《瀚海皇图》 第1章 风起青萍末 周天历399年12月20日,大瀚帝国国都“六都”之首的天都上京,皇城之外,三级会议的各个党派领袖正带领自己的支持者包围皇宫,希望通过强大的压力,迫使皇帝提前实施筅政。 此时,皇城之外的,依然忠于皇帝的禁卫军在皇城的中央大道两侧守卫,确保这条大道畅通。一辆汽车高速的在中央大道上飞驰,巡逻的禁卫军并没有上前阻拦,因为车上的旗帜告诉他们,这是首相的座驾。 “陛下,首相大人应召求见。”内侍官急匆匆的前来报告。 “快传!”皇帝李珑焦急的召唤。 “陛下,臣慕容子若参见。” “慕容卿家,难道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么?” “陛下,各党派呼声强烈,臣……臣恐怕无能为力。”对于皇帝的请求,慕容子若虽然是保皇党,但是其他党派的巨大压力,让他不得不为保皇党的利益着想。 “朕不是拒绝筅政,但是就不能缓行么?待朕退位太子承继大位,再行筅政,难道还不行么?” “陛下,这……恐怕三级会议不会同意的!” 李珑祈求的看着自己的首相,最后脸色灰白的摇了摇头。 无可奈何的结果,让大殿之内陷入了一片沉寂。外面是灯火辉煌,这可不是什么火树银花,而是立筅派在外面包围皇城的火把。 “卿的先祖轻尘公的誓言余音在耳,可——算了。” “陛下,慕容家的誓言,臣绝不敢忘,臣但凡有一点可能,臣一定竭尽所能,实在是……” “不必说了,朕知道你的难处,慕容卿家,你随朕来,内侍官,摆架九成宫。” 皇帝的仪仗在皇城中穿行,除了内侍官手中的灯火,皇宫的大部分都是一片黑暗。队伍匆匆的向着九成宫进发,最终来到了九龙塔下。 “慕容,历代先祖披荆斩棘创立了大瀚的江山,现在这些白眼狼却要立筅,你随我一起到九龙塔祭告先祖吧。” ………… 九龙塔内,皇帝李珑和首相慕容子若拾级而上,九龙塔内的墙壁上,绘满了大瀚皇朝历代君王开疆扩土的壁画。两人缓缓的来到最顶层,这里是祭祀开国皇帝李昱的地方,在他的灵位旁,是配享的慕容家始祖慕容轻尘。 两人只是默默的上香,这时候谁也说不了什么,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先祖开皇武帝陛下,不肖子孙李珑为保李家江山,天明就要签署筅政令,先祖在上,原谅不肖子孙!” ………… ………… 月光中,一个人影渐渐的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陛下,您说筅政就是不孝,陛下可知当年武帝陛下所想的是什么吗?”黑影的出现吓了正在祭祀的两人一跳。 “你是何人?”两人双双拔出配枪对着黑影。 “我是谁不重要,陛下不必担心,我只为一个承诺而来!陛下可愿意听我说一个故事,或者陛下可以知道一个不一样的武帝陛下。” “故事?” “是啊,故事!” 黑影安静的坐在月光中,语调柔和平缓:“这故事要说是在四百年前了,那是还是前朝,陛下还不是陛下,慕容轻尘也不过一个富家子……” 四百年前,谁又知道四百年前的真相呢? 既然是故事,那就要有个开头。 如果是中国古典话本小说,那就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如何如何如何。 如果是西方戏剧,那就是:浩淼星空之下,仲夏夜的梦幻,等等等等等等…… 李昱从没想过会这么倒霉,自己居然就这么穿越了。 刚才还在钱塘江边观潮,现在的他却摔倒在地,如此清醒的感觉了一下高速撞击地面的剧痛,还有刀砍枪刺的噩梦。 差不多与此同时,往南千里之外,慕容轻尘梳洗之后,又开始了每日的日常之事,此时他的弟弟慕容远山则是在花园中闻鸡起舞。 成静帝六年二月。 天河山南麓的白鹿原,迷乱的檀木香烟中,萨满巫师们拍着鼓,摇头而歌,围绕火堆起舞。大成朝的北方诸侯们则峨冠宽袖,迤逦而前,以叩拜之礼奉上苍璧黄琮,而端坐在金帐正中的人则以长拜回礼。 这是“天河订盟”上的场景。惨烈的“大梁河血战”以这场空前的盛会为结束,此时冰雪翻飞,却掩不住白鹿原战场上来不及埋葬的累累尸骨。 大成朝立国八百年之后,坚不可摧的长城也终于没有能够挡住蛮族的铁蹄,北方的戎狄汗国大汗博尔金?托穆尔排众而出,以威震草原的强兵劲旅为依托,将大成朝北方的土地狠狠的掌握在手中,宣告了一个新的时代的来临。 尽管从后世的人眼中看去,这头北方雄狮咆哮纵横的时代不过是流星般的瞬间,不过这颗流星却彻底终结了大成皇朝的生命。从此不祥的狼烟在神州大地上此息彼起,诸侯中的强者纷纷视神圣的帝都西京为口中的肥腴,而昔日高祖武烈皇帝的子孙再也没有一人能真正掌握这片浩瀚的国土。 这是“修罗乱世”的开始。 而李昱,就是莫明其妙的穿越到了这样一个时空之中。 刚刚在钱塘江观潮被江潮巨浪卷起的李昱在一瞬间只觉得自己似乎被一道闪电击中了,好似置身于风暴的漩涡之中,接着便开始急速的下坠。 李昱感到全身的衣服好象都燃烧了起来,他喘不过气来,想要大声喊叫,却发不出声。 “砰!”李昱感觉到自己好象掉进了沙堆里,虽然是“软着陆”,但他还是被摔得眼冒金星,险些晕去。 阵阵凉风吹来,李昱的头脑清醒了不少,他晃了晃头,直起了身子,站了起来,发现自己果然站在一片沙滩之上。 而就在这时,他的耳边突然传来了山崩海啸似的呼喊声! 李昱抬头一望,第一眼看见的,竟然是一支明晃晃的金属矛尖! 长矛直直的向李昱胸前刺来,李昱的头脑一片空白,他猛地闪身,双臂用力向左横击,砸在矛尖的侧面。 这一击对李昱来说完全是本能的反应,之所以会做出这样的反应,是源于他上大学时,有一次在宿舍楼下向三楼的一位好友借伞,而那位2b好友竟然直接从楼上把伞冲着他向投掷矛枪一样的扔了过来,当时他吓得魂飞魄散,也是用同样的一击将伞打到了一边,没有受伤。 但是这一次的情况,要比那次凶险得多。 他这一击可以说用尽了全力,迫使矛尖略略改变了方向,从他的身侧堪堪刺过。 李昱的双手本能的顺势紧紧抓住了金属矛杆,矛杆在他的手中来回疾滑,上面的精美纹饰磨破了李昱的手掌,火辣辣的刺痛传来,告诉他,这是真正的生死搏杀,而不是电影里的镜头。 李昱的身后传来一声呻吟,他回头一看,只见一名全身裹在金色盔甲中的武士丢掉了手中的巨斧和圆形盾牌,双膝跪倒在了沙滩上,身下一片殷红。李昱看到矛尖上的滴滴鲜血,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 金甲武士受伤倒地的一瞬间,周围再次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呼喊声。 李昱转过头来,看到的是一名全身黑色铁甲如同铁塔般立在那里的武士,还没等他看清对方的样子,手上一阵大力传来,李昱感觉双脚骤然离地,身子一下子飞了起来,被甩出了老远,接着便重重的摔在了沙滩上。 黑甲武士一手持一面巨形圆盾,一手持长矛,一步一步的向李昱走来。 黑甲武士几步便来到了李昱面前,看到明晃晃的矛尖再次刺向胸前,李昱禁不住屏住了呼吸。 矛尖递到李昱胸前时,突然一顿,接着缓缓的挑起了挂在李昱脖子上的项链。 李昱感到胸口一凉,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全身上下,竟然是光着的。除了这条玛瑙项链,什么都没有! 这条玛瑙项链是他自己买来的白色玛瑙珠编成的,和市面上的大量染色玛瑙不同,他的这条项链的玛瑙珠都是纯天然的,经过长期贴身佩带,颜色已经变得亮丽深沉,很是漂亮,难怪能吸引黑甲武士。 玛瑙项链显然引起了黑甲武士的极大兴趣,这才没有马上将他刺死。李昱心中暗叫侥幸,他猛地飞起一脚,踢在了矛杆上,将矛尖踢到了一边,然后跳起身来就跑。 黑甲武士大吼了一声,大步追了上来,李昱能够感觉到背后透着冰冷寒意的矛尖正追着自己,但他不敢回头,只是没命地向前跑着。 作为一个资深的“技术宅驴友”,长期坚持的跑步锻炼这时发挥了作用,对方一身沉重的甲胄显然无法追上自己,李昱听到了身后传来的阵阵狂吼似乎离得远了些,心下正自高兴,却冷不防脚下被什么坚硬的东西一绊,一下子趴在了地上,摔了个狗啃屎。 绊倒他的东西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李昱吐出了嘴里的沙子,这才看清楚躺在身边的那个受伤的金甲武士。原来他慌不择路,竟然又跑回了刚才的位置,还让受伤的金甲武士给绊倒了。 第2章 比武 黑甲武士大吼着奔了过来,猛地举矛向李昱刺来,李昱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托起了金甲武士丢掉的盾牌,挡了上去。 盾牌上瞬间传来如同巨锤般的撞击,李昱感到全身剧震,双臂酸麻,脚下站立不稳,又一次摔倒了。 李昱倒在地上,胸口传来一阵剧痛,也不知道肋骨断没断。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他躺在那里大口的喘着粗气,黑甲武士透过头盔上的狮头面具看了他一眼,李昱的心里不由得一阵发凉。 黑甲武士将目光转向倒在地上的金甲武士身上,他丢下了手中的巨盾和长矛,拔出了一柄尖头宽刃的巨剑,上前用剑尖抵住了金甲武士的胸口,然后一把将金甲武士的头盔揭了下来。 李昱隐约看到一抹金黄从头盔下散落,仿佛女子的长发在飘动,此时的他顾不上多想,挣扎着起身,将身边金甲武士的盾牌捡了起来。 他知道,黑甲武士在解决掉了金甲武士之后,肯定会来收拾自己,所以不管怎么样,他也必须要和那个金甲武士一伙。 李昱强忍着胸口的气闷和痛楚,站定身形,这一次,他没有选择举着盾牌上前撞击,而是将盾牌横着平端在胸前,使出全力朝着黑甲武士旋转着抛了出去。 之所以把盾牌当成飞盘用,是来源于他在原来的时空中的一次见义勇为的经历:当时恰逢两个骑摩托车的劫匪经过,在听到被抢女子的呼救声时,李昱想都没想就将手里新买的一个不锈钢圆形托盘当飞盘抛了出去,正中迎面飞速驶来的劫匪面部,驾车的劫匪被这一击砸成重伤(面部骨折),两名劫匪当即摔倒被擒。 虽然这一次的见义勇为带给李昱的麻烦多于好处(劫匪家属将他告上法庭索取巨额医药费,远高于李昱所得受害人的酬谢和市里给的“见义勇为”奖。直到他穿越前,案子还没判下来),但这次少有的“作战经历”却给他留下了深深的印象。他没想到的是,在刚刚穿越到另一时空的第一刻,以前的“战技”竟然又一次派上了用场。 他手中的这面金色圆盾的份量比起当初的不锈钢托盘要沉重得多,而且边缘很是锋锐,他相信,虽然他的力量比起黑甲武士要弱得多,但这一击如果命中,也能给对方造成很大的伤害。 圆形盾牌呜呜作响的飞向黑甲武士,黑甲武士似乎觉察出了危险,刚一转头,盾牌已迎面飞至,正中他的头部。 李昱看到盾牌和黑甲武士的狮头面具撞得火花四溅,黑甲武士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抛掉了手中的巨剑,用双手捂住了脸。 而就在这一瞬间,被黑甲武士骑在身下的金甲武士猛地将他推开,接着猛扑向地上的黑甲武士丢掉的巨剑,用双手抄起剑来,向黑甲武士的颈间用力横斩。 血光飞溅。 李昱感到似乎有血点滴到了自己的脸上,他下意识的用手摸了摸脸,果然看到指尖处的一抹血红。 金甲武士本来已经受了重伤,刚才的这一击也耗尽了蓄积已久的力量。金甲武士抛掉了手中的巨剑,没有理会已经没有了头的黑甲武士,而是转过头望向李昱,李昱这才看清,迎风飘动的金色长发下,竟然是一张精致得如同古希腊女神雕像般的女子的脸! 周围再次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李昱转头望去,只见阵前对峙的两军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淹没了一切。 ※※※※※※※※※※※※※※※※※※※※※ 成静帝六年四月,春暖花开。 西京,西城区,十三坊,长春园。 “这可不是平日的试手,而是真正的对决,你们都要全力以赴。退出演武场者败,兵刃脱手者败,开始!” 一个中年男人低喝着将手中的圆形方孔钱币抛起,随着它“叮”的一声落在园中的青石地上,古松下的空气仿佛一下子骤然冷凝。 持枪者身子微侧,躬起腰身,做出了一个典型的“虎扑”姿势,四根手指缓缓的掠过长长的枪身,猛地一紧。 那是一杆七尺七寸的长枪,闪亮的枪刃在阳光的侧照下泛起一层淡淡的青金色,象是混了黄金的精铜。没有红色的枪缨,扭曲的螭龙缠绕在枪颈之间,长达九寸的枪锋有如半截利剑。精炼的乌铜一直包裹了枪杆前方近两尺五寸,余下的部分才露出枪杆的白檀之色。这是一柄形制特别的长枪,古朴凝重、气象森严,仿佛一条蓄势待起的龙。 白龙飞电枪,这是它传世的不为人知的名字。它是以无数鲜血洗砺的兵器,钢质、长度和重心都完美无缺,足以在一刺中轻易地洞穿三层重铠。放眼中原四海,只有智慧的武者精巧的设计配合能工巧匠无法比拟的制造工艺,才能在一块从天而降的顽铁之上凝聚出如此深邃的杀机。 持剑的对手清楚这支长枪的威力,保持着极度的谨慎。他缓慢的变换着位置,两尺七寸的宽刃古式长剑收在鞘中丝毫不动,捏着剑柄的手却在不断的变化姿势,令人无法察觉他进攻的意图。他留下的无数脚印中渐渐有庞大而有规则的呈现出一定的形状,这是“太阿之剑”的“中正之步”,是爆发前的蓄势。 担任仲裁的中年人微微后退了一步,他似乎被这片平静中即将爆裂的杀气压迫得喘不过气来。 几声清脆的鸟鸣声忽然打破了院内的寂静。几只漂亮的红绿巨嘴鹦鹉落在了枪剑之间,唧唧咂咂的叫着,它们来回的转着小小的头,瞪着一双乌黑滚圆的眼睛左顾右盼,瞅着蓄势待发的两个人。这种家养的鸟儿虽然聪明,但却没有野生的禽鸟敏锐,根本不怕人,更没有察觉到在平静中蕴藏着的极度的不安和危险。 持剑者的眼神微有变化。只是一瞬间,他极快的瞟了红绿巨嘴鹦鹉一眼(那几只鸟儿他都给起了名字),心里一寒,立刻收回了视线。 可是一瞬间已经足够,长枪的咆哮声扑面而来。持枪者在短短的一瞬间发出的唯一的一枪,没有后势也没有变化,只是一记直刺。 一击必杀的直刺! 空气从枪颈上螭龙的口中钻入,自龙耳流出,啸声仿佛龙吟。龙头上以赤金嵌成的双眼闪动如电。 鹦鹉们从地上惊飞而起,青金色的寒芒刺破了下午的阳光。一片落叶被枪刃破成了两半,枪锋直指持剑者的胸口。 持剑者猛地要闪身退后,猛一蹬地,拔剑出鞘。 他这时拔剑的速度也如疾电,丝毫没有多余的动作。他手中长剑斜斜飞刺,挑向对方的肩膀,这一招最大的利用了剑的长度,而且他手上留了余力,对方若是侧肩,他就立刻平挥,至少可以划中胸口。 持剑者的挑刺却随着对手猛地低头全然落空,持剑者剑上走空,不由自主的将剑平挥,却只是在空气中剑光一闪。他的空门全部都露了出来。 “噫!呀——!” 吐气开声的呼喝传来,持剑者的手中的剑被枪杆扫中。一股大力带着长剑直升上天,持剑者也失去平衡“啪”的坐在地下。 长剑砸在青石地上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持枪者猛地退后一步,脚尖挑起了落地的长剑。他侧身倒翻一把抄在手里。得意的转头看了对手一眼,他的眸子在阳光中似有一道寒芒。 “是我赢了!”他低低的说,声音是不合年纪的低哑。 中年人挥了挥手,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之色:“是你赢了。输赢我自然知道,可你刚才用的,是一击必杀的‘亢龙势’,赢了并不奇怪,输了才不应该。” 半边身子都已酸麻的慕容轻尘勉强站在那里,听着中年人说话。 “谦谦君子,当以沉毅为本,少悲喜,多静思。”中年人似乎对他的稳重相当满意,引用先贤的训导温言劝慰道,“尘儿你的剑术有进步,还应多多练习才是。” “是。” 中年人转向持枪者,神色又冷峻起来:“山儿,你可知你刚才的一枪,错在哪里?” 持枪者收抢抱拳为礼,脸上现出了凝重之色。 “别的不说。你刚才那一枪错误太多,犯了战法的忌讳。即使是‘亢龙势’,也不该猛烈过度,如果你第一击不能成功,空门必露,怎么闪避敌人的反击?” “若是那一枪就可以杀了敌人,他根本就没有反击的机会。”持枪者——他的名字叫慕容远山,是慕容轻尘的弟弟——看了一眼慕容轻尘,平静地说道。 “如果你枪法弱于敌人呢?没能杀掉他呢?”中年人脸上的不悦之色又泛了起来,强自克制着没有发作。 “那样一来,我就输了,我要是全力以赴还是杀不了他,就是留有余地不也是死路一条吗?所以我宁可一上来就全力以赴,不留余地。” “你啊!”中年人——也就是他们兄弟二人的父亲——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杀性过重,不是好事啊!尘儿比武不该走神,你心里却只有一个‘杀’字。圣人之教,你都忘了?” 第3章 险象环生 “圣人都是只读书,不上阵的,”慕容远山看着父亲,微微一笑,“我承认哥哥的书读得比我好,可要是上战场,这会儿他早就被杀掉了。” “父亲刚从北方回来,能告诉孩儿,圣人如果在世,能用礼干义橹,止住北蛮子的铁骑冲杀么?” “你!……”父亲终于失去了耐心,再不愿再多说一句,跺了跺脚,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去。 院子里空荡荡的,只剩下少年兄弟二人。弟弟好似没看到父亲的离去,他笑着看了哥哥一眼,晃了晃手中的长剑。 “接着!”他说着,将长剑向慕容轻尘抛去,慕容轻尘一把接住,冲弟弟笑了笑。 蓦地,已是傍晚的天边闪过一线红光,虽然转瞬即势,但还是被慕容兄弟看在了眼里。 “流星。”慕容远山指了指天空。 “此大星六角赤芒,坠于西极,非吉兆也。”慕容轻尘点了点头,说道,“西极之地,当有某国君上暴亡。” “又来了。”慕容远山晒笑起来,“哥哥上次看到一只鸟,便说是天下大乱之兆,这次又成了流星了。” “我没说错,是真的,你会看到的。”慕容轻尘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慕容轻尘还不知道,这是他和某人的第一次相见。而这个人的命运,注定将要和他的一生交织在一起。 ※※※※※※※※※※※※※※※※※※※※※ 煦暖的阳光从窗外照了进来,照得宫殿内一片柔和,窗外潺潺的流水声分外悦耳。到了这里,人不由的就静下心来。 此时的李昱,依然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现在还记得,那战场上顶盔贯甲的人流相互冲击时发出的震天喧嚣,和血肉飞溅的情景。 他所能做的,只有没命的奔跑着。 他一边气喘吁吁的跑着,一边不住的回头,象是害怕有人追来。 果然,不多时,几名黑甲武士便向他追了过来。 听到后面追赶的人发出的喊叫,李昱跑得更快了。 李昱低头猫腰,一边躲避着头顶不时落下的飞箭,一边狂奔,很快便冲出了战圈,而就在他准备逃进金甲武士的队伍之中时,冷不防一个大汉从斜刺里冲出,一下子将他拦腰抱住。 由于李昱冲出来的力量过猛,抱住了他的大汉让他猛然一撞,收势不住,竟然摔了出去。两个人在地上连打了好几个滚,直撞进人群之中,惹得周围一阵鸡飞狗跳。 “阿特西拉!苏米!亚巴!”大汉恶狠狠地说着一连串李昱根本听不懂的语言,将李昱按倒在地,用力将他的双手反剪到了背后,李昱拼命的挣扎着,不住的用双腿踢蹬。 另外一个象是级别较高的黑甲武士带着一小队部下从另一侧追了上来,看到李昱已经被抓住了,象是松了一口气,一步步走了过来。 “救命!救命!”李昱突然嘶声喊了起来,“谁来救救我!救我!” 听到李昱的喊叫声,围观的武士们一片哗然,压住李昱的大汉又惊又怒,猛地一拳擂在李昱太阳穴上,李昱登时晕了过去。 周围的几名明显是女性的武士试图上前救援,看到大汉出手凶狠,都吓了一跳,以为李昱死了,立时止住了脚步,战场上的这个角落一下子变得静悄悄的。 大汉将昏厥过去的李昱从地上拎了起来,象麻袋一样的扛在了肩上,看到周围的敌人有增多的迹象,大汉心下有些发虚,但还是恶狠狠的拔出剑来,四下里不住的挥动了起来。 黑甲武士将他围在了正中护住,大汉扛着李昱,和同伴一道正要向前走,却冷不防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女子的断喝:“死亚玛!” 大汉不由自主的回过头来,看到一队金甲武士冲了过来,为首的一个队长模样的挥动手中的短矛高声呼喝,象是要他把人放下。 金甲武士怒喝着,大汉让她的声音吓得一哆嗦,但他脚下却并没有停,而是加快了脚步。其他的黑甲武士亦步亦趋的跟在了他的身边。 “雷萨!”伴随着一声娇喝,被摇晃得醒过来的李昱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金光闪过,直向扛着他的大汉后背射去。 大汉猛地回身,奋力挥动手中那把雪亮的长剑猛地向空中一砍,只听“叮”的一声,一支金色的短矛便被砍落在了地上。 大汉用刀指着对方一行人,目光在几个女子身上缓缓扫过,最后停留在了手中又多了一支短矛的女性武士队长身上。 “巴库鲁!”大汉眼中闪过一道凶光,他吼了一声,猛地将扛着的李昱抛给了一名同伴,然后猛地举剑向着那名金甲武士扑去。 又是几声轻响,数枝短矛同时飞来,大汉显然身手不错,挥剑一抡,将短矛全部磕飞,脚步竟然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女性武士们显得有些慌乱,不约而同的向后退了一步,各自拔剑操矛在手,而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奋不顾身的直向大汉扑来。 大汉猛地斜身,一剑挥出,直向来人兜头劈去,来人举起右臂,用臂上的小圆盾护住了头部,大汉一剑狠狠劈在了来人的小盾上,满以为可以将对方一下了帐,但却没想到传来的是“当”的一声脆响。 大汉不由得一愣,这才看清,出现在面前的,是一个全身裹在绿晶亮盔甲之中的武士。 这名武士明显也是一位女子,她浑身裹着一层绿色的如同鳞片般的甲胄,甲片泛着一层如翠玉般的绿色光芒,十分耀眼,她的头盔也是一样的材质,只是还装饰有长长的漂亮的浓密羽毛。和其他女性武士不同的是,她的手中没有任何的武器。 “涅!——努塔!勃兰达!”女性武士们看到她出现,全都大惊失色,不由得嘶声惊呼道。 对方的这一剑力量奇大,绿甲武士的一条胳膊象是麻木了,她不住的捏着自己的胳膊,大汉没等绿甲武士再有任何动作,便又向她举起剑来。 几名女性武士情急之下,再次向大汉抛出了短矛,大汉回身又将是连连挥剑,将短矛尽数击飞,而就在这一刻,绿甲武士却突然张开了双臂,在大汉企图冲上来再砍她的时候,将一只右臂对准了大汉的胸前。 李昱眼前又是一花,他只看到绿色的光芒一闪,大汉的胸前便是血花飞溅。 大汉圆睁双眼,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绿甲武士,又看了看不住的躺着血的胸口,大吼了一声,还要向她扑来,女性武士们已经冲了上来,挥剑向大汉猛砍,为首的队长一下子击落了大汉手中的刀,一名女性武士一剑劈中了大汉的面门,大汉立时惨叫了一声,满面流血的摔倒在地。 那名扛着李昱的黑甲武士看到这一幕,象是吓得丢了魂,他看到绿甲武士转身向他奔来,几个起落便来到了他面前时,大惊之下,立刻将手中的李昱向绿甲武士抛来。 绿甲武士没有去接李昱,而是闪身躲开,任由李昱“砰”的一声重重的摔在了沙地上。 摔得头昏眼花的李昱没有在心中大骂绿甲武士“伸一下手你能死啊”,他知道她现在可能还要顾及周围的敌人。 果然,看到这一幕,黑甲武士们又围了上来,想要抓住李昱。而就在这时,站在他身边的绿甲武士她娇喝一声,双手猛地一扬,大片亮晶晶的翠绿色的叶片一样的东西四散飞扬开来,接着黑甲武士们便在一连串的惨叫声中纷纷栽到在地。 形势瞬间逆转,李昱不由得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女性武士们上前扶起了李昱,拖着他向阵后跑去,很快便脱离了战场。 李昱记得自己被套上了一件麻布衣服,扶上了一辆运载伤员的战车,驶向一座巨大的金色城墙。进了城门,便来到了这座宫殿。 他被安顿在一间单独的房间内,从窗户向外望去,可以看到宫殿外面的大片民居,和这座城市的景色。再向远望去,便是碧蓝的大海。 这是一座规模宏大的城市,平民的房屋多用砖砌成,而他所在的这座宫殿,则是全部用巨石砌成,显得气势非凡。 李昱注意到这座宫殿的建造风格类似古希腊,有巨大的石廊柱和门廊,装饰有大量精美的石刻,题材多是征战厮杀和宗教之类,远处的广场还有巨大的人体雕像。但熟知历史的李昱还是能够判断出,这里绝对不是古希腊文化圈的某个地方。 刚才他见到的那些厮杀的武士们,身上穿的甲胄,也不是古希腊那样的。 这他妈到底是哪里啊? 饶是他历史知识丰富,在朋友圈中素有“百科全书”之称,现在观察了一大顿,也还是丝毫不得要领。 而他现在还面临着的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是,语言不通! 貌似在他以前看的n多穿越书中,穿越者过去后,哪怕是异世大陆或者仙界,一般都是能听懂当地语方的…… 可到了他这里,却偏偏连人家说的是什么语言都听不出来!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们,陌生的语言…… 第4章 溶洞 远处突然吹起了阵阵的号角,接着便传来了震天的欢呼声。 李昱起身向窗外望去,只见无数人从房中出来,向远处的广场汇集而去,号角又响了起来,象是军队在凯旋。 不多时,海面上突然出现了大队大队的帆船,这些帆船都是独木舟的样子,只有一个巨大的帆,船首都是各种怪兽的造型,整船外形好似中国古代的龙舟,又有些古希腊船只的味道。 这些帆船缓缓的驶过峡湾,向远海驶去,看到这些帆船驶离海岸,城市的人们再次发出了欢呼。 可惜,他们欢呼的内容,李昱仍然听不懂。 从他现在看到的一切判断,应该是敌对的一方作战失利,乘坐帆船撤走了。 想到刚才自己经历的那场惊心动魄的战斗,李昱不由得咋舌不已。 自己真是穿越到了一个“好地方”啊! 作为一个朋友眼中的“技术宅”和“驴友”,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一天。 李昱正在那里庆幸自己在战场上保住了性命,房间的门突然开了,一队脱去了头盔的女性武士走了进来。 这些女子有的金发碧眼,有的是乌发黑眼,从脸上看,一个个生的都极为美貌,只是她们身上的甲胄遮掩住了那一个个曼妙的躯体,让李昱不得不自己去发挥想象力。 在以往他看过的穿越当中,穿越到异世大陆的主角就好象一下子跳进了网络游戏,看到的美女都毫无疑问身着各种各样的胸甲,成为异世中一道亮丽的风景线。而他今天看到的却完全不同。 在网络游戏中,经常出现为了满足少年对女性身体的认知与探求而创造的女战士形象。这些女战士大都身着各种各样的诱人的胸甲。一般能用得上这身装备的游戏设定都设定在中世纪或者一些以中世纪为参考的魔幻题材世界观中。而上古世纪的一些参考也来源于中世纪时期的领主制度与雇佣兵制度。 中世纪盔甲的设计外形普遍都是以整体化为主模块化为辅。一方面是为了铸造方便,二是为了避免模块与模块之间产生软甲区域。所以说如果有弓箭射中妹子胸前的两个大窝头的话,一旦发生侧偏,箭头会直接命中胸口,损害更大。而且这种偏移率是和妹子的胸围呈正比例的。所以说胸越大越容易中招(贫乳党在这里终于扬眉吐气了一把)。 而且从当时的盔甲设计来看,女性盔甲的密封性很差,在严寒条件下,这种甲胄只会加速人体体温的急剧下滑。而且如果是赶上大姨妈来了——不要以为古人就没有大姨妈,实际上古时候的大姨妈和现在的大姨妈一样凶残有毅力。很多女性战士明明没有受伤但是偏偏生理期流了一地的鲜血,这种惨状实在是不忍直视。所以说在生理期时需要注意保温以及个人清洁,而这种“冬冷夏热”的装备显然不符合这种实际需求,所以理应被pass掉,换一身布甲或者皮甲什么的。而且还得注意随身带棉布…… 当然网络游戏中的少女并不强调盔甲的实用性,很多女性角色的甲胄都非常具有观赏性福利性。这间接的就无视掉上面提到的问题。甲本身的重量很轻,而且覆盖面少或者干脆不覆盖。于是李昱们就看到了一些类似穿着比基尼满战场跑的各种各样的女战士……不是说这种甲胄不好,而是看的非常的满足。但是这种连衣服都谈不上的甲胄有防护性么?这个恐怕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儿了…… 而眼前的女性武士们,穿的却并不是中世纪的那种板甲,而是接近于东方的皮甲,她们身上的盔甲显得较轻便,而且严实,采用的是“全防护”设计,如果戴上头盔(军官和级别高的将领头盔还有面具)的话,一眼望去,是看不出来是男是女的。 而且,从她们身上的盔甲上的打磨光泽度和精美雕刻纹饰来看,制作这些盔甲的工匠的金属冶炼技艺已经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 为首的女性武士——一位金发碧眼的美女盯着李昱看了一会儿,问了一句,说的还是那种李昱根本听不懂的语言。李昱苦笑着摇了摇头,示意听不懂。她和左右对望了一眼,又用另外一种叽哩咕噜的语言问了一句,李昱还是摇了摇头。 “你是谁?从哪里来?”她身侧的另一位金色头发但眼睛却是绿色瞳仁的女性武士突然问道。 听到她的问话,李昱惊喜不已,心说终于有人能听懂我的话了,而周围的女性武士们却无一例外的全都面露讶异之色。 “你不是神的使者,你是东土人,”她没有去管周围的伙伴们那惊奇的目光,而是用冰冷的声音说道,“你在战场上用东土语象个怯懦的成国人那样的喊救命,别以为我没有听见。” “可是,他是随着火流星降落到大地上的啊!怎么不是神的使者呢?玲琅?”为首的金发碧眼的女性武士用她们刚才说的东土语——也就是李昱能够听懂的这种语言疑惑的说道,“何况,他还救了国王陛下……” “神早就离开我们了!”叫“玲琅”的女性武士怒道,“我们向他们祈祷,他们从不回答!最后我们还不是得依靠自己的力量?杀死阿基尔特的是国王陛下!不是他!没有他的帮助,国王陛下一样能够杀死阿基尔特!” 她转过头,缓缓的走到了李昱的面前,不住地打量着他,眼中满是敌意。 “我不是神的使者,当然,也不是你们说的什么东土人,我是从另外一个世界来的……” 没等李昱说完,她突然狠狠的一拳打在了他的太阳穴上,李昱顿时晕了过去。 李昱醒时来听见的第一个声音是水声,满耳的水声,像是整个世界都在下雨。 他努力地蜷了蜷手,使劲地握了握拳,身上有了些感觉。他摸索着身下,有些湿湿的感觉,再往下是冰冷湿润的石地。他把眼睛睁开一丝缝隙,只有黑暗,没有一丝光。 他挣扎着坐起来,胳膊似乎扭伤了,那种疼痛,让他冒出了冷汗。 他站了起来,不知道眼前的是不是幻觉,那么深邃的黑暗,仿佛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他一个人。恐惧悄悄地包围了他,他颤抖地退后,猛地撞到了石壁。他死死地贴在石壁上,双手在湿漉漉的石壁上摸到了一个个光滑的孔洞。 “这是……哪里?”他在心里自言自语的问自己。 不是因为天黑,头顶只有纯粹的黑暗,没有天空,倒像是在地底下。 “地底下!”他猛地清醒了过来。 这样湿漉漉的石头,阴暗潮湿的空气,还有那光滑石壁上圆圆的、仿佛被水冲刷出来的小孔……他忽然间明白了。 这是一个溶洞。 对于他这样一个资深驴友来说,溶洞这种地方并不陌生。 知道了自己所在的地方,他的心里安定了一些。那个叫“玲琅”的蛮不讲理的混帐女人(他在心里这么骂她)没有杀死他,而是把他扔到这里来了。他感到有些冷,伸手摸了摸身上,那件麻布衣服已经没了,而且不光是身上的衣服,颈间自己的那串玛瑙项链,也不在了。 他站起身来,沿着石壁开始不住的摸索起来,很快,他摸到了冰冷的铁栏。这似乎是一个天然的巨大石隙,简单地装上铁栏。他尝试着把头伸出去,不禁惊喜起来,他瘦削的身材刚好可以从铁栏间钻过去。 浑身忽地觉得一轻,他已经自由了。 “好啊!”他兴奋起来,忍不住高高地大喊了一声。 立刻,他就发现了这个愚蠢的错误,急忙扑到石壁边贴在上面,憋住呼吸不发出一点声音。周围还是静悄悄的,没有想象中的可怕守卫奔过来,只有细细的、潺潺的流水声,无休无止。 还来不及庆幸,更大的恐惧狠狠地攥住了李昱的心,他确定了这里没有人,只有他独自被封闭在这个找不到出口的地下石洞里。 他觉得全身的力量一瞬间似乎都被什么东西抽走了,他忍不住想蜷缩起来坐在地上。 “不行……你得站起来!趁你还有体力,站起来离开!不能留在这里!”他想着,还是站了起来。 李昱尝试着沿着石壁前进,每隔几步,石壁上就有一个凿孔,铁链一直延伸着。沿着这些铁链,李昱觉得自己还在往出口的方向移动着,铁链现在变得像是一根细线,把他和外面的世界拴在一起。地下又湿又滑,他突然打了个趔趄,双腿一软,便坐在了地下。 “暂时休息一会儿,”李昱强打精神对自己说,“冷静,一定要冷静。” 一丝阴冷的风在周围流动,似乎是魔鬼的呼吸,发出低沉而尖锐的啸声,又象是一头巨大的怪兽在向他呵气,他突然觉得胸口异常烦闷,便躺下去仰头对着洞顶。 “要出去!一定要出去!”他咬了咬牙,自言自语的说道。。 他努力地挪动着脚步,一次又一次地去摸索下一个凿孔。嘴唇似乎被他自己的牙齿咬破了,一股淡淡的腥咸的鲜血味道在他舌尖打转。 “一百五十二……一百五十三……”他数着那些凿孔,凿孔无穷无尽地延伸下去,像是有成千上万个。 突然间,前方出现了一丝淡淡的光亮! 第5章 地下世界 李昱的一颗心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他再不用扶着墙壁和铁链,而是爬起来冲了过去。那些浅亮的、细碎的光,仿佛星星的碎片,虽然微弱,却照亮了他的眼睛。 还有心。 那些光亮看着象是离得很近,却怎么也跑不到。脚下一滑,李昱猛地扑倒在地,额头象是撞在了石头上,一下子湿漉漉的,似乎是磕破了。他忍着痛想再次爬起来,却呆在了那里。 他忽然发现,这些光明不只是一处,前面一片亮光之外,另有星星点点的细小光芒从他的背后漂浮地游了出来,正从他的身边缓缓经过。 李昱战战兢兢地往旁边爬了几步,忽然看见了流水。 原来他一直不曾注意到,洞壁不远的地方就是一条地下河,难怪那哗哗的水声总是填满整个洞穴。而照亮那水的,则是几尾白色的大鱼,鱼身上泛起粼粼的幽光。它们聚在一起,没有眼睛,连骨骼和肌肉都象是透明的,它们就那么安安静静地悬浮着,随着水流而不住的轻轻游动着。 白鱼散发出的那种瑰丽眩目的色彩令李昱一时间忘记了身处险境的恐惧。他跟着流水前进,渐渐地,前面的光也慢下来了,那是一群泛着淡淡荧光的短尾鱼,它们不像白色的鱼那样全身有如通透的水晶,它们的身上,几颗小球泛起更加明丽的光芒。 越往前走,鱼也就越多,各种各样的,白色的、淡蓝色的、青绿色的,还有遍身白光、足有李昱身长那么大的巨鱼,它们像是这些鱼中的帝王,静静地浮在一处开阔水域的正中。其它的鱼群围绕它们环游,五色的光芒映照在石穴的顶壁上,令人觉得石穴的顶壁竟也好象是透明一般,仿佛看见了五彩斑斓的星星。 李昱呆呆地坐在那里,扭头看着周围。 “啊!”他惊恐地喊了起来。 借着鱼群的微光,他看清楚了周围的石穴。背后不远的地方,乳白色的石壁上,一具雪白的骷髅状干尸被锁死在那里,它双臂缠着铁链,四支铁楔穿过手脚骨头中的空隙,把它钉死在石壁上。干尸长发披散,向下垂着头,整齐的牙齿森森外露,颌骨脱落了一半,留下一个阴阴笑着的神态。 李昱调转头,不顾一切地往回奔跑。现在满耳的哗哗声仿佛都成了那干尸的狞笑,它仿佛追着过来了。他浑身都是冷汗,再也跑不动了,只能死死地贴在岩壁上,剧烈的心跳像是要把胸口给撕开。 还是单调的水声,干尸没有追过来。他定了定神,扶着石壁想要站起来,忽然,他呆住了,绝望整个地包围了他。这里的石壁上再也没有凿孔了!他已经丢掉了惟一可以指示路径的东西! 他用力按住自己的头,站在水边,看着眼前光怪陆离的鱼群和水流,四通八达的地下河分出不知多少支流,隐隐约约无数的洞口和石穴在他周围,像是蜘蛛的巢穴,又像是他的一些小时候的玩具,几块碎镜子拼在一起,折射出的影子层层叠叠,无穷无尽。 他觉得浑身的血都在渐渐地变冷,他想哭,可是哭不出来,他想要跳进面前的河里,可是已经没有力量迈动一步。 他忽然听见一个低低的笑声,他以为那是幻觉。还没有来得及回头,有人在他的肩上轻轻推了一把。 他摔进了河里,冰冷的水呛进他的鼻子和眼睛,他最后一眼从透明的水里看上去,一个模糊的黑色影子隔着一层水,冷冷地看着他挣扎。那个影子渐渐地胀大,填满了他的整个视线。 ※※※※※※※※※※※※※※※※※※※※※ 一切都黑了下去。暴雨拼命地下,雨水汇成手指般粗的水流,鞭子一样抽打着地面。 今年的春天不错,三叶草和野菊都生得很好,可是这样的大雨下,草根还是扒不住泥土,城内无处不溅着浑浊的泥水。牧人们从城外拉回了马群,躲进了屋子。 一位白衣女子默默地立在宫殿门口,任凭细碎的雨花飘进来,打在她的脸上。周围一片雨雾茫茫,她把目光投在雨里,久久地没有说话。 这是一位金发碧眼的女子,她身形窈窕纤长,打卷的金发如瀑布般垂下,头顶上有顶细细的束发金冠,她的面容娇艳无匹,让人一望便心生爱慕之意,但那双熠熠生辉的剪水双瞳却透出王者之威,让人不敢仰视。 “陛下……”她身边的一位绿衣女子低声道。 “派出去搜索的人都回来了么?”白衣女子问道。 “整个特兰斯城都翻遍了,那天夜里,四门出入的,只有玲琅那一队的武士。普吕安王和其它各国盟军也派出了侦察队,所有的盟军营地也都翻过来查了,一点线索都没有,”绿衣女子答道,“周围五十里都搜过了,大雨坏了事,什么痕迹都被洗掉了。” “可是也没有找到他的尸体,对么?” 白衣女子——东女国国王莫支离?玲珑捏着绿衣女子——东女国祭司长纱罗的肩膀,纱罗能够感觉到那巨大的力量。 “是你把他从战场上救回来的,他还活着,对么?他还在哪里活着!” 祭司长默默地看着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许久,玲珑终于安静下来,挥了挥手:“不必说了,什么都不必说了……” ※※※※※※※※※※※※※※※※※※※※※ 洞顶的一滴水打在李昱的额心,冰凉入骨。 李昱猛地醒了过来。他努力摇了摇头,把脸上的水甩去,觉得自己全身都湿了。他正趴在地下河的河滩上。 “我……没有死?”河水就在身边静静地流淌,那些发光的白色短尾鱼们兜着圈子在水中游着,像是一个个流光的漩涡,荧光令他可以看清这个恢弘雄伟的所在。 放眼望去的刹那间他完全忘记了恐惧,隐隐地却有一种要跪下膜拜的冲动。他从未想过世上竟能有如此广大的空间,或许有数百丈,或许千丈。他根本无法凭着自己的目力去衡量这个巨大的洞穴,站起来眺望的时候,他觉得那青色的顶壁遥遥的像是天空,而远处的尽头隐没在黑暗里,根本看不清楚。 滴水声就在这个巨大的空间中单调地回荡着,那条颇为宽阔的地下河蜿蜒着流淌,有如这片天地中的一条江河,成千上万年累计起来的钟乳岩则是这里的山脉。 搅水声忽然响起,那条先前看见过的巨大的发光白鱼从河中猛地跃起。它似乎是深潜了许久,这时候光芒暴露出来,亮得刺眼。李昱吃惊地退了一步,仰面栽倒,然后看见了石窟穹顶上的花纹。 那些古老的岩画是由铁锈和靛青的颜料绘制的,色彩斑驳难以辨认。李昱努力地看着,从那些残断的笔迹中辨认出了第一头长着长长尖牙的巨象,而后顺理成章地认出了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线条组成了太古洪荒时代的浩瀚的狩猎画卷。 成群的长毛巨象和野牛遍布洞顶每一处,体型巨大的人们仅以茅草和兽皮遮掩着下体,结队奔驰着追逐。背后的山坡上似乎是高举图腾大旗的巫师在狂舞着助阵,体态妖娆上身赤裸的女人们挥舞着动物的骨头围成圈子,其中有熊熊的篝火燃烧。那些绝望的动物们身上插着箭、斧头和投矛,鲜血一路滴洒,浓重的铁锈红色让人能闻见太古时代流传至今的血腥味。一匹再也无法支撑的巨大长毛象横卧在地上,它痛苦地抽搐着,追上去的人们手持巨棒和石斧砸向象头。 李昱手脚并用地退了出去,紧紧地靠在一扇钟乳岩上。他畏惧青色穹顶上的铁锈红色,鲜明得像是会与滴下的水融在一起,化作淋漓的鲜血流淌下来。 没有一丝人声,只有石缝渗下的水滴答滴答地响着。 过了很久很久,李昱松懈下来,随之而来的是疲劳和绝望。他躺在那里,久久地动都不动一下。 “还是……要死了吧?”他在心里低声地问自己。他想自己是再也没有机会离开这里了,古老的岩画,空旷无人的洞穴,一切都像是场可怕的梦,他努力闭上眼睛再睁开,幻想自己能够看见熟悉的城市风景和车水马龙,可是还是黑暗,只有那些发光的白鱼散发出来的荧光映在洞顶,像是五颜六色的星星在闪烁。 寒冷渐渐地侵入他的身体,他知道不能睡,可是渐渐地就要合上眼睛…… 忽然一个细微的声音惊醒了他。虽然很微弱,可是那个声音却是奇怪的,“叮当”一声响得清脆。在这个单调得只有水声的地方,这个声音是如此的鲜明。可是他侧耳听去的时候,却又觉得只是一个有些异样的滴水声。 也许只是水滴到一个凹下去的石槽里,他怀疑自己是出现了幻觉。 他茫然无措扭过头,忽然呆了一下,放声惊叫起来。 他看见一张倒挂的年轻姑娘的脸面,那张脸上银灰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雪白的长发间,那张脸虽然很漂亮,但却咧开嘴无声地笑着,两行雪白如玉的牙齿从失去血色的嘴唇中露出,尤其是两只小虎牙显得甚是尖锐,像是要咬断他的脖子。李昱惊恐地往后退去,一脚踩进了水里。 第6章 神秘女子 偌大的石穴中却回荡着诡异的笑声:“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嘿嘿嘿嘿……”像是千百人隐在钟乳石后一起大笑,可是真正笑的人只有一个。她是倒吊在那里的,仿佛古林深山的山鬼,她的长发像是一辈子都没有修剪过,倒垂下来,里面密密匝匝生着青苔。她的双手抓住两根细长的铁链,临空倒翻起来,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静悄悄地吊落在李昱的身后,仅有的一点微声来自铁链和钟乳岩的摩擦。 在这里见到人本来是件令人惊喜的事情。可是李昱的心里满是惊骇。乍一看去,根本分不清她是人还是野兽。她全身几近赤裸,只有几片腐朽的兽皮粗粗地缠在胸部和腰腿上,全身被荧光映得莹莹呈碧绿色。她看上去显得很是窈窕健美,因为凭着两根细细的铁链倒吊自己,那种力量绝非一般人能有的,她裸露出的躯干异常地轻盈和坚实,双臂的一丝丝肌肉像是铁丝一般紧紧地拧结起来。 姑娘就那么发疯一样地大笑着,笑声尖锐刺耳,像是有根针在李昱的脑袋里划着。 他扭头就想越过那条河逃走,笑声却骤然消失。石穴里又恢复了寂静,李昱只听见自己踩水的哗哗声,似乎这里只有他一人。他想自己是遇见了鬼魂,或是幻觉,他不敢动,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纸娃娃被捏在妖怪的掌心中,血都要冷了。 他忍住恐惧,一点一点地扭回头。那个姑娘已经双脚着地,安安静静地站在他背后,她的双目变得温和有神,凝视着李昱,失去血色的唇边似乎还有一丝笑容。 许久,姑娘向他伸出了手,手心里是一块金黄色的蛋黄一样的东西。 李昱的视线被死死地抓了过去,肚子里面咕噜叫了一声。 李昱咽下最后一块“蛋黄”,捧起河里的凉水漱了漱口。 不知道多久没吃东西了,“蛋黄”吃进嘴里,有一丝令人几乎咬掉舌头的甜味。他初拿到那块“蛋黄”的时候,还曾怀疑这是妖魔的幻术,不过是塞给了他一块石头。可他吃了第一口,就再也忍不住,大口嚼着几乎把自己的手指也咬掉了。 姑娘就蹲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一块一块的蛋黄抛过来,直到最后一块,她拍了拍手,意思是说没有了。 李昱摸了摸肚子,环视周围,姑娘蹲在很远处的钟乳岩边,看着他笑。那两根细铁链连着她手上沉重的铁铐,另一端却钉进岩石中。铁链颇长,她能在约20米的范围内走动,却走不出更远。 李昱计算着距离,缩在她碰不到自己的一个角落,悄悄地看着她。姑娘察觉了,也扭头来看他。两人就这么沉默着,河里的水哗啦一声,是大鱼在接近河面的地面上打了个滚。 “姑娘,我吃完了。”李昱低声道,“谢谢你。” 姑娘对他招了招手,意思是让他过去。李昱犹豫地看着她双腕的铁链,脚下却迟迟地不动。 姑娘笑了笑,张开双唇,做了一个咬噬的动作,而后指了指李昱身后的地下河。李昱心里一寒,回头望去,看到一具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尸体,它的头已经没有了,像是被什么东西一口咬去。 那条安静的河在李昱的眼里忽然变得充满危机,他哆嗦着抱着双肩,接近了姑娘。 姑娘银灰色的双眸中透出赞许,使劲点了点头。 “姑娘,”李昱大着胆子走了过去,“你怎么会在这里?” 姑娘的眼睛跟着他转动起来,仔细看去的时候,姑娘那双银灰色的双瞳里竟好象是一片空白,象是毫无生气的样子。这样的一双眼睛却跟着李昱转来转去,不由得他不怕。 李昱强忍住内心的恐惧:“姑娘,我想回去……你知道怎么出去么?” 依旧没有回答,虽然他已经近在咫尺,姑娘还是那么木愣愣地凝视着他。 李昱失去了和她说话的信心,想要退出去,姑娘却忽然用力摇了摇头。 李昱心里一乱,“这里……出……出不去么?”他有些结巴的问道。 姑娘肯定地点头。点着点着,她的眼睛已经像孩子那样灵动地转了起来。也不知她是如何发力的,居然由蹲坐直接凌空翻了个跟头,双手支撑着倒立起来,嘴里呵呵呼呼地狂笑,发出猿猴一样的声音,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也不清楚她是狂喜还是恐惧。 李昱被她的疯态吓坏了,却不敢动,只能呆呆地看着她翻来覆去地闹了很久,忽然又安静下来,恢复了刚才温柔的神态,对着李昱默默地摇头,双眸中似乎带着怜悯。 李昱腿一软,无力地坐下。看着姑娘的披散着的长发,还有那身朽烂的兽皮,刚刚松弛下来的心又满是绝望。 “姑娘……你在这里,很久了么?”许久,他低声问。 姑娘呆呆地看着洞顶,再没有动静。 没有日光,也分不清昼夜。 也不知多久,疲倦涌了上来。吃饱了也就不冷了,李昱找了一块高而干爽的地面上躺下,他仰头默默地看着洞顶,微弱的荧光仿佛星光跳着,而他也许再也见不到外面的天空,眼泪在脸上流着流着就干了,他像猫一样的蜷缩起来,睡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是被“叮当”的敲击声惊醒的。他心惊胆战的跟着那声音摸索,回到了河边。绕过一块巨大的钟乳岩,他看见姑娘正蹲在一块光亮如镜的石壁前。姑娘手里持着一块尖锐的石头,正在石壁上使劲地砍着什么。 “姑娘,你在做什么?”李昱有些害怕地问道。 姑娘不回头,只是闷头一下一下地砍着。李昱小心地凑过去,才发现整个石穴的壁上,是一些细细的白痕,他颤抖地伸出手点数着那些白痕,越是数下去,绝望就越深,最后他仿佛脱力了一样一步一步倒退出去。 他不知道姑娘是怎么计算时间的,但是若是每一道痕迹代表一日,这里的痕迹表示姑娘已经在这里呆了三年! “假的!假的!”他不顾一切地喊了起来,“这不会是真的!这不科学!这不科学!你的食物从哪里来的?” 李昱忽然想了起来,这样封闭无人的地方怎么会有好吃的蛋黄,没有火,没有食料,也没有炊具,这样精美的食物是从哪里来的? “假的!假的!你的食物从哪里来的?”随着他的大喊,姑娘竟也抛掉了石头大叫起来,她在石壁上蹦来蹦去,发疯一般擂打着石壁。那块光亮的石壁敲上去竟然发出战鼓般沉雄的轰鸣声,一时几乎要把李昱的耳朵震聋。 整个石穴中姑娘的吼声和石鼓的轰鸣声混在一起回荡,像是不知名的远古巨兽在吼叫。 李昱呆住了,却不是因为害怕。他怔怔地看着姑娘,只觉得她的疯狂中竟有着无法宣泄的悲怆。 “轰隆”一声巨响从他背后的石壁传来,他惊得猛一回头,隐约看见背后不远处的石壁震动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从里砸了过来。姑娘不敲击那面石鼓了,她手足并用地奔向那面石壁,铁链的长度刚好足够他到达那里。她伸手一拉,两尺见方的石壁被她掀了起来。 石壁的背后是幽深的黑洞。姑娘从黑洞中提出了一柄白色的剑来。 那是一柄用不知什么动物的骨头磨制的剑,长约一米左右,泛着阴森林的白光,甚是可怖。 李昱战战兢兢地走了过去,姑娘默默地掀着那块方板等他。李昱对那个深深的黑洞看去,那是一个不知道多深的细长石道,通向看不见尽头的上方。 “这是……”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那个细细的石穴中回荡着送了出去,仿佛很多个人一起喊着:“这是……这是……这是……这是……”他明白了,这是一个牢笼。 白鱼们翻动水花的声音在黑暗中清锐得刺耳。 李昱仰头看着洞顶,摸了摸凉得发木的双臂。他蜷缩在钟乳石后,侧着身子探出去窥看。姑娘悄无声息地躺在地下河的河滩边,光着的双脚浸在冰凉的河水中。 李昱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他刚才看见姑娘拿了一片锋利的碎石将脚趾割破,一丝鲜血就随着河水悄悄地弥漫开去。 在没有日光的地方,他已经记不得时间过去了多久。这些日子他的心里满是空的,像是已经无力去想了。地下河里有的是水,他不知道自己这样能活多久,也许像姑娘一样,许多年也不死去。 黑暗里他时睡时醒,有时候能够感觉到姑娘微微的呼吸声就在背靠的钟乳石后,有时候姑娘也像猿猴一样在周围游荡,影子飘忽,这是整个世界里除了他自己惟一的生命气息。 那些发光的白色短尾鱼不知怎么都沉到河底去了,洞穴里越发暗了下去,姑娘还是静静地躺在那里,令人怀疑她已经死了。 李昱抽出她手中的骨剑,将刃口搁在腕脉上。刃上像是有一丝冰气悄无声息地透了进去,他全身一颤。他知道只要再用那么一分力,这锋锐的剑刃就会割开他的腕脉,滚热的血冲在剑刃的寒气上,一切就都不必想了,在这样的地方没人会为他止血。 第7章 猎杀 也许死了,就又可以穿越回去了吧? 过了许久,他还是把骨剑挪开了,怔怔地坐在那里。 “哗啦”的水声传来,他回过头去,感觉像是有条大鱼翻动了水花,不过那条帝王般的大白鱼总是沉没在水底的。 荧光分外地黯淡,不要说那条大白鱼,那些五颜六色的小鱼们也似都沉入了水底,静静的水面上惟有一丝涟漪慢慢地散开。他莫名地不安起来,凝神盯着那片安静异常的水面,可是什么也没有出现。 他低低吐出一口气,转身就要走开。那丝已经淡去的涟漪却在这时悄无声息地又出现了,寂寂地,像是一条蛇在水下滑动。那条隐约的水线缓缓地兜了一个圈子,再次消失。李昱忽然看见姑娘的眼睛睁开了,她木然地躺在那里,眼里却闪着豹子一般的光。 那不仅仅是野兽的凶悍,还含着一股难以遏制的饥渴。 水线再次浮现,它悄无声息地加速了,像是根琴弦一样绷得笔直,它前进地越来越快,直指姑娘。层层的水花在翻动,李昱的心脏猛地抽紧,一种直觉告诉他那是种可怕的东西。 水花忽然迸裂了,在同一瞬间姑娘背弹着跃起,空气中响起一种撕裂绸缎般的怪叫,巨大的乌黑影子在水花中跃出,扑在姑娘脚下的空当中。 “鱼!”李昱忍不住喊出了声。 可是他也不敢说那是不是一条鱼,暴露在他面前的是无数森白的骨刺,它们锐利得像是牙齿,从怪物乌黑色的皮革中穿刺出来,反射着铁一样光泽的鳞片覆盖了它的整个头部,它没有眼睛,整个头部只有一张贪婪的大嘴,里面是毒蛇一样的倒勾牙,它的舌头却是褐黄色的,上面密布着似乎有毒的青绿色瘤子。 怪物扑空了,它大半个身子被冲劲送到了河滩上,那头怪物铁一样硬的尾巴拼命地抽打着岩石,仰起头再次咬向姑娘。它盯死了姑娘的脚,李昱忽然醒悟过来,这个可怕的东西是被鲜血的味道吸引过来的。 姑娘像是一只从悬崖上扑击而下的猛兽,在空中双手扭曲变化着。李昱看不清她手上的动作,姑娘忽地就落地了,扯着什么东西急退。洞穴里被那个怪物的声音塞满了,这次它像是婴儿般竭力地在喉咙深处嘶叫,那声音有如刀锯在磨着耳骨。 姑娘竟然扯住了它的舌头! 这个浑身骨刺无法触摸的怪物身上,惟有斑斑癞癞的舌头反而是光滑的。姑娘扯着舌头,像是用套马索套住了野马,那怪物分明也察觉到自己的不利,它分明是不敢离开水,于是疯狂地扭动身躯要向后退去。 双方的角力伴随着姑娘嘶哑的狂笑和怪物的痛嘶,李昱浑身都是冷汗,心情紧张得像是那条绷紧的舌头,他想起了那只不知名的动物缺了的脑袋,明白那是被什么东西咬掉的。 姑娘锋利的指甲抓进怪物的舌头里,像是铁钩一样,墨绿色的腥浓血液流了她满满一手。怪物的嘶叫忽然变得异常尖锐,它的大嘴猛地合拢,姑娘跌跌撞撞地退了几步,摔倒在地,手中只剩下半截软绵绵的舌头。 危急关头,它竟然咬断了自己舌头。 姑娘似乎也怔了一下,一抬头,却看见那条怪物并没有借这个机会退回水中,它蠕动着无腿的身体爬上了岸边,满嘴都是墨绿色的血滴落下来。连李昱也看得出它是暴怒了,扭着头左右寻着敌人的气息,骨刺在地下摩擦着,那条生铁一样的尾巴沉重地敲打着地面,可怕的声音仿佛石块在悄悄地崩裂。 它完全现身的时候有近5米长,像是巨大的鱼,又像是蛇或者蝾螈。它的上半身努力地挺立起时,比对面的姑娘还高出了一半。 它捕捉到了猎物的气味,猛地定住,直直地面对着姑娘。它没有眼睛,可是那种忽然而来的沉默比任何凝视都更让人觉得恐惧,它的大嘴翕动着,绿血和黏液一起缓缓地垂落下来。 咬断了舌头,它已经没有要害了,它面对的不过是个赤手空拳的女子。 姑娘也安静下来。她抛掉半截舌头,搓干了双手,笔直地站了起来。李昱忽地有些担心,他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喊:“姑娘,姑娘!” 怪物猛地扭头对着李昱这边,喉咙中发出“嗬嗬”的低声。姑娘也看向他,那双银灰色的眼睛里木然得没有神色。李昱被这种沉默击溃了,他按着自己狂跳的心口不再敢说话。 怪物安静了一刻,它忽然完全直立起来!这时候它只剩下盘曲的尾巴支撑着身体,足足有4米的高度,任何鱼和蛇都不可能像它那样。它绷高的身体微微地颤了一下,似乎已经挺到了极限,而后它把自己的身体全力地“砸”了出去,仿佛一条从天而降的巨大鞭子,它的骨刺就是鞭子上的荆棘。 李昱不敢呼吸。那一瞬间,他看着姑娘猛地举起了手里的骨剑。 李昱的脑海里忽然闪过西方中世纪的骑士举起阔剑时的姿势,两个人的姿势似乎很相似,却又很不同。骑士举剑的一刻像是一个浑身铁铸的机器人,全身的筋肉都在衣甲下绷紧了,而姑娘举起骨剑的姿势异常的沉重,骨剑似乎是重得可怕,令她双手都无法控制。 李昱想姑娘要死了。也许她本就活得太恐惧了,根本就是要借这条怪物杀掉自己,以她落叶一样抖动的身体,还有脆硬易断的骨剑,她根本没有任何机会。 这时候姑娘手中的骨剑忽然安静下来,不再颤动,李昱惊讶地发现它竟然绷得笔直。姑娘踏步向前,李昱听不清,可是姑娘嘴里似乎在不停地念着什么。 他从未听过姑娘说一句话,他以为姑娘天生就不会说话。那边低低的声音传来,李昱忽然觉得身体开始发热,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好像绷紧了要裂开。他使劲地捂住了耳朵。 姑娘的每一步前进都带着短暂的停顿,她的身形忽然一错,而后冲起,在半空中急速地旋转,带着锋利的骨剑转动。 那是一记旋身的斩击! 李昱的胸口忽然不难受了,他觉得血管里像是有冰流过,大脑深处被针扎了。那一瞬时间在他眼里忽然慢了下来,他眼睁睁地看着骨剑无法承受姑娘加诸其上的巨大力量,在旋转中开始弯曲。 那是一种可以斩开黑暗和劈破鸿蒙的伟岸力量,骨剑和怪物的头部相击。 姑娘转身落地,粗喘着往前奔了几步。怪物直着身子定了一瞬间,然后感觉到了崩裂般的痛楚,发疯地挺直身体扭动着,像是岩画上太古洪荒时代的图腾。墨绿色的血从它的头上披落,它的所有鳞片因为痛苦而张开,雪白的骨刺在岩石上被磨断。 它无力地倒下,狠狠地砸在岩石上,碎石被它的身体打飞出去,砰砰地砸在岩壁上。李昱远远地看它头上的创口,那柄骨剑完全没入了它的身体,一点也没显露出来。 姑娘扑上去急切地用手向那头怪物的创口抓去,墨绿色的血渐渐流干,那肉竟是晶莹如雪的。她像只捕猎得手的野兽一样,胡乱地拨拉着猎物的尸首,撕下一片生肉就大嚼起来,满嘴都是怪物绿色的血。 她大嚼了一会儿,转头看向李昱,手捧起一块鲜肉,对他晃了晃。 李昱畏惧地摇着头,转身逃走了。姑娘不再理他,继续低头下去就着怪物的创口吸啜起血来,绿色的血在她的牙齿间流着,衬得牙齿森白。 幽幽的笛子声在夜色中悄然飘来,李昱骑着马在草原上奔驰。 星辰挂在漆黑的天穹上,亮得耀眼夺目,像是随时会化成一场闪光的大雨打落。草在风中摇着,笛子声越来越细了,远远的不可捉摸,让人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他骑着马行上山坡。这里不是他一个人,遍地都是人,战死的尸体静静地躺在草间,互相枕着。座下的马在尸体中悄无声息地穿行,他很害怕,可是他不敢开口,他怕开口会惊醒这些死人。他觉得背后有一对沉默的目光,可是他猛地回头,静静的什么都没有,只是月光下一个白色的影子跳跃着闪过,像是雪白的狐狸。骑马的影子在月光如水的地面上仿佛飘飞着,他回头看去,两行马蹄印都带着血。 再翻过一个山坡,他看见了浓浓的雾气,雾气中,他把马停在那里,他看到了一辆像是被抛弃了的马车。风吹着车上的帘子,浓郁的绛红色帘子上,金线的反光比刀刃还冷。 “有人么?”他跳下马来,上前轻轻地拍着车壁。 无人回答,他慢慢地掀开了帘子。 大红的绸缎索子上穿着闪亮的珠子,悬在车的正中,安安静静地,绿色裙子的少女拥着怀里的人,低头端坐在那里。一支紫皮的笛子在她手里。风吹着她鬓角的长发轻轻地飘起,她的眼泪落在笛子上,一滴一滴,是红色的。 他好象认出了她是谁,不由得浑身剧震。 第8章 第一次亲密接触 “公主……我来接你了。”他伸出手,“公主,跟我走吧。”他伸手要去触她脸上的泪,少女循着他的声音抬起了头。李昱看见了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好象是他的初恋情人,好象……就是那个姑娘! 她的双眼在流泪,泪水是红色黏稠的。她直勾勾地看着李昱,精赤着上身,李昱想要退去,可是他没有力量。 他忽然发现自己被吊在一个专门对付不听话的犯人的木架上,他的双手被死死地捆绑起来。她的身体倾倒下来,像是一段木头那样打在他身上,冰冷的胸贴在李昱的脸。她的身体忽然抖了一下,无数手从背后撕裂了她。 她被高高地扔起在半空中,身体展开,仿佛一个古老的图腾。 李昱仰起头,看见半空中的她露出一个难以描述的笑容,胸口的血一滴滴打在他的脸上,这时半空有月亮,月钩泛着精铜一样的金色。 “啊!”李昱猛地坐了起来。 空洞洞的回声在周围回荡,冷汗浸湿了全身。 这是个梦。 自从来到地下,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个梦了。他觉得自己是要死了,这是上天给他的指引,指引着他去寻找另一个世界。 他侧着耳朵倾听,却觉察不到姑娘的动静。姑娘似乎是不需要睡觉的,她每天就是四肢着地野兽一样游走在周围,她对李昱很有兴趣,总是偷偷地藏在石头后面窥看他,可是李昱稍稍踏出一步,她又会逃走。此外她就是守候在地下河边,等着大鱼。有时候是体型巨大的白鱼,有时候是那种可怕的怪物,她捉上来都是生食,只是再没有第一次见的那么大个头的怪物。 不过这些天河水渐渐地浅了起来,似乎地下河也有枯水的日子。引不到鱼,姑娘显得很不安。总是听见她手腕上的铁链“叮叮当当”地作响,那是她在河边上上下下急切地奔窜。 李昱抹了抹额头,额上冷汗不多,他触到自己的脸颊,那里湿湿粘粘的,有一滴水。 异样的感觉使他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他全身毛孔都紧缩起来,一双莹莹发光的眼睛就在他头顶,距离他如此地近。 是那姑娘。她占据了靠近李昱的一块巨石,伸长脖子低头窥看着,她森然的白牙每一颗都尖锐得像是刀尖。李昱退了出去,她擦了擦脸,意识到梦中滴落的那滴血是姑娘的唾液,姑娘正张着嘴,她有些激动了,喉咙里嗬嗬地作响。 “走……走开!”李昱觉察出了她的异样,惊恐地退后。可是他没有空间了,他背后就是一棵巨大的石笋。 “哈哈……哈哈……”姑娘似乎什么都听不见了,她在一种狂然的喜悦中。她弯曲着十指,那些尖锐的指甲有如豹子的利爪,在岩石表面摩擦着,咝咝的尖锐声音让人止不住颤抖。她盯着李昱,一点一点挪动着,逡巡着。 李昱惊叫起来。他看清楚了,姑娘现在的这种眼神,就像她等待着那条怪鱼出现的时候。 她已经变成了一头完完全全的野兽! 姑娘扑落了,像是饥饿的母狼。李昱不敢想像一个活生生的人竟然可以突进得那么快,她挥舞着爪牙,带起极其尖锐的呼啸声。这绝不是一个人应该能做的,像是雷电,看见了电光,再捂耳朵,就已经迟了。黑影整个遮住了他的视线,他惟一来得及做的只是紧紧地闭上眼睛。 预期中的疼痛没有传来,“铮”的一声,疾劲的风忽地停息。李昱听见挣扎的嗬嗬低吼,带着水的热气直喷到脸上,就像那时候恶棍们养的大狗扑到他身上的感觉。他鼓足勇气把眼睛睁开一线,姑娘暴躁地扬着雪白的长发,身子极度地前倾,可是她够不着李昱的喉咙,她手腕上的两条铁链完全绷直了,铁环间格格作响,那是金属摩擦的声音。 铁链“哗哗”地响,姑娘的牙齿贴着李昱的喉咙咬紧。她毕竟不是完全的野兽,因而放弃了撕裂李昱脖子的想法,她挺身突前,试图以锋利的牙齿直接去咬断那脖子上的血管。 牙齿咬合的撞击摩擦声像是有形的针刺进了李昱的脑颅,又一次距离死亡如此之近,那可怕的牙齿就像利刃,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它们刮过脖子上皮肤的微微一丝痛楚。 脑海中恐惧的大潮席卷了一切。他眼前瞬间看不见东西,只能听见脑海很深处嗡嗡的低响,他用足全身力气扑了出去。 他和姑娘紧抱成团在地下翻滚着,率先掐住对方脖子的竟然是李昱。他像是被一种不属于自己的力量控制了,手上白皙的皮肤下青筋蛇一般跳着,可是他根本注意不到这些,只是不顾一切地掐着,怪异的血色布满他的面孔。 姑娘紧紧攥着李昱的手腕,她并不因为受制而有丝毫的畏惧,她的双瞳亮得有如燃烧的火炬,里面除了兴奋,还是兴奋。 她的力量占了优势,李昱锁紧的双手被她缓缓地拉开。她猛地翻身把李昱压在了下面,粘湿的口水滴落下来,打在李昱的脸上。李昱看见她紫红色的舌头灵巧得像蛇一样舔着牙齿,他艰难地吸了一口气,想甩头,可是甩不动。 像是狮子咬断羚羊喉管前发出的那声得意的吼叫,姑娘甩动雪白凌乱的头发,然后咆哮起来,吼声在偌大的石穴中滚滚回荡,像是有一百头、一千头狮子在呼应她。 她低头咬了下去!李昱的脑海里只有一线清醒,他忽然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像是在一片浑然的黑暗中,只有一线的光。他全身战栗,胸口有种近乎撕裂的痛楚,仿佛身体里有一头不安的野兽,它要挣脱自己肉体的束缚。燥动的热气随着血疯狂地奔涌,那线光要暗下去了,他知道自己将迷失在完完全全的黑暗中。 他想喊,可是喊不出来。 他喊了出来,没有人回答他。 他感到了极度的恐惧,不是因为怕死,平生第一次他如此恐惧,恐惧会失去自己……最后一线光明消逝,无边的狂躁的黑暗和热笼罩了他。 石穴里狮子般的咆哮忽然变成了两个声音,交织着,翻滚着,像是要把声音所及的一切地方炸开。 他的头猛地撞在岩石上。他觉得自己的脸上满满的一片都是温腥,他伸手抹了一把,湿漉漉的都是血,手腕上剧烈的疼痛传来,他猛地抬手,右腕血肉模糊。他拼命地摇晃头,不明白刚才一瞬间的事情,记忆到了那里仿佛中断了一个瞬间,空茫茫的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狂躁的热和黑暗。 他抬头,看见姑娘姑娘安静地跪在那里,她脸上疯狂的神色忽然都消失了,只显得木然,显得呆滞。 姑娘慢慢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退了出去。她捂着自己的脸,疯狂地摇头,她像是要哭了,可是听不见一丝声音。而后她猛然翻身,嘶哑地狂吼着,四肢着地在岩石间跳跃、奔跑。 她直起了嗓子对着头顶嘶吼,声音疯狂而悲切,像是月光下失去了孩子的母狼。那声音有些像哭,却没有泪水,混杂着仇恨和悲切。 野兽般的嘶吼和孩子的哭声混在一起,隐然地交融起来。 李昱靠在石壁边,无力地抬着头,看着巨石上的姑娘。她坐在那里,已经沉默了许久。李昱已经哭哑了嗓子,他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也不记得姑娘那样发疯地跑了多久。现在这里如此的安静,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一样。 他有些怀疑姑娘死了,因为她安静得像石像一般。 忽然凌厉的目光落到了他的头顶,姑娘扭头低视下来。 这是李昱第一次听见她说话,像是很多年不曾和人说话了,她的声音怪异走调,却异常地威严。 “你是东土人?” 李昱点了点头:“是。”他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了。 他看见姑娘笑了。那是一种彻骨哀伤的笑,她回复成一个完完全全的人,眼神温柔而悲悯。 姑娘斜斜地倚在一个石隙中,望着洞顶的那些壁画。她像是换了一个人,沉默而坚硬。 “你这么看了我很久了,还要看到什么时候?”她嘶哑地问,目光冰冷地望着外面。没有人回答,过了一会儿,一棵石笋后面伸出一只手。几个圆圆的蛋黄滚了过来,在离姑娘不远的地方停住。 李昱已经知道,这是那怪鱼的卵。 姑娘看着那几个蛋黄,静了一会儿,嘴角浮起一丝冷淡的笑容。她用脚把蛋黄踢了踢:“我不吃,你出来,我伤不到你。”又过了一会儿,李昱试探着从石笋后挪了出来,他的神色是警惕的,在远远的地方贴在石笋边,只露了半张脸。 姑娘和李昱对视了一眼,李昱畏缩着移开了目光。他还是害怕,尽管他知道姑娘此时伤不到他。那一次之后,姑娘做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她用双腕上细细的铁链一重一重地锁住了自己。李昱本以为这是她的诡计,可是姑娘清清楚楚地锁死了之后,就再也没有走出那个石隙。 “你多大年纪了?”姑娘低低的声音传来。 第9章 我没走 “二十四岁。”李昱答道。 “你叫什么?” “李昱……” “李玉?翠玉的玉吗?怎么是个女人名字……” “是上日下立的昱,不是翠玉的玉。”李昱纠正她道。 “哦……”姑娘低声地笑,“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我也不知道,我被人打昏了,醒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李昱郁闷的答道。 “是谁把你打昏的?”姑娘又问。 “我不认识她,我只知道,她的名字叫什么玲琅……” “原来是她啊……”姑娘冷笑起来,“你和她有仇么?” “我刚才说了,我根本不认识她。姑娘你认识她么?” “她是东女国的王太女,现在应该是王妹了吧?” “东女国?”李昱一愣。 “你不会连东女国和西女国也不知道吧?” “我确实不知道……” 姑娘哼了一声,没有再给他解释,她的脸上现出了愤恨之色。 李昱他犹豫了一下,小心地问道:“姑娘和她……有仇么?是她把你关在这里的?” “有仇?”姑娘沉默了一下,默默地看着头顶的黑暗,“我很痛恨她,但是她也很恨我。这个世界上的人和人,有谁能是三代的好朋友?最后,还不是都变成了仇人?” 沉默了一会儿,姑娘低头看着李昱:“刚才你害怕么?” 李昱点了点头。 “我不想杀你。我只是想杀一个东西……随便什么东西。”姑娘说得很轻柔,可李昱还是打了个寒噤。 “不过现在我不会杀你。” “为什么……不杀我?” “我不知道,”姑娘冷冷地看着他,“可能是因为你长的很象一个人。但你和他不同,你的胆子太小了。” 她的眼神压得李昱喘息不过来,过了一会儿,他才大着胆子问:“姑娘,真的没有路出去么?” “你去看了那条河的源头吧?那条河从一个地下的潭水里面涌出来,你就是从里面被冲出来的,那条路你走不通了。不过那一边,”姑娘指着另一边黝黑遥远的阴影,“有个门,本来是惟一的出口。不过把我封进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废掉了锁,用铁水封住了门。” “你出不去的。”她沉默了一会儿,低眼看着李昱,“别费心思了。” 听了姑娘的话,李昱的眼睛又变得黯淡起来。 ※※※※※※※※※※※※※※※※※※※※※ 李昱沿着石壁摸索着,越过了那根接到洞顶的巨大石柱,闪在石柱后面悄悄地窥看。那个熟悉的石隙中,姑娘静静地趴伏着,李昱看了许久,没有任何动静。 这是第几次他来这里窥看姑娘,他自己也记不清楚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还是不停地走近这个危险的人,可是他知道如果没有这个姑娘,他就不知道该如何消磨时间。有时候姑娘低沉的喘息声令他觉得安心,他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以为自己可以在姑娘漠然的双眼中看见一丝别样的神情。但是每当姑娘发现李昱在看她的眼睛,她就冷冷地避开。 他又看了很久,姑娘还是没有动。 李昱有些担心。自从那一次的事发生之后,姑娘像是变了一个人,她这样默默地坐在这个石隙里,不停地想着什么,有时候李昱听见她低声地念着什么,像是某个人的名字。再后来她就倒下了,好像只是因为太疲惫,所以要休息。她静静地躺在那里,远远地看着藏在石柱后的李昱。不记得哪一次来这里看她,她把头埋在双臂中,从那时开始,她的姿势就没怎么变化过,静得像是已经死了。 心里浮起“死”字时,李昱打了一个寒噤。 对于孤独的恐惧终于压过了踌躇,他大着胆子靠近了她。 什么都没有发生,李昱的手颤抖着摸上她的身体时,才惊觉她的身上热得烫手。他用力把姑娘翻了过来,惊恐地摇着她的肩膀。 姑娘抬起沉重的眼皮,无声地看了李昱一眼,她已经失去血色的嘴唇哆嗦了一下。 “你害怕么?”李昱没有想到姑娘问的竟然是这样一句话。是的,他心底知道自己开始害怕了,他怕的竟然是姑娘会就此死掉,他害怕独自一人在这里默默地死去。他沉默了一会,用力点了点头。 “我也很害怕,”姑娘低声说道,“跟你一样的。我为什么会忍不住想杀了你呢?杀了你我会更害怕……” 她的头又一次垂了下来。 他摇晃着姑娘的肩膀,姑娘没有任何反应,他觉得怀里的身体轻飘得像一束木柴,随时都会散开。几只干得发硬的蛋黄散落在石隙的角落里,姑娘似乎已经很久不曾进食了。 “姑娘……姑娘……” “求你……别走……” “我没走,我在这里呢……” “别走……” 最后李昱听不见任何声音了,寂静得令人心寒。他转头去看着周围,无尽的黑暗沉重地压在他的头顶,像是在一场永远不能醒来的梦里。 姑娘烧得越来越厉害,李昱知道现在必须想办法帮助她把体温降下来,他突然想起了地下河旁边被姑娘杀死作为食物的白色短尾鱼,这些鱼的身体里有一些白色的珠状物体,透明发亮,拿在手里冰冷刺骨,李昱也吃过这些鱼,珠子都让他放在了岸边用于照明。他想到这里,放下了姑娘,快步奔向河边。 那些散落在地下河岸边的珠子果然还在,发着幽幽的冷光,李昱想将他们收集起来,但却没有盛装它们的器具,他心下一阵发急,将一条原来被姑娘打死的白鱼的鱼皮剥了下来,这才将大大小小的珠子包在了鱼皮中。 李昱回到了姑娘的身边,将这些冰凉刺骨的珠子分别放置在她的身体上,她的头颈胸腹都给放上了一粒大珠,由于担心这种物理降温的效果不太理想,他大着胆子分开她的牙关,将一粒小珠放进了她的嘴里。 姑娘静静地躺在那里,李昱不知道她是活着或是已经死了。他也不想去看,他已经尽了自己的努力。 他疲惫地倒在了她身边,沉沉睡去。 李昱再次醒来的时候,姑娘还躺在那里。 他过去摸了摸姑娘的身上,微微的有些温暖。他忍不住有些欣喜,他四处看了看,抓过一只干硬的蛋黄,用力咬了几口。干硬的蛋黄嚼在嘴里有一股微微的甜味。他默默地咀嚼着,觉得胃里也渐渐暖和了起来。 他这才发现姑娘身上的珠子都滚落在了四周,他有些吃惊,忽然想到她嘴里还有一颗,他害怕她把它咽下去,便把姑娘的头抱在怀里,以一块石片撬开了她紧闭的牙关,结果那颗珠子也不见了。 李昱没有多想,他小心地把嚼碎混着自己唾液的蛋黄吐进了姑娘的嘴里,过了很久,他看见姑娘的嘴微微地动了动,而后姑娘开始努力地吞咽了,虽然她没有睁开眼睛,但是李昱清楚地知道她开始恢复了生机。 “哦……哦……”姑娘咽下了第一口,仰面张着嘴,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声音。 李昱急忙嚼碎了又一口蛋黄,这一次他刻意地嚼得更碎一些,又吐进姑娘的嘴里。就这么一口一口地,他默默地喂着,姑娘也默默地吞咽。他不知道她醒来没有,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因此感恩,再不把可怕的爪牙对准自己,不过他心里觉得温暖,这时候他觉得姑娘不是什么可怕的怪物,她只是一个人,甚至是一个孩子,虽然她看起来象是和自己年岁差不多的大人,可也许在心理上,依然是个孩子。 姑娘忽地睁开了眼睛,虽然只有一线,可是那里面的光芒如此的锐利,李昱几乎以为这一切都是伪装的,他不由自主地想起身跑开。 可是他停住了,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姑娘的目光忽然变得遥远又迷离。她眼中闪烁着幸福和快慰,开始微微地笑,她挣扎地伸出手,轻轻抚摸李昱的面颊。 看到面前的她有如女神般的面庞,李昱不由得呆住了。 现在他才发现,她竟然这么美。 “……是你啊,你没有离开我。”她轻轻地说,“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里没有你啊!幸亏只是梦……真好啊……我可以睡了……”而后她的手忽然垂了下去,无力地摔在胸前。 李昱愣了一下,急切地去探她的呼吸,发现她只是睡着了。 姑娘再次醒来,并没有用多少时间。李昱一直守在她身边,他能感觉到,她已经恢复了。 “你救我,不怕我会杀了你么?”石隙中,姑娘仰面朝天地躺着。她依然用铁链捆着自己,不过那种疯狂的情况没有再出现,她倨傲冷淡,不过更像一个普通的人了。她说话也流畅多了,因为她一直都只能躺在那里和李昱说话。 李昱发现自己喜欢听她说话,她的声音不但悦耳动听,而且关键的是,她说的语言,他能够听懂。 李昱想了想,回答道:“我不想死,可是也不想一个人呆在这里,死了也没有人知道我是怎么死的。” “你到底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我说了,是有人把我送到这里来的。那个叫玲琅的女人。” 第10章 女儿国的来历 “是她?她是你什么人?”姑娘的声音高了起来,带着一丝凶煞。 “不是……我以前从没见过她,根本不认识她。”李昱低声说道,“我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 “能跟我说外面的事情么?”姑娘换了恳求的语气,“我很久没出去了。” 李昱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他想了很久,想不出什么头绪,于是从自己的遭遇说起,说自己掉到了战场上,机缘巧合的帮助金甲女武士杀死了黑甲武士,被人追杀,被绿衣女子救下,送进了城里,敌人乘座帆船撤离了海岸,自己看到的城市面貌,巨大宏伟的石宫殿, 姑娘有时候会打断他问几个问题,显然对城里和宫殿里的情形相当地清楚,李昱并不觉得奇怪,他知道这个姑娘肯定和把自己关到这里的人有着很深的渊源,那么她不会是一个普通的人。 最后李昱说了那队来找自己的女性武士,接着自己被打晕,醒来时便到了这里。 姑娘想了想,“是玲琅自己自作主张下的手。”她说道,“你刚才说她们把你当成了神的使者?” “是啊。”李昱知道这块儿不太好解释,是以没有多说。 “是她自己想要杀你,她的姐姐玲珑是不会这么做的。”姑娘说道,“杀了你,对她本人没有什么好处,但对她的姐姐却有很大的坏处。” “为什么?”李昱问道。 “你知道,你帮助她姐姐杀死了谁?立下了什么样的功劳么?”姑娘笑了笑,反问了一句。 “不知道……”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看样子真的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姑娘哼了一声,道,“那可是许德拉国的国王阿基尔特啊,西方最勇猛的武士之一,雅玛逊女儿国的宿敌啊!这一次应该又是联合了很多城邦前来进攻特兰斯城,特兰斯的国王普吕安虽然是小亚尔特一带各城邦的盟主,但他自己是挺不住的,特兰斯有难,雅玛逊一族的东女国和西女国是特兰斯的盟友,当然不会坐视,这一次你帮助玲珑杀了阿基尔特这样的伟大武士,玲珑的王位可以说已经无人能够撼动了,玲琅能不恨你么?” “雅玛逊女儿国?!”李昱听得一头雾水,抓狂道,“我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国家啊!能和我详细说说么?” “好吧,看样子你是真的不知道。”姑娘看了李昱一会儿,发觉他并不是在和她开玩笑,便和他说了起来。 “雅玛逊一族是骁勇善战的女战士族,雅玛逊王族全部是金发碧眼、身材高大、能骑擅射的女性武士,发源于小亚尔特帕罗斯的托尔莫特地方的峡谷和森林之中。她们的首都原来是特米里其奥沿海的希克兰,东土语称那里为西梁。大约一百年前,统一的雅玛逊国分裂为两个国家,西边的国家首都还在希克兰,东土人的书中称为‘西梁女国’,东边的国家定都军事重镇朵特拉城,东土人称为‘东梁女国’。这两个国家的简称,就叫西女国和东女国。” 听到“西梁女国”这个称呼,李昱不知怎么一下子想起了古典名著《西游记》,不由得满脸苦笑。 《西游记》里描写的西梁女国,可是没他见到的这么可怕的哦。 “根据雅玛逊国的习俗,男人是不能进入雅玛逊的国境的,但雅玛逊的女人每年都会到访哥兰加瑟的各个城邦,为的是传宗接代。”姑娘说到这里,脸上不由得一红,“在那些城邦会举行规模宏大的联婚盛会,在这个联婚盛会上生下来的女婴都会交由雅玛逊的女人养大成人。但在联婚大会上诞生的男婴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们一生下来就会被杀死或送回父亲身边。在战争期间,雅玛逊人会囚禁一些数目的男人,以作‘播种’之用,而且这些人都是奴隶的身份,并且在任务完成后就将他们处死。这些可怜的男人会被挑断手和脚的筋,以防他们发动叛乱。” 李昱听得一头黑线,不由自主的咽了一下唾沫。 “你可能在想,为什么她们没有挑断你的手脚筋?”姑娘象是猜到了他心里的想法,冷笑着问道。 “你觉得这是为什么?”李昱问道。 “她们有可能是真的把你当成了什么神的使者,将你投进这里,也和这种想法有关。”姑娘说道,“玲琅嘴上说不信神,是因为她痛恨祭司们的特权,并不代表她心里没有这种想法,她害怕伤害神的使者会受到天谴,但又不甘心你的存在增加玲珑的力量,所以才会用这样的办法来对付你,将你扔到这里来。她的想法是,如果你是神使,就一定能走出这里,她并没有亲手伤害你,所以也不会受到神的惩罚。如果你不是神使,那就悄悄的死在这里好了,反正也没有人知道。” “我不是什么神使,”李昱站了起来,看着姑娘,斩钉截铁的说道,“不过,我一定会走出这里,而且我发誓,还要带着你一起走。” 姑娘哈哈大笑起来,扬了扬手腕上的铁链。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用百炼精钢制成的,名刀利刃都奈何不得!何况还加有特殊的材料,永远也不会生锈,你觉得你能打开它们么?” 姑娘忽然坐起,狠狠地拉住他的手。她的力量已经恢复,李昱根本摆脱不了她的控制,又重重地坐了下来,全身的骨头似乎都要散架了。 “你干什么?” “你听我说话,”姑娘低低地说道,“因为你以后未必还有很多机会听我说话了……”李昱觉察了她话里的悲哀,沉默了半晌。 姑娘也是很久没有说话。她仰面对着天,似乎在想什么,又像是出神,直到李昱觉得她已经忘记该说什么了,才听见了低低的声音:“你力气很大。” 李昱愣了一下,摇摇头:“我从小身体就不好,哥哥们都比我力气大。” “你有没有很愤怒的时候?” 李昱想了想,摇头,又点头:“有……” “那有没有愤怒得自己都不能相信的时候?比如说,那一天你从我的手里挣脱……”姑娘举起了右手,“能从我手里挣脱的人,可不多。”李昱看着自己手腕上五道深深的抓痕,一时也迷茫起来,想不清楚那个瞬间自己怎么摆脱了姑娘的掌握。 “你练过刀么?”姑娘又问。 李昱点了点头,答道:“在日本剑道俱乐部练过一些日子……” “日本剑道俱乐部?”姑娘一愣,李昱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连忙闭上了嘴巴。 姑娘默默地看着他。他也看着她,没有再说话。 “你真蠢。”过了许久,姑娘说,她的声音里这一次带着些许的柔和。 “你想离开这里么?”李昱呆了一下,用力地点着头。 姑娘拉住了李昱的手,“现在,你去那边!”她不由分说地把李昱拉到了一个洞口边。 黑黝黝的洞口,像一张吞噬人的兽嘴,幽幽地有股冷意。 “有没有感觉到风?” “风?”李昱摇了摇头。 姑娘把李昱的手拿过来,吮吸了一下他的食指,引着他的手把指头放在洞口。李昱呆了一下,他觉得面向洞口的那一侧,手指上有嗖嗖的凉意,他露出了惊诧的神情。 姑娘点了点头:“你手指觉得凉,是因为有风,风从洞口里吹出来。我观察这个洞很久了,它始终都会有风吹进来,虽然很弱,可是从没有断过。” “那……那它一定能通到外面去!”李昱明白过来,他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 “是的。三年之前我还没有被关在这里,有人报告说有二十多个长人在厄鲁大山脚下的一个地穴里出现,长人也是我们雅玛逊人的敌人,好在有了厄鲁山,长人的村落只能在厄鲁山以东。这边长人是不敢来的。我们的骑兵抓回了那些长人,可是长人说他们没有进犯的意思,他们是厄鲁山东边的猎手,遇见了几只结群的剑齿狼,所以躲进山洞。但是剑齿狼也追进去,他们奔逃着就在山洞中失去了方向,好在随身有打猎得来的兽肉,在曲折幽深的地洞中,兽肉也不腐坏,他们跋涉了不知道有多久,第一次看见阳光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山的西边。我们问他们出发的日期,才知道他们竟然在地洞里走了几乎半年。” 李昱吃惊地张大了嘴:“地洞可以穿过山脉?” 姑娘点了点头:“我用了很长的时间去查它的来历,终于让我发现开辟洞穴的,是大家都知道的人。” “和你说这些没有用,我忘了,你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人,根本不清楚这个世界发生的事。”姑娘幽幽的道。 李昱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 “他们最后贯通这条隧道用了七年,这是我所知道的历史上最大的地下工程,除了通道,还要打通无数的气道,才能把新鲜的空气从地上引下去。这个洞口,应该就是那时候的气道。” “那我们可以爬出去了?” 第11章 巨人 “你可以试试。你的个子不算太大,可以钻进去。不过你也要想好,我不知道气道的粗细,而且这些气道多数都是天然的,它不是一头一尾的,可能是成千上万的岔道。可能你找错了路,可能你被卡在中间,就这么死了,谁也不知道。” 李昱战战兢兢地抚摸着洞口,他尝试着把头伸进去,彻骨的寒气和没有一丝光的黑暗扑面而来,他惊得缩了回来,撞在姑娘的身上。 姑娘抱住了他,把他的脸转过来对着自己,她的眼神带有一丝戏谑之意:“你出不去的,你活在这里,和卡死在洞里,没有分别。你想让我在这里孤独地等待你么?”李昱打了一个寒噤,他摇了摇头。 “现在你敢进去了么?”姑娘又问道。 李昱低头沉默了很长时间,抬起了头。 姑娘看见他的眼神,满意地点了点头。 李昱正要进去,姑娘却拉住了他。 “先不忙。” 姑娘站起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我要把一种刀术教给你,你很喜欢学刀,是不是?” 李昱用力地点头。作为一个资深驴友同时也是铁杆的刀友,他对刀剑等冷兵器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喜爱之情。 “你应该明白,这个世上的大人物,都是最血腥最残忍的,英雄们都是杀人的魔鬼,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只有你握着刀,变成了魔鬼,杀了你的敌人们,你才能保全你的家族和你心爱的人。所以你必须学这个。你自己变成魔鬼,总好过他们被人杀了,被人夺去欺负,被人当作卑贱的奴仆……”姑娘的声音低落下去,“我不想让人象一件东西一样的夺来夺去……” 李昱呆呆地看他,隐隐地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杀过人么?” 李昱摇了摇头。 “我猜也是。你这样的人,却有这样的武者热血,真是上天的捉弄。”姑娘拿起了一柄骨刀——这是她用那天杀死的怪物的骨头磨的,形制和那天她杀死怪鱼时候所用的骨剑一样。李昱看见这柄骨刀的时候不由得起了敬畏之心,杀死怪鱼后的几天里她一直在磨制这柄骨刀,每当她磨刀的时候就会沉默不言,身上仿佛有一种帝王般的威严。 “你拿着它。”姑娘威严地下令。 李昱接过骨刀,横在胸前。 姑娘拿过她用的那柄骨剑,手指轻轻在剑刃上滑动,粗糙的刃口滑开了她的手指,鲜血一滴一滴地打在剑身上。 她又割破了李昱的手指,将李昱的血滴在了骨刀之上。 “这个世界上最强的刀术和剑术,是学不会的,最强的刀术也只有一刀,它从天地诞生的时候就在那里,你不需要学什么,只是看你的眼睛能不能看见它。”她低头看那一小洼血慢慢的汇聚。 “跟着我念。” “好。” 女子清越激扬的咒语声音和男子低沉浑厚的重复声音在寂静的洞穴中合而为一,仿佛是天地初开太古鸿蒙时代的誓言,这些咒语的意思他完全不懂,可是它们一入耳,李昱便感觉到有种异样的脉动随着这古老的咒语在自己胸口正中跳跃。他想压制,可是压不住,姑娘威严的念诵中有种可怕的力量,完全控制了他的心神。每念一句,他都觉得那声音在脑海中不断地回荡,但是他无法不跟着念下去。 姑娘站起,举起了手中的骨剑,她在一瞬间完全恢复成了野兽,眼珠因为充血而通红,她全身肌肉全部绞紧,骨骼发出咯喇喇的暴响。她咆哮起来,声音和威势狂潮一样地扑向了李昱,她举着骨剑闪电一样弹射出去。这是一记简单的顺斩,可是在剑下的人才能清楚地感觉到那股力量像是要劈开整个大地。 血“嗡”地冲上头顶,李昱不由自主地举起了骨刀。 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那一天姑娘斩杀怪鱼时候的一剑如此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旋身,挥刀平斩,骨刀的刀锋和骨剑的剑刃在半空交击,李昱的力量在瞬间崩溃了,可是姑娘的力量是凝聚的。李昱感觉到刀身上那些碎裂的骨片从面前扫过,带起的利风都似乎要割裂身上的皮肤。 姑娘随即而来的第二剑再次旋转着斩来。 骨刀和骨剑在半空中一次又一次地交击。 骨头的碎片在不大的空间里飞舞,骨刀和骨剑不断地分崩离析。 李昱在瞬间感到窒息了,眼前发黑,可是感觉不到疼痛。 他什么都感觉不到。 几乎已经虚脱的李昱猛地举起了骨刀,一刀扫向了姑娘的肩膀。姑娘在千钧一发之际,以一个不可思议的柔韧动作躲开了这绝命的一斩。 “这就对了!很好!”姑娘大笑起来。 断了一半的骨刀在李昱的手心里转成了反手,他第三次出手。这已经变成了刺击,骨刀对着姑娘的胸口递了过去。他的眼睛里像姑娘一样闪着疯狂的光,全身的脉络可怕地爆出在皮肤表面,身体泛起可怖的赤红色,可是他什么都看不见,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把那刀推进姑娘的心脏里去,看见鲜红的血喷涌出来。 姑娘闪身躲开,但骨刀还是割破了姑娘的皮肤,一丝细微的血花溅了开来,血腥味令李昱有种狂喜的感觉,力量在手臂中不断地滋生。 姑娘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好极了……” “哐啷!”骨刀落地的声音传来,她猛地睁开眼睛,看到骨刀滚落在摔倒的李昱的脚下。李昱眼睛里凶恶的光消失了,渐渐地黯淡下去。所有异常的状态都在他身上慢慢消失,他的呼吸渐渐的平稳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昱缓缓地站了起来,脸上带有一丝惊慌的表情。 “我是不是刺伤你了?对不起……” “刚才你是怎么醒过来的?”姑娘没有理会身上的伤口,而是看着李昱,眼中带有一丝讶异。 “我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李昱捂着头,“你刚才……” “你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姑娘笑了笑,没有去管身上的伤口,而是扔掉了已经碎裂的骨剑,来到一个小洞前,从里面摸出一个白色的东西抛给李昱,“带上水。这是大鱼的鱼鳔,我涂了鱼油,装水不会漏。再多带些鱼卵,你去吧。记得刚才的那一刀就好,我想不会有谁能伤害到你了。” 李昱点了点头,接过东西站了起来。 “真能出去,就不要回来了,”姑娘说道,“我身上的铁链,你是打不开的,就不要白费力气了。” “我会回来的,我说过要带你出去。”李昱捡起断了一半的骨刀,定定地看着她,说道。 姑娘冷笑了一声,转过头,不再看他。 李昱不再多说,转身钻进了洞穴之中。 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一片彻头彻尾的黑暗,仿佛在梦里。很奇怪的,李昱并不觉得恐惧,他呆呆地坐了许久,伸手去摸索周围。 他深吸了一口气,爬向黝黑通道的深处,爬向无法揣测的未来。 不知过了多久,感到疲倦的李昱终于停了下来。 而洞口蜿蜒曲折的通向前方,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 李昱定了定神,取出装水的鱼鳔,喝了一小口,便重新将它扎好。 作为一个资深驴友,这些对他来说都是常识。 李昱找到一块石片,在洞壁上用力刻下了一个记号。 来的路上,这样的记号他已经不知刻下了有多少个。 对李昱来说,那个姑娘,已经在他的心里生根。 无论如何,他也要带她出去。 这是对她的承诺,也是对自己的承诺。 走到现在,这里已经比来时变得宽敞得多。李昱歇了一会儿,便接着前进,又走了一会儿,他已经变得能够直起身子行走了。 周围仍然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李昱高举着装有从白鱼体内取出的夜明珠,小心地向前走着。 远处的风声似乎变得大了些,李昱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脚步,很快,又一个巨大的溶洞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这里可以说又是一处巨大的地下宫殿,几条天然形成的石柱支撑起巨大的穹顶,李昱来到巨洞之中,举着手中的夜明珠四下打量。 就在他面前不远处的地方,象是横着一具巨大的人的尸体。 李昱屏住了呼吸,抄起骨刀,一步步向尸体走去。 没错,这是一具男人的尸体。尸体身上还穿着兽皮制成的衣服,由于风吹的关系,尸体身上的肌肉都已经萎缩,巨大的头颅上,双眼变成了两个空洞,嘴唇也已干瘪,脸上带着怪异的笑容,显得异常可怖。 李昱停下了脚步,看着这具足足有6米多长的男人尸体,心中满是惊骇的感觉。 他是平生头一次看到,巨人的存在。 更让他感到震撼的,是这个巨人手中,竟然还握着一柄巨大的剑。 这是一柄浑身布满了锈迹的铁剑,剑身宽阔厚重,剑首钝圆,两边开有假刃,并不锋利(其实也用不着锋利,光是它的重量就能把敌人妥妥的砸死),整体外形接近于中国战国时期的青铜剑,只是大得实在是太多了。 第12章 打开锁链 李昱蹲下身子,用手轻轻的抚摸着这柄巨剑,不由得咋舌不已。 他想象不出来,当这个巨人挥动这柄巨剑时,有谁能挡得住他的一剑之威。 李昱仔细地观察着这柄巨剑的时候,却突然发现,剑身上有好几处地方,竟然有了裂纹! 什么样的力量,会给这柄巨大的铁剑造成这样的损伤? 难道…… 李昱猛地站起身来,举着手中的夜明珠望向四周。李昱以为自己会在周围发现另一具巨人的尸体,但他看到的景象,却再次颠覆了他脑中的常识。 在巨人尸体的不远处,倒着另外两具尸体,但这两具尸体,却是和他一样的正常人的体形。 李昱来到了新发现的尸体旁,这是一男一女两个人,尸体也已然风干,但还是能看得出原来的样子,两个人的衣服有些象中国汉代时期的形制,他们俩仰面朝天,手拉手的躺在那里,身上看不出哪里受过伤,手里也没有任何武器,而且两人脸上的神态很是安祥,躺在那里象是睡着了一样。 难道这个可怕的巨人,是被这样两个人杀死的? 李昱带着满肚子疑问,重新回到了巨人尸体旁边,此时的他已经不再感到恐惧,他只想找出巨人的死因。 在微弱的夜明珠光照耀下,李昱很快便发现,巨人的胸口处,有两处光亮。 李昱靠近巨人的胸前,这才看清,那里赫然有两处刀柄样的东西。 握住刀柄,用力一拔,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刀便执在手中。 李昱看着手中的刀,面部感到那森森的寒气,呼吸不由得一顿。 这把刀看起来是用好钢打造,刀头形如柳叶,刀尖略向前弯,刀身亦呈稍许弯形,长约半米多,没有护手,刀柄和刀身是一体打造而成,刀柄首处钝圆,整体外形可以说是尼泊尔库克力弯刀的细长版,又带有些亚特坎刀的特点,而且整个刀身朴素无华,没有任何的纹饰,也没有文字。 尤其让李昱感到吃惊的是,和那柄锈迹斑斑的巨大铁剑不同,这把刀浑身上下竟然不见一丝一毫的锈蚀痕迹。 李昱不敢用手去摸刀刃,而是小心的从巨人身上拈起一块破损的兽皮,在刀刃上轻轻划过,兽皮瞬间变成了两半。 李昱咋舌不已,他小心地将刀放在了一旁,伸出手将另外一把刀也拔了出来。果然和他想的一样,这把刀和第一把刀一模一样,没有任何的不同。 看着手中锋利无比的刀,李昱想起了那个姑娘和她身上缠着的铁链,不知怎么,竟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有了金属的刀具,也许就能打开她身上的精钢锁链了…… 李昱将刀在身上别好,又检查了一番之后,便决定按原路返回。 不管这两把刀能否砍断她身上的锁链,他都要回去试试。 不知过了多久,李昱再次返回到了原来的溶洞。 “你回来了。”姑娘看到他回来,似乎并没有欣喜之意,“怎么样?能出去吗?” “你得和我一起过去才能知道。”李昱说着,取出了那两柄刀来。 姑娘看见了李昱手中的刀,身子似乎颤抖了一下。 “这就是你回来的原因?” “对。”李昱点了点头。 “你怎么能确定,这把刀能够砍断铁链?” “不试试怎么能知道?” 姑娘紧紧地盯着他,“你要怎么试?” 李昱没有说话,而是突然间迈步上前,挥刀便向她身后的铁链斩去。 和李昱预想的“叮当”作响火花四溅以及手臂酸麻的感觉不同,所有的这些都没有出现。他只听见“铮”的一声轻响,以及微弱的暗红色火星,手上还没有什么感觉,铁链便已经断了。 姑娘看了看断掉的一条铁链,眼晴里焕发出异样的神彩,她转过头看了看李昱,李昱只是微微一笑。 李昱再次挥刀,将另外一条铁链也斩断了,然后便将刀身调转,将刀柄冲向姑娘。 “剩下的,你自己来吧。”他说道,“我怕我弄不好,会伤到你。” 姑娘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紧箍在手腕上的精钢锁环,“你把刀给我,不怕我杀了你?” 李昱又笑了笑,将刀递给了她,然后反手将另一柄同样的刀握在手中。 “我准备好了,你来吧。” 姑娘盯了他手中的刀一会儿,剪水双瞳间第一次充满了盈盈笑意。 “好,你可别后悔。” 姑娘说着,将刀握在手中,手腕只抖了一抖,李昱只觉得眼前寒光闪动,接着便是一阵金属掉落地上的清脆声响。 姑娘手脚上的锁链,已然尽数斩落。 姑娘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看了看****的双足,以及地上断成数截的精钢锁链,突然大声的狂笑起来。 李昱心下暗叫不好,他赶紧闪身躲到了一处巨石后面,探出半边脸来,小心地看着她。 姑娘大笑着,双脚连挑,地面上的精钢铁链全都飞了起来,飞过她的头顶,她一跃而起,手中刀接连挥动。 仿佛黑夜中的闪电,李昱感到自己的眼睛被刀光刺伤了,他本能地缩回了身子,而就在这一刻,好似飞箭破空之声传来,李昱看到周围的石墙上飞溅出大片的火花,仿佛被机枪扫射过一般。 李昱蜷缩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溶洞里又变得安静下来,李昱小心地探出了头,看到姑娘已经恢复了常态,正坐在那里,呆呆地看着手中的刀。 “你没事吧?”李昱从巨石后面走了出来,小心地问了一句。 “我没事,你呢?”姑娘微微一笑,声音里充满了温柔和关切。 “没事,就是让你吓了一跳。”李昱嘴上说的轻松,但他的手,仍然紧握着刀柄。 “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两把刀?”姑娘问道。 李昱将自己刚才的经历简单地说了一下,姑娘点了点头。 “那是长人族的武士啊!”姑娘说道,“而且使用的武器不是石斧而是铁剑,应该是长人部族中的一位比较有身份和地位的大酋长。” “长人族?长人族是什么?” “长人就是巨人,东土的史书称他们为长人,西方诸国则叫他们提坦人,或者巨人。”姑娘说道,“我想你应该对他们有印象了。” “想不到这世界上还真有巨人。”李昱感叹道。 在他原来的那个时空中的东西方文化中,除了各民族对巨人的传说外,史书中也有不少记载。历年的考古发现也证实了这一点。据《汉书》记载,曾有人向王莽推荐一名身高三米多的人,名为巨毋霸。《后汉书》中则记载了光武帝刘秀指挥军队与巨毋霸的王莽军作战并取得胜利的事情。此外在《太平广记》和《梦溪笔谈》等古籍中也有关于巨人的记载。在古希腊和古罗马的传说中,巨人族身材高大,力大无穷,性情暴躁,令人望而生畏。其中,最著名的巨人是非利士族的巨人五兄弟之一歌利亚。他能征善战,曾与以色列军队征战,后死于当时还是牧童的大卫王的甩石机弦之下,有关他的故事广为流传。巨人也曾出现在英国史前巨石柱群的神话中,它们可能是世界最著名的巨石建筑,这些庞大的直立巨石,最高的达9米,重50吨,它们已经竖立千年了。早期的英国人称这些石柱为“巨人之舞”,并认为建造者就是巨人。 而李昱根本没有想到,会在另一个世界里,真真切切的看到他们。 “两个使用‘玄铁刀’的人,杀死了一个巨人武士。”姑娘看着手中的刀,喃喃的道,“真是不可思议……” “‘玄铁’是什么?”李昱问道。 “‘玄铁’是‘天铁’的一种,玄铁不锈不坏,凡铁之中加入少许,铸成刀剑便成利器,想要一丁点儿都是难得,而这两把刀竟然是完全用玄铁制成,当真匪夷所思。”姑娘说道。 听了姑娘的解释,对金大侠的《神雕侠侣》差不多能倒背如流的李昱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李昱知道,所谓的“天铁”就是天上掉落下来的铁陨石,金大侠在他的武侠书里称陨铁为“玄铁”,说玄铁乃天下至宝,便是要得一两也是绝难,寻常刀枪剑戟之中,只要加入半两数钱,凡铁立成利器。杨过后来还得了一柄完全用玄铁制成的重剑,这把玄铁重剑后来被化掉制成了倚天剑和屠龙刀。但小说里说的再神奇,也只是小说里的杜撰。 作为一个驴友中的资深刀友,并亲眼看见过一位国内著名刀匠用陨铁制作刀剑的的李昱深知用陨铁制成的刀具虽然锋利,但绝没有小说当中讲的那么玄就是了。 但现在,刚刚亲手用这种“玄铁刀”斩断了精钢铁链的他,不得不承认,小说中的情形,在他穿越来的这个世界当中,得到了实际的验证。 只是可惜的是,金大侠笔下的杨过,拿着玄铁重剑力挫群雄救出了小龙女,最终抱得美人归,双宿双飞终老于活死人墓。而自己现在呆的地方恐怖感堪比活死人墓,可身边陪着的,却不是天真可爱的小龙女。 第13章 苏浠丽 “出去之后,你有什么打算?”李昱看着姑娘定定地望着手里的玄铁刀出神,问了一句。 “先去杀掉把我丢到这里的人。”姑娘的眼中闪过一道凌厉的杀意,李昱又吓了一跳。 姑娘抬头望向李昱,眼波瞬间又恢复了平和,甚至带有一丝温柔,但李昱想起她刚才的目光,还是有些不敢直视这双眼睛。 “你呢?你有什么打算?”姑娘问道。 “你说的东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李昱没有回答她,而是反问道。 “东土就是东土啊。”姑娘白了他一眼,她明白李昱想知道什么,没等李昱再问,便说出了他想要知道的东西,“是东方的土地的总称,那里最大的国家,是大成国。大成国共分九大州,所占的土地,又称九州之地,人民也自称九州之民。你会说东土语,我知道你是东土人,所以别再和我说你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话。我去过你所谓的那个世界,在那里生活了很多年。” 李昱苦笑了一声,他现在已经无力解释,也不想解释了。 “这么多天,我一直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李昱问道。 “名字?呵呵,这么久,我都快忘了自己还有名字了。”姑娘的目光重新回到了手中的玄铁刀上,“这么多年,是第一次有人问我的名字……” 李昱看到她的双眸中似乎有晶莹闪动。 “我们雅玛逊女儿国的战士,都有两个名字,一个是本名,一个是东土名字。”姑娘的声音透着一丝骄傲,“我的名字叫莫罕达?绮丽,东土名字叫苏浠丽。” 她说着,用刀尖缓缓的在岩石地面上刻下了几个字。 借着夜明珠光,李昱看到她写的是标准的楷书汉字,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很好听的名字。”李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干巴巴地说道。 “我的父亲是东土人,苏浠丽这个名字,是他起的,他说他的家乡在东土美丽的浠水河畔,他想要我记得他。”苏浠丽叹息道,“可现在,我连他的样子都记不得了……” 李昱小心地观察着她的脸色,生怕她因回忆往事重又陷入痛苦之中而发狂。 苏浠丽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提刀站了起来。 “我出去一会儿,你累了,就睡一会儿吧。不过,别睡得太死,让鱼吃了都不知道。” “好。”李昱也不多说,而是来到了了她原来栖身的石隙旁,倚在了石壁旁,闭上了双眼。 可能是因为累了的关系,李昱很快的又睡着了。 这一次,他没有再做那个恶梦。 不知过了多久,李昱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看到洞内一下子比原来亮了许多。 不远处的石台上,赫然放着一大堆的夜明珠。 夜明珠光之下,苏浠丽正坐在那里,象是在缝着什么。 李昱看着她俏丽的背影,突然发现,原来她身上的那些破旧腐朽的兽皮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剪裁合体的明显是用上等毛皮制成的衣服。 现在的她,穿着这样一身衣服,只看背影,也能感觉到她的人象是整个变了样似的。 “你在做什么?”李昱来到了她身边,小心的问道。 “给你做件衣服。”她抬头看了他一眼,莞尔一笑,“稍等一会儿,马上就好了。” 李昱这才意识到自己在这个地下世界当中,除了裹着下边的一块破烂兽皮外,还是光着的。 可能是因为这些日子吃了太多“生食”的关系,他的身体变得比以前强壮了,在这深深的地下,也并不感到寒冷。 “你是从哪里弄来这么多的兽皮的?”李昱看到她身边堆着的一大卷整齐捆扎着的兽皮,吃惊地问道。 “就是你去过的那个地方。”苏浠丽答道,“就在不远处的一个洞里,有很多呢,不知道他们带进来做什么用。我挑了些好的带回来做衣服。” 李昱看着她身边的那一块块裁得整整齐齐的毛皮,知道她一定是用那把玄铁刀裁的,不由得再次心惊于她的刀法。 “你哪里找来的针线?”看着她飞针走线很快将一块块兽皮连接起来,不由得好奇的问道。 “这针是‘珠鳖鱼’的鱼骨,生来就是有孔的,可以当针用。”苏浠丽停了手,将手中的针放到他的眼前,“这线是雪蛛的丝,原本就是难以得到的丝线,在外面可是和黄金等价的。” 李昱看着她那莹白如玉的手掌,已然再不是那紧扼自己喉咙的铁爪,心中不由得甚是快慰。 对李昱来说,这也是平生第一次有女孩子给她缝衣服。 想到自己原来时空的那些高高在上早已不会了女红的女孩子,李昱不由得叹了口气。 苏浠丽继续着自己的工作,很快,那些兽皮便在她的手中变成了一套完整的衣裤。 “来,试试吧。”她说着,将缝好的衣服丢给了李昱。 李昱飞快地将衣服穿好,他惊奇的发现,这套衣服不但看起来美观大方,而且十分合体,就象是照着他的尺寸定做的那样。 “做的真好……”李昱由衷的赞叹道。 “多谢夸奖,其实我好久不做这些了……”苏浠丽笑着摇了摇头,缩下了后面的话。 “你怎么知道我的尺码?”李昱笑问道。 “我又不是瞎子。”苏浠丽白了他一眼。 苏浠丽的话象是提醒了李昱,他突然转身,来到了地下河边,伸出手在河水里掏弄起来。 “你找什么?”苏浠丽提着玄铁刀来到了他的身边,一边警惕地望着水面,一边问道。 “找着了,就是这个!”李昱从河滩里淘出了一堆小小的黑色卵石,他捧着它们回到夜明珠制成的灯前,看了看手中的黑色卵石,对着光挑出了几块薄的透明度好的,在岩石上打磨起来。 “你想让它们变薄?”苏浠丽看着李昱费力打磨的样子,不由得掩口笑了起来。 她的笑容是那么的令人心醉神弛,李昱看着她,禁不住呆了一下。 “用你的刀切它啊!那可是玄铁刀,能切金断玉的玄铁刀!”她笑着提醒他道,“你弄的这些都是河磨玉,这么个磨法得到什么时候啊?” 李昱这才明白过来,他取过玄铁刀,试着削起了手中的玉石,果然如她所说,玄铁刀的刀刃轻易的便切过了玉石的表面,给李昱的感觉就好象是在削土豆皮一样。 很快,李昱便削好了四个薄薄的椭圆形玉片,并用刀尖在玉片稍尖的两处打了孔,还用鱼筋将它们两个两个的并排连在了一起。 “这是做什么用的?”这回轮到苏浠丽好奇了。 “等我们出去了你就知道了。”李昱故意卖了个关子。 苏浠丽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没有再问。她又用剩下的兽皮缝了两个皮口袋,然后回到了原来栖身的石隙中,开始收拾起东西来。 “我们这就出去?”李昱看到她将食物——鱼卵和生肉以及那些用于照明的夜明珠一一放进两个皮口袋中,象是在为出远门做准备一样,不由得问了一句。 “怎么?这里你还没有呆够吗?”苏浠丽回头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反问道。 李昱沉默了。 此时此刻,他不知怎么,竟然有一种离别时的淡淡哀愁。 他知道,出去之后,也许就是和她分别的时候。 “出去之后,你要去报仇?”半晌,李昱问道。 “当然。”她很干脆地答道,“我要杀它个天翻地覆,血流成河,我要把那些把我关在这里的人全都杀了。没有人能拦住我。”她下意识地看了看别在腰间的玄铁刀,“有了这把刀,更没有人能打过我。” 李昱想起了她用骨剑力斩怪鱼和教自己刀法的情景,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 “当然,这还得谢谢你救了我,又给我弄来了这样的神兵利刃。” “报了仇以后呢?”李昱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 “报了仇以后,也许我会去把女儿国统一起来,”苏浠丽偏着头想了想,摇了摇头,“其实当国王真没什么意思的,好累……还不如找个喜欢的人,住在一个幽静美丽的地方,不用受谁的管,快快乐乐自由自在的过一辈子……” 李昱看着俏美可爱的她渐渐的陷入到了沉思之中,也禁不住沉默了。 她说的,何尝不是他在原来的时空中渴望而得不到的生活? “走吧。”收拾完东西的苏浠丽打破了沉默,将一个背囊扔给了他,说道。 “我们这一次不从那里走了。”苏浠丽看了下四周,指着一个巨大的洞口说道,“我们从这里走好了。” 李昱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取过夜明珠,走在了前面,她则跟在了他的身后。 这个洞和之前李昱走过的完全不同,有一人多高,一直十分宽敞,只是它象是一个幽暗的隧道,怎么走也看不见尽头。 但是时不时吹来的冷风表明,她的选择应该是对的。 二人就这么默默的走着,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前方出现了一堵岩壁。 没有尽头的隧道,原来还是有尽头的。 第14章 重见光明 借着夜明珠发出的微光,李昱看到面前厚厚的岩壁,不由得很是失望。 “此路不通。”他叹了口气,说道。 “抬头,看上边。”苏浠丽笑了笑,说道。 李昱猛地抬起了头,赫然看到头顶上,又出现了一个和自己来时的洞口差不多大小的洞! 而这个洞的尽头,似乎透着些许光亮! “这就是通往外边的路。”苏浠丽的剪水双瞳在黑暗中发出异样的光亮,“只是,我们要上去,还要费些周折。” 李昱伸出手摸了摸洞壁,洞壁冰冷潮湿,而且很是平坦,他的心又沉了下去。 这样的石壁,人是根本无法攀爬的。 “你打算怎么上去?”李昱问道。 “走上去。”她微微一笑,将他拉了过来,然后和他背对背的站好。 “顶住我。”苏浠丽说着,背上用力,将二人的后背顶在了一起。 “你这是要做什么?”李昱有些明白了过来,问道。 “马上你就知道了。”她笑了笑,拔出了玄铁刀,说道,“现在,把刀拔出来。” 李昱依言拔出了玄铁刀,她挪动着脚步,带着他来到了洞壁,将一只脚抬起,顶在了洞壁之上。 看到她的动作,李昱心中的疑惑全消,没等她吩咐,他便也将自己的一只脚抬起,顶在洞壁上,同时身上向后发力,二人背靠背紧紧的顶在了一起。 “现在,走上去。”苏浠丽很满意李昱的反应,点了点头,用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身后的他,“如果打滑了,就把刀尖刺进洞壁,防止掉下去。” “懂了。”李昱点了点头。 二人开始缓缓的一步一步向上走去。 朝向上方的这条几近垂直的隧道似乎比他们俩来时的那条横向隧道还要长,李昱走了好久,却发现面前的光亮似乎还停留在了原来的大小,丝毫没有变化。 只有当他向脚边望去的时候,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提醒着他已经走了多远。 “别往下看!”苏浠丽说道,“精神一紧张,容易掉下去的!” 李昱依言抬起了头,不再向下看,而是紧盯着上方。 虽然只有淡淡的一点光亮,但已足以激起他重见天日的渴望。 又走了一段,李昱浑身是汗,感觉自己的身子变得越来越沉重,他咬着牙坚持着,继续向上走着。 背后的苏浠丽的喘息声似乎也变得粗重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终于来到了洞口处,停了下来。 苏浠丽看了看,先伸手将二人身上的背囊解下,抛到了洞口平台之上,然后说道:“我们一起跳,一,二,三!” 李昱和苏浠丽同时发力,纵身上跃,跳出了洞口,重重的摔在了平台之上。 二人躺倒在那里,一阵剧烈的喘息之后,不由得相视一笑。 不远处,便是出口,从这里,已经可以看到外面的光亮。 苏浠丽缓缓站起身来,她定定地看着出口,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李昱同样望着洞口,心里不知怎么,却不象她那样激动。 苏浠丽快步的想要走出洞口,却被李昱一把拉住了。 “等一下。”李昱把用绳子穿好的墨玉石片取了出来,“戴上这个。” 看到苏浠丽那疑惑的目光,李昱也没解释,而是将这副“墨玉眼镜”戴在了眼睛上。 “外面的光太强,我们在黑暗中呆的时间太久了,这么出去的话,阳光会把我们的眼睛刺瞎的。”李昱说道。 苏浠丽明白了过来,也象李昱一样的将“墨镜”戴好。 二人看着对方滑稽的样子,不约而同的指着对方大笑起来。 “现在我们可以出去了?”苏浠丽笑着抱住了他,问道。 “嗯。”李昱点了点头,手很自然的搂住了她的纤腰。 二人相互扶抱着走出了洞口,刹那间,阳光照耀下来,将二人沐浴在了一片金辉之中。 正如李昱所说,由于在黑暗中呆的时间过久,尽管有了墨玉眼镜的保护,但在强烈的阳光骤然照射之下,二人还是有些受不了,禁不住用手挡住了眼睛,“啊”的叫了起来。 二人不约而同的低下了头,苏浠丽将脸贴在了李昱的胸口,双手搂住了他的腰,李昱情不自禁的抱住了她。 亮亮的太阳,是中午时分。一片淡淡的云斜倚在西天,懒懒散散地在尾部扯出几道丝丝缕缕的白线,将蓝蓝的天空割开。风吹动翠绿的长草在阳光下荡漾,思绪便随着草飘浮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李昱和苏浠丽感到阳光不再刺眼,才慢慢的抬起头来。 尽管眼睛对阳光有些适应了,但是李昱和苏浠丽还是不敢摘下墨玉眼镜。 苏浠丽轻轻从李昱怀里脱出,她蹲下来,用手揪断一叶肥大的草叼在嘴里,从鼻孔中轻声地哼唱着好听的调子。她灵活的指尖掌缘敲打在玄铁刀的刀柄上,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真的是如雨滴敲檐上,在这片空旷燥热的草原上听起来会感觉到一种爽心的清凉。她回头看了一眼李昱,他正在四下里张望着。 天上的日光似乎晃动了一下,山坡下的草丛无风自摇起来。苏浠丽缓缓地用手握紧玄铁刀的刀柄,两只眼一眨不眨地盯住那片草丛。 “嗥”的一声闷吼,微凉的风骤然变冷,苏浠丽长身而起,手中的玄铁刀“嗡”地一声弹出皮鞘外。她向前跨出一步,用自己纤美的身形挡在李昱的前面。李昱怔了怔,问:“有怪物?” 苏浠丽没有回答。寒冷的气息从草丛中渗透出来直扑在她的脸上、手上。她感觉得到那怪物带着一股腥风,这绝不是一般的猛兽。 苏浠丽握住刀柄的手紧了紧,玄铁刀被阳光映照出一片灿烂的颜色,将面前的草照得看不出绿,只亮亮的一片。 “嗥——”怪物又低吼了一声,似乎感觉到苏浠丽强劲的杀气一般,在草中徘徊着不肯进攻。 苏浠丽的左脚向前蹭出半尺的距离,右脚的脚尖点在地上,整个人绷紧成弓形,一触即发。李昱感觉到她身上传来咄咄逼人的气势,不由得暗暗心惊。 很显然,敌手也感觉到苏浠丽勇猛的气息,不敢轻举妄动。李昱缓慢地弯下腰,缓慢地将玄铁刀提在手中。虽然苏浠丽用身体挡在他与怪兽之间,但李昱深深地知道任何一个过于鲁莽的举动都会触发这场战斗。 “我要上了。”苏浠丽轻声说道。 “你先别动。”李昱用同样的声音回答她,“我来引开它,你从侧翼突袭。” 苏浠丽知道自己如果一击不中,李昱也许无法抵挡怪物正面攻击。但现在他们的位置十分不利。 李昱一咬牙,猛地向西冲去,在身体离开苏浠丽掩护的同时将玄铁刀对准怪物藏身的草丛挥砍,将郁郁葱葱的青草削得四下乱飞,成一片绿色的云雾。怪物可能是受了惊扰,果然不再继续躲藏,呼地从草中跃出来,却没有攻击李昱,而是直向苏浠丽扑过去。看起来它十分清楚哪一处攻击才是致命的。苏浠丽娇叱一声,绷紧的娇躯豁然张开,如反射的弹簧般将手中玄铁刀呼啸着挥舞出去。怪物在空中躲闪不及,挥动前爪迎上来“啪”地一声击中无刃的刀背。玄铁刀“嗡”地一颤,被弹在一边。接着它粗壮的尾从半空中劈下来横扫向苏浠丽的腰间,苏浠丽猛吸一口气,身体在空中转过半个圈子,躲开它的攻击。******在空中错过,落在地下时便交换了位置。苏浠丽落在山坡下,怪物落在坡上,而李昱则在它的侧面。 这时两个人可以清楚地看到怪物的模样。它长约丈许,从头到尾都披一层细小的鳞甲,三角状扁扁的头上一双深黄色的眼珠,长长的芯舌不停地吞吐着。两只前爪半蜷在身下,粗壮的后腿扒在地下稳稳地站立着。苏浠丽和李昱有些惊讶地交换一下目光。 李昱虽然从没有见这种怪兽,但他却非常清楚,自己遇到的应该是一种类似他原来所在世界的可怕动物——科摩多巨蜥一类的爬行动物。 眼前的巨蜥看起来力大无比,动作迅捷,鳞如钢甲,嘴里可能含有剧毒。 “这是什么东西?”李昱情不自禁的问了一句。 “是虎蜥。”苏浠丽答道,“这是大陆上最好斗的虎蜥。它力大无比,动作迅捷,鳞如钢甲,且含剧毒。因为这种东西思维机敏过人,所以很多术士认为虎蜥是龙的一种。” 虎蜥呜咽着,背上的鳞片在阳光下微微地颤抖。苏浠丽轻声地说:“它的寒气很重,但杀气似乎不强。” 李昱点点头,缓慢地将玄铁刀收在了背后。 虎蜥两只黄色的眼珠在李昱身上转两圈,向后退开半步。当它转过头去看苏浠丽的时候却又露出狰狞的样子,伸出一只前爪来示威。 “你惊到它了。”李昱小声地说。 “你以为我愿意么?”苏浠丽白了他一眼,身子却一动不动,手指紧紧地握着刀柄。 第15章 猎鹰 虎蜥的眼在苏浠丽身上停留了好久,终于又退开一步。苏浠丽咽了一口唾沫,将脚小心地向后撤开一尺。虎蜥的眼眨了一下,又退开一步。苏浠丽缓缓地将手中的玄铁刀慢慢地放低,由进攻的姿态转向防守。虎蜥将长长的颈高高地抬起,两只前爪守卫在胸前,站直了上身向后退去。它两只粗壮的后腿纵跃间下了山岗,退出双方的攻击范围。李昱和苏浠丽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将手中的玄铁刀收好。 虎蜥注视着李昱晃动一下脑袋,“昂昂”地叫了起来,声音如同哭泣的婴儿。 李昱怔了怔,向旁边退了几步,虎蜥猛地向前冲去,在它的后面,又出现了几只小虎蜥的身影。 “怪不得这么拼命,原来它在保护它的孩子。”苏浠丽笑了起来。 一阵风从两人之间吹过,将长长的草吹弯了腰。淡淡的云从东漂到西边,遮住了太阳的金辉。 李昱四下里巡视着,风吹草动,蚱蜢明亮的叫声悦耳动听。虎蜥妈妈已经和它的孩子们消失在了草丛深处。天地间是那样的和谐,草原一望无际,没有半分危险的影子。他迟疑着将玄铁刀收回腰间。 苏浠丽不再说话,转过身去走向山顶。李昱跟在她的身后。 两人来到了山顶上,李昱放眼望去,赫然发现自己所在的,竟然是一处绵延的巨大山脉。 远处,则是一望无际的茫茫的草原。 “果然,我猜也是这里。”苏浠丽冷笑了一声,说道,“把我们扔的地方,可是够远的啊!” “这是哪里?”李昱知道自己对这个世界的地理情况可以说一无所知,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这里是乌勒尔山脉,厄鲁山在它的另一头。”苏浠丽答道,“我听你的描述,原来以为这里会离特兰斯城很近,但现在看,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李昱听得一头雾水,他知道自己再问也是白问,因而闭上了嘴巴。 “这怎么可能?哪怕是骑最快的马,也得不停歇的跑一个月才能到这里啊?”苏浠丽摇了摇头,“不可能的啊……” “这怎么可能?难道她们是用……”苏浠丽眼中满是迷茫之色,在一块岩石上坐了下来。 李昱在她身边不远处坐了下来,静静地望着她一点一点的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许久,苏浠丽才回过神来,对李昱说道:“帮我把背囊拿过来,好么?” 李昱点了点头,起身回到了洞口中,将二人的背囊取了,重新来到了山顶。 苏浠丽打开自己的背囊,将里面的夜明珠取出大半,放进了李昱的背囊之中。 “你要回东土,路很远,这些珠子可以卖很多钱的,你可以和过往的商队一起走。”苏浠丽说着,将自己背囊里的食物也分出了一些给李昱。 “本来我以为这里离特兰斯城会很近,到时候你可以在港口码头找到东土来的船。现在是不可能了。”苏浠丽看到李昱不解的样子,指着远处说道,“你就从这里向东走吧,那边,你看到没有?那座城市,是乌勒尔城,你可以在那里等候过往的商队,和他们一起走。” “那你呢?”李昱听了她的话,心中一时间满是惆怅之意,“你去哪里?” “我去报仇。”苏浠丽微微一笑,挑逗似的晃了晃手中的玄铁刀,“也就是去杀人。怎么,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我不喜欢杀人。”李昱想起了那个将自己抛入地穴的叫玲琅的女人,心中虽然还是气恨难消,但他却没想过要杀了她。 “不喜欢杀人,那你的仇人,恐怕是要更倒霉了。”苏浠丽笑了起来,“你的意思,最好的报仇,不是杀了他,而是让他生不如死,一生活在痛苦当中,这才是报仇的最高境界,是吗?” 李昱一时语塞,有些泄气的垂下头来。 “那么,我就照你说的做吧。”苏浠丽起身,将背囊背到了身上。 她看着李昱,轻声说道,“我走了,你多保重。” 李昱抬起头,看着她,一时间竟然不知该说什么。 “如果有缘,我们还会再见的。”她扬了扬手中的玄铁刀,将它插回腰间,“别把你的刀丢了,记住我教你的那一刀。” 李昱点了点头,她冲他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转身翩然而去。 李昱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才缓缓的站起身来,将背囊背好,向远处的城市方向走去。 当李昱来到这座城市的城门前时,天色已经晚了。看着紧闭的城门,李昱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是一座相当大的城市,城墙都是以巨石修建而成,十分宏伟,周围还有巨大的护城河环绕。但这座城市和李昱一开始见到的那座特兰斯城有很大的不同,它的规模略小,如果说那座海港城市带有精致的古希腊城市的味道的话,眼前的这座城市更象是游牧民族修建的,带有古老而粗圹的气息。 李昱看了看四周,并没有人家可以借宿,好在天气并不算冷,他身上又穿着苏浠丽给他缝制的皮衣,在野外凑和一晚上应该没有问题。 李昱找了块背风的岩窝,打开背囊,取出里面不多的生鱼肉和蛋黄,吃光了它们。然后便躺了下来,很快睡去。 睡梦中,他又一次遇到了那位他叫她“公主”的姑娘,只是这一次,她的面容,不再是苏浠丽,也不是玲琅,而是一个陌生的女孩…… 李昱的耳边突然响起一阵粗野的叫骂声,还感觉到有人用脚尖翻他的身子,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此时天已大亮,李昱看到一个身披铁铠手执长矛的士兵正冲他直瞪眼,说着一连串他听不懂的语言。他的身后,还有几名同样的士兵。 唉,语言不通真是大问题啊!要是苏浠丽在身边就好了。 他不知怎么莫名的怀念起苏浠丽来,二人虽然相处的时间很短,但他能够觉察出来,苏浠丽不但武艺高强,而且十分博学。 不过,要是她现在在这里的话,看到这么一个无礼的家伙,可能早就一刀将他的脑袋砍掉了。 一想到苏浠丽斩杀怪鱼的情景,李昱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战。 正在李昱思念苏浠丽的时候,他语言不通的状况竟然奇迹般的结束了。那个士兵可能从他的模样判断出了他是什么东土人,竟然用他能听懂的东土语说道:“喂!快起来!狗东西!这不是你躺的地方!” 李昱拍了拍身上的灰站了起来,他有心想要回敬对方几句,看到这队士兵的模样,象是这座城市里的守军派出的巡逻队的样子,便没有说什么。 得,吃点亏就吃点亏吧。 但他抱着“吃亏是福”的想法想要离开时,却被对方一下拦住,并且揪住了衣领。 “你是干什么的?”对方打量着他,问道。 “我是……过路的,昨天晚上城门关了,所以在外面睡了一宿,想要今天早上进城……”李昱想了想,马上回答道。 “有过往的通关文牒吗?拿出来给我瞧瞧?”对方向他伸出手来。 李昱心中暗呼不妙,正不知该如何回答为好,对方便一脚踹来,正中他的肚子,李昱腹部一阵剧痛,不由得蹲了下来。 “拿不出来?看你就不是好人,没准儿就是奸细!”对方又一脚踢来,李昱忍住疼痛,用手一推,顺势向后一跃,避开了这一脚。 “哟嗬!还敢还手啊你!你想造反吗?”对方正说着,突然看见李昱腰间别着的玄铁刀,嘿嘿怪笑起来,“还带着刀呢!就是奸细!没跑儿!” 一听到“奸细”这个词,他身后的几名士兵立刻呼拉一下围了上来。 李昱心头火起,猛地将刀拔了出来。 “我警告你,别惹我!”李昱怒瞪着他,大吼道。 “哟嗬!还挺横啊!有把破刀就敢耍浑,爷爷今天算是见识了!”那名士兵猛地端矛向李昱的手中刀横扫过来,想要把他的刀打掉。 而就在这时,李昱突然感到头顶传来一阵风声,他猛地闪身跃开,这时他看到一团黑影直飞下来,只听“啊——啊——”的惨叫声不断,几名士兵全都扔下了手中的兵器,各自捂着脸狂奔开来。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哀号声远远的传来。 李昱看到地面上洒了一滴滴的鲜血,不由得大吃一惊。 黑影此时已经急掠上天,李昱抬头望去,看到的是一只盘旋翱翔的猎鹰。 猎鹰觉察到了李昱在看它,它猛地俯冲了下来,落在了不远处的一棵树的树枝上。 这是一只通体黑色的猎鹰,没有一丝杂色,乌黑的钢爪牢牢的扣在树枝上,显得强劲有力,它用锐利的目光盯着李昱,不住地打量着他。 李昱知道,刚才是这只猎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啄瞎了那几个兵痞的眼睛。 “刚才的事,谢谢啦。”李昱冲它一笑,说道。 猎鹰盯了李昱一会儿,双翼一振,闪电般的飞上了天空。 第16章 左庶长和红莺儿 李昱正想看猎鹰飞往哪里,能否找到它的主人,却见几骑马不知从哪里闪电般的跃出,从自己的身边一掠而过。 李昱正自惊疑间,只听见远处传来一连串的惨叫声。他循声望去,发现正是那几名士兵逃跑的方向,不由得暗暗心惊。 不多时,一队骑士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这是一队服饰明显是游牧民族的轻骑兵,他们座下的战马一望而知是类似蒙古马的马种,相比西方的高头大马要矮一些,他们身上穿着的全都是黑色的皮甲,没有多少纹饰,显得粗圹质朴,分不出高低贵贱。但李昱还是能从当中的一位骑白额马腰上束有金牌饰的骑士身上判断出,他才是这伙人的首领。 这个人个子不高,和李昱一样,是黑头发黑眼睛的黄种人,但却十分强壮精悍,他策马上前,打量了一下李昱。 “你是东土人?”他问道。 李昱点了点头。 “见了左庶长大人,跪下回话!”一位骑士上前喝道。 李昱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玄铁刀握紧,紧盯着面前的这个被称为“左庶长”的人。 这位左庶长大人倒是显得很随和,他冲部下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多事。李昱注意到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手中的刀上,不由得有些紧张。 “在这里碰到故土的人,还真不太容易。我叫晏南天,你叫什么?”左庶长笑了笑,先报上了自己的名字,问道。 “在下李昱。”李昱说着,将刀尖冲下,合拳冲他一揖,算是见礼。 这时天空中传来一声鸣叫,接着一道黑影直冲而下,伴随着阵阵飞鸟扑翼之声,那只黑色猎鹰赫然落在了晏南天的肩膀上。 不一会儿,刚才从李昱身边跑过的几名骑士急驰而回,各自将手中拎着的东西扔在了左庶长的马前。李昱看到那一颗颗血淋淋的人头在草丛间滚动,心里又是一缩。 “天下的事,就是坏在你们这班不恤百姓的狗奴手里。”晏南天的目光离开了李昱手中的玄铁刀,落在了那些人头上,冷哼了一声,“真是死有余辜。” “他们刚才为什么要杀你?”晏南天转头看着李昱,问道。 “我是贩卖珠宝的客商,和商队失散了,遇到了他们,我想他们是想抢我的货。”李昱心里突然有了计较,答道。 “噢?你是珠宝商?带的什么珠宝,让他们这么眼红?”晏南天笑了笑,问道。 李昱收刀还鞘,将背囊解了下来,伸手在里面摸了一颗大号的夜明珠出来,上前递向了晏南天。 晏南天看到这颗大珠,眼睛微微一缩,但表面上仍然不动声色,他俯身接过夜明珠仔细看了看,点了点头。 “小小珠子,不成敬意,送给左庶长大人,还请赏光收下。”李昱说道,“就算是拜谢大人适才的救命之恩。” “如此重礼,不敢当,不敢当。”晏南天笑了笑,将珠子在手中很随意的抛了一抛,他嘴上虽然说着不敢当,但李昱看得出,他并没有把珠子还给自己的意思。 “这样的宝珠,只有尊贵的大汗才配拥有,我会代你将它呈给大汗。”晏南天看着李昱说道,“至于救命之恩,那是算不得数的。”他转头看了看肩上的猎鹰,笑了起来,“就是‘黑翼’不出手,你也能杀了他们,不是吗?” “大人说笑了,在下哪有那个本事,这把刀,只是吓唬人的摆设而已。”李昱心中暗暗吃惊,但嘴上却说的是另一个样子。 晏南天呵呵一笑,伸出手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系着红线的巴掌大小的圆形铜片,抛给了李昱,李昱伸手接了下来。 那是一个小小的圆形铜牌,虽然是铜质的,但制作得很是精细,前后都刻有祥云和一个狰狞的狼头,中间是一串弯弯曲曲的怪异文字。 “你没有通关文牍,就用它吧。”晏南天说道,“这是我的令牌,你拿着它,路上可以少很多的麻烦。” “多谢大人。”李昱知道他给自己这枚令牌是对自己赠珠的回报,他显然不想欠自己的人情。 “统万城见吧。”晏南天将珠子放进了马鞍旁的一个口袋里,冲李昱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策马向前飞奔而去。周围的骑士们立刻跟上了他,一道绝尘而去,很快便消失在了茫茫草原之中。 李昱看了看手中的铜令牌,又望了望远处的城门,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以后再遇到门关,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 李昱定了定神,便来到了城门前,守门的士兵查验了他手中的令牌,什么没说就放行了。让李昱在这个陌生的世界第一次体会到了一丝方便。 但是接下来,另一个麻烦便出现了。 他饿了。 更为麻烦的是,他不但饿了,还没有钱。 也不算是没有钱,他现在的背囊里,还有一大包价值连城的夜明珠。 但是,你总不能拿珠子当饭钱吧? 李昱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他想找一家珠宝行,先卖几颗珠子换点钱再说,可是走了半天,珠宝行没有见着,一溜两行的饭馆子却是不少。 可能是走的久了的关系,他第一次感到如此的饥渴难耐,干脆胡乱钻进了一家饭馆。 实在不行,就得用珠子付帐了,希望店家识货,别把自己当骗子就成。 这家饭馆店面不大,但里面的客人倒是不少,李昱扫视着里面,赫然发现不远处靠窗的一个座位上,一只美丽的拖着长长尾羽的红色鸟儿正蹲在椅子背上。 李昱不自觉的挪动脚步,向那边走了过去,在那张小桌旁边,坐着一位少女,她正在低头吃着一碗面。 眼前的少女个子不高,很是娇小玲珑,她用红色发带束着的漆黑如瀑长发直披散到肩头,衬得她的背影分外的美丽,她穿了一套镶红蓝花边的白色衣裙,显得清纯质朴,整个人坐在那里,仿佛一幅美丽的油画。 李昱情不自禁的贪看着她的背影,竟然忘记了饥饿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在周围人们的惊异和讪笑声中,李昱才回过神来,他轻轻的走到了她的身边,这时那只红色的鸟儿突然仿佛人一般的哈哈笑了起来,然后呱呱叫道;“喂!你想干什么?” 少女听到鸟儿的叫声,轻轻抬起头来。 李昱看到她的面容,呼吸不由得一顿。 好似一轮明月从海平面升起,那种令人惊诧的美让李昱的呼吸一下子停顿了,他感到心在胸腔里扑通扑通的剧烈跳动,似乎要撞破自己的身体。 少女看到李昱的样子,先是一惊,但随后便禁不住抿嘴笑了起来。 “你是……?” 虽然她的声音不大,说话也只有短短的两个字,但却说不出的好听。李昱第一次听到如此清甜悦耳的声音,仿佛乳燕娇蹄,群莺出谷。 “我们认识吗?” “唔……是这样……”李昱突然发现自己在这个少女面前竟然象个小学生一样的手足无措,不由得暗骂自己没用,“我……” 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突然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传来,李昱仔细一听,才知道原来是自己肚子发出的声音,他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她呵呵笑了起来,这一次露出了玉一般的牙齿,好看极了。 “店家,再来一碗牛肉面。”少女笑着转身,招呼店家道。 “店家,再来一碗牛肉面!店家,再来一碗牛肉面!”那只鸟儿跟着叫了起来,惹得店内的食客们纷纷测目。 少女没有理会周围人射向她的目光,她好象已经习惯了被别人注视。她回过头,看到李昱不好意思的样子,莞尔一笑,指了指她面前的椅子:“坐啊。” 李昱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你是梵僧?”她笑着问道,“可这身装束真怪,是不是又让师父从庙里给赶出来了?” “什么使你认为我是和尚呢?”李昱愣住了。 “不是和尚的话,怎么头发会这么短?”她反问道。 李昱这才想起来,自己所处的时代,放在自己原来的时空,也算是古代了,而古代的人,一般都是留长发的,只有和尚剃光头,或是留短发。 “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李昱有心想要编个瞎话,但他不知怎么,觉得在她面前,说谎话似乎对她是一种亵渎,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便说了实话,并没有考虑,她是否能够理解。 “什么意思?” “我是现代人。” “现代?”少女皱了皱眉,“没听说有这个国家啊?” “先等一下!……”李昱有些抓狂,“现在一时说不清楚,等一会儿我全告诉你……唔……我怎么称呼你呢?……也就是说,请问芳名?” 她看他语无伦次的样子,又笑了起来,“叫我红莺儿好了。”她顿了顿,好奇的看着他,“那么你呢?” “我叫李昱。”李昱说道,“木子李,上日下立的昱。” “李昱,东土名字,你是成国人?” “唔……就算是吧……” 第17章 不再寂寞 “这只鸟叫什么名字?”李昱看着这只通体鲜红连眼珠都是暗红色的会学话的鸟儿,好奇的问道。 “它叫‘瑞达瑞达’。”叫红莺儿的少女说出了一个怪怪的词,象是某种少数民族的方言,看到李昱惊讶的样子,她又笑了起来。 爱笑的女孩儿,总是显得那么可爱。 店小二很快端上来了一碗面,红莺儿冲店小二俏皮地呶了呶嘴,示意这碗面是给李昱的,店小二将面放到了李昱面前,眼睛却一直在盯着她看,险些将汤洒出来。 “快吃吧,一会儿好凉了。”红莺儿看到李昱还在盯着她看,笑着说道,“你不是饿了吗?我脸上又没有吃的。” 李昱有些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拿起筷子便吃了起来。 这家店的牛肉面着实味道不错,面不但很筋道,而且吸足了牛肉膏汤,十分香滑可口,牛肉炖得很烂,入口即化,而且无论是牛肉和面,给的份量都很足。李昱胃口大开,很快的便将一碗面吃得精光,连汤都喝掉了。 红莺儿招呼店小二过来,付了饭钱,李昱注意到她付的钱竟然也是他在原来时空非常熟悉的那种圆形方孔的铜钱,不由得很是惊奇。 “怎么了?”红莺儿注意到李昱脸上的表情,有些好笑的问道,“没见过铜钱是什么样子?” “还真就没见过。”李昱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引来周围食客的一阵哄笑。 “赶紧走吧,别说我认识你。”红莺儿白了他一眼,快步走出了饭店,李昱亦步亦趋的跟在了她的身后。 “本来我就没见过么……”李昱在她身后小声嘀咕了一句。 红莺儿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有些无奈地看着他,李昱一脸无辜地看着她,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过了好一会儿,还是她先忍不住笑出声来。 “拿着!”她说着,纤指一弹,一枚铜钱飞了过来,李昱一把将铜钱抄在了手里。 “好好看吧。”她笑着说道,饶有兴趣地看着李昱翻来覆去的看着手中的这枚铜钱的样子。 这是一枚圆形方孔的铜钱,正面写有“五铢”两个篆字,背面光素无纹,看外观和李昱原来时空的汉代五铢钱没什么区别,只是个头稍大一点,材质也是青铜。 如果从这枚铜钱判断的话,那这个位于东土的叫“成国”的国家,难道就是…… “这就是你说的成国的钱币?”李昱问道。 “当然了。成国,大成皇朝;成国,迟那;成国,丝之国;成国,赛里西亚。”红莺儿偏着头,看着李昱,一下子用好多种语言重复着“成国”的不同叫法,“成国,东土最富饶的国家。” “成国!迟那!丝之国!赛里西亚!”站在她肩上的那只名叫“瑞达瑞达”的红色鸟儿象只鹦鹉一样的学起舌来——虽然它的外表看起来不象是鹦鹉,也不象是八哥,但李昱已经认定了它是一只鹦鹉。 成国,迟那?丝之国?赛里西亚?难道她说的是……china? “这里是哪里?怎么会有成国的钱币?”李昱呆呆地看着手中的铜钱,又问道。 “这里是乌勒尔城啊?当年是乌勒尔公国的都城,不过现在么……属于戎狄汗国的一部分啦。”红莺儿笑眼弯弯地看着他,突然用一种唱颂般的声调说道,“戎狄大汗,博尔金?托穆尔,草原雄鹰,黄金家族的一代天骄,富有四海的大汗,无所不能的大汗,草原之上,万王之中,他最伟大……” 听了她有如天籁般的声音,李昱想起了晏南天和他的部下以及他和自己说过的话,也禁不住肃然。 “成国是最富饶的国家,成国的钱币,拿到西方国家去,都好用呢,更别说在这里了。”她有些奇怪地答道,“你怎么对你的故国情形一点也不知道啊?” 李昱听了她的话,只有苦笑。 “我看你是得了严重的失忆症,这样吧,你和我走吧。”红莺儿看到李昱脸上的表情很是凝重,便收敛了笑容,正色说道,“我能找到办法,治好你的病。” 李昱回过神来,听到她竟然帮自己给出了这么一个合理的解释,禁不住苦笑起来。 “是啊,你说的对,有好些事情,我都象是有印象,但就是想不起来。”李昱故作哀愁状的叹了口气,顺着她的话说道。 “我知道这种病,失去回忆的痛苦,会生生的把人逼死。”眼前的少女显然是个很有爱心的女孩儿,李昱的一句话便引得她同情心泛滥,“你放心吧,我一定治好你的病。” “谢谢你。”李昱脸上一红,一种欺骗天真少女的负罪感陡然从心底升起。他根本没有想到,她竟然会这么轻易的相信自己。 此时的李昱,心中突然闪过一个怪异的问题。 这样一个天真烂漫全无心机又有着绝世容貌的少女,在这样一个明显是危机四伏十分险恶的世界里,是怎么存活下来的? “不用谢,我们之间就算是朋友相互帮忙好了。”她大方地摆了摆手,很随意的说道,“我正好需要一个保镖,我帮你治病,你给我做保镖,咱们两不相欠。” “你是做什么的?”李昱走到了她的身边,两人并肩向前走去。 “呵呵,你觉得我会是做什么的?”红莺儿停下脚步,偏着头看着他,扬了扬眉毛,反问道。 李昱又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当然,这一次他不是象刚才那样的,贪看欣赏着她的美丽,而是想从她的穿戴打扮判断出她的身份或者职业。 可惜的是,他看了好一会儿,还是看不出来, “别告诉我你是巫婆。”李昱呵呵一笑,随口说道。 “哈哈哈哈——”她仰天大笑了一会儿,突然收敛了笑容,看着他,“答对了,不过别说的那么难听行吗?” 李昱大吃一惊,“你真的是?……” “是的,用你们的话讲,我就是巫女,但不是巫婆。用我们族人的话说,我们是圣女。”红莺儿微笑着点了点头,做出了肯定的表示,然后又瞪了他一眼,“你见过年岁这么小的巫婆吗?” “现在刚刚看到一个……”李昱有些好笑地答道。 “小心哦,对圣女不敬,可是会遭天谴神罚的哦。”红莺儿嘟起了嘴唇,露出一个好看的生气的表情。 “瞎说,哪有什么神……”李昱话音刚落,突然感到半边身子象触电般的麻木起来,僵在了那里,感觉象是中了风一样。 “怎么样?遭报应了吧?”她笑盈盈地看着他,象是非常了解他的痛苦。 “我……这是怎么了……”李昱感觉自己的舌头似乎都变硬了,好象中风了一样。 “赶快认错吧!那样神就会原谅你,不再惩罚你了。”她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错了……”李昱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道。 这句话一出口,那种麻木的感觉瞬间便消失了! “怎么样?以后记着,千万不要再说渎神之言了。”红莺儿认真地对他说道,“不然的话,下一次会受到什么样的神罚,可就说不好了。” “懂了。”李昱吐了下舌头,使劲点了点头。 他现在已经能够明白,为什么这个美丽可爱的少女——放到后世可以归到“天然呆”一类——竟然能够在这个世界奇迹般好好的活下来了。 从不信神的他,根本不相信刚才自己身上出现的怪异状况是神对自己的惩罚,他能肯定的是,这种奇怪的现象,肯定是她以某种他现在还不明白的手段造成的。 现在,轮到他对眼前的少女的身世好奇了。 “我们走吧。”红莺儿注意到了李昱的目光,脸上微微一红,转过了头,向前走去。 听到她说出“我们”这个词,李昱的心中莫名的有一股暖流涌出,从穿越到这个时代到现在,之前的黑暗经历在他心头产生的阴云在这一刻一扫而光。 我们,一个简单的词,代表着这个陌生的古代世界,对他来说,从现在的这一刻起,已不再寂寞。 其实他能够感觉到,从他见到她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喜欢上了这个古代少女。 “我们去哪里?”李昱跟上了她,问道。 “去赚点钱。”她呵呵一笑,“现在多增加了一张吃饭的嘴,我当然要多赚点钱了。” “你打算怎么赚钱?”李昱好奇的问道。 “算卦,占卜。”红莺儿答道。 “你还会算卦?”李昱更加吃惊了。 “当然,比方说,有人家贵重的东西丢了,找不到了,我可以算出它们在哪里。”红莺儿道,“这对我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怎么可能?”在前世就对路边的那些摆摊算命骗人钱财鄙视不已的李昱根本不相信她能算得这么准,他有心想要难倒她,便伸出手在背囊里摸了一颗夜明珠握在手中,将拳头伸到了她面前。 “那你算算看,我手里现在握着的东西是什么?” 红莺儿微微一笑,从怀里取出了一个怀表大小的东西,端在了手中。 第18章 照夜珠,赤玉珰 李昱好奇地看着红莺儿手中的东西。那是一个罗盘一样的物件,大小和怀表仿佛,外壳是温润的青色玉石,里面表盘一样的东西密密麻麻地刻着各种怪异的符号和文字,一层层地围绕着表盘中心排列,这些符号和文字李昱大部分都看不懂,他只看到有一圈是汉字,上面有“乾、坤、坎、离、巽、震、艮、兑”等字样。表盘的中心,有三个长短不一的指针。 “这是什么?”李昱不由得问了一句。 “易象仪,我们秘传的算学仪器……”她轻声说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紧盯着手中“怀表”表盘,注意着三个指针的转动。 李昱注意到最长的指针好象在一个鱼形符号前停了一下,不由得心中一动。 因为他手中的夜明珠,就是从那种被苏浠丽称为“珠鳖鱼”的地下怪鱼身上取出来的。 红莺儿凝神看了一会儿手中的易象仪,便微笑了起来。 “好啊!原来你手里有这么好的宝贝,还让我请你吃饭,太不象话了!”她看着李昱,小嘴一噘,抗议道。 “这算是什么宝贝……”李昱有些心虚地说道。 “这么大的夜明珠,还不算宝贝,那这世界上可就再没有宝贝了。”红莺儿笑着收起了易象仪,“怎么样?我算的对吗?” “果然厉害。”李昱吃惊地看着她,摊开了手掌。 “真美……”看着他手中晶莹剔透的夜明珠,红莺儿禁不住赞叹起来。 看着她那剪水双瞳散发出的喜爱之情,李昱呵呵一笑,将珠子放在了她的手中。 “送你了。” “那怎么可以呢……” “我这包里还一堆呢。” “啊?!你不是把大成朝皇帝的‘月华宫’给偷了吧?”红莺儿瞪大了眼睛,吃惊地问道。 “什么‘月华宫’,没听说过。”李昱笑了起来,“这是我被人扔到地下溶洞之后,抓地下河的鱼吃,在里面的一种鱼身上发现的。那里面太黑,我就拿它当蜡烛照明用。” “你被人扔到了地下?”红莺儿好奇的问。 李昱于是便和她讲起了自己穿越到这个世界后的经历来,从一开始置身战场,到被人扔进地下,巧遇苏浠丽,一直到遇上晏南天和她,详细的和她说了一遍,听得她咋舌不已。 李昱说完,看到她吃惊不已的样子,便打开袋子,又取出了一把夜明珠,拿到了她面前,“这些都是从那种鱼身上取下来的。一般一条鱼身上有六个。” “要不是这些珠子,我就以为你在说疯话。”红莺儿俏皮地撇了撇嘴,扬了扬眉毛。 “好吧,我是相信你了。” “你刚才说的大成皇帝的月华宫,又是怎么回事?”李昱好奇心起,想要知道这珠子的真正价值,便忍不住问道。 “你竟然连这个也不知道?哦……不好意思,我忘了你失忆了,呵呵。”她笑着告诉了他“月华宫”的典故:“月华宫是大成皇帝给他的爱妃丽妃修建的宫殿,丽妃生得千娇百媚,如同天上的仙女一般,是大成皇帝最喜欢的妃子。但是她的人也同仙女一样,受不得人间烟火,传说她最受不了油灯和蜡烛的烟气,于是大成皇帝便花重金买来夜明珠,镶嵌在她住的宫殿的四壁之上。到了晚上,整座宫殿发出月亮一样的光芒,因而被称为‘月华宫’。” 她说完,指了指李昱背着的口袋,“你这袋子里的,应该够再修一座月华宫了。” “那意思是这东西应该很值钱了。”李昱笑了笑,“正好,帮我找家珠宝店,我先卖几颗小的,把咱们俩的盘缠弄出来。省得你还得给人算卦挣钱。” “好啊!其实不用卖几颗,卖一颗就足够了。”红莺儿微晒道,“真不会过日子。” 李昱朗声一笑,扬了扬头,示意开路,她蹦蹦跳跳地走在了前面,李昱则跟在了她的身后。 红莺儿显然对这里很是熟悉,她带着李昱七扭八拐的走过了好几条街道,来到了一家门口摆着一块巨大的玉石的店面前。店的招牌写着“盛宝轩”三个汉字。 李昱看到门口的这块玉石竟然是一块巨大的类似和田玉山料的玉料,不由得暗暗吃惊。 “就是这里。”红莺儿指了指门口,然后便象只小鹿般的蹦跳着走了进去。 “这位姑娘,想要买点什么?”掌柜的看到她,立刻笑着迎了上来。 “我们是来卖东西的。”红莺儿指了指身后的李昱,说道。 “不知这位客人想要卖什么?”掌柜的打量了一下李昱,笑着问道。 李昱将早已准备好的一颗小夜明珠从怀中取出,放在了柜台之上。 掌柜的看到这颗珠子,脸上的笑容不由得一僵,但他马上便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拿出一个放大镜,仔细地查看起夜明珠来。尽管他把自己的表情变化掩饰得很好,但还是没有逃过李昱的眼睛。 “果然是真正的‘照夜珠’,很好很好。”过了好一会儿,掌柜的才放下了手中的放大镜,将珠子拿在了手中,把玩起来。 “不知客人想要卖多少钱?”掌柜的小心的问道。 “你看这珠子值多少钱?”李昱笑了笑,反问道。 掌柜的想了想,说道:“二百金铢,客人以为如何?” 李昱刚想还价,红莺儿却在一旁说道:“五百金铢。” 掌柜的愣了一下,看到李昱没有反应,便笑了起来:“五百有些多了……” “五百金铢,还有那对赤玉耳环。”红莺儿指着柜台上放着的一对红色的玛瑙耳环说道。 “好好,就这样吧。”掌柜的象是怕李昱反悔,赶紧说道,然后起身将那对耳环取了下来,交给了红莺儿。 “这东西不值钱吧?”李昱看到她竟然挑了一副玛瑙耳环,不由得提醒她道。 “客人说笑了,这是真正的赤玉,价值至少也得一百金铢呢。”掌柜的笑了起来。 “这不是玛瑙的吗?”李昱奇怪的说道。 “是啊!客人也知道这赤玉的别称,怎么会不知道它的价值呢?”掌柜有些奇怪的看着李昱,“赤玉,又称玛瑙,琼瑶,鬼血石,是释教七宝之一,极为珍罕,天然红色者更为难得,说实话,小店这样的赤玉耳环,也只剩下这一副,给姑娘拿了去,再要进到同样的货色,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听了掌柜的话,李昱突然想起了自己被人拿走的那串白玛瑙项链,他的眼前浮现出了那个黑甲武士用长矛挑起它看的情景,渐渐的有些明白了过来。 在这个世界,可能是因为物以稀为贵的关系,玛瑙应该是一种极其珍贵的宝石。 不然的话,自己在被扔到地下溶洞前,那串在后世连一百块钱都卖不上的白玛瑙项链也不会被拿走。 其实哪怕是在他原来的那个世界,在玛瑙没有得到大量开采之前,这种宝石也是很贵重的,他记得自己在参观故宫博物院时,就见到过一件清代雍正皇帝用过的莲瓣口玛瑙碗,当时还流传着一些俗语,比如说谁家富有,会用“人家家里打酱油的瓶子都是玛瑙的”这样的话来形容,可见那时玛瑙的珍贵。 哪怕到了后世,玛瑙因为开采量巨大而变得不值钱了,但其中如“南红玛瑙”,以其珍稀的缘故,依然价值不菲。 “那就成交。”李昱看到红莺儿戴上了玛瑙耳环之后,人玉相映,更显清纯艳丽,和她十分相配,再说她也十分喜欢,便向掌柜的点了点头。 掌柜的取来一个沉甸甸的皮口袋,递给了李昱。 “这是五百金铢,客人清点一下吧。” 李昱打开口袋看了一眼,里面都是闪闪发亮的金币,他取出一枚看了看,这是一枚和铜钱形制一样的金币,也做成了圆形方孔,上面也铸有“五铢”二字。 李昱将金铢点数完毕,便和掌柜的道别,带着红莺儿出了店,他悄悄回头望了一眼,看到掌柜的正欣喜不已的看着那颗夜明珠,一副如获至宝的样子。 “现在知道你的那些珠子值多少钱了吧?”红莺儿笑着问道。 “这回我可是知道了。”李昱想起了和苏浠丽分手时,她把她袋子里的珠子大部分都给了自己,不由得有些怅然。 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莺儿,你会武吗?”李昱忽然问道。 “当然……不会了。”她笑了起来,“所以我才要你来做我的保镖啊?” “你不会武,要是遇到了坏人,可怎么办啊!”李昱问道。 “当然有对付的办法了。可是,不一定非要和人家打起来嘛。” “你用什么办法对付坏人?”李昱好奇的问道,“你就不怕我是坏人?” “你当然不是,我能看出来。”她指了指自己的双眸,“我第一眼就能看出来。” “再说,我们有神的护佑,不怕坏人。”红莺儿看着他疑惑不解的样子,笑着说道,“没有人能逃脱神的惩罚。” 李昱想起了刚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幕,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 现在的他,对这个小姑娘的身世,越来越感到好奇了。 第19章 地图,画像 “现在,既然我们暂时不用为用度发愁了,那么,下一步,就是给你治病了。”红莺儿说道。 “你打算怎么给我治病?”李昱有些好笑的问道。 “第一步嘛,当然先是带你回东土喽。”红莺儿扬了扬眉毛,微微一笑,“你现在既然什么都不记得了,想要帮你恢复记忆,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帮你回到故乡了,你说是吗?” “也是。”李昱笑了起来,他听得出来,这个自己才认识不久的小巫女有着一颗善良的心,她是真心的为自己打算,才会说出这样的办法来。 “不过,这么一来,你就把我的游历计划给打乱了。”她偏着头,擎着一只胳膊,用手指捏着下巴,开始做思考状,“这可怎么办呢?” “你的游历计划?” “哎呀,几句话和你说不明白,走吧!先去买份地图!”红莺儿说着,指了指远处一个门口挂着巨大的铜钱的店面说道,“先去那里,换点儿铜钱出来。” 李昱来到店面前,看到这是一家钱庄,明白了她的意思,便走了进去。 自己现在虽然有了一口袋金铢,但按照他的历史常识,金币显然在日常生活当中是不太好花的,应该和他原来的时空的古代银两一样,属于“大额结算货币”一类,落实到日常生活中,主要还是铜钱。 也好,趁着这个机会,熟悉熟悉一下这个世界的“货币兑换率”。 李昱来到柜台前,取出一枚金铢,店伙显然明白他的意思,没等他发话,便将一枚金铢换成了一大堆的银铢和铜钱。 李昱点数了一下,便明白了这时的金银铜三种钱币的兑换比率。 一枚金铢,可换二十枚同样大小的银铢,一枚银铢,则可换五百枚铜钱。 在付了十枚铜钱的兑换手续费之后,李昱捧了一个重重的钱口袋出来了。 红莺儿看着李昱手里的钱袋子,抿嘴一笑,象是在嘲笑他换铜钱换多了。不过她没有说什么,而是向远处的集市走去。 “走吧,去买地图。” 李昱和红莺儿来到了集市上,李昱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人们和摊子前摆着的各种货物,感觉一切都是那么的新鲜。 周围尽是喧闹的人声,有的摊子上叫卖着豆馅儿的小包子,有的摊子上则是各种各样的瓷器,有的摊子上是精美的匕首刀剑,有的还带着鲨鱼皮的鞘,买一把配在腰带上,作为装饰也是一流的。还有的摊子卖着漂亮的衣服,但红莺儿看上去对它们并不感兴趣,她逛的摊子,总是摆满了稀奇古怪的东西。 不管怎么说,李昱还是很喜欢这里,相比起之前的经历来,没有苏浠丽的地下世界实在是一个寂寞得令人想要逃亡的地方。不过他现在已经很是开心了,能够和这么一个漂亮的女孩儿在集市上闲逛,在他原来的时空当中,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李昱和红莺儿自在地吃着可口的红豆沙馅包子,还喝了一蛊香浓的羊肉汤,就这么游手好闲地晃来晃去。 两人又往里面的摊位走了几步,正左顾右盼的时候,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古朴低沉的声音,但却十分悦耳好听。 “客人过来看看吧,我这里有千年的古籍。” 李昱和红莺儿好奇地回头,循声望去,果然看见了好多的书。 那是一个古董摊,上面摆了很多很多本书,这些书大小不一,既有线装古书,也有包有硬质的精美书皮的外国书,再就是大大小小的卷轴图画,有的画已经展开,李昱看到一幅画上画着一位漂亮的宫装仕女,手里提着一盏宫灯,正回首含笑。 看着画上仕女的脸,李昱不知怎么,竟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就是丽妃的画像,住月华宫的丽妃,大成国皇帝最宠爱的妃子。”红莺儿看到李昱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幅画看,笑着说道。 “噢。” “客人说的很对。这幅画,便是大成国的一位宫廷画师画的,这位画师因为擅自画丽妃的画像私藏,被砍掉了手指,逐出宫廷,可他用嘴叼着笔,继续作画,还是画了许多丽妃的画像。”摊主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便是当中的一幅。” “好惨啊。”红莺儿撇了撇嘴,“只不过画了几幅画像,就砍掉人家的手指,皇帝也未免太过残忍了。” “呵呵,如果全是这样的画像,也许皇帝还不会怪罪,可是,他画的好多丽妃的像,都是没穿衣服的。” 李昱听了摊主的话,立刻明白了过来,不由得摇头苦笑。 “我这里便有一幅这样的画,客人要吗?”摊主说着,从架子下面拿出了一个长长的卷轴出来。 李昱有心想要买这幅画,他偷眼瞥了一眼身边的红莺儿,发现她也在看自己,而且噘起了嘴唇,便摇了摇头。 摊主注意到了红莺儿脸上的表情,呵呵一笑,将画重新收了起来。 “这位姑娘,想要买些什么?” “地图。”红莺儿说着,目光便在一张桌子上放着的一堆卷轴当中搜寻起来。 “姑娘想要哪里的地图?成国的?戎狄汗国的?整个东土的,还是西土的?” “东土和西土都有的,你这里有吗?”红莺儿象是想要报复他刚才向李昱推销那幅丽妃的不穿衣服的画像,故意问道。 “呵呵,姑娘问的正好,我这里刚好有一本地图册,据说是一位西土来的有道高僧为富有四海的大汗专门绘制的,可惜他没有能够见到大汗,便去世了。”摊主伸手从货架下面取出一本厚厚的带有皮质封面和金搭扣的书来,放在了红莺儿的面前。 “吹牛!献给大汗的书,怎么可能到你的手里?”红莺儿撇了撇嘴,表示不相信。 “是真的。这位高僧是在穿越沙漠时去世时,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一些迷路的牧民发现了他,才将他入土埋葬,他的遗物,被那些牧民卖给了我。这当中便包括这本地图。”摊主笑着说道。 “那你怎么知道,这本地图就是要献给大汗的?”红莺儿又问道。 “姑娘你看这里。”摊主说着,打开了地图册的扉页,指着上面的一行怪异文字说道,“这里用戎文写着:‘献给东方最伟大的君王,富有四海的大汗。’” 李昱不懂什么戎文,但他从红莺儿惊奇的表情已经能够判断出来,摊主说的是实情。 “好吧,这本地图,我们要了。”红莺儿说道,“多少钱?” “这可是给大汗的宝物,所以——十枚银铢。”摊主开始漫天要价道。 “两枚银铢。”红莺儿坐地还钱。 “这样吧,八枚银铢。不能再便宜了。” “三枚。” “六枚吧。” “四枚。” “五枚吧?” “就四枚。” “成交。” 红莺儿冲李昱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付钱。 李昱从装银铢的口袋里摸出四枚银铢给了摊主,摊主微笑着收下。 红莺儿迫不及待的打开地图翻看了起来,当她翻到第一页的时候,李昱看到了那发黄的页面上熟悉的图形时,呼吸不由得一顿。 首页的那张图,明白的就是一幅世界地图! “走吧。”红莺儿注意到了李昱那异样的目光,对他说道。 “那幅画,客人还要不要?”摊主又向李昱问道。 “不要。”红莺儿抢着答道,摊主呵呵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红莺儿拉着李昱走了几步,突然停下了脚步,她瞪大了眼睛看了看李昱,李昱有些奇怪地看着她,不明白她想要干什么。 她看了李昱一会儿,拉着他又回到了那个摊子前。 “那幅画,多少钱?”她开门见山的问道。 “姑娘问的是哪一幅?”摊主故意逗她道。 “丽妃没穿衣服的那一幅。”她瞪了他一眼,大声道,似乎生怕对方没听清楚。 “两个银铢。”摊主说着,将那幅画又取了出来。 “给他钱。”红莺儿一把将画抢了过来,转头对李昱说道。 李昱苦笑了一声,掏出两枚银铢给了摊主。 李昱打量了一下这个那个贩卖古董的男子。他的衣着简单朴素,像是个并不富裕的东土商贩,可是他极高的身材和兜帽里露出的一缕淡金色的头发,都说明了他的来历。他应该是一个西方人,一个混迹在草原上的白种人商贩,他们学会了东方人的生存技巧,却还谨慎地把自己的一头金发遮盖在兜帽里。兜帽里露出来的一张脸清隽和蔼,却不年轻了,岁月的痕迹刻在他的眼角,可是显而易见这是一个年轻时候极英俊的白种人。 刚才从地图上李昱已经能够判断出,他所在的这个世界,仅就陆地和海洋而言,应该和他原来的世界,是完全一样的。 只是构成这个世界的古代文明,和他原来的世界的古代历史,既有相似之处,又可以说截然不同。 “这幅穿衣服的,就送给客人吧。”商贩彬彬有礼地摘下那幅挂着的丽妃宫装画像卷好,递给了李昱。“真谢谢客人的惠顾了。” 第20章 天地至理 “那多谢了。”李昱接过画来,谢了摊主,正要和红莺儿一道离开,红莺儿的目光却又被摊上的一些漂亮的卵石吸引住了。 “这是什么?”红莺儿拿起了一块卵石,好奇的瞪大了眼睛,问道。 李昱看着这一块块卵石,也禁不住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这些卵石大小不一,石质温润细腻,有着玛瑙一样的质感,表面凹凸不平,乍看之下,好象和玉石的籽料没有什么区别,但细看之下,便会发现,每一块卵石上,都能看出一张人脸来! 这些卵石上的脸,有大人有小孩,有男人有女子,表情有哭有笑,神态各异,栩栩如生,而让人惊讶的是,这些卵石上的脸,全部是天然形成的,没有一丝人工雕琢的痕迹。 看着这些卵石,李昱不由得感叹大自然的造化之奇和鬼斧神工。 “这是产自极西之地的鬼脸石,材质上其实也属于玛瑙一类,只是颗粒较粗,材质也较软,难得的是这上面的人脸,完全是天然形成。玛瑙又称鬼血石,这种玛瑙就被叫做鬼脸石。”摊主笑着说道,“姑娘若是喜欢,便可选几块,没几个钱的。” 红莺儿扬了扬眉毛,伸出手在这一堆鬼脸石里面挑了起来。 “看这个,真像我呢。”红莺儿拿起一块给李昱看。 李昱仔细地看着她手中的那块卵石,这是一块黑白双色的石头,上面是一个长发飞扬的少女头像,神态眉眼和红莺儿酷似,而且尤其让李昱惊奇的是,上面的黑色条纹恰巧是少女的长发,白色条纹构成了她的衣服,完全是自然天成,哪怕是能工巧匠雕玉的俏色,也弄不了这么好。 “我还得给你也挑一块。”红莺儿说着,继续在卵石当中挑选着,很快她便选中了一块,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个像他!眼睛比我还大!老板,多少钱一个?” 商贩竖起了一根指头:“小本经营,只是卖一个吆喝钱,一块一个铜钱。” “付钱吧。”红莺儿冲李昱眨了眨眼。 “客人如果喜欢,我还可以在后面刻上客人的名字。”摊主笑着接过李昱递过来的两枚铜钱,说道,“这样就值得珍藏起来了,最好的朋友们,永远都不会互相忘记。” “嗯!”红莺儿笑了起来。她心底欢喜,笑得毫不遮拦,露出她白净可爱的两个门牙。 “二位叫什么名字?”商贩问道。 “他叫李昱,木子李,日立昱。”红莺儿答道,“我叫红莺儿,红色的红,夜莺的莺。” 商贩从怀里取出刻刀,在少女脸的那一块卵石的背后刻上了“红莺儿”三字,他下刀稳健有力,三个字几乎是瞬间就刻完了,吹去石屑,露出工整流畅的三字楷书。 “不错不错,”红莺儿开心地笑了起来,“快,给他也刻上。” 商贩笑着点点头,在另一块卵石的背后刻下“李昱”二字。 “好了。”商贩将两块刻好的卵石交到了红莺儿的手中。 “姑娘的名字很好听。”商贩看着开心的红莺儿,笑道,“这是姑娘的小名?” 红莺儿微微愣了一下。她不知道是否要说出自己真正的名字来。她的姓氏,曾经是最高贵的姓氏之一,她的姓氏在那个国度里,意味着尊荣和权力。 “这个名字真好。”商贩说,“听着就让人想到林间唱着迷人的歌的红色夜莺,姑娘的歌声,应该也和夜莺一样吧?” “我……呵呵。”红莺儿脸上一红,没有再说什么。 红莺儿谢过商贩,兴高采烈地捧着卵石和李昱离开了。 她的身后,那个商贩静静地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看着她和他彻底消失在人群里,嘴角现出一丝淡淡的微笑。商贩此时并没有想到,他的刻刀在卵石背后刻下了这个美丽少女给自己起的叫“红莺儿”的名字。这个名字很多年后被这个女孩写在她的日记中间和信件末尾,她钟爱这个名字,因为这个名字是一个秘密,仅属于她和另外两个人。可惜后世的历史学家们却并不知道,所以他们想从汗牛充栋的史籍文献中寻找一个传说中的女人时,总是和一个名叫“红莺儿”的古怪名字擦肩而过,以此署名的文字意境飘忽不可琢磨,像是一座文字的迷宫,虽然明显看出是一个女性的手笔,却很难说明白她在表述什么。有些人猜测这是一个大贵族家的女子,在森严幽静的宫殿中青春寂寞,并因此在深夜翻阅的时候多少有些想入非非。而最后这些不入流的文字总是被放在旧书堆里,积满了灰尘,渐渐的被人完全遗忘。 ※※※※※※※※※※※※※※※※※※※※※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觉得可以预言我的未来似的?你说……通过星象,真得可以预言人和世间的未来么?”少年的声音。 “或许吧……如果要观天来推算命运,说来可就话长了……你知道天象仪么?”少女答道。 “知道……钦天监的祭酒们就是用它来推断未来的星命的。” “天象仪也有许多种,不过一般来说,测天之仪越大,就能越精确。在许多年前,星学家们用它们来推算天地的过去,比如计算天上星辰一万年前所在的位置,知道了星辰的位置,也就能推算出一万年前的大地气候。而关于人的命运,有一种理论,说世间的任一点微小际遇变化,都会影响整个天地的运转与走势,从而在星图中表现出来,所以计算出未来的星图,也就能反推众生的命运。” “听起来太玄奇了。如果这些都要靠观测和运算,那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人能作这样宏大的计算而不出错呢?” “所以演化出许多不同流派和算谱,有的流派认为一切都是注定的,未来不可更改,有的人却认为人可以通过演算来改变一切事。” “演算?” “是的,其实所谓法术,并不是什么神的力量,这世界上也未必有神,所谓法术家,只不过是他对这世界秘密所知道的比其他人多一些而已。” “这世界的秘密?” “对,但它其实不象你想象的那么神秘,法术的原理极为简单,有悟性的话,人人都能明白的。” “怎么个简单法?” “我来问你,如果发现天黑了你看不清东西,你会如何做?” “点灯啊。” “可你如何能做到从没有光到产生出光?” “这……木柴,蜡烛,纸,点着都会起火啊。” “如果没有火种呢?” “火石……甚至钻木都可以取火的……虽然我没试过。” “那……是谁最先知道钻木可以取火?” “这……是个人都知道吧。” “不,万事万物都有个开始。必然会有第一个。你想象在远古蛮荒之时,当那第一个人把一根木头凭空生出火来时,其他人会如何看他?” “以为他在变戏法?” “哈哈,正是了。所以所谓法术,也只是一些多数人还不知道其原理的方法。” “你是说,只要人们知道这方法,所有人都可以成为法师术士?” “嗯,可以这么说……但是……法术就象作诗和习武一样,每一个人都能学,但能不能学会学好则是另外一回事。懂行的人都知道,这些法术的力量来源不是什么莫须有的神仙或是凭空产生的,而是借用了自然与星辰的力量。” “这些力量在哪里?” 女孩望向远方,缓缓道来:“最初的时候……没有天也没有地,只有混沌的一片,但在混沌之中,开始孕育阴阳二力,也就是分散与聚合的力量,这两种力争夺混沌中的所有微尘,于是那无穷的微尘有的互相靠近,有的散开,一切从静止开始运动,从此就再也无法停下,它们动得越来越快,靠拢的越聚越紧,越聚越多,于是产生了星辰,分散的越散越远,越散越疏,于是产生了星辰间的空旷领域。” “可是,不是说是盘古开的天地吗?” “呵呵,混沌中也许是产生了强大的力量,人们愿意把这力量想象成一个巨人,给了他一个名字称为盘古。” “所以其实不存在创造了世间的神灵,那么,也不存在什么注定的命运么?” “是啊,我们的世界,每一个人,每一样事物,都是由无数最微小的尘粒组成的。能使这些微粒分散组合的力量,也就是产生与改变这世界的本源之力。” “你是说,这些微粒,可以聚合变成一个人,也可以分散开,聚合变成其他的任何什么东西,它们是千变万化的?” “正是这样。” “可是如果同样是微粒构成,为何我们是活的?而有些东西是死的?” “这……我也说不太清楚,也许……就象作画,墨汁和笔本身都是死物,但一旦到了画布上,它们就能展现大千世界。这世界上有这么多不同的东西。有山水云雾,有树石花鸟,有你和我,就象同样的墨可以画出不同的画一样。明白了这些,你才可以知道万物是如何变化的。” 第21章 梦中往事 “原来是这样……看来这些东西的原理果然是简单,就象如何把沙子捏成不同的物品,并给它们以灵气。还真的与作画有共通之处呢。”少年点了点头,说道。 少女微微一笑:“说起来当然简单,懂得运用却是极漫长的过程。就象人人都会握笔,又有几人能成为名画大家呢?” “那你能告诉我更多吗?我想知道人如何能改变世界。”少年眼中放着光芒。 少女欲言又止,停了半晌才说:“可是……知道了一切力量的本源,并不代表你能无所不能,相反,一切新的创造,都需要不断的尝试,一点计算上的小小失误,都可能毁掉你自己,甚至毁掉世界。” “那么,你能相信我么?” 少女望着少年的眼睛,许久,忽然笑了,“我不告诉你,还能告诉谁呢?” 少年也笑了,只是,他的面容,一瞬间变得模糊了起来…… 大殿中阳光熙暖,红莺儿坐在大殿的角落里,定定地望着皇子们。 年少的二皇子玉冠绣带,一支白玉笔握在手中,仰望屏风上的阳光,正若有所思。一举一动间,无不是少年清雅的风度。 皇长子的位置却是空着的,他一早又习武去了。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在二皇子的身边,同样的锦袍却象几个随从,完全被少年皇子的气质所压过。 红莺儿知道,偷偷望着二皇子的人并非自己一个。女孩们都清楚,长皇子太迷恋兵法武艺,能打天下却难以治天下。二皇子通读史籍,胸怀韬略,才是最可能成为太子的人。 她是星月岛主的女儿,出生的时辰,被认为和皇室相合,才被认为有皇后之兆,同其它几位同是那段时辰出生的女孩被选入宫来,相比宫中自贵族重臣之家的另外的女孩儿们,她的身世要高出她们许多。但自小受到父亲严厉教导的她,从来都很低调,因此被选入宫中时,她并不奢望什么。 能入宫伴读的女孩儿们,大的已十四五岁,小的不过五六岁,大多来自显贵之家,每个女孩子都明白,自己能入宫伴读,就意味着自己会是未来皇后妃嫔的候选者,她们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在皇族的打量之中。所以这些女孩儿无不是处处小心,精细仪容,常对了镜子练神态微笑,生怕在皇族面前一个行礼,一句对答做得不到位,就毁了自己的未来。而错失更是绝不能有,不然就可能连家族的命运一起搭上。 她们终日在人前灿烂而娴静地微笑,其实内在早已心事沉沉。红莺儿初入宫时,对伴读女孩儿的心机之深,表面和睦无间、私下满腹计较惊讶不已。但日子一长,她自己也变得缄默谨慎起来。 对红莺儿来说,深宫中的冬天一下就到来了。忽然有一天,几乎身边所有的女孩伴读都疏远了她,红莺儿太小了,根本意识不到这后面潜藏的敌意,只觉得自己在宫中实在是太卑微了,她不明白父母为什么要欢天喜地把自己送来这里。红莺儿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越是孤单就越想家,夜夜在被窝里偷偷哭泣。 喧闹欢声远去,四周死一般寂静。红莺儿觉得这样才好。她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就这么茫然走出门去,一心只想着回家,却又不知往哪里去,只沿着路茫然前行。沿着湖走了大半圈,平时走熟了的路,此时竟连方向也迷了。她无力地坐倒在地,心想这天地究竟有多大,自己究竟有多小,哪里走得回去?她再也止不住声,只埋了头嘤嘤哭泣。 忽然一个人站到了她的面前,关切的问:“你怎么了?” 红莺儿抬起头,看见了一位少年。他双眼明亮,有着如重墨绘出的眉毛和薄薄的嘴唇,但是却穿着朴素的布衣,有些地方还沾着泥。 红莺儿一时怀疑自己已经走出宫殿几百里了,不然宫中怎么会有这样打扮的人呢?莫不是宫中的园丁小厮? 她偏过头,不想理会他,这些心事,又哪里是能向人说得清楚的呢? “定是那些内侍仪官们骂你了吧,那些人满身都是规矩,的确讨厌。” 红莺儿无心和这少年辩解。只站起来慢慢向前走去说:“我想回家……” “你家在哪儿啊?” “星月岛……” “星月岛?在南海呢,离这里几千里海路呢,你别告诉我你打算自己游过去。” 红莺儿心中突然想到,自己是不可能说离开就离开这皇宫的,那算是私逃,会株连全族的。自己方才气急迷了心,抱了包袱跑出来,若是被人看见去告发,可是大罪。 想到自己竟然无处可去,只怕回去便会被处死,她的眼泪又扑敕敕落下来。 那少年急了:“别哭啊,我最怕看人哭了。”他也手足无措,突然拉住红莺儿,“不就是星月岛吗?我送你回去便是。” 他拉了红莺儿便跑,来到柱上拴着的一匹红色骏马前,要扶她上去。 红莺儿却惊了退后说:“你疯了,带我出宫,你我全家都是死罪。” 那少年愣了一愣,突然大笑起来:“你放心吧,我说带你回家,你就一定能回家。” 红莺儿呆呆的望着他,她很清楚哪怕死在宫中也是不能私逃的,但是突然有一个奇迹般的机会仿佛就在眼前,她一时也心乱了。那少年的笑容,仿佛正给她无限的勇气,就是要冲一冲这巨大的囚笼。 那少年向她一伸手,红莺儿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就借力坐上了马背。少年喊:“抱紧我。”猛一催马,那马直向前宫大门冲去。 红莺儿不曾乘过马,吓得紧紧抱住少年的腰,只觉得那马奔跑如电,自己稍一松手,就可能被甩下马去。吓得她什么也不敢想,紧闭了眼睛。也不知过了多久,马速才缓了下来。少年回头道:“我要被你勒得喘不过气来了,你还是只抓着我腰带就好了。” 红莺儿发觉自己紧靠在少年温暖的背上,脸面绯红的直坐起来,看四周竟然已是在宫外了。她惊道:“你就这样直冲出宫来了?没有人拦你?” “拦我?那些侍卫就算想追,也得追得上我的‘赤乌’马啊。” 他正说着,只听后方马嘶,奔来的竟是一支骑兵队。 “不好了。再抱紧我!”少年纵马直向城门奔去。那城门守兵也是还不知出了什么事时,马已经冲出城去。 那支骑兵队也紧随着追出城外,只有十几骑,但冠插金缨马配红翎,全是骏马健儿,一出了城,一声呼哨,散开一线,马蹄翻飞如电,直向他们包抄而来。 少年却骑术极妙,每每后方追近,他轻轻一抖缰,赤乌马一个急折,从追兵两马间的缝隙突围出去,两匹战马挟着风只差毫厘就要撞在一起,红莺儿都能感受到追马的鼻息奔来,吓得惊叫不止。 奔了近一刻钟,离城渐远。追兵始终追不上少年,但却也无法被摆脱。正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了震人心胆的巨大号角声。 那是大军列阵时才会吹奏的长角,以风袋鼓鸣,十几里外都能听闻。少年抬眼望去,前方地平线上,一支庞大的骑兵大军正缓缓列开阵势。 “不会吧……至于吗你们……”少年嘀咕一声,拔马向一边冲去,那大军缓缓向前推进,少年与追兵就从这无边军阵的面前掠过,眼见那万马踩踏大地的震动盖过了世上一切声响,大军第一列骑兵的面目都可分辨清楚了。 “我们逃不了的……”红莺儿哭道,她没有想到宫廷律法如此严厉,自己出逃,居然会调动大军前来追赶。 “你胡说什么呢?”少年道,“关你什么事啊!是我逃不了才对。” “他们是来抓你的?” “那你以为呢?” 少年仰天翻了个白眼,正在这时,大军阵中一匹白色烈马脱群而出,直追他们而来,那马速之快,身形之矫健,大军中齐爆出一声欢呼。那战马之上一位金甲少年,肩镶翠玉冠带紫金,背后明黄色披风如旗招展,转身就追近了少年。 可少年偏是不服,凭着骑术纵跃转折,二骑如猛虎扑鹿,眼见追近,突然又拉开,大军之中惊叹喝彩声一声响过一声。 少年气恼道:“不过就是凭着你的飞云马快。”从马背上摘下弓箭,回身就射。 红莺儿回头望那追赶的金甲少年,看着他的明黄龙纹披风,突然惊呼:“那是皇长子啊!”伸手就去推少年手中的弓,自己却失了平衡,直向马下摔去。眼见黄沙大地扑面而来,以为死定了,少年却探身一提,把她拉回了马背。大军阵中又齐声喝彩。 可借这机会,金甲少年已经追近了他们,他没有拔剑提枪,却大声笑了起来。 “我说,你这一箭可射得真是臭到姥姥家了,我想伸手去捞都没够着。” 那少年苦笑道:“我马上有人,刚才碰了我的弓,所以这次不算,等哪一天咱们再行比过。” “再比?你照样输就是了,别找借口了。”长皇子看了看红莺儿,笑问:“贤弟好有兴致,这小姑娘是谁啊?” 红莺儿吓得心都要不跳了,直想跳下马去跪倒求饶,却被少年一把攥住了她的手。 “是我老婆,怎么着?你有意见?”他冲着长皇子没好气的说。 红莺儿身子一颤,不知是因为他的这句粗俚话,还是因为他手中的热度。少女突然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这一次,她不再是孤独一人,有个人和她在一起。 第22章 记忆,现实 “好好好,那我不打扰你们了,告辞告辞,别玩到关城门才回来哦。”长皇子大笑起来。 “这可是你让我们走的,一会出了什么事,全在你的身上。”少年笑道。 长皇子没有听出少年话里有话,而是大笑道:“当然……快走吧,别挡着大军演武了。” 夕阳西沉,树梢挑挂半金半墨的影子。两人行了许久,累了坐在河堤上休息。皇城已远,他们却不知能去何方。 “最近的港口离这还有很远呢,也许还要走半个月呢。你回去后就立刻举家搬迁吧。”少年说,“你出来了,再想回去可就难了。” 红莺儿咬紧嘴唇,摇着头,手指把少年的衣服绞紧。她心里明白,父亲是不会带她逃走的,她也不能让全家为此流亡。她突然开始后悔,后悔得心中发凉,恨不得立刻死了。哪怕当时投下湖去,也不该连累这许多人。 “你不要怕,”少年说,“我既然带你出来了,就不会让他们再捉到你。你看,连长皇子不是都开口让你走了么。” 红莺儿头倚在他背上缓缓地摇着,不能了,不能再连累更多人了。好半天,她缓缓说:“你送我回去吧。” 少年转过身来看着她泪水莹然的眼睛,很想说什么,却又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们坐在河堤边,看着今日最后的霞光。红莺儿很害怕一旦站起来往回走,这样的美丽就再也看不见了。宫墙之内,不能这样无遮无挡地眺望天际。 终于少年叹了一声:“你真的决定要回宫去?回去了,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能出来了。” “走吧。”红莺儿低头轻轻地说。 …… 红莺儿回到了宫中。但奇怪的是,竟然没有任何人来向她追问这件事,连那些平日里敌视自己的女孩子也没有来借机责骂她。她们都远远地躲着她,好像怕着什么。 可安宁的时间那样短暂。那一天,红莺儿远远望见女孩们在亭中玩耍,想绕开,突然听到有人喊她,让她和一个宫女来玩投壶游戏,说谁赢了便可打对方一掌。红莺儿十分不愿意,但是徐月慧——她是徐贵妃的侄女——却将眼一瞪:“就你最娇贵?不要扫了大家的兴致。” 红莺儿不愿和她起纷争,只好勉强抓起投箭,心中恨不得早些走掉。第一局她赢了,只伸出手去在那宫女脸上轻轻扫了一下。第二局那宫女赢了,慢慢伸出手来,忽然偷眼瞧瞧一旁的徐月慧,扬手重重打在红莺儿脸上。 红莺儿被打得差点摔倒,脸火辣辣的,眼泪当时就淌了下来:“你……你……” “怎么啦?输不起?”徐月慧跳上前来,“你可以再跑一次啊!居然长皇子二皇子一齐帮你说情,还有西越国的那个公子哥儿硬说是他拐的你——你面子真大,世上最尊贵的皇族世子们都喜欢你,是不是?今天不妨再跑一次啊,反正也没有人敢管你的。” 红莺儿看着那张挑衅的脸,突然心里对自己说:要忍耐,一定要忍住啊。为了父母的性命,为了家人和亲族的性命,一定要忍住。有什么大不了的呢,挨几巴掌而已,不会死人的。 她突然微笑了起来:“那么,我们俩来玩吧。” 徐月慧惊退了一步:“什么?你……好,我,我会怕你么?”她挽起了袖子。 第一局,徐月慧输了。她涨红着脸,瞪着红莺儿,可红莺儿只是微笑着,虽然腮边还带着眼泪,却只是伸手在她的脸上轻拂了过去。 第二局,第三局……第七局,徐月慧还是输。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周围的女孩子中传来窃语声,但红莺儿仍然只是轻轻地拍拍她的脸。 第八局,徐月慧终于赢了。她像是等待了太久似的,扬起手臂,横扫在红莺儿的脸上,把她打得翻倒出去。这一下之重,周围女孩都惊叫起来。徐月慧也有点担心自己是不是下手太狠了。 但红莺儿慢慢从地上爬起,脸虽然红肿起来,却仍艰难地微笑着,伸过手去:“还玩么?” 徐月慧被这笑容弄得不安,但她也是任性之人:“再玩啊!谁也别跑!” 第二次、第三次、第五次……徐月慧的巴掌重重地打在红莺儿的脸上,周围女孩子都靠在一起,觉得看不下去了。人群中有人带哭腔喊着:“小叶,别玩了,走吧,走吧。”可红莺儿仍然微笑着,若是赢了,只是一次次伸出手去,轻拂对手的面颊。 在徐月慧也觉得这女孩疯了,不想再玩下去的时候,红莺儿又赢了一局。 她仍然缓缓地伸出手去,但徐月慧望着这女孩的眼睛,突然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红莺儿的微笑变成了冷笑,她的手颤抖着,缓缓举高:“请把脸伸近一点,好吗?” 周围的女孩子都惊望着红莺儿的手,却没有人阻止。 仿佛看见当初所打出去的力量全部在这一掌中还了回来,徐月慧仿佛感觉到了脸上的辣痛!她惊叫一声捂住脸,向后逃去,却绊着了石椅,一下子摔倒在地,又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 周围的女孩子望着这幕,全都傻了。 而就在这时,一道寒光闪过,红莺儿看到,徐月慧的头便高高的飞了起来,滚落到了自己的脚边,她的眼睛空洞无神的望着自己。 “不!……”红莺儿尖叫了一声,从梦中醒了过来。 “你梦到什么了?”李昱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 红莺儿从床上直起了身子,这才发现,自己的内衣,竟然被冷汗湿透了。 “你做恶梦了?是吧?”李昱起身想要来到她身边,可看见她轻薄的衣衫,脸上微微一红,便站住了。 “不是恶梦……就是碰见了个熟人……”红莺儿摇了摇头,取过一方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熟人?”李昱微微一愣。 “没事了。”红莺儿恢复了平静,她看了看李昱,随口岔开了话题,“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在研究这地图呢。”李昱扬了扬手中的地图册。 “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红莺儿起身来到了他的身边,低头望着地图册发黄的纸页,问道。 “我是在这里出生的。”李昱指着地图上“中国”东北处的一个位置说道,“我记得我的家乡就在江边……” “你能想起来,太好了。”红莺儿高兴地说道。 “你的家乡在哪里?”李昱问道。 红莺儿想起了刚才梦中的情景,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忧伤,李昱第一次看到她这样的眼神,不由得暗暗后悔,不该去问让她伤心的事情。 而让李昱没有想到的是,她回答了他的问题,而且答案也让他颇为吃惊。 “是这儿。”她指着太平洋上那一大片的群岛位置说道,“我的家在星月岛,在这张地图上,它太小了,所以没有标注出来。” “你的意思是说,这一片儿,也是一个国家?”李昱惊讶的问道。 “当然了。”红莺儿点了点头,“是一个很大的国家呢。” 她说着,翻到了地图册的后面,找到了关于这个国家的详细地图:“看,这里有,这里还有戎文的介绍,他们称之为‘莫里巴歇?塔赫’,呵呵,这名字真难听。” “这个名字具体是什么意思?”李昱好奇的问道。 “意思是大海中的国家。”红莺儿说道,“东土语称这个国家为‘南海国’。我们自称为‘大洋国’。” “这个国家是什么样子的?”李昱看了一下详细的地图,如果他记得不错,那么这个国家在他那个时代的地图上,其统治范围应当包括马来群岛和新几内亚岛,以及密克罗尼西亚的部分岛屿。 “和成国是差不多的,”红莺儿说道,“风俗习惯和典章制度都受成国影响很大,因为在历史上有一段时期曾经是成国的属国,后来不再称臣,而是成了兄弟之邦,成国是哥哥,大洋国是弟弟。” “原来是这样。”李昱将地图翻回到了首页,“那么,我们现在在哪里?” “在这儿。”红莺儿看了一眼,便指着象是“欧洲”和“亚洲”交界的位置说道。 她接着又将地图册翻到了后面,“这就是乌勒尔城。在乌勒尔山脉的下边,乌勒尔河上游。” “我们现在有两种选择,一种是经陆路,从这向东走。一直到戎狄汗国的都城统万城,从那里南下,越过长城,到达成国。另一种是向西南方向,经陆间海坐船走海路,到达伊桑汗国,然后进入西波拉湾,乘船经西海去成国。”红莺儿指着地图说道,“你想怎么走?” “你觉得哪条路好?”李昱看明白了,但心中还是无法决定。 毕竟这个世界,对他实在是太过陌生了。 “走海路是快些,但是海上风浪大,容易出危险。”红莺儿说道,“陆路有些远,但相对能安全些。以前也算不上安全,可现在草原上的各部已经统一在了托穆尔大汗的旗下,情况要好多了,和过往的商队一起走,沿途会得到骑兵队的保护。” “那还是走陆路吧。”李昱想起了晏南天给自己的令牌,便做出了决定,“安全为主。” 第23章 象一个人 两人正说着话儿,突然一阵冷风吹了进来,红莺儿穿的有些轻薄,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你别这么站着,冷,快躺下吧。” “你先别说话……” 红莺儿仔细的倾听起风声来,脸上现出凝重之色。 李昱不明白是什么引起了她的注意,他也凝神倾听起风声来,但他听了半天,除了微微有些呜咽的风声,别的什么也没听出来。 红莺儿回到了床前,从自己的衣服中取出了易象仪,来到了窗前,静静的占卜起来。 李昱看到她就这么的站在风里,轻薄的衣衫在风中簌簌抖动,便起身取过她的衣服,轻轻的披在了她的身上。 红莺儿对他的动作恍若不觉,而是全神贯注的盯着手中的易象仪。 由于见过到一次她的占卜,李昱多少也明白了些这件神秘的仪器的用法,他紧盯着易象仪,看到它的指针先后在刀、火和车轮三个位置上停留下来。 “要打仗了?”李昱问道。 “是,会有一场残酷的战争……”红莺儿似乎看到了什么,眼中一时间满是迷惘和惊恐。 “别担心,我保护你。”李昱看着她,不知怎么,生出了一种想要保护她的冲动。 她转过头,望着他,忽然流下泪来。 “真像是他啊……连说的话都一样……” “象谁?”李昱似乎明白了什么,明白了为什么她会对自己的主动接近毫无敌意,为什么她会容许自己和她住在一个房间。 她摇了摇头,抱住了他,将脸贴在他的胸口,一任泪水横流。 无数的记忆在同一个瞬间向她汹涌而来,像是水流一样穿透了她的胸口。 正午的阳光利剑一样悬在头顶。红莺儿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影子,听见周围一阵阵压不住的人声。 行刑的地点安排在了万佛塔前的广场,这里长宽都有上千步,足以容纳万人。广场中央铺着红毯,搭起了高台,皇帝和大臣的位置在高台上,红莺儿远远地看了皇帝一眼,觉得这个人自己根本就不认识。 她披着一件朱红色的宽袍,像极了她的婚服,女司牢说这样她脖子里的血涌出来会隐没在红色里,不会太过难看。女司牢又说行刑前红莺儿应该先如厕,否则砍头的时候全身肌肉都惊恐失控,会很难看。红莺儿一一都照着做了。 说是这么说,真的看见那柄长刀的时候,红莺儿还是开始怕了。她微微地哆嗦了一下,想象着那柄锐利的长刀斩落下来,砍下一颗人头和砍鸡脖子没有区别。 声浪一潮高过一潮,刽子手一扯胸前的皮带,把整个胸甲卸脱下来,露出肌肉纠结的胸膛,让红莺儿感到惊奇的是,刽子手是一个相貌清秀的中年人,并不是她之前想象的那种扛着沉重的斧钺,胸前密密匝匝的都是蜷曲的黑毛的大汉。他也没有在一阵刺耳的欢呼中把沉重的斧子举起来,高高举过头顶,让围观的人们以更大的欢呼来回应他。 这个人的脸上似乎带有一种忧郁的神情,他精赤着上身,光着一双脚,以一种奇怪的步伐在她面前走动着,他高举着长刀,来回的不断重复着一个缓慢挥舞的动作,配合着脚下,仿佛在跳一种怪异的舞蹈。 红莺儿看着台下那些陌生却兴奋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死会让这些人觉得如此有趣。 刽子手一边舞着,一边在花坛摘下了一朵小小的白菊花,插到了红莺儿的鬓边。 红莺儿接触到他的眼神,不由得心里一暖,她从没有见过这种眼神,惆怅中带着歉意和兴奋。她忽然明白过来这一切的用意,她懂得贵族行刑的礼法,应该是简单而肃穆,皇帝所以把这些东西搬到这里来,只是要让她死得好看。 就象一场早已准备好的戏剧。 一股莫名的豪气在心里撑住了她,众目睽睽之下,红莺儿忽然仰起了头,默默地对着天空。雁屏中一只孤雁滑过天边一角,红莺儿嘴角带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轻微的一阵哗然。 高台上的皇帝扬了扬手,全场都安静下来。鼓点响了起来,鼓槌在鼓面上急促地轻击,而后越来越重,越来越急。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红莺儿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要怕,她要用同样的眼神去回看这些人。阳光耀花了她的眼睛,她看不清,只觉得人海人山。她想象着那一双双眼睛带着无辜的好奇,像是看一场登台大戏。她的心里一阵的寒冷。 长刀高高地举了起来。 红莺儿攥紧了双拳,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红莺儿听见自己心里的回声,她忽然觉得浑身每一个毛孔都有一种气息直冲出去。 一阵强烈的声音把她惊醒了。红莺儿哆嗦了一下。 那是箭鸣!是带着尖啸的响箭! 她觉得什么东西溅在自己的脖子上,长刀却没有落下,他仰起头,看见刽子手狰狞的神情僵死在脸上。他抛下了手中的长刀,软绵绵地跪下,双手颤抖着去拔洞穿他喉咙的箭。 护卫法场的四名铁甲骑士中,一个人一把扯下了自己的黑色大氅,连着森严的铁面甲。他手里提着沉重的铁弓,腰间左右捆着箭囊,大氅下的马鞍上明晃晃的插着一柄长刀。他的眼睛里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是他,那个想要送自己回家的少年,那个砍掉了欺负自己的徐贵妃的侄女徐月霞头颅的少年。 “西越质子……杨帆……怎么是他?”有人惊恐地大喊。 “拦住他!拦住他!”行刑军士中的队长高呼。 “啊!”围观的人群中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红莺儿看着他,就像第一次在演武场,她和这个想要救自己出宫的少年对上的目光,还带着一点陌生。 他说:“小叶,我来救你了。” 他说完了就策动了战马,爆发出把全场声音都压了下去的吼叫。 “杨帆……杨帆……”几乎在同时,红莺儿也不顾一切地嘶声大叫了起来,“快走!快走!没用的!别管我了!” 不知道多少军士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剩下的三名铁甲骑士一起拔出了佩剑,挡住了杨帆冲向行刑台的道路。 连续三次箭鸣。 红莺儿知道杨帆射箭的速度,可是这一次杨帆更快了,第一箭直接贯穿了一名骑士的头颅,第二箭洞穿了下一名骑士的手臂,然后停留在第三名骑士的胸口,他们都哀嚎一声栽下了马背,第三箭射出,红莺儿背后的一名行刑军士肩头中箭,那一箭的冲劲带着他倒栽出去,蜷缩在地下哀嚎着打滚。 步卒们潮水一样涌过来把他和行刑台之间切断,他面前有几十个或者几百个人,他不知道,只觉得黑压压的都是人。 他连续不停地开弓轮射,步卒们没有带盾,不敢过于逼近,前面的几人中箭,后面的人惊慌中只好以尸体作为盾牌。这样的轮射耗箭急快,杨帆触到空空的箭囊,他狠狠地抛出铁弓,砸在一个冒险偷进的步卒脸上,双手从马鞍上拔起那柄长刀。步卒们大吼着冲了上来,杨帆的长刀劈了进去,他陷入了包围,可是他心里根本没有恐惧。成片的飞血,中刀后的哀嚎,飞起的断肢,让他嗅到了浓烈的战场气息,胸膛里的血滚烫。 “逆贼!逆贼!抓活的!要活的!凌迟处死!”皇帝拍着桌子,几乎可以咬碎自己的牙齿。 血光里,杨帆的长刀翻身直刺出去,把一个跳起来从半空扑下的军士贯胸穿透。困在人群里了,战马已经完全没有用处。杨帆一提马鞍,蹲在马上,长刀横扫一圈逼退了身边的人,而后猛的跃起,落地劈斩,劈断了一名禁军的琵琶骨,把他的上半身几乎都要劈成两片。 “杨帆!走啊!快走!没用的!你疯了么?”红莺儿嘶声道。 背后传来了传来了烫一样的剧痛,他跌跌撞撞地向前奔了几步,右手弯回到背后用手背一蹭,满是淋漓的鲜血。偷袭他得手的是一名轻骑兵,杨帆知道禁军的轻骑兵战技其实比重骑兵要高,他犹豫着不知是不是该立刻扑上去再次进攻,杨帆穿着骑兵甲,他不知道那一刀割破骑兵甲留下了多深的伤痕,这是他的最后一个念头,杨帆一扬手,长刀从对方的脑袋正中劈斩进去,让对方仰面沉重地栽倒在地下。 两个禁军趁着这个空隙左右扑上来抱住了他的双腿。他和禁军们一起摔倒,落地的一瞬间,他拔出胸口的匕首扎在其中一个人的后颈里,猛地发力,把整个一尺长的刀刃都推了进去。更多的人扑了上来,他们已经得手了,也不再用刀。皇帝下令活捉,他们每个人都只是扑上去按住他,像是几十个人扭翻一头发怒的狮子。 烟尘起落,红莺儿只看见杨帆有时甩开身上的两个人,却又被压了回去。她看不见杨帆,只能偶尔看见杨帆的手从那堆人里面探出来一瞬,染血的手用力拍着地面。红莺儿觉得自己像是要被撕裂了。 多年之后红莺儿回想那一切,觉得风里是神的手在指点他们的去路。在她觉得再无希望的时候,神打开了一扇门,告诉她永远不死。 第24章 向东出发 一生中从没有任何时候像那个瞬间,红莺儿那么地想要活下去,想要看见明天早晨的阳光,看见晨光中她的朋友们,看见他黑色的长发在风中飘洒如光缕。 她想要闻见花香。 她想要不经意触到的温暖。 她想要很宽松的拥抱和很漫长的时间,一起眺望远处的宫阙在落日下灿灿如金。 “杨帆——” 血花飞溅,红莺儿感觉到有数道光芒闪过,一瞬间,扑拥在一起的禁军们全都倒了下去。 军士们围绕着红莺儿,看那个少年提着一双刀剑,踩着尸体默默地走了过来。无法计数的刀剑和枪尖指向他,可是没有人敢于冲上来攻击。他所到的地方周围空出一片,黑压压的甲士像是一群蚂蚁,围绕着一只可怕的甲虫。 他走向了红莺儿所在的地方。两个军士还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杨帆一步步走近。终于有一个人清醒过来,忘记了军法和任何的惩罚,跳起来怪叫一声跌跌撞撞地跑了。杨帆停下脚步,看着最后一个军士在哆嗦。 他忽然一手把那个军士提了起来,军士惊恐中鼓起勇气一刀砍向他的肩膀。刀砍进去,却被贯注了力量的肌肉夹紧,仅仅陷入了一寸,杨帆的动作根本没有因此受到任何影响,他大喝着发力,把军士的一条胳膊生生撕了下来。而后把人和断臂一起扔在了一旁。 杨帆低下了头,看了看地面上的血迹。他再次抬头的时候,看见了那双熟悉的眼睛,湖水一样清澈,安静,只是带着初醒般的迷茫。 他挥刀斩断了锁链,红莺儿软软地倒了下去,杨帆接住了她的身体。 “杨帆……你快走……你杀了徐贵妃的侄女……他们会杀了你的……” “我要带你一起走!” 杨帆咆哮着,他挽住红莺儿的手,两个人支撑着重新站了起来。杨帆紧紧地攒住握刀的手腕,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仰望天空:“小叶!一起走,我们一起走!” 两个人一起转过身去,互相拥抱着,放声大笑,把背心留给了逼近的弩手们。 “放箭!”皇帝咬着牙,“赶快放箭!放箭!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静候在旁的弓箭手瞄准了他们的背心,这时大地忽然震动起来了。 高台上的大臣们和下面的军士们的脸色都变了,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他们不知道还有可怕的事情会发生。这不是地震,这震动里有着危险的意味。 黑色的战马,黑色的铠甲,人和马全裹在铁中,一小队重骑兵出现在烟尘中。那些高大的战马和它们的主人完全被笼罩在威严的重甲中,随着战马的起落,甲胄上的页片发出阵阵骇人的声响。 围观的人和军队都陷入了绝大的惊恐中。这些骑兵们根本无需挥动手中的长枪,他们如同鳄鱼那样扑来,翻滚嘶咬着血肉。来不及逃逸的人的尸骨被挂在枪尖上,少数人避过了枪尖,却撞在了马甲周围的铁刺上,随后被靠近的战马撞飞,最终倒在铁蹄下。 弩箭全部射向了他们,可是根本不能奏效。 尖啸的羽箭啸声传来,旁边的长皇子拔刀一格,震开了射向皇帝眉心的一箭,手上感到微微的酸麻。皇帝完全傻了,持盾的卫兵拥上来护在他身前,簇拥着他下了高台。 长皇子提刀上前一步,低头看着已经变成战场的刑场:“西越的精锐都来了么?” 滚滚的铁流扫荡着人群,仿佛神的鞭子打乱了人类小小的沙盘。正面撞上战马的人被冲得飞了起来,又被铁蹄踩烂,而那些马的眼睛通红,带着肉食动物般的暴躁和凶煞,它们高于普通的战马两个马头,普通的马在它们面前只是驴子。 这支人数不多的铁甲骑兵靠近了杨帆和红莺儿,当先数骑远远地开始减低马速,艰难地在他们面前停下,其中一人摘下他的重盔:“属下奉旨来救世子殿下!属下来晚了!殿下见谅!” 红莺儿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她看着杨帆,杨帆也在看着她,对身边骑士的呼喊充耳不闻。 “给殿下披甲!”骑士对着部下喝令。 一名魁梧的骑兵下马,把杨帆扶上自己的战马,一件件盔甲被套在杨帆的身上,拼合起来。杨帆并不算高大的身躯笼罩在一层厚重的生铁中,威严得像是一位真正的君王。 杨帆振臂高呼:“让南蛮子看看,什么是真正的铁骑!” 十名铁甲骑兵按照他的命令,在人群中猛虎般的往来穿插着。 红莺儿看着杨帆的身影,心中突然冒出了这样的念头:“他想要的,会是整个世界么?” 不知过了多久,红莺儿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另一个人的怀抱中,哭了很久。 “你又想起什么了?”李昱温和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能和我说说么?” “算了,都过去了……”红莺儿摇了摇头,看着李昱。 不知怎么,她总觉得,面前的这个失忆的人的身上,象是有杨帆的味道。 “那说说占卜的内结果吧。”李昱又说道,“真的会打仗?这里你不是说已经属于托穆尔大汗的治下了吗?难道大汗要向西发动进攻?” “不是……”红莺儿摇了摇头,“可能会有叛乱吧……” “叛乱?”李昱吃了一惊。 “可能还要过一阵子才会发生,我们明天就找一个商队,带我们出发吧。”红莺儿说道,“我们越早离开这里,离统万城越近,就越安全。” “好。”李昱扶着她的肩膀,将她带到了她的床前,“那你快睡吧。” “那你也早点睡。”红莺儿点了点头,上床和衣躺下。 “嗯。” 李昱看着红莺儿进入了梦乡,他看了看桌上的地图册,又陷入到了沉思当中。 他能猜到,这个叫红莺儿的小姑娘,一定有着非凡的身世。 回想几天来发生的事,李昱不由得感慨万千。 一个美丽可爱的到处流浪的小姑娘。 一个充满了剑与火的平行世界。 还有他这个走错了时空的家伙。 这一切,最后会有怎样的结局? 李昱叹息了一声,不再去想。 第二天,李昱便随着红莺儿找到了一支准备前往戎狄汗国都城统万城的商队,在花了二十枚银铢的代价之后,和商队结伴而行。 “车上要是坐得乏了,就上马上来。”红莺儿看着在马车上摇晃的李昱,笑着说道。 “算了……”李昱看着她骑着马悠然自得的样子,苦笑着摇了摇头。 直到商队出发,李昱才发现自己的交通工具很成问题,商队竟然没有专门拉人的马车,而他又不会骑马,最后没有办法,只能在货车上凑合了。 此时商队正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行进,这里的草原比李昱之前见到的都美丽得多(原来时空的草原已经在很大程度上毁在了那些以破坏环境为代价的粗放式发展中),单是那一望无际的茫茫绿色和蓝天白云,以及清爽的微风,便让他难以忘怀。 红日当头,微风习习,红莺儿取出了一支玉笛,轻轻的吹了起来。悠扬的笛声很快驱散了李昱心头的署热,也给周围的人带来了一丝快慰。很多人凝神倾听着,不知不觉的入了神。 后来李昱才知道,她在没遇到自己之前,不光是靠占卜为生的。 李昱此时所在的商队可以说是集合了不同民族的人群,由于路上有不少别的队伍加入,因而显得拥挤不堪。身着各种不同服饰的人们,操着各民族的土语和各种各样的方言,融成了一组奇特的交响曲。李昱这时才发现红莺儿比他原来想象的还要渊博得多。她指着不同穿戴打扮的人,给李昱讲他们是从哪里来的,属于哪个国家,哪个民族,卖什么的,做什么的,让李昱不由得敬佩不已。 “告诉我,你最远走到哪儿?”李昱问她。 “说不上是哪儿,反正是往西边,很远,那儿的人很多都是金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说的语言也很怪,很难懂。”她笑着答道,“要是有机会,带你去看看,你就明白了。” 那就是说,她最远到达过“欧洲”。李昱暗自想,那么,这个时代的“欧洲”,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他想起了在被投入地下溶洞之前的遭遇。 那座特兰斯城,就很有些西方古代城市的特点。 还有那些单帆的巨大的龙舟式的战船…… 如果那些战船是从“欧洲”过来的,那么这个时代的西方世界,还没有超过东方。从红莺儿描述的三个大的东方国家戎狄汗国、成国和南海国来看,东方的文明发展程度应该是高于西方。 李昱正在那里猜想着这个时代的西方世界,却突然被商队前方的一阵骚动打断了。 红莺儿也觉察到了,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一会儿,一个头戴缠头留着大胡子的商人骑着马跑了过来,嘴里哇啦哇啦的不知在说着什么,但李昱从周围人们的神色变化就能发现,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第25章 怒斩骑匪 听到大胡子商人的叫喊,红莺儿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怎么了?”李昱问道。 “这里怎么会有匪帮?……”她自言自语的说着,下了马,跳到了李昱所在的货车上,和他伏在了一起。 “他刚才在说什么?”李昱又问道。 “他说前面有匪帮,”红莺儿答道,“他叫大伙儿做好战斗准备。”她取过一个麻袋放在了李昱的面前,“一会儿千万要小心,别受伤了。” “呵呵,这么快就给我保护你的机会了。不错不错。”李昱笑着将腰间的玄铁刀抽了出来。 “你啊,最好还是乖乖的在这里和我呆着。”红莺儿看到李昱握刀的姿势,叹了口气,用周围的杂货将他和自己挡住,只露出头来,“我看你的样子,不太象刀客啊……” 此时周围的商人们也纷纷开始行动,男人们都将各自的兵器操在了手中,李昱看到几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竟然也将明晃晃的弯刀握在手中,警觉地望着前方,不由得感慨他们的不易。 伴随着男人们大声的警告,妇女和小孩们也纷纷躲避,几个小孩跳上了李昱和红莺儿所在的货车上,机灵的拱进了货堆里,只露出了几个小脑袋。他们看到李昱和红莺儿,顽皮地冲他们俩眨了眨眼睛,一点也没有恐惧之意。 红莺儿有些担心地看了孩子们一眼,她转过头去,紧紧盯着前方。 远处的一片烟尘席卷而来,在茫茫绿色之间腾起大片黄色的雾团,慢慢地,沙尘之中露出了一个个骑兵的身影,他们很多人手中举着长长的弯刀,嘴里不住的发出唿哨声。 李昱紧紧的盯着他们,心跳和呼吸不知怎么竟然不由自主的变得急促起来,握刀的手也有些颤抖。 此时的他,只感觉阵阵的热流在身体里涌动。 那些烟尘里的骑兵们渐渐逼近了,李昱看到他们都是轻骑兵,身上穿着黑色的皮甲,头顶皮胄,但胸前却都有一面晶亮的铜质护心镜,李昱注意到他们的肘关节和膝关节也有护甲,装束也十分整齐统一,心中突然有一个念头闪过。 也许,他们不是普通的匪帮! “小心!他们要放箭了!”红莺儿伸出胳膊护住了一个小女孩的头,“缩下头!” 她话音刚落,只听“哧”的一阵轻响,满天的长箭带着刺耳的啸声,如同下雨一般的落了下来,随即惨叫声响成了一片。 李昱缩下了头,望着红莺儿,她没有看他,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敌人,李昱拉过她到自己身边,又扯过几个包来,她微微一笑,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小女孩,轻声说道:“呆会儿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许出声,好吗?” 小女孩使劲点了点头,蜷伏在她的怀里。 对方的长箭一共齐射了六次,商队才开始零零散散地发箭还击,可惜一点效果也没有。对方在弓箭手的掩护下,转瞬之间便扑了上来,双方立刻便刀对刀剑对剑的厮杀了起来,一时间明晃晃的刀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交击发出的“叮当”声响成了一片。 李昱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仿佛又回到了刚穿越时的那会儿。 没有任何原来时空武打片当中的花哨,有的只是刀光箭雨,惨叫,和飞扬的鲜血。 那种惊心动魄的恐怖,只有当你亲眼面对时,才能够体会到。 几名骑匪发现了李昱栖身的这辆车,调转马头直扑了过来,李昱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玄铁刀。 就在这时,一道寒光闪过,只听一声惨叫,一个骑匪已翻身落马。 李昱看到这个人的喉部插了一柄匕首,他在草地上翻滚挣扎着,想要拔出匕首,但却使不出力气,他挣扎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接下来便不动了。 李昱抬头望去,看见一个汉子腾身从一辆车上跳到了那名死了的骑匪丢下的那匹马的马背上,挥舞着手中的长刀,呼喝着向另一个方向奔去。其它骑匪发现了他,便一起追了上去。 李昱一下子明白了,这个人想引开敌人,因为他知道,他的孩子在这辆车上。 “爸爸——”一个小男孩在车里嘶声大叫起来。 李昱想要阻止小男孩已经来不及了,几名骑匪听到他的呼声,立刻调转马头冲了过来。 “别过来!”伴随着一名妇女的尖叫声,李昱看到一个身影冲了出来, 这是一名中年妇女,她扛着一根约有一丈多长的车杠,急急的跑了过来,她的面目看不清楚,李昱只看到她的头发在风中飞扬,好似护犊的母豹。 一名骑匪挥舞着长刀向她冲来,可还没等他的刀够得着她,她便一杠子扫中了他,将他从马上打得飞了起来。 “怪不得历史上的名将都喜欢用长兵器。”李昱不知怎么冒出了这样的想法,“一寸长,一寸强,其实还是有道理的……” 不一会儿,三名骑匪都被那名妇女扫下了马,李昱看到一名摔下来的骑匪踉跄着提着刀冲她后背的方向奔去,而她似乎没有发现,不由得心里一惊。 也许是本能驱使着他,他闪身从车上跃了出去,对着那名想要对女人实施偷袭的骑匪当头一刀斩下。 好似下了一阵血雨,那名骑匪在李昱玄铁刀的全力一斩之下,变成了两半。 血雨飞溅到了另外几名骑匪的身上,大惊之下,他们猛地兜马散开,奔出了战圈之外。 “小心!”那名骑马的男子——也就是那名妇女的丈夫一边骑马向这边冲来,一边高声喊道。 李昱一愣,还没有等他明白怎么回事,伴随着一阵刺耳的呼啸声,满天的箭雨便落了下来。 李昱看到两支利箭钻进了那名男子的身体,他大叫一声,但座下马仍然没有停止脚步,他奋力冲到妻子面前,飞身跳下马来,想要挡住射向她的箭。 利箭无情的刺穿了他和她的身体,李昱眼睁睁地看着血花飞扬,他们俩相拥着倒了下去。 一瞬间的寂静,象是胸膛中涌动的热血要把他的身体冲裂,利箭射中了他,使他潜藏在心底的,带着血腥气息的热流升腾起来了,黑暗像是渐渐涌起的潮水把他吞噬。骑匪们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无数的人死在他们手上,这些人中不乏魁梧如雄牛般的武士,可是从未有一次有人能从这样的箭雨中走出去! 而李昱正在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一支带着倒钩的利箭从李昱身边飞过,那些倒刺划破了他的衣服,在他的肉里划出了深深的血痕,但他却像是根本没有感觉。 所有人都傻了,直到他高举起了手中的刀,才明白过来。 箭雨停了下来,一名骑匪纵马上前,一刀斩去,想砍掉拿着那柄刀的手,可是已经晚了!李昱猛地跃了起来,一刀劈中了他的脸。 鲜血和脑浆淋漓地洒在他的脸上,令李昱的面孔无比狰狞可怖。他已经变了一个人了,像是魔鬼从他身体里活了过来。落地后的他环顾四周,所有人都觉得心里像是窝着一块冰。 又一名骑匪纵马冲来,李昱身子一闪,向马背上猛扑,徒手将那名骑匪揪下马来! 那名骑匪重重摔在了地上,看着浑身是血的李昱,似乎有些傻掉了。李昱猛地举刀,拖过那个骑匪的衣领,把他的脖子压在了那根木杠上,想都没有想,便挥刀劈落。木杠和脖子给一刀分成了两半,血泉一直喷溅了五尺远近,无头的尸体还在挣扎,李昱一脚把它踢翻在了一边。 他仰着脸,低低地笑了起来,而后这种笑声变得野蛮而疯狂,他放开了手仰天狂笑,他的脸上鲜血和泪水并流。 他全身赤红,周围的人清楚地看见他的每一寸皮肤下的搏动的血管都暴突出来。 李昱放声咆哮起来。这种声音根本不像是这个总是文绉绉说话的年轻男子可以发出来的,他背后有如站着太古的巨龙。要冲向他的骑匪们全都呆住了,咆哮声里像是有锋利的刀子剜着他们的脸。他们象是面对着一阵狂风。李昱冲向了人群,玄铁刀在他手中划出巨大的扇面,两个靠他最近的骑匪被拦腰斩,成了两段。他每踏一步就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没有一个人敢正面对抗他的刀锋,这种力量根本是不一个人能够拥有的,马匹、刀剑、身躯,每一样挡在刀锋前的东西都被斩为两段,干净利落地从中间断开。 骑匪们散乱地围了上去,他们有的手持铜皮锻打的圆盾,但根本挡不住李昱的一刀。惊恐的骑匪很快丢下了十几具尸体逃开。李昱手里的玄铁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在空气中挥刀横斩,一名骑匪的厚背重刀连同他的身体一并断成了两截,骑匪的上半身已经飞了出去,下半身兀自挺立不倒。李昱上前一脚踢开了那半截尸体,继续向前走去。 人们看见他的脸上又露出了笑容。在骑匪们还没有明白李昱到底在笑什么的时候,他忽然动了,狂风一样逼近了他们的队列。 第26章 并肩对敌 骑匪们看似坚固的战线随着他玄铁刀的第一斩就彻底地崩溃了,腾跃,一刀平挥,便有三面盾牌被斩裂,李昱大鹫一样飞跃起来,踢翻了最靠近他的一人,他落下的时候膝盖压在那个人的胸口,那个人已经是个死人了。随即他手中的玄铁刀一阵轮转,整个人像是一架劈斩着血肉来去的风车。 混乱不堪的骑匪们分开回撤,六名浑身铁甲的重骑兵提着长矛列成一排出现了。李昱并没有追杀那些轻骑兵,他沉重地喘息着,用玄铁刀指地支撑着身体,他似乎完全没有预感到重骑兵们出现的铁蹄声,背对着他们并没有回头。重骑兵们忽然对了对眼神,他们都看见了这个疯子一样的这个人怎么成排地屠杀了数十名轻骑兵,可是他们还有自信,毕竟自己身上的甲胄是厚实的锻铁重甲,即使是重斧想要劈开它们也是不容易的。 他们一齐策动了战马,大吼着冲了上去。短短的距离在重骑兵的铁蹄下根本是一瞬间就闪过了,李昱没有回头,他只是喘息。重骑兵们看不见,只有李昱正面的人才看见他被乱发掩着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一如他举起手中刀奋力斩杀的时候。 李昱的喉咙里发出鸟鸣一样的怪叫,忽然整个人带着玄铁刀背向腾起在空中,足有一人的高度,他在空中翻身旋转,在恰好的一瞬间避过了重骑兵扫来的长矛,而后他的刀向左旋转递了出去,沿着头盔和甲胄的缝隙劈斩进去。两名重骑兵的战马止不住步伐,又跑了十几步,骑兵的甲缝中才涌出鲜血。他们的长矛同时落在地下。 第三名重骑兵被李昱一刀扫去了两只马蹄,他和战马一起倒在尘土里的时候,李昱鬼影一样逼上,刀尖贴在他的胸口顿了一下,骤然发力,刺穿了他的心脏。 李昱转过身,看着后一名重骑兵。这名重骑兵只觉得自己根本不是在人间,而是亲眼看着森严的地狱。他脑子里空空如也,连逃走的念头也没有了。 李昱忽然加速奔跑起来,他借势跃起,在空中一刀劈斩,直中骑兵的头盔。金属撞击的声音几乎要撕破人们的耳膜,李昱落在地上,看着手里的玄铁刀。确实是切金断玉的宝刀。那名重骑兵骑兵坐在马鞍上,片刻,一股鲜血忽地流了他满脸,他的身子歪了歪,整个头盔和头颅一起分崩离析。 他回身走向了红莺儿所在的地方。两个摔落到地上的骑匪还愣愣地看着他,看着李昱一步步走近。终于有一个人清醒过来,跳起来跌跌撞撞地跑了。李昱停下脚步,捡起一把断裂的刀掷出,只见白光一闪,那人便惨叫一声摔倒在了地上。 李昱看着另一个骑匪,他浑身哆嗦着。心里一片冰凉,他看过李昱刚才拔出刀象大鹰一样的跃起,他隐隐约约知道自己可能有这么一天,会死在一个人的刀下,但没想过会是这样的情景。 刀光一闪,人头滚落在地。 红莺儿吃惊地看着李昱,此时此刻,他仿佛压不住自己身体某种可怕的东西。李昱回头瞥了一眼骑匪们,眼睛里面只剩一片森严的惨红色,那不光是因为充血,还带着审视猎物的意味。 另外两名重骑兵完全惊呆了,而就在这时,红莺儿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她手里没有任何的武器,双拳紧握,站在那里,对着两名重骑兵怒目而视。 两名重骑兵看着这个美丽的少女站在面前,和她身边不远处浑身是血如同疯魔般的李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时间显得有些茫然,不过他们很快便反应了过来,策马再次开始了攻击。 红莺儿扬起了手,她的手中,赫然握着两颗暗红色的珠子。 她用力将珠子向两名重骑兵抛去,她的力气明显很弱,两颗珠子远远的飞来,到重骑兵面前时便已经失去了力道,两名重骑兵各自伸手一抄,便将珠子握在了手中。 而就在这时,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 一团火焰从重骑兵的手中冒了出来! 两名重骑兵先是一愣,接着便大声的惨叫起来,火焰很快从他们的手臂蔓延开来,遍布到了全身,二人一下子从马上摔落,他们奋力的撕扯着身上的铁甲,但火焰却越烧越旺,很快,两个人便伏在了地上,不动了,只剩下火焰还在噼噼啪啪地燃烧。 骑匪们惊恐万状地看着这一幕,调转马头,没命的向远处奔去。 红莺儿没有再去看他们,而是来到了李昱的身边,扶住了他。 李昱的眼中仍然满是杀意,但当他碰上了她的目光,杀意突然消失了,他渐渐的恢复了平静,冲她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你刚才……扔的是什么?” “火流星……” “这不是神罚吧?……” “傻瓜……” 她看着李昱身上插着的两枝箭,泪水夺眶而出。 李昱感到眼睛一花,脚下不住的发软,手好象也失去了力气,快要握不住玄铁刀了。 他晕了过去。 他最后听到的,是红莺儿焦急的呼唤声。 夜晚,浩瀚高旷的原野上,一堆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对映着天空中澄澈如水的星光,照亮了周围的营地。 满载货物的大车在周围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圈,捆扎货物的大绳上缠了各色小旗,标明这里是商队的歇脚之地。 这里是漠西平原之东。地势略高,这里只有这一块平原得天独厚,低洼下去,积蓄雨水适合耕种。除此之外大半都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大地,种田只产高梁和黄米,放牧更加适宜。 本来这样的地方不该有商队涉足,可是荒原却有特别的出产,这里盛产一种名叫“金丝玉”的宝石,商人们带着大车的货物而来,让那些吃不饱饭的流民去戈壁滩上捡石头,渐渐的采玉成了主业,种田倒是荒疏了。 只要敢冒死深入戈壁滩捡石头,在这里照样可以喝到戎族的美酒,用上成国出产的丝绢。 天色渐晚,客商们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一边烤着火,一边谈论着白天的那场惊心动魄的战斗。 “今天遇上的,铁定不是一般的匪帮,瞧这个训练有素的劲儿,倒象是草原上哪位汗王的家兵……”一位年老的客商小声说道。 “我觉得也很奇怪,这些个匪帮,清一色的快马快刀,还有箭阵,匪帮哪会这些……”一位年轻的行商说道。 “今儿个要不是那位出来,斩了他们的头儿,还不知道怎么样呢……”有人回头望了望不远处的一辆货车,说道。 “是啊,中了两箭,也不知道现在醒过来没……” “那个小姑娘,也挺邪性的,竟然会用法术,把那两个匪头儿给烧了……” “是啊!要不是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是真的……” “那小子也很邪,你看那刀法,单手刀几乎让他用绝了……” “还有同时砍掉匪头儿的那一招,那一刀下去,两个人头啊!知道那是什么么?那叫‘旋风斩’!是逆手刀的杀着!” 凄厉的啸声闪电般的由远及近,众人围绕的篝火中“嘭”的一声,纷纷扬扬的火星腾起。 “啊!”一个年轻人眼睛最尖,首先惨叫了一声。 插在火堆正中的是一枚雕翎长箭,箭羽正毕毕剥剥地燃烧着。 客商们这一次又惊呆了。这不会是自相惊扰,那枚箭的来势贴着那名年轻商人的额角,只要稍微偏差几分,他的颅骨就会被洞穿。客商们一齐拔刀,老头子豺狼一样窜上去飞起一脚就想把火堆踢灭。敌人在暗,他们在明,暴露在箭矢下只有死路一条。 “谁都不准动!”黑暗中传来了低喝。 老头子乖乖地收回了腿。他不是怕那喝令,而是随着喝令,第二箭擦着他的靴子飞射而来,箭镞上的利风似乎都割到了他的腿。火堆旁所有人的身形都凝固了,有的刀半出鞘,有的抱着脑袋四顾张望,有的则是闪身要扑向大车边隐蔽,可一瞬间都成了木偶。 下风的风向,火把一根挨着一根燃起,片刻之后他们就发现自己彻底被包围了。起先不反抗无疑是明智之举,对方的人数至少在五十以上,全部人都乘马。客商们心里都在打着主意,可是什么办法也想不出来,对手是行家,逆风逼近,气味和声音都被风带走,想必马蹄是裹了起来又下马步行,所以全然没有发出半点声音。这样的行家面前,谁也不敢拿命开玩笑。 一面黑色的旗帜从黑暗里浮现,旗上是一只仰天长啸的巨狼,对方散开逼了上来。足有百余骑,人人都披挂着皮甲,他们的衣甲都是黑色,兵器全是长长的弯刀,多数人瘦削精悍,眼神里有一股野兽的味道。领头的武士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马头高过商队的驮马一尺有余,是地道的名种。他嘴里不停地咀嚼着,脸上的线条扭曲着,手里提了张角弓。刚才奇准的两箭便是他射出的。 第27章 狼骑军里的孤独武士 “是‘狼骑军’的大人们?”为首的老客商一颗心落回了原地,谄媚地笑着走上一步。 不是盗匪就好办多了,那面黑色的绣有巨狼图案的大旗是“狼骑军”的标志。 在戎狄汗国的骑兵部队中,这面狼旗还是颇有声望的。狼骑军并非托穆尔大汗的“怯薛”禁卫军队,而是野战军中的侦察部队,有时也负责巡视边疆,因为其多为精锐骑士,战斗力并不比大汗的禁卫军差多少,所以颇受敬重。 “排成一排都站好了!每个人都拿出行牒来!违令者就地格杀!”一位骑士大吼道。 老客商心头一寒,不敢再去讨好。看来这次遇见的是冷狠的人,客商和镖客们小心翼翼地排在一起,武士们聚拢过来,一个一个的检查行牒。武士们查得极其仔细,不但行牒,随身的兵刃和器物都仔细看过。 看到一名武士向李昱和红莺儿所在的货车走去,老客商不由得暗暗担忧。 “他们都是乌勒尔城的行牒,你的为何是巴兰城开具的?”武士死死地盯着红莺儿的脸。 “因为我从伊桑汗国经过,所以自然是它的都城开具的。”红莺儿有些气恼地抬头看着他,“怎么,不好使吗?” “看你这身装扮?不像行商的。还藏了什么东西,拿出来!”武士伸手一把去抓红莺儿的衣襟,红莺儿侧身闪开。 “慢!”躺在那里的李昱的手闪电般伸出,猛地握住武士的手腕,“要搜她自己可以拿出来,不必军爷动手拉扯。” “拉扯?怕是有不能见人的东西吧?”武士冷哼了一声,舔了舔嘴唇,看着红莺儿怪笑了起来。 客商们远远的在一旁看着,心底一阵毛骨悚然。倒不是那武士一脸横肉看起来凶横,而是他们竟从武士的眼神中看出了几分淫邪的意思。武士一边说着一边凑近了李昱的脸,又回头看了看红莺儿,半截舌头伸着,说不出的猥亵。 “看你们也像行商的?倒象城里的姐儿和兔儿相公。” 客商们心里一阵恶寒。不过他们琢磨琢磨,李昱那张清秀文雅的脸,还有那莹白雪净的一双手,除了大些和指头粗些,肌肤细腻半分不让豪门仕女。这等模样不做兔儿相公,似乎也是有些浪费了。 而那个照顾他的小姑娘,更不消说是个难得一见的绝色女子,虽然说年龄小了些。 “噢?”李昱长眉微微一挑,猛地抬头直视那个武士。 也看不出他脸上神情有什么变化,武士却心头一沉,忍不住就要松手。那一抬头一凝眉,目光仿佛刀枪一样直逼到眼前。 “还被这兔儿相公吓着了?”他忍着不肯松手,咬牙一扯,硬声声把李昱的衣襟连着里面的中衣拉开一半。 “啊!”他低呼一声,跌跌撞撞地退了一步。 原来李昱白衣下的胸口并非武士所想的也是白净细腻仿佛凝脂,暴露在火光中的箭伤清晰可见,巨大的暗红的疤痕和白净的肤色对映,让人不敢想象当初受伤的时候,曾有何等可怕的痛苦施加在这个现在看来极为虚弱的人的身上,他又是如何忍受着活下来的。 这支狼骑军的首领被惊动了,策马过来,他首先也是看见了李昱胸口的伤痕,而后是李昱那双看不出喜怒的眼睛。两人对视片刻,首领亲自下马,拾起落地的红莺儿的那张行牒,默默地读过去。他的目光在行牒上停留了很久,最后瞥了红莺儿一眼,将行牒递还给了她。 “你的行牒呢?”他看着李昱,问道。 “这个可以吗?”李昱笑了笑,取出了刚才掉落在身边的晏南天给他的令牌,递了上去。 首领俯身接过令牌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李昱,点了点头,将令牌恭敬地还给了他。 “先生贵姓?来此何干?为何身无行牒?”他问道,“此令牌从何而来?” “免贵姓李,来此做些珠宝玉石的买卖。”李昱答道,“行牒不慎丢失,此令牌是左庶长晏将军所赠,免我路途不便。” “李先生,打扰了。”首领点头为礼,转身离去。 李昱也只是点点头,低头喝了一口茶,红莺儿随即侧身坐回了火堆边,再也不看那个武士一眼。 武士不敢再搜李昱,瞥了他和红莺儿一眼,歪了歪嘴,转身带着怒气狠狠地走了。 “你感觉怎么样?”红莺儿关切的问道。 “还是你的药厉害,已经没事了。”李昱不想让他担心,便故作轻松的说着,试着活动了一下臂膀,结果又是一阵剧痛传来,他的嘴难看的咧了起来。红莺儿看到他的表情,先是眉头一皱,把嘴一嘟,接着便笑了起来。 “行了,再好的神药,也不可能让你马上好的。”红莺儿用手摸了摸李昱的额头,发现他没有发烧,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起来走走吧,躺得有些累了。”李昱说道。 红莺儿点了点头,用力将他扶了起来。 李昱在红莺儿的搀扶下,缓缓的站了起来。 红莺儿忽然发现李昱走神了。 她顺着李昱的目光看去,看见了那个铜甲的高个子武士。 第一眼看到这个武士的时候,就觉得他与其他人不同。 红莺儿也说不清那种感觉,这个身材异常高大的武士身上有种异于常人的安静。这群人当中的每一个人都好象野兽,那么这个铜甲的武士,就是一只安静的野兽。他大约二十岁出头,穿着一件久未上油的乌铜鲮甲,稀稀疏疏的胡茬子使他显得比实际年纪大了些,有些颓唐的意味,一张脸白得像是有些缺血。他坐在篝火的对面,缓缓揭开了胸口的甲片,其下的布衣赫然已经被鲜血渗透。他的脸微微抽搐了一下,揭开了黏在伤口上的布料。 红莺儿看见他旁边不远处的两匹马,另外几个武士忙着把马背上的东西卸下来。她大概明白了那个铜甲的年轻武士为何会受伤,两匹马背上的货物是被拦腰砍断的一头巨大的剑齿狼,巨狼的上半截胸口的白毛上插着一柄只见柄的武器。而铜甲武士身上的伤害正像是被狼的利爪当胸抓中的样子,鲮甲本身没有破裂,下面的皮肤却裂了开来。 这里的草原上,经常是有狼的,但这种连金钱豹都害怕的剑齿狼却并不多见。这种巨狼多生活在深山里,是上古洪荒时代巨兽的后代,说它是狼,其实更象是熊。剑齿狼是极其可怕的猛兽,再厉害的猎人和武士,也不会考虑单独去面对它。客商们怕剑齿狼,有时更甚于怕盗贼。红莺儿看着那头巨狼已经断成两截的身子,流下来的血把半截马身子都染得通红,心里一阵哆嗦。不知道这些狼骑军的武士怎么就能把一只如此粗壮的巨狼给硬生生砍开。 “肉片下来洗干净,把胆和心拿出来,找这些人要酒,拿酒泡起来!”这个声音比巨狼的吼声还要粗壮。 出声的人有熊一般的身材。他那身不知多重的锻铁甲随着行走震动,哗哗的响,他脸上的筋肉纠结在一起,凶蛮得令人恐惧。 他似乎在这支部队中的身份不同寻常,武士们不敢违逆他的话,点头应诺了就要去拖狼。铁甲的武士却忽然看见了巨狼胸口的那截刀柄,刀柄上是金色的精致雕刻,刻的是缠枝牡丹,可以想见那是一柄少见的利刃。他挥挥手上去握住了刀柄就要拔出,可是一只手却忽然按在了刀柄上。 铁甲武士猛地抬头就要发怒,怒气却在接触对方目光的时候涩住了。铜甲的武士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身边,默默地将手推在刀柄上,那股大力让他轻易拔不出来。双方僵持了片刻。 “这是我的!”铜甲武士的声音低沉得不合他的年纪。 铁甲武士凶恶的眼神渐渐被收了起来。最后他低低地哼了一声,撒手走了。 不知道是出于畏惧还是什么,正在片割狼肉的武士们都只是回头看了铜甲武士一眼,并不出声,也无人理睬他的伤势。铜甲武士默默地握紧刀柄,缓缓拔出。一道寒光被他握在掌中,那是一柄锐利的短刀,在火光的照耀下尤然带着冷冷的清寒,竟然是一柄罕见的名刃,不像是他这种普通骑兵该有的东西。 不知怎么,这柄短刀让李昱想起了那两柄插在巨人胸口直没至柄的玄铁刀。虽然其中的一把,现在就在他的腰间。 他一直想象不出,这柄刀是怎么刺进巨人的胸膛的。但现在他看到眼前的一幕,竟然依稀有些明白了过来。 铜甲武士胸口的血斑扩大起来,一滴一滴落在干燥的地面上。和铁甲武士悄无声息的角力中,他胸口刚刚结痂的伤口裂开了。他似乎很珍视那件武器,不顾胸口淋漓的血,手指轻轻在刀刃上抚摸,静得让人觉得一股凉意。在这队狼骑军中,他无疑是个不合群的人。 他缓缓地坐回了火堆边,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李昱和红莺儿。他将短刀默默地在火里烤着。对着火焰,红莺儿注意到他的双眸有如老虎的眼睛,在黑暗中随着火焰的跳动熠熠生光。 第28章 虎天雄 “他……”红莺儿忍不住低声惊呼起来。 李昱冲红莺儿摇了摇头,止住了她的惊呼。穿铜鲮甲的武士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他在篝火边静静地把短剑搁在自己的胸肌上,稍微一顿,沿着最深的那道血痕割了进去。虽然额头上豆粒大的汗珠不断地滚落,可是他割得极慢极稳。鲜血很快就将他贴身缠着的腰带整个润湿,他用指尖张开被割开的伤口,小心地以另一只手探进去,猛地把什么东西拔了出来,看也不看地抛进篝火中。那东西敲在木头上,发出一声闷闷的低响。 “是贴身软甲的甲环,”李昱低声道,“看来是那只巨兽拍了他一爪子,贴身的软甲碎了,甲环倒嵌到伤口里去了。” “那可是剑齿狼啊?被它拍了一爪子?那还有命啊?”红莺儿听得直吐舌头。 “敏捷过人的武士,只要在硬击的时候立刻倒退出去,就可以卸掉大部分力道。我想是他被那只……剑齿狼袭击,用短剑先冲刺扎进剑齿狼的心脏。这时老练的猎人会俯低,可是他若是想退后,就难免被剑齿狼临死前的奋力一爪拍中。看来这一击,离把他打死也差不了多远了。” “这可是……勇敢啊!” 其实红莺儿本想说“野蛮”二字,怕铜甲武士的耳朵灵敏听见,临时改了口。 “人有什么刺激的时候,总会做出别人所不敢也不能的事。”李昱低声说着,唇边一缕若有若无的苦笑。 他自己何尝不是这样? 如果不是看到那对舍身救孩子的行商夫妻的惨死,他也不会那么拼命。 “你的药,还有么?”李昱问道。 “没有了,全给你用光了。”红莺儿摇了摇头。 这边二人的低语那个铜甲武士似乎都没有觉察,他拔出第六个铁环之后,那张脸已经苍白得没有人色。谁都可以看出他已经是在勉力硬撑,可是狼骑军的武士们却没有一个过来看他,间或递来的,也是冷眼。铜甲武士将短剑再次伸入了篝火,这次他长时间地灼烧着短剑,渐渐的短剑的颜色都有些变化。 “你这样未必能克制败血,”李昱忽然提高声音说道,“就算你把短剑烧成烙铁,也不能把整个伤口烫平。但凡有一点伤口处理不到,败血之症就有可能。何况,现在正是春天时节。” 铜甲武士手上忽然一顿。他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令人难以置信,在这样的痛苦下,他那双猛虎般的眼睛竟然还是安安静静的。两人对视了一会儿,铜甲武士又低下头去,握紧了短剑的柄。 “那又怎么样?我是不想死在这里的。”他低声道。 “要活固然不容易,有时候要死,也没有那么简单。”李昱说着,扶着红莺儿的手,走了过去。 他缓步走到铜甲武士的身边,蹲下去看了看他的伤势。铜甲武士也停下手,任他观看,两人间似乎很有默契。过了片刻李昱点点头:“伤势不重,只怕败血而已。这个地方药材又少,稍微有些不好处理而已。那头剑齿狼是你杀的?” 铜甲武士点了点头。 “好勇武的人,”李昱起身喊了一声,“谁带着伤药?” 狼骑军小队的首领闻声走了过来,看见铜甲武士的伤口,明显是吃了一惊。 “竟然伤得这么重?”他低声道。 “需要处理一下伤口,否则几天之内可能就会溃烂,如果下雨,还要更糟糕。”李昱说道。 “谁带着伤药!”首领大声喝道,“都拿出来!” 这次立刻有了回应,一会儿老客商亲自捧着几盒子常用的药材献了上来。李昱打开,取了药粉,在其中调了一些麝香和冰片,在一张铁片上微微加热,短剑则继续放在火中烧着。首领并未离去,静静地站在一旁观看,这队人马中,似乎只有他对这个铜甲武士尚有一丝关心。 “将军可否能帮着按住他的肩膀?” 首领依言,双手暗运了力量,压住铜甲武士的两肩。 “可能有些痛,加了麝香,也未必镇得住。”李昱看了铜甲武士一眼。 铜甲武士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在他点头的瞬间,李昱的动作忽然变得快到不可思议。他猛地拔出短剑,将滚烫的刀背死贴在铜甲武士的伤口上,和铜甲武士自己处理伤口不同,李昱极其用力乃至看起来有些野蛮。瞬间伤口边的血就被蒸发,一股刺鼻的焦味,皮肉翻卷起来。红莺儿看得几乎要晕过去,她根本不敢想李昱会下手那么狠毒。首领也很震惊,不过他看着李昱脸色凝重,还是用力压住了铜甲武士的双肩。 瞬间的剧痛令铜甲武士额边的青筋根根暴起,那一瞬间,他的脸完全扭曲变形了。 李昱以刀烫过伤口,立刻敷上混合好的药粉。而后再擦去旁边的血迹,以布带缠好伤口,他手法麻利,不过是片刻功夫,已经处理完毕。布带上看不见新的血迹渗出,伤口已经完全被烫得焦合起来。 铜甲武士全身脱力,倒仰在地上。李昱起身拍了拍手上残留的药粉。 “有些事情还是要找人帮忙,自己逞强,终究是不行的。”李昱笑了笑,看着他说道。 “这就好了?”首领问道。 “以后也许会留下伤疤,不过能够活命,伤疤算得了什么?歇上几天就会恢复。” “这个办法是不是能克制所有的伤口败血?” “可以,”李昱看了一眼周围,淡淡地笑着,“不过首先要有他这样的身体,其实要有我这样的手法。这个办法早已有之,不过上阵时候受伤,因为铁毒铜毒败血而死的人,还是不知道多少。很多人就是这么挨着,然后就死了。” 他低头看了看地上的铜甲武士:“忘了给你嘴里衔上东西,不少人都会在挣扎的时候把自己的舌头咬掉。不过如果是你这么强壮的人,应该能忍住。” 李昱转身走回到红莺儿旁边,刚才的动作也耗去了他不少的气力,毕竟他也是受了箭伤。红莺儿扶着他回到篝火旁坐下,凝视着篝火,突然说了一句难以理解的话:“人能不能活下去,在于你有多想活下去。” 所有人都没有出声,首领静了一刻,转身离去。而那个铜甲武士只是仰头看着天空的星星,只有那低低的喘息,告诉人们他还活着。红莺儿注意到他背心铜镜上的花纹被削去了,而且磨得粗糙不平,看着那件曾经考究的金色铜鲮甲,她想这个铜甲武士的身份也许和自己一样,极其的不同寻常。 象他这样的人,应该能成为一位优秀的武将,不知道为何他会沦落为一个普通的狼骑兵。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竟然也有和杨帆一样的那种眼神。 狼骑军和商队一并扎营,就这么安然地过了一夜。 红莺儿从帐篷里钻出来的时候,狼骑军已经收拾好全部的行装即将开拔。令她惊异的,是那个穿铜鲮甲的高大武士仅仅过了一夜,也戎装上马,他的坐骑是一匹漆黑的高头骏马,马鞍一侧挂着一根沉重的熟铁六角狼牙棒。别人整队的时候,他勒着低嘶的骏马冷冷地眺望着远处,一人一马都有一种极其不安的感觉。 草原上笼着一层薄雾,渺渺茫茫的,远处隐没在一片白色中。 李昱换上了一袭白衣,飘在风里,身影变得虚幻起来。他看着这队骑兵的背影,谁也不知道他在思索什么。 黑色的巨狼战旗一招,有人吹响了号角。铜甲武士回头看了一眼,猛地一提缰绳,跟上了队伍。驰过李昱身边的时候,两人仿佛根本就是陌路,甚至没有对看一眼。 远远的那些身影消逝了,红莺儿才对李昱说道:“这些人,咱们路上不会再遇见了吧?” “不,如果我没有猜错,我们会遇见越来越多的军队,”李昱低声道,“你没有看见那些马的马蹄么?都是裹起来的。” 红莺儿还没有来得及问为何马蹄裹起来就会再相遇,前方白雾里策马的身影已经风一般而来。 铜甲武士在马上猛地勒住缰绳,和李昱对视一眼,忍着胸口的疼痛微微弯腰:“还想请教先生的名字。” “李昱,木子李,日立昱,”李昱笑了笑,“一路保重,将来如果有机会,我们也许还会相逢的。” 铜甲武士也点了点头:“我叫虎天雄,老虎的虎,苍天的天,英雄的雄。” “我有一句提醒,听不听在二位。如果想要活命,就不要再往前走了。”虎天雄说完了这句,猛地调转马头离开了。 红莺儿吃惊地望着他的背影消失,突然觉得这个早晨的风分外的寒冷。 “他为什么警告我们不要往前走了?”她看着李昱问道。 “袭击我们的,不是匪帮,是叛军。”李昱看着狼骑军消失的方向,喃喃的说道。 “叛军?”听了他的回答,红莺儿更加吃惊了。 “是的,我们碰上的,是小股的叛军。”李昱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他们是出来抢掠物资的。大军应该就在附近。” 第29章 又见单挑 “我看看他们在哪里。”红莺儿说着,取出了易象仪。 李昱没有打扰她的占卜,他的眼前,又浮现出了那个叫虎天雄的骑士的身影。 过了好一会儿,红莺儿占卜完毕,默默的收起了易象仪,并没有告诉李昱占卜的结果。 李昱看到她眼神中似乎有难掩的悲伤之意,明白刚才的占卜,结果很可能是非常不好的。 “果然,和我在一起,是注定要遭到不幸的……”她自言自语的说道。 “你说什么?”李昱有些惊讶她怎么突然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红莺儿摇了摇头,“我们上车吧。要出发了。”她轻声说道。 李昱望了望四周,客商们正在收拾东西,商队已经准备要开拔了。他点了点头,由红莺儿扶着上了一辆货车。 商队出发了,向着狼骑军来时的方向前进。李昱想起虎天雄的警告,手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腰间玄铁刀的刀柄。 “你的伤还没好,尽量别多活动,”红莺儿注意到了他下意识的动作,轻轻的拍了拍他握刀的手,“能睡的话,就睡一会儿吧。” “别,还是清醒些的好,”李昱笑了起来,此时他的心里充满了暖意,“我是你的保镖,得保护你啊。” “这一次,我来保护你吧。”她看着他,目光瞬间便得坚毅起来。 李昱听了她的话,刚想逗她一番,但看到她神色无比庄重的样子,便缩下了话头。 “你睡吧。”她说着,向目光转向了远方。 “嗯。”李昱不想让她担心自己,和衣躺倒在了货车上,闭上了眼睛。 可能是因为受伤没有复原的关系,李昱莫名的感到了一丝疲倦,尽管现在是早晨,但他还是很快便沉沉的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阵阵的号角声将他从沉睡当中惊醒。 李昱直起身,抬头望去,只见远处碧蓝的天空下,数万大军组成了八个方阵,缓缓地移动在草原上,有如黑色的波涛。 “这是……大汗的军马!”不知是谁大叫了起来。 李昱放眼望去,看到了军阵当中,有一面巨大的绣有展翅金雕的金色大旗。 随着旗帜的挥动和战鼓的声响,大军左右两翼放缓脚步,如同一只巨大的鹤形把双翼收拢起来,庞大有序的军阵缓缓汇成一条长带。轻装步兵和弓弩手混和的队伍从中军前进,占据了最前方的战线。 李昱的印象中,游牧民族的军队,基本上全是骑兵,几乎没有步兵,但这一次他看到面前的这支大军当中,竟然差不多有三分之二,全都是步兵。 此时的红莺儿,正坐在他的身边,默默地望着天地尽头的薄云。 “大汗难道在军中?”有人问道,“大汗这是要和谁打仗啊……” “看那边!已经来了!” 话音未落,李昱便看到一面蓝色大旗已经在尘头上冉冉升起,在天空的光亮下,旗上的徽记看不清楚。 红莺儿听见了那风雷般的铁蹄声,不由得浑身一凛。 对面的蓝甲骑兵狂风般席卷草原而来,他们已经看见了对面的旗帜,但没有半分退却之意。仿佛根本不在意生死,只想着这样放马奔驰、再奔驰,踏破千山万水直冲天地的边缘。 那杆大旗一振,上面的徽记终于映入了李昱的眼睛,一头带翅膀的豹子在蓝旗舒卷中浮现出来。 “是‘青骑军’!”有人喊道,“海都汗的青骑军!” “靠……”李昱轻抚着腰间的刀柄,看了看红莺儿,苦笑了一声,“哪一次都非得这么措手不及吗?” 对面的青骑军逆风扑近,距离大汗的大军三百尺时一齐押住了战马。马蹄下卷起的尘土随风扬去,骑射手从骑枪手中突出,一排列在阵前虚引角弓。当先的蓝色大旗下,孤零零站着两匹马。居前的武士身披黑色大氅,面目隐蔽在幽蓝的铁盔下。刚才就是这个身穿蓝色重铠的骑士一马当先,打起了飞豹的大旗。他马速之快,使得青骑军都不得不跟在他身后二百尺外策马狂奔,唯有他身边那匹神骏的白马紧紧跟随。而白马上则是一个全身笼罩在黑甲中的骑士,马鞍一侧挂着一张精钢短弩。 大风吹起蓝甲武士身边的大旗,旗帜低下来在他身前一卷,当蓝旗再次扬起的时候,李昱看到他的手中已经多了一柄长长的利刃。 那是一双筋骨纠结的手,握紧了足足有三尺长的刀柄,长六尺的锋刃则在马侧淬出一道细狭修长的寒芒。 “那柄刀……”李昱顿时觉得背心生寒。 这样的刀,他在前世依稀见过类似的,但是都没有眼前的这柄如此的可怕! “斩马刀!”有人惊呼道。 “这刀的重心不对,象这样的长刀,柄短而刃长,大概是要便于劈杀,能够用这样的刀,这个人的力量真是惊人!”一位刀客显然也惊叹于那柄世所罕见的霸道武器,惊叹道。 “那是海都汗本人啊!” 对阵一方,李昱看到一位黑袍将军骑马出阵,两名军士扛着一杆长长的乌黑锃亮的皂缨铁枪呈在他的马前。他的身后,一名骑士手里打着一面黑色的旗帜,上面写了一个大大的白色“李”字。 两名大将遥遥对视,仿佛有一股无形的气压住了周围的风,流淌的疾云汇聚起来在天空上翻滚。李昱看到长枪上所束的白绦迎风飘扬,白绦起伏间,持枪将军一动不动的看着远方人马跃动的影子。 李昱抬起了头,忽地觉得天空竟然显得如此的低。 他紧握腰间的刀柄,手心中不知怎么忽然满是冷汗。 持枪将军一夹坐马,缓步出阵。整个草原上只有呼拉拉风吹大旗的声音,一骑黑马独自推进。他的战马从容地迈着小步,可是随着他的出阵,两军阵前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摒住了呼吸——无法言喻的威压随着他的出阵而缓缓推了上去。 海都汗身边,骑乘白马的随从伸手扯住他的臂甲,似乎是想阻止他出阵。而海都汗的脸隐藏在幽蓝铁盔之下,李昱看不到他的面部表情,只见他卸去随从的拉扯,手腕一送,斩马刀的刀尖落在了地上。静了短短的一瞬,他坐下的白马忽然放声咆哮起来。 海都汗跃马长啸,从阵中冲锋而出。一人一马,却仿佛山呼海啸,草原上的平静被他完全撕裂! “好!”有人大声的赞叹起来。 本来持枪将军的推进,并未打破战场上的“静”,却在悄无声息地挤压着青骑军的气势,占据了上风。而海都汗的一声长喝,断然冲锋,已经打破了他所设的局。占据了“动”的先机,这是心理的比拼,也是两人的战术,此时海都汗所受的威压都被他一声长啸反弹出去,反过来指向了持枪将军。 持枪将军无法维持那股静而冷的威压,战马长嘶,向着海都汗对冲而去,两军掌鼓的军士这才反应过来。战鼓齐鸣,直震天空的云山。 李昱看到二人战马交错,电光火石,兵器交击。双方的战马都是千中选一的名驹,带起的力量全部被施加在武器上。一声金铁交鸣,两柄武器似乎要在撞击中断裂,二人随即擦身掠过。双方一齐压下胳膊上的痛楚,带马回身斩落。斩马刀被铁枪锁住,双方都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到心口,两股力量可以说不相上下。 海都汗忽然发力,被锁住的斩马刀闪电般撤开,锁住斩马刀的铁枪失去了支撑,立刻走偏。持枪将军策马而退,海都汗的马紧随而上。 李昱隔得太远,仅能看见战场中两骑并列奔驰,海都汗掌中斩马刀将大片的刀影抛向对方,对方左右招架。身在刀影中的持枪将军清楚地感觉到那种山岳般的压力从每一刀而来。握刀的海都汗仿佛劈山凿海的巨灵神一般,每一刀都有开山之势。斩马刀上带着凄厉的风嘶,没有任何虚招,每一刀都尽全力,足以劈开金铁。 这是他手中那柄刀的狂妄所在,只要他挥刀,便要遇甲破甲遇人杀人! 他的对手持枪纵横,只能保持守势。此时青骑军的鼓声震人肝胆,上万铁骑齐声呼喝,声势大涨,海都汗刀势更雄,可以说占尽了上风。 但是海都汗再强,却也斩不开对方的防御。战马长嘶,霸刀纵横,对方仍山岳一般的不为所动。 李昱知道,斩马刀术重在速战速决。依他的判断,海都汗的这柄斩马刀少说也得三十多斤,并非久战的兵器。他马上和人交手,往往一刀斩首,能够挡他一刀之威的,应该没有几人。而转眼已经过了三十余刀,他的对手在铁壁般的防御中,还能有隐隐的攻势反击。 持枪将军忽然一枪撩起,划过指天的弧线。海都汗第一次防御,斩马刀一磕,避开了对手的攻势。 攻势如潮的斩马刀忽然仰天立起,凝然不动。对手的铁枪走势也忽地滞涩,而后“唰”的一声走直,直指海都汗的眉心。 在激战中,两个人忽然一齐停手,带马隔着两丈多远,冷冷地互相注视。 第30章 真正的古代战争 海都汗忽地放声大笑,笑声方起的一刻,海都汗带马前突一丈。人借马力,长刀破风斩下,一片雪亮的光弧落向持枪将军的头顶。根本没有思考的余地,持枪将军全力举起铁枪,枪锋强硬地截断刀弧,再次锁住了海都汗的刀势。 斩马刀的刀势毫无断绝,甚至没有丝毫的滞涩。持枪将军全身一震,看见那道不可一世的刀弧竟然“嚓”地切断了枪锋,继续斩落下来。生死的瞬间,他的双手猛地一震。 海都汗感觉到贴着刀面的枪杆上忽然传来惊人的震动,斩马刀在手中忽然震了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粘住了,一股巨大的震颤延缓了刀势。刀只是缓了那么一瞬间,对方全力推动枪杆,把他的攻势压在了一边。两人肩甲相撞,错马而过,分别驰向战场的两侧。 就在这时,大汗的军阵中,一位黑甲骑士已经驱动战马扑了出去! 此人看上去弓术精强,弓上早已经悬了一枚雕翎箭。此时持枪将军和海都汗已然分开,他刚好有了机会。疾驰中,此人将弓张满,锁住了海都汗的背心。李昱看出他的弓竟然是强劲的宿铁弓,射程可达二百五十步,在这个距离上命中并非难事。 “穆斯里穆!先射对面那人!”有人在他身后大吼。 叫穆斯里穆的骑士扭头看去,忽然扭转了箭头。海都汗军中,大旗下那黑甲的骑士竟然也单骑出阵,手持一张硬弩,毫无疑问是在瞄准持枪将军。 雕翎箭抢先射向了黑甲的骑士。穆斯里穆可能是知道弩的杀伤力更甚于他手中的弓,可以轻易地贯穿持枪将军的背甲。仓促间他无暇瞄准,箭一声凄厉的尖啸,堪堪贴着黑甲骑士的脖子擦了过去,黑甲骑士的弩脱手,弩上铁矢射进草丛中,他本人也失去平衡,从马背上摔落下来。 整个青骑军忽地震动了,三军潮水一样涌动着推进。无数铁蹄踏起烟尘,一道灰蒙蒙的狂浪在草原上升起。骑射手的队伍在两侧如同鸟翼般飞起,枪骑兵们则占据了中央战场,加速之后的战马终于抛下了尘头。观望的客商们眼睁睁地看着蓝色战甲的青骑军骑兵冲出了滚滚烟尘,聚成一片依草原起伏的碧色波涛。 仿佛浪潮一般——青骑军的冲锋,仿佛贴着草原而来的蓝色波浪,这股波浪漫过的土地,将只剩下累累的尸骨。 李昱第一次见识到了这股波浪的力量。客商们都惊骇极了,面对着这股潮水仿佛灵魂离窍。这不该是人类能够使用的战术,他们就这么不畏生死地冲来,纵马越过箭雨越过障碍越过同伴的尸骨,拼死也要把长刀砍在敌人的头上,就象是一群发狂的野狼,又像是非洲草原上那些长着凶狠大颚可以把整头大象咬噬为枯骨的巨大蚁群。 李昱看出来,青骑军这支军队除了旺盛的士气,还胜在轻骑机动。他们的战马全都不披马铠,骑兵也只披着漆成蓝色的硬皮甲胄,领军的百人队队长和千人队队长背插蓝色的背旗作为标志。轻装急速应该是他们取胜的第一手段,当敌人尚未组织起有效的阵形时,这支部队的前锋枪骑兵可能已经撕开了敌人的前军直插到中心去,而敌军尚未弥补缺口形成包围的时候,辅助冲锋的骑射手就可以用箭雨压制住对方的行动,几轮齐射结束后,青骑军的主力——那些刀骑武士则挥舞狭长的马刀迅速斩杀混乱的敌军。等到骑枪手、骑射手和刀骑武士最终汇合在敌人阵后的时候,往往背后只有一片烟尘尚未落尽的修罗场。 即使身为主帅,持枪将军和海都汗也没有迎接蓝潮的勇气。青骑甫动,两人已经无法继续交战,而是闪电般鞭马撤向战场的边缘。奔涌的骑兵潮如同一驾巨型的战车,无人可以遏制它推进的势头,如果静止不动,无疑会成为恶浪打碎的礁石。 “这……步兵可怎么挡得住啊!”一位客商惊叫道,“大汗的兵马为什么这么多步兵啊?” 李昱看到对阵的一线骑兵没有动,他们似乎根本不想冲锋上去迎战。事发突然,他们的统帅似乎有些乱了手脚。没有任何一支军队会在主将对决的时候发起骑兵的冲锋,而对方那名黑甲武士的受伤分明引发了地震般的结果。 但李昱很快明白了过来,对方骑兵为什么没有动。 从两军的对比就可以看出来,托穆尔大汗一方的骑兵很少,大概只有几千人,而且好象无论训练还是实战的经验,这些骑兵都无法和青骑相比,区区数千骑兵即使送上去也只是给青骑屠杀。 果然象他猜的那样,伴随着阵阵鼓声,对阵的骑兵首先后撤,弓弩手们则对空抛出了大片的箭雨。 青骑军的强悍在箭雨落下时一览无余。普通的轻骑兵是没有重甲保护的,面对箭雨时候难免要控制马速来躲避,但是青骑军的武士们纷纷提起战马上的皮盾遮蔽在头顶,顶着箭雨继续高速推进。 蓝色的箭头从碧潮中突出,最有经验的老兵都汇集在箭头的前缘。青骑军已经逼近了对方的旗门。李昱按着腰间的刀柄,深深吸了一口含着尘土的空气,一股颤栗穿过全身。他看到大汗军中的弩手们已经慌张地撤向了中军。 他眯起眼睛,注视着逆风迫近的青骑大队,轻轻抚摸着刀柄:“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古代战争啊……” 听到他的话,红莺儿不由得深深地瞥了他一眼。 “那些蛮族汉子血管里流的像是烈酒,看他们冲锋也像是喝了烈酒般让人热血沸腾……”她自言自语的说道。 她看到一位青骑军千夫挥舞着一柄马刀冲在最前,饿虎一般的狂吼。不过等他扑近大汗军马的阵前,那些弓弩手早已溃散,只剩下一个骑士披着戎族式样的豹裘和黑色重铠立马在前,按着腰间的长刀,侧头面对他狂风般的势头。 “杀!”千夫长策马跃起,马刀斜斜下劈。 李昱看到那名豹裘骑士按着刀柄,深深吸了一口气,猛然发力拔刀,长刀蹭着鞘的内壁滑出,发出“嗡”的一声震鸣! 那名千夫长应该是感觉到了自下而上的凛冽的杀气,多年战场的经验告诉他,对手竟未在他长刀下拨马逃走。转念间,他便放弃了进攻,刀一虚晃,侧封在两人之间。豹裘骑士舒展腰部,双手持刀,长刀划出一扇寒泓,直对千夫长的马腹。 千钧势下,劈空斩马。 “叮”的一声,两刀各自荡开。 千夫长撤回了进击的一刀,荡开了豹裘骑士的攻势,两人第一轮的攻守没有分出胜败,千夫长的战马落地,几乎要扭伤蹄腕。 此时后面的青骑军已经扑杀而来。豹裘骑士以刀背震击马臀,全速退却,千夫长的战马和长刀紧紧咬在他身后。碧潮就在他身后,仿佛推动着两人指向了大汗方面中军的上万名轻步兵。 低沉的号角声响起,土山上的一名军士奋力挥舞起一面红色的大旗,上万人的步兵中军方阵缓缓向后退去。 随着中军方阵退后,左右翼军的方阵立刻显得突起,一片巨大的空地在中央形成,包围青骑军的口袋已经成形。 一排带着尖啸的响箭在天空中掠过,李昱猛一抬头,看见箭上燃烧着明亮的紫火,即使在白天也分外的醒目。 听到箭啸,那位千夫长一惊,冲势顿缓。 豹裘骑士在马背上忽然转身,手中握着的一把投矛全部掷向了紧追不舍的千夫长。 李昱知道,这是游牧民族骑兵才有的作战技法,投矛这种武器都是藏在靴筒里的,以备不测。他所用的投矛看起来长不过半尺,铸有三条铁棱,足以穿透轻甲,而且不需要张弓发箭,近身时候是一件绝佳的利器。 “来的好!”千夫长大吼着,挥舞着手中的马刀,长刀带起了一团银光,将全部十支投矛卷了进去,又全部激射四散。 在千夫长格挡投矛的短短一瞬间,豹裘骑士鞭策战马加力,将两人间的距离拉长到十余丈。千夫长再要追赶的时候,忽然看见滚滚的烟尘。后退的敌军一齐返身向着青骑军推来,敌方的左右翼军阵也在后方包抄,成千上万人的巨大阵形围成了铁桶,青骑军领先的的骑射手和枪骑兵都陷入了重重包围。 千夫长带住战马迟疑着四顾,豹裘骑士已经冲进了已方轻步兵的阵形中。他转身立马,和千夫长遥遥相望,而后两人之间的视线被大汗军竖起的巨大盾牌所隔断。 “前面的枪骑兵!把路冲开!”千夫长举刀大声下着命令。他似乎根本不担心。 李昱看得出来,青骑军的战斗力远在大汗军之上。仅仅倚靠仓卒间立起的盾墙就想挡住青骑军的铁蹄,那么大汗军这边的统帅未免太幼稚了。 千夫长命令下达,略显混乱的青骑军顿时镇静下来。 第31章 敌后突击 枪骑兵稍稍退后整理队形,结成了整齐的枪列,随着一声大吼,两百人组成的枪列一齐策马冲向了木盾的壁垒。上百杆杆长枪刺入盾牌,高近一人的盾墙微微退后,顶住了这一轮冲击。 “怎么回事?”千夫长大惊。 他熟悉自己这些部下所乘的战马,每一匹都有草原烈马的血统,奔袭起来仿佛野兽捕猎般凶猛。可是以这些战马的力量,竟然冲不开人力维持的盾墙。 数千杆锋利的长枪从盾墙的缝隙中透出。巨大的方木盾临时拼凑的防御在极快地调整,千夫长看不清木盾后的变化,但是从盾墙上传来的波动看来,大汗军正不断地加固着盾墙。而后第二层木盾竖起在第一层木盾之上,将盾墙升高到两人的高度。木盾间弓弩手射出阵阵零乱的箭矢,吓阻青骑军去破坏盾墙。 千夫长尚不及收拢本队,他所带的青骑已经埋身在一座巨大的木城中。他无法想象这座由盾牌构筑的城墙到底有多么坚固,但是以轻骑已经决不可能冲开。他开始后悔,对敌军的轻蔑和那个年轻武士的诱敌让他所部无从施展碧潮的冲锋优势。 此时盾墙微微震动,随着机括运动的摩擦声,千夫长眼睁睁地看着坚固的巨墙带着数千长矛缓缓地压迫过来。木城内一片惊惶的马嘶声。 此时,千夫长忽然听见了鼓声! 一骑黑马疾风般驰到土山下,持枪将军战衣束在腰间,铠甲上尽是尘土,疾步登上土山。 持枪将军来抽出一面白旗掷下土山。掌握大旗的军士立刻开始挥舞巨大的白旗,数十面高达丈余的白旗在土山上招展,远近十里都可以看见。 “搞什么鬼?”客商们当中有人惊奇的问道。 原本大汗军已经将先锋的青骑军尽数封闭在木城里,正可以全部歼灭。持枪将军下令打出的旗号却是木城停止移动,也就是放青骑军一条生路。 “听见鼓声了么?”有人说道。 李昱这才注意到远方沉沉的战鼓。那阵鼓声此时还在远处,并不响亮,可是缓缓敲击起来,别有一番震人心魄的力量。李昱和红莺儿循声望去,远处微微的烟尘升起,蓝色的骑兵方阵缓缓吞没了草原的黄绿色,鼓声随之逼来。而木城里的青骑方才还惊惶不定,此时却忽然静静地拉住战马,围成一圈自保,骑枪指向周围。 一面战鼓摆在持枪将军面前,他操起鼓棰一振,不轻不重地击了一串鼓点。已经逼近到一里外的青骑军骑兵缓缓定住,对方的鼓声稍稍停顿,而后极沉极缓地连击几声。持枪将军沉默片刻,猛地操起鼓棰,用尽全力一击下去,鼓声震耳。 持枪将军掷下绿旗。大汗军盾墙微微一震,面向北方洞开了一个缺口。千夫长这才看清楚了,盾牌后是由辎重的大车固定,所以固若金汤,战马和人力都无法撼动这种借助大车和机括力量推动的盾墙。 千夫长沉默了一刻,返身对着远处土山上微微躬身。他看不见墨色大旗下的持枪将军,只是谢那个发令的人。 千夫长马刀一立,先锋的青骑结成阵势,从缺口中缓缓了退了出去。而后放开马蹄北向而去,千夫长是最后一骑,他单手提刀,策马倒退着缓缓离去。直到双方相距有二十丈之远,千夫长才掉转马头,去追赶自己的部署。北方不再有鼓声传来,转为鸣金。 “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要放弃?”有人不解的问道。 “你知道什么!青骑军的冲锋,是闻名天下的两段冲,从来都是分为两层,连续冲锋,先锋的几千人即便被包围,后面的几千人随着跟上,也足以摧毁敌军。”一位老客商象是对行军打仗很内行,用不屑的语气道,“海都汗当然不想损失先锋的这几千精骑,大汗的部队步兵多,硬拼下来只怕也难以承受,不如彼此放对方一马。” “可……海都汗看起来是要消灭大汗啊!刚才冲得那么猛……” “他应该是知道已经冲不进去了……” “大汗也心疼这数千精骑,毕竟都曾是他的部下……” 李昱明白了过来,不由得对那位托穆尔大汗心生敬意。 正在这时,伴随着阵阵马蹄声响,大队轻骑兵出现在了躲在远处观战的商队的侧后。 “奉古特尔汗的命令,此处一切物货人畜,尽皆征用!”这队骑兵的统领用马刀指了指客商们,大喝道。 听到他的喊叫,李昱的心里不由得一惊。 “又一支叛军出现了。”红莺儿跳到了车上,来到了他的身边,轻声说道。 “你注意到没有,他们的衣甲,和一开始抢劫我们的人一样……”李昱点了点头,他看到一个骑兵向自己走来,手不由自主的将刀握紧。 红莺儿的手按在了他的手上,冲他摇了摇头。 李昱看到这些骑兵纷纷下马开始逼迫客商们和他们一起走,一名骑兵来到了车前,看到依偎在李昱身边的红莺儿,眼中闪过一丝淫邪之意。 “好美的女娃子……”他上前伸手去拉红莺儿,红莺儿身子一扭,用手打开了那只毛茸茸的爪子。 那名骑兵恼怒地刚想跳上车来抓她,一阵微风吹过,他的衣服突然着起火来。整个人瞬间便被火焰包围了。 “啊!——救命!——”那名骑兵发出一阵野兽般的惨嚎,他奋力的撕扯着自己的衣甲,在草地上象条蛆虫一样的翻滚着。李昱注意到甚至连他头上戴的铜盔都燃烧起来,发出绿色的光亮,不由得咋舌不已。 刚才他已经看见了,红莺儿在打这个家伙的手的时候,袖口喷出过一道淡淡的白烟,正是这道白烟,将这个家伙的全身点着了。 火在他身上越烧越旺,他拼命的在草地上翻滚,想要压灭身上的火,可火不但没有灭,反而将地面上的草也点燃了。 “我们走。”红莺儿用力扶起了李昱,二人下了车,相互搀扶着向草坡方向奔去。 二人奔跑了一阵,红莺儿害怕牵动李昱的伤口,扶着他停下歇了一会儿,李昱喘了口粗气,回头望去,看到刚才所在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腾起了高高的烟柱。 李昱知道,可能是其它的骑兵发现有人身上起火,过来扑火,反而被火焰烧到了自己,结果导致了更多的人身上着火,以至于整片草坡都燃烧了起来。 “好家伙!”李昱吐了吐舌头,转头对红莺儿说道,“不会把整个草原都烧起来吧?” “所以我们得快点啊。”她转头看了起火处一眼,轻声说道。 草坡下。 这里已经是青骑军阵后,距离两军相接的地方超过五六里,远处战场的厮杀声传到这里不过是隐隐的喧嚣。草原一片开阔,秋风长草漫漫,这里仅有几十骑围绕着一匹白马。那匹白得耀眼的骏马上,端坐着方才跟随海都汗的黑甲武士,他摔伤的手腕上缠着生丝的帕子,正与一名统领装束的骑士并立,眺望着远方烟尘滚滚的战场。 这些精骑披挂笼罩全身的黑甲,一色的火红色战马,战刀和弯弓的制式都与普通青骑军骑兵不同。 周围一片宁静,但是精骑们阴冷的眼神还是在周围游走,有如狩猎的鹰一般犀利。 “奇怪,哪里来的烟?”有人说道。 统领嗅了嗅空气,眉头慢慢的拧紧。 “莫特干,有什么动静么?”统领转向手下副将。 那名副将正凝神听着周围的动静,脸上满是警觉的神色。但是四周放眼望去,一马平川,一直可以看到十里开外,除了远处两军交接,并无其他敌人逼近的迹象。统领慢慢转动目光,猛然回首,注意到自己避风的草坡。衬着苍白的天幕,远处腾起了高高的烟柱,而在烟雾之中,似乎有一点乌金色在那里一闪而灭。 “有敌人!”统领大喝。 仿佛是回应他的呼声,草坡后一匹雄健的黑马蛟龙出水般腾起,在空中矫健而下!马嘶声撕开了战局的序幕,那匹黑马四蹄落地,数十骑跟上了它,一场居高临下的冲锋被瞬间发动!一队轻骑兵高举着骑枪嘶声大吼,地势加剧了马速,给了他们极大的信心,区区几十人冲下的势头也如同青骑军冲锋一般,携着排山倒海的力量,连久经沙场的青骑武士也为之震骇。 在前军冲锋的时候被阵后突袭,在青骑军的历史上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事,青骑武士们已经习惯了敌人惊恐的聚集在阵前高举枪列和盾牌去抗拒他们的冲锋浪潮,而不是还能有胆量打开阵后的战场。 “镇静!”统领拔刀出鞘,“弓箭!” 这一队轻骑兵距离这些青骑武士只剩数十步了。随着统领下令,数十名青骑武士整齐地抽出角弓,搭箭上弦。数十枝羽箭指向冲下山坡的敌军,青骑武士们面无表情,控弦不发,统领缓缓举起了马鞭。 第32章 穆斯里穆 “冲啊!杀啊!”冲过来的骑士们吼叫着,“杀了这些叛逆!” 已经无人可以退缩回去,即使面对弓箭,即使是刚入伍的新人,此时也一样有赴死的胆量。而且,他们的领队就冲在最前面,是那杆乌金色的长枪,给这帮第一次真刀实枪拼杀的毛头小子们以信心冲下去。 已经可以闻见对方战马的腥骚气味,统领猛地挥下马鞭。 箭雨离弦,领先的几匹战马同时被数支羽箭刺进心口,惨嚎着高跳起来,把骑兵摔下马。更多的箭则是从这些人的嘴里和双眼中穿过,直透后脑。青骑武士们发箭之后立刻收弓,整齐地拔出了腰间的长刀,没有丝毫混乱的迹象,而是像生铁铸成一般立马原地,等着敌军骑兵自己冲上刀口。 这支数十人的青骑,是海都汗随身的精锐“健锐营”。能成为健锐,这些人无一不是久经战阵杀人无数的好手。海都汗身先士卒屡屡冲锋陷阵,却又平安归来,都是因为这一营健锐的护卫,敢向他们挑衅,和自杀没什么区别。 当先的健锐策动战马,堪堪擦着敌军的战马驰过。敌军的骑枪擦着健锐们的鲮甲走空,而过马的瞬间,刀光一顿,几颗头颅被血泉冲上半空,坐在马鞍上的敌军只剩下无头的尸体。能在箭雨中幸存下来的敌军如今仅剩下一匹黑马,在战友的血幕中直冲过来,不顾一切地杀向数十名精悍的健锐。 健锐中爆发了一阵无情的冷笑,统领也并不压制,这些杀人如麻的武士本来就比普通骑兵更多一份倨傲,这支小小的敌军胆敢挑衅他们掌中的马刀,落到这个下场只是咎由自取。 莫特干尖利地怪叫了一声,策马而出,猛地掷出了手中的乾坤圈。 乾坤圈的形状象手镯,又名阴阳刺轮,是最锋利的暗器之一,本为蛮族的猎具。它直径八寸,握手处是浑圆的,离一手握住还有一半,居全圈四分之一,它的粗细也只能用手握满。其余四分之三呈扁平圆弯,与浑圆处两端衔接,恰成一个圆圈。扁平处约一寸多宽,四五分厚。靠内缘处较厚,外缘处较薄,上有一寸半长锋利无比的三角形尖刺,刺尖弯转,倾象一方,象锯齿一样,弯转处又象狼牙锤上的狼牙,锐尖薄刃,刃两面都有,锋利无比。圈的外缘,除握手的浑圆处外都有刺,每隔五六分就有一枚,共计不下数十枚,象机器上的刺轮。每个圈重约二斤到三斤以上,全看练习者的力量而定,臂力大的分量可以略重,臂力小的分量略轻,但最重不能超过四斤,最轻也不能少于两斤。莫特干就是要以它取最后一个敌人的脑袋。 圆形的寒芒劈破空气,剧烈地旋转着攻向了对手的脖子。 刀光凄然空旋。 统领转过头去并不再看,他对人头落地这种事情,已经看得太多了。 而他忽然觉得后颈一热。他伸手摸去,竟然粘粘的一片鲜血。难道副将一刀圈断头,鲜血竟可以溅得那么远?统领全身猛地一震,若不是那名敌军的鲜血溅出了十丈之远,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统领骤然回头,看见副将的头颅在脖子上忽然歪了,而后直坠下去。一道血红的人影鞭策战马腾空跃起,那是仅剩的一名敌军,他盔甲上尽是同伴的鲜血,手中是一杆沉重的战枪。他掠过副将尸身的时候,长枪横扫,将这名身经百战的武士扫下马背。黑马对着尸身毫不留情地踏了下去,腥浓的血再次从无头的脖腔中喷涌出来。 所有健锐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副将掷出乾坤圈的时候,那名敌军武士以战枪横封,将它的攻势隔断。而后他劈空夺过乾坤圈反抛回去,副将眼睁睁看着同样的招数对着自己返回,直到乾坤圈带着他的头颅横飞出去,血一直溅上了统领的脖子。 “保护……”统领喊到这里,战枪距离他的喉咙不过两尺。 这个血淋淋有如恶鬼的武士逼近到他面前,他才惊讶地发现那不过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他心里惊骇,带马后退了一步。 两名健锐并肩冲到统领面前,马刀压下,架成十字格住了战枪,但是强大的压力令两人的马刀随即脱手。枪杆压在统领的肩上,他尚不及抽出佩剑,已经落马。那匹黑马马臀上中了一刀,长嘶着冲过统领的身边。这名武士单手握枪,将白马背上的黑甲骑士提到了自己的马鞍桥上。 年轻人猛地拉住战马,立在一群健锐的正中央,几名健锐张开角弓直指他的头颅,四五柄马刀已经挥向他的后背。 “慢!”落马的统领强忍剧痛,放声大吼。 他已经看见那个年轻人将战枪倒持,枪锋直指黑甲骑士的后颈。 双方静静地对峙,战马们不安地嘶鸣,可是没有一名健锐敢于上前,对方也没有退路。 “你是谁?”统领问道。 “我叫穆斯里穆,”对方一振满是鲜血的战枪,“你让他们都让开!” 穆斯里穆的目标,就是被他压在马鞍桥上的这名黑甲骑士。他当时在阵前,清楚地看见青骑军轰然出动,抢在最先的几名骑兵并非直扑上前,而是由一人在马背上弯腰提起了那名落马的黑甲骑士,一人牵住他的白马。由几名精悍的骑兵护送,这支小队远离大队去向了北面。 青骑军是因为此人受伤落马才仓猝发起了冲锋。尽管无法猜测那名黑甲骑士到底是什么身份,但是穆斯里穆也明白此人身价非凡。而他要擒的,就是不凡的人物。 “只怕在下不能。”统领摇头。 铁枪上淋漓的鲜血沿着穆斯里穆的手直流下去。他冷笑了一声,调转了马头。 “你的同伴都已经死了,你也逃不掉,如果爱惜自己的生命,最好还是按照我说的做。”统领道。 穆斯里穆一把揪住那名黑甲骑士:“他的命,你们不要了么?” 统领冷笑:“擒住一个汗王的使女,就想威胁我等?” “使女?”穆斯里穆神色一变。他猛地提起那个黑甲骑士的领口,抓下他的头盔。一头如黛的青丝洒到他的手上,头盔的面具下竟然是一张娇嫩的脸蛋。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女孩,却有远不同与寻常少女的英气。初看这张脸,穆斯里穆也不由得怔了一下,这是一个相当美丽的少女。 随即他的虎口猛地传来一阵剧痛,那个少女一从头盔里解放出来,竟然狠狠地咬在穆斯里穆的手上。磕在穆斯里穆的熟铁手甲上,她排玉般两行牙齿上一直咬出血来,可是少女竟不停口,小老虎一样越咬越狠。穆斯里穆抽出手,一掌扇在她脸上,打得她面颊半边血红。 穆斯里穆注意到他这一掌扇过去,一众健锐的脸上都掠过了惶恐。 “你敢打我?”女孩俏丽的杏眼怒瞪起来看着穆斯里穆。 又是一声清脆,穆斯里穆面无表情,干净利落地又是一个嘴巴扇在她另一边脸上:“不要以为你是海都汗的女人我就不敢杀你!” “我……”女孩瞪大眼睛愣了许久,忽然放开声音大吼,“那是我父汗!” “父汗?”穆斯里穆眼神一变,冷冷地转向统领。 统领的脸上满是发苦的神色。他一番苦心,要威吓穆斯里穆,可是没想到成了这个样子。 “你现在放下明月公主,”统领声音低沉,“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穆斯里穆摇头:“你们不放我,我就杀了她!” “那好,随你。”统领说着,从弓囊中缓缓抽出长弓,又从箭壶中拈取一枚羽箭,轻轻抚摸。 他冷笑着看向穆斯里穆:“那么就让公主死一次看看!” 瞬间,他张弓搭箭,直射穆斯里穆怀中的公主。两人相隔不过数丈,羽箭来势极快,毫不留情。 “莫日根你敢杀……”公主的大呼尚未完结,穆斯里穆猛地伸手出去,凭空一把攥住了羽箭。箭杆磨得他掌心一热,他看向掌中的羽箭,背后炸起了麻皮。 羽箭没有箭头! 莫日根在抚摸羽箭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拗断了箭镞,那一箭只是虚势,就在他张弓的瞬间,穆斯里穆身后两名健锐已经离镫下马,双手平持长刀,悄无声息地逼上。穆斯里穆猛地回头,只看见一道人影起在空中,长刀纵劈而下,一人矮身直斩马蹄。 生死立判的瞬间,穆斯里穆没有格挡,他猛地一带马缰。战马腾空跃起,在瞬息间闪过脚下的刀锋,身在半空的健锐忽然听见沉雄的虎啸,眼前一片劈面而来的乌金色。穆斯里穆出枪的瞬间,时间好像中断了,铁枪的枪锋击在健锐的马刀上,半截马刀直飞上天。攻击上盘的健锐落下,狠狠地砸在同伴的身上。穆斯里穆手起一枪,毒龙般直贯下去。鲜血沿着枪杆喷涌而上,铁枪一次贯穿了两名健锐的胸膛。 第33章 阴刀,霸刀 穆斯里穆反握枪杆,撤回了铁枪,直视莫日根:“你敢再玩花样,下一次,我一定杀她!” 少年武士残酷的手法令所有健锐都觉得心头发麻,他们现在对这个少年所说的话深信不疑,这是亡命之人的觉悟。 “慢!你胁持公主回营,不过一笔赏金。我囊中珠玉,价值不下万金,你放开公主,拿了去逃命。莫日根绝不派人追杀。” 莫日根抛出腰间的小皮囊。囊口的皮带散开,尽是华美的珠玉流淌出来,拇指大小的明珠在草间滚动,金簪玉璧光华夺目。 “莫统领,你回头看看,”穆斯里穆并未低眼,直直地看着莫日根。 莫日根扭头看去,触目尽是方才被健锐们斩杀的敌军的战马,数十匹战马和数十人的尸首横在地上,鲜血在草地染得一片鲜红。一匹被羽箭射中后退的雌马拖着短腿,挣扎着上去舔着一匹战马的尸体,低低地哀鸣。 “那些人都是我的属下,我认识他们中大多数人才几天,他们都是好人家的孩子,临时受大汗召唤前来,现在却被你们这些叛乱者杀死!你们想杀大汗,他们应召前来护驾,我要来劫公主,他们都要来帮忙,可是他们现在都死了……” 统领听了他的话,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我冲下来了,便没有退路,就是死,也要做这一遭,你明白不明白?”穆斯里穆带着战马缓缓而退,“你们若是不在乎她的命,尽管上来!” 莫日根盯着这个年轻人喷火的眸子,心中一凛。 “同是上阵的人,这个道理我明白。”莫日根点头,“我若是你,也不会拿钱走。我让你一步,再杀你!” 他对着健锐们挥了挥手。封锁的青骑武士们无可奈何地空出一个缺口,穆斯里穆单臂端着铁枪,一手狠狠地掐住公主的脖子。忽然,他调转战马猛夹马腹,两名健锐马刀刚刚闪动,穆斯里穆的战枪一记平挥将他们惊退。浑身浴血的一骑如同鹰一样脱困而出。 “追!”莫日根大吼。健锐们驱策战马,带起了滚滚烟尘。 李昱和红莺儿相互搀扶着走上一处高地,俯瞰平原,面前一片开阔。 红莺儿指着远处:“看!那是什么?” 黄绿斑驳的草原上,一骑黑马踏着滚滚烟尘疾速奔驰,身后紧跟着数十骑黑甲骑兵。黑马上的人一身黑色鲮甲,马鞍上以重枪押着一名俘虏。追他的骑士们虽然还是百步之外,但是羽箭已经急追上来,如果不是因为放马狂奔中不易取准,黑马早已中箭。 穆斯里穆已经看见了远处高地上一面墨旗飘动,他知道救兵只在两里之外,心里微微放松,几乎要瘫软下去。他一骑战马载着两人,还要闪避羽箭,走出巨大的弧线,他的黑马也是马厩里精选出来的,但是也已经筋疲力尽。他以枪杆敲击马臀,迫使这匹几近崩溃的骏马继续奔驰。如果再没有救援,他和战马都只是向着死路狂奔而已。 黑马狂嘶一声,踏上草坡。此时穆斯里穆一骑和接应的部队立在遥遥相望的两处高地上,相隔只是一片数百步宽的低洼,穆斯里穆已经可以看清主人博尔金?赤霄的脸。可是他忽然死死地拉住了战马!那匹黑马双膝跪地滑了出去,哀鸣几声,吐出白沫,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穆斯里穆沉默了一刻,紧抿着唇,将明月公主推在地上,长枪指住她的后颈。 追赶而来的健锐们驻马在数十步外张弓戒备,穆斯里穆低头看着下面的低洼处。浩浩然数千骑排成长达数里的庞大战线,随着战马的骚动、骑兵的动作,仿佛一股海潮被束缚在这片洼地中起伏汹涌。上千骑射手弯弓指向他所在的草坡,一面大旗迎风扬起,张扬的白狼光芒隐现。 穆斯里穆明白了,他冲进了狼窝。 他遭遇了另一支叛军的本队,面对着五千人浩大的队伍,他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 他所面对的是五千人的大队,而非数十骑的健锐营。庞大的军队,就像一件带着雄沛大力运转的精密机括,一根试图阻挡它的铁钉只会被碾碎为粉末。 黑甲健锐们依旧如铁墙一样阻挡着穆斯里穆的去路,双方一言不发地对峙着。 “在这里能见到明月公主,真是幸会。”一个讥诮的声音随风而来。 穆斯里穆转头望去。叛军的阵势忽然裂开,仿佛畏惧什么而自然地分开。一名身披重甲的武士提着长柄钢刀,从远处缓缓地逼近。 “古特尔汗!”莫日根惊叫了一声。 “莫日根,草原上的神箭手,”古特尔汗呵呵笑了起来,“好猎手时间长了,也会遇到恶狼,想不到你也有马失前蹄的一天。” “汗王恕罪。”莫日根单膝下跪。 “你也不必自责,其实并非你轻敌,而是我们的敌人,太出人意料了,”古特尔汗扭头看着穆斯里穆。 他似乎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穆斯里穆,最后目光缓缓地凝聚在穆斯里穆手中的长枪上。那支蒙着鲜血的战枪带着浓郁的杀气,血滴缓缓从乌金色的枪锋上坠落。看到这支铁枪的时候,古特尔汗的瞳孔一缩,仿佛映着一道刀光似的。他握着马缰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坐下战马焦躁地嘶鸣起来。 他淡淡地挥手,他身后数百名骑射手一齐发箭,穆斯里穆横臂遮挡在自己面前。箭雨过后,穆斯里穆周围的草地上都是密密麻麻的羽箭,围成一个巨大的箭圈,只剩穆斯里穆押着公主孤零零地立在当中。穆斯里穆环顾四周,满身冷汗,刚才的一瞬间,他忍不住就要直刺下去。 “不愧是博尔金?赤霄手下的第一护卫,穆斯里穆。”古特尔汗点了点头,面无表情。 伏在草丛中的李昱看着古特尔,心中不由得一颤。 这个人,给他一种狼一样的感觉。 “他是要杀那两个人了。”红莺儿突然低声道,“他不光要杀那两个人,发现我们的话,也会杀了我们。” 李昱听了她的话,感觉心里一阵紧缩,胸口的血仿佛瞬间都流走了。 古特尔汗扬了扬手。上千名轻骑射手掉转箭头指向了莫日根的所部,莫日根和健锐们一惊,纷纷抽弓搭箭,对准了对方。 古特尔没有去看莫日根和他的部下,而是转头对穆斯里穆说道,“我现在给你两条路,一是现在就杀掉她,然后你不过就是一死,二是你把她交给我,你可以回去。” “两条路,我要是不同意呢?”穆斯里穆冷笑了一声。 “那你就只有死。”古特尔汗扬了扬手中的刀,冷冷地看着他。 “奴隶永远成不了战士。”古特尔汗忽然纵身而起,跃到了马背上! “他是要……”红莺儿惊叫了起来。 “快闪开!”李昱突然大吼了起来。 穆斯里穆听到李昱的惊叫,不由自主地抬头。古特尔汗此时已经腾身跃起。巨大的身影在半空中分外的可怖,手中长柄战刀劈空斩落! 这不是武士的搏杀,也不是放马冲锋的豪迈,而是类似杀手间的搏杀,用一切的手段,只求取胜。古特尔汗借了马背的高度跃起,凌空扑过两丈,将凌空而下的重压合并挥舞长刀的力量,以求一击杀敌。霸道的刀势长天大海一般,令穆斯里穆几近窒息,那一刀好像要将穆斯里穆、明月公主和大地一起劈为两半。 穆斯里穆亲身站在凛冽的刀寒下,公主的尖叫,红莺儿的惊呼,李昱的大喊,此时的一切都来不及救穆斯里穆。等到声音传进他耳中,长柄战刀可能早已将他分成两半。 “不!——”看到古特尔汗似乎要将穆斯里穆和明月公主一起劈开,莫日根嘶声大叫起来。 在劈空而下的刀势中,乌金色光芒逆冲而起,穆斯里穆猛地甩脱了马镫。面对古特尔汗不可一世的刀势,他猛地逆身而起的同时,将怀中的明月公主推了出去。 没有人能看清那瞬间的变化。只有一声金铁交响,穆斯里穆所乘的战马忽然齐腰断成了两截。血光暴现中,铁枪盘旋着飞出数丈之外,斜斜地扎进大地。穆斯里穆有如断线的风筝,直坠而下,满口的鲜血直喷在草丛中,将秋草染得鲜红。 古特尔汗身形落地,长刀一横,仰天大笑起来。 红莺儿完全呆住了。她看见了对方这劈山裂地的一刀,以她的眼力,却看不清穆斯里穆如何封住刀势,刀上余力又是如何斩断马身的。 此时的李昱,心中也是震撼不已。 他知道,这才是真正战场的武术,没有影视作品中一拖一斩一落的优美和花哨,只有阴狠的杀气和无比的霸道! 穆斯里穆努力地睁开眼睛,周围都是一片血红,他向着周围摸索,却找不到与他形影不离的铁枪。不远处的李昱象是在喊什么,可是他听不见,耳边只有一片空白,好像世界上所有声音都被抽走了。 第34章 博尔金?赤霄 “我死了么?我……”穆斯里穆用尽全力要撑起身体,从左臂到腰间的剧痛令他几乎晕厥。 “我……还没有死!”奇迹般的意志又回来了,像是藏在他心里的、不屈的幽灵。它还活在他的身体里,一刻也没有离去,就像过去那样,再次撑起了这个年轻人。 古特尔汗麾下的轻骑兵们惊讶地看着这个年轻的武士。古特尔汗的一刀虽然被他格挡,但是刀劲透过长枪,他的左臂分明已经断了,虚软无力地垂在一边。但是他依然挣扎着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站在那里。他的头在落下的时候擦破了,鲜血染红了他的脸,让那张年轻的脸看起来格外狰狞。那双空洞的眼睛中似乎是一片空白,可是盯着那双眼睛看过去,却令人心头为之一寒。 古特尔汗军中一人策马而出,直扑奄奄一息的穆斯里穆,手中马刀被高举过顶,要取他的首级。 红莺儿再次惊呼起来。 马刀向着穆斯里穆的顶门劈落,那名骑兵忽然看见满面鲜血的少年抬起了头,疯狂的杀气扑面而来。穆斯里穆迎着刀锋,全身撞进轻骑兵的怀中,马刀深深劈入他的肩胛。而轻骑兵则觉得胸口一凉,而后如同火烧,全身顿时失去的重量。 穆斯里穆用尽全力拔出匕首,滚烫的血染红了他半边衣甲。他像一只陌路穷途的恶虎,用它最后的力量狠狠地瞪视着自己的敌人,却已经无能为力。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旋转,天空是黑色的,一直压到他的头顶,上面有血红的流云飞驰。他跌跌撞撞地退了几步,一头栽倒。 朦胧中身边有一个温暖的身体靠近了,带着些微的香气。穆斯里穆擦了擦眼睛,可是看不清,他的眼睛里天和地都在旋转。是母亲么?穆斯里穆问自己。 穆斯里穆觉得温暖了一点。他战栗着抱住她,把脸贴在她颈边,摩擦着她细腻的肌肤,仿佛又回到了童年。 “妈妈……”他口里的血慢慢地滴下,“我们走,我们快走。他们要……杀我们……” 她只是用力扶着他,没有说话。 穆斯里穆茫然了,他又觉得身边的不是母亲,是一个女人温柔地怀抱着他。她身上的气息如此的熟悉,从很久很久以前传来。 “……要好好活下去啊,”似乎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无论遇到了什么事,都一定要活下去……” “孩子……要好好活下去啊……妈妈要看着你活下去……哪怕像奴隶一样也好啊……”女人的声音似乎在很遥远的地方对他说话,有一双温柔的手就在他身后扶着他。 他用尽力气回头,身后扶着他的女人缓缓化为空虚,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孩子。 他忽然如此清晰地感觉到,那个疼他爱他的女人,已经死了!他提着染血的刀,独自站在黑暗中,这个世界如此的寒冷。 “啊!——”一阵惨叫声震醒了穆斯里穆,他的意识忽地恢复了几分。 他抬头望去,看到莫日根和健锐们全都摔下马来,倒在了地上。他们的身上要害处,全都插着箭矢。 “你——”莫日根强自挣扎着起身,指着古特尔汗,嘶声大吼起来。 嗖的一声,又一枝利矢疾飞而来,从莫日根的眼中射入,从后脑穿出,莫日根的声音嘎然而止,直挺挺的仰面向后摔倒。 明月公主惊恐地看着这一幕,不由得向后又退到了穆斯里穆身边。 李昱看到同样是一队黑甲骑士仿佛幽灵一般的走出军阵,汇聚到了古特尔汗的身边。 鲜血在不断地流逝,刚刚回复的意志又随着血流失。穆斯里穆的眼前又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他看着古特尔汗周围的那些黑甲骑士,觉得那些骑士的面孔像是一些他似曾相识的人。所有人都对着他狰狞地笑。他站在无尽的黑暗中,整个世界都在一片茫茫的寒雨里,脚下一片鲜红在流动。 穆斯里穆的身体一阵抽紧,四周只有风声,萧瑟的风拉扯着衰败的野草。一个低低的哭声响起,哭声渐渐亮了起来,跟随风一直远去,悲切又凄凉。 手上微凉的泪水让穆斯里穆清醒过来,他用力拧过公主的脸,看见那个曾经蛮横的咬过自己手的公主泪流满面。 她显然是被自己的手下全被古特尔汗的部下屠杀而感到害怕了。她已经明白了,古特尔汗为什么杀了他们。 他的目标,是自己。 穆斯里穆怔怔地看了许久,嘴角忽然有一丝惨淡的笑容。原先直冲顶门的杀气和血性此时都消退下去,比方才更深却更平静的一种绝望慢慢笼罩了他。 是啊!哪怕是身为公主,也和他这个当年的奴隶一样,想要活下去。 可这世上,并非每个人都能活下去。 “你到我身后。”他费力地说道,“我保护你。” 公主似乎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力量,她收了泪水,用力的点了点头,站到了他的身后。 穆斯里穆抹去自己脸上的鲜血,缓缓坐在了地上,看着古特尔汗和他身边的幽灵骑士,“你们哪一个上来杀我?” 短暂的犹豫后,两名骑兵闪电一样欺近了穆斯里穆的身旁,一人直向公主扑去,另一人猛一咬牙,马刀向他全力斩落,再无半点疏忽。 一道身影疾闪而过,“叮”的一声,一柄钢刀平贴在穆斯里穆的头上,封住了这一刀。 就在这一瞬间,穆斯里穆只看到刀光一闪。 这是他见过的最为凶狠的一刀!以他的眼力,竟然没有看清对方的动作! 眼前的骑士的头飞上了半空。 那颗被斩下的头高高的飞起,落在了古特尔汗的脚边,古特尔汗看到那具摇摇晃晃的身体这时才从脖腔中喷出血来,好似下了一场血雨。另一名突袭公主的武士发觉不好,立刻抽身疾退。 一支利箭猛地射来,将那名后退的武士射倒在地。 古特尔汗身边的武士们猛地举盾护住了他,古特尔汗面无表情,凝视端坐在地下的少年武士。穆斯里穆正扬起头,此时远处的救兵已到,他刚好和主人博尔金?赤宵的目光相抵。 博尔金?赤霄放下了手中的铁弓,向穆斯里穆点了点头,目光转向了古特尔汗。 古特尔汗将长刀挂上了马鞍,他一转身,外黑内红的大氅一扬,逆风离去。那些黑甲武士跟随在他身后按刀戒备,骑射手在最后压阵。 李昱长舒了一口气,垂下了手中的玄铁刀。刚才的一击几乎耗尽了他的力气,他的身子此时已然站立不稳,摇摇晃晃的象要摔倒的样子,红莺儿上前扶住了他。 博尔金?赤霄率领轻骑缓缓推进,弩手的队形紧随其后。中间地带一片空旷,只剩下穆斯里穆强撑着身体坐在那里。 明月公主惊恐未定,情不自禁的又靠近了穆斯里穆,眼看便要贴上他的铠甲。 “毕竟是女孩儿啊。”博尔金?赤霄微微摇了摇头,骑马上前,向明月公主伸出了手。 “你不杀我?”公主惊恐地向后退了一步,刚好和红莺儿李昱并肩而立。 博尔金?赤霄笑着摇头:“来吧,我带你去见你父亲。” 明月公主犹豫着,没有上前。 “来人,给公主带马。”博尔金?赤霄命令道,一名轻骑兵牵过一匹马来,明月公主情不自禁的望向穆斯里穆,穆斯里穆点了点头,她看了看李昱和红莺儿,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纵身上马。 博尔金?赤霄看着李昱和红莺儿,问道:“二位何以在此?” “我们是客商,躲避乱兵,来到了这里。”李昱答道。 “刚才多谢出手相救。”博尔金?赤霄点了点头,算是见礼,“你身上有伤?”他注意到了红莺儿在扶着李昱,象是害怕自己一松手他就会摔倒。 “来时遇上了乱兵挟持商队,受了箭伤。”李昱点了点头,他现在的确感到十分难受,眼睛也开始冒出了金星。 “二位随我来吧。”博尔金?赤霄说着,纵马向前走去,再没有去看他们俩和受伤的穆斯里穆一眼。 李昱感到眼前一黑,再也坚持不住,伏在了红莺儿的身上。 他昏迷了过去,最后听到的,是红莺儿的惊呼声。 不知过了多久,李昱感觉意识一点一点的恢复,他慢慢的苏醒了过来。 身上的伤口痛得要命,他费力的睁开了眼,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大床上。他一翻身,这才发现红莺儿就躺在他的身边。 她乌黑的长发就散在他的脑畔,洁白如玉的秀颈似乎触手可及,她双目微闭,呼吸均匀,脸蛋红扑扑的,显得娇艳极了。李昱呆呆地望着她,一时间有些竟然有些痴了。 他其实是第一次和女孩子睡得这么近。 一阵脚步声传来,珠帘一卷,一个一身貂裘头戴毡帽的大汉大踏步的走了进来。李昱听到珠帘发出的清脆声响和五彩光芒,这才注意到他们俩呆的这间屋子,布置得简直和皇宫一样。 第35章 一代天骄 进来的人身材高大,虎背狼腰,阔面方耳,一张脸庞有着风霜刀刻般的凝重线条,一双眸子虎虎有神,他的手粗壮有力,李昱看到他的第一眼,便有一种“职业军人”的感觉。 此时,红莺儿的那只红色绶带鹦鹉“瑞达瑞达”就站在他的肩膀上。他伸手轻轻地扶了扶它的头,瑞达瑞达象是和他很是熟络,用嘴在他的手指上轻轻的咬着。 “你的伤口还痛吗?”他问道,声音浑厚凝重,透着一种难言的威严,但又不失亲和。 “稍有点痛,应该是没事了。”李昱试着活动了下肩膀,答道。 “要不是它,我还发现不了你们呢。”大汉看着李昱,苦笑了一声,“在我的土地上,竟然让你们碰上了叛军,真叫我无地自容啊。” 李昱听到他这么说,一下子便猜到了他的身份,不由得心里一惊。 “您是……托穆尔大汗?” “昨天要不是你,也许就当不成这个大汗了。”托穆尔大汗点了点头,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那位……公主,还好吧?”李昱想起了昨天发生的事,不由自主的问了一句。 “我已经送她回到她父亲那里了。”托穆尔大汗若无其事的答道。 “那海都汗……” “他已经退兵了。叛军除了古特尔的库车部,其余的都已经散去了。” 李昱明白了过来,不由得再次对这位草原之王心生敬意。 “海都汗是我的叔叔,是一时糊涂受了古特尔的蛊惑,我怎么能杀他呢?”托穆尔大汗似乎是看出了李昱心中的想法,没等他发问,便给出了他想要的答案。 “古特尔为什么要背叛大汗?”李昱问道。 “大成帝国的皇帝害怕我南下,处心积虑的想要给我制造点麻烦。他大概是害怕我去抢了他后宫里的那些妃子,呵呵。”托穆尔大汗呵呵一笑。 “大汗和成国的战争还未结束?”李昱心里一惊。 “没有,还早着呢。”托穆尔大汗叹息了一声。 “敢问大汗,战争何时才能结束?”李昱不由自主的问道。 “发动战争的人满意了,它才能结束。”大汗答道。 托穆尔大汗转头望着窗外的蓝天,自言自语的说道:“他们想要什么?金银?美人?土地?臣服?”他摇头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他们想要什么。每次以为想对了,却发现还是不够啊。” “是贪婪吗?”李昱问道。 大汗笑着摇头:“仇恨已经种下得太深了。敌人想要的,总是我们给不了的东西。” “至少,我知道我想要什么。”大汗取过放在桌上的李昱的那柄玄铁刀观赏了起来,“成国的皇帝并不知道,我喜欢名刀,更甚于土地和美女。” 听了大汗的话,李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在了那里。 “好刀,果然是好刀。”托穆尔大汗的手指轻抚过刀身,赞叹起来,“这是我近十年来,见到的最好的一把刀。” 李昱听到他的话,心中不由得暗暗担忧他想将自己的刀据为已有。 这把刀,是自己现在唯一的武器,也是最有用的依靠。 “你从哪里弄到的?”托穆尔大汗问道。 “偶然从一位客商手中换来。”李昱没有将自己之前的经历告诉他,而是随口编了一个由头,“用了十颗照夜珠换来的。” “怪不得。”托穆尔大汗将刀重新放到了桌上,看着李昱,“晏南天进献给我的那颗珠子,想是就是从你手中得来的了。”他指了指桌上李昱的背囊,笑着道。 李昱点了点头,他怕他继续追问这些珠子的来历,便没有说话。 “能告诉我,你当时为什么要救穆斯里穆吗?”托穆尔大汗看着玄铁刀,突然问道。 “他在保护公主,当时已经受了重伤。”李昱说道,“若不救他,他们二人都会死。” “你和公主以前见过吗?” “从未见过。” “你本已受了重伤,又不认识她,为什么还要冒死救她呢?” “看着一个弱女子在眼前被人砍死,我做不到袖手旁观。” 托穆尔大汗猛地转过头来,紧盯着李昱,目光锐利如箭,象是要把他看穿,李昱毫不畏惧地迎上了他的目光。 “真想不到……”托穆尔大汗看到又有两个人走了进来,停住了话头,没有再说下去。 进来的两人,一个是博尔金?赤霄,一个是那位曾和海都汗单挑的持枪将军。两人进来后,向托穆尔大汗抱拳躬身施礼,然后便立在了一旁。 “这位是博尔金?赤霄,我的十四弟,这位是李广杰将军。”托穆尔大汗指了指两位将军,“我想昨天你们已经见过了。” “就是这位李昱壮士,救了穆斯里穆和明月公主的性命。”博尔金?赤霄冲李昱拱了拱手,对托穆尔大汗说道,“穆斯里穆这一次亏了李昱壮士,才得以成就大功。” 托穆尔大汗向博尔金?赤霄问道,“他的伤如何了?” “断了一条胳膊和两条肋骨,已经让大夫给接上了,休养一些时日,当无大碍。”博尔金?赤霄回答道。 博尔金?赤霄的话音刚落,屋外突然传来了阵阵号角声。 “叛军去而复返。”博尔金?赤霄扬起头来,沉声说道。 “估计古特尔是不会这么死心的。”托穆尔大汗平静地说着起身,对李昱说道,“你身上有伤,好好休息吧。一会儿打起起来,尽量不要随便走动。” 他说完,起身走出门去,博尔金?赤霄和李广杰冲李昱微微点头示意,跟着大汗走了出去。 李昱感到伤口又有些隐隐作痛,正想躺下,这才发现红莺儿已经醒了,一双秀美的大眼睛正定定地瞅着他。 “你可真行,和大汗说话,一点儿都不害怕。”她笑了起来。 “我还真没觉得他有什么大汗的架子。”李昱呵呵一笑,“他看起来象是很随和的一个人。” “呵呵,这也许戎族的大汗和南方国家的皇帝的不同之处吧。”红莺儿说着,坐了起来,“南方国家的皇帝们,你得跪着和他们说话,蛮族的大汗,有时我们可以站起来和他们说话。” 李昱想要起身下地,突然间伤口一阵剧痛传来,他眼前一黑,身子一晃,便要摔倒,红莺儿赶紧伸手扶住了他。 他的头刚好枕在她的怀里,那种又暖又软的感觉,让他心里不由得一阵热血翻涌,脸上也跟着发起烧来。 “你歇一会儿再起来吧。”她没有注意到他的心理活动,小心地扶着他的头,让他躺好,然后便赤着脚下了地,梳洗去了。 李昱躺在那里,抬头望着窗外,此时天空碧蓝如洗,万里无云,他不由得呆呆的有些出神。 暂时又可以不用担心生命危险了,可以后该怎么办呢? 就是回到东土,也不是自己原来的时代了啊…… 一只温暖的小说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过头,红莺儿正温柔地望着他。 “想家了?”她轻声问道。 “嗯。”李昱点了点头,“家里……唉,算了。”他又摇了摇头。 “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柔声安慰着他,李昱感到心里一暖,轻轻握住了她的小手,她羞红了脸,瞅了瞅窗外,避开了他的目光。 “要不,我扶你出去走走吧。”她捏了捏他的手指,“你也不能总躺着,稍稍活动活动也有好处。” “嗯。”李昱点点头,由她扶着起身。 就在这时,号角声再次响了起来,只是比上一次要更为急促。 李昱感到一阵不安,他想都没想,来到了桌前,将玄铁刀别在了腰间。 红莺儿扶着他出了屋子,李昱这才发现,自己刚才所在的地方,是在茫茫草原上临时搭起来的一座木屋。 这座木屋从外面看来,装饰之豪华,丝毫不亚于它的内部。 而在木屋的不远处,便是一顶巨大的金色帐蓬。 “大汗真好,竟然把他的寝宫让给咱们俩住了。”红莺儿笑了起来。 “这寝宫好象还不止一座……”李昱注意到在离金帐不远处,还有几座相似的木屋,知道那里应该是大汗的嫔妃们的居处了。 可托穆尔大汗为什么要把自己嫔妃的寝宫让给两个素不相识的年轻男女呢? 难道…… 号角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是缓慢而悠长的音调。 李昱放眼望去,发现金帐和周围的木屋都是处于一座临时搭建的木城之中,听到号角声,木城后的射手们纷纷引弓控弦,蓄势待发。 由于木城的遮挡,李昱看不到外面的情况,但他从眼前看到的一切还是能够判断出来,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我看我们还是回屋子里去吧。”红莺儿有些担心地说道,“大汗说了,要我们尽量不要随便走动。 李昱看了看身后的木屋,又看了看金帐和木城,大致在心里测算了一下距离,不由得对这里的守卫者的精心布置赞叹不已。 “还是屋子里安全。”他点了点头,“这些屋子和金帐都位于木城的正中,再有力的弓箭,也是射不到这里的。” 第36章 护卫军 回到木屋之中,李昱突然想起了那位叫李广杰的将军来。 他竟然能指挥着一支明显是临时拼凑起来的以步兵为主的军队,成功抵挡住了海都汗精锐的青骑军的攻击,说明这个人指挥作战的本事,不是一般的强。 尽管身在屋中,李昱和红莺儿还是能够清楚地听到外面传来的喊杀声。 整个战斗,李昱都听在耳里,可能因为是在等待战斗的结束,他不自觉的有一种莫名的焦躁。开头,他以为大汗遭遇的是各路叛军的全力合击,可是直到晚间,前来探望他的穆斯里穆才把他导出了迷误。 穆斯里穆告诉李昱,叛军这一次的确来势凶猛,而且是全力攻击。 古特尔汗在得知海都汗退兵后,毫不延宕地攻击大汗本军。他的兵力非同小可,因为加上阔里阔出汗的郭特拉部兵众和“哥莱卡”骑兵,他差不多就拥有43000多人的骑兵,其中有8000人为重甲骑兵。大汗的兵力有60000人,但只有1000名重甲骑兵和4000名轻骑兵,其余全是临时征召的步兵。如此,要打一场硬仗,双方兵力比较,古特尔汗为首的叛军方面自然更强一些。因为令人胆寒的铁甲骑士的每个冲击,常常足以能把十倍于己的敌手打得一败涂地。当年托穆尔大汗的一位统领只用3000名铁甲骑士,就在把12000名成国步骑精锐碾做了尘粉,而在他们当中一个甲士团队的奋威突击,也把好几千名成国骑兵和雇佣兵打得五离四散。对这些战例。古特尔汗可是牢记在心的。因此,他小心谨慎,慢慢推进,如同一名精明的猎手,寻找着敌人的破绽,随时准备发起致命一击。 就这样,他接近了大汗军所在的白水滩。这时他得知托穆尔大汗的骑兵兵力很少,而且已经渡过了白水滩。听到这个消息,古特尔汗下令马上进攻。他知道,大汗的骑兵少,跟他打野战的话肯定不是对手,但他没想到大汗的步兵竟然也打得这么出色(他不知道大汗军中有一位熟知韬略的原成国军人,那就是金帐侍卫军左统领李广杰)。古特尔汗知道大汗能够动员更多的优势兵力,远的不说,若是左庶长晏南天得报后率军来攻,他便是必败无疑了。事实他已预见到面临的凶险,因此才孤注一掷的发动了进攻。 清晨,大汗军的大营吹响了号角。它低沉呜咽,仿佛在向人们报警。跟着这儿、那儿便擂起军鼓。穆斯里穆因为受伤不能出战,便找了一座高大的望楼,爬登上去。从这上面四下望去,一切都可以看得了如指掌:那边是草原上沉陷的峡谷,那是白水滩草泽,然后是对峙的两军。 叛军越来越稠密地在展开。转眼之间,平川上的人众,已变成黑压压的一片。于是从大汗军营地,也开出新的生力军。他们在壕堑前沿,排成战斗序列。战地靠得这么近,以至穆斯里穆凭他敏锐的双眼,就能清楚地识别出旗和旗徽,还能辨清哪些是骑兵队长,哪些是骑兵校尉,他们通常骑着马,稍微紧靠在部队的一边。 看到铁甲骑兵的出现,他的心开始跳了起来,因为激动,他因失血而苍白的脸泛起红晕。 铁甲骑兵!大汗的精锐——金帐护卫军的铁甲骑兵! 铁甲骑士们列队出现了。他们的头盔上都饰有彩羽,那如林的枪刺上面都缀着金色的缨穗儿。他们以六路队列,在木城胸墙下布了阵。见到他们那种镇静,见到他们那种庄严,见到他们那种铁一般的纪律,穆斯里穆不由得心潮澎湃。 尽管两方兵员如此悬殊,尽管对付兵微将寡的大汗军的,是这黑压压的、如同雪崩展开着的整个哥莱卡和库车部骑兵大军,尽管他们如此人多势众,其队列伸向远方草原,连看都看不到头,可穆斯里穆这会儿却相信:取胜的将是大汗的忠勇军马。他的眼睛盯着战场,迸射出怒火,他浑身热血沸腾,充满了战斗的冲动和渴望,只是他现在还太虚弱。 几支叛军骑兵分队鼓噪着,从阵前扑出。回应他们的,是大汗军方面的一阵弓弩齐射。然而,这些叛军骑兵只不过在吓人,他们都还没接近大汗军,马上就分做两股。撤了回去,然后便消失在自家队伍里不见了。 战鼓就在这时擂响。鼓声一响,很大一支新月形的“哥莱卡”兵马,就快速地驰骤而去。明显的,古特尔汗这是在作试探性进攻。他想试试,能不能用一个冲击,把大汗军的骑兵逐走,然后夺取大营。 大汗军的铁甲骑兵镇静地留在阵前,甚至展开一个更长的战线,后卫掩护着木墙,叛军若要进攻,只能从正面攻击。 就在这时,从大汗军中蓦地吹响了冲锋的号角。铁甲骑士的那座矛刺朝天、栅栏似的枪林,霍地给平端起,跟马头平成一线。 铁甲骑士开始了冲击!只见他们伏鞍跃马,驰骋向前。随后紧跟着的则是快如闪电的轻骑兵各队。 铁甲骑士的冲击是可怕的。只头十回合,他们就打垮了三路叛军的重甲骑兵,而且这种覆灭只是瞬息间的事。喊杀声传到李昱耳际的时候,在战场上,无论是人,无论是马,在钢铁骑者的重压之下,都纷纷给冲倒在地,那势头简直如同疾风偃草一般。抗击是短暂的,穆斯里穆觉得,铁甲骑士就象是一头巨大无匹的龙,只轻轻的一张口,古特尔汗的数支重甲骑兵部队就给吞噬掉了,而在库车部,他们都素称是精锐的兵马! 叛军的两翼爆发出一阵惊慌的呐喊,叛军阵中的不少战马受惊,一窝蜂的崩开了,阵形登时给弄得乱了套。好多骑兵队伍整个儿都被打得乱七八精。四散逃命的败兵,冲乱了他们的阵脚,大家都开始慌慌张张向后撒。大汗军轻骑兵这时赶杀前来,协同铁甲骑士,血洗残敌。一支叛军骑兵队拼命抵抗一阵,回头撒腿就奔,忙不迭朝哥莱卡部队的营地里躲。叛军的中军越来越扎不住阵脚,他们挨打,给追逐着,很快变成了一帮乌合之众,他们给刀砍剑劈,他们给逼着杀回,转向铁流般的冲击,终于抵挡不住,最后给打得连阵势都整不成。 战斗是如此的接近哥莱卡骑兵的营地,连对方的脸相都看得清清楚楚。哥莱卡骑兵开始胡乱放箭,但箭雨有的射中了敌人,更多的却是射中了自己人,这就使情势变得更加混乱。一队铁甲骑兵直扑向中军。蓦然间,听得哥莱卡全线发出一阵恐怖的悲号,原来他们那杆全军的红色大纛旗先在摇晃,跟着就给摔倒在地。 正是这危急时刻,阔里阔出汗骑着一匹大白马,率领五千名哥莱卡骑兵扑杀前来。他脑袋光着,打马在前,马刀高举,在他面前是乱做一团的叛军残兵。叛军见援军来到,虽然还是乱糟糟的,但终于调转马头,一起掩杀起来。战斗于是重新在中线惨烈展开。 在叛军两翼,命运也象是在挫折古特尔汗。叛军部队交替为大汗军骑兵击败。哥莱卡人锐气尽丧,古特尔汗有两匹战马都在坐下给杀死了。 叛军被击溃了,大汗军的骑兵并未全力追击,而是缓缓退了回来,重新列阵。 中午时分,战斗重新打响。穆斯里穆向下凝望着。大汗军各队再次在木墙外列队冲击。这场一直持续到傍晚的顽强的激战,暴烈到这种程度,以至在叛军的军阵中间,死人死马竟然垒作了一道新墙。 “我真想上去冲杀一回。”穆斯里穆笑了笑,对李昱说道,“可惜,我的伤没好,拿不动我的枪。” 此时,外面突然再次传来了阵阵山崩海啸般的喊杀声。 “怎么回事?”红莺儿向窗外望了望,她看到远处的天边隐隐有红光闪动。 “应该是咱们的援兵到了。”穆斯里穆凝神倾听了一会儿,说道。 喊杀声这时变做了漫漫雷霆。空旷的天边响起低沉的马蹄声。 一名光着脑袋,用布袖缠头的轻骑兵,骑着一匹已经没有了鞍子的马,以闪电般的速度奔金帐。他的脸给一刀劈开了,血汩汩地在流。他勒定马,向前伸出了双手,待他回过气来,便张大着嘴巴,开始吼叫起来: “左庶长的大军到了!古特尔汗给杀了!叛军全都垮啦!那些哥莱卡匪兵们全都完蛋啦!” 话音落音,他就昏厥了过去,从马上摔倒在了地面。几个人立刻跑上前去对他进行抢救。 木城的城门打开了,一队轻骑兵开了进来。他们按辔徐行,他们押解着那些步行的战俘走了进来。 李昱注意到这些战俘穿着的都是精致的铠甲,显然是叛军的首领,只是他们现在一个个都是垂头丧气的样子。 此时远处的喊杀声还能听得到,战斗尚未完全了结。 第37章 凯旋 晏南天策马而立,凝视着那颗呈到他面前的头颅。 多少年的征战生涯,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人头了。 古特尔汗死的时候是那么恐惧,最后一瞬的表情凝在那里,看久了,让晏南天觉出一份隐约的悲凉。 一名重骑兵百夫长将一个黑漆匣子奉上,晏南天将头颅放进了匣子中:“这是古特尔的头,要带给大汗看的,小心不要丢了。” 晏南天望着孤悬在天顶的月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一名重骑兵扯着一个女人的头发从燃烧的帐篷里策马而出,她的双腿拖在地上,拼命地挣扎。还是个年轻的女人,没穿皮靴,裙子下的小腿白净细腻,在地下拖得都是血丝。也许是她挣扎得太厉害了,重骑兵手起刀落,斩下了女人的头,猩红的血在地上泼洒出一滩,重骑兵提着人头策马而去。女人藏在怀里的手软软地跌出来,握着一柄锋利的匕首。 看着这一幕,晏南天思索了片刻:“传我的命令!男子凡是高过马鞭的全杀,年轻的女人和小孩子留下,年老的男女一概不留。” 百夫长在马背上躬身:“是!” “屠掠令?将军……这可是三万人啊……”一位王子模样的人伸出去阻拦的手忽地停在了半空中。 晏南天把他的胳膊按下:“遇事不要先想到敌人。巴雅尔(戎族语意为英雄,作者注),你想想这一战咱们的重骑兵死了多少人。战士们跟我们上阵,他们要财宝要牛羊也要女人,打胜了,就让他们开开心心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了。” “可是屠掠令……” “巴雅尔,不要心软。做大事的人,要有做大事的决心。这些人对我们已经没有用了,不要被血蒙住了你的眼睛,要看到将来。灭绝库车部,你还不知道我们做成了怎样的一件大事。”晏南天抽动鼻子,像是闻着馥郁的酒香,“这风里的味道,让人想起雄狮奔驰在这片草原上的年代,新的辉煌盛世,也许就要开始了吧……” 巴雅尔愣了一下,风里只有浓重的灼烧气息和血腥味。 “旧时代被摧枯拉朽地毁去了,而新的时代,则建立在战士的尸骨和妇孺的血泪上……”晏南天望着远方,自言自语的说道。 金色的大旗在微风里偶尔招展,上面是金翅大鹏展翅飞腾的图案。 金翅大鹏,是黄金家族的图腾。相传这种神鸟的双爪如同利剑,它在荒芜的草原上飞行,遇见了战败垂死的黄金家族先祖那钦汗,它摘下两只金羽,化作为两柄金刀赠送给先祖,然后飞走了。那钦汗凭借两柄金翅之刀建立了伟大的黄金家族,而据通天神巫们讲,金翅大鹏的真正身份,是化身的长生天神,他在最危难的时候来拯救他的孩子。 大旗下,魁伟的托穆尔大汗按着刀柄,一马当先,静静眺望着南方的地平线,他的双目细长凌厉,如同鹰鹫雕隼一般锐利。 托穆尔大汗,黄金家族的主人,他年轻时有个绰号叫做“金隼”,就是因为他的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总令人感觉他的目光格外冷峻凌厉,能够将人看穿。 大汗已经四十多岁了,但仍如年轻人一般矫健如昔,坐在战马上腰背笔直。马鞍上斜挂的厚背长刀是他年轻时候的武器。他是当之无愧的草原武士,曾经以这柄刀亲手斩下无数敌人的头颅。 他的马后,数百骑列着队,每一个都是衣饰华贵骏马如龙,草原上有身份的贵族都在这里了。 “父汗,要过午了,晏将军还没有回来,先回帐用些食物吧。”二王子岱钦(戎族语意为战将,作者注)策马贴近父亲,“哥莱卡驻地距离这里九百多里,晏将军带着重骑兵三万大军兼程赶路,今天未必就能回来。不如儿子派出斥候去路上迎接,一有消息马上回报给父亲。几位大汗王身体不好,让他们在太阳里晒着……” 大汗默默转过头来扫视身后的人,年老的几位王爷已经顶不住日晒,要么委顿在马鞍上,要么已经下马躲在毡伞下,奴隶们从城中的地窖里运来了冰块,用纱布敷了给贵族们擦脸。一群人像是被日光晒蔫的牧草,看上去全没有精神。 大汗摇了摇头:“晏南天是我们黄金家族的利剑,他带兵数年,从没有在时机上耽误过一次。”岱钦诺诺地退了下来,不敢再说什么。 迎候晏南天平叛大军凯旋的盛典,贵族们都穿得极其庄重,全身的汗闷在衣甲里透不出去。岱钦一身重铠,披着织锦的大氅,现在龇牙咧嘴,恨不得把皮都扒掉。 马后一个伴当凑了上来:“大汗和大汗王们都候在那里,二王子可别抱怨,给人听见了……”伴当递了个眼神,岱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紧跟在父亲身侧的年轻武士昂然端坐在战马上,与父亲并肩眺望远方。他一身重锦的战袍,嵌银的明光重铠,虽然威风,可是这么热的天气绝不好过。可是那个武士挺拔得像一杆长枪,目光凝在远处,一动不动。 那是大汗的三子拉克申(戎族语意为魁梧,作者注)。 “硬撑!”岱钦冷笑,“还不是要讨好父亲。再怎么讨好也是个漠北血的贱种,大哥可是已经跟着晏南天出征了,立的是战功!还想跟大哥争位,妄想!” 一旁传来了冷冷的哼声:“废物就不要多话,小心皮被晒脱!” “你骂谁?”岱钦低吼。 “谁抱怨就骂谁。”黑马上的少年把目光斜过来,带着挑衅的神情。 少年不过十五六岁,剽悍得像只小豹子,虽然领巾都被汗浸透了,却一声也不吭,只是拉开半边衣襟裸了右臂散热。那只暴露出来的手臂筋肉虬结着,异常的健硕,手指勾着马鞍皮鞘里的一柄重刀,随着他一拉一合,刀锋反射的刺眼阳光直射到岱钦脸上。 “小崽子!你想怎么样?”岱钦直指着少年。 伴当急忙把岱钦的手按下,压低了声音:“二王子,不是发怒的时候,四王子这是故意跟你惹事,别在大汗面前中了他的圈套。”黑马上的少年是四王子吉达(戎族语意为长矛,作者注)。大王子巴雅尔和二王子岱钦是一个母亲生的,拉克申和吉达却是第二位大妃生的,四个兄弟之间根本没有和睦可言。巴雅尔和拉克申都跟着父亲办事,主掌政务,可是出出入入都不在一起,各自都有一拨贵族支持。 人群中的李昱看着王子们之间的一幕,摇了摇头。 草原上的贵族,要不投靠大王子,要不投靠三王子,否则势孤力单,草原虽然大,也未必能找到容身的地方。 “来了!来了!是左庶长的大军!左庶长回来了!”忽然有人大喊了起来,人群沸腾了。 李昱放眼看向南方的草原,原本那里是如茵的牧草,一眼看不到边,这时候却隐隐有了一线苍黄。片刻,就变成了腾起的烟尘,人们能够感觉到大地在震动,像是怒潮在逼近。庞大的骑兵部队终于在烟尘中显身,战士们一色的黑甲黑马,高擎着上千柄大旗,旗帜遮天蔽日,一时间南面的草原上尽是黑色的浪潮。 “全是铁甲骑兵啊!”李昱低叹了一声。 在李昱看来,眼前的这支骑兵算得上草原上当之无愧的第一强兵,他迎面感受它的来势,只觉连得风都割面了。 “终于回来了……”大汗低声说了一句。 大队的铁甲骑兵顷刻已经冲到眼前。领先的青马一声长嘶,马背上的人高举起鞭子,立刻有人吹起了牛角号。久经训练的战马在黄尘中刹住铁蹄,整个大队在奔驰中急停,却丝毫不乱。马队踏起的烟尘顺风扫了过来,大汗和贵族们都扯起大氅挡在自己的面前。 烟尘落定,铁甲骑兵已经全部下马,扯着缰绳半跪在旗下。青马上的武士偏腿下马,赤红的重锦战袍在风里急振。他在马背上疾驰了不知多久,领巾也已经湿透,却丝毫没有疲惫的神情。他缓步上前,立在大汗的马前。大汗不动声色,两人对视了一眼。 周围忽然静了下来,没有人交头接耳,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大汗和那个武士的身上。 李昱努力伸长脖子,去看那个武士,他已经认出了他,他就是晏南天,给自己令牌的那个人。 “参见大汗。”晏南天双膝跪下,趴下去伏拜,“我回来了!” “回来了就好。”托穆尔大汗下马,双手用力扶起了他。 扈从武士们扛起沉重的铜号,牦牛皮面的巨鼓被大椎震击,鼓乐声冲天而起。贵族们跟着大汗提起缰绳,骏马立起,前蹄有力地踏着地面。场面沸腾起来,大汗接着挥手,城门洞开,锦衣的女人们捧着器皿和绸缎结队而来,一一呈放在周围。五光十色的珠宝织锦和精美瓷器金器并列,草地上流淌着奢靡的宝光。 李昱知道,游牧民族不擅长手工和纺织,这些昂贵的丝绸和器皿都要用皮毛和马匹从商人手中换取,这是一笔令贵族们也眼红的财富。 在珠宝当中,他还看到了自己敬献给大汗的照夜珠。 第38章 犒赏 李昱听见人群中低低的赞叹声。 远处有传来鹿角哨的声音,牧人们吹着哨子从两侧的草原上驰过,他们驱赶成群的牛羊,羊群白得如云,黑牦牛每一头都有马背高。一万头的羊群,三千头牦牛缓缓行过。驱赶它们的牧人骑乘着二十匹骏马,它们一色的雪白,高矮和色泽毫无分别,在牧人的驾驭下还仰头刨蹄,龙吟般的吼声不绝于耳。 “这些,”大汗挥了挥手,“都是你的。” “谢大汗赏赐,可是……”晏南天跪下,又仰起头来,“属下愿把财物散给此次平叛的战士们。” “做得好!”大汗赞许地点头,“这些财物又算得了什么?我们能够骑马纵横这片草原,都是靠我们忠诚的武士,又有什么不能赏赐给他们呢?不过给你,我另有一件东西。”他招了招手,一名扈从武士翻身下马,低头捧着赤金的托盘疾步来到大汗的马下。 “是个小东西,”大汗瞥了晏南天一眼,“你不猜猜是个什么东西么?” “属下不知道,可是大汗赐的,一定是好东西了。”晏南天恭谨地答道。 大汗淡淡地含着笑,猛地揭开了覆在托盘上的殷红重锦。不知是谁低低地惊叹了一声,周围一片忽地静了。 托盘中是一条雪白的皮毛,在阳光下,它的每一根毛都晶莹如雪。 那是白色的虎尾制成的护腕。 大汗抓过了晏南天的右手腕,晏南天抖了一下似乎想推拒,但是大汗手上传来的铁钳一样的力道令他挣脱不出。大汗不说话,只是笑,把皮毛细心地缠在了晏南天的手腕上。 在草原上,要么是独一无二的武士,要么是曾在存亡关头挽救过大汗的人。他们可以像大汗一样,手腕上束着白色的虎尾。 人们似乎回过神来,更猛烈的欢呼声爆起。以扈从武士们为首,而后是重骑兵的战士们,每个人都振臂高呼着:“巴尔思(戎族语意为虎一样的勇士)!巴尔思!巴尔思!”数千人一齐高呼的声音震耳欲聋,剽悍淳朴的蛮族武士们脸上满是狂热,眼里的神色近乎虔诚。李昱也被感染了,险些也想要跟着他们挥舞胳膊,放声高呼。 “那些老王爷们好像不太高兴啊。”红莺儿轻声说道。 李昱愣了一下,目光扫过去。大汗的几位兄长,那几位老王爷们面面相觑,并马立在沸腾的人群中,神情显得那样地突兀。这条白色虎尾裘所制的护腕,宣告了晏南天从此将和他们并驾齐驱。 “大汗,属下真是没有想到……”晏南天看着大汗。 “还要说什么吗?”大汗重重地拍着晏南天的肩膀,目光热烈,“小时候我们一起玩,你对我说有朝一日要做整个草原都仰视的武士。如今你是我们草原的神鹰,扑杀了库车部的虎狼,你将来还要跟着我去建立那钦王那样的功业,为什么不能戴它?” 晏南天忽然跪了下去,重重地叩头:“属下愿意跟着大汗,为大汗四处征战,至死不悔!” “才得胜回来,怎么说死?”大汗笑着摆了摆手,“真不吉祥。这样的话以后不要说了。” 雪白的骏马从阵后奔驰过来,年轻的贵族武士翻身下马,跪在了大汗的脚下:“父亲身体安康,长生天神保佑我们伟大的黄金家族。” “巴雅尔也回来了?”大汗拍了拍他的头,“这次跟着你师父出征,学到的东西不少吧?明年敢不敢自己独领一支大军?” “儿子没什么不敢的!愿为父汗征战,变成师父一样威震草原的勇士。” “威震草原?”大汗笑了起来,“你能有你师父一半的勇敢,就足够了!”他双手托起了儿子:“你师父写信回来,很是赞赏你的勇敢,你自己带兵冲了哥莱卡兵的大阵?” 巴雅尔的脸上闪过得意的神色:“听说父亲年轻的时候,也是只带一百个骑兵就冲破了漠北部合围的阵势。儿子想起来,就觉得冲几千人的阵势也不过是件小事。师父问我敢不敢,我就带兵冲上去了。” 大汗大笑起来:“是你师父要把这个大功劳让给你啊!不过好儿子,第一次出征就有这样的勇气,不愧是我们黄金家族的长子。” “哥哥,哥哥!”岱钦穿过人群挤了上去。 巴雅尔远远地冲他招手,兄弟两人兴奋地凑在了一起。拉克申和吉达两个儿子却只凑在了大汗身边,彼此看也不看一眼。 人群里依旧议论纷纷,最心潮澎湃的是年轻的贵族武士们。 大汗和晏南天握着手低声说话,隐隐地似乎是说起幼年的事情,大汗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浓。奴隶们把烤馕羊奶和冰块一起呈了上来,拉克申带马过去抓了几块冰塞在盔甲里。出征的将军们也纵马过来取冰,顺带和贵族们讨论平叛的惊险和大捷。 “这次平叛,大小决战一共十二场。我部死伤二万七千六百多人,斩杀库车部叛逆七万九千多人,俘获战马二万四千多匹、大车二万三千多辆,牛羊尚未来得及彻底清点,帐篷多半老旧,也不方便携带,都就地焚烧了。库车部从古特尔以下贵族将军六十多人,没有逃走一个,木思、克里特、拉巴日全部临阵斩杀。”晏南天一一报告了战果。 巴雅尔瞥着父亲的神色,想从中找出些惊喜来。可大汗始终只是淡淡地笑,微微点头。 “库车部的族人怎么处置了?” “大汗曾说这一战要彻底平定南方的草原,所以属下想了很久,还是按照祖宗的惯例,男子长过马鞭者处死,女人和幼儿不杀,罚做奴隶,发到北方放牧。” 大汗点了点头:“古特尔的子孙呢,也都死了么?” “旁支的亲属多半都畏罪自尽了,剩下的三五个想反抗,不得不杀。古特尔自己没有儿子,俘虏了他的两个女儿,还不敢擅自处置。” “古特尔是有三个女儿……”大汗忽然停住了。 晏南天也愣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古特尔汗的大女儿,便是大汗的妃子之一。只是在古特尔汗发动这场叛乱之前,回了娘家探亲。 “属下去得晚了,冲破库车部大寨的时候,被人抢先救走了长女阿伦珠(戎语意为彩云),只找到了化妆成平民逃窜的次女阿纳日(戎语意为石榴)和幼女阿丽雅(戎语意为彩霞)。” 大汗沉默了一刻,而后忽然问道:“古特尔,是死了么?” “是。古特尔被属下带兵包围,最后断了双腿,已经救不回来,就以佩刀自尽了。” “是么?是战败自杀……”大汗沉吟着。 晏南天一转身,重骑兵的战士捧上了黑漆的木匣。他弯着腰,将木匣高举过顶献给了大汗:“这是古特尔的人头。”大汗捧着木匣却不打开,只摸了摸,沉默了很久。 马嘶声从重骑兵的大阵后传来,随之而起的是沉雄的铜号声,震人心魄的牦牛鼓声再次响起,吸引了人们的注意。 李昱有些诧异。铜号和牦牛鼓都是蛮族的礼乐,出征的军队都以牛角号的号声为命令。只有在盛大的场合,才会鼓乐齐鸣。严整的重骑兵大阵忽然中分开来,留出两丈宽的平直大道,雄骏的白色战马缓步而出,随后是两行端着铜盆泼洒清水的红衣奴隶,而后是久久的寂静,大道极远处有人缓缓地走来。 “是塔塔尔不花大师到了。”晏南天说道。 很快,一位华服高冠胸前佩玉的老年巫师在几名弟子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这是一个发须皆白的老人,面容清矍,脸膛微黑,脸上的皱纹如刀刻斧凿一般,让人一望便不由自主的心生敬意。 老人来到大汗马前,双手合什,躬身行礼。 看到老人出现,大汗在马上欠身答礼。 “大萨满。”晏南天极其谦恭,按着胸口向老人行礼。 “瞧,你的同行。”李昱笑着小声对红莺儿说道,红莺儿微微一晒,冲他撇了撇嘴。 “出征之前,愚者已经知道晏将军一定会凯旋归来,晏将军是长生天神眷顾的武士,北斗七星,战神之星,为晏将军从若兰大山上升起。” “谢谢大萨满的指引。”晏南天有些受宠若惊的模样,又低头行礼。 他抬起头,却只看见老人的背影,老人扯着他捞到的宝贝钻到了一边的人群里。李昱知道他是在胡说。 老人看到了李昱,深陷的褐色眸子里似乎有亮光一闪。红莺儿好奇地看着他的眼睛,老人那双安静祥和的眼睛,看着看着却油然而生出忧郁来。 “古特尔的两个女儿,也跟俘虏一起送来了。”晏南天招了招手。 两名重骑兵战士各提一个女人,大步来到大汗的面前,靴尖踢在她们的膝盖后,女人就跪在了尘土中。从身形看去,她们只是将近成年的少女,身上的锦裙鲜亮华贵,披散的长发遮住了脸庞,手腕上掩不住捆绑的淤青。 “都长这么大了……”托穆尔大汗默然片刻,低声道。 第39章 求情 穿着红色马步裙的少女猛地甩头,长发扬起,明亮的眸子像是锋利的刀子。看见她容貌的人们都愣了一下。 “是个大美人呢!”岱钦凑在巴雅尔耳边悄声说。 巴雅尔没有回答,微微张着嘴,看得出了神。即使满是灰尘,也掩不住她的美丽,那是张明艳如玉石的脸儿,排贝一样的上牙咬紧嘴唇,在盛怒中别有一种妩媚。风吹着她披散的头发,看得人心随着她的发梢震颤,全然忘记了身在何地。 “真没有想到这么美,”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一路上都是蓬头垢面的,应该是临近大营才给她们换了衣服,洗掉了泥垢,露出本来的面目吧。” 大汗看着她,久久地叹息一声。他认出来了,这是古特尔的次女阿纳日,她出生的时候,大汗还曾抱过她。 “博尔金?托穆尔,你休想叫我们屈服!赶快杀了我们!我们绝不会对仇人低头就是了!”俘虏嘶哑着嗓子喊叫,她挣扎起来。 两个重骑兵扑上去压着她的肩膀,也不过勉强制住她。他们努力要把她的头按下去,可是阿纳日拼命地仰起头,目光从头发的缝隙中看出去,死死盯着大汗。重骑兵的战士在她脸上狠狠地扇了一掌,她半边面颊尽是血红,可她还是嘶声地喊着。最后战士们捏住了她的两颊,把鞭子柄捅进了她嘴里,她的骂声才变成了喉咙里粗重的喘息。 大汗静静地看着她,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就这样了,不要委屈了她们。” “哥哥,别让给两个小崽子,抢下来啊。”岱钦咬着嘴唇,不安地搓着手掌。 巴雅尔心头热了起来。他不愿放弃这个机会,急忙近前:“儿子帐篷里正好缺几个人,父亲就把她们送到儿子那里吧,儿子不会亏待她们。” 大汗还在犹豫,晏南天却接过了话:“巴雅尔这次跟着属下立了大功,大汗要是不赏他,就把这两个女人送给他吧。巴雅尔是仁慈的主子,不会对她们不好。” 巴雅尔偷偷瞥了晏南天一眼,掩不住喜悦的神色。晏南天也对他微微一笑,他们之间不用多说。 “也好,就这样吧。”大汗终于点头。 巴雅尔喜不自胜,上前一步,伸臂阻止了紧紧压住阿纳日的重骑兵,看那些粗悍的大手捏在少女娇嫩的身上,他心里隐隐地有些发怒。阿纳日全身脱力,侧躺在草里,随着呼吸胸口急剧地起伏着。 巴雅尔正了正神情:“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们的主子,你们俩只要听我的命令,我自然不会让你们吃苦。”他的话对着两个人说,目光却只在阿纳日的身上。他贪看着她马奶一样鲜嫩白净的肌肤,唇色艳丽得像是春天盛开的野罂粟,红裙下身材曲线的起伏像是羊羔柔软的背。他只是不敢看阿纳日的眼睛,不知怎么,他有些畏惧她的眼神。 “大王子……真的……要我么?”阿纳日的声音断断续续。她努力撑起身体,仰起脸来,眸子在阳光下一闪,像是有一抹瑰丽的蓝色。 巴雅尔只觉得唇舌干燥得难以忍受:“当然,我绝不会让你吃苦的。” 阿纳日看着他,慢慢地,她脸上的神情竟忽然变得温柔起来,“谢谢大王子……”她声音低了下去,巴雅尔看见她双唇中夹着些呢喃,却听不真切,不由得弯下腰凑了过去。 “停下!”晏南天的喝声从背后传来。 巴雅尔大惊,已经迟了。阿纳日猛地挺身向前,贴在他胸口,“嚓”地拔出了挂在那里的小佩刀。 “托穆尔!”阿纳日直呼大汗的名讳,喊声嘶哑而凄厉。 “保护大汗!”晏南天大吼着伸手探向自己的腰间,却摸了空,他随身的战刀留在了马鞍的侧囊里。 他侧身要挡在大汗面前,可是大汗不知怎么,竟自己踏上一步,晏南天肩头和他一撞,竟然退了一步。阿纳日的红裙像是一团火影,她挥舞着小佩刀,不顾一切地扑向大汗,她和大汗之间空无一人。博尔金?赤霄按着刀柄横冲出去,眼睁睁地看着那柄小刀在炽烈的日光中晃动,但自己却没法赶上。 “巴雅尔!”晏南天的大吼震耳欲聋。 巴雅尔的脑子一下子变得空荡荡了,拔刀的念头就像是光一闪。他侧身长刀平挥,寒光一闪而灭,巴雅尔借着余势踏上一步,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刀切入了那柔美的胴体,斩开背骨,又直推了进去。滚烫的血涌起在半空中,阿纳日无力地晃了晃,向后栽倒,她的羊羔一样柔软的后背裂开了。巴雅尔松开刀柄,茫然地抱住了她。 阿纳日看着神色惊慌的他,竟然在笑。她带着刻毒的笑容,用尽最后的力气张了张嘴:“我说了……我……谁的奴隶,都不做!……” 她猛地一推巴雅尔的双肩,尸身沉重地摔在草地上。刀柄顶在地上,刀锋猛地从前胸透出来,血和她的马步裙一样的红,在草地上放肆地泼溅开来。 一片寂静,静得可以听见远空的鹰唳。巴雅尔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那上面阿纳日的血还是暖的。 呜呜的抽泣声响了起来,像是在风里弹着一根单弦。 那个一直低着头的小姑娘阿丽雅哭着爬向她姐姐的尸体,巴雅尔站起来,无力地退了几步。阿丽雅抱住了姐姐,她摸索着按住阿纳日背上的伤口,按着不让血流出来,像是血不流走,阿纳日就还能活过来。可是她小小的手怎么也按不住,阿纳日的身体在她怀里越来越凉,她绝望地看着自己沾满血的双手,埋头在阿纳日的胸前。 寂静中,哭声是那么地刺耳。红莺儿侧过头去,拿衣袖遮住了自己的脸,不由得要落下泪来。 “来人!来人!拖下去!都拖下去!”晏南天首先回过神来,大喝着侧身挡在大汗的面前。他额头青筋暴跳着,脸色青得可怕。 十几名金帐护卫们从阵列中冲了出来,贵族们这才清醒过来,扈从武士们抢出去把大汗围在中间,有人慌乱中控制不住马匹,骏马长嘶着冲撞起来,一片混乱。无数人影在面前闪动,红莺儿被压着退后,她看见那些骑士手里锋锐的长刀,恨不得冲出去做点什么,可是她也知道自己不能。冒犯了大汗,谁都是死罪。 突然间,整个人群安静了下来。 持刀的武士们距离那个哭泣的女孩只有一丈远,可是犹豫着不敢推进。 李昱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们面前。 所有人都看着这奇怪的一幕。 “你是谁?”巴雅尔大喝道。 李昱看了巴雅尔一眼,他的目光掠过的瞬间,巴雅尔觉得身上一凉,微微打了个哆嗦。李昱转过头去对着武士们的长刀,慢慢地将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谁都明白他是要做什么了——他把阿丽雅挡在自己的身后。 红莺儿拼命地对他招手,他注意到了她关切焦急的目光,但他的身子没有动。 他的眼睛转向了大汗。风吹着他轻飘飘的袍袖,他轻而急促地喘息着,武士们知道他很害怕。可是不知怎么,武士们更惊惧,谁也不敢头一人冲过去。 “保护大汗!擒住这叛逆!”晏南天再次大喝。 武士们大着胆子前进,为首的百夫长认识李昱,知道他曾是大汗的客人,因而一边举刀威吓,一边抡开臂膀要把李昱推开,他那一刀已经准备对着阿丽雅的头上砍下去。刚才晏南天递来的眼神极其冷厉,这是竖立军威的时候。李昱没有闪避,他看着刀锋,玄铁刀猛然挥出。 看不清李昱的动作,百夫长只感到持刀的手一轻,眼前一片晶光闪动,手中的长刀刀身已然化成了碎片,只剩下一个刀柄。百夫长惊恐中全力收回胳膊,身子失去平衡,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李昱把女孩挡在自己瘦弱的身下。他刚才因为过度用力,又牵动了伤口。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溅到女孩稚嫩的脸上的,竟是鲜红的血点。他用手擦去女孩脸上的血,为她拨了拨她额前的头发,挣扎着再次站了起来。仍然挡在阿丽雅的面前。 人群里隐隐有些骚动,托穆尔大汗的脸色却静如止水。 “闪开!”晏南天喝退了惊惧的武士们,他从马鞍上取了战刀,凛然生威地站在李昱面前。 “李昱!库车部的叛逆谋害大汗,是草原各族的敌人,你是大汗的客人,要知道自重!”他提着刀缓步前进,冷冷地逼视着李昱,即便是穆斯里穆那样的武士,看见晏南天的眼神也觉得背上生寒。 红莺儿看着这一幕,觉得心都要跳了出来。 “那些谋害大汗的人都已经死了,她只是个小女孩,做不了什么的。”李昱哑着嗓子说道,“求大汗放过她。”他象是在对大汗说,又象是在对晏南天说。 李昱忽然跪了下去。所有人心头都是一轻,可是他的手里依然紧握着玄铁刀! 晏南天看到这个持刀的年轻人的姿势里,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固执。他的下一步便踏不出去,下意识地僵硬地停在那里。 “都住手!”托穆尔大汗低吼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他猛地抬眼一扫,像是有道无形的刀光横扫而过,亮得令人心寒。 第40章 喝酒 “埋了这个姑娘。”大汗瞥了一眼阿纳日的尸体,又看着李昱和他身后的阿丽雅,点了点头,“你想要这个女孩子,她就是你的了,就这么决定了,我不想再听到任何人对我说起这事!”他没有再看儿子,拍了拍晏南天的肩背:“走吧。” 将军贵族们上了马,追随着大汗回营。铁骑都驻扎在木城外,牛角号的啸声中,旌旗引着大军去向南面。只留下被践踏过的草原,人少了,风大了起来,李昱和红莺儿一起围聚在阿丽雅的身边。远去的贵族们小声地议论着什么,李昱隐约听到是关于这个女孩子,却听不清,只觉得人们悄悄递来的眼神有些异样。 李昱上前一根一根地掰开女孩儿的手,让她把姐姐的尸体放在了一边,他无言地摸摸她的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姐姐……”女孩儿失神的眼睛仍然紧盯着姐姐的尸体。 红莺儿上前,轻轻捧过女孩儿的脸,她看着女孩儿的剪水双瞳,轻声说道:“姐姐没走,只是睡着了,你累了,睡吧……” “睡吧……睡吧……当你醒来的时候……这些痛苦就会消失了……” 听着红莺儿轻柔的呢喃声,阿丽雅的目光中现出了一丝恍惚,她看着红莺儿,象是困倦了,慢慢的闭上了眼睛,软倒在了她的怀里。 李昱拖下外套铺在草地上,红莺儿扶过她的身子,让她平躺在了上面。 “来,帮我一下,把她弄到那里。”红莺儿指了指阿纳日的尸体,又指着不远处的一块平坦的大青石说道。 李昱看着已经死去的阿纳日,在心里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他明白红莺儿要做什么,点了点头,上前轻轻抱起阿纳日尚有余温的尸体,放在了大青石上。 红莺儿用手轻轻合上了阿纳日的双眸,用手轻揉着她的脸,李昱看着阿纳日的面容在她的手下一点点的变得分外安祥,仿佛睡着了一样,心中不知怎么,也变得异常的宁静祥和。 红莺儿整理完她的仪容,将她的衣服整饰完毕,然后把她的双手合抱在一起,放在了她的胸前。 李昱静静地看着红莺儿做着这一切,忽然,他象是想起了什么,伸出手将阿纳日的颈间挂着的一颗碧玉平安扣取了下来。 “给她的妹妹留个纪念吧。” 红莺儿点了点头,然后双手合什,垂首闭目,为死去的阿纳日轻声祝祷起来。 “……当你逝去的时候……我唱悲伤的歌……你的坟上不必安插蔷薇……也无需浓荫的柏树……让盖着你的青青的草……淋着雨也沾着露珠……不必在天堂中迷惘……那里的阳光不升起也不消失……你再见不到地面的青荫……觉不到雨露的甜蜜……再听不到夜莺的歌喉……在黑夜里倾吐悲啼……但你的亲人和我还记得你……我们不会把你忘记……” 红莺儿唱毕,轻轻扬了扬手,李昱看见阿纳日的尸身瞬间腾起了白色的火焰,不由得将头扭转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当李昱转过头来的时候,大青石上的阿纳日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了一层淡淡的白色灰尘。 一阵风吹过,将那些白色的灰尘卷到了空中,不多时,风散灰尽,大青石又恢复了原来的面目,只是上面一些微黑的焦痕证明了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落日血红,挂在西面的天际,远处木城里的帐篷前腾起一柱一柱的炊烟,直飘到天空才悠悠地散去。 ※※※※※※※※※※※※※※※※※※※※※ “今年冬天的酒蒸出来了,足够喝一个冬天。” 托穆尔大汗踏进帐篷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李昱和红莺儿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见大汗手里提着一个圆肚糙面的陶罐,淡淡的果子一样的酒香飘来,闻着就有些醉人。戎族的美酒在东土素以香烈醇厚著称,这种酒闻着虽然像是果子的芬芳,却是最烈的美酒之一。每年深秋才把发酵的粗酒蒸出来,草原上的人们要靠这烈酒过一个冬天。 大汗把陶罐放在了床边的小桌上,自己先盘腿坐了上去,转头看了一眼李昱和红莺儿:“拿几个杯子来,我和你们尝尝新蒸的酒。” 红莺儿应声去了,忐忑不安地避过女奴们的眼神,拿了两只银杯回来,一路上只看见几个面生的武士侧身半隐在帐篷背后。他们住的这里来来往往的人多,也没有什么人注意他们,想来是大汗随身的护卫。 红莺儿心里忐忑,不敢多想,小跑着回到帐篷里。她把杯子放到了小桌上,李昱已经和大汗并坐在床上,除了新酒,还多了几条烤好的羊腿,大汗也不用刀,手撕着吃。 “没有惊动外面的人吧?”大汗格外的温和,一边嚼着羊腿一边给李昱和自己倒上酒。 红莺儿摇了摇头,大汗笑了笑,给她也倒了一杯。 大汗扯下一块羊肉递给她,示意她坐在李昱身旁的垫子上:“你和大萨满一样,是通天神巫,是不是?” 红莺儿的脸微微红了红,她点了点头,用手指轻轻撕下一片羊肉放进了嘴里,轻轻咀嚼起来。 “阿丽雅呢?”大汗看了看四周,问道。 “在旁边的帐蓬里,已经睡了。”李昱答道, “喝酒。”大汗漫不在意地说着,喝了一大口酒,“好久没这样子和人喝酒了。” “我也是。”李昱点了点头,也喝了一大口,烈酒下肚,如同火烧,但却有一种甜美香醇的味道。李昱感到胃口大开,撕了一大块羊肉放进嘴里,大嚼起来。 “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和大萨满晚上一起去偷羊腿。”大汗回想起往事,笑了起来,“那晚上的羊腿是最好吃的,现在我都记得。我当时想和大萨满平分那条羊腿,一人一半带出来不容易看出来,可是大萨满不愿意,想要自己独吞,结果给老汗王发现了。” “哦?”李昱笑了起来,“大汗小时候竟然有这事。” “你不知道,那一年蒸出来的酒也是最烈的,我们都想自己带着酒出去喝个大醉,可是找不到下酒的吃食,都起了偷的心。后来大萨满被老汗王下令在雪地里光着屁股骑马,被大家笑话得抬不起头来,他在自己家里蒙着被,整整一个月都不肯出来见人。当时大萨满十四岁,我才十一岁。” “哈哈哈哈。”李昱想象着当时的情景,大笑起来,和大汗把整整一杯烈酒喝了下去。 “酒怎么有点苦?”大汗皱了皱眉头。 “是不是酿酒的谷子霉了?”红莺儿抿了一小口尝着。 “都是新谷子。”大汗把酒倒了,新斟了一杯,又尝了尝,“这下好了,刚才是杯子里有苦底子。” 帐篷里的气氛像是忽地融洽了,李昱和大汗撕扯起羊腿,轮流斟着酒。天渐渐地黑了,红莺儿将一盏九枝铜灯点燃了,九团火焰照得帐篷里一片通明。大汗和李昱都不太说话,只是吃喝,渐渐的两个人都有一些醉了,李昱的脸红扑扑的,有些象少年,红莺儿也第一次看见了喝醉的大汗,他头重脚轻的有些摇晃,身上的玉佩叮当作响。大汗哼着一些李昱听不懂的牧歌,高兴起来,最后把羊腿骨一把抢了过去,大口地啃着。 “大汗今晚来,想和我说什么?”李昱咬嚼着羊肉,晃晃悠悠的问道。 “有个小东西,带给你看看。”大汗说着,从怀中摸出了什么。在灯火下慢慢摊开手掌,一枚淡青色的玉扣子一般的东西躺在他的掌心,莹润可爱。李昱凑上去左左右右地细看,摇了摇头。 “是当年我送给古特尔的女儿阿伦珠的那枚玉扣。晏南天在一座帐蓬里找到的,这枚玉扣可以吹响,她总是含着的。”大汗凑在火前凝视那枚玉扣,说道。 李昱想起了已经消逝在风中的阿纳日,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大汗拿袖子擦了擦那玉,忽然放进了嘴里。一个缓缓拉长的哨声响起在帐篷里,渺渺得很是空冥。那枚玉扣吹响的时候有点像是牧马人的牛骨哨,声音却低沉了些,像是隔着水听到声音远远地传来。大汗吹的调子绵绵的很是悠长,有股秋风般的寒凉。其间有几个怪音,听起来断断续续,可是吹起这个调子的时候,大汗那么认真,李昱和红莺儿不敢发出一丝声音,静静地站在一旁听到了结束。 “是库车部的曲子,以前她吹给我听过,想不到还能记得……”大汗把玉扣吐在掌心,紧紧地攥住。 烛火被透进来的微风压得一低,李昱把羊腿骨抛在了小桌上。 “纵然有这番情意,后悔也已经晚了。库车部灭了,古特尔汗死了。大汗宠爱的妃子也不见了,今天我强要大汗放过古特尔汗的女儿,大汗什么时候杀我?”他斜眼觑着,望向灯火照不到的黑暗里。 红莺儿心里猛跳,身上有些发软。 大汗却异常的平静,只是摇了摇头:“我不会杀你的。” 第41章 草原之王的心声 大汗晃着银杯,看着里面的酒液荡来荡去。 “大汗知道,为什么古特尔汗要听从成国皇帝的挑唆么?”李昱问道。 “多少人都想做这个位置,自己统一这片草原,做流传子孙万世不变的大汗。”托穆尔大汗的声音里透着一丝苍凉,“可他们哪里知道,大汗真的就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 “他们不是我,会满足有片自己的草原,自己的族人可以安心地放牧。他们总想着杀人,杀到草原上只剩下他们和战俘,然后草原就像成国一样,变成一个真正的大国家,大汗就成了草原上的大皇帝。” 李昱沉默了。 “所以我不想要戎族人再互相残杀,几百年前大家都是兄弟,再有战争,死的也还是自己的兄弟!”大汗正目不转瞬地看他。 “可大汗杀掉古特尔汗就可以了,为什么要灭了库车部呢?”李昱说道,“我在草原上看到大汗和海都汗交战,放过了青骑军一马,大汗能放过海都汗的青骑军,为什么不放过库车部的牧民呢?大汗刚才也说了,死的都是自己的兄弟啊!” 大汗起身,攥着那枚玉,慢慢地踱到帐篷口,掀开羊皮帘子奋力地一挥手。红莺儿转头看去,凄清的月色下,玉光一闪而没,小小一粒珠子没在草丛里,就像一粒沙落进大海。草原之王托穆尔大汗和妃子阿伦珠的那段情分,就此消逝在茫茫的草原上,仿佛一场梦,再也找不着痕迹。 “你是成国人,我问你一个问题。”大汗回到李昱面前坐下,问道:“你觉得我们为什么能打败成国人?除了战马,盔甲刀剑弓弩车辆,我们什么都比不上成国人。人也没有他们的多,但我们却能打败成国人,你认为是什么原因?” “戎族胜在勇武。”李昱想了想,答道。 大汗点了点头:“是啊!我们确实没有成国人那么好的装备,可是我们有大地上最好的骑兵,我们的战士最勇敢,一个人打十个成国人,成国人还是害怕。可是我们草原上的人坏在分散,我们只有几百万人。成国的一个不大的行省,都不只这些人。可我偏偏分成好多部族,各部你不认我,我也不认你,打来打去。多少好男子都在打来打去里面死掉,若是组成军队,成国早已打了下来!人心不齐,才是最大的弊病。” 李昱默默地点了点头。 大汗清了嗓子:“我即位以来,一直都在想,为何我们草原征战如此的多?传说先祖当年集合九部,一统戎族,是天大的功业,可是算来算去,先祖征战二十年,我们戎族剩下的族人不到一成,死了九成的人建立功业,这功业也是血迹斑斑。我翻了书去算,每隔四五十年,草原上总有一场大战,从北边的海岸一直打到西边的山脚,死无数的人,才能安静一些时候。所以以前大汗的位置在部落中轮替,过上四五十年肯定是别的部落来占统万城。我们黄金家族能够占领统万七十多年,可能还拜成国皇帝的福,成军两次北征,四十年前杀了我戎族几十万人,我们黄金家族才能维持至今。” “大汗为什么这么说?”红莺儿瞪大了眼睛,“难道成国人杀你们的人,反而是对你们好?” 红莺儿知道,大成皇朝武帝振奋军武,威慑边陲,最后咆哮七海,乃至于挥七国联军北伐戎族,是中原王朝中罕见的纵横之主。成国大军两次北伐,借助优秀的兵器和布阵,将戎族武士杀得血流成河,在戎族小孩心中就像好似吃人的魔神一般。 “不错。”大汗点头,“正是因为那一次死了几十万人,我们黄金家族的地位才得以保全。我想了很久,四五十年一战,就像是个浩劫,阴魂不散。其实归根究底,不过是我们土地的贫瘠。眼下草原上大概总共八百万人,可是这草原别看这么大,土地真的能养八百万人么?贵族们吃羔喝酒,牧民和奴隶却连老鼠都抓来吃,还要饿死人。每到这个时候,就只有一战。每次大战,剩下的人不过一半,这四百多万,是土地养得活的,又都是女人孩子。可是再过上四五十年,两代人出生,土地又养不活了,于是为了抢水草抢牛羊,就再打仗,再死人。只有把多余的人死掉,剩下的人才能活下去。古特尔汗的反叛,就是个例子。” 听了托穆尔大汗的话,李昱不由得坐直了。 “如果你是大汗,你会怎么办?”大汗直视着李昱。 “我?我不知道……”李昱苦笑着摇头,“我可当不了大汗。” “中原!”大汗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抓得他一阵疼痛,却挣脱不开,“是中原啊!中原是粮仓,每个人都能吃上米麦的粮仓,很大很大的土地可以放牧牛羊。我们戎族的骑兵只要登上中原,就再也不怕了!你想想,我们的骑兵从长城一直打下去,我们的马快,轻骑只要一个月就可以跑到中原的皇城下面,什么也挡不住我们草原的骑兵,我们可以绕过他们的关卡,直接打进最富饶的地方,我们为什么要守着草原呢?我们戎族也可以是天下的主人啊!” 李昱呆呆地看着他,脸色有些苍白,像是不认识大汗一样。红莺儿也是第一次看见大汗这样,像是忽然有一颗火星,点燃了大汗心里的熊熊烈火。他的眼睛亮得逼人,苍白的脸上泛起了血色,他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下那股亢奋,和年轻人渴望征战那样,血管里有股激流。 托穆尔大汗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在脸上用力的抹了一把,恢复了镇定:“你明白么?” “我明白了……”李昱叹息着垂下了头。 “快要入夜了。你们和我来。”大汗起身说道,“你们不要问我任何问题。跟着我出发就是了!” 夜色漆黑,是一个阴晦的天气。 骑兵小队逼近了木城的城门,夜风扯直他们漆黑的大氅,雄骏的战马全力奔驰,却没有带出丝毫声音。这座木城在夜空下有如一座凭空而起的大山,无声地矗立在平坦的草原上。 “什么人?再敢前进一步,就放箭了!”城楼上忽然有成排的火把一齐点燃,戍卫武士的首领一振马刀,垛堞后弓箭手纷纷暴露了半边身子。他们的弓都已经张满,箭镞上闪烁着冰冷的铁光。 战马低声地嘶吼着,骑队在城门下煞住。他们有大约四五十人,每个人都是一身黑氅,罩住了全身的装束。他们头顶搭着遮面的风帽,也看不清面目,腰间的刀鞘敲打在马鞍上,发出令人不安的声音。 戍卫武士们成群结队地冲下了城楼,将长枪并成一排,封锁了城门。他们中为首的百夫长提着修长的马刀,警惕地上前,以马刀指着为首的骑士:“没有大汗的命令,夜里不准进出城!敢冲关的,可以就地处死!” 两骑黑马从骑队中悄无声息地驰出,在百夫长来得及反应之前,战刀已经交叉锁住了他的脖子。两名武士各以一半身子遮挡住那个为首的骑士,一声也不吭。 双方艰难地僵持着,百夫长颤巍巍的退后几步,他的目光落在那两把森冷的战刀上,森冷的布满花纹的刀锋竟然象带着细微的锯齿,像是无数细碎的犬牙咬合在一起,勾着他脖子上的皮肉,生生的痛。 “怯……怯薛骑……”他嘶哑的说。 整个草原,最善于用这种花纹钢战刀的是黄金家族的精英骑兵们,这种刀可以轻易的划开皮甲和敌人的身体。 “放下刀!”骑队中为首的人低低地喝了一声,他抖开遮住半张脸的黑色风帽,露出略带花白的头发和利刃般的眼睛。 两名武士撤回了交叉的马刀,拉着战马退后一步,静静地立在他身后。 “你认识我么?”为首的武士压低了声音,问首领。他直视百夫长,一双眸子在黑夜里似乎隐隐的发着亮。 “大……大汗!”百夫长惊得要跪下。 “起来!”大汗低低的喝止了他。 百夫长不敢出声,小步凑到大汗的战马前。 “打开城门。还有,”大汗压低了声音,“今夜没人出过城,你可什么都没看见,明白了么?”百夫长愣了一下,急忙应答:“是!”骑队无声地通过了城门。百夫长敬畏的跟在骑队后,把他们送了出去,他忽然发现,这群武士竟然没有打一根火把,而所有人的战马马蹄上都包裹着松软的羊皮。 大汗挥手指向东南方,骑队跟在他的马后小跑起来。 “就是这里!”大汗终于勒住了战马,挥动马鞭指了指脚下。 他们不知在草原上奔驰了多久,李昱只觉得骑队去向东南方,而后折转向西,兜了一个不小的圈子。怯薛骑兵们纷纷下马,在周围展开了防御。他们都是精干的武士,警惕的引着角弓散开在周围的,三个四个的聚集成团,以防偷袭。 第42章 西越密使 火堆点了起来,大汗挥挥手,请李昱和他一起坐下来烤火。借着火光,李昱和红莺儿发现,那位大萨满塔塔尔不花竟然也在。 大汗若有所思的沉默着,大萨满也没有去打断他的思索。李昱环顾周围,认不出这个地方,这是一个凹陷的地方,周围都是高起的草坡,静静的连风也没有。 “把你们拉到这里来,很奇怪是不是?”大汗忽然说。 李昱笑了笑,红莺儿则使劲点了点头。 “我记得我父亲和中原皇帝两次决战的时候,我还跟在他身边,只会看文书。”大汗叹息起来,“都是快还四十年以前的事情了。”黄金家族部真正精通中原文字的人并不多,大汗就是其中之一,为了钻研各种典籍,他从小就在各族文字上下了大功夫。 “我记得中原的大皇帝送信给父亲劝降,父亲只回了五个字,说是‘战,唯死,不降。'”大汗述说起了往事,“父亲的战书一直就是那么短,不过中原大皇帝的劝降书信倒是也不长,我还记得是三十四个字,说是‘人生苦短,兵者不祥,积尸百万,无非子民,为王者,纵于九幽下身受斧钺之刑,心能安乎?’这两封信中原的学士都说是帝王手笔,风骨不同,但是都能教训子孙。” 听了大汗的讲述,李昱禁不住肃然起敬。 大汗低叹道:“那么多年了,再没有草原上的英雄可以和中原人面对面的交涉……”他沉默下来。李昱扭头看了看他静默的侧脸,心里忽的一亮。 “中原有人来?”他问道。 大汗举手制止了他。 “是的,有人来。只是来的不是中原人。”大汗压低了声音,又摇了摇头。 李昱看着他的眼睛,觉出了一分敬畏。他想象着大汗年轻时征战厮杀时的南面,成千上万的战马簇拥着他奔驰,草原的大汗敬畏过谁?他真的不知道,即使有过,也是那些历史上的英雄吧? “神女,你说什么才是世上最伟大的力量?”托穆尔大汗突然向红莺儿问道。 “世上最伟大的力量?”红莺儿迟疑了一下,“那是长生天神的右手吧?他左手握着劈开天地的斧头,右手握着可以杀死世上一切生命的宝剑,他双手握着斧头和宝剑转动,每转动一次,天地就诞生和毁灭一次。” “这些我还用你告诉我么?我们黄金家族的孩子,哪个没有听过长生天神的故事……可是那些人说是星星,那些人说,星天的运转才是一切的主宰,就是神也无法改变的。神女,你相信么?” “星天的运转?可是一切都在长生天神的手……”红莺儿忽然止住了,侧耳向着背后。他听了一会儿,忽然起身向那边奔了几步。声音终于清晰起来,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他的歌声在黑漆漆的夜空中飘着,伴着低声呜咽的什么乐器,像是笛子,可是笛子的声音却没有那么低沉,像是笙笳,可是笙茄又没有那么雄浑。 “来了!”大汗起身说道。 怯薛骑士们互相递了一下眼神,一齐上前,在大汗和大萨满等人身前展开成半月的形状,缺口对着大汗的方向,半拉开了手里的角弓。 大萨满摸了摸胸口的短刀。那是前代大萨满传下来的“圣刀”,据说里面宿有历代大萨满的灵魂,是柄驱邪的圣刀,他日日配着,却很少去摸它。这一次他竟然摸了摸它,显然很是不安。 李昱的心里也有些不安,不知道为什么,这歌声令他觉得不安,安静中似乎隐藏着什么危险。 “都静下来!”大汗喝道。 李昱用心去听那个男人的歌,却发觉他唱的一切自己都听不懂,可是偏偏有种奇怪的感觉,他好象在哪里听过这种怪异的歌,仿佛从很古老的时代就一直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歌声和乐器的声音都近了,远远的听着也还罢了,可是声音越是接近,李昱的心就绷得越紧。他忽然发现自己根本分不清那些声音是从哪里来的,东南西北,无处不是,像是四面八方无数人在吹奏,唱着古老的歌。月光忽然投了下来,他抬头,看见黑云中裂开了口子,一轮圆满的月正悬在天空。沿着那道裂缝,整片整片的黑云裂开消散,星空也展现出来,满天都是清光。周围浩瀚无边的草原上,每根草叶上都反射着星月的冷光。 浩瀚无边的草原…… 他站在这片草原上,第一次觉得草原那么浩瀚,令他不由得不心生敬畏。 大汗按着他的佩刀站在金帐外,一动不动的看着南方。他的目光恢复了锐利,还是草原大汗的锋芒。 他目光的方向,地平线泛着蓝白色的微光,微弱的光芒中升起了阴影。孤零零骏马的黑影在光芒中沉默的立着,它背上的主人高举着巨大的幡。他魁梧得有如巨神,披挂着满是棘刺的重铠,像是从古代的壁画中走出来。虽然只是个剪影,但是大萨满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居高临下的、帝王般的俯视。 更多的黑影缓缓升起,围聚在他的身边,每一个影子看起来都那么相似。战马们喷着滚滚的白气,武士们调整了队形。他们奔驰起来,风扬起他们乌黑的大氅,他们身上沉重的甲片互相撞击,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哗哗声,为首的一人高举着乌黑的幡,幡上的清冷的银光流动。 大萨满想要退后,却挪不开步子。他眼睛眨也不眨的迎着远来的骑队。他有些模糊的老眼竟然变得如此锐利,清楚地看见战马身上的肌肉跃动、看见马喷出的丝丝白气、看见武士们铁甲的甲片一起一落…… 无形的威压像是墙一样推到他的面前,他就要喘不过气来。 为首的武士高举起幡,停顿一下,猛地插进了泥土里。大地仿佛都震了一下,武士们翻身下马,默默的排成两队,中间留出了一条通道。 停了许久的呜咽声又一次响了起来,大萨满觉得胸口的压力忽的减轻了。那面巨大的黑幡忽然扬起,黑幡后站着黑衣的人,他手持着一件浑圆的陶器,满头的发丝是一色的银白。那是一个老人,高瘦、挺拔,披着和武士们一样的黑氅,黑得像是无边的夜色,立起的高领遮住了半张面孔。 怯薛骑士们也感到了同样可怕的压力,没有人下令,他们所有人已经拉满了弓,箭在弦上,一触即发。整个阵型已经转成了反弯月,如果现在发箭,那么这支神秘的队伍将会被数十支羽箭钉死在月形的中心。 “收起你们的弓箭!退后,为我们的贵宾让出路来,”大汗出声喝止。 “又相见了,李铉一先生,”他对着老人微微欠身行礼。 “感谢大汗,我们来得晚了,”李铉一以戎族的礼节按着胸口躬腰,“路上遇见了大群的麋鹿在河边取水,月光照在它们柔软的背脊上,满眼的望不到边,像是母亲的胸口。我贪图看草原的美景,迟了一步。”他抖开黑氅,大火堆边盘膝坐下。 大汗拉了大萨满一把,两人也与老人对面坐下。 李昱和红莺儿和大汗的卫士们站在一起,李昱看着三个人坐在一起,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重。他望了一眼红莺儿,突然发现红莺儿的脸变得异常苍白。 “飘洋过海,总算不负使命,给尊贵的大汗送来了西越国国王陛下的亲笔书信。”李铉一伸手示意。 武士们中走出一个清秀的年轻人,他和李铉一一样没有穿铠甲,漆黑长袍上绣着白色的阴阳鱼图案。他手里捧着深红色的漆盒,半跪在大汗的面前,低头把盒子高高的呈了上去。大汗揭开盒子,里面只有薄薄的一只信封。 大汗从信封里抽出的是一页金色的信笺。他在手里反复的摩挲了片刻,递给了大萨满:“国师,你看看这里面的东西是什么。”大萨满捏住那张信笺的时候,微微吃惊了一下。那根本不是纸,而是一页薄薄的黄金,在月光下泛着乌金色的光。他强忍着惊诧小心的展开那份黄金的书信,叠合在一起的两页黄金分开,精致的文字被人以极为精致的刻工,一个手掌大小的印章印在正中。 大萨满的手猛地抖了一下:“这是……” “是真的么?”大汗低声问。 “是真的……”大萨满点了点头,他终于抬起了头来,眼中满是讶异之色。 李铉一微微点头:“这样博学的人,只能是塔塔尔不花大萨满吧?这封金书就是来自西越国的国都白象城,西越国国王的国书。由国王陛下亲笔书写,内府工匠镌刻,印有国玺。我是西越国国王陛下的信使。” “西越国的……密使?”大萨满不敢相信自己所闻的一切。 “不单单是密使,”李铉一恭敬的说道,“还是希望改变未来,为草原戎族带来伟大兴旺的结盟使者。” 第43章 观水幻术 “结盟?”大萨满一愣。 “是的,国师,”大汗说话了,“李铉一先生是西越国国王的秘密钦使,他来的目的,是要和我们黄金家族订立盟约!” “我们还希望看见蛮族强大的铁骑出现在中原的国土上,纵横驰骋!”李铉一道。 “这不可能!”大萨满断然的说,“这样的说法我绝不相信。” 李铉一似乎早已经料到了他的反应,只是轻轻摇头:“在成武皇帝的时代,当然不可能,但是在如今……”他沉吟了片刻:“大汗和大萨满都知道江州王成承祖的事吧?封地在江州繁华之地的江州王成承祖一直是大行皇帝陛下倚仗的忠臣,以前虽然也有种种不好的传闻,但是皇帝陛下念他屡次勤王,更为皇室剿灭过意图作乱的鲁王,所以一直都是褒赏有加。可是成承祖意图谋取皇位。”大汗和大萨满互相看了一眼,并不说话。 “其实不必否认,不光是成承祖,中原诸侯中不乏意图称霸的人。帝朝本身的势力已经衰弱了许多年,再也无法弹压他们了,成承祖不冒出来,也会有其他人起来。如今皇室可以倚靠的大臣寥寥无几。眼见大乱将至,正是因此,我才向大汗建议,希望突破多年来的限制,由西越国和黄金家族结盟。有了蛮族铁骑的帮助,加上西越的财力……” 大萨满还是摇头:“可是西越王难道不担心么?我们戎族的铁骑踏上中原的土地,不是中土各国最忌讳的事情么?” 李铉一笑了笑:“西越当然会与大汗分享中原的国土。西越国王之所以要和大汗结盟,其实也是为了自保,自长城以北被大汗占据后,大成朝的皇帝不敢和大汗争锋,反到打起了西南诸国的主意,与其看着国家被成国吞没,还不如找一个强大的盟友。否则,西越王族是否能够保护自己的宗庙,都难说呢!更可怕的是……”他的脸上也露出敬畏的神色,轻轻的按住胸口,仰望星空,起身默默的跪下,行了古老的礼节。 “更可怕的是,”他站起身来,“我们得到可怕的预言。这个世界将不再是中原帝国可以主宰的,它就会割裂,强大的敌人来自北方,分去帝国的荣耀。” “这是笑话!”大萨满忽然高声说,“这是骗子的言论,什么人又可以预测到那么遥远未来的事情?我是黄金家族的大萨满,我也观看星辰去判断凶吉,李先生不要用虚无的命运来作为幌子!你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李铉一还是微笑:“我知道大萨满会怀疑,是的。一般人是无法去预测遥远的将来的,可是大萨满不要小看了我们天一正教的力量。”他忽然起身,对着天空张开双臂,仿佛皇帝那样昂然立于星光之中,“我们就是天帝的使者,我们可以听到他的耳语,我们有它伟大的力量。大萨满真的以为我们需要以谎言欺骗去获得什么好处么?我们想要的,我们都可得到!”他从怀里套出一件东西,递到了大萨满的手中。 “大萨满看手里,这是什么?” “铜钵?”大萨满疑惑的翻弄着那个沉甸甸的铜钵。 这个铜钵像是中原的古物,看不出年代,厚厚的铜绿已经填满了它周身的夔雷纹,钵里面则是乌金的铜色。 而红莺儿看到这个铜钵,身子竟然有些微微颤抖,她知道它的来历,更知道它是做什么用的。她情不自禁的抓住了李昱的手,李昱觉察出了她的紧张,心中更为不安。 “它不是铜钵,而是可以预测未来的神器。”李铉一微笑。 “怎么用它?”大萨满疑惑地问道。 李铉一伸了伸手,一位弟子上前,将一个装满水的葫芦恭敬地交给了他,李铉一请大萨满端好铜钵,他打开葫芦的盖子,将里面盛装的清水缓缓注入到了铜钵之中。 周围变得异常安静,只有潺潺的水声在人们的耳边回荡。 李昱紧盯着在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水面,似乎明白了他在做什么。 “现在请国师看着水面,就看见过去和未来了。”李铉一将铜钵注满之后,微微地笑着,对大萨满说道。 大萨满疑惑地盯着铜钵里的水面,在里面看见了熟悉的面容,那是他自己。 “李先生到底要说什么?这是我的影子!” 他把话说出来才觉得有一点奇怪,好象不是自己发出的声音。 “不,黄金家族的过去、现在和未来,都在你的手中。”大萨满觉得他的声音如此的虚无缥缈,他想把目光从铜钵里挪开,可是他忽然发现他已经做不到了。他的视线根本就是一片水波在荡漾,里面那张面孔是如此的熟悉,一丝一丝的皱纹和秃光的头,花白的眉毛下一对带着诡笑的眼睛。 他和那人的眼睛对上了,那人忽然对他轻轻的笑了。 无边的恐惧当头笼罩下来,他抛下了铜钵看着周围,可是他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他不在草原上,他在金帐里! 一切全部都错了,他头痛欲裂。 他冲出了金帐。他看不见东边雄伟的若兰大山,也看不见周围的栅栏和其它的帐篷,总是围绕帐篷的火盆也没有。一切都没有了,只剩下平如水面的草原和满天的星月。他喘着粗气奔跑了几步,可是没有用,什么都没有。 他猛地一回头,帐篷也没有了。只有那明亮的铜钵,放在草地上,水面反映着漫天的星光。 那个人缓缓的站了起来,他对着天空张开双臂。风吹起他白色的长袍,他胸前配着萨满教神圣的圣刀,对着天空祈祷。他就是黄金家族的大萨满,戎狄汗国的大国师塔塔尔不花,他在举行一个古老的礼仪,对着星空发出了呼喊。 星光明亮起来,它们的光变得火热炽烈,颜色转为耀眼的蓝白。周围热得像是沸水,全身的毛孔都紧紧的收缩起来。大萨满颤巍巍的看着天空,耀眼的光仿佛瞬间就把他的眼睛完全烧毁了,可是他偏偏能清楚的看见那些世间所没有的光芒后,满山遍野的草原戎族武士,挥舞着长刀,骑着战马,如同滚滚洪流,向前涌动着冲去,阻挡他们的一切都被吞没了。 大萨满似乎看到,铁骑组成的洪流席卷了整个世界。 漫天的光明流了下来,像是惩罚之火的大雨。每一滴雨落在大萨满的身上,都燃烧着他的身体,把他化为一团火。天压得越来越低,大地都在溶化了。那个从铜钵之中站起来的人,让塔塔尔不花也相信他就是真正的自己,他向着东南西北各走了十步,光芒的脚印步成了神圣的烙印,在熔岩般的大地上发出最炽烈的白光。 他忽然成为青色的影子成千上万倍的膨胀起来,猛地转身,大萨满才发现他的脸已经变成了李铉一。 “四方上下,天地玄黄,只有天帝之剑的大汗,才是世界之主!”李铉一把手按在大萨满的头顶,“你难道还有怀疑么?” 大萨满就要跪了下去,他的膝盖已经软了,完全被那种威严压服了。那简直不是帝王的威严,而是神的威严! 他咬着牙,也许他的牙已经不在了,被火焰烧毁了,他不知道。 牙上传来了感觉,他还有牙,还有嘴。 “幻境……这是幻境……”他用尽最后的力量咆哮起来,“这是幻境!”他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汗一次排了出去,他整个人像是崩溃一般背摔倒下。 有人扶住了他。 他还是坐在夜空下的草原上,面对着一堆篝火,手里捧着那个铜钵。大汗就坐在他身边,两只手搭在他的肩上。在他清醒之前,大汗分明在拼命的摇晃着他,可是他却全然没有感觉。 “幻术……”大萨满喘息着,“那是幻术!” “不愧是草原上最聪明的人,”李铉一点了点头,“是的,这是从西方流传而来的观水幻术,被大萨满看穿了,我的幻术也就失败了。” “国师!国师!你……你到底怎么了?你看见什么了?”大汗有些焦急的问道。 大萨满喘息着看着大汗的眼睛,沉默了很久,疲惫的摇了摇头。 李铉一在火堆里加了一根木枝,“大汗不必问了。大萨满看见的,和大汗上次的看见的,必然不是同样的情境。它本身虽然是个幻术,但是它映出的,却是每个人的本心,你心中最想要看到的事情会在镜中映出来。” 李昱似乎明白了李铉一的用意,目光瞬间变得冷厉起来。 “大萨满看到的是什么呢?”李铉一笑着问道。 大萨满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死死的盯着他:“没有想到,这个世界上居然有人可以操纵麻痹人的五官六感,完全陷人于虚无的幻术。这是可怕的力量,你确实可以用来得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可是,你到底想从我们黄金家族要到什么?你用幻术欺骗了我们,想要我们臣服在你们中原人的脚下么?” 李铉一摇头:“我们顺应上苍的指引来到这里,把蛮族伟大的未来指点给大汗,绝没有任何的诡计。大萨满,虽然你刚才看穿了幻术的本相,但是如果我不终止施术,你能够自己从幻术中解脱出来么?” 第44章 结盟之议 大萨满沉思了一刻,摇了摇头:“我虽然看穿了,可是解脱不出来,你那时候完全可以在幻境之中杀了我。我还从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即使看穿了,也还是被你的力量控制,我可以感觉到,是你自己解开了幻术。” “世上无论什么幻术,只要被看穿了,或是被迷惑的人心智超过施术的人,立刻会自己崩溃,这是不变的术理,但是大萨满看穿了,却解不开我的幻术,这是因为我当时加在大萨满身上的,是两个重叠起来的幻境,大萨满只看穿了一个。”李铉一起身,退后几步,静静的凝视着大汗和大萨满。 他忽然举起了手臂,对着天空低低的喝了一声。 一切的星光忽然都消失,头顶还是乌云压着的天空。大萨满惊讶的站起来四顾,火堆、怯薛骑兵、大汗和自己的随从以及那些骑黑马的武士都在。可是黑马武士身上那种帝王般的威严此时都不见了,他们只是披着中原式样铁铠的护卫而已。 李铉一深深的鞠躬行礼:“其实当大汗带着人马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走进了我的幻境。天要下雨了,这样阴沉的天气,不适合我们重要的会面,所以我令星光照耀。我带的随从都是普通的武士,可是我以幻术使得他们看起来像是天兵天将一般。大萨满其实说得还不全,最伟大的幻术不是封闭一个人的五官六感,而是封闭整个世界的五官六感,也许这样,你才能感觉到真实的存在。” “向大汗和大萨满告罪,我并没有欺骗的意思,只是希望以我的力量证明,我不是骗子,而是带着伟大力量和使命而来的,命运的使者。”李铉一竟然单膝跪下,郑重的行礼。 大萨满和大汗互相望着,大萨满轻轻咽了一口唾液,这才感觉浑身的汗都凉了,粘在身上,冻得他一哆嗦。他放下了铜钵,起身向李铉一行礼。李铉又回礼:“我们带着诚意从遥远的西越跨海而来,绝没有欺瞒之意,大汗可以回报我以相同的诚意么?” “我已经明白了,李先生就在统万城等待我们的好消息吧。” “天帝把神圣的威光加在大汗的头顶。大汗派出的使节,金书就是凭证,”李铉一从随从的手里接过了马缰,“这里不是我们应该久呆的地方,我这就告辞了。” “李先生,等一等。”大萨满说道。 李铉一微微点头:“大萨满还有什么要问我的么?” 大萨满喘息了几下,压低了声音:“先生掌握着这样伟大的力量,又可以造出那样可敬可畏的幻境,难道还会为了权力和一个家族的存亡而努力么?是什么使得先生效忠于西越和黄金家族的呢?” 李铉一沉默了一会儿:“大萨满的目光有如鹰一样锐利啊!我们并非只是效忠一姓的皇族,鸟雀永远不明白大鹰的心,因为它飞得不够高,看得不够广。我们不臣服于任何人,只臣服在天帝之下,带着他赋予的伟大的使命。” “伟大的使命?” “直到有人看见这天地的归于一统,那时我们一切的信仰和牺牲才会被世人所明白,”李铉一在武士的搀扶下跨上骏马,回首看着大萨满,“一个平静的世界,天帝创造的极乐世界,没有战场的世界。” 大萨满呆了一呆,忽然追上几步:“极乐世界?……” “够了,”李铉一并没有回头,他的声音和马蹄声一起远去,“在水中,你看见的,我也曾看见。大萨满是戎族最聪明的人,已经知道得太多了。没有谁能够阻止这一切,我们都不过是神明棋盘上的棋子。知道得太多,还不如蒙昧。” 李昱看见大萨满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像是完全的糊涂了,呆呆的眺望着远方,直到那支黑色的队伍消失在天地的尽头。 ※※※※※※※※※※※※※※※※※※※※※ 西越国,白象城。 白皙的两指拈着一枚黑子静静地悬在棋盘上,许久,才“砰”地点落。 棋盘对面的人扫视局面,微微点头,坦然地推了棋盘:“臣输了。” “上官卿还有半壁河山,难道不想涉险一搏?我听说麋鹿若是死斗,猛虎也畏惧啊。” “臣倒是听说棋枰对弈是心战,本是治心之术,不在乎棋艺。臣在盘面上已经走到绝境,拼死一搏,只是搏陛下失手。上官是一介武夫,不懂士族的胸怀,却不愿做这样的事。” “呵呵呵呵,”国王大笑起来,带着一分雍容的雅意,“不懂士族的胸怀?上官卿虽然生在草原,可是南下十多年,行止早已是公卿大家的风范了。” 臣子整肃衣甲,起身离席,右手一扯黑氅单膝跪下:“承陛下的知遇大恩,上官只望能够不辜负陛下的希望。” 对弈的两人装束全然不同。国王年过五旬,戴束发金冠,青袍博带,外面披了件织锦的中长衣,腰间的青绦上莹莹然是一枚青润的缅山翠玉。而臣子满头细细的发辫,以牛筋带束在脑后,身披一件油润的旧革甲,倒像是蛮族牧人的装束,惟有身上那件漆黑如墨的大氅上侧光显出层层的夔龙盘螭纹,是中原名家织匠才有的手工。 国王整了整袍袖,从容起身,自顾自地踱起步来。武士不敢怠慢,跟随在后。阔达九间的深静宫殿中静得生凉,窗外飞挑的屋檐遮蔽了大部分阳光,室内一片阴晦,看不清国王的神情。臣子微一低头,在平滑如镜的云石地面上看见了自己的面容,苍老的满是风霜的痕迹。 “已经老了么?”他在心中自问。 他又想起北方草原的风,不似这里的风暖软,像是爽利的刀锋,又像是蛮族呛喉的烈酒。牧人们赶着马群在那般的烈风中驰骋,老得也格外的快,苍老的面容像是干裂的木头人脸。这个年纪上,他的父亲看起来已经完全是个老人,每当抚摩他粗糙的大手,都觉得像是摸在剥落的片岩上。可是父亲依旧带着弓箭骑马,马鞍上悬着他的牛皮酒囊,里面是烈火烧喉的好酒。喝醉的时候,他会带着儿子走到附近最高的草坡上,拉那张祖传的马头琴,嘶哑的琴声在风中扭曲,像是化为鬼神的祖宗们一起唱和。 “阿爹……”他心底回响着这个称谓,像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有一个声音静静地说话。 “上官卿?”国王脚步一顿,忽然回头,“今天忽然召卿家进宫,并非仅仅为了赐袍,卿家猜到了吧?” “是!”上官微微躬身,“内监急召,想必是有军国大事。” “是,大事。”他们已经走到了窗口,国王伸出细白的手,拍了拍窗棂,遥遥地看着北边的天际。 “记得上官卿家初来西越的时候,曾经说起要建立一支骑兵,引种草原的健马,教习骑射,朕却没有应允。”国王淡淡地道,“可如今成国都以草原健马为坐骑,而南海国远在海滨,虽皆轻骑,亦骑射无双,我们西越的骑兵却默默无闻。上官卿是不是觉得朕错失了良机?” “不敢,陛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不是区区几支骑兵可以逆转的。” 国王笑了笑:“错便是错了,也不是不能承认。不过,我们就要有骑兵了。” “骑兵?” “一支不下五万人的骑兵,都骑最好的蛮族骏马,可以接连几天几夜奔驰不休,精通骑射。上官卿家以为如何?” 臣子动容:“五万人!?” 五万人的蛮族骑兵,这是一支可以横扫中原的力量。 “今天早晨,草原黄金家族的使者在烟波殿觐见,他带来了戎狄汗国大汗的手信,我们两国愿意互换人质,歃血为盟。黄金家族的金帐兵马、草原最强的骑兵,从此就是我们西越的朋友了!” “与黄金家族订盟?”臣子完全愣住了。 “难怪卿家惊诧。中土夏族和草原蛮族,是世世代代的死敌,草原的门不对中原敞开,从成威烈皇帝开始算有五十年,从成武皇帝开始算有七百年。这个消息传到京师,真不知朝堂之上是个什么情景。”国王冷笑,“不过,朕可不管京师的衮衮诸公怎么想,就让他们眼红得睡不着觉好了!谁也毁不了这场南北之盟!一切都已经妥当,只差最后一步,打开中原草原的大门!杨家万世的功业,也该开始了。上官卿不为朕高兴么?” 上官一振战衣单膝跪下:“上官云逸恭喜陛下,愿为陛下……”国王挥手制止了他:“上官卿要为朕赴汤蹈火、出生入死么?朕可没有这个意思,朕要倚仗上官将军,成就万世的功业,怎么能让上官将军做那出生入死的勾当?朕所要的,只是上官将军奉朕仪仗旌旗,北上和戎狄大汗订盟。卿家,这可是南北之盟的第一功啊!” 听了国王的话,上官云逸却没有回答,他像是呆了一样。 第45章 上官云逸 国王皱了皱眉头:“怎么?上官卿莫非不愿意?” 上官云逸全身一震,像是从梦里醒来,急忙跪了下去:“上官不敢,上官为陛下效命,明知万死,也绝不推辞!” “起来,起来。”国王恢复了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膀,“上官卿家言重了。卿家出仕西越十年,宵旰勤政,朕当然清楚上官卿的心意。上官卿和申屠将军,都是朕的臂膀,缺一不可,还希望众卿尽弃前嫌,同心协力啊。最近常有些小人在朝堂上多嘴,上官卿不要心存疑虑,上官卿虽然出身草原,长于草原,但是朕从不以蛮夷相待。以上官卿之气度人品,即便中原世家,也不过如此……”国王挥着袍袖,侃侃而谈,却没有注意到上官云逸始终跪在那里没有起身,他的指甲抠在云石的石缝中,抠得发出细细的微响。 “诸事我都已经为你备齐,你还要什么,尽管向鸿胪寺开口。朕在都中日日北望,等上官卿归来的好消息!”国王终于想起要扶起上官云逸的时候,上官云逸已经在那里跪了许久。 “陛下,上官还有一言,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说!你我君臣一体,有什么话不可以说的?” “大成朝铁律,私结草原蛮夷乃是叛国重罪。虽然我们西越领袖东南诸国,可是陛下要提防成朝朝堂有小人借机作祟,对我国不利。” “呵呵呵呵,”国王笑了起来,“上官卿,你对中原的了解终究还是隔着一层啊。若说真是私通草原蛮夷,渤海,高俪,东瀛,哪一个不比我们西越有地利之便?而诸国的动静,又真的能瞒过成国的耳目么?我们这次这么做,自有人在京师看着呢,不过成朝皇室是不会来阻拦我们的,这个朕可以向你担保!” 远处高阁上传来悠长的云板声,太阳西坠,再过一个时辰就是傍晚。低胸宫装的侍女捧着傍晚时候用来焚烧的香木经过勤政殿前,遥遥地看见上官云逸单膝跪地向国王行了大礼,国王上前挽起他,牢牢握住他的手,似乎满是企盼。 ※※※※※※※※※※※※※※※※※※※※※ “茶叶蛋,细砂粽子,莲叶粥咧!” “大饼,油条,脆麻花。热的哦!” “风筝,竹蜻蜓,瓷娃娃,好玩的哦!” “糖炒栗子,又香又甜的嘞!” “黑芝麻糊咧!” 叫卖的声音充斥了街上每个人的耳朵。这座西越国的都城地处繁华的东南半岛,细细的长街两侧鳞次栉比,商铺的勾檐相连,商家争着生意,在店铺外支起了各色的布蓬。酒招在高阁处飞扬,远处明月池上轻舟划过,行人比肩接踵,这等繁盛,这等荣华,是中原大成朝才有的气象。 “撞着人了!长眼不知道用么?凤云街上你就敢骑马?”一个富家公子模样的人感觉到背后马鼻喷出的热气,转身破口大骂。 他猛地住了口。他背后是一匹雄骏的黑马,披着金色缠枝梅花纹样的马衣,夔龙盘螭纹的纯黑大氅一直盖到马臀。夔龙盘螭纹和金色缠枝梅花,在西越都不是平常百姓可以用的纹饰。 马上的武士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沉默地望着远处。人群悄悄地闪开,黑马无声地踏着小步走过。一片热闹繁华的景象中,却有这么静静的一人一骑,让人觉着诡异。 “色勒莫(戎语意为利剑)……色勒莫……”耳边似乎有人喊他的名字,而世上除了他自己,还有谁记得这个旧时的名字? 马头琴嘶哑的声音像是追着他从远处飘来,他闻见草原上的风,那股淡淡的青草味。他想起父亲亲手刻的木娃娃,拿一根马尾挂在家里帐篷的门前,那表示他的身高,每一年父亲就会稍稍把木娃娃提高一点,摸着他的头说:“色勒莫又长高了。”他又想起了火。烈焰燎天的大火,他至今还能感觉到那种可怕的灼热,他在火焰和夜色的缝隙中奔跑,他呼喊着他知道的每一个名字,可是没有人回答他。最后他站在了一顶被火焰吞噬的帐篷前,马尾被烧断了,他亲眼看着那个木娃娃落在地上,闷闷的一声,爆裂开来。 从那时起,一切都结束了。 不再有色勒莫,不再有金角堡。他们烧掉了它,连同他所有的一切都烧掉了,从此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 上官云逸感觉到他的手臂在革甲的遮蔽下绷紧,他握着拳,手臂上的青筋一定跳得像愤怒的蛇。周围熙熙攘攘,可是他被隔绝在这个繁华的世界之外,他恨不得放声大吼,有什么要从血脉中迸发出来。 “磨剪子咧,锵菜刀!宝刀铜镜,亮如新!”一个清亮的声音忽然灌进他的耳朵里。那股凶暴的情绪退潮一样消逝,上官云逸全身一凛,他早已立马在桥上。 这是明月池引水的一道小河——凤云河,蜿蜒曲折,上面飞跨着凤云桥,桥两侧也是摆摊的小贩。吆喝着磨刀的年轻人就站在他的马前。 长得颇清秀的磨刀人一脚踏着木凳,浅浅地笑着。都中这种走街串巷的磨刀人不算少,帮人磨镜磨刀刃,都是穷苦人,赚不到几个钱。 “要磨刀么?”年轻的磨刀人仰头看着上官云逸,“我们磨得很细的。”他年轻黝黑的脸上带着快乐的神情,远不像其他面有菜色的磨刀人。 上官云逸微微犹豫一下,他抄出了鞍袋中的长刀递给磨刀人:“就请帮着把刀锋磨利。” “好,好!”磨刀人身边一个吊眼的汉子凑上来接过了刀,跨上木凳,提出一个陶罐,一只粗黑的大手往磨石上抹着清水。长刀从质朴的皮鞘中脱出,像是一股冰气冲了出来,一片收敛的寒光在刀身上流动,靠近刀镡的地方细字铭刻着“掣电”两个字。 汉子捧着那柄长刀,愣住了。 “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好刀啊,”年轻的磨刀人淡淡地说,“不如让我来教你一些磨刀刃的小办法如何?” “夫子请,夫子请。”汉子急忙起身让了开来。 “夫子?”上官打量着年轻人,看见了他洗得发白的袍下,那条粗麻搓成的腰带。 那是个墨家学派的墨者,只有他们才习惯围这种粗麻搓成的腰带。 上官云逸听过墨家学派这个名字。那是一个诸子百家的学派,墨者多来自社会下层,以“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为教育目的,“孔席不暖,墨突不黔”,尤重艰苦实践,“短褐之衣,藜藿之羹,朝得之,则夕弗得”,“摩顶放踵,以利天下”,他们“以裘褐为衣,以跂蹻(草鞋)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生活清苦。据说墨者可以“赴汤蹈刃,死不旋踵”,意思是说至死也不后转脚跟后退。墨家的徒众都是些苦行的墨者,在中土物欲横流的大都市并不常见他们的身影,倒是在荒僻的野村山镇,经常会见到这些克己和善的人。他们也并不传教,墨家修会的“法”是要去求的,平常人不求他们,他们也就不认为你有得法的资质。不过对于贫苦的人,墨家墨者们却是很受尊敬的一些人,被尊称为“夫子”。也许是因为游历,他们的知识广阔得难以想像,他们也从不吝惜把这些知识传授给需要它们的人。他们并不劳动,靠着旁人施舍的食物为生,可是往往他们所教给别人的,远远多于他们得到的。即便这样,他们还是毫不吝惜于把自己仅有的食物分给穷人,即使自己下一顿就要饿肚子。 “若是磨刀,用水要足,干磨会留下痕迹的。要从一面磨,两面磨会伤你的刀刃,还要单从一个方向打磨,否则也很损刃口。”年轻的墨者边磨边说,看来那个汉子是个初上手的磨刀人,墨者是个指导他技术的老师。 “真的是柄好刀呢!”墨者抬头看着上官云逸笑,“但是还不算名刀。” “夫子好眼力。只是柄年轻时候从铁匠那里买来的武器,用得顺手罢了。”上官云逸也用了这个称呼以示他的尊敬。 “是位将军吧?”墨者笑笑。 “怎么看出来的?” “将军的马衣和大氅,都是很名贵的手工啊。还有将军的眼神,经常上战场,指挥成千上万的军队,那眼神是跟一般人不一样的。” 上官云逸也笑了笑:“是啊,眼神总是瞒不过人的。” “嗯,还看得出将军有心事,”墨者认真地点点头。 “是么?” “有什么事很意外,也很犹豫吧?” 上官云逸心里一惊,不由得警惕起来,冷冷地打量着墨者。 “被我说中了。”墨者抬头看着上官,快乐地笑着,“我觉得将军对我有敌意了。” 上官云逸和他对视,努力想要从那双年轻快乐的眼睛里看进去。墨者倒是没有回避他的目光,他耸耸肩膀,继续磨刀。从他的眼神和动作,上官云逸只看见了单纯的快乐,和无忧无虑。 第46章 谁是最大的敌人 “是因为不是同一种人吧?”上官云逸在心底感叹了一声。 上官云逸从墨者的身上收回了目光:“我有些事情,想请人为我解惑,可是找不到这样的人,夫子可以帮我么?” “我们这样流浪的人,不太懂军国大事的,不过将军若是愿意告诉我,我一定会努力回答。算是感谢将军请我们磨刀吧。”墨者笑着,“吆喝了半个上午,都没有找到一个客人,是我的吆喝不够好吧。” “夫子有没有遇到这样的事……”上官云逸斟酌着词句,“为了一件事,你努力了很久,恨不得粉身碎骨也要做成,你每个夜晚都辗转难眠,时时都觉得痛苦包围着自己,只在梦想有朝一日可以达成那个心愿的时候,才能获得片刻的慰藉。” “这样令将军难忘的事情……是仇恨么?”墨者笑着问道。 上官云逸没有回答,只是继续说:“但是最终你都没有能完成心愿。你渐渐地麻痹了,也渐渐地忘记,甚至自己都不太愿意去想。这时候你才觉得稍微好受了一些,不必再为那些旧事困扰,可以安静地过完剩下的日子。可是你忽然发现,一个机会就在你的面前,你自己都要放手不管的时候,达成那个心愿的机会终于来了!晚来了几十年!你会怎么做呢,夫子?你还会回到以前那种心境中么?”他这么说的时候,默默地从凤云河上看出去,看着北方。他感觉到胸口中有东西在翻滚,像是腥浓的血。 这次轮到墨者犹豫了,过了好久,他低声说:“将军,你的拳握得很紧……” 上官云逸愣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他松开手,掌心留下深深的指甲印。 “其实将军心里还是明白的。对么?”墨者歪着头看他,“将军只是害怕再回到以往的心境里去。可是那心境还在那里,将军只是不愿想它。也许将军可以把那些不高兴的事情都压下,放弃这个机会,可是终有一天,那些心绪还会泛起来,将军那时会很后悔的吧?” “你是说……” “也许这么说太玄了。”墨者抬起头对着上官云逸笑了笑,“不过世上的事情,常常都是这样,有的人求得太急切,最后什么都得不到,有的人放弃了,却又得到了。其实得得失失又算什么?最终还是都要失去的,只可惜很多人在得得失失里面失去了自己的心。” “那么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将军其实已经听见自己心底的声音了吧?世上多数的人,都是凡俗的人啊,你追着的东西,明知道不应该,知道最后都是一场空虚,可是还是忍不住要去追索。就这么追着,追着,得到了,又失去了。”墨者将一罐清水淋在刀上,雪亮的刀锋耀人眼目,“然后人就死了。” 他年轻的脸上多了郑重的神情,双手托着刀捧给上官云逸:“虽然说起来那么悲伤,可是终究逃不过呢。”上官云逸接过刀,默默地弹着刀锋。 “按照将军心底所想的去做吧,要后悔,也是将来的事情。”墨者摇摇头,“将军沉迷得很深,不是超脱凡俗的人。” “是。”上官云逸低声说着,从腰带中摸出一枚金铢,恭恭敬敬地放在墨者的手中。 他兜转战马,直起了腰,就此离去。忽然间他什么都不再想,那种烦恶,那种困扰,如今都不再是问题,他知道自己眼睛中的神色恢复了坚毅,比以往更加的锐利,有如发硎的利刃。 “给了一枚金铢!真是大出手!”汉子凑上来贪婪地看着墨者手里的钱。 “这是你的。”墨者把金铢递给他,转而去看上官云逸的背影。 “夫子,你们到底说的是什么,我每句都懂,就是不明白。” “要杀很多的人吧?”年轻的墨者轻轻叹了一口气。 “夫子?” “其实我也不太懂,”墨者摇了摇头,“不过有种不好的预感。虽然我不知道他的心愿是什么,但是像将军那样的人,完成一个心愿要杀很多很多的人吧?” “那夫子不劝劝将军?”汉子诧异地说,“墨家的夫子也是惜命的吧?” “人活在世上,都很不容易,不过,”墨者低声说,“又有什么办法呢?” ※※※※※※※※※※※※※※※※※※※※※ “咚!”最后一声鼓响。 牛皮大鼓的余声像是天边远远传出去的雷。李昱一掀帐门口的羊皮帘子,双手撑着地面跪在地毯上,大口地喘息着。 金帐中出奇地静。他赫然看到,四个王子都是半跪在地上等着他们父亲的召唤。 豹皮坐床上的大汗看也不看他们一眼。他踞坐在那里,扶着一张小案子,案子对面是一个披黑斗篷的人,风帽遮住了他的脸。 小案子上的银盘里是烤羊,银碗中是羊奶。能够被赐坐床,和大汗对面饮食,是戎族最高的奖赏。只在立功的人身居极位,无法再给予其他奖赏的时候,才会有“赐坐床参政”的恩典。几个王子记事以来,没见到几个人有过这样的殊荣。 “离开家乡很久,怀念草原么?”大汗笑道。 “草原倒是不怎么怀念。”披斗篷的人切了一大块羊肋排放进嘴里咀嚼,“不过怀念者别夫人的獭子肉和黄羊肉排,大汗若是不留我,我已经在者别将军家的帐篷里了。” “大萨满!”王子们都听出了那个声音,披斗篷的人一把掀掉了头上的兜帽,闪亮的光头,纯白的长须。 “起身吧。”大汗挥挥手。他瞟了李昱一眼,李昱想要退出,大汗却点了点头,示意他留下。 大汗的目光在儿子们脸上扫过:“大萨满带来了好消息。我想先告诉我的儿子们,所以大汗王、首领和将军们都在外面候着,叫你们先进来。不过要听这个好消息,先要答我的问题。谁答得好,我有赏赐。” “是!”王子们一齐回答。 大汗点了点头:“你们也都不小了,都该知道军事,那么我们戎族,最大的敌人是谁?” 巴雅尔迟疑了一下,去看岱钦,岱钦摊摊手,表示自己也没主意。戎族地处草原,西有“白民国”,北有巨人部落,向东面对大海,有海上国家的侵扰,南面则是中原成朝虎视眈眈,虽然可以说面面受敌,但也无所谓强弱之分。 “是巨人!”一个声音打破了安静。 “吉达?好,你说,为什么是巨人?” “我们戎族多的是骑兵,又擅长射箭。海国的船和弩虽然强,却不能上岸,中原人的武器好,铠甲精,可是他们没有我们跑得快,我们三万骑兵杀他们十万人。中原现在学我们建骑兵,可是又怎么比得过我们的怯薛骑兵?”吉达大声说,“只有巨人是我们的对手。他们身高体壮,不骑马却跑得和战马一样快,不披甲胄,可是中了我们的箭根本不怕,打起仗来以一当百。所以儿子以为是巨人,若是能得一支军马,儿子愿意带兵去北边冰原驻守,叫巨人不敢踏进我们的草场!” “巨人是强敌。”大汗摇头,“但是,不对。” “中原人!” “是海国人!” 巴雅尔和岱钦不约而同地说了出来,却是不同的答案。 大汗点头:“巴雅尔说是中原人,岱钦说是海国人,各有什么理由?” “儿子以为……”岱钦有点语塞,他从小信服巴雅尔,现在自己的答案和哥哥的不同,就手足无措起来。 “你说你的!”巴雅尔笑了起来。 “儿子以为巨人虽然可怕,不过人口极少,生育又慢,打一次仗要休养许久,就算我们败退了,隔上几年我们还是能够抢回土地。中原人虽然人多,兵器精良,可是分裂四散,自从成武皇帝之后,一次像样的进攻也没有。我们剩下的敌人,只有海国人了。” 大汗还是点头:“也有道理,巴雅尔你说。” “儿子说是中原人。海国人和巨人,虽然各有长处,但是中原大陆十几个国家加起来,却有数百万的强兵。我们戎族号称八十万铁骑,可是真的遇上中原的铁甲和长枪,却是死一个少一个,中原人口众多,若想招募,随便怎么都能再起数百万大军。若不是因此,成武皇帝也不能隔着七年就两次入侵我们草原。所以儿子觉得,我们的心腹大患,还是中原。” “不错!”大汗拍了拍桌案,“你这个见识就要高过岱钦和吉达,我们怕的不是中原的百万大军,而是中原百万大军之后那几千万的人,那就是不断的兵源。” “拉克申,”他最后转向了沉默的三儿子,“你的几个伯父都说你是我儿子中最聪明的智将,你沉默不说是为什么?” “儿子的答案和大哥一样,我们草原最大的敌人,是中原人。” “是么?”大汗摇头,“可惜你说得晚了。不过能说的都被你的哥哥弟弟们说完了,也不能怪你。” “不!”拉克申仰起头,“儿子说是中原人,可是儿子有不同的说法。” “是么?” “是!”拉克申上前一步,“儿子要问哥哥弟弟们,是中原各国,谁的土地最大,谁又最富有?” 第47章 懦夫和女人做的事 巴雅尔皱了皱眉。这根本不必问,中原成朝占据九州,几乎是东土一半的土地,是天下最大的国家。 拉克申根本不想听兄弟们回答,紧接着说道:“东土各国的疆域,有的国土大小相差不多,但贫富却相差极大。儿子当日算过,我们草原一年的出产,若是折成中原金铢,大概是五千万。可是中原成国,光是江州一年的出产,就不下四千万金铢。而据说江南的出产,比中原各州加起来还多。中原人占据最肥沃的土地,而我们戎族占的地方虽大,但只有草原可以养人,冰原荒漠占了一大半,我们的敌人,怎么不是中原人?” “你到底要说什么?”大汗摇头,“我问的是敌人,你说的是财富。” “父汗,”拉克申单膝跪地,“我们戎族的心愿是什么?当然是建立超过先祖的功业,我们要踏遍大地和海洋。打败一个两个敌人又算什么?我们要打败所有人!可是凭借草原的出产,我们没有兵力四方开战,我们只有占据最富饶的中原,借助中原的出产,才能完成长生天神指引给我们的功业!所以我们的敌人,一定是中原人!” “说得太简单。”大汗冷冷地喝道,“成国大军侵入我们草原的时候,别说你们没有看过,我也只是听说。真正接战的短短七个月中,我们草原各部战死的年轻人不下三十万,大半的青壮死在战场上,只得依靠妇孺去放牧,十几年都不能恢复。中原的铁甲硬弩,那两次是杀伤了我们草原各部的胆,所以至今我们不敢完全越过长城。你要进占中原,你凭什么进占中原?你有你爷爷的勇敢么?” “儿子没有爷爷的勇敢,可是凭着我们戎族几十年的积累,我们可以的。”拉克申更上一步,“成武皇帝白鹿原一战,我们戎族确实损失惨重,但中原成朝如今的衰弱也未必不是因此而来的。只要他们分裂,我们就可以分开来击破,中原现在不是一体,再等下去,这个绝好的机会就要失去了!” 他走到门边一掀羊皮帘子,指着南方:“我们戎族要看的敌人,是整个东土。我们要成为这世界的皇帝,北边打败巨人,西边赶走了白人,东边的海国又算得了什么?只有拿下富饶的中原,才是我们戎族万年立业的根本!”金帐中静得出奇,巴雅尔微微吐口气,也点了点头。 李昱听着王子们的争论,心惊之余,也不由得奇怪,托穆尔大汗为什么要让自己在这里旁听。 难道他不认为自己是成国人么? “好!这才是我的儿子该说的话,应该赏的。”大汗摘下壁上乌沉沉的角弓,抛给拉克申。 “我要赏的,是拉克申的志气!”大汗环视儿子们,“只看到眼下的不是英雄,你心里有天下,你才能占到天下的土地。那钦汗王起兵前不过是个牧马的奴隶,他为什么可以一统草原九部?是因为他有一统草原的心思!只想着守着这片草原,你们是当不得英雄的!” “是!”王子们齐声回答。 大汗转向了大萨满:“国师,在中原的见闻,就由你自己告诉他们吧。”大萨满刚刚在烟锅里塞满了烟草,深深吸了一口。他抓着自己的光头下了坐床,挥手掀开帐篷一侧的帷幕。 帷幕下巨大的地图暴露出来,它绘制在淡黄的生绢上,赭色绘制山脉,蓝色绘制河流。细细的绿线标明了中原及南方濒海各国的国境,散布在地图上的红点是重要的关隘和都市。 “这是中原的地图,”他指点中原诸国的疆域:“中原九州,冀州、兖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豫州、梁州、雍州。这些是成朝的属国,分别是西北的回教诸国,东面的渤海国和高俪国,还有号称‘天南四国'的西越国、东越国、南缅国和北缅国。东边的海中还有东瀛国。” “我出使的是西越国,”大萨满点了点地图南方的一个大国,“这就是西越的都城白象城。西越国的国王,叫做杨权,要和我们结为盟友。” “我们怎么能和没有信义的中原人结盟?”岱钦惊得喊了起来,“那些人还不如草原上的狼有骨气!” 大汗点了点头:“你们几个怎么以为啊?” “儿子也觉得不妥,中原人和我们结盟,西越又远在南边,谁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打算。”巴雅尔说。 “儿子想,结盟的事情还是和诸位大汗王计议一下的好。”拉克申说。 “儿子……”大汗挥手打断了岱钦:“你想必也是觉得不好了。” “是。” “我知道这消息传出去,动静比现在会大得多,所以先见你们几个。”大汗斩钉截铁地说,“和西越结盟的事情,不可更改!是我的儿子,就跟在我的马后!” “儿子会追随父亲!”拉克申跪了下去。 “儿子会跟在父亲的马后!”其余三个王子也忽然醒悟过来,一起跪了下去。 “你们能这么说,我很高兴。”大汗这样说着,脸上却没有喜色。 他也不叫儿子们起身,冷冷的目光在儿子们头顶上扫过,岱钦微一抬头,竟被父亲的目光吓得心里一寒,急忙又低下头去。 “中原各国的规矩,凡是两国结盟,就要互送王子贵胄,作为人质。你们既有胆略,谁敢去西越国做人质?” 王子们愕然地抬头看着父亲,头脑中一片空白。他们不是只懂说大话的人,巴雅尔也上过阵,在和哥莱卡骑兵的一战中冒着箭雨冲锋过。可是远去西越实在是件令人不安的事情,到了千里之外,从此就不再是尊贵的王子,而是一个无依无靠的人质,像是陷在泥沼里的飞鸟,只能任人摆布。 而最重要的莫过于离开了统万城,或许在新的大汗登位之前,都不能回来。 “怎么都不说话了?”大汗从坐床上走下,一一看着低头不言的儿子们,“听到要去中原做人质,就没有胆子了么?” 金帐中一时间静悄悄的。岱钦趴在那里,目光只敢盯着膝盖前的一小片,余光瞟见父亲的重靴在面前悄无声息地踱过,仿佛能感觉到那凌厉如刀剑的眼神在自己背脊上刮了过去,通体一阵冰凉。 “虽说是人质,可是西越国王已经许诺将会教授中原军阵的学问,让你们亲身随军。你们若是有心,不但可以见识中原的风土,而且可以结交那边的贵族大家,更可以探听得中原兵力的虚实。这难道不是我们绝无仅有的机会么?” 王子们依旧低着头,谁也不说话。 “岱钦,前些天是你跟我说想和大哥和三弟那样学着掌兵,不愿去中原么?”岱钦战战兢兢地抬头:“儿子……儿子……儿子想的是……”他脑袋仿佛要炸了,觉得父亲的目光直把他逼到了悬崖边。 大汗根本无意等他回话,眼神一排扫去:“巴雅尔你是大哥,拉克申你是我们黄金家族的智将,都不敢么?还有吉达,吉达吉达,你七岁就敢杀狼,是我最勇敢的儿子,你现在低着头,难道去中原比一头要吃你的大狼还可怕?” 吉达不像哥哥们沉得住气,狠狠地磕了一个头:“父亲,儿子不去!” “呵!”大汗一惊,反而笑了出来。 “儿子是黄金家族的王子,绝不给祖宗丢脸。骑马上阵,如果贪生怕死,后退半步,父亲一刀杀了我也没话说。可是人质,”吉达咬着牙,“儿子是不愿做的!” “笑话!”大汗冷笑,“西越国的使节不日就护送一名西越国杨氏的宗室子弟来我们黄金家族作人质,你们几个嘴里说不贪生怕死,可是让你们兄弟中出一个人去西越都没有。这就是我们黄金家族的好男子?你们看不起中原人的软弱,我看到了这种时候,你们还不如中原的年轻人!不!连个女人都不如,那钦王送了沙曼迪去做人质,沙曼迪骑了白马,一次都没有回头。你们也是我们黄金家族的男人啊!” 大汗说的典故出于戎族有名的长诗《那钦汗传》。那钦汗是个奴隶出身的下贱武士,最初兵少将寡,为了向自己的义父借兵,愿意以自己最心爱的女人沙曼迪作为人质,交换五千骑兵。沙曼迪于是骑了白马去,自始至终不曾回头一顾。等到那钦汗以这五千骑兵起家横扫草原归来的时候,才知道沙曼迪已经被自己的义父收为帐下的女人,那钦汗跑去质问沙曼迪,沙曼迪却跃入湖中自尽了。那钦汗恍然大悟,心如刀绞,最后杀了义父成为戎族大汗。早先草原上的历史早已无法考证,所谓《那钦汗传》不过是一部说故事的长诗,可是沙曼迪的故事凄婉哀恻,被传唱不休,无人怀疑它的真实。沙曼迪也被草原上的人称为“天母”,赞叹她的坚贞和勇敢。 吉达的脸色白了白,猛地把头拧到了一边去:“那也是懦夫和女人做的事情!” “懦夫和女人……”大汗紧抿着的唇颤了颤。 第48章 王子们的窝棚 吉达心中也很是畏惧,他知道父亲是动怒了。 岱钦咬牙磕了个头:“父亲,平日里是谁自以为聪明,王爷们和家长们面前,又是谁最喜欢议论中原的局势,刚才又是谁说了豪言壮语?为什么现在就不说话了呢?”他看了背后的拉克申一眼。 大汗点头:“拉克申,你的哥哥们在问你,你为何不说话呢?” 拉克申神色安静:“二哥想护着大哥,就该自己挺身出去,儿子不是不敢,是不愿。儿子不是手里没有事情做,儿子觉得男子立业的地方是战场,去中原当人质不是儿子想做的。” “如果父亲让你去呢?”大汗盯着他。 “三哥不能去!”吉达急了起来,“父亲自己去统万城里问问就知道了,事情是大哥做得多,还是三哥做得多。大哥不是打球,就是打猎,别的部落有使节来,十次有九次是三哥应付。每天听不完的事情,不到后半夜,三哥有几次睡过?九帐兵马的名册,三哥跟我足足整理了两个多月,眼睛都熬红了。那两个兄弟在什么地方?在莫兰山下拉野马!” 他瞥了一眼巴雅尔兄弟:“父亲问谁能去。儿子说他们两个都能去!岱钦嚷着要掌兵,他会掌兵么?为什么不能去中原学?巴雅尔手里的事情,交给三哥就是了,反正留在统万城里也是找不到人的!父亲你说,难道没本领的、不管事的,就不用出苦差,我和三哥这样苦熬的,反而该倒霉么?” “吉达,”拉克申低喝,“不必喊。我们做过什么,父亲知道,用不着自己说!” “胡说!”岱钦忍不住了,“谁是没本领的人?” “哼!”吉达冷笑,“你的刀法怎么样?你读书识字又怎么样?人人眼里的事情!”他大步走到坐床边,从桌上抓起盛着羊奶的银罐,噌地一声拔出腰间的长刀。他扫了一眼周围,手一抛,银罐忽然离手。就在罐子滞空的刹那,他的长刀急振,碎成纷乱的铁光,交织着在水罐上划过,被他刀劲阻挡,罐子在空中悬停了半刻。只听见长刀入鞘一声响,手工锤打而成的银罐彻底崩裂成碎片,一泼水在空中化作水花,裹着一片片碎银落下。 “岱钦你不要说这种笑话,要说本领,先看我手里的刀锋利还是你手里的刀锋利!” 岱钦受不了激,站起来也按住了腰刀:“你的刀锋利,我的刀未必不锋利。切一只罐子而已,有胆子试我的宝刀么?” 吉达看也不看他:“就怕我的刀太锋利,收不住手,你的脖子却没这罐子结实!” “你!”岱钦指着他的鼻子,指尖颤着,“漠北血的狗东西,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在父亲面前我不跟你计较,可是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杀我?”吉达蛮劲发作,一扯上衣露出胸口,狠狠地拍了拍,“有种刺进来看看是什么血,都是父亲的儿子,我是黄金家族的人!” 兄弟们恶狠狠地彼此瞪着,一时陷入了僵局。 一声骨节的暴响忽然打破了寂静。众人一惊,发觉那来自大汗攥得紧紧的拳头,指甲深深地陷入肉里,仿佛要抓透手掌。王子们都见过父亲发怒,知道那是何等的可怕,四兄弟都顾不得彼此的敌意,抛下刀剑一起跪下。 “你……你们!”大汗的面孔微微扭曲,“都给我滚出去!”王子们退了出去。 看到大汗发怒,李昱的心里也是一沉。 “你怎么看?”大汗似乎没有把李昱当外人,而是象对待自己的子侄一样,开口向他问道。 “最大的敌人,是自己吧……”李昱低下了头,轻声答道。 “说的好!”大汗赞赏地点了点头。 大萨满笑了笑:“大汗也不必那么着急,早该知道他们是这个反应。” “我恨的不是他们的反应。国师,从他们身上你还看不出来么?”大汗低声说,“戎族最大的敌人,是我们自己!” “出来了,出来了!”金帐的帘子掀开,也掀起了小小的骚动。 “拉克申,出了什么大事么?”汗王们抢先迎上了拉克申。 相隔不远,一些贵族将军们围住了巴雅尔。两个窝棚的人各自聚在一起,只有三五个家族首领平时游离在两个窝棚之间,想望风投靠,这时候却不知道凑往哪里,只好惴惴不安地站在远处。 “大萨满回来了,”拉克申踌躇着,“父亲要和天南的西越国结盟。” 所有人的表情都僵在了脸上。从有牧人传唱的诗歌开始,中原的华族和草原的蛮族,从来都是水火不容的敌人。四十年前,中原的成武皇帝北伐,蛮族死了无数精壮的年轻人,终于低下骄傲的头,向中原纳贡,把中原成朝称为上国。可是血仇从来不曾被忘记,年轻人们鞭策骏马,磨着雪亮的马刀,有几个不想杀到中原去,洗雪当年的耻辱呢? 同盟,这可是蛮族从来没有想过的词。 “这不行!”一个首领首先回过神,炸雷一样地喊了起来,“中原人,那可是我们的世仇。我们黄金家族的老祖宗,怎么能跟中原的懦夫坐下来当朋友?” 拉克申摇头:“父亲下了决心,不过最糟糕的,还不是这事……” 呼玛图汗王急躁起来,跺着地面,压低了声音吼:“有什么话说?我们都是你的伯父,这统万城里,就是天塌下来压在你头上,也有伯父们帮你顶住!” 拉克申点了点头:“父亲要诸家王子中出一人,去中原当人质。我怕,这人便是我。” 人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没人说得出话来。 这么多年大家跟着三王子,多少心血都花在里面,就是指望有朝一日大汗过世,拉克申继承这片草原。如果是他被送到中原去,所有心血就都白费了。 “拉克申!”呼玛图汗王扯住侄儿肩头的衣服,“这话你可要说清楚,是托穆尔说的,还是你猜的?这么些年大家都把命系在你的马尾巴上,你可不要说出没来由的蠢话来!” “侄儿不是瞎猜,”拉克申深深吸了口气,“我看父亲的意思,这个去当人质的王子,也不是人人都行的,不能莽撞,得学中原的知识,又得应对人,不能丢了我们黄金家族的威严。这样的人,不是我,就是巴雅尔。可是巴雅尔是长子,早就大婚了,刚刚生了第二个儿子。我自己一个人,又是弟弟,父亲不会不考虑这事。” “这怎么行?”拉克日汗王嚷了起来,“生了儿子又算得了什么?” “大汗传召,请四位汗王金帐议事!”一名金帐宫的侍卫出帐来,提着马鞭虚空一扬,高声喝道。 汗王们顾不得再和拉克申说话,几个伴当排开人群,呼玛图汗王为首,急匆匆地走向了金帐。那边巴雅尔身边的人群中,走出了披甲的晏南天。他倒退出来,对巴雅尔行礼,大步走向了金帐。 两行人在半道相遇,三个老王爷对于这位以军功晋身的猛将有些忌惮,呼玛图汗王略略停步,一双浑浊的褐黄色眼睛冷冷地扫了晏南天一眼,晏南天恭敬地行礼。 “看晏南天对大哥的敬重,汗王们看我们就像家里养的两条狗!”吉达恶狠狠地低语。 “什么都不要说!”拉克申低声喝道,“跟我回去。” 深夜,金帐宫周围也安静下来。 帘子掀开,侍卫武士步伐轻捷地来到坐床前跪下:“大汗,将军们还在帐外等候。” 支着额头休息的大汗并不睁眼:“他们白天吵了一天,只差没有动手打起来,难道还不够么?你让他们回去,有什么事明天再议。” “我已经说了,将军们也说不想打搅大汗的休息,所以推了者别将军,说一定想见见大汗,跟大汗说几句话。” “者别么?”大汗叹了口气,“你让他进来吧。” 者别一身咣当作响的铁甲远远地就响了起来,他枯瘦的脸上没有表情,进帐来跪下去行了个礼。 “深夜了,你们和大汗王们争了整整一天,你们要保巴雅尔不去,汗王们说巴雅尔身为大哥,是最合适的人。长子窝棚和三子窝棚啊,以前你们还是在暗里争,如今有了中原这件事,明里就敢跳出来了!”大汗不轻不重地拍了案子,“我听说在中原,这叫结党,是死罪。者别你不怕我杀了你?” “者别不想死。”者别不紧不慢地回答。 大汗冷笑了一声:“你不想死,也不怕我。我知道,你们兄弟是拉古烈家族里的大将,者别从奴隶开始跟我一辈子了,还有我那个异姓兄弟晏南天,都是黄金家族的支柱。你们支持巴雅尔,我一个都不能杀,而那边,支持拉克申的是我的三个哥哥。者别,你说我该怎么办?” “者别以为,这事是大汗的不对!” “呵呵,”大汗笑了两声,“原来是我错了,竟是我错了?” “者别读书少,可是听说中原是长子即位。” “是,中原大皇帝往往是传位给长子,其他儿子封一个有供养没土地的亲王。你这是要劝我立巴雅尔?” 第49章 中原来人 “立不立巴雅尔并不重要,可是大汗明明知道下面争得厉害,却始终没有立世子,贵族们心里能安么?”者别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大汗,“不立有才能的世子,我们黄金家族作为草原各部的盟主,还能传过下一代么?大汗说我们结党,就算是死罪,我们也不后悔!”大汗没有回答,也直视他的眼睛。 金帐里一时安静得令人心悸,隔了一刻,者别微微打了个寒噤,低下头去。将军们推他进来,他进来前也已经下了很大的决心,可是这一刻不知怎么,他还是觉得心里有些虚了。 “者别,你心里认为什么样的人才是我们草原的君主?”大汗轻声问。 者别愣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 “像那钦汗王、像始祖、还是像我的父亲呢?”大汗起身踱着步,“者别,其实你不知道,包括外面的汗王和将军们,你们都不知道。戎族需要一个从来不曾有过的君王,其实我心里所想的,是中原成朝开国皇帝成宗泓那样的人。他要能在一个混乱的时代举起旗帜,让千千万万的人都追随他,觉得他所做的才是对的。他要有山羊一样的仁慈,这样他才能爱草原上的所有人;他要有狮子般的勇气,这样他才不会退缩;他还要有狼一样的愤怒,这样他才能咬牙切齿地完成一件伟大的功业。”大汗轻轻叹了一口气:“可是我的儿子们,都不是这样的人。他们是套着铁链长大的鹰啊,飞不起多高的。年纪大的四个个个都不适合当大汗,哪怕要说当个英雄,他们都还差得太远。而且如果我现在立下新的世子,就一切平安了么?矛头还是对着新的世子,然后还是争斗。岱钦和吉达能在我面前动刀,将来我死了,他们就能带着武士你杀我我杀你。偏偏你们都不懂这个,还要彼此结这个窝棚,将来你这个窝棚会不会是个小部落啊?长子部?还有三子部?” “我……”者别呆在那里。 “好了,不必说什么了,”大汗摆了摆手,“我很累了,要休息。他们推你进来,还有什么事么?” 者别犹豫了一下:“我和巴坦还有英罕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大家觉得……” “觉得什么?” “大家觉得,如果真的只是人质,诸家王子免不得争斗,那么实在不行,也请大汗保全大王子或三王子。让二王子或四王子去吧。”者别的声音低落下去。 大汗一字一顿,牙齿间有如咬着钢铁,“西越的使节就要来了,都是我的儿子,他选中谁,就是谁!为了黄金家族,我什么都可以牺牲掉!” 者别走到帐篷口,听见后面大汗低低的声音:“滚!” 夜深,帐篷外已经很凉了。 帐篷里是暖洋洋的,火盆上摆着铜甑,乳白色的羊汤咕嘟嘟地沸着,腥膻的肉香飘得四处都是。年轻武士把着火钩子拨开炭火,细细的火星飘起来,旁边的人撮唇一吹,纷纷乱乱地一闪而灭。 吹火的人抽了抽鼻子:“成了!”他叉起一条鲜嫩的羊肉,吹吹就塞进嘴里,惬意地大嚼起来,又旋开白铜酒罐,猛地灌了一口,仿佛从心肺里狠狠地吹出一口辣气来,拍着膝盖叫了声好:“这才算地道的辣羊杂,辣料不够,怎么烧也是索然无味!”他挽起宽大的袍袖,又拿小刀在汤里拨弄,捞起整个羊肾。这时他才想起炖汤的同伴来,就冲年轻武士努了努嘴,示意他也动手:“苏日特,自己动手。”吹火的是个年轻俊朗的中原文士,二十多岁,黑帻广袖,看上去是儒雅温文的人物。 苏日特也扎了一小刀肉,慢慢地嚼着,好奇地打量对面的文士。他是巴雅尔的伴当,巴雅尔最信得过的几个人之一,被派来随侍这位中原来的尊贵客人。 中原的行商苏日特见过不止一次,多半是些虚胖的人,他们蓄着整齐的胡须,远看去倒像抹上的两撇墨迹,见了贵族们常常在皮肉外浮起一层笑,见了普通的牧民却把脸板起来,三角形的眼睛斜斜地看过去,背负双手腆着鼓囊囊的小肚子。有些人腰间配有华贵的细剑,可是骑马跑上十几里路就累得牛喘。他们也不喜欢戎族的饮食,往往随身带着厨师、甜酒和腌菜腌肉。 不过这个文弱的年轻人却是全然两样。他能喝草原的烈酒,唱牧人们喜欢的歌谣,一掀袍子就能上马,虽然不佩剑,可是两道斜飞起来的眉宇仿佛比剑还利。 巴雅尔直到深夜还没回来,文士要吃统万城里有名的辣羊杂,嫌仆女们调得不够辣,就和苏日特在帐篷里架起铜甑,自己点火烧汤,大包大包的辣料香料扔进去。 羊肉入口仿佛化了一样,那股辛辣的味道却仿佛小刀在嘴里刮着,苏日特的鼻尖上很快就沁出细汗。 “怎么样?”文士递过酒罐,“喝酒,一定要喝酒!” 草原汉子中也少见那种火一样烈的眼神,苏日特觉得和他之间少了顾忌,接过酒罐也灌了一口。酒是淡碧色的,整个草原驰名的莫拉斯烈酒,入口仿佛一道火流般一直烧到心口。 “李先生这样的中原人,真没有见过!”苏日特对着文士竖起大拇指,“像我们戎族的好汉!” “哦?”文士舔了舔嘴角的油腥,“中原人该是什么样子?” “中原人……”苏日特想了想,不知道怎么说。 “你不说我也知道,”文士咧嘴笑了起来,“不过中原人跟你想的可不一样。中原很大,若是都是草原,从这一头放马跑到那一头,也许一年都跑不到。中原人也是各种各样的,我们中原雍州,他们的战士你没有见过是不会相信的,他们都穿轻甲,有的甚至不穿任何甲胄,打起仗像是发疯的狮子。他们攻城不用云梯,战士们嘴里咬着刀,互相之间牵着绳索,拿匕首扎在城墙的缝隙里往上爬。砍到一颗敌人的头,就把头发系在腰带上,再去找下一个敌人。” “这样?” “是啊,雍州秦西的武卒,打完仗放一盏大秤,一边称着人头,一边称着金铢。女人只喜欢最强的小伙子,村子里谁最勇敢,最好的姑娘随便挑。不过这又算什么呢?不过是匹夫的勇敢,我朝立国的皇帝成宗泓,本来不过是一个低贱的武士,可是他只用了十年就统一了整个中原。黑龙旗帜所到的地方,敌人都不敢接战,灰溜溜地撤走,这样野火一样的英雄,想起来才叫人心里发热!”这么说的时候,年轻文士眼睛里有种灼热的神情。 “成宗泓的武功是很好了?是你们中原第一的武士么?”苏日特忍不住问。 “不。他虽然也是武士,可是武功不是最好,他手下的六柱国和十二大将军,就远比他强。” “驱使别人打仗,那也说不上勇敢,就是打败了,总不用自己去死。” 文士摇了摇头:“这可错了。太祖皇帝绝不怕死,他年轻的时候在淝水据河大战,亲身带着骑兵冲阵,敌人的弓箭就跟在他后面追。他中了三箭,胯下的战马死了三匹,每一次,都有六柱国将军把战马让出来给他,然后跟着他步战,最后终于大破敌人。你想想以六柱国那样威震中原的杰出武士,为什么不顾自己都要把战马让给他?那可绝不是因为他是首领,而是因为只要有他扛着黑龙大旗,骑马立在那里,所有战士都会跟着他冲锋。这跟他会不会骑马舞刀,能杀几个人又有什么关系?男人生在世上,像他那样,又怎么会怕死?建立千秋的功业,一统九州的山河,那是帝王之勇,纵然他死了,也是盖世的英雄!” “好!”帘子外响起了掌声,“帝王之勇!”帐篷帘子一掀,巴雅尔大踏步进来,席地坐在苏日特身边。将肩上大袖解下来,赤膊把衣袖结在腰间,就着热气腾腾的铜甑翻出一块羊肝来,吹了吹大口吃了。 “好!够辣,”巴雅尔捂着嘴,失笑起来。 中原文士却收敛了,灼人的眼神全都不见,眸子清明犀利。他微笑着把酒罐递了过去。 巴雅尔饮了一口:“有些急事,父亲召见我们,完了又在晏将军的帐篷里和几位将军议事,来得晚了。李兄弟着急赶来,有什么事情还请直说。” 文士笑了笑:“我来的事情,和大王子的急事,其实就是一件事啊。” 巴雅尔点头:“我猜到了。直说吧,父亲和西越有意结盟,我们几个兄弟中要出一人为人质,目前统万城里人人都在猜是谁去做这个人质。晏将军和三位将军全力保我不去,但是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和西越的事情已经无可挽回?” 巴雅尔叹息了一声:“巴雅尔不对李先生说谎,我知道这件事,只怕还没有李先生早。父亲这次出动了大萨满南下,一点消息都没有流出,这时候再说挽回,已经太迟了。 第50章 明争暗斗 文士苦笑:“太迟……我们江州王在统万城里经营了足足四年,希望能和黄金家族结盟,至今连大汗的面尚未见过。西越居然能在短短的半年时间内定下大事,我们所有的苦心都归流水了,大王子叫我怎么向王爷交代啊?” “你们中原有句诗说:剑在英雄手,登台傲王侯。”巴雅尔黯然,“我和李兄弟相熟四年,自以为以诚相交,可是如今剑不在我手,又有什么办法?” “如果我们愿倾全力,”文士试探着,“大王子向大汗进言,西越愿出的条件,我们王爷都出一样的,并愿为内应。只求转而结盟我们,可否?” “这不能。如果我进言,是代江州王向父亲出价。父亲忌讳私自结交中原,对我们几个兄弟管得最严,李兄弟也该知道。否则李兄弟每次前来,也不必费心躲开拉克申的眼目。我这个时候出头,未必会有李兄弟想要的结果。” “水既也涸,鱼之将死,焉能不全力一搏?”文士直视着巴雅尔的眼睛,目光炯炯。 “李兄弟要全力一搏?”巴雅尔沉吟片刻,“那么由我来想办法,居中请晏南天将军为李先生引荐。但是到了议事的时候,我自然全力支持和江州王结盟!” “那么将军们和各家首领面前,也要大王子为我们主持了。” 巴雅尔点了点头:“我和李兄弟有四年的交谊,巴雅尔是那种口说不做、愧对朋友的人么?” 文士缓缓伸出一只手:“那么李辉是怎样的人,也毋庸再多说了!” 巴雅尔想也不想,一掌击在文士的掌心,一声脆响。两人的掌心都火辣辣地痛,他们对视一眼,同声笑了起来。 “李兄弟这次来得好快,要是晚几天,我也放飞鸽和你联系了。” “是追着大萨满的马尾来的。没想到大萨满年事已高,居然纵马狂奔了两千多里,我从直归启程,就落在后面半日的路程。” 巴雅尔吃了一惊:“江州王知道大萨满的行程?” 李辉点头:“大萨满南下北上,都要经津塘海口,那一带是江州王所辖的海面,怎么可能逃过斥候的耳目?一年前李天师南渡的时候,江州王就得到消息,只是那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就悄悄放了过去。这次斥候听到李天师的从人议论,才知道出了大事。” 巴雅尔惊得把小佩刀拍在地下:“海口竟有这样森严?” 文士缓缓点头:“也不瞒大王子,京津一带,海面上没有一艘私船,就算是渔民,也都入军籍,父子相传,不缴纳税赋,为国当差。若是不持行牒想偷渡过海,消息连夜就会被送到附近的军机府衙。这还是四十年前圣祖武皇帝所下的《靖海税法》,圣祖武皇帝心思深远,可以想到数十年之后,真是英雄。”巴雅尔默然。 “成武皇帝……”他低低的叹息一声,“草原外真还有无数的英雄。” 文士忽地大笑:“来来,不要只顾说。我亲手烧的辣羊杂,对不对大王子口味?” “辣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巴雅尔笑了,“你哪里是江州王密使,纯粹一个中原的辣椒贩子!”苏日特愣了一下,也跟着笑了起来。 “你骑上快马,去岱钦帐篷里叫他也来喝酒吃肉,见见李兄弟。”巴雅尔对他说,“不要整天跟女人腻在一起。” “是!”苏日特起身,却忽地一愣,掌住了腰刀。 “什么人?”他低喝了一声。 几个伴当之中,苏日特刀术最精,耳目最明,一丝一毫的动静都逃不过他的注意。帐篷外隐隐有穿重靴的人奔跑的动静,巴雅尔的帐篷内外守备森严,不该有人这么放肆地奔跑。 帐帘猛地掀起,苏日特正要跃出去,耳边响起炸雷一样的喊声:“大哥出事了!” “怎么了?”巴雅尔猛地坐起,烈酒泼在胸口上。 进来的是岱钦,他本来应该在自己帐篷里缠着那个新来的中原舞姬求欢,可是此时满脸都是汗,像是一路狂奔过来的。 “莫日贺传来的消息,有刺客行刺父亲,没有得手,父亲被惊动了,点了莫日贺的人马去周围搜索,父亲还点了怯薛骑,但是还都没有回报。我得了这个消息自己骑马赶过来的,路上来来往往的都是骑兵。” “什么人这么大胆子?”巴雅尔惊呆在那里。统万城虽然不像中原重镇那样繁华,但是也有十几万人居住,夜间有骑兵巡视。在城里让人行刺大汗,是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 文士站了起来:“二王子,几个人行刺大汗?” “说是十几个。” “不是一般人。”文士沉吟着,“统万城戒备森严,十几人行动,不是一般的匪人。” “把人都给我叫醒,”巴雅尔披衣佩刀,“跟我出去搜!” “大王子等一等。”文士摆摆手,“二王子,王爷们和其他几位王子有什么动静?” “没有,父亲不让通报给别人。现在莫日贺和晏南天是得了命令,一个帐篷一个帐篷搜,先搜王爷们的,然后搜家主的,不知什么时候就要搜到这里来。知道消息的家主哪敢有什么动静?都等在帐篷里不敢动。” “那么大汗和我想的一样,是先怀疑内贼了。” “什么内贼有这种胆子?是要谋反么?”巴雅尔恶狠狠地道,“我还是出去看看。” “大王子别去了!”文士苦笑,“大王子忘记了么,你就是最大的内贼啊。” “李先生怎么这么说?”文士手中多了柄白纸的中原扇子,敲打着手心踱步:“刺客若是得了手,从此就得新选储君。按照现在的局势,大王子是当之无愧的人选,所以说大汗要是死了,最得益的就是大王子。大王子现在不但不避嫌疑还要出去,岂不是授人以柄么?” 巴雅尔愣了一下,大声喝道:“我怕什么?我今天从帐篷里出来,立刻就去晏南天帐篷里议事,半步都没有走开,纵然我想下手,也要有时间安排。要搜人,我帐篷里更没有!有人血口要侮蔑我,也要问过我的宝刀!” 帐篷外又有凌乱的脚步声传来,这次不止一个,急匆匆地令人心惊胆战。苏日特一掀帘子,外面跪着巴雅尔帐下的一队家奴。 “主子,不好了!有人带兵把我们的寨子围住了!” “是莫日贺的人?还是哪家汗王的人?” “都不是,是三王子和四王子的人!” “拉克申!”巴雅尔呆了一下,“各家都在等着父亲去搜,他怎么敢动?” 文士猛地顿足:“迟了,我们已经迟了一步!” “迟了?”巴雅尔瞪视着他。 “我们得到消息已经晚了。三王子是要把黑锅扣在大王子的头上。如果大汗死了,最大的好处归大王子,那么谁能不怀疑大王子?” 巴雅尔猛地想起了什么,上前揪起弟弟的衣襟,目光凌厉逼人:“是不是你?” 岱钦拼命地摇头:“我要做,也会告诉大哥,我……” 文士上去拉开了巴雅尔:“绝不是二王子!”文士撩起岱钦的袍子下摆,露出两条光腿来:“二王子真的是从被子里起来前来报信的,你看看这裤子都来不及穿上,只披了件袍子,不像是胸有成竹。” 岱钦的脸红了起来。他刚才正在帐篷里鬼混,得到了消息,马上光着屁股骑马赶来。 “现在管不得别的。”巴雅尔深深吸了一口气,“无论如何,若让拉克申进来搜帐篷,以后我们兄弟在统万就不必抬头做人了。就算动武,也要守住我们的尊严!” ※※※※※※※※※※※※※※※※※※※※※ 吉达转头看了哥哥一眼。 火把侧照在拉克申锋锐的脸上,明暗交错起来,他高挺的鼻梁投下了阴影,一只眼睛掩在阴影中,另一只阴冷没有表情。 隔着百步,两队人马对峙,战马不安地跳着,骑兵们努力约束自己的坐骑,数百支火把照透了夜色。赤色的狼牙旗下,拉克申跨马而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却只是安静地摸着马鬃,那柄出鞘的利剑静静地横在马鞍上。 吉达掌着刀,紧跟在哥哥的后面。他还没有亲身上过阵,紧张得脸上惨白,额角青筋暴露,突突地跳着。 “哥哥,可别……可别给父亲知道了,这事……这事可不是小事。”吉达用力勒住自己那匹黑马,压低了声音。 “都到这里来了,难道还能灰溜溜地走么?” “可是我……我还是觉得……”吉达低下头去,“有些不妥……” 一个巴掌落在吉达的脸上,干净利落的“啪”一声。吉达捂着脸,刚要发怒,却对上了哥哥的眼神。 “废物!”拉克申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我教过你什么?统统忘记了么?你觉得?你觉得?你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白头羚子,被人家咬死了,都不知道逃跑!”吉达觉得心里发寒,不知道是冷气吸多了,还是因为哥哥那双眼睛。 第51章 火并 “你说得不错,我也早就知道,汗王们会为了我们兄弟两个去跟父亲争么?不会!我们就是只马鞍,人家要骑着我们,骑坏了,没用了,再换一只。若是去中原的是我们,这统万城里可没有人会记得我们,就等着死在中原吧!”拉克申一把摔开他,“看见今天汗王们的脸色没有?他们准备换马鞍了!想靠别人,不如靠自己,他们把我们当作黄金家族部的外人,能争回面子只有靠我们自己!这统万城里,多少人在等着看我们兄弟的笑话,可是我们兄弟是没有笑话可看的,世上没人能看我拉克申的笑话!我终要叫那些笑我的人,一个个都在我马鞭下低头!” “是!”吉达用力点头。 “你是我弟弟,”拉克申为他整了整衣领,拍着他的肩膀,“整个统万城,我可以相信的人只有你一个!我可以相信你,是不是?” “哥哥我……” “什么都不要说了,我都知道。”拉克申回过头去,声音冷得像冰,硬得像石头,“一会儿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我们是亲兄弟,阿妈一个人的奶水喂大我们两个人,我们要为阿妈争口气。” “嗯!”吉达用力点头,心里像是有团火。 从小到大,在吉达心里,拉克申是谁也不能代替的人。 因为他们俩的母亲是漠北部的,两个人血统上都被歧视。小时候势弱,练刀练不好要罚,无故发怒要罚,不按时进食还是要罚,上到各家首领,下到金帐宫里有身份的女奴,都可以把冷冷的眼神扔在吉达的头顶。偏偏他最小又最气盛,不能忍的时候就会暴躁地打坏一切东西,对周围每个人大吼。这时候就会有金帐宫的侍卫武士们冲上来抓住他,不给他吃的,罚他跪在太阳地里面。吉达咬着嘴唇就是不跪,尽管胃里痛得像刀绞一样,嘴唇都干裂了。他就是不明白,为什么都是父亲的儿子,有人是贵血,有人是贱血,有人喝着羊汤呵斥别人,有人就要饿着被别人呵斥。那种剧痛攻心的感觉,直到现在他还记得清清楚楚。这时候是拉克申走过来先在他身边跪下,拉克申是个好王子,不挑剔,不发怒,从不惹人生气,可是拉克申跪在他身边,默默地拉拉他的袖子。终于吉达和他一起跪了下去,金帐宫的人冷眼看着他们两个,天就这么黑了,拉克申默默地跪在那里看着前方,星辰升起在他头顶。 拉克申最后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已经冷了的馕递给吉达,吉达抢过去啃着,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而拉克申依旧默默地看着前方,一句话都没有说。 “你为什么要对我好?”吉达狠狠地抹着眼泪问他。 “我们现在跪着,总有一天会站起来,”拉克申轻声说,“还有……我是你哥哥啊!” 从那天夜里,吉达一直都相信,这个哥哥终究会像他小时候说的,带他一起站起来。 对面的阵势闪开一个缺口,巴雅尔提剑而出,跃上雪花青的马背,几个剽悍的家奴手持着皮盾遮护在他左右,剩下的也都顶盔掼甲,高举火把,约束着胯下躁动不安的战马。 “拉克申,你血口喷人,想要诬陷哥哥么?”巴雅尔遥遥地指狼牙旗下的拉克申。 如同刀锋相对,阵前是一触即发的格局。巴雅尔帐下伴当连同家奴只有三四百人,拉克申带的是他一手训练的“狼牙轻骑”,百余人的轻骑本来不足以威胁巴雅尔,巴雅尔也就不太上心。可是这个特殊的时机,训练有素的轻骑兵在这里发动,就不是他的家奴可以相比的了。 “大哥为什么这么说?”拉克申的声音冰冷的没有起伏,“刺客失踪,在统万城里,人人都有嫌疑。晏南天已经带兵搜了我的帐篷,我身为王子,就对统万的安危有责任,我不过是要看看你的帐篷,你的手下阻拦我,是帐篷里有不可告人的事情么?” “拉克申,你想折辱我?要搜,可以!你让晏南天来,让莫日贺来,但是你们兄弟不行!” “既然不是你做的,有什么不能搜的?搜不到,最多我在父亲面前谢罪。大哥若是要搜我的帐篷,我也打开寨子的门,随便大哥搜。大哥现在不让搜,是要把什么东西移走隐匿么?” “我说过,我不怕搜,但是漠北血的卑鄙杂种不可以!”巴雅尔被激怒了,“一个下贱的奴隶也可以搜,就是你拉克申,今生别想踏进我的地方!” “既然大哥这么看不起我,”拉克申低声说着,忽然提手抄起了马鞍上那柄双刃阔剑,“那么就不要怪我也不顾大哥的脸面了!”他忽地举剑暴喝起来:“杀上去,都给我擒了!反抗者,杀!”吉达呆了一下。他们杀气腾腾而来,只是想搜巴雅尔的寨子,却没有想到真的会有冲突。听到“杀”字的命令,狼牙轻骑的骑兵们也怔住了。 “杀!”拉克申神色不变,高高举着他的剑。 他带动战马,一骑当先直冲了出去。吉达咬咬牙,压下了所有犹疑,也猛地拔出腰刀,高喊了一声:“杀!”狼牙轻骑的骑兵们一起拔出腰刀,骏马长嘶,破闸之水一样冲了过去。 “我……我们怎么办?”岱钦变了脸色。 巴雅尔的脸微微扭曲起来,也拔了战刀:“杂种!早有杀了我们的打算吧?抓着一个机会,就忍不住了。我终究还是小看了这条藏在草丛里的毒蛇!”他高举战刀大吼起来:“上!给人踩在头上了,还能忍着么?”武士们的血勇被激发出来,无端被攻击的耻辱令家奴们暴怒起来,他们的脸色早已涨得通红,握着战刀的手滚烫滚烫。 “杀啊!”所有人一起举着刀暴吼。 藏身在帐篷中的文士把帘子微微掀起一丝,看着远处两拨火把挥舞,数百点亮光在夜空下分外地耀眼,喊杀的声音滚滚而来,还有羽箭的尖啸声、哀嚎声、战马的嘶吼声,两拨火把汇到了一处,仿佛远古洪荒的苍茫大地上,有一只巨大的浑身闪光的巨兽在起舞。惨烈的拼杀在远处看去,竟有一种别样的美丽。 “真是乱离之世啊!”他放下帘子,低低地叹息了一声,盘膝坐下,把酒罐举到了嘴边。 长刀狠狠地斩向一人的面目,殷红的血随着刀拔出而喷涌,溅了吉达一身。他甩开马镫起脚把那具尸体踹下了马背。 他狂吼了一声,满脸鲜血提着战刀四顾,寻找着下一个敌人。眼前几百人混战的场面,放眼所及无不是挥刀砍杀的家奴和轻骑,战马鼻孔里喷出的热气混在一起,在干冷的夜里带着一股异样的湿热,中间混着浓郁的血腥气。 身后有马蹄声急速逼近,吉达腰刀转成反手,返身的斜刺出去。他的老师是者别,刀术中积累了战场上怪异的杀法。者别支持巴雅尔,却不在刀术上对吉达藏私,这一刀“背风斩”据他说从不曾在战场上失手。 手中猛地传来震动,吉达一惊,那一刀竟然被架住了。金属的刮擦声刺耳,表示那个对手的刀还缘着自己的刀刃反切上来。 “去死!”吉达暴怒道。 他膂力过人,长刀一震猛地把对手的刀劲卸开。战马不及转身,可是他自己一拧腰,硬生生在马背上翻转过来,长刀带着旋转的腰劲砍杀出去,这是者别刀术中最威猛的一式“龙旋风”,当用刀的人缠颈旋转发出这一刀的时候,可是不借助战马的冲力而使刀上的力量雄沛可怖。 长刀带着凄厉的啸声平挥,这样的角度和速度,完全超出了对手的预料。仓促间,他只能用刀硬封。两刀相遇,却没有一般金铁交击的巨响,只有低低的“嚓”一声,对手的佩刀分为两段。 旁边火光一闪,吉达看清了偷袭自己的正是巴雅尔。一股不顾一切的杀戮快意从胸腹中升了起来,他没有收刀,再度用力,长刀呼啸着对着巴雅尔的脖颈斩落。 一匹快马从斜刺里猛地冲过来,苏日特的乌铁长刀自下而上斜挥出去,把吉达的刀架住。吉达刀面一侧,缘着对方的刀锋一滑,依旧平着削出去,巴雅尔在千钧一发的关口猛地俯身在马背上,长刀削断他几茎发丝,刀锋上带着的风啸仿佛鬼哭一样。他胯下的雪花青猛地挣扎起来,前蹄弹起,斜斜地歪倒在地,凌乱的火光中,雪花青颈上的血脉已经被吉达一刀削断,喷涌的马血溅了巴雅尔一头一脸。 “你的宝马,你的宝马,”吉达的笑里满是疯狂,“我现在杀了它,你拿什么跟我比?” “杂种!我今天饶不了你们!”巴雅尔双眼里也都是血光,嘶声暴吼着。 “看你有没有命再说!”那匹极西名马喷涌的血令吉达的心头一阵滚烫,父亲赐下的宝马已经被他杀了,心里像是有道闸门开了,再也不必顾忌什么。他猛地一扯马缰,纵马上前一步。 第52章 真想杀了你们 “大王子!”苏日特看出了吉达的神情异样。 随着他那一声,“旋风刀”的低沉呼啸再次劈头而下,吉达倾尽全力一刀斩下。苏日特长刀横封,刀锋一触,那股雄沛的力道涌来,长刀震颤着脱手而出。羽箭的啸声在吉达背后响起,他肩上一阵刺痛,那箭已经深入肌骨。几十步外发箭的岱钦放声高喊:“大哥快走!”巴雅尔在那疯魔一样的刀势下,浑身僵硬得不能动弹。吉达的神情越发地狰狞,也不拔箭,只是咬着牙笑,喉咙里滚着妖魔般的笑声。刀略一回收,他再次蓄劲劈下,苏日特不顾一切的斜扑出去,把胳膊横封在刀刃下。 拉克申将自己的双刃阔剑从一名家奴的心窝中抽出,抬头看去,前方火光里,吉达的刀光落下,巴雅尔那名伴当的胳膊横飞出去,在空中带着血花划出一条令人惊艳的弧线,落在纷乱的马阵中被践踏。巴雅尔的家奴们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抢回这两个人节节后退,吉达肩上带着箭,狂啸着挥刀带着轻骑们逼上去。 拉克申呼吸着那股浓重的血腥味,黑沉沉的眼睛有如夜的颜色,在人人浴血搏杀的战场上静得像头蓄势的豹子。 “三王子!”一名轻骑满脸是血地驰马过来,“不能再杀了!真的伤到几位王子,大汗怪罪,怎么都逃不掉责罚。” 拉克申扭头冷冷地看他。 轻骑被他不带丝毫感情的眼神镇住。拉克申高举了剑,银一样的剑面上挂了血,凄冷地一闪。 “都给我上!反抗不从者,杀!”他对着护卫他自己的武士们放声咆哮。 “生在黄金家族,还想能回头么?”拉克申在心底对自己说。 双方战刀下已经不知倒下了多少人。岱钦擦着脸上的血迹,握弓的手微微发颤。他们的家奴人数还占优,但是轻骑的凶悍和敏捷占据上风,自己这边完全是被压迫着,背后就是巴雅尔的寨子,退路本来就不开阔,又被杀红眼的吉达逼住,想退也来不及了。 “你!”他扯了旁边的一个家奴,“出去!去晏南天将军的寨子里送信,让晏将军带怯薛骑过来!就说再不来,就别想再看见大王子了!”那个家奴应了一身,刚要驰马退后,岱钦却又拉住了他。 “等等!”岱钦越过众人头顶看着西边。 家奴跟着他看去,才发现那片黑暗里隐隐有什么在耸动。他侧耳仔细听了听,惊喜起来:“难道是晏将军已经得到消息,赶来了?”黑暗中传来的声音是骑兵奔驰的乱蹄声,渐渐地领头的几支火把映入眼睛,隐约是一队黑甲的骑兵。统万城里当下只有青云帐的莫日贺一支、晏南天的怯薛骑一支,青云帐衣甲尚青灰色,只有怯薛骑的精锐才是黑衣铁甲。 “真的是怯薛骑!”岱钦大喜,“有救了!有救了!”随着那支骑兵的逼近,风扑面而来,有如刀刃在脸上割划。黑衣铁甲的骑兵竟然多达上千人,不愧是黄金家族最可怕的雄兵,没有人发出一丝声音,满耳都是马蹄敲击地面的轰响。拉克申心里一沉,拨转了战马带着小队人迎了上去,吉达依旧带着大部骑兵硬攻。 “发火箭!发火箭!”岱钦大吼,“告诉晏将军我们在这里!”三支火箭腾空而起,对面的骑兵似乎看见了,来势更疾。前锋汇聚在一起,结成冲锋的阵型。 “真的是晏将军么?”巴雅尔也从阵前退了下来,急喘着问。 “那还能是谁?”岱钦指着前方,远远看去,拉克申所带的一小队骑兵甚至没有机会停下来说话,就被大队的骑兵吞噬了,继而他们直扑而来。 “那轮到我们反攻了!”巴雅尔吼了一声,“剩下的还有不怕死的么?都跟我上!全部擒住,一个都不准放过!”家奴们的士气振发起来,家奴们呼啸着死冲,两翼各有几十人的小队突出,硬生生以人数的优势弯出了一个包围敌人的半月牙。短瞬间,驰援的骑兵已经接近,横冲直撞地突入了吉达部下的轻骑中。巴雅尔也带着小队的家奴从正面冲杀进去。 怯薛骑绝非一般的武士可比,巴雅尔亲眼看过这支强兵的实力。重骑武士们全然不需要依赖火把,在黑暗中快速地带马闪过,敏捷有力地以刀柄撞击轻骑的头盔,或是以刀背下击马腿。只是片刻间的事情,强悍的轻骑就溃不成军。 一名武士在黑暗中驰近了他,乌铠重衣,脸上罩着铁环编成的铁面幕,似乎是领头的人物。 “你很好!”巴雅尔收住了刀,“你叫什么名字?” 他没有听见任何回答。乌铠武士丝毫没有停马的意思,斜冲上来,手中的重剑扬起,巴雅尔的一名伴当根本来不及抵挡,就被对方以剑面侧击在头盔上,头盔飞抛出去,伴当满嘴吐着鲜血,从马背上歪斜地栽下去。 “你疯了么?”岱钦大喝着,“这是大王子!” 对方像是根本没有听见,带着战马向着巴雅尔直冲过来。他的背后,更多的重骑兵也在击溃轻骑之后转向了家奴们。瞬息间就轮到巴雅尔一部面对那种可怕的压力。 巴雅尔顾不得再想,挥刀上去想亲自截住那个骑兵头领。巴雅尔的刀术强劲,对手的重剑却不逊色,每一击都带着霸道之极的力量,并不用剑刃,而用剑身力砸,令巴雅尔的腰刀几乎脱手。 几乎就在同时,带着最后的小队轻骑死战的吉达也被面前黑马上一名剽悍的骑兵震慑住。那人挥退了周围的所有人,单刀匹马地阻拦在吉达面前,他并不高大,浑身却满是豹子般的剽捷,也不举火把,挡住了吉达的去路。 “晏南天么?”吉达已经完全不在乎死活,他狠狠地抹了抹脸上的血。 “给我死!”他咆哮着带马挥刀上去。 对方也在同一瞬间带马直冲。双马交错的瞬间,吉达暴吼一声,伴着马力,半身一拧,“旋风刀”全无保留地砍杀出去。黑暗中“嚓”的一声,他什么都看不见,只感觉手上一轻,脖子上微微一寒,对手已经带马闪过,静静地立在他背后。 吉达战栗着举起刀,手中的长刀只剩下了半截,脑海中一片空白。对手就立马在他身后,长刀斜斜地架在他后颈上。 “者……者别将军!”他滚鞍下马,跪在地下。 草原上能够这样破他的旋风刀法的人,不会有第二个人。他一瞬间清醒过来,那记对击是刀锋对刀锋,都是全力发出斩劲,谁的劲道弱,谁的刀差,就会被断刀。这个人只能是他的老师。 者别静静地坐在战马上,佩刀“悬剪”在马侧带着一道凄冷的寒芒。 战场上的声音越来越低,方才吉达还在死战的那一片刹那间全无人声,巴雅尔心里不安,想要脱身而走。惶恐中,他猛地错刀,刀锋挑起,拼着让那人的剑打在肩膀上,也要一刀斜刺杀了他。这一式刀法阴诡,眼看就要得手,旁边却猛地冲过来一个人,肩膀撞在巴雅尔身上,跟他一起栽下了战马。 巴雅尔挣扎着爬起来,才发现撞他的人竟然是弟弟岱钦。 “你也背叛我么?”巴雅尔大吼。 “不……不是……”岱钦颤巍巍地指着那个骑兵,“那是……”周围的铁骑兵高举着火把簇拥在那人的身旁。对手将手中重剑横置在马鞍上,缓缓地掀起了细铁环编织的铁面幕。他的眸子冰冷,眼中带着慑人的霸气和萧瑟,看见他面容的瞬间,周围一片悄无声息,仿佛都冰凝住了。 “父……父亲!”巴雅尔心里冰凉,长长地叹息一声,抛下了战刀。 马蹄声从后面传来,两骑骏马拥在大汗身边,各从马背上扔下一个人来。晏南天扔下的是拉克申,者别扔下的是吉达。王子们跪在那里,火把劈里啪啦地燃烧着。 “真想杀了你们啊!”大汗咬着牙,仰头看着天空。 谁都能听出他的话里那股锥心的恨意,者别略略带马上前一步,担心他一怒之下斩杀了王子们。可是大汗没有再说下去,他只是望着天空,像是一尊雕塑。 “可是我能杀你们么?”他轻轻地说,“杀了你们,我就没有儿子了……” “押走!”他猛地挥手。 “父亲!我还有话说!”拉克申被怯薛骑揪着,依然放声大喊。 “还要说什么?” “我们不只是怀疑大哥,是真的接到斥候的消息,说大哥把中原的密使藏到自己帐篷里!刺客忽然就不见了,难道不能是外来的人所为?父亲只要查过大哥的帐篷就都明白!” “哦?”大汗低下头来看他,“所以你深夜带兵来打哥哥的寨子?” “是!” 大汗沉默了片刻,点头:“好!我就搜遍巴雅尔的帐篷。若是有人,我定巴雅尔的罪,可若是没有可疑的人,我就赶你出统万城,再也不要回来。拉克申,你有没有这个胆子?” “儿子愿意受罚!”拉克申大吼,岱钦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第53章 结盟之因 大汗一挥手:“者别,把这里每一个帐篷、每一寸地方都给我搜个仔细!”怯薛骑冲破了寨子的门,冲进了巴雅尔的帐篷。无数的火把照亮了草原,火光凌乱,人影穿梭,女人们号哭着闪避,有人踩翻了火盆。 巴雅尔远远地回望,想起他和晏南天的大军袭灭库车部的时候,也是这样冲杀进妇孺的帐篷,天地间的一切骤然间就变得如此荒乱,天地倒悬,仿佛地狱。 他身边的拉克申也在回望,嘴角却有一丝冰冷的笑意。 “拉克申,你看起来真的很有信心啊。”大汗低声说。 “儿子安排的斥候不会出错。” 大汗忽地笑了起来,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拉克申我的儿子,你就是聪明,太聪明了。可是你一点都不懂你的父亲在想什么,你哥哥是不是藏了中原人又怎么样呢?难道这个时候,你还不忘记祸害你的亲兄弟么?” 拉克申呆住了,他的心里一片空白,看着纷乱的人影中石头般策马眺望的父亲。一缕花白的头发从大汗的铁盔缝隙中流出来,在紊乱的风中飘着,有一种别样的寂寞和荒凉。 李辉被反缚着双手,推倒在地。金帐的驼毛地毯厚而松软,脖子后的利刃逼得他把面颊紧紧地贴在地毯上不能抬头。 不过这个中原的年轻人分明没有屈服。他转着眼睛扫了一圈,看见了四个王子和虎虎视眈眈的贵族们。王子们刚被放出来听审,巴雅尔完全没有准备,不安地瞥了李辉一眼,却发现这个大胆的中原人扯动嘴角,竟然笑了笑。 “你们对李先生太不尊敬了!”大汗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来。 脖子上的力道忽然轻了,李辉笑得越发从容。 他仰起头,看见大汗盘腿端坐在铺设豹皮的坐床上,一旁立着白衣的大萨满。没有人说话,大汗那双出名的鹰一样的眼睛看着他。 “在下可不可以起来说话?” “好,”大汗笑笑,“拿开刀,给李先生松绑。” 武士们撤去长刀,削开李辉手腕上的皮绳。李辉疏松了一下僵麻的手腕,对着大汗长拜。他心里竟有些激动,他是个亡命的文人,知道这样最可怕的险地里面也有最难得的机会。 大汗在坐床上微微躬身:“我无故遇刺,心里很不安,这些天一直在搜寻刺客,还没有线索。所以耽误到今天才想起李先生的事情,实在是非常地失礼。我这些儿子粗鲁可恶,李先生是中原江州王的上使,还希望不要介意。” 李辉拱手:“不敢,可惜不能为大汗出力。” “谢谢。不过李先生是江州王使节,自然应该是我们黄金家族的贵客,不知道为何没有来我的帐中让我以大礼相迎,却走访我儿子的营帐,引出了这样的误会。”大汗的声音里平添一丝寒意,“真是令人费解啊。” “父王,”巴雅尔上前,“李先生从中原来,不是公务,只是私下的走访。” “不!”李辉声音猛地打断了巴雅尔,“不敢隐瞒,李某北上,负有江州王太尉、威扬侯鲁文彬的差遣。” “哦?”大汗挑了挑眉锋,“李先生是使节,就应该和我见面,结交王子,有什么用?” 李辉上前一步:“不知江州王若想结盟贵邦,大汗可能恩准?” “李先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国听说黄金家族欲和西越结盟。”李辉更上一步。 大汗沉吟了片刻:“黄金家族是否和西越结盟,是两国的事,和江州王又有什么关系?” “草原和中原以长城相隔,江州王的直归港,距离帝都不过千里的路程。帝都的繁华,更胜于江州十镇。商路一开,岂不是一条黄金水路?”李辉话锋一转,“可是有闻大王舍近求远,欲和西越结盟。威扬侯不知是否有什么礼节不周到的地方激怒了大汗,命我北上,请大王子代为缓颊。我如果贸然求见大汗,或许连大汗的面也见不到,是否?”他目光灼灼,毫不在意周围人的反应,只注视着大汗一人。 “那么,先生是好意了。”大汗微微点头,“不过黄金家族虽然是蛮荒小国,却注重信义。我部和西越已经有结盟的诚意,江州王来得晚了。” 李辉沉吟了片刻,似乎下了决心,再上一步:“谢谢大汗坦率,不过西越固然富有,但冶铁之术却比不上我们江州王。江州王的虬龙骑兵的薄钢铠全套不过十六斤重,加上马铠,也只有四十五斤,极其坚固,耐穿刺,堪称中原第一。如果草原骏马加上江州王铁甲,必然更添神威。若是大王肯结盟江州王,我国每年再以虬龙钢铠一千套作为贡品。如何?” 金帐里的人都吃了一惊。江州王重甲骑兵的名字,是黄金家族贵族们也有耳闻的。这只骑军仗着精良的铠甲,和引种自草原的骏马而号称中原劲旅。而江州工匠炼钢的技术,是绝密的。纵然在江州王辖境内,能够通晓钢水配方的人不过三四人,一千套钢铠已经是骇人听闻的进贡了,何况每年一千套。 大帐中静了片刻,大汗笑了笑:“威扬侯和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们草原人终究不能做背信之人,否则又怎么能得到长生天神的庇佑?” “大汗……”李辉还要说什么。 “来人!设酒为李先生压惊!”大汗的声音压过了他,“几位王子都在这里作陪,我还有些事情。”他没有再给李辉说话的机会,起身和大萨满一起出帐。 李辉望着大汗的背影,若有所思。此时妙龄的蛮族少女们已经捧着烈酒和烧肉进帐,李辉低低地叹了口气。 “大汗,大汗!”大萨满喊着追了上来。 大汗走得极快,这时候忽然停下,大萨满几乎撞在他的背上。 “国师,你是不是要问我怎么处置王子们?忽然把他们放出来,安排他们陪着中原的人饮酒,然后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算了。” “是啊!”大萨满愣了一下,不住地点头。 大汗低低地叹气:“在你面前我也不怕说,杀了他们,我是狠不下这个心,但是惩戒还是应该的。不过我总觉得刺客忽然出现并失踪,拉克申本来是个冷静的人,却又忽然急着领兵去打巴雅尔的帐篷,西越结盟的使者刚要来,江州王的密使不早不晚地在这个时候出现在统万……这一切的背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串着它们,事情忽然来得太多,又太巧合。那个李铉一,你觉得我们可以相信他么?” 大萨满迟疑了一下,微微摇头:“听起来他说得很有理,我们一路南下到西越国,也都有帝都的使者和馆驿暗中的接待,但是我总觉得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李铉一这个人,不是我们可以预料的吧?” “是的,我也是这么想。”大汗深深吸了一口气:“总有一种乌云已经堆起很高的感觉,可是不知道下的是什么雨,什么时候下。眼下我们自己首先不能乱。所以这次宁愿放纵我的儿子们,不加以惩戒,也要保证统万城内的安定。” 各怀心事的筵席很快散去,吉达冷哼一声,跟着沉默的拉克申离去。巴雅尔送李辉出帐,心里略有歉意。 “好险,”他说,“今天李兄弟的应变。” 李辉在席上一直沉默,此时才开颜笑笑:“可惜这次在下的差事,已经办砸了。” 巴雅尔摇头:“不知道父亲怎么想的,一千套虬龙钢铠,这么重的礼物也能拒绝。” 李辉苦笑:“其实我也是无可奈何地试探。虬龙钢铠每制一套,从选铁到打磨,至少三年之功。我国每年向帝都朝贡,也只有五十套钢铠,供御林禁卫装备。若说一千套,就算禁军的兵器坊全力以赴,只打造钢铠也是赶不及的。” “试探?” “试探大汗和西越结盟的决心。” “怎么说?” “大王子,尊父大人到底为何要和西越结盟呢?” 巴雅尔沉吟了一阵子:“为了船。只有获得建造战船的技术,我们才能不畏中原海上的大军。虽然父亲没有明说,但是我想,我们草原造船之术低下,若是得到蒙冲斗舰……” “蒙冲斗舰固然快捷强劲,可是我们江州王的重楼车船也是中原海上少有的战舰,不要说蒙冲斗舰,就是回人的铜甲快船遇见我国的重楼车船也不敢掉以轻心。” “说得是。” “我苦思不解的是,为何大汗会舍近求远,不惜触怒我们江州王,却要和远在大陆东南的西越结盟。无论是通商、购买兵器,乃至……”李辉压低了声音,“有意越过长城图谋更大的国土,我们江州都是比西越更好的盟友。大汗不是糊涂的人,这么做,一定有什么别的原因。或者……还有什么别的势力,也参与其中了。” “别的势力?”巴雅尔吃了一惊。 第54章 似曾相识 “不知道,”李辉摇头,“我在威扬侯的幕府中,素来都是担当和黄金家族接洽的事务。这四年来,我国力图和黄金家族结盟,可是每次都无功而返。我隐隐约约总觉得有人下手在前,暗地里阻挠我们,不过这人就像个影子一样,完全无从捉摸。你只能感觉他在那里,却永远查不着他的痕迹。” “李兄弟说的我不全明白,”巴雅尔思索着,“不过西越这次即将回访的,是三军统帅上官云逸。他父辈是我们草原漠南部人,是不是他说动了父亲?” “上官云逸名列中原十八名将之一,不过再怎么说,他也只是一个武士而已。” “那还能是谁呢?” “西越那边,除了上官云逸,就是国王杨权和殿前都指挥申屠楚。申屠楚和上官云逸同为天南四名将,名声还在上官云逸之上,不过申屠楚和上官云逸不合,若是申屠楚居中主持,那么出使的人就不该是上官云逸。而杨权虽然是西越国主,不过我看这个人还不像有那么深的心机。” “那还能是什么人呢?” “猜不透,”李辉袖着手面对夜色中的金帐,“不出面,却可以促成这次南北之盟,真的有这个能力的人,莫非只有帝都西京的上阳宫太上皇帝陛下?”他随即苦笑:“可是皇室又为什么要安排自己的属国勾结草原呢?”两人立在金帐门口,沉默了良久。 “那我再留无益,这就返回江州了。”李辉看了巴雅尔一眼:“大王子,幕后的这个人,想起来真令人畏惧啊。” “可能的话,我要找出这个人来。”巴雅尔斩钉截铁地说道。 巴雅尔话音刚落,李辉看见远处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正站在草坡上望向这边,他看清了那个年轻男子的脸,一时间面色大变。 “李先生怎么了?”巴雅尔注意到了李辉的异样,立刻循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了站在那里的李昱和红莺儿。 “那两个人是谁?大王子知道吗?”李辉哑着嗓子问道。 “噢,那个男的是过往的珠宝商,不过刀法很厉害,听说他救了海都汗的女儿明月公主,为平息叛乱出了力,又献了二十颗照夜珠给父亲,因而被父亲待为上宾,可以随处走动。晏南天将军说他之前见过他。”巴雅尔答道,“那小姑娘是和他一起来的,据说是一位南边来的女萨满。” “他们叫什么名字?”李辉渐渐的恢复了镇定,问道。 “男的叫李昱,女的叫红莺儿。”巴雅尔说道。 听到“李昱”这个名字,李辉的面色未变,但身子却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 “怎么,李先生认识他们?”巴雅尔问道。 “不认识。”李辉摇了摇头,“从来没见过。” “大王子,就此别过。”李辉向巴雅尔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远远的,李昱看到了李辉和巴雅尔告别,心中不知怎么,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那个和大王子谈话的人,你认识?”红莺儿看到李昱紧盯着那个人的背影,好奇的问道。 “不认识。”李昱摇头说道,“但不知怎么,总感觉他好熟悉的样子。” ※※※※※※※※※※※※※※※※※※※※※ 雨蒙蒙的草原上,一队轻装的骑兵艰难地挺进着。 接连下了那么久的大雨,放眼看去,无处不是灰茫茫的一片,辨不清东西,甚至早晚都分不清楚。罩着麻布的铁鲮甲被洗去了油,透出一股浓重的铁锈味,腰间的佩剑一歪,就倒出一泼酸涩的带着铁锈的雨水。虽然今天雨终于小了起来,可是土地依然是泥泞的,马蹄踩上去打滑。已经丢掉了多余的辎重,人马还是疲惫不堪。 领头的武士并不披蓑衣,只是举着自己黑色的大氅挡在头顶,雨从他浓重有力的眉毛上汇成一道滑落,渗进他脸上刀刻般的皱纹里去。 年轻的副将策马逼近他身边:“将军,还是扎营歇歇再走吧!顶着雨走了这么些天,兄弟们都累得不行,不扎营歇息,只怕再过两天就顶不住了。” 将军并没有回答,却从马鞍的侧袋里摸出了一个绛红色的锦囊,抖开来,是一面旗帜。他将旗帜递给了副将:“苏擒虎,把它挂起来,我们已经到了。” “已经到了?”苏擒虎瞪着眼睛。 踏上草原的土地,他们这样疾行已经足有一个月之久。这场惊人的大雨实在不是上路的好时候,沿途除了偶尔小队牧人,他们连个村落也没有看见。纵然不下雨,也只能看见黑云压顶的天空和泥泞的草地。跋涉在这里,甚至都会怀疑传说的戎族王城是不是真的存在。 苏擒虎不明白对着这片迷茫的雨幕,将军何以有这样的信心。 他还没将旗帜捆好在自己长枪的杆上,后面的战士们中已经爆发了欢呼声。他回头看去,那边黑灰色的云层中有一片近乎透明,亮得令人心头一喜。很快地,灿烂的阳光从那个云缝中透了下来,那个缺口迅速地扩大,高空上似乎有股疾风正在驱走乌云。骑兵们惊讶地看着这片变幻莫测的天空,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被水洗过一般的澄澈碧蓝色在天空的一隅出现。 “彩虹!彩虹啊!”一名骑兵大喊。 苏擒虎看过去的时候,真是一道半弧形的虹,从那一隅碧蓝色直贯到远方的地平线。那样纯净的颜色,仿佛一个梦幻般悬在半空,中原的虹从不曾美得那么令人惊叹。 “这里看见彩虹,很美吧?”不知何时,将军已经策马到了他身边。 “是!以前都没见过这么长的虹。” “草原就是这样,”将军笑笑,“一切简简单单。一片绿草,满眼都是绿的,天晴的时候,仰头都是蓝的,一道彩虹,半天都是它的颜色。不像中原楼宇相连,哪里看去,都满是人。” “有山!有山啊!”那边又有骑兵高喊起来。 令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当阳光笼罩了这片尚且泥泞的草原时,一座笼着云雾,仿佛接天而起的大山就出现在他们背后。阳光照在山顶辉然泛着金色,云在靠近山顶的地方游荡。他们冒雨跋涉这么久,竟然从未想过竟是从这座巍峨庄严的大山边擦过,此时忽然看见,有如神迹一样令人赞叹。 “是若兰大山,”将军说,“我们戎族心中的神山,神山下的草原是白鹿原,我们已经到了。”他顿了顿,放声高唱起一首歌谣。他的声音绝说不上清澈悦耳,甚至有着撕裂的感觉,但是他的声音却像是上接着天空,穿云裂石,在天与地间回荡。 苏擒虎默然地高举起那面刺绣着金缠枝梅花的旗帜,旗帜在风中招展,一时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歌声把每个人的心神带往这片大地辽远的古代。 直到将军唱完,余音还久久不绝。战士们都拥了上来。 “上官将军,是戎族的歌么?”一个百夫长感慨的问。 “是啊。戎族的歌,”上官云逸点了点头,“多年不唱,都有些忘了……” 一名骑兵露出谄媚的笑容,“戎族的歌,真是辽阔豪放,小人们第一次听见,觉得中原的诗歌,真是差得远了!” 苏擒虎露出一分讥诮的笑。身为戎族的上官云逸将军最初在西越饱受士族的白眼,连士兵也不服他,而如今他身居高位,连唱的中原人都听不懂的戎族的诗歌也被人赞到了天上去。 上官云逸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在他身边的一个年轻人,则出神地望着若兰山:“其实这歌,你们终究也不会懂的。”他象是在自言自语,又象是在对上官云逸说。 上官云逸看着这个年轻人,心中暗自叹息不已。 “来了!来了!”守望的骑兵疾驰过来,挥舞着手臂大喊。 上官云逸猛地转身:“来了?列队!” 天地尽头,呼啦啦忽然涌现出近千柄金色的大旗,仿佛天云降下,在草原上翻滚涌动。 战马低低地打着响鼻,金色的大旗在湿润的风中翻滚,两军隔着百步的距离对面停住。 怯薛骑的武士们好奇地望着那些甲胄精良的中原战士,虽然在风雨中艰难跋涉了那么久,他们身上手工锻造的鳞甲依旧反射着剑一样的森然银光,沉重的铁盔上洒下了黑色的长缨,一直延伸到鼻尖保护了整个面部的额铁掩住了他们的面容。猩红的金色缠枝梅花“上官”大旗下,黑马上端坐着魁梧的武士,他笼罩在沉重的铁铠中,像是整个用黑铁锻打出来的。 整整有四十年,中原诸国的军队不曾踏上草原的草原。戎族武士们既鄙夷这些中原人的怯懦,也警惕着他们精良的甲胄和刀剑。怯薛骑武士们的父辈多半曾在四十年前那场战争中出战,如今见到当年的仇敌,心里都隐隐地不安。 中原战士们的心里则是惊惧。看见对面浮云一样的上千面大旗下,立着那么多胸阔腿长的健马,一色的漆黑,高出中原战马一尺。战马在戎族骑兵的驾驭下仍旧不安地翻着蹄子抖动马鬃,乍看去那片马潮翻腾着,像是随时会以山崩的姿势发起冲锋。 第55章 盟友相会 苏擒虎舔了舔下唇,觉得喉咙发干,夹马的双腿有些虚软。他是军旅世家的后人,长辈们说起成武皇帝北征,少不得说起这些披挂着粗铁环甲的蛮子,他们发疯一样呼吼着插入皇朝大军的两翼和阵后,挥舞马刀砍杀,像是人人都不畏死,射倒一个又有一个扑上来,中原名将们毕生都没有听说过这样的战法。 远不是两国**的热烈场面,草原上只有战马的低嘶,此外竟是别样的寂静。 “大汗,我们是主人。”大萨满压低了声音。 大汗默默点头,正要带动战马,却看见对面阵前黑马上的武士跳下战马,他解去头盔,抛下了大氅,一步一步踏着泥泞的草地走来。 大汗有些错愕,端坐在马背上打量着对方,看他脸侧刀削一样整齐的两撇颊须,一头带着褐色的花白头发用一截皮绳束起。除去那身重铠,他不像中原的使节,却像上了年纪的怯薛骑武士。 “大成朝属邦西越国三军大统制、国君杨公钦使上官云逸,参见戎狄大汗、黄金家族国君。”武士恭恭敬敬地单膝跪下,半条小腿没入了泥泞中,他毫不介意。 百步外的西越武士们争相下马,扯着马镫都单膝跪倒,惟有那名持旗的副将不跪,他双手举起,猩红色的大旗上,金线所绣的缠枝梅花亮得耀眼。 大汗猛地醒悟自己所面对的人是谁,他立刻下马,矮身扶住了上官云逸的胳膊。 上官云逸并未起身,而是从贴身的甲缝中取出了一只青灰色的鲨鱼皮袋子,解开袋口的封绳,将火漆封缄的卷轴高捧过头顶:“国君的手书,上官云逸带到了,没有辜负国君和大汗的期待。” 大汗扭头示意,黄金家族的文书传译疾步上前接下,缓缓展开,清了清嗓子,开始念了起来。 没有人敢出声,这些繁文缛节草原的武士们乃至大汗本人都听不明白,不过文书朗朗的声音在寂静的草原上远远地送了出去,将战马的嘶鸣声也压下了。从辞意猜测,再不是以往中原皇朝剑拔弩张的威压,而是中原草原之间亘古的罕见的善意。 大汗侧眼打量着中原使节,最后目光落在他脖子上,那里用皮绳挂着一面小小的银牌,看着竟然有些眼熟。 “……夫和戎狄,国之福也,如乐之和,请与子乐之。愿两国自此如兄弟手足,永为和睦之邦,教化万民,传至千载。大成朝西越国国主杨权手书奉呈。”文书朗诵完毕,又将卷轴呈还给大汗。大汗将卷轴高高举过头顶,短暂的沉默后,贵族和武士们一起高呼起来。 上官云逸起身。锦衣小袖的奴隶们从队伍中迤逦而出,长而厚软的羊毛毯卷开来一直铺到他的脚下,奴隶们在毯子两侧安置小桌,桌上铺开华丽的细缯,架起了烧烤全羊的火堆,浓烈的酒香远远飘来,大坛大坛的戎族烈酒被揭开了锡封。 西越武士们从未见过草原迎客的大场面,一望无际的蛮荒之地忽然就被美酒和丝绢围成了欢宴的场所,怯薛骑的武士们撤了下去,年轻的女奴们恭恭敬敬地请他们入座,所见都是笑容,他们心中的不安稍稍退去,每个人都有些兴奋难耐。 “大汗的盛情,真是叫人感激不尽。”上官云逸低低地赞叹了一声,躬腰行礼。 “一些小小的款待,又怎么比得上上官将军带来的厚礼?”大汗又一次扶起他,“国主的信,是什么礼物也比不上的,我们戎族等着和中原上国的朋友忘记仇恨、一起坐下喝酒的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上官云逸和大汗并排在主座坐下。 远处的一座山坡上,李昱和红莺儿站在那里,遥望着这壮观的一幕。 “那个年轻人,应该是西越国的王子吧?”李昱注意到了和西越副将们坐在一起的一个个子不高的年轻人,他面目清秀俊朗,头戴中原式的束发金冠,身穿轻甲。夹在一众身披铁甲的武士当中,显得与众不同。 “是……”红莺儿点了点头,她看着那个年轻人,眼中似有晶莹闪动。 “为西越国的钦使和兄弟举杯!”大汗高举起银质的大杯。 贵族们一起举起了银杯,西越武士们也跟着举杯,杯中戎族的美酒呈淡淡的青色,隐隐有梨子一样醉人的香气。所有人一齐将杯中的美酒饮干,然后几乎所有的西越武士都是愣了一下,然后脸色忽然涨得血红,几个人趴在桌上,不停地咳嗽起来。 “哈哈哈哈……”大汗的笑声高亢爽朗。 苏擒虎坐在上官云逸旁边,双手用力卡着自己的脖子,只觉得从嘴巴到胃里,都像是火在烧,那酒竟然像是要把内脏都烧穿一样,大汗的笑声令他勃然生出一股怒气,却说不出话来。 而那位西越王子则面不改色的放下了酒杯,轻轻的点了点头,“好酒,好酒。” 大汗注意到了这个年轻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赞许之色。 上官云逸瞟了苏擒虎一眼:“也要学人家喝这么大杯么?莫拉斯的烈酒,又怎么是你们能够放开来喝的。” “为我们的中原客人们送酒。”随着大汗挥手,年轻的戎族少女们从各处涌到了中间的毯子上,她们穿着烈火一样明艳的马步裙,鹿皮的小马靴,披着洁白的长纱起舞,笛子和小鼓在周围肆无忌惮地响了起来,少女们且歌且舞,两袖的白纱扬上了天。 舞蹈和歌曲分去了西越武士们的注意,惊诧中那酒的烈性似乎也慢慢地淡去了,又有奴仆上来捧着烤好的羊肉和草原难得的新鲜水果劝酒。西越武士们学会了小口小口地喝着黄金家族的烈酒,新烤的羊肉也不膻,嚼着隐隐的有股甜味。苏擒虎是这次出使的副将,他心底不断地提醒自己绝不能在这样的场合醉酒。可是渐渐地,所闻所见都是欢腾的景象,少女们的笑容仿佛阳光一样照人,劝他喝酒的奴仆又额外地卖力,他也无法推拒,喝到最后他只觉得酒意冲上了脑门,眼前朦朦胧胧地都是少女们袖子上的白纱起落,之前对于戎族最后一丝警觉也在酒意中溃散,不由得跟着乐曲就打起了拍子。 大汗一再地举杯痛饮,黄金家族的贵族们也只有跟着干。戎族的酒量远不是中原武士们可以比的,可是整坛整坛的烈酒不断地呈上来,贵族们的醉意也越来越浓,每个人脸上都浮起半醉的酡红。 大汗扫视着周围,将银杯不轻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 “当”的一声,上官云逸也转过头来,两个人的目光都是格外地清明,没有半点醉意,在欢宴的场面中,显得有些突兀。 “我们和中原的朋友打了这么多年仗,难得这样放开怀痛快地喝酒,看到这样的情景,真是开心。”大汗移动了坐垫,改为和上官云逸面对面,微微地躬腰行礼。这样谦恭有礼的姿态完全像是中原世家的贵族,上官云逸心里微微动了一下,知道这位戎族之主曾在这些事情上花过很大的心思。 “莫拉斯的美酒,还像当年一样的烈。”上官云逸按着胸口,以戎族的礼节回应。 大汗和上官云逸都笑了起来。同是放开了痛饮,大汗和钦使醉得慢,并不是酒量大,上官云逸第一口喝下,就明白自己和大汗桌上的酒掺了一半的水。黄金家族的莫拉斯烈酒,是中原也闻名的“出门倒”,真的喝起来,铁打的汉子也扛不住。 “早就听说上官将军也是我们戎族的汉子,应该能理解我的做法,能坐下一起喝酒的,就是朋友了。这样的机会百年也难得,我们黄金家族愿与西越国从此结为万年之盟,是诚心诚意的。以往有过什么仇恨就一把都抹去,长生天神在上,见证我的诚心!”大汗举手指向天空。 “我们西越的诚意,天地为证,如果有所欺瞒,鬼神都不能饶恕。这是敝国国主私人送给大汗的礼物。”上官云逸弯腰驱前,从贴身的甲缝中再次取出了一个锦包,隐秘地呈上。 大汗解开了那只绣金的红锦小包。一枚晶莹剔透的明黄色玉印躺在红锦中,触手冰凉,有如一块清冰,其上雕琢为盘踞的金雕,身后扬起的双翼,连羽毛的纹络也清清楚楚。大汗将手托在玉印后,隔着三寸的玉石,竟然可以看清自己的指纹。他不动声色,最后翻过来看了看空无一字的印面,这才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国王陛下以这么珍贵的印石送给我,不知道何时才能用上。” 上官云逸恭敬地拜了一拜:“中原战祸频繁,敝国王忧心忡忡,眼看黎民受难,可惜国小力微,无从拯救。仰慕黄金家族铁骑的英武,于是有了这番结盟的诚意,快则五年间,慢则十年间,大汗必将越过长城,称霸中原,彼时若是这枚玉印有幸刻好,印在大汗的军令上,就不枉费我们国主的一番深意了。” 第56章 礼物 大汗直视他的双眼,透出耐人玩味的神情,手指拨弄着那枚玉印,久久也不说话。上官云逸正视他的目光,毫不闪避。然后两人一齐笑了起来。大萨满隔着很远,就像是大汗和中原使节把酒言欢,可是在场的人谁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这位是……”大汗看了看正在和身边的一位戎族少女调笑的那位西越王子,用询问的目光向上官云逸问道。 “这位是我国六王子杨帆。”上官云逸答道,他看了杨帆一眼,此时的杨帆似乎也是不胜酒力,但他却并未失态,而是一只手搂着那位戎族少女,一边说一边用另一只手比划着什么,少女边听边点头,二人不时发出大笑声。 “六王子俊逸豪放,非凡人可比。”托穆尔大汗盯了杨帆一会儿,点了点头。 听了大汗的评价,上官云逸竟然露出了一丝苦笑。 他当然没法把这位六王子在南海国做下的事告诉大汗。 “来,上官将军看看我的儿子们!”大汗放开了声音。 王子们闻声离席,并排站在主座前,上官云逸也站了起来。 “这是我的大儿子巴雅尔,掌管军令和祭祀,已经二十四岁了。” 巴雅尔按胸行礼:“上官将军好。” 上官云逸回礼之后,回顾自己带来的西越武士们,苏擒虎已经醉得趴在了桌子上,好在总有一个酒量大的亲兵,跌跌撞撞地去马背上摘下了行李,捧出一个白色绫子的包裹。上官云逸解开绫子,周围的人一齐惊叹起来,里面是一支玉石的笛子,草原玉石产量极少,很多宝玉都要高价从中原购买,可是谁也不曾见过这样没有一丝瑕疵的玉石笛子。它衬在白绫中,和绫子的颜色区别不开,只在末端系了红色的流苏,就那么一缕红,却红得华丽之极。 “小小的礼物,曾听国师说大王子喜欢音乐。”上官云逸把笛子捧上。 大萨满心里凛然,只在西越的太常卿面前略略地提过,都被西越的文书记录在案了。 巴雅尔接过笛子,惊叹着摸索起来,分明是很喜欢这件礼物。 “这是我的二儿子岱钦,岱钦已经二十一岁了,跟着他哥哥一起办事。” 上官云逸这次捧上的是一匹素色的锦纱,戎族不善纺织,锦纱也是价值不菲的礼品,不过相比赠给大王子的玉笛,总显得普通了。 上官云逸捧了上去,轻轻地摊开:“这匹天碧青,是我们中原最华贵的织锦。这种青色的染料,从花瓣上取得,据说几十亩的花色不够染一幅天碧青的织锦。织工称为三重羽,虽然轻薄,却有三重羽毛的纹路织在其中,一个织娘一年也不过织几尺。江州如今已经买不到这样的织锦,宫中存有最后一匹,国主愿以此薄礼为赠。” 随着他轻轻一抖,那幅轻薄的锦纱有如一道青色的烟气一样四散开来,随风抖开的时候,一重一重的羽纹飘忽莫测,那淡淡的青色却华丽得令人出神。岱钦呆了一下,急忙矮身去一揽,生怕锦纱扫在了地上。上官云逸微微一笑,交到他的手里。 “这是我的三儿子拉克申,”大汗再指,“拉克申二十岁了,是我最聪明的儿子,他掌管着国中的放牧和文书。” “久闻了。”上官云逸从亲兵那里接过了礼物抖开,一件银色的软甲暴露在人们的面前。那是一件极轻极薄的甲胄,表面泛着珍珠一样的光泽,随着风来,竟然像轻衣一样震颤。 “这是可贴身穿戴的天铁鱼鳞甲,是集宫内名匠百余人之力,方才铸成这样的贴身甲。材料是宫内不外传的天铁,天铁来自于天上,极为难得,又坚硬之极,难以加工,是以每一枚甲环都只有粟米粒大小,光是穿成甲胄就要费五年的时间,要想刺透它,可是难了。” 上官云逸呼地转身,从亲兵手上拔出一柄利刃,众人惊得退了一步,上官云逸将软甲搭在自己的胳膊上,用力一刀斩下。王子们也惊得失色,上官云逸一出手,刀上带着一阵犀利的低啸,是极大的力道,就算是一件纯钢的硬铠也难保说不被斩开。可是刀落在那件软甲上,竟然像是砍中了涂油的硬钢,稍微一侧就滑了出去,甲面上却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 “希望这件铠甲,可以帮得上三王子。”上官云逸笑着将软甲递给了拉克申。 拉克申赞叹着接过,触手才感觉到那件软件表面像是珍珠一样光滑,手几乎拿捏不住。 “这是我最勇武的儿子吉达,他年纪只有十六岁,可是刀法比哥哥们都好,是我们黄金家族的小豹子。” 上官云逸把那柄刀在手中一横,上前一步奉上,对十六岁的少年,他的礼数也是整齐的,一如对他的哥哥们:“黄金家族最勇武的王子,敝国国主也听过这样的传闻,今天我第一眼看到了四王子的刀,就知道这不只是传闻。” “我的刀?”吉达诧异地摸着腰间的刀柄。 “这样雄伟的战刀,是花纹钢的吧。能够学会者别将军最强的刀术,当然是狮虎一样的勇士。”上官云逸低头捧着刀,“就请以这把刀,助四王子的威武。” 吉达上前一步,双手探出去接刀。 “四王子小心!”上官云逸喊了一声。 吉达的手却已经摸到了刀身上。上官云逸那一声喊出来,他的手指已经在刃口上拂了拂。他也品鉴过许多好刀,只要摸摸刃口,就能觉出刀质。可是一触这刀的刃口,像被蚊子在手指上叮了一下,他急忙缩手,一滴鲜血已经留在刀刃上。他发愣的时候,那滴血从刀身上缓缓滑下,一丝痕迹也不剩下了。 “好一把快刀啊!”大汗也赞叹。 “此刀名为‘金猊’。虽然算不上什么名刀,但是一直是敝国国主的爱物,上官平生见过的刀,没有超过它的。”上官云逸从怀里掏出手巾和刀一起递过去,吉达接了刀,手巾却落在地上。他惊叹着凝视刀锋。拉克申也不由得去看自己手里的软甲,竟然这样一柄利刃也无法砍伤这副以天铁制成的铠甲。 “上官将军准备得很仔细啊,”大汗淡淡地笑着,“这四件礼物真是再合适不过的。” “大汗过誉了。”上官云逸笑答。 “上官将军还漏了一件礼物。”突然,一个声音从一旁传出,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说话的,是杨帆。 “哦?是什么礼物?”大汗看着这个年轻人,笑着问道。 “我。”杨帆放开了身边的少女,缓缓站起身来。 巴雅尔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酒气,他刚想嘲笑对方一句,却惊讶的发现,杨帆走路的动作和常人无异,没有一丝一毫的醉酒迹象。 杨帆的目光一一扫过四位王子,不知怎么,似乎连勇武暴烈的吉达,见到他的目光,都不自主的想要避开。 杨帆来到大汗面前,紧盯着大汗的双眼,看了好一会儿,才以手抚胸,躬身行礼。 “晚辈杨帆,见过大汗。” ※※※※※※※※※※※※※※※※※※※※※ 火光在刀刃上一闪。 上官云逸立起掣电刀,在烛光中凝视新磨出的利刃。带着铁砂的浑水从刀身上缓缓流下,仍掩不住其凄冷的铁光。上官云逸满意地点点头,以一块干布擦净了刀,以手指轻轻试刀锋。 多年以来他一直自己磨刀。苏擒虎盘膝坐在他旁边一声不吭,他追随上官云逸时日不短,知道磨刀的时候,是他思考的时候,绝不能打扰的。 “最近一磨这柄刀,就想起一个墨家夫子对我说的话,人生在世,怎么能不后悔呢?”上官云逸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将军是说……”苏擒虎不解。 上官云逸一笑:“自言自语罢了,明日是大王子巴雅尔殿下邀请郊猎么?” “是,将军去么?” “去,自然要去。”苏擒虎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将军,我们到达统万,也有半个月了。天天不是饮酒,就是郊猎,军士们也懒散起来,闲着就打架闹事。前几天一个混蛋拿了几匹彩绢去勾引一户牧民的女儿,被人家的小伙子打了,要不是属下及时赶到,胳膊也给人砍下来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陛下那里,只怕也等得焦急了。” 上官云逸笑笑:“擒虎,你跟我看了这些王子,你说说,谁才是我们想要的质子?” “我们想要的?”苏擒虎呆了一下,摇摇头。 “擒虎,你想的还是太简单了。”上官云逸低声笑了笑,“你以为我们和黄金家族结盟,不过是黄金家族借助我们的大船,我们借助黄金家族的骑兵,是不是?其实国王所想的,不是‘借助‘这么简单,我们要让黄金家族的骑兵,变成我们自己的军队!” “我们自己的军队?” “君王是我们手中的君王,军队也就变成我们的军队了,”上官云逸抬起头来,有些落寞的说道,“擒虎,你很聪明,但是还不够聪明,不明白帝王将相心里所想的。不过不明白也好,那就不要问,因为朝堂的战场,你若是踏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第57章 会猎 黄褐色的麂子长腿窄背,闪电般地越过杂色的草甸,草色像是迅疾的流水在它身下流过,它前方就是一个草坡,越过去看就是一片碧蓝的天空。 带着滚滚的尘烟,巴雅尔猛地勒住胯下的战马。战马长嘶着定住,只一步,上官云逸的黑马停在他身边,那匹足长八尺的黑马甩着它黑色的长鬃,暴躁不安地刨着蹄子,上官云逸以马鞭随意的敲敲它的肩骨,让它安静下来。 “这个畜生好快腿,看来追不上了。”巴雅尔看着麂子在草间一闪一闪的身影,呵呵笑了几声。 上官云逸也笑:“大王子的好骏马,却没有野物一辈子都在草原上逃生来得敏捷啊。” 巴雅尔不答话,从马鞍侧袋中擎出角弓,扣上一支描银的紫尾狼牙箭,试了试弦,忽然带马而出。上官云逸挥手制止跟随着出猎的一众武士,所有人都原地不动,看着巴雅尔在飙风般的白马上张开了角弓。 麂子四蹄猛地蹬地,在草坡的尽头,它像颗弹丸一样弹向天空,在半空中矫健的身体舒展开来,同时扭头回顾身后追赶的猎人们,带着野物特有的桀骜不驯。 “砰”的一声,弓弦清亮地划开空气,草坡尽头矫健的身影忽地迟滞了,像是时间短暂停止,麂子高跃的影子变成了画在蓝天白云中的一幅画。狼牙箭洞穿了它曲线美好的背脊,带起一股飞血,它无力地栽落。 巴雅尔带着笑容回头。 短暂的沉默后,黑色战马上的上官云逸率先拔出掣电刀敲击着刀鞘大声喝起彩来,伴当和西越的武士们这才从赞叹中回过神来,一齐拔出武器敲击刀鞘,以戎族特有的方式向着英雄欢呼。 巴雅尔高举着弓带马驰回了人群中,有得意的神色。 “野物虽然敏捷,却没有人的智慧啊。”他笑着,“就在这里烤了麂子,献上它的头作为我对上官将军的敬意。” 上官云逸按着胸口回礼:“这不是它没有智慧,麂子再聪明,也逃不过豹子的爪牙,就像麻雀努力,却不能像雄鹰一样高飞。” 独臂的苏日特微微回头,和巴雅尔的伴当们对了对眼色。 烤肉的香味飘在鼻端,西越战士们和戎族武士随意地坐在马鞍上,蓝天为盖绿草为席,一堆篝火上烤着焦黄的麂子,有人在旁边拿铜壶热着砖茶。 巴雅尔以清水拍了拍手,恭恭敬敬地操起银刀,一刀斩下麂子的头,盛在银盘里捧到上官云逸的面前。 “大王子太礼敬了,这头怎么是我可以享用的呢?”上官云逸推辞。 戎族的习俗,是把打猎得到的第一头鹿的头和心献给部落里最英雄的好汉或者最有地位的老人。 巴雅尔微微一笑,他清了清嗓子,忽然引吭高歌起来。戎族的歌谣中原战士们都听不懂,可是一旁的苏擒虎看着他挥着袍袖,且笑且歌,歌声嘹亮穿云,也知道那一定是一首欢迎远客的礼乐。 戎族战士们一齐起身,上官云逸也随着歌声立起,恭恭敬敬地聆听。 巴雅尔唱完了歌,一振皮袍的袍摆:“上官将军从遥远的中原来,是我父亲都礼敬的人,又是我们戎族的好汉子,麂子头当然只能献给上官将军。我们戎族的和平和强大,都要期待上官将军的帮助。” 上官云逸按着胸口行礼,接下了银盘,在麂子头的颊边削下一片肉咬在嘴里,高高地托起银盘:“这麂子头给戎族的勇士们分享,这都是大王子的盛意。”武士们的欢呼声中,苏日特起身接下了银盘。 巴雅尔和上官云逸都沉默地凝视着篝火,静了片刻,巴雅尔拾起一根枯枝抛了进去,火星一闪,他含着笑说:“上官将军来到统万城半个月,家主和几位汗王都有款待,直到今天才有我这样的后辈款待将军的机会,一直没能和上官将军谈心,我心里很是不安。” 上官云逸摆手:“大王子说得太谦虚了,上官云逸怎么敢受?” “我们戎族的敬意,素来不是献给有势力的贵族,而是献给英雄,上官将军就是我心中的英雄。上官将军以为戎族的将来是如何的?” 苏擒虎警觉起来,偷偷去看上官云逸的反应。 “戎族的将来,”上官云逸手指着南方,“将可以在中原的富饶土地上放牧,可以吃上中原的粟米,在金沙江边饮马,在岱岳山下弯弓。” “不过,”他话锋转了回来,“中原人也可以在若兰大山下饮茶,在大汗的金帐中吟诗唱歌,在草原上开垦种下棉花和麦子。天下万国,本来不该有这么多的战乱残杀。敝国国主在书信中所说的,上官云逸衷心赞同。总归有一日,天下和睦一家,不必说戎族和中原华族本是同种,就算东方海国的岛民、西方的白人、南方的蛮人,大家难道不能一起畅饮开怀么?” 苏擒虎心里微微地笑。他早知道这位将军绝不是一个简单的草原武士。 巴雅尔也知道不会那么轻易地套出上官云逸的话,陪着笑了笑。 他微微思索了一下,低身凑过去:“将军能否让从人退下?”上官云逸点点头,苏擒虎悄无声息地起身退了出去。 巴雅尔凑近了:“上官将军有这样大的雄心,那么我有一个方略,可以和将军并肩而战。” “什么方略?” “我早就听说中原西越,国家富裕,人口众多,占据了天南繁华的地方,而我们戎族骑射强劲,将军是早就知道的。”巴雅尔的手指在草地上简单地勾画,“岱岳山是中原的若兰大山,把中原分成东西两半,东面虽然有强横的渤海国和高俪等国,但是他们要想进攻西面,绝不容易。西越扼守天南,正当要冲,只要能够起兵北上,凭借我们戎族骑兵直捣长城。和西京的大皇帝订盟,从此戎族华族都是一家,而那些勤王的诸侯却被岱岳山挡在外面。这难道不是一个横扫中原的方略?” 上官云逸沉吟了片刻:“大王子的方略固然很好。可是要想面见西京城的大皇帝,大王子势必要冲破平城的雄关和帝都御林禁卫的防线,还有上阳河的天堑,这些可不是戎族游骑所长啊。” “那是上官将军没有看见我们戎族的雄兵啊!”巴雅尔忽然起身,扬了扬手,四名背着号角的戎族武士从人群中走出,半跪在地,一齐向着东方吹响了号角。战场上才有的沉雄声音使苏擒虎不由自主地按着腰间的剑柄看向远方。远方是隐隐雾气中的若兰大山和大片马草,尚未到正午,东方的太阳在山顶烫出一层淡金色。 都是寂静,巴雅尔侧头眺望的姿势中却带着俯瞰千军万马的威仪。西越武士们惊疑不定地彼此对着眼神。 隐隐的震动传来了,那是若兰大山崩裂般的感觉。首先出现的是旗帜,而后是烟尘,滚滚的马潮随之涌动起来,一色的都是黑马,席卷而来。以西越的国力,武士们却从未见过这样庞大的戎族骑兵阵势,高大雄武的戎族骏马结集成大军的时候,与其说是军团,不如说是草原上的大队的猛兽。 骑兵们围绕着巴雅尔和上官云逸的队伍奔跑起来,越滚越高的烟尘像是一道障蔽,要把天空也遮住了。身处在其中的苏擒虎只觉得自己脚下不是大地,而是波浪起伏中的小船。浓重的马骚味逼得他喘不过气来,其他西越武士也如他一样恐慌不安,惟有上官云逸还在赞许地点着头。 巴雅尔忽地扬起手。 骑兵们勒着战马急煞住,训练有素的战马没有一丝慌乱,为首的百夫长们头顶垂下耀目的红色长缨,他们手持着战旗钉在地上,结成了铁桶般的包围。 巴雅尔大步上前对一名骑兵呼喝:“拔出你的刀来!”骑兵立刻拔出了马鞍袋中的长刀,巴雅尔接过,反手一震,刃口的青光暴射,是一口极其锋利的纯钢好刀。他随即挥手一刀劈了出去,有力地劈在了那名骑兵的胸口! “嘣”的一声金属轰鸣,那名骑兵带着马小退了一步,却稳稳地站住了,刀在他胸口的乌铁重甲上擦过,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白痕。 巴雅尔也不说话,又是一刀挥了出去,这次刀锋从骑兵的头盔上擦过,红缨随风飘落,满场都是寂静。 他把刀抛还给骑兵,转过身对着上官云逸和西越武士们张开了双臂:“这,就是我练就的铁骑兵。我们的刀没有上官将军带来的刀好,我们的铠甲也没有中原的铠甲坚固,可是我们黄金家族有一万柄这样的战刀、一万件铁甲、一万个男人准备操着这样的刀,穿着这样的铁甲上阵。” 上官云逸叹息着点头:“想不到四十年后,戎族的铁骑兵又有这样的阵势,中原诸国,真是猜不透我们草原的。” 巴雅尔走了回来,恭恭敬敬地按胸行礼:“虽然比不上我祖父手中的铁浮屠,但是从我成年以来,没有一日不在经营这样的一支骑兵。即使父亲都未必清楚我们的装备,今天冒昧地拿出来给上官将军看,是让上官将军相信我这个年轻的小子,是可以和将军和贵国国王并肩作战的人。” 第58章 质子,世子 上官云逸沉吟了片刻:“也许我来前想的错了,草原上又有了年轻的英雄。大王子如果不介意,明日可以来我帐篷中细谈。” 巴雅尔嘴角浮起一丝笑:“我虽然年轻,但是自命是草原上的雄鹰,我想和将军谈的,不是去当人质的事情。” 入夜。 少女们在巨大的金帐中挥着白色的舞袖旋转,满是欢闹的景象。 上官云逸持着酒杯,一一向大汗王们和贵族家主敬酒。连续半个月来,几乎日日大汗都在金帐中设晚宴款待西越的贵使。上官云逸敬酒经过巴雅尔的桌前,两人对视时候微微一笑。 上官云逸回到客桌边坐下,博尔金?赤霄已经过来请他去大汗座边。大汗神色淡淡地坐在熏香之中,看见上官云逸过来,只微微地笑了笑,指指自己身边的坐垫。 “今日巴雅尔是不是给将军看了他训练的铁骑兵?” 上官云逸落座,大汗似乎是漫不经心地直接问了。 “是。”上官云逸回答得也坦然,“是支少见的强兵,所用的兵器衣甲,似乎都是中原的制品,配上戎族的骏马,这支军队,只怕可以和江州王名震中原的重甲骑兵抗衡。大汗想必早就知道了吧?” “知道,都是巴雅尔用皮毛从江州王那里换回来的。他不告诉我,我也不管他,反正练出来也还是我们黄金家族的强兵,巴雅尔是我的儿子,这个我相信他。不过巴雅尔拿这支军队给将军看,他的意思将军明白吧?” “大王子的意思,想必是他所部兵力强劲,他自己留在草原给我国的帮助远比他作为人质去我国的大。既然两国结盟,我们西越当然也想有个强劲的盟友。” 大汗笑着喝了一口烈酒:“我请将军自己挑选所需的人质,将军还没有选择么?” 上官云逸也低头饮酒,微微摇头:“明日三王子也约了我去城南观看马群,我想三王子的性格和聪慧,所部不会比大王子的骑兵差吧?” “上官将军是我们戎族的好汉子,选一个人质难道要犹豫这么久么?每个王子都是我钟爱的儿子,在我看来他们并没有区别。” “可是在我们眼里,大汗的诸位王子可是不同的。” 大汗皱了皱眉,把银杯按在桌上:“将军是说?” “和大王子想的不同,我们西越想要的,就是贵部最聪慧勇敢的王子。我国绝不是想要一个人质,而是要以中原的军阵武术,为大汗训练出一个草原上的英雄,交还到大汗手里。而我们把我国世子送来草原,也是想让他在草原上磨砺一番,我国国主和大汗都不在壮年了,新的大局自然由他们年轻人才能决定!” 大汗的话音格外地平静,他看着坐在那里欣赏歌舞的杨帆:“让上官将军见笑了,我知道上官将军为什么在我们这荒僻的地方呆了那么久。” 此时的杨帆正看着火堆前那个白色裙子的跳舞女孩,看她白色的裙角和辫子间编织着的白色发带随着燃烧火堆的滚滚热风飞扬起来,像是风里的一片叶子。 “巴雅尔、拉克申,你们都过来,”大汗对儿子们招了招手。 “父亲。”王子们并肩在父亲的面前跪下。 “你们,我的大儿子和三儿子,是我最聪明的儿子,都可以成为黄金家族的世子,”大汗说道,“你们去通知各家的首领到金帐里来,我有些事情要说。” 大汗说完,挥了挥手,“你们退下吧。” “是!”王子们一起退下。 “上官将军知道我要宣布什么事么?”大汗低语。 上官云逸点头:“大汗对于世子的人选,已经有了决定吧?” 大汗点了点头:“上官将军可以定下南归的行程了。” “上官明白了。” 不一会儿,统万城里几乎所有的贵族和首领们,连四位大汗王也在其中,他们齐集到金帐之中,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都满是疑惑。 李昱和红莺儿站在大汗的随从之中,也是一脸的大惑不解。 李昱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在这样的场合,大汗非要让他们俩来。 “你们四个,哪一个愿意去西越,哪一个就是黄金家族的世子,听清楚了吗?”托穆尔大汗看着四个儿子,沉声说道。 四个王子低着头,全都默不作声。 “还是谁都不愿意去么?”大汗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 没有人回答。 金帐之中静得出奇。 突然,一个讥诮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在众人的愕然注视下,杨帆旁若无人的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博尔金?赤霄冷冷地看着他,问道。 “和我来的时候一样。”杨帆连眼泪都笑了出来,“父王问谁愿意来草原,谁就是世子,结果谁也不答话,最后还是我……” “哦?为什么还是你?”托穆尔大汗看着这位年轻的西越王子,问道。 “因为我有经验啊。我当质子这个差事,也不是头一回了。”杨帆好容易止住了笑声,迎上了大汗锐利的目光,“上一次我去的是南海国。只不过后来我惹下了麻烦,不得已逃走了。” “你惹下了什么麻烦?”大汗对他的话产生了兴趣,似乎忘记了他本来是要在四个儿子当中选一个去西越国当质子。 “我为了救一个人,杀了一些人。”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胡说!”吉达忍不住说道。 “不信的话,你可以问她。”杨帆指了指红莺儿,“她就是我救的那个人。” 听了杨帆的回答,李昱一下子明白了过来,为什么大汗要他和红莺儿站在这里。他应该是早就看出了西越世子和红莺儿不同寻常的关系。 “我怎么知道你和她说的是真的?”岱钦大声的问道。 “我不需要你是否相信这是真的还是假的。”杨帆冷笑了一声,转身迈步来到了红莺儿的身边。 他凝视着她泪水涟涟的双眸,“我们又在一起了,不是吗?”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红莺儿哽咽着问道。 “易象仪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有。”杨帆笑了笑,看了看李昱,“我还知道你身边有一位朋友呢。” 李昱看着这个年轻人,只是苦笑。 在这样一个场合,他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相信你说的是真的。”大汗威严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所有的人再次将目光集中到了大汗身上。 “我的儿子们,你们看看西越世子,难道不感到羞愧吗?” 四个王子重又低下了头。 大汗沉默着,忽然无声地笑了起来。他想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秋天,他的父亲拄着战刀独自站在山丘上哼着无名的牧歌,不让任何人走近他的身边,将军和贵族们只在很远的地方扎寨,遥望他的身影。许多年后,博尔金?托穆尔忽然清楚地明白了父亲在唱什么。 “父亲,”他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轻轻地说,“你这个位置,坐着真是寂寞啊!” “上官将军,你自己选吧,你选中是谁,就是谁。”大汗说道。 上官云逸忽地跪下,磕头在地,但却没有说话。 “上官将军不必选了,我去。”吉达突然站出来,大声说道。 三位王子惊讶地看着他,一时间全都做声不得。 贵族们的脸上都显出惊诧的神色,这是大家私下都觉得最好的办法,因为两个窝棚免去了磨刀砺剑的恶斗。可是谁也没有料到是吉达自己要提出去当人质。 “吉达,我的好儿子,你现在是黄金家族的世子了。”大汗点了点头,平静地说道。 拉克申看着弟弟,突然间感到象是不认识他了一般。 “我走之后,照顾好母亲,哥哥。”吉达对哥哥拉克申说道,象是一下子成熟了许多。 拉克申点了点头,泪水缓缓的流了下来。 晏南天看着吉达,突然一抖大氅,单膝跪了下来。 看到晏南天的动作,几位汗王象是明白了什么,也一个接一个的跪了下来。贵族们接着也跪了下来,偌大的金帐里面黑压压地跪满了人,只有大汗和杨帆红莺儿李昱四个人独自站着。 李昱放眼看着那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忽然间,金帐里面显得那么空旷和寂静。 “你都看到了?”大汗忽而转向李昱。 “看到了。”李昱点了点头。 看到大汗竟然在这个时候和一个完全是局外人的行商说话,好多贵族都惊讶不已。 “你看到了什么?”大汗又问。 “是要打仗了吧……”李昱叹息道。 “你的刀,是和谁学的,能告诉我吗?” “大汗为什么要问这个?” “因为世上又只有一种刀术,是永远学不来的,那是随着血脉流传的、只有神之血脉的继承人才能学会的开天刀法——传说中盘古天神挥动神斧破开天地的第一次劈斩!”大汗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是最神圣的刀术。” “我不是什么神之血脉的继承人。”李昱摇了摇头,“这是一个女人教给我的。” “我最初听到这个传说,是不信的,但是那一天你救下明月公主的时候,传说生生地变成了事实。” 第59章 意外的敌人 “穆斯里穆!你过来!”大汗大声道。 穆斯里穆应声从人群中站起,来到了大汗身边。 “你那天见到的,他用的招式,能使出来吗?”大汗问道。 “不能。”穆斯里穆答道。 “你却说你是和一个女人学的?”大汗面向李昱,目光咄咄逼人。 “是真的,我没有骗您。”李昱迎上了大汗的目光。 大汗盯着他看了好久,“你先出去吧。”他喘息了一声,说道。 李昱躬身抚胸向大汗行礼,然后转身离开了金帐。 远处,统万城内灯火点点,李昱放眼望去,深夜中的若兰大山连绵起伏,仿佛一头来自于上古洪荒的巨兽,张开巨口,要吞噬掉天地间的一切。 “这里太气闷了,我们出去走走吧。”一个清丽如莺啭的声音在他身后说道。 李昱回过头,一下子便对上了那双清澈的眼睛。 他一下子便认了出来,是海都汗的女儿明月公主。 明月公主伸出手来拉他,李昱却忽然不自觉的闪了一下。明月公主愣了一下,看着对面这个局促不安的年轻人。 “怎么,不认识我了?”明月公主爽朗地笑了起来。 许久,李昱才慢慢伸出手去,明月握住了。 他们握了手,于是第一个人和第二个人就此相逢。霸业或者宿命,都由此开始。很多年以后明月说起他们初次相逢时候李昱的窘迫,总是当作一个笑话来说。 但是李昱并不笑,李昱说:“那天,我都没看清你的样子。” “现在看清楚了?” “嗯。” “你的朋友,好象找到她的爱人了。我原来以为,她是喜欢你的。” “呵呵,我们是朋友。”李昱笑了,看着那双动人的星眸,“她找到爱人了,我也很替她高兴。” “我可没看出来,呵呵。” “是真的。” “你从哪里来?” “我忘了。” 李昱破天荒地和明月公主坐在小山坡上说话,她看起来很少会主动和别人说话。 “忘了?”明月公主奇道。 “是,她说我得了失忆症,她想要治好我。” “噢。” 两个人抱膝望着夜空中的星星和一轮皎月,月光照在她身上,把她的轮廓勾勒得分外美丽。 “你说,人会飞吗?”明月公主望着星空,忽然问道。 “会啊,坐着飞机,或者一些能固定在身上的飞行器,就可以飞了。”李昱说道,“只是不可以无所顾忌地飞啊飞,若是没有了油,飞机掉下来,就麻烦了。”李昱的思维明显的发生了时空错乱,但他并没有觉察出来。 “人那么重,能飞起来吗?”明月公主又问道。 李昱猛然惊醒过来,看着她,她看他木愣的样子,又笑了起来,“你又没飞过,怎么知道人能飞起来?” “我……”李昱呆了一下,他想说我坐过飞机,但意识到自己所处的时代,便及时的刹住了,换了另外的回答,“我飞过,是利用一种能绑在身上的大风筝,从山坡上跑起来,往下飞。”他把自己当年用伞翼飞行的经历说了出来。 “风筝啊,我听父汗说,中原的墨者们曾经用这种办法飞过。”她点了点头,“原来你也试过。” “你都去过哪里?”明月公主又问道。 “我只记得从乌勒尔城,一路向东,去了好多的地方,你去过哪里?”李昱问道。 明月沉默了一下,“我就一直在这草原上。” 她摇了摇头,似乎想撇开这个话题,“我没去过别的地方,不过父汗和我说过,我以后每一个地方都会去的,连巨人和白人、黑人住的地方我也会去,要是有船,我就去海上看看。” “我也想去看看,呵呵。”李昱点了点头。 “那你带我去吧,我听说很远很远的大海里有龙和巨大的鲸鱼,黑人的领地特别的热,找巨人又要翻过很多的大山,北方的冰雪,一万年都不化的。”明月笑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在骗人?” “不是骗人的。”李昱点了点头,“龙我没有见过,鲸鱼是在很远很远的大海里,白人的国家在最西边,黑人的国家在南边,都隔着大海,需要坐船才能过去。” 他说完这些才发现,自己的脸不知怎么竟然红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是想说些话来引起这个美丽的女孩儿的注意。 明月被他的话打动了,她似乎相信这个曾救了自己的年轻人也许真的能去很远的地方,她突然有些懊恼起来,“要是我也能去就好了,可是父亲一定不让。在这草原上,遍地都是马群,一眼望不到边,人人都可以骑马,他们在马背上翻滚,双手放空也不怕摔下来,几十个人骑马叼狼。我可想去骑马了,可是父亲就是不让,更别说让我去看不到边的海上看鲸鱼了。” “那我有时间把鲸鱼的样子画来给你看。” “好啊!”明月使劲点头,“你会画画?” “会。”李昱不知怎么,想起了自己背囊当中的那两幅丽妃的画像来。 “那你明天画给我看?”明月又高兴起来,“今天太晚了,要不然,去父亲那里也行,就怕大汗……”她突然缩住了后面的话,转头向一侧望去。 “你是?……”她看着这个悄无声息的来到他们身边的那个人,警觉地跳了起来,将手按住了腰间的剑柄。 李昱转过头来,看到了那个曾在巴雅尔帐中的文士。 明月有些后悔刚才为了和李昱单独说话,将侍卫全都支开了。 也难怪她这么做,她根本想不出来有人会敢于在大汗的金帐不远处行凶。 “你是谁?想干什么?”她有些恼怒地问道,拉住了身边的李昱。 李昱注意到他的腰间这一次多了一柄长剑,长三尺余,宽近寸半,剑脊出奇的厚。而他的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 李昱脸色微微一变,他知道对方所配的是上阵用的战斗用重剑,这种剑不同于寻常的佩剑,剑身厚重,剑锋虽不锐利,但却韧实,足以劈开对方的铠甲和武器而不翻卷。因为崇尚雅致和婉约,加上过于沉重,一般会武的文士都很少佩带这种威力惊人的重剑,对方配这样战场上的重剑,竟是要和他决斗的模样。 李昱的手不自觉的抚上了腰间的玄铁刀。 “在下李辉。”对方注意到了他的动作,象是不在意的笑了笑,“你叫李昱?” 李昱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你的样子一点没变。”李辉呵呵笑了起来,“还和在家时一样。” 李昱愣住了,他紧盯着对方,没有说话。 “真想不到,你竟然还活着。”李辉的声音里充满讥诮,“你这是要去哪里?回家?” “你想干什么?”李昱问道。 “你好象什么都不记得了,呵呵。”李辉笑道,“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李昱摇了摇头,手已经握紧了玄铁刀的刀柄。 “太好了。”李辉缓缓拔出了重剑,“那位朋友,出来吧,别躲着了,我知道你在。” 明月公主猛地回头,看到穆斯里穆走了过来,他的手里紧握着一柄长枪。 李昱注意到他的枪的制式和他那天在战场上迎战古特尔汗时所用的一模一样,只不过一色的银白,在月光下光芒惨烈。 穆斯里穆来到李昱和明月公主的身边,随意地站着,手中银枪直指天空,洒然地笑笑,身上的衣服在风中鼓振。 一阵劲风吹来,横扫过地面,刮得石块“沙沙”作响。 穆斯里穆猛地挥动长枪,不同于战场上枪势的暴烈,如水的银光在风中轻轻地翻舞,不带出一丝声音。 李辉凝然竖起了重剑。他现在无力进攻,只能以静止对抗敌人枪势的变化。 穆斯里穆没有看他,他的目光始终在地面上游移,枪在流水一样的运动中打破了对峙,简单的一枪缓慢地推送过去,直刺李辉握剑的手。 李昱瞪圆了眼睛,紧盯着他们。穆斯里穆看似软弱的攻击却令他忍不住战栗。他的双手松松地空握枪杆,枪锋也在不定地轻颤。可是李辉却不敢动。李昱可以看出来他的身体在衣衫下绷得铁硬,似乎穆斯里穆一手推出的是一片无从闪避的死亡。 枪锋距离李辉的手只剩下三尺,穆斯里穆的攻势几乎用尽,李辉动了剑。他一旦动起来,声势像是开山碎石,大喝上步,剑直接劈向了长枪的中段。对于枪术的高手,凝聚在枪尖的力量极其巨大,砸向枪锋便如砸向蛇头,一旦失手就被咬住。而枪尾稳重有力,也不是剑的长度可以达到的。他劈的位置,正是长枪最脆弱的地方。 像是打蛇,要打在蛇的七寸。 这么短的距离,枪长剑短,剑占尽了优势。穆斯里穆根本无法闪避,剑准确地劈中枪杆。 李辉手上一轻,忽然发现自己的力量彻底走空了。 冷汗立刻布满了额头,他察觉到枪上完全没有力量!除了轻轻地一震,就像是在水流中划过。 枪锋上银色的光芒忽地跃动起来,像是一只银色的蝴蝶展开了翅膀。 第60章 杀了兄弟 长枪借着剑击的力量悄无声息地翻转,双方轻擦而过。李辉一下子失去了平衡,穆斯里穆松开了左手,他单手握枪,微微地拨动食指,长枪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翻到了李辉的右手小臂上,斜斜削下。 李辉已经无法闪避,也无从格挡。沉重的战剑不但不能保护他,反而是一种累赘,他放手弃剑,拼着受伤退后。但是没有用,穆斯里穆的枪锋像是缠在他手臂上的蛇,紧跟着推进,毒信已经擦到了他的皮肤上。 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响彻了园子,席卷而来,仿佛来自古老的深山。 “谁?干什么?”明月公主的声音一瞬间就被啸声吞没了。 另一个人突然出现在穆斯里穆的背后。他的突进带起了翻滚的落叶,收拢肩膀,小臂和枪杆保持在一条直线上,李昱知道这正是传说中的攒刺——完美的攒刺。 来人踏前三步,推出了他的枪。全身的力量像是水流一样贯注到枪身中,在第三步的最后,冲前的势头配合推枪的力量,达到了巅峰。在手臂完全舒展的瞬间,长枪将从背后正好点中穆斯里穆的心脏! 穆斯里穆的笑声逼退了兽啸。 他在绝无可能的情况下飞跃而起,在空中从容转身。李昱有种错觉,穆斯里穆像是跃起在空中后悬停了一瞬,而后银色长枪劈出,在场的人再也看不出他手里是枪还是什么别的,那只是一片银光在溅射,翻飞如蝴蝶,变化如鬼魅,枪锋上叮叮当当,撞击声短暂而急促,力道充沛莫能挡御的攒刺就此失去了方向。 白色的衣角在来人面前消失。缠住他手中长枪的银光也不见了,来人一惊,才发现枪锋对准的是自己同伴的胸口。可是他已经停不住,像是有人推动着他的双肩,这一招本就是最猛烈的攒刺。 李辉不由自主地挥手去格挡,忽地发现手里是空的!刚才的一瞬间,为了闪避穆斯里穆的枪刺,他抛掉了自己的剑。 银光猛地灭去,枪锋静静地指在来人的后脑。穆斯里穆跃过他的头顶,安然站在他的背后。 李辉呆呆地站在那里,许久,才清楚地感觉到一滴汗慢慢地从颊边滚落,凉得刺骨。 来援者的枪刺笔直地对着他的眉心,是杀伐之性狂烈的狂龙势,只差一寸。穆斯里穆避开了枪锋,把来人的攻势引到了李辉的面前。 在最后一刻,来人拼尽全力硬生生的收住了枪。可是李辉依然觉得心口一阵冷痛,像是被什么刺伤了,枪尖的锐风?或是自己兄弟出枪时候冷厉的眼神。 “你们是谁?”穆斯里穆沉声道。 来人紧闭着嘴巴,不肯说话。 李辉突然发动了,脚尖一挑,地上的重剑猛地飞起,旋转着向穆斯里穆飞去,而他双手疾出,猛地抓住了面前指向自己心口的长枪的枪杆。而来援者象是和他心意相同一样,松开了抓枪的手,闪电般的向一旁跃开。 穆斯里穆收枪,轻轻一点,重剑便被挑飞。而就在这一瞬间,李辉执枪直向穆斯里穆猛刺。而来援的同伴则猛地抽出了腰间的软剑,迎风抖得笔直,借势直向李昱身边的明月公主刺去。 突然间,刀光闪过。 手中的软剑瞬间断成了两截,他感到什么东西从自己的身体划过,然后便是一阵冰冷的感觉。 他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手。 他用的这柄软剑名“绕指柔”,是用上好的缅铁打制而成,剑身极为柔韧,可缠握成拳头大小,而展开劈斩时,又极为锋利,刃可斩铁,寻常刀剑根本奈何不得。但却就在这一瞬间便无声无息的断了。 握着断剑的手上,正不断的滴着血。 从他身上溅出的血。 他抬起头,看到的是李昱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 看到对方竟然卑鄙的偷袭明月公主,李昱心中怒火升腾,那可怕的一刀,便是在那时候,情不自禁发出的。 李昱的脸渐渐的变得模糊,突然又一下子清晰了起来。 周围的景物一下子全都变了,他好象又回到了家里。 庭园中,几个兄弟在演武。 “哥哥可看清我刚才出了多少刀?”李昱笑着问道。 他摇了摇头。 “九九八十一刀?” 他吐出一口气,疲惫地坐到地上。 李昱收回了刀,点点头,“还是让哥哥看到了。还不是最好的刀法,我还得再练。” 他扭过头来,不再看自己的弟弟。 “最好的刀法,”李昱望着天边的火烧云,似乎在回味着什么,“是看不清楚的,那是天授之刀啊,是盘古天神的手才能挥出来的。” “胡说八道……”几个哥哥全都大笑起来。 “不是胡说。” 父亲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笑声,他看到父亲上前轻轻拍了拍李昱的胳膊,“有力的臂膀,不过,你是不是还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够把刀用得那么快?不明白为什么我教给你的刀法,却用这样变化不定的刀术?不知道什么样的刀术才是最好的?” 李昱点了点头。 “好儿子,我奖励你一个机会,”父亲把自己银色的长刀递给李昱,“握一下我的刀。” 李昱看了他一眼,伸手握住了。他的脸色忽然变了,父亲却已经微笑着收回了长刀。 “明白了么?” 李昱点了点头。 “你是个聪明的好孩子,你的刀也很好,”父亲指了指李昱手中的刀,那是他们家的传家宝刀“朝露”,“但是不要让它伤到你的心。” “朝露刀是一柄暴烈的刀,很多年前它就是,”父亲转头对着他——李辉的弟弟李胜,“李氏终于出现了继承它的人。这让我想起从前。” 父亲拉起李昱的手走向门外,“你们几个,我想应该忘了这把刀。这个使命不是随着血缘流传的,只有希望拿着它,为天下苍生战斗的人,才会成为它真正的拥有者。你们应该知道,很多人已经为此付出了一生的代价,如果你们不想拥有它,就不必勉强自己。” 李胜怔怔地站在那里。 园子的大门“砰”的一声合上,几个兄弟呆呆地站在那里很久,忽然忍不住全都撒腿跟了出去。 一切又变得模糊了…… 有人一把扯住他的胳膊,呼唤着他的名字,但他好象什么也听不见,他挣扎着要甩开。却站立不稳,和抓住他胳膊的人一起,摔倒在了地上。 那是哥哥李辉。 他的胸口处一片殷红。他看着自己,口中不时的吐出大块的鲜血。 “你们是谁?”穆斯里穆的银枪伸出,将李辉从李胜的身边拨开,于是兄弟两个人仰面朝天的躺在地面上。 李昱看着他们两个,不由得呆了一下。 “我们是谁?呵呵。”李辉喘息着,目光转向了李昱。 “我们是他的兄弟。”他看着李昱,眼中闪过一丝无比的怨毒之色。 李昱大吃一惊。穆斯里穆闻言也是一惊,他看了看李昱,又看了看受伤垂死的兄弟俩的脸,这才发现,确有相似之处。 李昱紧紧地盯着李辉:“你说什么?” “你连自己的哥哥都不认识了么?哈哈哈哈!”李辉大笑起来。 “我叫李辉,他叫李胜,你叫李昱,我们是兄弟,同父异母的兄弟。”李辉看着李昱,一字一字地说道,似乎生怕他听不清楚。 李昱默然地摇了摇头。 他现在虽然已经能够确定,这两个人应该是自己的——不,是这个时代的自己——兄弟,但他毕竟是个穿越者,不记得自己的前任的事情,所以尽管对方说出了自己的姓名,但他还是没有什么感觉。 只是知道刚才自己砍倒了有着血缘关系的兄弟,他的心里莫名的感到有些难过。 “为什么要杀他?”穆斯里穆紧盯着他们问道。 两兄弟的脸上不约而同的变得扭曲了,李辉想要说什么,但嘴唇哆嗦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一个字,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子抽搐了一阵,便不动了。 “哥……”李胜哀叫了一声,呆呆地看着怒目圆睁已经死去的李辉,头猛地一偏,也就此死去。 穆斯里穆平静地看了李昱一眼,可能是害怕二人装死,他抬枪向躺在地上的两个人的腿胫间刺去。 锋利的枪尖刺穿了他们的腿,鲜血再次流了出来,但两个人没有再动弹。 “他们真的是你的兄弟?”明月公主看着李昱,小声问道。 “我不知道,我记不得见过他们。”李昱摇了摇头。 “你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杀你?”穆斯里穆问道。 “不知道。”李昱想了想,答道,“不过我觉得,他们应该是来杀公主的。” “来杀我?我不认识他们啊?为什么要杀我?”明月公主惊奇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李昱。 “我也只是猜测。”李昱看着她,说道,“今天是大汗和西越使者交换质子的日子,他们在大汗这里杀了你,海都汗肯定会迁怒于大汗,那么大汗和西越的结盟也许就会给破坏掉了吧。” 第61章 月夜幽会 “他们想要草原陷入混乱?……”明月公主想起父亲受古特尔汗的蛊惑起兵攻击托穆尔大汗,而自己陷入危险时古特尔汗竟然要杀了自己,让父亲和大汗火并的往事,不由得心中一阵紧缩。 穆斯里穆看着明月公主,“公主还是不要问了。这种肮脏和恶毒的事情,公主还是不知道的好。” 明月公主不自觉的牵住了李昱的手,想起了那天三人在一起的往事,不由得脸上一红。 那一夜,对她来说,是永世难忘的经历。 “其实,我不想杀人的。”李昱看了看明月公主,叹息道,“可不知怎么,刚才看到他偷袭你,我一生气,就收不住刀……” 他低下头去,“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 “可是你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你,还有公主,他们一开始就想杀你,我一下子就感觉到了。”穆斯里穆笑了笑,“你们中原人,还是不免懦弱和平庸啊。不杀他们,难道所有危险都由自己来背?既然是敌人,那么就让他们死去又如何呢?”他看了一眼尸体,“他们其实应该像先辈们一样在战场上死去。这样的死法,呵呵,很让人不耻。你要是害怕他们的人报复,就算是我杀了他们好了,我等着他们的杀手同伴们。” 明月打了一个冷战,她低头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她也不是没有经历过战阵,但此时此刻,她莫名的感到了一丝恐惧。 一片乌云飘过,月光敛去,周围慢慢地暗了下去。 明月挽着李昱的手站在那里,李昱沉默地对着地上的尸体。 远处大汗和明月公主的护卫发觉的这里异常的响动,呼喝着朝这边冲来。 穆斯里穆盯着尸体看了一会儿,抬起头,对李昱说道:“那么说,向大汗行刺的人,可能也是他们。” “是。”李昱点了点头。 “我得回去了。父亲那里……”明月公主想起了父亲海都汗,不由得有些焦急。 “我送你回去吧。”李昱说道。 “不用了。”她看到侍卫正聚过来,脸上一红。 “明天来找我吧。给我画鲸鱼看。”她松开了他的手,冲他甜甜地一笑,转身向侍卫们走去。 穆斯里穆看着她的背影慢慢远去,似乎显得有些怅然若失。 他知道,自己这样注视着公主是非常失礼的。可是他又忍不住不看,长这么大,他从未想过世上会有这样明净如玉的女孩,肌肤晶莹得像是敷了粉,可是敷粉之后却没有那样柔和自然的嫩红,眉宇清晰如画,一缕缕细细的黑色发辫从她雪白的貂皮帽兜中不老实地钻了出来,在面颊边淘气地卷起来,一颤一颤。他的心也随着那个细细的发辫起伏,他侧着眼睛,咬了咬嘴唇。 明月公主觉察出了他闪烁的目光,她转过头,微微点头对他笑了一下。刹那间的容光让穆斯里穆有些赧然,他害怕露出什么马脚一般急忙扭过了头去,装作漠不关心的模样。 明月公主忽地有些嗔怒,她象是不高兴穆斯里穆的做作。穆斯里穆回过眼神,一会儿心中怅然的又想去看,这一次他没有再看到她,她的身影已经被侍卫们遮挡住了。 侍卫们高大的身形完全隔绝了穆斯里穆的视线,他不由自主的掐着自己的手指,丝丝的钻心的疼。 夜深人静,万家都已经入眠。托穆尔大汗的帐中还点着几支油烛,大汗正坐在桌前,一声不吭地盯着那些烛泪,一滴一滴地凝结起来。 “要吉达走那么远,逢年过节的,可不是连家也回不来了……”大汗的大妃——来自于漠北部的乌仁哈沁(戎语意为鸳鸯)呜咽道。 “不要再说了,”大汗的声音少有的冷硬,“你也应该知道,有些事绝不是我们可以左右的。他能够愿意去我已经很高兴了,现在他是世子,有一天是必须要回来的!” 大妃只是悲泣。 许久,他叹了口气,“我也不希望他走,但是,没别的办法。” “他这一走,他的哥哥们还会让他回来么?”大妃嘶声道。 “怎么不会?他是世子!别忘了,西越的世子也在这里!” “我真的好怕……”大妃哭道,“我怕有人会在路上杀了他……” “不会的,我会安排博尔金?赤霄护送他去西越,再说了,吉达在武术上确实有天赋,只是性格暴戾,去西越那样的文风昌盛之邦,对他的成长有很大的好处。” “大汗既然想得周到,我也就放心了。”大妃再也无话可说,挽着他的胳膊,一起钻进被子里。 里面的声音渐渐地低落下去,到后来只有粗重的喘息声,隐约中还在谈着什么将来的事情。 帐外,星月的光辉流泻下来,难得的静馨。万家房舍,屋顶仿佛都流淌着一层水银。 挑出很远的宽阔屋檐下,一个还显得单薄的黑影独自站在星月都照不到的黑暗里。 屋内细碎的声音再也听不清楚,杨帆抬头凝视自己怀里的宝刀,那是托穆尔大汗赐给他的宝刀“冷月”。这把刀据说是西疆阿剌柏的多马士哥国出产的,刀身上面绵密繁复的花纹,阿剌柏人称其为“天梯”纹,据称被这种刀砍死的人,灵魂可以顺着这样的天梯升入天堂。 刀锋寒得令他心里颤抖。他看看屋后的小松林,又看看自己的西厢房、四下里满是青草的石墁地,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他转了一圈,抱着刀默默地走在草地里,周围房间里的护卫们也不曾发觉他的来去。他的脚步像一只潜行的猫,记得在西越国的时候,哥哥杨谦总是说那不是磊落的脚步,其实猛虎的脚步和猫并没有区别,只不过杨谦未曾见过猛虎。 走到了墙边,杨帆左右看看,搬了几块大石,垒起了一个阶梯,悄无声息地爬上了墙头。他沿着墙头默默地走,无边的统万城在他脚下沉睡。杨帆只是这样走着,一遍又一遍地来回,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里去。 最后杨帆坐在了自家的屋顶上,抱着自己的双腿,枕着自己的膝盖,好像要在微寒的夜风里睡着了。 “杨帆,杨帆……”一个细而轻的声音从背后飘来。 杨帆猛地惊醒,回过头,看见一双晶亮的眼睛在看他,花瓣一样的嘴唇边带着一丝开心的笑意。 是红莺儿。 “小叶?”他认出那是自己曾魂牵梦萦的女孩,“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的朋友和我住在那边的一个房间里,我想出来看看,可是白日里出来总是不方便。” “不方便?” “你是贵人,我不能随便接近你的啊。” “等我去和大汗说,要你日日陪着我。” “那太好了!” 杨帆看着她拈起白裙的裙角,站在屋脊的尽头,微风吹起她黑色长发上的白绸飘带,整个人像是虚幻的。他忽然注意到红莺儿是赤脚的,半是透明的脚轻轻地踏在青灰色的瓦片上,盈盈地踮起来,像是随时就会飞走。 他默默地站起来,红莺儿歪着头看他,许久许久。 杨帆明白过来,窘迫地抓了抓脖子,“要不,你还是回去吧,这里不是西越,也不是南海,是统万城。夜里会有贼的,他们拿着刀在街上抢劫。听说很多地方都在闹饥荒,那些人跑到城里来,还是吃不上饭,就只有做贼。” “你怎么了?”红莺儿说,“我记得你父亲一直对你很凶的样子,我走之后,他后来又骂你了么?” 杨帆笑了,“其实他也不常骂我的,他不怎么管我的。你父亲管你么?” “我又没惹他生气,他从来不骂我的。你在这里坐着不冷么?” “不冷,我不是很怕冷的。我刚才想去练刀,可是现在不想了,我又不想睡觉。” “那我们说话会儿话吧,我要听关于你的事,”红莺儿说,“我偷偷跑出来,要等那个朋友睡熟了才能回去,我不想让他知道我来看你。” “看起来他很喜欢你。”杨帆笑道。 “也许吧。我们认识得很偶然,不过,他是个好人。”红莺儿微微一笑,“可惜就是失忆了。我们俩结伴一起走,他给我当保镖,我帮他回忆,想法治他的病。” “他也是个可怜的人,他刚刚失手杀了他的一个兄弟。”杨帆说道,“我听一位侍卫说的。” “他竟然连自己的兄弟也不认识了,真可怜,怪不得他刚才睡那么早。”红莺儿叹了口气。 “不过,他也没有办法,据那个侍卫说,他的兄弟其实是想要杀了他和海都汗的女儿明月公主的,他迫不得已反击,结果一刀就杀掉了自己的一个兄弟。”杨帆说道,“另一个人,是被大汗最厉害的护卫之一穆斯里穆一枪刺死的。” “原来是这样。”红莺儿想起了那天李昱和穆斯里穆从古特尔汗刀下救了明月公主的事,“我见过他的刀法,特别厉害。” “那我哪天得和他切磋一下了。”杨帆看了看怀中的“冷月”宝刀,自言自语的说道。 第62章 情不自禁 李昱远远地望着站在屋顶上开心交谈的两个人,心中既有失落,也有欣慰。 毕竟,红莺儿找到了自己的爱人,她的一颗流浪的心,已经有了依靠。 他喜欢她,但他知道,他们俩还没有开始,便已经结束。 而接下来的未知旅程,也许需要自己一个人走了。 李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重新合衣睡下。 第二天清早,当他醒来的时候,看到红莺儿并没有回来。 李昱感觉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他起身来梳洗了一番,又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她回来,他知道,可能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取过纸笔,想要给她留个纸条,但想了半天,却不知道该写些什么好。他叹息了一声,放下了笔,将纸笔都摆放在了桌面上,然后起身出了房间。 而就在这时,数骑马飞驰而来,在他面前停下,急促的马蹄敲击着地面,扬起阵阵烟尘,李昱禁不住咳嗽了一声。 “是李先生?”马上的骑士欠身为礼,问道。 “有什么事吗?”李昱抬起了头,反问道。 “我家公主有请先生过去一叙。”骑士答道。 统万城地处草原中南,此时正是秋季绵长,凉润宜人。 明月公主背靠着假山躺在园子里,在树阴下翻了一页过去。她在看书。虽然父亲没有直说过,不过她知道,父亲的书房只是会见重要客人时用的。于是她半步都没有踏进去过。 海都汗一身宽松的锦袍,从花架后过,透过满是葡萄藤的格子,迷惑地看着女儿。他总觉得女儿性格孤戾,一直不乐意做这个时代的女孩子常做的事,甚至连读书也不是太喜欢。可是最近她不但练武也没有以前勤快,却喜欢看书了,每次悄无声息地出去,总从书坊里抱些书回来。 起初海都汗以为她不过是一时新鲜,可是她一捧起书本,就捧了大半年。她本来就不怎么和人说话,除去在外面撒野,在家的时候不是练武就是读书,俨然左文右武的样子。可惜中原的《诗书礼乐》和《五经注疏》这样的经典她是不读的,海都汗偶尔翻她的书架,尽是些《万里江山志》、《钦达汗战史》、《大随双龙传》一类的野史轶闻。对于这些闲书,海都汗是根本懒得一看的。当然,那些中原人视为神圣的经典,他更加的不屑一顾。 “公主,请用早饭了。” 侍女喊了她一声,看她没有回答,便转身离开了。王府里上上下下不管什么人都喜欢这个性格开朗没什么架子的公主,何况公主得汗王宠爱早就无人不知,下人们对她虽然敬重,礼节不缺,但比其别的贵族家来,就显得很随便些了。 “知道了。”明月起身,将书放好,走进前厅。 早餐依然丰盛,羊腿,烤蛋,鲜奶,面饼,都是她爱吃的东西,但海都汗有些惊讶的发现,女儿的胃口似乎不大好。 匆匆吃过了饭,女儿便静悄悄地转身出门。 她仰头看见了天空瓦蓝的一色,白云中,一只鲜艳有如烈火的风筝飘着两条长尾高飞。 她静静地望着,忽然拔腿奔跑起来,敏捷地越过了门边的石墩。 海都汗斜着眼睛看过去,女儿的背影在一段墙边闪了一下,不见了。 几骑马出现在了巷口。 “你放的风筝?”她看着伏在马上脸色有些苍白的李昱,笑了起来。 李昱只是点了点头,现在的他头晕不已,因为他还不会骑马,加上没吃早饭便一路颠簸,这一会儿难受不已。 “李先生说公主想看风筝,属下便陪着去街上买了一只,故此来迟,请公主恕罪。”一位侍卫答道。 “免了。”明月公主大方地摆了摆手,目光在李昱身上转来转去。 李昱也看着她,今天的明月公主一身淡青色的裙子,掩住了修长的双腿,她站在那里,好像一头美丽的小鹿。她看着他的狼狈,竖起眉毛似乎有些奇怪的样子。 李昱好容易调匀了呼吸,翻身下了马,不料落地时双腿一软,险些摔倒,明月公主一愣,接着便笑了起来。 “你不是还没吃饭吧?”她笑着上前扶住了他的胳膊。 “还真就没吃。”李昱苦笑了一声。自己等于是刚钻出被窝就让这些如狼似虎的卫士给押来了。 “跟我来吧。”她扶着他,声音里透着温柔,让周围的卫士们大感吃惊。 鲜香的奶酪和大块的羊肉下肚,加上几大杯奶茶,很快让李昱的精神恢复了起来。 “我……只是叫他们去请你,没想到……丹吉尔真是越来越不会办事了。”明月不好意思说是她下的死命令。 “没事,要不我也会找来的。”李昱笑笑,“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必须要做到。” “你的朋友,还和西越来的王子在一起?” “嗯。” “她不理你了?” “没有……只是……呵呵,其实也没什么,本来也没什么的。” “你吃饱了?”她笑问。 “饱得不能再饱了。”李昱呵呵一笑。刚才略带尴尬的气氛此时完全消失了。 “来,画鲸鱼给我看。” 海都汗悄悄的来到女儿的房间的窗前,抬头向里面张望着,看到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的人正在那里挥毫作画,女儿在一旁静静地观看着,眉宇间满是欢悦。 海都汗微微苦笑,摇了摇已是发须皆白的头颅。 也罢,只要女儿喜欢,就随她去吧。 他现在,只有这一个亲人了。 海都汗一共有五个儿子,两个女儿,可惜一子一女早早夭亡,四个儿子随着自己和托穆尔大汗南征北战,全都战死沙场。 为了延续后代,他不顾几位夫人的反对,又娶了几名年轻女子,但现在,她们当中只有一个怀孕了。 岁月不饶人啊!自己老了,的确是老了。 虽然现在他还挥得动斩马刀,但毕竟不再是当年威震草原的雄狮了。 他有心想要给最钟爱的女儿找一个草原英雄,但女儿偏偏对那些前来求婚的武士一个都不感兴趣。 今天她才发现,女儿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喜欢上了那种文质彬彬的中原文士。 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似乎显得文弱了些。 不会骑马的人,怎么称得上是勇士? 但那些传闻…… 他实在是想象不出来,这个人怎么会和大汗的弟弟博尔金?赤霄手下的第一勇士穆斯里穆一道,将女儿从凶悍阴险的古特尔汗刀下救出的。 他的目光忽然落在了房间一角的桌案的刀架上。 一柄无鞘的闪着精光的刀,便放置在了上面。 那是李昱的玄铁刀。 那个刀架,是专门为客人设置的。 海都汗死死的盯着这把刀看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转身悄悄的离开了。 “这是蓝鲸,个头最大,这是长须鲸,看着这么大,却没有牙齿,只吃小鱼小虾,这是抹香鲸,能产一种叫‘龙涎香’的香料。”李昱指着画好的图,给明月公主做着讲解,“这是虎鲸,海里最凶猛的生物,象草原上的狼群一样成群结队,能把一条巨大的蓝鲸全都吃光……” 明月公主没有说话。她安安静静地看着他,漆黑的眼睛里闪着如星般的光亮。 李昱最后也安静下来,两个人默默地相对。 “怎么不说话……”她脸上微微一红,问道。 “你也不说话啊……”李昱也显得有些窘迫,“话好象都叫我说了……” 她忽然上前抱住了他,在他的脸上轻轻一吻,“我喜欢你……从你挥刀救我的那天起,我就喜欢你……” “可真正救你的,是……” “你救了他,不也是救了我么?你不想救我,为什么要救他?” 李昱默然,那一天的事,又如同放电影一般的历历在目。 那一刻,他根本没想到,自己会冲出去。 是的,那一次,如果不是为了救她,他是无法使出那样的刀法的…… 她就这么默默地抱着他,握住了他的手。而他却窘得浑身如同加了钢筋一样。 李昱没有再提过那次的窘迫,而后二十年过去有如刹那间的流水一般。 ※※※※※※※※※※※※※※※※※※※※※ 直到大瀚奋武六年,太祖武皇帝高坐在紫光阁的临风处宴饮,对“瀚初十二柱国”说了这段往事。 武帝端着杯盏眺望远处,“那是我一生中,第一次知道这个茫茫的世界上,竟然可以有什么东西只属于我,而不属于别人。那一夜我都没有睡着,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下了决心。我不要在这个陌生的时代和原来的时代一样,做一个庸庸碌碌的人,我要做自己的事。如果她会和我站在一起,那么便是上天对我的眷顾,我要这天下属于我的东西越来越多,我再也不要追随在别人的屁股后面。我再也不要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十二柱国上将军静静的聆听着武帝之言,皆抚掌大赞,为之浮一大白。 ※※※※※※※※※※※※※※※※※※※※※ 遥远的高原上,沉默的一队骑军打着金雕的旗帜迤逦前进。 一泓圆月在旗帜间隐现,十六岁的少年揭开车上挡风的皮帘子,默默地看着月色。一个年轻的女奴急忙上来抢着合上了帘子,“世子啊,天气还凉,你身体这一阵子也不好,可不要被寒气吹到了。” 第63章 荐书 “不会的,”吉达笑了笑,他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原来中原的月亮,和我们草原的,是一样的。真的是一样的呢。” 女奴陪着笑,“唉,月亮还能不一样?长生天神只造了一个月亮给我们啊。” “一样的就好,”吉达低低地说,“这样就能和阿爸阿妈,永远都看一样的月亮了。” 车轮碾压地面的吱呀吱呀声吞掉了他的话,驿路烟尘,戎狄汗国的新立世子正踏着千里的长路,不是从海路,而是从草原之国去向西越的白象城。 海都汗面对爱女的选择终于还是无能为力。 海都汗尽管和女儿谈了好多次,但换来的是女儿足足半个月不理他。每次那个年轻人的身影出现在王府的旁边时,每次仆人前来通报,明月无论在做什么事,都会飞跳起来迎出去。 起初海都汗还想过要用父亲的威严来威吓女儿,可是女儿仍是不买帐,这样的情形总是以海都汗长叹一声摔门而去告终。 海都汗悄悄地盯了女儿的梢,这才稍稍放心。李昱和明月两个人就只是在一起闲谈,闲逛,很偶尔的,李昱会教明月作画,这是明月最安静的时候。海都汗想都不敢想,女儿竟然能够安心地坐几个时辰,听别人说那么多的话。 不过,只要李昱没有逾矩的行为,海都汗担心的事情就不会发生。虽然女儿不是儿子,可是在海都汗的心里,女儿的地位是儿子无可替代的。 此外,他还有更关心的事情不能分神。 ※※※※※※※※※※※※※※※※※※※※※ 西京城外,南阳酒肆。 南阳在西京的西面,是个乡下镇子,起这个名字的酒肆也不大,在城郊的一片桦林外,是进出林子打猎的猎人晚上回城喝一口粗酒的地方。不到落日的时候就总是空荡荡的,往往一个人也没有。 一身黑透的长衣,一条白色的腰带,唯一的客人坐在向阳最好的一个位置上饮酒,就着一碟卤汁豆干和一碟盐水花生。 掌柜端上一碟粗盐腌菜,堆了点笑容,“先生再坐一坐,家传的腌菜,下酒最好,不收钱。” 黑衣的客人看了一眼,“都是大盐粒子,难不成被咸死?” 掌柜笑笑,“还有碟子水呢,白水洗了吃,不咸。” 他转身退了下去,客人在下午绵软的阳光中好奇地夹了一条腌菜,在水碟里涮了涮放进嘴里,嚼着嚼着,他嘴角不由自主地浮起了笑意。他扬了扬手,“再来一瓶冰沁的葫芦酒,下这个好腌菜。” 掌柜笑得更欢,捧了一只白瓷的瓶子上去,任客人自己斟饮。他退下来的时候,正碰见帘子一扬,帮佣的伙计匆匆地冲了进来。 “教过你做事要有个小心,赶着下葬么?”掌柜猛一瞪眼。 “大主顾,可是富贵的大家,”伙计把窗户上的竹帘掀起一线,“可是人家不进来,却叫我把这张名刺呈进来。我们这小店,哪能接人家的名刺啊?” 酒肆门外只是一条简单的乡间黄土道,这时候道上却停了一顶精致的竹坐辇,一个青色华服的儒士带着四个家奴,一动不动地长揖,也不知已经站了多久。家奴手中的精致匣子似乎是礼物,烫着真金的花纹。 “一边儿去,”掌柜推了伙计一把,“这是送给我们的名刺么?白长那么大的个子,却不知道长眼。” 他把名刺放在一只木盘里,捧到了黑衣客人的桌边,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奉上。客人嚼着一条腌菜,嚼了许久,低低地叹息一声,接了名刺打开,低声读了出来:“故帝都大鸿胪卿李昭轩之子,前帝都少府副使李庭瑞,谨拜御殿羽将军韦先生阁下安康……” 他摇摇头,自己揭开旁边窗户的竹帘,“李先生?请进来说话。” 李庭瑞步伐轻捷,站在客人的桌边,恭恭敬敬地整理袍袖,正要拜见。客人却递过了一条长凳,“李先生不必多礼了,乡野店铺,没有什么好桌椅,招待本就不周到,礼节也免了吧。如果不觉得野酒太粗劣,就喝一杯,这里的腌菜,倒是一绝。” 李庭瑞不敢怠慢,侧身坐下,清了清嗓子,“后学李庭瑞,久闻韦将军威名,惜无缘拜会。今天能在这里遇见韦将军,不胜之喜。” 被称为将军的客人随意地摆摆手,“李先生年纪和出仕的资历都远远胜过我,御殿羽将军只是一个虚衔,既然我和李先生是在野店相遇,那么不必拘礼。有什么事情,还请李先生直说吧,李家历朝栋梁,我能力所及,不会推托。” 李庭瑞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大喜,他来之前,远没有想到这个身份尊贵的人物这样好说话。 “在下是听说圣上又要甄选少年良将的事情……” 韦将军自斟自饮,“是。这次是为了蛮族汗王到访,为了扬我大成的国威,圣上准备以少年武士七人和蛮族汗王的随从比武。作为奖励,彩头是宫用的九两黄金牡丹花一朵,最后胜出的还奖一个副将的头衔。” “不知道七名少年武士可有人选?” “江州王自己有一封荐书送到我这里,推荐的是名皇室的孩子,名叫成文武。太子东宫也有几个少年都有人送了荐书,此外我韦明宇有个不成材的侄儿韦云潇,学过一些剑术和兵学,他倒是自荐。” “正是这件事拜求,”李庭瑞忽然起身,恭恭敬敬地大礼长拜下去,“我李氏历朝世家,可惜颠覆于乱世,只存李庭瑞一脉。可为国征战之心不曾片刻或忘。李庭瑞有个不成器的儿子李斌,学的是剑术,也通文理,极有报国的志向,可惜一直没有门路,恳请韦将军施以臂助!” 韦将军点点头,“李氏凤凰材,在西京城,我也有听说。这次也确实还缺两个武士,我这些日子收到不少拜帖,多半也是为这件事。李先生来这个简陋的小店找我,想必期望很大。那么这封荐信,我可以自己写。不过李先生可要想好,蛮族乃化外之族,嗜血好杀,对手虽然是孩子,也不能轻忽。比武中有什么损伤,难以预料,李家凤凰之材,不怕受伤么?” “为了报国,虽死也不退却,何况受伤?” “那好,”韦将军点头,“那么这封荐书我为李先生写。” 李庭瑞呆了,又要大拜下去,却被韦将军一手托住了。 “不必了,李先生太多礼,”他微微摇头,“李先生喜欢喝酒么?” 李庭瑞迟疑了一刻,摇了摇头,“父亲在世的时候,一直劝诫说酒要少饮,书要多读,庭瑞成年以来,就不再饮酒了。” 韦将军笑笑,“那么也只好算了。本来我还想请李先生坐下一起喝一杯这里的粗酒,不过李先生不饮酒,也只好遗憾了。” 李庭瑞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对方婉转送客的意思,急忙向着身后招了招手。李家的仆役低头捧着匣子上来,李庭瑞的手一按上锁扣,另一只手也按住了他的手。韦将军微微笑着,眯着眼睛看了李庭瑞一会儿。 “这个,就不必打开了,”他摇摇头,“我敬重李氏祖上的威名,这份敬重,就算这里堆满了箱子也买不来。” 李庭瑞不敢造次,捧回了箱子。 “那么我就不送了。”韦将军安然坐回了椅子上。 李庭瑞的脸上微有些红。他世家之后,三十岁以前一直是帝都的贵胄,从来没有以礼物奉承巴结人的经验。虽然现在落魄了,可是韦将军拒绝礼物的时候,话里的冷漠还是让他心里难过。他不敢再说什么,长揖之后小步倒退了出去。 一转身揭开了酒肆门口的帘子。 “李先生,”韦将军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有件事情我不太明白。” 李庭瑞急忙转身,“将军请问。” “李先生的名刺上写明是帝都大鸿胪卿李昭轩之子,可是李氏祖上,官位最高的却不是令尊,而是令祖李志宏啊。前武英殿三军都指挥使,曾在武皇帝率军北征时,带三千步卒深入草原,在金帐汗国五万大军追击下一直打到蛮族的圣地若兰大山,铸铁为碑,烧山祭天。连武皇帝、王凤洲和赵琛两位将军都不曾深入草原这么远,为什么却没有写上他的名字呢?” 李庭瑞犹豫了一下,“因为……因为……” “是因为他后来以乱党之名在南京城被杀么?” “是。其实祖父并没有背叛帝朝,只是……” “鬼谷,令祖是出自鬼谷的门下。” “是的。” 韦将军低低地叹息一声,低头从腰间摸出一只小小的皮囊,从里面掏了些烟丝出来,实实地塞满了细长的乌木烟杆。他就着一旁的灯点上火,深深地吸了一口,而后微笑,“看来人一生真是不能错的,错了一次,连子孙后代都要蒙羞。不过……令祖李志宏的暴雨梨花枪法号称中原第一名枪,曾在帝都紫光阁下演武,劈断过三十六把长刀,不知道能否有幸在比武中见到?” 第64章 李氏兄弟 李庭瑞踌躇片刻,“将军,李斌却是以剑为武器。若是说暴雨梨花枪,在在下的长子李猛手中,可惜他枪术虽强,但是性格顽劣,我也不敢贸然……” “枪术虽强?”韦将军考虑了一会儿,“那么我也为李猛公子写一封荐信,补足七人的名额。” “将军……” “传说中曾经一枪击杀巨人的神枪啊,”韦将军淡淡地说,“我是想看一看的。” 李庭瑞一行人去得很远了,天色也渐渐有些阴了。酒肆的掌柜小心地上去张了一眼,黑衣的客人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喝酒,指间的烟杆上一点红火一亮一暗。他心里有些惴惴不安,总觉得这个老客虽然还是在喝酒,不过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客人忽地起身,把几枚金铢抛在桌上。他跟掌柜擦肩而过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背,“从今往后,我不来了,这个月喝酒的账,一次都清了吧。” “客……客……客人……”掌柜结结巴巴的,“是酒不好么?窖里还有……还有……” “算了,”客人摇头,“你的酒从来都不好,就那咸菜,还有一点味道……是你出卖我的。否则,一般人又怎么会知道我每天下午在这里喝一点酒?” 掌柜的呆呆地站在那里,再不敢说什么。他低头看了一眼客人腰间那柄修长凝重的古剑,黝黑的,毫无装饰。就是从这剑上他猜出了这个客人的身份,十个金铢卖了这个消息给刚才来的中年文士。 客人走到门口,伸手在外面探了探,“下起雨了……” 伙计捧了一把伞上去,他赏了一个银铢,把伞打了起来。 “这世界虽大,可还有多少地方是留给我们这种人的呢?”临出门的时候,掌柜的听见低低的一声喟叹。 他想起来追到门口的时候,客人一袭黑衣的身影已经远在去向西京城里的小道尽头了。他有点懊悔,知道自己也许一生都再见不到这个客人了。 ※※※※※※※※※※※※※※※※※※※※※ 李猛把左手从金枪的枪杆上撤了回来,高高地举起,“我只用一只手,你攻过来。” “受伤了你可别后悔!”李斌握着剑柄的手法缓缓地变化着,他绕着李猛慢慢地转动,极力不让他看出自己进攻的方位。 “我可没你吃的后悔药多。”李猛冷冷地看着他。 李斌看着哥哥那双令人讨厌的眼睛,不知怎么,突然想念起那个已经被他们抛弃了的弟弟李昱来。 当然,他不会想到,这个弟弟现在身在何方。 李斌微微低头去看李猛握枪的右手,避开了和他对视。梨花枪指向天空,李猛一手握住它中段偏下的地方,稳稳的,没有一丝一毫的颤动。但是李斌知道那柄金枪的分量极重,一个人力气再大,这么握枪时间长了也支持不住。他并不急于进攻。 “这样比也没有意思,我们打个赌。谁输了,就输掉这个月的月例钱。”李斌说着,还是缓步移动着,到了李猛的背后。 李猛并没有转身,“你也不缺钱,赌这个也没什么意思。” 虽说每个月兄弟两人都有父亲给的两个银铢的月例钱,可是李斌还有从母亲屋里拿的钱,远远不只两个银铢那么一点。 李斌笑了,“你这个白痴,懂不懂什么叫赌啊?不过是个彩头,要赌个东西,输不起,我到时候还给你就是了。” 李猛的声音冷冷的,“我不懂,不过你要想等我的手酸了,还得再等好久。你来不来?不来就算了。” 李斌被他的话噎了一下,心思被看穿了。他有些恼怒,却还不敢直冲上去,哥哥虽然是背对他的,但是全身上下没有一丝的颤动,稳固得像块石头。 兄弟两人沉默起来,天越来越阴沉了,李斌几次想扔了剑回屋了,可是哥哥不动,他也不敢动。这些日子跟哥哥试手他别说取胜,往往连一击都抵挡不住。哥哥背对着他,他却觉得自己的剑鞘上有条蛇一样,静静地窥伺着,拔剑斩蛇自然是不敢,可是弃剑,也不敢。他觉得浑身的关节渐渐地有些虚软了,可是他想迈开步子移动,却又不敢打破对峙中的安静。 乌金色的长枪依然稳稳地指向天空,一动不动。 天空中隐隐的有一声轰响,沙沙地下起雨来。冰冷的雨泼打在李斌的头顶,他浑身打了一个哆嗦,似乎觉得哥哥的身子也颤了一下。 他忽然踏前一步,半侧身子,带着旋腰的力量拔剑了。一旦冲出去,他全身的酸软瞬间全都消失了,他在旋转中滑步,一剑拦腰劈斩出去。李猛在几乎同一瞬间转身,亮金色的枪刺带着呼啸的风声劈斩下去。他只用了一只手,枪刺在剑刃上一弹,却抵不住李斌双手正面攻击的力道。李猛在退步中把弹起的枪锋压住,刺出,李斌在大惊中撤回了剑,横封在胸前。枪尖嵌入了重剑的血槽中。 一进一退的局面忽然间重新变为静止。李斌要发力,可是发不出,他看见哥哥单手托枪,枪杆夹在腋下。李猛像一只高踞在岩石上等待扑击的虎,微微地沉下身形。 随着他大吼,排山倒海的力量爆发出去。李斌的双臂根本抵挡不了这样可怕的冲刺,剑面沉重地撞击在他的胸口上。他还想吸一口气稳住,可是更大的力量还是肆无忌惮地推了过来,他横封着重剑,被推着不断地后退。他的全身都被冷汗布满了,所有力气和胆量都和冷汗一起流走了,他只能咬着牙狠狠地推着自己的剑,全靠剑上那条浅浅的血槽封住了枪锋,否则被洞穿的,就是李斌的胸口。 李猛在剧烈推进的势头中猛地转身,侧腿飞起。李斌感觉到一股自下而上的力量加在自己的剑上,剑尖啸着飞起来,被李猛一把抄住,李斌倒在泥泞的地上。 “说好的!两个银铢,输了不要赖账!” “哼!”李斌愤怒地跳起来,从腰带里摸出两个银铢来狠狠地扔向远处,“我知道你要钱是要去跟那个女人买东西!你讨好人家又有什么用?你还以为她真的会喜欢你?你在她眼里根本不算什么东西,好多人买东西送给她的!” “你怎么知道?你知道个屁!”李猛的声音冷冰冰的。 “你……你敢骂人?!” “你知道个屁!”李猛左手剑右手枪,直上一步。 李斌畏惧了,他小退了一步,忽然转身跑进屋里去了。 李猛走到枫树下,把刚才李斌扔出去的两枚银铢抠了出来,就着雨水洗了洗。他走到门边,刚刚拉开门,看见撑着雨伞急匆匆跑进来的父亲。 “斌儿斌儿!开门了!”李庭瑞半身湿了,嘴里不清不楚地叫门,直到看清是长子,才愣了一下,收了伞,整了整衣衫。 李猛从来不会像李斌那样乖巧地应门的。李猛扭头想要出门,被父亲一把拉住,“心都玩野了,有大事情!叫上你弟弟都跟我到书房来。” “坐下!” 李猛愣了一下,转身坐在桌前,和李斌并排。 “看看这封荐书!”李庭瑞把一封信在桌上摊开,“孩儿的娘,你也来看看。” 李斌的母亲拿起信略略一扫,脸上骤然绽开了笑容,声音都抖了,“这……这韦明宇将军的荐书,真的管用?” “当然管用!”李庭瑞也是掩不住的得意,“韦明宇将军是我帝朝军界第一的人物,三军兵马大元帅还在他之下。又是圣上封的侯爵,御殿羽将军,别说鸿胪卿光禄卿,就算是圣上也要买韦将军面子的!” 他转向了儿子们,“你们听好,下个月戎狄汗国的使节会到达帝都,拜见圣上。蛮族粗野暴烈,有尚武之风,圣上为了展示国朝的雄风,已经下令甄选少年武士于八月十五和蛮族的七个少年比试,如果有谁的武艺能够得到圣上的赏识,至少也会授予副将的官职!” “那么如果孩儿能够入选,不是扬我李氏威风的好机会么?”李斌听懂了父亲的意思。 “不错!可是要想上场,七个名额谈何容易,多少世家子弟想这个出人头地的机会都得不到,不过我这次得到了禁军韦将军的荐书,十拿九稳的事情。剩下就看你们的武艺了!” “蛮人?”李猛冷冷的,“让太子东宫的禁军武士杀败他们不就可以了?那些人整天都在街上打架。” “小小年纪懂什么?”李庭瑞骂道,“蛮人血勇,体质和我们中原人不同,尤其是选出来护卫贵胄的武士,不可以轻视。当年你曾祖以绝世的枪术,力战蛮族,也是且战且走,与其说是杀到了若兰山下,不如说是逃到了若兰山下。” “那让弟弟去吧,试试玄武剑法的威力。”李猛说。 他知道这种事情轮都轮不到他的。他口袋里有两个银铢,刚好可以给心爱的姑娘买一件珠宝首饰。 “你练了那么久的暴雨梨花枪,难道没有一点为家里争光的念头么?”李庭瑞有了怒色,“枉费我推荐你那一番口舌。” 李猛愣住了,不敢相信似的看着父亲,“怎么……我也可以去么?” “你们两个都要去!”李庭瑞拍着桌子,“来!从今日起我日日教导你们武术,我们李家扬眉吐气的日子不远了!” 第65章 漠北娇兰 李斌雀跃着去房里取佩剑,才想起剑还留在雨地里,也不打伞就跑了出去。李庭瑞也不阻拦,只是笑,拍了拍李猛的肩膀,“就在雨地里习武吧,雄鹰展翅飞天,一点小雨算什么?” 出去的时候,他忽地听见李猛在背后说:“谢谢父亲。”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一回头,李猛已经走进了雨里。 园子里,父子三人成三角而立。 “听着!”李庭瑞拔出了重剑,“我们和蛮人各出七名武士,胜者守擂,直到一方再也没有可以交战的武士。蛮族中据说有两个武士是名将之后,要千万小心。我们派出的武士有三个从太子东宫的伴读中选出,一个是韦将军的侄儿,还有一个是皇族里的少年,深得圣上器重。” “那如果我们胜了,功劳不是都被他抢走了么?”李斌急忙问。 “不错,我也估计到了,”李庭瑞笑道,“所以不是光要你们和蛮人战平,你们必须想尽办法,不让皇族的那个少年武士上场!” “不让他上场?” “简单,”李猛冷冷地说,“只要一直打败蛮族排在最后的那个武士,我们就赢了,什么皇族的武士,没有也一样!” “说得好!”李庭瑞难得地赞美长子,“除了韦将军的侄儿第一个出场,第二个便是猛儿,第三个是斌儿,太子和圣上选拔的武士排在后面。” “三个人对七个怎么打得赢?”李斌脸色有些难看。 “我不知道韦将军的侄儿武功怎么样,”李猛说,“不过等到我上场,我要把剩下的蛮人都打趴下。” “这话虽然骄狂,但还算有点气概,”李庭瑞勉励儿子,“韦将军的侄儿是帝都城中有名的少年武士,我觉得至少可以击败两个蛮人,猛儿你武功高于弟弟,至少也要击败三个。” 李庭瑞扶着幼子的肩膀道:“剩下的两个人,斌儿一定要取胜,这样斌儿就是我大成少年武士中最后的胜者,副将的职位也就是斌儿的了。” “可是毕竟是三对七,”李斌的母亲忧心忡忡,“斌儿才十四岁,怎么抵得过两个蛮人,何况猛儿要是接不下三个对手,斌儿只怕危险。” “呵呵,”李庭瑞笑声朗朗,“我教出的武士,当然有自己的信心。若是没有猛儿,斌儿自然会吃亏,不过有了猛儿,我越想越觉得这一阵是绝妙。东宫武士排在后面,以为可以占到便宜,可是他们却没有想到会有猛儿这样的枪术为斌儿突前。” “猛儿?”李夫人小心地看了李猛一眼,“猛儿自己能顶得住么?” 夫妻两个人你来我往地讨论,却没有注意到李猛脸上难得显露的一点笑容渐渐地退去了,他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一腔报负的父亲,锐烈的目光好像忽然黯淡了。 “猛儿,”李庭瑞察觉了李猛的神色,“你也不要懊丧,你保着斌儿夺取副将的官位,以后斌儿荣升,他自当推荐你接替他副将的位置。” 李猛怔了一下,竟然点了点头,“好!” 李庭瑞惊奇于长子此次竟然如此顺服,想来他也是被副将的官位打动了,不禁觉得欣慰。帝都的少年武将不少,练武的孩子无不羡慕,李猛知道羡慕,那么也算是有一点出息了。 “来!今日练到日落。”李庭瑞雄心勃勃地说。 李夫人怔怔地看着兄弟俩,心中突然泛起一阵酸楚。 “要是昱儿在,就好了……” ※※※※※※※※※※※※※※※※※※※※※ 今天早上起来,明月公主便注意到,父亲海都汗的脸色很不好,连她按惯例为他斟好的奶茶也没有动。他就那样握着黑漆漆亮晶晶的玛瑙杯,看着她帮着母亲烤小羊。 小羊是昨晚刚杀的,抹上了香料和盐在帐外挂了一宿,都吹干了。暗红的炭火一起来,香喷喷的羊油就滴在了炭火上,散发出一阵一阵的蓝烟,好闻得很。 隔着浓浓的蓝烟。明月能够看清父亲的面容,他还是那么威风凛凛,可是他的眼角有好多皱纹。父亲老了,他的眼睛里有些她不熟悉的东西,好像是疲倦,又好像是感伤。她很奇怪自己以前怎么没有发现。 “月牙儿,你过来。”父亲冲她招手。 所有的族人都不再称呼她月牙儿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都管她叫明月公主,只有她的爹妈还是用小名称呼她。 “怎么了,爹?”她跪在父亲身边,轻轻捏着他的肩背,“您的旧伤又犯了么?” 父亲是漠北草原最了不起的英雄,他带着族人打过多少胜仗啊!他身上的伤痕好像高天里的流云那样纵横。可是这样的父亲也会老,寒夜过后,他的旧伤都开始作痛。难怪族人都说漠北的第一的武士现在是阿日斯兰(戎族语意为雄狮)。阿日斯兰当然很强,可是和父亲比起来他不过还是个孩子。 父亲低着头,轻轻把他粗糙的手掌盖在了她的手上。“没事的,月牙儿。爹不疼。”他牵着她的手把她拉到他面前仔细地看着:“月牙儿真是长成大姑娘了,比你妈年轻时候还要漂亮啊!”他的口气里充满了溺爱和疼惜。 母亲没有像以往那样接他的话。母亲年轻的时候是漠北最美的女子,大家都那么说,可是母亲总说她比自己当年要美得多。她总是要纠正父亲的话,因为她觉得她女儿比她漂亮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情。 今天母亲只是笑了笑,还是烤着她的羊,那是为昨天到来的外乡客人准备的。她不知道那是些什么人,可是一定很尊贵,连二十万族人中最高贵的女人都要亲自下厨来招待他们的首领。他们不是从漠北来的,穿着的服装都是她们不能想象的华丽威武,她看见族里年青人眼里都是掩饰不住的艳羡,只有阿日斯兰是淡淡的神色。这她知道,阿日斯兰的眼里反正只有她。可她就是对他喜欢不起来。 “去吧!”父亲对她说,“不用帮你妈烤羊了。昨天夜里落了霜,草原上一定有初开的雪兰花了。去好好玩玩,你不是最喜欢雪兰花的么?” 她早就想听这句话了,要不是父亲早上的神气不好,她早就偷偷溜出去了。妈妈说女孩子家心里要放得住事情,不可以太张扬的,可是她就是做不到。父亲的话才出口,她已经忍不住欢欣鼓舞了。 父亲的大手在她的头发上轻轻抚摸了两下:“瞧你高兴的,去吧!”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愉快,大家都说她笑起来的时候,没有人还会悲伤,连父亲也不例外。 她跑出金顶大帐,快得就像一阵风,把等候在帐外的塔娜(戎语意为珍珠)也刮了起来。塔娜拖着她的手,和她一起咯咯地疯笑着飞奔。塔娜是她的侍女,也是她最好的朋友。她的父亲是族里的萨满,塔娜也学过一些星象。昨天晚上塔娜看星星的时候告诉她要落霜了,她还说,有一颗小星昨天特别的亮,那颗小星的名字叫做“敖登”。 “那颗敖登代表的是什么呢?”她问塔娜。 “嗯……”塔娜用手指支着额头说不出来,她知道她的占星术也就是这么点三脚猫的水平。 “我想起来了,”塔娜宣布说,“这颗星星代表的是美丽。说明关于我们明月公主的美丽已经传遍了草原的所有角落,就连将要盛开的雪兰花也会传达这个消息。” “你又瞎说。”她红了脸去呵塔娜的痒。大家都说她美丽,可是她并不觉得她很特别。和塔娜并肩站在白玉河边的大青石上的时候,她看见那青石上的积水映照出的是两张一样青春的面容。塔娜也是很美的呢!可是她总是拿族人们的赞美来取笑她。 “我没有瞎说啊!”塔娜笑得喘不上气来,“具体什么的确记不得了,可是这颗星星真的应该是和美丽有关的。” 哪里会有星星代表美丽呢?星星们代表的事情总是那样的重大,转眼消逝的红颜又怎么值得在夜空中闪耀?何况,这世界那么大,该有多少和塔娜一样美丽甚至更美丽的女孩子生活在漠北之外啊! 不管星星怎么说,她们今天都要去找雪兰花,这是昨天夜里说好的。初开的雪兰花多么的动人,要是真有星星代表的是美丽,一定也该代表上雪兰花的这一份。 一边跑着,塔娜一边吹了声口哨。不知道她是跟谁学的,吹口哨的功夫她比男人们还强,又嘹亮又清脆,只是吓坏了帐门口的卫兵。满脸胡子的卫兵抱着长矛一脸苦相,远远地冲她们喊:“明月公主啊!这是汗王的寝帐,你怎么又往这里招它来呢?!” 她们只是笑,不去理睬他,反正他是喊给父亲母亲听的。金顶大帐方圆四百步内不能跑马,这是祖上立下的规矩,可是父亲送她“追月”以后她从来没有遵守过。四百步对于快马算什么?!不过是眨眼的事情。 第66章 狂蟒之灾 塔娜口哨才响过,“追月”就到了,它很神气地站在她们面前,蹄子还很不安地刨着地面。雪兰花开,它也一定该想念它旷野中的小情人了吧!父亲母亲说女孩子不能说情人这样的字眼,不端庄,她偏不听。这样的词连小孩子都知道,何必遮遮掩掩的?她还知道“追月”是个小儿马呢! 她们俩来到了草原上,很快,明月公主看见了李昱。 李昱坐在那里,遥望着远处的草原。 她悄悄地下马,在他背后转来转去地兜圈子,狡猾的小猫一样。最后她扑上去一把捂住他的眼睛,“猜我是谁,猜我是谁。” 李昱呆了一下,“是月亮?” 明月公主咯咯地笑了起来,左右甩着她黑亮如瀑的长头发,抱着膝盖坐回了李昱身边。 她抓着他的胳膊晃了晃,“喂,李昱李昱,我马上就要过生日了。就是后天。” “生日?”李昱有点诧异。 来到这个时代后,李昱已经知道,不管是中原华族的礼仪之邦,还是草原的蛮族部落,家里有女孩,很少会把生日告诉别人的,即使从小订婚的夫妇也只有在看见婚帖的时候才真的清楚对方的生日。 “是啊!”明月很认真地瞪大眼睛,“在我们草原,生日的时候都会收到礼物,你可要记得送东西给我。” 她换了个语气恶狠狠地说:“不准忘记!” 李昱笑了笑:“那你们戎族送些什么呢?” “不一定啊,”明月晃着头,“那一年我姐姐生日的时候,我们部落里最漂亮的男孩去很深的山里为她采了一大筐玉雪兰,用银丝编成长发上的花链。男孩生日的时候,我姐姐问那个男孩借了他的长弓。他还不知道为什么,我姐姐用桑皮揉成细线,和金丝一起揉成络子把他的弓密密地缠起来,在生日那天还给他。每个人看我姐姐的手工都看呆了。” 她有些黯然,“可是现在他们都死了……” 她转过头来,诧异地发现李昱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你……你看着我干什么?我可不是要你去采玉雪兰啊,你们中原是没有这种花的。” “哪里有这种花?”李昱问道,“我去给你采一朵来。” “你还是不要去的好。”明月摇了摇头,指了指远处的一座山,“好多人为了采这种花,都死在了山谷里。”她冲他一笑,“再说,我也不是非得想要得到。” 她低下了头,“我总觉得,这种花带着诅咒……” “为什么这么说?这种花有什么特别的珍贵之处?”李昱奇道。 “玉雪兰,是传说中的永不凋谢之花啊,也是长寿之花。”明月瞪了他一眼,“你学识那么渊博,怎么会不知道这种花?” “呵呵,我确实不知道,还请公主殿下详解。”李昱笑了。 “玉雪兰,是生在深谷中的奇花,它盛开后,便会永远保持着最美丽时的样子,不会凋谢,就象玉一样,不变不坏,所以被称为玉雪兰。”明月道,“古代的医书上说,用这种花的花瓣泡水喝,可以延年益寿,青春常在。所以引得很多人前去采摘,但不少人再也没有回来。听说是被守护它的妖怪给吃掉了。” “噢。”李昱点了点头,“你刚才说有个男孩子送给了你姐姐一大筐玉雪兰……” “是啊,可是他回来时,却变得好吓人……”明月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之色。 “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他也没说,他本是我们部落最英俊漂亮的男孩,又是神箭手,可回来后,他的脸……就好象被什么东西熔化了一样,五管全都不见了……” 李昱听到这里不由得大吃一惊。 “他回来时,我姐姐好容易才认出了是他……因为他变成了这个样子,父亲不希望姐姐嫁给他,但还是没有拗过姐姐,后来就给他们举行了盛大的婚礼……” “后来呢?” “后来,他们和父亲一起,跟随大汗征战,先后都战死了……” 李昱沉默了。 他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很可能是男孩受不了自己变成这样,是以在战场上求死,而女孩见他死去,不愿独活,也跟着血洒疆场。 “所以,你还是不要去了。”明月象是猜到了他在想什么,轻轻挽住他的手臂,依偎在他的身边。 “好。” 两个人静静地望着远处,塔娜看着明月痴心的样子,不由得顽皮地撇了撇嘴。 对比李昱和阿日斯兰,她还是喜欢阿日斯兰多些。 她正百无聊赖间,远处一骑马飞奔而来。 塔娜认出了是侍卫达来。 “不好了,塔娜姐,阿日斯兰……他……去黑龙峡了……”达来看到塔娜,立刻高呼道。 明月听了一惊,和李昱齐齐的转过头来。 “什么?他……他去采玉雪兰了,是吗?”塔娜惊叫起来。 “是!老爷要丹吉尔队长带队去找他了!” “这个傻子!”明月跺了跺脚,急道。 丹吉尔仰头看着前方的峡谷越来越深,不由得一阵心悸。 一匹健马长嘶着奔回来兜了个圈子,这是阿日斯兰的战马,马背上扛着一条头顶中箭的大蟒。 一箭毙命。 看到这条灰白色的足有两米多长的巨蟒,随行的卫士们都欢呼起来。 丹吉尔知道,这是隔着百步骑射,一箭中的。即使在草原上的好猎手中,这样的弓箭也是难得的,何况又是出自漠北部的神射手的手。 一位老卫士莫日格看着惊慌不已的战马,脸色忽然一变。 “怎么了?”丹吉尔心中暗惊,立刻问道。 “这是一条母蟒。”老卫士的声音有些颤抖,“这个时候是蛇群的交配季节,我们弓马不多,在这里遇上蛇群,会很棘手。” 听了他的话,大家都有些惊慌。 “还要不要进去找他了?”副队长达特问道。 丹吉尔皱着眉想了想:“继续前进。” 骑士们正街待前进,这时候天空忽然阴了下来,飕飕的冷风在身边吹着。人们回望东边的天空,发现成片的乌云已经席卷着退了过来。云层推进得很快,半个天空很快都是云了,骑士们带着战马小跑起来,可是乌云追得更快,空气中夹着一股水汽的味道。 “这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起来。”丹吉尔皱着眉,“大家动作快一点!” 老卫士却拉住了战马,他轻轻抽动着鼻子:“这是坏运气,晚了,是蛇群。”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疾烈的风忽地从东面扫了过来,每个人都闻到一股淡淡的腥臊气味。 “不好,阿日斯兰猎到的是蛇群里的斥候。”老卫士策马冲上一个小坡,“现在大队来了。”远方的山谷中有几片灰白色,渐渐地近了,漠北部的武士们都微微变色。真的是蛇群,而且是成千上万条蛇的大蛇群,虽然是生在草原长在草原的汉子,久经杀场的青骑武士们也不曾见过如此之多的蛇聚集在一起。它们绿色的眼睛在即将降临的夜幕下一齐闪烁,莹然得令人肌骨发麻。 而这次令他们感到吃惊的,都是白色的蛇,一色的灰白。 “报!”后面的斥候忽然驰马回来了,“后面……看见了蛇群!” “前后都有蛇,”丹吉尔皱了皱眉,“真是麻烦的事情。” “我们带着弓箭,还怕几条蛇么?”一位年轻的武士拍了拍马鞍上的弓。 “这可是蛇啊!可不是只会奔逃的小鹿。” 老卫士取过鞍边的弓箭,深吸了一口气,拈了拈弦。忽然他张弓搭箭,三尺长的利箭骤然离弦,年轻的武士嘴都来不及合上,百步外一头死蛇忽然离地倒窜了几尺远。等到它落地,年轻的卫士们才看清那支长箭刺入了它的头,它是被可怕的箭劲带着退后的。 蟒蛇群围着死蟒蛇的尸体,止住了。 腥臊的气味也越来越浓重。一百名青骑围绕成圈,守在一片微微下凹的低地中,放眼看去,周围的草坡上不断地有蟒蛇影闪现,四面八方,不知道有多少蟒蛇在徘徊。青骑武士们扣箭在弦上,不敢放松。 “现在怎么办?”丹吉尔看着自己身边的人。 武士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都说不出什么。 “队长,还是赶快想办法发信号给汗王吧。”有人底气不足地问道。 “凭着强弓利箭,难道不可以杀退这些蟒蛇么?” “你懂什么?蟒蛇这个东西一旦成群就不比普通野兽。一条蟒蛇好打,一群蟒蛇难当,成群的蟒蛇最狠,看见蟒蛇群连狮子老虎都逃。”老卫士喝斥道,“我二十岁时和十几个猎人去深山,想打几只野兽,可是走了半日,居然连一头小兽都没有,当时一个老猎户就说不能留了,怕是有蟒蛇群经过附近,野兽都逃走了。于是我们急忙往回返,拼着跑死了三匹马,好歹总算赶到了附近的镇子。后来听说……”老卫士吸了口气,“克烈部一位王爷手下的三百个武士也是那时候在附近经过,就再也没回来……” “三百个武士?”年轻的武士大惊,“也被吃了么?” 第67章 进退不得 “到了那年开春,老猎户才说蟒蛇群必然是去北方水源了,我们才敢离开镇子去草原上看看,后来找到那群武士的营寨……只有武器都在那里,尸骨全都不见了,附近中箭的死蟒蛇不下上千头!”老卫士莫日格道。 丹吉尔脸色微变,沉默了一会儿,扭头看了看一言不发的副队长达特。 “蟒蛇群的事情,我也曾听说过,”达特脸现惊悸之色,“和老莫说的差不多,蟒蛇群大起来,几万头蟒蛇一起出没。当年中原成武皇帝北征,一支千人的轻骑绕过北芒山奔袭我部后方,大胜而返。这个故事,想必你也知道?” “成朝赵琛?” “不错,大成赵将军的名号,那时仅在王凤洲之下。不过那也是他最后一战,他再未回到成朝在白沙河的营寨,传闻都说他半路上被玄武天圣所杀。” “玄武天圣?” “蟒蛇群罢了。我并不相信玄武天圣会亲自下降杀死赵琛,多半是赵琛在半路遭遇了蟒蛇群。” “父亲,儿子愿意杀出去,请汗王大军来屠尽这些恶蟒!”丹吉尔的儿子迪瓦说。 “汗王的大军至少在五十里以外,”达特拦住了他,“蟒蛇群不比敌人,就算你杀出一条路,这些畜生死追不放又怎么办?照老莫的说法,肯定还有野蟒蛇往这里跑,半路遇见了又怎么办?” “来一个杀一个,我刀下的蟒蛇没有一百也有五十条,有什么稀罕?”迪瓦说的不是大话,水性精熟的他八岁就曾在水潭中杀了第一条大蟒蛇,今年他十六岁,猎杀的野蟒蛇确实不下五十条。 “那么两百条三百条呢?” 迪瓦不说话了。 “队长,”一个战士忽然说,“蟒蛇群是在等天黑呢!” “天黑?” “蟒蛇夜里能看见东西,而且越到晚上越狠,老人说,蛇精经常是晚上才出来……” “胡说!”迪瓦断喝一声打断了他。 蟒蛇精说是戎族猎户中所说的蟒蛇神,是多年老蟒蛇所化成的精魅,有人的形体,指挥蟒蛇群四方捕食,只是牧民相传的野神。 “蟒蛇精我们不用理,”丹吉尔神色凝重,“不过他说蟒蛇群在等天黑恐怕不假,人眼晚上看不见,弓箭也没有准头,野兽夜里凶猛是肯定的。我担心走夜路,所以出来的时候让每人都带了火把,蟒蛇该是怕火,可是每人两个火把,却支持不了一夜。” 他这句话出口,周围的人一起震动。丹吉尔是诸位队长中最细心的,想到了旁人来不及关注的事情。现在青骑卫队所以自信能压制蟒蛇群,主要是仗着戎族骑射功夫过人,百张强弓射出的箭雨逼住了野蟒蛇。可是一旦入夜,骑兵们失去目标,蟒蛇群就会肆无忌惮地进攻了。 “还有半个时辰才入夜,入夜前也许还有机会。”丹吉尔说这番话的时候面无表情,一双眼睛只死死盯着远处。 “大家小心,又来了。”莫日格指向前方,众人扭头看去的时候,果然是蟒蛇群又逡巡着逼近了。此时天色已暗,群蟒蛇压低了身形,一片灰色中,不知道多少绿莹莹的眼睛在闪动。 “列队,听我号令!”丹吉尔一拔长刀冲到了青骑阵前。 战士们各自动作,一齐抽出硬弓,各自搭箭。 此时蟒蛇群已经冲到了弓箭射程中,开始加速狂奔,一双双蛇眼中绿光暴盛,在它们眼里这支百余人的队伍已经是它们新鲜的血食了。 丹吉尔每次挥剑,都有数十枚羽箭射出,冲在前面的恶蟒蛇接二连三地倒下,可是这一次,蟒蛇群好像发了狂一样,不顾一切地往前冲。达特四顾一眼,不多时,骑兵们箭囊中多半只有十几根羽箭剩下。 “队长看见那条纯白的蟒蛇了么?”莫日格忽然问道。 丹吉尔抬头看去,却只有一片蟒蛇皮的灰色。 “那里,在坡上。”莫日格指点远处。 丹吉尔抬头,这才注意到高高的草坡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盘了一条颜色不同寻常的白蟒蛇。它并不进攻,只是在附近溜达,可是那对让人毛骨悚然的绿眼却始终死死盯着这边。那个样子,倒像居高指挥的将军。 “擒贼先擒王。”达特低声道。 “它不肯近前,我们怎能诱它过来?”迪瓦问道。 丹吉尔沉吟起来。那只蟒蛇王极其谨慎,始终在五百步外,以青骑武士所用的弯弓,根本不可能射中。 “可惜没有长弓长箭,”达特吼了一声,“我上前射它!” 青骑武士们只听见背后一声暴喝:“闪开!”骑兵所列的阵势微微一乱,一匹披着青色马衣的骏马闪电一样突出,这是一匹矫健的黑马。青骑武士们吃了一惊,达特挡在前方,他们根本不敢放箭,而蟒蛇群还在扑近。达特单骑奔出,就像要去送命一样。 “不许放箭!”丹吉尔大吼。 就在这一瞬间,前面的野蟒蛇又扑近数十尺,而达特的战马神骏异常,距离蟒蛇群只剩下不到百尺。此时达特拔出腰间的弯弓,一手扣上三支羽箭,张弓射向了草坡上的蟒蛇王。那三支箭去势急劲,可是达特冲出的时候,蟒蛇王已经警觉,此时竟然蹿空一闪,三箭全部落空。 “可惜!”迪瓦惋惜。 那匹蟒蛇王凶狠地盯了达特一眼,仰天吼了一声,竟然亲自扑下了草坡,无疑是暴怒了。 “呵呵,好畜生!”达特仰天狂笑一声。 两条恶蟒已经蹿到了他马前,纵身跃起,就要咬向战马的脖子。达特一扯缰绳,战马通人性一样直立起来,两只铁蹄落下的时候,已经踩碎了恶蟒的头骨。此时达特陷身在蟒蛇群中,随着一声大吼,长刀终于出鞘,刀光闪过,一颗蟒蛇头已经带血飞起。达特长呼着恶战,一柄六尺的长刀舞成刀圈,周围一片都是恶蟒的断体残尾。达特的刀如同一条飞舞开的怒龙,狠辣犀利,在蟒蛇群中没有一刀走空。 就在达特恶战的时候,一道隐约的黑影夹在无数灰白蟒蛇中逼近了他。等到丹吉尔看见那条黑蟒蛇忽然从蟒蛇群中跃起,凌空闪过长刀倒扑下去的时候,想要提醒已经晚了。那条黑蟒蛇这一扑,已经巧妙到了极点,达特的刀劈死右手一条蟒蛇后,刀势无法收回,黑蟒蛇就是钻了这个空子,谁也不知道它藏在蟒蛇群中窥伺了多久。 达特看见黑影一闪,腥风扑面,知道黑蟒蛇已经在自己面前。可惜他刀上的力量发而难收,千钧一发的关头,只能把左臂挡了上去。那只黑蟒蛇恶狠狠地咬住了达特的小臂,扭头用力,就要把这块肉整个撕下来。 “小心!”迪瓦大吼起来。 “畜生,好一扑,给你个痛快!”达特冷冷地盯着自己面前那双蟒蛇的绿眼,长笑一声,长刀在自己面前挑起一片血污。随后他旋身一斩,刀弧有如长河大海,一片血光中,战马踏着野蟒蛇的尸体夺路返回。 “放箭!”达特大喝。 “放箭!”丹吉尔怔了一刻,断然下令。 密集的箭雨再次覆盖了蟒蛇群,此时蟒蛇群更近,青骑武士们的箭也更准,一片蟒蛇尸倒下,达特挥刀荡开了几支箭,就趁这瞬间的空隙拨马返回本阵。他背后,青骑武士们毫不吝惜箭枝地连射,又一次封住了蟒蛇群的进攻。 达特在丹吉尔面前住马,伸手抚摸着自己小臂上的蟒蛇头:“终究是个畜生而已。”丹吉尔和众武士们仔细看去,才发现那只蟒蛇头到死依然咬着达特的小臂,可是它的两枚尖牙却被达特的铁护腕折断,只在乌铁上留下几道银亮的缺口。达特敢于用小臂去封蟒蛇吻,是心里早有打算,野蟒蛇终究不能和人类的智慧相比。 “队长!”迪瓦嘶哑的声音里透着惊惶,“蟒蛇群又上来了!” “什么?”这次连达特也吃了一惊。蟒蛇性格孤狠,只是为了觅食和交配才会聚集成群,一旦蟒蛇王被杀,应该会立刻撤去。最多以后再恶战一场,决出一条新的蛇王而已。 众人放眼望去,却看见先前的那群野蟒蛇逡巡在蟒蛇王无头的身体旁不肯退去,而另一侧的草坡上,果然是成百上千的蟒蛇疾行而下,两群蟒蛇之间嘘声呼应,后来的蟒蛇群竟然向先前的数千头野蟒蛇汇集而去。此时秋草的黄色完全被蟒蛇斑驳的灰色所遮盖,那些蟒蛇矮着身子奔蹿,远看竟像是灰色的地面在蠕动。 “给我射!有多少箭都射出去!”丹吉尔高呼着下令。 箭雨对着蟒蛇群倾泻过去,不知道多少条蟒蛇倒下,剩下的又顶着血雨冲锋。地下躺着的蟒蛇尸体越来越多,可是蟒蛇群却没有丝毫停止的迹象,达特带着战马在四周的草坡上巡视,神色渐渐也透出了不安。 “都是周遭的野蟒蛇群,不知道为什么,是几个大蟒蛇群凑在一起,这里面,也许不只一头蛇王。”莫日格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紧张。 第68章 鸣蛇,巨人,玉雪兰 “你的意思是说?”丹吉尔问道。 “不能再等了,我们所带的箭枝不多,现在射一轮,蟒蛇群退一点,转眼又冲上来。等到我们的箭射光了,蟒蛇群就冲过来吃了我们。只要能够退出三十里,汗王的大军跟上来,带着强弓利箭,打几千头蟒蛇不是难事,可是我们现在,越来越抗不住了。”莫日格道。 丹吉尔摇头:“可是又怎么冲出去?” 莫日格仰头望了望天空:“天黑了,该点火了。” 丹吉尔猛地醒悟过来:“点起火把,所有人都点起火把!” 一百支火把把周围照得一片通明,青骑武士们的箭壶几乎空了。迪瓦拔出战刀挡在丹吉尔面前:“我护卫父亲。” 莫日格和达特也夹峙在丹吉尔身后。 丹吉尔猛地举手:“冲锋,把火把都扔出去!” 青骑武士们稍微地停顿,整齐了马步之后,仿佛洪水开闸的瞬间,一百匹战马以排山倒海的力量冲锋出去,蟒蛇群被这种气势震惊了,它们退了一步,而后猛然恢复了凶猛,以同样的势头对着人群发起了冲锋。 青骑武士们在奔近到一百步的地方对着蟒蛇群掷出了火把。无数火把划出照亮夜空的轨迹,翻滚着在蟒蛇群中溅开,灼热和光亮在蟒蛇群中炸开了一个缺口。它们不安地四处奔跑,青骑们在短暂的瞬间冲过了缺口。 一声高亢甚至尖锐的蟒蛇嘶鸣在夜空中反复回荡,达特猛地回头,看见漆黑的山影上一条巨大的白色的蟒蛇仰头对着天空。月光下,蛇身赫然张有四道巨大的蝠翼。 “这才是真的蟒蛇王吧?”丹吉尔勒马回望,高举起长刀,斩落了又一颗蟒蛇头。 “这是……鸣蛇!”莫日根大叫道。 ※※※※※※※※※※※※※※※※※※※※※ 《山海经:中次二经》:鸣蛇:蛇,其状如蛇而四翼,其音如磬,见则其邑大旱。 ※※※※※※※※※※※※※※※※※※※※※ 夜深了,寂静的山谷中突然传来一两声可怕的吼叫,一些奇怪的沙沙声飞快地从李昱、明月公主、塔娜和达来四个人栖身的岩石边窜过。 明月躺在皮子上坐卧不宁,一声吼叫仿佛近在咫尺,然后是一阵扑腾和打斗的嘈杂声,间杂着小动物的哀鸣。 她蹑手蹑脚地从皮子上爬起来,却发现斜靠在巨石上的李昱转头看了看他,他伸出一根指头放到唇边,警告性地点了点她,随后又转过了头,神情凝重地盯着前方。 明月公主满腹疑虑地躺回地上,用皮子裹紧自己,努力想要适应黑暗。她紧盯着李昱目光所向之处,此时的她并不知道,一场屠杀就发生在他们近旁。 根据李昱的建议,他们并没有从峡谷口进入,而是选择了弃马爬山,然后便进入了森林之中。那时天已经晚了,森林是阴暗而浓密的,那些树都非常古老了,古铜色的树干一根根地刺向幽暗的天空,夕阳的光芒只能偶尔撕开丛林的覆盖扑到地面上,在厚厚的落叶上留下一小点一小点的光斑。他们在高大的树干下穿行时突然变得沉默了,倒不是由于害怕遇到什么东西的袭击,他们只是低着头快走,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 有时候担心明月和塔娜会累,李昱会要求停下来一会儿。仿佛是天生的好猎手,在林地里穿行,李昱好象有天生的优势,明月注意到他从不会被过密的林木挡住,碰到难走的地方他会带领大家绕过去。这样很快他们就翻过山,走到了峡谷当中。 天完全黑下来之后,他们仍然没有找到阿日斯兰,李昱果断的决定就地宿营,等待天明。因为在黑夜里不但容易碰到猛兽,而且不辨方向,很容易发生危险。 “那是……” 在远处的一片极端葱郁茂密的林地前,明月突然看到一个巨大的影子在茂密的树林后面缓慢地移动,那个影子的高大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而它移动的方式看上去也十分怪异。 塔娜来到了她身边不远的地方,停在一棵大树后,等到达来过来的时候将那个东西指给他看。 “嘘——”李昱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明月从来没想过他还能发出这么低的声音,不由得无声的笑了起来。 两个男人低声商议了一会儿——实际上只是通过眼神和手势做出了决定,他们四人随即就开始慢慢向后退去。往后走的时候,李昱没有忘记把明月的手夹在他的胳肢窝下。 “那是什么……”她附在他的耳边,轻轻吹了一下,小声问道。 尽管身置险境,但不知怎么,明月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害怕,而是有一种温馨和刺激的感觉。 也许,是因为有他在身边吧? “是巨人。”李昱小声回答道,“在这里竟然能看见巨人,真是奇怪……” “巨人?……” “对,一会儿你就能看到他们了……” 他们向后退了一段路,进到了林子里,然后便停了下来。 不多时,在月光下,一个高大的人形现了出来。 塔娜忍不住便要惊呼,达来飞快地用手掩住了她的嘴巴。 “不要惊动他!”达来在她耳边轻声说。 塔娜脸一红,点了点头,他才慢慢地松开了手。 塔娜找寻着明月公主的身影,她很快便找到了明月,此时明月正依偎在李昱的身边,好奇地打量着巨人的身影,一点也没有害怕的意思。 “如果惊动了它会怎么样呢?”女人总是好奇,所以大部分时候都提出问题的人,而且不分时间和场合,而她们提出来的问题总是让男人拙于应付。 “不知道,”达来翻了翻眼睛,说,“这个时候没有人会去惊动它。” 巨人在月光下现出了他的模样, 这是一个身高近6米的巨人,他的身上披着厚厚的毛皮制成的衣服,身背弓箭,腰间悬着一柄巨大的约有2米多长的巨剑(对巨人本身来说,这把剑应该是短剑)。 李昱看着眼前的巨人,想起了自己在地穴当中看到的那个死去的巨人,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 这名巨人从打扮上看显然是一名猎手,他显得十分机警,不时的望着四周,并且不住的用鼻子嗅着空气。 周围忽然传来阵阵沙沙的声响,一阵微风刮来,接着便是阵阵腥臊的气味。 李昱皱了皱眉,但他的目光,仍然紧紧的盯在了巨人的身上。 巨人也闻到了这股腥气,他判断了一下方位,便向一侧的山谷走去。 李昱冲不远处的达来和塔娜打了个“跟上”的手势,拉过明月公主,小心地跟了过去。 四个人小心地在林间穿行,尽管巨人走得不算快,但李昱等人想要追上他,还是有些吃力。不多时,四个人都有些喘息起来。 不多时,前方的山谷变得幽深起来,在山谷深处,似乎闪动着阵阵白色的亮光。 巨人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些亮光,加快了脚步。李昱等人紧紧的跟在了后面,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那是……” 当来到谷底时,李昱看着满山遍野的闪着晶光的白色花朵,不由得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玉雪兰!”塔娜惊喜地叫了起来。 达来一惊,想要阻止她,却已然来不及了。 巨人听见了塔娜的声音,猛地转过头来,李昱看到巨人伸手去拔腰间的巨剑,闪电般的将玄铁刀从腰间抽了出来,护在了明月公主的身前。 象是和李昱有默契一般,明月公主没有拔剑,而是摘下了腰间的钢弩,搭上了一支利箭,在李昱的身后瞄向巨人。 那边,则是达来弯弓搭箭,塔娜拔出了腰间的佩剑,立在他身边以为掩护。 巨人看着他们,脸上的表情分外狰狞,他举起了剑,李昱的心也跟着剧烈的跳动起来。 “停手!白山!是自己人!”随着一个声音响起,一个年轻的戎族武士从山岩上跳跃了下来。 “阿日斯兰?”明月和塔娜不约而同的叫了起来。 巨人看清了面前的来人,脸上的表情渐渐缓和了下来,他缓缓地将手中巨剑的剑尖垂下,做出了一个友好的表示。 看到巨人如此,李昱和明月公主对望了一眼,也缓缓的将手中兵器垂下。那边达来和塔娜也垂下了武器。 “阿日斯兰,你怎么……”明月公主看了巨人一眼,正要问个明白,李昱轻轻的捏了捏她的手,她立刻便缩下了后面的话。 “这是我的朋友,巨人族的勇士,白山。”阿日斯兰一边跑,一边给他们和巨人做着介绍,“白山,这是我们漠北部的明月公主,这位是成国的行商李昱先生,这位是塔娜和达来,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在说到“朋友”这个词的时候,阿日斯兰意味深长的瞥了李昱一眼。 “你们好,小人儿们。”巨人咧了咧嘴,露出了笑容,“阿日斯兰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 “公主是来找我的吗?”阿日斯兰来到明月公主面前,抚胸躬身为礼,“让公主置身险地,是阿日斯兰的罪过。求公主责罚。” 第69章 月夜之斩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明月公主有些气恼地问道。 “为公主摘取能够长生不老的玉雪兰。”阿日斯兰恭敬地答道。 虽然他没有再看自己,但李昱还是能够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一种危险的气息,不由得暗暗警惕。 明月公主怔了一下,李昱听见了她低低的叹息声。 “这位……巨人先生,也是你请来的?”达来的目光,完全被眼前的雄伟巨人给吸引住了。 “不。”巨人笑了笑,“我是追踪鸣蛇来的。我要取它的胆,回去给族人治病。” 巨人的话音刚落,远处便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嘶鸣。 “来了。”巨人抬头望向天空,说道,“你们要去采花,就趁现在,赶紧的,因为再过一会儿,就到了群蛇交配的时间了。” “那边是什么声音?”李昱忽然问道。 “好象是有一队人马在和蛇群战斗。”巨人凝神倾听了一会儿,目光转向他们,“是你们的同伴吗?” “是丹吉尔他们!”明月公主急道,“快!我们去救他们!” 明月公主说着,便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李昱拎着刀追上了她。达特和塔娜跟在他们后面,阿日斯兰和巨人对望了一眼,巨人笑了笑,突然伸手将阿日斯兰抓了起来,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然后大踏步的跟着跑了过来。 ※※※※※※※※※※※※※※※※※※※※※ 蟒蛇群围绕着青骑武士的队伍追咬,它们中奔蹿得最快的野蟒蛇在前面阻挡,其余的在后面围堵。它们对着马腹,锋利的长牙可以瞬间把马的整个内脏掏出来。 丹吉尔这时才贴近看清了蟒蛇群,明白莫日格的决定是何等的急迫。这样庞大的蟒蛇群,后面层层叠叠都是蟒蛇的灰色在涌动,再不冲锋,射光了所有箭的青骑只是它们嘴里的一块肉。 惨叫声开始从阵后传来,迪瓦满脸都是蟒蛇血,回头的瞬间看见一匹战马倒在地上,蟒蛇群已经啃食了一整条马腿。那名落马的青骑战士已经倒在了血泊里,蟒蛇皮的灰色包裹了他。 “别看了!”莫日格拖着长刀冲上来大吼,“畜生就是这样,咬住一条马腿,是怕它还能跑,再就不管了。战场上,人何尝不是这样?” 整个青骑的这个百人队已经完全被蟒蛇群冲散了,只有莫日格和达特迪瓦仗着刀术还能跟紧丹吉尔,莫日格满脸都是蟒蛇血,他座下那匹战马仿佛真的嗅到了血腥的味道,狂燥得像是一条恶龙,狠狠的注视着周围逼近的一条条灰白蟒蛇。 “父亲小心!”迪瓦在远处大吼了一声。 莫日格和达特惊得回头,看见一条灰色的足有碗口粗大的蟒蛇猛然从蟒蛇群中跳了起来,那一瞬间,它临空扑下。而丹吉尔的长刀被脚下那头蟒蛇的利齿咬住,身子完全暴露在蟒蛇的爪牙之下。 “丹吉尔!”达特伸手去摸腰间,拔出了弓,箭壶却是空的。 只是短短的一瞬间,成群的野蟒蛇就把丹吉尔和整个队伍隔开了。丹吉尔抬头看了一眼空中的大蟒蛇,猛地伸出手臂挡在身前。他以手臂去封蟒蛇吻,却没有莫日格小臂上的厚甲。 血溅在迪瓦的脸上,他清楚的看见蟒蛇牙咬紧了父亲的胳膊,父亲忍着剧痛放手抛下长刀,拔出自己胸前的小刀,把蟒蛇的脖子砍开了一半。 一头狡猾的蟒蛇从马下恶狠狠的一扑,一口咬上了丹吉尔座马的胸口。不是亲眼见过的人无法想像那条恶蟒竟然像是蚂蟥一样,一下子生生的钻进了骏马的腹中。 丹吉尔摔下了马背。 咬住长刀的蟒蛇放弃了武器,一口咬死了丹吉尔的小腿。丹吉尔坐在地上,在那匹蟒蛇来得及撕下他的肌肉前,又是一刀割开了它的半边脖子。 一头巨蟒的尾巴扫中了迪瓦,将他掀下马来,滚了出去。 绝大的恐惧牢牢的抓住了他,无处不是恶蟒蛇的腥臭气味,他暴露在蟒蛇群面前,对着狰狞的蟒蛇口。 “火把!火把!”远处的达特忽然想了起来,对着身边的所有青骑大吼,“把剩下的火把全部给我扔出去,烧出一条路!” 火把纷纷的落在蟒蛇群里,着火的蟒蛇整个身体燃烧起来,发出焦臭的味道。野物天生就害怕火焰,它们跳窜着闪开,丹吉尔和青骑之间有了一条通路。 迪瓦犹豫了一下,跳下战马,一刀劈在自己战马的马臀上。 战马几乎是惊跳起来,本来畏惧着蟒蛇群的战马此时完全跑疯了,草原上的公马对蟒蛇群也是可怕的敌人。它们的铁蹄踢出去的时候,完全可以踢暴一头蟒蛇的头骨。战马长嘶着冲向了丹吉尔。蟒蛇群纷纷的闪避。 “父亲!上马!上马!抓住马啊!”迪瓦吼着。 丹吉尔缓缓的站了起来,他的腿上和胳膊上都在流血。 他忽然感到肩上一阵剧痛,他猛地扭头,看见了那个白色的蟒蛇身影,它的头像是小马那么大小,那张钳子一样的蛇嘴咬住了他的肩膀。那是蟒蛇王,蟒蛇王悄无声息的藏在蟒蛇群里逼近,就像逼近莫日格的那条蟒蛇那样。 无人预料到这个瞬间发生的事情。一支利箭飞来,射在蟒蛇王的头上,瞬间爆发出去的力量使得蟒蛇王身子一僵,松开丹吉尔的肩膀倒了下去。 “公主!”丹吉尔回头,看见了明月公主举弩连射的身影。 一个巨人大踏步的冲了进来,他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一只手抡起巨大的铁剑,向蛇群横扫过来。 李昱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第一次看到,巨人的作战,竟然是这个样子。 巨人剑光所及之处,血肉横飞,好似下了一场血雨,蟒蛇们放弃了对青骑武士们的进攻,全都向巨人扑来,但巨人的剑舞得密不透风,好似一台巨大的绞肉机,冲上去的蟒蛇无一例外的全都给绞成了肉片。 高踞于巨岩之上的鸣蛇再次发出凄厉的嘶鸣,象是在催动蟒蛇群进攻。 “敢不敢和我一起去杀了它?”阿日斯兰看了看李昱,挑战似的问道。 “好。”李昱点了点头,握紧了手中的玄铁刀。 “我和你们去!”达来也说道。 “不,达来,你留下来保护公主和塔娜。”阿日斯兰说着,摘下了身上背着的巨大角弓。 “现在上?”他看了看李昱。 “上。”李昱说着,抬头看了看鸣蛇,猛地向前跃出。 阿日斯兰张弓搭箭,向着鸣蛇猛地射出了一箭,然后也跟着跃出。 长箭呼啸着射出,鸣蛇猛地挥动巨翼,横扫过来,竟然将长箭瞬间弹开! 阿日斯兰一边向鸣蛇射着箭,一边和李昱一道从岩石间跳跃着向鸣蛇接近,很快,二人便来到了巨岩之上。 鸣蛇看到二人逼近,身形一拧,蛇尾向李昱横扫过来。 李昱感觉到劲风扑面,多年的驴友生涯产生的本能发挥了作用,他拼尽全力,腾身一跃,堪堪的躲过了这一击。 鸣蛇巨大的蛇尾扫在岩壁之上,发出爆炸般的巨响,碎裂的山石四下乱飞,令李昱一时间心惊不已。 刚才这一下,如果是扫在自己的身上,自己只怕早已筋骨俱碎,呕血而亡了。 这真真切切的怪兽,可不是网络游戏中的那些虚拟的东西能比的。 巨大的死亡威胁之下,李昱感到周身的血液似乎又开始沸腾奔流起来,如同在地下洞穴,苏浠丽传给自己那绝世一刀的时刻。 阿日斯兰接连又是三箭射出,全被鸣蛇用翅膀弹开,阿日斯兰似乎被激怒了,猛地一连五箭向鸣蛇的头部急射。 鸣蛇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嘶鸣声,李昱看到一支箭射中了它的左眼。 中箭的鸣蛇被激怒了,再次挥动巨大的蛇尾,向李昱和阿日斯兰一并扫来,这一下比刚才势道更猛,似乎是想要将他们二人一下子拍成肉饼。 李昱腾身而起,阿日斯兰也跟着跃起,身在半空中,他看到李昱手中的刀光一闪。 一标血箭从鸣蛇的蛇尾喷溅而出,阿日斯兰感觉到血点溅到了自己的脸上。 此时阿日斯兰也没有闲着,他凌空又是三箭射出,全都射在了鸣蛇的身上。 鸣蛇再次嘶叫起来,李昱感觉到了一种可怕的脉动,好似向着无尽黑暗里沉沦的感觉又回来了。可怕的力量火焰一样流向全身各处,不规则的脉动像是要把他整个身体撕裂,眼前开始发黑,黑得越来越浓郁。刀在手里变得很强,蟒蛇的骚味闻不到了,他的心里,渴望血的温暖和味道。 无尽的黑暗压了下来,又回到了那个黑夜。那一钩冰冷的月还照在他头顶,浓腥温热的液体泼溅在他脸上,那刀锋的铁色上走着鲜红的痕迹,雪亮的刀锋从苏浠丽那雪白的胸膛前掠过,刺破了她的肌肤。 还有她的笑容,带着一丝温暖的唇,吻在他的额头。 在众人的惊讶的目光中,李昱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玄铁刀,月光照在他的衣衫上,变幻有如鬼魅。 第70章 命运的交融 李昱发出了一声怒吼,所有人都听见他的声音在黑夜和蟒蛇嘶叫声中爆炸开来,那是狮子的声音,在震撼整个蟒蛇群。 李昱的声音被蟒蛇群的腥风扭曲了,他的身体一震,而后握刀的手忽然坚硬如铁石。几乎是同一瞬间,他和鸣蛇一齐向着对方冲了过去,鸣蛇跃行有如奔马,李昱的冲击仿佛狮子。 “小心!”明月公主嘶声大叫起来。 可是已经无人去注意她的喊叫声,在落地火把的光中,李昱在距离鸣蛇一丈的地方,猛地跃起,旋身挥舞着玄铁刀。三尺长的刀刃在他身边旋动,一个巨大的完美的圆形对着鸣蛇劈斩出去。无人能够比喻那个圆的完美,仿佛天地初造的瞬间那一刀就在那里,无数英雄砍杀出去的都是同一刀,完美的,开天辟地的一刀。 奔行中的鸣蛇的头忽然裂了开来,从面部开始,它生生的被刀刃破开。一泼血整个的涌起来在半空花成血花,谁也不曾在一生中看见这样的情境,鸣蛇身上所有的血都在瞬间涌出,那是蛮荒时代才有的血腥苍凉的壮丽。 “李昱!”明月公主大喊着。 鸣蛇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嘶鸣,它的沉重身子对着李昱临空扑下。此时的李昱好似已经失去了力量一般,没有再次挥动手中的玄铁刀,只是扭头回去看着临空降落的巨大蛇身。 一个巨大的身影忽然从蟒蛇群中跃出。仿佛长河大海一样的剑光瞬间在鸣蛇身上带过,将巨大的蛇身钉住。 巨人白山怒吼着扑了上来,他一口咬住了鸣蛇的脖颈,双手抱着鸣蛇的头,把它摔在地上。他紧紧的掐住了蛇头,狠狠地看着鸣蛇长大的嘴还要咬自己的手腕,手上用力,拧断了它的脖子。 谁也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他找到了最恰当的机会,一举杀死了鸣蛇。 “想不到能有机会见到这样雄伟的刀术,真是不白来一趟。”巨人面对着蠢蠢欲动的蟒蛇群,露出一个怪怪的笑容,他把手中的巨剑举过头顶,尚未凝固的蛇血流下来滴在他脸上,他以一种神圣的语气低叹起来。 鸣蛇的死似乎对蟒蛇群造成了巨大的震骇,蟒蛇群开始后退,不再攻击,而是纷纷散去,过不多时,一条蟒蛇也不见了。 李昱仿佛虚脱了一般,坐在了满是血迹的地上。 明月公主和塔娜达来冲到了巨岩之上,明月扶住了摇摇欲倒的李昱,眼中满是关切和焦急之色。 李昱冲她微微一笑,他不想让她担心,便扶着她的手站了起来。 直到这时,山谷中的青骑卫士们才发出震天的欢呼。 “这里没事了,你们下去吧。”巨人看着他们,瓮声瓮气地说道,“我要取蛇胆了,很吓人的。” 明月公主点了点头,扶着李昱下了巨岩,塔娜和达来跟在他身后。阿日斯兰看着李昱的背影,眼睛闪过一丝异样的嫉妒光芒。 “属下多谢公主相救。”丹吉尔恭敬地将一支钢箭还给了明月公主,明月接过箭装好,问道:“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一些皮肉伤,不碍事。”丹吉尔看了看四周,说道,“这里不安全,属下请公主赶快回去。” “好。”明月公主上了一名卫士牵来的马,对李昱伸出了手,“上来啊?愣着干嘛?” 李昱愣在了那里,一时间不知所措。 看到这一幕,周围的卫士们都哄笑了起来。 李昱略一犹豫,明月有些恼怒,狠狠瞪了他一眼:“快上来!” 李昱应了一声,握住了那只皓腕,借力上了马,坐在她的身后。她开心地一笑,纵马向前驰去。 “你不跟他们走么?”取完了蛇胆的巨人看着缓缓向谷口移动的队伍,笑着对阿日斯兰说道。 “我要回去,采玉雪兰。”阿日斯兰说道。 “蟒蛇的交配时间已经到了,那里现在到处都是蟒蛇。”巨人说道,“你看看这些够不够。”他说着,从衣袋里掏出了满满一大把玉雪兰。 看着这足足有一筐之多的玉雪兰,阿日斯兰惊喜不已。 “在我们过来的时候,我顺手抓了一把。”巨人将自己的衣袋清理干净,“不知道够不够你用的。” “谢谢你,我的朋友。”阿日斯兰感激的说道。 “快走吧。”巨人将剑在腰间别好,“我们尽快离开这里,我怕一会儿,会有一条更大的雄鸣蛇过来。” “雄鸣蛇?”阿日斯兰一惊。 “是的。这只是一条雌的。”巨人答道,“雄的鸣蛇要比它大得多,更难对付。” 阿日斯兰点了点头,用布袋将所有的玉雪兰收集起来之后,便和巨人告别,转身下了岩石,翻身上马。 远处,在青骑们的簇拥之下,李昱和明月公主的身影在阿日斯兰眼中,显得那样的清晰,刺目。 《史记:大瀚本纪》:“甲寅年,十月十一日,晴,有大风,雪兰花开。高祖武帝与漠北部公主明月于黑龙峡得巨人助,斩鸣蛇。部众皆服其勇。是年漠北部主海都汗奉金帐汗令南下出使成朝,邀帝偕行。帝遂归中土。” 成静帝七年,十一月二十四。 深夜,一轮皎月高挂在空中,夜空星光点点,万籁俱寂。 李猛仔细地审视着金枪的锋刃,他看得那样的仔细。 这柄金枪的枪锋据说是用北极寒铁混合赤金打造,极为锋利,而且耐磨,很少会钝,因而磨砺起来也格外的艰难,此时的李猛用上了全身的力道,全身的肌肉一块块纠结起来,汗水流敞下来,他的口中不时传来细微的喘息声。 一点一点的,那种深沉晶亮的乌金色再次从枪锋边显露出来。李猛擦了擦头上的汗,把枪锋浸在明净的溪水里,让流水把上面的污迹冲洗掉。枪锋在水中看起来仿佛是折断的,但它的光芒却更加的刺目,月光下闪闪的,像是星星的碎片。 李猛松开手,整根枪刺借着枪身的重力,轻易地刺进溪水下的沙石之中。李猛手一抖,金枪跃离了水面,掀出飞扬的水花,李猛挥枪横扫,他清楚的看到,锐利的枪锋将一滴落下的水珠拦腰斩成了两半。 李猛转过身,看着朦朦夜色里自己家一幢幢屋子漆黑的影子,没有一丝灯光。父亲和母亲早已经入睡了,父亲特意嘱咐李斌睡在夫妇两个屋外的暖阁里,因为明天就是禁卫营演武的日子。这些天李庭瑞很累,日夜指点两个儿子习武。儿子们也都努力,一直孤僻的大儿子似乎也被从军的前程吸引了,练枪尤其用心,李庭瑞觉得儿子这是开了窍,心里大喜,神色也缓和了许多。 那个北方草原的戎狄汗国来的汗王前几日已经大张旗鼓地进了西京城,玉珠也拉着李猛去看了。鸿胪寺几百匹纯色的白马打着旗帜引路,整个天御街都封了,平民一律不得行走。而戎族骏马缓缓行来的时候,才真的惊吓了西京城的人们。他们有的一生都没有见过那么雄骏高大的战马,比中原的马高出了两个马头,胸也要宽一半,全身没有一丝多余的肥膘。一匹足有中原马两匹重,看起来不像马,倒像什么凶猛的怪物。有好事的人去量那些马的蹄印,最小的也有盖碗大小。而那些炎炎夏日还披着皮甲装饰了毛皮的戎族武士更是可怕,他们抬头高望远方,目光偶尔低垂,都吓得人们慌忙扭头。 但是李庭瑞还是很高兴,说蛮族的武士虽然粗壮力大,但是未必灵活,李斌的玄武之剑就是以巧制胜,绝不会吃亏。 李猛想起父亲说这话时候的笑容。他仰头看着星空,忽然间就觉得自己那么地想玉珠,想她就在自己身边。 金枪再次入水,溪水发出哗啦的声响,他猛地转过头去,看着溪水的水面。 溪水上有一圈圈涟漪,静静的没有人,只有那柄古老的金枪静静地插在水中。 “我知道,你一定会陪我,从小到大,只有你对我最好,”李猛自言自语的轻声地说着,“我们明天一起去禁卫营,我们一定赢。” 溪水的涟漪一圈一圈地散开,水波折射着周围的映像,波光粼粼中,似乎有个影子踏着水站在金枪边上。影子低着头,默默地看着水中金枪的倒影。 “没有人希望我能打赢他们,但我知道,我一定能的,”李猛一步一步地走向金枪,“我说给别人听,他们都不会信的,可是你会相信我。你是我的兵器,我们总是在一起,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连玉珠我都没有说。我明天和你一起去打蛮人,将来我们上阵,也在一起。” 他踏进溪水里,水波晃动,那个虚无的影子消失了。李猛一手抚摩着枪杆,他感觉到它冰一样的冷意。 李猛盯着金枪,他的目光像是被枪锋反射的冷光点燃了。他从腰带里摸出一枚铜铢,高高抛起在空中。他闪电一样拔出枪,带着水花射出小溪,转身、蓄力、出枪,在短瞬间一气呵成,长枪在空中激起低沉的虎吼声。 这是“暴雨梨花枪”的一式“转身刺”,这是枪术中最难的一种刺击。要在转身的一瞬间把枪推出去,以旋转带动长枪,发力的距离几乎是零,是绝境时候反败为胜的刺击。而最后需要准确地击中铜铢大小的目标,才算是完美的转身刺击。 铜铢翻滚着落下,“叮当”一声打在了枪颈的兽首之上。 李猛默默地站在那里,知道自己还是不能完美地刺出这一枪。 第71章 月下习枪 就像父亲李庭瑞说的那样,他的枪,依旧是太烈了,不适合“暴雨梨花枪”这样精妙细密的枪法。他偷偷地去看过那些戎族少年的武术,远远地看不清,只觉得他们的力量很大,速度也快,并没有中土武术的浮华。他想过要想克制蛮人的力量,就只有更快的速度和更准确的刺击,但是时间太少了,他的“转身刺”始终都不成熟。 他呆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猛地跳了起来,从围墙一跃翻了出去。 玉珠站在门前最高的那棵松树的顶端,闭着眼睛,任凭流水一样的星光投射在她身上。 她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女孩儿,肌肤如同雪玉一般晶莹,这样的夜晚她喜欢白色的衣服,纯净得像是“醉仙阁”里月夜拉着手歌唱的女孩们,李猛总是不明白她这样是为了什么,可是看着这样的玉珠的时候,他就特别执着地想着她的故乡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玉珠说那里的森林是一抹无边的青灰色,森林最深处的山谷中坐落着巨大的神殿。那里的台阶是用星星的碎片照亮的,永远都是满月的夜晚,神的使女们在不会凋谢的花圃里面围着圈子静坐,她们白色的裙子是用云裁成的。 “玉珠。”他大着胆子喊了一声。 玉珠低头,看见树下那个拖着长长枪杆的少年对她挥舞着胳膊。她鸟儿一样轻灵地缘着树枝攀了下去,李猛总也想不通玉珠怎么会那么轻灵。有时候玉珠会骑在他后脖子上放风筝,也不是那样的轻飘。 “有什么好玩的东西?有什么好玩的东西?”玉珠高兴地拍着手。 月光下练琴本是她的功课,可是她实在不喜欢这样的功课。这时候她脑袋里塞满的都是湖上的游船、街边叫卖的小贩、书馆里的雷鸣一样的掌声,脑袋里像上演着一幕大戏。 “你爷爷在么?”李猛说,“我想见你爷爷。” “你找他干什么?”玉珠愣了一下。 “我想问他一些关于枪术的事。” “好吧。”玉珠无奈地点了点头,她看出了李猛的认真。 老人端坐在台阶上,面前煮着一壶热茶,怀里抱着一张老旧的古琴。 “玉珠,你还是去做你的功课吧,”他听了李猛的来意只是笑笑,“我和年轻的武士谈谈。” 玉珠不情不愿地走了,李猛觉得心里有些忐忑。 “李猛,对么?这是你的名字,”老人说,“玉珠说你明天就要去代表帝朝和戎狄的武士比武了。” “是的。” “我也知道你为什么来这里,可惜我不能教你。” “为什么?”李猛并没有料到自己会被拒绝,毕竟老人以前直接把枪术的精华传授给了他,并没有拒绝他。 “你的进步太快了,我的孩子,再往下走,你可能接触到力量的真髓。可是力量是神的赐予,他在天地开辟的时候把这件礼物赐给大地上的生灵,让我们用它去迎战一切邪恶。获得它,你要经过许许多多的考验。让平凡的人得到力量的真髓是对神的亵渎,最终的奥秘只属于最坚强和勇敢的战士,他必须为了一个目标而战斗,”老人摇头,“你父亲的武术对于他的理想来说已经过于强大了,好在他没有滥用你们李氏流传的武术。” 李猛沉默了一会儿,他扭过头去,“可是你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你不知道我的理想。” “你多大?十六岁?十六岁的孩子说理想还太早了。”老人的眼神变得锋利起来,“枪术的奥秘我必须选择最合适的继承者,你总是这样无礼地直接要求别人么?” 李猛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回头就走,“那我不求你。” “倔强。”老人冷笑。 李猛大踏步地走到门边。 “停下!”老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的心事是什么?” 李猛有些慌张地转过了头,“是我自己的事,你不要管。” “你的心里有心事,而且我知道,肯定是和玉珠有关。”老人的声音咄咄逼人,“它是压在你心上的石头,你带着他,是无法获胜的!” “是我自己的事!”李猛瞪大了眼睛,奋力去反驳,“我自己的事,你凭什么管?” “和玉珠有关,就不是你自己的事了。我不允许任何人或事伤害到她。”老人微微眯起了眼睛,“能告诉我是什么事么?或许我可以帮你找到解决的办法。” 李猛的眼前浮现出李昱的音容笑貌,他的脸上肌肉开始颤抖起来。 “反正……她是我的!谁也不能夺走!不能!”李猛的心思被洞穿,他本能地顽强抵赖起来。 “为什么说她是你的?” “我……我喜欢她!” 老人挑了挑眉毛,冷笑了一声:“喜欢?你喜欢她?你喜欢她什么?” “我喜欢她!喜欢她的一切!为了她,我愿意去做一切事!我宁愿去死,也不愿意看到别人得到她!” “那么你是真心喜欢她了,”看了李猛许久,老人的声音柔和下来,“孩子,你过来。” 李猛警惕地走到了老人的面前。 老人眯起的海蓝色眼睛中含着一道锐光,和一种难以描述的神情,就像看见了久违的朋友。一点火焰在他的眸子里燃烧,烧热了衰老之身的血。 “孩子,你真的就那么喜欢她么?” 李猛低下头去抚摩着枪套上的纹饰图案,“嗯”了一声。 “我老是想,能得到她的人一定是一个能让她开心的人吧?可弟弟们也喜欢她。我一直想,如果我能把武术练得那么强,弟弟们会害怕我,就不敢和我抢她了。而且直到死以后很多年都有人害怕我,那么我就一定不是个不平凡的人。如果不是比别人受更多的伤,流血流得更多,谁也练不出最强的武术。我不怕流血,我也不怕受伤,可我明天一定要打赢。我要得到那朵金牡丹给她!谁也抢不走!” “可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秘密。” 他攥紧了拳头,手背上的青筋跳了起来。他的拳头在抖,嘴唇也在抖,他在犹豫该不该把这个心底的秘密轻易就说了出去。可是他忍不住,他紧紧攥着拳,让指甲死死地抠进肉里。 “我……和哥哥弟弟们,一起做过一件对不起父亲母亲的事,他们如果知道这件事,会很伤心的……” 老人忽地笑了,他伸出手,轻抚着李猛的头,“果然是单纯的孩子……” 老人并不知道,眼前的孩子做过的事,是一件什么样的可怕阴谋。 他也不会想到,他没有去细问这件事,将犯下一个多么可怕的错误。 他站了起来,拉着李猛的手,“孩子,我本来是不愿意教你的。你的心里有太多的火焰,也许有一天,你会被自己心里的火烧死。可在这个尽是懦夫的时代,难得听见猛虎的声音,既然你已经是暴雨梨花枪的传人……” “万能的神啊!我们不曾忘记您的光辉照在我们双肩的时候,让我们勇敢,让我们无畏。可是那么多年无声的等待啊,”老人叉手在胸前,对着苍茫的星空俯拜下去,“万能的神,您的灵还未离去。这些孩子是新的火种,他听见了您的声音么?” 李猛抬头看见老人所仰望的星辰,七颗亮星构成的星座——猎户座正从东方尽头缓缓升起。 “决战前的夜里,传授终极的枪法,”老人幽幽地说,“很古老的习惯了。传说已经不再继续,很多年不曾有这样的事了,神捡选的武士的传统都被遗忘。这些枪,都很寂寞了吧?” 他抓起了脚下的枪,“孩子,你很像你的曾祖,而且越来越像了。” “你愿意教我枪术了么?我可以学那种枪术的,对不对?我一定可以的!”李猛的神色急切。他感觉到他和老人之间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共鸣,在虚空中发出金属才有的嗡嗡鸣响。 老人没有立刻回答。他直直地站在那里,以自己的脚跟为轴,枪锋指地旋转,一个径围丈余的完美的圆被他画在地上。 他踏一步,走进了圈子,“这是战圈,孩子,走进来。” 李猛轻轻地踏入,和老人相对。 “一个夜晚也许不够使你领略枪术的极致,不过作为一代枪王李志宏的曾孙,你至少应该看一次百年前屠杀巨人的枪术。这是极烈之枪,枪术中的至尊。” 老人缓缓地把枪杆压在肩上。 他对一个少年用了最古老的礼节。 这简单的一个动作让李猛浑身的血为之奔涌。他觉得那像是某种符咒,里面有神圣的灯油在燃烧沸腾。 一老一少在肃杀的气氛中彼此退开,同样制式的两柄长枪在冷月微风中同时发出一声清利的鸣响。 玉珠好奇地看着他们手中的长枪在月光下闪动着的清冷光芒,嘴角满是开心的笑意。 她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个夜晚,对她的未来,意味着什么。 从今晚起,她的人生和命运,将走上完全不同的轨迹。 命运的车轮,正在急速地旋转着,相向而来,即将碰撞出惊天动地的火花。 第72章 可造之材 成静帝七年,十一月二十五。 西京城郊,禁卫营。 “落栅!” 长呼声里,巨大的闸门缓缓落下,要把禁卫营和外界完全格开。 快马如飞而来,马上满头大汗的少年死死地勒住马匹,勉强地刹在了门口。 “让我进去!”少年大喊着,“我要和蛮族比武!” “放肆!比武的武士已经进去了,什么人敢在禁卫营前嚣张?”管闸门的卫士难得威风一次。 “让我进去!”李猛急躁地兜着马匹在闸门前转圈,“我就是要和蛮族比武的人。” “这是什么地方?是你来的么?再敢撒野,就拿下了!”卫士大吼。 李猛满身的衣衫湿透了,一头长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确实不像一个世家武士。西京又是帝朝旧习最浓的地域之一,世家的孩子一言一行都与众不同。 “让我进去!”李猛只好放声大喊起来。 虽然只有十六岁,可是李猛的身材却像二十几岁的人,他的喊声响亮,卫士们惟恐惊动了里面的贵宾,急忙把长枪并成枪列,死死地挡住了他。李猛满心都是火,不住地提着缰绳,马扬着蹄子,躁动不安。 “等一等。”忽然有人慢条斯理地说。 李猛回头,一匹黑色的骏马上坐着黑铠的将军。他异常鲜明地配着黑鞘重剑和黑色披风,甚至马缰都是纯黑的。可将军的脸色和双手却比李猛看见过的任何武将都白净,让他看起来淡雅得像一个文臣。 “韦将军!”战士们急忙行礼。 “你有一杆很好的枪,”韦明宇对李猛说,“也许你真的是来比武的武士,你叫什么名字?” “李猛!猛烈的猛。” 韦将军笑了。李猛的回答很没有礼貌,既然是士族武士相遇,韦将军又是名倾中原的名将,李猛应该把姓氏家传和上辈的爵位一起报出来的,更不该直挺挺地端坐在马背上回答。 “我知道了,你是李庭瑞先生的长子吧?你的名字确实在名单上。”韦将军微微颔首,“圣上亲自主持的比武,你怎么迟到了?” “将军小心,”一个卫士提醒,“也许他在说谎。” “不会,”韦将军微笑着摇手,“梨花枪在手,当然是李氏的后人。” “你认识我的枪?” “疾风暴雨,血点梨花。”韦将军淡淡地笑着,“我听说过你的枪。” “我在练枪,所以来晚了,”李猛说,“晚得也不多,还算赶上了,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战机不等人,”韦将军摇头,“何况练枪应该趁早。” 李猛有点理亏,可很快他就昂起了头,“反正只要让我进去,我就能打败蛮人。” “练了一夜枪?你还有体力么?” “将来也许要打三天三夜的仗呢,练一夜枪算什么?” “呵呵,”韦将军大笑,“要是连杀三天三夜,狮子那样的身体也垮了,真是孩子话。” 李猛正发愣的时候,韦将军挥了挥手,“开闸,放我和这位小英雄进去。” “将军……”卫士犹豫着。 韦将军也不理睬战士的脸色,对李猛比了个手势,“让人找一套小号的禁军铠甲给你穿戴。衣冠不整的样子,给草原蛮族的首领看见,还以为我们帝朝贫困如斯,连铠甲都配不起了。” 李猛点了点头,来不及道谢,纵马率先冲了进去。 “将军……”守门的军士想说什么,声音还是低了下去。 “很神气的孩子啊,是不是?”韦将军低头看着那个嘟哝的军士,懒洋洋地笑了起来。 禁卫营中无数的旌旗几乎遮蔽了整个天空,戎狄汗国的金雕和帝朝的金龙旗帜在风中纠缠在一起,呼啦啦地作响。激昂的军鼓越来越激烈,演武场里兵刃的交击尖锐刺耳。帝朝尚紫,一色紫衣的帝朝国公卿们围绕着高坐的皇帝,另一侧的贵宾席上蛮族武士团团围坐,中间的老年武士手腕上缠着白色的虎尾护腕。 韦将军一步踏进营门,正逢蛮族武士中的首领低头下来。两个人的目光隔着重重的人群碰了一下,不约而同地侧头回避了。 绯衣的丹碧宫内监小步迎上了来,“哟,将军,将军,可等到将军的大驾了。圣上让卑下在这里等候将军,还担心将军不来呢。” “韦云潇的胜负怎么样?” “已经胜了第一场,究竟是将军家里将门的子侄。照这么看,这一名对手也能拿下。” 韦将军停了一步,转向演武场中。身披帝朝禁军黑色皮铠的少年正占据了上风,他右手重剑,左手铜盾,攻势凌厉。铜盾也被他用作了武器,双手左右挥舞,每一击都用足了力量。对手的武器是两柄锥枪,本来是直刺的武器,可是完全被他大开大阖的攻击压住,根本没有刺击的机会,只能一步一步后退。 “倒是有精神,”韦将军笑了笑,“可是他叔叔何时教过他拿剑当大锤挥舞的战术呢?” 韦将军不再停留,跟着内监上台拜见皇帝。皇帝还没有下令,内监们已经机灵地搬来了椅子,放在皇帝的位置旁,侍候韦将军坐下。 “将军的侄儿果然勇猛,怎么以前从未听将军提起?”皇帝赞叹,“将军何不送他进东宫伴读?将来跟随太子征战,为你们韦氏再添一员名将,可不能就此埋没了英才。” 韦将军笑笑,“陛下过誉了。这一次他是自荐,鸿胪卿看我的面子准他下场,我也不阻拦。不过他的心性,终究还是不够沉稳。陛下的好意臣下心领了,如果他真是英才,任谁也埋不住他的光辉,承蒙陛下的关照,臣下心领了。” 皇帝点头,遥遥地指着不远处端坐的一群蛮族武士,“那边居中的就是草原戎狄汗国大汗的叔叔海都汗了,将军想是见过的。” 韦将军注视了一刻,点了点头。 “旁边的那个女子,是他的女儿明月公主。果然生的如同明月一般,见之令人难忘,想不到草原蛮族也有这样的美女。” “陛下可知,此女能征惯战,其父出征,必随护身侧,端的是一员猛将。” “呵呵,真是看不出来啊。”皇帝的心思显然并不在明月身上,“将军为我看看,那个坐在公主身边的人是怎么回事?看装束象是驸马的样子,可朕总觉得有些奇怪,这群人里,他反倒不像个北蛮的样子。海都汗的驸马,竟是这么孱弱的么?” 李昱抬头看着天边的雁,演武场里的呼喝声离他耳边似乎很远。他不喜欢这么多人,低头看着这黑压压的人群,觉得像是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只有这里的天空还是跟草原一样的,瓦蓝瓦蓝的,有白色的云,失群的大雁在天空穿过,就像是大草原上独自骑马奔驰的牧人,想到哪里去,就到哪里去,无拘无束。 明月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看到女儿的样子,海都汗不由得皱了皱眉。 “月牙儿,这场演武等于是特为你准备的,该看的还是要看,不要失了礼数。”父亲低沉有力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是。”明月嘟了嘟嘴,收回了目光。 李昱转眼扫了一下不远处,帝朝的紫衣公卿们恭敬地侍立在旌旗下,只觉得有些敬畏。他心里动了一下,忽然觉得有人是在看他的。仔细看过去的时候,就在华服高冠的皇帝身边,一个黑铠的将军正遥遥地注视着他。两人的目光一碰,将军冲着他微微一笑。李昱愣了一下,也笑了笑,各自转开了视线。 韦将军收回了目光,“此人是我中原人氏,而且身怀绝技。” “将军这么肯定?” 韦将军笑着点了点头,“此人身体不好,可能是天生,在这样的场面下没有丝毫慌乱,说明他心里安静。他不在意比武,说明其武艺很高,目光游移,大概是在戎狄汗国,有比这激烈得多的比试,引不起他的兴趣。臣可以确信他确实是。还有他的眼神,如果不是见多识广,装是装不出这样淡定的眼神来的。” 皇帝点了点头,“可惜我朝俊彦之材,竟然为戎狄所用。” 皇帝又遥指着演武场边一名挎剑巡行的少年武士,“将军看,文武年纪大了几岁,气度也沉稳了。如今东宫里面已经没有他的对手,朕觉得是一代名将之才啊。将军以为呢?” 韦将军的眉梢微微一挑,笑了。这名叫成文武的少年也不过十五六岁,身形魁梧,体格也矫健,脸色冷青。他每一步踏出都是尺半,静静地在演武场边巡视,几个也是东宫的伴读少年跟在他左近,却不敢贴上,低头在一旁。成文武的目光只在场上的韦云潇身上,看也不看那些同伴一眼。 “面临大战,脸红是血勇,脸白是骨勇,脸青则是气勇,”韦将军点头,“成文武是气勇,气概勇毅,是可造之材。” “那我就放心了,”皇帝捻须微笑,“那么有文武压阵,这一战该不会给我们丢脸吧?” 第73章 比武场上的较量 韦将军却静了一下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扫到东宫少年们不远处的两个年轻人,那日在南阳酒肆相遇的李氏家主正围着年幼的那个忙碌着,为他整理护臂,擦去皮盔下的汗水。而另一个独自站在没有人的一片地方,抱着他的枪,看着演武场里,他的汗水一样从皮盔里流下,可是他像是感觉不到,他不看谁,也听不见周围的鼓点和喧哗。静静的一个人,像是一块倔犟的石头。 他怀里的枪指着天空,枪刃上变幻着凄惨的乌金色。 演武场里,韦云潇已经把对手逼到了演武场的边缘。 “嘿!啊!——”韦云潇猛然高举重剑,用足力量全身扑上。 他这一扑用尽了最后的力量。剑术上韦云潇从小就是叔叔教授,韦将军号称“草原步战三十年内第一人”,不会教出没用的学生。可是韦云潇已经胜过一场,体力接不上来,第二个蛮族少年用一双破盾的短锥枪,步伐灵活,不断地游走闪避。韦云潇知道对手在等什么,他把胜负都赌在这一剑上,身体的重量和剑一起压上。对手没有后退的余地,心里一定会紧张,就难以闪避正面而来的快捷劈斩。 蛮族少年果然选择了格挡,重剑的力道带着他退后一步,他背靠在演武场旁边的木桩上,勉强撑住了韦云潇的剑。 “唉!”皇帝也惋惜起来,韦云潇那一剑,再加几分力道也许就能让对手的锥枪脱手。 “放开!”韦云潇忽然大吼了一声! 蛮族少年忽然觉得剑上的力量成倍地增加,韦云潇竟然还能憋住一口气在完全静止中发力。锥枪被那股大力远远地震了出去,韦云潇高喊着再次举剑,成朝君臣的坐席上已经是一片欢呼。 皇帝正要称赞,却听见旁边低低的一声叹息。 “是嵩阳铁剑的重攻,可惜还少了一点变通。”韦将军摇了摇头。 人们静下来仔细去看的时候,才发现韦云潇的剑并没有斩下去,而是凝在了空中。蛮族少年一支锥枪脱手,另一支锥枪已经乘着空隙全力刺出,洞穿了韦云潇左手轻盾的铜皮!两人都愣了一下,韦云潇猛地放开了盾退后,还想再找机会。已经迟了,蛮族少年的锥枪上套着铜盾,整个铜盾被他甩手抛了出去,正砸中韦云潇的胸口。 韦云潇的重剑脱手,已经全无兵器,蛮族少年一脚踏瘪了落地的铜盾,锥枪笔直刺出。锣声震耳,韦将军猛地站了起来。韦云潇已经失去了平衡,这一刺,他左右都避不开了。 金属的震鸣声针一样刺耳,第二柄锥枪贴着地面滑了出去。蛮族少年跌跌撞撞地退了几步,韦云潇一屁股坐到地上。多数人都看不清楚那瞬间的变化,只看见隔开韦云潇和蛮族少年的是一柄沉重古旧的金色长枪,穿着禁军服色的少年站在了演武场的旁边。 韦云潇抬头看着这个陌生的少年人,知道是他投出了长枪为自己格开了锥枪的追击。 “多谢你,”他拍了拍身上的灰站了起来,“我叫韦云潇。” 少年黑沉沉的眼睛看了他一瞬,转而去看那个蛮族少年,“我叫李猛。” “第二场,戎狄汗国武士巴日勒胜!”司仪的教官高呼了起来,冲上去狠狠地扯了李猛,“下去!不懂演武的规矩么?可没叫你的名字!” “真是没教养的孩子,”皇帝皱着眉摇了摇头,“戎狄汗国王爷的面前,那么不懂规矩。” 李庭瑞远远看着皇帝的神色,脸色有些苍白。长子又给他惹祸了,本来已经来得晚了,又冒失地出手。 戎狄汗国坐席那边的海都汗却神色安详,举起酒杯遥遥地向着皇帝敬酒,“孩子们的武艺都很好。” 皇帝一愣,也举起杯子回敬。两边坐席上都响起几声温和的低笑。 而当李庭瑞突然看到明月公主身边的李昱时,脸色大变,身子好似筛糠般地颤抖起来。 “昱儿,真的……是你么?” 这时韦将军起身了,他并没有注意到李庭瑞的异状,而是对皇帝说道:“陛下,此次比武用的都是真武器,若是真的伤了人,伤了两国的体面,也会惊吓到观看的贵人。还是让臣下去做个仲裁吧。” “最好!最好!”皇帝点头。 李猛看着那个黑色衣甲的将军远远地从皇帝身边走下,低了头有点忐忑。 “将军,这个小子……”教官指了指李猛。 将军摆了摆手,从腰间摸出小小的皮囊,给自己的烟杆里满满地塞上烟草,这才抬头去看李猛,“从军,最重要的就是守令。不是人人都是将军,也就不能任意妄为,而且就算你是将军,也还是不能不守令。你今天还未轮到你就擅自上场,已经违令了。” “是。” 将军转头去看那个蛮族少年,“双手兵器,必要的时候放弃一手,以求杀敌,是一个很好的战术。韦云潇输在你手下,不亏。不过你若是能把双手锥枪加长,就能全攻全守,否则一开始也不会被韦云潇的重剑压住。” 蛮族少年却不回答,也不抬头,他死死地盯着那杆插在地上的战枪,露出戒惧的神色。 “是杆好枪啊,”将军点头,“可惜草原还能认得它的人,已经不多了。” 他猛地在李猛的背上一击,把他推进场里,“既然违令,就要将功赎罪。你能胜几人,就胜给我看看!” 他转身抓起锣锤大挥一记,锣声震耳,下一场已经开始。 李猛抓起了金枪,乌金色的枪锋点在地上,他单手托着枪尾,笔直地站着。蛮族少年退出几步,跟他拉开距离,两人侧眼彼此看着,久久都不见动作。周围的坐席上略微有些骚动,前两场都是干净利落,并没有这样枯燥地等待。 蛮族少年点了点头。他再退一步,左手用力,只有两尺七寸长的左手锥枪中忽然弹出了锋锐的长钢刺,锥枪凭着钢刺增加到五尺多长。他双手旋转,把右手的短枪换成了反手。 “全攻全守?好!”韦将军含笑点头,“戎狄汗国一样有这样聪明的机括和武士。” 李猛也退了一步,缓缓地拉开了长枪。依旧是静到了极点,可是这一次坐席上却无人出声,锥枪的长刺和李猛拉枪的姿势,无不杀气腾腾,公卿们也见过演武,可是少有这样绷人心弦的感觉。 “夏侯公觉得这场我们帝朝的胜负如何?” “以长破短,以不动击怠兵,我方是生力,对方已打了一场,胜数该有八成。” “夏侯公还是乐天得很,我看上一轮那个北蛮根本未尽全力,否则他放出左手长枪,何至于刚才左右支撑?两短破一长,这可不是在马背上,双手兵器占优啊。” “两短破一长,这也得近身啊。” “近身还不容易?他一手短锥格住,上前一步,长锥就可以杀到近身,那时候,长枪也撤不回来了。” 韦将军听着席上断断续续的议论,只是微笑。 蛮族少年忽然动了,短锥护胸,长锥突前,刺向李猛面目的只有一道疾闪的铁光。 长枪也同时挑起,“松手!” 金枪在空气中震动着发出咆哮。多年军旅的将军们也只看见一道乌金色的痕迹,蛮族武士短锥一格,浑厚的力量冲得他胳膊几乎失去知觉。他在大惊中收回了进攻的长锥,压在短锥上。金枪被格住了一刻,蛮族少年获得片刻的喘息,长锥立刻松动,闪电一样缘着枪杆削向李猛的手。 “松手!” 李猛大喝着震动枪杆,暴烈的圈劲从枪杆上激发出去。人们只听见两声有力的空震,蛮族少年跌跌撞撞地倒栽出去,仰面坐到地上,两根锥枪呼啸着冲上天空。 所有人的目光都仰对天空,直到两锥并排落下,“砰”,几乎在同一瞬间扎进了土里,正在帝朝皇帝的坐席面前,锥尾还在飞快地振动着。短暂的寂静后,一个观礼的妃子惊叫了起来,整个坐席上的人都惊得面无人色。丹碧宫的武士们慌张地冲上坐席左顾右盼,可是只有两柄扎在地上的锥枪,他们彷徨四顾,很多人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皇帝的呼吸急促,脸上血色都褪了。大成朝一向重文轻武,这几十年太平君主当下来,从未上过阵的他还不曾有这样利刃从天而降的危险。那边坐席上的海都汗脸色却忽地阴沉了,冷冷瞟着自己手下几个目瞪口呆的伴当。全场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呆了,本来觉得是场恶战,居然过手那么一瞬,就定了胜负。 一记响亮的锣声惊回了人们的心神,韦将军含笑看着那个蛮族少年,“可要空手一搏?” 蛮族少年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终于摇了摇头,“不比了,我输了。” “第三场,大成朝,李猛胜!” “第四场,大成朝,李猛胜!” “第五场,大成朝,李猛胜!” 演武本来也没有敌意,最后无论胜负,都无伤大雅,可是如今已经连下三场,都是几枪就崩掉了对手的武器。戎狄汗国王爷的神色,公卿们也是看在眼里的,本来演武完毕就在内城的校场宾主畅饮尽欢,可是这么赢下去…… 第74章 背风斩对背风枪 巴日勒垂着头被带到了海都汗的坐席边,他不敢看海都汗,小心地瞥了明月公主一眼。 海都汗压低了声音,“这是怎么回事?巴日勒,你父亲是我们统万城有名的双枪手,这次让你跟着我来草原,连几个汗王都推荐了你,可是你难道连中原人的一枪都接不住么?” 巴日勒摇了摇头,“汗王,我……他力气太大……” “汗王,”一个伴当凑过来,“也怪不得巴日勒,我们再上的人,也一样几下子就被夺了武器。这演武,是不是成国特地安排的?” “愚蠢!”海都汗低喝了一声,“再怎么安排他也就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同样年纪,我们漠北的武士杀不过人家,难道是特地安排的我们就不丢脸了么?” 场上再次传来了惊呼,海都汗猛地一推巴日勒放眼看去,眼睁睁地看着锋利的重剑从天而降,刺进土里。演武场里的蛮族少年躺在地上喘着粗气,黑色犀牛皮铠的帝朝少年以枪锋压在对手喉前不过一寸的地方,让蛮族少年想抬头都没有机会。 前后只是几个来回,又一人败下,漠北部的七名精锐少年就只剩下两人了。 “没用!”海都汗压低了声音。 高大挺拔的少年从旁边缓缓站了起来,他的面色仿佛紫铜,胸前悬挂一面厚实的铁镜,身挎蛮族擅用的漆合角弓。 “阿日斯兰,你去吧,”明月公主看着父亲的护卫,“你的刀是他们都比不过的,可不要输给中原人。” “请公主放心,我绝不会让公主失望!”阿日斯兰摘下了角弓,拍了拍腰间的马刀。 “等等!”海都汗解下了自己的佩刀递了过去,“带我的刀去,他的枪好!” 阿日斯兰掂了掂海都汗沉重的战刀,大步下场。 李猛喘息着,连续击败四人,他的体力再充沛也支撑不住,只能借对手下场的间隙恢复。可是他的心里满是狂喜,没有半点要退却的念头。 他根本没有想到自己惊吓了皇帝。他一生中第一次遇见真正可以和自己对抗的人,以前自己在枪术中领会的东西全部被打散了又再次组合,老者展示的雷霆一刺开始在脑海中成形。这些勇武的蛮族少年让李猛发现世界上有如此多和他相似的人。不断模仿这些蛮族武士的武技,复杂的攻击和防御渐渐地汇集到他的枪术中。最终的目的却是凝结为唯一的一枪。 至尊之枪。 背后隐约的议论声又传来了。 “夏侯公,想不到这小子还是个悍将,你说他这一阵撑不撑得过?” “皇上运筹帷幄,这是要给金帐国的蛮人立威啊!不过连赢了四场,也太驳人面子,不管撑得住撑不住,我看他这一轮会认输。” “他若是退了,剩下的能胜否?” “就剩两个蛮子,车轮战也胜了,蛮子虽勇,奈何脑袋里一包都是马粪而已。” 隐隐的笑声传来,演武场边的韦明宇却已微微动容。 “每一枪都不一样。他在进步……到底……” 大成朝军界第一名将的眼里,这个少年第一枪崩飞巴日勒的双锥还是靠着蛮力,可是渐渐地,凌厉可怖的枪术越来越纯熟起来。李猛说自己一定会赢的时候,韦明宇只是喜欢他的直率和勇气,直到现在韦明宇才相信这个孩子或许能把神话变成真的。李猛就像一个从来没有和人对枪的人,第一次在别人的武技中开发出了宝藏,他的武术随着每一次出枪而完善起来,渐渐地连韦明宇都难以找到明显的破绽。 可是如果李猛真的不曾和杰出的武士对抗,他的枪术底子是从何而来的呢? “第七场,戎狄汗国阿日斯兰,大成朝李猛。” 韦将军再次击锣,高大威猛的蛮族少年一步步缓缓踏下演武场。 “我就是阿日斯兰,你的枪很好!”上台的少年竟然高出了李猛一个头。蛮族的身高通常要稍微高于中原的人,李猛的身材就很高大,可是这个少年竟然可以比高大的李猛更高。阿日斯兰手中隐晦无光的战刀映着太阳,骤然有一道锐利的反光,随着他手腕一振,他面对的一队战士虽然在台下都不由去遮挡眼睛。 李猛心里第一次闪过冷冷的警惕,阿日斯兰手里的刀非同寻常,能拥有这柄刀的不会是普通的武士。他完全是自然地开始了防御。 “我的刀也很好!”和中原人的谦虚不同,阿日斯兰直截了当地赞美自己的战刀。 “它是喝过无数勇士的血的宝刀,名叫‘雪虎’,我们汗王赐给我的宝刀,”阿日斯兰昂然道,“我们比一比。” “来!”李猛把金枪架在自己左臂上缓缓拉开。手臂上的酸痛让他的动作有些艰难,李猛咬了咬牙,把痛楚压了下去,又深深地吸气来充满发闷的胸口。 “如果你体力不行了,我们就不要比,”阿日斯兰觉察了李猛沉重的呼吸声,“你的枪术很好好,我不想伤你。” “如果我不行了,就是我弟弟接替我了,”李猛盯着敌人,“所以我是不会不行的!” 李庭瑞知道,阿日斯兰的武术确实不是李斌可以抵抗的,阿日斯兰是几个始终坐在戎狄汗国王爷背后的人之一,他和其他那些武士是不同的。现下唯一的希望只是李猛能够消磨阿日斯兰的力量,李斌才会有机会。他伸手握住小儿子的手,感觉到了自己手心里的冷汗。 他一次又一次的望向台上,而李昱似乎对他的注视恍若未见。 “斌儿,你怎么了?”李庭瑞突然发现,小儿子的身子也开始颤抖起来。他注意到了小儿子的眼睛,也在盯着李昱。 “你也看到那个人了?他觉得,是不是你哥哥?” “不可能!这不可能!”李斌紧咬着嘴唇,脸色一时间变得惨白。 “想把机会留给你弟弟?”阿日斯兰不屑地瞥了瞥李猛,“凭哥哥打败敌人算什么英雄?你们中原人总是耍这种把戏!” 草原上的武士向来不屑于中原军队的诡计,阿日斯兰也是如此。可是出乎他的预料,李猛只是摇头,他的声音沉重低哑,“不是这样的!我们中原也有真正的武士!” 乌金色的光芒倏忽闪灭,阿日斯兰的长刀在刹那间斩在枪口荡开了长枪。双方都被对方猛烈的力量震击,在成人这或许还不算什么,可对于十五六岁的少年,反震的力量已经足以隔着武器震伤他们的胳膊。没有任何的退缩,两个人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开始了下一轮攻击。完全没有防御,以攻对攻。凶蛮的拼杀让东宫选拔的少年们胆战心惊,从没有见过蛮族的少年们是第一次目睹这样近乎残酷的搏杀,他们脸色难看,聚集在一起低声议论,不约而同地产生了一个念头——这个没什么名头的野孩子一定要撑住。 只有那种同样的猛虎般的凶猛,才可以抵抗蛮人的凶悍。 “真正的武士?”韦明宇摇了摇头,“可惜越来越少了。” 接连六十四次对击,武器的轰鸣声令场边的人心神不宁。 双方都把致胜的机会赌在了速度和力量的拼搏上。武术上几乎是势均力敌的,暴雨梨花枪中所有组合突进的枪术都被阿日斯兰的战刀克制着,而阿日斯兰也不敢全力使用杀手。双方的速度不相上下,都是纯粹的进攻再进攻,如果双方真的把攻势推进到最后,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甚至对穿胸膛。演武场里似乎卷着猩风,带着战场的铁血黄沙气味。 韦明宇看见戎狄汗国坐席上的那位美丽的公主不再东张西望了,她的拳头攥得紧紧的,紧盯着场内的动静。他身边的那个中原少年温柔地按了按她的肩膀,柔声安慰着她,示意她不必担心。 “背风斩!” 阿日斯兰的咆哮扯回了韦明宇的视线。他听过这个名字,游历到草原的时候,放牧的汉子赞叹地说着统万将军者别的极烈之刀,言下是恨不得追随他作战的畅想。阿日斯兰终于动用自己最强的杀手,他冒险迎着李猛的一记直刺,闪到了李猛身边三尺内。在李猛的长枪走空的刹那,他获得了一个完整的进击机会。 长刀被他翻身的腰劲带动,画出一个径长四尺的闪亮的圆。者别在传授的时候说过,和一般的刀法不同,这是完全无需冲刺发力的劈斩法,只需要一次强有力的旋转。阿日斯兰已经算准了李猛惟有用还在手中的枪尾去格挡,他相信自己有能力在一刀中砍断梨花枪的枪尾,进而直接砍中李猛的腰。 阿日斯兰是不能输的,不能丢了漠北第一勇士的名誉。下了狠心的阿日斯兰毫不留情。 听见这一刀的名字,李猛明白自己陷在何等的危险之中。这是一个失误,已经来不及挽回,从来没有和杰出武士对敌的李猛无法揣测这招刀术凝聚了草原上十几代人战斗经验的杀手。 枪锋已经撤不回来了,枪尾的铜柄阻挡得住阿日斯兰的刀么?他放弃了格挡,整个人扑了上去。谁也没有想到他采取了这样的应对,这样根本无法闪避长刀的扫劈。 第75章 意外的挑战 阿日斯兰的刀如愿地斩中了李猛的腰,鲜血飞溅的刹那,人们惊讶地看见受伤了的李猛就像阿日斯兰一样旋转起来。刀切着他的腰留下深而长的伤口,他反持长枪,枪尾鞭击出去。长枪在近战的时候不如刀,也无法发力,可是李猛还是做到了。在阿日斯兰愕然的瞬间,他完完全全地模仿了阿日斯兰的杀手,不需要距离就可以发力的“背风枪”。 轰然有金属迸裂的巨响。 金枪的枪尾如一条铁鞭一样鞭击在阿日斯兰的护胸铁镜上,阿日斯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两个少年死死地贴在一处,瞪着对方的眼睛。瞬间的凝固,而后阿日斯兰拼命推在李猛的肩上,两人向着相反的方向退开,一齐坐到了地上。李猛按住了腰口的伤,阿日斯兰木然地看着手中的刀。就是李猛舍身的扑近导致了这个结果,因为贴得太近,刀口末端才砍击在李猛的腰上。末端在旋转中最慢,而且也是刀身最钝的地方。 两人间的地面上稀疏地洒了几滴血,李猛按住腰的指缝间沁出红色。 东宫太子吓得捂住了眼睛,皇帝成承威也惊惶不安。一场孩子间的较量,两国亲密的表示,却再现了蛮族和华族的残酷战场。大臣贵胄们没有想到仅是少年武士间的争斗就可以激烈到鲜血飞溅的地步。 “背风斩?”李猛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是!”阿日斯兰的脸色显得煞白,虽然看上去他全无受伤。 “起来!起来!”海都汗在坐席上挥舞着胳膊大喊。 阿日斯兰站起身来,拄着长刀瞪视李猛,李猛也强撑着站了起来。韦明宇犹豫着是否应该阻止这场演武,毕竟没有人希望看见这场上有一人横尸在血泊里,而李猛已经受伤,撑下去他能否破解第二次背风斩的攻势? “服你了!这你都学得会!”阿日斯兰苦笑着摇摇头。 他忽然手一松,手里的刀掉落在了地上,发出声声金属脆响。 阿日斯兰一个趔趄栽倒在地。戎狄汗国国的坐席上,少年们冲下去扶起了阿日斯兰,才发现他胸口那面光明的铁镜已经碎裂,尖锐扭曲的边角全都反刺入他的胸口里去了。阿日斯兰受的伤远比李猛重。 “你赢了……”阿日斯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身子一软,倒在了少年们的怀里。 看到这一幕,两边坐席上的人全都站了起来。 一个蛮族少年伸出手在圆睁双眼的阿日斯兰鼻口处探了探,当他发现阿日斯兰已经鼻息全无时,泪水流了下来。 他满眼怒火地瞪了李猛一眼,伸出手将已经死去的阿日斯兰的眼皮合上。 少年们没有哭出声来,他们默默地抬起阿日斯兰的尸体,路过李猛身边时,谁也没有再看他一眼。 李猛抬起头,看着蛮族坐席中的李昱,露出了一个狠狠的笑容。他拄着枪,缓缓的站了起来,但脚下忽地一滑,重又摔倒。 “第七场,大成朝,李猛胜。” 韦明宇也犹豫起来。他是战场上轻轻挥旗、指引千军决胜的大将,可是此时对方已经死了一人,他不知道是否应该让对方继续上场。 “竟是两败俱伤的场面啊。” “这场我们胜得名副其实,毕竟我们的武士连拼了几阵了。” “只不知道后来的几个会不会丢尽颜面。” “夏侯公怎么说长人威风自灭志气的丧气话?” “丢了祖宗声威的事情,我们也做得不算少了,”少府的主事夏侯公叹息了一声,“何当重整雄风烈,再起龙旗向阴山啊!” 议论声不绝于耳,场边的李庭瑞已经开始为幼子整束。显然李猛已经没有力量起身,人们都在等待下面的少年下场。可是李猛坐在地上瞪着韦明宇,不知道是不愿意说还是痛得已经说不出话来。可是韦明宇在那双墨黑的眼睛里看见了固执得可怕的意志,分明在阻止他让李斌上场。 “李斌!”李庭瑞不知道韦明宇在犹豫什么,推着幼子来到场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李斌上场吧,只剩一个了,打赢了副将的职位非你莫属。”他感觉到儿子背上传来抗拒的阻力,于是鼓励起儿子来。 韦明宇摇了摇头,举起鼓槌。 “不要上来!”李猛忽然站了起来。他腰上的伤口因此裂开了,他摇摇欲坠地站在自己的一滩血里,李庭瑞又一次看见了他最讨厌的眼神,不由得愣了一下。 “你不要上来!”李猛的声音已经嘶哑了,“我打败了他们,我能打赢他们所有人!” “猛儿你疯了么?”李庭瑞脸色一变,压低了声音。 “副将谁都能当,”李猛咬着自己的嘴唇,“弟弟能,我也能!” “亲兄弟,你想和弟弟抢么?你这顽劣的东西,存了什么心?” 李猛呆了一下,他用力地摇头,“我不跟他抢,我抢不过他。我只是抢我自己的!” “为什么?”他的手在发抖,“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老是弟弟在我的前面?” “想……想不到我们李家竟出了你这种自私自利的孽子!”李庭瑞再也挂不住颜面,忍不住出声斥道。 看着父亲的眼神,听着他的呵斥,又看着他急切地把弟弟往擂台上推,李猛的目光忽然变了,变得很静。他凝视着李庭瑞,慢慢地退后,一步步越退越远。这是李庭瑞第一次看见儿子的黑眼睛那么静,很陌生的眼神。 “我们中原的武士,绝不是只会耍诡计的人。”李猛退到了擂台中央,猛地回头,看着父亲和弟弟。 “我要打败你们,”李猛仰头,指着高处坐席上戎狄汗国的使团,“打败你们所有人!” 他感觉自己的胸口那么闷,像是被血塞住了,又像是堵着什么别的东西。他用力拍着自己的胸口,拍得胸口痛得麻痹起来,让那股痛楚把一切其他的东西都压了下去,“我一个人就够了!我一个人,打败你们所有人,你们所有人!” 他抄起了金枪,枪锋横扫过巨大的半圆,掠过几乎整个看台上的人。 韦明宇看着这个有些失控的孩子,看着他紧咬牙根,面目狰狞。韦明宇却没有喝止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你!给我下来!下来!”李猛以枪指着看台,“李昱!你给我滚下来!我要和你比试!” 看到他竟然直呼名字发出挑战,两边的看台一下子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全都集中到了李昱的身上。 李昱看着嘶声大吼挑战的少年武士,眼中突然浮现出了那一天晚上,李辉和李胜的面容,不由得全身剧震。 一只温暖柔软的手握住了他的手掌,他回过神来,看到了明月的剪水双瞳。 “不要去。”她转头看了看李猛,“他是你的兄弟。”她显然也回想起了那天的一幕。 “下来啊!你这个混蛋!狗东西!信不信我一枪杀了你!”李猛站直了身子,骂不绝口。 李庭瑞看到这一幕,面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你必须去。”李昱还在犹豫,海都汗的声音传来,“不管他是谁,你如果不接受挑战,就等于认可了他的侮辱。那样,你今后将没有面目在这个世上立足。” 明月听到父亲的话,咬了咬嘴唇,松开了手,一下子将李昱腰间的玄铁刀抽走了。 “我不许你去!”她将玄铁刀抱在胸前,几乎是带着哭音说道,“他会杀了你的。” 李昱呆呆地看着她,她怀中的玄铁刀刀柄上的金丝正熠熠生光。 那天从黑龙峡回来后,她便将他的玄铁刀要了去,几天后,她把刀还给他时,原本朴素无华的玄铁刀,刀柄上已经缠上了细细的金线,并配上了精致的镶了红绿宝石的皮鞘。 他当然明白,她这么做的用意。 “不要用那把刀,它太短了,你会吃亏的。”海都汗的声音再次传来,“用这把剑好了。” 李昱转过头,看到海都汗手中拿着的一把剑。 这是一把极为厚重的长剑,形制竟然和他见过的那位死于地下的巨人首领以及阿日斯兰的巨人朋友白山所用的剑差不多。这柄剑长柄钝头,剑身粗壮,和他的玄铁刀一样,它也是一体铸造而成,朴素无华,毫无纹饰,而且灰沉沉的没有一丝光芒。但不同的是,它的剑身上有着流水般的仿佛玛瑙一样的天然纹路。 看到海都汗将这把剑拿了出来,很多卫士的脸上都现出了惊讶之色。 他们跟随海都汗日久,知道这把剑看起来不起眼,但却是海都汗最珍爱的十把宝剑之一。 “这把剑是巨人族勇士的宝剑,名为‘巨澜’,它能够克制那支枪。”海都汗沉声道,“拿着它,去接受挑战吧。你要为我们拿下这一战!” 李昱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接过了重剑。 “那我去了!” “去吧。” 李昱看着明月公主,她怔怔地看着他,双瞳中已经蓄满了泪水。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他冲她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我一会儿就回来。” 第76章 逆转之剑 “到了这样的地步,胜与不胜,我们都被成朝的武士压了一头了。不过,我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海都汗道。 李昱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大步走到场边,看见了脸色惨白的李斌。他留了一步,和李庭瑞对视了一眼。这一眼最后击溃了李庭瑞要把幼子推上台的决心,李昱和他的弟弟不同,他看人时的神态已经完全不是孩子了,而是真正的武士。 韦明宇的鼓槌落了下去,“第八场,大成朝李猛,戎狄汗国李昱。” “你还能撑下去?”李昱看着自己在这个世界中的兄弟,问道。 他还是有些不愿动手,并不是他自负于自己那至威极烈的一刀,而是他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对这个半身是血的对手下手。 “你管不着!” “我不会输的……我还要……还要杀了你……”疲惫和失血已经让李猛产生了眩晕,他甚至看不清李昱的脸。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持多久,最后的力量,也许足够支持他刺出一枪——完美的一记突刺。 “我要……杀了你!” “我让你和我抢……你这个混蛋……我一定要……杀了你!” “玉珠……是我的!”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低声说着这句话。他抬起头,天空都在旋转似的,但他并不感到畏惧,只有满怀的杀意。 …… “枪之为道,在于长锋。”月光下,老者和李猛围绕一个无形的圆缓缓转动,正而逆,逆而正。 “所有武器都有一个圈子,剑有剑圈,枪也有枪圆,以武器的长度为径,敌人为中心,就是一个圆。敌人的反击范围,又是一个圆。你攻击后格挡的范围,还是一个圆。很多的圆在一场战斗中存在,每一个都关乎你的胜败。” “可是怎么能计算到所有的圆呢?” “那是变化之枪的内涵,”老者说,“我现在不会告诉你,但是世间有一种枪术,称为至尊之枪。” “至尊之枪?” “所谓至尊之枪,是超越诸圆的破圆之枪!” 老者的枪指向了李猛的眉心,“当你的枪达到最猛最快的时候,你会觉得时间甚至都停顿下来,你的枪会突破以上所有这些圆,在一刺之内结束战斗。时间停止的时候,世界上没有圆,只有一条线,把一切都贯穿!” 李猛的目光落到了自己的枪尖,世界上只剩下金枪的枪尖。他瞄准了两丈外的李昱。 “枪尖是一个点,用它划出破圆的直线。不要想太多,把所有精神贯注在枪尖的时候,你的身体自然会调整到最合适的出枪位置。” 身体细微的变化连李猛自己都无法觉察,手腕、手肘、腰和腿,全身开始逼近那个最完美的出枪姿势。 “要知道你为什么出枪,你的心里有闷烧的火,那是大地上燃烧的煤矿,它的火焰终有一天烧破地面去点燃天空。你会吼叫,因为你若是不吐出那火焰,它会烧穿你的胸膛,它像是愤怒,又像是高亢的歌,龙虎的吼声让时间停止。” 至尊威烈之枪,破一切圆。 一线乌金色的光芒离开了李猛的掌心,金枪在李猛手中突破了他自己速度的极限。长锋在前,李猛和他的枪一起化作了锐利的长牙。吼声和金枪的风啸声一起激扬,先人的极致枪术里蕴藏着的霸道和血腥,在一记稚嫩的突刺中重现。 李昱感到自己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压制了。 周围变得暗了下来,他感到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地下。 全身的血脉瞬间贲张,李昱手中的剑猛地扬起。 仿佛有一千一万根长针在刺扎他的全身每一处,让他觉得战栗,可是又无比的兴奋。 他又一次嗅到了那一夜草原上群蟒的气息、血腥的气息、杀戮的气息,随着李猛刺出那一枪,他在斩杀鸣蛇时那些模糊的感觉骤然清醒起来。 他狂吼了一声,挥出了手中的剑。 根本没有人能够看清这一剑和那一枪的轨迹。 只是一瞬间,李猛闪到了李昱的背后,金枪擦着飞血扎入擂台。 血光飞溅。 李猛的身子如同落叶般,摔倒在了李昱的脚下。人们茫然四顾,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中原第一名枪”、“劈断过三十六把长刀”、“开天辟地的一剑”,韦明宇看见了这全部的传说,骤然间都变成了真实。 虽然还无法和当年自己在龙旗下一手推出的“拨云见日”那一枪相比,可是李猛在这一击中完美地实现了他所能做的最强攻击。剧烈的一击完全抽走了他的力量,但在最后一刻,他的枪被李昱一剑击偏了,错过了李昱的胸膛,堪堪擦过李昱的胳膊,飞了出去。 而李昱的那一剑的力量,却摧毁了他。 李昱默默地摸了摸胳膊,一条细细的划痕,一手的鲜红淋漓。 “好!”海都汗在坐席上拍案大声喝起彩来。 李昱猛地回过神来,他想起了死去的阿尔斯兰,而他却在这里愣着回味对手的枪术。他急忙转身,高举巨澜剑过顶。他的剑停止在那里,他触到了李猛的眼神。李昱知道自己只要轻轻的一剑就可以结束战斗了,李猛已经完全失去了保护自己的力量,他的伤和强行使用无法掌握的枪术,这些都让他比一个婴儿还要脆弱。而且他现在已经中了自己那极烈的一剑,李昱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甚至杀了这个对手,只怕也不会有什么惩罚。 可是他的剑凝在那里,无比沉重。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李昱的剑上,人们茫然不解地议论着这场战斗。 “你那一枪叫什么?”李昱问。 “至尊威烈之枪?破山。”李猛喘息着,嘴边流着血沫。 “你那一剑,又叫什么?”他问道。 “好象叫‘开天’吧,我也不太清楚。”李昱老老实实地答道。 “呵呵,果然是天授的刀术,我……到底还是输给你了……”李猛咳出了一口血来,他看着李昱,眼神又变得怨毒无比。 “那一天,我真该杀了你,不应该把你当成奴隶卖掉……” 听了李猛的话,李昱大吃一惊。 “你说什么?” “你不记得了么?呵呵……” “为什么要杀我?我怎么得罪了你们?” “你不是说过,要日月星辰都向你下拜么?自己说过的话,难道都不记得了?……” 李昱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 “我不记得了。”他看着气息奄奄的李猛,“如果我真的做过那样的事,我愿意向你赔礼道歉。” 李猛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迷惘。 “原来你真的不记得了……”他张了张口,突然一股鲜血涌出,他的头一下子歪到了一边,不动了。 李昱站在那里,看着李猛的尸体,心中不知怎么,有一种莫名的怅然之意。 “第八场,戎狄汗国,李昱胜。” 人群又回复了安静。 李斌此时已经完全傻在了那里,李庭瑞定定地看着血溅当场的儿子,眼泪流了下来。 不管他平时多么讨厌这个孩子,但现在,他的生命毕竟已经是无法挽回了。 而且,是自己的另一个儿子杀了他。 韦明宇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会意地向李庭瑞点了点头,李庭瑞默默转身,拉着面色惨白的李斌离开了比武场。 “第九场,戎狄汗国,李昱,大成朝,夏侯威。” 李猛的尸体被抬走了,但不知为什么,那杆金枪却留在了场上。 一个佩剑的东宫少年武士上场了。李昱这才意识到,他还有几场比试。 几乎是刚才李猛上场后的翻版,上来的太子东宫少年武士,无论是使什么兵器,都被李昱只用一剑便崩飞了武器。 韦明宇注意到李昱的眼睛里似乎渐渐的有火焰在闪动,和刚才在看台座席上的文静孱弱判若两人,此时的他,更象是一头噬血的猛兽! “第九场,戎狄汗国,李昱胜。” “第十场,戎狄汗国,李昱胜。” 此时,轮到大成朝的一众重臣显宦们坐不住了。 “此人的剑法,竟然如此凌厉……” “是啊,而且如同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此等人才,怎么会流落到草原去呢?……” 一声沉重的金属碎裂的声响,比武场上的东宫少年武士的身子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的飞了起来,摔倒了场外,他手中的掩月刀的刀头已经完全碎裂,只剩下了刀柄。 太子吓得惊叫起来,皇帝的脸上也勃然变色。 李昱没有去看已经身受重伤的对手,他的目光,盯在了自己手中的剑上。 “好剑!好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昱!”明月公主注意到了李昱的异样,忍不住惊呼起来。 此时的李昱,突然大声的唱了起来: “哈哈爱兮爱乎爱乎!爱青剑兮一个仇人自屠。伙颐连翩兮多少一夫。一夫爱青剑兮呜呼不孤。头换头兮两个仇人自屠。一夫则无兮爱乎呜呼!爱乎呜呼兮呜呼阿呼,爱乎呜呼兮兮呜呼呜呼!” 苍凉悲怆的歌声刺破了天空,歌声似乎在倾诉着一个古老的悲伤故事,所有的人听到他的歌声,都被歌声所表达的悲愤哀伤的情绪所感染,心头如同压了大石一般沉重。 第77章 慕容远山的胜利 而此时的李昱,脑海中那些不曾存在过的往事,一幕一幕的如同放电影般的闪现在眼前。 “玉珠是我的!”李猛的面容闪过一丝狰狞。 “有能耐你就来和我抢吧!”这是自己的回应。 “我要杀了你!”李斌举着剑朝他砍来。 “昱儿将来是要继承你的事业的……”母亲看着他,目光中充满慈爱。 “你休想从家里得到一文钱!”李胜的声音。 “你想成为家主,除非做梦!”李辉的声音。 “父亲,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所有的日月星辰,都向我下拜……”李昱记起了那个梦,那句玩笑, “你是不是想要我们兄弟几个全给你做奴仆,你才甘心?”李辉的冷笑。 “你们兄弟几个这一次外出游历,千万小心……”父亲满怀着欺许的面容。 “来啊!你不是有天授之刀吗?冲我来啊!”李猛大吼着,将他一脚踢倒。 “你不是文武全才吗?使一个给我看看?”李辉讥诮的声音。 “呵呵,我们已经把你当奴隶卖掉了,知道你卖了多少钱吗?二十文铜铢!连头猪都不如!” “永别了,呵呵,爹娘那里,我们会尽孝的,不会让他们伤心的,你放心好了……” “永别了,文武全才,如果你还能回来的话,找我们兄弟报仇吧……” “李昱!”明月公主的焦急喊声让他从噩梦当中醒转。 李昱看着前方,一个少年武士正缓缓的向他走来,在场中站定。 “第十二场,戎狄汗国,李昱;大成朝,慕容远山。” 李昱注视着面前一身银盔银甲的少年,还有他的手中的银枪。 “你累了吧?要不要休息一会儿?”慕容远山双手抱拳,向李昱施了一礼。 李昱摇了摇头,手中的巨澜剑缓缓的扬起。 “你打了这么多场,我看你还是休息一会儿吧。”慕容远山笑笑,将银枪插在地上,然后便坐了下来,“你体力不支的话,我纵然胜了你,也不是什么光彩事。” “你有把握胜我?”李昱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保持着警戒的姿势。 “没有。”慕容远山老老实实地答道。他迎着李昱的目光,伸了伸手,做出了个“请”的姿势。 李昱点了点头,以剑拄地,也坐了下来。 一连比了这么多场,他也确实有些累了。 “狡猾的人。”海都汗看着场上的这一幕,冷笑了一声。 “父亲是说……”明月公主望着父亲,父亲只是摇了摇头,示意她接着看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慕容远山站了起来。 “你歇好了吗?”他看着李昱,平静地问道。 “好了。”李昱说着,站了起来。 的确,这一会儿的休息,让他的感觉好了很多。 “那我们可以开始了?”慕容远山问道。 “可以了。”李昱回答。 “请。” “请。” 慕容远山猛地拔起了白龙飞电枪,枪锋直指李昱,李昱则缓缓地将手中的剑以一种很随意的姿势举了起来。 这一次面对幕容远山,李昱竟然采取的是守势,用巨澜剑护住了自己的正面。 之前的战斗中,为了取得最快的胜利,李昱往往是先发制人,一剑取胜。但这一次他好象是对自己最拿手的剑术不是很有信心的样子,面对慕容远山这样的对手,他似乎是想把对方当成测试工具。 慕容远山的长枪没有前刺,而是缓缓的斜向上方,枪锋指向了天空。 李昱紧盯着慕容远山,手中的剑巍然不动。 慕容远山突然发出一声嘶吼,冲了过来。 虽然是一个人的冲锋,但是,阳光下,银盔、银甲、银色长枪一样在闪闪发光,所带来的压力却如同万马千军一起冲锋而来。 李昱的眼睛微微眯在一起,紧紧盯着慕容远山的眼睛,在和草原武士们的屡次切磋中,这种蓄劲后发的伎俩见的很多,一对一的决战中,趁敌人来不及施展全力时,从敌人意向不到的方位给敌人意向不到的攻击,解决办法只有一个:盯紧对方的眼睛,眼睛会暴露他的一切。 银色长枪闪电般的刺出,刺向了李昱的小腹。李昱稍微向左侧微微退了一步,巨澜剑象是打破了时间和空间的界限,突然出现在枪尖后端,用力磕,不,更准确的是,长枪象是被巨锤砸上了一样,重重的刺向了地面,在地面上划出深深的一道痕迹。 慕容远山遇惊不乱,身体微仰,手中的长枪直接拍向了地上的李昱,枪锋划碎了空气,发出嘶嘶的声音。 李昱长剑弹起后,剑尖刺向慕容远山,在这一瞬间,慕容远山已经从李昱身侧冲过,李昱稍微助力,冲着慕容远山冲过的方向高高跃起,长剑呼啸着砍向了慕容远山的后背。 除了韦明宇等几名久经沙场的将军外,所有的人都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在他们看来,后背完全暴露给对方的慕容远山已然无法闪避。 慕容远山似乎想也没有想,银枪的尾部突然立起,直接戳向空中的李昱! 这又是以死相拼,因为在重剑击中慕容远山的一瞬间,银枪的枪尾也会戳中李昱。 重剑在空中拦截了枪尾,李昱借势平稳落地。 两个少年在第一回合的表现,都让人异常惊讶,李昱在防守后能够发出致命一击,而慕容远山在攻击失败后依旧能够进行成功的防守。 慕容远山急速旋转掉转了身子,刚才攻击失败后的全力一击让他几乎面临死亡,这是也慕容远山这些年所没有遇到的,银盔下,汗水淌了下来,右手、右肩刚才承受了巨大的冲击力,肌肉突突地颤动。 慕容远山再次攻击,手中的银色长枪划着弧线飞刺向了李昱,在战枪飞刺后,手中立刻闪出长剑的亮光,李昱也是极为惊讶,但是在一瞬间猜透了慕容远山的双点攻击的目的,他整个人腾空而起,双手全力挥舞巨澜剑,在空中划出一个夺目的半圆,斜劈在即将刺中自己的银枪上,银枪象是雷轰一样,扭曲着远远的飞了出去,李昱在空中借力向另外一侧落地。 银枪此时也落了地,枪尖斜刺入了地面。 而这时,慕容远山已经冲到了尚未落地的李昱身边,这一瞬间,他手中长剑上刺出,好似银色的闪电。 李昱身在空中,似乎根本无从闪避,但他还是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挥剑横挡。 慕容远山的长剑剑尖刺中了李昱手中重剑的剑脊,长剑的剑身在他的全力刺击下,竟然弯曲成了弓形! “叮!”一声脆响,慕容远山手中的剑断成了数截,崩断的剑身碎片四散飞扬,激射在了李昱和慕容远山的身上。 血光飞溅。 慕容远山没有去管射在银甲上的剑身碎片,完全是靠本能的反应,闪电般的后退了一步,用脚尖挑起了地面上的枪。 那是死去的李猛留下的金枪。 慕容远山正要举枪上前,却看到李昱倒在了地上,没有起身。 慕容远山眯起了眼睛,死死地盯着李昱。 鲜血汩汩的从他的胸口流出,慕容远山清楚的看到,半截断剑刺入了李昱的胸口。慕容远山又看了看自己的胸前,赫然发现两截断剑已经刺进了银甲当中,但是被里面的锁子甲环挡住了。 李昱躺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看到李昱握住重剑的手缓缓松开,慕容远山慢慢的收枪,站在了那里。 李昱转头看了看他,苦笑了一声,“你赢了。” 慕容远山点了点头,不知怎么,虽然赢了这场比武,但他却并没有高兴的感觉。 大局已定,帝朝不可思议地战胜了来自草原的对手。是欢呼的时候了,不过帝朝的礼仪却依照古制,繁琐而严谨。是以所有目光都聚集在皇帝的坐席上,等待着皇帝成承威首先喝彩,而皇帝却没有时间去管这些,他不看慕容远山,只是看着远处戎狄汗国坐席上的海都汗。海都汗在一片令人难堪的沉默中终于无法按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桌案,没有说任何话,起身离去。 皇帝站起来伸手似乎想去挽留,却只能对着背影愣住。 韦明宇望着皇帝的神色,悄悄地摇头,又去看那个名为成文武的少年。成文武因为被李昱一剑击落了兵器,正在那里恼怒不已,他青色的脸上森森然的带着惨白。韦明宇最后去看幕容远山。 慕容远山笔直地站在场地正中。谁也不曾注意,凝视慕容远山的时候,韦明宇的眼角微微跳了,好像是一种含着痛苦的抽搐。 他在等一声喝彩,等一声喝彩来承认他的胜利,他想在喝彩中迎接自己的胜利。 可是过了许久,只有一片衣衫抖动的声音,他这才意识到出了什么变故。他努力睁眼去看,皇帝带着内侍和群臣,急急忙忙地起身,就要离开。 “陛下……副将尚未领赏受封……”长史提醒他道。 “快追海都汗的车驾!”皇帝低声喝道,“封赏回头再说!” “传令禁军,大辇伺候!”长史无法再劝,只得喝令下臣。 第78章 一人赴约 所有人都涌向皇帝身后,包括东宫的少年们。周围护卫的禁卫营战士快速撤离场地,迅速化成整齐的队列,夹道保护皇帝。 获胜的少年像一个傻子般被丢在擂台上,好像瞬息间就再也无人记得他,慕容远山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他不能跟着这些人去,也不能倒下。血管中流淌的曾祖的悍勇让他依然站在场地中央。他把银枪插进了擂台的地面,冷冷地看着所有离他而去的人。 一片匆忙的脚步声中,忽然有轻轻的掌声。慕容远山抬头看向掌声的方向,竟然是自己的哥哥慕容轻尘。虽然只是一阵不和谐的掌声,可是他的鼓掌已经很用力了。人影闪动,隔开他们又留出空隙,两双眼睛在人群开合的间隙中对视了一下。 周围都空了,皇帝的仪仗也出了禁卫营,只剩慕容远山一个人站在擂台上。 脚步声从背后渐渐接近,黑铠黑袍的将军微微笑着拍了拍慕容远山的肩膀,“我叫韦明宇,武殿都指挥使,虽然我无权授你副将的职位,不过如果你有投身军旅的雄心壮志,有空就来找我吧。” “韦……韦明宇!”慕容远山被这个名字惊呆了。 韦明宇在远处回头,“你的枪很好,我喜欢你的枪术。” 海都汗的车驾中,明月公主看着昏迷不醒的李昱,不住的流着泪。 “公主放心,断剑并未伤及心脏,他现在只是因失血过多而昏迷。”医师说道,“这几日想是就会醒来。” 明月公主点了点头,泪水却并未止住。 她想起了阿日斯兰,心中又是一阵痛惜。 好多人和事,只有失去的时候,才会感到,原来他们对于自己,是这么的重要。 “停下!等等!”几骑马飞奔而来,高声呼叫着。 海都汗从车窗向外望去,看到一位中年的成国将军带着几个随从追到了车辇前。 “你是谁?”海都汗冷冷地问道。 “在下李庭瑞,前帝都少府副使。拜见汗王。”李庭瑞在马上抱拳道。 “你有什么事?”海都汗问道。 “在下是李昱的父亲,恳请汗王让在下探看小儿的伤势。”李庭瑞的声音里透着焦急和关切。 海都汗盯了他一会儿,下令车驾停下。李庭瑞立刻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的上了车。 海都汗回头望了一眼,看到了身后远处腾起的烟尘, 宽阔的御辇里,皇帝独自一人端坐,点了点头,把手中的茶碗放下。 “有劳陛下等候臣下。” “韦将军安坐。将军刚刚独自留下,莫非是和那个获胜的武士说话么?”皇帝转着小指上的翡翠指环,漫不经心地问。 “是。”韦明宇含着笑。 “将军秉性素来高傲,能入将军青眼的人寥若晨星,今天对那个孩子却很赏识啊。能得到韦将军的欣赏,他在我们帝朝也足以树立名声了。” “英才难得,任谁也压不住他的光辉,臣下的赏识不过是为他锦上添花而已。” “这句话,朕今天已经是第二次听将军说了,”皇帝摇摇头,“这先不去说它。这次演武,朕的用意,别人或者不知道,将军应该清楚的吧?” “是。我听说东宫的那个年轻武士成文武和陛下是血缘至亲,武术兵学也远远超过同辈,陛下把他安排在压阵的位置,本来是觉得成文武会取胜,拿下那个副将的军职吧?” “不错。将军既然知道……” “陛下,”韦明宇打断了他,“若是要授军职,陛下一纸手书,别说是副将,就算是参将军、牙将军,也都不是问题。为何陛下却偏要成文武去夺这个副将的头衔呢?” 皇帝摇了摇头,“将军也知道我们帝朝军威不振,我们手中没有强兵,在这风云乱世就不能自保,朕有意提拔少年,正是为了让我军脱胎换骨。如果朕一纸手令授一个副将给成文武,那和以往世家少年凭着祖上的功荫从军有什么区别?还是不能服众的。” “臣愚昧。” “愚昧?韦将军为何这么说?” 韦明宇轻轻抚摩腰间古剑朴实的剑鞘,声音里带着金属般的脆硬,“臣不知道是否真的能如此服众。臣有一点薄名,但是臣从年少学剑,到现在已经在阵上亲手杀了数百人。这其中不知多少次臣也许就死在敌人的刀剑下,而臣今日方略能服众。陛下换了一个法子把军职赐给成文武,可是陛下可能赐给成文武懂得生死间的事?” 皇帝默然片刻,“说到刀剑,天下之大,又有几人能和将军坐而论道?演武这件事,也就罢了。不过朕以为成文武确是难得的将才,所以想让他来日做我们帝朝的栋梁。他已经十六岁,一直在东宫伴读,最近已经很难找到合适的老师。朕私下思谋,不如让他追随将军,做一名武殿奉宸卫吧。” 韦明宇默然不语。他的军职是武殿都指挥使,武殿奉宸卫就是为他传令的属下。他以战功成名多年,门下还没有一个真正的学生,皇帝一番心思,无疑是希望他收下成文武。 他终于还是摇了摇头,“陛下,恕臣不能奉命。臣晚一步出来,是让那个获胜的孩子慕容远山到臣的身边处理一些杂务,臣当然可以收下成文武,不过臣的时间和精力,只够教导一个人而已。” “将军是要收慕容远山为学生?”皇帝忽然坐直了。 韦明宇摇头微笑,“不是,是另一个,被他击倒的那个孩子。” “李昱?” “是,不过那个孩子还未同意。” 皇帝眉锋一挑,神情严厉起来,“将军言下的意思,是要留出这个学生的名额虚席以待?堂堂帝朝的伯爵、御殿羽将军,要等候一个无名的少年答允?难道成文武的资质不足以令将军满意,反而是那个李昱更有天赋?将军不是亲口对朕称赞成文武极有气勇么?” “陛下恕臣莽撞,那番话没有错,是臣年少时候的老师教给臣的,可是还不是全部,”韦明宇低声回应,“臣的老师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勇气。大战在即,脸红是血勇,脸白是骨勇,脸青是气勇……不过这些都还不算真正的勇敢。” “那李昱又如何?”皇帝喝问。 “面色不变,拔剑生死,”韦明宇沉声道,“当然是神勇!” “臣以为,若收得此人为我帝朝所用,日后当为国家栋梁之材。” 皇帝哑然,静了片刻,才叹息了一声,挥手令御辇前行。 入夜。 夜深才是西京最繁华的时候。白天少年武士大胜戎狄汗国的消息已经在整个西京城传开,街巷中都惊喜不已,酒肆里的人都传说着本国少年一枪惊退蛮族武士的神勇。可是说到那个少年的名字,却没有人知道,贴出的文榜中完全没有提到。 朱雀大街,西京城里最繁华的地段。 酒肆娼馆的灯火彻夜不息,却照不到街边幽深的巷子。只有豪富人家的车马经过街上,马车周围的灯火才能短暂地照进巷子中。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黑暗里,任凭过去的灯火照亮他的脸。 “这一回我们帝朝也算扬眉吐气……”外面车马上的人似乎还在说着。 话声随风散了,夏夜的风并不冷,可是吹得很孤单。漫无目的地扫过整条小巷,也吹在巷子里的人身上,他一动不动。 “不许动。”有人在身后说。 李斌呆了一下,以为是幻觉,可是那可爱的声音传入耳朵的感觉又是那么真实。 他转过头,便看到了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身影。 玉珠窜到他旁边坐了下来,一本正经地看着他,伸手说:“拿来吧,呵呵。” “什么?” “金牡丹花啊!我今天过生日啊,你和你哥都说了要送给我的,现在是你赢了吧?你是帝朝的英雄了。送朵金牡丹花给我,不会那么小气吧?”玉珠说着上去刮李斌的鼻子。 李斌低着头,沉默了很久,低低地说:“对不起,我没有拿到……我哥哥……也没有拿到……” 他不忍心告诉她,哥哥的死讯。 玉珠呆了一下,她低下头去从下面才能瞥见李斌的神情,一弯淡金色的头发在颊边淘气地跳啊跳。 “没有赢到就没有赢到吧,其实我也不稀罕你们帝朝皇帝的金牡丹花。”她耸了耸肩膀。 “你怎么来了?” “你还以为我真的来问你要金牡丹花啊?我特意来找你们的!哪里都找不到……” 玉珠嘟着嘴,她觉得李斌真是块木头,竟然不知道谢谢她。她已经好心地在这些巷子里费了许多的时间,她还去过清明池边看灯的石舫,去过文庙前可以骑的双翼石狮子,甚至还去了枣子还未熟的那棵树下,李斌和她打那棵树的主意已经有半个夏天了,可是哪里都没有李斌。 “你来找我么?”李斌呆呆地看着她。 “喂!现在是什么时候?深夜啊!我不是出来找你们,难道是出来看星星?” 玉珠气恼地去砸李斌的脑袋,李斌没有闪,他把脑袋埋在膝盖之间。玉珠砸着砸着,忽地愣了,她伸手去李斌的脸上摸了一把,手上湿漉漉的。 第79章 心里只有一个人 “啊!你……为什么哭啊?” “不是……砂子进了眼睛……”李斌摇着头。 玉珠呆了很久,终于扯了扯他的手,“好啦好啦,跟一个小孩子一样。走吧,送我回去吧。爷爷要是看到了,我们都有麻烦了。” “啊!你……为什么哭啊?” “不是……砂子进了眼睛……”李斌摇着头。 玉珠呆了很久,终于扯了扯他的手,“好啦好啦,跟一个小孩子一样。走吧,送我回去吧。爷爷要是看到了,我们都有麻烦了。” 男孩和女孩这么拉着手走在安静的小街上,穿过巷子,又转过街口。离开了朱雀大街就安静下来,偶尔有乞丐、僧人和流浪的画师在街边的黑暗里探探头,除此就只有他们两个,游游荡荡,仿佛漫无边际,也不知道要走多久。 玉珠走得闷了,于是开始唱歌。有的时候是缥缈难懂的西域歌谣,有的时候是西京城巷子里的俚调。李斌就总是低着头。 “小小子儿,坐门墩儿。哭着嚷着要媳妇儿。要媳妇儿干什么?说话、逗笑、解解闷儿。” “小小子儿,坐门墩儿。哭着嚷着要媳妇儿。要媳妇儿干什么?蒸饭、炒菜、包饺子儿。” “小小子儿,坐门墩儿。哭着嚷着要媳妇儿。要媳妇儿干什么?铺炕、叠被、睡觉觉儿……”玉珠倒退着走到李斌前面去扯他的脸,“小小子儿……小小子儿……” “你为什么老是喜欢揪我的脸?” “我喜欢才揪你的脸,象你那个大哥的脸送到我面前来我也没兴趣,”玉珠吐了吐舌头,“活像一团白面似的,我也不揉面。” “为什么?别人都说李辉长得很漂亮啊。” “我管别人怎么说,我就是讨厌他那张脸,说不上为什么。” 李斌忽地站住了,“玉珠……为什么有的人会喜欢一个人,可是别的人却都不喜欢他呢?” 玉珠想了想,“我不知道啊,不过爷爷说过,人的心里都是很小的,容不下好多东西,你只能喜欢那么几个人,最喜欢的也许只有一个人,那么你的心思都花在他身上啦,就没法喜欢别的人啦。” 李斌忽然站住了,紧紧地握住了她的小臂! “你干什么?”玉珠觉得痛了。 “我不知道,”李斌的声音也带着惊慌,“有什么……有什么不对。” 李斌看着身前身后,这是一条狭窄笔直的巷子,月色隐没在高墙后的枞树叶子里,前前后后的都没有人。 脚下传来微微的震动,震得心跳得极快。像是受野兽般的本能驱使,李斌全然不顾黑暗,急急地拉着玉珠就往前跑。可是巷子里完全没有岔道,越是往前跑,越是黑暗。 震动从背后逼近了。那是马蹄声,雄伟的战马才会有那种沉重有力的马蹄声,铁器般的寒冷从背后像是一堵墙那样压迫上来,玉珠觉得头皮都麻了。李斌猛地回头,看见了那匹银白色的骏马,马背上的人笼罩在黑色的皮铠里,手里的剑横在马鞍上。 “你……你干什么?”玉珠大喊起来。 那个人拉住了战马,缓缓地逼近,战马宽阔的胸膛堵住了整条巷子。 李斌死死拉住玉珠的手,全力地往前冲去。他全身都是冷汗,他以前从不曾感觉到如此可怕的压力。直觉告诉他,后面逼过来的人是没什么好商量的。背后的战马没有加速,只是不急不缓地追着。 黑暗的高墙尽头忽然出现了些微的光亮,他们终于跑到了巷子的尽头。 就在玉珠觉得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两侧忽然闪出了人影,并排着用肩膀挡住了巷子的出口。他们手里都提着狭长的武器,明显受过训练,动作迅速而整齐。 “狗东西!你还敢在我们面前撒野!”还是少年的声音,对方的出手却是狠准有力的,武器低探下去横敲李斌的膝盖。 那是练习长兵器用的木杆,用的是密实坚韧的腊木杆,刺出时带着呼啸的风声,杆头急震。风声戛然而止,李斌挥剑横扫,把长杆从中央斩成了两段,连带着扫在旁边的石壁上,带着纷飞的碎石末。 对手愕然的间隙,李斌掷出了手中的长剑。长剑带起了呼啸声震慑了对方,围堵在巷口的少年们一齐趴下,李斌扯着玉珠,在其中一个人的背后用力一踏,冲出了巷子口。玉珠闻见了浓重的酒味,这些少年都是喝醉了的。 李斌一把抄起落地的长剑,侧身把玉珠挡在自己的身后,“你们是谁?为什么伏击我?” “白天不是还想上场比试一下么?想抢别人的东西,还问为什么?”骑马的人从巷子里面缓缓地走出。 “是你!?”李斌指着他。 那个少年青色的脸上在月光下带了一道白的杀气,凹陷下去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李斌。视线从玉珠脸上掠过的时候,玉珠觉得皮肤上满是鸡皮疙瘩。 “什么东西这么嚣张?”她凑在李斌耳边。 “东宫的禁军武士,今天在演武场遇见的,”李斌斜着眼睛看那些少年,“领头的叫做成文武,都是些废物。被人家一剑就打掉了武器……” “你才是废物!狗东西!”一个满脸通红喷着酒气的少年提着木刀出来,“一个没名没姓的东西,就敢来挡我们的路。知道金牡丹花是谁的么?是我们大哥的!轮到你不自量力来抢?” “为了一朵金牡丹花就带着这么多人埋伏别人?不过是一砣黄金,给我们还没有兴趣呢!”玉珠气鼓鼓地在李斌身后回应,她的身材颀长苗条,比李斌略高。她在李斌的肩膀上露出脑袋来,尖尖的下巴搁在李斌的肩膀上。 成文武扫了她一眼,“我们不是找你的麻烦,不想挨打就闪到一边去!” 触到他的目光,玉珠又是哆嗦了一下,可是依旧嘴硬,“为什么不是你闪到一边去?你们是喝醉了挪不动啊?我们可以帮忙踢一脚!就怕踢痛了你们汪汪叫,夜里搅得别人都睡不安稳。” 作为一个西方白人女孩儿,她在语言上的天赋分明是太过了,不过在西京城呆了几年时间,她骂人和市井街巷里的少年已经全无区别了,声调里带着十二分的不屑与鄙夷。对面的少年们愣了一下,一齐逼上了一步,凛然带着杀气。 “真的生气了……”玉珠的气焰低了下去,缩缩脑袋凑在李斌耳朵边,“他们会不会真的动手啊?” “害怕就不要多话了。”李斌压低了声音。 “你!”他上前一步,指着马背上的成文武,“有胆子就一个人跟我对决,你们这么多人拥上来,赢了也休想要我服你们!” 成文武大声地笑了起来,“你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跟你对决?我用得着脏了自己的手么?等到你有身份上阵当我的敌人再说,到时候我一剑砍掉你的脑袋,给你一个爽快!” “给我上!”他猛地挥手。 东宫的少年们发一声吼,左左右右地猛攻上来。李斌猛地把玉珠推了出去,刚要转身迎战,已经有人从侧面以木刀狠狠地捅到他的腰间。他痛得低嚎了一声,随即又有木刀劈到他的头顶,多亏他还未卸下禁军皮铠的头盔,否则那一记重击或许已经打开了他的颅骨。 他摔倒在地上,少年们一哄而上,有的用木刀,有的用拳头,有的用脚。武术完全没有了用处,李斌抱着头在人群里闪避,玉珠在后面焦急地跳着脚,她几次想冲上去把那些人拉开,可是每一次都被用力推了回来。 “不要打伤她。”成文武在马背上发令,所以少年们的木刀还没有回过来落在玉珠的身上。 围殴的人群移到了墙边,李斌再想闪避也是枉然,少年们的拳脚纷乱地落了下去。玉珠呆呆地看着,又低头看见地上的一滩乌黑。不只是一滩,一滩又一滩的乌黑延伸着去向墙边。 “血……是血!”她惊慌地大喊。 一骑青色的骏马载着醉酒的商人从街口转了过来,玉珠像是溺水的人看见了稻草,她冲过去不顾一切地扯住了那个人的缰绳,“救人啊,救救他!他们这样会打死他的,他们会打死他的!”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害怕,怕得像是有一道力量在胸口里面要把她撕开。 看着面前莹然如玉的女孩,酒醉的商客清醒过来,望着自己身后佩刀的随从,微微沉吟着。 “东宫禁军的事情,你们最好还是少管,”成文武的声音在一旁传来,“老老实实做你们的生意!” “东宫禁军!”商人和随从的脸色都变了,像是看见瘟疫病人那样,商人急急地拉着自己斗篷上的兜帽,把脸都遮上了,策马就要离开。 玉珠奋力地扯着他的马,“你们去哪里?救人啊!” 商人的马鞭胡乱地敲打着她的手,“放开!放开!” 随从上来矮身推了玉珠一把,玉珠摔倒在地。就在这个瞬间,墙边的人群忽然散开了。他们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里面摧破了,李斌以肩膀顶着一个少年的胸口冲了出来,他脸上都是鲜血,双瞳像是火烧一样明亮。少年栽倒在地,李斌踩着他的胸口一步闪到玉珠身边。他抱起玉珠的腰,一把将商人从马背上拉了下去,带着玉珠翻身上马。 第80章 东宫猛于虎 骏马带着两个人箭一样刺进夜色里。 一滴一滴的温热流到玉珠的背后,她知道那是什么,可是不敢去摸。 “你还在流血啊!” “没事……没事的,”李斌在脸上摸了一把,满手的血,“都是皮外伤,我们快走,别给这些无赖追上了。” 东宫少年们的木刀确实没有给他重创,但不断地流血也够他受的。失血让他眼前变得有些模糊,他觉得身上很冷,只能紧紧地抱住玉珠。他并不善于骑马,只觉得剧烈的颠簸像是要把人的灵魂从颅顶晃出来,他还是只能抱住玉珠,不让自己摔下去。 玄武街,白莲塘。 入夜时分,深郁的树荫笼罩着整个园子,像是一团浓得化不开的墨绿。这些梧桐都有百年的树龄,在闹市中密密匝匝地围出了一片安静,石板地的缝隙中满是天生的茸茸青草,几片落叶洒在地面上,繁密分叉的梧桐枝在头上拼合成天然的拱顶,只有青灰色的屋顶上露出一片远空。园子的正中是一个巨大的池塘,占了庭院大半的面积,开到将谢的白莲还在迎着风摇曳。莲瓣落下来,并不沉下,在水上漂转。风是从门口处吹来的,又从屋顶上的开阔处流走,静静的无声。外面喧嚣的街道显得如此的远,根本就是两个世界。 满是白莲的池塘,是这处园子得名的原因。这里曾是一位王爷纳凉的别苑,后来被赐给了武殿都指挥韦明宇,只不过韦明宇行踪不定,素来也很少住在这里,日来常常有人奉着重礼在门口求见,多半都被将军的侄儿韦云潇挡驾。 一尾鱼儿带着水花跃起,锦鳞一闪,“扑通”落回了池塘里。倚着栏杆看水的将军宽衣散袍,往里面扔着鱼食。 脚步声从外面传来,白衣剑眉的少年捧着匣子进来,“这是鸿胪卿司徒大人派人送来的书札,说是刚到了解密的时限。” “哦?”韦明宇接过匣子,疾步走到灯下,翻阅起匣中的信笺。 韦云潇看他看得认真,就静静地候在一边。那些信纸多半是考究的宣纸,也有青绵质地的印花便笺,每一封都在末尾缀有一个花押,笔迹险峻轻灵。韦云潇知道那是皇帝成承威的亲笔,成承威除了是一位颇为文雅的皇帝,最出众的是一笔书法,变化多端,可模仿各家笔意。宫里的来往信笺皇帝阅毕都会在末尾缀有个人的“威”字押,然后火漆封缄,就归档在鸿胪寺。又有十五年的保密期,即使鸿胪卿本人也不得开启。这些信札还是前几日刚刚解密的。 “叔叔……”他欲言又止。 “什么事?”韦明宇也不抬头,极快地翻阅。 “叔叔看解密的书札,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不过今天司徒大人也说了,陛下来往的信件,只有叔父一个人频繁地取阅,只怕有小人去陛下那边进谗言,叔叔不可不防。” “哦?”韦明宇笑笑,拍拍韦云潇的脑袋,“这是司徒通过你的口来警告我啊。” “叔叔可不要掉以轻心,如今叔叔在西京城的时候少,陛下宠信闵良军,又有不少的小人得势……” “你今年十六岁了吧?”韦明宇忽然打断了他。 说到一半的韦云潇被生生堵住了,只好点了点头。 “真像你父亲,”韦明宇低低叹息一声,“你十六岁,就有他二十五岁的啰嗦。有时候我真不知道是我在照顾你,还是你在照顾我……” 韦云潇呆呆的不懂叔叔的意思。 “我那时候真烦他这种啰嗦……可是听到你这么啰嗦,又觉得是那么的熟悉……”韦明宇猛地煞住,以手指捋平了一张卷曲的纸条凑近灯火。 韦云潇看见叔叔的神色陡然变得严峻,凑上去瞥了一眼,发现那是一张三指宽的字条,是那种轻薄的桑皮纸,皱卷成一个长不到一寸的卷子。韦云潇熟悉这种桑白纸卷子,斥候用鸽子传递消息时,就会把这种纸卷塞在一根小竹枝里面,挂在鸽爪上。卷子末尾除了花押,还有几个小字“慎之慎之,留藏莫失,神凤八年十二月二十日”,依稀也是成承威的笔迹。奇怪的是信的内容却短到只有两个字——“事毕”,末尾一方小印,看起来扭曲飞腾,字迹不可辨认。 韦云潇看不明白,只好看着叔叔,期望获得一些解答。 韦明宇沉默了片刻,把纸卷原样封好,“是代王成承礼的自用印。” “代王的?!……” “代王成承礼本是前朝最具文才武略的人。他貌似文弱而做事雷厉风行,一度是帝朝诸王的第一人。这便是他的花押。” “那他以飞鸽给陛下传信,又只有两个字,是有什么特殊的意思么?” “我有一点明白了,可还不全然清楚,”韦明宇把所有的信札归到匣子中,递给了侄儿,“云潇,把这些送回去,从今天开始,请司徒大人不必再送解密的信札来了。” “是!” “借阅这些信札的记录绝对不要留,否则对于我们叔侄乃至于司徒大人,都可能是杀身之祸。” 叔叔的话让韦云潇不由得哆嗦了一下,收起匣子疾步离去。 “对了,那个演武获胜的慕容远山,你今天有没有察访到他的住处?”韦明宇突然又唤住了侄儿。 “有。按照叔叔的意思,我已经把他的户籍收为军籍,但是他的军衔和职位,还需叔叔自己才能办。” “嗯,”韦明宇点了点头,“留他做我身边的武殿奉宸卫,你持我的印信去办,不过派他去东宫禁军,让他在东宫充当步卒一年。” “去东宫?”韦云潇瞪大了眼睛。 “怎么?” 韦云潇犹豫了一下,“叔叔知不知道,我们私下里都说,‘东宫猛于虎,八百赛太岁’。” “噢?”韦明宇笑了起来,“还有这么顺溜的词句,说说看,怎么解释?” “这是暗贬,是说镇守东宫的八百名禁军霸道。太子东宫因为贴近祖陵,所以编制中是禁军精锐八百人戍卫,不算三军的部署,孟将军管不着,也跟一般的禁军不同,叔叔你的军令传不到那边去。上千人伺候一个储君,平时闲得无聊,就是在周围的酒肆歌馆里喝酒打架,可因为镇守祖陵,晋升反而是最快的。西京城里,凡是世家子弟想从军,都是想去东宫。快活几年混一个资历,托托人情就能提拔去做参将。” “这套人情关节,你倒是越来越精通了。”韦明宇还是笑。 “可是叔叔你可不知道,在东宫里面,没有世家身份的,就是生不如死。进去第一天就得给各处上官和东宫管事的写信,信里面自然都要夹混金票,给多给少,看看各家的财力。对一般的军士,要想得到大家的承认,要么是花大钱请大家去十三坊街上最好的酒楼里面请粉头陪大家喝花酒,一种是半夜里赤身裸体从东宫这边跑到那边,丢脸丢到底,否则受气挨打都是免不了的。” “呵呵,那么要是没有钱请大家喝花酒,又不想脱光了夜奔,那看来挨打是免不了了,”韦明宇大笑,“要说你去年也在东宫禁军,你是怎么混过来的?” “我是叔叔的侄儿……自然不同的。” “呵呵,武殿都指挥韦大人的嫡亲侄儿,不但要免了你的这些个规矩,没准还把你奉为上宾,摆下筵席款待,你要是乐意,帮你倒酒脱靴子反过来请你喝花酒都有人心甘情愿,对不对?” 韦云潇的脸微微发红,“跟叔叔说的也没什么差别,不过我都推了。” “云潇,你将来如果能做成大事,那是因为你是我的侄儿,你如果没能做成大事,还是因为你是我的侄儿,”韦明宇摇了摇头,“而慕容远山这个孩子,是不同的。” “不同?” “他不比你生来就是武殿都指挥使的侄儿。但他也不是一个一般的孩子。你说的东宫那些事情,我也都有耳闻,如果他在这一年中能排众而出,他才有资格当我的学生!真想看看这个小家伙是怎么过那些关的。对了,现在东宫那边的统领是谁?” “陛下今日下令,升成文武为游击将军。现在是东宫里军衔最高的人。” “成文武……”韦明宇沉默了一下,“那个孩子,只怕将来……” 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同一时刻,李氏宗宅。 李庭瑞守在李昱的床前,他的手搭在李昱的脉搏上,屏气凝神的给他把着脉。在他的身边,李夫人看着脸色惨白昏迷不醒的李昱,不住的抹着眼泪。 良久,李庭瑞将手从李昱的碗上移开。 “老爷,昱儿……他……还能醒过来么?”李夫人急忙问道。 “我给他用了玉雪兰的花瓣入药,应该能保住性命。”李庭瑞道,“这几日应该就能醒来。” “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老天要这样惩罚我,竟然让昱儿杀了猛儿……”李夫人的目光落到了放在屋角的那杆金枪上,想起死去的李猛,不由得又哭了起来,“这叫我九泉之下,如何去见姐姐……” 第81章 寻剑者 “是猛儿先要杀昱儿。”李庭瑞回想着比武场上的情景,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自作孽,不可活!这孩子杀性太重,做事只凭自己的性子,不计后果。哪怕这一次不死在昱儿手上,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姐姐临终前嘱我好好照顾他们,可现在,辉儿、胜儿、猛儿都不在了……”李夫人嘤嘤哭道,“这可如何是好啊……” “昱儿能平安回来,老天还是眷顾我们李家的。”李庭瑞望着呼吸均匀的李昱秀美的面庞,脸上现出一丝欣慰之色。 “是啊,昱儿总算是回来了……”李夫人用手轻抚着李昱的额头,微笑起来,眼泪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流着。 “不过,昱儿好象是受过很大的刺激,我以前从未见过他施展出如此高明的剑法来。”李庭瑞象是想起了什么,“而且,他好象什么都记不得了。” “什么都记不得了?” “是啊!以昱儿的慈柔天性,他知道对手是自己的兄弟,是不会下杀手的。”李庭瑞叹道。 “昱儿会不会连爹娘也不记得了?……” “难说。一切等他醒过来后再说。” 李庭瑞的目光落在了海都汗赠送给李昱的“巨澜”剑上,他起身来到桌前,将剑小心的捧起,仔细的看了起来。 “好剑,好剑……”他的手轻抚过剑身上的天然纹路,“把这样一把好剑就这么随随便便的送人了,蛮人的王爷,还真是有过人之处。” 他看了看角落里的那支李猛生前使用的金枪,突然闪电般的跃起,挥剑向枪杆劈去。 一溜火花飞溅出来,夹着一声金属摩擦撞击的声响,金枪在重剑的猛击下,竟然飞弹出去,旋转了一圈,插在了地板上。 “老爷!你这是做什么!?”李夫人看到丈夫想要用李昱的“巨澜”重剑毁掉李猛的金枪,不由得惊叫起来,“这是猛儿的东西啊!” “此枪名为‘金蛟齿’,本是不吉之物,我一直后悔给了他。”李庭瑞咬牙道,“自从他得了这枪,便变得暴戾无比,嗜杀成性,我今日便毁去此枪,省得它再去害人。” “枪是死物,怎么能去害人?人心才是活的。”李夫人流着泪起身,默默的来到金枪前,伸出手指,轻轻的抚摸着枪杆上的那道浅浅的伤痕,“人心是最难测的,猛儿的心,我从没想过会变成这样,可我知道,他不是得了这杆枪才变的。这枪,还是留给昱儿吧……” 看到夫人悲伤的样子,李庭瑞长叹一声。他默默地瞅了插在地上的金枪一会儿,转过头,目光重新回到了李昱身上。 同一时候,城郊的南阳酒肆,月晦。 油灯昏暗,把隐隐绰绰的人影投在板壁上。 板壁被油烟熏得漆黑,薄薄的手指一捅就能对穿。桌子上厚厚的一层油腻,手摸上去像是要粘住。惟一一盏桐油的小灯被罩在竹笼子里,悬在半空。 板壁外传来了风声,风在树梢间掠过,带着隐隐的啸声。风从门缝里泻进丝丝缕缕,灯光忽明忽灭,飘忽不定。 这是西京城边的小铺子,靠近皇陵的林场,外面是一眼望不尽的松杉林。伐木的劳力每天回城都从小道边过,于是有了这样一个简陋的小铺子。夜深,铺子里只剩下最后一桌客人,没有一个人说话,静得让人心里发寒。 “金银珠宝什么的都不是问题,我们只是想要知道那柄剑的下落。” 长桌一侧,领头的人打破了沉默。他把沉重的盒子推向了另一侧,盒盖弹开,码得整整齐齐的都是束腰式的纯金锭子,锭子上打了的密密的刻印标记以及铸造日期。这是来自于西洋的足色金锭,有人说比帝都的铸钱都管用。就连皇家的金库里藏的也不全是金铢,而是这些足色的金锭。 “哪一柄剑啊?”女人的浅笑声响起。 黄金的反光似乎晃着了对面人的眼,她轻轻地笑着侧过脸去,以手遮眉,指上一点翡翠在灯下透着华丽的深碧色。 在这种小铺子里有这样的一个女人,是件令人惊异的事情。油灯的微光被竹笼割裂了,映射在她裸露的丰润肌肤上,令人想起那些绝艳而斑驳的古画。女人一身浅紫色的裙衣,精致华贵,裸露的双肩和胳膊上,肤色莹白得令人目眩,四五个蓝晶的镯子套在一起,叮叮当当地作响。 “你知道是哪一柄。”首领沉声道。 “这一堆的金子,这么高的价钱,来买一柄剑的下落?你们是怎么想的?”她捂着嘴吃吃地笑,丰盈的唇上残留着没有卸去的妆彩,嫣红的唇膏中分明是混了金粉,透出一股奢靡诱人的艳丽。 “这个你不用管,”对面领头的人皱了皱眉,声音里透着冷厉,“你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外面就有一辆马车,我们今夜就送你离开西京,带着这些黄金。从今以后,西京的事情跟你再没有半点关系。” 桌子的一侧是孤身的女人,另一侧却是整整齐齐的戎装武士。他们披着烫了金边的牛皮束身甲,手工精湛,腰间带了长刀,一色的暗红色大氅,高高的立领半遮住他们的脸。那些脸一样的瘦削,皮肤深褐。温暖的灯火映在他们的眼睛里,就骤然变得冷厉起来。都是些二十多岁的精壮男子,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女人半裸的胸口。他们的目光不断地巡视着周围,像是些窥探猎物的蛇。 他们也是绝不该出现在这个小铺子里的人。 “各位大人别急呀,我就说说我现在知道的,”女人恋恋地在金锭上抚摩了一阵,“你们看看值不值这个价儿。不过……我说了你们可也得说,我还不清楚你们的来历呢。把这个消息卖出去,就算我离开西京,也未必真的能从大理寺的眼皮下跑掉。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得罪了堂堂的帝朝公卿,官府一道海捕文书,就算我逃到天边,谁能保证不被抓回来?这盒子黄金,怕不是给我陪葬用的吧?” “你说出来,我们自然会保护你的安全,我们也不希望官府把你从千里外再抓回来。我能相信你不出卖我们么?”首领冷笑了一声。 “呵呵呵呵……”女人也跟他一起笑。 “何必那么麻烦?我倒是听过灭口一说呢!”女人忽地又不笑了。 首领脸上的笑容忽地消失,他一翻眼,目光就由窥探的蛇变成了凶狠的毒牙,死死盯住女人明媚的双瞳。 “明帝六年的冬天,安吉奥?维多里奥从广州北上,取道会稽郡,从岭南穿过重重关卡的封锁,来到帝都,帝都锦衣卫一共有四百二十六人奉命劫杀他,而安吉奥?维多里奥却是孤身一人。我整理宫内的书札,有一封来自西方骊轩国的密信,没有署名,请帝朝协助捕杀安吉奥?维多里奥。因为这个人,是‘劫杀教派’的重要首领之一。‘劫杀教派’和‘鬼谷’是什么关系,我想不用我多说了吧。” 女人完全不在意对面森冷的目光,玩弄着自己的长鬓,悠然地说了起来,像是讲一个坊间说唱的故事。可是这个故事一开始,所有武士都屏住了呼吸,首领漆黑的眉锋也跳了跳。 “安吉奥?维多里奥所持的行牒是南海国所颁发的,行牒上他的名字叫安天裔,城门外的行署有他入城的记录,那是十二月的九日,他所携的物品中包括长刀一口和重剑一柄,都记录在行牒上。不过是三天后,帝都锦衣卫全部进入西京,而当日夜里在青龙街的驿馆,有一场恶战,后来收尸的时候共计四十多个死人,里面没有安吉奥?维多里奥。其实,死的都是帝都的锦衣卫,只不过帝都的公卿们不提,帝朝的皇帝也不追究。事情就被压了下去,从此再也没有任何的记录留下。” “没有记录?”首领插了进来。 “行署没有出城的记录。无论是安吉奥?维多里奥或者安天裔,他就消失在西京城里了,谁也不知他去哪里了,你要问的那柄剑也跟着他一起消失了。” “消失了?” “是啊,就这么没了。这也没什么稀罕,这里是西京城,天下第一大都会,多的是胡人,多一个少一个,谁都不会注意。” 女人咯咯轻笑起来,发间那支凤凰衔珠的钗子轻轻地点头,像一朵花在枝头上轻颤。女人想笑就笑,完全不在乎桌子这边的人,仿佛周围是她独自的舞台,她是个自喜自悲的优伶。首领的心里忽然顿了一下,不知怎么的,这个女人在笑,他却觉出一股隐约的悲意。 “还有呢?你说你知道那柄剑的下落!”他压下心里的一点不安,加重了语气。 “那柄剑?安吉奥?维多里奥配的那柄重剑?”女人还是吃吃地笑着,掩着口,“我也去过丹碧宫的武库,可是里面的剑少说也有千柄,都是名剑,你们要的剑是什么样子的?我只是一个女官,不会用剑,你们也别以为我什么都知道。” “一柄青灰色的重剑,剑很长很重,至少有四尺五寸,重量不下三十斤,剑面上有卷云和星星一样的花纹。绝对没有另外一柄剑和它相似,你只要见过,就不可能认错。” “哦,是那柄剑啊。你要说,我还真的想起来了,不错,我见过。” “真的?在哪里?”首领的眼睛亮了起来,带着难忍的喜色。 女人轻轻捻着自己的裙带,长长的睫毛一眨,斜瞥着首领,“我都说了那么多了,你们可还没有说你们的来历呢。” 第82章 江州密使 “这个你根本不用知道!” “哼!你们也把我们这样的女人想得太简单了,”女人不屑地笑笑,“别想就这么隐藏自己的身份!你们刻意穿了皮甲,却没有戴你们得意的轻装钢铠,还改用不称手的直刃刀,把马也换成了辨不出来历的西北挽马。可是来自江州的诸位大人,你们忘记了一件事……” 短暂的寂静之后,屋里忽然被金属低鸣的声音充斥了。静坐的武士们同时一推桌面,退出去两尺,齐声拔出了腰间的佩刀,雪亮的刀光夺人眼目。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女人又笑了起来,她轻轻地拍着手,仰着头大笑,看也不看他们。 装着油灯的竹笼子在她头顶悠悠地转着,屋子里眀暗变化起来,光怪陆离。武士们的刀已经在手,却斩不出去。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悍将,可是在这个陌生的地方,面对这个有些疯癫却又娇丽如花的女人,每个人都觉得仿佛是在一场梦中,空气中有些诡异的气息让周围的一切显得缥缈虚幻。 女人收住了笑声,“如果不知道诸位是江州王的军中都尉,我也不敢来卖这个消息。‘鬼谷’一个大首领的消息,该值多少黄金?诸位大人该是比我更明白,这盒子黄金我一个女人都能提着走,想用来交换‘鬼谷’的秘密,是不是开价太低了?” “那你想要多少?”首领低声问。 “除了金子,我还想要一个庇护。” “庇护?” “对,庇护!诸位大人找到那柄剑之后,带回江州,少不得封赏,这些我也都不稀罕。我只希望诸位大人那时候再把这盒子黄金给我,带我回江州去,好好安排我后半生。没有江州王这棵大树遮阴,天下之大,又有几个人敢得罪帝朝的王公卿相?” 武士们彼此对了对眼神。 “你想要什么样的庇护?”首领重新坐回桌边。 “不错,安吉奥?维多里奥确实是死在西京城。鬼谷大首领的佩剑,帝朝也是作为宝物收藏,我想拿固然拿不出来,江州王想要得到可也不容易。我既然敢来,就和各位大人站在同一条船上,这可是九死一生的勾当,大家互相隐瞒只能害死自己。不如把知道的事情都摊开在桌上,彼此就算伙伴。我带各位大人去取那柄剑,一起回江州,我要江州王上表皇上,封我一个诰命。” “你是要……”首领迟疑地看着女人,“加入我们?” 女人又掩着嘴笑了,“我一介女流,尚不惧怕你们这群虎狼之士,难道你们反倒怕我么?我只是希望能安全地离开帝都,从今以后,再不用回到这里。” 她转着手里的白瓷酒杯,“其实我想离开这里,真的已经很久了,想回江南去……” 那股轻轻的淡淡的悲意又涌动起来,她的笑容渐渐失色,变得像壁画那样静默。 屋子里长久地沉寂着,灯火被微风压了下去,女人明丽的肌肤也变得晦暗起来,她侧过头去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像是一片浓墨。 “好!不过是个贵妇的诰命而已,我在王爷的面前还算说得上话,”首领终于点头,“我也知道取剑不容易,有你做同伴,或许是件好事。我们从不和陌生的人联手,今天我破例一次!但是你听了我的话,再想轻易离开我们就难了。你可要想好了!” “我当然想好了,这是要么富贵、要么横死的买卖,我不想好,怎么会过来?” “你想知道什么?” “只有一件。安吉奥?维多里奥死了足有十四年,十四年来从没有一个人问过他的下落。而江州王怎么会知道这段往事?” 首领沉默片刻,点了点头,“问得很好!你既然知道那些劫杀安吉奥?维多里奥的帝都锦衣卫,你知不知道他们的下场?” “下场?” “我告诉你,之所以十四年来没有一个人问起过‘苍宇之星’——就是那柄剑的名字,是因为所有活着回到帝都的锦衣卫全部都被投进死牢,半年后,锦衣卫都指挥使府把骨灰送到各家。我的父亲是那时的锦衣卫之一,可他甚至都没有来得及下狱,而是被处死在我家的门口。” “为什么偏是他不同?” “因为他违背了锦衣卫府的密令,回到帝都之后没有立刻去锦衣卫都指挥使府报到,而是回了一次家。” “这却是为何?” “皇帝和诸侯剿杀鬼谷武士,长达几十年,可是把锦衣卫的精锐出动数百名去劫杀一个人的事情,还从未有过。那一次是因为帝都得到了确切的情报,安吉奥?维多里奥联络了诸侯各国的将军和世家大族不下百人,预备联兵起事。所以他一路上不断地联系着诸国的势力。谁也没有想过鬼谷这样的小股叛逆竟然能够掀起那么大的风浪,可是上百个手握重权的将军和属邦各国世家大族的家主,又不能一概处死,否则大局势必混乱。所以帝都的目标,只在于劫杀安吉奥?维多里奥一个人,可惜直到最后,不知是为了什么,锦衣卫们都没有得到那份依附于安吉奥?维多里奥的叛贼名单。我的父亲冒险回家,只是要留下一个口信。” “口信?” “他像是个逃犯那样冲回家里,只来得及说一句话。他说,打开‘天堂之门’的关键是那柄剑。这句话只有我听到了,他把我抱在胸口凑在我耳边说的,然后门外一支箭射进来从背后洞穿了他,也射伤了我。锦衣卫的人冲进来,把他的尸体拖走了。” 首领沉默起来,也摆弄着面前的白瓷小酒杯。 “一个锦衣卫,到底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我知道你会问这个问题。”首领从腰带中抠出了一个东西,沿着桌面滑给了女人。 那是一枚小小的银牌。 女人迟疑了一刻,拈起来端详着。银牌在灯下泛着银灰色的淡淡光芒,上面刻着古老晦涩的铭文,外缘则是一个狰狞的骷髅头。 “因为他是一个鬼谷,”首领的笑声变得冷涩,“一个藏在锦衣卫里面的鬼谷。这个愚蠢的人,居然一直想为鬼谷做些事情,可是他没有什么本事,没法像安吉奥?维多里奥那样当一代雄杰,他就只有牺牲他自己去留下这个鬼谷的秘密。” 女人玩弄着银牌,带着些许轻蔑的笑意,“持有这种银牌的人,都该是鬼谷的武士。你到底是江州王的属下,还是带着鬼谷的使命?” “鬼谷?”首领摇头,“我只知道那是我愚蠢的父亲。他为了那个团体的使命,让我和我的母亲一生颠沛流离,让我的母亲从一个尊贵的夫人沦落到为人洗衣做饭为生,让我在别人面前始终抬不起头来。这个破烂的牌子值几个钱?就让他发疯发成那样?不过我一直都留着它,我知道总有一天它会对我有用。我这次来,就是奉了江州王的亲笔密令,只要带回‘苍宇之星’这把剑,我可以封一个子爵,你要的一个诰命身份还不简单?” 他唇边拉出一丝笑容,斜斜地瞥着女人,伸手压在她柔软的手上,揉着她指节上圆润的小窝,“其实何必那么麻烦呢?我看你生得也不错,你嫁给我,自然就有诰命的身份。你带我们取到剑,我保你一生平安享福。” 女人并没有将手避开,而是用另一只手捂着嘴,轻轻浅浅地笑,遮不住莹白如玉的牙齿,“我?我都老了,将军正当盛年,还要娶一个人老珠黄的女人么?” 首领一下子沉默了。他再次去仔细地打量这个女人,惊讶地发现自己根本看不出这个女人的年纪,看容貌,她像是十八九岁绝色的少女,可是看眼睛,却有太多的东西藏在里面,看进去就仿佛陷入了深深的幽潭。而她方才才说自己在宫内掌管内府的书札就已有十五年了。 他克制着心下越来越强烈的不安,“我们的来意我已经说透了。现在大伙儿同在一条船上,现在可以告诉我们去取剑的办法了吧?不过,如果你只是虚言诓骗我们……” “虚言?”女人吃吃地笑,“整个西京城,大概没有人比我更清楚那柄剑的所在了。” 她忽然甩脱了首领的手,摊开掌心,掌心里赫然是两枚银牌,“将军给我看了你的银牌,将军再看看我这枚,就知道我有没有说谎了。” 首领迟疑着拈起两枚银牌。就着灯火细细地打量。看起来它们全无差别,像是同一炉银水铸造出来的,表面都有岁月侵蚀的痕迹,像是多年之前的古物。他翻来覆去地看,目光忽然落在银牌的铭文上。 他的心跳得仿佛锤子在里面重重地轰击。 他是鬼谷的后裔,知道这些银牌的背面都是古老的金文“通天彻地,役鬼驱神”八个字。可是女子递来的这枚却完全不同,那是一行十六个字: “天地玄黄,万流归沧,唯学之深,无尽无穷。” 他念到这里声音已经沙哑,一股血冲上头顶,他攥着那枚银牌忍不住大喊起来:“鬼谷谷主的银牌!这是……这是鬼谷东方大首领的银牌!” “不错,这是安吉奥?维多里奥的那枚银牌。” 第83章 幽暗杀手 “现在你该相信我的话了吧?既然我可以取到这枚银牌,我也能够带你们拿到那柄剑,”女人神色不变,悠然地玩弄着自己的一缕秀发,“不过在我带你们去之前,我还要你们跟我猜一个谜。” “谜?” 女人掩着嘴,吃吃笑着,“是啊,诸位大人难道不想知道,我是如何看出你们来自江州,是名声赫赫的江州虬龙铁骑?” 武士们面面相觑。他们这才想起遗漏了这一环节,他们都是虬龙骑军中最出色的斥候马队,却如此轻易地被看出了身份,不能说不是一种耻辱。 女人没有理会他们的神色,而是默默地起身,缓步踱向门边。她的背影窈窕,身形修长,裙裾拖曳在肮脏的地上,却自有一股宫妆的华美奢艳,轻纱笼着她清秀的肩胛骨和修长的脖子,远远看着让人心里不由得一动。 她忽地转头一笑,“因为昨天晚上,有个人对我说他想和我一起远走高飞,然后跟我说了许多的事情。” 武士们疑惑地看着首领。 “你们不记得他么?他的脖子上有一颗黑痣,上面有三根长毛,而且左手小指断了一个指节。” 武士们惊悚得全部站了起来。那是他们的一个伙伴,今天早晨起,他们就再也没有找到这个伙伴,十一个人的小队只剩下了十个人。 女人的笑容仿佛一朵诡秘的花缓缓地绽放开来,“他真是跟你们这些没心的男人不同啊,直到死前,他还对我说我身上有股栀子花香的味道,好香好香,就象他的母亲……” 彻骨的寒意忽然笼罩了小屋里的人。 一名武士直向女人扑来,女人轻巧的侧身闪开,那具庞大的身躯象是疯了一样,挥舞着战刀从女人身边掠过,直到撞上了对面的墙壁,才无力地倒在地上。 鲜血这时才从躯体上飞溅出来。 刚才女人只是略略扬了扬手,她肩披的纱缕都没有扬起,没有人看见刀光,像是在黑暗里有看不见的魔神武器一挥,她的手轻轻一动,就干掉了那名虬龙武士。 “都别动!”首领大吼着。 他要想煞住脚步,可是已经来不及。他感觉到肩胛上传来了疼痛,却不剧烈,像是被虫子咬了一口。随后那一点疼痛才千万倍地放大起来,他肩上迸出了大朵的血花,血痕贯穿了整个肩膀。有什么东西切进他的身体里去了,可他竟然什么都没有看到。他不由得跪下,更大的痛楚从双膝处传来。他哀嚎着低头,看见自己的腿从双膝处齐刷刷地断了,鲜血流得满地都是。 他的同伴们也一样陷入了看不见的死亡恐怖之中,所有扑前的人都被什么无法捕捉到的东西伤了,女人每一次摆手,都有人倒下,她的身边象是有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 首领挣扎着抬起头,看见女人又笑了,这一次,她的笑意中带着酷寒。 油灯忽地灭了。 黑暗里充斥着细微的破风声,极细又极其的锐利,有些像蜂鸣却带着异样的凄厉。每次都有一个哀嚎声随之响起,首领感觉到浓腥的血泼溅在他的脸上。这些追随他一起征战了多年的同伴在黑暗中根本无从挣扎,只是待宰的羔羊。 他知道自己就要死了,他很后悔,他这时才想起这个女人身上分明有太多无法解释的地方,可是那柄叫“苍宇之星”的剑让他的心思乱了。太多年了,他一直在渴望握住这柄剑的一天,这种愿望已经变成了贪婪。 终于又安静下去,一点火光颤了一下,亮了起来。 首领忍着失血的眩晕抬起头,看见远远的门边站着那个女人,她持着火绒。她不再笑了,却也看不出得手的喜悦。她漠然得像是一张美丽的画皮。 只有那么一点火,首领反而看清了,她的手中,握着一柄剑。 长长的,透明的,薄如蝉翼的剑,拿在她的纤纤柔荑手中,仿佛一条淡淡的冰。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拼尽了最后的力气大吼。 “你们这些武士总是想靠着蛮力取胜,可是杀人哪里需要那么大的力气,一点点的刀刃就足够了。” “你是‘幽暗’的杀手?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幽暗’也……” 女人摇头,“我是‘幽暗’的刺客,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我早已不为‘幽暗’杀人,我要杀你们,只是因为你们觊觎我丈夫的东西。” “你丈夫……你丈夫是谁?” “我的丈夫是谁?你刚才不是已经看见他的银牌了么?” “你……你是……你是安吉奥?维多里奥的……” “你说你的父亲愚蠢,可是你有没有真的想过他为什么要那样做。有些东西,即使经过很多年,也是不能被亵渎的。”女人缓缓地走近,隔着一尺跟首领面对面。 “饶命……不要……不要杀我……” “现在才想起来饶命,是不是已经太晚了呢?” 像是拂拭鬓边微乱的发丝,她轻描淡写地挥手,透明的利刃在首领身上划过。他整个身体瞬间就裂开了,血光飞溅,让他变成了一朵巨大的妖冶的血花。 屋外的风还在吹,阵阵松涛声传来,有如大海的波浪拍击海岸,发出哗哗的声响,淹没了这里的一切动静。 午后,艳阳高照,热风阵阵。 韦云潇接过托盘递给叔叔,韦明宇拈起托盘上暗红色的铜牌,在手心里掂了掂,随手又递给韦云潇。韦云潇接过仔细地打量,牌子的质地像是精铜,敲起来声音低厚,表面有星星点点的斑纹。牌子正面是獠牙暴突的虬龙,背面则是云纹,镌刻着一行小字: 奉此令者,龙行虎视; 重六,四一卫,六七九。 “是江州虬龙骑军的军户铜牒,只有西越国进贡的风磨铜才是这个质地,这上面的斑纹是铸造时混以黄金之故,”韦明宇摇头,“堂堂一个骑都尉,死的真不是地方。” “骑都尉?”韦云潇心里一动。 按照大成皇朝的军制,骑都尉的身份还在一般都尉之上,军衔不低,麾下至少也是上百人马。骑都尉之上,就可以被尊称为将军了。这样一个帝朝地方军官不明不白地死在京都,无论对谁来说,都是棘手的事情。 “你看铜牒后面的字,‘重六,四一卫,六七九’,重六是他的军衔,也就是骑都尉,江州虬龙军分为四十个卫所,每所一千战士。这个人隶属于第四十一卫,在军中的编号是六七九。但是虬龙军本该是没有第四十一个卫所的,其实第四十一卫,是虬龙骑军秘密的斥候卫所。其中人马都是从最精锐的骑兵中选拔出来的。以这个人的军衔,在斥候中的身份很不低了。” 韦明宇对周围的帝都捕快们挥了挥手,“你们先下去。” 捕快们退下了,韦云潇凑到叔父耳边,“这些人就是我们跟丢的那些虬龙骑?” “是的。” “要上报给陛下么?” “不上报是根本不行的。”韦明宇摇头。 捕快们并不知道,禁军武殿都指挥使的一个职责是负责三军的斥候,收集各家诸侯的情报,也警惕其他诸侯派来的密探。韦明宇不在的时候,这些案子都是由韦云潇经手。两个月之前,韦云潇已经接到密报,说有身份不明的三拨人马隐瞒身份进入西京城。在断定了对方来自江州,是虬龙骑兵中的斥候之后,帝朝的斥候也就一直悄悄地尾随着这些人。可是就在前天,帝朝方面忽然失去了对方的行踪。而区区一天之后,这些人莫名其妙地死在城外酒肆的火灾之中。 “虬龙的斥候潜入城里,”韦云潇揣摩着,“是江州王对我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用心么?” 韦明宇摇头,“就算江州王想对帝朝用兵,也绝不可能是现在。而且再怎么大家现在的最大敌人是北方的蛮族。” “大家都说江州王是枭雄之辈,窥伺帝位已久。” “不错,但是江州王毕竟不能随便调动虬龙骑军,他们的统领邱颖辉是忠于帝朝的,不会轻易交出虬龙的军权,十年之内江州对帝朝还不是威胁。”韦明宇若有所思,“不过,这才是我真正担心的。邱颖辉冒险派了斥候来,到底是为什么呢?不惜冒着得罪皇室的危险,除非是极大的利益,以邱颖辉的谨慎是不会动手的。” “将军……” 韦明宇回头,看见刚才的捕快头领又站在了一旁。 “有件奇怪的事,”捕头吞吞吐吐的,“只是怕将军看了恶心,属下不敢拿出来。” “不怕,拿出来。”韦明宇轻描淡写地晃了晃烟杆。 “是。”捕头这才把藏在下面的一只托盘捧上。 托盘上盖着一方厚实的麻布,遮住了下面的东西。可是一股刺鼻的恶臭直冲上脑,韦云潇忙不迭地捂住了鼻子,心里知道捕头把什么弄了上来。韦明宇面无表情,上前一步把麻布揭开。托盘上赫然是半截残肢,表面被烧得漆黑,只在裂开的缝隙里透出血肉的颜色。 “这是?” “是一条断腿,小腿。”捕头看将军并无太多的反感,松了一口气,指点着残肢,“将军请看,这里本来是脚趾的地方,现在四根脚趾都被烧掉了,剩下这根是拇趾。” 韦明宇点了点头,“这么说来,倒确实像是一只脚。” “你把死人的脚拿过来干什么?”韦云潇有些受不了那股刺鼻的焦臭,皱着眉问道。 “你不要急,”韦明宇阻止了侄儿,“听他说。捕头们上阵未必是你的对手,可是要说擒贼断案,你一辈子也未必能比得过这些老狐狸。” 第84章 亲人重逢 听了将军的话,捕头陪着笑,对韦云潇说道,“少将军请想,这条断腿虽然是在烈火里烧过,可是五根脚趾也只不过掉了四根。那么这条腿怎么会被烧掉下来呢?须知这人的腿,可是比起脚趾粗壮许多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托盘转过来,指点着残肢的另一侧,“少将军请看,这里是断茬。虽然被大火烧过了,可是这断口处还是显得太过整齐了,属下因而斗胆猜测,这些龙骑斥候根本不是被大火烧死的,而是在起火之前,便被人杀掉了。” “这些都是废话了,”韦明宇笑了起来,“这可是整整一队的龙骑斥候,就这么被不明不白地给烧死在西京城外,哪怕是傻子,也知道这当中定是有问题。关键的是,我们要知道到底是什么人杀了他们,又放了火。你们到底有没有线索?” “将军所言极是!属下正要说这个呢!”捕头点头哈腰地笑,转身对着那些验尸的仵作喊了一声。 仟作们抬了一张桌子过来,刹那间,一股更为浓重的恶臭味道扑面而来,呛得韦云潇几乎要呕吐出来。 仵作揭开遮面的麻布,入眼的是一具用残肢断体拼合起来的烧焦的尸体。 “你们怎么一点儿也不怕臭?”韦云潇没有去看那具焦尸,而是苦着脸向仵作们问道。 “芝兰之室,久坐不闻其香;鲍鱼之肆,长居不知其臭,”仵作的脸上也是苦笑,但言语之中略略带有一丝得意,“少将军不知,小的一家九代,干的都是仵作这一行,这份本事乃是祖业,小人自己干这一行也已有十年光景,早就分不出香臭了。” 韦明宇没有理会侄儿和仵作们的对话,他的目光,紧紧盯着躺在桌面上的焦尸身上。 “将军可看出这尸体的不同寻常之处?”捕头笑着问道。 “怎么像是整个儿的被人给切碎了?……”韦明宇的目光落在了尸体的那些接合之处上,沉吟道。 仵作收了脸上的笑容,连边点头,“回将军的话,正是如此。我们拼出的残骸共有七具,断肢倒有二十五件,照现在的情形看来,这些人在被烧之前,必定是被人以一柄极快的利刃砍下了手脚,更有一具四分五裂,几乎辨不出人形了。下手的人刀术之犀利,心性之残忍,真是令人难以想象。” “被一柄……极快的利刃切得四分五裂?这怎么可能?” “将军说的是。小人也觉得难以置信,但事实便是如此。这里接近凌晨时分下了一场大雨,把火浇灭了,是以残肢没有烧尽,我们还能看到几个新鲜的断茬。可是以我十多年仵作的经验,真是看不出什么样的刀剑能把人的身体切成这种模样,将军请看,这里的断口处异常的平滑,是在一瞬间的功夫,切断了筋脉和骨头,将军瞧这里,连皮肉的翻卷也没有,就仿佛用烧热的刀子割过凝固的油脂一般。” “热刀割油脂?”韦明宇微微一愣,眉头随即紧皱了起来。 “是的,将军。须知人的身上,这筋脉极为韧实,骨骼又最为坚硬,不说斩人,屠夫切肉的时候,切筋用的是牛耳解腕尖刀,劈骨用的是厚背板刀。要想一刀之内把人的肢体斩断,绝不是一般人能使得的手法,偏偏断口还要做到平滑齐整,毫不翻卷,必定是刀劲凝聚,下刀又极快,而且凶手所用的刀剑,是一柄极薄的利刃。一般的刀,刀背稍微厚上几分,斩切的力量就无法凝聚,而这等薄刃,必当是薄如蝉翼,却又坚硬无比,加以极强的腕力,方能有如此的效果……” “这等刀剑是打造不出来的。”韦云潇打断了仵作的话,他跟随韦明宇多年,对刀剑之性极是熟识,以他的了解,这样的刀剑根本不可能存在。 仵作讪讪地收嘴了。他说着的时候,韦明宇已经悄无声息地走开,漫步在废墟中,目光扫过断梁残瓦。最后他停在一根未烧完的椽子边,蹲下来吹去了火灰,原本肉眼难以分辨的一处划痕暴露出来。韦明宇眯着眼睛,对着光打量着那道划痕,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这种刀剑是存在的,云潇。”韦明宇沉声说道,“他说的一点不错,这些尸体确实是被这种极利的薄刃砍开的。” 听到韦明宇的话,仵作的脸上现出了得意之色。 “这是什么?”韦云潇听得心惊,立刻凑了上来。 “这是那种刀剑留下的划痕,你知道,但凡是刀剑,杀人就难以做到伤口不卷,而要切开人体,更是需要相当强大的力量,尤其是用这么薄的刀剑。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可是这世上,真的有一种刀剑,是可以做到如此之薄利坚韧,而且使用者不需要耗费太多的力气的。” “什么刀剑能够如此?” 韦明宇对他摆了摆手,转身直视捕头和仵作,“这些都不要写进宗卷里去,派人仔细地清扫周围,有可疑的东西,都收集起来送到我那里去。尸体尽快烧了,不要留下任何东西。” 韦明宇的说话声音并不高,可是捕头却不由得打了个寒战。隐然有股凌厉的威势随着韦明宇的注视,逼迫着他,静静的,仿佛泰山压顶的感觉。 “是!”他赶紧低下了头,下意识的避开了将军的目光。 “云潇,我们走。”韦明宇牵过了自己的黑马墨骊。 韦云潇偷瞥了一眼,见捕头们没有跟上来,才凑近了叔父的耳边,“叔叔,刚才这些龙骑……到底是怎么回事?” 韦明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要多问了,你即刻传我的令,立刻加派人手,跟着剩下的两队虬龙斥候,一有什么动静即刻回报给我!” “是!”韦云潇调转马头就要离去。 “等一下!”韦明宇又低声喝住了侄儿,“从飞虎营里调人,人要多,要最敏捷的、刀术最好的。不怕被虬龙斥候发现,一定要盯死,保住他们的性命。” “叔叔的意思,是我们要暗中保护他们?”韦云潇吃了一惊。 “我知道是谁动手的了。蜘蛛的网已经打开,如果她想要捕杀全部的猎物,就算是我们出动全部飞虎,只怕也不一定能奏效了。所以你快去安排吧!” “是!” 李昱醒了过来。 他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倚在角落里的那杆金枪。 他立刻便认出来了,那是谁的枪。 想到它原来的主人已经死在了自己的剑下,李昱的心里虽然有一些难过,但他并没有感到后悔。 不远处的墙上,海都汗赠送给自己的“巨澜”剑,被一根丝绦束起,挂在了那里。 李昱想起了比武场上的情景,眼前突然浮现出明月公主泪光盈盈的眼睛,心中忽然有一种被掏空了的感觉。 还有强烈的思念。 她现在会在哪里?是不是已经跟随海都汗回了草原? 不知怎么,苏浠丽、红莺儿、托穆尔大汗、穆斯里穆、阿丽雅、杨帆……一个又一个的熟悉的人的面容在眼前浮现。 回想起自己从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后到现在的遭遇,他禁不住感慨万端。 门开了,一个侍女模样的姑娘走了进来,看到李昱醒了过来,脸上立刻现出了惊喜的神情。 “老爷!夫人!快来看呀!昱少爷醒了!” “什么?太好了!” 伴随着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和一个惊喜的男子的声音,一个矫健的身影大步走了进来。 李昱看见面前出现的这个文士打扮的五十多岁蓄着长须的男子,不知怎么,有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文士模样的男子看到他真的醒了,而且坐了起来,脸上满是惊喜之色,眼角似乎还渗出了泪花。 李昱有些茫然的看着他,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昱儿!你终于醒过来了!真是太好了!”李庭瑞注意到了李昱望向自己的迷茫之色,心下又是一痛。 “您是……” “是阿爹啊!你怎么……连阿爹都不认得了吗?”李庭瑞坐到床边,握着他的手,脸上满是痛惜之色。 李昱在心里暗自苦笑,他现在的脑中,只有一些星星点点的关于这个世界的记忆片断,至于自己在这个世界的爹娘是谁,他的确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昱儿!昱儿!” 李夫人出现在了门口,看到李昱已经醒来,禁不住流下了眼泪。 “这是你的娘!你认不认得了?”李庭瑞指着李夫人,柔声对李昱说道。 李昱摇了摇头。 看到李昱的样子,李庭瑞又是一阵心痛。 “娘……”李昱看到眼前悲喜交集的母亲,虽然他在心里并没有太多的感觉,但他不忍心让一个母亲这样的悲伤,是以还是叫了一声。 李夫人听到他这一声叫唤,再也忍受不住,她奔到床边,搂住了他,放声大哭起来。 “好孩子!你……可算回来了……” “昱儿回来了,该高兴才是,你怎么还哭起来了!”李庭瑞怕妻子过于激动,在一旁笑着劝了一句。 李夫人抱着李昱,好一会儿才止住了悲声,她捧着李昱的脸,看到李昱望向自己的目光有些陌生,不由得又悲从中来。 “昱儿……怎么象是不认得咱们了……” 第85章 神选中的孩子 “昱儿昏睡了三天三夜呢,你不要忘了。”李庭瑞在一旁道。 “可怜的孩子……” “母亲,儿子患了失忆之症,先前的事,只记得些许……”李昱看着泪流不止的李夫人,轻声说道。 “不要紧不要紧……好孩子……你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李夫人轻抚着李昱的面颊,柔声道。 “老爷!老爷!斌少爷回来了!”一位仆人在门口大声禀报道。 “这孩子这些天上哪里去了!真是的!”李庭瑞尽管皱了皱眉,但脸上还是带有喜色, “斌少爷象是受伤了……”仆人有些胆怯地说道。 “什么?”李庭瑞大惊起身。 “斌少爷是一位老者给送回来的。”仆人赶紧回道。 “昱儿你自己休息,我和你娘过去看看。”李庭瑞对李昱说道,李昱点了点头,李庭瑞夫妇随即起身,出了房门。李昱注意到李夫人在关上房门的时候,望向自己的那温柔关切的目光,不由得心里一暖。 直到这时,他终于才有了些许找到家的感觉。 虽然这里实际上,并不是自己的家。 李昱起身下了床,走了几步,尽管身上的伤口还不时的有些痛,但他的行动,已无大碍了。 李昱来到了角落里,拿起了那柄金枪。 金枪的枪杆上,有两道淡淡的刻痕,他知道,只有极猛的重击,才能造成这样的伤痕。 他转头,看到了挂在墙上的“巨澜”剑,顿时想起了和李猛的那场生死之战。 李昱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将金枪放回原处,来到墙边,取下了“巨澜”剑,仔细地审视了起来。 从得到这把剑起,他其实一直没有机会好好的看看它。 剑身上仿佛玛瑙般的花纹从指尖划过,让他又一次感受到这个时代的能工巧匠的绝妙手艺。 在他原来的时空,作为一个资深刀友,无论是古代的大马士革花纹钢刀剑,还是现代的瑞典粉末花纹钢制品,他都见得很多,但是没有一种刀剑,能和眼前的这柄重剑相比。 朴素无华,沉稳厚重,却又别具一种自然的华美。 这柄剑是一体打造的,虽然只有一个光光的圆柄,但因为那些花纹的作用,握在手中却很坚稳,根本不需要缠绳或者以另外的材质做柄。 也许是现在他不需要用它作战的缘故,这柄剑拿在手中,感觉格外的沉重。 李昱望着剑柄有的地方已经有了摩擦的亮痕,知道它一定被许多人使用过。想到不知有多少人已经丧命在这柄剑下,李昱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但他知道,这并不是这柄剑的过错。 那一天,如果他用的不是这柄剑,也许就会死在李猛的枪下。 那把玄铁刀虽然锋利无比,但长度过短,面对李猛的长枪,难以取胜,虽然李猛可能挡不住他那“开天一刀”,但他在发出那一刀的同时,自己也可能丧命。 而这把剑,不但有效的克制住了李猛的枪势,也把那“开天一刀”的威力发挥到了最大,最终让他胜了李猛。 想到自己从穿越以来,经历的连场恶战,他有些不寒而栗。 不知怎么,他有些羡慕起在草原上相依相守的红莺儿和杨帆起来。 还有对明月公主的强烈思念。 此时的李昱,并不知道,另一个人,将成为他一生噩梦的一个人,此时,也在审视着自己的武器。 夕阳斜照,细碎的天光把大道上的尘土打成金色,放眼望去,金色的背景下却突兀地冒出几星青翠的点,那是不甘心就此死去的草脉,它们蜷缩在灰尘里,生出了很长很长的根须,拼命地吮吸着大地深处的珍贵水分,它们要活下去,就像乱世里苟且偷生的人们。 “莎莎,你看这天,这地,这草木,鸟兽,虫鱼,还有人类,……他们其实都是一样的,天地万物,都是神一样的孩子,都有权利享受神的恩典,在八荒四海之中寻找自己的幸福……而乱世里,万事万物,即使有不同的外表和内心,却都如同草芥一般……” 安吉奥?斯科萨疲惫地坐在屋子里,躲在披风的庇护里,审视着手中的利刃。 不知怎么,这个十七岁的白人少女,忽然想起当年,在北极荒原生活的时候,养父和自己说的话来。 “……神其实很孤独,他初创了世界,再造出万物消解他的孤独,但是神却犯了一个错误,他把那么多自己的孩子安排在这同一块土地上,这八荒四海的世界,却没有安排足够的食物和空间提供给他所有的孩子,于是孩子们开始互相争夺,他们中优秀的一部分更能借助神的力量,来杀死神自己的孩子,这世界创立开始,几百万年以来,哪有一天是完全安宁的?兵火不断燃烧,黑暗和光明相互角逐,仇恨弄瞎了孩子的眼,他们没有看见神的眼泪,他们厌恶和平,他们用鲜血洗刷自己的财富,用尸骨累积自己的幸福……神已经很老很老了,也越来越孤独,他不再关心他的孩子们,他连自己都照顾不了……自古以来,无数智者和贤人都想通过自己来改正神的这个错误。他们通过知识,书籍,信仰,更多的是阴谋,搏杀,破坏,妄想将世界扭转成神创的初始状态,他们之间互相敌视,相互争斗,难以融合,但他们的目标一致,只是他们眼中对神的完美世界理解不同而已,他们的眼睛都只看到了世界的一角……” 接受这些教导的时候,安吉奥?斯科萨从来没有露出哪怕一点点兴趣,她只像个森林里的小野兽,只对天地山川和食物感兴趣,有很多次,她的养父都怀疑自己选的学生是否毫无天资可言。 直到那一天。 安吉奥?斯科萨用力瞪着眼睛,对向那天穹上数不清的眼睛,好久好久,直到自己双眼生疼,视觉变得恍惚,在郁非闪烁的瞬间,她感到一股妖异的力量灌满全身,那力量从一条极小极细的丝开始,缓缓爬进了安吉奥?斯科萨的心里,他想抓住它,可是每次都被它轻易躲过,安吉奥?斯科萨好象听见了一个来自很远很远地方飘渺的声音: 孩子,你在吗? 孩子,是你在呼唤我吗? 孩子,你需要我吗? 孩子,你为什么不回答我呢? 也是从那夜开始,安吉奥?斯科萨喜欢长久地凝视星空,从那夜起,小小的安吉奥?斯科萨慢慢发生了变化。 养父惊讶于安吉奥?斯科萨的这种变化,尽管安吉奥?斯科萨隐藏的很好,但还是被养父发现了。 “莎莎,你学会了用你的眼,这没什么不好。养父很高兴。”养父托着安吉奥?斯科萨的头,用自己的眼睛逼视着她那双银色的瞳仁,他想读出所有。斯科萨感到养父的疑惑,虽然她自己也很疑惑。 “莎莎,这里有十柄刀,任何一把在中原都是绝世上品,其中有一柄刀,还藏着两个英雄的勇敢故事,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这些都是养父年轻时最好的朋友,现在,它们全是你的。我要出去一次,去一个很神秘的地方,你要照顾好自己。” 养父又离开了。 安吉奥?斯科萨很少和养父说话,因为在北极荒原,她有太多的危险要应付,有一天夜里,十几匹北极白狼闯进了她的住处。安吉奥?斯科萨愤怒地和它们斗了一夜,最后在荒原上留下几具狼尸和自己的血,那一次养父也不在身边,安吉奥?斯科萨哭得很伤心。养父走了,留下十二岁的安吉奥?斯科萨独自面对北极荒原极端恶劣的环境和所有的未知和危险。安吉奥?斯科萨感到很寂寞,她提起刀和水壶,她要去寻找,虽然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冥冥中总有一个声音,在天穹上,在她的心里: 你是幸福的孩子。 你是被神选中的孩子,你会拥有这世上的一切,在你失去一切之前。 神教会你奔跑,去寻找神赐予你的礼物。 青葱的岁月就在安吉奥?斯科萨逐渐变长变硬的指间划过,她的童年像风筝一样飘上了云端。安吉奥?斯科萨拼命奔跑,她要记下北极荒原上每一丛草,每一片叶,每一滴水,每一次风儿的轻吟,每一次山河的咆哮,每一点自己的足迹,每一个出现的敌人,每一次嗜血的搏杀,她就是跑,就是跑……最后她熟悉了北极荒原的所有,但她却发现她对自己却前所未有的陌生,她的头发已经变得长长的,披在了肩上,她的脸总是在喝水时沾满水珠,她很害怕,她忘记了自己以前的模样。她竭尽全力奔回自己的山洞,可是山洞已经不在了。 安吉奥?斯科萨开始用养父留给她的那些刀。养父真是聪明,这些刀才是最好最可靠的朋友,最起码它们不会离你而去,安吉奥?斯科萨这样想。 养父回来了。 养父让安吉奥?斯科萨跪在自己面前,细心地一点一点观察他的学生,养父第一次伸出手,来回抚摩安吉奥?斯科萨的双手手指,不顾安吉奥?斯科萨的心跳是那样的震颤,养父的眉头一点一点变紧。 第86章 安吉奥?斯科萨 安吉奥?斯科萨第一次感到养父的疑惑,还有别的一点什么,安吉奥?斯科萨读不出来。养父放下她的手,静静地对着安吉奥?斯科萨的双眼,好久好久。 “维多里奥,这孩子的身体里,果然是流有你的血啊。”那一刻,安吉奥?斯科萨发现养父变得很苍老。 “孩子,知道吗?你是这个混乱世界里的灾星,和你父亲一样,你是神手里又一柄锋利的尖刀,是神借我的手创造了你。以前我养育你,教导你,是为了赎自己的罪。还记得我和你讲过的那个故事吗?我知道你一点也不感兴趣,但是你得记住他的一生,那不仅仅是神话传说,那是……神的智慧和手段。他是个敢于挑战神的勇士,但他最终还是屈服在神的脚下,因为神有神的武器,那是世上最锋利的刀,那刀的名字……叫做命运……” 养父讲这些话的时候,安吉奥?斯科萨根本没有一点反应,她是背对着养父的,她的眼睛正闪动着异样的光华。养父特别讨厌她这种反应,但养父今天却有一点小小的惊喜,那是野兽撞见受伤的猎物时的惊喜。 养父屏住气,左脚缓缓踩地,脚踝无声地扭动,全身肌肉一点一点绷紧。 他眼中的光闪烁了一下,养父突然扑向背朝自己的养女。仿佛这只是一次老师针对学生的特殊考试,养父满意于自己策划已久的击杀。 出乎养父的意料,安吉奥?斯科萨用超越以往任何一次考试里的速度矮身,拔刀,转身。养父扑向她用的是一瞬间,安吉奥?斯科萨完成这几个动作也只是一瞬间,在她转身的同时,安吉奥?斯科萨拔出了刀,她用的是左手刀,但这次她是右手拔刀。那刀疾速划出刀鞘,刺耳的声音和不祥的光晕瞬间腾了出来,那刀在安吉奥?斯科萨手上向活了一样,随着她扭动的腰肢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这是真正的杀招,养父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教出的学生会判断出这次自己非同寻常的杀机。 养父空手面对着锋利的刀刃和比刀刃更锋利的自己的养女,也是学生。 他借着脚下岩石又一次越起,巧妙的避过安吉奥?斯科萨的刀锋,在安吉奥?斯科萨疾速调整呼吸准备再次出刀的间隙,养父右腿猛然弯曲,将膝盖骨尽量突出,突然撞击在安吉奥?斯科萨的额头上,在安吉奥?斯科萨感到疼痛之前,她便已经被养父压在脚下。 “别怪我,莎莎,你本来就是我从乱军里抢出来的,我身上的伤口有一半是为你留下的,你是我的女儿,也是属于我一个人的东西,以前我想把你擦亮,照出我自己的勇气,今天我想杀你,也是为了赎我自己的罪……” 安吉奥?斯科萨倒地的同时后脑撞在了坚硬的岩石上,养父又一拳重击在她的脸上,安吉奥?斯科萨接近昏迷,但养父不敢大意,他抬脚猛踩在安吉奥?斯科萨的手腕上,一脚,两脚……直到安吉奥?斯科萨终于松开了手里的刀。 “莎莎,我不敢确信能一击必杀你,所以我选择了偷袭,你也没让我失望,但我为自己感到耻辱,所以我没用武器。杀你之前,我还有很多话要和你讲。” 养父的双手手指分别插在安吉奥?斯科萨的颈骨骨骼和锁骨之间,一点一点伸入,直到安吉奥?斯科萨的皮肤上沁出血来,这是养父武技中很实用很残忍的一种,名叫“分筋错骨手”,传说是从一个不为人知的神秘大陆上的人们学来的,那里的祭司不用刀就可以抠破人的肌肤,掏出肋骨下的心脏来。养父从没有教过她这个。养父从自己的指间感到安吉奥?斯科萨的力量正一点一点的消失,她的眼瞳也逐渐苍白。 “我妄想把你培养成最强大的武士,让你用武者的刀把真正的光明展现给乱世里苦苦寻找它的同伴,你将成为最伟大的武士,但是……” 安吉奥?斯科萨的精神渐渐涣散了,她看不清养父的脸,她甚至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谁,她忘记了,她唯一能看到的,是满天眨眼的星星,还有无数的眼睛。 “和你父亲不同,你是一个天生的武士,你根本毫无感情,仅仅从天地星辰里你就领会到了力量的奥秘,从那夜起,你竟然自己学会了使用自己的眼睛,是你自己学会的!你花了几年时间就完成了作为一个武者的蜕变,你看你自己的眼睛!它胜过了最残忍最敏锐的苍鹰!你是神的刀。万能的神啊!你究竟要怎样折磨我这个被世界遗忘的人?你给了我无数的光荣和耻辱,你赐给我所有又夺走了我的一切!现在你又借我的手创造了这样纯粹的黑暗,你是想在这乱世的画卷上再添上最浓重的一笔吗?” 安吉奥?斯科萨静静地听着养父的咆哮,就像在多年前,她不会走路时听养父讲那些关于英雄的故事的时候。 “……我要你成为一名纯粹的武士,新的时代即将到来……这是历史自己选出的方向,历史的车轮终究会碾碎腐朽,在旧时代的尸骨上养育神奇,历史之轮需要一个足以推动它的轴心,以前我认为那该是你父亲,后来我认定了是你,因为你得到了神的眷顾,可是我错了,我的错误最终变成了失败……直到今天,即使神需要你,我也要毁灭你……” “在‘天堂之门’,我问过自己的心,即使违背神的旨意,我也要终止一场可以预见得到的浩劫……莎莎,养父希望你能领会武学的真谛,但我不敢看到那一天,我要亲手毁了你,我要让这个传说终止在我手上,我要挑战神的意志,挑战命运……即使你是安吉奥?维多里奥的孩子,是我生命里唯一的眷念……” 养父已经语无伦次了,断续的回忆和混乱的思想占据了他的心灵,他的气息越来越紊乱,安吉奥?斯科萨在努力,她银色的眼睛开始聚焦。 高大强壮的养父用左手卡在安吉奥?斯科萨的颈骨和颔骨间,硬生生地把她提在空中,右手颤抖着拔出了“邀月”,那把他须臾不曾离身的弯刀。安吉奥?斯科萨感到养父的犹豫,按养父的话讲,现在的他已经不纯粹了,不纯粹的武士决不是个好武士,死亡边缘的安吉奥?斯科萨居然冷冷地抽动了一下嘴角,她看出了养父的恐惧,那个让自己恐惧了多年的养父竟然也会恐惧?养父比安吉奥?斯科萨更清楚自己已经不纯粹了,但他自信他可以杀死自己的学生,他正在想,一些没有说完的话。也许这是一位艺术家在毁掉自己杰作前的思考和徘徊,艺术家有点舍不得…… 养父的眼睛里放出了同安吉奥?斯科萨相似的光,手里的刀闪着妖异的光华,如同暗夜之月。 “父亲,你只是一头残忍而懦弱的豺狼。” 此时的安吉奥?斯科萨根本无法张嘴,但养父却清楚地听见了养女学生的话,不详的阴影笼罩在养父身上,他感到自己身上有冷汗渗出。 养父突然发现他手里抓着的养女学生身上有一种令他熟悉又陌生的气息,那气息冲撞在自己的气息上,和自己的气息时而激荡,时而融合,像两条缠绕在一起的蛇,象是在嬉戏,颤抖,实际在等一个机会弄死对方。 安吉奥?斯科萨暗淡的双眼突然发出凌厉的光芒,养父感到冰凉的杀意刹那间袭卷了自己的周身,他的气息随之一滞,安吉奥?斯科萨一咬牙,硬是用自己的骨骼挤开了养父的手指,在养父的手指放松的瞬间,她凌空抬脚,踹在了养父的右臂上。养父右臂剧痛,安吉奥?斯科萨又得到了一个宝贵的瞬间,她双手握拳同时击在了养父抓着她的左手上,两拳先后打在肘部,位置拿捏精当,养父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分明感到自己的骨骼已经错位,左手完全松弛下来。 安吉奥?斯科萨就从养父手中掉在地上,也许是因为在养父分筋错骨裂肤开肉的手指下挨了好久,她一掉在地上就感到全身麻木,眼前一黑,脖子险些脱臼。还来不及站稳,迎面便是一道可怕的刀光,安吉奥?斯科萨从没见过“邀月”,但她清楚地听见了它惊喜兴奋的咆哮,“邀月”带着逼人的寒气斩向安吉奥?斯科萨,安吉奥?斯科萨避无可避,只得猛然踮起脚,向左侧身堪堪躲过刀锋,既而用肩膀撞向刀面,苦挨了这千钧一斩。 安吉奥?斯科萨只感到肩膀一寒,好象听见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养父绝没想到安吉奥?斯科萨会用血肉之躯如此破掉自己的招数。他算定安吉奥?斯科萨的反应,自信可在几招内将她格杀,可是自己的养女学生又一次出乎自己所料。养父再不留手,又是一刀挥了出去,安吉奥?斯科萨像一只受伤的幼豹,趴在地上滚向左边,背上的皮肉连同衣服被刀刮去了一层,露出结实光滑的肌肉和殷红的血。 第87章 幽魂倩影 闻到自己的血,安吉奥?斯科萨的眼睛从银色开始变红,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荡漾在她如同处女神般的脸上。她滚了第四次,借着滚出来的惯性,双手撑地腾了起来,在空中的形态分明是一匹豹子的样子,安吉奥?斯科萨在她奔跑的那几年里从所接触到的生物身上学会了很多东西。而正是这些东西,现在救了她一命。 养父步步紧逼上来,“邀月”像一条难以争脱的阴魂,跟在安吉奥?斯科萨的身后,养父向前跃起,引刀一划,安吉奥?斯科萨的背上又多了一条血痕。养父的左手一弹,一缕银芒像箭一样射入了安吉奥?斯科萨的肩膀,养父的脸上有诡异的笑容。 跑啊跑啊,安吉奥?斯科萨奋力甩开双腿,在荒原上还没有什么能跑过自己呢?安吉奥?斯科萨开心地想。 像以前每次奔跑一样,她的脚步和呼吸逐渐同大地融为一体,她的脚每一次触地,她的心就向上飞起一点,直到飞到天上…… 养父手里拿着“邀月”,无法赶上她的速度,但他却毫不在意,还刀入鞘,左手又捏出一缕银芒来。 安吉奥?斯科萨的汗出得很快,她的心跳地很不自然,她的脚无法感受到大地的信息…… 安吉奥?斯科萨突然栽倒在地上,身体由于惯性又滚出好远。她想爬起来,可是她的头开始晕旋起来,什么东西在她的身体内部啮噬着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她感觉不到星星的光。 养父的脚步越来越近。 “莎莎,你是我的好学生,养父真的还有好多东西想教给你。”养父用脚踩在安吉奥?斯科萨的脖子上,缓缓举起了刀,那刀闪着诡异的光芒,月光把刀的阴影投射到安吉奥?斯科萨的脸上,好冷。 养父举起了刀,养父的眼睛里有好多东西在纠缠。 安吉奥?斯科萨突然昂起头颅,在养父惊讶之前抱住了养父的脚,双手发力,将养父拉倒在地,那刀划过安吉奥?斯科萨的头顶,安吉奥?斯科萨的眼睛充满狂热。她翻起身,一脚踩在养父脊椎中部,进而向下一曲,用膝盖撞在了养父的后脑,养父拼命地握紧刀,可面朝地趴下的姿势实在无法出刀,但他的左手突然回抓,手上的一道银色的闪光像一条蛇一样扑向安吉奥?斯科萨的眼睛。 安吉奥?斯科萨的喉咙突然发出“咯咯”的响声,她避开银光,竟然用她那野兽似牙齿咬向养父的手,她嚼着养父的手指,血从她的嘴角流出来,她的眼睛比血还红。 负痛的养父全身暴起,挣脱了安吉奥?斯科萨的控制,疯狂的抽出左手,但他的右手却还牢牢地被安吉奥?斯科萨双手抓住,安吉奥?斯科萨一个侧翻,双手扭转一圈,然后,是骨头断裂的脆响。 “邀月”掉在岩石上,溅起了点点火花。 垂死挣扎的她在一瞬间便扭转了生死局面。 安吉奥?斯科萨没有继续自己完全本能式的攻击,她抓起“邀月”离开几步,静静地端详着丧失抵抗的猎物。 养父自己的牙齿几乎咬碎,汗从所有的毛孔里拼命涌出,他的左手血肉模糊,右手更是完全被毁,他不能相信,成名多年的杀手之王居然输给了一个用牙齿当武器的女孩子。 这也许是万能的神和他开的玩笑吧…… 他笑起来,坐在地上,看着自己的养女学生,忍不住抽着冷气。 “你学会了……是吗?还有,你的武术都来源于不同的动物,是吗?我早该看出躺在地上的你是条受伤后装死的蛇,等待着准备最惨烈的搏击……我早该料到,你是个天才,你根本不用养父,所有的武技都在你的身体里,你的母亲把她的仇恨和她的天姿,都一同留给了你……” 安吉奥?斯科萨的脸上露出少有的好奇神色,但她想不起自己的母亲的样子。 “她是个仙女一样的女人,可她被命运折磨成什么模样?万能的神啊!这又是你对我们的惩罚吗?这个孩子,她是仇恨的种子啊!总有一天,万能的神啊!你也会后悔!就像我现在一样!” 安吉奥?斯科萨丝毫不敢放松警惕,她紧紧盯着养父的全身,但她没有看到一丝异动,现在的养父很脆弱,也很慈祥,在她的印象中,养父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 “莎莎,我又失败了。不是败给你,是败给我自己的虚荣和幻想……” 安吉奥?斯科萨目光凝滞,她默默地对着自己的养父,她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感。她放松了警惕,她那野兽般的知觉告诉她,养父慢条斯理地语句正在飞快地消耗着养父的精神和体力,她不明白,动物在受伤时都会蜷缩起来尽量减少自己体能的消耗,可是流着血的养父却丝毫没有顾及自己伤痛的意思。安吉奥?斯科萨撕下自己的半边衣服,跪在地上,将养父受伤的手裹了起来,养父的血和自己的血融在一起,呈现出奇怪的暗红色。 养父望向安吉奥?斯科萨的眼光里充满惊讶,欢喜,感动,疑惑,甚至一点点嫉妒……安吉奥?斯科萨脸上木然,紧紧盯着那虚空之镜,眼睛变得很深很深。养父吐出几口血,身躯微微颤抖,缓缓低下头,头都伸进了胸衣里,好象垂死的狮子。 养父的嘴中不断的低声说着什么,那是英雄临终前的慨叹?是垂死前的觉悟?还是未了心愿的倾诉?或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或者是一位养父对养女学生最后一次悉心教导?安吉奥?斯科萨突然双眼一闭,她狠狠的踩在养父身上,伏下身,双手摁住养父的头,又狠命抓住养父的脸,凶猛地挤压,摩擦,养父用难以置信的眼光对着自己的学生,眼角抽动,泪和血滴在岩石上。安吉奥?斯科萨双手发力,用这种古怪残酷的手段攫取着养父最后的生命……直到养父的脸完全变形,骨骼末端洞穿皮肉,断了的舌头和碎掉的牙齿混着血肉和唾液从嘴里流出…… “养父,你知道我不愿意杀你……我也给了你三次机会,就像小时候您对我一样……于你于我,原本会有更好的结果……”安吉奥?斯科萨在养父胸前的衣杉上擦擦手,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了夜色之中。 养父的眼睛兀自瞪着,口里仍然有东西流出,一柄小小的造型怪异的利刃掉在地上。养父最后谋划的搏杀终于被学生的双手永远湮没在北极荒原上无尽的寂寞深处。 那一年,安吉奥?斯科萨十七岁,“阴魂”五十二岁,“阴魂”是养父的名字,也是令人生畏的称号,他本来的名字,已经无人想起。 很久以后安吉奥?斯科萨很偶然的知道了他叫“阴魂”,是杀手中的王者。 思绪回转,安吉奥?斯科萨收起了手中的“邀月”,她站起身,来到窗前,等待着母亲的归来。 今天母亲去得有些久,但她并没有不安的感觉。 到现在为止,她还没有见过,谁能从母亲的剑下逃生。 那柄“澄影”。 一个身影翩然而至。 母亲回来了。 “我还以为你睡了呢。莎莎。”母亲看到她在等自己,脸上现出了欣慰的笑容。 母亲的笑容还是那么美,虽然母亲常常说,莎莎的笑容才是最美的。 “今天顺利么?”她微微一笑,问道。 “还好。”母亲将剑放到了桌子上,“不过今天,迫不得已,杀了几个飞虎营的人,估计呆会儿就要搜到这里了。” “我们今晚睡哪儿?”斯科萨并没有感到不安,而是淡淡的问道。 “我带你去宫里睡。”母亲又笑了,“你还没进过皇宫吧?我正好带你好好转转。” 斯科萨明白母亲的用意,也笑了起来。 飞虎营的人,再怎么也是不会搜到皇宫里面去的。 “我们现在就走吧。”母亲用欣赏的目光看着女儿,咯咯的笑了起来,“不过,你可要小心,不要让皇帝或太子看到你。那对父子,可是真正的色鬼。” “知道了。”斯科萨点了点头,“现在除了你,没有人见过我的真面目。”她笑了笑,“以前见过我真面目的人,都已经死了。” 母亲爱怜地抱过她,轻吻着她的额头。 “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她自言自语的说道。 东宫,万春园。 薄如蝉翼的绛红色轻纱围着女孩儿的肩膀转了一圈,莹白的肤色在纱下隐约浮动。女孩儿一双月白色的踏鞋在青石地面上轻盈地跳着,肩上的披纱起落如飘动的轻云。虽然还只是十五六岁还透着稚气的孩子,但却已经有了几分少女的风致。 “好极了,妙极了,小玉儿的肤肤最是白净细嫩,就是这个颜色衬她!”为她披上轻纱的少年拍着巴掌围着女孩儿转圈,眉梢眼角满是得意之色。 “太子爷,这绛红绫纱宫里剩下的就这一匹了,前些日子圣上想为皇后娘娘裁一件单衣还没有舍得的料子,怎么能穿到外边儿去野跑啊?”一个年长的女官拉着少年的手,惋惜地看着那幅精致的轻纱。 第88章 败家子 “你不说这种扫兴的话来好不好?”被称为太子的华服少年猛一扭头,不悦地挥开了女官的手,“母后上了年纪,怎么能穿这样的新鲜颜色?留下来不就是压箱子底儿?我现在就缺一幅红色的好纱,不拿这个来用,你去哪里找来给我?” 少年的眼眉间满是怒气。他眉似春山,面如美玉,虽然是个非常秀气的男孩儿,但每当发怒时,眼中的暴戾之气甚浓,总是让人有不寒而栗的感觉。 年长的宫廷女官不敢再说,唯唯喏喏地退了下去。太子转过头,看着美丽的女孩子们,又开心地笑了起来。他推了小玉儿一下,要她转身,然后兴冲冲地打量着她周身上下。女孩们都围着小玉儿赞叹不止,没有人注意到,远远的一个角落里,一个年轻的女官和一位内监正注视着这里。 轻纱裹着小玉儿虽然稚嫩却已然微隆的胸部,太子的目光掠过那里,眼神不自觉的亮了一下,他在推她的时候,一只手暗暗的拂过小玉儿的胸脯。他的动作极其隐蔽,除了太子和小玉儿本人,周围的女孩子们谁也没有看到。但是,这小小的一幕,却没有逃过远远的看着这边的两个人的眼睛。 “小小的年纪,却是个风流胚子呢!”母亲——也就是那位年轻的女官——笑着看了看一身宫廷内监服色的女儿安吉奥?斯科萨,“他父亲小时候,也应该和他一样吧?” “他叫什么名字?”安吉奥?斯科萨问道。 “成继先,继承的继,先人的先。中原人的名字,总是带有一些祝愿之意。”母亲笑着回答道,“中原有一句俗话,叫作‘从小看到大’,我看他啊,只怕不但不能够继承祖先的遗志,反而会败坏掉祖先的基业。” “妈妈也有中原名字吗?”女儿转过头,看着母亲问道。 “有啊。”母亲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哀伤之色,“还是你父亲给我起的呢。” “叫什么?”女儿接着问道。 “安琪,平安的安,琪是一种美玉的名字……”母亲回答道,她的眼神也跟着焕发出了异样的神彩,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的甜蜜回忆之中,“可他总叫我安琪儿……” “真好听。” “这个名字,是用西方语言的东土语音译,它的意思,是天使……”母亲说着,脸色也变得嫣红起来。 “那妈妈也给我起个中原名字吧。”安吉奥?斯科萨的目光又回到了和女孩子们嬉戏的太子身上。 “好啊!我的女儿,得有个好听的名字才行。”母亲笑着说道,“你的小名叫莎莎,就很好听,爸爸妈妈都取了安姓,你就叫安丽莎吧。” “安丽莎?”女儿重复了一句。 “对,美丽的莎莎,呵呵。怎么样,好听吗?喜不喜欢?”母亲笑问。 “喜欢,谢谢妈妈。” 安吉奥?斯科萨并不知道,从这一刻起,她本来的名字,便被历史遗忘了,在今后的史书典籍当中,人们只会记得去搜索“安丽莎”这个神秘而可怖的女人的名字。 而没有人知道,大成朝的敬皇帝,第一次和这位女杀手的相逢,是在东宫。 安丽莎的目光,重新回到了太子的身上。 “母亲刚才为什么说,他守不住祖先的基业?”她问道。 “呵呵,莎莎,你知道,那件红色的纱,有多贵重吗?” “看起来很轻,用来织它的丝线应该很细,应该是很贵重了。” “‘明月瀑布下清泉,丹霞白烟花簇霜’,‘轻纱薄如空,举之若无有’,这些诗句,描写的就是这种绫纱,而且这样的描写,并非是诗人的想象,而是实情如此。”母亲的目光停留在那个披着红纱的女孩儿身上,“这种纱料,是用最上乘的极细丝线织成,手艺最好的织娘,几个人合作,织成这样一匹纱,也需三年之久,其价可比黄金,可你看他,他的母后还不舍得用的料子,他就这么随随便便的给了人,年少时便奢侈如此,不知体恤民力,将来做了皇帝,只怕更要变本加厉了。” “是这样啊……” “而且年纪轻轻的,就这么好色,将来……瞧,他又开始做什么了?”安琪笑着向那边呶了呶嘴。 “好象……”安丽莎的脸微微的红了起来。 “我也想要这样红颜色的纱,殿下太过偏心小玉儿了。”一个美丽的小宫女好象很失望,撅着嘴扯住了太子的衣袖。 “小玟别生气,小玟你别生气啊!”少年太子急忙轻声软语地安慰她,轻轻摸着她低垂的眉毛,“这幅浅蓝的纱虽然赶不上那幅绛红绫纱,可是也是极细的好纱,最配你这身月白色的裙子和脖子里那串蓝宝石,若是配了红色的纱,反而不成个样子了。不过……” 他围着这个美丽的小宫女转了一圈,“要是添上几分金色,那便美到极致了。” 他急急忙忙的又跑到一个大木箱子前,喝令女官打开,然后一头便拱在了里面,不停的翻弄,一幅一幅精美的轻纱和瑰丽的丝绢都被他给抛了起来,在他的身边散落了满地,却始终没有金色的。 他从锦绣堆里探出头来,气恼地把缠满脖子的锦纱全都扯了下来,跺着脚尖声叫喊了起来,“金色的呢?怎么就没有金色的?金色的都到哪里去了?” “殿下莫要着急,别这么大声的喊,伤了嗓子便不好了,”年长的女官赶紧去哄他,“上次殿下不是说宫里要装金色,藻井都要赤金花么,所以订了几万张金色的帛纸糊墙,又把所有的金纱都挂在殿里了么。” 她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头顶,“太子殿下请看,现在那些个金纱还在那里挂着呢。” 少年太子一抬头,果然在火炭楠木的椽子间,都装饰着纤薄的金纱。 “赶快给我拿梯子来!快拿梯子来!”他高兴地拍起了巴掌。 女孩儿们七手八脚地抬来了扶梯,女官想拦又不敢,胆战心惊地看着少年太子高高地爬了上去,使劲去勾椽子间的金纱。他的个子不高,上到了梯顶,站在上面,勉强探直了身子,才将将勾住了金纱的一角。 他焦躁地在梯子的顶端跳了起来,想要勾到整匹的金纱,结果却把整个扶梯给跺倒下来。在女孩儿和女官们的惊呼中,连着数十尺长的耀眼金纱,少年太子重重地摔了下来,落在满地的锦绣里。 “殿下!殿下!”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锦绣里忽然钻出了一个蒙着金纱的脑袋,心悬在半空的女官这才喘了一口气。 少年太子跌跌撞撞地一扑,抓紧了一个小宫女,便紧紧地将她抱住。 “抓住了抓住了!你是不是小玟?披上给我看看。”少年抱着怀里的人又笑又跳。 看到少年太子的手抓紧了小宫女的胸口,安琪微微一笑,转头看着女儿。 安丽莎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幕,面色沉静如水。 ※※※※※※※※※※※※※※※※※※※※※ 李昱有些恍惚的随着父亲的脚步,走在庭院之中。 李府,西院。 两排人对立,一侧是拉着李昱的李庭瑞,一侧是府内服侍的人众。 “昱儿,这几位都是家里的主事人,有什么吩咐,你尽可以问他们,”李庭瑞一摊手,指向了一位颧骨高耸、灰眉低垂的夫子,“这位许文长夫子,是有名的饱学鸿儒,为父以重礼聘来教授你们兄弟的功课……” “许夫子。”李昱低头行礼。 “怎么?昱少爷难道不认得老朽了?”许夫子看到李昱的表情,不由得惊诧不已,竟然忘了还礼。 “许夫子有所不知,昱儿患了失忆之症,过去的事情,大都忘记了。”李庭瑞对着许文长长揖,解释道,“他日后如有失礼之处,还望许夫子多多包涵。他的功课,也就拜托许夫子了。” “老朽自当尽力!唉!”许文长看着李昱,叹息道,然后才想起来还礼。 “昱儿,这位是膳房的主事老杨,以后你在膳食上有什么要求尽可以找他。” 年老的厨头上前一步行礼,退了回去。 “这几个是书房的洒扫,安排读书是他们的事情。” 年轻的书僮们眼睛骨碌碌地转着,也是深深地行礼,凑近的时候斜着眼仔细打量了李昱。 “这两个是你房里的丫鬟,你以前都认识的……哦,你走之后她们改为服侍斌儿的,都是知书达理的孩子,现在还让她们来服侍你,以后你有什么杂事就交给她们料理了。” 李昱又是低头行礼,引来了仆人一阵低低的笑声,两个小丫鬟侧过身子,闪躲到了一边,不肯受他这一礼。 李昱抬起了头,忽地看见这两个小丫鬟的眼角都挂着泪珠,她们望着自己,手指都在轻轻地绞着自己的裙带,象是要有许多话和自己说。 李昱当然不知道,刚才她们在来见自己之前,已经哭过一次了。 李昱默默地看着他们,不知怎么,她们的眼神,让他忽地想起阿丽雅来。 离开草原,随同海都汗和明月公主前往成朝时,他最后一次登上车轼北望,曾经看着阿丽雅和红莺儿站在最高的草坡上,她拉着红莺儿的手,并没有哭,只是一个劲的向这边遥望,红色的裙子在风里翻飞,几回回出现在他的梦里。 第89章 万古楼藏珍 这个他救下的女孩儿,一直不肯和任何人说话,但在那一天,尽管她什么也没有说,但他却知道,从此以后,他的心里,多了一份牵挂。 在父亲李庭瑞的带领下,他花了一个时辰的功夫,才算熟悉了自己的家。 李昱从自己所见到的,就能够知道,李家在京城,绝对是不一般的世家大族。 想到自己竟然重生在这样一个家庭当中,他既感到庆幸,又感到不安。 一想起那些已经死了的想杀自己的“兄弟”,他就感到不寒而栗。 “自己”当年到底做了什么,令他们如此的憎恨呢? 而那天,和李猛一起的那个弟弟,对,他叫李斌,直到现在,也没有来看过他。 这本身就表明,他对自己深深的敌意。 从这一天起,李昱为了不惹上新的麻烦,也为了养伤,便一直没有外出,活动范围,仅限于卧室和书房。 书房里,阳光透过窗子,映照在屋中的青石板上,布下团团耀眼的亮迹,一个身穿淡碧色纱衣的女孩轻盈地走进屋来,那是他的书房丫鬟若琳。她的手背在后面,轻轻浅浅地笑着。踮着脚走向书案前沉思的李昱。 李昱正在案前凝视着自己的画卷。阳光照在画布上,又映在他的脸上,那眉宇间,一时却显出了几分儒者沉笃的风度。 “琳儿,又给我偷什么好吃的来了?”李昱看见那俏丽的影子移上了他的画布,就丢了笔,笑着来捉她。 “呵呵,你还会缺人给你送好吃的么?我带的可是你喜欢的东西呢。”若琳把一只手藏在身后,一只手掩口笑道。 “我最喜欢的?快,给我看看……” 她笑着来到书案前,把手一伸:“看,你要的《皇舆全图》,是用宫廷的珍本摹画的呢。” “哦?真的?”李昱眼睛一亮,伸手去拿,哪知道她下一个动作就是转身逃跑。 李昱的腿竟然比手还快,抢先迈了出去。从穿越到这里到现在,他经历了连场的恶战,加上前世的记忆,他的步法已经练得相当灵敏,而若琳穿着长裙,不能快跑,是以没几步若琳就被他抱住了。 他的手不自觉的挠到了她的痒处,她一下子笑着软倒在了地上。李昱拿过画稿,展开来看,却吓了一跳。 “怎么了?是赝品?”若琳注意到了他脸上表情的变化,立刻问道。 “不是……”李昱摇了摇头。 李昱当然难以掩饰心中的惊讶。 因为在这幅地图上,竟然连南北美洲和大洋洲都画出来了! 而他手中的那本和红莺儿一道买来的内容也是相当详尽的地图册,却根本没有这三大洲! “这些地方……有人去过么?”李昱喃喃自语道。 “呵呵,大概只有游方和尚去过那里吧?”若琳李昱手指的地图上的南北美洲,笑着说道,“听说,慧显大师去过那里,往返历经二十年,他回来的时候候,头发都白了,地图上的这部分,就是慧显大师画的,后来为钦天监补充进了《皇舆全图》。” “原来是这样……”李昱注意到白令海峡的地方是由冰原连接着的,不由得问道,“难道……这位大师是徒步走过去的?” “当然不是啦?是坐船。”若琳笑道,“《外洋宏法记》,你难道没看过?” “没有。”李昱摇了摇头。 “来吧!我们去‘万古楼’吧!那里有这本书。还有好多画儿,你可以看看。” “万古楼?” “我忘了,老爷交待过……”若琳想起了李庭瑞说过李昱失忆的事,微微吐了吐舌头,“少爷就随我来吧。” “好。” 若琳笑咪咪地拉着他出了门,故意多绕几个弯,好让园中其他的女孩儿们看到李昱现在和她在一起。绕来绕去,二人来到后花园偏僻处,走过一道门,眼前是一座古色古香的小型殿阁。 “有锁……”李昱注意到了门上的巨大铜锁和上面的灰尘,显然已经有阵子没有人来过了。 “我有钥匙!”若琳笑着扬了扬手,手中传来一阵清脆的响声,“刚从老韩大爷那里要来的。” 若琳打开了门,二人推门走了进去,随着门“吱呀呀”的开了,一股尘灰的味道扑面而来。 “原来是仓库啊……”李昱挥手扇着风。 “是啊,好多好玩的东西啊。” “嗯?有……耗子!虫子!”李昱故意四下乱指。 “哇……”若琳惊叫了一声,一把抱住了李昱,她眼也不敢睁,也不知她当初是怎么一个人跑进来乱翻的。 “好了好了,你叫得这么尖,它们都被你吓跑了。”李昱笑着拍着她的头。 若琳还是紧紧地拉着他,两人在箱柜杂物间寻找着。 “咦?有佛像啊?这么多,我上次记得没看到有佛像啊?”若琳说着,放开了李昱,双手合什,恭敬地在摆放佛像的立柜前拜了拜。 “这边还有好多瓷器……”李昱欣赏着那一件件造型秀美光洁华丽的瓷器,他对古董文物很喜欢,但研究不是很多,但在这里,他还是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些瓷器。 “这些瓷器真好看,我一直非常喜欢,听说都是宫里赏的贡瓷呢。”若琳拿起一个红得鲜艳欲滴的瓷瓶,小心地把玩着,赞叹道。 李昱点了点头,信步向前走去,若琳动作轻柔地将瓷瓶放回原处,跟在了李昱的身后。 “哦,这里还有一大箱子铜炉啊。”李昱伸出手,拿过一个造型古朴的方形铜炉,铜炉入手极沉,他拿第一下的时候险些没有托住。 “呵呵,这些炉子好沉的,是用西越国进贡的风磨铜铸造的,据说铸造的时候在里面混合了黄金,所以份量才这么重。”若琳笑着提醒他,“小心脱手砸到脚,上次打扫的时候,听说有人不小心,让它砸到了脚背呢。” “噢?那估计砸得很重吧!”李昱吃了一惊。 “呵呵,伤筋动骨一百天嘛。” “我上楼去瞧瞧……你去过吗?” 若琳点点头,又摇摇头。 李昱走上楼梯,二楼更是一股腐味,不过还算干净,似乎新被人打扫过。 李昱四处乱翻着,若琳忽然拉拉他的袖子。他转回头看她,她的脸有些红,眼睛忽闪着。 “那边有很多画。” 她拉着李昱走过几重大柜,另一侧窗边,摆着几张木案,上面堆着许多画卷。 李昱拿过几卷展开,很多都是临摹本,它们当中有山水,有人物,有花鸟走兽。他又从另一堆卷稿中拿过一帧展开,背后的若琳却尖叫了一声。 原来那是一张男女合欢的图画。 李昱呵呵一笑,仿佛饶有兴趣似的,一张张翻看过去。若琳满头是汗,红着脸紧紧抓住李昱的衣角。从李昱的肩后望过去。 李昱看了好多张,他感觉到了她轻轻的喘息声,不由得恶作剧心起,想要逗逗好她。 虽然说他在后世已经达到了“阅尽天下h片,心中已然无码”的无上境界,可是不知怎么在这里,看着这些画法很是写意的合欢画儿,他还是变得有些兴奋起来。 “原来还有画这样儿的画的……可是画得却不好,人形的比例都不对,笔也用得太简单,人物也不传神……” “是……是么?原来你……你在研究画工?”若琳抬头望着他,脸蛋儿仍是红红的,但却象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当然了,你以为我在研究什么?” “我以为……”她的脸更红了,垂下了头。 “这上面的姿势也太过离奇了,实际根本弄不来的。”李昱继续逗她。 “什么……弄不来?” “呵呵,其实啊,最好玩的姿势,也就是几种……” “怎么个好玩法儿?”她明知道有些不对,但还是忍不住问下去。 “当然好玩儿了,夫子都说过,这是人一辈子最美的事……瞧,这样才舒服,我要是画啊,能画得比他们好得多……咦,你怎么了?生病了么?你的脸好红,满头大汗的……” “昱少爷,你千万不要对人说我带你看过这些啊,我会被我爹给打死的。” “对了,琳儿,”李昱象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你生得这么美,不如我以你的容貌身体为样子,画一张吧……” “人家才不要呢!啊!……”看李昱作势伸手来吓她,若琳象只受惊的小鹿一样的蹿了出去。 两个人在充满尘灰的阁楼上追逐打闹,用画卷互相丢掷嬉戏,腾起大片的烟尘。 李昱感到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和小伙伴们在旧储物间里捉迷藏的情景。 这一刻,让他突然感到分外的惆怅。 自己真的要在这个世界生活,永远也回不去了吗?…… 也好!就在这个时代,好好的活下去吧! 这里虽然时刻充满着未知的危险,但让他回忆起心中沉睡已久的美好的人和事,还是很多。 就象眼前的她,虽然只是一个小丫鬟,但活泼可爱的她带给自己的温馨和快乐,却是原来的时空当中他根本不可能拥有的。 第90章 高僧笔下的扶桑国趣事 “好了好了,昱少爷,别闹了,你的伤……还没全好呢……”若琳被他拉住了衣衫,她害怕衣服被弄破,便不再躲避,任由他将自己抱在了怀里。 李昱抱着她,感觉到她鬓边的发香和身上传来的阵阵女儿幽香,竟然不舍得放开了。 当然,尽管此时他满心快慰之意,却并没有想要和她在这里“那个”的意思。 “你看你,都累出汗了……”若琳定了定神,取出手帕,轻轻的拂拭着他额头的汗珠。 李昱笑着点了点头,二人相拥坐着休息,李昱看见了远处的一排排书架,目光立刻便被吸引住了。 那是一排排作工考究的乌木书架,上面整整齐齐的排放着各种书籍,有的书看起来年代非常久远,装帧的样式也是多种多样。 “琳儿,你说的那本慧显法师的书,就是在那里找到的?”李昱问道。 “是啊。这里的书好多都是带画儿的,可有意思了。”若琳使劲点了点头,道,“那本慧显法师的《外洋宏法记》,就有画儿。” “来!找给我看看!”李昱来了兴趣,扶着她起身。她脱开了他的怀抱,蹦蹦跳跳地来到书架前,翻找了一阵,取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点了点头:“就是这个!” 她把书拿到了李昱面前晃了晃,李昱接过书,打开看了起来。 书的第一页,画着一位手持念珠身披袈裟的长须高僧,高僧面容清矍,眼窝深陷,发须皆白,他后背背着一个高高的行李架,正迈步于荒漠之中,行李架上还蹲着一只可爱的小猴子。 李昱知道,这就应该是那位慧显法师了。 李昱翻开后面的书页,看了起来。 书的前面,则是关于慧显法师的生平介绍:“……佛有三世,世世光明。寺有三劫,劫后复兴。先是,沙门慧显者,山下视饿殍而不见。殍曰:悯者,佛也。显大惊,知为佛祖点化。遂堆碎石为冢掩殍尸,化善缘建寺于冢侧,曰天台悯寺。后殍冢每显佛光,悯寺大兴。北虏肇始,佛门不幸,殃及悯寺,显愤而出海……” 虽然文字不长,但李昱还是能够感受到,慧显被迫去国离乡时的痛苦。 生逢乱世,有几个人可以有自己的选择呢? 李昱叹息了一声,继续看了起来。 “……扶桑国,在昔未闻也。天永(成朝成武帝年号)中,有道人称自彼而至,其言原本尤悉,故并录焉。” “扶桑国者,天永元年,其国有沙门来至荆州,云向东大海中,有大国曰扶桑,人烟阜盛,以羽毛为衣,木石为兵,居塔楼,风俗与东土大异,余以其说异诞之处甚多,故不之信,及亲见。方始信其言非虚……” “……扶桑在东瀛国东二万余里,地在中原之东,其土多扶桑木,故以为名。扶桑叶似桐,而初生如笋,国人食之,实如梨而赤,绩其皮为布以为衣,亦以为绵。民作板屋,无城郭,取卵石烧而碎为粉,名石泥,用以建庙宇。其庙宇为金字巨塔,巍峨壮美,远观有如山岳。崇魔神,尚血祭,其民勇武好斗,喜攻战。每以战俘奴隶剖心祭献,甚可怖。有文字,皆图画类,甚难辨识。以扶桑皮为纸。以硬木为兵,磨石为刃镶嵌四周,刃可断筋骨,又有矛枪及斧钺,以弓箭飞石为射远之具,以扶桑棉及人皮为甲,外以鸟羽兽皮金银珠玉为饰。其国法,有南北狱。若犯轻者入南狱,重罪者入北狱。有赦则赦南狱,不赦北狱。在北狱者,男女相配,生男八岁为奴,生女九岁为婢。犯罪之身,至死不出。贵人有罪,国乃大会,坐罪人于坑,对之宴饮,分诀若死别焉。以灰绕之,其一重则一身屏退,二重则及子孙,三重则及七世。名国王为乙祁;贵人第一者为大对卢,第二者为小对卢,第三者为纳咄沙。国王行有鼓角导从。其衣色随年改易,甲乙年青,丙丁年赤,戊己年黄,庚辛年白,壬癸年黑。有牛角甚长,以角载物,至胜二十斛。车有马车、牛车、鹿车。国人养鹿,如中国畜牛,以乳为酪。有桑梨,经年不坏。多蒲桃。其地无铁有铜,富有金银。市无租估。其婚姻,婿往女家门外作屋,晨夕洒扫,经年而女不悦,即驱之,相悦乃成婚。婚礼大抵与中国同。亲丧,七日不食;祖父母丧,五日不食;兄弟伯叔姑姊妹,三日不食。设祖灵为神像,朝夕拜奠,不制缞绖。嗣王立,三年不视国事。及新主登基,必兴征伐,捕虏祭其神,以此立威权。” 读到这里,李昱不由得吃了一惊。 看这书上的描述,慧显法师去的地方,应该是墨西哥! “这上面说的扶桑,是什么东西啊?”若琳随着他看到这一段,好奇的问道。 “是一种植物,我记得叫龙舌兰,可以吃,也可以用来做衣服。他们甚至用它来作甲胄。”李昱给她解释道。 李昱说着,翻过了书页,一幅画出现在了眼前,描绘的是一个身披黄色衣甲头戴骷髅面具的武士,武士的手里拿着一根怪异的长矛,长矛的前部没有矛尖,而是一只伸出一个手指的手。这名武士摆出了一个奇怪的好象在跳舞的姿势,神态和动作都显得狰狞而诡异。 而这幅画更是让李昱坚信,慧显法师到达的地方,是墨西哥。 因为这幅画上的,是一名典型的阿兹特克祭司武士的形象。 “这个人……怎么有四只手和脚啊?”若琳好奇的问道。 “那不是他的手和脚,是他穿的那张人皮甲上面的。”李昱说道,“他们有把敌人的皮剥下来做盔甲的习惯。” “啊?这都是些什么人啊?……”若琳吐了吐舌头。 “所以需要高僧点化他们嘛。”李昱笑了笑,继续翻看着书页。 “……扶桑东千余里有女国,容貌端正,色甚洁白,身体有毛,发长委地。至二、三月,入水沐浴,周边诸国男子闻之,齐往观,有悦者则同浴,水中交合妊娠,六七月产子。女人胸前无乳,项后生毛,根白,毛中有汁,以乳子,一百日能行,三四年则成人矣。见人惊避,偏畏丈夫。食咸草如禽兽。咸草叶似邪蒿,而气香味咸。……天永六年,有晋安人渡海,为风所飘至一岛,登岸,有人居止。女则如中国,而言语不可晓;男则人身而狗头,其声如吠。其食有小豆,其衣如布。筑土为墙,其形圆,其户如窦……” “这个地方好奇怪哦,女人怎么会长成那个样子?”若琳看到这一段,又惊讶起来,“男人还是人身狗头的?” “这应该是他们刻意弄成这个样子的吧?有好多民族,都是以怪异为美,他们的美的看法和标准,和咱们是根本不一样的。”李昱笑了笑,给她解释道,“象古天竺国人所描绘的美的标准,是黝黑的肤色,外突的厚嘴唇,扁而宽的鼻子。他们在鼻孔间的软骨处插上粗大的金环,一直挂到嘴边;下嘴唇也挂了宝石圆环,垂到下巴处;牙齿外露,直到牙根,也是他们的一种美态。在黑人国,有的民族以耳朵愈大愈美,他们人为地尽量把耳朵往下拉。给耳朵戴上沉重的珠宝,把耳孔弄得非常大,连手臂带衣袖也能从耳孔穿过去。还有的民族着意把牙齿涂黑,对白牙齿不屑一顾。有的地方却把牙齿染成红色。还有女子以剃平头为美的。象这个民族,应该是妇人以前额狭小为美,她们把身体其余部位的毛都拔去,而却在额前留发,并加以修饰。她们还特别看重***追求把双乳提到肩上给孩子喂奶。这些,我们都觉得很丑。但她们认为是美的。” 李昱指着这段文字,说道,“慧显法师关于‘女人胸前无乳’的叙述其实是那里的妇女把**提到肩上给孩子喂奶,这是作为一种美来追求的。**提到肩上,自然‘胸前无乳’。至于‘项后生毛,根白,毛中有汁,以乳子’的叙述,可以推测,双乳提到肩上,用头发把双乳盖住,并一直盖住脖子,把脖子后的毛发染成白色,故‘毛中有汁’,背在背上的孩子就在母亲的肩上吃奶。应该是这么回事。” “不会吧?怎么会是这样?”若琳想象着那些女人的样子,吃吃地笑了起来,“把……把那个……披到肩上,这……得多大才成啊……” “你是没戏了。”李昱的目光扫过她微鼓的少女胸脯,哈哈大笑起来。 “人家将来也不要那个样子,难看死了……”若琳羞红了脸,轻捶了他一下。 “不过,孩子吃起奶来,确实是很方便的。”李昱继续逗她,“而且省力。” “哼!现在不要脸的人多,偷吃起来也一样方便!”若琳笑着转过了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已经有些发烧的脸。 第91章 连山古籍 李昱大笑起来,若琳也让自己的话给逗笑了。 “他去的地方,不会是东瀛国或者高俪国吧?”若琳笑着问道,显示出她虽然是一个小丫鬟,但明显是读过不少书的,而且知识面很广。 李昱知道,她说的这个时代的“东瀛国”,其实就是日本。 “不会的。慧显法师作为一个云游四方的高僧,对东瀛国的方位和距离基本上是清楚的,不会把东瀛称作扶桑。‘扶桑国在东瀛国东二万余里,地在中原之东’,”李昱说道,“他是把扶桑国与东瀛国分别予以叙述的。按慧显法师所述,他所乘船是先向东北方向再向东航行,他所说的距离,只能根据他所行驶的路程来大致计算。其时尚无可行的测绘丈量大海的工具,其所说的距离就是个大概,但正因为慧显法师很清楚东瀛国的方位,所以他写的十分明确,扶桑不是东瀛,是一个‘在昔未闻’的国家。而且这里还说了:‘扶桑国,在昔未闻也。天永中,有道人称自彼而至,其言原本尤悉,故并录焉。’这个记载说明,当时从中原到扶桑,又从大洋彼岸回到中原的,绝不止慧显法师一人。” “能去那么远的地方宏扬佛法,真是了不起啊!”若琳感叹起来。 “是啊!”李昱想起慧显竟然能到达美洲这么遥远的地方,不由得悠然神往。 而对于这个时代的航海技术,他也感到赞叹不已。 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他原来还为,现在毕竟是古代,航海技术水平很低,不可能有能力在这个时代横渡浩瀚的大洋。但现在他已经知道,这个叫做成朝的国家,不但是领土广袤的农耕国家,还是一个有着漫长海岸线的航海国家,特别是沿海一代的居民,很早就从事航海活动,有着丰富的航海经验。一些书上就讲过,沿海人民“以舟为车,以辑为马,往如飘风,去则难从”。以这时的航海技术,虽然水平无法和他原来所处的现代相比,但利用北太平洋的西风带和海流,从亚洲到达美洲是完全可以实现的。他以前的地理知识告诉他,中国的渤海、黄海、东海的海流,主要由黑潮和沿岸流组成。黑潮起源于太平洋北赤道流,自东向西流动,在菲律宾东岸受阻后向北流动,除一部分流入巴士海峡外,主流沿台湾东岸进入东海,流向东北。从中国东部沿海起航,随黑潮的流向,沿日本东部海岸向东北而行,经千岛群岛、阿留申群岛、阿拉斯加湾,沿加拿大海岸即可到达墨西哥一带。从眼前的这本书的记载来看,慧显法师是沿着这条航线去美洲的。 两个人正在凑着头看书,忽然一阵风吹了进来。 若琳抬起头,忽然间她好象看到了什么,她不由得愣住了,定在了那里。 李昱忽然感到有一个人在一直注视着他,他甚至能感觉到她的眼神。 李昱回过头去,背后当然没有人。 他正要转回头,忽然间,他看见了她。 不远处的阴影中,站着一个人。 “你是谁?”若琳大声问道。 万古楼二楼的正间一面完全是镂空的雕花木窗,阳光充足,只有那么一小片阴霾,可是这个人就站在那片阴影里,也并不走近,遥遥地躬腰示意。如果不是若琳在喝问,李昱几乎没有意识到那里还有这样一个人。 这是一个女人。 听到若琳的喝问,她缓步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当她整个人暴露在阳光里时,李昱愣了一下,一瞬间竟然忘记了呼吸。虽然他没有表露在脸上。 这个女人,比若琳和那些个自己已经熟识的女孩子的容貌都美,甚至可以说令他惊叹不已了。 哪怕在他原来那个时代,放眼整个中国,也难以找出象若琳这样清澈如水又明媚如玉的女孩,有如白色的生绢一样不染一点灰尘。就算是后世的明星们和她站在一起,也少了那种娇贵的细嫩。而当这个女人站了出来,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失去了颜色,一瞬间仿佛所有的光华都被吸进了她的身上,鲜明、变幻、跳脱。她宫裙高髻,明艳中带着森然的古意,双臂上裹着素纱,成串的翡翠链镯叮叮当当地发出清细的声响。 她安静地站在那里,像是一幅工笔的仕女古画,带着一种古意盎然的华丽幽美。 “你怎么进来的?”若琳问道,可能是她也被对方的美貌吸引了,声音已经不象刚才那样的严厉了。 女子微微一笑,“我在这里许多年了,我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存在着,没有人和我说这些话。” “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若琳奇道。 “可我见过你好多次啊……你看的那些书,《仙槎记》,《大秦游侠传》,《山海经》……我都记得,也都看过……”女子的笑容带有丝丝的暖意。 “啊?那……你从哪里来?你……莫不是位仙子么?”若琳傻傻的问了一句。 女子幽然笑着摇头:“这世上哪有神仙,全是人们凭空想象出来的。我若是神仙,又怎么会孤独的呆在这里。” “你……到底是谁?” “我只是一个影子,它里面蕴藏着人心中最不愿被抛去的记忆,那些曾经在这世界上发生过的往事和存在过的灵魂,总有一些因为刻骨铭心,而变为了不散的精神印迹,它们被映射在这个身体中,它折射着世界的一切光芒。” “我太不明白……”若琳摇摇头。 “我虽然活着,其实已经死了,我只不过是一个人的一段记忆,一个虚幻的影子。” “你是说……你是鬼?”若琳的眼中现出惊恐之色。 “别瞎说,琳儿。”李昱上前,向女子施了一礼,“在下李昱,这位是若琳。” 女子微笑着还礼,“我叫安琪。见过李公子,还有若琳姑娘。” “你怎么会来这里?”若琳又问道。 “我想找回那些丢失的记忆……我现在只有一些很模糊的记忆,老是记得我站在一座高山的顶端,望着大海,海边停泊着巨大的船队。可是,我却想不起来那是哪里……” “我想找一件东西,想用它来找回失去的记忆……” “你来这里想找什么?”李昱问道。 “我需要一本书,一件铜制的仪器,和一个用真正的天然水晶制成的球……”安琪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令人一望之下,根本无法拒绝她的要求,“我现在已经找到了两件,就差那本书了,你们能帮助我么?” “你要找哪本书?”若琳问道。 “《连山》。” “我还真没听说过……”若琳摇了摇头,“我好象在这里也没看到过……” 听到这个书名,李昱愣了愣,他感觉这个书名象是好熟悉的样子,但他却想不起来是怎么回事。 “我记得这里收藏着这本书的,不过是用上古天书文字书写,没有人看得懂。”安琪看着他们二人,柔声说道,“能帮我找找么?这本书对我非常重要,我只是借来看看,我看完后一定还回来。” “你是不是要用它来占卜什么?”李昱想起她说的这三件东西,突然象是明白了什么。 “公子说的是,”安琪笑着点了点头,“过去,未来,皆可卜知,所以,我想要用它来唤回以前丢失的记忆。” “我家公子也患了失忆之症,和你一样。要是找到了这本书,你能帮我家公子回想起以前的事吗?”听到她这么说,若琳显得有些兴奋。 “当然可以。”安琪微笑着说道,“我还可以用它来为公子预测一下未来。让公子知道未知的吉凶。” “那可说好了!我们帮你找书,你帮我们公子治病。”若琳道。 “一言为定。”安琪笑着答应了。 李昱听着她们俩的对答,脑中突然浮现出了红莺儿的易象仪,他回想起在草原二人一同结伴东行的经历,一时间不由得神驰万里,惆怅不已。 “少爷你身上的伤没好,就坐着休息吧,我来帮她找书。”若琳说着,扶着李昱坐在书案前,然后便和安琪一道,隐没在了重重的书架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若琳惊喜的声音响了起来。 “在这里!是夹在这本《石经河图宝笈》的后面!” “真的是《连山》啊……连‘注碗图’也在……”安琪的声音里透着淡淡的兴奋,“谢谢你,若琳姑娘……” “来!为我家公子卜一卦吧!说好了,可不许耍赖!” “姑娘放心,我答应了的事,就一定会做到的……” 不一会儿,两个人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书案前。 “这是一本什么书?”李昱看着安琪手中拿着的厚厚的一本线装古书,好奇的问道。 “公子请看,就是这一本。”安琪笑着在李昱身边坐下,将手中的古书在书案上摊开,直接翻过了三分之二,在一页写着《连山》两个篆书大字的地方停了下来。 李昱翻过首页,后面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个堪比甲骨文的古老文字和符号。 第92章 卜中幻境 李昱看着那些略微泛黄的书页上写着的上古洪荒时代的文字和符号,不知怎么,竟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那些字他一个也不认识,但上面的一些符号,他却再熟悉不过了。 那是周易的六十四卦的符号! 这果然是一本用来占卜的书! “公子识得这些文字么?”安琪问道,脸上仍然带着甜美的笑容。 “不认识。”李昱摇了摇头,“我只认得这些符号。” “噢?那公子说说,是什么符号?”安琪的声音里竟然透露出一丝焦急来。 “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离中虚,坎中满,兑上缺,巽下断。”李昱先将八卦的符号指了出来,他只说了这八卦,安琪的笑容便有些发僵了。 “公子是从哪里学得这些的?”安琪问道。 “记不得在哪本书上看到的,只记得这几个,见笑了……”李昱笑了笑,他当然无法告诉她,自己关于八卦的知识,是在原来的时空中,从一位风水师朋友家里的一本关于《周易》的书里看到的。 “原来如此。”安琪点了点头,“想不到公子竟然如此博学。” “可以给我们公子占卜了么?”若琳有些心急的问道。 “若琳姑娘着急了,呵呵,公子,我们现在就开始吧。”安琪笑着点了点头,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叠又轻又薄的环形和弧形的铜片,还有一些小齿轮,开始在桌面上组装起来,不一会儿,一件精巧的仪器便展现在了桌面上。 李昱吃惊地看着面前的小小仪器,他不敢相信,她这么快的就在自己的面前变出了一台只有在古书里才能见到的天文仪器! “以公子之博学,当然知道这是什么了,呵呵。”安琪笑着说道。 “这是……浑天仪?” “公子说的是,正是浑天仪,呵呵,只是它太小了,不能和西京钦天监里的浑天仪相比。我见过它们,那些巨大的浑天仪在深暗的天幕下缓缓移动,仿像模拟着天地的演化,人们仰望着,心生敬畏。那里的观星台名唤鹿台,台基方圆一百四十九丈,有二十七丈高,是天下第一高台,如同一座山峰,当年无数人力花了近十年时间才告完成,而台上有十二组联动的浑天仪,最大的直径十一丈,人在它的脚下,都显得分外渺小。”安琪悠然道,李昱听着她的述说,感觉仿佛已然置身于观星台之中。 “多少年来,无数人的命运在这里决定,罪臣的生死、战争的日期、臣将的任命,历代皇帝感到困惑时,都会来占星寻求答案。那浑天仪巨轮的毫厘之差,也许就使一个家族一个国家的命运走向截然不同。” “我现在还记得,元帝问询天意以做为太子选择的参考时,在鹿台举行观星仪式时的情景……” “那时,皇子们都跪拜在浑天仪下,所有人都必须诚心诚意的敬祝祈祷,不得出声谈笑,更绝不可抬头观望浑天仪,因为负责观测的大师们说,人观望正在运算中的浑天仪会对未来产生微妙的改变。” “可是六皇子成华健并不相信这一点,听着头顶格格格的巨轮响声,想着这巨轮就要决定他和他心爱的人是不是能在一起,他还是忍不住偷偷抬头向那浑天仪看去……” “那天晚上,漫天的星辉灿烂如银色的大海,而乌金色的浑天仪轨缓缓划过天空,那铜轮上纹刻着远古图腾符文与圣贤大哲的雕饰,仿佛煌煌几千年正从天空中流淌而过。当星光穿过刻度的缝隙时,一切就闪耀起来,那是先祖的魂灵舞动在天穹之中……” “此时此刻,只有六皇子一人看到了这景象,因为其他人都不敢抬头去望浑天仪,包括那些占星大师们,他们驱动起浑天仪后,就低头退到远处,再也不敢抬头观看。” “星轮终于缓缓的停止了。八十六岁的占星大师袁天纲亲自上前察看刻度,然后进行最后的推演。每推断出每一位皇子的命运,答案就被写在一张帛卷上送到大成朝皇帝的手中。” “元帝一张张观看着那些帛卷,成华健的心中也快紧张的无法跳动了。然而,最后一张应该关于他的帛卷却迟迟没有送来……” “袁圣师亲自走下了观星台的台阶,来到元帝身边,与他耳语着什么。似乎出了什么事情,人们都开始不安的张望,小心的交头接耳。” “终于,元帝站起身来面向众人,面色有些沉重,他挥挥手:‘观星典仪已毕,诸位爱卿都退下吧。’话说完,没等大家反应,他自己先大步走下了鹿台。” “大雅礼乐声中,众臣议论纷纷的离去。只有成华健愣愣的站在原处。内侍来请他离去,他却挥挥手让他们先去车马处等候。待人们散去,成华健奔到袁圣师的面前:‘老圣师,关于我的未来,究竟是怎样的?’” “袁天纲向他深施一礼:‘六殿下,你的前程,显示有两种轨迹,让人捉摸不定啊……’” “六皇子一愣,没想到是这样的星命。” “‘这么说吧……’袁天纲长叹了一声,‘假如你站到世间权力的顶峰,就一定会把灾难带给世间,你将会成为世人所痛恨的人,众叛亲离,流离失所,孤独终身。所以天象所示,你登上帝位之时,也就是天下大乱之日。我对陛下,也是这样如实说的。’” “‘那我要是不当皇帝呢?’六皇子毫不在意的问道,‘我只想和我心爱的人生生世世相守,永不分离。’” “‘那便最好。’袁天纲叹道,‘但是,你们二人,必然要经受生离死别之苦,种种磨难之后,方能长相厮守,只是……” “‘只是什么?’六皇子追问。” “‘只是从此将埋没于幽暗之中,再无回天阙之日……” “‘那便如何?只要能和心爱之人相守,虽身在地狱,亦如在极乐世界也。’六皇子大笑,举袖旋舞,对天吟唱,醉酒一般踉踉跄跄向观星台下走去,那层层叠叠巨大无匹仿佛无穷无尽的青石台阶上,只有他肆意纵歌的小小身影……” 安琪仿佛在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李昱和若琳一时间全都听得入了迷,竟然忘记了这个神秘的女人要做什么。 “话说得多了,让二位见笑了。”安琪微笑着又取出了一枚亮晶晶的约有核桃大小的透明珠子,放在了小浑天仪的前面。 李昱注意到这枚晶莹剔透如同水滴一般的珠子当中,隐隐有淡淡的如同云雾般的细线,他知道这是天然水晶特有的“云花”,表明这枚珠子,确实是用天然水晶制成的。 安琪将手中的《连山》经一下子翻到了末页,对着上面的一些古文字,轻声的吟诵起来。 她象是在念着一种古老神秘的咒语,而随着她的声音,小小的浑天仪,和那枚水晶珠子,竟然在桌面上缓缓的转动了起来! 李昱感觉到她的声音如此的熟悉,突然间,他回想起了在地洞时的情景。 那一次,苏浠丽在传给自己刀法的时候,也是念动了差不多的咒语!只是他现在能清楚的分辨出来,二人所念的内容的差异! 苏浠丽念的咒语,只有短短的几句,仿佛古人向天神的祈祷。而眼前的这个女人,却象是在念颂一首长长的古诗。 过了好一会儿,随着她念颂的结束,李昱看见浑天仪停了下来,窗外的阳光沿着浑天仪中的刻度处经过,从水晶珠中射过,桌上现出了一个小小的刺目的亮斑。 李昱和若琳不知怎么,目光全都盯在了光斑之上。 “公子,快看,它在变大呢!” 李昱仔细的看着珠子,果然,那光斑似乎大一些了。又过了一会儿,那光斑变大的速度正变得越来越快。 李昱惊讶的看着这一幕,竟然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 光斑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变成了一团方圆数十丈的光晕,将周围的一切笼罩其中。 整个万古楼的二楼的景物瞬间消失了,只剩下三个人坐在桌前的身影。 光晕之中,光与暗在交混着,飘浮不定,好似被搅动的潺潺溪水,又似阵阵微涛一般。 渐渐的,无数移动的景物出现在了三人身边! 那些景物突然清晰了起来,就在那一刹,一直目不转睛观看的若琳和李昱一起惊叫了起来! 那些现出来的景物,分明是层层楼台,它们四周烟云缥缈,恍若天上玉皇大帝的天宫突然降临人间,不仅如此,置身于其中的李昱,还能清晰地看到楼阁之上,人们在欢歌畅舞,衣带飘飘,仿佛在飞翔一般。 若琳紧紧的抓住了李昱的胳膊,李昱浑然不觉,此时的他,已然被这些水晶珠映射出来的景物深深的迷醉了。 所有的景物在移动,在变大,李昱好似感觉自己在原来的时空中,观看立体电影,现在的他,已然成了景物当中的一部分! 景物继续变大,三人置身于热闹的街市之上,周围的人们说笑着,从三人身边走过。若琳看到一个人似乎是从李昱的身体当中穿过,不由得再次惊叫了一声。 第93章 那是我吗? 李昱也看到了这一奇景,不由得起身向后退了一步,以为望见了海市蜃楼。 事实上,海市蜃楼也没有他眼前的景象壮观! 李昱看到自己置身于繁华街市之中,往来的行人熙熙攘攘,有说有笑,一派安乐的景象,不时有孩童从他的身边跑过,或是从自己的身体里穿过。他渐渐的感觉自己仿佛融进了眼前的幻境一般。 突然间,热闹繁盛的街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天的乌云,和硝烟弥漫的战场。 灰暗的天空沉重的压在头顶,李昱抬眼望去,远处的一座巍峨的大城,已然陷入了攻城大军的包围之中。 到处都是拖曳着火蛇的箭雨,它们从攻城大军的队伍当中,一泼一泼地抛向了天空,划着千万条零乱的弧线高高地落下,将那座大城的城墙淹没在火海中。阵阵狂风将呛人的浓烟远远的送来,虽然它们仍是幻境中的景物,但三个人还是不约而同的好象都感到了呛人的烟味,其中似乎还夹杂着肢体被焚烧时产生的焦臭味道。 成千上万的弓箭手,排列成散开的队形,护在大阵的后方,有如大雁张开双翼,李昱看到一位手提金枪的武士,他全身罩在火铜的重铠中,看不清他的面目,透过龙形头盔口中的人面甲具,一双黑色的眼睛里蕴着冷峻的目光。 野兽般的呼喝、哀嚎,长短兵器刺杀砍斫的声音,利箭破空而至的声音,一切的一切,汇成了沙场血战的恢宏的背景。对战的双方有一方到了强弩之末的时候,战场的喧嚣声音就变得低落下去。 李昱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此时他的脑中,可以说一片空白。 那名武士纵马驰上山坡,默默的竖起了右手的金枪。李昱看到了这杆金枪,突然感到这枪,这人是那么的熟悉。 而当李昱看到武士腰间挂着的重剑时,一时间全身剧震,有如雷击。 那柄剑,不就是“巨澜”么? 难道这个武士,便是他自己? 背着红旗的传令军士们一跃上马,沿着雁翼大阵向两侧奔去,在马背上吹起了沉浑的铜号角。号声在清晨的战场上远远的传播,层层相叠,有如数头巨头嘶吼,声音在山谷中不断的回荡。 远处的城墙后面,守城的士兵们从燃烧的木栅后小心翼翼的探出了头,彼此交换着眼神。攻城大军的火箭忽然停了,异样的平静让他们的脸上别有一种惊惶。攻城大军的石炮已经打碎了城上的所有塔楼,宽可四匹马并行的城墙上,找不到一条完好的通道。他们与其说是守城,不如说是躲藏在一片断壁残垣的废墟中。而曾和他们并肩守城的士兵以各种各样的姿势匍匐在城头的垛堞和木栅上,有的人身上的火苗尚未熄灭。 李昱似乎能感觉到,尸体的焦臭味此时在鼻端分外的清晰,让他不由自主的想呕吐,虽然他知道,并没有什么气味飘过来。 攻城的大军开始变换阵形,向后缓缓撤去。 守城的士兵们脸现喜色,虽然军官们在大声的喝斥着他们,但他们却难抑内心的激动。越来越多的守城士兵不顾军令,从避箭的木栅后直起了身子,瞪大眼睛眺望着敌军的阵营。随风而去的浓烟遮蔽了攻城大军的雁翼大阵,但是眼神好的士兵们还是能够看见,黑衣的攻城大军射手们拔起插在土中、尚未射完的箭枝,扑灭了引火的柴堆,整齐有序的背向退了出去。雁翼大阵渐渐缩聚成防守的鱼鳞阵,敌军射手营的数千强弩渐渐隐没在尚未散去的黑烟中,只剩下三骑马停留在方才列阵的地方。 可能是觉得敌军真的撤退了,最后连那些喝斥守城士兵的军官们自己也站了起来。他们怔怔的望着被风吹散了的黑烟,和渐渐露出初冬荒芜的原野。眼前的一切似乎让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敌军只差一步就可以将城门化为灰烬,但敌军竟然悄无声息的就这么撤退了。 似乎除了上天的安排,再没什么可以解释眼前这一幕的了。 一位守城军官颤抖着拔刀指天,大声的呼喊着,似乎在赞美天上的神明。 幸存的守城士兵们也欢声雷动,这时一个身材魁梧的将军大喊着冲向了垛堞边,将巨大的龙纹大旗向空招展。被血迹和烟熏的痕迹包围着,象征着皇权威严的龙旗再次飘扬在大城的上空。 差不多与此同时,一面艳红如血的旗帜几乎是在同时扬起,就在攻城大军射手们刚刚撤去的阵地上。当战场的风将红旗拉开时,一个巨大的圆形沧海云龙图案迎风展现在了天地之间! 战场上仅剩的三骑中,一位黑袍黑甲的雄伟武士打起了这柄大旗,他身边背着四面赤红色背旗的武士从腰间拔出了修长的马刀,而裹在火铜重铠中的武士端坐在马鞍上,右手握着金枪,用左手抽出了那柄重剑。 这仅剩的三名武士一齐抬起眼睛,眺望着远处的城头。 风忽然吹得烈了,冷冽的狂风似乎在一瞬间变得刺骨,带着鬼厉般的啸声从城头上擦过。更强的风势将战场上的黑烟卷上了天空,当烟气散去的时候,灰色的原野上竟是一片赤红,一片起伏的红潮,有如大海的滚滚波涛。 金枪武士拉了拉面甲,忽然高举起他的金枪。 整个原野象是都在响应他的命令。仿佛拉开了闸门,那片蓄积以久的赤红色洪流激荡盘旋,倾泻在战场上,漫过了大地的每个角落,直扑向城门。成千上万的呼喝声汇聚在一起,远远听着就像夜里山间的阴风,让人误以为是从地狱吹来。在这场声势震动天宇的骑兵冲锋中,守军一切的声音似乎都被吞噬了。 天地旋转,李昱感觉自己的身体一下子变轻了,仿佛化成了一只苍鹰,飞翔在战场上空,观看着城门的防御,在赤潮的冲击下土崩瓦解。 李昱情不自禁的转过头,不想再去看那可怕的厮杀,仿佛是在顺应他的心意,他感觉自己在飞,飞进了城中。 一只晶莹剔透的纤纤玉手将斜斜切下的一枝红梅插进了一个天青色素面的梅瓶当中,一位一身淡雅宫装有如公主般的年轻女子黑亮如瀑的笔直长发垂在梅花之畔,梅花越发红艳得惊心动魄,有如人的鲜血。 一位青衣佩刀的武士忽然自坐席上半跪而起,似乎在向她做着诀别。 武士对面的象是公主的年轻女子低着头,嘴唇翕动,象是在说什么。 年轻的武士双手按住右膝行礼,说完之后,便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 公主发出了长长的叹息,低声啜泣着,武士的脚步在门边迟滞了一下。 他转身看着公主,情不自禁的伸出了手,但只向前走了两步,便又停下了。 他看了她一会儿,重新转身拉上了门,按刀而行,李昱似乎能听到,走廊中响起他从容不迫的脚步声。 屋中只剩下插花的公主。她低着头,看着水盆倒影中一尘不染的自己。 她白皙细嫩的皮肤就好似一张细致的白色丝绢,上面挥出两道青翠秀美的眉,配着下面的剪水双瞳,令人一见忘俗。李昱看着她,不由得有些痴了。 慢慢的,泪水从她近乎透明的肌肤上划过,落在水盆中,水面的倒影一下子碎了,化成阵阵的波纹,漂荡开来。 青衣武士渐渐的远去了,纵然是诀别,他的步履依然还是雍容沉静,那样轻微而节奏分明的脚步,让人觉得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即使山在一侧塌下来,他也会为她顶住它。 下雪了。 青衣武士踏出公主的精舍,仰头看着天空。 这场大雪,竟然在城池覆灭的时刻降了下来。 漫天的白茫茫,园中小径的尽头,一株红梅树虬枝横斜。 惊悸电闪一样掠过,他忽然扭头,赤红色的战马静止在园子口。马背上的武士一手提着重剑,一手提着金枪,枪尖和剑尖上的暗红一滴一滴打落在雪地上。对敌的双方都不曾预料到这场遭遇,隔着茫茫的雪幕,两人竟是平静的交换了眼神。 马背上的武士打量了一下青衣武士,李昱清楚的看到,他的眼中,竟然闪过一丝怜悯之色。 他将手中的金枪枪尖朝天竖起,做出了一个友好的表示。 而就在这一刻,平静的瞬间突然被打破了! 青衣武士猛地矮下身子,以人眼无法捕捉的速度,拔出了腰刀。 李昱看到,青衣武士的人影带着雪亮的刀光冲杀出去。他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一声凄厉的马嘶,赤红的战马在同时猛蹬地面,马上的武士发出雷霆般的大吼,一人一骑带起的疾风撕破了雪幕。 金枪落在了已有一层薄雪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梅树虬劲的枝梢上,积雪簌簌的落下了几片,几点刺目的红色飞溅在雪上,慢慢的弥散开来。 青衣武士努力的扭头去看那株红梅,看见它竟然盛开着耀眼的白花。 第94章 预言 李昱呆在了那里,他看着马上的武士,仿佛看着自己的影子。 那凌厉无匹,势可开天劈地的一剑。 贵族武士优美而凌厉的刀术在对方沾满鲜血的重剑下不堪一击。李昱看到重剑狠狠的斩下,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就像剁开一块烧红的生铁那样,劈裂了那个英俊儒雅的青衣武士的肌肉和骨骼。 真正的杀人之术,就是如此被自己发出的么? 一个美好的生命,竟是如此的被自己毁灭的么? 一种绝大的战栗仿佛把李昱的身体彻底撕开了,李昱似乎望了身处幻境,他猛地转身,对着小园另一侧的精舍大喊:“快逃!快逃啊!” 马上武士诧异的回头,看向自己的对手。 青衣武士静静的站在庭院中央,扭头去凝视那株梅树,仿佛丢了魂魄。而后他忽然转身,将手伸向了小园的一侧,张大嘴要喊什么,鲜血从他嘴里呛了出来。 马上的武士什么也没听见,刚才他那一剑,已经干净利落的切开了敌人的咽喉。敌人扑倒在积雪中。 女子的心忽的颤了一下,瓷瓶中的红梅掉下了零落的几瓣,落在她欺霜胜雪的手上。她握住了小桌上那柄朱鞘的短刀,扭头看向自己的侍女。年轻的女孩一手倚在窗口,有如沉睡着,另一手握紧了一只小瓷瓶。一丝蚯蚓般的血痕蜿蜒着爬过她的嘴角,滴落在素色的坐席上。从打开的窗口,可以眺望到无数的火箭如同着火的蝗虫扑向了恢宏的殿阁。 华美壮丽的宫殿,便在攻城大军如同火蝗般的箭雨中陷落了。 女子将短刀的刀锋指向了自己的喉咙。 “不!——”李昱看着她,嘶声大吼起来。 潮水般的人流中,李昱看到已经烈火烧到的殿宇最高层上,燃烧的主梁轰然落下。这根十余丈长、合抱粗的火炭楠木曾经是大殿的脊梁,支撑着这座雄伟的宫城。此时它巨大的重量摧枯拉朽,将还在燃烧的白墙砸得粉碎。这座精木和白石构造的大殿如同一间纸房子,瞬间化作了废墟。大梁激起的烟尘冲天而起,燃烧的灰烬就像一只巨大的火鸟一样舒展了双翼,想要腾空飞去,却还是纷纷洒落在周围。 一条椽木砸落在了雄骏的炭火马下,马上武士勒住战马,透过面甲,李昱感受到了他目光中的忧郁之意。 雪越下越大,渐渐的,将周围的一切都掩埋了起来。 突然间,幻境又发生了变化。 一望无际的碧蓝大海,出现在了三个人的脚下。 若琳感觉到自己仿佛站在高空之中,就要掉下去的样子,她的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双手将李昱的胳膊扣得紧紧的,但李昱却浑然不觉。 他的目光,透过脚下的白云,落在了海面上的无数艨艟帆樯之上。 那是一支庞大的舰队,在海面上排成了巨大的雁翼阵形,正缓缓向前行驶着。 在舰队的正中,是十二艘巨大的木质风帆战舰。 在它们的主桅桅顶,刚才的幻境中出现的那面赤红色的沧海云龙纹大旗正迎着猎猎的海风飘扬着。 和周围的好多类似福船船式的帆船不同,这些巨舰的舰体,却有着西方风帆快速战舰的部分特征,从天空中望去,它们都是前锐后方的形状,舰面上耸立着七根桅杆,上面挂着巨大的中国式硬帆,舰首还有典型的西方式船首斜桅,但上面挂着的,也是一面巨大的中国式硬帆。在阳光的照耀下,舰身上的铁甲闪着森冷的光芒。 这十二艘巨舰,无一例外的全部都是四层炮甲板,它们在海面上缓缓移动,仿佛一座座海上移动的堡垒。在它们的周围,则是大大小小的各式各样的帆船,有战船、运输船和交通艇,数量约有成百上千艘。而十二艘巨舰组成中军,处于舰队阵形的核心,舰队的前后左右均有战船形成卫幕,它们在整个海面上,排成了一个巨大的如同展翅飞翔的大雁一般的军阵,浩浩荡荡的向前驶去。 这是谁的舰队?他们的目的地是哪里? 李昱的心中充满着震骇。 有生以来,他是头一次,亲眼看到如此庞大的古代舰队,亲身感受到它们所显示出来的力量! 舰队在急速的变大,李昱感到自己好似下坠一般,落到了一艘龙旗猎猎的巨舰之上。 装饰华美有如宫殿般的正舱内,一个男人正坐在那里饮酒,在他的对面,则站一位粉衣青衫的美丽女子。 女子默默瞅着他,跪在了阶下。 头戴十二玉旒黄帻金冠、龙袍博带的男子缓缓地抬起头来,默不做声地凝视了女子一阵子,对着侍候在周围的侍者挥了挥手,侍者们全都躬身退了下去。大殿里只剩下两个人,男人的手指慢慢地扣着手中的金杯,默默地凝视着阶下的女子,良久说了一句话,女子便站起身来。 男子拍了拍自己身边,示意她到身边来坐。女子看了他一会儿,缓步走到他身边,但并没有坐下。 女子静静地看着他,精致绝美的脸庞上没有一丝表情。两个人就这么无声地对视着。 李昱紧盯着他们,过了好久,他才看清楚,那个男子的脸,竟然是自己的! 而那个女子,他却从未见过。 但她给他的感觉,却又那样的熟悉。 海面上似乎是起了雾,透过窗子向外望去,海面上的船只身影渐渐的变得有些模糊了。 男子放下了手中的金杯,握住了女子的手,她的头垂了下来,没有说什么,也没有挣扎,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 男子起身,拉着她来到了窗前,推开窗子,指着窗外,对女子说着什么,女子只是用关切的目光看着他,并不说话。 突然间,远处的雾中,隐隐约约有淡淡的红光闪动。 女子望见了闪动的红光,脸色一下子变了,对男子急促地说着什么。男子听了她的话,只是微微一笑。 远处的红光变得越来越亮了,一个小小的白色船影似乎正在快速的变大。看着直驶而来的船影,女子的脸色显得有些焦急,她转身想要去拿什么,但手却被男子牢牢的抓住了,她本能的挣扎了一下,没有挣脱。 男子依然不说话,目光紧盯着来船的身影,脸上却显出一种泰山崩于前而不动的自信。 白色的船——确切的说,是一艘挂着白帆的战船出现在了李昱的眼前。 这是一艘典型的西方快速纵帆船,有三根桅杆,挂着十余张白色的帆,每张帆上都有巨大的红色十字图案,它的主桅顶上飘扬着一面长长的三角形红旗。它有两层甲板,炮门已经打开,里面的火炮在不断的向外喷吐着火舌,舰首雕有一个手执利剑盾牌身披铠甲的女性武士形象,在炮口火焰的闪光中,和它面前的中国巨舰身上的金色龙纹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 这是一艘西方国家的巡洋舰! 看到这艘西方战舰出现,李昱明白了这支庞大的舰队的目的地是哪里了。 这艘风帆巡洋舰显然是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战斗才闯进来的,它的船体有多处炮弹毁损的痕迹,舰面有的地方已经开始燃烧,白色的风帆上布满了破洞。尽管已经遭到了重创,但它还是努力的向前发动着冲击,李昱注意到它舰首的火炮在向中国巨舰开火,在雾霭之中,炮口的火焰显得分外可怖。 站在窗前的男子仍然不为所动,他静静地看着对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刹那间,李昱感到中国巨舰面向敌舰的一侧好似火山爆发一般,喷出了一堵由火焰和浓烟组成的墙! 到处都是浓烟,李昱看不清周围的景物,他感觉烟呛进了嗓子,有种想要咳嗽的感觉。 中国巨舰的舰体连续不断的向外喷射着火焰,远处的西方巡洋舰被流星般的炮弹接连击中,它的舰体被打得裂开,巨大的桅杆也被打断,将大片大片的帆扯了下来,这些帆很快便燃烧起来,不一会儿,整艘船便被熊熊大火包围了。李昱看到不断有浑身着火的人从船上一跃而下,跳入波涛汹涌的海水之中。 女子望着壮观而又可怕的这一幕,脸上的担忧之色消失了,她转过头,看着男子,嘴角带着一抹笑。 就在这一刻,她的笑靥让海天都失去了颜色的一瞬间,所有的幻境,全都消失了。 还是万古楼,还是书案前,一男两女三个人。 桌上的浑天仪已经停止了转动,那颗神奇的水晶珠,已经到了安琪的手中。 “公子看清楚了么?”安琪看着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李昱,笑着问道。 “这些……是什么?”李昱呆呆地看着她,轻声问道。 “公子——不,也许我现在该称你为陛下才是。”安琪说着起身,向李昱盈盈下拜访,“公子难道没有看到么?你将来会开创前人所无法开创的伟业,真正成为天下的主人。” 李昱愣了一愣,看着她郑重其事的样子,却突然觉得荒谬无比。 第95章 命运和抉择 “天下的主人?你的意思是我会当皇帝?真是太可笑了。”李昱大笑起来,“快别说这种话了,要是传出去,可是灭族的大罪。我可是还想多活两年。” “可是,昱公子刚才都看到了,那可是真真切切的,一定会在未来发生的事啊。”安琪微笑着将浑天仪拆解,连同水晶珠一起,收进了袖中,“不管你愿不愿意,它们都会发生的。” 听了她的回答,李昱回想着刚才看到的幻境中的自己,不由得怔在了那里。 “你到底是什么人?”若琳突然问道。 “呵呵,我只是这乱世中一个苦命的女子,通晓些常人不知道的东西罢了。”安琪笑着起身,“好了,我答应的事已经做到了,耽误了公子和姑娘不少的时间,我该告辞了。” 李昱看着她捧着那本书,缓缓的起身,走到了窗前,突然又回转了身子。 “公子现在不相信不要紧,从今天开始,以后发生的事,都会验证公子今天看到的。”她悠悠的道,“因为,这是公子的命运。” “这世上没有注定的命运。”李昱摇了摇头。 安琪笑了笑,走到窗边,伸出了纤白如玉的手,去接那从窗外射入的阳光,李昱看到阳光似乎穿透了她的薄薄衣衫,和衣衫下的曼妙胴体。 她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在阳光的照耀下,透出微微的红色。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李昱看着她的手,竟然情不自禁的吟出了陆游的那首著名的《钗头凤》词来。 安琪转过身,定定地看着他。 “公子的这首词,是送给我的么?” “就算是吧……” “想不到公子竟然如此……”她垂下头,没有将话说完。 “你觉得我这样的人,适合当皇帝么?”李昱的笑声中带有一丝自嘲之意,“‘且去填词’罢了。” “公子还是不相信,是么?” “是的……假如我这样的人站到世界之巅,带给世间的,一定会是灾难。” “不。我倒是觉得,如果公子这样的重情之人当了皇帝,是天下万民之福。” “你怎么那么肯定会是天下万民之福?” “公子还没有明白我的意思么?在一般人看来,想成为一个伟大帝王,那么他就必须收起他的感情,还有……远离一切可能使他迷失的东西。” “使他迷失的东西?” “比如……这世间分明存在而人们却看不见的一切。” “就象你刚才展示的幻境么?” “公子以为那是幻境?其实,这世上有很多事,我能看见,却不知是不是该让你也看到。如果你一旦知道了这世界的真相,也许只会害了你。” “不,我要看到你所能看到的一切。”李昱上前一步,注视着安琪的目光,仿佛也想看穿她似的。 她轻叹了一声:“我只知道,天地中弥漫着力量,但这力量,是普通人所看不见的,却又无处不在,大地,星辰,都会散发出这种力量,我可以轻易的感应这种力量,也能很容易看穿每一样东西的内在,但你却不行。其实一棵草、一只蚂蚁,它们所感到的世界,和你所感到的,也是截然不同的,你通过眼睛看到的东西,就象是锦盒外表的图案,你以为这盒盖上的花鸟山水就是世界,其实你根本没有看到盒内装的东西。” “可我要如何看到呢?” “你先闭上眼睛,什么也不要想。” 李昱依言闭目,安琪轻轻的走到他的面前,伸出了一根手指,缓缓的点在了李昱的额前。 李昱感觉到她微凉的指尖按在自己的额头正中,突然间,她的指尖变得滚烫,仿佛有一股热流涌进了他的脑中,他感到自己的额中似乎有一个松果样的东西突然间膨胀起来。他还在闭着眼睛,初时只见一片黑暗,但渐渐的,光与影在他眼前开始游动变化。 “你能辨别光的所在吗?”她的声音在他心中轻轻的问着。 “是的,我看见了……我能感到烛光的所在,它开始是朦胧的一团,后来越缩越小,也越明晰。” “现在我会帮你看到我所能看见的东西……只要你相信我……” “我相信……” “你不怕……被我用邪术占据了心神,从此丢失了你自己么?” “我不怕。” “为什么?为什么你愿意这么轻易的就相信别人呢?你除了我的名字,连我的身世如何都不知道。” “不为什么,就是愿意相信而已,呵呵。” 她许久无言,缓缓沉入他的身心深处。李昱看见面前的光影变化越来越快了。 那是……燃烧的地球! “公子看到了么?那是大地,传说大地是天上巨大星辰燃烧后凝结而成的,所以它和天上星辰一样,内部炽热无比,充满力量,这力量无处不在,象流水一样贯穿在每样事物中,你明白了它的运行,就自然会懂得天地万物是如何造化而成的。” 李昱抬起头,看见天上星辰扑面而来,仿佛距离瞬间不复归在,也感觉不到自己的躯体,仿佛它已化为无穷大与无穷小,溶在星河之中。和肉眼所见的是完全不同,无数微尘组成的光流在环宇间流动,凝成万物,并在其中流转不息。 李昱看到了星河千万年的流转,世间的沧桑变迁,可当他睁开眼时,只是一瞬。但是这世界对他来说已然不同。 “我明白了。”李昱轻声说道。 “你明白什么了?”安琪轻轻站在了他的身旁。 “这个世界,不过是一幅巨画,只是我们身处画中,看不到它的全部宏伟之处。” “你的想法是什么?”安琪凝望着他,轻轻说道。 “要么改变世界,将这幅画,变成我最喜欢的样子。”李昱答道,“要么改变自已,去适合这幅画,成为当中的一部分。” 他的眼中现出忧伤之意,“可是,改变世界,和改变自己,都太难了……” “那你只有随波逐流的命运了。可我知道,这不是你想要的。” “是的,其实命运,就好象流水一样,如果你是一片叶子,自然是随波逐流,高处的飞鸟就可以看清你的未来去向。但如果你是一艘航船,谁又能知你是否会逆流而上呢?”李昱看着她说道。 “是啊!他当年也这么说,人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安琪看着自己的手,眼角似乎有泪光莹动。 “这本书,我先借着看看,过后一定还回来。”安琪脸上的忧伤之色消失了,她看着李昱和若琳,脸上又现出那种甜美的笑容,“我这就告辞了。” 她说着,来到窗前,轻盈地跃出窗外。 李昱吃了一惊,这座万古楼虽然只有二层,其实是很高的,他们这里可是二楼,她这样跳下去,岂不是得摔死? 李昱和若琳不约而同的奔到了窗前,李昱突然发现栏杆上系着一条薄薄的丝带,不由得愣在了那里。 当他抬起头去寻找安琪的身影时,只看到远远的花丛之中,裙裾的一角一闪而过。 “琳儿,你觉得,她说的是真的吗?”李昱注视着天际,阳光映照在他的眼中,闪闪的亮。 “琳儿只相信自己的眼睛。”若琳看着刚才放着小浑天仪和水晶珠的桌面,轻声答道,“刚才,琳儿在幻境里面看到的,确实是公子啊……” “那就是说,琳儿相信了?”李昱又问道。 “嗯……”她看着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是啊……做皇帝有什么不好?多少人都想做呢……”李昱苦笑着,摇了摇头,转过身来,“想不到在这个世界,命运还会把你带向这么远大的‘前程’!……” “公子是说,做皇帝不好么?”若琳问道。 “当然了……” “那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都抢着做皇帝?书上有好多这样的故事呢。” “你不明白……做了皇帝的人,无一例外的都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有时甚至于连命都要赔进去……而且,不是自己想去做的,就算成了皇帝,也不会快乐。” “那公子想做什么?” “我啊……我只想和心爱的人相守在一起,做我们都喜欢的事,过无忧无虑的生活……” 一阵风吹来,推开了窗扇,光与风扑面而来。 “和心爱的人相守,过无悠无虑的生活?” “对,我想要按我的想法,自由自在的活着……” 若琳凝视着李昱,此时的他,正望向窗扇之外,碧蓝无垠好似长卷一般的天空中,万里如洗,风卷云舒。李昱的脸仿佛重生一般的焕发出了光彩。可她的眉头却凝起忧愁。 “可是,这样也很不容易吧……我想,就是皇帝,恐怕也过不上这样自由自在的日子。”若琳说道。 “是啊!皇帝是要失去自由的,当皇帝的痛苦,只有当过皇帝的人自己知道,而且他们不愿意说出来,也不能说出来。”李昱叹息道,“这种痛苦,平民百姓是体会不到的。” 第96章 打架王 “那公子还是不要做皇帝了吧。”若琳笑着拉过李昱的手,“也省得去经历那些痛苦了。” 李昱笑着点了点头,“琳儿,今天的事,就当从没有发生过,不要对任何人讲起。好吗?” “嗯!琳儿明白!”若琳使劲地点了点头,眨着晶亮的大眼睛,“这可是我和公子之间的小秘密,我绝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的!” 李昱有些挫败地看着她,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差不多与此同时,皇宫内廷之中的大成朝皇帝成承威,一连打了三个大大的喷嚏。 就在这时,内监疾步而入,跪在阶下,“陛下,韦将军求见。” “韦将军?他这个时候求见,是有什么急事么?”皇帝愣了一下。 内监上前,凑在皇帝的耳边,压低了声音,“是大事,说是死了不少的人!” 皇帝的眉头一下子拧紧,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传!” 一身黑衣的将军大步进入殿内,来到阶下,躬身行礼。 “韦将军急急求见,到底出了什么事?” 韦明宇用平静的声音答道,“启禀陛下,前几日向陛下禀报过的三队虬龙骑斥候,已经被杀了一队,如果不尽快想办法,剩下那两队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皇帝听闻后不由得全身一震,“怎么被杀的?是谁动的手?” “现在还不知道,”韦明宇缓缓摇头,“不过,看起来是幽暗杀手的手法。” “幽暗杀手的手法?” “是,所有的人,都是被一柄极细极锋利的剑给切碎了。这样可怕的剑,还有剑法,只有幽暗的人能拥有。” “被剑切碎?将军是说,那是‘澄影’剑造成的?”皇帝的声音里竟然莫名的带有一丝恐惧。 “‘涵光’、‘澄影’、‘霄练’,定是这三剑当中的一把,才能造成这样的伤口。”韦明宇说道。 听到“澄影”的剑名,皇帝再次打了一个寒噤。 一幅久远的画面,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是一个黎明,郊外的一片松林里,天色黑白交际的一瞬间,一双手缓缓扬起。双手合握之中是一截剑柄,只有剑柄,却不见长剑剑身,但是,在北面的墙壁上却隐隐投下一个飘忽的剑影,剑影只存片刻,就随着白昼的来临而消失。一片乌云飘来,天色渐暗,就在日光和云影交错的霎那,那个飘忽的剑影又再次浮现出来。 扬起的双手划出一条优雅的弧线,挥向旁边一棵挺拔的古松,耳廓中有轻轻的“嚓”的一声,树身微微一震,不见变化,然而稍后不久,翠茂的松盖就在一阵温和掠过的南风中悠悠倒下,平展凸露的圈圈年轮,昭示着岁月的流逝。天色愈暗,长剑又归于无形,远古的暮色无声合拢,天地之间一片静穆。 这把有影无形的长剑就是“澄影”剑。 “难道……那些鬼魅之徒还没有死绝?”皇帝的声音里透着一丝隐隐的恐惧。 “臣觉得,他们应该是没有被灭绝,很可能还有不少人存活,并且还过得很好。幽暗的人善于隐藏行踪,他们在遇到危难的时候,会隐没在人群里等待时机,所谓的‘隐于朝市’,等到他们觉得时机到了,他们的杀手就会铺天盖地的涌出来。” “将军的意思,是他们又准备要卷土重来?” “现在还不得而知。”韦明宇道,“照目前看来,不象有异动的样子。” “将军以为,该怎么办?” “臣已经出动了飞虎营,不过未必保得住这些龙骑。对于幽暗的来袭,我们毫无准备,现在只能确定,他们的目标在虬龙骑兵的身上。” “那么将军的应对方法是……” “臣想先进一步查明虬龙斥候进入西京,所为者何,以及他们的图谋。” 君臣正商议间,外面却传来了喧闹声,皇帝露出了不悦的神色,“东宫重地,什么人在外面喧哗?” 内监进来磕头,“禀皇上,大概是……大概是禁军的孩子们又在那里……操练了。” “是在打架斗殴吧?”韦明宇笑了笑,说了一句。 内监垂着头,不说话了。 “一帮不成器的东西!帝朝的江山,迟早毁在这些纨绔子弟的手里!待朕腾出手来,要好好修整这支禁军!”皇帝恨恨的说道。 “一定要抓到这小子,把他扒光了扔到水塘里去,才出了我们兄弟心头的气!” “那穷小子哪里出得起钱来?他可是真的穷得叮当乱响,我可是查过,他家上头最高只做到指挥使,现在没有官,也不经商,没有钱的!” “可那小子的那杆枪,可是名手打造的利器,价值不菲的。” “嗨!这年头,凡是世家大族,哪个家里不存他个一两样旧货?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不行就把他那杆枪抢下来,卖钱大伙儿去‘蓝玉坊’!哈哈哈哈!” “是啊!那枪估计能卖不少钱的说。” “我说这个小子纯粹是自己找死,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抢了我们的风头,还敢进东宫?要是我早就逃命去了!” “就是要他来,来得好!不来怎么收拾他?今儿是他上岗巡查的第一天,东宫的规矩,也不是那么轻易过的。” “你有什么主意?” “我们在这里等就好了,自然有人把他送上门来!” “就数你小子最他娘的阴!哈哈哈哈!” “哼!要我说除非……除非那小子脱光了从东宫这头跑到那头,否则说什么也不能给他好看!” 外面传来了喧闹声,好几个禁军少年一跃而起,“是他是他,准是兄弟们半路上把这小子劫住了。” “喂,你可没捅马蜂窝吧?这小子不好对付!” “没事没事,我安排了十多个兄弟呢。” 几个人全都愣住了。房门打开的那一刻,军营门口的人影飞跃起来,他手中的木刀被用作了短枪,凌空直刺击中最后一个拿着铁链的少年武士。他落下来,木刀换为反手横在身后,扫过周围一圈哀嚎的人,忽然把目光投向了远处的人。营门的阴影罩住了他整个人,却掩不住他的目光,猛虎一样的眼睛。 “大哥……大哥在哪里?” “从早上就没有看见他……” “快……快……关门!” 小楼上,慕容轻尘扶着栏杆探出半个身子,眺望着空中盘旋的鸟儿。 夕阳半落在水池上,放眼一片水光粼粼,像是撒了一层碎金,整个西京城朦胧在雾气一样的夕照中,隐隐地可以听见远处高台上敲击云板和丝竹应和的声音。 “晚塘夕照”是西京的胜景,士族喜欢唱咏的。不过慕容轻尘却并不那么喜欢,西京城里的屋子总是那么高,走到哪里都是看不尽的亭台楼阁,把远处的草木还有天际的浮云都给挡住了,他尤其不喜欢高耸的宫墙,走在墙下感觉那厚厚的墙就如同大山一般,沉甸甸地压在自己的胸口上,让他的呼吸都不由自主的变得沉重起来。 他喜欢站在高处,一眼可以看到天地尽头的感觉。 “我猜你就在这里,你总是爱在楼上看雀儿。”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慕容轻尘转过身来,看见了弟弟慕容远山的脸,上面两条浓黑的眉毛压着一对虎虎生威的眼睛。 “你回来了,”慕容轻尘微微欠身,目光又回到了天空中,“这里视野开阔,可以看得很远。我刚才吹笛子,看见了大雁。那是大雁,可不是什么雀儿。” “呵呵,你当我不知道雁和雀儿的区别啊,我是逗你开心呢。”慕容远山笑道。 “怎么?今天又在东宫打架了?”慕容轻尘注意到了慕容远山身上衣服的破损痕迹,关切的问道,“受伤了没有?” “没有。”慕容远山笑笑,“现在这架都打得习惯了,一天不打,反倒觉得身上难受。” “你就没想过用什么办法一劳永逸的解决掉麻烦?”慕容轻尘叹息起来,“总这么打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你说怎么解决?”慕容远山瞪着他,“你鬼主意多,帮我出一个吧。”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打服了他们的首领,也就是了。”慕容轻尘笑了笑,目光又回到了湛蓝的天空之上。 “你说的倒轻巧,他们的头儿,是成文武,本身是皇族,就是因为我胜了李昱,抢了他的风头,他才如此的找我的麻烦。”慕容远山哼了一声,“他是皇族,万一打伤了他,我只怕离死也不远了。” “为什么要打伤他?你啊,总还是脱不了你想事情的那一套。”慕容轻尘摇头道,“你总是喜欢用武力解决问题,可你知道不知道,有些事情,兵不血刃的办法要更有效。” “你也是脱不了你想事情的那一套。总喜欢摇羽毛扇出鬼点子害人。”慕容远山反唇相讥,“我最烦你们这种文人,满肚子的害人弯弯绕。” 慕容轻尘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呆呆地看着天上的白云。 良久,慕容远山叹了口气,道:“得,刚才的话我收回。既然你这么喜欢玩这些,就给我出个具体点儿的主意,也让我学学。” “附耳过来。”慕容轻尘微微一笑。 第97章 结怨 春日的午后,阳光带着些慵懒,照射在每一个它能照得到的地方,撒下的是带着暖意的金黄,仿佛能给万物上色一般,树梢的叶子似乎开始泛起了光泽,在微风里一动一动的闪耀着。 红木方桌上的茶具碗筷,在阳光的照耀下,也似乎变的明快了,表面的釉色随着光影的变化,闪着奇幻的光芒。 这是睡觉的好时节。成文武此刻正舒服的躺在一棵老树上,以树木间的光影为被,以大树为席,大梦春秋,可以说其乐融融。 成文武的禁军部下们正在树梢闲聊,忽闻呼啸之声,一队车马向街口而来,金鞍玉带,朱缨锦帷,威风一派,前方骑兵一个个趾高气扬,引来路人纷纷回避。 “好大的威风。”众禁军少年都叹着,“不知是哪家的大官。” 听到部下们的议论,成文武猛地直起了身子,睁开了双眼。 我父亲掌天下兵权,腰佩太祖赐剑,上可斩昏君,下可除佞臣,出门时也只带几个随从,是谁竟敢如此街头耀威?成文武心里想着,冷笑起来:“凭他是谁,你们看我打瞎那拉车马的眼睛。” “好啊!好啊!让他们少这么张狂!” “来!下注下注!赶紧的!” 东宫禁军的孩子们都哄然喝彩叫好。 成文武闭了一只眼,取下弹弓,绷紧皮绳,瞄准后,“嗖”的一弹打去,正打在马的额头上。那马一下就惊了,带着马车直冲出去,只听得车内人和随从一片惊呼,乱成一团。禁军孩子们都在树上哈哈大笑。 “没打着马眼睛,老大输了!”有人喊道。 那车前一位骑兵护将听见,急冲至树下:“你们好大的胆子!全给我滚下来!” 成文武最恨有人对他呼喝,又一弹打去,那人一偏头,这一弹便打在他头盔上。那护将大怒,竟摘下弓箭,作状要射。禁军孩子们一哄便跳下树来。 那护将纵马上前,扬鞭就要抽下。却不防成文武又发一弹,那马吃痛一纵,险些把那骑将摔下去。不过那是战马,并不像拉车的马那样容易惊了。那骑将很快坐稳身子,催马直向成文武冲来。成文武纵身刚从树上跳下,那骑将已然冲到他面前,一鞭抽下,他偏头一躲,鞭梢划过他的脊背,像刀割般痛。成文武怒从心起,直瞪着那骑将:“你敢打我?” “小贼坯,你惊了皇亲尊驾,你们一家要满门抄斩!今日老子把你这有人养没人教的小杂种打死在这里!” 成文武看他骄横,冷笑道:“我倒要看你如何打死我!” 那骑将又一鞭抽来,成文武却低头向前一冲,钻到马肚子下,拔出腰间短剑一挥,割断蹬绳,抓住那骑将的左足一拉,那骑将哎呀一声摔栽下来。成文武却一个翻身从另一边跳上马背,纵马而行。那骑将一只脚却还在蹬上,在地上被拖行,急得大声叫骂。 看到这一幕,禁军的孩子们全都叫起好来。 “你叫爷爷,我便饶了你!”成文武在马上大笑道。 “出人命了,小贼要杀人了!”那将只不停喊骂。其他家将策马围追成文武,街头一片大乱。 成文武从自己府门前行过,那里是两街间的一条直道,宽阔无人。整个西京城中除了皇宫,只有各王侯府门前有这样宽的汉白玉石铺就的道路。他并不回府,只从府前直冲而过。门口家将看见,叹一口气道:“小侯爷这又是和谁打起来了?” 正说着,那后面所追之人赶来,一看是临江侯府门前,全吓得跳下马来。 成文武冷冷地看着追来的人,冷笑起来。 “光天化日之下行凶,还有没有王法?”有人大声喝道。 成文武一回头,看见一匹赤红如霞的骏马,马上坐着一十五六岁的少年,头戴束发冠,身上穿着青色锦袍,身背铁胎弓,像是刚从城外习射回来。成文武一见,皱起了眉头,冷冷道:“原来是你?” 马上的,赫然是慕容远山。 那几个家将冲上前,将被拖着的家将解了下来,那名家将刚想大骂,突然听见有人大喝:“大胆狂徒,小侯爷在此,竟敢放肆!”呼啦啦身边突然寒光四射,围满了举刀的孩子,全是东宫的禁军。 几人吓得连忙跪了下去,也没看清成文武在哪里,向四面胡乱磕头。 慕容远山哈哈大笑,道:“你们是哪家的家奴?连临江侯府的小侯爷也敢追打?” 那几个家将一听,吓得更是直接趴在了地上。 “小人们是……是闵司徒的侍卫随从。” “此事因何而起?”慕容远山笑问道。 家将们不知慕容远山的身份,但看他气度不凡,在侯府面前竟然敢不下马,误以为也是皇族一类人物,便恭敬地道:“这……只因……他……小侯爷惊了闵大人的车驾……” 成文武没有理他们,而是看着慕容远山冷笑道:“怎么,你想替他们出头?” “你做得不对,便应有人管。”慕容远山平静地说道,“对皇亲闵大人的下人都敢如此,若是平民百姓,只怕早死在你们手上了。” “大胆!敢对小侯爷这么说话!”一个禁军孩子大喝道。 “我帮你们把他拿下好了。”慕容远山说着,摘下了铁胎弓,猛地催动了座下的火龙驹。 成文武万万没有想到慕容远山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发起冲击,大惊之下,倒也临变不乱,他一挥手,便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二马相对的一刹那,成文武闪电般跃起,跳到了马鞍上,猛地腾身跃起,挥剑向着慕容远山一剑斩下。 看到成文武手中的剑呼啸着斩下,明显是想要慕容远山的命。禁军孩子们也都大惊失色。 东宫禁军骄横归骄横,可若是当街杀人,他们还是不敢的。 慕容远山挥弓拦击,成文武手中的剑瞬间斩断了弓弦,削在了弓身上。他满以为凭着自己手中的利剑,可以斩断慕容远山手中的弓,但没想到这把弓竟然抗住了他这致命的一击。 慕容远山看着他,眼中带着冷冷的笑意。 成文武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了嘲弄之意,他最受不了别人用这样的目光看他,他大吼声一声,抽剑反手变斩为刺,直向慕容远山的胸口刺去。 慕容远山的神色一凌,见到对方再下杀手,他也动了杀机。 断了弦的长弓瞬间在他手中弯折,变形,成文武看到弓的两头竟然要碰到了一起,一双眼睛不由得瞪得大大的。 他从没见过,一个人竟然能把铁胎弓弯成了这样! 慕容远山猛地松了手,弯曲的铁胎弓迎风弹起,正中成文武的胸口,成文武只感到有如被重锤击中一般,眼前一黑,感觉身子如同腾云驾雾一般的飞了出去。 慕容远山看到成文武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手中的剑也飞了出去,落进了草丛之中。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大司徒闵承嗣正气喘吁吁赶来,远远就跳下马,步行赶了过来:“快快住手……” 当他看到倒在地上的成文武那恨恨的眼神,后面的话便缩住了。 他转头看了看赤红马上的少年,又看了看成文武,一时竟然不知该说什么好。 “小侯爷,你还好吧……”他嚅嗫了一会儿,才说了这么一句。 成文武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好容易才站稳了身子,他根本就没有闵承嗣一眼,而是拖着沉重的步履,向府门口走去。几名禁军孩子上前想要扶他,却都被他推开了。 “闵大人,你不要紧吧?”慕容远山问道。 “我没事,摔了下而已,只是……唉!”闵承嗣看着府门重重的关上,不由得摇头长叹起来。 “闵大人没事,那太好了,在下这就告辞了。”慕容远山知道哥哥给自己定下的计谋至此已完全成功,便笑着向闵承嗣拱手告辞。 “刚才……你不会……把他……”闵承嗣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问道。 “他穿了软甲,不会有事的。”慕容远山不动声色的笑了笑,“今日之事,只是给他一个教训。” 慕容远山说得很是轻松,事实上,他知道,那一击,哪怕是成文武真的穿了软甲,也至少要他断掉一根肋骨! “那就好,那就好……”闵承嗣松了一口气。 “闵大人多保重,在下告辞了。”慕容远山笑着拱了拱手,然后调转马头,从容而去。 “这位小哥贵姓?”闵承嗣话音刚落,却发现慕容远山已经不见了。 “好快的马,好俊的身手。”闵承嗣叹了口气,抬头又看了一眼临江侯府的大门,脸色变得阴郁起来。 “老爷,咱们走吧……”一名家将心有余悸的看着府门,对闵承嗣说道。 “今日之事,不要对任何人说起。”闵承嗣沉声道。 “是!”家将们齐声答道。 尽管家将们心里恨得要死,但他们知道,这件事对他们来说已然过去。只是他们并不知道,这件事在大司徒闵承嗣的心中,是多么大的一宗仇怨。 第98章 先祖威勋 “看,昱公子来了。” “看他的样子,怎么好象不认识咱们了一样?” “看,昱公子来了。” “看他的样子,怎么好象不认识咱们了一样?” “听说,他患了失忆之症……家里的一切都不记得了。” 李昱回过头,看到不远处,几个漂亮明快的女孩子——她们都是李家的侍女,正聚在一起,望着自己,小声的议论着。 看到李昱望向她们的呆呆的目光,女孩子们忽然一起笑了起来,笑声像散碎在风里的铃铛一样,漫天飞舞。 李昱冲她们笑了笑,向前厅走去。 笑声依然不断。 他刚进到前厅,就看见李斌迎面走来。 李斌看见李昱走了过来,先是一怔,接着点头喊了声:“哥哥。” “小弟,你……受伤了?”李昱走到他面前,注意到他身上的衣服虽然整洁光鲜,但额前却明显有一道青紫的伤痕。 “一点皮外伤,不碍事。”李斌笑了笑,这是李昱第一次看到他冲自己笑。 李昱并不知道,李斌刚才为了玉珠,又和东宫禁军的孩子们打了一架。 为了掩饰身上的伤痕,不让父母知道,他刚刚才换过了衣服,但额前被木刀击中留下的瘀伤,还是非常明显的。 “哥哥的伤怎么样了?”李斌关切的问道。 “不碍事了,这不,已经可以出来走动了。”李昱笑笑。 “哥哥还记得玉珠吗?”李斌象是不经意的问道。 “玉珠?”李昱一愣,他不知道李斌问的,是一件珠宝,还是一个人的名字。 李斌听了他的回答也是一愣,继而笑了起来,笑的非常开心。 “没什么……哥哥果然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李昱苦笑,没有说话。 “不过哥哥到底是回来了啊……没死在外面的大酒缸里,真便宜你了。”李斌开心地说道,“那就死在咱们家的‘玉冻春’里吧!” “‘玉冻春’?”李昱奇道,“是酒么?” “是哥哥最喜欢的酒啊!哥哥不会连它都忘了吧?”李斌笑的更开心了,拉着李昱的手,大步向内堂走去。 “哥哥的运气好,今年的新酒,昨天刚出的窖。”李斌说道,“今天我便和哥哥好好的喝一场,庆贺哥哥康复。” “哎呀……这酒啊……是越来越好喝了啊!”李斌眯起眼睛看着手里的杯子,笑的很开心,泛着红光的脸在下午的阳光里显出些不羁的味道。 李昱定定地看着杯中的酒,细细地品味着口中的清香。 这种叫“玉冻春”的酒,酒液竟是淡绿色的,仿佛碧玉一般,入口清凉甘美,而且酒性极温,李昱喝了第一口,便再也难忘它的味道。 “所以说哥哥的运气真好,刚回来就给哥哥赶上了开窖,本来以为哥哥没这么快回来的,还想着先多喝掉些,等你回来就给你留点儿底的……现在……呵呵,”李斌摇摇头,叹了口气,“太便宜你了……” “叮!……” 又是一记两杯相碰的声音,已经记不清是今天的第几回了。 “哥哥还记得,咱们兄弟一起出去游历的事吗?”又喝下两杯酒,停了一下,李斌问道。 “我一点都不记得了,你告诉我吧……”李昱又给自己和李斌的杯子斟满,说道。 “那一次,本来是想走远些的……想再去塞北看看。”李斌放下酒杯,咂了咂嘴,“可是啊……刚到大洪泽,还没到天华山就停下了。” “嗯?”李昱有些奇怪。 “呵呵……”李斌又笑了笑,说“其实本也没什么,只是听说大洪泽里最近出了条奇怪的大鱼,所以想去看看。” “唔……”李昱有些犯迷糊的应答着,“那是不是接着就回来了?我呢?怎么没见着我一起回来?” “你听我说完啊……”李斌继续说道,“我们到了大洪泽,沿着岸转了两天。结果大鱼没看到,却在第二天的傍晚在湖边看见一个受伤昏迷的人。” “啊?”李昱有些吃惊。 “嗯……”李斌点了点头,“他伤的挺重的,我们就把他带到了天水城先安顿下来。到我们走的时候他也还是没醒过来,所以我们就留在那里照看他。” 李昱想了想,说:“这样啊……那……那个人是男是女?是干什么的?知道么?” “呵呵,没醒能知道什么?”李斌看了他一眼,笑道,“除了是个男的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噢……”李昱答应着,又喝了一杯酒,“那后来呢?……” “呵……是啊,后来……”李斌还是笑着,“后来我们离了那里,便往南走……” …… 寂静中,空气里只剩下酒杯相碰的清脆声音。 “我不知道啊……” “你是知道的……” “到这里之前……我们一直在游历。” “我们走过了很多地方,见到了很多东西。” “我们到过兰州,那儿晚上很冷……我们见到了一些皮肤是蓝色的僧人,他们骑着爱喝烈酒的牦牛。” “我们到过天竺,向东去了天竺洋……在那里我们遇见的白人海盗,也看见了他们的帆船……他们的船跑得比咱们的平底船快……” “我们还去过草原,那里的马奶酒是我所不能忘却的。我们坐在土丘上喝着醇郁的烈酒,看蛮族的孩子在遍地的三叶菊里打着滚儿……” “我到了大雪山,抬头仰望孤云峰。在山下我们还见到了雪山玄豹……” “呵呵……可是啊……这些都不是我要找的地方……我一直觉得自己在找一个地方……可我又不知道是哪儿……于是我一处一处的走……我相信如果有一天我到了那个地方,我自然能感觉的到。” “可是当我又回到家的时候,我忽然有种感觉。” “我觉得不论我再走到哪儿,我最终都还是想回家里的。” “所以我知道,我要找的地方,已经找到了。” “只是那游历的习惯,也改不掉了……呵呵……不过最后不管到哪儿……” “我都会回来的。” …… 又是一阵沉默。 “再说说咱们家过去的事吧……”李昱又喝了一杯酒,说道。 “听父亲说……咱们家,有几百年的历史了。” “噢?” “是真的。咱们家的历史,真的从很早就开始了。” “应该是在源朝的时候吧……那个时候,因为大源朝世祖皇帝跨海东征东瀛国失败,国力大损,于是实施了海禁,所以华族商会才不得不从东南沿海渐渐迁到中原来。所以那会儿没有驿路烟尘,从江州到西京都是千里的平阔……现在想来若是纵马飞奔于此间,也是一件痛快的事。” “那时东瀛来的海寇总是侵扰内地,不过一开始,没有人在意,那些个头矮小的东瀛人会来到大陆上。结果,有一天,当他们真的来了,并且到处烧杀抢掠的时候,想要阻止他们已经来不及了……” “在东瀛人来之前,还一片歌舞升平的时候,有一家人,老爷子突然发了怪病,他整天不做别的,就是要家人无论男女老少,全都背着米面袋子,绕着院子转圈的跑,每天必须跑十圈,谁不跑他就生气,就用拐杖抽打谁。人们不明白这家人是怎么了,都以为这家人是疯子……” “终于,谜底在有一天揭晓了……在接近拂晓的时分,东瀛海寇的战船来了……” “那些海寇,个子很矮,却穿着黑黑的铠甲,戴着鬼脸面具,手里拿着长长的刀,跑得很快,别看他们都是步兵,但打起仗来非常厉害,他们一个腾跃,双手抡刀挥下去,源军的兵士根本挡不住,常常一下子就给劈成了两段……” “海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老百姓纷纷逃难,但因为跑不过海寇,被杀死了很多,当时江河里满是尸体,漂流了三天三夜……” “虽然死的人极多,但被人当成疯子的那家人却有大部分都活了下来。海寇来时,他们背着粮食就跑,跑累了便停下来做饭,然后再跑,终于,就这么一路的跑到了西京,从此在西京落户。这家人,便是咱们李家的先祖……” “虽然逃得了性命,但家里还是有人给海寇杀死,是以先祖念念不忘报仇雪耻,从那时起,李家子弟便开始习武……” “当时大源朝内忧外患,东南有海寇入侵,北方有蛮族袭掠。有一天,在第一缕阳光撒在大地上的时候,远处的天边出现了一丝黑线。” “那是一支庞大的军队。庞大到足以让任何人惊叹。你能想得到的一支军队可能带的一切它都有。你想不到的它也有。” “这支军队由一望无际的铁甲骑兵组成,而且它的成员不光是铁甲骑兵,还有更让人惊叹的成员……他们当中,有高大如巍峨的山一般的巨人,有瘦小却精明能干的黑人,有留着长发的白人,有巨大的长毛象,有狮子、老虎、犀牛和许许多多从未见过的猛兽。” “总之,这样的一支军队,让铜关,西京乃至洛邑的所有百姓都为之震惊。甚至连大源朝的皇帝也感到恐惧。因为没有人知道这样大的一支军队到底想要干什么。” 第99章 酒后真言 李昱听得怦然神往,他从没想过,自己穿越前的正主儿的家族,会有这样的历史。 李斌本来白晰的脸因为激动和不胜酒力而变得红了起来,他的声音也渐转高亢,口气也换成了史书陈述的方式: “初,北狄征天下能为兵法者五十二家数百人,并以为军吏;选练武韂,招募猛士,铁骑甲士,旌旗辎重,千里不绝。时有长人在军,长一丈,大十围,以为垒尉;又驱诸猛兽虎豹犀象之属,以助威武。自崧、源出师之盛,未尝有也。……开光元年六月,典军校尉李光将数千兵,出关迎战。诸将以军累败,胆气益衰,无有敢助之者。光乃与敢死者三千人,从城西出,冲其中坚。光大呼搦战,长人执巨剑挥舞而前,当其剑者,人马俱碎,众军惊惧不前,光纵骑奋勇冲杀,以长枪飞击长人,透其胸而杀之,见者无不响震失色。……城中血勇者亦鼓噪而出,内外合击,震呼动天地,狄兵乃大溃,走者相腾践,奔殪百余里。会大雷风起,屋瓦皆飞,雨下如注,河川盛溢,虎豹皆股战,士卒争赴,狄兵溺死者以万数,水为沮流……” 听到先祖李光的伟业,李昱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激动,周身的血液也跟着沸腾起来。 不知怎么,那天在比武场上的情景,又浮现在了眼前。 而那些本来不属于他的记忆,也突然闪现了出来。 李昱想起了玉珠是谁,脸色忽然变了。 “你想起来了么?”李斌注意到了他脸色的变化,笑了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盯着他的眼睛。 李昱缓缓点了点头。 “我现在告诉你,她也和你一样,记不住以前的事了。”李斌冷笑了起来。 “是么?……”李昱苦笑了一声。 恍惚中,那个明**人的少女身影,浮现在了眼前。 “小昱,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你会不会觉得寂寞?” “你?你要去哪?你为什么要走?”年少的他吃惊的望着玉珠,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说。 少女痴痴的望着窗外,此时此刻,满天的星光流转,在她的脸上轻轻拂过。 “我终究是要走的,我和爷爷,来自另一个世界。我们不可能在中土永远呆下去的。” 李昱望着她,少女的眼睛如墨蓝的星空。 “小昱,你说,没有法术可以让人永远美丽,长生不老?” 李昱摇摇头,“这世上不会有什么永远的东西,最终一切都是要失去的。天下没有不老去的美人,也不会有永不衰落的王朝,这是天地的规律,人强求又有什么用呢?” “真的……没有……永远的么?”少女沉吟着。 “只要两个人真心相爱,那一瞬间的爱,哪怕短暂,也会永远铭刻于心,也许,只有这爱,才是永恒的吧?”李昱痴痴地看着她。 听了他的话,少女的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 “你在发抖,你冷了吧?”李昱说着,将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她身上。 “我不是冷……而是……怕你难过……”玉珠喃喃着,垂下了头,“你遇到任何的痛苦,我想我心中都只会更千般万般的难过。” 李昱凝望着眼前的少女。少女的双颊不知何时变得绯红了,低头绞着自己的手指,不敢看他的眼睛。 她来到这个世间,孤独一人,只有这少年能知她懂她,与她说话,听她的心声。他倾心的喜欢她,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她只知道心中那无比欢喜的感觉,原来对另一个人好可以让自己这么欢乐,哪怕是为了他受多少苦竟也是情愿的。 李昱呆在那里,他以前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话,他生于世家望族,身边的美丽女孩儿无数,天天如小鸟群欢绕他身旁,但他没有听过这样的一句话,她们都喜欢与他在一起,但她们都不是她。她独一无二,她会为他的欢喜而欢喜,为他的忧愁而忧愁,会整天整天的心中只想着他一个影子。而他也一样,自她来到他的身边,他已经不自觉间改变了,以前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做什么,只想放纵无羁的度过每一天,但是现在,他却心中分明的知道,自己要去想明白一个将来,一个属于他和她的将来。 “也许有什么事要发生了,”玉珠低下头,“也许,能预感到危险并不是一件幸福的事。” 她抬头望着少年:“我害怕……你能不能……抱紧我……” 李昱点点手,伸出手去,女孩靠在他肩头,他感受着她温软的身体贴紧自己的幸福感觉,听到她轻轻的叹息。 “如果能每天都这样……这一生会是多么的温暖和幸福呢……” “那我们一辈子都这么过,好吗?” “不……也许……我们要说告别了……”她转头看着他,她笑得那样美,却象刀一样扎进他的心。 “玉珠,不要离开我……”李昱觉得无法再呼吸,他突然感到自己好象再也不会见到她了解一样。 “他们会抓到我们的,大家已经快没有力量再和他们对抗了,你很快就会再看不见我……但小昱,记住……有太多人想看到你死去或沉沦,你千万要小心谨慎,不要放弃内心的坚持,要让自己强大起来,只要你能抗过去,将来……整个天下都是你的……” “我不要什么天下,我连你都无法留住!要天下又有何用呢?”李昱狂喊着。 “小昱……别那么傻……我们将来,还会再见的……我只是暂时离开……” “是真的么?”李昱擦着眼泪,生怕一时朦胧丢失了她。 “我要走了……去找一个安全地方,等他们走了,那时……我再回来找你……” “可玉珠……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也许不会太久,也许……” 李昱觉得自己的心象是被崩塌的大山埋住了,处在无尽的幽暗当中,看不到一丝光亮,“玉珠,你答应我,一定要回来……” “我会的,我会了结这一切,成为一个真正自由的人,我再回来……我希望,我们那时可以永远的在一起……” “可是,你会去哪里?” “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你,你要是知道了,会给你带来危险的……” “玉珠……我和你一起去……我能保护你的……” “别傻了……你打不过他们的……别为了我做傻事,你好好的过下去,等我回来找你,好吗?” 李昱使劲地点头。 少女凝望着他,轻轻的微笑,伸出手拂向他的面颊,手指的抚过他的额,凉凉的,柔柔的。 “我多么希望,有一天,能永远的抱着你……那种感觉,将是多么……好……” 她的笑容淡去了,李昱看着女孩完全消隐在自己的怀中,“玉珠!”他高声的喊着,却不再有回答。 他不敢收拢手臂,他怕一改变姿势,就真得什么也没有了,连一个她曾存在的证据也没有了。但是他又能挽回什么?他什么也做不了。 “玉珠……” 他呆呆的伸出手,看着,他手中仍做着环抱的姿势,但却只有空虚。 “她已经忘了你了。”李斌冷冷地说道。 “是吗?发生了什么事,使她忘记了以前的事?还有我?”李昱放下了环抱的双手,平静地问道。 “你不在的时候,她和保护她的人,同一帮杀手打了一仗,死了很多人。”李斌轻描淡写的说道,“我和猛哥赶到的时候,就她和那个她叫爷爷的人活了下来。来杀她的人,和保护她的人,都死了。她也受了重伤,昏迷了过去。醒来后便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她现在在哪里?”李昱问道。 “我不知道。”李斌说道,“只知道他们现在还没有离开西京。现在每天晚上,她会在一个地方等我。因为她现在,只记得我。” 李昱笑笑,没有再问,而是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一饮而尽。 “你的经历,能和我说说吗?”李斌拿过酒壶,将李昱的酒杯重新斟满,问道。 “你想知道什么?”李昱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你是怎么从奴隶贩子手中逃脱的?”李斌道。 “他们的船遇到了海上风暴,沉没了。”李昱淡淡的说道,“我被龙卷风抛到了岸上。就这么简单。” “你竟然没被摔死?”李斌失笑。 “我也不知道,只记得被龙卷风卷到天上时的情景。当时应该是昏过去了。”李昱说道,“醒过来的时候,就躺在沙滩上了。” “然后呢?” “那里刚好是战场,碰上了两支大军在打仗,差一点让人给杀掉。当时不知道哪来的力量,看到一个武士要杀一个女人,我就杀了他。” “你总是这样,遇强则强,遇弱则弱,父亲说的一点不错。” “呵呵,是吗?我可没感觉到。后来,我才知道,救下的,是女儿国的国王。” “好啊,竟然因祸得福,真是艳福不浅。你总是有女人缘。” “可是后来,却给她的妹妹扔进了地下溶洞,差一点儿死在了那里。” 第100章 东宫伴读 “那你后来怎么出来的?” “找到了出口呗。” “你的运气总是那么好。” “呵呵,还可以吧,反正回来这一路也不平静,挨了一箭,还差一点让蛇给吃了。”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兄弟二人相对哈哈大笑起来。 “你现在知道是谁把你卖成奴隶了?”过了好一会儿,李斌止住了笑声, “我知道。”李昱点了点头,看着已经空了的酒杯。 “你知道为什么我们这么做么?”李斌又问道。 “我知道。为了我们的家族。”李昱的目光仍然停留在酒杯上。 “猛哥已经被你杀了,你现在什么都想起来了,是不是很想杀我?”李斌紧盯着李昱的眼睛。 “我不想杀你。”李昱摇了摇头,“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就算了吧。” “什么?!”李斌瞪大了眼睛,象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不想杀你,也不会杀你。”李昱温和地笑了笑,“我们是亲兄弟,不是吗?” 李斌怔在了那里,他呆呆地望着李昱,浑身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母亲知道我们在谈这些,不知道会有多伤心呢。”李昱放下酒杯,起身轻轻拍了拍李斌的肩膀,“我困了,先去睡了。” 他说完,便拖着有些沉重的脚步,出了内堂,走向自己的房间。 李斌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失声痛哭起来。 东宫,南书房。 此时的书房里,太子成继先和东宫伴读们,正在那里听一位博学的老夫子授课。 “能听懂么?” “中原人的书,我是学过一些的,可是这位老夫子说的那些东西,我真的不明白,什么圣人啊、义理啊、大道啊,我都听不懂的。母亲,到底什么是圣人?” 一身宫女装扮的安吉奥?斯科萨——也就是安丽莎看着书房里几个埋头答卷的少年,撇了撇嘴,对母亲说道。 “圣人这个……也不好说清楚的,大概就是古时候的大贤,整天就是著书立说教书授徒,很古板的那种,在讲堂上把背挺得笔直。要是过上几百年,这位老夫子烂得只剩下骨头了,也许也会戴个圣人的头衔吧,呵呵。”母亲笑着答道。 “那学这些有什么用啊?”安丽莎笑着问道。 “不知道有什么用。其实这帮教书的夫子全者是些死脑筋,太子将来荣登大宝,一道圣旨下来,调集几十万大军,手一挥,说灭了谁,就灭了谁,不服的人,自然有刀枪过去招呼。学这些古人的之乎者也有什么用?还怕找不着一个文笔好的文士写战书?”母亲安琪笑了起来,“中原人就喜欢读死书,研究这些毫无用处的学问。还说什么‘立国之道,尚礼义而不尚权谋;根本之图,在人心而不在技艺’,怪不得总是败给蛮人。我看啊,这太子以后非学傻了不可。” 此时书房里的人并没有听到这母女二人的议论,而是言者滔滔,听者昏昏。 “行政莫先於用人,用人莫先於君子小人之辨。夫君子小人藏於心术者难知,发於事迹者易见。大抵君子讷拙,小人佞巧;君子澹定,小人躁竞;君子爱惜人才,小人排挤异类;君子图远大,以国家元气为先,小人计目前,以聚敛刻薄为务。刚正不挠、无所阿乡者,君子也;依违两可、工於趋避者,小人也。谏诤匡弼、进忧危之议,动人主之警心者,君子也;喜言气数、不畏天变,长人君之逸志者,小人也。公私邪正,相反如此。为君之人,孰贤孰否,当能洞知。一人之心思耳目,揣摩者众,混淆者多,几微莫辨,情伪滋纷,爱憎稍涉偏私,取舍必至失当。知人则哲,岂有他术,在为人君者则好学勤求,使圣志益明,圣德日固而已。” 老夫子抑扬顿挫的声音在书房中回荡,回音朗朗。 东宫的书房,两首各置了几张书桌,东首是年少的帝朝储君和几位皇族少年,西首则是伴读的贵官子弟。两群人穿着同样的素锦长袍,相对而坐,成文武有些笨拙地捏着毛笔,目光低垂,对面的太子成继先斜眼瞥着他的动静,一手托腮,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脸蛋。 “……此皆修养身心之要,用人行政之源也。天下治乱系宰相,君德成就责讲筵。惟君德成就而后辅弼得人,辅弼得人而后天下可治……” “喂!喂!” 成文武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看见成继先双手拢在嘴边,压低了声音对他喊。 “喂!”成继先拿起自己桌上的纸卷晃了晃,“你可答完了么?” 成文武犹豫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的试卷。 “夫为师者,授课以信,为徒者,求学以诚,”远处,老夫子铿锵有力的声音忽地一转,变做了大喝,“我何曾许你们私下问答?都不必再答了!” 他从袖中摸出醒木,在自己的讲桌上一记重击,大步上前从两个学生面前扯过试卷,目光咄咄逼人。成继先吓得把脑袋缩在长袍的立领里,只露出忽闪的两只眼睛,等到老夫子回转身去,才极快地一吐舌头,比了个鬼脸。老夫子大步回到自己的桌边坐下,展开试卷,气度沉稳凝重,威严无比。他嘴角微微下撇,捋着几绺细须瞥了瞥第一张卷子,绷紧的神色缓和了几分。 “还算有心,尤其‘稽之圣贤,讲之师友,察之事物,验之身心,以究析其精微之极至’一句,有几分先贤的遗韵,太子殿下这几日读书算得上用心,不枉圣上的期待。这张卷子,可题作甲等中上。” 他又抖开下面一张卷子,才看了一眼,细须就急剧地抖动起来,两只眯缝起来的老眼瞪得滚圆,简直要喷出火来。 “喂!”成继先看着夫子发作前的惊人表现,压着声音对成文武大喊,“你不是一个字都没写吧?” “这……这这,这简直欺人太甚了!哪里还有我一分半点的师道尊严?”老夫子哆嗦了一阵子,终于大喝出声,抓起卷子奋力一把扔出。 一张薄纸扔不远,半空中舒展开来飘落在地上,成继先满是好奇地探了脑袋去看,不知是什么能把古板重礼的夫子气成这样。 那是墨笔稀稀疏疏勾勒的一幅画,画的竟然是一个深衣长袖的垂髫少女。 成继先吐了吐舌头,在他看来,这实在只能算是信笔的涂鸦。 老夫子重重地坐回椅子里,整了整神情,直直地看着前方,瞥也不瞥成文武一眼,“在下才疏学浅,蒙圣上重托教授太子殿下和诸位公子的文字,自己知道惭愧。成小侯爷屡屡不听教诲,自行其是,想必是临江侯爷的爱儿,学问非同一般,看不上我这种酸腐的儒生。乡里一个教书匠尚且知道知难而退,在下不辞馆,真的有愧于临江侯了。” 他起身遥遥对着成文武大袖一挥,“不敢高就,告辞了!” 他说完,便掉头大踏步地离去。 成文武看着老夫子怒冲冲离去的背影,只是冷笑了一声,浑不理会周围伴读们的惊讶目光。成继先这时已经轻轻跳了起来,跟过去一直看着老夫子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 “德谋(成文武的字)佩服佩服!你胆子可真是够大!”成继先蹦着回来,对成文武竖起拇指,“这个老家伙,脾气好比一块茅坑里的臭石头,换了我可不敢乱来。他这一准儿是去父皇那里告状去了。” “那又怎么样?”成文武无所谓地看着他,“他还能怎么样?” “是啊!不管他不管他!来来!趁着外边儿天气好,咱们出去透透风!”太子说着,又变得兴奋起来。 看着太子手舞足蹈的样子,安琪母女相视一笑。 夜深了,皇宫里四下一片寂静。只有最西边的偏殿里,还点着灯烛,窗纸上映着三五个人影,隐约能听见说话的声音。 一个人在摇头叹息,“这些世家子弟,有几个肯用心读书的。对牛弹琴,真是对牛弹琴!” “这文章大道,是要说给有灵性的学生听的,这些纨绔之辈,怕是这辈子也没有机会学到真髓。若不是圣上下了旨意,我是死也不做这种有辱斯文的事情。”有人气哼哼地拍了桌子。 “鲁公稍安毋躁,稍安毋躁,”又有一个温雅的声音劝慰,“我等为帝朝尽忠,只求心安罢了,犯不着和这些不成器的孩子生气。” “今日我觐见圣上,言明成文武之不肖,可圣上还是要他跟太子同食同宿,半点不得有差别。我是真没多少耐心花在那孩子身上。只是担心误了太子学业,我可是千古罪人,如何去见我们鲁氏历代的祖先?” 那个温雅的声音笑了笑,“他学不学得会文章,是他自己的悟性,鲁公教太子读书就是了,至于其他的,大可不必费此心力。” “朱公说得是!不过倒是要提防那个成文武,怕是这个小子教坏了太子。圣上如今很是宠信临江侯,可要防他一家恃宠骄纵。” 第101章 朝中暗流 “鲁公这一说又看低了圣上。圣上哪里是宠信于他?若是圣上真的把临江侯当作心腹,又何以放任他和武殿都指挥韦大人有过节?临江侯名义上掌握三军,可是我们帝朝军旅的第一人,还是御殿羽将军韦大人啊!若不是韦大人性情淡泊,这个位置轮得到临江侯来坐?” “临江侯家的气焰越来越不得了,简直不把我们这些大臣放在眼中。临江侯见司徒大人您就从来没有笑脸,现在还纵容他家长子行凶——若是这孩子长大了,还不把司徒大人您,把皇后娘娘都踩在脚下了?”偏殿中,一个黑影正在角落里窃语。 有人冷笑着:“把我,把皇后不放在眼里,这是应该的,他们临江侯家有这个资格;但是……把陛下不放在眼里……那就太不应该了。” “可是……临江侯家似乎对皇室还是忠心耿耿呢……” “此言差矣。你要知道,任他多么忠心,可手握兵权就已经是大错了。虽然当年先皇立誓愿与其家永为兄弟,共享天下,但并不代表当今圣上想这么做。陛下有时只是缺一个理由。” “……原来如此!” “此外,临江侯一向对我们这班老臣没有好脸色,觉得我借了女儿是皇后娘娘的光才身居高位,却硬安排儿子和太子亲近。想是将来等太子继了帝位,要把我们这些人全扫出帝都。” “太子乃皇后亲生,又是皇后一手抚养长大,他日继位,当不至如此吧?” “怕就怕临江侯家偕一干武将要力推太子继位,他们手握兵权,如果……陛下也正忧心此事。你们不信,可去探探其他大臣的口风,便知端详。” 窃窃的低语声还在不断传来。蜷伏在巨大屋檐下的安丽莎默默看着手里的书卷。《百工发蒙》的三家注本和一代名匠鲁般大师的《神机典录》,是母亲要她去偷偷取来看的书。但她经过这里,不意听见了许多话。 这里本不是大臣们说这样话的地方,但由于大内侍卫事先已经被调开到了院外,所以他们在这里说的话不会有人听到,但他们并不知道,有人路过这里时,听到了他们的谈论内容。 想到朝中大臣和皇族间的暗流涌动,安丽莎只觉得十分无聊,她没有再听下去,而是借着夜色的掩护,仿佛幽灵一般的在黑暗中悄无声息的穿行着。 此时此刻,偏殿里的大臣们并不知道,在临江侯府,类似的对话,也在进行着。 “慕容将军请坐。此间为书斋,无人打扰,你我二人正好畅谈。” “在下岂敢和侯爷对坐,小儿打伤了小侯爷,本是死罪,侯爷宽宏大量,不予计较,在下感激不尽,哪里还敢……” “慕容将军客气了,坐吧。”临江侯成承祥摆了摆手,打断了慕容将军——也就是慕容轻尘和慕容远山的父亲慕容沧海的话,“小孩子们打架,些许微伤,算了得什么?再说了,我那个孩儿,让我骄纵惯了,令郎刚好给他一个教训,这几日我真是少有的轻闲,不用为他头痛,哈哈。” “侯爷万不可如此说,令在下惶惑无地……” “令郎远山的功夫好俊,那日战胜北国蛮子,一手枪剑功夫可谓出神入化,令我赞叹不已。慕容将军有此佳儿,真是令人羡慕啊!”临江侯笑道。 “哪里哪里,侯爷过誉了。”慕容沧海看到临江侯谈笑风生,似乎并无怪罪之意,一颗悬着的心略略放了下来。 “北戎的蛮子哪里能有如此俊彦……对了,那个李昱,似乎也不是蛮子,乃是帝朝人士,我那日见到有人似乎识得他……” “在下听说了,李昱乃是帝都前少府副使李庭瑞之子,多年前不知所踪,那日李庭瑞送子上校场比武,这才得见,听闻死于李昱剑下的那个李猛,便是这李昱的异母兄弟。”慕容沧海说道。 “果然是夷入夏则夏,夏入夷则夷,虽是异母兄弟,李昱也当手下留情,怎可随便就杀了?可见入了北蛮,秉性也都变了。”临江侯皱了皱眉头,说道。 “不过当日的情形,也是李猛下死手在先,李昱若不使出全力,只怕性命不保。”慕容沧海说道。 “也是。”临江侯回想着当日的情形,眉头重又舒展开来,笑道,“战场交锋,生死只在一刹那,总不能为了饶对手性命,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如此看来,是我有些苛责李昱了,呵呵。” “侯爷明鉴。”慕容沧海抱拳道。 “那个李昱,也是个人才,可惜让北蛮子弄去了。”临江侯回想起李昱和明月公主亲昵的坐在一起的情形,眉头又微微皱了起来。 “在下听说李昱已为其父李庭瑞从金帐国王爷处接回,正在家中养疾。”慕容沧海道,“他那一日被小儿远山伤得甚重,听说原本是患了失忆之症,一路摸索回家的。” “原来如此。”临江侯释然道,“慕容将军不妨让令郎前去探视,观其言行,看能否为帝朝所用。此等人才,若是归心于蛮族,恐于国家百姓无益。” “侯爷心系江山社稷,明见万里,在下佩服。”慕容沧海再次抱拳为礼,“回头在下便令小儿前去探视结交,总是要留他在帝朝。” “如此甚好。”临江侯笑着摆了摆手,示意慕容沧海不必拘礼。 “我有一事,想请教慕容将军。只是不知将军肯否诚意回答。” “侯爷只管问,在下当诚心以告,绝不欺瞒。” “那好,我便问了,将军切勿惊疑,今日是你我私谈,话从口出,入你我之耳,再无他人知晓,将军请放胆尽言。”临江侯微笑着盯着慕容沧海说道。 “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侯爷放心。”慕容沧海的神情虽仍淡定从容,但后背已然渗出了冷汗。 “太子殿下现今已经十八岁了,诸位皇子年纪也都已近十五六岁,太子和诸皇子之间,才艺各自如何?”临江侯问道。 临江侯话一出口,在慕容沧海听来有如一声巨雷。慕容沧海强自镇定,略一思忖,答道:“太子和诸位皇子在下接触不多,大略来看,太子心性似过柔弱,文气太重;二皇子热衷习武,天份过人,一般武将都已不是他对手,将来上阵厮杀,必是一员勇将……” 临江侯听出了慕容沧海话语中透露出的赞赏之意,不由得暗暗点头。 “二皇子与韦将军最亲,经常去军营向韦将军请教武功兵法,早已把韦将军视为恩师亚父,看来慕容将军也颇为欣赏二皇子啊。” “呵呵,”慕容沧海笑着说道,“的确,我儿轻尘便太过文弱,若能像二皇子一般便好了,二皇子他日后必能勇冠三军,武艺气概,都不是其他几位皇子可比的。” “以慕容将军看来,若二皇子为太子,将来会如何?” “若是二皇子不生在帝王家,当为威武上将,征讨四方,可令天下敬服。只是,这治理天下,却并非只有武功战技便可啊。二皇子生性爽直,处事只有对错,出招只论生死,有话讲于明处,不爱使诡计绕弯子,这样性格,若是日后做了皇帝,恐易为臣子所惑。” “那怕什么,如有韦将军和慕容将军及一二贤良大臣辅佐身畔,提醒监察,可保无忧。” “侯爷说笑了,”幕容沧海抚须而笑,“话虽如此,可是将来也难保有人去他面前说这些人的坏话。做皇帝的,终究还是不愿受人管束,孩子大了,自己父亲的话也未必会听,何况是外人。” “那么……慕容将军觉得三皇子如何?” “三皇子虽文采不及太子,武功兵法不如二皇子,但在我看来,倒是适合做一位守成之君。三皇子曾向我请教兵法战策,我与三皇子交谈过几次,虽然气质稍显文弱,没有二皇子的霸气,但是谈吐举止得体自然,看得出是心思细密、情不外露之人。而且据说他已熟读史册,著文把前朝帝王得失分析了个遍,连他的太傅也挑不出什么毛病。这样的人,确是有帝王之资。” “怎么,慕容大人竟是如此赞赏三皇子的么?” “呵呵,侯爷明白,我们武将世家,自然和大皇子三皇子那样有战将之志的少年谈得来,他请教我武艺兵法,我也能教得了他;但你让我去与太子殿下聊些什么?太子棋艺高超,书法诗歌精绝,开口必论古今典故,这些我可是不敢献丑。文臣们倒是极爱三皇子的,三皇子生母早丧,为人早熟,又是皇后娘娘亲手抚养,视如已出,陛下十分赞赏,朝中诸臣自然也是看在眼里的。” “是啊,若二皇子登基,将来我大成朝武威必更远播四方;但皇帝好武,易屡起兵端,以至战事频频,劳牵国力。”临江侯叹道,“别人不知,可你我这等武将,却是最明白这穷兵黩武之害的。” 第102章 皇帝郊猎 “但若立三皇子,太子殿下实在又没有什么过错,弃长立幼恐招异议。尤其是圣上不明侯爷的心思,若是他日陛下召见侯爷,侯爷可将此言告知,使陛下安心。”慕容沧海说道。 “话是不错……”临江侯忽然叹息了一声,“太子殿下若将来当朝,只怕……将是文臣当权之朝了。太子最不喜征战劳国,那将来我们这一干老将就只有回家种田啦。” “侯爷言重了……太子殿下再不喜征战,可现在这四方未定,外有异族,内有叛民,这天下,终究还是要我们这些武将帮着护着啊。”慕容沧海道。 临江侯冷笑了一声,目光转向窗外。 “明日圣上要邀我出猎,慕容将军和令郎也一起来吧。”临江侯说道。 “在下领命。”慕容沧海道。 西京,城西,城郊。 今日是皇帝郊猎的日子,清晨,皇帝出宫了,他身后跟着几十个亲贵大臣和贴身卫兵,都身穿甲胄,手执虎枪、猎叉和竹弓。接着又是一大列卫士,分作五队,每队百人,各执异色旗帜。按习惯,皇帝的卫队都是挑选的贵族和平民中武技出色的少年充当。他们个个顶盔贯甲,意气风发,精神十足。 临江侯磕了一下座马,与皇帝并辔而出,护卫的十名御林军也催骑跟上。行进了不多久,穿过城市里密密麻麻的砖瓦民居,抬眼便望见一道城墙。 说是城墙,其实只不过是在夯土地基上竖起的一排尖头原木而已。沿墙有十丈宽的护城壕。城旁还有一大池塘,是先代皇帝所凿,广约百亩。西京城周围的田土多依仗此塘灌溉。塘前的大广场就是演武坪,中间有座夯土台子。 皇帝登上高台,其余人等围立在台下,眼望着大队人马鱼贯出城。骑马的人有披甲的、有戴盔的、也有布衣的;步行的人都穿着布衣。不论骑步除了携带着武器外还背着干粮;粗看总有三千多人。待到众人站定,皇帝大声祝祷道:“天生万物,养我黎民,祭祀恭敬,必不敢忘。”他边说边将一碗酒倾倒在地上。近卫们吹起号角,“呜呜”的声音好似大锤敲击心脏。广场上的人们分成几大队,开拔而去。 贵族武士们却不同,他们只是沿着商洛河往下游走,一队骑兵和大队保持着百步左右的距离在前开路,为首者身材不高,手里挚着一面赤色旗帜。 越往下游走,河面逐渐开阔,水流一改上游的奔腾翻滚,变得细碎平和起来。拐过山弯,河道突然分成了两支。临江侯用鞭子指了指前方,自言自语:“商洛河难道有两条河道?” “那是河心岛,商洛河只有一条主道。”一个孩子似的声音回答到,答话的正是刚才那个挚旗的小将。他接着跳下马背跑到皇帝猪前报告说:“陛下,青草洲到了,是扎营还是如何,请示下。” 原来这河心岛叫青草洲,占地颇大,它使人误以为河流在此分流。岛屿上长满了密查查的树木和半人多高的蒿草,因此得名青草洲,河滩上栖息着雁鹅和鸥鸟。历代皇帝都把这片区域当作自己的猎苑,放养鸟兽,以为行猎之用。 行猎的队伍在面河的一片平地上扎营。之后武士们驻扎停当,立即四散开去搜寻猎物,猎犬奔跑在他们之前。成群的大雁和野鸭首先被惊起,大家忙开弓放射,或中或不中,还有一箭双雁的。接着走兽纷纷从藏身处被逐出,无非是獐狍鹿麂,貉兔狐獾,皇帝择其壮硕者先射,余人后发。又有五彩锦雉望空窜起,军士纵鹰隼捕之。忽然一阵锯木般的吼声传来,原来是头斑斓大豹子被逼迫到河滩上走投无路。皇帝挥手止住挽弓的军士,命人牵出一匹骡马,其背上的栖木上立着一头巨雕,身长盈尺,状貌甚伟。那豹退路已绝,无奈何只得纵身凫水,水面只露出了它的头和脊背。士卒摘去雕头布罩,巨雕一跃而起,负着它的骡马险被蹬倒!巨雕直上云霄,又掠翅俯冲,只一下,已经抓起豹子落在河滩上。仔细看,雕的铁爪深深的陷进了豹子的眼窝。 如此这般行猎一日,每个人都疲惫不堪,手肘和胸前襟被血染红,坐骑背上都堆满了猎物。到了晚上,大家围着篝火相互比较着白天的收获,大块吃肉,痛饮美酒,兴致颇高。临江侯向皇帝表示这次狩猎是他所经历的最愉快的狩猎,皇帝却大笑起来:“这算什么!明日咱们亲手猎兕!” “猎兕?”临江侯吃了一惊。 “你不知道吧?这兕乃是西域所进,朕放在这里令其繁殖,而今已有多头,次日正好可以尽兴。”皇帝得意的笑道。 次日,不断有令兵往来报告说在某地发现了兕,皇帝一律下令让他们把兽群赶到上陇苑这个地方集中,然后命令卫士收拾营地准备出发。 队伍涉过商洛河往西行进,走了有五六十里地,开始攀登一座叫老鸹岭的小山,还没有翻过山头,震天价响的哞叫声传来,令队伍当中的年轻人深感惊愕。待到站在岭头一望,就看见山岭下的平缓草坡地里,头头巨兽犹如青灰色的战船犁开草浪。它们身体最高的部位在肩膀,离地面总有五六尺高;头像牛头但是又长又大,耳朵细小,向上耸立着;短短的鼻子上矗着醒目的独角——非常长,顶端极是尖锐。它们叫着、哼着、喷着鼻息,贪婪地咀嚼着所经之处的植物,在它们身后草地如同被修剪过一般。有些大雄兕边走还边和其他同类用独角相互格斗。白鹭和牛背鹭停歇在它们脊背上。大约有百余头兕聚集在这片叫做上陇苑的草坡上,还有不少后来者汇入兕群,它们后面往往跟随着骑着马的猎手和咆哮的獒犬。 行猎队伍展开代表皇帝的龙旗,远远地在兽群的另一边,一面旗帜升起了,接着两面、三面……骑士们很快便包围住了这群野兽。 皇帝下令吹号,刹那间,号角声响彻原野,吃草的兕纷纷停止进食,抬起耳朵倾听着响动。南边一路骑士听了号令向东移动来和队伍汇合,其余的兵士缓缓靠近兕群。“嘟——嘟——嘟——”连着三声号响,靠近兕群的骑士们开始大声喊叫、打呼哨、晃动旗帜、敲击盾牌。兕们显得非常恐慌,仿佛就要面临灭顶之灾,像没头苍蝇般相互挤压推撞。很快有兕发现了打开的缺口从中冲了出去,随后整个兕群也跟着往南狂奔而去。它们的巨大硬蹄踏着地面,发出轰隆的震动声,让人站立不稳。 骑士们行进在兕群的两翼和后方,他们用长矛和猎狗把想要逃离群体的兕赶回去,但是并不主动进攻,也不让跨下的骏马高速奔驰。 突然,前方的灰色洪流跑着跑着从人们的眼前消失了,近了才发现前面是道陡坡,坡上全是乱石。即使步行也要小心翼翼惟恐坠落,何况这么巨大的野兽高速狂奔——它们刹不住脚步,都冲了下去,腿脚被石头绊倒,体重和巨大的冲力压断了它们的骨头,兕们纷纷哀鸣着滚落。 好几头巨大的兕收势不住,都滚了下去,但落在最后的数十来头大兕及时停住了脚步,它们前面是陡坡,后面是猎人和猎犬,都涨红了眼睛喷着白沫不顾一切向人群冲来。猎手们并不惊慌,他们让过了发狂的野兽,又开始尾随它们进行追击。 皇帝领着近卫跟了过去,贵族骑士们紧随着他们的君主。皇帝冲到兕群侧面挽弓而射,一头特别壮硕的兕应弦而倒,狼牙雕翎箭没入了它的心脏。两翼的骑士都拔箭而射,每轮箭雨之后总有几头兕插得刺猬也似的倒毙在地上。 突然有头已经倒地的兕摇摇晃晃地又站了起来,猛冲了过来。 骑在马上的慕容轻尘,没有放箭,而是仔细地观察着巨兕,直到它发疯般的向自己冲来,他才猛然惊觉。 昨晚父亲回家,没有说慕容远山闯的祸(这当中其实有他的一半,因为主意是他出的),而是要他们兄弟早早准备,明天参加皇帝的郊猎。慕容远山对这场郊猎充满了期待,但对于慕容轻尘来说,这场人人羡慕都希望能来参加的郊猎,只是一个能够近距离观察珍奇鸟兽的机会。 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会遇到这样的危险。 巨兕拼力挑翻了慕容轻尘座下的骏马。骏马倒是没受伤,但慕容轻尘却被撞上了半空重重地跌落。那兕继续朝他冲来,急切之间他却爬不起来,手脚没有一丝气力,口里喊不出话来,只能发出嘶哑的的声音。 就在离兕还有十几步远,慕容轻尘能够感觉到它身上喷出的热气、数清它脸上的毛发的时候,它倒在地上,死掉了。一枚羽箭从它左耳后射入,直贯右眼。 放箭的是那个扛红旗的小将,他急匆匆的摘下头盔,跑过来将慕容轻尘扶起,问:“你没事吧?” 慕容轻尘感激的望向他,正要说话,却突然呆住了。 第103章 《水龙吟》 小巧的鼻子、明亮的杏眼、柔和的面庞,白晰得象是玉般的肌肤——出现在慕容轻尘面前的,竟然是一个无比美貌的女子。 没有人会想到,乱世之中,未来威震天下的“战地狡狐”和“幽灵公主”,第一次相会,竟是如此的情景。 “你没事吧?”她让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问道。 “我没事……”慕容轻尘站了起来。 “你也不象是个会打猎的样子,来这里凑什么热闹。”安丽莎注意到了慕容轻尘的箭壶里的箭是满的,不由得笑了起来。 “父亲叫我来的……”慕容轻尘不知怎么,在这个女孩儿面前,说话竟然结巴起来,“我就是来看看……” “来看看?”女孩儿用宛若看白痴的目光瞥了他一眼,“我还是第一次碰到专门来看打猎的。” 慕容轻尘让她那似嗔还笑的表情吸引注了,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得……你慢慢看吧。”安丽莎冲他扮了个鬼脸,翻身上马,“我要去射那些犀牛了。” “那不是犀牛,是兕。”慕容轻尘习惯性的纠正了她一句。 “哦?我看都差不多,你说它们的区别是什么?”安丽莎笑问。 “犀是双角的,兕是独角的。”慕容轻尘答道。 “好吧!对了,我的箭不多了,你的箭借给我吧!”安丽莎说着,伸出手来,“打到了兕,算你一份。” 慕容轻尘解下弓箭,上前递给了她。 安丽莎接过弓箭,又冲他露出一个可爱的微笑,然后转身打马,飞也似的追上了队伍。 慕容轻尘怔怔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烟尘里,这才回过神来,也翻身上马,追了上去。 只是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搜寻着巨兕,而是始终搜寻着她的身影。 夜晚,狩猎终于结束了。 在大帐外,所有近卫都在捧着用热石子炙烤的兕肉大嚼着,更远的地方无数堆火把放着热烈的光芒。仆役们已经准备了许久,他们现在不能休息,因为他们至少要忙碌好几个晚上,才能完全处理完这许多猎物。野地里弥漫着血液和油脂的气味。 经过了整整一天的狩猎,人们终于等到了开怀畅饮的时候。众多篝火围住的正中,数百盏大红色的纱灯点燃了,照得四下里一片光明。没有桌椅,所有的宾客们都屈膝跪坐在厚软的羊毛地毯上,龙旗猎猎,显示着这里正进行着一场特殊的皇家盛宴。 可能是为了效法北方草原的敌人的雄烈之风,皇帝特命安排草原戎族的全兕大宴,并且一直端坐在胡床之上,不时的举杯,坐在他下首的是临江侯和一众皇族贵戚,以及亲信众臣。其他人则都在圈外,在焦香的烤羊前谈笑,欣赏场地中央绝色舞女的表演。乐府的曲乐国手在一旁操琴。红红的火焰,映照在一张张美艳绝伦满是笑意的面孔上。 慕容轻尘一直在搜寻着那个救了自己的女孩儿的身影,但她却象是如同空气一般的,就这样的消失了。 从心里讲,慕容轻尘不喜欢这样喧闹的宴会,哪怕这是盛极一时的皇家猎宴。 慕容轻尘拿了瓶酒晃晃悠悠的离开了篝火旁喝得亢奋无比的贵族少年们,走出了营盘。 他对周围的喧嚣视而不见,一心只想找到那个女孩儿。 一个老卒在那里坐着,幽幽的拉着那把破了声的马头琴。 “老鬼,这都什么时候了……我说你就不能换个欢快的调子么?”有人笑骂着,把手里的酒抛给他,“总是这个吱吱啦啦的声音,愁也能把人给愁死。” “死小鬼!你懂得个什么?”老头儿一把接下了酒壶,他的身手比年轻人还敏捷,手一翻的同时放下了马头琴,又接住了酒壶,令慕容轻尘吃惊不已。 “老子的琴声那可是上品!当然……有酒的时候,就该是极品了!……嘿嘿!” 话没说完,老头儿就抢着灌了两口。 “啊……”老头儿舒服的闭上了眼睛,满脸愉悦的表情,眉毛松动的仿佛要掉落一般。 “今天这酒算是不错,也算你有孝敬的心了!老子的琴声这下可以到神品了!”老头子笑着,拍了拍同伴的肩膀。 “呸!”年轻的士兵鄙视的瞥了他一眼,“你就吹吧!非得把西京城全城的死牛活牛都吹上了天,才算个完好了!” “怎么着?不信?来来来!那我现在给你拉上一段!”老头儿说着,就又把琴架在了腿上要继续拉。 “别别别啊!”年轻的同伴赶忙按住了他的手,“今天这么好的日子,你这一拉……就算再神品,也还是那个悲调子……那我这一年就别想过好了。” 老头儿瞪了他一眼:“怎么着?嫌不好听?那你每天没事上这来坐着干啥?隔三差五的还拿瓶小酒来孝敬爷爷……怎么着?有啥企图?” “我不是懒么……”年轻的士兵嘿嘿的笑着,“没事偷着空就想歇歇,可是呆营里还要被那几个无良的小子或长官抓劳工,所以我这不是躲到这来了么……时间长了就习惯了,有的时候听你拉拉琴,除了始终感觉你那琴声实在惨点儿,日子感觉过的也挺好。” “还算你刘安小子会说两句人话。” “老人家,这里也有酒。”慕容轻尘上前,将手中的酒瓶递给了他。 老头儿瞥了慕容轻尘一眼,接过了酒瓶。 “呵呵,‘透瓶香’。果然是好酒。” 接着他便开始大口的灌酒,慕容轻尘则在一边坐着,呆呆的看着空荡荡的平原。 一阵风拂过,吹起地上的草页,在有些阴郁的天空中飞舞。颇有一点肃杀的味道。 “这位小哥,看你这些天来这么好心的请老子喝酒,老子让你听听真正的神品,如何?”转眼间老头儿已经把那一瓶酒喝干,心满意足的擦了擦嘴,对慕容轻尘说道。 “请人家听神品,还是你这把破了音的马头琴?”叫刘安的年轻士兵调笑着问道。 “臭小子不识货!还狗眼看人低!……以为老子就只会拉马头琴么?今天让你见识下老子的笛艺。”老头子笑了,笑的很得意,“告诉你!你要说老子的琴声不是极品,老子也懒得争辩,但是我这笛子,可是货真价实的神品!” 他慢慢从内杉里掏出一木笛。放在手里仔细的摩挲,慕容轻尘注意到他的眼神忽然变的像是一汪清泉,泉中水流潺潺。 慕容轻尘从不曾想过,一个老人会有这样的眼神。 他将木笛又放在内杉上仔细的擦了擦,于是笛子还没有完全掉漆的地方显露出些许耀眼的光亮。 “听好了。”他缓缓把木笛送到嘴边,轻轻的吹了起来。 天空原是阴霾的,云层厚厚的遮住了月亮,让人觉得很阴郁。慕容轻尘看见风吹起了地上的灰尘,那些灰尘在飘荡,在空中打着滚,一点一点的散向各个地方。 夜风吹来,慕容轻尘感到了寒意,有一些刺骨,他下意识的把外衣裹紧,缩了一缩。 然而仿佛是忽然间,一缕银光越过了乌云,从他的耳朵直接钻进了我的心里。 他似乎看见空中的飘动的碎光在对他微笑,它们不是在随意的飘荡,而是静静的自己舞蹈。 它们象是经过彼此的身旁,点头笑一下,然后继续舞动着飘向远方。 于是远处空荡荡的原野上,好象忽然间满是笑盈盈的行人,一下子喧嚣热闹起来。 月亮也似乎真的从云层中露头,洒下的清辉,照亮了周围的景物。 慕容轻尘甚至有一种错觉,觉得自己的耳朵可以听见月光。 于是他伸了一个懒腰,开心的把眼睛闭上。 可是美好竟然是这样的短暂。只是一会儿,他又再度感觉到外界的真实样子,不由得睁开了眼睛。 “没了?……”慕容轻尘怔怔地问道。 “没了。”老头子看着他笑,回答的很确定。 “哎呀……啧啧……”刘安咂吧着嘴感叹着,“再长会儿啊……再长会儿我就能美美的睡着了。” “你小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老头子笑骂起来,“怎么样?服了没?这是神品不是?” 刘安仔细的琢磨回味着,半晌才答道:“还别说……真是挺不错的。” “那当然!”老头子得意的表情跃然脸上。 “哎!对了……这曲子,叫什么啊?”刘安不想让他太得意,于是立刻转移话题。 “嘿嘿……你问这曲子啊……恩……它叫……那个……”老头子故意拉长音,等着刘安把头凑过去接茬儿。 可是刘安偏偏就不吃这套,往旁边一倒,又伸了个懒腰,然后紧了紧衣服。 “老人家,这曲子叫什么?”慕容轻尘问道。 “这小子真没意思……”老头子转过头,笑了笑,对慕容轻尘道,“这曲子它叫《水龙吟》。” “什么?”慕容轻尘听了心里一动,忽然间坐直了身子。 “什么?”刘安也坐了起来。 “好话不说第二遍!”老头子又是一脸得意的样子。 第104章 曲子的故事 “是叫《水龙吟》么……?”慕容轻尘小声的嘀咕着。 “你这不是听清楚了嘛……”老卒嚷嚷着,“对,就是叫《水龙吟》……怎么?你听过这名字?” “啊……没有。”慕容轻尘摇了摇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是听的很有感觉,想到了很多的画面。” “哦?”老卒听了慕容轻尘的话,似乎来了兴趣,“那你说说看,都想到了什么?” “哦……我看见了一群人在跳舞……一个年老的牧人在人群里欢快的吹笛子……两个白衣女子在跳舞……”慕容轻尘轻声说道,眼神中闪过一丝迷离之色。 “不对,不对……这曲子就没这个说法的。”老卒听了直摇头,“说实在的,这曲子确实是可以让人看见各种各样的画面。” “啊……?”刘安作惊讶状。 “这个曲子啊……他是有故事的。”老卒轻轻的说道。 “别卖关子,要说就快说。”刘安催促着。 “老人家请讲。”慕容轻尘也说道。 “呵呵,那我就先说第一个故事。”老卒笑笑,对慕容轻尘说道,“不过先说好,这故事如果讲的好,你得再给我瓶‘透瓶香’。” “这一个故事是关于一头小貔貅的。貔貅知道吧?据说是龙的儿子,一种凶猛的灵兽。” “貔貅不是龙的儿子。”慕容轻尘摇头道,“龙生九子,各不相同,里面没有貔貅。貔貅应该是狮子一类的猛兽。” “这个……反正说故事的都这么说,呵呵。这头小貔貅呢,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的了,因为从他记事起森林里就似乎只有他一头动物。” “他整天的生活就是找食,吃东西,睡觉……然后起来再找食,吃东西,再睡觉。” “有的时候真的是觉得无聊了,他就会在森林里窜上蹦下,不停的跳来跳去,捶打自己的胸口,发出喊叫,可是林子里终究是空荡荡的,他所能听见的,只是自己的回声。” “于是后来再无聊的时候,他也不会再动了,只是找一处小水洼,呆呆的对着里面看,看着水中的自己。” “直到某一天,他看见了一队旅人正在穿越森林。” “他觉得很兴奋,于是立刻跟了上去。”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人。他觉得很好奇,特别是对一个穿着黑色长衫的年轻人。” “整个旅人队伍的人都穿的很破旧,身上裹着厚重的大皮袄子,只有他依然穿着一身洗的有些泛灰的黑色长衫,会在所有人都睡着的时候一个人看着火堆发呆。” “小貔貅每天都跟着这队旅人,每天都在看着那个年轻人,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这样的一个人感兴趣,只是觉得自己每天这样跟着他就会很开心。” “终于,当这队旅人走到了森林的边缘。小貔貅忽然意识到。自己就要再也看不见这群人了,特别是那个年轻人。” “小貔貅觉得很沮丧,很失落,于是终于决定在最后一天的晚上趁大家都睡着了偷偷跑过去仔细的看看他们。” “夜里,小貔貅小心翼翼的来到了旅人们的营地里。借着没有熄灭的营火,他转着圈的仔细看着每一个人。” “熟睡里的人们很安静,每个人的脸上似乎都洋溢着微笑的表情。他们是做了同一个美妙的梦么?还是在现实里遇见了同样美好的事情?” “小貔貅又一次来到那个年轻人的面前,仔细的看着他。” “睡梦里的年轻人和平时一样,面容很平静,平静的似乎带有某种特殊的光辉。” “忽然间营火的火苗猛的一下跳动,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年轻人悠悠醒来。” “‘是你啊……’他轻轻的笑着说道。” “小貔貅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却似乎知道年轻人有些开心的样子,于是他在原地跳了一下。轻轻的叫了一声,然后向森林的深处跑去。跑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回头看看年轻人。” “‘是要我跟你过去么?’年轻人小声的问道。” “可是小貔貅还是听不懂,不过下意识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继续向前跑去。” “于是年轻人拿起一支火把,就这样跟着小貔貅走进了森林。” “整个森林都是小貔貅的家,小貔貅在里面任意的蹦着,跳着,欢乐的叫着,好不快活。而年轻人只是跟在后面,淡淡的笑着。” “终于,小貔貅在一个地方停了下来,转过头对着年轻人大声的叫着,像是在招呼他过去。” “年轻人走到近前,仔细的一看,地上有一个小水洼。” “小貔貅看了看年轻人,又叫了两声,又看了看地上的水洼。” “然后他开始对着水洼做各种各样的动作。” “他一会儿用力的甩着头,一会儿又蹦跳着,一会儿昂首挺胸的在那里围着水洼转圈。” “年轻人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轻轻的笑着,但是笑意却越来越浓。” “终于他猛然放开了声音大笑起来。” “于是小貔貅也变的很兴奋,一个劲的乱叫,不停的围着他蹦跳着。” “小貔貅奔上一处山坡,站在最高处,昂起头,放声的大叫着。” “年轻人扔下了火把,展开双臂也登上山坡,站在一块大石头上纵声长啸,声音清冽如风,在空中扩散开来。” “许久以后,他们才停了下来。一人一鹿从坡上走下,并排的躺在了草地上。” “他们的声音,依旧在整个森林里回荡。他们的脸上依然残留着笑容。” “然而森林并没有因此而改变,除去那些回声。依然是可怕的漫无边际的寂静。现在有了这一丝丝仍在飘荡的声音,反而显得越发的孤寂。” “‘原来,你,和我一样。’又是很久之后,年轻人缓缓的对着小貔貅说道。” “小貔貅依旧是什么都听不懂,只能呆呆的看着年轻人。” “‘可惜啊……你是只小貔貅……’年轻人终于收回了视线,投向了那看不见的森林深处。” “‘你的牢笼是这个森林么?……这也是你的天堂么?’年轻人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那么……我的呢?’” “‘你独自一个在这里会觉得寂寞么?……会开心么?’年轻人又转过头,笑着问小貔貅,‘不开心就眨一下眼睛,开心就眨两下好了。’” “小貔貅定定的看着年轻人,眨了三下眼睛。” “‘终究是听不懂啊……’年轻人自嘲的笑笑,又叹道‘不过,这样……已经很好了。’” “接着他便不说话了,慢慢的从里衣中取出一支掉了漆的木笛,轻轻的婆娑着。” “小貔貅只能在一旁呆呆的望着他,一会儿跺脚脚,一会儿晃晃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年轻人忽然将吹起了木笛,声音一如过林的夜风般婉转。” “然而那声音又似乎是跳动的,似乎可以将内心里的快乐钩起,于是小貔貅竟然和着那曲子的节拍,在树林间有节奏的戏耍着。” “年轻人依旧在吹奏着曲子,眉眼间的笑意由淡转浓,又由浓转淡。” “直到一曲终结,他的脸上,已经是重归一片宁静。” “然后他慢慢的掏出一把小刀,走到一旁的大树边。在树干之上,缓慢而有力的一刀一刀刻着。” “不知道刻了多久,他终于刻上了最后一刀。然后默默的注释着自己的作品,随后转身,渐渐的走想了森林的深处。” “他没有回到旅人们当中,也再也没有人见过他出来,唯一可能知道他最后下落的,大概只有那头小貔貅了。” “然后呢?”老卒许久没有再开口,刘安好奇的问道。 “完了啊……”老卒撇了他一眼,说道。 “这就算完啦?”刘安瞪大了眼睛。 “不然你还想怎样?”老卒不以为然的说道。 “这就是个虚无缥缈的故事而已,哪里要那么多的结果。”慕容轻尘笑笑,“呆会儿我便把酒给老人家送来。” “不行不行!”刘安不依不饶的说道,“你这个故事可不怎么样……说到最后原来是假的啊!不行不行,你得再说一个,否则这酒不给他喝!” “就你小子无赖!”老卒笑骂道,“成成成!为了老子的那瓶子酒,老子再讲一个!要听真实点儿的是么?那行!我给你说段源朝末年的《四海异闻录》里的故事。” “说好了啊!这次可就是一瓶子‘透瓶香’的事儿了啊!你们两个可别再耍无赖!” “源末有一个著名的厨娘你们知道么?” “是说‘凤厨’萧玉娘么?”慕容轻尘轻声问道。 “对,就是那个‘凤厨’萧玉娘。”老卒连连点头。 “这位公子怎么知道是她?”刘安奇道。 “我吃过‘玉娘鱼羹’。”慕容轻尘答道。 “这萧玉娘出身本是名门,但自幼不喜礼教之书,不好针线女红,偏偏中意于烹饪一道。整日整日的呆在厨房里,研究各种各样的美味佳肴。” 第105章 没有错过的约会 “待到她二八佳龄之时,已然小有名气,吃过她做的菜的人都说那味道真是回味无穷,赞不绝口。父母见她于此一道当真有非凡天赋,也就不再阻拦了。” “世人以为萧玉娘始终醉心厨艺,终生不曾婚嫁。却不知她有一个发小。姓甚如今已经不详了,只知后来有人称他为王孙蒙。” “王孙蒙与萧玉娘自幼感情甚好。萧玉娘喜厨艺,王孙蒙却好音律。虽然不是一路之人,却是难能可贵的相知,进而相互爱慕。” “无奈两人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成长之后矛盾便开始越来越多。” “王孙蒙对萧玉娘那真是一心痴情啊……可惜萧玉娘依旧只是整日醉心厨艺,难免使王孙蒙大生失落之感。” “据说王孙蒙曾对萧玉娘说:‘我本希望终此一生,去追求那真正可以让人快乐的乐艺,但我愿为你放弃这一切,包括我曾经的梦想。我们两个以后依山傍水,结庐而居,闲暇时你下厨做上两道可口小菜,我奏上两首清雅之调,神仙生活。你……可愿意么?’” “然而萧玉娘当时因为在苦思一道菜的细节调配,竟似是没有听见。于是王孙蒙愤然离去。” “其后他对家中人说是要博采天下各地之音,要出游四方。自此离家,音讯渺茫。人们最后一次听说他,便是在东北的一处森林之外。据说他和一队旅人一起要穿越那个森林和冰原海峡,去更远的地方。然而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自此音讯全无。” 听到这里,慕容轻尘想起了老卒讲过的第一个故事。 “这到还有点儿意思。”刘安忍不住插了一句,“那然后呢?王孙蒙从此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不是跟你小子说了别急么!继续往下听听!”老卒瞪了他一眼。 “这萧玉娘当真是不世出的厨道奇才。她三十五岁上下之时,已然被公认为穷究厨艺之极境,得到了‘凤厨’的称号。然而此时的她却有感觉到一丝的落寞,忽然想起多年前,似乎曾经有一个人,为她描述过一个神仙般的生活。” “于是她四处打听,沿着王孙蒙曾经走过的足迹又一点一滴的走了一遍,终于,最后来到了那片森林。” “她在森林外盘桓了两天,最终还是独自走了进去。” “三日后当她出来之时,人们看见她手里抱着一只小貔貅,腰间插着一只破旧的木笛。” “而她的眼睛,却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了,后来大夫诊断说,是伤心过度,哭瞎了的。” “没有人知道在她进入林子里的三天里发生了什么。只是私下里有人猜测说她是找到了王孙蒙的遗骸,悲痛欲绝,哭了三天,眼睛便瞎了。” “然而这终究不过是坊间一时的传言罢了。” 说到这里,老卒便停了,许久没有再继续。 “接下来呢?”等了半天没结果,刘安嚷嚷道。 “接下来啊……”老卒很得意,一直拖长音卖着关子。 慕容轻尘静静地听着,始终没有打扰老人的讲述。 “快说快说,别废话!”刘安不耐道。 “呵呵,你小子啊!就是属狗的,翻脸就咬人,比脱裤子还快。”老卒笑着继续说道,“后来萧玉娘回到了自己的店里,闭门一天一夜没有出来。再后来当她出来的时候,就做出了一道惊世的菜肴。那次吃过的人都说这菜可以让人用舌头感受到阳光的味道,是真正让人觉得幸福的菜肴。” “那那道菜呢?叫啥?现在有谁还会做吗?”刘安立刻问道。 “没有后来了,这道菜她只做过一次,从此便失传了,甚至连叫什么都没有人知道。” “她做完那菜之后,没过几天,便匆匆的去了,人们清晨进房的时候,以为她只是睡的很安详,可是走近了才发现她已经没气儿了。她的身边没有别的什么,只有手里一直攥着的那个破旧的木笛,还有旁边静静看着她的那只小貔貅。” 听到这里,慕容轻尘呆住了,脑子里感觉有一些空白,像是隐约的抓住些什么感觉。又像是什么都不明白。 他默默的起身,说道:“我去拿酒。” 当慕容轻尘回来的时候,发现这一老一少已经不见了。 在他们刚才坐的地方,静静的躺着一本纸页已经泛黄了的曲谱,封皮上依稀可见清晰的三个大字——《水龙吟》。 慕容轻拿起书,小心的翻开第一页,那些曾经被人看了不知道多少遍的文字和符号,竟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亲切感觉。 “下一次不要再离皇帝这么近了,你知道我们今天冒了多大的风险吗?”还是那个老卒,只是他现在的声音,已经不是刚才苍老的男音了,而是变成了清甜悦耳的女音。 “是,我感觉到了,大内侍卫有人发觉了我们。”叫刘安的小兵点头。 两个人飞快的退去了身上的士兵装束,现出两具裹在黑色紧身衣当中的曼妙女体来。 老卒看着刘安,刘安也看着老卒,两人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伸手在对方脸上揭了一把。 两张脸突然拉长扭曲,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的诡异。 精巧的面具被揭下了,皎洁的月光下,是两张如玉雕般的精致面孔。 “我们走吧。”安琪看了看远处的篝火映天的营地,说道。 “我忘了问他的名字了。”安丽莎看了营地一眼,轻轻的说道。 “以后有缘,会再见的。”安琪笑了笑,爱怜地拍了拍女儿的肩膀。 “他没有认出我们,是吧?”安丽莎看了看手中的面具,问道。 “不好说,我觉得他还是感觉到了你,所以才会任我们表演那么久。”安琪说道。 安丽莎回想着慕容轻尘的一举一动,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走吧。”母亲温柔地揽过女儿的肩膀。 安丽莎又望了一眼营地,和母亲一道潜入黑暗之中。 “你去哪里了?这么久?”慕容远山看着哥哥回来,笑道,“刚才精彩的节目都被你错过了。” “我没错过什么,呵呵。”慕容轻尘淡淡一笑,说道。 “明天我去见那个李昱,你去不去?”慕容远山想起了一件事,问道。 “去。”慕容轻尘说道,“我们俩一起去。” 此时,场地中央,一场助兴的比武又开始了。 “哥哥不想上去试试?”慕容远山笑着看了哥哥一眼。 慕容轻尘摇了摇头,“不想。” “你的剑法,是别想有长进了。呵呵。”慕容远山笑道。 慕容轻尘只是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此时,在西京城内的一个隐秘的院落,也正进行着另一场比武。 皎洁的月光照在开阔的青石地面上,一老一少两个人相对而立,各自持枪凝视着。 枪锋上流动着金属特有的森冷的光芒,李斌凝视自己的枪锋,缓缓地转动着脚步,形成了一个大大的圆圈。 他手里握着的,赫然是哥哥李猛用过的金枪“金蛟齿”。 “你要记住这个动作,不断的重复,直到这个动作深深印在你脑海里,你根本不必再去想它为止。”老人站在他的对面,同是踩在大圆上转动,“不要放纵你自己去横冲直撞,每刺一枪,你都必须要想明白,它的来龙去脉。” “是!” “动作你现在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 “那你就试着攻过来看看!” 李斌手中金枪的枪锋先是一压,随即猛然昂起。没有蓄势发力的丝毫征兆,一切都完成在这短短的一瞬间,李斌的脚不离开了脚下的大圆。手中的长枪变成一根横贯圆心的直线,呼啸着直刺向老人的眉心。 老人的身形随着他的枪势急退。李斌突进得快,老人后退得更快。金枪的锐利之气在每一寸前进中消磨,李斌感到胸口窒闷,他知道自己的力气已经跟不上。他在几乎不得不换气的时候却没有呼吸。他强压着再深吸了一口气,金蛟的长牙再次一沉一起,凭空加速,改取老人的胸口。老人手中银色的长枪这时突然探了出去,银光围绕着金枪的枪颈快速地颤动,一团银弧滞住了金枪。老人低低地喝了一声,侧身发力,手中的枪压着李斌的金枪偏向了一侧。隔着五寸,金枪呼啸着从他肩上窜过。 李斌踉踉跄跄地止住了步伐。他撑着枪喘息了几声,没有回头。他知道此时那柄银色的长枪一定静静地停在他的后心。 “好了,”老人收回了手中的银枪,“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唉……”李斌低着头,显得有些沮丧。 这是他第九次跟老人试手了,可是每次的结果几乎都一样。他的冲刺越来越迅疾和猛烈,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会被金枪上带起的尖啸震慑,可是这一切到了老人那里都是同一个结果。长枪在老人的手里像是一个银色的幽灵,只要被它缠上,再猛烈的枪势也会被轻描淡写地化解掉。 李斌的枪像是一头愤怒的蛟龙,可是它刺进的,却是无边的大海,任凭多么用力,也只是溅起了细碎的浪花。 第106章 知是故人来 “你是不是不明白这当中的道理?”老人看着李斌,笑了起来,“你以为自己根本没有什么进境,是吧?” 李斌沮丧地点了点头。 老人举起了自己手里的枪,“你仔细看看,我的手,现在握枪的位置在哪里。” 李斌诧异地发觉,老人手握枪杆的位置赫然已经移到了距离枪尾仅仅有半尺的地方。老人的枪是长达八尺的长枪,握枪在尺半,就只剩六尺五寸的长度在手,这是用枪者的大忌。李斌用的金枪尚有七尺的长度,李斌的习惯和哥哥李猛一样,永远都是握在枪尾,把长度尽可能地留给敌人。 “你其实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只是你还没有感觉出来。第一次和你试手的时候,我是握的枪尾。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谁都想把长度留给敌人,避免对手攻到自己的身边,可以提前击杀。可是变化之枪的与众不同,是枪越短,防御的力量反而越强。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用的是一支四尺的短枪,能真正操纵八尺的长枪,我用了二十六年。可是你现在的突刺果真越来越快了,我不得不改变握枪的位置。” “那……”李斌瞪大了眼睛。 “对!你想得不错。我的防御最强的时候,是当我握着枪的中段的时候。那一刻我等于握住了两柄四尺的短枪,组成枪术中最强的防御‘双手镰枪封阵’,那个时候你如果还能突进我的防御,你才真正变成了我的敌手。” “双手镰枪封阵?”李斌盯着老人手里的长枪,呆呆的出神。 “那是当年南海国步军武士们最得意的武术啊。当五十个以上的人可以用熟双手镰枪封阵的枪术时,他们会组成‘乌龙抱月’之阵,堪称无敌的防御,”老人沉默了一下,“不说这个,你以后也不必常来了,我能够教你的东西其实并不多。枪术,说到底只是一种杀人的技巧,你若是没有亲身上阵杀人,始终不会明白其中最精深的东西。” “我什么时候可以学会‘残天缺地’枪法呢?” 老人瞥了他一眼,沉默了片刻,并未回答他的问题,“你为什么要学枪?我记得你以前是用剑的。” “不为什么。”李斌低下了头。 “撒谎!你是想用这枪法来对付一个用剑的人是不是?你当我看不出来么?”老人紧盯着他,厉声喝问道。 “我要打败他!”李斌突然大叫起来,“我用剑不是他的对手。现在我改用枪了!等我学会了‘残天缺地’枪法,我可就再也不怕他了!” 老人猛地皱眉,墨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这可不是一个武士应该说的话!难道你练枪,就是为了这个?” “我……”李斌呆了一下。 “你手里拿着的,可是真正的武士之枪!你学会的枪术越多,你手中的力量越大,”老人的目光咄咄逼人,“可是你想用这些力量做什么呢?只是你自己的荣耀和胜利?只满足自己的私欲?” 他忽然抓起李斌的手,用力之大让李斌觉得疼痛难忍。 “我的一生都无法赎完自己的罪孽,我不想你的未来和我一样,”老人紧盯着他的眼睛,“我们的手拿起武器,我们不怕死在战场上!难道不是我们有非要这样做的理由不可么?你为了什么?为了金银财宝?为了地位?为了荣誉?或者为了女人?那样你根本不配学枪!” 他甩掉李斌的手,坐回石头上,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们是以兼济天下为已任,而你们李氏一脉,自古就以疯子居多,你是我的学生,我不希望你也是。回去想想我说的话,最近我有些事情,你不要来了。玉珠的旧伤又犯了,你暂时也不要再见她了。” 他转过身,叹息了一声,不再说话。 李斌怔怔地看着忽然发怒的老人,也只能退后行了一个礼,转身出门去了。他的背影消失,老人才抬头看着门边,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在下求见先生,可否进来?”有人在门外低声说。 老人的瞳孔忽然放大了,整个人仿佛一下子堕到了冰窖之中。他猛地攥紧了枪柄,全身绷紧得像是弓弦一般。 可是一切都还是静悄悄的,月光宁静柔和地照在周围,显得说不出的静谧。 一只手把一封信插在了门上的缝隙里,手的主人并没有现身。 “这是我的名帖,希望先生能够抽空见一见后学。”递名帖的人声音渐渐远去,分明是他递完名帖之后,说着话就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老人定了定神,缓步接近门边,抽下了信封。那是一封桑皮纸的白色信封,打开来,所谓的名帖只是一页没有字的窄长信笺,正中是一枚古老图腾般的印纹。他全身微微颤了一下。 老人转身走回了院子里。他走了七步,忽然转身,银色的枪锋划着地上的落叶,推出了一条细线,笔直地指向院门口。他整个人象是忽然变做了雕塑,再没有一丝动静。院子一角的火炉上煮着半开的茶,咕咕嘟嘟地作响冒泡。 “客人请进来吧。” “多谢,不胜荣幸。” 说话的人终于走了出来,步伐缓慢而稳健。那是一个黑色的人影,并没有穿甲胄,而是罩着一件束腰的广袖黑袍。他静静地伫立在门口。来人身材挺拔修长,和背后那些高挺的大树融在了一起。老人的目光落在他腰间佩戴的长剑上,缓缓地退了几步,站在李斌方才所站的圈子正中。陌生的来客这时才再进了几步,踏进了院子。他拔出佩剑,剑身在月光的照耀下,闪着耀目的光芒。 “这是……‘天罡’?” “是。不过我来这里,并非指望单凭一柄剑就取得你的信任。”客人缓慢而凝重地在自己面前横起长剑。 老人微微点头,抖手撤回了长枪。他的双手按住枪杆的两端,而后缓缓地向着中间靠拢,最后他的双手几乎并到了一处,轻轻松松地持住了枪的中段。他轻轻踏上一步,豹子一样的矮下身来,侧头凝视着来客。 “双手镰枪封阵?”客人微微点头,“幸甚。” 同时有反射的月光在来客的长剑和老人的枪锋上跳跃,两人的爆发完全分不出先后,大堆的落叶被带起的风激起,在风中颤抖着翻卷,剑和枪的银光被瞬间遮蔽了,只有“叮”一声的交击声,仿佛弹一根绷得极紧的银线。扑近的两人在瞬间的交接后又不约而同地退后,老人和来客一同闪向左侧,滑步刹住了一下,又同时右闪,再次滑步刹住,但这一次他们却没有改变方向,而是再次发力,同时奔向右侧。 两人隔着不过一丈,是出手就可能击中对手的距离,可是两人都没有再次出击。只是在极短的瞬间飞速地闪动,不断的变换着位置。二人的速度和时机都完全相同,就像一个人和他镜中的影子般。院子中被坚实的步伐声充斥了,落叶和灰尘在两人的脚下起而复落,如同裹在湍流中。 两人又是一次同时相向扑近,老人已经是用单手操纵着枪,枪锋以一个完美的半弧从下边向上扫起,对手的长剑则从完全相反的方向纵劈而下斩落。枪锋和剑刃撞击,互相荡开,长枪像是完全不着力,而枪尾却顺着荡开的力量旋转过去,老人转换握手的方向只是瞬间,枪尾的钻刺无声地直刺出去。而长剑回斩的速度丝毫没有落后,对手这次没有再退,连续地发力劈斩,剑上反射的月光诡异地连闪,谁也看不清他有多少道剑光劈斩出去,那些劈斩几乎是同时的,从上、从下、从左、从右,又有右上、右下、左上和左下的,像是瞬间在他面前盛开了一朵钢铁的菊花,而老人缓慢飘忽的直刺就是刺向了钢铁菊花的花蕊。老人不敢维持这记直刺,长枪颤抖着变化起来,在各个方向和长剑一连串地交击,所有的交击声连接起来,象是一声连绵不绝的悠长鸣响。 两人再次退开,各自静止下来,呼吸声都变得沉重急促起来。 老人还是矮着身子,姿势和动手前一样,仿佛从未移动过,对方也挺立如故,剑横在身前凄冷地闪烁。老人低头看了看他脚下,对方的双足恰好踏在了他早先画下的“剑圈”上。两人对视了一眼,彼此看见的都是安静的目光,看不出丝毫的紧张不安,仿佛静坐对弈中的国手。 “我们都可以猜到对手全部的动作变化,这样会耗到我们其中一个精疲力竭。”老人低声说道,“我们打上一天一夜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对手也点头,“你刚刚画的这些圆帮了我很大的忙。” 枪尾,枪锋点在地面上。老人的身形更低,一种缓缓压聚的力量 “要用这一枪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也只有你还能教给那个孩子破一切圆的惊天一枪。”对手似乎是在赞叹。 第107章 联手 客人忽然撤下了剑,仰望着繁星点点的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这个时候,他的胸前其实全部都是破绽,可是老人的枪还是静静地凝在地上,并没有刺出去。 老人只是在那里默默地凝视着自己的枪锋,没有丝毫攻击的意图。客人低头正视着老人,他双腿分立,双手缓缓地举起了长剑,这是他第一次双手持剑。原本单手都操纵自如的长剑,此时却忽然变得无比沉重,他举剑的时候,剑锋不安地颤动起来,象是在用全身的力气举起一块巨石。 长剑终于举到了头顶,然后便忽地静住。 就在这一瞬间,极尖极锐的声音完全地撕破了夜晚的宁静。老人手中银色的长枪猛地跃了起来,泛着银色的枪杆上像是有一条蜿蜒盘曲的龙在跃动,时间在那一瞬间出现了一点停顿。老人猛然大吼起来,吐气开声令他的白色长须为之炸开,源源不绝的力量被灌进了银枪的全身,枪身上跳动的不安的龙象是忽然挣脱了某种束缚,直指来客的喉咙刺出。 这根本不是人类的目力可以捕捉的瞬间,老人呼声的余音还在耳畔,一切又已经归于平静。老人和来客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了不到五尺,两个人一动不动地对视着。老人的枪静止在来客的喉前,只有一寸的距离,而来客的长剑停止在一个劈斩中的动作上,剑锋下就是老人的眉心。 最后的生死一瞬,两人不约而同地收住了汹涌怒涛一样的攻势,仿佛时间被枪剑上的极寒至冷给凝冻住了一样。 冷汗一滴滴的从两个人的鬓角边滚落,直到此时,他们才明白,两个人在互不知情的情况下,好奇心让他们一起玩了一个与死亡擦耳而过的游戏。 “好险啊……”客人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道。 “天罡之剑到了你的手中……你的老师已经死了么?”老人收回了银枪,退后一步,沉声问道。 “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银色的枪锋落在地上,微风吹起老人的白发,他默然地看着星空,过了许久,都没有说话一句。 “幸会。”老人手持长枪贴紧自己的左肩,向来客伸出了右手,“难得还能见到天罡之剑。” 客人伸出右手,和他紧紧相握,“大成朝武殿都指挥使韦明宇,见过许德拉国首席大祭司,赫克托先生。” 瓦罐里续了水,又煮得咕咕嘟嘟沸腾起来。一股缥缈的茶香弥漫在院子里,两个试手的人已经并肩坐在了瓦罐边的条石上。韦明宇把他的重剑卸下,松开腰带敞开了袍子,夜风灌进去,满身的湿热渐渐褪去,身上这才好受了一点。他知道自己贴身的衣服已经湿透了,那记可怕的破圆之刺带起的寒冷杀意好像还在他的喉间停留不去。 韦明宇轻轻呷了一口茶,挑了挑眉,“听说这种北方的岩茶很有名,也从商人的手里买过,却没有这么悠长的回味。” “那是因为北方的土地其实是很贫瘠的,颜色泛着淡青,一株茶树要长十几年才能产茶。移种在中原的茶树只要一年就会产茶,可是会变味道,”赫克托细细地品着茶香,忽然话锋一转,“你的老师是怎么死的?” 韦明宇凝视着清澈的茶水,摇了摇头,“赫先生一定要问这个问题么?” 赫克托沉默了一会儿,“是他死得没有一个武士的尊严么?” “武皇帝北伐之后,又有几个人死得有武士的尊严呢?”韦明宇淡淡地笑笑,“赫先生要听,也等将来吧,我保证是会告诉先生的。” 赫克托点了点头,“我一路东来,途经多个国家,循着我们当年留下的地址去察访同伴,可是一无所获。如果不是被灭门,就是已经举家迁徒到别处了,下落完全无从查找。我本以为不会再今天见到同伴,却没成想见到了你的剑术,真是令我意外。” 韦明宇默默地转着手中的杯子,并不说话。 “不过,我这次来还有另外一个使命。韦将军既然是帝朝军旅第一人,应该不会不知情。”赫克托忽地转头看着韦明宇,他的双眼微微眯了起来,眼缝中的目光凌厉逼人。 “是为了鬼谷的东方大首领的佩剑吧?”韦明宇的声音淡漠,像是完全没有察觉老人那如刀的目光。 “是!‘苍宇之星’,它应该还在西京城中,韦将军对于它知道多少?” 韦明宇叹了一口气,“那是鬼谷的圣物,任何一个鬼谷武士团和墨者的成员,绝不会不留心。可惜安吉奥?维多里奥进入西京城的时候,我还只是西京城御林军的一名殿前金吾卫,后来我军衔渐渐高了,能够查阅的宗卷多了,却没有从中发现有用的消息。西京城里的宗卷,最后一句可能和安吉奥?维多里奥有关的就是内府的文档中载有‘十二月九日夜,青龙街云水驿持械私斗,死四十六人,皆遭劈斩,颅顶开裂而死’这样的文字,此外再无任何记载。” “颅顶开裂?” 韦明宇缓缓点头,“全部是死在一个人手上,我找到过那时的仵作,他说现场折断的武器不下数十件,而所有的死人无一例外的是被击破颅顶而死的,死状惨不忍睹。我想那是‘苍宇之星’的杰作,那柄剑极其沉重,用剑的人必然是举剑下劈。对手举起武器格挡,但是被重剑击断了手中的兵器,而后被劈斩开了头颅。” “之后就再也没有线索了?” “没有,安吉奥?维多里奥这个人,好像从此就从西京城里消失了,连带那对刀剑,再也没有消息。” “能够把所有的线索都掐断,让你都无从查询,不能不觉得是身在一个陷阱之中了。” “过了那么多年,赫先生还确信‘苍宇之星’依然留在西京城中,是得到了什么消息么?” “不是消息,是神示。万能的神告诉我,它就在东土,在西京城。” 赫克托为他手中的瓦杯续上了热水,“韦将军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跟着那个孩子。我一开始注意到的是他的哥哥,是在比武场上,可惜他死了。我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就知道必然有另一个人在把这种至威至烈的枪法教给他,他的父亲虽是李氏后人,却没有这个本事。在看到他刺出那一枪之前,我不相信世上还有这样无坚不摧的刺杀。” “是,他实在很有天赋。只是不如他死去的哥哥。” “他的天斌其实在他的哥哥之上,只是,他不该先学剑的。” 赫克托的手忽然凝在喝茶的动作上,静了一刻,“你看了我们试手?” “看了,赫先生教给李斌的,不是真正的‘刺蛟’枪法吧?传说中的所谓‘刺蛟’,是远超过入门的‘破狼’的,但是赫先生刚才的演练,依然不过是变化了动作的‘击虎’。” “果然是瞒不过天罡之剑的继承者,”赫克托放下茶杯,望着天空,“这些日子我有些后悔,为什么那夜冲动之下把‘击虎’演示给他看了。他太有天赋,可是我看不穿他的内心,我看他的眼睛,有时候觉得很不安,看不明白,像是被挡住了。一个孩子,才十几岁,就用这样的目光看人,令人心寒啊!我知道他父亲其实对他很好,他本不该这样的。我有时候想问他小时候的事情,他却说忘记了,或者根本就不回答。我觉得他是有些事情不想说,而那些事情,想起来应该是很可怕的。” “一个孩子,会让你如此不安?” “我也许是在养一只吃人的老虎。我当初也曾犯过一次错,最后不得不亲手下了诛杀令。” “接受了墨者死士的武术,如果不接受墨者的信仰,按照组织的规则,他会被砍去手腕吧?” “他确实需要偿还墨者给予他的一切,我不让他常来这里,是我不希望搜寻‘苍宇之星’的行动受到影响,此外,”赫克托摇头,“我也不知道是否真的要把枪法的真髓传授给他。” “他的亲哥哥,就是杀掉他之前的那个哥哥李猛的人,你见过没有?”韦明宇问道。 “没有。”赫克托叹息了一声,“可我知道,他向我学枪,很可能是想要去杀了他的这个哥哥,也不知道他们当中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仇恨。” “那个孩子叫李昱,他的剑法,是‘开天’。”韦明宇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赫克托的反应。 “‘开天’?不可能!那种剑法,他这么小,怎么可能学会?”赫克托大惊道,“再说了,那是天授之剑啊!” “可他确实使了出来,那天一连击败了好几名少年武士。我亲眼所见。”韦明宇说道。 “这怎么可能?……”赫克托喃喃地说道,“难道……他……是得了天授?” 韦明宇沉默了一会儿,笑笑,“我先为先生出力找到‘苍宇之星’吧!不嫌西京城湿热,赫先生就在这里多住些日子吧。兴许这些疑团都可以解开。” 第108章 魅影 玄武街,白莲塘。 一队武士立于阶下,在他们首领的头盔上,白色的老虎张开双翼。 这是飞虎营百夫长的标志。飞虎营是禁军秘密的编队,都是甄选的精锐,韦明宇用了四年的时间组建这支部队,秘密活动于东土诸国的各大城郡,和虬龙的四十一卫是同样的斥候组织。 “怎么?你们失手了?”韦明宇猛地揭开帘子。 “回报将军,”百夫长压低了声音,“属下们办事不力,未能护得他们周全,虬龙骑十六人,无一幸存。” “那就是说,最后一队也没有逃过……他们是怎么死的?” “属下们一共五十二人一直紧盯着那十六个虬龙骑,隐藏得一直不错。但是前天夜里在酒肆,一个装扮成药贩子的什长被巡街的军士盘查,当众搜出了随身的短刀,在虬龙骑面前暴露了身份。他们设法想躲开我们,属下牢记将军的指令,干脆暴露身份,紧紧地追着他们不放。直到昨天,他们伪装去汤池沐浴,我的部属也只好脱了衣服跟进去。没有想到他们把武器藏在水池里,趁着我们手无寸铁的时候发难。我的部属伤了十几个,他们趁机逃走。不过仅仅追过了两条街,我们就看见他们全被砍死在街边。不是亲眼看见,属下真不敢相信幽暗的杀人手法居然能那么快。” “你的手臂怎么回事?” “我们晚到一步,但还是遭遇了杀手。他杀人之后来不及逃走,我们刚刚赶到就有这种钢刺被机括发射过来,连续伤了四人,我看见一个影子贴着墙根悄悄移动,觉得不对,追过去看果然不是人影,而是那个杀手模仿影子想要逃走。属下想要围堵他,不过他行动太快,还是没能完成合围。属下办事不力,请将军责罚。” 韦明宇点了点头,“不必自责,幽暗的杀人之术毕竟不是你们能想像的。他们的杀手毕生都是为了杀人活着。” “不过属下也射伤了那名幽暗的杀手。我们连续追击他过了三个坊区,最后只找到这个,应该是他临时用来裹伤的。”百夫长把手里的白巾递上去。 韦明宇默默地取过,捻了捻,触手生凉,是一块没有染色的织锦,上面有血迹晕开。他把巾子凑到鼻端,在血腥味之外闻到了极淡的花香。 安琪一刀划开了左胸的衣衫,被射中的地方暴露出来,贴着肩胛骨下面透进两寸。 她调转刀锋,微微用力,刀锋划开了短矢旁的肌肉。血呼地一下涌了出来,温热地滑了下来。她再次用刀,在相反的方向上割出一刀,这样短矢的两侧各有一道刀痕,深入肌理。她咬了咬牙,攥住短矢,猛地用力!她一手把拔出来的短矢扔进木盆里,一手拿起绷带按了上去,剧烈的疼痛让她觉得自己的半边身子似乎都不在了。她剧烈地喘息着,扭头以牙撕开了一个锡包,锡包里是一层薄薄的膏子,半黑透明,像是黑玉一样。她把锡包放在身旁的蜡烛上灼烧,丝丝缕缕的青烟弥漫了起来,她努力地张开鼻翼,带着点贪婪吸入烟气。屋子里弥漫了一股温暖的味道,像是燃烧烟草的余味,却不呛人。 胳膊上的痛楚缓解了,全身都有一股懒洋洋的麻痹感,从四肢百骸一起涌向心口,让人忍不住要睡过去,即便从此不再醒来。女人靠在墙角,眼眸迷离起来。 一个脚步声远来,颇为沉重,停在了门口。 “谁!”她挣扎着站了起来,声音严厉。 “娘!是我!”一个焦急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有些嘶哑,是安丽莎的声音。 “莎莎?”她微微松了一口气,“这么晚,你怎么来了?你在外面等等,我正在擦身,你等我换上衣服。” 她不能让女儿看见她这样的装束出现。她急急地去解身贴身的软甲的带子,可是材质特殊的软甲根本就像一层皮肤那样紧紧地贴着身子,沾了她的汗,更不好脱。她的额头满是冷汗,用力扯着软甲的袖子。 “娘,你不要紧吧?”安丽莎有些着急的说道,“你去哪里了?这么久?” 安琪愣了一下,“夜这么深了,你去睡吧,我不要紧。” “娘!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安琪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娘,那柄剑到底是什么怎么回事?” “莎莎,不要问了。那柄剑最后会害死你的,它已经害死了你的父亲。” “可那柄剑到底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娘?” 药性开始涌上来了,女人感觉到自己的身子正在渐渐地失去力量,她需要扶着桌子才能站住。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莎莎,你父亲……是希望你能够好好地活下去,不要再亡命了!你真的不体谅你父亲的心么?” “可我怕失去你啊!娘!”安丽莎一字一顿地说,“娘”这个字说得尤其的重。 安琪呆了一下,“我们生死都在一起,放心吧,孩子。” “娘……”女儿的声音恋恋不去。 “你快去休息吧!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的!你不要再问了!” 女儿的脚步声远去了,安琪疲惫地靠在墙壁上,滑着坐下。药物带来的暖意久久地弥漫起来,像是把全身都浸在热水里,懒洋洋的,随意舒展。她感觉有人抱着她了,是许多年前偶然相遇的那个男人,他骑着高大的黑色骏马,有时候残酷,有时候轻佻,有时候默默地眺望远方。 “为什么要救我?”她在挣扎,不想这样认输。 “我听说有人怜悯一条路边冻僵的蛇,把它捂在怀里,蛇暖和了醒来,就咬死了他。我想试试。” “这个……不是理由。” “因为我不相信他们说的,难道你是美女蛇?我知道美女蛇是不流眼泪的,我怎么看着,不过是只狸奴呢?”男人轻轻抚摸着她的脸,泪水就被他抚掉了。 奴儿…… “奴儿,你是逃不了的,我赌赢了你,你是我的了。” “奴儿,难道不想跟我一起走么?我知道很远的地方有座大山,山里有扇青铜的巨门,打开它,就到了一个新的世界。” “奴儿,你为什么总是缠着我不放呢?难道要我娶你么?” “奴儿,你知道么……我很累了啊……” “奴儿!快走!不要回头!我以前说的那些……都是骗你的!” 清清的月光下,满壁的清冷,死寂。赤裸上身的女人蜷缩在角落里,她的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颊边挂着泪水。 噼呖啪啦的爆竹声从长街的尽头处传来,一时把欢呼声和笑声都压了下去。空气中弥漫着爆烧竹节的气味,但是并不难闻,反是在严冬的天气里有股让人舒服的暖意。街面上人影稀疏,大家大户在自家门口散的迎春纸花飘得满地都是,被风吹得翻飞。偶然有衣着华贵的男女相拥于马车上,车前点着油灯,铜铃叮当作响。 对面摆了一副碗筷,却没有坐人。 这是春节的夜晚,平时夜半纵酒的富豪们都缩在了家里,烤火炙肉,等着文庙的钟声迎春。体面的酒楼也早早地封了门面,挂上了迎春的喜花,反而是这间小酒肆里面热闹非凡,它的门口挂了块简单的木牌,上面写着“百里亭”三个字。是个最好的白酒也只卖一个银铢一壶的小店,但是来饮酒的酒客们也不在意,常客都是离家来西京做小买卖和做手艺的异乡人,口袋里略略有些闲钱,可是不多,喜欢这个的简单和干净,都是白木的原色桌椅。春节的时候还滞留在西京,多半都是因为没有赚到钱,无颜回家去见亲人,正好聚在一起。 中间最大的一桌上几个商人似乎还稍微富有的模样,叫了一大帮人,为酒肆里所有人叫了一壶白酒。场面顿时就沸腾起来,一个做皮匠的老人拉起随身的箜篌来,年轻的贩丝绸的女孩拿出随身的绸子编了大大的红色喜花挂在门上,掌柜的也独身无家,趁着热闹在中间架起大锅现煮羊肉和鱼丸,鲜香的辣味把每个人的酒性都激发出来,商人们似乎是来自遥远的西域,喝到半醉,热得敞开衣襟拍着肚皮唱起难懂的俚语歌谣,人声鼎沸。 喧闹中一个黑衣的酒客一直坐在窗边的小桌旁,带着笑看着这一切,津津有味。进来的时候他对掌柜说等一个朋友,可是他对面一直是空着的。 门口的棉帘子一动,冷冷的风携着暗香进来。场面稍微冷了一下,所有人都诧异地看着这个宫衣华服双挽高髻的华贵女人,女人并不说话,只是低头坐在了黑衣酒客的对面。谁也不好意思再盯着看了,于是说笑的说笑,弹箜篌的弹箜篌,继续热闹着。 “许久不见了。” “是啊,许久不见了。” “你瘦了。” “你也是一样啊。” “除夕之夜,突然地约你出来,很是冒昧。又只能在这样的小铺子里凑合,不过他们的白酒酿得很好,可以尝尝。” 女人轻轻地笑,“我知道将军喜欢在这样的小铺子里喝酒。除夕之夜也没什么,皇上开恩,多数家在西京的女官都回家暂住,我一个人在宫里,也没有什么事可做。” 第109章 地狱之门的钥匙 “那个孩子……现在还好么?” 女人犹豫了一刻,“……不全像他的父亲,有好多地方不一样。” 她端起面前的酒杯,却被韦明宇按住了。 “酒凉了,我给你换一杯,”韦明宇拿过她的杯子,就着酒液涮了涮,把冷酒沥进桌上的青瓷酒海里,提起温在热水里的刻花铜壶,为她重新斟满。 这间铺子虽小,但白瓷的杯子却很大,方方正正的,托在女人纤细的手掌里。她低头嗅了嗅酒香,却不饮。酒香被热度蒸了出来,悄无声息地弥漫,杂着女人身上的花香,微微的有几分湿润的意思,像是在花圃里下了一场清淡的酒雨。 旁边几桌上的笑声和说话声依旧传来,却像是被隔在一重帘幕之外。 “白莲塘的花儿都谢了,我伺弄了一整个秋天呢。” “那几盆紫雪兰花,现在放在暖阁里,可是渐渐看着也不行了。”女人轻声说道。 两人间重又变得沉默起来,静得有些发涩。 隔了许久,韦明宇终于笑了起来,“如今也没什么话好说了,直说我的来意吧。” “嗯。”女人点头。 “前天深夜,又有十六个人在城西被杀,被人碎尸在了街上。你不会告诉我,这些跟你都没有关系吧?”韦明宇压低了声音,说道。 女人点了点头,“他们想要那柄剑。” “那帮人想要什么,注定是会要全力以赴的,可这里毕竟是帝都的地面儿,他们还不敢过于嚣张,你是不是太过紧张了?他们离那柄剑,还远着呢。” “我担心的并不是他们,而是这柄剑的消息终于外传了。以前只有你我知道的时候,我想过要杀了你,然后这个秘密就由我带到坟墓里,留着到一千年之后,再有人去拔那柄剑。”女人轻轻抬起头看着韦明宇。 “那个秘密,能和我说说么?” “那柄剑,是一把钥匙。” “钥匙?” “对,开启‘地狱之门’的钥匙。” “地狱之门的后面,究竟是什么?” “我没有见过,只是听说,里面存放着神毁灭这个世界的武器。” 听到这里,韦明宇竟然打了一个冷战。 “你相信我不是在胡说八道编故事骗你?”女人注意到了他神情的变化,笑了起来。 “如果是别人说这些话,我会认为他在胡说,而从你的嘴里说出来,那自然是不同的。”韦明宇笑了笑,答道。 “有什么不同?” “你本身就是一件完美的、致命的武器啊!” “你说的对,我只是一件武器,也是一件玩物,人人都想得到的东西。” 韦明宇和她对视着。说是这么说,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却没有杀气,清亮亮的眼底仿佛沉淀着一层水光。 “藏不住的终究都藏不住,就算没有人知道它在哪里,它自己的力量也会和同一炉铁水铸造的其他武器共鸣。”韦明宇抚摩着自己腰间形制特别的古剑。 “我能做到的,只是守护它更多一日而已,我知道自己没法一辈子保守这个秘密,”女人摇头,“否则我也许真的会杀了你。” 韦明宇苦笑,“总之,前后你已经杀了两拨寻剑的人。可是新的寻剑人还是会不断地来。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他们没有找上你,你不要去招惹他们。你总会激怒他们的头领,到时候就怕谁也帮不了你了。” 女人沉默了一刻,“谢谢将军的提醒,我知道了。” “最后一件事,有个我没有想到的客人,他已经到了西京。他为了什么而来我想你应该清楚,我可以容忍你,他却不会,那柄剑最终还是鬼谷的圣物,他是一定会取回的。” “你告诉他关于我的事了么?” “还没有,我信守对你的承诺,”韦明宇轻轻地叹了口气,“我只怕,很快这个承诺我就不能实现了。” “那样也好啊,他们把我的所有东西都拿走,我就没有必要留在西京了。将军知道的,我这样的人,本来就该在四处像孤魂那样游荡,只是不小心走进了这个牢笼。” “牢笼么?” “牢笼……其实我想离开这里,真的已经很久了,想回南方去……” 她把白瓷杯拢在两手间轻轻地搓着,低头看着杯中清澈的酒液,温热的酒杯暖着她的手,她露出淡淡的笑容。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她明艳的脸上露出了少女般的神情,委婉得像是一朵嫩黄的迎春花,像是很多很多的事一瞬间在她心头涌动起来。 韦明宇忽然很想知道她在想什么,可是他想了想,却无从去问。 “难怪将军喜欢在这种小铺子里喝酒,想不到这种白酒温热之后这么好喝。”她这么说着,并没有抬头。 她把杯底的酒饮尽了,脸上微微有些红润了。 “还要一杯么?” “不了,”她笑笑起身,“我要走啦,你知道的,宫里进出都有些不方便。” “我送你回去吧?” “不必了,”她低头行礼,“今后如果没有别的事,我还是避免跟将军见面吧。我已经看到乌云在西京城上汇集了,而一旦天崩地裂,没有必要累及将军。” “看来这个除夕夜我只好在这里喝寡酒了,我本来想,很长时间不见你,当有很多话可说,今夜也就没有安排什么别的事情去做。”韦明宇笑了笑,举杯道。 女人在门口微微停了一步,望着人来人往灯火流溢的繁华街市,露出一点笑容,似乎漫不经心地说:“其实这是我来西京之后第一次看见街头的新春,那么热闹,真好啊。” “你的伤好了么?别再用那种药了。那种药产生的毒瘾,是无法戒掉的。” “我知道,它是个诅咒,而且是一辈子的。” 她叹息了一声,提起裙角,轻轻走出门去。 帘子一落下,那些还在谈天说地的、独自唱歌的、弹箜篌的忽然都凑了过来,一个个探长了脖子,从帘子的一道缝隙去看女人的背影。反而是把韦明宇挡在了一边。 “真是绝色美人啊!你怎地都不留一下?”贩绸缎的女孩已经满面酒色,拍着韦明宇的肩膀,“人家深夜来看你,就是有意啊。” “对对对,”老石匠凑了过来,喷着酒气,山羊胡子急颤,“春宵一刻……值……值……” 韦明宇有些恼火地瞪了他一眼。 “值千金!”刻石的小伙子也就是老石匠的“儿子”大声地说。 “贪色!”韦明宇忽地大笑起来,转身一把扯过老石匠手里那张竖箜篌,一手从腰间抽出了烟杆。他旋身坐在老琴师的椅子上,架起一条腿,在膝盖上立起了箜篌。箜篌的声音淳厚,烟杆拨着琴弦却有一股跳荡飞扬的意味。琴声在夜色中忽地炸开,似乎桌上的烛火都被压了下去。 人们的心思都被琴声吸引过去,而韦明宇一袭文士的长衣,弹起箜篌的瞬间就骤然变成了一个乡村野店里的酒徒,神采飞扬,眉目中满是狂浪不羁的味道。 他眼神到处,旁边几桌的女人都有些羞赧地低下头去。 韦明宇更笑,烟杆的挑拨比琴师老石匠的轮指更快几分,仿佛千千万万的铜钱落在石地上,又似一场忽如其来的乡间急雨。人们恍然以为不是身在帝朝的都城,而是在乡野的祠堂边,春祭的大典后,男男女女杂坐在一张席子上,彼此拍着肩头偎依在一起,慢慢地天地间里都是酒香。 “看看,看!”老石匠兴奋地指着窗外。 本来蒙着一层微光的窗纸上,忽然多了一个人的剪影。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像是就贴在窗纸上,又像是隔得很远很远。头顶那支钗子在琴声激扬中轻轻地颤着。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喝起彩来。 韦明宇却不看,只是自顾自地弹琴。 “画楼西畔 反弹琵琶 暖风处处 谁心猿意马 色授魂与颠倒容华 兀自不肯相对照蜡 说爱折花不爱青梅竹马 到头来 终是为你 覆了天下 明月照亮天涯 最后谁又得到了蒹葭 江山嘶鸣战马 怀抱中那寂静的喧哗 风过天地肃杀 容华谢后 君临天下 登上九重宝塔 看一夜 流星飒沓 回到那一刹那 岁月无声也让人害怕 枯藤长出枝桠 原来时光已翩然轻擦 梦中楼上月下 站着眉目依旧的你啊 拂去衣上雪花 并肩看 天地浩大……” 琴声骤然间变了,人们仿佛瞬间回到了烛影摇红的宫殿,柔靡中层层的华丽展开,就像是千瓣的金花层层绽放。 韦明宇放声长歌,声震屋宇,万千急弦,都是他的得意他的抱负他的纵横。俨然又是十五年前帝都上阳宫前执守的少年金吾卫,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带着烈酒登高远望,拔刀击柱,和朋友们一起烂醉如泥。当时想必也有红袖的歌女跟着这些目中无人的年轻人一起拍手,眉间眼角都是恋恋与痴迷。 韦明宇微微地愣了一下,低头看去,箜篌的弦竟然一次断了三根,他的烟杆空悬在那里。 “弦断了……天气真干燥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雪,”他放下箜篌,怔怔地望着窗格外的夜色,“下次下雪的时候,不知道还有谁会听我弹琴呢?” 没有回答,窗上那个剪影已经不在了。 第110章 轻尘言天下 冬去夏来,转眼已是夏天了。 花园的水池在下午的暑热里透着凉意,荷花已经快要开败了,粼粼的波光闪在倒垂的枯荷里。李昱把腿伸开,靠在石桥下的荫凉里,剥着手里的莲蓬,剔去莲心咬着清香的莲子,惬意地翻开手里的书。他已经习惯了在这个城市当中的日子。 忽然他觉得一个影子投在他的头顶。仰头看去,是那个看起来相当文弱的少年人在对他挥着手臂,虽然是夏天,他身上的衣服看起来还是显得比别人多。 “轻尘?你怎么过来了?”李昱没有想到会在这里也能遇见他,高兴地说道。 “我是过古风楼找几本书看的。”慕容轻尘笑了笑,下了桥,来到了他的身边。 从那天慕容轻尘和慕容远山前来拜访他之后,李昱便和这兄弟二人成了朋友。 “远山怎么没来?最近那个成文武还找他的麻烦么?” 慕容轻尘下桥走到李昱面前,李昱注意到慕容远山不在,便问了一句。 “最近不常见他,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临江侯已经训斥了成文武,他也许怕了吧?不过老实说没有架可打,远山说也挺无聊的,”慕容轻尘撇了撇嘴,眼睛里略带笑意,“没了成文武,禁军的那些家伙们只敢瞎嚷嚷。” “你在看什么书?”慕容轻尘看李昱手里拿着书,便问道。 李昱把书皮亮了出来,书封摩挲得有些起毛了,题着《历代笔记杂记》的名字。 “原来李兄喜欢看前人的笔记杂记。” “是啊!正史传记有些地方总是记载不详,这时人笔记杂记,可补其中之不足。” “李兄说的是,而且有些历朝忌讳之事,怪力乱神之流,正史不便记载,在时人笔记当中却可略窥一二。” “我想找回以前的回忆,我记得我一直喜欢看关于讲述天下万国历史风俗的书,但是这些书里的记载实在太过简略了。”李昱叹息道。 “我也曾游历多方,李兄想要知道什么,我不妨给李兄讲讲,看对李兄可有助益。”慕容轻尘笑道。 “这里记载是蛮族的王陵,轻尘可曾去过?”李昱高兴地点了点头,翻开书,指着一页向慕容轻尘问道。 “去过。由统万城西行百余里,便有一处古老的蛮族部落墓地遗址。这支被称作‘犬戎’的蛮族部落曾是第一代的蛮族子民,在数千年的历史长河中,部落早已消亡,唯有墓地仍然见证着蛮族先辈们的足迹。” 慕容轻尘的声音清扬悠远,听着他的讲述,李昱竟然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无论曾经存在或正在兴盛的部落,在自己的领地内都有一处公共墓地,这是蛮族千百年来的习俗,一直没有改变。比起统万城规模宏大的黄金家族部落墓地,这里只留下了断垣残壁。蛮族部落一般按照同姓氏聚葬的方式实行土葬,几经风雨,普通蛮人的墓穴群大多已不见踪迹。尚存的,只有被环绕的高地上几处贵族王陵。” “犬戎部落的王陵还保存着早期蛮族的特色。火葬限于对部落首领、祭师和贵族,骨灰被装入祭坛后卖入地下,其上建筑起灵台。灵台多为三至五层圆形或八角形的高冢,均用上好的石料,并雕刻着记录主人功绩的岩画。岁月磨砺,当年这些雕工精良的岩画早已坑洼难辨,就连石冢也大多破损坍塌,不复往日风采。” “随着东陆文化的传入,蛮族的王陵越发考究。黄金家族的王陵中已见阙门、碑亭、献殿、陵墙和地宫,面面俱到。北方大草原上稀缺石料,就连为数不多的城市也是夯土而成。然而贵族们的陵园却极尽奢靡,不惜从昆仑山采石而筑,料想是希冀身后之名能够依靠坚石而流传千古。却不知百年之后,这里也不过是一份破落,一份遗忘,至多再加上如我一般的怀古吧。”慕容轻尘笑道。 “蛮族究竟是怎样一个民族,轻尘可否与我详细说说?”李昱又问道。 “李兄从草原来,听闻受海都汗王及明月公主看重,想是在草原多年,怎么会不知道蛮族呢?”慕容轻尘奇道。 “说来惭愧,相识明月公主,本是偶然,我在草原呆的日子不多,便随海都汗王回来中土,对蛮族历史并不了解。”李昱想起明月来,心中不由得一痛。 “绝大多数中原人都会以为蛮族是一辈子生活在马背上的种族。在草原东部的若兰山区,因为山地和森林的缘故,马的能力和作用已经大大减弱,生活在此的蛮族虽然人数不多,生活习性和游牧民族已完全不同,他们也习惯把自己称为‘山戎’,以区别被称为‘平戎’的草原蛮族。 “据我所知,海都汗所漠北部是若兰山区荒漠北部的部落之一,我的蛮族向导曾警告过,漠北部以好勇斗狠出名,他们通常会杀死进入其领地的陌生人。头颅是值得炫耀的战利品,他们把敌人的头颅沿眉毛平处锯开头盖骨,外面蒙上皮,里面嵌入金片,作为饮酒的器皿。” “没有谁愿意让人拿着自己的脑袋到处碰杯,我接受了劝告,和向导化妆成商人模样进入了漠北部的领地。行程异乎寻常的顺利,遇上了部族的战士并被带往营地,向首领和长老们赠送中原的锦缎和精致饰品,随后我们便成为了大受欢迎的商人朋友。尽管如此,两个强壮的战士依然寸步不离的守在我们身旁,事后我还得知,在刚刚踏入漠北部第一个山谷时,丛林内的哨兵便发现了我们,在确定我们没有任何敌意时,才现身把我们带入营地。否则的话,恐怕难逃成为饰品的下场。” 听到这里,李昱竟然打了个寒噤。 “不过,在一路的担惊受怕中,我还有觉得不虚此行,因为非常幸运地见识到了一次漠北部落的葬礼。死者是位年轻的战士,在数天前和邻近部落的一次小规模冲突中阵亡了。部落的大多数人都参加了葬礼,我及时表示要向勇敢的战士家属赠送礼品而得到了邀请。葬礼在部落的墓葬区举行,仪式相当简单。战士的尸体擦拭干净后直接放进了挖好的墓穴,身旁是他生前使用的武器。在部落的阿拉提祈祷好之后,就由战士的亲人填土掩埋。坟墓前会竖起一块仅仅刻着死者名字的墓碑,旁边堆放着从一只奇怪的陶罐中拿出的小石头,向导偷偷告诉我,这些小石头代表了战士生前曾经消灭过的敌人数量。死者的妻子还相当年轻,葬礼之后她将成为死者兄弟的妻子,两个年幼的孩子也会被收留,并由他们的新父亲抚养成人。整个葬礼过程中没有任何的哭泣,最后,除去孩子的所有成年人,包括部落的首领都用匕首把自己的脸划开一道小口子,这意味着‘让血和泪一起流出来’。” “漠北人同其它的蛮族相比,同是游牧生活,有着同样骠悍、豪迈、直率的性格。生生不息的草原,更是造就了漠北人生命中的那股顽强和坚韧。大凡读过些史书的人,都会对高祖武皇帝平定草原的漠北之战留下深刻印象。漠北部号称十万之众,最终烟消云散,不可不谓之惨烈。然而漠北却没有因此荒芜,如同经历了野火的草原,在焦土灰烬中顽强冒出新绿。于是,在千年之后,这块土地上依然奔腾着无数骏马,马背上依然是一群不屈的勇者。” “秋选是漠北草原上的盛会,即使遭遇过近乎灭族的厄运,这个传统的节日还是在漠北人中留传了下来。漠北人在一年的第十个双月互掩日,也是青色的岁正最亮的那一天,从四面八方汇集到草原的某处,为下一年的丰衣足食向星辰诸神祈福。秋选一般是三天时间,第一日除了祈福仪式外,还有各项竞赛,后两日则是歌舞和美食。” “叼狼是秋选中最盛大的活动,也是一项极具刺激和危险的竞赛。参加叼狼比赛的往往是各部落中最出色的骑手和战士,他们没有任何武器和护具,却要将一只凶猛异常的草原灰狼擒到手中。不仅如此,捕捉来作为叼狼对象的往往是狼群的首领,更是巨大强悍,年年的叼狼竞赛中,都有被狼咬残咬死的情况出现。然而,那些强壮、勇猛甚至有些鲁莽的漠北青年却不会因此怯步,他们把能够参加叼狼比赛作为无上的光荣,而在竞赛中获得胜利的人,会被部落乃至整个漠北称为‘勇者’。” “有趣的是,漠北人又把狼王尊为草原之神的使者加以崇拜,不少漠北人更把自己称作狼的后代。那么,为何还有叼狼这样的竞赛?岂不是对狼王的不敬?一个年长者关于狼王的传说故事解释了我的疑问。狼王是神与漠北人交流沟通的使者,然而在一次传达神谕的行程中,狼王遭受到邪恶法师的攻击,变得疯狂,到处伤人。只有在岁正最亮的那晚,将狼王抡晕,才能将它体内的邪恶力量驱逐出去,这正是叼狼的由来。” 第111章 四方之奇 “我在那里呆过一阵子,见过草原上牛羊奔驰的盛景,也认识过那些马背上的民族。很向往在草原上丛马飞驰,在那碧蓝的天空下牧羊,在叼狼大会上赢娶自己心爱的姑娘。一代英雄的理想也不过如是。今天的草原小了,天也没有以前蓝了,自由渐渐远离了。更可惜生活在帝都的我们,在自然中去安逸闲适的生活是一种奢求。所以我们读这些书,在这里找那样一种感觉。” 听着慕容轻尘的讲述,李昱更加的勾起了对草原的怀念。 此时的他,当然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会和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一道率领大军,远征草原。 “蛮族人会驾船出海吗?”李昱问道。 “蛮族是最不适合航海的种族。虽然北方的草原有同样广阔的海岸线,但是,即便近海时常的风暴不能阻止他们,蛮族也无法制造出像样的海船。技术只是一方面,在草原和丘陵灌木中,甚至找不到一棵碗口粗细的树。若兰山西部沿海地区是蛮族唯一能够发展航海的区域,山地蛮族的数量和白人的威胁是足以放弃的理由。所以,蛮族还是回到了他们热爱的陆地,在草原跃马驰骋,丝毫不去担心明天的气候和风向。”慕容轻尘说道,“我见过草原上的大湖,很大,象海但是毕竟不是真的海,如今在帝都,也没有机会再去看看真正的大海是什么样的。总想坐船在海上漂个把月,品尝着海鲜,看着无边的风浪无边的天海,那是怎样一种感觉呢?” “我一直在想,远古的人们面对大海时,内心的感受定会如同仰望星辰一样,充满了崇敬和不安。没有人知道大海有多大的威力,也没有人知道海的那一边会有什么。把航海术称为文明发展的一个里程碑并不为过。从北方的草原到南海,从西方到东方,无尽的浩瀚大洋,少了探索者们的好奇和勇气,又怎么会有我们这些游历者的思考呢?” “如果你见过白民城海湾上停泊的海船,就会知道,东方的造船工艺只能用粗糙来形容。无论从什么角度看,白人都是天生的航海者,对星辰的感知可以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最大限度的不迷失方向,强健的身体完全不收颠簸甲板的影响,虽然东土人的造船历史比他们早,当白人还在独木舟上颠簸时,东土的人们已经有了多桨船。虽然传说中,白人依靠他们的顽强精神从东方西迁到西方的森林里,如果让我选择的话,我宁愿相信是精湛的航海术拯救了绝大多数的白人,也是大海阻止了人们杀戮的步伐。西方的山林依然为白人创造了得天独厚的条件,最好的船龙骨配上最好的工匠,白人们精致的多桅帆船,几乎所有能够行进到浩瀚大洋的海船全都来自西方。” 原来这时,西方的航海技术,已经超过了东方。李昱在心中暗自叹息。 “巨人也会造船吗?”李昱问道。 “当然会啊。巨人们有令人诧异又惊奇的舟筏。我曾在白海西岸的海港遇到独自闯过澜海的巨人战士,他背负着自己的渡海工具,一只蒙上兽皮的独木舟。巨人们依靠独木舟在浅海内捕鱼打猎,当然,他们无法远离海岸。”慕容轻尘回答道。 “你可是走得够远的啊!”李昱吃惊地看着慕容轻尘。 “还可以吧。”慕容轻尘淡淡的一笑。 “你向西最远去过哪里?”李昱笑问。 “向西最远到达过伊兰普特国,又叫巨塔国,这个国家的先人建造过巨大的象山一般的方尖塔,是以得名。”慕容轻尘答道。 李昱听到他的回答,立刻意识到他去的地方是哪里了。 “我只是见过那些巨塔,呵呵,有座塔前还有一个巨大的石狮子,不过狮子的脸是人的脸。”慕容轻尘接着说道,他的这句话更加的证实了李昱的猜想。 “那里是不是有一座很大的灯塔?”李昱问道。 “原来李兄也听说过那座灯塔。”慕容轻尘笑道,“我是从一队旅人那里听到关于阿兰德罗港灯塔的故事。阿兰德罗港现在就是巨塔国的都城。” “很久以前,一艘新婚的王子的喜船,在驶入阿兰德罗港时,触礁沉没了,船上的皇亲国戚及从西方国家娶来的新娘,全部葬身鱼腹。这一悲剧,震惊了伊兰普特朝野上下。伊兰普特国王特雷多二世下令在最大港口的入口处,修建导航灯塔。经过40年的努力,一座宏伟的灯塔竖立在特罗岛的东端。它立于距岛岸处的石礁上,人们将它称为‘阿兰德罗灯塔’或‘特罗灯塔’。” “当阿兰德罗灯塔建成后,它的高度当之无愧为当时世界上最高的建筑物。它的设计者据说是西方最伟大的石匠,光照会的成员。两千年来,阿兰德罗灯塔一直在暗夜中为水手们指引进港的路线。” “我看过一些关于灯塔的图画,这座灯塔是一座以浅色大石块建造成的砖石建筑,灯塔由一下三部分组成:底层是一个有石泥核心的正方形地基,中部是八角形的塔身,顶层为圆柱形的灯火楼。在它的最高点有一面巨大的青铜镜子,它能用来在白天反射太阳光;在晚上,灯火楼里会生火。有的画上,灯塔的顶部建有海神的塑像。” “灯塔的塔楼由三层组成:第一层是方形结构,里面有300多个大小不等的房间,用来作燃料库、机房和工作人员的寝室;第二层是八角形结构,用以存储与输送油液;第三层是圆形结构,上面用又高又大的8根石柱围绕在圆顶灯楼。灯楼上面,矗立着站立姿态的青铜神祗雕像,据说是他们的太阳神。整座灯塔都是用花岗石和青铜等材料建筑而成,灯的燃料是橄榄油和木材。整个灯塔的面积很大。聪明的设计师还采用反光的原理,用镜子把灯光反射到更远的海面上。这座无与伦比的灯塔白天日光闪耀,夜夜灯火通明,兢兢业业地为入港船只导航,它给舵手带来了一种安全感。” “从另一些画作上看,灯塔的方形塔基很高,实质上是覆盖在大岩礁上的一座三四层高的建筑。在塔基正中拔起的下层塔身也很高,同样为方形,上端四角各有一尊神人吹螺号的青铜铸像,朝向四个不同的方向,用以表示风向和方位。中层塔身又缩成细柱形。在中层塔身的八角方位上立起八根石柱,共同支起一个圆形塔顶。这个洋葱头形的圆塔顶,成了后来巨塔国寺庙建筑的重要参考借鉴物。上层塔身之上是一圆形塔顶,其中一个巨大的火炬不分昼夜地冒着火焰。塔顶之上铸着一尊巨大的海神青铜立像。” “阿兰德罗灯塔的外部造型非常美观考究,内部结构也十分严密复杂。塔基的几层有50多个房间,估计这些房间是值班人员住宿、办公或操作各项业务,也可能是天文算学方士,象术师观察天象的专用房间。我想应该是三层塔身本不适用,为克服单调感,求得整体建筑具有艺术性的视觉造型,因而建有许多相当于楼房的层层窗口。塔身下层内部宽阔,从这里修筑了通到塔顶的倾斜的螺旋式上升的通路。在通到中层和上层的倾斜梯上还分别筑有巨大的台阶。正中间有一个人工升降平台,用以运送火炬燃料及各种物品,保证火炬长年日夜不熄。据传,火炬的作用除本身的火焰光芒外,还设有一个凹面青铜巨镜,反射出的耀眼的火炬火光,使60公里以外的航船都能遥望到灯塔的方位,从而不会迷失方向。可径直向阿兰德罗港驶来。” “真想去看看啊……”李昱听着慕容轻尘的讲述,不由得神驰万里。 “其实,我最想去阿兰德罗港看的东西,不是灯塔,而是那里的王家大藏书楼。”慕容轻尘说到这里,眼神似乎变得迷离起来。 李昱想起了历史上著名的亚历山大图书馆,不由得也是一惊。 “大藏书楼?” “关于大藏书楼众说纷纭。有人认为是著名的神庙,有人认为是前朝留下的古迹建筑,还有人说其实是一群神神道道的家伙凑在一起。大藏书楼不知是何时修筑,素朴无华,去过的人都说,偌大的殿堂内堆放着无数的书籍,另有诸多男女老幼各自伏案疾书,楼内各类书籍形形色色、五花八门。据说原来大藏书楼的主人是个博学之士,恐天下知识失传,是以带领一批弟子日夜誊抄记录。而后有不少虚心好学人士加入,不断积累汇总,而今大藏书楼已是海纳百川,为天下学问之库。” “由于四方学者纷纷云集此地,不少名贤大哲都曾出任过大藏书楼的楼长。而各地睿智圣贤也均在此或讲学,或求学,使大藏书楼享有‘世界上最好之学堂’美名。” 第112章 鬼谷武库的传说 “叫你这么一说,我也想去看看了。”李昱笑道。 “不过,也有一种说法,说大藏书楼其实是‘鬼谷’在西方的一处秘巢。”慕容轻尘说着,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亮色。 “‘鬼谷’是什么?是一个人?还是一个门派?”李昱听到慕容轻尘说出这个他比较熟悉的词,不由得想起他原来历史时空中的有名的“鬼谷子”来。 “都不是。”慕容轻尘摇了摇头,“鬼谷者,鬼才之谷也,是一大群奇能异士组成的一个非常强大的神秘团体。” “东西方大陆的历史上有不少的神秘团体,其中以不同宗教信仰而形成的教派最多,比如墨家修会和洄教。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不同的宗教教派在历史上占据不同的地位,比如源朝末年到帝朝初年的乱世中,秘教诸法集大成者的洄教‘山中教派’就在诸侯的战争中扮演了一个至关重要的角色,而同时幽暗杀手团也发挥了难以估量的作用。” “在如此众多的神秘团体中,鬼谷却是唯一一个长期流传的由武士构成的神秘团体。在漫长的历史中,这个武士团体几次被认为湮灭在变迁中,可是每一次沉睡后的苏醒都证明了这个武士团强大的意志还在东西方大陆的某个角落存在,譬如星火,只是等待风来的时候重新燃烧原野。” “鬼谷武士团似乎是不为利益战斗的组织,所以它更类似某种宗教信仰,但他们的目标不清楚。鬼谷武士们信奉以勇气和鲜血守卫他们的准则,而在准则无法守卫的时候,他们就会转去扫荡一切实力而建立他们理想中的世界。通常情况下武士们都散布四方,但是一旦有需要,鬼谷的首领就会发出标记着徽记的信,当武士们接到这封信的时候,绝大多数鬼谷武士都将毫不犹豫的抛弃自己的一切去为鬼谷的目标共同战斗。” “普通情况下鬼谷武士不会轻易暴露身份,因为鬼谷武士团的力量极其强大,很多国家视它为自己统治的潜在敌人。鬼谷武士在某些地区被暴露身份,可能会被处以斩断双臂的刑罚,而另一些地方则会直接把他们用战马拖死。可惜鬼谷在武士阶层内部却是一种极高的荣誉,代表了东西方大陆大部分武士的光荣和梦想,所以鬼谷依然以它特有的渠道在传播。家族继承是鬼谷的一大特色,武士的后代经常也是武士,年轻的武士们知道自己的前辈是鬼谷的一员往往立刻崇拜得五体投地,玩了命也要继承鬼谷的遗志。” “最令各国感到恐惧的,是‘鬼谷武库’的传说。” “‘鬼谷武库’的传说?”李昱听到这里,更加的吃惊了。 “是的,‘鬼谷武库’的传说一直存在。根据鬼谷中流传的传说,早在一千年以前的古老时代,曾经有一位鬼谷首领在危难中拯救过一个被称为‘天国之民’的部落,从而获得了这个部落全体成员的支持。这个部落的人据说是从天而降的神人的祖先,他们精于各种机械和奇异的武器制造,他们在长达数百年的时间里曾把一座山凿空,制造了数以十万计的兵器,把山的内部填满,其中不乏神器一般的绝世名品。一旦这个武库洞开,将可以瞬间武装一支无敌的大军,只是没有人知道这个武库的确切地点,也没有人知道该如何打开。” “‘天国之民’帮助建造的武库?”李昱听了慕容轻尘的讲述,脑中突然电光火石般的闪过一个念头。 这些“天国之民”,难道是…… “‘天国之民’、‘神之后裔’是他们的自称,据说是一些又瘦又小的矮人,不食五谷,以蛴螬为***于金铁之工。”慕容轻尘说道。 “这个武库的建造过程,和大藏书楼非常相近啊!”李昱道。 “是的,所以有人怀疑,大藏书楼的下面,就应该是通往鬼谷武库的秘密通道。”慕容轻尘说道,“也许是另一个鬼谷武库,因为鬼谷武库据说并不止一处。” “也有可能,因为如果没有相关的学识,是造不来那么多精巧的武器的。”李昱叹道,“因为人类总是能够淋漓尽致地发挥技能、智力和潜能,不断开拓创新,制造出新的武器,用于自相残杀。” 慕容轻尘看着李昱一眼,眼中闪过讶异之色。 “李兄意思是说,从这一点来看,人终究还是脱不了兽性?”慕容轻尘笑问道。 李昱笑了笑:“有的人,真的还不如兽呢。” 二人相视大笑。 “轻尘游历甚广,各地的珍禽异兽,想是也见过了不少。”李昱换了一个话题。 “李兄去过草原,见过雪狼么?”慕容轻尘问道。 “在大汗处见过雪狼的皮,真的雪狼,倒是没见过。”李昱答道。 “我也是没见过,只是听说过。那一次从七星原北上,越往北,一路的景色便悄然发生着变化,绿色植被逐渐稀少,山峰开始变得光秃秃。我的向导是当地的蛮人,不爱说话,队伍歇息的时候就一个人蹲在路边抽着呛人的烟果叶。这是产自云州红河两岸的烟果树,果实晒干后研磨成粉,用叶子卷起粉末后点燃吸食,有宁神镇痛的功效,很久以前便随云州商人传入了蛮地。这个季节,中原该是酷暑难耐,而我们当时已经穿上了厚厚的羊皮袄。” “接近冰风谷,便可以望到远远的雪山,如披着白色铠甲的巨人耸立在天边。我一时忘了前行,呆呆瞧着眼前的奇景。向导笑着说七星原北部这般的山峰数不胜数,雅古山脉、天池山脉,冰山雪峰巍然天地间。” “我们一行在冰风谷外的冰风镇做最后的补给,再往北行就要进入巨人的地界了。镇上的集市多是卖些鹿肉兔肉和兽皮之类,忽然记起北方冰原的雪狼很是出名,于是随口问了一声,不料主人却露出骇然的神色,把我们统统赶出店去。” “‘到底是东土的生人(注:蛮族对中原华族的一种称谓),不晓得此地的禁忌吗?’向导摇着头数落道,我顿时来了兴致,央着他一定要讲讲雪狼的传说。向导在街角蹲下身,‘啪嗒啪嗒’地抽着烟果叶。给我们讲述起来。” “雪狼是在雪原出没的群居野兽,通体雪白而得名,皮毛甚佳,被蛮族猎手所喜好。大约三十余年前,大批猎手突然陈尸荒野,死状奇惨。几个部落联手派出最出色的猎手和萨满调查此事,结果二十余人一去不返,只有一个年轻人自毁双目后得以保存性命。当救援队把他从雪地中扒出时,已经冻僵了的人口中依然不停喃喃自语:‘鬼狼啊……魔鬼一样的狼……’” “提到鬼狼的时候,我看见向导的眼角不自觉地抽动。据说这是连皮毛都显晶莹透明的可怖动物,雪狼群的首领。‘唯一活着的人就在这个镇子里。’向导告诉我。” “因为好奇,我去拜访了幸存者。房间里燃着熊熊的炉火,即使脱去外衣身上的汗水依然不停冒着,而对方则裹在厚厚的皮袄内。眼睛的位置完全是两处空洞,双手因为冻伤而全部截去,露出秃秃的手腕。说明来意后,老人长时间的一言不发,在我无趣地准备告辞时,他才用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我们听不清楚,靠上前去,向导将耳朵靠到他的唇边,才听到他说的是‘杀了我……’,他那种发自心底的恐怖的声音,让我感到战栗。他说,不可以去看雪狼以及鬼狼的眼睛,因为鬼狼的眼睛能散人心魄,人第一眼看到它的眼睛的时候就有立刻死去的绝望。” “然后,那个可怜的老人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就死了。” 看李昱听得出神,慕容轻尘笑了笑,问道:“李兄觉得,鬼狼的眼睛,可能象他说的那样,能够散人心魄么?” “有可能。”李昱想起了他在原来时空听说的关于黄鼠狼“成精”后能用眼睛勾人的事和家乡禁止年轻人看黄鼠狼眼睛的禁忌,说道,“这就好象术师方士们常用的催眠摄魂之术,这种技能不光人会,动物也会,施诸人身之上。只是人不常遇到,便会有如此骇人感觉。” “李兄高见。动物亦有灵性,人所会的一些看似奇妙的东西,动物未尝不会。”慕容轻尘点头道,“李兄之说,我当收录到集中,流传后世。” “轻尘还见过何等异兽?”李昱又问道。 “呵呵,我见过的最为喜欢的动物,便是大鹏。”慕容轻尘仰望天空,叹道。 “大鹏?”李昱愣了一下,不知道他说的这个大鹏是真实存在的大雕类禽鸟,还是神话传说中的巨鸟。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慕容轻尘吟诵道,“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 第113章 鹏龙俱在的世界 “真有这么大的鸟?”李昱很是吃惊。 “没有,呵呵,至少我现在还没见到。”慕容轻尘笑道,“我说的我最喜欢的动物,是金翅大鹏。” “金翅大鹏?” “金翅大鹏也叫金翅雕,因为最早给他们命名是福州来的商人,他们望着天空中微小的影子以为是一种鹰,结果他们有机会在近处看到了金翅雕,被它可达二丈的翅展所惊呆了。金翅大鹏的身体主要是灰黑色,雄性的尾羽有红色的花纹,但头颈部却是明显的白色羽毛。金翅大鹏在各山区多有分布,分布最多的还是在长白山。” “金翅大鹏虽然体形巨大,但是拥有超乎想像的灵巧动作,这种禽鸟具有极为有力的翅膀,可以靠翅膀的拍打从平地起飞。但多数时候金翅大鹏还是在千丈的高空滑翔。若兰山的蛮族相信雷雕是一种被天神祝福过的生物,因为它们如同婴儿的叫声可以传到很远。” “金翅大鹏虽然偶尔也会吃腐肉,但是那主要是年轻的金翅大鹏,成年的金翅大鹏是不折不扣的天空杀手,他们捕食野猪,郊狼,牛羊的幼崽,也捕食兔子,巨鼠,蛇以及其他的鸟类。金翅大鹏是单独生活的动物,平常金翅大鹏捕食时总是从高空像炮弹一样落下,接近地面时才会展开翅膀,捕食选定的猎物。金翅大鹏有时会结成较小的群体,但偶而也能见到二三十只左右的大群聚集一起捕捉较大的猎物。繁殖季节的金翅大鹏会成双捕食,一只负责吸引与驱赶猎物,另一只会伺机而动抓捕猎物。金翅大鹏拥有可怕的眼睛和凄厉的叫声,可以恐吓大部分的动物。金翅大鹏的双爪有力,飞行技术高超,甚至可以做空中接力等高难度动作。金翅大鹏习惯在捕食后将猎物摔死,吸取脑髓与脊髓。所以当人们在它们出没的地方,悬崖下经常会发现一堆堆突兀的白骨,那么附近多半会有金翅大鹏的巢穴。虽然金翅雕的捕食方式十分残忍,但是金翅大鹏是负责的父母。如果有人敢盗取珍贵的金翅大鹏蛋多半会被金翅大鹏拉下山崖,成为白骨。” “金翅大鹏的繁殖季节在冬季,雄性的金翅大鹏首先聚集在悬崖,当雌雕到来时,择偶大会才算开始,雄性的金翅大鹏为争夺雌性的欢心,会互相比试身上尾羽的颜色,之后雄性会互相抓住双爪,不使用翅膀,急速盘旋地坠落,直到有胆小的金翅大鹏提前松开双爪,但多数时松开的时间都差不多,所以要进行多次这样的‘比胆游戏’,偶尔也会有两只雄雕谁也不松开,坠崖而死的情况。” “选择配偶之后的雄雕会陪伴着雌雕筑巢,雌雕在初春产下两枚蛋,但多数时候只有一只能成活到离巢。幼雕在秋季离巢,七岁达到性成熟。幼雕离巢后,夫妇双方也会分开。” “金翅大鹏的存在历史很久,草原的蛮族文化中流传着关于一种可怕的‘食人鸟’的传说。其实就是金翅大鹏的祖先‘虎鹰’,古书上说虎鹰身大如牛,翼广二丈余,能捉捕虎豹。这种猛禽现存最大的金翅雕的两倍。其鹰爪如同虎爪一般大,力量等同于一头狮子。觅食时,完全可以冲到地面抓走活生生的婴儿。当它用爪子牢牢抓住猎物的骨盆,攻击猎物头部或颈部,并用巨大而坚硬如铁的喙撕裂猎物器官时,猎物根本无从逃脱,最后会因失血而亡。游方们说,这种生物的身体构造简直就是天生的杀人之器。这种巨雕平时以一种身高可达丈许、体重可达五百斤、不能飞行的草食动物‘奔鸟’为主食。同时还会猎捕活着的人类孩童甚至成年人。只是现在不知道是否还有遗族。” 听了慕容轻尘的讲述,李昱不由得暗暗心惊。 他穿越来的这个世界,还真是奇妙呢。 “轻尘见过龙吗?”李昱心念一动,突然问道。 “传说中能腾云驾雾的云龙我当然没见过,但海中的蛟龙,确实是存在的。”慕容轻尘道,“我去南海国游历时,见过其国有豢龙一族,养于海滨的海龙。” “噢?是什么样子?”李昱惊问。 “就象是巨大的鳄鱼,只是可能因为久在海中,四爪已然退化,成了桨形。”慕容轻尘一边说着,一边取过柳枝,在地面的沙土上轻轻的画了起来。 慕容轻尘的画功甚是了得,仅仅是用柳枝在沙土上挥画,几笔便将海龙的形态画了出来。 李昱看着慕容轻尘画出的海龙,不由得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慕容轻尘画的,赫然是一头滑齿龙! 滑齿龙是远古恐龙时代有史以来最强大的水生猛兽,侏罗纪晚期,它们庞大的身影在四片巨型桨鳍的驱动下,威严地划破浅海水域,宣泄着无形的霸主气势!滑齿龙的长颚里满部尖锐的牙齿,在这样一台吞噬机器前,鳄鱼、利兹鱼、鱼龙甚至其他生活在海中的恐龙都要退避三舍,否则必难逃厄运。滑齿龙的鼻腔结构使得它在水中也能嗅到气味,这样滑齿龙就可以在很远的地方发现猎物行踪。除了要上浮呼吸外,滑齿龙一生都在水中度过,因此它们也是卵胎生动物,喜欢在浅海域产仔。 李昱难以想象,在这个时代,大洋中竟然还会有滑齿龙或是它们的后代生存!而且竟然还会被人类驯养! “竟然有豢龙一族,真是想不到啊!”李昱感叹道。 “豢龙氏古书中便有记载,象《四荒志》载:‘昔叔安有裔子曰董父,实甚好龙,能求其嗜欲以饮食之,龙多归之,乃扰畜龙,以事帝羲,帝赐之姓曰董,氏曰豢龙,封诸融川,融夷氏其后也。’”慕容轻尘道,“《路史?后纪》卷十一:‘当羲之时,人来效献龙,求能食之。高阳之后,有董父能求其欲,使豢之。赐之氏白豢龙。封于龙川,于是始有豢龙之官。’《九州要纪》云:‘董父好龙,羲遣豢龙于陶丘,为豢龙氏。’” “那豢龙氏怎么会迁到南海去呢?”李昱问道, “《后纪》卷八云:“有叔安裔封于董,董父以豢龙事羲,封于融川,别为融邑,更为关龙,音豢龙。豢龙同关龙,龙逢其后也。廖、董、关龙,则崧灭之,融则归灭之。《圣传》又云:“帝羲氏世有畜龙,及有崧孔甲,扰于有帝。帝赐之乘龙,河汉各二,各有雌雄。孔甲不能食,而未获豢龙氏。陶唐氏既衰,其后有刘累学扰龙于豢龙氏,以事孔甲,能饮食之,崧后嘉之,赐姓氏曰御龙,以更豕韦之后。龙一雌死,潜醢以食崧后。崧后飧之,既而使求之,惧而迁于海,范氏其后也。”慕容轻尘道,“从这些记载来看,应该是因为躲避战乱而迁居南海的,或是其族被灭,后裔迁过去的。” “养这些龙有什么用处呢?”李昱想了想,笑着问道,“总不会是养来吃肉吧?” “当然不是。”慕容轻尘笑道,“一是彰显王族威严,因为各国王族均以龙为象征;二是用来作战。” “用来作战?”李昱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当然。我见过的。”慕容轻尘说着,眼中闪过一丝惧色,“当时南海国水军操演,便有与龙互击一项,结果一条海龙凶性被激发,不但撞毁了两条战船,还将落水士卒吞食了数人。海水为赤,极是骇人。” “他们训练海龙来攻击战船?”李昱惊问。 “是。海龙力大无穷,头骨又坚,豢龙者于其头上置铁盔,上有巨角,用于冲撞战船,凡千料以下之海船,往往一击而碎。”慕容轻尘道,“这些海龙体型还算是小的,盖因为人所圈养于浅海,身体生长受到了限制,如果是深海之巨龙,体长数十丈者,哪怕船体为钢铁所造,亦难当其一击。” 李昱想象着巨龙和战船搏杀的样子,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 “李兄未出海远游,可能不知道,海上旅人,最害怕的,便是遇到深海巨龙呢。”慕容轻尘道,“若是碰上了巨鲲或者鲸鲵,倒还好说,避开便是,盖鲲鲸之属虽然体型巨大,禀性却甚是温良,不会轻易袭击海船。而那深海巨龙却不同,性情狂暴,碰到过往行船便会攻击,船只一旦遭到其攻击,便很难幸免。” “那要是碰到深海巨龙,便没有对付的办法了吗?”李昱问道。 “也有办法。”慕容轻尘道,“巨龙畏火,海船途经巨龙出没之地,往往携带油脂等物,遇之则洒油于海面上点燃,巨龙见火则会避走,待火熄再回来查看,这时足够海船驶走了。要是油带得不够,未及走远而火熄灭,那就危险了。” “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啊。”李昱禁不住感叹起他所穿越来的这个世界的奇妙,也惊讶于慕容轻尘的博学多才。 李昱和慕容轻尘继续海阔天空地谈着,并没有注意到,远远的一处楼阁之上,一个俏丽的身影正默默注视着他们。 第114章 边城风云 青州城西,白龙镇。 已是入夜时分,镇里的犬吠声渐渐趋弱,夜幕中高悬的一轮圆月光芒刺目。一辆蓬顶挂着马灯的马车从东边的大道上驶来,御者熟练的操控鞭子,驱马避过街上三三两两的醉酒武士,车辙压在青石板上嗒嗒做响。临街的一座阁楼上,有人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瓦缶,似乎在应和车彀声。极细密的竹帘挑了下来,使得行人看不清他的面目,只隐见一袭黑衣。 黑衣男人的目光停留在马车顶,目送它远去,取过一碗酒饮了下去。他似乎不胜酒力,白皙的脖子隐隐泛红。 “梁猛,今晚的月色真是好啊,真正的明亮如镜。” 角落里虬须满面的男人闻言抬起头,放下手中那柄镶有宝玉的铁爪:“月亮真好看。”他似乎在想那个能单枪匹马抵挡三千铁骑的男人,他轻抚着怀里釉色滑如凝脂的长爪,说:“他总有着莫名其妙的好运气,今天的天色都在照顾他。” 黑衣男人并没有说话,他负手望着当空的明月,身影投在樟木地板上,像只引颈的狐狸。 “公子,没有能一手推出封断一枪的才华,再好的运气也是空的。”梁猛瞥了瞥男人说。 黑衣男人转过身来,眼里忽然盈满了笑意:“能一眼看到的距离,终归是短窄的。” “燎原之火起于衰草之末,咱们还是先等待结果吧。”叫梁猛的男人道。 黑衣男人灼热的眼神渐渐消散,他站直身躯,冷笑道:“那几个人吗?他们已经死了吧。” 窗外的月光在铁爪的锐利指尖轻轻跳了跳,梁猛低下头“嗯”了一声,当公子笑起来的时候,他分明感到那团火焰被瞬间凝固在寒冰般的躯体里了,没有任何征兆,像夏季席卷了整个沿海的怒潮,发动时只是静水上飘荡的几朵涟漪。 马车经过长街的转角,停在一栋灯火如昼的酒楼边,御者跳下车座伸出手来弯腰等候。一只肥大的手掌搭在御者黝黑的手背上,大商人马琪从马车里走了下来。他穿件黑色的厚皮裘,走起路来摇摇晃晃,颈上的肉累了足有三层。这个像狗熊一般的家伙走进酒楼,聚集在酒楼里买醉的佣兵们便纷纷抬手招呼。白龙镇在长城一带是出名的佣兵集散地,识货的武士们对马琪业下的兵器铺子里出售的武器向来有好口碑,况且这家伙虽胖,为人倒也算仗义,在白龙镇与“砺锋号”的魏厚春,尹氏甲胄铺的尹家兄弟并称,是一方豪强。 马琪走上三楼的雅座,自有干练的家奴拉上了屏风。他看着对面座上的尹氏兄弟,顿时没了笑意,压低声道:“王云相回来了,你们知道吗?” 老大尹德龙的面前架着一炉细碳,大铁锅里的狗肉已经煮沸了,他夹了一筷鲜嫩的肉片送到嘴里,似乎回味无穷。老二尹德虎笑着对马琪招手,“马肥子,瞧你那一脑门的头油,拿给我家盔甲上擦擦,价格都能高出两倍。” 马琪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拉着毛巾擦了擦脸,又将手揩干净,不声不响的说:“他回来的时候也太巧了。” 王云相是白龙镇出去的人,并非佣兵出身。但“砺锋号”的名声是靠他和魏厚春一拳一脚打出来的,白龙镇里大小上万人却没有一个不知道。当年砺锋号不过是经营铁器农具的地方,居民大多在白龙镇也穷得叮当响。开始的时候他们仅仅小打小闹,给镇子里的佣兵们打个下手,给走北口的马帮联系些商货,后来却渐渐发达起来。白龙的民风,在尚武的北方草原都堪称剽悍,镇子里又代代都有本地人当了佣兵挣些刀口添血的卖命钱,势力之多像极了乱麻,扯都扯不清。许多势力想接管这帮小子,他们谁都不卖帐,后来在上百场的长街喋血里,砺锋号的名声竟隐隐座大了。大车店,米房,一间间的开张,背后都有王魏二人的股金,恰在这名声最响的时候,王云相悄然离开了白龙,此后的数年,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今天忽然有谣传说王云相回来了,而且与蛮族来叩长城的时间恰好吻合,不得不令人产生了许多联想。 “巧个屁。”尹德虎眼睛不眨,脸色却极狠,他拿起陶杯仰头饮尽,掌心发力,竟将杯子捏成了齑粉,“现在的白龙,他说话还能算数吗?” 马琪看了尹德龙一眼,不动声色的夹了一筷子狗肉,在铁锅边甩了甩,边咀嚼边道:“眼下镇子里有我们弟兄压着,官府不管事,眼看是来钱的时候。谁要是打横出来插一杠,坏的恐怕不是我马家一门生意。” 尹德龙抬眼笑着摆手对马琪道:“肉要一口一口的吃,事得一件一件的做,急什么。”他说罢敬了胖子一杯酒,竹筷从冷盘里夹着拌有蒜戎的新鲜韭菜。 马琪静下心来,连连从火锅里捞起沸肉,他看出尹氏老大心中有了主意,只是不愿说破,便住了嘴。炉子里的火越来越旺,三个人都吃出了汗来,尤其马琪不住的流汗,连那只搭过御者的手也被湿气浸润,洇出一圈圈的汗渍。他不住拿毛巾抹着额角,偷眼打量尹氏兄弟。 酒过三巡,马琪打定了主意,本来在镇上他就是与尹家靠得更近,仅仅凭自己的力量是无法对抗砺锋号的。现在尹德龙成竹在胸却不言不语,难道是和魏厚春有了什么交代?事关利害,马琪忍不住了,他决定试探试探对方:“尹老大,是不是砺锋号那边有什么动静?你我的关系,我马琪是什么人你该清楚,不能一路发财,我也不会挡道,只是别把自己搭进去。” 尹德龙原本有自己的打算,他在砺锋号里安插了手下,王云相回来究竟是什么意图几天内该有答复,没料到马肥子这么沉不住气,不得不稳住他:“能在镇子里立了这么些年,大家的底子都跟这炉里的碳似的,你我都烧到一块了,怎么能撇下你?又怎么撇得下呢?” 马琪转念一想,如果王云相真回来了,没有他的帮助,尹氏兄弟对抗砺锋号连一成的胜算都没有,这下马琪才明白自己刚刚是糊涂了。也是多少年的老油子,马琪暗暗自责,怎么王云相一回来就乱了方寸。他的心头,那把龙纹陌刀带着厉光一闪而过,马琪眨了眨眼睛,摇头苦笑起来。 一枚石头恰在此时从楼外飞了进来,守在石道与屋檐的阴翳中摒住呼吸的卫士,只来得及听到呼呼的破风声。他们转动的眼珠呆然瞧着这样一枚碎石穿越了重重屏障,陡然加速撞在雅座里火光融融的碳炉上。屋顶,房梁,过道内同时响起脚步声和刀锋出鞘声,座上的三个人却定定的坐着,惊出了一身冷汗。 冒着扑鼻香气的狗肉从锅里泼洒出来,混杂花椒,木桂的浓汤流满了桌布。所幸猛火煮沸过的汤水所剩无几,并没有溅到谁的身上,落在桌布上的油渍却顿时乌黑一片,随着丝丝声,屡屡的烟气从狗肉堆里冒出来,棉制的桌布竟被烧得千疮百孔。 “有毒!”尹德龙率先回过神,他话没说完,手已闪电般扣住马琪的右手,将他的手掌一把翻转过来,肥厚的手心像被火烧过般的焦黑一片。 尹德虎见状起身,向闯进来的护卫腰畔探手,雪片似的刀芒闪过,在马琪杀猪似的嚎叫声里大呼:“把给他赶车的那人抓起来!”桌子上,有一只乌黑的手掌。这些事的发生只是一个瞬间,然后怒火才从尹德虎的眼中喷射出来。 停在长醉居外的马车已没了踪影,长街的远方只有几个武士的影子摇来晃去。尹德龙盯着那只肥胖而焦黑的手掌皱起了眉头,“看来,真要出乱子了。” 白龙镇倚山傍长城而建,由于地处南阴山山脉边缘,地势较之平坦的青州城来得高了不少,水源主要靠广场上的四口暖泉。与北方草原的商道打通以来,马帮每年多半能从极擅冶炼的西方多玛斯戈国那里换得一批武器和工艺品,千里迢迢的运来。使得许多商人不远千里来到白龙,以重金求购利器。往日的早晨,从香甜梦境里醒来的商旅,往往会在西边砺锋号的早市喝上一碗豆腐脑,叫些卤猪肉和米酒。填饱肚子后,便穿过广场上络绎不绝的挑水民众,去东面尹氏与马家联盟的地盘挑选商货。这天早晨,贯穿东西的大街上却出奇的冷清,只有几个妇人提着木桶在暖泉边汲水。 广场南面的大道直通镇守备宅邸,这片区域的建筑多为土木结构的矮楼,多年的风尘侵蚀了表层,弥漫着旧日情怀。一辆送水的推车从正门出来,吭吱着压过石板路。推车的送水工阿立与伙计说笑着快步行走,不留神将脚别了一下。小伙计忙搀扶他走到路边,袜子解开,脚腕上有些红肿。镇子里的大商户家浣洗早炊都缺水,是以有水工专门送水,阿立吩咐小伙计推车先走,他自己倒趁势偷懒,靠着墙根坐了下来。 第115章 试剑 守备姓叶,家附近住的都是白龙镇的老镇民,人人带一顶粗线编织的小帽,帽沿歪歪拉在额前,穿着各式旧棉袍,袖着双手,憨憨的说笑。阿立打个哈哈,跟边上认识的人借个火儿,烧上一锅烟,与大家断断续续天南海北的聊着天,眼睛的余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守备家大门。 阿立家也是镇上的老住户,其实商户大家们的宅子里奴仆众多,并不缺这么一两车水,可大家都是多年的邻居,只要他送来,管事的总要按例奉送几个铜子儿。靠这些钱想度日只能是清汤寡水,所以阿立另外兼着一份差使。蛮族的剽悍铁骑一向驰骋无阻,白龙镇的武士擅骑者不在少数,骑兵需要的装备特别沉重,马匹也得精心照料。佣兵的生活相当凶险,哪里还有精神照顾辎重马匹,这个责任,就交给了像阿立这样的一群人。他们在镇上既不属于马尹联盟,也不被砺锋号看上;守备家人望厚实,家产和两大势力一比,却被比没了。因此这些人暗地里结伙呼应,一来相互扶持,再者也免遭欺辱。尹氏兄弟与马琪被行刺的消息像风一样在白龙镇传开,这些“马夫”的头领马上派了阿立来查探消息。可守备宅院比往日更显冷清,仆从们蹑手蹑脚,生怕造出丁点儿响动。阿立想,瞧这担惊受怕的样子,守备哪里敢动尹家和马家这些豪强,只是不知,派去砺锋号探听消息的兄弟有什么见闻。 砺锋号只是魏厚春势力的代称,真正的砺锋号是座坚固的土石结构的城堡。此刻铜钉大木的城堡门前,和以往一样站着八名挎刀的武士。他们穿一身揉制的犀皮甲,皮革用药水浸泡过,右肩拓印一头白色的老虎。在武士们身前,桃木椅上坐着个服饰考究的中年男子。双耳各悬一枚赤金打造的细环,面容粗犷黝黑,偏偏胡须修剪得整齐,从两边嘴角留至下巴。他是魏厚春手下三名猛将里的蛮族人莫鲁。莫鲁的嘴角总是微微上扬,仿佛随时要大笑起来,打满补丁的长袍里,却藏着一长一短两柄快刀。 砺锋号里的武士们有些在操演格斗,有些为兵甲上油,神色和往常一样没有任何区别。偌大的空间里,只有武库那扇暗红色的木质大门始终紧闭着。 魏厚春手里握着通体柄黑色的匕首,虽然武库内空气干爽,但鞘面的木料却还是朽坏了一部分。他将匕首举平到眼前,就着微光打量,往日撕杀的血污与汗水都渗入了鞘内,形成一种古拙神秘的色彩。魏厚春的目光落于鞘面之上,眼缝里黑得没有一丝光亮:“西来,你知道这把匕首的来历吗?” 魏厚春身后三步,站着一个瘦削的高个子白人,他字字清晰的说道:“当年主人中了黑老刀的埋伏,被十多名刺客围困在上原沼泽,就是靠它杀出了重围。那是这把匕首第一次出现在记录中的时间。” “一晃多少年,事情都过去很久了,”魏厚春将匕首放下,叹了口气,“那不是最早一次。之前,我曾用它对付过一个小流氓,最后我杀了他,自己的肚子也被他给捅了两刀。” “是我的疏忽。等我补充上记录。” 魏厚春摇了摇头,“没有谁知道这事情。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也只有血气罢了。” “这把匕首是主人唯一使用过的武器,主人封存它以后,就再没有失败过。”叫卓西来的白人道。 “是啊!”魏厚春笑着说道,“因为到了把这老伙计扔下的时候,我身上背的,也再不是自己一条命了。”他伸出右手,稳稳的握住刀柄,缓缓抽出了三分。粗铁打造的刀锋依然犀利,星星一样的光芒从刃面滑过,只是护手处有几点细微的锈迹:“最近镇子上有个传闻吧?” 卓西来跟进了一步,点头道:“有人说,主人的兄弟王云相回来了。” 魏厚春看着短刀上的光芒静了片刻,“王云相……” “我记得,还是少年的时候,有天夜里王云相跑到马帮驻地,偷了些磨碎的蹄铁,又在自己当学徒的铁匠铺,花了三个晚上将碎铁融化,重新锻打成一把匕首送给我。那时候砺锋号的少年里,谁能有一把真正的匕首,简直比偷看大姑娘小媳妇光屁股洗澡还要来得兴奋呢!呵呵。” “主人的少年时光,想必是很快乐的吧?” “后来我们一起拼杀,只是为了重新建立自己的名声。哪里知道命是那么容易就可以丢掉的。和黑老刀那次拼杀,是我平生遇到最凶险的一仗了。十六柄飞镰天刀,长长的链子舞动起来的呼啸我到今天还记得清清楚楚。沼泽里每走一步都可能陷到淤泥里拔不出来,那天还下着很大的雨。”魏厚春耸了耸肩,“我背后胸前的伤疤,有六成是那一仗的痕迹。当时真的以为活不过去了,真的活不过去了。到后来我都没了力气,是王云相一个人杀了剩下的三名刺客。” “主人为人坦荡,才能交到这样的兄弟。”卓西来的面容始终恭敬整肃,只在说这句话时,眼神暗淡了一个瞬间。 魏厚春回过头来,宽广明亮的额头上,架着两道比刀锋还犀利的长眉:“我永远都不能达到他对待我的程度,从这点来说,我不配做他的兄弟。只是老天给了我一个遇到他的机会吧。” 卓西来楞了楞,没有等他说话,魏厚春将匕首放回了兵器架:“你这么早过来,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吧。” 卓西来定了定,抬头道:“尹德龙尹德虎昨晚和马琪约在长风酒楼喝酒,在雅座里被人行刺了。” 魏厚春看着兵器架上一柄柄珍稀的武器,移步向前,卓西来紧紧跟在他的身后。走到武库门前,魏厚春停住了步子:“别人如果怀疑是我下的手,怎么解释都一样要怀疑。”他从架列上取下一柄长弓,拉了拉丝弦:“早晨起来的时候,我看了看天色,百里内没有一片云,是打猎的好时候。”说着,拉开了库房的大门。 武库外,伴当们已经备好了马匹,魏厚春跳上一匹白色的骏马。他随手将弓插入皮袋,身躯一挺,骏马亢然长啸着立起了前足。魏厚春扣住马缰,对白人冷冷的说:“给武库管事五十个金铢,让他把库房内所有的兵器都重新打磨上油,再去买些好刀。等事情做完,就给他些钱,打发他走路吧。” 炉火上腾起了明黄色的焰光,尹德龙只穿了件皮裙,光着筋肉鼓鼓的膀子抡动铁锤,烧透的钢条上飞溅起无数菊色钢花。房里很暗,只有墙边一列长剑的粗胚寒光闪闪。 “马夫”的大哥杜超收到手下人报来的消息,斟酌了片刻,决定亲自到尹家走一趟。他在这屋里呆了许久,详细讲述了砺锋号和叶守备家的动静,尹德龙却不发一言。尹德龙越不说话,杜超心里就越不踏实,滚滚的热流从炉边推动过来,他偷偷擦了擦额边的汗水。刺客究竟是谁他并不清楚,可自己的态度必须表明。马琪废了一只手,在白龙无疑是突如其来的地震,会有多少疯狂的报复袭来,谁都不清楚。杜超再也没有那种踩在实地上的感觉了,他的两条腿发软,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东面尹马联盟的地盘上,会如同火山爆发一般,喷溅出狂躁得足够摧毁一切的熔岩。 尹德龙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皮肤黝黑,相貌普通,只有一双手像钢铁铸就的,在火光里微微散发着金属光泽。此刻他已打好了剑胚,左臂一甩,火红的钢条浸入混杂着马尿和清油的水缸中,蒸汽弥漫了整个暗房。杜超忽然感到一股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他下意识撤了半步,这才看清,尹德龙手里握着麻绳缠绕黑木的剑柄。一泓雪光从他的手腕向上洒开,剑长三尺三寸,流畅的锻打刃纹第一次出现,就犀利得夺人魂魄。 “看到你身边的木匣了吗?” 杜超恍惚了片刻,这才知道是尹氏的首领在对自己说话,他脸色苍白的点了点头。 “打开它。”尹德龙的声音平静低沉,却让人无法抗拒。 木匣子是用金丝楠木打造的,不用锁具。杜超摸索了片刻,才找到埋在两侧提手内的提梁。将提梁抽出来,匣盖就自行跳了起来,露出一把弯如半月的钢刀。 尹德龙沉肩提腕,长剑斜斜横在面前,“拿起那把刀,用你最大的力量来斩我手里的剑。” 杜超猛一激灵,手探到匣内摸到刀柄,却没有立刻起出来。为什么要让他试剑?他一瞬间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终究是一门之主,他取刀的动作稍一迟疑,又顺畅了起来。 尹德龙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摆手道:“来吧。” 弯刀割破热空气,带起了凄厉的啸声。杜超原本就留了三分力,可他惊讶的发现,自己依然控制不住弯刀的速度,刀锋像个精灵般灵巧的划了个圆形。 第116章 行猎 杜超在最后勉强收住了步子,他从未想过这样沉的一柄刀在自己手里能走得如此诡异和顺手,更可怕的是,那把剑在这一记横空的旋斩之后依然拦在半空。 尹德龙的眉尖跳了一跳,他抬起手去打量长剑,面色却瞬间阴沉了下去。银色的剑面上有一道发丝般轻浅的划痕,开始甚至散发出微光,渐渐的有一道缝隙从痕迹里延伸出来,走到一半时便突然迸裂成了无数条。 尹德龙紧皱着眉头挥出了木柄,繁星般纷乱的碎片落在地板上叮当做响。他的手里,只剩下半截残剑。 “这,这……”杜超紧张的举起手,想分辩又不知该怎样讲。当他意识到自己仍然举着那柄怪异的弯刀极不合适时已经晚了,一只有如沙钵大小的拳头狠狠打在他的肋骨上,痛得他弓下腰喘息起来,黑色的皮靴在下个瞬间踢飞了他手中的那把弯刀。 尹德虎从暗影里扑了出来,他铁青着脸站在杜超身后:“什么时候,马夫老大连尹家的规矩都不懂了。马琪掉了一只手,你们就敢跑来老虎洞瞧热闹了啊,哼哼,不错,不错。” 杜超见到尹德虎,像见到了煞星一般,面容因疼痛而扭曲得不成样子,声音却谦恭得很:“我,我是帮尹大哥试剑……” “拿着‘天民’的弯刀,你试的是哪门子剑啊。”尹德虎冷笑着说。 “好了!”尹德龙将残剑仍到了炉火里,“刀是我给他的。你心里有火儿,到别处发去,这是干什么!”说着,他走过去扶起杜超,温言道,“你来报信是好意,到柜上领五十枚银铢吧。回去招呼手下的弟兄,听到什么消息都别惊慌,出不了大事。如果谁乱说话,扰了镇子里的清净,别怪尹家没有事先提醒一声。” 五十枚银铢在马夫而言,足够所有人整月的开销,杜超一叠声的道谢,捂着肚子赶紧退了出去。 待杜超走后,尹德龙半带斥责的对弟弟说道:“何必那么不给人家面子,你明明知道,他动不了我一根汗毛。” “三年。”尹德虎的眉头拧在了一起,“足足三年,没人敢对咱们尹家说个不字。可就在昨天晚上,居然有人要下毒杀掉我们。大哥,白龙镇怕是有人想变天了。” 炉火内的麻绳被火烧成灰烬,木柄在碳火里烧得啪啪做响。尹德龙回头看了一眼:“我潜心琢磨了这么久,不断的改善配方,搜寻各种珍奇材料,可打造出来的剑竟然还是脆弱得连一刀都挡不住。‘天民’制造的兵器,或许真有鬼神的力量吧。” 尹德虎听出了话里的意思。砺锋号每年有几队马帮去到西域,与那里的胡商交换商货。上个月伏在魏厚春身边的人送来确切消息,砺锋号已打通了关节,准备暗地里用重金购置一批传说中“天民”打造的利器。 “大哥怀疑……是魏厚春干的?” “没有根据。”尹德龙面上掠过一丝忧郁,“可是坊间传闻,王云相回来了。” 饶是胆大如尹德虎,也发出了叹息,“‘天民’打造的兵器,加上王云相,恐怕魏厚春真要吃独食了。”他猛然抬头道:“大哥!姜喜良恰好带着砺锋号最好的马脚子去了西域,王云相到底回没回来谁也没法确定。” 姜喜良与莫鲁,卓西来一道被称为魏厚春的三柄利爪,是了不起的武士。 “不如……”尹德虎顿了顿,眼里忽然弥漫起浓郁的杀机。 “你不用说了!”尹德龙断然道,“这种念头今后有都不要有。咱们尹家从父亲那辈儿白手起家,挣到今天的地位容易吗?你知道不知道,和砺锋号撕破脸面是什么结果?” “结果?哼!我早就想和魏厚春好好拼一场,他灭不了我,老子杀他全家!” “愚蠢!”尹德龙愤怒的一掌拍在碳火里,黑色的碳碰到他的手纷纷碎裂,那双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手掌却毫发无损,“就凭你?十个你尹德虎也不够人家杀的!” 尹德虎许久都没见过大哥发这样大的火气了,他住了嘴,却将拳头捏得窜起一连串的爆响。 “老二,”尹德龙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你仔细想想,马琪现在是又惊又怒,且不说是不是魏厚春干的,砺锋号会没有防备吗?真要打起来拼个鱼死网破,大家都得把老底儿全赔光!聪明人会干这种事?昨天夜里那枚救了咱们命的飞石,是谁放的?叶正冬整天躲在家里不出来,他究竟是胆小还是在韬光养晦谁弄得清楚?还有,以马琪那种表面大度,骨子里歹毒的性子,你剁了他一只手,真就这么算了?” 一连串的疑问让尹德虎来不及思考,他冲口而出:“妈的我是在救他!难道让他去死吗?” 尹德龙眯起了眼睛,一字一顿的说:“他要真死了,不见得是坏事啊。” 天边的流云从霞光中淌过,一队快马的蹄声踏破了沉睡森林长久的寂静。魏厚春双手张弓,推如满月,箭簇上一抹亮色随着马蹄纷驰,像流星般投入阴翳深处。头顶的树盖遮蔽了日头,林子里依然是冬日渗人的轻寒,蹄铁在泥土里留下个足印,就带起一地的落叶飘零。 十名精悍的扈从策马急追,脸上都是紧张的神色。那只黄色的梅花鹿一旦避入丛林,立刻没了踪影。他们原以为首领会掉转方向,反正原野上的猎物多得两只手都数不清。可是魏厚春发动的马力却在丛林中追上了风,转眼间只剩下一个黑点。这片森林从没有人敢轻易进去,淹没过前朝名将林启圣的上原沼泽,就藏在林木深处。扈从们互视一眼,轮起皮鞭啪啪的抽在坐骑身上,疯了似的向前急追。 越往丛林深处走,阳光越射不透层层叠叠的枝叶。梅花鹿奔窜着前进,终于到达了一架山峰边,它弹腿一跃,即刻在黑岩上飞了起来。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就爬到了山腹,这才驻足,气定神闲的回目顾盼。就在那一回头的时刻,它看到丛林里追逐自己的人已驻马引弓,好整以暇的对准了自己。箭的呼啸擦着树叶掠过,一箭将壮硕的梅花鹿盯死在岩缝间。 “好箭法!”扈从们勒缰停住跑起来的坐骑,绕着魏厚春转圈。他笑了笑,将弓收入鞍袋,扬手指着梅花鹿道:“谁替我将那畜生取下来。” “我去!”一个大个子的年轻武士跳下马背,拱手说。 “好!就你去吧!” 大个子听到首领的鼓励,将弯刀含在嘴里,一把搂起衣袖,黑黑的脸上露出白白的钢牙,咧开嘴笑起来。大伙看到他笑,一个个全都松弛下了紧绷的神经。大个子就在这个时刻猛的扑了出去,两只手攀上岩石,立刻就见了真功夫。山岩最是锋利,在他手里却跟玩具一般,他整个人贴着石面,爬起来快如壁虎游墙,比起梅花鹿也不遑多让。到了死鹿的尸体边,大个子吐出钢刀,手一挽,就连着骨血割下了鹿茸,吆喝着抛下来。扈从利索的接住,将鹿茸举过头顶,大家策马绕着魏厚春欢呼起来。 高呼了片刻,有人注意到首领的眼里没有丝毫喜悦,忙顺着他的目光瞧去。大个子一手攀住山石,一手紧握弯刀,像突然被冰原的寒流给冻僵了的一般一动不动,张开嘴惊讶的望着森林里众人瞧不到的地方。 “柱子!怎么啦!”扈从们边呼喊边拔出了腰刀,马琪断手的传闻又回到他们的脑子里,这个时候,一片树叶里,也许都蕴藏着没有人能预料的杀机。 一只手压在半空,魏厚春看着大个子视线的方向出神,过了片刻,有只黑色的金雕从那片树叶的空隙里飞了过去。 “见到雕了吗?”魏厚春抬头询问。 大个子看到的并不是雕。刚刚抛下鹿茸的间隙,他似乎瞧到一个人站在远方的树枝上,右手支着一柄古朴的长剑,风拂起发丝时像极了古老传说里那个死去的源朝将军林启圣。山风过去,乱发纷披在面目上,消瘦的影子又仿佛黑夜中的鬼魅。当他揉了揉那双大大的眼睛,却什么都看不到了。只有一只巨大的金雕翱翔而过。大个子陡然觉得山风阴森,他想起那片埋葬了三千铁骑的鬼泽,恐怕是鬼魅做怪吧? 他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砺锋号的律例森严,即便那不是马琪派来的杀手,引起的恐慌都足够众人紧张了,慌报消息的罪名他可是担不起的。 大个子定了定神,开口道:“是……是雕。”他看到首领冷冷的目光里竟有笑意飘过。难道首领知道自己撒谎了?大个子楞在山石间,背上已满是冷汗。 “很有趣。金雕是来自南方的猛禽吧,据说可以和苍鹰一决高下的。”魏厚春的手落到了箭袋上,“我倒要看看,是它的翅膀飞得更远,还是我手里的箭去得更快。” 第117章 游侠归来 荒草与藤蔓攀上了巨大的青石界碑,扈从们不用看也知道,那块青石的碑面上有两个以铁枪凿出的大字,死地。 许多年前,大将林启圣因为不满皇帝苛政,率领一万青州子弟反出西京。沿途跑毙了几千匹马,人数只剩下原来的一半,终于在到达上原沼泽的时候成功甩掉了追兵。 那个阴云压顶,阵雨连绵的下午,饥寒交迫的战士们以为自己即将赢得新生,黑压压的人群高唱着战歌步入这片汪洋泽国,从此却再没有人出来。或者说,只有一个失去魂魄的人走了出来,委顿的提着横扫过天下的铁枪在石块上刻下二字。源史记载,白龙镇就是从那次逃亡之战后建立起来。某些无名的游方甚至认为,白龙实为林启圣所建,他们并非毫无依据,镇子自古传下的祖训里,用朱笔明注“擅入上原沼泽者,弃其九族。”一个弃字,不知被历代镇民曲解了多少次,酿成了多少惨祸。从此,上原沼泽像个匍匐在丛林深处的怪兽,时刻盘踞于镇民们心上,直到叶正冬担任镇上的守备,镇上对于这里的防护才渐渐懈怠。 一把长刀拨开野草,漂游着浮萍的水面下,露出死人惨白的脸。“晦气,晦气!”大个子挥刀砍下一片草叶。大片大片的野草从泥地疯长出来,覆盖了周遭数十里。大概是从死尸身上得到了充足的养分,颀长的叶子闪烁着点点磷光。 另一个扈从伏下身,看着马蹄印向远处走去,艰难的舔了舔舌头:“老大的马是真快啊……” 众人在碑石边只停留了片刻,便硬着头皮一步步向沼泽深处摸索。没走出一里,大个子指着远方说:“看!那只雕降下来了。” 金雕落在一个穿暗黄色长衫的人肩头,安静的张目四顾。男人的身材消瘦,鬓边垂落的长发挽在脑后用一根玉簪固定,右手支着长长的古剑。 “回来了?”魏厚春停在远方,抿起了嘴唇,鼻子边的皱纹在脸上铺排开来,隐约泛着笑意。 “还活在世上,就总要回来的。”男人笑着抚摩雕身上光洁的羽毛。 “还走吗?” “应该得走,不过,说不定就永远留下了。” 魏厚春笑着迈开大步向男人走去,仿佛脚下的沼泽不过是几个泥坑。骏马看着主人越走越快,嫉妒得发出了长声的嘶鸣。 金雕忽然飞了起来,停在骏马背上收拾羽毛,马儿愤怒得高高立起,甩动着长鬃跳步,雕却安闲自在得很,两只利爪扣住皮鞍,咯咯的与骏马相对叫唤。 魏厚春敞开双臂走近了男人,却被一只手按在肩上。那只手里有个黄铜的酒壶。 “我送给你的那把匕首呢?还在吗?” 魏厚春伸出的手臂停在空中,脸上略显尴尬的嘿嘿笑了一声,“我给存放在库里了。这许多年,我都不怎么用兵器了。” “那罚你把壶里的酒喝干净了。”男人将酒壶重重拍在砺锋号首领结实的胸膛上。 “老子不喝!” 这下轮到男人诧异了,他莫名的瞧着自己的老朋友。 “才一壶酒,能够喝么?你想跟我喝酒,那起码得用缸才行。” 男人大笑起来,“都这么些年了,你小子还是那样自负。” 魏厚春一拳回擂在了男人肩头上,“都他妈这么些年了,你小子才回来。难道不该这么喝喝?” “那是,自打离开白龙镇以后,我就再没尝过醉的滋味了。” 大个子们在远方跋涉,他们不会想到,在这弥漫着亡魂呼啸的死亡沼泽里,他们的首领脸上会出现那种不可思议的,交杂着柔情与恨意的神色:“你走的时候,连我都没得到一点消息。老天有眼,连城那么好的女孩儿你都不要,把自己的命绑在刀上开溜,你以为你还能有醉酒的机会?” 男人的笑意里满带风尘,“年轻的时候,谁不犯错呢?” 魏厚春顿了片刻,男人手里的酒壶忽然落到他掌中,他大口喝干了所有的酒:“一切都不晚。” “看来你在白龙镇混得不错啊。” “是吗?也许吧。我其实也很久都没醉过了。” “下毒的那个马夫,我替你找到了,在远郊一个墓地里,应该不属于镇上任何一方。他的嘴很硬,牙齿也很锋利,咬不到人,咬颗毒囊却相当干脆。” 魏厚春偏头打量着男人,终于沉声道:“欢迎你回来,云相。” 旭日升上了阴山的山顶,金色的光线从瓦当的缝隙里透进来,照得泥瓦匠人浑身舒坦。草原蛮族的强悍使得行商有所畏惧,他们都敏锐的察觉草原诸部落对于中原人的态度越发恶劣了。帝朝边塞官吏甚至一度拒签来自西北诸国的行堞,而草原蛮族的守将们则直截了当的放任剪径蟊贼掳掠财货,忧心重重的商人们不得不雇佣更多武士随行,白龙镇迎来了寒冬后第一个生机勃勃的春季。 连续多日马尹联盟的地盘没有任何动静,尹氏更遣派奴仆大量购入果蔬脂粉,有得生意做,大胆的镇民倒渐渐放下心来。镇中心广场上那座颓败已久的武帝庙也重新动工修葺,废墟的沙石地上日日尘土飞扬,孩子们又回到僻巷里玩官兵捉贼的游戏。接连看了几日短衣带刀的武士满大街跑,孩子们有些想念卖麻花和冰糖葫芦的走街零贩们敲打的角铁了。 镇子上方的喧嚣一丝都没有泄到地底,守备叶家的大管事梁猛正在一座庞大的地下宫殿里静坐。他刚刚从侧面的偏殿回来,那些圆木支撑的坑道内渗水相当严重,几个温泉井的地下水源在斟测时有些差错,却不是大问题。梁猛亲眼看着这座自己主持修建的地下王国一天天成型,外部浇注的铁水已完全凝固,挖掘留下的泥土从武帝庙的工地上运出,巧妙得不着痕迹。这样鬼斧神工的奇迹在他手里完成,上面却派来了一个叫王孙禹的黑衣怪人全面接手白龙镇的秘密组织,梁猛怎样都想不通。这个人的卤莽在刺杀尹氏兄弟与马琪时表露无疑,那张脸隐藏在黑衣面罩背后,究竟藏着什么秘密?梁猛举目看向大殿中央的男人。 殿顶用的是来自西域的白水晶,汩汩的温泉流过晶面,照映得地板上波光粼粼。王孙禹在做画,他面前的横架上有一匹素色的棉布。各种花汁熬成的染料涂抹开来,丝毫看不出是什么景致。 梁猛的耐性极好,他有时在想,干脆任这家伙胡来,等到局面无法控制的时候,自己再现身收拾残局。可是王孙禹在某些时刻表露出的特质让他无法安然处之,就像殿中的那匹画布。每一笔里都有飞去天外的遐思,是他梁猛无法掌握的东西,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仿佛在刀锋上跳舞。偏偏这个人却要将他也拉上森光闪耀的刀口,梁猛不说话,王孙禹就绝不开口。 “公子,你已经足足画了两个时辰。” 王孙禹挥舞画笔的手向身后挥了挥,示意他稍安勿燥。他托住下巴想了片刻,陡然卸开长袍的系带,迅疾的陡动起狼毫。他的身体伏到画布前,以一种极怪诞的形态完成最后几笔,仿佛整个人都嵌进了素布,像精灵般在那些颜色班驳的笔触间跳跃。终于完成了,梁猛这才发现,王孙禹描绘是一颗荒古野兽的头颅。他惊讶的看着那些汪洋恣肆的粗笔在最后勾勒成形,浑然一体,这才发觉自己是看错了,他愕然道:“公子画的,是中原的河山?” “你有这样的感觉?”王孙禹将手搭在素布的边缘。 梁猛再次注目于画布:“是。” 黑丝面罩后传来浅浅的笑声:“不过是昨天夜里的一个梦境罢了。” “好画功。”梁猛淡淡的说。 王孙禹的身体一直在轻轻抖动,这是梁猛长久观察后的结论,可他忽然沉静下去了。颀长的影子顿在原地,过了许久才发出一声叹息。王孙禹猛然将布匹整幅掀向空中,右手握拳后张开,一蓬火焰迎上飘落的画卷,青幽幽的燃烧起来,过不多久,地上只剩下几片焦黑的布帛了。王孙禹袍袖舒卷,带起一阵风悠悠的拂散了灰烬,然后转身对梁猛说:“旧的计划失败了,不要紧。王云相能阻止我们,同样也可以帮助我们。” “我只在楼里呆了一个月,镇上就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叶正冬一身白衣,坐在正堂的藤椅上出神,手里捏着的卷册隐隐有些汗渍。 梁猛垂手立在他身边,想了想,说:“两边不合不是一两天了,打起来是早晚的事。其实……” 叶正冬挺起娟秀的淡眉看着梁猛:“大管事,家里向来仰仗你照顾。有什么话都可以说的。” 梁猛招手要来一杯香茶,恭敬的递给叶正冬:“主人参修秘术,极是劳神,想是疲惫得紧,先喝口茶暖暖身子,容在下慢慢讲给您听。” 第118章 乱世缩影 梁猛看着小叶守备笑起来没有一丝皱纹的额头,大感欣慰。这个家伙没有佣兵队伍里那些狗头军师的阴鹜。打他入赘老守备杨白宇家起,从不招惹事端,只一心一意的对待连城小姐。守备死后,家里的事也放心交给梁猛打理,自己躲在双龙阁研读武学典籍。梁猛看得出来,这个谦和的少主人并非无能之辈,否则不可能赢得小姐芳心,他比王孙禹聪明的地方是他懂得藏拙。也正是这一点将叶正冬送上了守备的宝座,白龙镇众多的势力,谁不喜欢一个傀儡呢? 梁猛接着说:“其实两家火拼,是个鱼死网破的局面。这样一来……”梁猛止住了话头,讲到这个份上,叶正冬该明白了。 叶正冬果然点了点头,随即又皱起眉毛:“那得死多少人啊?大管事能不能出面找双方当家的,大伙儿坐下来好好谈谈?” 梁猛冷冷的摇头:“箭都射到人身上了,怎么可能收弓?”他心里暗想,如果王孙禹的计划不再出现纰漏,白龙镇就必然被那个神秘的组织接管,这样一来,倒是得出面保一保叶正冬。这个年轻人的与世无争,在乱世里已经太少见了。 叶正冬走到门边瞧了瞧,回头压低声道:“梁叔叔,我问你一句话,你老实告诉我好吗?” 梁猛点头道:“主人尽管吩咐。” “下毒的人,是不是你派去的?” “不是。”梁猛摇头的时候想,小叶守备眼里,也揉不得沙子。看来今后办事,得越发小心了。 “哦,那我就放心了。”叶正冬露出个好看的微笑,“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出大漏子,希望伤亡能减到最低吧。如果动静太大,我想……”他顿了顿,抬起头毅然道:“我还是得出面见见他们。” 这个年轻人毕竟没有见过流血,梁猛安慰他道:“主人放心,在下会想办法的。” 叶正冬看起来有些乏了,他掩嘴打了个呵欠:“镇上近来到了什么生人吗?” “只是些寻找佣兵的商人,大部分住在砺锋号。还有几个世族住在咱们开设的客栈里。再有,就是派出的几十个佣兵完成差事回来了。” “恩,大管事去查查那几个世族的来历吧。没什么事了,我去看看小城。”叶正冬说完,整理了一下原本熨得极平整的长衫,向后院走去。 梁猛派去调查那些世族来历的手下叫赵震。他是守备家奴的儿子,自小好勇斗狠,后来被派到外面当了几年佣兵,很吃了些苦头,连原本乌黑的头发都花白了多半,真正是少白头,可人终归历练出来了。 此刻赵震带着两个手下出了大门,迎面走来的镇民见到他都畏惧着笑,赵震点点头,心里却不痛快。他倒不是担心别人的看法,做事不狠胆子不大吃不了他这碗饭,他是为自己的前程忧虑。叶正冬眼看着一天天沉溺在那些没屁用的武学秘技里,守备一脉再不复往昔的风光。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几个兄弟人心思走,得想个法子了。 “老大。”边上的武士擦燃火镰,为赵震点了口烟。浓郁的烟气在肺里绕几绕,思绪全乱套了。赵震拍拍脑袋,看到广场边的茶楼内外熙来攘往。心里忽然有了个主意。 赵震快步走到茶楼的门口,木质招牌下面,老板余步云迎上来笑着打招呼。 “余老板,你这的生意可是火得连我这袋烟都点着了啊。”赵震笑的时候双目如刀,无论他怎么掩饰,仍然透着股戾气。 “您客气了。瞧,我这又得过去了。下一场戏马上开始,你要不要进来瞧瞧?”余步云说着拉起赵震的手,“这场不错哦。是前朝大将原世功少年时候和一个女子的私情。” “哦,听起来就带劲,嘿嘿。”赵震暧昧的拍了拍余步云,又收敛起表情,“我有笔生意,想和你谈谈。” “这样啊,行。”余步云掏出手绢擦拭着额头的汗水,“实在太忙。晚上我在家摆一桌酒,你过来咱们细谈。” “当然可以。”赵震点了点头,吐出股氤氲的烟雾,“晚上细谈。” 余步云瞧着赵震远去的背影,嘴角撇了撇。楼上伙计在催,他便抬步上去了。 赵震边走边哼着小曲,他打定主意借余步云之力给自己留条退路。余步云能在势力云集的白龙镇混得风声水起,背后不可能没人。这个人就是魏厚春。赵震曾花功夫仔细研究过砺锋号与尹马联盟。马琪表面大度,却无容人之量;尹德龙是近二十年来最懂得把握局势的一个人,眼光相当毒辣,可惜到底老了,现在一心求稳。虽然二当家锐意进取,终归还嫩。只有魏厚春正当盛年,又注意吸纳人材,今后的天下,一定是砺锋号的。可是叶正冬那头怎么交代呢?一想起梁猛站在老槐树下,佝偻起的矮小背影,赵震就觉得天特别的冷。 茶楼位于广场西侧,赵震打了个转,走到快接近东市的地方,就看到杨家开设的客栈了。此时天色尚早,不少商人仍然在添置货物,走晚了的马帮也从商号里急急的驮上货物打算赶路,马骚味合着香料的干甜气息浮在半空,赵震觉得浑身松软,抽着鼻子狠狠吸了两口。 从客栈里走出一个黑衣人,他小心的避过街边卖百合与芍药的花摊,向东行走。赵震觉得这人面生得紧,忍不住多瞧了两眼,这一瞧就看出了毛病。黑衣人带着遮雨笠,藏在厚实衣裳里的身躯壮硕挺拔,腰里鼓鼓囊囊。赵震当佣兵的时候,在榕城港口呆过不短的日子,见识颇广。眼前这人目光冷峻,黝黑的皮肤像山岩一般,是个经历过生死的武士。他转念一想,怕是外地跑单帮的佣兵了,于是释怀,迈开步子走进客栈。 茶楼里的戏文渐趋高潮,原世功正经历着他戎马倥惚的铁血生涯。那些飞蝗在暗月下惨叫,长枪振落雨水的方向是千万双血红色眼睛的往事,引发了镇民们深埋在心中的英雄情节。一些遮在面纱下悄悄跑出来的女孩,沉醉在梦境里,嘴中有浅浅的呢喃声。 余步云挡开帘幕瞧了瞧,笑着擦拭满头汗水。他揭开茶碗喝干了提神的浓茶,移步穿过楼道走回自己的房间。 余步云推开房门,黑暗中仿佛有些动静,他迈入房间之际停下脚步。从门后的暗影中疾电般闪出两个人,一左一右架住他的腋窝,一只钢铁般的手扼住他的咽喉。 赵震仔细验看了玉林城发放的手令,抬头打量房间里三个人。过一会儿,他才开口:“几位来白龙镇是办货?” “采购些夏天用的水晶器皿,另外我家公子也想物色几个好武艺的佣兵。”一旁的一个家奴满脸堆笑的说道。 赵震将目光停在面前年轻男子的面孔上。这个人头戴一顶方形暖帽,当中的位置嵌有一块羊脂美玉,明显是世家子弟。他直视赵震,神色间不惊不乍,气度雍容。 赵震双手送回了手令:“打算呆多久?” 此人淡淡的说:“没来之前,就听相识的好友讲,白龙镇景色斐然,朝阳夕月挂在阴山顶,都是难得一见的景致。恰好闲来无事,多停留几日吧。” 镇里发生的变故大家都心照不宣,消息压在范围内丁点都不曾泄露出去。赵震也不好点破,顾左右而言他的说:“要说景色,东边的昆玉关号称雪之城,那才是难得一见的。先生何不去昆玉关瞧瞧?” 这个世族男人看了看他,微笑点头道:“您是叶守备手下的干员吧?” “在下赵震,不过是个拿钱吃饭的闲散货,只是在守备面前,还能开口讲两句而已。”赵震平淡的回答,眼里掩饰不住的一股杀气一闪而过。 “看得出来,看得出来。”旁边家奴接过话头,世族男人只是不语,含笑把玩手里的一块古玉。 眼见对方这个神色,赵震咳嗽两声,加重了语气:“镇里混饭吃的不只赵震一个,先生是千金之体。若是在外观赏的时候,被其他不懂事的冲撞了,就不好了。” 对方停住了转动古玉的指头,过了片刻,皱纹爬上眉心,但脸上仍是一派微笑之意:“鄙人李昱,在江湖没什么名气,白龙镇的高人多,想是不会注意到我这样的小角色的。” “在下言止于此,听不听在先生自己了。”赵震笑了笑,转身排开围观的客栈伙计,下楼去了。走到楼梯口,他转身对武士们大喝:“你们都给我听着,谁要给我惹事,老子活剥了他!” 李昱只是笑了笑,转过头看了看慕容轻尘,“看样子这里不是个赏风景的好去处啊!”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里便如同这乱世的缩影,李兄不妨好好留意,当有所得。”慕容轻尘笑道,“再说了,李兄想要立足于家族之内,没有自己的力量,是不行的,这里恰好出产李兄需要的人呢。” “好吧,听你的。”李昱点了点头,目光重新又回到了戏台上。 茶楼的大戏此时恰至高潮。 全身裹在黑袍里的骑士策马疾驰,如风般卷入砺锋号。卓西来正在一对新得了双胞胎的夫妇家中做客,接过黑衣骑士递上的快报,他笑着喝完一勺热汤,与夫妇俩握手作别。出了大门,卓西来脸上的神情在夜风中竟然凝成了铁青色。 第119章 血拼开始 一众武士们围着篝火取暖,不住的向嘴里塞入烤肉和烧酒。衬甲外的铁环擦得光芒四射,合着来往众人留下的重靴踏地声在空气里游弋。自高高的山顶俯瞰,灯火中的砺锋号,像极了一面边缘刺目的圆盾。盾牌的中央漆黑一片,数十丈的空地上只有几座小屋。那是武士们心中的圣地。小屋的壁炉内加了新炭,烧得正旺。地上用干草铺了厚厚一层,再垫上织花毡毯,两个神情漠然的男人合席而坐。面前的酒坛堆积如山,然而他们俩却都没有醉。 相视却无语,最好的朋友们抬头,透过茅草的缝隙去看天空。 又喝下一杯酒,王云相道:“在青州的时候,听说你成婚了。”火光照映他的脸,唇边有黑色的胡须,轮廓也越发清减。 “是的。”魏厚春的眼神有些飘忽,“你走没多久,砺锋号碰到点儿麻烦。我带着兄弟们厮杀,忽然有一天觉得累了。回到窝里,看见有个女人正在灶上熬汤。”他笑起来眼睛很温柔,“突然之间,就想成个家了。”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逢场作戏罢了。”魏厚春从黑暗中靠到壁炉边,眼睛也亮了起来,“我问她,谁让你进来的?她怯生生的说,我只想熬一碗汤。” 王云相静静地听着。 “成婚后我才知道,当时她原本打算离开白龙镇。呵……那时候她被一帮人欺负,我恰好路过救了她,有过一夜的缠绵,就是这样。”魏厚春认真的看向王云相,“是不是觉得很没意思?” 王云相摇头:“我他娘的嫉妒死你了。”几丝枯发垂落,火光在他消瘦的面容间摇曳。 魏厚春刀铸的面容绽放开一丝丝的笑容,像坚冰迸裂,喝下了整整一坛烈酒。喝完后他擦了擦嘴角,“你呢?还吹笛子吗?” 王云相低头拾起火钳,往炉内又加了几块新炭,他先是向左垂首,过了片刻,便朝右侧扬起头,微笑着说:“我的技艺得到过余湘子大师的赞许,你要不要听一曲?” 魏厚春的眼角耷拉了下去,露出他步入中年时该有的沧桑,他说:“我不认识什么余湘子大师,不过余步云那小子打的是他的弟子名号。我可不想听你在夜里吹笛子。” 二人相视一笑,举起手里的酒坛。夜很沉静,凉如水。 房外传来清晰的脚步声,魏厚春退了退身子,回到黑暗中。 先是敲门声,得到允许后卓西来走了进来。他的脸上有几分歉意,“主人,王先生,打搅了。”他向王云相略略低头。 “噢。”黑暗中一声拖了几分的长音,惆怅过后声音沉稳而迅速,“不必在意。说吧。” 卓西来听出话里语带双关,轻掩上门道:“半个时辰前,余步云在茶楼自己的屋子里被杀了。” 王云相停住酒,觉得舌间有些苦涩。魏厚春没有开口。 卓西来继续说:“已经仔细查过,是马家的人干的。” “和马琪有关吗?”魏厚春只说一句话,又归于沉默。 卓西来静了片刻:“马家的佣兵三天前刚回来。” “马琪……”魏厚春低声的说,仿佛自言自语,“胆子变大了?” 卓西来咳嗽几声,“主人,这个时候,属下以为可静观其变。” 魏厚春陡然站起来,火光中,他的脸上多了一抹冷色。他走到穿戴薄钢铠的陈列架边取下束带,淡淡的说:“把‘草上飞’的人都叫起来,做事了。” “草上飞”是王云相和魏厚春一手带起来的人马。 迟疑只是一个瞬间,卓西来随即消失在屋外。 穿戴好甲胄,魏厚春转身道:“云相,要不要一起去?” 王云相坐在毡毯上静静的发呆:“会流许多血吧……” 魏厚春摇头说:“该来的,迟早会来。余步云不是我的兄弟,可他是大家的兄弟,是我们的耳朵和眼睛。” 王云相仰身贴着厚厚的毡毯,随手拍拍身边的剑鞘,“夜里就非得发生好多事,连酒都喝不痛快。你去吧,总要有人替你看家。” 魏厚春拉开门,回头道:“很快,我们可以好好喝了。” 看着魏厚春高挺的身体走出去,王云相的唇边露出了一丝苦笑。 火光如昼,一个个草上飞的武士从四面走来。他们的头顶裹一面用泉水浸润过的头巾,停在魏厚春身边。放眼望去,上百人,个个将左手搭在右腕上垂在腰前,嘴里嚼着老牛肉干。不少人面容间有长长的刀疤,眼里蒙着冷灰色的阴翳。 魏厚春听着脚步声趋于平寂,开口道:“我们有弟兄死了。死在我们自己的地方。他走的时候,身边没有自己人。是被人暗杀的。”魏厚春环目四顾,看着每个人冷冷的说:“咱们给他报仇去。” 马队开出砺锋号大门时,魏厚春落在最后,对卓西来说:“你留下,云相有什么吩咐,照他说的做。” 云层压着远远的阴山顶舒然推动,忽而从灰色的云流中飞出只夜枭,掠过白龙镇的上空。东市早已关张,敲夜梆的老汉驼着背徐徐前行,眼睛始终不离开马氏甲胄铺。宽敞的影壁内传来阵阵烧鸡的香气,合着女子浪媚的调笑声,馋得驼背老头不能自己。就在他仍一步三回头之际,忽然起了阵疾风,黑色的人影从风中穿过,从老头手里夺去了梆子。 老头正要呵斥,就瞧到那人腰侧悬挂的两柄弯刀。月光照上墨黑色的皮鞘,仿佛被它吸光了精华。男人骑在马上,高瘦的身躯越发挺拔,明明没有正眼看他,却让老汉觉得那双眼睛里有可怕的东西流泻出来。 带红头巾的瘦高男人持着梆子,在马氏甲胄铺前停马敲梆,笃笃声随着寒流飘开,令人心中一涩。 “干什么干什么?老头子你发疯啊!别没事乱敲!”从影壁后走出两个护卫,嘴边还留着浓浓的油渍。他们都是见过世面的人,可看到坐在马上的武士,却猛然抽出了短斧。一人上前问话,一人移步到影壁边,随时可以撤到内院。 “你,有事?”护卫紧握斧柄,走了两步便停下来。 “把管事的叫出来。”男人高踞马上,并不看他。 “有事跟我讲,一样的。”护卫站住脚挺起胸来。可他随即带着惨呼飞了出去,身体着地的时候,半边脸血肉模糊。地上,一片青竹板沾着鲜血滚动。 男人只是对另一个护卫努了努嘴,那家伙就赶紧跑了进去。 再出来时,小管事谢同领了十几名手持刀剑的大汉。 谢同手里拿着花生,走到淌血惨呼的护卫身边躬下身子,边吃边看。那个护卫瞧着谢同阴森的目光,嚎叫生生止住。 “这位弟兄,有什么仇恨,要下这种毒手?”谢同将捏碎的花生连皮带壳扔到护卫脸上,拍拍双手打算站起来。 高瘦武士忽然驱马进了一步,黑色的骏马打着响鼻甩动长尾,惊得马家众人围了上来。 “天气不好啊,看样子要下雨喽。”长街西侧传来一声唏嘘,马家的人闻声瞧去,仿佛被无形之雷震慑,没人敢再动一步。 沉默,整齐,上百人的马队以一个步伐前进。骑士都带着血红头巾,高挑的身形在黑夜中移动,带着死神的弯刀悄然掩至。人们忽然有种极其无助的感觉漫涌心头。 裹在黑色斗篷里的男人策着黑色的健马走在队伍前面,坐骑眼中有绿焰在燃烧。 谢同半蹲着的身子凝住了。他认识这个人,去年新春的烟火里,他远远看到过这个男人与马琪平坐,甚至比马琪的位置更要靠前。谢同努力想挺起膝盖,可砺锋号首领的目光否定了这个决心。魏厚春看他的眼神怜悯而残忍,骑在黑马上衬着夜色他高大得遮蔽月光,蚍蜉什么时候可以撼动大树? “不,不可能。”谢同喃喃低语,作为掌管马家重地的人物,他第一句说出的竟是不可能。黄昏时余步云死了,这个消息他知道;来自砺锋号的猛扑他也可以预料。但他没想到对方的反击竟发生在不到一个对时之间。他曾暗自庆幸,过了今天,下次轮职是一个月后,风波该平息了吧。他甚至不明白,在马家庞大的产业中,他为什么偏偏挑了这心头肉一般重要的根子来招惹,他难道不知道,动了这座甲胄铺,就等于刨了马琪的祖坟吗? 一个身体倒地的声音在平静中响起,像闷雷忽然敲开沉睡之门。驼背老头反应过来后做的头一件事就是跑,他惹不起啊,这是要丢脑袋的事。仓促间,脚底拌到路面上凹陷的土坑,重重摔了下去。老头顾不得掸去满身尘土,在月下发狂般飞奔向长街的另一个出口。 “把家伙都放下。”魏厚春看向驼背老头的瞬间,谢同肩上千斤的重压陡然一泻,他终于站直身躯,急忙招呼手下收起刀剑。脸上带着惊慌的微笑。 “大个子。”魏厚春低唤。 黑脸青年从马队中走了出来,恨意使得他的脸扭曲在一起。 “记得我对你的承诺吗?”魏厚春瞧着谢同,看得他身上发毛。 “记得,老大。”大个子咬着牙一字一字的说,拳头捏得爆响。 第120章 昔日承诺的兑现 “那快去吧。”魏厚春在青年武士的肩上轻轻的拍了拍。 一滴泪水从青年武士大大的眼眶中流淌出来。他从马兜内取出只灰色的布袋,一步步走向谢同。三个草上飞策马从他身边绕过,与先前的骑士一道将谢同围住,隔离开了所有的马家护卫。 瞧着那些高如山岳,目光冷峻的武士,谢同脸色苍白。他知道这次逃不过去了,手掌瘫软,花生一颗颗掉落在石板路上,又弹起来。那个青年武士每走近一步,他手上布袋中的嗡嗡声就越响,谢同闭上了眼睛。他太记得这个年轻人了。 多年前,砺锋号的势力还没有如日中天,那时朝廷征兵开边,马家为了讨好征兵的副将,派谢同亲自协助。大个子和他的哥哥在山中采石场劳作,谢同照“兄弟之家,征一入伍”的规矩点了他哥哥的名。兄弟俩微薄的薪酬都花到老父亲的药罐子里了,弟弟年幼,肩不能扛,在山里打些杂工,当兄长的一人撑着整个家庭的希望。大夫吩咐过,老人家一天都不能停药,停就是死。弟弟去吗?弟弟才十岁。当兄长的只能跑了。他们生长在大山里,对阴山的杂道僻径了如指掌,哥哥下了决心要跑,谁能追得上?谢同却追了。搜捕了整整十天,人影都看不到,谢同眼睛一转,定下毒计。 那天清晨,打鸣的公鸡叫得特别响,山间晨雾正浓。搜山的大汉们手持火把闯入了大个子家,将躺在床上残喘的老人拖下地来,硬生给他穿戴几十斤的重甲,强搀着他一步步下山。尖细的童音在山林间哭喊,只有十岁的孩子,穿着常年打补的薄衣跟在队伍后面求饶,换来的是皮鞭抽碎了那唯一的一件褂子,血道交织在他瘦骨零丁的躯体上。 那个疯虎一样的兄长从山林里扑出来时,第一拳就击碎了谢同的鼻梁。 老人咳着血只吐出两个字,儿啊,就溘然长逝了。他干瘦的细小身子罩在宽大的,闪耀着乌金光彩的甲胄里,只留下一张骷髅般的脸露在头盔外面。 大个子记得他的兄长在那群大汉间挥舞铁拳时的呼嚎,那是他在叱责命运的不公吧?独力的反抗终于被解除,作为对那些抗拒者的警告,哥哥被麻绳绑在高杆上暴晒了三日。他居然没有死!顽强的生命力在弟弟不分昼夜的注视中抵抗。第四天上,塌鼻梁的谢同微笑着将哥哥放下来了。他给哥哥头上套入一只灰色的布袋,那里面有许多吸血的叫不上名字的毒虫。 哥哥的身躯跪在地上不住颤抖,脑袋像要和脖子分家般挣扎,谢同只是将袋口扎得更紧,更紧。血水喷在袋面上,模糊了弟弟的眼,他记得最后哥哥仿佛在呼唤自己,可是那个模糊的声音刚叫出来,就被某种动物钻入了嘴里,只剩下呜呜声。挣扎越来越微弱,吸吮血肉的声音越来越顺畅。谢同转过头,微笑着看向弟弟。 大个子在太阳下全身冰凉,他拼死咬在捉住他的男人手背上,啃下了整块的血肉。男人痛苦的嚎叫着松开手。他跑啊跑,背后的人们越追越近,他感觉死亡就要来临,围观者没有一个有胆子出来救人,他们面前是马家如狼似虎的武士。在周围老百姓愤怒的斥责和追兵的冷笑中,大个子猛然撞到一个人的怀里。 他抬头,魏厚春带着仆仆风尘立在他面前,将他抱住。 “魏厚春,你不是在外边当佣兵吗?回来做什么?快放开他!”谢同停住脚,压抑着恼怒。 “家里都死了两个了,留个种吧。”魏厚春微微的叹息,无数的砺锋号贱民跟随在他身后,他们的头顶是太阳。 泪水像崩溃的洪潮涌出眼眶,大个子一步又一步的靠近仇人。从那天开始,他有了自己的信仰,他要用一生跟随这个男人。到今天,他知道,自己的决定没有错,魏厚春的承诺,从没有一次不曾兑现。 “睁开你的狗眼。”盛怒使黑脸的青年武士的呼吸失去节奏,胸膛像充满气的皮囊迅速起伏,不知何时就要炸开。 谢同没有睁眼,他回想起自己的年轻时光。那时他在魔鬼的指尖跳舞,于暗夜之火和斧光刀影中享受生命。桀骜的灵魂是从自己初为人父那刻觉醒了吧?回头去看,魔鬼似乎正站在远方嘲笑,一河散发着酷热的熔岩断绝了来路,骷髅在岩浆内伸出手来抓他。晚了,这是条没有退路的绝径,退路在年轻的时候被自己亲手斩断。 两根手指钢钳般凝在谢同面前,大个子要挖出那对走狗的眼珠子。 一条佝偻的灰影从东街跑来,打更老头跌跌撞撞的贴着一带屋檐狂奔,他伸出手指着远方,却因为肺部抽搐而咳嗽不已。涨红了脸的老头索性不再说话,合身撞碎了临街店铺的木门,顾不得伤痛,躲到角落里蜷起身子。 雷声,只能是雷声才能让长街如此凄清。来自东街的远方,罩在黑暗之中,像大地深处的呼吸。一杆冥白色的旗帜在高杆上飘扬,赤红的奔马拓印。 一排又一排雪亮铠甲的武士从夜色中潮水般出现,源源不断的阻绝整个街口。雷声震破了白龙镇五年来短暂的平寂,随着掌旗兵挥舞的奔马大旗,武士中央分开一条缝隙,五十名刀盾手簇拥着马琪走了出来。肥硕的马家主人接过旗杆,剩余的独臂一震,随着武士沸腾的咆哮,人心崩颓,战云聚敛,死亡之神的吼叫冲破了镇压。 “放开他!放开他!”甲胄铺外,护卫们冲向谢同。刀背敲在这些人脖子上,草上飞脸色凝重,圈着马回首看自己的领袖。 马队里人人蓄力,神色不再轻松。马琪投入了他全部的家当拼死一搏,是没有人可以猜到的。此刻马琪脸上洋溢着诡秘的笑容,让人觉得与断掉的那只手相比,吞并砺锋号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魏厚春也在看,他没有看马琪,而是凝神注视他身后的一名持盾武士。异族人的身高,脸部罩在黑色面罩之下,嵌有钢钉的皮手套从容握住大剑,两条白鹤般的细足略略分开,那股傲慢与平静绝不是一般武士所能拥有。马家没有这样的人,他是谁?是他给了马琪死战的决心? “当家的。”大个子一口白牙咬得唇边血迹斑斑,他的嘴在颤抖。那样的阵容,会让这次复仇白费吗? 魏厚春没有回答,他只是轻轻点头。 不需要再说什么了,如果这个人会死,那杀他的人一定要踩着我的尸体过去。大个子如是想,他双手如风,将灰布袋套在了谢同脖子上。嗡嗡声缠绕在耳边,重压下复仇的快慰正攫取他的平静。大个子丝毫没有留意,谢同根本就没有挣扎,他引颈等待,曾吸食过别人鲜血的畜生来啃咬自己。包裹着头颅的布袋开始剧烈抖动,一条满是鳞片的四脚蛇的爪子撑破了麻布,鲜血就从那个缝隙喷溅出来。 仿佛是为了印证谢同的平静,马家的武士石像般定在原地,无人动弹。 马琪甚至不看跟随自己多年的老部下,他只是拿眼瞧着魏厚春。 这种局面令甲胄铺的马家护卫目瞪口呆,他们无法想象占据压倒性的优势下,主人会放任自己最好的一个手下去死。四名草上飞圈马撤掉了包围,走到大个子身后,替他压住阵角。护卫们就这样失魂落魄的走回了自己人中间,他们一路走一路在等待主人下达冲锋的号令。 没有! 死一样的寂静,嗡嗡声不绝于耳。 两边成百的武士瞧着跪在中央的男子,他的身躯因痛苦而扭动,却始终不发出一声惨叫。饶是见惯生死的人,心里也泛起敬畏。 谢同挣扎得越显微弱的瞬间,刀光乍起,碎麻布随着爪上沾满浓血的吸血毒蛇飞去半空。弯曲如勾的铁刀悬停,大个子瞧着白骨森森的男人笑道:“你以为这样就算了?就可以死了吗!” 他自嘲般哭着笑,“我练了整整八年的刀你知道吗?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每年新春的时候,有一个人偷偷躲在树林里,隔着那些形影不离的护卫,看你和老婆逗那个只知道哭的儿子。你们全家团圆的场面真是幸福啊。”大个子眯缝起眼,嘴笑得怎样都合不拢,“可是有一个少年,他只能对着父亲和兄长的灵位说一声,爸爸,哥哥,过年了。” 一滴泪水从白骨间滴落,喉结滚动,嗓音像地狱的幽魂:“杀我!不要碰她们!不要……”话没有说完就变成惨叫,大个子的弯刀割在他的左胯上,削下一整块血肉。那是人身上最敏感的部位,如果被生生割除,死去的人都要发出惨号。 大个子高扬起头看着他,面色狰狞:“你放心,我不是你这等样的畜生!我还是个人!”说罢又一刀锋利的切去了一块血肉。白骨的头颅点了点,就垂下去。千刀凌迟,他低下的面骨微微自嘲起来,真他娘的是报应啊…… 第121章 完美伏击 一张精钢手弩忽然扬起,刚刚脱困的护卫中,有人流着泪劈手夺过身边武士的短弩,手指扣在扳机上对准了大个子。 男人的大手轻轻捏住了钢弩,五指稍扣,钢片与木屑纷飞,弩机竟被捏成一团。折回的绞弦像无形之刃切在了男人的动脉上,就松成皮条软绵绵的坠落了。负着双手大剑的戴着精钢面罩的高大武士扔掉了短弩,上前一步悄声道:“他到底是你的手下。” 马琪脸上的横肉动也不动:“马家人,从来都是死里求生。如果他死了,是他命不好。”马琪冷漠的指着跪在血水里的谢同道:“这点,他比你清楚。” 精钢面罩武士不再看他,双手脱开剑柄负到身后,指缝间余留的粉屑纷纷滑落:“合作结束以后,我不想再见到你。” 马家人之间的低语掩在暮色中,伴映着摇摇晃晃的人影与铁器摩擦声,魏厚春想了许多。他一直对着灯火上的霞彩出神,萦萦绕绕的思绪渐渐明晰。他明白了对面那只队伍在出场时给予自己的刹那惊奇。有些陌生的面孔混杂在铁甲武士与刀盾手中间,虽然额铁遮蔽了面目,却带着猎人的味道。他们使这样一只队伍开始变得有序,甚至有了军阵的雏形。那不是习惯一哄而上的土匪野兵所能做到的,很可能是些职业军人。他们的领袖就是那个负着双手大剑的武士。这样的力量,不会发动于仓促间,马琪大概准备了许久吧? 头顶滚动的霞彩飘去,另一层殷红现身,层叠的云海没有边际。 这一天更晚的时候,王云相坐在砺锋号那间小屋顶上,细细聆听夜风送来的声音。镇子里许多大屋的檐头,都盘踞着镇宅石兽,而兽口内就挂着一串串的风铃。轻风徐来,碎碎的铃声漫过心头,像旧时孩子们纯洁的微笑。王云相摩挲着手中的古剑。岁月磨砺后的剑鞘上,有两朵褪色的牡丹花,那是女孩用胭脂画上去的。这么多年的风尘,早已失去鲜艳,依然不可思议的存留。就像某些记忆,存心遗失在角落,却会在深深的暮色里回到故人眼前。 他抬头,眼光迷茫,夜风吹乱了一头长发,原本束住那些不羁的青玉簪子握在手里。他和那个画牡丹花的女孩子相隔咫尺,是许多年前出走的时候不曾预料的。不曾预料的还有忧伤,当年携一柄剑去天涯的尽头破除诅咒,他原以为这镇里留下的欢笑与泪痕都将飘散。到头来孑然一身,不曾怀疑过梦想,歉疚与悔意却越来越深。王云相仰头望向南方,那座寂寞的高楼依然如故,只是当年相爱的人伤得太深。这样的夜晚,她是否独自停在楼头,看那凉风里晚月如勾? “王先生。”卓西来站在远处,手中拿着一领白狐皮裘,“夜里风大,请披上这个吧。” 王云相重新用玉簪绾好乱发,走到卓西来面前:“我记得七年前,你还是位墨家修会的夫子吧。” 卓西来欠身道:“王先生好记性,那时我在砺锋号传道,七年之后,连自己的心也迷失了。” 王云相侧身看着篝火:“这个乱世里,又有几人能始终清醒?你也不必太在意了。” 卓西来看着王云相侧面刀削的轮廓,在他飞起的长眉与眼窝间,有无法名状的萧瑟。他将皮裘递给王云相,再次欠着身搭上楼梯,缓缓下行。 卓西来弯腰的时候,王云相看到他胸腹间的长袍在风里空空荡荡,王云相摇了摇头:“西来,我随你下去吧。” 卓西来愕然相视。 “魏当家的走的时候交代过你什么吗?” “有的。” “那就是了。这样的夜,太安静了。” 两盏灯笼挑在檐头,卓西来领着王云相穿过层层回廊,来到魏厚春夫人的别院前。四个精悍的卫士握刀相迎,并不多话。 卓西来照着王云相的指示,让他们守到夫人房门前,这才问道:“马琪会如此卑鄙?” 王云相瞧了他一眼,淡淡的说:“十年前马家的主人马步菁暴毙,地点恰好是马琪二十八岁生辰的酒宴。侄子登上了叔叔的宝座,那个人曾经代死去的父母照顾他二十四年。”王云相握着长剑拉开了三分,剑光夺目:“他不是卑鄙,是做得太绝。” 卓西来轻轻叹息了一声:“不知道刺客什么时候会来。” 王云相微微的笑道:“他们已经来了。” 那领皮裘被甩了出去,在夜色中完全打开。王云相的身子像幽灵般掠过青草,一记无比迅猛的奔刺。 一蓬怒血喷洒在雪白的狐裘上,黑暗中有人冷哼了一声,却看不到影子。王云相收住剑,斜持着退到院门前。 “是东瀛的幻影武士(忍者)。”卓西来左右手交叉,从袍袖内舒展出无数伸屈不定的利刃。 “刚刚是试探,现在明白我们的实力,就要全力进攻了。”王云相低声极快的说着,“刺客交给我,你能对付那个东瀛忍者吗?” 卓西来坚定的点头。他双手的关节陡然伸直,怪异的利刃在月光下显得说不出的诡异。 前方的回廊里猛扑出四条影子,锋利的飞刀脱手而出,划着长长的弧线奔袭王卓二人。刺客身材瘦小,奔跑起来的速度比飞刀不遑多让,王云相刚避过暗器,人已到了跟前。几道细细的光线交错着割裂了空气,刺客用的是匕首,狭窄阴毒的武器。 王云相的长剑点在匕首刃上,堪堪闪过三个人的合击。他瞟到卓西来手里的藤枪已被挑落了一柄。敌人配合得相当娴熟,下手很准,第一轮冲锋就找准了两人中更难对付的下手。他挡开左侧刺客贴身的冲刺,左手忽然挡到眼前,提剑的右手陡向上翻,宽刃剑旋转着掠向天空,剑光刹那间倏爆裂分开。黑暗里裂开的剑光刺到三名暗杀者眼上,令他们顿了片刻。就是这个片刻,王云相施出了他最得意的剑法——“连环刺”。 宽厚的剑刃在翻转中随着王云相前冲的身体朝右斜挑,割开第一个刺客颈上的血脉。随即沉落,抢在第二个刺客的匕首之前,利用剑身较长的优势,王云相再次提剑向左斜掠。他的身体在施展这次连击时显得灵活至极,所有关节都在这个时刻放松以配合身姿摆动,是一次如同舞者般优美的甩剑割裂,左掠的剑刃直接将对手的脑袋斜劈成两截。然而刚刚被放过的第三个人回身掷出了匕首。 没人看清王云相是如何躲避的,他像羚羊般险到极致的伏低身体,一次不看对手的回身撞击。刺客被狠狠撞上了肋骨,随着身体飞出去,剑刃带着血离开了他的肚子。撞击的片刻,王云相从腋下出剑,背身的直刺。连续疾速出剑需要闭气才能做到,耗费的精力不是一般人可以想象,王云相就这样蹲着身子,呼出一口浊气。 在他换气的同时,一道飞鸟状的白光带着呼啸猛然穿透他的身体,那是东瀛的忍者利用同伴缠住卓西来,又抓住王云相露出的唯一破绽,用飞镖命中了他。 黑暗里,王云相身后忽然有一个人形出现了,这是一名高大的巨人。他一直屏住呼吸,静静的立在影子中,只等待这一刻到来。 巨人举起暗金色的大剑,竖着狠狠斩劈下来,夜风乍起,吹得王云相满头的黑发乱拂,遮蔽了他的双眼。 “小心!”卓西来只来得及提醒一声,他猛然将袖中利刃抛出,无数的利刃飞散开来,象是有生命一样,追着对手攻击。像蟒蛇般死死缠住活人。卓西来的利刃在刺客额头旋转,那人顿时血肉横飞,只剩下骨头被利刃缠得裂成了数截,散落在地上。 一长一短双剑碰撞,火星在暮色中如花盛开。王云相在大剑垂落的同时,双手提剑过顶,纯以力量挡住了那记劈杀。巨大的撞击过后,两个武士脸上都留下了火星擦出的狭长血口。那个巨人运力猛向下压,剑刃只差一分就要劈落到王云相头顶。 这个时候,几个黑影突然出现在长廊远方。 他们进行的可以说是一次没有瑕疵的伏击。他们原本要暗算砺锋号领袖的夫人,令这个团体陷入混乱,却在遭遇抵抗时迅速做出了调整。王云相正运力抵抗巨人,毫无分身的方法。而卓西来也不能瞬间阻止对方的攻击。一切都被对方算计在内了。 卓西来想到了一个办法。他迅速靠近王云相,边跑边从怀内取出一枚枚弹子扔到地上,大团的烟雾升起,挡在自己面前。可是距离相当有限,他不得不冒着被巨人攻击的危险跑向王云相。 王云相没有回头,可他发出了今晚第一次高喊:“不要离开大门!” 卓西来回头的时候已经晚了,屋檐上灯笼的光彩投在地面,几条影子迅速的抹了进去。而随后守在魏夫人门前的武士便纷纷惨呼着倒下。 第122章 幻影武士 王云相居然有时间摇头,他像是在做一个异常艰难的抉择,而抉择的结果是放弃了手中的武器! 长剑在月光中缓缓的掉落,王云相如同鬼魅般伸出双手,在那柄大剑上一托,那口巨大无比的双手剑竟被生生弹向上方,然后他闪电般抄住长剑回身反扑那些冲进去的影子。剑刃被他反手握着,带过了巨人的右腿,像一张薄纸切过骨肉,巨人甚至来不及反应,就失去一条用作支撑的脚,横着便倒了下去。东瀛的幻影武士的飞镖割开一层又一层的云雾,终归没能及时截住王云相。 王云相扑到门边时右腿蹬地,身子拔起一丈弹到空中,借着门框再次拔高,左腿蹭蹭两下将灯笼踢向魏夫人房间那扇正被启开的门。 幻影武士才是这次暗杀真正的执行者,他们的水准明显高于其他人。王云相发起的反击虽然凌厉,还来不及阻挡他们进去。只要能进那扇门,魏厚春的夫人就没有任何还手之力。王云相的厉害在行动前已经被反复强调,果然他出现在这里,但这仍然是在计划内,可惜他们忽略掉了另一个人。一直默默无语,在整个刺杀过程中近乎旁观者的卓西来。 幻影武士进门的瞬间忽然发觉脚被缠住了,从那些死去的砺锋号武士身体里弹出了可怕的链刃。他们挥舞长刀斩开链刃只是一个瞬间,这个瞬间过后灯笼恰好飞到,红色的火光中王云相发出第二声怒吼。那显然不是一般的怒吼,声音直钻入心扉,麻痹了整个躯体。幻影武士最后看到的画面,是那个穿暗黄色长袍的男人携剑横挥,他用上了刀的战法来发动最后一击。 三颗头颅飞上夜空,月光洒满了庭院。 刺杀开始时迅疾,结束得同样诡异。卓西来冲向长廊时,那个一直躲在远处的杀手指挥者挥手以斗篷挡住面目,消失在空气里。而当王云相去到失去一足的巨人身边时,他已经服毒自尽。药物的毒性使他整个口腔溃烂,面目变得无法识别。 死去的刺杀者身上没有任何物件,兵器也是平常能够见到的东瀛武士刀,只是被磨得极其锋利。王云相检查过后,又恢复了寂然,“失败也不留下一点破绽,很厉害的对手。” 卓西来正要说话,那扇被推了一半的门被人打开。魏厚春的夫人披着一件白色长衣走了出来。 这是王云相第一次看到魏厚春选择的女人,她瘦削干净的脸上,有一双坚毅的眼睛。 魏厚春的夫人瞧了瞧满地尸首,对王云相点头:“王兄弟,常听厚春提起你。” 她说话的时候依然是坚毅而不带感情的神色,仿佛这样的血腥不过是一幅着墨稍重了点的画卷。这让王云相想起一个人,他接着话说:“大嫂,让你受惊了。” 卓西来适时的退了出去,夫人目送他离开,才说:“不需要这么客气,厚春告诉你我叫什么名字了吗?” 王云相摇摇头:“还没来得及。” 夫人淡淡的笑了笑:“我叫谢春萍。” 王云相也笑了笑:“我叫王云相。” 谢春萍只是点点头就走回房去,到了门口,她回身道:“你有一把好剑。” 王云相苦笑着提起长剑,剑的护手是两片花卉构成的铁叶,血槽将剑面分做两面,半面白如凝脂,半面蓝似海潮。这天晚上舞动长剑,让他想起了许多往事,他在想,也许是这把剑指引他回来了梦开始的地方吧。 再抬头时谢春萍已失去了踪影,王云相收剑穿过回廊,卓西来依然等在廊外。手里拿着新的狐裘,笑起来依然拘谨。 “你的忍术修为,在我认识的忍者中可不多见。”王云相的声音里透着真诚。 “比起王先生的剑术来,就差得太远了。”卓西来仍是那副拘谨的样子,可他心中,对那柄神奇的长剑,却生起由衷的敬服。 王云相附手看着天空,他记得年轻时杀戮结束后,喜欢用天的辽阔来抚平激动。后来看天,只是去无穷星野里找一个答案,这些年似乎感慨越来越萧索,再找不回当初了。今夜遇见的谢春玲,让他想起另一个人,或者说,另一对给王云相和魏厚春留下铭心记忆的故人。 他说:“我刚回来,魏厚春就迫不及待的提起你们。他说莫鲁主攻,西来主守,攻如急火燎原,守似群山不动。姜喜良则是没有痕迹的风。有了你们这样金子一样的伙伴,才有砺锋号现在的辉煌。” 卓西来脸色平静,眼里却还是飘过一丝喜悦:“我不算什么,可莫鲁和姜喜良的确是让人敬佩的好武士。” “好武士,究竟怎样算一个好武士呢?”王云相自言自语,“好武士当能人所不能吧。莫鲁似乎没有和魏厚春一同去找马家算帐。” “是的,他是柄利器,主人从来都将他用去进攻,这回也不例外吧。他不与主人一起,必定有其他的打算。”卓西来胸有成竹的说。 王云相点了点头,那是个更大的计谋吧。他没有把话说完,另半句藏在了心中,好武士也当忍人所不忍。夜空里飘过一片云彩,刚刚明亮起来的庭院又落入黑暗,两个人的身子也被埋入影翳。 叶家,地下宫殿。 偏殿之中,一个人正在抚摸着自己的兵器。 这是一柄造型奇异的兵器,约有六尺长,柄杆是银色的,把手用精钢打成,顺着银灿灿的柄杆望上去,是一个银色的骷髅头,骷髅头的顶端,伸出蛇形的尖刺,尖刺的两边,又分开成弯月形的利刃。 这柄兵器的外形便是如此,只要一个懂得什么叫“死亡”的人,他便会明白这件东西正是送他到那个世界去的可怕工具。它极象天竺国的婆罗门教祭司们手中的法杵,只是样式要长一些,造型也更凶恶一些。 现在,这柄兵器正在轻轻舞动着,一双修长而白晰的手,用一块棉布蘸着油,珍惜地细细擦拭着它。 这双修长而白晰的手,是属于这个叫王孙禹的年轻人的。 眉毛是浓黑而微微斜耸向鬃角,鼻子端正而挺拔,唇红齿白,每当唇角撇动,便带有一股似笑非笑的阴冷意味。眉毛那双冰冷的眼睛,正审视着这件名叫“蛇刃”的兵器。 梁猛看着摘下面具的王孙禹,不由得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王孙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假如,他能在双瞳中少露出些森冷的光芒,多漾出些迷朦,嘲弄,或挑逗的神情,那么他给人的印象一定便是和谐而可亲的了。 他身上是一袭白袍,袍袖各绣着一朵金色的牡丹花。 “一切都安排妥了?”王孙禹问道。 “公子放心,一切俱已妥善,只待公子启程了。”梁猛忙道。 王孙禹用手揉揉面颊,有些感喟的道:“近年来,道上的规矩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我们‘龙骧阁’帮着朝廷支撑着偌大的局面,大小事情凭我们的‘赤龙令’也能解决;可是,自去年立秋以来,连出了四次大纰漏,‘赤龙令’竟也有些朋友不肯买帐了,非得劳动我们的人,或我自己亲自出马不可。梁猛,你知道,这里面除了显示江湖中仍有一干不开眼的角色外,还有什么其他含义么?” 梁猛沉吟了一下,谨慎的道:“这个……还请公子明示。” 王孙禹冷笑一声,道:“很简单,这显示着可能已有一股我们尚未察觉的暗流在形成。一股反对我们,打击我们,阻挠我们的暗流已在形成!” 梁猛惊愕地道:“反对我们?打击我们?阻挠我们?公子,你老是说,呃,有些人想和我们龙骧阁过不去?是在白龙镇这方圆万儿八千里的地盘内?” 王孙禹点点头,道:“不错.就是这个意思。” 梁猛咽了口唾液,呐呐的道:“那些人,可是吃错了药?要不,便是有些迷糊了……他们也该晓得,龙骧阁的声威震动半边天,没有人能摇动得了!” 王孙禹笑了笑,道:“梁猛,你也太自信了,连高山大海都会移转湮灭,渺小的龙骧阁又算得了什么?不要过分轻视对方,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们大家凑合着维护这个局面,心力尽到了,即便不能圆满,好歹也认命。其实,龙骧阁也不是容易扳倒的!” 梁猛淡谈的眉毛皱成了一条黄疏疏的暗纹。 “公子,今日之行,我老觉得不大对劲……马琪不论心计或武功都是相当老辣的,这一次他竟会如此糊涂,实在太出人意料!” 静默片刻,王孙禹道:“不要对他们这样的人要求太高。何况,梁猛,人都有失算的时候,就连我也不能例外!” “公子从出道到现在,似乎还没有失算的时候吧。”梁猛道。 “呵呵,我失算的时候也有,只是次数极少,而且没有人知道就是了。”王孙禹笑了起来,但笑声听起来却让人不寒而栗,“只是知道的人,都已经死了……” 第123章 缘份天成? “那个时候,我大约至多十五六岁吧?却一点也不像江湖中人,完全是一派侯门巨第出来的公子哥儿模样,白生生的,俏软软的,就像风都吹得跑,一巴掌能给打三个溜地滚……”王孙禹回想起往事,笑了起来。 “后来呢?”梁猛尴尬地一笑,问道。 “当时我们已经相当有名气了。虽然我一副神气十足富家公子脾气,一入眼他们就看不惯。后来……便是杀人如草芥,凶狠如虎狼的阴毒残酷之徒了。其实,他们全错了。一个人的狠辣,也得看是对哪种人,并不是对每个人都这样的。我们阁里上下弟兄,谁不认为我是天下一等的好人?”王孙禹笑道,“有些朋友还说我风流好色,经常拈花惹草,就差点没把我形容成皇帝陛下,后宫中还藏着佳丽三千了……” 梁猛失声而笑,王孙禹在他的笑声里站了起来,在房中踱了几步,“时候到了,我这便走一趟。” “公子小心在意。”梁猛道。 王孙禹笑了笑,起身取过面罩戴好,拿着“蛇刃”,如同幽灵一般的消失在了大殿之中。 梁猛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嘴角现出了一丝冷笑。 不一会儿,梁猛出现在了小叶守备的房间里。 “梁叔叔,昨天玉林城那边董涛派回来的人,说损失了多少金银?” 梁猛面色一变,道:“被劫去黄金三千两,白银一万两。另外,以我们信誉担保兑付的银票五万两!” 叶正冬神情丝毫不变,又道:“伤亡可是一十二名?” 梁猛点点头,道:“六死六伤。” 叶正冬又踱了几步,平静地道:“董涛猜测说是尹家干的?” 梁猛有些忐忑的道:“是。” 叶正冬道:“有什么依据?” 梁猛咽了口唾沫,道:“事情主人已经晓得了,五天前那夜约摸三更,两个天杀的蒙面人从两个不同的方向潜进了玉林城的‘利顺钱庄’。董涛当晚稍稍喝多了点酒……” 叶正冬不耐烦地道:“这些我都得到禀报了。那两个蒙面人身形高大,操同式兵刃——两把‘陌刀’,从头至终,两个人全没有吭过一个字。他们技艺强悍无比,动作快捷,行事老练镇定,又加上心狠手辣,梁猛,就凭这几点董涛就判断是尹家干的?再没有别的依据了?” 梁猛低声道:“主人,当时,董涛未能截住人家。自己也挂了彩,他事后又追不出线索来,因此只好就玉林城左近的江湖环境来推断……” 叶正冬冷冷的道:“说!” 梁猛忙接下去道:“董涛之所以猜测是尹家,有几个理由,其一,尹家的几个好手都是身材极高大,尤其是尹家兄弟和那两个蒙面人十分相似;其二,尹家兄弟在十五年前方始出道,所用的兵刃也是‘陌刀’;其三,尹家近年来生意不好,手头异常拮据,其四,他们在玉林山上有一处秘密所在,而那地方离玉林城很近,只有二十里路不到,运那批金银相当方便……” 叶正冬赂一沉吟。道:“这件事发生之后,董涛曾有亲笔信给我。他为此事汗颜不安,信中也提起过对尹家兄弟的怀疑,只是没有说明原因,我想,他可能自己也没有把握所以才不敢提……” 梁猛小心的道:“董涛交待传信的弟兄口头上告诉我的。主人,当时我也觉得理由有些牵强,故而未敢禀报主人。这种事情不是玩笑,一但弄不好,非但东西找不到来,还白白得罪了人,结下了仇……” 叶正冬笑了笑,语声和缓了许多:“这一,董涛可真叫糊涂。他素来精明强干,却让人家耍弄了。梁叔叔,你觉得其中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么?” 梁猛犹豫片刻,道:“我完全相信董涛所说的一切经过,只是……我想,老辣精干的董涛似乎不应该这般差劲,非但未能阻止对方的打劫,连人家一个人也没堵住,反而自己这边连伤带死的损了十二人,事后,费了两三天时间仍然找不出一点蛛丝马迹……以董涛昔日的能力,他这一次的表现像有些失常……” 叶正冬缓缓的道:“谁也有失常的时候。梁叔叔,董涛一定真是束手无策了,否则,他决不会在信上一再要求我亲自前去处理此事。他必然有无力解决的问题。你该知道,我去了,董涛的面子上并不会增加光彩!” 梁猛点点头,道:“我相信……主人,有些事在信上也不好讲,说不定我们到了那里会把经过情形弄出个眉目……” 叶正冬吁了口气,道:“但愿如此了。” 梁猛轻轻的道:“主人,明晨我随你离开府里,连城小姐可知道了?” 梁猛口里提到“连城小姐”,叶正冬不由展颜笑了,就像服下了一颗顺心丸那般惬意,他双目中闪射着晶亮的光彩,愉快的道:“她知道,我决定要去时,已告诉过她……” 展开了郁结的眉毛,梁猛道:“主人,说真的,连城小姐被主人你救回府里也有近五年的时光。这五年可不是个短日子,任是什么样的情感也该建立起来了。我们大伙儿全看得清楚,主人十分喜欢连城小姐,连城小姐对主人不消说也有意。主人曾在贼人手里救过连城小姐,即是没有这桩事,就凭主人你堂堂仪表,再加上你的聪明才智,连城小姐也会心甘情愿的。主人,你也二十岁的人了,不能老把全付精神放在府里府外,自家的终生大事也该早些斟酌啦……” 叶正冬摸摸下颔,似笑非笑的道:“不要急,梁叔叔,就快了,这次玉林城之行后,假若再没有什么漏子,你们就等着喝喜酒吧。” 梁猛高兴得睁大了两眼,兴奋的道:“真的,主人?” “当然,这岂能是儿戏?”叶正冬笑着说道。 梁猛搓着手,殷切的道:“那我们可得快去快回,早点回来准备主人的喜事。这可不容易哪,要好好热闹热闹,这几年来,这要算是第一号令人喜悦的事了!” 叶正冬笑道:“老实说,我自己已有些迫不及待了呢,你就是再急,也还没有我心中来得急!” 梁猛笑道:“连城小姐也的确是美艳绝伦,倾城倾国。主人,自古英雄衬宝刃,才子配佳人,主人是文武兼备,仪表堂堂,连城小姐是温柔贤淑、秀丽无双;主人与连城小姐并蒂连理,正是天设地造的一对壁人!” 叶正冬眨眨眼,愉快的道:“谢了,梁叔叔……” 梁猛回忆着,道:“连城小姐是官宦世家,可惜时乖运蹙,在她父亲罢官还乡之际,被三条狼率领着一干爪牙截击于黄土坡。幸亏主人你经过该地.才在三条狼手下救出了连城小姐。三条狼并不好惹,主人你以一己之力深入重围之中,能将连城小姐在九死一生里救出来,这份能耐,也真不是常人可以办到的……” 叶正冬淡淡的道:“其实我还是到晚了一步,连城的全家主仆已全被三条狼斩绝了,要不是三条狼中的老二对连城别有异心,想劫持她回去收做侍妾,只怕她早也做了刀下之鬼。幸而这小子色迷心窍,未对连城施展毒手,我才赶到救她出来……” 梁猛低沉的道:“主人,连城小姐的尊翁听说官至工部员外郎,因为耿直坦率,公正不阿,遭到小人所忌,在屡受打击排挤之下才罢官回里的?” 叶正冬点点头,道:“是啊!宦海之中,本来便是波谲云诡,变幻无常,毫无道义情理可言,连城的父亲早就看透了,才毅然告老退休……那里知道躲过一关却难逃再劫,到底还是丧在那一班江湖草莽的手上……” 梁猛喟然一声,道:“不过.连城小姐的败家之痛,已在主人的柔情蜜意里逐惭平复了……” 叶正冬豪迈的笑了起来,道:“这并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地方,自古以来男女相悦之情,便往往可以使一切改观,变得甜美柔和……” 梁猛颇有同感的道:“看情形,连城小姐的确已是如此了。” 叶正冬目光中含蕴着笑意地道:“我还忘不了五年前的那个黄昏,夕阳的光辉红得像血。在黄土坡下,三条狼那三副尊容也全叫晚霞给染红了。他们震惊地望着我,那模样,活像看到了鬼。但他们不服气,最后还是和我动了手……” 他笑了笑,接着道:“很多人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他们就正是如此。动手的结果,三条狼中的老二黑狼折了一条臂,老三灰狼瞎了一只右眼,他们的老大雪狼也在额上挂了彩,这才乖乖的收兵息鼓,离开黄土坡,留下十几具遗尸,无数箱笼物品,以及,嗯,一双正含泪对我凝视的眼睛。那情调,够美了,虽然还带着凄怆……” “这也是缘分,主人,假如你晚一点经过或早一点经过黄土坡,或者连城小姐不愿在我们府里留居下来,只怕你们这段姻缘就得另琢磨了……”梁猛笑道。 第124章 连城 “当时我救回连城,并没有想到她会住下来,这是她自己要求的。我一想这样也好,她的故里北塘镇,已没有什么至亲了。世事多险,人海茫茫,一个孤身少女,又带着偌大行囊家私,独自一人往前闯,也令人担心。所以,便应了那句俗话:‘好人做到底,送佛上西天’……”叶正冬安详的道,“我答允她住了下来。这一住,唔,人总是有情感的。梁猛,五年并不是太短的日子,我与连城的情感也就这么种下了……她为人处世也还颇有条理,和大伙儿亦十分相得。我想,你们一定不会反对的,是么?” 梁猛忙道:“哪会反对;简直赞成极了!” 叶正冬一拍手,笑道:“好,到时我多敬梁叔叔三杯!” 梁猛微微躬身,道:“谢主人抬举。” 叶正冬愉快地笑了。他正想在说什么,书房的门外,响起一阵轻轻的啄剥声,听到叩门声,便会令人想到那叩门的人,一定是知书识礼的。 “进来吧。”叶正冬道。 门儿悄悄地开了,在门被推开的一刹那,这间书房突然明亮了不少,一条窈窕的身影婀娜地飘了进来。 随着声音,一位美艳无比,俏丽得宛似图画中人一段的少女已来到了二人身后。这位姑娘可真是美绝了,那两弯新月似的眉儿高高挑起,水汪汪的凤眼儿就像是天上带着雾的星辰,迷蒙又清澈,雅致而挺拔的小巧鼻子带着些傲气微微翘起,菱形的嘴儿,没有任何装扮便是如此红嫩丰润,宛似一颗美丽的心。 她的一头青丝随意挽着,以一方玫瑰红的绸巾松松束扎,头发是那么黑亮,那么软厚,似静止的波浪,流泻的瀑布,或者,一片浓浓的云雾;这些,衬着一身浅蓝色衣裙,越发显得清雅脱尘,端秀抚媚,有如九天仙女临凡。看着她,便是一个最最麻木呆讷的人,也将会情不自禁的生起一股窒息之感。 看到这个姑娘,叶正冬爱怜地迎上前去握住她的一双小手,和蔼地道:“连城,你不是在楼上睡着么?怎的又来到这里?有事?” 梁猛也恭敬的道:“见过连城小姐。” 这位美丽娇柔的少女,是叶正冬爱护有加,视若拱璧的未婚妻连城。 连城向旁边的梁猛微微点头,显然她想装出一付快乐的模样,但是看上去却是那般牵强;柳叶眉儿并没有因那抹生涩的笑意而舒展,双眸中的悒郁也不能由她唇角的弯撇而掩遮,她好象有一股不可言谕的忧愁,一片没法言传的凄楚,就好象一缕惊恐的黑雾正积压在她心上,以至这位向来明媚活泼的少女竟在这时显得沉默寡言了…… 十分迅速的,叶正冬便察觉到她的这种反常神态。他记得,早晨看见她时还是相当正常的,看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怎么就这一会儿便变成了这样。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正冬,我可以……和你说几句话么?”连城垂下头,低声的问道。 叶正冬疑惑的看着妹子,颔首道:“当然,你不是从来就有话必说的么?今天怎么客气起。来了?说罢,连城,无论你想说什么!” 连城犹豫了一下,她的嘴唇微微蠕动,却没有出声,目梢几乎难以察觉的向一侧肃立的梁猛动了动。 叶正冬笑笑.他随即道:“梁叔叔,你先去忙吧。” 梁猛躬身向二人施礼,退了出去。临出房,还将门儿掩紧了。 叶正冬在太师椅坐了下来,笑道:“说吧,连城,你有什么心事?” “正冬,听说你要出远门?”连城幽戚的问道: 叶正冬哈哈大笑:“傻丫头,你之所以闷闷不乐,象个病美人似的,可就为了这桩事!” 连城叹了口气,白嫩的脸蛋儿白得十分不正常,甚至有些儿发青,唇角在不住抽搐着,以至连城的语音有些颤抖了。 “为什么,你不早些告诉我?” “我是前天晚上决定自己走一趟的,昨日午膳时本来想告诉你的,但你恰好出门买女红去了,我事情又忙,一拖就过了一天。你来得正好,本来我也想稍停便去找你,早上我经过楼下时看见你还蛮开心似的……” “开心?”连城苦涩的一笑,幽幽的道,“你应该早点给我讲……” “早点迟点有什么不同呢?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连城,以往我也经常出门啊,你却好象并没有太注意……”叶正冬奇怪的道。 “但这次不一样!”连城脱口道。 “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叶正冬怔了怔,问道。 愣了好一会,连城的目光复杂而痛苦。她又垂下颈项,掩饰的道:“我是说……我老觉得有……有些不安……” 叶正冬沉默的凝视着她,过了好一会,才缓缓的道:“你心里有事,连城,告诉我,你想说什么?你知道什么?不要瞒我,讲出来……” “我不知道什么,也没有想什么……我只是害怕……你这次出门会遭到不幸……”连城定定的看着他,“我是真怕……” 叶正冬淡淡的道:“连城,你可是只想告诉我这些?” “真的,正冬……我……我……我求你别去……”连城惶乱而忐忑,忙不迭的点着头道。 “为什么怕?连城?”叶正冬双目的光芒闪射如电,冷厉似刃沉静。 “这……这……这只是一种直觉……你每一次出门,我都毫无不安的感觉,这一次只是……一直觉得心绪不宁,神智恍惚,似是大难临头一样凄惶无主,”连城用力搓揉手中那条水绿的小丝绢,嗫嚅的道,“正冬……你别去吧……” 叶正冬慢慢自椅上站起,低沉的道:“连城,你是不是听人讲过什么话了?” 连城猛的一哆嗦,惊恐的张大了嘴:“讲……过什……么?没有……没有……” 叶正冬疑惑的瞧着自己的爱人,半晌,才无可奈何的摇摇头,道:“你今天出奇的不正常,连城,你似乎被什么东西蛊住了,要不,便是有什么阴影罩在你心上。或者,你昨夜做了一场梦尚未忘记?” “这……这确是一场恶梦……”连城的唇角跳动着,连颈项上隐细的青脉也突浮出来,冷汗涔涔,她抽着气窒重的说着,“正冬……我现在……一直没有醒啊……” 叶正冬大步踏上前去,双手扶着她的身子,发觉她正像生了寒热一样在哆嗦! 叶正冬深情的看着她,柔和的道:“连城,告诉我,为什么你会这样不宁?这样害怕?说出来,相信我能为你承当!” 不敢和叶正冬的目光相触,连城“嘤咛”一声扑倒在他的怀里哭出声来,珍珠似的泪水,刹时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掉了下来。 好像一下子走进五里雾中,叶正冬被弄得迷糊了,他轻柔的揽着她的腰,用背袖为她拭去泪水,边安慰道:“这么大的姑娘家了,马上就要嫁人了,还动不动就流眼泪,也不怕别人笑话?” 连城把脸深深埋在叶正冬的杯中,仍然不住的抽噎,她咽泣着道:“不要去……正冬……答应我……不要去……” “你是否听到了一些传言,或者,晓得了某项我不知道的事?”叶正冬柔声问道。 像被毒蛇猛的咬了一口,连城抖动了一下,惊慌的道:“不,不,没有。正冬,我只是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叶正冬的目光炯然凝视着她,缓缓的道:“真的?” “真……的!”连城强压着翻腾的恐惧与另一些什么,连声道。 “我相信你,连城。”叶正冬释然点头,说道。 叶正冬坦然笑了起来,他再一次为连城拭干了泪水,拍了拍她的小蛮腰,开朗的道:“好了,别再哭哭啼啼了,明早我不待太阳上山使得启程,你用什么送我出门?用眼泪么?真是该打,快给我止住泪水,好好笑一下给我看。来,笑一下,我就爱看你笑,那样天真,那样无邪,又那样顽皮而娇憨,似是永远都长不大!” 听著他的调侃,连城竟然又是泪如泉涌,她哭着扑到叶正冬的怀里。 “就让我去吧,连城,别再闹了。明天我一早走,至多十日便赶回来。你要我替你带些什么东西?胭脂花粉珍宝玉饰?还是绫罗绸缎?” 连城的缓慢地站起来,双眸注视着叶正冬,一双大眼中神色复杂幽怨已极,她定定的看着他,生硬的道:“正冬,你当真要去?” 叶正冬微窘的一笑,说道:“我想,你明白我无法不去……”他又忙道,“来,告诉我,你想要我替你买些什么东西回来?” 连城眼圈倏然一红,却又强忍住了,她一甩头,哽咽着道:“我什么都不要,正冬,只要你……平安回来!” 不待怔愕的叶正冬有所表示,连城几乎是奔跑着离开了,在她那急促的脚步声中,叶正冬似是听到她抑止不住的哭泣声…… 第125章 叛徒 当王云相的目光自夜雾穿透过去的一刹,他正好看见一名钢铠武士被三个灰衣人活活砍翻在地! 几乎没有等那三个灰衣人的利刃自钢铠武士的身上拔出,王云相的长剑已在一瞬间劈开了他们的三颗头颅。而那头骨的碎裂声还在轻响,他又已抖剑击倒三名敌人!两个正在拼命浴血苦斗的武士看见了王云相,立时精神大振,勇气倍增,在长刀的翻飞舞展中,他们嘶哑着厉呼:“王大哥到了,王大哥到了……” 一个钢铠武士起手戳穿了他的对手的胸膛,在鲜血四溅中,他又疯虎似的回刃削掉了另一个灰衣人半边脑袋,而那边,四五个钢铠武士与十几个灰衣人已经滚倒地下,翻腾扑击,摔扯推压着,用刀剑、用拳头、用脚尖、用牙齿,做着殊死搏斗! 街巷中间,人追逐着人,血映幻着血,尖号声、厉嗥声、暴叱声步惨叫声,揉合着金铁的交击声,发自丹田的怒吼声,组成一曲惨烈无比的音律。每个人全红了眼,全横了心,看到的,想到的,做到的,俱是一个血淋淋的杀字,一个火毒的狠字! 一名钢铠武士的锋利长刀在翻闪如电电,“噗嗤”透进一个灰衣人的小腹,但是,另两名灰衣人的武士刀分自两边,斜斜插进他的双肋。就那样把他横架着,捅死在地! 杀伐的进展是惨厉的、悲壮的,却又是无比激奋的,显然,在王云相没有到达之前,姜喜良的手下已经是落了下风! 剑影暴闪猝掠,倏东倏西,忽左忽右,王云相挪移如闪电般飞扑过来,他经过之处,只见人体断裂,此起彼落,号叫如泣,声声不息,殷红的鲜血,就象是瞬开瞬谢的一朵朵腥赤的花朵! 此刻王云相已经看见姜喜良了,姜喜良正在倾力拼博着两个对手,其中一个面如满月,肥头大耳,身躯高大粗壮,年约四旬上下,他的形容十分威武勇猛,但是,如果不是那双眼睛生得太细小的话,他的样子还能更加威武勇猛些,这人,穿着也是一身灰色的衣衫! 与灰衫人并肩作战的,是一个面孔瘦峭,形色冷峻的高瘦人物,他的五官配置,予人一种单薄寡情的感觉。 姜喜良的功夫相当精湛泼悍,而且狡猾刁钻,一把长刀在他手中施展起来却是千变万化,神出鬼没,又是狠毒,又是诡异,闪闪烁烁,飞舞如龙,一时似千朵幻星,一时如百条流光,一时如天瀑齐悬,一时似瑞雪蒙蒙,利落凌厉极了! 他的两个对手,那位肥头大耳的人物使的是一把月牙铲,功力却异常沉厚老辣,其浑雄威猛之处,有如狂风暴雨,群山齐崩,令令人不敢攫其正锐,而另一个高瘦个子的一柄长枪更是飞卷扫缠,点戳砸刺,仿佛迅雷闪电,难以捉摸。刹时左右,瞬间上下,令人防不胜防! 以姜喜良的精湛武艺,力抵他们两人当中的任何一个也是绰绰有余,稳操胜券。但是,如今二人联手合力,以众凌寡,情势就不大相同了,他们虽说未曾占到姜喜良上风,姜喜良却也没有取得优势,双方的拼斗,就这样胶着缠粘上了。 眼前形势对姜喜良来说,并不是一件占便宜的事,他自己纵然能暂立不败之地,但他的部众弟兄可就吃大亏,他们必须在毫无外援的情形下力敌五倍之众的敌人,只有豁出性命去死战了。 除了那使月牙铲的灰衣人和使长枪的灰衣人在力拼姜喜良之外,在一侧,尚另有三名灰衣人虎视眈眈,掠阵支援! 场中是混乱而惨烈的。因此,王云相的到来,除了那一头有部分人知道以外,姜喜良这边的几个人包括他自已在内还未曾得悉,他们全都专心一志的厮杀去了……现在,王云相已来到了七步左近! 三个在旁边掠阵的灰衣人已注意到王云相的到来,他们互相使了个眼色,其中两个已悄然向这边掩近。望着那两个如临大敌的角色,王云相笑吟吟的点点头,然后他语声清朗的道:“许鹏,你好啊?” 就这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听在正在激斗的许鹏耳中,不窗突然响起五个闷雷,震得他脚步踉跄,天旋地转,就宛如被—条毒蛇狠咬了一口似的尖叫着倒跃向后,一刹间,连整张面孔也惊惧得歪曲了!姜喜良亦大喜过望,他一涧而出,振奋的大叫起来:“王大哥……” 那肥头大耳的灰衣人正自一愕,已听到了姜喜良的叫声,这灰衣人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亦是满头雾水,又惊又疑的楞呵呵僵立当地! 王云相勉慰的看了姜喜良一眼,低声道:“辛苦你了……” 姜喜良喘着粗气,却异常惊喜的道:“没什么。” 现在,许鹏已真真切切清清楚楚的看仔细了王云相,不错,那确实是王云相——他们的魁首,曾经是砺锋号的最高掌权者——如今,只怕更是他自己的催命符…… 一阵至极的恐惧笼罩着许鹏,他不可抑制的开始战抖,开始颤栗;双目的神色瑟缩与慌乱,象一下子掉在冰窖里,浑身凉透,连心脏也顿时痉挛成一团了……一侧,那肥头大耳的灰衣人艰辛的移近,低哑的语调声,也含有震骇与疑惧:“老潘……这人……会是王云相?” 许鹏唇角抽搐着,哆嗦的道:“是……他!” 脸庞上浮着一抹深沉的微笑,眉宇间有一缕浅浅的含蓄,轻漾在王云相面容上,抖动在他脸上每一条筋络间。这些,全是许鹏所熟悉的,甚至连王云相的任何一丝表情,任何细微的纹褶皱动,他也全可以体会出其中的意韵,他跟随王云相的时光够长远了,他深切明白王云相的习性,而如今,很不幸的,他已经看出了王云相蕴藏在平静后面的,激烈愤恨与血漓漓的杀机!王云相沉缓的,踏前一步,道:“许鹏,叫那些牛鬼蛇神停手!” 多年来的畏惧和服从心理,使许鹏无法抗拒,他甚至连思考的过程也没有;就象昔日执行着王云相的谕令一样,那么诚惶诚恐的抖着嗓子高叫:“通通住手,通通住手……” 许鹏的叫喊是尖锐的、昂烈的,带着颤颤的尾音,有如根钢丝紧崩骤折,拔了一个尖音施到半空,疏林中激动的人群,全在刹那间纷纷惊怔着停手退后,王云相点点头,道:“很好,许鹏,你还愿意自剪双手跟随我回去接受老魏惩处呢,还是要与我较量较量?” 许鹏顿时面如死灰,目光呆滞,他抖索着,嘴唇噏合,答不出一个字来。 旁边那灰衣人猛一横心,他站在前面,硬起头皮大喝道:“你就是王云相?” 王云相瞄了他一眼,好笑的道:“不错。” 灰衣人咽了口唾液,又色厉内径的吼:“你……你竟没有死?” 王云相吃吃一笑,道:“朋友,你的脑子恐怕有点不对了;如果我死了,如今,还能站在这里与你说话么?”说到这里,他又对许鹏道:“许鹏,见到我,你有没有恍若隔世之感?你一定以为这一生再也看不到我王某人了吧?”吁了口气,他感叹的道:“当然,以你的所做所为来说,自然是不希望再见到我的,那会令你太过窘迫与惶悚,是么?” 许鹏颤栗着,畏瑟的叫了一声:“王大哥……” 神色倏寒,王云相双目中又闪映出那股青森森、白惨惨的骇人光芒来。 他狠厉的道:“方才我问你的话,你还没有答复,许鹏,我没有太多的耐性等着与你纠缠!” 许鹏痛苦的呻吟了一声,双膝一软,“噗通”跪倒在王云相身前,泣血般悲惭的叫着:“我该死……王大哥……我该死啊……” 王云相摇摇头,叹道:“来不及了,许鹏,来不及了……” 这时,那肥头大耳的灰衣人睹状之下不由立生轻蔑之心,他重重一哼,愠怒的道:“老许,如今你的主子是王孙大人,你又是‘龙骧阁’的大头领,何须向人做出此等窝囊相来?你自己丢人现眼不打紧,连我们这些与你联手的朋友也他娘的难以见人了!” 许鹏却宛似不闻,他跪在地下,一边痛哭流涕,一面以额撞地,在“咚”、“咚”的闷响声中,他只是凄哑的,断续的叫:“我该死……我错了……我该死……我糊涂啊……” 多少年来的积威,加上王云相本身的功力隼厉,铁腕掌权,令他的属下们早就对他存着一种根深蒂固的敬服与畏惧心理,就象乡里间一些湮远留传下来的神鬼异说,对那些笃信不渝的老人们来说,是那么牢不可破,又是那么真切根置。那已并非一种单纯的表面姿态,更是一种内心的深刻倾向了…… 王云相的英伟明智,雄才大略,他的公正狠酷,浩荡神威,全是许鹏亲身见过、听过甚至体会过的,在他的感觉中,他这位昔日的魁首已超出了一个“人”的力量,一个“人”的所能,他已成为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偶像。 第126章 了断 但是,许鹏的这种感受,那名肥头大耳的灰衣人自然是不能体会,亦无从体会的。这位仁兄虽然也耳闻过王云相的威名,但是,那也仅限于“耳闻”罢了,未曾亲见,他当然不会太过服贴,至少,便是他心中合糊,表面上,他也不能太窝囊,多多少少,他还得装出点架势来给他的手下们看看的! 冷冷凝视着许鹏,王云相又转向那灰衣人:“朋友,你口气很硬,显然你自认不弱,很好,报个名儿听听!我也看看你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 咬着牙,瞪着眼,那肥头大耳的灰衣人火辣辣的道:“‘龙骧阁’四方巡使,‘夺命铲’曲奔雷!” 王云相含着那种令人气结的轻蔑微笑,平淡的道:“‘夺命铲’曲奔雷?这个名号虽然我十分陌生,但你既然身为‘龙骧阁’四方巡使,想也不会太松散平凡。”顿了顿,他又道:“我在行家规,责叛逆,你竞敢横插一腿,挺身拦阻,更在那里挑拨唆使;明言离间,我想,你一定有所倚恃,我正等待着你与你的那般狐群狗党来显示威风!” 曲奔雷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他狠狠的叱叫道:“别人不知道你王云相吃几碗饭含糊你,我‘龙骧阁’却不理这个碴,姓王的,你有什么本事不妨全抖出来,看看姓曲的是不是在乎?” 王云相吃吃一笑,道:“好狂的口气,曲奔雷,只是你找错人了?” 一边,姜喜良挤了挤眼睛,笑道:“见过多少不知死的,没见过这么不知死的。王大哥,赶快了结了他得了。” 王云相摇摇头,微笑道:“不,这样一来,他就会失望了,是么?曲先生!” 曲奔雷脸红筋涨,切齿大叫:“休在那里徒逞口舌之利,王云相,老子豁了这条命,也要掂掂你的份量!” 王云相再度吃吃笑了,但是,他这一次的笑声里,却已渗融了无可掩隐的狠毒及暴烈! 那阵令人毛发惊然的笑声尚在空气中飘荡,王云相的手臂已在黑暗里蓦地抛扬,一道寒光闪过,那旁边虎视眈眈的三名灰衫人,已骤然鬼哭狼号,分向三个不同的方向重重摔了出去! 与王云相对面的“夺命铲”曲奔雷,仅仅只见敌人的掌中剑形猝现,他手下三名最为得力的臂助便已倒地;那种快法,简直达到不可思议的玄妙地步了。而这时,曲奔雷却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担心他的三名手下了,因为,王云相的长剑亦已笔直点戳向曲奔雷的眉心! 做梦也估不到对方的身手竟已迅速到这步田地,看似一个动作中却实在蕴孕着几个动作,更能在明明是一次的出手里却早就分成了数次角度!这种功力的展示,与其说是视觉的朦受眩惑,还不如说是对方已将至高的武术揉合进了超越“速率”境域之外的极端了! 大叫一声,曲奔雷灰衫暴扬,肥大的身躯旋转,他的“夺命铲”也就一口气反拒十九次!铲刃的寒芒流射,锐风破空,但是,却丝毫阻止不住王云相的进袭。他飘游如鬼,电闪似的掠敌中,手中长剑纠缠回绕,有如一大蓬突然迸散的光雨冷焰般凌厉罩下! 那一条一条的、一丝一丝的、一溜一溜的森冷光雨;就象一群群水底的游鱼般滑腻,全在眨眼突穿泄过曲奔雷舞起的铲势,宛如恶魔的诅咒,一下子皆朝曲奔雷的身躯附来! 冷汗骤浸重衣,曲奔雷大惊之下几乎连心脏全拳曲成一围了,他骇叫如泣,“夺命铲”疯狂挥展,人却反朝右侧倾力跃去。 王云相冷凄凄的笑着,快得不可言喻的暴闪而出。刚好堵在敌人冲跃的去路上,手中古剑发出一声尖锐的长啸——银芒有如电火似的淬闪,曲奔雷的“夺命铲”尚未及扳回,他已在一声惨嗥里被王云相的长剑刺穿,身子被高高的挑起,又猛烈的摔出十步之远! 四周,顿时是一片死寂,每个人全象痴了一样僵立原地,他们的思维似是一下子凝结了,意识也仿佛猛的麻木了,个个都圆瞪着一双牛眼,茫茫然的投注在地下曲奔雷那断了气的死尸上,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承认眼前的事实,“龙骧阁”的四方巡使,功力强悍精堪的“夺命铲”曲奔雷,竟会这般稀松平常的便送了性命?就连五招以上都顶不到便横了尸!这,这算是一场什么样的争斗呢? 王云相淡淡一笑,语声威厉又高昂的喝道:“‘龙骧阁’的狗腿子们,我限你们在我数到‘三’之前通通滚开。否则,你们这位曲先生就是榜样!” 王云相紧接着便开始数起来: “一!” 散落在周围的那些“龙骧阁”党羽心全寒透了,而当他们正在颤栗,正在惊怔之中,王云相的第一个数绝不留情的并出了口!于是,就在他们的意念尚未恢复,内心仍在迷惶忐忑时,王云相嘴唇微张冷酷的又叱出一个数: “二!” 一声鬼号响起,立即有无数声掠叫与怪嗥响应,刹那间,只见人影晃掠,步履急迫,所有还能动弹得了的“龙骧阁”残部,全已纷纷拿腿奔命,仓惶逃出林外。姜喜良吁了口气,奔了上来,好奇而又打趣的道:“王大哥,怎么你今天忽然大发慈悲,会把这批‘龙骧阁’的余孽全数放走?” 王云相淡漠的道:“你的看法是这样么?” 姜喜良诧异的道:“不是您宽恕他们了吗……” 王云相抿唇不答,姜喜良纳闷的正想再问,林子那边,已突然有一片惨怖凄厉尖号哀叫声谣遥传来,还隐隐夹杂着愤怒的叱骂与弓弦的脆响!姜喜良呆了呆,道:“这是什么?” 王云相笑了笑,道:“这是什么你还听不出来?喜良,这是人们在受到巨大痛苦时的惨叫与生命绝望前的呻吟。” 姜喜良急切的道:“这我晓得,但为什么会有这些?” 王云相的目光澄澈而幽冷,沉沉的道:“有一批往日旧属执着强弩被迫替他们卖命司守,而这批人一见到我便马上反投过来,因此,我令他们转移射向,面对林前,只要有人逃闯,使一律射杀不误,如今,想他们正是这样的了。” 姜喜良呵呵笑道:“原来您不是真心释放他们,而是驱使他们前往鬼门关……” 王云相平静的道:“对敌人宽恕,即是等于对自己残酷。何况,这些豺狼瓜牙也根本不值得怜悯!” 王云相转过身来,面对自然匍匐在地下的许鹏叱道:“挺起身子来,许鹏!” 痉挛了一下,跪在那里的许鹏满脸涕泪交流的着挺直上身,他绝望又恐惧的悲叫:“王大哥!” 王云相凝视着这个令自己痛心的叛逆者,低沉的道:“许鹏,我们在一起相处已有多年了,我待你有如兄弟,如同手足,我们共患难,偕安乐,齐尝甘苦,并渡艰危,我们的情感真挚而融洽,彼此相处有如一家人……” 王云相仰起头来,沉默了片刻后,又道:“但是,你告诉我,我有那些地方对不起你,得罪了你?竟使你恨我恨到这种地步?要与外人共谋篡夺我的基业?欲残害我的生命?许鹏,告诉我,是为了什么?” 跪在那里的许鹏,终于受不住内心的惭疚与羞愧,更承担不起那至极的畏惧与惊恐,再次激动得痛哭起来,涕眼滂沱,好不凄惨! 王云相叹了口气,柔和的道:“不要哭,许鹏,记得我时常告诉你们的话?宁肯头落地,也不掉一滴男儿泪,你真做不到我要你们做的?就好象你也做不到一个忠烈之士一样……我实在为你难过,许鹏!” 许鹏哽咽着,凄苦的道:“王大哥……我……我知错了……我忏悔了……” 王云相平静的道:“难道你就自甘认命了么?许鹏,你不想奋力挣扎,与我放手一搏?” 许鹏以头撞地,涕泪纵横,哭叫道:“我不敢……大哥,我宁可死,也不敢当面顶撞大哥你……” 王云相沉重的道:“念在你仍有一抹天良,仍有一分悔过的情份上,我不对你惩处,许鹏,你自己了结吧!” 许鹏以头碰地,噎着声道:“多谢大哥……” 王云相徐缓的转过身,不再看许鹏,这位凄怆绝望的叛逆者仰首向天,满面泪痕,他哆嗦着,脸色变得苍白暗淡。好一阵子之后,他伸出手,把抛置一边的长枪扯了过来,双手紧握住那枚尖端呈菱形的锐利钢锥,在那枚钢锥的青冷光芒闪泛下,许鹏蓦然大吼一声,奋力将钢锥插向自己的腹部。只听得那么“噗嗤”一声,整枚三寸长短的尖锐钢锥已经完全透进他的腹内。 没有哀嚎,没有呻吟,许鹏双手捂在腹部,一张瘦削的面孔已陡然间歪曲得变了形,他额头的青筋暴浮,汗下如雨。唇角急速的痉挛,一双眼凸瞪得几乎连眼眶子也挣裂了! 第127章 传说中的盟约 一边,连见惯了血腥场而的姜喜良,也忍不住有些恻然酸楚了。王云相目光悲悯的投注在许鹏那挺跪着的躯体上。他形色柔和多了,也和气多了,他沉缓的道:“走吧!” 马琪的产业“绮香园”的大门石阶上。 莫鲁神色冷漠而生硬的凝注着远处那一片惨厉的景色,在鳞栉的房脊那边,漫天的烈焰正在闪映腾炽,血红的火光将黝暗的夜空照成赤红色,有如用一笔笔的朱赤异彩,涂染在漆黑的画廓上,显得那般狰狞,那般狂野,又那般绚丽。 隐约的嚎叫声,哭泣声,杀喊声,又梦魇一样的从远处传来,其声悲悸,荡人魂魄!整个建筑宛似全已笼罩在一片血雾中。 一个身形俏丽的黑衣女子站在莫鲁的下一级石阶上,她怔怔的看着那场惊心动魄的惨象,转头道:“老莫,咱们的兄弟正在大开杀戒了,看情形,他们是全横了心,要把这块地面全踩平呢……” 莫鲁冷冷的道:“报复的手段离不开残酷,小婵,这并不足为奇!” 一潭秋水似的大眼睛里阅过一抹奇异的光彩,叫小婵的女子低声道:“老莫,这里不但是马琪的命跟子,也是‘龙骧阁’的基业之一,这么毁了,真有些可惜……” “说真的,我也不是太舍得。”莫鲁古怪的笑了,道:“小婵!老大说过,一切邪恶的、龌龊的、污秽的东西全须连根铲除,就连他的亲人也不例外,又何况区区几幢房舍,数处基业?” 小婵怔了怔,感慨的道:“说真的,老大的确拿得起,也放得下……” 莫鲁淡淡的道:“只要环境逼迫你养成这种习惯,小婵,时间长了,你也会做到和老大一样,能取能舍。”顿了顿,他又道:“当然,才开始学习果断与冷酷这两样东西是极其困难钠,不过,天下没有学不成的事,问题在你是否一定要学,有没有恒心要学,如这两桩齐备,小婵,就算叫你吃死人肉过活你也会甘之若饴了。” 小婵一下子捂住嘴,眉宇轻蹙的道:“好了,求你别说得这么恶心,我都要吐了……” 莫鲁哈哈大笑,道:“人世间,比这令人还要作呕的事情多得多,假设你忍不住,那么,你这一辈子就只好尽用在作呕上面去了……” 小婵摇摇头,苦着脸道:“我们谈点别的不好吗?” 莫鲁笑道:“反正眼前也只是等待他们出来,而我也需要使精神调剂一下,你说吧,谈什么?” 小婵犹豫片刻,道:“谈今后,下一步的行动。” 莫鲁深沉的道:“下一步,大约刀尖就直指‘龙骧阁’了。老大已经查明,是他们在背后捣鬼,想要让我们自相攻杀,坐收渔人之利。” 小婵道:“仍是象今天这样大举攻杀吗?” 莫鲁摇摇头,道:“不适宜。” 小婵注视着莫鲁,道:“那么,采用那一种方法呢?” 莫鲁搓搓手,道:“选高手猝袭罢了。”接着,又道:“不过,现在还不能完全决定,尚须看情势的变化如何,小婵,你别忘了,如今我们正有一个最好的内应呢!” 小婵笑了起来,“也是,这位现在还不知道正在如何的担惊受怕,焦头烂额呢。” 莫鲁平静的道:“我常想,‘死’这玩意真是一件最大的本钱,只要你能操纵它,几乎与任何人竞争赔斗都可以无往不利。但是,它虽然是无形无影的,却可怕得使每个有生命的物体都对它颤栗而惊悚,小婵,你认为对么?” 小婵嘟了嘟小嘴,恨恨的道:“哼,我那还敢说不对?我自己是亲身尝试过这一种味道,而赐给我这幸运的,就是你老莫哪……” 莫鲁润润唇,笑道:“实在抱歉。那天,是有些过火了。” 小婵幽幽的道:“言不由衷,其实,你那一次的杰作,可真叫我受够了,有生以来,还没有尝过那种滋味……” 莫鲁靠近了一点,道:“可是,你也应该想想,在我给你尝试之前,你也早就给我享受了,而这其中更有不同的,是我仅限于给你尝一下为止,并没有真正夺取你性命的意思。可是,小婵,你就完全不同了,你是真想叫我由鬼门关上去做做客,我不晓得你知不知道人只有一条命?到那阴曹地府也只能去一次,而去了之后就再也回不来了呢……” 在远处火光的映幻下,小婵那张俏丽美艳的脸庞越见酡红赧彤了,她以恳求的目光投注莫鲁,低柔又委屈的道:“老莫,我求你不要再提这件事了,一提起来我就又差又愧,恨不得找条石缝钻进去……” 莫鲁豁然大笑,说道:“傻丫头,是你先引出话题的呀……” “那么,我们就把这个话题结束,好吗?”小婵羞涩又畏怯的说道:“我可再也不想尝试那样的滋味了。” 莫鲁笑道:“随你。” 这时,一阵急促的步履声响,在一名手持三尖两刃刀的大汉为首之下,近百名大汉已一阵风似的跟随在他身后涌出了大门。莫鲁目注那十余名把守在石阶四周的白袍手下,高声道:“你们十个人过去将所有坐骑给牵过来!” 莫鲁侧过脸,向大汉问道:“一切全弄妥了?” 大汉踏近两步,躬身道:“全妥了。” 莫鲁左右看了一看,沉声道:“‘绮香圆’里还有多少马匹?” 大汉忙道:“找了老半天,只找了他舅子的三十几匹马来,可是另外却有一个小小的收获!” 莫鲁“哦”了一声,道:“说。” 大汉小声道:“就在我们搜寻马匹的时候,可巧在马厩后头的草堆里。抓出两个‘龙骧阁’的信差来,经我严刑逼问,他们供出了所知的消息,他们似乎已经怀疑到是王老大重现了……” 莫鲁平静的道:“就算他们不明白,今夜之后,他们也会知道的。那两个信差呢?” 大汉尴尬的打了个哈哈,道:“呃,我问完了话,就把那一双混蛋砍了!” 莫鲁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此际,一阵马嘶人叱,顺着楼角围墙,已有人把“绮香园”中搜寻到的三十几匹健马赶过来了。洪大贤奔下台阶,大叫道:“兄弟们,全给我上马,一人一匹不够就两人合乘,行动要快,去老大那边儿!” 令下之后,顿见人影奔晃,纷纷认镫攀鞍,片刻间,一百多名“草上飞”的儿郎们全已上了马背。莫鲁与小婵也分别骑上自己的马匹,回头一看,大伙儿全准备妥了,莫鲁立即挥臂扬鞭,暴叱道:“走!” 铁蹄如雷,刹时撼山动地的震响起来,近百乘健骑,在那城角几处的蒙蒙火光掩映下,旋风似的卷进了沉沉的黝黯夜色中。 这里,静了,一片死寂,一片空荡,象一座坟墓一样的“绮香园”,须臾前的辉煌灯光,繁华喧嚣,如今,却只剩下游魂咽泣,幽茫了了…… 城楼,北角。 “真象你说的,开始了。”李昱转过头,面有忧色的对慕容轻尘说道,“我真的怀疑,我们能否活着离开这里。估计明天全城弄不好就要血流成河了。” “不破不立。”慕容轻尘只是微瞥了一眼远处的火光,面色出奇的平静,似乎丝毫未把那些正在发生的血战放在心上,“要不然,我们也不容易走出去,迟早得让人把货物劫走,人还得横尸异乡。等他们互相攻杀得差不多了,我们就安全了。” “你是怎么知道‘龙骧阁’的事的?”李昱问道。 “我很早便发现,纷扰不息的江湖,一下子平静了下来,而且,平静了二十年,这真是一段安闲的岁月,也是江湖上从未有过的宁静日子……”慕容轻尘笑了笑,“我一直很疑惑,是什么原因造成的这种局面,我进行了调查,查了多年却一直不得要领,直到最近一段时间,才听到了一个传说。” “哦?是什么传说?”李昱好奇的问。 “传说是三位身负绝世武功,心怀大愿的高人,策划了三年,又说动了江湖各大大门派全力相助,才在一次武林同道的大聚会中,一举铲除了江湖上最恶毒的邪道人物,也镇住了胸怀野心的各方豪雄,订立了一分严格的约定。一体遵守,不得逾越。”慕容轻尘道,“大会上,没有推举主持武林事务的盟主,因为,他们发觉了,设定的武林盟主之位,会引发很多江湖豪雄心中的不平,生出取代之心,反成为江湖上祸乱之源。因此,各门派都维护了原有的形貌,这使每个门派首脑人物的心中,都获得了一份平静。” “据说这个大会是在龙虎山举行,这份订下的约定,就称为‘龙虎盟约’。正是这个‘龙虎盟约’,竟然维持了江湖上二十多年的安静岁月。但那三位策划武林同道大会的高人,却在大会之后便莫明其妙的失踪了。” 第128章 庙堂不安,必有江湖 “多少仰慕他们的武林后起之秀,踏遍了千山万水,希望能一睹风采,求教绝学。但三位高人像是滴入大海的水珠,再也找不到一点痕迹。也许他们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只是没有人能找到他们。”慕容轻尘看着李昱,娓娓道,“于是,江湖上开始了纷坛的传说。最合乎情理,而又流行最广的传说有三个。第一个是:他们虽然搏杀了那些邪神一般的人物,但他们三个人,也受了很重的伤。他们当时用某种办法掩盖了伤势,不使发作。大会之后,便伤发而亡。第二个传说是:他们开拓了江湖上从未有过的清平世界,心愿已了,归隐于深山大泽,追求仙缘大道,不再理会尘世上的纷争。第三个是:他们决心要维护‘龙虎盟约’,不准有人背弃。易容改装,巡行天下,暗里查访违约背盟的人,出手歼灭……可能是第三个传说的震骇,使整个江湖上平静了二十年。” “可江湖上真正的平静了吗?”李昱想起自己这一路来时的所见所闻,不由得叹息了起来。 自从回到了李家之后,他虽然过了几天平静的日子,但是自从那次和“亲生弟弟”李斌喝醉酒之后,平静便被打破了。 虽然自己做出了原谅李斌的表示,但他还是能够感受到来自于弟弟那里的深深的敌意。 自己在这个世界的父母虽然对自己很好,但由于自己的“失忆”,和李猛的丧命与已手,他们已然把振兴家族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了幼子李斌的身上。 而李昱也知道,一旦将来父亲和母亲都不在了,自己的这个弟弟成为了家主,只怕便是自己的末日了。 因为自己曾手刃兄弟的事,又不记得自己以前的事(压根儿就不知道),是以在李氏一族中,那些家族的长者和家臣,也并不待见自己,他们似乎没有别的选择,也都靠向了李斌一边。 而自己为了生存,难道要再象比武场上杀死李猛那样,杀死自己的亲弟弟李斌么? 这一次他之所以出来做生意(本钱便是那些剩下的照夜珠),完全是出于“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的考虑。 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强大的成朝的北方边疆,竟然是这样的一种乱象。 所幸的是,他此行邀了慕容轻尘兄弟同行。 和弟弟慕容远山已经成为武殿奉宸卫不同,慕容轻尘是闲人一个,因而在接到李昱的邀请之后,便欣然同往。慕容远山本来分不开身,但恰在此时,韦明宇要他秘密的前往北方公干,是以慕容远山也和李昱的商队一起同行,并且当仁不让的担当起了保镖的职责。因为三人当中,数他的武功最高。李昱做为一个穿越者,虽然在地下得了苏浠丽传授的“开天刀法”,但他只会一招,而且临敌经验极少;而慕容轻尘的剑法,也就是那种寻常文士的水准,比平头百姓和流氓混混稍好一点;他们俩加起来,都未必是慕容远山的对手。 尽管有慕容远山随行,但他们一路上还是遇到了不少危险,所幸都一一化解,直到他们采办完了货物,准备回西京时,却不曾想困在了这小小的白龙镇。 正当一行人全都忧心忡忡之际,慕容轻尘却表现得极是淡定,他不但不担心无法从这里脱身,而且还大胆的给李昱出了一个主意,建议李昱在这里立下自己的根基。 李昱听到慕容轻尘的计划,第一个反应,便是以为他疯了。 但李昱不得不承认,慕容轻尘的计划,的确很有吸引力。 反正也无法从这处险恶的地方脱身,倒不如按照慕容轻尘的计划放手一搏,或许还有生机! “我总感觉,有一个看不见的组织,如同一只无形的手,在控制着这一切,一开始,我以为会是‘鬼谷’在幕后操纵着这一切,后来才发现,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组织‘龙骧阁’在掌控这一切,而‘龙骧阁’的背后,你可知是谁吗?”慕容轻尘笑问道。 “‘龙骧阁’……这个名字似乎便预示着什么……”李昱沉吟了一下,道,“难道说,是帝朝?” “正是!”慕容轻尘一笑。 “帝朝为何要如此?”李昱惊讶不已。 “因为大成朝的北部边疆和草原的戎狄汗国接壤,这里因为长年的战乱,民众流离失所,是帝朝控制力极弱的地方,庙堂之光照耀不到之处,则必有江湖存在。是以赖得江湖人士兴起,外攘敌寇,内保民生,使北方边地稍见安定。而‘侠以武犯禁’,这是帝朝最为忌讳的地方,因为各地如果都这么效法,必当危及帝朝存在的根基,而帝朝若要尽数消灭此种力量,亦是不能,而最好的办法,便是自己培植一股力量进来,暗中掌控局面。”慕容轻尘道,“‘龙骧阁’便是这样一个组织。” “原来如此……”李昱明白了过来,不由得暗暗心惊,同时也郁闷不已。 别人穿越到了异世,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坐拥花丛金屋藏娇,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就变得如此的危险而复杂呢? 看样子,穿越后的成活率,并不如他原来想象中的高啊! “那边儿这会儿没动静了,应该是打得差不多了,咱们过去看看吧。”慕容轻尘望了望远处东市方向的黑夜,说道。 巨大的宽刃厚背的长剑缓缓从剑鞘中拔出,剑身上荡漾着银色的光晕,面罩武士双手握剑,微微眯着的眼睛从剑尖后面紧紧盯着对面的魏厚春,一股浑厚的气力澎湃着冲击着周围的人群。 他甩去披风,在满是血水和死尸的街道中,一步步向魏最春走去。 刚才的激烈厮杀已经告一段落,地面上,全都是双方战死者的尸体。 他们当中,就有那个大个子的身影。此时的他,躺在数个敌人的尸首中间,双目向天,脸上已经凝固的表情,竟是那么的安祥,满足。 一队“草上飞”六名武士挡在了魏厚春的身前,这个带着精钢面罩的武士身材,最少比他们高出了一个头。 他赤裸着上身,未穿任何甲衣,肌肉块块坟起,全是古铜色,仿佛是用精铜铸出来的。 魏厚春只是淡淡的看着他,丝毫没有被他身上散发出的杀气所震慑。 为首的草上飞武士目光一落,立即暴喝道:“杀!””反手将头上的竹笠掷下。 竹笠下,是一张极其威武的中年人脸庞。 其余五个亦随即也将竹笠掷掉,是五个年青人。 他们手中握着的,和为首的中年人一样,全都是清一色的九环大刀。 走在最前面的中年人大吼着向前扑出,手中九环大刀“呛啷啷”声中,拦腰向那秃头面罩武士扫出。 面罩武士没有闪避,吸气,浑身的肌肉跳动,仿佛有声响发出来,他挥剑横格,九环大刀迅速扫在他手中的巨剑上,“铿”的发出金铁交击的刺耳声响。 面罩武士若无其事的站在那里,脚下和身体竟然纹丝不动,甚至连握剑的手也没有动一下,而那柄九环大刀,反而给震了开去。 紧随着中年人进攻的还有一个年青人,他在中年人进攻的同时,也是双手抡刀,向面罩武士拦腰横砍,但面罩武士只用了一剑,便同时封住了两个人的攻势! 那个年青人被震得接连后退了三步,方才稳住身形,他面色一变,大喝声中,九环大刀再一抡,当头劈下。 面罩武士“哈哈”一笑,左手一抬,一挡一抓,硬硬抓住了九环大刀的顶端,旋即转身,右手挥剑疾劈而下。 “铮”的一声,他只一剑便将那柄九环大刀柄劈断。 看到这一幕,六名草上飞武士全都勃然变色。 因为他们用的整把九环大刀都是精铁打造的,那个年青人若没有几斤气力,也用不动这样的一柄九环大刀,面罩武士却是如此轻易将之挡下、劈断,一身气力和手中的剑之锋利简直不可思议。 九环大刀一断,那个年青人亦被震飞,他借势一个翻身,竟然扑向了面罩武士,手中断刀向面罩武士当头插下。 面罩武士闪电般伸出左手,凌空一抓,便将那截断刀抓在手中。 面罩武士手只一拧,那个年青人便再也把持不住,断刀脱手飞去,一个身子却凌空落在他的肩头上。 面罩武士丢了断刀,一把抓住了那个年青人的脚踝,年青人立时被他抡得风车般上下左右翻飞。 其他人已然挥动九环大刀冲上前来,看见这种情形,只恐伤了同伴,一齐怔住。 面罩武士接着一声暴喝,单臂一抡,将手上那个年青人撞向旁边的一棵大树。 一声巨响,那棵大树竟然一裂为二! 同时,那个年青人的一个身子亦拦腰断为两截,他发出了一声无比惨厉的叫声,令所有的人毛骨悚然。 中年人等五个眼都红了,他们齐齐发出一声大吼,挥动九环大刀便要冲前,却被魏厚春一声厉喝止住了。 “都退下!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第129章 杀戮之剑 狂笑如雷中,面罩武士的身形有如一道流光般暴闪,没有看清他的任何动作,站在左侧一方的十一个彪形大汉已同时惨叫着翻跌出去,而几乎不分先后,在一连串的“蓬”、“蓬”闷声中,右侧方又有十余名草上飞武士被砍翻到了空中! 满空的鲜血溅洒,红漓漓的勾映出各形各式的、光怪陆离的形状与图章来,而这些交织迸射的热血里,便包括着一阵阵凄厉的长号,一声声悲绝的嗥吼,那般刺耳,又那般阴森! 连续在半空中翻了九个空心跟头——看上去却只是翻了一个,就在这九个跟头的不等距离下,又已栽倒了十七名草上飞武士! 面罩武士的出手凌厉快速得无可言喻,在人们的感触里,他仅仅只是来回一趟闪动的时间,即已有三四十个牛高马大的壮健汉子命断魂落了! 人类在垂死前的呼号是尖锐惨厉而又惊心动魄的,现在,这种呼号便与金属的抛脱声混成了一片,魏厚春做梦也想不到对方竟然具备了这等精湛超绝得有如恶魔般的可怕身手,他猛然间不觉一愣,但是,就在他这短促得微不足道的一愣里,他手下又有好几个人被活活摆平了。 一阵无比的恐惧与惊震感笼罩着这位“砺锋号”的主人,象眼前这等凌厉暴虐的杀人方式,可以说是他生平所仅见,而其发生之快,经过之急,更是令人不敢想象,就凭着一个“人”的身手,竟会有如此迅速与猛烈的表现么? 一愣之后,魏厚春再也不能镇定下去了,他狂吼一声,长衫分扬下,一对金光闪闪的龙纹陌刀有如一双吐射着豪光的烈日飞罩面罩武士! 但是任那双金刀的去势是如此凌厉、如何快速。却宛如只是攻击的一条有形的影子,面罩武士甚至连看也不看一眼,他的身躯已象鱼游于水那般滑溜又怪异的狞然掠出! 两名草上飞武士被他这冲掠之势跟上,劈手已弹震到寻丈开外,另一个汉子刚要举刀横砍,黑暗里银芒如电,猝然闪动,那个方才把手中长刀举起来的朋友已古怪的被倏地挑起到了半空,“哧”的一声,颈骨碎断声响毕,他已连哼也没有哼便尸横地下! 一个剧烈的大旋转动作,面罩武士在划过一道美妙的弧度里,又连连躲过了魏厚春狂风暴雨般的二十七次飞快攻击,然而,在他这形成一道圆弧的闪掠下,又有十余名草上飞武士长号着纷纷翻倒! 几十匹健马开始受惊的长嘶厉吼,纷纷四散奔走,于是,仅存下的二十来名草上飞武士中,只有五六个人不顾一切的攀附鞍镫之上,企图乘乱逃逸—— 面罩武士在一次幅度极小的猝然幌掠里,已再度避过了魏厚春的九次攻扑,他的身形突而换为一道淡渺的光影,只是一闪之下,已凌空来到了那五六个正在惊慌失措,仓惶欲逃的敌人头顶,而不待他们看清他的身形,大片银光已带着刺耳的尖啸翻闪飞卷,那种闪翻飞卷的速度是骇人的,仅仅只在人们的瞳仁中印入电光石火般的一抹不规则的光闪! 刚刚才攀上马身尚未及奔出几尺远的那五六个草上飞武士俱已同时被击落鞍下,他们的身体尚在地面上翻滚未停,狂驰惊奔的马蹄却又骤雨般踩踏下来,顿时惨号连起,血肉并溅! 当人们的神智正被这一片凄怖酷厉的景象所震慑,面罩武士的身影已又弹射而回,他是那么古怪而径异的在半空中腾挪闪转着,在身躯的移展里,常常带起一阵阵的旋风! 但是,这旋风的速度却跟不上他的行动,每在人们听到了这阵风声,那听到的人早已翻摔了出去,他全身展在风声之前,夺命在风声之先! 那柄巨大的长剑象是死神追魂的弯镰,恶魔应验的报复诅咒,象是阴曹地府的生死牌,更象是冤魂厉魄的狞笑尖泣!就那么闪耀着狠毒的光彩,纵横飞卷,宛如流光往回苍弯,当有人看见时,即己再也没有看上第二眼的机会了! 庞大的人体此起被落的被掀抛搅碎,一个一个的翻起又摔跌,而那些不似人口中发出的闷啤悲吼,便混沌成了一种最最刺耳惊心的怪异声音。 魏厚春是拼了命在追截着面罩武士,但是,无论在亲身的体会上抑是心头的感觉上,他全有着在追逐一抹光闪幻影般的错觉,任他双刀挥起如日月串连,如云如风啸,如长虹横空,但却丝毫沾不上敌人,不是一击落空,便是稍差一线。每次落空,每次都稍差一线,这情形组合起来便告诉了他一个意义;眼前的敌人功力之高,技艺之强,已非他目下的力量所可以撼动阻止的了! 满头大汗中,魏厚春又狂吼着冲上去,觑准面罩武士的背影,双刀齐出。在金芒辉映下,他上身微斜,挥出的双刀再削再砍,又朝面罩武士可能闪挪的方位展开阻截,但刹时只见毫光如电,回旋纵横,黑暗的夜空中,全是虚虚幻幻的刀影在飞舞,在跳跃—— 但是,就在魏厚春的猛攻甫始发动,当那些光影刚才开始涌现,时间之快尚不及人们的意念转动,不及人们的视线追摄,几乎就象一个能以遁形缩地的恶魔——在魏厚春的凌厉攻扑下,已顿然失去了面罩武士的身影! 目标聚然消失,魏厚春的招式没有了着力之处,重心猝移下他再也把持不住,突然往前一个踉跄,而就在他倾力站稳之前,颈项倏凉,巨剑的剑刃已经那么轻轻柔柔却又结结实实的横在了他的脖子上面! 剑刃冰冷,散发着骇人的气息,它搭在魏厚春颈子上,使魏厚春觉得它只要一动,自己便会人头落地。 魏厚春全身骤凉,有如掉在冰窖一样顿时呆在当地,一股寒气自脚心冒到头顶,他僵麻的挺立着,双眼迟滞木纳,喘息也变得粗重起来! 面罩武士便在两步之处,他右手执着巨剑,回头转向那边的马琪:“我斩杀这些鸡零狗碎,超过呼吸十次的时间了么?” 马琪也给惊呆了,似是恶梦方醒,他看了面罩武士一眼,这才会意过来。“没有超过……但我几乎闭过气了,在我的感觉里,恐怕连喘息三次的时间都没有……一刹前,那还是几十个活人,一刹后,便全成了些死尸……好像,好象原本这里就躺满了这些尸体一样……” 面罩武士平静的道:“除了这位魏大先生,还有其他活口逃走么?” 马琪摇了摇头,狞笑道:“我没有发觉还有其他活口逃走!你知道,杀起人来,你的缜密快捷手法,胜过渔夫伸手入瓮捉鳖,稳当老练,而且,一个不漏!” 面罩武士哈哈大笑,道:“好比喻!” 此刻,魏厚春才察觉出面罩武士所发出的笑声竟是如此空荡,如此幽寂,除代被四周的房屋挡回来一丝丝微弱的因音之外,一切竟显的这般冷清、这般静默,再也没有其他的声音衬合了…… 悚栗的侧首探视,魏厚春几乎连心跳也停止了。 就这一眨眼前后的功夫,他手下近百名壮汉,竟已无一生存,全死绝了,干脆利落得甚至连稍剩一口残气的伤者也不留! 面罩武士注视着他,冷沉着道:“魏大先生,真是不幸的很,嗯?” 冷汗顺着眉捎子淌下眼角,魏厚春喘息急促,面红如火,他觉得嘴巴发干发苦,喉咙中也象被按进了一把沙粒似的磨擦的难受,咽着唾沫,“砺锋号”的主人强自镇定,涩着嗓子道:“你……不是中土之人?” 面罩武士冷笑了起来,道:“请你告诉我,这天下之大,还有几个人能够在呼吸几次的时间里摆平你这么多精锐的手下?” 魏厚春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回答,而是慢慢的让自己平静下来。 面罩武士阴森森的一笑,又接着道:“况且这把‘钻石星尘’,我也想不出东土那位仁兄会和我同时据有……” “你一定要杀我?”魏厚春恢复了平静,问道。 面罩武士笑笑,道:“那得看这位马先生的意思了。”他转过头,望向马琪,“马先生想要怎么处置他?” 马琪仰天大笑着,刚要说话,却突然看到,一队人正从街巷深处缓缓的走来。 “云相……”魏厚春看到为首的人,心中且喜且忧,他有心要出声示警,脖颈间的寒气却在提醒着他现在的处境,他立刻闭上了嘴巴。 “我来晚了一步。”王云相看着满街的死尸,眼中满是愤怒的火焰。 “你们不是他的对手,快走……”魏厚春看着一步步走近的王云相,把心一横,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王云相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他摆了摆手,示意姜喜良等人停步。他手握古剑,一步一步的踩在血泊之中,向前走去。 他没有去看面罩武士,而是在看着地面上的尸体,他的目光缓缓掠过那些残肢断体,眉头也渐渐的皱紧。 第130章 龙争虎斗 鼻孔中哼了一声,王云相缓缓抽出晶莹清澈而又锋利无比的长剑。 “王云相,我倒是有个建议……”马琪看着王云相,张狂地大笑了起来。 王云相淡淡的道:“我这里洗耳恭听了。” “王云相,闻说你武功绝世,勇冠天下,当然比起我这点雕虫小技来,乃是高明得太多了,我自知所学有限,是而便与你动手也不见有趣,若是你真想尽兴,何妨放开手,和我这位兄弟彻底印证一下?”马琪看了看面罩武士,目光又回转到了王云相身上,笑道,“不过,高手相斗,必须棋逢敌手,将遇良材,始为称强斗胜之道,若是双方力量太过悬殊,便是胜了又有什么意思呢?我看你也是一路拼杀而来的,所以我建议你最好歇一会儿,再和我这位兄弟比试,如何?” “马琪,可笑你聪明一世,竟然迷了心,晕了头。用这种三岁稚童玩的把戏蒙混起我来!你知道我们今夜相遇于此是个什么形势么?我告诉你,我们彼此之间是死敌、是强仇、是冤家,一方不灭,永无宁日,马琪,就是如此了!”王云相冷冷的道:“我们不是在研究武功,不是在印证所学,马琪,还有你的这位帮凶,我是在向尔等索仇,向尔等复仇!这其中没有宽容、没有侥幸、更没有延缓,我们是那里遇上那里算,而且,势必溅血!夺命!” 惊恐交集中,马琪恼羞成怒的大叫:“何物王云相,好个嚣张放肆的狂夫,马某只不过先礼后兵而已,你却以为我是在畏怯于你么?” 王云相冷冷一笑道:“既不畏怯,乃是最好不过。”王云相转头看着面罩武士,“你助纣为虐,见利忘义,一身本事却甘为帮凶,刚刚我已看到你有这做帮凶的本钱,现在你就不妨将所有的本钱抖出来给我看!” 王云相一抖手,握在掌中的长剑发出了阵阵嗡鸣,夜色里,银光闪闪,煞是冷厉。 “二十余年江湖风云,我谁也未曾惧过,你这阵仗亦并无惊人之处……”面罩武士冷笑了一声,双手握紧了手中的巨剑。 王云相的目光在对方的巨剑上停留了一下:“好剑,你刚才说这把剑可是叫‘钻石星尘’?” “正是。”面罩武士昂然道。 “我手中之剑,名唤‘惊鲵’,乃是北极寒铁所铸,切金断玉,剑锋三尺六寸,净重七斤六两。”王云相道。 “好剑。”面罩武士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的‘钻石星尘’,以乌戈钢混合金刚砂所铸,剑锋五尺七寸,净重十二斤四两。虽不能吹毛断发,但可斩铁如泥,切记。” “好剑。”王云相道,“我记住了。” 魏厚春听着二人的对答,额头青筋暴起,“王云相是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你是谁?”他沉声问道。 “我叫苏里克?史尼德。”面罩武士说出了一个西方人的名字。 “我知道了,你动手吧!”魏厚春看着面罩武士,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和淡定。 史尼德从面罩后面发出了一声冷笑,没有说话。 不朝前走,王云相反往后退,他平静的对史尼德说道:“你放了他,我们比一场。我的速度不比你慢,你要是杀他,他人头落地的一瞬间,我也能要你的命。” 听到王云相的话,马琪不由得暗暗后悔,应该早让面罩武士杀了魏厚春才对。 而魏厚春刚才提出要面罩武士动手杀自己,其实也是想以一己之命,换来王云相出手的机会! “好!”史尼德紧盯着王云相,缓缓将巨剑从魏厚春的脖颈处移开。 魏厚春感到内衣已经被冷汗湿透了,他没有看王云相,也没有去看史尼德,而是缓缓的迈步向一旁走去。 突然间——快得就宛如一道远古的流光射向永恒,王云相的身形已到了史尼德右侧,而他手中的“惊鲵”,也闪电般似的刺向史尼德脖颈! 断叱一声,声起未落,史尼德已猝出三步,他好快的动坐,反手间“钻石星尘”扫向王云相脖颈,右手翻飞,一枚八角形的、尾端缀连着细皮牛索的流星锤也同时撞向敌人胸口! 横翻空中,王云相的“惊鲵”微沉倏抖,寒芒突现,他已虚空移出五尺,一面大笑道:“不错,真不错!” 史尼德虎吼一声,剑锤齐上,刹那间已与王云相战成一团,打了个天昏地暗,难分难解! 就在这边的龙争虎斗里,一旁,姜喜良已蓦然喉头窒吼着冲出两步,手中的长刀已照头劈翻了一名对手! 他的同伴此时虽然个个带伤,但也纷纷虎吼,跟着杀上。 那名马琪的贴身手下甫始在鲜血及脑浆的并溅下栽倒,他的两个同伴已怒吼着拼死攻上,两柄双刃砍刀锋利至极的交挥着猛斩姜喜良! 手中长刀急挡快拦,姜喜良已是全身汗透,他喘着气,边战边退的又过了七招,两名对手中的一个突然怪叫如啸,扑地滚进,双刃砍刀横扫狂挥,狠毒无比,而另一个腾起半空,迎面扑来! “嘿!——” 姜喜良一声暴喝,全身半曲着弹起,双手执刀,在身体的猛烈伸展中倏地射向自半空扑来之敌! 双方全是用的险招,全是使得挤命打法,而结果几乎是立即的一—就好象原本已是这样了,上面那个马琪的手下砍刀挥落时碰上了姜喜良的长刀,“当”的一声反弹偏斜,刀尖却一下子扎进了姜喜良肩头,同时,姜喜良的长刀也不分先后的通进了他的小腹! 惨嗥嘶吼杂着闷哼,半空中血雨洒溅,两个人同时往下跌,滚地贴近的那名马琪的贴身手下却大喝一声,砍刀如雷,急削姜喜良双腿! 在无比的痛苦之中,姜喜良神志仍未晕迷,金风袭来,他已自有惊觉,双手握紧着的长刀迅速往外猛撩,双刀相接,火星与震响齐扬,姜喜良遭此碰撞之力,整个身躯不由得向外翻出! “狗操的!” 那名凶汉绝不放松,嘴里咒骂着,疯狂一般挥刀紧追过来! “篷!”一声闷响,姜喜良的庞大身躯跌落在路边下坡的台阶之上,跟着又骨碌碌滚了出去,他在那里滚动着,那名追出来的仁兄便狂乱的用双刃砍刀步步逼赶,一次又一次的连续猛砍,“当”“当”“当”石屑杂着火星齐飞,深刻的刀痕,便跟在姜喜良翻动的身后一条又一条的留在石阶上了,好险,好狠,间不容发! 滚下了石阶,姜喜良突然抽搐了一下不再动弹,他的这个敌人见状大喜,飞扑过来,也是两手握刀,恶狠狠的朝着姜喜良脑袋猛砍下来! 当锋利的刀刃一闪而下的刹那,姜喜良静卧的躯体却蓦地往里翻滚贴上石阶,“噗嗤”一声,双刃砍刀便一下子落了空,结结实实的切进了泥土里! 那名凶汉尚未及搞清这是怎么回事,上身随着挥刀之劲往前一弓,就在他这一弓的瞬息,“咔”的一声震响,姜喜良已在翻滚的眨眼间奋臂挥刀,将这名敌人的胸腹整个斩开! “嗷!——啊——” 尖锐凄怖的惨号颤抖着出自那个杀人未遂,反被人杀的凶汉嘴里,他丢了双刃砍刀,两手捂着胸腹,踉踉跄跄的向前走出,指缝当中,血如泉涌,更有蠕动不已的内腑肠脏,在他手掌的挤压下由伤口的裂隙中溢出! 姜喜良虽是智、力并用,除掉了与他对手的三名强敌,却也遍体鳞伤,气虚力竭了,他躺在石阶之下,混身浴血,喘息急剧,头发上,胡髯上,全沾染着血丝,他大张着口呼吸,这那双眼,也全变成赤红的了…… 突然,又是“咔嚓”一声刺耳的骨骼碎裂闷响传来,院中,与姜喜良的同伴王风岑较斗的那个马琪的贴身手下也一头翻跌倒地,王风岑却歪歪斜斜的向后退出,一屁股坐在当场! 方才,他在经过一场苦斗之后,终于用他的铁锏敲碎了他对手的头颅,但是,他除了肩头的伤势之外,胸前更翻卷开一条尺许长的血口子,红漓漓的,额蠕蠕的,甚至连胸骨也隐约可见了! 同样的大口喘息着,王风岑两限眩迷,头涨欲裂,他理住一口气,侧过脸来,声嘶力竭的叫:“老……老姜……你……你还好么?” 躺在那里,姜喜良虚弱的回答:“还好……我……的儿……这遭不会……死……啦……” 这等节骨眼下,一听姜喜良还在开玩笑,王风岑不禁有些啼笑皆非了,不过,他如今甚至连生气的力量也没有了,吁吁喘着,他道:“你……那三个……邪龟孙……全解决了……么?” 哼唧两声,姜喜良有气无力的道:“通通……送他们上西天……啦……否则……老王……我还有……有这张嘴回你的……话么?” 王风岑合上眼喃喃的道;“这就好……老姜……现才……可以……闭上你的……鸟嘴了……” 苦涩的漾起一抹笑意在唇角,姜喜良不再说话了,现在,他感到极度的疲乏,极度的朦胧,加上极度的晕沉,身子好象簸在海里,浮浮荡荡的,骨架子也像全拆散了,没有一丁点力气,他只想好好睡上一觉,那怕一睡之后不再醒来…… 第131章 另一面 在另一边,王云相与史尼德的拼搏也已有了三十余招了,那位明显是西方人的面罩武士非但武功精深诡异,而且反应之快,应变之急,更是匪夷所思,千变万化,连王云相也不禁对他暗暗称赞了,自从王云相出道以来,能正正式式和他缠斗上几十招以上的对手,确实真不多见。 史尼德的那柄“钻石星尘”施展起来,不仅闪掣如电,吞吐似光,其稳,其狠、其准、其歹毒、其灵巧可以说炉火纯青,难以比拟。再加上他那枚神出鬼没的“流星锤”,凑在一起就越发威猛倍增,如虎添翼。王云相以其无可匹敌的绝顶艺业对付史尼德,虽说仍不见得吃力,但也不太轻松,现在,三十余招倏忽已过,王云相已经打算要尽快结束这场搏杀…… 激然三十剑飞刺王云相,在王云相的腾空翻滚当中,史尼德右手“流星锤”又暴袭远攻,有如一颗以极快速度横空的蓝天陨星,王云相悬空的身躯突然一颤,“流星锤”稍差一线的掠过,而他的“惊鲵”剑尖啸着反刺下来,幻出千百条闪亮的光影,空气在激荡,气流在波动,史尼德已长射向后! 王云相如影随形,闪电般跟上,史尼德再次狂戮六十九剑,“流星锤”倏出倏收,一口气攻击了五十次! 这一遭,王云相不追不躲,“惊鲵”剑在他手中简直已变成一条铁臂,一条恶魔的独角了,他猛往抢前,“惊鲵”剑又快又狠的飞击猛抽,他的出手是如此准确,如此沉重、又如此暴烈,以致史尼德的六十九剑与五十锤全被他在眨眼间一连串的震击开去。速度之快,就宛如有一百零九个王云相同时出现,同时挥动一百零九把“惊鲵”却敌一般,诡异极了,也巧妙极了! 史尼德心中暗叫不好,心腔狂跳,双臂酸麻中倾力侧掠,但是怪事发生了,王云相仿佛在刹那间真的变成了魔鬼,他暴啸出口,陡然间他的身形闪旋,风号气回中,顿时有数十条淡蒙蒙的白影出现,只见这些白影全是齐一动作,绕转翻腾下,却自数十个不同方向与角度猝围猛袭! 刹时眼花撩乱,目眩神迷,史尼德狂吼着象疯子一样挥剑抖锤朝四周那些真幻不辩的白影击去,着力处俱皆空无一物,在仓惶中,史尼德已是心乱气浮,用劲不均,他一连十几次出手不中,身形也不免晃动摇移起来。 就在此刻,“丝”的一声锐响,王云相的“惊鲵”已狠狠的刺进了史尼德的脖颈!又似窒息,又似呻吟般怪叫一声,这位身材高大的武士在剧烈的惊骇侵袭下,心一颤,手一软,“呛啷”脆响,他的“钻石星尘”已落到地下! 虚迷的喘息着,半晌,史尼德神智稍稍恢复过来,他艰涩无比的睁眼凝望,周遭空荡荡的,在已经微弱的火绳光芒映幻下,那里有什么幢幢白影?除了王云相一个人冷然站立身侧之外,就只有那把握在王云相手中,已经从他颈子上离开的、冰冷如毒蛇般的“惊鲵”剑了! 两人全没有开口,史尼德是在喘着,仿佛甫自一个恐怖的魔境中归来,而王云相却在注意街巷中仅存的那一拨拼斗情形! 蓦地一条身影长嚎着连滚带翻摔了出来,拖扯着蠕动的肚肠,沉重落地之后略一抽搐已自不动,那是一名马琪的贴身护卫,他是与另一人合攻魏厚春的。 看这情形,魏厚春已经给他开了膛了! 几乎就在人们的视线尚未及那具尸体上收回之际,另一侧,魏厚春已混身鲜血的狂冲出来,后面一人手持六棱狼牙铁棍衔尾紧迫! 王云相大吼道:“这边来!老魏!” 一个踉跄,魏厚春闻声之下,有如在怒海沉舟前攀上了一根巨大浮木般的惊喜,他喉咙里低嗥着,拼命奔向王云相身边!后面,高举铁棍的武士正待加力追击,猛一下发觉了眼前的情景,不由如遭雷殛般顿时呆在当地。他右腿前曲,左腿后撑,手中铁棍抬起作前劈之势,就宛如僵木了一样整个可笑的愣住了! 瞅了血迹斑斑的魏厚春一眼,王云相关切的问道:“伤得重么?” 魏厚春上气不接下气的急喘着,一张脸孔已黄中泛青,他伸着舌头帮助透气,好一阵,才沉声道:“不……不重!只是背上挨了一刀!左肩……吃这王……八蛋……使棍头擦破了……” 王云相道:“你到我后面歇着,其余的事我来对付!” 说着,他目光寒凛如刃般骤然投注向仍在呆愣著的使棍武士脸上,而这时,对方才有如恶梦初醒的一哆咳,吃力的将那摆了好久的可笑姿态恢复了正常! 使棍武士看了跪伏在地上的史尼德,惊恐的问了一句:“老大,你怎么样?” 史尼德没有回答,而是轻咳了几声,使棍武士注意到他口中喷出了血点,心下更是惊骇。 王云相微微一笑,道:“意外么?” 心腔猛的一阵抽搐,使棍武士一张横肉满生的面孔顿时就泛了青,他身上淌着冷汗,嘴巴里又干又苦,眼前这付情景,几乎令他对自己的视觉发生了怀疑。 但是,理智告诉他,这全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他们这边整个败了,彻底的败了,甚至连在他心目中不可一世的老大史尼德也栽了跟头——如今史尼德,只怕性命难保。 瞪着那眼,颊肉也在不停的额动,使棍武士一面竭力使自己镇定,一边艰辛的吞着唾沫:“王云相,你果然厉害……” 王云相平静地问道:“你叫什么?” “薛……薛冀!”使棍武士答道。 “你是中原人?” “是!” “怎么使用东瀛的兵器?你是忍者?” “不是,只是觉得这东西趁手好用而已,我的武功路数,是中原杨家的,这条棍是我从一个东瀛武士手中夺下的。” “噢。” 王云相点了点头,手中的“惊鲲”再次发出阵阵嗡鸣。 长长吸了口气,薛冀本能的退后一步,手上的也不由自主的斜横胸前,他惊恐的看着王云相,目光瞥及仍然史尼德颈项间的血迹时,只感觉背脊上全是凉嗖嗖的,因为他自已有多少能耐他比谁都明白,而他更知道史尼德的功夫乃是大大超越于他的。 眼前,连史尼德都失了手,自己又济得了什么事呢? 目光越过王云相肩头,薛冀又恶狠狠的瞅了瞅那站在王云相身后,神色淡然却不时发出粗重喘息的魏厚春一眼。 就在这时,史尼德巨大的身子晃了晃,好似一面墙似的栽倒在了地上。 薛冀猛地抢步上前,一手以铁棍拄地,一手扶起了史尼德。他的身材虽不如史尼德高大,但也甚是魁梧,而且极有力气,仅用一只手,就托起了史尼德沉重的身躯。 王云相静静的看着这一幕,没有任何的动作。 “老大!你怎么样?”薛冀焦急的呼唤道,“你可得挺住啊!” “能摘下他的面罩么?我想看看他的脸。”王云相淡淡的说道。 薛冀没有回答,而是悲伤地看着史尼德,史尼德慢慢睁开眼,点了点头,薛冀放下了手中的铁棍,探出手指,将史尼德的面罩揭下。 借着月光,王云相清楚的看到,那是一张布满了各种伤痕,几乎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脸。 史尼德看着满面含悲的薛冀,张口想要说什么,但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却呛了几口血水出来。 史尼德看着薛冀,轻轻摇了摇头,向街巷深处的方向转了转眼珠,薛冀会意,强忍悲痛,点了点头。 “他活不了多久了。”王云相说道,“他杀了我太多的兄弟,我必须要杀他。你若想为他报仇,就请过来。要是不想,你可以走了。” 听了王云相的话,几名同来的草上飞武士显得有些惊讶,但魏厚春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笑意,象是知道王云相会如此。 薛冀似是对王云相的话充耳不闻,他只是呆呆地看着怀中的史尼德。不多时,史尼德粗重的喘息声便永远的停止了。 薛冀用手轻轻的合上了史尼德的眼皮,将他的尸体放在地上,取过面罩重新为他戴好,然后拿过铁棍,站了起来。 “你不走?”王云相问道。 薛冀看着王云相:“你放我走?” 王云相笑了笑,道:“难道说,尚要我背你走么?” 薛冀用力晃了晃脑袋,愕然注视着王云相,喃喃的道:“可是……王云相你……你,为什么对我如此开恩?”他双颊的肌肉松弛的垂挂下来,像是梦呓般又道:“你是……王云相……与你的手段与心性来说……你自来是不肯饶恕你的敌人的……你惯于双手染血……谈笑夺命……你狠得离谱……但……但你却放过了我……而我……我不是你的敌人么?是你渴望生啖其肉,挫其骨而扬灰的敌人?” 第132章 黑手现身 王云相有些疲倦的一笑,懒懒的道:“你去吧!薛冀,不要问我为什么放过你,当然,这其中是有原因的。我想,这原因我不必在此时此地告诉你,你早晚也全知道的……”看着手中的“惊鲵”,王云相在略一沉吟之后,又道:“你须要记着一句话,‘种下什么,便得什么’,有人替你种下善因,眼前你便得着了善果,不过,希望你能持着这得来不易的善果早些离去,急流勇退,时尚未晚……带着你们还活着的人走吧,走得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魏厚春怔了怔,他奇怪王云相这时为何不赶快动手破除薛冀武装,却反向他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做什么?但是,就在魏厚春的意识尚未全然转过脑际的一刹,一溜金芒已骤然从黑暗中闪射而出,快得有如鸣电,当人们的瞳仁中甫始觉得那抹光芒的涌现,薛冀已“吭”的一声,双手捂着小腹翻倒,他就那样蜷曲在那里,寂然不动…… “一日纵敌,数世之患,王大哥。”卓西来的声音随即响起。 王云相叹息了一声,没有说什么,而是将目光转向了马琪。 “说出幕后指使者是谁,我便饶你一命。” 听到王云相说出这样一句奇怪的话,周围的人们全都愣住了。而马琪则是脸色大变。 “那一日我救了你一命,虽然你没了一只手,但保住了一条命。”王云相冷冷道,“今日你若是愿意拿性命保守秘密,那也由你。” 马琪的嘴唇哆嗦了一下,但仍是没有说出话来。 “老魏,你可知,我一去这么多年,是做什么去了么?”王云相问道,但目光一直没有离开马琪身上。 “不知道。”魏厚春的脸上现出了专注之色。 对于王云相一下子失踪多年,他一直是百思不得其解,想不到今天,有了知道答案的机会。 “我王云相的武功,算不上江湖中的顶尖高手,但我自信我的观察力,有着过人的敏锐,非常人能及。”王云相道,“我总感觉到,江湖之中,有一股隐在暗中的力量,操纵着各家各派的行行动……” “隐藏的力量?”魏厚春一惊。 “对!有一股隐藏在暗中的力量,一直在导引着江湖上的冲突……”九头鸟说,“仿佛是一只看不见的手,却把各大门派如同玩偶般玩弄……” “我还发现,江湖上,有某一个门派中的高手,不但有此独行的本钱……”王云相沉声道,“还能和内宫一系中人,平行论交。” “如是王大哥说的不错,就证明了他们早有勾结,可在下实在是想不出那一个门派,会有这么一位人物。”卓西来道。 “是的,我多年明查暗访,细数武林高人,也实在找不出这位神秘高人的身份,真叫人大费思量了。”王云相的目光缓缓的扫过街巷横七竖八的尸体,最后落在了已经死去的薛冀身上。 “就拿这小小的白龙镇来说,也逃不出被掌控的命运,而且在这里,我竟然见到称雄西域诸国的‘凯尔特佣兵团’的武士杀手……”王云相猛地转向马琪,“我真是想不明白,你是怎么请到他们的?” 马琪感到身体似乎被王云相的目光穿透了,不由得又哆嗦了一下。 “那几位躲着的朋友,出来吧。”王云相扬了扬手中的剑,沉声说道。 “呵呵,果然好眼力,不是吹出来的。”随着一声清朗的大笑,一名文士模样的人走了出来。 马琪看到了他,眼中骤然升起了希望。 “王孙先生……”马琪喜道。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王孙禹冲马琪点了点头,“尹家那边刚刚料理完。” 听到王孙禹的回答,马琪的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象是要加重自己说话的份量,王孙禹摆了摆手,他身后的一名扛着麻袋的戴着面具的武士将麻袋抛了过来。 麻袋摔在地上,口被震开,里面滚出来了好几个血肉模糊的人头。 马琪认出了尹德龙尹德虎兄弟的人头,面色剧变,肥大的身子开始如同筛糠般颤抖起来。 “你……” “呵呵。”王孙禹冷冷一笑,道:“现在,阁下只有自求多福了,杀!一个也不能放走!” 马琪突然飞跃而起,向一处巷口冲去,他身边仅存的四个护卫也紧跟着他奔去。 王孙禹没有动,但他手下的两个黑衣劲装武士,一齐飞身而起,迎向马琪和他的护卫。 一来一迎,快如电掣,兵刃交击声中,马琪和四个护卫,全被震落在地。 两个黑衣劲装武士,竟是武功绝世的高手。 马琪怒目圆睁,大吼一声,挥刀向前,四个护卫也紧跟着狂呼杀上。 “叮!叮!” 黑暗中火花闪动,伴随着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响的,是声声惨叫。很快,一切归于全都沉寂。 蓦地,五个人头从黑暗中飞了出来,落在了王云相等人面前。 马琪的人头一直滚到了王云相的脚边,看着人头那已然凝固的惊骇狞厉的表情,魏厚春冷哼了一声。 “明日天亮,这白龙镇便可以安静了。”王孙禹笑了笑,打量着王云相。 “他便是你说的那些幕后操控的人之一,是吧?”魏厚春深吸了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长刀。 身上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但他并没有去理会,而是全神贯注的盯着面前的王孙禹。 “对。”王云相点了点头。 “我刚才说的这个组织,原名叫‘神武堂’,聚集了江湖上相当强大的实力,但却被利用过二十年后,被它的创建者亲手毁去,而他们又通过东瀛及西域中人,在中原武林道上,建立起多股强大的力量,但这些力量,无一例外,都是在兴起后不久,也被突然置于死地。” “费尽心机建立起来的强大门派和组织,但是创建之人却是一点也不惜爱。须知历来江湖人彼此侵犯、搏杀,只有两个原因。一个原因是扩展地盘,争取收益,以养帮从,另一个是争取统一武林的盟主之位。但这些人不同,他们扩展江湖势力,却又不像要争取武林霸权,他们忌恨所有的武林门户、高人,不惜勾结西方的那些杀人魔头,残杀中原高手,挑拨、暗杀,无所不用其极。” 听了王云相的讲述,魏厚春和卓西来禁不住都打了个冷战。 “你们究竟是谁?用心何在?难道那些嗜血狂魔,真的能靠得住吗?他们在中原道上真的羽翼丰满了,一样会反噬你们,吞没你们,你们破坏了武林传统,却又志不在武林霸业!”王云相紧盯着王孙禹,厉声道,“你们究竟意欲何为?” 王孙禹笑着点了点头,道:“问的好。江湖上,有不少人怀疑我们,但他们都没有你想的这样清楚。也没有人敢象你这样的当面这样质问我,老实说,我也很想把自己的看法说明一下,今天就给你个满意的答复吧!” “所谓江湖人,只不过是一群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人,啸聚一处,他们要不耕而食,不织而衣,成群结党,鱼肉乡里,这样的人,是不是该死呢?……” “国家有法,江湖有道,你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魏厚春怒道:“何况,很多江湖人,是凭仗自己的技艺,立足于世,混口饭吃,保镖、护院,以维护道路畅通,居家安宁,这算不算正业呢?” “聚众乱法,以武犯禁……”王孙禹冷冷道:“官府的事,他们也是越俎代庖,这些人如不除根务尽,天下永无太平之日。” 王云相心中已大致明白了他的身份,淡淡一笑,接道:“但你们用的手段,也未免太过份,比江湖中人更为恶毒,而且引用非人,潜进中土,引异伐同,他们势力大了,你们能制服得了吗?”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王孙禹呵呵笑道,“我们能对付得了你们,就也能对付得了他们。” “那好,动手吧。”王云相点了点头,当先上前,手中的“惊鲵”剑再次发出了阵阵嗡鸣。 “我记得你惯用的武器,是一双龙纹陌刀,这一回怎么换成了剑了?”王孙禹饶有兴味地打量着王云相手中的宝剑,问道。 “陌刀和剑都是我喜欢用的。”王云相平静地答道。 “呵呵,我想知道你擅长哪一个。”王孙禹亮了亮手中的“蛇刃”,说道,“高手对决,当尽平生绝学,以求无憾,你不用趁手的兵器,我如何能玩得尽兴呢?” “我擅使陌刀,但今日却未携带。”王云相仍是波澜不惊的回答道。 “来啊!给王先生上陌刀!”王孙禹转头说道。 一位黑衣劲装武士缓缓的走了出来,他一手拖着一柄长长的陌刀,一步一步的向前走着,来到王孙禹身边不远处立定。 看着这两柄金光闪闪的龙纹陌刀,魏厚春不由得一惊。 这两把龙纹陌刀,和王云相当年所用的,大小形制,几乎一模一样! “这两把陌刀,是我从尹家兄弟手中夺来,我记得王先生所用陌刀的份量,与此刀一般无二,这回就请王先生将就用下吧。”王孙禹笑了笑,说道,“把刀给王先生。” 第133章 致命杀手 黑衣武士用力将两柄陌刀抛了过来,两柄陌刀飞过地上重重叠叠的尸体,摔在了距离王云相不远处的一具尸体身上。 王孙禹有些奇怪地看了黑衣武士一眼,问道:“你刚才受伤了?” 黑衣武士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迅即又退了下去。 王孙禹皱了皱眉,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慢慢扬起了手中的“蛇刃”。 那边,王云相将“惊鲵”剑收起,俯身拾起了两柄龙纹陌刀。 “好刀!”王云相挥了挥刀,赞了一句,迈步向前走去。 从陌刀上手的那一刻,王云相便似乎变了一个人一般。 王孙禹腾身而起,一道冷芒,飞闪而来,所有的人都感到一股冷气,侵肤透肌,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 数道寒芒突然自王孙禹身上向王云相急射而来,王云相挥刀猛迎,但是,却在刀走的一刹又倒折骤翻,随着回刀之劲,他整个躯体反弹九尺,同时,手中陌刀蓦颤,风如鬼号,刀影漫天,只听“叮!叮!”一连串的脆响,所有的寒芒皆为他磕飞开来。 王孙禹吼叫声中,他猝然进袭,手中“蛇刃”瞬间幻为千百条,在漫空漫巷的光影飞闪中,聚集向一个焦点——王云相。 侧身之际,王云相低首垂眉,表情极为肃穆——这只是眨眼间事,他暴翻挺迎,龙纹陌刀“呼”的紧贴于肘,刀风似刃,凌空划过一连串的光弧,紧跟着突然成为流泄旋射的刀影,一股出奇怪异的凛烈罡气立即有如逢散并炸般翻卷四用,而这股罡气的力量是浩荡的,威猛的,尖锐的,又是强硬无匹的,刹那间,周围全起了极大震动,簌簌摇动着,落叶四散飞扬,空气呼轰如啸,象是每一寸,每一分的空间,全让这至极的压力充斥满了! 而王云相出手之快,好似业已超出声音的速度了! 王孙禹一击未中,大喝一声,手中寒芒飞虹般激射王云相,来势之快,无与伦比! 差不多同一时间,一道身影从斜刺里闪出,一手握剑,一手持锥,猛扑向王云相,和王孙禹形成了一前一后夹击之势! 右手剑影飞舞的同时,来人左手的钢锥架起迷幻的异彩,在千变万化中分成七十七个不同的方向,戳向王云相身上七十六个不同的部位! 王云相的身影骤然狂旋向前,有如一道平地而起的龙卷风,白袍飞舞,笠铃叮当,而在他身形旋动间又是先前那种相同的罡烈之气澎湃四溢,手中龙纹陌刀腾似电掣星泄,团团的莹光宛似银月交流穿织,刀身刹时幻如飞陀,刹时静以山动,刹时成为云霞漫天,刹时又如怒浪澎湃! “来者何人!”魏厚春见到有人偷袭,大怒道,他深吸了口气,便要挥刀杀上。 “别过来!”王云相大喝道,“你们都不是他的对手!” 魏厚春一怔,和几名尚能一战的草上飞武士全都停下了脚步。 “王大哥说的是,咱们还是不要碍事的好。”卓西来上前拉住了魏厚春。 魏厚春紧盯着战圈,只见来人手中一长一短的寒芒吞吐闪射着,飞旋回掠,仿佛流光绕萦,其快至极,更是凌厉凶悍,变化无常,在王孙禹的“蛇刃”配合下纵横进退,翻舞穿射,声势之威猛,果然不愧是“龙骧阁”的有数人物! 魏厚春正自凝神关注着这场恶战,耳边却传来了卓西来低低的声音:“主人,又有敌人来了。” 魏厚春心里一惊,转头望去,果然看见另一个巷口处,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 一身黑色大氅连着兜帽把他严严实实地裹在其中,只留一个高瘦的人影给人看。他站在那里,兜帽低低地垂下来,把半边脸都遮没了。 “为了这幕终场,稍微等候一下还是值得的吧?”对方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飘来,幽幽地透着诡异,像是通过一个弯曲的铜管子在说话。 “你是谁?”卓西来沉声问道。 此时的卓西来,已然掀去了帽子,露出银色的白发和消瘦的面容。他的手也从大氅中探了出来,赫然握着一杆银色的长枪。 看到卓西来袖中的那些零碎的利刃忽地全都不见,取而代之的竟然是这样一杆长枪,魏厚春不由得大吃一惊。 “呵呵,果然不出所料。想不到在这里还能见到鬼谷的武士,你的枪术在东土或许已经被遗忘,我却知道你是曾经一人击杀‘梅山十二煞’的英雄,‘魔枪’的称号不虚。我现在都不敢走近你,是因为怕你的枪。” 卓西来的眉毛挑了挑,目光忽地变了,像是一只扑向食物的猎鹰,虽然罩着黑氅下,但是可以清楚地看出他全身绷紧了一瞬,而后再舒展开。 他缓步地走向了这个说话的人,长枪的枪尖有意无意地探在身前。 “露出你的脸来!”卓西来低喝,他已经走到巷口,距离对方不过一丈。 “为什么不自己来看?” “好!” 卓西来忽然抬手,银一样的枪锋就逼近了对方隐藏在兜帽下的脸,飘忽的攻击完全没有先兆。 对方丝毫没有动,卓西来也完全没有撤回攻击的打算。 就在枪锋刺进兜帽的同一个瞬间,卓西来忽然觉得手上的感觉不对——那绝不是刺中一个人的感觉。而另外一个感觉更加强烈,他觉得膝盖下一片冰凉! 他低头,看见银色的光弧在脚下浮现,像是一轮小月,而后忽地腾起。这时他已经来不及撤回长枪,要退避和躲闪也都没有余地。银光翻滚着,要剜下他的膝盖骨。 卓西来忽然弯腰。他用藏在黑氅里的右手握住了那团银光!几片粉碎的布料飘落,卓西来却牢牢地攥住了银光,那是一柄不过六七寸刀锋的短刺,刃口上泛着淬毒的绿痕。 这时长枪已经完全摧毁了站在阴影中的人。当他倒下碎裂,一身黑氅散开,卓西来才看清那只是一个木架而已,完全罩着黑氅,木架上顶着一只皮袋。卓西来刺向正脸的一枪划破了皮袋,皮袋里面有弧形的黑影一跳,忽地缘着枪杆卷了上来。 卓西来来不及管银刀,箭一样倒退出去。羽人速度的优势爆发出来,他单臂持枪,藏在黑氅里的右臂对着枪杆上的黑影猛一斩。黑影暴跳起来,像是粘上了他的手。它暴露在月光下,是一条漆黑的小蛇,被卓西来攥住了尾巴,翻身过去狠狠咬在卓西来罩着黑氅的手上。 卓西来脱手把它摔了出去,长枪跟进,把它钉死在地。 四周忽然腾起了熊熊的烈火,早已安置在那里的火炬同时被人点燃,刺眼的火光照得卓西来也不由得举起黑氅遮挡。可是当他放下黑氅,一片通明,却只是他一个人,周围空空荡荡。 他一振长枪,静静地立住,不动也不看,“这种杀手的伎俩,想不到这么多年之后,竟然越来越精深了!” “战场上野蛮的武术,到了真正的武者的手中,也能够精美如艺术一般,真是难得。换了别的武者,就算能逃过我的刀,也逃不过‘小青’的毒牙。” “我早已有准备,我能活那么多年,经历过的不只是上阵拼杀。”卓西来冷笑了一声,将手指一弹,一粒朱红色的药丸飞入了他的口中。并没有去看手上被毒蛇咬过的地方。 “你到底是谁?想要做什么?”卓西来问道。 “我当然是来杀你们的!”对方大笑起来,“至于我是谁,你死的时候,是会知道的。” “你刚才已经用了傀儡术、地藏术、驭刀术和下毒术,在鬼谷的杀手中能够精通三术的人已经是第一等的杀手,你能精通四术,口袋里还有别的东西要给我看么?” “呵呵,”对方说话的声音似乎是从四周飘来,“杀人之术也是一种艺术,一一地都展现给你看,可以让一个你死上几百次。” “你恨我们,对不对?”卓西来笑了起来,“我听出来了,你虽然笑,可是声音里那股恨的味道,比那条蛇的腥味都浓。” 一瞬的死寂。 卓西来忽然听见了背后的尖啸。他不必回头也没有空隙回头,他听说过这种用机括发出的毒刺,这种细锐的铁刺十二支一射,在近距离下几乎是无可逃避的。他猛地闪向左边,毒刺全部走空了,他的速度再次救了他的命。可是他的胳膊上像是被蚊子轻轻地咬了一口,而后疼痛蔓延开来。 他转头,看见上臂的一道血痕,黑氅已经被切开了口子,可是完全看不见对方的武器。他不再敢动了。 他突然猜到了对方用的是什么样的武器在等待他。 “‘宵练’!”他情不自禁的喊出了那柄可怕的剑的名字。 “为你所做的一切付出生命吧,”飘忽在周围的声音说,“我还有七匣这样的‘雪蜂刺’,还有那把剑,你不会有机会的,你们都不会有机会的,你们所有的人,都得死。” 第134章 飞剑救人 卓西来不敢动,他只能从黑氅下抽出手弩。他环顾四周,却捕捉不到敌人的影子。他深深吸气,手弩连续四箭,射向了放置在四周的火炬。 火炬全部熄灭的瞬间,比刚才更刺耳的蜂鸣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沐浴在银色月光中的卓西来知道他被对方布下的障眼幻术包围了。他移动的话,会被那柄可怕的剑切断,他要是不动的话,则会被毒刺射死在这里。 对方显然是“幽暗”的高级杀手! 他记得他的老师曾经对他解说“幽暗”杀手的可怕:“那是完全隐藏在阴影中的杀人武器,你动腿,它就切掉你的腿,你动手,就切掉手。你要是全力扑闪,你的力量会让你自己全身都被切成碎块。除非……你能够看见他,把他从幽暗当中捉出来。” 卓西来整个人忽然蜷缩起来,他矮身坐了下去! 毒刺从他的头顶飞射走空,他仰头看见那些黑影掠过,一丝一丝的银色割裂了星空! 他猛地跃起,右手沿着那些隐约闪动的银色光亮的轨迹,银枪飞刺而出的同时,他手一扬,无数银丝散开,化成了一个巨大的蛛网,他把整个蛛网抓在了手心里,而后用力一扯。黑暗中传来了对手低低的惊呼,卓西来拖着手中几乎看不见的蛛网疾走。藏在黑暗中的敌人被扯了出来,被他拖着在地上滚了几步。卓西来返身,大鹰一样扑击下去。他用那些丝缠绕了对手,而后举枪猛地刺了下去! “叮!”对方的剑轻易的破开了他的网,并且击中了枪锋,卓西来手中银枪一偏,来人已脱身出网,闪电般跃了出去。 月光下,一个年轻人的身影现了出来。 还有那把剑,握在他的手中,仿佛一条透明的白练。 “当只剩下一个光源的时候,你隐藏得再深、幻术再高明也会现形,这也是你在桥头四周点燃火炬的原因吧?可惜这个秘密并非只有幽暗的杀手才知道。你到底是谁?” 对方没有回答,卓西来看见的,只是一双仇恨的眼睛。 “其实我并不期待你的答案。我知道是你,小叶守备,其实我一直想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用西方秘法锻造的金属细丝已经勒破了叶正冬全身的黑甲。那件贴身的黑色皮甲是用削薄的犀牛皮内衬着鲨皮,用药水浸泡晒干数十次,可以抵御劈刺,可是却被卓西来的网线给割破了。如果不是他反应敏捷,加上手中有一柄罕见的利刃“宵练”剑,被网罩住之后,只卓西来再用一点力,他就会被割成血人。 那是曾经在斗兽场上的“鱼网角斗士”以无数次生死搏杀换来的战技! 卓西来看到叶正冬摘下了他的面罩,露出了一张漠然的英俊的脸。 “原来本就是你在幕后操控一切,是么?”卓西来大声的问道。 “你都已经知道了,为什么还要问?”叶正冬的脸上满是讥诮之意。 “行,我不问了,因为我现在要杀你了。”卓西来沉声道,“这也许是我们活命的惟一的机会,我会尽全力。” 卓西来说着,缓缓掀起了覆盖右臂的长袖。 “这是……”叶正冬暗暗吃了一惊。 他以前见过西方角斗士的盔甲,他们都是以钢片做的厚重板甲,东土人的身体不如西方白人高大强壮,往往难以负荷这种沉重的金属铠甲。而卓西来的整个右臂却笼罩在一具狰狞的兽面甲中,这是一种叶正冬从未见过的铠甲,灵巧地覆盖了全部肢体,带有可以活动的关节。它的拳套和关联处都探出了锋利的长刺,像是异兽的獠牙。 叶正冬猛地后退,瞬间隐于角隅之中,卓西来注意到他目光诡异,神色带有一丝奸险,立时全身绷紧,银枪横指。但叶正冬已然消失在了黑暗中,不见了踪影。 而就在这时,那边的激斗,已然有了结果。 双方俱是当今江湖中的尖顶高手,又都是不可一世的霸立雄才,在这街巷之内做着龙虎之斗,那种剧烈与悍野可真是天摇地动,惊鬼泣神了,彼此出招展式,俱皆险之又险,奇之又奇,进退攻拒,亦是间不容发,生死立见,往往在瞬息里存亡几度,在眨眼间复再为人了! 王云相手中龙纹陌刀飞旋着,扫荡闪掠,而王孙禹的“蛇刃”、帮手用的钢锥和长剑互济互惠,交相轮展,银光流泄,莹雨千万,交缠穿织,不止不休,像是要吞噬对方,又象是要连天地全囊括进来。 摹然—— 王云相手中龙纹陌刀“嗡!”的长声颤吟,有如龙啸,在长吟中,顿时在不分先后朝四面八方闪出蓬射参差的光芒,光芒中,刀锋如林——这是一种怪异的,完全与正常人力道惯性相反的出手路数,前后、左、右、倔弯,背绕,横圈,斜翻,只在刹那,王云相已砍出了一百九十九刀! 这一手,便是王云相“无相刀法”中的最高绝学:“十面埋伏”! 王孙禹手中的“蛇刃”首先折断,“当”的一声脆响分为两截,他身形猝转,右手的长剑擦着王云相左肋掠过,王云相衣开肉绽,血光涌现,同时,王孙禹也被王云相连续闪击的陌刀劈中,他身上飞溅的细小血花有一些竟然喷至王云相的脸上了! 就在这一刹那,王孙禹的帮手人随锥进,在闪飞的刀影中猛刺王云相,纯钢的刀身与纯钢的利锥坚硬碰击,有如正月的花炮般飞出连串又急速的撞响,“咔嚓”“咔嚓”之声刺耳传扬,钢锥立时寸寸断裂,对手的身形也被龙纹陌刀“呼”的挑起——刀锋深深透入了他的胸膛。 但是,就在他甫被挑起之前的瞬息,他已飞起十掌劈向王云相了! 在这个时候,任是王云相如何闪躲,对方这最后拼命一击却又怎能完全躲过?他在旋风般的回腾中,仍然结结实实的在右胸及左腹挨上了对方重重的两记,这两记重手,把他震得猛的喷出两口热血来! 王云相迅速吸了一口气,压制住翻涌的内腑与激荡的血气,他放下高挑在刀锥上的对手,对手四肢下垂,头颅吊晃,而胸膛及嘴里的血,便一滴又一滴的淌在王云相的头顶上了。 就在王云相刚刚将对手的人搬移时,角隅处,黑影暴袭,一柄尖细锋利的长剑直插心口,另外,凌空兜头一阵风影——那是一面以红色绞筋编制而成,上头布满尖刺和倒钩的网! 往后退,便是墙壁坍颓的缺口,前有长剑刺向心来,头上有赤网搂头罩下,而王云相龙纹阳刀上又插着一个死人,根本派不上用场! 危急之间,王云相猛的暴喝一声,双手弃刀,切齿吸气,周身立即起了一阵骨骼震响,“哗”的一下,他那修长的躯体竟在眨眼间缩了一缩,对方的长剑“嗖”的一声将他胸前一块肌内血糊糊的削落,赤网也闪电般“呼”的掠过他的肩胛,带皮带肉,也扫落了好一大片血雨! 碎衣如蝴蝶般,翩翩舞于血光中,就此一刹,一道青光闪过,一柄长长的重剑便在这极短极近的距离内激射而出,那种巨大的力量,直将来袭者撞得飞起摔出十步之外! “哗”的一声,王云相身形又恢复了原状,他一个箭步抢到偷袭者跟前,只此瞬息,叶正冬已面色惨白,连一句话也说不出了。一柄王云相从未见过的厚重长剑正好插在胸前,将他刺了个对穿! “大胆!你竟敢……”王孙禹的话说了一半,突然生生的停住了。 “你不是……你们是谁?”王孙禹看着相互扶着缓步向这边走来的原本应该是自己两个得力属下的黑衣劲装武士,有些惊恐的问道。 王云相猛地拔出了背后的“惊鲵”剑,向后退了两步。 “别动手,是朋友……”一个明显是受了重伤的黑衣武士用低哑的声音对王云相说道,他的身子晃了晃,向是坚持不住要摔倒的样子,旁边的黑衣武士则用力扶住了他。 “李兄,坚持住!”扶着他的黑衣武士沉声道。 “多谢这位朋友援手!救命之恩,当没齿不忘!”王云相沉声道,“敢问朋友尊姓大名?” “在下李昱……”李昱用虚弱的声音回答道,他看着扶着自己的慕容轻尘,脸上全是苦笑。 “对手还剩下一个,李兄你还能……打一场么?”慕容轻尘看着站在王云相对面的王孙禹,有些焦急的问道。 “你要是能把剑给我拿回来,我倒是可以试试,反正我只会这一招……”李昱苦笑道。 慕容轻尘看了看已然取出一柄软剑的王孙禹,眉毛不由得皱了起来。 听到李昱的话,王孙禹冷笑了一声,软剑迎风一抖,发出了“嗡嗡”的声响。 “是你们杀了他们,换上了他们的衣服?”王孙禹明白了刚才扔陌刀给王云相的人是谁,也明白了为什么那个飞剑杀了叶正冬的人会受了这么重的伤了。 第135章 奇葩搭档 “对。”李昱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瞪了慕容轻尘一眼,“只是,杀他们没有某个人想象的那么容易和顺利。” 此时李昱回想起和那两个人在黑暗中交手的一瞬间,犹自心有余悸。 “你能杀了他们,真是不可思议……”王孙禹冷笑了一声。 虽然从李昱的口中得到了答案,但他仍然不愿意相信。 须知他的这两个手下,武功绝非泛泛之辈,算得上是“龙骧阁”的高手了,但却死在这样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人手中,让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突然,王孙禹的眼角余光落在了那柄将叶正冬穿了个透心凉的重剑上,面色不由得一变。 他明白,为什么那两个手下和叶正冬会死得这么快了。 也许这个家伙掌握了什么了不起的“一招致敌”的武技,但真正可怕的,是这柄无坚不摧的重剑! 而且这柄剑上,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目前在龙骧阁,只有他和几个人知道的秘密…… “我来为恩公取剑。”卓西来的声音远远的响起。 看到卓西来出现,王孙禹的脸色不由得一变。 王孙禹猛地闪身,向叶正冬的尸身扑去。 而就在这一瞬间,卓西来和王云相也飞身杀上。 看着三道人影如同鬼魅般纠缠在一起,李昱禁不住屏住了呼吸。 好似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突然出现,那柄插在叶正冬身上的“巨澜”剑突然飞了起来,悬停在了三人中间。 看着这诡异的一幕,李昱和慕容轻尘都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借着皎洁的月光,李昱看清楚了,卓西来和王孙禹的手中,各自有一条细细的银线,缠在自己的剑上。 “原来我们曾是同门,呵呵。”王孙禹喘息着,额头豆大的汗珠不住的流下。 卓西来没有说话,因为他觉得,体内的血液当中似乎有一股暗流在涌动。 王云相此时已变成了个血人,刚才他再一次用剑砍中了王孙禹,但自己也被对方的利剑刺中数次。身上的伤口此时已变得麻木,鲜血正汩汩的流出,因为失血的关系,他感觉力气正在飞速的从身体里消失,手中的“惊鲵”剑也变得有如千钧般沉重。 “你很厉害,中了‘魔影’的毒,竟然还能撑到现在。”王孙禹看着卓西来,脸上现出讥诮和得意的冷笑来。 卓西来还是没有说话。 他现在明白,为什么叶正冬在放出那条毒蛇之后,便丢下自己来支援王孙禹了。 那条蛇虽然咬中了自己的手背,但自己的手上套着钢甲指套,毒蛇的毒牙并未咬穿,他之所以吃下药丸护住心胸,是为了防止毒蛇在空气中散发毒气。 但他没想到的是,毒液竟然从手上的护甲甲片的缝隙当中渗了进去,感染了自己的手掌! 现在他的手,已然如同火烧一般疼痛。 卓西来感到眼前有金星现出,胸闷烦恶欲吐,他使劲晃了晃脑袋,努力的让自己保持清醒。 王孙禹冷哼了一声,左手猛然加力夺剑,右手软剑飞刺卓西来,王云相猛地挥动“惊鲵”剑,将刺向已然无力闪避的卓西来的这致命一剑弹开。 而就在这一瞬间,卓西来的身子一下子栽倒在地,握住银网的手也松开了,王孙禹身形向手疾退,一扬手,抄住了李昱的“巨澜”重剑。 “想不到在这里能找到一把‘钥匙’,真是意外的收获。”王孙禹收了软剑,从容的将“巨澜”剑抄在手里,斜睨着众人,“哈哈,看样子是天意使然,不管怎么样,你们这些人,今天一个都休想活着。” 王云相看到倒在地上的卓西来身体不住的抽搐着,心中焦急不已。刚才的一剑几乎耗尽了他的力气,他知道,哪怕自己还能挥剑,也无法和王孙禹打下去了。 “只怕未必!”魏厚春的声音响了起来。 魏厚春闪身上前,手挥长刀,挡在了王云相和倒下的卓西来身前。 王孙禹冷笑了一声,猛一弓步,双手竖直举剑,高过头顶,摆出了一个怪异的临敌姿势出来。 “想不到你竟然还会东瀛的剑术。”王云相此时已经无法助魏厚春对敌,只能如此的出声提醒一下魏厚春。 东瀛岛国的居民一向好勇斗狠,剑术十分霸道,往往一击致命,王云相此时已经看出来了对方的目的,不由得暗暗为魏厚春担心。 “我明白。”魏厚春冲王云相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以前都是你替我冲锋陷阵挡刀子,这一次,我来替你挡一回。”魏厚春呵呵一笑,手握长刀,缓步走向王孙禹。 王孙禹的眼中现出轻蔑之意,他静静的举着剑,努力调整着呼吸,等待着魏厚春发动攻击。 突然,他感觉到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心下暗惊,但却并无惊慌之意。 因为他知道,对方的高手,现在都不是自己的对手。 魏厚春来到王孙禹面前,停下了脚步,横刀当胸,并未立刻攻击。 他已经听出来了,来的肯定是自己人。 一匹黑色的战马风驰电掣般的出现在了巷口,马上坐着的是一位身材高大的铁甲武士,紧跟着他的,是一匹白马,马上端坐的,是一名一身黑衣的窈窕女子。 在他们的身后,是约有三十余骑的草上飞武士。 “老大!”黑色战马上的莫鲁看到满街巷的尸体和血水,嘶声大叫道。 “老大在那边!还有王大哥!”白马上的小婵指着远处和王孙禹对峙的魏厚春以及他身后满身是血的王云相说道。 王孙禹听声辨位,已然断定了来人的方向,他突然间猛地向后跃起,直向莫鲁和小婵所在的方向扑去。 “你们小心!”魏厚春大吼着,飞身杀上。 就在这一瞬间,王孙禹的身影已经隐没到了黑暗之中。 魏厚春正待冲出,蓦地一道白光闪过,沉重的“巨澜”剑迎面飞来。 魏厚春身形收势不住,眼见巨剑直刺而来,他待要躲闪,却猛然想起身后已然受了重伤的王云相和卓西来。他若是闪避开来,势必会伤到王云相他们。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魏厚春已定下主意,就是拼了命,也要接下这一剑。 他大喝一声,使上了全身的力气,挥刀平斩。 “当!”火花闪耀,魏厚春手中的百炼钢刀击中了剑身,竟然碎裂开来,而巨剑也在这一击之下,偏向了一旁,直飞向街口的另一侧,没入到了黑暗之中。 四散飞扬的断刃刺进了魏厚春的身体里,魏厚春感觉似乎同时有几柄剑刺中了自己一样,他的身子晃了晃,倒了下来。 “我们吉人自有天相,剑自己回来了。”慕容轻尘看着半截剑身已然没入墙中的“巨澜”剑,惊喜的对李昱说道。 “可惜他把那柄剑拿走了。”李昱叹了口气,道。 “哪把剑被他拿走了?”慕容轻尘惊问。 “被我飞剑刺死的那个人的剑。”李昱道,“那把剑很可怕的。” 慕容轻尘立刻转头望去,果然发现,已死的叶正冬手上的那柄仿佛一条冰一样的剑,已经不见了。 “帮我把剑拔下来。”李昱看了看没进墙上的“巨澜”剑,咳嗽了一声,说道。 慕容轻尘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重,他放开李昱的手,让他坐在地上,然后起身快步来到墙边,用右手握住了剑柄,用力的向外拉起来。 剑身没有动。 慕容轻尘吃了一惊,他再次用力拔剑,但剑却仍然纹丝不动。 慕容轻尘心下发急,双手握住剑柄,一只脚支上了墙,又一次用力向外拔剑。 剑仍然牢牢的钉在墙上,仿佛成了墙的一部分。 慕容轻尘额头汗下,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松开了手,竟然好整以暇的观察起墙面来。 “怎么了?清云?”李昱注意到了慕容轻尘的异常动作,问道。 “想不到在这边远小镇,竟然会看到用‘水凝玉’造的墙壁……”慕容轻尘感叹道。 “‘水凝玉’是什么?”李昱问道。 “是一种出产于深山溪流之中的玉石,刚出水时,细腻软滑如同豆腐一般,可用刀随意切割,而见风之后,很快便凝固如金铁。因此故名‘水凝玉’、‘水脂玉’或‘乳脂玉’,盖其于水中初触时,有如妇人之酥胸。”慕容轻尘道,“因在水中可随意用刀切割成各种形状,风干后又极其坚固,同美玉一般无二,是以多用来建筑宫室庙宇。是极其珍罕难得的建筑材料,可谓千金难求。我听说帝都的宫殿只有数间用此玉建造,没想到会在这边远小城之中看到整整一面用此玉建造的墙壁。” “原来如此。”李昱看到慕容轻尘竟然说出这么一大段典故,不由得十分惊奇,又有些好笑。 在这样危急无比的时刻,慕容轻尘竟然还有心思去研究一面墙是用什么玉石建造的。 此时的王云相,远远的听见慕容轻尘和李昱的对话,也是吃惊不已。 眼前的这两个人,实在是太过奇葩的一对搭档。 “以清云看,为什么剑刺入墙壁之后,会拔不出来呢?”李昱笑了笑,问道。 第136章 终极对决 “此墙为水凝玉所筑,极为厚实,筑成时外面之玉想是见风而凝,使内外隔绝,是以外间虽然变硬,而内间仍绵软,剑身入墙之后,外气进入,内玉凝结,将剑身固住,所以拔之不出。”慕容轻尘说道。 “我真是服了你们两个。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说这个。”一个讥诮的声音响起,伴随着阵阵沉重的马蹄声。 “远山来了。”李昱听出了是慕容远山的声音,高兴地说道。 “李兄别听他胡说八道,他那点手劲,能把剑拔出来才怪。”慕容远山骑着马缓缓走来,李昱闻到慕容远山身上传来的浓重血腥气,不由得一惊,他抬头望去,看到一身甲胄的慕容远山,身子虽然挺直,但身上的铠甲却有多处破损的地方,他一手持枪,一手握剑,端坐于马上,虽然看不出来哪里受了伤,但李昱看到枪尖和剑尖不住的滴着血,知道这一会儿功夫,他显然也没有闲着。 “那你来拔试试。”慕容轻尘笑了笑,对弟弟说道。 慕容远山翻身下马,收剑回鞘,将白龙飞电枪插于地面上,上前几步,来到了墙边,伸出手来,握住大半截剑身没入墙中的“巨澜”剑的剑柄,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向外拔了起来。 让他感到惊讶的是,纵然是天生神力的他,竟然也没有将剑拔出来! 这把重剑仍然纹丝不动的嵌在了墙中。 “真是邪门!” 刚才因为过于用力的关系,牵动了身上的伤口,慕容远山的嘴禁不住咧了一下,露出一个痛苦的表情来。 “先左右敲击两下……再往外拔……就能拔出来了……”远远的,王云相喘着粗气,哑着嗓子说道。 李昱、慕容轻尘和慕容远山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转向了王云相,王云相的眼中闪过急切之色,“几位兄弟不妨试试,快些将剑拔出来,不然,等那恶人杀回来,你我就都死无葬身之地了。” 慕容远山点了点头,回身取过取白龙飞电枪,挥枪如鞭,直向“巨澜”剑身击去。 一击之下,重剑剑身微偏,慕容远山挥枪上撩,反向击中了剑身,然后他大步上前,伸手重新握住剑柄,双腿支地,大喝了一声,猛地向外拔起。 伴随着一阵类似金属摩擦般的声响,修长的剑身缓缓从墙内拔出,随之而出的,还有细碎的玉屑。 慕容远山拔剑在手,转头看了王云相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之色。 他没有再问,伸手向剑向李昱抛去,李昱伸手接住。慕容远山注意到李昱接剑时手腕一沉,脸上也现出痛苦之色,显然伤得不轻。 “你还能行么?”慕容远山问道。 “一招之力,还是有的。”李昱答道。慕容远山注意到李昱的手在握住剑柄的一刹那,似乎有某种力量贯注到了他的身体里,让他整个人的精神都显得不一样了,不由得惊异不已。 “清云,你去帮一下那位王兄弟。”李昱对慕容轻尘说道,“我和远山去那边看看。” “李兄也过去吧!”慕容远山说着,翻身上马,执起长枪,“那边的事,交给我了。” 不等李昱回答,慕容远山便纵马奔入了黑暗之中。 李昱望着慕容远山消失的背影,苦笑了一声,他冲慕容轻尘点了点头,将剑扛在了肩上,向慕容远山消失的方向走去。 慕容轻尘看着李昱步履沉重的身影渐渐没入黑暗之中,叹息了一声,快步向王云相这边飞奔而来。 李昱一步一步的向前走着,可能是因为失血和过于用力的关系,他感到周围的黑暗越来越越浓重,周围的景物似乎都隐没在了黑暗中,但远处传来的“叮当”兵刃交击声和时不时的惨叫声提醒着他,战斗并没有结束。 但当他终于冲出巷口的时候,一切瞬间又安静了下来。 地面上倒处都是倒毙的尸体,失去了主人的战马在那里无助的站着,眼神中满是哀伤。 还有深深的恐惧。 女人惊恐的哭泣声传了过来,李昱循声望去,看到了王孙禹正揪着一个姑娘的长发,将她用力拖到了一个身材高大满身是血仰面朝天躺倒在地的武士的身边。 “你刚才的凶悍劲儿哪去了?呵呵,现在害怕了?”王孙禹手中的“宵练” 剑好似一条冰,架在姑娘的脖颈边,他的手微微一动,姑娘雪白的玉颈便被割破了,流出了鲜血。 “你放过她……杀了我好了……”躺在地上的莫鲁喘息着说道,他每说一个字,便有一股鲜血从嘴角流出。 “你觉得我可能放过她么?”王孙禹看着莫鲁,目光中满含讥诮之意。 他转过头,面向李昱,“就剩你了。”他用嘲弄的目光看着似乎站都站不稳的李昱,“你本来可以跑的,却偏偏要来送死,真是愚蠢到家了。” 李昱并不说话,此时身上的伤口仍然不时的传来阵阵热辣辣的剧痛,让他的意识变得分外清醒。他努力的调匀了呼吸,缓缓的将“巨澜”剑举了起来。 “你好象并不是精熟武艺的样子,竟然能杀了我两个最为得力的手下,真是不可思议。”王孙禹看着李昱的动作,眼中闪过讶异之色。 李昱仍然没有说话,此时他的眼中,似乎王孙禹并不存在。 无尽的黑暗中,他似乎又回到了地下,那个幽暗不见天日的洞穴。 面对着苏浠丽,那个集魔鬼天使于一体的女子,传授给自己刀法的时候。 那来自远古的咒音,似乎又一次穿透了他的身体。 看到李昱的动作渐渐的趋于平稳,王孙禹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你!……你究竟是谁?!” 小婵感觉到那只揪着自己长发的手松开了,那把可怕的如同冰条一般的剑也离开了自己的脖颈,指向了对面的那个一身黑色劲装的男人。 她不清楚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变化,此时的她还没有摆脱掉刚才的恐惧,她情不自禁的望向李昱,立刻便感受到一种难以言表的压迫感。 小婵原本是女独行盗,后来为仇家追杀,危急时刻被莫鲁所救,加入了“砺锋号”,成为“草上飞”武士的一员。她本身也是高手,武艺精熟,多年刀头舔血的过活,也没少杀过人,见识过不少高手,但是今天的经历,对她来说,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她从来没有想到过,在她如今栖身的这个小镇上,会隐藏着象王孙禹这样可怕的敌人。 短短的一刻钟,她身边的伙伴们,便全都被他用那柄可怕的利剑击倒。 任她和莫鲁那双剑的去势是如此凌厉、如何快速。却宛如只是攻击的一条有形的影子,王孙禹甚至连看也不看他们一眼,他的身躯就好象鱼游于水那般滑溜又怪异的狞然掠出! 她现在还记得,那两名草上飞武士被王孙禹这可怕的冲掠之势跟上时的情景。 黑暗里银芒如蛇,猝然闪动,那个方才把手中长刀举起来的朋友已古怪的被倏地绞起半空,当一声颈骨碎断声响毕,他已连哼也没有哼便尸横地下! 如同鬼影旋转,王孙禹在划过的无数个的弧度里,又连连躲过了莫鲁狂风暴雨般的飞快攻击,然而,在他这形成一道圆弧的闪掠下,又有好多名伙伴长号着纷纷翻倒马下! 王孙禹总是猝然掠袭,他在避过了自己的无数次攻扑之后,身形突而换为一道淡渺的光影,只是一闪之下,便有人倒下,不待他们看清他的身形! 他手中的那把剑,象是追魂的锁链,就那么闪耀着狠毒的光彩,纵横飞卷,宛如流光往回旋弯,当第一眼看见它,就再也没有看上第二眼的机会了! 小婵和莫鲁,都是在这样的攻击之下,失去了抵抗能力的! 小婵再勇武善战,毕竟也是女人。 当失去抵抗的能力时,女人软弱的一面暴露无遗。 她本已经绝望,哪怕在第一眼看到李昱出现的时候。 但是现在,当她看到李昱摆出的执剑姿势时,心中重又燃起了希望。 她从来没有感觉到,一个人的身上,竟然能在瞬间散发出如此强大的气息。 “你的这个招式,是和谁学的?”王孙禹的眼中闪过狞厉之色。 李昱对他的喝问仿佛充耳不闻,而是静静的保持着握剑的姿势。他的目光平和如秋水,身形屹立如山岳。 “你到底是谁?”王孙禹大喝起来,声音一下子穿透了小婵的耳膜,令她的头皮阵阵发木。 李昱仍然没有回答。 他当然听到了王孙禹的问话,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怎么可能告诉自己的敌人,自己实际上,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 他怎么告诉面前的敌手,实际上,他并不会任何武功?这所有的一切,全都是本能的驱使? 苏浠丽是如何将“开天刀法”传授给他的,他自己都不清楚! 他没有办法向对手说明,他其实只是看了她的动作,便学会了。 “你不说话,好吧,我自己来搞清楚。”王孙禹的表情瞬间恢复了平静,他扬了扬手中的“宵练”剑,身形一动,突然便从小婵的身边消失了! 第137章 梦醒时分 李昱闭上了眼睛。 此刻,他已经完全沉浸于无尽的黑暗中。 仿佛又回到了地洞之中,看到了那头可怕的怪鱼。 他大吼一声,挥剑横扫。 随着李昱的身形一起,小婵惊讶的看到,李昱手中的重剑在半空中划过了一个弧形,剑势展处,剑气飞漫,好似万千条青蛇飞幻在空中,数丈方圆俱被剑势笼罩着,空中“叮!叮!”之声,不绝于耳。 被王孙禹击成重伤挣扎着想要直起身来的慕容远山都感到劲风袭人,随着一道青光飞跃而起,数丈之内俱被淡青色的光华所弥漫着。 拼搏起自瞬息,结束于一刹那,甚至没有人们喘两口气的时间,这场争斗即已过去。 须臾,当王孙禹的肚肠有如怪蛇般拖洒一地时,李昱的“巨澜”剑已一连十九次震开了仅存的这名敌人的猛攻,“宵练”剑的薄薄闪亮的剑身抖成各式的光圈,就在这变幻莫测的上下腾扑里,李昱的手起一剑却划开了这最后一个也是最可怕的敌人的腹部! 王孙禹站在那里,轻轻摇动着他的“宵练”剑,他的脸上原来那副讥诮的冷笑现在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惊愕。 还有恐惧。 他紧握剑柄的手松开了,“宵练”剑“呼”的在他的手腕上打了个转,便垂落在他的脚边了。 王孙禹看着李昱,一双眼珠子已突出了眼眶,他似想说什么,但他粗肿的舌头却不能连转,他恐怖地瞪视着李昱,他的喉头在“咕噜噜”的发出窒响,终于,他全身蓦地一抖,便直挺挺的向后摔倒,就那样断了气。 而方才尚是不可一世的王孙禹,如今却生息全无,只待与草木同朽了…… 说不出是一种什么表情,李昱簌簌地颤抖著,呆呆地凝视着王孙禹这一代奸枭的尸体,良久,他突然狂啸一声,手中的“巨澜”剑暴挥,“括”的闷声,王孙禹的头颅被齐颈斩飞,滴溜溜的投向街口之外! 任凭剑尖的黑血流淌,李昱卓立不动,他重眉合目,神色忧伤,连呼吸也变得那样的沉重。 “这个世界,难道也和我原来的世界一样,需要这么多的杀戮吗?……”李昱自言自语的说道。 他手中的剑缓缓的垂了下来。 他突然感到,是那么的累。 李昱好似虚脱一般的坐在了满是血水的地上,接着缓缓躺倒。 一切终于结束了。 无尽的倦意袭来,他现在,只想好好的睡上一觉。 睡梦中,他感觉自己又重新回到了地洞,看到了苏浠丽…… 梦中的她,是那样的美丽…… “你要一天吻我一百次,可以多,但不可以少……”她轻声的呢喃着,笑容无比灿烂。 梦里不知身是客,当李昱终于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布设简单的雅室之中。 说简单,其实也不算简单,这房中除了一张宽大的双人床外,只有一个乌木制的雕花长桌子,两张竹椅,桌子上放置着一面铜镜。 但是床上的锦帐绣被,颇有富豪之家的气概。 尽管房间不大,但却打扫的一尘不染,异常干净。 李昱转头看看窗外日光明亮,知道现在应该是近午时分。 想昨夜晕倒时,已是夜幕低垂时分,这一晕竟然过去七八个时辰之久,不禁暗暗叹息道:“李昱啊,李昱,你来到这个世界,如此的大意粗心,能有几条命丢……” 回想到昨天发生的那场恶战,他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现在的他,突然有想把慕容轻尘抓过来海扁一顿的冲动。 虽然自己机缘巧合的干掉了那个到现在他还不知道姓名的敌人酋首,但是他的心中,并无一丝一毫的成就感。 除了感到侥幸,剩下的,便是心悸和恐惧。 “李大哥,你终于醒过来了!……” 就在李昱感叹之际,一个年轻的明**人的女孩手捧一个加盖瓷碗,缓步走了进来。 李昱挺身坐起,才发觉自己上身光裸,不由得吃了一惊,又急急躺了下去,目光四顾,神色忸怩。 女孩缓缓把手里的瓷碗放在木桌上,顺手拉过一张竹椅,在床边坐下,笑着问道:“李大哥,你看什么呀?” “衣服,我的衣服呢?”李昱看着她那黑亮如星的眸子,脸上竟然发起烧来。 “洗了……”女孩微笑着回答道:“衣服、裤子,还有一双臭袜子,全都洗了……” 李昱但手一摸,连内裤也未穿着,可真是裸卧被中,寸缕未着,不禁一皱眉头,道:“我的内衣裤……” “连你的人都清洗了,内衣裤还会穿在身上不成?……”女孩笑道:“李大哥,你是不是有点害羞啊!” 李昱叹息一声,道:“什么人出的主意?什么人帮我洗澡?” “主意是……太太拿的,她说你全身脏臭,非要好好的清洗一下不可……”女孩暖昧地一笑,道:“有事下人服其劳,太太下了命令,我们只好动手脱你的衣服了……” “你们?还有谁啊?!” “当然是我了……”又一个女孩款款莲步走进来了,笑着接口道:“我们可是好一阵刷洗呀!姐姐和我两个人,把你放在一个大木盆里,足足洗了半个时辰呢!” 看到李昱愕然的样子,两个女孩一起掩口大笑起来。 “婢子叫雪莺,这是我妹妹,叫雪燕。”坐在床边的女孩笑着自我介绍的同时,起身拉过另一张竹椅,让妹妹也在床边坐了下来。 看着这一对青春阳光美丽可爱的姐妹,昨日的血雨腥风给李昱心中带来的阴影渐渐的消散了。 “我有那么个脏法吗?”李昱咧了咧嘴,笑道:“我记得昨天才洗过澡啊!” “都是血迹吧……”雪燕道:“太太说你脏,我们就只好拼命帮你洗了,李大哥,你知道么?你的脸上、嘴上、身上,都是血迹呢,我们看到你的伤口,吓了一跳。” 李昱想起昨夜惊心动魄的战斗,心中仍是胆寒不已。 “不过,李大哥昏迷过去的样子,可是好可爱呢……”雪莺笑接道:“李大哥在梦中,应该是玉人在抱,轻爱密怜吧……” “这怎么说的?”李昱知道她定是听到了自己昏迷中说了些什么,不由得脸上又是一红,“我都说什么了?” “当然是一个女人的名字了。”雪莺和雪燕相视一笑,目光齐齐的又转到了李昱的身上。 “李大哥,你不是在她手中吃过什么亏吧?为什么会对她念念不忘?”雪燕起身,坐到了床沿,恶作剧似的俯下身子,象是要专门看李昱的窘态。 “当心啊!李大哥,俗话说的好: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二物不算毒……”雪燕低下头去,小巧的樱唇,几乎碰在了李昱的嘴上,道:“最毒女人心哪!” 李昱看着那甜美的笑靥,心中不知怎么有些发慌,故意说道:“小心点,我可不是什么好人!嘴巴也脏的狠呢!最喜欢吃胭脂的!” “幸好,昨天已经把李大哥洗干净了……”雪燕笑道:“李大哥若是喜欢吃胭脂,我和姐姐就都要去学着涂脂抹粉了。” 李昱看着面前的两个女孩,她们肤色白里透红,有如三月中的桃花,动人已极,天下最好的脂粉,也调不出那么美的颜色。 “不不不……”李昱急急接道:“你们的肤色艳如春花,千万别用脂粉掩遮去珠玉丽质,国色天香。” “李大哥的意思,可是说我们丽质天生,长的差强人意了……”雪莺道:“不知是由衷之言,还是哄我们几句,让我们听着高兴?” 李昱心中明白,这几句话,似是玩笑,也是试探,如是言语中有了错失,很可能会刺伤两个女孩的心。 这两个女孩天性率真可爱,娇憨放纵,她们也许不会计较心中情郎有多少红粉女友,但却十分重视自已在情郎心中的地位,用情深如刻骨,外表长媚,内心却专情贞洁。他对此知之甚深,是以不由得对刚才的话有些后悔。 李昱知道,自己和两个女孩是初次相识,本不是什么红粉知己,闺中腻友,但经过昨夜那一次裸身清洗,恐怕是二女已经暗暗喜欢上了自己,若是要自己为其情郎,自己只怕难有推托之词…… 再看两个女孩,四道清澈的目光,凝神深注,充满着深情期待,李昱不由得怦然心动。 但此时此刻,纵是美女在前,他仍然保持着一丝警觉。 因为自从来到边塞之后,那接连的血雨腥风,已经让他改变了太多。 遇到美女便想上的人,往往死得很快。 “你们是瑶池中的九品莲花,谪下凡间的小仙女……”李昱看着她们,赞叹道,“也不知将来谁会这么有福气,娶你们进门……” 抛去讨她们欢心的意思,他的赞美,确实是发自真心的。 “真的吗!……”雪莺的双眸中灵光闪动,道:“李大哥不会是骗我们的吧!” “是真的,如论你们之美,当今美女,能及得上的,只怕还不太多。”李昱道。 “是不是绝世美女,我们并不放在心上……”雪莺笑道:“只要快乐充实的活着,也就够了。“ 第138章 皇室之贡今安享 李昱听到宴会的名称竟然叫作“烤全兕”——也就是说烤犀牛,心惊之余,也不由得佩服这个时代的这些江湖英杰的豪气。 随着炭火的炙烤,大片的油脂流淌下来,落入鼎中,腾起黄色的火焰,发出嘶嘶的声响,而阵阵肉香也随之飘散在了大厅当中。 一名壮汉赤着上身,用力翻动着兕身,一时间肉香四溢,接着侍女们来到了大厅,给客人们上了杯盘和美酒,菜肴依次上来,菜色并不多,有些虽然是别处能吃到的菜,但都极尽精致和巧思。 上菜的侍女们一个个也是美貌女子,但李昱的目光,却并没有在她们身上,而是紧紧的盯着那头被翻动着烧烤的“犀牛”。 他已经判断出来,这应该是一头体型较小的幼兕。 只是,这头被火烧烤的兕,总给他一种不安的感觉。 侍女们给在座的贵客一一斟上了酒,一时间酒香四溢,李昱这才把目光从烤兕身上移开,转到了眼前的酒具上。 摆在他桌上的,是一个个白色如玉般微微透明的杯子,内壁十分细薄,在倒入酒液之后,则显出淡淡的青碧色,十分好看。 “李先生见多识广,想是已经识得这‘月青瓷’的。”看到李昱的目光不住的打量着酒杯,魏厚春笑了笑,说道。 听到魏厚春说出“月青瓷”,慕容轻尘和慕容远山这才低头看了一眼,各自在心中讶异不已。 “月青瓷”也叫“云青瓷”,是青白瓷中的极品,被称作“色白花青”的月青瓷是“瓷都”兴德镇所独创,其釉色青白淡雅,釉面明澈丽洁,胎质坚致腻白,色泽温润如玉,有“假玉器”之称,十分名贵。“月青瓷”一般只有王公贵胄和世家大族及富商巨贾才用得起,而现在竟然出现在了这偏远的边塞小镇的一次私宴上。 慕容轻尘想起了那面曾将李昱的“巨澜”剑牢牢嵌住的玉墙。 “魏某乃是山野粗鄙之人,家中不衬这些东西,这些器具,俱是来自于守备府的地下宝库。”魏厚春笑着说道,“虽是借花献佛,也是表达魏某的一番感谢的心意。” “魏先生太客气了。”李昱称谢道。 “这一次若非李先生及两位慕容先生仗义出手,我等今日均不能坐在此处了。为表谢忱,来,我们大家敬三位一杯。”魏厚春说着起身,举起手中的酒杯,向李昱三人敬祝道。 慕容轻尘和慕容远山兄弟都很是轻松的便站了起来,而李昱缓缓站起时,身上伤口被牵动,脸上情不自禁的现出痛苦之色,雪莺雪燕姐妹见状则上前,轻轻的扶住了他。 看到李昱耐受不住痛苦的样子,魏厚春和王云相急速的交换了下眼色,各自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讶异之色。 在他们的眼中,现在的李昱的表现,和那天晚上生死搏杀手刃敌方酋首的李昱,完全判若两人。 “这酒是内子酿造的‘百草香’药酒,以上等名贵药材制成,有滋补疗伤祛痛之效。”魏厚春看着李昱,微笑着说道,“请先生满饮此杯,酒下去后,身上便不似刚才那般疼痛了。” 李昱看了看杯中琥珀色的散发着淡淡清香的酒液,点了点头,将杯子举到唇边,一饮而尽。 酒液入口甘甜,略带有微微苦味,和一点点的药香,十分好喝,而且喝下之后,腹中便缓缓升起一股暖流,如同魏厚春所说,身上的伤痛也减轻了不少。 魏厚春请众人重新落座,此时那头兕的外层肉已然烤熟,一名男仆抽出短刀,开始飞快地将烤熟的肉片切成小块,另一名男仆则举着铜盘将肉接下,二人动作纯熟,配合默契,令人叹为观止。 一盘肉满,又有一名仆人上前接下,换过一个空盘,接着几名男仆取过用三尺长的竹木签子,串满了一寸见方的肉块,做成了一个个的炭烤大串,在鼎边再行烧烤,并施以佐料。 很快,在十几尺长的火面上摆上了百十串肉串烧烤,一个仆人来回跑着翻动才不会让肉烧焦。这些炭烤大串数量极多,虽然现在客厅里的人不少,但哪怕是有几百人,也都能吃饱。 肉串烤熟了,男仆上前肉串从鼎上取开,送到了客人们的桌上。 “诸位请用。”魏厚春道:“此肉之美,原本只有在帝朝的皇宫里才享受得到。今日我等也来尝一回帝王之享。” 魏厚春说着,目光迅速的扫过了李昱和慕容兄弟三人,象是在查看他们的吃相。 李昱和慕容远山一样拿起肉串张口便咬,而慕容轻尘则是以著将肉块从竹签上取下,放进嘴里。 李昱吃了一块肉,只感觉香嫩无比,一时间肚内也是有些饿了,便放开嘴大嚼起来,也不管油脂流得满嘴满手。看到李昱的吃相,雪莺和雪燕相视一笑。 慕容远山的吃法和李昱相似,但举手之间却不象李昱那样的粗鲁,而慕容轻尘则完全是一副文士的派头,数块肉吃过,竟然无丝毫的油迹粘到手上。 王云相笑了笑,也象李昱一般的,抓起肉串大嚼起来,并时不时的佐以美酒。看到王云相动手,其余的客人也都跟着动手大吃起来,一时间大厅里满是酒香和肉香,在主人殷勤相劝之下,众人边吃喝边闲聊,渐渐酒酣耳热,气氛也渐渐的变得热烈起来。 “李先生可知,这兕肉为何如此的鲜嫩?”魏厚春看李昱吃得香劲,笑着问道。 听到魏厚春竟然问出这么一句话来,谢春萍瞥了丈夫一眼,但并没有说什么。 虽然她只是微微一瞥,但还是被慕容轻尘看在了眼里。 听了魏厚春的话,李昱这才停了手,抬起了头,雪莺雪燕姐妹笑着上前替他拭净了嘴角和手上的油渍。 “是啊!据我所知,这犀兕之属,肌体强健,皮肤亦坚厚柔韧,可制铠甲。是以其肉丝粗糙,难以烹食,我在北荒之时曾食之。”王云相也说道,“但今日咱们所食之兕,似乎这肉比起北荒之兕,过于鲜嫩了些。” “此兕肉呈雪花状,极是鲜嫩,且有异香,恐非野生之兕,乃是于园囿之中以秘法饲养,方能得此肉。”李昱说着,目光不自觉的转向了仍然在几名壮汉手中翻转烹烤的肉兕身上。 此时因炭火炙烤的关系,肉兕的头渐渐的昂了起来,嘴巴也微微张开,露出了里面的锐齿,一望之下,颇有狰狞之意,令李昱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 “李先生见多识广,所言果然不差。”魏厚春笑着点了点头,“此兕乃是用上等牛肉及牛乳、茯苓、黄酒、米酒喂养而成,故肉味如此鲜美。” “我只知道兕是食草之兽,莫不成此兕是食肉的?”王云相闻言也是吃了一惊。 “正是食肉的兕。”魏厚春点了点头,“此兕亦是从守备府中得来。” “本是食草之兽,何能转性食肉呢?”慕容远山也很惊奇,问道。 “草食之性如何不能转为食肉?无怪乎环境使然。”幕容轻尘看了弟弟一眼,平静地说道,“如漠北之地贫瘠少水草,该地之羊无草可食之际,便会就其群类老弱者食之,牧者稍有不察,血肉便即罄尽,冬时野狼虽乏食,亦不敢轻犯羊群。漠北之羊肉肥味美,甲于天下,人多以为此地喂养之法特异,殊不知乃是其食肉之故也。” “慕容先生如此博学,令人惊佩。”魏厚春看着这个玉树临风文质彬彬的年轻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之色。 “魏先生过誉了。”慕容轻尘微微一笑,说道,“其实,刚才魏先生说错了一点,此兕所饮者并非牛乳,乃是人乳。” 听了慕容轻尘的话,在座的人们全都大吃一惊。 “清云如何知之?”李昱惊问道。 “此兕乃是贡兕,专供皇室食用。”慕容轻尘道,“昔年高祖武皇帝尝降江州王家,王供帝馔,并用玛瑙之器。婢子百余人,皆绫罗绔,以手擎饮食。内有蒸豚肥美,异于常味。武皇帝怪而问王,王答曰:‘以人乳饮豚。’武皇帝闻之色变,意甚不平,食未必,便去。后武皇帝驾崩,文皇帝立,江州王以此豚进献,文皇帝食之而美,则令各地常供。各地官员闻说,多以人乳喂养畜类,进献皇室,以为晋身之阶。此兕当是守备欲献于皇室,以人乳之法专门喂养的,不意今日为咱们大伙儿吃了。” 李昱听了慕容轻尘的解释,禁不住在心里发出了深深的叹息。 在自己原来的时空,所谓的“人乳宴”,不就是这种事情的孑遗么? 在那个时空,人乳已成为大城市富豪圈内的时尚营养品,而直饮人乳已悄然在富豪们当中流行。人乳及相关制品(人乳烤猪、人乳鲍鱼等)和“服务”早已拓展到了成人消费群,需求远超预期,一些富人在家养奶妈,不是为了婴儿,而是为了自己饮用。而且如有必要,还可以直接吮着**喝! 第139章 地下隐秘 不知道这头已经在火上被炙烤的兕,在活着的时候,吃人乳时,是否也是吮咬着女人之乳呢? “夫君今日以贡兕宴飨贵客,是为表达敬仰之意,我夫妻才疏学浅,并不知此兕乃是人乳喂养,如有冒犯之处,还请李先生见谅。”谢春萍注意到李昱脸色的变化,敛衽为礼道。 “夫人太客气了,此等海内奇珍,平日万难得见,今日得享口福,便轻看了天下美食。”李昱笑着说道,“人乳本为婴儿之美食,如今化成兕肉入人之口,亦是常事。昔武皇帝不毕食而去,乃是惦念民生之艰,以俭示天下。李某一介凡夫俗子,未有武皇帝胸怀天下之心,今日只知此肉之美,甲于天下,朋友之情,难能可贵,未知其它也。” 听到李昱的回答,魏厚春和王云相全都大笑起来。 “李先生说的是。”魏厚春笑道,“天生万物,哪一样不是为了人?就是动物本身,又何尝不是弱肉强食,人也并不例外。这边塞贫寒之地,每到饥荒之时,又何尝少了人相食之惨剧?前日若不是李先生仗义出手相助,也许我辈现在已然是那‘龙骧阁’一干残忍恶徒喂养之怪兽口中之食了,哈哈。” 听了魏厚春的话,李昱和慕容轻尘兄弟脸色都是一变。 “远山兄弟,你虽然是武殿奉宸卫,吃的是皇粮,但此次却为我等仗义出手,身上挂了重彩,魏某钦服不已。”魏厚春起身向慕容远山敬酒道,“请兄弟满饮此杯。日后若有用得着魏某之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魏兄太客气了。”慕容远山笑了笑,举杯晃了一下,便张口一饮而尽。 见到魏厚春忽然向慕容远山敬酒,李昱更是奇怪,慕容轻尘则不动声色的看了弟弟一眼,目光重新回到了魏厚春身上。 李昱注意到王云相的脸上似有惆怅之意,他并没有去看慕容远山饮酒,而是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低低的叹息了一声。 “‘龙骧阁’的背后是官家,远山兄弟虽然也是官身,但却是魏某的恩人,魏某不会向远山兄弟隐瞒什么。”魏厚春道,“呆会儿酒宴过后,魏某便请诸位去见识一下,‘龙骧阁’之人,都是些什么货色。” 这场丰盛绝美的筵席结束后,魏厚春带着大家出了大厅,李昱展目四顾,这才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处相当宏大的古式宅院之中。 “这是……”李昱看着这座规模较小但建筑豪华壮丽堪比帝都的皇宫的宅院,脸上现出震惊之色。 他初到白龙镇之时,并未发现,这座边塞小镇,竟然会有这样的一座宅院。 “这里原本是一位蛮族王爷的王府,因为他仰慕名中原文化,是以王府乃是中原风格。后来这位王爷因部众叛乱而被杀,此地纳入帝朝版图,这里便成了守备府。” “原来如此。”李昱点了点头。 “此次‘龙骧阁’欲全灭我等,便有小叶守备的计谋,所幸此獠已为李先生飞剑所杀。”魏厚春平静地说着,转头对李昱身后的雪莺雪燕姐妹道,“李先生伤得重,行动不便,你们俩扶着点儿。” 莺燕姐妹应声上前,各自挽扶住了李昱的一条胳膊。 “我这便带诸位去见识一下,这守备府里养着何等怪物。”魏厚春说着,当先在前面引路,王云相紧随在他的身后。 李昱注意到了王云相的腰间佩着一柄长剑,魏厚春虽然没有佩带兵器,但身边的随从却都个个带刀,而且手捧着装着似乎是兵器的布囊。 这些人当中有一个人捧着一个巨大的黑色的剑囊,故意走在自己的身侧,李昱知道,剑囊里,很可能是自己的“巨澜”剑。 李昱在莺燕姐妹的搀扶下,走在队伍中间。一行人在魏厚春的带领下,来到一处不太显眼的石头房子里。 石屋正中是一个通往地下的入口,由巨大的青石砌成台阶,一名武士手举火把在前引路,众人则沿着石阶缓步而下。 向下的洞口宽敞幽深,两侧都是光滑的石头墙,上面有着古老的雕刻,图案都是龙蛇猛兽,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分外的狰狞可怖。 人们看着眼前的一切,说不出话来,呼吸也变得极轻,怕惊动了这里的宁静。他们慢慢的向下走着,环绕着他们的是一个个火把。面 不知走了多久,面前又出现了平整青石砌成的台阶,他们沿着台阶慢慢地往下走,不久便站在了一个平台上。 火把映照的光亮中,李昱看清了出现在面前的是什么,一时间瞠目结舌。 人在这里简直是太渺小了,这里古老的寂静令人膝盖发软,几乎就要跪倒在仿佛天幕的穹顶下。这是一座地低深处的宫殿,却比地面上的任何的宫殿显得更加空旷雄伟,它是从一个巨大无比的洞窟开凿而来,古老的墙壁上依然保留着开凿时锋利的凿痕,最长的凿痕长达二十尺,不能想象最初是什么样的人用了什么样的工具开凿而成。开凿他的人似乎仅是为了它的神圣和庞大而做了一切,旷阔无边的穹顶和周围仿佛接天的是墙都是平的,四四方方,每一根墙线都笔直锋利,都像是比着尺子划下的,可世上又怎么可能有那样巨大的尺子? 而地面完全没有修整过,峥嵘的岩石被千万年的水流磨得圆润,交叠在一起。在崎岖的地面中央,一条青石堆砌的台阶缓缓的走高,去向半空里。 半空里台阶的尽头,漂浮着白色的纱幕。 这里的一切就是为了显出那高处的神圣和静谧,巨大的威严仿佛从纱幕背后透了出来,压在每个人的头顶。 “老天,我这不是在做梦吧?”慕容远山倒吸了一口冷气,低声说道。 王云相走出了人群,踏着台阶缓缓而上。李昱看见了他的侧脸,那侧脸如同刀削斧凿一般,有如这里的穹顶。 剩下的人跟着他的脚步,缓缓向前。他们甚至看不清纱幕后有没有人,不知从哪里吹来阵阵的冷风,纱幕上水波般的纹路蛊惑着他们,这里到底是梦境抑或真实都已不再重要,每个人都想那纱幕拉开,露出纱幕后那人的脸。 人们站在了最后一段台阶下。那是一处宽阔的青石平台,平台中央圆形的水池,池上开着洁白的莲花。穹顶的水滴坠落,在空中留下笔直的银线,打在水池的中央。 纱幕上缀着银丝制成的丝络,丝络上挂着无数的银铃,细微的风里,银铃叮叮的响,如开春时候雨洒在湿透的路面上。 人们站在池边,彼此对了对眼色。 只有王云相,他谁也不看,他像是被魔魇住了,依旧缓步向前走去,完全不像他平时冷静决断的模样。 有人伸手去拉王云相,却被王云相生硬的甩开。 王云相走到了最后的一段台阶下,就要踏了上去。 “我知道你能找到这里,你已经找到了我最后藏身的地方,就不能再有一点耐心等一等么?”纱幕后传来令人心头一颤的年轻女子的声音。 “连城……” 纱幕后传来娇嫩甜美的声音,柔软得像是听见千花盛开,无风的天空中万叶盘旋而落。让人一时误以为她的声音被风从极远处带来,一时却又觉得她在耳边轻轻地呵着气,耳背后湿软发痒。 王云相顺从的把脚收了回去。 “我知道你会在这里。”王云相轻声说,“我有多少次就要死了,可我知道我不会死的,因为我还没有见到你。” “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里?”纱幕后的女人轻柔的说,“你为什么还要来?你还带这么多人来,便不怕死么?” 众人看不见她,却能感觉到她话里的娇憨,像是豆蔻年华的少女,赖在大人身上要一件好玩的东西,嗔怪他不买给自己。那个“死”字含在她嘴唇间,也是蜜糖一样甜。 “王大哥!”有人听出了不对。 “你不知道么?你是个狡猾的妖精,我心里想的事,早被你看穿了,你知道我会回来,我这些年无时无刻不在想你。”王云相说,“可你想着我么?这一路上有几次我都觉着自己要死了,在镇上我们被你的手下包围追杀,我真想我要是对他们说我是来找你的,他们会不会放过我们。可我都没说,你们女人的心,真是狠啊。” “我怎么不想你?你怪我了么?可你来这里吃得苦越多,我便越喜欢,那我便知道你心里想着我,你为了我什么都不怕,你有这样的心,即便再大的危险,你也走得过来,我的心和你在一起呢……” “所以我不怕,我一步都没有往后退,我知道我来这里,要来这里找你,便不再走了。” “你这么说,我心里真开心呢。”纱幕后的女人话音一转,似乎隐隐的有些怒意,“可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们?你还杀了我的丈夫……” “我才应该是你的丈夫……我离了这里,没日没夜地想着你的好,心里恨自己居然走了,让他得到了你……”王云相的声音变得有些嘶哑。 第140章 小苏儿 池子还是静静的,水面甚至没有涟漪,和刚才完全一样,只是那些盛开的莲花消失了。 “魏兄。”李昱转过头,看了看魏厚春,“适才你说要带我们来看的怪兽,便是这头巨蛇么?” “不是!”魏厚春摇了摇头,眼中竟然现出了恐惧之色,“只是一些蟒蛇,最长不过丈余,皆在这池中,未见有如此巨蛇……” 李昱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而且是将注意力集中到了面前的女人身上。 “你们就要死了,竟然还那么多的废话。”女人咯咯的轻笑着,看了看李昱,目光又转到王云相身上,“你刚才是想迷惑我,好找机会下手杀了我是不是?你们这些无知的人……你这么对我,我真是好伤心,但看在你说的那些好听的话份上,我原谅你一回吧,我准备了一件礼物给你,你不要再去想连城那个蠢女人了。”她说着,目光转向了众人,“你们不是一直想看我的脸么?你们这些男人啊,总是这么的虚伪……”她的目光重新落到王云相身上,“我便当着这些人让你看看,让你知道我生得美,我的脸和我的身子一样的美……” 她这么轻声细语的跟王云相说着,却是在面对着李昱他们。她美妙的眼睛里露出狡黠的光,和李昱遥遥的对视。 “不必再卖弄那一套了。”李昱踏上一步,沉声说道,“他不会上当的。” 女人放声而笑,声如银铃。她猛地揭下面具扔向水池,青铜的面具竟然诡异的漂浮在水面上。 “原来你是个冷得像是冰块样的男人呢,难怪她不喜欢你,会对你下那样的重蛊。你可记得她的脚铃?可记得她的脚?可记得她的腿和身子?我一直就猜,她为什么要那么对你,现在我明白了,你原来是这些人中最不解风情的那个。”抛去了面具的女人眨着眼睛,冲李昱微笑。 “你说什么?钟鼓?那是什么?”李昱有些茫然的问道,但他身边的莺歌姐妹却惊得退了一步。 去掉了面具,那是一张年轻可爱的脸儿,笑起来甜如蜜糖,完全就是一个青春美丽的小姑娘,但她说出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栗。 “你竟然连‘蛊’这么好玩的东西也不知道?”小姑娘一边笑,一边继续打量着李昱,似乎对他的惊愕感到有些好奇。 “我不知道,能和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吗?”李昱诚恳的问道。 小姑娘笑得更厉害了,“你是故意想逗我笑吗?” “毓秀兄,‘蛊’是用毒虫所制的一种毒药。《诸病源候论?蛊毒候》里记载:多取虫蛇之类,以器皿盛贮,任其自相啖食,唯有一物独在者,即谓之为蛊,便能变惑,随逐酒食,为人患祸。”一直没有说话的慕容轻尘对李昱说道。 李昱听了慕容轻尘的解释,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她刚才说的,是“重蛊”!而不是“钟鼓”! 自己中的,竟然是“蛊”! 在李昱原来的时空中,“蛊”的历史由来已久,殷墟甲骨文中便曾有记载,说蛊是一种人工培养的毒虫,专用来害人。传说放蛊是中国古代遗传下来的神秘巫术;过去,在中国的南方乡村中,曾经闹得非常厉害,谈蛊色变。文人学士交相传述,笔之翰籍,一部分的医药学家,也多曾记下一些治蛊之法。如《隋书?地理志》谓:“其法以五月五日聚百种虫,大者至蛇,小者至虱,合置器中,令自相啖,余一种存者留之,蛇则曰蛇蛊,虱则曰虱蛊,行以杀人,因食入人腹内,食其五脏,死则其产移入蛊主之家。”传说金蚕蛊形状像蚕,通体金色灿烂。唐代人认为金蚕蛊“屈如指环,食故绯锦,如蚕之食叶”,故又称之为“食锦虫”。李时珍所著的《本草纲目》“虫四部”集解引唐代的陈藏器所言:“……取百虫入瓮中,经年开之,必有一虫尽食诸虫,即此名为蛊。”宋代的郑樵《通志》也记载说:“造蛊之法,以百虫置皿中,俾相啖食,其存者为蛊。”同一时代的严用和《济生方》中则记载说:“经书所载蛊毒有数种,广中山间人造作之,以虫蛇之类,用器皿盛贮,听其互相食啖,有一物独存者,则谓之蛊。” 宋以后的史载,凡记载有蛊毒的,多袭用了此说,如明代的楼英在《医学纲目》中所谓“两广山间人以蛇虺、蜈蚣、蜒蚰、虾蟆等百虫,同器蓄之,使其自相食啖,胜者为灵以祀之,取其毒杂以菜果饮食之类以害人妄意要福,以图富贵,人或中之,证状万端,或年岁间人多死。”及在《赤雅》卷下所记壮妇畜蛊的情形和陆次云《峒溪纤志》所记仲苗遗蛊的情形,象金蚕蛊术在宋代尤为盛行。宋蔡绦则说:“金蚕毒始蜀中,近及湖广闽粤浸多。”直到清代,关于蛊毒仍有记载,象张泓《滇南新语》中说:“蜀中多畜蛊毒,以金蚕为最,能戕人之生,摄其魂而役以盗财帛,富而遣之,谓之嫁金蚕。” 而李昱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个时空当中,中上这种东西! “我中的是什么蛊?能告诉我么?”李昱深吸了一口气,问道。 “她的蛊术高深,比我厉害多了,我一下子看不出来,”小姑娘笑眼弯弯的看着李昱,“不过我猜,应该是‘血蛊’的一种。” “人中了血蛊的特征是什么?”李昱问道。 “你杀了他们,我告诉你。”小姑娘咯咯笑道,踢了踢秀美的玉足,上面金丝络子上的金脚铃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诱人心魄。 李昱没有说话,而是向那名捧着剑囊的武士伸出了手。 “把剑给我。”李昱说道。 那名武士本来已经被巨蛇吓得不轻,但仍保持着本能的警觉,听到李昱的呼唤,他甚至都没有向魏厚春请示,便打开剑囊,取出了里面的“巨澜”重剑,递给了李昱。 李昱伸出手,接过重剑。他双手握于剑柄之上的那一刻,谢春萍注意到了李昱的手背瞬间青筋暴起,皮肤也布满精细的红线,不由得暗暗心惊。 对面站在蛇头上的小姑娘也在盯着李昱的手,看到李昱举起了剑,她还在笑,但笑容已然有些勉强了。 “你们这些臭男人,就知道欺负我们这些小姑娘,整天里喊打喊杀的。稍微不可了你们的心意,就要杀了我们……”她的声音娇娇柔柔的,似有满腹委屈,但听着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让人怜爱之意。 听了她娇嗔的话语,更多的人们脸上现出了如醉如痴的神情,连王云相和慕容轻尘的神色都变得不自然起来,但李昱却似乎不为所动。 “好了好了,我告诉你就是了。”看到李昱向前迈了一步,小姑娘露出了象是害怕的样子,“别那么凶霸霸的嘛……” 李昱紧盯着她,慢慢的举起了“巨澜”重剑。 “你中的,是她调制的独门血蛊,”小姑娘说道,声音仍然是那么清甜悦耳,但话里的内容,却是让人听着不寒而栗,“中了血蛊的人,会体壮如牛,力大无比,十分凶暴,而且只听从她的命令,但是时间一长,发作的次数过多,血管便会崩裂,甚至于最后全身都会炸开……” 听了小姑娘的话,王云相和魏厚春及慕容轻尘和慕容远山兄弟全都面色剧变。 李昱却表现得依然很是平静,出乎意料的,他的脸上竟然现出了如释重负之色。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李昱微微一笑,说道,“这个问题一直困扰我很久了,现在总算有点头绪了……谢谢。” 听到李昱的回答,小姑娘和周围的人们都是一愣。 “她对你做了这么可怕的事,你难道不恨她?”小姑娘的声音里似乎带着一丝恼火。 “你叫什么名字?”李昱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小姑娘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起来。 “我姓苏,人家都叫我小苏儿……”她打量着李昱,“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知道她的事了?因为她是我的姐姐!” “难怪,你们长得这么象,而且还都喜欢在地底下猫着。”李昱叹息了一声,“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她的妹妹,真是太巧了啊……” “真的是巧,这么多年,我还以为她死了呢。”小苏儿撅着嘴,带着点孩子般的怨气,“姐姐太美了,又太聪明,是我们姐妹里她是最有本事的,可有本事便怎地?干嘛总也看不惯我和其他姐妹们?” “你来这里想要做什么?”李昱问道。 小苏儿再次娇笑起来,水池表面泛起了轻微的涟漪。 “小东西还很饿呢!”她笑着说,“你们想不想看它吃东西的样子?” 她嘬起嘴唇,吹出“咝咝”的声音,在周围回荡。“咝咝”越来越大,最后冲塞了每一寸空间,声音不再是来自她的嘴里,而是从四面八方每一处传来。 第141章 交易 那些被水流磨光的巨石下,爬出了黄黑色的蟒蛇,放眼无处不是,数不清到底有多少。这些蟒蛇和李昱曾在黑龙峡看到的那些蛇差不多大,仿佛刚从梦里醒来,缓慢的汇聚起来,爬上台阶。它们几乎每一条都拖着沉重的腹部,腹部里分明装着被它吞噬的人。 李昱握着剑柄,低头而立,手指微微地颤抖了一下。王云相、魏厚春和慕容远山等人都亮出了佩剑,慕容轻尘则紧盯着这些蟒蛇,眉头紧皱。 蟒蛇却没有袭击他们,这些凶残冷血的东西从他们的身边缓缓游过,全部都聚集在水池边,把头探向池水里。他们纷纷张开了大嘴,腹部开始缓慢地蠕动,那些皮肤全部被酸液腐蚀掉的尸体重又被蟒蛇吐了出来。一具一具漂浮在池子里。 好多武士眼神发直,大口的呕吐起来。 蟒蛇们吐完了,重又疲惫的游走,消失在周围的角落里,一条也看不见了。 小苏儿吃吃地笑着,纵身轻轻一跃,来到了石阶上,巨蛇的头随即没入到了水中。 水池上出现了巨大的漩涡,漩涡缓慢的旋转着,中间形成细细的水涡直通池底。忽然整池的水带着那些尸体一起下沉,完全消失在漆黑的深处。隔了很久,再次有水慢慢的涨了起来,涨到几乎和地面平齐。 “小东西吃饱了。”小苏儿笑着,“现在你们明白我们为什么驱蛇吞了那些‘龙骧阁’的人么?” 她环顾众人:“因为这个小东西不能离开这里,它太大了,可它又吃不饱……” “这一次死了这么多的人,够小东西饱餐一顿的了。”她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不光是‘龙骧阁’的人,还有你们砺锋号,马家的人,尹家的人,都进了它的肚子……” 李昱看着小苏儿美丽的眼睛:“你杀了那么多人,不惜暗中挑动这里的人开战,只是为了喂饱这个东西?” 小苏儿轻轻的叹了口气:“不这样,我哪里去给它找这么多吃的?” “杀这么多人……只是为了喂饱一条蛇?”李昱叹了口气,问道。 “蛇?”小苏儿瞪大眼睛,一脸诧异的样子,“谁说它是蛇?你的学问也太差劲了,我要喂饱的,是一条龙啊!” “龙?”李昱的瞳孔猛然收缩。 这个世界和他原来的世界不同,是不是有那种能够腾云驾雾的龙谁也拿不准,总有些玄怪志异的书里言之凿凿,说何时何地何人遇龙。没有人能说准自己看见龙的时候龙是个什么样子。有时候龙被说成遨游山间驭气饮风的美少年,有时候则是荒原雾气中若隐若现的巨兽,更多的则是航海的水手就着船头的火光,看着远方庞然大物从海中巍然浮起,黑暗中一双巨大的眼睛仿佛看穿世间一切似的遥望他们。人们说龙是有智慧的神兽,他们每天记录了天地初开千万年以来的历史,掌握星辰之神以下最伟大的力量,他们如年迈的智者,对于其他种族,只是遥望,永不接近。 而且史书中总是一再的说,龙的降临,不是末日,便是新的辉煌时代即将到来。 龙可能是千百种样子,但绝不是眼前刚才那条带着腥气的凶兽。 “那是……龙么?”慕容轻尘也是一脸茫然之色。 “我不管它是什么。”李昱说着,又向前迈了一步,手中的“巨澜”重剑缓缓扬起,“我只想问你,你还想要让它吃掉我们吗?” 慕容轻尘看到李昱的双手青筋暴突,双眼的瞳仁也变得如同狼一般血红,手中的重剑巍如山岳,仿佛凝聚了千钧之力。 “小东西已经吃饱了,可以很久不用再吃东西了。”小苏儿的脸仍然保持着天真可爱的笑容,但她的剪水双瞳却情不自禁的闪过畏惧之色。 听了这一问一答,魏厚春和王云相等人心中奇怪,目光全都集中到了李昱身上。 慕容轻尘也注意到了小苏儿脸色的变化,他突然明白了李昱为何有此一问,不由得眼睛一亮。 “我们来做笔交易吧。”李昱紧盯着小苏儿,沉声道。 “哦?什么交易?你说说看?”小苏儿吃吃笑道,但李昱仍然看出了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急迫神色。 “我放你走,你带着你的这条‘龙’离开这里,条件是不许伤害这里的任何人。”李昱一字一字的说道。 听到李昱的话,小苏儿的脸微微发白,但脸上还保持着那可爱迷人的微笑。 魏厚春和王云相等人以为这个可怕的蛇蝎美人可能会再和李昱贫一下嘴,但令他们吃惊的,是小苏儿竟然毫不迟疑的答应了下来。 “好。” “我说的是,你不可以伤害这里的任何人,包括这里的百姓。”李昱的目光仍然死死的盯着她,手中的剑也没有放松,“我虽然受了伤,但你明白,你姐姐把什么教给了我。” “我明白,成交。”小苏儿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一双明眸紧紧的盯着李昱的剑尖,点了点头。 她心里明白,纵然她能够杀了这里其他的人,但她绝对挡不住自己姐姐传授给李昱的那一剑。 “你要如何离开这里?”王云相忽然问道。 “其实我已经准备要离开这里了。”小苏儿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我只是来取我的东西。” 她说着,一闪身跃到了台阶上,拿起了放在那里的一个小小的木箱。 李昱紧盯着她的动作,只见她打开小木箱,取出了里面的一个白色的亮晶晶的头盔一样的东西,戴在了头上。 李昱看到戴好头盔的她,心中咯噔了一下,眼中闪过惊异之色。 这个透明的如同玻璃一般的头盔,让他这个穿越者看起来,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看到她戴上这怪怪的头盔,魏厚春、王云相、慕容轻尘和慕容远山也都面露惊讶之色。 小苏儿觉察出了李昱等人的惊奇目光,禁不住有些得意,她象是卖弄似的转了个身,飞快的褪下了身上薄薄的轻衫和手脚上的金铃,瞬间换上了一件紧身的黑色的亮亮的象似皮质的连体衣物。 魏厚春注意到她全身都包裹在这件黑衣当中,头也完全的封闭于那个透明的头盔当中,不由得面色一变。 “小心……”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小苏儿打断了。 “放心!我不会对你们下毒的。”她轻蔑地瞥了魏厚春等人一眼,目光又转到李昱身上,“我说话算话,这就走人,你们可说好了,不许偷袭我。” 她说着,俯下身子,从箱中取出一条晶莹玉润的带子,围在了腰上,然后将箱子合好,拎在了手中。 “各位,我这就走了。”小苏儿笑了笑,冲众人点了点头,闪身跃到了巨蛇的头上。 “你腰上的剑,是我们的吧?”慕容轻尘突然说道。 听了慕容轻尘的话,小苏儿脸上的笑容突然一僵。 “她偷走了‘宵练’剑!”魏厚春面色一变。 “被你看穿了,呵呵。”小苏儿瞥了慕容轻尘一眼,目光扫过众人,吃吃笑道,“这把剑我很喜欢,送给我好吗?反正是你们白得来的。” 听了她满是无赖的话,魏厚春等一干江湖豪杰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的确,这把剑是他们从“龙骧阁”头目王孙禹手中夺来的,但是现在,却又被这个可怕的女孩偷偷的盗走。 魏厚春和王云相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的各自微微摇了摇头。 他们俩都放弃了将剑夺回的打算。 毕竟现在他们这些人身上都有伤,武功大打折扣,若为了一柄本来就不是自己的剑,和这个小魔女及她驱使的这条巨蛇拼命,未免太傻了。 这也是李昱一经提出来以互不伤害为条件放她走,他们俩没有反对的原因。 “能告诉我,你身上穿的是什么吗?”慕容轻尘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令在场的人又是吃惊不已。 “呵呵,你到是识货。”小苏儿又瞥了慕容轻尘一眼,轻笑道,“这是用黑鲛皮制成的潜水衣,下了水,可以如同鱼儿一般的自在游动,而且很是保暖,不会被水中寒气冻到。” “那你头上的帽子呢?又是什么?”慕容轻尘轻哦了一声,又问道。 “这是‘辟水罩’,戴上它,可以在水下如同鱼儿般自由呼吸,如同人在陆地上一般。”小苏儿不无得意的说道,“怎么样?没见过吧?” “竟然使人能在水下呼吸,真是无法想象的秘宝奇珍啊……”慕容轻尘点了点头,老老实实的答道。 此刻的他,脑中竟然不自觉的琢磨起这个“辟水罩”的用法和原理来,浑然忘记了身处险境。 小苏儿看到他神情恍惚的样子,撇了撇嘴,不再理他,而是对李昱说道:“现在你知道我怎么离开这里了吧?” 李昱点了点头。 “这把剑,你还要吗?”小苏儿看着李昱,用手轻轻的抚了抚腰间她当成带子束起的“宵练”剑,问道。 李昱犹豫了一下,转头看了看魏厚春和王云相,魏王二人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全凭恩公做主。”王云相说道。 “你留着吧。”李昱转头看着小苏儿,说道。 第142章 百毒不侵? “那就谢谢了。”小苏儿开心地一笑,李昱看到她的笑容,想起了苏浠丽的笑靥,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我告辞了。”小苏儿站在巨蛇的头上,冲李昱摆了摆手。 “不送。”李昱点了点头,紧盯着她的瞳仁中的血色仍未消褪,双手也仍旧紧握着重剑。 小苏儿将箱子用丝带系在了巨蛇头顶的一只角上,双手分别紧握住了巨蛇的两只角,吹了一声悦耳的唿哨,巨蛇慢慢的沉下了硕大无朋的头颅,带着小苏儿慢慢的潜开始下潜。 小苏儿深吸了一口气,她的脸上还带着那种狡黠俏皮的可爱表情,就这样和李昱对望着。 李昱注视着她慢慢的潜入水中,接着水面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不多时,漩涡很快的消失了,一切又归于了平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只有漂浮在水面上的那个小苏儿丢下的薄薄的青铜面具,提醒着这里的人们,刚才发生了什么。 “竟然真的有如此神物啊……它究竟是何机理呢?……”慕容轻尘喃喃自语着,还在为那个“辟水罩”的工作原理而苦思不已。 看到水面恢复了平静,李昱这才将手中重剑缓缓垂下,他颓然的坐在了地上,仿佛虚脱了一般。 “我们本不该来这里的。”谢春萍看到李昱的样子,有些埋怨似的对魏厚春说道。 魏厚春叹息了一声,没有说话,而是和王云相一道上前扶住了李昱。 “这里过于阴冷,还请恩公移步。”魏厚春说着,转头对两个女儿说道,“你们俩送恩公回房歇息,好生照顾。” 雪莺雪燕应了一声,快步上前,见到李昱似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雪莺将李昱的重剑拿过,交到了妹妹的手中,然后将李昱背了起来。 看到这一对姐妹一人拿着重剑,一人背着李昱,步履轻盈,竟无丝毫的吃力之意,慕容远山的眼中闪过讶异之色。 此时的李昱,虽然知道背负着自己的是一个美丽的少女,但此时的他,已然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眼皮变得灌了铅似的沉重,意识也渐渐的变得模糊起来。 “恩公!恩公!……”李昱的耳边传来了焦急的呼唤声。 “怎么会这样?……” “定是刚才精神气力使用过度,周身血液流动过快,加剧了毒素侵入……” “那怎么办?……” “我不知道……” 声音渐渐的消失了,周围的一切,陷入到了无边的沉寂之中。 李昱又一次感到了死亡的来临。 “也许,这样就可以穿越回去了吧?……” 这是李昱脑中最后的念头。 手指尖传来一阵刺痛,李昱打了一个激灵,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已然复苏。 但不知怎么,他却睁不开眼。一双眼皮好似粘到了眼睛上。 李昱想抬起手,用手指拨开眼皮,但他动怒感觉浑身上下有如灌了铅般的沉重,他想移动下身子,却动弹不得,使了半天的劲,却只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呻吟。 眼皮总算抬起来了,他第一眼看到的,是慕容轻尘和王云相关切的目光。 “恩公醒了!”王云相高兴地说道。 “真是不可思议。”谢春萍的声音远远的传来。 众人的目光全都转向了谢春萍。李昱抬眼望去,看到谢春萍正紧盯着手中的一个水晶小圆瓶,那里面盛着的,是一些淡红色的液体。 “夫人的意思是说……”魏厚春急切的问道。 “恩公体内的毒素,已然全部消失了。”谢春萍答道。 “夫人确定?”魏厚春眼中满是喜色。 “确定。”谢春萍点了点头,取过另一个盛着暗红色液体的水晶瓶,一并放在桌上,对比给丈夫和众人看,“这是恩公未昏厥之前的血样。”她先指了指暗红色的瓶子,又指了指淡红色的瓶子,道,“这一瓶是刚才从恩公身上提取的血样。两相比较,便能看出不同。” “现在恩公容色正常,眉宇间黑色之毒气尽去,血中之毒素当已全部清除。”王云相仔细的看着李昱,点头道,“真是万千之喜。” “未曾料到,恩公现下竟是百毒不侵之身。”魏厚春惊叹道。 众人纷纷向李昱贺喜,李昱只是躺在那里苦笑。 对于苏浠丽到底在他身上下的是什么蛊,是否是因为这蛊的关系而使毒素消散,他还是无法得出最后结论。 当下谢春萍安排雪莺雪燕姐妹照顾李昱,给他进了一些流食,众人则告辞而出,留他安静休养。 可能是知道他体内毒素已除,不需再用女子作为助力,这一对姐妹花也没有象那天那样的对他极尽引逗之能事,而是恭敬守礼,完全是一派大家闺秀的风范。 但尽管如此,李昱还是能从她们那偷偷望向自己的眼神中,觉察出什么。 休息数日之后,李昱的身体便奇迹般的完全康复了,令王云相魏厚春等人和慕容兄弟惊奇不已。 因为直到现在,王云相等人的伤,仍然没有全好。 又在白龙镇逗留了几日,李昱和慕容兄弟便同王云相及魏厚春夫妇等人作别,踏上了归途。 这时的李昱,还不会想到,当“修罗乱世”真正到来之际,这些江湖豪士,对他的未来,意味着什么。 离了边境之后,李昱带领自己的商队一路直奔大成王朝的都城西京,行至半途,慕容远山便先行离了商队,独自上路,李昱知道他现在是武殿奉宸卫,定是有秘密军务在身,他是以没有多问。 毕竟这一次白龙镇之战,他和慕容兄弟之间已然结下了生死之谊。 就在李昱和慕容轻尘一路缓缓向西京进发之际,快马加鞭的慕容远山,已然在几日之后,先行到达了西京城。 玄武街,白莲塘。 “远山来了,坐。”看到一身风尘的慕容远山,韦明宇微笑着点了点头,指了指面前的一张精美的红木椅子。 “谢将军赐座。”慕容远山恭敬地施了一礼,然后上前端坐于椅子之上。 “此是私会,又非公堂之上,远山不必拘礼。”韦明宇笑着说道,“我这里刚刚烹好了一壶新茶,远山不妨尝尝。” 韦明宇说着,取过放在桌上的一把光素的紫砂茶壶,在一个同样是紫砂制成的茶杯当中给慕容远山斟满了香茗。 慕容远山对于茶道虽然不如哥哥慕容轻尘那样精通,但他一看到那把紫砂壶,闻到茶杯中传来的阵阵清香,便也能明白,将军用来招待他的,绝对不是凡品。 “这茶非武夷山出产之岩茶,不能有如此之清香,沁人心脾。”慕容远山品了一口茶,赞道。 “这茶具和这武夷岩茶,都是皇上的御赐,宫中的名品。”韦明宇笑道,“我是个粗人,不懂这茶道当中的奥妙,只是觉得好喝,且这茶壶光滑柔和,十分好看,就时常取出来用。久而久之,竟也慢慢的有些懂了。” “将军所言极是,有些事物,初时不懂,接触得久了,便也懂了。”慕容远山恭声答道。 “这一阵子总让你去边塞,辛苦你了。”韦明宇和颜悦色的说道,“不过,我想你也会明白,我为何要你去的目的,因为虽然辛苦些,但我想,你此行的收获,也是蛮大的,不是吗?” “正是,将军。”慕容远山拱手恭声道,“属下此次边塞之行,收获颇多。不如此,不知天地之大,民间疾苦之百态。” “你能明白,便再好不过了。”韦明宇叹道,“和我说说吧,这一路的观感。” “长城沿线之守备,已然废驰不堪,各处关隘之守军已然名存实亡,自大梁河一役之后,戎族并未在各要隘设置驻军,而自戎族骑兵退回草原之后,我朝北方各诸侯也未派兵进驻这些关隘。”慕容远山答道,“而今边塞各处盗匪横行,民不聊生,商路几断,朝廷若再不大力整治,属下以为,长城以北之地,恐非我朝所有。” “边塞情形,我都已知晓。”韦明宇听了慕容远山的回答,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忧虑之意,只是略略点了点头,问道,“听说你回来的时候,还救了一个商队?” “是,将军。”慕容远山心中暗暗讶异于韦明宇的消息灵通,他略一思忖,答道,“其实是朋友的商队,去草原做生意,回来的时候我恰好与其并行,在白龙镇遇上了盗匪,好一番血战,才得以全歼匪寇,平安脱险。” “噢。”韦明宇点了点头,端起茶来,啜了一口,不动声色的问道,“看你身上带伤,这一次想是相当凶险吧?” “正如将军所言,这些匪寇,极是凶悍,属下与家兄轻尘、朋友李昱皆险些命丧其刀下。”慕容远山说道。 “李昱?是你在比武场上打败过的那个李昱,是吗?”韦明宇故作惊讶的扬了扬眉毛,“他竟然去做生意了?” “回将军,正是那个李昱,可谓不打不相识,现在已成属下之密友。”慕容远山答道,“只是他不幸得了失忆之症,失手在比武场杀掉了亲兄弟,一直受族中诸兄弟敌视,又无心仕途,是以离家做了行商,一为赚钱,二为避祸。” 第143章 帝都警报 “他倒也是个聪明人,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来。”韦明宇若有所思的说着,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香茗。 “不瞒将军,给他出这个主意的,乃是家兄轻尘。”慕容远山道。 “轻尘能想到如此办法,也是人才。”韦明宇点头道,他想了想,又问道,“李昱此次前往草原,做的是何等生意?” “据属下所知,李昱此次贩运的,主要是丝绸及香料。”慕容远山有些不明白韦明宇为什么对李昱做什么生意这么感兴趣,他想了想,回答道,“他从蛮人手中换回的,则是水晶和玉石,以及一些稀有的矿石。” “噢。水晶玉石都是珍物,为我朝贵人所喜,不愁销路。”韦明宇想了想,道,“做此类生意,本钱怕是得下得很大才行,路上又易遭劫掠,恐怕非长久之计。” “确是如此。”慕容远山道,“李昱此行也是受了重伤,险些性命不保。他说下一回,再不做此等生意了。” “李昱没说,他下一次要做什么生意?”韦明宇又问道。 “李昱说,草原诸部盛产牛羊,又多盐碱地,牛皮、牛角、牛筋及盐碱硝石等物价格甚廉,可以多多采购,贩回中原,可得大利。”慕容远山答道,“盖牛皮与盐碱硝石等物可制披甲,牛角、牛筋可制弓箭,皆为朝廷整军极需之物。如今边塞不宁,若起边患,正可以助军用,此为两利之举。” “他能想着朝廷,心系故国,端的难得。”韦明宇道,“不过,盐硝牛皮等物,多是官家专营,民间原本严禁买卖,只是大梁河一役之后,朝廷对长城以北暂难管控,是以私贩盛行,你可找机会提醒他一下,小心行事,若是为有司发觉,只怕会有麻烦。” “是,属下代李昱谢将军挂怀。”慕容远山恭声道。 “李昱本是戎狄汗国海都汗的人,我那日见海都汗有意招他为驸马,那位明月公主也甚是喜欢他,只是因他伤重,又与父亲久别重逢,是以才让他留在了西京。这一次他去草原做生意,可曾见到海都汗与明月公主?” “李昱此去,确是去寻海都汗父女,欲与明月公主再续前缘,然却未能见到此父女二人。”慕容远山答道。 “噢?却是为何?”韦明宇问道。 “听闻是西方有数国入寇,戎狄汗国托穆尔大汗尽起草原各部精兵数十万,大举西征,海都汗率所部漠北青骑军从征,明月公主能征善战,弓马娴熟,亦随父西征,是以同李昱错过了。”慕容远山答道,“属下听家兄说,李昱寻公主未得,极是惆怅。” 听了慕容远山的回答,韦明宇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看样子这一回戎狄汗国遇到的麻烦不小啊!”韦明宇自言自语的说道,“竟然至于要让大汗亲征……” “属下就此事打听过,据说是西方诸国应某教主之号召,夺取圣地,向东征伐,声势甚为浩大,是以大汗才率兵亲征。”慕容远山答道,“属下以为,戎军主力西征,我朝正可发兵,收复长城以北之失地,一雪前耻。若朝廷北征,远山愿为前驱。” “呵呵,远山有如此心志和见解,实是难得。”韦明宇笑了笑,说道,“只是远山可知,现下并非出兵之良机啊!” 慕容远山先是一愣,随即抱拳垂首道:“属下愚钝,还请将军明示。” “远山,你觉得,托穆尔大汗此次亲征,会不留下后手,防备我朝大军北征吗?”韦明宇没有再看慕容远山,而是不动声色的点了他一句。 听了韦明宇的话,慕容远山心里一惊。 “只是……属下此次,未见其于我朝边境处有何等布置……”慕容远山想了想,还是将心中的疑虑说了出来。 “远山还是对戎族了解不够,故有此语,呵呵。”韦明宇闻言笑道,“远山难道以为,草原的蛮子们,会象我们一样,千里布防,各守关隘?” 慕容远山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 “属下无知,谢将军教诲。”慕容远山恭声道。 “这倒也不怪远山,你年纪轻轻,缺少历练,习惯了单打独斗,并未真正上过战阵,等你见识过一次好似大梁河之役的战斗,你便会明白了……”韦明宇说着,一双眸子里猛然闪过异样的光亮,“一将功成万骨枯,信然……” 慕容远山有些惊讶的看着面前的将军,在他的印象中,将军很少有这样激动的时候。 这样的状态只持续了短短的一瞬,韦明宇便又恢复了常态。 “远山,照你看,李昱对明月公主仍难忘情,是吗?”韦明宇突然将话题又转到了李昱身上来,令慕容远山又是一愣。 “是。”慕容远山答道,“李昱此次与盗匪交手,身中奇毒,需得有心爱之女子助力,方可解毒,而李昱问医者首言即为如此可否对心爱之女子有害,若是有害,宁可自己身亡,亦不愿害及,可见其对明月公主用情之深。” “噢?竟有这等事?”韦明宇面现惊讶之色,“那他身上的毒后来是如何解的?” “此人似是之前服用过某种奇珍妙药,此后昏迷多日之后醒转,其毒自解,不知何故。”慕容远山答道。 “原来如此……”韦明宇点了点头,竟然一点点的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慕容远山没有再说话,而是静静的看着韦明宇,茶室内一时陷入到了寂静之中。 良久,韦明宇才回过神来。 韦明宇注意到了慕容远山不解的目光,不由得微微一笑。 “远山,令父沧海公,最近身体可好?”韦明宇对慕容远山问道。 “家父身体尚好,只要属下兄弟在家,便日日督导我兄弟闻鸡起舞。”慕容远山有些不明白韦明宇怎么又将话题转到了自己父亲身上,心中疑惑不已,好在他思维敏捷,立刻回答道,“多蒙将军挂怀。” “如果方便,我想请沧海公过门一叙,为免言官有文字论列,由远山向沧海公说明即可,我便不送请柬了。”韦明宇起身道。 “属下遵命。”慕容远山抱拳答道。 又谈了一会儿,慕容远山觉察出韦明宇想问的话已经问完了,便起身告辞,韦明宇也不挽留,命仆人送慕容远山出了花园。 目送着慕容远山的身影消失,韦明宇默默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看着桌面上的茶杯,渐渐的出了神。 “李昱……可惜!真是可惜啊……”他摇了摇头,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韦明宇的思绪,他抬起头,看到是侄儿韦云潇快步走了进来。 “什么事情这么急急惶惶的?”韦明宇注意到了韦云潇的脸上似有焦急之色,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叔父,中山国王来报,东瀛国举国发动,似要对我朝不利。”韦云潇抢步来到韦明宇身边,将一卷纸交到了他的手中。 “是东瀛国?不是西越国或是南海国?”韦明宇一惊,立刻接过了纸卷打开。 “不是西越和南海,是东瀛。”韦云潇肯定地答道,“消息是中山国国王亲自派人送至市舶司的,市舶司李大人未敢耽搁,一边上报,一边按照约定,遣专人以‘飞鱼船递’快送,今天刚到,我便给叔父送来了。” 韦明宇打开纸卷仔细的看了起来,纸卷上写的内容并不长,他很快便看完了,一张脸立时凝上了寒霜。 这份信报是由市舶司提举使李世尧发来的,内容是刚刚统合“南海三十六岛”的中山国国王商永信发来的警报,商永信称东瀛国正在举国动员,赶造兵器战船,准备进攻大成皇朝。 “我还是小看了这个托穆尔,难怪他敢率主力放心西征。”韦明宇沉声道,“没想到他这一次留的后手,竟然不是西越国,而是东瀛国!” “是啊!上次叔父探得西越国和戎狄汗国结盟,还互换了质子,是以全力防范西越,却不曾想竟是小小的东瀛国敢向我朝发难!”韦云潇也顿足道,“既然如此,叔父当奏明圣上,趁东瀛国尚未出兵,派大军跨海东征,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跨海东征?哪有那么容易!”韦明宇叹息道,“东瀛国定是处心积虑准备了好久,我朝水师虽尚堪一战,然千里海疆,处处遮防,兵力战船都太过分散,一时难以集结成军,能做到不让东瀛军侵扰东南沿海,便是万幸了……” 听到叔父的话,韦云潇意识到自己刚才说话的轻率,脸上禁不住一阵发烧。 大成朝现在的军备状况,其实并不乐观。 “据我所知,东瀛国和戎狄汗国之前联络很少,并无盟约,此次突然入寇,且恰恰在戎狄汗国西征之时,而与戎狄汗国有盟约之西越国却并无动静,这当中莫非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隐情?……”韦明宇皱紧了眉头,自言自语的说道。 第144章 牛皮惹的祸 “东瀛国与我朝互开海市贸易,对我朝一向恭顺,怎地突然便要入寇?”韦云潇道,“或许是中山国消息不确……” 韦明宇想了想,摇头道:“只怕未必,中山国王商永信颇有才略,对帝朝倚若父母,忠心不二,如此重大军情,他是绝不会掉以轻心的,定是有了切实证据,才急急示警的。” “叔父说的是,这种事情,中山国是断不敢开玩笑的。”韦云潇点头道。 “无论如何,此事绝不可等闲视之。”韦明宇看着韦云潇,意味深长的说道,“须知东瀛国商人的海市,可是开在江州地面的……” 听到叔叔的这句话,韦云潇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 “而且现今的东瀛国,已然不是当年藩国林立之时了。”韦明宇道,“大约是前年,其相国丰田信雄已然扫灭群雄,一统东瀛,实力今非昔比,虽说和帝朝相比,仍是小国,但其雄立海滨,有如一硬核桃,虽可握于掌中,但欲要破其壳取其肉,还要大费周章,弄不好,甚至于还会磕碎了牙齿。” “叔父所言其是。”韦云潇有些急切的问道,“现下计将安出?” “市舶司的上报,需驿站层层递送,至京师得花费一个月,届时朝中如何定计,尚不得知,我们虽然先知道了消息,但却不好擅自行动。”韦明宇道,“现下朝中正为储君而明争暗斗,文武大臣各自结党,我们还得小心,以不变应万变,莫要卷了进去才好。” “那也不能坐视不顾吧?”韦云潇急道。 “自然不能。”韦明宇点头道,“呆会儿你便去传我手令,召众将前来商议,挑选得力人手前往东瀛,我们对东瀛国的情形所知不多,需得马上派人刺探,一旦交战,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得令!” ※※※※※※※※※※※※※※※※※※※※※ 庭院之中,李昱正在练剑。 看到沉重的“巨澜”重剑在李昱的手中飞舞,激起阵阵低沉的呜鸣,若琳不时发出阵阵惊叹。 作为李家的侍女,她并不是头一次见到李家的公子们习武,对于未失踪之前的李昱练的“天授之刀”,她也有印象,但今天李昱使出的剑法,却是她从未见过的。 李昱的身体是李家众兄弟当中比较单薄的一个,是以李庭瑞没有传他枪术和剑术,而是要他修习近战的短刃格斗之法。李庭瑞的心意十分明白,可以说透着浓浓的关爱之情:哪怕他将来上不了战阵,自保总是可以的。 但李昱在修习刀法时,却意外的领悟了“天授之刀”,自此令众兄弟不敢轻视,也让父亲李庭瑞对他刮目相看。 当李昱在演武场上力挫群雄的消息传来时,若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现在,她面对着挥舞重剑的李昱,对那个市井之中为人津津乐道的传言,已然深信不疑。 李昱用的这把“巨澜”重剑,她也曾试着拿过,入手极沉,她必须用尽全身的力气,两只手紧握剑柄,才能够将剑勉强端平,但也就仅此而已,剑拿在她手里,她根本无法进行刺击(因家风使然,李家的侍女多少也都会一些粗浅的武艺),更别说挥舞砍杀了。 但这把剑到了李昱的手中,挥舞起来,却轻巧得有如藤条一般。 每当李昱练剑的时候,扑面的剑风,嗖嗖的剑气,令她的呼吸都为之停顿。 而让她感到害怕的,是李昱每到舞剑之时,身上的肌肉似乎如充了气般的暴涨起来,好似变了一个人。 而他的瞳仁,也会在这一刻,变成了血红色,仿佛一头狼! 每当她看到李昱这个样子,内心总会生出莫名的恐惧之意。 虽然每次李昱练剑完毕,都能恢复到常态,并无任何异状,但她还是害怕。 她害怕,那个自己熟悉的温柔体贴的李昱,会突然消失,再也变不回来了…… 此时的若琳,全神贯注于李昱的练剑之中,竟然没有发觉有人悄悄踱进了庭院。 李昱习剑完毕,收了剑势,长身而立,背后突然传来了阵阵鼓掌声。 “昱儿的剑使得好。”李庭瑞和蔼可亲的声音传了过来,“想不到昱儿的剑术竟然能达如此进境,为父的剑术,只怕已非昱儿的敌手了。” “父亲。”李昱转身向李庭瑞行礼,若琳上前轻轻的用手帕快速给他拭了拭额头的汗水,并从他手中接过了重剑,置于庭院当中的兵器搁架之上。 “来,练了这么久,坐下喝点茶吧。”李庭瑞摆了摆手,拉过李昱在石桌前坐下,若琳和另一个小姐妹若琪端过了早已沏好的香茗,放置到了石桌之上,并为父子二人各自斟了一碗。 “早知昱儿能使得动如此重剑,便传你枪术好了。”李庭瑞端起茶碗,品了一口香茗,目光落在了兵器搁架的“巨澜”重剑上。 “此剑虽好,然太过沉重,步战乃是利器,若用之马战,便要吃力许多了。”李庭瑞说道,“昱儿,我观你骑术较差,若是于马上挥舞此剑,易于脱力,且不易保持平衡,普通马匹亦难以承受,若于冲杀之时人马蹶倒,便会为敌手所趁了。” 听到李庭瑞说出自己剑法的短处,李昱心中敬佩,不由得连连点头。 李庭瑞现在虽是文臣,但李家世代都是武将,习武之风世代相传,是以李庭瑞对武艺兵法亦是极有研究。 “父亲说的是,儿子也想过补足的办法,苦无善策,思来想去,也只有接敌时下马步战一法了。”李昱说道。 “此法不妥,骑兵冲击之时,全仗马力迅疾,其快如风,接敌下马步战,敌方若是步卒还好说,若是骑兵,一交手便失了先机。”李庭瑞摇头道,“我朝边军禁军虽皆有骑马之步卒,临敌时乃是下马列阵,也不是你说的这种打法。” “以父亲之见,该当如何才好?”李昱问道。 从刚才的话中,他现在已然能够判断出来,李庭瑞虽为文臣,一定是上过战场的,否则不会有这样的见解和经验。 “你力气大,用剑又沉重无比,为父当为你寻一匹宝马良驹来,以供骑乘。”李庭瑞说着,目光落在了兵器搁架上的那杆金枪之上,“不过你的剑法,还是适用于步战,不适于马战。马上交战,以枪矛长刀为主,为父今日起,当传你枪法,以备将来报效国家。” 听到李庭瑞要传授自己枪法,李昱的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他想起了这杆“金蛟齿”原来的主人李猛,面色不由得一黯。 “多谢父亲。”李昱轻声说道。 李庭瑞觉察出了李昱神色的变化,知道他想起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叹息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去想了。其内里缘由我都已知晓,错不在你,你能回来,你母亲和我不知道有多高兴呢,李家的将来,便全靠你们兄弟二人了。只要你们兄弟二人此后和睦相处,李家兴旺只日可待。” “儿子牢记父亲教诲。”李昱心中感动,诚挚地说道。 “对了,你这次贩运回来的那些个牛皮牛筋,还有牛角和硝石,我都帮你处理掉了,还卖了个好价钱。”李庭瑞不想再提令他父子二人伤心的事,是以转移了话题,“都卖给了兵部武备司了,呵呵。” “儿子愚鲁,不知这牛皮等物乃是军资,官家专营,私人不得买卖,险些酿成大祸,请父亲责罚。”李昱想到自己这一次不但差点做了赔本买卖,还险些惹了大祸,不由额头冷汗直冒。 作为一个来自另一时空的穿越者,他所知毕竟有限,而且有些事,实在是不能太过想当然。 在一个陌生的世界,凭原来时空的经验,不顾现实情况的贸然从事,可是会掉脑袋的。 为了能赚更多的钱,他打起了牛皮、牛角和牛筋及硝石的主意,去没有想到,差一点给自己带来了杀身之祸! 因为倒腾这些东西,和后世走私军火几乎是一样的罪名! 要知道在这个还是农耕文明占主体的时代,牛是极其重要的动物,牛身上的牛皮、牛角、牛筋等都是重要的战略物资,由国家严格管控,私人经营和囤积,是要杀头的! 事实上,不光是牛皮这些东西,连牛肉,也是不能吃的! 哪怕是在李昱原来的时空当中,从中国古代法律来看,吃牛肉绝不是简简单单的饮食偏好,而是一种严重的犯罪行为。 西周时,政府就已经有了“诸侯无故不杀牛”的规定。因为那时候农耕就已经成为国家经济的根本,而牛则是耕作的最重要畜力,堪称战略资源,必须好好保护。战国时期,各国都推行变法,最核心的两个字就是“耕战”,耕需要牛,战需要马。马在军事上相当于现代的坦克、装甲车,牛跟它放在一起保护,说明牛就是跟军事并齐的战略物资。 第145章 星月螺舟 正因为如此,自西周以至清朝,中国历代法律都严厉禁止任意宰杀牛。《汉律》规定,只有年老体衰之牛才可宰杀,一切少壮之牛则在禁杀之列,唐、宋、五代诸朝法律不管牛是否老弱病残,皆在禁杀之列。只有自然死亡的牛才允许剥皮吃肉,元明清时期则是衰老病弱,无法耕作的牛才允许宰杀。不过到了那时,牛肉也已经老得咬不动了。 在中国古代,所有的牛都有户口,你这头牛只有病、残、老,到了不能使用的地步,你要向政府申请,然后政府才批准你把这头牛给宰了。而且根据宋朝的法律,牛肉可以吃,牛皮要上交,牛筋也要上交,这些都是国家的战略物资。因为牛皮用来做战士身上的铠甲,牛角用来做弓,牛筋用来做弓弦,牛骨用来熬骨胶,也是制作弓箭的必备材料。 对牛的拥有者私自杀牛的制裁,以《汉律》最为严厉,犯者“弃市”,即在闹市执行死刑并暴尸街头。唐代和南宋都是处以徒刑,剥夺自由并且强制服劳役,后来还要发配。国家发布大赦令的时候,杀人放火和私宰耕牛不准赦免,这跟十恶不赦的重罪是并列的,元明清的惩罚轻一些,但也得挨上几十甚至上百鞭子。 牛也不是永远不能吃,但必须是在特殊场合,比如皇帝祭祀祖先就必须要用牛。军队在出征打仗的时候,也要用牛肉犒赏军人。 施耐庵对梁山好汉吃牛的事情大书特书的用意,既然梁山好汉要造反,行动上杀人放火,饮食上当然也要大吃朝廷禁止的牛肉。所以,好汉们都成了“牛肉爱好者”,动不动就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而且指明了那个大块肉就是牛肉,公然地表现对于法律,对于朝廷藐视的姿态。 在《水浒传》中,这一点表现得非常明显,合法经营的店一般经营猪肉或者其他的一些肉,但不经营牛肉,鲁智深拳打镇关西,郑屠户当时开的那个店,也只是挂三五片猪肉,江州浔阳楼没有牛肉只有羊肉。卖牛肉的多半是黑店,母大虫顾大嫂的酒店公然悬挂牛肉;梁山的耳目旱地忽律朱贵的酒店供应牛肉;湖荡深处的石碣村酒店开宰黄牛,卖“花糕也似的肥牛肉”;揭阳岭上杀人劫货的催命判官李立的酒店卖牛肉供客人下酒;无法无天的母夜叉孙二娘更是公然标榜:“我家馒头,馅料是黄牛的”。 《水浒传》中,有身份的绅士,一般也都不屠牛,比如小旋风柴进的庄院,托塔天王晁盖的晁家村,及时雨宋公明的宋家村等等虽然都以“仗义疏财,接揽英雄好汉”闻名天下,但待客只是“杀羊宰猪”、“杀鸡宰鸭”而已。敢于在自己家中屠牛的都是一方豪强,如九纹龙史进的史家庄、没遮拦穆弘的穆家庄,与梁山泊为敌的祝家庄等。 有趣的是,《三国演义》里面提到的斩马屠牛也不少,跟《水浒传》相当。这一方面是因为犒赏三军的情节比较多,另一方面它也是在讲战乱时期的英雄聚义,需要用吃牛肉来表现无所畏惧的气概,所以刘关张桃园三结义的时候,便宰白马,乌牛祭天地。而《西游记》中只讲过一次杀牛宰马,就是在孙悟空得了如意金箍棒之后,结交牛魔王等七弟兄时,大摆宴席。这是准备跟玉皇大帝造反了,所以要吃牛肉。尽管请的客人里面有牛魔王,但为了“锅命”大业,牛肉还是得吃…… 远的不说,这一次在白龙镇,魏厚春用守备府中养的食人乳肉兕烤了招待李昱,也有用这种方式向朝廷示威的意思。 “这算不得什么大事,朝中偷偷摸摸做这个生意的大有人在呢。”李庭瑞摆了摆手,微笑道,“你这一次等于帮了武备司那帮人的忙呢。” “噢?儿子不明白……”李昱又是一愣,“还请父亲明示。” “呵呵,此事本不该说的,传出去,怕会给兵部的史岳史大人带来麻烦,不过告诉你也不打紧。”李庭瑞道,“其实这事儿,和宫中的一场失窃案有关。” “和宫中失窃案有关?”李昱好奇的问道,“不知宫中失窃何等宝物?” “听说丢了三把剑,一件火器,一件战船船样,另有珠宝数件,”李庭瑞说道,“圣上闻报大怒,因丢失者多为军器,且近日有边报传来,圣上下令检点各处军储库存。兵部武备司先行自查,发现库存弓箭有不少因库官疏失,保管不当,朽坏不堪,欲要修补,却又苦无材料,正没奈何处。他们四处搜求,我得了消息,便将你贩运回来的这些东西高价卖给了他们,不但刚好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也得利不少。” “原来如此。”李昱恍然大悟,心中不由得暗叫侥幸。 “近日边报频传,安东都护府和高俪国那边,似有战事,兵部已然给我挂了个名,”李庭瑞说着,眼中闪过一丝难言的兴奋之色,“若能随军出征,得立战功,庶不负李家先祖声名。” 看到李庭瑞兴奋的样子,李昱明白这位父亲想要振兴家族的心情,也为他感到高兴。 当下李庭瑞起身来到兵器搁架前,取过“金蛟齿”,开始传授起李昱枪法来。 差不多与此同时,接受了韦明宇刺探东瀛军情的慕容轻尘,已然化装成了商人的模样,悄悄的离了家门,加入了前往江州的商队。 身为武殿奉宸卫的慕容远山,则回到了禁军之中,此时京中禁军“天子六军”已经得了皇帝本人的密令,开始了悄悄的集结。 李昱和慕容轻尘都不会想到,从这一天起,新的时代的大门已然开启,他们每一个人的命运,都将发生不可预料的改变。 西京,丹碧宫,云水殿。 “丢的是哪三把剑?查清楚了没有?” 一身黑色龙袍端坐于宝座之上的皇帝望着阶下的内侍监,面色阴沉如水。 “启奏陛下,臣已经查清楚了,被窃的,分别是‘掩日’,‘骊龙’和‘苍宇之星’三剑。”内侍监战战兢兢的上前,呈上了丢失的三把宝剑的图样。 皇帝仔细的看着三剑的图样和附着的说明,说明上面记载着关于这些剑的出处、特性和流转收藏时间,以及相关的传说。 皇帝反复的看着图样和说明,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那把名为“苍宇之星”的剑的图样说明上。 “这把剑,怎么叫这么个名字?”皇帝看着这把明显是西方风格的重剑,皱了皱眉,“此剑是西洋制式,朕怎么不记得收藏过这样一把剑?” 听到皇帝发问,内侍监赶紧答道:“回陛下的话,此剑是当年安天裔所佩……” 听到“安天裔”这个明显带有忤上意味的名字,皇帝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原来是他的剑啊……” “正是,陛下,因此剑身上有铸造时生成之美纹,灿若星云,是以名为‘苍宇之星’,剑柄内侧镌有西域古文字,意亦为此。”内侍监接着说道,“安逆被斩后,此剑为锦衣卫所缴,以其形制华美,刃可切金断玉,确为宝剑,故收入宫中。” “这贼人行窃之目标,当是此剑。”皇帝沉思了一会儿,说道,“至于偷走‘掩日’和‘骊龙’,不过是掩人耳目而已。” “陛下圣明!”内侍监恍然大悟,赶紧称颂道。其他几位宫监和侍者也赶紧一起颂道。 “丢失的火器是哪一件?”皇帝没有理会宫监们的称颂,而是又问道。 “回陛下的话,丢失的火器,乃是东瀛国前年所贡之兵器中的一件,是一根六棱大铁棒,名为‘龙炎’。”内侍监赶紧找出图样和说明,呈到了皇帝面前,“此棒棒首处有五处火眼,内藏铅子火药,棒内藏有机括,平端向敌,扣动机括,子药并发,可以击敌百步之外,甚是利害。” “东使所进贡物,除此之外,还有丢失的么?”皇帝问道。 “回陛下的话,东使所进贡物,仅失此一件。”内侍监道,“盖东使贡物,刀剑玉石金银器者多有,火器仅此一件,这一次独独就是它被窃走。” “丢失的战船船样,是哪一条?”皇帝又问道,“可是蒙冲斗舰?或是重楼车船?” “回陛下的话,丢失的,是‘螺舟’。……”内侍监看着皇帝的脸色,小心地回答道。 “什么?‘螺舟’?这螺舟又是什么?”皇帝的眼中闪过惊奇之色。 “陛下请看,这‘螺舟’便是这个样子。”内侍监急忙上前,将一幅画卷展开在皇帝面前。 “此螺舟乃是南海星月岛人所献,舟形似螺,以青铜制成,可行沉海水之中,而水不侵入。”内侍监指着图画,给皇帝解说道,“其时岛人所献共有二舟,一形似螺,故名‘螺舟’,一形似鱼,故名‘鱼舟’,此次失窃之船样,乃是螺舟,现鱼舟仍在。” 第146章 未了的心愿 “青铜制成之舟,岂不入水即沉?何能沉浮?”皇帝听了内侍监的解释,不由得大为惊讶,“这船难道现在还在?” “回陛下的话,此二舟现仍在,曾在御河内试航过,臣曾亲眼见过水师员匠操纵入水,确能潜水不沉。”内侍监答道。 “此二舟现在何处?”皇帝问道。 “回陛下的话,此二舟现就藏于上林猎苑之内。”内侍监答道。 皇帝有心想要前去观看,但一想到去上林猎苑还得走一段远路,便没有吩咐前去猎苑观船。 “把那‘鱼舟’的船样拿来给朕看看。”皇帝命令道。 内侍监应了一声,向两个小黄门摆了摆手,两个小黄门赶紧转身一溜小跑的离了大殿。 不多时,两个小黄门捧着一个小小的水晶柜回来了,他们小心地将水晶柜放在了阶下,然后便垂首退到了一旁。 皇帝起身来到水晶柜前,看着柜中的那条形体前粗后细有如纺锤般的巨大“铜鱼”,一双眼睛瞪得溜圆。 “此便是那鱼舟的船样,陛下。”内侍监说道,“虽是船样,但入水一样可以悬浮不沉。” 皇帝紧盯着这只身上还刻有精美鱼纹的“铜鱼”,眼中讶异之色久久方去。 “恐非鬼谷之能工巧匠,不得以为此啊……”皇帝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感叹。 听到皇帝说出了“鬼谷”二字,内侍监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此鱼舟同那螺舟有何不同?”皇帝问道。 “回陛下的话,那螺舟行驶不快,但下潜较深,入水可达两个时辰,这鱼舟行驶极是快速,然潜深则稍差,约为螺舟之一半稍多,入水也仅一个时辰便需上浮。”内侍监答道。 皇帝点了点头,重新回到了御座之上。 皇帝沉思良久,下令道:“传朕旨意,将此二舟从猎苑移出,至南山湖,调水师前来操演。此等潜水之船,不日当有大用。” “臣遵旨!”内侍监急忙应道。 “自今日起,宫内加意警戒!再有失窃等事发生,朕定当严惩不贷!” “臣遵旨!” “着令锦衣卫、大理寺严查此案,务必将行窃者擒拿归案!追回失窃宝物!” “臣遵旨!” ※※※※※※※※※※※※※※※※※※※※※ “娘,咱们这就要离开西京城了么?” 坐在香阁中的安丽莎望着远处阳光下一派金色雄伟壮丽的连绵宫阙,心中竟然不免有了些惆怅之意。 “怎么,有些舍不得了?”安琪看着一身宫装的女儿,微笑着说道。 “西京真是个好地方。”安丽莎点了点头,“那么繁华,一切都那么美,让人留恋和怀念。” “可惜,这一场繁华,注定持续不了太久。”安琪叹息道,“在它还没有毁灭前离开,在心中保留着它最美的时候的印象,不也很好吗?” 安丽莎想起了母亲用浑天仪推演出的那些景象,突然感到一阵发冷。 “娘,那一切,都是真的么?” “是真的,只是我们的智慧有限,不知道这些何时发生。” 安丽莎默默地起身,帮助母亲收拾着行囊。 很快,诸多物事收拾完毕,安琪和安丽莎看着这间生活了有些日子的阁子,各自均有不舍之意。 “走吧!趁着他们还没有搜到这里。”安琪对女儿说着,拿起了放在角落里的那根六棱铁棒。 这根铁棒又粗又长,一望便知是武将用的兵器,而且是力气相当大的人才使得动,但此时它被安琪拿在手里,却好似细竹木杆一样的轻飘。 “娘,这棍子又笨又重,而且还没处掩藏,这么拿着太显眼了。”安丽莎看到母亲拿着铁棒,不解的问道,“我们都拿到‘苍宇之星’了,为了轻装,那两把宫里头的宝剑都给扔进了莲塘里,为什么还要带着它呢?” “你不知道,这根棍子是东瀛巧匠所造的连珠火铳,发射时有如疾风暴雨,可击穿铁甲,很是厉害,要是我们遇到了大队追兵,便可派上用场。”安琪微微一笑,“到时候你便明白了。” “我倒宁愿看不到它派上用场的时候。”安丽莎也笑了起来。 “估计我们在成国,是不太可能用上它了。”安琪说道,“不过,我们要去的地方,可是充满了危险,弄不好会遇上从未见过的可怕猛兽,那时,便是它大显神威的时候了。” “娘,你真的要用‘苍宇之星’去开启鬼谷的武库吗?”安丽莎问道。 “当然。”安琪点了点头。 “可……我们要那武库里的东西,又有什么用呢?”安丽莎问道。 “我不是想取用里面的东西,只是……为了完成你父亲的一个心愿……”安琪手抚着背囊之中的“苍宇之星”,想起往事,一时双眸莹然。 “而且……我们如果想要在这乱世当中,拥有保护自己心爱的一切的力量,那这武库里的东西,便是必不可少的了啊……” “这个世界上的人,总是那么坏,喜欢掠夺别人最心爱的东西……我不想被人抢走最宝贵的东西,也不想变成别人的战利品,永远不想……” 安丽莎第一次听到母亲如此的吐露心声,她能感觉到母亲话语里的那种痛心彻骨的忧伤,身子不由得颤抖起来。 “好了,我们走吧。”安琪深吸了一口气,恢复了常态,微笑着向女儿伸出了手。 安丽莎高高兴兴地上前,轻轻拉住了母亲的手,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可怕的幽暗杀手,而是一个即将和母亲远行的小女孩。 母女二人最后看了一眼四周,翩然而去。 ※※※※※※※※※※※※※※※※※※※※※ 这一日,李昱正在花园练习枪术。 李昱在自己原来的时空当中,勉强算得上是一个武术发烧友,曾随着朋友练习过剑道和棍术,有一定的功底,但算不上精通,而在来到了这个古代世界之后,因为苏浠丽传了自己刀术的关系(他现在还是不能确定,是否象小苏儿说的那样,苏浠丽对自己下了血蛊),他对武技似乎有了更强的领悟力,是以当李庭瑞开始传授他家传的“暴雨梨花枪”时,他学起来并没有吃力的感觉,而是进境神速,令李庭瑞都吃惊不已。 枪是由矛演变而来的刺击兵器,也是古代战场使用最广泛的兵器之一,世间流传下来的枪法众多,但基本枪术技法还是比较一致的。主要枪术以拦、拿、扎为主,此外还有点、崩、挑、拨、缠、舞花等法。扎枪要平正迅速,直出直入,力达枪尖,做到枪扎一线,出枪似潜龙出水,入(缩、收)枪如猛虎入洞。扎枪又有上平、中平、下平之分,以中平为要法,故有“中平枪,枪中王,当中一点最难挡”的说法。拦、拿枪法,是挡拨防御之法,动作绕圈不宜大,防对方兵乘虚而入。此外,还有崩、点、穿、劈、圈、挑、拨等,都是枪术常用方法,要求缠绕圆转,劲力适当,方法正确。练枪时,身法要求灵活多变,活动范围大,步法要轻灵、快速、稳健,故有“开步如风,偷步如钉”之说。腰腿、臂腕之力与枪要合为一体,并要劲透枪尖。 李氏家传的暴雨梨花枪,相传是大源朝至平十年李氏先祖李铁心所创。《源史?李铁心传》曾载李铁心“以弓马矫捷,能运铁枪,时号‘李铁枪’”。后来来流传天下,多有分宗。时人评“杨家枪、罗家竿子、岳家短枪,各有其妙,长短能兼用,虚实尽其锐,进不可挡,速不能及,而天下称无敌者,惟李氏梨花枪法也。”当时世人推崇李家枪法,是因为李家枪“有虚实,有奇正;其进锐,其退速;其势险,其节短;不动如山,动如雷震”。人称“二十年梨花枪,天下无敌手”。李氏族人自撰的《枪谱》也说:“长枪之法,始于李氏,谓之曰暴雨梨花,天下咸尚之;其妙在于熟之而已,熟则心能忘手,手能忘枪;圆精用不滞,又莫贵於静也,静而心不妄动,而处之裕如,变幻莫测,神化无穷。”源朝大将典军校尉李光击杀巨人所用的,就是家传梨花枪法中的“摧心势”。 由于枪术在十八般武艺中比较难学,不易掌握,是以李昱为了尽快能够使自己的枪术达到实战的要求,这一阵子有时间便操枪在手,练习不辍。 虽然这柄金枪是李猛的遗物,他用这柄枪的时候,心里总有些怪怪的感觉,但现在这柄“金蛟齿”,他已经相当的熟悉了。 因为他明白,可怕的,是人心,而不是兵器。 李昱一套枪法使毕,收枪而立,长吐出了一口气,侍立于一旁的侍女若琳急忙上前,用手帕轻轻的擦拭着他额头的汗水。 李昱放下了金枪,看到她正一脸温柔的望着自己,不由得心里一暖。 若琳是自己的贴身侍婢,照顾他的生活起居,虽然二人有主仆之分,但从现代世界穿越来的李昱,从来都是与她平等相待,没有丝毫的歧视。 第147章 天河龙驹 而正是因为如此,若琳等几个李昱的贴身侍女,才会比一般人更加尽心的服侍他。 象每一次李昱习武,她都会陪着他,一直等到他练习完毕,只为了上前给他拭去额头的汗水。 “昱少爷,练了好几个时辰了,歇一会儿吧。”若琳柔声说道,“呆会儿老爷若是真的为少爷买了马来,又不得闲了。” “好。”李昱点了点头,拿过金枪,放在了兵器搁架上。 李昱来到石桌旁坐下,若琳端过给他刚刚沏好的香茗,李昱接过茶杯抿了一口,禁不住赞叹起来。 “琳儿的茶泡得好喝,怪不得上次鸿胪寺刘老爷吃了一次你沏的茶,便想买了你去呢。”李昱打趣道。 “琳儿才不去刘家呢。”若琳脸上一红,“琳儿只想着永远服侍昱少爷,哪怕别家有金山银山,琳儿也不想去。” 听到她情不自禁的吐露心迹,李昱心中暖流涌动,“那好啊,我去到哪里,你都陪着我好了。” “那是自然。”若琳认真的说道。 “傻丫头,我去边关打仗的话,你也要跟着不成?”李昱笑道,“公子我现今可是偏将了,说不定哪天就随大军开拔了哦。” 就在几天前,李昱和李斌兄弟都突然接到了朝廷任命他们为偏将的谕旨,同时父亲李庭瑞也被任命为副将,并且在枢密院和兵部挂了名。得到任命后,李庭瑞可以说又惊又喜,喜的是李氏一门又有了担任将官建立功勋光耀门庭的机会,惊的则是这些任命完全出乎意料。 李庭瑞多方打听之后,方才得知,对于这一次的任命,深受皇帝器重的韦明宇将军出力甚多。 为此李庭瑞曾亲率李昱李斌兄弟登门拜谢,但让他没想到的是,韦明宇竟然托辞不见,只是派仆人传话,说现下国事艰难,正是报国之时,嘱咐他们早做准备。李庭瑞只好率二子唯唯告退。 但李庭瑞还是从韦明宇的传话当中敏锐的觉察出了朝廷近期可能会有大的兵马调动,抑或是有大规模的紧急军情出现,是以在回家之后,便果断的开始了出征前的准备工作。 “昱公子去边关杀敌报国,琳儿自然是跟着了。不然的话,公子的饮食起居,谁来照顾啊?琳儿到时候还要给昱公子束甲的啊!”若琳有些着急的答道。 若琳的回答让李昱吃了一惊,“琳儿还真要去啊?不怕军法的么?” “军法里面可是写的明白的,琳儿这样的奴婢,可以随军照料的啊。”若琳奇道,“昱公子已经是偏将军了,怎么连这些都不知道呢?说出去可是要让人笑话的啊!” 李昱让她说得满头黑线,作为一个穿越者,他理所当然的根本想不通这个时代的军队怎么会有允许妇女随军这种事情发生。 看到李昱的脸上满是尴尬之色,若琳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不由得惊慌起来。 “对不起,昱公子,是琳儿忘了,公子的失忆症还没好,以前读过的书都不记得了……”若琳说着,眼泪已经快要掉下来了,“琳儿不该说这些话的……” 听到若琳竟然自动的给出了“解释”,李昱不由得有些好笑,“没事没事,你想哪儿去了。”李昱安慰她道,“多亏了你提醒,等回头我得去熟悉一下军法才行,外人可是不知道我得了失忆之症的。” “琳儿回头便去给昱公子找些军法的书来。”若琳看到李昱并无怪罪之意,又变得高兴起来。 “对了,老爷这几日,怕是要给昱公子和斌公子议亲了吧?”若琳又给李昱斟了一杯茶,轻声问道。 “议亲?我怎么不知道?琳儿是听谁说的?”李昱听了她的话,心里又是咯噔了一下。 “呵呵,琳儿是瞎猜的。”若琳注意到了李昱表情的变化,赶紧解释道,“琳儿其实也不算瞎猜,照着以往的风俗,未婚男子需得议下一门亲事,留存子嗣,才好安心出征的。琳儿想,老爷可能……” 李昱听她这么一说,立刻明白了过来,不由得脸上一红。 在中国古代,从军打仗的阵亡率非常高,尤其是有大规模战争发生的时候,一般人家会提前早早的为从征男子办了亲事,夫妻圆房,留下子嗣,以防绝后。若琳之所以如此说,显然是这个时代也有同样的风俗。按照这个风俗,李昱和李斌兄弟都未婚娶,都应该赶紧办了亲事才对。 此时的李昱,脑中突然浮现出了明月公主的身影。 作为海都汗现在的唯一骨肉,她又随父亲西征,会不会…… 想到她此时可能置身于刀光血影的战场,李昱的心一阵紧缩。 “昱公子一表人才,文武双全,又早早的当上了将军,要订亲的消息传出去,只怕做媒的人,要踩破了门槛儿呢。”若琳看到李昱神情恍惚的样子,想要打破这尴尬的气氛,便取笑了他一句。 “那样的话,你也一样得给我当陪房丫头。”李昱回过神来,笑着回敬道。 “公子说差了,这陪房丫头,可是得新娘子房里带过来的,琳儿是轮不上的。”若琳笑道,“琳儿要去了,只怕是得给新娘子轰出来呢。” “哪个敢轰我的琳儿?”李昱笑道,“我才不管,我洞房花烛那一天,非得要你陪着不可。” “那琳儿可就等着了。”若琳听他如此说,心里不由得一甜,一张俏脸也微微发起烧来。 刚才说的虽是玩笑,但未必不代表她的心意。 李昱正要再逗逗她,院外突然传来了阵阵马嘶之声。 “老爷给昱少爷把马买回来了!”若琳高兴地说道。 若琳话音刚落,便听到了父亲李庭瑞的呼唤声:“昱儿!快来!看看为父给你买的宝马!” 李昱起身和若琳一道出了庭院,来到大门前,这时大门已经聚拢了不少人,在看到李昱出现后,人们立刻让开了一条通道。 李昱第一眼便望见了在门前空地中不住的腾跃嘶鸣的那匹骏马,不由得吃了一惊。 李昱是在草原学会的骑马,也在草原见识过不少骏马,但眼前的这匹骏马,他以前却着实没有见过。 这匹马的个头不但比草原骏马都要高上一头,而且体型也要大上一圈,全身毛色纯白如雪,不住的昂首嘶鸣,看起来神骏非常。只是可能是没有喂饱草料的关系,这匹马显得有些瘦,但和一般马匹相比,仍极是壮硕。 但李昱看到这匹骏马,不知怎么,心中喜欢之余,却隐隐的有一丝不安。 因为这匹马的眼睛,竟然是血红色的! “昱儿看看,这马如何?喜不喜欢?”李庭瑞不住地打量着这匹骏马,笑着对李昱说道。 “喜欢。”李昱使劲点了点头。 “昱儿,你还真有福气,你可知这马的来历?”李庭瑞开心地问道。 “儿子愚钝,请父亲详示。”李昱说道。 “此马乃是北极所产,名为‘天河马’,日行千里,耐力极强,且不畏虎狼,是极罕见的宝马。”李庭瑞道,“只是性子太烈,驯服不易。” “老爷说的正是。”牵马的马夫陪笑道,“这马是难得一见的宝马,不是小的夸口,临江侯爷府上的那些个天河马,也罕有与之相匹者。” 马夫话音刚落,这匹骏马突然一声刺耳的长嘶,似要挣脱马夫手中的缰绳,马夫面色一变,赶紧用力收紧缰绳,才没有让马挣脱。 李庭瑞听到这有如龙啸般的马嘶声,看着这马跳动腾跃,好似要上天入地一般,不由得大喜过望,但又心忧李昱驾驭不住这样的马,他转头看了看李昱,正要说话,却发现李昱的目光,已然完全被这匹马吸引住了。 李昱紧盯着面前的这匹骏马,骏马一直狂躁不安,不住的甩着头,想要挣脱马夫的缰绳,一双血红色的眼睛左右瞪视,似要吃人一般。但当这匹马看到李昱的瞳仁时,竟然僵了一下。 李昱的瞳仁,此时已然泛起了淡淡的红色。 若琳感觉到了李昱瞳仁中的变化,面色顿时变了,情不自禁的用手掩住了嘴巴。 “它叫什么名字?”李昱轻声问了一句,一步步向骏马走去。 “原来转到小人手里的时候,听说它的名字唤做‘雪猊’,就是雪狮子的意思。”马夫也注意到了骏马的异常,一边回答,一边用力收紧缰绳。 李昱点了点头,缓步来到了骏马面前,轻轻的向骏马伸出了手。 “公子小心!它咬人的……”看到李昱伸手想要抚摸马首,马夫大惊失色,急忙出言提醒。 “昱儿小心!”李庭瑞大惊道。 李昱似乎对周围的声音充耳不闻,慢慢的伸出手去,骏马的一双赤目紧盯着李昱,目光竟然渐渐变得柔顺平和起来,停止了跃动,只是在马夫的牵扯下,打了一个很响的响鼻。 看到这令人吃惊的一幕,马夫禁不住张大了嘴巴。 他原本低价向李庭瑞兜售这匹已经成了“烫手热山芋”的马时,便害怕马会伤人,但却没想到,这匹暴烈得如同狮子一般的战马,竟然会向这个文静秀逸的年轻人低头。 第148章 剧变的前夜 李昱的手轻轻抚过“雪猊”的面颊,“雪猊”象是孩童般顽皮的眨了眨眼,竟然用面颊顺着李昱的手轻轻的磨蹭着,崩紧的身子也渐渐的舒缓下来。 “它是不是吃过肉食?”李昱问道。 “呵呵,公子说的是,它的食性偏杂,不光是草料,这个……肉和鱼也都吃。”马夫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僵硬,“有时,还喝点……酒。” 李昱点了点头,转头吩咐道:“拿碗黄酒来。” 一名仆人应声而去,不一会儿,便捧了一大碗黄酒过来,李昱接过酒碗,端到“雪猊”面前,“雪猊”先是用鼻子嗅了嗅,一双赤目随即精光暴涨,接着便就着李昱的手,大口大口的舔吸起酒来。 看到这匹马竟然会喝酒,周围的人们一个个全都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不多时,一碗酒便给喝光了,“雪猊”似乎意犹未尽,看着李昱的眼神中充满了期盼,如同孩童吃完美食之后还想要的目光。 “够了,不要再喝了。”李昱将空碗递给了仆人,看着它,平静地说道。 “雪猊”似乎听懂了李昱的话,有些不满地打了个响鼻,垂下了头,用蹄子刨了刨地面。 “看样子它和公子缘分不浅,趁着它这会儿听话,就请公子试骑。”马夫也对这匹骏马竟然和李昱很对脾气惊奇不已,他有心想要看看李昱如何骑马,便将手中的缰绳递向了李昱。 李昱接过缰绳,轻轻的拍了拍“雪猊”的脖子,踩住马蹬,腾身上了马鞍。 可能是不习惯于有人骑它,“雪猊”猛地长嘶一声,双蹄前扬,立起身来,便要将李昱甩下背来。 李昱本能的伏在马背上,双手紧紧抱住了马脖子,随着马身激烈的颠簸,他感到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周身的血流也加快了。 伴随着心脏的跳动,他感觉到怀抱着的骏马的心脏,也在猛烈的跳动着,那坚强有力的韵律,渐渐的和自己的心跳合二为一。 不知过了多久,“雪猊”不再嘶鸣跳跃,而是渐渐安静了下来,在院内缓缓地踱着步,似乎认可了它背上李昱的存在。 李昱从马上直起了身子,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湿透。 “真吾儿之龙驹也!”李庭瑞抚掌大笑起来。 “二百金铢,花得果然值!来人!去取钱来给他!”李庭瑞对仆人吩咐道。 听到这匹马竟然花了二百金铢的高价,周围的人们无不吃惊动容。 “这马现下便是公子的了。”马夫从仆人手中接过金票,谢过之后,便对李昱说道,“小的有几句话提醒公子,这马性子暴烈嗜血,肉食最好少喂,平时也不可喂得过饱,不然野性发作,难以控制。此外,此马因为生在北极苦寒之地,耐寒之故,体毛长厚,生长很快,如今来到暖地,体毛须得时时修剪,不然容易受热。” “我知道了。”李昱点了点头,翻身下马。 此时众人纷纷上前,庆贺李昱得了宝马,但李昱却感觉到从庭院的一个角落里,射来了两道冰冷的目光。 李昱不经意的回了一下头,看到了李斌那阴沉的脸。 深夜,月明星稀。 就着月光,赫克托把最后一个包裹拴在马鞍上,扯了扯,确定了它跑上几百里也不会掉下来。 “都准备好了么?”他回头看着玉珠。 “好了,爷爷。”玉珠回答道。 玉珠的马是一匹青色的草原骏马,俊美而优雅,她身上换了的中原人的装束,以斗篷上的风帽盖住了自己淡金色的头发,脸上蒙了面纱,那双深黯的碧蓝色的眼睛低垂着看着脚下。 “我们这就离开吗?爷爷。”玉珠抬起头。 赫克托点了点头,掷出手中的火把。火把落在屋顶上,淋了火油的茅草立刻被点着了,火焰迅速吞噬了整栋屋子,熊熊烈火在漆黑的夜色中亮得让人不敢直视。赫克托回想起八年前,他用了二百七十枚金铢买下了这栋屋子,如今如果出售它值四百六十枚金铢了,这些年里,玉珠从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女孩长成了现在的亭亭玉立的少女,公主殿下。这么回想起来,他才惊觉八年时间竟然是如此的漫长。 赫克托拉了玉珠坐马的缰绳,玉珠的马就跟在他的马后慢慢地走。 “真的不要去和那兄弟俩道别?”走了很久,赫克托忽然问她道。 “我不知道该和他们说什么。”玉珠摇了摇头,“不如就这样吧,他们也不需要知道我是谁。我就这样来了,也就这样走了。他们只知道我叫做玉珠,没有什么公主殿下,没有国王的女儿,也没有大力神和战神。” “是担心为他们带来灾祸么?” “我只希望他们兄弟俩能一直开开心心的,不要象仇人一样。” “他们俩都喜欢你,在一起是注定不会开开心心的。”赫克托叹道。 玉珠不说话了,两个人任马儿慢慢地向前走。 又过了很久,赫克托忽然问:“玉珠,他们两兄弟里面,你更喜欢哪一个呢?” 玉珠低着头,很久没有回答,马蹄声滴滴答答像是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 “李昱得了失忆症,忘掉了好多事,但他还是记得我,记得我们之间的事,只是为了照顾弟弟的感情,刻意的远离我,但我知道他是爱我的。李斌是真真切切的爱我,我能切实的感受到……” “呵呵,那你自己呢?到底更喜欢他们哪一个多些?” “其实我心里,是知道的。”她很轻很轻地说。 赫克托沉默了一会儿,无声地笑笑:“知道就好了,用不着告诉我。玉珠知道自己最喜欢的人,就是长大啦。” “我们还会回来的!对不对?”玉珠抬起了头。赫克托觉得她的眼睛忽地亮了,有如这夜空中的星辰一般。 赫克托沉吟了片刻:“我不知道,公主殿下,我不能许诺你任何事。可是你要面对的是整个许德拉族人的未来,你是大力神和战神的拣选者、公主、圣女,你所到的地方有人会跪下来把你看做神赐给万邦的救主,也有人会为了杀死你而引起战争,你一辈子总会跟灾难和荣耀同行……即使那样,你还想再回到这里么?” “我知道许德拉是我一定要回去的地方,可是西京也是,”玉珠的声音轻且细,却带着十二分的郑重,不容丝毫拒绝和怀疑,“所以我会回来的,一定会的!” 赫克托觉得自己心里忽然有块地方忽地颤了一下,像是坚冰被带着暖意的风吹化。他忍不住笑笑,想着自己一把年纪了却会因为一个十六岁女孩一句天真的话而忽然觉得天地万物都温暖起来,他忍不住要嘲笑自己。 他收敛了笑容,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玉珠:“如果是这样,我的殿下,无论如何,你将会归来!无论有多少阻碍,赫克托将手持长枪做你归途上的扈从!” 玉珠触到了他的眼神,隔了一会儿,碧蓝色的眼睛里露出了孩子般的笑意。 西京城门上挂着赤红色的旗幡。夜深人静,快到闭门的时候,守卫城门的军士们透着一股喜庆劲儿,正围着一只大锅煮肉。 “军爷,我们是过路的商人,贩运货物出城,还要赶大兴城出港的大船呢。” 什长领着几个军士,围着三匹马转了一圈,最后目光汇聚到赫克托手中的长枪上:“带着兵器?行牒上写明了可以带兵器么?” 赫克托把两张行牒呈了上去:“两个人,带了一张弓、五十支箭和一支长枪,行牒上都写明了。我可是个白人族的护卫啊,没有兵器,怎么保护我的主人呢?” “呵呵,这么老的护卫,吃这碗饭也不容易啊!”什长喟叹了一声,忽地又问,“那你们带的货物是什么?贩运货物出城,也不带马车?” 赫克托微微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指着隐藏在斗篷里的玉珠,露出市侩般的笑:“军爷,不是只有死的东西才能算货物的,活的也可以是货物啊!” 什长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你们是……” 赫克托含笑拉住他的手,悄悄把一枚金铢滑到他手心里去。 “好,好!没问题,出城吧!走夜路可要小心啊!”什长会心地笑了起来,转过身去冲自己手下的兄弟比了个眼色,炫耀地把那枚金铢在手指间转了一圈,“真是个好日子,一人一条猪肘子吃得你们舒服了,还有小笔横财!” 玉珠知道他们把她当成了什么人,有些恼怒地率先走出城门,赫克托赔着笑,最后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一人一条猪肘啊?真是好日子。” “今天是高俪国的玉贞公主到京的日子啊!上边有令,守夜的人一人赏赐一瓶酒、一条猪肘子,这都快炖烂了,你们赶路的就快走吧,不然也留你们喝一口,添个热闹。” “公主到京?是要给皇帝当妃子吗?”玉珠好奇地转过头,问了一句,她的风帽这时落了下去,面纱也滑开了,一头淡金色的长发在夜风里轻轻地扬起来。 第149章 东瀛刺客 “哪里,公主是来求救的!”什长笑道。 “求救?”赫克托一愣。 “高俪国被东瀛国占了大片疆土,连王京都丢了,眼看便要亡国了,所以玉贞公主才跑来向帝朝恳求救兵。”什长道。 “原来是这样……”玉珠叹息了一声,低声说道。 赫克托有些紧张起来,急忙纵马上前,去扯她的胳膊,可他拉不动,玉珠的身子绷得紧紧的。 “哟,你们贩的……怎么是个‘玉眼猫’啊……还用得着贩‘玉眼猫’去那么远么?西京里头就没有出高价的?”什长呆呆地看着玉珠,似乎被她那令人心悸的美震惊了,“生得当真是美啊……” 忽然间,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传令的军士高举金螭虎令牌,在城门口勒马人立起来,大声呼喊:“闭城!闭城!圣上有令,今夜就此封城!快闭城!” 什长急忙上去行礼:“怎么又要闭城?不是大好的日子么?兄弟们正在煮肉喝酒,还想休息休息呢!” 传令军士低头在什长耳边说了些什么,什长的脸色忽地变了。 “闭城!闭城!”他对着军士们大吼,“赶快闭城!” 赫克托的脸色也变了,他握着长枪的手上青筋跳动。他有些后悔自己的大胆,试图骑马出城,其实他们本可翻越西京城墙,但是根据韦明宇的消息,追杀而来的“幽暗”的人已经赶到西京,在这样明朗的月夜翻城墙也有不小的风险。 “你们几个,什么人?”传令军士瞪着赫克托。 “唉,几个商人,已经验过行牒了,走吧走吧!”什长上来拦在中间,用力在赫克托的马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闭城!快闭城!” 赫克托的白马长嘶着冲过城门,他猛地扯过玉珠的马缰,带着她飞奔起来。他回头关切的看着她,却看到了令他既吃惊又心痛的面容。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公主这样的脸,像是心头被针扎了一样。她的美丽是神赐的礼物,又是致命的毒药,令人惶恐、惊悚,又痛苦。 两骑马没入了漆黑的夜色,城门在他们背后缓慢地合拢。 “到底为什么闭城?”军士们抱怨着推动城门。 “高俪国公主的随众当中有东瀛刺客!他们混进了宫里头刺杀圣驾!羽林卫死了好多人,都没拦得住!幸亏韦将军等一干武将当时在座,挺身护驾,才将刺驾之人杀死!但还是跑了三个!”什长大声地抱怨,“混战之中公主受了重伤,宫女内监也给伤了不少,圣上震怒,下令封闭九门,满城搜查呢!” 黎明渐渐的到来了。 现在正是夏季,黎明的时候并不算冷,但李斌却觉得自己全身的血都要冻住了。 他坐在地上,靠着一块倒伏的石碑,呆呆地看着阳光照在焚烧后的废墟上,残烟仍在袅袅升起。 阳光盖过大地,新的一天开始了。 他跑到这里来,存着一线希望说玉珠还没有走,可如今那个树荫掩映的小院落只剩下一片焦土,他看着石墁地上刻着的剑圈枪圆,恍惚有种错觉,觉得这一切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久远得不真实。 也许赫克托和玉珠根本就是他的一个梦而已,他在这个西京城里没有朋友,他是一个大家族里的最小的孩子,孤独地生活在这个城市里。那些曾经让他觉得可寄托的东西,歌声、笑声、朋友、师长,其实都是他自己编造出来的,本不存在。 现在这个梦醒了,于是他们消失了。 他觉得自己心里少了什么,他一直把这些对他来说最为重要的东西存在一个梦里,现在一切都没有了,于是他的心空得生疼。 他抬头看着天空里火烧般的霞光,竭力回忆那个女孩的美丽笑容。 无数的记忆在同一个瞬间向他汹涌而来,像是冰流一样穿透了他的胸口。他的心里空空如也,他一无所有,他在西京城里只是个孤独而自卑的少年,日复一日,拖着他的落寞身影在夕阳里走过。他忽地有种巨大的恐惧,他要离开这片荒凉的林子和废墟,他要找一个暖和一些的有人的地方,他需要找个人跟他说话。他跳了起来飞快地越过了树林,越过了池塘,越过了街道……可是街头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于是他只能不停地跑,去找那个他所不知道的地方。 他就这么发疯般地迎着曙光奔跑,张大了嘴去呼吸微冷的空气。 “玉珠不见了……赫克托爷爷也不见了……你们为什么要丢下我?”他的心里有个声音在喊,“我跑到哪里去……我该跑到哪里去?” 此时此刻的李府,正因李斌的失踪而上下慌乱不已。 “这个时候,他会去了哪里!唉!这孩子!怎么就这么让人不省心!”李庭瑞在大厅里烦燥的来回的踱着步,恨声道。 “他……现在已然关了城门,可别给当成刺客抓起来啊!”李夫人满面愁容的说道。 “昱儿,你刚从禁卫大营回来,没有看到他?”李庭瑞转头向侍立于一旁的李昱问道。 “回父亲的话,儿子直到下了值,在营中一直未见弟弟。”李昱恭声答道。 他有心想说李斌可能是去找玉珠了,但他思虑良久,还是没有说。 “好容易给他弄到了偏将的职位,过些日子兴许便要随我出征,可他……唉!都是你给惯的!”李庭瑞一肚子火无处发泄,便冲着夫人去了。 见到丈夫发火,李夫人不敢说什么,只是在那里默默的流泪。 “我已经给他说了亲事!是承天府尹王大人家的小姐,约好的今天晚上见一面,可他竟然没了影子!叫我如何是好!”李庭瑞怒气冲冲的坐了下来。 “老爷,若是斌儿不回来,呆会儿让昱儿先去应付一下不成么?”李夫人收了泪,轻声问道。 “你说的轻巧!昱儿是兄长,怎么能替弟弟前去?再说昱儿我也已经给说好了,要见的是光禄寺孙大人家的小姐,也约好了,明天相见,怎么能一个人见两家?传出去人家会如何说我们李家?” 李昱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父亲就这么给自己订了亲事,心里没来由的还是剧跳了一下。 明月公主的笑靥又浮现在了他的面前。 李庭瑞正说着,一位仆人匆匆走了进来。 “老爷,承天府尹王大人派人来传话儿,说王家小姐身子不方便,今儿的相见,取消了……” “什么?”李庭瑞一愣,“身子不方便?” “王家来人还说,小姐一直身有宿疾,怕配不上斌公子,所以这亲事,就取消了……” 听了仆人的话,李庭瑞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他正要发作,又一名仆人跑了进来。 “老爷,光禄寺孙大人派人来说,孙家小姐忽然得了急病,明天的相见,先取消了,还说,孙家小姐这一次病得很重,恐命不久,怕误了昱公子的亲事,所以这事儿就作罢了,改日他亲自登门赔礼……” 听到这名仆人的话,李庭瑞象是明白了什么,眼中的怒火顿时消失了,他重重的叹息了一声,摆了摆手,“知道了,你们退下吧……” 两名仆人如临大赦般的告退,这边李昱在心里也是如释重负。 但父亲李庭瑞的苍白脸色,却让他感到一阵不安。 “老爷,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他们两家突然反悔了呢?”李夫人惊奇的问道。 “他们当然是得了什么消息了。”李庭瑞冷笑了一声,说道,“他们两家之所以会如此,应该是知道这一次怕是要打大仗,他们怕我们父子不那么容易回来,自己的女儿将来当了寡妇,所以才临时反悔的!” “朝廷要打大仗了?”李夫人惊问道,“现下边关并无警报啊?邸报上只说东瀛国入寇帝朝属国高俪,朝廷不是已然派兵前去助战,不日即可平定吗?” “只怕战事不妙。”李庭瑞说着,皱紧了眉头,“今儿又出了东瀛刺客混于高俪公主随从当中行刺的事……” “那只怕朝廷要派大军征伐东瀛了。”李夫人叹道,“老爷这一次出征,只怕时日不会短了……” 李庭瑞当然明白夫人话里之意,也是长叹一声,默坐不语。室内的气氛一时间变得沉重而压抑。 过了好一会儿,仆人来报,李斌回来了。 看到失踪多时的小儿子一脸阴郁之色的回来了,李庭瑞出乎意料的没有发火,只是叹了口气。 “你去哪里了?这么久?”李庭瑞问道。 李斌瞥了李昱一眼,转向父亲答道:“回父亲的话,儿子去寻一个朋友,但没寻到,是以走得久了些。” “噢,回来的时候没遇上麻烦吗?城里现在正搜捕刺客呢。”李庭瑞又问道。 “儿子回来时遇上了锦衣卫,验看了儿子的禁军铜牒,便放行了。”李斌答道,“儿子问他们刺客抓到了没有,他们说已然抓到了两个,正在锦衣卫衙署刑讯。估计剩下的一个也跑不了的。” “噢。”李庭瑞点了点头,“没事便好,去歇息吧!以后出去别这么晚,害你母亲担心。” “儿子知道了。” 第150章 皇帝的决断 李斌又偷偷看了李昱一眼,唯唯告退。 李庭瑞显得很是烦乱,他看到李昱还侍立于身旁,便温言对他说道:“昱儿,你也歇息去吧。” 李昱告退后趋步退出,当他走进院子里时,隐隐的听见了李夫人低低的哭声和李庭瑞的安慰声。 李昱心里明白,一场大规模的战争,马上就要开始了。 他并不知道,命运的车轮,已经将他这个穿越者,推到了这个时代的历史最前沿。 皇城,月华宫,西偏殿。 这里是皇城里唯一没有灯笼和蜡烛的地方,到处都是夜明珠发出的清冷光芒,虽然是深夜,但这里却是亮如白昼。 月华宫的主人,便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丽妃。 但是今夜,在这间集天下奢华于一室的宫殿里,却没有这位绝世佳人的身影。 有的,只是几个身披甲胄的男人。 今天的会议地点,之所以选在这里,完全是出于安全的考虑。 “陛下,刺客招供了,这是供词。”一位身披轻铠戴着束发金冠的男人趋身上前,将几张纸恭敬的放到了皇帝的御案前。 皇帝没有去看这份内容冗长的供词,而是问道:“抓到的三名刺客是女子?” “回奏陛下,正是。”刚才的这名男子——锦衣卫都指挥使陈光岳赶紧回答道,“她们三人是东瀛国诸侯德钏氏手下的忍者杀手,此次是奉了德钏氏家主德钏嘉宁之命,混入高俪国公主仪卫之中,前来行刺陛下。” “朕听说东瀛国国主自号日神后裔,只有空名,不掌实权,现在主政者乃是相国丰田氏,怎么又出来一个德钏氏?”皇帝问道。 “回奏陛下,这德钏氏,乃是东瀛国内实力仅次于丰田氏之诸侯,丰田氏挟国主以令诸侯,扫平东瀛国内群雄,无有败绩,唯独与德钏氏交手未克,后两家结亲,遂归为一派。”陈光岳答道,“那三个女忍者供称,是德钏氏命她们前来行刺,并未奉丰臣氏之令。” “哦?”皇帝闻言,眉头再次拧紧。 陈光岳见皇帝陷入沉思之中,便赶紧退下,再未敢多说什么。 他知道,在这次的会议当中,自己说话的地方还是不多。 皇帝思考了一会儿,问道:“临江侯,你怎么看?” “回奏陛下,臣以为,东瀛此次入侵高俪,非仅为得高俪之地,而是冲着我大成朝而来。”临江侯成承祥答道,“如今高俪国王京已失,高俪军一败再败,若其旧京柳京失守,则东瀛军便可长驱而入我境,东海之地将非我朝所有矣。臣以为,当尽快派遣王师,大加征伐,灭除其狼子野心。助高俪复国,非仅为助高俪也。” “临江侯的意思,是要出兵助高俪复国即可,还是在收复高俪之后,便跨海东征,趁势击灭东瀛?”皇帝又问道。 听了皇帝的话,坐于席上的临江侯和韦明宇全都一惊。 “回奏陛下,臣以为,助高俪复国即可,若跨海东征,久战之下,军力疲乏,且耗费过重,只怕到时候劳而无功。”临江侯道,“臣请陛下三思。” 皇帝听了临江侯的回答,不可置否,转向韦明宇问道:“韦将军的意思呢?” “回奏陛下,臣以为,临江侯所言极是,臣附议。”韦明宇很干脆地回答道。 “东瀛雄踞海滨,久为中原之患,前朝便有海寇之祸,为害极大,后经十余年方才平定。而今其又悍然入寇高俪,恐未必不会向我沿海诸省动兵,此次仅助高俪复国,而不趁时击灭之,若日后其再卷土重来,为之奈何?”皇帝问道。 “回奏陛下,东瀛诚为我朝之患,然与我朝并不接壤,有大海天堑相隔,只要我朝水师在,彼便难以攻我。”韦明宇道,“而我朝腹心之患,乃是北方戎狄。若是因为征伐东瀛而使国力大损,戎狄铁骑南下的话,只怕无力抵挡……” 听了韦明宇的话,皇帝沉默了,下面的大臣们,也都没有人说话。 毕竟,大梁河血战的硝烟才散去不久,那一仗对大成朝的震动,实在是太大了。 过了许久,皇帝才说道:“关于助高俪复国,诸位可有什么方略?” “回奏陛下,臣以为,此次用兵高俪,兵不宜多宜精,战不宜迟宜速。”临江侯答道,“臣的方略,是调安东都护府精兵及在京禁军马步兵六万人,备足粮草器械,会同江州水师,水陆并进,陆师迎头痛击,水师断其粮道,则东瀛军前后受敌,军心动摇,必当思退,则高俪全境可复。” “临江侯所言甚是。”皇帝点了点头,又问道,“韦将军认为如何?” “回奏陛下,臣以为,临江侯所言极是。”韦明宇道,“为今之势,王师当从速进兵,厚集兵力粮饷器械,以求速战速决,若旷日持久,恐为所累,反为不美。” “那便这么办好了。”皇帝转向临江侯,“临江侯掌管天下兵马,如何调度处置,卿当尽快拿出一个具体的方略来,奏报与朕,朕当全力支持,现为夏季,正是进兵之时,秋天收获之际,正可与寇决战,否则拖到冬季,冰天雪地的,便不好进兵了。” “臣领旨!” 又议了一会儿,一众文武大臣退去之后,皇帝有些疲倦地坐在那里,以手支额,内侍监正欲上前给皇帝按摩一番,却见一袭白色的丽影自屏风后转出,便立刻停在原地,垂首而立。 他当然知道,这是丽妃娘娘驾到了。 事实上,自会议一开始,丽妃便一直躲在屏风后,并没有离开。 丽妃来到了皇帝的身边,轻舒皓腕,开始按揉着皇帝的额头。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皇帝没有睁眼,声音里透着一丝惬意。 “陛下没睡,臣妾怎么敢睡呢。”丽妃浅浅一笑。 “今天刚接到前线军报,东瀛军已经攻克高俪王京,直奔柳京而来。”皇帝说道,“怕你担心,本不想告诉你的,但又怕你着急,毕竟高俪是你的母国啊。” “臣妾此心此身,已属陛下,大成便是臣妾的母国。”丽妃答道。 “行了,不要说这些话了,朕知道你的心思。”皇帝笑了笑,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朕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当然是先听好消息了。”丽妃轻笑道。 “高俪王室现已在大成境内了,你的父母兄弟姐妹,全都平安无事。”皇帝道。 “臣妾谢陛下大恩大德!”丽妃抽身跪倒在皇帝面前,声音竟然有些哽咽。 “坏消息是,要恢复高俪国故土,只怕大成出动不了太多的兵马。”皇帝又道。 听到皇帝的这句话,丽妃打了一个寒噤。 “刚才你也听见了,临江侯和韦将军是怎么回答朕的了。”皇帝睁开眼,看着跪伏在面前的那个惊世绝艳的倩影,眼中满是爱怜之意,“北狄是心腹之患,朕是不可能举全国之兵征伐东瀛的。” “无论战事胜负如何,臣妾都永铭陛下隆恩。”丽妃道。 “你能如此说,朕心甚慰。”皇帝柔声道,“快起来吧。” “待大军得胜归朝之日,臣妾愿举所有私蓄,犒劳王师忠勇将士!”丽妃说着,却并未起身。 “你有这个心便好。”皇帝感叹了一声,起身上前,轻轻的将她扶了起来。 “你刚才说的话,便能让大成王师打一个大大的胜仗。”皇帝看到她眼中有泪光闪动,微笑着逗了她一句,“你可知为何?” “臣妾愚钝,还请陛下详示。”丽妃破涕为笑道。 “呵呵,所谓的一笑倾城,再笑倾国,便是此了。”皇帝凝视着丽妃的笑容,笑道,“前线将士听闻消息,为得见你的倾国倾城之貌,定是要以一当十,拼死杀敌的,你说能不打胜仗么?” “陛下说笑了。”丽妃正色道,“前敌将士浴血沙场,保国卫民,臣妾一介女流,出不了什么力,能抚慰忠勇将士之心,是臣妾报国之幸也。” “朕有丽妃,何其幸也!”不易动情的皇帝显然被深深的感动了,他张开有力的双臂,将丽妃拥入了怀中。 ※※※※※※※※※※※※※※※※※※※※※ 成静帝八年四月,东瀛入寇高俪,高俪军丧师失地,一溃千里,不数月大半疆土沦丧,高俪国王崔鸿烈率王室奔逃过青玉江,进入大成帝国境内,避难于通云堡,派遣公主崔玉贞前往大成国都西京泣请援兵,泣称“生不愿为瀛人属人,死不愿为瀛人属鬼!”,词其慷慨激烈。时东瀛遣忍者行刺静帝未成,却使公主受伤,昏迷不醒,一时朝中大震,静帝怒,即应高俪所请,调遣大军,助高俪复国,该年为周天历乙亥年,史称“乙亥征瀛之役”。 此时没有人会想到,整个大成帝国,乃至整个东土都围绕着这场战争而开始加速转动起来。这个寻常而又不寻常的时间节点,就象是一个十字路口。各方势力之前微妙的动态平衡,被这场战争打破,在强力的震荡下,很快被传递、放大,最后化作一股巨大的洪流,把所有参与者都裹入其中,向着十字路口的一个方向一起奔流而去。 第151章 靳流云 黎明。 一只小鸟在一棵树上的巢中苏醒,拍了拍翅膀,朝空中飞去。 曙光在它背后渐渐映亮沉寂了许久的天空,云高野旷,万里苍茫。太白金星低低的挂在西面的地平线上,北斗在天顶缓缓隐没。 当它飞到旷野时,忽然发现那里多了一片森林。 金属的森林。 无数磨得锋利的枪尖在第一缕曙光下闪耀着寒光,一动不动的指向天空。持枪的士兵身着缀着铁片的棉甲,排列成一个又一个方阵。枪兵两翼是骑兵的队伍,战马在骑士的勒令下保持静止,偶尔打一个响鼻,喷出的气在清晨的风中凝聚成白烟。弓手的横列排布在枪兵后面,当小鸟飞过他们头顶的时候,它看见下面队伍里一个年轻的弓箭手抚摸着手中的长弓,抬头看了它一眼。 小鸟朝远处小山上望去,那里绣着巨大“成”字的大纛下,一个年轻的将军策马而立。他的银色盔甲如蕴藏着雷电的白云,手中金色的长枪仿佛因吸收了周围的光线而沉重,曙光沿着枪身和枪头,在枪尖顶端汇聚成耀眼的一点。 他迎着初升的阳光,俯视前方的旷野,晨风把他身后的大旗吹得猎猎作响。 他紧握着手中的金枪,枪尖的耀眼光芒,仿佛要飞入天空,化为星辰。 虽然离得很远,但坐在马车当中的若琳,目光却始终却没有离开李昱的身影。 每日为他束甲具装,是她一天当中最为庄严也最为幸福的时刻。 她从来没有见到过他穿铠甲的样子,她曾不止一次的在心里想象着,但当他真的在她的纤纤巧手服侍之下穿上了李家家传的明光铠甲时,她才发现,他的样子,比自己想象的,要英武一万倍。 也许是太过不想离开他了吧,她不顾其他要好的小姐妹的劝阻,毅然决定去当他的军婢。 对于大成帝国的这条女子可以随军的军规,她以前只是听说过,现在才明白,它真实存在的意义。 大成朝的军律:女子可随军,军中将官皆可带随侍的婢仆,等级不同,人数亦多有不同,一般为三四人至十人不等,而普通士兵已婚者,如家属愿意,也可带妻子女儿随军照料。而士兵未婚者,则设有营妓专门对待。 事实上,这些随军的军婢的职能,并不仅仅是服侍自己的男人那么简单,她们在随军之前,要接受一些基本的作战训练,以便在战事危急的时候能够保护自己,一些武艺高强的女子在必要的时候,也会被编入到战斗序列当中,而在每场战斗结束之后,救护伤员,在战场上替主人或丈夫收集战利品,用小刀割断受伤敌人的喉咙,也是她们必不可少的任务。因而她们的地位不但是随军的营妓所不能比的,比起普通的军士来,地位也要高得多,而且她们在战场上一旦立下军功,也一样可以得到朝廷的赏赐。 虽然这条武帝时代创立的军律曾经饱受那些名教士子的诟病,但却一直沿续了下来。因为女性亲属及婢女随军可以让将士们更安心于军旅生活,有助于提高士气和军队的战斗力。 “还在看昱公子呢啊?”若琪正在整理着车内的物品,看到若琳仍然痴痴的盯着李昱看,不由得有些好笑。 若琳回过头来,羞羞一笑,转过身来帮若琪的忙。 “都走了一个多月了,还没到连山关。”若琪望了望窗外,若有所思的说道,“这些天大军前行,一直是时刻警备,按理说用不着这么紧张啊,又没有到高俪国境内……” “可能是怕东瀛的忍者军团偷袭吧。”若琳想起那些被军士们传说得有如鬼魅一般的东瀛忍者,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抚摸了一下大拇指上套着的李昱送给她的红玛瑙扳指,目光落在了身边的角弓和箭囊上。 二人正说着话,远处却突然传来了阵阵的金鼓号角之声。 若琳向窗外望去,只见阵列前的军官猛地挥手,他身后的军士们立刻停止了脚步,立于原地。 大军停止了前进。 “出了什么事?”若琪问道。 若琳摇了摇头,她看到远处一个骑马的传令兵正向李昱飞奔而来。 传令兵来到李昱面前下马,单手叩胸,行了军礼,对他说道:“大将军有令,不去连山关了,各军全部转向津门开拔。” 李昱微微一愣,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传令兵告辞上马而去。 李昱随即下令全军转向南行,伴随着阵阵号角声,大军再次行进起来。 不多时,一骑马奔跑而来。李昱认出了他是禁军另一位偏将闵浩然,便停了马。 “你这匹白马就是显眼,我大老远的就能看到你。”闵浩然来到李昱身边,笑着竖起了掩月刀说道。 闵浩然是大司徒闵承嗣的三儿子,算得上是皇亲了,虽然也是出身于东宫禁军,但闵浩然为人较为低调,不似成文武等人那样的张狂,是以人缘很好,这一次也奉命随大军东征。 “呵呵,浩然来了。”李昱微笑着举枪答礼。 “李兄,知道咱们为什么改向南奔津门而去吗?”闵浩然笑着问道。 “不知道。”李昱想了想,答道,“也许是要乘船去高俪吧?毕竟坐船比走路快些。” “正是如此,”闵浩然道,“不瞒李兄,咱们这一次,怕是有仗打了。” “怎么?浩然有消息了?”李昱好奇的问道,他知道闵浩然在大营进出,对于军机总是知道得比别人早些。 “知道为什么要咱们坐船么?是渤海国的援军到不了了。”闵浩然正色道,“刚才大将军得了兵部的军报,东瀛水师攻下了渤海国的苦兀大岛全境,全歼渤海国水师,渤海国举国震动,全力备御,固守其都城,原来答应的二万援军已经派不出来了。” “原来如此。”李昱暗暗心惊,“东瀛水师的战力,只怕未可小觑。” 他研究过这个时代的各国情况,知道渤海国和高俪国一样,也是大成帝国的属国之一,辖境在东北地区,地方八千里,七十余万户,设有五京、十二府、七十二州、二百一十县,拥有水陆大军十万,是一个相当强大的国家。是以这一次大成帝国征讨东瀛,征召渤海国军队助战,渤海国国王公孙泰答应出步骑兵二万,并辅以水师前来,但却没想到竟然会被东瀛水师一下子攻占了水师驻地苦兀大岛(库页岛),损失了全部水师。 “不知道咱们走水路,会不会遇到东瀛水师。”闵浩然苦笑道,“不瞒李兄,我这个人,马战步战都还可以,可是这水战么……”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难道说浩然晕船?”李昱惊问道。 “不可说,不可说。”闵浩然笑道。 此时大军已然加快了脚步,闵浩然不再和李昱闲聊,而是打马回归本部,李昱则纵马向前,仍然走在大军前面。 安东都护府北方临海,青石城。 这是一个港口,也是一座边疆小城,虽然城小,但是防御并不曾松懈,武皇帝时代把一位伯爵封在了青石城,称为青石伯。这个军武家族世代守卫着这个小城,虽是在安东都护府的管辖之下,却享有在这座渔港城市收税的特权。从这座小城无论往东或者往西,数百里内都是陡峭的悬崖面对着白浪滚滚的大海,海浪拍打在峭壁之下溅起数十尺高的水沫,没有船可以停泊。而青石城所在的却是峭壁地形的一个缺口,这里是个天然的良港,两边伸展出去的海岬中间是一片静水,人们甚至可以在近海捕鱼。武皇帝曾登上这座城市的高处看了很久之后说,将来海寇的进攻必然从这里开始。所以他在青石城的最高处设置了火鼎,如果有一天这座火鼎被点燃了,就是敌人已经攻陷了青石城。长达数百里的烽火连传,直到安东都护府的重镇东京,安东都护会一面向帝都报警,一面举全都护府之兵抗击。 靳流云带着三千六百名弓骑兵赶到青石城的时候,正是雨后的阴天,这一代的青石伯诚惶诚恐地等候在城门前,远远地看见大队的骑射手踏着泥浆疾驰而来,一色的白衣白马。这些年轻武士每一个都是轻衣散发,随身只有一张角弓,连腰刀都没有,为首的武士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配了一柄黑鞘的长刀,以白银装饰,倒像是件将官用的武器。 骑射手们迅速地在城门前整队,为首的武士递上了安东都护的亲笔信。 “原来是靳流云将军。”青石伯不太相信这位由东京来的助防将军竟然如此年轻。 “靳流云,安东都护府骑军副都统,拜见青石伯。”靳流云翻身下马,近前行礼。 “真想不到将军如此年轻有为,忽然有这么多贵客来我们这个偏远的地方,真是让人诚惶诚恐。我接到都护大人的传书,急忙让手下人安排民舍给将军的属下居住,将军知道的,我们这个小城里总共也没几万人,一时间要几千人的兵舍,那是实在没有。”青石伯搓着手,讨好地笑着,话里绕着弯子提问,“平常都护大人派人来视察防务,才几十个人罢了……” “现在不是平常时候。”靳流云淡淡地说道。 “是是,都护大人运筹帷幄。”青石伯不敢说什么了,“将军下属众多,实在安排不过几千人的筵席,只好为将士们准备了食水,我在寒舍为大人单独备了一席海产。我们这里不产别的,产的鱼虾海蟹却是很好的,捕到的都是深海大蟹。我上次带人出海,捕来的海蟹,足有这么大……” 靳流云看他双臂张开,凭空比划起来,瞪大眼睛带着诱惑的神情,好比鱼市里诱惑客人买自家鱼鲜的小贩,不禁微微地笑了。这一带承平日久,没有发生什么战争,这段平静的日子足够让这个伯爵家族的后代忘却东瀛岛民那足以洞穿坚甲的利箭和长刀,变作一个普普通通的乡下贵族。 “承青石伯的盛情,这么大的海蟹,一定去尝尝。不过我这次来,主要是看看东瀛人是不是意图渡海进攻,都护大人很关心这事。青石伯能否带我去海边看看?”靳流云道。 青石伯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一点点不屑。他知道这是靳流云的来意,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他原来以为都护大人这是来兴师问罪,责怪他上个月送到东京的鱼不新鲜。上个月海潮太急,城里的渔民不敢出海,所以青石伯只能偷偷拿死了的鱼埋在冰里充数。 “靳将军这个可不必担心,”青石伯说到防务,倒是胸有成竹的样子,“这座城坚如磐石,外面是天险,我家又是世代镇守与此,每天登高望远,眼睛里都是这片海港,地形那是了如指掌。海寇胆敢渡海,海流不要他们的命,我也要了他们的命。” “这样是最好了,那就带我随便看看,也让我放心吧。”靳流云含笑说。 “好好,靳将军是东京名将,来了我们小地方,先谈公务,再吃饭,也是正理。”青石伯殷勤地摆个手势,“请。” 青石城中间是一座小山,山坡最高处一座森严的堡垒俯视全城。当初武皇帝下令修建这座城堡的时候,还没有渔民居住在附近,堡垒里面都是精锐的武士,擅长海战,备齐弓弩。那时候这座堡垒就是青石城,孤独地矗立在海湾前,披着北方的风雪,像是个沉默的巨人。 靳流云登上堡垒最高处,首先看到了那只重数千斤的青铜巨鼎。这座鼎按照武皇帝的命令,在盛产铜材的高俪国取精铜铸造,用了五十匹驽马的马队运送到青石城来,安置在这里,便再也没有动过。里面无论雨雪始终放着一堆被火油浸透的焦炭,这些炭在燃烧时会释放出滚滚的浓烟,仿佛火山爆发那样,在数里之外看得清清楚楚。 大鼎比靳流云还高出三尺,需要借助一架梯子才能登上去。靳流云看见里面浅浅地泡着一层水,那些浸透了火油的焦炭就堆在水里。 “这几天下雨,”青石伯笑呵呵地解释,“积了点水,大概军士们也忘了把下面泄水的木塞子拔了。不过没事,这些炭都浸了油,就算是有水也点得着。倒是要担心防火的事,误传消息可就不好了。” 靳流云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青石伯拍拍那鼎:“这大家伙,可是古董了,纯粹的精铜,好几千斤,十来个大男人都抬不起来。靳将军看,这上面可还有武皇帝的诗呢……” 靳流云微微点头,走下木梯,转身看向一里之外的海面。这是风平浪静的一天,开阔的海面上渔船往来,一派繁忙景象。 “这片海富啊,产的鱼销路很广呢,地方也不算穷,不过太偏僻,外乡的女人不愿意嫁到这里来,本乡的小伙子老想出外闯闯。”青石伯眺望海面,像是菜农看着自己的菜地,满怀感慨,“我年轻时候也想过去帝都那里出仕,当个武士,风风光光的。将军这样的英俊人物,我当时最是仰慕的。不过现在老喽,离不开这片海喽,哪一天晚上没鲜鱼汤喝,心里猫抓似的痒。其实想想我年轻时候,连个五十斤的弓都拉不开,出仕什么啊,自己找罪受。人生来命不同,我这辈子也就是渔民。” 靳流云听得一笑:“青石伯满门可是世代军籍啊,西京城里的陛下还想着大人为他北镇海疆呢。” “唉!”青石伯无奈地摆了摆手,“说得好像我们这个小地方有多要紧似的,老弟你看这个城啊,其实是个易守难攻的所在,东瀛人根本打不过来!” 他觉得这个年轻将领蛮和善,并不耍都护特使的气派,心里亲近,不由地就把称呼换成“老弟”了。 “这个倒要请教青石伯了。”靳流云恭恭敬敬的,像是学生请教老师。 青石伯觉得面上有光,腆了腆鱼汤填大的肚子:“要进这片海港啊,先得过海口,那浪多高,水流多急,我不说老弟你也知道的。就算东瀛人渡得了海,我们只要在海港入口堵上十艘渔船,浇上火油塞满柴火,东瀛人一来接战,我们点上火,大船顺风过去,风助火势,那是烧得呼啦啦的,就全玩完了。就算火攻也不奏效,东瀛人也得登岸啊,一上岸,他们在水里的本事都不算什么了,我这里城墙高厚,万弩齐发,嘿嘿!” “万弩齐发?”靳流云环顾周围,只有一些军士懒洋洋地在周围走动,并不带弓箭,只是挎着柄制式老掉牙的军刀,“倒是不知道这里射手有多少人?” 青石伯一愣,挠了挠脑袋:“这个……倒是不瞒老弟你,都护大人也知道的,我们这里多少年不打仗了,那些军籍的人家都改行当渔民了。如今要练兵都叫不来人了。而且你看这海面,要练海战,不够开阔,要练弓箭……练了也没用处,射个海鸟?还不如打渔呢。” 靳流云知道和这个以渔民自居的伯爵大人是说不通了,只能笑笑。 第152章 重楼车船 “将军,那边是不是出了点事?”跟在靳流云身后的一个副将指着海面说道。 靳流云放眼看去,靠近海面的几十艘渔船全都升起了风帆,往海港中间聚集,那里有两艘渔船船头相对,隐隐约约两边各有人站在船头怒骂。 “唉哟喂,他娘的!是赵家和张家的两个狗东西!”青石伯一张望就明白了。 “赵家和张家?”靳流云有些奇怪的问道。 “我们这里的两个大户,各有百十条渔船。高祖武皇帝那会儿派到这里来驻防的一共有四个姓氏,如今赵家和张家壮大些,其他两家就没有多少人了。这两家的人都是军籍,脾气躁得很,老是为了你挂了我的渔网,我占了你下网的地方闹事,闹起来就把渔船叫到一起围起来,把风帆升起来在里面打架,等我问起来又都不承认,我没有亲眼所见,也不好多管。可我说了今天都护大人的特使来视察海防的,他们竟然还敢……这些混帐东西!”青石伯一拳砸在掌心里。 果然,围聚到一起的渔船都升起了风帆,把中间的两艘船彻底遮蔽起来。渔民们大声地吆喝起来,似乎是为里面打架的人助威,几十条渔船,加起来怕有上千渔民,闹起事来确实也是这个青石伯管不了的。 “靳将军!那边起火了!”副将忽然说。 靳流云抬头看去,那群围聚在一起的渔船中央,是一面被火焰吞噬的风帆。渔民们依旧在大声地吆喝,吆喝声里已经满是惊慌,渔船围得那么紧,一时散不开,很快火就会蔓延到周围的船上。中间那艘船烧得极快,转瞬间彻底被火焰包围了,就像是一块被火油浸透的木头。火焰飞速地向着其他船蔓延,风在这个时候居然大了起来,风助火势,瞬间便显得不可阻挡。 “怎么……怎么会这样?”青石伯惊得瞪大眼睛,茫然不知所措。 “一艘船,即便失火也不该烧得那么快吧?”靳流云皱紧了眉头,低声说道,“除非是有人故意放火。” “谁?谁敢在这青石城里放火烧船?那些可都是军船!”青石伯大怒。 青石城这里的渔民多数都是用军船打渔,这些伪装成渔船的军船都是上好的木料建造,龙骨坚固,船板厚实,升帆之后速度远高于普通渔船。侧舷留有射箭的口子,船里常年备着武器、绳索和铁钩等物,一艘船上几十个渔民,一旦开战,立刻便转成了水师军士,该操帆的操帆,该射箭的射箭,该准备步战的披甲,丝毫不乱。 “大……大人!”站在高处眺望的军士忽地大吼,他的声音已经扭曲了,手颤巍巍地指着海天尽头。 靳流云全身一颤,放眼望去,看见巨大的风帆在海面上缓缓升起,不是一面,是数十面,排成整齐的队列。一人高的海浪推动着这些巨舰,高速直扑青石城而来,海流和风向对那些船都极有利,就像是战马从高坡上冲下,势不可当。靳流云对于海战没有经验,可是他知道如何在极远的距离上分辨物体的大小,在这个距离上那些风帆上的花纹仍然清晰可见,那么那些船都是足以容纳数百人的三桅巨舰。 渐渐的,船影变得清晰起来,岸上的人们看到这些船,全都变了脸色。 那是典型的东瀛人的战船——大板楼船! 青石伯看到这些战船,脸色已然变得惨白。 “东瀛人的船,都是板屋船,跑不了远海的啊!怎么可能到这边来……” 的确,出现在他面前的大队战船,形制和他以前见过的东瀛大安宅船有些不太一样,这些战船的体形不象大安宅船那样宽,显得更为狭长,船首更细,易于破浪航行,而且船上装了三根巨大的桅杆,扯起了布帆,那些帆的样式,和回人的快速帆船以及西方白人的商船极是相像! 但这些战船上飘扬的黑色旗帜,明白无误的告诉他,这是东瀛人的水师战船队! 靳流云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青石伯,这个伯爵现在已经吓得两腿哆嗦,整个人像被拎走了魂魄似的,一张脸煞白煞白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些着火的渔船上有上千人,都是你属下的军人,是么?”靳流云问。 青石伯呆呆地点头。 “那么你还有多少人、多少船可以调用?” 青石伯呆呆地摇头。 靳流云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了,问一个渔民此时该干什么只是浪费时间。 “既然对方知道用火攻来打开进港的道路,那么拦阻木排的位置想必也知道了,那些东西,现在只怕是都不能移动了吧?船帆上的花纹是金菊水波,是东瀛丰田氏的族徽。那些是船头安放了床弩的战船,他们是来进攻的。”靳流云低声说着,转身看自己的副将,“传令,全体检查弓箭和马匹,准备出发。” “和锦衣卫的情报分毫不差啊。”副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们该庆幸锦衣卫的情报太准确,还是该担心自己呢?接下来我们要面对的是生来以杀掠为能事的东瀛人。”靳流云淡淡地说,拍了拍青石伯的肩膀,“大人,留在火鼎旁边,只怕你要准备好火种了。” 他仰头对高处那个负责眺望的军士说:“吹号,东瀛人来袭!” 古老的铜号再次吹响,在天地间轰响,港口里燃烧的船帆已经烧红了水面,尚未整顿休息的长弓骑兵重新上马。这个小小的堡垒在号声中苏醒,从一个平静的渔民小城变作了大成帝国和东瀛人的前锋阵地。 津门港,码头。 李昱立马于岸边的山头,看着停泊在港中的一艘艘艨艟巨舰,心中惊奇不已。 在这个时代,他是头一次看到这些巍峨如山岳一般的古代战船。 “那便是江州水师派来的‘重楼车船’了,是大成水师里最大最强的战舰。”闵浩然骑马踱到了李昱的身边,用手中的掩月刀指了指海中的二十艘体型巨大的方形船首的六桅巨型战船说道。 这是一条典型的中国式硬帆平底方首大战船,它体量巨大,船体后部建有宫殿一般的二层楼阁,舰首有木质碉楼,而让李昱感到吃惊的,是船两舷处的十个巨大的明轮。 看到这些战船,李昱竟然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想不到在这个时代,竟然能看到如此先进的明轮战舰! “江州王这一次派出了水师精锐前来助战,”闵浩然叹息道,“这种头等的重楼车船,江州水师也只有四十艘,这一次为了运送大军前往高俪,竟然派了一半出来,看样子军情的确是比较紧急了。” “我看过武殿收集的东瀛战船图册,未有能与我大成水师匹敌者,不知其有何凭借,敢于如此兴兵入寇?”李昱有些疑惑的问道。 “李兄说的是,东瀛人的造船技艺,远不如我大成,所造大船皆为板屋船,以木板拼凑而成,无有龙骨,是以并不坚固,在近海处航行尚可,若是到了远海,遇有大风大浪,便会被击碎毁沉,”闵浩然道,“不过这一次他们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歼灭渤海国水师,恐怕是战船得到了改进,不然不能为此。” 二人正说着话,一名传令兵纵马而来,禀报道:“李将军,闵将军,大将军要你们率所部赶紧上船。”说完便跑去别处传令了。 李昱和闵浩然并骑下山,各回本军,李庭瑞此时正指挥部下兵马登上小船,看到李昱回来,便和他及李斌一道上了一条小船,向停泊在海中的一艘江州水师的二等重楼车船驶去。 二等重楼车船为四桅,体形较头等六桅重楼车船稍小,但仍是极大的战船,李昱站在小船之中,亦须仰视才行。 “咱们是禁军,乘的便是这江州水师的重楼车船,那些边军乘的,是津门水师的奔马快船。”李斌指着远处的一些体形硕大但却没有明轮的三桅大帆船,有些不安的说道,“这一次大军全在津门集结,走海路不走陆路,看样子是陆路战事很不利啊!” “这倒也未必。”李庭瑞摇了摇头,说道,“现下是夏季,我听说高俪国及安东都护府境内一直阴雨连绵,道路泥泞不堪,不利于大军前行。此次进兵,利在速战,若是冒雨行军,不但将士劳苦,而且军械粮草皆给雨水污湿,行进缓慢,到时反为敌所乘,而走水路便要快捷许多,不会有如此麻烦。” “父亲,大军全走水路的话,难道不会遇到东瀛人的水军偷袭吗?”李斌问道。 虽然他问话的声音很平静,但李昱还是能听出来,他内心的恐惧之意。 “东瀛水军虽然厉害,但战船器械不如我大成水师,咱们大成水师的重楼车船和蒙冲斗舰对付东瀛水军的板屋船毫无问题,且东瀛水军战船脆薄,经不起远海风浪,只能在近岸处活动,东瀛人不敢贸然派水军前来堵截,就是来了,也决计讨不了好的。” 第153章 舰队启航 听了父亲的话,李斌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父子三人上了重楼车船“江甲”号,船上的统带官(船长)王明远前来迎接,并给他们各自安排了官舱。 “此船可载多少人马?”李昱对这种以前从未见过的重楼车船充满了好奇,便向王明远问道。 “我船为二等车船,实可载千人,正常额定载八百人,而此次因军械粮草众多,还有随行军属夫役,为了宽松些,上边是以额定载每船载步骑兵五百人。象头等车船,可载二千之众,此次实载也就是一千二百余人。”王明远答道。 “原来如此。”李昱听说头等重楼车船竟然可载二千人,更是惊奇不已。 王明远以为李昱担心部下无法全部上船,笑着说道,“大人放心,这一次为了运载大军过海,江州水师和津门水师都派了好多船来,由咱们江州水师周大都督亲自带队,保证宽宽松松的把大军运到高俪,一个人都不会丢下。” 听说是江州水师都督镇远将军周景臣亲自带队,李昱心中暗暗吃惊。 因为在之前的军报中,从没有提到周景臣的名字,只说“江州水师协同津门水师转运”,而现在江州水师的最高长官竟然亲自上阵,显然这场战争的规模已经悄悄升级了。 这一次的出兵高俪,大成王师的最高指挥官是武殿指挥副使兼枢密院副使晋江侯张成钰(韦明宇的副手),而现在大军到了海上,显然最高指挥官便是周景臣了,因为只要上了船,“乘客”便必须要听“船长”的命令了。 “贵部三千兵马现已全部上船完毕。”王明远看了看远处的信号旗,笑着对李昱说道,“大人不妨进舱内休息一会儿,呆会儿便要开船了,阴阳官说了,这两天海上可能会有风浪,一出了海,便不会象现在这样平静了。” 李昱知道这位船长实际是在提醒自己,他这时才发现父亲和弟弟都不在甲板上,而是去了各自的舱室。 李昱意识到自己是第一次看见水师运兵过于好奇,象个刚见到船的小毛孩一般,可能是让这位船长笑话了。他笑了笑,谢过王明远的提醒,便回到了自己的舱室之中。 李昱的这间舱室虽然不大,但也不算狭窄,一应生活用具都有,相当舒适,让李昱不由得小小的赞叹了一下这个时代的军官待遇。 若琳和若琪此时正在舱室中收拾忙碌,见到李昱回来,若琳便上前要给李昱解甲,却被李昱按住了手。 “算了,上头有军令,为防偷袭,至睡前不许解甲。”李昱笑着告诉了她军令。 “噢。”若琳吃吃一笑,“那公子可就得热一会儿了。” 若琳转身继续忙活,李昱注意到她们俩都是穿着轻衫,赤着双臂,并无甲胄在身,便叮嘱道:“呆会儿忙完了,还是穿了软甲为好,” “张大将军的随侍都不穿甲的,张大将军也没说什么,您可倒好,盯着让我们起热痱子吗?”若琪笑道。 “你们怎么知道张大将军的随侍都不穿甲?”李昱闻言不由得一愣。 “公子可以自己看啊。”若琪笑着向窗口呶了呶嘴。 李昱转头向窗口望去,赫然看到在“帅”字大旗高扬的一艘头等重楼车船上,巨大的吊杆将一艘艘用绳索拴住的小船吊上了船舷,小船当中,坐着一个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和其他将佐们身穿窄袖短衣的军婢不同,她们一个个都穿着华丽的深衣襦裙,随着小船的摇晃,娇笑不已,海风吹动着她们衣饰上的飘带,让她们看起来宛若仙子一般。 虽然距离很远,但李昱还是能够看清,那轻纱薄衣下的雪肤丰肌。 这些美丽女子的身影明显吸引了很多人的眼球,李昱注意到周围船上的水手和兵士们,有不少人的目光全都转向了她们。 不知怎么,此时的李昱,脑中却浮现出这些美丽的女子遭到被利箭穿透的厄运的情景,心里不由得一阵紧缩。 “别怕麻烦,一旦遇敌,现穿根本来不及的。”李昱情不自禁的说道。 “知道啦!公子!”两名侍女相视一笑,脆声应道。 李昱转头继续观察着海面上无比雄壮的大成帝国水师,当他看到在一艘主舰的舷旁,竟然挂着一个金灿灿的好似一根大纺锤一般的东西时,感到全身的血液似乎一下子全都充到了眼球上。 潜水艇? 不错,确实是潜水艇!因为在他的尾部,明明白白的有一个螺旋桨! 在这个还是冷兵器为主的时代的人们,竟然能够造出潜水艇?! 李昱好容易才让自己从震惊状态当中恢复过来,他仔细想了一下,不得不承认,这个时代的人们制造出潜水艇来,是完全可能的。 因为爱好广泛,李昱对人类造船的历史也多少了解一点,对于潜艇的发展史也知道一些,知道眼前的潜水艇,可能是属于那种与现代的自行车驱动装置很相似,用脚踏飞轮带动螺旋桨转动驱动前进的早期人力潜艇。 但无论如何,在这个时代,能有这样的潜水艇,的的确确是真正的奇迹! 大约两个时辰之后,大军全部上船完毕,粮草军械也都全部装运上船,由主舰派出的小艇开始前往各船检查,确定一切无虞之后,在最大的旗舰之上,传来了一阵低沉悠长的号角声,接着便是阵阵的鼓声。 李昱感到脚下传来阵阵震动,他知道,那是“江甲”号在起锚。 很快,一艘艘战船驶出了港口,开始在海面上列阵。 李昱从窗口望去,看到大大小小的战船布满海面,这些天一直感到不安的心渐渐的恢复平定。 他粗略的数了数,这支庞大的舰队足有三百多艘战船组成,其中大型战舰便有一百余艘,这些战舰都装备有巨大的弩炮和抛石装置,仿佛一个个海上浮动堡垒。李昱这时才明白,朝廷安排大军乘船走海路,的确是十分明智之举。 这样一支强大的舰队,布成严整的阵式,行驶在海上,就如同一座能够移动的坚固城池,想要攻破它,确是千难万难! 很快,舰队列阵完毕,伴随着边绵的金鼓号角声,开始缓缓前行。 李昱想到应该去看看士卒们的情况,便起身离了舱室,进入到了甲板下的船舱之内。 和他们这些拥有舒适座舱的将官不同,士兵们全都挤在一个个狭小的船舱之中,每个人只有一张板床,这些板床上下共有三层,只能匍匐进出,随军的亲属们条件比这些士卒们反而要好一点,他们挤在另一座经过改造的货舱之内,也都拥有各自的铺位,但她们此时大都不在自己的铺位之上,而是都挤在士卒们的船舱之中,和丈夫相聚在一起。 此时已经到了用餐时间,李昱行走在走廊之中,看到好多和妻儿一起用饭的士卒们的脸上都是快活的笑容,并无大战来临前的恐慌,心中不由得感慨不已。 在随海都汗来到西京的路途间,他便见多了这人世间的艰难困苦。 而直到他亲眼目睹之后,才明白了这样几个真理,比如:一个人如果没有土地,就没有收入,没有收入就没有食物,没有食物,就会开始变卖家产,从家具、房子到老婆,孩子,到了卖无可卖,就会去扒树皮,树皮扒完了,就去吃一种白色的粘土,而这种土无法消化,吃到最后,人就会死,死的时候肚子会胀得很高。 同时他还发现,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人,并不喜欢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也没有那么多的忧伤哀愁,他们想要的只是一碗掺着石子的米饭,或是一个黑得发硬的馒头,对那些骨瘦如柴、眼窝深陷的饥民而言,除了吃的,别的他们都不需要。 在看到那些倒毙在街头,无人理会也无人收拾的尸体时,李昱会情不自禁的在心里想,这些人生前是不是也有过妻子、丈夫、孩子?是不是也曾有过一个充满欢笑的生活?一个幸福的家? 当时的他,身边还有明月公主的陪伴,可以说是多么幸运的啊。 他曾经在网络上看过不少关于穿越到前朝的书籍,也曾经对书中描绘的穿越者穿越后的幸福生活向往不已,可当他真的穿越了之后,才知道,这穿越,其实并不是那么好玩的。 结合他自身的穿越经历,他不得不得出这样的结论:照大多数穿越文的路数,那些穿越者在穿越之后,在没有太好的奇遇之类的情况下,基本活不过第一年。 而自己现在能够混到这样的地步,说白了,还是自己的运气太好的缘故。 正因为李昱知道自己现在的境况来之不易,所以他才会对这些普通士兵的生活格外的关心。 他现在已经能够明白了,当年武帝定下的这条家属可以随军的军规,是多么的富有人情味儿。 第154章 夜间火攻 来到这个时代发生的事情太多,使李昱还没有来得及详细了解大成皇朝的历史和历代帝王的丰功伟迹,但他也曾在坊间听说书人说过,大成皇朝的高祖武皇帝,是出身平民的一代雄杰。 也许正因为武帝是平民百姓出身,所以才会对普通士兵有着如此贴心的了解吧? 看到李昱前来巡视,士卒们并没有什么太过拘谨的反应,因为通过几个月来的相处,他们知道这位新任的偏将军和他的父亲很是和气,待人宽厚亲善,从不克扣粮饷,只要不违犯军法,就不用害怕。是以李昱的身影出现在船舱中时,士卒们纷纷和他打起了招呼。 李昱示意大家不必拘束,他只是随便看看,并询问了下大家上船之后可觉得有什么不便之处,士卒们纷纷反映除了居住睡觉的地方有些拥挤之外,别的都没什么,并称赞船上有海鱼可吃,伙食比陆地上要好。 李昱视察完毕之后,好奇心起,想去看看这重楼车船的明轮是如何驱动的,便下到了底舱之中,底舱的水手头目看到李昱进来,忙不迭的过来招呼,李昱和他攀谈了几句,便问起了这重楼车船的构造原理。 水手长领李昱来到明轮舱口,李昱一进门便看到巨大的木质轮盘装置,这些巨大的齿轮和船体外部的明轮相连,但此时并未入水,而是呈收起状态。 “这水轮机车平时是收起来的?”李昱问道。 “将军所言正是,其实这重楼车船,在海上航行时,也是依靠风力航行,而在无风之时,或是需要逆流出水,便放下机轮,以人力踩动,向前疾驰,冲出水流漩涡。”水手长答道,“再就是于海上遇敌接战之时,以机轮驱动,战舰便可运转如飞,势如奔马,十分灵动,此外舰首处内藏冲角,以机轮驱动冲撞敌舰,敌舰多不能挡,一击便可粉碎,若是敌舰坚固,冲角嵌于敌舰船体之内,反驱水轮,使战舰后退,便可将冲角抽出。” “船上竟然装有冲角?”李昱听到水手长的解说,不由得对这个时代的人们的造船技术充满了敬佩。 “大人请随我来。”水手长说着,带领李昱来到了舰首处的底舱。 “大人请看,这便是冲角的后部,”水手长指着一个巨大的青铜制成的物体的部分对李昱说道,“这冲角连接于船的龙骨之上,平时缩于船体之内,战时便可伸出,以之冲撞敌舰,小船遇之成齑粉,大舰遇之则破,十分厉害,乃此船主要攻战之具。有时船行至多礁区,还可以之冲撞礁石,开辟航道。” 李昱听到水手长说这冲角竟然能够用来冲撞礁石,更是心惊不已。 看样子自己对古代的水战的了解,还是太过于肤浅了。 想到乘坐如此强大的战船出行,路上应该是非常安全的,李昱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但当他一想起闵浩然曾经和他说起的东瀛水军全歼渤海国水师的事,他的心中又不免忐忑不安。 朝廷以如此强大的水师运送大军前往高俪,只怕也是担心东瀛人的水军吧? 参观完毕之后,李昱离开了底舱,回到了自己的舱室之中。 此时天色已近傍晚,从旗舰上传出了可以解甲休息的信号,李昱这才在若琳和若琪的帮助下,脱下了身上沉重的甲胄。 用过晚饭之后,可能是劳累了一天,若琳和若琪很快便睡着了,李昱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不一会儿也沉沉的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炸响将李昱从睡梦中惊醒。 李昱起身冲向了窗口,打开舷窗向外望去,立刻看到远处的空中,一道红光冲天而起。 紧接着,阵阵低沉的号角声好似接力一般,由远到近的传来。 李昱听出了这是号炮(信号火箭)和警号,心里不由得一惊。 紧接着,绵密的鼓声响了起来。 “敌舰来袭!备战迎敌!”担任警戒的军官一边敲着鼓,一边嘶声大叫起来。 若琳和若琪此时也都惊醒了,她们立刻起身找出了锁子甲披在了李昱的身上,飞快的为他系好,然后各自穿上了自己的软甲,正在这时,两名李昱的亲兵冲了进来。 “少将军,老将军要您赶紧上甲板。”亲兵说道。 李昱点了点头,回身取过“巨澜”重剑,挂在了腰间。 虽然他现在的枪法已然有了一定的功底,但他还是习惯于用这把又重又长的宝剑。 若琳和若琪也腰间佩刀和箭,手持角弓便要跟来,李昱吓了一跳,赶紧阻止了她们。 对于自己的这两个贴身侍女,他一向以亲人姐妹看待。他可不愿意让她们受伤。 “你们俩呆在舱里,别出去了。”李昱用不容置辩的口气说道,“要是呆会儿打起来,小心敌人的弓箭,这是军令!明白吗?” 若琳和若琪对望了一眼,有些不满地撇了撇嘴,点了点头。 李昱出了门,他的亲兵卫队也已然集合完毕,这些亲兵其实都是李府的家丁,战斗力远远高于普通的士卒,是以能在最短的时间里迅速集结。 李昱带着亲兵们登上了甲板的望楼,此时李庭瑞和王明远及李斌都已经来到了望楼上,遥望着远处,一个个面上都是凝重之色。 “是火攻船。”王明远指着远处海面上星星点点的火光,沉声说道。 李昱紧盯着远处的海面,那些燃烧的光点正在飞快的变大,很快便显出了一条条狭长的船影。 李昱粗略的数了一下,这些火攻船差不多有二十多艘,而且全都是快速帆船的船形,不由得心惊不已。 看样子敌人为了这次偷袭,下了很大的本钱啊! 见到火攻船冲来,外围的一些大成水师战船纷纷转向规避,舰队本来严整的队形在这些火攻船的冲击下变得有些混乱起来。 李昱注意到一艘大成水师的走舸(交通船)躲闪不及,被一艘迎风而来的火攻船撞中,立时便被火引燃,不由得又是一惊。 火攻船上的火,似乎是流动的!在撞击的那一瞬间,他清楚的看到,火花飞溅到了大成战船之上,战船便立时燃烧起来! “这火烧的有蹊跷!”李庭瑞沉声道。显然他也注意到了这一可怕的现象。 “这火好象不怕水啊!”李斌注意到有的火团从火攻船上溅落到了海中,竟然漂浮在海面上继续燃烧,冒出蒸腾的水汽,也是变了脸色。 “不能让他们靠近!”王明远大声喝令道,“准备石炮!” “江甲”号上的水兵们立时行动起来,李昱看到一座巨大的抛石机被水兵们推了出来,两名身强力壮的水兵将一颗打磨得溜圆的巨大圆形石球放入抛杆的皮套之中。一名炮目挥着腰刀,在抛石机旁指挥瞄准。 大成水师战船上的炮分两种,一种是被称为“石炮”的抛石机,一种是称为“弩炮”的床弩,前者和陆上攻城用的发石机相似,后者则是牛筋为弦的巨型弩机,弩箭比人都长,射出去能把城砖打成粉末。 这时越来越多的火攻船冲了进来,李昱注意到这些火攻船似乎并不是简单的随着海风和海流前进,而是好似有某种力量在进行操控一般,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一艘火攻船径直的向“江甲”号冲来,此时“江甲”号的水手在炮目的指挥下,已经完成了瞄准,见到火攻船进到了射程之内,便立时发动了攻击。 随着“咣当”一声巨响,抛石机的抛杆猛地扬起,抛出了巨大的石弹。 石弹呼啸着在夜空之中飞过,正中这艘火攻船。 看到“江甲”号的水手竟然能做到首发命中,李昱禁不住低声赞叹起来。 好似一块巨石扔进了沸腾的熔岩,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火攻船上飞溅起了道道火花,火花落到了海水中,立时发出了嘶嘶的声响,但却并没有熄灭,而是漂浮在了海面上继续燃烧着! “这是……‘海火’!”王明远面色大变,喃喃的说道。 此时可能是石弹直接从上至下击穿了火攻船的船底,随着海水大量涌入船内,火攻船开始下沉,不久便“轰”的一声碎裂开来。战船上的水兵们见到这一幕,全都高声欢呼起来,压过了王明远的声音,但李昱还是清楚的听到了他说的是什么。 而听到“海火”这个名字,李昱的脑中火花一闪,他有些猜到了王明远说的这个“海火”是什么了。 “敢问王大人,这‘海火’乃是何物?”李昱问道。 “李将军应该看到了,这火能在海中燃烧,是以叫海火啊。”王明远的眼中满是恐惧之色,“这火不到自己烧尽,是不会熄灭的……” 李庭瑞和李斌这时也听到了王明远的话,脸上也现出了惊恐之色。 “兄长博学多识,难道连‘许德拉之火’都没听说过么?”李斌虽然心中害怕,但还是抓住机会讽刺了李昱一句。 李昱没有理会李斌的讽刺,而是紧盯着海面上还在燃烧的火攻船残骸。 他已经知道,这“海火”和“许德拉之火”,应该就是在他原来的历史中赫赫有名的“希腊火”! 第155章 弩炮VS海蛟 希腊火是拜占庭帝国所发明的一种可以在水上燃烧的液态燃烧剂,为早期热兵器,主要应用于海战中。“希腊火”或“罗马火”只是阿拉伯人对这种恐怖武器的称呼,拜占庭人自己则称之为“海洋之火”、“流动之火”、“液体火焰”、“人造之火”和“防备之火”等等。根据文献记载,希腊火多次为拜占庭帝国的军事胜利作出颇大的贡献,一些学者和历史学家认为它是拜占庭帝国能持续千年之久的原因之一,希腊火的配方后来失传,准确成份到后世仍是一个不解之谜。 对于希腊火的配方和制作方法,之所以流传下来的资料甚少,原因在于拜占庭皇室的严格的保密措施。拜占庭研制和生产希腊火都在皇宫深处进行,有关这种武器的所有事情都严格保密,甚至不允许用文字记载下来。所以后世可以征引的希腊文资料中的确少见有关记载,只有几位皇室成员留下了一鳞半爪的资料。 拜占庭人不仅对希腊火的配方极端保密,而且为了防止敌人窥探到相关的秘密,甚至很少在战争中应用之,宁可牺牲将士,非到紧急关头,绝不轻易使用这种武器。由于保密工作做的过于到家,以致于几个世纪后,连拜占庭人自己都不再得知希腊火准确的配方了。倒是拜占庭的敌人们,特别是深受其害的阿拉伯人,通过多种途径对之加以了解,最终掌握了希腊火的技术秘密(事实上,后世得以了解拜占庭人关于希腊火的相关记载,也要很大程度上归功于阿拉伯人的翻译工作)。不过,他们同样对这种武器的具体情况讳莫如深。 希腊火的主要特点是:它是液体,可以在水上燃烧,在喷射的时候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并伴以浓烟,当遇水的时候火势会更猛烈。 希腊火主要是用于海战在战争中的效果令人震撼。在当时的传说中,希腊火能在任何环境之下继续燃烧,即使在水中也不例外。拜占庭的敌人形容它为“既湿,且稠,又黑”的火,因为当希腊火黏在被击中的对象身上后就会不停燃烧,而该火焰是不能扑灭的;这形成了拜占庭军在海战上压倒性的优势,令当时的敌舰闻风丧胆,避之则吉。而它最后一次的使用是在君士坦丁堡的围攻战中,在此之后,希腊火的配方便随着奥斯曼帝国的毁灭而彻底失传。 李昱没有想到,在自己穿越到了这个时代之后,竟然能够有亲眼睹它出现的那一天! 不远处,又有一艘重楼车船遭到了火攻船的攻击,这艘船虽然也用石炮向火攻船猛烈攻击,但它的准头显然不佳,连发数弹都没有能够击中火攻船,结果被火攻船撞中,瞬间便燃起了大火。 李昱注意到船上好多士兵水手的身上都起了火,他们的战友试图帮助他们灭火,取来水浇到了他们的身上,但却没想到加剧了火势! 李昱看到一名身穿铁甲的将官身上在浇了水之后,火焰竟然腾起了老高,铁甲上的铁片都跟着燃烧起来,心里不由得一阵抽紧。 “水浇不灭,这要是烧到身上,可如何是好啊!”李庭瑞惊问道。 “用沙子!”李昱沉声道,“沙子可以浇灭这海火!” 听到李昱的话,李斌重重的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看到漂浮到海面上的火团向“江甲”号涌来,王明远顾不上细问李昱因何知道沙子可以灭这海火,立刻大吼起来:“快!准备沙子!发信号!将消息传给其他舰船!” 水兵们立刻冲进了船舱,将里面压舱备用的沙袋取出,放置于甲板之上。这时李昱看到,又有一艘奔马快船被火攻船撞中引燃。 “这火攻船有鬼!”李庭瑞也看到了这一幕,惊恐地大叫起来,“怎么会自行追逐我船?” 李昱明白父亲为何表现得如此恐惧,他其实刚才就注意到了,那艘被击毁的火攻船,象是自己会找寻目标一样,直接奔着“江甲”号而来! 起初他还有些怀疑是海流和海风的作用,因为火攻船上不可能有人操纵,但是刚才的一幕,却证实了他的判断! 奔马快船是大成帝国水师中的一种快速舰艇,体形比头等重楼车船要小,比二等重楼车船稍长略窄,但航速要远快于重楼车船。这种船体形狭长,敏捷灵活,在大成帝国舰队里起着类似“快速巡洋舰”的作用,但这种航速快疾轻巧灵活的战船,竟然也没能躲避开火攻船的攻击! 李昱看得清清楚楚,在那条火攻船找上这条奔马快船之后,奔马快船快速冲前,本来已经甩掉了火攻船,但火攻船却似乎在某种力量的牵引之下,急速追了上来,并一下子撞中了这条飞驰中的奔马快船!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火攻船上有敢死队在驾船?”王明远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怪异可怖的情景,低声说道。 李昱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慕容轻尘给他讲述过的南海国水师训练海龙作战的事,他紧盯着船舷近处的海面上漂浮的火攻船残骸,面色一时间大变。 “水下!它们在水下!”李昱大喊道。 李昱话音刚落,“江甲”号的船体忽然震动起来,像是有人捻动数百根的琴弦,发出嗡嗡的低声,海面上一圈圈的波纹散开,所有的人瞬间都屏住了呼吸。 忽然间,海面裂开,伴着有如玻璃被击碎的声音,喷珠般溅起的白色水花喷涌向天。黑色的巨影越波而出,巨大的好似游龙一般的身躯在半空中夭矫,片片巨鳞迎着月光展开! “海蛟!”王明远失声道。 李昱看到这头被王明远称之为“海蛟”的巨兽,脑中第一个反应,则是巨蟒! 巨蟒一现之后,再次扎入深海,巨大的身躯入海,发出“砰”的一声爆响,溅起桅杆一半高的浪花。 巨浪腾空而起,飞溅下来,还在海面上涌动燃烧的火花被甩到了船上,一名水兵躲闪不及,登时给流火烧到了身上,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沙子!快!”李昱大叫道。 几名水兵上前,飞快的打开从底舱取上来的沙袋,将细砂泼到了那名着火的水兵身上,在他身上飞蹿的火苗瞬间熄灭了。 火虽然给沙子浇灭了,但显然也给那名水兵带来了极大的痛苦,他不住的在甲板上翻滚着,痛苦的呻吟了一会儿,便不再动弹了。 一名水手探了探他的鼻息,痛苦地摇了摇头,流下泪来。 “上炮弩!”王明远看到部下的惨死,一时间目眦欲裂。 几名水手猛地将床弩推到了舷旁,一名水手摇动绞盘,将牛筋弓弦缓缓拉开,另一名水手则扛过一支弩箭,安置在了床弩之上。 这是一支足有一个半正常人身长的巨箭,箭身是白色的硬木,箭头是用精钢打制而成,呈尖四棱状,棱边内凹,并有巨大的倒钩形锯齿,在月光下显着森冷的寒光。 弩箭架好之后,王明远亲自上前,双臂运力,抬着巨大的弩身,迈着沉重的弓步,将弩炮对向了海面。他要亲手为死难的部下复仇。 远方的海面发出一声爆响,白色的水沫像是火山爆发那样喷起,数千钧的海水被掀到空中,那条已经失去了铁链束缚的巨蟒裂波而出。它瞪着铜铃般的双眼,再次向“江甲”号冲来。 船上大部分人都是头一次见到如此巨大的海蟒,见到海蟒冲来,众人齐声大叫起来。 一声刺耳的长鸣切断了所有人的惊叫,一道银色的光线从船上射出,好似雷电。 巨蟒的身体在空中猛振,那道银光射入了它的前额,贯穿进去,整个的进入了它的身体。巨蟒头中的一标血线喷泉般飚出,沉重的身体随着雪一样的水沫坠向海面。那一瞬的死亡之美,在皎洁的月光中显得格外动人心魄。 “射得好啊!”原本有些畏惧之意的李斌看到这壮观的一幕,禁不住跳着脚,大声的喝彩起来。 远处的海面上再次传来了一声刺耳的哀鸣,“江甲”号的众人循声望去,看到一艘头等重楼车船正接连射出了巨大的弩箭,一头巨大的海蟒身中数箭,正发出垂死的咆哮。 “好大的海蛟!竟然比咱们射中的这头还大!”一名水手吃惊的说道。 “他们是以海蛟拖动火攻船前来攻击我水师,难怪这些火攻船象是生了眼睛一般!”李庭瑞叹道,“这东瀛人竟然能驯养海蛟作战,当真匪夷所思!” “将军不知,南海国和东海国水师,皆有会驯养海兽之人,以之为水上攻战之具。”王明远说道,“东瀛水师向无此等战法,可能是得了东海国人教授。” “王大人何以知道,是东海人所教呢?”李庭瑞问道。 “东海国前年为渤海国所灭,其国之民多有逃至东瀛者,估计便是他们教的。”王明远道,“据我所知,东海国水师以此等蛟类作战,南海国则是驯养龙、鳄、龟类作战,战法虽是一类,却有明显不同。” 第156章 东瀛水军 李庭瑞也疲惫的靠在船舷上,看着儿子,目光中充满了关切,王明远和水手们在甲板上呆呆地站着,他们觉得自己仿佛从一场噩梦中醒来,都不敢相信刚才所见到的一切是真的。 李昱感觉全身的力气似乎被抽走了,但他突然间听到了海面上再次传来那怪异的声响,他知道危险仍然没有远离,是以挣扎着起身,捡起了掉落在甲板上的“巨澜”重剑。 被刚才的一幕惊呆了的亲兵们这时才回过神来,各执弓刀枪盾护在了李昱和李庭瑞的身边,而李斌此时却不见了踪影。 李昱缓步来到舷旁,向海面上望去,只见海面上到处都是燃烧的船体残骸和破碎的木板,战斗似乎在一瞬间停止了,所有攻击战船的蟒蛇象是得了某种号令,齐齐的离撤离了战场。 “斌儿!你去哪里了?刚才……你没事吧!”李庭瑞这时看到了面色惨白的李斌正手执长枪站在一处木墙之后,他的额头巨包坟起,还带有一丝凝干的血迹。 “儿子刚才给海蛟的尾巴扫了一下,”李斌脸上一红,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父亲的身边,“现在已无大碍。” 李庭瑞明白刚才为什么没有见到小儿子的身影,他应该是在巨蟒的首次攻击中被巨蟒的尾巴扫中,给打昏了过去,这会儿才醒转过来。 “海面上……有人!”王明远的叫声吸引了父子三人的目光。 李昱循声望去,只见在无数团的火光中,一个人影正站在海面上,面向着自己。 没有比这更让李昱感到惊骇的了,可能是因为恐惧的关系,原本消失的力量在一瞬间充盈于四肢百骸,他猛地挺直了身子,手中的“巨澜”重剑缓缓抬起。 海面上的人影发出了一声冷笑,他悠闲地向前踱了两步,就在海面上行走,有如鬼魅一般,令船上的人个个惊恐不已。 这个人的全身都隐藏在黑暗之中,看不清他的面目,他的手中也没有任何兵器,李昱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手中的剑握得紧紧的。 他看清了,人影在海面上行走,实际是踩着水下的什么东西。 一阵海浪涌了过来,浪花中,人影脚下的东西浮出了水面,李昱这时方才看明白,人影脚下踩着的,是刚才被他斩杀的巨蟒的尸体! 人影又向前走了起步,跨过巨蟒身上的弩箭,来到了李庭瑞的长枪前,伸出手,用力将长枪拔了出来。 看到人影拔出了自己的长枪,李庭瑞的眼中闪过讶异之色,他伸手拿过了李斌手里的长枪,暗暗的做着警备。 李庭瑞所用的长枪名为“银叶”,为镔铁打就,枪头细长如柳叶,精钢淬银而成,可破坚甲,是他花重金从一位兵器收藏大家手中购来的名品。李家是武将世家,收藏有数杆精品名枪,这柄“银叶”是李庭瑞用得最为顺手的,是以这次率军出征,随身带的便是这柄“银叶”。 人影拔下了“银叶”,拿在手中看了看,虽然李庭瑞看不到对方的面容和表情,但他依然能够感觉到对方的轻蔑之意。 人影忽然扬了扬手,随着一道银光,“银叶”被他远远的抛了过来,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越过众人的头顶,“夺”地钉进了战船的碉楼外板之上。 李庭瑞先是一惊,然后立刻便明白了过来,对方将兵器还给了自己,他大步上前,一把将长枪拔了下来。 一些水手们举起了弓弩,正打算向人影射箭,人影却一下子跳入到了海中,消失不见了。 船上的水手们齐齐汇集在舷旁,各执弓弩,准备向水中发射,但却被李昱止住了。 “莫要浪费箭矢了。他已经走远了。”李昱盯着海面,沉声说道,“水下有海兽接应他。” “水下有海兽?”听了李昱的话,李庭瑞和王明远又是一惊。 李昱点了点头,刚才人影入水的一刹那,他借着月光和海面上的火光,看得清清楚楚,水下游来一只巨大的怪兽,托住人影,瞬间便游走了。 和那些巨大的海蟒不同,这头海兽尖头长颈,身形肥硕,四肢如桨,象极了他小时候在一些少年科普读物当中看到的蛇颈龙! 这个和蛇颈龙在一起的人影,让李昱想起了白龙镇守备府地下见到的骑着巨蛇的小苏儿。 难道,眼前的这个驱使群蟒作战的人,会和小苏儿以及苏浠丽有关系么? 想到苏浠丽和小苏儿,李昱的心不知怎么,变得空空洞洞的。 远处突然传来阵阵的号角声,打断了李昱的思绪。 “东瀛水军来了!”王明远指着远处的海面说道。 李昱抬头望去,看到远处的黑暗之中,隐隐又现出了星星点点的火光。 这些光点较火攻船出现的时候更为密集,数量也更多。 大成水师的其他战船显然也发现了敌情,纷纷吹响了号角,擂起了战鼓,重新恢复了战斗队形。 远处的光点在急速的变大,很快,一支庞大的风帆舰队出现在了李昱的面前。 看到一艘艘巨型的板屋大船,不用去细看船上的旗帜,李昱便知道,出现在面前的,确实是东瀛水军。 不过,眼前的这些东瀛水军战船,和他之前从武殿图册上看到的东瀛水军战船有些不太一样! 而东瀛水军排出的阵形,也和他所知道的大不相同! 根据武殿图册上的记载,东瀛水军最早发源于东瀛列岛海边土豪的雇佣势力,当时的东瀛沿海大名们为了保护自己的船舶不被海贼袭击,就雇佣拥有武装的船只作为护卫。虽然水军和海贼是对立存在的,但是同属于海上武装势力的他们的出身其实是完全一样的,有不少大名水军本来就是被大名和贵族雇佣的海贼。 东瀛的水军一开始并不是统一的,而是完全从属于某一大名,或就是大名的家臣,作为其水上势力而存在。他们平时有时也从事渔业和贸易活动,但是在暗地里却仍然进行着海盗袭击的行为。也就是说,在东瀛国,水军和海贼其实并无太大的区别。 如今在东瀛,“海贼”这个名称已经逐渐改变了它原来的含义。“海贼”不再是一种蔑称,不少东瀛的海上军事势力首领纷纷自称为“海贼大将”。甚至出现了象酒井盛隆这样的“海贼大名”。 作为一个强大的岛国,东瀛国一直十分重视水军的发展,东瀛水军的作战方式,在东土诸海洋国家中,可以说是别具一格的。 东瀛水军船队前进时,以大将船为中心,编有前卫船队,左右中卫船队、左右后卫船队,为战斗时展开队形作准备。这种阵形称为大三角形阵。攻击阵形被称为“鹤翼之备”,即象鹤翼一样张开的阵形,避开敌人的先段中央精锐部队,而从两侧包抄,向敌人后方迂回。必要的话,还会在左右两翼配置若干游击战船。 此外,东瀛水军还有被称为“方圆之备”、“雁行之备”、“鱼鳞之备”的阵形。 所谓“方圆之备”就是大小舰船混杂的无形阵。说是无形,实际有型,战场指挥官可以根据敌人攻击形态来随机应变,调整自己的阵型,因而又称“轮形阵”。 所谓“雁行之备”,就是以少数精锐部队首先突击进入敌人的船阵,然后梯次攻击,这个阵形就象大雁飞行时的队伍,是东瀛水军最常用的队形之一,变化多样,可以根据敌人的攻击队型而迅速转为其他队形,又称梯形阵。 所谓“鱼鳞之备”是准备突破敌人中央队型的阵形。这个队形攻击时左右张开,从正面、左右三个方向同时发动攻击。根据旗舰的位置又被称为矛锋形阵。 除了作战阵形,东瀛水军的战船形制也极有特点。东瀛水军的主力战舰称为板屋大船,船首和船尾设有巨大的舱楼,以厚板为装甲。在木板装甲间,开有大量的射击口。板屋大船同时也是指挥官所乘坐的船,其船首和船尾皆以盾板为装甲,设置有弓弩和石炮射击的位置,前后左右都没有死角。在靠近敌船以后,还可以以盾板外侧接舷,放下船桥登上敌人的船只,开展接舷战。船底也设立很多单独的防水隔仓,船体的一部破损浸水后,不会殃及其他部分,船只仍可以继续作战。 这种板屋大船因为是在近海活动,因而主要以人力划浆为船只的动力,大型的板屋船最多有百名划浆手。需要远洋航行的板屋大船则装有桅杆,一般为二桅和三桅,这种攻击力、防御力均很优秀的舰船被东瀛人美称为“海上之城”。 据记载,东瀛水军最小的板屋船排水量一般有五百石左右,而通常的排水量在一千石到二千石之间。桨数根据船的大小不同,从50根到160根不等。在船体内的部分占大桨的六分之一左右。船首装备箱形龟甲型装甲,除了以铁甲包裹水面部分来防止火攻以外,还设计有防止攀舰的锋利铁齿。 第157章 齐射 除了主力战舰板屋大船,东瀛水军还装备有被称为“早船”的轻型战船。早船是一种相对快速、机动力较为优秀的舰船。早船通常有40至50支桨,船首尖锐,船体细长。早船周围的盾板不象板屋大船的装甲那样厚,常常以竹子为盾板。在东瀛水军当中,如果把板屋大船比作战列舰的话,早船担任的就是巡洋舰的角色。此外东瀛水军还有小早船,即是小型的早船,小早船的桨一般在14至30支左右,在船队中担当驱逐舰的任务。防御力相对较弱,装备简易,基本没有装甲。以武士搭乘接展开接舷战为主,在海上机动。也从事侦察、连络等工作。比早船更加轻快机动。 除此之外,东瀛水军还装备有运输兵员或者兵粮的船只“荷担船”和用于了望侦察的“望楼船”。 这些船只都是以板屋大船为中心组成战船队。船队的行动以太鼓或军配、炮音、灯火等作为信号,决定阵形,统一行动。 但李昱经过研究对比后知道,东瀛水军的板屋大船虽然战斗力和防护力很强,有如一座海上浮动堡垒,但弱点也很明显,那就是航速缓慢,不适合远洋航行,而且因为没有龙骨,结构并不坚固,遇有大的风浪和遭到猛烈撞击,便会碎裂沉没。是以东瀛水军虽然强横勇狠,但在船只装备上明显要逊色于大成帝国水师。 但是眼前的这些东瀛水军的战船,无论是板屋大船还是大小早船和望楼船,船身都变得狭长,船首尖削,航速变得快了,明显的是经过了改进。 此时东瀛水军在急速的向大成水师军阵靠拢,阵形是无形的“方圆之备”,而大成水师的阵形则是方形阵,李昱听到东瀛水军中鼓声号角齐鸣,东瀛水军的阵形急速展开,化成了一字长蛇的态势。 尽管东瀛水军已然完成了变阵,但大成水师却没有丝毫变阵的迹象,而是仍然保持着原来的阵形,不紧不慢的向前行驶着。 “我军为何不变阵迎敌?”李庭瑞有些焦灼的问道。 “将军有所不知,我军舰船众多,队伍过于庞大,且现下是夜间,旗舰于战场情形未必能一目了然,贸然变阵,恐为敌所趁。”王明远答道,“东瀛水军所来舰船不多,且海上现有火光,可以照明,是以变阵较速。我军虽不变阵,但遇敌自有应对之法,将军不必过虑。” “那好,便全看水师弟兄们的了。”李庭瑞听王明远说得有把握,暂且放下心来。 “石炮准备!” “炮弩准备!” “弓弩准备!” 王明远一叠声的下达着命令,战船上的水兵们很快各就其位,整齐肃然,显示出大成水师果然训练有素。 “请李将军调五十名长枪手和五十名弓手前来助战。”王明远观看着海上的形势,对李庭瑞说道。 李庭瑞答应了,随即转身下令,一名亲兵应声而去,不多时,便带了五十名长枪手和五十名弓箭手来到了甲板之上。王明远安排手下军官将这五十名弓箭手补充到了水兵的箭阵之中,然后命五十名长枪手分散在侧舷,伏于盾板之后。 “几位将军也请暂且躲于垛墙之下,以保万全。”王明远接着对李庭瑞父子说道,“东瀛人长于弓矢,呆会儿箭射过来,各位身上又未有重甲,需得格外小心才是。” 李庭瑞明白王明远是在提醒自己,点了点头,随即和两个儿子一起伏于垛墙之下,只露出半张脸,观察着海面的战况。 双方的船队在快速接近当中,李昱仔细的观察着海面,但见海上灯火点点,在皎洁的月光照耀下和海面燃烧的残骸的火光映衬中,到处都是鼓帆而行的战舰。 东瀛水军的战船在快速接近,李昱注意到大量的东瀛水兵站在甲板之上,他们全都身穿重甲,头戴斗笠式的头盔,排成整齐的三列,立于盾板之后。 火光映照在他们脸上戴着的狰狞面具上,在黑夜中看来,显得格外的可怖。 “他们竟然不带弓箭?怎么回事?”王明远注意到了这些东瀛水兵手中的兵器似乎有些不对劲,心中涌起一阵不安,自言自语的嘀咕了一句。 李昱也注意到了这异常的现象,因为根据他从武殿图册里的了解,东瀛人长于弓箭,刀术也极其厉害,但现在他看到的东瀛水军士兵手中,并没有弓箭,而长刀也都插在腰间,并未拔出,不象是一开始就要打接舷战的样子。 一声悠长低沉的号角声传来,王明远知道那是旗舰发出的发射石炮的信号,他望了望早就装备停当蓄势待发的一架架石炮,猛地抽出了腰刀,大声吼道:“放炮!” 一名水兵应声将手中的火把塞向抛石机的抛杆尖端底部,此时抛杆上发射石弹的皮罩已被取下,换上了铁罩,里面放着一个巨大的球状物体,一经火把上的火苗点着,立刻便燃烧起来,化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 两名身强力壮的水兵猛地拉动了杆梢,抛杆发出阵阵“吱吱”的声响,猛地将火球抛了出去。 一艘又一艘的大成水师战船开始了火球抛射,一时间海面上到处都是流星般的火球拉出的长长抛物线,无数火球发出的亮光照亮了黑暗的夜空,令高悬的明月也黯然失色。 李昱是第一次看到大成水师战船以这样的方式对敌人舰队开始齐射的壮观场面,心中也是激动不已。 一个个巨大的火球好似陨石般从天而降,落在了距离东瀛水军战船不远处的海面,轰然散开,飞扬起大片的火光。虽然这些火球并没有命中目标,但在海面上造成的声势却极是骇人,李昱注意到原本整齐排列的东瀛水兵们的队伍里似乎出现了一丝骚动。 大成水师的第一轮齐射全部失的,但东瀛水军明显感到了威胁,本来排列密集的舰船也开始变得有些散乱。 双方的舰船在继续靠近,大成水师展开了第二轮齐射,又是满天的火球飞舞,由于距离变近,这一轮的齐射,大成水师的炮手们的命中率提高了,接连有三艘东瀛水军的战船被击中了。李昱看到火球打在板屋之上,轰然散开,整条船立时火焰升腾,一些东瀛水军的士兵身上的甲胄都给点着了,他们本来排列整齐的队伍一下子乱了套,身上起火的士兵惨叫着在甲板上翻滚挣扎着,场面极其惨烈。 东瀛水军显然和大成水师一样纪律严明,训练有素。他们的战船虽然被击中了,但却并无慌乱之意,李昱看到在头戴牛头式头盔的军官的指挥下,东瀛水军的水手们取来水桶等灭火用具,奔向各个起火点,不但很快浇灭了那些士兵身上的火,也扑灭了满船的大火。 “东瀛人的船开得好快啊!”王明远注意到了东瀛人的灭火效率和战船的高速接近,皱紧了眉头说道。 现在战斗才刚刚开始,但是他已然能够感觉到,这一次的战斗,东瀛水军应该是大不一样的。 此时大成水师展开了第三轮齐射,一些大成战船开始发射弩炮,一支支巨大的弩箭带着刺耳的风鸣射向东瀛战船,较之于笨重的石炮,弩炮更容易瞄准,射速也更高,因而给敌人带来的伤害也更大。 李昱看到一艘东瀛水军的板屋大船上的板屋被大成水师射出的巨型弩箭击中了,锋利的弩箭好似利斧一般的劈开了墙板,钻进了躲在后面的人的身体当中,那些厚木板构成的木楼城墙顿时好象纸房子一般的碎裂开来,露出后面被穿成冰糖葫芦串一般的尸体。 尽管弩炮给东瀛水军的战舰和人员造成了巨大的伤害,但东瀛水军的战船仍未做出丝毫还击,而只是不顾一切的向前靠近,站在船上的东瀛水军官兵冷漠地看着大成水师射来的火球和巨型弩箭,仿佛它们并不存在一般。 “素闻东瀛人坚忍成性,悍不畏死,今日一见,方信果非虚言。”李庭瑞感叹起来。 李昱紧盯着海面,不知为什么,他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重。 刚才东瀛人以巨蟒牵动火攻船发动的夜袭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似乎在提醒着他什么,但他苦思冥想,却总是不得要领。 “他们拼着命不顾一切的靠近,却是为何?”李庭瑞自言自语的说道,打断了李昱的思绪,“东瀛人长于弓矢,而我大成亦精于弩箭,靠近互射,他们未必占得了便宜的啊!” 李昱听到父亲的话,似有所悟,他知道,东瀛水军如此的不顾损失和伤亡的向前猛冲,定是有所依恃的! 此时双方舰队的距离已然接近到弓箭的射程了,李昱看到“江甲”号的弓箭手们在王明远的命令下,已然排好了箭阵,张弓搭箭,架起手弩,准备开始齐射。 而就在这时,原本一直静默的东瀛水军官兵突然也开始了动作。 第158章 弓弩和火枪的对决 东瀛水军战船的甲板上,站列整齐的士兵们突然举起了一根根长长的细杆,指向了快速逼近的大成水师战船。 李昱看到第一排东瀛水军士兵伏下了身子,将手中的细杆搭在了板屋大船的垛墙射击口处,立刻明白他们使用的是什么武器了。 火绳枪! “趴下!快!全都趴下!”李昱猛地直起身子,大吼起来。 呜呜的号角声恰在此时响起,掩没了他的吼声。 号角声一响,李昱便看到对面的东瀛水军战船之上,瞬间闪过一道道带烟的细密火光,接着便是“砰!砰!砰!”一连串绵密的脆响。 李昱本能的伏在了垛墙之后,只感觉有如一阵狂风刮过,接着便是成片的惨叫声响起。 李昱从垛墙口向外望去,只见海面上再次闪过团团细密的火焰,千千万万道红线划破了黑暗,接着便是冰雹般的弹雨落下,落在战船之上。弹雨所过之处,到处都是细碎的木片,还有击穿人体时喷溅的血光。 他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东瀛水军敢于如此嚣张的入侵高俪国,全歼渤海国水师,并公然向东土最强大的国家大成帝国挑战了。 先以海蟒驱动带有“海火”的火攻船,接着又使用火枪,这些全新的战法,便是他们赖以战胜的法宝! 东瀛水军在极短的时间里又展开了一轮齐射,此时大成帝国水师的官兵们已经遭到了可怕的杀伤,到处都是伤者的哀号,而在前两轮射击中没有被击中的官兵们纷纷伏倒在甲板上,躲避着这可怕的打击,而对东瀛水军战船的攻击则完全停止了。 “放箭!放箭!”王明远嘶声大叫起来。 此时东瀛水军的射击停歇下来,听到他的命令,一些水兵纷纷起身,有的张弓搭箭,有的举起手弩,还有的则冲上炮弩的发射平台,搬开已经死去的战友尸体。 虽然遭到了意外的可怕打击,但此时的大成水师官兵们并没有丧失斗志。 李昱知道,此时东瀛水军之所以停止了射击,是因为连续三次的火枪齐射已经全部结束,他们正在装弹,接下来,很可能便是“三段击”了。 而现在他们装弹的间隙,正是大成水师反击的绝佳机会! 李昱紧盯着对面的东瀛水军战船,借着月光和海面的火光,他能够清楚的看到,东瀛水军的士兵在武士的指挥下,正在拼命的给火枪装弹。 就在第一排东瀛水军士兵刚刚装弹完毕,重新将火枪架好之际,大成水师的战船便开始了弓箭齐射。 好似山洪海涛般的弦响箭啸,从大成水师战船上射出了成千上万支羽箭。 李昱看到满天的羽箭飞过海空,有如突然下了一场箭雨,夜空中的明月发出的光芒,在这一刻,因为漫天箭雨的遮蔽,都变得暗淡了下来! 箭雨完全笼罩了东瀛水军的战船,无数羽箭刺穿了东瀛水军士兵们身上的重铠,好多士兵中箭,惨叫着倒了下来,李昱看到一支长箭直从一名东瀛水兵的脖颈处穿过,他大叫着丢掉了手中的火枪,试图用手拔出箭来,但他终究没有成功,而是仰面朝天的倒了下去。 大成水师的这一轮箭雨给了东瀛水军极大的杀伤,队形密集的东瀛士兵们死伤极多,但他们并没有因此而陷入混乱,而是在军官们的嘶叫下,再次开始了射击。而大成水师官兵们不甘示弱,尽管他们是第一次见识到东瀛水军火枪齐射的可怕威力,但还是顽强的用强弓硬弩和东瀛士兵们展开了激烈的对射。 这是弓弩和火枪的对决。 此时的李昱,完全被激烈的战斗场景震撼了。 东瀛水军展开了“三段击”,蹲伏在最前面的一排水兵一轮齐射之后,便开始了装弹,第二排水兵开始射击,射击完毕装弹时,第三排的水兵开始了射击,待到第三排的水兵射击完毕,开始装弹时,第一排水兵又开始了射击。 东瀛水军明显在这“三段击”上下过很久的功夫,三排火枪轮番射击,打得可以说密不透风,扑天盖地射来的弹雨打得大成水师的官兵们抬不起头来,好多弓箭手躲闪不及,中弹倒下,但此时大成水师的官兵们仍然坚持利用船上的掩体和盾牌为掩护,顽强的发射弓弩进行着反击,只是因为敌人火枪枪弹的干扰,射出的箭准头不但差了许多,形成的箭雨也变得稀疏起来。 处于第一线的大成水师战船处境不利,但是位于第二线的大成水师战船此时在第一线战船的掩护下,却发挥出了全部战力。这些战船使用弩炮射出的巨型弩箭接连击中了东瀛水军的战船,他们此时射出的弩箭并不是那种有着大型锋利箭镞的巨箭,而是一种装有带刺的尖头铁疙瘩的加重铁箭,或是斧头形箭镞的巨箭,这两种巨箭都是专为破城而用,可以使城墙开裂,威力极是惊人。这些巨箭有如攻城槌一般,接二连三的击中了东瀛水军板屋大船那庞大的身躯,一座座木质板屋根本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很快便倒塌了下来,站在板屋里进行射击的东瀛水军火枪兵们纷纷掉入大海,有如片片黑色的落叶。 遭受了弩炮打击的东瀛水军舰船开始出现了一些混乱,火枪的射击也变得不象开始时那般整齐了,但是连绵的“三段击”并没有因为弩炮的攻击而打断,东瀛水军的火枪手仍然在顽强的射击着,好多大成水师的弓箭手因为专注于射箭,探出垛墙的身子过于明显,结果被子弹击中,有的惨叫着倒下,有的则坠入了茫茫大海。 正在这时,不知从哪里射来一枪,李昱看到正在甲板上奔走指挥的王明远肩头飚出一道血箭,他大叫了一声,摔倒在地。 李昱抬头望去,看到在距离“江甲”号很近的一艘东瀛战船上,一个头戴金色长角头盔的武士正放下手中的火枪,虽然他也戴着狰狞如同恶鬼般的面具,但李昱仍能感觉到面具的眼睛里那满含讥诮的目光。 “休要猖狂!”看到这一幕的李庭瑞不由得勃然大怒。 “快!叫会用弓的人全都出来!”见到“江甲”号上的弓箭手们伤亡惨重,李庭瑞大声的对身边的亲兵下达了命令。 几名亲兵领命下舱,李庭瑞放下了手中的长枪,冲到一名中弹死去的弓箭手身边,拿过角弓,并解下了他的箭囊。 看到他的动作,李昱和李斌也冲到战死者的身边,拿过了他们丢下的弓箭。 “昱儿,斌儿,看到那条船没有?刚才打伤王大人的,便是那个头戴金盔的人。”李庭瑞拉过两个儿子,低声道,“呆会儿咱们三个一起招呼他一下,给王大人报仇。” 李昱和李斌点头,各自拿过了角弓,并在手指上套上了玉扳指。 这时在船舱内的军婢们也随着弓箭手们冲了出来(她们一般都会射箭,是备用的弓箭手),若琳和若琪也夹在弓箭手们当中,看到李昱,两个姑娘立刻扑了过来。另外几名李庭瑞和李斌的侍女也扑到了各自的主人身边。 若琳看到满身是血的李昱(斩杀海蟒时溅上的),惊呼了一声,正要询问,一发子弹从她的头顶飞过,打断了她束发的铜环,她的长发顿时披散了下来。 若琳一声惊叫,伏在了李昱的怀里。 “别怕,呆会儿和我一起射箭,射死那个东瀛的射手!”李昱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示意她不要害怕,并将那个头戴金色头盔的东瀛武士指给了她看。 “不,咱们三个先射,她们几个全都射第二轮。”李庭瑞的声音在李昱身旁响起,“这样可保万无一失。” 李昱登时明白过来,点了点头。他一边示意若琳做着准备,一边偷眼观察着战况,只见那名东瀛射手再次举起了手中的火枪,开始了射击,而在他的身边,则有两名东瀛武士专门为他装填火枪。 这名东瀛武士射得极准,而且他专门挑军官作为目标,每一枪射出,便有一名大成水师军官倒地,显然是一名东瀛水军的专门狙击手。 “大伙儿准备好了没有?”李庭瑞沉声问道。 “好了!”李昱和李斌及若琳若琪等几名侍女和数名家丁齐声答道。 “听我号令!一,二,三,射!”李庭瑞说着,猛地闪身从垛墙后跃起,手中角弓瞬间拉成了满月。 差不多同时,李昱和李斌向两边跃出,同时拉开了手中的角弓。 那名东瀛射手此时正欲对另一艘大成水师战船上的军官射击,就在李氏父子三人闪身跃出的时候,他象是立刻便感到了危险,猛地平端火枪,转过身来,面具上的双眼在月光下熠熠生光。 他看到了张弓搭箭瞄准了他的三名大成武士,可他手中的火枪却只能瞄准一个人,但他没有丝毫的犹豫,而是将火枪直接对准了李庭瑞。 李庭瑞感觉到了枪口的威胁,但他手上没有片刻的停留。 弦响箭飞,带有精钢箭镞的白色羽箭激射而出,直奔东瀛武士的面门射去。 第159章 收兵 差不多与此同时,东瀛武士手中的火枪枪口,也喷出一道暗红色的火光。 就在这一瞬间,只见李庭瑞射出的那支飞向东瀛武士面门的羽箭,在空中竟然一下子碎裂了! 李昱吃惊地看着这一幕,动作迟疑了一下,李斌的箭已然先行射出。 李斌的箭也是直奔对手面门而去,而刚才东瀛武士在开枪的一刹那,受到枪声的干扰,他的手情不自禁的抖了一下。 东瀛武士显然不但枪法极准,也是个精通武艺的人,他一枪射出之后,脚步同时移动,没有停留在原来的位置,头也跟着一偏,饶是如此,李斌射出的这一箭去势其快,正中他的头盔,将他的头盔射落。 正是在这片刻的功夫,李昱本能的调整了一下瞄准的方位,手中羽箭猛然射出,仍然是奔着对方的面门而去。 在父亲李庭瑞的教导之下,李昱不但勤修枪法,弓箭也是专门练习了好久,已然有了一定的根基。按他的了解,这个时代的弓箭的射程大约是在200米之内,这样的距离对他来说有些难以保证精度,但此时双方战船的间距已不足50米,50米的距离,对李昱来说,还是能够射得极准的。 李昱这一箭用了全力,去势极猛,对手身形已停,现在根本避无可避,李昱满以为可以一箭得手,却不想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那名东瀛武士在一枪射出之后,仍然保持着射击的姿势,他象是知道李昱会有此一箭,手微微一抬,用火枪的枪身挡住了半边脸,羽箭带着劲风射到,“夺”的一声钉进了木质的枪身之中! “可惜!”李庭瑞伏倒在了甲板之上,他刚好看到这一幕,禁不住叫出声来。 此时没有等待他的命令,四名家丁和六名军婢齐齐起身,各自开弓,十支利箭接连射出,直奔东瀛武士飞去。 东瀛武士此时已然无法躲避,但他再次展现出了身手的灵活,他手腕猛地一转,被李昱射中了机括已然无法发射的火枪被他象风车一样的快速抡了起来,接连击落了先期飞来的三支利箭。 剩下的七箭转瞬即到,这时原本在他身边为他装弹的两名侍从突然跃起,用身子做掩护,挡在了他的面前,七支利箭全都射在了这两人身上。 家丁和军婢们也象李庭瑞父子那样的一箭射出便立刻伏倒身子,躲避东瀛枪手射来的子弹,而若琳看到自己的箭竟然射在了东瀛武士的侍从身上,心有不甘,没有马上伏下,而是又拿过一支箭,刚要张弓搭箭,李昱却猛地扑了过来,一把将她推开。 “砰!”伴随着一声刺耳的枪响,若琳只感到劲风扑面,一股滚烫的气流从鬓边激荡而过,她感到自己的长长秀发似乎被什么东西扫了一下,接着便感到阵阵的发凉。 她下意识的抬起了手,这才发现自己的秀发消失了一截。 她转过头,看到那个端着火枪的东瀛武士,正恶狠狠的望着自己,似乎是在为他这一枪没有击中自己而恼怒不已。 此时的李昱,手心当中也已然渗出了冷汗。 若琳可能没有看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李昱却看得清清楚楚。 就在那两名侍从替这名东瀛武士挡住利箭的瞬间,一名侍从将手中已经装好了子弹的火枪抛给了他,而他抓过枪立刻就瞄准了准备向他补射一箭的若琳。 李昱明白,如果刚才不是自己手快,若琳很可能便会给对方一枪爆头了。 这时几名水兵赶了过来,举起大盾,将李昱和若琳等人全都挡在了大盾之后。 又有一排火枪子弹横扫而来,射在了垛墙和蒙着厚牛皮的硬木大盾之上,发出“笃笃”的声响,声势极是骇人,水兵们大叫着,用力顶着木盾。 李昱透过木盾间的缝隙向外望去,对面东瀛战船上的那名他们父子三人加上家丁军婢合力都未能狙杀的金盔武士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了。 东瀛水军的阵列当中突然响起了阵阵金鼓轰鸣,象是在传递着某种号令,海面上本来密集的枪声瞬间变得零落起来,不一会儿便完全的消失了。 “怎么回事?”李庭瑞惊奇的问道,“他们不想和咱们打了?” “对!”王明远嘶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这是鸣金收兵之号,他们要退了!” “打得好好的怎么要退了?”李斌奇怪的问道。 “不好说怎么回事。”王明远摇了摇头,“东瀛小鬼子,诡计多端,谁知道他们要耍什么花样?” “是他们的火铳打不了太久了。”李昱沉声说道。 “噢?”众人听了李昱的话,全都一愣。 “昱儿,你怎知他们的火铳打不了太久?”李庭瑞问道。 “回父亲的话,据儿子所知,此等火铳射击过久,铳管便会发热,每铳之极限当为八至十发,连射最多不过十二发,再射铳管便会炸裂。”李昱解释道,“适才其连射已达十轮,无法再战,是以发令退却。” “原来如此!”李庭瑞的眼中满是赞赏之意,一边的王明远也是佩服不已。 “既然如此,咱们便追上去!接着狠狠打!”王明远看着“江甲”号死伤枕藉的甲板,恨声道,“我们有冲角,可以上去撞他娘的!” “等咱们追上去,他们的铳管冷却下来,便又可以向我船射击了。”李昱摇头道,“还是不要追的好。” “那呆会儿他们那鬼东西变凉了,再杀回来怎么办?”王明远有些恼火地问道。 “他们的火铳,射程和我们的弓弩相近,再远了便无甚威力,而我水师战船有石炮和弩炮,可远距离攻敌,他们却无射远之器,他们再杀回来的话,还要象先前那般的冒死冲锋一段时间,这样的事,我想他们是不会愿意再来一回的。”李昱答道。 王明远明白了李昱话中之意,点了点头,他正要问李昱是从哪里知道的东瀛火枪的弱点,大成水师的军阵当中,也传来了阵阵鸣金之声。 鼓进金退乃是军令,显然大成水师舰队的指挥官的想法和李昱一样,为了防止有的战船杀红了眼贸然追击,赶紧下达了收兵的命令。 大成水师战船开始重新结阵,而东瀛水军的战船则全都掉头,向相反的方向驶开,双方舰队的距离很快便拉得很远,超过了弩炮的射程。 果然如同李昱所言,东瀛水军根本没有再战之意,而是快速的驶离了战场,而从大成水师的军阵当中,突然驶出了四艘奔马快船,向东瀛水军追去。 李昱知道,这些奔马快船应该不是去追击东瀛水军,而是执行尾随监视的任务,目的是为了防止东瀛水军去而复返。 东瀛水军舰队很快便消失在了黑暗之中,有如突然消失了的鬼魅,而那片满是火焰和残骸的海面,则提醒着人们,刚刚在这里发生的激战。 很快,大成水师各艘战船纷纷放下了小船,进行搭救被击沉击毁的战船的落水官兵、搜索俘虏、打捞战死者的遗体和落水物资的工作,一切全都井然有序,只是海风之中时不时有哀悼战死者的哭声传来,让人们的心头分外的压抑。 “想不到这水战,同陆战一般凶险,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李庭瑞看着火光冲天的海面,禁不住感慨万端。 “这东瀛人的火铳,真是好生厉害……”李斌看了看被打得千疮百孔的船板和盾牌,面色显得有些苍白。 “这海火加上火铳,还有海蛟拖带之火攻船,全是前所未见之战法。”王明远也叹道,“只怕他们还会有更厉害的杀着呢。” 对于王明远来说,这样的恶战,也是头一次经历。 “将军,旗舰派人前来,大将军有令,各军主将即刻前往旗舰会议,各军暂由副将代理。”一名乘小船前来的小校上了“江甲”号,手执令旗对李庭瑞说道。 “我这便过去。”李庭瑞点了点头,交待了李昱和李斌兄弟几句,便下了“江甲”号,上了小船。 李昱抬眼望去,此时海面上出现了很多小船,载着各军的将领向阵中的旗舰方向驶去。 李昱望向远处的旗舰,此时这艘巨大的头等重楼车船灯火通明,警备森严。但李昱注意到,原本挂载在侧舷旁的那艘铜制潜水艇,竟然不见了。 “公子,你没事吧?”若琳温柔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李昱的思绪。 李昱转过头,注意到她胸前的衣襟血迹斑斑,不由得吓了一跳。 “你受伤了?”李昱惊问道。 对于这个俏美可爱的贴身侍女,他其实是相当在意的。 “没有,呵呵。”看到李昱一脸关切之色,若琳很是开心,她晃了晃还粘有暗红色血迹的手,“这些都是刚才给伤号们包扎时弄的。” 李昱知道她胸前的血迹是给伤员包扎伤口时溅上的,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想到刚才的激战有很多兵士受伤,当下便和若琳一道进到了船舱之内,去探望受伤的部下们。 第160章 何虎子 李昱和若琳进了船舱的将官餐室,此时这里已经成了临时的医疗室,船上的医官正和助手们一道为伤兵们处理伤口,而随军的军婢和女性家属们,以及船上的营妓,则临时充当起了护士的角色。 此时大量的伤兵或坐或卧,遍布室内的每一个角落,等候着医官给他们处理伤口,大多数的伤兵伤口都是枪伤。李昱看到医官正手持烧红的匕首,将一名被助手死死按住四肢的伤兵的伤口剜开,抠出里面已然变形的铅弹,扔到了一个铜盘里,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烧焦后的气味。 可能是受不了如此的剧痛,躺在长桌上的伤兵发出了呜呜的惨叫声,咬在口中的木棒竟然都断裂了开来,令李昱心惊不已。 李昱明白,医官之所以用这么残忍的办法取出伤兵体内的子弹,是因为医官很清楚的知道,铅弹进入肉体后会使伤口中毒感染,如果不快速取出伤口中的子弹,并用火烧过伤口进行消毒,中弹的伤兵很可能会不治身亡。 伤口已经得到处理的伤兵们此时躺在一旁休息,接受着同袍和家属的照料,他们虽然经历了极大的痛苦,但都为能够在战斗中幸存下来感到庆幸。而他们相互交谈时,对于给他们造成了如此可怕伤害的东瀛火枪,全都骂不绝口。 李昱能够理解这些普通士兵的感受,想起刚才和那名东瀛武士的对决,他的心里也是阵阵发冷。 李昱探视了部下一会儿,这时又一些伤兵给抬了进来,他们是其他战船上的水兵,在激战时不幸中弹落水,或是所在战船被击毁击沉而落入海中,被小船搭救上来,李昱注意到他们有的人身上竟然带有刀伤,便上前向一些轻伤员询问,这才知道有的战船和东瀛水军发生了跳帮接舷战。 据这些伤员所说,东瀛水军的士兵并不是主要以火枪为武器,在他们冲杀上东瀛战船后,东瀛水军的士兵便抛下火枪,拔出腰间的长刀接战,而东瀛水军不但刀术犀利凶狠,刀的制作也极为精良,比大成水师士兵所用的刀更为锋利坚固,在双方短兵相接的战斗中,大成士兵的长枪常常被东瀛士兵的刀砍断,是以交手后伤亡很大。 听了士兵们的讲述,李昱的心情不由得愈发的沉重。 看样子,这场战争的前景,只怕并不那么乐观! 李昱不想让自己的心情影响到部下的情绪,是以好言安慰了一番这些士兵们,并和若琳一道亲手帮助医官给他们处理伤口,敷药裹创。 忙活了好一阵,当所有的伤员处理完毕后,李昱终于回到了自己的舱室。 此时已值深夜,李昱发现旗舰上的会议似乎还没有结束,他实在是太困了,没有等候父亲回来,而是躺到床上便进入了梦乡,若琳和若琪也因为忙了好久,疲惫不已,便和他一道睡着了。 李昱并不知道,除了身边的这两个侍女,还有许许多多人的命运,将会和他联系在一起。 “父亲,请放心,何家风雷刀的名声,绝不会在儿子身上坠落!” 何俊宏记不起这句话许久了。他在曲折的暗道内行走,步子不快不慢。一阵阵湿气扑面而来,令人呼吸都不畅快。火把下有只铜盆,里面盛满了滑石粉,何俊宏抓起一把,在掌心来回擦拭。 何氏一门,两代虎将,官至正五品破锋将军。何俊宏童年的时候,常常含着奶嘴,跟在爷爷和父亲的背后,爬上高高的梧桐树,检阅成百上千的边军精锐。更大些之后,他会驾着那辆珲州城少有的马车纵贯全城,去听夫子讲一堂士子仪礼。 “虎子,长大了想做什么?”小时候坐在父亲怀里,父亲总这样问他。 “儿子哪里想过那么远。不过,父亲,珲州城何家风雷刀的名声,绝不会在儿子身上坠落的。” 终于走到了暗道尽头,随着发令人“开门”的大喝,两扇铸铁造就的大门从当中缓缓分开。千万道光线射透了暗道内外,何俊宏用擦干的右手在眉尖按了按,双手伸到背后拔出两柄精钢长刀,一步跨入光线之中。 一个壮汉迎面走来,解开了何俊宏脚腕上的镣铐。 “下回别给我带这铁家伙,脚腕都给我磨掉了一层皮。”何俊宏抱怨道。 他并非角斗场的奴隶,只为挣几个卖命钱才来干这苦差。既然是卖命,自然用不上防止奴隶怯战而逃的铁镣。 他之所以要挣这几个卖命钱,是为了给心爱的女孩赎身。 那个叫张秋玲的他魂牵梦萦的女孩,已经被她的赌棍父母卖进了军营,听说已经当了营妓。 壮汉拾起镣铐,站直了身子,看了何俊宏一眼,从他身边走过,头也不回的说:“去和场主讲。” 何俊宏笑了笑,这里是关外,呼克图城,是一座无主之城,流民盗匪的城市,怎么会有他这样的中原人说理的地方。他再向前走时,脸上换了冷酷的表情。 这座角斗场远没有珲州城演武场的气派,只是用毛竹与原木搭建而成的两层圆形广场。一些斜斜支出的毛竹上挂着野兽的头骨。绑在东南西北四座大门上的旗幡已经褪色,可飞溅在旗面上的斑驳痕迹,却是真的人血。这座角斗场只有几百人的规模,但此时却坐得满满当当,那些看客同时发一声吼,也震得木墙瑟瑟发抖。受过圣人教化的人类一见到鲜血,并且这血是从他人身上流出来时,就恢复了野兽的本性。四个看台倒有三座是商队和富人家占据了,靠近这些人坐席的地方,不少土著居民和蛮人在互相问候彼此的亲娘。 三声鼓响,角斗就算正式开始了。对骂的人们暂时收起嗓门,注目在场上敌对的双方。 两个罗刹人摇摇晃晃的走来。前面一人身材壮硕,将后面的武士遮挡得严严实实。那罗刹蛮子**着上身,只穿了一件甲裙。他时不时用砍刀拍击着手中的铜盾,装腔作势的大声吼叫着。 何俊宏在心底嘲笑对方,他大步迎了上去。 百步开外,那罗刹蛮子陡然停步,盾牌当中护住胸口,一道剧烈的阳光反射向何俊宏的面门。躲在他身后的罗刹人闪身而出,手里竟端着把张满的硬木弓。那弓手一抬腕,闪电般射出一箭,直取何俊宏的左眼。 何俊宏早料到他们的把戏,不仅不避,反而发起了冲锋。他看准箭势,左手撩起一朵刀花,将羽箭砸偏了。这一个来回只是眨眼间的事情,双方却已近在数十步内。何俊宏在奔跑中扫了一眼,那弓手居然只是个孩子,这出乎了他的意料。难怪刚才箭上传来的力道有些轻,不过看他推弓的架势,取准的拿捏,都不比大成军营的士兵来得差,他心里就释然了。都说罗刹蛮子茹毛饮血,十三四岁便娶妻生子,上阵杀敌,这罗刹人小孩手里不知已有了几条人命。 罗刹蛮子刀盾手一沉盾牌,举刀挺步杀来。他使的招式虽然纯熟,奈何身形庞大,刚猛有余缺乏变化。那弓手此时弃弓举枪迎了上来。他们的配合远谈不上熟练,一前一后已有了距离。何俊宏有意在观众面前露一手,瞅准了机会一刀劈向刀盾手的面门。 那盾手反应也不慢,横起盾牌挡在刀锋劈下处,右手里的砍刀已打横扫了过来,要拦腰将何俊宏砍做两截。何俊宏暗自摇头,这罗刹人使的招式太老,已收不回去,正中他的下怀。他右脚蹬地,身子借力斜着向左纵出,看台上发出一阵惊呼。这中原人简直是拿自己的血肉之躯往对方刀口上送。在砍刀触身的瞬间,何俊宏右手劈下的刀式忽然一转,刀尖灵巧的在砍刀上一点,人像燕子般轻巧的掠过了罗刹人的头顶,又向左斜飞出一段才着地。脚刚着地,换做左腿发力,反向朝着挺枪而来的罗刹蛮子小孩冲去。 那盾手横扫的力量太大,竟带着身体旋转了一圈,才跪倒在地上,若不是巨大的盾牌靠在胸口,顶住了他的下巴,便要整个躺倒下去。在他脖子上肌肉贲凸的地方,插着一柄钢刀。原来何俊宏横掠而过时,左手刀顺势送入了盾手的脖子里。 罗刹小孩见到盾手倒地,目眦欲裂,声嘶力竭的吼了一声,那吼声倒像是野狼发出的嚎叫。何俊宏恰好懂得这句罗刹蛮语,那个小孩是在叫“爸爸”。在小孩咆哮的瞬间,何俊宏顿住了去势,他呆立在那里,爸爸的吼叫声在耳朵里回荡。 就在四年前,他也这样吼叫过。 那一天秋寒刺骨,大批的禁军冲进了他的家,将官居五品的父亲擒下,并给他带上了沉重的镣铐。 父亲在万军阵前眼睛都不眨一眨,居然没有丝毫反抗便束手就擒。当夜母亲告诉他,父亲是遭人陷害,诬告他贪污了大量军款,仇人势力庞大,在朝中的关系盘根错节,不是何家的力量可以扳倒的。为今之计,只有尽快筹措银钱,希望能补上诬告中贪墨的那些数目,才能够减轻父亲的罪行。 第161章 为爱守护 母亲随后典卖了一切家产,可与那巨大的数字相比,却只是九牛一毛。万不得已下,母亲在一个同样的秋夜离开了珲州城。 后来何俊宏才知道,她冒着被盗贼马匪杀死的巨大风险,跟随一艘私商的大船前往南海捞取贩卖珍珠。希冀靠性命搏回暴利,救父亲于水火。母亲水性很好,他从小就知道。 母亲在一年后回来了,在父亲被三法司定罪下狱的前一天,母亲赚了多少钱何俊宏不知道,他只知道第二天父亲被判了一年,听说原本是要判死罪的,是母亲把用性命博来的所有的钱用于打点,才让父亲免于一死。父亲被囚于东京大牢,半年后皇太子出世,遇大赦出狱。 出狱后的父亲已然心灰意冷,不再打算在军界官场任职,带着母亲和幼小的何俊宏搬到了乡下,靠母亲手里仅剩的一点钱,父亲开设了一间武馆,收些徒弟,教授家传的风雷刀法,靠收取微薄的学费度日,从此不问世事。 这次的变故,对何俊宏的打击也很大,原本美好的家庭险些在一夜之间毁灭,令小小年纪的他,对人世间的丑恶便有了深刻的认识。 父亲没有要求他振兴家门,但他总是能想到当年的那句话:“父亲,何家风雷刀的名声,不会在儿子身上坠落。” 恍惚间罗刹族小孩已扑了上来,何俊宏下意识的横刀遮挡,他自己也没察觉,捏刀的手因用力过猛而整个的发白了。珲城将门何氏后人几尽全力的一刀,纵然是罗刹族又怎能轻易抵挡。那孩子手中的枪打横飞了出去,何俊宏一脚踢倒了疾奔中的孩子,提起他的头发走到盾手身边。连孩子抠住他的甲衣,一口咬在握刀的右手上也不觉得痛。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当年禁军武士抓走父亲时,他也曾一口咬在那武士的手腕上。 孩子已被何俊宏放到了父亲身边,他跪坐在地上,已经放弃了撕咬。他看了一眼父亲,又看了一眼满场咆哮着的人群,黑色的眼珠不断滚动,从那里流出两滴泪来。 何俊宏左手从盾手脖子上抽出了钢刀,一股血泉飞溅出来,罗刹人发出声闷哼,瘫倒在沙地上。何俊宏将双刀缓缓的举到背后,接着交替在胸前舞出一套刀花,最后两柄刀竖直抵在了罗刹族小孩的颈椎上。他茫然去看观众,那些无主之民瞪大了充血的眼睛,伸出拇指猛向下按。他又看看那些看台上的罗刹人,他们的同胞,同样是向下的拇指。他最后看向角斗场主,那个肥胖的商人微笑着伸出拇指,缓缓向下按去。在角斗场上,若角斗士的英勇表现获得了观众的认可,那么败方可以不死。拇指朝下,则是处决的意思。 无主之民据说是西方白人逃亡奴隶形成的罗刹族人与东土人或者戎人的后代,他们生的孩子是不能回到故土的,也不属于任何一个族群。这样的孩子,被称为无主之民,他们是被神遗弃的孩子。随着无主之民越来越多,西方各国不再允许他们生活在西土大地上,分享那里有限的水土。于是无主之民大举东迁,越过风暴肆虐的大海,东渡到东土野兽横行的丛莽中求生。而他们的迁入又和草原诸民族发生了激烈的冲突。血战随即爆发,无主之民东渡后的残余再次战败,被驱逐到呼克图。如今,他们看着同样是战败被俘的罗刹人,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怜悯。 观众们见到那个中原人武士呆立不动,没有下手的意思,纷纷狂躁的喊道:“中原人,杀了那个罗刹崽子,杀了他!” 肥硕的老板也再次举起拇指,使劲向下按去。 躺倒在地上的罗刹人还没有死,脖子里流出的血漫过了他的头颅,他的嘴在血水中蠕动,竟以东土官话说道:“就请动手吧。” 何俊宏惊讶的看着他。 “这里……”罗刹人艰难的吞下口唾沫,“这里也是战场啊。”他看到那个中原人冲他摇头,过了许久才对他说:“这个人,是你的儿子啊!” 何俊宏没有再说话,他高举起双刀,猛的扎了下去。罗刹族小孩闭上眼睛,接受了死亡的现实。然后他并没有感觉到刀锋入肉时的冰凉,睁开眼,钢刀直直的扎在他的膝盖两侧,那个角斗士放弃了杀死他的机会。 迎着满场的怒吼,何俊宏挥舞起他的双臂,冲着闸门大声说道:“下一个。” 说完后他看了眼角斗场老板,算是对老板给他上铁镣的一个小小的报复。 呼克图是大成帝国东北方和草原诸国交界中最大的自由港,由长老院自治。长老院的六十位长老来自城市中士农工商各阶层,都是素浮众望的长者。商人们肯来,贸易才会发达,百业才能兴旺。因为自治的关系,城市中没有独裁者,税收也多半用于改善城市环境,兴建公共设置,无人能从中谋取暴利。是以长老院四司中管辖税收的润金司一直实行十中抽一的低税制,导致三海客商云集呼克图,这里也成了冒险家的乐园。许多人输到口袋中分毫不剩时,勇悍者便来这角斗场充当自由民角斗士,赚取卖命钱。随着北方另一大港海兰德陷落在罗刹人手中,呼克图更是成了东北海岸上唯一的明珠。角斗场里既不缺罗刹族奴隶,也不缺自由民角斗士,光景之盛一时无二。 而何俊宏之所以千里迢迢的跑到这里来当角斗士,是为了那个叫张秋玲的女孩。 秋玲是一个清纯质朴的乡下女孩子,勤劳能干,温柔善良,她生得算不上美丽,城里的贵人们看到她,多半会称一声“土妞”,不屑一顾,但何俊宏在第一次看到她之后,就知道,自己这辈子,不会再去想牵别的女孩子的手了。 他的眼里,只有她一个人。而她也喜欢他,他知道。 他简单的脑袋里,能想到的最幸福的事,便是永远守护着秋玲。 就象父亲和母亲那样。 他也幻想着有一天,能象父母那样,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相互守护,不离不弃。 但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考验很快便来了。 因为秋玲这样一个有如璞玉浑金的女孩子,却有一对混帐的赌棍父母。 这个世界总是这么奇怪,那些品行端正堪为人师的父母,往往会生出不孝混蛋的儿女,而那些无赖的父母,往往能生出孝顺听话的儿女来。 秋玲的父母嗜赌成性,手中只要有多余的哪怕一个铜子儿,也要押到赌场上去,而这样的人,偏偏赌运极差,因而没用多久,不但败光了所有的家产,还欠下了巨额的赌债。 这时,他们便自然而然的将主意打到了女儿身上。 他们一开始的打算,是想要将还算颇有几分姿色的女儿嫁给有钱人家,得一大笔礼金,用来还赌债。但是他们这样的人家,又有谁愿意和他们的女儿结亲呢? 除了何俊宏。 因为何俊宏已经发下了誓言,要终生守护心爱的女孩,非秋玲不娶。 但是何家并没有那么多钱,而何俊宏的父母在得知秋玲的家庭情况之后,也坚决的反对他们在一起。 何俊宏一心想要和秋玲在一起,但就在他四处筹措礼金的时候,一个不幸的消息传来:为了还赌债,秋玲的父母狠心将她卖进了军营,当了营妓! 营妓始于潢代,历六朝、崧朝、源朝、成朝而不衰。“一曰,古未有妓,至潢武帝时始置营妓,以待军士之无妻室者”(载于《潢武外史》)。其实,妓女在溱潢以前已经出现,而且采取过“游军士”、“女闾”的做法,不过到了潢武帝的时候,把设营妓作为一项制度定下来而已。 潢武帝是个具有雄才大略、好大喜功的皇帝,他对外连年征讨,用兵很多,所以如何稳定军心、提高士气成了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设营妓就是这方面的措施之一。在潢朝未正式地设立营妓以前,有一种妇女“抑配”军营的制度,所谓“抑配”,就是强制地许配。潢朝的大将卫山率领军队出关东,把一些强盗的妻子押送到军中随军“抑配”给一些士兵当老婆,当然,这种“抑配”制在当时并不普遍,而且有不少缺点,士兵甚众,而随军妇女不可能很多,否则将使军队臃肿,行动不便;而有人有妻有人无妻又易造成矛盾,“不患寡而患不均”,所以后来潢武帝了解了情况之后,下令设置营妓,让士兵们共同享用。 营妓的命运非常悲惨,她们在军营中的地位十分低下,平时不但要负担诸如修补军衣铠甲等劳作,战时还要充当救护人员。当然她们的主要工作是供官兵们娱乐和接待宾客,因为任何小事都可能得罪宾客,她们经常会被长官处以棒刑,而一些官吏们还拿她们开心,赋诗嘲笑她们“绿罗裙下标三棒,红粉腮边泪两行。” 第162章 风雷之刀 秋玲被卖到这样一个地方去,等待她的命运可想而知。 何俊宏得知消息后,第一件事便是去了秋玲家,将那两个老混蛋狠狠的痛打了一顿。 随后他急急忙忙的赶到军营,找到了管理营妓的军目,在将自己所有的积蓄全都奉献出去之后,才换得了军目让秋玲“暂充下役,不使接客”的承诺,等待他凑钱给秋玲赎身。 在家中没有多少钱,秋玲的赎身钱又高得离谱的情况下,不想给父母增添麻烦的何俊宏,也只能重复着母亲当年为父亲所做的事。 只不过,是以另外一种更加危险的方式。 何俊宏看到大门缓缓打开,一个人影慢慢的走了出来。 何俊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森寒的青光从罗刹少年身体两侧交错射出,伴随一声刚锐至极的长鸣。何俊宏的双手长刀仿佛鹤翼般缓缓展开,乌沉沉的眼睛紧盯着对方。 罗刹少年感觉到自己的呼吸被那两柄刀上的煞气压迫了,何俊宏双刀展开的姿势中蕴含着巨大的力量,那是用刀多年的好手才会拥有的力量,那对刀被这力量牢牢地束缚着,仿佛何俊宏身体的一部分。 何俊宏猛地向前冲去,双刀左右平展,仿佛飞鹰展翅滑翔在空中。这是他必杀的刀术,他不想给对方什么机会,他左手刀平挥,右手刀纵劈,连续两段,完美的十字斩切。 对方裹在一件御寒的老羊皮袍子里,他抖开袍子的一瞬间,一柄长柄厚背砍刀伸了出来,反身向着何俊宏斩击。 在这样凌厉的攻势下,对方居然选择了对攻! 何俊宏听见他身上发出了仿佛甲片撞击般的声音,令他感到一阵不安。 钢刀相交,金属轰鸣,何俊宏感觉到剧烈的酸麻从手腕一直传到肩胛,他的双刀和对方的砍刀交击,竟然像是砍上了一堵铁铸的墙! 他闪开几步,震惊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双刀,细微的裂缝从刀刃慢慢向着刀背蔓延,金属发出了折断前的垂死哀鸣。这对战刀是他很早时候父亲从一个行商手里买来的,两柄钢质绝佳的“励锋号”制器,送给他作为生日礼物,跟了他差不多七八年,是他用得极顺手的刀之一,可那个武士只用了一击,一击就毁掉了他最珍爱的武器。 那个武士慢慢抖开了蒙住全身的羊皮袍子,把它高高地抛向背后。那是一个年老的黑人,裹着一块没有硝制过的生羊皮,露着半边肩膀和一条臂膀,他皮肤黝黑,胳膊干枯得像是朽木,提着一柄巨大的厚背砍刀。浓密而杂乱的须发几乎遮住了他的整张脸,唯有那双血红色的瞳子,莹莹地发亮。他缓缓地活动身体,穿在一根丝绳上的大大小小的骷髅头相互碰撞着,发出那种令人不安的响动。 他血红色的眼睛直视着何俊宏,迈着大步缓缓前进。何俊宏竭力想要保持镇静,可他的心脏急速地跳动,令他怀疑自己脸上的血管正在疯狂地跳动,已经把自己的恐惧完全暴露给了敌人。他从未面对这样的一双眼睛,这个人象是个魔鬼,或者他根本不是人,人类不会有这么一双就像是鲜血中浸泡出来的眼睛! 何俊宏缓缓后退。 “你很不错。”黑人武士用嘶哑的声音说道,语气出人意料的平静。 “你是使长刀的?”何俊宏低声说道,象是惋惜着什么。 何家家传的“风雷刀”,其实是以战阵上用的长柄大刀见长,并不是短柄单刀或双刀,而何俊宏的身材矮小,是以常用的刀都是双刀,但他真正擅长的,是长柄大刀。 “难道你觉得换一把刀就可以杀死我么?”老黑人低声说,“真是天真的孩子。” 他缓缓举起手中的大刀,喉咙里发出狼一般的低嚎,何俊宏惊得举起开裂的双刀封挡在面前,老黑人的大刀平挥出去,一击之下,何俊宏手中的双刀碎裂开来。 断刀的碎片四散飞扬,落在沙地之上,好似打碎的镜子一般,发出亮晶晶的光芒。 何俊宏感觉双臂似乎被震断了,他闪身跃开,再次凭借灵活的身法躲开了这致命的一击。 “好灵敏的孩子,象森林里的猴子一样。”老黑人看到何俊宏向死去的罗刹武士身边跑去,呵呵一笑,他知道何俊宏是要去捡罗刹武士丢下的长刀,但他并没有过去阻止。 “你是第一个能够连续接住我两刀的人。”老黑人看着在那里喘息的何俊宏,用和善的语气说道,“你已经打了一场了,累了吧?要不就休息一会儿吧。我不想占年轻人的便宜,反正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用不着!”何俊宏厉声大吼起来,“何家风雷刀的声名,绝不会在我身上坠落!” “要是为了这个,那你杀不了我,”老黑人轻蔑地摇了摇头,“你要维护家族的声誉,可是来错地方了。” “你呢?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何俊宏情不自禁的反问道。 “我是来赚钱的!”老黑人答道。 “你赚钱又是为了什么?”何俊宏又问道。 “为了有足够的钱回到故乡……”老黑人低声说道。 “怎么,你的家乡离这里很远么?”何俊宏好奇的问道。 “很远,很远,需要漂洋过海走很远的海路,才能到达……”老黑人的眼中闪过一丝忧伤之色。 “那你怎么会来这里?”何俊宏又问道,他想用说话来拖延时间,让自己休息一会儿,以便于使自己的体力更快的恢复。 按照和角斗场老板的约定,只要连胜三场,他便可以拿到酬金了。 但这第二场的对手,显然很不容易对付。 “奴隶是没有选择的权利的。”老黑人叹息了一声,神态又恢复到了从前的样子。 “你是自由民角斗士,也是来赚钱的,对不对?”老黑人问道。 何俊宏点了点头,他一向不会说谎。 “你赚钱是为了什么?”老黑人问他。 “为了……救一个人。”何俊宏答道,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秋玲的名字。 “那么说,你要救的,是一个女人了。”老黑人大笑起来,“好!好!” “孩子,你应该明白,天地不仁,容不得懦弱的人,要想不被人欺凌,就要狠绝,你不懂,所以你会死,可惜你的女人不会趴在你的尸体上流眼泪。”老黑人恶狠狠说着,举起了手中的长柄砍刀。 借着阳光,何俊宏这时才看清楚了对方手中的这柄击碎了他心爱的双刀的可怕武器。 这是一柄长约七尺的长柄大刀,用精钢打造,厚背尖头,刀柄做成竹节状,和何俊宏家传的那柄“风雷绝空”大刀很是相似,但和那柄宝刀上拥有的精美雕刻纹饰和宝石装饰不同,眼前的这柄刀只在刀镡处刻有洗练的螭龙纹,再无任何的装饰。 而刀身上隐隐透出的青色纹路表明,它已痛饮过不知多少人的鲜血。尽管离得较远,但何俊宏还是能够感觉到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你所说的我都不懂,就算我是个傻子吧。”何俊宏说道,“我都傻了那么多年了,改不了的。” 长刀旋转,何俊宏换为反手握刀,默默地踏上一步,沉腰侧身,五指紧捏在血迹斑驳的刀柄上。他的动作终止在握刀这一瞬间的姿势上,归于绝对的寂静。额前的一绺长发垂下,遮住了他的眼睛。 为了心爱的女孩,他准备要施展何家风雷刀法中极为怪异凌厉的一式了。 他决定使用这一刀,因为这是唯一可以逆转局面的一刀。虽然他从父亲那里学到了这一刀的时间还不长,还没有来得及熟悉它,但他曾亲眼目睹父亲用这种刀术斩杀马匪,凌厉如妖鬼,曼妙如蝴蝶。 这一刀的精髓,是凝聚全部的力量于出刀的瞬间,这一刻力量的爆发就像滔天狂浪冲破了闸门,沛然不可抵御。运刀的人往往无法控制这一刀的力量,而必须借助长长的刀柄,刀柄的位置和角度将控制刀刃砍劈的方位。刀沿着柄挣脱束缚的瞬间,会获得鬼神般的速度。 可惜,他手中的这把刀,是刚才被他杀死的罗刹武士留下来的,这把刀的刀柄,比起他用的那两把刀来,还要短上一截。 何俊宏知道,他只有一次挥斩的机会,如果没能命中,后背将留下巨大的破绽。 老黑人无声地笑了,他喜欢强有力的对手,他本就是昆仑奴里顶尖的武士,需要顶尖的对手。他看得出来,何俊宏的力量和精神就像被锁在纸盒中的火焰,那层薄薄的壁垒随时可以被突破。 何俊宏听见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血流速度已经快到了极致。 “秋玲,等着我!”他感到自己坠入了黑暗深处,眼中闪动着野兽般的光,倾尽全力探身一斩。 何俊宏手中的刀发出刺耳的长嘶声,光如满月,声若风雷。他全力突出肺里的空气,聚集在刀中的凶厉之气,夹着因爱人命运不公的仇恨,潮涌而出。 第163章 失业 刀光耀目,细若一线。 两人擦肩而过。何俊宏冲出十几部才艰难地刹住,两个人背向而立。老黑人幽幽地叹了口气,丢下了手中的长柄大刀,何俊宏的手中已经没有了刀,淋漓的鲜血顺着手臂蜿蜒而下。 “你是从谁手里学会中原的刀法的?好强的刀……我这辈子第一次见到……简直是将刀术的精髓全都展现了出来……”何俊宏喘息着,看着老黑人,眼中的战意和仇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钦佩和崇敬。 “我是昆仑奴,没有人教我们……”老黑人说着,嘴角喷出了淡淡的血沫,“我们黑人的勇士,本来是使矛的,但我们是最强的勇士,只凭一眼就能学会没人教过的战技……” “噢……”何俊宏轻轻点了点头,坐在了沙地上。 “其实你比我更厉害,你在刚才那一刀后的第二击,用的是什么刀?” “这不是刀术,是枪术,”何俊宏答道,“是刚才那孩子用的枪术。” 他转过身。罗刹武士的长刀留在老黑人的胸膛里,五尺长的利刃彻底贯穿了他的胸膛,他的胸口一直抵到了刀柄上。他从和那个孩子交手一击便判断出,能够打断最凶狠斩杀的,只有最凌厉的枪刺直击,刚才那孩子的一枪,被何俊宏融合在了家传的刀术中,没人教过他如何在最凶猛的突刺中调整呼吸、肌肉和精神,他完全是在凭着本能行事,击出这一刺的时候,握枪的位置在尾部,和刀术没有区别。 “你真是个了不起的孩子。” 老黑人也转过身,微微眯起眼睛看着何俊宏,唇边竟然带着欣慰的笑意。他伸手握住长刀的刀身,缓缓往外拔,每拔出一寸都有汩汩的鲜血涌出,但是老黑人像是丝毫不受影响。他终于把五尺长的刀从身体里拔了出来,血淋淋地扔在脚下。 何俊宏呆呆地看着这一幕,觉得有只阴冷的手握住了自己的心脏,他不知道在老黑人身上发生了什么。何俊宏一步步后退,死死地盯着老黑人空着的左手,以眼角的余光在地上寻找合适的武器。他的体力已经差不多耗尽了,他不知道还有什么机会能战胜老黑人。 老黑人忽然笑了笑。 “别怕,我支持不了多久。你赢了。”他仰头,望着碧蓝的天空和火红的烈日,“你很好,不是我说的懦夫……” 他松开了手,创口处一股血泉冲出,在半空中洒开,仿佛浓墨泼洒的一朵红花。老黑人仰面倒在地上,身下一滩血渐渐变大。何俊宏默默地看着他,老黑人勉强抬起手,冲何俊宏招了招。 “你过来。”老黑人说,“放心吧,不是圈套。” 何俊宏一步步走近,直到老黑人身边。他站在那里,盯着老黑人的眼睛看了许久,老黑人也一直在看他。何俊宏想起角斗士们从不曾这样认真地凝视彼此,也不把对方的死放在心上,而这一刻,他不知怎么,却有一种心痛的感觉,好象他杀死的,是自己的父亲。 他对老黑人的戒备消散了,慢慢地跪下来,把老黑人抱起来,用手按住他的创口,让失血变慢一些,可他知道这不能阻止老黑人的死。 “你要救的那个女孩子,一定很美是不是?”老黑人低声问道。 何俊宏犹豫了一刻,“是的,她很美。”这是实话,在他的眼中,根本容不下别的女人。 “我感觉到了……你能为她这么拼命,一定很爱她吧?”老黑人道,“可惜,你还要再打一场……” “对不起,你回不了家了……”何俊宏道。他们两个的语气都淡淡的,外面那些喊杀声、咆哮声、哀嚎声好像暂时地远离了他们,两个角斗士好像是在下午的阳光里喝着茶,一起说说闲话。 “没关系,现在,我也可以去见我的爱人和孩子了……”老黑人道,“谢谢你……” 何俊宏心里一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如果她以后,还会遇到这样的危险,让你重来象今天这样的一次,你还会这么做么?”老黑人又问道。 “会啊,因为我不想成为英雄,我忍受不了她不在我身边时的孤独……”何俊宏答道,“别人可能会说我没出息,但有没有出息,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可我能看出来,你会成为一个英雄,你这样的人,注定是要走上战场的……”老黑人低声咳嗽,嘴里涌出血来,“我刚才用的刀法,你已经看过了,应该知道怎么用了吧?” 何俊宏一怔,点了点头。 “你用我的刀吧!我把它送给你了。”老黑人的声音变得微弱起来,“它的名字叫‘摧魂’,是我从战场上夺来的,希望你能带着它,重返战场……”老黑人看着何俊宏,眼中满是期许之意,“去吧……用它守护你心爱的女孩子,不要让别人将她从你手中夺走……” 何俊宏的眼泪流了下来。 老黑人的目光渐渐的黯淡下来,何俊宏感到臂弯一沉,他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许久,看台上的叫骂声和咆哮声,才让何俊宏回过神来。 他放下了老黑人的尸体,用手指轻轻的合上了老黑人的眼皮,起身上前,捡起了老黑人留给他的那把“摧魂”。 何俊宏猛地发出了一声冲天的怒吼,震得人们耳朵一鸣,瞬间压过了看台上的喧嚣声。 周围一下子变得安静了起来。 何俊宏大步的走向场中,用刀尖指了指铁门,大声咆哮道:“下一个!” 呼克图城的夏季原本闷热,角斗士们又经过连番苦战,早将甲胄卸了,光着身子走出门来。看台的女客们眉头紧皱,纷纷从肩上取下竹笠带了起来。亏得是角斗场有规矩,角斗结束后封门半个对时,看客不得离去,防止输红了眼的人找角斗士泄愤。否则那样一大群满身臭汗的暴民涌出来,女人们的眉头只怕要皱得更紧些。 直到角斗士们散去,何俊宏才走出来。大热的天,他仍然穿件无袖的袍子,两边胳膊都被沙土磨破了,血珠杂着沙粒粘在麦色的皮肤上。他的手里,仍然紧握着那把“摧魂”。 身形肥硕的角斗场老板跟了出来,气喘吁吁的撵上了他。 “你的工钱。”角斗场老板将一小袋金铢扔在地上。 何俊宏顿了顿,矮身拣起钱袋,拉开袋口数了数:“怎么少了两枚?” “你今天在场上不杀那罗刹崽子,又和那老昆仑奴啰嗦个没完,客人们都操我亲娘了,还想要拿足数?”角斗场老板吐了口唾沫在地上:“你以后不用来了!” 何俊宏快步过去拉住了角斗场老板:“少拿就少拿吧!无所谓的老板!再让我打几场。” 角斗场老板回身怒气冲冲的瞪着他:“听你这口气,倒像老子是给你看场子的啊?滚!”角斗场老板一甩手,跨入门洞中,铁门随即被人重重的关上了。 何俊宏再也忍耐不住,狠狠一脚踹在铁门上。他不是久经战阵的老兵,几场打斗下来早已耗尽力气,一脚蹬出去身上早泄了力,浑身的伤口仿佛都裂开了,钻心的痛。 何俊宏骂骂咧咧的离开了角斗场,回到了自己租住的房子,他先是打了桶水洗了个冷水澡,换上了浆洗好的衣服,然后便收拾起东西来。 他的东西不多,只打了一个小小的包袱,他将包袱背到了身上,转身便要离去。 钥匙还在锁孔里,何俊宏又有些踌躇。毕竟是住了几个月的宅子,人非草木,就是狗窝,也有了感情。他刚要开门再看一眼,却听到身边有人说话。 “虎子,这是要走了?” 何俊宏回头,见一个中年妇人挑着担子站在路旁:“王婶啊,是要走了。” “还回来吗?” “不知道呢。” 两个人对望着,没了言语。这样的乱世,穷人家每日为了生计奔忙,夜里回来多半累得话也讲不动了,只是彼此给个微笑。王婶家是卖虾丸鱼丸的,她男人死得早,好不容易拉扯大唯一的孩子,这个儿子却不听话,天天与市井中人厮混在一起,不仅从家里拿钱,有时还打老娘,时不时的需要何俊宏用拳头教训他一顿。换成何俊宏在这样一个位置上,他不知道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何俊宏从包袱里拿出一枚金铢,塞在王婶手里:“婶子不要嫌弃。我平时花钱大手大脚,没有攒下几个。这次接了份不错的工,回头发了饷钱,带你去望海楼吃大龙虾去。” “不能要,不能要。”王婶干惯了苦活,手里有把力气,硬是推了回来:“鱼丸摊子生意还过得去,我自己一个人吃住总是够了。” 何俊宏心头一酸,这些日子在呼克图,也只有这可怜的女人时而关照他。有时候出不了工,没饭吃了,王婶总拿一碗鱼丸过来。换做从前家里阔绰的时候,这种东西他看都不看一眼,可第一次吃下鱼丸时,何俊宏偷偷流了泪。 第164章 东瀛丽人 何俊宏又取了一枚金铢,将两枚金铢都推了回去,塞到王婶手中,正色道:“婶子,阿飞那小子不听话,家里有余钱也被他拿去赌了,何必和我说客套话。你拿着这钱,买些好吃的,自己身体要紧。我一个人,赚的花不完,留下来也是吃喝掉了。” 他还怕王婶不肯收,又道:“婶子的苦,虎子看在眼里。将来发达了,绝忘不了您。”他想说我们就和亲人一样,却开不了这口。只是院子也不看了,逃亡似的快步跑向巷外,心里打定了以后要出人头地的想法。 何俊宏来到码头,搭上了南航的商船,此时的他,只想快快的回到秋玲的身边,尽管他知道,这些卖命钱,并不足以为她赎身。 只是他不会知道,此时的秋玲,也和他一样,置身于茫茫大海之上,而他们二人的航线,注定不会相交。而他想要回到她身边,还不知道要经历怎样的艰难困苦。 何俊宏也不会知道,秋玲已然在大成帝国水师的战船上,和李昱以及千千万万大成官兵一起,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 他更不会知道,正是东瀛人挑起的这场战争,不但改变了大成帝国、高俪王国和东瀛王国及周边国家的命运,也让他和他的爱人的命运,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 此时此刻,在大海的另一端,还有一个人,也和他一样,身不由已的卷入到了历史的洪流之中。 东瀛国,山陌藩,天崧城。 缎子是金陵锦绣织坊的上好的十字纹锦缎,细腻光洁得根本摸不出纹路,通体光润夺目,映着天光能照出人影来。染料是每年春天从天山神女雪峰上的碧莲花上采来的青玉色,染成后的绸缎颜色,仿佛是碧莲花瓣在阳光下呈现出的那种淡淡青色,又仿佛磨平抛光后的青色蓝田玉石。数百年前一位诗人形容这种美丽的青色就象是绝色女子的手臂白晰皮肤下微微透出的血脉,于是这种青色就得了个“丽人青”的绰号。 锦缎不可无绣。这块丽人青的缎子上用金丝绣了数百只形态各异的蝴蝶,如同每年三月玉泉山上的蝴蝶会,数不清的蝴蝶象彩云的碎片一样将泉水覆盖起来,山石林泉象被魔法点化成一个缤纷世界。更难得的是,这块垂纹缎裁剪缝制成一袭百摺裙后,竟没有一只蝴蝶被裁破,整条长裙浑然有若天成。 这条华丽的长裙,幸而穿在一位绝色丽人身上,得以不辜负能工巧匠一片心血。而这丽人竟正婉转依偎于他怀中,轻轻抚着他的胸膛,这景象几乎令他觉得不真实。 一手抱着丽人的腰肢,慕容轻尘的另一只手缓缓滑过她的长裙,触手处细密冷滑的缎子象是一片清凉的水波,几乎要令他的手沉进去。 空气中蕴绕着低回不去的氤氲绵香,御用调香师精心用十数种香料混合调制成的香囊,正在一尊镂花缠丝金香炉中无声无息地散发出让人浑身为之舒坦的气息。慕容轻尘似乎对这香料十分熟悉,一时间却想不起来还在哪里闻到过。 他所在的是一座水阁,临水的三面无墙,只用一条条窄不足一尺、高可近丈的雕花木窗牖,以类似屏风的方式缀起,连成四幅长卷。现在窗扇全都合上,只中间留了几小扇半开,但阁子里点着十数盏铜灯,照亮全室,丝毫不显晦暗。 然而当他看到窗户时,心里却忽然浮现出一幅画面。或者说,一个他所经历过的场景,在那个场景里,时间是夏日的午后,水阁三面木窗全开,外面的湖水将粼粼水光反射进屋内顶上。他抬头看去,水阁的拱顶悬在头顶上方,交叉的弧形木拱刷成白色,此时在灯火中只是一片影影绰绰,但他却能清楚想见当时明亮的水光映在头顶上,阁外清风徐来,拂动湖水,阁内顶上的水光也跟着涟涟而动,有如一片大湖覆在半空。 怀里的丽人以脸颊轻轻蹭着他的胸,说道:“在看什么?” “水。” 丽人咯咯一笑:“天上怎么会有水?又不是要下雨。嗯,等等,难道这就是虚相?‘虚相应心现’,所以你看到天上有水,就是有水……” 他低头看看怀中的丽人,忽然发现自己想不起她的名字了。 她是谁? 他为什么会抱着她? 他自己又是谁? 虽然这些问题浮了上来,他却并没有感到烦恼,似乎不知道自己是谁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他的心中随即想到,不管叫什么名字,他还是他,没什么好担心的。 但很快其中一个问题的答案就揭晓了。 一个侍女在门帘外通报:“小姐,主公有请。” 丽人懒懒地问:“什么事?” “似乎是因为德钏将军前来拜访,和主公谈到了小姐的缘故。” “你就说我正上课呢。” “主公关照说把课先搁着。” “那就说我身子不舒服。”丽人倦懒地在慕容轻尘的怀中略转了转身,声音却听不出半点不舒服的征兆。 侍女应了一声,离开了水阁。 如同晃动的水面澄净下来而现出水底的沙石,慕容轻尘忽然间就想起了,自己怀中的是日本大名道金义鹫的女儿雪月枫。山陌藩大名道金义鹫与国东藩大名德钏嘉宁同为东瀛国政务六卿,声势显赫,他的两个儿子也都在朝中。雪月枫是道金义鹫唯一的女儿,又兼姿色出众,从小深得宠爱。她的母亲一系有“御婷”的封号,自从母亲亡故后,就让她继承了。 只是,自己又为何抱着她呢? “你身子不舒服?”慕容轻尘问道。 “生病了嘛。”怀中人的声音懒洋洋的。 “什么病?” “相思病。”雪月枫抬起头对着他的眼睛,两颊生色,一脸娇羞。 两人久久地凝视着,手指交缠。他的心中也觉得这是十分自然的事情,心情平和安乐。 “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感觉……”良久,慕容轻尘迟疑着说道,“一切都象是在做梦,一个无比真实的梦,一个让人快乐,永远都不希望醒来的梦……” “如果有的话……”雪月枫轻声说,“那就是现在。” 不知过了多久,侍女又匆匆跑了回来。 “主公生气了,让小姐你不要装病,赶快过去。” “没趣!”雪月枫怫然不悦,老大不情愿地从慕容轻尘身上离开。 “主公还说,请慕容先生也过去。” “好。我这就来。”慕容轻尘应道。 雪月枫想了想,又高兴起来。“走。一起去。” 两人挽起手出了水阁,侍女引着他们沿着一条曲折的回廊,穿过中庭,前往客厅。雪月枫娉娉婷婷地踏着云石走廊而行,那条绣金青裙摇曳生姿,所有的蝴蝶似乎都活了过来,绕着她飞舞。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她吸引,等到了客厅门外,他才惊觉这段路竟如此之短,似乎一眨眼便走到了,而一路上周围的景象却全然无法回忆起来。 山陌藩主道金义鹫的年纪已有六十开外,却保养得当,仍是满头黑发,即使偶尔冒出几茎白丝,第二天一早也必定仔细拔去了。脸上皱纹也不多,他自己对此极为得意,同僚也大都摸清了他的癖好,每见面必称赞其容貌年轻。其实话说回来,象山陌藩主这样胖的人,脸上被肥肉填得满满当当,两只眼睛嵌在中间有如棉袄上的两粒纽扣,要生皱纹倒也真是一件难事。 国东藩主德钏嘉宁的儿子德钏秀义却是正相反。他二十出头的年纪,却被风吹日晒成了一付黝黑粗糙的脸。他是东瀛国有名的领军大将,常年驻在军中,不比山陌藩主在国都的安逸舒适。旁人总是客气地说他面带英武之气,而雪月枫第一次见到国东藩主的儿子后,回来却笑个不住。侍女问起时,她说:“那个黑炭脸,长得倒象我们家的花匠呢!” 慕容轻尘进门时见到的就是一团白白胖胖的肥肉和一条黑黑瘦瘦的木柴在对饮的场面。山陌藩主为众人相互介绍一番,指到他的时候说的是:“慕容轻尘先生,大成国的机关秘术大家。” 四人重新分宾主坐下。道金义鹫咳嗽一声:“枫儿,分茶。” 原本道金义鹫是主位,私会中按礼主人该为客人执掌茶水,这会儿雪月枫来了,便是女主人的身份,道金义鹫立刻偷懒将差事甩给女儿。 雪月枫撅起嘴,之前本来还以为父亲为了自己装病要责骂一通,但现在看来他似乎心情甚好,雪月枫便抱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老老实实开始煎水分茶。 茶具都是高俪国出产的上等青瓷,与雪月枫的纤纤素手相映生辉,茶饼则是西京城的御用佳品“金尖”,色作金黄,芬芳扑鼻。雪月枫慢慢地煮水、煎杯、分茶、烫末、换水、沏茶、入米、点沫,一道道步骤一丝不苟地做下来,不时还忙里偷闲瞟上慕容轻尘一眼。 道金义鹫觉察到女儿的神色有异,咳了一声。雪月枫眉头一皱,将四杯茶分别送到各人面前:“好了。” 第165章 幻术大师 德钏秀义的目光一直停在雪月枫脸上,他心不在焉地三口两口喝干了茶水,茶叶和炒米嚼了嚼就一口吞下,赞道:“好茶!好茶!不但茶好,人沏得更好!” 道金义鹫呵呵笑道:“献丑献丑。” 雪月枫嘴里嘀嘀咕咕地说:“又不是你分的茶,干什么抢着献丑……”另外两人都没留意,只有慕容轻尘坐得近听到了她说的什么,面露微笑之意。 德钏秀义接着话题说下去:“听说枫儿……” 雪月枫听他叫得亲热,心里大为不快,立刻打断了他的话:“是枫御婷!” 德钏秀义不以为忤,笑道:“枫御婷心灵手巧,果然名不虚传。听说还涉猎星相天文、机关奇巧等秘术,想来这位慕容先生就是枫御婷的老师了?” 慕容轻尘点了点头,说道:“枫小姐聪明颖悟,进境神速,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哦?”德钏秀义道:“那可真是恭喜了。我听说秘术可不是人人能学的,我就没有这个天赋。不知能否见识一下呢?” “好好好。”道金义鹫又抢着说:“正好今天大家兴致高,枫儿就变一个让德钏将军指点指点。” 雪月枫嗔道:“父亲大人您怎么老把我说得象街头卖艺人一样?”她拈起茶勺,在壶上敲了敲,念道:“起!” 只见一条水柱从壶口冉冉升起,约莫升到一尺多高时,开始盘旋起来,底下的水仍源源不绝地聚成水柱上升,空中的水柱反复环绕,盘织成一团硕大的水花环。 道金义鹫鼓掌大笑,颈间肥肉颤动:“好好好,真好看。” 德钏秀义不动声色地说:“小小幻相罢了。”说着伸指在水花上一弹,雪月枫一惊,整朵水花猛地崩散,在空中化为光点消失。 “你不是不会秘术的么?”雪月枫讷讷地说。 “我是不会。”德钏秀义道,“不过以前却听幻术师说起过,如果能发现幻术中不真实的地方,就可破去幻术。” “刚才哪里又不真实了?” “就是水啊。”德钏秀义笑了起来,“空中的水太多了,原来的壶里根本装不下那么多水。” 雪月枫仔细一想,不禁泄气:“真的呢。难为你人看上去蠢蠢的,倒一眨眼就能觉出不对来。” 道金义鹫听女儿话中带刺,立时作色道:“无礼!” “呵呵,无妨。”德钏秀义笑道,“行军打仗时,要判断哪些是敌人设下的圈套,哪些是真正的踪迹,这才是费心费力的事。习惯了那些后,枫御婷的这小小幻术倒还骗不倒我。” “德钏将军果然是大将风范!”道金义鹫乘机恭维道。 德钏秀义神色傲然,又转向慕容轻尘:“看来慕容先生教的也不过是些唬人耳目的小伎俩罢了。” 慕容轻尘淡然一笑:“幻术秘法博大精深,虽然多用于娱人身心,博人一笑,但也不能说是唬人耳目的小伎俩。况且术法其实乃是末节,天道法理更是包罗世间万物,随心所欲。枫小姐刚才施法时不过是心有旁思,没有将天道法理融入幻术中,因此留下破绽罢了。” 德钏秀义勃然变色,怒道:“什么天道法理,都是你们这群江湖术士想出来蒙混世人的歪理邪说!这几年你们引得朝中风气大乱,人人以听你们的歪理邪说为荣,连圣上也崇信你们的歪理。本来好好的东瀛国,被你们用邪术搞得萎靡不振,这难道也合乎什么天道法理?” “德钏将军勿要出言辱及天道。”慕容轻尘平静的说道。 他不等德钏秀义说话,手轻轻的一翻,把手里的勺子朝德钏秀义抛了过去。德钏秀义倒也身手灵活,手一伸,一把便抓住了勺子。 在抓住勺子的一刹那,德钏秀义感觉到手上传来一阵剧痛,他低头一看,赫然发现手中拿着的,竟然是一把锋利的飞刀! 刀刃割破了他的手指,鲜血涌了出来。 “你!竟敢……”德钏秀义翻身跳起来,捂着手腕,又惊又怒:“你!小小一个术士,居然敢……” “将军稍安勿躁。”慕容轻尘微微一笑,“将军并未受伤,还请仔细看看。” 慕容轻尘说着,轻轻拍了拍手,德钏秀义低头再看时,手里抓的却是一把勺子,刚才的飞刀和鲜血,全都不见了。 德钏秀义大吃一惊,他丢下了勺子,仔细的看着双手,发现双手确实好端端的,并没有被什么东西割破,更没有丝毫的血迹。 “好厉害的幻术!”雪月枫拍着手,转头对慕容轻尘说道,“老师教我!” 道金义鹫张嘴愣了半晌,刚才一切发生得太快,他根本没反应过来,是以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德钏秀义受了捉弄,出人意料的没有发火,而是微笑了起来。 “慕容先生果然是幻术大家,非我国内的那班江湖术士可比。”德钏秀义起身,向慕容轻尘深鞠了一躬,“适才言语冲撞,还请慕容先生海涵。” “将军过誉了。”慕容轻尘起身长揖回礼。 不知怎么,他知道自己做了过火的事情,但心里却也不急,仿佛一切都不是自己做的,他只是一个旁观者。 道金义鹫见二人都是神色不变,这才松了一口气,脸色也缓和下来。 “慕容先生的幻术果然厉害,能令人身在其中而不觉,我想请问一下慕容先生,先生刚才的幻术,是只施于我一人呢?还是这室内的所有人?”德钏秀义问道。 “只施于将军一人。”慕容轻尘象是明白德钏秀义问话的意思,答道,“方才这等迷幻之术,可归为摄魂术一类,一般只能施于一人,但念力强者,可由一人感染多人。如古之‘营啸’,一人啸而全营惊,即可归为此类。” 听到慕容轻尘说出“营啸”二字,德钏秀义面色不由得一变。 所谓“营啸”,是个极其特殊也是令人害怕的词语。“营啸”多发生在军营或者监狱这种地方,因人多拥挤、居住空间小且平时因训练或者结仇等原因造成整个群体精神压力大,处于崩溃的边缘。因此,在某个寂静漆黑的夜,一个士兵或者囚犯因噩梦而喊叫时,往往会引发其他人的连锁反应,使得整个群体陷入歇斯底里的状态,甚至自相残杀,后果往往十分严重。营啸多发生于战事频繁的日子,一般表现为,夜晚部队宿营,半夜之中,忽然有一人睡“臆症”了,急忙起床穿衣,其他人误以为紧急集合,也赶忙起床穿衣。等全体人员集合在一起时,却发现没有任何人下达集合的命令。营啸剧烈的表现方式则是往往在深夜或凌晨突然爆发出军人的尖叫,继而大量军人发狂,互相厮打殴斗,甚至于互相咬噬,种种恐怖的疯狂都爆发出来,而且营啸之后,军人往往大量死亡。营啸发生后,连军吏和将官都不敢轻易弹压,认为是鬼神发怒或者太岁临门。 按照迷信的说法,营啸是一种不祥的预兆,预示着部队面临着灭顶之灾。但修心过幻术(就是魔术)的慕容轻尘知道,营啸其实并不属于什么特殊的灵异事件,几千名士兵有时候也会同时尖叫嘶喊,更大的可能,是一种集体被摄魂(催眠)的现象。 “慕容先生此言怎讲?”德钏秀义问道。 “军营是肃杀之地,历朝军规有所谓‘十七条五十四斩’,兵士们都是提心吊胆过日子,经年累月下来精神上的压抑可想而知。加之传统军队等级森严、管理闭塞,唯有军官凌虐、士兵无知才可统领,平日全靠军纪弹压。到了大战之前,人人生死未卜,不知明天还能不能活着回来,是以人人都处在精神崩溃的边缘。这时候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可能只是一个士兵作噩梦的尖叫,于是大家都被感染上这种歇斯底里的疯狂气氛,彻底摆脱军纪的束缚疯狂发泄一通。一些头脑清楚的人开始抄起兵器来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由于士兵中好多都是靠同乡关系结帮拉派,于是开始混战,这时候那些平时欺压士兵的军官都成了头号目标,混乱中每个人都在算自己的帐。士兵彻底摆脱军纪的束缚,有冤报冤有仇报仇,追杀军官、仇人、不认识的同袍,第二天只留下一地的尸体。”慕容轻尘道,“各国军队多有发生营啸者,目前能看到的最早的记载营啸的是在潢朝对西戎的战争中,记载于《大潢纪事本末》,因此,历朝历代,严酷的军纪都是防止营啸的首要方法。直到现在,无论是大成国,还是东瀛国,都有严格制裁营啸始作俑者的军律,即是为此。” “原来如此。”德钏秀义连连点头,“慕容先生高论,不才受教了。” 慕容轻尘微微颔首,没有再说话。 “听说慕容先生还精通机关之术,不知可否施展一二,令我开开眼界?”德钏秀义又说道。 第166章 隐者 蒙面人拿起折扇打开看了看:“竟是徐伟长的真迹,又是紫檀木制,这扇子应该是西京贵人家里的东西。” 这个被德钏秀义称为“父亲”的人,赫然便是国东藩大名,实力仅次于相国丰田信雄的德钏嘉宁。 “父亲所言正是。”德钏秀义道。 “这个人的身份,你已经确定了?”德钏嘉宁欣赏把玩着手中的折扇,“确是大成国派来的探子?” “是的。”德钏秀义答道,“儿子已经按父亲之命,将相国的出兵大计,托由道金家的人转给了他。儿子还将一柄钟自岛的铁炮赠予了他。” “你说此人聪明绝顶,我想他是会明白我们的用意的吧?”德钏嘉宁想了想,又问道。 “会的。”德钏秀义恭敬的答道,“儿子自信,没有看错人。” “你有这份自信,很好很好。”德钏嘉宁点了点头,眼中闪过满意之色,“只要此人将消息传回西京,他丰田信雄此次的征伐高俪大计,便会付诸流水了。” “父亲说的是,只是儿子现在担心,相国会察觉我们的行动。”德钏秀义看着父亲,说出了自己心中的忧虑,“父亲应该已经知道,相国昨日发出了举国征召令,命各家家主按石高所得出兵。这是借刀杀人一箭双雕之计,为的是消耗各家的实力,且损大成、高俪的国力,以便他日后一家独大。他知道我们不愿出兵,定会想方设法的监视我们,此次出兵如此之急,便有防备我们留兵之意。” “他对我们的防备,一天也没有放松,并不仅仅是今天,所以我才要你选择在道金家的领地内行事。”德钏嘉宁不动声色的说着,放下了手中的折扇,俯身取过脚边的一个水盆,放到了桌上。 水盆之中,几条色彩斑斓的海鱼正不安的游动着。 “就算他知道我们在向大成国通风报信,也不要紧。因为并不是只有咱们一家这么干。”德钏嘉宁冷笑着,伸出手去抓盆中的海鱼,可那几条海鱼甚是机灵,他抓了几次,都没有抓到。 “不只咱们一家?”德钏秀义听说后不由得一愣。 “你以为道金义鹫如此款待这个人,还要自己最珍爱的女儿整天陪着他,就仅仅因为他是一位幻术大师?”德钏嘉宁笑道,“那个胖子已经胖得快走不动路了,但他的脑袋和手,可是动得比谁都快。” 德钏嘉宁说着,一只手闪电般的伸出,猛地将一条海鱼抓在了手中。 海鱼在德钏嘉宁的手中拼命的挣扎着,但德钏嘉宁的手却如同铁钳一般,让它根本无法挣脱。 德钏嘉宁用手指瞬间划开了海鱼的肚膛,掏出里面的鱼籽,掀开脸上蒙巾的一角,放进了嘴里,微微的闭上了眼睛。 许久,德钏嘉宁拿过一个瓷瓶,打开木塞,倒出里面的酒液,喝了一口。 “这七彩鱼的鱼籽,佐以大成国产的葡萄酒,真是上等的美味。”德钏嘉宁咽下了口中的美味,指了指盆里另外几条鱼,“你也尝尝吧。” 德钏秀义也如父亲一般,抓住一条活鱼,以手指剖开鱼腹,掏出鱼籽放进嘴里,微微闭上眼睛,感觉一粒粒鱼籽在口中裂开,喷出鲜腥浓郁的汁液,饮下一口色如琥珀的葡萄酒,那酒中也是一粒粒气泡,在口中纷纷碎裂,嘴里就像有万千微小的鱼苗在游动、冲撞,味道触及唇舌,又仿佛咸腥的海水拍打岩壁。他沉思良久,不禁幽幽的一叹。 “我听说七彩鱼中有一种十年方得产籽,三十年鱼籽变作金黄,一百年的鱼籽才真正成熟,就像是酿酒一般,酒到成熟时入口如龙游,这股味道也是如此。”德钏秀义放下空了腹的鱼尸赞叹,“不过以前吃生鱼籽都用烈酒,还没喝过这样会冒泡的葡萄酒。” “这酒是大成商船从西方沙漠之国运来,因高俪战事,为防走漏消息,相国大人禁止大成商船归国,大成商人偷偷以此酒贿赂所在港口守护,方得脱身。”德钏嘉宁笑了笑,说道,“他们得了这美酒,不敢全都私藏,送了不少给我,以防日后事发。” 听到父亲解释这酒的出处,德钏秀义登时明白了过来,为什么父亲刚才说,暗中“通敌”的人,不止他们德钏氏一家! 丰田信雄出兵高俪的阴谋,其实从一开始,便受到了各地非嫡系大名的暗中抵制! “这会儿,想是不只我们一家在行动吧!”德钏嘉宁望了望窗外,低声说道。 岸上,一座座亭台楼阁在落日金晖的笼罩下,有如仙界胜境。 “真不想看到战火在这里升起啊!”德钏嘉宁感叹起来。 一只手在他脸上轻轻拍着。慕容远山恍恍惚惚睁开眼,只见一张年老而矍铄的脸正朝着他微笑。一时间,他的心里浑浑噩噩的,分不清身在何方。 老人见他醒了过来,便不再拍打他的脸,让他自己靠着树干慢慢坐起来。慕容远山定了定神,环顾四周,只见自己正身处在一片莽莽苍苍的丛林之中。远方散布着迷蒙的白色雾气,不知名的鸟藏身在树梢一声一声短促地叫着,林间积了不知多厚的落叶,密密的枝叶遮住了头顶的天空,熟悉的青色天光从缝隙间透下来,将树林笼罩在一片幽幽的气氛中。 睡意潮水一般退去,慕容远山深深呼吸了几口林中的空气,古老的树在他背后坚实地托起他的重量,他急促的心跳慢慢舒缓下来。 “是第一次来吧?”老人弯腰摆弄一个锅子。 “嗯。”慕容远山认出那锅子是自己的,昨晚煮的汤还剩了一点在里面。 老人从汤里挑出一块灰色的肉蕈:“这东西虽然没毒,但吃了就会昏睡。初来这片森林的旅人往往一不小心就中招啦。” “这是毒菌?”慕容远山记起临行前哥哥慕容轻尘似乎提醒过他的,可惜自己最终还是没能分辨出来。 “其实味道还是不错的,只要你懂得如何处理。”老人咂了咂嘴,说,“不过这一锅是不成啦,等以后另做一个。” “多谢老伯叫醒我。”慕容远山倒掉锅里剩下的汤,把锅子打包塞回行囊。他想起逃走前遇到的追兵,忽然问:“我睡了多久?今天是什么日子?” “这我可不晓得。”老人说,“我是刚才路过时,闻到了生火的味道,这才找到你的。不过这汤还没腐坏,你应该只睡了一晚吧。” “哦。”慕容远山放下心来,继续整理铺盖卷,扎成一堆。 老人饶有兴致地看他收拾,问:“少年人,你来这里干什么?” 慕容远山迟疑了一下,答道:“不干什么。” 他当然不能告诉这位东瀛老人,自己来这里的使命。 他急速的确定了一下自己的方位,算了算时间,想到那位武殿指挥使韦明宇韦大将军答应派来接应的人可能不会等他那么久,他在心里暗暗焦灼不已。 慕容远山收拾完行囊,背在身后,说:“老爷子,我得出发啦。” “你打算怎么走?”老人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还能怎么走?一路走过去吧。” “哈哈哈,这里有路么?” 慕容远山这才发现说错了话,森林里哪来的路? 老人打量了一下他的装备:“我问你,你留路标了么?” “什么路标?” “不留路标,你怎么走出这座森林?” “……” “你走了几天了?” “三天。” 老人顺手用树枝在地上勾了个轮廓:“这片森林东西长一百多里,南北三十多里,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 “呃,我是从松滨出发的,走了三天后应该在……” 老人看着慕容远山越来越难看的脸,叹了口气:“孩子,第一次出门吧?” “不是……”慕容远山涨红了脸说,“其实我还可以观星定位……” “这座森林里到处都是雾气,你看不见真实的天空。而且光靠几颗星辰是没法判断方位的。” “我……”慕容远山几乎无地自容。 “也罢,反正我也有空,就陪你走一段好了。顺便可以教你如何在这片森林里找到方向。”老人笑眯眯的说。 慕容远山感激地点了点头:“那太好了!” “还有火么?” “有。” “那就好。来,在这儿点上。”老人指着一块石头说道。 慕容远山看了看湿漉漉的树干:“啊?在这里怎么点火?” “当然可以了。”老人笑着看着他,“怎么,你没试过?” “这上面不可能的!”慕容远山惊奇的看着老人,心里暗暗怀疑是不是遇上了一个疯子。 “年轻人,对于没见过的东西,不要轻易的下结论。”老人笑了笑,他突然张开手掌,一团明亮的橙黄色火焰从他掌中升起。火焰飘在离他手掌约一尺的上方,边缘因不住的抖动而模糊。 老人轻轻吹了口气,火焰便落到了那块石头之上。 慕容远山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试着用手接近火焰,直到感觉到了灼痛的那一刻,才不得不相信,眼见的一切都是真的。 第167章 回忆 “这座森林,很早以前由一位幻术大师布下了一些障眼法,如果没有火光,便不易走出去。” 老人并没有给慕容远山解释自己为什么能使火焰在石头上燃烧,而是对慕容远山说起了他迷路的原因。 “噢。”慕容远山心中暗惊。 身为禁军武将,又从小接受过各种训练的他,在这样一片充满了淡淡雾气的林子里,本来是不容易迷路的,但他不知为什么,却在这个关键时刻迷了路。直到现在,他才算是找到了原因。 小的时候,哥哥慕容轻尘可是用类似的障眼法,骗过他不止一回。 “我们出发吧。我们先去七星湖,那里的景色可不错呢!”老人说道,“由那里,便可以去海边了。” 听到老人竟然知道他要去的地方是海边,慕容轻尘又是一惊。 但他很快便明白过来,老人应该是从他刚才的行囊和身上携带的东西,判断出了他要去的目的地。 这片森林位于东瀛主岛西部,在地图上只有一个轮廓。具体的地形细节,例如丘陵和湖泊分布,则完全是空白。慕容轻尘听当地人说,当年东瀛有名的圣武大王曾派出上千人测绘天下地势,却在这片森林前止步。原因很简单:那些进入森林的测绘员,不是失踪,就是变得神智恍惚。那时他才明白,为什么追兵到了林子的边缘后,便不再前进了。 关于森林里有些什么,向来众说纷纭,有人说这是天照大神的禁地,封禁着混沌中产生的鬼神之力,有人说整片森林被上古秘法所笼罩,埋藏着无数财富……或许只有那些追寻神秘事物的术士们知道答案,在普通人的印象中,这些术士是唯一公开出入这片森林的人。这片森林似乎对他们网开一面。但当别人问起他们在森林里有些什么时,他们都会谨慎地闭上嘴,仿佛是保守着自己心里最大的秘密。 这就是慕容远山在旅程开始前对这座森林所具有的全部知识。当他在这座森林中跋涉时,他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所有的景物只在身边数丈内才变得清晰,而远处的树木仿佛笼罩在模糊的烟雾中看不清楚。甚至当盯着远处某一点看得久了,那个方向上的树就开始渐渐变得模糊不清,就好象在他和树木之间那潮湿得象水流一样的空气正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缓缓搅拌着。 现在他才明白这只是幻象,一种附在这森林上的魔力,只要他走近,那些树就又恢复了普通的模样。当然,对此有现象可以有两种解释:要么这些树木只是一般的植物,是这森林内的幻象欺骗了他的眼睛;要么这些树与众不同,它们能跑会跳爱开玩笑,在远处故意摇摇摆摆引起他的注意,等他走近了就一动不动地伪装成普通的树。这是两种完全不同而又无法分辨其差异的解释,慕容远山不能确认哪一种才符合事实。他只是自然而然就相信了前者。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一个山沟前进。 “请问,您是……幻术师么?您住在这附近?” 老人斜眼朝慕容远山看看,仿佛他问了个很可笑的问题。 “呵呵……你猜得差不多。不过你猜不到我为什么在这里……”老人叹息了一声,转头盯着他,用低低的声音说道,“我在这里,其实已经有三十六年了……” 慕容远山在老人的逼视下毛骨悚然,想到自己可能也会象老人一样在这片森林里度过余生,不禁打了个寒噤,“三十六年?!” 老人饶有兴趣地观察着他发青的脸色。“咦?我这么说你就相信了?啊哈哈哈哈……” 他象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一样大笑起来,慕容远山这才意识到受了他的捉弄。 “喔,不说了不说了。”老人摆摆手岔开话题,“又该留路标了。就放在这块石头上吧。” 慕容远山朝来的方向上张望了一下,依稀还记得前一个火焰标记的大致方位,这一段是开阔的上坡路。他飞快地静下心来,仔细地看着老人再次在石头上放上一团小小的火焰。 虽然他看得非常仔细,但他还是没有看明白,老人是如何点着火焰的。 晚上,两人找了块空地过夜。慕容远山收拾柴火铺盖的时候,老人却不知转悠到哪里去了。等慕容远山生起火头后,转身不见了老人踪影,很是吃了一惊。那老人消失得无声无息,仿佛只一眨眼的工夫就遁进了逐渐暗下来的林子里。 慕容远山正为那老人担心时,那老人却又提着两只死刺猬出现了。 “呵呵,你的运气不错,现在正是刺猬肉质鲜美的季节。” “这……该怎么烹制啊?”慕容远山从未动手剥制过野味,又害怕留下踪迹,是以进山这几天来,顶多也就摘些野菜和蘑菇配着干粮吃。 老人见他和刺猬大眼瞪小眼,不禁大笑。 “年轻人!从来没有出门在外旅行过吗?学着点儿。” 慕容远山睁大眼睛,仔细观查老人的动作。只见他挖了捧土,打开水囊倒了点水和成湿泥,把刺猬裹成一个泥团。老人将这两团泥放进火堆中,拨了几根烧得正旺的枯枝将它们盖上,拍拍手道:“瞧,烤刺猬,可美味了。怎么样,学会了没有?” 慕容远山犹豫地说:“这个烤法,我以前好象听人讲起过。不过那是个江湖术士,我还以为他是在吹牛呢。” 老人喝了口水,塞紧水囊,道:“长年在外的旅人都会这招。话说回来,你小时候是在城里长大的吧?” 慕容远山摇头道:“也不全是。我从小就跟母亲一起住在城外的老宅里。” 老人若有所思地问道:“你的母亲,是个怎样的人?” “她──”慕容远山怔了怔,脑海中浮现出母亲的身影,但他却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自己的母亲。 “她很美,是个很注意仪表的人──”慕容远山回忆着,缓缓的说道。 首先令慕容远山回想起的,是母亲的衣着打扮。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慕容远山记忆中的母亲,总是穿着整洁漂亮的衣服,佩着几件手工精细的手饰,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薰香味。慕容远山从没有,也不敢问她的年纪,只知道从自己懂事起,她就一直是这副年轻美丽的模样。只有在近处,慕容远山才能看见她眼角细细的皱纹。这时他的心里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伤感。 “她很严肃,很认真,管得我很严──” 慕容远山很少见到母亲笑。生命中的欢乐似乎远远离开了她。她倒也不是一直摆出阴冷的神情,大多数时候,她都是不动声色地处理一切事务,从读书吃饭到教导慕容远山功课和剑术,她的脸上都永远是一种无喜无怒的平淡。而这种平淡比脾气暴躁更教人不舒服。如果她发发火,倒还说明她有在意的事情,可实际上她根本就象一堆燃烧过度的灰烬,再也无法爆出任何火花了。 她最大的乐趣似乎就是督促慕容远山学习。纵然脸上看不出分毫,慕容远山却清楚地知道,每当他有所进步,母亲都会比平时更高兴些。仅仅是那一丝细微的情绪变化,就使得慕容远山拼命地苦学,以致于他还不到二十岁,竟然就有了挑战禁军武士的实力。 “她的剑术和学问都很高明──至少在我眼里是这样──” 慕容远山永远也忘不了,那时母亲第一次引领他进入剑道的大门,她手中的剑仿佛有了生命,在空中画出奇妙的图案。随着她的手反复挥舞,她的身影渐渐的隐藏在了剑光之中。慕容远山正看得目不暇接之时,母亲轻叱一声,剑光便转为闪电一般的消逝了,留下她惊世绝艳的身影。 母亲还教他各种各样的知识,年复一年的学习,背诵枯燥的公理和程式。那些深奥的学问对年幼的孩子是难以想象的折磨,先贤的论述言简意赅令人摸不着头脑,后人一代代的重复注释,又将其扩展为一座庞大的迷宫。每一个词语的意义都被详细分析,展现出令人瞠目结舌的深邃内涵,这些玄奥的理论曾让年幼的慕容远山迷失,但对他的母亲来说,却简单明了如同写在手掌上一般。慕容远山有时疑惑:究竟是什么力量使她看穿了这一切? “……我应该很了解她,但我其实不了解她……”慕容远山闷闷地说。 越是回想,越是难以确定。母亲的影子就象是在篝火下扭动卷曲,捉摸不定。 “嘿!熟了熟了!”老人自顾自的从火里拨出两个烤得干干硬硬的泥团,递给慕容远山一个,“趁热吃。” 泥团滚烫,慕容远山轮流换手吹气,学老人的样子砸开泥团,一股热油先流了出来。手忙脚乱地剥去泥壳,撒上盐巴,不一会儿就吃得咂咂有声起来。 吃完自己的这一只,慕容远山抹抹嘴,感到十分的快意。 第168章 移动的湖 “好了,吃完了赶紧上路。”老人看到他意犹未尽的样子,笑着起身说道。 “怎么?我们要走夜路?”慕容远山看着周围黑漆漆的一片,有些不解的问道。 “到了晚上,路标才会起作用啊。”老人笑着指了指周围。 慕容远山放眼望去,果然看到了远处的黑暗中,那星星点点的火光。 “我记得,路标没有这么多吧?”慕容远山吃惊的问道。 “不错,你还记得我们留下的路标数目,很聪明。”老人笑了笑,“是没有这么多,这些火光,有一半是虚幻的影像。” “那我们怎么分辨方向?”慕容远山问道。 “逢单则吉,数进则优,死门中兴,遇木则生,见日则回。”老人说着,向一处火光走去。 慕容远山收拾起东西,快步跟上了老人。 他不怎么明白老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是类似的话,他却从哥哥慕容轻尘那里听到过。 如果是慕容轻尘在这里,应该很轻易的就明白老人在说什么。 他现在有些后悔,没有在母亲教给自己的这些玄奥的知识上多下些功夫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着,过不多久,两人来到了一处火光之前。 慕容远山看着这团仍然在石头上燃烧的火光,吃了一惊。 “我们……又转回来了?”慕容远山惊问。 “当然没有。”老人笑道,挥了挥手,慕容远山惊讶的看到,面前的火光和石头,瞬间消失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慕容远山吃惊不已。 “一路走一路说吧。”老人指着远处月光照耀的山谷,“我们今天要到达七星湖。” 慕容远山一脚深一脚浅地跟在老人身后。他似乎能看到老人的背脊在微微发抖。 “有些东西,我需要你帮我带回大成去。”老人说道,“到了七星湖,我会给你。” “是什么东西?”慕容远山没有问老人是如何知道他的身份的,而是问起了老人想要交给他什么。 “你想要的东西,也是大成朝廷现在最需要的东西。”老人答道。 慕容远山心里又是一惊。 难道老人的手中,有比他搜集到的情报更为重要的东西? 他知道,韦明宇交给他的任务,其实还没有完成,但他已经暴露了身份,没有办法再继续待在东瀛了。 韦明宇要他打探清楚东瀛军队的装备情况,和东瀛为什么敢于在刚刚结束了国内群雄割据之后,便如此急于对外用兵。 韦明宇怀疑,东瀛人很可能是得到了某种可以大规模装备的秘密武器,所以才敢轻犯大成国兵威的! 慕容远山伪装成商人来到东瀛之后,经过多方打探,方才得知,东瀛军队装备了一种名叫“铁炮”的可怕火器。 对于火器,身为禁军军官的慕容远山并不陌生。 据武殿和兵部武备司的档案记载,是源朝威德帝四年,有巧匠毕节进献能利用火药发射弹丸的小型火器,当时被称为神机火枪,长度约二尺,重量约四斤,是一种以精铜铸造的小铜铳,发射时的轰响和闪光可达到令人马惊惧、丧失战意的效果,但也仅此而已了。由于这种火器均因为命中力和破坏力不足,因而未能在军中得到推广。 尽管如此,但这种新式兵器还是得到了不少有识之士和能工巧匠的重视,到了大成朝建立,兵部武备司曾拨专款研究火药配方和火器的制备改进,制成火器多种,但威力小、射程低,基本上没有太大的实用价值,很多都成了给军官们的玩物。 虽然研制工作屡遭挫败,但并没有停止,直到元帝十年,制成能够连发的“十连铳”,此铳被制成10节铜质铳身,每节一发,内存火药铅丸,以药线相连,可以十次连续发射,但因为射程短和不安全,被后来的“三连铳”代替。 “三连统”形制大小与“十连铳”相似,但由铜制改为钢制,可以连续发射三发子弹,射程三百尺,即大成军队现在装备的“雷火棒”,“烧火棍”。“三连铳”是大成军队研制并装备的一种较为成熟的火器,但因为精钢难于炼制,价格较为昂贵,在大成边军和禁军中装备并不是很多。 慕容远山担任武殿奉宸卫之后,曾在禁军武库之中见过三连铳,并亲手试发过,在他看来,这种武器威力虽大,但弊端很多,比如火药容易受潮,阴雨潮湿天气便不能发射,而且不易取准,重新装填时间过久等。并且作为一种“冷热结合”的兵器,在骑兵发动冲击时,以棍砸击需要耗费使用者大量的体力,并不如大成北方骑兵喜欢的鞭锏等兵器好用。 但他到了东瀛,见识到了东瀛军队装备的被称为“西洋铁炮”的武器之后,这才明白,韦明宇为什么要他一定要打探清楚东瀛军队的武备情况了。 至少现在在他看来,在火器的研制和装备方面,东瀛的技术已经赶超了大成朝(其实也超过了西方)。 据他的观察,东瀛军的铁炮可以一弹击穿重甲,并且可以击穿木质楼柱,并深达数寸! 忽然间,慕容远山发现自己想得出神,已经失去了前方老人的踪影。 “老伯?老伯?” 他放声大叫,但声音散入迷雾中,仿佛被雾气所吞噬了一样,没有一点点回声。慕容远山茫然地环顾四周,雾气已经大得连近在咫尺的东西都快看不清了。 他伸出手,慢慢地往前走,以防突然撞到树上。 “老伯……啊!” “嗵”的一声,他脚下踩了个空,掉到了水中。慕容远山手忙脚乱,剧烈地扑腾了好一会儿,这才发现水其实只到他的腰际。 “咳咳!瞧你干的好事!泼得我满脸水。”老人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身旁,一边抹着脸,一边责备地说。 “啊,可算找到您了。”慕容远山松了口气,接着怀疑地看看同样站在水中的老人,“您不会也是从上面摔下来的吧?” “年轻人!摔跤不可怕,重要的是要爬起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慕容远山叫道:“您不会也找不到路了吧?” “哈哈哈哈,怎么会呢?”老人大笑起来,“我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所有的地形都了如指掌……这里就是七星湖呀!” “可是,如果您真的知道,为什么也落水了呢?” “因为这个湖是游移不定的,在不同的季节出现在不同的位置。有人说它是追随着星辰的轨迹而游荡着……” “……”慕容远山决定暂且相信老人的话。“唉,这么大的雾,要找路就麻烦了。” “没关系,跟着我。”老人的话里充满了自信,向他伸出手来。 慕容远山拉着老人的手,和老人涉水走了一段,便上了岸。 “这里谁也看不到我们,也听不到我们说什么,我有些事情要告诉你,还有非常重要的东西交给你,请你务必带回大成朝,交给你的上官。”老人说道。 见到老人说得郑重,慕容远山点了点头,凝神倾听着老人的述说。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相国丰田信雄大人扫平东瀛四岛六十六国诸侯,一统天下,此次又击破渤海,发兵高俪,其志并不仅此二国,实有并吞大成之志也。”老人说道。 “我大成幅员辽阔,精兵百万,区区东瀛小国,想要吞并大成,实是自不量力。”慕容远山冷笑道,“这丰田信雄,只怕是脑子进水了。” “年轻人,我还是那句话,对于自己不了解的东西,不要轻易的下结论。”老人瞪了他一眼,“你要记住我这句话,不然,你将来吃的亏就大了,而且很可能是致命的。” 慕容远山没有说什么,但眼中却不自觉的流露出轻蔑之色。 “你见过丰田相国没有?”老人问道。 “没见过本人,只见过画像。”慕容远山想起了自己在双马岛太宰府看到的那幅丰田信雄的戎装像。画像上的丰田信雄身着朝服,手持笏板,身材高大,气宇轩昂,颇有帝王之相。 “你可知相国出身为何?”老人又问道。 “我听说是相国是商贾之子。” “相国今年五十二岁,你可知他用了多长的时间,扫平整个东瀛四岛?” “听说是二十年……” “确切的说,是二十二年。”老人看着慕容远山,“你觉得,如果换了你,你能做到这一切么?” 慕容远山沉默了。 他的内心,当然有鸿鹄之志,只是…… “也许你将来能够做到和相国一样,但是现在,你还是好好的听我说,把我告诉你的,一字不漏的记住,并且把这个,交给派你来的上官。” 老人说着,取出了一个白色的小小圆筒,放到了慕容远山的手中。 慕容远山认出了这是一个象牙制成的小筒,里面装的应该是机密信件之类,小牙筒制作得甚是精美,布满了缠枝花卉,只是上面夹杂的中原文数字,让他感到有些不甚协调。 第169章 蹈海 “你要记住,丰田信雄此人,行事一向深思熟虑,虽常有冒险之举,但是如果是没有七成把握的事,他是不会做的。”老人说道,“此次他敢于兴兵挑战大成,便是有相当的制胜把握。” “我想不出来,他如何能打败我大成。”慕容远山道,“纵然东瀛铁炮犀利,亦绝非我大成之敌!” “可你没见到铁炮之前,能知道它有如此犀利么?我在石上点火,你以前又见过么?”老人紧盯着慕容远山,“你想不出来的办法,并不等于丰田信雄想不出来!” “我明白了。”慕容远山看到老人眼中似有火焰闪动,明白他此时忧心如焚的心境,便不再和他争辩。 “记住,这信筒不可强行打开,需得找出其中所藏密字输入,才可打开,否则信件便会被销毁。”老人叮嘱道。 “啊?如若找不到密字,为之奈何?”慕容远山惊问。 “大成自有能工巧匠,识得此中奥秘,这你不必担心。”老人傲然道。 “好,请老伯放心,我一定将此信带回朝廷。”慕容远山抱拳道。 “这大雾一时不会散去,你如今离海边还有一段路要走,若是现在出发,定然会迷失道路。”老人说道,“待会儿湖水退去,有一条近路,你走此路,便可到达海边。” “只是不知,路口在那里?”慕容远山看了看四周如同厚厚的幕布一般的浓雾,心中暗暗吃惊。 “在这七星湖的水下。”老人答道。 慕容远山又是一惊,但他知趣的没有再问。 不多时,浓雾中传来“哗啦啦”的声向,似乎有大股的水流在涌动。 “湖水退了。”老人嗅了嗅空气,站了起来。 慕容远山透过面前的雾霭,看到一条石阶出现在了面前。 老人带着他走下了石阶,走不多远,一个方形的洞口出现了。 “趁着湖水没有回来,你赶紧走罢。”老人道,“不要回头,尽快向前走,出了洞口,便是海边。至于接下来你如何同接应你的人联络,我便管不着了。” 听到老人似乎对自己的一切了如指掌,慕容远山更是心惊不已。 “晚辈多谢老伯相救,敢问老伯尊姓大名?”慕容远山突然想起来自己到现在还不知道老人的名字。 “去问你的老师,他会知道我是谁。”老人呵呵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快走吧!” 慕容远山和老人道别,转身便钻进了洞口。 老人目送慕容远山的身影在面前消失,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但愿这场弥天大祸,能尽快消解才好……” 老人又看了一眼洞口,转身快步离去,消失在了浓雾重重的森林之中。 ※※※※※※※※※※※※※※※※※※※※※ “怎么不念了?” 雪月枫从慕容轻尘怀中抬起头来问。 “忽然感到很烦躁,似乎有不好的预感。”慕容轻尘轻声道,“那么,今天的讲解就到此为止罢。” 雪月枫神情怪异地看着他:“你……” “我没事。” 雪月枫转过身去为他倒茶。慕容轻尘呆呆地望着水阁的房顶,又看看雪月枫那条华贵的青色长裙,忽然说:“昨天千叶常正大人又来拜访了。” 雪月枫背对着他,一瞬间停止了动作。 “虽然你的父亲后来让我们退下,他和千叶大人单独交谈,但我已经猜到了他们说些什么……”慕容轻尘盯着雪月枫秀美的后背说。 “你……不要多想。”雪月枫自顾自地搅拌茶水。 “这不像是你会说的话啊。”慕容轻尘平静地说道,“难道你的父亲之后没有和你说起么?我不信。” 雪月枫默然不语。 “当今贵国政务六卿之中,”慕容轻尘缓缓地说,“千叶大人与嘉隆大人支持丰田相国的主张,一力主战,青田大人主和,德钏大人与你的父亲道金大人都未表露看法。千叶大人近来频频拜访,意思已经非常的明显了。” 雪月枫端了一杯茶给他,道:“不要去管那些政治了。” 她搭着他的臂膀,看着他喝完,叹了口气道:“有时候,我真不希望自己生在贵胄之家。” “我知道,千叶大人和德钏大人都已经向你父亲提亲了。”慕容轻尘苦笑。 两人相对无言。 片刻之后,慕容轻尘问:“你……真的喜欢过我么?哪怕是一点?” 雪月枫皱眉道:“为什么这么问?你知道的,我一直喜欢着你。” 慕容轻尘捧起她的脸,缓缓地说:“我明白……生在官宦之家,就必然要做出很多自己所不愿做的事情。” 雪月枫惶然地注视着他真诚的眼睛,“你……” “不要说了,不要说出来。”慕容轻尘说道,“让我讲完……我很高兴,你还念着我……因为我喜欢你,比你喜欢我还要更强十倍、百倍……佛家的道理说,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虚相,但我希望我们之间的感情是真实的……为着这个的缘故,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不怪你……” 雪月枫望着他的眼神,忽然之间,心中大痛。 “不!不要!”她哭喊起来,“……我……我对不起你……” “傻孩子……”慕容轻尘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你对着我用幻术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的幻术已经很出色了,刚才的茶水是我所喝过最美味的……” 他轻声说着,一丝黑色的血却已顺着微笑的嘴角流了下来。 “不要!”雪月枫大哭着说,“我去问父亲要解药……” “别……就这样陪在我身边罢……”慕容轻尘的身体不受控制地一点点滑到地上。 “虽然知道这是虚幻……”他说,“可是……还是请你再说一声……我喜欢你……” 雪月枫扑了上去,匍匐在他身上,哽咽着说:“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慕容轻尘微笑着,慢慢合上了眼睛…… 雪月枫的眼睛中忽然透出了坚毅的目光。 “我……已经有了你的孩子。”她凑在慕容轻尘耳边,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慕容轻尘濒死的眼睛忽然睁得大大的,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叫他……” 雪月枫附耳在他嘴边,刚刚能听清他最后的两个字。 “……轻……枫……”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嘶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已经死了。” 雪月枫恍然不觉,只是呆坐着。 良久,她的视线回到慕容轻尘身上。却见慕容轻尘早已气绝身亡了。 山陌藩主道金义鹫那肥胖的身子不知何时站在了水阁的门口。 “枫儿啊……不要太伤心了……父亲也知道,对你来说这很痛苦,但是为了……”道金义鹫说了一半,却嘎然住口,惊异地望见雪月枫木然站立起来,脸上泪痕已干,无悲无喜。 道金义鹫知道女儿的性格。这一次逼她这么做,全是为了自己在千叶常正身上下了大赌注,不得公开表示与大成国决裂。他明白雪月枫是真的早已钟情于慕容轻尘,现在她如果又哭又闹,反倒是容易处理,像这样冷冷淡淡的,反而叫他害怕。 “父亲大人不用担心。”雪月枫的声音如在梦中,“我会按您的意思,与德钏将军成婚的。但是我只能在他身边呆半年——之后我就会去独自修行。放心,我不会影响到您和他之间的联盟,毕竟,他提亲的目的也不是我。只要我在名义上还保持着和他的婚姻,他就不会多说什么。” 道金义鹫惶惶然地看着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的女儿,喉头肥肉抖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 “哗啦”一阵大响,慕容远山从海水当中探出头来,大口地喘着气。 “总算到了……” 风大浪急,海水冰冷刺骨,海浪一次又一次的将他淹没。 他根本没想到,出了洞口之后,竟然会碰上风暴,被巨浪卷入到了海中。 慕容远山又一次沉入海水之中,他知道,是身上带的东西过重,一次次把他拖入海中。 但他知道,他不能将这些东西抛掉。 他奋力的将头伸出海面,恰好看到,一个巨大的浪头将一条小船高高的抛起来,摔向悬崖。 在自然的巨大力量面前,人类制造的东西总是显得那么脆弱。这条小船在一瞬间便化成了碎片,破损的木片四散飞扬。 一块木板从天而降,狠狠的砸在了慕容远山的头上。 慕容远山感到双眼一阵发花,神智一下子变得模糊起来。 恍惚中,他看到海面上巨浪翻卷,一个巨大的伟岸龙首现了出来。 对!是龙!只是和他之前所见过的宫殿上的雕龙不同,面前的龙首,更多了一份狰狞! 不知怎么,此时的慕容远山,看着面前出现的巨大龙首,心里并没有多少恐惧。 又一块断裂的木板落在了他的身边。 他用力的抱住了那块木板,努力的不让自己沉下去。 他忽然自己得仿佛坠入了一个奇怪的洞窟中,身体不断下坠,而四周的洞壁上,却在不停显示出斑驳陆离的光芒…… 无尽的黑暗袭来,他终于昏了过去。 第170章 潜龙丸 “你醒了。”黑暗中一个声音说道。 慕容远山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座没有窗户的木屋子之内。 他以为自己被捉住了,不由得一惊,猛地直起身来,却发现自己的身上并未有丝毫的束缚。 自己身上携带的那些重要东西和防身兵器,也并没有丢失,全都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了床头。 可能是动作太大牵动了头上的伤口,慕容远山只觉得头上一阵剧痛,他本能的伸出手摸了摸头部,发现伤口已然被仔细的包扎过了。 “我们找你好多天了。”黑暗中的声音又说道。 “你们是谁?”慕容远山警觉的问道,“这里又是哪里?” 黑影没有答话,而是起身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出现在慕容远山面前的,赫然是一个蒙着面的东瀛忍者。 慕容远山这一惊可非同小可,他第一个反应是去摸腰间的软剑,却突然发现腰间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不用紧张,我们没有恶意。”对方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冷笑了一声,“我们要是想杀你,把你直接丢到外面去就行了。” “你们是谁?这是哪里?”慕容远山又问了一遍。 “我们是伊赫的忍者,你在‘潜龙丸’里。” “‘潜龙丸’?什么东西?”慕容远山小声嘀咕了一句, “能动的话,就跟我来。”对方说着转身,走向了门口。 慕容远山起身跟着对方出了门,沿着弯弯曲曲的通道走了不久,便来到了一处宽敞的大厅之中。 当慕容远山的目光落到一扇方形的窗户时,禁不住吓了一跳。 窗外,伴随着荡漾的微光,他看到了成群的海鱼! “我们……是在水下?”慕容远山情不自禁的走到了窗户旁,“这是一条能够潜水的船?” “没错。”带他来的忍者说道,“‘潜龙丸’是一艘可以在水下潜行的船。” 看到慕容远山震惊不已的模样,忍者似乎有些好笑,“我听说大成国工匠的造船技艺,为天下之最,难道说阁下没有见过这等潜水船么?” “从未见过。”慕容远山透过舷窗,观看着水下的奇景,他借着玻璃的反光,注意到了在身后的一座圆台之上,摆放了一个透明的如同水缸一般的容器,里面装着一个小小的龙龟。 随着潜水船的左右摇摆,这个小小的龙龟,也在水缸中不住的摇摆着。 看到龙龟的龙头,他想起了昏迷过去之前,在海面上看到的那个巨大的狰狞龙头,立时明白过来。 这条名叫“潜龙丸”的潜水船,应该就是一头巨大的龙龟形状的船! “怎么摇摆得如此厉害?”忍者问道。 “海面上风浪太大,还未平息。”有人回答道。 那名显然是忍者首领的人点了点头,不再发问。 “你们要带我去哪里?”慕容远山问道。 “送阁下平安归国。”忍者首领答道,“原本前来接应阁下的人都已经死了,我们奉德钏将军之令,前来保护阁下不被我国官府擒捉,并护送阁下回归大成。” “奉德钏将军的命令?”慕容远山心里一惊。 “是,我们是德钏将军麾下的伊赫忍军,绝对服从将军的命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忍者首领答道,“纵然斧钺加身,我们也绝不会后退。” “德钏将军为何要保护我?”慕容远山问道,“你们已经知道了,我是大成国派来的探子,是来刺探贵国军情的。” 慕容远山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他心里明白,对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底细,再费口舌绕弯子就没有必要了。 “将军的命令,我们只管执行,不问缘由。”忍者首领冷冷的答道。 慕容远山闭上了嘴巴。 其实不用他再多问,他已经明白了,为什么德钏氏会送他回国。 慕容远山仔细地打量着这条名为“潜龙丸”的龙龟形潜水船的驾驶舱内部,他看到这条船虽然很大,但内部空间大多数为一些巨大的木梁、齿轮和箱子以及许多奇奇怪怪的设备所占据。这条船看起来很是巨大,但慕容远山根据他所看到的这间舱室的情况判断,这条船上的人员,总数不会超过四十人。 可能是在水下航行过久的关系,慕容远山感到了一丝气闷,忍不住扯了扯领口。 忍者首领看出来了慕容远山的不适,说道,“请阁下见谅,现在海面上风浪太大,待到风浪稍小,便可上浮换气。” “不妨事的。”慕容远山不想在他面前示弱,摆了摆手,接着四下张望起来。 他很想知道,这条大船,是如何能够做到在水下潜航的。 “这条船虽可潜水,但因为需得换气,所以潜不了太深,更不能停留过久,阁下尽可放心,我们是不会总在水下呆着的。”忍者首领象是知道慕容远山心里所想,“这船设计虽然先进,但并未尽善,虽为大成所无,但却是大成的能工巧匠帮助建造的,很多构件,也来自于大成。日后大成水师想要建造此等潜水船,并不费力。” “噢。”慕容远山有些恼火于对方窥破了自己的心思,但他的脸上没有丝毫表露,只是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 “此船因设计为潜水之船,是以没有帆具,海面航行时速力极缓,水下航行时更慢,于水战并无多大助益,大成一向注重实效,此等潜水之船,造来没有多少用处,是以大成水师并未装备,也是正常的。”忍者首领又说道,“阁下不必费心劳神猜测此船内部构造,从这里航行到江州海面,还需要一段时间,阁下如有兴趣,我可带阁下遍观此船各处。” “那便多谢了。”慕容远山点头道。 “其实据我所知,当年海外之民曾向大成皇帝进献‘沦波舟’,即潜水船,共有‘龟舟’、‘螺舟’、‘鱼舟’三式,集天下之巧与一身,设计精妙绝纶,且带有水标、吸水器及水雷,可于水底攻敌,大成水师若想建造能潜水之战船,并不乏样本。” “在下只是一名小小禁军,宫中秘宝,一无所知……” 慕容远山话音刚落,一声怪啸传来,接着脚下传来了一阵强烈的震动,慕容远山猝不及防,站立不稳,险些摔倒。 “连它们也感到憋气了。”忍者头领看了看装有小龙龟船的容器,问道,“海面上情况如何,可否上浮换气?” “回大人的话,海面上风浪能小些了,但现在上浮的话,仍有危险。”一名站在前方的忍者回答道。 “上浮。”忍者首领下达了命令。 忍者们开始操纵室内的各种机关,慕容远山感到舱室在向上倾斜,他转头看了一眼那个透明的容器,里面的小龙龟也变成了抬头上倾的姿态,象是要尽力向上游动一般。 不多时,小龙龟又恢复了平衡,此时慕容远山再次感觉到脚下传来了震动,接着,清新的空气好似潮水一般的涌进了舱室当中。 “还行,海浪不大,过一会儿便会停歇了。”忍者首领看了看窗外,说道,“我们可以在海面上航行了。只是过往的船只看到我们,只怕会以为是遇上了海怪,呵呵。” 慕容远山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阁下可知,这船是如何在水面和水下航行的吗?”忍者首领觉察出了慕容远山心里的疑惑,转头说道。 “在水下航行,也可能是随着海流吧?水面如何航行,确是不知。”慕容远山想了想,答道。 “阁下果然是学识广博之人,竟然知道这海流之学。难怪会被朝廷重用,前来执行如此艰难之任务。”忍者首领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之色,“不错,大海之中亦有海流,有如陆地之江河,行船者如能使船随海流而行,可获相当之便利。‘潜龙丸’于水下航行,受海流之助多有。然阁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潜龙丸’自身,是有动力的。” 忍者首领说着,走下台阶,“阁下请随我来。” 慕容远山随着忍者首领出了舱室,踏上楼梯,向下走了一会儿,来到了一座巨大的舱室前。 舱室的门皆为青铜所制,两名忍者守在门前,见到首领,便上前鞠躬行礼之后,便打开了青铜门。 青铜门缓缓打开,一阵腥臭的气息迎面扑来,熏得慕容远山险些作呕。 “这里有些异味,阁下初到此处,是以不太适应,呆会儿空气多流通些,便会好些了。”忍者首领笑了笑,说道。 此时的慕容远山对忍者首领的话充耳不闻,他的目光,死死的盯在了舱室内那些用力摇着巨大的横杆的魅梧身影上。 “他们……是巨人么?”慕容远山喃喃的说道。 “对,他们都是巨人。”忍者首领似乎很欣赏慕容远山脸上的惊讶表情,“也只有巨人,才能驱动‘潜龙丸’这样的大船。” 摇着横杆的巨人们似乎感觉到了有人来,纷纷转过头来,这时慕容远山才发现,他们的眼睛,竟然全是瞎的! 第171章 落难公主 巨人们象是闻到了陌生的气息,发出了阵阵不安的吼声,但他们摇动横杆的动作并没有丝毫的停歇。 看到所有的巨人坐在那里,手脚都戴着巨大的镣铐,如同古时摇桨的奴隶一般,慕容远山禁不住暗暗叹息。 “这些巨人力大无比,单是这些镣铐,是锁不住他们的。”忍者首领说道,“还需要给他们吃一些特殊的药物,才能让他们老实的呆在这里工作。” “这些巨人都是你们捉来的?”慕容远山问道。 “是。”忍者首领点了点头,“去北极冰原抓捕巨人,也是我们训练的科目之一。” 慕容远山想象着忍者们在满天的风雪之中同这些可怕的巨人战斗,心中不由得阵阵发冷。 而想起拥有这样一支可怕军队的那位德钏将军,慕容远山更是心惊不已。 “浪停了,我们上去看看吧。”忍者首领说道。 慕容远山跟着忍者首领离开了巨人们的舱室,来到了“潜龙丸”的顶部。 此时海面上的风浪已然平息,当慕容远山和忍者首领一道来到“潜龙丸”巨大的龟背上时,天空中的乌云也都散开,一轮红日当空照耀,于云缝间洒下大片金辉,景色十分壮美。 “刚才还是乌云蔽海,巨浪滔天,这一会儿竟然风平浪静了。”慕容远山感叹道。 “这一带海域被称为‘恶魔之海’,因为天气变化实在是过于剧烈。”忍者首领说道,“也只有‘潜龙丸’这样的没有帆具和可以潜行的船,才能够平安的往返于这里。” “这条船航速并不快,若是到达大成海域,为大成水师发现怎么办?”慕容远山问道。 “我们被人发现又不止一次,商船和战船都有。”忍者首领笑了笑,“他们无一例外的把‘潜龙丸’当成了海怪,或是海中的龙神,不是远远的逃走,便是顶礼膜拜,极少有发起进攻的。” 慕容远山打量着脚下的这头巨大的“龙龟”,不由得连连点头。 的确,在风雨交加的海面上,骤然看到“潜龙丸”,很难不把它当成海怪或是龙王。 “发起进攻的那些船,结果怎么样了?”慕容远山又问道。 “结果你能猜到。”忍者首领淡淡地说道,“看到‘潜龙丸’号的人,都已经死了。” 他看了看慕容远山,“而你,是第一个知道‘潜龙丸’秘密并且可以活着离开的人。” “你们不怕我把你们的秘密说出去?”慕容远山迎上了忍者首领的目光。 “当然不怕。”忍者首领笑了笑。 “为什么?”慕容远山忍不住问道。 “因为没有人会相信。”忍者首领答道。 慕容远山大笑起来,忍者首领看着他,眼中也现出了一丝笑意。 “你们送我回去,恐怕不止把贵国的军情带回去那么简单吧?”慕容远山笑毕,紧盯着忍者首领。 “战场有如棋局,我们都是这战场上的棋子,对于棋子来说,有些事情是不需要知道的。”忍者首领笑了笑,说道。 “可我不会永远是棋子的。”慕容远山沉声说道。 忍者首领看着面前的慕容远山,眼中闪过惊异之色,似乎是从他的身上又发现了什么。 “我叫慕容远山。请教尊姓大名?” “服部半藏,正雄。” ※※※※※※※※※※※※※※※※※※※※※ 西京,皇城,丹碧宫。 “运送东征大军的江州水师在长沣岛附近海面遭遇东瀛国水军夜袭,详情如何?” 皇帝直起身来,看着阶下的临江侯和韦明宇,眉头拧成了两个黑疙瘩。 “回陛下,战报今日方才到京,臣已阅看过。”看到韦明宇没有说话的意思,临江侯想了想,小心地措着词,“张将军报称,共损毁大小战船计十三艘,官兵阵亡者一千零二十四人,受伤者五百一十七人,另有一百一十八人失踪。我军战果为击毁敌军中号兵船二十一艘,小船五艘,毙杀敌军三千余人,俘虏敌军一百三十二人。以战果论,我军并未吃亏。” 看到皇帝脸色阴晴不定,临江侯又报告道:“此外,另有一支东瀛水军在七日之前乘三十艘战船企图偷袭青石港。安东都护对此已有防备,预先派遣部将靳流云带领三千余骑射驻扎青石城加强防御。双方隔海对射数万支箭,最终东瀛水军死伤甚重,未能登陆而退。” “青石港竟然也遭到了东瀛水军的进攻?”皇帝又是一惊。 青石港和定海港分别为沧海重要军港,扼守沧海海口之门户,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外寇若要自海路进犯,必要先破此二港,方能长驱以入津门,进逼中原。 “青石港防守严密,此战杀伤东瀛水军二千余人,我军伤亡甚小,陛下不必担忧。”临江侯道。 “可这一次的胜利非常危险,靳流云靠的是塞北铁骑中弓骑兵的骑射,三千匹马在海边的驰道上来往奔驰,一刻不停。所以即使东瀛人的箭术远高于我军,却没有办法轻易命中目标,不过我军的弓箭射程远远高于东瀛人的普通长弓,靳流云不但以箭雨封住了东瀛人可以登陆的海滩一线,还以火箭使东瀛人的战船起火。最后东瀛人的箭支耗尽,且死伤惨重,不得不回撤。靳流云一度告急,下令点燃了青石山城城楼上的火鼎,大成立国五百年来,此是第三次东瀛人正式入侵的信号,火光一路传递到达东京城,安东都护以为青石山城已经被突破,亲率两万五千精锐兵马,即刻整备完成,即将出城之际,方才得到消息说靳流云已经成功把东瀛水军驱走了。”韦明宇言简意赅的向皇帝说明了青石港之战的情况。 “现在东征大军到了高俪没有?”皇帝沉思了一会儿,问道。 “回陛下,东征大军船队现在已经到达青玉江口,全军在安东港登陆,待军粮辎重起卸完毕,便水陆并进,收复高俪旧王城柳京。”临江侯答道。 “如此甚好。”皇帝的眉头渐渐的舒展开来。 ※※※※※※※※※※※※※※※※※※※※※ 这是一座遍布着怪石头的山。山上的石头都有着浑圆的外表和相似的个头,被风磨光了棱角,月光照在上面也打滑。如同一副副白花花的骨架半埋在山土中,大大小小的。看上去它们各就各位,从底盘开始,浑圆溜细,没有孔洞,一块圆突兀在另一个圆上头。像飞鸟纺锤的身躯,像走兽浑圆的轮廓,可以罗列出来的形状是无穷尽的。 可能只是空山的寂寞,让人从那些石头边走过时,觉得看见了什么,以为它们在摇头,在点头,或者对着风呢喃着含义不明的低语。一切都是不明显不确定的。这种感觉不能深究,当站住脚步,瞧分明了,其实就是凝固了的呆滞怪石。 天气很怪,一会儿月光满怀,一会儿又细雨朦胧。一名头戴高帽的宫廷侍卫模样的高俪武士领着一个白衣女孩儿从乱石堆里穿过,脚下的石缝里是刚形成的小溪在流淌。 细雨如同碎花一样从树上落下,或者说,碎花如同细雨一样从天空飘落。 一匹强壮的黑马背负着突然在云缝里闪现的月光急奔而来。 “什么人?”高俪武士鼓起战败者的余勇大声喝问。那一声呼喊在空旷的谷中穿过,好象一支利箭划过长空。 马上的黑影却巍然不动。等马儿缓缓地走到跟前,他们才看清鞍上坐着的是个死去的高俪国武士,看情形他已经死了两天以上了。 他的脸掩盖在铁盔的阴影里,在胸前随着马步摇来晃去,马嚼子上的流苏在被湿润了的空气里摇荡,飘向左边,又飘向右边。套在盔甲里的躯体虽然死了,外层精良的铁壳却不会倒下。盾牌上的徽记表明了他是高俪王京金吾卫的人。 高俪武士抓住马上人冰冷的脚踝,将他拖下马来。 不论是他拖人还是挖坑的时候,女孩儿都站在一边悄然无声。而当他将死尸翻了个身,预备将它推入坑里,月光斜着照耀在那个年轻人的脸上时,女孩儿却突然开口了。 “死人啊,你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你跑了这么多的路,就是为了死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吗?你是特意来告知我命运的无奈和死亡的永恒吗?现在你将变成林间的清风,变成滋润大地的青草,你变成这世界的一部分,世间的动荡都与你无关——如果这就是每个人的命运,真希望我有足够的勇气去坦然面对啊……” 高俪武士把土推在那张死灰般的脸上。林子里的树都很高,它们的枝桠隐藏在黑色的夜空里,所以那些花仿佛从天上落下。它们有两种颜色,淡红和灰蓝。 武士看到女孩儿伸手接住了其中的一朵。她凝视着花的清洌的侧脸在雨水里冻得发青,她那长长的黑色睫毛垂覆在苍白的脸颊上,他能清楚的听到她那柔软的呼吸声。 她的父王已经死了,她的王国已经崩塌了,她的臣民很多人成了叛徒,但她的容颜却还是如此美丽。 第172章 将军神武 只是这个年轻的将军的一双瞳仁,此时此刻,却是血红色的! 将军举手一剑挥斩,身在半空的忍者被从肘下向上斩成了两片,鲜血喷洒而出,而将军似乎意犹未尽,重剑反手接连挥动,将还未落地的两片尸身斩成了碎块! 眼看着断臂残肢四散飞扬,伴随着满天的血雨,几名冲进成军军阵的白衣忍者被吓傻了,他们第一次在战场上畏缩了,纷纷转身逃跑。 将军马背上的少女被惊醒了,她掀开披风,直起身,恰好看到将军那暴怒有如猛兽的脸。 少女尖声惊叫起来,竟然不顾身在战场,猛地跳下了马,一名白衣忍者见状,突然发一声吼,手一扬,一连串的六角飞镖旋转着,直向少女的后背射去。 将军猛一打马,白马闪电般的挡在了少女的身前,将军的重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那些飞镖全被重剑击中,化成了碎片。 将军剑势未尽,猛地发一声吼,手中重剑闪电般的飞出,直直的贯穿过那名用飞镖偷袭少女的忍者,直插入背对着他正在奔逃的另一名忍者的后背。 看到这惊世奇绝的一剑,玧儿感到心脏在胸腔内剧烈的跳动起来,竟然忘记了恐惧。 将军双手猛地在马背上一按,双脚踏上了马背,在马背上腾身跃起,直落到那名身上插剑的忍者身上,他双脚将对方一下踏倒,伸手一把拔出了插在敌人身上的重剑,再次发出震天动地的咆哮。 还在阵中的几名忍者完全惊呆了,甚至于忘记了战斗或是逃跑,直到刀枪加身,他们才惊觉过来,只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一名被成军士兵长枪刺倒的忍者大叫着,丢下了手中的长刀,猛地取出了一个小瓶子,刚要打开瓶塞将瓶里的东西洒出来,将军已经闪电般的冲到了他的面前,一剑将他握着瓶子的双手从小臂处斩落。 “这一套,还是不要玩了。”李昱冷笑了一声,飞起一脚,将这名失去了双手的忍者踹得飞了起来。 忍者的身子重重的撞在了一块岩石上,玧儿听到了骨骼碎裂的声音,眼看着对方在岩石上爆裂开来,但不知怎么,她的心头却充满了激动。 战场上所有的忍者都已经倒下,玧儿身边的两名白衣忍者此时心惊胆裂,玧儿看不见他们的面孔和眼睛,但她能够感受到从他们身上传来的恐惧。 这两名忍者从身上取了一些东西飞快的打开,遮住了玧儿和他们藏身的四周。 李昱似乎听到了什么,转头望去,此时战场上已经平静了下来,只剩下那个被他的金枪贯穿了身体的忍者首领还站在那里。 他现在并未断气,其实他已经无法站立了,之所以没有倒下,完全是因为刺穿他身体的长枪的支撑。此时的他,就这样在极其痛苦的状态下,目睹了整个战斗的全过程。 看到李昱面向自己,血红色的瞳仁已经变淡,忍者首领发出了一声冷笑。 “想不到大成竟然还有这样的武将,真是难得啊……” 李昱只是不住的打量着他,并未说话。 他知道面前的这位忍者,应该是敌人的首领。 看到这个忍者被金枪刺穿,竟然还能说话,李昱身边的少女不由得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公主,没事吧……”一名骑兵队头目飞马过来,他们其实是这位高俪国妍儿公主的侍卫,只是穿着大成骑兵的衣甲。 公主看到他过来,杏眼圆睁,扬手便是一鞭子,向这名高俪国武士的脸上抽去,高俪国武士不敢躲避,只是低下了头,让这一鞭子狠狠的抽到了头盔上。 也难怪公主恼怒,刚才战况如此激烈,大成王师的天兵一个个奋勇争先同敌人战斗,多有伤亡,而她手下的高俪国卫队却只是远远的观望,没有一个敢上前来,对她的安危熟视无睹,怎能不让她愤怒万分呢? 看着这一幕,忍者首领禁不住大笑起来。妍儿公主看到他猖狂的样子,大怒不已,迈步便向忍者首领跑去。她要用手中的马鞭狠狠的教训一下这个将死的家伙。 可她只迈了一步,便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拉住了胳膊。 “啊!你干什么!”妍儿觉得痛了,惊叫了起来。 “别过去,小心他使诈。”李昱沉声道。 她将信将疑的停了脚步,看到她犹豫的样子,忍者首领再次大笑起来,可能是因为笑得过于用力,他的嘴里喷出了道道血沫。 他的笑声再次激怒了公主,她跺了跺脚,转头对那位高俪国骑兵队头目喝道:“你!去把他的头给我砍下来!” 高俪国骑兵队头目让公主的喝令声吓了一跳,他转头看了看倚在金枪枪杆上半死不活的忍者首领,竟然没有立刻遵命上前,而是显得十分犹豫。 他回头看了看李昱,眼中闪过求助之意。 “不要让他的血溅到身上就行。”李昱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平静地说着,收剑回鞘,将手向旁边一伸。 一名家丁上前,将一张角弓和一支羽箭交到了李昱的手里。 看到李昱为自己掠阵,骑兵队头目心里安定了许多。他定了定神,拔出腰刀,打马向山坡上走去。 忍者首领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对李昱说道:“你对我们的事,知道得很多啊。” 李昱没有说话,而是张弓搭箭,瞄向了他。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忍者首领又问道。 李昱还是不答话。 “快去!砍了他!”公主看到骑兵队头目还在磨蹭,怒气冲冲的吼道。 “是!”骑兵队头目咬了咬牙。 忍者首领仍是用轻蔑的目光看着骑兵队头目,骑兵队头目终于被他的表现激怒了,纵马直向忍者首领冲去。 作为曾经的高俪国京军金吾卫,一个将死的东瀛忍者都能给他这样的蔑视,他已然无法忍受。 虽然心中怒气升腾,但他并没有因为怒火而丧失理智。 对于忍者的可怕,他也是有着深刻认识的。李昱刚才的告诫,他并没有忘记。 他是驭马好手,他的打算,是在纵马奔过忍者身边的一刹那出刀,将对方的头颅砍掉,在这样的角度,既可以砍掉对方的头,还可以防止对方的颈血溅到自己身上。 然而就在他冲到忍者首领近前的一刹那,忍者首领猛地昂起头来,向他张开了口。 他清楚的看到,忍者的口中,似乎有黑色的液体在涌动。 他意识到了不好,猛地勒住了战马,战马长嘶一声,直立起来,险些将他甩落。 而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声弦响。 一支利箭呼啸而来,正从忍者首领的口中射入,忍者口中的液体没有能够喷出,而是混合着鲜血溅到了口旁。 利箭直从忍者首领的脑后透出,他直直的仰面摔倒,在倒地的一刹那,口中突然喷出了暗绿色的火苗! 火焰瞬间包围了忍者首领的全身,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看到这诡异恐怖的一幕,骑兵队头目惊得坠下马来。 他知道,如果刚才他被对方口中的液体溅到,那么他现在也将会是一具燃烧的尸体。 李昱缓缓的放下了手中的弓,眼睛仍然紧盯着燃烧的尸体。 火焰猛然升腾起来,变成了暗红色,过不多时,一点点的暗淡了下来,最后熄灭了,只留下了一团灰烬。 骑兵队头目死死的盯着灰烬,在确定火焰全都消失之后,他方才胆战心惊的上前,将插在灰烬中的李昱的金枪拔了出来。 他现在仍然难以相信,自己刚才所看到的一切,只是金枪的枪杆上微烫的感觉,清楚的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他拿着金枪,牵着马回到了李昱的面前,将金枪双手奉向李昱。 “谢李将军救命之恩。”骑兵队头目面带惭色的说道。 “不必客气。”李昱看了一眼立在不远处的高俪国骑兵们,平静地说道。 对于这些高俪骑兵竟然完全作壁上观不参战的事,自从他下了战船,来到这片灾难重重的土地上,已经见识过不只一次了。 在李昱看来,如今的高俪国,军民上下,已经被东瀛军打得吓破了胆,完全丧失了抵抗的意志。 对于高俪国的情况,李昱一开始并不清楚,只知道这个国家是大成帝国的重要藩属国之一,年年朝贡,和大成民间的经济联系也十分紧密,高俪人生性纯朴,而且君臣百姓全都受中原文化影响极深,其语言、文字、民俗、衣饰、官制、军制皆与中原相同(事实上,因为大成帝国的强大和富裕,又有着先进的文化,大成周围的国家,都受中原文化影响很大,无论是东边的东瀛、高俪、渤海等国,还是南方的南海、西越、东越等国,大成的官话都是通行的语言,文字也是官方通用的文字)。 但就是这样一个接受了中原先进文明的半岛国家,在面对岛国东瀛的入侵时,却是完全的一败涂地。 第173章 “监军” 李昱想不明白,东瀛那边大鸣大放地筹备着战争,一海之隔的高俪这边却仍旧浑浑噩噩地过着日子,继续在王京歌舞升平,吟诗作对。一直到了年初,东瀛军大批辎重已经一波波地运抵驹耳岛,富山港触手可及,大祸临头的高俪朝廷还没做出任何反应。 据李昱所能了解的情况,在战争爆发前夕,高俪人的兵力单从数量上,与东瀛军不相上下。在静帝七年年初,高俪全国兵力总数大约有二十万人,主要分布在柳京、王京(又名平阳)、开京三都,以及防御北方游牧民族侵扰的新平道、靠近驹耳岛的清山道等处。另外还有数支水军,驻扎在清山道、保安道等地,拱卫澜海与高俪沿岸。 据武殿咨文的相关记载,高俪国从成朝复制过去的还有长城防御体系——高俪全国境内拥有完备的烽燧体系和驿站传递系统,与沿途的城堡构成了立体的防御体系。仅在与东瀛紧邻的清山道,就有两条直烽,可以从富山直接传递到永州、重州地界,与驿递道相接。一旦清山道有事,一天之内预警便可抵达王京。 这是高俪国立国之初定下来的警戒体系,开国君王崔丹阳等历代明君留下的宝贵遗产。可惜,架子还在,瓤子却烂透了。 现在的李昱到达高俪后才知道,高俪国的这些军队,除了新平道的军团常年抵御一些草原民族的侵扰,还算身经百战外,其他部队都是花架子,久不知兵,无论是装备还是训练程度,都差到了极点,普通士兵连兵器都抓不牢,更别说打仗了。烽燧堡垒更是大部分被废弃,成为断壁残垣,以至于东瀛军入侵富山之后,过了足足三天,王京才知道外敌入侵的消息。 而现在,高俪全境三分之二的土地已然沦于敌手,逃到大成帝国境内的高俪国君臣,对于前线军情却一无所知,甚至于连敌军的数量大概有多少都说不清楚! 在大成帝国军队由江州和津门水师护航至青玉江口的安东港登陆之后,高俪国君臣便急忙赶来会见统兵大将张成钰,泣请马上出兵,收复国土。张成钰却并未被说动,而是以“粮草不足”为理由拒绝了高俪国君臣的请求,在青玉江一线结营固防。 张成钰按兵不动的举动不但让高俪国君臣极为不满,也招来了朝中言官们的一片弹劾之声。但对于张成钰的举动,各军将领和安东都护孙千策、兵部尚书傅青峰、武殿指挥使韦明宇却都表示了支持。 作为一个穿越来的军事外行,连李昱都能够看明白,在目前敌情不明、粮草不齐、后援不多的情况下,盲目发动进攻是纯粹的找死。顶头上司张成鈺的处置是没有问题的。但高俪国君臣却并不这么看,他们所做的,并不是为大成王师筹集粮草,而是一波波的派出由王公大臣和宗室公主担任的使者,分头去西京和各军驻地,不断的催促大成帝国出兵。 一方面是想要侦察敌情,一方面被高俪使者和西京的言官弄得不胜其烦,张成钰答应了高俪君臣的要求,称将派出前锋部队发动试探性进攻以侦察敌情,一俟粮草军械齐备后便发动进攻,先行收复高俪旧都柳京。在此之前,如果高俪能够筹集到足够的粮草,他可以提前发动进攻。 对于张成钰的答复,高俪君臣满意之余,并不放心,他们派来的使者这回不再总是哭求出兵,而是跑来大成王师的驻地呆着不走,成了“监军”了。 而张成钰派出的第一批侦察部队当中,便有李庭瑞所部。李昱和李斌兄弟自然成了侦察部队的斥候。 对于自己军中的这些不是监军的监军,李庭瑞也很是烦恼,因为他们虽然没有对大成军队的指挥指手划脚,但时不时的哭诉和建议,很容易把他的脑子搞乱,可出于礼貌还不能把他们赶走。更让他烦恼的,便是这些人无论男女,一到大成军营里,二杆子精神时不时的便会发作,全然忘记了当初的畏敌如虎,要和大成军人一道“深入虎穴”“夺得虎子”。 象今天李昱率领一支小部队出动,前往柳京方向侦察敌情,这位高俪国的小公主林妍儿便非要跟来。李昱理所当然的拒绝了,但这位小公主竟然自管自的调动了她的五十名护卫,悄悄的跟上了李昱,在行至半路被李昱发现一通训斥后,又自告奋勇的要给他当向导。 对于这位小公主的遭遇,李昱其实是非常同情的,但现在的他,却被她搞得头痛不已。 这位名叫林妍儿的小公主是高俪王族林氏一脉(林氏为高俪大姓,高俪历代王后皆为林氏)陈国公林英的女儿,东瀛军攻陷柳京,她的父亲林英和母亲崔氏英勇战死殉国,她在护卫的救护下侥幸逃出,随流亡的高俪王族退入大成帝国境内。这位公主现年十三岁,人虽小胆子却极大,生性刚烈,一心要替父母报仇,本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她在大成军营一番苦练,竟然学会了射箭,这一次偷偷跟着李昱出来,目的就是想要亲手杀几个敌人解恨。 她跟着部队一同行动,对李昱来说,绝对是个大麻烦。 虽然在李昱看来,这位小公主还算是有高俪人的几分血性。 没等李昱接过金枪,妍儿已经上前一把将金枪从骑兵队头目的手中夺了过去。 “枪缨都烧光了,真难看。”妍儿拿过金枪,用手指将枪缨的残烬扯了下来,挑战似的看着李昱,“我没有趁手的兵器,这杆枪先借我用用吧。” 李昱知道她又想和自己耍公主派头,皱了皱眉,正想从她手中夺回金枪,他的目光忽然注意到了远处的山坡,便没有理会她,而是猛一打马,直奔山坡而去。 看到主将的动作,李昱的部下也纷纷跟了上来。 李昱拔出“巨澜”重剑,指了指前方的一块岩石,喊了一声:“箭!” 尽管看到面前是一块巨大的岩石,但他身边的骑兵们毫不犹豫的对着岩石射出了箭雨。 没有意想之中的利箭钢镞射中岩石发出的火花迸射,那些岩石竟然象幕布一般的裂开,一支支利箭飞射进去,接着便是大片的血光和连声的惨叫。 李昱纵马冲到“岩石”旁,一剑挑开了幕布,看到两名已经成为刺猬的白衣忍者倒在了地上,身下满是鲜血。 “这种‘3d’障眼法,太小儿科了。”李昱冷笑起来,“亏你们还是忍者。” 听到李昱说出这样一句怪话,麾下的官兵们全都莫明其妙,但并没有人发问。 两名忍者的尸体下传来了一声低低的呻吟,李昱微微一愣,手中剑一扬,周围的官兵们立时又举起弓来,将利箭瞄准了两具尸体。 李昱紧盯着尸体观察了一会儿,向身边的两名卫兵使了个眼色,两名卫兵会意,跳下马来,将两具尸体拖了开来。 一个被绳索捆绑的白衣女孩的身影现了出来,正用惊恐不安的目光看着他们。 “给她解绑。”李昱注意到了女孩衣袖上的金线纹饰,认出了她的身份,沉声说道。 卫兵上前用刀割断了捆绑她的绳索,拿掉了她嘴上的白巾,扶她站了起来。 女孩在李昱面前站直了身子,脸上的惊慌之色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恬静和从容。 “你受伤了么?”李昱打量着面前的女孩,他蓦地发现,她的眉目和妍儿是那样的相似。 女孩摇了摇头。 李昱眼中闪过惊异之色,他又看了一眼那两具忍者的尸体,这才明白过来。 一定是刚才在那两名忍者中箭的一刹那,女孩滚动身子,躲在了他们的尸体下面,才没有被刚才的箭雨伤到! “玧儿!”李昱的身后传来一阵惊呼,他回过头,看到那位妍儿公主呆呆地丢下了她手中的李昱的金枪,发疯一般的跳下马扑了过来。 “姐姐……” 看着两个女孩相拥着哭成一团,李昱不由得咧了咧嘴。 “这下麻烦又多了一个……”一个卫兵象是知道他的心思,在一旁低声道。 李昱收剑还鞘,一名士兵默契的将金枪捡起来交给了他。 “离柳京还有多远?”李昱将金枪挂在马鞍上,转头向一名高俪军派来的向导问道。 “回将军的话,此地距离柳京,约有十里左右。”向导回答道。 “让他们带两位公主回营,”李昱转头又看了一眼两个女孩,指了指不远处的高俪骑兵们,命令道,“我们继续赶路。” “是!” 听到李昱的命令,妍儿和玧儿两姐妹不约而同的转过头望向他,但她们的眼神,却截然不同。 妍儿的眼神是恶狠狠的,而玧儿的眼神,却满是宁静祥和。 妍儿刚要说话,李昱却转过头去,打马跃下了山坡。 “姐姐,他是……”玧儿看着李昱的背影,轻声问道。 “大成国的一个小小偏将,名叫李昱,是前锋营突骑将军李庭瑞的儿子。”妍儿哼了一声,答道,“很傲慢的一个家伙,挺……讨厌的。” 说完这句话,她莫名的觉得脸上有些发烧。 第174章 叛军 此时大成兵士们在李昱的命令下开始快速打扫战场,搜寻一切有用的和军情有关的物品,妍儿看到一名士兵将刚才忍者没来得及打开的那个小瓶子拿到了李昱的面前,她的目光落到了那名双手已经没了的忍者尸体上,脑中又重现出了刚才李昱挥舞重剑如同杀神般的战斗情景,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她并不知道,此时她的妹妹玧儿,眼前同样浮现出李昱在战场上斩杀敌人的情景,但妹妹的心中,却有如撞鹿一般狂跳。 李昱此时并没有注意到姐妹俩的目光,他正仔细看着那个还粘有忍者血迹的瓶子。 “敢问李将军,何以识得这些东瀛忍者血中有毒?”高俪骑兵队头目这时来到李昱的身边,他注意到李昱打开瓶子时,刻意的注意不让手指碰到瓶上的血迹,回想起自己经历的惊魂一幕,便向李昱询问。 “我以前曾听说,东瀛忍者有人自幼修习忍术,以毒药为食,周身血液皆为剧毒,粘者必死,以为其垂死时反噬之杀着。”李昱道,“我见此人中枪后仍坚忍不死,必有怪异之处,是以出言提醒,其实我也是猜的,非是有什么先见之明。现在看来,此人死前所施者,乃是火油,此火油据说是为了防止被敌俘虏,或死时以为自行毁尸灭迹之具,只是不知他竟能将此物藏在口中。” “原来如此。将军大才,在下佩服。”骑兵队头目听了李昱的解释后连连点头,他没想到面前的年轻将军不但勇力过人,而且相当的博学。 李昱听了骑兵队头目的恭维,嘴角现出了一丝苦笑。 自从自己穿越到了这个世界,经历了太多的生死艰险,一直是被动的小心前行。自己稍一不慎,便会丧命,所以他没有办法不谨慎。 李昱小心的打开了瓶塞,轻轻的用手扇了扇瓶口,微微一嗅,瓶口顿时传来一股怪异的甜香。 这些香味虽然淡淡的,但却很是容易扩散,李昱闻了一下,便立刻将瓶塞重新盖好。 “似乎是花香……”骑兵队头目也闻到了空气中残留的香味。 李昱注意到了周围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一些蝴蝶,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将军,此是东瀛忍者用以驱使蝴蝶的香料。”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李昱转过头,刚好和玧儿的目光相碰。 “公主何以知道此物?”李昱这才注意到,这个女孩儿比她的姐姐还要美上几分,他看着她,呼吸竟然莫名的有些急促。 “将军不知,我与护卫金孟逃出贼寇之手,一路奔向大成国境,不幸于林中遭遇此等忍者偷袭,彼等便用这香料驱使蝴蝶缠绕我们,然后以暗箭射击,金孟不幸中箭身亡……”玧儿说着,想起了金孟的惨死,不由得掉下泪来,“适才闻到这香气,怕将军日后如金孟一般再遇上如此阴招,便特意告知将军。” “多谢公主提醒。”李昱明白了怎么回事,心中感激,抱拳行礼道。 “将军不必多礼,我还没有谢过将军的救命之恩呢。”玧儿还礼道。 “份内之事,公主不必多礼。”李昱看了看这姐妹俩,转头对骑兵队头目说道,“就请贵军马上护送二位公主还营,我还得前往柳京侦察敌情,就不和贵军一道了。” 妍儿听到李昱打算借妹妹的缘由甩掉自己,不由得杏眼一瞪,正要发作,却见远处一骑马急奔而来,她马上认出了那是一位大成王师的传令兵。 传令兵奔至李昱面前下马,行过军礼,说首:“奉大将军令,请李将军马上护送公主还营,所有侦骑一概撤回。” 听到传令兵的话,妍儿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她咬了咬嘴唇,没有说什么,而是扶着妹妹向自己的战马走去。 李昱点了点头,他看了这两个小姐妹一眼,便立刻传令,收拢全军,沿来路回转。 所有的人都没有注意到,就在很远的地方,一棵大树的枝干上,有一个蜷缩成一团的人,正伏在那里,通过一个小小的千里镜,在注视着他们的行动。 看到骑在白马上的两姐妹,无数的回忆如同潮水般涌现在了眼前。 记得那也是一个晴朗的夏日,艳阳烘烤着整个柳京城,打磨光滑的青石板变得滚烫,腾腾的热浪从每一个角落里缓缓上升,汇聚在空气里,憋得人喘不过气来。此时这个城市就是一个巨大的蒸炉,索取着每个人身上最后一丝精力。人们的躲回了屋子里,拿湿毛巾擦去脸颊的汗水。家中阔绰一点的,便从冰窖里取出寒冰,敷在身上降温。偶尔在街上走动的,若不是有必须要办的急事,就是穷苦潦倒的浪人。 九岁的他被父亲牵着走进了王城。与其说是牵,倒更应该描述为拽着走。自己刚刚还在专心致志的研究父亲的手弩,却被父亲打扰,让他去王宫去陪世子习武。可年幼的他自然不知道陪世子习武是如何的荣耀。自正房一脉在战乱中灭门后,这种荣耀才降临在其他的家族身上。 他心中还惦记着那精致的手弩,又想想自己被拽来的样子,自然越想越生气。索兴趁父亲在大门前验身时逃了出去,而追赶他的父亲则被卫兵架住,愤怒的骂他:“混帐东西!”他作了个鬼脸,便闪进了树丛中。 他虽然只有九岁,但自幼身体敏捷,所以很快就甩掉了追赶的卫兵。但当他疯够了才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自己迷路了。 他只得爬上了一堵高墙,可放眼望去,王城似乎是无限的的广大,四周是一层高过一层的碧瓦朱墙,一座座巍峨的宫阙顶着宽大的绿色琉璃瓦顶,魁梧的身躯从密密的围墙中突了出来,如传说中的巨鳖,而一道道围墙,只是细弱的海浪。太阳投下了光,把那些琉琉顶染得一片灿烂。零星的绿顶窜出墙头,也只是蔫蔫的歪着头。 正当年幼的他惊异于王宫的巨大时,银铃般的声音从他脚下传来。“你在干什么呢?” 他低头向下看去,一个大约六岁的女孩子正仰头望着他。朱砂的红衣无风自动,精致的金丝绣出的鸾鸟,匍匐在纱袖上。朱砂的衣带,本和衣服同色,却很令人瞩目。也许是那根衣带过长吧。本应该是大人用衣带却被勉强的系在了小女孩的身上,难免看起来很不协调。 他答道:“我正在找路呢!” 小女孩粗鲁的挽起衣袖,衣袖上美丽的鸾鸟不幸的被折成了一段一段。她却毫不在意,要徒手来爬上高高的朱墙。男孩赶忙跳到了一旁的树上,抱着树干滑了下去。跑到了她身边。而她还在试图爬上高墙。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头,很夸张的向后跳了一步。然后才开始仔细的打量刚刚还在墙头上的男孩。 他问:“这里这么大,怎么出去啊?” 她眼珠子转了转,坏笑着说:“那你先带我上去看看。” 还是男孩子的他挠挠头,心想带一个女孩子爬墙头,总是不太好地吧。就说:“你还是先告诉我怎么出去吧。” “谁像你那么笨!”她说罢便跳到了他那还不是很宽阔的肩膀上。他被她猛地一压,不禁轻轻叫了一声。小女孩关切的问了一声:“没事吧?” 他笑了笑,憋足一口气,猛然跃上较低的树枝。刚刚站稳,又一跃跳上更高的树枝。再用力一跃,已经跳到了墙头上。女孩子小心翼翼的从他的背上滑下来,踩在琉璃瓦上。松动的琉璃瓦咿呀的叫唤,女孩子紧紧地抓住他的袖子。他只觉得她暖暖得贴在了自己的背后,一股不易察觉的淡香缓缓侵入心扉,娇弱的手紧紧地攥着他的胳膊,微微有一点疼。他转过身,抚了抚她的头发,只觉得手指在光泽的丝绸上滑过。而她倔强的崛起嘴,轻轻的推开他的手,却发现自己站不稳。他赶紧拽住她。她赌气似的把头扭到一边去,但手却紧紧地抓在他的胳膊。隐隐的,抓得越来越紧了。 就这样,两个人维持着简简单单的平衡。谁也不多言语。 “你叫什么名字?” “妍儿。你呢?” “高君武。” “你是景德宫的陪练?笨蛋!你怎么还在这里傻站着?快跟我走!” “我…………小心掉下去!……” 他已经记不清那天他是如何被王后训斥的了,也记不清父亲那天晚上罚他光着身子站在水塘里是遵从了哪条家规。但是他记得很清楚,那一路上,那条飘动的朱砂衣带。 他永远不会忘记她,自己欠她的,是那么的多。 可以说,他的生命,是她挽救的。 可现在,她还会记得自己吗? 他痴痴的看着千里镜中,她的身影渐渐的变小。 而当那个成国的年轻将军出现在镜头中时,他回想起她和那个人一齐出现时的情景,心中突然升起一阵难言的妒火。 “我不会让你夺走她的!绝不会!”他恶狠狠地说着,收了千里镜,跳下树来,向相反的方向急奔而去。 他记着现自己现在的身份——他和他所在的高俪军队,现在是属于东瀛军的阵营。 第175章 秘密任务 夜风吹来,李昱回过神来,环顾四周,才想起自己候在点将台上已经有两个时辰了。 天色已晚,炙热的烈焰在火把上摇曳,随着风摇晃着脑袋。台中央的点将楼门窗紧闭,只能看到两个黑影印在窗子上,既不说话,也不走动,只是静静的坐着。将领装束的人影先开口,招李昱进去。他便走过去,主帅的亲兵恭敬的把门打开,李昱刚进屋,门就在他身后悄悄的合上。 偌大的厅堂内只坐着两人。宽大的虎屏前平日是张成钰发号施令的位置,如今端坐着华服娇弱的高俪国玉贞公主。她穿着朱砂凤袍,金线缝制的祥凤静卧在宽大的两袖上,一根并不起眼的朱砂衣带紧紧地束在腰间,隐约能看到公主苗条的身形。细丝般的长发盘在头上,被翡翠镶嵌的发带牢牢的固定着。美丽的面庞上淡淡的上了些粉,却没掩住光洁如玉的肌肤。两颗珍珠般的眼睛中,没有往昔耀人的光泽,却能读出暗暗的忧伤。晋江侯张成钰穿着武将铠甲,坐在侧面。右手拄着消瘦的脸颊,若有所思的凝望着大厅黑暗的角落,他没有戴头盔,一头乌黑的长发被束发金冠绾住,垂在后背。 看到李昱进来,张成钰回过头来看着他,问道:“李毓秀,听说今天是你救下了玧公主?” 听到高高在上的全军最高统帅竟然称呼起自己的表字来,李昱不由得有些意外。 毕竟,哪怕是自己的父亲李庭瑞,在张成钰面前,也只是一员小小的部将,点将发令或询问时都是直呼其名的。自己这样的小将,更不用说了。而今天张成钰竟然知道并叫起自己的表字来以示亲近,可以说是相当不容易的。 “回将军的话,是末将于侦探敌情时与敌军斥候忍者遭遇,一番激战,尽数歼之,随后搜索战场,方才发觉为忍者绑架隐藏之玧公主。”李昱抱拳行礼,答道,“事出偶然,当时末将并不知是玧公主,恰逢妍公主在场,与玧公主姐妹相认,方才得知玧公主身份。” “你救了玧公主,本是大功一件,可惜你未能发觉并阻得妍公主出行,又未及时上报,这功劳么,只好减一减了。”张成钰笑了笑,说道。 “我看不必减了吧。”玉贞公主看着李昱,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之色,“玧儿将当时情形都说与我知道了,若不是李将军拼死相救,我恐怕这辈子便再也见不到玧儿了……”她说着,转向了张成钰,声音里透着一丝哽咽,“还望大将军……” “既然公主发话了,那就照公主的意思办罢。”张成钰看着李昱,微笑道,“我便按头功报于朝廷。” “末将谢将军栽培!”李昱赶紧行礼道。 “李毓秀,听说你的剑术不错,曾经战胜过禁军高手,此次又阵斩敌酋,令敌军胆寒不已。你的剑,可否给本帅一观?”张成钰打量着李昱,目光落到了他腰间的木制剑鞘上。 李昱应了一声,解下了佩于腰间的“巨澜”重剑,双手捧上前来,呈到了张成钰的面前。 张成钰双手接过重剑时,手不由得沉了一下,他看着李昱,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之色。 这柄重剑,比寻常的大成军将所用的制式重剑,份量要重得多。 张成钰缓缓的将“巨澜”从剑鞘内抽出,看到这柄朴素得没有任何雕饰的剑却有着金属天然的纹理,他的眼中竟然满是凝重之色。 “剑上并无铭文,不知此剑何名?”一旁的玉贞公主显然也被这把剑的奇异之处吸引住了,不由自主的问了一句。 “回公主的话,末将只知此剑名‘巨澜’,此名因何而起,并不知晓,末将猜测,是因为剑身花纹有如海浪之故。”李昱答道。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人如其剑,能持此剑者,当是坚忍厚重之人。”张成钰将剑插回鞘内,看着李昱,缓缓起身,来到他面前,亲手将剑重新给他挂好。 “大将军过誉,末将愧不敢当。”李昱赶紧说道。 “你不必过谦,我这里有件重要的机密差使要交于你办理,你可愿意接下?”张成钰问道。 “大将军但有吩咐,末将无有不从。”李昱答道。 “李毓秀,你可知道公主为何秘访边关?”张成钰说着,看了玉贞公主一眼。 李昱抱拳行礼,跪拜公主,“末将不知,还请大将军明示。” 话一出口,他便感到玉贞公主的目光似乎黯淡了。 张成钰笑了笑,并没有给他解释,而是直接下达了命令:“今夜你挑选精兵百人,明日混入巡逻的骑兵出营。其他事我自有应策。这次护送公主出使柳京,切记不可声张。” “末将听命!”李昱感觉到冷汗从发间流下,平日里骑兵巡逻多不敢离现在大成军帅帐所在的虎落关太远,玉贞公主为何要冒险出关,还要远行敌境。李昱正在发呆时,忽然感觉到淡淡的花香飘过,抬头看,只有朱砂的裙尾在面前滑过,还有一句细微的低语。 “李将军,拜托你了。” 李昱再抬头时,已看不到滑过的裙尾。 李昱有些郁闷的行礼退下,张成钰目送他离去。走到门口时,听到了一声幽幽的叹息。 辰时的虎落关还笼在沉沉的夜色之下,点点的火把对应着天空的繁星,点亮了片片的夜色。高大的城墙像青灰色的臂膀。自绵延的群山伸出,又笼住了另一侧的高崖,崖顶上耸立着了望塔。由于背着月光,看不清他的模样,只不过是巨大的黑影罢了。 亲兵李直碰了李昱一下,李昱赶忙收起困倦的表情。高墙上传来一声清脆的锣响,传号兵挥着火炬示意城门将要开启。李昱点了点头,右侧的士兵挥了挥火炬回应了城墙上面的传号兵。李直向身后招了招手,数十把火炬同时点燃。这时城墙上传来铿锵有力的呼喝声,铁链的磨擦声在节奏分明的呼喝声中传来。慢慢变大,最终盖过的呼喝声。随着隆隆的铁链转动声,虎落关的大门缓缓敞开。忽然,一切声响嘎然而止,大门外面投入一片淡淡的月光。最前面的骑兵举起大旗,冲出了城门。李昱打马跟上,身后的上百名骑兵也跟在他的马后,排成长长的一条,安静的通过狭窄的城门。 全队刚通过了城门,便迅速的在关外结成了月牙形的半月阵,内陷的阵型护住虎落关正面。这时一队骑兵移到阵前,又分成两列,从他们的阵型的两侧进了虎落关。伴随着有力地呼喝声,虎落关的大门,又紧紧地闭上了。 “李将军。”巡逻队的队长半跪在他的马下。“向前十里后,卑职带队巡逻,请将军按计划行事吧。” 李昱点点头,看了看右侧被高俪亲卫军护住的玉贞公主。她也只是淡淡的点点头。 急行了五个时辰,前边带路的高俪亲卫军终于停下了马。在草原上铺沙,准备生火。李昱和部下们也下了马,要去搭把手。走在最前面的李直不知看到了什么,忽然愤怒的抓住一名亲卫军的衣袖,骂道:“你疯了么?不知道这是什么?这是狼粪!点了起烟,你要把敌人的骑兵引来么?” 那名亲卫军士兵扬手打掉李直的手,傲慢的看着李直。旁边的亲卫军士兵暗中把手摸在了刀柄上。一瞬间,数十把利刃拔出刀鞘,在阳光下闪过一道道强光。整个营地里又安静了下来。两队人马静静的握着自己的兵器,冷眼盯着自己的对手。微弱的风冷冷的扫过每一个人的面庞,就像是死神在考究的轻摸着每一个人的脸。 李昱用手指轻轻地弹着“巨澜”的剑柄,猛地感到腰上的重剑似乎在不安的颤抖。他的手缓缓的滑到腰间,猛地按住“巨澜”的剑柄,大步走向两支队伍中间。高俪亲卫军的士兵和李昱的手下不由自主地的让开一条通道,任他走到整个营地的中央。士兵们不安得看着他,原野上再次陷入死寂。 “上马,列阵。”李昱看了看四周,平静地命令道。 士兵们不安的表情迅速化为了不解,但李昱挑选的这些精兵从没有违抗过命令,只一会儿工夫,一个完美的月牙阵就借着起伏的地势展开了。将公主和那些亲卫军士兵护在阵后。刚才要点狼粪的亲卫军士兵回过神来,又准备点燃狼粪。李昱走到他跟前,一脚踩灭了火苗。满脸怒气的亲卫军士兵迅速的围住他,作出一幅拔刀的架势。 “还不明白么?客人已经到了。”李昱看着包围他的高俪士兵,皱了皱眉头。 李昱从容的走向原野,这些士兵不由得让出了去路。李昱抬头东望,一条淡淡的黄尘伏在原野的尽头。现在即使没有“巨澜”的颤抖,他也知道有人来了。亲卫军的士兵们也似乎感觉到了大地深处的呐喊。 第176章 白龙王索伦图 震动刚开始还是微不可辨的,但慢慢的由小变大,此刻已经让人产生了错觉,好像整个大地都在愤怒的颤抖着身躯。所有人的耳间都充斥着那单调的万马奔腾的震动,心中一时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充满了整个天地的震撼。 李直原本应该随时向李昱报告对方前进的速度,此刻却痴痴的看着他:“将军,东瀛人的骑兵有这么快么?” 也难怪李直怀疑,东瀛因为是岛国,并不产马,马种全部由外国引进,是以极其杂乱,而一些东瀛大名据说为了扩充骑兵,而买马又太贵,便大量引进了价格相对便宜好多的骡子,好多藩国的骑兵座骑都是骡子,是以和大成的精锐骑兵根本不能相比,更别说和草原民族的骑兵相比了。 “东瀛人也有精锐骑兵,象胜武、丰田,德钏氏家的骑兵,皆为西洋高头骏马,驰速极快,并不比我国的良马差多少。”随同李昱前来一直没有说话的闵浩然答道。 “可这不是东瀛骑兵。”李昱凝神听了一会儿,说道。 经过这些天的战阵熏陶,他已经能够通过马蹄声,大体分辨出不同的骑兵种类来。 听了李昱的回答,闵浩然仔细听了一会儿,也是脸上色变,“这是……高俪骑兵?” “对,”李昱点了点头,“而且,只有一支高俪骑兵能达到如此的速度。” 李直的面色瞬间变得惨白,口中勉强拼凑出几个字:“白山……之弓……” “白山之弓”是一支高俪轻骑兵,以弓箭和长刀为主要兵器,这支部队一直驻扎于高俪北方,防备草原游牧民族和渤海国的入侵,由于常年征战,装备不但是高俪军中最好的,兵将作战素质也相当高,是高俪军中少有的能拿得出手的有战斗力的军队。 高俪国骑兵装备不多,主要以步兵为主,而步兵当中最有战斗力的是弓箭手,高俪长弓的射程虽不及大成的硬弩和东瀛铁炮,但集中齐射时威力亦不容小觑,而且高俪弓箭手的准头也不错,“白山之弓”虽是轻骑兵,但兵将皆乘良马,挽强弓,来去如风,是以很有威名。 而这支部队的最大特点,是对于高俪国王室的“听调不听宣”! 李直刚说完,一面白色的绣有山岳卷云花纹的战旗在铁蹄的伴奏下,从山丘那端冲了出来,如一抹雪白的流云,划过天空。紧接着,自西向东铁骑排成一条直线,冲破扬尘,跃上了隆起的山丘。掌旗的骑兵一声怒吼,把大旗扎进脚下的大地,整个骑兵队就在一瞬间停了下来。 李昱暗暗的瞥了一眼他的部下,除了前锋营的老兵和他挑选的精兵以外,其他人全都保持着张开嘴巴呆望的可笑的表情。尤其是那些曾经像宝贝一样供在王城里的高俪亲卫军,有几个人反拿着马刀却浑然不知,可以说丢脸之极。但高俪军中,却有一人的表情很怪异,两眼通红,扭曲的面目狰狞而恐怖。 李昱回过头,暂且不去想那个面目可怖的高俪亲卫军士兵。他将手中的令旗交给李直,轻轻的拍了拍座下“雪猊”的脖子。座下的白色神骏聪慧的走着缓缓的马步,跑到两军之间。方才掌旗的对方骑兵,也从阵中脱离。 李昱的战马不仅在虎落关中是一等的好马,恐怕放眼高俪国,也是一匹难得的良驹。可对方的战马,却比他的“雪猊”还足足高出一头,周身强劲的肌肉透着如血的汗液,灼热的气体从它的鼻孔中喷出。它忽然抬起前蹄,向天长啸。声音洪如惊雷,让他身下的“雪猊”一阵暴怒,冲着它发出阵阵嘶吼。而除了“雪猊”敢于向对方叫板之外,再看已方的其它战马,听到它的吼声,竟然一个个全都惊恐后退。更让李昱感到哭笑不得的是高俪亲卫军的战马竟然和它们的主人一个德行,早已胡乱奔逃,还摔下几个骑兵。 战马的长啸忽而终止,骑兵卸下头盔,任一头白发随风乱舞,李昱的心中不由得一惊。 他只是听说过这个人,但并没有想到,会有一天亲眼见到他。 索伦图王! 用古高俪语翻译过来的意思,便是白龙王! 白龙王!一头白发的恐怖杀神! 在东土人眼中,白发其实并不稀奇。但在以黑发为标志的高俪族中,极少数的白发男子以自己的发色与白龙王索伦图的发色相同而自豪。但在高俪族中,没有谁能统领象征着力量的“白山之弓”,只有他,高俪族的无冕之王——索伦图。 李昱正准备下马行礼,忽然身后一阵骚动。李昱深知大事不好,本能的挥动右手,用令旗挡下身后的人,却发现令旗不在手中。他眼看着一骑快马跟他擦身而过。 冲出的骑兵坠下马去,在地上打了个滚,正要爬起,已被李昱的亲兵制服。李昱注意到白龙王紧盯着自己腰间悬着的“巨澜”,一双眼睛竟然也闪着淡淡的红色光芒。 “年轻人,你的剑叫什么名字?”白龙王没有理会那个刺客,而是看着李昱,沉声问道,声音里透着一丝嘶哑。 “巨澜。”李昱说着,猛地将重剑抽出了剑鞘。 看到李昱的动作,白龙王的卫队中发出了阵阵马嘶,数名卫兵挡在了白龙王的身前,更多的人猛地张弓搭箭,对准了李昱。 “慢!” 李昱抬起头,白龙王已推开护卫,走到了他的面前,和他几乎没有距离可言。 白龙王知道,李昱是在给他看自己的剑。 白龙王的两眼放射着奇异的光彩,目光在“巨澜”的寒刃上来来回回。他忽然伸出手来,用食指轻轻的按在剑刃上,一丝血红在刃上缓缓展开,剑面上的花纹发出微红的光芒。白龙王威武的面相陡然一开,露出一幅放荡的微笑。 “原来你也是一个有着武者之血的人……” 李昱很惊讶于眼前的白龙王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而且那笑容,竟然让他感到莫名的熟悉和亲切…… 李昱蓦地一惊,却发现白龙王在用诡异的神情欣赏着他惊讶的表情,“你用这把剑杀了不少人吧?我感受到了它在嘶吼,要与主人一同浴血,这是它的意思。” 李昱惊异的看着他,却发现白龙王已收起了笑容,寒冷的目光投向他的身后。他这才想起刚刚的刺客。 李昱扭过头去,不由得又吃了一惊。没想到刺客竟然是刚才那个面相不善的高俪亲卫军士兵,虽然被亲兵绑束,可他还在猛烈的反抗。直到白龙王站在他的面前,他才静了下来,狠狠地盯着他的目标。 白龙王的一名护卫跨前一步,飞起一脚,带钉子的长靴踢向这名亲卫士兵的头颅。 “住手!”白龙王一声厉喝。 护卫的脚停在半空中,尖锐的钉子离这名士兵的脸只有几寸,令人不得不惊叹此人技艺的高超。 白龙王蹲下身去,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满脸恶气的年轻人,用淡淡的语气问道:“为什么想杀我?” “畜牲!王八蛋!难道你忘记你当年背叛先帝时,杀死的卫兵了?我爹就是死在你手里的!”亲卫士兵咆哮起来,愤怒的向白龙王扑去。怎奈他被绑着,但脸都快贴到白龙王威严的面庞上。 李昱记起了一点关于白龙王的故事,那是他在武殿下发的关于高俪国的野闻记录当中看到的。白龙王的父亲亦是高俪王族一脉,不知为何,他故意杀死索伦图中意的女子,逼着他背叛高俪国。在白龙王出逃的那一战中,不知有多少王宫卫兵死在他的手下,就连当时高俪国国王也被他一箭射伤。现在想来,李昱才发现,故事背后似乎隐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事情。 白龙王站起身来,目光冰冷,以王者的威严看着他,说道:“你还太嫩,我等你来杀我。” 李昱见状,赶忙向李直挥手,让人把这名亲卫士兵押下去。 “该说正事了吧。”淡雅的声音提醒了李昱,他回头一看,玉贞公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 白龙王笑了笑,说:“倘若密信上没写错,这位该是玉贞公主了。” “小女见过白龙王陛下。”公主矮身行礼。 “小姑娘,我也不愿意兜圈子了。你直说吧。” “这是……王后娘娘让我交给您的东西。”玉贞慢慢走到我身边,轻轻的擦了一下李昱的右臂。 她缓缓的伸出右手,一片翠绿色的玉环安静的躺在白嫩的手心里。白龙王眉头一皱,迟疑了一下,取走了玉环。他粗大的手指小心翼翼的捏着小巧的玉环,双眼眯成一条线,仔细的看着被阳光照的发亮的玉环。许久,他眉头一拧,把玉块藏在自己的身上,重重地叹了口气。 “小姑娘,你送来的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玉贞公主低头不语。 “本来有人刺杀我的事便不想追究了,可现在本王现在心情不好。年轻人,若你想完完整整的把手下带回虎落关,就接我一刀吧!”白龙王看着李昱,双目已然变成尽赤之色。 第177章 决斗 李昱看着白龙王,感到全身的血液在加快流动,而对面的白龙王,也注意到了他瞳仁的变化。 “太好了!哈哈哈哈!来来来!小子!让我试试你和你的剑!” 白龙王说罢,转身甩掉斗篷,顺手接过护卫递上的长刀。他一身质地精良硬革护甲,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深褐色胸甲上的白色山岳卷云王徽,光芒四射。 白龙王丝毫不停歇,忽然腾空而起,钢刀借着下坠之力,以泰山压顶之势向李昱头顶劈来。 李昱明白和白龙王对阵的凶险,稍一不慎便会丧生于这赫赫有名的战将刀下,但他也明白,他既要抗住这一刀,又不能伤到白龙王一根毫毛,不然“白山之弓”的冲锋会让他的部队尸骨无存。 只有接下白龙王这一刀,而且只能硬碰硬。 李昱猛地将“巨澜”举过头顶,剑身在红日的照耀下发出赤红的光芒。剑在咆哮!他也在咆哮!全身的力量源源不断的涌起…… 白龙王的钢刀呼啸而下! 咆哮嘎然而止,只留下金属断裂的哀鸣! 白龙王呆呆的看了看手中的断刀,又看看剑气四溢的“巨澜”,自言自语的说道:“武神之剑,找到主人了么?……” 李昱此时眼前一片漆黑,无数金星乱冒,胸中气血翻涌,他咬着牙,站在那里,方才没有让自己倒下。 白龙王看着他手中的重剑,豁然一笑,扔掉断刀,转身便走。可他一步尚未迈出,便回头一笑:“我以为中原无人,看来我错了。‘巨澜’的新主人,我等待着和你的下一次交锋。”说罢,头也不回的走入“白山之弓”阵中。瞬间,这支铁骑就像潮水般退向远方,空留下浩荡的马蹄声。 玉贞公主看到“白山之弓”退去,长长出了一口气,她转过头,这才发觉李昱的异样。 “将军不要紧吧?”她迈步上前想要扶他,可能是意识到了不妥,走了两步之后,她便停了下来,只是用关切的目光望着他。 李昱剧烈的喘息着,李直和闵浩然上前刚想要扶他,他却一屁股坐在了草丛中。 “刚才公主给白龙王的是什么?”李昱恢复了视力之后,不知怎么,竟然问了这么一句。 “翡翠玉环,白龙王送给义妹也就是我的母亲,王后娘娘的礼物。”玉贞公主的声音若有若无。 “噢。”李昱明白过来,没有再问。 环者,还也。 他知道,自己下次面对白龙王的时候,也许用不着性命相拼了。 “全军回转。”李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命令道。 “是!” 远处滚滚的马蹄声中,隐约传来婉转的笛声,听起来是那样的孤独,凄凉…… 眼睛又看不见了……为什么会倒下…… 好难受…… 史载:成静帝八年六月末,高俪国玉贞公主密访高俪北境之主——白龙王索伦图。出访使团在赤松平原与白龙王亲卫队“白山之弓”相遇,公主将王后旨意传达给白龙王,请白龙王以国事为重,率兵助王室复国。时公主麾下有刺客欲对白龙王不利,白龙王大怒,与使团护卫长,即前锋营副将李昱决斗。李将军一剑斩断白龙王佩刀,大成军威大振。使团安然退回虎落关内。 因决斗耗力太多,李将军在归路上一直昏睡不醒…… “我的枪呢?” 李昱在帐中醒来,看到自己的金枪竟然不在兵器架上,不由得愣住了。 “公子忘了么?金枪被妍公主借走了啊。”在一旁侍奉的若琳见到李昱醒来,很是高兴,笑着回答道。 “被借走了?”李昱摸了摸头,迷迷糊糊的回想起,自己回到虎落关之后,妍儿是来过一趟,只是,她好象不是把金枪“借”走的吧…… “公子今天气色不错。”若琳看到李昱脸色已然恢复了正常,不似护送玉贞公主回来的那天那样惨白,十分开心,“公子想要吃什么?我去给公子做。” 虽然随着李昱从军已有些时日,李昱现在也已经因功由偏将升为副将,但她只要没有旁人的时候,还是愿意叫他公子。 “还真说不上想吃什么……”李昱挠了挠头,苦笑了一声。 “那我可就替公子安排了哦。”若琳偏着头,顽皮的一笑,“这青玉江里好东西多着呢,我去给公子弄条大鱼回来熬一锅鱼汤喝吧!” “不用那么麻烦吧……”李昱看着她略显消瘦的面庞,有些心疼的说道。 “不麻烦,大伙儿这些天在江里捉了不少的鱼,琳儿随便买一条便是了,做起来很简单的。公子等着喝鱼汤吧。”若琳笑着摆了摆手,向帐外走去,临到门口又回头取笑了他一句,“公子这几天还是想着多吃些好的吧,过些日子大军开拔,攻打柳京,再想吃只怕就难了。” 她说完,便蹦蹦跳跳的跑了,只留下李昱在那里苦笑。 青玉江又名“鸭子河”,江中出产鱼鸭极多,大军开到之后,原本是军中供应稀罕之物的鸭蛋,在这里却是随便吃的东西。军士们为了改善火食,常去江中捕鱼,捕到最大的鲤鱼和鲢鱼竟然有一人多长。若琳说给他熬鱼汤,其实是很方便。 李昱坐起身来,活动了下四肢,除了因为躺得有些久了,稍微感觉身上有些酸痛之外,并无不适之感,便站了起来。 回想起和白龙王对的那一剑,他现在还心有余悸。 而白龙王,似乎是和自己一样,有着特殊血液的人! 那么,白龙王是如何变成这个样子的呢?…… 李昱胡乱想了一会儿,不得要领,不过当他想到白龙王现在应该是算是盟军时,暂时的松了一口气。 李昱走出帐外,此时已近午饭时分,伙头军们正在准备着饭菜,李昱闻着时不时飘来的食物香气,想起目前大军的粮草供应和两军的态势,心中还是不免忧虑。 在这个他原本一无所知的世界里,作为一个穿越者,他无法拥有原来时空中很多yy书中常说的“上帝视角”,当然对自己的命运乃至他所在的国家的命运,也就无从把握。 据他了解的情况,仅仅一个多月的时间,高俪已经完全落入东瀛的手中。此时高俪的各府道州县,都已经被东瀛军所占据。 高俪全境的被占领,是不争的事实。但东瀛军的占领,只是控制了高俪的每一条主干道与沿线城市,其他地方则成了东瀛军与高俪义军、残存官军周旋纠缠的战场,东瀛人对已经占领的领土始终无法形成有效控制。东瀛人就象是一只巨大的蜘蛛,在高俪半岛布下了天罗地网,结果连自己也缠在了里头动弹不得。 连续不断的作战,让东瀛士兵极其疲惫,厌战情绪也在东瀛军内部开始弥漫。在这种境况之下,不断出现逃兵。为了鼓舞士气,东瀛军将领们只能纵容部下烧杀掳掠,东瀛军的暴行激起了更多的民变与义军,迫使东瀛人采取更残暴的手段,可以说陷入了一个死循环。 如果说这些义军的反抗,还只是虱子叮咬,难受但无关大局的话;那么大成水师的存在,对东瀛军来说,就是一双扼住咽喉的巨手。 在完成运送大军至高俪和护航任务之后,大成水师又担负起了转运军资粮草的任务,而东瀛水军得知消息后,为了阻止大成继续进兵,先后向大成水师发动了数次进攻,双方进行了大大小小十几场海战,由于大成水师已经见识过了东瀛水军装备的铁炮的巨大威力,是以再同东瀛水军作战时,尽量以弩炮攻敌,近战时便发动撞角攻击,东瀛水军的战船不及大成水师战船坚固,双没有撞角,因而损失巨大,而东瀛水军几次发动夜袭,用“海火”攻击大成水师,也让大成水师用沙土灭火的办法成功克制(不得不说,这是李昱利用自己的穿越者头脑中的知识的一个典型的足以改变战局的成功例子),东瀛水军面对强大的大成水师,败相渐露,而大成水师的威胁让东瀛至高俪的海上通道岌岌可危,粮草辎重的运输量急剧下降。高俪半岛的东瀛军一下子便陷入了极其难捱的境地。 高俪国内平原较少,本来出产粮草就有限,东瀛军二十几万人一下子压过去,又未能形成有效控制,补给一下子就成了大问题,只能仰仗国内运输。但东瀛水军又被大成水师牢牢的压制,没有取得制海权。粮草好办,但东瀛军的火器弹药,却是一定要从国内生产制造的。 据俘虏的东瀛士兵供称,种种苛酷条件之下,东瀛军士兵不断从高俪前线逃亡回国,就算上头设置了各种各样的严刑峻法,仍旧不能解决问题。比如东瀛军后卫大岛盛茂的部队,一次脱队开小差的就有五十多人,而且这五十多人全是作战部队,包括了十几名下级武士与家臣。其他大名部队的逃亡者更是不计其数。为了防止逃兵潜回国内,丰田信雄已经不得不下令把所有的运兵船都集合到一两个指定的港口中去。 第178章 远山归国 转瞬间一个大浪已然逼到近旁,却忽然缓和了来势,就在原地像堵翡翠墙般,一尺一尺眼看着高了起来,荫蔽了日光。 “阿爹,阿爹呀!”阿兰尖锐的童音嘶喊着,扑向她那面若死灰的父亲。一拽之下,父亲回了神,满脸纵横的泪,嚅动枯敝的唇,像要向她说什么。就在那时,已有二三人高的恶浪劈头坍下,掩去父亲的脸容。阿兰眼前一白,耳中轰然鸣响。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再睁开眼时,才知道原来人已被浪拍入海里丈把深,仰头看去,浊绿的海面犹如另一个世界的天空,采珠船的残骸四散沉落。一个巨大的影子自海底直纵上来,打阿兰身边擦过,泼喇跃出水面,又重重砸下,潜入黑暗深处。在水沫与乱流中,阿兰还是看清了那影子。那是比采珠船更长的鲛鲨,没有鳞片,铁灰的皮色在海水中泛出青光。 旋即又是“砰”地一声,一样什么东西从高处跌落水中,在阿兰面前沉落。 那东西转了一个面,阿兰几乎要在水中尖叫出声。 那分明是父亲,人却只剩了上半个。 小小的她猛蹿过去,死命拽住父亲下沉的尸身,拖着薄红的血雾向海面游去。身后隐约感到水流推涌,想是鲛鲨嗅知血气,又自海底追袭上来。她咬住牙回头一看,远远地竟有三条!水流愈发紊乱狂暴,那些嗜血的海中巨兽逼近了。惊惧绝望的泪自眼内泉涌而出,流散在海水中,了然无痕,体内那一点温暖似乎也跟着流散了。 她终于浮出海面,喘息不定,却也再无路可去了。天与海广漠浩大,四顾茫茫。无可凭依,无可攀附。 抱紧父亲的尸身,她阖上了眼睛。 四下的暗流却逐渐平伏。 阿兰惊疑睁眼,良久,方鼓了鼓气,将头埋入水中。沉青的深杳之处,有一团荡漾的白光。一个女子出现在面前,正伸出一手,阻挡五六尾鲛鲨去路。那些凶猛的鲛鲨被女子手中白光慑服,畏缩不前,片刻便各自悻悻散去。海中渐渐平定如初,木块与衣物残片旋绕着徐徐沉落。 阿兰这才觉察,原来她已经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手足战抖,揽着父亲的左臂僵死不能稍动。她放弃挣扎,再度阖眼,绵软的躯体直沉下去。 一时间阿兰恍惚还是躺在采珠船船底,刚刚自深甜的睡眠中醒觉。闭目不看,敛耳不听,却还是清晰感觉身下碎浪起伏,扑面阳光温煦。然而立刻,皮肉破损的疼痛,筋骨劳顿的酸痛,脑仁隐胀的郁痛,也都渐次苏醒过来。 她蹙紧眉头,张开了眼睛。 面前是一望无际的海,与一道铁灰的鱼脊,竖着旗帜般的背鳍。阿兰惊觉自己竟是骑在鲛鲨的背上,而那鲛鲨正要向水中潜去!她想逃开,却被腰间的一双手紧紧揽住,顿时尖喊挣扎起来,呛了一口水。片刻,鲛鲨又浮上海面,阿兰才稍为镇定,低头看去,那双自背后拥着她的手,手指间却不似刚才那些女子一般有着晶蓝明透的蹼膜,而是层黑色的薄膜。 她不是刚才那投珍珠救她的女子! 日光下,阿兰方才看清了她。 她完全不象刚才见到的那些女子,她记得那些女子的模样——尖薄的耳,湿滑肌肤,湛青卷发,湛青的眼里只有乌珠,不见眼白。面前的女子和自己一样,乌发黑目,只是头上戴着一个薄薄的透明的水晶罩一样的东西,一头如云秀发盘在脑后,轻罗衫裙下露出两条纤美的腿,她的脚上则是两片巨大的蹼,随着水花泼溅怡然摇摆。阿兰不由心惊不已。 她已然明白,父亲叫她下海去寻的那些女子原来不是人。可眼前的女子,究竟又是什么? 那女子见阿兰回头,便指指前方。前方的海平线上,隐约有一抹灰淡影子。陆地不远了。 鲛鲨一起一伏地游着。阿兰的心里一片空茫,不是一无所思,却又不敢深思,只是掉下泪来,打在鲛鲨背脊上连个印子也没有。 如此过了一个多时辰,距岸还有三五里,水浅了,鲛鲨不能再向前。那女子打身后取出一个包袱,替阿兰缚在身上。包袱皮浅蓝轻碧,说不上究竟是什么颜色,却是绝薄,包袱里累累明珠约有七八捧之数,白昼中依然透出夺人华光。女子牵过阿兰的手,以手指在她手心上书写,指尖所触之处轻滑无比,阿兰感到微痒,笑了起来。 她不识字,想到自己不知道女子在她手心里写的是什么,她的心中一阵惆怅。 女子望着她,目光中满是温柔,好似母亲,又象是姐姐一般。 阿兰看着她,知道将要和她分别了,不知怎么,心中万分不舍,竟然紧紧的握住了女子的纤长手指,不肯分开。 女子的手上似有一层薄膜,滑软无比,她很容易的便抽出了手,轻轻一推,将阿兰推落鲨背,手指海岸,似是要她回家去。 阿兰露出水面,回首张望。女子骑在鲛鲨背上,碧波中身影若隐若现,无有言语,想来亦不能言语,只是用一双剪水双瞳静静的望着阿兰。 阿兰握紧胸前横捆的包袱带子,向陆地游去,再也不敢回头。她生怕一回头,便再也不忍离开。 “就这么多?”官兵中头领模样的一个,将手探入盛着珍珠的木桶中,抓起一把。 “回大人,就这么多……”里长战战兢兢答道。 头领抽回手,从指甲缝里弹掉一颗细如米粒的珍珠。“这也叫珍珠?沙子也比这大!”他从虬髯胡子里环视周围的村民,大喝:“你们这些耍奸偷懒的刁民!” 里长佝偻着答话:“回大人,今年飓风多,惊扰了珠蚌,珠都养不大。咱们的男丁日夜下海,一点一滴才攒到这么些。咱村往年的贡珠都是上好的,看在咱们一贯……” 头领一脚飞起,把木桶往里长脸上踹去,珠子哗啦散了一地。“把人都带走!” 远处的小山上,刚刚登岸不久的慕容远山正站在那里,向这边遥望。 一个女子快步来到了他的身边,眼中闪过关切之色。 慕容远山低声问道:“这是收贡珠的么?” “是的。官兵正在那村子里捉人,看架势怕是要烧屋子呢。”女子回答,“你们大成国的官兵,对待百姓的手段,比我们东瀛似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听了她不无讥讽之意的话,慕容远山恨恨的哼了一声。 “大成的江山社稷,就是坏在这班狗才之手。” 她平静的看着那些如狼似虎的官兵和如同待宰羔羊一般的村民,说道:“要是公子看不下眼,我便去救他们,不劳公子动手。” 遥遥地,山脚村子里起了喧哗骚动,“且再看看。”慕容远山轻声说着,坐了下来,闭上了双眼,似是要养神一般,但他的手,却缓缓的按住了腰间的剑柄。 一道小小的身影冲进村口,拦阻在官兵与一名妇人之间,黝黑的脸孔却是倔强:“不要锁我阿妈!” 不待官兵发作,妇人猛地从尘沙与渔网中支起身体,将孩子一把拦到身后:“阿兰,快跑!去找你老舅,不要回来!” 阿兰却不动,自顾解下身后包袱,掏出一把珍珠,举给那官兵看:“你看,这不是珠?” 那些逃散着的、追逐着的、哀泣着的、呵斥着的人们,忽然都忘却了自己原先在做着什么。他们的神魂都被夺去了。 珠子并不硕大,亦非金黄、鸽绿、缁黑等珍奇之色,只是难得匀净圆润。可是,暮晚天色里,那一捧珍珠益发光彩照人,竟在地面上投下了阿兰的淡薄影子。 夜明海珠,千金不易。 可是这孩子单只手里就是满满一把,那包袱里的,又抵得多少? 官兵头领排众走上前,摊开巴掌,阿兰便将满把珍珠悉数放进他手里。头领那呆滞的脸被珠光照亮了。片刻,他终于醒过神,眨巴着眼,嘿嘿笑起来:“兄弟们,你们看见了没有?” “校尉爷,咱们可什么都没看见。” 阿兰听在心里,身子猛地打了个寒战。 头领的眼神,像吸血的蚂蟥一样紧紧粘着阿兰怀里的包袱。 “那你们说,这村子的贡珠,算交齐了没有?” “差得远呢。”一声两声压抑的笑,稀疏响起。 “这破村子里,哪有什么珍珠啊?”头领说着,一面扯开衣襟,将手中珍珠放进怀里。 “可不是,校尉爷,咱们上下都搜了,可实在没有什么珍珠哇!”官兵们提着刀,打四面向阿兰一步步围过来,眼里熊熊的,都是阴间才有的绿磷鬼火。 阿兰不由抱住包袱倒退一步,却被身后树间张挂着尚未织就的渔网阻住了去路。 她的手在渔网上触到了一点锋锐冰凉,心中蓦然有了莫名的宁定,于是将那点冰凉握紧在手心,屏息等待着。 她不想死,她要活下去。 头领一刀朝阿兰抱着包袱的手腕砍去。就在刀光斩落的那一刹,阿兰纵身扑向头领,不知是牵着了什么,那树上张挂的一丈多长的渔网竟顷刻扯散了一小半。因她身形幼小,行动迅捷,扑到头领胸前时,头领手中的大刀才堪堪扫过阿兰后背,砍了个空。 “大家别呆着,快跑啊!”阿兰抬头喊了一声,村民如梦方醒,相互搀扶着急急逃散。 头领左手拎住阿兰后领,正要发力,隐隐却觉得肚腹间一股麻痒,旋即锐痛起来。他怒目瞠视,放开阿兰,难以置信地捂住伤处。伤处扯出一根麻线,血沿着那麻线缓缓凝垂成了一滴,坠下。 阿兰又退了一步,看着头领再度运劲欲要挥刀,她猛地将麻线在手上绕了绕,狠劲往回一拽。 一蓬血点,喷上了她那稚小的脸。 头领的身体随那一扯之势向前缓缓倒下。他到死也不知道,那没入他肚腹,又最终要了他的命的东西,不过是阿兰妈平日织渔网用的硬木长梭。 阿兰甩下手里的麻线,掉头便往后山上跑。 远远地从山下传来叫嚣声音,慕容远山没有睁开眼,只是问:“萤炎,怎么了?” “那孩子杀了个官兵,正在往我们这儿跑。”名叫萤炎的女忍者说话不急,声音却有点绷紧了。 “就是你救的那个女孩子,是吗?”慕容远山睁开眼,看着萤炎,嘴角现出了一丝笑意。 “对。”萤炎点了点头,晶亮的双眸闪过一丝焦急。 “她在海中被你救了一次,运气很好,那么,咱们暂且再试试她的运气,看她能不能跑到咱们跟前罢。若是这孩子没有运气,今后跟着咱们也只是死路一条。”慕容远山的声音依然平静。 萤炎轻轻点头,再不做声。天色渐渐全黑,凝神谛听,只听得数人脚步踏着草,沙沙地望山上奔来。不到半盏茶工夫,人声已近至数丈开外,听响动,一名官兵似已追着了那孩子,却仿佛吃了那孩子死命一咬,痛叫不已。旋即阵阵风声锐响,想是官兵们赶上前来举刀急砍,又是嘶啦一声,孩子应是挨了一刀,脚步立时颠滑起来,足音凌乱,却片刻不曾停歇。 萤炎将腰间忍刀的刀柄紧握在手,手心渐有薄汗。 慕容远山低声说道:“差不多了,你去吧。从侧面上,我从正面上。” “得令!”萤炎语音未落,人已掠至两丈开外,听声辨位,伸手拎了那孩子掩在身后,脚下却毫不停顿提气向前,长刀铮然出鞘,夜色中寒光隐隐翻滚,干脆利落五六道衣破血溅之声,官兵们应声一一仆地。最后一记横刀右斩,借那一刀劲力回旋半周,轻身落地,便抬眼寻那孩子,却不由得窒住了气息。 孩子扑跌在地,胸前包袱散开,滚出来的不知是何物事,黑暗中竟灼人眼目。那宝光,是活的,犹如蜃气一般起伏涌动。有一颗珠子一直滚到了慕容远山脚下,撞在石头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什么人?想造反么?”又有官兵赶来,大声喝道。 “你们才是反贼。”慕容远山的声音冷冷的响起。 利刃破空之声不绝,慕容远山杀进了官兵的队伍当中,虽然他用的是一柄软剑,但官兵们的刀枪却无不当者立断。 仅仅不到一刻钟,本来人多势众的官兵大都倒下,剩下的完全吓丢了魂魄,弃了刀枪,转身没命的奔逃,萤炎看着他们的背影,冷笑了一声,扬了扬手,数点寒芒飞出,接着便是连声的惨叫,奔逃的官兵一个接一个的仆倒在地。 阿兰看到那个男人收起了剑,旋即伸出一只劲瘦的手拣起珠子,送到眼前端详。珠光荧荧地照亮了那人的脸,秀窄丹凤眼睛,右嘴角轻轻上挑,在端方而温和的一张脸上,画成了一抹似是而非的笑。 阿兰匍匐在地,抬头望他,身形不动,手里却是不闲着,慢慢地、轻巧地将滚散的珍珠一颗颗拢回胸前。那孩子的眼睛是兽的眼睛,虽有惊惧神色,却绝顶明敏。不是不逃,只是要审时度势,伺机而动。只要他有一点异动,这孩子便要本能地翻身而逃,或许还要向他撒一把土。 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来到了她的身边,缓缓蹲身,伸出一指,牢牢地定住了阿兰细微蠕动的小手。 两手相触之处,传来孩子身体的战栗。 她认出了面前的女子是谁,双瞳登时满是泪水。 萤炎冲她微微一笑,将她抱到胸前,伸手轻抚过她稚小尚不盈掌的脸庞。阿兰的双臂颤抖了片刻,猛然一头埋进萤炎的肩窝中,死死抱住她的脖颈,再也不愿意松开。萤炎唇边浮现出隐约的笑意,她抱紧孩子,直身站起,任由明珠自她们身上簌簌滚落。 “你叫什么名字?”慕容远山看着她,用淡静的声音询问。 嘶哑的细小声音,哽咽着回答:“阿兰。” “想给亲人报仇么?”慕容远山问道。 “想。”女孩的声音虽然稚嫩,但却透着异常的坚决。 慕容远山点了点头,眼中现出赞许之色。 “愿意和我们在一起吗?”萤炎问她。 阿兰不曾松开抱着萤炎颈项的双手,她想了一会,“能赚钱养活我阿妈吗?” 慕容远山静默了片刻,“和我们在一起,除了安逸,什么都有。” “那我要和你们一起。”萤炎胸前干燥柔软的衣料有着微淡的香气。阿兰将头埋得更深,觉得身上的筋肉一点点松懈下来,声音逐渐模糊,沉沉睡去。 慕容远山将散落的珍珠收拾起来,萤炎看着他,轻声说道:“你知道吗,当年首领在江原坂数万乱军中拣到我的时候,说我的眼睛也是象她这样的,像个兽物。这一转眼,都多少年了……” “所以你才要救她?”慕容远山听到她幽幽的叹息,只是一笑。 “救她的时候,感到就象是在救小时候的我自己……” “想不到你竟然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我还以为忍者的心都是钢铁做的呢。” “忍者也是人。而且我还是个女人。” 他们都不再言语,夜色渐渐的暗了下来。 第179章 重围 海中,“潜龙丸”号正在海中静静的蛰伏着。 “真羡慕这些人鱼,如此自在。”服部半藏正雄看着舷窗外来回游动的人鱼,轻声说道。 人鱼们早就注意到了海水当中这个庞然大物的存在,一边不安的游动,一边警惕的向这边张望。 “想不到我第一次坐这潜水船,便能看见真正的人鱼。”一个坐在阴影当中的人说道。 “哦?将军以前从未见过真正的人鱼?”服部半藏正雄转过头,“那将军见过的,是什么样的人鱼?” “在上坂城的云龙寺,曾见过寺僧收藏的一具人鱼的干尸。”被称为将军的人答道。 “据说海中现人鱼,非吉兆也。”服部半藏正雄笑道,“没见过,也未必不是好事。” “有这样的说法?” “很久以前,好象是圣武天皇二十九年,有人鱼在子贺县的蒲川被渔夫捕获,文永时代也发生过,尤其是庆丰十二年,在大坂西堀附近河川,有人钓起过人鱼,当时很多人看过,遂成轰动之闻。这条人鱼据说身高三尺多,发出婴儿似的哭声。可算是相当神秘的鱼族,当时称为鲮鱼或发鱼。其实我国的人鱼和西洋及大成传说中的妖精人鱼的意思稍微有些不同。其姿态,不一定很美,不如说是奇形怪状较多。据载人鱼多出现于如夏湾、九州、四国近海,且只选在狂风暴雨迫近时现形。” “只在暴风雨时现形,何以称之为凶兆呢?” “据鞠港占良所著的《诸国里人谈》之中记载,在如夏之国有渔夫加害人鱼而招致天灾的故事。如夏之国的大凡郡有一座雨千岳是雨千明神的居所,人鱼被当地的百姓称之为雨千明神的使者。记得那是宽明年间所发生的事,有一天乙见村的渔夫去海里捕鱼,发现有东西躺在岩石上。仔细一瞧,有着人类的头,胸前有着如鸡冠一样红色的肉褶,下半身是鱼的形状。渔夫看了觉得十分恶心,拿起船桨就把这个半人半鱼的怪物打死了,投到海里去。结果海上掀起大风、海啸一连持续了十七天才停止,并且发生了大地震,雨千岳的山脚下到海边的地面都裂开了,乙见村也因此沉入了海底,传言是雨千明神为了报复凡人的无端妄为。” “原来如此。” 二人正在谈论着关于人鱼的事,一位伏在潜望镜前的忍者报告道:“首领,见到信火了,他们两个已经平安上陆。” “好极了,萤炎做得不错。”服部半藏正雄点了点头,“我们可以回航了。” “竟然把你心爱的养女派出去送这个人回国,你不觉得付出的代价有些大吗?”将军问道。 “比起重回修罗地狱的代价,萤炎一个人算不了什么。”服部半藏正雄不动声色的来到潜望镜前,仔细的观察起来。 镜头中,夜空中的一点焰火正渐渐的消散。 ※※※※※※※※※※※※※※※※※※※※※ 如今已是高俪国境内,慕容轻尘沿梅韵馆一路向东,行上一百里后折而向南,不过三十里地有一处圆山丘。圆丘顶的树梢上,依稀便可看到梅韵馆所倚靠的那面万仞绝壁,但白云山中沟壑纵横,悬崖断壁密布,若要行到梅韵馆,便要弯弯绕绕,爬坡过谷,行上三日也未必能到。但在这片林中,有极小的一块平地,原本荒芜无人烟,此刻却突然多出了一处小小的营寨。营寨虽小,却法度严谨,连环相扣,一顶顶的青布帐篷延绵了数十里地,营地内无烟无火,看上去搞不清楚此处是不是已经被遗弃了。 慕容轻尘被两名高俪人游哨挟持着走近这一小队高俪军大营的时候,才明白这十日来,让方圆数百里内那些东瀛军队忙乱得不可开交的是何因了。 慕容轻尘此刻虽然身陷两军纷争重地,白刃加于身,却始终是一副安之若素的样子。 只见那两名带着他的高俪军哨探,在一轮明月之下,显得又瘦又黑,锁骨颧骨根根突出,仿佛跑的路比他这辈子跑的路还要多似的,但却目光灵动,身手敏捷,显然都是高俪人中的精锐兵士。此刻持刀一人骑马拖着慕容轻尘的大青骡行在前面,另一人则持弓跟在后面监视。 他们与脸色阴郁的岗哨打过招呼,策马进入营地。慕容轻尘看见营地中躺满了疲惫的士兵,他们枕着兵器和铁甲睡在地上,折断的长矛上伤痕累累,述说着经历过的惨烈战事。 这块营地太小了,小到无法落脚。慕容轻尘从来没想过这钉子大小的一块地面,也能驻扎下这许多人马。四下里不知躺卧着几千人,却寂然无声,无一声喧哗,无一声杂响,慕容轻尘他们踏马而入,便犹如踏入一块死亡之地。 慕容轻尘逐渐深入营盘,连一声呼吸声都没听到,却能觉到背上有无数的锥子一样的目光扎在自己身上,猛地里前头多了一个巨大的雪丘,那高俪军哨探拉他站住了脚,慕容轻尘这才发现,厚雪之下,竟然是一顶极高极大的营帐。营地里虽挤,这顶营帐的方圆五丈内却没有别的帐篷,亮出了一圈空地,面南坐北,俨然有尊者气度。 却见得帘门一抛,慕容轻尘看清钻出来的人时,猛地里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眼睛花了。那帐子里钻出来的人,却是一位十四五岁的小女孩,披着件白色的狐毛裘,明媚如珠。慕容轻尘阅历再丰富,却也料不到冰天雪地,两军交锋之际,军营之中却能有位这么一身打扮的女孩。 那女孩朝他微微一笑,仿佛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回头向那高俪军哨探问道:“朴凤柱,又拿住了个什么人啊?” 前面的高俪人游哨毕恭毕敬地敬了个礼,回答道:“是个东瀛人——保不准是个探子。” 慕容轻尘连忙跳下骡子道:“在下慕容轻尘,是大成人,从东瀛返国,冲撞了贵军,实属无心之过,还望姑娘明鉴。” 那女孩用袖子挡着嘴,咯咯地笑着道:“你跟我说有什么用,要辩诬也要找我们主人分辩去啊。” 慕容轻尘愣了一愣,方注意到这女孩头上抓着两个髻,却只是名小丫鬟,不由得苦笑了一下。朴凤柱横了他一眼,将从慕容轻尘身上找到的笔墨地图等物双手递给了那丫鬟。丫鬟冲慕容轻尘嫣然一笑,不等他再说什么,即退入帐内。过了片刻又扶起帐门,道:“带这位慕容先生过来。” 慕容轻尘被推入帐中,只觉得眼前一亮。这营帐之大,超乎他的想象。这是个连环帐,帐后尚且有帐,只是不知道有几进深。四面围毡上绣着金线叶子,被两排铜雀烛台里透出来烛光照耀得摇曳迷眼。帐内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毯,四壁悬有几面古琴宝剑,角上架有一听壶鼎,架在小泥炉上,正骨突突地冒着米粒般细小的水泡。虽然帐外冰天雪地酷寒逼人,这帐中却隐隐然有江南杏花春雨之风。 慕容轻尘不由得哑然一笑,若不是破麻靴上还挂着未化的冰雪,他会以为自己此刻身处东瀛国哪位大名的府邸中呢。 想起为了送自己回国,雪月枫配合自己演的那一出瞒天过海的好戏,慕容轻尘不知怎么,心中竟然有些莫名的惆怅。 大帐一端摆设着一张宽敞的檀木座椅,一位衣饰华贵的高俪人靠着扶手,踞腿而坐。慕容轻尘见他年纪颇轻,面容清瘦,腰束大带,袍长曳地。那小丫鬟将他引入帐内,随即退到一侧,慕容轻尘看见还有四五位一样装束的抓髻丫鬟侍立在旁,手上捧着拂尘净瓶,熏炉团扇。他知道高俪人素来爱讲究,但在军中还要讲这种排场,未免太过,不由得摇了摇头。 那年轻公子见他进来时嘴角微微一弯,那一抹笑容,便如茶树花枝随风一动,无迹可寻。他招了招手,端坐起身,依旧是神情悠闲,带有几分慵懒之意道:“慕容先生受惊了,快请入座。雪琴,给先生斟酒。” 雪琴正是那位带他进帐的小丫鬟,她应了一声,从炉子上的壶鼎中取出浸泡着的一个小锡壶来,尚未开盖已是酒香四溢,清冷香冽中带有杏花清香。慕容轻尘忍不住咕噜一声吞了口口水。雪琴抿嘴一笑,露出两粒酒窝来,将酒端到慕容轻尘面前。 那公子道:“这是平阳城凤翔阁二十年的杏花春酒,内加少许新剥白梅肉,浸以腊雪水,再以梅花温汤煨之,待冰欲化未化,即可饮用之。” 慕容轻尘也不客气,提起酒瓶来便一饮而尽,那酒冰凉醇厚,入腹之后却如春风拂面,舌尖杏花香气萦绕不散,妙至颠毫,便如奔在春风十里杏花路。他大赞了一声,咂了咂舌头,突然问道:“阁下怎么知道我不是东瀛人的探子?” 公子扫了放在座前的那几本书稿一眼,哈哈大笑:“阁下确是来自于东瀛,我能看出来,但你是不是探子,我也能看出来——你是探子不假,但却是大成的探子,而不是东瀛人的探子。” “呵呵,将军见笑了,”慕容轻尘放下酒杯,抬首用平静的目光盯着那高俪人看,“这么说,你便是让整整三万东瀛大军翻腾了十日十夜的金飞虎?” 他颇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着这位大帐的主人,怎么看都像位风流倜傥的翩翩佳公子,不似个领兵打战的铿锵铁将军。 金飞虎不答,只是微微一笑,道:“有酒不可无乐。”随即拍了拍手。 帐后铮铮铮弹拨了几声,居然有人弹奏起琴来。那几声低回婉转似是女子所弹,手力稍弱,内中却隐隐有兵伐杀戮之音。 随后一女在帷幕后曼声唱着,“斜卷珠帘,笑斟玉壶,暖香灯影缤纷。镜中风情,今宵刻意温存。一朝携剑边庭去,忆难争,绮帐深恩。车辚辚,落英萧萧,斜日曛曛。” “平阳尽处烽烟尽,有将军孤冢,英烈新坟。寒载飘摇,国殇谁赋《招魂》?男儿欲愠英雄泪,卿何人,唤取红巾?箧中寻,百战残袍,思妇啼痕。” 那歌声如风行水上,渺不可闻,却温情漫溢,撩人情怀,听的慕容轻尘心神摇曳,情难自禁。 那年轻将军拾起几上铁箸,敲着酒杯,合着拍子唱了起来: “绡帐轻歌夜,险关战乱初。雷霆驱虎豹,风雪掩田庐。慈母双行泪,征人万里书。东侵忧未已,西归计何如?” 他的嗓音低沉悲凉,慕容轻尘听了一段,只觉得耳热心跳,几乎想要随歌而舞。帐后突地在琴上一划,便如连串珠玉叮叮当当落入冰湖,余音袅袅,散入空中。 金飞虎一笑而止,将手中筷子一扔,道:“见笑了。” “好曲调,”慕容轻尘拱了拱手道,“只是在下尚且有一事不解。” 金飞虎微笑道:“先生不妨直言。” 慕容轻尘打了个哈哈,道:“将军冒勇孤进,前无援军,后无粮草,兵法上已入死地。这最后一战,只怕得由我来替你录给后人看了。” 这话一出,营帐内登时鸦雀无声,丫鬟们都是脸上变色。金飞虎哦了一声,猛然张眼,上下看了看慕容轻尘。慕容轻尘打了个寒噤,觉得自己周身凉飕飕的,仿佛被盛夏时节幽井里冲上来的风掠过。他发现这个温文尔雅的公子目光背后带着狼一样的冰冷,但他装做毫无察觉,自顾自地将酒壶里的白梅肉挑出来扔进嘴里。 “唔,唔,好吃。”他笑了笑,说道。 金飞虎看了他良久,嘴角一弯,又浮出那个神秘莫测的笑容,“你们退下。”他挥手让那些丫鬟退下,双眼却始终不离慕容轻尘,缓缓地道:“好个已入死地!此话怎么说?” 慕容轻尘擦了擦嘴巴,正色道:“承蒙金将军款待,不妨坦诚以告:我一路自东而来,见曲云峡已入东瀛军九鬼部九鬼正虎之手,贵部已是退无可退;此外东瀛大将小路行武、伊藤清明所率足轻一万,武士八千前据天险梅韵馆,另有宗信礼率大军南进,遮断了登天道,麾下部将宗平山率领骑兵二千人,宗义孝率步骑混合军九千余人,来援伊藤清明;诸路合围,已对你呈夹击之势。东瀛军此刻旗鼓相望,三日内便可尽数合围,六日内必至此营寨。那时节,将军真是插翅也难飞了。” 金飞虎脸色不变,哈哈一笑说:“先生有何指教?” “按东瀛军行程计算,离合围之时,尚有六日,”慕容轻尘目光炯炯,“你带着他们在此处大兜圈子,难道不是盼着能将东瀛大军引开,缓到那一日再行打算吗?只是我看这一日,要来得早了。” 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嘘溜溜”的竹哨之声。金飞虎眉头一掀,猛地站了起来,他们听到帐外雪地里数人奔来,在门口立定脚步,报道:“东坡下发现敌军哨探。鱼都尉已经追下去了。” 金飞虎旋风般跃出营帐,慕容轻尘跟着出来,在月光下极目而望,隐隐可见东坡下雪雾纷飞,几十个小黑点在其间滚来滚去,忽聚忽分,更多小点汇集成两道小河,两侧裹抄了上去。慕容轻尘骤然见云月下银光飞舞,黑点顷刻间纷纷倒下,突然见一个黑点踏着雪滚下山谷,远远逃开。眼看便要顺山涧小道逃走。 金飞虎哼了一声,猛然伸出长臂,自身边侍卫身上取下弓箭,将一张弓扯得满满的,箭头直指下面。慕容轻尘吃了一惊,虽说月光明亮,但此处距东坡还远,那些争斗的人只是隐约而动的小点,如何射得到。 那一枝箭的箭头映衬着明亮的星光射到慕容轻尘的眼睛里,仿佛四野里的雪光都突然暗淡了下来。但见月色妖娆,雾气般四下卷动,倏地银光骤闪,一现而没,四谷里寂然无声,那黑点往前一扑,摔在雪地里便不动了。慕容轻尘不由得暗叹了一句,高俪人射术之精,果然名不虚传。 金飞虎将手中弓扔下,他展着着眉头,不当回事地笑着说:“刘统领。” “在。”一员高个子的高俪人将军在后应道。 “散开十里搜索,若有漏网之鱼,一个也不能教走了。” “是。”那人大声喝令,登时有数百兵丁翻身上马,踢起大团雪花,分成数支小队,四下里散开而去。 慕容轻尘还待要说点什么,金飞虎却摆了摆手。 “来日方长。雪琴,带先生下去歇息吧。” 慕容轻尘被带下去后。金飞虎却没有回帐,他矗立在帐前高岗之上,遥望满天星斗出神。那些星斗便如亿万顷钻石粉尘,撒落满天幕。一轮将圆未圆的月亮,已过中天,在慢慢地落向西面银光闪闪的白云山后。 四野里是抓紧时间休息的高俪人静静的呼吸声。月光把山峰和高大的乔木在白色的雪地里投下浓厚的黑色阴影,犹如沉浸在七千人的梦乡之中的一幅斑驳的美丽巨画。金飞虎的脸色却如托着月亮山脉这座万仞绝壁般沉重。 第180章 以鼓为兵 黑色的夜,空气里,水里到处都充满了血腥的味道,慕容轻尘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他感到周围是刺眼的红色,仿佛夏季里绚烂的焰火。 他奋力的想要起身,试图看到更多的人。然而周围一直寂静无声。 慕容轻尘起身四顾,身后突然传来轻微的响声。 “你怎么还在这里?”是雪月枫的扈从千兵卫。 千兵卫是一个奇怪的人,据说以前曾当过忍者,他永远都很沉默。慕容轻尘曾听人私下里说,千兵卫有预言的能力,这种能力似乎是与生俱来的。 “别出声!”千兵卫摆摆手。然后转身向黑暗的深处跑去。慕容轻尘蹒跚着跟在他的后面,千兵卫跑得不快,似乎是在有意等他,于是慕容轻尘跟了上去。周围很安静,他只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 走了好久,黑暗的深处仍是墨色的,象黑色的苍玉,象雪月枫的双瞳。 千兵卫忽然从身后拿出一柄尖刀,锋利的刀刃闪现着寒冷的光泽。 “你要做什么?”慕容轻尘面对他手中的利刃,并没有丝毫的慌张之情,而是淡淡的问了一句。 他已经在雪月枫的怀中死过一次了,不知怎么,他竟然非常的怀念那种温馨空茫的感觉…… “别出声。”千兵卫说道,“我要让你醒来,活下去。”他的眼睛里有着一种浓重的悲悯。 “你要好好活下去,”他说道,“我们大家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 他扬起手,寒光刺痛了慕容轻尘的眼睛。尖刀剖向他的胸口,一种痛深入骨髓。他还来不及思考,就晕了过去。 就这样死了吧?他想。 “你要好好活下去,”黑暗中有人这样告诉他,“我知道这样很痛苦,可是,请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你是谁?这是哪里?你们要我做什么?”慕容轻尘想喊,却无法出声。“为什么,为什么要留下我一个人?为什么只有我?为什么?” “因为,因为你是我们的希望,所以你必须活着。” 慕容轻尘看到雪月枫的虚弱的躺在自己身边,可是她的眼睛却亮的惊人。 “慕容先生,这个请你收好。”千兵卫递过来一块绿色的勾形玉佩,上面光洁莹润,没有任何的雕饰,材质似乎是玛瑙一类。 慕容轻尘小心的收下玉佩。她看着他,他第一次发现,她用如此令他心碎的目光看着他。 “轻尘,我教过你的瀛族语言,你可还记得?” 慕容轻尘点了点头。 她笑了。 “那就好。还有这药,你拿着,每天都要吃。”他惊讶的发现她的轮廓在一点一点的模糊,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她体内流失。 “枫……”他刚开口。 “不要打断我。”她有些急促的说,“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你要记得,上岸后,一定要想办法每天在水里呆上两个对时,坚持一个月。” 她和千兵卫的身影渐渐的透明。 “轻尘,我真得很想照顾你,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轻尘,你要好好的活下去,别辜负了我们大家……” “我要怎样才能再见到你?”他感到自己的声音开始颤抖。 “我们会再见面的……” 然后,梦醒。 慕容轻尘起身,发现天色又黑了下来。 但雪月枫的眼神,在他的脑海之中,日夜清晰,挥散不去。 一轮白日慢悠悠地坠入白云山后,又是一日过去。千里太白山脉中寂静无声,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山谷中的数万人马都在抬头盯着它看。无数人在眼里将这个白澄澄的东西放到了无限大,只要觉得它每圆了一分,就是心中一颤。 慕容轻尘望着这一轮皎月,心中不由得感叹不已。 也只有在这白云山的最高峰处,才可以见到如此奇幻壮美的景象。 白云山是高俪国境内的最高山峰,位于大成帝国和高俪国北方的交界处,为太白山系的最高峰,在百岳中仅次于玉山。白云山是太白山山脉的中心点,由此向外呈放射状延伸,支脉绵亘北高俪。全山是由赤褐色岩石和白色岩石及绿色层状岩石所构成,险峻奇绝。现下虽是夏季,但在白云山的最高段,却仍是白雪皑皑,一片冬色。 慕容轻尘被带到小圆丘顶时,看见金飞虎站在巨石上抬头仰望天空,冷风将他身后披风向后直吹了起来,仿佛一面铁打的旗帜。慕容轻尘环顾左右,不禁苦笑了一下,圆丘顶的空地上摆了一席酒菜,丰盛自不必言说,熏香金炉,一应俱全,身着孔雀暗月底云纹衣的侍女乐伎,排列成一圈。席间远处却坐着位佳人,膝前横着一面古琴。月光下,那女子白衣胜雪,虽然看不清面容,却有风华绝代的仪态。她轻拨琴弦,也不去寻曲调,那声音透空碎远,如珠玉落入盘中,在空谷中四处荡漾,慕容轻尘心道那天在帐后弹琴的便是她了。 金飞虎跳下大石,拉着慕容轻尘的胳膊道:“来来来,慕容先生,如此良辰如此夜,对月而歌,岂不妙哉?” 月色确实妖娆,水一样倾泻下来,使山上覆盖满雪的锥形雪松投下一片狼牙般参差不齐的阴影。慕容轻尘抬头看时,那月亮还有一线缺口将圆未圆。 慕容轻尘苦笑道:“将军胸襟,非常人所及啊。” 金飞虎哈哈大笑:“生死有命,早由天定。明日如何,岂在于人力所为。” 他伸手指着在天幕上越来越绚烂地显露出来的星星,朗声说道:“每个人的命运,每个国家的命运,每个种族的命运,不是已经都定下来了吗?我们在这里担心,又有什么用呢?” 慕容轻尘看着满天繁星,看着这个年轻将军星空一样灿烂的笑容,突然里不知何言以对。 “还有意义吗?”金飞虎捏着小小的青瓷酒杯,问他,“还有意义吗?” 慕容轻尘见他笑容依旧,眼角里却望着远处那位操琴女子,借着醺醺酒意,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虑自他眼中映将出来。 “慕容先生,你说如何?”他问道。 慕容轻尘皱着眉头,低头想了半天,然后缓缓地说:“我没想过这么多。多年以来,我走在荒山野地泥沼冰原上,那些地方从来没有人踏足过其上;我也行走在通衢大道羊肠小径上,那些路是由无数的行者踩踏出来的;每发现一处神奇瑰丽的美景,不管它是不是已经被人看过,不管是不是它注定要被我看到,我都心里喜乐——让我真正倍感满足的,不是把这些东西用墨笔描画在书纸上,落入到它们注定要被人们所观看的书卷里,而是在寻找它们的过程中啊……” “善。”金飞虎道。他的目光摇曳,仿佛透过慕容轻尘,落到了一个更远的地方。他终于挥了挥手,那些乐伎低头致礼,收拾起乐器向后退开。只留下他们三人坐在山顶上,慕容轻尘偷眼看那女子,见她也不管他们这边说些什么,只自顾自低头拨弄琴弦,间或抬头向上望去,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冰凉的雾气在月光下顺着衣袂蒸腾,只让她显露出一个模模糊糊的侧影。 金飞虎再转过头来的时候,已是目光炯炯。他问道:“先生熟悉军情,可有良策以教我?” 慕容轻尘思虑半晌,道:“不待敌众军合围,现在即行突出为上。” 金飞虎一笑道:“慕容先生可知,你想到的,他们当中也未必有人不会想到,我担心的,是现在他们已经完成了合围。” “哦?” “我想,他们也应该已经抓住了机会,星夜前来,已然对我军实施了合围。以小路行武的智谋,不会想不到的。” “将军如何能够确定?” 金飞虎轻扣酒杯道:“小路行武此人,虽是商贾出身,但为人机智无比,此人能上阵斩将,为人果决,又善于计谋,为丰田信雄手下第一爱将,我曾派了勇士去行刺他,可惜功败垂成。” 他再次询问道:“先生认为当前之势,该当如何?” 慕容轻尘叹道:“既然此刻时不我待,势已不及——我看将军令众人轻装而行,从山路间道而走,或可逃出。与其坐以待毙,何不一试?” 金飞虎侧头看着月亮,微笑着点点头,突然举起酒杯,一口饮尽:“多谢先生了。我得王命,守土抗敌,保境安民,有进无退,怎可轻言退兵。” 慕容轻尘平静的说道:“拘泥成命,自寻死路,非为英雄所为。” “慕容先生果然快人快语,”金飞虎哈哈大笑,大声叫道,“快快快,再拿酒来,我要和先生畅饮。” 奴儿端酒上来的时候,金飞虎突然低下头来,在慕容轻尘耳边低语道:“我可退,我国却已无路可退了。” 慕容轻尘心中一凛,不禁悚然起敬。 金飞虎换上大盅,喝酒如同饮水。喝到酣处,他突然卸下轻甲外衣,露出上身如同铁铸一样的肌肉,慕容轻尘又是吃了一惊。只见金飞虎摇摇晃晃地起身道:“愿为先生鼓乐。” 慕容轻尘尚未来得及劝阻,金飞虎已经冲着独坐另一边的女子问道:“叶先生可愿为我和上一曲?” “不敢。”那女子调了调琴,“愿为将军乐。” 金飞虎大声喊道:“鼓来!” 慕容轻尘只听到一阵如牛般喘气声和脚步纷杂声,四名大汉将那面鼓抬了上来。 慕容轻尘看着抬上来的鼓,眼中满是震惊之色。 竟然从未见过如此大鼓。只见那鼓有双人环抱那么大,竖在一专制橡木骨架上,鼓面又厚又重,俨然是用海蛟皮绷的,一溜铜钉大如拳面,鼓身上装饰着螭虎纹饰,极是雄奇庄丽。 慕容轻尘暗暗心惊,心想如此大鼓,也不知是怎么随军运送的。不过一想那金飞虎连歌伎美酒,都能带上山来,携这么一面鼓,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鼓槌是两根大杖,粗如牛腿,金飞虎一手横持,另一手便要往鼓上敲去。 慕容轻尘连忙拦道:“此鼓如此威猛,击打开来,定然声震四野。此刻万籁俱寂,远远里传开来去,岂非让敌军抓个正着?” 金飞虎哈哈大笑说:“正要与彼等决一死战!”慕容轻尘见他酒后仿佛狂态大发,犹如已然变了一人,只得叹了口气,垂手不再阻拦。 云彩的阴影在雪地上飞速掠过,四下里却良久都无动静。 慕容轻尘抬头看时,却见金飞虎手持大槌,侧耳不动,仿佛在聆听松涛在风中舞动、月亮在云中穿梭的声音。那操琴女子也住手不动,只是闭目静坐,光洁的脸庞上浮现出一迹若有若无的笑容。在那一瞬间的寂静里,慕容轻尘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听到了每一个人的心跳声。他感受到他们一起轻轻地吹开了嘴边的雾气。月光下的雾气仿佛自无形变为了有形,笼罩在天地万物上一收一放,山泽草木,仿佛随着他们的呼吸轻摇舞动。他仿佛听到了空地周围的林子里,传来轻轻的,更多的呼吸声。 呼吸声三起三落,在最和谐的一刻,突然金飞虎脸颊上的肌肉一动,挥手便往鼓上敲去! 巨鼓上轰鸣出的第一声鼓声,敲开了白云山延绵千年的万里雾气。慕容轻尘只觉胸中一轻,被阻在这个小小营寨中压抑了这么多日的苦闷之气,一口全吐了出来。 这一声鼓气度尊严,虽然鼓面只是被轻轻撼动,那声响厚如雪崩,缓缓顺着山谷散开,令人不可正听。余音未了,金飞虎又是一槌敲了上去,登时满谷清音,回呼响应。他光着膀子,缓缓地一下一下地抡起了鼓槌锤。那是试探性的克制的鼓声,一扣一停,一扣一停,三叠三起,宛如大军行兵列阵,组成密集的人墙缓缓进军,行五而一停,行十而一止。 蓦地里,那女子的琴声加了进来。她的琴声起始一声便高亢入云,轮指声如拨云见月,逐渐转向激越,仿佛数千快马自厚重的鼓声两翼飞出,向前激突,它们如利箭一样疾弛,上万具马蹄上下翻飞,敲打在尘烟四处的黄土上,敲打在琴弦上,登时压住了隆隆的鼓声。 雪地里万朵流云的影子飞速而过,只剩下一只大鸟的孤影,在高处盘旋往复。金飞虎的鼓声渐渐低落,却固执地一拍一拍击打下去。他的目光已经彻底远离了那个风姿卓绝的女子。只是一下一下地,以优美同时又是极其痛苦的方式,击打着那面巨鼓。鼓声的节奏向前涌动,越来越快,隐隐然若百万大军,横陈于野。一将勒马而前,百万大军便在他身后,如铜墙铁壁一样缓缓而前,气势压人。巨鼓发出的声音虽轻,却压榨收束得那女子的琴声越来越窄小,虽然竭力左冲右突,却渐渐渺茫不可闻。 慕容轻尘听得手心里全是汗,他抬眼看见那女子突然吐出口血,落在琴上,她盘膝而坐,面色惨白,越来越委靡,却仍然鼓琴不止,丝毫不敢松懈。慕容轻尘忽然发觉山下空地的边缘林间,模模糊糊地有着成千上万个影子,那些影子在那里仿佛已经很久了,他们凝固似的一动不动,仿佛铁铸一般。 慕容轻尘心中隐约一动,却不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此刻他的耳,他的心,他的发,他的五官六窍,他的三万六千毛孔,已经被鼓声紧紧地扣住了,无法转念他顾。 只听得又是数声鼓响,琴声嘎然而止。 突然间,圆丘顶上杀气弥漫。金飞虎大喝一声,全身上下,肌肉绷紧,巨槌挥动,鼓声有如勒兵缓缓前进的百万大军,终于似万千铁骑般破堤而出。 海蛟的皮连寻常刀剑都划不破,此刻却仿佛要被金飞虎的鼓槌震破。鼓面疯狂抖动着,上面的螭虎好象活了一样,在鼓架上翻滚扭动挣扎跳跃,仿佛要一跃而起,仿佛要破壳冲出,把蕴藏在这具战鼓间数百年的杀戮恩仇,全都一泄而出。 好似巨木伐倒,山峰崩裂,天地塌陷,热血冲上了头颅,那浩浩荡荡的风肆无忌惮地刮了起来。金飞虎一个人竟然敲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来。慕容轻尘喀嘣一声捏碎了手里的酒杯,酒杯的碎片把他的虎口扎得鲜血长流,他却浑然不觉。 金飞虎在狂风暴雨般的鼓声里大喝了一声。 在那一声里,慕容轻尘分明听到了衣服迸裂的声音。 那鼓声惊天动地,虽然只是一鼓,却如万鼓雷动,山谷呼应,如同怒涛万里,狂奔而出;在那一声里,慕容轻尘只觉得自己周身都炸裂了开来,气流一丝丝地从身边冲过,直冲上万里云霄;在那一声里,他突然惊觉,夜空中纷纷扬扬,似乎有物飞起,空中满是兵器碰撞,铿然有声。 四野里似乎有马嘶人喊,慕容轻尘却怎么样也转不过头去。他仿佛被梦魇中了,要听金飞虎把这鼓全部敲完,才能休息。他感觉到而不是看见那女子已经晕倒在雪地里,口边挂着一丝红线。他想过去扶她一把,却丝毫动弹不得。 第181章 兵发柳京 金飞虎吼了一声,曲调一折,鼓声已转畅然。他轻敲鼓面,鼓点轻快,似乎将军收兵而回,凯歌声里透着悲凉。 慕容轻尘有如自梦中惊醒,满身大汗,衣裳尽湿。 突然,慕容轻尘感觉到脚下的雪地在轻微的颤抖,同时他听见隐隐的轰鸣声音从雪坡的某个地方越来越响地传来。他很快就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事。 “雪崩!” 慕容轻尘的话音没落,一坐小山似的巨型雪块发出雷鸣般的响声,朝他们站立的山峰飞速扑来。 慕容轻尘本能的想要躲闪,但雪块临到近前时却撞中了一块山岩,登时发出巨大的声响,瞬间消逝无踪。 这响声犹如山崩地裂,远达几十里地;随后,只见雪山上乱石崩云,雪花舞飞。那一堆堆崩起的雪柱,犹如海上龙卷风卷起的水柱,在雪山上开放着朵朵冲天银花。 慕容轻尘登时明白,金飞虎为什么选择今夜和包围他们的敌军决战了。 远处山峰上面的积雪轰然坠落,雪块汇成的洪流像是开闸的洪水朝着慕容轻尘等人所在的方向倾泻而下,一坐小山似的巨形雪块发出雷鸣般的响声,朝他们站立的地方飞速扑来。 平时看起来毫无伤害的温柔白雪,此刻竟变成了夺命的死神。 雪流在慕容轻尘和金飞虎所在的山尖掠过,坠下山崖,不时有巨大的雪块撞击着山壁,撞碎的积雪不时的飞溅上来,落在了他的身上,雪粒打在他的脸上,火辣辣的刺痛。 巨大的雪块再次冲击而来,在山体上撞得粉碎,大片的飞雪从慕容轻尘的头顶掠过,在远处的弹琴女子身边落下,险些将她埋在雪里。 “叶镜!小心!”金飞虎看到她身处险境,一边吼着,一边大步向她跑去。 一块崩碎的雪块飞来,向狂奔的金飞虎兜头砸下,金飞虎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了雪中。 慕容轻尘疾步向叶镜奔去,猛地抱起了她,刚冲出几步,又一块巨雪落下,就在二人刚才所在的地方,发出轰然巨响。 慕容轻尘揽过叶镜的腰肢,迅速躲到了一块岩石的后面,避过了这无比可怕的一波雪崩,但是后面随之而来的是更凶猛的雪浪,像是大海上的海啸一般,发出的轰鸣声让人心悸不已。 他现在毫不怀疑,就算是身手再灵活敏捷,在这种险境之中,一不留神也就只有葬身于此的下场。 被慕容轻尘抱在怀里的叶镜面色惨白,她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壮观的雪崩场景,被吓得不轻,在慕容轻尘的怀里瑟瑟发抖,再也没有了刚才的淡定和从容。虽然她知道今夜金飞虎要做什么,对雪崩的发生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但雪崩的浪潮还是将她吓到了。 若不是慕容轻尘及时出手,刚才一个愣神的功夫,她估计就会直接被雪流冲下山崖,葬身于积雪之中了。 “玉龙出,是何劫?踞深山,守云穴。终岁惯入云中住,能有几日露鳞鬣?我今跋涉数千里,方闻玉龙隔云咽。岚浮野林深,石凉碧苔滑。潭澄明兮辨游鱼,水潺湲兮飘素沫。谷贮风兮空响,道绕壁兮百折。吼瀑逝如剑,飞削中峰裂。来路失渺茫,举步长惊怛。回首已在万仞高,不须蹑凫朝帝阙。瑟瑟肌骨寒,飒飒天风冽。刹那奇峰露峥嵘,堆琼积玉几千叠。瑶台咫尺故相招,恍见霓光空明灭。浩浩倚青冥,云心鹤眼旋抛撇。结庐思同帝子邻,席地可与谈风月。莽莽乾坤掷壶天,此夕但有星斗堪采撷。” 看着满天的雪花,慕容轻尘竟然放声狂歌起来。 看到慕容轻尘那狂放不羁的笑容和潇洒无比的身姿,一往无前的气势以及身体之中传来的温热气息,叶镜突然俏脸绯红,心中莫名泛起了一丝涟漪 两人就这样在雪崩激起的漫天雪花之中仰望着,不知过了多久,雪崩终于停止了,天地间又恢复了那种静谧之感。 而平静下来的雪山再度充满了神秘的气息。喧嚣过后便是死一般的沉寂。 慕容轻尘和叶镜站立在雪地上,看着远处那平静下来的雪山和雪崩之后的场景,不禁心有余悸。 大自然的力量实在是太强大了,人在大自然的力量面前。不过是一群弱小的蚂蚁。 山崖下的树林和雪地之中,落了满地的刀剑长枪,惊马空鞍。那些前来准备发动夜袭的东瀛军队,如今多已深埋雪下。 不远处的雪地上突然积雪翻飞,接着便探出了一个人影。 “金将军?”慕容轻尘试探着问道,觉得自己的声音仿佛从千里之外传来。 “世人都知以刀剑为兵,水火为兵,岂不知积雪亦可为兵。”金飞虎听到慕容轻尘的呼唤,转过身来,嘿嘿笑着,却已然支撑不住,啪地一声跪倒在地。 刚才即便有山崖阻挡,狂暴的雪崩还是将他盖住了。那种巨大的压力让他的五脏六腑都疼痛欲裂,他险些昏迷了过去。 “天地造化,凡人岂能尽晓……” 慕容轻尘叹道:“圣人以天地为师,今日方才知其妙。” 金飞虎又挣扎了一下,还是站不起来,于是干脆在雪地里坐下:“我自认算得精准,但还是百密一疏,没想到这雪流会如此之大,这样一来,虽能尽没敌军,但我军只怕也要小有折损。” 慕容轻尘点了点头:“将军算准了这处山崖不会被积雪淹没?” 金飞虎嘴角微微一弯:“半月之前,我已有此打算。我率军而入,正是为此而来。然造化之秘,终究难测啊——此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慕容轻尘看了看四下里,那些将士们都已经筋疲力尽地躺倒在地,只是肩膀微微抽动。他长叹了一声,道,“此法极险也,将军就不怕敌军中有人识破?” “兵行险道,不可不搏。”金飞虎哈哈一笑,道,“东瀛岛民素来精明强悍,又善于师法他人,但是这一招,可一而不可再,他们算是没法学到了。” 金飞虎喘息了一会儿,猛地跃起身来,此时雪地中的将士们也纷纷站了起来,向这边汇聚而来。 月光照在白雪上,耀眼生花。 雪地中的巨鼓,仍然屹立未倒,令人望而生畏。 多少年后,慕容轻尘回忆起这一幕,仍然感慨不已。 “我从这一战当中,学到了太多的东西。”他这样说道。 ※※※※※※※※※※※※※※※※※※※※※ 灰色的天空,恼人的细雨,湿滑的沙石路面上寸草不生,乌鸦和秃鹫都在雨中敛了翅膀,藏身于岩石的缝隙中,神情严肃地注视着峡谷中默默行进的马队。高大的中原战马时不时在雨雾中打着响鼻,骑士长袍下贴身的皮甲永远都湿腻腻地贴在身上。 李昱一边不耐烦地拉扯着皮甲的束带,一边打量两侧嶙峋峭拔的石壁。一过归义关,他就感到浑身难受。这并不只是因为天气,或是地势;虽然高俪秋天的雨水并不多见,但百里飞云峡的险要却早有耳闻。再者说,他毕竟也算是身经剧战的军人。真正最让他不自在的,是过归义关时候,守将居然给他们送行。当时他压在队伍的末尾,最后一个过了锈迹斑斑的铁索桥,无意间回头望去,却见黝黑的关城上,四面玄色大旗的旗杆尖上都顶了雪白的缨子,仿佛刺破青天的四只白鸟,在沉沉暮色中耀着人的眼球,分外的突兀;而归义关的主将,大成朝的鹰扬将军笔直地站在最高的垛口前,顶盔贯甲,亲手擎着大旗,目送这三千人马消失在茫茫细雨之中。 这是大成朝军人给予出征将士最高的礼遇;而受到这种礼遇的将士,多半要一去不回。 正思量间,李昱便听到前面有人唤他。乌衣的传令兵伏在马背上,顺着岩壁一溜过来,“罗将军有令,四路兵马速向中军靠拢。”这三千骑兵,虽然分别来自四个不同的大营,但在七八天工夫里,就被罗扬林收拾得井然有序,行军扎营时候,表面上不按军制,但内里却捏成一个牢牢的拳头,蕴着不可小视的力量。一方面,这要归因于罗扬林治军有方;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三千骑兵都是八万禁军里的精锐,个个都久经沙场,根本不用军官多操心。 李昱一路压在队尾,等他赶到中军,其它三路兵马都已经聚在罗扬林的两侧。罗扬林身材并不高大,面色黝黑,声音沉厚,仿佛胸腔里有巨大的腔洞,每次张口都有嗡嗡的回响。 “到今天晚上,我们就能出到峡口,”罗扬林抬头扫视一遍身边四个副将,“地形马上就要开阔起来,招呼各自的弟兄们,把队伍收紧,约束马匹,别乱了阵脚。” 四个副将交换了一下眼色,年纪最长的一个问道,“既定队形?”这是禁军选锋营副将胡大成,本来就是罗扬林的手下。 罗扬林点点头,“对。” 四个黑点无声无息地向队伍两端散去,很快就消失不见,仿佛在浊流间湮没的鱼。 走在柳京城南门的巡城官,东瀛军第一军团的副将松本直一郎极其讨厌这种湿漉漉的天气,他简直烦透了。在最近的一段时间里,他的全部生活都在与他为敌。除了他之外,柳京城的所有达官贵人,已经统统离开了,参加丰田信雄大人派来的特使举行的欢庆胜利的大典。他们甚至可以看到天照大神的圣女的光芒之舞!据说在在整个典礼的高潮时候,圣女们三天三夜不停的光芒之舞最终会照亮整个北高俪的天空,让日月星辰都黯然失色。可是他,第一军团的第五号人物,松本家的正宗继承人,却一个人孤零零地守在空旷阴冷的塔楼中,看着窗外绵延不绝的淫雨,悲慨人生。 “大人,派去查探的人回来了,成军已然出动,前锋正奔柳京城而来。”一位武士进来报告道。 “噢?成军来了?有多少人?” “大约三千多人,都是骑兵。” 松本直一郎觉得很兴奋。第一军团的兵力即将得到极大的补充,并且拥有一千骑兵,而他正是这一千锐骑的直接统领。在进入柳京的几位大名中,他们松本家是唯一拥有骑兵的一个,虽然在大量使用铁炮的武士眼中,骑兵已经是陈旧的产物,它代表了旧时代的落后军种,走向无遮无拦的平原去送死。“那些腐朽的脑袋,就该烂死在夜沼腐臭的水草里。”松本直一郎不屑的想着。成军的前锋部队,三千名骑兵,这是松本直一郎自从军十年来第一次有机会见到中原人的骑兵。一想到这点,他的心中就有些不安的躁动,还有点隐隐的兴奋。 李昱骑在马上,不动声色的看着对面,他注意到对面有人影闪动,但根本没有阻拦他们的意思。此时李昱对这些东瀛人不禁有些小视,难道他们真是从小只知道爬树,一个个天真的发傻?轻视对手是军人大忌,他暗暗的告诫自己。 罗扬林也有些诧异。根据地图显示,他们的骑兵已经逼近了飞云峡的喇叭口,再往前走十里,两侧的山崖就到了尽头,在低矮平缓的丘陵带中,他的骑兵就可以恣意驰骋。可是眼前的敌人却没有一点提防戒备的意思。 骑兵队在飞云峡中一字排开,所有骑兵都勒着坐骑,静静的分列在马队的两侧。其实为了迷惑敌人,一出归义关罗扬林就吩咐过,让大家行进扎营的时候,不要太守着禁军的规矩,尽量显得散漫一点。所以许多人便故意披着头发敞着怀,驱着马匹踩出凌乱的步子,时不时大声吵闹喧哗,故意流露出一些野兵的作派。选锋营的胡大成看了大摇其头,说如果禁军教营的教头们看了精锐骑兵的这般面孔,多半是要吐血而亡的。 东瀛人发现了他们,一名东瀛骑兵骑着一匹雪色的骏马,轻飘飘地跑了过来,看到他,有些兵士一言不发,有些却故意摆出满不在乎的样子来,跨下的马匹也随着主人的架势,轻轻的晃动着脖子,脚下不时挪着细碎的步子。那个东瀛人似乎也是个傻大胆,毫不在意,一路饶有兴致的看过来,眼睛瞪得老大,十分好奇。破阵营的副将汪咏靠近李昱,小声念叨,“他那马可真俊,不比我们的马差。” 李昱笑了笑,“光是长得漂亮,多半打仗不好用吧。” 汪咏表示赞同,“你看他那小身板,能拉得开弓么?” 突骑营副将张伟的枣红马轻轻踱到他们身旁,“也不见得。听说东瀛人和高俪人一样,都是天生的弓箭手,咱们还是莫要轻敌。” 汪咏满不在乎的笑笑,“躲在林子里射箭或许真是他们的特长,可骑在马上冲锋陷阵,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是对手吧。” 张伟笑笑,“对啊。看他们的体格,恐怕没一个能挥得动斩马刀,端得起丈八矛。” 说话间,那人已经看完了他们的队伍,调头打马飞奔而去。 “要出城迎战吗?”一位部下向松本直一郎问道。 “他们的骑兵比我们的多,出城野战,我们肯定要吃亏。”松本直一郎摇了摇头,他转头看了看盘膝坐在地上闭目养神的老将日置义,问道,“先生以为,当如何迎敌?” 日置义是松本家的老家臣,精于兵法,忠心耿耿,这一次父亲松本正成派自己出征,特意安派这位老臣跟随,目的就是怕松本直一郎年轻气盛,思虑不周,有什么闪失。 “成军尚未到城下吧?”日置义说着,并没有睁开眼睛。 “没有,他们还没过飞云峡呢。”松本直一郎说道,“飞云峡的守军很少,恐怕挡不住他们,要不要派兵支援?” “飞云峡虽然险要,但若是成军猛攻,天又下着雨,铁炮不易施放,守军人数过少,未必能够坚守得住,”日置义仍然没有睁开眼睛,“不如撤回守军,放他们过峡,在柳京与之决战。” “放他们到城下?”听了日置义的回答,松本直一郎不由得吃了一惊。 “不。”日置义摇了摇头,“是城内。” “放成军进城?”松本直一郎大惊失色。 “对,我们在外城和中城同他们决战。”日置义睁开了眼,点了点头。 松本直一郎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日置义要如此的冒险,他正要再问,日置义却转头看了看窗外,说道:“他们最快也得两天才能到达柳京城下,那时天也许就会晴了。” 松本直一郎立刻明白过来日置义想要做什么,眼中闪过敬佩之色。 “那就如先生所言去做吧!”松本直一郎点头道,“让成国人知道我们东瀛武士的厉害!” 这段时间的征战使李昱养成了一个很好的习惯——无论何时何地,一躺到就能睡着,而任何异常的响动都会让他立即醒来,而且一旦醒来,便毫无倦意,提上枪剑就能出门厮杀。所以传令兵的脚步一走近他的帐子,他便醒转过来。 第182章 城门之战 午夜的时候,罗扬林紧急召集四路副将,肯定有什么迫在眉睫的大事。 罗扬林的帐子比李昱的略大,五个人聚集在里面也显得很是拥挤。四个帐角都拉得严严实实,生怕那点昏黄如豆的灯火会泄漏一丝一毫出去。罗扬林背对着灯火,面目隐在浓重的阴影里,看不清一点神色。他看大家到齐,便招呼一下突骑营副将张伟,“张兄弟,把你的消息通报一下。” 张伟坐在帐门附近,身上的皮甲绳结被雨水浸得发黑肿胀,显然这一宿未曾摘除。他轻声说道,“今天咱们出了飞云峡,昨天放出去的四路斥候已经全部返回。四路一共十六个人,损了七个,还剩九个。其中扫尾的一路全员返回,带回两件东西。”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两件物事,放在灯火较亮的地面上。大家凝神去看,一个是一支东瀛人样式的短箭,箭杆轻薄,箭镞上还沾着血迹;另一个是半条撕裂的绑腿,更是血迹斑斑。张伟接着说,“这两件东西说明,在我们身后至少有两伙队伍,一方是东瀛人的弓箭手,另一方似乎是自己人,却不为我们们所知。他们已经交上手,明显是东瀛人占了上风。” 胡大成神色严肃的说,“这说明两件事:一,东瀛人对我们并非毫无提防,甚至已经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动手;二,我们身后有人跟踪,不知来路。” 罗扬林点点头,“那天来我们见到的东瀛军哨探,绝对不是泛泛之辈。我们的伪装,怕是瞒不了他。还有,我们身后那队人也并不神秘,我待会儿再说,张兄弟,你继续说。” 张伟继续说道,“左路斥候损了一个,右路损了两个,他们报告的情况大体类似。东瀛人的游骑兵正在向我们身后运动,看样子似乎想扎住峡口,让我们无路可退。而且敌人非常警觉,两路斥候均被轻易发现,但交手之后,却无意赶尽杀绝,似乎不怕我们发现。前方的一路探子损失最重,只剩下一个,已经身负重伤,被我派出的后援找到。看样子,正面敌军兵力最强,戒备也最严。” 罗扬林点点头,“大家有什么看法?” 营帐里密不透风,昏暗的灯光却仍在微微跳跃。每个人脸上的暗影都在摇曳,显得阴晴不定。李昱想了想,还是问道,“我最想知道的,还是身后那伙人的来历。” 罗扬林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大家,沉声说道,“那好吧。事到如今,我也该告诉大家此行的真正目的。” 四个副将屏着气,静静的听着。 “我与众位兄弟一道,过飞云峡深入高俪国境内,名义上是为了侦察敌情,实际上是要收复柳京,替我们大成朝试试东瀛军的深浅。川江一役之后,高俪军主力尽没,东瀛人已经在王、开二京站稳了脚跟。下一步攻略的目标,就是我大成。可是我国北边战乱多年,南方承平日久,除了民间通商贸易,东瀛国与我们大成朝已经百年不曾来往,东瀛军的兵力虚实战力强弱,谁都没有把握。所以陛下亲令禁卫司马大将军,从禁军中挑选骑兵精锐,杀奔柳京探探东瀛人虚实。为了掩人耳目,不让东瀛人发觉我们是要夺取柳京,我们要扮做普通的边兵,大家可明白?” 四个副将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最后还是胡大成问道,“背后那伙人又是怎么回事?” 罗扬林沉吟一下答道,“上头也没跟我提到这伙人。但据我猜测,他们应该不隶属于禁军辖制,应该是陛下的亲卫,或是相府的内卫。他们的责任,恐怕是要时刻监视观察我军战果,随时向西京回报。” 汪咏愤愤的说,“难道我们自己不会回报么?禁军难道还要内卫来监视?” 罗扬林摇摇头,“不是不信任,但如果我们全军覆没,又怎样自己回报呢?” 李昱听得心里一寒。本来还要多问的,看来也没有必要了。 帐里寂静下来,罗扬林借着灯火看看大家晦暗不清的表情,又问道,“这个先不谈,禁卫司给我们的任务,不光是与东瀛军交一次手,打上一仗,而是要以这三千人的兵力收复柳京。现在看来,东瀛人的反应比我们预想的更快,如今已经没有突然袭击的可能。这仗怎么打,何时打,往哪个方向打,你们大家有什么看法?” 胡大成先说道,“照现在的形势,东瀛军游骑已经扎到我们身后,看来有吃掉我们的打算。如果为全身而退做打算,不如先回军飞云峡,抢占峡口,好有个退路。” 汪咏接道,“如果只守在峡口,的确足以自保,但并不对东瀛人造成严重威胁,东瀛军主力不见得会出动,我们只守住峡口,又如何能够夺取柳京城呢?” 胡大成不再言语,张伟又说道,“看目前形势,左右两翼未有敌军主力,最多只有游骑骚扰监视。敌人主力尚在前方柳京城一带。东瀛军反应虽快,三两天内完成集结准备已经不易,目前应该还不到主动出战,寻歼我军的时候。” 罗扬林看着他说,“你的意思是,我们应该抢先动手?” 张伟点点头,“事不宜迟,如果等敌人动手,恐怕就不妙。” “那如何动手,向哪个方向打?攻城还是野战?”罗扬林提出一串问题。 张伟一时间回答不上来,只得老老实实的回答,“属下还没多想。” 罗扬林又转向李昱,“毓秀,你怎么看?” 李昱心里盘算了几圈,谨慎的说,“先动手是没错的。我们是骑兵,攻城是下下策。再说我们也没有攻城的实力。如果野战的话,敌强我弱,最好能在敌人准备妥当之前诱其出战,这样还多了几分取胜的把握。” 罗扬林赞许的点头,“我也这么想。不过,在这样计划中,究竟什么样的诱饵才能诱使他们仓促应战呢?” 李昱看着罗扬林模糊晦暗的脸庞,依稀中有目光闪亮,“罗将军心里早有安排了吧?” 罗扬林微微一笑,“安排说不上,只是觉得,也许他们想不到我们会攻城呢。” 听到罗扬林的回答,不光李昱大吃一惊,另外三位副将也都是耸然动容。 象是知道他们的反应,罗扬林的嘴角浮现出一丝隐隐的笑意,“兵行险着,他们越是想不到,我们成功的机会便越大。” 灯盏里的灯油在渐渐的耗尽,四个副将静静的坐着,谁都没有言语。 罗扬林站起来,头几乎碰到帐篷的顶。 “收拾兵甲,拂晓前出发,全军向左。” 清晨,天色微亮,李昱已然到了柳京城的外城。 天还在下着濛濛细雨,将士们的衣甲全都湿着,雨水不住的从甲面流下,座下的“雪猊”似乎很讨厌这样的天气,不时的甩着头颅,将雨水撇开,但它并没有发出任何的叫声。 此时距城墙还有一箭之地,李昱勒住了马,扶着横在鞍桥上的金枪,仔细的观看着面前的高大城郭。 据李昱事先了解的情况,他现在到达的地点,是柳京的富源门。 柳京城共分为四城:内城、中城、外城和北城。外城以梅花岭为北部顶端,循富源、大平二江的走势把柳京城裹起来,形成两边环水,一侧枕山的态势。外城严格来说,只是城郭,没有城墙。真正的城墙要从中城开始。中城之内,还有一圈内城城墙。在北部,还有一道北城城郭,环绕梅花岭一周。 富源门位于中城西侧,因流经此地的大平江支流富源江而得名。富源门位于内城东北侧。这两个门,并不是同一圈城墙的通道,而是一内一外,一西一北。 “他们发现我们了。”张伟指着城墙上晃动的人影说道。 张伟话音刚落,城头便响起了阵阵呜呜的号角警报声。 罗扬林紧盯着城墙上涌动的人影,冷笑了一声。 他抬起了放在鞍桥上的长柄金翅砍刀,举了一举,身边的掌旗军官立刻挥动起了大旗。 三千骑兵发出震天的虎吼,将士们催动马匹,直向城门冲去。 禁军骑兵均是控马的好手,他们向前冲锋看似凶猛,但速度其实并不快,在冲至护城河边时,齐齐停下,这时罗扬林再次扬了扬手中的刀。 “箭。”他沉声命令道。 命令很快传遍全军,禁军骑士们纷纷张弓搭箭,瞄向了城头。 “射。” 随着罗扬林的一声号令,一片弦声之中,无数利箭直向城头射去。 城头顿时传来一片惨叫之声,李昱看到城头的守军多人在城墙上翻倒,摔下了城头。 这些禁军都是一等一的射手,和大成帝国军队中的普通弓箭兵在攻城时的盲射不同,他们都是有的放矢,而且箭无虚发,是以这第一阵箭雨攻击下,城头的东瀛军登时死伤不少。 “蹶张。”罗扬林再次下令。 数骑马奔出阵前,几名彪形大汉翻身下马,从一匹马的马背上取下了一人多高的大弩,一名大汉在同伴的帮助下,坐在地上,用双脚踩住了大弩的弩头钢环,双手则拉住了弩弦。 “开!”大汉躬身吸气,大吼一声,身子猛地挺直,将粗大的弓弦拉到了弩机卡爪之上。另一名大汉则将一支巨大的弩箭搭在了弩上。 看到弩箭有如斧头般的硕大箭头,李昱明白了它是用来做什么的了。 “射吊杆。”罗扬林指着已经拉起来的吊桥命令道。 “得令!”大汉朗声应喝,双臂用力,略略抬起了名为“蹶张”的大弩,另一名大汉上前背起了弩首,助他端弩,发箭的大汉则躬身弓步,凝神而视,缓缓调整着射向。 大汉瞄准了吊桥的柱头,猛地扣动了弩机。 李昱看到巨箭呼啸着射出,在空中划出长长的弧线,正中吊桥的木质柱头。 “砰!”随着一声巨响,柱头仿佛爆炸一般的碎裂开来,伴随着四散横飞的木片,吊桥的铁索登时脱开,滑了下来。 又一名“蹶张”射手发箭射击,正中另一侧的柱头,同样将吊桥的铁索射脱。 沉重的吊桥桥板落了下来,撞在护城河一侧的河沿上,发出轰然巨响,而就在吊桥落下的一刹那,张伟一马当先,带着部下骑兵猛地冲上了吊桥,几步便冲过了护城河,直奔城门而去。 此时城门已然紧闭,在箭雨的掩护下冲到城墙下的张伟下马,和部下们套上铁爪,直接便在城墙上攀爬了起来。 看到这些身手无比矫健的勇士有如壁虎一般的在城墙上攀爬,比之他原来所在的现代时空里的徒手攀岩运动员还要灵活快速,李昱心惊不已。 城头的东瀛守军对突然出现的成军没有任何心理准备,显得吃惊不小,一开始便被箭雨压制,接着吊桥又给放了下来,顿时大乱,这时他们看到成军骑兵竟然不用云梯便上了城墙硬攻,更是惊慌失措,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顶着箭雨向城墙上的成军骑兵发箭射击。 象是和攻城的队伍有着极高的默契,每当东瀛人的弓箭手探出身子时,便定会有一箭准准的射中他们,令李昱不由得对自己所在的这支精兵的弓箭手的准头佩服不已。 在这个距离上,以他的弓箭技术,是绝无可能射得这么准的。 尽管有数名部下中箭,摔下了城墙,但张伟却丝毫没有停下,仍然奋力的向上攀爬着。 看到张伟身边不时有利箭飞过,李昱禁不住替他捏了一把汗。 不一会儿,张伟便和几名部下跳上了城头,拔出长刀,狠狠砍杀起敌人来。 看到张伟等人的身影迅速淹没在了城头的人群之中,李昱的心又跟着悬了起来。 “该我们了。”罗扬林说着,高高扬起了手中的长柄金刀,跃马向前,直奔吊桥而去。 掌旗官大吼了一声,挥动大旗,跟在了他的身后,大队骑兵跟着冲过了吊桥,来到了城门前。 巨大的城门发出了“嘎吱”的巨响,缓缓向两边分开,李昱看到门前横七竖八的躺倒着好多东瀛武士的尸体,大门两侧,是张伟和他的部下们浑身是血的身影。 李昱不及细想,跟着大家一道冲过了城门,他纵马沿着通道冲上了城头,看到城头厮杀正烈,便毫不犹豫的加入到了战团之中。 一名东瀛武士嚎叫着冲了上来,双手高举一把雪亮的长刀,从台阶上腾空而起,直向李昱扑来。 几乎是本能的反应,李昱单手抬起了金枪,闪电般的一枪刺出。 金光一闪,那个腾起在空中的身影凝固了,李昱觉得手中金枪先是一沉,接着便是一轻,似乎是穿过了什么阻碍。 李昱感到金枪刺穿了敌人,但却并没有一穿而过,他一抖手,轻易的便将金枪从尸体上拔了下来,接着便是满天的血雨。 血雨中,金枪的枪缨发出阵阵悉悉索索的轻响。 李昱疾风暴雨般的冲入敌阵,又一名东瀛武士双手挥动长刀,直向他座下的战马马腿砍来,李昱金枪递出,“当”的一声,将对方的长刀弹开的一刹那,“雪猊”猛地撞中了东瀛武士。 东瀛武士的身子直飞了起来,撞在了城楼的柱子上,李昱听到了骨骼碎裂的声音,他没有再去理会,而是又一枪刺出,将又一名东瀛武士刺穿。 他纵马来回的在城头冲杀,此时的他,意识已经变成了空白,一人一马完全成了一台专一的杀戮机器。 越来越多的大成骑兵冲上了城头,四下扫荡着东瀛守军,东瀛守军在大成骑兵的狂暴打击之下,终于坚持不住,溃退了下去。 不多时,城楼上的杀声平息下来。 可能是用力过猛的关系,李昱用力的拔着金枪,竟然未能将金枪从面前的头戴遮面头盔,身穿金色板甲的东瀛武士的胸前拔出。 “你用力过猛,枪尖刺到柱子里了。”张伟的声音在李昱的身后响起。 李昱回过神来,抬头望去,这才看见东瀛武士身后的巨大木柱,不由得苦笑了一声。 他手上加力,上下晃了晃枪杆,低低的发出了一声喊,猛地将金枪拔了出来。 阵阵鲜血从尸体胸前涌出,溅到了“雪猊”身上,闻到了血腥味儿的“雪猊”竟然上前,就着尸体,喝起了血来。 “以前光知道毓秀的剑法厉害,想不到毓秀使起枪来,也如同剑一般出神入化。”张伟看着李昱手中闪闪发光的金枪枪刃,赞叹起来。 “张兄过誉了,李某愧不敢当。”李昱摇头道,“张兄率先登城,万军之中浴血冲杀,驱走敌兵,打开城门,李某是比不上的。” 刚才他虽然一直在用金枪作战,但他自己明白,自己的枪法,使得并不是很顺。 而刚才张伟亲冒矢箭徒手攀爬城墙,一番厮杀后打开城门,让后续骑兵能够冲进城内,这样的勇敢和一往无前,自己现在还做不到。 第183章 巷中遇伏 “毓秀所用金枪果是名品,一刺之下,不至于过了头,”张伟拿过李昱的金枪看了看,眼中闪过羡慕之色,“我那杆枪,动不动就将人扎个对穿,抽不出来,还得用脚踢。” 李昱听了张伟赞叹自己的“金蛟齿”的话,脸上不由得有些微微发烧。 其实他的金枪原来也有这样的毛病,因为过于锐利,经常将敌人刺穿,自东征以来,他经历过数次小规模战斗,不止一次出现过这样的情况,金枪刺穿了敌人之后,留在敌人尸体之上不能及时拔出,而在拔枪不及敌人攻过来的时候,他的第一个反应往往是弃枪拔剑。 但这一回不同了,在上次金枪的枪缨被忍者用火烧毁后,那位刁蛮的高俪国公主妍儿便将他的金枪要了去,重新用金丝银线编织成枪缨,并缀以金铃,新编的枪缨不但美观炫目,还可以防止作战时刺入敌人身体过深难以拔出,并且还能阻止敌人的血顺着枪杆流下来,导致枪杆变滑,难以握稳。从这枪缨来看,这位公主看似刁钻难缠,其实心思是非常细腻的。 阵阵号角声传来,李昱和张伟都是一惊,二人各自提兵器上马,立于城头。部下士卒也纷纷的聚拢了过来。 “东瀛人逃跑了。”张伟以铁枪遥指远方,说道。 李昱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不少东瀛武士正纷纷向内城撤退,不多时,便消失一空。 “他们难道说给咱们打破胆了,竟然连内城的城门都不守了?”张伟看着空空如也门扇大开的内城城门,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败退得这么快,只怕其中有诈。”李昱皱了皱眉头,说道。 “是啊,这富源门的守军竟然如此之少,我原本以为咱们骑兵攻城,定是惨烈无比,但却没想到咱们这些骑兵轻易的便破城而入。”张伟听出了李昱言语之中的担忧之意,认为他有些多虑了,便宽慰他道,“不过如今我军已然入城,他们如果想和我们打巷战的话,便是自取其辱了。” 张伟久经战阵,攻城破堡之类的战斗,他经历过不少,当攻击一方的步骑杀入城内之后,守军便无法再控制局面,胜负基本上便可以确定,甚至于都不用再担心对方有什么圈套。仗打到这个份上,什么圈套都已经没有意义了,以张伟的了解,东瀛军不管用什么样的战法,都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翻盘。 哪怕不能将柳京城全部收复,至少在现在的情况下,东瀛军想要将成军逐出城去,已然不可能了。 李昱抬起头,看了看仍在下着细雨的灰蒙蒙的天空,点了点头。 他知道,刚才张伟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张伟由陆路进入高俪,并没有象他是乘水师战船而来,同东瀛水军在海上交过手,不了解东瀛人火枪的厉害。而在最近发生的几次小规模战斗中,东瀛人很少使用火枪,因而自陆路进入高俪的大成军将士,对火枪缺乏直观的认识。 李昱明白,如果同东瀛军展开巷战,火枪将是最大的威胁。 但在今天这样的阴雨天气,东瀛人的火枪应该是难以打响的。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张迈笑了笑,“今天是雨天,他们的那些个喷火管子,是用不了的。你没看到,刚才他们一个都没有用。” 此时传令兵出现了,要求他们二人火速和中军会合,向内城发动进攻。李昱便和张伟一道下了城楼,直奔罗扬林中军大旗的位置而去。 “富源门失守了?”日置义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松本直一郎,“成军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是的,原本打算放他们进城,于中道进行截击,但没想到他们提前两天到达城下,立刻发动了进攻,富源门的守军未能及时撤走,退入内城,被他们冲杀了一阵,损失不小。”松本直一郎答道,“守门的是封部苍月,与成军激战而死,麾下武士战死七十余人,足轻死者约三百人,伤者计五百余人,其余部已然退入内城。” “成军战力果然强悍。”日置义点了点头,“看来,不和他们在城外决战,是对的。” “是的。”松本直一郎想起自己在城楼上看到的一幕,眼中禁不住闪过忐忑之色。 日置义敏锐的觉察到了松本直一郎的脸色变化,但他并没有象以前那样,对他说教一番。 其实此时的日置义,内心也相当惊恐。成军突如其来的打击,让他和许多东瀛军官兵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但久经沙场的他知道,这种心态很常见,人对每一件事情都会有一个心理预期值,并按照这个预期来作计划。一旦发现事情与心理预期不符,人们往往会出现一段时期的心理不适——用人们经常说的话来描述,就是“一时没反应过来。” 比如说告诉一个学生三天以后考试,然后在第二天突然通知他考试提前了,即便这个学生已经复习好了功课,他肯定还是会惊慌失措。 日置义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镇定自若的说道:“战法已然设定,成军也已经入城,就不要再犹豫了,准备战斗吧!” 日置义的淡定从容感染了松本直一郎,他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了下来,向日置义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 目送着松本直一郎的身影在门口消失,日置义转身坐在了小凳子上,拍了拍手,两名侍女进来,拉开了安放战甲的房间的门,取过战甲,开始给他装束起来。 “这高俪人的房子,建得还真是矮啊!” 张伟看到李昱几乎是伏在马上,躲避着道路两旁的低矮房檐,不由得大笑起来。 “高俪国的城池建造样式,也和我大成一般无二,只是这城内的房屋,实在是……”李昱苦笑了一声,仍然伏在马上,不敢抬头。 柳京的内城是按照大成城池的样式修建,四面城墙围成一个不规则的矩形,城内是棋盘布局。因为欠缺规划的缘故,柳京城里的房屋杂乱无章,街道十分狭窄,两侧多为一二层木屋,屋檐逼仄,宛若迷宫。因而成军骑兵只能排成纵队前进,分别从多个街道前进。 更加要命的是,在这样的街道中,马匹没有办法展开四蹄快速奔跑,骑兵根本没有办法奔驰,而且高俪人建的房屋屋檐实在太低,骑在马上的士兵非常容易被刮伤。 李昱骑的“雪猊”本来就比寻常的中原战马高出一头,他本人的个子也不矮,因而便成了屋檐瓦片的主要“照顾”对象,有好几次险些被割伤了脖子和脸。因而他干脆伏在了马上前进。 饶是如此,李昱也并没有放松警惕。 “东瀛人躲得还真是快,咱们走了这么久,竟然一个敌人的影子都没见到。”张伟仔细地观察着四周,有些好笑地说道。 “张兄,离德福馆还有多远?”李昱问道,声音里透着不安。 “再往前,过了两个街口便是。”张伟看了一下,肯定地说道,“已经不远了。” 张伟以前曾奉命陪同大成天使前来高俪多次,对于高俪旧京柳京城和现王京平阳城的情形都相当熟悉,此次禁卫司调他助罗扬林出兵,也是因为他曾经来过这边儿的关系。 李昱点了点头,不再发问,而是警惕的带队向前。 很快,如张伟所言,高俪国官府用于招待天朝上国使节的德福馆出现在了面前。 “要不要进去歇会儿?”张伟看了看李昱,笑着问道。 他已经注意到了李昱自从进入柳京内城之后,便一直显得很是紧张,而作为一名指挥官,他知道,李昱自己紧张是可以理解的,但如果表现得能让部下看出来,并且将自己的紧张情绪传染给部下的话,便不可取了。是以他便开了这么一句玩笑,想要缓和紧张的气氛。 在张伟看来,李昱多次击灭小股东瀛军,斩杀过可怕的东瀛忍者,又曾和威震高俪的白龙王这样的猛将亲手对决过,刚才在城头之战中表现又极是勇猛,算得上是大成军中少有的猛将,但现在他的表现,却有些和刚才的表现不太相称。 “算了。”李昱呵呵一笑,“赶紧过去吧,希望前面的道路能宽敞些。” “都够呛,不过再往前,过了这一片城区之后,便是夫子庙和祭天台,那里周边的房屋少,应该不会这么挤了,上了祭天台,架好了大弩,便什么也不用怕了。”张伟说道。 “噢。”李昱和张伟说着话,不自觉的抬起了头,刚好撞中了一栋屋子的屋檐,数块瓦片被头盔碰落,掉到了地面上,“啪”的一声,摔成了碎片。 “还好,没割到脸,呵呵。”张伟看到李昱有些狼狈的样子,笑了起来。 张伟笑声兀自未绝,只听“砰”的一声,远处的房屋之中冒出一股白烟,接着便是弹丸破空而至的呼啸声。 李昱心中一惊,甫一抬头,身边的一名骑兵大叫一声,肩头鲜血飞溅,摔下马来。 “有埋伏!”张伟大叫着,猛地摘下了腰间的角弓。 “箭!”他大声下令,反手从马上的箭匣中拈出一支箭来。 而就在这一瞬间,只听“砰砰砰砰砰”一连串的脆响,无数弹丸从四面八方飞来,直向狭窄街巷中的成军骑兵射去。 李昱本能的在马上伏低了头,他感觉到身边的队伍当中一阵骚乱,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好多骑兵被躲在房屋中射击的东瀛火枪手击中落马,他们当中不少人被击穿了头盔,当场身亡,而更多的人则是身体中弹,受伤坠马,发出阵阵凄惨的喊叫声。 “冲过去!放箭!”张伟大声的吼叫起来,猛地催马向前,张弓搭箭,向远处的房屋一箭射出。 李昱听到一声惨叫传来,他抬头望去,看到一名东瀛士兵丢掉了手中的铁炮,双手掩面,从二楼直直的摔了下来。 听到了张伟命令的禁军骑兵们开始发箭还击,但由于东瀛射手们全都藏身在屋内,目标不易捕捉,加之禁军骑兵们还没有从慌乱中反应过来,这些零星的反击并没有起到太大的效果。 要知道在如此狭窄的街道中,突然遭遇敌人居高临下的重火力打击,再精锐的部队也要陷入混乱。成军先锋一下子被枪林弹雨淹没,柳京街头霎时间血流成河。那些不幸被击中落马的士兵甚至没办法转身逃跑,因为士兵和马匹在大街上挤成一团,把狭窄的街道堵得死死,进不能进,退不能退。 如果只是单纯的弓箭袭击,成军骑兵部队尚可以凭借马匹为依托,强行突破。但铁炮的穿透力远在弓箭之上,在这种狭窄街道里,无论是坐骑还是甲胄都无法阻挡。 李昱取过角弓,张弓搭箭,向火枪射来的方向发了一箭,他的箭法不高,和张伟不能相比,这一箭只是凭着本能射出,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利箭直射入屋内,恰好刺穿了一名东瀛铁炮手的脖颈! 这名东瀛铁炮手的身子从木屋二楼滚落,他的手本能的想要抓着什么,却不曾想扯到了一名同伴的肩甲带,将同伴也拉着从二楼摔了下来。 那名被扯下来摔倒的东瀛士兵猛地站了起来,举起手中的火枪便向成军开火,李昱注意到现在雨并未停,但东瀛士兵立于雨中,这一枪仍然打响了,将一名打马上前想要斩掉他首级的成军骑兵一枪射落马下。 中弹落马的成军骑兵狂吼着站了起来,猛地拔刀扑了上去,那名东瀛铁炮手反应也不慢,丢下了火枪的同时,抽出了长刀,双方几乎是同时出刀,李昱看到对方的长刀先行劈中了已经中弹受伤的成军骑兵,而成军骑兵在中刀的一瞬间,手中马刀也刺进了东瀛铁炮手的胸膛。 血光飞溅,两人的身影同时倒下。 躲在房屋中的东瀛铁炮手们再次开始了齐射,伴随着爆豆一般的枪声,又有一排成军骑兵中弹落马。 李昱注意到东瀛军的铁炮丝毫没有受到阴雨天气的影响,心中不由得一阵慌乱。 从现在的战斗情形看,不得不说东瀛军士兵的战斗素养是相当高的。他们肯定是事先做了详细的规划,在得了指挥官的命令之后,便按部就班,进入预设阵地。东瀛军铁炮手主要隐藏在德福馆附近的街道两侧,藏身木屋楼台等制高点。他们这样做有三个好处,一来可以有效隐蔽自己行踪;二来能够居高临下进行射击;三来可以有屋顶遮蔽,雨下得再大也不影响火枪的发射。 而且从刚才敌人的火枪在雨中仍可以发射的情况来看,东瀛人显然考虑过雨天射击的情况,专门对火枪进行了改进! 而此时成军拥挤在狭窄的街道中,进退不得,简直就是活靶子! 东瀛军开始了第三轮的齐射,无数弹丸飞射而至,李昱注意到一名成军骑兵举起了盾牌,想要抵挡火枪的射击,但东瀛火枪射出的弹丸,却直接射透了盾牌,并且击穿了他的胸甲! “他奶奶的!”张伟大骂着,又一箭射倒了一名东瀛射手。 看到身边的将士们纷纷中弹落马,李昱心中焦灼不已。 他已经判断出,埋伏在这里的东瀛军仍然按照“三段击”的打法,保持着对成军的强大火力的连续打击,他现在虽然侥幸还没有中弹,但是如果一直这样下去的话,难保不成为东瀛军的枪下之鬼! 此时成军骑兵虽然死伤惨重,但他们仍然表现出了极高的战斗素质和作战意志,在主将的大声喝令下,他们纷纷开始用弓箭进行反击,在成军箭雨的攒射下,很多东瀛铁炮手中箭,惨叫着从房屋二楼滚落。 大概是为了维持“三段击”的火力连续性,埋伏在这里的东瀛军人数很多,而且为了居高临下的射击,全都挤在了二楼,因而当成军的反击箭雨密集起来的时候,东瀛士兵很容易便被射中。 张伟也发现了这一点,竟然取了三支羽箭同时射出,他的箭法甚是了得,李昱看到三名东瀛铁炮手一齐中箭,直挺挺地从二楼摔了下来。 看到这些摔下来的东瀛士兵,李昱的目光触到那些木屋纤细的木柱之上,脑中突然火花一闪! “来人!跟我上!”李昱将角弓插回,猛地拔出了腰间的“巨澜”重剑,蹲到了马背上,从马背上腾身一跃,直从地上的死伤人马身上跳开,冲向了东瀛军藏身的木屋。 “毓秀!你……”张伟看到李昱竟然下马冲锋,不由得大吃一惊,他不明白李昱因何要这么做,但李昱马上便给了他答案。 李昱几步冲到一座木屋前,双手挥动重剑,猛地向支撑木屋二楼的木柱横斩过去。 “喀嚓”一声脆响,木柱断裂,李昱闪身跃开,一剑又斩断了另外一根木柱。 两根木柱一断,只见那座木屋的二楼立时向前倾斜起来,晃了几晃,接着便“哗啦”一声坍塌了。 第184章 血战 原本在二楼的东瀛铁炮手们纷纷摔了下来,没等他们站起身来,李昱的剑已至。 李昱狂吼一声,双手抡起重剑,一记横斩,但见寒光一闪,三颗头颅带着血线飞了起来。紧接着三具无头尸体的颈间血如泉涌,而尸体兀自站立不倒。 看到李昱竟然一剑斩掉了三名东瀛射手的头颅,周围的东瀛士兵们和对面的成军士兵一时间全都呆立在那里,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吃惊不已。 一剑斩三首的奇观,他们以前只是在传说当中听到过,从未亲眼见过。 而今天,他们终于看到了。 直到李昱再次大吼,挥剑又将一名东瀛士兵斩倒,成军骑兵们才回过神来,各自发出震天的吼叫,直向东瀛军扑了过来。 几名亲兵冲到李昱的身边,长刀并举,将试图起身攻击他的东瀛士兵全都砍倒。另有一些成军骑兵则效仿李昱刚才的动作,从马背上腾身跃向房屋,用刀猛砍房屋的支柱。 “砍房柱!”张伟回过神来,一边大声的下令,一边单骑纵马向前,直向街口的一处房屋冲去。 那是一栋很大的房屋,支撑屋子的木柱也格外的粗大,李昱回头看见张伟直奔这间木屋而来,他稍一抬头,猛地看见了木屋的二楼,一个头戴鬼面牛角头盔的黑甲武士正用手中的小扇向纵马疾驰的张伟一指。 屋内的东瀛射手们不约而同的将手中的铁炮对向了张伟,李昱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就在东瀛射手们刚要扣动扳机之际,李昱看到三名张伟的亲兵一边纵马前冲,一边各自将手中的刀枪向东瀛军甩了出去。 一杆长枪破空而至,当先便将一名东瀛铁炮手扎了个对穿,接着两柄长刀旋转着飞来,落入人丛之中,刺进了两名东瀛铁炮手的胸膛。 “砰!砰!砰!”虽然被刀枪击中,三名东瀛铁炮手还是扣响了扳机,只是这三枪全都射到了空中。由于都挤在一起,他们三人的倒下又干扰了其他人的射击,是以这一排枪虽然打了出去,但射得极是凌乱,毫无准头,多数子弹都射空了。 李昱紧盯着张伟的身影,他看到这一阵枪响之后,马上的张伟只是略微晃了一晃,仍然纵马疾驰,悬着的心略略放了下来。 张伟直冲至木屋前,猛地从马上取下了一柄瓜棱短铁锤,奔向门前的木柱砸去。 他用的这柄铁锤虽然不大,全长不过二尺,锤头仅有拳头大小(完全不是评书里的那些个比人脑袋还大的家伙),但一击之下力道却极是威猛,木柱立时断裂开来。张伟见一击得手,挥锤猛击另一根木柱,亦是一锤而断。 二根立柱全断,木屋的二楼立时塌了下来,张伟闪身跃开,回头冷冷的看着一众狼狈摔下的东瀛军官兵。 那名原本手拿小扇进行指挥的东瀛武士此时已丢了手中的扇子,手中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刀,他闪身从废墟当中跃起,大喝一声,对着张伟便是一刀砍下。 这名东瀛武士身材高大,所用的长刀也较一般的东瀛武士刀要长许多,劈砍之势极是凌厉霸道,张伟全身暴露于刀光之下,已然无可闪避。 张伟猛地举起短锤,迎着刀光冲了上去。 “叮!”一声脆响,李昱看到东瀛武士手中的刀断成了两截,而就在东瀛武士一愣的时候,张伟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一锤迎面打来。 东瀛武士猛地转头仰身,避开了张伟的猛击,但却被张伟一锤正中前胸,他的身子登时向后飞起,重重的撞在了木板墙上。 李昱看到那名东瀛武士的鬼面口中直喷出血来,他努力的想要站起来,身子却只是晃了晃,便仆到在地,身子不住的抽搐着。 张伟没有理会他,而是和亲兵们一道,同那些摔下来的东瀛铁炮手厮杀起来。张伟的铁锤虽短,但他用起来却比似乎比刀剑要趁手得多,东瀛武士凡与之交手者,多是一锤毙命,而东瀛武士刀与之相击者,也多是应声而断。 接连多处房屋的倒塌使埋伏在其中的东瀛铁炮手陷入到了混乱之中,而成军骑兵在遭到的意外打击之后,已经从最初的慌乱状态当中恢复起来,此时见到主帅如此勇猛,士气大振,全都吼叫着杀了上来,还有一些骑兵受了李昱和张伟击断房屋立柱的启发,纷纷跳下马来,专挑屋柱下手,搞起了专业拆迁,很快,狭窄的街道两旁便给拆毁了一大片,不但把好多的东瀛军官兵埋了进去,还给后续的成军骑兵部队开辟了前进的道路。 双方进入了真正的短兵相接状态, 由于是贴身近战,东瀛军的铁炮不及装填弹药,失去了作用,他们纷纷拔出长刀,和成军展开了肉搏,而由于房屋的倒塌使得街道变得宽敞起来,后续的成军骑兵毫不客气的展开了冲锋,在铁骑的斩杀践踏之下,东瀛军很快便呈不支之相。 这时的李昱已然重新回到了“雪猊”的背上,他没有和部下一道继续冲杀,而是仔细的观察起战场的情况来。 作为一个从现代来到这个时代的穿越者,他清楚的知道,身为指挥官,有比亲自带队冲锋陷阵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雨下得越来越大,地面上满是战死者的尸体和血水,四周回荡着喊杀声、嘶吼和伤者的哀号,李昱注意到东瀛军的铁炮此时已经完全的沉寂了下来,他们抵挡不住成军的冲杀,正在后退,而已经完全占了上风的成军骑兵毫不留情地追杀着东瀛人的残兵。 远处的房屋似乎出现了一些白色的身影,在水汽当中朦胧而动,李昱心中不安,正待进一步仔细观察,却冷不防听到一阵低低的呼啸声。 “小心!冷箭!”李昱面色一变,大声呼喊起来。 李昱话音刚落,满天的白色羽箭便落了下来,接着便是响成一片的惨呼声。 “日你娘的高俪二鬼子!”李昱听到了张伟的怒骂声,他立时明白过来,这些箭是谁射过来的了。 高俪军战力极弱自不消说,但有一个优点,就是高俪人的弓箭特别出名。在东瀛军入侵初期的战斗中,高俪弓箭手是唯一能和东瀛军抗衡的兵种。 而现在向成军发起攻击的这些人,便应该是协助东瀛军作战的高俪弓箭手! 想到竟然在这个时代也遇见了“皇协军”,李昱一时间气闷不已。 成军骑兵们纷纷举起了盾牌,李昱也摘下了配在“雪猊”鞍旁的圆盾,遮挡射来的羽箭。而一些成军骑兵则借着战友的掩护,用弓箭同敌人展开了对射。 这些“皇协军”高俪弓箭手们的身手很是灵活,他们在屋顶上奔走如飞,一边奔跑一边射箭,射出的箭雨极是密集,只是他们在射箭的时候,遵循的显然是“无差别攻击”的原则,所有的箭都是不分清红皂白的射来,和成军厮杀成一团的东瀛军和坠落于地面受伤的东瀛铁炮手们纷纷中箭,很多人没有死于成军的刀枪之下,却成了这些“皇协军”箭下的枉死鬼! 由于有了刚才和东瀛军铁炮手作战的经验,是以这一次虽然等于又遇到了敌军弓箭手的埋伏,但成军骑兵却没有象刚才那样的慌乱,而是一边以弓箭反击,一边展开了冲锋。 一队身高马大的成军骑兵极是勇悍,可能是不想让主将再象刚才那样的冒险,他们率先顶着箭雨向前冲去,这些人都是突骑营的禁军骑兵,他们手里的兵器不是刀剑,也不是长枪,而全都是钢鞭铁锏战锤一类的砸击型兵器。 一群人咆哮着直冲过街道,来到“皇协军”高俪弓箭手所在的房屋前,对着屋子的立柱便是一顿猛砸,所到之处房屋纷纷塌陷,站在屋顶上的高俪弓箭手一个个站立不稳,全都摔了下来,成军骑兵上前挥动兵器猛击,这些高俪弓箭手的近战本事显然比起东瀛军来要差得太多,基本不是被成军骑兵用鞭锏锤砸死,便是被战马践踏而死。 “皇协军”遭到了有力的反击,士气很快便崩溃了,他们的战斗力极差,但逃命的速度却远远的超出了成军将士的想象,在发现战斗不利之后,伴随着声声呼哨,这些高俪人纷纷转身逃跑,大多数人在房顶上一阵狂奔,少数摔落到了街道之上的人也是东钻西闪,不一会儿全都消失不见了。 战场的喊杀声渐渐的平息了下来。 “我们得火速前进,进占夫子庙和祭天台。”张伟喘了口粗气,晃了晃粘满了血污的战锤,对李昱说道。 李昱点了点头,他注意到张伟的腰间似有红色殷出,正要询问,张伟却摆了摆手,上马直向前而去,李昱叹息了一声,也纵马向前奔去。 水。 四周都是水,只有水。 白茫茫的水平展展地铺将出去,仿佛直到世界尽头。水手们极目而望,他们看不到一线陆地的影子,也看不到一丝云彩的影子,这个盛满天空的蓝色大洋呈现出一片死寂般的空旷淼茫。 风没有了。那些信风草蔑席织就的巨大的风帆像死去鸟儿的翅膀般垂落下来,一动不动。 船凝固在这片绝望之海中,仿佛一粒沙砾落人无始无终无前无后的时间里。 何俊宏站在黑色的甲板上,握着被太阳晒得滚烫的船舷扶手,他的脚掌被炽热的甲板灼出了一串水泡。他从来没有如此地觉出自己的无助,自己的软弱。 这是哪里?…… 秋玲!你在哪里? 恍惚中,海洋变成了沙漠。 沙子。 四周都是沙砾,无穷无尽地聚集,重叠,堆积着。有谁知道,沙丘不是静谧无声的。有人听过沙子的歌唱吗?此刻,这些包容天下万河沙数的沙子们正在太阳投下的火雨下齐声合唱,仿佛不停轰炸他们耳膜的天籁之声。 骨头在沙丘的阴影下闪动镜子般白色的光泽。空气仿佛青色的火焰般扭动,跳跃着死亡的舞蹈。在这浩瀚无垠炽热升腾的空气上方,旅人们可以看见一只黑色的兀鹰像剪纸一样一动不动地挂在天空中。 他们沿着刀锋一样锋利的沙丘之脊踯躅而前,瞪着黑白分明却死亡隐现的眸子。何俊宏骑在沙驼上,回过头来,关注着那些红色的沙子慢慢地流入沙驼巨大的蹄印中,于是这一行行垂死而蹒跚的痕迹便慢慢地消失在他们身后。 孤独吗?还是在船上的时候,他们多次长时间地见不到一条船,一个人影,但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平静的水下总是隐匿着无穷生机,而此处却是万物枯干,生命消无。 沙子依旧遵循着恒古不变的规律慢慢地流入蹄印,将它们一个一个地注满。嗒,嗒嗒,嗒嗒嗒。在这么短暂的一瞬间里,何俊宏明了了什么是时间,什么是永恒。 人。 四周都是人,他们挨挨擦擦地挤在一起,手里的长枪林木般刺向天空,看不到边缘。那些锈迹和血迹斑斑的刃锋像他们眼中的目光般闪烁。他们是围着狮子的鬣狗,希图捡块猛兽口下的残肉,却又不敢上前挑拨猛兽的暴怒。 天空仿佛漏了一个洞,泼瓢大雨如天河汹涌而下,扫荡得平原上一片泥泞。将死的人在泥水中扑腾。 何俊宏将“摧魂”深深地插入敌人的身体中,他的右手拄在那柄刀上,刀锷上因为沾满了血而又粘又滑。 乱哄哄的牌刀手们正在试图垒起一道破败的盾牌防线。何俊宏冷眼而视,除了那些冰冷的盾牌外,天河一样宽广的仇恨横亘在他们之间。数百具断首残肢的尸体堆积着,形成了阻挡他们继续前进的一小块空地,折断的长枪枝枝桠桠地树立在破碎的铠甲和躯体之间,仿佛大火过后的林地。 他看着那些凝固在空中依旧握着刀剑的残断胳膊,他看着那些红色的肠子依旧翻滚着扭动,冒着热气,他看着那些铁盾后面蜂巢中的蜂,密集地拥挤在一起颤动。浓烟在战场的上方翻滚。灵魂深处那翻腾不休的影子又开始扶摇而上,占据了他的所有肉体空间。大地在摇晃。雷击引起的几处火头依旧未熄。空气中飘荡着烤肉那熏香的滋味——这是什么地方?竟是如此地荒凉? 长枪手的后面一阵骚动。有人大声呼喝。大批的弓箭手正在往这调动。他听到了史前巨兽那雷一样沉重的脚步和山一样沉重的呼吸。 该结束了吧? 何俊宏用力地拔出”摧魂”,它的寒光刺痛了他的眼睛。 到了回去的时候了吧? 风中不知道为什么仿佛带着股咸味,仿佛他家乡陡崖上刮来的风。何俊宏不禁想起他少年时,第一次和秋玲去海边,踏上渔船时的情形。 秋玲…… 他轻声呼唤着她的名字,一刀劈开了一名东瀛武士的头颅。 头盔和鬼脸面具如同纸一般的裂开,露出了一张年轻的失神的脸。 那一刻,何俊宏竟然有些恍惚。 一名骑着黑马手持长槊的东瀛武士直扑过来,长长的槊尖刺入了一名成军偏将的前胸,将那名偏将高高的挑了起来,被挑起的人丢掉了手中的长枪,四肢不住的舞动着,好似提线木偶一般。 东瀛武士就这么挑着,看着,不一会儿,木偶不动了,他才一脚将尸体从槊尖踢下。 他带马冲进了成军的军阵之中,又一槊将一名成军将领挑下马来,周围的成军将领似乎被吓破了胆,纷纷打马避开他,任由自己的部下被他屠杀。 秋玲…… 何俊宏喊着秋玲的名字,高举着“摧魂”,直向持槊的东瀛武士扑去。 东瀛武士看到了这个赤裸着上身手里拿着一把乌沉沉的长柄大刀的成军步卒,冷笑了一声,并没有上前应战,东瀛武士马前的四名徒步的武士则高举长刀和刺枪,挡住了何俊宏。 何俊宏木然的看了他们一眼,上前,挥刀。 “摧魂”深深的砍入了东瀛武士青黑色的盔甲之中,闪着乌青的光芒,散发着慵懒的光,就像秋玲的眼睛。 “秋玲,我来找你了……以后我不会离开你,不会让别人欺负你,不会……”何俊宏紧紧咬着嘴唇,眼泪还是滴落下来。 起风了,空气中飘来了轻轻的低吟。 “秋玲,是你么?”何俊宏抬起头。 周围满是凄厉的刀光,枪影,在他周围跃动,旋转,飞扬。终于,它们在何俊宏面前停下。 多么熟悉的场景……何俊宏握紧了手中的“摧魂”,仿佛又回到了角斗场上。 他闭上眼睛。一秒,两秒,三秒……期待的事情还是没有发生…… 而那四名东瀛武士,此刻已经全都倒下,他们有的身首分离,有的被削掉了半边脸,有的被拦腰斩断,有的被从头到脚劈成了两半。 持槊的东瀛武士终于暴怒了,他猛地跃马,挺直了长槊,直向何俊宏扑来。 第185章 援兵 尽管一位武士进攻一名低贱的连盔甲都没有的步卒算得上是一种耻辱,但他还是这样做了。 何俊宏睁开了眼睛,看着纵马奔来的东瀛武士手中那根闪着刺目光芒的长长马槊。 对于这种只在两军交锋的战场上出现的武器,习惯了单打独斗的何俊宏并不陌生。 在这个时代,无论是大成国,还是东瀛国和渤海国,高俪国,槊都是贵族武士使用的兵器,是身份和武力的象征。 “丈八之矛谓之槊。”槊属于长兵器,因为杆的复合结构,战马高速冲锋的时候刺中对手,而且杆身的弹性和韧性非常强,属于复合材料工艺,力量会分散而不象西欧骑枪那样断折。大将一般持槊中段,两端各六尺,以护左右两侧和自己的战马,刺远处目标时滑把手持末端,可以有一丈二的长度,既可以用于高速冲锋,也可以用于低速格斗。 马槊的长度最长能够达到一丈八,所以也叫丈八长矛,槊的前端类似短剑,可以砍可以削,刃部下通常有留情结,在战马高速冲锋的时候不至于贯穿对手,刃部下多为连铁杆一体锻造,铁杆外再包韧木或者竹,使用虫胶,鱼鳔胶和猪皮胶胶合,再刷以大漆封闭,保持不至于脱水开裂,外部再缠麻绳,浸入桐油,干透后涂以生漆,再裹葛布,待干透再涂生漆,以保坚韧。槊通常重量在十五到二十斤左右,非猛将无法使用。 何俊宏记得,自己为数不多的几次在角斗场上被对手伤到,有一次对手使用的,便是马槊。 想到那个世家子弟也和自己一样,沦落到在角斗场上挣卖命钱,他禁不住苦笑了一声。 马上的东瀛武士显然看到了何俊宏的笑容,他认为何俊宏是在嘲笑自己,益发恼怒,但怒火并没有影响他的战技发挥,只见他纵马冲来的一刹那,长槊一抖,直直的奔何俊宏刺来。 东瀛武士的进攻招数没有任何的花哨之处,就是一记简单的直刺,但就是这一刺,已经先后有多名成军将领丧命于其下。 何俊宏只感到眼前寒光一闪,他根本看不清对方的出招,但凌厉的槊锋已然逼近,他似乎能够感觉到那冰冷的利刃刺入自己的身体那透骨的寒意。 何俊宏大喝一声,手中的“摧魂”猛地向前砍出。 他的“摧魂”虽然是长柄大刀,但长度比起东瀛武士的马槊要差得太远,因而他这一刀并不是要砍到对方,而是要阻止对方的刺杀。 “摧魂”的刀锋和有如利剑一般的槊锋相交,擦出了一溜火花,随着“叮”一声脆响,“摧魂”的刀锋卡在了槊锋根部的留情结挂环上。 长槊的刺击在这一刻停止了,尖锐的槊锋只差分毫便要刺入何俊宏的胸膛。 何俊宏的双脚紧蹬地面,在对方人和马的巨大冲力下,竟然在沙土中向后滑行了好远,而长长的槊杆也压力的作用而变得弯曲起来。 何俊宏没有去看马上东瀛武士那惊讶的双眼,他的目光,紧紧的盯在了“摧魂”刀锋和槊锋根部留情结挂环的相交处。 这杆槊的槊锋根部留情结挂环是两个盘曲的银色狰狞蛇头,“摧魂”的刀锋,此时就卡在一个蛇头的口中。 双方相持仅有数秒,何俊宏大喝一声,刀身一偏,向下一压,手上加力,蛇头瞬间断开了,槊杆猛地绷直,雪亮的槊锋从何俊宏腰侧划过。 就在这枪刀一错之际,何俊宏已然冲到了东瀛武士的马前,手中“推魂”沿着槊杆,直向东瀛武士握槊的双手削去。 东瀛武士显然没有料到何俊宏会来这一手,大惊之下,双手立时松开了槊杆,堪堪避开了何俊宏的削指一刀。 何俊宏一刀砍空,正待回刀再砍,东瀛武士的双手却闪电般的伸出,重新抓住了长槊! 何俊宏刀一走空,便知先机已失,立时闪身腾跃,刚想跳上敌人的马背,与其近身相搏,却不曾想对方猛地调转槊尾,以槊为鞭,向何俊宏拦腰横击过来。 东瀛武士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何俊宏身在空中想要躲闪已是不能,他所能做的,只是用“摧魂”的刀杆挡了一下。 一股大力将何俊宏的身子整个掀飞起来,远远的摔了开去。 何俊宏的眼前瞬间一切都变得暗了下来,他感到口中似乎有咸腥的液体喷溅出去,意识也变得模糊起来。 他没有想到,那名东瀛武士的槊,竟然还可以这么用。自己竟然伤在了槊杆上。 槊是一种制作精良的兵器,槊杆所用的不是寻常长枪所用的木杆,而是取上等韧木的主干,剥成粗细均匀的蔑,胶合而成。那韧木以做弓用的柘木为最,次以桑、柞、藤,最差也得用竹子。把细蔑用油反复浸泡。泡得不再变形了,不再开裂,方才完成了第一步。而这个过程耗时将近一年,一年之后,将蔑条取出,荫凉处风干数月。后用上等的胶漆胶合为一把粗,丈八长,外层再缠绕麻绳。待麻绳干透,涂以生漆,裹以葛布。葛布上生漆,干一层裹一层,直到用刀砍上去,槊杆发出金属之声,却不断不裂,如此才算合格。然后去其首尾,截短到丈六左右。前装精钢槊首,后安红铜槊钻。不断调整,合格的标准是用一根麻绳吊在槊尾二尺处,整个丈八马槊可以在半空中如秤杆般两端不落不坠。这样武将骑在马上,才能保持槊尖向前而不费丝毫力气。如此制造出来的槊,轻、韧、结实。武将可直握了借马力冲锋,也可挥舞起来近战格斗。只是整支槊的制造要耗时三年,并且成功率仅仅有四成,因此造价高得惊人。 而这名东瀛武士所用的槊,显然就是这种以上等韧木为杆制成的! 何俊宏咬着牙站起身来,他看到那名东瀛武士也在看着他,目光冰冷,但却夹着一丝惊骇。 显然,刚才的交手,对他来说,也是平生少有的凶险时刻。 一支利箭从远处飞来,正中东瀛武士的肩甲,东瀛武士转过头,狠狠的看了一眼用箭射他的人,没有再理会何俊宏,而是转身纵马退回到了本阵之中。 周围忽然变得安静了下来,何俊宏感到自己似乎陷入到了黑暗的沼泽之中,他张口想要喊叫,却发不出声来。 他昏了过去。 当何俊宏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船舱之中。 他第一个反应,便是去摸自己的刀。 还好,“摧魂”就放在自己的床边。 “虎子醒了,喝口水吧!”一位同袍取过一个粗瓷大碗,倒了一碗水,递给了他。 何俊宏接过水碗,喝了一口,清凉的水入口,让他感觉好了不少,他缓缓的直起身,坐了起来,将碗中的水全都喝了下去。 “我们不是已经上了陆地了么?怎么又回到船上了?”何俊宏看到身边到处都是躺着的受了伤的同袍,不由得问了一句。 虽然作为一名普通士兵,他对整个战况并不是很了解,但他也知道,他们所在的登陆地点是高俪国的南部某处海岸,在登陆之后,他们一直在和前来截击的东瀛军血战,好多阵地都是经过激烈争夺而来,而现在他们却全都撤到了船上,也就是说之前的血全都白流了,他是个直性子,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自然要问个明白。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一位同袍取笑了他一句,“去哪里不都是打仗。” “是啊!反正不是在大成,是高俪国的哪个鬼地方。” “听说咱们这一次是北上支援陆路进入高俪的大军,帮他们夺取高俪国的京城。”有知道消息的人答道。 听到同袍的回答,何俊宏意识到有可能找到秋玲,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因为他已经打听过了,秋玲是随同陆路大军进入高俪的。 在回到家乡之后,他才知道秋玲所在的军队已然被调往高俪参战,早在他回来之前的一个月便乘水师战船出发了,听说是先去江州,再去津门,同大军会合,然后直驶高俪。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何俊宏来不及和父母辞别,便去军营应征,以“野兵”的身份加入到了后续部队当中,乘船出发,前往高俪。 但直到现在,他虽然已经踏上了高俪国的土地,并且和东瀛人恶战多次,但却始终没有能够碰到秋玲所在的军队。 现在的何俊宏,并不恨那些在战场上凶恶无比的东瀛武士,相反,对他们的高超战技还有些佩服。 他最恨的,是秋玲的父母。 他现在最想做的事,其实是将秋玲的父母挨个用刀劈成两半。 此时的何俊宏并不会想到,他和爱人的距离,已经变得越来越近了。 柳京,夫子庙,祭天台。 头顶的月光冷洌,在高高的祭天台上仰视夜空,它卸去昏黄的外衣,还原成了本色。李昱抱剑靠在城头的垛堞边,将目光从夜空收回,他活动了下手指,握住了“巨澜”的剑柄,虽然剑柄的缠布已然换过,但李昱的手指上,仍然残留着鲜血殷透布条时那种粘粘的感觉。 换防的战士们以枪支地,艰难的从李昱身边踱过,血滴落在黑色的砖石缝隙里,立即就不见了。在这座承载着高俪民族多年辉煌的城池里,也不知已融合了多少血液。未受重伤的战士手持火把走在队伍前面,缓缓的人流向远方延伸,星星点点的火焰在他们头顶燃烧,形成一条蜿蜒火线,直至这城防的最高处。在那个夜风极烈处,一袭白衣迎风招展,年纪不过二十许的高俪将军金飞虎负手挺立。他的身材不高,远远望去毫不起眼,李昱在想,柳京城里的数万东瀛军武士一定小觑了他,甚者更会觉得这儒生一样的年轻人于死期在即时,仍如此做作,太过可笑。他又看了那飘逸的身影一眼,笑意从硝烟背后流出,在年轻的脸上纵横开来。 城外遥遥传来蹄音,一队上百人的甲士策马奔来,一支高俪族的古曲追随在马队背后,当那些剽悍的武士勒马收蹄时,就融入夜风飘上了城头。 李昱起身,来到“雪猊”身边,卸下自己的长弓,自腰畔系紧的革囊里抽出根细心糅合的弦线扣上弓角,轻轻拉扯着,疏松开整张弓的劲道。 随着委婉苍凉的曲子,城下的甲士用高俪口音喊道:“高俪国的好儿郎们,崔氏宠信奸臣,祸国殃民,高俪百姓受苦已久。今日我东瀛大军吊民伐罪,拯高俪百姓于水火,便是崔氏一族的死期,但不是你们的!你们的家中还有父母,还有妻儿,都放下兵器投降吧!小路将军宽宏大量,只要你们能出来,不但不杀,而且想入伍的皆可编入我东瀛大军,荡平天下的时候,论功行赏,绝不亏待。不愿入伍的,送给路费,回家团聚。都出来吧,兄弟们!” 城头手持火炬的武士都放慢了步伐,双眼漠然注视着城外的旷野。 李昱的心中很平静,像空旷的山谷,他扬眉扫视城下的高俪“皇协军”,伸手入袋,扣住一支羽箭。 “如果再晚一刻,大军便要发动猛攻,你们就再见不到白云山顶的太阳啦!听到了没有!”“皇协军”继续大喊,声音在古曲里传来,情真意切,颇为催人泪下。 忽而一群乌鸦扑扇着翅膀掠过,李昱抽出握箭的手,搭箭,开弓,冷色的光像电一样射下城头。 战马在夜风中长啸,骑士们控马后撤,血染的土地上留下了一具尸首。 几乎在李昱开弓的同时,城头上那位年轻的高俪将军说话了,他的面孔在明月辉映下泛起淡淡的光晕,雪亮的甲裾摇摆做怒放的睡莲:“城,是高俪人的城。地,是高俪国的地。这里每一个人都是高俪的魂!要我们投降去吗?去当狗吗?还是当抛弃同胞的孬种!” 他的话像风一样铺洒向四野,穿林过溪,仿佛晚钟悠长的沉音压过东瀛军的怒喊。 月光下,死者的尸体一字排开,李昱吐气扬声:“越过人尸马蹄一步者,杀!”他抛弓拔剑,乌亮的剑光耀起城头。 战士们握住火炬的手因为振奋而颤抖,低沉的咆哮卡在喉咙里滚动,却发不出来。 金飞虎骤然拔剑出鞘,手中的剑映射着笼罩全城的光芒,他忘情的怒斥,“高俪的男儿们,我一个人尚且知道柳京是高俪最后的希望,难道你们还要离开它,离开自己的家吗?你们退是不退?!” “不退,不退,不退!”将军手中剑洒出的光线所到处,战士们的热血便激扬成震天的呼啸。 “你们降是不降?”将军的身体隐没于光芒的中心,已耀眼的看不清了,这声音仿佛从整个黑夜唯一的亮点中炸响,林木为之折腰,江海为之倒流。 “不降!不降!不降!”战士疯狂的以长枪撞击地面,柳京城在无数次撞击中颤抖,发出震天动地的咆哮。 城前的“皇协军”骑士再也控不住受惊的战马,一匹匹黑色的健马掉头疯了似的奔跑。 城头的战士们看着奔逃的敌人,发出了来自内心的,男人的嘲笑。只有这一刻,大家忘记阵地也许就要被攻破了,人就要死了,仿佛只要有这些人在,就可以永远大笑。 远处东瀛军的队伍中忽然传来鼓声,如虎啸般的鼓,一声又一声,敲打的是鼓面,也是人的心。八匹健壮如牛的大马拉着一辆战车驶出,战神一般的男子赤裸着上身,像老虎般擂动战鼓,他手中没有鼓柄,却是以一杆乌沉沉的长枪枪墩为锤,捧枪在手,纯以腕力抡动上百斤的铁枪,擂动,再次擂动。 他的身后,一排排刀盾手重踏着地面走出寨门,仿佛潮水般汹涌前进,一往无前的气势让人觉得,哪怕前面是万丈悬崖千层刀山也不再可怕。黑色的骑兵从侧门涌出,一队队奔向祭天台的每个城楼。 高天上,风停了。 高俪战士的血性没有被鼓声压倒,他们操起手中的枪和刀,挽上角弓和长箭,将自己的生命注入冰冷的武器之中。 李昱自城头撤了下来,调匀呼吸,他需要积蓄每一分力量去应对即将到来的血战。 在经过血战夺取了夫子庙和祭天台这处柳京城的制高点之后,东瀛军开始发动了猛烈的反攻,双方厮杀竞日,全都死伤惨重,成军在李昱和张伟的指挥下,打退了东瀛军的数度强攻,勉强守住了祭天台,但却失去了和罗扬林的中军的联系。 而就在这危急时刻,一支高俪军却突然杀入,有力的支援了他们。 李昱看着头顶的月光,什么都听不到了,慢慢的,一串串马蹄声传入耳朵里,还有阵阵铃铛清脆的颤颤声响。他看到远处黑暗的山谷中,一队满载的驮马正缓缓走来。 第186章 地狱之火 在鼓声的激励下准备发动进攻的东瀛军和高俪仆从军见到这支队伍的出现,似乎感到有些畏惧,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以铁枪敲鼓的大汉显得极是恼怒,他甲胄也不穿,提起铁枪怒气冲冲的便下了战车,由另外一人接替敲鼓。 大汉上了一头黑色的战马,铁枪一扬,便要攻击新出现的这支队伍,但当他注意到这只是一支由驮马构成的运输队时,不由得愣住了。 这队驮马拉着满载的车辆,在行至阵前之后,便全都停住了脚步。 让人感到诡异的是,这支驮马队在停下之后,原本牵引驮马的马夫们一个个全都丢下了驮马,转身没命的奔逃而去,很快便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看着这支变得空无一人的驮马队,不但东瀛军和高俪仆从军都显得惊疑不定,祭天台上的李昱也是吃惊不已。 他紧盯着这支队伍,仔细的观察着,很快他便发现,这支队伍当中,有一面旗。 那是一面大成帝国的军旗,上面绘着三足金乌的图案。 旗下的一骑马上,端座着一名黑袍骑士,他全身掩在长长的黑袍当中,看不清面目。 旗下只有这一个人。 精赤着上身的大汉打马缓步上前,向黑袍人所在的方向走去。他一动,他身后的东瀛军兵将也动了,缓缓的向前移动着。 这个人骑在马上,扶着旗杆而立,像是一个居于山中的老人扶着古树眺望,黑夜刮起的大风把他的一身黑袍吹得呼啦啦作响,他显得平静、孤独、又苍凉。面对气势汹汹的东瀛军,他没有丝毫畏惧的样子,隔着十余丈之外和李昱对视了一眼,而后转过身,松开了手,打着马,围绕着三足金乌旗漫步。 不知怎么,李昱突然感觉到,这个人身上,似乎有他熟悉的气息。 这诡异的一幕令东瀛军的兵将们都觉得不安,他们纷纷拉住了战马,在距离黑袍人两百余步的地方站住了。这样一支庞大的军队,停下来很是艰难,骑兵们急促地喘息着,等待着指挥官的命令。 一位东瀛武士拦在了大汉的马前,“将军,那个人……只怕有诈!” “我知道。”大汉点了点头,“而且,这个人似乎不怎么会武功。” “怎么办?是疑阵么?”东瀛武士又问道。 被称为将军的人摇摇头,“我不知道。” 他说着,催动了座下的战马,他的身后,东瀛骑兵们跟着他,向这边发起了冲锋。 黑袍人遥望着对面那支杀气腾腾的队伍。虽然是在黑夜中,可他的视力还是那么的敏锐,刚才他看见了曾和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那个年轻人,今天的他一反平日的文静和恬淡,他穿着锃亮的铠甲,举着那柄令人心惊胆寒的重剑。 成千上万双眼睛都在看着他,这是一个人对上万人的凝视,他的目光平静坦然。 远处的喊杀声被风卷上高空,又自上而下地压过来。他所在的地方如同死亡之海的海滩,这海的水是死人的血和哀嚎组成的,它掀起滔天的巨浪,席卷过来,要把他吞没。他已经很疲倦了,看过不知多少人死去,立于战场中央不会感到悲伤,但总觉得疲惫。 这个世界纷纷扰扰,总有些理由让男人们不得不举起刀剑去搏杀,他们咆哮,他们砍杀,他们哀嚎。 “这是这世界的罪啊,”他在心里叹息,“不是人的。” 这世界被作为战场而创造,注定要浸满鲜血,无论多么努力地守护它,终究都不能结束战争。 黑袍人想要挥袖对那些急欲建功或者复仇的年轻人说,“退去吧,你们在扑向死地。” 但是他没有说出口,他知道此刻一切的言语都没有用,当仇恨和鲜血蒙蔽了人们的眼睛,他们听不进任何话。 他低头默默地看着自己脚下,围绕着三足金乌旗缓缓踱步。他慢慢地呼吸,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附近没有发现埋伏,”斥候回报到东瀛将军的面前,“但是成军的骑兵已经从后面上来了!” 东瀛将军回过头,和前锋失散的成军骑兵中军中的大部分已经放弃了对宫城的进击,战马全力奔驰,回援祭天台。已方足有两万之众,正当杀红了眼,这支敌军想要战胜的机会不大。而被阻挡的成军骑兵后军正在竭尽全力向着祭天台靠拢。 “弓箭!”东瀛将军喝令,“射杀那个人!我要斩断那面旗!” 一名东瀛武士带着几十个东瀛军骑兵趋前,到距离黑袍人只剩下两百步的地方,一齐张弓搭箭,他们都是出了名的神射手,尤其是领头的武士,在东瀛的时候于军营里演武,每次射箭第一的奖牌都落入他的囊中。 远处的黑袍人缓缓地抬眼,看了看那些狞亮的箭镞。 “射!”领头的武士喝令。 几十枚羽箭同时离弦,东瀛骑兵们立刻收弓拔刀,预备冲锋。没有人能在这样的攒射下逃生,除非他是铁铸的。 羽箭在空中拉出尖啸声,黑袍人的手微微用力在三足金乌旗上一震。一个如同波涛拍打礁石的声音把羽箭的啸声整个压了下去,东瀛国的骑兵们觉得眼前出现了一个幻觉,在黑袍人拍击旗杆的瞬间,一片火焰色的光闪动开来,一个呼吸般的波动以旗杆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传播出去。 他们的箭已经到了黑袍人的面前,可是遇到了他的身影,瞬间便飞了过去,仿佛射进了空气当中,不见了。 而就在这一瞬间,他们的面前,便成了火焰的世界。 领头的武士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一脚踢在身旁东瀛将军的腰间,把他踹下了战马,同时自己也仰身从马鞍上翻了下去,接着扑到将军身上把他的头用力压到泥地里。他听见头顶上如同飓风扫过,带着盛夏般的热浪,热风里像是带着烧红的刀,要把他的后脑剖开。 当他们惊恐地起身时,发觉那些和他们一起趋前的东瀛军武士都默默地坐在马背上,一动不动,如同雕塑,只是从腰腹到膝盖完全焦黑了,马也是一样,脖子全黑了,那道热风就像是在人和马身上刷下了一道黑漆。随即,焦黑的部分碎裂坍塌了,马头掉了下来,人的上半身也掉了下来,大泼大泼的血浆在他们周围泼洒,像是一个个装满血的袋子裂开了,那些血都近乎沸腾,咕嘟嘟冒着气泡,洒在大地上,蒸汽升腾。 远在三百步外的本队也同样被热风波及,很多人被那道热浪迎面击中,瞬时无法呼吸,吸入的热气像是烙铁一样烫得他五内如焚。 “这是……妖术么……”武士喃喃的说道。 “后退!后退!”将军大喊,“队形散开!所有人,准备弓箭!” 东瀛人的弓箭射程可以达到一百五十步,他们可以在一百五十步的距离上从四面八方攒射黑袍人,只要抓住空隙就可以射杀他。 高俪仆从军的弓箭手们在敌人不可思议的力量前战栗不安,一时间没有人回应他。 “我带人冲上去!”武士从马鞍上摘下他的长刀,“还请将军不要靠近!” “跟着我!杀了那个妖人!”他没有等将军回答,大喊着拍马,直冲出去,东瀛军冲在最前的几百名骑兵们一愣之后,追随在这个武士的马后,散开成半月的阵型。 而一些受惊坠马倒正匍匐在大地里往回爬,他们不敢直起身体抬起头,以免被那杀人的热焰击中。 “燃烧吧,地狱之火!”黑袍人仰天长啸,对着扑进的半月之阵吼道。 祭天台的城头上,李昱看着这无比怪异和壮观的一幕,也是心惊不已。 虽然离得较远,他仍然能感觉到地面的震动,和那次海上看到东瀛水军的火攻船的时候不同,这次的热焰,携着十倍的暴烈,火尘冲天而起,晶莹的火团中裹着炽烈的光焰,仿佛大地深处是一个封闭的熔炉,只有深井直达那里,压抑已久的火光直冲上天,笔直如剑。这样吞吐火焰的深井在大地上如同开花般绽现,每一次的火焰喷射像是一次呼吸,带着雷霆般的巨响。 火焰吞吐,气浪飞卷,发动冲锋的东瀛军武士曾经自负勇力,但是在这股简直能摧毁天地的伟力面前,他们就像雷云中飞翔的鸟儿,听着耳边不断的雷鸣,无法挣扎,不知何时就会死去。 率先发起冲锋的东瀛骑兵足有三成在烈焰发动的第一瞬间就被脚下腾起的卷入之后焚烧,战马们在它们无法理解的力量前惊慌失措,恐惧地哀鸣着,四处奔驰。 东瀛将军呆呆地看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名东瀛骑兵在他面前一丈的地方生生被火焰吞噬了,火焰涌出的一瞬间,他全身的皮肤好似开裂一般,鲜血迅速地燃烧起来,下一瞬间,他就被火焰吞没,化成了火焰的一部分。他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他在寺庙中的老师曾经向他讲述过烈火地狱的种种可怕,但当他真的看见眼前的烈火,他惊呆了,那个怪异的黑袍人仿佛握住了神的权柄,正无情地惩罚世人。黑袍人的神色淡定,目光平静,面对这一切的血腥,他仿佛没有感觉到任何罪恶,只是忠诚地执行他的使命。 “妖……妖人!”他大声的咆哮起来,“妖人!” 黑袍人没有理会这个东瀛人的吼叫,他下了马,静静的站在旗杆下,看着他的杰作。他似乎在默默地呼唤着这片土地上最纯净最浩大的力量凭附在他的身体上,这个时侯他会短暂地超越凡人,化身为半神般的存在,此时他毋庸顾虑那些蝼蚁之辈的愤怒。神的剑已经出鞘,接下来的只有屠杀。 东瀛将军缓缓的起,迎着灼人的热浪,站了起来。 他知道,他必须杀了这个黑袍人,解除烈火对自己的军队的威胁。 他用手握住腰间武士长刀的刀柄,而后把刀拔出。这把宝刀好似要狂饮敌人的鲜血,在火焰的照耀下光芒更甚,这柄妖异的刀仿佛从梦中睡醒那样呼吸、搏动,他知道,刀中栖宿的那些魂魄在不安地呼吼。 他不能允许自己被区区一个人阻挡了成功的路,如果他不成功,不杀了这个人,他和他的部下,都可能无法活着离开柳京城! 黑袍人深深呼吸,再次挥袖,地狱之火再次爆发,炽热的力量把周围方圆的所有积水都烤热了,热水化成蒸汽,形成白雾,夹着浓烟,飘散开来,带着呛人的气味。 “大家一起上!”他奋力的挥刀,“杀了他!不惜一切代价!” 他知道这样的战术会让很多人死去,但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他需要有一个人,趁着黑袍人再次“施展法术”的间隙冲到他身边,劈下一刀。 “杀了他!”东瀛国的男人们吼叫着,拍马上前,再不闪避。他们都明白将军的意思,眼前的“妖人”所用的“邪术”对他们很可怕,但是也不过和密集如蝗群的箭雨一样,他们都被训练过迎着箭雨冲锋,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箭矢会落在自己头上,好比永远不知道火焰什么时候会在自己身上腾起。 “是!”骑兵们散开。军令已下,不容违抗。 地狱之火再次喷发,暴烈的力量和火光一起冲向天空,把一批批冲过来的东瀛骑兵包围。汹涌的热流在一瞬间就能让人体达到极高的温度,有些骑兵聪明避开了力量冲击,却被热流扫过,他们冲出火焰的瞬间,全身便燃起火来。 “这是……玩的什么鬼火啊……”张伟蹒跚着来到李昱的身边,看着刺目的火光,情不自禁的用手挡了一下眼睛。 “不是鬼火,应该就是那种‘海火’,咱们在海上见到的东瀛人火攻船使用的那种。”李昱摇了摇头,轻声说道。 作为一个从现代来的穿越者,他当然不会相信这个世界有什么超自然的“秘术”、“魔法”存在,他从自己看到的情况判断,那个黑袍人用来焚烧东瀛军的火焰,应该就是上次他在海上看到的“希腊火”! 火焰越来越大,李昱只能在烟尘落下的瞬间隐约看见三足金乌旗上闪烁的金光,狞厉刺眼。他知道很多人已经死去,因为足有三名东瀛武士头目带兵冲向那面大旗,却没有回来。高俪国的弓箭手们和东瀛军的射手一道向旗下的黑袍人发射了密集的箭矢,但是却全都从黑袍人的身体中穿过,消失在了火焰中。 “那个人……是妖怪么?”张伟显然也注意到了这怪异的一幕,吃惊的问道。 “他不是妖怪,是和我们一样的人。”李昱说道。 “可他怎么会射不死呢?”张伟的眼中闪过难以置信之色。 “那面旗,和那个人,都是幻影。”李昱答道,“真正的人,应该躲在某个地方,利用光线反射的原理,在操纵幻影的动作。” 张伟听得一头雾水,正要再问,地狱之火再次爆发的声音震耳欲聋,世界仿佛要在这轰响中崩塌。李昱感觉到那扑面而来的烟尘里蕴含着宏大如整个世界的悲伤,那些凶狠强悍的东瀛武士带马驰过,走出巨大的之字形,试图绕过危险的火井,然而一队接一队地落马,燃烧的尸体无处不是,下一队武士又踩着战友的尸体咆哮着带马冲锋。 李昱忽然他想起慕容轻尘跟他说起过秋天那些溯流而上去山中产卵的溯流鱼群,它们要经过危险的山川河流,那里等候着狡黠的猎人们,那些鸬鹚、熊和危险的鱼群等待着它们一年之中最丰盛的筵席,熊在河滩上等待,鸬鹚在水面上游荡,食肉鱼群沉在水底,张着嘴,露出锋利的牙齿,等待着这些肉味鲜嫩的溯流鱼。没有畏惧也没有迟疑,溯流鱼们知道它们历尽千辛万苦从大海深处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只有短暂的几天激流涌动的溪流平静一些,它们必须一往无前地冲过猎人们布下的网。任凭熊的利爪起落,鸬鹚和食肉鱼群把多数的同伴从身边叼走撕碎,它们只是拼尽了全力往前游,每前进一寸就更接近目的地,那里有一个温暖、满是水藻的湖泊,在那里幸存的鱼儿会代替它死去的同伴们产下成千上万的卵,来年春天这些卵孵化,小鱼不仅像它们的父母,也像那些没能从猎人手中逃脱的溯流鱼。这就是战场上残酷的生存法则,在这里,任何一个人的命都不重要,只要最后一个人能够爬到那里砍断旗杆。是死在半路的众人的手为他举起那斩旗的一刀。 “东瀛人真是一根筋啊……难道就不能退走么?”张伟叹息起来。 “今夜,他们只怕无路可退了。”金飞虎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们身边,李昱看到这个年轻人嘴角露出一丝冷酷的笑容来。 不知怎么,金飞虎的笑容,让李昱想起了慕容轻尘来。 第187章 忍军之忧 东瀛骑兵在喷薄的火柱间绕行,不断有人被可怕的热浪推下战马,卷入烈火之中。可东瀛武士们仍旧咆哮着高举战刀,他们从心底深处痛恨那个黑袍人,是他一个人让数百名东瀛军的精锐武士损失在战场上,这是他们以前从不曾听闻的事。无论是多么强大的妖魔,这些男人都不在乎了,他们一定要杀了他。 “愚蠢的人。”黑袍人低低地叹了口气。 他就这么置身于火焰之中,如君王般傲然地面对着他造就的屠场。 但是下一刻,掠起在空中的黑影惊动了他。 最后一匹战马的马腹下,忽然闪出了一个武士,他踩着马背跃起在空中,身形后仰如弓,手中长刀对着黑袍人的头颅斩下。 电光一闪,长刀落下,却斩了一个空。 那面旗和黑袍人瞬间消失了。 武士一落地,立刻蹲伏下来,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的目光透过火焰,四处搜寻着,但却一无所获。 强风突然刮了起来,火借风势,瞬间将对面的街角的一处房屋点燃。 火中的武士显得有些惊慌,他猛地跳上了战马,此刻火中仅有他一人,他的同伴,都已经被烈火吞噬。 眼看着大火就要烧到他的身上,他将心一横,调转马头,向一处他认为火焰稍弱的地方冲去。 令人吃惊的一幕出现了,这一人一骑竟然直接从火中穿过,安然无恙的逃出了火焰的包围! “那里的火焰,也是幻影,是吧?”张伟直到这时才明白李昱的话是什么意思,惊讶的说道。 “对。”李昱点了点头,看着大火渐渐延烧到了街区的房屋中,眼中闪过担忧之色。 他已经知道,柳京的房屋大都是木质的,如果这火就这么的无限制的烧起来的话,只怕用不了多久,全城都会变成火海。 “希望这火烧得别太大了。”李昱叹息了一声。 东瀛军的统帅似乎也明白了危险,夜空中响起了东瀛人的那种特有的低沉的号角声,祭天台下的东瀛军和高俪仆从军开始快速的后退。不多时,一支大军便撤得干干净净,只有那些已经化成了灰烬的尸体丢弃的刀枪,提醒着人们,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 李昱知道,至少是今晚,不用再担心东瀛军的进攻了。 “想不到慕容先生竟然是一个玩‘鬼吹灯’的高手。”金飞虎望着仍在熊熊燃烧的火焰,赞叹起来。 听到金飞虎的话,李昱顿时明白,刚刚那个执着三足金乌旗装神弄鬼的放火的人是谁了。 慕容轻尘! 林中的火焰幻影消失了,慕容轻尘将手中的小小旗帜放在了身边,有些疲倦地坐在了地上。 大火已经在离得最近的一个街区燃烧起来,看起来很有可能将整个柳京城点燃,但此时的慕容轻尘,却已无能为力。 雪月枫只偷着将“地狱焱”的配方告诉了他,却没有告诉他,如何灭火的办法。 或许她根本就不知道,她也不会想到,他会在柳京城中,使用这种可怕的武器。 他感到雪月枫似乎就在他的面前,正冲着他凝睇微笑。 可不知怎么,渐渐的,雪月枫的面容,竟然变成了叶镜的! “慕容先生,东瀛军已然退去,我们去祭天台和将军会合吧。”叶镜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慕容轻尘回头,看见了叶镜那清丽绝美的身影。 叶镜定定地看着他,眼波静如止水。 “好。”慕容轻尘在心里轻叹了一声,缓缓的站起身来。叶镜注意到了他似乎很是疲乏,便上前伸出手,轻轻的扶住了他,来到他的座马前。 慕容轻尘上了马,叶镜也上了自己的座骑,二人一前一后的纵马向祭天台的方向奔去。 “果然是你。”李昱见到慕容轻尘,高兴地在他胸口擂了一拳,“你在那里玩火的时候,我就感觉这个人特别的熟悉。”他转头看了一眼金飞虎,说道,“后来听金将军说,果然是你。” “我也看到你了。”慕容轻尘微笑,“只是当时不方便和你说话。” “你怎么想到用火攻的?”李昱指了指远处已然成了火海的街区问道,他明白,如果那些地方有东瀛军的话,只怕要全给烧死了。 “金将军虽然及时来援,但兵力也是不足,而且士卒久战之下,过于疲惫,而你们的中军又被隔在外围,无法救援。”慕容轻尘道,“柳京城内房屋过于密集,且均为木质,若能引火烧之,东瀛军必当惊骇后退,则其围可解。” “只是这样一来,我柳京城中的百姓要遭殃了。”金飞虎望着远处的火海叹道。 “将军勿忧,那里的房屋已然无人居住,盖东瀛军为在此地设伏,确保消息不外泄愤,已然将居民尽行赶至城郊,我算了下方位,方才布设的火具。”慕容轻尘道,“这柳京城内,其实并没有多少百姓,东瀛军亦是不多,来此之前我已打探清楚,故而敢行此策,否则烈火无情,殃及无辜百姓,亦非我所愿也。” “慕容先生怎知这柳京城内并无多少东瀛军?”张伟听了慕容轻尘的话,不由得愣了一愣。 “城中的百姓数目多少我确是不知,但这城里的确没有多少东瀛军,而我国之叛军倒是不少。”金飞虎叹了口气,说道,“东瀛军在柳京总兵力约为一万人,我国叛军约为二万,本来数目的是不少的,只是近来因大成水师在海上的活动,东瀛水军难以抵敌,故海路远不如前些时候通畅,盖东瀛军之军需辎重皆得海船自本土运来,本由水军承运,但因大成水师之威胁,运至我国的军需辎重便要走陆路,而现下是雨季,山路行走困难,柳京军需将要告磬,加之周边我国义军的袭扰,东瀛军分出大批兵力前去转运军资,留在城内的东瀛军,实则不足七千人,方才看似兵多势众,其实多是我国叛军杂于其中。” “怪不得他们不守坚城,而是放我们进来关门打……”听到金飞虎的解释,张伟恍然大悟,糙话脱口而出,只是他反应快,马上意识到了不妥,及时的缩住了嘴。 “我估计明日一早,天军中军便可前来会合,同守祭天台。”金飞虎道,“只是如此我们的兵力仍是不足,若是虎落关能再派援军前来,则东瀛贼寇可驱,柳京可复。然现在若派人回报,必然延误,只是不知虎落关贵军之中,可否有如此见识之人。” 监军汪磊把头探出高高的雉堞,城墙下面便是令人头昏目眩的三千里锦绣江山。 那些乌青相间的深壑沟谷,山脉丘陵,河汊路途在云下一望无垠,展露得毫纤毕现。 极目下面的山陵间,可看到一个小小的白点,躺在一堆突兀的崖石间,不注意的话,便会把它当成一小点白石。 万户鲁本刚指着那个白点给他看:“这就是昨夜惊扰大人的那个贼子了。” 望着那点此刻仿佛微不足道的亮迹,汪磊的脸色竟然有点发白了。 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仿佛在问自己:“连这样的忍者都出现了,可是他们的最后一搏了吗?” 鲁本刚注意到监军的神色,粗声一笑,用手拍着刀把道:“大人不必忧心,东瀛忍者虽然大名在外,我们边军的强弓硬弩也不是那么好惹的——再多来几个,管教他也是来得去不得。” 鲁本刚剽悍壮实,这一声回话,便如钟鸣鼓应一般,震得汪磊的耳膜嗡嗡作响。 说心里话,鲁本刚从来都看不起这些文官起家的挂职将军。若非久经战阵,凭着军功,一枪一刀地换来的战功,他鲁本刚也不会拼到万户这个名头。 鲁本刚不出声地叹了口气,偏偏帝都对他们这些边军颇有疑忌,节制颇多。弄了这么个文官到此,明为监军,实为监将,还不是冲着他来的,这些人,平日里锦口绣心满腹文章,阵前便惊惶失措两股战战,打起战仗来大是麻烦。 此刻他望着箭垛口的汪监军,见他大半个身子探出墙外,两脚悬了空,只剩了个屁股坠在女墙后面,忍不住眨了眨眼,满怀着恶意地想到,对付这种文人,最好的办法便是把这两只脚这么往上一抬,一眨眼的工夫,一切问题就此烟消云散。 汪磊可不知道身后这位看似粗蛮的将军的鬼心思,他前探着身子,眯缝着眼睛,极力想要在这万壑千谷中找出一点敌人活动的迹象来,却突然听到下面深谷中仿佛有尖啸之声,不由得吃了一惊,忙不迭地缩回头来,再往外看时,却是一只老鹰,正悠悠然地划过深谷。 “射杀忍者一名,将军立下头功了,”汪磊定了定神,问道:“只是听闻忍者箭术如神,黑暗中视物如同白昼,不知将军昨夜折了几人哪?” 鲁本刚的手抖了抖,黑脸上晃过一抹红色,不知是羞愧还是怒色。他闪电般扫了汪磊一眼,见他满脸关切之情,不像有讽刺之意,只是这帮子文人,说话总是吞吞吐吐,话里有话,防不胜防,只得含糊道:“军中流传的那些个关于忍者的故事,多半传闻不实。一个忍者能厉害到哪里去,不过夜里太黑,查看不明,伤了三四个人是有的。” “好好,”汪磊不置可否地打了个哈哈,“王某在此监军,全凭诸位护卫,就请大人代为将昨夜亡伤者多多抚慰。”他咳嗽了一声,慢悠悠地道,“大将军此去安东都护府会议军情,虎落关守备事关大局,还得请大人尽心尽力才是。” “王大人此言说得是啊,”鲁本刚哼了一声,巴不得就此离去,“卑将重任在肩,不敢不以大局为重,”他朝汪磊拱了拱手,道:“军务在身,恕不奉陪了。” 待得鲁本刚大踏步离开,汪磊身后一名披挂着黑色皮甲的带刀护卫望着鲁本刚的背影,嘿了一声道:“大人,这万户将军好生无礼,和他罗嗦什么,不如直接拿了递解到西京去。”这人站在汪磊那些家奴兵丁间,足足高出了一个头来,虽然长大,却是毫不显山露水,教人难以注目。 汪磊瞪了他一眼,低喝道:“胡说。” “是,是。”那人叉手而立,后退了一步。 汪磊将脸色放缓,捻着胡子,一笑言道:“鲁万户说话粗俗,性子耿直,治军却是极严,有栋梁之质,栋梁之质啊。”汪磊本来就是帝都西京人氏,相貌温文尔雅,面白圆胖,只在颔下微须,这一笑便如春风拂面,令人百暖心生。他换了副推心置腹的口吻,对那名唤作成文武的护卫道:“鲁万户乃安东都护孙大人力荐为将,镇守虎落关,自有他的道理。” 成文武楞了一下,摇了摇头,带得厚肩甲上的铁甲片吭啷啷地作响。“此刻我禁军及边军共计八万人马,敌人大军已经退到柳京城去了。周边只有哨探轻骑,能兴得了什么风浪。大人此番奉命奔来虎落关,我看是杀鸡用了牛刀啦。” 汪磊摆了摆手,不以为意。他眯缝着眼望着关外,被阳光刺伤的眼睛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来:“昨夜那个忍者,可伤着你了?” 成文武在铁甲里头伸展了一下右胳膊,道:“没事。” 是夜星斗灿烂,点点寒星明亮如钻。汪磊抖抖索索地站在观星台上仰头而望,那些星辰粘在天空上,毫不闪烁,仿佛凝住了一般。 “大人,星象如何?”成文武问道。 汪磊看到成文武的身影高高立在台阶道拐角的胸墙上,影子映衬在这幕星图上,仿佛一尊突兀的屏障。汪磊知道他忠心耿耿,已经在此处侍立了良久。只看见他身着铁甲,为了方便拔刀而不披外袍,军营之中的蛮族人多半都是这副打扮,汪磊不由得暗叹,真不知道原本是东宫禁军中娇生惯养的他,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变了样子的。 汪磊抬眼看了看头顶上冰晶一样清亮的天空,心事重重地道:“天象杂乱,深不可测,深不可测啊……” 成文武道:“大人莫非依旧挂心我们派出的这支轻骑精锐吗?到现在尚无一丝消息传来,敌军此刻若是四面围堵,想来他们是插翅难逃了。”他依旧站在高台上,声音传来便奇怪地又高又遥远。 汪磊在砖砌台阶道上踱着步:“他们孤军深入,连番作战,想必折损不小,但应该能做到败而不乱——罗扬林此人善能用兵,这会儿他们说不定已经进了柳京城呢。” 成文武眉毛一挑,吃惊道:“小路行武所部号称是东瀛军精锐,竟然挡不住一支远道而来的轻装之师吗?” “所以我并不担心他们。”汪磊转身直视成文武道:“而是昨夜忍者突然现身关内,此事大有蹊跷。” “听说忍者团下手行刺,都是独来独往,未必与我军派兵进攻有关,”成文武嘿了一声,又捏了捏受伤的右拳,有点明白过来,“虎落关千古奇险,易守难攻——敌人想要虎口夺食,只怕是不自量力吧。” 汪磊点了点头,又突然敲了敲成文武的右肩,“一个忍者好对付,成千上万个忍者潜了起来,那便如何?” 成文武脸色一变,大汗突然涔涔而下:“大人的意思是——?” 汪磊望向天空,勾弋山的天空高远深邃,如同一口看不见底的深井,“据武殿所得消息,东瀛忍军其实有上万之众,在高俪便有上千人,且已然潜入我国与高俪边境——这几日中,一日不找到这支忍军,我便是一日寝食不安。” 他感叹道:“此关若失,我大成八万大军,便是死无葬身之地啊。” 汪磊正感叹间,一名士兵匆匆的跑来了。 “汪大人,鲁将军要您过去一同验看敌兵尸首。” 汪磊点了点头,转头看了成文武一眼,大步下了城楼 一处石屋之内,地上的白麻布上,躺着一具东瀛忍者的尸体。 鲁本刚掉过头来,横了成文武一眼,满脸不快之色。 成文武转身装作不见,心里知道自然是鲁本刚在那名忍者的尸体上找到了刻有自己名字的箭。五六名卫士继续翻查那具敌人尸首,他们摸出了他手腕上绑着的镔铁短叉,和腰带里一块刻着菊花的银质腰牌。 汪磊接过那枚腰牌,在手中捏了一会,那一夜自这名忍者身上爆发出来的杀气依然萦绕在侧,兀自令他心中战战。 “他们一定还在附近。”他喃喃地说道。 “大人,”鲁本刚大步跨了过来,他握住自己腰刀,呼出成串的白气,满脸不耐烦的神色,“照你吩咐,把他全身上下搜了一遍,没找到什么。” “噢,”汪磊道:“肚子里呢?” 鲁本刚挥了挥手,一名伍长提着个血糊糊的东西过来摔在他们面前。 汪磊吃了一惊,后退了两步,几乎摔倒。他脸色苍白,忙用袍袖捂住自己的脸,哆嗦着道:“拿走,拿走。告诉我怎么回事就行了。” 鲁本刚望着这个平时风度雍容喜怒不形于色的文官,咧开嘴不出声地笑着,他摆了摆手让手下将那东西拖走。“大人,”他说,“你猜对了,他肚子里几乎是空的,有几砣块块,好象是马肉。” 汪磊哦了一声,放下袍袖道:“果然如此。” 第188章 夺符出兵 鲁本刚见汪磊面色已然恢复正常,这张胖胖的脸后面,心中如何计较,那是再怎么也看不出来的了,却见汪磊沉吟半晌,突然转脸正色对鲁本刚道:“鲁万户,立功之际,便在此时了。” 鲁本刚怎么也想不到他会突然说出这话来,不由吓了一跳。 “鲁万户可知,头几日我派去柳京巡查的一支小队没有消息回来,按约他们今晨便该回报。此时已过正午,为何却渺无消息?” 汪磊眯缝着眼道:“我可断定柳京之敌此刻缺粮断草,为我前军所破,无路可行,忍者前来行刺,已是濒死一击,此良机不可放过啊——鲁万户,你可速领六千军轻装出关,将其分为六路,每路千人,令各军分进合击,定可破敌,收复柳京。可令各军多备狼粪等引火之物,一见敌迹即可举烟为号。另令八千重甲前出至落虎峡,居中策应,只待烟起,各路向心齐进,则敌军可破,柳京可复也。” 鲁本刚愣了半晌,他怀疑地侧头瞪着汪磊道:“那么关内谁守?” 汪磊挺起了胖乎乎的肚子,道:“——我!关内尚有卫士上千,四千骑弓,可保无忧。” 鲁本刚黑了一张脸,居高临下地道:“王大人说笑了。我受命守备虎落关,那是万钧重担,不敢有丝毫懈怠。一旦精锐尽出,关中空虚,如何守得住。如今我各部骑兵不在,要让骑弓手出击,实乃兵法大忌。那是万万不可。” 鲁本刚转身离去,在身后留下一句:“此事回去再谈。”他手下卫兵纷纷跟着走了出去。将汪磊数人孤零零地留在屋里。 汪磊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虎落关前横亘着一道的裂谷,宽有二十余丈。站在谷前,垂首不见谷底,只见一片片黑沉沉的云雾扯来扯去,锐风擦过嶙峋的谷壁,带上来一片鬼哭狼嚎似的声音。裂谷之后是一片黑色玄武岩构成的断云绝壁,绝壁往上正是这片群山的主峰,就如一面巨屏挡在了平原之间。谷地靠高俪国一侧是一片平缓的坡地,临深谷处却有一方圆只有五丈的小圆丘直上直下地高起,便如一剑拄地,称为拄剑丘。当初先人修建虎落关之时,在拄剑丘上用石块砌成一座高耸的箭楼,箭楼顶部与深谷对面横拉着一道吊桥,细如蛛丝,随风而荡,仿佛随时都有断裂的可能。裂谷的那端便是万仞绝壁,壁上的凹处建一道长长的城墙,便是虎落关主关,其上无数高高低低的箭垛堆墙,居高临下,正俯瞰着细弱的吊桥。 自古以来,虎落关便是兵家必守之咽喉要冲,此关自高俪国来,易守难攻,自大成边境来,却是易攻难守,如今被大成王师占据,大军顺势从群山东坡汹涌澎湃而下,万千给养,都从此路来。 大成自得该关后,更是不断加强防御,如今主关角上起了数间碉堡,竖起箭楼无数,一入夜便将吊桥桥面收起,断绝谷地两边交通。来回巡哨不断,梆角之声相闻。 成文武握住腰中刀柄,向关外俯瞰时,他看到箭垛堆墙之后,影影倬倬,都是边军的弓箭手。安东都护府的弓兵号称当地最精锐的步射手。虽然当地草原民族向来以骑射见长,但安东弓兵却素习步战,他们弓硬臂长,最能及远,论及射速和密集度,草原各部都无法相比,用来守阵御关,那是不外之选。大成帝都对关外诸军一向着意笼络,却多半将其散为数个千人队,分散到各军中去使用,如此以万人规模用来守关的,确实是前所未有。 “大人,”成文武道,“当班千户,都在其中,鲁万户却尚且未到。” 明月升起来时,关上主箭楼中,灯火通明。边军礼数不及内陆和帝都那么讲究,因此今日轮值的十来位千户百户,卸下重甲后都围在一起喝酒。鲁本刚腾腾腾地走了进来,把斗篷往外一摔,气哼哼地往凳子上一坐,压得木头凳子吱嘎直响。 那一干将领知道他心情不快,都有点畏缩。间中一人报道:“王大人在楼外候了多时了。” 鲁本刚呸了一口。“那个帝都的书呆子,就说我不在。”在座的都是安东部将,因此他粗门大嗓地吼道,毫不避讳。他这一声喊,倒让座中气氛轻松了起来,一名半醉的百户跟着道:“那只老青蛙,懂得甚么领兵打仗。他想抢去兵权,我看定是相国的主意,鲁万户你不能应他。”另一名千户也喊道:“这姓汪的是帝都人,却能进出安东都护府大营,比我们万户受的礼遇还高!”还有一将道:“帝都对咱家一向疑忌甚大,从来不让咱独自抵挡一面也就罢了,此次要我上万弓兵受这帝都书呆子节制,未免太过欺人……” 他们在这吵吵嚷嚷,却听得“砰”地一声,大门被撞了开来,一员黑甲将军和着冷风立在门廊里,把手按在腰上,冷冷地扫着他们。却听得一个文气的声音慢悠悠地道:“鲁万户好难见着啊。” 鲁万户哼了一声,也不站起来,道:“汪大人又有何指教。” 汪磊慢条斯理地跨入门内,也不计较,朝四周作坐了个团拱:“列位辛苦了。不知鲁万户对率兵出关一事,可有准备?” 鲁万户忍住气道:“大人所忧者,不过敌人军中之忍者尔。如今只需在此前全歼忍军,教他们一个忍者也偷不进来,不就行了。再过些时日,各路援军俱到,到时铁壁合围,不需我血刃,即可擒得敌酋,复得柳京。王大人,”鲁本刚拱了拱手,话语恭敬,却是带有不屑之色,“大人行监军要职,只需点缴战获,计点军功,即时上报便是了。这行军作战,性命相搏之事,还是交给我们这些武夫便了。” 汪磊低头叹气,慢慢地在屋内踱了起来。那黑甲武士成文武却是站定在门口一动不动,只把一双眼睛闪闪地盯牢鲁本刚不放。 “步弓重甲,都是善于守而拙于攻,我又如何不知。然兵法一道,圆通变化,不可拘泥于法,”汪磊脸色已然渐渐严峻,“鲁万户若是心中有所顾忌,如何能克敌制胜。若鲁万户不想出兵,那便由我率兵出关,应援柳京。” 楼内一时寂静无语,只听得关上的梆子声响。 鲁万户脸色变红,脖子上青筋爆起,他捏着刀柄,暴雷一般喊道,“王监军开的什么玩笑,我鲁本刚经大小数百战,伤四十处,膺步弓万户之职,掌守备虎落关事体,那便要对虎落此关负责,你要取我虎符,那是万万不可!” 那成文武仍是不发一言,却踏前一步,斜眼瞪着这边。 那些安东部将眼见形势不对,手都悄悄地往腰上摸去。 “遇敌不前,坐失战机,便是死罪。你敢不听军令?” 鲁本刚见汪磊步步进逼,也有几分恼怒。“靳流云部三日后就到,不如明日再议。”他转身便往楼后走去,心中想道,书生监军,这仗便没法打了。 “兵贵神速,岂能再延!”汪磊圆睁起一双丹凤眼,猛地里大喝了一声:“成文武何在?” 黑甲侍卫成文武大喝了一声:“是!” “鲁万户违抗军令,给我拿下了。” 此言一出,那些安东军部将唰地一声都跳了起来,挡在了成文武和鲁本刚之间。 那名百户一边喝道:“想造反吗?”一边拔刀向前扑去。只听得咔嚓一声响,他的刀子还只拔出了一半,已被成文武随手一铁锤,如同打豆腐一样将半个脑壳打得稀烂。 另一名千户也拔出刀来,刚来得及喊一声:“反了!”又被砸成肉泥。成文武一声不吭,冲入人墙中,左右一抗,那七八个人都被推得飞了出去。 惊变骤起,鲁本刚刚来得及转过身来,突见一张年轻的脸脸贴在他眼前,近得胡须毛孔疙疙瘩瘩皆尽看得清清楚楚。他又惊又怒,伸手向刀柄摸去。 成文武右手反转,一铁锤自上而下,斜击在鲁本刚盔上,鲁本刚竟然避无可避,登时脑浆迸裂,死于当地。 其他七八名安东部将爬起身来,愣在当地,不知道这鞘中刀子还该不该拔出。 汪磊转过头去,不去看尸体的惨相,唰地一声,拔剑在手,大声喝道:“鲁本刚不服军令,已被处死。我奉圣上之命,督领前线军务,圣上亲赐佩剑在此。有不听命者,斩!”汪磊虽然只是员文官,此刻拔剑在手,居然也是神威凛凛,令人不可逼视。身披黑甲的成文武,更是握着染满鲜血的铁锤,两目如电,锥子一样扫视当场。 安东军一干部将都呆在当地。他们相视一眼,随即拜伏在地,齐声道:“愿遵汪大人号令。” “各位回去,即刻抽调精干人马,安排粮草辎重,明日一早出关,直奔柳京。” “是。”众人齐应了一声。 汪磊看着倒在地上的鲁本刚尸体,将长剑插回鞘中,只觉得手心里全是冷汗,两腿又开始不听使唤地抖了起来,他却知道这不是为了这位鲁万户抖的。 深夜,站在宫城楼顶的小路行武看着远处的街区如同一条蜿蜒的火龙,狰狞地嘶吼着,好象要吞食掉天地之间的一切。 “真冷啊!” 穿着轻袍的年轻人伫立在景德宫高耸的石墙旁,居高临下地眺望着那片燃烧的土地,白天虽然下过了雨,天气并不算凉,但他仿佛被眼前烈火的恢弘气势所震撼,激起了心中的丝丝寒意。 在一旁的侍卫长宗长胜,急忙摘下自己的披风给这位飞厚藩的藩主、东瀛军第一军团长、丰田信雄最信任的年轻将领披上,“主公,夜里风寒,您还是回去休息吧。” “我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有不安的感觉。”小路行武一面拉紧披风的领口,一面转过身来看着身后的二人。 侍卫岗纯宁迟躬身上前一步,拍拍自己的腰刀,“放心吧,主公,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小路行武知道岗纯宁迟的话是没有错的,但仍然向南边望了望,用下巴向两人示意。 月初刚刚传来的消息,伊藤清明的部将立川平马所部二千余人在进入大成国境内之后,让大成国的安东都护府军团大都护孙千策的老婆宁远侯丁辉给干掉了,虽然伊藤清明是东瀛国相国丰田信雄的忠实将领,忠诚是其他诸侯望尘莫及的,这一次又是第二军团长,但和小路行武一向不合。这一次他为了抢功,竟然率先派军进入大成国境内,不成想却给成军轻易的消灭了,而且还是死在一个女人手里。得到这个消息后,小路行武还是当场大笑对身旁人说:“想不到他也有今天啊!” 现在若是论功劳,小路行武一路克褔山,平开京,先入王京,又先行占领柳京,头功已是稳稳的了。伊藤清明虽然先他一步攻入大成国,但却吃了大亏,已经没法和自己相比了。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自从占领柳京之后,形势便急转直下,先是传来戎狄汗国大举西征的消息,大成国终于喘了一口气,得以趁势收复了不少丢失的领土,此次又欲举全国之兵助高俪国复国。大成国虽然深受近年迅速崛起的戎狄汗国的威胁,但在东方,其军事力量仍然无人能抵,此次东侵高俪,其实小路行武并不十分看好,但碍于丰田信雄的命令,只能硬着头皮出征。 他一路横扫高俪国,如入无人之境,但威镇东瀛诸国的他,现在攻下柳京之后就不再前进一步了——打仗打的是粮食,是底子,他受封的飞厚藩本就是一个小国,哪里能供养起这么多的部队,更何况是在粮草匮乏的高俪境内征战。不过他的第一军团到底是久战之师,没人敢小瞧,小路行武虽说是一个年轻人,不过论起带兵应变,国内的老将们也是不得不服的。 现在的形势,并非仅对东瀛军有优势,小路行武深切的明白这一点,他和其他军团长早就在高俪王京里秘密订好了应对的策略——一个字,拖。只要大成军胆敢大举踏上高俪领土,他占领柳京的第一军团将绝不会硬扛,就地后撤,就是要把成军引入高俪国的腹地平江,与哪里的三个军团配合打个埋伏,两万多步骑兵,绝对可以吃掉成军的主力大部。即便有什么闪失,溃散的部队只要退入高俪王京平阳城,成军就拿他们没有什么办法了。凭着平阳城的高墙险势,和城内的大宗粮草,守个一年半载是根本没有问题的。 他之所以不肯强守柳京,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后勤运输问题。 在这么远的战线上运送辎重可不是一个轻松的任务。在占领柳京之后,东瀛军的运输能力也已经达到了极限,是以他的第一军团难有余力向青玉江方向进攻,伊藤清明是靠着“重地则掠”和抢功的顽固信念发动了进攻,结果遭到了可耻的失败。 小路行武也知道,运输问题同样也困扰着成军,成军虽然可以通过水师从国内运输,但水师不可能完全成为运输队,东瀛水军的威胁时刻存在,大成水师需要保持作战的优势战船数量,运输能力自然有限,而很多辎重也需要从陆路转运,而高俪境内多山,道路崎岖,而且正时夏时雨季,运输面临着和东瀛军一样的困难,而高俪北部经过战乱,已经难有粮食收取,这也是成军主力为什么迟迟不肯出动的原因。 如果成军不顾运输的困难,贸然大举进兵,硬挺着退入平阳一线附近的东瀛军骑兵只要截杀几支粮队,成国的大军有多少能回到故土都是一个问题。更何况还有一旁虎视耽耽的东瀛诸路大军。 对于成军的主将张成钰,小路行武了解不多,但从现在他所表现的谨慎小心来看,这是一位精于用兵的将领,不可轻视。 不过和远在边境的成军比起来,小路行武更担心的是自己脚下的这座城市。 侍卫长宗长胜低声说道,“这几天咸城方面一切正常,想必伊藤清明他们也不敢在这时候动手。”离柳京城不远是咸城,第二军团的军团长,小路行武的竞争对手伊藤清明就在那里。 “我回去睡了,你们留心点。” 二人弯腰向小路行武行礼,小路行武刚走远,宗长胜就打了一个大哈欠,“岗纯君,走啦走啦!回去睡觉。”岗纯宁迟也跟着打了一个哈欠。 然而这一夜却终未平静,沉睡中的小路行武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登上祭拜天神的高台,丰田信雄亲手把金冠戴在了他的头上,他的部下和子民跪倒在地上大声的欢呼,而丰田信雄却在低声说:“一件东西你想了很久,当你终有一天得到时,也许才会发觉那并不是多么美好。”而后丰田信雄的声音就湮没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小路行武回头想去看,相国大人的脸却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 第189章 兄弟相残 小路行武从梦中醒来,觉得自己依旧昏沉沉的,他摇了摇脑袋,发现耳边嘈杂的声音依旧没有散去。难道……难道……门突然被撞开了,侍卫长宗长胜提着一把长刀冲了进来。 “主公,不好了……”宗长胜一路跑来,气都几乎喘不上来。 “伊藤清明终于动手了吗?”小路行武问道。 小路行武比伊藤清明年长七岁,同为东瀛相国丰田信雄麾下有名的武将,各自都有各自的支持者,若是相比较,伊藤清明更悍勇而小路行武更缜密一些,二人很早便不对付,很多事情都争个不休。伊藤清明攻打中山国劫掠回珍宝无数,小路行武就率队北上杀进高俪,双方谁也不服谁,这么明争暗斗了十几年。如今小路行武虽说接手了整个柳京城的防务,但是伊藤清明统领着一个军团的兵力驻扎在咸城,实力也是空前强大。自出兵以来,小路行武一直担心伊藤清明真有一天就率兵冲进柳京城,杀了自己,得意洋洋的戴上自己那顶插了海东青赤羽的金冠。 “不是伊藤军,是成军,成军攻城了。”侍卫岗纯宁迟也赶到了,把小路行武的武士长刀递给主人。 “什么!”大惊之下,小路行武一把推开给他穿衣服的侍女,侍女撞碎了细瓷的水瓶,吓的跪在那里动也不敢动。小路行武却连看也没看她一眼,三下两下套上了轻甲,“怎么回事,赶紧说。”不等二人回答就疾步走出了房间,二人紧跟在小路行武的身后。 “回主公,成军从北面的城墙爬了上来,又折道东西二门,巡逻的士兵发现了守卫的尸体,但是已经太晚了,成军已从东西两门进来了,现正潮水般涌向景德宫的大门。怎么办,请主公拿主意。”可能是因为慌张和恐惧,岗纯宁迟觉的冷汗还是沿着帽檐水一般的流了下来。 小路行武听到消息直想举鞭子抽岗纯宁迟,“你们这群废物!混蛋!成军到家门口了还不知道,一个个眼睛都瞎了吗?” “回主公,成军不是从北面来的,而且有一部看样子是翻雪山过来的。”宗长胜看了一言岗纯宁迟,宗长胜是侍卫队长,岗纯宁迟刚刚那一鞭子其实是替自己挨的。 “翻雪山……”小路行武抽了一口冷气,太白山四季大雪封路,想要翻越是何等的困难,然则成军还是有如天降神兵一样的来了。 “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赶快点起狼烟,向各军示警求援,支起锅烧沸油,若是大门有失,要了你们俩的命!”小路行武大叫起来。 二人领到了命令,分头前去布置。 “柳京城要破了吗?”这句话是小路行武自己问自己的,从景德宫高耸的石墙望下去,可以清楚的看见这个城市的一切,柳京城在燃烧。黑色轻甲的成军在与柳京的东瀛守军在殊死的战斗着,景德宫城下的贵族居住区的房屋屋顶在燃烧着熊熊的烈火,把这个本应该漆黑的夜晚照的亮如白昼。 然而深夜醒来的东瀛军和高俪仆从军还是抵挡不住训练精良的成军,黑色的人潮涌向柳京城的各个角落。小路行武第一军团亲卫队的出战有效地减缓了成军进攻的步伐,然而这些出现在战场上的东瀛武士马上就会发现这些和他们一样野蛮凶悍的大成国军人和他们一样不顾伤亡,有的人仅用随身的匕首插入石缝爬上城墙,第一个死了就第二个就跟上去,全然不在乎死亡。望着城下惨烈的景象,东瀛军第一军团的佐将松本直二郎不禁想起了寺院的长老对他说的修罗地狱。 “主公,主公,大门快要守不住了。”侍卫武士真勇在战斗受了伤,一条刀痕划开了左肩,他却浑然不觉。 “哥哥的援军怎么还不来?难道非要等我们大家都死了才会出手吗?”想起哥哥松本直一郎的援军迟迟不到,松本直二郎握紧了拳头。 “大世子的救兵也许是来不了了。”真勇气闷的说道。 松本直二郎听到这话眉头一挑,去看自己的侍卫们,队长刚胜却似乎没有注意到松本直二郎的目光,表情呆滞的望着远方,“咸城好象也起火了。”越过柳京城内燃烧的火光,在视线尽头的隐隐透着红光。咸城的建筑本就是和柳京一样,由巨木搭建的房屋,如果遭袭也一样的容易着火,现在能在柳京看到火光,那边想必已是一片火海。 “轰!” 一声巨响,而后同样是巨大的欢呼声,像是景德宫的大门在烈火中坍塌了。 “主公,不会有援军来了,小路行武阁下都已经撤退了。”又一名卫士跑来报告,“大世子和日置义大人也一起撤退了,其余各军也在撤退。柳京城守不住了。” “刚才的声音是怎么回事?”松本直二郎的心沉了下去,“是我们的火药库被击中了么?” “不,主公,是宫门被炸开的声音。”队长刚胜叹了口气,答道,“是高俪人将镇守宫门的铜虎点着了。” “铜虎?”松本直二郎想起第一军团攻克柳京,他随小路行武等人进入景德宫校阅得胜之师,在宫门口看到两头巨大的用青铜铸造而成的蹲虎。 虎被时人视为百兽之王,是力量和威严的象征,无论是大成,东瀛还是高俪,先民皆敬奉为原始图腾,成为吉祥与幸福的象征。由于虎曾被北方高俪人奉为祖先,因而在北方的高俪居民家中,神龛上经常供奉虎形祖灵,大门上挂着虎形辟邪,墙壁上挂着虎形壁挂,在村寨路口设有巨大的雕刻的石虎。而在高俪王宫之中,却鲜见虎的形象,宫室殿宇及富贵人家的门口都是学大成帝国的风俗,摆上一对石狮,而景德宫门前竟然摆放了一对青铜虎,当时便给他一种怪异的感觉,但那一次他并未多想。 这两头蹲虎体型硕大,蹲座于地,昂首张口,形象威猛,是以给松本直二郎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但他想不到,有一天这对青铜虎会和柳京城的攻防战有关系。 “那是两尊虎形的大筒(火炮),为了掩人耳目,故意做成了虎形,它们本是防备景德宫遭到攻击时的战具,有专人守护和操作,只是高俪国****,我军攻来之时,守军无心抵抗,弃城而走,这虎形大筒也没有人用了,当初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本来就少,加上外形不易察觉,是以我军入城之后,也没有人注意到它们。”刚胜说道,“但没想到成军当中有人认识它们,刚才便用它击毁了宫门。” 听了刚胜的回答,松本直二郎好奇心起,竟然不顾自身的危险处境,直接冲到了一座角楼上,借着火光向外望去,果然看到星星点点的火光中,似乎有一个巨大的昂首蹲伏的虎形影子。 松本直二郎想看清它开火轰击的样子,但它并没有再喷吐出火焰(重新装填和瞄准太慢),而这时成军已经蜂拥而入,到处都是喊杀之声。 松本直二郎这才意识到,柳京城就要被攻陷了。 “主公,怎么办?”追上角楼的真勇问道。 “真勇,把咱们的人集中起来,对着大门做一次逆袭,把剩余的兵力都集中上去,挤也要把成军挤出大门。” “刚胜,去把伤员接过来,我们顺着排水道出去。”松本直二郎负手看者城下的火光,心中无限地绝望,却只能对他最信赖的人做如此的安排。 “怎么不回答,都聋了吗?”松本直二郎的愤怒像是一团松明一点就着。然而松本直二郎却只听见轻轻的嗤笑声。 松本直二郎转过身,看见真勇、刚胜都已倒在了地上,一名陌生的年轻女子就站在自己的身后。 “好一招金蝉脱壳。”女子穿着一身漆黑的紧身皮甲,眉宇间却透着一丝轻佻。 松本直二郎猛地拔出腰间的武士刀一记横扫,黑甲女子敏捷地向后一跃,用足尖轻轻点地,又直奔松本直二郎面门而来,松本直二郎左手扶住刀柄,双手发力,以右脚为轴,做了一记力大势沉的横切,封死了女子前进的路线。松本直二郎在这招“来复斩”上下过很大工夫。 然而女子根本没有被松本直二郎的刀势所阻,她飞鼠一般轻跃起来,精准地踩上来松本直二郎横切而来的刀身上,又借力跳上了松本直二郎身后的箭垛上。松本直二郎试图转身一刺,却感觉到一柄冰冷的黑色长剑贴到了自己的脖颈之上。 景德宫有一处高台,是高俪王室祭祀天地与封赏的地方,松本直二郎曾经不止一次幻想过自己走上类似的高台的场景,然而却未曾想过这样的场景来的时候,他竟然会如此的狼狈。 城里的杀喊声越来越弱,黎明也似乎将要到来。松本直二郎奋力的从两个按住他的士兵中抬起头,看见自己的父亲松本正成和日置义都已经站在了高台上。父亲依旧戴着象征权力的金冠倨傲地昂起头,帽子上的红色羽毛被风吹的微微晃动。日置义穿着鱼鳞甲的靠子闭着双眼在颂念着佛经。松本直二郎暗想昨天还梦想着戴上父亲的金冠,一觉醒来就要被砍头了,真是讽刺啊。 黑压压的成军突然间从中间分开,让出一条路来,他远远的看见一名黑甲武士提枪走了上来,成军在他的身后簇拥着,高呼着他的名字,好象叫什么成文武。待到近了才发现他左臂下还夹一个俘虏,正是松本直二郎的哥哥松本直一郎。松本直二郎刚一用力,身后的两名成军同时发力向下压,但松本直二郎却依然用力挺直了腰杆,这样他至少觉的比哥哥的感觉要好。 抓住松本直二郎的年轻女子三两步跳下了高台,对着一位白衣公子说道:“二哥,你让我捉的人我都捉到了,愿赌要服输哦。” 白衣公子苦笑了一声,把手中的一把金色鞘装的短剑递给了她,走上了高台。 他对着松本正成拱了拱手,说道:“松本将军身体安好,安东都护府副将孙海涵,见过松本将军。” 听到白衣公子报上名头,松本直二郎心里一动。 在征伐高俪之前,他和许许多多的东瀛将官一样,对于高俪国和邻近高俪国的大成帝国安东都护府的情况,也做过一番功课,如果他记得不错,这位孙海涵副将是安东都护府大都护孙千策的弟弟,那个叫她二哥的抓住自己的年轻女子,应该是孙千策的妹妹孙书瑶,从兄嫂学习武艺,很是能战,在亲卫军中任职。 根据丰田信雄相国大人部下忍军提供的情报,这位孙海涵似乎没有什么突出的才能,因而兄长孙千策贵为安东大都护、宣威将军、定远侯,兄嫂丁辉为卫将军、宁远侯,而他才只是一个小小的副将。 松本正成扭过头,不看面前的孙海涵,对着押着他的持枪武士喊道:“老夫今日陷于尔等之手,没什么好说的!要杀便杀吧,老夫是东瀛国的诸侯,绝不会摇尾乞怜!” 孙海涵又笑了笑,“将军说笑了,我兄长又何尝不是大成皇帝亲封的侯爵,将军忠烈之名,孙某早有耳闻,不过我兄长乃是奉了天子号令,平定四方,将军真的要逆天子令而行吗?” 松本正成狂笑起来:“真是可笑!大成皇帝管不到我们东瀛,我只奉相国大人之命!为我国天王陛下效忠!” 孙海涵忽然提高了声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昔年武皇帝定下东瀛为不征之国,乃为保护生民起见,不欲兴海外之征,今日东瀛无故来犯,侵略大成属国,杀戮百姓,尔如今已成阶下之囚,却仍执迷不悟!尔当真想要让自己就此绝后吗?” 孙海涵厉声喝道,松本直二郎看到他这时象是完全变了一个人,松本正成听了他的话,不由得冷汗直流,待到他语毕,已然是满脸颓唐,如果没有旁人搀扶,很可能就倒在地上。 “要我背叛东瀛国投降……自然是不能的,老夫年迈,此次战败,已不能为国出力,若将军愿留我一门些许血脉,老夫自愿遁入空门,此生专侍苍天,有生之年不出室门一步,不发一言。”松本正成此时已经傲气全无,他一生就为了一个忠名,若要他背叛东瀛,叛国之罪也是满门抄斩,和这里儿子被杀绝后一样,都是他死也不能瞑目的事。 “松本将军,我留你一门血脉自然可以,可你又如何保证不发一言?人活于世,岂能不与他人言语?”孙海涵紧盯着松本正成,沉声道。 “老夫愿割舌为誓。”松本正成转头看了一眼两个儿子,长叹道。 高台四周点燃一圈火把,松本直二郎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活动着刚刚被绳子捆得有些僵了的肩膀,抚摩着自己武士刀的刀柄,他的哥哥松本直一郎就站在高台的另一边。松本直二郎望着自己的父亲摘下自己头上的金冠,换上粗布的麻衣,松本直二郎原本以为自己的父亲会承受不了那种痛苦,但是他的父亲固执地推开了前来帮助的人,一人独立地站在侍卫的面前张开了口,一句痛苦的呻吟都没有发出,松本直二郎的眼睛忽地有些模糊了。 那个黑甲武士仿佛也不愿看这个场面,向前一步,仰起右手,“决斗开始,生者继承松本家督之位。”四周的士兵用刀鞘敲打着盾牌,大声吼叫起来。 用决斗的方式来决定继承人,是东瀛人很久以前的习惯,面前的成国人显然了解这一习惯,象东瀛圣武天王并没有指定做谁继承松本家的家督,这完全是可以由松本家自行决定的。但没有人想到,今天在高俪,要再一次上演历史这血腥的相残。若以平常来看,松本直二郎是比不过自己的哥哥的,但是从松本直一郎走上高台就发现了一个问题,松本直一郎的左腿受伤了。松本直一郎左右手各握着一柄打刀,这是一种强调敏捷的武器,看来今天的决斗对松本直二郎十分的有利。 松本直二郎略微将身体后靠一些,是蓄力前的准备,松本直一郎手腕飞快的转动着,两柄打刀带起忽忽的风声,现在是盛夏天气,决斗的两个人全都****着上身,珠玉穿成的项链垂到胸口刺青的上方。 松本直二郎大吼一声,豹子一般扑了出去,武士长刀竖劈而下,巨大的力量将石砖整个劈裂,但是哥哥向右闪身躲过了这一击,左手刀沿着长刀刀脊直上去削松本直二郎握刀的手,右手刀横着扫向松本直二郎的咽喉。松本直二郎双手发力横抬起长刀,把哥哥的两把打刀送了回去。 松本直二郎虽然招式上没有哥哥灵活,但是松本直一郎受伤的脚严重影响了他的移动,松本直二郎逐渐掌握了优势,将对手步步逼入了死角。松本直二郎一个直刺,松本直一郎则用打刀挡格一下,身体随即贴了上来。 第190章 虎形臼炮 “你当真准备为成国狗贼卖命?你还是不是东瀛的男儿?”松本直二郎听见他的哥哥低声的说道。 “当然不会。”松本直二郎本能的答道。 二人交织在一起比拼力量,看似吃力,实际上双方都没有用力。 “如果你还是父亲的儿子,就帮哥哥我杀掉成国狗贼。”哥哥又说道。 “怎么做?”松本直二郎想了一想,还是决定为父亲报仇。 “你挡着那人的视线,我飞剑伤他。”松本直一郎说道,“他是文士,不会武功,全仗那个女的保护。” 松本直二郎想起那个生擒自己的年轻女子,巨大的耻辱咬噬着他的心,令他的怒火立时升腾起来。 “好。” 二人各自分开,绕起圈来。 松本直二郎依照计划,站在了与孙海涵一条线的位置,示意松本直一郎动手。 “去死吧!”松本直一郎猛的飞出右手中的打刀,脸上带着一丝得意的笑容。 被骗了!松本直二郎却发现哥哥的打刀根本没有飞向远处的孙海涵,而是直奔自己的眉心而来。松本直二郎侧身躲过了致命的一刀,但是躲不开松本直一郎紧接而来的右腿,手中的武士长刀被踢飞了出去,而松本直二郎也倒在了地上。 松本直一郎笑出声来,他捡起松本直二郎掉落在地上的武士长刀,向地上的人走来,火光中他的脸愈发的狰狞。 看着哥哥高高举起了自己的长刀,松本直二郎忽然觉得心无比的痛,“要死了吗?”终究是因为自己相信了不该相信的人,绝望之中,松本直二郎闭上眼睛,不准备反抗失败的命运了。 利刃呼啸破空的声音传来,松本直二郎察觉自己脸上溅落了些热热的液体,松本直一郎扔下了武士长刀,双手握着刺穿胸口的利刃。旁边的人看得清楚,就在松本直一郎将要落刀的时刻,在下面观战的成文武忽地拔出身边卫士的腰刀,甩手飞入了松本直一郎的胸膛,松本直一郎睁大着眼睛缓缓的摔下了高台。 松本直二郎想要站起身来,但是双腿就象脱力一般,只好双手伏地喘着粗气。孙海涵缓缓走上高台,将金冠戴在了松本直二郎头上。 “起身吧,松本家督阁下,不要辜负你父亲的一番心意。”他说着扶起了松本直二郎,举起松本直二郎的右手对着城下的松本家军降俘示意,松本家的金冠被透过云层的晨曦晃的金光灿烂,家军俘虏们跪向高台,虔诚的呼喊着松本直二郎的名字。 “直二郎阁下,做了家督有什么感觉?”身旁的孙海涵笑着问新的松本家督道。 “感觉……没什么感觉……我只记得哥哥倒下的那一瞬间,不是仇恨,不是喜悦,是一种空荡荡的感觉。”松本直二郎表情凝重,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你说的是,其实世间有很多事情是无法讲清楚的。想杀你的,也许是你的兄弟,想救你的,也许是你的敌人。惟有站在顺应天意的那一边,才会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孙海涵象是在对他说话,又似乎在对苍冥问答。 “天意……何为天意?……”松本直二郎低声说着,垂下了头。 孙海涵不再对他说话,转身望着另一个人,原来成文武也登上了高台,与他并肩站立在一起,凝视着柳京城宽广的视野。 “你真想放他们回国?”成文武转过头,紧盯着孙海涵,沉声道。 “这些人都是被逼着来高俪的,屠之无益,不如释归,以示天朝之宽仁。”孙海涵不动声色的笑了笑,对成文武回答道。 成文武明白了孙海涵的用意——将这些人放归,会极大的动摇东瀛军的军心,哪怕这些人再重新被迫回到高俪战场,也不会实心实意的作战,弄不好还会带动更多的人逃跑——但他的脸上仍是毫无表情,只是点了点头。 对于这位安东大都护孙千策的弟弟,成文武本来是不大瞧得起的,但刚才的这兄弟比武相残的一幕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却令成文武对这个人有了新的认识。 在汪磊命成文武打死抗命的万户鲁本刚,取得兵权之后,汪磊便率6000骑兵出了虎落关,直奔柳京而来。汪磊以一介文官领兵,只留4000步卒守关,全军将士皆疑惧不安,但汪磊知道机不可失,领兵一意前进,只是心忧兵力单薄,未必能帮得上攻柳京的成军的忙,但让汪磊和成文武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在半路上碰到了一支4000人的成军骑兵,这支骑兵,便是由孙海涵率领的,目的地也是柳京。汪磊大喜之下,立刻同孙海涵合兵一处,奔向柳京。 汪磊路上和孙海涵交谈,方知他是安东都护府的副将,大都护孙千策胞弟。孙海涵本人不会武艺,但通晓兵法,颇有智谋,且记忆力惊人,受兄长所托,专门负责安东都护府和张成钰行辕的联络,在接到最近的战报之后,他和汪磊一样敏锐的判断出柳京的成军需要支援,但此时张成钰随水师去了青石城查看防务,不在大营,其兄孙千策又远在东京,为了抓住战机,他向留守大营的副帅程思远请求支援柳京,程思远正为罗扬林部出发后一直未有消息而不安,于是便准了孙海涵所请,拨给他3000轻骑兵,加上孙海涵自带的安东都护府护卫骑兵1000人,前往支援罗扬林部。孙海涵在路上遇到了汪磊,汪磊正愁兵力不足,遇到孙海涵大喜过望,便同孙海涵合兵前往。 孙海涵自请支援柳京,说明此人的智谋和见识不在汪磊之下,但他一点武艺也不会,攻城之前,曾有一支东瀛忍军发动突袭,孙海涵遭到东瀛军的火枪齐射,座马被打死,如果不是他的妹妹孙书瑶救助及时,加上他身着厚甲未被弹丸击穿,他很可能性命不保。 合兵之后,支援柳京的成军兵力便达到了一万人,可以说相当雄厚了,是以到达柳京之后,便迅速的投入了战斗,其时恰逢攻入城内的成军和高俪盟军正同东瀛军苦战,已有不支之象,这支生力军的投入很快使战局扭转,东瀛军见战事不利,便干脆利落的弃城退走了,柳京城就此顺利光复。 此时在高台远远的另一侧,一身血迹的李昱看着台上的几人,虽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东瀛降俘的动作他还是看清楚了,知道这些没有死于成军刀剑下的东瀛人将被释放,不由得暗暗点头。 史书读得多了,他也明白释放降俘的好处是什么。 “大成军中,有见识的能人还是很多的,东瀛欲要战胜大成,乃是痴心妄想。”金飞虎在李昱身后说道。 李昱明白金飞虎的意思,这一次柳京得以光复,除了他们这些最先攻进城的人一直在祭天台坚持战斗,以及罗扬林金飞虎及时同他们会合坚守之外,监军汪磊和安东都护府副将孙海涵在没有上官任何命令的情况下自发率军来援,可以说至关重要。 经过连日血战,在东瀛军的猛烈反扑下,攻入城内的成军和金飞虎部高俪援军的伤亡都很大,人马皆疲惫不堪,若是援军不至,他们这些人很可能会全部因力竭而战死,而一万多生力军的到来,瞬间便改变了战局。东瀛军主帅小路行武显然很聪明,在发觉成军援兵到来之后,为了保存实力,果断的撤出了柳京,而因为天黑的关系,成军未能发动追击,因而收复柳京之战,只是给了东瀛军以重创,未能做到全歼。 但李昱知道,之所以成军在第二天天亮也没有出动追击,一是他们这些久战之军已经十分疲惫,二是新到的援军对东瀛军拥有“铁炮”这种划时代的武器的警惧。 成军第一次接触东瀛军的这种武器,是海上江州水师同东瀛水师之间的战斗,后来的战报让成军主帅张成钰很是警觉,他一直在青玉江一带厚集兵力,不肯轻易出兵,只派出罗扬林所部小股精锐出战,也是为了试探东瀛军的虚实。 但柳京之战,已经让大成王师的官兵们彻底认识了这种武器的可怕。 “东瀛人的火枪犀利,若非适逢雨季,对其火力发挥不易,我们是打不下柳京城的。”慕容轻尘轻声道。 李昱注意到慕容轻尘的目光始终盯在了内城城门处的那头巨大的绿锈斑斑的青铜虎身上,立刻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 昨天夜里,正是这尊巨大无匹的“虎形大炮”,摧毁了坚固的景德宫正门,给进攻的成军打开了通路。 李昱现在还记得,巨大的青铜虎从狰狞的虎口喷出的烈焰和浓烟仿佛要吞噬一切的样子,也明白了为什么这尊大炮要做成老虎的样子。 爱好历史的他,在他原来的时空中,对这种模样的火炮并不陌生——在去印度旅游时,他便曾见过这种完全一副老虎模样的青铜大炮,属于莫卧儿帝国最鼎盛的时期铸造的,代表了那时印度冶金技术的最高成就。那尊虎形青铜炮要比眼前的这尊青铜虎小得多,当时他还不理解为什么莫卧儿人要把大炮铸成这样,但昨天晚上,眼前的这尊巨大无匹的虎形的青铜大炮给了他最真实的答案。 那种毁灭一切的力量造成的视觉上的冲击力,没有几个人能不被它震撼! “昨夜破门,多亏了有这大炮,才能成功。”金飞虎叹道,“先人所制备如此精良犀利之抗敌利器,我国现下无人能识,弃如粪土,多亏了大成的智士认得,操纵其发火,得奏大功,思之真是愧对先祖。” 李昱和慕容轻尘闻言,目光不由得转向了高台上的孙海涵。 他便是昨夜指挥操作这门“虎形大炮”开火击毁景德宫门的人。 这个人对奇巧之物极是精通,据说身边总携带一个小木箱,里面装着的东西,全都是稀奇古怪的工具和防身利器,是以他虽然不会武艺,但每次遇到敌人攻击,总能化险为夷。 昨夜成军援军到达柳京之后,在内城遭到了东瀛军的阻击,战斗正自激烈之际,孙海涵却旁若无人的查看起歪倒在路旁的青铜虎来。他查看了一番之后,带着几个人不知用什么办法,便将青铜虎竖了起来,并把青铜虎爪内藏着的轮子放了下来。 他摆弄这一切的时候,全然不顾周围的枪林箭雨和飞蝗般的流弹,看得周围的成军将士咋舌不已。但很快,他便用他的行动又一次证明了自己的疯狂是有道理的。 几名边军将放下轮子的青铜虎推到了他指定的位置,他亲自调整了方位,摇动虎尾,调好虎口高度,然后便用火把点燃了隐藏的药线,接着青铜虎便发出了震天动地的怒吼,在这怒吼声和冲天的火光中,景德宫门被轰成了碎片。 意犹未尽的孙海涵并没有象成军将士那样的冲进城内,而是找到了青铜虎的备用炮弹和火药,只是在他带领部下给青铜虎重新装弹完毕后,景德宫已经被成军攻下,没有再给他发第二炮的机会。 自从穿越到这里,李昱是第一次看到这个时代的火炮。 那天晚上,祭天台上,他远远的望着那头喷火的巨虎,心中的震撼,非三言两语所能形容。而自负于机关秘术的慕容轻尘,在看到这尊巨大而精密的虎形大炮之后,也是惊诧不已,而后便被它吸引住了。 李昱仔细看着这尊虎形青铜大炮,大体上判断出它的口径应该在500毫米左右,分类上应该属于臼炮,在这个时代,铸造这样一尊大炮,得拥有相当雄厚的国力和很多能工巧匠才行。 李昱记得,在他原来的历史时空中,拜占庭帝国因苦于财政的枯竭,根本无法负担极其昂贵的青铜炮制造,甚至连铸炮师乌尔班微薄的津贴都不能按时发放。乌尔班不满足这样困顿的生活,在象征性地为拜占庭生产了一些小型火炮后,便于当年年底前往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去苏丹那里碰碰运气。很快,拜占庭帝国就品尝到了放走这位天才的苦果——帝国的首都,号称“千年不落”的君士坦丁堡在“乌尔班大炮”的轰击下陷落了。 眼前的这尊大炮,会不会也有差不多的故事呢? “此炮非高俪所制,当是大成内府巧匠所为。”慕容轻尘轻声说道,“此等火器制造之法,向不外传,此炮应为大成天子赐予高俪王室之物。” “噢?清云,你因何知道此炮非我国工匠所制?”金飞虎说着,目光也集中到了青铜巨虎的身上。 “这头青铜虎的铸造方法为分范浇铸,最后合铸成形,明显是中原工匠的手法,贵国工匠手艺不精,是无法提炼出这等精铜来的。我见过贵国军队装备的火铳,铜质比起这青铜虎来要差上许多,施放多次便有可能炸膛,是以贵国军队至今仍以弓箭为主,不多配备火铳。”慕容轻尘说道,“这头青铜虎所用之铜,出自西越,名为风磨铜,铜质精纯,经大成内府工匠以秘方配以锡铅等料,方铸成此青铜巨炮,此炮极是耐磨,炮身坚韧厚重,能多装火药,是发射巨弹虽多,却不会炸膛。另外便是这等虎形,及其身上雕刻纹饰,明显是中原风格,与贵国纹饰迥异,是以在下断言,此炮乃是大成内府巧匠所为,而如此青铜重器,虽皇室贵胄亦不可私有,当是出自大成天子之赐。” “原来如此。”金飞虎明白了过来,回想昔年往事,叹息起来,“想不到当年大成天子惠赐此炮,竟助得柳京光复,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此炮威力强横,为攻城之利器,然过于沉重,不利野战,是以此等火炮,大成也是甚少装备。”慕容轻尘说道,“我遍游中原,只在几座名城见过类似巨炮,不过寥寥数门而已。” 听了慕容轻尘的话,李昱明白了为什么他在大成军中日久,所见大成军装备仍是以冷兵器为主,鲜有铳枪之类火器,更没有见到大炮。 在这个时代,冶金技术还不发达,在这种技术条件下铸造的火炮,身态庞大,体量笨重,不能快速移动,发射速度非常缓慢,后座力巨大,而且操作瞄准不易,难以承受更高的军事使命,所以他所见到的这些东方国家的军队,火炮装备很少。 大成和高俪等大陆或半岛国家能拥有这样的青铜大炮,已经很不容易了,而作为草原帝国名扬四海的戎狄汗国,军队完全就是以冷兵器为主的骑兵部队,火炮和火铳全都没有装备。而军事技术相对发达一些的岛国东瀛,主要装备了大量的火枪。李昱猜想火炮东瀛军应该也有配备,但目前还没有看到,估计原因是现在正值雨季,高俪又是多山地形,沉重的火炮不易运输,是以没有在柳京前线出现。 不管怎么说,柳京城内的这尊虎形大炮,见证了柳京城的血火历史,也清楚的告诉李昱,在这个世界当中,战争将变得更加的可怕与残酷。 第191章 帝王之心 帝都西京,天成宫,勤德殿。 皇帝看完了收复柳京的军报,脸上却没有丝毫喜色。 “军报就这些了吗?”皇帝看着侍立于一旁的韦明宇将军,皱了皱眉,问道。 “回陛下,都在这里了。”韦明宇平静的回答道。 “瀛寇既然败退,为何不乘胜追击?”皇帝问道。 “回陛下,这战报写得简略,并未言及个中详情,”韦明宇说道,“据臣在武殿所得详细军报,此役极为艰苦,虽逐走瀛寇,收复柳京,而我军折损颇多,已无余力追击,只能固守待援。”韦明宇答道,“陛下如要知晓详情,臣回去便要武殿将此役详情汇总送来。” “原来如此。”皇帝点了点头,神色缓和了下来,“不必了,朕不了解的地方,只需问问将军就可以了。” 韦明宇注意到了皇帝眉宇间难掩的疲惫之色,在心里暗暗叹息了一声。 “此次柳京得复,我大成军威远播,令瀛倭丧胆,有功将士,需得重重封赏才是。”皇帝说道。 “陛下圣明。”韦明宇恭声答道,“前线有功将士,张成钰将军已经拟了名单送来武殿,臣已然过目,陛下若要查看,臣这便差人取来。” “不急,不急,今日天晚,明天送来朕看一眼便是,张成钰所请,朕定会准了。”皇帝微笑着说道。 “臣代前敌将士,谢陛下隆恩。”韦明宇躬身行礼道。 “韦爱卿不必多礼,对了,朕听说,这次克复柳京,韦爱卿推荐的成文武和那个叫李昱的孩子,都立了大功,是么?”皇帝又问道。 “回陛下,正是如此,他们二人率先突入柳京城内,奋勇当先,斩杀瀛寇将官多人,使瀛寇为之气沮。”韦明宇答道,“年轻一辈之中,他们算是难得的英才了。” “成文武出身皇室,忠勇自是不在话下,那个李昱,是北方戎狄海都汗帐下驸马,朕原本还担心他不能为我大成所用,而今竟为我大成抵御外寇,立下战功,我大成又多了一位年轻俊彦,将军揽才荐才之功,实莫大焉。”皇帝看着韦明宇,微笑道,“须知将军当年对此二人的评论,朕一日未曾忘记呢。” “臣当年的一番随意粗浅之言,想不到陛下一直记得。”韦明宇向皇帝拜了一拜,显得有些惶恐,“李昱本是我帝朝俊彦,曾患失忆之症,离家出走多年,流落北荒,那日比武失手杀死手足兄弟之后,方才恢复记忆,被其父李庭瑞接回家中休养,现已康复,此次随父出征,每战冲锋在前,屡立战功。臣原本有收其为徒之念,只是担心,他不要哪一天又失忆出走了,是以臣休了此念,改收慕容远山为徒,就是那日比武最后击败李昱之人。” “慕容远山,对,朕想起来了。”皇帝对韦明宇的回答显得很是满意,“将军快快请起,此非朝堂之上,朕只是随便问问,无须多礼。” “慕容远山能打败李昱,可见其武艺出众,又蒙将军收为门徒,当是国之栋梁。对了,此次出兵助高俪复国,怎地不见将军举荐慕容远山为将?”皇帝又问道。 “回陛下,慕容远山文武双全,颇有智谋,臣已命其潜入东瀛,刺探彼国虚实,是以未让其随大军出征。”韦明宇答道。 “噢,那现下他身在何处,将军可知道否?”皇帝接着问道。 “现下慕容远山已探得重要军情,回到了帝都。其于东瀛之风土人情,军备虚实,兵将官民等皆有重要发现,臣这几日正与其一同整理记述,不日送往武殿枢密院为备考之资,陛下想要看看的话,臣整理完毕,便先呈给陛下一观。”韦明宇答道。 “这个朕是一定要看看的,那就有劳韦爱卿了。”皇帝点了点头,“慕容远山这一次深入敌境刺探军情,功劳也不小,亦当封赏才是,回头将军呈报武殿吧,这个副将早该给他了。” “臣代慕容远山,谢陛下隆恩!”韦明宇赶紧拜伏于地,答道。 “将军不必多礼。”皇帝摆了摆手,示意韦明宇起身,“戎狄北蛮那边,可有什么动静?最近边报可是少了许多,想是边境较以前安宁了?” “回陛下,戎狄大汗托穆尔尽起国内之兵,大举西征,仅留三子拉克申镇守统万城。”韦明宇答道,“自从上次托穆尔遣其叔海都汗与我朝和谈之后,戎狄一直谨守和约,再未犯我边境,臣以为,想是因为其主力西征,无暇东顾之故。” “他们上一次遣使来谈,要求和好,又许退还侵夺之土地,以长城为界,现在想来,应该就是为了这西征之故。”皇帝叹了口气,“而我军现下忙于抵御东瀛,也无力北征,这样一来,他们便无后顾之忧,这托穆尔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陛下所言极是,都说北蛮戎狄粗野无识,以现下之情势观之,彼等实不乏有见识者,确为我大成之强敌。”韦明宇说道。 “只是不知他为何要举全国之兵西征?”皇帝转头看了看悬于墙上的巨幅地图,皱起了眉头问道。 “具体详情,臣亦不太清楚,正着人暗中打探。”韦明宇答道,“现有的消息看,是西方白民诸国向东来犯,波及戎狄西部边境,托穆尔率军前往抵御,而今那里商路已全部中断,臣估计可能战事甚为激烈。” “仅仅是白民诸国犯境,难道还需要托穆尔举全国之兵西征吗?”皇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朕记得白民所在之地,甚是贫瘠,且自‘骊萱国’破灭之后,其境内各小国林立,再未成统一之势,何以能有强国为戎狄之大敌?这当中定有蹊跷。” “陛下所言甚是,骊萱国自分为东西两国之后,西骊萱早亡,东骊萱亦是苟延残喘,自守国土尚可,攻打戎狄却是不能。”韦明宇道,“这当中定有怪异之处,臣当多派人手,前往打探,侦知详情,报于陛下。” “嗯。”皇帝点了点头,象是又想起了什么,问道,“李昱和海都汗的女儿分别已经有些日子了吧?” 韦明宇一愣,他想不到皇帝突然之间又将话题转回到了李昱身上,“回陛下,海都汗此次亦随同托穆尔北征,其女明月随行,李昱现在高俪,二人天各一方,再会无期,不过想是会有书信往来的吧?” “少年夫妻,如此别离,也真是苦了他们了,呵呵。”皇帝叹道,“只是不只他们能否耐得住这相思之苦,或是各自移情别恋?” 韦明宇似乎明白了皇帝这番话的用意,立刻说道:“回陛下,李昱虽与明月相熟,然二人并无婚媒之约,海都汗如今止有此一女,视为掌上明珠,似无意将她嫁于李昱,臣听闻李昱出征前,其父李庭瑞欲为李昱及其弟李斌娶妻,后因战事紧迫,女方悔婚,未能如愿。臣以此观之,李昱对其父与己之婚事安排并无异言,似亦无意娶明月为妻。” “这么说来,李昱便不是海都汗的驸马了,如此甚好。”皇帝点了点头,“若是朕猜得不错,女方悔婚,恐是心忧他此番征战或许会战死疆场,不能回归之故。” “陛下所言甚是,臣也是这样认为。”韦明宇说道,“民谣有云: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既此类也。” “此类事情,军中不在少数,此风绝不可长,长此以往,我大成便再无肯保疆卫土之士了。”皇帝说道,“李昱若是能再立殊勋,朕倒不妨赏他一门好亲事。” “莫非陛下要召李昱为驸马?”韦明宇微笑着问道,他脑筋急转,一边回想着皇室之中的公主郡主哪些到了婚嫁之龄,一边猜测着皇帝的用意。 “韦爱卿说笑了,李昱虽有功勋,但凭此便要得一个皇室公主,这个驸马当得未免太过容易了。世家簪缨之族,会如何看朕?”皇帝笑着摇了摇头。 “那陛下的意思是?……”韦明宇不由得起了好奇之心,追问了一句。 “那和他相好的海都汗之女被称为明月公主,他昔日恋人有公主之号,朕自然也不能亏待了他,朕的公主他娶不得,属国的公主,却还是配得上的。”皇帝说道,“高俪王室一族,有待嫁之王室女子,不妨给他选上一个。” 韦明宇此时方才明白皇帝的用意,不由得暗自感叹于皇帝的手段之高明。 原本皇帝一直担心李昱和草原漠北部的关系,现在得知李昱和明月公主并无婚媒之事后,皇帝欲要以高俪王室公主婚配李昱,一来可向李氏一门及前线将士体现皇恩浩荡,二来可笼络李昱之心,并间接切断李昱同草原的联系,三来可示恩于高俪王室,表明助高俪复国之诚,可谓一举多得。 “陛下圣明!臣佩服之至!”韦明宇当然不能将心中所想说出来,只是行礼颂道。 君臣二人又谈了一会儿,韦明宇便告退了,皇帝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默默的看了看桌上的战报和奏折,对内侍监说道:“摆驾月华宫。” “遵旨!”内侍监赶忙应道。 “着人去丹碧宫,将《神机谱》一书同东越国所贡‘龙口神机炮’一具取来,送往月华宫。”皇帝又命令道。 “遵旨!” 不多时,御辇便到了月华宫,皇帝下了御辇,抬头望去,一身白衣飘逸若仙的丽妃已然率众宫女跪伏于地,迎候圣驾。 “地面上冷,别跪着了,赶快起来。”皇帝注意到丽妃这一次竟然行这样的大礼以示感激,心中温暖,他担心她着了凉,有心想上去扶她,但他知道,当着众多内侍禁卫之面,皇帝是不可以有这样的动作的,是以赶紧抬了抬手,说道。 “臣妾谢陛下隆恩!”丽妃恭敬的说着,敬拜起身,上前迎驾。 皇帝看着她缓缓站起,美丽的绣银“雪花绫”白色长裙沿着她的双腿铺开,沉甸甸的绸缎荡起如天山雪湖水般的波纹,呼吸为之一顿。 月华宫白玉砌成的宫墙在无数照夜珠的映照下,透着温润的光亮,碧玉香炉中冒着袅袅的烟气带来的氤氲馨香,身边人面容姣美无比,如天上神妃仙子般耀眼,皇帝细细的体会着身边的一切,竟然有些恍惚。 不知怎么,每一次来月华宫,他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皇帝知道,心爱的丽妃和这前代绝无的月华宫,是真真切切的存在的,也是属于自己的,但他总是有这样的感觉:这一切都是不真实的,有一天,会如同一场梦幻一般,在自己的面前消失。 “陛下心神恍惚,可是有些疲倦了?”丽妃觉察出了皇帝眼神的变化,轻声问道。 “噢,这几日政务繁忙,看得奏章多了一些,有些乏了,是以来爱妃这里,调养一番。”皇帝清醒了过来,笑着握住了丽妃的手。 “陛下千万保重龙体,不可过于劳累。”丽妃温柔的说着,轻轻反握着皇帝的手指,扶着他缓步前行,“陛下今夜便宿于臣妾这里吧!臣妾最近新得了养生之法,正好可给陛下解困舒乏之用。” “那就有劳爱妃了。”皇帝心中一暖,微笑着点了点头。 他当然明白,丽妃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享受。 二人入得殿内,皇帝一眼便看到白玉桌上,赫然放着一条张口怒目的挺直状青铜龙。 “陛下将此物送到臣妾这里来,却是为何?”丽妃眼波流传,微笑着问道,“是要对付刺客么?” “呵呵,对付刺客,此物未免大材小用了。”皇帝笑道,“这是东越国进贡的‘龙口神机炮’,是攻战之具。” 他当然明白丽妃是在明知故问,以她的聪明,应该是在看到这件东西的第一眼,便会明白自己的用意了。 “东瀛军横行无忌,全仗火器犀利,这一次,朕决意要瀛寇也尝尝我大成的火器利害。”皇帝看着丽妃,接着说道,“如此不必多派兵马,多费时日,高俪便可复国了。” 听到皇帝的这番话,丽妃的眼中满是惊喜之色。 “枯树重花,白骨再肉,臣妾代高俪万千百姓,谢陛下隆恩!”丽妃再次拜伏于地,泣声道。 “爱妃不必多礼,快起来吧。”皇帝上前扶住了她的胳膊,这一次是在宫内,他总算是可以触碰她的肌肤了。 丽妃抬起了头,一双星眸泪光莹然,显得说不出的若人怜爱,皇帝强忍着想要吻她的冲动,伸出手捧起了她的脸,用指尖轻轻的拭去了她眼角的泪花。 二人来到桌前坐好,丽妃细细的审视着面前的“龙口神机炮”,她似乎很难相信,这样一件铸造精美的龙形青铜器,会是一件杀人的利器。 “此炮是东越王室所贡,外面的龙是用精炼青铜所制,腹内喷管则是精钢所铸,装好火粉铁丸,每发一炮,势若奔雷,当者无不糜烂,极是厉害。”皇帝给丽妃解说道。 “臣妾听闻东瀛火铳可一人发射,或骑手于马上射击,不知此炮需几人操作?”丽妃问道。 皇帝听了丽妃的问话,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之色。 他今天要内侍监从存放御用兵器的丹碧宫里把这龙口神机炮找出来送到月华宫,不过是为了告诉丽妃自己打算给前敌军队配备这样的火器,助高俪复国,以讨出身高俪王室的她的欢心。在他的印象中,丽妃生性温婉慈柔,从不触碰刀剑等兵器,对火器更是从未显示过关注,而现在竟然能针对兵器问出这样内行的话,着实令他吃惊不已。 “爱妃不知,此炮为东越象军所用,是架在大象的背上的,由两名炮手操作发射。”皇帝答道。 “那陛下若要用这炮打瀛寇的话,岂不是还要给王师多配大象?”丽妃瞪大了眼睛,好奇的问道,神情显得说不出的可爱。 “那倒不必。”皇帝笑道,“大象性喜温暖湿润之地,北地寒冷,大象是来不了的,再说,东越和西越等国多象,其国人多以大象为座骑作战,是以有这象载之炮。我大成所用之炮,多架于炮车之上,以骡马挽曳前行,或置于城头施放,大象是不用的。” “此炮如此精美,造起来只怕是大大的不易罢。”丽妃用手轻抚着狰狞的青铜龙首,轻声问道。 “这尊炮是东越王室贡物,是故在这装饰上下了功夫,当然战时也有用的,铸成龙虎兽形,是为了震慑敌军,爱妃能想见,此炮开火时,龙口喷吐火焰,远远望去,十分可怖。昔年先祖武皇帝北征,便有这神机炮数百门随行,形制较此炮为大,皆置于拖车之上,以健马拖曳,随大军前行,摧堡拔寨,屡立战功。北蛮欲以锐骑冲击,武皇帝将炮车列于军前,发火齐射,远望有如百龙吐火喷雷,北蛮心惊胆裂,死伤无数,遂大败而去。”皇帝遥想当年武帝神武,叹道,“武皇帝英明神武,威震四海,可惜后来子孙,再无有如武皇帝者。” “得天下易,守天下难。陛下守先帝之江山,天下安定,万民乐业,功业并不在武皇帝之下。”丽妃转过头,看着皇帝,剪水双瞳中满是敬佩爱慕之色。 第192章 守候 “万民乐业倒还说得上,天下安定四字,却是要差上一些了。”皇帝扶着丽妃在桌边坐了下来,道,“北有草原戎狄为患,所幸白民来犯,其自顾不暇,与天朝订盟和好,北患暂平,东方却又有东瀛入寇,若不能及时平定,西南诸国难保不闻风而动,觊觎中原。所以这一次,虽有先帝诫命,非到紧要关头,不得动用《神机谱》所载火器,也只有先不顾了。东瀛以火器来犯,只能以火器应之,不然,是自取败也。” 他说着,随手翻了翻桌上的那本以精美皮面装帧的画册,丽妃转眼瞧去,但见上面绘制着无数形状各异的带有长管的机械,长短粗细不一,它们有的甚至还装饰成龙虎蛇等猛兽的模样,看上去狰狞凶恶。这些机械虽然形状各异,但却有一个共同点,便是管口处都绘有喷射的火焰。 “昔年武皇帝平定四海之后,天下偃武,以火器耗费巨大,加之乏铜铸钱,国用不敷之故,遂令撤去神机营,此等精利火器,也俱销化成铜水,铸为钱币流通天下。武皇帝虽是爱惜民力起见,但为后世子孙计,自销锋镝,终是欠妥。”皇帝叹道,“一旦外寇来犯,还需得重新花费一番功夫,耗费资财民力。” “陛下勿忧,我大成王师兵强马壮,有此精利火器,必能逐灭瀛寇,奏凯而还。”丽妃知道皇帝和自己说这些是为了安慰自己,当然也表明他做这些并非易事,她知道皇帝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于是伸出手合上了画册,用最轻柔的动作握住了皇帝的手。 “陛下劳累了一天,暂且宽心,便让臣妾侍候陛下休息吧。”丽妃柔声说道。 “也好,朕累了,那便有劳爱妃了。”皇帝微笑着点头道。 …… 几度云雨之后,皇帝见丽妃已然无力动弹,只是伏在自己身边,有如死去一般,心中大乐,在她耳边柔声道:“丽妃难道不想朕来找你么?” 丽妃羞红了脸,轻启朱唇道:“臣妾当然希望陛下每日前来……只是,陛下现在国事繁忙,臣妾哪敢因一己之私,害陛下误了国事啊……” “国事么,呵呵……无论何时,总是不见少的,当皇帝,其实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呢。”皇帝在她身边并做一处躺下,仰面朝天,望着月华宫有如星河的穹顶,叹息了起来。 看到皇帝烦恼,而且就这么光光的露天躺在自己身边,丽妃顾不得腿脚尚软,急忙起身,取过床上的锦被过来,盖在皇帝的身上,然后依偎着他躺下。 “要是没了那些烦心事,朕天天陪着丽妃,该有多好!”看到丽妃温柔细心的照顾自己,皇帝情不自禁的握住了丽妃的纤纤柔荑。 “陛下是一国之君,忧心国事,是天下百姓之福,皇天护佑,定当百事顺遂。”丽妃安慰皇帝道,“陛下千万保重龙体,有些事情,交给臣工们办就是了,陛下切不可过于操劳……” “嗯,其实朕再怎么苦累,只要一看到爱妃,便心情舒畅,精神头儿就好了许多。”皇帝握着丽妃的手,将她重新揽进怀中,“朕只要一想起,现在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爱妃,也不觉得累了。” “陛下……大恩,臣妾真不知如何来报答,只能……”丽妃抱紧了皇帝,这一刻,她是真有些感动了。 “你我夫妻一体,说什么报答的话……”皇帝轻握着她的手指,象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听说你失散的两个小妹妹,是叫妍儿和玧儿吧?好象已经找到了?是被人救回来了吧?” “是,托陛下的洪福,她们二人都平安无事,瀛寇来犯时,她们为护军保卫,前来大成境内,不料半路遭遇瀛寇截杀,护军拼力死战,方才保得妍儿脱脸,来到大成,玧儿却给失散了……”丽妃想起两个妹妹成功脱脸,激动不已,声音变得有一丝哽咽,“臣妾原本以为,再也见不到玧儿了,所幸大成王师侦骑巡境,与瀛寇遭遇,一番激战之下,尽歼瀛寇,把玧儿救了下来……” “竟然是这样?这事儿朕竟然不知道,武殿和枢密院都没有报告,领军之将为谁?救了玧儿,可是大大的功劳啊!”皇帝听了丽妃的讲述,一时间惊讶不已。 “臣妾差人打听过,率军救下玧儿的,是叫李昱,好象是一员副将。”丽妃小心的观察着皇帝的脸色,大成朝开国便定下了严规,后宫不得干政,她虽集三千宠爱在一身,却也不能犯了规矩,“臣妾得知玧儿脱险,心中高兴,是以着人细问了些,打听到了他的名字,但个中详情,却不甚清楚,好在不日妍儿和玧儿便能来帝都了,陛下若想知道详情,臣妾一问便知。” “李昱?”听到李昱的名字,皇帝的眉毛扬了一扬。 “陛下听说过此人?”丽妃问道。 “此人武艺出众,那日戎狄汗国海都汗来京比武时,此人便在海都汗麾下,场上连败我大成武士多人,爱妃不喜兵事,那次未去观礼,是以对此人没有印象,但朕对那场比武,却是印象深刻。”皇帝轻描淡写的说道,“此人那次比武受伤,留在帝朝,后经韦明宇将军举荐为将,此次征讨瀛寇,他便在先锋军中,大军收复柳京,他便是率先入城众将之一。” “臣妾恭喜陛下得此勇武之将!”丽妃向皇帝贺道。 “呵呵,看样子,他倒是和玧儿有些缘份呢。”皇帝笑了笑,“不知玧儿可曾定了婚约,若是没有,这李昱便是上佳之选,需知当年朕得知海都汗的女儿明月公主和李昱相好,可是着实忧心了一番呢。” 丽妃何等聪明,立刻便明白了皇帝话中之意,皇帝是有意将玧儿许配给李昱,立刻说道:“臣妾算算玧儿的年纪,也到了婚嫁之龄,李昱是大成俊彦材士,又亲手救了玧儿,可谓千里姻缘一线牵,玧儿得嫁良人,臣妾真是替她高兴呢。” 皇帝微笑着看着她,对她的善体朕意很是高兴,他原本担心丽妃会嫌弃李昱出身低微,不愿意亲妹妹屈尊下嫁,但他没想到,丽妃竟然马上便同意了。 皇帝并不知道,丽妃刚才说的,并非是违心之言。 李昱虽然只是大成军中一员小小的副将,但丽妃知道,能从凶狠的东瀛武士手中救出弱不禁风的小妹妹玧儿,又在收复柳京之战中率先入城,其武艺、才智和胆识绝非常人能及,虽然她不知道当时李昱救玧儿的具体情况,但此人非高俪之人,却肯拼出性命去救一个素不相识的高俪女子,说明他还是一个心善重情的人。 玧儿现年虽然只有十五岁,但容貌已然不输于自己,虽然她生得美貌,但美貌毕竟比不得性命,未必会令人豁出性命相救。 就象自己,虽然嫁得天下最有权势的君王,他也确实是爱着自己的,但真到了生死关头,他会把自己看得比一切都重要么? 皇帝根本不会知道,不是她生性不喜兵事,不爱观看那种以生死相搏的比武,而是那样的场景,太容易勾起她对往事的回忆…… 她继续柔声软语劝慰着皇帝。皇帝搂过她又是一番温存,适才的不快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丽妃怕皇帝着凉,在又和皇帝缱绻了一会儿之后,便半劝半扶的将皇帝拉到了室内的架子床上躺下休息。可能是这一次云雨得过于畅美,皇帝很快便香甜地睡去。 虽然伺候着皇帝一并躺下,但丽妃却丝毫没有睡意。在看到皇帝睡熟之后,她悄悄的起身,拉了拉隐藏在墙边壁毯处的一根铃线。 她拉动铃线之后,外间并无响声,但过不一会儿,几名亲信宫女内监便快步上了阁子,候在了阁廊里。 丽妃悄悄起身离床,顾不上换衣,便轻手轻脚的来到了阁廊中,几名宫女太监上前,她低声吩咐了几句,一名宫女和一名内监各自会意,快步离去。 高俪,柳京城郊。 何俊宏趴在军营的栅栏前,远远的望着烟雾中若隐若现的柳京城的巨大宫阙,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他们这支部队在长官的驱赶下,没日没夜的行军,据说是要前往柳京城支援攻城的大成王师作战,人人都知道,这场战斗一定会是血腥无比,是以都各自惴惴不安。 自古以来,攻城作战便是最为惨烈的战斗,所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说的便是如此。什么伐谋伐交的,其实说的就是要尽量避免攻城作战,是以听说有可能参加攻城战,一些士卒便起了逃亡的心思,不日便有一百余人逃亡,甚至连被扣押了两个月的饷钱都不要了,但何俊宏的脑中,则丝毫没有逃亡的打算。 何俊宏并不是因为在意那两个月的饷钱而不跑,而是他知道,这个时候的逃亡,只会是死路一条。 按照大成帝国的营伍制度,招募的新兵入营之后,通常会扣掉一到两个月左右的饷钱不发,作为押金,待到将来离营时再全数发还。此举的目的是为了防止士兵在遇到战事及其它烦难险重的作战任务时擅自逃离,用扣留的军饷加以羁绊,与严厉的军规营律双管齐下。 但因为战争的激烈残酷,所以尽管扣留了两个月的饷钱,对于这些临时招募来的人肉盾牌来说,也起不到多少强化军律的作用。在见到强敌将至,大祸临头之际,这些当兵就为了混口饭吃的野兵也还是照逃不误,在这个没有什么国家民族观念的时代,老百姓参军的目的非常单纯,就是为了找一份赖以维持生计的工作,但是倘若为获取这份微薄的收入而要付出生命的代价,这种不划算的交易,显然是很多人都不愿意做的。 大成帝国军律极严,对于逃亡的士兵处罚很是严厉,一般逃兵被抓回都是处斩首之刑,象何俊宏所在的这支野兵部队,对逃兵的处置更是严厉,死刑前会处以种种非刑,因为野兵的军纪本来就不如正规军,如果不以严厉军法约束,则毫无战斗力可言。 而正象何俊宏预料的那样,那一百余名逃兵没跑多远,便被巡骑抓到,然后在营中当众砍掉了脑袋和四肢,砍下的人头现在还悬在营门示众。 何俊宏对这些逃兵虽然深感同情,但他也明白,军法无情,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如果大家都这样遇到敌人就逃亡的话,结果就只有一个,死。 “你们这样的野兵,是不需要太多训练的,你们这群蝼蚁般的东西在作战中唯一要做的就是给正兵做人肉盾牌,听明白了没有?” 何俊宏仍然记得,当他和成百上千形形色色的人加入这支赴高俪作战的军队,成为一名野兵的那天,带队的军官对他们说的话。 屈指算来,他来到异国他乡作战已经三个多月。当初和自己一起分到一支队伍里的几十个同袍当中的很多人已经倒在了和东瀛人殊死搏斗的战场上,而他,还有其他少数几个弟兄则凭借自己的武艺,还有运气,奇迹般的活了下来。 他一再的告诉自己,不能死,千万不能死。他得活着,活着,就意味着能够有机会找到秋玲,他要和她在一起,他要救她脱离苦海。所以无论遇上多么险恶的事情,他也要拼了命的活下去。这就是他何俊宏战斗的唯一动力,不是为了什么精忠报国,也不是为了多杀几个敌人斩下首级去领赏。他不止一次这样对自己说。 三个多月以来,他除了在战场上拼命,就是尽己所能四处打听秋玲所在的那支军队的下落。前些日子收到上头的军令,部队由于粮秣缺乏,暂缓进兵。每天一旦有友军部队在营门口那条大路上经过,何俊宏总要趴在栅栏前,两眼瞪得像铜铃一样注视着经过的每一个人——他盼望这如同他在梦中所见的那样,盼望着能在这些人里见到爱人的身影。 这一天,在柳京城郊区,他再次顶着盛夏炎炎的烈日趴在栅栏前,一动不动。 由于他们这支援军赶到时,柳京城已经被大成军攻下了,是以他们便驻扎在了城外,等候下一步的作战指示。 这些天大成帝国各处的援军不断的开到,这些部队有正规军,也有象何俊宏他们这样的野兵,正规军陆续进城驻扎,而野兵无一例外的都只能驻扎在城外。 “嘿,瞧那小矬子,又趴这犯傻来了。”几个出城公干回城的正兵指着何俊宏肆无忌惮的取笑起来,犹如观看一只正在愣神的小猴子。 由于何俊宏总是会在栅栏前趴着,很多进出城的军士都会看到他,所以才会发出这样的耻笑。 何俊宏并不搭理他们,而是自顾自的望向营门外那条大路。 一幕幕的往事再次浮现在他的眼前。 他想起了14岁那年和心爱的秋玲在波罗县东樵山名刹华首寺的初次邂逅,想起了他和心爱的秋玲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想起了他俩分别前最后一次见面的情景。 那是一个秋天的黄昏,两人依偎在一棵榕树下。秋玲告诉她,她的父母为了避债过些日子就要再次搬家了。 “虎子哥,我们还会再见的,对不对?” “当然了,我还要娶你回家做媳妇呢。玲儿,你怎么了?你怎么哭了?” “不,没什么。虎子哥,你能……抱抱我吗?” 何俊宏紧紧的抱住爱人,久久不愿放手。 后来通过兄弟夏云峰的关系他才知道,原来秋玲那对赌棍父母并不是要避债搬家,而是为了还债,竟然把自己这唯一的女儿卖入军中做了营妓!!! 得知消息的何俊宏第一时间就是赶到秋玲的家中,果然再也不见爱人的身影。他忍住怒火质问她的父母,结果却被她的母亲狠狠奚落一通,恼羞成怒的他随手抄起一根棍子把自己的未来岳父和岳母一顿暴揍,破旧简陋的屋子里只回荡着这两个赌棍父母杀猪般的嚎叫和何俊宏的咆哮:“她可是你们的亲生女儿啊!你们这两个混蛋,就你们这熊样也配做她的父母吗?” 接着她赶到秋玲所在的军队中,找到管理营妓的军目,那人是父亲的故旧,平常时好贪点儿小财,何俊宏把自己的积蓄全数拿出贿赂他,终于得到让自己的爱人“暂充下役,不使接客。”的承诺。 “虎子,又在想你媳妇了么?”一句话打断了何俊宏的思绪,回头一看,原来是同哨的袍泽王行周。 这是一个肤色黝黑身材健壮的家伙,为人忠厚朴诚,使一柄开山大斧,力大武勇,他参军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赚钱养家——他已经成了家,有一个贤惠的媳妇和一个儿子,还有一对年迈的父母,他出发前,媳妇又怀孕了,她身子弱,这时更不能下地干活,王行周是以听说有竖旗招兵的事,便报了名,预支了三个月的饷钱,这笔钱够家里一段时间的用度了,他是家里的顶梁柱,这一走,如果没有点钱的话,一家老小是会饿死的。 第193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王行周是跟何俊宏分到一个队伍里的那批人之一,几次在危急关头,二人都互相搭救过对方的性命,是以何俊宏和他非常信任要好,目前为止,他和秋玲之间的事只有王行周一人知道。 “是的,无时无刻不在想她。”何俊宏笑了笑,“王兄恐怕也是终日牵挂家里的妻儿和年迈的父母了吧?” “呵呵,那是。”王行周说着,也望向营门外那条大路,良久才关切的问道:“还没有她的消息吗?” “唉。”何俊宏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一时竟无言以对。 王行周轻轻的拍了何俊宏的肩膀,“兄弟,不要放弃。撑下去,老天爷不会抛弃我们这些不幸的人,除非我们自己抛弃自己。” “嗯,王兄,谢谢你。” 王行周走开之后,何俊宏仍然趴在栅栏边。 远处,忽然出现一面面旌旗。何俊宏明白,又是一支友军部队由后方前来柳京了。随着柳京的收复,成军战线南移,而在柳京收复之后,监军汪磊担心虎落关有失,于是率本部军马6000人回防,这样一来,柳京城的防守的兵力便显得不足,成军最高统帅张成钰在从青石城回到大营之后,便不断派出军马支援柳京。 何俊宏眼前这支队伍就是刚从水师船上下来的,他们走到近处时,何俊宏才看清他们的脸。他们像是经历了异常惨烈的战斗,士兵们的甲胄和戎服都已残旧不堪,透过他们的眼神可以看出他们的疲惫。 何俊宏不再看他们,他的目光望向队伍后面。等到军中的营妓们从眼前走过他就可以寻觅秋玲的身影——尽管在此之前他如是做的结果却是一无所获,但他并不甘心就此放弃。 忽然,他眼前一亮,紧接着他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加速了。 在一众营妓里,出现了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的身影。 她身上只穿着一件灰色的布袍,赤着一双脚,衣服上有的地方打了补丁,有的地方仍然破着,露出里面的黑瘦肌肤,她的一头长发松松松垮垮的挽成两个发髻,额前有着一道薄薄的流海,一张圆脸满是憔悴之色,一双深陷的眼情透着忧郁和疲惫。 她身上背着一个大包袱,佝偻着身子,赤足徒步前行,她个子矮小,又黑又瘦,脸形还算端正,若论相貌,只不过算是中下之姿,而且明显带有乡下女子的土气,和那些坐在大车上的衣着光鲜整齐漂亮得耀眼的将官们的军婢相比,有如土鸡与凤凰,但此刻在何俊宏的眼中,任是天上的仙女,也不会看到了。 这一刻,他的眼中,只有她。 “玲儿,真的是你么?我不是在做梦么?”何俊宏双目紧紧的盯着秋玲,呼吸几乎停顿,爱人就在面前,但是他知道,他不能狂呼大叫着奔过去,他绝不能这样做,不能!他只能远远的望着她,期盼她能发现自己。 这是为了保护她,也是为了保护自己。 仿佛感受到他炽热的目光,秋玲望向他这边,顿时一惊,竟一跤摔倒在地上。 何俊宏见状,那颗心揪得更紧了。他忍住几乎要失声痛哭的冲动,两手紧紧抓着栅栏上的木头。 秋玲摇晃着站起来,佯装着调整呼吸,然后继续迈步向前。双目却缓缓移动,看着自己的爱人。眼睛里饱含深情和委屈。 “虎子哥,真的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么?”她心中想道,咬了咬嘴唇。 自从离开了何俊宏,沦为营妓,她每天都如同一具失去灵魂般的躯壳一样活着。她亲眼目睹了身为营妓所遭受的一切,她害怕,她无法想像以后的生活会怎么样?多少次她对未来和爱人相聚已经不抱希望,数次自尽却都被救了回来。“虎子哥,我害怕,我害怕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害怕我们再也不能相守了。” “是我,你受苦了,你要坚持,不要放弃。我一定把你救出去,我们再也不要分开。” 何俊宏望着秋玲,目光中多了一份坚定。他下头上的蓝头巾,任由头发垂落下来,从怀里掏出一块红布包着的东西,慢慢打开,那是一根抹额,是秋玲亲手为他做的。抹额中间还秀了一只威风凛凛的虎头!他把抹额绑到头上,猛然昂起头颅。 看到爱人的举动,秋玲明白了什么。她深吸一口气,没让眼泪流出来。冲着何俊宏用别人很难察觉的轻微动作点了点头,用眼神向他诉说:“我等你,我知道你不会扔下我不管的,我等你——” 然后她低下头,她明白她现在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等待,以乐观的心态等着爱人救自己脱离苦海。 尽管秋玲已经走出很远,但是何俊宏却依然趴在栅栏上张望着,他缓缓解下抹额,小心的用红布将它重新包好,然后塞回怀里。最后,他又戴上了那块蓝头巾,不露声色的离去。 何俊宏知道,今夜,他和秋玲注定要度过一个不眠之夜…… …… “秋玲!你个懒东西,什么时候了,还不去打水!要等到我来抽你的嘴,让你个不知好歹的赔钱货……” 母亲的骂声中气十足,举着鞋底冲出来,少女秋玲叹一口气,丢下正劈的柴火,提着桶奔向河边。 一路上女孩子心里憋苦,家中四个姐妹,二姐三姐嫁去镇上,一个嫁与杀猪的独眼屠户,一个嫁给打更的驼背,全是正经人家,据说三天便可吃一次肉,偏偏自己生时,家就穷了,父母又好赌成性,从此一辈子便要挨苦受气。 到了河岸上,少女对着河水发呆,凭什么人的际遇如此不同,难道只因为自己晚生了几年?可既然是受苦,又为什么要把自己送来世上,然后又这样轻贱抛弃? 不知不觉,眼泪一滴滴的落在河水中,秋玲忙捧了河水冲洗一把脸面,决心把烦苦暂忘,继续忍受这不知为何要忍受的生活。 她一转头,却看见那里坐着一位少年,也凝望着河水奔流,久久不动。 “你是谁?不是本村人吧,我没有见过你。” 少年转过头来,微微一笑:“我其实是本村的,可也没有见过你。” “你……你是想洗衣服么?”秋玲看见他身边散开的包袱,不少脏衣服乱堆在那里,虽然竟都是上好的料子极好的织工,却粘满泥土,有的已经划破了,她心痛不已。 少年脸微微一红,“我……我坐在这里歇歇。” “你是远道出游的吧,不然怎么会有男人在河边洗衣服的呢?我来帮你吧!”秋玲作惯了活计,随手就把那衣物捡了起来。 少年也不推却,象是被人侍奉惯了似的,只点点头:“我会给你报酬的。” 秋玲一边洗着衣物一边与他聊天:“你从哪来?去哪儿啊?” 少年摇了摇头,其实他也不知该去哪,自父亲下狱,母亲失踪后,他倒想把这天下走一遭,这世界对他来说还是全新的。只是不知道自己能支撑多久。 “你连水漂也不会打啊。”秋玲笑着,选一块扁平的石子,“看我的!” 石子在河面上弹跳了五六下,才没入河水中。少年仿佛一下来了兴致:“有趣,你如何做到的?” “你啊,一看就是富家里长大的公子哥吧,没在河边玩过?”秋玲笑着,忽然看见他灰扑扑的脸和有泥垢的脖颈,“唉呀,都脏得这样了?快下河洗洗吧,我帮你看着衣服?” “啊?这……”少年脸涨红起来。 秋玲扑哧一乐:“你平日里都是在大宅子里丫鬟倒上热水待侯着洗吧,现在遭难出来,就讲究不得许多了,这么热的天,你看那些男人们全在河里扑腾呢。也从来不避人,俺们乡下人也没有那么些讲究,我可是好心怕你捂出病来,这么热的天,长出热疮可就不好啦。” 她拿起少年的衣服,笑着跑到一边去了:“我不看你!” 少年愣了愣,看了看水中笑闹的村民们,还有一头大水牛,上游小孩子正比谁撒尿远,下游还有人在淘米洗菜,终于还是摇摇头:“我还是去前面镇上再说吧……” “你啊你啊……”秋玲又气又笑的跳过来,把洗好的衣服在他面前的石上拍干,水珠溅那少年一脸,“这样吧,一会儿我带你去我家洗,总没有看你了,行不?反正你这衣服,也要找地方晾干。” 秋玲带着少年向家中走去,却正遇上她母亲寻出来。母亲看她带了一个男人回来,上来就是一个耳光:“你这馋嘴懒贱的东西,打个水打这样久?又死到哪里和野男人调笑去了?欺负我揍不动你?等你爹回来了,看我不让他打断你腿!” 秋玲捂着脸,眼中含泪,快步就往家走,这对她已是家常便饭。倒是后面少年喊起来:“你休要打她,她是帮我洗衣来着!” “啊?果然是寻了野汉子了?看人家还穿得富贵,腿就走不动道了,不定给了你几个铜钱,就卖与别人了,怎地就生得这般下贱,我家是造了什么孽……” “你……你……”秋玲挨打并不流泪,这段话却气得她浑气发抖,“你打死我好了,却不要这么凭空糟贱人!” 少年口瞪目呆站在那里,他在将军府哪里听过市井乡间的骂人话,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那婆子又对了他来骂道:“你还跟着我们家女儿做什么?好不要脸!想女人就去烟花巷,却跑来这里勾搭良家女子……” 她抓过秋玲手中的湿衣服,狠狠向地上一掼,“连衣裳都帮人洗了啊,你这个倒贴货……”又使了尖指甲狠狠的掐这少女。 “够了!”那少年大喊一声,把那婆子吓了一跳,“她不是你女儿吧?难道是你买的丫头?” “呸!这是我亲生女儿!我教训她,你还心痛了是不是?你……”婆子缓过神来,一大堆污话又泼了来。 他低下头,捡起又沾上了泥的湿衣服,小声的说:“对不起。”摸出一块碎银来,“是我非请她帮忙的,这是工钱,不要骂她了罢。” 婆子立时眼中放光,这块碎银够她家半年的生活了。语气立刻和缓下来:“呃,这位少爷……我不是有心……” 秋玲却一把把少年的手推回去:“不要不要,你给她钱做什么?你自己也不容易,一人逃难在外,这钱有良心的都不能收!” 婆子一把揪住她的衣领:“滚回屋去!”几乎劈手从少年手中把碎银抢了过来,然后嘻笑说道:“少爷可怜我们,这可真是好心人儿,那……家中坐坐?喝杯水再走?” 少年看看手中的脏衣服:“借我个地方洗个澡吧,的确是走得太累了。” 少年看着秋玲把河水倒入后院中木盆中,那木盆也就只能供个婴孩洗澡,还从缝中渗水。看来是只有擦洗了。 “你就在这洗吧,我们在屋中,不会出来的。”秋玲一笑,退回屋内,把门带上了。 当秋玲回到屋中时,却看到母亲正在翻那少年的包袱,她几乎要软倒在那里。 “哇,这么大块玉?”母亲翻到了一个素面的青玉扳指,惊叹起来。 母亲这一辈子,加上她们祖上十九辈,可能也没有见过这样的美玉。 “你怎可翻检别人财物!”秋玲气得冲过来,要扎上那包袱,却也看见那光芒四射的物事,呆在那里,“天啊……这是什么……” 门被推开了,少年带着滴水的头发,穿上干净的衣服,站在那里。他看见自己的包裹正摊开,秋玲就站在包裹前,却面色平静,什么也没有说,只走到他们近前,道:“再请借口水来喝吧。” 秋玲母亲唰的一下就歪倒在地,又强爬了起来:“哦,什么?水?哦,水……水……”她一个劲儿的原地打圈,就是看不见近在咫尺的茶壶。而秋玲还是保持原来的那个姿式,看着少年嘴张了好几次,都没有说出话来。 少年笑了:“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原本也是该酬谢的,我没有多少金银,只有一些从家中带出来的小玩艺,都是自己从小收藏舍不得丢的东西,但你们好心帮我,便挑一件去吧。” “挑一件!”秋玲母亲惨叫一声,被这晴天霹雳般的好运砸倒,当场人事不知。秋玲张大了嘴,那青玉扳指从她手中滑落,直坠向地下,少年看得分明,用脚一勾,又一转身,一个漂亮的燕子剪的脚法,玉扳指飞上屋顶,又落回到他的手中。 秋玲母亲突然闪电般醒来,扑到包袱边:“挑一件?那谁来挑?” 少年笑对秋玲道:“我只给她。帮我洗衣的是她不是你。” 秋玲母亲仰头望着秋玲,就象望着天上神女,“秋玲、丫头……你富贵了可不会忘记妈妈吧?” 秋玲还是看看少年,又看看母亲,再看看包袱:“我真的……真的可以挑一件?” “当然。” “这些……”秋玲怯怯伸手在一块深红色的玛瑙环形佩上抚过,想拿起又怕碰坏似的。 “这叫古水草纹玛瑙环佩,是八百年前所制,内中水草花纹是天然形成,栩栩如生,已养得入手如水滴,戴在衣内,可以暑不生汗,不过……似乎不太配你衣服的颜色……”何俊宏丢下它,“你喜欢这个么?这是象牙玲珑珠,内外九层,层层环套,活动自如,巧夺天工,却是一根象牙所雕,也不知是如何雕成的……哦,这个也不错,是个虎眼石,对着阳光,上面的花纹有如老虎的眼睛,非常漂亮……” 何俊宏眉飞色舞,象是又回到了当年把家里的稀罕物事拿出去在小伙伴们面前显摆的美好时光,但说着说着,自己却先难过了起来,所谓物是人非,时过境迁,原来就是如此。他紧握着手中的虎眼石,坐在椅子上,默然无言。 这泪把秋玲的心思打醒了过来,她方才被眼前的珠光宝气震住了,心窍堵了,却因为少年的伤心而惊觉。一个仅包袱中的财物就可令人羡慕不已的人,却为何会身边没有一个伴的独自流浪呢,衣服脏了破了,也没有人洗,没有人缝补,他的亲人呢?这包袱里的珍宝再多,能买得来一天的时光重回么? 秋玲慌张为他拭了泪道:“别哭了,我不要这些,一样也不要。命中不是我的,我也不求。外边乱,你一人在外,多不易啊,你要是不急着赶路,就多呆些日子,把身子养一养吧。” 她越是关切温柔,少年越是心酸,站起来收拾包袱:“多谢好心,我该走了。你还是挑上一件吧。” “不、不、不……不要了。”秋玲连连退后,生怕自己忍不住伸出手去似的。 秋玲母亲在一边急的:“哎呀!死丫头!人家少爷要送你东西你还不领情,你想死啊你!你倒是快快快快拿上一样啊……”恨不得就把何俊宏的包袱一下子整个捧走。 第194章 比武夺亲 “将军,是……是……广信军里的野兵……夜里偷进女营,想要……抢女人回去……结果给发现后,不但不走,反而作乱……”一名军目结结巴巴的答道。 “抢女人……又是抢女人!……”李昱听到他的回答,心中愤怒之余,又感到一种深深的悲凉和无力感。 自从攻克柳京,他奉命协助罗扬林防守城池后,“野兵扰民”便成了让他极其头痛的事情之一。 对于大成王朝的这个“野兵”的制度,作为一个穿越者,他其实是非常不以为然的,但他也知道,所谓的“存在即合理”,在这个时代,这些充当人肉盾牌的野兵的出现,也不是偶然的。 在随自己在这个时代的父亲李庭瑞进入禁军之后,他对大成帝国的军制也有了一定的了解,大成帝国除正规军“禁军”和“边军”之外,还存在有大量的非正规军“野军”。 “野军”的构成主要是“野兵”,这些野兵有的是雇佣而来(象何俊宏王行周那样的便是雇佣兵),有的则是刑徒罪犯,还有的则是买来或掠来的奴隶,经过一定的训练后,作为正规军的补充。 其实并非大成帝国,据武殿的资料记载,大成帝国周围的国家,如渤海、高俪、东瀛、南海、西越等等,乃至北方新兴起的戎狄汗国,都有大量的野兵存在。 李昱通过武殿的资料,又请教了一下博学多识的慕容轻尘和高俪猛将金飞虎,才明白,为什么东土的各个国家,都会使用野兵。 说的简单些,在这个时代,东土各国都属于农业国家,要维持一支庞大的武装力量,是极其耗费财力的事情,哪怕是东土第一富庶繁荣的大成帝国,保持一支拥有精良装备战斗力强大的大军的开支,也是相当不容易的。 根据李昱的了解,大成帝国军队中,以保卫帝都西京的禁军最为精锐,装备也最好,但要是让全国的军队都达到禁军的水平,大成帝国的财政铁定破产。 远的不说,他现在身为禁军的副将,仅身上这一套乌铜鲮甲,还不算是父亲李庭瑞给他装备的最好的甲,其价值便已非中等人家所能承受,更别说他用的金枪(巨澜剑的价值更不消说,只不过是海都汗赠送的,是以除外,但他原来的那把玄铁刀的价值也不低于此剑)和座下良驹“雪猊”了。 禁军将领如此,其麾下的普通士兵更不消说,象“殿前直卫”——大成皇帝麾下禁军系统中最具战斗力的部队,由禁军四大营精心挑选的精锐老兵组成的骨干战斗力量,采用“步人重甲”步兵方阵,是唯一能和骑兵正面对撼的步兵作战单位,其一套步人甲由近两千枚甲叶组成,非能工巧匠费工费力不能制,其价值也是不菲,绝对是不可能普及到所有军队中的。 正因为如此,在大成帝国军队当中,禁军装备和待遇最好,而边军装备和待遇稍逊一筹,但差距也不是很大,有时边军因为所在防区地形的关系,还会有一些禁军所没有的特殊武器装备,因而二者花费大体相当。除了边军之外,为了防范来自海上的入侵,大成帝国还保持了一支规模庞大装备精良战斗力很高的水师,而水师的各项花费,比起禁军来,也是毫不逊色的。 大成帝国幅原辽阔,就是再有钱,也不可能处处都派兵设防驻守,只能选择在各处军事要地驻防,如有某地遭到外敌入侵,随时调集各部军马应战,而为补战时兵力之急需,大量的“野兵”便应运而生。 野兵是战时有事临时招募而来,战后便即行解散,而且雇佣兵一般都是自带兵器甲胄,哪怕是佣金较高,还有阵亡者家属的抚恤金,加起来花费比起正规军来还是少得多,而刑徒罪犯们使用的都是低劣的武器装备,只需管饭,不用给佣金,花费更少,而且战时多作为炮灰加以消耗掉,是以野兵的整体花费要小得多,故而很快成为正规军的有效补充。 野兵当中,雇佣兵的战斗力较强,但因为随时可能送命,是以整体士气不高,而刑徒罪犯身份的野兵因为是强制而来,训练也不足,战斗力较弱,但因为战场立功后可以摆脱刑徒罪犯的身份重获自由,因而士气较高,虽然每次战斗都是当成人肉盾牌来用,死伤累累,但严刑峻法加上立功可改变命运的诱惑,还是能够让他们卖命的。是以野兵在战场上协助正规军作战,一向效果很好。 但野兵制度带来的一个很大的麻烦,便是“男女之欲”的问题。 正规军因这始自武帝时带的颇有人情味儿的“家属随军”制度和“营妓”制度,这个问题得以有效解决,而野兵则无此例,雇佣兵一般是不准许带家属的(带了的话自己一旦挂掉,就成了别人的了,哪怕是允许,谁也不想让别人捡便宜),刑徒罪犯就更不可能有这样的待遇了。由于长时间处于血雨腥风的战场,过的是朝不保夕的日子,精神压力极大,身体的欲望又得不到解决,是以违反军纪“扰民”之事经常发生,哪怕是砍得人头滚滚,仍是前仆后继,甚至有时还会因此酿成大规模的兵变。 象今天的夜间惊变,便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在柳京收复后,成军主帅张成钰调各路兵马前来协防,其中便有随各路兵马一道助战的大量的野兵,这些野兵经常骚扰城内外的高俪国居民,抢掠粮食和女人,虽然罗扬林(已经被任命为柳京都留守)为严明军纪,杀了不少的野兵,但最终不但没能使野兵们收敛,反而激起了变乱。 “将军……这俗话的好,当兵两三年,母猪变女仙……”何俊宏看到那个父亲的故旧观察着李昱的脸色,他此时仍旧惊魂未定,说话竟然有些语无伦次,这等粗鄙的话也都直陈在李昱面前,“这些个野兵……深夜袭营抢掠女子,杀伤士卒,小的们人手太少,防不胜防,还请将军为小的们作主!” 李昱看了看那些已然被禁军步卒制住的跪伏于地的野兵,他们很多人都是赤着身子,身上带伤,一个个垂头丧气的样子,但他们当中仍有几人虽然跪在那里,望向自己却是一副昂然之色。 “呵呵,大人,您也知道‘当兵两三年,母猪变女仙’?您老人家当真以为我们是为了几头‘母猪’,才做下这事儿的?”野兵当中有一人大笑起来,“大人,您以为我们都是畜类那般到了配种的时候,精虫上脑么?” “尔等不是畜类是什么?”何家故旧大怒,厉声斥道,“身为野兵,本是给尔等立功报效的机会,尔等不思报效国恩,来到这里一有机会便四处抢掠,骚扰当地百姓,现在又抢掠营女,杀人放火,和畜类有什么两样?” “我等野兵,不过是为了讨口饭吃,运气好的,赚几个卖命钱,说到报效国恩,该是你们这些大人的事,关我等贱民鸟事!”那名野兵厉声道,“我等本是良善之民,在海边打渔为生,从来没犯过王法,只不过因交不上那吃人的‘贡珠’,官兵便将我等安身之村舍尽毁,将我等父母妻儿尽数变卖为奴,将我等青壮拉来当野兵,给你们这些大人老爷充马前卒送死!凭什么?难道老天让我们这些人生下来,便是为你们送自己性命的吗?” “尔等有冤屈,便该去衙门申诉!朝廷仁德,定会为尔等做主!这大营的女子也都是苦命人,尔等如此对待她们,难道她们便没有亲人不成?”何家故旧早就看到了何俊宏和秋玲,这时灵机一动,指着那些死于乱兵刀下的营妓和守卫兵卒的尸体,大声道,“这些边军,难道便没有亲人?他们从未得罪过尔等,尔等亲人,也非他们变卖,尔等竟然杀伤他们性命,却又是何道理?” “谁叫官兵整日里作威作福,不拿我等当人?他们本就该死!……” 听到那名野兵的话,看押他的禁军步卒大怒,用刀柄照着他的头狠狠的打了一下,那名野兵鲜血顿时流了满脸,尤自叫骂不已。 何俊宏看着那名野兵,心中满是同情,他情不自禁的转过头,望向秋玲,却发现秋玲也在看他。 秋玲见何俊宏转头看自己,不由得羞涩难耐,低下了头,一旁的杨勇奇将二人的神态尽收眼底,心中一时间打翻了醋坛子,他心有不甘,想了一想,突然便有了主意。 何俊宏感到杨勇奇望向自己的目光似乎有些怪异,不由得心中一凌,正自警惕,却听一个声音喊道:“都留守罗将军驾到!” 李昱转头望去,看到一身金甲的罗扬林正骑马缓缓而来。 “毓秀,你来得好快,真是太好了。”看到兵变此时已被平息,乱兵悉数就擒,罗扬林本来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在听说发生兵变后,罗扬林大吃一惊,立刻下令弹压,并亲自带队前来,他的驻跸之处距离这里较远,是以他一路上一直担心自己到达时恐怕已经杀得血流成河了,但没想到兵变这么快便被李昱平息了,并且没死几个人,不由得开心不已。 自己虽然有克复柳京的大功,但若是兵变蔓延导致全军大乱,被东瀛人抓住时机反攻,他这一场大功不但可能尽数付诸流水,还可能因此获罪。 “将军在上,末将甲胄在身,不能全礼,望将军恕罪。”李昱在马上抱拳道,“听闻兵变,末将急急赶来,所幸未酿成大乱。只是……” “先将作乱者收押!等到问明白之后,再以军法处治!”罗扬林知道李昱宅心仁厚,虽然将兵变平息,但却下不了重手处置,是以直接替他做了决断。 罗扬林知道,若是兵变的消息传到西京,少不得会有言官上奏参劾,对他和麾下李昱等众将都没有任何好处,当下的急务,并不是砍掉一大堆脑袋再激起更大的变乱,而是如何“善后”。 部下野兵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广信军的主将竟然没有露面,其实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当李昱回到自己营中的时候,已是深夜了,他有些疲倦的坐在了床上,若琪和若琳姐妹赶紧上前给他解甲。 “你们先脱吧!穿着甲给我解甲太累了,我先这样坐着歇一会儿。”李昱不想让她们俩太累,微笑着摆了摆手。 “嗯,谢公子体恤!”两个姑娘尽管面有倦色,但还是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你今天的箭射得不错,要是换了我,只怕要手软了。”若琪给若琳解着甲,回想起刚才惊险的一幕,咧了咧嘴。 “其实我也吓得不行,不过……有公子在,心里就不害怕了……”若琳的脸微微一红。 “若琳腕力还算不弱,准头也不错,只是没有临阵经验,所以不免慌乱,若是一开始便用铲镞重箭,便不会如此了。”李昱微笑着说道,“不过,你们毕竟是女子,生来体力便不如男子,再说战阵本非女子所长,对你们也不能要求太过,否则,兵戈之事由女子承当,置我们这些男子于何地?” “就是嘛!”若琪笑道,二女此时互相解甲完毕,只穿着单衣薄衫,姣好的身形若隐若现,李昱想起那些抢女人的野兵,不由得暗自叹息。 那些人要是看到她们俩现在的样子,也许会发狂的吧? 二女根本不知道李昱在想什么,上前给李昱解甲,然后给他收拾床铺,一番忙碌之后,待到李昱睡下,二女才回去旁边自己的营房。 经过了刚才的一番变故,李昱虽然疲倦,但闭上眼睛,却有些难以入睡。 这一段时间,不知怎么,他总是梦见明月公主。 自从随托穆尔大汗西征之后,二人便断了消息。 在她随父亲回去草原之后,二人一直有书信往来,明月曾在信中直言,要自己选择时机,重回草原,和自己长相厮守,李昱也答应了她,但自从大汗西征,漠北部便不再有信使前来,而自己派出的信使,也没能找到漠北部现在的驻地,只能将原信带回。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有时甚至想抛下现在的一切,前去找她,但他也明白,他如果这么做了,后果将是非常严重的。 李昱叹了口气,强压住对明月的思念,让自己不再去想任何事。可能是过于疲倦,他不多时便睡着了。 清晨,若琳早早的便来叫醒了他,侍候他穿衣后,若琪给他送来了早餐,李昱吃过之后,便重新披甲装束,全副武装的前去巡城。 李昱骑着马,不由自主的来到了昨日发生变乱的地方,此时这里已经完全打扫干净,营房也重新修整过了,但地面上被黄沙掩盖着的血迹和一些地方的火烧痕迹,还在提醒着他,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从心里讲,李昱很为昨晚他要若琳射杀的那名野兵可惜——这样的勇士,放到战场之上,一定能立下赫赫战功,只可惜却死于自己人的箭下。 而他所在的禁军之中,却少有这样勇猛的人。 李昱正在感叹,却见一名全身黑甲的骑兵手持一根长矛,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军营。 “何人如此大胆!见了将军为何不下马!?”李昱的亲卫见状大声喝道。 黑甲骑兵冲得太急,可能是为什么是在找人拼命,急怒之下,没有注意到李昱出现,但在听到了亲卫的呼喝之后,便立刻勒住了马。 此人的骑术十分高明,勒马之后翻身下马,动作极为潇洒,他利落的几步来到李昱马前,单膝跪地,向李昱报拳行礼。 “小人执戟郎中杨勇奇,参见将军!”来人说道。 “是勇奇啊!起来吧。”李昱认得杨勇奇,此人是张伟麾下,担任中军护卫和联络,是以李昱见过他不止一次。 “你到这里来做什么?勇奇?”李昱记得昨夜杨勇奇便在这里,当时杨勇奇身边似乎还有一个年轻人和一个姑娘,他猜到杨勇奇等人是听到了声音来协助平乱的,是以并未在意,但看杨勇奇今天竟然全副武装的骑马跑来这里,不由得很是惊奇。 “小人有一事,正想求将军作主。”杨勇奇说着起身,重新上马,直奔到场地中央,高声大叫道:“何俊宏!给我滚出来!你今日休想将人带走!” 听到杨勇奇刚才的话和他的这声呼喊,李昱想起了他们身边的那个姑娘,似乎有些明白了,嘴角现出了一丝微笑,他没有多问,而是端坐在马上,等着看起好戏来。 杨勇奇话音刚落,一个头上缠着红色抹额,身穿一件黑色短袍的年轻人手持一柄乌黑的长柄大砍刀从一间营房走了出来,他的身后跟着的,正是昨夜的那个姑娘。 “我说,杨爷,您这是做什么啊!”何家故旧看到杨勇奇手执长矛,顶盔贯甲杀气腾腾的样子,顿时慌了手脚。 第195章 何虎子VS杨矛子 “我早和你说过!要给秋玲赎身,不会欠你一分一毫,你怎么又让别人来赎她?”杨勇奇用长矛一指,厉声喝问道。 “杨爷,您倒是说过这话,可是……总也不见您拿钱来,再说,这人其实和我早有约在先,已经先付了定金,现在赎金他已经凑齐了送来,我自然不能不放人啊!”何家故旧瞧了何俊宏一眼,苦着脸对杨勇奇说道。 “给秋玲赎身的钱,杨某已带来了!”杨勇奇说着,取过系于马鞍上的一个小小的包袱,一扬手,扔到了何家故旧的面前。 何家故旧看到包袱落地时甚是沉重,从开口里闪过道道金色,还有部分珠玉物事,心中不由得一缩,转头又望了何俊宏一眼,他目光瞟过紧握着何俊宏衣襟的秋玲时,顺势多打量了她一番。 现在的秋玲已然重新梳洗过,换过了一件没有补丁的衣服,甚是干净齐整,而且因为和爱人重逢,得获自由身,心中欣喜,满面欢愉之色,姿态神情同以往大不相同,显得好看了许多,但何家故旧怎么看她,都觉得不过是“土妞”一个,姿色和他营内的那些个比较受军士欢迎的能歌善舞的营妓比起来,简直不能以道里计。他心里就纳了闷了,杨勇奇和何俊宏到底看上了她哪一点,肯为她出这许多的赎身钱。 “你来晚了。”何俊宏冷冷的说道,“赎金我已付过了,她现在是我的人。” 何俊宏昨夜回营之后,和杨勇奇动手的一幕,随同一道前去相助平乱的王行周等人都看在眼里,他们问明经过之后,在替何俊宏感到高兴之余,也都担心杨勇奇会横刀夺爱,是以王行周建议何俊宏天明一早便去赎取秋玲。何俊宏心忧自己手中银钱不够,王行周等野兵弟兄则干脆拿出了全部积蓄和战利品,帮他凑足了赎金,是以何俊宏一大早便来营中赎秋玲,但没想到杨勇奇竟然也来了。好在这时他已经付妥了赎金,办完了手续,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不再害怕了。 何俊宏说着,转头看了看秋玲,秋玲上前一步,虽然有些慌张,但却不失坚定的握紧了何俊宏的手。 李昱看到这里,心里大概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但他并未说话,而是静观其变。 “你付了多少赎金?”杨勇奇轻蔑地一笑,转向何家故旧,“他给了你多少钱?值过杨某的这些吗?” 何家故旧看着地上杨勇奇扔的包裹,情不自禁的伸用舌头舔了舔嘴角,虽然只是一个极细小的动作,但却立刻被李昱看在眼里。 “杨爷给的价……实在是高过……高过这位何爷给的……”何家故旧觉察到何俊宏望向自己的严厉目光,心里又是一紧,“只是……何爷已然先付了钱……这事儿……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 他最终还是强忍住了对金钱的贪婪,口风倒向了何俊宏一边。 “先来后到?呵呵,笑话!你说你与此人有约,可有凭据见证?这许多日子,怎地不见他出来?”杨勇奇横矛指了指秋玲,“杨某却是当众和你说过要赎秋玲,这营里头无人不知!秋玲落难,杨某护着秋玲的时候,他又在哪里?你说是谁先谁后?” 听到杨勇奇说出这番话来,何家故旧一时语塞,他心里其实很想就坡下驴,借着杨勇奇这个话头接了这一大笔钱,但他明白如果如此的话,只怕他后半辈子都要生活在何俊宏带给他的死亡阴影之下,而若是杨勇奇这头安抚不好,他将来的日子也不好过。他正自左右为难之际,突然看到了端坐于马上的李昱,不由得灵机一动,计上心来。 “将军!将军!求您给小人做主!免得他们二人争执!”何家故旧几步跑到了李昱马前,磕头如捣蒜般道。 李昱知道他是害怕二人火拼出事端来,把皮球踢到了自己这里,是以微微一笑,并不为忤,他冲何家故旧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既然他们二人都有道理,争持不下,那便得听听那位姑娘的意思了。” 何家故旧求李昱做主时,何俊宏本来担心李昱会偏向杨勇奇,面色不由得微变,但听到李昱的这句话,一颗悬着的心又放了下来,而一旁的杨勇奇则有些气沮。 李昱打量了一下秋玲,和颜悦色的问道:“这位姑娘,他们二位都对你有意,你究竟喜欢他们哪一个呢?” 秋玲没想到李昱会向自己发问,她下意识的刚要说出何俊宏的名字,却看到马上杨勇奇那颇为失落的样子,记起了他对自己的好处,心里一软,话便没有即刻说出口。 她只是一个纯朴的农家女儿,象这个国家千千万万和她一样的姑娘一样,心里头永远只记得人家的好。看到对自己好的人难过,她也会跟着难过。 “看样子姑娘也是难以决断啊。”李昱见她为难的样子,笑了笑,没等秋玲再开口,便向杨何二人说道,“既然如此,你们二人便比试一番,胜者便娶这姑娘为妻。” 听了李昱的话,何俊宏的表情仍很是平静,马上的杨勇奇却是大喜过望。 “多谢将军成全!”他大声的向李昱抱拳说道,仿佛他铁定能赢,秋玲已然是他的人了一般。 “这一次你们二人是比武夺亲,胜者娶这位秋玲姑娘为妻,我还会送胜者一份礼金,败者须不得反悔,诚心祝福,原先所付之赎金可以全数取回。”李昱向杨勇奇点了点头,对何俊宏说道,“你可愿意?” “好!便如将军所言!”何俊宏听到李昱说他将为胜者出礼金,也就是他出面做定亲见证的意思,能免去日后诸多麻烦,心中喜悦,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道。 象何俊宏杨勇奇这样的低级官兵的婚事,在那些将军们眼里,本是微不足道的事,但李昱肯为一个营妓出礼金,了却她的心愿和日后的麻烦,不仅说明这个将军为人很是仁厚,而且思虑周详,办事相当牢靠。 “你们二人比武夺亲,须不得伤及对方性命。”李昱看到二人全都是跃跃欲试的样子,微笑着说道,“此非战场,不必性命相搏,最好是点到即止。” 他从看到何俊宏和杨勇奇开始,心中便起了爱才之意。 现在的他,也能体会到,韦明宇看到自己和慕容远山时的心情了。 “将军不必多虑,属下留他一条性命便是。”杨勇奇冷笑了一声,勒了勒马,猛地扬起了手中的八尺竹茎宽刃鸭嘴矛。 何俊宏缓缓放开了秋玲的手,单手握着长柄大刀“摧魂”,向前走了几步,将“摧魂”的刀钻向地上一杵,立定身形,便不再动了。 “你不骑马和我打?”杨勇奇看着何俊宏的动作,仰天大笑起来,“你是想找死么?” 杨勇奇虽是执戟郎中,但马上功夫极是了得,看到对方竟然不打算同自己骑马对阵,他不想占对方的便宜,是以问了一句。 “我没有马。”何俊宏没有理会他的嘲笑,平静的说道。 “来人,给他一匹马。”李昱转头对部下说道。 “多谢将军,不必了,我们野兵,战阵上经常是以步战对马战,将军不必担心。”何俊宏说道。 听到何俊宏的话,李昱心中暗惊,他摆了摆手,示意部下不必让马之后,便不再说话,而是全神贯注于即将开场的比武当中。 “哼!你不骑马,杨某也不占你这个便宜!”杨勇奇听出了何俊宏话中隐含的轻蔑之意,不由得心头火起,跳下马来。 杨勇奇是安东都护府辽城州白雅县人氏。父亲杨金彪早年从军,和周边部落都打过仗,官至辽城州校尉,这个职位完全是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杨勇奇受父亲影响,马上功夫十分了得,善使一柄全长八尺(约260厘米还多)的竹茎宽刃鸭嘴矛,护身短兵为一对铁鞭,步战亦精,能挽180斤强弓,射术极佳,是以敢弃马和何俊宏比试。 何俊宏见杨勇奇下马,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正了正头顶的抹额,杨勇奇注意到红色的抹额上绣了一只憨态可掬的大老虎,想起秋玲管何俊宏叫“虎子哥”,意识到这抹额定是秋玲亲手给何俊宏缝制的,心头妒火上升,但脚下却丝毫不乱。他迈步向前,来到了何俊宏前面约两丈远的地方立定,也和何俊宏一样,将枪钻杵于地上,直视着何俊宏。 “虎子哥,你要小心……”秋玲感受到了二人身上的杀气,心中忧虑,情不自禁的望向何俊宏。 何俊宏没有回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目光仍在杨勇奇身上。 “勇哥,你也……小心。”秋玲望了望对面的杨勇奇,轻声说道。 “嗯,放心吧!”听秋玲叫自己小心,杨勇奇心里一暖,但表面上仍不动声色的说道,“你且退下,呆会儿打起来,莫要给兵刃伤到。” “好。”秋玲说着,缓步退了下去,何家故旧也远远的退到了一边,他能看出来,呆会儿定是一场恶战。 二人相互凝视着,何俊宏深吸了一口气,脚下一错,双手抄住“摧魂”大刀的刀杆,将刀身前倾,摆出了一个怪异的起手势。 看到何俊宏的动作,杨勇奇冷笑了一声,单手持矛,矛尖直指何俊宏,何俊宏注意到他手中的这杆鸭嘴矛的矛头形制奇特,造型古朴,除锋利的刃口外全身布满了精美的花纹,但矛柄却是一杆青竹,显然是后配的,不是原装,不由得心中一动。 杨勇奇大吼一声,飞奔而来,未到何俊宏面前,便腾身而起,持矛的手瞬间握住了矛柄的最底部,接着便是一记直刺。 何俊宏听到了矛尖破空而来的呼啸声,他心中一凛,意识到自己刚才打算采用的取巧办法有些失策,但此时他想要变招,已然来不及了。 不及细想,完全是依靠战斗的本能,何俊宏飞身跃起,挥刀斩出。 “摧魂”的刀刃发出刺耳的长鸣,厉如啸鬼,光如满月。何俊宏全力吐出肺里的空气,凝聚在“摧魂”身上的凶杀之气潮涌而出,刀光细若一线。 一声脆响,二人擦肩而过,何俊宏用力过猛,足足向前冲了十几步才勉强刹住,两个人背向而立,杨勇奇幽幽地叹了口气,扔掉了手中的半截断矛,何俊宏的双手仍紧握住“摧魂”的刀柄,一丝鲜血顺着手臂蜿蜒而下。 “好枪术!”何俊宏回过身来,低声赞了一句。 何俊宏想的取巧之策,便是想要一招之内毁掉对手的兵器,干脆利落的结束战斗。因为历经多次战场生死搏杀的他知道,自己手中的“摧魂”是世间少有的利器,寻常兵刃都挡不住它的一击。当野兵这么久,能多次从战场上幸存下来,除了他刀法厉害,战技高超之外,手中兵器的锋利也是重要的原因。 他刚才一见杨勇奇手中的长矛,便判断出了矛尖是难得一见的名品,但矛柄不是原装,而是后弄上去的一根青竹,以青竹为矛枪的柄,大成军中极是常见,普通士兵的装备多是这样的矛柄,这种青竹一般产自南方,极为坚韧,寻常刀剑是劈砍不断的,但没有经过特殊处理的话,要想挡住“摧魂”刀的一砍,却是不能。 但是他现在意识到,自己想得有些简单了。 他没有想到,杨勇奇的枪术竟然这么好,而且一上手便是极为凌厉的杀着,自己如果还是象原来设想的那样,放过结实的矛头,砍断矛柄的话,杨勇奇这一记直刺,已然要了自己性命,不会只伤到自己的胳膊了。 “少他娘的来笑话老子!你用的是什么破刀?竟然毁了老子的家伙!老子跟你没完!”杨勇奇懊恼地看着地上的断矛,大叫着拔出了腰间挂着的一双铁鞭。 “你的枪术很好,是家传的么?”何俊宏自己也不明白,竟然会问出这样的一句。 “废话!老子杨家枪的名号,不是白叫的!”杨勇奇瞪了何俊宏一眼,“你那是什么破刀?如此的快?” “他那把刀,是北极寒铁铸成,北极寒铁所铸之兵刃,本就锋利难当,何况这刀乃是一体铸成,寻常的青竹矛杆,是根本挡不住的。”没等何俊宏回答,一个清朗的声音传了过来。 听到来人说出了自己的“摧魂”刀的材质,何俊宏不由得一愣。 “你这矛其实也是名品,乃是以百炼镔铁混合风磨铜和精金铸成,极是坚韧锋利,只是这矛杆却不是原装,是以为这刀轻易削断,若是这刀砍削这矛,定然不会如此。这等名品,你给装了这青竹矛杆拿来用,简直是暴殄天物,这原来的矛杆何处去了?” 何俊宏和杨勇奇不约而同的转头望去,立刻看到一名白衣文士正走缓步走向校场,将那枚杨勇奇的断矛拾在了手中。 他的身后,则跟着一名一袭白色轻甲的年轻女子。 “原来是海涵兄和书瑶小姐。”李昱认出了来人是安东都护府副将孙海涵和他的妹妹孙书瑶,微笑着说道,“二位怎么到这里来了。” “适才去郊外查勘地形,恰巧路过这里。”孙海涵笑了笑,对李昱说道,“想不到在此能见到两件神兵利刃,真是幸事。” “哥哥,人家在比武哎,你怎么把人家的兵器都拿过来了?”孙书瑶笑道。 “噢,不妨事不妨事,我只是可惜这等名品,不该如此对待,回头我看看能不能想想办法,给这矛配好柄,恢复它原来的荣光。”孙海涵笑着将矛尖从青竹杆上拧下,向杨勇奇扬了一扬,“你现在用不着它了,我回去帮你修好它,再还给你,不收钱的。” “属下多谢将军!”杨勇奇认得孙海涵,向他抱拳施礼道。 “你的双鞭,亦是上好镔铁所制,不惧那把刀的,尽可放手一搏。”孙海涵向他点了点头,走到了李昱马前,“你们俩继续吧。我正好也看看。” 何俊宏注意到孙海涵走路时步伐轻浮,明显是不会武功,而他身后的孙书瑶则步伐沉稳,腰悬一口宝剑,面容虽极是艳丽,但眉宇间难掩英武之气,应该是身手不凡,心里不由得对这兄妹二人暗暗称奇。 一阵冷风吹来,何俊宏感觉到了伤口传来的阵阵辣痛,他不自觉的搜寻秋玲的身影,正好看到秋玲那关切的目光,周身热血涌动,伤口的痛楚立时消失无踪。 何俊宏回身重新面对着杨勇奇,他看到杨勇奇将两根铁鞭并到一只手上,另一只手探进自己的衣襟里,摸出一样东西出来。 那是一个小小的扁扁的白瓷酒瓶。 杨勇奇咬掉瓶口的木塞,一仰脖子,将瓶中的液体倒进了自己嘴里。 伴随着那淡绿色的液体进入杨勇奇的口中,何俊宏闻到了一阵浓烈的酒香,再看杨勇奇的脸,一点一点的变得涨红起来。 第196章 险胜 何俊宏皱了下眉头,心道都说北地之人嗜酒如命,却不知竟然会到了这个地步,在这样的时候,还想着喝酒。 杨勇奇吞咽了最后一口酒,将瓷瓶远远的扔开,又是双手持鞭,摆好了架势。 而就在这时,何俊宏忽然感觉到了一种危险的气息。 杨勇奇竟闭起了眼,攒着眉,一张脸变成了紫红色,身体也跟着微微晃动着,似乎在感受着体内热血的奔涌。 何俊宏吃不准对手是在干什么,但眼下有一个很好的机会,对手是闭着眼的。在看了一眼自己那条依然还流着血的胳膊之后,何俊宏决定赌上一回。 何俊宏腾身跃起,好似捕猎的豹子一般扑向了杨勇奇。 何俊宏举起“摧魂”刀,心里却犹豫了,这一刀不会要了他的命么?就在这一转念之间,直奔杨勇奇颈项的一刀偏了一尺,杨勇奇的肩膀上立刻扬起了一道血线,“摧魂”的刀锋已经砍开了他身上的铁甲,连带里面的锁子甲环,割伤了他的肌肤。 何俊宏的刀锋还没完全离开对手的肩头时,杨勇奇睁开了眼睛,何俊宏看得清楚,之前还是一双褐色的眸子已经变得血红。 冷。 何俊宏看到这双血红的眸子第一个反应就是冷。杨勇奇的嘴角似乎扬了一下,他在笑,但笑得很邪恶,何俊宏并不确定杨勇奇是不是在笑,但那副表情却很明确的表达出了邪恶的感觉。 长刀立刻离开了杨勇奇的身体,何俊宏没来由的想离这个北方苦寒之地出身的对手远一点。但杨勇奇却没给何俊宏后退的机会,在对手的长刀还在自己肩头划动的时候,杨勇奇就动了,不是后撤,也不是躲避,而是迎着刀锋的冲锋。何俊宏的刀已经斩了出去,面前的门户大开,杨勇奇的铁鞭却已经砸到。 不要命了么?何俊宏虽然惊讶却不慌乱,多年征战的岁月早让这个少年知道如何去应付这样的局面了。在一声兵器磕碰的金属响声之后,他用刀杆愣是将一双铁鞭挡了开来。 何俊宏拖着已经被震得麻木的左手向后跳出了战圈,对手的双鞭几乎是同时砸到了何俊宏“摧魂”刀的刀杆上,虽然杨勇奇的攻势给挡住了,但那巨大的力量却不是这一挡就能化解的,饶是何俊宏尽了全力的规避,自己的胸口也被隔着刀杆狠狠撞了一下。 何俊宏竟笑了,亏得是他的“摧魂”刀的刀杆也是北极寒铁,坚硬无比,才能挡得住杨勇奇双鞭的这全力一击,要不然真就完蛋了。如果是那些野兵们用的寻常兵器,刀杆早就给这一击打断了,并且还将扫中他的手臂,那样一来,就算他动作敏捷躲得快,哪怕他的左臂还能完整的留在身上,但重击之下也必然是血肉模糊。 所幸他有“摧魂”,挡住了这疯狂的一击,不但双臂完好,前胸撞得这一下也不是很疼,只是呼吸上感觉有点困难。 现在的何俊宏,才深刻的理解了父亲当年告诉他的“一力降十会”这句话的意思。 “你们双方互有损伤,先行疗伤,而后再战不迟。”孙海涵看出了两个人的异常,大声说道,但校场上的两个人全都没有回应。 虽然肩膀受了刀伤,但杨勇奇毫不在意,不等何俊宏站稳,就又冲了上来。 李昱没有出声,他知道在杨勇奇而言,既然是比武,没有结果是不会结束的。他也看出来了,杨勇奇的样子绝不正常,但他此时也想不出如何对付这个发了狂的杨勇奇的办法。 何俊宏像是没有听到孙海涵的话一样,依旧站在那里。何俊宏也知道眼前这个杨勇奇并不正常,这绝对不是一个正常的情况,可若是选择避开,那只会陷入被动,谁又能知道这个杨勇奇会维持这样的状态多久呢,单是比速度的话,恐怕现在自己并不占优势。 何俊宏打定了主意,反迎着杨勇奇踏前一步,只以右手擎刀指天。 此时他的眼光瞥见了秋玲,心下竟是一片安宁。 何俊宏竟是笑了,父亲说的那种“武道”的至高境界,就是这样的吧? 长刀横挥而出,势如山岳,快如雷电。 那一瞬间完全没有变化,没有招势,只是速度和力量的比拼。 可能是意识到了“摧魂”刀的锋利,杨勇奇以不可思议的动作堪堪躲开了这一刀,一对铁鞭闪电般的扫向了何俊宏,李昱注意到那一双漆黑的铁鞭竟然脱离了他的常识,在高速运动中没有发出一丝风声,不由得暗暗心惊。 悄无声息夺面扑来的铁鞭以及握住铁鞭的斗大的拳头无声无息,看到了这么诡异的情景,也听到了围观的禁军士兵们的议论,何俊宏佣兵手心里都是汗水,急速向后闪身躲过了第一击。 杨勇奇粗壮的身材展现出了几乎不可能有的灵活,身躯旋风般的作了一个小翻滚,空中划行的双鞭骤然改变了方向,迅雷般扑向了何俊宏的后背。何俊宏脸色大变,狼狈的在地上翻滚了一下,勉强躲开了。双鞭收手不及,拍在了校场上立着的一根硬木桩上,硬木桩象从内部爆炸了一般的一声巨响碎裂开来,化成碎片落在了地上。 杨勇奇表现出来暴雨般的打击让所有的人紧紧闭上了嘴巴,在一瞬间发出这样快速凶猛的打击,是在场的人们根本无法想像的。 何俊宏刚刚从地上翻滚而起,杨勇奇用力踩了一脚断木桩,巨大的身躯象是灵猫般在空中盘旋而起,铁鞭再次落向了何俊宏的头颅。但何俊宏却象是没有听到铁鞭的声音,好似根本没有意识到致命一击即将来到一样。 “小心!”秋玲焦急的大喊了一声。 完全是凭借本能,何俊宏猛地抬起“摧魂”,向背后挡去,“当”一声脆响,火花四溅中,被刀杆挡了一下的铁鞭略微改变了轨迹,从何俊宏头顶上扫了过去,何俊宏的红色抹额被劲风扫落在了地上,束发带也给打散了,一头发在风中飘散而起。 杨勇奇手中的铁鞭稍微一顿,接着两脚飞起踢向了何俊宏的左腰,他每一招都使上了全力,李昱知道,如果何俊宏被踢中,杨勇奇腿脚间带出的巨力肯定会让他失去行动力——胜负便可揭晓了。 突然,黑色的长柄大刀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出现了,刀尖带动刀身灵蛇般的快速颤动着,织成了防御的刀网——与其说是防御更不如说是进攻,对于普通的士兵来说,这样突然出现的攻击防御网肯定会造成不可避免的伤害,但是杨勇奇似乎并不在意,他伟岸的身躯突然让一切力道和惯性失去了效力,在迅猛踢出的脚在空中虚空踩下之后,他庞大的身躯瞬间稳稳落地。 “好身手!”何俊宏忍不住赞了一声。 “哼!你也不差!”杨勇奇怒冲冲的说道,虽然他浑身酒气,但李昱能听出来,他的神智其实是清醒的。 李昱虽然和杨勇奇接触不多,但他还是能看出来,杨勇奇是一个脾气极为暴躁的人,现在看来果然如此,尽管对方的称赞是实心实意的,但他根本没有感到得意,反而更加愤怒了,铁鞭一分从两侧抽向了何俊宏,何俊宏举刀奋力挡住了铁鞭。一声亮响,铁鞭就势再次分开,杨勇奇巨大的身躯向左侧绕步,铁鞭再次悄无声息的拍向了何俊宏的后背。何俊宏的身躯急速转动起来,手中的长柄大刀象是一条飞跃而起的巨蟒,直跃了出来,直接咬向了杨勇奇的左胸。 杨勇奇对自己的武功一向自负,认为自己没有能够显达完全是因为怀才不遇和运气不佳,他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年轻的野兵竟然也有超乎凡人的实力,他双手铁鞭立刻回防,而何俊宏快速舞动的长刀在铁鞭编织的防御网上不断变换寻觅着攻击方向,杨勇奇随即感受到手中的铁鞭上传来的巨力,眼前这个小子不简单,正在判断中,长刀终于突破了铁鞭的防御,从下方滑动着攻到了胸前。 杨勇奇连续两次大步后退,拉开了防护的距离,他心中暗自纳罕,这个使长柄刀的小子攻击的凶猛为他平生所仅见,不知道这个小子的师傅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能够把中规中举的长柄刀法教成这个样子,用狂暴这样的词语都无法正确形容了,想到这里,他心中怒气更盛。 稍微拉开距离后,李昱看到杨勇奇粗壮的双臂一反刚才刚柔相济的打法,两根铁鞭高起重落,每一次落下都如同千斤一般。李昱知道,在这种攻击下,兼有灵活的身躯,很难有取巧的手段。更况且,在一息之间,双鞭翻飞落下竟然有18次之多。骤然剧变的攻击,无论对手是谁都很难在短时间适应。 何俊宏刚才仔细观察了杨勇奇的武技风格,并且针对这种柔、绵、狠的风格也想出了具体应对的方案,此时却突然发现印象中的泥泽变成了坚硬的石地! 杨勇奇所用的铁鞭是竹节双鞭,属于杂兵之一。竹节鞭一般由铜铁等金属材料制成,除握持的鞭把外,鞭身有明显的竹节,一般有七节、九节、十一节、十三节鞭之分,鞭的用法集双刀、双剑、双锤诸法于一身,招法丰富、灵活多变。基本技法有劈、砸、扫、云、拨、撩、崩、架、截、点、击、杵等。 由于竹节双鞭是短兵,需要灵活的步法和身法相配合,除弓、马、虚、歇、仆、跪步、麒麟步之外,还有许多腾空跳跃动作,旋转、翻身等身法动作与丰富的鞭法相配合,使鞭法更加紧密协调。俗话说刀如猛虎,剑似游龙,枪如惊蛇,鞭似闪电。使用竹节双鞭要做到劈鞭如流星赶月,砸鞭像泰山压顶,扫鞭似疾风秋叶,充分体现出鞭似闪电的特点。 杨勇奇用的这对竹节铁鞭全长二尺七寸(约900毫米),九段竹节,加上他力大无穷,何俊宏长刀振荡间,手上每次都隐约传来麻苏的感觉,突然落实的铁鞭突然发出了呼啸声,何俊宏的长发在嘶鸣的风中似乎要漫天飞舞起来。 杨勇奇铁鞭带着呼啸的声音随着变换的身影从四面八方扑向了忙于招架的何俊宏。何俊宏长刀奋力挥舞,不断磕挡着杨勇奇快速凶猛高高举起重重落下的铁鞭。 连续几次后,何俊宏的“摧魂”在杨勇奇铁鞭的连续砸落之下,刀身不断发出呜咽,如果是普通的兵器,在这样的重击之下,很可能早就断裂掉了。 李昱看得出来,现在何俊宏处于绝对的防守阶段,但以何俊宏的神兵利刃和刀法的诡秘,这个不爱说话的年轻人即使是处于防守状态,也很难区分他是在防御还是在寻找更好的攻击的时机。杨勇奇的勇猛强悍实际和何俊宏是在一个层次上的,但是因他的鞭法精妙,此外鞭本身便对刀剑等兵器构成克制作用,因而从任何一个角度来讲,都对何俊宏构成了足够的威胁。 他能猜出来,何俊宏是一个以武器为生命的人,尤其是手握长刀的时候,他所有的攻击都在变幻莫测的长刀上,甚至防御也是建立在攻击的基础上,在杨勇奇这样的攻击下,如果何俊宏手中使用的不是用北极寒铁所铸的长柄大刀的话,一旦长刀被毁或是被击飞落地,何俊宏可能就要束手无策了。 “这小子的刀法不错,那把刀也不错。不过,要是没有这北极寒铁制的刀,他恐怕早没命了。”孙书瑶的声音打断了李昱的思绪,他转过头,看到孙书瑶正向哥哥轻笑,“哥哥,你答应我的东西呢?” “这北极寒铁有些难以加工,我刚才还在想,是什么样的能工巧匠,能把这么大的一块北极寒铁一体铸成这样一柄刀,”孙海涵向妹妹苦笑了一声,“我这里光是给你弄那几根钉子,就费了好些功夫。” “行,我不催你,你别忘了就成。”孙书瑶开心的一笑,目光又转回到比武的何杨二人身上来,“记得不许偷工减料哦。”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孙海涵有些尴尬的点了点头,不敢去看妹妹,只是紧盯着比武场。 这时何俊宏的刀法起了变化,看到这一瞬,孙书瑶的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黑色的长刀在土地上洒下了闪耀的刀光,护着何俊宏宽厚的身躯,重重鞭影当中,他从来没有被攻击的如此狼狈,何俊宏紧紧咬着上唇,黑色的眸子中散发着死亡的气息,手中长刀开合间,防守的同时,奋力反击着杨勇奇雷霆铁鞭的攻击。 千年前,一位兵学大师曾简要概述了用兵的精髓所在:兵者,奇正相辅,防为正,攻为奇。周围数百的禁军士兵在这个时刻,赫然体味到了大师的用兵之道:黑色长刀编织的防御网技巧已经是无数武者梦寐以求的境界——堂堂正正中规中矩,如水银泄地尽力封挡着铁鞭的攻击的同时,根本不循刀法的反击更让所有目击者感到浑身发冷,每当危急之时,长刀却每每在攻击的尽头再生出诡异的变化,无论是谁都不愿意面对这样的对手。 但是,让李昱和孙海涵两个副将以及精通武艺的孙书瑶心惊的是,同样奇正相辅的进攻防御竟然在杨勇奇的铁鞭上也表现的淋漓尽致。杨勇奇左手的铁鞭极尽力量的防御着黑色长刀的反击,右手的铁鞭在编织了内防御网的同时,呼吸间从来没有间断的从意想不到角度攻击着何俊宏。而且,随着杨勇奇伟岸的身躯高低快速腾挪,铁鞭划出的攻击范围竟然越来越大,两个人都感觉到压力隐隐增加。 何俊宏突然大喝一声,刀势突然变了,黑色长刀发出刺耳的呼啸声,随着他的身躯的跳跃,刀光一时大盛,瞬间压过了铁鞭的乌光。 何俊宏和杨勇奇两个人身上突然爆发出了强烈的白色和乌色光芒,两道耀眼的光在空中似乎停顿了一瞬间,接着狠狠的撞击在了一起,像钢针一样刺伤了每一个围观者的眼睛。 无论是围观的人群,还是马上的禁军骑士,在这一刻全都产生了一丝混乱,每一个人在眼睛在被刺痛的同时还听到了两声巨响。 围观的大部分人都已经猜到了结局——比武场的正中只有杨勇奇一个人,他茫然的眼睛看着自己手中的铁鞭,虽然隔得远,李昱也可以清楚看到那一对铁鞭似乎变短了,杨勇奇的头盔不见了,在空中还飘荡着黑色的头发。而不远处,黑色短袍的年轻人双手横持黑色长刀,护住身体。 此时的何俊宏也倍感惊讶,他明确感受到了杨勇奇的一双铁鞭与“摧魂”刀刃间的一系列撞击,但在那一刻,沉重的抗力在一声巨响后便立刻消失了。 第197章 触景伤情 手中的“摧魂”爆发出的强大力量,也让何俊宏惊了一身冷汗,这种力量,如此的锋利,长刀削断的对象肯定不仅仅是对方的铁鞭,杨勇奇硕大的头颅也将在长刀下飞腾……虽然是争斗比武,虽然二人小有误会,但是还不至于以生死相见,于是何俊宏全身尽力旋转,长刀在空中掠过一个半圆掠着杨勇奇的头盔顶端而过,饶是他努力控制,犀利的刀锋还是削断了杨勇奇的头盔,以及发带和绾起的长发。力量用尽之后,何俊宏被长刀巨大的回旋力带着离开了战场。 杨勇奇在一瞬间从醉酒状态当中恢复了过来,他看着何俊宏,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之色。 “我输了。”他叹息了一声,将手中双鞭抛落于地,以示认输。 何俊宏缓缓收刀直立,看着杨勇奇,向他鞠了一躬。 “毁了杨兄弟的兵器,十分对不住,何某当尽力补偿杨兄弟。”何俊宏看着地上头梢已经被削断了的一双铁鞭,满含歉意的说道。 “何兄弟不必挂心,一对粗使家伙而已,废了就废了。”杨勇奇也鞠了一躬还礼,故作轻松状的说道。 他嘴上说得轻巧,但是心里其实是十分肉痛的,这双铁鞭是他高价从别人收中买来的,用起来十分顺手,随他上阵时立过不少功劳,毁了许多敌人的刀剑,只是杨勇奇没有想到,有一天这双铁鞭竟然会毁在一柄长刀之下。 “他这双铁鞭很贵的,你只怕补偿不起,还是不要说这样的话了。”孙海涵揶揄了何俊宏一句,“莫不成你要用这位姑娘来补偿他?” 何俊宏脸上一红,偷眼看了秋玲一眼。 “哥哥,人家千辛万苦才重聚到一起,你还说这样的话,太不应该了。”孙书瑶看出了孙海涵想要做什么,笑了起来,“你想帮人家修兵器,直说就是了,绕这样的弯子,传出去不怕人笑话么?” “唉,又让你给说破了。”孙海涵笑着上前,将四截断鞭一一捡拾起来,对杨勇奇说道,“你这对铁鞭,其实本来是能抗住他这刀的,你可知为何会被他的刀削断?” “属下不知,还请大人详解。”杨勇奇抱拳施礼道。 “你这对铁鞭,到你手之前,曾经被人用过,有过一次恶斗,”孙海涵指着铁鞭的断处说道,“当时这双铁鞭在此处受过重击,鞭体已然变形,只是为巧匠修正过来,其表面虽然修复如初,但内里已然受创,强度大不如前,而适才你们二人交手,他那全力一刀正好砍在此处,故而将其削断,若是没有之前受过重击,任凭他的刀再锋利,力量再大,也是砍不断的。” “原来如此,多谢大人指点。”杨勇奇听了孙海涵的解说,眼中闪过敬佩之色。 “敢问大人,这对铁鞭还能修复么?”何俊宏很是机灵,刚刚孙书瑶的话给他提了一个醒,是以他待孙海涵一说完,便立刻问道。 “毁到这个地步,修是修不好的,勉强修成原样,再遇重击,还是会断。”孙海涵答道,“只有毁掉重铸一途。” “哥哥,这双鞭所用的镔铁很是难得,你不如就费费心,帮这位姓杨的小兄弟重铸一对铁鞭好了,就当是给这对新人出了礼金。刚才毓秀兄都说了要为新人出礼金,你不得随一份吗?”孙书瑶在一旁微笑着说道,“这一回就当重新温习一下‘旧技’好了。” “瞧你说的,象我出不起礼金似的。”孙海涵干笑了一声,但马上便转向何俊宏问道,“你要是觉得她说的可行,我就勉为其难的试试。” “多谢大人成全,若是大人能为杨兄弟重铸此鞭,属下感激不尽。”何俊宏长施一礼,恭声说道。 “那行,就这么定了。”孙海涵笑了笑,将一对断鞭小心的收在了囊中。 “今日得见如此精彩之比武,可谓平生幸事。”孙海涵笑着对李昱说道,“可见我大乾民间,材士多有,只可惜明珠落尘,不得大放光华。” “他二人都是武勇之士,又有志报国杀敌,我当向上官举荐,现下正是国家用人之际,如此人才,埋没可惜。”李昱点头道。 李昱注意到孙海涵虽然一直在笑,但刚才说这番话时,眼中却闪过一丝郁郁之色,虽然转瞬即逝,但却并未逃过李昱的眼睛。 “这样的话,他们二人的婚事,李兄便替他们作主吧!”孙书瑶笑着插言道,“虽说军中禁止阵前招亲,但他们二人相聚不易,常言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李兄成就他们二人的好事,可谓功德无量,传将出去,也是一段佳话。” “书瑶小姐所言极是,李某定当照办。”李昱含笑点头。 孙氏兄妹随即告辞,李昱看着这一对怪异兄妹的背影,心中不由得暗暗称奇。 “你去为这位秋玲姑娘置办一处民房,生活用具等等需要齐全,今日便为她和这位姓何的小兄弟把喜事办了,具体事项,都交给你了。”李昱转头对何家故旧说道,“所需花费,都算在我这里。事情办好了,我还有赏。” “小人遵命!”何家故旧大喜,连忙作揖道。 “今夜我若是没有别的事情的话,便来喝你的喜酒。”李昱转向何俊宏说道。 “多谢将军!……”何俊宏抱拳行礼道,不知怎么,他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有些哽咽。 “勇奇,你随我来。”李昱转头对杨勇奇说道,“我新得了一对瀛刀,很是不错,你一会儿随我去营中看看趁不趁手。你的矛鞭修复不易,孙将军只怕得有阵功夫才能给你弄好,你便先用这对瀛刀好了。” “属下多谢将军!”杨勇奇抱拳行礼之后,瞥了何俊宏一眼,回到马前,翻身上马,走到了李昱身后。李昱摆了摆手,纵马前行,禁军骑兵队肃然跟进。 秋玲来到了何俊宏的身边,怯生生的握住了他的手,望着杨勇奇,杨勇奇冲她微微一笑,说道:“我晚间也来喝喜酒。” 秋玲羞红了脸,垂下了头,杨勇奇朗声一笑,纵马随李昱而去。 何俊宏看着李昱和杨勇奇的背影,突然有种模糊的感觉,他这才发现,自己的眼中不知何时竟然涌出了泪水,他连忙拭了拭眼角,才没有让泪水流下来。 他情不自禁的转头望向秋玲,映入眼帘中的,是爱人的如花笑靥。 傍晚,柳京城郊。 大军的营火渐渐亮了起来,和柳京城百姓居室的灯光连为一体,远远望去,有如繁星一般,极是壮观, 在一处农家院落旁,一对新人的婚礼正在热闹的举行。 由于战事未停,东瀛军的威胁时刻存在,是以驻守柳京的大成王师和高俪盟军一直处于高度戒备的状态,为了不妨碍军务,民间嫁娶等事皆在夜间举行,是以何俊宏和秋玲的婚礼,也是在太阳将要落山时方才举行的。 虽然因为严禁鸣放爆竹烟花,锣鼓吹打,显得有些冷清,但这一对新人的婚礼,却仍然办得极是热闹。 礼宾席中,李昱看着这场这个时代的普通人的婚礼,也是倍感新鲜。 在大成国,婚礼是“礼之本”,为极为重要的仪礼,哪怕是贫苦人家的嫁娶,也毫不马虎,《婚义》言:“共牢而食、合卺而饮,所以合体同尊卑,以亲之也。”而婚礼当中的“共牢而食、合卺而饮”,正是要体现夫妇一体、彼此亲爱的意思。何俊宏和张秋玲这对新人结发为婚,虽然办得仓促,可谓一切从简,但在仪节上丝毫没有含糊之处。 大成婚礼的核心,就在“共牢而食、合卺而饮”。是以何俊宏和张秋玲的婚礼选在院外的一处草地上进行,草地上有一株苍松,即以“苍松为宾,翠柏为朋”之意,松下绿草如茵,红花点点,晚霞映照之下,景色十分优美。 在何家故旧的指挥下,前来帮忙的王行周等人设几案于树下,正常情况下,几案上当设三品荤菜。这些荤菜即称为“牢”。中土古人食俗,类似李昱原来时空的份餐制,各种食物人均一份。所以,新郎、新娘席前,主食黍和稷,以及调味用的酱、菹、醢、湆均各一份。但在婚礼上,特殊之处是荤菜仅一份,放在两人的饭菜之间,供新郎、新娘一起食用,这就是“共牢而食”。 按照古礼,饭后要“酳”,就是以酒漱口,既为了清洁口腔,同时也有安食的作用。“酳”有三次,称“三酳”。婚礼中“三酳”的酒器,前两次用爵,最后一次用卺。所谓卺,就是将匏对剖而成的瓢,夫妇各执一片而饮,称为“合卺而饮”。 王行周等人准备好一切之后,何俊宏张秋玲一对新人着中土婚礼服携手而来,隔几案相对跽坐。 看到这一对盛装新人,李昱不由得微笑起来。 何俊宏和杨勇奇“比武夺亲”的事不到半天便传了出去,连若琪和若琳都从其他军婢口中听说了,当她们得知是李昱促成此事,都很高兴,在得知何俊宏和张秋玲没有婚服之后,两姐妹找来其他几位军婢帮忙,利用缴获的东瀛军彩缎,为这一对小夫妻赶制了一套婚服,李昱于是让她们将这套婚服和自己的礼金一道送去,秋玲看到婚服之后,一时感动得泣不成声,怎么也不舍得穿这样精美的衣服(也难怪她激动,象她这样的穷苦人家的女儿,这辈子就没穿过这样的衣服),后来在营中的姐妹们的劝解下,方才换下了身上的布衣,穿上了这件只有梦中才出现过的婚服。 若琪和若琳的女红手艺精绝,在家时李昱便领教过,这一次她们俩再次展现了非凡的手艺,何俊宏和张秋玲穿上这套婚服之后,整个人的气象为之一变,哪怕现在太阳已然落山,火光映照之下,也显得俊美非凡。 两位伴娘作为侍者紧随其后,跽坐在何俊宏张秋玲夫妇的斜侧方。参加婚礼的何俊宏军中同袍如王行周等人,则一律身穿正服,跽坐在新婚夫妇身后。 很多居民受了婚礼气氛的吸引,都涌向这里观看。因为有军令的关系,是以观礼者虽多,却不喧哗。尤其当李昱作为赞者起身诵赞辞,气氛十分安静、庄重。赞辞则是由慕容轻尘起草并手书的。 “兹尔新婚,有宴来宾,咸集致贺,恭祝连理。赞曰:惟天地以辟,万物滋养于斯,日受其精,月润其华,天理之奥含于其中,人以婚姻定其礼,三牢而食,合卺共饮,自礼行时,连理成,比翼具,虽万难千险而誓与共患,纵病苦荣华而誓不与弃,仰如高山哉,其爱之永恒,浩如苍穹哉,其情之万代,相敬如宾,各尽其礼。家合事兴,不变不易,天长地久,为尔佳缘,特为赞颂。” 李昱诵赞毕,新郎新娘开始行“共牢而食、合卺而饮”之礼。侍者为夫妇夹一菜,夫妇尝一口。如此直至三菜尝遍。每菜尝一口而已,新婚第一餐简朴,进食具有仪式性,真正进食很少。接着,侍者为夫妇斟酒,夫妇并不饮用,漱口之后即吐出。 在这个时代,普通人的婚礼相当简朴,不仅成婚的菜肴仅数品,而且没有庆贺和演奏音乐的仪节,与李昱原来时空中的竞奢斗富的婚礼相比,反差鲜明。《礼记?郊特牲》有言:“婚礼不用乐,幽阴之义也。乐,阳气也。”即便如此,虽无音乐,现场却不喧闹。共牢合卺是无声的仪式,李昱原来以为没有音乐声会镇不住场。出乎他意料的是,众多观礼者却能与新婚夫妇和宾客们一起度过这安静的仪式过程。 仪式毕,新婚夫妇互行揖礼,座中宾客齐声赞诵“天长地久,为尔佳缘”,并一同行揖礼。 李昱忽然明白了这古老的仪式的深意:这个时代的人看待婚礼,如同看待国家间歃血为盟、看待兄弟间结拜为盟,男女夫妇的婚约,本质在于盟誓。而盟誓本身含有永恒性。所以说“山盟海誓”。破坏这种应当永恒的约定,要受到起码是道义的惩罚,因此盟誓有咒语的性质,婚约亦然。这个时代的人以人法天,自然界的万物,乃是天阳、地阴所化生。男女则是社会的阴阳两极,是人类的渊源,是一切伦理的起点。正因为看到了婚约的哲学本质,这个时代的人的婚礼不奢侈、不喧闹、不嬉戏,而是以恭谨、庄严的心来对待。 想到明月公主,李昱的心中突然一痛。 她现在会在哪里? 如果他和她举行婚礼的话,应该是在草原上吧? 草原上的婚礼,又会是什么样子? 周围似乎瞬间变得宁寂下来,李昱静静地坐着,仿佛明月就坐在他身边,和他一起观看着这场婚礼。他心底有一处固执的地方渐渐融化了,涓涓的忧伤流淌在他的每一根血管中,渗透进他的心灵。 黑夜到来了,片片低云遮去了月牙儿的孤独,只剩下淡淡的光线在寂寞地穿行,他仿佛看见她因为欢乐而起舞,那曼妙的舞姿,氤氲着玉雪兰的气息,悄然开放。一颗心终于不再流离,找到了栖息的居所。 “月牙儿,你在哪里?……”李昱在心底轻声的呼唤着。 今夜,他再次在黑夜中迷惘,情不自禁的寻找着她的身影,他想要抓住她熟悉的气息。朦胧的月光里,他没发现她的身影,而浅浅空气里流动的忧伤,却还残存着她的芬芳。思念渐渐消瘦在失落里,无奈与悲哀,在他心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口。月色茫茫的思念,黑夜深深的孤独,从此每一个黑夜,思念将在孤独里辗转反侧,孤独在思念里煎熬,直到重逢的那一刻。 李昱并不知道,他和她的遇见,是尘世间注定了的因果。从这一刻起,他朦胧的梦中,经常有她舞动的身影,充满了她无意间遗漏的灿烂芳华,将他朦胧的梦在每一个夜晚,点染成春天的气息。她所带来的美丽与安静,在梦里渗透出来,陪伴他在每一刻,度过时光的繁华与苍凉。 ※※※※※※※※※※※※※※※※※※※※※ 《瀚初人物志?何太尉逸事记》:“……公讳俊宏,表字虎臣,岭南道珲州府傅罗县人也。祖何良柱,发于行伍。父何学文,以剿灭海寇之功,为前成五品破锋将军,旋受诬入狱,后遇大赦乃免,愤而辞官,举家蛰居乡野。公幼而学武,及长,有所成。善使双刀及长柄大刀,挽二百斤弓左右驰射。弱冠时,东瀛入寇高俪,为祸甚烈,成静帝发兵击之,公乃从戎,入广信军为野兵。公身量短小,精悍骁勇,每战必为前驱,视刀矛锋镝如无物,军中呼为何矮虎。其时太祖为禁军副将,偶见之,嘉其勇,公所慕之同乡女张氏秋玲沦于军中为营妓,太祖乃助公妻之。公感太祖之德,由是随太祖征战,不离左右。……” 第198章 牡丹峰上 “毓秀兄好自在。” 午后,李昱正自卧床酣睡,却给一个熟悉的声音惊醒了。 “原来是清云来了。过来坐。”李昱笑着揉了揉眼睛,直起身来,拍了拍床,请慕容轻尘坐下。 因为慕容轻尘是李昱的密友,是以可以直进内室,而不经侍婢仆役通报。 “这两天巡城,累了是吧?睡得这样的沉。”看到李昱难掩憔悴的面色,慕容轻尘问道, “今日方知将士戍边之苦啊。以前光想着大丈夫当报效国家,光宗耀祖,哪里想到,建功立业如此不易。”李昱苦笑道,“这些天,光这巡城布防,就把我累得够呛。想好好睡一觉都不容易呢。” 按照罗扬林的安排,李昱和其他几位副将轮流巡视柳京城的城郊防务,随时防范东瀛军来袭,因柳京城很大,要巡视的地域较广,加之各路大军云集,事项繁杂,是以他们这些天都很辛苦。 “为将之不易,我这些天,也是深有体会了。”慕容轻尘叹道,“兵凶战危,哪里象坊间说书人说的那般简单。” 二人说着话,若琳进来奉茶,看到李昱有如此美女为婢,慕容轻尘笑道:“李兄艳福不浅,到哪里总是能得美人垂青。” 若琳让慕容轻尘说得脸上一红,但仍敛衽为礼,然后退了出去。 “清云最近见过那位叶镜小姐没有?”听到慕容轻尘的话,李昱想起了那位高俪将军金飞虎军中的美女琴师叶镜,不由得笑了起来,揶揄了他一句,“那位叶大小姐,可真是如月宫仙子一般。” 自从那位叶大小姐出现后,李昱便发现,慕容轻尘在她面前,难以做到象以前那样的心如止水了。 “呵呵,你这一说,还真是有些日子没见到她了。”慕容轻尘微笑道,“金将军那里我常去,但却没见她的踪影,也不闻她的琴声,我偶然向金将军问起,金将军说她经常来去无踪,他都习以为常了。” “那清云兄这些日子在忙什么?”李昱问道,他注意到慕容轻尘的脸色也不算好看,显然也经过了不少不眠之夜。 “孙副将在牡丹峰设置炮台,以扼守柳京险要,我和金将军这些天一直在帮他赞划。”慕容轻尘说道,“所幸今日功成,所以偷了闲,跑来毓秀兄这里。” 柳京城东北部山峦绵延,地势险要,牡丹峰是柳京城的制高点,易守难攻,然而正是因为如此,东瀛军在此处设防的兵力不多,结果被大成军轻易夺取。是以在柳京克复之后,罗扬林在这里加意设防,但李昱并没有想到,那里要建一座炮台,且孙海涵、慕容轻尘和金飞虎全都参与其中。 “那位孙兄要在牡丹峰上设置炮台的事,我也听说了,只是该处防务由都留守罗将军亲自把关,防范极严,除有将军亲令,禁止出入,是以我巡城多日,那里一直未曾去过,想不到清云竟然赞划其中。”李昱道,“不知上面作何等布置,清云兄可否透露一二?” “其实也没什么,夯土为台,外砌砖石,皆为临时措置,但孙副将在这方面确有所长,布设巧妙,几句话说不清楚,毓秀兄若是有兴趣,我这便带毓秀兄去看看,我有罗将军令符,毓秀是城防主将之一,上去看看不妨事的。” 李昱让慕容轻尘说得好奇心起,当下换了衣服,便和慕容轻尘骑马前往牡丹峰。 牡丹峰在柳京城北门右侧,李昱和慕容轻尘来到山下,这里仍是守卫森严,当值的军官认得李昱和慕容轻尘,但李昱没有令符,是以口称“得罪”之余,就是不肯放李昱进去,李昱颇感失望,他知道军官有军令在身,是以也没想难为他,便打算回去,但慕容轻尘有些不甘心,在听军官说都留守罗扬林将军现在就在牡丹峰上,便让李昱稍等,他凭了令符先行进入,向罗扬林禀明,请罗扬林允准李昱上山。李昱答应了,便留在了山下等候,慕容轻尘当先上山,不多时,一位罗扬林的亲兵下来了,向军官传了罗扬林的口令之后,便带着李昱上了山。 李昱步行来到了山顶,头一眼看到的,便是那两尊威风凛凛的巨大青铜虎。 “毓秀兄来了,好,好。”孙海涵看到李昱,很是高兴,“毓秀兄看看,我把这两尊大炮移到了这里,感觉如何?” “牡丹峰为柳京地势最高处,为全城命脉所在,在此设置火炮,可遥控全城,正相宜也。”李昱很佩服孙海涵的措置,“敌军来袭,遭我军炮击,人马当糜烂矣。” “毓秀说的是,你我那日攻城,若是东瀛贼寇在此处设有大炮,我等只怕早给打成了肉浆。”罗扬林叹道,“所幸皇天护佑,贼寇无识,未在此处设炮,我军方得成大功。” “贼寇未在此设炮,非不想也,而是不能也。”孙海涵笑了笑,说道。 “噢?百川,为什么这么说?”罗扬林听了孙海涵的话,微微一愣,立刻追问道。 “我讯问过贼军俘虏,除火铳外,可有大炮等火器,其供称东瀛亦有大炮,名为‘大筒’,但极是笨重,难以移动,且发射不易,耗费火粉极多,而高俪境内多山,使用不便,是以征高俪之军皆未配备。”孙海涵答道。 “原来如此。”罗扬林恍然大悟,想起面前这两尊巨大的虎形大炮搬到牡丹峰顶所费的九牛二虎之力,不由得连连点头。 “孙兄可知,东瀛水师因何也只备有火铳,而无大炮呢?”李昱想起自己乘江州水师战船前来时遇到东瀛水军拦截,但并没有见到东瀛水军战船装备有大炮,有些疑惑的问道。 “东瀛所造之船,多为板屋船式,由内河航船改进而来,船材脆薄,无有龙骨,若是装了这种笨重大炮,船行极为艰难,发炮之时,震动巨大,船体难以承受。”孙海涵笑着解释道,“开炮时没能击中敌船,反而容易把自己的船给震裂了,这样的赔本买卖,他们是不会做的。” “毓秀看来也是对火器颇有研究呢,竟然能想到在战船上装载大炮。”罗扬林看着李昱,眼中闪过赞许之色,“不过,百川,我大成水师之重楼车船,坚固无比,能否装上这巨炮呢?” “先帝在时,曾有人建议在重楼车船上装载火炮,江州水师曾为此专门做过试验,证明可行,然弊病亦多,如多装炮后,船速变缓,而装炮若少,战时火力不足,火炮射速本就慢于床弩,易为敌所趁,且有风浪时,瞄准不易,若要准确轰击,需得下锚,不便于海战,”孙海涵答道,“此外,火炮制造不易,耗费极大,是以装炮之议,最终未得在水师施行。” “闻武皇帝在时,曾有神机营,装备各类火炮近千门,只是后来天下一统,武皇帝为养民力,以裕通货,将火炮大多销毁,铸钱流通,只留精利者百余门,存于内府,”罗扬林叹道,“听说大将军已然启奏圣上,调内府火炮前来,不知过了这许多年,这些炮还能不能用。” “那些炮虽是旧式,但铸造极精,现在应该还可以用。”孙海涵道,“而且那些炮多为轻炮,并不沉重,且有炮车可用,便于跟随大军,若能运来,则瀛寇可破矣。” “毓秀,你对火器颇有见解,百川所营造之炮台,你看如何?”罗扬林忽然转向李昱问道。 “毓秀兄仔细看看,帮我再想想,可有不足之处。”孙海涵看到李昱有些犹豫,知道他顾及自己的面子,朗声笑道,“大家都是为国效力,集思广益,你千万不要有顾虑。” 李昱环视炮台,想了一想,说道:“百川兄,这炮台皆以砖石筑成,虽极坚固,但若为敌炮所中,砖石崩飞,恐怕对我军不利吧?” 听了李昱的话,孙海涵的面色一下子变了,正色道:“所谓百密一疏,毓秀兄所言极是,我竟然没有想到这一层。毓秀兄当真大才。” “只是区区浅见,供百川兄参考,百川兄不必过誉。”李昱赶紧答道,在心中暗叫了一声“惭愧”。 刚才他说的,其实是他这个穿越者在原来的时空中从近代军事史书中得到的知识。 近代时,爆炸弹还未广泛使用,且威力有限,多数炮弹仍为特制的圆形或尖头形实心弹,对砖石结构的台垒极具破坏力,而且砖石坚而易碎,一旦被炮弹击中,迸起的碎块还会杀伤守台官兵。是以当时采用“三合土”建造炮台,不用或少用砖石,就是为了减轻炮弹的杀伤力。 “现在炮台重筑是来不及了,不过可就近取土,在外壁堆积,以减敌弹之力。”罗扬林看到孙海涵显得有些懊恼,安慰他道,“再说了,瀛寇再来,山路行走不易,未必能携得火炮。” “将军所言甚是,但不管他们带不带炮来,咱们总是得预先防备才好。”孙海涵道,“我今日便着人施工。” “这炮台之上,仅有这几门炮是不够的,你把心思用在制炮上好了,这堆土造台一事,我来安排。”罗扬林看了看另外几处炮位上新铸的六门小型火炮,对孙海涵说道。 “末将领命。”孙海涵点头应道,不经意的看了李昱一眼。 “毓秀既然也精于此道,巡城不忙时,可去帮百川参详一下,你们多多交流,互相都有益处。”罗扬林对李昱说道。 “末将领命。”李昱应道。 “毓秀兄一会儿随我来吧!我正好有些问题,想要请教。”孙海涵道,“我近日造炮,正有为难之处,毓秀大才,或可解我一时之惑。” “百川兄客气了。”李昱谦道,他努力的回想了一下自己当年为“猎奇”而看的一些关于火炮历史的书籍,不知道哪一条孙海涵能用得上。 此时的李昱,并不知道,他不经意间的一句话,改写了这场战争的历史。 下了牡丹峰,慕容轻尘去金飞虎营中拜访,李昱则回到自己的营中,却突然得报,说高俪国的妍儿公主和玧儿公主来访,见他不在,正在等他回来。 一听到林妍儿和林玧儿这两姐妹联袂来访,李昱不由得有些头大。 姐姐妍儿刁蛮任性,属于那种极其能闹和爱闹的女孩儿,妹妹玧儿则太过文静,在她面前,让人生不出一点造次的念头。 平时她们前来拜访,一般是一个人来,这次两姐妹一起来,可以说是头一遭。 李昱没有多想,换过衣服之后,便径直前往相见,并且在心里作好了今天这个休息日要“交待”的打算。 “李将军回来了。”看到李昱进来,妍儿起身,静静的向他施了一礼。一旁的玧儿也和姐姐一道,起身向他施礼。 冷不丁见到妍儿打起了妹妹玧儿的作派,李昱不由得一阵错愕,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急忙还礼。 “末将见过妍公主,玧公主。” 看到他那不知所措的样子,妍儿莞尔一笑,但笑容转瞬即逝,玧儿则只是默默的看着他,姐妹二人剪水双瞳中似有淡淡的惆怅之色。 “李将军,我们姐妹,今日是来同你告别的。”妍儿垂下了头,轻声说道。 听了她的话,李昱不由得一愣。 “公主何出此言?” “奉大成天子陛下皇命,我们姐妹进京觐见,今日便要动身。”妍儿说着,抬起头来,直视着李昱。 “是这样啊……”李昱垂首叹息起来,刚才他还在为今天的休息日担心,但当他听了她告诉他的这样一个消息,却没来由的生出了怅然不舍之意。 李昱的表情变化,姐妹立时看在眼里,妍儿的眼中闪过一丝喜色,玧儿则仍默默的看着他,双瞳如同古潭,静止无波。 “这些日子,给将军添了不少的乱子,有冒犯之处,还请将军见谅……”想到即将分别,妍儿眼中的喜色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离愁。 “妍公主文武双全,待人亲和,末将与公主相处甚得,骤闻公主将离柳京,末将不胜伤感。”李昱抬起头,看着她说道,“末将当奋勇杀敌,驱除瀛寇,早日光复公主故国,以报公主。” “好……”妍儿点了点头,似有满腹心事想要向他吐露,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将头扭到了一边。 “兵凶战危,将军……凡事小心……”一直没有开言的玧儿轻声说道,“自蒙将军相救,心中……常常感念,不知何以为报……” “玧公主言重了,救护公主,保得公主周全,乃末将份内之事,玧公主不必挂怀,”李昱注意到她们姐妹二人今天来告别的样子,似乎都显得心事重重,不由得有些奇怪,“二位公主如有难处需得李某效力,李某万死不辞。” 听到李昱的回答,妍儿似乎再也忍受不住,她猛地起身,掩面奔出屋去了。 “妍公主……”李昱不知道妍儿这是闹的哪一出,正自惊愣间,却听玧儿说道,“李将军,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能相见,我们姐妹特备了些薄礼,已送到将军内室之中,还望将军雅纳。” 李昱听了她的话又是一愣,这时玧儿起身向他行礼,说道:“时候到了,李将军,就此别过。” 李昱急忙起身还礼,玧儿静静的转身,向门口走去,再不看他,李昱跟在她身后,送她出门,来到营门前,他这时才发现,两辆装饰华美的宫车已然候在了那里,宫车的旁边,是甲装整齐的高俪军护卫队。 两位公主上车之后,卫队长高声唱喝:“起行!”卫队簇拥着宫车缓缓前行。 李昱站在那里,目送着宫车渐渐消失在大路上,回想着刚才的情景,亦是颇有些怅然若失。 李昱回到自己的内室,询问若琳刚才二位公主所送的东西在哪里,若琳取出了两个小小的锦盒。 “二位公主来了就在那里等着,什么话也不说,光吩咐把这两个盒子送到公子房里。”若琳说道,“我们小心替公子收着,等公子回来拆看。” 她象是知道这两个盒子当中应该装着有“特殊意义”的东西,微笑着将盒子放在李昱手里,转身出去了,并顺手关上了房门,让他自己好好的看是什么礼物。 李昱打开了两个锦盒,一个锦盒里面装着的是一柄雕有缠枝牡丹花纹的精美银质小刀,另一个锦盒里装着的则是一枚造型古朴的螭龙玉佩。 高俪国境内多产银、铜、玉,这柄银刀是高俪贵族切肉进食所用,相当于中土的匕著,虽是日常用具,但以其制作的精美程度来看,当是高俪王室珍物;那块玉佩则是由高俪太白山所产的碧绿翠玉所制,太白山脉多产美玉,玉分五色,其中以绿、黄、白三色为贵,尤其是这翠玉产自地下暗河,翠色莹润,艳而不俗,及是难得,这块螭龙玉佩虽小,但却是满翠之色,雕工简拙大气,一望便知出自于名家之手,是难得的珍宝。 虽然这两件礼物都没有具帖,但李昱一看之下,还是能分辨出哪一样是姐妹俩谁送的。 第199章 备战 妍儿好武,这柄银刀显然是妍儿送的,而玧儿的名字中带有玉字,这块玉佩,应该就是她送的了。 很快,他便证实了自己的猜测——银刀刀环系着的同心结上,有一颗小小的白色玉珠,上面用极细的刀工雕了一个“妍”字,而玉佩下系着的样式几乎一模一样的同心结上,则有一颗小小的青色玉珠,上面也用同样的刀工雕了一个小小的“玧”字。 李昱看着两个同心结,一下子明白了过来,一颗心竟然狂跳起来。 同心结…… “何以结同心?素缕连双针,心心复心心,结爱务在深。” “征人去年戍边水,夜得边书字盈纸。挥刀就烛裁红绮,结作同心答千里。” 古诗里经常会说起“结”,“结”是一个被赋予太多美好色彩的字,从远古到今天,它始终渗透在人们的生活和情感里。同心结也一直是古人表达情感的信物,所谓“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 而李昱能看出来,这两件礼物下的同心结,是姐妹二人自行编织的。 他很难想象,她们怎样将那丝丝缕缕的锦带编成连环回文式的同心结来赠与自己,绵绵思恋与万千情愫也都蕴含其中了,相对其他的信物,同心结有一份含蓄的深沉,因为它融入了恋人的巧思。 李昱看着手中的两件礼物,深吸了一口气,将它们重新放回到了盒子当中收好。 她们的情意,他心里是明白的,但现在对他来说,太过突然,他一时还没有准备。 他的心中,现在仍然只有明月公主。 外边突然传来阵阵的号角声,李昱心里一凛,起身走出屋外,登上营中的了望台,向远处的江面望去,赫然看到了一艘艘满帆而驶的木船。 李昱知道,这是大成水师的运输船队到了。这些运输船上装载的,是前线急需的粮草。 在攻克柳京之后,李昱才知道,高俪国为他们这些在前线浴血拼杀的将士准备的粮草,只够单程的,如果柳京城攻不下,他们这些人哪怕不死在东瀛人手中,也会饿死。当时他便惊出一身冷汗,而罗扬林和张伟等人都极是愤怒,想要砍了高俪人的督粮官,但监军汪磊却制止了他们,告知了他们高俪国因战乱乏粮的情形,说高俪方面能凑出这单程的粮食来已经很不容易了,罗扬林等人这才明白过来,只能无奈的接受了现实。 攻下柳京之后,虽然得到了东瀛军留下的部分军资储备,但对守城的一万大成军和高俪盟军来说,根本不够支撑多久,是以粮草还得从大成境内转运。 汪磊在返回虎落关后,便就自己在前线所见写了一份报告给大成东征军最高统帅张成钰,说明前线粮草运输出现的问题。汪磊综合了多方面的意见,发现东瀛军自从年初就一直收缩在柳京附近,也是因为粮草军械的运输问题,大成军走的是高俪国境内的唯一一条大路,即从从西侧发起对柳京的进攻。这条路基本是直线,路面比较宽阔,沿途驿馆、兵站设施相对完整,无论是行军还是运输辎重都比较方便。他建议陆路就从这条大路运输,因为如果不走大路,翻越高俪的崇山峻岭将是件极其艰苦的任务,而且速度缓慢。此外,他建议从水路运粮至柳京,从青玉江口至柳京的富源江口,直抵城中卸载,最为便利,也较陆路安全得多。 张成钰经过仔细的考量,同意了汪磊的建议,由此津门水师承担了海路运输的任务,而海上巡视和护航则由实力最强的江州水师负责。 对于大成军改由水路运输,高俪方面负责接洽与筹粮的官员还颇为不解,首辅刘大钧竟然派人去问汪磊,这次大成国到底派来了多少人?他得准备粮食。 这时汪磊正式告诉了高俪人大成军的作战序列,再加上后续部队与虎落关守护部队,大成军东征军的总兵力达到了65000人。不过实际上这些部队里始终有部分作为预备队的存在屯于大成和高俪边境附近的据点,譬如安平等,真正进入一线作战序列的,大约是30000人,加上高俪军的助战部队,一共约为40000人。 得知了这个数字,刘大钧既惊且惭,虽然汪磊没有明说大成军为何改了粮道,但却等于打了他的嘴巴一般。 姑且不算高俪军本身,单是三万大成军的补给消耗,便是一个极其可怕数字。一名大成军士兵一天要消耗一升半的粮食,一匹战马要消耗豆料三升。大成军总兵力三万人,战马两万匹,如果要支撑两个月作战,便要粮食三万余石,马豆两万余石。这还只是按骑兵数算的单马消耗,实际上大成禁军相当部分骑兵是双马配置,马豆真正的供给不会少于四万石。 而此时高俪的全部存粮已然不多,尽管高俪国官员们把各地粮仓搜刮了一遍,连来年种粮食的种子都拿出来了,一共也才攒了五万石粮食,三万石马料。这点存底打一场速度战勉强够用了,可一旦进入相持阶段便会出现大麻烦——这还只是针对柳京咸城一带的东瀛军,如果把其他方向的东瀛军也考虑进来,形势则更加严峻。 大成方面对于高俪的窘迫境况心知肚明。是以一开始,张成钰便下令所有赴高俪部队均在青玉江沿岸集结,在大成安东都护府境内就食,不要去消耗高俪为数不多的存粮。为了保证军需,他特意筹措了十万石粮草搁在边境,准备等到大军全部入境时,让部队随军携带,以备两个月之需。 可张成钰万万没想到,高俪人的运输能力之低下,远远超乎他的预料。 罗扬林率前锋部队进攻柳京时,总兵力只有三千人,消耗不算大,因而高俪人应付起来压力不大。但现在大成军人数变成了三万,高俪人则立刻抓了瞎。 李昱明白,这种后勤运输出现的阻碍的根本原因在于高俪国力的匮乏,尽管高俪官员疯狂地压榨民力,运力还是不堪敷用。大成军的大部分粮草与辎重,都积压在了边境上,无法及时运抵前线,而汪磊适时发现了问题,报告给了张成钰,并提出了有效的解决办法,这才使柳京前线的军兵没有陷入断粮的危机。 为了乘克复柳京大胜的锐气,尽早出兵击败东瀛军,汪磊还建议在柳京前线粮草已有部分储备的前提下,请水师先尽量转运军资军械,尤其是最为重要的大炮和“三连铳”等火器。 此时动输船已经驶抵了岸边的港口,开始卸货,李昱下了了望台,骑马前去码头观看。 不多时,到了码头,李昱穿过川流不息的民夫队伍,找到了负责这支运输船队的督运官,询问他此次运送的物资当中可有大炮和火铳,督运官回答说没有,为了证实自己的话,督运官还请李昱上船,来到船舱查看这一次的货运清单,李昱仔细看了清单,果然如督运官所言,除了粮草和帐蓬等物资外,并无大炮等火器。 李昱和督运官道别,回到了岸上,赫然发现孙海涵和慕容轻尘也过来了。 “毓秀也是来查看火炮到了没有的吗?”孙海涵看到李昱,笑着问道。 李昱苦笑着点头,罗扬林要他帮助孙海涵铸炮,他进入状态可以说是很快的。 “火炮到了没有?”慕容轻尘问道。 “没有。”李昱摇了摇头,“我刚问过,还看了货运清单,确实没有。” “那火粉红药呢?也没有?”慕容轻尘眉头微皱,又问道。 “没有。”李昱再次摇了摇头,刚才看货运清单时他看得很仔细,和火器有关的东西一概没有。 “看样子朝中诸公对是否使用火器,还是大有顾虑呢。”孙海涵冷笑了一声,也不再去和督运官啰嗦,转身打马就走,“毓秀兄若无别事,随我来吧。” 李昱应了一声,骑马紧随孙海涵而去。 还在远处,李昱便远远的看见了前方弥漫的黑烟,再往近处,便是成片的窑火,待到进了军营,扑面而来的便是阵阵的热风。 军营里,到处都是赤着上身穿着短裤的工匠和士兵。 这里与其说是军营,给李昱的感觉,到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手工作坊。 “我这里比别的地方热,毓秀和清云若是不嫌,随我换换衣服吧。”孙海涵注意到了李昱的惊奇之色,呵呵一笑。 李昱答应了,当下三人来到一间屋子,孙海涵的侍婢给三人脱下衣服,换上了三件透气性好的细麻衣,孙海涵随即带着他们俩来到了制炮的工房之中。 “这里的工匠大都是从高俪境内征召前来,工目皆是我从安东带来的员匠,高俪工匠冶铸技艺得自我大成,只是不如大成工匠精湛,要他们制造大炮,太过艰难,不过小型火炮,倒还勉为其难。”孙海涵说道,“现下军情紧急,造大炮的话,非数月不得功成,只能先造小炮了。” “我听说当年高俪国也有火器营制,且并未如我大成一般天下偃武后,尽数毁弃,要是能找到当年旧存,亦可应一时之急。”慕容轻尘说道。 “清云有所不知,高俪国当年确有火器营,装备铜铁各炮,皆为其自铸而成,制造之法虽得自大成,然炮材所用铜铁冶炼不精,制作粗糙,当时用时便多有炸膛者,是以高俪国一直重弓矢,轻火器,自武皇帝统一四海,天下偃武,高俪承平日久,武备尽驰,这些火器早就荒废不用了,自入柳京后,我多方查探,找到了高俪王武备库,得其贮藏之火器,皆小铳炮,其中铜炮早为其王族暗中吞没,毁铸别器自用,所余铁制小炮,俱都锈蚀不堪,无一门能用。”孙海涵苦笑道,“好在我要铸炮,这些皆可用为炮材,不必向民间征集铜铁了。” “原来如此。”慕容轻尘想了想,又道,“不知其武备库内,可有火粉红药?” “这是我唯一感到欣慰的地方,火粉红药安东都护府库存亦不多,现在调运也来不及,所幸高俪王武备库内得火粉红药极多,皆为当年旧存,虽有不少潮湿,但未变质,烘干后还可使用,可以说解了我燃眉之急。”孙海涵笑道。 “毓秀是第一次来这里,随便看看吧!熟悉一下情形,我去看看新铸之将军炮,清云过来帮我参详一下这炮架该如何弄,有需要毓秀之处,我再差人来寻。”孙海涵看到李昱看着这里的一切,脸上不自觉现出的惊讶神情,笑着说道,“毓秀若是有什么好的想法,随时告诉我,总是战前,多造一门炮,这胜算便多了一分,我大成将士便可少流一分血。” “百川兄请便,我先看看。”李昱知道孙海涵看出了自己对制炮可能知道的并不是很多,这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脸上微微一红,赶紧应道。 当下孙海涵和慕容轻尘一同离去,李昱则在这里当起了参观者,想要知道这个时代的火炮是如何制造的。 虽然说在自己原来的时空,他可以称得上是一个“技术宅”,和海军史研究会的同仁们经常研究讨论近代火炮的知识,但对于古代火炮是如何制造出来的,他其实并不清楚,这一次有机会了解,他自然不肯放过。 他一间一间的工房仔细的看过去,又不时向工匠请教,这才明白,古代火炮的制造,也是相当复杂的,并不是象他以前想象的那么容易。 在这个时代,小型火炮多用打造法制造,打造法即锻造法,第一步是把生铁精炼成熟铁。精炼生铁时,首先要选择优质的原料和燃料。然后将选好的生铁原料放在炉内精炼,并且将稻草截细,掺上黄土,不断洒入火中,令铁屎自出。这样炼五六火,再用黄土和作浆,加入稻草,浸一两晚上,然后把铁放入浆内,过半天取出再炼。每一炉要炼到十火以上,把五至七斤的生铁,炼得只剩下一斤,才算炼熟了。 在孙海涵这里,制炮的材料主要是废弃的高俪国火器,这些高俪国火器都是生铁所制,冶炼不精,杂质甚多,工匠不得不把它们熔化后重新冶炼,又多费了一番功夫,才得到了需要的熟铁。 第二步是制板。把精炼的熟铁打制成铁块,然后把铁板分作八块,再将小铁板打成瓦样,每一块铁瓦长一尺四寸,宽一尺一寸,中间厚,边上薄。 第三步是卷筒。将铁瓦四块,用胎杆卷成一个铁筒,八块铁瓦共卷成两个铁筒。 第四步是接合。将两个铁筒的筒端切整齐,用几个铁钉,将两个铁筒接合成一体。 第五步是加厚炮身的炮腹、装药、发火处。用三十斤铁分作两块,打成铁瓦,把它围在炮腹和装药、发火的地方,加厚这些地方,使其坚固。 第六步是制成炮的粗坯后,吊装上架。上架后,要用墨线吊准,不能有分毫偏差。然后用钢钻把膛内铣得又光又圆,连膛内的灰渣都要用药水清除得干干净净。 第七步是安装火门,在炮身上锉出照门和护门。 这样,一门火炮就打制成功了。 除了打制的方法之外,工匠还采用了铸造法。这个时代的大中型火炮,多是用铸造法制造的。李昱在这里参观时,刚好便见到了一门中型火炮的铸造。 铸造法的第一步是制模。用非常干的楠木或杉木,按照炮体样式,制成炮模。炮模的两头要长出一尺多,做成轴头,轴头上加铁转棍,然后将炮模安置于旋架之上,以便旋转上泥。炮模做成以后,再将炮耳、炮箍、花头字样的模子安装上去,并且用细萝筛过了的煤灰把炮模均匀地涂刷一层,干了以后再用上好的胶黄泥和筛过的细沙,二八相掺,调合成泥,并把羊毛抖开,掺到泥里和匀。泥调好以后,把它涂糊在炮模上,然后将转棍转动,用圆口木荡板,蘸水荡平候干。待干后,照前法再上泥。待上泥到一定厚度后,用粗条铁线,从炮模的头部密缠至尾部,缠完后照刚才的办法再上泥。等上到快达到要求的厚度后,就用指头大的铁条,比照炮模的长短,长的多用,短的少用,均匀地摆放在炮模上作骨架。随后用一寸宽、五分厚的铁箍,从炮模头部至尾部,均匀地箍在铁条之外。然后再上泥,上完荡匀。等彻底干透后,再将木芯取出,把炭火放进泥模内,一方面是为了烧干泥模,另一方面是为了把炮耳、炮箍及花头字样等件烧化成灰。等冷却后,扫出灰渣,把木模底安放好,再安尾珠。然后再上泥,干了以后,取出木炮模底,再用炭火烧化尾珠,完全冷却后,等候下窑铸造。与此同时,再用铁打制成模心,长短和火炮的内径长度相等,大小是火炮内径的一半,也同样上好泥,干了以后备用。 第200章 溪中遇伏 那陈校尉似乎不屑与野兵们多说,只是背过身去,跟那军官说,“谢兄过誉了。” 刘麻子走到许峰身边,把那三只短箭一一拔下来。然后举起来,借着枝叶缝隙间投下的微弱光亮仔细审视,口中不停赞叹,“好箭啊好箭,你们过来看,这箭头三棱倒刺,全是手工打磨,卖上一只,就顶我全身的行头。”说完,往军官哪里偷瞄两眼,便把那箭收到自己怀里。 陈校尉自以为露一手震震场子,结果落得这哭笑不得的局面,脸上愤愤的,有气也发不出来。 最后,一直沉默的许鹏走到中间,挥挥手,“那,再走二里。”说完,迈开步子,自己开路去了。 雷胖子一步跳到他前面,回头一呲牙,“老规矩,我开路。” 队伍又开拔了。 又走了二里,队伍往东拐了。那陈校尉还是黑着脸,真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急于送死。难道是被女人甩了?还是粉头上得多了得了“暗疾”……那个姓谢的倒是一脸高深莫测,看不出有什么想法。走了大概不到一个对时,天色渐渐的暗了,赫驴子又开始照例的骂。他的长枪在昏暗的林子里磕磕绊绊,搞得大家都很不爽。何俊宏咬着牙暗暗发誓,这次回去一定把他那破杆子烧了。 大家一路沉默得走着,何俊宏忽然注意到,那个姓谢的校尉时常俯下身去,捏一把泥土,或者在一株参天巨木前站住,仔细扒拉树皮。怪人。许峰好像也注意到了,他在何俊宏身边拖沓得挪着脚步,嘴里嘟嘟囔囔:“真他娘的邪门,好像有人打算在这儿置地……” 赫驴子回头看了一眼,“是买坟地吧。” 刘麻子从旁边伸过头来,“说不定还真挺便宜的。那些高俪人会卖吗?” 那军官扫了野兵们一眼,嘴角似乎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看上去并不生气。 可是陈校尉却已经忍耐到极限,“大胆!没用的野卒子,竟然如此无礼!你们不知道军法吗?” “军法?哼哼,老子根本没打算活过这个冬天。”许峰冷冷得看着他,那眼神里仿佛有冰霜凝结。许鹏过来拉了他一把,“开路去,轮到你了。” 雷胖子三步两步跳了过来,“许峰快去,该你踩陷阱了,”说着,他瞄了陈校尉一眼,“让我来保护帝都的大老爷。” 陈校尉面若寒冰,一把推开雷胖子,几个箭步走到队伍前头,撂下一句硬邦邦的话:“保护?笑话!”说完,迈开大步,自顾自的走了。姓谢的校尉本来做势要拉,看他态度坚决,于是也没上去,只是对许鹏使了个眼色。 许鹏挥挥手,赫驴子马上几步跟上,紧随陈校尉身后。 大家也都各自打点,依着最简略的搜索队形,继续前行。 何俊宏看看四周昏暗的光线,心中默数路程。看来,明晚之前,他们这些人是够呛能回去了。 想到秋玲望眼欲穿的样子,他的心一阵焦灼。 本来按照规矩,一入夜队伍就要扎营。这林子已经长了千万年,大得漫无边际,也不知道积蓄了多少毒虫猛兽,尸腐瘴气,就算没有那些东瀛忍者,也是危机四伏。可是陈校尉在前面走得急,大家只能紧跟他脚步,却没机会停住。那谢校尉还是表情淡定,一点都没有疲惫的样子。整个队伍中,体力最差的大概是许峰,头上已经热气蒸腾,一直喘着粗气。大概是不愿意示弱吧,他始终也没叫苦,一直咬着牙,紧紧跟在陈校尉的身后,说不定见了陷阱什么的,还想着推一把。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走到后来,何俊宏一直觉得头上不时有点簌簌的响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树枝上悄悄移动。何俊宏看看许鹏,他点点头,看来他也留意到了——那一定就是东瀛军的忍者。赫驴子仿佛浑然不觉,一路哼着小曲,自得其乐,其实完全没在什么调子。何俊宏忍不住停了片刻,等他过来,拉拉他的袖子。可是他却摇摇头,悄悄伸出手指,往头上点点。 看来何俊宏还真的小瞧他了。 一路走着,明月渐渐升了起来。昏暗的林间散落着星星点点的月光,平静中渗着一丝阴森。 不知道走了多久,大概不到一个对时吧。那谢校尉几步走到队伍前头,拉住陈校尉,“该歇了。”他说道。 陈校尉仿佛还没尽兴,回头看看野兵们,特别是看看汗流满面的许峰,嗤笑了一声,“那扎营吧。” 谢校尉好像真的很不简单。野兵们驻足的地点,正在一片林中的空地,大大减少了偷袭的危险;还有一条小溪从中流过,解决了水源的问题。野兵们都是久经战阵的卒子,轻车熟路的扎起一座营地,许鹏吩咐好守夜的人选,大家吃着干粮,喝两口冰冷的溪水,很快的要休息了。 何俊宏走到许鹏身边,悄悄的问:“东瀛忍者一直跟着,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许鹏皱着眉头:“这次咱们钻的不深,人也少,应该不至于危险。不过今天的忍者……” 何俊宏明白他的意思。忍者能被野兵们分辨出来,说明数量真的不少,说不定已经不是忍者这么简单,搞不好他们的前锋已经推进到这里,难道东瀛人要大举进攻柳京城了吗? 草草搭就的棚子并不保暖,何俊宏抱着冰冷的长刀,翻来覆去。许峰就在何俊宏左手边,一动不动,不知道睡着没有。冷一点其实无所谓,况且这林子里毕竟没什么风,比城头上强多了。但是白天里东瀛忍者一直跟着,动静还那么大,何俊宏心里一直有点不安,总觉得四周的树梢上有无数的眼睛在窥视。 冷也罢,不安也罢,到了半夜,何俊宏终究还是迷迷糊糊的半睡了过去。忽然一阵冷风吹倒脸上,何俊宏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右手搭在刀柄上。是许鹏。他正掀开棚子的布帘,伸手要拍打野兵们的身体。看到何俊宏醒来,他侧过身,拍拍许峰的小腿,“起来,起来,马上出发。” 不知道是什么时辰,林子里已经没有月光,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何俊宏看到大家一个个起身,默默收拾兵器,不一会儿便整起了队伍。 何俊宏悄悄问许鹏,“怎么了,不等到天亮么?” 他摇摇头,“这次东瀛人可能有什么动作,我们再睡下去,等不到天亮,怕是都没命了。” 何俊宏往四周看去,幽暗的寂静中,仿佛有一张大网越收越紧。而野兵们现在就要在收网之前,找个缝隙钻出去。 谢校尉走到许鹏身边,低声吩咐了几句,许鹏点点头,随机招呼大家:“往南走,收紧队伍,越快越好。” 这次应该是真的危险了,野兵们走的时候连营地都没收,多余的干粮营具都扔下了,下个天黑之前野兵们一定要走出去。 开拔的时候,何俊宏是后卫。兄弟们一个个在何俊宏身边走过,连陈校尉都一言不发,脸色铁青。最后离开营地的时候,何俊宏回头看了一眼,夜色沉重,高处的树梢好像在轻轻摇晃。何俊宏不敢停留,几步追上队伍的尾巴,匆匆的走了。 走了约一柱香的时间,什么都没发生。大家心里都暗暗松了口气,许鹏也把手里的短弓又挂回肩上。只有那谢校尉还是皱着眉头,不时催促大家,“快,快。”陈校尉昨天看起来勇悍,其实没什么长力,昨晚上大约也没睡好,此时已经有些气喘了。不过他倒也是条汉子,决不肯开口说累,只是咬着牙,闷不做声的跟着。走到后来,他已经落到何俊宏的身边,一身锁子甲笨重不堪,随着他的步子发出哗哗的响声。 不管怎么躲避,危险终归是来了。 正在行进间,忽然队伍左侧一声凄厉的惨叫,一个黑黝黝的人影蓦得腾空而起,紧接着就是利刃破风,然后又是一声惨叫,这次惨叫的声音已经在头顶了。大家马上原地站住,亮出兵器,背靠背摆出防御的队形。 许鹏大喝:“别乱,靠右!” 过了半晌,却不再有任何动静。 何俊宏迅速扫视四周,人,少了一个。 等到那位伙伴的尸体从树上解下来时,已经不剩多少热气了。谢校尉蹲在尸体前,伸手扒拉了一下插在尸体胸前的箭,又看看那右腿上的半截藤索,抬头对许鹏说:“没事,很老的机关。” 许鹏问道:“你说不是伏兵,只是意外?” 谢校尉点点头:“是。这机关大概已经埋了两年以上。” 陈校尉在一边有点不耐烦:“快走吧,死个卒子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野兵们都沉默了。 许鹏走到他身边,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的说:“他们都是我的兄弟。” 陈校尉嗤笑一声:“你?你不也是个卒子?” 谢校尉拉了他一把:“不要再说了。”说罢看着许鹏,似乎有歉意的表示。 许鹏疲倦地摇摇头。 队伍又继续前进了。何俊宏回头看了看被树枝简单遮盖的尸体,那是一个新兵,去年秋天来的,从来没打过仗。 林子毕竟是东瀛人的地盘,野兵们提前拔营,最多只算搅乱他们的部署,根本算不上逃离他们的掌握。队伍在默默前进,在簌簌的脚步声和兵器盔甲摩擦的响动中,树林枝叶摇动得比昨天更厉害了。看来那几个忍者,为了跟上野兵们,已经不太顾及隐蔽行藏了。许鹏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因为即使是何俊宏,也知道这次凶多吉少。赫驴子已经不再哼他那不成调的曲子,许峰在大口喘气,只有雷胖子还是没心没肺的摇晃着刀把,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天渐渐开始亮了,野兵们一直都安然无恙,很奇怪,那些忍者绝对不会把野兵们礼送出境,可是为什么还不动手?这样走下去,不到中午野兵们就能到柳条溪,过了那三道溪水,林子就稀了,野兵们就越走越安全,野兵们放出讯号,城里的守军也有接应的可能了——当然,关于这点,何俊宏绝对不指望。难道东瀛会眼睁睁的看着野兵们涉过柳条溪,逃回城里吗?不像,不像。再看那个谢校尉,表情也没有一点放松的迹象,许鹏也皱紧了眉头,一言不发的匆匆前行。 林中的正午丝毫没有一点日头当空的意思,阳光透过层层枝桠,照下来的时候已经剩不下多少光亮和热度,若不是晒在脸上,几乎感觉不到。何俊宏已经隐隐听到柳条溪的水声,难道野兵们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很快,野兵们来到溪边。 柳条溪是桑叶河的支流,不知源自哪里,野兵们只能看到它从林子里蜿蜒而出,于柳京城南二十里处汇入桑叶河,汇流之处还有广信军的一个哨卡,刘麻子就在那儿驻扎过。溪水并不深,而野兵们面前正是一个可以涉渡的浅滩,大概十三四步宽,最深处不过没腰。队伍在溪边停了下来,收拾兵甲,准备涉水过河。水声在寂静的林间回响,东瀛忍者们好像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看着对岸渐渐稀疏的林子,黄崖城,好像触手可及了。 第一个下水的,是雷胖子。他摘掉胸甲,扒下裤子,露出两条毛茸茸的大腿,一步踩进水里。那水一定冷的刺骨,胖子是野兵们当中最抗冻的,但是一入水,还是浑身一个激灵。溪水不但冷的厉害,而且水流湍急,卷着零零星星的枯枝败叶冲在他的腿上,看着都觉得浑身打颤。胖子走在水里,剩下的人都握紧兵器,四下警戒——其实没这个必要。要是东瀛人想偷袭,也会等到全队涉渡的时候。那个死胖子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东瀛人凭啥冒死来射他? 溪水虽然流得急,雷胖子毕竟也是好大一砣,分量在那儿,不一会就走过河心,腰已经渐渐露出水面。他回过头来,对着野兵们呲牙一乐,胸毛上还挂着片东西,亮晶晶的,看不清是什么。此时,何俊宏左边的谢校尉突然脸色一变,三两步冲到水边,对着龇牙咧嘴的胖子大喝:“快回来!快!” 所有人都楞住了,雷胖子也站在水中,一脸困惑。 谢校尉不管众人的惊愕,一步已经跨在水里,撕心裂肺的喊:“快!快回来!” 雷胖子虽然不明就里,但还是转过身来,摇摇晃晃的往回走来。 这时候,野兵们忽然看到水面上泛起一道突兀的波纹,一条水线斜着切过水流,急速向雷胖子逼进。胖子也看到了,本来他双手高举,托着胸甲裤子和长刀,这下也顾不上了,反手就把衣甲丢在水中,双手握刀,对着那水线当头斩了下去。刀锋划过水面,溅起一层薄薄的水幕,横在他和野兵们当中。那道水线吃了这一刀,去势顿了一下,在河心搅荡几下,似乎要散去了。所有人都睁大眼睛,盯着水面,不知道水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谢校尉不管所有人的反应,还在声嘶力竭的叫喊,“不要停!” 雷胖子收刀在胸,小心翼翼的往前挪动。这时,那水线不但没消散,反而在水中又凝聚起来,去势更急,向胖子胸口射去。他长吸口气,举刀过顶,大喝一声,全力斩下。这一刀辟得猛,刀势所及,水花四溅,从林梢透下丝丝缕缕的阳光,照在水面上,星星点点闪过五彩的斑斓。这一刀看来是见效了,等他收刀,那水线已经完全消失不见,在他下游几步远的地方,有什么东西翻出水面。 野兵们都看到了,那是一条相貌狰狞的银色怪鱼,脑袋几乎裂成两半。 雷胖子脸上有点发慌,不由得也加快了步子,粗壮的身体搅得水流哗哗作响。谢校尉还在嘶喊着,额头上青筋暴跳。野兵们都伸长了脖子,看着胖子一步步走近过来。 眼看着雷胖子已经走了过来,差几步就要上岸了,大家都暗暗松了一口气。就在这时候,水中又有波纹一搅,然后雷胖子一声惨叫,五官便扭曲起来,大家都吓了一跳,只见他挥着手里的长刀,向着水中胡乱劈了下去。 谢校尉喊道,“别乱!等着!”说完三两步跳在水中,便要去拉他。陈校尉在一旁看到谢校尉下水,也站不住了,一个大步跳在水里,便要去拉他回来。这时候雷胖子已经在惨叫声中跌倒在水里,胖大的身体被水流冲得晃来晃去。谢校尉看来并不以身手见长,虽然先下了水,动作却不够迅捷,几步间就被陈校尉一把拉住,拽回岸上。这时候大家已经能看到水面上乱流搅荡,无数怪鱼在雷胖子身边聚集,野兵们终于明白了谢校尉怕的是什么了。 大家都不敢再看下去了,雷胖子已经湍急的河水被冲回了河心,要不了多久,他大概就会被啃成一堆白骨。 第201章 东瀛巨獠 何俊宏崩的一声拽断皮甲的带子,一手把它甩在地上,一手扔掉了长刀,跳进水里。下来的不止何俊宏一个,何俊宏听到右手边也有水声响起,却也顾不上回头看是谁。不过,不用看了,三四步过后,何俊宏便感到疾风掠过自己的耳边,长枪如鞭,自上而下劈在水边上,水花飞溅中,何俊宏可以清楚的看到鱼群向两边分开。 何俊宏抢上几步,右手一把钩住雷胖子的脖子,左手抓住枪杆。赫驴子心领神会,大喝一声,全力一拉,何俊宏便借力回冲,跌跌撞撞就奔回浅水里,许鹏他们这时都已经涉到水中,等野兵们过来,七手八脚就拖到岸上。 一回到岸上,何俊宏把雷胖子随手就掼在枯草地上,大家围在他的身边,止血的止血,包扎的包扎。而何俊宏自己也跌坐下来,靠着一棵粗大的杉树,心脏还在砰砰的跳。刘麻子走到何俊宏的身前,俯身下去,一把撕开何俊宏小腿的裤管,何俊宏一愣,低下头,便看到右小腿肚子上,血淋淋的,有点吓人。这时候,何俊宏才感到一阵钻心的疼,不由得嘴一咧,吸溜一口凉气,愤愤的骂了一声。 谢校尉走了过来,靠在何俊宏身边坐下来,脸上有点愧疚。他看了看何俊宏的伤口,“是我的错,我早该想到的。” 当野兵这么久了,已经磨烂了十几双草鞋,可是一个军官向野兵道歉,这倒还是第一次。何俊宏没有正视他的目光,只是淡淡的回答:“没什么,擦破点儿皮而已。” “这食人鱼的牙,骨头都咬得碎,幸亏没咬在迎面骨上,要不然你的腿就废了。”谢校尉从怀里掏出一个扁壶,拧开盖自己喝了一口,递到何俊宏的手里。何俊宏迟疑了一下,接过酒壶,灌了一口,火辣辣的,舌头都大了。何俊宏对他皱了皱眉,还给他。 他笑了,把酒壶又揣回怀里。 许鹏也走了过来,蹲在野兵们面前,神情严肃的说,“这是什么鱼?柳条溪里从来没见过,桑叶河里也没有,过了关口方圆百里也从来没见过。大人知道吗?” 谢校尉点了点头,“嗯,这本来就不是东土的东西。” 刘麻子已经把何俊宏的小腿包扎好,这时抬起头来问道,“你刚才说过什么食人鱼,就是这个吗?” 谢校尉答道:“对,就是食人鱼,这是南离洲大河中的特产。南离洲在南大海深处,距东土有数万里之遥,气候炎热,河中盛产此鱼,能食人,牛羊过河多不能免,但此鱼喜热畏寒,在高俪的河流里是活不了的,今天竟然出现在这溪水里,端的怪异。” “那就是说,这鱼是东瀛忍者布下的了。”陈校尉看着满血是血的雷胖子,脸色变得阴沉下来,“这鱼性喜温热,入冷水之后,便不爱游动,不多久便会死去,可刚刚这溪水中的鱼竟然能把他咬成这样,说明此鱼已经不畏寒了,品种或是经过了改良……” “对。”谢校尉点了点头,“东瀛忍术诡奇多端,想是其国内有人从南离洲引入此鱼,与东土鱼种混杂而生此鱼,用于战阵之上。” “只是不知道他们投放了多少……”陈校尉转头看了看北方,“若是桑叶河中俱是此鱼,有如当年文皇帝南征时于丽水河被袭时一般,便不妙了。” “丽水河之役,史官一直讳莫如深,外间传闻甚多,当中详情究竟如何?”许鹏接上话来,“我只知道那一仗文皇帝御营遭袭,险些被南蛮军俘虏,护驾禁军三千人俱都死难,文皇帝仅以身免。” “是,那一仗里,南蛮军用的是夜袭,然后在营寨里四处放火,把御营的兵都逼了出来。其实当时护驾禁军并未有如传言那般溃散奔逃,而是护着文皇帝退到山下,队伍并没有散,就是过丽水河的时候,又中了埋伏,损失了一半人,剩下的被逼到水里,结果被河里的食人怪鱼吃的干干净净,骨头渣子都没剩下。文皇帝是穿了南蛮人的藤甲,由梅妃以小船摆渡过河,方得脱脸,就这样,梅妃的左手小指还给食人鱼咬去了一截。”谢校尉低声道。 他简简单单的说下来,野兵们在旁边听起来都有点毛骨悚然。要知道当时御营禁军皆是百战精锐,有三千人之众,且装备精良,能力敌万人,如果他说的是真的话,当时被食人鱼吃掉的,恐怕至少有一千人。要早知道河里的东西这么可怕,何俊宏刚才真不一定有胆量跳下去。再看看那边躺在地上呻吟的雷胖子,要是刚才何俊宏和赫驴子晚了一步,他恐怕已经变成鱼粪了。 许峰也从胖子那边走了过来,满手都是血污。他把手往裤子上蹭了蹭,便抓住许鹏的胳膊,“得快点回去,胖子估计最多撑三天。” 三天,野兵们早上扔掉了大半的补给,三天要是还出不去,别说胖子,大家全都完了。 没花多少时间,野兵们把胖子的伤口包扎好,砍了树枝做了副担架,抬着他上路了。从溪里上来以后,他只哼了两声就昏了过去,一直都没有醒,紧紧的咬着牙,怎么叫都不应。那食人鱼的确凶的出奇,只是那么短短的一阵,胖子一身的五花肉已经被啃的七零八落。也幸好他肉厚,那么多鱼围着,居然没太咬到骨头,要是这次还有命回去,过两个月肯定又是一条精壮的汉子。不过,伤口太多,血流得不少,许峰说的没错,这么拖下去,用不了三天,他一定挂了。何俊宏看着担架上那个血迹斑斑的躯体,暗暗攥紧了手中的刀柄。 野兵们顺着柳条溪一直往回走,希望在天黑以前赶到渡口,那里有咸城方向的大成军的哨所,有他们的接应,野兵们应该能渡过溪水。 十三里的路程,要是在平原上,根本就不是什么事。像何俊宏所在的这支野兵这么精悍的队伍,最多半个对时,一路狂奔就过去了。何俊宏记得自己去北方草原时,曾学那里的猎人带着黄狗追狐狸,一口气就能跑出十里,可是在这林子里,深一脚浅一脚,还得时时提防陷阱或者偷袭,队伍走得象乌龟爬。 赫驴子又在哼着小调,这小子命好,他跟何俊宏一起跳到溪里,居然一根毛都没少,不像何俊宏,小腿上白白丢了好大一块肉,每踏出一步就钻心的疼。这么久了,他一直都命大,也不是没打过凶仗,可就是偏偏没受过一点小伤。说起来,他总是得意洋洋,一副真命天子的派头,说什么要是受了重伤,落了残疾,那还怎么入禁军,怎么做金甲枪兵,怎么拿枪杆子抽那些大肚子的王公贵族们。说不定他真的就是好命,真的能活蹦乱跳的走出这片林子,走过高俪,长城,回到他时时念叨的帝都老家——对了,他可是正了八经的西京人呢,虽然一样从小穷的叮当响,可毕竟是长在天子脚下,要不怎么会有那么愚蠢的理想。 “哎,虎哥,”一个新兵拉了拉何俊宏的袖子,把他从胡思乱想中拽了回来,“你说咱们晚上能到渡口吗?” 鬼特么才知道。 何俊宏看了看他,那是一张充满渴望的脸。毫无疑问,他不想死,或者说,他对生还仍然保有极大的希望。 何俊宏不忍心打击他,便随便点点头,“嗯,差不多吧。” “你说东瀛鬼子为什么不来打咱们呢?”他看来是挺害怕的,想从何俊宏这里找点安慰。 他还没张口,许峰从一边伸过脑袋来,抢白了一句,“因为你长的漂亮,东瀛人不舍得。” 那新兵看了看许峰讥诮的嘴角,讪讪的闪到一旁。 许鹏瞪了许峰一眼,“胡扯什么!老实点。”他总是护着新兵,怪不得大家都服他,毕竟他们都是从新兵那时候过来的,大家都记得从前鹏哥的好,许峰是他亲弟弟,也不例外。他呲了呲牙,继续往前走了。 傍晚时分,他们果然赶到了渡口。 在这里,柳条溪收拢起几道溪水,规规矩矩的归成一股汇入桑叶河中。而桑叶河也放缓了脚步,算是喘口气,等等林子里钻出来的伙伴,再一起奔流向大海。那个哨所就建在两河汇流之处,靠西的河岸边。这里水流平缓,河面宽阔,咸城以南一直到白云山,他们和东瀛军的分界线其实就是这条桑叶河,这个哨所也算是大成军前哨的一个据点。因为大成军在咸城也驻有重兵,那边树木稀疏,东瀛军是不敢跟大成的骑兵交锋的。所以这个哨所虽然靠前,但基本上是没啥危险的。 抵达的时候,何俊宏是队伍的后卫,等他最后一个钻出林子,走到桑叶河边的时候,已经知道事情不妙了。河水静静流淌,对面的哨所一片死寂,没有一个走动的哨兵,甚至没有一点人气。所有人都站在河岸边,默默的看着对岸。他随着大家的目光看去,最高的哨塔上,一个老兵姿势奇怪的仰靠在挡板上,三只长箭分别穿破他的咽喉和胸口,把他的尸体牢牢地钉在木板上,像是一个标本。谢校尉第一个转过身来,回头又扎进林子里,许鹏是第二个,陈校尉第三个,然后大家都默默的转身,钻回幽暗的林子里,雷胖子还没醒过来。 找了块空地,大家简单安扎下来。营具都丢了,大家啃了几口冰冷的干粮,围着坐成一圈。 谢校尉先开口了,他问许鹏:“你看咱们该怎么办?” 许鹏压着嗓子,低声答道:“看来别人是指望不上了,只能靠咱们自己走出去。” 那边有人哼了一声,是陈校尉。他冷冷的道:“废话!你倒是说说怎么走?” 许峰接过话头,“大老爷神通广大,还用我们这些短命的卒子们出主意吗?” “闭嘴!”许鹏低声喝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斗嘴!” 谢校尉也说道:“现在咱们大家命运相连,绝对不能内讧。”他说什么总是和和气气,可如今听来,却有一种骨子里的威严,大家都不由得收起不忿,那个陈校尉也不吭声了。 一个新兵怯怯的问道:“咱们是不是完蛋了?” “没有,恰恰相反,咱们没事儿的。”陈校尉竟然笑了,但笑得有些发苦。 “咱们这两天不会有什么危险,可咸城那边儿就难说了。”许鹏的声音里略有些颤抖,或许因为忧虑,或许是因为庆幸。 ※※※※※※※※※※※※※※※※※※※※※ 平原之上,无数人正在战场上浴血拼杀。鲜血和残缺的肢体不住飞起,到处是鲜血和死亡。 李斌不停的呕吐着,却没有吐出任何物体。这次呕吐与他以往的经验完全不同,那些充满死尸气息的空气不住涌入他的口鼻,即使他屏住呼吸,仍不断透过皮肤进入体内,带来冰冷的寒意。 又一名身高接近九尺(2米多)的东瀛武士挥舞着巨大的狼牙棒,暴吼着朝李斌冲了过来。李斌努力的调整着呼吸,平持手中重剑,紧紧的盯着对手。 就在东瀛武士冲来的同时,李斌猛地跳上马鞍,接着从马背上跃起,双脚稳稳踩住东瀛武士壮硕的肩膀,双手倒持重剑,从东瀛武士的背后狠狠刺入。那名巨人武士颓然倒地,手中的巨棒重重落在地上,溅起一片泥土。 从马背上腾跃攻敌的招数,是他从李昱那里学来的。进入高俪境内作战后,他曾经见过李昱从马背上跃起,用“巨澜”重剑劈斩敌人的威力,他天姿甚是聪慧,是以记下了这一招,但他试过一次之后,便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达不到李昱那劈天裂地般的一剑,于是便改成了这样的背后刺击,倒也甚是厉害,开战到现在,他用这一招,已经干掉了好几个体量和力气比自己大得多的敌手。 就拿刚才使狼牙棒的东瀛武士来说,如果正面交手的话,他是无论如何也打不过对方的。 他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个头普遍比大成官兵矮一截的东瀛武士当中,会有这样的巨人。 李斌没有亲眼见过巨人是什么样子,虽然他对曾和巨人作战的先祖极为崇敬,幻想着自己有一天能象先祖一样建功立业,但他没想到,真的面对巨人时,会是这样一番景象。 史书记载,巨人的身高多在丈余(3至4米),而眼前东瀛军中的巨人,似乎比史书的记载要矮上一些,但对李斌和在这里同他们作战的大成军官兵来说,这些家伙是不折不扣的噩梦。 “将军!快!上马!”一名亲兵焦急的对他呼喊着,奋力的将手中的短矛掷出,将一名双手握着长刀疾奔而来的东瀛武士钉在了地上。 李斌奋力从巨人身上拔出重剑,顾不得去抹溅在脸上的血,几步奔到了自己的座马前,翻身上马。 一支巨大的长箭蓦地飞来,狠狠从那名亲兵颈侧穿过,带出一篷腥红的血雨。在这一刻,李斌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箭矢贯穿了那名亲兵的颈部,几乎是一瞬间就夺去了他的生命。 一支寒光凛冽的箭头正对着自己。那是一张巨大的长弓,弓脊足有手掌那么宽,上面包裹着坚硬的皮革。握弓的手同样巨大,骨节暴露的手指像裸露的树根一样粗壮,上面长着长长的黑毛。随着关节的用力,弓弦正缓缓拉开。 李斌本能地在马上俯下身,举起了手中的重剑,准备策马冲锋。 他知道,自己已经避无可避,而用巨箭瞄准自己的,和刚才被他杀死的那名东瀛武士一样,也是一个巨人。 巨人武士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嘴角现出一丝狞笑,李斌看到那诡异的笑容,心中一阵发冷。 他知道,这一箭足可以将他连人带马一齐射穿! 自己距离对方还很远,冲得再怎么快,也是快不过弓箭的。 “斌儿!斌儿!”父亲李庭瑞焦急的呼唤声传了过来。 此时的李庭瑞,因为焦急的关系,直接叫起了李斌的名字。 巨人武士显然也注意到了李庭瑞,他可能是感觉到了李庭瑞的威胁比李斌要大得多,立刻将弓箭瞄向了李庭瑞。 就在李斌触摸到死亡阴影的一刻,巨大的长箭放开他,朝另外一个目标射去。 李庭瑞率几名骑兵奔驰而来,刚才他的呼唤就是为了吸引巨人武士的注意力,这时见到巨箭向自己射来,立刻挥动手中银枪,重重劈在箭上。 他这一击使了全力,巨箭被击飞了,飞向了一边。 李庭瑞勒住马匹。在他身旁,几名骑兵扇形散开,各自举起弩机,瞄向了巨人武士。 他们都是李家的家丁,跟随李庭瑞多年,脸膛大多被烈日晒得黑红,眼神却像刚淬过火的刀刃般,锋利无比。 这名巨人武士的身高几乎是李斌的两倍,比周围的巨人武士高出一个头,而且戴着有角的皮盔,看起来是这些巨人的一位头目。 第202章 激战咸城 巨人武士见到自己的箭竟然被李庭瑞一枪劈飞,不由得吃了一惊,他伸出蒲扇般的巨手,向身后摸去,想要再取一支箭,但却摸了个空,他瞪着李庭瑞,恶狠狠的丢下了手中的巨弓,取过了一根巨大的青铜矛,大步向李庭瑞冲去。 家丁们猛地射出了弩箭,随着弦声急响,数支利箭向巨人武士急射而去。 巨人武士顺手在地上抄起一具战死者的尸体当做了盾牌,射向他脸部的几支箭被尸体挡住了,另有几支箭射中了他的身体,穿透了厚厚的皮甲,巨人武士吃痛,怒吼了一声,猛地将尸体向李庭瑞等人砸了过来。 家丁们控马散开,躲开了尸体,而就在这时,巨人武士突然迈开大步,狂奔着扑向李庭瑞。 李斌看到巨人几步便要冲到了父亲面前,高举起了青铜矛,做出了个挥扫的动作,一时间不由得心惊胆裂。 “父亲小心!”他大声嘶吼着,纵马向巨人冲去。 李庭瑞对李斌的呼喊充耳不闻,他只是勒马死死的盯着巨人武士,握紧了手中的银枪。 刹那间,李庭瑞身后冲出两骑,各自从巨人身旁掠过,各自挥动长刀,向巨人的腿上斩去。 刀光闪过,血花飞舞,巨人发出了一声怒吼,挥矛的动作迟滞了一下。 就在这一刻,李庭瑞纵马冲出,平端银枪,直向巨人的心窝刺去。 李斌看到父亲手中的银枪直直的刺进了巨人的身体,巨人如山的身躯一下子僵住了。 父亲在这一刻,将他和部下最默契的配合,以及数十年枪法的精髓,都完整展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巨人瞪着铜铃般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李庭瑞,似乎不肯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李庭瑞一击得手之后,立刻撒手撤枪,猛地从战马上跳了下来,滚落在了地上。 李斌看到父亲竟然弃枪丢马,吃了一惊,还没等他想明白,巨人已然拔出了插进胸口的银枪,然后双手猛地将青铜矛和银枪挥击起来。 两名家丁躲闪不及,立时给扫得从马上飞了起来,待到摔到地上时,已然口鼻流血,气绝身亡。 巨人看见了李斌,奋力将青铜矛向李斌掷来。 李斌双手握剑,拼尽全力横击,将青铜矛击得偏了一偏,青铜矛堪堪从他额边飞过,将后面一名躲闪不及的骑兵刺了个对穿。 李斌勒住了马,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他感到头顶一阵发凉,原来是头盔被青铜矛打掉了,接着他感到一股热热的东西从额头上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那是血。 一片浓艳的红中,李斌看到巨人用手中的银枪去刺父亲,父亲一个劲的翻滚着躲闪,有好几次险些被刺中,看到父亲处于危险之中,李斌拼命鼓起勇气,和家丁们一道再次策马向巨人冲去。 巨人看到李斌和家丁们冲来,举起银枪,正要抛掷,却见李庭瑞猛地从地上跃起,一剑刺进了巨人的咽喉。 血如泉涌,巨人象是全身的力气瞬间被抽走了,硕大的身躯一下了倒了下来,将李庭瑞压在了身下。 “父亲!——”李斌大叫着跳下马,和家丁们一起奋力的挪开巨人的尸体,李庭瑞满身是血的站了起来。 “快!大家上马!和大队会合!”李庭瑞看到李斌和几个家丁全下了马,不由得急道。 几个人重新上马,会合了一队被打散了的骑兵,正要回归本阵,一声凄厉的号角划破天地,传了过来。 李斌猛然抬起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在他面前,有一片长约两里的月牙状平原。平原右侧,丘陵下列着一个步兵方阵。他们大都没有头盔,头发挽成椎髻,用布带紮紧,身上穿着黑色的简陋皮甲,方形的甲片上部穿孔,用皮革连缀起来。 最前面一排军士手中握着丈八长戟,戟首平出,有微微上扬的弧形刀刃,用来刺割敌人。后面一排军士用的是长矛,顶部如同短剑,金属制成的矛尖在阳光下闪动着凛冽的寒光。远远望去,彷佛一片长矛组成的森林。 方阵之前,是三排手握弩机的弩手。他们穿着黑色的布衣,以半跪的姿势蹲在地上,昂首望向前方。这些弩手完全是轻兵装束,身上除了盛放弩矢的箭匣,再没有任何装备。 在方阵之后,有一位戴着青铜头盔的指挥官,他唇上留着两撇八字胡须,腰间佩着一柄长剑,一手按在剑柄上,目视前方。方阵中的军士面无表情,彷佛一群沉默的雕像。寂静中,透出肃杀和死亡的气息。 李斌所处的位置是一道形如鱼背的山丘,从这里能够俯视整个战场。他把视线移动平原另一侧,心脏不由猛然跳了一下。如果说目睹了刚才的步兵方阵是令他震惊的话,那么这时他感到的则是恐惧。 与步兵方阵对峙的,是一群高大的巨人。李斌可以断定,自己决没有见过这个种族。那些巨人有着令人望而生畏的强悍体魄,最矮小的也超过七尺,数以百计的巨人聚在一起,犹如一道巍峨的山峰。 他们穿着粗糙的兽皮甲胄,脖颈粗大,肩背像岩石一样又厚又宽,****的手臂上,虯结的肌肉高高隆起,皮肤犹如青铜。尤为令人生惧的是他们的面容,他们的面孔前突,仿佛史前的野人,他们眼睛像滴血一样鲜红,鼻翼微微抽动,狰狞的面孔完全不似人类,更像是一群直立行走的野兽。 李斌只觉得喉咙发干,虽然额头流下的血有些进了眼睛,但他的视力并不受阻碍,但现在,他的目光却能够越过整个战场,将所有的细节看得清清楚楚。阳光下,甲胄鲜明的步卒方阵,野兽般凶悍的巨人都显得如此真切,彷佛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 “这是……广信军到了?”一名家丁愣愣问道。 李庭瑞咽了口吐沫,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是广信军的野兵!” 从这支军队的装备看,确实是典型的野兵,他们的甲胄非常简陋,但武器并不亚于正规军,而且以整齐划一的阵形投入战斗,显然是久经沙场的宿战老兵。 可是现在,他们的对手不是东瀛人,甚可以说不是人类,而是丈高的直立野兽,在话本小说中,他们有个固定的称呼:巨人! 巨人中有一个分外高大的武士,他手中握着一柄巨大的青铜钺,粗壮的手臂比正常人腰身还粗,虯屈的长发从脑后披散下来,颈下带着一串人头骨串成的项链,比钢铁还硬的额头高高隆起,凶狞的面孔如同一头嗜血的雄狮。 那名高大的武士昂起头,发出一声充满仇恨的咆哮,然后举起巨大的青铜钺,往前一挥。在他周围,数以百计的巨人立刻咆哮而出,犹如一群发怒的野兽,冲向平原。 他们没有骑马,因为没有任何马匹能够支撑他们的体重,而他们奔驰的速度甚至比战马更快。那些巨人的武器并不精致,但当他们挥舞起那些车轮大小的巨斧,比人头还粗,钉满尖刺的巨棒时,强悍的武力仿佛能撕裂大地。 面对奔涌而至的巨人,广信军士卒毫无惧意,冷漠得如同岩石。 戴着青铜盔的指挥官昂首而立,他身上的甲片比方阵中的士卒更为精致,细密的方形甲片从肩部一直延伸到手背,手指稳稳握住剑柄。等巨人冲入月牙状的平原,他缓缓拔出长剑,高举过顶,喝道:“备!” 阵前的弩手冷静地踏住弩背,用腿部的力量撑开机括,熟练地装上弩矢。 指挥官长剑慢慢下移,斜指前方,喝道:“瞄!” 弩手扬起头,同时抬起弩机,瞄向对面的巨人。 巨人庞大的身体在草原上奔腾,沉重的脚步声宛如惊雷,每一步落下都践起青草和草下大团大团的黄沙,毫不畏惧地迎向广信军的弩矢。 指挥官冷冷望着敌军,然后果断地劈下长剑,厉声喝道:“射!” “篷”的一声,矢头制成三棱形的箭矢脱弦而出,向上划出一道弧线,然后雨点般洒向敌军。冲在最前面的几名巨人身上顿时溅起血花。 那些巨人勇悍之极,以往战斗中,大成军的劲弩在千尺内只要命中一矢,就足以令东瀛军武士丧失战斗力。而这些巨人的强壮却能堪比野兽,他们速度疾若奔马,广信军弩手刚齐射两轮,巨人已经逼近到不到五百尺的距离。 最前面一名巨人武士的颈下戴着一只猛虎的头骨,手臂上粗长的血管像蚯蚓一样在皮肤上绷紧,粗壮的肌肉犹如铁石。他手中的巨斧犹如车轮,直径将近一米,双面开刃,完全以青铜铸成,沉重无比。他身上已经中了五六支弩矢,每跨出一步,鲜血就飞溅而出,却仍狂奔不已。 广信军指挥官冷静地发出指令。最后一轮箭雨再次袭来,至少有十张弩机都瞄准了这名巨人武士。黑色的箭矢狠狠撕开他的皮甲,射入他的胸膛。那名巨人武士颓然倒地,他发出一声狂吼,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挥出巨斧。 弩手们放完三轮箭雨,开始收起弩机,从方阵两侧退往后方。巨斧带着刺耳风声呼啸而至,将两名弩手拦腰截断,狠狠砍入草地。鲜血猛然喷出,溅在后面一名士卒脚上。 那名手持长戟的士卒一动不动,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当指挥官发出口令,他踏前一步,举起手中的长戟。在他身后,第二排士卒放下形如短剑的长矛,然后是一支毒龙般的丈八巨矛。所有的武器平举向前,原本密如森林的方阵就如同一部配合精密的战争机器,刹那间露出嗜血的锋芒。 弩手已经全部退到方阵之后,步卒组成的方阵以相同的速率迈步向前,就像一只浑身生满利刺的怪兽,缓缓逼近战场。 身上还带着箭伤的巨人狂吼着奋力挥舞斧棒,正面撞上广信军的战阵,就像巨浪冲向礁石。但在他们面前,是一座由不同武器组成的恐怖森林。 长戟、长矛交错排列,不留丝毫缝隙。随着指挥官的号令,广信军士卒戟矛同时攻出,那些巨人根本无法碰触到对手,就被狠狠撕碎。 如果论单体战斗力,巨人远远超过了广信军,即使五名广信军也未必能及得上一名巨人的力量。但在战场上,广信军依靠精良的装备,准确的战术和严密的纪律完全占据了上风。千百名步卒组成的战阵宛如一人,经过无数次的训练和血腥搏杀,广信军士卒的配合默契之极。每次攻击,最前面的士卒先用弯曲的戟勾架住对手的武器,然后第二排的长矛左右劈削,最后是密集而沉重的巨矛。 搏杀中,一名巨人用巨斧劈断两支长戟,咆哮着闯进战阵,一斧将紧邻的两名士卒从肩到腿劈成四段。旁边的广信军没有一人回顾,但后方超过五支重矛同时递出,从不同角度穿透了那名巨人的躯体。后排的士卒随即补上空缺,继续前进。 随着指挥官的号令,方阵中各种武器潮水般击出,每一击都有数名巨人溅血倒下。那些步卒始终不动声色,如同沉默的杀戮机器,缓慢而毫不留情地踏过敌军的尸体。 如果是同一种族的东瀛军武士,面对广信军这样堪称残酷的攻势,也许早已崩溃。但这些巨人却没有一人退却,他们用自己强悍的身体抵住广信军的攻击,然后用手中的巨斧、狼牙棒、拳头,甚至是牙齿去攻击撕咬敌人。 鲜血在草地上流淌,将青色的草原染得鲜红。一个又一个高大的躯体在森林般的长矛方阵前倒下。同样,广信军的士卒也不断被巨斧和狼牙棒击中,血染黄沙。 李斌脸色苍白,变得毫无血色。冷风吹来,额头的疼痛变得越来越剧烈,仿佛有人用铁凿不断凿击他的头颅。 “斌儿,把药膏涂上止血。”李庭瑞注意到了小儿子的异状,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瓶子,抛给了李斌。 李斌拔去瓶塞,将药膏倒在手掌中,涂在了额头上,不一会儿,疼痛便大大的减轻了。 “怎么样?好些没有?”李庭瑞关切的问道。 “没事了,父亲。”李斌将药瓶还给了父亲。 战场中,东瀛巨人兵的攻势被广信军方阵遏止,越来越多巨人倒在血泊之中。就在这时,一队骑兵从广信军背后的山丘后驰出。 马上的骑手穿着轻便的皮甲,手持弩机,腰佩长剑,鞍侧挂着一支一米五长的短矛,从两翼朝巨人们围去。广信军的轻骑以其快速机动见长,经常用来拦截袭击撤退的敌军。 “多亏了援军出现,不然今天咱们可就惨了。”李庭瑞挥了挥手中的银枪,望了望身后渐渐汇聚过来的骑兵们,“咱们杀回去! “杀啊!”李斌大吼着,举起手中重剑,纵马跃出,向前冲去。李庭瑞见状,银枪一挥,也跟着纵马冲出。 “杀!杀!杀!”骑兵们大吼着,向前冲杀而去。 巨人武士们开始突围,广信军方阵仍以自己的速率缓慢前进,并没有因为敌军的退却而放弃阵型。骑在马背上的广信军弩手分成小股,四散追逐溃散的敌军,无情地收割着生命。 见到刚才被打散的成军骑兵又杀了回来,后方的巨人冲来援救自己的同伴,再返身冲破广信军轻骑的拦截。对垒的两军转变为一场追逐与反击的混战,战场迅速扩大。 山坡上,一位身穿东瀛人袍服的老者正默默的注视着战场的情况,在他的身边,是一位全身金甲的东瀛军大将,他的脸隐藏在一张金色的鬼面具之下,只露出炯炯的双目。二人的周围,则是一众黑色甲胄的东瀛武士。 “高俪军已经全军溃散,当真不足为惧,成军现下处境危险,竟能保持军阵不乱,撑到援军到来,看来我们低估了成军的战力啊!”老者叹了口气,说道。 “成军已露败相,来援的是广信军野兵,不过千余人而已,”金甲大将笑了笑,说道,“黑木先生不必心忧,看我今日全歼成军,夺下咸城。” “广信军在柳京城西驻扎,竟然能派兵支援在柳京城东方向的咸城,说明成军主将很有见识,成军各部的配合也很默契,并非有如以前的信报所言,成军各路军马互不统属,不相支援。”老人平静的审视着战场,“毛利将军万万不可轻敌。” 毛利光一——也就是那位金甲大将,东瀛军第五军团长的眼中闪过轻蔑之色,他没有说话,而是挥了挥手中的一柄金色的芭蕉小扇。 一队背插小旗的东瀛军伴随着阵阵金鼓之声,呐喊着冲入了战场。 几乎与此同时,又一阵号角声传来,又一队成军骑兵从远处急奔而来,从左翼杀入战场,支援被巨人部队打散的成军作战。 这队成军骑兵只有数百人,全部黑衣黑甲,有如一阵黑色旋风一般,一下子便冲乱了新加入战场的东瀛军的阵脚。 第203章 烈火佳人 “斌儿,那是安东都护府的轻骑,他们人少,你率领部下去和他们会合!”奔驰中的李庭瑞观察了一下战场,立刻做出了安排,“我去和广信军的轻骑会合!” 李斌点了点头,举剑高呼,率领一队骑兵直向新加入战场的安东都护府骑兵队冲去。 李斌面前的这支东瀛军部队都是身高正常的普通士兵,他们身穿皮甲,头戴笠式的头盔,手中各执藤牌和刀矛,排成了整齐的鱼鳞阵,李斌注意到受到成军骑兵冲击的东瀛军极力想要保持阵形,阻挡成军骑兵冲向阵后,他心中疑惑,但并没有放慢冲击的速度。 很快,他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了。 在东瀛军的阵后,是大队的火枪兵! 绝不能给对方射击的机会!李斌在心里想着,奋力高呼着,向敌阵猛冲。 东瀛军步兵以木板拒马和藤牌组成的阵线瞬间便被成军骑兵突破了,李斌一马当先的冲进阵中,挥动重剑猛斩,两名试图用长矛刺击的东瀛军士兵被他瞬间砍倒。 突然间,阵后传来了一连串的枪响。 李斌座下战马一声痛苦的长嘶,摔倒在了地上,李斌在战马倒地的一刻,奋力向一旁滚落。 这个动作他练习了很多遍,是父亲李庭瑞刻意要求他这么练的,因为如果在战马倒地时不及时脱离的话,战马沉重的身躯很容易将骑手的腿压断。 李斌落入敌阵之中,滚了几滚之后,立刻便跃了起来,挥剑横斩,将两支刺向他的长矛斩断之后,猛地前扑,将剑狠狠的刺入一名敌军的胸膛。 安东都护府骑兵的指挥官发现了李斌所部陷入困境之中,立刻向这边冲了过来。而东瀛军的巨人部队发现了他们的企图,立刻发起了拦击。 那些巨人迈开大步,速度丝毫不逊色于奔马,他们的身材更是高得可怕,站在地上也超过了马背上的骑兵。 几名巨人一边奔跑,一边向这支轻骑兵的指挥官抛出了手中的长矛,那名指挥官是一名戴着银色狮子面具头盔的年轻的骑手,身手极是矫健,控马之术也是一流,愣是躲开了巨人们抛来的长矛,但他身边的护卫们则没有他这样的身手,不多时便被巨人们投出的长矛一一刺下马来。 看到没有杀掉指挥官,巨人首领很是恼火,他捡起一把东瀛军士兵丢下的长刀,以刀为矛,再次向他抛来。 长刀闪电一般的飞来,李斌看到那名指挥官已经无可躲避,不由得大惊失色。 但就在这一刻,不知从哪里射来一枪,那名骑手的座下战马中弹,向前一个踉跄,长刀在这时堪堪飞到,将骑手的面具头盔击落了。 李斌看到长发飞扬,一张年轻女子的面孔现了出来。 这是一个极美的女子,她双眉长长伸出,在洁白的脸颊上,仿佛飞翔的燕翅,眼睛明丽之极,抿紧的嘴唇嫣红动人。 但李斌看到她时,却有如五雷轰顶,呆住了。 这不是玉珠么? 此时所有的同伴都已战死,但那个年轻的女骑手仍毫不犹豫地朝拦住她的巨人冲去。与巨人惊人的体魄相比,她的身形显得纤小而又柔弱,但她一往无前的决绝姿态,却像手中的长剑一样锋利。 那些巨人人已经被鲜血和杀戮激起凶性,一名巨人武士举起青铜巨斧,朝她腰间劈来。女骑手脚尖一点,身体像滑行一样避开巨斧,接着手中的长剑蓦然亮起,闪电般穿过斧影,刺在巨人武士的腕上。 亮起白光的长剑锋锐无比,那名巨人武士左手齐腕而断,巨斧带着残缺的断手飞出,带出一篷血雨。他巨齿格的咬紧,接着右手握拳,岩石般的重拳重重砸在剑脊上,将女骑手震得倒退一步。 巨人抛下已经弯曲的长矛,双手握斧,雷霆般劈在那名骑手剑上。那骑手虽然胆略过人,终究是气力不济,巨斧劈下,她被逼得后退。“铮”的一声脆响,手中的长剑被巨斧从中劈断。 女骑手反应极快,反手一掷,半截断剑削在巨人岩石般的手指上,溅起一缕血光。 巨斧轰然落地,巨人淌血的大手猛然伸出,劈手抓住年轻骑手的胸甲,然后左手握拳,狠狠打在她腹上。 那骑手穿着骑兵用的轻便皮甲,随着巨人足以开碑裂石的一拳,她胸前方形的甲片四处纷飞,身子横飞起来,整个人像断线的风筝一样掉在地上,又滑出十余丈的距离,正落在李斌的身边不远的地方。 李斌这时才反应过来,他大吼着向她所在的方向冲去,挥剑连连劈斩,将想要去攻击她的东瀛武士一个接一个的砍倒。 此时的他,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不知怎么,全身热血沸腾,充溢着力量。 他奋力突进到了她身边,一只手扶起了她,此时她脸色一片雪白,唇角淌出一股鲜血,显然受了不轻的内伤,恐怕连肋骨也断了五六七八根。 他不经意的往下一看,禁不住呼吸猛然一窒。 女骑手胸前皮甲被撕出一个大洞,连束胸的白布也被扯开,露出里面的珠红玉润,但胸侧被巨人人粗大的手指抓出的一道伤痕,正自鲜血淋漓,李斌不敢再看,又朝她脸上看去,这才发现,她并不是玉珠,年纪也比玉珠要大一些,但她的容貌和玉珠实在是太像了,就好象是玉珠的姐姐。 她是真正的美女,秀美的双眉直入鬓角,眉宇间英气逼人,但此时的她却显得有些慌乱,可能是注意到了李斌的目光,她用白净的手掌勉强掩住胸口,苍白面孔上升起一层病态的红晕。 李斌心头狂跳,他虽然爱慕玉珠,但从来没有存过轻亵之念,虽然在梦中,他常常幻想着玉珠的身体的样子。 想不到今天,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他竟然看到了梦中才会出现的东西。 李斌强压住心头的绮念,用力的扶着她站了起来,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就算是性命不要,也要把她救出战场。 杀红眼的巨人武士们像一群直立的野兽,直向他们二人冲来,丑陋的面孔狰狞可怖,在他们骇人的体魄面前,李斌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婴儿一样。 这会儿,自己一个人站在一群巨人面前,虽然心头狂跳,但却绝不退缩。 最前面那名巨人武士披散着长发,晃动着有如雄狮般的头颅,他的牙齿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李斌面对着这些巨人武士,紧握着手中的重剑。 巨人武士浓重的呼吸几乎喷到李斌脸上。此时他们二人与成军大队只隔了不远,在战场冲杀的轻骑随时都可能过来。但对于李斌来说,他们还是显得有点太远了。 巨人扬起青铜巨斧,带起巨大的风声呼啸而至。 李斌猛地抱起了女骑手,向一边闪开,刚好落入了一处浅坑,摔得七昏八素,还咬破了嘴巴,一嘴的鲜血,女骑手也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叫声。 巨人冲到坑前,巨大的手掌朝女骑手的脖颈抓来,李斌甚至能看到粗糙的皮肤上尖利的又黑又硬的毛,,几个巨人已经围在了坑边,他们俩现在已经绝无突围的可能了。 李斌挥剑砍向巨人那足以粉碎岩石的巨手,却被对手反手一抓,握住了剑刃。 此时他已经避无可避。一股惧意从心底升起,瞬间袭遍全身。 难道他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忽然,一只白美的手掌从他身侧伸出,仿佛捻着一朵含露的玉兰,轻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松手撒剑!让开!”她在他耳边急促的喊道。 李斌一愣,立刻松开了握着重剑剑柄的手,闪到了一边。 这时他看到,一个粗粗的乌黑钢筒从身侧伸了出来。 李斌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东西,他转头一看,女骑手的右手套在了六边形的铜套筒中,六边形套筒前,是一个有如倒扣的碗状的东西,而黑色的钢筒,便是连在碗底之上。 巨人看到这样一个东西,也是一愣,而就在这一刹那,李斌看到她那只白美的手掌微微拧了一下钢筒,接着她便将钢筒对准了面前的巨人。 瞬间,李斌听到了一声金属机关的响动,接着一团烈火便从钢筒中喷了出来。 巨人嚎叫着向后跌倒,庞大的身体一瞬间就被烈火吞噬,成为一个巨大的火人。 李斌这才明白,她手中的东西是什么。 那应该是一具威力极大的火器! 李斌的印象中,类似这样的火器,都是在架子上发射的,他从来没有看到过,有人能将火器套在手上发射! 巨人们的脸上现出了恐惧之色,不自觉的向后退开。 女骑手喷射出烈火的那一刻,那些巨人勇士已经知道,被击中的同伴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一名巨人发出了不甘的吼声。他怒吼着上前,举起青铜巨斧要砍,女骑手哼了一声,将手中的火器对准了他,再次施放。 李斌这一次看清楚了,一颗黑色的弹丸****而出,击中了巨人,巨人立刻便被火焰包围了。 看到又一名巨人着了火,剩下的巨人武士大声呼喊着向后退开。 “别愣着,拿回你的剑,杀了他们。”女骑手急促的对李斌喊道,“这火烧死他们还得一会儿!” 李斌吼了一声,猛地跃出浅坑,捡起了自己的重剑,回身对一名着火的巨人的腿便是一记横斩。 巨人一下子倒在了地上,李斌注意到自己的重剑似乎沾上了什么,也燃烧起来,但此时的他顾不得惊异,上前一剑刺入了巨人的后脑,巨人着火的身子颤抖了一下,接着便不动了。 “跟着我!我们杀出去!”女骑手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李斌感觉到她掠过自己身边的风声,立刻追了上去,他注意到女骑手奔跑的姿势很奇异,她手举着那件奇怪的火器,身体向前倾斜,完全依靠脚尖的力量往前飞掠,整个人就像在草上滑行,不仅姿势优美,而且速度极快,李斌大步狂奔,竟然有些跟不上受伤的她。 ※※※※※※※※※※※※※※※※※※※※※ 一直没有说话的王行周忍不住插话,“鹏哥是说,敌人端了这个哨所,就是要围攻咸城了?” “对,”谢校尉的口气,倒是听不出一点不安,“刚才我们都看到了,那个哨所已经无声无息地被攻占。这次一定是东瀛人的精兵,速战速决,眨眼功夫就把这两队老弱消灭的干干净净,根本就不给哨兵示警的机会。他们下了这样的本钱,只有是为了拿下咸城。这方圆几十里的哨所,大概都不保了。” “那为什么我们还安全了?”那新兵还是不明就里。 “东瀛军往柳条溪桑叶河里放了食人鱼,又端了渡口,一定觉得我们绝对渡不过河,大可以放我们在林子里打转,过不了两天就垮了。就算那时候我们能渡过河去,咸城已经失守了,我们又能怎么样?”谢校尉解释道。 “那我们怎么办,就任由咸城失守?然后都饿死在这里?”许峰问道, “不会,一定不会。你们队长说不定已经有办法了。”陈校尉冷笑道,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许鹏轻轻咳了一声,“本来我还拿不准,不过你这么一说,看来我们周围最多有一两个游哨,没有多大威胁了。” “对,攻城在即,他们不会浪费兵力在我们这些必死的人身上。”王行周点头道。 “那我们的确还有点办法。”许鹏转头向刘麻子,“绳子,你带了多少?” 刘麻子答道,“四丈多一点。” 许鹏点点头,“差不多,加上我的四丈,差不多了。” 何俊宏听了他们的对话,心里一亮,“溜索?” “对,溜索。要是周围东瀛军人多,那就是找死,不过要是只有一两个游哨,恐怕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许鹏道。 绝望之中又显出一线生机,每个人都兴奋起来。不知道是谁问了一句,“胖子怎么办?” 许鹏坚定的说,“捆起来,溜过去。” 野兵们顺着河往下游走了大半里,找到一处比较合适的所在。这里水面较窄,大概七丈多一点,他们所在的东岸地势还要略高,比较适合架索。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只有冰冷的水面上时不时流过一点散碎的月光。许峰把绳子挂在勾箭尾翎的搭扣上,瞄着对岸的树冠一箭射去,刘麻子手里的绳子飞速减少,最后“嘭”得一声拉直了。赫驴子咧咧嘴,“好险,刚刚好够。” 刘麻子解下皮甲,拽着绳头呼哧呼哧得爬上一棵长杉树梢,牢牢地打了个死结。 其实溜索这本事,野兵们是跟南蛮学的。南方多山谷,所以过起河来也挺麻烦的。好在他们骨头轻,风吹都打晃。随便在树上拉跟细绳,轻飘飘的就能溜好远。野兵们虽然学了这本事,可是体格不能比,加上刀枪盔甲,一个个死沉死沉的,至少也得用指头粗的牛皮绳才经的住。一个人要是背上条过河的绳子,累赘得要命。所以也就是他们这种斥候小队,才会分着人带条绳子,过个小河小渠的,至于桑叶河这么宽的,他们以前还真没试过。 第一个上溜索的是赫驴子。他把长枪竖着别在腰里,解下脖子上套的皮围子,轻飘飘的就溜了下去。他虽然个子高,但瘦得可以,没多少分量,很快就溜到对岸。野兵们隐约看到他拿下围子,拽着长枪四处溜达了一圈,然后就听到了两声不伦不类的口哨。他总是不肯按着规矩,学点做暗号的鸟叫。 接着,陈校尉和几个新兵都陆续上了溜索,顺利溜到对岸。 剩下何俊宏几个人把雷胖子抬起来,用刘麻子的盔甲把他勉强裹起来,挂在溜索上。中间雷胖子好像醒了一下,还睁开那双浑浊的胖眼看了看他们,嘴里还咕哝了句什么,随即又昏睡了过去。这么精壮的一条汉子,瞬间就被一群恶鱼咬成这副模样,想一想都冒冷汗。何俊宏看了看泛着波纹的水面,宁静而平和,但他们所有人都知道,这条河就像刘麻子的聚赌的营房,从外面看规规矩矩,只要一掀开帘子,迈进一条腿,它就会吸干你最后一滴血,不死不休。当然,野兵们宁愿死在刘麻子的赌场里,也不愿意被鱼吃。 胖子也溜过去了,中间在两条绳子打结的地方卡了一下,野兵们都吓了一跳,不过幸好他够重,磕巴一下还是过去了。然后许鹏、谢校尉还有许峰王行周他们都一一溜了过去,最后剩下的是刘麻子和何俊宏。 何俊宏推了推刘麻子的胳膊,“过去吧,我殿后。” “别,你先过。”刘麻子眯着眼睛,不知道想什么。 “咋了,这玩意儿还谦让?”何俊宏笑了。 刘麻子嘿嘿一笑,从腰里解下一条鼓鼓囊囊的腰带,交到何俊宏手里。何俊宏认得,那是他的家产——他从来都把自己的全部家当绑在腰里。他诡秘的笑着,“我块头大,加上我这些宝贝,怕把绳子压断了。你分量轻,先带着我的宝贝过去。我跟着你。” 第204章 分头行动 “胡扯,胖子都溜过去了,你有他砣大?” “他能跟我的宝贝比?他死了就死了,我的宝贝可不能有半点闪失。” “奶奶的,财迷。”何俊宏一边愤愤的骂,一边把腰带缠在膀子上,挂上溜索。 “快点,快点。”他还不住的催。 溜到一半,过那个绳结的时候,何俊宏回头看了一眼,这时候,明月又从云间钻了出来,他看到刘麻子正伸着脖子,紧张的盯着他的动作。何俊宏故意腾出一只手,把他那宝贝腰带解下来,晃来晃去。腰带在他手里哗啦啦的响,里面的银子好像还不少。不过,只要他一松手,他这些年坑蒙拐骗的全部心血,可就全喂鱼了。刘麻子立刻急了,忍不住叫出声来,“虎哥!何爷爷!你饶了我吧!求您了!”何俊宏得意笑着,向对岸的伙计们挥舞着刘麻子的财宝,许鹏在向他猛挥手,示意他别闹了。他回头向刘麻子那边打了个呼哨,把腰带又挂回脖子,耀武扬威地溜到对岸。一直到快碰到树杈时他才松手跳了下来,腾得一下摔倒在一层厚厚的枯树叶上。其实刘麻子的宝贝,分量还真不轻。 何俊宏回过身,隔着波光鳞鳞的桑叶河,看着刘麻子麻利地套上绳索,向这边溜过来。看来让他跟这宝贝哪怕分离片刻,他都舍不得。这时候月亮好明,他溜到河心,何俊宏几乎都能分辨出他脸上焦虑的表情。 就在这时候,何俊宏好像听到空气中簌的一声,好似身边有谁轻轻掸了一下衣服上的尘土,或者拽断了头发的束带。 刘麻子停住了,就停在绳子打结的地方。何俊宏看到他的脸好像凝固了,阴影重叠,看不出是渴望还是焦虑的表情。但是他的嘴巴张得好大好大,一只明晃晃的箭头从他嘴里露了出来。 一支东瀛人的扁头短箭射穿了刘麻子的脑袋。 他慢慢地松开手,扑通一声,掉进河里。 他死了。 何俊宏手忙脚乱地爬到一棵树后,蜷着身子,大口大口地喘气。他感到心跳得很快,砰砰砰,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腔。一个新兵蜷在他脚下,全身缩成一团,脊背紧紧地贴在他的小腿上。何俊宏一脚把他踢开,侧过身往水里看。 水面上很平静,只有几缕细碎的波纹微微搅动。 “回去!”何俊宏听到了许鹏低声的呵斥。他就在何俊宏对面不远的一棵树后,向他们做着隐蔽的手势。 何俊宏缩回头,闭上眼睛,心跳平缓了一点。 刘麻子的宝贝还完完整整的挂在他的脖子上,而他自己,已经尸骨无存。他不像许峰,他是要长命百岁的,等打完仗了他要带着自己攒的钱回老家,盖两间青砖大瓦的房子,讨一个能生能养的老婆,生一大窝孩子。 这下全完了。 他们都得死在这里,一个都回不去。 那边许鹏没工夫象何俊宏一样多愁善感,他解下弓,搭上一只箭,在箭头上扎了几圈油布,掏出火石点着。然后把弓箭伸出树外,也不瞄,径直射向对岸。短箭噗的一声闷响,扎在树干上。这边大家一起挥动兵器,乒乒乓乓地敲打树干,制造出嘈杂的响动来。陈校尉从树后露出半边脸和一只弯弩。在一阵乒乒乓乓的嘈杂中,他扣动弓弦,随即闪回身去。河那边突然一阵簌簌的响,耳边马上传来谢校尉的大喊:“撤!快撤!”大家马上停下手中的动作,矮着身子向远处奔去。 撤退的路上,没有人说话,连担架上的胖子也睡得昏天黑地。 林子越来越稀疏,大家走得很小心,野兵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遇上东瀛人的主力——这好像是迟早的事。不过野兵们都相信,至少现在他们已经摆脱了东瀛人的监视,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吧。 许鹏示意大家停下,把胖子的担架安置好,围坐在一起。陈校尉大马金刀地端坐在一棵枯倒的老树上,这位老爷不管处境多狼狈,架子总是不丢。谢校尉坐在我和许峰中间,耐心的摆弄身上薄薄的锁甲,努力调整出一个舒服的姿势来。 许鹏压着嗓子,低低的说,“现在我们已经走过了山道,再往西已经没多少路了,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大家合计一下。” 一个新兵先耐不住性子开了口,“什么怎么办?咱们不是要回柳京吗?”他的头巾上沾着不少草屑,河边的时候就是他蜷在何俊宏的脚下。他叫王金,是前几天才随船来的柳京城,没打过一次正经仗。 那边陈校尉马上呵斥了一句,“笨蛋!现在还怎么回去?送死吗?” 那几个新兵脸上马上就显出恐慌的神色来。另一个新兵嗓音颤抖的问:“那咱们怎么办?逃走吗?” “大家不要慌,事情没有那么坏。至少东瀛人现在还不知道咱们的行踪,只要咱们自己不要乱了阵脚,还是大有机会的。”谢校尉不知道心里是不是也紧张,但是从脸上可看不出来。 许峰也是一如既往,拉着个死人脸,“那你说,咱们该怎么办呢?” “那好,先听听我的分析。首先,咱们来看看自己的处境。咱们已经丢了两个人,重伤一个,还剩十个能打的,不过已经丢了给养,只能再维持一天左右。不过有利条件是,目前咱们已经摆脱了东瀛人游哨的监视,敌人不知道咱们的位置。然后再看看周围的条件。现在咱们已经可以肯定,东瀛人的主力就在附近,而且即将大举进攻柳京城,不是今晚就是明天,咱们很可能已经夹在他们的中间。” “谢兄,不用跟他们那么罗嗦。直说了吧,敌军此次用诡道对付我们,可能会向柳京城用下作的手段,柳京城兵马不多,一旦陷落,咱们就算能冲破东瀛人阻隔回到城里,只不过是晚死一天。咱们唯一的出路就是掉头向南,撤到海边上船。”陈校尉粗声说道,眼睛只是看着谢校尉,并不肯扫野兵们半眼。 何俊宏忍不住说道,“陈大人,东瀛人不是白痴,他们既然要攻下柳京城,那肯定不会忘了海边水师的援兵,他们一定会在半路上设下埋伏或是阻击。往南不一定好走。” “哼,那也好过回去送死。” “不用争,你们两个都有自己的道理,”谢校尉淡淡地说,“回柳京城危险太大,但是往海边路途远得多,路上并不安全,带着伤员也走不快,再说海边现在也不一定能有水师的船。” 许鹏突然插话,“即使回柳京城很危险,但咱们已经知道东瀛人要进攻,而城里还一无所知,咱们是不是该想办法送信回去?” 陈校尉冷笑一声,“要回去你自己去吧。” 那个王金瞪大眼睛,怯怯的说,“咱们不用回去吧?只要想办法发出点警报就行吧?” 许峰道,“你怎么报警?点火?吹哨子?你怕东瀛人找不到咱们吗?” 王金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陈校尉忽得站起身来,摆摆手道,“这有什么可说的?柳京城一定回不去了,也别想什么蠢办法报警,咱们能活着离开才是关键。” 许鹏并没有抬头,手里攥着弓梢,声音坚定,“弟兄们都在柳京城,我不能看着它被攻破,大家都死了,我自己逃命。” 何俊宏的面前浮现出了秋玲的笑靥和李昱的脸孔,紧接着说道,“我也一定要回去。” 王行周看了看何俊宏,微微一笑:“我也要回去。” 许峰起身道:“我也回去。” 许鹏看了一眼大家,又看了看陈校尉:“咱们得回去。” 几个新兵交换了一下颜色,那个王金轻声说道,“我有好多弟兄都在城里,我也不想见死不救。我承认,我很害怕。” 陈校尉啐了一口,一把拽下头盔,丢在地上,看上去怒不可遏,一副气得说不出话来的样子。 谢校尉没有理他,只不过表情怪怪地看着野兵们,继而笑了笑,“这么说,你们决定要回去了?”大家谁也没有回答。柳京城多半是守不住的,回去送死并不是一句话的事。 尴尬的沉默。 陈校尉嗤笑了一声,“你们不是要回去吗?怎么,改主意了?” 许峰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对,要回去,你跟我们走吗?” 陈校尉转头看着谢校尉,明显想从他那里得到一些支持。 谢校尉扫视四周,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好吧,我也加入,咱们不撤。” 陈校尉很是懊丧,一脚把地上的头盔踢出老远,愤愤地回到那棵枯树旁,背对着野兵们也不坐下,不知道是不是想把树连根拔起来。 许鹏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一句,“您的意思是,不撤?” “对,不撤,但大家不一定非要一起回去。只是报信,两三个人足矣,人多了反而不方便。再说咱们还有伤员。我看剩下的人不如找个地方隐蔽,躲起来等待时机。” “时机,什么时机?” 谢校尉并没有马上做答。他拉了拉身上的锁甲束带,发出一点哗哗的声音,嘴角咧咧,“这锁甲,我还是穿不惯啊。”这时候一片乌云遮住日光,黑暗中大家都面目不清,只有眼睛闪出一点微微的亮光。除了陈校尉和胖子,所有人都抬着头等待他的答案。 “江州的大军,现在已经过了海了吧。” 一言既出,众人一片愕然。 “青石一战,朝野震动。禁军营官以上七十五名将领联名上书,恳请圣上降旨发兵,荡平东瀛。圣上已经令江州王点十万大军,誓师东征。我是禁军踏白营的参议,此次和陈校尉来柳京城,就是为大军勘查地形,做进攻的准备。计算日期,大军应该比咱们行程晚五天,应该是三日后才能到。不过自从发现东瀛人的进攻企图,我就已经发出了信号。”说着他拿出一个小小的金丝鸟笼,给大家看了一眼,“我已经放出了穿云雀,大军已经收到信息,前锋部队一到岸便会立刻轻装疾进,现在多半已过来了,用不了一天就能到柳京。” 何俊宏有些奇怪的看着谢校尉手中的金丝鸟笼,这东西只有装蛐蛐的葫芦大小,不知这里头养的鸟雀会是什么样子,又怎么能传送信报。 “穿云雀是内府调养的专门用来送信的鸟儿,身形如蜜蜂,却能上穿云霄,漂洋过海。”谢校尉看到何俊宏那吃惊的样子,微微一笑,给他解释了一句。 “形如蜜蜂,还能飞那么远?”何俊宏无法想象蜜蜂大小的鸟儿是什么样子,眼睛瞪得更大了。 “东瀛忍者能在这里施放食人鱼,我大成就没有能人培育出这样的鸟儿么?”陈校尉鄙夷的看了何俊宏一眼,“内府和龙骧阁的奇珍异兽多着呢!” 一个新兵兴奋的问道,“这么说柳京城有救了?” 谢校尉摇摇头,“不好说,就算我们把信送到,也说不定。东瀛人这次已经有了周密的计划和准备,柳京城三万守军不见得能顶多久。” “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我们还是要回去。”赫驴子突然斜刺里冒出一句,这个混蛋有时候真的以为自己懂得很多。 许鹏轻轻的咳了一声,“赫驴子,你还记不记得那条上后山崖的小路?一会儿你带大家上山,带好路,要不然回来我砍你的脑袋。” 许峰一愣,“那条路?” 大家都是一脸的诧异,其实何俊宏也不明白,在柳京城外据守多日,他们居然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条路,而许鹏和赫驴子居然知道? 赫驴子看到野兵们的疑惑,不禁有点自鸣得意,“哈哈,去年我和鹏哥几个,在城外套獾,不小心发现了一条废弃的小路,居然能爬到崖顶,正好就在城的头顶。乖乖,那次可套了不少,还有麻子,这混蛋最傻……” 提到刘麻子的名字,他突然便停住了,讪讪地矮下身子,扶着他的杆子不说话了。 谢校尉并不掩饰自己的满意,径直对许鹏说,“那好,主力上后山崖。我和许队长先行回去报信。” 陈校尉忽地转回身来,几步上来,抓着谢校尉的肩膀,“你怎么能去冒险呢?柳京城是他们守的,跟我们有什么相干?你别忘了,嫂子和孩子都在家里等你!” 谢校尉盯着他的眼睛,“陈兄,不必过虑。我对自己还有些信心。再说咱们做校官的,不就是要冲锋陷阵,死在前面的吗?要不然怎么让弟兄们心服。” 听了这话,何俊宏心里一热,要是让谢校尉做野兵们的营官,那该有多好。就是冲着这句话,不知道多少兄弟会甘愿为他而死。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想起以前队长的话。他总是说何俊宏太单纯。平时看起来做事有分寸,但遇事头脑容易发热。今天谢校尉就说了这句话,他几乎热血上冲,便要为他拼命了。算了,不管那么多了,该如何便如何吧,生死有命,该谁死都是老天定的,躲着也没用。 不知怎么,何俊宏把李昱和谢校尉比较起来。 李昱对属下向来宽厚,也和这位谢校尉一样,能得部下效死,只是他现在不知道是否已经和东瀛人交上手了。 还有秋玲,那傻妞儿,这会儿开打了,知道去哪里躲避吗? “谢校尉,两边队伍都要有人带,鹏哥可以带队上山,这边我跟你走便可以。”何俊宏还是顺应了心中的冲动,让热血蒙了自己的眼睛。 许鹏摇摇头,“不行,你不认识路,要是万一有什么闪失,撤回来怎么找我们?” 听到这话,何俊宏不由得一梗,的确,他不认识路啊。 谢校尉站起来,拍拍何俊宏的肩膀,“好了,听我说。咱们两个往城里去,许队长带两个人就在这儿隐蔽接应,要是天亮以后我们还没回来,就不用等了。” 许鹏现在对谢校尉的话也颇为信服,他点点头,不说话了。 计划很快安排停当。 赫驴子、陈校尉、王行周、除了王金以外的所有新兵,还有担架上的胖子一起上后山崖;许鹏带许峰和王金接应;谢校尉带何俊宏先行直接往城里摸。 赫驴子他们首先出发了。临走的时候,许鹏抓着他的胳膊,严肃的说:“队伍就交给你了,一定要带好。”赫驴子重重地点点头,神情中也显出少有的坚定——何俊宏一直认为,他只要把什么事当真了,那是一百头野牛也拉不回的。 其实这么说来也怪,队伍里明明有个校尉在,却让一个卒子带队。陈校尉这次倒没有挑理,只是站在谢校尉的身前,有点不知所措地搓着手,嘴里不住嘟囔,“这可不行,这可不行,这样我回去怎么跟王爷交代……” 谢校尉把脸拉了下来,“不要胡说,那边队伍还要你照顾着,你是咱们禁军的神箭,如何能让他人小瞧了?” 陈校尉闻言似乎感到有些羞愧,不过终于还是抬起头来,“谢兄自己要保重,我等你回来。”说完转身随着队伍便走了。 第205章 暗夜屠杀 午夜了,何俊宏和谢校尉都扔了甲胄,在林子的边缘悄悄前进。谢校尉脱了锁子甲以后看上去弱不经风,真不知道这两天是怎么跟上野兵们的队伍的。何俊宏一直十分强壮,尽管征战的时间不长,但在身上却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有好几次他受重伤醒来之后,发现同袍们都已经在整点自己的“遗物”了。这谢校尉皮肤白皙,身材纤细,和李昱一样,一看就是官宦人家的子弟,但这一路跟野兵们捱了下来,没叫一声苦,端得是不容易。 二人一路隐蔽,走得也并不慢,不一会儿身上就微微见了汗,冷风一吹,冻得够呛。以前队长说过,要是太冷了,还可以给自己找点事做,分散一下注意力,这样就把冷忘了。何俊宏随口问谢校尉,“谢大人,为什么你刚才答应我去?” 他瞅了何俊宏一眼,“因为你又瘦又矮。这个队伍里体型最像东瀛人的,就是我们两个。万一出点事,夜里也可以蒙混一下。若是让你们许队长来,他那么粗壮,一眼就露了底。” 说得也是,何俊宏不再言语,只管默默得在前头带路。 说来也怪,走了一大半路程,还没见到半个东瀛人的影子。何俊宏心里一面庆幸,一面又忍不住犯嘀咕,东瀛人明显摆出了突袭柳京城的打算,可是把主力都藏到哪儿了呢?难不成半路改主意了?全体收兵了?乖乖,不要玩我们好不好。 随着离柳京城越来越近,何俊宏的心也越来越不踏实。 暗夜无边,树影憧憧,在乌云的笼罩下,明月忽隐忽现。何俊宏的右眼皮不住的跳,不知道是什么兆头。谢校尉一路都在身后,却仿佛看到了他的表情。他拍了拍何俊宏的肩膀,“要不要歇一歇?” 何俊宏摇摇头,什么也没说,脚下步子赶得更紧了。 林子越来越稀,远处已经能看到隐隐约约的土墙,还是没有半个东瀛人的影子。 “那是广信军的驻地?”谢校尉问道。 “嗯,这里原来是一处高俪军修筑的旧堡寨,不过早就废弃了,我们来到柳京后,就给安排在这里,好一番大修,奶奶的,可没驻扎多久,就让给了广信军,我们只能另寻地方安身。”何俊宏有些愤愤的答道。 四下里静的出奇,让何俊宏想起了老家的月夜。不过眼下的寂静可没那么安详,也不会有皮包骨头的黄狗有事没事的吠。看着前面白花花的空地,何俊宏心里一阵发毛。这时候他禁不住暗自的骂,要是在城边能多留一片树林就好了,那样他们今晚就能无声无息的潜到城下,唤一个睡不着的哨兵,把他们拉上城去。不过要是那样,估计这城也早给东瀛人摸了。 他们隐在几棵大树之下,面前是三百步的空地和一条黑漆漆的护城河——或者叫壕沟。何俊宏不知道该如何过去。 忽然谢校尉抽了几下鼻子,眉头一皱,又用手往面前搧了搧风,眉毛就锁得更紧了。怎么回事?难道有东瀛人在附近拉屎么? 这时谢校尉凑在他的耳边问道,“你在这里有一段时间了是吗?” 何俊宏点了点头。 “那我问你,这里风大吗?” 何俊宏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是啊,风一向很大……”说道这里,何俊宏忽然反应过来,今晚他们猫在林子边缘,耳边却一丝风都没有。 谢校尉脸色乌青,却没有答话。他从怀里摸出一把黑色的短刀,从衣襟上割下一大块布来,撕成两块,递一块在何俊宏的手里。何俊宏看着他,一头雾水。 他没有作声,只是俯下身轻轻拨开地面的落叶,用那短刀向地下戳去。何俊宏看了不禁一阵心疼,谢校尉手里的兵器,一定不是寻常物事,这样用来干挖土的粗活,损了锋刃实在可惜。那短刀的确是好家伙,这里的黑土地虽然肥沃,但也很硬实,他一刀下去便插到柄,搅两下带起一大块来,用刀柄磕碎了摊在旁边。三两下工夫何俊宏面前就堆起一小片松土。他虎着脸说,“把布拿来,照我的样子做。” 他先把自己那块布摊在地上,把土撒上去,再细细的碾开,用布裹了起来。何俊宏不知道他的意思,但还是照他的样子做了一遍。他把布做成了一条装土的褡裢,围在了自己脖子上,对何俊宏说道,“我猜这支广信军多半已经完了,柳京城里的守军此时怕也不是昏睡便是已经死光,反正是凶多吉少,但我们还是要走一趟。到了墙边,把这个围在口鼻间,千万不可放下,要是我们也中了毒气,那就完了。” 二人前后脚踏出林子,走在硬梆梆的空地上,四下里月色惨白,死一般的寂静。 前面的城墙还是一如既往的高大厚实,随着一步步逼进,何俊宏越来越害怕。因为那城墙上没有一个哨兵的影子。身边没有一丝风,他却感到背上有些湿湿的冷。谢校尉在他面前,一言不发的走着,瘦削的背影在月色中显得分外单薄,乍一看上去,还真有几分东瀛人的影子。 到了城边上,二人看到护城河上的吊桥已经放了下来,周围空荡荡的,没有人看守。二人把土包围在脸上,系紧了以后呼吸有些难受,但是想到谢校尉刚才说的话,何俊宏手下不禁又加了一把力,直到把鼻子勒疼。二人默默地往城里走,一直穿过敞开的城门,一个人都没看到。谢校尉回头看了何俊宏一眼,做了个手势,何俊宏便跟在他身后拐上城墙。 一上了城墙,何俊宏的心里便咯噔一下,脚下竟然有些发软。 这里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 他的面前是一排整整齐齐的尸体,所有人都盔甲齐整,兵器好端端的摆在一边。何俊宏走到尸体旁边,弯下腰去看,所有人的脖子都被利刃割开,黑红的血管和白色的气管翻着硬邦邦的茬子,大片大片的血块已经在胸前凝结成黑紫色的硬壳。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平静,身上没有一点打斗的痕迹,看来都是在睡梦中被人割断了喉咙。谢校尉拍拍他的肩膀,何俊宏抬起头,看到远处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正顺着城墙向这边走来。何俊宏站起身,右手握住刀柄,喉咙里火辣辣的烫。谢校尉紧紧攥着他的手腕,不由分说把他拉下城楼。 何俊宏死死地盯着他,一动不动,他摇摇头,隔着厚厚的土包,好像叹了口气。 何俊宏也知道此时绝对不能败露行藏,只能低下头,对着他摆了摆手。 谢校尉看他反过味来,便指了指那边的街道,何俊宏点了点头,又跟在他身后,往城里走去。 其实谢校尉来这里没几天,地形远不如何俊宏熟悉,但现在他好象是对这里了如指掌一般,走了几步他便跨到何俊宏前头,领着他往后寨的草料场那边走去。那里是何俊宏所在的野兵部队的驻地,他们小队的兄弟,只有曲彪子还留在城里,何俊宏还得去看看他还有没有命在。 月光还是一片惨白,何俊宏和谢校尉一路顺着墙根往里走,渐渐了听到了一些动静。远处也能看到影影绰绰的人影,个个单薄得像稻草人,但手脚轻快,在左右的房子里进进出出,手里的兵刃在惨白的月光中闪着荧荧的光。何俊宏不敢想象他们在做什么,只觉得自己脖子里凉飕飕的,脑子里嗡嗡作响。拐进草料场大门的时候,二人看到对面的兵器库大门敞开,一个纤细的影子从里面走出来,脸上也像他们一样裹着厚厚的东西,手里的短刀滴滴答答地还在往下滴血。何俊宏感到全身都紧绷了起来,右手不由自主又紧紧地攥住刀柄。谢校尉在身后轻轻推了他一把,他旋即明白过来,低下脑袋,快步往草料场里走去。那个东瀛人好像没注意到他们,自顾自地拎着刀往东去了。何俊宏的心一直砰砰地跳,几乎要冲破胸腔。 进到草料场里,何俊宏的心凉了半截,几个辎重营的士兵都横七竖八地摊在地上,血溅得到处都是。 找到曲彪子住的窝棚以后,何俊宏站在门口几乎不敢进去。明知到彪子多半没有命在了,何俊宏真不忍心面对他被人割断脖子的惨状。谢校尉看他迟疑,便一步迈过来,推开门径直便往里走。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进去。 这个棚子本来就不是住人的,地上积了厚厚一层牛马粪,即使隔了厚厚的土包,仍然能闻到刺鼻的臭气。 何俊宏心里忽然一动,这里气味这么浓,是不是能隔了外面的毒气呢?不过转念一想,即使彪子神智清明,但他一个人面对满城的东瀛人,怎么也不会有命了。 这时谢校尉已经发现了曲彪子的尸体,他蹲在尸体旁边,回过头招呼何俊宏过去。 何俊宏有些不忍心,不过还是走到他身边。彪子的尸体半坐着靠在屋角,低着头,双手捧在胸口。他已经死了很久,尸体硬得像石头。不过他的脖子没断,心口上却插着一把短刀。那是他们自己人的刀,彪子不是东瀛人杀的。 窝棚里光线黯淡,只因为墙板订得不严,才能漏过些许月光,撒在屋里,投下斑驳的影子。何俊宏俯下身,拨开曲彪子肮脏零乱的头发。他脸上狰狞的表情已经被冻得死硬,脸色也泛着青白,一双空洞洞的眼眶也扭曲成奇怪的形状,他死的时候心里是清楚的。何俊宏不该有多少悲愤的,彪子本来也只剩下半条命,谁也不会以为他还能活着离开高俪国,但是看到他死得不明不白,何俊宏的心里又有压不下的怒火。 这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那秋玲呢?秋玲会在哪里? 还有那个李昱,他和谢校尉很有些相似,应该会象谢校尉一样机智吧?…… 在何俊宏把彪子的尸体放倒,用一堆柴草掩上的时候,谢校尉已经把脸上的罩子取下来,试探的吸了几口气,果然安全。不知道是这里的臭气顶着,还是毒气的浓度已经渐渐的淡了。何俊宏安顿好彪子尸身,便站起身,也把罩子撸下来,对谢校尉说,“我们该怎么办?” 谢校尉转向何俊宏,光影暗淡,看不清他的表情,“什么都不用做了,出城去,尽快跟他们回合,估计再有一阵,他们也该动上手了。” 何俊宏没听懂,“他们不是上崖顶吗?路上一定会遇到东瀛人吗?” 谢校尉摇摇头,“不是路上,崖顶上便有东瀛忍者的人。城里的毒气是东瀛忍者配制的毒粉,用雾隐花藤的花粉制成,人给吸入以后可以昏睡两到三天。不过这种植物只在南洋一个岛中的沼泽里才有,一年只开一次花,很难攒出实战用的剂量。而且这花粉分量轻,极易飘散,若是有风的话,三两下就吹得灰飞烟灭了。所以只能拣没风的日子,从正头顶上往下撒,才能保证效用。我本来还心存侥幸,看看这里还有没有剩下能打的士兵,这下看来是没希望了。这一仗他们打得太过狡猾,不费一兵一卒便杀尽了广信军全军,我们输得实在没什么话说。” 他轻描淡写地说下来,仿佛说的只是某个遥远的典故,而不是眼前惨不忍睹的浩劫,不是血流成河的柳京城外的堡垒。 何俊宏定了定神,问道,“那么他们怎么知道上崖的路呢?” 谢校尉笑了笑,“这高俪国本来就和东瀛国相近,两边的人历史上往来不断,或许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吧,只是等到一举破城的时候才会派上用场。” 何俊宏的心里一阵发冷,那边是赫驴子和陈校尉,带着几个新兵,还抬着雷胖子,如何是崖顶东瀛忍者精锐的对手?“那我们赶快,早点追上去啊。”何俊宏一边说着,一边凑到墙板的缝隙跟前,往前张望。这时月亮又被乌云掩住,只投下一点微弱昏暗的光芒,正是出城的好机会。 谢校尉走到他跟前,“你这位兄弟怕是死在自己人手里,不过凶手一定也逃不过今夜,他也能安息了吧。” 何俊宏回过头,往掩埋彪子的柴草那边看了一眼,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了。他没说话,默默地把脖子上的罩子套好,向门口走去。 出了门,天色还是一样的暗。何俊宏和谢校尉正要往大门那边走,忽然听到耳边有人轻声叫他的名字,声音还颇为熟悉。何俊宏停住脚步,往四周看去。又在叫了,声音比上次稍微急促了一些,何俊宏定睛看去,那是一栋高大的草垛,里面好像有人露出小半截身子,正在拼命向他招手。 “还有人活着?”何俊宏心中又惊又喜,不过往那边走了两步他突然明白过来——那是安副将。 安副将看到何俊宏走过来,极力压低的嗓音中也不禁带了一丝颤抖,“快来救我,太好了,太好了,快救我出去。” 何俊宏走到他身前,看着他狂喜的脸,冷冷的问道,“你来这里作什么?” 安副将看到他的表情,脸上的兴奋一下子褪了不少,诺诺地说,“我……我来巡营,正好碰上东瀛人的夜袭,自己就躲起来来了,”他顿了一下,又换上讨好的嘴脸,“你们来得正好,快把我带出出城去,日后论功,我一定拼死保荐。” 何俊宏没搭他的腔,继续问道,“曲彪子是不是你杀的?” 安副将脸上一寒,几乎要拿出往日的威严来骂何俊宏,转而又搭拉下眉眼,“怎么会是我,我是你们的将军啊。”他若无其事地把双手向身后掩去,嘴里还不住的说,“平日里我待你们严,可我那是爱护……”其实何俊宏已经看到他满手的血污,藏是藏不住的。 谢校尉此时从何俊宏身后走过来,“不要在此耽搁,安将军你继续在此藏好,不会被发现的。你身材太高大,走在路上瞒不住的。” 安副将一下子变了脸,嗓门也不禁提高了几分,“难道你们要把我丢在这里给敌人?” 谢校尉脸也变了,压着嗓子呵斥他,“叫什么叫!再叫莫怪我们无情!” 安副将还不依,正要继续纠缠,突然二人身后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何俊宏回过头,几个纤细的影子隐约出现在大门口。安副将一下子噤了声,便要缩回去,但是已经迟了,几个人看到他们,便马上朝这边走了过来,手里兵刃相碰,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谢校尉就站在何俊宏身边,二人迅速对视一眼,何俊宏看到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冰冷彻骨。何俊宏挥动“摧魂”长刀,反手一刀,噗的一声,安副将还没来得及缩回的脑袋就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出几步远去,何俊宏感到脸上一热,腥骚而粘稠的液体喷在脸上,几乎睁不开眼睛。谢校尉捡起人头,向那几个人抛了过去,喊了一声,他说的是东瀛忍者的暗语,何俊宏听不懂。 那几个东瀛人看到滴着血的人头飞过来,谁都不去接,等人头落在脚下,走在前面的一个蹲下去,拿刀扒拉一下,抬起头,低声说了一句什么,说完起身,便招呼那几个人回头走了。 第206章 城门阻击 何俊宏剁了安副将的脑袋,心里像灌了一大杯烧酒,火辣辣的痛快。就算今晚他死在这座城堡里,都觉得不屈了。不过伙伴们还在危急中,他们得回去支援。耽搁不得。 而就在此时,远处的柳京城却发出了震天的喧嚣之声。 谢校尉循声望去,面色不由得一变,但他观察了一会儿之后,眼中却闪过惊奇之色。 “柳京城……完了么?”何俊宏看着渐渐升腾起来的火光,一时间手足冰冷。 “不!恰恰相反,柳京城还有救!”谢校尉的声音虽低,但却透着莫名的激奋,“快!我们赶紧过去!” 他说着,一闪身向前冲去,何俊宏紧紧的跟在他的身后,很快二人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黑夜变得异常寒冷,守城的校尉感觉到了风里透过来的阴寒,他大口喝了一口热粥,想借热粥的暖气把那股阴寒驱退。远远的几声鸟鸣传来,略有些凄厉,校尉愣了一下,端着粥碗起身走到垛堞边。 “怎么了?”李昱走到他背后问道。 “将军请看天上,”校尉指着半空中,凝神看着半空中盘旋的鸟儿,“那鸟儿是尸鹫。” “尸鹫?” “是一种食腐的鸟儿,一身白,头尾有彩羽,乍一看很漂亮,但叫得像小儿哭似的,很吓人。我家里原来是猎户,就住在林子里,可是这种鸟,我们不小心射到都是扔掉的,不吃。” 李昱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它们吃死人,是么?” “是,所以战场上最多。这种鸟好像能感觉到哪里会发生大战,会在附近等着,有了死人就扑下去吃肉。我们当地人说,是杀气和死气能召它,这气悬得很,战前肯定是有,它能感觉得到。都是乡下人的说法,将军别在意我胡说,可是,”校尉摇摇头,“我总觉着附近有人在看着我们。” “有人?看着我们?”李昱一惊,放眼望向城外,只有一片荒地和极远处摇曳的漆黑树林。他集中精神,再次听见了风从树叶中穿过的沙沙声,时有时无,城外的战场上,一支铁枪依旧笔直地竖着,上面戳着一颗敌人的人头。 “将军可知,前些时候战场上的敌军尸骸,我军已尽数掩埋,这里本不该有这许多尸鹫的。”校尉道。“这些尸鹫来得很是怪异,而且它们在天上飞来飞去,像是在害怕什么,不敢飞下来,可又舍不得离开。” “也许是东瀛军留下了伏兵,可能就藏在附近。派人去前面的树林探过么?” “属下派人去看过,什么都没有找到。”校尉道,“不过,伏兵是吓不到尸鹫的。在战场上,有时这边还在厮杀,那边它就敢飞下来啄尸体。除非,附近有极大的军团藏匿,我们乡下人说,尸鹫怕活人的气。” “活人的气?”李昱一愣。 沉重的撞击声忽然从下面传来,围火而坐的军士们忽地全部收住了声音。他们都是最为精锐的禁军射手,即便是新兵也有最敏锐的听觉,可以凭着命中目标的声音确定箭是射入了树木、衣甲或是人体。这个声音从下面传来,而下面正是柳京城的城门。那个沉重的撞击声缓慢地重复着,就像是……有人在敲门。 李昱扣住了腰间的剑柄:“下面还有兄弟没上来吃饭?” 校尉和他一样扣着腰刀,紧紧地抿着嘴唇,缓缓摇头。 沉重的敲门声还在继续,一声一声,震得人心里发麻。 李昱谨慎地把半边身体探出垛堞,想要看清楚城门外的情形。可夜色中他看不清楚,月光被城墙挡住了,城门前一片漆黑。李昱找不到任何迹象说明那里有人活动,城外是一片死寂之地。可是撞击声还在继续,仿佛确实有什么人在那里。 “大家跟我下去看看。”李昱挥了挥手。 五十余名军士抽出了腰间的角弓,默默跟在李昱身后。他们迅速下城,在城门后列成了半月阵形,这是最强的弓箭阵形之一,当箭雨从半月阵洒向一个目标的时候,对于敌人,攻击便是来自四面八方的,完全无法防御。禁军射手们对自己的箭技都有绝对的把握和自信,他们的弓很硬,五十余支利箭可以在第一个瞬间把任何敌人射得倒退出去。 “备弓。”李昱低声道。 军士们将箭镞指向地面,半拉角弓,拈着箭羽的手贴在颊边。 “备箭。” 军士们动作整齐地把弓推满,五十余张弓,目标都集中于城门缝隙的一点。 撞击声还在继续,缓慢低沉。军士们互相对了对眼神,那声音令他们觉得很不舒服,像是头脑里有个古怪的节奏不断重复,轰轰的响不停。 “我去开门。”一个年轻的军士站了出来。 校尉犹豫了一下,他不知道城门外是个什么东西,也许是头野兽什么的,不过这样的事情令人心里不安,让这个资历尚浅的年轻人去开门,他有些不忍。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无论如何这个年轻人自己提了出来,总不能用年轻作为理由不让他去,又是在将军的面前,人人都要一个表现的机会。 “小心点,拉开一道缝,立刻闪到一边,管它什么,都射穿了。”校尉叮嘱道。 年轻人用力点了点头,缓步而上,手持火把。首次在将军面前表现,他倒不惊恐,只想着做得漂亮一些。他已经想好了,只要启开城门的铜制机括,城门拉开一道缝,他就立刻把火把扔出去,这样外面无论是什么,眼睛都会被晃得发花,此时他闪开,后面兄弟们一次齐射就都解决了。 这道城门是新的,旧有的城门已经被攻城槌摧毁。 年轻人用力扳动了机括,这东西是从老城门上拆下来的,用了一百多年的老东西,依然好用。齿轮紧咬着缓慢转动,锁住城门的铜楔子被拔开。城门吱呀吱呀地叫着,缓缓张开。年轻人死死盯着门缝,就像是练习弓箭的时候瞄准靶子。在门缝扩大到火把足以通过的瞬间,他将火把从门缝里推了出去。 他想要闪开,可是一件东西的速度远比他的火把快。他听见了金属破开空气的声音,一件长形的武器从门缝里刺了进来,击飞了他投出的火把,刺穿了他的战衣,击碎了他的胸骨,将他整个胸膛贯穿! 张弓戒备的禁军士兵们看不清,也来不及反应,只听见沉重的一声,似乎是有人用穿着铁靴的脚狠狠踢在城门上,年轻的军士僵在城门前。城门随着那记脚踢而洞开,年轻人的火把落地,火花四溅,照亮了他的身影。他的身影悬在半空中,门外一个魁梧的人影用一件长形的武器把年轻人整个挑起在空中。 所有人都看清了那件武器,那是一杆巨型的铁枪,这种可怕的武器只有巨人才会使用。 “射敌!”李昱大吼。 他来不及想为什么门外会有一个巨人,但是这人杀了他的一名属下,他感觉到巨大的危险就在面前。他现在是一个大成军的副将,已经深谙大成军的战法,一切的危险要在最早的时机用箭雨来抹平。 五十余支利箭呼啸着飞射出去,距离很近,所有的箭都命中。没有任何人能抵挡这样的冲击,即便是一头发狂奔跑的公牛,也会被射得倒退出去。那个魁梧的人影也不例外,他被射得像是刺猬一样,沉重地倒地,刺穿了年轻人的长枪也落在地上。 禁军射手们再次取箭,他们还不敢放松警惕,谁也不知道是否还有人藏在外面。他们把第二枚箭搭在弓弦上的时候,古怪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乍听起来,像是风声,又让人觉得是十几个人同声大口呼吸着,正用力把什么东西抬起来。军士们拉满角弓,不敢有一丝多余的动作。情形太过诡异,惊恐压过了一切。 “将军闪开!”校尉忽然咆哮起来。 他飞身一跃,把李昱推了出去。就在同时,一个巨大的黑影横空“呼”地飞进了城门,它带起的风声说明它沉重无比,根本不是人力可以阻挡的。它落地,却不停下,在地上翻滚着卷向军士们,速度极快。军士们已经来不及四散,那个东西在人体上滚过去,被它压到的人血肉模糊,仅能发出一声短暂的哀嚎。 李昱只看了一眼,已经明白了。那是一根巨大的滚木,上面还带着尖刺,它原本横在城外,十几个军士都不能挪动它,可是现在,有人把它投了进来。 李昱跃了起来,校尉也跃了起来,已经没有时间去管死伤的人,第一件事是弥补错误。城门外还有人,虽然不知道那些敌人从何而来。他们不该开门,现在剩下的人手已经难以压制一次小规模的进攻,所以必须不惜代价把门关上! 李昱没来得及冲出去,羽箭的呼啸已经扑面而来,他几乎能感到箭镞激起的气流。 这是城门外射来的一支劲箭,丝毫不比禁军射手的箭差。李昱低头蹲下,箭从他的发间擦过,几茎头发被切下。李昱一身冷汗,明白了对手的可怕。那一箭的力量和准确无可挑剔,李昱是凭着自己弓箭上的苦练,依靠直觉才死里逃生。 可他甚至没有机会喘息,第二支箭已经到了他面前!李昱想也不想,拔剑平挥,第二支箭断为两截。他微一扭头,看见第一支箭钉进了后面一辆运送马草的大车,箭尾嗡嗡震响,箭上力道可想而知。这是弓术中的“双联珠”,是极深奥的精髓,即使在禁军骑射中,也很少被传授。第一箭只是为了压住敌人,真正的杀手隐藏在几乎没有间断的第二箭中。 “关门!”李昱回头,对着躲开了巨木的军士大吼。 吼声出口便即中断,箭啸声再次到了李昱身前。就在他回首的瞬间,第三支箭已经逼近他的后脑。 “三联珠”,李昱只是听父亲李庭瑞说过的弓术奇迹此刻就在他的眼前。 被他避过的第一箭和斩落的第二箭都只是陷阱,杀人的第三箭在他全身稍微放松的时候袭来。迷惑,再迷惑,而后才是毒杀,对手简直是捉弄般的要杀死他。宝剑在手,可是力量出现了空虚的刹那,再次挥斩已经来不及。李昱在瞬间作了决定,他猛地转身,迎着羽箭进了一步! 灼热的血涂满了箭杆! 血来自李昱的掌心。 李昱用空手抓住了箭杆。 在父亲李庭瑞的督导下,现在的他已经精通箭术,对于速度和箭路的计算完全准确。可是他手上的力量却不能支撑他完整地把箭接下来,箭上的力道太过雄沛,他全力一抓,只不过扯偏了羽箭。手心整层皮都被刮掉了,但是李昱还是握死了箭,箭带着他的手扎进了身边的墙里。 “关上城门!”李昱再次大吼。 剩下的禁军士兵们冲了出去,他们没有战马,也来不及张弓搭箭,只能依靠腰间的长刀和自己的血肉之躯去封门。那个年轻军士的火把扔在城门口,借着那点火光,禁军士兵们看见夜色中站起来的敌人们。他们的动作僵硬,然而行动快速,正在向着城门冲锋。他们起初似乎是伪装成尸体,躲过了大成军的目光。为首的一个人面容看不清楚,清楚的是他魁梧的身形和头上巨大的双牛角。那是巨人武士才有的装束,这样的头饰令他们看起来凶蛮如野兽。他掌中的兵器也是巨大的蛮刀,方形的刀头和锯齿状的刀锋可以在一击中彻底摧毁敌人。 就在城门处,冲在最前面的禁军士兵手几乎是正面撞击在那个巨人武士的身上。他的体重不如对方,立刻被撞飞出去。第二个跟进的禁军士兵刚举起战刀,已经失去了机会,他冲在前面的同伴被撞回来狠狠打在他身上。巨人武士踏上一步,平挥巨刀,把第三人拦腰砍成两段。 剩下的几名禁军射手绕开了那名敌人,直接去推动城门。又有几个人挥刀劈向那个巨人武士,两柄刀成功地劈进了他的肩头,可是却像是劈中了木头,刀被他肩上结实的肌肉卡住了,再也无法推进。巨人武士完全不畏疼痛般,一手挥刀,一手挥拳,把几个人全部打了出去,被他击中的人都没有活路。他扑向地上还在哀嚎的一名禁军射手,一刀斩下了他的头颅。 李昱知道自己再冲上去救援已经没有用了,他撕下战衣的一角,死死地绕在手上。手心的痛楚太剧烈,会影响他的瞄准,可是他必须马上用箭解决这名敌人。 禁军射手们的攻击赢来了时间,城门缓缓地闭合,校尉早已等在一边,飞扑上去扳动机括。齿轮吃力地旋转着,铜楔子被缓缓推出,把门封闭。那名魁梧的巨人武士这时候似乎才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他转而去攻击那些关门的禁军射手。无人能够阻挡他哪怕一刻,跟他接手的人立刻横死在他凶蛮的刀下。 铜楔子还未完全到位,门外传来疯狂的撞击声,后来的敌人试图打开城门。城门口仅剩下校尉了,他却看也不看那个巨人武士,只是双手拼命地转动机括。 巨人武士扑向了校尉。 李昱的弓已经张满。 铜楔子推到了尽头。 校尉转身面对那名巨人武士。 这一切在同一瞬间完成,当方头战刀从校尉的脖子劈下,把他整个人纵劈为两半的时候。校尉也拔刀砍了出去,他没有砍向巨人武士,他一刀砍断了机括的把手! “将军快走!”校尉惊恐而绝望的吼声横贯夜空。 随着他的吼声,柳京城里的铜钟敲响了。这是遭到进攻的警报,看来不只是这里有敌人。门已经被封上了,机括被破坏,除非有着攻城车装备的那样的巨槌撞开城门,否则想要攻进来并非一时半刻的事。可李昱还没能想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想要救自己的属下,可是他受伤的手拉弓都艰难。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站在黏稠的黑暗和血腥气之中。 校尉临死的吼叫透着极大的恐惧,也是一种警示。他喊的是将军快走,他已经看见了李昱张弓搭箭,可是他居然让李昱赶快逃离。校尉并不相信李昱的箭能有什么作用。 这一串念头在李昱的脑海里暴风般闪过,李昱没有动。他看着那名戴牛角盔的巨人武士缓缓地转过身来面对他,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五十步。对方应该可以看见他张弓搭箭,却没有躲避的打算。巨人武士沉默地站着,提着刀,像是暴露出利齿的野兽看着猎物一般。 巨人武士忽然狂奔而来。李昱感觉到力量急速地从手臂向指尖灌注。这是精神最集中的刹那,一切的痛楚此时被遗忘。箭尖呼啸着离弦,击中目标发出清脆的裂响。响声来自巨人武士的额头,箭镞带着至少半尺长的箭杆刺进了他的眉心正中。中箭的声音很清楚,那是箭镞在削断了牛角盔上的护额铁之后才洞穿了他的颅骨。 第207章 药人军团 巨人武士还没有倒下,他被箭劲带得仰头向天,手中的方头巨刀落在地下。他定定地站在那里,身子晃了晃,无力得就要仰天倒下。李昱犹豫了一下,想要上前看看。 可当李昱看见接下来的一幕,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中箭的巨人武士腿一撑,站住了。就像一个从梦中醒来的人,他用手指触了触自己眉心插着的羽箭,而后缓缓扭头顾盼四周。借着地上那支火把的光芒,李昱清楚看见一溜黑血自箭杆尾端滴落,而那名武士的眼睛泛起怪异的灰白色,没有一丝痛苦的模样。 他的目光重新落到了李昱的身上。他弯腰拾起地上的战刀,再次冲向了李昱。 “射不死的?”李昱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甚至忘记了奔跑和反击,看着敌人逼近。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校尉只是要他走。当校尉近距离的和那名敌人面对面,他发觉这个敌人是不可能被杀死的,即便是李昱的箭。 迅猛突进的敌人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脚下。他绊在了巨槌上,他的动作并不灵活,一个趔趄倒地。他奔跑起来迅速,动作却并不灵活,在地上移动着双臂想要把身体撑起来,可他像是新生的孩子那样,总是失去重心,几次都没能站起来。李昱猛地回过神来,丢掉了手中的角弓,抽出了“巨澜”重剑。 他没有再跑,而是站在那里,静静的面对着这个可怕的对手。他要仔细观察这个对手的一切。 李昱的眼睛对上了一对灰白的眼睛,方头战刀正呼啸着落向他的头顶。敌人一张灰白的脸上没有表情,他的嘴唇破损了,半片被撕去,露出没有血色的牙床和乌黑的牙齿。李昱从未见过这样狰狞可怖的脸,根本不像一个活人。 一道黑影从李昱身边擦过,方头巨刀落地,差着半尺没有砍中李昱。那道黑影箭一样射来,却带着远比箭更巨大的力量射中了巨人武士的胸口,进而推着他退后,将他死死地钉在地下。可是他却没有死,也不哀嚎,就像绊倒在巨槌上的时候,他双手双腿挪动着,在周围寻找可以着力的点,还在努力想站起来。 冷汗浸透了李昱的里衣,他一回头,看见一匹黑色的战马狂风一样驰来。而那柄钉住巨人武士的武器是一杆铁戟,是马背上的人投掷出来的。 “罗将军!”李昱认出了来人。 罗扬林止住狂奔的战马,没有答理李昱,而是拔出了腰间的重剑。他跳下马奔向那个被钉死在地上、却仍旧挣扎的巨人武士,反手持剑刺进了巨人武士的左胸,而后拧动剑柄。李昱知道这样一剑势必绞碎了那名敌人的心脏。巨人武士的挣扎终于到了尽头,双手双脚无力地瘫软下来。原来他并不是杀不死的。 又有几匹战马驰来,都是精锐的禁军铁骑,为首的是张伟本人。张伟兜转战马,战马长嘶,张伟满眼血红,牛一样的粗喘。罗扬林以衣袖擦去额头的微汗,也是低低地喘息,抽回了重剑。 “末将多谢罗将军搭救。”李昱略略恢复了镇定,“这些人是怎么回事?如今其他城门的状况如何?” “毓秀用不着道谢。我本来是来城上找你,可是半路上遇见了些恶心的东西,”罗扬林走到李昱身边,指了指他们来的方向,“毓秀往那边看。” 那边黑压压的十几个黑影,正狂奔着逼近,他们全然没有阵形,像是一群追着羊群的渴血恶狼。李昱从他们跑步的动作中看出了异状,他们每个人的奔跑都像刚才那名巨人武士,快得不可思议,动作却笨拙不协调。 “我们就这么被追兵逼了过来。”罗扬林说,“事发突然,刚和张副将碰面,要去后营找孙副将,路上就遇见了这些恶心的东西。” 李昱倒抽一口冷气:“这些……这些都是敌人?怎么进城的?处处都是警钟,到底哪些地方有敌?” “毓秀最好问问哪些地方没有敌人为好。”罗扬林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可能还不知道,广成军和广武军的大营,目前已经是一片焦土。它们冲进营里,四处杀人,却克制不了,我们只好仗着人多用沙袋把营门封上,一把火全部都烧了。” “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是僵尸么?怎么会有僵尸?”李昱觉得世界整个混乱颠倒了。 “那不是僵尸,是药人!那是药人!”张伟神色狰狞,从马鞍上提起一把马刀。 “药人?”李昱呆在那里。“药人”这个词,他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那一箭是毓秀射的吧?可射不死它,所以毓秀只有拔剑拼命。”罗扬林以剑指向那个被钉死在地上的巨人武士,“毓秀以为他们是僵尸,的确,它们和僵尸很像,但他们并不是僵尸,是仍然活着的人,只是已经没有了魂魄,和行尸走肉差不多。他们是被药理高手用秘法控制的药人,只听从施法者的命令。” 李昱说不出话来,可他明白罗扬林所说的不错。他想起了面对面的瞬间,他看清了那个巨人武士的脸,一片死亡的苍白,丑陋得不像人类。 “别想了!敌人过来了!”张伟焦躁地大喊,“别逃了,就在这里解决算了!” “是,就在这里解决,我们没有时间了,我们还得尽快赶到后营找到孙海涵。”罗扬林转身,从那具尸体身上拔了铁戟,转回来和张伟李昱并立,“它们力量虽大,动作却不灵活,武器挥空之后就有很大的破绽,所以先要闪避。反击时不要砍他们的头和身体,没用,它们不知道痛,没有头也能站着。可即便是药人,也需要靠血脉流动把力量送到全身,所以只要刺穿心脏,把它们的血放出来,它们就不能活动。或者砍掉它们的头,让它们的血喷涌出来,就可以了。” “刺穿心脏或砍头?这样便能杀死它们?”张伟找到了一线希望。 “不能,只是能让它们立刻躺下。它们残余的意识会保留到魂魄散去的一刻。”罗扬林眯着眼睛看着那些如铁墙一样扑近的黑影们,现在近得已经能看清那些东西身上的衣甲,它们有的提着长刀,有的手持长枪,有的却是空着手,手指鸡爪一样抠着,像是要扑上来撕开人的喉咙。 “他们倒下的时候会睁着眼睛,依旧看着你。张副将,可不要被惊吓到了。”罗扬林冷笑起来,在绝大的危险前,这位禁军的主将仍然保持着一股无畏的冷傲。 “罗将军是怎么知道药人的事情的?”张伟舔着嘴唇,竟也拉动嘴角笑了笑。 “读书的时候学过,我那会儿的学业比当年张大将军还好些。”罗扬林朗声一笑,翻身上马,“不过那会儿,只是当成怪力乱神的东西来读的,可没想到过有一天会亲眼见到,还要和它们拼命。” “我是行伍出身的老粗,没罗将军的博学,不过砍药人是得用刀,倒可以跟罗将军比比看。”张伟话里带着百战猛将特有的一股蛮横,事到如今,再说害怕什么的已经没有用了。 张伟和李昱各自对了一下眼神,同时咆哮起来,向着前方发起了冲锋。 罗扬林的黑色战马墨麒麟像是头狮子般地前扑,以前蹄踩翻了一名冲近的药人,罗扬林俯身一剑,刺进那名药人的心口。他的身后是双手舞刀的张伟,张伟已经杀得全无畏惧,他用刀没有罗扬林用剑那样犀利精准,刺击心脏总不准确,不过也想出了对付药人的办法。他左右手两刀挥舞如风车,药人被他砍去双臂,即便还能在原地转圈也不再有攻击的能力。几十名骑兵护卫着他们,和几十具药人拥堵在城门口,后面更多的药人正在逼近。此时步兵们也被临时组织起来,竖起了沉重的巨盾,以长枪兵的铠甲和巨盾,即便药人力量大得惊人,却也不能轻易伤害他们。双方隔着盾牌角力,三名枪兵的力量也不过勉强挡住一具药人,这些看起来如同僵尸一样的家伙,肌肉的力量却远远大于正常人。 罗扬林等人拼命要往营里突进,结阵防御的长枪兵也想冲出来接应,可是双方都被药人阻挡,罗扬林亲自带队连突了几次,每次都是推进几十步又被压了回来。他剑术精确,刺击准确,自己突前锐不可当,然而军士们跟不上他,药人们完全不懂恐惧为何物,前面的倒下了,后面的继续往上冲,很快罗扬林和掩护他侧翼的骑兵就被隔开,罗扬林便只有再退回来。 他现在还不敢独自杀进药人群里,如果前后左右同时遭受进攻,再犀利的剑术也挡不住同时袭来的十几件武器。 “还有更多的正在过来!”张伟大吼着,狠狠擦了一把脸上的血,那是药人的血,很诡异的,这些血溅到脸上,并没有马上干涸,但是却远比常人的血更黏稠。 李昱在他说话的间隙接连挥剑,斩掉了一具药人的头。这具药人正从背后扑向张伟,冲锋起来像是匹铁甲护身的奔马,可是忽然失去头颅,只能在原地漫无目的地旋转,张伟觉察了,回身一刀刺穿了它的胸口。李昱也在不断寻找这些东西的弱点,他已经发觉这些药人依旧用眼睛来看东西,它们并非完全不可捉摸,更像是失去了正常意识的人,只知道进攻活人。 “闪开!”有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李昱勒马回望,看见一匹骏马逆风扑近,月光下,马背上的年轻人没有戴头盔,也没有穿铠甲,他的长发在风里飞扬,飘逸若仙。 “清云!”李昱认出了是慕容轻尘。 慕容轻尘带着数十名骑兵正向他们驰来,毫不意外的,他们身后也是一群拖着脚步行走的药人。这些药人只在杀人的时候奔跑,像是对鲜血有着异常的渴望。 “闪开!”慕容轻尘再喊。 拥堵在城门口的军士们为慕容轻尘的骑队闪开了一条道路,慕容轻尘接近,他们才看见这个年轻人并未持武器,而是在肩上扛着一只黝黑的马皮囊。慕容轻尘用尽全力挥舞胳膊,把那只重有二三十斤的马匹囊在头顶旋转,他一松手,马皮囊便被飞掷出去,落在药人群中,立刻破裂。皮囊中的黑色液体洒了药人一身,这些没有知觉的东西也不知道闪避。 慕容轻尘立刻兜转战马闪开,他身后那名骑兵也挥舞着皮囊投掷出去,也跟着闪开。这支骑队一个接一个地投掷皮囊,训练极其有素,动作干净犀利,毫不拖泥带水,李昱认了出来,他们是安东都护府的骑兵,孙海涵的随身精锐。 慕容轻尘并不解释,手中火镰重重地擦在马镫上。一枚火引被点燃投了出去,一点微火落在那些药人的身上,立刻蔓延。皮囊中的液体是火油,燃烧极快。药人不畏刀剑的伤害,可是火对它们明显有了效果,它们似乎是感觉到了疼痛,抛下了武器,喉咙里发出沉重的嗬嗬声,想要逃走,却接连撞在一起,顿时乱成一团。 “还是清云聪明!”张伟大喜,“用火烧他们,亏你想得出来!” “无论是人还是其他生灵,天性还是敬畏火焰,这是能净化一切的伟力啊,”罗扬林赞叹,“即便药人也不例外,清云想到了要害。” “孙副将要我先行来援,他那边有点别的麻烦,暂且过不来了。”慕容轻尘仍然保持着平日里的淡定从容,对罗扬林说道。 “知道了!清云暂且到我们身后,小心退避,让我们来收拾它们!”罗扬林转头大喝,“我们上吧!” 李昱和张伟当先冲出,所有人一齐发动了冲锋,禁军骑兵突入了药人群,将它们一片片地砍倒,仿佛砍草一样的利索。空气中满是灼热的气流和恶臭,药人身体里的脂肪也被点燃了,它们失去了战斗力,奔逃无门。长枪兵们的军阵也强行向着城门口推动,阵后的军士们发出了投枪,将动作不灵活的药人钉在地上。 战场已然变成了修罗地狱。 长枪兵军阵的盾牌防御洞开了一个口子,李昱、罗扬林和张伟等人带马迅速通过,盾牌防御再次封闭。慕容轻尘带来的火油不过解决一时的问题,更多的药人正在逼近,无数鬼影拖着脚步沉重呆滞地走来,手中提着各种各样的武器。 张伟跳下战马,向着慕容轻尘:“清云这是从哪里来?可知城门可有失守?其他几处兵营现在如何?” “我从城门那边来,现在这批药人就是从城外涌进来的。城西的长阳门已经开了,进来了大约有一两千个药人,那里是高俪军金飞虎将军的防线,现在高俪军已经封住了城门。”慕容轻尘答道,他身上未穿铠甲,但白衣上血迹斑斑,还有的地方被火烧出了洞,可见也是经历了一场苦战。 “进来了一两千?”李昱吃了一惊。 “高俪军差不多全军覆没,孙副将的部下也损失惨重,我们这些人,其实是逃出来的。”慕容轻尘平静的答道。 “那么城门岂不是在药人的控制之中?”张伟大惊,“它们在城外还有多少?” 慕容轻尘摆了摆手:“还不要紧,这些药人似乎只是拼着凶性追杀活人。它们全无智力,根本不知道去开门,我一路过来,各营里面都有零散的药人,几个大营都及时垒起了土墙,正在土墙上以长枪刺杀,还算能防得住。” 长枪兵中突然发出了一片惊呼。众人猛地回头,看见几具被焚烧的药人强行把住一张巨盾的边缘往外拖拽,完全不在意后面的军士以长枪狠狠地刺击它们。持盾的军士不肯放手,被连人带盾牌从阵列中拖了出去,一名药人一把抓住他的额头,重重地用手指插进他的面门。军士发出一声惨叫,立时丧命。阵形出现了缺口,那几具着火的药人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火烧着了长枪兵的战袍,迅速在队列里蔓延开来,而这些持盾防御的前排军士不能闪避移动,他们如果扑火,牢不可破的防御就会崩溃。后面的军士赶着要去取水,已经来不及了,火已经烧毁了他们的防御。成群的药人冲进军阵里屠杀,曾经给活人带来好运的火反过来还是殃及了活人自己。 “这下麻烦了……”李昱低声说着,握紧了手中的剑。剑身上的凝血不住的流下来,盖住了剑身,已然看不出剑的模样了。 “它们都在向这里逼近,这里的活人现在是最多的了。跟这些东西对上,我们的人数占优也没有用。”慕容轻尘道。 “它们是追着活人的气而来的。”李昱想起那个战死的校尉,心里一沉。 “孙海涵!赶快开炮!用大炮轰死它们!”罗扬林一直没有说话,此时放声咆哮起来,“这城马上要完了!你赶快动手!开炮!开炮!” 第208章 北斗之阵 象是在回应罗扬林的呼喊,突然间,好似平地里起了一声炸雷,李昱看到远处的黑暗之中突然闪过一道刺目的红光,接着便是刺耳的呼啸声。 李昱瞪大了眼睛,看着流星般的硕大炮弹落向城门的方向,接着便是闪亮的火光腾起,照亮了沉沉的黑夜。 牡丹峰上的大小火炮开始接连开火,一颗颗炮弹落在了柳京城的四周,每一颗炮弹落下,都激起冲天的火光。 李昱忽然间明白了,孙海涵一定是给这些炮弹装进了火油。 在这个时代,所谓的开花炮弹的构造仍很简单,由于炮弹也是靠火药线引爆,是以这些炮弹有的是在落地后爆炸,有的则是在天空中爆炸,但无一例外的全都抛洒下大量的火油,落入药人的队伍当中,越来越多的药人给烧着了,成了四散奔跑的火人。 尽管是黑夜,炮弹的弹着却十分准确,全都落在了敌军阵中,没有一颗炮弹误伤到自己人。李昱知道,孙海涵一定是事先进行过精确的测绘,所以才能做到这一点。 一颗炮弹流星般的飞来,刚好落入快要被药人击破的军阵前方爆炸,这是一颗爆炸力较强的开花弹,应该是有意识的少装了火油,好多身上着火的药人给炸得飞了起来,长枪兵们和持盾防御的军士立刻猛冲上来,军阵的缺口瞬间给填补上了,军士们恢复到了奋力举枪刺杀的状态,大阵避免了崩溃的命运,就此转危为安。 这是成静帝八年的八月初六,柳京城中彻夜杀声不绝。柳京城面向南方的六门大开,城门前堆满了交战双方的死者,药人们冲破了城门想要进入那活人的国度,但在城内官兵的奋力抵抗下,攻势被暂时遏制住了。 白衣飞扬飘飘若仙的年轻女子站在极远处的山巅上,眺望着这场人间惨烈至极的战斗,神色淡然,仿佛只是戏台前一个不入戏的观众。一个书僮躲在她的背后,惊恐地瞪大眼睛,死死地抱着她的胳膊,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小姐……这是僵尸么?怎么会复活了?死人怎么可能活了?”他喃喃地问,声音里竟然带着一丝惊恐。 “这不是僵尸,而是活着的人,只是他们的精神已经死了,他们的精神已经从身体里散溢出去,可是力量还残留着,有些不容易做到的办法,可以让失去精神的人重新活动起来。甚至有人能借助药力,控制他们的一举一动,使他们成为只知道杀人而不知道畏惧和疼痛的药人武士。”叶镜淡淡地说道,“真是没有想到,这项可怕的技术终于被引入了东土。” “我们怎么办?我们怎么办?”书僮把这个主顾看作了神人。 “我们又没事,东瀛人要杀的可不是我这种小人物和你这样的娃娃。他要杀的人,每一个都关系着东土的命运!”她忽地微笑起来,“不过我还想给这些年轻人一个机会。” “鸽子带了么?”她拍了拍书僮。 书僮哆嗦着从一只笼子里摸出了信鸽。 叶镜微微一笑,从袖口裁下两指宽的布条,以炭笔急速地写了一封信。她把布条捆在了鸽子腿上,摸了摸这个小东西的脑袋。 “若是杀了他们,东土的时局便暂时平淡了,‘圣徒’们想要的东西,他们也就得到了一半。不过,东瀛人太心急了。”叶镜猛地扬手,把鸽子放飞。 他望着鸽子在夜空里急速远去的影子:“老师,你会责怪我么?可我不想要这个乱世,持续到那么久的时候啊!” 牡丹峰,主炮台。 李昱他们奋力冲杀到了这里,目的是找孙海涵。而等到他们上了炮台,却发现孙海涵不在炮台上指挥,代替他站在那里的是他的妹妹孙书瑶,这个黑衣女子在这样的场面下也能安若大山不动,镇住了惊恐的军士们。 孙书瑶已经迎候上来:“见过各位将军。” “叫你哥哥出来。”罗扬林低声喝道,“都什么时候了。” 孙书瑶回望一眼,众人随着他的目光看去,炮台阵地的中央正在搭建一座木楼。木楼搭建得极快,四角用于支撑的巨木已经竖立起来,上千名军士协力,仅以双臂和简单的工具把木材固定连接,层层搭建。柳京城克复之前孙海涵也在阵前搭建了这样一座木楼,用于观察城中的情况。此时众人亲眼看着这样一座木楼平地而起,都不能不赞叹它被搭建的速度,安东都护府军士们身手敏捷地上下,像是蚂蚁堆起沙子一样。 最后军士们在木楼顶铺上了宽板,一个白衣的人沿着简易的台阶登楼,步子缓慢坚实。 “孙海涵?”罗扬林皱眉。 孙海涵正手持一个银灰色的粗大的筒形物体,步履沉重的登上了木楼的最高处。他一身白衣在风里飞扬,在夜空下白得耀眼,仿佛神临大地。他仰头看着漫漫星空,面无表情,完全不看脚下作战的人。 “都什么时候了,还搞这种架子?”张伟大怒,却被孙海涵的威严所压制,不敢大声,“穿得一身雪白,风骚的样子,是要死了被帝都的仕女怀念不成?药人可不管他穿得好看不好看!” 李昱的目光却不在孙海涵的穿着上,他的目光,死死的盯着孙海涵手中的那件东西。 身为一个穿越者,他一眼便认出来了,那是一门设计精巧的钢炮。 银白色的钢炮炮体下,竟然有一个扳机似的物件。 孙海涵对张伟的话充耳不闻,他放下了手中的钢炮,这时两名军士将一个木箱搬到了他的身边打开,孙海涵从中取出了一个银灰色的锥形物体——李昱知道那是一枚火箭,放进了炮筒之中,俯视了下边一眼。 张伟被他目光扫到,吃了一惊,几乎就要往后跳一步闪避,他知道孙海涵的火器之威。可孙海涵并没有看他,而是看着药人群中某一处,缓缓平端起钢炮来。 这时候夜空澄澈,星芒如剑,孙海涵如立身在漫天星斗之中。 孙海涵瞄向了一个方向,扣动了扳机。 火箭喷射而出,在众人视野中拖着一道极长的尾迹,射入药人群里。箭却不是瞄准任何目标的,笔直地射入了泥土里,火箭的劲道极强,露在地面的半截箭体嗡嗡地震动。药人们注意到了这支箭,被箭体震动的声音所吸引,最靠近那支箭的药人漫无目的地伸手出去,要触摸箭体。在它的手触到箭体的瞬间,震动似乎被千百倍地放大了,嗡嗡的声音忽然间变成了雷鸣般的巨响,火箭爆炸的力量竟然形成了巨大的反冲力,把力量惊人的药人全都掀飞了出去。 “破军!”罗扬林低声说。 孙海涵一炮一炮地射出,射向四面八方,每一支火箭射入土里,都炸如惊雷。强大的声震将围绕在火箭周围的药人们炸飞了出去。 一共七支火箭射出。最后一支火箭落地,地面震动起来,灰尘扬起一尺高,莫名的强大力量以某一点为圆心散布出去,药人们如同被巨槌击中,四散飞扬出去。 所有人也都被震得全身发木,周围的空气都被声震控制了,众人的手脚都像是缚上了蜘蛛丝,动一动都要喘气,又像是在水中挥舞兵器,阻力奇大无比。 “这是什么?”张伟大喊,“是秘术么?孙将军竟然会这个?我们怎么感觉自己象是动不了了!” “这不是秘术,是那门炮和那些火箭,是真正的神技之器啊!这是绝世的神器才有的力量,孙将军还留了这一手!”慕容轻尘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李昱看着罗扬林,看见他嘴角扯出一丝淡淡的笑。 方才孙海涵每一箭射出,罗扬林就会低声念一个名字,依次而下,分别是:“破军”、“武曲”、“廉贞”、“文曲”、“禄存”、“巨门”和“贪狼”。 李昱知道那是北斗七星的名号,身为一个穿越者,虽然他对天文不是很懂,但也不可能不知道北斗七星。然而他还不明白北斗和孙海涵用“火箭炮”射出的火箭有什么关系,他抬头,看见北斗正位于中天,光芒近乎明月,形若一柄横空的利剑。 “你若是站在孙海涵那个位置,会看见那七支火箭恰好组成北斗的形状。这是七星北斗之阵,我也只有幸看过另外一次而已。”罗扬林并不扭头,低声解释道,“他是想要用这种阵法,逼迫阵主也就是那个控制药人的人出现。” 李昱恍然大悟。 低而锐利的风声传来,罗扬林吃了一惊,猛地扭头。他听出了那是一枚利箭,从药人群中射了出来。可是这些药人并不灵活,只是凭着巨大的力量挥舞沉重的武器,它们中并无可以操作弓箭的。那枚箭准确地射在了木楼的柱子上,孙海涵差一点便被他射中。 孙海涵冷笑了一声,并不躲避,而是再次装好了火箭,向对方射出。 空气里传来刺耳的呼啸声,一名药人忽地跳起来,用尽力量伸手去抓那支飞来的火箭。 火箭被抓住了,那个药人消失在了人群中。李昱吃了一惊。他往药人群里看去,看不见什么,只有层层叠叠的可怕面孔。 很快,顺着火箭尾部喷射的火光,李昱看到了那个药人,那支火箭上的力量正在逐步减弱,那具药人的手抓紧了那支火箭,箭尾喷出的火焰似乎有种侵蚀的力量,药人胳膊上的肌肉翻卷起来,渐渐地消融,露出了骨头。它的指尖也被火焰所剥蚀,化为粉末飞散。但是它还是紧紧的抓着那支火箭,似乎想要把它握碎,即便被火箭爆炸的力量炸得粉碎也毫不在意似的。 “阵主就在那里!”孙海涵此时扬眉大喝道,“罗将军,张将军,李将军,你们去杀了他!” 已经不用他下令,罗扬林便冲了出去,李昱和张伟以及大队的禁军士兵紧跟在了他的后面。他们在人群中高速穿行,仿佛一道曲折的风。 火箭的箭体扭曲起来,箭尾的火焰渐渐的弱了下来,最后消失了。 这一次,火箭没有爆炸。 罗扬林、李昱和张伟带着一队禁军士兵此时已然冲进了药人的阵中。 冲进人群的刹那,罗扬林冲天跃起,挥动枪杆击在那具毁了火箭的药人的额头。换了普通人,那一击就是致命的,可是药人被打得上身后仰,却硬生生地站住了。 罗扬林落地,那具药人再次扑了上来,罗扬林一手挥枪刺出,把枪尖从它的眉心里刺入。它的头给刺穿了,它瞬间失去了活动的能力,仰天倒地。 身后的军士们接着扑上,奋力挥砍,和那些丑陋的药人厮杀在了一处。 黑暗中,李昱看到了一个黑影静静的站在了药人中间。 “他就是阵主!”罗扬林也看到了他,大声吼叫起来,“杀了他!” 这个人一身黑色宽袍,几名药人聚焦在他的身边,形成了一个护卫的圈子,李昱紧盯着他,这个人的眼神空空洞洞,好像是心被抽干了一样,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凝视着对面奋力冲杀的人们,他的脸没有任何的表情,也好象没有血肉,象是骷髅露着黑洞洞的眼眶和大口。 这样血雨腥风的夜晚,月亮渐渐的隐去了,夜色温柔的降下来,覆盖了一切,如同一层黑纱蒙住人们的双眼,李昱又砍掉了一名药人的头颅之后,突然发觉自己握剑的手变得异常沉重。 那个黑袍人似乎在冷笑,他突然抬起手,左手中指扣紧手掌,四指自然伸展,右手握拳,大拇指平伸,双手相对合于胸前,高声唱了起来: “我们的呼吸在天际彷徨, 寻觅一个地方, 岁月的残骸睡在我们的胸膛, 我闻着一种芬芳, 那是在心里死去的东西,泪便成两行, 幽香,仍是你的幽香…地方,仍是那个地方, 只是我们之间一种东西已破碎, 你不再是你……时光不再是时光…… 你的双眸躲闪过去的恩怨, 脸庞上可见深深的绵长, 无数梦堆积如山,还有一个不过是假装, 灯塔的泪寻找闪过的光, 你的双眸讲着曾经的故事,一如雕像, 不知言语 往昔的岸边有着残留的碎片, 梦多年前已去了远方, 堤岸如此可怜,等待游子回乡, 时光的堤岸厌倦了等待,如同洞穴空空, 堤岸如此可怜,目眩看不清方向, 别问我, 别问我, 一路上爱怎么从我们身上失落? 爱来临时,我们不知它为何而来, 也许它走了,留下我们,如燃烧的灰烬, 爱是波涛……是堤岸……是绿草…… 是沉没散发的芬芳, 幽香仍是你的幽香,地方仍是那个地方, 同样的旋律在奏响, 将我们灌醉,在体内肆虐, 两个灵魂便凋零……” 歌是用纯正的东土语唱出来的,声音凄婉动人,温柔缠绵,令人如痴如醉,李昱看着那个黑袍人,渐渐的,他发现,那张好似骷髅的脸竟然渐渐的有了血肉,有了笑容! 一张绝世美女的脸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正冲他凝眸微笑。 李昱感到歌声在体内引起了共鸣,四肢百骸暖洋洋的,无比的合适,仿佛是在劳作了许久之后,突然得到了放松,泡在热汤池中的感觉。 李昱感到倦意阵阵袭来,手上的“巨澜”重剑好似灌了铅一般,变得异常沉重,他几乎要把持不住了,只是凭着下意识紧握着剑柄,他才没有让剑脱手。 歌声还在回荡着,李昱隐约感觉到了不对,他用力的扭头,向周围望去,赫然看到,罗扬林和张伟脸上也完全是一副如痴如醉的样子,呆呆的站在那里,手中的兵器已然掉落在了地上。 不光是他们俩,连跟着他们冲杀进药人阵中的禁军士兵们,也都象中了邪一般傻站着,很多人的兵器已经脱手。 周围的药人似乎也受到了歌声的影响,停下了动作,一个接一个的转向黑袍人所在的方向,脸上满是狂热的表情。 李昱明白了过来,他抬起手,想要捂住耳朵,但他却惊讶的发现,自己的手,竟然无法抬起来! 李昱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他想要举剑扑向黑袍人,但这时他的身子,已经不能动了。 李昱张开嘴想要大喊,却只张了张口,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他心中惶急,拼命迈着双腿,使尽全身的力气,也只向前挪动了一小步。 黑袍美女发觉到了他的异常,微笑着打量着他,缓缓的从黑袍中抽出了一柄又尖又细的长剑。 “别挣扎了,白费力气,没有用的。”一个尖刻的声音钻进了李昱的脑中,如同针扎一般,刺得他脑袋生疼。 “你是谁?”李昱的脑中刚刚冒出这个问题,对方似乎马上便觉察到了,发出了讥讽的笑声。 “我是谁?你们这些愚人,是不会知道的。”对方的声音里满是嘲弄之意,“不过你很奇怪,竟然能感知到我的存在,还有反抗的意识,但这也没用,等待你们的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死亡。” 第209章 怪人作祟 黑袍女人缓缓向李昱走来,李昱注意到她走起路来轻飘飘的,黑袍的下摆根本不动,仿佛没有脚一般,在月光下显得分外的诡异。 她还在不住的吟唱着,李昱感到自己手中的剑越来越重,眼看着对方渐渐的逼近,摆明了是要用那柄细细的剑杀死自己,而自己却无法动弹,他的心里万分惶急。 “轰!”一道火线从远处飞来,直升到他们的头顶爆炸开来,化成了一团火球,照亮了周围的一大片地方,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黑袍女人的吟唱声一下子给火箭的爆炸声打断了,李昱心神一震,忽然间便恢复了力气,他大吼一声,猛地举起了重剑,直向黑袍女人扑去。 黑袍女人没想到李昱这么快便恢复了正常,面色大变,闪身向后退去,李昱猛往前冲,却给一队药人挡住了。 紧接着那黑袍女人又吟唱起来。 李昱又一次感觉到那种可怕的力量袭来,他奋力挥剑横斩,面前的两名药人顿时血肉横飞,碎裂开来。 李昱继续向黑袍女人猛冲,接连又将数名药人砍翻,黑袍女人的脸上现出恐惧之色,向后飘着,吟唱的声音变得更大了。 刚刚黑袍女人被孙海涵射出的火箭爆炸声打断吟唱的时候,罗扬林和张伟及禁军士兵们全都恢复了神智,他们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发现李昱在追杀黑袍人,便立刻挥舞兵器向李昱这边冲来,而黑袍女人的再次吟唱让他们的脚步立刻慢了下来。 罗扬林只踉踉跄跄的跑了几步,那可怕的声音无法阻止的钻进他的耳朵里,他丢掉了长枪,双手捂住耳朵,使劲晃着头,但声音仍然透进了他的全身,他又跑了两步,眼前一阵发黑,倒在地上。在他的身后,手持刀剑的禁军武士们一个个摇摇晃晃,有人的耳朵里竟然流出血来。 李昱想起了刚才孙海涵射出的救命火箭,心中一动,突然放声高歌起来: “凤翱翔于千仞兮,非梧不栖, 士伏处于一方兮,非主不依, 乐躬耕于垄亩兮,吾爱吾庐, 聊寄傲于琴书兮,以待天时!” 李昱的歌声立刻压住了黑袍女人的吟唱,一瞬间,周围的压迫感消失了,罗扬林和张伟等人感到身子一松,立刻恢复了过来。 “杀了那家伙!快!”罗扬林拾起长枪,奋力的将手中的长枪刺入了一名药人的心窝。 李昱浑厚苍凉的歌声直透天宇,黑袍女人的脸一下子变得扭曲起来,原来的那张惊艳绝美的面孔渐渐的消失了,变成了最初如同骷髅一般的样子。 李昱停下了脚步,站在那里,紧盯着对方,继续高声唱道: “鹏奋飞于北溟兮,击水千里, 展经纶于天下兮,开创镃基, 救生灵于涂炭兮,到处平夷, 立功名于金石兮,拂袖而归。……” 李昱的歌声雄浑充沛,远远的传了开去,在他歌声的压制下,黑袍人再也唱不出一句来,只是在那里不断的张合着嘴巴,如同干涸水沟里垂死的鱼。 歌声似乎感染了周围奋战的将士们,他们也跟着李昱唱了起来。 所有的歌声汇成一股洪流,冲到了每一个角落,黑袍人再也承受不住,他的嘴张了张,猛地喷出了一口血来,身子一下子萎缩起来,倒在了地上,不住的抽搐着。 周围的药人们似乎失去了控制一般,他们停止了一切动作,佝偻着身子,就这么木愣愣的站在那里,只有禁军士兵们在刀砍枪刺时,才会发出痛苦的吼叫声,缓缓倒下。 李昱停止了歌唱,来到了黑袍人的身边,挥剑挑开了他身上的袍子,刚才他做出那个拯救了自己也拯救了全军的决定时,他的心里便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现在证实自己想法的念头是如此的强烈,甚至于让他忘记了自己身处于可怕的战场之中。 黑袍碎裂开来,它原先遮盖下的一切,都展现在了李昱的面前。 李昱看着面前的东西,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是一个瘦骨嶙峋的蜷缩在一起的人,他的身子似乎在不断的缩小,有如婴儿般大小,但他的头颅却出奇的大,四肢和手指也极是细长,就象是…… 李昱不敢再想下去了。 此时眼前的怪人已然奄奄一息,看到李昱,他的眼睛闪过一道凶光,他的手指伸了伸,在地上抓了抓,象是握住了什么,李昱立刻看到一柄黑色的又细又长的剑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李昱认出了这把剑,刚才对方就是想要用这把剑杀死自已,他本能的挥起手中的“巨澜”重剑,猛地斩落。 对方握剑的手一下子给斩断了,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在那握剑的断手落地的一刹那,那柄黑色的细剑瞬间又消失了。 一支长枪从李昱身边刺来,刺进了怪人的身体,怪人的身体猛地扭曲起来,挣扎了一会儿,便不动了。 李昱转头,看到了罗扬林惊魂未定的脸。 “这他娘的是什么鬼东西?”张伟看着被长枪钉在地上的怪人,咧了咧嘴。 “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它。”李昱摇了摇头,“想不到阵主竟然是这样的东西。” “阵主死了,他们也就没用了。”罗扬林指了指周围,李昱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看到所有的药人都停止了攻击,呆呆的站在那里。原本和药人们做着殊死拼杀的大成军将士们也注意到了,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兵器。 周围突然间变得如同死一般的寂静。 “竟然进来了这么多的药人……”看着周围站着的密密麻麻的药人大军,张伟咧着嘴,难看的笑了笑。 此时虽然药人们都停止了攻击,但眼看着这么多僵尸一般的人聚在自己身边,刚刚还在浴血拼杀的大成军将士们还是感到莫名的恐惧。 这时黑暗中传来了一阵怪怪的笛声,好似僧人在吹奏法螺,所有的药人象得到了指示一般,立刻不约而同的转向了一个方向,快步走去,渐渐的汇成了一股巨大的人流。 看到一个个药人面无表情的从自己身边经过,完全无视自己处于他们当中,李昱一时间吃惊不已。 罗扬林也是惊疑不定,他犹豫着要不要下令继续攻击这些药人,但他看了看眼前已经疲惫不堪的将士们,还是没有下达命令。 笛声变得急促起来,药人们也加快了脚步。不多时,大部分的药人便都走出了城门,分散消失在了旷野之中。 看到药人们撤出了柳京城,罗扬林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回想起刚才战斗的情景,犹自心悸不已。 他从军征战多年,没有哪一次的战斗,其惊险程度,能和柳京城这一次相比。 “这他娘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张伟喃喃的说道。 李昱一言不发,他的目光,仍然紧紧的盯着地上的怪人尸体。 ※※※※※※※※※※※※※※※※※※※※※ 拐出草料场,何俊宏发现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东瀛人多了,一般三四个一组,分持弓弩和短刀,个个身上满是血污,走在最后的一个,手里都拎着一大串什么东西。他和谢校尉依旧沿着墙根一路前行,悄无声息,安副将的血也溅了他们满身,就算是混在东瀛忍者中间,一时半晌也不见得露馅。 走到城门附近,他们不得不离开阴影,跟东瀛忍者走得近了。不过幸好现在乌云浓重,月光晦暗,一步之外人物面目不清。二人埋着头一声不响的走,只盼望早一刻混出城去。“摧魂”长刀贴在背上有些碍事,这件兵器对于东瀛人来说太大也太重了。快要拐到城门前的时候,何俊宏不得不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把爱刀藏了起来,预备以后再回来找。这样他手里的兵器就只剩下一把七寸多长的短刀,揣在怀里暖得热乎乎的,他总是忍不住把手伸进怀中,紧紧攥住刀柄,这样心里才会踏实一点。 拐过最后一个弯,城门就在眼前了。城门前是一片空场,平时后营和辎重营的那些笨蛋都在这里操练,虽然他们的操练混乱而丑陋,而且已经名声在外,押运粮草的江洲虬龙骑兵每次来到黄崖城,总不忘好好的嘲笑他们一通。不过这都无所谓了,前营的牌刀手号称精锐,连赌钱都从来不进刘麻子的场子,今晚还不是一样,都成了东瀛忍者刀下的冤魂。 看到小校场的时候,何俊宏心里不由得一惊。他看到无数东瀛忍者正从三个方向向那里汇合,都是三四个一组,最后一个手里柃着大串的东西。他回头看了谢校尉一眼,虽然看不见表情,但能感觉出来他沉稳而坚定。何俊宏定定神,鼓起勇气往前走,心里不住的给自己打气:“你已经宰了安副将那个畜生,今晚就算死了,也不亏了。” 走过校场中心的时候,他们身边的东瀛忍者都把手里那大串东西放在地上,一个穿银色衣服的高个子东瀛人把这些东西拿起来,交给旁边的两个人。何俊宏和谢校尉手里没什么可交的,路过的时候忐忑不安,生怕被人截下来质问。不过幸好那高个子东瀛人手里太忙,根本无暇搭理他们。只是路过地上那大堆东西的时候,何俊宏感到胃里一翻,几乎当场呕吐出来。原来那地上密密麻麻的东西,都是刚割下来不久新鲜的人耳。 走过三千人耳堆积的地狱,迈进城门洞的时候,何俊宏仍然感到膝盖发软。他不是没见过血腥的场面,刚才安副将的血喷得满脸,他心里也没有一点迟疑或者惊惧。但是今天他第一次发现,三千个血迹斑斑的耳朵拢在一起只是那么小小一堆,一个大柳条筐便装得下。这广信军营里三千条活蹦乱跳的生命,一个柳条筐便装走了。 门洞里站着四个东瀛忍者,看到他们过来,为首的一个便迎着走了上来,手里刀锋雪亮,看来今晚还没有饮过血腥。何俊宏拉拉脸上的罩子,往后缩了缩;谢校尉走到他身前,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牌亮了一下,径直操着一口标准的带有东瀛味道的东土语说道,“无影团,不要挡路。” 那东瀛人却不肯轻易放他们走,抢上一步来,伸手夺过谢校尉的木牌,然后左手拇指和中指轻轻一捻,打亮了一个火折子,从他的指尖亮起了一点蓝色的火光。他把木牌举在眼前,借着火光仔细辨认,那是一张年轻的脸孔,有着薄薄的嘴唇和发亮的瞳孔,给何俊宏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把木牌翻来覆去看了两遍,突然转向他们,嘴角掠过一丝诡异的笑。何俊宏心里一惊,手心里已经全都是汗,麻布缠裹的刀柄涩涩的,很是吃手。不过那笑容转瞬即逝,他马上把火光捻灭,木牌也交还到谢校尉手中。然后他也用东土语说,“走吧,流风团和雾风团就在杉林里,你们不妨先去那里。” 谢校尉点点头,收起木牌,带着何俊宏匆匆走出堡寨城门。直到迈过吊桥,走过那三百步的白地,进了稀疏的林子,血流成河的堡寨已经变成身后模糊的黑影,何俊宏才把悬在半空的心放了下来。 何俊宏憋不住心里的疑问,直接问谢校尉,“将军刚才怎么说东土语?他又怎么肯放我们走?还有,他怎么还告诉我们他们的布防?” 谢校尉笑了笑,“我是冒充东瀛人的斥候无影团,本来就该说东土语。” 何俊宏不明白,“那他就这么容易相信?” “我在禁军细柳营十一年,做了这么多年探子,今晚的场面多少还能对付过去。” 这个解释应该足够了,而且按说何俊宏这种最底层的卒子,根本不该向军官刨根问底,不过今晚一道在敌人刀口上走了一遭,平白地便生出许多亲切感来。他索性追问到底。 “我好像看到那东瀛忍者笑了。” 谢校尉此时已经摘下罩子,扔在树后,用落叶掩了起来。此时明月又透过云层,在林子里投下稀疏的光影,何俊宏看到他的嘴角也浮出一丝微笑,跟那东瀛人一般的诡异。 他饶有兴味地看着何俊宏,仿佛发现了什么新鲜的玩意,“没想到你心思这么细。算了,要是我们活过这一战,我便举荐你到我们细柳营去,以你的天分,不作个斥候可惜了。” 他并没有回答何俊宏的问话,不过何俊宏也没有追问,他知道肯定还有下文。 “那守门洞的东瀛人,其实是我们的人。” 何俊宏吓了一跳,他从来没想过,凶悍可怕的敌军中竟然隐藏着自己的战友。 “他们是从各军当中精选出来的精锐。早在跟东瀛人开战之前,我们便从军中的世家子弟当中挑选了一些少年,秘密潜入东瀛人军中从了军,作为内应。这是禁军里的绝密,本来我的官阶也够不到这个秘密,不过当年他们就在我们细柳营受训,而且跟他们联络,一直就是细柳营的差事,所以我能知道一些。今天他一眼就看破了我们的身份,却打了个马虎眼,不但我们放走,还把他们打援伏兵的位置泄了出来,这下帮了大忙。对了,刚才那人应该是易了容,估计他们有‘龙骧阁’的高手帮忙。” 何俊宏明白了。 不过他也知道,既然谢校尉肯告诉他这秘密,看来他以后只有两条路走,要么随他回到西京禁军;要么就只有战死在这里了。 天越来越暗,也越来越冷。何俊宏感到背上的汗水已经结了冰,仿佛背了一层薄薄的硬壳。谢校尉虽然看上去仍然镇定自若,但脚步却渐渐有些慢了下来,折腾了这么久,看来他的体力有些下降。何俊宏有心放慢脚步,就一就他的速度,不过想到大家都生死未卜,心里不免有些急,便咬咬牙,暗暗鼓一把力气,继续前行。 回去的一路仍然没有半个东瀛忍者的影子,许鹏他们还在原地等着,看到他们二人回来,便从藏身的地方走了出来。王行周离他们最近,不过他看到何俊宏脸色阴沉,“摧魂”长刀也没了,踌躇了一下,没有开口。许鹏走到他们面前,沉声问道:“进去了吗?那边这么样?” 何俊宏摇摇头,没有回答。 谢校尉简短的说,“他们用了毒气,外城堡寨里的广信军守备队三千人已经死绝了。” 许鹏沉默了。 那边许峰插了一句,“看到彪子了吗?” 何俊宏抬起头,看着他苦笑了一声,“看到了,他早死了。不过是安副将杀的,那个混蛋已经被我砍了头。”说着他抬起胳膊,“你看,身上溅的都是他的血。” 许峰点点头,“痛快。” 王金惶惑地看着大家,“那,那,那我们该这么办?” 许鹏抬起头,看着谢校尉,“我们翻过山去柳京?” 谢校尉点点头,“要赶快,山顶上还有东瀛人在。柳京城里恐怕已经出事了,我们得快去增援。” 现在的柳京城,已然没了刚刚震天的喧嚣,变成了一片死寂。 许鹏脸色一变,“那咱们快走,只怕没多少时间了。” 第210章 危城之殇 许鹏话音刚落,一声尖利的呼哨划破林中的寂静,刺入每个人的耳膜。举头望去,野兵们身后蒙亮的天空中有一点紫色的光芒急速升起,然后一闪而没。何俊宏下意识地靠到身后的树干上,伸手去摸腰间并不存在的刀柄。大家也都警觉地握紧了兵刃,四下观望。只有谢校尉站定身形,没有一丝慌乱。他摆摆手,“不用紧张,这是东瀛人斥候的求援讯号,应该是遇上咱们的大军了。” 这时候已经容不得他们多做思量,东瀛忍者的援兵很快就要上路了。野兵们匆匆套上衣甲,许峰把他的长刀递给何俊宏,自己解下肩甲上的短弓,拿在手中。其实在野兵们的这支小队中,他的箭术是相当不错的,来柳京前登陆一战的时候,增援柳京的江州神弩营汤副将就看上了他,想要带他回去。不过许峰知道江州那边的将官们治军出了名的严,像他这种兵,一个月之内必定被就地正法,所以就装了半个月的病,躲了这趟美差。一直到上个月,汤副将从海路押解粮草到柳京,说起来念念不忘,不过等看到了许峰一干人现在的模样,便大摇其头,此事于是作罢。说实话,许峰现在已经没有了当初的力气,拉不开四石的硬弓,不过现在用短弓,七八十步内准头还是丝毫不差。 天光已经大亮,野兵们一路上小心翼翼,脚下却丝毫不敢放慢。过了大约半个对时,他们便来到上山的路口。这里地势隐蔽,野兵们先要下一截三四人高的陡崖,然后再在密密的灌木林中钻来钻去,好不容易才找到那条荒芜的小路。寻到路后,何俊宏和许鹏等人伏在地上仔细辨认那些零乱的足迹。靴印边缘整齐的是陈校尉;赫驴子的比常人宽大,旁边往往有枪柄戳地留下的痕迹;还有一前一后距离固定的两对,踩得特别重,那一定是抬担架的两个新兵。在他们的脚印踩踏下,还有几对痕迹模糊的印记,东瀛忍者身子轻,枯枝有时都踩不断,他们的脚印乍眼一看,几乎分辨不出来。何俊宏和许鹏对视一眼,心领神会。最新的脚印就是赫驴子他们,说明东瀛忍者的援兵还没到;不过那旧的脚印至少也有五六双,赫驴子他们一共才六个人,再抬一个伤兵,他们不一定敌得过那些狡猾的东瀛忍者。 野兵们站起身来,许鹏看了看四周的地势,这里刚刚出了灌木林,小路正要往沿着一条石壁上的缝隙向上攀升。他指着路对大家说,“只有这一条路,你们一直走,快的话大概有两个对时就能到顶。希望他们撑得住。” “那你呢?”许峰问了句。 “我殿后。东瀛忍者的援兵说不定就要来了,他们速度快,要是赶上我们的尾巴,事情就麻烦了。我留下来抵挡一阵,你们快点赶路吧。” 何俊宏不依,抢在他身前,“一直不是我殿后吗?” 他咧嘴笑了笑,“你用刀,这里劈不开。再说,游击埋伏的事,你做的可没我多。” 谢校尉过来拉住何俊宏,“还是许队长经验最多,这事的确他最合适。上边一样危险,我们得赶快。” 何俊宏不知道说什么好。许鹏拍了拍他的胳膊,“快走吧。” 许峰一直没说什么,他看了哥哥一眼,淡淡地说了句,“保重。”随即转身,第一个往上爬了。 告别了许鹏,野兵们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不一会儿就累得满身大汗。太阳还没有出来,或许已经出来,但是他们陷在山坳里,无从看到。没有人抱怨,谢校尉把头上的软盔摘下来拿在手里,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白气蒸腾。何俊宏看他着实累了,便夺过他的短刀和软盔,帮他挎着。不过这两件东西一上手,却觉得轻若无物,简直比他们以前缴获的东瀛人家什还要轻上几分。谢校尉见何俊宏主动搭手,也不推辞,只是对他笑了笑,“再怎么练,身手还是不能跟你们比。” 王金在前边回过头来,抹了一把汗水,“那是,大人啊,你们禁军再怎么操练,也不如在这异国他乡,真刀真枪的比划两年。” 听了这话,何俊宏心里不禁暗笑。其实王金也是半个新兵,没赶上过什么大仗,现在说起来口气这么大,好像这北高俪千里的江山都是他一手打下来的。不过谢校尉也没有笑他,只是随和的点点头,“东土北方战火不断,而东南沿海富庶之地却数十载未动刀兵,百姓舒服的日子过得长了,总是忘了边关将士吃了多大的苦,付出多大的牺牲,才换来这几十年的太平日子。你们大伙儿这一次辛苦了。” 以前不是没有别的将官说过这样的话,但是只有谢校尉跟野兵们一道,呼哧呼哧地像狗一样爬在荒芜的山地里,一边忍饥挨饿,不知什么时候开膛破腹血溅五步,一边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些话来,听起来让何俊宏和大家心里热烘烘的。 终于,一行人和陈校尉等人会合,此时距柳京城已然不远,看到大家都平安无事,何俊宏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他现在最担心的,便是秋玲。 当柳京城终于出现在眼前时,何俊宏和大家全都惊呆了。 尸横遍野。 城头的硝烟尚未散尽,何俊宏看到那虽有些残破但仍迎风飘扬的大成军旗,一时间不知怎么,竟然热泪盈眶。 ※※※※※※※※※※※※※※※※※※※※※ “玉婵姑娘,你的伤怎么样?” 躺在城楼鼓架之下的李斌,看着倚在榻上微微喘息的女子,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腔子。 女子笑着摇了摇头,虽然受了伤,但她秀气的额头上却一滴汗都没有:“方才亏得李将军在。否则真的要死在那些巨人手中了。” 她看着李斌,目光中满是温柔之意,二人虽是初次见面,但一同历经了生死之战,已然相互生出些许情意来。 此时远处的战场依然喧嚣不断,应该是东瀛军有更厉害的部队登场了吧。一扇城门之隔,里外仿佛两个世界。此时已近黄昏,夕辉洒落在城巷里,弥漫出醉人的静谧。一些为大成军运送食品的高俪妇人头顶着竹篮踯躅而行,软底布靴落在石板上,像猫一样悄无声息。城头上,前来助守的高俪民工收了工往家里走,路过时惊讶于女子的美丽,无不投上几眼,却又循规蹈矩的默默离开。这座被包围的大城之内,除了那恼人的喊杀声,就只听得到鸥鸟的清鸣了。它们从流霞中滑过,去向东面万里苍翠的山脉,日头正从远方的地平面上徐徐沉落。 这女子名叫苏玉婵,是安东都护府副将孙海涵的妹妹也是大成军参军之一的女将军孙书瑶的贴身武婢,此次奉孙海涵之命率火器营前来咸城助战,激战之中遇险,机缘巧合被李斌救下,二人合力杀出重围,退进城内,但却全都受了重伤。 “在李某看来,咸城是个极好的城市。”李斌不知怎么感叹道。 其实,他刚来咸城时,对这里的印象并不好,只是现在因为有了她,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哦?”苏玉婵的眉毛微微一扬,她伤得不轻,不好多说话,是以只应了一声。 “这里的居民,大喜大悲都在脸上,不似大成的乡野之民,蝇头苟且,勾心斗角。” “李将军来的时日尚短,其实你说的那些,在高俪也是有的。” 李斌洒然一笑,并不争辩,闪亮的双目看向苏玉婵,给她打着扇。扇子送来阵阵微风,拂乱了她耳边的几缕长发。 苏玉婵并不回避他的目光,只是稍带歉意的说:“我虽生于中原,但对故乡已然淡忘,身在安东北地,也是多年没有到这边来了,这样一讲倒徒惹李将军笑话了。” 李斌挥着扇面,微笑道:“能与玉婵姑娘同行,是李某的福份。寻常人能与你攀谈几句,也当引以为平生幸事了吧。” 苏玉婵轻轻叹息了一声:“若真如将军说的那样,倒是好了。” “不管何种困苦,早晚总会过去。姑娘且放宽心。”李斌说道,可能是话说得急了些,牵动了伤口,他的嘴忍不住难看的咧了起来。 为了从巨人手中救下她,他拼了死力,胸前肋骨给打断了四根,虽然已经让医士接上了,但只要稍一活动,却仍是疼痛难忍。 此时,父亲李庭瑞仍和众多的大成军将士一道,在城下同东瀛军浴血奋战,而他们两个,因为伤重的关系,却只能在城楼上看着。 “东瀛军的战力,的确强悍,非高俪军能比。” “玉婵姑娘怎样看?” “呵呵,若说起火器,我还能品评一二。对于武技,我实在是疏于了解。不过也经过几场打斗,总觉得东瀛军的战法有些过于取巧了。” “玉婵姑娘说的是。”李斌点头道:“东瀛人尚弓,他们的步战长刀在东土诸国中也算独树一帜了,也难怪他们骄傲。不过他们这样大规模的战阵经验太少,为求速胜而取巧,亏得遇上的敌手是我大成互不统属的各地防兵。若换做精熟步战马战的边军禁军武士,他们这样托大的进攻,只怕要付出代价了。” “是啊,就算是军中有巨人助阵,他们也不该这般托大吧。”她转头看着他,双眸中笑意盈动,“不过今天,多亏了他们托大,摆这样的阵势,李将军能来救我,是看出了他们的破绽吧?” “看出破绽说不上,只是见到姑娘遇险,就想着怎么能把姑娘救出来。”李斌让她说得心里一甜,身上的伤都不觉得那么痛了,“其实多和东瀛人打几场,就能有个清楚的判断。” 苏玉婵象是知道他的心意,笑了起来:“若非李将军相救,我这个小小武婢,今日只怕要死在战场上了,将军大恩,盼日后能够相报万一。” 听了她的话,李斌心头剧震,“玉婵姑娘不必客气,其实姑娘也救了我,若非姑娘的火器,我恐怕已经给那些巨人杀死了,说起来我还要感谢姑娘才是。” 苏玉婵笑而不答,她似乎感觉有些累了,躺倒在榻上,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她渐渐的睡着了,李斌定定的凝视着她,象是要将她美丽的样子永远的铭刻在心中。 不知过了多久,阵阵的号角声响起,李斌这才将目光从苏玉婵身上移开,转向城下。 东瀛军的军阵开始缓缓的向后退却,同大成军分开,而早已厮杀得筋疲力尽只凭着坚强意志在苦苦支撑的大成军也没有追击,双方的军阵很快脱离开来,但箭矢仍在不住的对射。 两军退开的空地上,布满了战死者的尸体。 “东瀛人退了,是吗?”苏玉婵轻柔的声音响起,李斌回头望去,她因为疲倦伤痛的关系,并没有起身,闭着双眸问了一句。 “是的,玉婵姑娘,东瀛军退了,咸城平安了。”李斌的声音里透着欣喜,因为他看到了军中父亲的旗号——这意味着父亲还健在,和自己一样在这场生死搏杀之中活了下来。 “哦……”苏玉婵低吟了一声,可能是心安的关系,她轻轻的睡着了。 李斌的目光重新落在了她身上,此刻,他的心里已不再有战争,只有她一个人。 入夜,咸城辎重大营,伤兵营。 汪磊、李庭瑞和闵浩然三人从兵舍里走了出来,闵浩然带上门,却没能隔离兵舍里传出来的呻吟和哀嚎。汪磊脸色憔悴,锁着眉,嘴唇抿得极薄。李庭瑞和闵浩然的气色也不好,两人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 他们背后的兵舍里有两百余名伤兵,而这个营地里容纳了大成和高俪联军不下一万两千名伤兵。诸军的医官都不够用,于是把伤员和医官全部凑在一营,期望救治的速度能高些。可东瀛军进攻时曾发动火攻,纵火焚烧,让联军损失了不少辎重,尤其是很多药材被毁,现在军中已经缺乏药物多日了。医官们没有必须的药物,能做的也不过是剜去腐肉,用火烤焦伤口免得溃烂。伤兵的死亡数字连日都在上升,三个人结伴来伤兵营看了一圈,都是一筹莫展。 “必须迅速补给药材!”汪磊低声道。 李庭瑞和闵浩然都摇头。在这个地方获得大量的补给并不容易,原本咸城里的各种库存,东瀛军撤离的时候已经带走了不少,没带走的都烧尽了,咸城没有河流,不通水路,守军的补给都是从陆路运来,即便是距离咸城最近的大成的边城集市,筹集药品运来也需要十二天之久。 “还不是最糟糕的,粮食也在耗竭。”李庭瑞道,“东瀛人的军队真是一帮凶兽,溃败也不让人好过。我们现在所剩的米面,最多也不过支撑十日。” “我军的辎重营倒是得以幸免,”闵浩然道,“不过我们本身带的粮食就不多,倒是很多供马匹食用的燕麦,必要时候也可以拿来充当军粮。” “近在咫尺的就是柳京,水师运来的辎重全都集中在柳京,只可惜水路不通,又隔着险山,要是能走水路,补给何等容易。没问问广信军来的人,他们是怎么得知消息,前来应援的?能不能让他们给联系一下,运送些药材过来?”李庭瑞问。 汪磊摇了摇头,“他们来得很是奇怪,我问过他们的将官,是接了飞鸽传书后过来的,具体详情,他们也不清楚。” “飞鸽传书?”李庭瑞吃了一惊。 “是,上面有大将军的密字押印,所以他们接了令便赶了过来。”汪磊道,“只是……”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这时医官的首领从兵舍里走了出来,他是个须发花白的老人。他凑近汪磊身边:“大人,便是这样了,其他几个兵舍也都一样,如果药品补给还是跟不上……” 他摇了摇头。 “药物会有的,你尽你的全力即可。”汪磊说道。 一声极尽凄厉的吼叫忽地从兵舍中传了出来,刺得人心里一颤。吼声半途而止,而后是混乱的人声,像是里面的伤兵都爬了起来,又有人大声地说着什么,一片嘈杂。 汪磊吃了一惊,转身按住门把手,就要推门进去。 医官首领上前半步拦住了他,深深地一拜:“大人恕我直言,这些事情大人去,没有用的。” “是什么事?你知道?”汪磊看着他。 “刚才是要截去一条废了的腿,可我们没有麻药,大概是伤兵受不得痛苦。”医官首领低声说,“还有比这更糟的,有人受不住,就悄悄地割了手腕。这些天每日都有几个,在这里的人,听得都习惯了。大人还是来得不够多。” 医官的话里有责怪的意味,可汪磊没有发怒。那扇门的把手在他手中,他却没有推开。沉默了一会儿,他缓缓放开了门把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露出一丝疲惫的神情。 第211章 白龙王来援 “药物会有的,你尽你的全力即可。”他重复了一遍。 这么说的时候,汪磊又恢复了一直以来的静如止水。那丝疲惫一瞬而逝,便如秋叶落下的痕迹,本不存在。 三名将官并肩往营门外去,周围一片忙碌,辎重营在军中几乎提供了所有的后备支援,维修武器铠甲的铁作坊、制作鹿角和栅栏的木作坊、治疗战马的兽医营都设置在这里,配给粮食和收纳战利品也都是在这里,决战后略显萧瑟沉郁的柳京城里,这一片是最热闹的,倒像个小小的集市。偶尔还有军士抬着担架从兵舍出来,上面覆着血迹斑斑的白布,白布下的是已经救不过来的伤兵。守在门口的医官揭开白布略扣一下尸体脖子上的脉搏,确认死了,便挥挥手示意扛尸的军士快走。这些尸体从人群中穿过,没什么人多看一眼,在这里尸体是最不稀罕的东西之一。 “瀛寇毛利光一的伤员未必比我们少,不知道他如何处理,他还要带着军队从山道归国。”闵浩然说道,他觉得自己不过没话找话,要缓解三人默默不语的压抑。 “东瀛军士自己随身带有土制的草药,不需要什么医官。而不能救治的会被自己人杀死,堆在一起烧掉,同乡的朋友会带着他的项链、甲胄或武器回家,告诉死者的家人说他们已经战死。”李庭瑞道。 闵浩然赞叹:“东瀛岛民,果然是悍不畏死啊!” “别出声,过去看看。”汪磊忽地打断了他们。 他脚步很轻,跟上了前面一队扛着尸体的军士。闵浩然和李庭瑞不明究竟地跟上去,只觉得那队军士穿行在人群中,目光鬼祟,偷偷地瞥着四周。而后他们一齐在马草堆边转向营地一个角落而去。 三个人跟到了角落里一个搭着葛布棚子的地方,扛尸的军士们便把担架都放下了,为首的伍长踢了踢棚子门口的一面破铜盾。有个面色苍黄的边军老兵从棚子的阴影下面钻出来,他脸上罩着白布,只露出一对焦黄的眼睛。扛尸军士中的伍长便冲着后面那些尸体努了努嘴。 老兵伸长脖子,想上去看看。 “新死的,都是东瀛军俘虏,不会错。”伍长皱着眉,“做这种脏活儿,还有风险,闲得没事我还骗你么?” 老兵瞥了他一眼,从军服的袖子里掏出五个银毫来,要塞给那个伍长。伍长却不愿碰他,后退了半步,掀起战衣的衣角盖在手上,这才把银毫接下来。 “嫌脏?”老兵像是枭鸟般桀桀地笑笑,转身回棚子里去了。 伍长带着手下人调头离去,李庭瑞眼看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马草堆边,这才缓缓逼近那个棚子。 “好重的石灰味道,这里是干什么的地方?”闵浩然把声音压得极低。 李庭瑞摇了摇头。棚子外的一辆大车装满了石灰,这顶葛布棚子的一侧就是靠着大车上竖起来的几根竹竿在支撑。 “里面是什么?”汪磊问,石灰里面明显埋着东西。 李庭瑞脸色紧绷,默然地用佩剑剑柄在石灰里捣了捣。一个东西从石灰里暴露出来,李庭瑞握住佩剑的手微微一抖,停下了。那是一颗干瘪的人头,剔光的头顶上还能看见青色的纹身,明显是个东瀛军士的模样。人头紧紧闭着眼睛,脸上残留着临死前的痛苦。汪磊用宝剑的剑柄也去拨了拨,更多的人头暴露出来。这堆石灰里整整齐齐地堆积着成百上千的首级,它们被脱水腌制保存,以免腐坏。每一张面孔都是灰白的,紧紧闭着眼睛,纯粹的死寂带着一股阴寒,直透进每个人的心底。 三个人从大车边悄悄地看向棚子里。那是一个颇宽敞的空间,几十名军士都是面覆白布,其中有些人把一具一具的尸体的衣甲剥去,拆除上面的铁器和饰品,然后把尸体光赤着拖到棚子的一角。角落里则是一些提着铁斧的军士,一具尸体被拖上来,立刻一斧下去,把脖子砍断。持铁斧的看起来都是多年的老兵,下手老练,像是劈柴一样,有时候一斧斩不断脊骨,还得补上一记,也毫不手软。 首级在地上滚动,老兵们砍剁着,神色木然。 “这是在干什么?”李庭瑞大步踏入,眉宇间的怒气仿佛可以杀人。 那个出钱买尸的边军老兵是个领头的,吃了一惊,冲过来刚要发怒,却看见了李庭瑞那张苍白的脸。他认识李庭瑞,这几日激战,边军上上下下没有一人不认识这位有勇有谋的将军,更无人敢于抗拒他的威严。老兵腿一软,半跪下去,战战兢兢不敢回答。 汪磊微微伸手,挡在了李庭瑞和老兵之间:“大概能猜得出来,边军和高俪军,军队里都有按照缴获的首级数赏赐的惯例。你们禁军明里没有这个规矩,但是人头总还是值钱的,他是把尸体的头斩下来,拿去别军的军营换取赏赐。” 老兵哆嗦着:“李将军恕罪!从不敢拿自己兄弟的尸体糟蹋……只是些死了的俘虏……有人买这些人头……” 汪磊瞟了闵浩然一眼,闵浩然避开了他的视线。其实禁军中也有暗中买人头领赏的事,是军中多少年的惯例,军官们也都默许,闵浩然也做不了什么。 “耳朵还都割下来了,”汪磊指着一颗还未来得及抹上石灰的血淋淋的人头,“耳朵也能单卖吧?” 老兵不敢说话。 “好象是禁军的规矩,是以一对耳朵来算杀敌的数目,领取赏金。所以我说他们不按首级数,他们是数耳朵,”汪磊自嘲地笑笑,“李将军不必觉得丢了面子。我听说东瀛军和高俪军也是这样。” “亲兵!”李庭瑞大声喝道。 “李将军!”汪磊皱了皱眉,“军中这些算不得大事。” 话音方落,一名亲兵已经大步奔了进来,满头的汗水,一按佩刀单膝跪下。 “传军法官!”李庭瑞冷冷地说。 “可是……”亲兵微微愣了一下。 “李将军,算了。”汪磊冲亲兵摆了摆手,他虽是监军,但职权却在李庭瑞之上,这一次咸城主将李文宇因感染风寒病重不能视事,是汪磊行令,命李庭瑞代替主将指挥军事,实际上,汪磊才是现在大成军中的真正的主帅。 他转向地上跪着的那个老兵,摇头叹息:“借着辎重营这份差事,拿死人赚钱,终究都是令人鄙夷的事。不过我也知道你们这帮兄弟不容易,满手是血一身尸体味,赚得两个脏钱。人头多少钱一颗?” “七个半银毫,便宜的时候……才得五个……”老兵声音颤抖的答道。 “真的不贵。”汪磊低声道,“那我便也不重罚你们,这些还没来得及卖掉的人头,你们几个人负责安葬。此外你晚上不必睡了,巡营一个月。以后其他伤兵若是死了,也是你们好好安葬,再有发现作贱尸体……” 汪磊以剑柄在他脖子后面敲了敲:“我的脾气比李将军,也好得有限。” 他转身往棚子外走去。李庭瑞和闵浩然跟在他身后,闵浩然低声道:“城外的尸体还都扔在那里任其腐烂,安葬几个伤兵的尸体……” “没什么用,”汪磊苦笑,“算是个惩罚而已,”他回头看了看李庭瑞,“否则李将军只怕不好放过他们。” “汪大人说的是,这一次……算了,我也是打过仗的,这样的事,以前也见过,我知道军卒们的苦处,但是轮到自己,就是放不下来而已……”李庭瑞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还是想想怎么摆脱眼前的困境吧!”汪磊抬头看了看夜空,叹道。 “今夜东瀛军也可能发动夜袭,我已经都安排下去了。”李庭瑞看着四周,说道,“只是这粮药……” “我军这一次进兵高俪,准备实是不足,我早有预料,虽然多方筹划,但还是不能面面俱到。”汪磊叹道,“高俪山路难行,远超我的想象,柳京诸军可以从水路补给,咸城这里从陆路转运,可实在是太难,高俪民夫又不得力,现下要解咸城之困,只有让柳京那里从山路运一些粮药过来了。” “对了,这一次能打退东瀛军,安东边军火器营的及时来援功不可没,他们是从山路过来的,问问他们走的哪一条路,从这条路运粮过来不行吗?”李庭瑞说道。 “他们都是轻骑,所携火器也都很是轻便,所乘战马都是川马,翻山越岭如覆平地,是以能快速赶来,可要是运送粮草药品过来,只怕够呛。”汪磊点头道,“不过问问也好,若是真能找到路的话,哪怕稍运一些粮药过来,让咱们撑过十二天,辎重便可到了。” 三人正计议间,却听得远处传来阵阵人喊马嘶的声音,夹带着高俪人的欢呼声。 “白龙王?”汪磊听得高俪人的呼声,不由得吃了一惊。 “可能是白龙王的‘白山之弓’到了。”李庭瑞长出了一口气,“不知道他们带的粮食和药品多不多。” “只要能给咱们稍微分一些,就够咱们渡过难关的了。”闵浩然也说道。 不多时,一名军官便匆匆忙忙赶了过来,向三人报告,高俪国白龙王索伦图已亲率大军到达城外,随行的还有大成军的辎重运输队伍。 汪磊虽然喜不自胜,但他还是保持着高度的警惕,“白龙王可说要立即入城?”他问道。 “回大人的话,白龙王全军现在城下安营,白龙王派来的使节说,为防敌军偷袭,大军天明后再入城,闻我军缺少粮草药物,白龙王已先行着人送了过来,并说不必开城门,从城头以绳索接入即可。”军官答道。 “想不到这个白龙王竟然是个精细的人。”李庭瑞听到白龙王竟然考虑得如此周全,眼中闪过敬佩之色。 “这样说来,他应该是白天就到了,只是没有参战而已,怪不得东瀛军突然便退了……”汪磊象是明白了什么,眉头微微一皱。 听了汪磊的话,李庭瑞和闵浩然全都恍然大悟。 “不管怎么说,有粮食和药物了,总是好事。”汪磊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先把粮药接进城来。” 当下李庭瑞和闵浩然召集各营军官,安排从城头接应粮药事宜,汪磊则独自回到自己的营帐之中,看着地图,渐渐的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我原来还担心你白龙王不肯出兵,只求你不成为我大成军的掣肘便好,现在你既然想通了的话,对东瀛军便可速战速决了……” 汪磊字路平,是兵部主事,此次奉命担任监军,负责赞画军前兼治高俪兵政,也就是在前线给主将担任参谋长。他算得上是大成朝的一位奇人。 大成朝文物阜盛,各种人才辈出,但是却很少看到汪磊这样的全才。汪磊兴趣广泛,涉猎广泛,不但博闻强记,还有一样本事,什么东西一拿起来就会,而且都是精通。几十年下来,他的吏部简历里特长这一栏长得不象话:诗词歌赋、经史子集,天文学、地理学、历法、几何、算学、岐黄之术……甚至还弹得一手好琴。 在静帝八年时,汪磊已经近六十岁了,但他的精力仍然旺盛。大成军的衣食住行、军器马匹、沿途驿站粮草配置,全都装在他的脑袋里,分门别类,丝毫不乱。他还嫌这点东西不够费脑子,找来高俪地图和一堆战报,整日研究进军路线、情报分析和针对东瀛军的各种战术策略。 汪磊是闽南人,幼时曾目睹家乡被海寇蹂躏的惨状,对于东瀛人丝毫没有好感而且也很熟悉。这次有机会亲手报仇,汪磊自然要全力以赴。由于他的名声很早便引起了皇帝的注意。所以皇帝特命他在前线监军,并特派皇室子弟成文武专门保卫他的安全,有他这个天才在,无论是皇帝还是韦明宇自然都放心得很。 此时汪磊盯着地图,脑海里渐渐的涌动起千军万马奔驰厮杀的场面来,但这位天才并没有想到,接下来的战斗情况,将会远远的超乎他的想象,以及这个时代的人的想象。 粮草药品到来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咸城,全城军民可以说又惊又喜,军士民夫们忙碌了整整一宿,才将白龙王送来的粮药拉上城去,由于担心东瀛军发动夜袭,守军分作两部,轮流警戒休息,但好在一夜无事,直到第二日天明,也未见东瀛军前来进攻,在确定没有敌军之后,李庭瑞下令打开城门,白龙王亲率兵将,护送从安东都护府边城出发的辎重队入城。 李斌此时伤口已经换了药,但他还是无法起身,只能和苏玉婵一道在城头观看白龙王率军入城,看到骑着骏马威风凛凛的白龙王每至一处街巷,高俪民众无不拜伏于地,欢喜流泪,高呼万岁,李斌的心也变得激动起来。 李斌突然想起了哥哥李昱曾和白龙王比过武,他知道那一次李昱是凭借着“巨澜”宝剑斩断了白龙王的佩刀,才赢了比武,可以说是险胜,他知道李昱的本事远在自己之上,能作李昱的对手,一定极是强悍,今天他亲眼见到了白龙王的威势,这才发觉,白龙王这样的倾世猛将,确非是浪得虚名。 想到兄长李昱,此时的李斌突然发现,自己对他已然没有了恨意。 是因为自己已经淡忘了玉珠,专心于眼前的苏玉婵身上了么? 他痴痴的看着她,而她仍在睡着,呼吸轻柔而均匀,并没有发觉他在看她。 李斌已经决定了,只要自己和她的伤一好,他便求父亲为自己作主,娶她为妻。 以李昱的宽厚,那时也会高兴的祝福自己吧? 李斌看着心爱的姑娘,一时间心中充满了柔情爱意,但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兄长,此时却没有他这样的心情。 “那些药人去了哪里,查到了没有?”大营之中,罗扬林向李昱问道。 “查到了。”李昱将地图在罗扬林的面前将地图摊开,几位将军都围了上来。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一共三处,是东瀛军的秘密营地,驻军各约三千人左右,药人出城之后,共分三队,分投这三处营地,现下已经和东瀛军会合。”李昱指着地图说道,“我得到探马报告之后,见敌营正在我部防守位置的前方,于是打算率军带火炮先行攻击,但随后又得到探马来报,这三处营地的东瀛军已经撤走了,去向不明,该地营垒已俱被东瀛人纵火焚毁。于是便没有追击。” “哼哼,他们跑起路来倒是干脆。”罗扬林哼了一声,用手拍了一下桌子。 “不过,路上我遇到了广信军的一小队兵马,从他们那里得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李昱说道。 “什么不好的消息?”罗扬林的眉毛习惯性的拧了起来。 “广信军城外大营的三千兵马,给东瀛忍军悄无声息之中,杀得干干净净。”李昱说道。 “什么?”听了李昱的话,张伟等众将全都大吃一惊。 第212章 怪尸妖孽 “这怎么可能?”副将汪咏惊问道,“他们如何能做到?”他是广信“狼兵”出身的禁军将领,当夜也是经历了一番苦战,现在犹自心有余悸,一听到家乡的子弟兵出了事,更是心惊不已。 “李直,叫谢校尉他们进来。”李昱对亲卫李直说道。 亲卫李直领命而去,不多时,谢校尉和陈校尉以及许峰何俊宏等人全都走进帐来。 “在下京禁军细柳营一等校尉谢子长,拜见诸位将军。” “在下京禁军虎卫营一等校尉陈明安,拜见诸位将军。” “谢校尉,你把你所见的情形,说与罗将军知道。”李昱说道。 谢校尉应了一声,上前对着地图,将自己和何俊宏等野兵们连日来的遭遇和所见全都细细说了一遍。 “谢校尉,如你所言,这毒气无色无味,中者立时昏睡不醒,如此厉害,为何东瀛军攻击柳京城时,不使用这毒气呢?”罗扬林问道。 “回将军,这种毒剂配制极难,制成可供一战之量,需时极长,且需无风天气施放,方能成功。”谢校尉答道,“在下斗胆判断,敌军之所以施之广信军城外大营而非柳京城,是因为保有之毒剂量小,不能散布全城之故。故而以此击破我军城外防线之后,纵药人杀入,欲以药人攻破柳京。” “原来如此……”罗扬林看着谢校尉,忽然问道,“谢校尉,你是禁军细柳营的,我在细柳营也认识不少人,可没听说过你,你平时是在哪里做事?” “将军问起,实不相瞒,在下和陈校尉,虽都在禁军挂名,但却常年在江州驻守,非进京述职,一般不在京中停留,是以将军不知我等。”谢校尉拱手答道,“在下与陈校尉在江州甚得江州王器重,此次东瀛军入寇,我们便是奉了江州王的差遣,前来查探敌情,为大军之耳目。” “是这样……”听到谢校尉的回答,罗扬林象是明白了什么,不由得微微一笑。 “谢校尉,我听你刚才说话,见识甚广,这毒气战剂和药人,你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罗扬林又问道。 “回将军,在下在京时,曾在‘龙骧阁’学习二年,见过不少奇异之士,以及天下奇巧事物,所获甚多。”谢校尉答道。 “想不到谢校尉竟然在‘龙骧阁’呆过。”罗扬林点了点头,“想必谢校尉见过不少奇异之物,不知谢校尉可曾见过这件东西?” 罗扬林说着,挥了挥手,一名卫士捧着一个松木箱上前,放在了一张桌子上,然后退了下去。 李昱注意到这个箱子约有一人长,卫士拿着它甚是轻便,显然里面装的东西份量很轻。但他猜不到罗扬林要给谢校尉看什么。 “大家也都过来看一看吧。”罗扬林似乎是不经意的看了李昱一眼,向他和众将招手道。 众将依言上前,罗扬林伸出手将箱盖揭开,放到一边,李昱和诸将伸头看去,只见箱内满是沙土,沙土之中,是一些黑色的仿佛凝结的铁汁一样的东西,而在这些黑色的凝结物中间,有一截细长的剑尖。 李昱一眼便认出来了这是什么,想起那场九死一生的激战,他现在仍然心悸不已。 “毓秀应该对这个东西不陌生吧?”罗扬林看到李昱的脸色有些发白,向他问了一句,“那天毓秀可是险些被它给伤到的。” “这是什么东西?”张伟伸出手轻轻摸了一摸剑尖,剑尖极其锋利,张伟立时便给割破了手指,他觉出了刺痛,赶紧缩回了手。 “这……是把剑?”汪咏惊问道。 “对,这便是药人阵主之剑。”李昱点头道。 “这剑……是给熔化了吗?”选锋营副将胡大成问道。 谢校尉上前伸出手,神色凝重的将盒子里的东西捧了起来。 正如胡大成说的那样,这是一把已经给烧熔了的黑色长剑,除了剑尖部分还在之外,其余的部分都已经熔化,看不出本来的模样了。 但李昱却清楚的记得它原来的样子。 因为这把剑,差一点便刺穿了自己的胸膛。 “将军是从哪里找到此剑的?”李昱问道。 “就在那药人阵主的尸身旁边,当时你可能没有注意,我事后派人打扫战场,才发现了它。”罗扬林答道。 “这便是那药人阵主的剑,只是不知道因何变成了这个样子。”罗扬林向谢校尉问道,“谢校尉见多识广,可曾知道这剑的来历?” “敢问将军,当夜作战是何情形?”谢校尉问道。 罗扬林大略的给谢校尉讲述了一下那夜发生的战事,以及杀死黑袍怪人的经过,虽然他说的很是简略,但仍然勾起了众将对那一战的可怕回忆,人人脸上都是凝重之色。 听了罗扬林的讲述,谢校尉看着黑剑沉思良久,将剑重新放回盒中,方才说道:“将军,那怪人之尸身,现在何处?” “来人,把那具棺材抬来。”罗扬林命令道。 听到罗扬林竟然保留了那个黑袍怪人的尸体,众将全都面现惊异之色。 “孙副将觉着这药人阵主甚是怪异,恐非人类,是以嘱我留存其尸,以备探究。”罗扬林注意到了众将的神情变化,平静的说道。 众将恍然大悟,不多时,两名健卒将一具小小的棺材抬进了帐中。 罗扬林挥了挥手,亲卫上前将棺盖揭开,只见一股冷气冒了出来,众将上前看去,只见棺内铺满了碎冰,碎冰当中,蜷曲着一具干瘦的尸体。 李昱紧盯着这具尸体,他立刻便能够确认,这便是那天晚上险些要了柳京城全城军民性命的人。 “这……是人么?”胡大成瞪大了眼睛,喃喃的道。 谢校尉上前看着棺内的尸体,眉头一下子拧成了两个黑疙瘩,而陈校尉看到尸体的一瞬间,脸色变得惨白,眼中竟然闪过恐惧之色。 由于有白色碎冰的衬托,又是白天,李昱能够清楚的看清这具尸体的特征——它头颅硕大,四肢细长,身体短小有如孩童,它的眼睛也大于常人,嘴巴翻卷,隐约露出里面尖尖的牙齿,而更为诡异的是,尸体竟然还有一条短短的尾巴。所以胡大成一见之下,才会有如此的疑问。 谢校尉象是明白陈校尉在想什么,他回头看了陈校尉一眼,点了点头,陈校尉来到棺材前,伸出手小心的拎起了尸体的一只手看了看,又看了看尸体的脚,哑着嗓子对谢校尉说道:“没错,就是。” “这是什么?”罗扬林听到二人的对答,忍不住问道。 “回将军,此是‘三趾民’。”谢校尉答道,“将军可能看到了,它的脚趾与常人不同,乃是三趾,是以称为‘三趾民’。” “我看到了。”罗扬林皱了皱眉,“我想知道,这‘三趾民’有什么奇异之处?” 谢校尉和陈校尉对望了一眼,谢校尉说道:“三趾民还有另一个称呼,即‘厌天之族’。” “厌天之族?”罗扬林重复了一句,眉头皱得更紧了。 “是。三趾民自称厌天之族,他们原来分布于岭南一带,以巫蛊媚惑之术挟制边民,屡生祸乱,后为武皇帝派大军荡平,将其族斩杀殆尽,且毁其居地,焚其书典,抹去其在世上一切之痕迹。”谢校尉的目光又落在了冰块中的尸体上,“不意今日竟于高俪见之……” 听到谢校尉说出“巫蛊媚惑之术”,李昱想起那一夜曾见此怪人化身为绝世美女的模样,不由得心惊不已。 “这厌天之族一个人便险些毁我全城大军……怪不得武皇帝要夷灭其族……”罗扬林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此等族类,诡异难制,不知武皇帝当年是如何灭掉他们的,想是也牺牲了不少的将士吧?……”张伟感叹起来。 “当年的战事详情,并未有文字记载下来。”谢校尉说道,“我在武殿和枢密院都没有看到过相关记录,我是后来无意中在‘龙骧阁’看到的关于此役的记载,也只是寥寥数语,不过其中提到此战有能人异士相助,故而得以顺利诛灭其族,将士未有大损,仅百余人死伤而已。” “看样子有机会我也要去‘龙骧阁’学习一番了。”罗扬林看着谢校尉,苦笑了一声,又问道,“适才谢校尉说,这‘厌天’一族,精巫蛊媚惑之术……” “不是巫蛊媚惑之术,而是能以精神力操纵他人。”一个清朗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帐内众人转过头去,看到孙海涵和孙书瑶兄妹并肩走了进来。 “噢?海涵也听说过‘厌天’一族的事?”罗扬林听到孙海涵如此说,立刻追问道。 “没有。”孙海涵摇了摇头,他快步来到了盛冰的棺材前,紧盯着棺木中的尸体,说道,“我只是从那一夜激战的情形推测,以及毓秀事后给我讲的详情判断,此人是以精神力操纵药人,并能控制常人的心智和行动,可以说危害极大。” “怪不得当年武皇帝要尽灭其族,为天下除害。”罗扬林点头道,“可惜除恶未尽,想不到现下竟然还有遗孽为害……” “我怀疑,这等怪物,非常人常法所能杀死。”孙海涵沉声道。 “什么?”听了孙海涵的话,罗扬林和李昱等人全都大吃一惊,谢校尉和陈校尉则又对望了一眼,陈校尉的脸愈发的白了。 “你是说……这东西有死而复生的可能?”胡大成惊问。 “罗将军,我记得,此人是为你一枪刺杀的,是吧?”孙海涵转向罗扬林问道。 “是,不过此人在被我杀死之前,已然被毓秀以剑斩去一只手臂……”听到孙海涵的话,罗扬林象是想起了什么,面色大变,他猛地伸头向棺中望去。 李昱也是心头剧震,他情不自禁的也向棺内望去,果然看到了极为诡异的景象。 棺中的尸体是完整的,手臂并无短缺。 不但手臂没有缺少的地方,就连罗扬林以枪刺杀它在它身上造成的伤口,也不见了。 想到这怪人随时可能复活,除孙海涵之外,众将全都情不自禁的向后退了一步,各自面现惊惧之色。 “海涵,你觉着该当如何处置它?”罗扬林急问道。 “水火无情,刀剑既然无法杀死它,可用火焚之法。”孙海涵沉声道,“我猜想当年武皇帝能尽灭其族,乃是靠了火器之利。” “那便事不宜迟,咱们立刻便烧了这妖孽!”罗扬林沉声道,他想到自己竟然把这么危险的东西保存在身边,不由得暗骂自己愚蠢透顶。 “将军且慢!”谢校尉和陈校尉对望了一眼,大声道。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全都集中到了谢校尉身上。 “将军,在下觉得,此等邪怪之人,东瀛军中可能还有。”谢校尉对罗扬林说道,“若将其烧死,不过一团灰而已,再有来犯者,我军仍对其所知无多,莫不如留下它,研究一番,知其短长,方能克敌制胜。” “可这东西一旦复活,你我恐怕便要死无葬身之地了。”孙海涵紧盯着谢校尉,“包括这里的每一个人。” “将军所忧者极是,在下的意思,是将这妖孽立即送往‘龙骧阁’,由那里的奇异才士究探其秘,寻出破解之法,以保我大成王师日后进兵无虞。”谢校尉说道。 听了谢校尉的建议,孙海涵的眉头微微皱了皱,没有说话。 “你说的倒也有道理,只是将其千里迢迢运至帝都,不知要耗费多少时日,且其在路上一旦苏醒逃逸,更或为害地方生民,却要如何制服?‘龙骧阁’虽多才士,但只怕一两日的也探究不出个所以然来,对前敌大军作战有何助益?”罗扬林沉声道,“两下利害相较,莫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 “将军勿忧,我与陈校尉护送此妖孽进京,我等有朝廷特许的通行令牌,可调动专用快船,又有飞行之具,日夜兼程的话,不消七日即可抵京。‘龙骧阁’才艺之士极多,集众人之力,不过几日,定能破解其秘,届时我以‘穿云雀’将破解之法送至前线,也不过二三日而已。”谢校尉说道,“如此大军前行攻敌,可再不惧此等妖孽。” “可你就不怕路上出事?”罗扬林见谢校尉似乎回避了自己最为担心的问题,立刻追问道,“这一路上,你要如何制住它?” “将军可着人取些大钉来么?”谢校尉没有回答,而是向他提出了要求。 “取大钉来!”罗扬林挥手命令道。 不多时,几名军士取来了十余枚钉帐蓬用的大铁钉和锤子,谢校尉接过铁钉和锤子,闪电般的将一根铁钉钉入了怪尸的头部,只见怪尸猛地颤抖了起来,圆瞪双眼,张开满是尖齿的嘴巴,发出了“嘶嘶”的声音,有如活了一般,帐内众人见状无不大惊失色。 “叫你娘的叫!”陈校尉吼了一声,抓过一根铁钉猛地插进了怪人的心口,以拳为锤,几下将铁钉钉了进去。 这边谢校尉又取过铁钉,接连将怪人的手腕足踝及腹部各自钉入了铁钉,怪人挣扎了一会儿之后,象是发出了一声叹息般的嘶吼,接着慢慢的不动了。 “这等妖孽,外形虽异于常人,但身体构造却与常人多有相似之处,我以铁钉封住其要害,使其不能活动,又在其脑中钉入铁钉,使其不能发挥精神之力。”谢校尉对众将解释道,“这样一来,只要不拔出铁钉,运其入京路上可保无虞。” 罗扬林盯着棺中的怪人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点了点头。 “如此你们二位便辛苦了。” 李昱看到怪人平静下来,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此时他对见多识广的谢校尉十分佩服,正要开口称赞,却发现孙海涵看着谢校尉的眼神有些怪异。 “那把剑给我吧,左右已经废掉了,我看看能不能用它来做些什么。”孙海涵对罗扬林说道。 罗扬林听了孙海涵的要求并未多想,因为孙海涵精通冶铸之术,又精于火器制造,那天如果不是他以火器退敌,柳京城几乎不保,是以他立刻便点头答应了,孙海涵随即上前,将装有熔化的黑剑的盒子盖好,交给了身边的亲卫收好。 “在下这便下去准备,不日即便出发,便不向将军辞行了。”谢校尉将装有怪人的棺材重新盖好,向罗扬林说道。 “你带多少人运它回京?”罗扬林问道。 “在下有江州王赐予的令牌,可调江州水师快船一艘听用,船上兵士足用了。”谢校尉答道,“到了江州,自有人预备飞行之具,可直至西京,不需多少人手。” “噢。”罗扬林点了点头,这才发现许峰何俊宏等人,“那他们……” “禀将军,这些人虽是野兵,却都是难得的忠勇能战之士,将军可将他们好生安排,编入队伍,让他们能够建功立业,于公于私,都是幸事。”谢校尉的目光扫过这些和他一道出生入死过的野兵,向罗扬林举荐道。 第213章 星空诸神 “你的能量本来就不多了,还要给她,难道你不想要命了吗?”一个有如铁片刮削的刺耳的声音传来。 少女睁开眼睛,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全身裹在黑袍当中的怪人缓缓从空中飘落,站在了他们面前的空地上。 怪龙没有理会他,而是专心的将能量传输给少女。 黑袍怪人看着他们,突然间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猛地挥了下手,一根巨大的血红色冰柱突然从怪龙的伤口里了穿了出来。 在怪龙惊天动地的吼叫声和少女的惊呼声中,黑袍怪人冷笑着说:“我刚才把冰晶的核留在了你的体内。现在你的心脏想必已经结冰了吧?”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杀我?”怪龙用嘶哑的声音问道,缓缓移动着巨尾,挡在了伏在他身上的少女身前。 “因为……”怪人笑了笑,“因为我们尤塔人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我们当然不允许有竞争能力的家伙存在。” “怎么可能……你们只会给这个世界带来黑暗……”怪龙痛苦的吼叫着。 怪龙的声音突然沉寂了。少女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她猛地抬起头,发现那条黑色的怪龙象玄武岩一样一动不动地躺着。 她颤抖着伸出手,轻轻在怪龙的口鼻处探了探。 那熟悉的喘息声没有了。 怪龙死了。 少女一时间泪流满面,她轻抚着怪龙的头,泣不成声。 “你是我的了。”黑袍怪人看着她,得意的笑了起来,“果然是瑟恩人,只有你们,才拥有这样完美无瑕的身体,真是令人羡慕啊……” “你们尤塔人,是这个宇宙中最丑陋的异类,只配活在黑暗里。”少女从怪龙身边站起身来,握紧了手中的剑。 “所以我才要你啊。你那美丽的身体……我做梦都想要得到……”黑袍怪人向少女伸出了手,“你……把自己的身体献给我……献给我……” 少女只是冷冷的看着他,缓缓扬起了黑色的长剑。 “你虽然不是瑟恩人了,但精神力依然强悍,我想用精神力来控制你,看来是行不通了……”黑袍怪人有些惊奇的收了手,“不对!你的力量在增强……” 就在这一瞬间,少女已然飞起,挥动黑色长剑,直向黑袍怪人劈去。 黑袍怪人一扬手,一柄差不多一样的黑色长剑出现在了手中,刚好挡住了少女的这一剑,但让他感到惊恐的,是少女的这一剑的力量。 一道刺目的电光闪过,周围的空气仿佛爆炸一般,在地面上激起无数沙石,四散飞扬。 “你!?……”黑袍怪人猛地向后退了一步。 少女的身影轻飘飘的从空中落下,站在了他的面前。 此时她浑身上下散发着圣洁的光辉,手中的黑色长剑渐渐的变得发红,亮了起来。 “他……把‘飞船’的力量全都转移给了你……”黑袍怪人明白了过来,他双手握剑,猛地抖了一抖,手中剑突然变得长了一大截,剑体也变得更宽了。 少女没有回答,只是冷冷的看着黑袍怪人,她将手中已然变成了红色的长剑缓缓扬起,伸出手在剑刃上轻轻一抚。 一条由细小的血珠构成的血线飞扬起来,但却并没有落在地上,而是象被某种力量吸引着,全都落在了剑身上。 血珠落到剑身上的一刹那,仿佛烧炭一般的发出了闪耀的红光,在剑身上蔓延开来,很快,整个剑身变得光华夺目,有如喷火一般。 黑袍怪人冷笑了一声,也将手指在剑刃上划了一下,一滴黑色的血滴在了剑身上,剑身立刻开始分解,不断变长变宽,比刚才的长宽要长了一倍。 黑袍人吼了一声,挥动巨剑扑了上来,少女飞身迎了上来,二人瞬间战在了一处。 二人一边战斗着,一边旋转着直飞上苍穹,而就在这时,本已死去的怪龙突然睁开了一双巨眼。 怪龙抬头仰望着星空,巨大的瞳仁已然变成了红色。 怪龙身上的伤口并没有愈合,还在流着血,但此时它已经全然不顾,它费力的喘息着,缓缓的张开了巨大的能遮蔽星空的蝠翼。 “丽塔……坚持住……我来了!”怪龙奋力的振动着双翼,强劲的气流带起无数飞石,硕大无朋的身躯缓缓的飞了起来。 帝都西京,钦天监,观星台。 “敬忠,你在看哪一颗星?” 一身白袍仙风道骨的老者看着坐在浑天仪前沉默不语的韦明宇,问道。 “北斗七星,它们比学生的计算偏了四厘。” 韦明宇放下了手中的铜计尺和笔,皱紧了眉头。 “把算式给我。”老者说道。 韦明宇恭敬的将桌上的一张写满了文字和符号的纸拿了起来,呈到了老者面前。 老者仔细的看着算式,又不时的抬起头,对照着巨大的浑天仪,过了好久,他叹息了一声,放下了写着算式的纸。 “老师,是我计算有误吗?”韦明宇见老者久久不语,不由得很是惊奇,小心的问道。 “没有,你算的很严谨,没有任何错误。只是……” 老者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老师,学生的计算和实际的天象有偏差,而学生的算式又没有错误,究竟是何原因?”韦明宇又问道。 “你的计算没有错误,但你应该明白,敬忠,就象有些事情,不管你如何的算无遗策,总是会有一些意外因素出现。”老者看着韦明宇,“宇宙星辰也是一样,这一次北斗七星偏离轨道,是因为太阴吧,我想经过太阴的时候,它被拉离了原先的轨道。” “是啊!除了永远在黑影中的太阴,星空中再也没有可以悄悄引动北斗的力量。计算的时候,我是假设太阴不存在的……”韦明宇看着老者,“老师,只要星辰出现了偏差,那些偏差就必然是由太阴造成的,是么?” “是的,天空中除了死亡的星辰,没有任何一颗星可以逃过它的吸引。那是颗永远看不见,却又代表死亡的星辰。无法违逆的死之星。” 漫长的沉默。 星光从铜铸的殿顶的巨大缺口洒落,周围静得如鸿蒙初开的一刻。 星盘的中央,魁梧的将军裹在宽大的黑袍中,周围一片黑暗。蚀刻了星辰和日月的巨大铜盘就在将军的身下,带他一起随着时辰缓缓的运转。星盘一侧,同样由黄铜制造的浑天仪被水滴的力量推动,无数雕刻着尺度和符号的铜轮围绕轴心旋转。常人无法领会的复杂讯息一丝不漏的映入了将军的眼睛,配合着依照星空变化旋转的星盘,漫天星辰的运行都在他的掌握中。 除了太阴,除了永远不出现在观天海镜中的太阴。 那颗代表死亡的星辰在夜空悄悄经过,剥夺了世间的生命,却不留下一点痕迹。唯有通过它对别的星辰的影响,星相者们才能觉察它隐秘的存在。 “敬忠,你来我这里学习的时间也不短了吧?”藏在黑暗一角的白袍老者低声问。 沉思了片刻,将军点头:“六年五个月零七天。” “你天分极高,文武双全,虽身为武将,却天文地理算学无不精通,放眼天下,我也可以断言不会有几个你这样的星辰算家,连我这个钦天监的主掌者,也会在十年左右落后于你,”老者轻声叹息,“可是我想知道,你为什么非想要了解太阴的奥秘么?” “学生很早就听老师说过,世界的变化在繁星的图画中。无论英雄豪杰还是普通的人,甚至包括老师和学生这样的星辰算家,也无法逃脱星空诸神的掌握,是么?”韦明宇沉默了一会儿,问道。 “是。”老人点了点头。 “那么我要知道太阴的奥秘,我要在有生之年洞彻这个世界的变化。只要我有了那本书,我就可以了解这世间最大的奥秘。” “好,”老者把一只残破的木匣推到了韦明宇的面前,“这里面就是你想要的。” “为什么现在才给我呢?老师?”韦明宇白皙的手指轻轻扫过木匣的表面,“害怕神以外的人掌握世间的变化么?” “不,我只是不想让你失望。” 犹豫着,犹豫着,韦明宇的手终于掀开了木匣。 硝红的木匣中是一本纯金包角的古书,挺拔的古文字书写在它的皮面上。浓重的灰尘气息呛入了韦明宇的鼻子,可是这个瞬间他已经停止了呼吸。等待了整整一百二十年,他终于握住了这本传说中的秘密典籍。 “不要犹豫,”老者说,“看吧,从今天开始,这本书是你的了。同时,你将成为这个人世间最古老秘密的继承者。” 韦明宇在星光下翻开了古书,掠过了所有星图和公式,他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上竟然只有几列公式,和一行注释的小字。 不知道经过了多久,韦明宇起身走下了星盘。他手持弧尺和薄纸般的利刃,在皇极经天仪上唯一的两个空白圆周上刻下了标尺。水滴的声音在寂静的密室中回荡,那些水滴精确的刻画了一个又一个完全相同的时间单位的同时,也默默的推动着高一仞六尺七寸,重五千七百二十斤的浑天仪。代表星辰的诸圆在水滴的力量下分而复合,每一次在不同的刻度上相遇,又在新的刻度上分离。 “你得到了最后一颗星辰的秘密,”老者说,“那么你来计算我的生命吧,计算老师衰老的生命还能维持多少年。” 韦明宇抬起了双眼,凝视着微笑的老者。 “真的可以么?老师?” “我的命星是南斗深处的那颗黄色暗星,我的生平你也已经熟悉。来吧,让我看一看自己学生的成就。”老者对他点头。 韦明宇终于点了点头,他的手指瞬间夹起了算筹。双眸子中的光华凝聚起来,依照浑天仪的转动,他准确的随着时间分布算筹,常人无法记忆的变化在他手掌下被展现了又拆散,南斗附近所有的星野都被他的智慧所掌握。这时候依然显得是一个军人武将的韦明宇脸上竟然有一种神一样的威严。 “十二年,”韦明宇叹息,“只有十二年了,如果我的计算没有错误,十二年后太阴将带走您的生命。” “错了,”黑暗中的老者微笑,“敬忠,你已经错了。” “错了?”韦明宇猛的回头。 “你的计算没有错误,但象刚才你计算北斗七星一样,之所以会出现偏差,是因为你忽略了总是可能出现的意外因素。”老者说道。 “为什么会这样呢?老师?难道这些意外的因素,不都是包含在计算当中吗?”韦明宇不解的问道。 “从你刚才拿到那本书起,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算错,因为你太注重结果,你直接翻到了书的最后,去找那些算式,却忽略了,书里的内容,才是最最重要的。”老者说道,“而你想要的答案,就可能蕴藏于其中。” 韦明宇急切的翻起书来,但他看到的,只是一些含义晦涩难懂的语句和怪异的图画。 老者看着韦明宇的动作,他看到书中的一幅画,画上是一群人从一头发光的飞龙身上走下来,地面上的人以及飞禽走兽都在向这些人顶礼膜拜。 韦明宇的目光甚至都没有在这幅画上停留一下,便一翻而过,老者在心里发出了深深的叹息。 “怎么会呢?这些……都和星辰算学没有关系啊……” “你可以再算一下,国朝还有多少年的气运?这锦绣江山,终究会落入何人之手?”老者看着目光变得迷离的韦明宇,又一次说道。 “这?……”韦明宇闻言大惊失色,手中的书竟然拿捏不住,掉落在了地板上。 “不用惊讶,敬忠,我知道你最想算什么,你静静心,好好算吧!此间只有你我二人,无论你算的结果如何,我都会为你保守秘密。”老者说道。 韦明宇脸上的肌肉哆嗦了一下,他看着老者,眼中再无平日里那种镇定和从容。 “你……终究还是没有明白……也罢,让我来告诉你吧……” 一柄银色的短匕首插在老者的胸膛上,汩汩的鲜血浸红了他苍白的袍子。就在他韦明宇一愣神的时候,老者已经用匕首刺穿了自己的心脏。 “老……师!”韦明宇终于跪倒在老者的身前,“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敬忠,放弃星相吧,”老者轻轻抚摩着韦明宇已经明显带有皱纹的脸,“不要象老师这样执迷。” “学生……不明白……”韦明宇的眸子里只有迷茫。 “我的老师跳下了山崖,我老师的老师抱起巨石跳下了大海,再上一任的老师投入了火炉,”老者勉强的笑着,“我们每一任继承者都死在自己的绝望之下。” “绝望?” “当你真正看穿了星相的奥秘,你会发现你永远不可能看穿自己的命运。敬忠,你的计算没有错,世界上没有人可以指摘你计算的错误。可是你算不清我的死期,那是因为我是你所关心的人。” “我……还是不明白……”韦明宇摇着头。 “星相的计算,只有在计算和你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时才能趋近于准确。可是当你计算和自己相关的事情的时候,你计算的结果就在影响着世界的未来。如果你不去计算,我是不是根本没有机会使用这把匕首呢?”老者淡淡的笑,“你会允许自己的老师把匕首刺进胸口么?” “敬忠,”老者爱怜的看着韦明宇,“人世间的悲哀和快乐你都已经体会了,你不再是当年那个只想探求星辰奥秘而无所牵挂的殷殷学子韦明宇了。你最终算错了我的生命,是因为你在关心我啊。” “怎么……怎么会这样呢?” “我的老师跳下山崖前对我说,放弃星相吧,作一个不管星命而自由漂泊的人。直到多年以后,我才明白他的意思。我能做的只有这个了,”老者使劲的抓住韦明宇纤细的臂膀,“敬忠,看见老师的血么?不要执迷了,星相永远不能告诉你天地的一切奥秘。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不要管诸神的意愿,在你的精神溃散前,你要自由自在!” “老师!” “敬忠,星相不是生命的一切,在你象老师这样不可自拔而绝望前,去做你喜欢做的事吧,”老者的声音低落在韦明宇的耳边,“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你,其实……星辰诸神,也只是……” 夜空中突然闪过一颗夺目的亮星,老者瞪大了眼睛,抬起了手指,指向了亮星的方向。 “快看,敬忠,你能知道,那颗星星是什么吗?”老人喃喃的说道,眼中满是异样的亮色。 “我……不知道……”韦明宇看到那颗耀眼的亮星高挂在空中,光华夺目,一时间竟然将四周照耀得亮如白昼,不由得惊异莫名。 “那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代表着这人世间的至美……”老人用嘶哑的声音说道,“但在她的身边,却有这人世间最为丑恶的存在,想要夺走她的性命……” 第214章 战龙在天 韦明宇凝目向夜空望去,果然看见那颗亮星之旁,似乎有一道黑色的影子,在围着亮星旋转。 “要怎么样才能……救她呢……”老人喃喃的说着,一双失神的眼睛直盯着夜空。 突然,起风了,月光下,从遥远的天际一卷一卷的白云象是野马一样伴随着风奔踏而来。奇怪的是,当白云吹到亮星的上方时,象是撞到了墙上不再前行,而是四散飞舞。 天空中不时的发出阵阵轰鸣声,亮星闪耀的光芒惊醒了帝都沉睡的人们,守卫皇城禁苑的禁军兵们也发现了这个奇怪的现象,不约而同的抬起头,仰望天空,所有人都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众目睽睽之下,天上的白云继续着自己的惊世之举,一部分白云迅速变成红,象火焰一样在天空中跳跃起舞;另外一部分白云缥缈着发出金色的光彩,旋转在风中袅袅而起;中间的白云象是突然化成了千年的雪山,凝固了起来,接着云彩色四周散射出七彩的光芒。三种不同的云团迅速扩大着,象是山峦一样层层叠障。 眼前的景象已经超越了人类已知的范畴,连最为博闻广记的钦天监大司监都没有听说过眼前云彩的异状,地面上的人们都惊呆了。 一声清脆的鸣叫从远天传来,不多时,当嘶鸣声再次响起时,已经是象雷鸣一样在人们的头上隆隆而起。 垂死的老者的脸色瞬息数变,在最后一声嘶鸣响起时,老者颤抖的吐出了一个字节:“龙……” “龙?”韦明宇一时间震惊不已。 是啊!龙!只有龙吟才会这样响彻于九天之上,如同落雷一样直入九地之下,也只有龙会有这样追风赶月的速度! 韦明宇的脑海里刚刚描绘出传说中龙的模样,一个巨大的龙头已经从云中出现,遮天蔽日的龙翼在云霭中忽隐忽现。 巨龙庞大的巨翼舒展在空中,象小山一样的身躯慢慢悬浮在高高的空中,在云山之间穿行着。 短短的几分钟内,接连而来的怪事已经让韦明宇完全失去了往日的理智和从容。 “老师,这……飞龙在天,是祥瑞之兆,还是大凶之兆?”韦明宇向怀中的老者问道,浑然忘记了他已然满身是血,气息奄奄。 “呵呵,敬忠……你还是看不开啊……”老人看着出现在天空中的巨龙,脸上突然焕发出异样的神彩,“这么多年,我终于……又看到你了……神主啊……带我走吧……带我走吧……” 老人低声说着,瞬间,他眼中的光芒暗淡下来。 韦明宇感到臂弯一沉,他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老师……” 在他的心目中,大成帝国最有智慧的人,就此仙去。 翻滚的五色云霭当中不时闪过道道电光,夹杂着巨龙震天的嘶吼,韦明宇强忍悲痛,起身将老人的尸体抱到了床上,盖上了被子之后,按剑来到了观星台的中央,仰视着夜空。 此时,整个帝都已经从睡梦中醒来,千千万万的人和韦明宇一样,仰着头看着天空,满怀惊惧和不安。 “发生了什么事?” 皇帝从睡梦中惊醒,身边的丽妃也跟着醒了过来。 “禀陛下……是……天上的龙……”一名月华宫的宫女惊恐的答道。 皇帝闻言大惊,他猛地起身,顾不得浑身精赤,直接赤脚跳下床来,几步冲到了殿外。 此时的夜空亮如白昼,天空中,那颗亮星的光芒已经变得暗淡下来,而展翼飞翔的巨龙则通体变成了红色,有如炽热的火炭。 漫天的霞光中,皇帝清楚的看见,巨龙的龙首前方,悬浮着一个长长的脑袋颅顶生有双角全身鳞甲拖着长长的满是利刃的尾巴的怪物。 尽管怪物的体形和巨龙想比甚为渺小,但皇帝却能够感觉到,巨龙似乎是在拼命的抵挡着它的进攻。 “陛下,夜间风冷,小心着凉。”丽妃温柔的声音在皇帝身后响起,接着一件外衣便轻柔的披到了他的肩上。 皇帝握住了她的手,帝妃二人各自感觉到了对方的手在颤抖。 “《易经》上说的‘飞龙在天,利见大人’,就是这样的么……”皇帝的声音里第一次充满了恐惧。 丽妃倒是显得比皇帝镇定得多,她定睛细看了一会儿之后,对皇帝说道:“陛下,飞龙似是在与妖邪之物相斗,渐有不支之象。咱们能不能帮帮它呢?” “凡俗之人,没有神力,如何帮得了?”皇帝看到怪物不断的向飞龙施放着电光,飞龙发出痛苦的嘶吼,心中不知怎么,竟然充满了绝望。 “陛下,凡俗之人,虽无神力,却有造化之功,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臣妾曾在古书中见过一则传说,言东北大江之中有白龙为害,后有黑龙前来,与白龙相斗,欲为民除害,二龙相斗,百姓皆在江边观战,见白龙出,则投掷石块瓦砾,见黑龙出,则投之以馒头糕点,黑龙得食,神力大增,遂击灭白龙,为百姓除去巨恶,此江后名为‘黑龙江’。”丽妃看着皇帝,柔声鼓励道,“昔日先民尚知以石瓦相助神龙,陛下富有四海,宫中精利火器不少,如何不能助飞龙成功?” 丽妃的一番话提醒了皇帝,皇帝厉声道:“羽林卫何在?” 此时已有不少的禁军士兵赶到了月华宫护驾,听到皇帝的呼唤,当下便有军官大声应喝起来:“臣在!” “传朕旨意,取丹碧宫存放之神机炮来!置于高处,轰击妖邪,助飞龙却敌!”皇帝大声命令道。 “是!” “陛下,万万不可!”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皇帝循声望去,看到数名文士模样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禁军的队伍当中。 “尔等乃是何人?”皇帝发现来人一个也不认识,而且他们来得悄无声息,不由得心惊不已,立刻大声喝问道。 “陛下,臣等乃是‘龙骧阁’诸学士,特来护驾。”为首一人躬身向皇帝行礼之后,取出了一块金牌,呈给了一名禁军校尉,那校尉接过金牌一看,面现郑重之色,赶紧快步来到了皇帝面前,单膝跪倒,双手将金牌呈到了皇帝的面前。 皇帝接过金牌,看到上面雕刻的金龙和“龙骧虎峙,扶保天下”几个篆字,明白了他们的身份,点了点头,将金牌重新交给了校尉,让他还给对方。 “诸位爱卿平身。”皇帝挥了挥手,说道。 “臣等谢恩!” “爱卿为何说不能用火器攻击妖邪?”皇帝问道。 “启禀陛下,此等妖邪,周身有甲,坚如铁石,非寻常火器能伤,若以火器攻之,不但不能伤之,若弹丸被其弹开,落入宫室民居之内,只怕多有毁伤。”为首的文士恭敬的说道,“是以臣等恭请陛下收回成命。” “卿等所言甚是。”皇帝明白了过来,立刻撤销了刚才的命令。 “不过,此妖物甚是厉害,飞龙现下难以抵敌,若其落败,只怕妖物肆虐,不但宫室全毁,这京城当中的百姓也会遭殃。”皇帝看着面前的“龙骧阁”赶来护驾的人们,沉声说道,“卿等为‘龙骧阁’能人异士,当有破除之法。” “陛下圣明,臣等正是为此而来。”为首的文士平静的答道,挥了挥手。 在他的身后,一名年轻的文士捧了一个玻璃筒来到了皇帝的面前。 皇帝看到玻璃筒中的东西,惊奇的瞪大了眼睛。 玻璃筒中,垂直竖着一个尖梭形的物体,它的外壳闪着金属般的银色光泽,尖梭的中端有三个小小的鱼鳍一样的东西,尾部也有三个鳍状的尖翼,支在筒底,看起来就象是一条竖着立起来的鱼。 “这是……鱼?”皇帝惊讶的问道。 皇帝的话音刚落,只见“鱼”的头部裂开了一道细缝,一个眼睛状的物体现了出来,不住的转动着。 的确是眼睛,活生生的眼睛。 皇帝让“鱼”突然现出的眼睛吓了一跳,竟然情不自禁的后退了一步。 “陛下所言不差,此鱼出自天河,名为‘玄鲽’,乃是神鱼,相传为北方之神玄武天君的法身之一,此鱼通体银色,腹内藏有能开天辟地之五雷真火,其有神目,专能锁住妖邪之物,以雷火击之,无论何物,皆当化为劫灰。”文士对皇帝解释道,“今日臣等夜观天象,发现有妖邪作怪,神龙前来镇压,恐力不能支,故请出此鱼,以备不时之需。” 听到文士的解说,皇帝眼中震惊之色更浓。 如果是在平时,有人和他说这样一番话,他多半会指斥其荒诞,而今夜此时,面对天空中活生生的飞龙、亮星和妖邪,以及面前装在玻璃筒中的独目银色怪鱼,他实在是无法不相信面前的文士所言。 “既然如此,便请诸位快快释放此神鱼,击灭妖邪。”丽妃在一旁说道。 她焦急的望了望天空,“神龙只怕要落败了。” 皇帝抬头向天空中望去,正如丽妃所言,天空中的飞龙和亮星的光芒此时已经完全的被怪物的雷电光芒压下,飞龙拼命的想要用身体护住亮星,结果受到了可怕的电光打击,身上的光芒不断的减弱,有些伤口竟然开始燃烧起来。 “是啊!你们赶快动手吧!”皇帝催促道。 “陛下宽心,臣等这便请神鱼灭此妖邪。”为首的文士说着,来到玻璃筒前,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凝视着玻璃筒中的“神鱼”,念起咒语来。 他用的是一种发音极其怪异的语言,咒语也并不长,而且他的口气似乎象是在和谁商量什么,独目神鱼听到他的念咒之后,用一只独目看着他,周身发出了一阵轻微的震动,长短不一,高低起伏,象是用同样的语言在回答着他。 看到这无比怪异的一幕,周围所有的人全都屏住了呼吸。 良久,他和独目神鱼的“商量”似乎结束了,独目神鱼不再震动了,一只独目看着夜空,盯住了怪物。 “你在和它说什么?”丽妃忍不住问道。 “回娘娘的话,臣在祝请神鱼发威破敌,却又不要伤到神龙。盖神龙为守护江山社稷之神,若被误伤,只怕于国运不利。”文士回答道。 “哦?那神鱼又是怎么回答的?”丽妃奇道。 “回娘娘的话,神鱼说,妖邪过于厉害,神鱼只能不惜毁灭自身,释放全部雷火,才能灭之,而如此一来,地面宫室及百姓房屋必然受到波及,而神龙为护佑生灵,定会被雷火伤到,然性命可保无虞。”文士接着答道。 “你是说,这神鱼要灭妖邪,自身却也不保?”皇帝一听之下,禁不住耸然动容。 “陛下圣明,正是如此。”文士平静的说道。 “自今日起,朕当为神鱼立祠,四时致祭,书传其伟绩,使天下知之。”皇帝上前几步,向独目神鱼拜了一拜。 独目神鱼的眼睛打量了一下皇帝,眯了一下,眼神有如顽童一般,不知怎么,丽妃竟然感觉到它似乎是在笑。 天空中又传来了巨龙痛苦的嘶吼,独目神鱼的目光离开了皇帝身上,转向天空,盯住了龙首前方的怪物。 “请神鱼升空破敌!”文士大声道,拜了一拜。 文士话音刚落,捧着玻璃筒的年轻文士惊叫了一声,松开了手,玻璃筒一下子摔在了青石地板上,但却并没有碎,玻璃筒的盖子一下子开了,丽妃看到里面的独目神鱼又开始颤动起来,尾部竟然喷出了橙黄色的火焰。 皇帝紧盯着独目神鱼,只见火焰的颜色渐渐变淡,鱼尾处的火焰变成了淡淡的蓝色。 一瞬间,独目神鱼腾空而起,拖着长长的尾迹,直向夜空中飞去,同时发出刺耳的尖啸声。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聚到了天上,只见独目神鱼化成了一个小小的亮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中了全身鳞甲的带角怪物。 刹那间,怪物发出一声凄厉的怪叫声,整个身体被烈焰包围了,接着一道无比炫目的光芒从怪物的身体里迸发出来。 皇帝感到眼睛一下子被灼伤了,他只看到白茫茫的一片,他大叫着举起手来,挡住了自己的眼睛,可那光芒实在是太强了,他感觉到自己的手似乎也变成了透明的,自己仿佛能够看到皮肉下的骨骼! “陛下快进宫!”文士大叫道。 皇帝想要转身回到月华宫内,可他眼睛看到的一切都是白色的,根本分不清宫室的方向,他正自惊骇间,灼人的热浪扑面而至,让他感觉仿佛置身于窑厂的火炉之前。 他想要喊叫,可是天空中发出了震耳欲聋的鸣响,淹没了他的声音。他感觉到有几只强壮的手将他的身子抬了起来,耳边满是众人的惊恐呼喝声。 不一会儿,他感觉到热浪似乎减弱了,月华宫清冷的气息传来,他这才知道,自己应该是被内监卫士们给抬进月华宫里了。 天空中又传来了一声巨响,皇帝感觉到自己的身子似乎给一只巨大的手掀了起来,然后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接着热浪便冲了进来,整个月华宫剧烈的震动起来,仿佛天地都崩塌了。 皇帝感的意识渐渐的模糊起来,他最后一刻感觉到的,是丽妃扶住自己胳膊的那只温柔的无比熟悉的手…… “那条龙完了。” 月华宫前的空地上,释放“神鱼”的“龙骧阁”文士首领抬头望着天空中浑身已然被火焰包围的巨龙,淡淡的说道。 虽然从天而降的灼热气浪将皇帝手下的宫女太监和禁军官兵们冲得乱作一团,很多人倒在了地上,而他们这几名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文士却在热浪中傲然而立,脚下有如生了根一般。 “可惜让‘神女’逃掉了,不然……”年轻的文士看着天空中瞬间远去的亮星,眼中闪过惋惜之色。 “那倒没关系,以后会找到的,只是希望她不要给伤得太厉害。”文士首领说道。 “没想到最后一个‘笈多’用在了这里,是不是有点可惜呢?”一位一直没有说话的中年文士叹了口气,说道。 “用一个‘笈多’换来一头龙,并杀死了一个‘犹达’,还是值得的。”文士首领微微一笑,目光仍然紧盯着天空中的巨龙,“对我们来说,有了龙,才是最重要的……” 象是在回应他的话,天空中的巨龙突然又一次发出了嘶吼,接着便直直的向远处的地面坠落了下来。 “走吧!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做呢!”文士首领说道。 黑夜再次降临了。 一行人仿佛幽灵一样,很快便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老师,刚才这一切,是怎么回事?这一切都意味着什么?您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钦天监的观星台上,韦明宇看着重现的夜空,喃喃自语道。 良久,他才看到那本掉落在地面上的书,他起身来到书前,将书捡了起来,这时他才注意到了那张画着飞龙的画,看到那些头上带有光环,从龙的身上下来的人,他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 第215章 壮怀激烈 《史记?大瀚本纪》:“成静帝八年八月二十,有妖物夜现京师,百姓惊怖,俄顷飞龙前来,与妖物战于宫苑上空,时帝在月华宫甚危,龙骧阁诸异士前出护驾,内有一人祭神鱼助飞龙,神鱼化大雷火破妖物,云气漫卷,火浪飞腾,宫室民屋多有损者。是夜光华满天,亮如白昼,帝目为之眩,竟至失明,经太医调治,七日后方恢复如常。” “是日,飞龙坠亡,天象大异,为火浪炙死者百余人,钦天监大司监亡于观星台,京中剧震,人人皆以为不祥之兆,帝请卜者言吉凶,云龙战于天,虽破妖邪,而自身亦殒,或为军前之兆,意大军纵能击败瀛寇,得复高俪,国力或当大损,江山有累卵之危。帝闻言有罢兵高俪意,虽为群臣所谏止,心不自安。” “九月,东征王师大破瀛寇,复高俪王京平阳,帝大嘉悦,命赏三军,又增兵二万入高俪,以求速胜息兵。瀛寇闻得消息,亦大举增兵。” ※※※※※※※※※※※※※※※※※※※※※ 德钏秀义抬起头,一线月在云中出没,这是一个鱼鳞天,一波波的云纹排满了深蓝色的夜空。一个金发碧眼的少女坐在他的身边,难得地安静,他们两个并排坐在墙头,把鞋袜脱了下来放在身边。双足在夜风里,凉凉的,德钏秀义想起他和金发少女还有弟弟德钏信义三个人那次出城,把双脚泡在凉凉的溪水里,三个人说着说着话儿,就在下午的阳光里靠着彼此的肩膀睡着了。 而他现在并非要出去踏青,他一身铁色的鲮甲,肩上垂下德钏家的军徽。他看着很远处城墙上的灯火,他想自己这就要去出征了,成就他的功业和雄心壮志,去看看东方最为强大的帝国的热血男儿,然而凯旋归来,从城门下经过的时候,他会领先锋的骑军走在最前方,夹道的都是人。无论什么人都不能无视他的光荣。 但也许,他就要在这一次死在那些男人的刀下。 “喂,傻子,考你个题目。”金发少女忽然说。 “嗯,你说。” “你要去同大成军作战了,我就问你大成国的故事。你知道大成国的都城西京,原来叫什么名字?有什么典故么?”金发少女扭过头来,她把一头长发束了一个长长的马尾,这时候一丝没有绾好的头发飘了出来,在风里悠悠地起落。 德钏秀义看得愣了一下,金发少女就冲他比了一个鬼脸:“不读书,不读书,就是打死都不读书的牛!” “牛?”德钏秀义愣了一下,金发少女不曾这么叫过他,金发少女有的时候叫他木头,有的时候叫他野猴子,有的时候叫他大狗熊,可是还不曾把他叫做牛。 “笨牛笨牛!笨呗!”金发少女皱着鼻子,大声地说。 德钏秀义有些发蒙,金发少女扭过脸去,不再看他。 “西京城原名长安,长安意为‘长治久安’,是中土历代王朝的国都,每至王朝末世,群雄逐鹿,长安城总是最重要的目标,是以屡遭战火,军民死于城下者无数。象大成开国皇帝成宗泓攻取长安,战死十万人之多,尸体可以从城墙下堆起一道斜梯走上长安的城头。成宗泓感到虽则战胜,然而杀戮太重,所以把长安改名为西京。”德钏秀义只好说,“我知道的,评书上都有的。” 他对于史籍典故所知,多半都是这样从市井说书人的嘴里听来的。 “那他为什么要强攻长安城?”金发少女扭过头来。 “因为他的爱人曦月公主要死了啊,她想死前看着成宗泓登上帝位。”德钏秀义说。这些也是演义小说必当大笔挥洒的情节,德钏秀义倒是如数家珍。 “那要是我快死了,你会不会带兵把长安城打下来?” 德钏秀义愣了一下,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这个话题怎么忽地就转换了。 他抓了抓头:“可是你又没什么事,你也不希望我当皇帝。” “假设啊假设啊!”金发少女不悦起来,“假设说我快死了,我要你去打长安城,你会不会去啊?” “可是……”德钏秀义有点懵了,不知如何去对付这种小女孩才该有的稚气,他想着金发少女也不小了,是十五岁的姑娘了。 “那你都要死了,你说要我干什么,我当然要去的。”德钏秀义想或者没必要那么认真,哄哄这个捣蛋的丫头就好了。 “没诚意!”金发少女怒了,像一只竖起了毛的猫儿,用力呲了一下牙,把头重新扭了过去。 久久的,金发少女都不回过头来,她不说话,德钏秀义也不知道说什么。 “蕾依娜?”德钏秀义试着轻声喊她。 金发少女不应他。 “蕾依娜?”他上去推了推金发少女的肩膀。 金发少女扭了扭肩膀,甩掉他的手。 “好啦好啦!那我就带兵去攻打长安城就是了。”德钏秀义不耐烦了,他从墙头站起来,大声地说,像是打雷似的,“你就算说我要去当东土的皇帝,我也去把西京城打下来!” 金发少女终于回过头了,对他扔了一个白眼:“你带兵?你哪有兵啊?你的兵都是你父亲的!” “如果我有兵,我就带兵去,我要是没有兵,我就自己去,你总满意了吧?”德钏秀义瞪着眼睛。 “随你乐意!我才不在乎!”金发少女也站了起来,嘟着嘴。她展开双手平衡身体,像个市井里的走绳人那样沿着墙头走了几步,而后她忽然飞跃起来,鸟儿般跑远了,仿佛轻得没有重量。 德钏秀义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脚下碰落一块石头,石头落进墙下的小河水里,一圈一圈的涟漪,弄碎了月色。德钏秀义感觉到有人在看着他,他扭头看向背后。 弟弟德钏信义是一身月白重铠,站在小河边:“哥哥,我们得走了,父亲还在等着我们呢。” 他却没有看德钏秀义,他的目光也追着远去的飞鸟般的影子,在夜色中的墙头上起落。 差不多与此同时,大成帝国帝都西京,玄武街,白莲塘。 韦云潇一身的银色鲮甲,按剑站在中庭。慕容远山和萤炎进来,韦云潇上去行了军礼。他们是朋友,以往并没有这样正式的礼节。慕容远山和萤炎感觉到了这个礼节的慎重,也各自以军礼回应。 “叔叔在里屋养神,让我传话,请萤炎小姐去东厢,远山你就留在这里听令。”韦云潇道。 “好的。”萤炎应了一声,独自去向后院。 她走远了,韦云潇转过来看着慕容远山:“叔叔说有件礼物,让我等在这里送给你。他说你是他的学生,老师应该送见面礼,可是一直没有合适的东西出手,但是这件东西你一定会喜欢。” 慕容远山愣了一下。 “不是……花什么的吧?”他问。这不过是一句玩笑话,不过韦明宇送他东西,确实匪夷所思了。 “你自己看好了。”韦云潇闪在一边。 慕容远山终于看见了,韦云潇身后的古铜色木架上,一柄古老而沉重的乌黑战枪横架,它的枪刺在微弱的月光下流动着凄厉的冷光。当慕容远山看到这柄枪,他就再也挪不开视线,他感觉到了某种呼唤,从那柄枪里发出来,是古老而沉重的男人的声音。 他伸出手去,手在颤抖,手接近那柄枪时,他仿佛感觉到奇妙而悠长的韵律从枪上发出。 慕容远山猛地攥住了枪! 是的!这是那种熟悉的感觉!握住一条活的毒龙!它在主人的掌中冰冷刚硬,但是它也会昂首咆哮,吞噬天地! 慕容远山从未想过这一生他还能看见这样一柄枪,这柄仿佛连着他血脉的武器,就像是他祖先的武器,如今应他的姓氏、血脉和呼唤,而归来了。 “别问为什么,”韦云潇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也不知道什么。但是叔叔说,这件东西是认主的。它是你的,所以它会主动来找你的。” 慕容远山点了点头,他努力的想要让自己平静下来,但过了许久,仍然做不到。 哪怕是他第一次握住父亲的白龙飞电枪,也没有象现在这样激动。 他仔细的审视着这柄枪,看到枪首末端古朴的螭虎花纹中两个小小的鸟篆“刺虎”,这应该是这柄枪的名字了。 “回头再仔细看吧!”韦云潇看到慕容远山痴醉的样子,微微一笑,“叔叔在等你。” 慕容远山走进东厢。白莲塘本是当年皇家避暑的别院之一,东厢虽然没有宫殿那样宏伟,但也是宽敞的大屋,里面凉凉地流着冷风,却没有点灯。 “你来啦。”宽大的竹帘后有苍老的声音说。 “老师。”慕容远山跪下长拜,而后盘膝而坐。 他和他的老师隔着竹帘对坐,这是他第十四次在这里见他的老师。而他甚至没有见过竹帘里面那人的容貌。他所知的是韦明宇第一次带着他来到这里,指着竹帘说,那里面的人希望做你的老师,你可以自己选择是否要做他的学生。当时竹帘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音发出来,而慕容远山感觉到了什么,像是丝丝缕缕的寒气透过竹帘,扑在他的脸上。他转头去看韦明宇,韦明宇却不看他,只是默默地凝视着竹帘,面色凝重。 于是慕容远山便跪下,拜了这个他甚至不知如何称呼的人为老师。 他所受的十四次教导,没有一次这个竹帘后的人曾经走出来为他演示。老师只讲武术的心术和理法,武学的至理。他的声音苍老却仿佛歌吟般优美,而他的教诲直指人心,像是神启一般无从抗拒。慕容远山跟随这个老师学切玉劲,跟随韦明宇学双手刀剑之术,而后这个老师又把所有的技艺凝聚为足以斩切铠甲刺金断铁的双手刀枪战术。在他看来,兵器无非是一块铁,慕容远山以前从未想过,凝聚在一块铁上的技艺却能精深到这个地步。 对于慕容远山而言,这个老师便是神明。 “我是你的老师,”帘子里的人低声说,“这三年里我曾见你十四次,十四次教授你用力和身法的道理,希望对你有所裨益。但是我们的传授,今天大概就是最后一天了。我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你也已经学到了我的真髓。剩下的,只有靠你在战场上去体会。你就要踏上战场,一个人一旦踏上战场,所有的武术在他心里就不再是原来那样了。不再是挥刀劈砍木桩,或者引刀在空中要切断一根头发。你将要学会的是一刀砍下去,看着滚热的血从敌人的身体里喷涌出来,感受到刀刃切过肌肤、肌肉和骨骼的触感,那是残忍的,但是你不能不学会把握每一丝感觉,这是你判断自己下一步是进还是退的根本。你只要犯一次错误,你就会失去一切。” “学生明白。”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但是不够狠,”老师道,“但是所有武术,追究到最初都只是一种杀人的手段。这从太古的时候,地上诸族第一次从铁石中取出生铁铸造成铁刀,从树枝中修出笔直的木条制成羽箭,就已经注定。这些武器最终一定会被投入敌人的身体,这个血腥的事实,不容改变,也无需被改变。” “学生……明白!” “你现在是听到了,也会记住,但是希望你说你明白,是真的明白。”老师叹了一口气,“作为老师,我应该送给你礼物,在我收你为学生的第一天,我已经准备好了这件东西。” 竹帘缓缓被托起一尺,一只苍老的手从竹帘下推出了长达五尺的佩刀,慕容远山惊异地看着这柄古刀,他从未见过如此长的刀,刀裹在鞘里看不出样子,但是可以从刀鞘的走势看出这柄刀有着优雅而森严的刃弧。 “我以这柄刀,助你成功。”老师道。 慕容远山伸出手去,摸到了刀鞘。 “你可以握住它,但是现在不要拔刀。” 慕容远山诧异地抬头看着竹帘。 “因为刀里寄宿着不甘的灵魂,它以前的主人是一个杀人如麻的人。再往前的主人也都用它杀了无数的人。刀刃已经磨损得很厉害了,多亏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修好了它,我想这柄刀应该是适合你使用的。虽则长了一些,但是韦明宇的双手刀枪之术本无所谓长度。” 慕容远山赞叹着抚摸那刀的皮鞘,他从未见过这么精致的手工,刀柄刀锷刀镡的玫瑰银刻装饰古老奔放,是西方制品特有的气魄。而皮鞘握在手里,粗糙却有着温暖的感觉,握住刀柄的时候,任何一个用刀的人都会想要试着拔刀。 “上阵杀人,你心里怀着杀气,有如手握刀锋的危险,我希望你明白。所以握着一柄武器,不仅是对敌人危险,也是对自己危险。以你的心,应该足以震慑这柄刀中不安的宿灵。”老师说道。 “它叫什么名字?”慕容远山情不自禁的问道。 “许德拉语,叫它‘恶龙的牙齿’,东土语译为‘邪龙之牙’。你知道邪龙吃人么?你见不到它,因为它没有光辉,也见不得光辉。它是恶魔的影子。它得以现形的时候,是它被浸泡在鲜血里的时候!”老师起身,“这是一柄邪刀,你好自为之。” 慕容远山捧着刀跪拜。 他不敢抬头,他听见脚步声,这是第一次老师走出了藏身的竹帘。那脚步声从他的身边经过,去向门口。 “不想看看你的老师么?”老师的声音从门边传来。 慕容远山抬头转身,看见门边月下飞扬的长袍。 “不要输给东瀛人,刚柔之术,是武术的两种极致,东瀛武技得了东土武技的魂,但你得了我西方武技的魂。我可不希望输给自己的老对手!”这是他最后的叮咛。 他背对着月光,慕容远山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能够感觉到这个老人第一次对自己露出了笑容。 韦明宇坐在里屋的黑暗里,灯刚刚被他吹熄,一缕白烟从灯芯上升起。 韦云潇无声地进来:“叔叔,诸军已经齐备。他们也都已经准备好了,要趁夜出发么?” “趁夜出发。”韦明宇点头,“我的花有人照顾了么?” “安排了三个军士,都是细心的,还有一个家里是花匠。” “这样我就放心了。”韦明宇笑笑,“云潇,你知道这一战意味着什么吗?” 韦云潇摇头,对于这种事,他并没有信心,他只是对于叔叔有着绝对的信心。 “新的时代就要来了,我们‘鬼谷’的新时代。”韦明宇提剑而起,“我能闻见腥风里的那股味道,每一次的血腥都将重新唤醒我们的雄心壮志。” 叔侄并排走在廊下的阴影中,韦云潇把手按上了自己的剑柄,脚步不停,平视前方。 白莲塘的中庭里,拄着战枪的慕容远山和背着东瀛长刀的萤炎默默地等候。韦明宇和韦云潇走了出来,四个人之间没有一句话,慕容远山和萤炎跟上了将军的步伐。 第216章 初为主帅 高俪国,柳京城。 “昱儿,此次身为先锋,前往平阳,万事小心。”李庭瑞看着李昱全装贯甲威风凛凛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泪花,声音也变得有些哽咽。 “父亲放心,儿子记下了。”李昱看着吊着一只胳膊的父亲李庭瑞,心中也是挂念不已。 咸城之战的情形,他已经知道了。 其实,从柳京之战的激烈残酷和诡异惊险,便可以想见,咸城方向的战斗比之柳京,也好不了多少。 只是他根本没有想到,在咸城方向的东瀛军,竟然出动了巨人军团! 东瀛军先后对咸城发动了数次进攻,都被守城的成军打退,双方都死伤惨重,在战斗中,李斌和几名将官便全都身受重伤,而在最后的战斗结束时,身为主将的李庭瑞也受了伤,可见战况之惨烈。 如果不是有高俪军精锐“白山之弓”骑兵及时来援并助战,咸城很可能会在东瀛军的猛烈攻击下陷落。好在成军援军陆续到来,东瀛军放弃了进攻,向后撤退,咸城方才转危为安。 “兄长此去,多多保重,小弟身伤未愈,不能全礼。祝兄长此行成功,奏凯而还。”坐在肩舆之中浑身缠着绷带好似一个木乃伊的李斌直起身来,对骑在马上的李昱说道,“小弟伤愈后,定会前去与兄长并骑作战。” 在他身边不远处的一座同样的肩舆里,一个也是身缠绷带但仍穿着甲胄的年轻女子也向李昱欠身施礼,嘴角现出一个好看的微笑。 听到李斌的话中没有了以往的讽刺,多了些真挚,李昱看了看他身边的那个相貌酷似玉珠的年轻女子,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叹息了起来。 他也没想到,这个容貌和玉珠极似名字叫做苏玉婵的安东都护府武婢,会给李斌这样大的改变。 对于玉珠,他现在也只剩下模糊的记忆了(那段记忆原本属于这个时空的李昱,并不属于他),他现在心中所挂念的,只有明月公主。 她会不会也和自己一样,此刻也在血雨腥风的战场上浴血拼杀? “你也保重,你的伤很重,尽量安心静养,不要总活动。”李昱强压下了对明月的思念,对李斌说道。 李斌点了点头,李昱又对苏玉婵说道:“那就拜托苏姑娘看顾于他了。” “将军放心,令弟安危,便着落在我身上。”苏玉婵微微一笑,看了看李斌。 李昱注意到弟弟脸上掩饰不住的幸福笑容,知道他也许不会再怨恨自己了。 李斌现在只是个小小的牙将,如果不是自己去和孙海涵兄妹游说,孙海涵兄妹是不会这么轻易的同意将自己的亲信武婢许给李斌的。 苏玉婵在安东军中地位虽低,但却是孙海涵的妹妹孙书瑶的爱将,她虽只是一介武婢,职权却在一般的下级军官之上,加上她精于火器,人生得美貌,性格又宽厚善良,是以在安东军中很受敬慕和喜爱,她转到李庭瑞麾下后,安东军中将士多有不舍甚至嫉妒者,李庭瑞也知道这一点,是以对她也当未来的儿媳看待,并未因她的武婢地位而歧视于她。 李昱正想再说些什么,突然感觉到背后有两道目光在看着自己,他一回头,看到孙海涵正在望向这边,嘴角带有一丝怪怪的笑意。 李昱明白他为何会有如此的笑容,当下平静的和送行的汪磊及罗扬林、张伟等将官作别,燃起号炮,率领大军出发了。 李昱这一次率领的大成军攻击平阳城的先锋部队共有步骑兵6000人,行前张成钰给他的任务是攻击和牵制平阳城东瀛军,为主力部队的到来争取时间并制造战机,作战力求以消灭对方有生力量为主,不必强攻坚城,不过如果有适当的机会,也可以对平阳城发动进攻。而为了给平阳城的东瀛军以最大程度的杀伤,李昱军中携带了大量的火器。李昱军中骑兵为1500人,步兵为4500人,其中2000人是专门的火器部队,全部来自于安东军。 而负责指挥这支火器部队的,便是孙海涵了。 除此与李昱同行的,还有高俪军金飞虎部4000人,以及大量的负责搬运辎重的民夫。 李昱和孙海涵同为副将,金飞虎为高俪国马步军左统制,论职衔还在李昱和孙海涵之上,但这一次的行动,张成钰却明令,李昱为全军主将,节制孙海涵金飞虎二人。 由于是头一次独当一面的率领超过10000人的军队作战,李昱心中压力巨大,尽管身为主将,真正需要他亲自动手处理的事并不多(大成军律严明,军制也相当完备,军官各有职司,主将令出,如臂使指,并不需要指挥官过多的操心每一件事)。 “一将无能,累死千军”,他现在对这句话,已经有了深刻的理解。 “毓秀在想什么?”孙海涵似乎注意到了李昱表情的变化,打马来到他的身边,微笑着问道。 “我在想,东瀛军为什么会突然放弃对柳京的进攻。”李昱答道,目光仍望向远方,“按理说,他们眼瞅着就要成功的。” “是啊!如果当时你没杀得了那个家伙,不光柳京城陷落,你我可能都要黄泉路上相见了。”孙海涵想起那一夜无比凶险的战斗,也感叹起来。 “其实那个妖邪被杀,他们也没有必败的理由,那些药人仍然受人控制,如果药人继续攻击,我们还是难以坚守。”李昱说道,“但是药人却退了,而且彻底的消失了。” “此事当真匪夷所思,此战后我曾秘派侦骑四处查探,寻找药人大军的藏身之处,可却是一无所获。”孙海涵点头道,“来无影去无踪的东西,才是最可怕的。” “是,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搞不准什么时候,这些药人又会出来……”李昱叹息道。 “毓秀莫要忧虑,药人再出来的话,全包在我孙某人身上。”孙海涵明白李昱的忧虑,笑着说道。 李昱的目光回转,忽然落到了辎重队伍当中的炮车上,象是明白了什么,“你百川这一次请命带火器营随行,是不是找到了对付药人的办法?” “现在暂时不可说,不可说。”孙海涵望了望四周,嘴角现出了一丝诡秘的笑容,“到时候毓秀一见便知。” 李昱明白孙海涵现在不肯告诉他是为了保密,不由得微微一笑,当下也不再问,此时他忽然看到孙海涵的腰间除了一根亮晶晶的短铁棒外,并无任何兵器,不由得很是奇怪。 “百川缘何一件兵器也不带?难道战阵之上全用暗器和火器不成?”李昱好奇的问道。 “有此棒足矣。”孙海涵笑了起来,他看到李昱脸上满是不解之色,笑着抽出了铁棒,挥了一挥,“毓秀还记得那把药人阵主遗下的已然熔毁之剑么?” 李昱一下子想起了那柄险些要了自己性命的黑剑,不由得心中一凛。 “这铁棒便是那剑?” “正是。”孙海涵笑着点了点头,将铁棒挥动了几下,“天地造化之奇,当真无穷无尽,我现在还搞不清楚,这可随人之心意变化之铁,是如何提炼出来的,只是大概明白此物的使用方法。” “哥哥,你那‘天机如意棒’,别拿出来让毓秀笑话了。”孙书瑶的吃吃笑声在身后传了过来,“还如意,如什么意?你只是把它恢复成了初始之态,到现在连个剑尖都变不出来!” 听到“天机如意棒”这个名字,李昱想起了自己原来时空的某部武侠小说,不由得一愣,而孙海涵身边的安东军护卫们听到这个词,却各自窃笑起来。 “如意棒”这个词,的确能引起很多奇妙的联想…… “只不过还没能熟练掌握而已。”孙海涵当然明白他们在笑什么,不动声色的将铁棒重新插回腰间。 “那个谢校尉,自从带着那妖物的尸体回京之后,便再也没有了消息。”孙海涵的目光转向远方,喃喃自语道,“不知道咱们这一次,还会不会遇上类似的东西……” “不过,来了也不怕,总是有对付的办法就是了。”孙海涵可能是担心刚才的话会给李昱带来压力,转头冲李昱一笑。 “那是自然,这次再遇上他们,我也有对付的办法。”李昱点了点头。 听了李昱的话,孙海涵眼中闪过惊异之色,但他并没有追问,他知道,如果真有这样的敌人,他是会看到李昱的对付办法的。 “毓秀,记不记得第二天夜里,白云山上空突现巨雷,接着有飞龙现身,不过很快便消失了?”孙海涵问道。 “听说了,那天好象刚好是谢校尉带着那妖邪离开的时候,天晚时我好象很累,一下子睡过去了,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后来是听大家说的有异象发生。”李昱见孙海涵说起这事,不由得有些遗憾,“当时大家都说看到了双翼飞龙,可惜我竟然错过了。” “你错过了,京师可没错过。”孙海涵笑着向一位侍从点了点头,那名侍从立刻取出一份书卷,递了过来。 孙海涵将书卷交给了李昱,李昱接过书卷一看,题头竟然有“飞龙逐妖”四个字,不由得大吃一惊,他立刻展卷看了起来。 书卷里是一份地方官员关于“飞龙夜现帝都,与妖邪相斗而死”的奏报,详细说明了那晚发生在帝都西京的“异变”详情,李昱这才知道,那一夜竟然发生了这样的大事。 “听说飞龙的尸身已经寻到,给大理寺的人看护起来了,这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事,此间事了,我定要去帝都一趟,见识一下真正的飞龙到底是什么样子。”孙海涵笑着说道,“有人说这是不吉之兆,对我大军不利。呵呵,世间万物,凡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者甚多,什么吉兆凶兆,只不过是骗骗无识愚民罢了!朝中偏偏有大臣深信不疑,真是可笑!” “是啊!和我们这里的战事有什么关系。”李昱也笑了起来,“这飞龙要是能帮我们打仗就好了。” “你还别说,武皇帝时候,有术士来献过龙鸟,有翼有爪,全身覆羽,口虽为喙而内有尖齿,身形庞大,可以负一人飞行。武皇帝甚奇之,当时便有奇想,欲多多繁殖其类,以为甲士之乘具,可在空中飞行作战,为‘飞骑’之军,而后不知何故,此事不了了之。”孙海涵说道,“我想可能是这龙鸟难以驯化之故吧。” “也许这次京师所现之飞龙,便是这‘龙鸟’一属。”李昱听了孙海涵的讲述,立刻想起了他原来时空中的“始祖鸟”,将它和书卷当中所说的飞龙联系到了一起。 毕竟,在这个时代,他所见过的奇怪动物,已经不少了。 只是现在李昱还不会想到,那条飞龙和他,在未来会有怎样的故事。 此时前方皆是平原,上万大军行走其间,人马的脚步腾起大片的烟尘,远远望去,极是壮观,而在大军前方很远的地方,一小队侦骑正奋力前驰。 岗纯宁迟勒着马,扶着鞍桥上的长刀,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宁静的高俪人村落。它马上就要化为灰烬。这将是两天内焚毁的第五座村庄,柳京城的成军和高俪军还没有出动的迹象。执行这一残酷任务的是他所在的“青峰”骑兵团一部。 岗纯宁迟并不喜欢这个差事。驱赶屠戮一些手无寸铁的高俪人平民,并非值得夸耀的功绩。幸亏他的主公小路行武并不好杀,只是让放火,并不着意赶尽杀绝,所以“青峰”骑兵并没有沾到多少血腥。他也特别吩咐下属,能吓则吓能赶则赶,尽量不要伤到人命。手下的武士们都还听话,只在昨天第一个村子里遇到抵抗时,从树上射下四个高俪人来,三个弓手,一个拿长柄月牙铲的僧人。看到武僧的存在他有些惊诧,传说高俪人中有的武僧的武艺要比高俪武士还要高些,可没想到寻常村子里就能找到。不过敌人毕竟还是平民,他手下的武士不过三个挂彩。高俪人的狩猎短箭根本穿不透他们的板甲,只有无遮拦的四肢才会受到箭伤。这让他的手下们很是兴奋,冲锋起来毫无忌惮。焚烧后来三个村子的时候都很顺利,高俪人似乎已经得到消息,骑兵一来就四散奔逃,根本不做任何抵抗。眼前这座村子静悄悄的,或许人早就跑光了。 岗纯宁迟挥挥手,两支十人队从他两侧身旁穿过,乌黑的战马踩着碎步,轻盈的穿过平整的草地和稀疏的灌木丛,向那座林中的村落扑去。岗纯宁迟带着主力跟在前锋百步之后,绰着短弓,谨慎地搜索前进。再往后两百步远,宗长胜带着大队严阵以待,随时准备接应。二十骑前锋很快穿过村边的草地,踏上进村的小路。村子里地形看来比较复杂,二十骑转眼就不见了。岗纯宁迟发个手势,九十七名骑兵一起勒住马,停在村子百步之外。村子里还是一片宁静,看不出有什么异常。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前锋很快就会放出信号,“青峰”主力就会点燃火把,把这片林子(或村子)烧个干干净净。 可是,出意外了。岗纯宁迟等了很久,那村子还是死一般的沉寂。他下意识的捻着右手的刀柄,回头张望。骑兵大队还在远处稳稳的等着。胯下的战马似乎也感觉到主人的焦躁,不安的跺着步子,又像是嗅到了前方危险的气息。岗纯宁迟知道干等不是办法,便刷的一声抽出长刀,高高举起,“大家听好,散开队形,先不要点火,冲。” 九十七名骑兵高举着刀,哗啦啦的散开在村外的空地上,排成稀疏的直线,从宽阔的正面上扑进村里。 一进村岗纯宁迟马上发现不对。这座浓荫遮蔽的树村外面看死气沉沉,里面却雾气蒸腾。乌鸦嘶喊着在林间盘旋,卷起无数枯枝败叶,空中白雾弥漫,五步之外不能见人。岗纯宁迟马上勒马回转,想即刻就撤走。可来路一样模糊不清,他根本找不到方向,林子里也不敢策马飞奔,他只好稳住心神,想收拢身边的队伍。不过他的声音实在微渺,因为一张开口就有飞虫灌进来,他用尽全力吼叫,感觉自己都听不到。 岗纯宁迟知道不妙,便不敢乱走,下了马牵着缰绳往旁边摸索。很快他摸到一个一人抱的大树,马上就把缰绳栓在树上,从马鞍上解下长刀和短弓,顺着树摸索了一圈,寻找往上爬的支点。据前几个村子的经验,这么粗的大树树杈都很结实。他要到高处瞧一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雾依旧是那么大,岗纯宁迟费了好大劲,才在另一棵大叔上找到比较低矮的杈子。他穿着板甲费力的爬了一层,觉得实在碍事,就把板甲脱下来扔在地上,心说这下可挡不住高俪人的短箭了。 第217章 兄弟恩义 岗纯宁迟伏在树上,仔细的观察着前方。 不一会儿,阵阵微风吹来,前方的白雾变得淡了,他看到一些隐隐约约的影子出现了,不由得一惊。 他正要发出警报,一支箭掠过耳畔,带起的风,割得脸上生疼。 又一枝箭飞来,发出了击穿某个身体的那令人恐怖的声音,温热的液体溅到了他的脖颈,身后的嘶鸣惊得他回头,一匹马在树下人立而起,前蹄乱蹬,疯狂甩头,马眼处正扎着一支箭。 岗纯宁迟大惊失色,他猛地跃下树来,正要拉住自己的马,又一支箭射来,正中他的前胸。 他感觉到利箭刺穿中了自己的心口,有如重锤击中了自己,他眼前一黑,险些晕去。 他有些后悔,自己不该把厚实的板甲脱下了。 但是他知道,自己并没有被对方的利箭刺穿。 他的心口处,有一面精铜制造的护心镜,那是他的传家宝,身为家中的第三个儿子,他没有继承权,成为不了家主,从父亲那里得到的,也只有这些宝贝了。 但饶是如此,这一击也让他头昏眼花,他感到浑身无力,这时周围到处都是东瀛军士兵的惨叫声,他心知中了埋伏,索性伏在地上,闭上眼睛,装起死来。 又是一声弦响,有人栽下马来,正摔倒在他的身边。 对方的射术极高,箭箭致命。 他手下的青峰骑兵显然比他要更为机灵,发现不妙之后,并不恋战,立刻便调转马头,撤出了村子,岗纯宁迟大约听到了三十二响弦响,他知道当很多东瀛军士兵听到这弦响时,人就已经倒下去了。 突然有人暴喝一声:“停!” 即使在一片砍杀声中,这声音也无法被掩盖,震颤着每个人的鼓膜。绞缠在一起的交战双方同时收回兵刃,方才还在厮杀的双方真的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 岗纯宁迟偷眼望去,看到对面的一队人马穿着成军的服色,而另一队,则是东瀛军的装束,但却不是青峰骑兵。 这是哪一路的人马? 余下的东瀛军汇至一处,突然出现的成军骑兵将这十几个人围紧,双方各自横刀回守。而那刚刚暴喝的成军头目只是盯着东瀛军中的一个黑色衣甲的武士,拧起了眉。 方才的热闹一下子变得冷清,突然的凝重压得人无法呼吸。终于那个成军头目打破寂静,低低的说道:“我是许鹏。” “原来是二弟,没错,我是许海。” 一时间连风也屏住了呼吸,两人的对视就像天地初开的一刻,天与地,山与海的对峙。恍如多年以前,同样的夜晚,同样的月光,同样的神情,只是两人的眼中都有着再也抹不去的岁月的刻痕,再也找不到曾经的意气风发。久别重逢的老友,再一次见面便又是尸横满地,剑拔弩张,冥冥中,像是命运的嘲弄。 “二弟,这几年过得如何?”骑在马上的墨甲武士开口问道,萧索的风送出他嘶哑的嗓音,那是出身行伍的人所特有声音,是常年浴血的战士在拼杀中磨砺出的豪迈与粗犷。然而,与那嘶哑的声音相比,那声“二弟”才更让人无法理解:两个针锋相对的人,怎么会是兄弟,又是什么,让曾经的兄弟反目成仇? “很平静,平静得甚至让我以为你我不会有再遇的一天。”许鹏的声音是平稳的,可任谁都感觉的到那声音所压抑的愤怒。 “这么多年,还没原谅自己么?”许海的声音多了丝关切。 良久的沉默。 “哥哥呢?”许鹏轻笑了声问道,“伊藤将军还很重用你吧。” “他很关照我,”黑甲武士的声音突然就老了,却高了,“伊藤将军说过,随时希望你回来。” “不了”,他一挥手,“伊藤将军怕只是喜欢哥哥你这类可以面不改色出卖兄弟的人吧。” “难道……”成军中有人难以置信的脱口而出,“难道是东瀛国第一猛将的‘虎伊藤’伊藤清明?” “正是。”许鹏笑着点点头,不忘侧眼打量一下这个他尚未注意的人。 “您是带领‘雷炎’精锐二千人大破玉田家一万‘暴风’骑兵的许守护?”那人又追问。 “你又是哪军的?”许海不带感情的问道。 “小人正是那次伏击中负责诱敌的五百骑中的一人。” 许海点点头,“没有那五百人的功劳,我们不会全歼‘暴风’精锐,辛苦你了。” 许海神情神情略略放松,又道:“虽然是这样的情形,遇到曾经的战友还是……”话音突然断了,身形一矮,众人只听弦响,他已张弓出箭。冷风低吟,弓术尚佳的何俊宏骤然变色,他眼力极好,却也跟不上那箭的速度,只看见箭镞反着月光在夜幕中竟画出了一道亮线,直指说话那人的咽喉,而他甚至来不及张嘴提示。 又一声弦响。 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后,是物品在滚落青草上的唏簌声。何俊宏只看见那道亮线在说话那人喉前两掌处就消失了,仿佛根本不曾存在。 “你什么意思?” “这是我想问哥哥的。”许鹏低头摆弄着弓弦,并不看他,“那诱敌的五百人并不知道你们带女人上阵的事情,又何必那么激动呢?况且要是灭口也该像对三弟那样,假以他人之手才是。” 许海将眉拧成了直线,“二弟,当年我也是为你好!” “那是那是,”许鹏点着头,“若大哥当年没引我‘误杀’三弟,我也早就被鬼蚁咬死了吧?”他冷冷的哼了一声,“‘鬼军师’黑木龙介和‘虎将军’伊藤清明对待意见不合的同僚何时手软过!” “二弟!你怎么还这样不懂事理!” “我是不懂,”许鹏猛的扬头,双眼不断迸跃着火光,“不懂男人的战斗与女人何干!把虏来的女人当成肉盾,让她们活活被自己的家人刀砍箭射,只因为你们的战甲挡不住对方的劲弩,而伊藤家的武士比玉田家的武士还怕死!没有勇气的人却硬要踏上用血汗勇武浇铸的土地,没有力量的人却妄想用自己的手掌控勇猛强悍的人们!你们不择手段的把女人的身体抛向她们的男人,为的只是给你们换取活命的机会!” “你难道没有在战场上看到他们杀人么,二弟!他们的主公是南蛮的后人,他们都是杀人如麻的野蛮人。我们不去征服他们,不去打败他们,不去骑在他们头上,总有一天他们会站在我们的土地上,把刀架在我们的朋友的脖子上,蹂躏我们的女儿,践踏我们的农田,烧毁我们的城堡,成为我们的王,让我们臣服,让我们像狗一样舔着他们全是泥土的靴子!” 许鹏不禁冷笑,“那我们同你口中的野蛮人又有什么区别?他们若是毫无感情只懂破坏杀戮的野蛮人,又怎么会有战术?会有锻甲?会有黑木军师都无可奈何的铁骑兵?会在你们把女人抛过去的时候,宁愿破坏阵型也不愿看到铁蹄踏上她们的身体!” “可我们的兄弟在故乡还有父母,还有妻儿,还有那么多翘首盼望他们回去的人,你难道看到铁蹄踩碎他们的头骨的时候,还可以无动于衷么!我们那时都是武士,战场上不去杀人就会被杀!你这样说,如何对得起那些与我们并肩战斗却永远倒下去的兄弟!” 许鹏的身体晃了晃,苦笑着摇头:“到了现在,你还在骗我么,大哥!还记得那时候我们听到这个计划的时候么?三弟反对,我也反对,小路行武将军还有很多将士都在反对,可结果呢?前一天晚上,你把三弟叫到那些女人中让他为她们疗伤,然后你又把我带到城墙上说在那些女人间的那个人是要玷污她们,我看不清脸,相信着你的话,当然一箭射死了他,因为你知道,我痛恨这类士兵,即使违反军纪也要见一个杀一个;还有九井将军,黑木军师让他们迂回到敌后,可他们在归途中却遇到了鬼蚁群,几十万只啊,怎么会活?黑木军师可以由水的流动判断附近野兽的活动,又怎么不知道忍军弄出的鬼蚁群的迁移!你们为了一次胜利,又牺牲了多少自己人!”他到最后几乎是喊了出来,整个人都不停的颤抖,大口的喘气。 何俊宏等成军士兵们不曾听过这样的事情,呆在那里不知如何反应。眼前这个愤激莫名的人,在这个村子,在这几个呼吸的片刻,带给了他们太大的震撼。 “你怎么知道的?”许海的声音突然被抹去了所有感情,好似一个傀儡,只有他身旁的人看得到他握住刀柄的手有多么用力。 许鹏也恢复了平静,弯了弯嘴角,道:“哥哥要杀我么?十年前你们全歼暴风精锐的那晚,你是奉伊藤将军之命杀我,当时手软放了我,现在后悔了?” “你若不说这些,我会再放你一次。”他顿了顿,“告诉我是谁跟你说了这么多?” “是老三。”许鹏淡淡的说,“所有的,亲口说的。他直到最后还告诉我,不要太过自责,他死了至少可以让我从伊藤清明和……你手中活下来。你们从他的遗物里什么都没检查出来是么?大哥,你忘了老三是个雾隐流的忍者。”他说着低下头去,埋在阴影中的脸看不出表情。“所以当晚我就逃了,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你追上我时,我在白天的战场中,你离我只有五十步,周围都是尸体,后来你假装被我的箭射中,我才能逃掉。”许鹏低低地笑了,“我们三个最后还得要自相残杀。” “如此,我明白了。忍者的身份帮了他很大的忙,也难怪……来吧!”许海止住话语,摘下铁弓,从箭筒捻出一支箭,搭在了弓弦上。 许鹏只是默默的看着他,自己并不动作,“大成朝虽然败于戎狄,但对属国的控制力并未失去,伊藤将军为何要做这种徒劳的努力?他当真以为,东瀛能够灭了大成?” “将军在国内立下大功,却未得到应有的土地封赏,相国命将军东征高俪,便是为了取得新的土地,分封给有功之臣!”许海答道。 在场的成军骑兵刚刚从许鹏的话中缓过神来,又被许海惊呆了。原来东瀛人入侵高俪的目的是为了土地,而且似乎他们志不在小,还想要进攻大成。而突然之间,领队的许鹏竟然曾为东瀛军的大将,让这些成国军人突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接受这样的事实。 “哥哥用弓杀得了我么?”许鹏笑着问道。 “与那无关。我的使命是消灭你们。即使我死了,我的部下也会将这个使命进行到底!” 许鹏的神情中掠过一丝痛色,“伊藤将军的命令你从不曾怀疑么?” “将军他……救过我的命。” “是这样啊,”许鹏点了点头,“那就没办法了,”他缓缓的抽出早已准备好的利箭,搭在弓弦上。 猛然间,他举弓发箭,许海也是同样的动作,两支件箭在空中相碰,一齐坠地,许海早有准备,举弓要发第二箭,却见一道光闪过,自己已经被箭劲带着摔下马背。 一支利箭贯穿了他的喉咙。 许鹏的目光凝在许海的身体上,从马背,到土地,除了他,被这极快发生的死亡震惊住了的人们,没有发现,许海嘴角竟然浮起了微笑。 一瞬间,一切了然!他为何同自己那般舌战,为何要挑明这次截杀的目的,又为何要用弓来与自己对决!他从认出了他那一刻起,便已经为自己铺垫着退路了吧。而自己,直到现在才发觉! “连珠箭是我最拿手的啊!哥哥!”他的眉紧紧纠结着,望着那跌落在地上的兄弟,“你……我明白了!” 他紧紧地仿佛要将手中的弓捏得粉碎,忽地仰天长啸,压抑了多年的悔恨,愤怒,痛苦,悲哀像是随着这一声长啸破胸而出。所有人的心都随着这啸音激荡着,释放着,也痛哭着。一时间,竟没有人动作。 许鹏仰望着夜空,胸膛剧烈起伏,这个也曾纵横疆场的男儿,突然之间有种流泪的冲动。 “逝者已逝,可是活着的人……还要努力活下去!”风将他的话卷到每个成军骑兵的耳边。 看着眼前的东瀛军士兵,何俊宏露出了笑容,他现在也明白了许海求死的深意。 恍惚中,何俊宏的眼前浮现出了儿时的情景。 年轻的三个少年,坐在一棵苍松下,一个人说:“我想有一天,走遍这土地的每一个角落。” 一个人说:“我喜欢箭术,我想有一天,我的箭可以射得和山一边高。” 一个人说:“我只想有一天,当我们三个很老了,还可以在一起喝酒。” 三个人沉默了下,一个人问,“哪,要是我们谁……死得早了怎么办?……” 三个人又沉默了。 过了一阵,一个人说:“没关系!到那个时候,你的酒我代你喝!” “好!”一个人拊掌而笑:“我们拉勾,很久以后,不管是谁,最后活着的那个人,就来代替其他两个人去实现梦想吧!” 三个人的手,于是从那一刻,勾在了一起。 是啊!不管发生过什么事,遇到什么样的艰验,他都要活下去。 为了自己和所爱的人。 “杀啊!”他大吼起来。 周围的同袍们大吼起来,跟着纵马杀上。 渐起的白雾中,到处都是飞散的血光。 岗纯宁迟看看周围的人影渐渐的模糊了,他悄悄的起身,强忍伤痛,跳上了一匹没有了主人的战马,转身向村外冲去。 他要回去,把今天看到的一切,都告诉自己的主公小路行武。 浓雾再次分隔开了交战双方,不多时,战斗停止了。 何俊宏警惕的望着四周,手中“摧魂”长刀紧握——自那天晚上他被迫将它埋藏起来之后,便如同丢了魂魄一般,待柳京战事一息,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回去将这把刀挖了出来,现在的他,再也不想和心爱的战刀分开。 刚才的战斗中,他一人便连劈了四名东瀛武士,尽管对方身穿坚硬的板甲,但对他手中的“摧魂”来说,切开它们有如纸片一样容易,那鲜血飞溅在脸上的感觉,让他感到分外的兴奋。 如果不是这可恶的雾,他也许会将那一小队东瀛军侦骑全部砍光。 雾越来越浓,敌人已经消失不见了,但何俊宏知道,他们随时可能从暗处冲出来,给自己以致命一击,但此刻的他并不惧怕。 浓雾中突然传来了桀桀的笑声,有如鬼魅一般。 “装什么鬼!”何俊宏将刀一挂,取过角弓,抽箭搭上,循声便是一箭射了过去。 他的箭术虽然没有许鹏那样高超,但较之大成军中的普通弓手,却要高明许多,他这一箭射得极准,只听“啊哟”一声惊叫,鬼笑声嘎然而止。 雾气中似乎传来了一股淡淡的硝烟味道,这时何俊宏突然听到许鹏大声吼了起来:“下马!找掩护!” 第218章 故人相救 何俊宏闪身跃下马来,按住马头,战马听话的和他一道伏了下来,而就在他刚刚伏下身子时,伴随着一连串“砰砰砰”的声响,一排枪弹密集的射了过来,从他的头顶掠过,将周围的树木打得噼啪作响。 “弓箭!”许鹏大喊道。 何俊宏手中一直握着弓,不待许鹏再发命令,他便搭上了一支箭,向着浓雾中红光闪动的方向一箭射去。 利箭没入浓雾之中,接着对面便传来了一声惨叫,何俊宏心里一喜,又取过一支箭,正要射出,却不料一颗枪弹从远处飞来,正中他手中的角弓,将角弓一击两断之后,直直的击穿了他胸前的护甲,钻进了他的身体里。 何俊宏感到胸前有如巨锤重击,他两眼一黑,登时便晕了过去。 他最后听到的,是越来越绵密的火枪射击声和惨叫声…… 漆黑一片,混沌无物。 “外面黑的是什么?” “笨蛋,现在是深夜,自然外面是黑的。” “可是,到底黑的是什么?” “黑……黑,哎呀,黑是因为没有太阳了嘛。” “噢……” “你真烦,这么弱智的问题都来问我。” “我……以前我是不知道的么,所以……只好来问你了。” “那你记着了,以后不要有事没事的就问这个问那个的,我很烦咧。” …… “今天月亮很圆啊,真好看。” “笨蛋,明天的月亮才叫圆呢。你……你很烦哪!我睡觉了,不要来吵我!” “噢。” “其实……明天我……” “你又怎么啦?” “我明天……” “你明天怎么样啊?这深更半夜的,你还让不让人睡觉了?真没礼貌,茉莉没有告诉你打扰别人睡觉是很不礼貌的吗?有事明天再说。” “可是……” “没什么可是,看我的口型,我现在要睡觉了,别再问东问西的了。” “噢。那算了。” “这才乖嘛。真是的,睡觉都睡得不塌实。” “有没有人告诉你,你这睡相很难看?” “喂,喂,你真的睡着了?你是故意不理我的吧?” “你看,哎?有流星哎。我都好久不见到流星了。” “你真的睡着了啊。唉……以前你老嫌我烦你,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这里其实是很少有人来的,好不容易你来了,却老是又不肯理我。” “你知道吗?上回茉莉回来的时候告诉我了,像我这样的,已经用不了多久就可以自己出去了。呵呵,真好,我就可以自己一个人去看这个世界了。” “可是,我走了后,你来这里就没有人和你说话了。” “而且,我走了以后,我走了以后,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不知道还能不能在看到你了。” “你会不会想我啊?哎,我一定会想你的,呵呵……你真是个好人。” “你知道不知道,以前茉莉说我将来要长成你那个样子,我才不肯呢,她还笑话我傻呢。现在看你那个样子,一点也没有什么不好。” “对了,茉莉说她已经去过南海了,我也一定要去,她和我说这事的时候你没看见她那个得意的样子,哼,我这回也要去看。” “啊,你还记得我们以前说的那个扬州?茉莉说那个地方可漂亮了,我也想去看看,你说我是先去南海呢还是先去扬州呢?” “嗯,要不先去南海吧,茉莉也是先去的那里,她说这是习俗,既然是习俗,那就去吧。你不说话,嗯,那就是默许了哦。那就这么说定了,就去南海喽。” “哎呀,外面起风了。” “唉,上次茉莉只回来了一个晚上就走了,还叫我去东瀛找她。我又不知道那个东瀛在哪里,你也不知道吧?哈哈,我就知道你不知道,只有像茉莉那样整天在外面东走西逛的人才会知道这么多地方,哎呀,她还去过北狄呢,真不敢相信。” “你也不信是吧,我也不信,她就会欺负我不能出去,在我面前乱吹牛。” “哎呀不要再睡了嘛,起来陪我说几句话嘛,你明天天一亮又要走了,你一走我又是一个人了。” “对了,其实我很想叫你教我编绳结的,你上回给我的那个真好看啊,茉莉眼红了好久呢,可是我又不会编,你现在要是教我编,以后我见着她我自己编来气气她,再让她眼红,呵呵,好玩,谁叫她老是说一些事情来让我眼红呢。” “上回茉莉也说我啰嗦,说我是什么喋喋不休的小孩子,我才不是小孩子呢,我不过比她小了那么几个月嘛。可是就连你也嫌我啰嗦。这是什么和什么嘛。” “啊,对了,上回远远我见着你和一个小女孩在一起,有说有笑的,你是不是喜欢和她在一起啊?那……那你是不是喜欢她啊?” “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喜欢她啊?” “不说话!哼,就知道不说话,不说话就代表你心里有鬼,那就是喜欢她啦。” “我看那小女孩生得也不美,土里土气的,你怎么就喜欢她呢?你这么英俊秀气。” “哎,我说你英俊你开心不开心?其实我只是在说客套话而已,你不要得意啊。” “不说话,你一定心里笑开了。哎呀呀,你怎么笑了?真不害臊。” “还在笑……你在做什么梦啊?这么开心?” “我每次做梦都梦见茉莉,她总是开心地跟我说这说那的,好得意啊。啊啊啊……不久我也可以啦,我也能得意了。她就再也不能那么得意地在我面前说这说那了。真想看到她那个时候的表情。肯定很好玩。” “算了,不要再提茉莉那个家伙了。” “嗯嗯嗯,你有什么开心的事么?跟我说说啊,我也想知道知道啊。” “又不说话,真是小气鬼。” “小气鬼!小气小气小气!” “你再不说话我就不理你了哦。” “这回我说的是真的哦。你还不说话?我不理你了哦。” …… “喂,太阳都晒到屁股了你还不起来?” “那是对你们说的,和我没关系。” “噢……你在装睡啊。” “才……才没有!我是被你吵醒的。” “还不承认?看看,你脸都红了。” “才……才没有!” “看看,心虚了不是?还摸脸?” “烦。” “哎……昨天晚上……你是不是……又一个人罗嗦了一个晚上?” “才没有。你一睡下我也就睡下了,我也很累的。” “哦……” “你哦什么?” “哦就是知道了的意思。” “那你还哦。” “我这是给你解释嘛不是。” “我才不要你解释,我又不是不知道哦是知道了的意思。” “哎呀,我错了我错了……你还真罗嗦。” “这还差不多,知道错了就好,要知道改哦。” “你……” “你什么你?我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 “说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怎么了。你说啊你说啊。快点。” “没什么了。” “我不信。” “真的。” “我不信。” “真的没什么。哎,我说你真烦咧。” “不说拉倒,我也不稀罕。” “你不稀罕?你也不看看你刚刚那表情,就知道有多么稀罕。还嘴硬。” “你……” “哈哈……知道自己错了没有,小朋友知道错了就要改,知道不?” “你才是小朋友哩。” “你,你真的是太霸道了。” “怕我了吧,那以后记得就不要来烦我了哦。” …… “我要走了。” “啊?” “我真的要走了。” “哦,反正我也习惯一个人了。” “哇,今天你好反常啊。” “有吗?没有吧?” “算了,我得走了。下次再来看你,嗯……我一定一个晚上都不睡觉陪你说话。” “下次……” “真的,我不骗你。” “哦……” “哇,这是什么口气这是……你居然不相信我?你连我都不信了?你你你……你真是无药可救了。” “我……” “又信了是吧。那就好。我走了哦,下次我想想是什么时候,啊,一个月之内是不可能的因为要过年了,两个月也不怎么可能,因为年才过……哈哈,三个月么,也不怎么可能,因为要忙农活,四个月?哎,也像不可能哎,五个月……哦……哦?算了,到时候我来了给你一个惊喜也好啊你说是不是?哈哈,不要被我吓到啊。我真的是要走了,免的家里人又要担心我又跑哪去疯了。” “其实……” “哈哈……我知道你又要说你会想我的是不是……真是的,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说话还这么拿腔拿调。这回就不要说了。我走了。这回你得安静的看着我离开。” “哦。” “这才乖嘛。那我走喽。” “我,我会想你的。” “哎呀!刚刚让你不要说你怎么又说了?” “我是真的很想说。” “好好好,我也会想你的。” “嗯。” “真受不了,看你那陶醉的表情,真是有点贱。” “啊?” “没什么。我走了。这回真走了。” “再见。” “再见!” 点滴的记忆碎片如大雪般纷扬而来,包围了何俊宏。 那个离去的幼小身影是谁? 为什么如此的熟悉和亲切,却又让他感到陌生和遥远? 这是哪里? 胸口为什么会这么痛? 何俊宏挣扎着想要大叫,却感到身体不听使唤,发不出声来。 突然间,他感到某种锐利的东西刺入了自己的身体,剧痛传来,他的身体猛地一颤,所有的无形桎梏瞬间都消失了,他呻吟了一声,醒了过来。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一男一女两个蒙面的褐衣人。 而从他们的打扮和身后的武士长刀,何俊宏立刻便明白,这两个人是东瀛忍者。 他第一个反应是去抓自己的刀,可此刻“摧魂”并不在手边,而他的身体一动,便剧痛不已。 “你醒了。”男忍者看着何俊宏的眼神带有一丝促狭的笑意,“精神头还蛮足的嘛,竟然还想和我们动手,你难道不知道是我们救了你吗?” 他转头看了一眼女忍者,女忍者只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起身离开了。 他看着女忍者走到一块岩石上警惕的看着四周,笑了笑,转头对何俊宏说道:“其实你应该感谢她,要不是她,你身上的毒还去不了。” “你们救的我?”何俊宏紧盯着面前的男忍者的眼睛,不知怎么,他总是觉得,这双眼睛好熟悉,好象是在哪里见过。 “当然了,不然的话,你恐怕就要给捉去弄成‘尸武士’了。”男忍者嘿嘿一笑。 “你们为什么要救我?”何俊宏又问。 “虎哥,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啊!这么多年了,竟然连我也不认得了!”男忍者呵呵一笑,揭去了蒙巾,“那天夜里咱们俩已经照过面了,你忘了?” 何俊宏看到面前的满带嘲弄神情的脸,心中满是狂喜之意。 “四弟?云锋?原来是你!” “然也。”夏云锋拍了拍何俊宏的脸,哈哈一笑,点了点头。 “我……我刚才还梦到你了,是咱们小时候的事……”想到刚才昏迷之中看到的情景,何俊宏不由得感慨不已。 刚刚他梦到的,便是儿时的夏云锋,但他没想到,一睁开眼,昔日的好兄弟,竟然会出现在眼前。 “老四,你这么多年,都去哪里了……” 何俊宏话没说完,便给不远处的女忍者打断了,“你们最好不要在这里叙旧,他们发现少了人,是会追过来的。”她有些不满的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也是。”夏云锋咧了咧嘴,“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老哥哥,何俊宏,字虎臣,小名虎子;这位是三浦琉璃,风魔忍者,我的伴当。” “多谢救护。”何俊宏费力的起身,向三浦琉璃拱手称谢,三浦琉璃微微颔首答礼,没有说话。 “来!上马!咱们赶紧离开这里!”夏云锋用力的扶起了何俊宏,向一匹战马走去,何俊宏惊讶的发现,那竟然是自己的战马。 更令他高兴的,是自己的“摧魂”宝刀也还在马上挂着。 “其他人呢?见到我们队长没有?”何俊宏注意到这里只有他们三个人,想起了刚刚发生的激烈战斗,不由得问道。 “他们凶多吉少,我估计这会儿可能都死了。”夏云锋叹息了一声,“你们遇上的是‘伊藤虎’手下的精锐部队‘赤炎’,使用的是毒铁炮,他们没有火器,人数又少,很难逃脱的。能把你救出来,我们也是费了很大的力气的。” “伊藤虎,是伊藤清明吗?伊藤清明在这里?”何俊宏闻言一惊。 “这里说话不方便,赶紧走吧!去找你们的队伍,我有紧要军情向你的长官报告。”夏云锋说道。 “记得来时的路吗?贵军所在的方向在哪里?”三浦琉璃问道。 何俊宏看了看四周,记起了来时的方向,点了点头,指向平原的另一处,“就在那边,不过大军行走得不快,我们是侦骑,所以走得远了些,这会儿和他们迎头而行,估计用不了两个时辰,就能碰上。” “走吧!”夏云锋上了何俊宏的马,三浦琉璃则上了另一匹战马,拖了一匹战马向山坡下冲去。 当何俊宏回到部队中时,这才知道,他们这一队侦骑,只有他一个人活着回来了。 想到许鹏和王行周等一干同袍好友都可能殁于此役,何俊宏心中难过不已。 而李昱见到派出的侦察部队只有何俊宏一个人回来,也是震惊不已。 当下何俊宏向李昱引见了夏云锋和三浦琉璃,李昱打量着面前的一男一女两个年轻的忍者,眼中闪过疑惑之色。 “将军不必疑虑,在下本隶属帝都禁军细柳营,受上峰之命,潜入东瀛刺探军情,这是在下的玉牒,请将军验看。”夏云锋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块碧绿的小小玉牌,双手呈到了李昱的面前。 李昱接过玉牌看了看,果然是禁军的龙纹玉牌,上面刻有夏云锋的名字及其所属的部队番号,他将玉牌交给了军中参校,参校取出武殿事先交给收存的玉牌拓印对照无误,向李昱点了点头。 李昱将玉牒交还给夏云锋,目光又转到了他身边的女忍者身上。 “这位是……?” “禀将军,这位是东瀛圣奈川藩主坂本氏的家臣,风魔流忍者三浦琉璃,我二人结伴前来,是有紧要军情向将军禀报。”夏云锋说道。 “你们坐下说话吧。”李昱挥了挥手,两名士兵取来椅子,请夏云锋和三浦琉璃坐下。 “平阳城内,东瀛军现有多少兵马?”李昱问道。 “禀将军,平阳城内所驻,为东瀛军第一军团小路行武所部,第二军团伊藤清明所部,以及本营今川胜元所部,共计五万余人。”夏云锋答道,“此外还有高俪降军李聘所部二万人。” “城中火器可多?”一直没有说话的孙海涵突然问道。 “回将军的话,平阳城守军配有大量火器,有‘大筒’即大炮六十尊,分布于平阳城九处城门之上,另在江岸建有炮台,控制阳江江面。”夏云锋答道。 第219章 守岛王子 “原来是这样……”孙海涵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属下此次前来,带得平阳城之布防之图,内中便有大炮分布之具体位置。”夏云锋说着,看了三浦琉璃一眼,三浦琉璃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竹管,交给了夏云锋,夏云锋接过后上前,双手呈给了李昱。 李昱拿过竹筒后拧开了盖子,取出了卷在里面的一张绘在布帛之上的地图,他来到书案前将地图展开,看了一眼,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李昱招了招手,孙海涵和金飞虎上前观看,也都是神色一凛。 “金将军,你看这图,可有什么怪异之处?”李昱问道。 “我在平阳日久,对平阳城防很是熟悉,可如今从这图上来看,这城廓似乎多了不少。”金飞虎沉声道,“难道说东瀛军在平阳城新修了城防工事?” “正是。”李昱点了点头,“我虽未去过平阳城,但见过平阳城的地图,此图与我之前所见不同之处甚多,而不同之处,多为要塞,可见是东瀛人新作了布置。” “禀诸位将军,这些多出来的城堡,皆是伊藤清明所修。”夏云锋说道,“伊藤清明为相国丰田信雄夫人之养子,人称‘伊藤虎’,武勇过人,深通兵法,他还长于筑城攻城之术,东瀛国内众多大城要塞,如熊岳城,铭屋城,都出自于其手。” “想不到此人竟然还深通筑城之术。”孙海涵仔细的看着面前的地图,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我家主公不欲为丰田信雄马前之卒,与大成为敌,特将东瀛国内诸藩主及丰田信雄手下诸将之详情汇编成册,嘱我呈送给大成军将,以助进兵。”三浦琉璃说着,取出了一个小小的木盒,送到了李昱面前。 李昱接过木盒打开,里面是一本小小的书册,李昱将书册打开,所见之页却尽为白纸,没有一个字,不由得一愣。 “丰田信雄耳目众多,为防消息泄漏,我家主公特命巧匠制成药墨,以此墨书写过后,字迹便消失不见,而以温火近烤一会儿之后,字迹便会现出。”三浦琉璃说道。 李昱将书册试探着接近了烛火,果然白纸上便渐渐的现出了黑字来,他想起了自己原来时空当中的“脱衣毛巾”,不由得暗暗好笑。 “我让书瑶把其中内容都写出来吧!她精于药理,摆弄这些轻车熟路。”孙海涵说道,“到时候大家研读都方便些。” “那就烦劳令妹了。”李昱点点头,将书册交给了孙海涵。 “将军可能已经知道,东瀛军主要的兵器,便是‘铁炮’,即大成俗称之火铳,”三浦琉璃看了一眼显得很是衰弱的何俊宏,对李昱说道,“此次贵军侦骑,仅此人一人生还,全军尽没,是因为他们遇上了伊藤清明麾下的‘赤炎’骑兵,这支部队是伊藤清明的精锐之兵,配备有‘毒铁炮’,即所用铁炮之枪弹,皆有剧毒,中弹者不及时医治,必然无幸。此人为我以解药医治,故而得保性命,大成王师若遇上‘赤炎’军,须得小心才是。” “多谢姑娘提醒。”李昱看了看何俊宏,想到原本和他一起的许鹏等人可能都遭到了不幸,不由得连连叹息起来。 “姑娘既有解药,可否惠赐一些?以便我们遇上‘赤炎’的毒火枪,好有预备之法。”李昱对三浦琉璃说道。 三浦琉璃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连同一张纸交到了李昱手中,“这是解药,药方我也写好了,请将军一并收用。” 看到这个女忍者竟然连解药的药方都事先写好了,李昱不由得暗暗称奇。 “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这就回去了,如有紧要军情,再来通报。”夏云锋对李昱说道,“盼王师早复平阳,逐灭瀛寇,天下早得太平。” “你们在那边一切小心。”李昱点头道,当下夏云锋和三浦琉璃向李昱告辞,头也不回的出了营帐,何俊宏看着他们二人的背影消失,不知怎么,心中满是不舍之意。 “俊宏,你先去医官处检查一下,服了药后,便去秋玲那里好好休息一下吧!”李昱将三浦琉璃留下的解药和药方交给了一名亲兵,“让医官照方备药,不得有误。” 亲兵应了一声,带何俊宏出了营,何俊宏这时才发觉,自己浑身酸痛,脚下发软,竟似站立不住,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竟然如同喝醉了一般,自己刚才是全凭一口气和逃生的意志坚持到现在,不由得对东瀛军毒火枪的威力心惊不已。 想到许鹏王行周等人现在生死不明,他的心中格外的焦躁不安,此时他并没有感到将要和爱人重逢的喜悦,而是盼着自己的身体能快快恢复,重上战场,去寻找那些曾经一同出生入死的同袍。 营帐内,李昱和孙海涵金飞虎及幕僚们针对最新得到的情报,开始研究下一步的作战计划,乱世的名将们此刻并不知道,这一战会给他们带来什么,又会怎样影响这个时代。 高俪国最南端,银针岛。 前方简单的土路上,骑士们纵马奔驰来往,暴烈的马蹄声似乎要敲碎整个世界。马后的烟尘高高扬起而复落下,细细的黄土积淀在那个陌生人的黑袍上。 此时此刻,高俪国南部大部分已经落入东瀛军手中,浪花滔滔的合驹海峡两侧,东瀛国驻扎高俪的十万雄兵和东瀛国相国丰田信雄的本营精锐隔海相望,北方,应高俪王室所请前来御敌的大成军正徐徐南下,无边的烽烟正弥漫在这片多灾多难的土地之上。 高俪国南方全境沦陷之际,银针岛郡是唯一还没有被东瀛军攻占的地方。 银针岛郡是高俪国西南部的一个郡,由银针岛和附近二百多个大小岛屿组成,其中大多数都是无人岛,地形复杂,而且这里驻扎了一支水军,这支水军的规模不大,只有约五十余艘战船,但却象一颗硬核桃,卡在东瀛军的咽喉之上。 郡守高俪国王子崔玉宸已经把陆上撤离的军民全都迁到了银针岛上。岛中忽然聚集了数万军民,整日都有戎装整齐的骑兵奔驰在城内外的道路上交换岗哨,富裕的人家早已驾着船远离了这是非之地。留下来的住户如果不是为了追随崔玉宸王子大战东瀛人,那么就是因为穷困了。高俪民风豪烈,可是和平了这么长时间后再次嗅到战争的气息,那些血淋淋的往事又从他们的记忆中苏醒,暗地里人心也有些慌乱了。 这就是乱世,远没有结束的乱世。 在这乱世中,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个隐藏在黑袍下的人。她悄悄的来,默默的停留,象一只流浪的小猫,谁都可以践踏她的生命。 一双脚停在了崔玉宸的面前,脚上是未曾硝过的粗牛皮靴,再往上则是最简单的粗麻布衣服,来人用一根狗尾草茎搓制的细绳束发。他身上所有的衣饰都是他亲手制作的,除了胸前的一块刻有对首而立的两头牛的护心甲。那块光亮的护心甲标志了他“青牛卫”的身份,来自于高俪王室的恩赐。 高俪人有青牛卫封号的武士或许不少,可是在所有的有青牛卫的称号的武士中,林远铭依然是独一无二的。因为他根本就不会武术。在格斗上他甚至比不过一个最低等的带甲武士,但是他却拥有一个青牛卫武士的身份地位。他其时是个星相师。高俪国虽然一切效法大成朝,但星相学远不如大成朝发达,可是上古流传的星相典籍中依然包含了很多高深的智慧。只是高俪族尚武的风气使年轻人不喜欢花费时间在这些东西上,所以高俪人的星相师也是逐年的没落。 林远铭从小就表现了对自然的热爱,他喜欢凝视着一根花草去沉思,也喜欢仰望天空的星辰。在东瀛军入侵的时候,他夜观星相的变化,脱口说出了一句话——“兵灾到了”!仅仅几个月后,东瀛大将小路行武和伊藤清明便挥军北上,高俪军丧师失地,一溃千里。 …… 片刻,林远铭小心的捧着孩子走回了内帐。 “怎么?”崔玉宸挑了挑眉锋。 “夫人说她和王子成婚两年,自己还没有生育,不能抚养别人的孩子。” “请夫人过来。”崔玉宸沉思片刻后,说道。 稍顷,长裙曳地的美貌少女踏着轻缓的步伐走进了崔玉宸的内帐。象她这样娇美而弱不胜衣的高俪伽耶族少女极其罕见,分明母后在为崔玉宸挑选妻子的时候也费了很多的心思,照顾了他的喜好和性格。可惜,毕竟有些东西是无法弥补的。 崔玉宸的正夫人远比他小了十多岁,可是她也是古老的高俪伽耶贵族的后代,伽耶族少女的性格向来刚硬,所以明知道崔玉宸是因为不满她的无礼而召唤她前来,可是她依然满脸倔强的神色,很不情愿的跪在那里。 出乎意料,崔玉宸只是笑了笑,挥手让她起身。 王子夫人这才有些诧异,她记忆中的崔玉宸素来寡言,而且很少会笑,偏偏崔玉宸现在不但在笑,而且笑得有些凄凉。她这才发现成婚两年来,她并不真正了解自己的丈夫。 “夫人,”崔玉宸亲手把孩子放进了她的怀抱里,“我让你抚养这个孩子,并不是想给你一个负担。我也知道作为女子,你想有自己的孩子,可是我希望你能帮我。” 夫人不解的看着崔玉宸。 “我要为这个孩子找最好的母亲,”崔玉宸说,“身边的人,我只能相信你。” “他是……殿下的骨肉么?” “不是,”崔玉宸缓缓说道,“可是我爱这个孩子,希望你也能爱他。” “是……” 崔玉宸轻轻把孩子放回了夫人的怀抱中,他的手指拈起孩子脖子上的一块小小的银牌,那枚已经成了青灰色的古老银牌被一根银链悬挂在孩子尚且稚嫩的脖子上。 “这个使命,对你太沉重了吧?”崔玉宸的手指点了点孩子的小脸。最终他没有摘下那块银牌,虽然他并不想把那个过于沉重的使命留给睡梦中憨笑的婴儿,可是总是要有人继承那些崇高伟大的理想。 “在我有生之年,我将用我的剑与血捏卫你的幸福。从今天起,你是我的女儿!” …… 居吉岛的海崖上,烈风如刀一样割着崔玉宸的脸。 高俪王子静静的站在海风里,那双黯淡的黑眼睛眺望着大海的对面,看不见陆地,只有低飞折回的海鸥。 岸边,密密麻麻的停着一百多艘大大小小的战船,只是这些船上,全都是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敌人的水军,听说有战船两千余艘,这一次是倾巢而出。”林远铭说道,“我们的战船不够,幸亏这里还有一百多艘战船……”他注意到崔玉宸的眼神变得更加黯淡,便没有再说。 “光有战船有什么用?没有人来驾驶,再好的战船,也是废物。”崔玉宸长叹道。 “我们把这些战船先开回去不好吗?人可以慢慢招募,再进行训练,有了水军,我们就可以和敌人正面交手了。” “也只能这样了,只是不知道,时间来不来得及。”崔玉宸向副将点了点头,副将立刻大声的传令,一队队的水手忙不迭的上了小船,向那些空无一人的战船冲去。 “你们!把船马上开走!” “你们!去水营,把有用的东西都收拾起来!先拿粮食和武器!” 崔玉宸没有去看部下的忙碌,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对面的大海。 “对面就是德钏,”崔玉宸沉声道,“虽然我们看不见,可是我感觉得到,他就在那里。” “听说殿下和他是朋友?”林远铭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一句。 “是啊!”崔玉宸点了点头,“那时候我们还是朋友,而且是最要好的朋友……” “曾经我们都是朋友……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情,你恨我么?”崔玉宸象是想起了往事,喃喃自语道。“曾经我们都是朋友……”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沉默。 一艘接一艘的战船离开了码头,向着银针岛的方向驶去,林远铭数了一数已经驶开的战船,只有不到二十艘,脸上写满了焦灼。 “原浩俊那个混蛋!真该碎尸万段!”他忍不住骂了起来。 居吉岛是高俪国第二大岛,地理位置非常重要,高俪国在这里常年驻有一支水军,约有大小战船一百二十余艘,是控制合驹海峡的主要力量,但这支水军的统帅原浩俊却是一个胆小无能之辈,他在发现东瀛水军攻击富山港后,不但不率军赴援,或是结营自守,而是选择了可耻的弃军逃跑。而主帅一跑,全军自然惊溃,这支占高俪水军三分之一力量的部队,就此瓦解。 一百多艘精锐的水军战船,包括相应的武器和辎重,都被丢弃在了居吉岛的水军营寨。 林远铭不敢想象,如果这些战船落到东瀛军的手中,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所幸东瀛军在富山港登陆后,一意速战,全力向北推进,东瀛水军为了保证海上运输的安全,除了分一支偏师袭扰大成海岸之外,主力全在合驹海峡保护运输船队,没有前来扫荡,是以被原浩俊抛弃在居吉岛的战船,才没有落到东瀛军的手中。 崔玉宸得知消息后,为了防止这些战船落入敌军之手,便尽起所部兵马,乘船前来,要把这些战船开回银针岛。 又过了一会儿,陆续又有三十余艘战船开出,从水寨当中搜集的粮食和武器,也有一部分装到了船上运走。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 看到最后一艘战船驶出码头后,林远铭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滔天的巨浪以摧毁一切的力量拍击在山岩上,无数水花飞升而起去冲击阴霾的天空。水丝和泡沫迷乱了他的视线,这时崔玉宸忽然伸出手指着大海上空的虚无说:“看啊!看啊!我又看见他了。” “哪里?”林远铭心里一惊,他顺着崔玉宸所指的方向望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殿下,完事了。”副将这时气喘吁吁的跑来回报,这场抢运工作对他来说是个无比艰巨的任务,他一直提心吊胆,担心东瀛人会在什么时候杀过来,好在现在总算完成了。当然,并不是所有的有用的东西都拿走了。 “火油。”崔玉宸喝道。 “殿下,”副将吃了一惊,急忙跑近,“我们这一次没有带,不过大营中或许有……” “火油。” 没有迟疑的余地,高俪王子的号令一路传了下去。从五里外的大营开始,上千袋的火油被水军士兵们肩扛着运输到海崖上,又被倾入大海,巨大的油斑覆盖了周围一片的海面,乌黑的油层随着波浪滚动。 崔玉宸将火把掷入了大海,冲天而起的烈火中,他快步转身而去,再也不回头一顾。 “来晚了。” 远处是灿若云霞的火焰烟云,将天边映得一片通红,似乎要将整个海岛吞没。 在一艘巨大的方形战船上,德钏秀义放下了千里镜,回身在一张小板凳上重重的坐了下来。 第220章 古堡遇险 “你知道这是哪里吗?”安丽莎小声的向她问道。 女子看着安丽莎,目光就象是在看一个怪物,但却仍然象闷葫芦一样的不肯作声。安丽莎有些郁闷地转过身,不再理她,而是自己观察起周围的环境来。 尽管周围都被灌木草丛淹没,但安丽莎还是很快便弄清了,她现在正置身于一座荒山古堡的废墟之中。 安丽莎现在所在的位置,是一处低洼的地面,不远处就有一座斜斜的砖墙,有的地方还有屋舍亭台的痕迹。安丽莎小心地弓身来到了坡地边伏好,向外张望着,很快便看到了远处的一座不大的土堡,上面似乎有几个人影。 安丽莎看到了土堡上面有三个人,手里都拿着长长的矛枪,有一个还背着一把大剑,腰间也别着一把她刚刚缴获的那种柄部带大铜球的西洋手枪。 安丽莎又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情况,她很快便判断出,自己现在应该是在一个很大的土匪窝里。 想到自己竟然莫明其妙的掉进了匪窝,安丽莎心中暗暗好笑,她努力的定下神来,思索着摆脱困境的方法。 安丽莎想了一会儿,计上心来,她回头又看了看那名女子,象是明白她要干什么,那名女子不再象刚才那样的躲在那里发抖,而是站了起来,做出了要跟着她走的意思。 安丽莎不再看蓬头垢面的她,而掏出了那把缴获来的西洋手枪看了看,想了一想,还是将枪重新收好,选择了长刀做她的首选防身武器。 安丽莎最后确定了一下自己的方位,小心的开拔了,而那名女子则不声不响的跟在了距离她几米远的地方。 走了一会儿,安丽莎才发现,这个土匪窝并不象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刚才她所在的地方地势较低,等走出了这里,她才看清楚,这里是一个方圆近千尺的椭圆形大山坑,在四周都是一个个造型怪异的巨石,这些巨石全都光秃秃的,寸草不生。这些巨石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依着这些巨石屏障,修起了一座九尺多高的围墙,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个土堡,上面有三到四个人在那里守卫。只有在大坑的南边,斜着凿出了一个出口,形成堡门,用巨大的青石块修有一座结实的堡门楼,可谓固若金汤。而让安丽莎大开眼界的是,这座大山坑里竟然修有讲究的宅院。 山坑内的屋舍分为数进连环大院,有住宅,有各式各样的亭台楼阁,有花园和水池,还有圆顶的庙宇和祭坛,一座象是礼拜塔的建筑虽然已经破旧了,但整体还都很完整,只是在塔的一角,堆放着破旧不堪的案桌、木床、垫子、油灯台盘等东西,和周围幽雅的环境显得很不协调。 看清楚了形势,安丽莎不由得在心里暗暗警惕。 依现在的情况来看,那座堡门楼一旦关闭,外边的人根本无法进来,而里面的人同样也出不去。 安丽莎向周围望去,目光突然停留在了一个地方。 那里是一口巨大的古井。 安丽莎又看了看周围,她注意到整个山坑堡寨的人影似乎比刚才有些多了。在意识到很可能土匪发现了同伙被杀正在搜寻她和那名女子之后,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安丽莎定了定神,弓身快步的来到了那座看上去已经废弃了的古井旁。 这是一口井沿用巨大的青石铺就的八角型大井,看上去已经很多年没有使用了,但井沿处清晰的道道绳痕表明了它的历史。 尽管井沿处有的地方还留有精美古朴的石刻,但此时的安丽莎却根本没有那份欣赏的兴致了,她捡起一颗小石子,向井中抛去,过了很久,才听到一声轻微的石子入水声。 安丽莎又仔细的观察了一下井口一会儿,目光随即盯在了古井井壁几个点上,安丽莎俯身探入井口,伸出手在那里摸了摸,当她摸到了几个深深的凹坑时,微笑了起来。 她回头看了看那名女子,指了指井口,那女子应该是非常聪明,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之色,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头。 安丽莎将长刀插入腰间的鞘内,确定周围没有人发现她们之后,小心的用双手扶着井沿,将身子探入井内,用脚摸索着那些当成把手的凹坑,在踩实了之后,开始向下进入到了井内。 安丽莎用手指紧紧的抠住那些凹坑,不住的向下攀爬着,不一会儿,头顶上的光线忽然一暗,接着便是悉悉索索的声音,她知道,那名女子也跟着她下井了。 很快,周围变得越来越暗,安丽莎有些看不清周围的情况,又向下爬了一会儿,当安丽莎感觉到手指越来越酸和周围越来越暗的时候,井壁上出现了一个方形的洞口。 安丽莎进到了洞口当中,小心的向前走了几步,洞内阴冷晦暗,但却很是干燥,安丽莎似乎能够听到远处有轻微的流水声。 此时尽管前方越来越黑,但安丽莎还是能够分辨出前进的道路。 不一会儿,那名女子也进到了洞口里,可能是洞口过于黑暗让她感到本能的恐惧,她忍不住轻叫了一声。 安丽莎转身看了看她,很自然的向她伸出了手,她犹豫了一会儿,哆哆嗦嗦着握住了安丽莎的指尖,安丽莎拉着她,快步的在黑暗中穿行着。 曲曲折折的不知走了多久,流水声突然变得清晰起来,远处很快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山洞。 安丽莎和那名女子加快了脚步,向着远处有光亮的地方奔跑而去,很快,一个不大的洞口出现在眼前,淙淙的水流也是从这里流到外边,当安丽莎抢步来到洞外,站在没过脚踝的溪水中,感受着阳光照射在身上那暖洋洋的感觉,竟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眩晕。 此时那名女子已经松开了手,她低着头看了看脚下清澈的溪水,惘然的拂了拂遮住大半张脸的蓬乱长发,突然间用双手捂住了脸,嘤嘤的哭泣了起来。 安丽莎有些奇怪的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哭,一时间不由得手足无措。 好容易等她哭够了,趁机休息了一会儿的安丽莎感到体力又恢复了,于是便又带着她上路了。 为了尽快摆脱土匪的追踪,安丽莎本来选择的是一条陡峭的山路,但看到那名女子被枝条划伤的腿,她叹息了一声,还是选择了好走的大路。 大约过了一刻钟左右,一处山谷出现在了面前。 又饿又累的安丽莎来到了谷底的溪水旁,而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了阵阵人喊马嘶的声音,心里不由得一惊。 听到那粗野的呼喊声,安丽莎知道那明显是土匪的声音。 土匪的喊声里似乎还带着狞笑,又象是在警告她们不要逃,再逃就开枪,接着枪声就立刻响了起来。 安丽莎听到枪声,立刻抽出了别在腰后的那把西洋手枪,拉着那女子躲在了一处巨大的岩石后。 很快,几个骑马的身影出现在了眼前。 安丽莎看清了对方的身影,顾不上多想,立刻举起了手枪,瞄向冲过来的骑马土匪。 这些土匪都是灰发黄眼的白皮肤人,身材高大,发须浓密,身着皮衣,看上去有如野兽一般。他们都骑着高头大马,手里拿着长杆火枪,后背还有长矛,腰间是长刀和弓箭。 安丽莎突然想起了在一本书上看到过的图画,脑中崩出了一个词。 “哥莱卡”! 安丽莎扳开击锤,将手中的西洋手枪准星对准了当先冲过来的一个马匪身上。安丽莎确定瞄准了目标之后,狠狠的扣动了扳机。 “砰!”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安丽莎感觉到手腕剧震,耳朵也嗡的一下,开始鸣叫起来。 差不多和她估计的一样,这一枪根本没有击中目标,而且打到哪里了她根本就不知道。 不过这一枪明显的还是起到了一定的吓阻作用,可能是没想到她有火枪,冲在最前面的马匪猛一勒马,后面的几骑马也跟着停了下来,看到没有第二枪马上打来之后,才又冲了过来。 安丽莎用力的掰开枪机,将火药和子弹装好。她注意到了枪的准星有些歪了,明白了刚才为什么没有打中,她立刻将准星扳到中间位置,深吸了一口气,再次举枪瞄准。 “正射必中!”她在心中默默的念着。 再次瞄准目标之后,安丽莎果断的扣动了扳机。 “砰!” 伴随着震耳的枪声,一马当先冲在前面的那名手拿短枪的土匪的身子一顿,然后一头栽下马来,摔到了溪水当中。在水花飞溅的那一刻,安丽莎似乎看到了血光。 被击中的土匪身子已经摔在了水中,但腿却缠在了马缰绳上,那匹受惊的马拖着她,转头没命的朝相反的方向冲去。 紧跟着冲上来的两名马匪大吃一惊,他们明显有些感到害怕,立刻勒住了马,这时又一名马匪大声咒骂着冲了上来,他的手中拿着一支长枪,但他似乎对自己的枪法没有自信,举着枪向安丽莎虚张声势的瞄了瞄,并没有开火。 看到这一幕的安丽莎心中渐渐的安定了下来,她不慌不忙重新装好子弹和火药,再次举枪瞄准射击,将对方一枪连人带马击倒在了溪水中。 这一幕对后面的土匪显然产生了极大的震骇,他们纷纷调转马头逃跑,一会儿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着土匪们的身影消失,安丽莎长出了一口气,她小心的观察了一下四周,确定没有敌人之后,快步来到了溪流当中,去检查自己的战果。 此时那匹受惊的马已经从溪水中站了起来,不安的在那里来回走动,安丽莎将重新装好子弹的西洋手枪对着躺倒在血水里的土匪,小心的接近对方,她看到对方心窝处有一个巨大的血洞,正汩汩的冒着鲜血,对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脸狰狞怨愤的表情,显得很是可怖。 安丽莎找到了对方丢下的长枪,当她的目光落在枪身上时,便立刻明白,自己刚才的判断是正确的。 这支明显用了很久的西洋长杆火枪虽然看上去饱经沧桑,但给安丽莎的感觉却是那样的熟悉。 自己遇到的人的确是“哥莱卡”骑兵。 “哥莱卡”意为自由人。原指从戎狄汗国逃到南乌勒尔地区从事游牧的草原民族,以及出逃的农民、奴隶和城市贫民。他们住在人烟稀少的边远地区,靠当雇工为生。类似大成国民间流传的话本中的“绿林好汉”。这些不愿为奴逃亡到边区去谋生的“自由人”,逐渐聚集成群,受西南部草原地带游牧民族的影响,养成了一种善骑射、不受管束的有独特文化的认同关系,大量的逃农聚集在南方大草原一带,这些边区土地上的“自由人”平时为民战时为兵,亦农亦兵,长期处于半军事状态。那里平原山少,哥莱卡多是以河流命名,比如有冬河哥莱卡、弗尔卡河哥莱卡、乌勒尔哥莱卡、斯比尔哥莱卡、北海哥莱卡、科班哥莱卡等。戎狄汗国的统治者们自然了解这种半军事体制的自由人大量集结的危险,但是一时间鞭长莫及而无可奈何。由于那里的地理环境,人口稀少,戎狄汗国对那里的管辖能力有限,这些因素都使哥莱卡逐渐壮大。同时汗国的统治者也需要这些勇悍善战的人来防御袭扰边境的其它游牧民族,由于通过草原的商队经常受到其它游牧民族的袭击,因此就需要军事方面的保护,借助哥莱卡人为汗国戍边征战是理所当然的选择。其实不光是戎狄汗国,靠近那里的西方各国的统治者对这些“草莽英雄”也一般都采取怀柔政策。 既然她面对的是“哥莱卡”,那么她所在的位置,一定是靠近西方白民诸国的南乌勒尔地区了。 先是从大成西南边境的山洞电光火石间到了战火纷飞的高俪,而现在又从高俪一道电光到了南乌勒尔,她身上的这件衣服,还真是神奇呢。 母亲这一会儿还在高俪,见自己失踪,应该是好急死了吧? 安丽莎苦笑着无奈地摇了摇头,将这支火枪背在了背上,她很快又找到了另外一支被打死的土匪丢弃的短枪,也是一支带铜球的西洋手枪,她将这把枪也带上了。 心烦意乱的安丽莎取走了土匪身上的剩余子弹和火药,没有继续在土匪的尸体上寻找有用的东西,她看了看那匹马,叹了口气,向仍然躲在石头后面朝这边张望的女子没好气地喊了一嗓子:“喂!你会骑马吗?” 女子先是吓了一跳,象是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发脾气,她看着安丽莎,轻轻点了点头,给出了肯定的表示。 安丽莎长吐了一口气,朝她招了招手,示意“上路了”。女子一声不吭的站了起来,象以前一样,跟在她身后几米处走着,只不过这一次骑了马。 为了躲开土匪的追踪,安丽莎带着她走进了丛林,安丽莎观察了一下四周,根据她所观察到的情况,脑中很快出现了关于这一带山势地貌的地形图,并且给出了最佳路线的提示。 选好了路线的安丽莎默默地向前走着,时不时的挥舞着手里的长刀,将挡在前面的灌木枝条砍掉,那名女子骑马小心的跟在后面,不住的向周围张望着,象是担心土匪会随时出现。 不知走了多久,周围的树木变得越来越茂密,那些由人行走而形成的山路的痕迹变得越来越模糊,但安丽莎还是能够分辨出来。 很快,到了中午,两个人来到了一条溪水旁,可能是因为走远路体力消耗过大的关系,安丽莎感到饥肠辘辘,她来到了一处两边有水草的狭窄溪流中,俯下身子,按照标准的野外生存训练时学到的那样,开始捕起鱼来。 徒手捕鱼是最古老的捕鱼方法,需要有很大的耐心和很高的技巧。象在这样的水流狭窄又有水草的地方,常常有较大的鱼儿栖息,非常适合徒手捕鱼。安丽莎俯卧在了岸边,将双手缓缓的插入水中,逐渐适应溪水的温度之后,她将双手尽可能的接近岸边的水底,轻轻的移动着手指,很快,她便感觉到了在手边游动的鱼儿。 一条逆流觅食的大鱼接近了安丽莎的手,她感觉到鱼尾滑过自己的手,她屏住了呼吸,手指缓缓的沿着鱼腹移动,猛地抓住了鱼鳃,奋力将这条大鱼拖到了岸上。 由于这条鱼的力气很大,安丽莎好容易才将它控制住,不让它回到水里。此时她觉察到了身后异样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回头望了一眼。 那名女子双手抱膝坐在了一块石头上,正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安丽莎的动作。 可能是不想打扰安丽莎捕鱼,此时的她并没有去溪水中洗漱,蓬乱的长发遮住了她的半边脸,安丽莎仍然看不清她的模样。她碰上安丽莎的目光,显得有些慌乱,不自觉的将头扭到了一边。 第221章 女神枪手 安丽莎重新将精力集中到了眼前的鱼身上,在又抓了几条鱼上来之后,她拔出匕首,将鱼的喉咙切开,把鱼开膛破肚,除去了所有的鱼鳞以及内脏之后,又削了几根尖尖的枝条,将清理过的鱼串了起来。 看到安丽莎不再捕鱼了,那名女子起身来到溪水边简单的洗了洗脸,安丽莎则用火药点起火来。 女子洗完脸,目光不由自主的又回到了安丽莎身上,当她看到安丽莎很快点着了火,用刀熟练的切鱼时,眼中再次闪过异样的亮色。 安丽莎点好篝火,将串好的鱼在火上烤了起来,很快,鱼烤熟了,安丽莎起身将鱼肉递给了她,瞥见了她的脸,这才看清了她竟然是一个很美的姑娘。 只是现在的安丽莎,根本没有心思去琢磨她的容貌。 安丽莎看着在那里默默的吃鱼的姑娘,知道自己现在如果问她的话,应该会从她嘴里得到准确的答案,但是她并没有马上去问对方。 一想到自己现在无依无靠的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和以前自己所熟知的那个世界完全分隔开来,她的心就没来由的感到不安。 强忍住内心的孤独和失落,安丽莎使劲咬着手中的鱼肉,目光不由自主的转到了那个姑娘的身上。和她大口的咬着鱼肉的野蛮吃相不同,姑娘是用细长的手指将鱼肉撕成一小片一小片的放进嘴里,动作轻柔而自然,透着一股大家闺秀的风范。 从之前发生的情况来看,安丽莎猜测她应该是一位有钱人家的女儿,被土匪绑票了,可能是土匪没接到赎金,因此准备撕票,并打算在此之前先占些便宜,只是没有想到会遇上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杀星。 不管怎么说,在这里遇上个美女总是好事。只是这个美女,未免太闷了些。因为到现在为止,她还没有和自己说过一句话。 吃过了这顿鱼肉午餐,无心和姑娘套近乎的安丽莎收拾好东西,用溪水浇灭篝火,消除掉所有的痕迹,继续上路了。 又往前走了大约两个小时,远处的树木不象刚才那样的茂密了,面前的道路也逐渐的清晰起来,安丽莎和姑娘走走歇歇,很快,在翻过了两个山头之后,一条大路出现在了面前。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远处依稀可以看见房屋村舍,当看到这些时,安丽莎感到全身的血开始涌向眼睛,她的呼吸猛然变得急促,脚下不由得开始飞奔起来。 因为眼前的房屋,并不是她所熟悉的样子! 安丽莎几乎是发疯一样的冲进了这座看起来规模很大的镇子里,她站在了一座小石桥上,四下里转着身瞪大了眼睛张望着,打量着这个对她来说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街道两旁的房屋、店铺,道路中间的石柱,来往的马车,远处田间的村舍,转动的水车,和从他身边走过好奇的打量着他的人们,仿佛都是从母亲给自己读的那本《天方奇闻》当中走出来的一样。 安丽莎现在不用问别人,就已经知道,如今的她,已经确确实实的处于接近西方的世界当中了。 安丽莎有些颓然的在小桥上的石阶上坐了下来,她木然的看着周围的那些望着她的头上戴着缠头留着大胡子的男人,脸上全是苦涩的笑容。 她明白自己为什么听不懂对方的语言了。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一点点的变得暗淡了下来,安丽莎望着家家升起的灯火,烦躁的心情渐渐的安定下来,她这才注意到,那个姑娘虽然骑着马,却并没有跟上来。 安丽莎记起来她和那个姑娘可能是在镇口分开的,她起身刚打算去找那个姑娘,却看到一队拿着长矛和火枪的壮汉出现在街道上,向自己这边跑来。安丽莎看到他们似乎来意不善,不由得摸了摸腰间的长刀和手枪,但当他看清为首骑马的那个人头上戴着一个带有弯月形红玛瑙饰物的缠头时,想了想,还是将手放了下来。 这些人冲到了桥上,将安丽莎围了起来,用长矛和火枪对准了他。安丽莎平静地将腰间的手枪取出放在了地上,微微张开双手,做出了不想动武的表示。 一名壮汉将手枪捡了起来,交给了骑在马上的那个他们首领模样的人,对方接过了手枪看了看,眉头微微一皱。 对方说了一句话,安丽莎听不懂他的语言,便摇了摇头,表示不明白。 对方显然很是博学,又用另外一种语言问她,她还是摇头,对方打量着她的脸,象是明白了什么,突然改用中土语问道:“你是从哪来的?来这儿干什么?” “我是过路的商人,和同伴失散了,”安丽莎镇定地说道,“我遇上了哥莱卡匪帮,好不容易逃了出来,这些都是从匪徒手里抢来的。” 对方紧紧盯着安丽莎,象是要把她看穿,安丽莎脸上尽量保持着无害的笑容,但却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 她已经决定了,如果一旦对方朝自己动手,自己就以最快的速度进行反击。 就在刚才这一会儿的功夫,她已经决定了将对方所有人全都干掉的最佳行动方案。 对方皱了眉好一会儿,将手中的手枪抛还给了安丽莎。 “不要惹事。”他的中土语似乎懂的也不多,又简单地说了一句之后便转身打马而去,围住安丽莎的壮汉们也都收起了长矛和火枪,随那人离开了,丢下安丽莎一个人在那里。 安丽莎看着四周,叹了口气。 她知道,自己得需要一点时间,才能够回到母亲身边了。 此时的安丽莎并不会想到,曾经有人和她一样有过这样的离奇遭遇,并且更加的怪诞。 而这个人将改变她今后的命运。 高俪国,平阳城郊,江源镇,成军大营。 江源镇距平阳城的距离已经很近了,但李昱率军到此时,却并没有碰到一个东瀛军的士兵。 更让李昱感到惊奇的,是江源镇地形险要,扼守南北通路,东瀛军却并没有打算要防守这里,也没有破坏掉这个小镇,而是将它完整的留给了自己。 对此孙海涵的解释是,东瀛军可能知道同成军骑兵野战讨不到便宜,是以干脆放弃了在平阳城外的一切村镇,厚集兵力在平阳城,打算利用平阳城的坚固工事来同成军进行决战。 金飞虎也赞同孙海涵的观点,但李昱总是心中不安,他总觉得东瀛军将这座小镇留给成军,很可能别有目的。是以成军进驻后,在他的严令下,扎下了坚实的营盘,各处均有如铁桶一般。 在李昱看来,这座小镇可以作为成军进攻平阳城的前出基地,张成钰给他的任务是吸引东瀛军的兵力,他自然需要一处进可攻退可守的地方,还要距离平阳城很近,而这座小镇刚好满足这些条件。 虽然做了严密的布置,但李昱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此时已是夜晚,李昱带剑在大营内各处巡视。 走了一会儿,李昱不知怎么看到了远处的一处营帐里闪动着红色的火光,还有时不时传来的叮当打铁的声音。 李昱加快了脚步,来到了这处营帐前,掀开了门帘,里面扑面而来的是阵阵的热流,李昱看到一老一少两个铁匠——看上去象是父子俩——正一个抡大锤,一个抡小锤,锻打着一根烧得通红的铁条。 看到这一幕,李昱想起了自己去浙江龙泉刀剑厂向正武堂的师傅们学习打造龙泉剑时的情景。 两名正在打铁的铁匠注意到了李昱,但并没有说话,而是仍然的继续着锻打工作。李昱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观察着他们的动作。 过了一会儿,两名铁匠完成了手头的工作,年轻的铁匠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笑着向李昱问道:“将军想打什么吗?” 李昱听到他的问话,突然想找回当年的感觉,便笑着说,“我想打一把刀,自己动手,用一下你们的工具和材料,可以吗?” 李昱说着,掏出一枚银铢,递给了年轻的铁匠。 年轻的铁匠有些奇怪地看着李昱,目光最后落在了李昱那双干净白嫩的手上,嘴角露出一丝揶揄的笑容。 “将军您不是信不过我们刘家的手艺吧?我们打造火铳那是差点,刀矛什么的还是不成问题的。” 李昱知道他们是大军征集而来的当地高俪工匠,正连夜为大军打造必要的攻城器械,自己要借用他们的工具,很可能会耽误了他们的活儿。 “不,我只是想自己试试。”李昱笑了笑,说道,“就一会儿,不会误了你们的工的。” 此时年老的铁匠走了过来,年轻的铁匠将银铢交给了父亲,“爹,这位客人想用咱们的家伙试试手艺。” 老铁匠看了看这枚银铢,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之色,他随即走上前来,拉起李昱的手看了看,呵呵一笑,说道:“不瞒您说,将军,您这双手,看上去还真不象是干这个活儿的啊。” 李昱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既然将军想试试,那就来吧。”一脸风霜之色的老铁匠宽厚地笑着点了点头,“不过,您可得抓点紧,天可不早了,我们本来是想再干一会儿就收工的。” 李昱点了点头,起身来到火炉膛前,双眼紧紧地盯着火苗,老铁匠和儿子有些好笑地对望了一眼。 李昱用火钳夹起了一根粗大的铁条,放到炉火里烧了起来。烧红之后,李昱便抡起了锤子敲打起来。 看到李昱的动作象模象样,老铁匠和儿子又对望了一眼,目光中闪过一丝讶异之色。 不多时,一把刀便打出了形状。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老铁匠看着这把表面粗糙但刀形却别有风格的短刀,感叹了一声,目光转向李昱,“好刀,真的是好刀。” 李昱的双手这时传来一阵刺痛,不由得难看地咧了咧嘴。 “手怎么样?”老铁匠笑了笑,说道,“这一会儿便磨出了好几个大泡,来,我给将军上了点药。” “谢谢老人家。”李昱看着已经用干净的白布包扎起来的双手,感激地说道。 老铁匠将刀的细部处理好,递给了李昱,和他攀谈起来,并做了下自我介绍。老铁匠姓刘,家里排行老六,人家都叫他刘老六,那个年轻铁匠则是他的儿子刘祥。 “你们的生计本来就很艰难,这一次还要你们过来帮忙打造军械,真是对不住。”李昱看着这父子俩,有些抱歉的说道。 由于连日剧战,成军将士的兵器损耗很大,急需补充,所以在到了江源镇后,孙海涵便征集当地的工匠帮忙制造兵器,补充军用。这些工匠同时还要为火器部队制造架具,任务很是繁重,但他们为了能够早日驱除敌军,日夜劳作,并无怨言。 “这些倒是没有什么,盼将军这一次旗开得胜,将东瀛贼寇逐出我国。”刘老六笑着说道。 “将军可听说附近有座青椅山吗?”刘祥突然说道。 “听说过,那里据说有一处堡寨,曾有一股山贼盘踞,山上有一位高俪名宿修筑的别墅,由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向来有‘能进不能出’之名,高俪官兵也奈何他们不得。”李昱点头道,“而后东瀛军至,山贼弃堡遁去,我曾派人前去查探,那里已然废弃,空无一人。” “将军果然精细,竟然已经派人查过那里了。”刘老六笑了笑,说道,“不过,将军派去的人可曾查到那里是否有地洞?” 李昱猛然惊觉,他连连点头,谢过老人,便快步离开了。 李昱往自己的营帐走去,这时远处两个武婢将一个木架移到了很远的距离上,将十个瓦罐在上面摆好,然后跑开,李昱看到孙海涵的妹妹孙书瑶举起了一根长长的六棱大铁棒开始瞄准,发现她竟然在如此远的距离上射击之后,李昱不由得暗暗心惊。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随着枪口喷出的淡淡火苗和十声清脆的枪响,十个瓦罐被瞬间打成了碎片。 “好!”武婢们齐声叫起好来。 孙书瑶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李昱在看她,她若有所思地神看了看手中的六棱铁棒,麻利地开始用无比熟练的手法装弹。 李昱好奇的走了过去。 “再远一些。”孙书瑶平静地说道。 负责摆枪靶的武婢答应了一声,开始将木架挪向更远的位置。 在瓦罐摆好之后,孙书瑶也重新装弹完毕,她再次举枪开火,十枪连环射出,又是准确无误的将十个瓦罐击得粉碎。 孙书瑶的枪法再次引起了武婢们的喝彩,喝彩声吸引了大营中的其他官兵过来站在一旁围观。 一个军官注意到李昱的到来,向他跑了过来。 “枪法太准了!真正的百步穿杨!”军官对李昱说道,“打了这么多枪,愣是没有一枪不中!我从小到大,还没见过枪法这么好的。” 李昱点了点头,目光始终盯在了孙书瑶的身上。 在又准确的击碎了作为标靶的瓦罐之后,孙书瑶重新将子弹装好,招手叫过一个武婢,对她说了几句,武婢点了点头,一边喊着远处的同伴,叫她们不要再摆瓦罐了,一边将一根细细的竹竿插在了更远的地方。 看到她的动作,本来热闹的人群里一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人都用吃惊的目光看着孙书瑶。 孙书瑶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周围人群投射来的异样目光,她从容的将这根六棱铁棒也就是“十连铳”的弹药重新装好,举了起来,屏气凝神的站在那里,仔细瞄准之后,猛然扣动了扳机。 一声枪响,远处的竹竿的顶端瞬间在一股白烟中炸断,一小节断开的竹竿在空中转了几圈,掉在了地上。 看到这令人震惊的一幕,周围的官兵们先是一愣,紧接着便又开始鼓掌喝彩起来。 孙书瑶继续开火,在人们的喝彩声中,远处细长的竹竿被一枪一枪打断,十枪响过之后,只剩下短短的一节还留在地面上。 孙书瑶似乎对人们的喝彩声充耳不闻,她仔细地看了看已经打光了子弹的十连铳,将这根六棱铁棒放在了桌子上,没有继续装弹。她想了一会儿,向武婢们点了点头,示意试射到此为止了。这时她才注意到向自己走来的李昱。 “书瑶小姐好枪法!我今天算是开了眼了!”李昱满脸敬佩之色的对孙书瑶说道。 他当然知道,哪怕是在后世,那些在军队里经过严格训练的射击高手,在没有瞄准镜的情况下,也是很难打出这样弹无虚发的成绩的。 听了李昱的赞美,孙书瑶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刚才的试射,主要是她想要了解手中的这种火枪的极限性能。 “书瑶小姐如此精准的枪法,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李昱问道,“不知书瑶小姐是怎么练就如此本事的?” “熟能生巧,巧能生精,如此而已。”孙书瑶笑了笑,回答道,“我自小便爱好火器射击,父母曾聘请西洋名师为教练,研习多年,至今未有一日间断,此刻一时手痒,让毓秀见笑了。” 第222章 地洞奇兵 “毓秀如此好身手,是家传的吗?”孙书瑶问道。 孙书瑶的问话勾起了李昱的心事,想到以前的“自己”的那些令人心酸的经历,李昱叹息了一声,答道:“倒还不如不是家传的好。” 孙书瑶听了他的回答,不由得微微一愣,但她听出了李昱话语里的伤感,便没有再问下去。 晚膳时间到了,孙书瑶邀请李昱一起去进餐,李昱回营去换过了装束,来到孙书瑶的大帐,孙书瑶这时也换过了衣服,李昱刚一入帐,见到她的样子,不由得一愣。 一个无比俏丽仿佛从画中走下来的身影站在那里,正向他凝望过来,李昱看清了她的眉目,感觉本来已经晚了有些昏暗的天色似乎也陡然的亮了起来。 两人最初相逢的时候,他虽然也觉得她很美,但可能因为身在战场的关系,并没有太深的印象,但是现在,尽管他知道,人还是他认识的那个,但现在给他的感觉,可是完全不一样了。 “毓秀请入席。”她指了指桌前,一个漂亮的小丫鬟快步上前,给李昱搬过一张椅子。 李昱回过神来,微微一笑,当下入席,不多时,孙海涵和金飞虎也来了,因为吃的是孙书瑶今日打来的野味,不是什么正式的宴会,几个人又都熟识,相互之间并不拘束,而是边吃边谈起来。 晚餐过后,孙书瑶回到自己的寝帐,两个丫鬟侍候他更衣,这时孙海涵走了进来。 看着正在更衣的妹妹,犹豫了半天,孙海涵开口问道:“你真的要去青椅山查探?” “当然了。只要能打赢这一仗,冒点险也是值得的。”孙书瑶笑了笑,自信地说道,“再说了,只怕未必会有什么危险。” “你对毓秀这个人怎么看?”孙海涵看着妹妹,忽然问起她对李昱的观感来。 “他的事哥哥也应该听说过。”孙书瑶略一思忖,答道,“这个人绝不是个简单人物。” “怎么说?”孙海涵接着问道。 “这个人并不只是武艺好,他的学识,也不是一般的广博,”孙书瑶说道,“哥哥难道没注意到么?” “这些我都知道,只是……”孙海涵看着妹妹,叹息了一声,“我只是想,这个人会不会是……” 他摇了摇头,终于没有再说下去。 此时的李昱,并没有听到孙海涵兄妹关于自己的议论,在晚餐结束后,李昱回到自己的寝帐里,他躺在雕花木床上,回想着自己穿越到这个世界后的经历,不由得暗自叹息起来。 不知怎么,他忽然想起了那天和安琪相逢的情景以及她对自己所做的预言。 自己到现在,都是身不由己的被时代的洪流所推动。 会有自己能够主宰自己命运的一天吗? 李昱将带鞘的“巨澜”剑放在了枕下,然后和衣躺下,闭上了眼睛,开始休息。但不知怎么,他翻来覆去的总是睡不着。 “小姐,人都齐了,正在外边等着呢。”一个武婢躬了躬身,恭敬地说道,“现在天黑了,大门已经关了,公子说,我们得从角门出去才行。” “你们在外边稍等我一下。” 武婢答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孙书瑶起身打开了一个小木箱,取出里面的一个东西仔细的看着,一双眸子闪过异样的光芒。 那是一头四肢蜷曲的小老虎,外形看起来象是一个小小的瓷枕,只是它的面容显得非常狰狞,没有一点可爱的地方,月光下闪着的乌亮光泽表明,这是一件钢铁制品。 孙书瑶掀开钢铁小老虎的屁股,里面满是机括和齿轮,最深处有一道微蓝的光芒,她看了那光芒一会儿,双瞳中闪过了一丝温柔之色。 “眯眯……不好意思,又叫醒你了……这次帮我个忙好不好啊……” 伴随着她柔声的呼唤,蓝光微微闪动了几下,象是对她做出了回应。 “谢谢你啦……”她说着点了点头,飞快的将几个方形的钢制匣子装进了机括当中,又仔细检查了一番之后,将老虎的屁股盖好,挂在了腰间,然后又将数个备用的钢匣插好,又将自己的黑色长剑背在了背上。 在一切检查无误之后,她走出了帐门,此时一名武婢已经准备好了灯笼,见她出来,便提着灯笼走在了前面,给她引路。提灯武婢走得并不快,孙书瑶和六名贴身武婢跟在了她的身后。 孙书瑶一行人跟着提灯武婢来到了角门前,一名军官看见她们来,赶紧挥了挥手,营门缓缓的打开了。 孙书瑶走出角门,看到不远处似乎隐隐有火光闪动,提灯武婢带着她向火光的地方走去,很快,她便看到了李昱正骑在马上,正静静地看着这边。 而在他的身后,是一队轻甲骑兵。 “书瑶小姐来了。”李昱看了看孙书瑶,转头对提灯武婢说道,“请你告诉孙将军一声,让他暂时代理军务,等我回来。” 提灯武婢答应了一声,向李昱施了一礼,转身回去了。 “毓秀你怎么来了?”孙书瑶看着李昱,微微一笑,问道。 “不放心书瑶小姐一个人去,左右睡不着,干脆陪你走一趟吧。”李昱答道。 “毓秀可是全军主将,你要是有了什么闪失,大军可怎么办?”孙书瑶眉毛扬了一扬,提醒他道。 “令兄和金将军论将略都在我之上,又有清云辅佐,没了我也不打紧。”李昱自嘲的一笑,“我看了,我这样的人,当不了大将,还是干些这样的行当比较合适。” “呵呵,知人易,知己难,这句话可以用在毓秀身上。”孙书瑶笑道,“也罢,有毓秀陪我去,我心里也更踏实一些。” 她看了看腰间挂着的钢铁小老虎,也学着李昱自嘲的口气叹道:“女人终究是女人,总是需要有人做伴的。” 李昱这时才注意到她腰间的那头钢铁小老虎,一时间不由得有些恍惚。 这种钢筋铁骨的“玩具”,在他那个时代,也不是随便哪个土豪能拥有的吧? 而眼前的美女将军腰间的这个,看起来却并不象是玩具,而更象是一件武器。 “这是……”李昱指了指她腰间,下意识的问道。 “我小时候养的一只小猫,我孤独的时候,都是它陪我。”孙书瑶微微一笑,“后来我长大了,它也老了,快要死了,为了能让它永远陪着我,哥哥想出了一个办法,它就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了。” 听了她的回答,李昱不由得更加吃惊了。 “如果有危险,它会帮我们的。”孙书瑶抬头看了看天色,“时候不早了,咱们走吧。” 李昱点了点头,转身打马而去,孙书瑶和武婢们也上了马,与李昱的轻甲骑兵一道追了上去。 出了大营,一行人迅速的经过大道,进入到了山林之中,此时尽管是黑夜,但天空分外的晴朗,一轮皎洁的明月挂在天上,遍洒银辉,能见度良好,轻甲骑兵们显然对这一带的山路非常熟悉,骑着马在林间悄无声息的快速穿行着。 不知过了多久,队伍进入到了一条让李昱颇为“眼熟”的山谷当中。 “就是这里吗?”孙书瑶看了看面前的巨大山洞,向李昱问道。 李昱点了点头。 孙书瑶下了马,解开了腰间的丝带,将钢铁小老虎放在了地上,轻轻的捏了捏它的后颈,李昱看到小老虎的双眼突然间亮了起来,发出绿莹莹的光芒。 一个轻甲骑兵点着了火把,看到小老虎用一双狼一样的眼睛四下扫视,不由得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照子怎么到了晚上这么骇人。”这个骑兵嘀咕的声音很小,但李昱还是清楚地听见了,不由得在心里暗笑了一声。 对李昱来说,他刚刚已经猜到了,会是这样的情景。 “眯眯,去吧……”孙书瑶柔声轻抚着钢铁小老虎的头和背,神态亲昵,就象是真的在抚摸一只小猫一样。 钢铁小老虎象是明白它的任务是什么,低吼了一声,猛地跃进了山洞,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大家上吧!”李昱一声令下,轻甲骑兵们纷纷跳下马来,跟着李昱钻进了洞口。 李昱一马当先的走在前面,孙书瑶和轻甲骑兵及武婢们紧紧的跟在他的身后,在黑暗中快步前进。 很快,李昱和轻甲骑兵员们来到了洞的深处,而就在这时,李昱微微一愣,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孙书瑶看到李昱停了下来,立刻问道。 李昱指了指黑暗中的一个方向,“那边,有条岔路。” 听了李昱的话,一位轻甲骑兵举着火把向他指的方向走去,果然,在火光的照耀下,一个洞口出现在了那里。 “这个洞通往哪里就不知道了。”李昱说着,指了指另外一个方向,“那边也有个洞。” “你上次走到这里没有发现?”孙书瑶问道。 “当时走得急,没顾得上细看。”李昱答道。 “有意思。”孙书瑶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眯眯也不知道走的是哪一个洞口……” 轻甲骑兵和武婢们都把目光集中在了孙书瑶身上,孙书瑶看了看李昱,开玩笑似的说道:“要不,我走这边旧路?你走那边新路?” “就这么办吧。我走这边,你走那边好了。”李昱痛快地点了点头,惹来了几个轻甲骑兵惊讶的目光。 “如果遇到眯眯,不用害怕,它认得你们,有敌人的话,它会帮你们对付的。”孙书瑶叮嘱道,“你们千万不要误向它攻击,那样它会把你们当敌人的。” “明白了。”李昱点了点头。 李昱将旧路的情况简单的和孙书瑶及武婢们说了一下之后,并把自己的部下都安排给了孙书瑶,“你们都跟着书瑶小姐,保护好她。” “你怎么把人都给我了,自己只带两个人?”孙书瑶有些奇怪的看着李昱。 “我有两个人跟着就行了,你那边倒是应该多小心些。”李昱宽厚的笑了笑。 孙书瑶没有再说什么,当先进了山洞,轻甲骑兵和武婢们也陆续跟着钻了进去,看到他们都进去了之后,李昱带着两个轻甲骑兵来到了新发现的洞口。 两个轻甲骑兵一个叫鲁大柱,一个叫周春雷。鲁大柱身体还算壮实,但岁数好象不小了,一副憨厚的样子,脸上总带着和气的笑容;而叫周春雷的年轻的轻甲骑兵则留着短发和黑胡茬子,一脸的凶相。他们都是从大成境内招募的新兵。 “一会儿遇上贼寇,能用刀的时候,尽量别用弩。”李昱简单地吩咐道。 鲁大柱和周春雷应了一声,鲁大柱接过一枝火把,李昱便上前一步,进入到了黑暗的洞穴当中。鲁大柱和周春雷也一前一后的钻进了洞里。 走在前面的李昱感觉到了身后的光亮,他停下脚步,等了两个部下一会儿,看到他们跟了上来,李昱再次快步弓身向前走去。 弯弯曲曲的不知走了多久,在通过一段相对狭窄的路途之后,出现了一道由石板铺成的台阶,前方陡然宽敞了起来。 三个人下了台阶,李昱看到了角落里似乎有几个人蹲坐的人影,心里一惊,立刻反手拔出了那柄他在刘老六那里亲手打造的短刀。 虽然不清楚前方发生了什么事,但鲁大柱和周春雷看到李昱的动作,则不约而同的举起了手中的短弩,不过鲁大柱似乎记起了先前李昱的吩咐,他重新将短弩背好的同时,用手压下了周春雷的手,伸手拔出了一柄锋利的环首匕首。周春雷明白了过来,也抽出了一把同样的匕首。 李昱象只大猫一样的弯下了腰,手握钢刀,死死的盯着前方的人影,但对方却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李昱盯了一会儿之后,向鲁大柱伸出了左手,示意鲁大柱把火把给他,鲁大柱小心地将火把交到了李昱的手中,李昱接过火把后,向前走近了几步,借着火光,当他看清楚了前方的人影是什么的时候,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直起身来,转头说道:“没事了,过来吧。” 鲁大柱和周春雷对望了一眼,小心翼翼地来到了李昱身边,当看到了端坐在那里的是什么的时候,鲁大柱立刻跪了下来,双手合什的拜了几拜,而周春雷则松了口气似的站在了李昱的身边,咧着嘴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坐在那里的,赫然是几尊真人大小的佛教造像,在它们的身边,还堆放着一些各式各样的佛像。 李昱借着火光,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这几尊精美的彩塑罗汉像,不由得在心里暗暗的赞叹。 这几尊彩塑罗汉像造型生动传神,表情庄重肃穆,可以说栩栩如生,对传统宗教文化颇有研究的李昱第一眼看到它们的时候,就差不多能够确定,这应该是一种秘法烧制的三彩大罗汉。如果放在后世,绝对够得上是国宝级的文物。 “众位罗汉保佑,这次端了东瀛贼寇的老窝,回去后一定给众位罗汉重修山门……”鲁大柱还在那里给罗汉磕头。看到他的举动,李昱不由得暗暗好笑。 “别拜了老鲁!”周春雷有些好笑的对他说道,“没看到吗?这地方是死的,出不去!” “啊?”鲁大柱一惊,但还是虔诚地拜完了之后,才站了起来。 李昱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些大罗汉,象是想明白了什么,他举着火把,在周围转了一圈之后,开始在一处土墙上用拳头轻轻的敲击起来。他一边敲击着,一边凝神倾听着。 很快,李昱在一个地方停了下来,他又敲击了几下之后,开始用手中的刀在墙壁上挖了起来。 “这道墙的对面应该是诵经楼。”他一边挖一边说道。 鲁大柱和周春雷明白了他要干什么,也开始用匕首帮他挖起墙来。不一会儿,一块块黑色的方砖和朽木被挖了出来。 力气较大的周春雷挖得比较快,在挖了一会儿之后,脾气比较急的他似乎觉得这种作业方式效率太低,他后退了两步,深吸了一口气,大喝一声,猛地飞起一脚,踹向了土墙。 看到他的动作,李昱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他立刻拉着鲁大柱向后退开。 “砰!”随着一声闷响,土墙一下子坍塌了下来,整个洞里立时尘土飞扬。紧接着,声声尖叫传了出来。 而就在那里放亮的一瞬间,李昱飞身向豹子一样的冲了出去。 一名光着身子的东瀛武士刚刚从床铺上直起身子,李昱已经扑到了他的面前,闪电般的一刀横切进了对方的喉咙。 东瀛武士双手捂着鲜血狂喷的喉咙,眼睛睁得大大的,嘴里发出格格的声响,摔倒在地。而睡在他对面的一个武士刚刚坐起来,睡眼朦胧的望向这边,显然还没有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李昱一甩手,短刀直直的飞出,扑地扎进了他的喉部。 这时屋子里的另外两名东瀛武士已经发现了李昱,可能是被李昱瞬间杀死他们两名同伴的样子吓着了,他们俩没有象李昱想象的那样拿起手边的武器反击,而是不约而同的跑向门口。 第223章 瀛寇授首 两名东瀛武士正要夺门而逃,已经冲进了诵经楼里的鲁大柱和周春雷双双的抛出了手中的匕首,两名东瀛武士只来得及哑着嗓子喊了一声,便一个捂着胸口一个捂着腰倒在了地上。 李昱此时已经从东瀛武士的尸体上拔出了短刀,抢步来到这两名东瀛武士的身边,以无比迅捷的手法在他们二人的颈后各抹了一刀,两名东瀛武士立时气绝身亡。 李昱的目光扫过整个屋子,确定了屋内没有别的敌人,手中的刀慢慢垂了下来。 “这帮天杀的!竟然把诵经楼当成秧子房了!”鲁大柱看到了一个个绑在柱子上的高俪国贵族男女俘虏,不由得骂了起来。 “噤声!”李昱严厉地瞪了他们二人一眼,闪身来到了已经半开的房门前,向外面观察起来,鲁大柱和周春雷对望了一眼,歪了歪嘴,从东瀛武士的尸身上拔下了匕首。 李昱小心地从门口向外张望着,四下里一片寂静,只有远处城墙上的堡垒中隐约可见火光闪动。 “把这些人都放下来!” 李昱说着,回身来到一个俘虏面前,挥刀砍断了捆绑他的绳子,鲁大柱和周春雷也开始挨个儿的把俘虏们从柱子上放了下来。 俘虏共有二十多人,全都是贵族模样的年轻人,由于被绑了好多天,他们一个个神情萎顿,看上去十分虚弱,在把他们全都放下来之后,李昱要鲁大柱和周春雷立刻带他们从来路出去。 “那将军你怎么办?”鲁大柱和周春雷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的问道。 “我不会有事的。”李昱警觉的看着四周,挥了挥手中的短刀,“你们快带他们走吧,一会儿时间好来不及了,我在这里给你们顶一会儿。” 鲁大柱和周春雷点了点头,开始带着俘虏们向坍塌的墙壁处走去,获救的这些年轻的高俪贵族男女哑着嗓子一个劲儿地向李昱三人道谢,李昱顾不上理会他们,而是迅速选择好了战斗位置,伏下了身子。 此时外面仍然一片静寂,李昱一动不动的伏在那里,仔细地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突然间,远处闪过点点红光,紧接着便是清脆的枪声和惨叫声。 李昱知道,应该是孙书瑶率领轻甲骑兵和武婢们同东瀛人交上手了。 刺耳的枪声吓得那些男女俘虏们纷纷尖叫起来,李昱在心里叹了口气,将手中的短刀握紧了。 枪声和俘虏的尖叫声显然惊动了东瀛武士,李昱看到好多人影叫骂着举着刀枪从一座座屋子里冲了出来,朝这边跑来,他深吸了一口气,盯紧了冲在前面的一个手里拿着长筒火枪(铁炮)的东瀛武士。 他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对方的头部,李昱甩出了手中的刀,对方的喉咙被短刀刺中,立刻栽倒在了地上。 李昱没有多想,反手又拔出了一把飞刀,立刻又瞅准了另一个拿枪的东瀛武士,一刀甩出,刺进了对方的喉咙。 李昱目光急速的转动着,锁定了一个又一个的东瀛武士,他接连不断地甩出飞刀,东瀛武士一个接一个的被刺中倒地。 十把飞刀丢光,李昱飞快地上前拔出了短刀和飞刀,而就在这一会儿的功夫,东瀛武士们开始朝这里开枪了,李昱伏在厚厚的石墙后,一边倾听着对方射来的子弹打在石头上的声音,一边镇定地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东瀛武士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凭着本能的反应拿着各自的武器冲到了院子里,乱哄哄地聚成一团,盲目地向四周开火,这时已经埋伏起来的轻甲骑兵员们用“三连铳”集体开火了,一阵排枪横扫而过,东瀛武士们立时惨叫着倒下了一大片。 很多拿枪的东瀛武士为了躲避子弹,竟然跑到了离李昱不远处的地方,李昱看着他们,不由得遗憾地叹息了一声。 如果现在手里有一根“十连铳”的话,眼前的这些东瀛武士是最好的靶子。 李昱重新开始了丢飞刀,瞬间又摞倒了十名拿枪的东瀛武士,其他的东瀛武士可能是发现了这边有人袭击他们,开始纷纷用手里的长筒火枪和手枪朝李昱这边开火,一时间枪声大作,横飞的各类子弹和铁砂将石墙打得石屑乱飞。 此时的丢光了飞刀的李昱已经换了另一个射击位置,换用手弩开始了射击,他尽量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一箭接一箭的射击着,不多时,又有数个东瀛武士倒了下来。 此时李昱忽然看到一个光着头赤着脚穿着夹衫手里挥舞着一把短铳的首领模样的家伙在东瀛武士当中叫骂着指挥,他看着对方的那张又扁又长在火光中显得狰狞可怖的脸,心里不由得一动。 看到屋子里除了自己没有别人了,在又射完一匣弩箭之后,李昱估算了一下距离,他装好弩箭之后,用手摸了摸背后的“巨澜”重剑。 这把巨剑平时他是挂在腰间的,这一次为了钻地洞,他把它转移到了背后。 李昱停止了射击,伏在了靠门口的石墙边。 外面的枪声还在不停的响着,东瀛武士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李昱虽然伏在屋内,但是仅凭从外面传来的声音,他仍然能清楚的了解外面的情况。 那一轮一轮整齐的排枪齐射声,应该是轻甲骑兵和孙书瑶的武婢们在从容不迫的攻击;而凌乱得如同爆豆一样的各种枪声,应该是被打得晕头转向的东瀛武士们在胡乱射击;在整齐划一的枪声和东瀛武士们的鬼哭狼嚎中,李昱甚至能分辨出孙书瑶的喝令声。 在轻甲骑兵们的火铳和弓弩齐射下,东瀛武士们遭到了惨重的伤亡,李昱从枪声和惨叫声便判断出来,这些作战素质极差的东瀛武士们到现在为止仍然没有能够组织起有力的反击。 门口的枪声停止了,接着便传来了胡乱的叫骂声,李昱持弩握刀,弓身缩在隐蔽处,紧紧地盯着门口。 “把俘虏全都杀了!今天让他们高俪王家全都绝后!”一个声音在那里怪叫道。 门开了,一个拎着短枪的东瀛武士出现在了那里,还没有等他们看清楚屋子里的情况,李昱闪电般的从黑暗中跃了出来,冲到了东瀛武士的身边,一刀捅进了他的咽喉。 由于李昱用力过猛,手中短刀的斧头形刀头整个的没入了这名东瀛武士的咽喉之中。东瀛武士的身子站在那里,双目圆睁,一张嘴咧得奇大,开始喷出一股股鲜血,他的身体在那里不住的抖动着,表明他还没有马上断气。 李昱用刀撑住了对方软下来的身子,不让对方倒下。他将自己的身子完全隐藏在对方的身影当中,冲出了诵经楼。 东瀛武士们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李昱则推着“人肉盾牌”冲进了东瀛武士当中,向那个首领所在的方向跑去。 一个东瀛武士头目似乎看出了李昱的意图,他狂叫着举起了手里的火枪,想要向李昱射击,但还没有等到他开火,李昱已经用手弩一箭射出,正中对方的左眼。 东瀛武士头目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号叫,仰面向后摔倒。 此时不知从哪里射来了几枪,打在了李昱的“肉盾”身上,发出扑扑的声响,李昱奋力地推动着“肉盾”,又向前冲出了几米。 东瀛武士头目的惨叫声明显的吓了那首领一跳,他看到了推着“肉盾”的李昱,狂吼了一声,举起了手里的短枪,朝着李昱猛地开火。 对方射来的子弹正中李昱的“肉盾”,将“肉盾”瞬间击穿,李昱只觉得左肩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传来,本来李昱已经用手弩瞄准了那首领的头,但突如其来的刺痛使他的手抖了一下,他看见那首领的身子晃了一晃,转身向后跑去。 几名东瀛武士号叫着冲了上来,可能是身上的痛楚激发了李昱的凶性,此时李李昱一脚踢开了“肉盾”,连续几弩射出,将冲上来的东瀛武士全部射倒。 此时李昱已经没有了掩护,而正在李昱丢下没有了弩箭的手弩,拔出背上的“巨澜”剑时,心念微动,他的目光急速的在一个接一个的东瀛武士身上闪过,这些东瀛武士的身影在他的眼中构成了一道通往那首领逃跑方向的“指示线”。 李昱闪电般地冲到了指示线当中的第一个东瀛武士的身边,一剑砍中了对方的胳膊,旋即站在了他的身后,同时挥剑将另外两名站在面前的东瀛武士砍成了两段。 几乎同时,数发子弹飞来,正中李昱的新“肉盾”,“肉盾”惨叫着倒了下来,而此时的李昱,已经从他的身边跑开。 此时东瀛武士们纷纷将枪口转向李昱,但李昱每一次都闪电般的冲到一名东瀛武士的身边,他们有的犹豫着不敢开枪,怕伤到同伙,而有的心狠手黑敢于开枪的,射出的子弹却都打在了同伙的身上。 此时在东瀛武士们的眼中,李昱已经成了不折不扣的鬼魅。 而现在的李昱,终于找到了些独闯虎穴的感觉。 由于剧烈的挥剑动作,李昱肩上的痛楚越来越强烈,但他此时能够用于远射的武器——飞刀和手弩都已经没有了。 看到穷追不舍的李昱,那首领几步冲进了一间宅子里,李昱冷冷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口,冲到了最后一个“肉盾”跟前,回身两剑将追过来的两名东瀛武士砍倒,伸出手拖着已经挨了好几枪还没有马上死而是在那里破口大骂同伙眼瞎的“肉盾”,从容不迫的来到了门口,闪身躲到了一根柱子后蹲下。 本来聚在一起的东瀛武士就是在胡乱放枪应战,毫无章法可言,而李昱混在他们当中的攻击行动更加剧了这种混乱。 东瀛武士们冲出来的时候本来就没有带多少子弹,这时很快便耗尽了弹药,而轻甲骑兵的射击却一直保持着足够的密度,遭到大量杀伤的东瀛武士们终于无法再坚持了,崩溃的东瀛武士们纷纷扔掉已经打空了子弹的火枪,向堡门处逃了过去。 李昱身边射来的子弹渐渐的少了起来,在他又砍掉了三名东瀛武士的头之后,东瀛武士们完全放弃了对他的攻击,一哄而散。 喘息着的李昱看了看已经殷红的肩头,苦笑了一声,目光望向半掩的门口时,突然注意到了那里的地板上似乎有些细小的东西。 那是血迹。 李昱看到这些似乎连成一线的星星点点的血迹之后,明白了过来。 他用手弩射向那首领的那一箭,虽然没有击中那首领的要害,但也射伤了他,这些血迹,应该就是那首领逃命时留下的。 李昱仔细观察着屋内的陈设位置和那首领所在的可能位置,他略一思索,象大猫一样的闪身从一扇敞开的窗户跃进了屋内。 可能是因为那里是射击的死角,那首领并没有开枪,李昱跃进屋内之后,就势打了个滚,躲到了一根粗大的廊柱的后面,迅速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 黑暗中似乎传来阵阵轻微的喘息声,李昱很快便判断出了那首领大致所在的位置,他正打算找机会开火,那首领却在黑暗中开口了。 “这位兄台……不管你是谁……取个商量成吗……” 李昱没有作声,而是仔细地观察着屋内的情况。 “当”的一声金属着地的脆响,李昱愣了一下,循声望去,只见在离他前方不算太远的地面上,躺着一根截面为正方形的细长条状物,在月光的照耀下,发出淡淡的黄色金属光泽。 李昱认出了那是什么,瞳孔不由得微微一缩。 如果他猜得不错,那应该是一根金条。 在他所在的那个除了工资什么都涨价的年代,这样一根金条,完全能换一间不错的小房子。 “兄台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以后当有厚报……”那首领接着说道。 李昱看了看地面上的金条,估算了一下那首领所在位置和射界,以及两人所在的位置和距离,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刚才心里的计算已经给了他明确的答案,如果他答应了那首领的条件,去拿那根金条,后果很可能是被那首领一枪打死。 根据刚才在屋外二人的对射那首领击穿了李昱的“肉盾”打伤了他肩膀的情况,李昱已经判断出来那首领用的短枪应该是威力很大的大口径铁炮,口径很可能比现有的大成军同类武器都要大,在现在这种很近的交战距离,自己如果被那首领的短枪结结实实的击中,后果很可能是致命的。 此时的他,不由得对这个东瀛武士头子的手段更多了一层警惕。 李昱静静的伏在隐蔽处,仔细地观察着屋内的情况,考虑着各种进攻方案。 从屋内的家具陈设看,这里应该是这个家伙休息娱乐的地方,根据那家伙的喘息声判断,他现在也躲在一根廊柱后面。 李昱紧紧地盯着那首领所在的位置,此时屋子外的枪声已经渐渐的稀落了下来,李昱听见了孙书瑶和成军骑士们的厉声呼喝以及东瀛武士的求饶声,知道这场战斗已经没有什么悬念了。 李昱刚刚在心里暗暗的松了口气,那首领突然不顾一切的从藏身之处跳了出来,一边用手中短枪朝李昱所隐蔽的位置开火,一边不顾一切的向门口飞奔而去。 李昱的目光瞬时锁定住了对方,他猛地飞身而起,双手挥剑奋力横斩,饶是对方跑得极快,巨剑的剑刃还是狠狠的斩中了对方的后背,对方立时扑倒在了地上,手中的短枪摔出去老远,发出“咣当”的金属脆响。 李昱紧紧的盯着对方,仔细地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在从屋外射来的皎洁月光照耀下,李昱能够清楚的看到从对方身体里不断殷出的鲜血,和对方还在微微颤动的手。 在等了一会儿之后,李昱想要走近尸体观察自己的战果,他刚刚起身轻手轻脚的迈出几步,突然听见了黑暗中传来了一声轻微的金属咔嗒声! 那是短枪扳机扣动的声音! 李昱的眼睛突然变成了红色,他似乎感觉到自己的动作变得慢了,此时的他顾不上多想,闪电般的跃起,转身向一侧滚去,而就在这时,只听“砰!”的一声沉闷的枪响,李昱看到那首领的藏身处闪过一道火光,紧接着一道火线直直的向自己射来。 时间在一瞬间似乎凝固了,李昱紧紧的盯着那道火线,他看到火线一点一点的接近了自己,他拼命的拧动身体,想要躲开,但似乎成效甚微,自己的动作显得那样慢,而子弹的接近速度却要快得多。 李昱眼睁睁的看见子弹就要击中自己腰间,这时只见一个小小的动物身影突然从角落里冲了出来,将子弹“当”的一下挡开,子弹随后向另一个方向飞去,“夺”的钉进了墙壁当中。 李昱看清了,竟然是孙书瑶的钢铁小老虎替他挡了这一枪。 第224章 力挫敌锐 摆在桌子上的,是一块体态雄奇周身布满熔铁孔洞里面泛着绿宝石般光泽的怪石。 孙海涵看到这块怪石之后,立刻变了脸色。 “哥哥认出这是什么了?”孙书瑶注意到孙海涵脸上的表情变化,问道。 “眯眯怎么样了?”孙海涵紧盯着怪石,没有回答她,而是反问了一句。 “没事,替毓秀挡了一颗铅弹而已,连疤都没留下一个。”孙书瑶有些奇怪的问道,“怎么了?” “没事。”孙海涵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转向了妹妹,“你知道那些药人都哪里去了吗?” “哥哥是说,这块石头是……” “是的。好了,不要再说了。有了它,我们这次又多了几分胜算。” “那真是太好了。” “走,书瑶,陪我去看看清云新弄的轻炮。” 此时,在一处空旷的地面上,两名成军炮手正按照慕容轻尘的要求,架好了一尊油光锃亮的小炮,在慕容轻尘校对瞄准之后,一名成军炮手取过一枚用当地的白口铁制成的棒槌一样的带有尾翅的炮弹,小心翼翼的从炮口处放入,另一名炮手点燃了药捻,然后低头跑开,只听“嗵”的一声轻响,炮身微微一震,紧接着远处的靶区便猛地爆炸开来,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看着金飞虎快要把眼珠瞪出眼眶的样子,慕容轻尘只是微微一笑。 金飞虎的反应,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眼前的这门完全是用土办法制造出来的轻型臼炮,性能其实已经远超成军目前装备的同类火炮。 而为了能够尽快的将实战用炮造出来,慕容轻尘开动脑筋从设计到制造工序都尽可能的进行了简化,最大程度地利用了当地现有的技术条件,使用的材料也完全来自于当地。 由于目前成军所在的江源镇属于高俪国偏僻的山区,根本无法得到制造炮身所需要的优质钢,而自行制造炮管以及制造更为复杂的炮弹需要优质钢材和较高的工艺。当地铁匠用土法冶炼出来的钢铁含碳量较高,钢质非常脆,在加工时经常会发生碎裂,无法使用。加工技术方面存在的问题也很多,由于眼下工匠的焊接技术不过关,采用锻接粘合办法造出的炮筒无法经受高温,慕容轻尘根据现有条件,创造性的使用了韧化处理工艺与传统焖火技术相结合的办法,在孙海涵手下安东军工匠的帮助下,解决了这些看似不可逾越的麻烦。 “比一般的将军炮都要好用。”金飞虎观看着炮手继续发射轻型臼炮,象是回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哀伤之色,“当年我要是有这玩意儿,就不会吃东瀛贼寇那么大的亏了……” 听了金飞虎的话,慕容轻尘不由得愣了一下,有些奇怪地看着金飞虎,金飞虎觉察出了慕容轻尘异样的目光,自知失言,立刻闭上了嘴巴。 慕容轻尘笑了笑,没有追问,而是转头对孙海涵说道:“剩下的材料,还够造十门炮和几百发炮弹的,如果你觉得时间来得及的话我就接着造出来。” “当然要造。”孙海涵斩钉截铁地点头说道,“炮弹也要配足,费用都算我的,”他转过头望着慕容轻尘,“拜托清云了。” “费用都算百川你的?百川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有钱了?”慕容轻尘笑着问道。 “当然是托毓秀的福了。”孙海涵笑了笑,“他这一次从地洞里,可是缴来了不少的黄金。” 慕容轻尘想起了李昱的那些从东瀛武士首领那里夺得的金条,在心里不得偷笑了一声。 此时,孙书瑶却并没有听慕容轻尘和孙海涵金飞虎的谈话,她的目光完全被炮手们正在操作发射的轻型臼炮吸引住了,她看着飞入远处靶场爆炸的炮弹,手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腰间的剑,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热切之色。 “他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林间的空地上,坐在椅子上的崔莹莹心事重重地看着脚下的水池当中欢快的自由嬉戏的鱼儿,叹了口气,向站在一旁的小丫鬟铃儿问道。 作为崔莹莹的贴身侍女,铃儿当然知道崔莹莹说的这个“他”是谁,不由得抿嘴一笑。 “听卫兵说的,将军准备强攻平阳城,驱除瀛寇,让慕容轻尘先生弄出了一种大炮,可厉害了,将军和书瑶小姐都跟着过去看放炮了,”铃儿答道,“他们应该一会儿就能一起回来的。” 听了铃儿的回答,崔莹莹有些郁郁的伏在了椅子的靠背上,思绪开始漫无边际的飞扬起来,但却总也离不开那个在自己最绝望的时候突然出现的俊逸矫健的身影。 对她这样的姑娘来说,诗词评话里那样的才子佳人的故事早已耳熟能详,但她从来没有想过,差不多的故事,竟然会真真切切的发生在自己身上。 只是,这些经历,并不象故事里写的那样,全是那么浪漫的。 想起他杀死东瀛武士的那些血淋淋的场景,她的心里忍不住一阵紧缩。 而当她的眼前浮现出了他躺在床上昏迷着叫自己“妈妈”的时候,她的嘴角却又不自觉的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回想着那些天自己照顾他的情景,她便感到一种淡淡的幸福暖意流遍全身。 “看!小姐!将军和慕容轻尘先生回来了!”铃儿轻轻的拉了拉崔莹莹的手,崔莹莹转过身向远处望去,果然看见了那个让她这些日子常常失眠的身影。 李昱此时和慕容轻尘并肩的走在了一起,几个护卫跟在他们的后面。李昱在不住的和慕容轻尘说着什么,慕容轻尘只是微笑着连连点头,这是李昱象是不经意的向这边望了一眼,目光恰好和崔莹莹相碰,一望之下,她的脸上竟然微微有些发红。 崔莹莹有些慌乱地扭过了头,一颗心不知怎么开始剧烈的跳动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李昱和慕容轻尘已经走远了,崔莹莹好容易让自己恢复了平静。 此时的她并不知道,她现在只是暂时的脱离了险境。 一场前所未有的恶战,即将开始。 成静帝八年九月二十二日,平阳城,兴化门城楼。 “成军的情形查明了没有?”伊藤清明向身边的参谋武士问道,目光依然望向远方。 那里,是成军的驻地。 “禀将军,成军共计一万余人,主将名叫李昱,据说是首破柳京之人,另有副将二员,一为孙海涵,安东都护孙千策的弟弟,一为金飞虎,高俪人。” “李昱……是那个从戎狄汗国回到成国的年轻人吧……”伊藤清明点了点头,“此人甚有勇力,孙海涵精于火器,金飞虎是高俪名将,颇富谋略,这三个人组在一起前来,还真是麻烦的对手呢!” “将军所言甚是,此次成军人数虽然不多,但所携火炮极多,确为我军劲敌。”参谋武士说道,“成军中还有地攻高手,竟然发现了青椅山的古地道,向城内发动突袭,我军猝不及防,遭了暗算,挫动了锐气。” “损失查明了吗?”伊藤清明点了点头,问道。 “毁掉了少量屯积的铁炮弹药,和些许粮草,损失并不算大。”参谋武士答道,“只是俘虏的高俪人大都给劫走了,定安君也在其中。还有一些得自于高俪王宫中的珍宝……” 说到这里,参谋武士偷眼看了一下伊藤清明,放低了声音。 “定安君本就不被高俪王看重,留着也没什么用,让成军劫走了也无所谓。”伊藤清明叹了口气,说道,“只是那条地道给毁了,甚是可惜。” “这一次,我们打得太过急促了。”伊藤清明叹息道。 “您为什么这么说?”另一位参谋武士有些不解地说道,“高俪人的军队不堪一击,我们现在的兵力,就可以完全的击败他们。成国曾受戎狄汗国重创,兵力一直不足,我军其实用不了太长的时间,就可以占领西京的。” “你们大家都丝毫不怀疑这一点,是吗?”伊藤清明看了看身边的部下们,反问道。 “是的。”几名部下都点了点头。 “好,就象你们说的那样,我们很快能够攻下西京,但攻下西京以后呢?”伊藤清明问道,“你们想过没有?攻下西京就等于占领了成国了吗?” 听了主帅的问话,部下们全都沉默了。 “就算成国的朝廷会向我们投降,可要是成国其它省份的守军和百姓都不肯投降,我们该怎么办?”伊藤清明接着问道,“我们现在能够一口气占领整个成国吗?” “不能。”一位参谋看了看同伴,轻声说道,“想要占领整个成国,需要更多的兵力和时间。” “所以说,这是一次仓促的准备不足的行动。”伊藤清明说着,看了看远处的烽烟,说道,“何况,哪怕我们这一次能够占领整个成国,别的国家,比如南海国,戎狄汗国,西越国,只怕也是不会允许我们这么做的。” 部下们听出了主帅话里对目前的盟友的敌意,不由得都很吃惊。 “您说的对,我们未来最大的敌人,不是成国。”一位参谋说道,“其实,南海国对我们的威胁更大。” “南海国的水军才是我们真正的威胁。这一次相国大人不敢把水军主力全部投入,就是为了提防南海国水军来犯。”伊藤清明点了点头,他刚要再继续发表一些针对目前时局的看法,远处却突然传来了阵阵低沉的炮声。 “小路行武手下那帮愚蠢的家伙又在乱放炮了。”一位参谋笑着说道,“他们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掌握高俪人留给他们的东西。” “不对。”伊藤清明凝神倾听了一会儿,向炮声传来的方向举起了千里镜,在千里镜里,他隐约的看到了那里似乎有着淡淡的黑色烟柱升腾起来。 “传令各军,战斗准备。”伊藤清明放下了千里镜,沉声说道。 “那里是小路行武军的防区,我们是不是问一下怎么回事……”一位参谋建议道,但当他碰上了主帅严厉的目光,不由得立刻缩下了后面的话。 “等那帮愚蠢的家伙开口,就一切都来不及了。”伊藤清明冷笑了一声,说道,“执行命令!” “是!”部下们鞠躬敬礼,然后纷纷跑开。 象是要证实伊藤清明的担心,远处突然传来了阵阵低低的马蹄声,城楼上的人们纷纷抬头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很快,黄色的烟尘之中,一小队骑兵的身影出现了。 看到这队仅有一百余人的成军骑兵部队,伊藤清明不由得皱了皱眉。 很明显,这是一队成军的侦察骑兵。 成军骑兵发现了在城楼上的东瀛兵将,立时大摇大摆的飞奔了过来,并且开始肆无忌惮的向这边张望,伊藤清明又举起了千里镜,对准了行进中的成军骑兵,他清楚的看到,在这队骑兵当中,竟然有几名年轻的女子,伸着手向这边指指点点。 “该死的成国人!快把他们赶走!” 由于成军骑兵靠得很近,伊藤清明几乎能看清楚那几个成军女骑士嘴角那讥讽的笑容,不由得恼火地大叫了起来。 很快,两队东瀛骑兵出现在了城下,向成军侦察骑兵猛扑而去。 看到东瀛骑兵冲了过来,成军骑兵似乎仍然没有想要躲避的意思,他们呼啸着从东瀛军骑兵的前方一掠而过,轻松的就将东瀛骑兵甩在了身后。 成军骑兵所骑乘的显然都是上好的高头大马,奔驰如电,而东瀛军因为本土缺少良马,所骑乘的马根本无法相比,是以没有办法追上,有人忍不住高声叫骂起来,而有的人则干脆拿起了铁炮,开始向成军骑兵射击起来。 遭到射击的成军侦察骑兵猛地加快了奔跑速度,而这时,两队东瀛骑兵也奋力追了上来,东瀛武士们一边叫骂着,一边用他们的武器——东瀛铁炮向成军骑兵不断的开火。 成军骑兵似乎被东瀛人的射击和叫骂给激怒了,猛地在城前兜了一圈,掉头闪电般地向东瀛骑兵冲了过来。 两队东瀛骑兵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却看见几名成军骑兵瞬间举起了几个黑色的龙头长铁筒,龙口瞬间喷吐出了数道骇人的火舌! 站在城楼上的伊藤清明和他的参谋们看着城下的景象,一时间不由得目瞪口呆。 此时冲在最前面的一名骑马东瀛武士已经象着了火的火炬一样,大声惨叫,燃烧着向地面坠去。另一名东瀛骑兵立刻掉头想要逃跑,但成国人根本没有放过它的意思,紧紧追了上去,伊藤清明眼睁睁地看着空气中似乎有道道白烟飞过,紧接着这个东瀛骑兵也着起火来,浑身冒烟坠向地面。 看着成军骑兵将东瀛武士一个又一个的击落下马,城楼上所有的东瀛人全都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自从开战以来,双方骑兵不止一次相遇,用弓箭和火枪交锋多次,总体说来,双方冷兵器交锋互有短长,东瀛军火枪战技高超,远在成军之上,成军火炮则较东瀛军为优。而现在,形势似乎发生了转变! 成军竟然有了能够连续射击的火枪! 事情到这里还没有完,就在城楼上的东瀛人全都冲着城下发愣的时候,一名成军骑兵却骑马猛地冲了过来! 伊藤清明和参谋们看着这名冲过来的成军骑兵,似乎感觉到了不妙,还没有等到他们躲避,成军骑兵举起了龙头长铁筒,龙口处闪过桔黄色的细长火焰,道道白烟伴随着刺耳的呼啸声从城下激射而来,横扫过城楼和城墙,暴露在外的东瀛军官兵立时发出了惊恐的号叫声,开始四下里躲避。 成军骑兵射来的子弹打在城楼上,被垛墙和石柱四散反弹开来,飞进人群之中,一些东瀛武士还没有来得及跑开,便被子弹击中,惨叫着倒了下来。 伊藤清明眼看着一连串的子弹飞上了城楼,扫进了参谋们当中,几名参谋象跳舞一样的用手叉住了腰,摆出了一个极为怪异的姿势,接着便倒了下来,躺在血泊之中不住的抽搐着,一名年轻的参谋被城墙反弹过来的一颗子弹击中了头部,一下子扑倒在了伊藤清明的身边。 伊藤清明刚想伸出手去扶住他,腰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便失去了知觉,他的身子一下子僵在了那里,他不由自主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腰,感到手上似乎沾满了热乎乎的东西。 伊藤清明呆呆地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手,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吼叫,他想要站起来,身子却不由自主的伏在了垛墙上。 伏在那里的伊藤清明的双眼还保持着望向城下,此时的他看到,那些成军骑兵耀武扬威的绕着倒在地上痛苦挣扎的东瀛武士转了一圈,然后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周围渐渐变得安静下来,伊藤清明感到周围渐渐发黑,他的神智渐渐模糊。他最后看到的,是部下们望向自己的那一张张带血的焦急的脸。 第225章 火箭奏捷 一发炮弹呼啸着从空中落下,砸在了正在向后奔跑的一队队东瀛军士兵当中,伴随着一道火光和一声巨响,几名东瀛士兵登时被爆炸产生的气浪掀飞,有的人被弹片铁砂击中,倒在地上大声的惨叫起来。 紧接着又有几发炮弹远远的飞来,接连不断的落入人群当中爆炸,更加剧了东瀛军士兵们的惊慌。 “站住!都给我站住!你们这些胆小鬼!” 骑在马上的一名武士首领松本丁大声怒骂着,但很快他的骂声便被炮弹的爆炸声淹没了。 看到败退下来的东瀛士兵们头也不回的往后跑,松本丁掏出了短枪向溃兵们放了一枪,试图阻止他们的逃跑,但却没有打中任何人,他正恼火地往自己的短枪中装填火药和枪弹,成军的一发炮弹远远的打了过来,落在距离他不算太远的地方爆炸,巨大的爆炸声将他震得耳朵“嗡”的一声,他胯下的战马也受了惊,长嘶一声站立了起来,将马上还在和短枪较劲的他掀下马来。 松本丁沉重的身躯重重的摔在了地上,他一时间头昏眼花,短枪也不知道甩到哪里去了。在他身边不远处的几名卫兵和副将立刻冲了过来,将他扶了起来。 松本丁看到自己的小腿处的裤子已经完全变黑了,破损烧焦的地方正不断的渗出鲜血,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受伤了,身子立刻变得虚乏和无力起来。 “家主!赶紧撤吧!再晚了就来不及了!”一名副将带着哭腔对他说道。 “不!我不撤!”松本丁狂怒地大叫起来,“给我铁炮!给我铁炮!” “家主!咱们打不过成军的!还是撤吧!”一名卫兵指着远处遍地的东瀛军士兵的尸体哭道,“成军的大筒比咱们的多,咱们不能用脑袋和他们硬撞啊!” “咱们的大筒呢?!咱们的大筒为什么不响了?!”松本丁好容易喘息着站了起来,大声问道。 听了松本丁的喝问,副将和卫兵们全都面面相觑,一脸的茫然。 东瀛军的火器装备比成军要好,士兵所用的不但都是新式铁炮——能够防水的“雨铁”,更有大量的被称为“大筒”的火炮,这些大炮也是东瀛军克敌制胜的利器,上次在进攻高俪军的时候,这些大炮便在战斗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一举将高俪军的阵营轰得七零八落。 正是对自己的部队的战斗力的自信,松本丁才敢于主动率军出城迎战成军,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面对人数不多的成军,他的部队竟然这么快便败下阵来。 成军新一轮的炮击开始了,而且在炮声当中隐约的还夹杂着火箭可怕的呼啸声。 看到松本丁仍然不肯离开,几名卫兵将索性将腿部受伤不能行走的他架了起来,将他横放在了马背上,然后簇拥着他向后方跑去。尽管马背上的松本丁在不停的叫骂着,但任凭他喊破了嗓子,也没有人听他的了。 正当松本丁在马背上又喊又骂的时候,远处灰暗的天空中突然闪过道道晚霞般的光芒,紧接着东瀛军阵地所在的方向,突然传来了阵阵雷鸣般的爆炸声! 伏在马背上松本丁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壮观场景,一时间停止了叫骂,他目瞪口呆的注视着这一幕,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就在这时,红霞再次闪动,更猛烈的齐射开始射向东瀛军,东瀛军的阵地不断的升腾起巨大的烟柱,很快便完全笼罩在了浓重的烟雾当中。 溃逃的松本丁所部东瀛军士兵们也被这一幕惊得呆了,可能是他们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加快了脚步,向平阳城城门的方向奔逃而去。 差不多与此同时,东瀛军第二军团的大将立坂安正,也遇到了和松本丁差不多一样的情况。 立坂安正掀开伏在自己身上的两具已经烧得焦黑的卫兵的尸体,拄着长刀站了起来,他抬起头向远处张望着,只看到大片的黑烟。 立坂安正看着四周,眼中闪过一丝惊诧和茫然。 成军的炮火怎么会如此的猛烈和强大?! 一开始和东瀛军交手的成军,并不是这样的啊?! 看到那如同地狱般可怕的炮火,立坂安正的心里不由得一阵紧缩。 立坂安正的目光转向战场,落在了那成片成片倒伏在地面的尸体上。 刚刚这些在战场上还生龙活虎的士兵,此时已经成为了焦黑的残缺不全的尸体。 看着这炼狱般的景象,立坂安正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他所率领的这支部队,是家族的全部精英武士,而现在,竟然在成军突然出现的猛烈炮火当中,灰飞烟灭了! 立坂安正的目光转向身边,落到了刚刚扑上来掩护自己的卫兵佐藤身上。 此时的佐藤,正躺在了地上,两支脚已经不见了,小腿的断茬处露出了森森的白骨,身上的铠甲破碎成了一片一片,有的地方已经烧得焦黑,和身上的肉粘结在了一起,似乎还在冒着烟,佐藤的双眼瞪得大大的,眼白已经露出了眼眶,似乎到死都不肯相信,自己会被这样的炸死,烧死。 立坂安正强忍着心中的悲痛,俯下身子,用手合上了伊藤和另一名因掩护自己而死去的卫兵枯井的眼皮。 此时成军的大炮已经停止了射击,立坂安正愤怒的地冲着成军阵地的方向挥舞了一下拳头,开始寻找幸存的士兵。 立坂一个一个的扒拉着地上的尸体,将受伤的士兵从尸堆当中拖出来,此时一些侥幸躲过炮击的东瀛军士兵也一点一点的离开了藏身之地,聚拢到了他的身边。 立坂好容易聚集起了大约不到一百人的部下,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能够从刚刚成军的猛烈炮火当中幸存是多么的不容易,也意识到了他所面对的成军可能和此前的认识有很大的差异,而正当他打算派人将战况报告回去的时候,却看到远处似乎出现了大片的人影。 立坂立刻下令准备战斗,残存的东瀛武士们纷纷伏在仍然在散发着硝烟的同伴的尸体旁边,用有些发抖的手架起了铁炮,两名机枪手还找到了一门没有被炸坏的大筒,手忙脚乱地将它架好,指向了人影出现的方向。 立坂安正举起了手中的千里镜,他立刻便看到了一个个手拿刀剑长矛弓箭躬身快步前进的成军士兵的身影。 看到对方如同潮水般的涌了上来,很快便进入了射程,立坂望了望身边不足百人的部下,咬着牙举起了战刀,发出了战斗的信号。 日本士兵纷纷用手中的铁炮开火,那门大筒也拼命的吼叫了起来。 可能是还没有从刚才可怕的炮击造成的惊恐情绪当中恢复过来,东瀛军士兵们用铁炮进行的猛烈齐射竟然如同泥牛入海,丝毫没有给成军士兵以任何伤害,倒是那门大筒取得了很大的战果,一颗实心炮弹落入成军队伍当中,冲在最前面的几名成军士兵一瞬间被扫倒在地,立坂安正举起了千里镜,看到几名腿已经断了的成军士兵躺倒在地上大声的惨叫着,而他身后的同伴却纷纷象胆小鬼一样的伏倒在了地上,看到这一幕的立坂,心里不由得感觉到了一丝报复的快感。 等等……成军士兵在干什么? 立坂安正注意到了一名伏在地上的成军军官挥舞着手里的长刀,似乎在催促着他的部下,很快,他看见两名成军士兵匍匐着爬到了前面,其中的一个人从背上将一个带有背带的圆筒解了下来,以近乎垂直的角度在地面上竖了起来。 立坂安正完全被成军士兵的怪异行动吸引住了,似乎忘记了自己和部下身处险境。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成军士兵的动作,一心想要弄清楚,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竖起圆筒的成军士兵似乎在调整着角度,很快,他扶住圆筒不动了,向自己的同伴点了点头,他的同伴从背包里取出了一枚细长的火箭一样的东西,用双手将它举到了圆筒前,用火捻点燃尾部后放了进去。立坂安正立刻看到那个圆筒的筒口似乎有什么东西腾嗖的一下子飞了出去。 立坂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头顶突然传来火箭破空的低鸣,紧接着大筒阵地上便传来一声巨响。 爆炸声将立坂手里的千里镜震得掉落了下来,他吃惊地转过头,此时的大筒阵地已经淹没在了火光之中。 无比震惊的立坂捡起了千里镜,转头再次举起了来,他发现更多的成军士兵架好了那样的圆筒,将一枚枚火箭放进圆筒里,紧接着头顶上再次传来了刚刚的那种呼啸声。 此时的立坂安正终于明白,成军士兵是在用一种特殊的轻型火炮向自己开火。 顾不上向部下发出警告,立坂猛地抱住了头,蜷缩着蹲伏了起来,紧接着他的身边便传来了一声又一声清脆的炸响。 不知过了多久,成军士兵的炮击停止了,立坂安正小心地直起了身子,抬起了头。 此时东瀛军的反击已经完全停止了,立坂安正看到自己的部下差不多已经全部阵亡,心里不由得充满了绝望。 立坂没有再去理会已经快冲到近前的成军士兵们,他起身来到了已经歪倒在地上的军旗前,将军旗郑重地卷了起来,放到了一堆正在燃烧的残骸之中。 军旗被火焰点燃,发出了明亮的火光,然后很快的便暗淡下去,立坂安正注视着军旗一点一点的化为灰烬,好象完成了一样重要的任务,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看着已经冲到近前的成军士兵,立坂安正吼了一声,高举着战刀向他们冲去,两名成军士兵看到冲过来的立坂,立刻举起了手中的长矛,奋力投掷了过来。 两支长矛准确无误的击中了立坂,立坂感觉到了矛头钻进自己的身体,两腿一软,不由自主的跪了下来。 “成军……怎么会……比高俪军厉害这么多……”倒在地上的立坂,断气之前,脑海里闪现出的,是这样的疑问。 其实对成军来说,东瀛军的战斗力,并不象之前他们想象的那样强大。 在东瀛军进攻高俪期间,东瀛军各支军团之前就曾经发生过大量的误击事件,主要原因是人数众多的东瀛士兵分辨不出来自己家官兵和高俪人的区别(衣甲都差不多),东瀛士兵经常向巡逻的友军士兵猛烈开火,多亏了东瀛人的枪法太烂,才减少了友军的伤亡人数。东瀛军将领们对此十分恼火,但却没有什么好办法,因为哪怕他们换上了不同于平时作战的旗帜鲜亮的铠甲,也仅仅是减少而不是杜绝此类恶性事件的发生。由于东瀛军各军官兵不良的卫生标准,低劣的作战素质,变化无常的给养供应,让人莫明其妙的用人惯例和相互矛盾的作战教义,使得各军作战的配合程度极差,而东瀛人特有的傲慢的家族和等级偏见更助长了各军大名之间的敌意,以至于在整个高俪作战期间,东瀛军各主要军团毫无配合可言(与之相反的是,可能是因为东瀛水军大部分出身海贼的关系,各支水军的合作却一直很好,鲜有矛盾发生)。 东瀛军出现的作战素质下降,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前期战争的胜利太过容易,助长了东瀛军的骄横,由此产生的自大和自满使得东瀛军的作战变得僵化刻板,缺少创新和变化,缺乏配合的各支军团也从不交流经验,从而不可避免的带来了全军战斗力的整体下降。 但作为一个充满了矛盾的怪异集团,和面对成军时的谨小慎微不同,东瀛军在面对高俪军队的时候,却一改往日的呆板作风,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嚣张和蔑视。无论是高级将领、中下级军官还是普通士兵,都完全不把高俪军士兵放在眼里,在战斗中常常连最基本的战斗条令都忘记了,一心只想着多消灭高俪军士兵,早日吞并高俪,但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在高俪这片土地上,他们却碰上了比高俪军要厉害得多的可怕对手。 天色渐晚,战斗渐渐的停息了。 当小路行武巡视到城内的一处营地时,他惊讶的发现,这里的伤员,竟然绝大多数都是伊藤清明第二军团的士兵。 “伊藤大人在城楼巡视时,突遭成军偷袭,结果中炮腰部受伤,伤口已经化脓了,早川大人听说咱们这里条件好一些,就把他和他们的伤员一起送过来了。”一位副将向小路行武报告道,“伊藤大人的伤口已经处理过了,也用了药,已经好多了,现在就是吵着要见您。” “噢。”小路行武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毛利将军那边有新消息吗?” “毛利将军刚刚派人送来了战报,在靠近开城一带又歼灭了一股高俪军,大约有两千多人。”副将说道,“可能也是从柳京出来支援李昱军的。” 随着副将的回答,小路行武的脑中立时闪现出了一幅战场的态势图,而后根据他这些天获得的各种消息,他的眼前一点点的显示出交战双方的位置和形势。 李昱军的首度进攻,标明双方的战斗已经正式拉开了序幕。 “才两千多人的高俪军,算是什么支援?简直就是送死。”小路行武自言自语的说着,皱紧了眉头。 “现在看来,这次来进攻的这支成军偏师,人数虽然不多,却是成军的精锐,战斗力极强。”副将说道,“尤其是这支成军装备的火器,不但数量极多,而且极其精良,竟不比我军差多少,可谓前所未有的劲敌。” “是啊!我军所倚仗者,无非铁炮之利,如此一来,我军的优势便给大大的抵消了。”侍卫长宗长胜在一旁说道,“莫不是成军主帅将所有的火器全都给了李昱军?这样的话……” “不可能的,张成钰精于用兵,不会做这样的傻事。”小路行武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打断了宗长胜不切实际的想法,“这支成军火器精良,应该是来自于安东军,孙千策的弟弟孙海涵一直醉心于火器研制,李昱军中的这些东西可能都是他弄来的。安东军有一支很厉害的火器部队,应该是让他给带来了。” “要是这样的话,我军应该趁其兵力不多,全力出击,将其击灭,则成军必然为之丧胆,则不敢再轻易进攻我军了。”宗长胜说道。 “看起来是这样,可要真是按你说的做的话,很可能中了张成钰的圈套。”小路行武冷笑了一声,“张成钰派这样一支队伍前来,是有他的用意的。真要这么打,可就中计了。” 听了小路行武的话,周围的东瀛军将领们全都一惊。 “那我们该怎么办?”宗长胜有些着急的问道。 “走吧,带我去探望一下咱们的老对头,‘虎伊藤’将军。”小路行武笑了笑,“如果我猜得不错,要想击破成军,还需要伊藤将军帮忙才行。” 第226章 神速援兵 东瀛国,北飞牵藩,铭屋城。 铭屋城是丰田信雄在出兵高俪之际,特命伊藤清明等人修筑的城堡,作为征伐高俪的指挥部和后勤基地。铭屋城的规模仅次于当时东瀛最为著名的港城大坂,伊藤清明擅长筑城,只用了短短5个月的时间就完成了铭屋城主要部分的修建。之后不到二年,一座雄伟壮丽的大城便出现在了海边。 此时在天守阁内,一场包括数位大名在内的紧急会议正在召开。 “我们在高俪的战事进行得很不顺利。”东瀛国相国丰臣信雄的脸沉得仿佛能够阴出水来,“我军在柳京一带遭到了敌军的攻击。”他的目光落在了一位负责后勤的大名刚本之介身上,“据说损失非常大。” 看到丰田信雄望着自己,刚本之介的脸不由自主的抽动了一下,他有些费力地点了点头:“我军是在追击溃散的高俪军队时突然遭到伏击的,阵亡士兵的人数估计在五千人以上,多位将军不幸阵亡。” “阵亡人数在五千人以上?”军师远藤庆安的眼睛一时间瞪得老大,“会不会是他们令计错了?多写了?” 刚本之介摇了摇头,“详细的伤亡数字还有待核实,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这个数字还会增加。” “这怎么可能?!高俪军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打的?”远藤庆安吃惊地问道,“要知道,我们在进攻平阳的战半中,也只有不到一千人阵亡!这怎么可能?!” 在进攻高俪国都平阳的战役当中,东瀛海陆军一共有955人战死,1200余人负伤,而这一次发生在柳京的战斗竟然有超过5000人阵亡,难怪远藤庆安会如此震惊了。 “我记得我们在攻占柳京的战斗中,也只损失了500多人。”丰田信雄看着刚本之介,问道,“为什么两个战场上的伤亡数字会出现如此大的差异?” “这说明成国军队的主力已经到达了。”刚本之介说道,“而不是我们之前设想的,他们在守卫青玉江,没有进入高俪境内。” “据我们的谍探搜集到的情报,成军缺少火器,加上之前连年同北方戎狄汗国作战,遭到重创,战斗力下降了很多,这一次怎么会给我军造成如此大的伤亡?”远藤庆安问道,“还有高俪军,他们的战斗力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提高这么多?” 刚本之介似乎感觉到了周围的人望向自己的目光当中的指责之意,他有些恼火地开始了反击:“高俪军队的战斗力当然很差!这一点到现在仍然没有改变!根据报告,在这之前,我军以不到7000人的兵力击溃了一支人数在40000人以上的高俪军队!而他们是在连续作战极度疲乏和缺少弹药的情况下,又遭到了另一支人数超过20000人的成军的伏击!对于那些战斗到了最后一刻的英勇无畏的将士们,我们没有权利指责他们!” “这表明,成军和高俪军在高俪北方地区的兵力很强大,总人数也许已经超过了十万人。”军师长黑木龙介说道,“这和我们以前所了解的情况不符,我们现在应该做出相应的战略调整。” “而且据我了解的情况,成军的武器装备并不象在成国的谍探所说的那样差,他们的很多部队,包括一些非皇家直属的部队在内,装备都非常精良,拥有的火炮也不比我们的少。象这一次发生在柳京的战斗,成军使用了大量威力巨大的大筒,正是这些大筒造成了我军的惨重伤亡。”刚本之介又说道,“据我军斥候的报告,这些大筒是乾国人在国内秘密筹集运来前线的,都是当年的旧藏,但制作极为精良,外界都不知道这些大筒的存在。” “看样子成国皇帝是有所准备的,所以才能够迅速出兵。”一直没有说话的军师玉溪多秀室看了看丰田信雄,“我们应该重新制定新的策略了。” “我们应该尽快的夺回柳京。”黑木龙介说道,“之前我们设想的两个作战方案都已经不再适用现在的情况了。” “我们应该在津门登陆,进攻幽州,直取西京。”刚本之介说着,看了黑木龙介一眼。 “可是我们一旦攻克西京,大成皇朝覆灭,成国将陷于暴民四起的混乱局面,我们将失去谈判对手。”黑木龙介立刻提出了异议,“而且还会引起其它海上国家的干涉。” “不错,我们这一次进攻高俪以及成国的目的,并不是要打垮成朝,而是要为东瀛争取最大的利益。”丰田信雄说道,“我们之所以选择从高俪着手,就是为了迫使成朝屈服,答应我们的所有条件。” “我明白您的意思,相国大人,您是想重现祖先当年的功绩。”黑木龙介说道,“但现在的情况已经发生了变化……” 黑木龙介话还没有说完,一名官员匆匆忙忙的走了进来,将一张纸条递给了坐在那里一直没有说话的东瀛国水军大统领玉总院六郎。 玉总院六郎看了一眼纸条,脸色立刻变了起来。 丰田信雄注意到了东瀛水军统帅脸色的变化,立刻将目光集中到了他身上。 “柳京失陷,成军大举进攻平阳,伊藤清明将军中炮受伤。”玉总院六郎尽量用平缓的语气说道,此时的他巧妙的用“中炮受伤”这个含糊的说法,刻意的隐瞒了柳京失陷的真实情况。 “想不到伊藤虎竟然会给成军打伤……”丰田信雄眼中闪过难以置信之色,“成军竟然会这么能打……” “我们的水军应该在这场战争中发挥更重要的作用,不应该只呆在后方。”黑木龙介看着面色阴沉的玉总院六郎,“成国的海岸线,可以说完全对水军敞开,我们的水军可以采取任意行动打击成人。” “问题并不是水军不想采取行动,而是如果不想引起周边国家的注意的话,那么可以供水军采取行动的地方实在是太少了。”玉总院六郎冷冷地说道。 “我们的大军需要水军的支持,才能在成国的任何一个地方登陆。”远藤庆安注意到了各位将领们之间的紧张气氛,象是打圆场一样的提出了一个建议,“我们可以转向成国津门一带进攻,彻底击垮那里的成国水军,截断其海上航路,逼迫成军回救本土。” “不错,成国皇帝以为他手里的那些军队可以帮他取得胜利,我们要用实际行动,纠正他这个愚蠢的想法。”丰田信雄说道,“当这些军队被我们全部消灭的时候,也就是成国皇帝向我们求和的时候。也是高俪人向我们投降的时候。我们必须要向他们展示我们的力量,只有这样,才能够瓦解高俪人的抵抗意志。” “是的。”刚本之介说道,“我们要让高俪人知道,他们的抵抗是没有用处的。只有选择东瀛国的保护,才是他们的出路。” 躺在滑杆上的李昱看着远处一辆辆用马车拖曳着的重炮,惊讶地直起了身子,可能是他的动作牵动了肩上的伤口,他的嘴忍不住咧得大大的,但是却强忍住了没有出声。 而伴随在这些火炮身边的那些军装整肃的成军官兵,所表现出来的精神风貌,不但和他麾下的那些新募士兵迥然不同,也和孙海涵麾下的安东军官兵完全不一样。 “毓秀看上去气色不错,伤口想来已无大碍。”看到李昱出现,孙海涵笑着和一位将军一起向李昱走来,“毓秀身伤不便,其实不必硬撑着前来,难道是不放心我越俎代庖?” “百川说哪里话来!这一次开的是进攻平阳城的军事会议,我别说是走,就是爬也要爬来。”李昱笑了起来,用手把着滑杆就想要下地,但却被一名亲卫拦住了,“将军,您还是……” “毓秀不必劳动,”孙海涵来到李昱面前,拍了拍他的手,“一会儿这会议,还得烦劳毓秀主持。” “我就是来听听,还是你来主持吧”李昱有些泄气的说道,他根本没想到,自己这一次的伤看似不重,却让他显得虚弱无比,竟然无法骑马挥剑了。 听了李昱的话,走过来的金飞虎呵呵一笑,说道:“毓秀都发话了,百川你就别客气了。” “那我就当仁不让了。”孙海涵笑着点了点头,给李昱介绍,“这位是西京禁军细柳营的梅文俊梅副将,表字秀石,奉张大将军之命,率细柳营炮队1000将士前来助战。” 梅文俊含笑上前和李昱见礼,李昱注意到这个梅文俊年纪虽轻,但极是英悍,全无文弱和纨绔之气,不由得暗暗称奇。 “陈校尉已经把这里的情况和我说了,张大将军也向圣上奏报过,圣上遂命我带高祖武皇帝所制之火器前来助战,畛灭妖氛。”梅文俊说道,“圣上恐贻误军机,特赐‘千里龙船’,我率军从津门出发,乘船直驶高俪,所幸不过十日便赶到了。” 听到梅文俊说他走海路不过十天便到了平阳城下,李昱和金飞虎不由得大吃一惊,孙海涵却显得十分平静。 李昱正想询问他是怎么来得如此之快的,孙书瑶走了过来,而和她一起的慕容轻尘却并没有跟过来。 慕容轻尘来到了一辆马车旁,看着车后拖带的巨炮,他伸出手抚摸着炮身,象是赞许似的微微点了点头。 “人既然都到齐了,那就赶快开会吧!你百川说怎么打就行了!我肯定没有二话!”金飞虎笑着说道。 “金兄太客气了。”孙海涵一边微笑着说着,一边带着大家来到了他的军帐中。 一进入孙海涵的军帐,李昱的目光便落到了桌子上的巨幅地图前,他看着这幅地图,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气,忍不住和身边的梅文俊对望了一眼。 梅文俊看着桌子上的地图,也是吃惊不已。 孙海涵看着李昱和梅文俊那吃惊的样子,揉了揉有些微微发酸的手腕,心里不由得暗暗好笑。 李昱和梅文俊当然想不到,这幅如此精确详尽的地图是怎么画出来的。 “百川这一次的目标,难道是平阳城后方的驿路?”金飞虎看着地图问道。 “不错。”孙海涵点了点头,“就是驿路。” 此时的孙海涵,没有任何开场白和客套,而是开门见山直接将话题转到了作战计划上来。 “这一次咱们的目标,就是平阳坚城,我们要用正面强攻吸引住他们的兵力。然后出奇兵截了他们的后路,断其接济”孙海涵说道,“如果说咱们这一次是在打蛇,就要打在七寸上。” “百川兄的意思,是想要将敌军后路完全切断。使平阳城的东瀛军和后方失去联系。”金飞虎看着地图,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方案好是好,不过是不是急了些?目前我军兵力不多,而东瀛军刚刚吃了大亏,防守势必会加强,一旦强攻不成,挫动锋锐,不免全局动摇啊。” “东瀛军在城外并未构筑堑壕工事,欲凭阳江天险阻挡大成王师正面前来,而我军在平阳城西,并无江河阻碍,我军又多火器,恰好可以据此猛攻,百川兄如同意,我愿率本部兵马打头阵。”梅文俊说道。 其他人听了,都将目光转向孙海涵,等待着他的示下。 “在平阳城及阳江一带的东瀛军本来相对我军占有兵力上的优势,但其因骤遭重创,其重兵多集中于平阳城内。”孙海涵指着地图说道,“后方东瀛军兵马不多,我军正好可以集中兵力,切断其前后方的联系,平阳城东瀛军连续作战,弹药补给肯定不足,一旦后路被我军切断,将不战自乱,我军可趁时聚而歼之,夺取平阳。” “夺取平阳?”听了孙海涵的话,帐内诸将无不面色一凛。 “我军的粮草也不多,利在速战。”孙海涵看着大家,点了点头,“现在我们首先做的,就是切断敌军后路,使敌军首尾不能相顾,然后在最短的时间里聚歼平阳敌军。” “最短的时间?”金飞虎看着孙海涵问道。 “是,最短的时间。”孙海涵说道,“因为我们的时间不会很多,东瀛军有水师之利,此次作战失利,必会从国内调兵前来,由水师掩护,或会攻我大成本土,于沿海某处登陆,我军必须要趁其援军到来之前尽快行动,否则东瀛军援军一到,纵然李大将军率大军前来,以后的仗也难打了。” “百川说的是,我们的主要作战目的,不光是佯攻诱敌,而是争取在这里尽可能多的消灭敌军,最大限度的削弱敌军进攻我国本土的力量,让东瀛人意识到他们不可能占领朝鲜和大成,从而迫使其退兵,结束战争。”李昱说道,“咱们只有把东瀛人打狠打痛了,他们知道咱们的厉害,才会知难而退,不然的话,彼等狼子野心,永远不会消停。” “那咱们就好好的打,让东瀛贼寇尝尝咱们的厉害吧!”金飞虎看着大家,大声说道。 “这是自然。”孙海涵微微一笑,“金将军熟悉高俪地形,断敌后路,非金将军不可。”他说着,给大家讲述起具体的作战方案来。 李昱也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了眼前的军事会议上来,他看面前的的地图讨论起了关于即将开始的战斗的一些细节问题来。 数日后,平阳城郊,东瀛军外围阵地。 此时天色已经接近黄昏,但东瀛军的阵地上,却仍然是一片忙碌的景象。 大群大群的东瀛军士兵从交通壕涌向前线的简易堑壕,在这些浅浅的堑壕里,还有一些东瀛军士兵在用力的挖掘着,一派大战即将到来的气氛。 “大佬们真会制定计划,”一个叫山本胜的武士拍了拍沾在胸铠上的灰,向身边的一个叫静冈明一的头目发着牢骚,“为什么不让近卫家的人来这里防守?” “那帮从京都来的世家子弟,其实就是摆设。”静冈明一轻蔑地冷笑了一声,“他们来这里,本来也不是为了打仗的。用成国人的话说,就是走过场,回去好有吹嘘的资本,以便将来能够顺利继承家业。” “可现在他们还好好的待在平阳城里,而我们却要在这里,用我们的脑袋去承受成军的炮火。”山本胜苦笑着摇了摇头,“这就是嫡出人和庶出人的区别?” 山本胜说出了一个实情:在东瀛国,只有家族的嫡长子才能够成为家主,继承家业,嫡系的孩子可以分到一定的家产,而侍妾所生的孩子,是注定什么也不会得到的,只能给嫡系的人当奴仆。 现在到高俪国作战的人,多数都是庶出人。 “真正能够为王室和相国大人的光荣而战斗的,是你和我,还有他们。”静冈听出了山本话语里的异样,鼓励的话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再说了,成军的炮火,其实并没有那么可怕。” 第227章 夜间突击 “但立坂安正将军却阵亡了。”山本懊丧地说道,“据那些逃回来的人说,他们的炮火竟然被成国人的大筒压制住了,你想想看,成国人使用了多少大筒来攻击我们?而相国大人到现在还认为我们能够轻松的打到西京!” “我们面对的是成军的主力,”静冈试图给山本打气,“别忘了,我们轻而易举的就攻克了平阳和柳京,现在正向成国境内前进。” “听说他们打得也并不顺手,”山本说道,“成国人最为优秀的将军们现在就挡在他们的面前,好象他们现在已经无法继续前进了。” “他们的确都是优秀的指挥官,”静冈点了点头,但马上又纠正了山本的说法,“但即使是他们,也阻止不了我们向西京推进,这一次进攻的停滞,完全是因为雨天突然到来的关系。” 在咸城方向,东瀛军的进攻一度非常顺利,一些城镇相继被东瀛军攻陷,成军和高俪军队节节败退,但让东瀛人没想到的是,天气突然转坏,连降暴雨,很多地方成为了一片泽国,连日的大雨迫使东瀛军停止了前进,而成军和高俪军队在这样的天气里也无法阻击东瀛军。双方都不约而同的停止了相互攻击,战场现在实际上已经处于停战状态。 “真希望我们这里也下几场大雨。”山本看着周围象蚂蚁一样忙碌的东瀛士兵,无奈地说道,“生卫将军不知怎么想的,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要我们向成军发动反击!而且是要命的夜间袭击!还没有大筒支援!这不是要我们白白去送死吗?” “我刚才说过,成国人的大筒没有那么可怕。据我们的忍者说的,他们的大筒并不多,弹丸火药也很少,在此之前的战斗中,他们已经消耗了大量的弹药,而且根本得不到及时的补充,你知道,成国人缺少制造铁炮大筒的材料,弹丸火药很多都是从海外买来的,他们无法象我们一样,自己生产出足够多的优质弹丸来,现在咱们的水军已经封锁了成国的海面,成国人已经无法从外界得到弹药了。”静冈说道,“你难道没看见,成国人这些天除了只派一些散兵游寇对我们进行骚扰之外,根本就没有大的行动。生卫将军正是基于这一点,才做出了夜袭的决断的。” “但愿他是对的。”山本叹息道。 “我相信,从今天晚上开始,成国人就会有大苦头吃了。”静冈望着渐渐落山的夕阳,点燃了一根烟斗,此时的他,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但在他的脸上和嘴里,却并没有表现出来。 很快,静冈的预感便得到了证实,就在他刚刚将纸烟抽尽的时候,还没有等到他将烟火掐灭,伴随着远处升腾起的道道灿烂的红霞,一发成国人射来的大炮弹仿佛流星一般的从天空中砸了下来,落在了静冈和山本身边爆炸,将他们两人几乎同时炸成了碎肉。 成军的第一轮炮击就这样开始了,从天而降的密集弹雨带着刺耳的呼啸,砸进了挤满东瀛军士兵的堑壕里。 一开始是惊恐万状的嚎叫,紧接着变成了凄惨痛苦的嘶鸣,然后是悲哀绝望的狂吠,最后是幸存者的惨号和呻吟。 在这一刻,东瀛人才发现,原来他们和他们一直瞧不起的成国人一样,也可以迅速的变成血肉模糊的尸体;在钢铁构成的弹雨覆盖之下,他们也是那样的脆弱,那么容易死亡;面对强悍的敌人,他们也一样的可以轻易的被屠戮。 成军打出的炮弹几乎全部砸在了东瀛军的正面防线上。 由于东瀛军之前对成军的过度轻视和此前对高俪军的胜利带来的大意,东瀛军在平阳城外围构筑的防御工事非常简陋,战壕挖得很浅,掩蔽部也不够坚固,加上为了准备即将开始的夜袭,东瀛士兵全都密集的拥挤在了战壕内,结果在成军密集炮火的打击下,遭受了惨重的伤亡和损失,其严重程度远远超过孙海涵事先的预料。在成军的首轮炮击中,包括最高指挥官川胜长河在内的多名东瀛军官被落进战壕内的一颗炮弹炸得粉身碎骨,挤进前沿战壕内准备发起夜袭的东瀛军官兵伤亡更是极其惨重,在经历了首轮炮击之后,东瀛军就差不多损失了半数以上战斗力,而集结在成军主攻点上的东瀛军更有三分之二的官兵伤亡,另一个方向东瀛军的情况稍好,却也有差不多三分之一的人阵亡。 惊魂未定的东瀛军士兵纷纷躲藏了起来,等候着成军的第二轮炮击,但让他们感到奇怪的是,成军的炮击却突然的停止了。 此时的东瀛军官兵已经完全被这种狂风暴雨般的炮击吓破了胆,没有人再去理会发动进攻的之类命令,为数很少的东瀛军火炮这时象抽疯了似的响了起来,向着对面的成军阵地乒乓乱放一气,一直放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才停了下来。 东瀛军炮兵壮胆似的炮击根本没有丝毫的作用,因为此时成军的攻击部队并没有进入阵地,根本没有损失。而东瀛军因为失去了最高指挥官,一时间无法判断成军的真实意图,而他们贫乏的弹药储备又使他们不能象他们的对手那样集中那种猛烈的火力,无奈之下东瀛军只好停止了炮击,而这正好给了成军发动夜间攻击减少了阻力。 凌晨时分,成国炮兵的又一次大规模轰击开始了,天边再次闪动起了耀眼的红霞,此时的东瀛军官兵大多数都已经撤到了比较安全的后方,连部分警戒兵力也躲进了城里,而东瀛人想不到的是,由何俊宏率领的400名野兵和高俪民团,手持短弩和大刀长矛,有的弯腰弓身前进,有的匍匐于地面向东瀛军阵地潜行。他们冒着可能遭受己方炮火误伤的危险,已经悄悄的摸到了离东瀛军前沿战壕不到三百尺的地方。 自从东瀛军攻进高俪之后,便在占领区域内以“军管”为名,设立官署,对当地的高俪民众实施野蛮的掠夺统治,不甘屈辱的高俪民众进行了激烈的反抗,很多地方百姓自动组织起民团和东瀛军对抗,在东瀛同成军开战之后,这种反抗由地下转为了公开,在成军进入高俪之时,高俪地方士绅百姓群起响应,组织起了大量民团支援成军同东瀛军作战,很多民团干脆加入到了正规军当中接受指挥。 对何俊宏来说,三百尺的距离,就意味着他的野兵和民团可以在半分钟之内杀上东瀛军阵地。 根据作战计划,何俊宏和野兵民团的任务,就是紧紧缠住战壕中的东瀛军,为紧跟在后面的主力部队争取穿越东瀛军火力封锁线的时间。 “传令下去,告诉大家原地不动,等待炮击结束。”何俊宏对身边的一位部下耳语道,这名部下倒退着缓缓转向后面,向一名民团头领传下了命令,这位首领又转身向其他人传达,依次传遍了整个野兵队和民团。 此时的东瀛军阵地上,到处都是夺目的爆炸闪光,震耳欲聋的声响,以及东瀛军士兵的惨叫声。在爆炸声中,何俊宏甚至能够听到东瀛士兵的破口大骂声,他们埋怨是东瀛炮兵的胡乱放炮招致了成军的炮轰报复。 在震颤的大地上,飞溅的土石不时的从空中落下,而此时的野兵队和民团们,却稳如泰山,他们一个个紧趴在地面上,等待这一切的结束。 虽然他们算不上是正规军,但却有着远远高于正规军士兵的战斗意志,尽管他们当中的很多人只接受过很短时间的军事训练。 随着最后一颗炮弹的巨响消逝,何俊宏猛地站起身来,高高的举起了手中的“摧魂”大刀,大吼了一声:“弟兄们!冲啊!” 400名野兵和民团几乎同时跃起,雪亮的大刀和暗色的短弩闪耀着骇人的光芒,一个个剽悍的身影如旋风般横扫过大地,一瞬间,东瀛军的前沿阵地已经完全陷入到了一片喊杀声之中。 何俊宏一马当先的跳进战壕中,迎头看见一名东瀛士兵拖着火枪慌慌张张的冲了出来,对方发现他之后,狂嚎一声,站立在那里举起了火枪,摆了一个标准的射击姿势,但在这样的距离上,何俊宏没有给对手开火的机会,他一步上前,手起刀落,“摧魂”大刀一下子劈掉掉了对方半个脑袋,紧接着他又迎头碰上了一名东瀛军官,他不等对方拔出刀来,便在不到五步的距离上飞身将对方狠狠的一刀刺倒。 何俊宏领着十余名野兵一路攻杀下去,接连毙杀东瀛军达百人之多,直到主力部队赶到,肩甲被子弹击穿的他仍然在挥舞着大刀和敌人拼杀! 在成军的猛烈攻击下,东瀛军全线都感受到了可怕的压力,刚刚代理指挥官职务的早川来见一时间慌了手脚,由于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他不知道该把预备队投到哪个方向,从前方传回来的消息总是自相矛盾的:一会儿有人报告说第二大队的阵地被敌军渗透,不过他们还有力量坚持;几分钟后第二大队却又报告说阵地已经被突破,无法支撑,再过几分钟第一大队又传来消息说他们面临全线崩溃,请求支援;又过一会儿,第三大队又上报说遭到敌军的猛烈冲击,他们已经放弃了阵地;紧接着又有人报告说和第二大队失去了联系——早川来见被这些情报弄得手足无措,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直到早川来见被迫下令撤退,他也没有能够在这最关键的时刻里下达任何一条有实际意义的命令,东瀛军外围部队的全线崩溃已经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成军的先头部队在不到三刻钟的时间内,从东瀛军左翼防线实施了突破,并在天亮之后向东瀛军阵地的纵深突进,与前来支援的一支骑兵一起击退了反扑上来的东瀛军。 到第二天夜里,东瀛军在城外布设的战线已全面崩溃,成军分别从中央和左翼撕破了东瀛军的阵线,然后击溃了东瀛军右翼防线守军,一天之内歼灭东瀛军2300余人,并将东瀛军残部压迫后退。 对平阳城的东瀛军来说,形势开始急转直下。 “成军刚刚突破了我们的外围防线。”一位高俪人打扮的东瀛忍者对生卫广成说道,“这是毫无疑问的,将军阁下。” “我没有得到任何相关的报告,你说的这些情况,还有待核实。”生卫广成有些恼怒地看着面前的东瀛忍者,“成国人上次也遭到了重创,他们不可能来得这么快!” “可我们的人已经看到了成军进入了我军的阵地!将军你要是马上派人过去看看,你就会明白那里都发生了些什么!”东瀛忍者狠狠的将自己头顶上的高俪笠帽摔在了地上,大叫道,“我真不明白,大军的探马斥候都是做什么的!” “轮不到你来教我怎么做!”生卫广成也火了,“请注意你的身份!” 听了生卫广成的斥责,那位东瀛忍者不由得愣了一下,但很快便想起了一件事,脸上随即闪过一丝尴尬之色。 生卫广成也是忍者出身。 “成军和高俪军是得到了加强,但他们还远远没有达到能和我们正面交锋的水平!”生卫广成说道,“我们现在只是一时遭受了一些‘小小的挫折’,但我们一定能打败他们!” 听到“小小的挫折”这一句,东瀛忍者的眼睛顿时瞪得老大,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生卫广成,仿佛不相信在东瀛军当中一向以谨小慎微著称的他,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会夺回阵地的。”生卫广成的目光落在了墙上的地图上,“成军支撑不了太长的时间。” 东瀛忍者继续在那里瞪着生卫广成,象是想要弄清楚,他的信心到底来源于何处。 “我们的援兵就要到了。”生卫广成很快给出了他的答案,“成军的主力全都在这里,我们正好可以把他们一口一口的吃掉。” 东瀛忍者看着生卫广成,没有再说什么,而是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深夜,铭屋城。 在天守阁,有东瀛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厚泽正大王亲自参加的御前会议正在召开。 “陆军竟然如此的无能!在平阳竟然损失了这么多的忠勇武士!指挥官统统应该剖腹谢罪!” 一位全身披挂的水军将领大骂起来。 “请不要这样的诬蔑陆军!水军在这些日子里又干了什么?” “如果战船能够开到陆地上,水军自己就可以打下西京和整个成国!” “请不要不负责任的这样讲话!尤其是在大王的面前!” “我就是要说给大王真相!陆军投入到高俪战场上的,都是最精锐的军团,但在攻下柳京之后,却无法取得更大的进展,到现在还在原地踏步!如果陆军能早些拿下高俪全境,水军也不用总是停在富山湾,那么立坂安正将军和川胜长河将军也就不会死了,伊藤清明将军也就不会给打成重伤了!” “伊藤清明将军是在城楼上被成军的大筒击中的!这恰恰说明了水军的无能!水军是负责肃静江面的,却给了成军炮兵登岸接近城墙的机会!朝廷每一年给水军的高额预算,你们都干什么了?还好意思在这里胡乱咬人!” “你说什么!你这个混蛋!我要和你决斗!马上!听见了吗?你这个懦夫!” “够了!你们竟然敢在大王和相国面前这样放肆!打了败仗,都觉得自己很光荣是吗?”一位亲王模样的人站起来怒喝道。 听了亲王的吼叫,两位将军恨恨地相互瞪了一眼,重新坐了下来。 亲王转过头,正准备向厚泽正大王解释,却突然发现厚泽正大王此时的神情竟然显露出了恍惚之意,他象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心里不由得一惊。 “战船开到陆地上,就可以打进西京了吧?”厚泽正大王用一种怪异的语调说道,“我们为什么不研究制造一些这样的战船呢?” 听了厚泽正大王的话,本来热闹非凡的会场突然的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厚泽正大王身上。 “我们在高俪的陆军目前处境很危险,陛下。”丰田信雄说道,“我们现在应该调整对成国的策略……” “别急,相国。”厚泽正大王摆了摆手,打断了丰田信雄的话,继续喃喃的说道,“我们应该马上建造这样的战船,形成一支陆上船队,这样的船队,在中土大陆上就是无敌的。” “您的设想非常好,陛下,只是我们现有的技术条件,还无法实现您的设想。”丰田信雄额头汗下,他知道此时厚泽正大王很可能是“旧疾”复发了,但他现在却只能顺着厚泽正大王的话往下说,争取让厚泽正大王快一点从这种状态当中恢复过来。 第228章 飞火流星 “为什么不能?我们东瀛的奇能异技,不是一直领先于中土所有的国家的吗?”厚泽正大王望着丰田信雄,不解的说道,“不是有人说过,没有我们东瀛造不出来的东西吗?” 丰田信雄一时语塞,他有些抓狂地看着已经完全进入到了“冥想状态”中的厚泽正大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成国人用大筒击中了伊藤将军,这说明他们并不愚蠢,头脑非常的灵活。”厚泽正大王接着说道,“我们也应该制造更多的大筒才行,用这些大筒带着火箭打到西京,把烈焰射进成国皇帝的皇宫里,成国人就会向我们投降了。” “陛下简直就是一个天才!”亲王有些恼火地看着刚刚还想要决斗的两位将军,率先鼓起掌来,“让我们为陛下的奇思妙想鼓掌欢呼吧!” 两位将军先是一愣,马上明白了过来,立刻用肥厚的手掌用力拍击起来,并且高喊着:“万岁!万岁!” 丰田信雄缓缓的起身,跟着鼓起掌来,紧接着所有的与会者——不管是将军还是大臣,亲王还是大名,全都站了起来,用力地鼓着掌,一时间室内掌声雷动,夹杂着好多“万岁”的呼声。 象是在这雷鸣般的掌声和“万岁”呼声中获得了极大的满足,厚泽正大王从御座上站了起来,面含微笑的伸出双手,轻轻地摆动着,向大家示意。 在掌声和欢呼声渐渐的平息下来之后,厚泽正大王揉了揉脖子,对众人说道:“朕有些累了,诸位爱卿在这里继续讨论吧,有了结果之后,禀报朕一声就可以了。”他一边说着,一边走下了御座,迈着轻缓的步子,在侍卫的簇拥下,走出了会议室。 所有人目送厚泽正大王的身影在门口消失,还没有等到丰田信雄回过神来,水军和陆军将领之间便又开始了争吵。 “自神武年以来,我国耗费数十年之力,辛苦创立的水军,竟然没有能够全歼弱小的高俪水军!你们说,水军的高官难道不应该对此负全部责任吗?” “水军本次征伐高俪的任务是配合陆军的行动,并避免其它强国干涉!可看看你们陆军!用人不当,白白浪费了上万名官兵的生命,到现在不但未能攻克柳京,反而被成国人和高俪人反攻!我实在是不知道,陆军的高官凭什么可以不用对此负责!” “你们到此为止吧!”亲王再次大喝道。 这时担任水军和陆军统领的大名也分别叫住了自己的部下。陆军与水军之间的对骂总算暂时平息了下来。 “诸位,既然大王把问题交给我们解决,我们作为臣下应该不要令他失望才是。现在最要紧的问题,是如何确定我们下一步应该对成国采取的行动,请诸位就此发表意见。” “我们必须要立即增援在平阳的陆军,否则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我军应该发动一次大规模的水陆联合攻击,围歼成军,届时我军在高俪将占据陆上优势。” “对,现在我们在海上占据优势,我们可以切断高俪军队和成国军队的海上补给路线,并可任选一处或几处中土大陆海岸实施登陆,袭击成军的后方。成军的后路被我军切断,面临夹击之势,不仅会把已经吃到的东西全部吐出来,更有可能被我军夹击包围,直至全军覆没。” “我们不应该进攻西京。应该完全占领安东都护府,促使安东都护府脱离成国,成为东瀛的属地。” “想要实现这一切,只有陆军办得到!希望枢府对关于财力的分配方案,能够更加的合理一些!陆军这些年,得到的预算实在是太少了!” 丰田信雄冷不防听到陆军将领将话题扯到了预算上来,不由得十分尴尬,他刚想说话,却被水军将领的话粗暴的打断了。 “只有陆军办得到?哼哼!想必陆军的工匠已经找到了办法,能够从东瀛修一座桥到成国去?” “是啊!没有水军给你们陆军运送粮草武器,你们拿什么打进西京!” “即使没有水军的支援,陆军也照样可以通过高俪打进成国!夺取成国人的武器和粮食作为补给,一直攻进西京去!”陆军将领们显然已经恼羞成怒了,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结果惹来了水军将领们的一阵哄笑。 “那我们倒要看看,陆军怎么从东瀛到高俪去,难道是游泳过去吗?” 听了这句讽刺辛辣甚至可以说是侮辱谩骂的话,一位陆军将领忍不住踏上了会议桌扑了过去,正好抓住了一位水军将领,把对方压倒在地,水军将领用力想把他推开,而陆军将领却挥拳相向,两人顿扭打在了一起。 水军统领和陆军统领见状立刻冲了上去,在挨了几下误击之后,才好容易把各自的部下拉开。但不知谁又骂了一句,水军和陆军的将领们顿时纷纷离座冲上前来,狂怒地揪打起来。 丰田信雄一脸挫败地看着眼前的混乱局面,天守阁里的其他人更加无奈地坐在位子上,个个拉长了脸,不发一言。 “真是黑暗的时刻啊!”丰田信雄叹息着摇了摇头。 此时,平阳城下,战火正酣。 很快,成军的炮击停止了,不一会儿,绵密的枪声便响了起来。 此时,在城门外,成军的士兵们借着岩石、土坡和弹坑为掩护,已经前进到了距东瀛军阵地很近的地方。 就在这时,隐藏起来的东瀛军火炮忽然响了起来,数发炮弹落到了东瀛军放弃的交通壕间的地面上,飞溅起无数烂泥碎石,然后如同雨点般的落了下来,掉到了前进中的成军官兵们头上。 “啊!该死的小东瀛鬼子,入你祖宗十八代!” 成军攻城的先头部队的官兵们此时都小心翼翼地躲在一道道壕沟中,杨勇奇的脑袋上挨了石头子儿的打,正捂着头破口大骂。 他将头盔拿了下来,露出了绾着长发的脑袋。他伸手揉了揉被石头击中的地方,发现那里竟然没有出血。 杨勇奇重新戴好了头盔,小心地探了探头,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娘的小鬼子,老子这一次非砸烂你们的脑袋瓜子不可!”他有些恼火地说道。 他引以为傲的长矛和铁鞭,这一次都没有带。 “别再想着您的铁鞭了,头儿,现在那玩意儿已经不时兴了。”一位伍长明白他的心思,笑着拍了拍自己手中的六棱铁棒——“三连铳”火枪说道,“还是这家伙方便些。” 这位名叫钟衡的伍长此时正握着一根三连铳,靠坐在壕壁上,在他的脸上,一道长长的伤疤横过面门,让他的模样显得很是凶悍,但此时的他,嘴角的笑容却显得很是和善。 “这破玩意儿,就是个铁棍子。”杨勇奇摇了摇头,说道,“远远的瞄着打,倒还不错,可一到近处就不行了,只能狠砸,要对上了会耍大刀长矛的,肯定得完蛋。” “要是能有一种比这铁棍子还轻巧,又能一直打连发的玩意儿就好了。”钟衡看了看手里的“三连铳”,感叹了一声。 “是啊!这棍子其实还是孙将军给改进的,想当初边军用的那种,打完一次就要花好一阵工夫清理内膛、装火药面儿、塞弹丸子。现在这个可以连打三发直接填一次子弹,大伙儿都就觉得好用得不得了。象你说的那东西,一下子打一二百发子弹,突突突地全飞出去,一扫一大片,简直是就不让人活了。”杨勇奇说道,“谁知道再过上十来年,你刚才说的那玩意儿会不会出来呢?” 几个人正说着,伴随着几声巨响,打断了成军官兵们之间的对话。 “怎么回事?”杨勇奇的脑袋又被一颗比刚才大得多的石块击中,疼得他呲牙咧嘴的怪叫起来。 “好象不是瀛寇的炮……”钟衡抬头看了看天空,有些迟疑地说道。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密集而强大的爆炸声如同雷霆万钧震撼着大地,然后透过云层,直冲天宇,成军官兵们的耳膜被震得几乎碎裂。很多人受不了这种巨大的响声的刺激,全都不由自主的伏到了地上。 在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中,大地在不住的颤抖着,大大小小的石块泥团如同雪雹般纷纷扬扬地飞落下来,落在成军官兵们的头上,当中还夹杂了一些破碎的骨肉和铁块。当一只断了三个手指血肉模糊的手掌就落在杨勇奇的脚边时,杨勇奇的眼珠子几乎瞪出了眼眶。 不知过了多久,爆炸声渐渐的平息了,杨勇奇等了好一会儿,没有象上次那样的听到东瀛军反击的炮声,他小心的探了探头,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刚刚还显得一片碧绿的山坡,此时已经成了冒着黑烟的无人焦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浓重的硝烟味。 “弟兄们!给老子冲啊!!杀光小鬼子!”杨勇奇用嘶哑的声音喊了一嗓子,抽出腰刀,挥舞了起来,但他却没有第一个跳出堑壕,听到他的喝令声,成军的士兵们纷纷大叫喊杀着乱哄哄地从各自的掩蔽处跳了出来,举着“三连铳”向前冲去。 看到冲在前面的士兵们没有遇到攻击,杨勇奇又喊了几嗓子提高士气,然后才跳出堑壕,和士兵们一起向前冲去。 和成军官兵们为了鼓气壮胆而发出的高声喊叫不同,东瀛军的阵地上却死一般的静得出奇,成军的士兵们高声叫喊着冲出了好几百尺,却没有碰到任何敌人。 杨勇奇放缓了自己的脚步,他定了定神,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了一下,这时他感觉到脚下踩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他低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自己的脚边,横七竖八的躺着的,全都是满身焦黑残缺不全的东瀛军尸体。 冲锋的成军士兵们也觉察出了东瀛军阵地上的诡异景象,一个接一个的放缓了脚步,三五成群的聚在了一起,用惊疑不定的目光看着周围。 在他们的四周,到处都是东瀛军的尸体,以及破碎的武器和铠甲。 一堆尸体当中传来了阵阵呻吟和惨叫,端着铁棒的钟衡循声小心地走了过去,立刻便看到了一名一条腿已经被炸断的小个子东瀛士兵。 小个子东瀛士兵看到了钟衡走近,满脸污血的他眼中闪过一种垂死野兽般的仇恨光芒,他嚎叫了一声,猛地用火枪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他刚想把长刀抽起来,一支腿却根本无法支撑住身体,结果又摔倒在了地上。 看着他滑稽的样子,钟衡忍不住笑了起来。但当他看到对方脸上那恶毒的神情,心里不知怎么又有些感到发冷。 钟衡看到对方还想要拿刀的动作,冷笑了一声,上前一步,举起了铁棍,狠狠地砸在了对方的脑袋上。 小个子东瀛兵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挣扎了几下,然后抽搐了一会儿,便不动了。 此时一名东瀛军官也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右手高举着一把武士长刀,嚎叫了一声,向成军士兵们冲了过来。 看到这名左臂已经只剩下白骨断茬的东瀛军官,成军的官兵们全都一愣,而杨勇奇却分开自己的部下,几步冲到了东瀛军官的面前,打算和他拼刀,而这时不知道哪里打来了一枪,东瀛军官的胸前喷出了一团血雾,他脚下一滑,软软地向前跑了几步,然后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 “娘的!是谁抢老子的生意?”杨勇奇有些光火地大叫起来。 一名成军士兵不知所措地放下了枪口还在冒烟的东瀛铁炮,等待着长官即将开始的大发雷霆,杨勇奇却并没有理他,他上前揪下了已经死去的东瀛军官颈间的珠玉项链,又从他手里取下了那把东瀛刀,他欣赏了一番这把战利品之后,竟然将自己的腰刀插回了刀鞘,然后拿着这把东瀛刀,指挥着部下再次开始了冲锋。 现在的杨勇奇,并没有想到刚刚的炮击和以前似乎有很大的不同,此时的他,已经完全沉浸于打败东瀛人所带来的胜利喜悦当中。 黄昏时分,平阳外城北门被成军攻占。 “如果东瀛人现在打过来的话,咱们可就少了一个火箭队。” 孙海涵看着整齐地排列在帐蓬外面的一门门由骡马拖带的带有两个轮架的一大捆管子式的“火箭炮”,笑着对李昱说道。 “那也不怕。”李昱笑着点了点头。 他根本没想到,孙海涵竟然能弄出这种类似后世多管火箭炮的东西来。 “怎么样?这回知道我为什么把这东西藏得这么深了吧?”孙海涵笑道。 “我真是想不出来,你那脑袋瓜子是怎么长的,怎么就能想出这么好的东西出来。”李昱笑道。 “我还有好东西呢,只是现在受技术条件限制,没法子弄。”孙海涵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笑道,“只要再给我十年时间,我保证东瀛人见了咱们大成天兵,马上绕着走。” “现在东瀛人怕是就得绕着咱们走了。”李昱朗声一笑,“我现在真想看看,东瀛人让咱们用这种火箭敲过之后,是一幅什么样的死相。” 这种在李昱看来类似火箭炮的武器,就是孙海涵设计的,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叫“飞火流星”。 其实这种“火箭炮”的研制工作,安东都护府很早就开始了,由于孙海涵的天才,设计方面根本不存在任何问题,只是受限于当时的技术条件而已,对此孙海涵采取最大限度的利用现有的技术条件“优化组合”,并从海外招募工匠,在研制和生产过程当中,采用了类似“模块化”的方式,克服重重困难,在很短的时间里,便完成了这种划时代的武器的设计和制造。 “飞火流星”的设计十分先进,它拥有12个火箭发射管,能够在转瞬之间内完成一次齐射,火力之猛烈,目前没有任何一种火炮能够相比。 “飞火流星”的发射装置简单轻便,它的大多数部件不需要工具就可以组合或分解,操作和维修都十分容易,在特殊情况下,还可以拆解开来,分成单管、双管、四管或八管进行简易发射。因为体形小巧,重量轻的关系,因而拥有良好的机动性,可以用骡马拖带,也可以用人力分解搬运,很适于丘陵、山地、丛林和水网密布的地区作战。对一个体力正常的人来说,正好可以搬运一枚火箭,哪怕是在复杂地形长途行军,搬运者也能够忍受得了。其实不光是火箭,这种武器拆分之后的部件,单重也很轻,而且尺寸也小,适合人背,可以说是一种设计相当“人性化”的火箭武器。这种武器在设计时还考虑了单兵作战的可能性,一个身强体壮的士兵完全可以独自把这种单管火箭武器和两枚火箭扛到发射地点,进行远距离发射,然后安然撤离。 第229章 南方水战 标准的“飞火流星”采用十二管联装,发射速度极快,重新装弹的时间也非常短,射击时火力极为猛烈,火箭的壳体上有一条与火箭飞行方向一致的标线,用于简易发射时瞄准。同时火箭还带有一个极轻便的瞄准具,上面有距离和方位刻度,将其卡在火箭身上,与标线平齐,即可以实现“三点一线”精确瞄准,在实施简易发射的时候保证必要的射击精度。 由于“飞火流星”设计先进,威力极大,为了防止被敌人发现,孙海涵在生产过程中采取了严格的保密措施,因而直到进攻平阳前,无论是东瀛忍者还是大成军将领们,对于这种武器的存在,一直是茫然无知,毫无所闻。 对于缺少大型火器的成军来说,“飞火流星”在战场上的出现,无疑大大的增强了战斗力。这也是孙海涵在自己军力其实还很不足的情况下,就敢和拥有大量铁炮火器的东瀛军当面叫板,并把李昱和金飞虎拉下水的重要原因之一。 “你会看到的,这也是我给东瀛人的水军战船准备的礼物。”孙海涵露出了一个恶狠狠的笑容,说道。 “战船可不比陆地上的东瀛炮队,那可是活动的炮堡。”金飞虎听了孙海涵的话,摇了摇头,说道,“这种火箭威力很大,但不易精确瞄准,如能击中敌船,自可一轰而碎,但若击之不中,顶多能够杀伤几个兵士而已。” “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孙海涵看了看金飞虎,突然向他露出了一个诡秘的笑容,“还记得东瀛忍者以毒气攻击咱们的事吗?” “你是说,你把那东西也弄出来了?”金飞虎大吃一惊,转过头看了看李昱,又看了看孙海涵,眼睛里全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本来就没什么难的。”李昱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只是材料难弄而已,不过这个麻烦清云已经给解决了。” “你可能不知道,我其实还给东瀛人准备了更要命的东西,只是不知道这一次能不能用得上。”孙海涵起身看了看地图,收敛了笑容,正色说道。 “什么更要命的东西?”金飞虎问道。 “你就记得比那个东瀛人的毒气还要缺八辈子德就行了。”孙海涵看着金飞虎笑了笑,说道,“到时候看情况再说。” 金飞虎听了孙海涵的回答,又是一惊,但他看到孙海涵嘴角的笑容,可能以为他是在和自己开玩笑,就没有再问。 正在这时,一位军官走了进来,向两人各行军礼,然后上前将一份报告交给了李昱。 “大将军今天早上打下了海州。”军官报告道,“从开阳北上的敌军现已退回开阳。” “大将军这是在向咱们示意后路无忧呢。”李昱飞快地看完了报告,又看了看皇历,计算了一下时间,“可惜大将军还没有意识到,时间还是浪费得太多了。” “毓秀你的要求也别太高了。”金飞虎看了着地图,目光落在了皇历上,说道,“海州和原山的敌军人数也不少,大将军手中又是新到的禁军,他们很久没有打仗了,能打下海州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接下来是原山了,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和先到的部队配合好。”李昱看着地图说道,“咱们现在全力攻打平阳,没有办法再分兵去帮他们了。” 孙海涵看了看地图,不知怎么,目光忽然落在了高俪国最南端的位置上。 高俪国南,银针岛,高俪水军大营。 一身便服的崔玉宸手里握着一叠的战报,心急火燎地来回走着,坐在屋里的一众部下全都将目光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刚刚崔玉宸接到了斥候的报告,称在富山港附近海面发现大批东瀛水军战舰游弋。 斥候的报告虽然没有说太多,但崔玉宸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东瀛贼寇这是在增兵!”崔玉宸将战报丢在了紫檀木桌子上,“他们在柳京和咸城都吃了大成王师的大亏,所以想着要增兵了!” “以近日东瀛军之作战表现,其战斗力并不象传说中的那样强大!”一位谋士起身朗声说道,“如今我军已在银针岛厚集兵力,完全可以打退东瀛军的进攻,然后转守为攻!” “东瀛人此等行为,不符合其用兵习惯。”另一位谋士说道,“应该是虚张声势的成份多一些。” 崔玉宸摇了摇头,重重地喘了一口粗气,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如若让东瀛贼寇长时间蹂躏我沿海各地,杀戮我军民,我水陆各军又无力阻止,时间一长,军心民心势必动摇,则我国危矣。”林远铭仍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要是咱们的仗能打得象大成王师这样,就好了。”崔玉宸看了一眼桌子上的一份份战报,叹息道。 “全赖大成天子威德,前线将士用命,效死杀敌。”林远铭哑着嗓子说道,“将官如李庭瑞、罗扬林、汪磊等都不顾东瀛贼寇炮火亲临前敌指挥,天下咸赞其勇,若我高俪兵将能如是,则瀛寇必不敢轻犯我国。” 听了林远铭的话,崔玉宸不由得暗暗叹息。 “眼下我军因连日作战,弹药弓矢已经开始缺乏,应当想办法尽快补充。”林远铭话锋一转,说道,“如果不能及时补充,恐怕时间一长,我军久战之后,难以后继为力。” “不错。”崔玉宸起身说道,“从今天起,我军当转守为攻。” 谋士们有些吃惊地看着崔玉宸,林远铭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提醒了崔玉宸一句:“我军兵力单薄,若与东瀛水军争锋海上,折损过多,进不能战,退不能守,为之奈何?” “我军现有之兵力,除却拼死一战,已无退路。”崔玉宸看了他一眼,平静地说道,“无论胜负如何,总之绝不投降。我以前说过,非如此不足以立国固邦,取信于民。” 谋士们听到崔玉宸这么说,全都不再言语了。 崔玉宸抬头看了看窗外,此时天空万里无云,碧蓝如洗,但崔玉宸的心里,却并不象外面的天空那样的晴朗。 象是和崔玉宸的心情一样,不多时,黑云伴着浓雾便滚滚而来,笼罩了整个银针岛。 “起雾了。”站在一门大炮旁边的一位高俪水军头目望着雾气茫茫的海面,“一会儿什么都好看不见了。” “这样更好,我们看不见,东瀛贼寇也看不见。”一位伍长笑了笑,对头目说道。 头目听出了伍长话语里隐含的无奈之意,不由得苦笑了一声。 “东瀛贼寇要是真打算在这里登陆,咱们可就有一场硬仗要打了。”头目抚摸着这门高俪哲宗王时代的大炮的炮身,说道。 “不知道那些‘水鼠船’到时候能不能派上用场。”伍长想起了这些天一直在勤奋操练的“水鼠队”官兵,叹息了一声。 “东瀛贼寇可能根本想不到,我们还会有这样的新式武器。”头目笑着说道。 “那位林先生算得上是个有心人。”伍长说道,“水鼠船这种东西,其实也说不上是什么新鲜事物了,但咱们这些水军老人,却偏偏就没有想过这种办法。而他不但想到了,而且竟然还把它们变成了现实。” “瞧他年纪轻轻的样子,虽然说在大成帝都留学过,但也不可能懂得这么多。”头目说道,“真不知道他都是从哪里学到这些东西的。” “有些东西不是学就可以学到的。”伍长说道,“还有那水雷,也是个挺匪夷所思的东西。” “你注意到他派人送来的那些海流图没有?”头目想起了那厚厚的一叠图纸,眼中不由得再次闪过惊奇之色,“你想想看,他一个从来没在水军呆过的外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我是一点儿也想不明白。”伍长摇了摇头,“不过,这利用海流布放水雷攻击敌船的方法,倒是非常有道理,的确值得一试。” “要是真打起来,最好东瀛贼寇的大船能来得多一些,让咱们多过过瘾。”头目扶了扶眼睛,笑着说道。 头目的话音刚落,海面上突然刮起了阵阵的狂风,海雾开始一点一点的散去,尽管天空仍然显得阴沉沉的,但海面却很快变得清晰起来。 “看那边!”一个兵卒突然指着远方惊叫起来,“那是……东瀛贼寇的水军大战船!” 伍长和头目循声望去,不由得暗暗心惊。 海面上出现了几个不大的黑点,但随着狂风,似乎正在快速的一点点变大。 刺耳的锣鼓警号声随即响了起来,接着烽火也亮了起来,映红了天空。 伍长和头目转身快步离开了炮台,来到了一处哨所内,他站在窗前,举起了望远镜,仔细地观察起海面的情况来。 海面上的东瀛战船轮廓很快变得清晰起来,当伍长看到渐渐出现的一艘接一艘庞然大物时,不由得大吃一惊。 “东瀛贼寇还真把大家伙派来了。”头目说道,“他们来得还真是快啊!”他转过头,无奈地问道,“现在布置那种水雷来得及不?” “只能靠大炮和那些水雷了,再就是水鼠船。”伍长的话语里透着一丝悲凉,“别的全都指望不上。” “是啊,就现在这几门炮,根本顶不住啊。”头目苦笑了一声,说道。 他们这处阵地在银针岛最南端的地方,就是崔玉宸第一时间发现敌情率水军战船队来援,也不可能很快的赶到。 伍长看着肆无忌惮地开过来的东瀛战船,一双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此时,在东瀛水军的大战船“蛇居丸”的船楼上,东瀛水军大将藤上豹介举着千里镜,正观察着岸上的高俪守军炮台和各种防御工事。 在藤上豹介的命令下,东瀛水军舰队开始排成攻击阵列,准备向岸上进行齐射。 一艘艘巨大的战舰缓慢地移动着庞大的身躯,排成了长长的战列线,一门门巨大的火炮伸出了炮门,不可一世的指向了岸边。 看到这无比壮观的一幕,藤上豹介禁不住和他的许多部下一样,生出了“杀鸡焉用牛刀”的感慨。 象他指挥的这支大战船队,浩瀚的大洋才是他们真正的搏杀赌场,用这些宝贵的大战船来敲掉高俪人那少得可怜的炮台,在他看来某种程度上是一种浪费。 岸上的灯火突然亮了起来,伴随着阵阵金鼓之声,只听几声闷雷似的巨响,岸上灰暗的天空中闪过道道红光,紧接着天空中便传来了刺耳的炮弹破空呼啸声,在离“蛇居丸”号不远处的海面,升腾起了巨大的水柱。 高俪军的大炮首先向东瀛战船开火了。 看到炮弹打起的高高浪花,谋士小泉正想说上几句嘲讽高俪人的话,一发炮弹流星一般的飞来,落在了距离“蛇居丸”号距离相当近的海面爆炸,激荡起高高的水柱,浪花飞溅到了船楼之上,将上面的东瀛水军官兵们从头到脚淋得湿漉漉的。 “他们打得还挺准啊!”谋士西村忍不住赞叹了高俪炮手一句。 “该死的高俪混蛋!马上就让你们尝尝我们的厉害!”同样被浇成了落汤鸡的小泉冲着岸上挥舞着拳头大叫了起来。 象是在配合小泉的话,就在小泉话音刚落之际,“蛇居丸”号的大炮恰好开始了齐射,看着巨大的炮管喷吐出一道道长长的火舌,紧接着岸上升腾起大团大团的火焰,顾不上炮击时空气震动带来的恶心感觉,小泉和许多军官及水手们全都欢呼起来。 东瀛水军官兵的确有理由激动,这应该是自东瀛圣弥女王出兵征伐高俪以来,东瀛水军头一次集结起如此强大的舰队实施炮击行动。 在大板屋战船开火后,担任护卫任务的东瀛水军大小早船和望楼船也跟着开火了,一时间岸上到处都是冲天的火光和浓烟。 尽管如此,高俪军的反击炮火似乎并没有减弱,仍然有一发发炮弹在东瀛水军船队的近前落下,而且有不少应该是威力很大的大型炮弹。 “加把劲儿!炸死高俪人!”小泉大声的吼叫起来。 在东瀛水军舰队的猛烈轰击下,高俪军队的防御工事完全化成了一片火海。 “通通去死吧!高俪混蛋们……”小泉还在那里狂热地喊叫着,而就在这时,伴随着天空中传来的刺耳尖啸声,“蛇居丸”号的舰首突然绽开了一团烈焰,紧接着便是如雷般的巨响。 “蛇居丸”号的船体开始剧烈的晃动了起来,藤上豹介的脚下一滑,登时摔倒在了地上,而就在他刚要爬起来的时候,又是一声巨响传来,紧接着便是弹片铁粒击打在周围船板上的声响,和人们的惨叫声。 一枚细小的铁粒打在了一门大炮上,反弹了过来,恰好将藤上豹介的头盔打飞。 藤上豹介顾不上自己还没有爬起来,他一把抓过飞到一旁的头盔,当他发现自己精美的头盔已经裂开了一个大口子时,不由得十分恼火。 藤上豹介好容易站稳了身子,他这才注意到横七竖八躺倒在甲板上的部下们,刚刚还在狂热叫骂着杀光高俪人的小泉,此时已经没有了声息,藤上豹介注意到小泉胸口处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登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他知道,刚才应该是高俪人发射的两枚大口径炮弹击中了“蛇居丸”号,造成了众多的人员伤亡。 据战前忍者们提供的关于高俪军队在银针岛的布防情况,在这一带的炮台中,装备有两门旧式大口径铜铸臼炮,刚才很可能就是这样的大炮射出的炮弹击中了“蛇居丸”号。 在遭到如此毁灭性的炮击后,高俪人竟然还能发动反击并且准确的击中东瀛战船,所表现出来的战斗意志和高超的战技不由得让藤上豹介暗生敬佩之意。 藤上豹介努力的稳定住了自己的情绪,此时一些受伤较轻的部下也纷纷站了起来,重新坚持在了岗位上,藤上豹介转身进入了望楼内,继续观察着战况。 尽管遭到了东瀛战舰近乎压倒性的炮火攻击,高俪人的反击却表现得异常英勇和顽强,高俪炮手射出的炮弹多次击中东瀛战舰,在继“蛇居丸”号中弹之后,另一艘板屋大船“魔刹丸”号也被一发大口径炮弹击中了舰尾,燃起了熊熊大火,两座炮门被毁。更让东瀛水军将士感到郁闷的,是一艘小早船竟然被一发高俪人射来的大口径炮弹和数发小炮弹击中了,这艘小早船在巨大的爆炸声中一下断成了两截,很快便沉没了。 看到浑身是火的小早船一点一点的消失在了海面上,藤上豹介十分恼火,但却无法可想。 可能是过于藐视高俪人的关系,在炮击开始的时候,一些小型战舰过于接近海岸(事实上整个藤上舰队也都明显离岸太近),结果受到了高俪炮兵的“重点关照”,不幸成了这场战争中第一艘被高俪军击沉的东瀛战舰。 第230章 水鼠出击 东瀛水军猛烈的炮火终于显示出了效果,大约又过了一刻钟,高俪军队的反击炮火开始逐渐的减弱,最后完全的停止了。藤上豹介从千里镜里看到岸上的高俪军炮台和防御工事此时已经全都化成了瓦砾,虽然心头感觉十分快意,但却抵消不了自己的旗舰被高俪人的炮弹击中和小早船的被击沉所带来的耻辱感觉。 在藤上豹介和他的很多部下看来,无敌的东瀛水军面对弱小的高俪军简陋的炮台,应该是到战斗结束也应该毫发无伤没有任何损失才是正常的。 “让各舰马上通报损失情况。”看着火焰一点一点熄灭的“魔刹丸”号,藤上豹介用阴沉的声音命令道,一张脸仿佛要阴出水来。 而就在藤上豹介话音刚落之际,东瀛水军舰队的队列里突然再次传来了一声剧烈的爆炸。 “怎么回事?!”藤上豹介立刻举着千里镜向火光升腾起来的地方望去,只见在舰队的阵列尾部,有一艘着火的东瀛战船身影,以及它周围的东瀛战船开炮射击时炮口喷出的火光和火枪打出的道道红线。 不一会儿,一个东瀛军官有些惊慌地向藤上豹介报告道:“是‘矫雷丸’号,将军,‘矫雷丸’号爆炸了。” “是被敌人的炮弹击中了火药库?”藤上豹介恼火地问道,“难道是还有隐藏的敌人炮位没有被摧毁?” “不是炮弹,将军,是爆击船!”这位军官摇了摇头,说道,“‘矫雷丸’号遭到了敌人小船的攻击……” 这个军官的话还没有说完,海面上突然再次传来了爆炸声。 “我们打中他们了!”这名军官惊喜地大叫起来。 藤上豹介再次举起了千里镜,借着海面上熊熊燃烧的火光,果然看到距离着火的关船“矫雷丸”号不算太远的地方,一艘起火的小船身影在快速地移动着。 小船试图躲避开东瀛战船的攻击炮火,但显然没能成功,又有炮弹准确地击中了它,小船再次发生了剧烈的爆炸,然后一点一点的消失在了海面上。 在确定偷袭的高俪小船被击沉之后,东瀛战船的炮火渐渐的平息了下来,海面上很快恢复了平静,只剩下燃烧着的残骸碎片。 藤上豹介放下了千里镜,看着起火的“矫雷丸”号半截身子已经没入了水下,不由得用手狠狠地捶了一下船楼护栏,长叹了一声。 “矫雷丸”号是东瀛水军舰队炮击高俪军阵地时被高俪人击沉的第二艘战船,虽然对强大的东瀛水军舰队来说,这艘样式已经非常古老的关船和之前被击沉的小早船的损失丝毫无损舰队的整体实力,但对藤上豹介和很多对水军期望值过高的东瀛海寇来说,却无疑是沉重的打击。 而对高俪人来说,虽然击沉的不是什么重要的船只,但在敌我实力差距过大的情况下能够取得这样的战绩,已经是相当难得的了。 此时和唉声叹气的东瀛水军指挥官藤上豹介不同的是,抱着一块木板漂浮在海面上的高俪水军头目崔英世,却望着海面上起火慢慢下沉的“矫雷丸”号,发出了开心的大笑声。 “一条小哨船换一条大舰,这买卖划得来!” 虽然在这种能见度很低的情况下,他辨认不出对方的准确身份,但他仍然能看出来,被他的小哨船用水雷击中的,是一艘大家伙。 崔英世所指挥的小哨船原本是侦察用的小斥候船,高俪工匠在崔玉宸的要求下进行了改装,船首加上了木撑杆,装有大量的火药,外用防水布包裹,带有铁藜钩和药捻,用来爆击敌船。以这样一条小船来换一艘东瀛大舰,在崔英世看来,可以说是相当划算了。 崔英世注视着东瀛战船完全消失在海面上,正打算朝岸边游去,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了阵阵痛苦的呻吟声。 崔英世推着木板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游去,很快发现了一名小哨船上的水手翁荣纲,他的腿部受了伤,正不住的在海面上挣扎着。 “坚持一下,兄弟!”崔英世将木板推到了翁荣纲面前,一边奋力踩着水,一边将翁荣纲扶上了木板,他让翁荣纲躺在了木板上,然后用力推动着木板向岸边游去。 “大人……其他的弟兄们呢……”翁荣纲一边用手划着水帮着崔英世,一边用虚弱的声音问道。 崔英世转头望了一眼小哨船被击沉的方向,说道:“弟兄们都是好样儿的!知道吗?咱们打沉了一艘东瀛贼寇的大船!” “太好了……”翁荣纲苍白的脸上现出了一丝笑容,“哪怕死了也值了……” “他娘的!别说傻话!给老子挺住!”崔英世觉察出了翁荣纲的情况有些危险,大声呵斥道,“治好了伤,咱们还是高俪水军的好汉!等有了大船,再来和这些东瀛贼寇重新打过!” “是!长官!”翁荣纲的眼角渗出了泪水,他使劲点了点头,坚定地说道。 “他们的炮击总算是停了。”林远铭放下了手中的千里镜,镇定地对崔玉宸说道,“刚刚好象又看到一艘东瀛战船爆炸了,不知是不是被水雷击中的大家伙。” “不是板屋船那样的大家伙,但也不是小船,好象是艘关船。”崔玉宸点了点头,说道,“看样子象是被咱们的小哨雷船击中的。” 此时海面上再次传来了爆炸声,崔玉宸举着千里镜从已经有些损坏的观察窗循声望去,看到了海面的另一处腾起了火光,但比刚才的爆炸要小得多。 “又打中了。”林远铭说道,“这回应该是另一条大船了。” “他们一会儿可能就会登陆了。”崔玉宸放下了千里镜,有些担忧的说道,“咱们的大炮恐怕没有多少能用的了。” “不知道平阳城那里打得怎么样了,”林远铭看了看铜壶滴漏,对崔玉宸说道,“不行的话,就放弃这里,和后军会合,一起阻击东瀛贼寇登陆吧。” “是啊,哪怕是在海上阻挡不住他们,咱们还可以利用纵深的河道水网和水雷还有马步营同他们周旋。”一位军官对崔玉宸说道,“东瀛贼寇想在咱们这里登陆,没那么容易。” 崔玉宸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而是举起了千里镜,仔细地观察着远处的海面。 “他们好象走了。”有人说道。 林远铭听到这句话不由得一愣,他立刻举起手中的千里镜,和崔玉宸一道观察起来。 “没有登陆船只出现。”崔玉宸说道,声音里透着一丝疑惑,“难道他们没有登陆的打算?” “这也很有可能。”林远铭说道,“他们和咱们打了这么多天,知道咱们陆上防守严密,可能知难而退了。” “希望如此。”崔玉宸长吐了一口气,说道。 一个时辰后。 “禀殿下,确定击沉敌舰二艘,击伤四艘。”一位高俪水军军官向崔玉宸报告道,“瀛寇大队目前已经退往外海。” 崔玉宸点了点头,此时两位谋士正用力的掀动着桌子上的地图,将上面沾上的刚刚东瀛人炮击震落下来的灰尘抖落到地上,使地图清晰起来。 “小哨船都回来了没有?”崔玉宸看着参谋的动作,皱了皱眉,问道。 “‘甲’号、‘乙’号和‘丁’号都已经回来了,”军官回答道,“‘丙’号还没有消息。” “估计恐怕是凶多吉少了。”林远铭有些难过地说道。 “那些伪装的撒雷船怎么样了?”崔玉宸接着问道,“还有那几艘水鼠船,都没事吧?” “敌舰没有发现伪装撒雷船的锚地。”军官回答道,“在敌舰炮击一开始,水鼠船就全都潜入水下了,现在已经浮上来了,都没事。” “没事就好。”崔玉宸点了点头,平静的说道,“一会儿还得指望着他们给炮台上死难的弟兄们报仇呢。” “是啊!现在也只能靠他们了。”听了崔玉宸的话,林远铭长叹了一声,说道。 由于高俪水军和东瀛水军的实力相差实在过于悬殊,为了不让高俪水军仅有的几艘主力战船白白的遭到损失,在崔玉宸的命令下,大型战船全都移驻岛湾水寨之内,以暂避东瀛水军锋芒。而留下来参加沿岸防务和对东瀛军作战的,全都是水鼠船和一部分小型舰船。 对于一些老高俪水军将士来说,没有比这更感到屈辱的事情了。 敌人的战船开到了家门口用炮火蹂躏自己的国土,而他们这些负有保家卫国职责的水军,却不敢出动迎战,而是只能躲在一边眼睁睁地看着! 这是何等的痛心和耻辱啊! 崔玉宸明白林远铭在想什么,他的眼中瞬间闪过一道寒芒。 “等天气稍微好一好,就让斥候船马上出发。”崔玉宸沉声说道。 林远铭点了点头,起身走出了屋子,来到了外边。他抬头望着天空中翻卷着的大片乌云,眼中闪过一丝难言的企盼之色。 此时,在一处河湾口的岸边,几名水手模样的人正和几名身着高俪水军军服的人围坐在一处八角亭下的木桌旁吃饭。 “听说东瀛贼寇素来重视水军,一开始师从大成水师,后来又从南海国水军那里学了不少东西,还有水军致胜的观念:谁能打赢海战谁就是英雄,谁取得了海道通行之权,就可以凌驾于其它国家之上。”一位高俪水军军官说道,“咱们高俪水军其实也是师从大成水师的,起步甚至可以说比东瀛还要早,但现在反而沦落到连一战之力都没有的地步了。” “林先生和我们不止一次的说过海道之权这个事,我们以前长年在内陆,根本都没见过海,所以不是太理解他的话,”一位年长的水手点着头说着,脸上现出了憨厚的笑容,“但今天听老哥你这么一说,我们全都明白了。” “林先生是一个非常渊博和有远见的人,他竟然能设计出这么好的水鼠船。”另一位水军军官说道,“他一开始派你们带着这水鼠船过来,我们还不太瞧得起他,认为你们是在胡闹,等一上了船,我们才知道这船简直是太好太好了。” “林先生和我们说过这样一句话,让我们对付你们这些老水军出身的人。”一位年轻的内陆来的水手象是想起了什么,笑着说道。 “噢?他说的是什么?”几位水军军官的脸上都现出了感兴趣的神色。 “他说,要是水军里有人瞧不起你们,说你们开的小船不能争锋海上,夺取海道通行之权,你们就这样回答他们,”那位年轻的水手说道,“这天底下绝大多数的战船平日里都是停泊在港口里的,如果能有一种办法把它们直接消灭在港口里,也就等于夺取了海道通行之权了。” 听了这个水手的话,几位水军军官的脸上全都现出了愕然之色。 “说的一点儿不错,”一位年长的水军军官望了望停泊在河湾里的六艘梭子一样的小船,点了点头,“而且我们现在已经有了这样的办法。” 另外几位军官跟随着他的目光向停泊中的水鼠船望去,眼中都现出了激动的神情。 这种被高俪水军的官兵们戏称为“水老鼠”的小船,是一种可以潜水不深的战船,外形其实更象一枚两头尖尖的橄榄。它看起来是那样的小巧、精致、新颖、可爱,堪比达官贵人喜爱把玩的核雕小船。而一旦进入到它的内部,人们会发现,象那些核雕小船一样,内部精巧之极。 这种小战船的体量很小,乘员也只有四个人。它的武器,则是装满火药的水雷。 这“水鼠船”的设计者,就是林远铭。 在这些设计先进的小船被陆续送到银针岛试航后,马上在高俪水军当中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崔玉宸意识到这是难得的抗敌利器,极为重视,立刻成立了名为“水鼠队”的作战部队,选派精干官兵上船和林远铭带来的操作人员学习具体的操作方法,并进行战术演练和摸索。现在,高俪水军的官兵们,已经能够熟练的掌握这种划时代的新式武器了。 从水鼠队成立的那天起,他们就被告知,这些水鼠船将被用来对付东瀛水军最强大的战舰。尽管这种小船的内部设备简陋,几乎没有任何的生活设施,舱室狭窄得惊人,人呆在里面仿佛活棺材一般,而且需要用母船拖航,相当危险,但是,一想到能够亲自驾驶这种小船去击沉东瀛水军最强大的战舰,用几个人几艘小船去代替整个高俪水军同强大的东瀛水军作战,建立前所未有的功勋业绩,一冼高俪屡败于东瀛之手的奇耻大辱,水鼠队的官兵们就热血沸腾,激奋不已。 此时的天空渐渐云散雾开,一点儿一点儿的放晴了,太阳的光芒照射在了停泊中的水鼠船身上,给这些小船镀上了一层金色,使阳光下的它们显得更加可小巧可爱。 “瀛寇毁了咱们的炮台,咱们这一次,一定要狠狠的打回去!”一位军官的目光转向了远处还在冒着黑烟的一处地方,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说道。 “斥候船回来了,找到瀛寇水军的临时锚地了。”一位军官跑了过来,大声说道。 “大家马上开始准备吧!估计一会儿命令就好到了!”年长的军官沉声说道。 听了他的话,人们纷纷起身,向自己的潜艇跑去。 正象年长军官说的那样,不一会儿,崔玉宸便收到了斥候船带回来的情报。 崔玉宸翻动着厚厚的海流图纸,从里面找出了一张,和桌子上的海图仔细的对比了起来。 “怎么样?用水鼠船出击还是用伪装撒雷船放浮雷?”林远铭看着崔玉宸问道。 “两个全用。”崔玉宸的目光紧紧盯着桌面上的海图,沉声说道。 “两个全用?怎么个全用法?”林远铭和几个谋士对望了一眼,问道。 “用水鼠船水下攻击,撒雷船出动,把浮雷布置在东瀛战船回航必经的航道上。”崔玉宸言简意赅地答道,“他们这一次来了不少大舰,机会难得,能多打一个是一个。” “也是。”林远铭苦笑了一声,说道,“这一次不打他个狠的,下一次怕是没有机会了。” “只要是能顺利找到东瀛贼寇的临时锚地,就有握把他们的大舰全都弄沉。”林远铭说道,“那些水雷和浮雷的炸力极强,东瀛贼寇的大舰只要挨上,肯定得完蛋。” “哪怕不能把东瀛战船炸沉,受伤的敌船想要重新出战,也得修上好多天才行。”另一位谋士说道,“跟炸沉了的效果其实是一样的。” “马上让拖船把水鼠船带出锚地,准备出击。”崔玉宸转头对一位军官命令道。 在得到了出击命令之后,水鼠队的全体官兵们分别登上了各自的小战船。借着夜色的掩护,一艘艘伪装成渔船的拖船借着夜色,拖曳着这些小船驶离了锚地。 第231章 小船打大舰 在“水鼠5”号小潜水船的舱盖合上之后,水手们摇动机轴的声音便响了起来,站在艇内的高俪水手章小凡望着周围的战友们,一颗激动的心慢慢的平复了下来。 这艘小潜水船里的一切,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了。 前些日子刚刚过完十三岁生日的章小凡,自从来到跟随林远铭来到高俪之后,他的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这艘小潜水船里渡过的。 章小凡的家境本来相对殷实,在他关于童年的记忆当中,很多都是温馨幸福的回忆。 威严慈祥的父亲,温柔善良的母亲,天真可爱的小伙伴。 还有那个长发飘飘的姑娘……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切都悄悄改变了的? 他依稀只记得,好象是父亲出了一趟远门,参加了一个什么帮会之后,他的生活,就不再平静了。 从那时起,父亲在家的日子越来越短,家里值钱的东西在一件件的减少,而父母吵架的次数和母亲的眼泪,却多了起来。 直到有一天,父亲从自己的生活中完全消失了。 年纪轻轻的他,不得不过早的扛起了生活的重担。 为了母亲,还有那个叫小镜的姑娘。 但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这个从来没有见过大海的人,会成为一名操纵小潜水船的水手。 “小兄弟在想什么呢?”这艘小潜水船的船长魏文峥看到章小凡的神情似乎有些紧张,不由得笑着问道。 由于这种小人力潜水船只有四个人,为了保证攻击任务顺利完成,每一艘小潜水船上除了三名已经完全熟悉小潜水船操作的高俪水手,又都搭配了一名最熟悉小潜水船构造和操作的成国工匠。章小凡由于操作精熟,因此被选中在“水鼠5”号上。 对于出海执行这种极度危险的任务,随小潜水船到高俪来的成国工匠有些人产生了退缩,哪怕是高俪方面答应支付高额的佣金。但在高俪方面提出要求后,章小凡却毫不犹豫的第一个报名参加了。 至于这么做的原因,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我在想,东瀛贼寇的战船挨了炸后是个什么样子。”章小凡的圆脸上现出了憨厚的笑容,但说出的话却让人有另外一种感觉,“真想早点看到他们的死相。” “要是时间允许,我肯定让你看到。”魏文峥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个年轻人,点头答应道。 此时“水鼠5”号小潜水船在一艘伪装成渔船的斥候船的拖曳下,保持着水面航行。也许是老天照顾的关系,晴朗的新夜空中,悬着一轮皎洁的明月,辽阔的海面上风平浪静,可以说是近来少有的好天气。 “水鼠队”走了一条向东偏北的航线,海面上静悄悄的,没有任何舰船出现。 魏文峥仔细地观看着手中的海图,核对着东瀛水战船队的方位,根据斥候船的报告,东瀛水战船队的临时锚地就设在离海口不远处的人鱼洞。 人鱼洞是海湾里的一个小岛,横亘在西起海口东至银针岛的海域,是海上往来船只出入港口的必经之地。东瀛水战船队选择在这个离高俪本土相当近的地方下锚,除了继续保持对这一带沿海地区的威胁之外,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东瀛人的自大傲慢和对高俪军队的极度轻视。 “听说东瀛贼寇好淫成性,可别让他们坏了岛上人鱼娘娘的庙。”舵手兼轮机兵路向千说道。 “****的东瀛贼寇什么缺德事干不出来?”水手程福说道,“不过,他们要是敢打人鱼娘娘的主意,可就是自己想找死了。” “为什么这么说?”对人鱼洞的典故不甚了解的章小凡问道。 “人鱼洞的得名是高宗大王西征渤海的传说,高宗大王自渤海回师时,在海上遇到怪龙,是人鱼引开怪龙,救下高宗大王,高宗大王非常怀念她,下令在岛上修起三层大殿,塑人鱼像供奉,赐名人鱼洞。从此渔民海客四时香火不断,该岛因此得名。” 可能是看到章小凡有些紧张,魏文峥便给他讲起了人鱼洞的传说。 “由于人鱼塑像做得太美丽了,有的人烧香时不免为美色所迷,产生邪念。人鱼心地善良,经常保佑经过此地的人们,但凡是对她起了邪念的人,多在海上遇难,因而人们相互告诫,在给人鱼烧香时,万万不可存亵渎之念。” “原来是这样。”章小凡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说道,“那咱们可得快点找到东瀛贼寇,别让这些禽兽惊了人鱼娘娘的仙驾。” “东瀛贼寇这一次恃强欺凌我国,人鱼娘娘非得显灵弄沉他们几艘大船不可。”听了章小凡的话,再看到他脸上那郑重其事的表情,程福大笑了起来。 章小凡脸上的表情瞬间松弛了下来,他也跟着笑了起来,整个小潜水船内的气氛也变得不象刚才那么紧张了。 在核对完海图之后,魏文峥便守在了潜水镜“游目”前,仔细地观察着海面的情况。 长时时间的潜航很是枯燥,在舱内狭小闷热的空间里,空气逐渐变得污浊,虽然有通风管,还是令人感到头昏脑胀,但四个人并没有叫苦。 因为他们知道,现在,战胜东瀛海军的最后希望,就是他们驾驶着的这些小艇。 不知过了多久,魏文峥的一声大叫让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其他三个人惊觉了过来。 “发现敌船!” 听到艇长的呼喊,章小凡的双眼立刻亮了起来。 就在魏文峥话音刚落之际,海面上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艇身立刻随之震动起来。 “拖船被敌人发现了!”路向千有些紧张地说道。 “这帮家伙!赶快解缆啊!”魏文峥焦急地大叫道。 正在这时,艇身突然传来了重重的三下敲击声。 章小凡不自觉的抬起了头看了看,此时他根本看不见外边的情况,但他知道,刚刚的敲击声,是拖船上的人和他们约好的解缆信号。 “太好了!”魏文峥麻利地收起了”游目”,关好并检查了所有的舱门,然后大声命令道,“快!马上下潜!” 就在这时,海面上再次响起了炮弹入水爆炸的声音,但不象刚才的那一声那么大,象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章小凡飞快地打开了注水阀,水柜开始注水,外冒的空气发出吱吱的声响,小潜水船开始缓缓地下潜。 小潜水船到达指定的深度之后,悬停在了那里。 “这小东西的性能真好。”魏文峥感叹道,“那位林先生真是个天才。” “不知道其它的船怎么样了。”路向千有些担忧的问道。 “应该是没事,刚才的炮弹不是大炮弹。”魏文峥抬头向上看了看,说道,“估计是东瀛贼寇的巡逻炮船打来的。” “是啊,这里是去海口的必经之地,咱们高俪的船经常走这条线,东瀛贼寇刚才开炮,可能是把拖船当成民船了,是要赶咱们走。”程福说道。 “应该是这样。”魏文峥点了点头,“咱们反正也到地儿了,多等一会儿再浮上去敲他们!” “您刚才确定看到敌舰了?”章小凡突然问道。 “没错,而且还是大家伙。”魏文峥肯定地说道,“吨位起码都在万石以上。” “那咱们这回可要过瘾了!”程福兴奋地说道。 魏文峥看了看沙漏,计算着从下潜到现在的时间,没有再说话。 漫长的等待让人感觉分外难熬,由于长时间的下潜航行,空气变得越来越沉闷,四个人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正当章小凡感到连呼吸都有些困难的时候,魏文峥突然下令道:“立即上浮!” 四个人疯狂地忙碌起来,小潜水船开始缓缓上浮,冲出了水面,魏文峥打开了出入舱盖,清新的空气随之飘入,剩下三个人摇动着轮机,“水鼠5”号保持着低速,缓缓向前行驶着。 在换气完毕之后,魏文峥重新回到了舱内,关好舱盖,下令下潜,继续前进。 魏文峥转动着“游目”,很快便在一个方向上停了下来。 “你过来看看吧。”魏文峥向章小凡招了招手。 章小凡来到了“游目”前,将眼睛凑了上去,立刻屏住了呼吸。 “水鼠5”号悄无声息的向前航行着,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晴朗的天空出现了大片的云团,银色的月光从云层间洒下,海面上白茫茫的一片,让人感觉到小潜水船仿佛是在前往另一个世界。 而在那个世界的入口,章小凡第一眼便看到了一艘巨大无匹的东瀛战船。 此时这艘东瀛大战船正静静的停泊在海面上,仿佛一头沉睡的噬人巨兽。 章小凡紧紧地盯着眼前的这艘东瀛大战船,握着”游目”横杆的双手因用力而变得发白。 对水军和水战一无所知的章小凡是第一次在这样近的距离上,仔细地打量着东瀛人建造的这艘巨大的战舰。 这是东瀛国倾尽全力建造的巨型战舰,巨大的桅杆,山一样庞大的躯体,巨型的船楼,显得这头海上怪兽分外可怖,深深地震撼着章小凡的心灵。 这是一个以掠夺和征服为能事的国家所能创造出来的最可怕的杀人机器,它的设计和建造,耗去的人工、时间和金钱难以计算,而东瀛贼寇建造这样的怪物,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征服和杀戮。 在“水鼠5”号小潜水船的舱盖合上之后,水手们摇动机轴的声音便响了起来,站在艇内的高俪水手章小凡望着周围的战友们,一颗激动的心慢慢的平复了下来。 这艘小潜水船里的一切,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了。 前些日子刚刚过完十三岁生日的章小凡,自从来到跟随林远铭来到高俪之后,他的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这艘小潜水船里渡过的。 章小凡的家境本来相对殷实,在他关于童年的记忆当中,很多都是温馨幸福的回忆。 威严慈祥的父亲,温柔善良的母亲,天真可爱的小伙伴。 还有那个长发飘飘的姑娘……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切都悄悄改变了的? 他依稀只记得,好象是父亲出了一趟远门,参加了一个什么帮会之后,他的生活,就不再平静了。 从那时起,父亲在家的日子越来越短,家里值钱的东西在一件件的减少,而父母吵架的次数和母亲的眼泪,却多了起来。 直到有一天,父亲从自己的生活中完全消失了。 年纪轻轻的他,不得不过早的扛起了生活的重担。 为了母亲,还有那个叫小镜的姑娘。 但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这个从来没有见过大海的人,会成为一名操纵小潜水船的水手。 “小兄弟在想什么呢?”这艘小潜水船的船长魏文峥看到章小凡的神情似乎有些紧张,不由得笑着问道。 由于这种小人力潜水船只有四个人,为了保证攻击任务顺利完成,每一艘小潜水船上除了三名已经完全熟悉小潜水船操作的高俪水手,又都搭配了一名最熟悉小潜水船构造和操作的成国工匠。章小凡由于操作精熟,因此被选中在“水鼠5”号上。 对于出海执行这种极度危险的任务,随小潜水船到高俪来的成国工匠有些人产生了退缩,哪怕是高俪方面答应支付高额的佣金。但在高俪方面提出要求后,章小凡却毫不犹豫的第一个报名参加了。 至于这么做的原因,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我在想,东瀛贼寇的战船挨了炸后是个什么样子。”章小凡的圆脸上现出了憨厚的笑容,但说出的话却让人有另外一种感觉,“真想早点看到他们的死相。” “要是时间允许,我肯定让你看到。”魏文峥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个年轻人,点头答应道。 此时“水鼠5”号小潜水船在一艘伪装成渔船的斥候船的拖曳下,保持着水面航行。也许是老天照顾的关系,晴朗的新夜空中,悬着一轮皎洁的明月,辽阔的海面上风平浪静,可以说是近来少有的好天气。 “水鼠队”走了一条向东偏北的航线,海面上静悄悄的,没有任何舰船出现。 魏文峥仔细地观看着手中的海图,核对着东瀛水战船队的方位,根据斥候船的报告,东瀛水战船队的临时锚地就设在离海口不远处的人鱼洞。 人鱼洞是海湾里的一个小岛,横亘在西起海口东至银针岛的海域,是海上往来船只出入港口的必经之地。东瀛水战船队选择在这个离高俪本土相当近的地方下锚,除了继续保持对这一带沿海地区的威胁之外,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东瀛人的自大傲慢和对高俪军队的极度轻视。 “听说东瀛贼寇好淫成性,可别让他们坏了岛上人鱼娘娘的庙。”舵手兼轮机兵路向千说道。 “那些残暴的东瀛贼寇什么缺德事干不出来?”水手程福说道,“不过,他们要是敢打人鱼娘娘的主意,可就是自己想找死了。” “为什么这么说?”对人鱼洞的典故不甚了解的章小凡问道。 “人鱼洞的得名是高宗大王西征渤海的传说,高宗大王自渤海回师时,在海上遇到怪龙,是人鱼引开怪龙,救下高宗大王,高宗大王非常怀念她,下令在岛上修起三层大殿,塑人鱼像供奉,赐名人鱼洞。从此渔民海客四时香火不断,该岛因此得名。” 可能是看到章小凡有些紧张,魏文峥便给他讲起了人鱼洞的传说。 “由于人鱼塑像做得太美丽了,有的人烧香时不免为美色所迷,产生邪念。人鱼心地善良,经常保佑经过此地的人们,但凡是对她起了邪念的人,多在海上遇难,因而人们相互告诫,在给人鱼烧香时,万万不可存亵渎之念。” “原来是这样。”章小凡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说道,“那咱们可得快点找到东瀛贼寇,别让这些禽兽惊了人鱼娘娘的仙驾。” “东瀛贼寇这一次恃强欺凌我国,人鱼娘娘非得显灵弄沉他们几艘大船不可。”听了章小凡的话,再看到他脸上那郑重其事的表情,程福大笑了起来。 章小凡脸上的表情瞬间松弛了下来,他也跟着笑了起来,整个小潜水船内的气氛也变得不象刚才那么紧张了。 在核对完海图之后,魏文峥便守在了潜水镜“游目”前,仔细地观察着海面的情况。 长时间的潜航很是枯燥,在舱内狭小闷热的空间里,空气逐渐变得污浊起来,虽然有通风管,还是令人感到头昏脑胀,但四个人并没有叫苦。 因为他们知道,现在,战胜东瀛海军的最后希望,就是他们驾驶着的这些小艇。 不知过了多久,魏文峥的一声大叫让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其他三个人惊觉了过来。 “发现敌船!” 听到艇长的呼喊,章小凡的双眼立刻亮了起来。 就在魏文峥话音刚落之际,海面上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艇身立刻随之震动起来。 “拖船被敌人发现了!”路向千有些紧张地说道。 “这帮家伙!赶快解缆啊!”魏文峥焦急地大叫道。 正在这时,艇身突然传来了重重的三下敲击声。 章小凡不自觉的抬起了头看了看,此时他根本看不见外边的情况,但他知道,刚刚的敲击声,是拖船上的人和他们约好的解缆信号。 “太好了!”魏文峥麻利地收起了”游目”,关好并检查了所有的舱门,然后大声命令道,“快!马上下潜!” 就在这时,海面上再次响起了炮弹入水爆炸的声音,但不象刚才的那一声那么大,象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章小凡飞快地打开了注水阀,水柜开始注水,外冒的空气发出吱吱的声响,小潜水船开始缓缓地下潜。 小潜水船到达指定的深度之后,悬停在了那里。 “这小东西的性能真好。”魏文峥感叹道,“那位林先生真是个天才。” “不知道其它的船怎么样了。”路向千有些担忧的问道。 “应该是没事,刚才的炮弹不是大炮弹。”魏文峥抬头向上看了看,说道,“估计是东瀛贼寇的巡逻炮船打来的。” “是啊,这里是去海口的必经之地,咱们高俪的船经常走这条线,东瀛贼寇刚才开炮,可能是把拖船当成民船了,是要赶咱们走。”程福说道。 “应该是这样。”魏文峥点了点头,“咱们反正也到地儿了,多等一会儿再浮上去敲他们!” “您刚才确定看到敌舰了?”章小凡突然问道。 “没错,而且还是大家伙。”魏文峥肯定地说道,“吨位起码都在万石以上。” “那咱们这回可要过瘾了!”程福兴奋地说道。 魏文峥看了看沙漏,计算着从下潜到现在的时间,没有再说话。 漫长的等待让人感觉分外难熬,由于长时间的下潜航行,空气变得越来越沉闷,四个人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正当章小凡感到连呼吸都有些困难的时候,魏文峥突然下令道:“立即上浮!” 四个人疯狂地忙碌起来,小潜水船开始缓缓上浮,冲出了水面,魏文峥打开了出入舱盖,清新的空气随之飘入,剩下三个人摇动着轮机,“水鼠5”号保持着低速,缓缓向前行驶着。 在换气完毕之后,魏文峥重新回到了舱内,关好舱盖,下令下潜,继续前进。 魏文峥转动着“游目”,很快便在一个方向上停了下来。 “你过来看看吧。”魏文峥向章小凡招了招手。 章小凡来到了“游目”前,将眼睛凑了上去,立刻屏住了呼吸。 “水鼠5”号悄无声息的向前航行着,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晴朗的天空出现了大片的云团,银色的月光从云层间洒下,海面上白茫茫的一片,让人感觉到小潜水船仿佛是在前往另一个世界。 而在那个世界的入口,章小凡第一眼便看到了一艘巨大无匹的东瀛战船。 此时这艘东瀛大战船正静静的停泊在海面上,仿佛一头沉睡的噬人巨兽。 章小凡紧紧地盯着眼前的这艘东瀛大战船,握着”游目”横杆的双手因用力而变得发白。 对水军和水战一无所知的章小凡是第一次在这样近的距离上,仔细地打量着东瀛人建造的这艘巨大的战舰。 这是东瀛国倾尽全力建造的巨型战舰,巨大的桅杆,山一样庞大的躯体,巨型的船楼,显得这头海上怪兽分外可怖,深深地震撼着章小凡的心灵。 这是一个以掠夺和杀伐为能事的国家所能创造出来的最可怕的杀人机器,它的设计和建造,耗去的人工、时间和金钱难以计算,而东瀛贼寇建造这样的怪物,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征服和杀戮。 对于年仅十三岁的成国少年来说,再没有什么东西比它更可怕了。虽然现在身处水下,但通过“游目”,章小凡仍然能够感觉到它浑身散发出来的杀戮气息。 虽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但此时的章小凡,却一点害怕的意思都没有,反而燃起了无比昂扬的斗志。 一想到自己将亲手毁灭掉它,章小凡就有一种热血沸腾的感觉。 “感觉怎么样?小子?没见过这么大的船吧?” 章小凡将“游目”还给了艇长魏文峥,魏文峥觉察出了章小凡表情的异样,笑着问道。 “没见过。”章小凡点了点头,说道,“不过,它很快就要毁灭在我们手里了。” “水鼠5”号一点一点的逼近了这艘东瀛大战船。“水鼠5”号在水下慢慢的潜行,平静的海面上,留下了一条不算明显的浪尾。东瀛水军的巡逻船和了望哨也许注意到了这条尾迹,但并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由于长久以来对高俪人的轻视,此时麻痹大意的东瀛水军完全低估了高俪人的胆量。 “水鼠5”号小潜水船接近到了距离东瀛大战船大约六百尺的地方,遇到了一道漂浮着的渔网。这道网一直拖到海底,无缝可钻。程福当即穿上了潜水衣潜入水中,很快便用利刀割破了渔网,为小潜水船打开了一条通路。 在程福回到小潜水船上之后,路向千驾驶着小潜水船快速通过了缺口,现在,“水鼠”号和东瀛大战船之间,已经没有任何障碍物了。 按照平日的战术演练,“水鼠”号必须把两个巨大的装满火药的药柜放在东瀛大战船的船底上,那里是东瀛大战船的火药库。只要引爆火药库,这个不可一世的巨大怪物便会一命呜呼。 “水鼠5”号悄悄潜近了东瀛大战船,透过舷窗,章小凡清楚地看见了它粗糙的船底,上面长满了海藻和藤壶,“水鼠5”号紧贴在东瀛大战船的船底,魏文峥麻利地操纵小潜水船卸下了左舷的大火药柜,并同时开启了引信的倒数计时器。他的动作缓慢而轻柔,轻轻巧巧的就将大火药柜挂到了东瀛大战船的船底上,而且并没有发生碰撞而使东瀛水军惊觉。这简直可以说是一个奇迹,之所以会出现这么完美的情况,一方面是因为“水鼠队”官兵们平日里的努力演练,另一方面得益于这种小潜水船的良好性能。 魏文峥操纵“水鼠5”号调头,启动了另一个大火药柜的定时引信(酸液腐蚀引信)。他再次将大火药柜稳稳的挂在了东瀛大战船的船底。 章小凡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切,他几乎有些不敢相信,任务竟然会完成的这样容易。 一切都已经完成。两个大火药柜的爆炸将置这艘万石东瀛大战船于死地。 章小凡知道,他和他的战友已经完成了迄今为止最为艰难的任务。 这个艰巨的任务完成的时候,竟然会显得如此的简单。 此时魏文峥下令另外三名水手和他一道,不顾船内的闷热,穿上整齐的高高俪水军军服,他之所以要求这样做,是怕一旦被东瀛水军俘虏的时候,按照战场规则,东瀛人能把他们当成武士军人来对待,保证他们起码的生命安全。 这么做其实是林远铭的命令,目的是为了防备万一,其实不管是魏文峥还是林远铭,都不能确定一向凶悍残忍的东瀛贼寇会象武士一样的对待他们。 完成了这项准备工作之后,魏文峥操纵卸掉了重负的“水鼠5”号开始快速后退,准备安全撤离。 再过半个时辰,这艘东瀛大战船便会被炸个肠穿肚烂。 “水鼠5”号再次上浮到了海面,快速的沿原路返回,但当小潜水船接近渔网的缺口时,一道灯光却猛地照了过来。 看到聚集在那里的东瀛水军巡逻船,魏文峥的心忍不住一沉。 “我们被敌人发现了!”程福有些恼火地说道。 “不管它!冲过去!”魏文峥把心一横,大声说道。 魏文峥操纵着小潜水船,直向渔网的缺口猛冲过去,东瀛水军显然没有料到高俪人竟然会这么干,为了避免碰撞,两艘巡逻船不约而同的快速后退,让开了道路。魏文峥操纵小潜水船快速通过了渔网的缺口,然后开始下潜。 海面上传来了阵阵炮弹入水的声音,魏文峥知道,对方可能是在向自己开炮,但他并没有多想,而是操纵着小潜水船以最快的航速向前行驶着。 “报告将军!发现高俪水军的小潜水船!” 此时,刚刚被警报声惊醒的藤上豹介的头脑还处于不怎么清醒的状态中,以致于部下向他报告的时候,他根本没有听清楚部下的话。 “你说什么?”藤上豹介晃了晃脑袋,努力的让自己清醒过来。 “长官!高俪人的小潜水船过来了!”前来报告的武士有些惊慌地说道。 “胡说八道!高俪人哪来的潜水船?”藤上豹介恼火地瞪着部下,大声喝问道,“这是了望哨哪个混蛋说的?” “巡逻船报告,说高俪小潜水船破坏了我们的防水鬼的渔网,刚刚逃走。”那名武士回答道。“我当时也象您一样感到难以置信,反复问他们是不是看错了,他们说是真的,千真万确!” “高俪人怎么可能有潜水船?!他们能造这样的船的工匠还没有生出来呢!”藤上豹介仍然不肯相信,“再去核实一下,是不是他们把海兽当成了潜水船?” 而就在藤上豹介话音刚落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阵阵的炮轰声。 第232章 战绩显赫 “怎么回事?”藤上豹介顾不上穿好衣服,他抢步冲出了自己的舱室,来到了甲板上,看到“蛇居丸”号的大炮和小炮正在开火,向海面上不断的射击。 “看那里!大人!”前来报告的武士指了指炮击的方向,“您看到了吗?太好了!我们打中他们了!” 藤上豹介看到沸腾的海面上,一个仿佛鲸鱼一样的物体翻滚了一下,几发炮弹击中了它,发出的炸响让藤上豹介确定,部下的报告是真的。 “看到水雷了吗?”藤上豹介一时间冷汗直冒,哑着嗓子问道。 “没有发现水雷,大人!”部下明白藤上豹介在担心什么,马上摇了摇头,回答道。 藤上豹介死死的盯着海面,又有几发炮弹击中了那个物体,那个物体抖动了一下,然后迅速的沉了下去,激起了巨大的浪花,很快,在浪花当中,出现了四个游泳的身影。 东瀛水兵发现了他们,立刻嚎叫着拿起火枪,朝着水里猛烈射击,一些武士也跑到了船舷旁,掏出短铳朝着水中的人影射击。 “你们这些白痴!给我住手!”藤上豹介跳着脚大骂了起来。 听到了统帅的叫骂声,东瀛水兵们停止了射击,武士们也垂下了短铳,藤上豹介看着满是血水的海面,发现已经有两个人消失在了海水中。 另外两个人正奋力向前游去,但他们好象也受了伤,动作变得越来越慢,周围的海水也开始变红。 “把他们抓上来!要活的!”一名武士头目象是明白了统帅的心意,大声的命令道。 一艘巡逻船驶了过来,将海水中受伤的两个人捞了上来,并派人将他们弄到了“蛇居丸”号的甲板上,这两个人身上都中了枪,当他们躺倒在甲板上时,身上的海水混合着血水一起流了下来,将甲板染得通红。 这两个人都穿着整齐的高俪水军军服,有一个身上还带着一枚玉牌,他们全都受了重伤,躺在那里显得十分虚弱,几名东瀛水兵取来了绳子,想要捆绑他们,但却被藤上豹介止住了。 看到两名高俪水军士兵眼中那不屈的目光,藤上豹介的心里不由得升起了一丝敬佩之情。 “你们是乘潜水船来的?”藤上豹介问道。 两名高俪水兵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象是表示他们不懂他在说什么,又象是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你们的潜水船沉没了,是吗?”藤上豹介再次问道。 这一回,两名俘虏点了点头。 “你们带了水雷来的,是吗?”一名东瀛武士急切地问道。 两名俘虏摇了摇头。 一个东瀛武士气急败坏的上前揪住了一名俘虏的衣领,大声的问道:“那你们来这里,究竟是要干什么?” “我们是来这里看海景的。”一名俘虏嘴角现出了嘲讽的笑意,学着东瀛武士的语气回答道。 “混蛋!该死的高俪人!去死吧!”东瀛武士恼羞成怒的在俘虏的脸上狠狠打了一拳。 俘虏摔倒在了甲板上,嘴角淌出了鲜血,但他仍然用轻蔑的神情看着东瀛人。 “哼哼……你们这些驴拉的……要不是压水舱出了毛病……休想逮住老子……”俘虏喃喃地说道。 “问问他们是不是投放了水雷。”藤上豹介注意到了高俪水兵的嘴在动,阴沉着脸说道,“如果他们放了水雷,要他们说明位置。” 东瀛武士点了点头,重新揪起了刚刚他打过的那名俘虏,大声问道:“你们的水雷投放了没有?!投放在哪里?!” “没来得及……”高俪俘虏摇了摇头,脸上做出了一副遗憾的样子,“都沉到海里去了……” 东瀛武士气急败坏的掏出了短铳,抵住了对方的脑袋。 “快说!水雷投放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爆炸?!不说!我就把你的脑袋打碎!” “算我倒霉,水鼠船的压水舱出了毛病,根本没有来得及放水雷,你要是不信,就打死我好了!”高俪俘虏喘息着说道,“你不打死我,我没完成任务,回去也照样是个死,不是吗?” 东瀛武士起身狠狠地踹了他两脚,又去问另外一名俘虏,得到的是一样的答复。 “把他们带走。”藤上豹介看着两名身受重伤的高俪俘虏,命令道,“要军医马上给他们治伤,别让他们死了,我们还需要从他们的嘴里知道更多的东西。” 东瀛武士答应了一声,躬身向藤上豹介行礼,然后指挥水兵们将两名高俪俘虏抬了下去。 藤上豹介有些烦乱地扶住了栏杆,向刚刚激战过的海面望去,此时的海面上一片寂静,只有巡逻艇来回搜索的声音,此时各舰得到了警报,都打开了照灯,来回照耀着海面,但并没有发现更多的高俪船只。 虽然高俪俘虏说他们没有来得及释放水雷,但藤上豹介并不怎么相信他们的话,此时在舰长伊平的命令下,一名接一名穿上轻便潜水衣的忍者武士从船舷旁跳入海中,开始搜索水下的可疑物体。 大约过了两刻钟,并没有人报告发现高俪人设置的水雷。 藤上豹介仍然不放心,他命令舰长伊平让穿上重型潜水衣的忍者武士立刻下水去搜索爆炸物。 “蛇居丸”号上配备有两种潜水忍者,一种是带呼吸器和蛙蹼的轻装“水鬼”,另一种是穿着沉重深潜服使用通气管的“大海童”。“大海童”比“水鬼”可以下潜得更深,但是穿好潜水衣、带上铜制头盔、挂上压重铅块、接通压气机需要耗费很多时间。 又是将近两刻钟过去,潜水员报告说什么异常的物体也没有发现。 在折腾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之后,忍者们还是一无所获,藤上豹介仍然感到不太放心,他想了想,下令将俘虏重新带到甲板上来。 很快,两名俘虏又被东瀛水兵用担架抬了上来,他们身上的枪弹已经被取出,受伤的地方都缠上了绷带,但仍能看出鲜血从里面不断渗出的痕迹。 由于得到了有效的医治,两名高俪水兵的气色明显的好了许多。 “你们来了多少潜水船?”藤上豹介问道。 在听到他掩饰不住的惊慌的问话之后,一名高俪水兵伸出了一只手,正反面的转了转,说道:“一共十艘。” 听了对方的回答,藤上豹介暗暗心惊,他强自镇定的又问道:“你们使用的武器是什么?” “火箭,水雷。”对方痛快地回答道。 “火箭和水雷?”藤上豹介的眉头不由自主的皱紧,“你们有可以发射火箭的潜水船?” “当然。”高俪水兵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嘲弄的神情,“而且数量不少。” “这些潜水船都是你们自己生产的?”藤上豹介有些不相信的问道。 “没错,全都是我们高俪人自己生产的。”高俪水兵朗声答道。 “这不可能!”藤上豹介冷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高俪人根本没有这样先进的技术,中土武器技术最先进的国家是东瀛!东瀛!” “那您认为我们是游泳过来的吗?”高俪水兵冷笑道。 听了这句话,藤上豹介一时间沉默了。 过了约有一刻钟左右,高俪水兵忽然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听到对方的问话,藤上豹介的脸色立刻变了起来。 “你们安放了定时的水雷!?” 高俪水兵微微一笑,又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一个东瀛武士结结巴巴的报出了时间,得到答案的两名高俪水兵对望了一眼,一齐放声大笑了起来。 “你们还有一点儿时间可以逃命。”一位高俪水兵看着藤上豹介和他身边满脸惊惧之色的东瀛武士,猛地收敛了笑容,冷冷地说道,“实话告诉你,你们在水下找不到水雷,是因为它掉到船底的沙子里去了,并没有附着在船底上。” “快!起锚!我们离开这里!”“蛇居丸”号的舰长伊平大喝道,东瀛水兵们立刻乱成了一团。 命令虽然已然下达,但此时的“蛇居丸”号没有任何动力,马上离开根本来不及。舰长伊平下令张帆并使用拖船,但是和“蛇居丸”这样的大战船比起来,拖船实在太小,“蛇居丸”一时半会儿的根本动不了。 藤上豹介急出了一身的冷汗。 高俪人设置的水雷随时会爆炸,让他感到一股寒气透过脊梁,直冲脑门。这时两艘小拖船正急急忙忙的进行拖曳操作,而就在它们刚刚驶近“蛇居丸”号的时候,水下突然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 “嗵!嗵!” 随着连续的两声巨响,“蛇居丸”号剧烈的震动起来,强大的水下冲力将它狠狠的掀出水面,然后又重重的跌落进了水里,溅起了差不多有几丈高的巨大水柱。 藤上豹介条件反射似的抱住了脑袋,蜷缩成了一团。剧烈的震动将他抛到了墙壁上,他的脑袋和肩膀重重的撞在船板上,然后他便被抛到了甲板上。 “蛇居丸”号在久久不停地摇晃着,甲板上的一个个东瀛水兵被震得东倒西歪,有的人甚至被抛到了海里。 过了好一会儿,“蛇居丸”号才停止了摇晃,藤上豹介费力地爬了起来,强自镇定地下达了命令:“马上查明损失情况!立刻堵漏!搜索海面!消灭敌船!”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远处再次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藤上豹介的脸立时变得惨白,他转过头,用惊恐的目光朝着爆炸的方向望去。 只见停泊在远处的“虎能丸”号大战船升腾起了巨大的火团,紧接着前部右舷主炮的弹药库开始出现零星的小爆炸,然后便再次开始了惊天动地的大爆炸,长长的茶褐色火蛇从炮窗里和舱室里喷了出来,甲板上一时间浓烟滚滚,很快,大大小小的爆炸开始在全舰蔓延开来。 看着这可怕的一幕,藤上豹介感到一阵眩晕,几乎摔倒。 爆炸还在继续着,“虎能丸”号大战船开始迅速的向右倾斜起来,不一会儿,左舷的船底和舵便露出了水面。随着倾斜角度的加大,很多舰面上的东瀛水兵掉进了海里。 很快,“虎能丸”号便倾覆在了锚位上。 从爆炸开始到倾覆,整个过程只用了不到一刻钟! 望着已经无药可救的“虎能丸”号和海面上众多挣扎求救的东瀛水兵,藤上豹介忍不住泪水横流。 此时“蛇居丸”号上的东瀛武士纷纷用惊恐的目光注视着远处锚位上的“魔刹丸”号和“鞍夷丸”号大战船,似乎是担心这两艘大战船也会发生同样的可怕事情,但过了好一会儿,这两艘大战船却依然静静的停在那里,没有任何异常。 喧闹的停泊场终于恢复了平静,只剩下庞大的“蛇居丸”号象一头受伤的巨兽斜卧在水面上。现在它已经开始微微的下沉了。 强忍住内心的悲痛,记起了自己的职责的藤上豹介开始下达一条条命令,指挥部下们检查损坏情况和自救。在下达完这些命令之后,藤上豹介忽然发现,两名高俪俘虏已经没有了踪影。 “谁看到他们去哪里了?”藤上豹介大声问道。 “好象是刚才爆炸的时候,被甩到海里了。”一名东瀛水兵小心地答道。 此时受了重伤的“蛇居丸”号又开始缓慢的下沉,并且又倾斜了一下,藤上豹介站立不稳,险些摔倒,一名武士抢步上前扶住了他。 藤上豹介意识到了他的座舰目前仍然十分危险,他顾不上派人去搜寻两名高俪俘虏的下落,而是将精神集中到了拯救旗舰的行动上来。 银针岛,高俪军大帐。 “水鼠船都回来了没有?”崔玉宸问道。 “到现在为止,六艘水鼠船回来了四艘。”一位高俪武士回答道,“二号船和三号船一直没有消息。” “战果如何?”林远铭问道。 “确定有两艘敌军大舰被击中。”武士回答道,“五号船报告炸毁一艘,一号船和六号船发生故障,未能接近敌舰攻击,但他们都报告说听到两次剧烈的爆炸,应该还有一艘敌军大舰被击中。” “要是真的是这样的战果,可以称得上是大胜奇捷了。”一位谋士说道。 “必须要确定战果。”林远铭想了想,说道。 “人鱼洞离这里并不远,派斥候船过去看看吧。”崔玉宸点了点头,说道。 “让‘千里船’出动吧。”林远铭建议道,崔玉宸点头表示同意,林远铭转过身对一位武士下达了“千里船”出动的命令。 岸边,一条两舷带有飞轮的小船缓缓入水,小船的前座上是一名成国水手,后座上则坐着一名高俪水军武士。 随着船舱内水手们用力踩动踏板,飞轮发动,这艘小船向远海快速驶去。 看着这名成国来的水手熟练地操纵着小船,坐在后座上的高俪水军武士李高林不由得十分佩服。 “你鲁老兄是和谁学得这一手?这种小船摆弄得这么熟练。”李高林一边观察着海面的情况,一边同那名成国水手鲁兆卫攀谈起来。 “一个佛朗机国人。”鲁兆卫回头笑了笑,道,“我们这些人,很多都是他带出来的。” “你们那里还有西洋国家的人?”李高林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他,问道。 “有不少呢。”鲁兆卫说道,“象大成皇宫的内府各造作处,技术人员里有一半都是西洋人,以佛郎机人居多,都是朝廷高薪聘请来的,负责在一定时间内把他们知道的所有东西都传授给我们。他们还有不少人都在太学里任职呢。” “在太学里任职?”李高林听到这句话,又吃了一惊。 “对啊。西京城里,各种学府书院很多的。”鲁兆卫说道,“有些学府里,教授各种技艺的师傅好多都是从外省聘来的,也有不少是西洋人,学校的学生,不光是年轻人和孩子,岁数大的人也有。” “学校里还有岁数大的人做学生?”李高林好奇的问道。 “是啊。”鲁兆卫说道,“因为只要学去了学府,基本都能学到一技之长,以后的生活就有了一点保障啊。” 李高林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不由得连连点头。 “怪不得大成上邦能弄出来这么好的船。” 听了李高林的赞扬,鲁兆卫笑着点了点头。此时小船已经驶入外海,他观察了一下风向,下令张帆,李高林一边观察着海面的情况,一边仔细地核对着方位。 经过长时间的航行,小船终于来到了人鱼洞附近海域,鲁兆卫和李高林立刻便发现了停泊在岸边的东瀛战船,眼中不约而同的闪过惊喜兴奋之色。 “看样子水鼠队真的成功了!”鲁兆卫大叫了起来。 “稍微慢一点儿,老鲁。”向前张望着的李高林压抑住内心的激动,对鲁兆卫说道。 鲁兆卫答应了一声,取过一根铁棍,敲了敲船帮,小船降低了航速,李高林举起了千里镜,开始仔细地观察起前方的东瀛战船来。 第233章 顺流来击 透过千里镜,李高林清楚的看到,一艘巨大的东瀛大战船翻覆在了那里,露出了长满藤壶海藻的粗糙船底,仿佛一头冲到岸上搁浅死去的鲸鱼。周围的海面上满是破布和残骸碎片,一些东瀛水兵如同蚂蚁般的在它周围忙碌着。 李高林仔细地辨认着这艘已经完蛋了的东瀛大战船,认出了它的真实身份。 “东瀛人造的船好大啊!”第一次看到东瀛大战船的鲁兆卫惊叹道。 “这是‘虎能丸’号大战船,是四千料的大船,高俪水军没有一艘战船可以和它对抗。”李高林的声音里透着一丝黯然。 “咱们大成也有这样的大战船,所以东瀛人才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上门欺负大成百姓。”鲁兆卫说道。 李高林叹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而是仔细地观察着“虎能丸”号的伤势。 “这艘大船肯定完蛋了。”鲁兆卫说道,“那边象是还有一艘,好象也受伤了。” 李高林举着千里镜看了看,点了点头,“那是它的姊妹舰‘蛇居丸’号,我们驶过去看看吧!老鲁。” 鲁兆卫答应了一声,摇了一下舵轮,驾驶小船向受伤的“蛇居丸”号大战船飞驰过去。 “发现高俪人的斥候船!长官!”一位武士向藤上豹介报告道。 藤上豹介起身来到了船楼上,抬头向远处望去,果然看到了一艘在海面上飞速盘旋行驶的怪怪的小船的身影。 “高俪人的小潜水船还会来的,将军。”舰长伊平有些担忧的说道,“而‘蛇居丸’号现在还没有办法移动。” 由于高俪水军“水鼠队”的夜袭给东瀛水军舰队造成了重大的损失和伤亡,使得东瀛水军士兵从上到下,一下子由对高俪人的极度蔑视转变成了担忧和恐惧。 藤上豹介盯了那条肆无忌惮的小船一会儿,面无表情的转身回到了船舱里。 “维修情况怎么样了?”藤上豹介看了一眼跟着他进来的伊平舰长,“‘蛇居丸’号还需要多长时间才能移动?” “现在还不好说,将军。”伊平舰长面带愁容的答道,“船体受到的损害比我们之前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水淹区不是已经控制住了吗?”藤上豹介问道。 “是的,将军,我们忠勇的水手及时的封堵住了水密门。”高吉舰长说道,“但爆炸把许多船舱都震坏了,船桨也都损坏严重,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无法修理。” “我知道了,你尽量要大家抓紧时间。”藤上豹介叹息了一声,没有说话,伊平舰长向他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船舱,去督促部下抢修。 由于攻击“蛇居丸”号大战船的高俪水鼠船安放水雷没有完全成功,水雷掉进了“蛇居丸”号船底处的泥沙中,使“蛇居丸”号最终躲开了高俪水雷的致命一击,但这些水雷爆炸产生的巨大水压冲击着“蛇居丸”号的船体,还是给“蛇居丸”号造成了严重的伤害。 两枚水雷在“蛇居丸”号的底舱附近爆炸,不但将底舱完全震坏,还将船底震裂,海水大量渗入船体。详细的调查报告已经由舰长伊平整理后送给了藤上豹介过目,藤上豹介看过后,已经能够确定,“蛇居丸”号必须驶往港口大修。对“蛇居丸”号来说,继续呆在这里可以说极其危险。尽管东瀛水军士兵已经加强了防范,但因为这次可怕的打击,现在的东瀛水军官兵已经对自己舰队的安全性产生了极大的疑虑,而这种不良情绪的滋生将对官兵们的士气产生极大的影响。 因为到目前为止,藤上豹介对给东瀛舰队造成如此严重伤害的高俪军潜水船部队可以说一无所知。 尽管知道自己的官场军旅生涯很可能因此而结束,为了能让国内了解到在高俪战场出现的真实情况,避免更大的损失,藤上豹介还是冷静地坐了下来,起草了一份详细的报告书。 在这份报告书中,藤上豹介说明了东瀛水军遭到高俪潜水船袭击的经过和舰队损失情况,证实“虎能丸”号大战船倾覆,并在报告里强调必须把受损的“蛇居丸”号大战船开回东瀛本土,这样才有希望将其完全修复。 在报告的最后,藤上豹介坦诚地表示“舰队遭受如此重大的损失,本人负有不可推卸之责任”。他请求辞职,并愿意在东瀛朝廷全面调查之后,接受有司的审判和处罚。 在写完报告之后,藤上豹介派人找来了伊平舰长,要他尽快的将报告发送出去。 在报告发出之后,藤上豹介本来沉甸甸的心并没有感到一丝轻松,而是分外的沉重。 如果说东瀛水军舰队在对大成水师的海战当中遭受这样的损失,还勉强让人能够接受,而在弱小得可怜的高俪水军面前损失得如此惨重,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的。 不知怎么,此时的藤上豹介,心里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确定击沉瀛舰‘虎能丸’号,重创瀛舰‘蛇居丸’号。”林远铭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言表的兴奋。 一位谋士翻动着一份图册,很快找到了关于东瀛水军“虎能丸”号大战船的图示和数据。 “这两艘船都是东瀛水军的主力大战船。”崔玉宸说道,“这一次真的是给了他们当头一棒了。” “是啊!这一次咱们水军总算是能给了全高俪国的百姓一个交待了。”林远铭长叹一声,说道。 “这样还不够。”崔玉宸看完了战报,摇了摇头,说道,“根据斥候船的报告,还有两艘东瀛大战船仍在,已经确定是‘魔刹丸’号和‘鞍夷丸’号,此二舰之火力不亚于‘虎能丸’号大战船,目前我炮台损毁严重,大炮全都损坏,无法使用,如瀛寇继续发动攻击,我军仍然难以支应。” “那就是说,我们必须要将这两艘东瀛大战船击沉或击伤,不能让它们再威胁我们。”林远铭看着帐下的几位将军说道。 “没错。”崔玉宸说道,“其实哪怕就是将这两艘东瀛大战船击沉,东瀛水军实力仍然远远强于我国,如其大举来攻,我们仍然无法抵挡,但如果能再沉此二舰,东瀛国内当产生极大震恐,使东瀛水军不敢轻易将大舰派往我国,则在我国之东瀛陆军势必后援不继,我陆军与大成天兵若再胜几仗,东瀛必将知难而退,同我国言和,则我国可不胜而胜。” “那我们就得抓紧时间,再出击一次了。”林远铭想了想,说道,“不过,这回怕是不能再用水鼠船了。” “为什么?”崔玉宸听了林远铭的话,立刻问道。 “这一次水鼠船出击虽然战果辉煌,但也暴露出来了很多问题,”林远铭说道,“据回来的人报告,由于黑暗之中不辨方向,一号船险些搁浅,四号船和六号船在接敌过程中都出现了机械故障,未能完成攻击,返航时全员精疲力尽,险些被海流卷走。这些问题不解决,这有数的几艘水鼠船难免会遭到损失,再说东瀛人吃了一次大亏,势必会加强防范,咱们马上再来一次同样的攻击,很容易被他们识破。” “那你的打算是……”崔玉宸看着林远铭的眼睛,明白他此时已经有了主意。 “这回用漂雷好了。”林远铭取出了一张图纸,交给了崔玉宸。 “这是我画的这一带附近海域的洋流图,这一张是关于人鱼洞的,”林远铭指着图上的洋流标示线说道,“现在东瀛水军停泊的方位已经基本确定了,只要在这几个地方将漂雷放下去,漂雷顺着海流进入东瀛战舰锚地,便可将停泊在这里的东瀛战舰尽数炸沉。” “有这么准吗?”崔玉宸有些迟疑的问道。 “在近海试验过两次,都炸中了。”林远铭说道,“这一次应该没问题。” “也好,一旦炸不中,再让水鼠船和火龙艇联合出击好了。”崔玉宸说道,“我已经命令‘乾’‘坤’‘坎’‘离’四艇火速前来,应该能和东瀛人再正面较量一番。” “不过,咱们的千里船已经找到了他们,他们看到千里船后肯定会引起警惕,”一位谋士提出了一个问题,“他们会不会变换泊位呢?” “这不是问题。”林远铭说道,“漂雷是随着洋流前进的,我们可以在不同的方向多放几颗,将所有的东瀛战舰锚位都覆盖到。” “既然漂雷就能攻击到,为什么咱们上一次不用呢?”谋士想了想,又问道,“那样我们就不会损失两艘水鼠船了。” “这种战法虽好,但毕竟为人所不易操控,而且一旦被东瀛人查觉,让他们有了防备,再用的效果就要大打折扣,”林远铭说道,“所谓的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趁其不明就里,全力防我水鼠船之际,使用漂雷,当可大收奇效。” “好哇!这一次让东瀛人有来无回!”一位副将激动地挥了挥拳头,眼中燃起了热切的火焰,仿佛已经看到了一艘艘东瀛战舰葬身火海时的情景。 入夜,人渔洞,东瀛水军舰队临时锚地。 一艘东瀛巡逻艇在海面上缓缓行驶着,不时的用照明灯扫过海面。 了望哨上的一名东瀛水兵可能是太过困倦,竟然在岗位上打起了瞌睡,结果呼噜声立时招来了一位东瀛武士的喝骂。 “混蛋!不许打瞌睡!都给我瞪大了眼睛!仔细的看清楚了!要是从你们的眼睛底下放跑了高俪潜水船,你们都是千古罪人!我让你们通通给砍掉脑袋!” “嗨咿!”东瀛水兵们齐声答应道。 可能是为了让部下更加的清醒,那位东瀛武士竟然上前赏了他们一人一个耳光。 捂着火辣辣的脸,几名东瀛水兵瞪大了眼睛,盯着漆黑一团的海面。 可能是因为天公不作美,这天晚上是个大大的阴天,厚厚的乌云完全将月亮遮挡住了,而且海面上还起了浓浓的雾,能见度极低,哪怕是打着照明灯,也很难看清楚稍远一点的地方。 为了防止再打瞌睡引来长官的责打,几名东瀛水兵开始用闲谈来分散自己的睡意。 “高俪人竟然有了潜水船,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那不是什么太先进的东西,是一种很原始的潜水船,只能由三到四个人开动。” “你怎么知道?” “被咱们打沉的那艘高俪潜水船的残骸已经让水鬼队找到了,我认识他们当中的一个人,他说这是一种非常非常小的潜水船,内部结构也很简单,是用人力摇动的,这种东西伊赫的忍者们早就会造了。” “高俪人就会弄这些偷鸡摸狗的东西,听说他们的水军知道咱们的大军到达之后,竟然不敢和我们战斗,全都躲得不见踪影了。” “卑鄙怯懦的高俪人!” “我只是奇怪,高俪人的技术那么落后,是怎么造出潜水船的。” “当然是从成国人那里得到的技术了。” “讨厌的成国人!” “成国人一直在帮助高俪人,真是太可恶了!” “高俪朝廷正是在成国人的怂恿下,才拒绝了咱们东瀛国的‘借道’建议,挑起了战争的。” “咱们的陆军在柳京同高俪军队激战,战况非常激烈,听说高俪军队的重炮很多,好象也是成国人偷偷支援给高俪人的。” “这真是咱们东瀛国的奇耻大辱!我们应该向成国宣战!” 几名东瀛水兵越说越气愤,刚刚的睡意竟然一扫而光。 巡逻艇继续前进,很快,在照明灯光的照射下,一道道防护网出现在了海面上。 为了防止高俪潜水船再来偷袭,在藤上豹介的命令下,东瀛舰队不但所有舰船都变换了锚位,而且增加了防护网的数量,再加上数量众多的巡逻艇,将一艘艘东瀛战船围得密不透风。 灯光从一道道防护网上扫过,东瀛水兵们停止了交谈,睁大了眼睛,仔细地看着这些网,搜寻着上面可能出现的缺口,每一个人在观察的时候,神情都异常的专注,生怕漏掉了一点儿蛛丝马迹。 看了半天,在确定了所有的网都没有毛病之后,东瀛水兵们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又继续接着刚才的话题唠了起来。 海风吹来,原本厚重的海雾显得薄了些,借着照明灯的光亮,依稀可以看到不远处一艘东瀛大战船的高大身影。 在这艘巨大的战舰上,现在看不到哪怕一点儿光亮。 由于害怕高俪潜水船的偷袭,到了晚上,所有的东瀛战舰都实行了严格的灯火管制。 但此时东瀛水兵们不会想到,哪怕是实施了如此严密的防范措施,他们的毁灭仍然不可避免。 刚刚在巡逻艇上的东瀛水兵,如果再细心一些,再有耐心一些,稍微多停留一会儿的话,他们就会发现,刚才的一处防护网,曾经发生过一阵轻微的颤动。 如果他们能够看到水下的话,他们就会发现,一个巨大的圆形铁球碰到了防护网上,不过它并没有被网挂住,而是在触碰之下,弹开了某种装置,这种装置上带有的旋转刀刃飞快地转动着,很快便将防护网割开了一个大口子。而这颗大铁球,在海流的推动下,轻巧的从割开的缺口处钻了进去,缓缓的向东瀛大战船接近。 “听!什么声音?” 躲在山洞里的“水鼠2”号潜水船高俪水军伍长林用吉猛地直起了身子,警觉地朝洞外张望着。 “好象是爆炸声。”水手乐常命说道。 此时“水鼠2”号船的四名乘员,全都躲在了这个山洞里。 由于人鱼洞周围海域暗礁很多(自古便有“英雄豪杰,难过人鱼洞”之称),“水鼠2”号在进入东瀛水军舰队的锚地时误触礁石,水鼠船的外壳出现了渗水,机械也受到了一定的损伤,船长林用吉最后决定放弃攻击,在船员们的共同努力下,“水鼠2”号开到了岛边,林用吉和大家一起将水鼠船隐藏好,然后登陆上岛,躲在了山洞里。 “没错,是爆炸。”另一位水手周昂豹起身来到了洞口,指着远处说道,“好象是从东瀛人的战船停泊的地方传来的。” 听了周昂豹的话,洞里另外的三个人全都起身,一起走出了洞口,来到了一处小山尖上,向远处的海面眺望着。 此时的天空一片漆黑,周围身手不见五指,到处都是阴暗湿冷的雾气,四个人站在那里,只能看到远处的黑暗中,伴随着声声闷雷似的巨响,闪烁着大片大片红霞般的光芒。 “是咱们的人来了!”水手李晋黎兴奋地说道,“正和东瀛贼寇打呢!” 听了李晋黎的话,林用吉的脸上也不自觉的闪过一丝喜色,但是他的脸色很快便变得凝重起来,他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事情恐怕是有蹊跷。”周昂豹摇了摇头,说道,“这黑灯瞎火的,在这种天气里发动夜袭,连目标都找不到,不可能的。” 第234章 大胜奇捷 “可你们听,还有炮声呢!”李晋黎指着红霞满天的海面说道,“这怎么说?” 正象李晋黎说的那样,在那声声爆炸的巨响中,果然夹杂着阵阵大炮开火时的声音,甚至还有一些小炮和火枪的射击声! “真是不可思议。”林用吉看着远处海雾中红光大盛,轻声说道。 此时海面上的红光在不断的闪动着,爆炸声越来越响,枪炮声也变得越来越激烈,隐隐还夹杂着人的惨叫声,站在小山尖上的四个人似乎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热风,他们紧紧地盯着激战的战场,全都不由自主的捏紧了拳头。 “左舷发现敌船!” 在船身已经发生些许倾斜的“魔刹丸”号大战船上,一名了望哨上的东瀛水兵声嘶力竭地大叫起来。 船楼上的“魔刹丸”号舰长河野转头向左舷望去,果然看到在朦胧的海雾中,一艘战船快速移动的身影。 没等河野下令,左舷的几门大炮便开始轰鸣起来,一发发炮弹准确的飞向海雾中的敌船,显示出了东瀛炮手良好的作战素质。 很快,“魔刹丸”号的一舷所有大炮都加入到了射击的行列当中。不一会儿,数发炮弹正中敌船,伴随着一连串的爆炸,敌船升腾起耀眼的火光,显然是被击中了火药库,看到东瀛炮手打得如此之好,河野的心里充满了欣慰。 如果不是东瀛水兵的战技优秀,这一次的战斗的结果,他还真是不敢想象。 此时的河野,不知怎么,竟然对前来偷袭的他一向瞧不起的弱小的高俪水军,从心底产生了一种畏惧之意。 在这种能见度极差根本无法分辨目标可以说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任何一个国家的水军指挥官都不会考虑在这样的时候出击,而高俪水军竟然敢对强大无比的东瀛水军发动袭击! “高俪人的指挥官是个疯子。”副将圣川看出了河野内心的迷惑和惊讶,面有惧色的在他身边说道。 此时“魔刹丸”号巨大的船体再次发生了倾斜,河野和圣川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他们在这样的夜里,竟然还能用火箭击中我们。”圣川用手扶住了河野,说道,“看样子我们大大的低估了高俪水军的战力,那些负责查探情报的家伙全都是猪!” “查看一下损坏情况,我们不能呆在这里等死,现在必须要离开这里。”河野感觉到“魔刹丸”号倾斜的加剧,对圣川说道。 “我明白。”圣川点了点头,转身快步离开了。 河野望着火光冲天的海面,尽管炮口喷出的火光照亮了黑暗,但是因为雾气的阻碍,河野仍然无法看清楚交战情况。 他现在能够判断出的,刚刚被“魔刹丸”号大炮击中的,应该是一艘不小的战船。 高俪水军竟然用大型战船在这种天气里发动夜袭,其疯狂程度可见一斑。 火光中,又有一个小小的船影在快速的接近“魔刹丸”号,东瀛炮手借着火光,很快便发现了它,几门大炮不约而同的将炮火转向了它,一些小炮和火枪手也加入到了射击行列当中,这艘小船在弹雨中快速的穿行着,似乎想要放弃攻击逃跑,但却没有能够成功,很快,几发炮弹准确无误的击中了它,伴随着火光和炸响,这艘小船很快的便消失在了海面上。 看到这艘可能是高俪水军带有火箭的小快船被瞬间击毁,一些东瀛水兵忍不住叫起好来。 看到这一幕,河野内心不由自主的喜悦暂时压倒了战船被敌人火箭击中带来的懊丧。此时海面上突然吹起了海风,海雾开始一点点的散去,海面一点一点的变得清晰起来,离得近一些的海面上漂浮着的残骸碎片也都能够看清楚了。 随着海浪的推动,一具具浮尸在海面上不住的晃动着,看到海面上这么多敌人的尸体,河野冷笑了一声,他举起了千里镜向海面上的浮尸望去。 河野透过千里镜扫视着海面,当他看清楚了海面上漂浮着的是什么时,腿不由得一阵发软,他的手猛地一松,千里镜从手中掉了下来。 河野身边的部下们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很快,随着海流的推动,几具浮尸漂到到了“魔刹丸”号的船舷旁,几名东瀛水手取过挠钩奔过去想要将尸体捞上来,当他们看清楚了尸体的模样之后,不由得面面相觑,每一个人都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到了莫名的惊骇和恐惧。 因为他们看清楚了,海面上漂浮着的,是东瀛水军官兵的尸体! 巨大的恐惧紧紧的攫紧了河野舰长的心,他强撑着站稳了身子,重新举起了千里镜,观察起海面的情况来。 海风越来越大,很快吹散了厚厚的海雾,海面上所有的一切慢慢的展现在了河野的面前,借着海面上的火光,河野一眼便认出来,刚刚被“魔刹丸”号用大炮击中的,是“立知丸”号关船! 此时,在舰身已经严重倾斜的“鞍夷丸”号大战船上,更换了旗舰的藤上豹介望着海面上的惨象,也是吃惊得一双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眶。 现在海面上的雾气已经完全消散,海面上熊熊燃烧的火光将周围的一切都显现了出来,其它的东瀛战船也发现了情况有些不对,纷纷停止了射击,过不多久,海面便恢复了平静。 “怎么会这样?……高俪人的火箭船在哪里?!他们难道都跑了吗?”藤上豹介喃喃地问道。 “很可能还是潜水船!大人!”一个武士带着哭腔说道,“我们把自己的船当成了高俪人的火箭船了!大人!” 不用这个武士说,藤上豹介也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事,看着海面上燃烧着的船体残骸和漂荡着的一具具浮尸,藤上豹介的喉头象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藤上豹介的身子慢慢的软倒下来,泪水从他的眼睛里慢慢的流了下来。 看着部下望向自己的眼睛,藤上豹介的心被愧疚狠狠地撕咬着,他知道,那些浮在海面上已经死去的部下,和随被击沉的舰船沉入大海的东瀛水兵们,永远也不会生还了。而他们的生命,竟然是被自己人的炮火夺去的。 藤上豹介终于哭出声来,他一边哭着,一边用手摸索着身上的短铳,短铳被找到了,他打开枪机,想要举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结束自己的生命。几名武士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嚎叫着猛扑过来,奋力的夺下了他手中的短铳。 看到部下的疯狂动作,加藤友三郎记起了自己舰队主将的职责,他知道自己现在无论如何也无法挽回战败的耻辱了,但他的部下还在这里,作为舰队指挥官,他要对他们的生命付全部的责任。他现在还不能死。 现在他引以为傲的四艘主力大战船都已经失去了战斗力,关船队和护卫的小早船队也损失惨重,如果大成水师大举前来攻击,他的水军舰队很可能会全军覆没。 他现在应该做的,就是平安的将自己还活着的部下带回东瀛。 自杀是愚蠢的。 自杀是懦弱者摆脱尘世职责的方法。 如果他现在自杀,将是极其不负责任的行为。 更何况,他还有很多问题没有想明白。 这一次为了防范高俪潜水船的袭击,他尽了最大的努力布置防御措施,按理说高俪潜水船是根本无法通过的,但袭击竟然还是发生了! 这一次高俪人的偷袭和上一次不同的是,从爆炸方式来看,它们太象是火箭攻击了。 正是因为太象火箭攻击,才使得绷紧了弦的东瀛炮手在大雾弥漫不辨敌我的情况下开始了炮击,把自家的战船当成了前来偷袭的高俪火箭船,结果造成了这次的乌龙惨剧。 可如果是火箭船的话,为什么看不到一丝一毫敌人战船被击中的迹象? 这些疑问搞不明白,自己就是死了,也不会安心。 想到这里,藤上豹介不再挣扎,他慢慢的在部下的搀扶下站直了身子,开始履行自己的职责。 半月之后,大成帝国安东都护府辖境,通云堡。 通云堡是安东境内的一座不起眼的小城,靠近青玉江,但现在却变得热闹起来,究其原因,便是因为高俪国王崔鸿烈率王室成员在此地避难,因随行人员众多,需要大量的给养,除成国方面供应外,不得不从民间购买,因而前来同高俪军民做生意的成国百姓不绝于路,而随后因为战争在高俪境内展开,大批高俪百姓进入成国境内,聚集在通云堡,竟使得通云堡这座小城变成了人口众多的繁盛大集市。 但此时的高俪国王崔鸿烈,却无心欣赏这座小城的剧烈变化。 “大捷!王上!银针岛大捷!王上!”秘书郎李士基举着一张纸一路小跑的冲进了国王的居室,惊喜万分的对坐在一张小桌前和高俪国新科状元雷文超谈话的崔鸿烈报告道。 “大捷?银针岛?”一身螭龙长袍头戴金丝翼寇的崔鸿烈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吃惊地问道,“银针岛大捷?没搞错吧?不是平阳或开阳?” “不是平阳或开阳!王上!没有搞错!是银针岛!银针岛海战大捷!”李士基兴奋得手都开始发抖,“我水军连续两日发动奇袭,大败东瀛水军!击毁东瀛四千料大战船两艘!击沉二千料战船两艘!一千料战船一艘!小楼船三艘!” 崔鸿烈的眼中闪过一丝迷惑之色,而他身边的雷文超,也是一副大惑不解的表情。 对于高俪水军的战斗力,崔鸿烈其实是知道得很清楚的。 象去年高俪国内大旱,民变频发,士子权栗平聚众攻破高俪南方重镇安平州,诸道震恐,崔鸿烈曾命水军总管刘茂林亲自率领高俪水军主力南下,进攻权栗平麾下起义军。由于权栗平起义军顽强抵抗,高俪水军作战十分不利,迟迟不能攻占安平州安顺口炮台。崔鸿烈对高俪水军的表现非常不满意,曾谕问刘茂林,谕文中有“进攻安顺口炮台多日未下,此间外人皆讥诮水军怯懦”等语,令刘茂林十分惶恐。直到两个月后,安顺口炮台才最终被水军攻陷。权栗平起义失败。但崔鸿烈仍然很不高兴,他再次谕问刘茂林说“此次攻占安顺口炮台,著名匪首却未获一人,殊不可解”。刘茂林接到崔鸿烈的谕旨后,向崔鸿烈详细报告了攻占安顺口炮台的经过,并就他对水军的指责进行了解释。崔鸿烈由此了解到了高俪水军战力的真实情况,知道了高俪水军和其他国家的差距,“非无法同大成水师及南海水师相比,即渤海、东瀛诸国,亦难望项背。” 而就是这样一支弱小的水军,竟然能打败强大的东瀛水军,取得如此重大的胜利,在崔鸿烈听来,简直犹如《神异经》里的传奇故事。 “王上还有要务,臣先告辞了。”雷文超起身说道。 “状元公别走,孤王还有事要和你商量呢。”崔鸿烈摆了摆手,示意雷文超坐下。 “臣在这里影响王上重务,还是先告辞为好……”雷文超指了指李士基手中的报告笑了笑,说道。 “雷状元你又不是外人,不过是前方战报而已,一同听一听又有何妨?” 听到崔鸿烈这么说,雷文超没有再说话,而是依言坐了下来,脸上现出了专注之色。 “念。”崔鸿烈对李士基说道。 “……六月初五日,我水军夜袭人鱼洞,先后以水雷击毁东瀛四千料大战船‘虎能丸’号,‘蛇居丸’号,击沉两千料大战船‘魔刹丸’号,‘鞍夷丸’号,击沉一千料战船‘立知丸’号,以及小楼船三艘。东瀛水军现已撤离银针岛海面……” “如此辉煌之战绩,昔年丙午之耻,今朝已雪。”雷文超听完报告的内容后,脸上也忍不住现出了激动的神色。 当年“丙午瀛祸”,高俪水陆军队主力曾遭东瀛军全歼,今天这一仗,的确可以说是在某种程度上雪了前耻。 “是啊是啊!”李士基笑着说道,“这可是大胜奇捷,雷状元的生花妙笔,这回可有用武之地了。” 雷文超笑了笑,抬头看了看崔鸿烈,象是在等他示下。 崔鸿烈的脸上现出犹豫不定的神情,好象是在怀疑这份报告内容的真实性,李士基猜出了崔鸿烈的心思,将袖里装着的几张小画呈给了崔鸿烈。 “此是当地僧人冒死前去查看后所绘,王上请看。” 崔鸿烈仔细地看着这些小画,眉头渐渐的舒展开来。 看到雷文超的眼中闪过急切之色,崔鸿烈将手中的小画递给了他。 雷文超恭敬地接过小画,仔细地看了起来。 第一张画上,清楚地显示出一艘巨大的战船的身影,这艘战船已经倾覆在了海里,船底和断桨都已经露出了水面。第二张画上,一艘同样巨大的战船已经断成了两截,半截身子泡在海水当中,船楼已经毁了,甲板上的众多大炮也已经七扭八歪。第三张画上,一艘大战船象是搁浅在了岸边,船首部分露出了水面,而船尾部分却没入在了海水之中。第四张画上,则是一艘断成了三截的大战船,整个船体惨不忍睹,根本看不出本来的模样,好象是经过了多次剧烈爆炸的洗劫一样。 剩下的几张画,描绘的则是一些被击沉击伤的较小的东瀛战船。 看到画上的说明文字,雷文超也已经确定,这份大捷的战报,内容应该是绝对真实的。 “我水军予瀛寇以如此重创,将士想必伤亡甚众。”想到战场上可能出现的惨烈状况,雷文超有些难过地说道。 “是啊!我水军经此一役,是不是也没有几条船剩下了?”崔鸿烈听了雷文超的话,也跟着叹息道。 “报告里没有说明我军伤亡情况,我问了一下刘总管,刘总管告诉我水军仅仅损失了三艘小船,伤亡微乎其微,只是海岸各炮台损毁很是严重,一时难以恢复,炮手伤亡也比较多。”李士基回答道。 “打了这样一个大胜仗,损失居然才这么小,他们是如何做到的?”崔鸿烈吃惊地问道。 “刘总管说因事关机密,怕为东瀛谍探所知,影响未来战事,此次海战详情现在还不便于详说。”李士基说道。 “孤王明白了。”崔鸿烈点了点头,表示他明白这当中的轻重缓急,“继然如此,孤王也就不急于知道了,反正是打胜了,这一回东瀛贼寇不敢再小瞧我高俪了。” “王上如若允准,不才愿向我高俪万民宣传此次大捷,以振奋我军民精神,助我前线水陆大军军威。”雷文超说道,“至于海战详情,水军保密也是应该的,我们不妨大肆演义渲染一番,一来可以误导东瀛贼寇,二来可以鼓舞我军士气。” “那就拜托状元公你了!”崔鸿烈开心地看着雷文超说道,“还有游说大成官绅一项,还请状元公……” “王上不必多言,此为事关我高俪一族命运之大事,臣当全力以赴,请王上心!”雷文超起身正色回答道。 第235章 渗入作战 送走了雷文超之后,崔鸿烈对李士基说道:“你去一趟大成张大将军那里,把我水军此次大捷的消息告诉他,但不要过于夸大其词。” 梁士诒明白崔鸿烈此举的用意,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 “别忘了听听张大将军对日后如何进兵怎么说。”崔鸿烈接着说道。 “是,臣这就过去。”李士基恭声答道。 李士基走后,崔鸿烈望着窗外的晴空,面色却仍是一片阴郁。 高俪国王京平阳城郊,江源镇,成军大营。 “听说银针岛高俪水军在人鱼洞大胜东瀛军,东瀛水军已经撤离了银针岛海面。”孙海涵将一张战报递给了李昱,笑着说道,“这位定安君崔玉宸王子还是个能将,竟然能以一支小小的水军打败强大的东瀛水军,不过具体战斗经过还不清楚,不知道他是怎么打的,似乎用的是水雷和火箭。” “他们干得确实不错,比我想象的要好多了。”李昱接过战报,飞快地扫了一眼,他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可能的战斗场面。 想到东瀛水军舰队在浓雾之夜遭到水雷攻击后误以为高俪水军火箭船来袭而相互炮击的情景,李昱不由得感到有些好笑。 虽然这显得很荒唐,但毕竟是已经发生的事实。 “这水雷的用处,真的是很奇妙啊!”金飞虎的目光停留在战报上,“竟然能打出这种效果来,还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啊!” “这些大船并没有完全沉到海里,东瀛人竟然全都扔掉了不要了。”孙海涵说道,“这可不太符合他们一毛不拔的性格啊。” “不是他们不想要,是要了也没用了。”李昱笑了笑,说道。 “怎么说?”对水军和战船不太了解的金飞虎问道。 “这些大战船都被水雷炸出内伤了,哪怕东瀛人能把他们弄回东瀛去,也就是拆了烧柴的货。”李昱说道。 “你看,这战报上说的,有一艘东瀛大战船,被连续炸了两次,第一次被潜水船放置的水雷炸完后,看上去还行,其实因为被近距离爆炸,它的船体已经严重受损。”李昱指着战报说道,“哪怕是就是在这之后它还能动,东瀛人马上把它开出人渔洞回国,在海上航行的过程中,海水拍击船体产生的振动都会让它受到二次损害,回国也只能彻底报废了。” “我记得在青玉江里试爆水雷的时候,我还没觉出来这水雷的威力有这么大。”孙海涵想起了在安东协助操练水军时的情景,看着李昱说道,“我当时还觉得搞这玩意儿纯粹是在浪费钱财,但却没想到,这玩意儿竟然能把这么大的船炸沉。” “水雷看上去不起眼,但对战船来说,威力比大炮要大得多。”李昱笑着给孙海涵上课道:“爆破战船最好的办法,就是贴近船体爆炸,利用火药的流体冲击原理,一颗水雷就能击沉一艘大型战船。道理其实很简单,因为水的密度是空气的三千多倍,被火药爆炸强烈压缩的海水,产生的冲击波杀伤比空气中大多了。其实很多战船都是这样的,在炮战中,上层建筑基本上被打平,还一样能拖回去修好,但是一旦被水雷击中,后果就是直接沉掉。这就是水下爆破的威力。” “我明白了,这些大型战船被炮弹或者火箭来上几下,那其实就是皮外伤,但要是水下的部分被破坏,那就是内伤或者残疾。”金飞虎笑道,“是这个理儿不?” “对。”李昱点头道。 “我没听你说过你学过水军,可你是怎么懂得这些的?”孙海涵问道。 “没吃过猪肉,猪跑还是见过的。”李昱笑了笑,含糊其词的答道。 他当然不能告诉孙海涵,自己的这些知识,是来自于原来时空的记忆。 对战争史了解不算太多的李昱记得自己曾在军事杂志上到过一篇文章,讲的是美国人有一次在清理报废的一战时期的锚雷水雷,结果水雷发生了诱爆,在扫雷舰上的十几个美国水兵,因为大意了没有按照要求穿着缓冲靴子和缓冲服,结果在扫雷舰距离离水雷几十米的情况下,被诱爆水雷的冲击波震得七窍流血! 还有一件事很能够说明问题,就是霍尔木兹海峡爆炸事件。美国的“科尔”号驱逐舰,一艘万吨级的“阿里?伯克”级宙斯盾驱逐舰,被一艘小艇带着的一吨多炸药,在水面近距离爆击,造成几十人死伤,耗费巨资建造的先进军舰因此提前退役。事后有人称,这要是在水下,“科尔”号的结局就是直接断成两截沉没! 而关于水雷的那句名言“一颗一艘!”,让那位定安君崔玉宸王子,在银针岛海战中发挥得淋漓尽致。 “东瀛水军遭到如此重创,咱们打平阳的话,暂时可以不用担心东瀛水军的袭扰了。”孙海涵将话题转到了眼下的战局上来。 “不错,这位定安君,等于帮了咱们一个忙。”李昱放下战报,目光落到了地图上来,“我们不能再给东瀛人更多的时间了。” 对于李昱来说,进攻平阳的作战计划,已经到了必须要实施的地步了。 由于战场情况瞬息万变,现在整个战争态势已经出现了可喜的变化,如果能够趁此机会扩大战果,尽快的打下平阳,将东瀛军驱逐出高俪中心地区,这场战争大成将有极大的胜算。 对于平阳作战,孙海涵在梅文俊和慕容轻尘的帮助下,已经制定出了相当完备的作战计划,并且得到了李昱和金飞虎的认可。 孙海涵的计划是,首先利用东瀛军极度轻视高俪军队的弱点,诱使平阳东瀛军脱离平阳要塞防御体系,进而将东瀛军主力放入湖汊水网地带,然后迅疾切断东瀛军后路,阻止东瀛军退回。由于平阳城外的湖汊地带缺少防御地形,慕容轻尘的建议是让部队按照小分队的形式,多批次多方向小规模高强度攻击东瀛军。同时以高俪军为诱饵,诱使东瀛军追击,使其脱离和城中增援部队的接触,然后聚而歼之。 在歼灭东瀛军的同时,孙海涵计划以一支精锐的特种部队秘密潜入平阳,由于东瀛军匆忙接管平阳要塞,各方面还不熟悉,届时将由潜入部队在平阳内部发动袭扰破坏,使平阳东瀛军陷入混乱。其后攻击部队迅速出击,攻下城墙,接管平阳防务。 在打下平阳之后,成军将借助东瀛军原有的要塞炮台工事,防御东瀛军海上攻击。同时以机动部队一部部署外线,防御外围东瀛军,并寻机攻击各地的东瀛军物资存放点,遏制东瀛军在江口登陆,并通过布雷等手段切断东瀛军的海上补给,阻止东瀛军反攻平阳。 这样一来,东瀛军将无力再重新夺回平阳。而平阳的丢失将极大的打击东瀛军的士气,动摇东瀛人将这场代价巨大的侵略战争进行下去的信心,迫使担心其它海上强国介入的东瀛国不得不考虑通过和谈结束战争。 “是啊,时间拖得越久,越对咱们不利。”孙海涵说道,“不过好在高俪水军打了这么个大胜仗,东瀛人就是要从国内增派援军,也得晚一些时候了。” “我主要是怕东瀛军在这段时间里利用平阳城原有的要塞布防,”李昱说道,“当年平阳的要塞工事修得坚固异常,要是让东瀛人完全熟悉掌握,咱们哪怕能打下平阳,损失也会非常的大。” “你那队选锋,不早就已经混进去了吗?”孙海涵想起了李昱专门从野兵当中抽调精锐组建出来的那支可怕的小部队,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他们现在到了哪里,我其实也不知道。”李昱笑了笑,说道。 平阳,冠越山。 一个一身乡下人打扮的年轻人躲在一块巨石后,小心的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一双眼睛时不时的闪动着狼一样的光芒。 此时的他,一边仔细观察着远处的炮台,一边和自己脑海当中的方位图进行着印证。 “那家伙的脑袋果然不是人长的,竟然能记住这么多的东西。”他在心里暗暗赞叹了一下慕容轻尘的记忆力,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冠越山是一座自然隆起的天然山峰,位于平阳城南区中部偏北的地方,在王城山与天平山之间,山上遍布松树和槐树,还有多处寺庙,风景很是秀美。 冠越山的南侧有一处低矮的土山包,西南侧紧靠一处原高俪军的兵营,中间有一条马车道相隔,在山的南侧,还有另一座叫于公山的小山,在冠越山的东南方向,则是天平山。冠越山的北侧与王城山相望,西北侧还可看到卧虎山。冠越山地势险要,扼守平阳城的中路要冲,是拱卫整个平阳城南区的重要阵地。 “既要打死东瀛人,还不能破坏这些大炮,简直是不把咱们当人。”另一个差不多一样装扮的人跟在他身后,苦笑了一声,小声说道。 “给我闭嘴。别再提什么炮啊东瀛人什么的。”前一个年轻人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说道。 “小何说得对,从现在开始,大家要忘记自己原来的身份,只想着自己现在的身份。”一位年纪稍长一些穿着长袍戴着文士帽好象教书先生模样的人说道,“明白吗?” “懂了。”几位看上去象是他的学生一样的年轻人说道。 “小何,小林,你们俩先过去吧。”那位“教书先生”显然是他们的头儿,“先不急着动手,关键是要弄清楚情况。” “放心吧,王先生。”何俊宏点头答应道。 “要是一旦被他们抓了苦力,你们俩就先忍忍,反正他们也蹦达不了几天了。”安东军校尉王凤林——也就是那位“教书先生”又说道,“到时候少不了你们俩的头功。” “让我多切他们几个脑袋瓜子就够了。”何俊宏伸出舌头,舔了一圈嘴唇,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 “你看着他点,小林,月亮圆的时候,别让他出来。”王凤林看着何俊宏脸上不自觉的表现出的嗜血神情,有些担心地对他的伙伴林立方说道。 “放心吧,先生,到时候我用绳子把他捆起来。”林立方看了看何俊宏,半真半假地笑道。 “好了,快去吧。”王凤林摆了摆手,说道。 何俊宏和林立方点了点头,起身向前走去,很快便消失在了树林中。 王凤林走上了一处山坡,开始仔细地打量起冠越山炮台来。 为了将平阳建成“万世之基”,高俪国德宗大王即位之初就开始修建冠越山炮台,历时10年完工。设在冠越山上的炮台共有冠越山北炮台、冠越山南(西)炮台和临时野战炮台。其中冠越山北炮台配备有2门三千斤巨炮;冠越山南(西)炮台配备有4门三千斤大炮。在东瀛军入侵前,高俪军还在山顶上临时配备了2门一千斤大炮,在南坡山脚下部署了3门老式二千斤冲天炮(臼炮)。冠越山炮台的火炮配置,主要有两种大炮,一种是二千斤大炮;一种是三千斤大炮。在4门三千斤大炮中,有两门为固定式阵地炮座;两门为固定式地穴炮座。前两门火炮位于冠越山腰的西北侧,安装在木板堆土的防盾中,防盾呈五边形,与山坡齐平,防盾出口位于西南侧。该炮台建造得极为隐蔽,远处不易被发现。防盾内的大炮面向东北,最大水平射界不超过半圈(180度),仰角不超过九分之一圈(40度);后两门地穴式大炮则位于前两门火炮西北侧的山沟中,挖地成穴后再将大炮安装于地穴之中,可以进行整圈(360度)环射。 高俪军布设的这些大炮因为有坚固的防盾环绕着三个方向,因而抗打击力极强,整个掩蔽部及炮位坐落在山峰的北侧半山腰处,呈南北偏西走向,又大又厚的圆缘顶盖是用木板合土而成,在顶盖上还堆有沙包。而山腰洼地下面的另外两门地穴式大炮因没有掩蔽部的保护,只能用厚木板制成半球状防护罩加盖在炮位上,并在大炮的四周筑起一道环状土堆掩体,这门大炮可以进行整圈(360度)环射,显然属于兼顾对江面射击的布置格局。 除此之外,高俪军又在冠越山的上山路径的北坡修建了一处带有堆土掩蔽部的北炮台,并在那里安装了2门三千斤大炮。这两门大炮安装的情况大致与四千斤大炮固定式阵地炮相同,也是一边各一门大炮中间为掩蔽部,炮的防盾为三面环筑石砌围墙,同样具有极强的防护力。 高俪军当年搞的这些炮台虽然坚固,但其布置并非无懈可击,而是有着相当大的漏洞,此时的王凤林,在李昱搞的特殊训练时恶补了好多军事常识,虽然不算是土木工程的行家,但他现在也已经能看出些门道来了。 别的不说,单从这些大炮的射界轨道角度来看,均为陆地防卫大炮。由于大炮受其方向轨道弧度的限制,无法转过炮身对准江面射击,因此冠越山南(西)、北各炮台可以说基本属于陆防炮台。至于那两门建在山沟中的地穴式大炮由于可以实施整圈环射,具备对江面的射击能力,但如果需要向江面方向射击,需要使用最大仰角射击才能越过冠越山峰打到江里,大仰角必然带来射程不够,对江面射击会相当吃力。而这座山头的炮台的作战任务是压制和摧毁东北方向的敌方火炮阵地或直接为前沿阵地提供火力支援,而向江面目标的射击其实并不是冠越山各炮台的任务。况且这些大炮的射程有限,从冠越山向江中射击只能达到江边附近,很难将敌人的战船阻住。 如今这些炮台已经换了主人,被更加凶恶的东瀛军占据,但从现在来看,东瀛人似乎并没有加强这里的防务。 王凤林和几名“学生”将炮台的详细情况一一强记在脑中,然后开始向山下走去。 在临近村子的时候,“师生”几人正快步前行,不远处,一小队东瀛士兵出现了。 王凤林认出了这是东瀛军的巡逻队,他不经意的转头望了“学生”们一眼,“学生”们也都象是明白老师的意思,不约而同的放慢了脚步。 “站住!你们是干什么的?!”为首的东瀛军头目发现了他们,立刻抽出了腰间的长刀,大声的喝问起来。 “俺们是来山上踏青的,踏青的。”王凤林堆出一个和善和讨好的笑容,迎了上去,一边作揖,一边说道。 东瀛军头目大步走了过来,他身后的东瀛军士兵也紧跟着上前,将王凤林一行人团团围住。 “你们怎么到这里来的?可有通行凭证?拿出来!”东瀛军头目来到王凤林面前,圆瞪着双眼,大声的吼叫道。 第236章 安东夫人 “通行证?有的有的。”王凤林一边上前,一边着急在自己的长袍衣兜里摸索着。 很快,王凤林掏出了一张纸片,东瀛头目将武士刀插回刀鞘,正要伸手接过纸片,王凤林的手一翻,一柄闪着乌光的怪刀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还没有等东瀛头目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王凤林手中的刀已经刺入了东瀛头目的咽喉,而此时的王凤林,脸上还带着那讨好的笑容。 东瀛头目的看着王凤林,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他的嘴唇不住的哆嗦着,想要向部下发出警告,但却连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 王凤林的动作仿佛是行动的信号,看到“老师”一动手,“学生”们一个个如同猛虎下山一般,分别扑向离得最近的东瀛军士兵。 一名“学生”本来是面向东瀛士兵的铁炮的,只见他空手上前,一记肘击,兼用身子一撞,东瀛兵的铁炮便被他夺了下来,还没有等到这名小个子东瀛士兵反应过来,短刀已经捅进了他的心窝。 和这名空手夺枪的“学生”不同,另一名身材看上去相对单薄的“学生”则握着一把小斧头一样的尖刀扑向他的对手,此时东瀛士兵已经意识到他要干什么,大叫了一声,举着长刀一刀刺了过来,而这名“学生”用手一推,轻松的便将长刀推开,在这名东瀛士兵一刀刺空之际,他已经来到了东瀛士兵的身前,反手一刀切进了对方的喉咙。 如果此时有人在场,他将会惊讶的发现,这些“学生”们在“老师”的带领下,或空手拧断了东瀛士兵的脖子,或用刀刺进东瀛士兵的心窝,或用刀割断东瀛士兵的喉咙,仿佛他们在进行一场别开生面的表演,仅仅在瞬息之内,所有的东瀛军官兵全都尸横就地,他们到死之前,也没有能够发出一点警报的声音。 象是有明确的分工一样,在全部消灭了敌人之后,几名“学生”捡起东瀛士兵的铁炮,快步上前找到掩蔽处,警觉地望着四周,而剩下的“学生”们则麻利地在“老师”的带领下,将一具具东瀛士兵的尸体快速拖进了树林。 王凤林望了望远处的冠越山炮台,嘴角露出了一个冷酷残忍的笑容。 “还是这么打仗好啊!比面对面硬拼强太多了。”他用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嘀咕了一句,转身也进入了树林里。 而差不多与此同时,在另一处渗入地点烽火台,何俊宏正在做着同样的事。 刚刚由于用力过猛,那柄他一开始从对方手里夺来的匕首,竟然别在了敌人的肋骨当中折断了。 看着躺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吐着血的打扮成高俪人的东瀛忍者,他用同情的眼光嘲弄似的看了他一眼,猛地将断刀插入了他的眼睛。 东瀛忍者的双手一下子握住了断刀的柄,身子发出一阵剧烈的抽搐,然后在便不动了。 “这个情况得想法子让其它人知道。” 何俊宏搜寻了一下这名东瀛特务身上的物品,很快便发现了几幅地图。 这些地图所描绘的地方很多,而且都不尽相同,有的地方是水网密布的地区,有的地方则是山地丘陵,尽管他现在还不能立刻分辨出这些地方是哪里,但上面用两种粗笔勾画的区域,明显是交战两军所在的位置。 而在这些图纸的最后,两张手绘的图画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第一张线图上,草草的用铅笔画出了一条怪船的轮廓,这条船头做成龙形的怪船象是密封的一样,船身下有一排轮子,船身上布满了六角形的板状物,仿佛一头龙龟,龙船的上方还有刀锋一样的巨大尖刺,看起来古怪而恐怖。 而另一张线图描绘的,则是一门大炮。 对于那条怪船,何俊宏没有多少印象,而对于这门大炮,他却是相当熟悉的。 这种二千斤重炮的射击过程,他是非常了解的。 而在这两张图的下方,用潦草的笔法写着“成人帮造”四个汉字。 他看了看这些图纸,又小心地看了看周围,将这些图纸撕成了碎片,扔进了不远处的一条溪流里,然后将尸体小心地拖进了树林。 在快速消除掉了所有可疑痕迹之后,何俊宏站在那里犹豫了一会儿,拿不定主意是否现在就回去,把刚刚发现的关于东瀛忍者的消息告诉上官,但刚才对敌人的血腥杀戮所带来的快感一时间占了上风,他舔了舔嘴唇,看了看远处笼罩在金色阳光下的依山而建的一座座炮台,快步的向前走去。 何俊宏并没有想到,此时就在成军的后方,他刚刚杀死的那个东瀛忍者的同伙,也在进行着同样的工作。 和充满了战争气氛的高俪不同,此时的大成安东都护府所在地东京,却完全是一派宁静祥和的氛围。 在一条山路上,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正骑在马上,并辔而行,两个人不时的低声交谈着,表情亲昵而自然,仿佛一对新婚不久的少年夫妻。但如果有人离得近一些,就发惊奇的发现,他们谈话的内容,和他们脸上的表情完全风马牛不相及。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象,在这样一个远离海岸的地方,竟然会有这么庞大的手工作坊区和商坊区。” “我查过成国朝廷去年一年里的新商家登记档案,将近有三分之一的新注册商家,都是来自于安东。而它们当中,以手工作坊居多。” “这里的铁作坊和火药作坊的规模也不小,虽然不知道技术水平能够达到什么程度,但生产出铳炮来,也是非常可能的。” “在我的印象当中,安东一带的工业在成国虽然算是不错的了,但和东瀛相比,还差得很远。而且成中人的手工业发展一直很缓慢,但这个手工作坊区给我的感觉,好象是很短的时间里建立起来的。” “没错,前后大概也就是两年左右的时间。听说是在安东都护府大都护孙千策的努力推动下,这里才有了这些。” “成国人的那些自负傲慢的将军当中,竟然会有这样厉害的人物?” “这个人是一个十分神秘的人物。有关他的一切,都找不到确实的记载,只有一些零乱的传说,当地的人有人说他曾是这里土匪的总头子,叫什么‘神刀王’,私下里他们叫他‘老刀奴子’,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各处的土匪全听他的。有人说他其实是西京朝廷派来安东暗访的高级官员,我觉得这个说法也许差不多,因为他在利用当地的力量制服土匪和不服从朝廷命令的官员将领之后,便当上了安东大都护——这个官职品级不高,但权力和管辖范围极大,超过了各地的镇守将军。实际上安东地区一直游离于成国朝廷势力之外,从他开始,这一地区才正式归属成国。” “他建立这些手工作坊区,资金是从哪里来的呢?” “听说他的妻子是一位女神医,发明了好多种神奇的药物,治好了很多人的病,而这些药据说价格等同于黄金,再就是这位安东大都护本人好象是一位大工匠和采矿师,他在这里找到了一座规模极大的盐矿和多处金矿,这些大概就是他的资金的主要来源了。” “什么神奇的药物,大概还是‘天一道’的那一套,用来骗老百姓的吧?” “不,恰恰相反,正是这些药物,是我一直没有能够离开这里的原因。您知道吗?这些药物并不是什么草药,而是用奇怪的办法提炼出来的药物。这些药物对如破伤风和肺痨之类的病症,有着令人称奇的治疗效果。” “你查出是什么药物了吗?” “到现在,我只知道这些药物的大致名称,至于它们的成份和药理,以及生产方式,还一无所知。我认为如果我们知道这些秘密,会给东瀛带来重大的利益,所以才留了下来。想想看,如果东瀛能够大量生产这些药物,会在战争中拯救多少武士的生命!又会给东瀛带来多少金钱收入!” “您的想法非常好,我们是应该弄清楚它们的秘密。但现在,我想提醒您的是,东瀛和成国的战争已经到了非常关键的阶段,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必须围绕着这个中心来进行。您明白吗?” “我明白,我并没有忘记来成国的使命。而且我在这里,还有了很多新的发现。” “你发现了什么?” “这里的手工作坊区,和成国其它地方的手工作坊区不一样,这里的作坊,看起来生产的都是民用产品,但如果需要,它们随时都可以转为军事产生,而且生产的速度和产量都要远远的超过其它的地区。比如说那些药坊,它们生产的肥料供给安东全境乃至境外的农民使用,还生产带香味的洗漱用品,但现在,它们却在生产着大量的火药。还有一些金属加工作坊,表面上看它们在生产钉子和简单的日用铜器,但现在却在生产大量的炮弹和枪弹!我想,这个现象可以很好的解释为什么在高俪作战的安东军,会拥有比其它成国军队充足得多的弹药,以及先进的火器装备。” “而且我还发现,在这里的大部分手工作坊的技术人员当中,有很多西洋人,其中以佛郎机国人居多。我现在越来越怀疑,佛郎机国人是在帮助成国人对抗我们。” “我们必须要对这些手工作坊进行一次全面而详尽的调查。”年轻的女子说道,“如果真的是象您所说的那样,我们就必须抢先采取行动。虽然这么做可能会非常危险。” “为了东瀛,为了天下亿兆,我愿意冒任何风险,哪怕为此而献出自己的生命!”年轻的男子有些激动地说道。 可能是觉察到有人在看着他们,两个人结束了这种窃窃私语的交谈,继续向前走去。 此时,就在林中不远处,一个孩子紧紧地盯着这两个人,眼中闪过无比警惕的光芒。 “夫人,这些如果您觉得没有什么问题,就请签字用印。” “东庆祥”商号的掌柜赫胜南将一份文书递给了坐在桌旁的安东都护府大都护宣威将军孙千策的夫人宁远侯丁辉,说道。 “好。”略显疲惫的丁辉接过文书飞快地看了一遍,点了点头,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并取过自己的印章盖好,然后还给了赫胜南。 赫胜南字文榆,祖籍江州,原本是西越国一家商号的掌柜,本人甚有经商及管理才能,在西越同邻国发生战争,其所在商号关闭,赫胜南经人介绍,来到了安东,进入了“东庆祥”,由于业务能力突出,引起了老板的注意,因而提拔他成为了“东庆祥”的大掌柜。 而“东庆祥”和安东都护府关系密切,安东军进入高俪作战,军需物资的购买和运送都是由“东庆祥”负责的。 “前线的物资都按时送到了么?文榆?”丁辉想起了孙海涵给自己的信,不由自主的问道。 “夫人放心,都送到了。”赫胜南恭敬地答道,“前线军需物资极多,转运不易,不过因小号在北方已预设商栈,加上李家在高俪的商号及货运渠道,因而所有的铳炮弹药及军需所用,都能及时到达。” “这一次多亏了李家帮忙,要不然还真是玩不转了。”丁辉幽幽叹息了一声,“也不知道这仗得打到什么时候,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夫人不必担忧,这些天海陆前线捷报频传,而各海国闻东瀛野蛮入侵高俪国,皆有干涉之意,这一仗应该不会打太久了。”赫胜南笑了笑,安慰她道,“百川将军此次在前线屡立战功,日后定当得重用,这一仗结束,百川将军也许不会回来,而夫人和大将军要见他,只怕需要去帝都西京了。” “借你的吉言,希望能象你说的那样。”丁辉轻声说着,目光落到了在她身旁玩耍的儿子身上。 “这一阵子太忙了,乌先生忙不过来,你就多辛苦一些吧。”丁辉轻声说道,“不管怎么说,一定要保证前线所需,哪怕为此少赚一些钱,也是值得的。” “请夫人放心。”赫胜南答道,“目前头寸周转虽然有些紧张,但还能维持,夫人不必过虑。” 丁辉点了点头,赫胜南告辞而出。丁辉等他出去之后,重新又拿起丈夫孙千策写给她的信,读了起来。 “辉儿卿卿如晤:” “离家这么多天,不知道你和孩子现在怎么样了。我在青石,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最牵挂的,就是你们俩,有时候晚上睡不着觉,真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回你们的身边。这两天我走之后,没有人发现吧?朝廷的言官要是知道我不在东京,只怕要参我擅离职守了,呵呵。去他娘的言官!一群只会放屁的玩意儿。” “你那边有百川的消息吗?我倒是听水师的人说了一些他们的情况。他们打平阳打了这么多天,虽然消灭了不少东瀛人,他们的部队伤亡也不大,但进展有限,听说现在部队得到了补充,还是西京来的禁军,呵呵,不是我瞧不起他们,我真担心他们来反而束缚了百川的手脚。百川的部队火器弹药消耗很大,不过好在补充上了,李家这一次出了大力,真应该好好谢谢他们。我前些天最担心的就是重炮的炮弹接济不上,毕竟咱们的作坊产量有限。不过西越人这次帮忙倒是挺及时,他们的船队不顾东瀛人的海上封锁,将我们订购的炮弹运到了定安州,还挺讲信用的。本来我都不指望他们能来的。他们来的人还告诉我,说东瀛水军曾经要拦截他们,上船临检,结果他们没有理东瀛人,把东瀛人甩掉了。从这件事就能看出来,东瀛人其实是欺软怕硬的,只要咱们这一次打疼了他们,他们以后就再也不敢轻易的打咱们大成和高俪的主意了。” “这些天东瀛细作总在活动,青石这边前些天就抓到了好几个,还有他们收买的内应,我很担心你们的安全,你可能不知道,这些东瀛细作大都是忍者,一个个十分狡猾,他们凶残成性,无孔不入,所以你在家一定要小心,我已经通知汤老虎和乌头儿他们加强防范了,你平时也要小心,出门的时候尽量和孩子们在一起,他们是我手把手带出来的,对付这些人有一定的把握。” “高俪水军听说也打了个胜仗,东瀛水军在人鱼洞吃了大亏,我想你已经知道了吧?以你的聪明,当然能够知道是什么东西帮了高俪水军的大忙。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东瀛人恼羞成怒,在大成南方各省寻地登陆。这也是海沧水师要求北上支援我,我却一直不让他们来的原因,他们的部队战船较小,但有一定海上作战的经验,一旦东瀛人真的打过去,就得全靠他们了。” 第237章 铁厂擒贼 “这两天要打大仗了,各地支援的部队也陆续到达了,可能得有一阵子才能给你写信了,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等打完了仗,我一定先快马加鞭的回来。” “我爱你,还有我们的宝贝。” 丁辉握着手中的信纸,虽然心中并没有悲伤之意,但眼泪还是情不自禁的流了下来。 幼小的孩子惊讶的看着母亲,似乎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哭。 而就在这时,窗外突然响起了两声刺耳的枪声,丁辉不由得吃了一惊,她立刻伸手将孩子搂在了怀里,从桌子的抽屉里取出了一柄又宽又厚的西洋式短剑。 “可能是咱们的人出事了。” 此时,在距离“东庆祥”总柜不算太远的一座小客店的一间客房里,年轻的东瀛忍者雷川命宇警觉地抬起了头,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对一身成国人服饰化装成他的妻子的女忍者柳田吉娜子说道。 “从现在开始,说成国语。”柳田吉娜子用严厉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低声说道。 雷川命宇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突然间,枪声再次响了起来,街上传来了阵阵喧哗声,柳田吉娜子小心地从窗户向外探出头去张望着,只见街上的行人也都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转向枪声传来的方向。 现在的柳田吉娜子,内心虽然充满了焦急,但她明白,自己现在还是不现身的好。 “芸姑娘,他死了。”一名身穿安东军步卒服色的士兵上前,小心地用手将握着一柄短铳倒在血泊中的人的脸翻了过来,看了看他的瞳孔,回头说道。 听到这位安东军巡卒的报告,骑在马上的武婢乌小芸顽皮地吐了吐舌头,将手中剑尖还在冒烟的宽刃阔剑垂了下来。 “搜搜他身上,看看有什么。”一位安东军的军官说道。 安东军巡卒开始搜检着尸体的衣服,很快便找到了一些图纸。 军官上前接过图纸,看了几眼,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找到什么了?给我看看。”乌小芸好奇的问道。 军官来到了乌小芸身边,将图纸递给了她,她只看了一眼,立刻便认出来第一张画的是什么。 那赫然竟是一辆停在校场的装有箭塔的战车! “他竟然偷这个……难道他是东瀛细作?”乌小芸的反应很快,立刻便猜了出来。 “应该是。”安东军巡卒拿着从尸体上搜出来的一些小东西走了过来,“九姑娘你看,这是指缝刀,从它的衣领里搜出来的。这把短铳小得能装到兜里,而且上面什么号码文字都没有。” 乌小芸好奇地摆弄着那把小手铳,这时马蹄声响起,乌小芸的父亲安东军“拱卫营”统领乌金刚、管事赵杰和赫胜楠骑马和几名安东军巡卒一起赶了过来。 “爹,东瀛细作让我给打死了。”乌小芸半是报功半是认错似的对乌金刚说道。 乌金刚跳下马来,走到尸体旁蹲下,他仔细地打量着这具身材不高的尸体,脸色渐渐的阴沉下来。 “能确定是东瀛人吗?”赵杰来到他身边问道。 乌金刚点了点头,转过头狠狠瞪了乌小芸一眼,“可惜他现在说不了话了。” “这事也不能怪芸姑娘,只能怪他太不结实了,”赫胜楠打圆场似的从乌小芸手中接过了那把小手铳和指缝刀,一边看着,一边岔开了话题问道,“在他身上找没找到能证实他身份的东西?” “就这些,再没有了。”搜过尸体的安东军巡卒回答道。 “怎么发现他的?”赵杰看着这具一身中国人打扮的尸体,皱了皱眉头,问道。 “这个人偷了一套工服,摸进了火器试验场,让工人发现了,他打伤了几个人跑了出来,我们接到警报就追了下去。”保安队长说道,“路上碰到了芸姑娘,芸姑娘帮忙追上了他,不过……”他看了看乌小芸,缩下了后面的话。 “我怕他跑了,一时着急,就多打了几下……”乌小芸看着面色阴沉的父亲,吐了吐舌头,小声说道。 “你再多打几下的话,他就好成蜂窝了。”乌金刚狠狠瞪了她一眼,“也不怕伤到旁人。” “这事也不能怪芸姑娘。”赫胜楠说道,“这件事提醒了我们,应该进一步加强防范措施,东瀛人这一回是冲着咱们大成来的,并不止是高俪和安东。” “那就有劳乌统领了。”赵杰看了看乌金刚,忽然说道。 听到赵杰称自己为乌统领,乌金刚苦笑了一声,点了点头。 为了南下助战,一直不肯接受官府招抚的乌金刚终于答应率部接受改编,成立了“拱卫营”,在改编工作完成后,乌金刚一直要求南下高俪帮助大军作战,建功立业,但孙千策却一再下令制止,曾经令他好生郁闷。但现在,他明白,孙千策这么安排是完全正确的。 “我马上去安排战备,按照大都护原先的布防预案,先布置好再说。”乌金刚说道。 “不过,还是要秘密进行为好,不要惊动了百姓,引起不必要的恐慌。”赵杰说道。 “我明白。”乌金刚说道,“你们这边和矿上,也都要增派人手。” “只是这东瀛细作化装成我们的人潜进来,还真是不好辨认啊。”赫胜楠有些担忧的说道,“他们要是暗中搞一些破坏,还真是防不胜防。” “有对付他们的办法。”乌小芸突然笑着说道。 “你有什么办法?”乌金刚听她这么一说,又瞪了他一眼。 乌小芸眨了眨眼,突然咕噜出了一句当地的方言,听得赵杰和赫胜楠全都是一愣。 乌金刚听到乌小芸的话,眼睛突然一亮,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芸姑娘说的什么?”赫胜楠好奇的问道。 “你赫大掌柜来安东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咱们这里的方言,你赫大掌柜听得懂几种了?”乌小芸笑吟吟地问道。 “好办法好办法!”赫胜楠立刻明白了乌小芸的意思,也跟着笑了起来。 七日后,还是那家小旅店。 “他们的防卫措施变得更严了,我们得尽快采取行动。” 柳田吉娜子看着窗外街上走过的巡逻马队,回头对雷川命宇小声说道。 “那就今天晚上吧!”雷川命宇点了点头,“我们先去那家制药作坊看一看。” “不,我们去那家铸铁厂,我想要知道,这里的武器生产能力到底达到了什么样的规模。”柳田吉娜子说道。 “好吧。”雷川命宇起身说道,“我马上和小田原去准备。” 柳田吉娜子回到了床边,尽量避开窗户,她小心地打开了这些天绘制的一些地形图,仔细的看了起来,她的目光落在了一处位于山谷中的作坊上,眼睛闪动着异样的光亮。 到了晚上,穿着灰色伪装服的三个人悄悄的潜出了旅店,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而当他们赶到目的地附近的时候,天已经快要亮了。 “就是那里。”小田原指了指笼罩在晨曦和薄雾当中的作坊区,轻声说道。 柳田吉娜子取出了一个小巧的单筒千里镜,仔细地观察了起来。 “这样的工厂,在东瀛,也就是一座中等工厂的规模。”柳田吉娜子轻声说道,“不过,成国人在短时间里能建起这样的工厂,也算是非常不容易了。” “战车和千里船的组装车间,就设在这里。”小田原说着,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之色,“木村就是想要去看看成国人千里船的秘密,结果……” “让我们来完成他没有完成的任务吧!”柳田吉娜子说着,取过了身上的背包,拿出里面的衣服,开始当着两个男人的面换了起来。 雷川命宇象是不经意的看到了她那富于诱惑和青春气息的胴体,不由自主的咽了一口唾沫。 “这掌上雷也是根据将军当初的设计改进的,为了保证产量和生产速度,掌上雷仍然采用铸铁壳,在铸铁壳里头装上火药和信管,然后再装上空心木柄,木柄里头装有拉火管。”一位工匠对掌技师李玉靖说道,“因为工艺尽可能的进行了简化,所以产量比起圆形瓜式雷有了很大的提高。” 李玉靖仔细地看着刚刚做好的一枚掌上雷,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 这种木柄掌上雷的结构非常简单,由铸件厂来生产铸铁壳体,由木工车间来生产木柄,再用简易的浸蜡槽给制造好的木柄浸蜡。火药则是生产胰皂和田肥的作坊现成的原料,雷火信管也是现成的,拉火管采用的是旧式火炮的拉火管。为了保证掌上雷的杀伤力,弹体内装入了四两的火药,而加长的木柄则比圆形雷更好的保证了有效的投掷距离。 这种掌上雷投掷时只需要把拉火环套在小拇指上,就可以进行投弹,而在掌上雷出手的同时,套在小拇指上的拉火环便会打开拉火丝,使掌上雷瞬时拉燃。 “前线的官兵可能还没用过这东西吧?这掌上雷不知道他们能不能用顺手。”李玉靖用手拿起这枚掌上雷,在手里掂了一掂,自言自语的说道。 “这掌上雷只要扔个大概的准头就可以了,就算前线新补充的新兵再差,总不至于小时候没扔过石头玩吧!扔这东西和扔石头没什么区别,听说东瀛人总愿意搞人海战术,只要扔进人堆里,应该总能炸死好几个,比打枪方便多了。”一位工头呵呵笑道。 “也是,火枪放一枪下去不一定能打死一个东瀛人,一颗掌上雷下去,最少也能炸死一个。”李玉靖在手里把玩着这枚表面铸有凹槽式预制破片的掌上雷,点了点头。使用预制破片也是出自孙海涵的设计,可以最大限度的提高掌上雷的杀伤力,取得更好的效果。 “前线一旦用上了,需用量只怕会很大。”一位工匠接着说道,“不过咱们现在这种掌上雷的产量会很高,因为这掌上雷的生产都不是什么技术活儿,只要能把这些铸铁壳子、木杆、雷药信管和拉火管组装在一起就行了,也没有什么的技术要求,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或者小孩,都可以在露天地儿里轻松的做出成批的掌上雷来。” “现在咱们一天能生产多少个这样的铸铁壳子?” “现在一天能够生产四千多,去掉废品的话,能有三千个好的吧。因为咱们是采用生铁铸壳,废品只能重新回炉。” “一天三千来个虽然说也不算少了,但还是有点儿不够。”李玉靖点了点头,“尽量提高产量吧!最近晚上大家都很辛苦,加班的薪饷再多算一些吧!能造多少算多少。” “好!到时候把东瀛贼寇全都他娘的炸死!”工头笑道,“看他们还敢来犯我大成不?” 正当他们谈论之时,外面突然传来了两声清脆的枪声! 听到了枪声,车间里还在加班的工人们都紧张的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怎么回事?”李玉靖心里一惊,刚问了一句,几名安东军巡卒冲了进来,守在了门口。 “王头!出什么事了?”李玉靖认出了带队的巡逻队长,大声问道。 “混进来三个东瀛细作,是从西边的坊间过来的,咱们的人已经上去了!”姓王的巡逻队长大声的回答道。 “西边的坊间?他们是想……”李玉靖心里一惊,他缩下了后面的话,手放下了那枚掌上雷,不由自主的摸向了腰间的手铳。 “听说里面还有一个娘们呢!他奶奶的东瀛贼寇!臭娘们都跟着到咱们大成横晃来了!摆明了是瞧不起咱们!”一名安东军巡卒大声的说道。 “东瀛娘们?长得漂亮不?”听到东瀛细作里面竟然有女人,有的工人来了兴致,立刻问道。 “没看清楚……” “听说东瀛女人骚包得很……” 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工人们发出了阵阵哄笑,冲淡了发现东瀛细作带来的紧张气氛。 此时枪声再次响了起来,李玉靖看了看桌子上的掌上雷,突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嘴角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嘿嘿怪笑。 “砰砰砰!” 柳田吉娜子用抢来的大号手铳向身后开火,她没有想到这支又大又重的手铳竟然能够打连发,不由得暗暗心惊。 可能是因为后座力过大的关系,她感觉这些枪弹都打飞了,但追击她的人显然知道她手中武器的威力,纷纷停下了脚步,躲在了隐蔽处。 看到和追击的人暂时拉开了距离,柳田吉娜子拼命的朝前跑着,这时远处突然枪声变得密集起来,紧接着似乎传来了一声惨叫,让她的心不由得一沉。 她能够听出来,那是忍者小田原的惨叫声。 此时前方突然传来几声枪响,柳田吉娜子立刻看到几名安东军巡卒半蹲着站在那里,用“三连铳”向自己射击。 子弹呼啸着从身边飞过,打在不远处的土墙上,发出阵阵刺耳的声响,尽管子弹没有能够打中她,但她也已经能够感受到那从心底不断涌起的恐惧。 此时的柳田吉娜子,不知怎么,求生的渴望变得异常强烈。 这座作坊比她原先想象的要大得多,但此时的她,已经顾不上仔细的观察这里了。 在来成国之前,她一直对自己的伪装术和流利的成国语充满了自信,但她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地方出了岔子。 其实这也不能怪她,东瀛对中原王朝的重心一直集中在中原地区,当时的东瀛细作所接受的训练也多是为在成国中原地区进行活动而准备的,关于成国北方的训练科目很少,如果她事先知道安东地区的方言这么复杂,她也许就不会来了。 柳田吉娜子本能的举起了手中的大号手铳,猛地向前方扣动了扳机,一连串的子弹立时横扫了出去,安东军巡卒们见状大惊,有的立刻卧倒在了地上,有的闪身躲开,饶是他们平日里训练有素,面对暴雨般横扫过来的子弹,也有些措手不及,两名安东军巡卒被当场击中,一人猛地摔倒在地,抱住了腿,大叫了起来,而另一名安东军巡卒则被子弹打中了胳膊,手中的“三连铳”铁棒立时掉在了地上,人也向后翻倒。 柳田吉娜子有些讶异于手中连珠枪的威力之大,但她立刻便发现,因为她扣动扳机太过用力的关系,子弹已经全部打光了。 正当柳田吉娜子想要抛掉手里的枪时,从旁边的屋顶上突然跃下一个人来,将柳田吉娜子一下子扑倒在地。 柳田吉娜子手中的连珠枪一下子摔出老远,她本能的想要伸手拔刀,但对方却死死的抓住了她的手腕,并用粗壮的胳膊抵住了她的脖颈,将整个身体压在了她的身上,使她动弹不得。 柳田吉娜子感到一阵窒息,她使尽全身的力气,将腿蜷缩起来,猛地用膝盖撞击对方的腰,对方痛得大叫了一声,从她身上翻了下来,但仍然死死的抓住她的手腕不放。 第238章 掌雷火车 正当柳田吉娜子想要再次攻击对方时,几个人影赶到了她身边,紧接着她的头便遭到了矛杆的重重一击,痛得她几乎晕厥过去。 一名安东军巡卒用矛杆猛击她的头部,在他狠狠的又连击了两下之后,柳田吉娜子挣扎的身子瞬间瘫软了下来。 “臭娘们!打死你!”那位安东军巡卒叫骂着停下了手,另外几名安东军巡卒冲了上来,用绳子将柳田吉娜子绑了起来。 将柳田吉娜子扑倒的那位安东军巡卒在同伴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他手扶着腰,一副呲牙咧嘴的痛苦表情,看到已经被捆成了粽子一样已经不动弹了的柳田吉娜子,他上前抬腿欲踢,但当他看到对方是一位身材娇小的女子而且额头正流血不止时,想了想,一只脚还是放了下来,没有踢出去。 “你们两个,带她和受伤的弟兄们下去。”一位安东军头目吩咐道,“其他的人跟我来!” 正在这时,这位军官看到了李玉靖和几位作坊的头头快步走了过来。 “这就是东瀛细作?”李玉靖看着躺在地上微微发抖的柳田吉娜子,问道。 “是。”军官看到李玉靖等人,有些焦急的说道,“你们现在别出来啊!还有一个没抓到呢!” 他话音刚落,远处便再次想起了枪声。 “这些掌上雷,给弟兄们带上,弄不好会用得上。”李玉靖招了招手,两名工人随即上前,送上了好几枚木柄掌上雷。 “呵呵,出新东西了啊,和‘震天雷’一样用是吧?”军官笑着拿过一枚掌上雷问道。 “没错,应该是更好用一些。”李玉靖笑着说道,“难得东瀛人来这里一趟,给他们开开洋荤好了。” “没问题!”军官嘿嘿一笑,招呼手下道,“一人一个,快点!走了走了!” 几名安东军巡卒上前一人拿了一枚掌上雷或别在腰间或揣在兜里,然后快步向枪声响起的方向跑去。 被两名安东军巡卒抬起来的柳田吉娜子此时已经慢慢恢复了神智,她隐约听见了这些成国人的谈话,但对他们刚才说的“开洋荤”是什么意思却一无所知。 很快,远处似乎传来了阵阵爆炸声。 “他娘的李玉靖!竟然敢把掌上雷给巡逻队在厂区炸东瀛细作!他也不怕把自己炸上天!”得到了报告的赫胜楠在屋子里大声吼道,“巡逻队那几个傻子也敢用,真是他娘的鬼迷了心窍了都!” “这说明咱们的保卫工作还有漏洞,”赵杰看了看乌金刚,说道,“那几个扔掌上雷的是你的人?” “是。”乌金刚有些恼火地点了点头,“这些个混蛋,脑子都他娘的进了水了……” “必须要严肃处理,不能再有类似的事发生。”赵杰正色说道。 “我那边先把那几个傻子关一个月禁闭。”乌金刚叹息了一声,说道,“都护大人知道了的话,恐怕要生气了。” 赵杰转过头,对好容易压下了怒气的赫胜楠说道,“李玉靖擅自发放掌上雷,明显的违反了作坊里的规定,你打算怎么处理?” “罚金,降职。”赫胜楠冷静了下来,说道,“他的契约还没到期,又拖家带口的,开除的话怕是有些不妥。” “这样也好,”赵杰点了点头,“他毕竟是厂里的老人,出了不少力,这一次算是给他个教训吧。” “东瀛人要真是从海上打过来,就让他上前线当掷弹兵,戴罪立功。”一想到厂区可能出现的爆炸危险,赫胜楠又恨恨地说道。 “那些东瀛细作,现在怎么样了?”赵杰接着问道。 “两个男的一个死了一个重伤,那女的倒是没受什么伤。”乌金刚说道,“不过这女的牙口很紧,问什么也不说。” “我听说就是因为说话漏的馅儿,她吃过一次亏,当然不肯说话了。”赵杰笑了笑,说道,“还别说,芸姑娘的这个办法还真行。” “安东这地方的方言太多了。我到现在也只能听懂一两种。”赫胜楠说道,“象吉西和青江,离得不算远,方言的差异就很大,甚至连土生土长的安东人都听不懂。” “别说吉西和青江离得远,青江和安远才相隔几十里地,也是一个江北方言一个江南方言,听就把你听糊涂了。”乌金刚也笑了起来,“东瀛人顶多也就会说说北方官话,而且口音还不正,他们来咱们这里活动,只要一开口,就很容易引起怀疑。” “给将军发个飞鸽传书吧,告诉他一下最近发生的事。”赵杰说道,“让他在那边儿也小心些。” 东瀛国,北飞牵藩,铭屋城。 黑木龙介站在一张桌子前,看着桌子上摆放的一个个青铜碎片,因病痛折磨显得有些憔悴的脸变得更加阴沉了。 “工匠们看过后认为,这是一种设计极为先进的水雷。它带有特殊的割网装置,能够在水下割开防护网,然后在我们的战船旁自动爆炸。”一位东瀛水军军官说道,“高俪水军就是用这种水雷给我们的船队造成了巨大的损失。” “你的意思,是高俪水军并没有潜水船?”丰臣信雄问道。 “在对我们的第二次攻击中,他们没有使用潜水船,也没有使用火箭船。”那位军官肯定地回答道。 “你怎么看?秋山君?”水军统领五鬼飞阳看着一言不发的东瀛天才谋士和首座军师黑木龙介问道。 黑木龙介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而是来到了一张桌子旁,看起了忍者部队送来的那些看起来凌乱不堪的图画来。 这些图画,都是在成国活动的东瀛细作冒着生命危险送回来的。 黑木龙介先看到了一种怪模怪样的战车,战车上那很象战船上装备的炮座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皱了皱眉,将图纸放下,目光随即落在了绘着一门用马车拖曳着的重型火炮的图纸上。 “从外形上看,这种车应该是西越国生产的。”一位忍者武士注意到了黑木龙介的目光,立刻上前解释道。 听到他这么说,屋子里的大臣将军们也纷纷聚集到了桌子旁。 “那就是说,西越实际上是在帮助高俪和成国同我们对抗了。”黑木龙介缓缓说道。 “合驹藩今天已经就在高俪战场发现西越制车辆一事向西越国使臣提出了质问,”丰臣信雄说道,“西越使臣答复说,这些车辆应该是在战前西越商人就交付给成国使用的,他们并没有介入到我们和成国的战争当中。” “这只是口舌之辩而已,”五鬼飞阳冷笑了一声,说道,“西越国肯定在支持成国军队作战,不然的话,已然大败于戎狄汗国的成国军队根本没有能力支持这么长的时间。” “对西越国来说,借助高俪的力量削弱我国水陆大军的实力,是一个很自然的选择。”黑木龙介的目光渐渐变得阴郁起来,“我们正在陷入泥潭之中。” 听了黑木龙介的话,屋子里的人们全都将目光集中到了这位首座军师身上。 “我们东瀛在对高俪的政策上,从一开始就犯了一个错误。”黑木龙介说道,“对高俪逼迫得过紧,只能起到相反的效果。” “目前西方大战正在进行,西方诸国没有力量在东方采取行动,而西罗玛国对我国很是倚重,正是我国大展鸿图之时。”五鬼飞阳说道,“因为西方诸国是暂时无力东顾,并不等于他们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所以为了抢在时间的前面,我国才对高俪采取了这样的政策,” “但问题是,我们现在同高俪爆发的这场战争并不能在短时间内结束。”黑木龙介摇了摇头,说道。 “您怀疑我国军队的作战能力?”丰臣信雄有些吃惊地看着黑木龙介,问道。 “不是,相国阁下,我一直认为,我国军队的作战能力要远远的高于高俪军队。”黑木龙介说道,“虽然这一次帝国水陆军都遭遇到了不同程度的挫折,但这只是个别情况,我国军队和高俪军队的总体实力对比,并没有太大的改变。” “那您为什么说,我们现在同高俪的战争不会很快结束?”五鬼飞阳问道。 “大家也许记得这样一句话,西方列强之所以没有能够完全占领东方,原因是因为戎狄太强,成国太大,东瀛太巧。”黑木龙介说道,“高俪虽然国力孱弱,背后有成国支持,成国尽管军力不强,但毕竟是幅员辽阔的大国,东瀛不可能一口全部吞下。” “成军的战力虽然不如我军,但人数众多,而他们这一次的抵抗意志,也比历史上任何一个时期都要大。我军在高俪投入的兵力有限,而我国水军虽然比高俪水军强大得多,但因为要避免过于损耗引起其它海国从中渔利,不可能在成国沿海地区随意采取行动,这同时也意味着,我军不可能在成国沿海地区随意选择登陆地点。” 听到黑木龙介声音低沉的话语,屋子里的人们一时间全沉默了。 “我军对高俪的战争已经引起了全体高俪人的仇恨情绪和激烈抵抗,而且在某种程度上帮助一盘散沙的高俪人重新凝聚在了一起。从长远来看,这对我国来说,是最坏的结果。”黑木龙介有些嘶哑的声音在屋内回荡,“而现在高俪又有了成国的支持,更加不会轻易的向我们屈服了。” “您认为现在朝廷的对外战略,应该做出什么样的调整?” 丰臣信雄虽然是黑木龙介的上司,但在向黑木龙介的问话的时候,仍然显得很是敬重。 “我国现在应该考虑的不是如何彻底打败高俪,而是应该着手保卫和巩固已经到手的土地和利益。”黑木龙介说道,“我国在东土大陆的重点,是安东和渤海。” “高俪的半壁江山现在也应该是属于我国的了。”五鬼飞阳说道。 “不是半个高俪,而是平阳。”黑木龙介摇了摇头,目光重新落在了桌子上的钢铁残片上,“我现在最担心的,是我军守不住平阳。” 五鬼飞阳看着这位昔年的老战友,目光里满是惊愕之色,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想。 “不会的。”丰臣信雄说道,“我已经决定增援平阳,水军届时将全力以赴支持陆军作战,不会因为此前的损失而有丝毫退缩。” 听了丰臣信雄的话,黑木龙介叹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我一直感到奇怪的是,高俪军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战斗力变得这么强的。”五鬼飞阳明白黑木龙介在担心什么,将目光转向了搜集情报的官员们身上,“无论是高俪水军还是高俪陆军,他们在战场上的表现给人的印象,和以前完全不一样。哪怕是有来自于成国的武器方面的支持,战斗力也不可能提升得这么快。” “高俪陆军有几位比较优秀的将军,象曾经在我国游学过的金飞虎、崔英世和海宁君崔玉宸,都在指挥高俪军队和我军作战。”一位情报官有些尴尬地回答道,“除此之外,成国军队还有一些资格比较老的将军,如汪磊,程思远,罗扬林,李庭瑞等,也都比较能打。现在在高俪战场上,给我们造成主要威胁的,是李昱和孙海涵的军队。” 听到这位情报官员说出了李昱的名字,屋子里的好多人都是一愣。 “李昱?是不是西京御前比武,代表戎狄汗国连胜成国武士的那个?”黑木龙介问道。 “是的。”情报官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据我们的人搜集的情报,在高俪战场,李昱所率领的军队是参战次数最多的一支军队,而且得到了安东都护府方面的一支由安东都护孙千策的弟弟孙海涵率领的援军的支援,他的军队里有成国制造的新式重炮,李昱军的火力是目前成国军队当中最强的,已经给帝国陆军造成了很大的威胁。” “看样子我们小看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家伙。”五鬼飞阳冷笑了一声,说道。 “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些,情报部门为什么不有针对性的展开行动呢?”五鬼飞阳接着问道。 此时的黑木龙介皱了皱眉,微微摇了摇头,他盯着那张画有重炮的图纸,一点一点的陷入到了沉思之中,似乎没有听到情报官们的回答。 高俪,平阳城西北七十里,铁原镇。 “你来晚了!老弟!” 刚从前线回来身上还带着硝烟味道的张伟用手里的马鞭顶了顶有些歪了的头盔,有些恼火地对刚刚赶来增援的胡大成说道。 “桥让东瀛细作给毁了,好不容易才修好,等辎重队到来又拖了几天,实在是对不住。”胡大成有些抱歉地对张伟说道,目光不由得被张伟腰间的短柄东瀛铁炮吸引住了。 “兄弟在这里给张兄赔罪了。” “算了算了!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张伟拍了拍身上的灰,说道,“你们抓紧时间好好歇一会儿吧!也许晚上就得上了。” “李昱他们去哪里了?”胡大成问道。 “他和孙海涵合兵去打平阳了。”张伟说道,“梅文俊的禁军也过去了。” “他们现在就开始打平阳了?”听到张伟的回答,胡大成和一直没有说话的汪咏全都大吃一惊。 “当然了。”张伟似乎对他们的反应很不感冒,“对了,‘火车队’来了没有?” “来了。”汪咏指了指身后不远处,“为了运它们,可是着实费了不少的力气。” 张伟顺着汪咏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些精赤着上身的壮汉正帮助辎重队的夫役将车卸下,并用厚木板搭成了一个个斜坡,一辆辆方头憨脑的战车缓缓开了下来。 这些战车造型奇特,方形的车身上有一个木板围成的方形炮座,有的战车上有两门小炮,有的是一门大炮,还有的没有火炮,全是火箭,伴随着几位军官的号令,这些战车由夫役们推动前进,在指定的位置停好。 “这他娘的是什么鬼东西?”第一次见到这种战车的张伟眼睛瞬间瞪得溜圆。 “我还以为你知道这是什么呢。”已经见识过了这些战车的威力的胡大成微微一笑,“怎么,孙老弟把功劳全让给你了,他难道就没告诉你这东西吗?” “没听他说过,”张伟摇了摇头,目光仍然没有从这些战车当中移开,“我还以为是攻城用的冲车呢。” “听安东军的人说,这种战车也是他孙百川亲自设计的,在安东秘密建造的。”汪咏说道,“我有时候真是想不出来,他孙百川的脑袋是怎么长的。” “上次遇到埋伏的时候,就多亏了这些战车。”胡大成的目光盯在了一辆装有两门小炮的战车上,“把东瀛贼寇全都打蒙了。” “可惜咱们大成没有大量生产,要不然,光凭这些战车,也能把东瀛贼寇赶下海。”胡大成的一位副将跟着说道。 第239章 高俪叛者 “是啊!有了这些玩意儿,打起仗来事半功倍啊!”张伟想起了和李昱孙海涵并肩作战的那些日子里他的所见所闻,不由得感叹起来。 “如果李昱和孙海涵现在就打平阳了,咱们还是尽快的把这些战车给他送去的好。”汪咏看着一辆辆排列整齐炮管高扬的战车,建议道,“平阳可是高俪都城,经营多年的要塞,可不象打这些城市这么容易。” “不过,孙老弟临行时交待过,说攻下岳州之后,把战车队开往青川待命。”张伟说道。 “开往青川?什么意思?”胡大成和汪咏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的问道。 “这他可没说,我也不知道。”张伟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正在说话间,一只飞鹰从众人头顶上方一掠而过,紧接着一个黄澄澄的圆筒状的东西便从天空中落了下来,掉到了地面上。 几名成军士兵看到之后,立刻快步的冲了过去,将圆筒捡了起来,然后跑回来交给了张伟的一位副将,这位副将打开圆筒取出了里面的一个纸卷看了起来,然后快步朝张伟走来。 “用这受过训练的飞鹰传递消息倒是比信鸽方便啊。”汪咏看了看渐渐消失在远处的飞鹰,感叹道。 张伟接过纸卷仔细地看了看,然后将纸卷递给了胡大成,胡大成只略略的扫了一眼,便将它交给了汪咏。 “要我们往回走?他罗扬林这是怎么回事?”汪咏有些奇怪的问道。 “他说过要在青川和平阳之间的水网地带歼灭东瀛军主力,很可能是想要抄东瀛人的后路。”张伟摆了摆手,示意部下拿过地图。两名军官很快搬过一张方桌,将地图铺在了桌子上。 “你看,咱们现在出其不意的打下了海州,正好堵在东瀛人退往海岸的路上。”张伟指着地图说道,“咱们稍微往西南方向移动一下,正好就和毓秀的队伍接上了,把东瀛人围在了中间。” “可原来北边广信军的五个营你不是说已经不在了吗?东瀛军越过山路跑到他们后头怎么办?”汪咏问道。 “我来堵他们的后路,你们堵山路这块儿好了。”张伟想了想,终于自己做了一回决定。 “也好。”汪咏想了想,说道,“火车队就交给你们了,张兄如果想要他们帮战的话,一定要派步兵和他们配合,一起行动,效果才好。” “看样子你是打出经验来了哈。”张伟笑着瞪了汪咏一眼,“放心吧!我姓张的论打仗的本事,不比你差就是了!” 张伟没有告诉汪咏的一件事是,孙海涵在离开之前,已经给了他关于战车队的作战“指南”。 听着汪咏和张伟的对话,胡大成一直没有发表意见,而是仔细地观看起战车队士兵们的操作来。 透过朦胧的晨雾,在咸城外的一间民屋内,几个人影在油灯的照耀下不住的晃动着。 一张老百姓送来的红木八仙桌上,铺开了一张标满了各种各样的彩色箭头和符号的地图,人影们就在这地图的四周来回浮动。 这份地图的右上角,有一个大大的罗盘标志,标示着方向。一条蜿蜒粗大的表示河流的蓝线大致沿东西方向穿过地图中央。在蓝线的周围,还有许多细小的蓝线,构成一个密密的网络。 而在这张网络上,分别用黑线标志着几块狭小的地方,以及几个黑色的箭头,指示着进军方向,而和黑线框和箭头相对的,则是红色的线框和箭头。 “不能再拖下去了!明天天黑以前,一定要拿下这里!” 说话的人一脸憔悴之色,但金光闪闪的铠甲上缀着金穗和螭虎纹饰,头盔和护肩上缀着明晃晃的金色铁叶,正是突骑将军李庭瑞。 此时的李庭瑞的双眼布满了血丝,他紧紧地盯着地图上的一块黑线标示的区域,大声说道。 “前锋营正在加强进攻,可是东瀛人也在不断向那里增兵,我军损失不小,自前日午后发起攻击开始,前锋营到现在已伤亡五百多人……” “伤亡再大也要给我拿下来!”李庭瑞大吼道,“要是东瀛贼寇从咱们这里突围而去,绕到平阳我军的后面,你我都是千古罪人!”听到李庭瑞的咆哮,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 在他们的印象里,从来没有看到过李庭瑞这副样子。 “看看武卫营和高俪军!他们伤亡比咱们大多了!可人家从来没叫苦过!” 一位副将低声说道:“前锋营自开战以来一直作为我军的先锋冲在前面,其实每天都有不小的损失……” “别再跟我讲什么损失!我要他们明天天黑之前,一定要给我拿下东瀛贼寇的阵地!后天天亮以后,我就要到东瀛贼寇的阵地去看他们的死相!听到了没有!” “将军,要是那样的话,我军还需要增援,那里的东瀛军实力雄厚,而且他们一旦知道没有了退路,很可能会做困兽之斗。东瀛军的战斗力本就比我军和高俪军强,而且刚刚侦察的斥候已经发现了,还有大量的敌军正在赶往那里,我军有可能遭到东瀛军的猛烈反击。我们可并没有水师和安东军的重炮啊!” 李庭瑞怒气冲冲地地盯着说话的人:“那里究竟有多少倭寇?前天晚上的报告不是说,那里的东瀛贼寇只有不到五千人吗?” “可昨天晚上据前锋营的参军报告说,从抓来的俘虏口中得知,东瀛军在那里有一个完整的兵队,另外,高俪军的参军昨晚也报告,据俘虏称,东瀛军已经把他们的指挥所移到了那里……” “这些情况你为什么不早点报告?”李庭瑞怒道。 “这些都是昨晚将近后半夜的时候才得到的情报,当时您已经睡下了,大家伙儿觉得天亮再告诉您也来得及……” “混蛋!” 李庭瑞狠狠的一拳擂在了桌子上,吓得对方缩下了后面的话。 此时放在一旁的火云牌钟突然响了起来,提醒着屋子里的人们时间,李庭瑞转头看了看时间,好容易将怒气平息了下来。 “从现在开始,以后不管多晚,都要把情况及时的报告给我,明白了吗?”李庭瑞看着周围的将佐们,沉声说道,“这次就算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听到了没有!” 周围的将佐们连忙点头称是。 “这么看来,很可能东瀛贼寇是想把原先集结在白羊馆的军队集中过来,对咱们展开反扑。”一位谋士说道。 “没错,这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他们的指挥官不会眼看着部下被合围而不管,”李庭瑞说道,“对咱们来说,虽然收复了柳京,但形势根本就不象程将军预料中的那么乐观呢。” 李庭瑞说着招了招手,周围的将佐们又凑近了地图,仔细地观看了起来。 此时,就在前方的阵地上,一个农民打扮模样的人,正在泥水里拼命的跋涉着。 在他的身后,时不时的传来阵阵闷雷似的炮声,夹杂着清脆的枪声、刀剑撞击声和喊杀声。 伴随着他蹒跚的脚步,左腿的小腿处时不时的传来阵阵剧痛,痛得他双眼阵阵发黑,开始冒出金星,而周围的景物,也开始跟着变得朦胧起来。 很快,他接近了另一片战场,当看到眼前成片成片的肢体残缺不全的东瀛军士兵尸体时,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怨毒之色。 “可恶的成国人!总有一天,要把你们全都杀光!”高君武恶狠狠地骂道。 他虽然是高俪人,但现在的身份,却是一名东瀛忍者。 高君武来到了一具东瀛士兵的尸体旁,从他的手中拿过一支长柄铁炮,当成拐杖拄着,继续奋力的向前走着。 他的目标,是平阳。 他要把自己和同伴们千辛万苦搞到的情报,送到东瀛军的指挥官手中。 身后的炮声突然变得更响了,高君武本能的趴在了泥水当中,躲避可能袭来的炮弹。 一想到成国军队炮击时的可怖场景,他的身子就忍不住的开始发抖。 炮声响过一阵之后,突然间便停止了,高君武顾不上查看,而是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东倒西歪的快步向前走去。 高君武又向前走了一会儿,突然发现周围出现了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高君武晃了晃头,瞪大了眼睛仔细的望去,看到了几个高俪人的身影。 一个穿着短衫的高俪人似乎没有注意到高君武的接近,他正聚精会神的将战死的东瀛军官兵手上的戒指等饰品撸下来,他的腰间还挂着一把作工考究的东瀛刀,很显然是从一位死去的武士身上得到的。 高君武又看了看周围,发现了更多在做同样的事的高俪人,这些人当中有男有女,眼睛里无一例外的都闪着贪婪的光芒。 看到这样的一幕,高君武气往上冲,他哆嗦着想要拔出腰间别着的短铁炮,却忽然发现,短铁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高君武丢掉了已经破损的长柄铁炮,伏下身来,也和那些高俪人一样在死尸堆里扒拉着,寻找着能够使用的武器,这时那些翻检尸体的高俪人注意到了他。看到高君武的动作,他们很可能是把他也当成了和他们一样的人,因而没有理会,而是仍然在进行着他们各自的工作。 一个高俪人可能是翻到了一名受了重伤奄奄一息的东瀛士兵身上,东瀛士兵发出的呻*吟声吓了他一大跳,他惊恐地向后退了几步,拔出了腰间的匕首。 高君武眼睁睁的看着那名高俪人高举着匕首,在那名受重伤的东瀛士兵身上一阵乱捅。东瀛士兵发出声声的惨叫,高君武拼命的想要找到一件武器去拯救这名士兵,但却始终没有找到。 高俪人看到那名东瀛伤兵不动弹了,惊魂未定的喘了口粗气,他刚想站起身来,突然看到了东瀛伤兵的嘴里象是有什么东西,眼中立刻闪过一丝喜色。他猛地扑了上去,用匕首将东瀛伤兵的嘴撬开,开始在里面抠着什么。 高君武明白,应该是贪婪的高俪人发现了东瀛伤兵口里镶着的金牙。 还没有完全断气的东瀛伤兵发出了无比痛苦的低低嘶鸣,伴随着匕首和牙齿的碰撞声,令人毛骨悚然,高君武用恐惧的目光注视着高俪人的动作,继续在死尸身上扒拉着,终于找到了一把粘满泥水的短刀。 高君武正要站起来向那名抠金牙的高俪人冲过去,可能是东瀛伤兵的痛苦嘶叫过于吓人,另外一名身材高大的高俪人气急败坏的几步跳了过来,一把推开那名抠金牙的高俪人,用一把东瀛短铁炮对准了口里还插着匕首的东瀛伤兵的头部开了一枪,东瀛伤兵的尸体猛地跳了一下,然后不动了。 “简直他娘的笨了个灵巧!这不就省事了?”这名高俪人收起了短铳,狠狠拍了一下刚刚抠金牙的那名高俪人的脑壳,骂道,“下次弄断气儿了再抠!别弄得跟鬼叫似的!” 抠金牙的高俪人嘿嘿一笑,上前继续着他的工作。 看着这悲惨可怕的一幕,高君武痛苦地垂下了头,忍不住低声的哭泣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这群在尸体当中寻找财物的高俪人全都鬼影般的消失了,高君武直起身来,又找了一杆长矛当作拐杖,拄着它一瘸一拐的继续自己的旅程。 可能是腿上的伤口出现了感染,前进当中的高君武,越来越感到自己的腿伤难以忍受。 好容易走出了尸横遍野的战场,高君武已经累得头昏眼花,他来到了一个还算干净的水塘边洗了洗,然后坐在一块石头旁休息,这时,他忽然感觉到好象有人在看着自己。 高君武警觉地转过了头,果然看到就在不远处,一个高俪女子正站在那里看着他。 这是一名年轻的姑娘,个子不高,穿着一身沾有污迹的典型的高俪女子穿的土布花衣,手里拎着一个包袱,她的脸上也沾上了污泥,草草挽起的头发蓬乱不堪,根本看不清面目,只是一双眸子显得很是明亮。 长年的忍者生涯使高君武积累了丰富的和高俪人打交道的经验,他从装束上判断,这应该是一位躲避战火的农村姑娘。此时的高君武知道自己的身体很是虚弱,如果没有人帮助,他将很难回到平阳。他看着这名高俪姑娘,突然计上心来。 “这位姑娘!帮个忙咧!俺腿上受伤了!站不起来咧地……”高君武脸上露出一个痛苦的表情,一边说着,一边向姑娘招了招手。 姑娘听到他的求助声,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 高君武正打算再多说两句高俪方言骗取姑娘的信任,却不料姑娘用标准的中土官话开口了。 “伤口化脓了。”姑娘盯着他的腿部包扎的地方殷出的血迹说道,高君武注意到她的鼻子不由自主的抽动了一下。 “哎呀,你怎么知道地?”高君武有些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要和她用高俪方言交谈,但现在想改也来不及了,只能顺着刚才的话往下溜了。 “大哥您这是要往哪儿去啊?”姑娘问道。 “俺要回家,老家是平京龙山镇。”高君武说道,“姑娘你是要去哪里啊?” 高君武怕说自己去平阳引起对方的怀疑,因此才说了要去离平阳很近的龙山镇。 “我……要去平阳那边儿……”姑娘的眼中不知怎么闪过一丝忧愁之色,她叹息了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听到姑娘的回答,高君武大喜过望,但他表面上仍然不动声色的说道,“咱们正好顺道,姑娘能帮帮俺不?只要帮俺到了家,……”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枚高俪传统式样的金指环(他从一个高俪老太太身上抢来预备做路费的)递给姑娘,“这个金镏子,姑娘要是喜欢,就拿了去。” 姑娘看到这枚金指环,脸上并没有现出高君武想象的惊喜的表情,相反,她接过金指环看了看,眼睛里却闪过一丝恍惚之色。 “那咱们搭个伴儿走吧。”姑娘将金指环收了起来,点了点头,将高君武扶了起来,说道,“听说攻打平阳的大城天军队伍那里有灵药,专治伤口溃烂,不过药很贵,这个戒指也许够给你治伤的。”她象是想起了什么伤心的往事,眼中似乎有泪光闪动,“我是买不起这药的……” “平阳打起来咧?”高君武听了她的话,心里不由得吃了一惊,立刻问道。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姑娘轻声答道。 “姑娘你前儿个说的那个什么灵药,是什么玩意儿?”高君武想起她刚刚说能治好自己腿伤的药,不由得又追问了一句。 “具体是什么我也说不上来,我只知道从安东来的队伍里才有,我就是去求药的。”姑娘说道。 姑娘语焉不详的回答更加的激起了高君武的好奇心,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有机会获得更加重要的情报资料,不由得暗自庆幸自己和她碰上了。 第240章 勇夺炮台 此时的高君武还想不到,此时他要去的目的地平阳,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他更想不到,等待着他的命运,究竟是什么。 平阳,冠越山炮台。 “大人,看!成国人的信号火箭!” 山头的哨所上,一位东瀛军士兵指着从地面直直窜向天空中的一道红色的焰火对东瀛武士尚文立胜说道。 尚文立胜看着这枚显得有些异常的信号火箭,面色变得凝重起来,他举起了长筒千里镜,将一只眼睛凑了上去,仔细地观察起远处的战场情况来。 在从平阳出发前往攻击成军李昱部并试图夺回外围阵地的东瀛军主力离开后不久,另外几支成国军队便进抵平阳城下,开始对平阳呈现出包围态势,对于成国军队这么快就进抵平阳城下,平阳东瀛军最高指挥官伊藤清明此时才感到了一些慌张,他急急忙忙的下令调回已经出发的军队,但却得知这些军队遭到了成国军队的围困,伊藤清明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妙,由于守卫平阳的东瀛军兵力空虚,很多都是辎重兵等辅助部队,为了保住平阳,伊藤清明一面收缩阵线,将主要兵力用于防守高俪军修筑的炮台要塞,一面不住的向后方大本营求援。 成国军队在到达平阳城下的第一天,就显示出了咄咄逼人的态势,成国军队不时的以重炮轰击平阳炮台,其火力之猛烈完全超出了东瀛人的想象,在成国军队炮轰平阳要塞的第一天,一些炮台的东瀛军由于麻痹大意,加上对原来属于高俪军的火炮操作并不熟悉,结果遭受了不小的伤亡,好在成国军队在炮击之后,并没有发动全面进攻,令东瀛军庆幸不已。 在随后的这几天里,成国军队时不时的便会对东瀛军炮台轰上一通,而东瀛军也利用高俪军遗留下来的大炮和后运来的东瀛大筒(大炮)进行还击,双方的炮战一时间十分激烈,由于东瀛军有了防备,成国军队的炮击造成的损失开始减少,而东瀛军的还击效果似乎也并不明显。 尚文立胜正在观察着战场情况,伴随着远处阵阵闷雷似的炮声,天空中很快便传来了大炮弹破空而至的呼啸声,紧接着便是炮弹落地爆炸的声音。 巨大的爆炸声产生的冲击波让尚文立胜感到头皮阵阵发麻,大地开始在脚下不住的震颤着,尚文立胜派人通知伊藤清明,报告了成国军队又开始炮击的情况,很快,东瀛军的大炮便开始了还击。 尽管高俪大炮和东瀛大筒的射速很低,操作不便,但东瀛炮手能在很短的时间里让它响起来,也算是相当不容易了。 尚文立胜注意到了东瀛军大炮开火之后,远处的成国军队阵地上便升腾起了冲天的烟尘,显得威势十足,但让他感到郁闷的是,成国军队的炮击并没有丝毫的减弱。 一发成国人射来的炮弹呼啸着飞来,竟然准确的击中了东瀛军炮兵的营房,巨大的爆炸险些将尚文立胜震倒在地,他有些惊恐地看着黑烟腾起的方向,象是在等待着更猛烈的爆炸。 尽管时间仅仅过去了不到一分钟,但对尚文立胜来说,却好比一个小时一样的漫长。 总算没有等到弹药库传来的爆炸声,尚文立胜不由得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因为在这些大炮之间的掩体内,一共有五个串联的房间,在两端最外的房间就是大炮的弹药库,中间的三个房间则为炮手的居所,所有的房间都是单门四窗,门窗为西南方向。掩蔽部的墙壁厚度则为三尺左右,全部由石块砌成,地面则为小块鹅卵石压平,十分坚固结实。由于高俪人的工程质量十分过硬,刚才成国人射来的炮弹虽然弹着点十分准确,但并没有能够击穿掩蔽部,所以未能给炮台造成致命的伤害。 正当尚文立胜感到庆幸的时候,在不远处的硝烟中,似乎多了一些成国人的身影。 尚文立胜看见,一位一身灰色短衫的老人正带着好多年轻的精赤着上身的精壮汉子冲了过来,这些成国人一只手里拿着一只短短的竹筒,一只手举着象是铁板一样的东西作为盾牌,正迈着坚定的步子,艰难地向前跳跃着前进。 还没有等防守的东瀛军搞清楚这些成国人要干什么,他们已经接近了东瀛军炮台前阵地的前方,感到莫名的惊恐的东瀛军步兵们不断的用手中的铁炮向这些不要命的成国人开火,一发发的子弹击中了他们,穿过了他们手中的“盾牌”,但令人惊讶的是,这些人尽管象是受了重伤,但却并没有倒下,也没有开枪,而是仍然坚强不屈的向前艰难地移动着。 当快要接进到了东瀛军阵地的时候,这些成国人突然抛下了手中笨重的“盾牌”,就站在了那里,用手中的“竹筒”向东瀛军阵地猛烈开火! 伴随着声声沉闷的枪响,完全由铁砂构成的霰弹弹雨挟风带雷般的扫过东瀛军的阵地,东瀛军队伍当中顿时发出声声凄厉的惨叫,朦胧的硝烟中,尚文立胜看见那位老人的白色衣服已经残破不堪,他浑身是血的站在那里,尽管不断有子弹钻进他的身体,在他身上打出一个个血花,但他却仿佛一尊铁铸的雕像一样站在那里,缓缓的将子弹装入手中又短又粗的“竹筒”中,朝着一个方向举了起来。 尚文立胜顺着他手中枪指着的方向望去,看见了那里的一门东瀛军的小火炮。 此时这门小火炮已经打完了一轮的炮弹,几名东瀛军炮手正在那里手忙脚乱地给这门火炮装弹,就在他们装弹完毕准备重新开火之际,尚文立胜看到,老人手中的竹筒瞬间喷出一道暗红色的火光,正在操纵火炮的东瀛军炮手无一例外的都坐在了地上,用粘满鲜血的双手捂住了脸,发出了鬼一样的惨嚎。 尚文立胜望着这可怖的一幕,心里不由得阵阵发冷,他的目光重新落在了那位老人身上,老人此时已经坐了下来,倚在一个土堆旁,手里仍然紧握着竹筒,保持着刚才的射击姿势。 而就在这时,所有的成国人都发出了山崩海啸般的呼声,一个接一个的从各自的掩蔽处冲了出来。 此时的尚文立胜,心中已经没有了对成国人的一丝轻蔑,他现在想着的,是如何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尚文立胜正打算派人前往指挥部报告情况,外面却突然传来了一声沉闷的枪响,紧接着便是东瀛士兵们的悲惨呼号声! 尚文立胜心里一沉,他猛地拔出了手铳,刚刚冲出门去,便立刻看到了一名一身成国老百姓打扮的枪手正端着一根不到一米长的粗竹筒一样的短枪,站在了那里。 尚文立胜大叫了一声,举起了手铳向对方扣动了扳机,而对方手中的竹筒也几乎同时喷出了暗红色的火苗。 尚文立胜胸前的护心镜瞬间被打得粉碎,从他的胸前掉落,他吃惊地望着这一幕,而就在这时,一粒铁砂飞进了他的嘴里,他只觉得嘴里一阵发苦,接着便是麻木的无法说话的感觉。 虽然距离很近,但尚文立胜的这一枪却打飞了,根本没有能够射中对方,尚文立胜想要继续开火,但却感觉浑身上下都失去了知觉,尽管他还站在那里,但却仿佛死了一样的一动也不能动。 此时几名举着带着长刀的铁炮的东瀛士兵从尚文立胜的身边跑过,他们的铁炮可能是没有装子弹,因此他们才高声喊叫着端着长刀向对方冲去,而对方此时已经重新完成了装弹,不慌不忙的举枪开始了射击,只听又是“砰!”的一声,冲上来的这几名士兵全都大叫着扑倒在了地上,有的人浑身是血的躺在那里抽搐着,有的人捂着脸坐在地上惨叫着,有的人则痛苦地在地上翻滚着。 那名成国枪手再次用无比纯熟的手法给手中的竹筒枪装上了子弹,他快步从倒在地上的东瀛士兵身边跑过,向炮台内部冲去,当他来到了尚文立胜的身边时,看到他还直愣愣的站在那里,脸上不由得现出了轻蔑的冷笑。他伸出手指在尚文立胜的脑门上轻轻点了一下,尚文立胜的身子便直直的向后摔倒在了地上。 摔倒在地的尚文立胜最后看到的,是这名成国枪手冲进了炮台内的身影和伴随着枪声而起的声声惨叫。 “我们和各个炮台都失去了联系!” 一位东瀛武士向守长角田少贰报告道,脸上全是惊慌失措的神情。 角田少贰推开窗户向外望了望,此时成国军队还在进行着炮击,但和之前的几天相比,这次的炮击似乎并不是十分猛烈。 “也许是通路被打坏了,一会儿应该就能修好。”角田少贰说道。 而就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外面的院子里突然传来了阵阵沉闷的枪声,紧接着便是成片成片的东瀛军士兵的惨叫声。 “怎么回事?”角田少贰吃惊地问道,就在这时,东瀛军的铁炮开始吼叫了起来。 角田少贰快步来到窗前,向外望去,他立刻便看见了一个个跑动着的成国枪手,正用手里的一种短短的竹筒一样的武器向东瀛军士兵开火,东瀛军士兵在用铁炮拼命的还击着。让角田少贰感到吃惊的是,这些成国人用的竹筒似乎根本不用怎么瞄准,每当筒口喷出暗红色的火焰和黑烟时,东瀛军士兵便会惨叫着倒下一片。 两名东瀛军炮手在操纵着一门小火炮拼命开火,试图阻止成国人的进攻,而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发炮弹,准确无误地落在了这个小火炮阵地上,将两名炮手和小火炮一起淹没在了火焰之中。 “大人!我们遇到了成国人的……”一位东瀛武士冲进了屋内,刚要报告情况,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痛苦地向后挥舞起了双手。 角田少贰有些惊讶的看着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见这位武士拼命的将手伸向后背,似乎是想要抓住什么,他的眼睛瞪得大大了,很快便停止了这怪异的动作,扑倒在了地上。 角田少贰这才注意到,他的背心处,插着一把带着红绸子的匕首。 一个迅捷的身影一闪而过,屋内的两名武士大叫着拔出了手铳想要向对方射击,但还没有等到他们瞄准对方,对方已经冲到了近前,紧接着角田少贰感到眼前一花,两名武士全都用手捂住了喉咙,然后扑通一声摔倒在了地上。 此时角田少贰也拔出了手铳,这时窗口突然传来了一声爆炸,巨大的气浪将他的身子一下子掀得飞了起来,随后重重地摔在了桌子上,将那张制作精美的东瀛木桌砸得稀烂。 角田少贰好不容易从碎木片当中站了起来,一些尖锐的木片此时已经刺穿了他的绑腿,扎进了他的腿里,他勉强的稳住了身子,这才看清楚,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一身灰布衣服手握一柄细长的钢刀的年轻人。 刚才的爆炸可能也让这位年轻人感到有些措手不及,他有些恼怒地望了窗外一眼,随即将目光落在了角田少贰身上。 此时的角田少贰手里的手铳已经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当他看到对方手中的钢刀之后,第一个反应便是拔出了自己腰间的东瀛武士长刀。 年轻人看到角田少贰的拔刀动作,不由得轻蔑地冷笑了一声,嘴角微微的抽动着,让这张沾着血迹和烟尘的脸显得分外可怖。 角田少贰双手举刀,猛地向前,正要一刀挥出,年轻人却已经闪电般的跃到了他的身边,反手一刀直刺入了他的小腹。 闪亮的刀尖直直的从角田少贰的后背透出,角田少贰的身子随即象虾米一样的弯了起来,手中的刀也掉落在了地上。 象是要故意加重对方的痛苦一样,年轻的杀手看着角田少贰呆呆地瞅着自己满是鲜血的双手,狞笑了一声,手腕用力的一拧,角田少贰的脸立时扭曲起来,眼睛几乎要凸出眼眶,嘴里也开始喷出血来。 “记住了,东瀛贼寇,我叫何俊宏。” 年轻人说着,猛地将刀抽了出来,角田少贰的身体重又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渐渐的不动了。 何俊宏将刀收好,从死尸身上拔出了匕首放入刀鞘,又捡起了两把东瀛武士掉在地上的手铳,迈着轻巧敏捷的步伐,跑出了屋子。 何俊宏小心的绕到了房屋的另一边,几名举着铁炮的东瀛士兵正叫喊着向战斗的地方冲去,何俊宏猛烈地从藏身之处跃出,手持双枪左右开弓,一口气将两把东瀛手铳的子弹全都打空,将这几名东瀛士兵全都摞倒在了地上。 在打死了这些东瀛士兵之后,何俊宏扔掉了手铳,将这几名东瀛士兵的铁炮和子弹全都收集了起来,转身向高处跑去。 在找好了一处可以居高临下的俯视整个院子的藏身之处之后,何俊宏将铁炮端了起来,远远的瞄准了一名在指挥战斗的东瀛武士,猛地扣动了扳机,那位东瀛武士立时应声而倒。 何俊宏稍微移动了一下枪口,对准了一名东瀛炮手,再次扣动扳机,那名炮手身子猛地一震,一下子伏在了火炮上。他的同伴一惊,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何俊宏再次一枪射出,将他也打死在了火炮阵位上。 “今天可以好好的过把瘾了。”何俊宏自言自语的说着,双眼放出兴奋的光芒,仿佛下面跑动着的,都是等待屠宰的猎物。 “咱们的人已经开始行动了。” 看着远处从地面飞射到天空中的信号火箭,孙海涵对李昱说道。 “不错,东瀛军的炮火明显的弱下来了。”李昱向远处望去,点了点头,“进攻部队很可能已经进入炮台里了。” “我原来最担心的,就是这高俪人建的炮台要塞。”孙海涵跟着望着窗外炮声密集的地方,说道,“这些炮台过于坚固,而且火力极强,我军本就缺少能够摧毁它们的重炮,又没有攻坚作战的经验,一旦贸然进攻,伤亡势必极大。”他转过头看着李昱,眼中仍然带有不可思议的神情,“可我一点儿都没想到,你竟然会用这种办法来攻取这座坚城。” “因为我们这一次不光要攻下平阳,还要守住它。”李昱淡淡地说道,目光依然没有离开战场,“这些炮台要是全毁了,咱们拿什么去对付东瀛人的战船?”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孙海涵恍然大悟,不由得连连点头,“不错,纵有银针岛大捷,高俪水军的实力仍然还是和东瀛人差得太远,想要保住平阳,没有这些炮台是不行的。” 李昱微微一笑,没有再说话。 “我不知道你记不记得,你提出来进攻平阳的计划时,张大将军和程将军汪监军他们脸上的表情。”孙海涵说道,“说实话,不光他们不相信能打下平阳,我都替你捏着一把汗呢。” 第241章 水陆炮战 “是啊!虽然摆明了打下平阳是头功,但谁都害怕砸在手里,连罗扬林都有点儿退缩了,只肯帮着咱们打外围。”李昱笑了笑,转过头对孙海涵说道,“可你百川怎么还是跟着我上了?还有金飞虎将军,我原来也没想到他肯帮我打平阳。” 孙海涵苦笑了一声,“我也不知道。”他摇了摇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是怎么上了你毓秀的贼船的。” 此时,天空中传来阵阵鸟鸣声,一头飞鹰的身影一掠而过,孙海涵抬头看了看这头飞鹰,自言自语的说道:“也许是直觉吧。” 听了孙海涵的回答,李昱朗声一笑,目光随即转向了窗外。 飞鹰在天空中盘旋了一阵,丢下了一个亮晶晶的东西,然后飞走了,一名骑兵纵马而来,将刚才信鹰丢下的传信筒交给了李昱的一位亲卫,亲卫接过圆筒打开之后,取出里面的纸卷,来到了指挥所里,将纸卷交给了李昱。 李昱接过纸卷打开后飞快地看了一眼,脸上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什么情况?毓秀?”孙海涵立刻问道。 “东瀛水军来了,正在支援他们的陆军呢。”李昱冷笑了一声,回答道。 平阳,王城山北炮台。 “报告!所有炮位都已经清扫完毕!” 接到了报告的杨勇奇点了点头,目光又重新落在了面前的东瀛军大炮上。 对于这种火炮,曾经去西京游学的他并不陌生。只是他对在这里发现这些保存完好的火炮,感觉有些吃惊。 王城山座落在平阳城的东南部,南侧临海,北侧与冠越山和天平山毗邻相望。是东瀛军在平阳重要的山头炮台之一。王城山由数座山头组成,可分东、西、南、北、中五座山头。其中以中部山头的主峰为最高峰。东瀛军在此修建了众多的山头炮台。主要以东山和南山为主。 东瀛军在王城山北炮台配备有轮式一千斤炮6门,在南山炮台则建有3个火炮群,分别配备轮式五百斤炮6门;六百斤炮2门;七百斤炮3门;在西山炮台配备有轮式七百斤炮3门;在东山炮台配备有固定式炮座的一千斤炮2门。另外,东瀛军还在距东山炮台东北侧100丈处的山脚下建有一座小炮台,在那里配备有轮式五百斤炮2门;东瀛军还在王城山中部炮台配备有轮式六百斤炮4门;在王城山南侧的海岸处还建有岬北炮台,配备有轻型小炮2门;在海岸的海岬处建有炮台,配备有轮式一千斤炮2门。此外,东瀛军还在山的西南侧建有规模庞大的兵营,主要作为东瀛军炮兵部队的营地。 除此之外,东瀛军在王城山中部山峰处还建有轻型火炮阵地和大型掩蔽部及指挥所等。在通往山顶的道路上还有完整的石制碉堡,射界很是宽广,足以封锁整个上山的要道。东瀛军还在四周建有相同的碉堡数座,这些火力点均有地下通道与山顶相连。在山顶西北侧约40丈的山腰处,还有一个小型掩蔽部。该掩蔽部为东瀛军的炮兵指挥观察所。屋顶部西侧还有炮兵观察口。该掩蔽部为石块三合土砌质,十分坚固结实,掩蔽部门前还砌有一道呈梯形的石壁墙,将整个掩蔽部遮挡起来。在山顶处,东瀛军还设有射击掩体,射口面向西南,同样为水泥石砌构造。另外,在掩体的下方约50丈处,还有东瀛军的轻型火炮阵地。射口面向东南,封锁沿海滩涂一带。这座炮台是作为海防炮阵地设置的。 当年高俪军在这里就修筑了十分坚固的炮台,并且配备了数量众多而且性能相对先进的火炮,在东瀛军进攻平阳期间,尽管有来自于海上水军炮火的强大火力支援,面对人数不多的高俪守军,东瀛军仍然久攻不下,在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并采取后路迂回的战术之后,东瀛军才最终攻克了这里。 而这一次成国军队竟然以相当小的伤亡代价就打下了这座炮台,除了进攻部队采取了同样的后路迂回战术之外,主要得力于特种部队的渗入,里应外合,一举攻下了炮台。 看到这里保存完好为数众多的东瀛火炮,杨勇奇不由得有恍惚的感觉。 东瀛人在逃走前,竟然没有来得及破坏这些火炮,可见打得有多狼狈了。 他现在有点佩服何俊宏了。 杨勇奇收回了思绪,开始着手让手下的官兵迅速接防炮台,正在这时,远处的海面,却突然出现了好多小点。 “不好!东瀛贼寇的战船队来了!”杨勇奇举起了千里镜,仔细地观察了一下,沉声命令道,“马上准备战斗!快!” 在杨勇奇的命令下,刚刚进入王城山炮台的成军炮兵们手忙脚乱地进入到了各个炮位当中,将东瀛炮兵的尸体搬开,开始试着操作起这些东瀛人留下的大炮来。 杨勇奇一边指挥着部下操作,一边紧张地盯着海面,很快,一艘接一艘东瀛战船的身影出现在了海面上。 由于成军炮兵多数只操作过自己的大炮,对东瀛火炮的操作并不熟悉,看着一门门大炮笨拙地挪动着身躯转向海面,杨勇奇的手心里全是汗水。 东瀛战船似乎对成军的大炮并不感到有丝毫忌惮,并没有远远的停了下来,而是径直的开到了近前。杨勇奇举着望远镜向海面望去,清楚地看到一字排开的东瀛战船,正向自己所在的炮台方向,缓缓地移动着。 “快!瞄准了就赶快开火!”杨勇奇焦急地大叫起来。 很快,在成军炮手的努力下,三门轮式一千斤大炮完成了射击准备工作,率先向东瀛战船开火了。 东瀛大炮的炮口瞬间喷吐出长长的火焰,夹杂着大量的烟气,如同巨兽在怒吼咆哮。看到大炮开火,杨勇奇的心略略的感觉到了一丝安定。 数发炮弹流星般的掠过海面,直向东瀛水军船队的队列当中飞去,一发炮弹正中为首的一艘大号战船,王城山炮台上的成军炮手们看到敌船火光一闪,紧接着便冒出了巨大的烟团,都忍不住同声欢呼起来。 东瀛战船似乎被成军炮兵的攻击激怒了,就在王城山炮台又有两门八百斤大炮加入到射击阵列当中的时候,东瀛水军船队开始了猛烈的齐射。 海面上瞬间传来了山崩海啸般的巨响,一艘艘东瀛战船的炮口喷出道道火舌,伴随着的是冲天的黑烟,紧接着天空中便传来了炮弹刺耳的呼啸声。 仿佛天崩地裂一般,杨勇奇感到大地在脚下不住地震颤着,空气中刹那间充满了刺鼻的硝烟味和灼人的热浪,一股巨大的气流险些将他冲倒在地,他勉强的站稳了身子,这时两名部下跌跌撞撞的冲了过来,架着他躲进了一处掩蔽所。 杨勇奇从掩蔽所向外望去,此时东瀛水军船队开始了第二轮的齐射,杨勇奇死死的盯着那一艘艘喷吐着可怕的炮火的海上巨兽,一双拳头不由得攥得紧紧的。 曾经游学西京的杨勇奇,虽然对大炮并不陌生,但对他来说,在如此近的距离上观看水军船队的对岸齐射,见识到大炮集火射击的威势,还是头一次。 数发东瀛战船射来的炮弹击中了炮台的护墙,由于距离掩蔽所过近,巨大的震荡使杨勇奇几乎无法站稳,此时炮台上的火炮已经停止了射击,向东瀛战船还击的炮声完全归于沉寂。 想到那些坚持战斗的部下可能遭到的命运,杨勇奇的心就禁不住阵阵紧缩。 “咱们大成为什么就没有这样的水军船队啊!”一位成军校尉恨恨地说着,一拳狠狠擂在了石墙之上,渗出了鲜血。 杨勇奇了解这位部下内心的那种愤恨和无奈,但此时此刻,他却没有丝毫办法可想。 尽管他是一名陆将,但现在的他,也深深的感受到了,没有水军支援所带来的那种深深的无力感。 东瀛水军原本没有装备火炮,主要装备火枪和弩箭,不是以弩炮为主要武器的大成水师的对手,可现在形势完全倒转过来了,东瀛水军似乎一夜之间就完成了火炮的配备,而大成水军则完全不敢与其争锋,退出了高俪海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杨勇奇想不明白。 东瀛水军船队的炮击似乎早就有所计划,东瀛战船的炮火有条不紊的扫荡着岸上的炮台和防御工事,杨勇奇感觉到了东瀛战船射出的更多的大口径炮弹落到了自己刚刚占领的炮台之上,他似乎能分辨出一些大炮被东瀛人的炮弹炸毁的声音,他一时间心如刀搅,只希望他的部下们不要再在炮位上做无用的坚持,而是找地方躲避炮火,保住自己的性命。 “娘的!只要让老子躲过了这一劫,老子将来非要去干水师不可!”部下里有人说道。 “对!等咱们大成也有了装炮的大号战船,今天这顿炮,咱们将来非得加倍的还回去不可!”有人接口道。 此时的杨勇奇并没有象他们这样想,他只是紧紧的盯着海面上还在向岸上倾吐炮火的东瀛战船,握紧了拳头。 “成国军队已经坚持不住了,现在能否出动陆军重新夺回炮台?” 看着笼罩在硝烟和火海当中的王城山炮台,已经转移到了“中锋丸”号大战船上的生卫广成对东瀛水军船队代理主将木房亮司问道。 “如果您认为可行,可以命令陆军重新登陆。”木房亮司冷冷地看着生卫广成,用生硬的语气说道,“如果您认为这么做能够重新从成国人手中夺回平阳的话。” 听了木房亮司的话,生卫广成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尴尬地看了看远处的几艘装满了陆军士兵的大关船,长叹了一声。 “陆军自从占领平阳之后,就没有做对一样事情。”尽管官衔比生卫广成低一级,但此时的木房亮司却显得好象是生卫广成的上司一般,他毫不客气地指责起了生卫广成和东瀛陆军的无能来。 “陆军占领了平阳,不想着巩固防务,却一心想要打进成国!看看现在的结果!不但没有能够进入成国,反而丢掉了柳京!丢掉了平阳!被豆腐渣一样的成国军队赶下了海!” “成国军队并不是豆腐渣!”生卫广成恼怒地大叫起来,“他们的战斗力很强大!而且拥有数量更多火力更强的大炮!” “胡扯!别再和我说什么成国陆军的强大!他们的实力怎么样,我们早就一清二楚!”木房亮司瞪着眼睛吼道,“是陆军在进入高俪之后,一再的分散兵力,才造成了现在的可怕后果!” “你这是对陆军的诬蔑!”生卫广成大怒,反唇相讥道,“你们水军倒是比成国水军强大,可为什么会在银针岛败给了弱小的高俪水军,损失那么多的战船?” “那是因为高俪水军卑鄙的使用了潜水船!”木房亮司恶狠狠地转过头,望着岸上,“他们这些懦夫,根本就不敢面对我们强大水军的挑战!” 生卫广成不想将争吵继续下去,没有再说话,而木房亮司也知趣地闭上了嘴。 毕竟,到现在为止,无论是东瀛水军,还是东瀛陆军,在高俪这片土地上,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可耻失败,水军对于陆军来说,算得上是“五十步笑百步”了,所以最好还是谁也别再说谁了。 东瀛水军船队的炮击大概持续了半个时辰,此时的王城山炮台已经完全的笼罩在了冲天的黑烟和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应该组织陆军马上登陆,重新占领炮台,”不想再争吵的木房亮司尽量用平缓的语气对生卫广成说道,“那里是平阳城的制高点,陆军占据那里,可以居高临下的威胁整个城区,是一个很好的立足点。如果援军能够及时到达,我们就有可能重新从成国人手中夺回平阳。” “好吧!”生卫广成面色阴郁的点了点头,“我派人试试看。” 对于代替藤上豹介出任水军统领的木房亮司所提出来的建议,生卫广成从心里还是赞同的,只是他现在,已经无法派出多少能够作战的兵力了。 正象木房亮司之前指责他的话说的那样,由于东瀛陆军对成军的轻视,在这场战争一开始,平阳的东瀛军便不断的外出攻击成军,结果导致守卫平阳外城的东瀛军兵力不足,到成军开始进攻平阳的时候,实际驻守平阳外城的东瀛军只有少量的炮手和足轻,其余绝大多数都是运送辎重的非战斗部队(用生卫广成自己的话说,就是“能打仗的都出去抢劫了。”),由于国内的援军行动缓慢,迟迟没有到来,结果最终导致了平阳外城的失陷。 现在生卫广成最盼望的,是出击的东瀛军能够杀回平阳,以及援军的快点到来。 正当生卫广成打算走下船楼,去安排登陆部队出发时,远处的岸边突然传来了阵阵怪异的声响,紧接着生卫广成便看到,无数道白烟从岸上激射向天空,向东瀛水军船队所在的方向落了下来。 “这是什么……”木房亮司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完,伴随着阵阵怪异的尖啸,数个细长的火箭一样的东西自天而降,落在了“中锋丸”号的船面以及周围的海面上。 随着一连串的炸响,“中锋丸”号的船面立时笼罩在了一片火海之中。 此时的木房亮司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仍然惊愣地站在那里,看到天空中一道白烟直朝着船楼方向射来,生卫广成一下子将木房亮司扑倒在了一边。 白烟从船楼旁一掠而过,落在了“中锋丸”号一侧的海面爆炸,纷飞的弹片横扫过船舷,打在了船板上,发出了阵阵刺耳的声响。 木房亮司直起了身子,不顾危险的从船楼上探出了身子,向下望去,立刻便看到了横七竖八的倒在甲板上的东瀛水兵们的尸体。 遭到突然袭击的东瀛战船其实并不止“中锋丸”号大战船一艘,“实剑丸”号大战船也遭到了差不多同样的攻击,瞬间笼罩在了火焰和烟雾当中,木房亮司远远的望去,甚至能看到浑身是火的东瀛水兵从船舷旁跳进了海里。 成军再次从岸上向东瀛船队开始了射击,木房亮司注意到,成国人从岸上树林里射来的这些拉着白烟的奇怪的武器,看上去象是一枚枚火箭。这些火箭击中了东瀛战船之后,会发生很猛的爆炸,产生巨大的火焰,对船面人员造成很大的杀伤,但似乎对战船本身的伤害不大。 挨了揍的“实剑丸”号大战船好似一头发狂的野兽,不断的移动着炮口,寻找着岸上的袭击者,很快,“实剑丸”号的大炮开始向岸上的一处树林猛烈开火,一发接一发的大炮弹落在了树林当中,腾起阵阵火光,树林里的树木很多都被炸得粉碎,带火的树枝和木片四散飞扬,仿佛下了一场火雨一样,小树林很快也便成了火海。 第242章 公主愁思 尽管如此,但成军的火箭还不断的从四面八方向东瀛船队射来,体型较大的东瀛大板屋战船仍然是首当其冲的目标,一些较小的战船也被击中,虽然这些火箭对战船本身造成不了太多的伤害,但却给船面人员造成了极大的伤亡。 而且让木房亮司感到吃惊的,是这些火箭的发射阵地根本无法确定,似乎岸上的每一个角落都会射来火箭,在感受到了这种新式武器的威胁之后,木房亮司对成国军队的强悍也有了新的认识,他阻止了生卫广成准备命令陆军重新登陆夺回王城山炮台的举动,而是下令船队退往外海。 当李昱进入平阳城的时候,已经是接近傍晚时分了。 在得到光复平阳的消息之后,所有的人全都兴奋不已,但李昱并没有象大家想象的那样高兴,他进城后去的第一个地方,便是俾斯麦山炮台。 当李昱和孙海涵金飞虎来到了冠越山炮台时,孙海涵和金飞虎看着堆积如山的东瀛士兵残缺不全的碎尸,都不由得讶异万分。 “怎么会打成这样?”金飞虎惊奇的问道。 “这是被‘突火枪’打的。”李昱用自己的“超级电脑眼”扫了一下东瀛军士兵的尸体,微微一笑,说道。 “突火枪?”金飞虎的目光落在了一名身穿老百姓衣服但肩上却背着一柄又短又粗的竹筒枪的士兵身上。 “对,就是他背着的那种。”李昱点了点头,“在六十尺左右的交战距离内,被突火枪射出的铁珠打中的人,基本上都会四分五裂。” “你别告诉我这枪也是你设计的。”金飞虎看着孙海涵说道。 “当然是我设计的。”孙海涵笑了笑,目光落在了那些正在和正规军及高俪民团亲切交谈的野兵身上。 原属广信军的野兵这一次全都配属在李昱麾下参战,在进攻平阳外围东瀛军阵地的时候,野兵和高俪民团一道冲锋在前,立下了赫赫战功,当然,他们的伤亡也是很大的。 尽管死伤了不少人,但这些野兵和民团的高昂战斗意志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让李昱充分体会到了“民心可用”的含义。 “你孙百川还有什么东西现在还没有亮出来?”金飞虎看着一座东瀛军大炮的炮座上被突火枪射出的铁珠打出的凹坑弹痕,又问道。 “当然还有好东西给东瀛人。”孙海涵来到大炮的身边,摸了摸炮身,脸上不知怎么现出了一个阴冷的笑容,“只不过这些东西有些缺德,我还没想好要不要使用。” “打下了平阳,咱们还必须要守得住才行,”李昱没有注意到孙海涵说的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而是将注意力转到了炮台上基本保存完好的东瀛大炮上,“只有守住了平阳,东瀛人才可能知难而退。” “是时候结束这场战争了。”孙海涵若有所思地轻声说道。尽管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却仍然让李昱和金飞虎清楚地听到了。 “你有办法把东瀛军赶出高俪吗?”金飞虎有些迟疑地问道。 听了金飞虎的问话,孙海涵的眼中第一次闪过了犹豫不决的神情,他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给出了肯定的表示。 高俪国南方海域,人鱼洞,人鱼娘娘庙。 “听说这是一位美丽善良的女神,经常保护经过这一带海域的人们。”一位头戴船形帽腰佩西洋长剑的佛朗机国武士在向乘座“玛丽亚”号三桅战船前来人鱼洞海域观战的佛朗机国海军少将阿方索说道,“当地人都说,是东瀛人在这里的胡作非为激怒了她,她才让东瀛战船沉没在这里的。” “噢?东瀛人都做了什么让她生气的事?”阿方索饶有兴趣的问道。 “东瀛人曾经在这里强暴过从当地抓来的妇女,并且在神殿里杀死了她们和企图前来解救她们的高俪人。”佛朗机国武士指了指墙上的弹痕和没有能够完全消除掉的血污,说道,“他们用这种方法来恐吓当地人,防止他们的反抗。” “该死的东瀛人!他们简直就是一群野兽!”阿方索恼怒地骂了一句,他的眼睛扫过大殿的四周,看到了几名穿着古怪的长袍的黑瘦老人正在擦拭着桌椅,他们时不时的向佛朗机人投来充满警惕的目光。可能是觉察出了佛朗机人在谈论什么,老人们想起了东瀛人的暴行,眼中全都闪过无比愤恨的神色。 “您不打算按照高俪人的风俗,给这位女神送上一些礼物吗?将军?”那名佛朗机国武士觉察出了高俪人的愤怒情绪,向阿方索建议道。 阿方索欣然同意,他点了点头,转身来到了老人们的面前,取出了几枚带有人像的银币,放在了桌子上,他注意到了老人们有些惊讶的目光,没有说话,而是露出了一个友好的笑容,然后默默的离开了。 离开了庙宇,阿方索顺着海滩向前走去,此时的他再次看到远处的东瀛水军大战船的残骸,眼中仍然闪耀着疑惑的光芒。 “高俪人是一个勇敢的不可思议的民族。”阿方索感慨地说道,“他们明明知道,这是一场注定要失败的战争,但他们仍然坚持同敌人进行了不屈的战斗,并且取得了这样的胜利。我敢说,哪怕是强大的成国海军,想要给敌人以这种程度的打击,也是相当不容易的。” “您说的一点儿也不错。”站在他身边的佛朗机武士说道,“高俪人虽然经常给人一种懦弱卑怯的印象,但高俪人最不平凡和最令人佩服的一点,就是他们能在自己的生命和财产遭受威胁时,还能够坦然面对,他们眼看着敌人夺走他们的粮食、衣物和所有的一切,看着家园被焚毁,看着妻子儿女被强暴,杀戮,他们却能够照样带着微笑注视着敌人,哪怕是付出的代价还会更大,但他们的心中,一定在酝酿着下一轮对敌人的报复。” “这才是一个民族得以不灭亡的精神存在。”阿方索点了点头。 “我一直认为,国王陛下在对待东瀛向成国和高俪发动的这场战争时所采取的种种决策,都是错误的。”佛朗机武士说道,“我们不应该眼看着东瀛吞并高俪。这样并不符合我们佛朗机国的利益。” “那你的意思,难道是要佛朗机国为了高俪而和东瀛开战?”阿方索转头问道。 “我们不一定非要和东瀛开战,但我们可以采取暗中支持成国的方法,阻止东瀛独占高俪。”佛朗机武士回答道。 “我们不应该只将目光盯在这座小小的半岛,”佛朗机武士说道,“按照现在的形势发展,东瀛迟早将成为我国最可怕的敌人。” “我们应该将在这里所见到的一切完整地记录下来,让国王陛下和我国民众了解这场战争的真相。”阿方索看着海面上的东瀛战船残骸,若有所思的说道,“这是我们现在唯一能帮成国人做的事情了。” 西京,长安门。 站在七重琉璃宝塔塔顶的玧儿静静地注视着远处繁华的街市。 来西京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她已经熟悉了帝都的一切。 西京的街市上,能看到不同民族的人们,当然也有高俪人。 就在一处街角,几个高俪文士在卖一种画册,吸引了众多行人的注意。 随着人群的不断聚拢过来,文士们手里的画册很快被抢购一空,抢到画册的人们迫不及待的就在街头打开,仔细地看了起来。 而在不远处,有一个“复国义捐”的募捐点,好多高俪人排队站在一个木箱前,将带来的金银制品交给负责募捐的一名高俪文士,那名高俪文士仔细地将每一件金银制品——金条、金铢、金首饰、银铢等进行清点登记,详细记下物品的名称、重量和募捐者的姓名,并给出了收据。 站在宝塔顶层上的玧儿静静地注视着募捐队伍,当她看到募捐队伍当中除了苦力、店小二、小贩、马夫之外,不但有几位白发苍苍的老妪,竟然还有几位身形佝偻的乞丐时,她的剪水双瞳不由得有泪光闪动。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上一次,有这样感动的感觉,是什么时候了。 “看!李昱那家伙果然厉害,真的打下了平阳城!”妍儿来到了玧儿身边,将一张邸报的抄报递给了她,“我真是想象不出来,那样一座大城,他是用什么办法打下来的。” “东瀛贼寇能做到的事,大成天兵也一样能够做到。”玧儿接过了抄报,目光落在了上面的线描画上,尽是些战场厮杀的图画,尽管画得并不十分清楚,但她还是立刻认出了四位身着戎装面带笑容将手握在一起的将军当中的那一个人是谁。 线描画里,在李昱、孙海涵、金飞虎、梅文俊四人的脚下,摆放着数面东瀛军的军旗,还有一堆东瀛兵将的刀矛。 在这张画的旁边,则是几位普通士卒的合影,他们当中有人身着号服头戴笠帽,有的穿着的则是普通的高俪老百姓衣服,还有的人则干脆精赤着上身,他们的脸上全是胜利的笑容,在他们的身后,则是一门大炮,虽然画得不甚准确,但玧儿还是能看出这张画的内容应该是成军占领平阳的高俪人建造的旧炮台的情景。 远处的天空突然响起了阵阵鞭炮声,给人感觉仿佛春节提前到来了一样,玧儿抬头向那里望了望,看到了点点的火花闪光,她知道,这是一些在西京生活的高俪老百姓在自发的庆祝胜利。 “等一会儿回去,我也弄挂鞭放一放!”在玧儿身边的侍女阿绣高兴地说道,她也是高俪人。 “咱们现在还不能高兴得太早。”玧儿将抄报交给了阿绣,淡淡的说道,“别忘了,咱们高俪还有一半的国土在东瀛贼寇占着呢。” “听说海宁君率领咱们高俪水军在银针岛也打了一个大胜仗。”妍儿说道,“只是没有能够乘胜收复富山港。” “海宁君外放多年,手里的兵力太少,能打一次胜仗已经很不容易了。”玧儿望了望不远处的长安门,轻轻叹息了一声,说道,“而且他也没有大成天子对李昱将军的信任。” 阿绣听到了玧儿的话,她看了看手中的抄报,也跟着发出了一声叹息。 此时此刻,在重重宫宇内的皇帝,也在看着内容一样的一份抄报,发出了粗重的叹息声。 “礼部议定今夜仿东瀛之例,组织在京高俪侨民提灯游行,以庆贺光复高俪故都之胜利。”礼部尚书廉国硕高兴地对皇帝说道。 “有什么好庆贺的。”皇帝摇了摇头,说道,“还是省省吧!前线军需正急,用这些钱多造些枪炮还差不多。” “柳京大捷,平阳光复,这可是前所未有之大胜啊!”廉国硕没想到皇帝会这么说,他有些惊讶的看着皇帝,接着说道,“应该有一次盛大的庆贺典礼,以提高民心士气。” “高俪全境只收复了一半,东瀛水军又在我大成沿海出没,各地一夕数惊,用钱的地方多着呢。”皇帝叹息道,“禁军已多不堪用,能打到象安东军那样的一半,朕也就不愁了。” “高俪之东瀛军已成强弩之末,应该是无力北上的。”廉国硕明白皇帝在担忧什么,立刻建议道,“安东境内可保无虞,可以调安东都护府诸军南下,充实高俪军力,以为张成钰大军后援。” “高俪北方境内的东瀛军并未全部肃清,”皇帝对前线的实际情形了解得远比他的大臣清楚,“前日韦明宇还秘报说,咱们的胜利是有水份的,张成钰汪磊他们只是将咸城东瀛军主力分割包围在了咸城至元山一带,并未将其歼灭。安东军和禁军虽然配合李昱军以少量兵力突袭拿下了平阳,但东瀛水军仍然在平海湾同我军连日炮战,不肯离去,似乎是等待从东瀛本土开来的援军,要是他们的援军一到,平阳能不能守得住还两句话说呢。” 听了皇帝的话,廉国硕不吭声了,他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皇帝,等待着他示下。 “那个李昱,确实是个将才,平阳这么硬的骨头都让他啃下来了。”皇帝自言自语的说道,“他所部军马装备精良,很是能打,可惜他资历太浅,要不然……东瀛人知道我大成有如此年轻猛将,当会胆寒吧……”他看了看墙上的地图,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缩住了后面的话头。 “我军已然大胜,东瀛人也许会知难而退。”礼部尚书似乎揣摩到了皇帝的心意,建议道,“若能藉此大胜,不动刀兵,促其退兵,则无论与大成,与高俪,都是幸事。” “是啊。”皇帝点了点头,“要不,你就去试探办下看看,如能成功,再好不过,可是莫要走漏消息,以免影响前敌军民士气。” “臣领旨。”礼部尚书心领神会。 高俪,平阳,冠越山炮台。 “东瀛贼寇又来了一艘大家伙。” 在一处隐蔽的了望哨所内,金飞虎举着千里镜望向海面,发出了一声惊叹。 李昱从千里镜里仔细地打量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巨大战船,面色阴沉下来。 那简直不是一艘战船,而是一座海上浮动堡垒。 “东瀛贼寇这一次是把压箱底的货都拿出来了。”孙海涵看着在海面上耀武扬威驶过来的东瀛水军“金刚丸”号大战船,沉声说道,“看样子他们想重夺平阳的决心还不小啊!” “这么大的战船,我这辈子还是头一回见到。”杨勇奇咧了咧嘴,放下了手里的千里镜,看了看头顶掩蔽处的穹顶,开玩笑似的向一位部下问道,“我说,你们修的这洞洞结实不?老子这一百多斤,呆会儿可别交待在这儿。” 听了他的话,李昱不由得微微一笑,“放心好了,东瀛人的炮弹打不穿这里就是了。” 他之所以敢这么肯定,是因为刚才他已经利用原来时空的知识做了计算,所以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东瀛贼寇这条战船的炮,好象比上一次来的船大吧?”金飞虎的目光重又落在了“金刚丸”号上,此时此刻,象他这样的对水军也很是精通的陆将,也立刻就看出来了东瀛人这艘大战船和其它东瀛战船的不同之处。 “对,以前来的那几艘东瀛板屋大战船,大炮也都没有它的大,按理说,装这么大的炮,这条船虽然体型巨大,也难以承受,但它看起来很是灵活,说明这些炮的重量要轻许多。”孙海涵说道。 “咱们炮台上最大的炮,也没有它的大吧?”金飞虎问道,“不过你夹带的那些‘私货’应该比它大吧?” 金飞虎所说的“私货”,就是指孙海涵带来的那些在高俪就地取材新铸的大口径重炮。 现在这些大炮,已经运到了冠越山炮台上。 第243章 巨舰首战 当初之所以造这么大口径的炮,慕容轻尘及一些工匠都提出来了异议,认为这种炮不适合陆战使用,连金飞虎也认为这些炮的口径有些大了,但孙海涵却坚持要求配备这种大口径重炮,当时大家都很不理解,但现在,金飞虎明白了孙海涵的用意。 这种口径的重炮,不但可以用于攻城野战,对付横行海面的东瀛战船,也是极具威力的击敌利器。 “这么大的炮弹打在东瀛战船身上,哪怕打不沉,也能让他们难受一阵子。”一位炮兵头目在一旁说道。 “新到的这一千斤大炮,打这样的大家伙还是有些吃力,对付东瀛人那些小一点儿的船,还是没问题的。”另一位炮兵头目说道,“这一次给他们点儿厉害尝尝!” “他们靠上来了。”金飞虎看着向岸边驶近的“金刚丸”号大战船说道,“他们准备要开火了。”他转头看了看孙海函,“先下手为强,现在还不打吗?” “作战计划都已经安排好了,你就瞧好吧!”孙海涵猜到了金飞虎在担心什么,微微一笑,说道。 看到孙海涵泰然自若的样子,金飞虎放下心来,他重新举起了千里镜,紧紧的盯着海面。 以“金刚丸”号为首的东瀛船队没有象上次炮战时表现的那样,在距离海岸过近的地方停下来开炮,由于上一回吃了“飞火流星”的亏,东瀛船队这一次表现得相对谨慎了一些,但仍然能看出来一丝骄横的气息。 正当东瀛船队排好了阵势,开始调转炮口准备进行对岸齐射之际,早就蓄势待发的成军大炮开火了。新造一千斤大炮率先开始了射击,伴随着声声轰然巨响,一发发炮弹飞向日船。 李昱看到“金刚丸”号不远处的海面瞬间沸腾了起来,升起一个个巨大的水柱,“金刚丸”号本来狰狞可怖的身影一下子变得模糊了,近失弹的爆炸明显的让“金刚丸”号感受到了威胁,这艘巨大的战船随即调整了自己的阵位。 尽管第一轮齐射没有能够击中敌船,但这种极具威力的炮击仍然显示出了成军炮手们的战技水平并不比东瀛人低多少,很快,伴随着“金刚丸”号一起行动的“视间丸”号大战船便被一发炮弹击中了船首,看到“视间丸”号腾起的火光和烟雾,掩蔽所里的几名观测的将佐全都大声的叫起好来。 东瀛船队经过短暂的犹豫,终于开始了凶狠的对岸齐射。 仿佛一阵阵晴天霹雳,海面上的东瀛战船一艘接一艘的从炮口喷吐出桔黄色的火苗,紧接着是浓重的黑烟,仿佛一头头怪兽在喷吐着毒雾,天空中很快便传来炮弹刺耳的呼啸声,紧接着便是惊天动地的爆炸巨响。 巨大的爆炸震动将掩蔽所穹顶的灰尘震得纷纷掉落下来,金飞虎有些担忧的抬起了头,向上看了看,此时又一发东瀛战船射来的重炮弹落地爆炸,产生了更为剧烈的震动,金飞虎忍不住脸上变色,他身边的两名裨将相顾骇然。 金飞虎不由主的望向李昱和孙海涵,此时的李昱和孙海涵仍然是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他们两个不约而同的放下了千里镜,就这么样的用肉眼直接的观察着敌军战船的炮击。 看着“金刚丸”号的巨大炮筒里喷吐出的又粗又长的火舌,李昱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尽管东瀛水军船队的炮火异常的猛烈,但成军炮手仍然在进行着不屈不挠的还击,一千斤大炮尽管射速极低,但弹着点却异常的准确,很快,一艘东瀛战船便被击中,李昱看到这艘东瀛战船的炮火立刻便没了声息,紧接着在剧烈的爆炸火光中腾起了高高的烟柱,最后完全被笼罩在了厚重的烟幕之中。 “炮队今天打得好啊!”不知是谁说道,话语里洋溢着难以言表的喜悦。 听了他的话,李昱也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了一丝淡淡的欣慰笑意。 在首度同东瀛水军船队的炮战中,冠越山炮台遭到了东瀛战船猛烈炮火的袭击,损失很大。李昱在视察了炮台之后,根据自己以前了解到的原来时空的历史知识,组织平阳军民对平阳的主要炮台进行了抢修,并因地制宜的进行了完善和加固,使各个炮位的生存力大大的提高。头一次的炮战中,东瀛战船用两轮齐射便完全压制住了成军炮台的反击炮火,而这一次东瀛战船的炮火比上一次要猛烈得多,但在数轮齐射之后,成军的炮火的还击力度根本没有多少下降,不能不说是得力于之前的抢修加固工作。 “东瀛贼寇的炮火可是真够猛的。”金飞虎感叹了一声,说道。 “咱们大成,也应该有这样的大战船队。”孙海涵紧紧盯着向岸上倾泻着炮火的“金刚丸”号,自言自语的说道,“咱们不能再过当初那种有海无防让人打到门口来的日子了。” 听了孙海涵的话,周围的人们全都陷入到了沉默当中。 孙海涵刚刚的那句“有海无防”,可以说深深的刺痛了掩蔽所里每一个人的心。 大成朝自立国以来,曾多次遭受过来自海上的侵略,是以在武皇帝平定天下之后,便大力发展水军,以至于大成水师一时雄冠中土,无论规模还是战力,都远在东瀛、南海、高俪、西越诸国之上,但随后因承平日久,加之多年海上无事,水师发展陷入停顿乃至倒退,而东瀛却后来居上,很快拥有了一支令各海上强国都不敢小视的强大水军。 现在据守炮台的成军炮手,很多都是同东瀛军在陆地上血战过来的,他们领教过东瀛军的炮火,并且已经在胜利中重新确立了自信,但在面对东瀛水军船队的猛烈炮火时,这些自信又被深深的动摇了。 而此时此刻,在炮台上奋战着的人们,对东瀛水军船队炮火的体会,比躲在地下掩蔽所里的人们,要更直观和深刻。 一发“金刚丸”号射来的炮弹刚好击中了一门三千斤大炮的外围防护墙,只见一道火光闪过,随着一声巨响,巨大的烟尘瞬间弥漫开来,爆炸掀起的碎石泥沙夹带着草棍灌木飞向半空,然后纷纷扬扬的洒落下来,仿佛下雨般的落在了操纵大炮进行射击的成军炮手们的头上和身上。 炮手们不自觉的开始伏倒躲避,负责指挥的头目挥动着手里的小旗,想要让大家保持操作不要停,但却被一块飞石打中了额头,顿时鲜血直流。 “大人,你……”一位炮手想要扶住摇摇欲倒的头目,却被他一把推开了。 “起来!都给老子起来!继续开炮!打死狗*日的!”这名头目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血迹,抓过自己的皮胄戴好,跳着脚大叫道。 听了长官的叫喊,炮手们纷纷直起身来,重新开始了操作。 两名炮手奋力推动着滑车,将一枚巨大的圆形炮弹推了过来,另外两名炮手将帆布吊索套好在炮弹身上,将炮弹吊了起来,将炮弹从炮口放入炮膛。而就在炮手准备点火的时候,又一枚东瀛战船射来的炮弹飞了过来,从三千斤大炮上方一掠而过,击中了不远处的一处小山包。 巨大的爆炸再次响起,强烈的冲击波将山包的尖部连同上面的树木齐齐炸飞,着火的枝条木片被热流裹挟着四散飞扬,滚热的气浪越过经过加固的护墙的阻挡,冲进了炮位当中,几名炮手站立不稳,险些被掀倒在地。 “呸!狗*日的!这么狠的炮!”不知是谁一边骂着,一边啐了一口,可能是让泥沙飞进了嘴里。 “刚刚我看见那炮弹了,有水桶那么粗,这要是打中了,咱们可就全都玩完了……”有人接口道。 “集中精神!赶快操作!别净想些没用的!”负责指挥的头目扯着嗓子大叫道。 炮手们重新开始了操作,随着头目手中令旗的挥动和“开火!”的口令,炮手先后点着了圆形炮弹上的药捻和内膛火药的导火索,瞄准了东瀛战船的三千斤大炮炮身猛地一震,炮口喷出一道暗红色的火舌和黑烟,巨大的炮弹瞬间脱膛而出,带着致死的能量,直奔“金刚丸”号飞去。 这发巨大的臼炮炮弹呼啸着掠过海面,紧贴着“金刚丸”号的右舷中部入水爆炸,巨大的爆炸掀起了高高的水柱,和无数细小的弹片一起,落在了“金刚丸”号的船楼和船面上。 正在甲板上奔跑着的几名东瀛水手被飞扬的弹片扫中,加sh水的冲击,脚下一滑,一个个全都摔倒在了地上,两名东瀛水手的腿部被细小的如同铁砂一般的弹片击穿,一时间白色的水手裤上全是鲜血,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抱住了双腿,躺在那里痛苦地嚎叫起来。 一名没有受伤的东瀛水手可能是被成军炮兵打来的这发大炮弹爆炸的可怕威力吓着了,他紧紧地抱着头,蜷缩在了角落里,大声的哭号着。 “你这个混蛋!赶快回到你的岗位上去战斗!” 一位衣甲光鲜应该是贵族出身的东瀛水军武士看到他这个样子,不由得怒火万丈,这名武士几步来到了那个水手面前,大声的喝斥起来。 “懦夫!胆小鬼!我命令你马上起来!”东瀛武士看见对方对自己的话充耳不闻,气得浑身发抖,他猛地抽出了腰间的武士长刀,再次冲着对方大叫起来。 此时站在船楼上的“金刚丸”号船长竹本长冈大名看到了这一幕,脸色不由得变得很是难看。 作为“金刚丸”号的第三任船长,他其实是反对将自己所指挥的这艘无比宝贵的新式大战船开到高俪战场冒险的。 作为东瀛水军的主力大战船,“金刚丸”号从正式入役到现在的时间仅有一年多,水兵们对自己的战船,还做不到完全熟悉。 对于象“金刚丸”号这样的巨型战船,最少也需要三年左右的时间来完成磨合,现在东瀛水兵和这艘战船还处于磨合阶段,在“金刚丸”号的战斗力还没有完全成形的情况下,就将它派到高俪作战,可以说是冒着很大的风险的。 但东瀛朝廷和相国丰田信雄却偏偏不顾匠师们和手下将领的反对,硬是将这艘巨舰开到了平阳海面参战。 丰臣信雄的意图很明确,这样一艘代表着东瀛军事实力和雄厚国力的巨舰,现身高俪战场并给予成军和高俪军队以猛烈的打击,不但可以向世界各国展示东瀛国的强大武力,还可以极大的提高东瀛国内因银针岛海战和平阳城丢失所急剧下降的民心士气。 当然,相国府对于下边人的反对意见也不是全无考虑,在他们看来,现在的“金刚丸”号参加海上决战无疑是不合适的,但问题是,面对弱小的高俪水军和缩手缩脚的大成水师,“金刚丸”号根本就没有海上决战的机会,此次到平阳参战,“金刚丸”号的主要任务是炮击成军阵地,掩护东瀛陆军登陆,对于这样低强度的甚至可以说是“练手”的作战任务,东瀛军方高层对“金刚丸”号还是蛮有信心的。 虽然东瀛军方高层对“金刚丸”号自信满满,但此时的竹本长冈,却和许多水军武士一样,对“金刚丸”号的安全忧心忡忡。 为了避免东瀛国内因战争失利出现民众的战争意志动摇,东瀛朝廷严格封锁了银针岛海战败绩的消息,但天底下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不少东瀛水军头目还是知道了消息,对于东瀛水军在这一次的战斗中竟然一下子损失了四艘大战船,很多东瀛军将领都震惊不已。由于官方的封锁,竹本长冈等主力大战船的船长都不清楚这场海战的详细经过,因而也不知道该如何进行防范。这一次竹本长冈率领“金刚丸”号到平阳支援战斗,颇有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之感。 而刚才竹本长冈所看到的那一幕,也恰恰证实了他对“金刚丸”号水兵的作战能力的担忧。 而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射来一枚炮弹,正中那名武士所在的前方甲板,只见一道红光闪过,那名武士和那位已经吓破了胆的水手的身影,一下子淹没在了火焰之中。 竹本长冈吃惊地看着绽放在那里的火团,他注意到这一炮似乎和刚才成军炮兵打来的炮弹有些许不同,很快,火炮散去,竹本长冈看到了那名武士和那位刚刚还在哭喊的水手,都已经没有了声息,两人的双腿都被齐膝炸断,那名武士手中的东瀛长刀也断得只剩下了刀柄,在两人的身边不远处,是破碎的木板铜皮和一具具熏得乌黑的尸体,以及已经变红了的海水。 竹本长冈的心里隐隐升起一种不妙的感觉,他重新举起了千里镜,仔细地观察着正在遭到东瀛战船猛烈炮火攻击的成军军队阵地。 他隐约的感觉到,岸上很可能存在成军的隐藏炮位,而且是威力很强的火炮。 就在竹本长冈为自己的怀疑而担心不已的时候,岸上突然响起了阵阵滚雷似的炮声! 透过千里镜看去,在弥漫的硝烟中,岸边的好多地方都闪着道道火焰。 刺耳的呼啸声从天空中传来,仿佛下了一阵钢铁弹雨,“金刚丸”号瞬间便笼罩在了火焰之中,到处都是剧烈的爆炸声。 一发炮弹击中了“金刚丸”号的二号炮位,猛烈的爆炸产生的热浪裹挟着弹片直冲上了船楼,竹本长冈感觉自己的身子仿佛被一个巨大的拳头击中,猛地向后摔去,后脑勺重重的撞在了装甲板上。 竹本长冈的双眼一阵金星乱冒,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起来,耳朵发出一阵尖鸣,周围传来的声音也变得不清楚了。 竹本长冈努力的想要站起来,但身体却根本不听使唤,一位部下见状跑了过来,一边用力的扶起了他,一边不住的对他焦急的说着什么。 竹本长冈在部下的搀扶下好容易才站直了身子,他有些茫然的看着部下模糊的面庞,部下大声的冲他报告着什么,但他却一点声音也听不到。 竹本长冈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恢复了正常,他呆呆的向远处的海面望去,看到的,则是地狱般的景象。 在成军刚才突如其来暴风骤雨般的炮击中,很多东瀛战船被击中,稍大一些的战船全都着起了火,虽然受创很重,但并不致命,而一些为大型战船担任直卫的关船和早船就要惨得多了,不少船只被击中后立刻爆炸沉没了,周围的战船甚至于来不及对它们进行救援! 看着不远处断成两截还在燃烧着没有沉没的一艘小早船,竹本长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您不要紧吧!大人!” 竹本长冈的耳朵终于结束了失聪状态,他听到了部下的呼喊,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没事。 第244章 穿心之雷 “这是巨型的大筒射出的炮弹!”一位谋士大声的对东瀛水军大将龟井政强报告道,“这里有成军炮兵的隐藏阵地!” 这位谋士话音刚落,“金刚丸”号后方的队列里便传来一阵剧烈的爆炸,紧接着黑色的烟云腾空而起。 “是‘金秋丸’号!长官!”一位头目扯着嗓子的报告道,“它被击中爆炸了!” “怎么搞的!”龟井政强恼怒地大叫道,“真不该带着这些老掉牙的船来这里!” “成军在这里布置了很多隐蔽的巨型大筒,将军。”一位谋士说道,“这些大筒的口径应该都超过了十寸。” 竹本长冈努力让自己的头脑冷静下来,他举着千里镜望向岸边,在漫天的硝烟当中,随处可见成军火炮的炮口闪动的红光。 “立刻摧毁它们!”龟井政强气急败坏地大叫道。 “不!将军!”竹本长冈想起了那些关于“成军火箭”的报告,对龟井政强说道,“我们现在已经成了活靶了!应该马上撤退!” “陆军已经登陆了!你要他们骂我们是胆小鬼吗?”龟井政强冲着竹本长冈吼道。 “可我们的船队现在很危险!”竹本长冈指着海岸上的道道火光,说道,“这样打下去,大型战船也许能多支撑一阵,其它的战船根本挡不住这样的攻击!” “那就让那些小船全都靠后!”龟井政强咆哮道,一双老眼瞪得牛大,象是要吃人一般,竹本长冈无奈地叹息了一声,没有说话。 “又打中了一艘!” 金飞虎举着千里镜,看着一艘着火的东瀛安宅船接连挨了几炮之后,在爆炸声中慢慢的倾覆在海面上,不由得兴奋地大叫起来。 “那是以前和咱们在海上交手过的老船。和刚刚被打沉的那艘一样,都是咱们渡海时和咱们见过仗的老船,”李昱看了看只剩下船底还露在海面上的东瀛战船,冷笑了一声,“早就该沉了。” 听了李昱的话,金飞虎和周围的几名头目全都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可能是不明白他竟然记得这样清楚。 “还是这两千斤大炮给劲儿啊!”一位炮队头目说道,“这一次咱们赢定了!” “他们的小型战船全都撤了,大型战船靠上来了。”一位观测的校尉说道。 “那也不怕!咱们的炮多,而且工事坚固,他们打不过咱们的!”另一位头目满有把握的说道,“别忘了咱们还有‘飞火流星’呢!” 李昱点了点头,他当然明白这位头目为什么说得这么有把握。 在东瀛水军船队还没有到来之前,李昱组织平阳军民对原来高俪军的岸防炮台进行了抢修和加固,并新设置了许多坚固的隐蔽炮位,这些炮位层层密布,配备的都是孙海涵新铸的大小火炮,使平阳各岸防炮台的防御力大大的提高。而为了应对东瀛水军船队可能的攻击,李昱事先准备了周密的迎敌方案,对东瀛战船可能停留的海域进行了测绘,将测绘图和数据直接作成图表,发到各隐蔽炮群中,届时根据各个观察哨的报告,集中火力进行直接或间接射击。 在炮战一开始,各个二千斤大炮组成的隐蔽炮群并没有立即开火,而是由高俪军原有的旧炮首先迎战,在东瀛船队将火力全都集中在这些炮台之上,并且产生了轻敌情绪之后,各隐蔽炮群才“后发制人”,对东瀛战船实施“高密度,高强度,大角度”的集中火力攻击,东瀛水军船队果然吃了大亏。 尽管东瀛水军船队的大型战船不顾成军炮兵的猛烈炮火,继续实施抵近射击,支援陆军登陆,但他们很快便为这样的行为付出了代价。 看到东瀛水军船队继续接近,炮火也越来越猛烈,岸上的成军隐蔽炮群以密集的齐射给予了回击,很快,“金刚丸”号又接连被四枚大炮弹击中,炮长及多名头目被炸死,连大将龟井政强也受了伤。“走风丸”号大战船中了三发炮弹,航海官被打成重伤,两座主炮台受损,“千年丸”号大关船则被击中了弹药库,在一连串的爆炸中化成了熊熊燃烧着的残骸,全船官兵差不多全都去见了天照大神。另一艘安宅船“盘松丸”号的主桅杆顶部被打断,两座主炮台被毁,船上官兵死伤惨重,狼狈不堪的退出了阵列。 除了“金刚丸”号受损较轻之外,其它的东瀛战船损伤都越来越重,龟井政强意识到自己的船队已经无法坚持,只好下令东瀛水军船队后撤,驶出成军大炮的射程之外。 “东瀛贼寇跑了!”有人兴奋地大叫起来。 双方脱离接触之后,炮声渐渐的归于沉寂,成军炮台上的大炮纷纷停止了射击,但一些小型的火炮却还在响个不停。 孙海涵知道,这是成军在用这些火炮阻击已经登陆企图夺取炮台的东瀛军。 “走吧!过去看看!”孙海涵对李昱和金飞虎说道。 “你们不是把‘御林军’都派上去了吗?还是不放心?”金飞虎看了看孙海涵,又看了看李昱,有些不解地问道。 “不是。”李昱笑着摇了摇头。 “你不是又手痒了,想要亲自上阵吧?”金飞虎象是明白了什么,接着问道。 “就算是吧。”李昱笑着取过了自己的“巨澜”重剑和一个粗大的黑色圆筒,答道,“主要是想去看看东瀛人的死相。” “水军那帮混蛋撤退了!我们失去炮火掩护了!” 在山脚下的一座山包后面,一位东瀛头目带着哭腔对负责指挥登陆部队的野山见屋说道。 “没有炮火掩护也不要紧,我们现在已经离他们很近了,他们的大筒打不到我们。”野山见屋强自镇定地说道。 就在这时,远处的成军火炮再次开火了,野山见屋从炮声判断出,这是几百斤的小炮的声音。 炮弹接连不断的从远处飞来,在附近爆炸,显然成军炮手也发现了出现在近前的东瀛军,尽管东瀛军已经进入到了他们射击的死角,但他们还是尽可能的将炮弹射向东瀛军。 而为了进入到这个安全攻击阵位里,东瀛军在海滩上已经留下了上千具尸体。 野山见屋是东瀛陆军当中作战经验比较丰富的武士头目,他在东瀛军进攻平阳高俪军时便参加过夺取高俪军炮台的行动,因为有过这样的经历,因此,在增援的东瀛军赶到之后,野山见屋便又一次开始了自己原来已经打过一次的战斗。 此时,成军军队布置于炮台前的小型火炮也跟着响了起来,但由于东瀛军处在其射击的死角,尽管成军的炮火十分猛烈,对东瀛军形成了一定的压制,但并没有给东瀛军造成太大的伤害。 “突击!”野山见屋看了看打到东瀛军队伍身后的道道火流,回过头望了望已经被东瀛战船炮火打得浓烟四起的炮台,咬了咬牙,猛地抽出了腰间的武士长刀,大声吼道。 “板载!”东瀛军士兵猛地发出了阵阵怪异的呼喊,蜂拥着向炮台的方向冲去。 此时成军炮台上完全是一片死一样的寂静,没有任何声音,野山知道,很可能是刚才东瀛战船的猛烈炮击已经将这里的守军全部杀死,因此才会有这样的情况。 但事实很快给了野山见屋证明,他刚才的判断是完全错误的。 正当东瀛军的攻击浪潮涌上炮台时,炮台上突然响起了阵阵他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怪异的连续射击的枪声! 数不清的弹雨火流瞬间横扫了过来,仿佛成千上万支铁炮在向他们开火,此时的野山见屋刹那间大脑一片空白,内心完全被恐惧和惶惑所包围。 冲上炮台的东瀛军官兵瞬间被象割稻草一般的扫倒了一大片,野山看见,在炮台里突然涌现出了一个个身穿鲜亮的金色甲胄的成军士兵的身影。和那些身穿布衣皮甲手里拿着刀枪的成军普通士兵不同的是,这些士兵们的右手上,套着的竟然全都是一种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又短又粗的黑色圆筒! 虽然对方只有几百人,他们的队列也很疏松,每一个人的距离差不多有十多米远,但他们手中的武器却在一瞬间泼撒出了极为可怕的致命弹雨,好似成千上万支铁炮在同时开火。 冲在最前面的东瀛军士兵不一会儿便全被射倒在地,尽管遭到了可怕的打击,但东瀛军士兵并没有停止脚步,仍然继续高喊着“板载!”向前猛冲,很多人冲到了差不多距离成军士兵不到两米远的地方,便都被成军士兵象打兔子一样的一一打翻在地。 东瀛军成片成片的被击倒在地,但仍然一根筋的拼命向前冲锋,此时一些成军士兵手中的武器似乎是打光了子弹,他们有的人熟练地将圆筒拆下,取出新的弹匣装好,而有的人则从腰间抽出了一个个带木柄的小圆筒一样的东西,向东瀛军队伍当中抛来。 伴随着一声声猛烈的爆炸,东瀛军队伍里一时间血肉横飞,鬼哭狼嚎。可能以为又遭到了炮击,东瀛军的士气一下子崩溃了,纷纷开始后退,任凭头目们如何叫骂,也不肯再上前送死了。 看到站在死尸当中的一位手握武士长刀的东瀛头目象吓傻了一样的呆立在了那里,李昱有些好笑地举起了套在手上的“穿心雷”,扣动了板机,数发子弹连续射出,那名东瀛头目的身上立时喷出大团的血雾,象个喷血的漏壶一样的倒在了地上。 不断用“穿心雷”开火的安东军战士们一边从容不迫的射击着,一边缓缓的向前推进,李昱起身和几名卫士一起跟在了排成扇形推进的战士们身后,他看到几名殿后的战士一手持枪,一手则握着闪着寒光的长刀,不时的将躺在地上的东瀛伤兵刺死。 遭到痛击的东瀛军开始向海滩方向溃退,很快便重新进入成军大炮的射界之内,看到一个个在弹雨火海之中拼命挣扎的东瀛军士兵,金飞虎的心里充满了复仇的快意。 看到退路被截断,可能是感到生还绝望,残余的东瀛军竟然停止了后退,在几位举着武士刀的头目的带领下,重新向前发起了冲锋,尽管他们仍然遭到了“穿心雷”和“掌上雷”(手抛炸弹)的猛击,但这一次他们却不顾死伤的拼命向前冲击,竟然冲进了成军的阵列当中,和成军士兵们拼起刀来! 李昱和战士们一道,用手中的“穿心雷”进行着射击,将冲到近前的东瀛士兵一个接一个的射倒,根本不给对方接近的机会。 一名小个子东瀛军士兵嚎叫着直向李昱扑来,李昱一枪射出,子弹贯穿了这个东瀛人的腿,他登时扑倒在了地上,但没有断气,他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拼命的向前爬着,举起武士刀,想要向李昱投掷,这时李昱身边的一名卫兵冲了上来,一脚将他的武士刀踢飞,然后对着他的身子开了几枪。 这名东瀛士兵伏在地上不动了,李昱这才注意到,这个东瀛士兵其实年岁不大,应该是一个小孩子。 这样年纪的孩子,本来应该是在学堂里读书和同伴玩闹的,而看到他面目狰狞的死相,却很难让人把他和学堂里的学童联系起来。 战斗还在继续,由于东瀛人这一次的对手是李昱和孙海涵最精锐的亲信家丁组成的“御林军”,哪怕东瀛人一直重视近战肉搏,个别人抢到了拼刀的机会,在这些经过严格战斗训练的成军战士们面前,也根本没有作用。 李昱看到一名从斜刺里冲出来的东瀛士兵端着上了刺刀的铁炮向一名成军战士猛刺,那名战士只是轻巧的一侧身,便躲开了这一刺,在二人身子贴近的一刹那,他敏捷的抽出了匕首,直刺入对方的喉咙,然后飞快地拔出,给对方的心窝处又补了一下。 东瀛士兵被匕首刺中的地方立时鲜血狂喷,他惨叫着瘫倒在了地上,成军战士轻松的将匕首从对方的身体里拔了出来,然后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 战斗不一会儿便没有了任何悬念,战场上到处都是倒毙的东瀛军尸体,枪声渐渐的变得零落起来,李昱看到一位身受重伤的东瀛武士正在点燃他们的军旗,两名成军战士上前将他踢倒在那里,用力的想要将军旗从他的手里抢下来,但那名东瀛武士却死不放手,一名成军战士冲东瀛武士的头部开了一枪,东瀛武士栽倒在地不动了,两名成军战士手忙脚乱地将军旗的火扑灭,但旗子已经被烧掉了将近一半。 看着那面破碎的东瀛军旗,李昱发出了长长的叹息。 战场上的枪声最终归于沉寂,李昱没有再在这里停留,而是回到了自己的大帐之中。 根据李昱的要求,此时战报已经统计上来。 “……已经确定击沉大小瀛船十二艘,计大战船四艘,分别为‘千年丸’、‘金秋丸’、‘千桑丸’、‘利根丸’,板屋船二艘,为‘松川丸’、‘长野丸’,安宅船二艘,为‘笠岛丸’、‘鸟岛丸’,以及四艘小战船。击毙登陆东瀛军五千一百三十三人。” 听到一位军官的战报简报,大帐里的人们全都面带喜色,但李昱不知怎么却显得并不是很高兴。 “咱们的损失有多少?”李昱问道。 “瀛舰炮火猛烈,我军也有不小的损失。”报告的军官取过另一份战报递给了李昱,“计有两门五千斤大炮,四门三千斤大炮和十二门二千斤大炮被毁,炮手、步卒及助战民工共计六百二十七人阵亡,四百一十二人受伤。” “伤亡可也是不小啊。”李昱微微的摇了摇头,“这么打下去也不是办法。” 听到他这么说,周围的将领们都是一愣。 “二千斤大炮一下子没了十二门,对咱们来说,确实是很大的损失。”杨勇奇猜出了李昱的心思,神色黯然的说道,“而且牺牲的炮手都是战技精熟的弟兄……” “没错,”孙海涵看着大家,说道,“东瀛国的兵器生产能力远比我国为强,兵源素质也比咱们高,咱们的这些损失,放到他们身上,算不了什么,而对咱们来说,却是难以承受的。” 孙海涵的话让屋子里一下子陷入到了沉默之中。 的确,在这场战斗中,成军和高俪军民已经取得了很大的胜利,而且这些胜利在很多人看来,都是以前所不敢想象的。但到现在为止,成军和高俪军也遭受了很大的损失,而这场战争的最终胜利,看起来仍然非常遥远。 李昱觉察出了室内气氛的沉闷,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立刻将话题引到了别的地方。 “所以咱们现在的目标,就是用一切能用的办法,把东瀛人的损失继续放大,达到他们无法承受的地步。”李昱说道。 在这个关键时刻,李昱知道,他身为主将,决不能让自己的担忧和恐惧感染自己的战友和部下。 第245章 奇怪的火箭 对一位统帅来说,担忧和恐惧的心理并不是什么坏事,实际上,超出常人的担忧恐惧心理是成为一名优秀的统帅的必要条件。因为只有出于担忧和恐惧,才能够充分地估计到各种可能发生的意外情况,随时做好应变的准备。优秀的统帅和糟糕的统帅的区别在于优秀的统帅能够成功地掩饰内心其实超人一倍的担忧恐惧感,激励(也可以说是“忽悠”)部下去战斗,相反,不能够掩饰自己的恐惧心理的统帅则是糟糕的统帅,担忧和恐惧的情绪一旦被糟糕的统帅传递给了部下,就会象瘟疫一样的感染整个军队,这样的军队,还没等到战斗开始,其实就已经注定了失败的结局。 “一切能用的办法?”作为火器专家的孙海涵似乎听出了李昱话里隐藏着什么,立刻追问道。 “没错。”李昱用力点了点头,仿佛做出了一个无比艰难的重大决定。在他身边的军官们惊奇的注意到,这位被高俪人交口称颂的“无敌将军”的眼睛里,象是有熊熊的烈焰在燃烧。 “密切注意东瀛军可能登陆的地点,我们需要给他们来一次真正致命的炮击。”李昱说道。 听到“真正致命的炮击”这句话,杨勇奇和许多军官们的脸上都露出了大惑不解的神情。 “让‘飞火流星’马上作好准备,我要他们随时保持备战状态。”李昱向身边的一名军官命令道。 在结束了军事会议之后,天色已经有些晚了,李昱来到了冠越山炮台之上,此时的炮台硝烟已经散去,到处都是被东瀛军炮火毁坏的痕迹,一些民工正和维修人员一道清理着遭到毁损的炮位。这些****着上身的高俪壮汉喊着号子,用粗绳将一门大炮的炮身从废墟当中拖了出来,由于大炮过于沉重,很多人累得坐在了地上呼呼直喘,但没有人叫苦。 而在远处,隔着依然混有硝烟的空气,李昱似乎能够听到隐隐约约的妇女哭声。 他知道,那应该是前来助战牺牲的高俪百姓的亲人在哭泣。 李昱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他们牺牲时的场景,一双拳头不由得慢慢攥紧。 这些天,他一直在为自己要不要动用那种“非常手段”打击东瀛人而犹豫。但在这一刻,他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之所以决定这么做,是接到伤亡报告后促使他终于下了决心,他的打算,就是在自己的力量还没有消耗殆尽之前,用这种“缺德加冒烟”的手段同东瀛人放手一搏。 作为一个天生正义感极强的人,李昱的心里,始终对在战争中使用这样的手段存在有道德上的负罪感。 但是现在,他不再犹豫了。 既然这么做可以遏止东瀛侵略大成的野心,让更多的大成和高俪百姓免受战火的蹂躏,给大成赢来宝贵的发展时间,那就没有必要再去考虑手段本身的道德意义了。 李昱深深的吸了一口略带硝烟味的空气,松开了双手,他突然转头,发现孙海涵也在看他。 “你决定了?”孙海涵象是知道他在想什么,问道。 李昱点了点头。 这种手段如何运用,只有他们二人知道。 不多时,一支一直没有参战的安东军小部队在接到了命令之后,开始紧张了行动了起来。 成静帝八年十月十一日,高俪,岈山湾。 “东瀛贼寇真会挑地方,竟然选择在这里登陆。”一位高俪军的了望员放下千里镜,抬起了头,有些恼火地对安东军“飞火流星”部队的统领孙家胜说道,“上一次他们就把这里糟蹋得够呛。” 这位东江郡的指挥官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而是将目光盯在了正在登陆的东瀛军身上。 在东瀛军进攻平阳高俪守军时,由于连日大雨滂沱,洪水泛滥,东瀛军一度陷入进退不得的困境,生卫广成后来命令东瀛军在风景如画的岈山湾登陆,在这里建立了一个新的前出基地,为登陆东瀛军提供支援,才使得东瀛军摆脱了困境。由于上一回尝过了甜头,因此东瀛军这一次为了重新夺回平阳,仍然选择在岈山湾登陆。 “一会儿可就全看你们的了!”一位高俪军校尉看着已经布设完毕的大号“飞火流星”,脸上全是跃跃欲试的神情。 孙家胜望了望远处的海面上一眼望不到头的东瀛战船和运输船队,深吸了一口海风,转过头看了看安东军医官陆平,问道:“你们带来的那些玩意儿什么候用?” 陆平面无表情地看着聚集在一条条小船里的东瀛士兵,说道:“你打你的,什么时候用,我会告诉你的。” 听到二人之间的这有些诡异的对话,周围的几位军官面面相觑,都是一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表情。 一位炮队统领向医官“请示”作战机宜,这在他们看来,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陆平没有理会身边的军官们那怪异的目光,他转身离开了这个隐蔽的指挥所,来到了自己的部队当中,随着他的命令,这支小部队的官兵们纷纷换上了一套白色的带有头盔的衣服,将自己的全身完完全全的包裹了起来。 “他们这是什么意思?”一位炮队头目看着远处一个个晃动着的白色幽灵,有些不解的向孙家胜问道,“穿成这样还能打仗吗?” “这是孙将军的直辖医护队伍,”孙家胜含糊其辞的答道,“都是很厉害的郎中,不管谁受了多么重的伤,他们一准儿都能给救回来。”他指了指远处登陆的东瀛军,接着说道,“咱们一会儿要有硬仗打,伤亡肯定不能小了,所以孙将军才派他们来的。” “原来如此。”炮队头目回头又看了看已经换好了白色防护服并且背上了“穿心雷”连珠铳的陆平,心里仍然存有一丝疑惑,但他知趣的没有再问。 孙家胜举起了千里镜,仔细地观察着登陆东瀛军的情况,当他看到东瀛军登陆部队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和狭长的海滩上已经卸下的大量武器和辎重时,他果断地冲身边的一位军官挥了挥手。很快,一枚红色的信号火箭拉着长长的白烟窜上了高空,发出了闪亮的红光。 飞窜到天上的信号火箭所发出的红光照亮了陆平的面罩,他抬头看了看天空,指挥部下将一枚枚特制的火箭从一辆驮车上卸了下来。 与此同时,正在大声叫骂驱赶着背着沉重装备的东瀛军士兵登陆的东瀛军官们,也发现了天空中的异常。 “这是成国人的攻击信号!”东瀛守长武天赢站在齐膝的海水之中,用力的推掇着筋疲力尽的东瀛军士兵,“快!快到岸上去!” 武天赢的话音刚落,只见远处的山林之中,突然射出了无数道白烟! “是成国人的火箭!”不知是谁大叫了起来。 就在这一瞬间,伴随着声声炸响,整个海滩变成了火海。 火海地狱。 而此时仍然在运输船上没有下到小船里的东瀛军官兵,望着岸上的惨象,一个个全都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对他们当中的很多人来说,还是头一次看到如此可怕的炮击! 尤其是这种炮击,竟然是他们一直所瞧不起的成国人制造的! 东瀛人并不知道,现在有差不多将近100个的“飞火流星”火箭在向他们射击。 成国军队发射的火箭只在刹那间便完成了对东瀛军的第一轮火力覆盖,而当这些火箭还在不停的朝岸上倾泻时,一些还没有登陆的小船便开始调头,向运输船驶去。 曾经不可一世的用“武士道”精神武装起来的东瀛军官兵,第一次在他们看不起的敌人的强大火力面前,完完全全的吓破了胆。 很快,在完成了对已经登陆的东瀛军的打击之后,成国军队的火箭开始射向海中的目标。一发又一发的火箭呼啸而至,一艘满载着东瀛军士兵的小船瞬间被火焰吞没,无数残肢断体飞上了天空,落在了蔚蓝色的海水当中,化成大片大片的血污,不一会儿,海水就变了颜色。 遭到猛烈打击的东瀛军至此完全放弃了登陆行动,所有的船都拼命的想要驶离这片死亡之海,而他们此时还不知道,更大的更为可怕的打击已经悄无声息的降临在了他们的头上。 此时,在一处较为靠前的”飞火流星”阵地旁,突然出现了一些白色的人影。 “孙校尉的命令,暂时由他们接管这几门‘飞火流星’。”一位炮队头目对负责发射的炮长说道,并将一纸命令交给了他,“他们将确定攻击目标,你们负责协助他们发射。” 炮长有些奇怪的接过命令看了看,确定命令无误后,他没有多问,而是立刻指挥部下移交他指挥的“飞火流星”。 陆平看了看离得最近的一门“飞火流星”,摆了摆手,几名身穿白色防护服的人将一枚枚看起来不太一样的火箭搬了过来,填入“飞火流星”的炮管。 炮长注意到这些人搬运着一枚枚火箭显得很是轻松,说明这些人带来的火箭的份量应该很轻,他奇怪的和部下们注视着这群怪人的操作,没有说话。 这些白衣怪人的操作手法很是纯熟,显然对“飞火流星”的操作非常熟悉,不一会儿,6门“飞火流星”装填完毕,在陆平的指挥下,这些“飞火流星”重新开始了射击。 一枚枚火箭呼啸着掠过海面,有的落入了海中,而有的则击中了几艘东瀛运输船,看到东瀛运输船上升起的白烟,陆平的脸上现出了阴冷的笑容。 “我说小哥儿,你们打的这些别是哑子吧?” 炮长看到被击中的东瀛运输船似乎安然无恙,有些惊奇的转过头,对陆平问道。 “不是哑子。”陆平紧紧地盯着那艘东瀛运输船,答道,“里面装着的东西不会爆炸,但比火药厉害多了。” 此时又有一发火箭击中了远处担任火力掩护的一艘东瀛水军战船,同样也没有发生爆炸,而是升起了淡淡的白烟。 陆平的回答让炮长和许多炮手莫明其妙,但他们并没有多问。在接连快速完成了几轮齐射之后,陆平下令转移阵地,炮手们七手八脚的将一门门“飞火流星”拖出了阵地,向下一个备用阵位转移。 遭到了猛烈打击的东瀛军好容易才回过神来,担任掩护的东瀛水军战船立刻开始了炮击,可能是发现登陆部队有全军覆灭的危险,东瀛战船纷纷驶向岸边,开始抵近射击。 而就在东瀛战船试图用大炮火力压制住成军的“飞火流星”时,伴随着刺耳的轰鸣声,隐蔽着的成军炮台开火了。 一艘关船立时被隐蔽的成军大炮击中,接连挨了数发大炮弹的东瀛关船立时被火焰和浓烟包围,见势不妙的它立刻调头就跑,好容易驶出了成军炮兵的火力范围,而另外两艘同样担任护卫任务的小早船则没有那么幸运,直接被打断成了两截,很快就沉没了。 好容易逃回到了运输船上的武天赢坐在甲板上喘息着,看着远处硝烟弥漫的海岸和海面上漂浮着的死尸和残骸碎片,惊魂未定的他潜意识里仍然不愿意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那瞬间置身于火海当中的情景,是他永远不愿回忆起的恶梦。 此时担任护卫的东瀛板屋战船和小早船还在向岸上开炮,只是现在的它们全都离得远远的,再也不敢象最初来到高俪时的那样,肆无忌惮的抵近射击。 在意识到登陆行动已经不可能成功之后,东瀛军指挥官果断地下达了撤退的命令,总算避免了被成国军队全体消灭在海滩上的噩运。 武天赢摇摇晃晃地走在运输船的甲板上,此时的甲板上,横七竖八的躺满了伤员,武天赢看着一个个神情忧郁疲惫不堪的东瀛士兵,不由得在心里发出了无奈的叹息。 现在的他,回想起战争一开始,东瀛国内关于成国军队不堪一击的宣传,心里全是苦涩的味道。 一直想要在战场上建功立业的武天赢,曾经不止一次的抱怨朝廷对成国和高俪的政策的软弱,在很多和他一样的少壮武士看来,强大的东瀛军队很轻松的就可以打败庞大孱弱的成国,而成国和戎狄汗国之间的冲突更是给了东瀛前所未有的“天佑良机”,但让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东瀛海陆军竟然会在高俪碰得头破血流。 在东瀛,关于成国军队的混乱和无能的报导随处可见,虽然当中不乏夸大其词和侮辱的成份,而武天赢和很多同道以军人的眼光客观的审视过成国军队,得出结论也是“成国军队不足畏”。但现在,他们所遭遇到的事实表明,他们全都错了。 一向在东瀛人眼里是个大笑话的成国军队,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强悍善战? 武天赢想得头有些发痛,他收回了自己的思绪,看到一位医者正在为一名受伤的士兵包扎伤口,便走过去帮忙。 这时,武天赢突然发现,在不远处的甲板上,竟然有好多的白花花的碎瓷片。 几名水手将这些碎瓷片扫到了海里,而将混杂在它们当中的黄铜片搜集了起来。 “哪里来的瓷片?”武天赢忍不住问道。 “成国人用炮打过来的。”一位水手回答道,“他们打过来了不少哑弹,全都是用瓷作成的弹头,外面包了一层黄铜皮。”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过了一片瓷片和一块扭曲的黄铜片,递给了武天赢,“这些碎片割伤了咱们不少的人。” “这里面没有装任何东西?”武天赢仔细地看着手中光洁晶莹的瓷片,问道。 “什么都没有。”水手回答道。 “真是奇怪。”武天赢翻来覆去也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他将瓷片和铜片都还给了那名水手,那名水手随手将瓷片扔进了海里。 “河本君,你的脖子上是什么?”一位东瀛伤兵向他身边的一名足轻问道。 “哎哟!这是什么?”对方猛地在脖子上抓了一把,“这……哪里来的跳蚤?” “应该是从陆地上带来的,高俪真是一个肮脏的国家。”有人说道。 “该死!这里也有!我被咬出血了!” “那是它拉的屎吧?” “看呀!我捉到了一只!”一名身手敏捷的东瀛士兵捉到了一只跳蚤,“老天哪!高俪的跳蚤竟然这么大!” 武天赢好奇地走了过去,看到了一只被这名士兵掐死的差不多有半个火柴头大小的一只跳蚤,不由得吃了一惊。 对于跳蚤这种生物,武天赢并不陌生,但让他感到惊奇的,是这只跳蚤的个头。 在他的印象当中,跳蚤是一种如同灰尘般细小的昆虫。而象这么大个儿的跳蚤,他有生以来,可以说是第一次看到。 此时的武天赢还想不到,这样的跳蚤为什么会出现在船上,而这些跳蚤又会给船上的这些士兵乃至东瀛带来什么样的灾难。 第246章 医女示警 “登陆东瀛军已经全部被歼灭,东瀛军重新退回到了海上。” 一位军官将战报交给了李昱,李昱飞快地看了一遍,将报告交给了一边的金飞虎。 “东瀛贼寇这一次吃了大亏,短期内应该是不敢再来惹咱们了。”金飞虎只是大略扫了一眼报告,便将报告交给了梅文俊。 “东瀛水军逡巡不去,很可能还会再次发动进攻,咱们得想办法把他们的大战船队逼走。”梅文俊话音刚落,远处便传来了阵阵低沉的炮声。 “他们又在开炮泄愤呢。”孙海涵的脸上现出激愤之色,“他们知道打不下咱们的炮台,就对着高俪老百姓来了。” 听了孙海涵的话,李昱起身走出了屋子,来到了阳台上,向炮声传来的方向望去,果然象孙海涵说的那样,远处的居民区开始升腾起了高高的烟柱,很显然是大炮弹爆炸造成的。 “得想办法把东瀛贼寇那几条大船击沉,”来到李昱身边的梅文俊说道,“哪怕实在打不沉,把它们逼走也行,要不然沿海的老百姓好遭殃了。” “我当初错了一步,没有想到这一层。”李昱叹息了一声,“哪怕现在立刻请水师过来帮忙也来不及了。” “咱们手里的大炮,打东瀛人那些小一点儿的战船不成问题,可对付那几个大家伙的话,威力还是不够。”孙海涵和金飞虎也跟了过来,听到李昱的话,孙海涵说道,“还得想别的办法。” “有什么办法好想?”金飞虎看了看远处的海面,沉声道,“总不能派人游过去在船上面放火药吧?” 听了金飞虎的话,李昱的心中猛然电光火石般的一闪! “这法子倒也不错。”李昱回头看了看金飞虎,点了点头,“虽然说难度比较大。” 听到李昱竟然这么说,金飞虎和孙海涵都吃了一惊。 过不多久,东瀛战船的炮击渐渐的停歇了下来,李昱看着远处起火的居民区,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咱们过去看看吧。” 当李昱一行人来到了被东瀛战船炮火摧毁的居民区时,这里刚刚燃起的大火已经被扑灭了。 站在瓦砾堆中的李昱望着已经成为了废墟的民宅居舍和被大火烧得焦黑的无辜百姓的尸体,心情一时间格外的沉痛。 “小李将军来了……”有人说道。 看到李昱等人出现在这里,周围的百姓们有很多人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慢慢的聚拢了过来。 李昱在断垣残壁当中走着,他看到一个姑娘在砖堆里奋力的扒着,脸上全是焦急之色,姑娘的双手已经磨出了血,似乎也很疲惫,但她仍然不管不顾的在那里用手挖掘,对李昱等人的到来毫无察觉。李昱默默的来到了她身边,帮她将一块块碎砖挪到了一边。 看到李昱的动作,金飞虎、梅文俊和孙海涵也跑到了他身边,挽起了袖子帮忙,看到几位将军亲自动手,卫士们也加入到了救援当中。 “在这边。”李昱指了指一个小洞,然后用力将一块砖头扔到了一边。 卫士们闻讯聚拢过来,将砖石梁木一块块的挪开,将那里揭开了一个大洞,金飞虎看到了一个小小的人影,立刻弓身跳了下去,小心的将里面的人抱了出来。 那是一个裤子上沾满了鲜血的已经昏迷过去了的小女孩。 金飞虎伸手探了探小女孩的鼻息,脸上也情不自禁的现出了一丝喜色,“还有气息!” 那个姑娘听到金飞虎的话,拂了拂凌乱的发丝,小心地伸手将小女孩从金飞虎手里接了过来,将她放在一处平坦的地方,开始检查起她的伤势来。 “下面还有大人……”累得直喘气的金飞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指着洞里面对卫士们说道,“你们……加把劲儿,把人弄出来……” 听到金飞虎的话,周围的高俪百姓们纷纷聚拢了过来,七手八脚的帮忙,很快,小女孩的母亲被抬了出来。 “将军!这娃娃的娘……已经不行了……”一名卫士对金飞虎说道。 此时那名小女孩已经被姑娘救得醒转,冷不防听到这样的噩耗,立刻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小女孩凄厉的哭号在周围回荡着,周围的人们脸上全都现出了愤恨之色,金飞虎有些怜悯地看着这个只有六七岁年纪的小女孩,也不由得叹息了起来。 “天杀的东瀛贼寇!”金飞虎愤愤地骂了一句,转头看了看其它几位将军,却发现李昱跑到另一边去了。 李昱弓着身子在瓦砾堆里寻找着,似乎在指示下面可能有活人的救援位置,每当他指明一个地方,便有军兵和老百姓急忙赶过去,在那里挖掘着。 在救援工作结束后,李昱和金飞虎等人回到了大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毓秀真是厉害,竟然能找到这么多被活埋在地下的人。”金飞虎还在为李昱在救援工作中的特异表现而感慨,“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毓秀今天可是功德无量啊!” “你金大统制今天不也是一样吗?”李昱苦笑了一声,神色黯然的说道,“可惜,咱们虽然打败了东瀛贼寇,但没有把他们赶回老家,才酿成了这样的惨剧。” “毓秀可千万别为此而过于自责。”孙海涵正色说道,“咱们现在能打到这个程度,已经是相当不错的结果了。” “但这还远远不够。”李昱摇了摇头,眼中突然闪过凌厉的光芒,“我们必须要把东瀛贼寇从海上撵走!” “毓秀想怎么做?”孙海涵听出来李昱象是又有了主意,立刻问道。 “办法是有,只是得费点时间和功夫……”李昱突然看到一位军官急匆匆的走了进来,便停下了后面的话。 “将军,白天的那个姑娘,还有本地的渔民首领求见。”军官立正向李昱等人敬了个军礼,然后对李昱说道。 “他们是一起的?”李昱想了想,问道。 “不是。”军官回答道,“那个姑娘是来拜谢将军的,并且说有机密事要面禀将军。那些渔民是来要求助战的,说有击沉东瀛战船的法子。” “让他们分别进来吧。”李昱点了点头,说道。 军官转身离开,不一会儿,便带着白天在废墟上见到的那个姑娘进来了。 李昱打量了一下这个姑娘,不由得微微一愣。 可能是白天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如何救人上,对她的相貌并没有过多的关注,但现在两个人面对面的时候,他看清了她的样子,心里不由得小小的电了一下。 这是一名个子不高但十分清秀的姑娘,梳着一根乌黑油亮的长辫子,尤其是一双明眸,看人的时候总象是有一层薄薄的雾气,让人不由自主的便会生出怜爱之意。 “民女刘思茵,见过将军。”姑娘看到李昱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有些慌乱地施了一礼,轻声说道。 “民女在这里,替蓉儿谢过几位将军的求命之恩。”刘思茵接着说道。 “救死扶伤,人之天性,姑娘不必过誉。”李昱看着她,不动声色的将话题引到了他最感兴趣的事情上来,“姑娘说有要事禀报,不知是何等事?” “民女冒昧前来,是想提醒将军,注意防范东瀛细作。”刘思茵垂下了头,象是有些害怕似的说道。 “东瀛细作?你见过?”李昱听到她这么说,立刻追问道。 “民女前来平阳的路上,遇到过一个人。”刘思茵说着,从怀里取出了一幅画,交给了李昱的卫士,“此人年纪约为三十岁左右,说一口高俪方言,民女遇到他的时候,他腿部受了枪伤,当时已经化脓,此人言是平阳龙山镇人氏,央求民女助其返乡,民女见其境遇堪怜,又是顺路,就答应了,并为他治好了枪伤,可当民女送他一路行至平阳近郊时,此人却突然欲以手铳加害民女,幸被民女逃脱。民女曾听其睡梦中所言非我国言语,至平阳后见过东瀛军俘虏交谈,方知其梦中所言为东瀛语,合其此前路上种种异行,这才确认其为东瀛细作。” 李昱听到她言辞极有条理,而且能从语言判断出对方的身份,不由得暗暗点头,他从副官手中接过画打开,画上是用炭条描绘的一个男人的画像,用的是典型的西方素描画法,画得十分生动,显示了绘画者的画艺是相当高超的。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人?”李昱问道。 “是。”刘思茵说道,“此人现在很可能已经混入平阳,意图对众位将军不利,还请众位将军为国为民,多加提防。” “这画是你画的?”李昱有些惊讶的问道。 “是。”刘思茵回答道,“民女曾学过西洋绘画。” “明白了。”李昱将画像交给了杨勇奇,命令道,“你马上去安排,想办法抓住这个人。” 杨勇奇答应了一声,转身离去,李昱盯着刘思茵,忽然问道:“你刚才说你给他治好了腿伤?” “是,民女出身医道世家,精于此道,见其伤口溃烂可能危及生命,不得已用了非常之法,为其疗伤,”刘思茵的脸上现出了一丝愤怒之色,“早知他是东瀛细作,民女也不会这么做了。” “你怎么给他治的伤?”李昱看着她问道。 可能是想不到李昱会问她这样一个问题,这个叫刘思茵的姑娘愣了一下,回答道:“就是民间的‘火刀割腐’之法,由于过于疼痛,常人多无法忍受,这一次见其伤势严重,迫不得已而用之。此人倒也硬朗,昏厥数次之后,竟然挺了过来。” 听了她的回答,李昱想象着那名东瀛细作“享受”这个美女“火刀割腐”疗法的情景,嘴角不由得现出了一丝冷笑。 “民女有一事相求,还望将军成全。”刘思茵忽然对李昱说道。 “什么事?”李昱不动声色的看着她,答道,“我能办到的话,当然会成全你,但要是超出我的能力范围,我现在就是答应你也没有用。” “民女想向将军求血,救救我娘……”刘思茵看着李昱,声音变得有些哽咽,“只有将军的血能治愈我娘的怪病……” “你这是听谁说的?”李昱一惊。知道他血液秘密的人,可是不多。 “听一位游方名医说的,”刘思茵说道,“他说将军体质异于常人,百毒不侵,而且什么病都能够治好。” “你不是想知道我的血液的秘密吧?”李昱想起了当年白龙镇的往事,紧紧盯着她的眼睛,目光突然变得锐利起来。 这件事,也许和魏夫人脱不了干系…… “民女是有这个想法。”刘思茵迎上了李昱的目光,坦然地点了点头。 “有这个念头的人,应该不止民女一个,象民女刚刚提及的那位名医,他就一直想要知道这当中是何道理,但一直未能成功,最后竟至悒郁而亡。民女也知道,将军宝血,价值连城,等同黄金,但为了救和我娘一样受怪病折磨的人,民女愿意以己之所有,易将军少许之血济世。” 看着面前的姑娘挺直了身子在那里侃侃而谈,眼中放射出无所畏惧的光芒,全然没有了刚才的羞怯,李昱的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讶异之色。 “你这女娃娃好大的口气!”金飞虎看着姑娘直视着李昱,剪水双瞳里满是热切期盼之色,不由得有些好笑的逗起她来。 “你既然知道将军的血的价格等同黄金,价值连城,你有什么可以用来交换的?”金飞虎装出了一副道貌岸然郑重其事的模样,问道,“哪怕你就是个金人儿,也不一定够啊!” 听到金飞虎的这句话,刘思茵的脸不由得一红,李昱有些挫败地看了金飞虎一眼,金飞虎竟然没有发觉他这句话的问题,而是一本正经的在等着姑娘的回答。 刘思茵缓缓的伸出手,轻轻解开了胸口的衣扣,金飞虎和孙海涵梅文俊全都吃了一惊,金飞虎此时才明白刚刚说的话起了反作用,正要高声喝止,却见刘思茵伸手在衣服里面掏出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出来。 李昱看到金飞虎等三人脸上的尴尬表情,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好笑。 从姑娘解衣服扣的一开始,他就已经看出来了,她在掏贴身藏着的重要东西。 “这是民女家传秘方,共七十三个,都是千金良方,民女愿以此易将军一点宝血,将军以为可乎?”刘思茵双手捧着这本小册子,定定地看着李昱,郑重的问道。 看着眼前衣衫敞露的美丽姑娘,此时的李昱。心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色念,而是充满了敬意。 “悬壶济世,救死扶伤,医者本份,还请将军成全。”刘思茵看到李昱象是还有些犹豫的样子,接着说道,“将军如果觉得这些还不够,只要将军肯应允,无论将军吩咐何事,民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听了她的话,金飞虎想起了自己刚才说的那句话,不由得咧了咧嘴,他不由自主的看了看孙海涵和梅文俊,从他们二人的眼里,看到了一样的笑意。 “姑娘言重了,不必如此。”李昱没有去接她手中的小册子,也没有说答应她的要求,而是起身说道,“眼下军中缺少医生,姑娘医道高超,能否助我一臂之力,在我军中任职一段时间?至于姑娘所求之血,我会安排专人送到姑娘家乡,为姑娘的母亲治病,不收分文,姑娘意下如何?” 刘思茵没有想到李昱会给她这样一个答复,她一时间显得有些茫然,沉吟良久,才点了点头。 李昱安排手下陪着刘思茵下去,他顾不上和金飞虎等人解释,而是马上要人将渔民们领进来。 “看!那是什么?” 在东瀛水军“金刚丸”号大战船的船楼上,一位谋士指着远处海岸上方的夜空中现出的点点火花,惊奇的说道。 “那是成国人在放焰火。”一位东瀛武士头目没好气地答道,“他们在庆贺胜利呢。” 听到这位头目的回答,“金刚丸”号的船长竹本长冈大名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可恶的成国人!”用绷带夹板吊着左臂的船队统领龟井政强看着漆黑的夜空中闪动着的道道绚丽的焰火,恶狠狠地说道,“看样子我们的炮击力度还不够!” “炮击城市的居民区只能激起成国人和高俪人的仇恨和反抗,对战争没有任何帮助。”竹本长冈冷静地龟井政强说道,“我们不应该继续留在这里。” “你怎么能这么说?难道你想要我们就这样的放弃战斗承认失败吗?”龟井政强看着竹本长冈,惊讶的大声质问道,“这是可耻的行为!可耻!可耻!可耻!” “您误会了,大人。”竹本长冈没有象龟井政强那样的冲动,他冷静地回答道,“我的意思,是我们不应该在这里浪费我们的力量,而是应该采取更为极积的行动。” 第247章 大疫之威 “更为积极的行动?”龟井政强愣了一下,立刻问道。 就在这时,远处的黑暗中突然响起了阵阵的炮声。 “怎么回事?” 龟井政强举起了千里镜,向海面上闪动着火光的方向望去,千里镜里闪现出一艘正在不断向海面上开火的东瀛板屋战船的身影。 竹本长冈也举起了千里镜,就在这时,远处的黑暗中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大的爆炸声,竹本长冈看到海面上瞬间腾起了一个巨大的火团。 “他们打中什么了?”龟井政强盯着那艘向海面上开火的东瀛战船,有些紧张地问道。 “好象是些高俪人的小船……”一位谋士回答道。 不用听这位谋士的回答,刚才借着升腾起来的火光,竹本长冈就已经看到了,海面上随着海浪涌动着的一艘艘小船的身影。 一种不祥之感瞬间笼罩了竹本长冈的全身,此时海面上的东瀛战船一艘接一艘的亮起了照明的大灯笼,扫视着海面,越来越多的炮声响了起来。 “他们在打什么?为什么不报告!”龟井政强恼火地大叫起来。 很快,海面上接二连三的升起了巨大的火团,竹本长冈紧张地望着海面上一艘接一艘被击中爆炸的小船,象是明白了什么。 “马上给各舰发信号!阻止这些小船靠近!”竹本长冈大声命令道。 “你说什么?”龟井政强转头看着竹本长冈问道,“你发现什么了?” “那些小船是来偷袭我们的!上面装有火药!”竹本长冈点了点头,焦急地说道,“高俪人是想向我们发动自杀攻击……” 竹本长冈的话音刚落,海面上再次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一艘东瀛小战船象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重重击打了一下,船首被瞬间炸得粉碎,然后很快的倾覆,消失在了海面上。 更多的东瀛战船向海面开火了,海面上到处是流星般飞来飞去的炮弹,火光中,龟井政强和竹本长冈不约而同的发现,一艘典型的高俪式小舢舨正快速的向“金刚丸”号冲来。 “快!打掉它!”竹本长冈指着海面上快速移动的小船,声嘶力竭地大吼道。 竹本长冈的声音很快被大炮的轰鸣声淹没,“金刚丸”号的“仁间大筒”主炮和“风魔长筒”副炮开火了,不断爆炸的炮弹瞬间将海面打得如同开了锅的沸水一般,竹本长冈目不转睛地盯着海面上如同树叶般漂荡着的小船,一颗心几乎要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一发炮弹呼啸着飞去,准确无误的击中了那艘小船,伴随着一声巨响,巨大的火焰照亮了海面,小船在一瞬间被炸得粉身碎骨,消失在了海面上。 “我们的炮弹不可能产生这么大的爆炸!”龟井政强面有惧色的说道,“这些小船上面一定装有大量的火药!” 竹本长冈刚要说话,却突然发现烟雾弥漫的海面上,又多出了一艘小船,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向“金刚丸”号冲来! 竹本长冈的心再次跟着大炮的轰鸣声悬了起来,龟井政强更是紧张到了极点,不住的大声叫骂着。 不断有炮弹在小船附近爆炸,但小船始终灵巧的在弹雨水墙之中穿行着,可能是由于目标过小和距离过近,“金刚丸”号射出的炮弹始终没有能够击中对方。眼看着小船进入到了“金刚丸”号火炮射击的死角,竹本长冈急得直跺脚,却没有多少办法可想。 这艘小船渐渐的接近了“金刚丸”号的左舷,只剩不到两米的距离就要和“金刚丸”号撞到一起,这时一艘东瀛小早船突然出现在了“金刚丸”号的舷侧,向冲来的高俪小船铳炮齐放,射出了一连串的炮弹和枪弹。 “你们这群白痴……”竹本长冈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两眼瞬间不由得一黑。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传来,“金刚丸”号象触礁了一样的剧烈震动起来,竹本长冈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炸中了吗?”孙海涵举着千里镜,看着海面上不断闪动着的火光,自言自语的问道。 “炸中了。”李昱放下了手中的千里镜,迎着海风站在炮台之上,眼中似乎有泪光闪动。 就在刚才,他通过千里镜,已经看到了那无比悲壮的一幕。 想到自己再也不可能见到那位白发苍苍的老渔翁和他那一双憨厚的儿女,以及那些纯朴的渔民,李昱的心如同刀搅般难受。 在东瀛战船炮击平阳的百姓居住区,给高俪百姓造成重大伤亡之后,沿海的渔民们激于义愤,主动找到了李昱,要求驾船装载火药对东瀛水军战船实施夜袭,当时急于击退东瀛战船队的李昱答应了他们的请求,并给他们提供了必须的火药和其它一些装备。 此时此刻,李昱不由自主的对答应渴望复仇的他们采用这种近乎于自杀的攻击方式进攻东瀛战船而感到有些后悔。 “他们都是好样的!无愧为我高俪子民!”金飞虎放下了手中的千里镜,似乎不忍心再看下去。 李昱望着海面上的火光,握紧了拳头,发出了深深的叹息。 东瀛国,北飞牵藩,铭屋城。 “昨天夜里,‘金刚丸’号在平阳海面遭到成军的偷袭,船体严重受损,”东瀛水军统领五鬼飞阳阴沉着脸说道,“朝廷已经决定,将水军船队连同撤退到运输船上的陆军,一同撤回东瀛。” “那在高俪的陆军怎么办?他们岂不是没有任何后援了?”东瀛大名冈本之介恼火地大叫了起来。 “据水军斥候得到的消息,在咸城至青川之间的陆军已经向成国军队李庭瑞部放下了武器。”五鬼飞阳冷冷地说道,此时的他刻意的使用了“放下武器”这样的字眼来替代“投降”这个耻辱的词,可以说是用心良苦了。 “水军一旦撤退,我东瀛在高俪,就彻底失去了军事存在。”东瀛相国丰田信雄喘了口粗气,有些费力地说道。 “这是没办法的事。”首座军师黑木龙介说道,“我们决不能让‘金刚丸’号这样的主力大战船在高俪出现任何意外。” 听了这位东瀛第一战略家的话,丰田信雄沉默了。 “可如果就这么放弃平阳的话,不但意味着此前我们同高俪军血战的光辉战绩被全部抹杀,也等于向全天下表明,我们失败了。”大名早川敬龙哑着嗓子说道。 “我们现在并没有失败!”冈本之介有些恼火地说道,“开阳城还在我们手里!我们应该马上进攻成国的津门!从那里打到西京!马上!” “朝廷是不会让我们进攻津门的,”德钏嘉宁看着在座的将军大臣,缓缓说道,“现在,是寻求以和谈的途径结束这场战争的时候了。” “只有在胜利的情况下进行的和谈,才可能获得成功。”冈本之介不客气的瞪着德钏嘉宁说道,“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和成国人和谈,是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的。” 听了冈本之介的话,德钏嘉宁一时语塞,会议场一下子陷入到了尴尬沉闷的气氛当中。 过了好久,黑木龙介的声音打破了难堪的沉默。 “我们失去了高俪,但可以从中山国和渤海国得到补偿。”黑木龙介平静地说道,“我们现在应该做的,不是再次发动盲目的进攻,而是应该想办法巩固已经到手的东西。” 丰田信雄有些惊讶的看着黑木龙介,他想了一会儿,缓缓地点了点头。 “想要打败成国人,还需要利用他们自己本身存在的弱点。”黑木龙介又说道,“成国人是一个非常喜欢内部争斗的民族,我们现在可以充分的利用这一点。” 黑木龙介的话仿佛提醒了丰田信雄,丰田信雄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安东都护府辖境,通云堡。 “王京平阳已然光复,北境东瀛军已全部肃清。”高俪国首辅刘大钧指着地图对高俪国王崔鸿烈说道,“平阳光复消息传来之后,北方军民士气大振,各种义军随大成天兵及官军并力反攻,现已将东瀛军逐往达田,各地百姓组织义军不断袭扰东瀛军后方,东瀛军粮弹无以为继,一路向达田急退,目前各军正在全力追击。” “果然是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崔鸿烈的脸上现出满意之色,他听到刘大钧的报告后,想了想,又问道,“能否借此机会,一举收复奉天?” 今天的崔鸿烈一张脸上红光满面,前些日子的忧愁疑虑如今已经丝毫不见踪影。 高俪战场的捷报频传,让崔鸿烈又恢复了昔日的自信。 “如果粮饷和枪炮弹药充足,应该没有问题。”刘大钧肯定地答道。 正当这时,一位高俪官员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将一份报告交给了崔鸿烈,崔鸿烈注意到这位官员似乎面带喜色,不由得有些奇怪。 “又出了什么事?”崔鸿烈问道。 “东瀛国内发生大规模的病疫!”这位官员有些激动地说道。 听了官员的报告,崔鸿烈不由得吃了一惊,他用有些哆嗦的手接过了报告,迫不及待的看了起来。 “真是天佑我高俪啊!”刘大钧听到了这个消息,忍不住点头叹息起来。 他知道,现在应该是不需要大战,高俪国就可以收回南方失地了。 成静帝八年十一月末,东瀛国内突然爆发大规模的鼠疫,这种被称为“黑死病”的病疫先是出现在沿海地区,至十二月即传至“三都”及各大城市,之后疫情如江河决堤般蔓延开来,不仅横扫整个东瀛大岛,而且波及到了高俪及北方诸岛。好多地区的居民往往一人患病,不久即全家丧命。为了防止疫情扩大,东瀛朝廷出动大量兵员估价焚毁疫情较重的地区的房屋和尸体,但鼠疫也很快传到了执行任务的人员当中,很多人染病身亡。一时间东瀛各地从城市到乡村,全都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之中。 鼠疫出现后,东瀛朝廷立即严令各地防范疫情扩散,颁布了各项严酷的防疫法规,采取了隔断疫区交通,建立大量的隔离区,组织人力焚化病人尸体,对疫区进行严格消毒等种种措施,但由于疫情扩散过快,东瀛朝廷事前又毫无准备,结果导至了大量的人死亡,很多人为躲避鼠疫,纷纷乘船逃离东瀛,结果不可避免的使疫情扩散到了高俪和有大量东瀛移民居住的南洋地区。 由于此次鼠疫来势凶猛,在扩散到高俪之后,入侵高俪的东瀛军也遭到了传染,很多士兵染病,东瀛军减员严重,由于成军和高俪军队的不断反击,东瀛军难以招架,开始迅速后撤,竭力脱离同成军和高俪军队的接触。 成静帝九年二月七日,东瀛军放弃达田,全部退入富山,成军收复开阳,同东瀛军隔开阳江对峙。 成静帝九年二月九日,成瀛双方开始秘密接触,为和谈做准备,双方军队于当日停战。 成静帝九年二月二十二日,大成帝国属国渤海国境内发现鼠疫疫情,安东都护孙千策夫人丁辉率名医多人前往疫区视察调研,并被西京的大成朝廷授予防疫指挥协调全权,负责扑灭鼠疫。成国各省纷纷组织医者及前往赴援。 成静帝九年五月七日,在成国各方面的共同努力下,渤海国境内疫情被扑灭,据安东都护府不完全统计,渤海国共计有约3万人染病死亡。 成静帝九年六月二日,安东都护府宣布高俪境内的疫情被完全扑灭,确定有五千二百三十人染病死亡。 成静帝九年七月十三日,东瀛朝廷宣布境内鼠疫全部消除,东瀛官方公布死亡数字为二十万人。而据一些在东瀛参加防疫工作的南海国商民透露,东瀛官方出于政治目的,蓄意隐瞒了死亡人数,他们保守估计的死亡人数超过六十万人。 高俪,平阳,冠越山炮台。 “你怎么跑来了?”李昱看着一身金色甲胄的弟弟李斌,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竟然升官了?” “仗打完了,请了个假,专门过来看看兄长。”已经成了总兵的李斌不好意思地一笑,目光随即落在了远处的炮台上。 “你是想看打沉的东瀛战船是吧?”李昱猜出了他的心思,笑着说道。 “这大炮真带劲儿!”李斌看着一门新式二千斤大炮,眼睛一点点的亮了起来,“我们那边儿就没见到过这么大的炮。” “对了,和我说说你们那边儿的情况吧。”李昱拉着弟弟在大炮的旁边坐了下来,“听说你们那里也打了不少的硬仗是吧?” “我觉得硬仗算不上。”李斌摇了摇头,说道,“你知道我们没有你们这里那么多的火器,全是靠刀枪硬上,只有玉婵姑娘麾下的安东军才有少量的火器,我们兵力虽多,但遇到东瀛军的火铳,总是吃亏,虽然大伙儿勇猛冲杀,但高俪老百姓老说我们笨,打不过东瀛贼寇。” “啊?不会吧?不是说朝廷派了带火器的援军了吗?张大将军据说早年曾在东瀛游历过,熟悉东瀛情事,是我大成名将,不比韦明宇将军差多少,”李昱听了李斌的话,不由得有些吃惊,“不应该打成这个样子吧?” “但我们就是这么打过来的。不过,我其实还是很佩服张大将军的。”李斌苦笑了一声,说道,“由于老是打输,大家都很沮丧,张大将军知道后,亲自检阅部队,给大家鼓劲儿,一些将军泄了气,直接问他:‘屡战屡败,我们还打个什么劲儿?’张大将军回答说:‘咱们的火器不如瀛寇,这是事实,咱们以前没打过这样的仗,吃一些亏也在情理之中。咱们比起瀛寇来,优势一是咱们人多,二是咱们大成国土广大,财力雄厚,虽然咱们现在屡战失利,但瀛寇也遭到了很大的损失,他们的力量正一点一点的削弱下去,战线也越拉越长,而咱们越打越会打,而且接近后方,补给容易,又有高俪民众支持,力量只会越打越强,等到瀛寇吃不住劲的时候,就是咱们把他们彻底打败的时候。” “张大将军说的很对。”李昱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敬佩之意,“不愧为善战之将,懂得利用自己的优点和敌人的弱点。” 从李斌的话里,李昱已经听明白了,自己这里之所以打得顺手,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火器与东瀛军相比并不差,这当中除了孙海涵这个火器专家早有先见之明的弄出了大量的火炮外,张成钰将梅文俊所部禁军火器部队全拨给了自己也是自己能够取得重大胜利的重要原因。 大成帝国的火器部队本就不多,梅文俊所部是禁军精锐,张成钰将这支部队配属给自己,可以说是对自己极大的信任和支持。 “是啊!”李斌说道,“张大将军还说:‘退后一步是家园,咱们要是不去打仗,瀛寇要是从海上打到大成来,就等于把自己的妻儿老小父母乡亲送给敌人蹂躏,哪怕是为了他们,就是再苦再难,咱们也要把仗打下去!’听了将军的话,大家的斗志又都起来了……” 第248章 青铜之舰 “我们重新振作起来和东瀛贼寇打,东瀛贼寇终于顶不住了,张大将军抓住时机,联合白龙王索伦图的‘白山之弓’部队,加上孙千策将军的援军,一下子吃掉了东瀛贼寇的前军,东瀛贼寇这一下就被打掉了气焰,紧接着就开始后退,咱们一路追赶过去,收复了好多高俪城镇,后来听说东瀛贼寇那里闹黑死病,张大将军害怕部队传染上,下令停止前进,脱离同东瀛贼寇的接触……”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那时候就已经发现东瀛军当中出现疫情了?”李昱突然打断了李斌的讲述,问道。 “是啊。我们在追击的路上,见到了很多病死的东瀛贼寇士兵的尸体,不少人身上全是黑斑,当时军中医官就说这是鼠疫,建议立刻停止追击,将尸体全部烧毁,并严格消毒,张大将军听从了医官的建议,下令就地休整。”李斌说道,“我们和高俪老百姓一起将东瀛贼寇的尸体集中烧掉,一直烧了三天三夜呢。里面有好多巨人的尸体,火小都烧不动。” “明白了。”李昱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示意李斌继续说下去。 “虽然各路军马严加防范,可还是有弟兄染上了鼠疫,死了有上百人,病得较轻的弟兄都留在了当地建立的临时隔离区,集中接受治疗。”李斌说道,“后来听说东瀛贼寇退了,我们才继续前进,就这么兵不血刃的收复了一处又一处城镇。” 听到有上百的成军士兵因为染鼠疫而身亡,李昱的心里一时间很是难过。 对于自己亲手发动的在这个世界的战争史上的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大规模细菌战给自己人造成的伤害,李昱的心里感到十分愧疚,但他并不后悔自己这么做。 因为在现在的情况下,想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改变历史的进程,这是最快的方法。 李昱之所以采取了这样的非常规手段,并不是他自己的凭空设想,而是有着历史的根据。 在他原来的历史时空当中,明亡清兴,后世的历史学家有着太多的解释和猜测,其中不乏又红又专的“历史必然论”学者,而对于满清迅速取代明朝的真正原因,他们却有意无意的忽视了。 明王朝从万历年间开始走向衰败,灭亡是不可避免的,但并不是渡不过崇祯十七年,崇祯虽然为人猜疑多变,但也算得上是勤于政事的皇帝。北方满清首领皇太极新丧,多尔衮上台,内部不稳,暂时不会大举入寇。各地虽然民变蜂拥,可是富饶的江南毫无影响。唯一的燃眉之急李自成,虽然一路过关斩将,也不过占了sx且李自成起义军攻坚能力极差,一个宁武关就损失上万精锐,想要打下明军重兵把守的bj其实是根本不可能的。 但后来发生的事情却极富戏剧性,李自成起义军很快攻下bj登极建立大顺王朝,可入城出城仅仅四十来天,经山海关一战,之前攻无不克令后世的砖家叫兽称颂不已的大顺农民军便溃不成军,从此以后没有打过一场象样的战役,直到最后全军覆灭。最终让满清取而代之。 历史在很多“历史必然论”者眼里,是规律,是必然。而事实上,在当时人的眼里,却是无序的,是偶然的。大大小小的偶然造成历史,起码是局部的历史变幻莫测。这些偶然往往被后世的史家刻意忽视,因为他们眼里,历史是不可能假设的。 而事实是,在这个星球上,人类是主宰,可是除了人类之外,还有生命一样能造就历史。因为历史不仅仅属于人类。 在那个改朝换代的关键时刻,是无处不在的肉眼看不见的东西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和曾经横行欧洲的黑死病一样,正是明末突然爆发的大规模鼠疫,毁掉了数十万把守bj的明军,让本来意想不到的李自成轻易的破城而入,而同样也是鼠疫,毁掉了李自成的数十万大顺军,使他在bj仅仅停留了一个多月,就仓惶逃离。而满汉分治间接的阻碍了疫情在满人当中蔓延,也是满清后来能在中原成功站稳脚跟的一个重要原因。 1644年的那一场大规模鼠疫,改变了中国的历史进程。而这一次,在这个历史时空,李昱人为的对东瀛发动的这场大规模鼠疫,不但改变了大成朝的命运,东土乃至整个世界的历史走向,也都在那声声的咳嗽中,走向了另外一条轨迹。 李昱之所以采取这样的非常手段,是因为他深刻的知道,以现在大成的实力,无论他怎么努力,也是无法战胜自丰臣信雄结束群雄割据统一东瀛列岛以来国力一直呈上升趋势的东瀛的。 作为一个从后世来的穿越者,他对“实力”这两个字的理解,比这个时代的任何人都要深刻。 虽然在这次细菌战当中,有数千大成高俪军民因此而丧生,但如果他不这么做,而是任凭历史按照自有的轨迹发展,再同东瀛进行旷日持久的艰苦战争,那时牺牲的生命,将以千万计数,而绝不会仅仅是现在的这几千条人命。 事实上,根据李昱从各方面得到的消息和数据进行的统计,在这场历时半年多的抗击东瀛侵略的战争中,成军、高俪军队及高俪民众的伤亡总数,加到一起也没有超过5万人。 这些简单的数字加减法,说明的问题却比任何专家学者的论文要深刻。 “仗打完后,听一些西方来的人说,其实是这黑死病帮了咱们的大忙。”李斌苦笑了一声,说道。 “那又怎么样?胜了就是胜了,他们再怎么想要抹杀咱们的战绩,也是白搭。”李昱冷笑着说道,“别听他们胡说,只怕现在,西方人要对咱们另眼相看了。” 正象李昱对李斌说的那样,此时,在一艘西方战船上,正进行着一场内容差不多的谈话。 “真不可思议,东瀛人竟然这么轻易的就放弃了在高俪得到的一切。” “东瀛军队在黑死病爆发前已经遭受了严重的损失,他们虽然占领了高俪大片的国土,但却无法守住它们,而黑死病的爆发无疑加剧了他们的困难,东瀛毕竟是一个资源贫乏的国家,这样的打击对他们的经济来说是难以承受的。因此他们做出这样的行动也是正常的。” “但这场战争的结果是不是也说明,我们此前对于东瀛军队的作战能力和东瀛国力的认识出现了偏差?东瀛人似乎并不象他们外表看来的那样强大。” “的确如此,我以前根本没有想到,东瀛拥有东土最强大的舰队,面对弱小到了极点的高俪海军,竟然会损失掉四艘主力风帆战列舰,还有一艘新式巡洋舰受伤,这样的结果,对一个海军强国来说,是真正的耻辱。” “高俪海军是使用潜艇击沉了那些东瀛战列舰的。我去银针岛看见过那些潜艇,都是一些小得可怜而且十分简陋的家伙。和条顿人的潜艇相比,简直就是垃圾。” “这也说明了东瀛海军的无能。别看他们拥有和我们一样好的强大战舰,但他们却还是没有真正学会如何使用它们。” “潜艇是个讨厌的东西,全世界的潜艇都一样,尤其是条顿人的潜艇。” “成国人使用如此简陋的冷兵器取得了这样大的战果,说明我们小看了成国人的想象力和战斗精神。” “是啊!这次战争的结果表明,无论是成国海军还是成国陆军,还是拥有一定的战斗力的,现在向东方发展,还为时过早。” 听了在座的将军们的谈话,一直没有说话的戴着船型帽的人微微点了点头。 “成国和东瀛似乎已经开始了和谈。”这个人说道,“这些黄种人都很聪明,懂得不再浪费他们各自宝贵的兵力了。” “不过他们想要握手言和,我想恐怕会很困难。”一位将军说道。 “那再好不过了,我们非常希望他们把战争继续下去。”有人笑了起来。 东瀛,长济港。 在声声的号角声中,一艘巨大的战船在几条小拖船的牵引下,缓缓的驶入了港内。 站在岸边的一个年轻的白衣武士,双手扶着栏杆,迎着强劲的海风站立在那里,望着缓缓驶入码头的“金刚丸”号大战船,不由得发出了深深的叹息。 “听说此舰被成军击伤,舰体受损严重。”站在他身边的一个一身黑色劲装的年轻女子说道,“现在看来,这应该不是假话。” “高俪国内传来的消息,说是高俪渔民驾驶小船满载火药近距离将此舰炸伤的,”年轻的白衣武士——现在是东瀛忍者的夏云锋点了点头,“我真是想不出来,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黑衣女忍者——夏云锋的助手三浦琉璃说道:“果真如此,那攻克平阳城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不,这是两回事。”夏云锋摇了摇头,“我大成并不乏此等民气,所缺乏者,奇巧之技耳。”他看着“金刚丸”号巍峨的舰影,叹息道,“倘若有一天,我大成亦有如此全装火炮之巍巍巨舰,平生之愿足矣。” “你真的打算就这么走了,再也不回来了?云锋?”三浦琉璃有些担心的看着神色憔悴的夏云锋,“你不再考虑考虑了?” “在此留之何益?不如早些离开的好。”夏云锋说道,“哪怕不回故国,也好在这里丢了性命。前敌失利,肯定是要怪罪我们这些人的。” 听到夏云锋这么说,三浦琉璃知道他说的确实是实情,一时间不由得默然无语。 事实上,她也担心自己会成为前方战败的替罪羔羊。 “多亏了这场大疫,使得战事得以结束,”夏云锋看到在街头巡逻的东瀛足轻,叹息了一声,“若还是继续打下去,对两国来说,后果都是不堪设想的。” 三浦琉璃也仰天长叹了一声,正想说话,她忽然看到一队东瀛将军在卫兵们和一些武士的簇拥下,向码头走来,她拉了拉夏云锋的胳膊,夏云锋注意到了东瀛将军当中的一个人,不由得愣了一下,他没有再说话,而是和三浦琉璃一起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地方,注视着东瀛人登上了“金刚丸”号。 “受损处在舰体中部,靠近舰首的地方。”一位武士对德钏秀义说道,“是高俪人用自杀攻击造成的。” “自杀攻击?”德钏秀义的眉头皱了一皱,反问道。 “是的,将军。”这位武士回答道,“据水手们的报告,高俪人开着很多伪装成渔船的小艇,上面装满了烈性火药,向我们的战船靠近,用这种自杀式的攻击办法袭击我们,好在我们的护卫战船发现了他们,及时开火,这些小艇的行驶速度不快,大部分都被我们的炮火击中发生了爆炸,击伤‘金刚丸’号的小艇就是冲到了距离‘金刚丸’号差不多六尺的距离时,被我们的炮弹击中发生了爆炸,爆炸的冲击导致使舰体受损。” 听了武士的解说,德钏秀义的脸变得阴沉下来。 “高俪人竟然知道自杀攻击,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德钏秀义自言自语的说道。 “当时舰体被炸开了一个大洞,好在修补得当,没有出现大的麻烦。”武士又说道,“后来又进行了一定的修补,基本上能够保持原来的航速,在返航的途中遇到过两次大浪,情况很危险,不过我们的水手经受住了考验,总算把战船平安的开了回来。” 德钏秀义点了点头,随后和大家一起下到了舱内,观看了一下损坏情况。 “我们的战船的设计得十分优秀,这是高俪人所没有的优势。”德钏秀义叹息了一声,“可惜这一次,我们没有能够好好的发挥出我们的优势。” “我们还有四艘大战船损失掉了,”一位武士有些难过的说道,“卑鄙的高俪人竟然使用潜水船来偷袭我们!” “是什么样的潜水船?”德钏秀义问道。 一位东瀛武士上前将几张图纸拿到了德钏秀义面前展开,德钏秀义仔细地观看了起来,他看着图纸上描绘的一艘艘小型潜水船的线图,眉头不由得皱得更紧了。 “这些潜艇不能发射火箭,航速也很慢……”那位武士正在说着,德钏秀义却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这是高俪人的优势,他们总是能够想到用简单有效的方法来达到目的,这一点值得我们学习。”德钏秀义说道。 “您的意思是不是说,我们也应该拥有这样的潜水船?”一位武士问道。 “是的。”德钏秀义点了点头,“而且我们应该比高俪人做得更好。” 此时的德钏秀义并不知道,而此时在银针岛人鱼洞海面,也同样有一些人,在视察着废弃的东瀛大战船的伤势。 “多亏了这漂雷和水鼠船,不然的话,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对付这样的庞然大物。” 在大成水师“螭龙”号战船上,高俪国海宁君崔玉宸看着被炸断的rb大战船的残骸,对李昱说道。 “水雷和潜水船,都是一时应急的办法,要想真正的打败东瀛水军,无论是大成水师还是高俪水军,也得有这样的大战船才行。”李昱说道。 听到李昱这么说,崔玉宸和金飞虎都是一愣。 “毓秀,咱们大成水师,并不乏先进战船,艨艟巨舰也不少,只是战船上没有装备东瀛人这样犀利的火器而已。”孙海涵对李昱说道。 李昱叹息了一声,点了点头,孙海涵在昨天已经和他说了为什么大成水师的战船上没有火炮而是弩炮的原因了。 “是啊。难道毓秀不觉得,这条‘螭龙’号不比东瀛人的任何战船都先进吗?”梅文俊看了一眼“螭龙”号的船长王保军,笑着对李昱说道。 “这‘螭龙’号乃是天子赐舰,确是天下无双。”李昱感叹起来,“我都没想到,此生能看到如此奇妙的机械船。” 李昱的赞叹完全发自真心,因为他到现在也没有搞明白,这条船的动力系统是什么构成的。 和那些木制的风帆战船不同,“螭龙”号是一艘完全用青铜制成的战船! 对异时空穿越者李昱来说,这条青铜战船的存在完全超出了他的常识和想象。 “螭龙”号船体狭长,形如柳叶,舰首是一个高昂的螭龙首,舰尾也是龙尾,它没有桅杆索具和帆装,也无桨橹,动力全部来自于龙尾处没于水下的两个暗轮(螺旋桨),虽然无帆无桨,但它的航速却远远高于大成水师和东瀛水军的任何一艘战船。 当然,和大成水师的所有战船一样,这艘青铜战船上也没有装备火炮,甚至连弩炮也没有。但这并不等于它是完全没有武装的。 它的武器,是龙首处没于水下的犀利如刀的尖锐冲角。 而李昱能看出来,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木质船只能够经得住它的一撞。 第249章 政制之辩 而以现在东瀛战船上装备的大炮,也很难对这艘青铜战船造成致命伤害。 “这艘青铜战船,可是‘龙骧阁’的‘奇异之士’穷尽天下奇巧之技,才制造出来的。”梅文俊说道。 “我大成不乏奇能异士,精工巧匠,惜乎朝廷不能尽其用耳。”孙海涵轻抚着船舷栏杆上精美的雕刻,叹息道。 “久闻百川大名,这些天看了百川铸的大炮,果然甲于天下,此次来高俪,能和百川并肩作战,也算不枉此行了。”梅文俊看着孙海涵的眼睛,笑着说道,“我来高俪前去拜见过令兄孙大都护,原来一直以为大都护的兄弟也应该是同大都护差不多的壮汉,一见之下,没想到竟然是如此儒雅的一个人,真是出乎意料。” “久闻秀石大名,如雷贯耳。”孙海涵看着这位禁军将领,意味深长的说道,“从秀石的文章,我就能想象出,秀石是何等样人。” “噢?百川都看过我的哪些文章?”梅文俊笑了笑,反问道。 “梅将军写的关于西方风土政情的文章,象《金铁说》和《君筅说》,我和哥哥就曾为里面的内容辩论过多次。”孙书瑶在一旁微笑着替孙海涵回答道。 听到孙书瑶说出了自己的文章的名称,梅文俊不由得肃然起敬。 “想不到书瑶小姐竟也知道拙作。”梅文俊叹息了一声,看着孙海涵兄妹说道,“惜今日之中土,象贤兄妹这样的人太少了。” 看到梅文俊脸上的落寞之意,李昱也在心底发出了同样的叹息。 他当然不能告诉梅文俊,哪怕是在资讯发达的他原来时空中的互联网时代,放眼整个中国,真正知晓并理解这种思想和文章的人,也是不多的。 “书瑶小姐既然读过拙作,不知小姐对拙作之观点,有何感想?”梅文俊问道。 “梅将军的大才,我可不敢班门弄斧。”孙书瑶微笑着说道。 “如今这船上的都是生死至交,小姐既有所见,不妨说来听听。”梅文俊呵呵一笑,说道。 孙书瑶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孙海涵,孙海涵微微一笑,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孙书瑶想了想,委婉地说道:“我读过梅将军的文章,觉得梅将军说的非常有道理,但处现今之东土,先生之说纵有千般道理,但要实行,只怕很难。” “书瑶小姐所言,果然一针见血,实情的确如此。”梅文俊有些吃惊地看着孙书瑶,点头说道,“愿闻其详。” “诗经里说:‘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家还经常说的一句话是:‘天子富有四海’,但不少人都不知道,后面还有一句‘臣妾亿兆’,所谓的臣妾,其实就是奴虏。”孙书瑶将她平日里和孙海涵进行辩论的观点说了出来,“这些话都表明了一个事实,在东土,民众和君王之间,无论是政治上,人格上,还是经济上,都是极端不平等的。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君尊臣卑,君为主民为奴。也就是说,除了君王以外,其余的人,无论是当朝宰相还是田野里的农民,都是奴婢臣妾,所谓的亡国亡天下,只是一家一姓的兴亡,对天下百姓来说,就象是奴婢换了主人。天下兴,百姓苦,天下亡,百姓还是苦。” 听到孙书瑶的话,李昱想起了自己所在的那个时代,仍然没有脱掉这样“换主子”的命运,不由得在心里暗暗的叹息起来。 “诚如书瑶小姐所言,前代之流毒,贻害至今亦未能消除。”梅文俊看了看坐在孙书瑶身旁的孙海涵,笑道,“看样子书瑶小姐对‘臣妾’这两个字极是痛恨啊!” “我大成之所以难以振作,与此二字不无干系。”孙书瑶偷眼看了看孙海涵,说道,“东土自三代以来,君民对待之道,与西国绝无类似,君为主人,四海之内皆为臣妾,绝无平等之意,其治民犹如治盗,民恶其上而反,是以烟尘屡兴,四海沸腾。” 听了孙书瑶的话,孙海涵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言之有理,但西国之筅政共和之法,真的救得了东土么?” 孙书瑶看到李昱若有所思的低下了头,拳头不由自主的握了一握,她想了想,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李昱很快觉察出了自己的失态,他抬起头来,迎上了孙海涵兄妹诧异的目光,脸色又恢复到了常态。 “秀石所言,正是我和她常常争辩的一个方面。”孙海涵看着梅文俊,微笑着说道,“不瞒秀石,秀石所作之君筅共和之说,与我心亦有戚戚焉。” “噢?百川竟也是赞成西国君筅的?”梅文俊的神情再次变得专注起来。 “记得秀石在书中曾言:‘共和政治,必须多数人民有普通之常德常识,于是以人民为主体,而所谓大统领行政官者,乃人民所付托以治公共事业之机关耳。’此言极当。”孙海涵说道,“东土历史久远,君王独专,长期高压下所形成之社会政治心理却被西人完全忽略,如我东土民众一直所固有之‘父母官’‘爱民如子’‘民之父母’思想,而此等思想所害更甚,而人不自知。所谓‘民之父母’者,究其大义,乃视其民如愚顽之童稚,视已为制民之父母,其本质乃使尊卑势成,使民自觉居于卑下之地位,无一丝一毫平等之意。似此有官说无民说,必不准民之报告,听审,则民命悬于不可知,而民尚不自觉。以满脑此等思想之民,骤行西国共和之事,其结局不问可知。” 听了孙海涵的话,李昱不由得暗暗点头。 作为一个从后世来的穿越者,在后世的那些不忍为人言的诸多惨痛经历,让孙海涵对东土人的这种长期形成的政治心理有着更为深刻的理解。 事实上,在他原来的历史时空,这种思想不仅在古代中国和近代中国都得到整个社会的高度认同,即使在彻底推翻帝制百年以后的现代中国,仍然拥有广泛的市场。 君不见,有多少大小“公仆”,平日里不也都是以“父母官”自居的么? “百川所言极是,以东土之民,程度何能言此?我东土多数人民,并不知共和为何物,亦不知所谓法律,以及自由平等诸说为何义,骤与独专君王相离而入于共和,则以为此后无人能制我者,我但任意行之可也,其袅桀者,则以为人人可为大统领,即我亦应享此权利,选举不可得,则举兵以争之耳。”梅文俊有些激动的说道,“斯时君王乍去,中枢威信,远不如前,遍地散沙,不可收拾。无论谁为元首,欲求统一行政,国内治安,除用独专,别无他策。故共和伊始,凡昔日主张立筅者,无不反而主张独专。今西方诸国虽有筅法及各会议机关,似亦近于立筅,然而立筅者其形式,独专者其精神也。议者或又病其不能完全立筅,不知近数年中,设非政府采用独专精神,则西土欲求一日之安,不可得也。” 听了梅文俊的话,孙海涵微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听任梅文俊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 “故一言以蔽之:东土之共和,非独专不能治也。变词言之,即东土之共和,非立筅所能治也。因立筅不足以治共和,故共和决不能成立筅;盖立筅者,国家百年之大计,欲求教育、实业、军事等各项事业之发达,道固无逾于此。然其效非仓卒所可期。至速之期,亦必十年二十年,行之愈久,效力愈大,西方各国之强盛,皆以此也。然观今日之东土,举国之人,人人皆知大乱在后,不敢思索将来之事,得日过日,以求苟安,为官吏者人怀五日京兆之心,谨慎之人,循例供职,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其贪狡者,狗偷鼠窃,以裕私囊,图为他日避乱他乡之计。文人政客,间发高论,诋毁时流,而其心则正与若辈相联,己无所得,遂有忮求之心,非真志士也;为君王者,任期不过数年,久者不过连任,最久不过终身,将来继任者何人乎?其人以何方法而取此地位乎?与彼竞争者若干人,被能安于其位否乎?其对国家之政策,与我为异为同,能继续不变乎?一概无从预测。以如此之时势,即令君王为盖世英才,欲为国家立百年大计,确定立筅政治,然俯视些前,则泄泄沓沓,谁与赞襄?后顾将来,则渺渺茫茫,谁为继续?所谓百年大计,乌从树立耶?故不得已退而求维持现状之法,用人行政,一切皆以此旨行之,但使对内不至及身而乱,对外不至及身而亡,已为东土之贤君矣。即令醉心筅政者,处其地位,恐亦同此心理,同此手法,无术更进一步也。故西土昔之立筅党人,今皆沉默无言,不为要求筅政之举;盖亦知以立筅救共和,究非根本解决之计,无计可施,惟有委心任运,听国势之浮沉而已。当有贤君之时,而举国上下,全是苟安心理,即已如此,设一日君王非贤,则并维持现状而不能,且并保全一己之地位而不能,惟有分崩离析,将前此惨淡经营之成绩,一举而扫荡无遗,以或归于亡国一途而已矣,尚何百年大计之足论乎?” 此时的梅文俊并不知道,他刚才话里所担忧的事情,坐在他对面的这个年轻人,已经亲眼见识过了。梅文俊也不知道,正是他在这个时代的远见,改变了现在这条战船上所有人的命运。 “秀石曾言,今日之东土,欲求富强,先求立筅。欲求立筅,先求君王。而此君王,则非东土三代以后之君王也。”孙海涵说道,“而必有此等君王,才有去‘父母政府’思想之民。” “不错。立筅者,国家有一定之法制,自君王以及百姓,皆不能为法律以外之行动,人事有变,而法制不变;贤者不能逾法律而为善,不肖者亦不能逾法律而为恶,国家有此一定之法制以为之主体,则政府永远有善政而无恶政,病民者日见其少,利民者日见其多,国中一切事业,皆得自然发达,逐年递进,循此以至于无穷,则国可富强。而在立筅国,则富强实为易事,而谋国者难莫难于立筅之初,易莫易于立筅之后。初立筅时,官吏犯于故习,士民惮于更张,阻力至多,进行至苦,譬之长车搁之于辙道之外,欲其移转尺寸,用力至多,费时至久,或仍无效;及幸而推入辙道,则机轮一转,奔驰畅行矣。我百姓无虑富强之难也,惟虑立筅之难已耳。立筅之后,自然富强,故曰:欲求富强,先求立筅者。而欲求立筅,先非求君王不可。” “西土多国皆为共和,亦复皆行筅政,则东土于共和国体之下,实行筅政,怎么就不行呢?”孙书瑶听了梅文俊的话,问道,“为什么非要改共和而变君王呢?” “试问书瑶小姐,西国民众,有举兵以争大统的事情吗?”梅文俊笑了笑,反问道,“我想书瑶小姐知道,没有。我还想问书瑶小姐,为什么西国民众没有的事,而我国却有呢?这是不是证明了我和百川说的,东土民众在这方面,是不及西国民众的呢?” 孙书瑶没有回答,而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曾经和兄长争论多时的她,现在显然认同了梅文俊的说法。 “故非如今日独专之共和,无术可以定乱。夫筅政者,求治之具也。东土将来竞争大统之战乱,不知已于何时?后来之事,思之胆寒,方备乱之不遑,而何有于政治?故非先除此竞争君王之弊,国家永无安宁之日。计惟有易大统为君王,使一国君王,立于绝对不可竞争之地位,庶几足以止乱。东土先贤言定战国之乱曰:‘定于一’,予言定东土之乱亦曰:‘定于一’,彼所谓一者,列国并为一统;予所谓一者,君王有一定之人也。君王有一定之人,则国内更无竞争之余地,国本既立,人心乃安。拨乱之后,始言致治,然后立筅乃可得言也。世必有疑改为君王之后,未必遂成立筅者;予以为不改君王则已,一改君王,势必迫成立筅。共和之世,人人尽怀苟安。知立筅亦不能免将来之大乱,故亦放任而不为谋;改为君王以后,全百姓民又思望治,要求立筅之声,必将群起,在上者亦知所处地位,不与共和君王相同,且其君位非由帝制递禅而来,乃由共和变易而成者,非将筅政实行,先以为收拾人心之具,亦不能不应人民之要求也。且既以君王为国本,举国上下,必思妥定国本之法,则除立筅又无他术。在上者为子孙万年之计,必图措之至安,若用人行政,犹恃独裁,斯皇室易为怨府,其道至危;欲求上安皇室,下慰民情之计,皆必以筅政为归。故自此而言之,非君王不能发生筅政;自彼而言之,又非筅政不能维持君王也。若谓立筅之制,君王不负责任,必非开创君王所能甘,是则终无立筅之望。不知凡为英主,必其眼光至远,魄力至大,自知以独专之主,而树功德于民等无论若何丰功伟烈,终有人亡政息之一曰;不如确立筅政,使人存政举者,人亡而政亦举,所造于国家较大也。” “至哉斯言。”孙海涵笑着看了看被梅文俊说倒了的妹妹,在心里也禁不住佩服梅文俊的辩才。 “适才秀石所言,小妹已然折服。”孙海涵笑着说道,“我在家里,总是说不过她。” “女子重情不重理,和女人讲理,其实是很困难的。”梅文俊呵呵笑了起来,“不过好在书瑶小姐还是比较讲理的。” “她的观点,受时下一些文人的影响,有时不免失于偏激,象她对西国政制的观感,就不无偏颇之处。”孙海涵笑道,“其实东土海滨诸国之政制,如东瀛,南海,西越,可圈可点之处不少,并非象某些无聊文人所描绘的那样,一片漆黑,毫无是处。” “百川说的是,东瀛若非如此,是绝无力量敢向大成叫板的。”金飞虎说道。 可能是发觉到了自己在这个场合谈这些有些不太合适,梅文俊看了看孙海涵兄妹,没有再就着这个话题说下去。 此时的他,在心里已能够确定,自己已经摸到了对方的底。 “上一次来得急,没有好好的看看高俪南方的风景。”孙海涵向海面望去,看到远处的一座还在冒烟的海岛,有些感慨地说道,“惜乎这一次,无限风光,都给东瀛贼寇的炮火毁了。” “只要天下安泰,这些给炮火毁了的东西,还是都可以重新建起来的。”崔玉宸说道。 第250章 歪打正着 听了这句话,周围的骑士们笑得更响了。 秋玲气得身子发抖,平时一向温柔敦厚的她一时间找不出什么话来回敬对方,马上姑娘看起来十分得意,刚想再说点什么,那名白衣男子喝止住了她。 “别胡闹!小蕾!”白衣男子的目光落在了何俊宏的身上,说道,“这位小哥和妹子贵姓?怎么跑到这荒郊野岭里来了?” “免贵姓何,名俊宏。”何俊宏平静地回答道,转头看了秋玲一眼,“这是内子,免贵姓张,我们住在龙山镇。这一次到郊外踏青,不想走的有些远了。” 听到何俊宏报上名字,白衣男子身边的两名骑士相视一笑。 “在下姓杜,名秀川。”白衣男子在马上抱拳,拱了拱手,“今日得见何兄弟,幸会幸会。”尽管他说得相当客气,但何俊宏还是听出了他语气当中的揶揄之意。 “你是高俪人?”骑在马上的姑娘看着何俊宏,眼中闪过一丝顽皮之色,“你不是东瀛贼寇冒充的细作,来这里刺探军情的吧?小白脸?看你的这把铁炮,怎么象是摆设呢?”她一边说着,一边骑马上前,围着何俊宏夫妇兜起圈子来。 听了姑娘的话,何俊宏只是淡淡一笑。 “你那两把铁炮才是吓唬人的摆设。”秋玲看着骑在马上的姑娘,不服气的说道,“他的射技,比你好上一万倍。” 好象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骑马姑娘哈哈大笑起来,周围的骑士们也跟着笑了起来。 “你替他吹得这么响,我今天倒要看看,他的本事到底有多大。”骑马姑娘笑够了,看着秋玲,眼中瞬间闪过凌厉的光芒,“咱们比试一番如何?” “比就比。”秋玲毫不畏惧地迎上了她的目光,“你要是输了怎么办?” “我杜小蕾要是输了,以后你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叫杜小蕾的姑娘冷笑了一声,说道,“他要是输了呢?” “他要是输了,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秋玲毫不客气地回答道。 “行,今儿个叫你开开眼。”杜小蕾说着便抽出了她后腰上的短铁炮,打开枪机,然后摆了摆手,一名骑士纵马踏进了溪水里,猛地俯身从水中抄起一块卵石,用力向远处抛去。 卵石在空中划过一道高高的抛物线,向远处飞去,杜小蕾猛地抬手一枪射出,将空中还未落地的卵石击得粉碎。 “好!好!”周围的骑士看到了这一幕,纷纷拍着手叫起好来。 秋玲看了看何俊宏,投过一个鼓励的眼神,何俊宏冲她微微一笑,转头对刚才扔石头的那位骑士说道:“麻烦这位兄弟,也帮我扔一块石头。” 那位骑士冷笑了一声,又抄起一块卵石,用力向前方抛去。 何俊宏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那块卵石,他随即抬手射出一枪,那块卵石也一样被凌空击得粉碎。 看到何俊宏用同样的手法击碎了抛出的卵石,周围的骑士们立时安静了下来,目光都集中到了何俊宏的身上。显然他们也没有想到,面前的这个面貌俊秀的年轻人枪法会如此之好。 “再来!”杜小蕾娇喝了一声,刚刚抛石头的那名骑士翻身下马,在溪水中捞起了三块卵石,齐齐抛向了空中。 杜小蕾一甩手中的另一支短铁炮,“砰!砰!砰!”又是三枪,将三块飞石在空中全都击碎。 看到这令人震惊的一幕,周围的骑士们再次叫起好来。 何俊宏看了看脸上现出担心神情的秋玲,呵呵一笑,冲那位骑士点了点头,那位骑士冷哼了一声,再次奋力抛出三块卵石。 何俊宏从容的随手换了另一支短铁炮瞄准,接连扣动扳机,也是三枪射出,同样将三块卵石击碎。 杜小蕾转头看着何俊宏,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神色,她不自觉的点了点头,“算你有点儿本事。” “你还有什么花样?”秋玲轻哼了一声,说道。 听了她的话,杜小蕾的眼中闪过一丝怒气,她回头冲那名扔石头的骑士示意了一下,那个骑士从怀里掏出了两枚铜钱,又从身上的衣服拽下了一根细线,一扯两断。 秋玲好奇地盯着这名骑士的动作,只见他分别将铜线用细线拴好,然后纵马向前方跑去。 随着奔跑距离的变远,那名骑士的身影也变得越来越小。 那名骑士跑到溪边的一棵树下,将两枚铜钱分别挂在了树枝上,然后打了个唿哨,纵马跑开。 看到这么远的距离,秋玲的脸变得有些发白,何俊宏也暗暗心惊不已,尽管他表面上仍然不动声色。 杜秀川看到比赛升级到了这个程度,似乎也有些担心。他用愠怒的目光看了杜小蕾一眼,但却没有阻止比赛的进行,而是掏出了他的单筒千里镜,转向了标靶的方向。 看到秋玲面露担心之色,杜小蕾得意地瞟了她一眼,挑战似的看了看何俊宏,何俊宏的脸上还是一如继往的带着谦和的笑容,冲她点了点头。 可能是被何俊宏满不在乎的态度激怒了,杜小蕾转过了头,不再看他们夫妻,而是取过马上挂着的一支长铁炮,屏气凝神的举了起来,开始瞄准。 何俊宏转头看了看远处挂在树上的两枚铜钱,目光又转到了杜小蕾身上。 这个姑娘进行这样的远距离瞄准射击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此时的她双手持枪,端坐于马上,显得英姿飒飒。何俊宏看着她专心瞄准的样子,轻微起伏的胸脯,耳边似乎能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不知怎么竟然有一种砰然心动的感觉。 “砰!”杜小蕾开火了,何俊宏的眼中,时间似乎变得慢了,他清楚地看到,一枚子弹呼啸着飞来,正中垂挂在树上的那枚亮晶晶的铜钱,被击得变了形的铜钱立时旋转着飞了出去。 看到杜小蕾准确无误地击中了铜钱,周围的骑士们再次高声喝彩起来。杜秀川也象是松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单筒千里镜,转过头看着何俊宏。 看着那名骑士奔过去捡起了那枚被击落的铜钱,何俊宏的脸上也露出了赞许之色。 “小女现丑,让何兄弟见笑了。”杜秀川笑着对何俊宏说道。 “该你了,小白脸。”杜小蕾挑衅似的看着何俊宏,说道,“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何俊宏转头看了看阳光下那张似笑非笑看着他的可爱圆脸,他知道自己的枪法确实不如她,但他听了她的话,感觉到秋玲望向自己的那期盼的目光,还是微微一笑,然后转过头,平静地抬起了手中的短铁炮。 看到何俊宏用短铁炮,杜秀川的脸上现出了惊讶之色,他立刻又举起了单筒千里镜,望向远处作为标靶的铜钱。 短铁炮和长铁炮之间的射程差得很大,何俊宏竟然用短铁炮打,在这么远的距离上,弹丸能否飞到铜钱那里都说不定,是以看到何俊宏的动作,杜秀川才这么吃惊,而周围的几名骑士也都瞪大了眼睛,只有杜小蕾是一脸不屑的样子。 何俊宏扣动了扳机。 他虽然极力瞄准,但也没有指望这一枪能够击中目标,不过是不想在杜小蕾面前露怯罢了。 “砰!”随着一声清脆的枪响,那根拴着铜钱的细线竟然断开了,铜钱一下子从树上掉落了下来,摔在了石头上,又弹了几弹,最后停在了草丛之中。 看到这令人震惊的一幕,那名离标靶处不远的骑士竟然险些从马上摔了下来。 杜小蕾的一双秀目瞬间瞪得老大,脸色也开始由红转白,何俊宏注意到了她表情的急剧变化,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好笑。 今天可真是瞎猫撞上死耗子了。 骑在马上的杜小蕾当然不会知道,何俊宏凭他自己的枪法,打刚才抛向空中的石头都有些吃力。而在这么远的距离,别说拴铜钱的细线,就是铜钱,他也未必打得中,只不过今天他的运气特别好罢了。 杜秀川放下了手中的千里镜,哈哈一笑,向何俊宏拱了拱手:“何兄弟神技,领教了。” “杜先生过奖了。”何俊宏垂下了手中的短铁炮,举手回礼道。 “小蕾,这回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吧?”杜秀川看了看一张娃娃脸已经有些发白的杜小蕾,转过头,笑着对何俊宏说道,“小女未经世面,孟浪之处,还请何兄弟见谅。” 何俊宏笑着点了点头,回头看了看眼中满是自豪之色的秋玲,转头对杜小蕾说道:“刚才内子和姑娘的赌赛,戏言玩笑而已,还请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听了何俊宏的话,杜小蕾的眼中闪过一丝恚怒之色,她狠狠的瞪了何俊宏夫妻一眼,猛地调转马头,打马飞奔而去。几名骑士见状大惊,立刻纵马追了上去。 “这孩子的母亲去得早,我又疏于管教,才把她骄纵成了这样,”杜秀川笑着对何俊宏说道,“何兄弟千万不要见怪。” 何俊宏笑着摇了摇头,表示不介意。 “杜先生到这荒山之中,恐怕不会是来游玩的吧?”何俊宏看着杜秀川问道。通过刚刚的比赛,他现在对这对“父女”的身份产生了一定的兴趣。 “当然不是,我可没有何兄弟你这样的闲情逸致。”杜秀川笑着摇了摇头,略带惋惜之意的说道,“刚刚做了笔买卖,可惜想要的东西还是没有买到,这一趟算是白跑了。” 听了杜秀川的回答,何俊宏注意到他身边的两位骑士的脸上都露出了一丝不自然的神情,象是在责怪杜秀川不应该和何俊宏说这些。 何俊宏想起了自己和秋玲在山缝底部见到的东瀛武士死尸和找到的那个神秘的水晶球,心里不由得一动,但他脸上却仍然没有任何表露。 “不过,能在这里认识何兄弟和夫人,也算不虚此行了。”杜秀川看着何俊宏夫妻,眼中闪过一丝羡慕之色,“如果日后有缘,相信还会见面的。” 何俊宏听到他后一句话,不由得愣了一下,秋玲听到他的话,本来红润的脸色又变得苍白起来,情不自禁的拉住了何俊宏的手,杜秀川注意到了她的表情和动作,不由得朗声一笑。他随即拱手和何俊宏夫妻告别,打马而去,其余的骑士也纷纷调转马头,簇拥着他离开了。 何俊宏目送着杜秀川等人的身影消失,他注意到了秋玲的手心里满是汗水,不由得很是奇怪。 “怎么了?” “我感觉……他……好象是东瀛人,”秋玲象是有些害怕似的说道,“他身上……有一种那样的气息……” “可也别说,他的作派,是很象东瀛贼寇的首领……”何俊宏明白了秋玲害怕的原因,不由得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也怕他把你抢到东瀛去?”何俊宏看秋玲小鸟依人的样子,逗了秋玲一句。 此次东瀛侵略高俪之战,东瀛军掠走了数万名高俪年轻女子,用船运回本国,现下双方罢兵和谈,大成使者向东瀛方面提出的一个重要条件就是东瀛放回掠走的高俪女子与家人团聚,东瀛方面一开始表示拒绝,后来在大成的压力下被迫同意,并首先开始放还贵族女子。 “有你在,我才不怕呢。”秋玲看着何俊宏的眼睛,开心地说道。 作为最早见识过何俊宏战斗技能的人,她已经形成了“只要在他的身边,就意味着安全”的概念。 “不过,从刚才的情况看,这位杜先生不太象是那样的人。”何俊宏说着,眼前不知怎么竟然浮现出了杜小蕾的身影,“从她的女儿身上也能看出来。” “你也够坏的,她输了本来就已经很丢面子了,赌注的事我都不想追究了,你可倒好,非要用话激她,把这件事坐死。”秋玲笑道,“我真是一点都没有想到。” “谁叫她老叫我小白脸来着。”何俊宏嘿嘿一笑,“再说了,我要是万一真的输了,她还只不准怎么刁难你呢,我不赢得漂漂亮亮的,把赌注落到实处,就太对不起你了。” “其实这样用处也不大,如果是东瀛贼寇,未必肯和你讲什么信义。”秋玲有些担心地说道,“我倒是害怕他们会因为这个来报复咱们。” “那倒不一定。”何俊宏想到了背包里的东西,若有所思的说道,“这位杜先生,应该和那些东瀛贼寇不一样。” “是,这个人看上去很文雅,但身上还是有种杀气。”秋玲点头表示同意何俊宏的看法。 “弄不好他想要的东西,就是咱们背包里的那个……。”秋玲象是想起了什么,接着说道,“我觉得这个东西,可能会给咱们带来麻烦……” “可以给小李将军和慕容先生看看,他们见多识广,可能知道是什么东西,如果他们有用,就给他们好了,咱们留着也没用。”何俊宏说道。 “嗯!”秋玲使劲点了点头,对于李昱,她一直是非常感激的。 此时的何俊宏和秋玲并不知道,他们找到的是什么,会给他们乃至李昱和慕容轻尘的命运,带来怎样的改变。 差不多同一时刻,那位“杜秀川先生”和“杜小蕾小姐”,也在谈论这件东西。 “应该是从这边下去,”德钏秀义——也就是刚才何俊宏看到的那位杜秀川先生指了指面前的大山,对蕾依娜即杜小蕾说道,“那里应该能通到那处山缝的底部。 “看不到路啊!”蕾依娜有些沮丧的说道。 “我要是猜得不错,这种山体结构,应该会有山洞,能够通向那里,只要顺着水流,就可以找到。”德钏秀义仔细观察了一下环境,肯定的说道。 “唉,我最讨厌山洞了!”蕾依娜叹了口气,“烦死了!”她说着,一把将自己的长辫子假发摘了下来,露出一头金黄的短发。 “你在这里休息一下吧。我去找就行了。”德钏秀义平静的说着,向身边的几名骑士点了点头,骑士们纷纷下马。 “别,你要出了什么事,我可不想给你们德钏家当寡妇,你们家寡妇够多的了。”蕾依娜噘嘴说着,也下了马。 “有了‘乾坤仪’,德钏家就不会再有寡妇了……”德钏秀义定定的看了蕾依娜一会儿,低声说道。 “得了得了,别这么看我,一身鸡皮疙瘩,受不了。”蕾依娜拍了拍德钏秀义的肩膀,当先向大山走去,“对了,那玩意儿真的象你说的那样厉害,能够让死者还魂?” “父亲说有人见过相国大人使用过它,与自己的母亲御玉驹夫人相见。”德钏秀义仍是不动声色的说道,虽然他口气平淡,但却着实吓了金发少女一大跳。 “这……也太吓人了吧?” “所以才有人不惜性命的偷走它,刚才他们宁可跳下悬崖,也不愿意把它交给我们,也可能是他们觉得,有了它,他们可以重新活过来。” “找到它之后,把它给我用一下吧。” “你想见谁?是死去的亲人吗?” “哈哈,暂时保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第251章 重回少年 当李昱看到何俊宏手中的“水晶球”时,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一眼便看出来,那绝不是什么水晶球! “虎子,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李昱定了定神,从何俊宏手中接过“水晶球”,平静的问道。 何俊宏详细的和李昱说了他们夫妻进入山洞发现它的经过,但他可能怕李昱笑话,没有说自己和“杜小蕾”比枪的事。 李昱听完何俊宏的讲述,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将军要是喜欢的话,就送给将军好了。”何俊宏生性朴诚,看到李昱一直紧盯着“水晶球”,以为他爱不释手,便主动说道,“受将军恩惠,一直未有报答,些许微物,不成敬意。” “好,那我就不和虎子你客气了。”李昱将“水晶球”纳入怀中,对何俊宏说道,“不过,这件事虎子你不要和任何人讲,以免言路物议。” “晓得!”何俊宏连连点头,看到李昱很是激动,他心里也莫名的感到高兴。 何俊宏并不知道,也根本无法理解,李昱为什么会对这个小小的“水晶球”表现得如此激动。 何俊宏告辞离开后,李昱关上了房门,坐于桌前,取出“水晶球”放在了桌面上。 他紧盯着处于数个细小精致的青铜圈包围之中的闪烁着星光的球体,眼中满是惊异的光芒。 从拿到它的那一刻起,李昱就看出来了,它决不是什么水晶球! 那些青铜圈里面,是一个小小的“宇宙”! 里面的闪动的星光,其实是无数的星系! 李昱想起了当年在家中“万古楼”当中邂逅那个叫安琪的神秘女子时的情景。 那时安琪的手中,也有一件让他吃惊不已的神秘仪器。 李昱回想起了安琪用那件仪器给自己展示的关于自己的未来的事,不由得眼前一亮。 他面前的这个小小的“宇宙”外面的青铜圈,和安琪手中的“浑天仪”上的那些铜圈和齿轮,应该是同样的东西。 那么,它们会不会是一类的东西呢? 如果是的话,要怎么来使用它呢? 李昱正想着,“小宇宙”外面的青铜圈突然快速的绕着“小宇宙”转动起来。 李昱吃了一惊,紧盯着“小宇宙”,瞬间,一股巨大的力量包围了他,他感觉自己好象给吸进了“小宇宙”当中。 周围的一切瞬间全都变了。 这是哪里? 天好象刚放亮,他好象刚从睡眠中醒来。 习惯性的去摸床头,没有“巨澜”重剑;再摸枕下,没有匕首和短铳凉硬的金属触感。他疑惑的抬头张望。 清晨的阳光穿过薄纱的窗帘,将房间内的物品罩上一层朦胧的幻影,如同睡与非睡之间的梦境一般虚幻而模糊,令李昱一时无法思考。 伸出手去,触摸着蓝色木床头上八角型的立柱,嗅着北向的房屋所特有的湿闷味道,听着窗外樱桃树上麻雀的晨鸣,他的记忆瞬间铺展开来。 一切都是如此的真实,这真是一个无比的充实的清晨。 李昱不自觉的缩进被窝,偶尔的赖床,是他少年时的专利。 自己难道回到了少年时代? 他从来没有感觉到生活是如此的美好。不再有指令,不再有日程安排,也不再有危机应对。甚至——也没有作业。 吃过早饭,李昱会抢着涮碗擦桌子,让父母不停的感叹孩子长大了。 父母照例是要去上班的,他又帮父母把自行车推出院外,“给我一把钥匙吧。”李昱央求道。 “也是,都要上初中了,也算是大人了。”走在后边的父亲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母亲的背影嘀咕道。 “什么大人?大人会回家抱着妈哭吗?”母亲白了父亲一眼。 父亲嘿嘿的笑着,歉意的看着儿子。在家里,他的意见一般连参考的价值都没有。 李昱又央求起来:“我今天要和同学一起去老师家呢。” “哦,这样啊……”也许是早上儿子的表现让她有了些许的感触,母亲犹豫了一下道:“也是,毕竟老师教你一场,去告个别也是应该的。” “是啊是啊。”父亲连忙附和道。 “就知道惯孩子。”母亲白了父亲一眼,转头对李昱叮嘱道:“不许去洗野澡,不许在同学家吃饭,十一点之前必须回来。记住了吗?” 李昱一边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一边向父亲做了一个鬼脸。 看着父母骑车远去的背景,李昱兴奋的将钥匙攥在手里。 自己真的回到了少年时代吗?李昱看着钥匙,在心里问自己。 记忆当中,一直到初二搬家,他始终没有掌握独立外出的主动权。 他突然想到了她——那个女孩儿。 家乡的南边是一条河,河的南北两岸是两条六七米高的土坝。河顺着坝,坝拢着河,自东向西绕过城区,再奔行十多公里奔入大海。 在特殊时期时期,人们战天斗地的激情将这条河的源头变成了一片片的水稻田,所以河内没有淡水,涨潮的时候汪洋一片,海水会顺流而上,直深入到内陆,满载的渔船可以一直开到县城边上;而退潮后,则残存的海水汇成涓涓细流,露出河床上漆黑的淤泥。 女孩儿的家在北坝下不远处的一个胡同里,白铁大门隔着一个幽静的院落,养育出了女孩儿这样如水仙花般娇嫩的女子。 敲开了门,两支柔顺的羊角辫下露出少女如花的笑脸,一身白色的碎花连衣裙更显少女的清纯。 “你来了。”女孩儿细声细气的问候道,一双明亮的眼睛弯成好看的形状。 李昱从门缝中往里探了探头,小声问到:“你一个人?” “是啊。”女孩儿疑惑的看着他。 李昱马上变了表情,中气十足的道:“啊!一个人啊!”然后将大门推到最大,做出领导视察的模样,挺胸抬头一步三晃的走进院子。 “讨厌啦!”女孩儿羞嗔的语气让李昱陶醉。 女孩儿的父母没在家是李昱意料之中的事。他们都是县四中的教师,这所学校也正是李昱和女孩儿要去的学校。因为李昱和女孩儿六年级毕业的原因,暑假早放了半个多月,因此,这个时候女孩儿的父母应该还在学校。 女孩儿的房间简单整洁,一张被漆成蓝色的小铁床靠墙放着,印着碎花的床单平顺柔软,小书桌靠窗放置,一只自制的精巧的有机玻璃台灯放在桌子的一端,边上摞着几本小人书。在这个一切都很简单的年代,人们唯一能够靠努力就能得到的装饰就是整洁了。 坐在椅子上,李昱随意的翻着小人书。《红楼梦》、《西厢记》、《白毛女》,记忆从眼前划过,李昱嘴角露出微笑,他记得他当时喜欢的小人书,内容完全不同。《三国演义》、《水浒传》、《渡江侦察记》、《奇袭白虎团》,都是些打打杀杀的内容。他还曾经统计过梁山一百单八将所用的兵器,试图用纸板一个个做出来。 女孩儿坐在小床上,歪着头看着李昱,两条洁白的小腿在床沿边上一晃一晃的,透明的塑料凉鞋轻轻的扣着,发出些微卡卡的响声。 “李昱,问你一件事。”小姑娘犹豫了一下,问道。 “嗯?”李昱挑了挑眉毛。 “你怎么知道初中我们会分一个班啊?我问过我爸妈,他们都不知道呢。”女孩儿眉头轻皱,带有一丝忧虑,还有些许无奈,在稚嫩的脸上交替显现,这种与年龄完全不相符的表情给李昱带来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那是秋夜的街头吧,衣衫单薄的女子在路灯下哭泣,那张被泪水浸湿的脸庞,看到他时不也曾露出这样的情绪吗? 李昱的胸口感到一阵揪心的阵痛。有些事情错过了,也许就永远再也找不回来。 拉过女孩儿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李昱怜惜的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印象中,她的语气总是细细的,轻轻的,柔柔的,她笑的时候嘴角会抿着,眼睛会弯成月牙。这是一个水仙花般的女孩子,当她被温暖被呵护的时候,即使是身处严冬,也会将自己稚嫩的生命绽放出最美的色彩。但如果将她丢在自然野外不管不问,那她就会枯萎凋落,最后化尘化土,最后在俗世间再也找不出一丝痕迹。 看着自己的小手被李昱有力地握着,一抹红晕爬上少女洁白的脖颈。 李昱笑道:“你害羞的时候,脖子会红哦。” “就知道笑话人家……”女孩儿低着头扭动着身体,双脚前后乱踢,小手动了动,却没舍得真抽回来。 李昱感觉到她的小动作,不敢再取笑,连忙打岔道到:“你爸妈是怎么说的?” “我爸爸说学生名单刚送过来,学校还没有开始研究呢。” “哦……”李昱点了点头,“这其实是一个好消息。” “为什么?”女孩儿歪着小脑袋,杏眼圆睁,一双枊叶眉高高的挑起,微张的小嘴泛着水光,一付好奇宝宝的模样。 李昱的心痒痒的,轻轻的捏捏了女孩儿的小鼻头,笑道:“因为这会给我们这些心怀叵测的人以可乘之机啊。” “哦。”叶小秋点了点头,露出恍然的模样,又突然问道:“那什么叫心怀叵测啊?” “就是心里有鬼,居心不良,不怀好意。” “噫,这个词这么难听,我才不是呢。” “好好好,你不是,是我心里有鬼、居心不良、不怀好意。”李昱嘿嘿的笑道。 女孩儿嘻嘻一笑,露出满口的小白牙,满意的点点头, 李昱正了正神情,拿出正经八百的神色,对女孩儿道:“那么,我这个心里有鬼、居心不良、不怀好意的倒霉孩子,正式邀请温柔善良、美丽大方、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汽车见了都爆胎的芳芳小姑娘去大坝上抓蟹子,不知意下如何啊?” “好啊,好啊。”女孩儿咯咯的笑着,清脆的声音如泉水一般清澈透明,一直流到李昱的心里,冲淡了那些尘封的记忆,又留下了新的痕迹。 原来,这时候开始,女孩儿就有了与自己亲近的愿望了。这是李昱从来没有过的记忆。都说女孩子比男孩子成熟早,在这一刻李昱才深深的体会到。 十三岁少女的心目也许并没有情感的概念,她只是本能的对自己喜欢亲近的人表示出想要亲近的愿望,但李昱知道,在自己精心的呵护下,这种亲近的种子才会很快的生根发牙,最后必然会长成参天大树。 在想出解决分班问题的办法之前,李昱还不方便与女孩儿的父母见面。所以,十点多一点,他就把女孩儿送回了家。 家乡是一所很小的县城,到了中午人们一般都有回家吃饭的习惯。所以,李昱即使决定了自己要充分的享受生活的,时不时的给父母增加些惊喜,也算是享受生活的一部分。 回到家里,李昱淘了些米放到小饭锅里,然后坐在炉子上。北方的平房,叫一进门的堂屋叫“外屋地”。在外屋地靠着居室的墙建有两个炉灶,烟道直通到里屋的坑下。所以不管是小灶烧饭烧水,还是用大灶炒菜和蒸馒头,都可以顺便烧坑取暖。 记忆中,李昱的童年时代一直享受着父母那无微不至的照顾。所以一直到他家搬到楼房之前,李昱都没有什么上灶的机会。 可是现在,好象有些不一样了。 努力克服着生疏感,他把大灶点然。先炒了一个芹菜,又溜了一个豆腐,最后蒸了两条咸鱼。想到菜要成双,又从后屋地上翻起了几个大海螺。这东西在这个时代并不是什么金贵玩艺,块八毛钱能买一大堆。在没有冰箱的年代里,海螺一般都是扣放在阴暗角落里的水泥地上,可以保持一段时间不坏。 这些海螺比成人的拳头还大上一圈,上面疙疙瘩瘩的布满的凸痕,二十年后,这么大的海螺已经很难看到,偶尔在市场上露个面,价格也会让人望而却步。 做海螺的难度在于火候。炒轻了海螺有腥味,炒重了海螺就老了咬不动。前世他也是费了好大劲才掌握了技巧。 从棚子里找出锤子,将海螺坚硬的外壳砸碎,洗净沙子,去掉黄,将螺肉切成雪白的薄片,加上葱姜蒜,在滚烫的油里稍一翻炒,略一调味,一盘香脆可口的清炒螺片就算大功告成了。 李昱把四个菜挨个尝了尝,满意的点了点头。 成长的岁月,有充足的时间让一个男孩彻底转变成男人,洗衣、做饭、照顾家人的起居,这虽然只是一个成熟男人所肩负的无数责任中的一小部分,但只要用心去做,却总会从中得到很多的乐趣。 估摸着父母快回来了,李昱盛好饭,乖乖的坐在桌前。 先进家门的是父亲。看到饭菜已经上桌,先是愣了愣,然后探头向里屋望去,疑惑的问到李昱:“今天你妈怎么回来这么早?” 话音未落,院门外传来自行车落梯的声音,母亲推门进来,看到父亲堵在屋门口,就上前推了一把,“别挡道,赶紧帮忙做饭,公司里新进了一批中药,下午我还要去清库呢。” 挤着进了门,一抬头,饭菜冒着热气,整整齐齐的摆放在桌子上,连筷子都在碗边放好了。她一下愣住了,“是你小姨来了?”她问道。 “不是。”李昱摇了摇头。 “那是你舅妈?”父亲问道。 “不是。”李昱还是摇头。 想想这两家亲戚都在市里,不可能说来就来,几十公里的路途,在交通不方便的当时,本不是一个好解决的问题。 “那会是谁呢?”父亲和母亲面面相觑。 李昱真是无语了,叹了口气,不满的道:“就没有一个人认为是我做的吗?” 父亲笑了起来:“呵呵,今儿个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哈,儿子也能做饭了。” 他走到桌前,拎起双筷子,挨个盘子里扒了扒,点了点了头,道:“卖相不错。”又夹了片海螺肉看了看,不确定的问道:“这真能吃吗?” 李昱被华丽的打败了。 他赌气的扭过脸去道:“爱吃不吃,不吃拉倒。” “别别,我就是这么一说。”父亲不好意思了,儿子想表现,父母不给予鼓励,却不停的打击积极性,这毕竟有点说不过去。 果断的把海螺片丢进嘴里,父亲的眼神一下亮了,赞不绝口的道:“不错不错,哪学的?有点饭店的味道。” 母亲听了赶紧洗了洗手,拿起筷子也尝了一口,“嗯,还行,不难吃。” 父亲取笑她道:“一看就是嫉妒,什么不难吃啊,我觉得比你做的好吃多了。” 母亲丢了一个白眼道:“那以后这饭菜我不管了,让你儿子做给你吃。” 儿子的成长冲淡了父母的疑惑。孩子懂事了,一般都会被父母当成自己最大的成就。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吃完午饭,直到离开家门,母亲也没提要收回钥匙。 懂事,往往被视为孩子成长的标志。能放下心来,自然会留给孩子更多的发挥空间。这算是李昱无心插柳的结果吧。本来他还想编个理由来着。 下午的时间李昱另有安排。他想到街里转转,成年后,李昱复杂的经历冲淡了童年的记忆,有许多事情需要他一一印证,以唤醒尘封的记忆。现在他可不想在什么地方露出马脚,破坏他享受这段美好时光的愿望。 第252章 暗潮 八十年代中期,城市规划这个名词还很少有人知道,大家随心所欲的分配着生存空间,社会舆论和公共道德是对人们贪婪欲望的最大约束。邻居们会怎么想?同事们会怎么看?这种纯朴的自我反省始终规范着人们的行为,在李昱看来这样的约束十分有效,甚至比三十年后的三千兵员就能统一天下的城管效果还要好。 县城唯一一条柏油马路位于县城的中心,将县城分为东西两个部分。这条街道一直有一个奇怪的现象,家住在路东的学生,成绩好的比例远远的大于家住路西的,并且好坏的程度往往取决于离这条路的远近。家在路东的离路越远成绩越好,家在路西的离路越远成绩越差。 李昱的家虽然离中心路不远,但很不幸的处于路西的位置,所以在他的记忆里,成绩一直处于全班的中游偏下水平,直到初三下学期突然大彻大悟后才有所改变。 在这条路的中间,面对面矗立着这条街仅的两幢楼房——县政府和百货大楼。在这里,偶尔还能看到交通警察的身影。 李昱两只手抄在兜里,漫无目的的游荡在大街上,体会着陌生感一点点被熟悉的回忆所取代的感觉。 这就像重新阅读一本在多年前读过的老书。看着书名,你可能只能够想起一点轮廓,或是某一个细节。但随着你一页页的阅读,书中的情节就会逐渐从你脑海中泛起,然后自动串联,最后形成一个完整的回忆。 这是一种奇妙的心动历程,李昱享受其中,嘴角始终保持着微笑。 走到百货大楼的门口的时候。迎面走过几个人,拎着提包兴高采烈的与李昱擦肩而过,嘴里还嚷嚷着:“这下可来着了,这种糖可不好买。” 李昱心中一动,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放眼望去,在一片冷清的大厅里,唯一人头攒动的柜台十分惹眼。 “上海大白兔奶糖啊,不到春节很难遇见的。”又有几个人从他身边跑过。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种上海产的大白兔奶糖,以奶香浓郁,松软不沾牙而闻名,在整个八十年代,它代表着无数孩子们的甜蜜梦想和幸福生活,这种看似简单容易而实际上却很难满足的幸福渴望,是几十年后的孩子所无法理解的。 从人缝里挤里进去,只见玻璃柜台里摆着数个白色的搪瓷方盘,有的装着红红绿绿的像蚕蛹样的蛹糖,有的装着沾满砂糖的桔瓣糖。但最显眼的,还是满满当当装了两大盘的大白兔奶糖。 那红白相间,闪着蜡光的包装纸,以及两边蓝色的边花,一下子唤醒了李昱美好的记忆。 “多少钱一斤?”李昱顺嘴问道。 “八毛五一斤,每人限买一斤,你来多少?”售货员一边分称着奶糖一边大声的回道。 八毛五!价格有角有分,真是便宜啊!李昱感叹道。可转念又一想,在这个冰棍三分钱,雪糕五分钱的时代,这个价格应该算是天价了。 他摇了摇头,转身又挤出人群。身后传来售货员骂声:“谁家倒霉孩子,不买净捣蛋。” 李昱不禁露出苦笑,他想起来了,现在的售货员都是爷啊,牛气十足。 可惜,他不能把自己在另一时空的钱带过来。 重活一次的经历,让他看透了生死,淡泊了名利。但他仍然知道,虽然大部分时候金钱不能直接带来幸福,但却能创造幸福的机会。更重要的是,金钱能提高身边亲人的生活质量。 想起前世卧病的母亲,眼前又划过那个哭泣的身影,李昱揉了揉发酸的眼角,又叹了口气。 突然,李昱感觉后衣襟被谁扯了几下。他回头一看,一个年龄与他相仿的小姑娘站在面前。小姑娘眉清目秀,一条漆黑的马尾辫在脑后左右摆动。 看到他转身,那小姑娘嘻嘻一笑,用手指刮了刮脸,道:“这么大的人,吃不着糖还掉眼泪,也不嫌丢人。” 李昱的心情正低落着呢,不客气的反驳道:“和你有一毛……不……一分钱的关系吗?”他差点忘了,这个时候一毛钱可以干很多事情了。 小姑娘皱了皱眉,道:“你说话可很难听。” 李昱白了她一眼,真是莫名其妙,转身就要走。 那小姑娘连忙喊他:“喂,别走。” 李昱扭头看她,小姑娘冲他眨了眨眼睛,笑的像只小狐狸:“你想不想吃糖?” 李昱不吃她这套:“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啊,拿颗糖就能骗走。” “也许不是一颗糖呢。”那小姑娘扭捏了一下,道:“我……其实是想让你帮个忙。”一看李昱兴趣缺缺的样子,又连忙补了一句:“不白帮的哦。”她从兜里拿出五毛钱,在李昱眼前晃了晃,道:“帮我去买糖,回来我分你几个。” “自己没长脚啊?”李昱没好气的道。 “人家女孩子嘛,怎么挤得进去。再说我的裙子还是新的呢,如果挤脏了那可心痛死了。”小姑娘转了一下身体,洁白的裙摆四下散开,像是一朵盛开的百合。 李昱这才认真打量了一下小姑娘。小姑娘穿着白色的小连衣裙,脚下是深红色小皮鞋,再加上梳的整整齐齐的发辫,显得很实髦。虽然这种实髦在李昱看来仍有几分土气,但不可否认与比较适合小姑娘的气质,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她殷实的家境。 “使挺大劲才给几个?你也好意思说。对不住,我没兴趣。”李昱鄙视的看着她,欲擒故纵的手段他早已熟练无比,谁叫这小姑娘把他当小孩哄了。 “你说怎么分?”小姑娘回头往柜台那里瞅了瞅,她显得有点着急,再不去糖就卖完了。 “对半分!” “不行,最多二八开!” “最少四六!” “三七!” “成交!” “呸!我打倒你这个挖社会主义墙角的投机倒把分子!” “呸!我打倒你这个剥削劳动人民的地主婆!你还买不买了?” “买!” 李昱一把抢过钱,扭头就挤进了人群,没用上五分钟,就跑了回来。 把纸袋往小姑娘怀里一塞,李昱气喘嘘嘘的道:“好悬!差点没买到,槽里就剩个底了。” 小姑娘急急忙忙打开,顿时眉开眼笑。李昱也探过头去,嘴里嚷嚷着:“快分赃!” 小姑娘丢了一个白眼,鄙视道:“瞧你这点出息,我还能不认账啊?得数清楚了才能分啊。” 李昱连忙道:“不用数了,能有八十多块吧。你应该给我二十四块,算我吃点亏,你分我二十块就行了。” 小姑娘狐疑的看着他,问道:“你怎么知道?” 李昱掰着手指头算给她听:“八毛五称一斤,一斤也就是五百克,五毛钱就是接近六两,也就是三百克左右。一块大白兔奶糖大概重三点六克,三百克就是八十三块,即使有差错,也就是一两块的误差。” “说得跟真的似的,谁信啊?“小姑娘根本不信。 “你不嫌累那你就数。”李昱撇了撇嘴。 两人找了一个干净的台阶,小姑娘又掏出了一块手帕铺平,把糖倒了上去。数了半天,最后结果正如李昱所料,一共八十一块。 “啊!真是这样,你怎么知道的?”小姑娘掩住小嘴,吃惊的看着李昱。 李昱有一些小得意。作为一只单身狗,他几乎当过所有朋友的伴郎。分糖发烟的勾当干了无数次,这导致李昱对市场大部分糖果重量都了如指掌。 但这理由没法说出口,他只好打岔道:“哪来那么多问题?快清账走人。” “瞧你那馋猫样。”小姑娘白了他一眼,数出二十五块糖,划到手帕一角。 李昱连忙道:“多了多了。” 小姑娘笑了笑,道:“犒劳你的。” “谢谢啊!”李昱乐呵呵的将糖装进兜里,冲小姑娘摆了摆手。 和小姑娘逗了半天,本来低落的心情开朗许多。想起前世那个方便面广告,他觉得自己就像那个中了卤蛋的傻小子,每时每刻都在为生活中那一点点的惊喜而感动着。 忘掉过去,就等于背叛。但沉迷于过去,则是傻蛋! 逝者如斯夫!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作为一个穿越者,他不应该背负那些沉重的包袱…… 这个念头一出现,有如从梦境中惊醒一般,李昱感到周围的景物瞬间消失了,他又回到了桌前,目瞪口呆的望着桌上的那个“小宇宙”。 李昱细细回想着刚才所见到的一切,记起了女孩儿和那个买糖小姑娘的名字。 她们的名字,都带有一个芳字——女孩儿叫何芳,买糖小姑娘叫张芳。 但是,刚才发生的事,和自己少年时的记忆,还是有着很多的不同。 自己是去过何芳的家,但上了初中之后,自己并没有能够和她分到一个班,她的父母也不是教师。后来她的父母调到了大城市,她随父母离开了这所小县城,从此从他的生活当中消失了。 而买糖小姑娘张芳,则是他初中的同桌,带给了他很多的美好回忆,但他和她的初识,却并非买糖……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门口传来了脚步声,李昱收回了思绪,将“小宇宙”从桌上拿了起来,放进了怀里。 “将军,有军使前来,传张大将军令,命将军申时前赴张大将军行辕议事,商议退兵事宜,不得迟误。”一位侍从敲了敲门,进来说道。 “知道了。”李昱点了点头,说道。他知道这是和议已然达成,东瀛军先行撤兵,依照约定,大成军也要在近日撤兵回国,所以张成钰要召集众将商议。 对于和议的内容,他并不十分清楚,只是听孙海涵说,东瀛相国丰田信雄同意全军撤走,并释放俘虏,放还掠走的高俪妇女,唯一的条件是不交还掠夺的物资和财宝,大成朝廷经过慎重考虑,同意了东瀛人的请求,高俪王室对此也没有表示异议。不过和议在西京一度遭到了一些老臣和御史言官的反对,但皇帝决心尽快结束战争,是以和约还是很快达成了。 这场战争能够这样结束,对李昱来说,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这句诗并不是随便写的。 自己能够在这场历时近一年的血战当中活下来,可以说是非常幸运的。 不知怎么,他忽然想起了明月公主,心里不由得一痛。 她现在会在哪里?一切都好吗? 杨帆和红莺儿会在她身边吗?她有危险的时候,他们俩会帮助她吗? 这一刻,李昱做出了决定,回到西京之后,他一定要设法去找明月公主。 李昱正自神驰万里之际,他并不知道,就在这一刻,另一场危机已然悄悄临近。 东瀛国,京都。 一间金碧辉煌的茶屋之内,几名身穿华服的人正围坐在一起。 “德钏秀义是去了高俪腹地?他去那里做什么?”为首的一个头戴束发峨冠的人问道。 “听说是寻找高俪人的一处宝藏,我估计这是托辞,很可能是想和高俪人接触,目的是什么就不好说了。” “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峨冠者冷笑了一声,“只怕他们德钏家到头来还是空跑一趟。” “这就是攻下平阳城的成国将军,中间为首者叫李昱。”一个武士模样的人说着,取出了一张画像交给了峨冠者,“李昱据说是成国皇帝新近提拔起来的亲信。” 画像上,竟然是李昱和金飞虎、孙海涵、梅文俊三人的合影。 “好年轻的人……”峨冠者皱了皱眉头,“这样懂得军事的人,一旦甘为成朝鹰犬,为祸极大,必须要除掉才行。” “那这一次就把目标定在他身上好了。”有人建议道。 峨冠者紧紧的盯了一会儿李昱的画像,点了点头。 “就是他吧,梅文俊和成文武的分量,应该比不上他。”峨冠者缓缓说道。 “除此之外,金飞虎和孙海涵也最好除掉。”武士模样的人说道。 “是啊!上次攻打渤海国的时候,金飞虎杀了我们好多的武士,这一次是向他讨还血债的时候了!”一个年轻的武士脸上现出了愤恨之色。 “这些人先让他们多活一阵子吧,咱们国内缺乏人手,不能做无用的牺牲。”峨冠者摇了摇头,说道,“还是先完成国内的行动吧!成国和高俪这边可以先放一放。” 听了峨冠者说先让金飞虎等人多活一段时间的话,一个穿长袍的人的嘴角不由自主的露出了一丝难以觉察的笑意,一闪而逝。 他当然不会告诉峨冠者,他手下的人,已经制定好的在成国的行动计划。 “传信过去,要他们尽快开始行动。”峨冠者说道,他指着放在桌子上的丰田信雄的画像,说道,“这一次必须让他永远的不再胡来。” 武士模样的人起身行礼,取出一个纸卷,写了些文字,呈给峨冠者看过之后,便将纸卷装入一个小铜筒,绑在架上的一只飞鹰的脚爪之上,然后将飞鹰放飞。 看着飞鹰直入云霄,峨冠者的眼睛闪过一丝异样的光亮。 “让我去干掉这个姓李的好了。” 一个年轻人麻利地检查着配发给他的一支短铁炮,狼一样的眼睛现出了兴奋之色。 “不,小查,你的目标是那个姓李的,”首领摇了摇头,说道,“你和小任一起,务必要把那个姓李的干掉,这是大人一再叮嘱的。” “杀鸡何用牛刀,非得我们两个人一起去?”叫小查的年轻人抚摸了一下胸前的骷髅刺青,有些不解的问道,“难道说这个姓李的比那个姓孙的还厉害不成?” “姓孙的只是精通火器而已,武功很差的。”首领有些恼火地说道,“那个姓李的可是擅使枪剑,武艺高强,曾经一口气打败过十二名北狄高手,又深通兵法,听说柳京和平阳都是他给打下来的,所以说这一次干掉他远比干掉那个姓孙的重要!明白吗?” “懂了。”小查猛地双手一杨,穿上了一件罩衫,他看了看一直给首领当护卫的小任,点了点头,“包在我和小任身上了。” “这是最重要的任务,由你们俩完成。”首领说道,“那个姓孙的,让老董出马吧!” “最好再多派几个人,听说那个姓孙的精通机关之术,应该是不那么好对付的。”一位年长的忍者建议道。 “老董习惯了一个人独来独往,给他安排帮手倒碍他的事。”小任对首领说道。 “那就让老董一个人行动吧!”首领想了想,说道,“另外的人单成一队,让他们分开各自行动好了。” “这样最好,两队人一起行动,可保万无一失。”年长的忍者说道。 “去准备吧!妥了就动手!”首领长出了一口气,看了看墙上悬挂着的峨冠者的画像,握紧了拳头。 东瀛国,京都城北,玄武坊,天元酒楼。 “爹,你看,那边那个人。”坐在一张圆桌前的雪月枫对父亲道金义鹫向一个方向指了指,轻声说道,“他就是那个相国大人的本家亲戚。” 第253章 得胜还京 “胡说,他姓本多,才不是相国大人的亲戚呢!”道金义鹫看着坐在那里独自用餐的一个五十多岁的华服男子,笑着摇了摇头,说道。 “您怎么知道他姓本多?”雪月枫有些惊奇的看着父亲,小声问道。 “他的名字叫本多中正,这个名字你可能不太熟悉,但要是说起他父亲本多正胜,你应该有印象吧?”道金义鹫笑了笑,对女儿说道,“东国七猛将之一,你不会不知道吧。” “啊?原来是他啊。”雪月枫恍然大悟,“那为什么说他是相国大人的亲戚?” “那是坊间的误传,”道金义鹫说道,“他和相国大人根本不沾边的。” “当然了,他是相国大人的亲信,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他这次来这里,很可能是相国大人那里出了点儿什么事……”道金义鹫正说着,猛地看见两个身着布衣头戴压得极低的草帽的青年快步蹿上楼来。 这两名青年来到了楼上之后,目光不住的扫视着在这里用餐的人们,雪月枫看到其中一个人突然向自己这边望来,她不经意的和对方眼中闪动的凶光相碰,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 看到这两个人目露凶焰的样子,道金义鹫的心里也非常不安,他不敢和对方的目光接触,不由自主的压低了头。 对方显然没有过多的注意这微服的父女二人,而是又转向了其他人,这时独自坐在那里用餐的本多中正象是感觉到了什么,他抬起了头,看到了这两个年轻人,脸上不由得闪过错愕之色。 两个年轻人注意到了本多中正,立刻快步向他奔了过来,将阻隔在他们之间的人粗鲁地推开,本多中正似乎感觉到了不妙,立刻起身想要离开,而就在他刚刚转身之际,两个年轻人突然从怀里各自掏出了一柄短铁炮,对准了本多中正扣动了扳机。 随着两声凄厉的枪响,本多中正的身子猛地一僵,然后便直挺挺地扑倒在了地上,面朝下伏在那里不动了。 突然出现的枪声让周围一下子陷入到了混乱和尖叫当中,人们纷纷夺路而逃,到处都是尖叫声和桌椅板凳碰翻在地的声音,以及盘碗摔在地上的声音。 在枪声一响的时候,道金义鹫便猛地起身抱住了女儿,将她的头埋在自己的怀里,不让她看到那可怕的一幕,此时的女儿虽然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事,但第一次听到枪声的她也很害怕。伏在父亲怀里的她虽然没有哭泣,可她的身子却在不住的颤抖。 道金义鹫有些后悔没有带侍卫武士来了。 哪怕有一位侍卫在场,他就可以阻止这场悲剧的发生。 但他一想到对方用的是西洋连珠短铁炮,又不由得叹息起来。 对东瀛国来说,大量引进这种先进的火器的确增强了军力,减少了武士的训练成本,但一个坏处就是,拥有它的人可以轻易杀人,哪怕自己不会武功,对手却是武艺高强的武士。 道金义鹫大着胆子向年轻人行凶的方向望去,此时两个年轻人已经不见了踪影,透过杂乱的人影,道金义鹫看到了倒在血泊当中的本多中正,心下不由得一阵惋惜。 此时,已经换掉了衣服来到了街上的高君武回头看了看闻讯赶来的手拿木棒的捕吏巡卒,眼中闪过一丝轻蔑的笑意。 “快走吧!”脸色有些发白的另一名刺客催促道,高君武不满地瞥了同伴一眼,和他一起快步的消失在了街上的人流中。 对高君武来说,这一次的刺杀行动简直就象玩一样,毫无刺激可言。但此时的他还想不到,即将在大成上演的一幕,将和东瀛完全不同。 大成,津门港。 大军经水师船队运送回国,于津门登岸后,将在津门休整十日,然后各路兵马从陆路返回驻地,李昱所部禁军则将回到西京。 由于是难得的休息的日子,将士们纷纷外出,在城内游玩,并为家人采购些商品,但李昱却并没有外出,而是留在了自己的临时居所里。 李昱的临时居所是一位当地富户的别院,这位富户是一位高俪商人,得知李昱是收复柳京和平阳的将军,景仰感激之余,将自己的别院让了出来请李昱在大军修整期间内居住。 可能是这里过于幽静清雅的关系,加上海上航行的颠簸带来的不适,刚刚从战场厮杀解脱出来的李昱哪里也不想去,只想在床上静静的躺着。 当然,他不会是一个人。 “对面的房子上面有人。” 躺在床上的李昱对身边的若琳说道。 “公子你怎么知道?” 若琳情不自禁的用柔美的双臂拥住了李昱,顺着他的目光向窗外望去。 “你看不到他的。”李昱说道,“他躲在暗处呢。” “会是刺客吗?”若琳有些担心的问道。 “很象,从咱们住在这里后,他就跟了咱们好几天了。”李昱说道,“另外还有一伙人盯着咱们,但好象和他还不是一伙的。” “咱们该怎么办?”若琳问道,“要叫卫士们过来吗?” “算了,别让他们看到咱们俩这个样子。”李昱笑着摇了摇头,“再说了,他们进来的话,会惊动那些家伙。” “来者不善,得把他们抓起来。”若琳说道,“不行就得通知官府了。” “不用。咱们自己抓活的好了。”李昱的眼中闪过一道凌厉的光芒,“他们跑不掉的。” “你想怎么办?”若琳听到他说得胸有成竹,心绪稍宁,轻声问道。 “那个家伙想和我玩枪,我就陪他玩玩。”李昱抽出了放在枕头底下的孙海涵送他的那支连珠短铳,冷笑了一声,打开了枪机。 李昱伸出手,暗暗的将“小宇宙”握在了手中。 伴随着他的动作,他的眼睛开始飞快地放大着图像,好似戴上了一个高倍的望远镜。 很快,对方被放大数倍的身影显露了出来,此时出现在李昱眼前的,是一个黑瘦结实的汉子,他正伏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在他的手里,赫然握着一支长长的西洋火枪。 眼前的这个杀手保持着射击姿势,一动不动的伏在那里,尽管他手中的西洋火枪没有任何瞄准工具,但他那眯缝起来的一只眼睛仍然眨也不眨,放射出狼一样的光芒。 李昱拍了拍若琳抱住自己的胳膊,让她放松的躺在自己的身边,自己则将枪管悄悄的伸出了被窝,只露出枪口,然后根据看到的图像,慢慢地调整着射击角度。 正当他的目光锁定住了对方的头时,对方似乎觉察到了危险,猛地抬起了枪,一闪身站了起来,敏捷地跃到了另外的一个角落里。 “还挺机灵的。”李昱冷笑了一声,将连珠铳缩了回来。 “他跑了?”若琳看到李昱的动作,轻声的问道。 “嗯。”李昱点了点头,直起了身子,开始穿衣服。 “你先不着急起来,多躺一会儿吧。”李昱飞快地穿好了衣服,将连珠铳插进了皮套,对躺在床上的若琳说道。 “你要去抓他们?”若琳用胳膊支起了身子,有些担心地看着他,轻声问道。 “就当给小何他们一个锻炼机会好了。”李昱笑着轻轻拍了拍她赤倮的肩膀,示意她不用担心,“一会儿要是听到了响声,不要害怕,也不要到窗口去看。” “好。”若琳不想让他牵挂自己,听话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李昱准备完毕,俯下身子在她额头轻轻一吻,然后笑着摆了摆手,转身快步出了卧房。 若琳目送着李昱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她重新躺在了床上,但心绪却无法平静下来。她想了想,还是起身穿上了衣服,坐了起来。 想到李昱可能遇到的危险,她的心就阵阵的紧缩。 窗外突然响起了阵阵枪声,若琳猛地从床边站了起来,她本能的想要到窗口去向外看个究竟,但她立刻想起了他的告诫,停下了脚步。 她强忍住内心的紧张,竖起耳朵仔细的倾听着外面传来的枪声。 自从她服侍他之后,受他的影响,她对各种枪声也变得十分熟悉。在刚才的枪声中,她就能够清楚的分辨出,哪些是长枪,哪些是短枪。 而刚才她清楚的听到,那支李昱的连珠短铳发出的轻快短促的连续射击声。 很快,刚才还十分激烈的枪声一瞬间停了下来,紧接着便是阵阵的呼喊声。 站在街上的李昱仔细地搜寻着周围可能出现的敌人,此时的他手里拎着枪口还在冒烟的连珠短铳,一副顾盼鹰扬的样子,让闻讯赶来的捕快巡卒们吃惊不已。 “人都抓到了。”何俊宏来到了李昱的身边,小声说道。 李昱点了点头,此时一名捕头走了过来,嘴里叽哩咕噜的说着当地土语,李昱冷冷地瞅了他一眼,这个捕头注意到了李昱身上的双龙将军徽章,立刻向李昱抱拳长揖为礼。 李昱插枪回鞘,回了一礼,捕头用大成官话询问起来,李昱耐着性子回答了几句,捕头的脸上露出了震惊之色,立刻转身跑开了。 “一会儿官府可能要带他们走,马上开始审讯。”李昱对何俊宏说道,“问清楚他们是受谁的指使,目的是什么。” “属下明白。”何俊宏点了点头,转身快步跑开。 李昱回到了下榻处,迎面碰上了闵浩然和梅文俊。 “出什么事了?毓秀?”闵浩然看着李昱身后几名被架了进来的浑身是血的人,吃惊地问道。 “有人想要对咱们不利。”李昱指了指身后,简单地回答道,“一会儿就能问出来,谁是主使者。” “看样子就是回了大成,也并不是那么安全。”梅文俊看着被架进来的人在光洁的白石地面上留下的长长血迹,苦笑了一声。 李昱拍了拍梅文俊的肩膀,转身大步的向关押刺杀者的房间走去,梅文俊和闵浩然不安的对望了一眼,跟在了他后面。 李昱进到了房间里,梅文俊和闵浩然跟了进去,立刻便看到一个个倚墙躺倚在那里的人,这些人从面貌上看都是大成人氏,他们一个个面色灰败的坐在那里,脸上全都是惊恐懊丧的神情,他们的身上还不断的向外淌着血,使这间不大的房间里充满了浓浓的血腥味,梅文俊和闵浩然注意到有几人的四肢都已经被棍棒打断,不由得对望了一眼。 “问出来了么?”李昱对何俊宏问道。 “他们说他们是东瀛忍者,专门来刺杀您的。”何俊宏回答道。 听到何俊宏的回答,李昱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为什么要刺杀我?”李昱的目光扫视过这些人,不动声色的问道。 “你这条成朝的走狗!”本来坐在那里的一个人突然一声大吼,用尽全力的从地上跳了起来,手里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尖刀,飞身直向李昱扑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梅文俊和闵浩然大吃一惊,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李昱双手箕举,闵浩然只觉得眼睛一花,对方的刀已经到了李昱的手中,李昱闪电般的一刀刺进了对方的手掌,对方立时跪了下来,发出了凄厉的惨嚎。 “为什么要刺杀我?”李昱看着对方的脸因剧烈的疼痛而扭曲,冷冷地问道。 “成朝的走狗……人人得以诛之……”对方强忍着剧痛,用嘶哑的声音回答道。 “谁派你们来的?”李昱问道。 可能是觉得刚才痛苦的喊叫声太过丢人,对方咬紧了牙关,闭上了嘴巴。 李昱冷笑了一声,手腕猛地拧动了一下,对方立时杀猪般地大叫了起来。 “我……真的不知道……啊!是……德钏……” 对方终于忍受不了痛苦,喘息着回答道。 听到对方的回答,李昱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神色,而梅文俊和闵浩然则对视了一眼,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他想要用这个办法来破坏和谈是吗?”梅文俊上前一步,盯着这个因难以忍受的痛苦而混身发抖的刺客,大声问道。 此时对方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 闵浩然象是想起了什么,拿过刚才给梅文俊看的那张秘报,上前在对方的面前展开。 那上面写着,东瀛相国丰田信雄病重,代理军国重务的右正言本多中正遇刺身亡,朝野震动。 “这个人,也是你们杀的,对不对?”闵浩然大声的问道。 “你们都知道了……还问什么……”对方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微弱,显然对痛苦的耐受力已经达到了极限。 李昱猛地从他的手掌上将刀拔了出来,对方重重的摔倒在地,昏迷了过去。 李昱看了看手里的这柄短刀,面无表情地将刀丢在了地上。 看着这柄能藏在贴身衣服当中的细刃尖刀,何俊宏脸上现出了一丝羞愧之色。 是自己亲手搜刺客的身的,这样一柄刀,他竟然没有发现!而且还居然给了刺客向李昱动手的机会! 李昱发觉了他的羞愧,但没有说什么,而是说道:“他在撒谎。” 听到李昱的结论,闵浩然和梅文俊都是一愣。而刺客则面现惊恐之色。 “幕后指使不是德钏家,另有其人。”李昱看了何俊宏一眼,“继续拷问,你要把他所知道的情况都问出来。” “属下遵令!”何俊宏朗声回答,俯身捡起了那把刀,恶狠狠的瞪了刺客一眼。 当李昱回到自己的居所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公子怎么回来得这么晚?”若琳给李昱捧过一杯热茶,说道,“有什么麻烦事吗?” “刺客抓到了,也招供了。”李昱将茶汁一饮而尽,点了点头,“你知道幕后主使是谁么?”李昱将杯子还给了她,问道。 “是东瀛人吧?”若琳的剪水双瞳眨了一眨。 “不,是咱们大成的人,只不过……是宗室之后。”李昱叹了口气。 若琳吓了一跳,但她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现在的皇帝的大位,是经过残酷的宫廷争斗而来,当年宫内刀光剑影的秘事,外间一直无从与闻,但坊间有传说,当年争位失利的皇子有数人潜逃至海外,这也是大成为什么要保留一支规模庞大的水师的原因——如果这些家伙胆敢在海外立国,或是怂恿哪个海上国家进攻大成,大成水师可以迅速反应,采取行动。 “那可要赶紧上报朝廷啊!”若琳说道。 “人都已经交给廷尉府了,连夜械送进京。”李昱说道,“表文我也写好了,一并交送朝廷。只是……” 想到对方竟然将自己作为了皇帝的重要亲信加以行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以后的日子很可能要在日夜提防当中渡过,李昱禁不住叹息起来。 两个月后,李昱回到了西京。 见到一家人平安归来,小儿子李斌还带回了一个和玉珠几乎一模一样的美丽姑娘,李夫人喜极,抱着两个儿子痛哭不已。 李昱理解这位母亲的心情,而李斌看着母亲抱着自己大哭,却显得有些尴尬。 第254章 火器之论 李昱明白自己的这个原本和自己不对付的“弟弟”心里的想法:生性要强的他不想让他的爱人苏玉婵看到,自己是在母亲宠溺下长大的孩子。 一家人团圆,自有一番热闹。在得知李家父子凯旋还京之后,原本拒绝结亲的光禄寺孙家和承天府王家两家人又派人前来提亲,但为李庭瑞婉言谢绝。 李斌迎娶苏玉婵是李庭瑞已经同孙海涵决定了的,而苏玉婵虽是武婢,在安东孙氏家中地位却并不低,这样等于同安东孙氏结亲,而且这两家上次的拒亲行为让李庭瑞非常不满,现下能够同安东都护府的人结亲,小小的光禄寺卿和承天府尹他自然不怕得罪。 至于李昱,他知道这个儿子自有好婚姻来凑,是以他不打算再硬给这个儿子找媳妇。 其实,他已经从宫里得到了一点消息…… 黄昏,李昱来到了西京城北的一处挂着“七海”招牌的商行。 “李将军来了!请稍坐!”商行的伙计认得李昱,显得很是高兴,立刻进去通报,不一会儿,老板林元阳亲自迎了出来。 “这是目前我们所取得的收益。” 在一间不大但却装饰清新典雅的会客厅里,林元阳将一张写满了数字的带有图表的纸交给了李昱。 “现在您所拥有的资本,已经达到了一百六十万金铢,”林元阳不无自豪之意的对李昱说道,“它们几乎全部来自于海外货物贸易的收益。” 坐在椅子上的林元阳的女儿林青芸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英武俊秀的年轻将军,一双秀美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充满了惊奇的神色。 她实在无法想象,屡败东瀛军光复柳京和平阳的,竟然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很好,林先生果然名不虚传。”李昱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满意之色,“这些已经远远的超出了我预期的收益。” 李昱确实很高兴,他也没有想到,以前从商得到的财富,会增值得这么快。 这位林老板是李家的世交,李家的财富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交给他来打理的。 “能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林元阳听了李昱的夸奖,开心地一笑。尽管对方是一个比他岁数要小很多的年轻人,他还是禁不住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这些钱,我随时都可以用是吧?”李昱问道。 “是的。”林元阳回头看了看女儿,说道,“根据小女的建议,您的所有财富,都分别存放在帝都信用最好的六家银号,方便您随时取用。” “谢谢。”李昱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了已经站起来了的少女身上,“这么说,林小姐也是理财高手了。” 少女听到他的赞许,脸上不由得一红,她有些害羞地看着他,刚才想要说的话一时间竟然全都忘记了。 “实不相瞒,我有时候忙不开身,有些业务,都是交给小女去处理的。”林元阳注意到了女儿的异样神态,立刻接口道。 李昱看了看面前光彩照人的少女,感受到了她目光中的羞涩之意,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好笑,他不想让少女感到难堪,便转换了话题。 “林小姐出海过吗?”李昱问道。 “哦……对。”少女听到他的问话,回过神来,有些慌乱的点了点头。 “小姐觉得,什么样的海船出海比较好?”李昱又问。 林元阳有些惊讶的看着李昱,不明白他怎么会问起女儿这样一个问题。 “我觉得,若说平稳,还是咱们大成的平底海船好,若要快速,则是西洋尖底帆船比较好。”林青芸定了定神,又恢复了平日里的从容和自信,她想了想,回答道,“我想,出过海的很多人,都是这样认为的。” “我明白了。”林逸青微微一笑,“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就不能再象最开始那样,将所有的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了。我最好再弄一条西洋海船来。” “您说的非常正确,将军。”林元阳说道,“如果您想要再造一条西洋海船,我仍然可以给您提供帮助。” “关于这方面,我还没有完全想好,不过,我乐意听听你们的意见。”李昱说着,不经意的看了看林青芸,惹得少女的心再次狂跳起来。 “不早了,改日再来候教,我先告辞了。”李昱起身道。 林元阳和林青芸父女亲自送李昱出门,目送李昱的身影消失在长街上,方才回屋。 “爹,他为什么要问咱们海船的事?难道他听说了咱们……” “他应该还不知道,咱们林家干这一行,可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就算知道了,也说不出什么的。” 李昱心事重重的回到家中时,天色已经很晚了,家中已经用过晚饭了,得知他没有吃饭,李夫人命厨下给他做了宵夜,亲自送了过来。 “昱儿,你现在也不知道玉珠姑娘的下落吗?”李夫人问道。 “不知道,我打听过,听说是和她的爷爷一道离开了帝都。”李昱答道,他知道母亲打听玉珠的下落是关心他的终身大事——李斌带回了一个和玉珠一模一样的姑娘,并且爱得死心塌地,她自然希望李昱能和玉珠结为连理,这样兄弟俩就不必象以前那样争得死去活来了。 但李昱的回答语气很是平淡,似乎对玉珠并不是很上心,李夫人心中大石落地。 李庭瑞告诉的那个皇帝有意招李昱为驸马,将爱妃的妹妹高俪国公主许配给李昱的消息,一度令她惊喜不已。 她哪里知道,李昱的心思,其实是在另一位公主的身上。 而他今天去林家“七海商行”打听西洋海船的事,也是为了她的缘故。 只是现在还没有人知道,他的计划是什么。 “昱儿,若是实在找寻不到,也不必太过伤心,一切随缘。”李夫人安慰李昱道,“你现在是镇殿将军(总兵之上),不怕没有好姻缘的。” 李昱红着脸点了点头,在她面前,他不自觉的又找回了小孩子对母亲的那种依恋感觉。 “母亲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呵呵,没有没有。瞧你,光顾着说话,快吃饭吧。” 第二天清晨,慕容轻尘前来拜访。此次从征高俪,慕容轻尘和慕容远山也都立了功,分别被授予中书令和副将的职衔。 “过两天朝廷要举行庆功大典,以后咱们都要上任,便不能象现在一般清闲了。”慕容轻尘看到李昱一副闲适的样子,笑着说道,“象远山现在就已经出不来了。” “远山在武殿供职,职责重大,不似我等。”李昱笑着点了点头,其实他也明白,自己这个镇殿将军,以后能自由行动的机会也比以前少了。 父亲李庭瑞此次升为突骑将军,倒是比他们要清闲许多。 “你最近有听说北边的消息吗?”李昱向慕容轻尘问道。 “只听说西土数国联军东来,与戎狄大战,现下胜负不分,但已有好多小国在战火中毁灭了。”慕容轻尘叹息了一声,“我今日正打算向一个佛朗机国商人打听一下,毓秀兄若是有意,不妨一同前去。” 李昱欣然同意,于是二人不带随扈,只是轻骑前往。 二人并辔而行,由西门出了城区,到了郊外,过不多久,在道路的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座清幽的庄园别墅。 李昱和慕容轻尘下了马,庄园的仆人似是知道他们要来,立刻过来牵马,并引领他们进入到了这间古色古香的别墅当中,而当李昱来到会客厅时,立刻被周围摆满了的各式各样的东土瓷器吸引住了。 这间客厅的装饰风格,带有明显的西方宫廷的味道,极尽富丽堂皇,但加上了这么多东土瓷器的衬托,便少了很多浮华之气,多了一丝典雅。 除了这些贵重典雅的瓷器,李昱还注意到客厅里摆放着数件精美的东土玉雕摆件,而在客厅的正中央,是一幅巨大的油画,画面上是一位凝睇微笑的美丽女子,女子身穿典型的东方古典服饰,但人却是金发碧眼的西洋人。这幅画用色清新亮丽,人物勾画细腻入微,表情神态生动传神,让人一见便无法忘怀,显示出绘画者技艺的高超。 而让人吃惊的是,这幅画虽然看上去年份不长,但上面却没有任何的文字说明,也没有作者的签名。 看着这幅漂亮的油画,李昱禁不住在心里发出一声深深有叹息。 很明显,绘画者应该是一名技艺精湛的油画高手,而且对东土传统文化是发自内心的喜爱,因此才会画出如此美妙的东西方文化完美融合在一起的作品。 而时至后世,越来越多的哈这个哈那个的年轻一族,却完全忘记了自己的根。 “真对不起,让将军阁下久等了。” 附着一声略带歉意的问候,一名年岁不大的西方白人迈着轻快的步子来到了客厅里。 李昱回过神来,转头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白人商人,眼前的白人年岁不大,穿着一身黑色的东土袍服,戴着一幅金丝框水晶眼镜,尽管他的衣着看起来很是朴素,但李昱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他身上的行头都是一流巧手的手工制品,价值不菲。 来人脸上带着充满和气的笑容,给人一种如沐春风般的感觉,不用介绍,李昱就已经能够猜出来,他应该就是来路上慕容轻尘和他说起的那个叫彼埃尔.皮庞,皮庞家族的后起之秀了。 “欢迎将军阁下的光临,希望这里能让您感觉象在家里一样。”彼埃尔.皮庞注意到了李昱脸上的惊讶之情,微笑着说道。 李昱明白了这位皮庞家族的掌舵人为什么要在这里接待自己,不由得为他的煞费苦心暗暗感叹。 这个小小的细节,也可以解释,为什么皮庞家族这个不太有名的商业家族,得以在中土快速发展壮大的原因。据慕容轻尘的讲述,皮庞家族和慕容家族以前并无来往,而在双方相识不到一年,慕容轻尘的父亲慕容沧海便决定将慕容家的大半家产交给皮庞家族经理,显然是看好这个家族的发展前途。 “我的家里可没有这么多的珍宝。”李昱笑了笑,回答道,“不过,正象您说的,我在这里,的确感觉到了无比熟悉的气息。” 彼埃尔.皮庞听到李昱的回答,眼中闪过一丝惊奇之色,但转瞬即逝,几乎无人能够觉察。 几个人分宾主落座,一位衣饰考究的黑人男仆为客人们端上了饮料,和以往不同的是,他送上来的,不是西方人经常喝的“黑奶”(咖啡),而是清香四溢的东土香茶。 “这间庄园当年是属于一位成国绅士的,后来被我买了下来,我本人酷爱成国的传统文化,因此保留了这里的全部装饰和物品,”彼埃尔.皮庞说着,指了指周围装饰的中土瓷器和玉器,“它们都是这里原来的主人的收藏品,后来我又增加了一些。” “看得出来,您也是一位收藏家。”李昱含笑答道。 “瓷器是成国人的一项造福于世界的伟大发明,我收藏的这些瓷器有不少就来自于成国干西省的敬德镇。”彼埃尔.皮庞笑着说道,“将军阁下是成国人,您应该对它们比我更熟悉。” “瓷器是成国人最伟大的发明之一,而且是具有极高技术含量的发明。”李昱笑着点了点头,“今天的人们也都很难想象,那时的成国人,竟然能够掌握如此高深的科学知识。” 听到李昱将谈话从瓷器引到了他们都非常感兴趣的科学方面,彼埃尔.皮庞的脸上现出了赞赏之意。 “火药和瓷器一样,也是成国人的伟大发明,它的出现可能会改变东土、西土乃至整个世界历史的进程。”李昱叹息道,“它将深刻影响我们的生活。” 这一次的东征之战,李昱对于火器的理解和感受,可以说远超他在原来时空当中从书本上学到的东西。 他知道,如果不是大成军主将张成钰在发现军中火器不足以对抗全员装备火器的东瀛军,及时的上报朝廷增加火器的配备,以及孙海涵这个火器专家在短时间内搞出的大量火炮,大成军不会顺利的以较小的伤亡代价在半年时间里收复高俪国的半璧江山,东瀛军也不会知难而退。 “其实可以从这一次的东征之战,看出东土三国的军备短长。”慕容轻尘说道,“高俪、东瀛和我大成其实是各有所长的。高俪军最强的是弓箭。高俪的角弓和片箭不同于大成和东瀛,角弓弹性好,射程远,片箭箭身短小,轻巧,飞得远。高俪人力大无比、擅长使用弓和箭,他们的主要战绩,多为以弓箭取得。高俪军也有火器,但多为从我大成传入之旧式铳炮,是以此战不敌东瀛军。” “东瀛军最强的是火铳,即大成所称之火枪,东瀛称为铁炮者。仿自佛朗机,质则更胜之,高俪军弓矢发射后数十步就坠地,而东瀛军火枪却能隔远杀伤,近距离则能贯穿击伤三四人。据高俪兵将言,在东瀛军第一次攻陷柳京时,火枪在城下发射,竟能越过城墙射进城内,射入城楼柱子达数寸。” “东瀛军的骑兵数量很少,基本是步卒(足轻),而每军的‘铁炮足轻’即装备了火枪的主力,人数约占全军的三分之一,而且由藤原吉田开创的三段式射击已经普及,东瀛军轮流射击能保证密集的火力。我大成是大炮厉害,骑兵厉害,所以东瀛军大量利用工事,野外作战就掘地三尺挖战壕,城市里巷战则利用房屋墙壁,凿洞、隔门板射击。优质的火枪加上久经锤炼的战术,造就了东瀛军很强的战斗力。” “我大成最强的则是大炮。” “高俪战场上,对东瀛军威胁最大的是大将军炮、虎蹲炮和各类佛郎机炮。大将军炮是重炮,最重达三四千斤以上,威力巨大,能洞穿墙壁,是攻城第一利器。佛郎机炮是后装的中炮,发射时内装火药,发射铁珠铁弹,有效射程能达一千五百尺。虎蹲炮是轻炮,便于机动作战,每次发射几十到上百粒弹丸,杀伤力大。此外我大成胜在火炮多装于战车之上,两至四匹马拉一辆战车,不但能攻城,还可以用于野战。据高俪民人言,我军攻柳京时,十里之外的丰山城东瀛军大由一通部数千人马前来增援小路行武,结果被我军震天动地的炮声吓得不战而退。监军汪磊大人上报朝廷时说,‘东土制瀛长技,全恃火器。’非为虚言。” “其实我大成引入西方火器时间很早,此战结束后,圣上曾有言于武殿韦明宇将军:‘利器之入东土三百年矣,使当时有人留心及此,何至岛族纵横海上,挟此傲我?’韦将军答:‘非无人留心之故,乃火器过于凌厉,匹夫持之,能胜甲士,是以天下偃武之后,武皇帝大收民间火器销毁铸钱,军中之火器入库封存,不令流传民间,而今承平日久,故无人识用也。’圣上默然。” 第255章 废弓用枪 “是啊,对待火器的态度,成国和西方国家完全不同。”彼埃尔.皮庞点了点头,“西方的许多国家同样出现过关于类似的争论,比如是否以火枪取代弓箭来使用,但最后的结果,和成国完全不同。” “噢?您能说得详细一些吗?”李昱好奇的问道。 彼埃尔.皮庞告诉李昱,早期西方的火枪命中率低,射程短,射击速率慢而且使用起来极不灵便,杀伤力实际上还不如同时代的长弓和十字弓。但是,火枪的使用比较简便,步兵经过短时间的训练便可很快掌握,相反,要有效地使用十字弓,就得经过几个月时间的练习,而要真正精通则需数年时间的刻苦训练。 然而在本世纪,佛朗机和罗玛、英格雷这些欧洲主要军事强国都基本完成了火枪取代弓弩的转变。普遍的解释是“火枪的使用比较简便”。 “要想了解这个小小事实的全部真相,其实应该去问问做出这些决定的当事人的想法。所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或者又曰‘存在即为合理’,本世纪的指挥官和统治者们决定用火枪取代弓弩,自然有其自己的考量。但这个取代过程长达百年,其中战乱不断,参战国往往对于火枪和弓弩各有侧重,可以用实战来检验各种兵器的优劣。比如以特雷战争之初,佛朗机虽然拥有欧洲最强的炮兵,并且在历史上首创了使用野战炮兵和以野战炮兵决定胜负的先例,其单兵射击武器却是crossbow(十字弓,即为弩)。在同以火绳枪为主力的塞班尼军队几番较量后,很快走上了火枪取代弓弩的道路,毫无疑问是对实战经验分析的结果。” “选择长弓的理由很简单,因为它是冷兵器时代威力最大的单兵射击兵器(或者至少也是其中之一)。以弓箭手脊柱变形为代价,长弓实现了近似于强弩的射程,5倍于强弩的射速,在加上传说中长弓手‘连射三箭,分走高中低弹道,同时击中同一目标的’达标精度。在欧洲战争舞台上,长弓的威名压过了其他三种主要单兵射击兵器,即crossbow,arbalest和compositebow。其中crossbow(十字弓)以腰腿力开弓,更重型的arbalest则使用了类似于弩炮的绞盘-棘轮开弓器。实际上很多时候crossbow,arbalest可以通用,这可能跟绞盘-棘轮开弓器可以拆卸有关,力量不够的人用绞盘慢慢开弓,力量足够的人直接用腰力开弓。compositebow(复合弓)可以突兰人的大型复合弓为代表,现代研究表明其与戎狄复合弓有近似的形制和威力,实际上这两者具有亲缘关系。” “至于东方的弓弩,如果我们不去看因为那些令人吃惊,自相矛盾,并且由于各种不同度量而模糊的古书数据,仅仅从能量的角度分析。那么不妨近似认为使用腰腿力,并以人类最大腰腿力为上限的神臂弓,撅张弩,腰引弩等等,跟同样使用腰力的crossbow处于同样的水平,可能会略弱于装备了绞盘-棘轮开弓器的arbalest。同时从戎狄复合弓与突兰复合弓相同的形制和威力不妨认为东方复合弓的威力也与突兰复合弓在同一个水平。更进一步,从东方复合弓与单兵弩长期共存与西方crossbow,arbalest,compositebow势均力敌的事实不妨推论东西方的弓弩水平在那个时代达到了类似的水平。在古典时代,东方的弓弩无疑优于西方,不过随着贸易和技术的交流,西方有了长足的进步。除了突兰复合弓和戎狄复合弓的血缘关系以外,crossbow也有可能在技术上受到了亚伯弩的影响,而后者从形制上看无疑是传自东方。” “以特雷战争结束时,欧洲大陆主要国家都已经使用火绳枪作为主要射击武器。而在英格雷,长弓退出舞台的步伐要慢的多。在‘北方战争’中,约科郡的苏塞克斯伯爵召集的2000军队中仅有60名火枪手。而到了为对抗塞班尼的庞大海军舰队的入侵而召集的军队中,许多北方郡的士兵都完全由长枪手和火枪手编成。只有南方两个郡的军队当中,长弓手数目超过了火枪手。” “最终,英格雷国会通过了‘终止使用长弓法令’,要求‘在未来征召的军队当中,长弓不再被认为是一件合格的武器。这个标准适用于任何地区的任何人。所有射击部队都必须装备火绳枪或者滑膛枪’。这不仅仅是长弓的末日,也基本上意味着西方冷兵器时代的结束和热兵器时代的开始。” “作为威震西方大陆三百年的英格雷民族骄傲,支持长弓反对改革的保守派自然不少。但在文艺复兴的大背景下,保守派和改革派双方在公开场合和出版物中进行了大量争鸣和辩论。改革派要想淘汰长弓,不但要以理服人,而且要用浅显的道理让并不那么懂军事的国会明白自己的观点方能取胜。而上面的‘终止长弓使用法令’,就是这场大辩论的最终结果。而其中最精彩的一个桥段,莫如长弓派代表人物约翰.史密斯爵士与其对手汉弗莱.巴瑞克爵士之间的经典之战。这是至今为止我看到过的最精彩的辩论之一,特别是看到汉弗莱.巴瑞克爵士的逐条反驳的时候不禁拍案叫绝。其中我们可以看到本世纪末的军事家们,对于火枪和弓弩两者之间优劣的代表性观点。” “首先是约翰.史密斯爵士的长弓六大优势:一,受过训练的弓箭手比火绳枪兵瞄得更准。显然,火绳枪兵只能在非常近的距离上保证射击精确度,当距离超过100码时,火枪的射击就变成了乱射;而优秀的弓箭手能在150至200码的距离上准确命中。” “二,长弓的结构比火枪简单,结构复杂的火枪更容易发生故障;火枪容易发生堵塞,并因堵塞导致损坏,只有熟练的铸枪工匠能够修复。雨天会让火药受潮,大风会吹熄火柴,或是把火星吹到火药包或子弹带上。 “三,在激烈的战斗中,除最为老练和坚定的部队外,普遍存在错误使用武器的情况。一个人在匆忙中会忘记夯实火药与弹丸。史密斯爵士曾亲眼见到,士兵将枪口下垂时,由于没有夯实,子弹从枪口滑落的情形。‘这就是为什么一大排的火枪兵一次齐射只能放倒几个人的原因。’” “四,火枪兵只能站两排,弓箭手最多可以站成六排,后排的士兵能以抛射的方式射击。” “五,火枪比长弓重得多,更容易使士兵在行军时疲惫;且连续射击半小时以后准确度会下降。” “六,最重要的——这是个老论点但十分有效——就是射击的速度。长弓兵在一分钟内能射出六支箭,火绳枪兵需要两到三分钟才能射出一发子弹——在所有操作都谨慎无误的情况下。” “现在我们来分析一下。第一和第六条是长弓的主要优势,即精度和射速。对此,巴瑞克爵士在第一条反驳中指出长弓手需要艰苦训练才能达到理论上的精度,而本世纪末期的长弓手普遍达不到这个技术。这个实际上是用火枪手易于训练的优点来抵挡。对此当时英格雷名将罗格.威廉姆斯爵士给予了更明确的说明,这位将军说他‘宁可带领500名训练良好火枪手而不是1500名长弓手上战场’,因为‘现在的长弓手水平参差不齐,5000人中里面大约只会有1500人能够有足够的力量准确的发射’。第二条第三条非常精彩,可以说巴瑞克爵士将对手的观点完全驳倒。第四条则是巴瑞克爵士一定程度上的诡辩。” “最重要的是第五条,因为它揭示了一个被许多人忽视的地方:长弓手(实际上包括所有的弓弩手)的能量来源是自身体力,人的体力有很大局限性,不但更容易受到外界环境的影响,而且在战场上的持续战斗能力也不足。而火枪的能量来源是火药的化学能,不但对于射手体力要求和能量消耗都小的多,而且有更大的上升空间。巴瑞克爵士第六条中关于将眼光放长远的说法是有其道理的。这点上罗格.威廉姆斯爵士也指出在经过三个月的冬季战役(或者比较寒冷的秋季或春季)之后,‘十个长弓手当中没有一个能够保持住他们力量的来源,他们甚至无法对近在咫尺的敌人给予足够的伤害’。而火枪手们却依然能够进行有效的射击。” “据我所知,实际上这个力量来源也是弓弩威力的主要限制。以腰力开弓的东方弩和西方的十字弓,最大的张力都以人类腰腿力量为限制。要想更大的威力可以使用绞盘-棘轮,代价是开弓时间延长或者开弓者人数增加。另外一方面,在进行一定射击的体力消耗后,射手们的体力下降就会影响接下来的战斗(不论肉搏或者射击)。总之人力一定时间里面能做的功有其限制,要想在一方面获得好处,其他方面就要付出代价。就算少数猛将能力开强弓,但对于整个军队的意义并不大。” 听到这里,李昱禁不住连连点头。 对于这一点,他是有亲身的体验的。 “所以,巴瑞克接下来逐条进行了反驳:一,弓箭手在长距离射击上不再有准确性——他们的技艺被削弱了。” “二,如果恶劣的天气对火器是有害的,那么对于弓箭也好不到哪去。雨会让弓弦变得松弛,且在雨中长途行军后,箭羽会剥落。” “三,弓箭手在战争中一样会紧张。巴瑞克曾亲眼见到,他们在激动时不会把弓拉到头,而且不经瞄准就胡乱射击,以尽可能地在每一分钟里多射出几支箭。” “四,弓箭手超过两排时,后排的人实际上根本无法瞄准,只能冒险向空中射箭。” “长弓兵对身体素质的要求远比火绳枪兵高。‘如果他不能像在家中一样,每天吃饱三餐、晚上睡在暖床上,他的动作就会僵硬而虚弱,无法把弓开满以进行长距离射击。’” “六,随着火器的改进和不断的操练,老兵们能够在两三年后大幅提高射速。现在他们能在一小时内射出四十发子弹,而且还能保持这个频率。” “就这样,军事强国英格雷通过了‘终止使用长弓法令’。” “了解了本世纪末英格雷人的想法以后,我还想增加一个观点,即上个世纪开始的西方冶炼技术革新对于铠甲技术和长弓命运的影响。我先用几个战例说明一下长弓杀伤效果与铠甲发展之间的关系。具体战役的过程将被略过,只关注长弓对不同时期铠甲的杀伤效果。” “首先是福尔科克战役:在这场战役中,斯柯兰军队指挥官为威廉.瓦兰斯,兵力为500骑兵,8000长矛手和1500弓箭手。英格雷军队指挥官为艾德瓦一世国王,兵力为2250骑兵(重骑兵和100骑马十字弓手),5500长弓手,7000长矛手和400十字弓手。长弓的主要目标是斯柯兰长矛手,装备12至14英尺的长矛,排成密集方阵。除少量贵族可能拥有锁子甲以外,其它都只有简陋的护甲。其防护力非常低下。长弓的战果卓著,在长弓的打击下,斯柯兰长矛手损失惨重,最终,严密的长矛方阵被射得千疮百孔并在英格雷军骑兵的打击下崩溃。” “其次是克里希战役:在这场战役中,长弓在开始的对射中击败了茹纳亚十字弓手,之后的主要对手是身披锁子甲的佛朗机重骑兵。佛朗机骑兵的战马多数不披甲。实战结果表明,长弓对于人马皆有杀伤力,其中对于战马的杀伤要大的多,以至于许多战马甚至拒绝前进。再一次,长弓成为战役成败的决定因素。” “接下来是阿金考特尔战役:70年后,长弓再次遭遇佛朗机军队,这次铠甲发生了变化。称雄西土上千年的锁子甲开始让位于更加坚固同等防御下更加轻便的板甲。长弓的第一个对手是装备板甲乘马冲锋的佛朗机骑士,包括威廉.萨乌斯的150骑兵,瑞梅的300骑兵和塞林特的160骑兵。这场在泥泞土地上的冲锋非常艰难,据瑞梅的描述,威廉.萨乌斯鼓励他的骑士们直接冲撞英格雷弓箭手面前的木桩,因为土地很软,许多木桩倒地,其手下的150佛朗机骑士除死了3个外,其他人都撤退了,死亡者包括指挥官威廉.萨乌斯。这时候英格雷弓箭手开始射击,很多佛朗机国的骑士的战马中箭。不论这段混乱描述的真相如何,我们至少可以发现,没有身披重铠的佛朗机骑士遭到长弓惨重杀伤的纪录。实际上直到威廉.萨乌斯的150骑士冲到长弓手的木桩前,居然一个人都没有倒下(冲撞木桩的时候倒下3个),只是他们撤退的时候倒霉的战马成了牺牲品,显然,战马的防护是无法与骑士相比的。” “之后长弓的对手是大约8000下马的佛朗机骑士,全部装备板甲。没有长弓对于佛朗机骑士造成严重杀伤的纪录,倒是有记载说前进中的佛朗机骑士被射中了头盔眼部的护窗,以至于佛朗机骑士们不得不低下头来以防止眼睛被射瞎。按照常理推断,如果箭能够击穿佛朗机骑士的板甲,那么是不会有人去关心低头避免眼睛观察窗被刺这种事情的。” “另外是弗洛登战役:在向您讲述这场战役之前,我打算先非常简略的介绍一下本世纪西方国家的战争。上个世纪的战争为人们熟知,但和现在的战争相比,完全是两种不同的形式。这个巨大转变是在本世纪完成的。从战术的角度来说,本世纪战争西方战场的主宰者是步兵,同时野战炮兵也开始崭露头角。早在上个世纪的战争中,骑士们就开始以下马作战为主要方式。到了本世纪,基本上各方军队都以专职步兵为核心,其中最有名气的包括斯威兰德长枪方阵,独逸支国的雇佣步兵,以及本世纪西方最强大的部队——塞班尼火枪-长枪大方阵。在绝大多数战役中,骑兵只占到总兵力的百分之十到二十,而且骑兵中一半以上是各种轻骑兵。一支万人左右的军队通常只有500左右全身重甲的骑兵。” 第256章 刺客惊扰 “重骑兵式微的同时是步兵特别是负责近战长枪重步兵普遍配备重甲。通常是钢制的板式胸甲加上一些护腿和手臂的钢甲。基本上本世纪重步兵的防护力并不比全身板甲的骑士逊色很多。这是从上个世纪开始的西方冶炼技术巨大进步的结果,使得制造简便防护力超群的板式钢甲可以大规模装备。弗洛登战役正是这样一场步兵之间的会战。” “斯柯兰国王詹姆士指挥的斯柯兰军队大约有30000-40000兵力,主力是按照西方标准武装起来的长枪方阵,跟西方大陆同期的其它军队一样以火枪手为主要射击部队。英格雷国王苏瑞的军队主力则是英格雷传统的长戟-长弓组合。在这场战役中,过去让斯柯兰人吃尽苦头的长弓再也起不到举足轻重的作用,因为苏格兰长枪手们身披重甲。” “这样我想您就可以明白了,西方冶炼技术进步进而导致的板甲大发展对长弓造成了致命的打击。从福尔科克战役到弗洛登战役,同样面对的是欧洲军队中装备简陋的斯柯兰长枪手,长弓的作用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本世纪远射武器与盔甲之间的军备竞赛仍然在继续,不过远射武器一方的竞争者换成了火枪以及一些变态的超级弩。而依靠人力的超级弩只有增加人手或者增加发射上弦时间来获得足够能量,最终走入了死胡同,只有火枪得以胜出。” “综上所述,在本世纪的西方火枪相对于弓弩的优势除了便于训练以外,还包括对体力要求和消耗较少以及对于对于新式板甲的杀伤力。如果我们尝试将这个结论扩展到同期的东方,或许可以找到东方火枪取代弓弩进度缓慢的一个可能原因,即东方铠甲技术对于火枪的巨大穿透力优势需求不如同期西方。虽然很多人把东方火枪的落后归于大陆王朝统治者对于骑射传统的迷恋,然而不要忘记,英格雷人对于长弓的迷恋同样很重。无论对于作为英格雷骄傲300年之久的长弓多么热爱,当这个东西甚至对付不了以前一直能轻松吃定的斯柯兰人的时候,或许是改变的时候了。” “您讲的真是太好了。”李昱听了彼埃尔.皮庞的讲述,赞叹不已,竟然情不自禁的鼓起掌来。 今天,这位来自这个时空的西方白人商人,给他上了极为重要的一课。 想起明月公主在随戎狄托穆尔大汗西进抵御西方国家进攻时可能遇到的险境,他的心禁不住一阵紧缩。 “先生来我大成日久,西土发生的大事,可还知道么?”李昱强自平抑自己的内心情感,问道。 慕容轻尘注意到李昱神色未变,说话的声音却有些嘶哑,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由得微微一笑。 “呵呵,将军有所不知,我虽然来大成做生意很久,但每隔两年便会乘船回本国一趟,在大成经商时,也和本国时通消息,加之各国商船往来大成,也都有消息往来,所以西方发生了什么大事,还是能够知道的,虽然可能有一定的延迟。”彼埃尔.皮庞微笑着答道。 “那么,您知道西方国家和大成北方的戎狄汗国交战的情况吗?”李昱问道。 “我听说过一些情况。”彼埃尔.皮庞点了点头,说道,“据我所知,这是一场由教皇克莱蒙发动的抵抗异教徒收复圣地的‘圣战’,包括罗玛、英格雷、佛朗机、以特雷、条顿骑士团和坡伦、罗萨等国家在内的11国联军共计20万人向东方进发,沿途毁灭了大量的异教国家,这场圣战很可能遭到了强大的戎狄汗国的反击,现在应该还没有结束。最新得到的消息,联军似乎遭到了挫败,损失很大,但具体情况还不清楚。” “我明白了。”李昱叹息了一声,点了点头。 李昱的目光不知不觉的转到了墙上的那幅画上。 “她真美,画这幅画的人,对她一定倾注了所有的爱。”李昱象是不自觉的感叹道,“可惜不知道这幅画的作者是谁。” “您说的不错,这幅画的历史虽然不长,但却是我最喜欢的收藏品之一。”李昱的话象是触动了彼埃尔.皮庞的心事,他叹息了一声,说道,“只是这幅画上的人,已经从这里消失很久了。” 李昱从彼埃尔.皮庞的话里听出了一丝莫名的感伤之意,他意识到这幅画很可能包含有一个悲伤的故事,因此没有再就着这幅画上的美丽女子讨论下去。” 又谈论了一会儿之后,李昱和慕容轻尘起身告辞,彼埃尔.皮庞亲自送二人出门,来到门口,突然间,远处响起了枪声。 听到枪声传来的是皇宫禁苑所在的方向,三个人全都面色一变。 此时侍卫和彼埃尔.皮庞的护院们已经聚扰了过来,将他们围在了中间,李昱和慕容轻尘立刻翻身上马,带着卫士们朝着枪声传来的方向奔去。 “唯一!快起来!快!” 高君武一边用力的拖着已经身受重伤的张唯一,一边不断的用手中的连珠短铁炮向追赶过来的成国禁军卫兵射击。 “我……不行了……你……快走……” 张唯一用力的推开了高君武,抬手连续三枪射出,一个躲闪不及的禁军卫士应声而倒。 可能是觉察到了危险,张唯一用尽全身的力气站了起来,使劲的向远处抛出了已经打空了子弹的连珠短铁炮,而就在这时,远处一连串的子弹横扫过来,张唯一的身上顿时迸出了团团血雾,他的身子仿佛跳舞一样的抖动了起来,然后重重的摔倒在了地上。 高君武看到一名成国军官手中的大号六棱铁棒“十连铳”冒着的烟和对方那充满讥诮之意的眼神,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他猛地扔掉了打空了子弹的连珠短铁炮,闪身敏捷地跃上了一堵矮墙,四肢并用仿佛猿猴一样的钻进了一扇窗户。 成文武看到高君武的狼狈身影,冷笑了一声,大步的追了过去。 高君武一边在房顶跑着,一边不住的回头张望,在发现没有人追上来之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冷笑。 自小练就一身飞檐走壁功夫的高君武,对自己的身手,还是蛮自信的。 但今天高君武的自信没有维持多久,当他再一次回头时,立刻便发现了身后一个和自己一样矫健的身影。 高君武的心里一阵慌乱,他闪身从房顶跃下,跳进了一条小巷,而这时他的身边,突然响起了刺耳的锣声。 几个头戴圆顶皮盔身穿皂服手拿铁尺的成国人巡卒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高君武不想和他们纠缠,闪身从巡卒们的身边冲过,但却冷不防被一名巡卒揪住了他的衣服,高君武用力的猛一挣扎,摔了一个跟头,身上的衣服顿时被扯掉了大半边。那名揪他衣服的巡卒看到了高君武遍布全身的刺青骷髅花纹,不由得吓了一大跳。 另一名巡卒冲到了他的身边,高高的举起了铁尺,狠狠的向高君武的脑门砸来,高君武侧身一闪,躲过了这重重一击,飞起一脚踢在了巡卒的脖颈处,巡卒沉重的身躯立时摔倒在地,发出了“砰”的一声闷响。 高君武闪身抓起了掉落在地上的铁尺,此时又一名巡卒冲了上来,高举着铁尺向高君武打来,高君武灵巧地闪身躲开,一铁尺敲在了对方的后背上,一阵骨胳碎裂的声音传来,那名巡卒惨叫了一声,趴在了地上不动了。 没等另外几名巡卒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高君武又抄起了一根铁尺,双尺飞舞,几下便将几名巡卒全都打倒在了地上。 收拾掉这些巡卒之后,高君武转身正要跑开,一个人影闪电般的拦在了他的面前。 看到举着大号“十连铳”挡在面前的成文武,高君武的心一阵紧缩,他猛地将手中的两根铁尺向成文武抛去,然后一个驴打滚来到了周围躲闪不及的人群当中,一把抓过一名贵家女子挡在了身前,并顺手从腰间掏出了一柄匕首,顶在了那名女子的颈间。 那名女子发出了刺耳的尖叫,想要挣脱高君武,但高君武的胳膊仿佛铁箍一样的让她动弹不得。高君武大半个身子都被她挡在身后,他拖着这名女子快步向后退去,周围的人群再次发出了阵阵惊呼。 成文武双手举铳平端,紧紧地盯着把女子当成挡箭牌的高君武,缓步向前逼近。 “别过来!”高君武吼了一声,手上加力,匕首在女子的脖子上划出了血痕,鲜血立刻流了出来,仿佛一条条红色的蚯蚓。 成文武停下了脚步,但手中的“十连铳”仍然在瞄着高君武。 看到成文武打算开枪的样子,两名受伤的巡卒大叫着“别打!别打!那是张尚书家的!”用惊恐的目光注视着紧张对峙的两人。成文武对巡卒的叫喊声充耳不闻,而是死死的盯紧了不住的向后退走的高君武。 高君武看着紧盯着自己的成文武,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的神色,他拼命的拖着女子向后退去,那名贵家女子可能是惊慌过度,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一下子将有些惊慌的高君武也拖倒了。 一直蓄势待发的成文武猛地按动了扳机,只听“砰!”的一声枪响,高君武暴露出来的一条小腿立时皮开肉绽。 高君武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嚎,松开了那女子和手中的匕首,用双手抱住了受伤的腿,成文武冷冷地看着他,端着铁棍大步向他倒地的位置走去。 突然间,成文武象是感觉到了危险的临近,猛地停下了脚步,他此时刚好处于一处街巷的巷口,他本能地偏了下头,突然看到了一个身材瘦小的身影,平端的手里赫然握着一柄古怪的大号短火铳。 成文武猛地闪身,在他还身在空中的时候,握枪的手已经完成了手中枪连发状态的调整工作,他猛地对准了对方,按动了扳机。 伴随着轻快的连续射击声,成文武手中的“十连铳”枪口喷吐出长长的火舌,子弹如同雨点般的向对方射去。 对方显然没有料到他会这么快的将手中的枪调成连发状态,在发觉成文武开始了扫射之后,对方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地猛地一闪,紧接成文武便看到了点点红光。 在成文武双足落地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钻进了自己的身体,伴随着一阵难言的刺痛,紧接着身体变得麻木和绵软起来,他刚想要向前迈步,却感到自己的腿不听使唤,紧接着他便不由自主的倒了下来。 成文武努力的想要直起身子,他看到对方的身影也停了下来,成文武看见对方呈双膝跪地的姿势,一只手用力支撑着地面,另一只手则捂住了腹部,现出了异常难受的样子。 成文武知道自己击中了对方,他没有管自己的伤势,而是转头向高君武所在的方向望去。 此时原来在那里惨叫着的高君武已经没有了,只剩下了那名已经晕厥过去的贵家女子,只是地面上的斑斑血迹,证明了刚刚发生过了什么。 成文武感到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他将目光重新转向了刚才和他对射的对手,此时他依稀看到对方已经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扶着墙快步的消失在了街巷里,而就在这时,成文武似乎听到了同袍们焦急的呼喊,还有巡卒没命敲着的锣鼓声。 天……怎么黑得这么快!成文武郁闷的想着。 他昏了过去。 廷尉府,验尸厅。 “此人应该是逆党无疑。” 一个廷尉说着,将罩住尸体的白布揭开,李昱立刻便看到了死者胸前的骷髅刺青,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另外一个受伤跑了?”韦明宇问道。 “是,不过据成将军说,他是被另外一拨人给救走的。”廷尉回答道。 “成文武的伤现在怎么样了?”韦明宇问道,目光随即落在了死者身上的一个类似花瓣一样的标志上。 “挺过来了。”侍立在一旁的韦云潇回答道,虽然他回答得很简单,但大厅里的人们仍然能够想象得到,成文武经历了怎样的危险。 “据龙骧阁的人说,救走凶手的,很可能是东瀛人。”韦云潇接着说道。 “他们怎么能够确定?”韦明宇想起了那些被打死打伤的巡卒,眉头不由得一扬,立刻追问道。 “当时有两个巡卒听到了他们用东瀛土语对话。”军官回答道。 韦明宇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他最后看了一眼浑身都是枪洞的张唯一的尸体,转身离开了。 丹碧宫,议事堂。 “刺客竟然能以火器击伤成文武这样的猛将,这火器实在是太过危险了。”皇帝放下了手中的简报,叹息道,“看来当年武皇帝禁绝民间火器,还是有道理的。” “只是现下情势,火器必当大行于世,军中必须配备,不然无以抗敌。”韦明宇说道,“但民间还是应该禁绝,以杜逆党犯上作乱之途。” “刺客此次进宫作乱,应该就是冲着朕来的,只是为禁卫所阻,未能得逞。”皇帝叹道,“这么多年了,想不到这些乱臣贼子,竟然躲在东瀛,一有机会,便想兴风作浪。” “东瀛庇护我朝叛党,其用心可谓险恶,若朝廷能痛下决心,大治水师,臣愿亲往翦灭其国。”韦明宇说道。 “是啊!东瀛近在肘腋,如不消灭,异日必为我大成之大患。”皇帝握了握拳头,象是自言自语的说道。 听了皇帝的话,议事堂里的气氛一时间变得异常沉重。 “成文武受伤,禁中值守,暂时由李昱顶替,你觉得如何?”皇帝突然问道。 “臣以为可行。”韦明宇答道,“李昱回京途中,也曾遭遇刺客行凶,不过他武艺高强,同家丁一道将刺客擒下,送至廷尉府,还具了表文,说明经过。据刺客招供,是逆党听说李昱东征接连击败东瀛军,光复柳京平阳,为陛下立下战功,以为其为陛下得力臂助,故使人刺之,以除陛下亲信之意。” “李昱是个人才,原本朕担心他心系戎狄,不肯为母邦效力,此次东征之役,他身先士卒,连克名城,立下赫赫战功,足见忠心。”皇帝微笑着说道,“朕已经决定,封爱妃之妹林玧儿为公主,招其为驸马,韦爱卿以为如何?” “陛下如此加恩李昱,臣以为极是妥善。”韦明宇明白了皇帝的用意,笑着答道。 “这样的话,庆功宴上,朕还要特意安排一番才是。”皇帝笑道,“少不得爱妃也要辛劳一番了。” “陛下皇恩浩荡,臣先替东征将士,谢陛下隆恩!”韦明宇伏地叩首道。 差不多与此同时,回到家中的李昱突然间打了个喷嚏。 “公子身子不舒服?”若琳关切的问道。 “哈哈,肯定是有人念叨我了。”李昱耸了耸鼻子,开玩笑似的说道。 第257章 华殿重逢 “明日是圣上大宴东征有功将士的日子,听说丽妃娘娘会亲自前来慰谢呢。”若琳笑着说道,“公子立下大功,自然会有人议论的。圣上肯定还要大大嘉奖公子,毕竟高俪国是丽妃娘娘的母国啊。” “可惜琳儿这次也立了不少功劳,却没给琳儿赏什么。”李昱看着可爱的侍女,笑着说道。 “公子说哪里话,此次东征,琳儿也没立什么功,不过是分内之事,公子赏给琳儿的金银,够琳儿家里花一辈子的了,琳儿别无所求,只求能永远的在公子身边侍奉公子……”若琳说到最后一句,一张俏脸瞬间成了红苹果,声音也变得细如蚊蝇。 李昱明白她的心意,心中暖流涌动,他看着四下无人,正要上前搂她,她却轻轻一跳,躲开了。 “公子……还是养养精神,明天……”她轻咬着嘴唇,冲李昱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快步跑开了。 “明天?不就是庆功大宴吗?难道还会有什么特别节目吗?”李昱心下暗自奇怪。 他有心想要去问一下慕容轻尘,大成朝皇帝大宴出征得胜将士有什么特别节目,但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了,于是作罢,回到屋里自己翻书去了。 李昱并不知道,其实很多人都已经得知了消息,明天的御宴上将会有什么节目。 翌日,黄昏,皇城,章华宫,御殿。 一身铜甲的李昱随着诸位武将走入长廊,在内侍的声声唱名之中,解下腰间的佩剑,交给内侍放于刻有本人名字的剑架之上,然后进入御殿,由小黄门引至相应的座位前。 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自己的座位竟然并没有和父亲李庭瑞及弟弟李斌排在一起,而是和罗扬林、张伟等人一处,而且位置比较靠前,接近大将军张成钰的位置,并且离皇帝御座也比较近。 李昱猜测也许座次是根据战功的高低来排的,是以没有多想,和大家一样安安稳稳的坐在那里,等候皇帝的御驾。 不多时,皇帝和丽妃一道来到了御殿,众将伏地山呼万岁,皇帝和丽妃温言勉慰众将功劳,随即宣布御宴开始。 章华宫是大成皇帝宴请臣下及外国使臣的宫殿,高大雄伟,殿内是成排的紫檀巨梁,所有梁柱藻井皆为赤金装饰,殿内灯盏也都是黄金打造成金叶形状,点上巨烛之后,四下里俱是金辉,可谓富丽堂皇。 无论是在自己原来的历史时空,还是在这个时代,李昱所见过的一切豪华建筑,都不能和眼前的章华宫相比。 参宴众将无论职位高低,都是每人一个精美的长方形小几案,案上现在是空空的,只有一个山形的玉质筷架,架上置有一双雕花银筷。 内侍总管举手敲响了一个架子上的金质编钟,大殿周围的几十扇门同时打开,丝弦一动,天地间万籁俱寂,仿佛天上流云也为之停顿。只见满满一殿的男女乐手鼓瑟吹笙,奏的是气象万千的清新雅乐。 接着宫女们走了出来,都是非常美丽的年轻女孩子。大概没有人一次见过如此多的宫装美女,她们或丰润,或婉约,或端庄,或妩媚,眉毛如秋水如柳叶如雨后春山,眸子如平湖如明镜如雾里桃花,差不多世间任何一种女人的美都可以在这里找到,到此的若非都是武将,而是些墨客骚人,只怕诗赋几十篇已经成了腹稿,用上了古往今来一切美好的词句。 宫女们分散开来,很快,每一个人的几案旁,都有四名宫女服侍。 内侍们开始流水般的将一道道菜传了上来,很快,每人面前的案上就摆满了各种水陆珍馐美味。 丽妃起身举起金杯,致祝酒辞,感谢东征将士将她的母国高俪从东瀛军的铁蹄践踏当中拯救出来,她很有演讲的才能,声情并茂,众将听得感动不已。 李昱仔细地打量着丽妃,他不得不承认,她的确称得上有倾国倾城之姿,他当年买的那幅她的画像,虽然称得上是名家之笔,但和她本人比起来,连她的美的十分之一都没有表现出来。 今天的她仍是身着一袭白袍,显得很是素雅,有些和这豪华的宴会气氛不太相称,但她站在那里,所有人的目光就全都会不由自主的集中在她身上,没有人会注意她的衣饰和皇帝是否匹配。 丽妃致辞之际,宫女们已经取过杯盏,给众将斟上了酒。丽妃致辞毕,皇帝起身举杯,同众将一道开怀畅饮。 李昱注意到,皇帝和丽妃所用的是金杯,殿下众将所用俱是银杯,但自己的杯子,却是一个白色的玛瑙杯。 虽然他知道在这个时代,玛瑙是非常名贵的宝石,给自己用玛瑙杯,很可能是表明自己的身份不同,可这当中的用意是什么呢? 而且这个玛瑙杯,杯身竟然雕成了马头的形状,其雕工之细腻,造型之独特,可以说是他平生仅见。 在他原来的历史时空当中,最有名的玛瑙杯是唐代的镶金羚羊首玛瑙杯,精美绝伦,是不许出境的64件文物之一,而自己手中的这个马首玛瑙杯,无论材质、造型还是作工,比起来可以说毫不逊色,甚至更胜一筹。 可为啥要给自己这样一个杯子喝酒啊? 牙板轻响,一队队舞姬纷纷入场,来到了大殿中央的舞台上,伴随着丝竹声声,开始跳起舞来,大家则一边欣赏着乐舞,一边吃喝起来。 李昱看着舞台,满眼都是妩媚的少女踏波舞蹈,呈现千百种舞姿,有些舞姿之妙曼,完全不似是人类所能为的,可以说将身体化作水之柔软风之轻盈,看着这些舞蹈,李昱甚至怀疑,那些舞姬身上是不是没有骨头,才能跳这样的舞蹈。 身边的宫女取过银盘给李昱布菜,李昱看到她将一朵小小的鲜红的粉红花朵夹到盘子里呈到自己面前,不由得一愣,他用银筷试着夹起了花朵,放进口中一嚼,又是一惊。 这花儿,竟然是用极细的熟肉片制成的。 李昱不由得暗暗感叹,就这一道菜,便可以见帝王家的享受了。 酒过三巡之后,皇帝和丽妃便退场了,以方便众将开怀痛饮,畅所欲言。 李昱从昨晚翻的书上知道,这大成皇帝犒赏众将的庆功宴,是武皇帝时留下来的制度,最少要连续举行三天三夜。在这三天的大宴中,将士们可以尽情享用皇家的美酒佳肴和歌舞,哪怕酒醉失态,皇帝也不会怪罪。 而据书上所说,在这御宴中还有一个隐藏节目,便是准许参宴者“享用”宴会上的美女们。 这一项其实原本是没有的,而是在文皇帝时增加的,据说当年文皇帝御驾南征百蛮,历时五年方才得胜还朝。御驾还京之后,文皇帝犒赏有功将士,举行庆功宴,宴会一共进行了七天七夜,席间歌舞不断,结果有的单身未有妻室的将士酒醉之下把持不住,竟然和喜欢的宫女“那啥”了,事后文皇帝得知后,不但没有怪罪,反而将那宫女赐给了酒醉者为妻。自那以后,文皇帝规定,宫女有到婚嫁年龄欲嫁者,可于庆功宴上择相互心仪者嫁之,宫里还给置办嫁妆,算是对那些长年征战在外没能娶妻的将士的一种福利,也是对多年在深宫中为皇家服务的宫女们的一种奖赏。后来这项制度还得到了发扬,婚嫁范围扩大到了贵族官宦之家和宗室的未嫁女子当中,据说大成朝的好多公主贵女,都是在庆功大宴上寻得如意佳偶的。 当然了,无论是宗室还是贵族官宦之女,得容貌相当过得去,方才能参加这庆功大宴,长得丑的就是出身再好,也是没有资格参加的。 不多时,舞台上的歌舞结束,原来侍宴的宫女们纷纷回到各自服侍的众将身边,李昱却发现,服侍自己的那四个宫女竟然一个都没有回来,不知道去哪里了。 李昱没有多想,对他来说,只要有好酒好菜,有没有人服侍都是一样,他不客气的将案上的美味佳肴挨个都尝了一遍,竟然发现没有自己不喜欢吃的,本着不浪费的原则,他开始胡吃海喝起来。 这次御宴给上的酒是上等的葡萄酒,甘甜可口,但后劲似乎不小,加上这玛瑙杯大点,李昱在接连喝了六七杯之后,竟然感到头晕起来。 “李将军……”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呼唤。 李昱不由自主的回头望去,只见一双如雪皓腕从眼前曳袖而过。 一个一身白色轻纱的宫装少女轻轻的依偎着自己坐下,从自己手中拿过了玛瑙杯。 李昱完全给面前的少女吸引住了,她的容貌和丽妃非常相像,也许是因为年纪小的关系,比丽妃更显清丽可人。 而且不知怎么,她竟然给自己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李将军难道不认识我了么?”少女看到李昱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不由得莞尔一笑,让李昱又是心神一荡。 “你是……玧儿?”李昱认出了她,不由得惊喜不已。 他一点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 李昱话一出口,立刻注意到她穿着虽然素雅,但却是不折不扣的公主的服色,顿时脸上一红,赶紧起身欲要行礼:“末将参见玧公主……” “将军还是叫我玧儿吧。”玧儿轻声说着,声音有些哽咽,她拉住了他的胳膊,不让他起身,李昱看到她的剪水双瞳之中莹光闪动,知道她想起了自己救她的往事,怕她情绪激动哭泣,微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那你也别叫我将军了,叫我毓秀好了。” 玧儿开心的微笑着点了点头,但泪水还是流了下来。 “自那日一别之后……玧儿就盼着……和毓秀重逢……梦里总能梦见……毓秀的音容笑貌……想不到今日,终得和毓秀相见……”她轻声的泣诉着思念之苦,李昱有些慌了手脚,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她,他只是握着她的一只纤纤柔荑,呆呆的看着她,。 这样绝美的女孩子在他面前哭泣,杀伤力可以说是核武器级别的。 也可能是情境不同的关系,当初在高俪战场救下她时,他也觉得她很美,但并没有什么太特别的感觉,但今天在这金碧辉煌的章华宫的烛光下,她又是以盛装出现在他的面前,给他的感觉,就完全不同了。 那种女性最为纯真而又奔放瑰丽的美,完全征服了他。 “瞧我,今日是来给毓秀庆功的,怎么能流泪呢……”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轻轻的用袖子拭去了眼角的泪水,“来,玧儿敬毓秀一杯。” 她说着,将手从李昱的手中轻轻的抽出,取过银酒壶,将葡萄酒倒入那只玛瑙杯中,呈到了李昱的面前。 酒液在白色的玛瑙杯中显现出有如红宝石一般美丽的红色,李昱看着她奉酒于前,有如一幅绝美的古代美人画,不由得有些痴了。 这个女孩子,一举一动都透着难言的美。 “玧儿,你也喝吧……”李昱突然想看她喝酒的样子,对她说道。 玧儿不解其意,但仍然按照他的要求,举杯到唇边,轻轻的抿了一口。她的动作轻柔而优雅,充满了诗一般的气息,李昱看得呆了。 玧儿喝一了口葡萄酒后,双颊瞬间有了些许微红,更增俏丽。 李昱看到玛瑙杯的边缘沾上了一丝她淡淡的唇色,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捧过她握杯子的手,就在她手中喝起酒来,将一杯酒一饮而尽。 看到李昱口唇接杯的地方正是自己刚才喝酒留下唇印的地方,玧儿又羞又喜,望向他的目光也变得大胆起来。 虽然她早就从姐姐丽妃处得知了皇帝已经决意要把自己嫁给李昱,但她内心深处一直担心李昱会不喜欢自己,不喜欢这种强配的婚姻,她虽是高俪国的公主,毕竟二人只见过一面,但现在她知道,李昱是喜欢她的。 李昱喝完了酒,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但此时的他,已经不想掩饰自己了。 他明白她的情意,也明白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自己的身边,原本侍酒的那四个宫女为什么会离开了。 虽然他的心中对明月公主仍然难以忘怀,但眼前的玧儿,同样让他心动。 李昱知道,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就免不了脚步匆忙,步履疲惫。每个人都会累,都会疲惫,想象完美的事情真的很难。所以,别太怪自己,不要过分勉强,不要竭力想去抓住什么。轻捻一缕心香,将心放逐,学会把握现在,感知生活。人的生命原本就是如此的纠结和难以捉摸,只求自己的一份真诚换来无悔的时光,给自己在这个时代的人生旅程增添些难忘的故事。时光荏苒是大自然无法抗拒的规律,人的一生又何尝不是如此。让希望带自己前行。尊重每一个微笑的展露,尊重每一份真情的流露,尊重默默的关怀与无言的给予,尊重每个生命的美好。 时光,无论怎样的不舍和留恋都要过去,往后的路还很长,也不可能是一条直线。这个时代的生活赋予了他很多,年年岁岁间,向左走,向右走,一边经历,一面感受。时光里,一路欢歌也好,一路悲伤也罢,让过去在开满阳光的地方坠落,散开。他不必犹豫,只须握着时光微笑着生活,微笑着行走,微笑着翻过自己生命中的每一页。 “玧儿没吃什么东西吧?咱们一起吃吧。”李昱不想她过于拘谨,笑着和她开起玩笑来,“可惜只有一个酒杯和一双筷子,咱们俩只能将就些了。” “无妨。”玧儿微微一笑,“此杯是宫中藏宝,我记得是伊兰国进献的贡品,价值连城,圣上以此杯赐给毓秀,是专酬毓秀克复两京的大功。只是此杯还有奥妙,毓秀恐怕不知道吧。” 她说着,从李昱的手中抽出手来,将玛瑙杯捧在手中,看了一看之后,在马首的眼睛处轻轻一按,只听“咔嗒”一声轻响,杯子竟然分成了两层,变成了两个杯子。 在李昱惊异的目光中,玧儿将两个玛瑙杯放在桌上,重新倒上了葡萄酒,由于杯子变得薄了,酒液倒入之后,呈现出的光泽更加的美丽了。 玧儿接着从腰间取出了一柄小小的银刀,飞快的将一个盘子中的烤兕肉切成了小块,呈到了李昱的面前。 李昱紧紧的盯着她的动作,她这切肉的一瞬,也显得是那样的美。 “烤兕肉佐以葡萄酒,极是美味,毓秀可以尝尝。”她将切好的兕肉放到了李昱的面前。 “你也吃,别总伺候我。”李昱笑着用银筷夹了一块肉,递到了她的嘴边。 玧儿顽皮的眨了眨眼,轻启朱唇,将肉咬住吃下,李昱将酒杯递到她的手里,她接杯又是轻抿了一口,脸色变得更加绯红。 李昱正要再去用筷子夹肉,却见玧儿用小银刀挑了一块肉,在他眼前晃了晃,把肉伸到了他的嘴边。 李昱大笑,一口将肉从刀尖咬下,大嚼起来,接着又喝了一口葡萄酒,果然如她所说,有一种别样的美味。 第258章 初逢汐雪 可能是发现自己的哀伤情绪对丈夫起了不好的影响,玧儿立刻转移了话题,“你这一回升官了,其实该好好的庆贺庆贺的。” “那是自然,”李昱笑了笑,“只怕不用咱们自己准备,就会有人想到这块儿的。” 李昱话音刚落,若琳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门口。 “老爷,有客人来了。”若琳说道。 听了若琳的禀报,李昱和玧儿相视一笑。 “是哪一位贵客?”李昱问道。 “是孙百川孙将军。”若琳答道。 听到若琳的回答,玧儿明显的有些出乎意料,她的眼中闪过一丝迷惑,她随即转过头望向李昱,在李昱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神情。 “让他稍等,我马上过去。”李昱对若琳说道,若琳答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我还以为会是罗扬林将军呢。”玧儿笑道,“没想到却是孙将军。” “孙百川身体不好,我原打算明天去拜访他的,想不到他今天就来了。”李昱说道,“其实我有好多事想和他谈的。” “那你们就做长夜之谈吧。”玧儿笑道。 李昱点了点头,尽管二人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深谈过什么,但在心里,都已经把对方当成了至友。 对于孙海涵的来访,李昱其实早就在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他会来得这么早。 当李昱来到客厅的时候,孙海涵正在一张桌子旁,仔细地观看着摆放在多宝架上的一艘战船模型。看到李昱出来,孙海涵微微一笑,迎了上来。 “回京之后,本该去探望下百川的,想不到百川竟然不肯给我这个机会先来了。”李昱微笑着上前,向孙海涵抱了抱拳。 孙海涵呵呵一笑,伸出手用力的握住了李昱的手。 “你我相见,不必分什么先后。”孙海涵看着一身精美华服的李昱,笑着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说道。 李昱注意到今天来访的孙海涵也没有穿轻甲,而是一身青色的文士服,外面只罩了一件短袍。两人都注意到了各自着装的不同,不约而同的会心一笑。 一位侍女上前帮孙海涵脱下外衣,挂在了考究的红木衣架上,另一位侍女端上了香茗,这两名侍女都是姿色非凡的美女,哪怕是温文儒雅的孙海涵,也不由得多看了她们几眼。 两名美女立刻便注意到了孙海涵在看她们,她们冲他露出了一个恬静可爱的笑容,既温柔甜美又不失礼貌含蓄,让孙海涵不由得暗暗感叹。 “毓秀府上,果然名不虚传。”孙海涵从两名美女身上收回了目光,笑着对李昱说道,“如此佳人,实是难得,北地可是少见。” “她们都是张大将军送来的,烦劳她们在我这里做这些事,实在是暴殄天物了。”李昱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感叹道,“她们都是很优秀的女孩子,应该有更好的归宿才对,而不应该在我这里虚度年华。” 听到李昱的回答,孙海涵的眼睛微微一亮,但马上又恢复了常态。 “毓秀看样子很喜欢船。”孙海涵坐了下来,指了指桌子上的舰船模型,“我认得那一艘是咱们这一次东征时张大将军的旗舰,是一艘重楼车船,那一艘好象是佛朗机的快速帆船。” 孙海涵所说的船模是一艘三桅的冲角战舰,有着双层甲板,两侧布满火炮,作工十分精巧。这只船模是“七海”商行前些天送来的。李昱听到孙海涵竟然能准确的判断出后一艘西方船模的身份,不由得面露惊讶之色。 “百川所言极是,那确是一艘佛朗机战船。”李昱说道,“百川可知,这种船和咱们大成水师,可是有很大的渊源呢。” “噢?毓秀说来听听?”孙海涵的脸上现出了专注之色。 “当年海寇侵扰,为整顿海防,乾廷曾欲在西国定造新式快捷战船,佛朗机人设计了类似的战船呈献朝廷,”李昱说道,“这艘其实是佛朗机国的二等战船,惜乎我朝未能建成。” “此船装炮太多,我朝当时根本没有这么多的炮,且我朝文治过久,不喜火器酷烈,故而未能建成。”孙海涵叹息道,“东征之时,若有此船,也不至于被东瀛水军压着打。” 李昱听出了孙海涵话语里的伤感和痛心,但他知道现在还不是向孙海涵说出自己的计划的时候。 “是啊!我们这一次没有能够将东瀛贼寇全部驱走,就是差在了这水师上。”李昱说道。 “咱们大成和东瀛相比,不光是差在水战上,陆战其实也差得很远。”听了李昱的话,孙海涵的脸色变得有些暗淡。 “百川认为我朝陆战和东瀛差在哪里?”李昱问道。 “单以装备而论,我朝陆师同东瀛陆师相差无多,象毓秀你所在的禁军,装备甚至还在东瀛军之上。”孙海涵叹息了一声,“所差的,是官兵的战斗素养和训练。我军将士和东瀛人相比,虽然也敢打敢拼,但战争考验的不光是士气,光有血气之勇是不行的。” “我军士卒平时训练不足,射技极差,常常放了数箭,或连射数发火铳,也打不到一个东瀛兵,而东瀛士兵不但枪法极准,且善于近身肉搏,拼刀时我军士兵亦难以招架,有时三四个人一起上也砍不过一个东瀛士兵。”李昱有些郁闷地说道,“不打不知道,打了几仗之后,我才知道,咱们和东瀛的差距到底有多大。”他抬起头看着孙海涵,苦笑道,“其实要不是后来从你那里弄来的这些大炮,这仗真的有些打不下去了。” 听了李昱的话,孙海涵一时间默然无语。 这时李昱想到了自己原来所在的那个时代。 那时的中国,号称是“最强大的时代”,而实际上,当了几年兵只知道种菜喂猪连枪都没摸过的大有人在。 他现在还记得,自己的一位朋友,军校毕业的军官,和另外两名专业军官在给部队讲课时拆解一支外国新式手枪再重装回去等枪装好却发现多了几个零件的糗事。 历史总是这样,在不同的时间里,反复重演。 不知道如果孙海涵来到他原来的时空,看到这一幕会做何感想? “百川雪中送炭,李某无以为报,不知道将来有没有机会补上。”李昱说道。 “什么雪中送炭,毓秀太客气了。”孙海涵笑着说道,“我还怕你说我不人道,连圣贤教诲,仁义之道都不顾了。” 孙海涵的安东军炮队给东瀛军以极大的杀伤和震撼。孙海涵在给李昱带去这种有违“天朝圣道”的武器之后,一直担心李昱会对自己的“残忍”抱有偏见,但现在李昱的话却表明,他对使用大炮作战没有任何心理上的障碍。 “去他的圣贤教诲!仁义之道,只在大炮射程之内!”李昱有些恶狠狠地说道,“我们是保家卫国,管他什么圣贤之道?难道圣贤之道就是等着人家的刀砍到头上不成?” 看到颇有儒将之风的李昱竟然咬牙切齿的发起狠来,孙海涵不由得吓了一跳。 “在平阳,要不是那一顿炮轰把东瀛贼寇的气焰打下去了,他们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嚣张呢。”李昱说着,狠狠的挥了挥拳头,仿佛又回到了战场之上。 此时一名侍女端来了果盘,孙海涵看到了这名美女,象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改变了话题。 “对了,明天中午我做东,在‘绯月楼’给毓秀庆贺高升,毓秀可要务必光临才是。” 李昱听到“绯月楼”三个字,不由得微微一愣。 “要是公主殿下觉得不好,我就换个地方。”孙海涵可能知道李昱心里的顾虑,笑了起来。 “不用不用,挺好的。”李昱笑着摆了摆手。 “明日恭候大驾,你我一见如故,我还有不少问题,想向毓秀请教呢。”孙海涵说着,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了,我还得去看看医生。”他指了指自己的咽喉,说道,“受惯了北地的风寒,西京的气候,还真是不太习惯。” 李昱明白孙海涵话中之意,不由得叹息起来。 “毓秀明天来之前,最好和公主殿下解释解释,”他临告辞前还不忘和李昱开开玩笑,“要不然,以后我可就没法登门了。” “内子敬重百川,不会有这样的事的。”李昱笑着摇了摇头。 送走了孙海涵,李昱将孙海涵来访的谈话内容简单和玧儿说了一下,并应孙海涵的要求,将明天赴宴的事告诉了她。 “这就是说,你们明天要喝‘花酒’了。”听了李昱的“汇报”,玧儿的脸微微一红,吃吃笑道。 “百川让我和你商量一下,你要是不同意,他就换地方。”李昱知道她没有生气,握着她的手微笑道。 “去吧去吧!去见识见识也好,省得让人说我整天把你缠得出不了门。”玧儿笑着倒在他的怀里,大方地摆了摆手,“只是别回来太晚啊。” “放心,吃过了饭就回来。”李昱笑着保证道。 “家里现在美女这么多,你还跑出去喝花酒,以后你李将军的名声,可就有的瞧的了。”玧儿笑眼弯弯地看着他,象是提醒他似的说道。 “看样子美女如云也不是什么好事啊!”李昱想到那些皇帝和大将军张成钰送来的美女们,故作哀愁地叹了口气道。 玧儿看着他有些滑稽的表情,开心地笑了起来,而此时的她却根本不会想到,对于这些送来的美女们,她的丈夫以后会做出怎样出人意料的安排,并给她们带来怎样的归宿。 第二天,李昱应约来到绯月楼,孙海涵早就等候在了那里,李昱注意到了孙海涵身边的一个打扮入时相貌清秀但年龄似乎很小的小姑娘,不由得一愣。 他发现她的相貌,和一个人很像…… “这位是小彤雪。” 小彤雪看到李昱在盯着她看,似乎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不由自主的想要往孙海涵的背后躲闪,孙海涵看到李昱的眼中闪过疑惑之色,不由得笑问道:“莫不成毓秀以前和她认识?” “没有没有。”李昱笑了笑,收回了目光,“不瞒百川,我还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进来都不知道该往哪儿走,多亏了有人领路。” “毓秀真是诚实君子。”孙海涵笑着给小彤雪介绍,“这位就是光复平阳的李昱杨将军。” 听了孙海涵的介绍,小彤雪的眸子微微一亮,脸上的羞涩之情渐去,随即上前落落大方地给李昱见礼。 孙海涵请李昱坐下,两个人说了几句闲话,这时孙海涵请来的为李昱庆贺的人陆续到来,最先到的是罗扬林和张伟,随后梅文俊、汪咏、胡大成和慕容轻尘也到了,李昱没有想到孙海涵居然会把罗扬林和汪咏也请了来,心里不由得暗自疑惑。 孙海涵是安东军的将军,汪咏是监军兵部侍郎汪磊的侄子,罗扬林和汪咏虽是禁军系统,但彼此从未谋面,也不认识慕容轻尘,他们根本没有任何理由坐在一起,但今天这些人不但都应孙海涵之邀来给自己庆贺,而且居然一个个言谈甚欢,没有丝毫别扭的样子。 更让李昱感到吃惊的,是最后到来的两个人。 这两个人,一个是孙海涵的哥哥,安东都护府大都护孙千策,另一个竟然是因青石港一战而赫赫有名的边军名将靳流云。 看着这些人在孙海涵的介绍下,一个个象老熟人似的和自己称兄道弟打招呼见礼,李昱不由得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众人分宾主入席之后,照例由僮仆呈上局票,也就是每一个人写条子叫自己平素相好的姑娘来陪酒,很快,各人都将自己熟悉的名伎填好。所有人全都写得轻车熟路,而第一次碰上这种场面的李昱则显得有些窘迫。 看到李昱脸上不自觉现出的尴尬之意,小彤雪的目光显得有些讶异。 “看样子毓秀是第一次来这里。”罗扬林笑着看了看孙海涵,“咱们也不能让毓秀白来一趟,毓秀不好意思,就由主人代约一位吧。” “毓秀眼界极高,我可不敢胡乱推荐。”孙海涵笑着对小彤雪说道,“你的好姐妹还有谁?给李将军推荐一下吧。要最漂亮的。” 小彤雪微微一笑,吩咐僮奴叫来了楼主,取来了一本装潢精美的名册,放到了李昱的面前。 李昱有些不知所措地翻开了名册,机械地看着上面一个个用秀丽的楷体字书写的名字,随便在这本“群芳谱”当中点了一个名叫汐雪的姑娘。 “毓秀好眼力,听说这姑娘新来不久,色艺双绝,是未来的花魁候选呢。”罗扬林笑道。 “只怕以后毓秀也要是这里的常客了,哈哈。”孙海涵也笑了起来。 条子写好了之后,僮仆下去征召,小彤雪起身打开一壶状元红,依次给大家斟了一杯,孙海涵笑着对李昱说道:“毓秀来这里,和公主殿下说了吗?” “说了,她说让我来长长见识。”李昱笑着回答道。 “看样子毓秀在家里是说一不二的,可不比百川,陪着我们在这里吃喜酒,孙夫人却在家里喝冷醋,”汪咏笑道,“今晚回去,百川少不得又要有一番麻烦了。” “她不敢的。”孙海涵微微一笑,“我可不是那些庸懦之人,一闻河东狮吼,便没了主张。” “今天是给毓秀庆贺的,同时也是来喝老孙和雪姑娘喜酒的,不说这些扫兴话!”靳流云率先提议道,“毓秀光复平阳,打得东瀛贼寇哭爹喊娘,长了咱们大成王师的志气和威风,咱们先敬毓秀一杯!” 听了靳流云的话,众人纷纷叫好举杯,李昱和大家干了一杯,席间的气氛一时间变得热烈起来。 “毓秀是咱们这里唯一没有吃过一次败仗的人。当得起‘常胜将军’这个名号,”张伟说着,又举起了酒杯,“要不是毓秀精于炮战,咱们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才能打赢,我这里再敬李老弟一杯!” 张伟举杯和李昱相碰,然后一饮而尽,李昱也跟着干了这一杯,感觉肚子里立刻象着了火一样的燃烧起来。 在后世李昱就不怎么喝酒,平日里和朋友聚会也只喝少许啤酒,这一次骤然连喝了两杯急酒,明显的感觉到了不适。 这时被征召的姑娘们都陆续到来了,纷纷在客人们的身边坐下,伴随着阵阵的脂粉香气,李昱发觉一个白色的身影翩然而至,轻轻的挨着自己坐下。 李昱转过头来,看到了一个一身白色紧身绣花长裙的姑娘,正含笑望着自己。 这个叫汐雪的姑娘果然象罗扬林说的那样,是一个非常美的姑娘,单以相貌而论,小彤雪和她根本就无法相比,和几名浓汝艳抹的姐妹不同,她化着淡汝,一身淡雅的白色绣花纱衣让她显得清丽脱俗,如果不是在这样的场合,李昱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美丽清纯气质典雅的姑娘竟然是陪酒卖笑的。 陪酒姑娘们的到来让席间气氛更加的热烈起来,一时间觥筹交错,猜拳行令之声不绝于耳。 李昱不会划拳,又连输了几杯,他头一次喝这么多的白酒,一时间腹内如火。 第259章 重振水师 “李将军怕是素不善饮,我来替您喝几杯吧。”这个叫汐雪的姑娘看到李昱有些不胜酒力,在一旁说道。 李昱此时正和腹内的酒较劲,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能点了点头。 “要是替李将军喝的话,得先把他杯里的酒干了,再把咱们大家敬李将军的酒喝了。”张伟听到了他们之间的谈话,笑道。 汐雪接过李昱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随后将众人敬的酒依次喝完,引得众人一阵叫好。 李昱吃惊的看着这个一杯接一杯替自己豪饮的姑娘,心里不由得暗暗感叹。 “汐雪,你悠着点儿。”小彤雪看到汐雪双颊飞红,有些担心的说道。 汐雪用一方白帕擦了擦诱人的红唇,冲小彤雪微笑着摇了摇头,示意不要紧。 李昱趁汐雪替自己挡酒的机会,多吃了一些菜,将酒劲压了下去,可能是知道他感觉不适,汐雪给他盛了一碗热汤,给他喝了下去。 热汤下肚之后,李昱感觉舒服了许多,他转过头看了看大家,碰上了孙海涵关切的目光,不由得笑了笑。 孙海涵由于身体原因,也不能多喝酒,所以基本上都是小彤雪代饮,小彤雪此时也喝得脸上通红,可能是不想让她喝得太多,孙海涵将话题重新引到了眼下的时事上,让大家有时间边吃菜边说话,缓一缓刚才的酒劲。 “圣上刚刚要批准了韦将军提出来的水师发展规划,第一批款二百万银铢已经拨下了。”孙海涵说道。 “高俪水军人鱼洞之战大捷的战斗详情,百川知道吗?”靳流云问道。 “不知道。”孙海涵摇了摇头,说道,“这一次高俪陆师丧师失地,一溃千里,水军却打得也很好,但连沉东瀛四艘巨舰这样的战绩,属实太过匪夷所思。” “不会是瀛舰自己触礁了沉的,高俪人硬算到自己头上的吧?”罗扬林笑了笑,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 “一下子触礁沉那么多,不可能的,”汪咏说道,“韦将军都说是被炸沉的。” “我看过武殿的战报,上面说是高俪水军用水雷将瀛舰炸沉的。只是这水雷从何而来,是怎么炸中瀛舰的,他们也说不上来。”张伟说道,“真是奇了怪了哈。” “这是高俪水军用潜水船干的。”慕容轻尘象是不经意的看了李昱一眼,说道,“现在仗已经打完了,说出来也不打紧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清云?”孙海涵注意到了陈宦的目光所指,不由得好奇的问道。 “武殿给了圣上密报,为了保密防止东瀛贼人窃取起见,圣上未将报告内容公诸于众,只有韦将军和家父等几人知道,我也只是听说了个大概。”慕容轻尘说道,“象刚刚拨付给韦将军大治水师的二百万银铢经费,圣上还特意要求置办潜水船多艘,组成水下战队,以防备东瀛水军再度来犯。” “潜水船确是抗敌利器。”孙海涵说道,“据说西土各国争战,罗玛潜水船就给予英格雷水军及商船队以重创,令英人谈之色变,我国若有可出远海作战之潜水船百艘,此次对东瀛作战,又会是另外一番局面。圣上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是以才要求水师多造潜水船的。” “这一次抗击东瀛贼寇入侵,百川和毓秀功劳最大,而功成之后,又不计较个人得失,甘为我大成军人表率,我汪咏佩服之至!”汪咏刚才已经喝了不少,这时因为情绪激动,脸上泛起了阵阵潮红,举杯的手也跟着抖了起来,“我敬二位一杯!” “汪将军喝得有些多了,这一杯,我来代劳吧。”坐在汪咏身边的名妓小香桃笑着从汪咏手中抢过了酒杯,“我来敬二位将军一杯。” “小香桃果然不愧为老汪的知己,哈哈。”张伟看到小香桃体贴的用手帕擦了擦汪咏额头的汗珠,大笑了起来。 “二位将军怕也是不能再多喝了。”小彤雪看了看孙海涵,孙海涵冲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小彤雪随即举起了酒杯,对坐在李昱身边的汐雪说道,“咱们俩也替二位将军干了这一杯吧。” 听了小彤雪的话,李昱习惯性的转头,用关切的目光看了看汐雪。 在他原来的时空,李昱对女孩子一直有一种本能的尊重,加上在家里和玧儿一直感情甚笃,相敬如宾,让他把在家里养成的一些“良好习惯”放在了身边的这个美女身上。由于刚才汐雪已经喝了很多酒,又没有吃多少东西,他对女孩子本能的爱护关照在这个时候被不自觉的激发出来。 汐雪迎上了他的目光,剪水双瞳隐隐有晶莹闪动,她看着他,忽然向他露出了一个无比惊艳的笑容,然后转过头,和小彤雪一道举起了酒杯。 看着三个女子举杯共饮,在座的人再次叫起好来。 李昱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中的关爱之情让孙海涵禁不住莞尔。 “看样子毓秀很心疼这位汐雪姑娘啊。”孙海涵意味深长地笑着说道。 听了孙海涵的话,席间众人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没事吧?”听到孙海涵这么说,李昱索性把戏文做足,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对方的纤纤柔荑,关切的问道。 汐雪轻轻摇了摇头,冲李昱微微一笑,任由李昱握着她的手,伸出另一只手轻拂了下鬓边的发丝。 “想不到这个俏女郎竟然能迷住毓秀。”张伟笑道。 “恭喜毓秀,下一次再来,应该是有佳人相候了。”靳流云也笑道。 “听到没,以后我可就认准你一个人了。”李昱看着满脸盈盈春色的汐雪,笑着说道。 “只要将军传唤,随时听候吩咐。”汐雪点了点头,柔声答道。 在酒席散去之后,李昱回到了家里,酒席间所发生的一切仍然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看样子没少喝啊。” 几名侍女上前给李昱换衣服,玧儿闻到了他身上浓浓的酒气,笑着说道:“陪你喝酒的,一定是个头牌吧?” “是个不错的姑娘,挺能喝酒的。”李昱摸了摸额头,苦笑了一声,“而且喝完酒后唱歌唱得也好。” “那就是说,你的感觉不错了?”玧儿的漂亮的大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你是不是已经替她梳过头了?” “感觉一点儿也不好。”李昱没有听出来爱妻的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摇了摇头,眼睛不知怎么现出了一丝悲凉。 “买笑是痛苦的经验,是对女性的一种侮辱,也是对人性的侮辱,对自己的侮辱。”李昱想起了在后世自己去夜总会歌厅“体验生活”时和那些年轻的出台小姐们(又称“失足妇女”)以朋友身份进行的聊天经历,联想到了今天的酒宴,不由得发出了沉重的叹息。 “你知道就好。”玧儿轻声感叹道,“我今天和那些张大将军送来的美人儿谈过了,她们每个人的身世其实也都挺可怜的。” “希望我能给她们也带来一个美好的未来。”李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听了他说的话,玧儿愣了愣,眨了眨漂亮了大眼睛,没有说话。 平日里只要是她感觉疑惑的时候,就常常会现出这种可爱的表情。 李昱知道她心里的疑问,不由得微微一笑。 “我想要永远和你们在一起,要做的事还很多呢。”李昱说着,目光转向了窗外。 远处,巍峨壮丽的宫阙清晰可见。 青石,青江船厂。 韦明宇站在一处土坡上,看着荒凉冷清的厂区,一时间心里百感交集。 他从来也没有想到过,曾经辉煌一时的青江船厂,竟然会破败不堪到这种程度。 江面上停泊着的旧式帆船,高耸的木架,堆积如山的废木板和生锈的铜钉,杂草从生的船台,都刺痛着韦明宇的心。 远远看上去,这只是一座破落的造船厂,但那些废木堆旁的一排排废弃的锈迹斑斑的弩床,还有歪倒在草丛中的残破石碑,却在提醒着韦明宇,这座造船厂不平凡的历史。 大成朝建立之初,海防空虚,当年为了抵御海寇袭掠,在这样的背景下,一座庞大的造船厂很快崛起在青江之畔,这座造船厂占地500亩,设备齐全,规模宏大,在东土可以说首屈一指。 在此后的30多年里,青江船厂为大成朝造出了各类舰船数百艘,占当时国内总产量的百分之七十,大成朝的第一支水师舰队——津门水师也建立起来,并为以后的江都、海门两支水师配备了大量的舰船和将领。 可惜的是,耗费巨资建立的大成水师在接连灭掉海寇,平服诸海国之后,便开始走了下坡路,后北方戎狄入侵,大成朝的军事重心向北方转移,为节省经费,朝廷饬令青江船厂停止造船,只做一些现有水师舰船的维护保养工作。 其实不光是青江船厂,江都的龙江船厂和海门的马江船厂,也就是比青江船厂稍好一些。 相比之下,因为海上贸易繁荣的关系,民间的造船厂却是一派兴隆之象,但是,那样的只会建造最大不过几百料海船的小造船作坊,是无法建造象“重楼车船”这样的艨艟巨舰的! 如今的青江船厂已是满目荒芜,杂草丛生,沦落到了靠卖废木料度日的地步。只有规模很大但破败不堪的厂房和积满淤泥的船坞在提醒着他和身边的人们,这里曾经有过“中土第一船厂”的辉煌。 韦明宇和随从们在厂长和一些接待人员的带领下,进入到了厂区。 在厂房里,黑漆漆的作坊看起来跟几十年前并没有太大的不同,一处角落里,一些黑瘦的工人围在满是油污的桌前,打着牌九,用这种方式打发着上班前的无聊时光。他们的表情平静而麻木,根本没有在意刚刚到来的这些陌生人。 看到这一切,韦明宇不由得在心里发出了深深的叹息。 其实,从海寇灭亡始,这个大成朝最重要的造船厂就已经开始没落。在朝廷下令船厂停造大型战船之后,也就意味着青江船厂失去了中土造船基地的历史地位。到了今天,建造大型战船的任务,青江船厂早已承担不起了,船厂的工人们,每日操劳的只是养家糊口而已。 财政拨款的扯皮、官场的争权夺利,以及严重的贪污浪费,王朝落后的政治体制最终将原本辉煌的造船事业拖向了死亡。韦明宇现在还记得,一位御史在奏章中愤怒地指出:“船厂办事大小人员,只以增薪请假为要图,以中饱私肥为得计。” 大成朝举全国之力建起的东土第一大造船厂,表面上看起来恢弘无比,其实内部则脆弱不堪。由于腐败问题长期得不到解决,富于远见的将领官员们所致力的建设,虽然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但是终于还是毫无悬念地毁于一旦。 参观完毕之后,韦明宇来到了船厂大院里,在这里,当年韦氏先祖第一任水师总管韦一航种下的大榕树依然郁郁葱葱。 “如果韦忠襄公看到今天造船厂的境况,不知道会火成什么样子。” 韦明宇身边的韦云潇看到韦明宇的脸已经变成了猪肝色,知道他心里很不好受,便开玩笑道。 听了这句并不怎么好笑的话,陪同参观的船厂厂长干笑了几声,大概是因为青江造船厂太过厚重的历史让他难以言说,他没有再说什么。 “走过了这些作坊,就等于看了一遍东土的造船史。”韦明宇叹息了一声,说道,“看样子一切都得从头开始了。” “我看过了他们的资料室,历年积累的技术资料都在,技师工匠也还有不少人。”韦云潇显得比韦明宇要有信心得多,“将军已经在朝廷那里打开了门路,圣上又给了咱们这么多的钱,要是规划得当,恢复生产不会花太长的时间。” “恢复生产倒是容易,只是要造大型战船,还得一段时间。”韦明宇叹息道。 “不会太久吧?”韦云潇说道,“我看过他们原有的工具,是太旧了,必须要换成新的,咱们现在不是有钱了吗?可以马上买最好的啊。” 停工之后,青江船厂基本上就是在靠卖废木料度日,而想要重振大成水师的皇帝在得知了青江船厂的情况之后,将青江船厂交给了韦明宇打理,并给了他大笔的运营经费,算是兑现了以前对韦明宇的承诺。由于手里有了钱,因此协助韦明宇的韦云潇才敢说这样的话。 “不光是工具的事,工人不足也是个麻烦,还得开技工学塾培训。”韦明宇表现得不象韦云潇那样的乐观,“再说,青江河道长年疏于治理,泥沙淤积已经相当严重,青石港口也淤塞得厉害,马上开工也造不了太大的船。” 现在的韦明宇,深刻理解了韦氏先祖创业的不易来。 “给孙大都护发个电报,把这里的情况和他说一下,看看能不能让安东都护府想办法组织人力清淤,”韦云潇说道,“实在不行,咱们就掏钱雇人得了,总之得尽快把局面打开。” “也只能这样了。”韦明宇点了点头,“先造货船把厂子运转起来,再考虑上马大船吧!” 韦明宇和部属们就一些细节方面谈论了起来,而听说了厂子又要开工的消息的工人们此时纷纷的聚拢了过来,用讶异而略带惊喜的目光看着这些陌生人。 清凉的海风从蔚蓝色的海面上吹来,让何俊宏从恍惚状态中回过神来,何俊宏站在码头,看着远处蔚蓝色的大海,一种莫名的乡愁涌上心头。 此时的他,眼前又浮现出了秋玲的身影。 现在的她,在干什么? 他现在还记得,她带给他的心跳。 他喜欢看她。 而他看着她时,她总会冲他害羞地一笑,而在那一瞬间,他已经知道,他和她彼此已经融入了对方的心灵。 多少寻觅,多少企盼,都在那安安静静的一瞬间,找到了归宿。 然而,分别很快的便来临了。 当他接到去津门水师任职的通知时,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他从来没想过,野兵出身的他,将来有一天,要去水师任职。 但他最后还是决定去了,虽然他知道,他和她要分别很长时间(水师与陆军不同,是不许携带家属的)。 知道他要去津门,她哭了。 她知道,他和她要分别好长时间。 拙于言辞的他,竟然不知道该如何的安慰她。 从那天起,他和她的爱情,便被拉扯成了寂寞的海岸线,遥远而又漫长。 临行的时候,他没有让她来送自己。因为她美丽的倩影,仍然每日在他的眼前,匆匆而过,好似轻风一般,易感应而难以捕捉。 她没有和他说再见,但他深深的知道,从现在开始,在那遥远的家乡,除了那满带乡音的乡亲,还有深爱着他的她。 “兄弟是从哪里来的?”一个陌生的声音在他的身边响起。 第260章 家中遇袭 何俊宏转过头,看到的是一张敦厚和善的脸庞。 “珲州。”何俊宏答道。 “我叫金南哲,小兄弟贵姓?”金南哲笑着向他伸出了手。 “何俊宏。”两只手握到了一起。 “珲州来的,原来是广信军的吧?但现在是禁军了。”金南哲看着何俊宏袍内软甲的军徽,象是想起了什么,问道。 “嗯。”何俊宏想起了上头的命令,不愿多说。 “去高俪打过仗吧?” “是。” “了不起。”金南哲冲他竖起了大拇指,“咱们算是同袍了。” 听到他这么说,何俊宏不由得微微一愣。 “我是银针岛高俪水军的,水鼠船上的舵手,”金南哲说道,“我们打沉了一条东瀛大战船,可惜自己的船也沉了。” “我听说过。”何俊宏的眼中闪过敬佩之色,“那一次你们打得很好,不过听说潜水船损失也不小。” “还是大成水师厉害,我们没法子和你们比。”金南哲的目光落在了港内的一艘大战船上,不由得叹息道,“高俪国什么时候才能有和大成水师一样的大船啊!” 看着这艘大成津门水师的两千料战船,金南哲发出了深深的叹息。 高俪多少年没有建造新战船了,他已经不愿意提起。 金南哲看着停泊在码头上的大成水师战船,目光不由自主的现出了热切之色 对于金南哲来说,能够来到这样的战船上,已经是相当不容易了。 虽然在大成军人眼中,这只是一艘不太起眼的中号战船,但如果放到高俪水军当中,却无疑是令人望而生畏的庞然大物。 构成如今的高俪水军主力的大型战船,体量尚不及眼前的这艘成国中号战船。 “咱们会有大船的。”何俊宏突然坚定的回答道。 “你怎么知道?”金南哲有些惊讶的看着他,问道。 “李将军说过。”何俊宏看着远处蔚蓝色的大海,坚定的说道。 “李将军?”金南哲先是一愣,接着问道,“光复平阳的李昱李将军?” “是。”何俊宏点了点头,金南哲的眼中现出崇敬之色。 西京,城郊,禁军演武场。 一众官员将领们顶着炎炎的烈日,站在一处土台之上,举着千里镜,聚精会神地观看着远处的操练。 在热风卷起的黄土烟尘中,伴随着人喊马嘶的声音,几辆马拉战车快速的前进到了一个位置,并排的停了下来,接着马车上的轻型火炮便喷吐出道道白烟,发出雷鸣般的轰响。 看着远处腾起的道道火墙,皇长子成继盛忍不住大声的叫起好来。 “毓秀难怪能打得东瀛贼寇屁滚尿流,有如此火炮,何愁不胜!”成继盛放下了千里镜,转身敬佩地对李昱说道。 此时演习的战车分队继续向前突进,一队队步卒则紧紧的跟在了战车的后面,向前冲去。 “步卒和战车的距离有点儿远了,应该再近一些。”李昱也跟着放下了千里镜,对成继盛和东宫太子成继先说道。 听了李昱的话,皇长子和东宫太子都点了点头,皇长子转头对身边的一位军官吩咐了几句,那名军官转身跑开了。 李昱不经意的观察了一下大成皇帝的这两个儿子的脸上表情,皇长子显然对李昱的意见十分关注,而东宫太子的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疲惫厌倦之色。 此时,李昱对这皇帝最为器重的兄弟二人,已经有了明晰的判断。 自从自己娶了高俪国公主玧儿当了驸马并被委任为禁军教头之后,和皇室子弟的接触变得更多了。对他们兄弟二人的了解,也深入了些。在李昱看来,皇长子醉心权力,好大喜功,幼年曾出宫游历各地,有一定的见识和从政经验,可惜志大才疏,没有多少真本事,加上早年骑马摔坏了腿,落下了终身残疾,皇帝其实对他这个长子并不是很满意。 对于多才多艺相貌英俊的次子东宫太子,皇帝其实更为偏爱一些。 东宫太子是个混血儿,有一半高俪血统,其母丽妃是高俪国王贡献给大成皇室的王族美女,高俪王室的外戚,可能是继承了母亲的容貌和才艺,长大后的东宫太子成继先玉树临风,天姿聪慧,深得父母宠爱。由于他才学出众,皇帝很想让他来继承皇位,象皇帝对外的比较重要的信件,都是东宫太子代笔。而这一次操练禁军,对军事一窍不通的东宫太子也被皇帝安排来和自己一道“赞襄军务”。皇帝的目的十分明白,就是要让他们兄弟二人和自己学习军事。 但通过和东宫太子的接触,李昱知道,东宫太子骨子里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传统式文人,他和父兄不同,对权术毫无兴趣,对仕途经济学问也并不关心。他整日寄情于戏曲诗词瀚墨当中,同西京的文坛名流和遗老遗少厮混在一起,就象是《红楼梦》里的贾宝玉一样。 和西京的文人墨客一样,东宫太子也经常出没于风月场所,李昱就曾经从汐雪那里见到过他的墨宝。由于东宫太子字写得确实好,让李昱一度对自己小时候不好好练习书法而心生惭意。 “毓秀所造这火炮战车,行驶快速,轮厚质坚,炮力极强,要是在北地亮相,管叫戎狄蛮子大吃一惊。”皇长子踌躇满志地说道, “听说戎人也弄出了差不多的东西,只是又大又笨,并不好用。”罗扬林说道,“咱们的这火炮战车,灵巧便捷,进可攻退可守,以之拱卫帝都,可以一当十。” “罗将军说的不错。”皇长子说道,“禁军‘火车队’那边,还得烦劳毓秀多多帮忙。” 为了让禁军成为全国军队的楷模,皇帝可以说下了很大的功夫。 “没问题,大殿下放心好了。”李昱说道,“我还专门为取下设计了一艘‘陆上斗舰’,不日即可完工运来京城。很快大殿下就可以见到了。” 皇长子听到“陆上斗舰”这个词不由得微微一愣,对军事所知不多的他不知道李昱所说的这个“陆上斗舰”是个什么东西,但他出于对李昱的景仰,大体猜测应该也是一种先进的新式武器,想到在父亲的祭天大典阅兵式上又多出一样能够讨父亲欢心的东西,他的脸上全是开心的笑意。 东宫太子看到异母兄长脸上的自得之意,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 这一对兄弟的表情李昱全都看在眼里,他在心里暗笑了一声。 在操演结束后,李昱婉言谢绝了皇长子的招待,率先告辞,过不多一会儿,东宫太子也离开了。 “您现在是要去汐雪姑娘那里吗?”卫士长李晋笑着问道。 “我今天有这个安排吗?”李昱回想了一下自己今天的日程安排,有些奇怪的问道。 “不是不是,我就是随便问问。”李晋笑着摇了摇头,指了指窗外不远处的一辆豪华马车说道,“您要是不过去,太子殿下怕是就要抢先了,听说在遇到您之前,汐雪姑娘一直是他捧着的。” “我知道。”李昱看了看渐渐消失的东宫太子的马车,微微一笑,“太子殿下是个聪明人,不会和我抢女人的。” “公主殿下说了,您要是真的喜欢汐雪姑娘,她就给汐雪姑娘赎身,接到府里。”李晋认真地说道,“只要您给个话儿,这是公主殿下早上交待让我抽空和您说的,公主殿下说要是等她让别人梳了头,就来不及了。”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她竟然还为这事上心了。”李昱想起了爱妻那娇嗔的脸,笑了笑,他转念一想,点了点头,“好吧,接回来就接回来吧。对于她们,我还是早点儿安排吧,省得到时候出乱子。” 入夜,李昱还在书房看着书信。 “天已经晚了,驸马爷该歇息了。要不然,公主殿下好担心了。” 汐雪轻柔甜美的声音将李昱从沉思当中拉了回来。 李昱抬头看了看这个善解人意的美丽姑娘,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将书信合好。 “你收拾完东西,也去休息吧,整天和我在这里耗着,也够累的。”李昱看着帮他收拾文稿的汐雪说道。 “嗯。”汐雪顺从地点了点头,轻声答应了一句。 李昱伸了个懒腰,看着汐雪麻利地将各种文稿书信归类收好,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 在玧儿自作主张的将汐雪用重金赎回来后,李昱发现这个姑娘极是聪慧颖悟,因此便安排她作了自己的女校书。 其实不光是汐雪,本着“物尽其用”的原则,李昱将皇帝和张成钰送给他的美女也基本都做了类似的安排,让她们各有专责,各司其职。现在的驸马府,“美女办事员”可以说占了大多数。 “对了,‘汐雪’这个名字是你的艺名吧?你的真名叫什么?” 李昱看着汐雪收拾完毕,来到自己身旁服侍自己穿衣,他闻到她身上发出的淡淡幽香,不由得心神一荡,赶快找了个话题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听了李昱的问话,汐雪微微一笑,仿佛朝阳从天边升起,又把李昱给小小的电了一下。 “驸马爷觉得这个名字不好听吗?” “不是不是,我觉得这个名字很美,特别富有诗情画意。”李昱说道,“这个名字让我想到一望无际的大海,和初雪时的第一缕朝阳的醉人画面,就象你的人一样,这个名字起得可是很有水平的。” “是啊,海潮遇雪,晨曦初现,那是我一生见到的最美丽的景象……”汐雪的剪水双瞳忽然变得朦胧起来。 李昱看着姑娘诱人的美丽侧影,再次在心里发出了“造化杰作”的感叹。 “汐雪这个名字,就是这么来的?”李昱问道。 “是的,驸马爷,汐雪其实就是我的真名。”汐雪收敛了心神,轻声答道,“我本姓黎,名字就叫黎汐雪,到了帝都后,才去了姓氏。” “那我以后就还叫你汐雪了。”李昱看着她,笑了笑说道,“对了,以后别叫我驸马爷了,听着太别扭了。” “好。”汐雪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不过,那我该怎么称呼?您的名讳和表字,是公主殿下才能叫的,不过若琳姐也不叫您驸马爷,叫您公子的。” “若琳她那是在家那会儿养成的习惯,总也改不过来。”李昱有些泄气地说道,“你就和她一样,叫我公子吧。” “我喜欢叫您将军。”汐雪看着李昱,目光里闪过一丝娇憨和任性,仿佛小女儿看着父亲一样。 “那就叫将军吧,随你的便好了。”李昱笑了笑,站起身来,朝她摆了摆手,“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儿休息吧。” 汐雪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她目送着李昱的身影在门口消失,然后又检查了一下屋子里箱柜的锁,然后来到窗边,将窗户关好。 突然间,汐雪象是感觉到了什么,她猛地转过头,向一个方向望去。 远处的黑暗中,隐隐有星火点点,她凝神端详了一会儿,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将最后一扇窗户关好,转身离开了。 “他娘的!这姓李的艳福可是不浅啊!” 在一处角楼里,一个一身灰衣的人看着千里镜里汐雪的身影消失在灯火通明的游廊里,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之色, “听说这姑娘本来是本届花魁候选,可惜让这个姓李的给赎了身。”他的一位同伴也象他一样,举着千里镜感叹道,“这样的女菩萨,要是能睡上一晚,不知要怎样销魂蚀骨呢。” “这个姓李的弄这么多美人儿在府里养着,也不怕纵欲过度折了阳寿。” “是啊,小小年纪,恁地好色。不如咱们弟兄几个去帮他享用一下,省得他照看不来。呵呵。” 听着阵阵淫邪的笑声,为首的一个蒙着面的灰衣人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你们不要小看他,别看他年纪小,却比那些个年长久经沙场的要难对付得多。” “只怕未必。俗话说得好: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就冲他如此的贪色,身子骨肯定早就淘虚了,能厉害到哪去?”有人不以为意的说道。 “别忘了咱们上一次也是小看了那个老家伙,结果还死了两个人在他手上。这个姓李的比那老家伙厉害得多,咱们这一次必须要小心。”首领显然对部下的轻敌有些不满。 “老大你就别担心了,这个姓李的倒底有多大的能水儿,一会儿咱们就知道了。” “那好,现在就开始吧!干得要干净利落!尽量不要用枪。”首领吩咐道,“青龙队负责去拖住他的警卫,他的居室在内厅,由白虎队负责。” “得着了!”几个灰衣人站起身来,开始检查身上的装备。在一切准备就绪之后,灰衣人一个接一个的消失在了黑暗中。 过不多久,远处突然传来了阵阵刺耳的枪声,紧接着凄厉的惨呼声便撕破了宁静的黑夜,让人感觉不寒而栗。 可能是枪声和惨呼声惊动了街上的巡卒,刺耳的哨声也接连响了起来。 “有刺客!” 睡梦中的李昱听到窗外传来的枪声和卫士们的大声报警声,闪身从床上一跃而起,赤着脚站在地毯上,手里赫然拎着他的“巨澜”重剑和一柄短铁炮,而睡在他身边的玧儿也惊醒了过来,抽出了一柄短剑。 “在那边儿!” 不知是谁喊道,只听话音刚落,一连串的枪声便乒乒乓乓的响了起来,紧接着便有惨叫声传来。 “打中了!” “那边儿还有几个!在房顶上!往南边儿跑了!” “还愣着干什么?!上房子追他娘的!” “小心!这边儿又来了几个!干掉他们!” 李昱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抬头向房顶望去,根据周围的声音分析,李昱很快确定了对方的位置。 李昱猛地举起了手中的短铁炮,向上扣动了扳机。 子弹射进了天花板,伴随着一声惨叫,房顶传来了人体摔倒的声音,伴随着阵阵瓦片破碎的声音,屋外传来了仿佛面口袋摔在了地上的闷响。 屋门开了,卫士刘显东和王高原举刀拎枪闪身冲了进来,两人飞快地扫视着屋内,眼中满是焦急之色,当他们看到李昱夫妇平安无事时,都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驸马爷,公主。” “这里没事。”李昱点了点头,似乎对他们二人的表现很满意,“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一共来了十个刺客,有五个都让咱们给毙了,剩下的都跑了,李头儿和几个快手已经追下去了。”王高原答道。 李昱转头看了看玧儿,摆了摆手,示意她呆在原地别动,他举着短铁炮和刘显东王高原一道小心地出了屋门,立刻便看到两具被乱枪打成了筛子的尸体。 看到李昱出现,几名卫士立刻聚拢了过来。 刘显东上前将尸体翻了过来,扯掉了尸体脸上的蒙巾,一张狰狞凶悍的方脸立刻现了出来。李昱蹲下身子,看着这张典型的东土人的脸,眉头不由得一点一点的拧成了两个黑疙瘩。 第261章 静观待变 “看样子不象是东瀛人啊。”王高原说道。 “可能是逆党。”一名亲卫说道。 远处再次传来了枪响,李昱转头望去,只见黑暗中闪过点点红光,表明战场已经转移到了别人的屋顶上。 “老爷,九城兵马司景玉昆景大人到了。”若琳快步跑来禀报道。 “好,我马上过去。”李昱直起了身子,平静地说道,“再派几个人去帮帮忙,仔细检查一下各个院子。” “是!”刘显东等人大声的答应着,然后马上各自开始了行动。刘显东带着几名卫士顺着枪声传来的方向追了下去,王高原和几名卫士则守护在了李昱的卧房门口。 李昱转身进屋,简单地和玧儿说了一下外面的情况,安慰了她一下,然后穿好衣服,来到了前厅。 正在那里焦急地踱着步的西京九城兵马司(负责京城治安)景玉昆看到李昱出现,立刻迎了上来。 “毓秀老弟没事吧?”景玉昆看到李昱完好无缺的出现在面前,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 “没事,让景兄担心了。”李昱看着穿戴虽然整齐但掩饰不住疲惫之色的景玉昆,不由得暗暗佩服他来得神速。 “我保护大将不利,你李老弟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圣上那里,我可是无法交待啊!”景玉昆难看地咧了咧嘴。 “这些刺客是不是东瀛人?”景玉昆接着问道。 “不是。”李昱摇了摇头,象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反问道,“景兄带了多少人来?” “怎么?毓秀老弟想进行搜捕?”景玉昆问道。 “不。”李昱摇了摇头,说道,“我是担心,刺客这一会儿,有可能对孙海涵将军下手。” 听了李昱的话,景玉昆不由得神色大变,立刻对身边的人下达了命令。 忍者高君武屏息躲在花园的水池中,透过水光,小心地观看着周围,在确定了周围没有人之后,他小心地爬出了水池,躲在了一处假山的后面,不住的向远处张望着。 他看着远处客厅里的灯光,内心不由得一阵焦灼。 今天的行动,他其实已经预料到了会是这样的后果。 他原来一直反对利用成国人来做这种事,但是对于来自于东瀛本土高层的命令,他只能选择服从。 很快,远处传来了阵阵脚步声,紧接着便有人影晃动,高君武看到他想要狙杀的目标突然出现在了门口,一颗心因为紧张激动而狂跳起来。 上一次他刺杀汪磊的时候,当汪磊和他的卫队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他也有这样的感觉。 只是这一次,他显得更为紧张。 难道是因为敌人的强大? 不知怎么,此时的高君武,眼前又浮现出了汪磊临死前的面容。 高君武慢慢地抽出了腰间的短铁炮,正要瞄准,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无比清冷的笑声。 高君武的心里一惊,他刚要回身,却猛地感觉到背心一阵冰凉。 高君武感觉到身后那冰冷的刺痛几乎要痛入骨髓里,手中的短铁炮握持不住,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高君武好容易转过身,看到的,是一个一身黑衣的蒙面人正蹲在一处假山的山尖,一双亮如晨星的眸子正眨也不眨地紧紧盯着他。 高君武不自觉的伸出手向后背摸去,但他的手却始终摸不到刺痛的地方,他费了好半天的力气,也没有能够成功,反而感觉到身上的力量在一点一点的消失。 高君武收回了双手,他看到了手掌上的鲜血,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黑衣蒙面人淡淡地瞅着他,缓缓地直起了身子,在皎洁的月光下,高君武看清了对方身影的俏丽轮廓,一双眼睛一时间瞪得老大。 “你是谁?!……” 黑色蒙巾后的那张面孔似乎冷笑了一声,高君武看到黑衣人突然腾身跃起,矫健敏捷的身影几个起落,便来到了自己的身边。 高君武狂吼了一声,却只发出了一声嘶哑的低鸣,他猛地用力抽出了腰间的短刀,向黑衣人鼓涨的胸脯全力猛刺过去,但没等他完成这个动作,他只感到眼前一花,对方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高君武只感觉后心再次传来一阵剧痛,全身的力量一下子消失了。 高君武努力想要站直身子,但身子已然不听使唤,他慢慢的象一滩烂泥一样的软倒在了地上,他看到对方的手中,那根又尖又长的东西,正在月光的照耀下,闪动着刺目的寒光。 对方仍然用波澜不惊的目光看着他,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黑衣人俯下身子,将手中的东西在高君武的身上擦了擦,最后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此时的高君武还在进行着最后的垂死挣扎,他努力的进行着呼吸,但他同时也能够感觉到,大股大股的鲜血正不断的从他的嘴里冒出来,凝结的血块让他开始咳嗽起来。 高君武发出的声音很快便引起了注意,几名卫士循声搜寻了过来,立刻便发现了躺倒在血泊中的高君武。 李昱和景玉昆在卫士们的簇拥下,来到了花园的假山之中,当他看到在血泊中痛苦挣扎着的这个东瀛忍者后,差不多立刻便认出了他是谁。 “这……是东瀛人吧?”景玉昆看着目光里满是怨毒之色的高君武,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 “想想办法,看能不能保住他的命,我有话要问他。”李昱点了点头,随即转身对一名卫士说道,“去请刘姑娘过来一趟,马上。” 当刘思茵急急忙忙的赶来时,高君武已经气绝身亡。 “要是我猜得不错,这就是当初你告诉我要当心的那个人。”李昱看着面色苍白的刘思茵,指着躺在血泊中的尸体说道。 “就是他。”刘思茵说着,用手撕开了高君武的裤角,露出了上面的疤痕。 “看样子我小看了东瀛细作的能量。”李昱沉声说道,“他竟然一直潜伏在我国,而且竟然能千里迢迢的进入京城行凶。” “东瀛人竟然敢不守和约,继续在我国派驻细作,行刺大将!”景玉昆恨声说道,“我马上就去面见圣上,和东瀛人交涉!” “算了。这个时候和东瀛人因为这些事吵嚷,有些不值。”李昱摇了摇头,说道,“两国刚刚息兵不久,祭天大典在际,还是不要让圣上为这些事烦心了。” “是,是。”景玉昆立刻便明白了李昱的意思,但似乎又有些不放心,“但……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不这么算了也不行。”李昱苦笑了一声,指了指尸体,“刚才景兄也看到了,他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表明他身份的东西,光从面相上看象东瀛人是不行的。何况,已经被击毙的刺客除了他之外,都是大成人,要是真和东瀛人理论起来,证据是不足的。” “该死的东瀛贼寇!”景玉昆明白了过来,不由得狠狠的踢了高君武的尸体几脚。 正在这时,刘显东和卫士们回来了,李昱注意到两名卫士拖着几名浑身是血的灰衣人进入到了屋内,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他们还活着吗?”李昱问道。 “都有气儿。”刘显东点头答道。 “别让他们死了。要死,也得等我问个明白以后再死。”李昱沉声说道。 看到李昱红色瞳仁放射出的凌厉杀意,景玉昆竟然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虽然他身为九城兵马司,掌管京城治安大权,审讯犯人也是他的事,但此时在这个一身杀气的年轻人面前,他竟然不敢有异语。 李昱眼中的红色渐渐消退,他很快恢复了常态。可能是意识到了自己刚才说的话有问题,李昱转头对景玉昆笑了笑,说道:“这些刺客,就有劳景兄带回去问一下了。” “那是,那是,我一定给李老弟查出幕后主使。”景玉昆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忙不迭地答道。 “烦劳景兄,问明他们的主使是谁,是否和汪大人遇害有关。”李昱想起已经去世的汪磊,眼中闪过一丝哀伤之色,“这帮人很是凶悍,要防止他们熬刑不过自尽。” “毓秀老弟放心。”景玉昆满口答应道,“明天一早我就给你个准信儿。” 翌日,清晨,皇宫,南书房。 “昨天晚上是怎么回事?”用过了早膳的皇帝来到了书房,看到景玉昆已经早早的等在了那里,不由得皱着眉头问道。 “有刺客对李昱将军行刺,多数被击毙,余党皆被抓获。”景玉昆想起了昨天晚上李昱的告诫,尽量避重就轻的报告道。 “噢。”听了景玉昆的报告,皇帝的神色果然舒缓了许多,他接过景玉昆递送上来的报告放到了桌上,并没有立即打开。 “是东瀛人干的?” “据人犯指认,刺客当中只有一名为东瀛人,现已身亡。”景玉昆答道,“其余的都是我大成人。” “是不是东瀛人主使的?”皇帝问道。 “不是。”景玉昆说道,“他们一开始是想往东瀛人身上赖,但却说得驴唇不对马嘴,经多方刑讯,他们才说了实话,主使者其实是大成人,那名东瀛细作是来跟着借刀杀人的。” “主使者是谁?他们说了没有?”皇帝问道。 “具体的主使者还不好说是谁。”景玉昆说道,“但可以确定的是,和流落海外的逆贼有关。” 听了景玉昆的回答,皇帝的脸上现出了一丝冷笑。 “原来是这样。呵呵,他们现在终于狗急跳墙了。” 听了皇帝的话,景玉昆谨慎地选择了闭嘴。 “李昱知道吗?”皇帝问道。 “还不知道。”景玉昆答道。 “你马上把情况告诉他一下。”皇帝想了想,说道。 “臣遵旨。”景玉昆答道。 “祭天大典举行在际,千万不要再出什么岔子。”皇帝看着景玉昆说道,“你去吧。” 景玉昆唯唯告退,皇帝不再看他,而是转过头,目光落在了桌子上的一个锦盒上。 皇帝伸手打开了锦盒,将装在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一个个摆在了桌子上。 看着这些用黄金和白银铸造的大小印玺,皇帝的眼中满是自得之色。 “老爷,孙百川将军来了。”门房通报道。 李昱起身随门房来到了客厅,孙海涵看到李昱毫发无伤的样子和轻松的神态,明显的象是松了一口气,微笑着起身迎了上来。 “我来的时候,就怕看到你躺在床上。”孙海涵高兴地说道,“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你昨天晚上没遇到什么麻烦吧?”李昱笑着请孙海涵坐下,关切地问道。 “没有,昨天晚上没人找我麻烦,再说,昨晚我也没有回家啊。”孙海涵看到了给他们俩端上香茗的汐雪,呵呵一笑,说道。 “没回家?你去了哪里?”李昱立刻明白了孙海涵话里的意思,他笑着明知故问了一句。 “我可不象你那么财大气粗,把未来的花魁弄到了家里,”孙海涵看着面色微红的汐雪,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再说我家里那两头河东狮,也没有公主殿下的胸襟气度。” 听了孙海涵的玩笑话,李昱不由得苦笑了一声。 虽然说他给汐雪赎了身,但这个美丽的姑娘,却仍然和他保持着清白。 汐雪羞红了脸,轻轻对孙海涵福了一福,转身便离开了客厅。 “多谢毓秀昨晚派人前来保护。”孙海涵笑着对李昱说道,“加上你的救命药,你欠我的情,这回算是两清了。” 李昱知道孙海涵的话是什么意思,笑了笑,说道:“我只要你百川兄健键康康地活着,别的我都不在乎。” “要我活那么久做什么?”孙海涵的脸上现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低下了头,双手手指交错在了一起,“也许象老母亲说我的那样,我这个人,太死心眼了。” 李昱知道孙海涵心里因为什么难受,不由得叹息起来。 他已经知道,当年才华横溢的孙海涵因为“妄议时政”而获罪功名被夺的事。 要不是安东孙氏雄踞东北,朝廷忌惮不敢过于得罪,孙海涵可以说死定了。 可能是因为生长在北方苦寒之地的关系,孙海涵一直关心民间疾苦,希望能够做些什么,来改变下层民众的生活,但由于他生性耿直,言语不慎,结果为仇人所陷害,险些丢了性命。 经过这次打击之后,他变得谨慎小心起来,不再给朝廷上些不会被理睬的建议,而是身体力行,去做实事来改变民生。 安东都护府现在能够如此繁荣,被人称为“塞外江南”,和他的努力不无关系。 但他个人的前途,却已经注定不会平坦了。 “我听说你可能会被封为一等侯。”可能是觉察出了自己的失态,孙海涵抬起了头,看着李昱笑道,“你应该是花了不少钱的吧?” “我还真就一分钱没花。”李昱笑道,“百川兄也不妨学学我,一个大子儿也不掏,看看最后封的是什么爵位。” “我就是想掏,也没有钱,”孙海涵笑着说道,“别忘了,我现在看病用药,都是在你那里划帐的。” “我要是猜得不错,百川兄的爵位,肯定在我之上。”李昱笑着说道。 “也许吧,对我来说,这些都是毫无意义的东西。”孙海涵说道,“我知道皇上待我不薄,这一次肯定也不会亏待我,但我想要的,不是这些。” “我们的想法都一样。”李昱看着孙海涵的眼睛,情绪突然变得有些激动起来,“我们想要的,无非是‘强国富民’四字而已。” 孙海涵听出了李昱的心声,目光变得凝重而专注起来。 “百川可知,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什么?”李昱看着孙海涵问道。 “我当然知道,你是害怕这‘治世’再变‘乱世’,这大成万民,又要付出尸山血海般的代价。”孙海涵答道。 “是啊!咱们东土,每一次改朝换代,都是一次毁灭性的灾难。”李昱叹息道,“前朝殷鉴不远,我辈不能不以此为之警醒。” 听到李昱的回答,孙海涵的眼中现出了赞赏之色。 “不过对于朝政是非,舆情法理自有公论,我等静观以待即可。”李昱说道,“我辈军人,以保家卫国为天职,刀枪炮口,只可对外,不可对内。百川以为呢?” “毓秀所言,深合我心。”孙海涵点了点头,似乎终于完全解开了心结,“我辈军人,只知保家卫国,自古武人干政乃国家祸乱之源,遗害至深。只盼能在我们手中,结束这恶性循环。” “静观其变,并不等于我们什么都不做,”李昱接着说道,“若有二三野心家想要趁时作乱,火中取栗,图谋上位,陷国家于动乱之中,我必死力阻之。” “听你的,呵呵。”孙海涵的脸色舒展开来,他笑了笑,向李昱伸出了手,李昱明白他的意思,笑着伸出手,两人的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第262章 攻城巨炮 西京,上阳宫。 “难得皇帝竟然有如此孝心,准备了这等寿礼。”太上皇抚摸着面前的碧玉龙床,脸上满是欣喜之色。 “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宝贝,东海龙王睡的床,怕也不过如此呢。”太上皇最为宠爱的皇贵妃在一旁笑着说道。 摆放在太上皇眼前的碧玉龙床长九尺二寸、宽五尺一寸、高八尺四寸,全部采用碧绿的蛇纹玉制成,共计由二十多个大型玉雕件和数百个小块玉件构成,其造型为中原家具典型的小开门款式床,并以皇宫的金鸾宝座上的龙纹为饰,所有的花板均以宫廷的龙纹御样雕成,镂雕花纹涵盖了龙凤呈祥、福(蝙蝠)寿(寿桃)双全等各种传统纹样,以龙为主纹。床前垂挂宫灯、璎珞等饰物,也均是由碧玉雕成。玉床构件之间则采用精铜螺丝连接,非常坚固。 整个玉床用料全部为碧绿色的纯正蛇纹玉,整张床净重三千斤。共用料近万斤,不但用料考究,而且相关的陈设也富丽堂皇,厅檐高悬白瓷镶嵌对联,玉床前置玉香炉一对,床两侧设铜壶滴漏一对,厅右首置雕工书橱一件,厅柱旁置宫廷式龙椅一对。整体设计完全是宫廷式样,象这样的玉床,连自号“玉痴”的文皇帝也不曾拥有。 今年是太上皇八十寿辰,各地方大员纷纷向老皇帝进献各种奇珍异宝,在这些珍宝当中,数江都王送的这张碧玉龙床最为贵重。 当然,太上皇的心里也明白,江都王给自己送这么贵重的礼物,用意是什么。但现在太上皇还不打算让江都王这么快就遂了心愿。 帝王驭人之术的一个最重要的内容,就是制衡,对于已经退位多年的太上皇来说,这一套他现在已经可以说玩得炉火纯青了。 “太上皇,张大将军递辞呈了。”宫内使急匆匆的走了进来,给太上皇鞠了一躬后,将一张纸从袖内取出,交给了太上皇。 太上皇接过张成钰的辞呈只略略扫了一眼,便将它还给了宫内使。 看到太上皇的脸色起了变化,太上皇的妃嫔们齐齐告退。 “他这是在向皇帝表示不满呢。”太上皇冷笑了一声,“他以为朝廷离开了他们这些老人就玩不转了,我还真就不信这个邪了。” “张大将军这一阵子一直抱病在家,太上皇不如亲自去探望一下,再请皇上做决断。”宫内使建议道。 “用不着了。”太上皇冷笑了一声,摆了摆手,“我上次去他就给我来了个卧床不起,还把我送的吃食都扔掉了,怕我在里面下毒害他,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不识抬举,我也懒得和他计较,他张成钰不干活,有的是人想要干。” 听了太上皇的话,宫内使不吭声了。 “我打算让韩峻熙重新出任枢密使的消息,你透露给他了没有?”太上皇问道。 “回太上皇,已经告诉他了。”宫内使答道。 “他的反应是什么?” “他没有表态,我看他似乎是不太愿意出任枢密使。” “我知道,他是想要当首辅。”太上皇点了点头,有些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峻熙追随我多年,文章功夫厉害,可这处理政务么,比起郑文仲来,还是差了一些,要是让他当首辅,怕是不服的人会更多。” “一个枢密使不满意,我看不如将礼部尚书一职也交给他好了。”宫内使在旁边出主意道。 “好吧,你再去和他谈谈。”太上皇说道,“希望他能够满意。” “好,臣这就去。”宫内使答道。 宫内使走后,太上皇坐在碧玉龙床上歇息了一会儿,然后起身来到了自己的书房,开始有如皇帝一般阅看起今天送来的各种信报来。 过不多久,窗外突然传来了隐隐的雷声,太上皇有些奇怪的抬起了头,看到本来晴朗的天空突然间阴云密布,一轮红日很快的被掩盖在了大片的雨云之中,预示着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见到暴雨将至,两名宫女进来开始依次将窗户关好,然后向太上皇施礼后退出。 “天儿变得可是够快的。”太上皇小声的嘀咕了一句,继续的批阅着手头的文件。 差不多与此同时,在遥远的西方的一座城市中。 “听!什么声音?” 还在睡梦中的赫克托从床上猛地直起了身子,此时的他,感觉到身下的大地仿佛地震了一样的在不住的颤抖着。 同屋的几个服侍玉珠的女孩子也被惊醒了,大家都有些不安地对望着,各自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恐之色。 赫克托的目光随即落在了不远处的桌子上,桌子上的水杯,也在不住的颤动着,发出怪异的声音。 赫克托抬头向窗户的方向望去,伴随着远处闷雷般的轰响,红色的光芒在不住的闪动着。 赫克托披上了衣服起身来到了窗前,只见远处的天空中一片火红的闪光,照亮了漆黑的夜空,在这红霞般的光芒映衬下,高大的礼拜塔的身影都显得分外的渺小。 “是戎狄人在打炮。”一个小姑娘说道,“真是太可怕了。” 赫克托知道,这是东罗玛军和戎狄军两军在用火炮对轰,只有上百门巨型火炮的炮口喷出的火焰闪光,才可能造成如此壮观的景象。 突然间,天空中传来了一声刺耳的尖啸,紧接着不远处的街道猛地升腾起巨大的火团,震耳欲聋的巨响将赫克托面前窗户的朽木板震得碎裂开来,强烈的震动使赫克托站立不稳,险些摔倒。 两个黑人小姑娘上前扶住了赫克托有些苍老的身躯,赫克托并没有注意到迸射到身上的碎木片,而是紧紧的盯住了爆炸传来的地方。 就在这轰然巨响中,一座礼拜堂已经彻底的化成了瓦砾。 “老天!戎狄人的炮弹已经能打到百詹亭城了!”一个黑人小姑娘有些惊恐地说道。 “不可能!这应该是戎狄人的飞龙骑兵扔下来的炸弹造成的!” “这么说,戎狄人要打过来了!” “那些卖花女说的是真的!百詹亭城现在非常空虚!根本没有多少人守卫!” 听了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赫克托的心里隐隐隐约约的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叫醒小姐,大家赶快收拾东西,我们离开这里。”赫克托说着,拂了拂身上的碎木屑,转身开始穿衣服。 很快,玉珠也睡眼朦胧的起来了,她似乎对正在发生的炮战没有任何感觉,女孩子们却很害怕,她们收拾完毕,和赫克托玉珠急匆匆的离开了旅馆,来到了大街上。 此时街上也已经聚集了不少惊慌失措的人们,赫克托注意到刚才发生爆炸的地方已经燃烧起了熊熊的火焰,当年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本能提醒着他这次爆炸的不同寻常,他愈发的感觉到危险的临近,他正打算带着大家离开时,天空中再次传来了可怕的尖鸣! 赫克托大吼了一声“快趴下!”,然后猛地卧倒在了地上,听到了他的警告,几名小姑娘也纷纷跟着卧倒。 正当周围的人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刚刚赫克托还在住着的旅馆突然被一团巨大的火焰所吞没,滚雷般的爆炸声让赫克托的耳朵嗡的一下,什么都听不到了。 碎砖砂石仿佛暴雨一般的从空中落下,掉在了赫克托的身上,好象要把他埋掉一样,赫克托用双手护住头部,一些金属片一样的东西击中了他的手,让他感到刺骨的疼痛。 不知过了多久,赫克托感觉到不再有东西落下,他小心的站起身来,拍掉身上的泥土砂石,转头朝着爆炸传来的方向望去,禁不住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刚刚他和小姑娘们栖身的那座旅馆,现在已经消失不见了,剩下的,只是断垣残壁和残缺不全的尸体。 赫克托揉了揉被落下的东西砸得生疼的手背,确定了手骨没有受伤,正当他打算搜寻自己的同伴时,目光却突然被脚边的一个东西吸引住了。 那是一片厚厚的金属碎片。 赫克托俯身将金属碎片捡了起来,他立刻就认出了碎片的材质,这是一块黄铜制成的碎片。 几名侍女这时也纷纷起身,聚拢到了赫克托身边,一个小姑娘看到赫克托手里的东西,说道:“难道这炸弹是用铜做的?太奢侈了啊。” “不可能是炸弹,戎狄人的飞龙骑兵飞不进来的。也带不了这么大的炸弹。”另一个小姑娘断然否认道。 这些赫克托从奴隶贩子手中买来侍候玉珠的小姑娘,在他的熏陶下,对于武技和兵器都有所认知了。 “爷爷,百詹亭的城墙不是很坚固吗?能挡住戎狄人的炮弹吧?”玉珠看着天边有如晚霞般的红光,问道。 “应该能吧。”赫克托叹了口气。 据他的了解,百詹亭的城墙号称“千年不落”,自成为东罗玛帝国首都以来,城墙历经无数次增修加固,成为了现在世界上最为精密和复杂的城防要塞体系,不知有多少国家和民族的强大军队在它的面前碰得头破血流,但在今天,这一神话似乎有被打破的危险。 西方白民诸国发动“圣战西征”后,遭到了东方的戎狄汗国的强烈反击,戎狄汗国大汗博尔金.托穆尔联合周围小国和游牧民族,组成三十三国联军,与西方诸国联军进行了连场大战,斩首十余万,西方“圣战军”被迫后退,东方联军乘胜追击,攻入西方世界,而东西方世界的交通枢钮——东罗玛帝国的首都百詹亭,因为曾支援圣战军向东方进攻,因而成了东方联军要攻取的目标。 在历史上,百詹亭城防军的数目相当少,城市长官辖下的帝国守卫及警卫是唯一的固定武装城防部队。任何对城市所产生的威胁在还未接近城市时都是由地区的野战军队应付。在急需时,如地震或游牧民族进袭,平民也会被征召及武装起来,或会从地区抽调军队过来。 在早年,帝国守卫部队由帝国禁卫军及皇家卫队组成,后来这支部队只沦为检阅部队。之后东罗玛皇帝面对军区军队屡发的叛乱、奉行不受欢迎的破坏偶像主义政策等问题,于是建立帝国军团以保障安全。帝国军团是帝国远征军的核心,往往也不会驻守首都百詹亭城,但其中两个军团会长驻百詹亭,戌卫在皇宫或其他地方,如一些荒废的礼拜堂。这些部队的人数不多,大约数千人,但他们可与几支分驻在首都附近、索洛斯及比塔多尼亚的军队互为犄角。 城防军数量稀少的另一个原因是由于皇帝及平民会对大队永久驻军感到不安,害怕发生军事暴动,而且驻军的军费也会带来财政压力。另外,数目庞大的军队驻扎在城内是不必要的,因城墙已提供了固有的防卫能力。在无比牢固的城墙及骨干部队守卫的情况下,这座庞大的城市足以抵御一支非常庞大的军队。 当然,是在火炮这种可怕的武器出现之前。 在东方联军的反击波及到西方国家本土之后,为了保卫百詹亭,在和东方联军战线之间的防御地带,西方圣战军布置了大量的经过改进的防御骑兵的工事。东方联军为了摧毁百詹亭军民的士气,使用飞龙骑兵对百詹亭进行夜袭的次数逐渐增多。 对于飞龙这种可怕的动物重新出现在天空,百詹亭的军民普遍有一种末日降临的感觉。 博学多闻的赫克托知道,被西方宗教视为恶魔化身的飞龙只是形象过于狰狞,在东方人的眼里,顶多算是一种会飞的鳄鱼一类的动物,和他们奉为神明的龙神是完全不同的,这种飞龙既不会喷火也不会放电,当然吃人还是能够做到的。很早以前东方便有驯养它们为坐骑的民族,不过似乎消失很久了,而现在它们出现在了戎狄军当中,很可能是托穆尔大汗不知在哪里找到了能够驯服它们作战的人。 夜晚的百詹亭实行了极为严格的灯火管制,不但没有一丝灯光,而且遍布着朝向天空的弩炮,戎狄军的飞龙骑兵只能在高空投弹,因而无法准确的攻击目标。而在飞龙骑兵来到之前,百詹亭人卓有成效的警报系统也使每个人都有了充分的准备。 比起只会在天空飞翔扔下炸弹和投枪的飞龙骑兵,火炮才是更令百詹亭军民感到恐惧的东西。 “这难道不是炸弹?”玉珠看着赫克托手里的厚铜片,又问道。 “不象是炸弹。”赫克托摇了摇头,说道,“炸弹的碎片没有这么厚,这应该是炮弹的弹壳碎片。” “可戎狄人的炮打不了这么远啊,先生。”一个小姑娘说道,“戎狄军阵地离百詹亭最近的地方差不多也有六里,现在的大炮,最远的射程也不会超过二里,怎么可能打到百詹亭城里呢?” 这个小姑娘话音刚落,远处的另一条街上再次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升腾起的火光映红了站在街上的人们那一张张惊惧的脸。 “戎狄人的才艺并不发达,很可能是得了能人异士之助,弄出了比西方诸国更厉害的大炮也说不定。”赫克托想起了那位在大成国北地巧遇的年轻将军自己设计的重型火炮,一时间不由得有些恍惚,“这才艺智慧的力量,的确是令人难以想象啊!” 正象赫克托所估计的那样,为了能够轰到百詹亭,戎狄汗国的工匠们已经成功研制了三门巨炮,每门大炮都有七里的射程——这恰恰就是从百詹亭到秘密置放大炮的所在地“鸟语森林”的距离! 刚才爆炸所产生的可怕破坏,就是这些被称为“托穆尔大炮”的青铜钢铁怪物造成的。 此前在同西方圣战军的战斗中托穆尔大汗已经接触到了火炮,见识过这种武器的威力,开始使用夺取的敌军火炮作战,并让工匠向敌军俘虏学习,铸造火炮,部将李广杰和晏南天又多方从戎狄汗国辖境搜罗懂制造火器的能工巧匠,又从大成边境通过走私的途径得到了一些轻型火炮,很快便建立起了戎狄自己的火器部队。东方联军反击取胜后能够这么快的攻入西方国境,这支新组建的火器部队可以说功不可没。 在决定进攻百詹亭这座东西方交通要道上重要的名城前,善于用兵的托穆尔大汗做了周密的准备工作,在得知百詹亭城高墙厚之后,托穆尔没有马上进兵,而是向部将和能工巧匠们咨询,能否击破百詹亭的城墙,而巧匠们当中恰好有一位名叫塞伊特的麻札兰国的铸炮师,技艺精湛,自称能够铸造一种巨型火炮,击毁百詹亭的城墙。在看过塞伊特献上的巨型火炮的设计图纸后,托穆尔大汗便任命他为制器总管,全面负责铸炮事宜,塞伊特在晏南天和李广杰两位将军的帮助下,开始秘密制造那空前的巨大火炮。 第263章 随军考古 幅员辽阔、资源丰富的戎狄汗国为塞伊特提供了应有尽有的原料。工人们挖掘了巨大的专用铸造窖池,融化了青铜和钢铁,开始浇注这史上前所未有的武器。当模具被击碎,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个前所未有的青铜和钢铁造成的怪物。这尊大炮炮长达16尺,重35000斤,炮筒厚达7寸,以便承受开炮时的巨大冲击力,大炮口径则高达24寸,足以容纳一个成年人爬入,所用的炮弹有两种,一种是手工打磨的花岗岩炮弹,重达1300斤,一种是用青铜和钢铁铸造的开花弹,里面装有火药,威力极大,西方各国无有出其右者。大炮铸造成功后,托穆尔大汗下令在草原举行了第一次试射。大炮置于山坡上,装填冗长费力但十分顺利,随着一声地动山摇的轰鸣,花岗岩炮弹没入4里外足足6尺深的泥地。塞伊特实现了他的诺言,而托穆尔大汗则有了令他成就不世功业的利器。 此时,如何将巨炮顺利运往450里外的百詹亭城则成为了对托穆尔大汗新的挑战。好在大汗手中掌握有巨大的资源:于是动用了400人以及60头牛作为搬运队——搬运过程极端缓慢,每天只能前进8里——同时专门有一队工兵负责在前面架桥开路。塞伊特的铸造厂持续工作,但此后的大炮在体型上往往比不过第一门巨炮,虽然有些火炮的长度也达到了惊人的13尺。 直到一个多月后巨炮才运抵百詹亭,此前戎狄汗国的工兵们已经做好了火炮发射的场地准备(诸如清除灌木,平整地面,等等),并且在据城墙700尺开外修筑了一系列火炮工事。 托穆尔大汗沿百詹亭城墙的薄弱地点布置了16到18个炮兵阵地。“托穆尔巨炮”(也被对面的格瑞克人称作“野蛮人大炮”)布置在托穆尔大汗帐篷前的显要位置,以便托穆尔大汗随时监督战果。炮兵阵地通常布置一门主炮,同时环绕大量小口径火炮作为辅助,东方联军士兵称之为“巨狮周围的幼狮”。它们可发射从200斤至1400斤的炮弹。虽然有目击者夸张的称,托穆尔大汗拥有极为庞大的火炮阵容,但实际上他很可能只拥有200门大炮,不过在现在,这仍然是一支惊人的炮兵力量了。当然,攻城部队也少不了装备一支传统的投石机部队作为辅助。 为了安装这些笨重的金属大炮,工人们动用了复杂的滑轮系统,为了预防守军火力摧毁这些昂贵的兵器,特意安装了木质的护盾为大炮提供防护,而炮弹则用船队经水路运来。火炮班由训练有素的两组炮手构成,全面负责火炮的布置、装填、发射乃至维修。 操作这些重炮需要很长的时间、耐心和技术。首先要向炮筒装载火药,接下来再小心地放入适当口径的炮弹。调整射击俯仰角度则全靠炮兵往炮架下嵌入不同尺寸的木楔子。一些巨型木梁垫在火炮下以便发挥减震器的作用。 经过多日的准备,导火线终于装入了托穆尔大汗火炮的火门。这支庞大的炮兵部队在前线足足占据了13里宽的位置。这个时代的历史上首次炮兵协同齐射开始了。这时的百詹亭战场,恐怕是战争史上体验火药威力最直观和震撼的场所。齐射开始之际,天翻地覆,地动山摇,这是当时西方人从未领教过的。石弹发出致命的尖啸,将百詹亭巨大的石墙砸成碎屑,并慷慨地给附近军民带来绝望和死亡。对城墙薄弱地点的选择性射击起到了良好的效果。 “有时炮弹摧毁了整段的城墙,有时候是城墙的一部分,有时是一座塔楼,或一段胸墙——没有哪座城墙足够坚固,可以抵御这样迅雷不及掩耳的攻击。”一位当时的目击者这样形容道。世界围城战的景观从此改变——炮弹所经之处,伟大的千年城墙分崩离析,守城者目睹此景,无不瞠目结舌,惊惶不知所措。 部分重型炮弹甚至穿越城墙,深入城区达3里左右,一些击毁了民居、教堂,一些杀死了市民,一些坠入了市区中的果园。在方圆6里的地界内都能感觉到强烈的震动,甚至在港口中抛锚的战船也不能幸免。 炮击对守军心理上的打击甚至更为剧烈和有效。炮击的轰鸣,烟尘和震动,即使经验丰富的百詹亭骑士和以特雷佣兵也感到恐慌。对平民来说,这更似世界末日的征兆。四处是狼奔豕突的人群,妇女晕倒在街上,无助的市民只能聚集在教堂,徒劳地期盼上帝的拯救。 机智的守军运用了各种方法减轻炮击的破坏。一种手段是用泥浆和砖灰即时加固、修补受损的城墙,或者用羊毛等软物装填的袋子,甚至贵重的挂毯去填充塌陷的地段。守军也试图用他们寥寥无几的一些火炮击毁敌人的炮兵阵地,然而他们急缺所需的硝石来制造发射火炮用的火药,并且戎狄军的火炮防护严密,守军无机可乘。更为糟糕的是,城墙和塔楼都被证明并不适合用作火炮的发射平台,因为它们都难以承当发射的后坐力及震动,这样勉强的发射,对城墙的破坏甚至超过了敌军的炮火。雪上加霜的是,守军最大的火炮很快又被摧毁——百詹亭将士们由此对“托穆尔大炮”更加恐惧。 但守城部队仍然在坚持着。随着部队伤亡的增大,托穆尔大汗开始感到焦躁。他决定集中炮火轰开一段城墙,发起总攻,以便快速解决战斗。然而,操作巨炮极端费时费力。“托穆尔大炮”一天最多只能发射9次。火炮时常出现故障。春季的雨水也使大炮在后坐力下经常从炮架上滑落至泥浆中。大炮还容易出现炸膛事故。对托穆尔大汗的巨炮而言,每次发射都是一种考验,开火时巨大的热量和冲击令并不纯净的金属炮管出现的细小但是危险的裂缝,以至于每次发射后炮手们都不得不用热油浸湿炮身从而避免冷空气扩大这些裂痕。 但这种权宜之计最终失败了。12天后,托穆尔大汗的巨炮最终爆炸。在场指导的天才塞伊特当场殒命,附近的炮手也遭到了重大伤亡。塞伊特遭到这样的厄运,恐怕是他本人始料未及的。但对面的百詹亭将士还来不及庆祝上帝的眷顾——托穆尔大汗坚强地命令人们修复炮身令它重回战场。但数次发射后大炮再次炸裂。这令托穆尔大汗狂怒不已。然而,根本的原因并非塞伊特学术不精或炮兵操作有误,而是在于这样的青铜钢铁巨兽,其肩负的军事使命已然超出了现在冶金术可承担的上限。 但这次事故对戎狄土耳其的炮兵并不致命。虽然托穆尔大汗的巨炮在打击守军士气上有不可比拟的巨大威力,但对城防实际的破坏,更多是那些口径稍小的大炮完成的。 在围城的早些时候,一个西越国使团前来面见托穆尔大汗。使团中的一位佛朗机人兴致勃勃地观摩了戎狄军炮兵的工作后提出了他的建议:不要尝试始终攻击城墙的同一地点。在第一发炮弹击中城墙后,平移弹着点大约30尺,打出第二个缺口,接着在这两个弹孔之间打出第三发炮弹,使弹着点构成一个三角形——这样便能把对城墙的伤害增至最大。戎狄炮手于是改变了战术。炮手们首先用小口径火炮在城墙上打出前两个弹孔,接着用重炮做致命一击。新的战术对百詹亭城墙的破坏,几乎是毁灭性的。 炮击不间断地一连持续了六天。尽管有瞄准和装填上的困难,但戎狄军炮手还是设法保证每天射出了200发左右的炮弹。炮火尤其集中在城墙的中段,最终这段外城墙垮塌了。 但是,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的百詹亭守军士兵们开始高效地修补受损的城墙。他们发明了一种别致然而高效的方法,当一段外城墙受损时,他们立即用手边所能找到的一切材料,诸如石块、木材、灌木甚至大量泥土,来加以修复。他们还放置大量装满泥土的木桶作为掩体,以便抵挡戎狄军的箭矢和枪弹。每当夜幕来临,城中的男女居民纷纷来到受损的墙头连夜抢修,以至于往往第二天黎明,上一次炮击的效果便完全化为乌有。戎狄军火炮的优势一定程度上被压制了。 由于百詹亭的小型火炮并不适合发射重型炮弹,于是守军另辟蹊径,将一些火炮(其实应该称作“手炮”,它们可单兵操作)当作火铳使用。他们在炮管中装填5到10枚核桃大小的铅弹,当东方联军士兵蜂拥而至时从极近的距离发射——效果是敌军血流遍地,有些地段尸体甚至堆积到了城墙的高度 这些百詹亭袖珍火炮所发射的铅弹穿透力极强。它常常可以贯穿一名身着铠甲的东方联军士兵,击中他身后的另一名士兵,再次贯穿,再击中下一名士兵,直至炮弹的威力消逝。于是一发铅弹常常一次便能杀死2到3名士兵。在这样的火力打击下,东方联军遭到了惨重的伤亡,但是对兵力雄厚的托穆尔大汗来说,这样的损失是可以承受的。 一个月后,托穆尔大汗认为炮击已经取得了足够效果,于是发起总攻,然而总攻在付出极大人员伤亡后依然失败了。托穆尔大汗遂下令继续炮击。在这之前,火炮偶尔也用于攻城战,但像百詹亭战役中这样长时间和猛烈的炮击,却是前所未有的,当时也没有任何其他一支军队具备这样的能力。在持续的炮击下,城墙不断陷落。 对守军而言,炮击,敌人进攻,反攻,修复城墙,不断循环往复,双方渐渐陷入了僵持。“今日,除了猛烈炮击,无事可记……”,“今日,野蛮人发动了一次小的突袭但并没有造成什么影响,唯一值得一提的仍然是敌人持续不断的炮击和我们可怜的城墙。”一位百詹亭将领这样记载道。但是,这样的拉锯战却逐渐耗尽了守军的精力和士气。 到了这一天,炮击已经持续了近两个月,总计已经消耗了50000斤火药并发射了大约6000发炮弹,城墙上已经出现了9个缺口。攻守双方都已精疲力竭了。 现在的赫克托并不知道刚才被摧毁的自己住过的旅馆,正是“野蛮人大炮”的杰作。赫克托也并不知道,正是戎狄军的大炮使他凭借多年的战场本能感觉到了危险,才没有成为戎狄人炮弹下的亡魂,也免于了被戎狄人俘虏的命运。 赫克托看了看火光升起的地方,果断的说道,“我们走吧!马上离开百詹亭!” 正象赫克托预料的那样,虽然东方联军遭到了惨重的伤亡,但托穆尔大汗并不松懈,相反,托穆尔大汗认为时机已经成熟,遂于当日下令发起全面总攻。清晨,当第一缕晨光从天边亮起时,东方联军的士兵在约24里宽的战线上发起了冲击。在他们身后,戎狄军炮兵进行了火力掩护。战场上的喧嚣是如此惊人,以至于一位守城者形容:“空气似乎也被撕裂了,百詹亭的一切看起来就像是另一个世界。” 在几个小时的混战后,一发重炮击破了栅栏并打开了城门缺口,戎狄士兵蜂拥而入,守军的抵抗崩溃了。号称永不陷落的百詹亭,其城墙上第一次飘扬着东方最伟大的征服者的军旗…… 重炮在这次足以改变世界历史的围攻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百詹亭的陷落也标志着西方传统要塞技术的过时和攻城战术的改变,在世界军事史上也揭开了崭新的一页。 而就在距离百詹亭城约20里的一座大山下,许多人正忙碌地挖掘一处庞大的古代遗址。 在已经挖掘出的文物堆前,杨帆正聚精会神地擦拭筛选。他对眼前的一个方形的带着许多线的盒子感到疑惑不解。 虽然他跟随托穆尔大汗东征来到这里,但他的兴趣,始终在各地的古代遗址上。 大汗对他“不务正业”的行为不但没有禁止,还命令大将李广杰尽可能的给他提供方便,令许多人感到不解。而李广杰竟然对此也没有任何的抵触之意,还帮他组建了一支专门的考古队伍。 不远处的人群发生了一阵骚动,他直起身,向那边望了望,一个美丽的红衣少女飞快地向他跑来。 “杨帆,不去看看吗?他们说挖出了一座地下神殿。”红莺儿跑到他面前停下,因为跑得太快,她的胸口一起一伏。 “好,咱们走。”杨帆站起来扶住了她,两个人一起往回走。 当杨帆来到这座“地下神殿”里时,立刻被它的宏大规模震撼到了。 “小心脚下,小叶。”杨帆扶着红莺儿的胳膊,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越走前面越黑,他顺手抽出了腰间的短剑。 红莺儿举着火把,随着他向前走去,前面出现了一座大厅。 大厅中间是一个巨大的池子,池子中央有一座美丽的倮体女子雕像,她的手里拿着一个水罐,正冲他们微笑。 杨帆举了举火把,塞尔向天花板和四周的墙壁望了望,脸上不由得一红。四周映入眼帘的都是一幅幅男女不可描述的场面,画面上的男女容貌俊秀,姿势奇特,让人激起一种原始的欲望。他的心轻轻地跳着,偷着望了望红莺儿。 她没发觉他的变化,握着他的手问:“这儿不会是祀奉爱神的地方吧?” 他差点没笑出声来,“别逗了,小叶,这儿只是个大澡堂。”他指着墙上弯弯曲曲的铭文说:“看,这儿写着:你的波儿好大,让我摸摸上面那颗痣……” “波儿是什么东西?”她疑惑地问,隐约觉得可能不是好话。 “应该是指……这个……吧”他指了指她丰满的胸口。 “你坏!”她羞红了脸,使劲儿踹了他一脚,但他仍然看见了她唇边的笑意,他笑着抱住了她的腰。 “喂!杨殿下,红姑娘,你们在这儿吗?”有人大声问。 “嗯……对!”杨帆有些慌乱地答道:“怎么了?” “李广杰将军找你们!” “好,我们就来。”杨帆答道。 当杨帆和红莺儿来到李广杰的大帐中,李广杰看了一眼他们俩,苦笑了一声,说道:“还真让你们给说着了,在这儿发现了奇怪的东西。” “是什么?”听到李广杰的话,杨帆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我解释不了的东西。”李广杰向他们俩招了招手,“你们俩过来看。” 杨帆注意到李广杰的前方有一张巨大的木床,木床上面虽然用长长的麻布盖着,但杨帆还是敏锐的辨认出了人的形状。 第264章 重逢【大结局】 杨帆和红莺儿来到了木床前,李广杰摆了摆手,一名卫士伸手揭去了帆布,露出了一具干硬的古代尸体。 由于年代久远的关系,尸体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面目的,只能依稀辨认出是一个男子。 杨帆注意到尸体的颈间似乎有蓝色的光芒闪动,他看了看红莺儿,红莺儿的眼中则满是惊异之色。 “那是……”她伸出手,似乎想要将那个东西拿出来,但蓝光这时突然变得亮了起来,渐渐的,那个东西从尸体中升了起来,一点点的向红莺儿的手飘近。 所有的人都看清了,这是一个蓝色的小水晶球一样的东西,在它的周围,套着几个不断旋转着的刻满字符和怪异花纹的青铜圈! 突然间,蓝光大盛,帐中的人们全都情不自禁的用手挡住了眼睛,有的人还大叫起来。 同一时刻,李昱瞬间被蓝色的光芒包围了。 “毓秀,你怎么了?”玧儿看着李昱面前飘浮的那个小水晶球放射出的刺目蓝色光芒,惊叫起来。 李昱惊疑不定,正要应答,一瞬间周围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他的意识渐渐的模糊起来。 周围似乎渐渐变成了火焰。 一阵爆炸声传来,被掀翻的汽车从空中向围观的人们砸去,人们惊叫着四散逃开,一阵疯狂的人流险些将李昱冲倒。 映着火光,李昱看见了地狱般的景象。 到处都是烈焰,地上满是尸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烧焦的气味,灼人的热浪迎面袭来,李昱注意到了地面上的尸体,他们当中有老人,小孩,妇女,甚至还有士兵和警察!但他们的尸体全都只有一个特征! 被拦腰齐齐的斩为两段! 连地上的枪枝都被斩成了两段,这是什么样的刀! 火光中,李昱看见一个人向自己走来。 又一声巨响,李昱的周围一下子着起火来。 又是烈焰飞腾。 门咔地碎裂,一个身着十七世纪西欧国家船长服装的大汉走了进来,他看见了李昱,伸出手向脸上揭去。 一层皮被生生撕掉,露出了一个狰狞的骷髅头! 李昱一阵眩晕,险些跌倒。 又一阵碎裂声。 不知什么击中了他的头,他再一次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李昱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陈旧的小屋里,身上盖着一条毛毯,李昱瞅了瞅四周,发现一个女孩子正斜倚在门框上,怀中抱着一柄剑,双目微闭,象是睡着了。 李昱仔细打量着她。 她穿着一身紫红色的夜行衣,曲线毕露,护肩甲和护膝闪闪发亮,黑色的手套露出她雪白细长的手指,真不敢想象这样的一只手握住一柄剑会是什么样子,她身材颀长苗条,属于李昱喜欢的那种类型的,如云的长发下雪白的脖颈显得分外娇柔,让人浮想联翩,她虽然戴着面罩,但李昱仍能想象出面罩下掩饰的是怎样一种美丽。 李昱有点放肆地瞅着她,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学会开始用这么大众化的眼光瞅人的?李昱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她一下子睁开眼睛,明亮清澈的双眼透出一股逼人的气息,李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这个女孩儿属于那种刚烈的,不可侵犯的类型的,这可不太好,李昱心里暗想。 他和她默默地瞅了一会儿,谁也不说话。 “你是李昱吗?”半晌,她用一种李昱非常熟悉的口音问道。 “嗯。”李昱用力点点头。 她的目光离开了李昱,神情显得有些茫然。 “喂,这倒底是怎么回事?”李昱问道,“你又是谁呀?”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不用知道。” “你从哪儿来?”李昱又问,心里不知怎么的嘣嘣直跳,让他自己都感觉到不自然。 “过去。”她答道。 “过去?!”李昱一愣,什么意思?但看着她的装束他立刻就明白了,她恐怕没有骗自己。 那是忍者的装束! 想到自己曾率大成军和东瀛人大战的往事,李昱不由得警觉起来。 “能说的详细点吗?”李昱问。 “我们在过去一直过着宁静的生活,可有一天,随着几艘魔鬼一样的战船的出现,带来了一群魔鬼,到处在杀人,放火,我们没法阻止他们,一位大师使用了魔法,让我到这儿来,找一个名叫李昱的人,只有他才能救我们。”她简短地说道。 “我……拯救过去……魔鬼……”李昱心里暗自嘀咕,想到自己之前的经历,李昱不能不相信她的话,而且李昱刚才经历的一幕现在还没从脑子里删除呢。 “刚才我在哪里?那里也不知怎么样了?”李昱想起刚才发生的事,猛然一跃而起,向门口扑去。 “你想干什么?”她问道。 “我得回去看看……”李昱闪身夺门而出,只听见她在李昱后面急道,“别……你不能去!” 李昱站在了瓦砾堆上,呆住了。 四处都是残垣废墟,冒着青烟,周围的一切都被夷为平地。 这到底……怎么回事啊?李昱呆坐在地上。 “举起手来!”不远处传来一声断喝,李昱循声望去,一队士兵正举着冲锋枪对着李昱。 李昱举起了双手。 几个士兵冲上来抓住李昱,不由分说给他铐上了,拖着他就走。 “干什么抓我,我又不是犯人!”李昱大叫道。 “闭嘴!”李昱的脑袋瓜子让枪托狠狠地砸了一下,他眼前一黑,差点没跌倒。 两个士兵把李昱押上了一辆车,司机把车开动了,向路上飞驰而去。 李昱头痛欲裂,莫明其妙地望着身边的士兵。 突然间,李昱听见一声轻微的“哧”的声音,李昱左边的那个大兵身形晃了晃,呆呆望着李昱,一头栽倒,右边的大兵一愣,又是“哧”的一声,李昱看见了一截冰凉的剑尖从他的嘴里伸了出来,吓了李昱一跳。 司机大吃一惊,反手掏出手枪,还没等找到目标呢,女忍者幽灵般地出现在他身后,一剑将他刺倒,动作干净利落,李昱暗暗吃惊,好可怕的剑。 车子一下子撞在了路边,停了下来,她扶起李昱,钻出了车子,两个人没命地跑了起来。 又回到了那间小屋。 李昱颓唐地倒在了地上,她盯了他一会儿,挥剑斩断了李昱的手铐,虽然她不说话,但李昱仍能感觉到她在生气。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李昱说。 她倚着墙,双手抱剑坐了下来,还是不说话。 李昱叹了口气,默默地望着她,她盯住李昱看了李昱一会儿,才说道:“你真的是李昱吗?” “怎么,有什么不对吗?”李昱暗自好笑。 “哪儿都不对。”她冷冷地道,“天不早了,早点休息吧。”她说着站起身来,把毯子扔给李昱,走到门口躺下,将剑枕在头下。 李昱想说过来一起躺着来着,但一看她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唉,算了,别找骂了,李昱翻身躺下,只是在心里说,睡在门口会着凉的,小丫头。 李昱在夜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一半为了她,一半为自己。 自己的穿越异时空之旅没想到现在就这样画上上省略号了,又穿越到了另外一个莫明其妙的地方,今后的他到底该怎么办呢? 李昱侧头望了望她,她均匀的呼吸声让李昱不由得呯然心动,但李昱一想起过去,心里不由得一阵酸楚。 玧儿,明月,你们都还好吗?李昱想。 李昱轻轻起身,把毯子给她盖上,唉,你这个美丽的女忍者,别那么酷就好了,我现在还没学会厚着脸皮和你套近乎。 李昱转身走到窗前,望着半空中的月亮。 今夜的月亮都变得很怪,这么红,就象血一样。 李昱又想起那个要杀自己的家伙,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明天该怎么办呢?好象有人说过,红月亮不吉利。 李昱叹了口气,回过头,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了起来,正紧盯着自己。 李昱瞅着她,一笑,在她对面抱膝坐下,望着她,他见到好看点儿的女孩子通常都这副德性。 “怎么不睡?”她问, “心里很乱,睡不着。”李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过放心,我不会乱跑,再给你添麻烦。” 刚刚在车上他就发现,自己的武功,已经消失了。现在的他,已经记不起任何的招式了。 她叹息一声,又不说话了。 “你能确定要找的人一定是我吗?”李昱问。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答道:“我不知道。” “我们明天该怎么办?”李昱又问。 “你想去哪儿?”她问李昱。 “我去哪儿?”李昱笑了:“我去哪儿你也去哪儿吗?” “在我没确定有第二个李昱之前,我不能丢下你。”她说道。 第二个李昱?李昱暗笑,放心,你找不到的。不过他心里还是很高兴,她的意思也许是要一直保护自己吧?这样的保镖可难找,不过他心里又不太情愿。 天不知不觉的亮了。 “你现在要去哪儿?”她问李昱, “咱们去吃炒面。”李昱说道:“我来请客。” “能把面罩摘了吗?”走在街上,李昱对她说。 “你又想干什么?”她不解地问。 “咱俩说话时最好把它摘了吧,不然我看不清你的表情,不知道你高兴了还是生气了,说错了话都不知道。”李昱嘴上解释道,心里却想,其实就是想看看你的模样,呵呵。 到现在为止,他还没看过她的脸。 她微微犹豫了一下,伸手轻轻将面罩摘掉。 虽然李昱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但还是大吃一惊。 是明月公主! “明月!是你吗?”李昱嘶声大叫起来。 没错,是明月!因为尘世间很少再能找到象明月那么漂亮的女孩子了,明月公主本身具有一种古典气质的美,但身为彪悍善战的漠北部女性武士的她,眉宇之间又透出一股英武之气,李昱是绝不会认错的。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她也是一惊。 “说来话长……得,咱们先找个地方吃饭吧。”李昱见她似乎不认识自己了,叹息了一声,定了定神,说道。 二人走进一家面馆,要了两碗炒面。 “一会儿去给你换几件衣服吧。”李昱瞅着周围的人好奇的目光,小声对她说。 她也注意到了,但摇了摇头,“有件大点的衣服罩一下就行了。”她看李昱愣了一下,解释道:“不然的话出剑不方便。” 李昱很佩服地点了点头,是呀,对人来说,最重要的是生命,而不是外表,可惜现在很少有人能意识到这一点了。 他们俩正吃着,李昱刚想和她讲述自己的穿越经历,门一开,一个身披白色斗篷的家伙走了进来,看见他们,径直朝这儿走来,在李昱旁边坐下。 李昱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只听“噗”的一声,一支长剑透过桌面向李昱当胸刺来,剑锋离李昱胸口一寸时突然“叮”地停住,明晃晃的剑尖透出一阵寒意,直入骨髓,明月的剑正点在白衣人的剑背上,再晚一点儿李昱就废了。 白衣人的双目闪过一丝凶光,他抬手抽剑,退后跃开,一甩手甩掉了斗篷,露出一身白色的忍者服装来。 没容李昱细想,他一闪身又挥剑扑了上来,明月迎了上去,两人战在一处,两柄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白衣人的剑法凌厉霸道,整个人象疯了一样,明月的身边四处都是剑光,但她的身法轻灵敏捷,总是在关键时刻化险为夷。 屋子里的人都吓得不知什么时候溜之乎也了,只剩下李昱一个人在那儿傻看,突然,白衣人吐气开声,剑光如虹,直向明月劈下,她似乎没办法接住这一剑了,李昱刚想闭眼,只听“夺”的一声,白衣人的剑不知怎么剁在了一张桌子上,明月却不见了,白衣人一愣的时候,明月从天而降,一脚把他踹进了厨房,李昱只听见一阵锅碗瓢盆被碰倒的声音和对方杀猪般的惨叫声(八成让油烫了),差点没乐出声来。 明月拉着李昱向门口冲去,门忽然开了,又一个蓝衫忍者走了进来。 这家伙面无表情,双目僵直,抽出刀就扑了上来,明月举剑拦住了他,只听得“叮叮”一阵刀剑交击的声音,明月的剑停住了,对方的身形晃了晃,胸前激射出一阵血雾,扑通一下跌倒。 李昱被她拽着不知跑了多久,才停了下来。 李昱倚在墙边大口大口的喘气,明月站在李昱身边,静静地看着李昱,她经过刚才一番恶斗,又跑了这么远的路,脸色居然都没变。 她扶住李昱站了起来,“你还有什么打算?” “我想回家。”李昱说,他已经明白了,自己又回到了原来的时空,只是不在家乡的城市。 “回家?”她愣了一下,问:“是那个江边小城吗?” “是的。”李昱点点头,“怎么,你是从那儿来的吗?”李昱又问道, “嗯。”她点了下头, “真难为你了,”李昱说道:“从那么远找到这儿。真谢谢你了。” 她脸上微微一红,害羞地微笑了一下,这是她这两天头一次对李昱笑,李昱的心情也随着她的笑容开朗了起来。 “我们走。”李昱拉过她,迎着阳光大步走去。 火车上,行李车厢里。(没钱买车票了,只能扒车了,唉,没办法。) 二人在一大堆行李中间扒拉了一个地方,勉强够躺开,李昱倚着一床被躺下,明月抱着剑倚在冲着门口方向的墙上,忧郁地望着车窗外边。 “想家了吗?”李昱问她。 她慢慢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李昱很奇怪。 “我没有家。”她答道。 “怎么会没有家呢?”李昱又问。 “兵荒马乱的时代,会有几个人有家呢?”她低下了头,“我从小就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 李昱不由得黯然,刀剑本就不是女孩子的东西,可她大概一生下来就和刀剑为伴,女孩子的外表再怎么坚强,她们也都还有一颗柔弱的心,女孩子永远都需要人保护,虽然说,男人更需要关怀。 “明月。”李昱叫她。 她回过头,瞅着李昱。 “有空的话,能教我用剑吗?”李昱问。 她愣了一下。 “我不想再遇到危险时只让你一个人去面对。”李昱解释道:“我不想在你遇到危险时束手无策,那样还不如杀了我。” 她盯住了李昱一会儿,莞尔一笑,“把手伸出来。”她说。 李昱伸出了手,她轻轻地握住,她的手温暖柔软细腻,李昱心里正高兴呢,她冷不丁一用劲,李昱疼得差点叫出声来。这进一步证明,他的武功全然消失无踪了。 “你的手指细长有力,比较适合练剑,但腕力太弱。”她说道,“练剑很辛苦的。” “那是另一回事。”李昱说道。 “好吧。”她点了点头。李昱乐坏了。 “有什么好高兴的。”她浅浅一笑。 “明月,你知道吗?你一笑的时候特别可爱。”李昱说道。 她嗔怪地瞪了李昱一眼,可李昱感觉到了她没生气。 虽然是另一个时代,但我还是一样要打开你的心,李昱在心里暗暗发誓。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