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败家子》
第1章 尴尬的败家子
水流很湍急,谢逸很狼狈。
第n次呛水之后,谢逸再也顾不上形象,完美的自由泳改成了狗刨。
粉红色的背包就在不远处,眼看着就要抓到时,一个浪头猛地拍过来,河水再次灌入口鼻,让人喘不过气来。
算了,小命比泡妞重要。
无奈之下,谢逸只得知难而退,挣扎着想要游回岸边。来时容易回去难,关键时刻,腿却莫名其妙地抽筋了,眼看着又一个浪头猛地打过来,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人便有些蒙圈了。
不会就这么悲剧了吧?随波沉浮中,谢逸心里泛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念头一闪而过,谢逸只觉得晕晕乎乎,眼前似有亮光闪烁,意识渐渐变得有些模糊了。
恍惚之中,水流似乎平缓了很多,有艘木船正匆匆而来;远处的岸上则是人头攒动,似有一个女子大声呼喊。
有救了,谢逸张嘴一笑,河水再次涌入口鼻,呛得人喘不过气来……
模模糊糊,谢逸好像看到很多人指指点点,唉声叹气,耳边还有个女子的哭声。
……
谢逸醒了,映入眼帘的是木椽青瓦的屋顶,斑驳的土墙上有个小木窗,透过些许微弱的光线。低矮的床榻前,一个眼睛红肿的年轻女子正默默垂泪,怀中还抱着个幼小女童。
什么情况?
谢逸只觉莫名其妙,尤其是无意间瞧见锈迹斑驳的铜镜里的倒映后,整个人完全不好了。
倒映中的脸庞年轻俊朗,却异常陌生,陌生到自己完全不认识。
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身在何处?眼前这两个女子又是何人?一连串的问号浮上心头,谢逸彻底懵了。
他清楚地记得,河里水流湍急,一个浪头打过来,自己险些溺水,好在有船只赶来营救。可是……再被人救上岸,怎地就换了张脸,换了副皮囊?
穿越了!
当许多本不属于自己的记忆钻进脑海时,谢逸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荒诞却又真实的事实。
不知道是怎样的机缘,怎样玄奥的科学原理,自己溺水身亡,灵魂竟莫名其妙地穿越时空,然后借尸还魂在一个古代少年身上。
唉!这回是显摆过头了,泡妹子的代价有点大啊!
曾经的他是一名年轻医生,参加医院西部山区义诊志愿者活动,与同行的一位美女医生聊得不错,大有更进一步的可能。
某日巡诊返回时,途中经过一条河,过小木桥时,美女医生的背包不慎落水,谢逸仗着水性不错,当仁不让下水捞取。
结果悲剧了,背包没捞到,美女未上手,却成功加入穿越者大军。
唉,悔之晚矣啊!
穿越这种事好像都是有来无回,印象里很少有人再穿回去,心存侥幸没有多大意义。
说好听点,既来之,则安之;说不好听的,哪怕心中有再多不情愿,也得认命。福兮祸所依嘛,不见得一定是坏事。
作为穿越者,最为关心的无疑是年代和时间,谢逸脑海中很快有了答案——大唐贞观十年。
怎么说呢?
穿越很悲催,但穿到大唐,没有穿到烽火战乱,民不聊生的乱世,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大唐,可谓华夏历史上最鼎盛的王朝,汉唐盛世可不是吹的;“贞观”这个年号也很熟悉,唐太宗李世民嘛!
众所周知,贞观之治是历史上少有的治世,唐(太)宗之名如雷贯耳。生活在这个年代,太平安定,丰衣足食应该不成问题吧?
至于贞观十年意味着什么,谢逸并无深刻印象。大抵是国丧隆重,天下皆知,脑中原本的记忆很快反馈出一个信号——长孙皇后崩逝,举国哀悼。
五个月前,也就是贞观十年六月,与李世民伉俪情深的一代贤后长孙氏崩于立政殿。半个月前,刚刚葬入昭陵。
这与自己有关系吗?至少现在没有。
谢逸更为关心自己的处境,很巧合自己如今也叫谢逸,今年十七岁,家住陈州淮阳城,家中排行第三,人称谢三郎。
谢家原本殷实富足,家业兴旺,奈何这些年却厄运连连。先是长子谢进早逝,次子谢迁又染病不起,两年后撒手人寰;老三谢逸成了独苗,成为谢家全部的指望,自然备受重视和疼爱。
疼爱与溺爱只有一字之差,一旦过界便一发不可收拾,后果严重。
由于过分宠溺,谢逸小小年纪便骄奢淫逸,成为败家的纨绔子弟。老谢夫妇见状痛心疾首,奈何管教无果,为了谢家香火与家业传承计,亲力亲为努力一番,又生了一胎。
原本希望老来得子的,可惜偏生是个女儿,谢母因是高龄产妇,难产而亡。家人多亡,子嗣不成器,老谢深受打击,继而病倒,数月之后便抱憾而终。
偌大的家业便落到了十几岁的谢逸手中,失去了管束,谢逸越发的不知天高地厚,成了不折不扣的败家子。
牵鹰走马,吃喝玩乐样样不少,若非年纪尚小,热孝在身,想必青楼楚馆也少不了他的身影。
避过嫖,却逃不过赌,在某些人刻意诱导下,谢逸渐渐嗜赌。有弈棋、赛马之类的文斗,也曾出入赌坊用赌具作扑。
老话说十赌九输,一点不假,一两年多下来,谢家原本丰厚的家资被谢逸输个精光,数十亩地也拱手他人,只剩下一座老宅。
按理说到了这份上,谢逸要是及时改过自新,也能勉强度日,甚至重振家业。奈何败家子属性已经深入骨髓,加之赌徒心理作祟,仍旧心痒难耐。
前日晨起,谢逸自觉夜里梦境乃是吉兆,拿上家中仅存的余钱,便又进了赌坊。很凑巧,恰好遇到一群淮阳本地纨绔,也都是素日的老对手,几番言语相激,谢逸受不得刺激,加之为快速回本,便玩起了大手笔。
犯了心浮气躁的赌场大忌,想赢本就很难,加之对方一群人大有合伙算计他的意思,背地里还有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不消一会,谢逸便输得精光,在旁人的忽悠和激将下,冲动的败家子为求翻盘,仅剩下一座老宅便被押了出去。等到了晌午时分,便彻底易主了。
出了赌坊,身无分文的败家子失落异常。也不知道是觉得愧对父母先祖,还是忧心往后生活无以为继,一时想不开,竟然投湖了。幸好有船夫及时发现,加之有个穿越客借尸还魂,这才“幸而未死”。
面对这个状况,谢逸哭笑不得。莫名其妙来到大唐,偏偏还成了个败家子,而且还是刚刚输光家业,极度落魄的情况下。
好尴尬的窘境啊,唉!
……
感慨一声,谢逸才发现这个家里不止自己一个人。
目光落到身旁一大一小两个女子身上,一时没搞清楚的谢逸有些发憷,难道是自己的老婆孩子?
谢逸转头瞧着榻边抽噎的年轻女子,也就十八九岁的年纪,容貌出挑,眉清目秀,皮肤白皙,一头青丝如云。
虽不施脂粉,只着荆钗布裙,却难掩其温婉清丽,以及那玲珑曼妙的身姿,俨然是个姿容上佳的女子。
大抵太过操劳之故,身体略纤瘦,看起来有些疲惫憔悴。若得休息温补,再薄施脂粉,绝对是个娇柔明媚,楚楚动人的美人儿。
至于她怀中的小女孩,三四岁的样子,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小脸蛋通红,看起来很是可爱。只是看着有些瘦弱,还有几分营养不良的感觉。
两人看着像是一对母女,虽说这一世的自己才十七岁,但古人这个年纪成婚当爹算不上奇怪。
定了定心神,在记忆里好好搜寻一番,谢逸才松了口气,差点忘记谢家还有个年幼的妹妹小蛮,尚不足四岁。至于年轻女子,却不是媳妇,而是自家嫂子。
此女姓杜,几年前随母亲逃荒来了陈州淮阳,其母病重身亡后,上演了一出卖身葬母的苦情剧。
谢母见杜氏容貌清丽,知书达理,便花钱厚葬其母,将杜氏带回家。初时为侍女,后来听信一道士之言,让其嫁与病重的谢二郎冲喜。
那几日败家子谢三郎与狐朋狗友外出,并不在家,具体情况不大清楚。待回家时,二哥谢迁已经病故,见到灵前披麻戴孝的杜氏,谢逸问也不问,便顺口称作“嫂子”,直到现在。
不得不说,谢二郎没福气啊,如花似玉的媳妇守不住,早早一命呜呼了。
谢家父母也有点不人道,让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嫁个病秧子,美其名曰冲喜,结果呢?不是害人嘛!
貌美如花的杜氏就这么守寡了,着实可惜,可怜!
爹娘也真是的,既然看中了这个儿媳妇,明知老二身体不好,似乎该考虑下身体康健的谢三郎嘛,真是的!
而今,貌美如花的寡嫂,年轻俊朗的小叔共同抚育幼妹。
至于两人之间……
过去应该没什么,败家子纵然有贼心,但没贼胆。不得不说,在守孝方面,败家子谢三郎还是很守规矩的,青楼楚馆都不敢进的人,家里面自也不敢胡来。
模糊的印象里,败家子对这个嫂子有起码的尊敬,却算不上厚待。每日在外吃喝玩乐,根本不管家中境况。
好在杜氏勤俭持家,不离不弃,除了照顾败家子谢逸,还默默养育年幼的小姑子。日子过得辛苦,也没少受委屈,乡邻看在眼里,多有好评称赞。
然而此时此刻,这个如花似玉,贤良淑惠的嫂子看着发呆的谢逸,正哭的梨花带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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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百宝袋里的图画
“三郎,纵然赌钱输了,也莫要想不开啊,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与小蛮怎么活呢?又如何向父母在天之灵交代呢?”
如花似玉的杜氏坐在榻边,哭得梨花带雨,伤心至极。看得出来,自打谢逸出事,她是打心眼里忧心。
“嫂子,你哭是因为担心我?”谢逸沉默许久,终于说出在大唐的第一句话。
杜氏一脸真诚,抽噎道:“是啊,你投湖昏迷不醒,我好生害怕;你醒了却又呆呆不说话,我担心……”
真挚关心,发自肺腑,让人心中一暖!
谢逸柔声道:“我没事了,你莫要再担心了。”
“那就好!三郎,以后莫要再做傻事…也莫要再去赌了……”说话间,杜氏小心翼翼,仿佛是冒着极大的风险温言规劝。
看来以前的谢三郎刚愎暴躁,肯定听不得劝,甚至还发过火,否则杜氏何至如此小心紧张呢?
不肖的败家子啊!
谢逸心中再次感慨,轻轻点头道:“好!”
杜氏有些诧异,谢逸的表现与往昔迥异,片刻的错愕后,轻声道:“来,这是特意为你熬的鱼汤,喝了补补身子。”
“嗯!”谢逸伸手接过时,一旁不满四岁的妹妹小蛮眼巴巴地看着粗瓷碗,眼中满是羡慕和期盼,小嘴似乎很馋。
谢逸笑道:“盛一碗给小蛮,嫂子,你也喝一碗。”
“啊,好。”杜氏慌忙点头,说道:“你先喝,我与小蛮待会再喝……”
“嫂子骗人,锅里没有了……”童言无忌,小蛮无情地戳穿了杜氏的谎言。
看着杜氏慌忙尴尬的神情,谢逸顿时明白过来,败家子挥霍一空,输光了家产,家里生活拮据。这条鱼还不知是杜氏如何省吃俭用才买来的,委屈了她自己和妹妹,却专门留给自己。
这份心意,殊为难得啊!有嫂如此,夫复何求?败家子身在福中不知福,怎地不知道珍惜呢?
谢逸道:“这样吧,我们是一家人,自当有难同当,有福同享,鱼汤大家一起喝。”
杜氏还想说什么,但见到谢逸坚决的眼神,只要咽回肚里,然后“一家三口”分食鱼汤,其乐融融。
……
饭后,杜氏在洗碗刷锅,小蛮在门口玩耍,谢逸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在发愁。
刚才已经查看过家境了,老宅输掉了,新主人没有多少怜悯之情,即便谢逸重病昏迷,一家人依旧被赶了出来。理由是如果人死在那,宅邸会有晦气。
好在谢家有一处旧日的仓房,年久失修,虽残破不堪,却也勉强能够住人,至少能暂时遮风挡雨。于是乎,“一家三口”先搬过来将就着,昏迷的谢逸全不知情,都是杜氏一手操持的。
瞧见厅堂织机上那半匹尚未织完的绢布,谢逸不禁再度感慨,杜氏不仅漂亮贤惠,还是个勤劳的女人。这两天不仅要担心受怕,照顾自己和妹妹,竟还抽时间纺线织布,为生计忙碌。
想想先前的败家子行径,虽说不是自己所为,但谢逸仍旧羞愧难当,有暴打自己一顿的冲动。不过想想会比较疼,更要紧的是嫂子舍不得,肯定又会伤心流泪,所以果断放弃了。
不过以后,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人,养活如花似玉的嫂子和年幼的妹妹,是当然不让的责任。再让杜氏辛苦操劳,可就与败家子没什么两样了。
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似乎不那么简单。按理说穿越者在古代不难混,抄几首诗装装逼,随便搞点小发明应该都能赚钱。
只是装逼得有对象,否则是对牛弹琴;发明得要市场,否则压根无人识货,也卖不上价钱。都城长安兴许还有机会,淮阳这种偏僻的小地方恐怕……
陈州淮阳是后世的哪里,谢逸不是很确定,但根据南山水北为阳的古代地理常识判断,大概是在淮北一代。
淮北到长安有多远?在交通基本走的年代,得猴年马月才能到。况且家徒四壁,没有半文钱盘缠,还不得饿死在路上。
算了,还是另想办法吧!
谢逸正在头脑风暴之时,杜氏过来了,手中还提着一个……没错,就是那个该死的粉红背包。
杜氏轻声道:“三郎啊,此为何物?张渔夫说前日你落水,手中一直牵着此物,我便带了回来。”
谢逸呆住了,就是这玩意害自己莫名来到大唐的,它也穿越过来了?
不对啊,自己是魂穿大唐,粉红背包却是实物……究竟该用怎样的科学原理解释,谢逸闹不明白,心情也很复杂。
虽然闹心,但身在大唐已是不争的事实,后悔和愤怒已经全无意义,还是瞧瞧里面装了些什么吧?
说不定会有安身立命,发家致富的好东西,只是在水里泡了许久,也不知是否有损毁。
拉开拉链,谢逸惊讶地发现,这个背包的防水效果好的惊人,在水里泡了那么久,里面竟然没进水。
只是……掏出来的竟然是两个玉米棒,还有几个土豆、番茄和辣椒,为什么会有这些东东呢?
想了半天,谢逸才记起来,义诊结束时好像有老乡赠送蔬菜,号称绿色无公害,请大家尝鲜。谢逸坚持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的原则,没想到这小妞倒是不客气,正好今晚有的吃了。
等等!
谢逸正打算将番茄塞进小蛮嘴里的时候,猛然一愣,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没记错的话,这几样蔬菜好像都原产自美洲,明朝后期才传入中土,那么大唐是没有的……
所以不能吃啊,这tm是比金子还要珍贵的种子啊,简直就是无价之宝。等来年春天种下去,便是一家独有的粮食和蔬菜。
等过上三五年,种子足够多时大规模种植,往外贩卖,得换回来多少开元通宝啊?一瞬间,谢逸便找到了一条发财致富的道路,只是需要的时间有点长。
不管怎样,这些东西需要好好保存,玉米晾起来,土豆放置好,辣椒和番茄籽都剥出来晾干,然后妥善收藏,尤其得防着耗子。
这要被老鼠啃了,估计上吊的心都有了。
还得感谢朴实的渔夫帮忙捞回背包,感谢好嫂子帮忙保管,谢逸的心情如沐春风,愉快无比。
随后又在背包里发现了手机,还有个可利用太阳能的移动电源,很高端,然而在大唐似乎并没有什么卵用。
不过谢逸还是很八卦地打开手机,搜罗一遍,只有一堆嘟嘴卖萌的自拍照,并没有让人激动的私密照,小视频什么的。眼下唯一的功能,似乎是当镜子来用,审视一下自己每天有没有更帅一点。
为什么还有一根电警棍呢?用来防身的?
谢逸很庆幸,好在当初自己没有用强,否则真有被小妞电晕的可能。这玩意暂时可以用作防身,只是电量有限,估计也用不了几次。
再往下翻,则是个义诊用的医药包,里面有几支抗生素,几样常用药,注射器和酒精、棉签等物。好东西啊,在这个医疗极度落后的年代,这玩意能救命,得好好留着,以备关键时刻使用。
杜氏和小蛮都围了过来,瞧着从未见过的东西,瞪大了眼睛,好半天才问道:“三郎,这些是什么东西?从哪来的?”
“呃……这些是位白胡子道长,兴许是位仙翁送给我的宝贝,可得收好了。”谢逸无奈,只好先这么搪塞过去。
简直就是个百宝袋啊,老天爷还算仁义,穿越大唐,多少有些附赠品。
杜氏将信将疑之时,谢逸打开了背包的夹层,掉出来一个压扁的纸盒。纯外文,好像是个防晒霜,小妞果真是白富美,化妆品都用的是进口货。
只是里面空空如也,只剩下个空盒子,没用,谢逸随手往旁边一丢。
杜氏却好奇地捡起来,问道:“三郎,这是何物?”
“这个啊……”
不等谢逸解释,杜氏却惊叫一声,飞速将纸盒子扔在地上,像扔掉一块烫手山芋似得。
怎么了?谢逸风中凌乱,顺着杜氏的目光瞧过去,瞧见盒子另一面的图案时,瞬间便明白了。为了展示防晒效果,配图是海边沙滩上,一个泳装女孩……
大唐算是封建王朝中比较开放的,但开放程度终究有限度,这样热辣的图画视觉冲击确实有点大。
这不,到现在为止,杜氏仍旧满脸通红,羞涩的说不出半句话来。
作为一个梳着妇人发式的女子,反应是不是有点过度了?嘿嘿,女人矜持一点也好。
谢逸瞧了瞧盒子上的图画,心中不由在想,大唐的女子……这样的衣物……
咳咳,别想歪了,严肃点,这分明是个不小的商机嘛!
第3章 暖炕安眠
百宝袋终究还是空了,没能变出更多宝贝来。
谢逸感叹一声,开始整理东西,妹妹小蛮却突然喷嚏连连。
杜氏是个好嫂子,看到鼻涕挂唇的小姑子,急忙掏出手绢去擦拭。
出于医生和兄长的双重身份,谢逸关切道:“小蛮,感冒……着凉了?”
“嗯,天气冷,兴许染了风寒。”杜氏急忙道:“待会我熬些姜汤,给小蛮祛祛寒。”
“冷,夜里…睡觉冷。”小蛮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杜氏听到后脸色一变,想要阻止却不由咳嗽连连。
情况不对!
谢逸蹲下,拉着妹妹的红彤彤的小手,柔声问道;“小蛮,告诉三哥,夜里很冷吗?怎么回事啊?”
“三哥落水了,衣服湿了,冰冷然后滚烫,被子都给三哥了……嫂子和小蛮没了暖暖的厚被子。”小蛮很聪明,虽然说话断断续续,偶尔奶声奶气,却基本将事情说明白了。
谢家如今的居所残破不堪,墙上多有透风的裂缝,本就不保暖。昨日谢逸落水,成为病号,杜氏把为数不多的被子尽量匀给谢逸,结果就有了姑嫂俩一同着凉的情况。
谢逸心中又是一酸,杜氏果然是个善良的好女人,宁肯自己吃苦受冷,也不愿意亏待自己。
这份恩情怎么也得报答,必须得以身相许啊,嘿嘿!
善解人意的杜氏轻声道:“三郎莫要多心,昨日你病得厉害……没事,这匹绢布快织完了,卖掉便能换钱买被褥毯子……”
这样的回答让谢逸更加难受了,一匹绢布,杜氏不知道要怎样辛苦,唧唧复唧唧很久才能织完。
自己败光了家业,却让女人吃苦受累养家,压根不是人事。养家糊口,让嫂子和妹妹吃饱穿暖,是自己当然不让的责任和义务。
眼下取暖的事情亟待解决,谢逸在室内外瞧了一会,计上心来。不就是取暖嘛,未必需要很多被褥毯子,比如……
东屋的床榻很快被挪开了,西屋残垣断壁下的土坯和旧砖成了很好的材料,再从院子里挖点土,加上一点粉碎的秸秆和泥,便是极好的粘合剂,再找块重木板充当瓦刀……
在杜氏和小蛮好奇的眼神中,谢逸进进出出,不过几个时辰,一座简单实用的土炕便垒成了。
灶台就在东屋的房檐下,在墙上挖个洞,再在另一边墙外修个烟囱,总算在天黑前大功告成。
杜氏不解地问道:“三郎,你这是做什么?”
“嫂子,此物叫火炕,有了这东西,冬天就不冷了。”谢逸含笑回答,从湖边砍回些许枯黄的芦苇,灶台里便燃起了火焰。
烟火带着热量从炕道里经过,很快那些湿泥巴便开始“冒烟”,渐渐开始干燥。小蛮上前拿小手一摸,兴奋道:“三哥,热的!”
“当然是热的喽!”谢逸笑道:“睡在这上面,小蛮还冷吗?”
“不冷!”
杜氏上前试了试,也微笑着赞许道:“三郎,这法子真好,你从哪里学来的?”
谢逸讪笑道:“那个白胡子仙翁教我的。”
“白胡子仙翁?”第二次听到了这个传奇人物,杜氏瞪大了眼睛。
谢逸笑道:“你真以为我投湖自尽?其实是仙翁点化我,给我了那个背包…包裹,不慎落入水中,我下水捞取出了意外。”
“哦,是这样啊……”杜氏将信将疑点点头,三郎并无自尽之心比什么都重要,如果还遇上了仙翁点化,那可是极好的。还别说,从眼下的情形看,三郎似乎真是浪子回头了。
“嫂子别管那么多了,有热炕睡,我们一家三人便可安然过冬。”谢逸少不得打个岔,糊弄过去。
杜氏顿时神情一滞,恢复没多久的俏脸又是一片绯红,支支吾吾问道:“你是说……我们……我们三人都睡在这炕上?”
问出这句话,杜氏的脸越发的滚烫发红,“叔嫂”同室而居,同炕而眠,这如何能行?
虽说这叔嫂名分……当年之事多有误会,可已经将错就错这么些年了,如何说的明白呢?纵然能说明白,又让自己如何开口呢?
纵然没有这一层,男女有别,无名无分,共居一处也不大合适。
可是……
不用谢逸开口说什么,杜氏便不再多言,迫不得已,权宜之计嘛!谢家只有巴掌大的地方,热炕只能造一处,难道把谢逸赶到外面,或者自己带着小蛮挨冻受冷?
这座热炕就是全家人过冬的屏障,谁都离不开,否则就会有人受冷生病。所以就寝之事似乎只能将就着,谨守分寸便是了。
唉!轻叹一声,想到谢逸而今伶俐调皮的模样和口齿,杜氏红彤彤的脸蛋又有些发热,平静多年的心不经意间泛起些许涟漪,渐成波澜。
……
谢逸也有过犹豫,要不自己别处另居?
可是没地方啊,除此之外只有一间更加破烂不堪的厅堂,没有热炕,寒夜漫漫好不凄凉,根本熬不过去,再生回病,小命可就搭上了。
屋子里有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视而不见肯定不可能,毕竟不能自欺欺人嘛!
美人儿楚楚动人,只消多看上两眼便会心绪不宁,何况是在同一张炕上……
不过“叔嫂”身份有别,父母孝期未过,自然不能胡来的。
这事真是个不小的考验,柳下惠可不是谁都能做的。不过在这一点上,谢逸自问,定力总不会不如以前的败家子吧?
……
火炕上的泥巴尚未全干,所以前两个夜晚只是同室而居。两张榻被铺在屋子两边,中间悬着一道竹帘,各自就寝。
土炕散发出的热量增加了些许暖意,黑暗之中杜氏总觉得脸上热热的,尤其是将小蛮哄睡着之后。室内只留下他们“叔嫂”略微粗重的呼气声,仿佛都难以入眠,都有心事。
杜氏少有的失眠了,心情很复杂,有羞涩,有难为情。至于担心,她也说不上来,万一谢逸摸了过来,自己该怎么办呢?
担心和难为情,少不得夜难眠,可杜氏又不敢辗转反侧,深恐惊动了谢逸,或者让他心生误会。
谢逸同样难以入眠,屋子里有个清丽佳人,有点思绪飘飘,有点尴尬毫不奇怪。可是……他莫名想起了一个典故,禽兽和禽兽不如的典故……
唉,尴尬啊!
总而言之,这两个夜晚,谢逸和杜氏都睡得不是很好,房间里的氛围有点古怪,也很微妙。
第三天,火炕上的泥土干了,先铺上一层淮阳特产的芦席,再铺上被褥。纵然外面北风呼啸,冰天雪地,火炕之上也温暖无比。
同炕比同屋更进一步,好歹之前还是分开在屋子两边的两张榻上,如今却是连在一起,在同一个平面上。
翻个身往前滚点,两人便可能挨在一起,着实太危险。杜氏很难为情,所以有意让小蛮睡在中间,隔开自己和谢逸。
谁曾想小丫头一上炕,便选中了左边靠墙的位置,那地方离烧火的灶口近,最为暖和。果然是个聪明的小丫头,不过却让大人难受了。
如此一来,如花似玉的女子,年轻英俊的少年郎同炕就寝,相隔咫尺,中间毫无屏障,干柴烈火,稍微有点火花便可能熊熊燃烧。
不过眼下,双方刻意控制,在中间加上一张炕桌,一道竹帘隔开将就着。暂时安然无恙,并无“火灾”之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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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乌衣巷里人家
热炕很温暖,杜氏和小蛮的风寒几乎不药而愈,谢逸的身体也完全恢复了。
清晨醒来的时候,口干舌燥。
谢逸心中感慨,上辈子就听说过,睡热炕容易上火,果不其然啊!
谢逸一偏头,发现身旁的杜氏已经不见,只剩下折叠整齐的被褥,以及犹在熟睡的妹妹小蛮。
小丫头的睡眠出奇的好,除了三更天定点把尿之外,不哭不闹不尿床,一觉到早晨,还没有起床气。
乖巧,体贴,懂事,惹人爱,有妹如斯,夫复何求啊!
至于嫂子杜氏,已经不见踪影,不知道去何处忙碌了。谢逸从炕上爬起来,决定动手煮点早饭,等嫂子回来后给她个惊喜。
可是……
打开米缸盖子,里面空空如也,谢逸顿时傻眼了,断粮了?
前世生在在和平富裕的年代,衣食无忧,对断粮缺食压根没有概念,但初来大唐,竟然遭遇了粮食危机。
很可怕,很糟心,不好玩……
可是日子还得过,总不能让家里两个女人饿肚子吧,作为当家的男人,有责任也有义务买米养家。
不过谢逸尚未出门,杜氏便回来了,手中提着个小布袋,沉甸甸的,仿佛是粮食。
见到谢逸,杜氏笑道:“赶早卖掉了织好的绢布,买了一斗米……只是,好像关中今年大旱欠收,官府大肆从江淮往长安运粮,所以米价也涨了少许,买的少了些……”
呃……
江淮乃是鱼米之乡,却因为关中旱灾而粮价上涨,真是……说什么好呢?顷刻之间,对大唐帝国都城的第一印象打个折扣。
米价涨了,日子也就更艰难了,赚钱养家越发必要,光靠着嫂子纺线织布怎么能行?
“嫂子,待会我出门去淮阳城里转转,看能不能找个活计,或者赚钱的门路……”
谢逸话音落地,杜氏没有欣慰的赞誉和支持,而是义正言辞道:“三郎,莫要做这些低贱之事……”
“低贱之事?”谢逸顿时满头黑线,很意外,杜氏怎地如此态度呢?仔细思量,古代讲究士农工商和三教九流,做工匠或是经商似乎确实上不得台面。
只是今非昔比,谢家已经如此地步,还不放下身段岂非要饿死?杜氏之言或有道理,可是也忒惯着谢逸了,以前败家子无法无天多半与她的纵容有关系。
谢逸哭笑不得,轻声道:“嫂子,家中境况不同以往,虽说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但眼下确得先寻些赚钱糊口的门路。”
杜氏眼睛一亮,诧问道:“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这是诗句吗?”
“呃,是……”
“是呢,以前你与二哥…郎一道读书,确能作些诗文。”不等谢逸多说,杜氏便自言自语道:“三郎,我观你与往日不同,似是变了心性,父母大人在天之灵定然欣慰,既然如此,你便在家中好好读书吧,生计之事有我。”
“读书,考进士吗?”很熟悉的桥段,谢逸却有些傻眼,疑惑道“大唐的进士录取很少,而且考中的几乎全是高门显贵子弟,我这样籍籍无名,没有门路的寒门小子哪里有机会?”
“三郎,今早我在集市听人说,新任的陈州刺史是当朝国公,地位显赫……你好好读书,若得写出好诗文,可去刺史府行卷投诗。”
杜氏悠悠道:“至于门第,你怕什么?谢家出身陈郡谢氏,当年也是乌衣巷里人家,何来寒门之说?”
陈郡谢氏!
好牛逼的感觉,好像听说过,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直到杜氏取来谢家族谱,谢逸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忘了祖宗,实在不应该啊!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谢逸第一反应便是这首诗,其中的王、谢便是东晋时最厉害高门显贵,世家门阀。
王家是王导、王敦家族,书法超一流的王羲之父子便属于这一家族;谢则是谢安、谢玄家族。
至于渊源,要从三百多年前说起,东晋太元年间,前秦皇帝苻坚率大军南下。偏安江岸的东晋王朝大为震动,谢安、谢玄叔侄临危受命,迎战敌军。
公元382年,谢玄率八万军队与前秦皇帝苻坚的百万大军激战于淝水,以少击多却大获全胜,以至于苻坚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溃败而走,便是历史上有名的淝水之战。
此战保住了江南的汉家江山,谢安、谢玄叔侄功不可没,谢家也因此快速崛起,成为是王氏并列的顶级世家门阀。此后谢家人才辈出,例如那位才高一斗的谢灵运,正是谢逸家的直系老祖宗。
东晋灭亡之后,南朝历宋齐梁陈,刘宋以后谢家在朝堂势力越发淡薄,及至隋唐,陈郡谢氏早已不复当年鼎盛,在朝堂上鲜有高官显爵。
谢氏子孙流散定居各地,谢灵运有一支后人回到了祖籍陈郡,便是唐时的陈州淮阳等地,其中有一脉便是谢逸家。
谢逸笑了,原以为只是乡野小门小户,却不想竟是陈郡谢氏后人,祖上曾是乌衣巷里人家。
虽说今非昔比,但陈郡谢氏终究是名门望族,在非常讲究门第出身的大唐,这个身份还是很有用处的。
杜氏轻声道:“虽说家里换了住处,但你当年的书卷都还留着,你好好读书,争取写出好诗文,去刺史府行卷。只要你莫要再任性胡为,品行端正些,以陈郡谢氏子弟身份,大有机会奔个好前程。”
谢逸大概知道,行卷是读书人向权贵自荐的一种方式。大唐讲究门第,寻常百姓,尤其是门第不高者,向权贵府上行卷,以期才华得欣赏和举荐,或得以扬名,从而平步上青云。
当然了,行卷在某种程度上有投名状的意味,若得某权贵赏识举荐,投卷者等若成为其门客下属,至少也要追随骥尾,马首是瞻。
行卷最主要的方式便是诗文,唐诗兴旺,上到帝王将相,下到百姓黎庶皆喜读诗。所以若能做出好诗,才名远扬,被赏识得举荐的机会能提高几十个百分点。
作诗是技术活,但对谢逸而言并不难,唐诗三百首多少记得一些,随便“借鉴”两首名篇,便可一鸣惊人。
只是行卷……
这种类似于卖身契,还不一定靠谱的形式,谢逸持怀疑态度,甚至有些抵触心理。
杜氏却道:“父亲生前很希望谢家子弟能够读书入仕,重现祖上荣耀,三兄弟中你的天资不错,父亲对你报以厚望,可你却……父亲抱憾,抑郁而终主要大抵为此。如今你浪子回头,若能发奋苦读,行卷入仕,父亲在天之灵也能瞑目……”
呃……
牵涉到去世的老爹能不能瞑目的问题,一下子就严肃了很多,加之败家子以前行径太过不肖,若是罔顾先父遗愿,恐有不孝嫌疑,压力很大啊!
而且古代社会士农工商等级分明,若不出仕为官,压根没什么地位,如何能活得逍遥呢?何况还有出身陈郡谢氏,名门望族的优势在。
所以啊,入仕为官好像是必须的。
只是入仕的途径着实不多,不是官爵二代,没有世袭的机会,白手起家就更难了。除非当年跟着高祖李渊一道起兵,或者跟着李世民一起玄武门兵变。
可惜两次富贵险中求的机会都错过了,眼下想要入仕……说来说去,终究还是绕不开行卷。
罢了,那就牛刀小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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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行卷难
行卷的对象多是达官显贵,如果是在长安城,选择的对象有很多。在朱雀大街上徘徊一阵,瞅着哪位国公,哪家侯府的大门比较顺眼,然后举着诗稿过去就行。
但在山高皇帝远的淮阳,压根没得选择。
淮阳属于陈州,新任的刺史据说是当朝国公,姓甚名谁暂时还不知道。
国公的身份可了不得,王爵以下第一等爵位,不出意外,要么是帮李渊打过天下,要么就是玄武门之变立功的秦王府旧将。总之在朝廷能有一席之地,能在皇帝面前说上几句话,举荐个人才。
只是,堂堂国公屈尊为一州刺史,好像怪怪的,不会是触怒龙颜,被贬外放吧?
揣测不见得靠谱,打听一下很必要。
……
穿一身破烂的麻布衣衫去淮阳城太寒酸,靠近刺史府,说不定会被当乞丐赶走。
杜氏很重视此行,尤其是听说谢逸已有诗文腹稿,纵然心里将信将疑,还是当即翻箱倒柜,弄出一身旧日质地上佳的好袍服来。
谢逸换好衣服,到铜镜前一瞧,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这话确实有些道理,全然一个英俊潇洒,仪表堂堂的少年郎啊!走在街上,不知道要吸引多少大姑娘,小媳妇驻足侧目。
瞧,第一个便是嫂子杜氏。
看见谢逸一袭新衣,挺胸而立,杜氏眼眶不由泛红,呆呆地有些出神。也不知是感慨他浪子回头,还是满怀望夫…叔成龙的期待。
杜氏走上前来,又仔细为谢逸整理了衣襟袖口,谆谆叮嘱道:“路上小心些,千万记得进退有据,言行有礼……”
谢逸笑道:“放心吧,你就等着当诰命夫人吧!”
“去吧!”杜氏尴尬一笑,挥手致意。
这个桥段……如果再来个拥抱,甚至吻别,是不是更感人呢?
算了,又不是远行或生离死别,太感人了不好,嫂子眼眶还红着呢,哭花了脸就不好看了……
……
陈州属河南道,治所在淮阳,大概在后世的豫省周口一带。
地处淮水以北,靠近中原,基本算得上富庶。自古以来,此地封国诸多,封在此地的陈王、淮阳王有很多位,比如汉高祖刘邦之子刘友,曹操之子曹植等。
淮阳城不依山,但傍水,城外便是水波浩浩的龙湖,湖畔有伏羲陵,以及他始画八卦的画卦台。
走在淮阳街头,谢逸分得清楚方向,却不记不起刺史府的位置,于是只好求助于路人。
“刺史府?”卖汤饼的大叔上下打量了一遍,悠悠道:“少年郎是去刺史府行卷?”
“呃……”谢逸略微错愕,随即笑道:“大叔好眼力,这您都看得出来?”
“嗨,怎么看不出来?自打陈国公履新陈州,前来行卷的书生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汤饼大叔笑道:“瞧你小子斯斯文文,像是个读书人,岂能例外?”
“不是吧,这么多人?”谢逸干笑两声,看来大唐投名状,签“卖身契”是一大风尚啊,竞争激烈的有点吓人。
“怎么不会?”汤饼大叔顿时一副你小子孤陋寡闻的表情,不屑道:“不相信就去刺史府外的望湖楼瞧瞧,行卷的才俊都聚集于那处。”
“好吧!”将信将疑的谢逸点点头,轻声道:“大叔,望湖楼怎么走?”
“望湖楼啊……少年郎莫急,吃碗汤饼了再去,好有气力作诗。”热心的汤饼大叔顿时本性暴露无遗。
……
望湖楼大概因城外的龙湖而得名,可惜有些名不副实,有城墙阻挡,压根就看不见湖上烟波,完全是生硬地附庸风雅而已。
谢逸问明地点,姗姗来迟时,望湖楼外可以说是人山人海,最后不得已排起长队,一度影响车马行人通过。
这些人都是来行卷的?火爆到了这个程度?
谢逸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眼前这架势都快赶上考研占座和春运时的车站了。
“兄台,这些人都是来刺史府行卷的?”谢逸坠在后面,向站在路旁的书生打听。
“是!”
谢逸问道:“兄台也是?何故站在此地不上前呢?”
书生无奈叹息道:“上前又能如何?没有好诗文,还是进不了望湖楼……”
“哦,这样啊!”看来是铩羽而归,却心有不甘啊!谢逸顾不上体谅书生的心情,继续打听道:“为何这么多人行卷呢?”
“能上楼都前程似锦啊!”书生黯然道:“陈国公乃当朝重臣,深得陛下器重,何况……随同而来的还有国公爷的女婿,乃是东宫侍卫,太子殿下亲信……”
言至此处,谢逸已然明白,陈州这等“偏远之地”,行卷的机会本来就少,何况这回来的还是重量级人物。不仅能投到陈国公府上,说不定还能搭上东宫太子,虽说皇帝陛下春秋正盛,但做人眼光得长远一些嘛!
陈国公是谁?
谢逸努力地回想自己所知的史料,以及影视剧,压根想不起贞观年间的陈国公是哪位。肯定是个有名的牛人,可惜无法对号入座。
至于他那位在东宫作侍卫的女婿,谢逸认真想了想,感觉顿时不好了。如今的太子是李承乾,没记错的话几年之后会因为造反被废黜,此时跟他搭上关系算不算自寻死路?
储君废黜在封建社会往往意味着腥风血雨,谢逸想了想,还是避而远之的好,行卷之事还是作罢吧!
谢逸心生退却之意,不想却被书生拉住,不解道:“你不是来投行卷的?怎么这就走了呢,待会刺史大人会亲临望湖楼,设宴款待陈州才俊。”
“这个……我粗识几个字而已,不会作诗,只是来看热闹的。”谢逸笑的很尴尬,回答也很勉强。
“哦!”书生白了谢逸一眼,往前挪动几步,大有羞于白丁为伍的意思,末了还悻悻嘲弄道:“既如此,就莫要在此现眼,不过你看着体格还算健壮,不若去刺史府试试入伍投军……”
“入伍,投军?”谢逸不禁有些莫名其妙。
书生不屑道:“是啊,陈国公乃是我朝名将,素喜勇武之士……”
“呃……”一想到刀剑无眼几个字,谢逸果断摇头,危急生命安全的事情绝对不干。不过谢逸对这位陈国公倒是很好奇,想必是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吧?
知名武将,会是谁呢?
“兄台,敢问刺史大人名讳如何称呼?”虽说书生假清高,但谢逸并不生气,多打听点有用信息比什么都强。
书生看谢逸的眼神又多了几分鄙视,更加不屑道:“你连陈国公名讳都不知晓?侯君集啊,去岁刚刚击败吐谷浑……”
侯君集?!
谢逸迅速开启搜索模式,在脑海里搜罗一切关于侯君集的信息,片刻之后得到的答案里最显眼的两个字,还是——谋反!
贞观年间某月某日,侯君集参与太子李承乾谋反一案,事败被杀。
没错,他的女婿是东宫侍卫,很容易和太子有牵连。记得有影视剧里他女儿好像是太子妃,也不知是真是假,但谋反之事确信无疑。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行卷……无论如何也不能投啊,历朝历代,谋反都是惊天大案,株连者不知凡几,绝对不是闹着玩的。
来到大唐,谢逸想要逍遥享福,可不想几年之后被拉上断头台,或者流放千里之外……
三十六计,走为上!
“哼哼!”书生瞧着谢逸避退的身影,嘲笑两声,转身继续盯着望湖楼,眼神无比艳羡。
谢逸淡淡一笑,楼上很热闹,却不敢轻易凑啊。罢了,怀中的两份诗稿,无论是擦屁股,还是回家引火烧饭,都毫不可惜。
“呦呵,这不是谢三郎嘛,也来行卷?”谢逸转身欲走,不想突然有人拦在身前,挡住了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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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有辱斯文的买卖
好狗不挡道,这是谁啊?
谢逸抬头一瞧,顿时分外眼红,仇人啊!
面前拦路的是个年轻男子,衣饰华丽,趾高气扬,身边还跟着一群狗腿子。
谢逸认得他,此人名叫郑斌,也是淮阳城里的纨绔子弟,是谢三郎往日的赌友。
更为重要的是,谢家大部分的田产与老宅,全都输给了此人。可以说败家子落到如今的落魄境地,全是拜此人所赐。
以前败家子兴许没脑子,前两日谢逸仔细思量,事情有些巧啊。纵然败家子不成器,运气背,但总是赌输,而且还是输给他一人,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猫腻呢?
小说戏曲,影视剧中,设赌局骗财的桥段着实不少,兴许败家子是着了郑斌的道了。
不过木已成舟,当时也没抓住证据,如今也没什么好说的,谢逸没打算计较。
但今日很不凑巧,竟在这望湖楼下碰面了。
“谢家败家子也来行卷啊?”郑斌与一群纨绔拥趸放声大笑,神态间极尽奚落,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
“看热闹而已!”谢逸淡淡一笑,并未愤怒,那是不成熟的表现。
“就说嘛,败家子除了会败家还会什么?作诗……太难为他了!”立即有纨绔口出讽刺之语。
“唉,这望湖楼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可为何总有人不自量力呢?”郑斌冷笑道:“先有商贾家的憨儿子,后有败家子,真是丢人现眼。”
说罢,一众纨绔留下些许不屑眼神和嘲讽之语,簇拥着郑斌往望湖楼走去。
谢逸的表情一直很淡定,不曾与他们计较,被疯狗咬一口,总不能直接咬回去吧?何况还是一群自寻死路的疯狗,有什么计较的必要呢?
与侯君集牵扯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下场?
只是就这么走,回家不好向嫂子杜氏交代啊,而且也有那么点不甘心,怎么办呢?
谢逸在路口停下脚步,左右徘徊,思索办法时,瞧见一个胖少年神情黯然,边走边埋怨道:“我不会作诗,却非要我来……”
诗?对了,先前在望湖楼下,郑斌提到商贾家的憨儿子,眼神似乎就是瞟向此人。
嘿嘿,谢逸灵机一动,上前笑问道:“骚年,何事伤心啊?”
“我作不出好诗,父亲却非要我去望湖楼,没好诗文根本上不去……结果还被人嘲讽商贾之子,沐猴…而冠。”胖少年忧郁不已,很是伤心。
果不其然,郑斌提到的就是他,如果是这样的话……谢逸上下打量一遍胖少年的衣着装扮,顿时计上心来,笑道:“胖兄台,我可以帮你。”
“我姓陆,不姓胖!”
“哦,陆兄,失敬失敬。”
“不客气,你说能帮我?”胖少年止住了抽噎,满脸期待地询问。
谢逸笑道:“实不相瞒,我这里有两首好诗,可以作价卖于陆兄,你就可以上望湖楼了啊!”
“卖?兄台自己为何不去行卷呢?”胖少年的反应比想象的要快,而且对这种奇怪行为有些不解。
“呃……行卷终不及生计重要啊,不瞒你说,家里已经没米下锅了。”谢逸道:“我观兄台衣冠楚楚,必是出身富裕之家,就个买卖呗。”
“诗文也能如货物那般买卖?”胖少年一脸诧异,好似闻所未闻。
“怎么不行?各取所取嘛,兄台似乎很想上望湖楼,而我需要钱养家糊口,君子有成人之美,相互成全嘛!”谢逸满脸含笑,尽力开导这个憨厚的少年。
“诗文高雅,买卖是否有辱斯文?”没想到,胖少年突然有些迟疑。
斯文?商家之子,不谈铜臭谈斯文,算不算奇葩?谢逸顿时满头黑线。真是少见多怪,后世文章不仅买卖,剽窃也大有人在,有什么稀奇的?不对,这厮会不会扮猪吃虎,想要白拿我的诗稿吧?
谢逸顿生警惕,笑道:“怎么会呢?不偷不抢,公平交易,圣人见了也不会怪罪的。”
胖少年摸摸脑袋,迟疑道:“有几分道理,只是你的诗文上得了台面吗?”
呦呵,不傻啊,颇通经商之道嘛!谢逸信誓旦旦道:“绝对物超所值,童叟无欺,保你在望湖楼大放异彩。”
“好,先让我看看货……”胖少年憨笑道:“这是我爹教的,做生意要先验货后交钱……”
“呃…令尊说得对!”谢逸无奈摇摇头,确信憨厚的胖少年没有过耳不忘本领时,才轻声在他耳边念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说完之后,谢逸心中先向孟浩然致歉,问道:“此诗名曰《春晓》,兄台以为如何?”
胖少年微微点头:“听着好像还行,只是眼下是冬日,何来春晓落花?”
“你说是春日旧作不就成了?”谢逸白了胖少年一眼,死脑筋,孺子似不可教啊!无奈继续道:“好,再来一首……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此乃《从军行》,刺史大人是武将出身,必定喜欢。”
胖少年点点头,满意道:“哦哦,好似确实不错,可我没记住,兄台可否写下来与我背诵……”
谢逸笑道:“当然可以,不过先议好价钱啊……一首诗三贯,两首诗我给你打个折,一口价,五贯!”
“五贯啊?”胖少年略微犹豫了。
“对兄台而言,五贯钱不多,换得上望湖楼的机会,多难得啊!回家之后,令尊得偿所愿,定会多有褒奖,孰轻孰重陆兄好生思量哈!”谢逸不忘继续蛊惑。
“有道理,只是你会不会是骗子?一诗多卖?或者这是旁人的诗作,是你偷来的。”胖少年先点点头,突然话锋一转,警惕性陡然而出。
“当然不会,天地良心,绝无欺骗,只卖与兄台一人。”谢逸信誓旦旦,只差指天发誓,毕竟这事真的没骗人。
“那好!”胖少年悠悠道:“我只能先付你一半的钱,待我去过望湖楼之后,再付你余下一半。”
谢逸皱眉道:“你要骗我怎么办?”
胖少年亦信誓旦旦道:“我是陆氏商行的少东主,你去商行找我就好,我们陆家信誉第一,诚实信用,淮阳人皆知晓。”
淮阳城里好似确实有家大商贾姓陆,何况只要能起到恶心郑斌的效果,纵然免费……不行,免费这种先例可不能乱开,谢逸沉吟片刻,痛下决心道:“可以,不过为了公平起见,你得先付我三贯钱!”
……
谢逸走了,笔走龙蛇给胖少年写下两首诗后,拿着三个银饼走了。一边走一边感慨,真是个好生意啊!
两首诗就换了三贯钱,如果把脑海里的唐诗全部搜刮出来,能换多少钱啊?三贯钱就是三千文,今年米价略微贵点,五文钱一斗,一斗十二斤半……
这样算的话,两首诗就是几千斤大米,至少温饱问题解决了。再多卖上几首诗,便能在大唐彻底脱贫致富。
不错,不错!
谢逸对于这条意外发现的致富发财之道很满意,尽管说出去好像有辱斯文……
咳咳,管那么多作甚,赶紧去钱庄,把这等交纳租调的银饼换成开元通宝。
买米,买肉,买蜜饯点心,再扯上几尺布给嫂子和妹妹做身新衣裳,心情棒棒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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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有读者可能会奇怪,贞观年间怎么会有开元通宝,说明一下:开元通宝为唐代货币,唐高祖武德四年(公元621年),为整治混乱的币制,规范货币,铸造“开元通宝”,取代社会上遗存的五铢钱。
开元通宝并非年号钱,与后世的“康熙通宝”一类性质不同,与唐玄宗没什么关系。李隆基将年号定为开元,纯属巧合而已。
第7章 何人笔下出佳作
谢逸带着三斗米、二斤肉、一包蜜饯,几尺花布回家了。
杜氏果然在门口翘首以盼,很有望叔(夫)归来的意味,看着让人感动。远远瞧见谢逸,焦急神色一扫而空,兴奋之情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来。
“三郎,你回来了……”杜氏本要询问行卷情况,但话到嘴边突然停住,看着谢逸身背手提的东西,疑惑道:“三郎,这些是?”
谢逸笑道:“嫂子,买了点吃的。还有啊,年终岁尾了,还买了点布料,给你和小蛮做身新衣裳。”
“这……你哪来的钱?莫不是又去赌了?”杜氏显然是误会了,焦急道:“偶尔虽有小嬴,但十赌九输啊……你不是说不会再去赌了么,怎地……”
说话间,杜氏急的几乎泪流,显得非常失望,恨铁不成钢的心情溢于言表。
“嫂子,我不曾去赌,钱是我赚的。”谢逸急忙解释,将手中余下的两个银饼,以及些许铜钱递到杜氏手中,笑道:“这是余下的钱,你收好。”
“两贯…三贯?你哪来的这么多钱?”杜氏更加惊讶了,三贯钱对曾经的谢家而言不算什么,但如今却称得上是一笔巨款。半日功夫,除了赌坊,何处能赚到这么多钱?
谢逸笑道:“两首诗卖了三贯钱,够咱家一段日子的花费了,不过还不够……等我再赚了钱,咱家重新买房置地。”
两首诗卖了三贯钱!
杜氏一双丹凤眼瞪起,显然是难以置信。诗文乃是文雅之物,也能够买卖吗?再者,怎样的诗文能值三贯钱呢?
杜氏忧心忡忡道:“三郎,此事当真?你没有做那些坑们拐骗,或是不义之事吧?”
“嫂子想哪去了,怎么会呢?我可是诚实守信,品行优良的好少年。”说完这话,谢逸顿时有些脸红,以前的败家子太不肖,名声还臭着呢,被误会没什么好说的。
杜氏轻轻点头,思索片刻后不解道:“能值三贯钱的诗想来不差,能说与我听听吗?”
“好啊!”谢逸当即将《春晓》和《从军行》吟诵出来。
杜氏听得很仔细,旋又细细品味一番,赞许道:“难得的好诗,比之你前些年的诗作好太多,只是……这样好的诗为何要卖掉呢?行卷投诗刺史府不是更好吗?此等佳作必会被青睐的,大好前程你何故不珍惜呢?”
“这个……”谢逸顿时语塞,侯君集将来会谋反这种“未卜先知“的话,如何向嫂子解释呢?
“莫不是因为家里艰难,所以你……”好在杜氏立即自动脑补,埋怨道:“三郎,你糊涂……家里虽然艰难,总能熬过去的,你的前程才重要啊!”
呃……
谢逸不由心生歉意,嫂子这般想法,甚至归罪于自身,越发让人内疚怜惜。
“唉,嫂子莫要多想,我这么做自有道理,更是为前程负责。”谢逸悠悠道:“你不知道,刺史的女婿是东宫太子的侍卫,很多人行卷实际是巴结太子……你想想,皇帝陛下正当盛年,却着急巴结太子,如此无君无父的做法恐怕不妥,甚至会有祸事的。”
“果真吗?”提到皇家权谋,杜氏心中一惊,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顿时多了几分紧张神色。
很庆幸嫂子能够理解,谢逸当即笑道:“自然是真的,史书上这样的例子不少,相信我,只要有本事,总能出人头地的。”
杜氏默默点头道:“是,能写出这样的诗文,三郎确有才学,将来总能……”
“对了,嫂子似乎也颇通诗文?”为了彻底转移话题,谢逸生出一丝小小的好奇。
杜氏神情一滞,急忙解释道:“幼年跟随家母学过些,其实也不过识的几个字罢了,诗文之道并不懂。”
“是吗?如果嫂子有兴趣,我们以后一同探讨。比如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里面有个典故啊……”
“三哥,我饿了。”
谢逸正要引经据典,妹妹小蛮一声呼喊,陡然破坏了好不容易营造的氛围。谢逸无奈摇摇头,笑道:“肚子饿是吧?这就做饭,今天有肉吃哦!”
……
谢逸“一家三口”围坐吃饭时,淮阳城望湖楼的宴会正如火如荼。
大唐陈国公,陈州刺史侯君集端坐于主位,一边举杯畅饮“三勒浆”,一边看着桌上的诗卷。
楼上楼下,则是数十位两淮才俊,他们交过诗稿,有幸通过初选进入望湖楼,得见陈国公。
此刻他们无心眼前的美食,目光全都集中在侯君集身上,如果诗稿得陈国公看中,绝对前程似锦。
只是侯君集看了许久,却一直不动声色,是以很多人心中不免嘀咕,到底是国公眼光高?还是一介武夫,压根不通文墨?
有的聪明人则知道,侯君集虽是武将,但出身关中三水侯氏,虽不是关陇门阀,却也是名门望族。自幼肯定家教优良,不以文道见长,但决不至不通文墨。他不发话,多半是无甚佳作,难入法眼。
“好!”低头看了许久,侯君集突然高声赞道:“郑斌是哪位?”
“学生郑斌,见过陈国公。”平素趾高气扬的郑斌此刻十分规矩,态度诚恳,彬彬有礼,起身向侯君集施礼。
侯君集眼睛微眯,问道:“哪里人士?”
“回国公,学生祖籍荥阳,不过自幼随家父居于陈州!”
“原来是荥阳郑氏才俊,难过能有如此才学。平沙落日大荒西,陇上明星高复低。孤山几处看烽火,壮士连营候鼓鼙。好诗,好诗啊!”
侯君集一声赞叹,众人心中了然,诗是好诗,人也是牛人!
此人出身竟然是荥阳郑氏,天下五姓七望之一的门阀世家,不得了啊。但郑斌似乎不是嫡系子孙,否则肯定在荥阳家学读书,不过观此人衣着气度,家境似乎不差。
“学生才疏学浅,国公谬赞了。”郑斌躬身施礼,一举一动很是儒雅,与平日全然不同,倒确有几分门阀子弟的风度。
众人心中黯然,不消说今日最出挑的才俊肯定是郑斌无疑了,才学出众不说,家世还这般显赫,谁人能比?
不想侯君集又翻了几卷,突然眉头一动,抬头问道:“陆安是哪位?”
“学生陆安见过陈国公。”众人一番骚动,左右观望之时,一个长相憨厚的胖少年匆匆上楼,向侯君集施礼。
莫非这个胖子也有佳作?只是他的风采与那郑斌差太多,不过……老话说得好,人不可貌,也许人家是大智若憨呢?
众人猜疑之时,郑斌却脸色一变,眉头皱起。此人怎地上楼了?陈国公叫他,难不成……
“你是哪里人士?可是吴郡陆氏子弟?”
听到侯君集这般问话,众人心中又是一动,不约而同想到了东汉三国的陆逊。昔年也是江东名门望族,如今虽说衰微没落,但想来多少有些传承,出一两个优秀的后辈子弟倒也不奇怪。
不曾想,胖少年陆安却支支吾吾摇头道:“不是……”
看来是个寒门子弟,在这个讲究门第的年代,瞬间便被看低了几分。有眼尖之人也认了出来,这不是城中陆氏商行的少东主吗?人很老实,据说还有点憨,关键是个商人,怎会出现在望湖楼,还被刺史大人点名,难道他也有文采飞扬的诗作?
不想侯君集却饶有兴趣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这两首诗是你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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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边角料的利用
刺史府书房,看着案几上的两份诗稿,侯君集沉声道:“可查清那个陆安的身份?诗文到底是何人所作?”
想起先前望湖楼的情景,侯君集的表情有些不大好,诗是好诗,但人却……压根配不上诗么。
“岳父大人,诚如楼上学子有言,陆安乃城中大商贾陆通之子,为人憨厚,虽自小延请名师教导,识的几个字,但文采一般。”说话的是个高挑威武的男子,正是侯君集的女婿贺兰楚石,现任东宫侍卫。
“哦,那他为何出现在望湖楼?那两首诗……”
贺兰楚石道:“陆通不知天高地厚,一介商贾却一心想让儿子入仕,故而让陆安前来行卷。像他这般低贱的庸才本该被扫地出门的,却陆安不知从何处弄来两首好诗,混上了望湖楼。”
“这就对了,能写出这两首诗的,肯定不是庸才,那个憨小子,不像……否则,岂能不知玉门、楼兰在何处?”
侯君集叹道:“也不知那两首诗出自何人手笔,甚合我意,想来是位才俊,我还真想见见。”
“岳父大人…”贺兰楚石迟疑道:“适才小婿已经单独问过,那陆安也老实交代了,是他声称是花三贯钱从一个年轻人手中买来的。”
“买诗?”侯君集眉头皱起了,似是头一回听说这样的买卖。
贺兰楚石道:“确实如此。”
“怪哉!”侯君集顿时眉头一皱,疑惑道:“你不是觉得此事很古怪吗?既有好诗文,望湖楼近在咫尺,何不来行卷,反而要做那有辱斯文之事?”
“据陆安所言,那年轻人声称家中贫寒,已无米下锅,急需钱财……”
侯君集摇摇头,不解道:“话虽如此,但还是有些蹊跷,能作出此等诗文的人必不是庸才,他应该明白,若拿着这两首诗上望湖楼,得到的岂止是三贯钱?”
贺兰楚石猜测道:“会不会是此人出身贫家小户,为人愚钝,目光短浅呢?”
“出身贫寒或许不假,但看看这句不破楼兰终不还,可见此人志向不小,颇有雄心,能是目光短浅的愚钝之人吗?”
侯君集摆手道:“他不来行卷,却要做那有辱斯文之事,究竟为何呢?到底是无心仕途,还是看不起我侯家呢?”
之前在长安确有这样的先例,很多学子看不起侯君集一介武夫,行卷多选择长孙无忌、房玄龄、萧禹等文臣门下,侯君集为此多少有些失落。本想趁着此番出任陈州刺史的机会招揽些许两淮才俊,却不想又出了此类状况,是以侯君集下意识有些敏感。
贺兰楚石深知内情,急忙劝慰道:“岳父大人莫要多想,多半是此子有眼无珠。”
侯君集沉吟道:“尽快找到此人,我想见见!”
“是!”贺兰楚石道:“据说两首诗本来作价五贯,约定余下两贯去陆氏商行取的,也不知那年轻人会否前往。”
“别指望了,多半不会去的。”侯君集摇摇头,吩咐道:“另寻途径,尽快找吧!”
“是!”贺兰楚石欣然答允,旋又问道:“对了,其他的才俊怎么办?那个郑斌的文采也很不错。”
“诗是好诗,但此人你有详细了解过吗?”侯君集看着女婿,目光如炬道:“跟我说实话,这几日你随我接待地方士绅才俊,可与这郑斌有来往?”
贺兰楚石心中一惊,迟疑道:“是的,前两日曾与郑斌见过,因他出身荥阳郑氏,故而高看他些。交往之中,他声称刺史府年久失修,可能住处不够,可提供南街宅院一所暂居…”
“暂居?白送的吧?”侯君集道:“你最好检点些,荥阳郑氏子弟还是得慎重……”
一语双关,贺兰楚石听得明白,当即道:“是,小婿谨遵教诲。”
侯君集沉吟片刻,悠悠道:“此来陈州,本不必你来护送的,太子殿下却特意恩旨……楚石啊,你记住了,行卷招揽的人才要举荐,但是举荐给朝廷,给陛下,而非他人;另外,你是我女婿,也是太子殿下的侍卫,一言一行当需谨慎啊!”
“是!”贺兰楚石心中一震,额上汗珠陡出,低头应允,眼珠子却不听转动,却不知在想什么。
……
憨厚的陆安哭了,哭的很伤心,他觉得自己被骗了。
花了五贯……三贯钱买了两首诗,如愿以偿上了望湖楼,还在刺史大人面前扬了一回名,他很高兴。
玉门关好像听说过,楼兰压根闻所未闻,反正都没去过,谁知道在什么地方?刺史大人一问,立即傻眼穿帮,出了大洋相,成为众人眼中的笑柄。
那厮也真是的,卖给自己诗文,也不详细解释下意思,结果让自己好生丢人。离开前还被刺史大人的女婿抓住,好一通逼问,几乎吓死憨宝宝。
无奈之下,他只得竹筒倒豆子般把知道的全说了,毕竟性命重要,老爹给自己取名“安”字,为的不就为了平安么。
好在平安离开了,接下来最头疼的便是回家如何向父亲解释,明天陆家肯定会是淮阳第一大笑柄。
都怪那个卖诗的年轻人,余下的两贯钱别想要了……不,等他明日去了店里,那三贯钱也得要回来,还得要他赔礼道歉,哼!
……
看着陆安离去的背影,站在街边角落里的郑斌皱起了眉头,沉声问道:“查清楚否?陆胖子的诗文从何处而来?”
“郑公子,兴许是陆家往日请人所作。”
“不对!”郑斌摇头道:“若非早有准备,第一遭陆安便会拿出来,我们来的时候,他何至于垂头丧气,失望而归呢?再者,若是真是早有准备,陆胖子焉能不解诗中意境?”
“这……难道是他第一遭离开后得到的诗文?”
郑斌眉头一动,问道:“可知他当时都见过什么人?”
“哦,我好像看到陆胖子与谢家那个败家子在一起嘀嘀咕咕,难不成……”
“谢逸那个败家子?”郑斌眉头一皱,眼神阴冷,疑惑道:“会是他坏了我的好事?”
……
谢逸猛然打个喷嚏,他还不知道,自己卖掉的两首诗在淮阳城里起了风波,到手的三贯钱也被人惦记上了。
此时他正坐在炕上,哄妹妹小蛮入睡,小丫头嘴馋,吃了不少蜜饯点心,肚子有些不大舒服。
嫂子杜氏则忙着在裁剪布料,给她自己和小蛮做新衣。仔细想想,似乎已经许久没有裁过新衣了,哪个女人不爱美呢?杜氏心里忍不住还有些小兴奋,脸上自然也就多了一丝笑意。
俗话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动人,一点不假啊!谢逸看着姿容俏丽,嘴角含笑的嫂子,那楚楚动人的样子让人忍不住心神荡漾。
也许是沉浸于快乐,也许是专心致志,杜氏并未发现谢逸异样的眼神,一直专心裁剪,不一会便妥当了。
谢逸夸奖道:“嫂子真是心灵手巧,这就好了?”
“好了,接下来就是缝制了。”杜氏放下剪刀,将裁好的布料收好,看着裁下的边角料,有些迟疑了。
“嫂子是为难这些边角料如何处置?”
“是啊!”杜氏点头道:“扔掉太可惜,可做旁的衣物尺寸又不够,还是放着以后缝补用吧。”
“这个……”谢逸瞅着边角料的形状与大小,沉吟道:“做大一些的衣服肯定不行,不过小一些倒是可以……”
“你是说给小蛮做?”
“不,给你自己做。”谢逸道:“还记得那日纸盒上的画册吗?那上面的衣服……”
杜氏猛然想起防晒霜盒子的上的图画,顿时羞的两颊绯红滚烫……
谢逸笑道:“那个更符合人体曲线,穿着舒服,要是不信,按照自己的尺寸做一套试试……”
“不和你说了,夜了,歇着吧!”满脸绯红的杜氏急忙收起布料,为已经睡着的小蛮盖好被子,便匆匆吹了油灯,和衣睡下。
谢逸暗叹一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古人的作息真是健康,只是冬夜漫漫,会失眠啊!
杜氏好像也是如此,辗转反侧的,也睡不着?因为这点小事就这般害羞了?
第9章 纵马小纨绔
每天从炕上爬起来,杜氏都已经不见踪影,真是个勤劳的好女人啊。
或许也有害羞的缘故,不想让自己看到她衣衫不整,蓬头垢面的样子。谢逸不由想起一句话——女为悦己者容,虽然情形不同,但她们的初衷也许相同。
谢逸瞧了瞧炕边的竹篮,那些碎布已经不见了,难道真被嫂子充分利用了?也不知做成了什么样?
可是一番搜罗后,却不见踪迹,看来嫂子藏的很好,是害羞呢?还是要给人一个惊喜呢?
嘿嘿,谢逸嬉笑两声,出门洗漱,嫂子和妹妹都不见人影,想必是一同出门去了。掀开锅盖,两块饼,一碗肉粥温在锅里,显然是给自己准备的早饭。
谢逸会心一笑,往院子的小木凳上一坐,啃上一块饼,喝上一口粥,也是一种享受。
杜氏的厨艺算不错,但碍于材料和烹饪手法总体落后的现状,饭菜的滋味终究有限。不过比前些日子清汤寡水的稀粥强多了,米粒多了,里面还见到了荤腥。
两首诗便让生活有了这般改善,如果把唐诗三百首全部卖出去,绝对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有了这笔钱,不仅能衣食无忧,家里的破房子也该换了。是另建一处,还是从郑斌手中弄回谢家老宅呢?
推到重建,想想还真有点舍不得呢,尤其是那座火炕,同炕而眠是多么美好的回忆啊,哪怕暂时没有什么香艳的情节,同样让人怀念。而且近水楼台先得月,天赐良机若轻易扔掉,与往日败家子的行径有何不同?
至于以后,要是能弄回老宅,正经成就一段浪子回头的佳话,从而彻底摆脱败家子的不良名声。
然后再买上几十亩地,或者经营点生意,在大唐做个快乐的小地主,好像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前提是卖诗,资本的原始积累过程嘛,必须要抓住机会。也不知道昨天那胖子买走的诗文反响如何?好的话,今天可以趁机提点价码,量大优惠也行……
至少,陆氏商行那个胖少年还欠着两贯钱呢,得去要回来。虽然此事可能有点风险,但是吧……两贯钱真是不小的数目,就这么放弃着实有点可惜。
于是乎,谢三郎又进城了,地点还是望湖楼下,没想到一来,路边社便有重要消息直播。
“听说昨日商贾之子陆安作了两首好诗,《春晓》显浅易懂,却意境优美,《从军行》气势磅礴,雄心壮志。”
“听说刺史大人很喜欢,赞誉有加。”
“原以为陆安那小子要发达了,谁曾想他竟对诗文全然不懂,连楼兰在何处都不知晓,肯定不是他所作。”
“没错,听说是他花钱买的诗文,刺史府已经在寻找原作者了。”
“诗文也能买卖?真不知是什么人这般有辱斯文?”
哼,斯文能当饭吃吗?
谢逸冷哼一声,悄然远去。他有点后悔,昨天应该好好给胖子解释下诗文内容的,作为一个诚信的卖诗商人,售后服务有点脱节了。
也怪那个胖子忒不济,竟然脓包至斯,结果露了馅,扬名不成还闹了笑话,会不会来找自己麻烦呢?去陆家商行要钱的事……罢了,两贯钱就这么没了,好肉痛。
还有刺史府,在找原作者?肯定是胖子和盘托出了,真是没原则,商业机密和合作伙伴隐私岂能随便泄露?
不就是两首诗嘛,刺史府何必认真呢?买卖诗文应该并未违反《大唐律》…难不成是侯君集起了惜才之意?
赶紧走,陈国公的美意领受不起啊!
一想到谋反二字,谢逸便立即心生去意,三十六计走为上。卖诗的事情已经有风险,必须得避避风头。
唉!谢逸仰天长叹,难不成刚想到的发财大计就这么夭折了?呜呼哀哉!
……
高兴而来,失望而归,谢逸略微有些郁闷。
计划总赶不上变化啊,有了陆胖子的先例,恐怕眼下陈州不会再有人买诗文了。纵然有买家,谢逸也不敢卖了,以免惹祸上身。
也罢,有之前那三贯钱,暂时饿不死,另外想办法便了,且先回家吧!
谢家如今的居所在城南,刺史府在城北,几乎要横穿整个淮阳城,一路下来也需要不少时间。谢逸倒也不急,闲庭信步慢慢走,一路上正好熟悉大唐的风土人情。
结果风土人情没领略多少,倒是先目睹了一场发生在大唐的交通事故。
经过一处路口时,突然有一群衣着华丽之人策马横冲直撞过来,速度很快,十分张扬。谢逸瞧在眼里,觉得很像后世富二代开豪车街头追逐的场景。
不过在大唐,可没有交警和违章这么一说,街头纵马飞奔,不出事当真得谢天谢地。
可惜今天不是黄道吉日,这群人运气也不大好,冲过街口时终究还是出事了。
大部分人瞧见飞奔的快马,都立即闪避到一旁,可偏偏有个妇人带着个孩童过路,被纷乱的人群冲散了。
妇人闪到了路旁,孩童却呆呆站在路中央,哭着喊娘,全然不知身后快马近在咫尺,危险正在飞速接近。
伴随着妇人一声惊呼,包括谢逸在内的所有路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悲剧就要发生了吗?
谢逸不禁在想,按照剧本,这时候应该有个轻功卓绝的高手,在千钧一发之际,从马蹄下救出孩童才对。
可惜剧本出错了,除了围观群众,并无高手相救。悲剧似乎不可避免,正笑吟吟看着娘亲的孩童似乎难逃伤亡。
不过,剧情在此刻却有了意想不到的变化。马背上的骑士发现了孩童,并且想要极力闪避,死命勒马,拼命转向,电光火石间,一系列的动作一气呵成。
谢逸瞧得分明,就好像后世追尾事故中,司机狠踩刹车,猛打方向盘一样,避开了撞击,却往往难逃车毁人亡的下场。
换到大唐,结果就是孩童得救了,但马匹受惊,高高扬蹄,勒马的骑士被甩下马背,狠狠摔在地上。
这高度,这角度,这速度,受伤是必然的。
只听到一声闷哼,紧接着便瞧见地上的血迹,也直到此时,谢逸才瞧见摔下马背的竟然是十一二岁的少年,是个小纨绔,而且心眼不坏。
“公子,公子你怎么样?”紧随其后的骑士纷纷勒马,飞奔上来查看,一个个神情紧张。
“不打紧!”小纨绔咬着牙坐起来时,一条臂膀和肩背之处衣衫尽破,已然血肉模糊,显然是适才摔下时与地面摩擦所致。
估计小纨绔懂些马术武技,身手亦颇敏捷,摔下时调整了姿势,卸掉了大部分力量,筋骨没有严重伤患,只是擦伤,而且还没有伤到脸。
小纨绔虽然这么说,但随从却不这么认为,毕竟血肉模糊的情景太吓人,他们岂能不紧张?
那孩童也许是后知后觉到危险,也许见血受到惊吓,扑在妇人怀中哇哇大哭。
这一哭正好提醒了一众随从,少主人受伤必有大罪责,总得有人承担吧?大抵是想要罪责轻一些,自然就要找个替罪羔羊了。
立即有人喊道:“把累及公子坠马的刁民抓起来,立即回府禀报,速请医者。”
“莫要胡来,是我自己坠马的,与他们母子何干?”一旁民众正要指指点点时,那小纨绔却突然发话,声音有些稚嫩,言辞却让人惊讶,是非分明,很有担当。
“公子……”
“没听清楚吗?放了他们,我们回府……”小纨绔一声呵斥,惊恐的妇人两腿一颤,立即抱起儿子,消失在街巷之中。
包括谢逸在内的围观者不由感慨,虽说当街纵马不对,但小纨绔为救孩童而受伤,事后更不为难迁怒,殊为难得,颇有善心啊!
在一众人的围观下,小纨绔在随从的搀扶下强撑着想要站起身来。不想刚刚一动,臂上便血流如注,压根止不住,而且一只胳膊耸拉着,似有骨折迹象。
“快些回府,请医者……”一众随从大惊,紧张到面无人色。
谢逸看得分明,兴许是地上有尖石锐物,小纨绔定然伤到了血管,才会血流如注。也不知他家府邸在何处,若不及时处理,耽搁久了,很可能失血过多。作为一个医生,他太清楚会有怎样的后果。
医者父母心,加之小纨绔心存善念救了小孩,且为人和善。如今伤势严重,若视而不见,见伤不救有些不大合适。
谢逸决定帮帮他。
*
ps:侯君集出任陈州刺史是贞观十一年初,剧情需要,时间略微提前。后面还会有少量类似情况,望理解。
第10章 打结的布带
“小公子且慢!”
谢逸一声呼喊,一众随从顿时齐刷刷转过身来,大概是以为有人要找茬,眼神恶狠狠的,极不友好。
果然是豪门出刁奴,小纨绔尚且心存善念,态度和善,随从却很没礼貌,真是的。
“小公子血流如注,若府邸尚远,医者未至,不及时止血,恐后果不堪设想。”谢逸直言不讳,至于是否被人当作危言耸听就管不着了。
事实证明,还是颇有效果的,一众豪奴顿时有些紧张,自然开始有些迟疑。他们想不理会,但瞧见滴滴答答的血迹,哪里敢不当回事?
“那你以为该如何是好?”
真是没礼貌,就不知道加上尊称敬语吗?谢逸心中嘀咕一声,说道:“在下略通医术,或能帮助小公子止血。”
随从质问道:“果真?莫要是三脚猫的把势,反而耽误了公子病情。”
呃……
突然想起后世见义勇为反被讹诈的情况,谢逸不由在想,自己的行为是不是有些太草率了?
“在下自当尽力而为,如果诸位觉得小公子伤势无碍,可以耽误,那就当我没说。”将选择权交给对方,如果人家不领情,咱也算仁至义尽了。
“这……”
随从尚在迟疑,小纨绔果断道:“有劳尊驾相助了。”
谢逸轻轻一笑,上前检视小纨绔的伤口,从随从身上撕下相对干净的衣襟作为止血带,迅速为小纨绔捆住臂膀,包扎伤口。
不过片刻,血流果然小了许多,有停止的迹象。加之谢逸手法娴熟,一众随从的脸色顿时好了很多。
谢逸道:“每过三刻钟得松开布带,手臂不能失了血气,回府再好生上药包扎。最要紧的是清洗伤口,擦伤之处多有污物,若不清洗干净,万一感染……化脓可就麻烦了。”
“好,多谢公子,不若请……”
不等对方多说,谢逸起身道:“血已经止住了,快些送小公子回府,延请医者吧!在下只会止血,不会用药,且还有事情,就此别过。”
除了这一点外科手法,谢逸确实不会再做什么。至于感谢就更不用了,做好事不留名是华夏传统美德。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嘛!
……
回到家中,小院门口却无人翘首等待,有点反常。
“我回来了!”谢逸特意喊了一声,没有人飞奔而出,甚至连个响应也没有。
难道嫂子和妹妹不在家?可柴扉轻启,按道理家中应该有人啊,难不成出了什么事?谢逸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想到这里,三步并作两步,匆匆入内查看。不想刚走到门口,门呼啦一下开了,妹妹小蛮探出脑袋,稚嫩的声音有些焦急道:“三哥,帮帮嫂子……”
“怎么了?”
见小蛮这般表情,谢逸急忙推门而入,瞧见嫂子杜氏趴在炕上,裹着被子一动不动。
病了?
“三郎,莫要进来。”听到脚步声,杜氏急忙呼喊阻止。
谢逸眉头一皱,问道;“嫂子,发生何事,可是病了?”
“没有,没有……”
杜氏支支吾吾,越发让人生疑,谢逸站在门口,隐约能看到杜氏俏脸通红,隐有汗渍,似乎正在发热。
“嫂子,你在发烧?是染了风寒还是……”
“我没事……你先出去吧!”
“何故非要我出去呢?风寒而已,又不会传染,让我瞧瞧……”
“不,别过来……你出去!”
杜氏的反应很奇怪,谢逸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到底发生何事?难不成是什么传染病?肺炎,天花……
谢逸道:“嫂子莫怕,有我在,什么病都不怕,纵然是天花也非不治,可以痊愈的。脸上留点麻子不要紧,我不嫌弃的……”
这说的哪跟哪啊……而且这话也忒直白了,炕上的杜氏脸更红,心中暗自埋怨,哪个女子愿意脸上长麻子,净胡说!
“三郎,我好好的,莫要胡说……”好半天,杜氏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对对对,不吉利,不乱说了。”谢逸笑道:“那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别让我着急啊!”
杜氏支支吾吾道:“我没病……你且先出去一会。”
谢逸不由奇怪,径直走上前,瞧见杜氏通红的脸,下意识伸手一碰,真的很烫!
“这么烫还说没事,不过别怕,不打紧,我有办法!”
第一次接触,顷刻间,杜氏有种心如撞鹿的感觉,脸上也越发红润滚烫,很是难为情,摇头道:“三郎,我不是发烧,你把剪刀给我,然后先出去一会……”
“要剪刀做什么?”谢逸不由一头雾水,到底怎么回事?
还是妹妹贴心,小蛮奶声奶气道:“三哥,嫂子的新衣服打结了,我解不开,嫂子难受……”
呼呼!谢逸彻底松了口气,虚惊一场。
什么剧情啊?衣带打结有必要这么紧张吗?解开就是啊!
谢逸笑道:“嫂子,我来帮你解!”
“不,不用,把剪刀给我就行……”
“这……”
“三哥来解!”谁也没注意,小蛮竟然爬上炕,险些掀开了杜氏身上的被褥。
细问之下,谢逸才得知详情。
趁自己不在家,嫂子充分利用了那些边角料,制作了小衣,这年月没有挂钩和松紧,所以只好用布带系着。
先前大概是试穿,衣带不小心打了结。杜氏大概想让小蛮帮忙解开,谁知小家伙越帮越忙,竟然成了死结,偏生在这个关头,谢逸回家了。
于是乎,杜氏赶忙裹入被中,继而有了一番奇怪的对话,以及让人误会满脸绯红滚烫。
嫂子也真是的,一件衣服而已,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至于这么难为情吗?还不如我家小妹洒脱!
炕上的杜氏脸更红了,大概有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冲动,弄出这等糗事实在是……
“嫂子,事已至此,我帮你解开吧,看你难受的……别闹,时间长了会着凉的。”谢逸一本正经,一副全为你好的表情。
大概是太过难为情,杜氏仿佛不敢开头,也不知如何开口。也就是这迟疑的瞬间,谢逸已经准备要上手了。
“三郎,算了,还是我自己……”
“我闭上眼睛总行吧?”谢逸当即紧闭双眼。
衣带打成了死结,而且很紧,不好解啊!加之又是闭眼的情况下,难免不大方便。
不过谢逸解地很努力,小蛮看的也很认真,杜氏则将头埋在枕上,羞到了极点。尤其偶尔谢逸无意间指尖触碰到,下意识会一颤,她的脸更红了。
很艰难的任务,谢逸仿佛经受到了很大的考验,还好有妹妹小蛮在身边“鼓励”,否则自己可能早就放弃,甚至冲动“闹脾气”,继而一发不可收拾。
饶是如此,面对巨大的挑战,仍旧有冲动的可能,冲动是魔鬼啊!
还好,在最紧要的关头,最后一个结总算解开了。
小蛮顿时拍手叫好,谢逸则长出一口气,在杜氏声若细蚊的恳求下,闭着眼睛地抱着妹妹先出门去了。
一刻钟后,杜氏出来,脸上的绯红尚在。一见到谢逸的目光便低下头,压根不敢对视,仍旧满脸羞涩,说不出话来……
第11章 讨厌的不速之客
谢家是虚惊一场,美丽旖旎的误会,但陈州刺史府却是一团慌乱。
无他,陈州刺史,陈国公侯君集的小儿子受伤了。
谢逸一心想要避开侯君集,可有时候事情偏生就那么寸,他不会想到,在街头相助止血的小纨绔竟然是侯家小公子。
看着被抬回家的小纨绔满身血肉模糊,侯夫人泪水夺眶而出,哭天抢地上前查看。
侯君集与贺兰楚石也匆匆赶来,瞧了瞧伤势,又问过随从,确定儿子伤的并不重,才略微松了口气。
只是血肉模糊的样子着实可怕,侯君集急忙道:“医者呢,快些给我儿诊治!”
早有人报讯请医,所以医者来的很快,正是刺史官署在职的医官。
查看过小纨绔的伤势后,起身道:“刺史大人莫要担心,公子只是擦伤和轻微骨折而已。最要紧的是血流不止,幸得有人为公子止过血,而且手法特别,但很有效用……若是拖延至此时,恐怕会有大麻烦。”
侯君集是带兵的武将,见惯了外伤,失血过多会要人命这个常识还是有的。即便不死,今后也会气血不济,身体虚弱不堪,卧病在榻的翼国公秦叔宝,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嘛!
侯君集不由有些后怕,自家儿子才十一岁,幸好及时止血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侯毅,是何人为公子止血的?”很显然,贺兰楚石并不觉得小舅子的几个随从有此等能耐。
“回姑爷,是一个年轻人,他看到公子血流不止,主动帮忙救治。”名为侯毅的随从很庆幸,幸好当初听信了谢逸的建议,否则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除此之外,都是皮肉伤,且不曾伤及面孔,老夫这就为公子包扎,刺史大人和夫人莫要担心。”
听到医官信誓旦旦的保证,侯君集夫妇放心多了,贺兰楚石却言称要详查小舅子坠马的真相,并且追究责任。
不想侯君集立即责备道:“你也听扈从说了,是他自己去城外游玩,尽兴而归,街头纵马疾驰才出事的,能怪谁?至于避让孩童之事,他做得对,是非分明,有担当,心存善念,对错赏罚自当分明。”
“是!”贺兰楚石悻悻点头,但实际上有些不大理解,寻常百姓家的孩童如何能与国公家公子相提并论?莫不是岳父牧守地方,意图展现仁义之名吗?
侯君集似乎隐约猜到了女婿的些许想法,叮嘱道:“天佑还小,得教他学好,之所以带他来陈州,怕的就是在长安与勋贵子弟一起花天酒地,越发的不成器。你做姐夫的,要督促他,切莫溺爱,让他不知天高地厚。”
“好了,莫要多说了,楚石也是关心天佑。”侯夫人埋怨道:“不管什么赏罚,等天佑伤好了再说。”
小纨绔只是擦伤,所有侯君集夫妇并未十分在意,医官似乎也这般认为,但事实上他犯了个大错。
不知道是医疗条件落后,还是习惯问题,医官没有好好清理大面积的创口。或许他压根没将擦伤当回事,只是简单擦拭,然后撒上了所谓的金疮药。
导致的结果便是,两天以后,创面没有开始愈合,反而有化脓迹象。最要命的是,小纨绔开始发热了。
医者顿时傻眼了,冬季天气寒冷,怎么可能化脓呢?目光落到侯夫人特意添加的几个炭盆上,好像有一些答案了。
可是又能怎样呢?面对质问,难道说是刺史夫人害了儿子不成?何况更大程度是自己的失误。
摸着儿子滚烫的额头,侯君集夫妇的脸色变了,眼中多了无尽的担忧。贺兰楚石毫不客气地将医官踢翻在地,这一次,侯君集没有阻拦和责备。
“我不想和你计较,我只问你,可有办法让天佑退烧?”侯君集的语气很沉重,久经沙场,这样的情形见得多了。
他有经验,当前最要命的是发热,高热是会死人的。哪怕侥幸扛过去,脑子也会烧坏,这是他最疼爱的幼子,聪明伶俐,年仅十一岁……
“是是……”医官唯唯诺诺答应,连忙去开方煎药。从此刻开始,他丝毫不敢马虎大意,因为他从侯君集的眼里看到了杀意。稍有差池,丢官免职不说,甚至可能有性命之忧。
医官很想保住自己的性命,但结果似乎并不如意。一夜折腾,灌了好几次药,小纨绔滚烫的额头没有凉下去,甚至开始迷迷糊糊说胡话!
“如何?为何我儿还不退烧?”侯夫人看在眼里,忧心忡忡,泪流满面。
“庸医无能!”贺兰楚石愤怒不已,狠狠踢出一脚,从力度上来看,医官肋骨折断是必然的。
侯君集强迫自己冷静,温言安慰夫人道:“莫要担心,你忘了武德九年吗?你在家中难产危急,我在玄武门前命悬一线。结果呢,你们母子平安,而我跟随秦王…陛下大获全胜,才有今日。
这个儿子好啊,自出生便有老天护佑,护佑他自己,也护佑爹娘,所以我给他取名天佑。当年那样危急的时刻都过去了,今次也不会有事的。”
“岳父大人说的是,天佑落马受伤,血流不止,恰好有人出手帮忙止血……可见吉人天相,上天庇佑,必定没事的。”贺兰楚石先安慰两句岳母,说道:“小婿这就去另请名医,为天佑诊治。”
“去,快去……”侯夫人摆摆手,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喊道:“还有那个帮天佑止血的年轻人,想必也是位雌黄圣手……”
“是呢,那人临走前交代过,少公子伤口沾染秽物,若不清洗干净,恐会化脓……”
侯夫人病急乱投医,带着哭腔道:“看看,有先见之明,必然医术高明,快去找到此人,来为我儿诊治。”
“去,先另请医者过来,然后找到此人……”侯君集当即吩咐。
侯毅唯唯诺诺道:“可是……此人并未留下姓名,想要找到只怕不易……”
侯君集怒道:“哼,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哪怕把淮阳城给我翻过来,也要尽快找到此人。”
于是乎,刺史府乱作一团,淮阳城里紧接着鸡飞狗跳!
……
又是一个清晨,谢逸从被窝里爬起来,首先端起放在炕沿上的一碗凉水,一饮而尽。
没办法,火太旺了,不来点凉水浇浇压根不行。
如花似玉的嫂子又不见了,听声响好似在外面灶台上忙碌。自打前日解衣带后,杜氏似乎有意避开他,话也少了很多。
唉!一想起当时情形,谢逸心里便思绪纷飞……
不曾想,粗布衣裙下掩着如此珍藏,一面之缘,便让人久久不能忘怀。还有那件边角料特制的小衣,也不知还穿在身上没?
一想到这里,谢逸越发觉得火大了。明明娇艳,秀色可餐,却只能看不能吃,真是熬人啊!
作为一个正人君子,绝不能用强,更不能用下三滥的手段,只能用正大光明方式去感化,追求。
让美人儿心悦诚服,人约黄昏后;最好是有一天,能有投怀送抱的福气……
想到就要立即行动,谢逸当即穿衣起身,嫂子应该在忙着做早饭,赶紧去帮忙。
你做饭来我烧火,一起来把美食烹,多浪漫啊!
趁着杜氏不注意,谢逸站到了灶台后,想着要不要来个佯攻突袭,然后美人儿吓一跳,跌倒怀中的戏码。
天朗气清,朝霞灿烂,背景唯美无比,衬托出的气氛也很不错,正缺这么一丝旖旎……
谢逸刚要行动,偏生就在此时,一群不速之客出现了,气氛陡然间被破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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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有事回来晚了,不凑巧作者后台又进不去,现在才能登陆更新,很抱歉!以后尽量每天两章,都白天更。
第12章 绕不开的侯君集
不速之客登门,实在讨厌!
破坏气氛,打搅了谢逸动之以情,拥美入怀的伟大计划,实在可恶。尤其是看到不请自来之人是郑斌后,谢逸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许久不见,谢三郎已经沦落到烧火添柴的地步了?”郑斌阴阳怪气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这年代讲究君子远庖厨,所以争辩完全是对牛弹琴,谢逸不打算浪费唇舌。
“有何贵干?黄鼠狼给鸡拜年?”
郑斌眉梢微微一动,感觉败家子似与往日有些不同,没有了那种外强中干,表面上狂妄,实际唯唯诺诺的感觉。如今则是英气勃勃,自信满满,好像完全换了个人似的。
大抵是没明白歇后语的意思,郑斌略微迟疑道:“什么拜不拜年,此来是为了和三郎做比买卖。”
“生意,我与你有什么买卖可做?”谢逸的表情有些冷峻,懒得嘲讽某人没文化,但来者不善,不安好心应该确信无疑。
“怎么没有?”郑斌笑道:“就是你和陆安做的买卖啊!”
“陆安?”
郑斌诧异道:“难不成你连他的名字都不知晓?就是那个憨憨的胖子。”
谢逸恍然,那个买诗的胖少年好像就是姓陆。怎么?郑斌竟然找到了自己家,难不成“商业机密”和卖主身份全部泄露了?
“前几日陆安在望湖楼献诗两首,《春晓》和《从军行》,相当不错的佳作,可惜不是他自己所作,竟然是花钱买来的。”
郑斌笑道:“那日曾有见到你与他有过接触,想来诗文是你卖于他的吧?”
“接触而已,能说明什么?恰巧碰到聊两句而已。”
“三郎,何必呢?你我之间还用得着绕弯子。”郑斌笑道:“我啊,对那些诗文的来源很感兴趣,可是三郎你的手笔?”
“你相信是我作的?”
“原本不相信,不过今日见到三郎…与往日气质截然不同,想着兴许有这个可能。其实这不重要……”
郑斌笑道:“听说陆胖子只花了几贯钱便买了两首诗,那等佳作价钱未免也太低贱,如果三郎手中还有佳作,十贯钱一首卖与我如何?”
“你要买多少?”
“当然是多多益善了,只要你能写出同水准的诗文,有多少我要多少。”郑斌笑道:“我可以为三郎提供居所,珍馐美食,仆从女婢侍候,只要你能写出好诗。”
“意思是我以后专门给你作诗喽?”
“大抵如此……不过也不能这么说,你作诗,我付钱,公平交易嘛!”
大概是觉得有戏,郑斌的笑容很灿烂,言辞也客气亲近,仿佛与谢逸是多年至交好友,过去种种恩怨全然不存在一般。
“哎呀,竟有如此好事!”谢逸叹道:“可惜啊,那两首诗是家兄仅存的遗作,早知道就卖与郑兄了,那可就是二十贯,真是亏大发了。”
嘴上这么说,谢逸心中却一阵阵冷笑,想要让自己做他的御用枪手,然后拿着自己写的诗出去招摇撞骗,博得才子之名,甚至成为一代大家。
然后呢,自己能得到什么?几百乃至几千贯钱?听起来似乎也公平,可到那时,自己等若是他最致命的秘密,还有机会离开吗?轻则被拘押起来榨取剩余价值,重则有被杀人灭口的可能。
当枪手没前途,尤其是被买断的枪手,这个道理显而易见,谢逸怎会不明白?郑斌如此,全然是把人当傻瓜忽悠啊,岂能答应?
“果真是令兄之作?”郑斌不由有些失望。
“当然!”谢逸淡淡笑道:“好了,郑兄慢走,不送!”
郑斌眉头又动,疑惑道:“三郎,你可莫要蒙我……在陈州,换了旁人根本出不到如此高价;至于刺史府行卷,想想你自己过去什么德行?刺史大人会举荐了一个败家子为官吗?”
“不劳你费心!”谢逸仍旧淡淡微笑,不喜不怒。
也不知是郑斌果真看出了端倪,还是不死心,这厮续道:“三郎何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如今你这般落魄,我兴许可以帮你。”
“帮我?算了,就不麻烦郑大公子了。”谢逸心中冷笑,他会好心相助?除非太阳从北边升起。
“谢三郎,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郑斌冷冷道:“我郑家在陈州的地位和手段想必你也知道,如果你不识时务,我不介意让你更加落魄。
家业已经被你败完了,到时候该怎么安身立命呢?不对,记得你还有个妹妹和如花似玉的嫂子,如果要发卖的话,尽早通知我哦,保准给你出个好价钱。”
一瞬间,谢逸心中的怒火陡然升起。
如果只是几句嘲讽之语,甚至“拐走”全部家业,谢逸都可以不计较。但是嫂子和妹妹,那是自己至亲之人,岂容旁人觊觎?
更为重要的是一家人的安全问题,大唐贞观虽算得上太平年间,但终究是权贵横行的封建社会。荥阳郑氏子孙,家业庞大,手眼通天,加之郑斌心术不正,若真有心对付一介平民,并非难事。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突然之间,谢逸心中生出一种强烈的危机感。
“怎么,很生气,很想打我是吗?来啊!”那厢郑斌瞧见谢逸的表情,很是张狂。
谢逸拳头紧握,很想冲上去给他一拳,但看到郑斌身后五大三粗的扈从,理智告诉他小不忍则乱大谋。与此同时,嫂子杜氏也匆匆上前,死死拉住了谢逸的胳膊。
“怎样,不敢是吧?那就乖乖与我合作,无论是你自己所作,还是你那死鬼二哥的遗作,拿出来便是,我不会亏待你的。”
郑斌大概觉得自己这叫软硬兼施,并且自以为效果不错,目光从杜氏俏丽的脸上拂过,笑吟吟地等着谢逸的答复。
不想正在此时,嘈杂的脚步声在巷口响起,自鸣得意的郑斌转身瞧见刺史府的差役,脸色微变。
“公子,可算找到你了!”
是来找自己的?听到差役饱含热情的呼喊,郑斌脸色再次浮起了笑意,很得意。
可是,满脸堆笑的差役却华丽丽地从眼前闪过,朝着谢逸恭敬一揖。诡异情景突现,隐约能听到清脆的打脸声。
“公子,刺史大人有请!”
差役一开口,又有点惊人的感觉,郑斌一头雾水,怎么回事?难道自己来晚了,侯君集已经得到消息了?
其实谢逸本人也有些云山雾罩,同样没搞清楚状况,侯君集派人来请自己,因为那两首诗吗?
唉,保密工作没做好啊!
一心想要避开,可终究还是没能绕开侯君集。谢逸心中不由嘀咕,难道是命中注定有此一劫?
第13章 不想做诗人的医生
既然绕不开,那就索性直接面对。
尤其是郑斌今日不请自来,口出狂言,谢逸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急于寻求自我保护手段和力量。
在陈州,借助侯君集的力量无疑是个很好的选择。至于将来,谢逸觉得自己之前也许走入了一个误区,有些过于紧张。
纵然侯君集将来会与李承乾一道谋反,也是几年以后的事情,今日与他有些瓜葛又能怎样?来日尽量与他脱离关系便是。
只要不参与到侯君集一党,直接或者间接参与谋反,不见得会有危险。大唐也是有律法的,李世民也并非不讲道理嘛!
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为了远虑而困于近忧,似乎有些南辕北辙了。
想明白了这个道理,谢逸心情轻松了很多,和嫂子杜氏打过招呼之后,便跟随差役前往刺史府。
临走之前,还留给郑斌一个灿烂的微笑,刺史大人召见,没搞清楚状况之前,郑斌绝对不敢对谢家任何一个人无礼。
否则就是打侯君集的脸,纵然是荥阳郑氏子弟,郑斌也绝对不敢开罪当朝国公,尤其一位武将出身的国公。
所以嫂子和妹妹的安全无忧,无须担心。
一路上,谢逸心中便开始思量说辞,卖诗而不行卷这种反常行为必定会被提及,总得有个解释吧?
可踏入刺史府,谢逸才惊讶地发现,自己全然想错了。
“敢问公子如何称呼?多谢你那日为我家少郎君止血。”
侯毅在身边站了许久,谢逸竟没认出来,这不是那日坠马小纨绔身旁的随从么?今日客气恭敬,与那日的嚣张判若两人。
听他话中意味,那日的小纨绔是刺史府少郎君,侯君集的小儿子?谢逸突然笑了,果然是绕不开侯君集啊!
街头出手相助,止血所救之人,偏巧就是侯家少郎君,如此看来,果然是命中注定的相遇。
罢了,不认命不行啊!
那么今日找自己前来又是所为何事呢?道谢吗?这样正好,有侯家这份感恩在,则全然不惧郑斌。
“在下谢逸,不知刺史大人召见所为何事?”
侯毅客气道:“原来是谢公子,请您前来……”
正说着,便瞧见一对中年夫妇快步而出。男的约莫五十岁上下,身体强壮,表情凝重坚毅,一双眸子英气逼人,隐约间还有一股子杀意,不用说肯定是大唐名将,陈国公侯君集无疑。
至于他身旁那位端庄的中年妇人,肯定是侯夫人了,只见她眼睛红肿,一边抹泪一边匆匆而来。
侯毅很识趣,立即上前介绍道:“国公,夫人,这位便是那日为少郎君止血的谢逸,谢公子!”
“谢逸见过陈国公,夫人!”谢逸微微欠身见礼。
“多谢你相救我儿……”
谢逸谦虚道:“陈国公不必客气,救危扶伤,助人行善,皆是为人本分。”
“少年郎心善助人,殊为难得。”侯君集的感叹非常平静,随后便问道:“观你为我儿止血手法,你似颇通医术?”
“是啊,公子如果通医术,可否救救我儿……”侯夫人是个急性子,说话间便失声痛哭,泪流满面。
谢逸心中一动,轻声问道:“呃,敢问国公,夫人,发生何事?”
“我儿伤口化脓,高热不退,危在旦夕……”侯夫人眼睛红肿,言辞中极为担心,事态严重程度可见一斑。
侯毅轻声补充道:“记得那日谢公子说过,若伤口清洗不净,可能化脓,如今……想着公子颇通医术,不知可有法子医治?”
原来如此!
谢逸眉头一动,顷刻间心中拂过许多念头,轻声道:“在下确实略通医术,至于救治少郎君,可否让我看过伤情后再说?”
听到这话,纵是侯君集这等千军万马中岿然不动的将军,也微微动容。到底是父子连心,幼子病重,他如何能不悬心?
侯夫人更是如获至宝,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拉着谢逸便往病房而去。
进门之后,谢逸一眼便瞧见,趴在榻上歪头昏迷者正是当日的小纨绔。掀开薄被,和裹身的麻布,可见血肉模糊之处多有化脓,毫无疑问伤口感染了,再一摸额头,更是滚烫吓人。
“发热多久了?”
“快一天半了,用了很多法子,体热始终降不下去。”侯夫人啜泣道:“医者们都说,再不退烧,恐有性命之忧。”
就连侯君集也焦急问道:“如何,可有救治之法?”
看着门外一群唯唯诺诺的中老年人,各个手提药箱,沉默不语,想来是束手无策的医者,难怪侯君集夫妇着急。
谢逸略微沉吟,点头道:“或可一试!”
“你有几成把握?”门口闪出一个高挑的年轻男子,出口便是质问。
“这位是……”
“此乃小婿贺兰楚石。”
谢逸恍然,原来这位便是侯君集的女婿,传说中的东宫侍卫,太子殿下的亲信。贺兰,听姓氏似有胡人血统,不过出身应该不错,兴许还是关陇贵族。
“几成把握我不敢说,自当尽力。”永远不要把话说满,尤其是在一群杀气腾腾,可能还不讲道理的权贵面前。
贺兰楚石质问道:“尽力?要是治不好,耽误了怎么办?”
简直是无理取闹,人都这样了还能怎么耽搁?死马当活马医是事实,但不能说出口,否则真有可能被拉去陪葬。
谢逸指侯毅,平静道:“前日在街口,我欲给少郎君止血时,他们也这么问……”
好在侯君集不算糊涂,沉声问道:“你可有办法?”
谢逸道:“当务之急有二,一个是清洗伤口,彻底消毒;再者,便是退烧。”
“清洗伤口?需要准备热水吗?”
“不能用水,得准备些烈酒来。”谢逸很无语,先前的医官大概就是用水洗伤口的,细菌扔在,处理不当,加上室内高温,大冬天也没能逃脱化脓的悲剧。
“好!”侯君集一挥手,不消片刻,侯毅便端来个酒罐,轻声道:“此乃自西域天竺而来的三勒浆,乃烈酒。”
谢逸倒出一杯,轻轻一嗅,不由连连摇头。竟然把此事忘了,唐朝的酒水并非后世的烈性白酒,大多是以粮食果品为原料,酿制的米酒和果酒,酒精含量很低,用来消毒压根不行。
瞧着谢逸的举动,贺兰楚石的眼神很不友好,估计很想质问谢逸到底是来救人的,还是品酒的?
谢逸如实道:“陈国公,欲救少郎君,离不开烈酒,但此酒烈性不够。”
侯毅小声嘀咕道:“可这已经是最烈的酒了……”
“这……”谢逸沉吟片刻,说道:“取纸笔来,我画个图样,请国公立即找工匠制作,提纯烈酒……”
看着纸上奇怪的图形,有灶台、铁锅、锅盖、漏斗、竹管,还特意备注某处需撒凉水冷却等等,众人都面露狐疑之色。
谢逸道:“做好之后,将酒水倒入锅中,不必煮沸,加热至七成左右,升起的蒸汽冷凝后经竹管流出,如此反复几次,酒水会越发醇烈,便是少郎君救命之物。”
“酒水也能治病?可靠吗?”贺兰楚石似乎不大相信,就连侯夫人也有些将信将疑。
侯君集看了看谢逸认真的眼神,低头道:“尽快照做!”
“好!”谢逸道:“尽量快些,还有多准备些薄麻布,用沸水煮过,尽快晾干……在下回家一趟,取点药。”
侯夫人道:“谢公子不忙,需要什么药材,此间尽有,我儿病情不容耽搁。”
“夫人莫及,此药乃我独家所有,也是少郎君的救命药。”谢逸心中感慨一声,粉红背包里的抗生素,终于要派上用场了。
回家的路上,谢逸心里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觉,该怎么说呢?
几天前自己是个卖诗文的商贾,今日出入刺史府,本以为要做诗人的,结果却变成了救死扶伤的医生。
这般际遇,用后世调侃之语来说,似乎可以表达为:不想做商贾的诗人不是好医生!
第14章 神医圣药
相比于做商贾和诗人,医生这个身份很好,甚至可以说完美,至少目前是这样。
以医者身份进入刺史府,救活了小纨绔,侯家少不得要感恩,自然也能得些实惠,甚至是举荐提携。
但是,这与行卷那等投名状行为的性质完全不同,不是自己主动拜于侯家门下,而是侯家的报恩行为,不存从属关系。
将来避开疏远侯君集,也不会被人说成忘恩负义,能有充分的自主性。等到李承乾和侯君集谋反时,又与自己何干呢?
当然了,或许这个想法有些一厢情愿,却也不打紧。谢逸并未打算让侯君集举荐,目前所需要的只是借助刺史府的名头,自我保护罢了。
等手上多点钱财,还是尽早离开陈州这“穷乡僻壤”,虽说先前对长安的第一印象不咋样,但好歹是大唐帝国的都城,还是去瞧瞧吧!
最后一点顾虑也打消了,谢逸心情轻松许多,眼下在陈州,侯君集这颗大树自然要好好利用了。毕竟,机会来之不易。
在差役的护送下回到家中,嫂子杜氏正翘首以盼,焦急不已。
“三郎,刺史大人召见所为何事啊?”事出突然,虽然想着可能是好事,可杜氏……福祸难料,着实让她放心不下。
“嫂子莫要担心,刺史大人的公子病了,请我前去医治。”
太出乎意料的回答,杜氏瞪大了眼睛,惊讶道:“三郎,你何时会医术的?事关人命,莫要胡来啊。”
“那个白胡子仙翁教我的!”谢逸轻轻一笑,柔声道:“嫂子放心好了,没把握的事,我不会乱来的。”
说着从粉红背包里取出抗生素,并注射器等药物器材,匆匆又往刺史府去了。
目送谢逸出门,杜氏依然面有忧色,显然是不大放心。
……
再回到刺史府,相应的器物已经准备妥当。国公家少郎君的救命之物,侯君集亲自督促,工匠们可谓是拼死飞速赶工。
看到炉火燃起,酒气越来越浓烈,谢逸轻轻点头,转身走向床边,取出了注射器和抗生素。
众人瞪大了眼睛,显然都没见过此等神奇物品,贺兰楚石问道:“这是何物?”
“药!”谢逸的回答很简洁。
贺兰楚石瞪大眼睛,先看看瓶中的白色粉末,旋即看到瓶上似有文字……或者说图符?只是……那些曲曲拐弯的图符,看起来就像天书一样,全然不懂。
谢逸心中一笑,这是一批国际ngo组织援助的药物,全都是外文,贺兰楚石认识才怪。
随后,谢逸取出注射用水,熟练地溶解抗生素,然后吸取了少量药液先做皮试。虽然说明书上保证生产工艺好,抗生素纯度高,不会引起过敏,但谢逸还是觉得,小心驶得万年船。
小纨绔的外伤治不好死掉,和过敏死掉区别大了,不想侯君集和自己拼命,只能谨慎些。
“谢公子,你这是作甚?”瞧见谢逸拿针尖在儿子手臂上挑了两下,连侯夫人也有些不解了。
谢逸道:“夫人,人的体质各有不同,同样的药物有人用了可以救命,有的人用了反而会有害处。令郎千金之躯,在下不得不谨慎,故而在少郎君皮肤上试验,再作判断。放心好了,皮试不会影响少郎君健康。”
众目睽睽之下,等候了一刻钟后,皮试反应良好。谢逸再无顾忌,准备给小纨绔打针,却被贺兰楚石拦住了。
“你这是作甚?”
“用药!”
“用药当口服,你欲何为?”
人啊!总是会质疑,甚至否定自身认知范围以外的事情,到底该夸赞他们谨慎,还是嘲讽他们无知呢?
反正对于这个不懂又老是爱无理取闹的东宫侍卫,谢逸气不打一处来,直接采取无视的态度,转身直接对侯君集道:“陈国公,可知扁鹊见蔡桓公的故事?”
“略有所闻!”
这就好,不至于鸡同鸭讲。谢逸续道:“昔日扁鹊先后数次见蔡桓公,依次称其病在腠理、皮肤、肠胃、骨髓。
病如是,用药亦如是,或外用于肌肤,或服药入肠胃;有甚者,如关羽刮骨疗毒,是直接深入骨肉;还有一种便是用药于肌理,然后经血脉运转周身。此法比肠胃用药起效快,少郎君病情危重,已经耽误不得。”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不过有扁鹊这个相关度并不很高的典故在,似乎很有说服力,还有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贺兰楚石不再说话,侯君集也轻轻点头,谢逸自然也就没什么顾及,小纨绔幸运地成为大唐第一个打针的病人。
抗生素起效需要时间,谢逸不敢耽搁,见提纯的酒水已然醇烈,便开始为小纨绔清洗伤口。
竹板做成的镊子夹起沸水煮过的麻布,蘸上烈酒,轻轻擦拭小纨绔的患处。脓液腐肉与血水一道擦下,血肉模糊,昏迷中的小纨绔发出一声声痛楚的低哼。
侯夫人慈母情怀,不禁潸然泪下,侯君集紧锁的眉头却微微舒展,这应该是个好迹象。贺兰楚石表情悻悻,但没有因错怪谢逸有丝毫愧疚。
全面清洗伤口后,这才撒上侯君集所谓的宫廷秘制创伤药,再用煮沸晾干的麻布包扎伤口。之后又用烈酒不断擦拭小纨绔的脖颈、手脚掌、腋窝、肚皮和大腿等多处。
随着酒精不断蒸发,小纨绔滚烫发红的皮肤渐渐褪色,降温,不过滚烫的额头依旧没有凉下去。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等待,对于侯君集夫妇而言有些煎熬,对于谢逸也不是那么轻松。
不知道侯家小纨绔的体质底子如何,抗生素能够起到的效果难说,要不能及时退烧,很难向侯君集交代。
几个小时仿佛像几年那样漫长,谢逸有些后悔,也许该把那个手机带上,打游戏可以消磨时光。除此之外,他更担心家里的嫂子,自家不回去,嫂子肯定悬心不已,甚至度日如年。
从清晨熬到中午,管家前来请示是否用餐,心忧儿子的侯君集夫妇显然没食欲,直接摆手拒绝了。以至于谢逸这个看病的医生也跟着饿肚子,可怜天下父母心,眼下的情势倒也不好说什么。
直到未时,守在病榻边的侯夫人突然一声惊喜的呼喊,众人冲到榻边,瞧见昏迷多时的小纨绔终于睁开了眼睛。
谢逸上前探查体温,虽然还在发烧状态,但比之先前已经好多了。榻上的小纨绔侧头迷糊地看着谢逸,用极轻的声音问道:“你怎么在此处?”
敢情小纨绔还记得自己啊,缘分?
不用谢逸说话,侯夫人便欣然解释道:“多亏了谢公子救了你,为你疗伤。”
“多谢!”
“不客气,莫要再说话,好好休息!”
小纨绔很听话,微微颔首,旋即闭上眼睛,显然他依旧很虚弱,疲惫。
谢逸笑道:“少郎君的病情已经开始好转,不过还得再扎一针,保证不再反复。”
“好的,有劳谢公子了。”侯夫人已然将谢逸看成神医,儿子的救命恩人,态度无比客气。
于是乎,第二针抗生素进了小纨绔的身体。再加上酒精擦拭,不断蒸发降温,小纨绔的体热开始明显下降。
“陈国公,请医者为少郎君开些清热的汤药吧!”
侯夫人忙道:“药方还是由谢公子来开吧!”
被信任的感觉真好,谢逸轻声道:“夫人见谅,在下所通医术乃是偏门,可为少郎君治伤退烧,但并不擅草药配给之道。”
“原来如此!”侯君集摆摆手,安排人开药。目光则落到了注射器和那瓶抗生素上,旋即又落到谢逸身上,若有所思。
内服汤药,外以酒精降温,再加上抗生素,效果自然非同一般。到傍晚时分,小纨绔的体温便彻底降了下来。
历经两日惊魂的侯君集夫妇总算彻底放心,门外一群唯唯诺诺的医者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汗颜无比。
一群号称经验丰富,医术高明之人束手无策的疾病,不想被一个毛头小子轻松摆平,这事……尤其是谢逸被冠上“神医“之名后,更衬托的他们无能。
他们很好奇,这位年轻的神医到底什么来路?还有那个闻所未闻,让国公府少郎君退烧的圣药,究竟是何药材所制?
第15章 神秘色彩
相比之下,侯君集对谢逸这个人更感兴趣。
小瓶里确是“圣药”,很神奇,但更神奇的应该是拿出药品的人。
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医治手段,着实让人大开眼界,起死回生的手段更是让人叹为观止。
清晨儿子病情危重,按照诸多陈州医者的话说,整个大唐恐怕只有药王孙思邈能有回天之力。
很可惜,孙思邈还在千里之外的关中,鞭长莫及。侯君集虽然心碎不已,但其实心里已经在做最坏的打算了。
找谢逸前来,其实也没报多大希望,某种程度上,只是为了给伤心欲绝的侯夫人一点安慰罢了。他没指望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做什么,却不想歪打正着,救了幼子的命。
及至此时,侯君集依然有些后怕,不过更多则是庆幸。
同时也对少年谢逸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神奇的医术是一方面,侯君集更看重的是其从容不迫,沉着冷静,却又有些不羁的性情。
直觉告诉他,这个少年不简单。尤其是想起谢逸临走前的最后一句话,侯君集似笑非笑,表情深沉。
“陈国公、夫人,今日先告辞了,诊金的事情不着急,待少郎君痊愈之后再说。”
诊金?!
谁也没想到,谢逸竟然特意强调了诊金。
虽说治病付诊金乃是天经地义,但此时这般说出来,却又那么不合情理。以至于一众陈州庸医目瞪口呆,纷纷感慨某“神医”到底年轻,不谙世事。
治好了陈国公府的少郎君,好处能少吗?主动伸手要钱,未免有些唐突,不知礼数,简直傻乎乎的。
谢逸全不理会,特意向侯君集叮嘱道:“陈国公,今日为令郎治病乃是偶然,在下终究并非医者,全耐手中珍稀良药……”
言下之意,我靠的就是抗生素这个所谓的圣药,但极为珍稀,轻易不会出手,所以不要将我神医之名传开。
一众庸医瞧见侯君集点头后,都清楚地意识到该紧闭嘴巴,守口如瓶,最好是忘掉今日的一切。如此也好,便不会将自己的无能之名传遍淮阳,庸医们很是庆幸,心里还对谢逸生出些许感激之情。
这一切,侯君集都看在眼里,事后他询问道:“楚石,可查清楚这少年的底细?既然姓谢,可是陈郡谢氏子弟?”
“应该是,陈州姓谢的大都是昔年陈郡谢氏子孙,只是并非嫡系,且如今大多已经落魄。”贺兰楚石道:“这个谢逸多半也不例外,据小婿了解,数年之前,他家应算是淮阳殷实富足之家,有宅邸和不少良田。
不过大概几年前,谢家好似中邪一般,厄运连连,家人多亡故。到如今只剩下谢逸,并一寡嫂一幼妹,而这个谢逸则是个败家子……”
“败家子?”侯君集不由有些惊讶。
“没错!”贺兰楚石道:“据差役们打探到的消息,谢逸嗜赌成性,几年下来输光了家中的宅邸田产,如今可谓是一贫如洗。”
“果真吗?”侯君集捋着胡须,仿佛有些难以置信。
贺兰楚石道:“此事知情人不少,众口一词,想必不会有错。听说前不久,他输光了家业曾投湖自尽,但被人救了……而今生活困窘,据侯毅所言,前去接他之时,见到谢家如今的居所残破不堪……也难怪他会直接开口要诊金,也许这算是个侧面的佐证。”
“是吗?”侯君集低声喃喃道:“难不成是大难不死,幡然醒悟了?”
“对了,岳父大人,侯毅声称今日在谢家门口遇到了郑斌,他当时也在场。”
“哦?他们有何关联?”
“暂不清楚,小婿会尽快调查清楚。”
侯君集点头道:“好,待天佑痊愈后,请谢逸来刺史府赴宴,以示感谢,同时奉上诊金,不可亏待他。”
……
谢逸现在身上有很多谜,颇具神秘色彩,侯君集好奇,郑斌同样好奇。
自打那日在望湖楼被人抢了风头,他心里边一直不是滋味。更没想到仔细调查,打在自己脸上的一巴掌,竟然是败家子谢三郎挥出的。
郑斌少不得大跌眼镜,没有暴跳如雷殊为难得,原因就在于——利用价值。
可惜很不巧,今日找上门,验证了先前的猜想,却没达到预期的目的。谢逸不买账,没能为我所用不说,还被刺史府请走了。
郑斌首先怀疑的便是诗文,刺史大人惜才,大肆寻找《春晓》和《从军行》的原作者是公开的秘密,莫非他已经找到了?
如果是这样,谢逸于自己而言,便没有分毫利用价值了,还会是竞争对手和巨大威胁。有了侯君集的庇护,想要对付谢逸就很难下手了。
所以郑斌很着急,想要搞清楚谢逸入刺史府的原因。
到了傍晚时分,有眉目了,只是好像有些偏差。陈国公家的少郎君生病了,好像很严重,淮阳城里有名望的医者都被请进了淮阳城。
谢逸在此时被请入刺史府,进去又回家,继而再进入,一直到天黑被礼送出府。
他到底是去做什么?
儿子病重,侯君集应该没心思和精力招揽人才吧?那败家子去做什么?难道去看病?
开什么玩笑,败家子懂医术?郑斌连连摇头,几乎被自己逗笑。在他的印象里,谢三郎就是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而已,哪懂得那么多?
不过……他既有可能写出好诗,懂些医术似乎也不奇怪,不会的,不会的……
诸多繁杂的念头浮上心头,郑斌的思绪陡然间有些混乱了,想不通,实在想不出个合理解释……
他实在有些搞不明白,谢逸究竟去刺史府做什么?败家子过去是深藏不露,还是发生了什么重大变化?
不太可能啊……
搞不清楚状况,便丝毫不敢轻举妄动,还得时刻提防着谢逸这个潜在的威胁,郑斌不由有些头大。
……
走在回家的路上,谢逸在盘算着下一步的打算。
今日救了小纨绔,侯家等于欠自己一个人情,谢逸没有提的别要求,而是直接要钱。
如此便是公平交易,不管是眼下还是将来,很多事情都好说,免得剪不断理还乱,同时也算是未雨绸缪。
两支抗生素金贵无比,诊金自然不能少,作为生活必须和接下来的启动资金。
但这事不会就这么完了,刺史府恩人这个角色是一个很好的保护,保证在短期内安全无忧。还能借着侯君集的名头,获得一些其他方面的便利,这些都是隐性福利。
借此良机,赶紧让事业起步,然后……如果能够借机敲打,对付郑斌,也算是报仇了。
至于方案,谢逸心中已有腹稿,差的只是契机和具体实施罢了。
如今天色已晚,暂时不想这么多了,当务之急是回家吃饭。侯君集夫妇也真是的,一心扑在儿子身上,全然忘了旁人还在饿肚子。
想必家中嫂子肯定做好了饭菜在等自己,说不定还会一直站在门口翘首等待,不见到自己她肯定不放心。
对于这种特别的依恋和守候,谢逸很满足,也很享受。
这个时间,妹妹小蛮说不定已经困倦入睡了,那么只剩下嫂子和自己,正好来个烛光晚餐,应该会很浪漫吧!
想到这里,谢逸匆匆加快了脚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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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无巧不成书
果不其然,回到家中时,嫂子杜氏面带忧色,正在门口踱步。
“三郎,你回来了,吃过饭否?”瞧见谢逸的身影,杜氏不由自主流露出些许兴奋,尽管她刻意控制,却依旧有迹可循。
嘿嘿,谢逸看在眼里,轻轻一笑:“没呢,刺史府没管饭,肚子饿的咕咕叫。”
“家里备有饭食,快些吃吧!”贤惠的杜氏当即从锅里端出温着的饭菜,摆在炕桌之上。
谢逸仔细一瞧,妹妹小蛮果然已经入睡,炕桌上的灯烛恰好映照出杜氏窈窕的身影,亭亭玉立,玲珑有致。
烛光、晚餐、美人、倩影,不错不错!
清晨的好氛围被郑斌破坏了,这会算是弥补吧,谢逸心满意不足。
“嫂子,坐在对面,一起吃!”
“嗯!”杜氏倒没推辞,之前担心谢逸,食不下咽,腹中确实空空如也。
“三郎,你今天去刺史府,果真是医病?”
谢逸笑道:“对啊,那天我在街上救了个小纨绔,没想到是刺史府的少郎君,不听我的劝告,结果重病垂危,找我去救命。”
“那结果呢?”
“神医出手,自然药到病除,已经没大碍了,不过要痊愈还需将养几日。”
“哦,那就好!”杜氏点点头,旋即好奇道:“三郎,你何时学的医术?”
“白胡子仙翁教的啊,还记得那个粉色包裹吗?全靠里面的灵丹妙药。”谢逸搬出了一如既往的说辞,信誓旦旦。
“那个包裹里的物事,都是仙翁送你的?”
“对啊,怎么了?”
“没,没什么……”杜氏支支吾吾,不由自主有些脸红,因为她想起了那张羞人的图画,以及自己身上的小衣……难道也是仙翁给的?如果是这样……这位仙翁未免也有点……
“为老不尊”几个字在心里打了几个转,杜氏终究没敢说出来,一来怕对仙翁不敬,二来怕说起那事,又会引起尴尬。同炕而眠的两人好比是一堆干柴,见不得一丝火星。
“对了嫂子,以后你不必起早贪黑织布了,这次赚了一笔诊金,过两天就付账,够我们花一段时间。”谢逸看着纤柔操劳的嫂子,着实有些心疼。
“哦……”
“我呢,还准备做点生意,以后啊……”谢逸看着楚楚动人的嫂子,悠悠道:“以后我来赚钱养家,你负责貌美如花就是了。”
刹那间,杜氏嘴角浮起一丝含羞的笑意,脸上不由自主红霞漫天,灯烛之下,越发的娇艳欲滴。
谢逸不由在想,如果烛光晚餐再多上两杯红酒该多好。灯下美人微醉,气氛旖旎动人,接下来是不是可以顺理成章,水到渠成呢?
可惜,红酒没有啊……
酒?!
想到这里,谢逸突然心中一动,差点把这茬忘记了……
……
清晨醒来,貌美如花的嫂子又先一步起身了。
唉!谢逸轻叹一声,暗下决心,寻个合适的时机,以后得让她和自己同寝同起才是,嘿嘿!
吃过早饭,和嫂子柔声道别,谢逸便上街了。昨天还想着寻找商机,盘算谋划,但昨晚烛光晚餐独缺红酒这么一提醒,计划陡然清晰明确了很多。
大唐的酒水绵软的有些过分,实在与煌煌盛世,赫赫国威不匹配,好男儿当饮烈酒佳酿才是。
昨日在刺史府,那些所谓的三勒浆、葡萄酒都是什么玩意,没滋没味的。倒是提纯出来的酒水便很不错,谢逸偷偷尝了点,已然相当醇烈。
提纯程度只要把握好,再加上适当勾兑调配,供应市场,想必会有很多人喜欢。何况自己多少懂些后世蒸馏白酒的方法,试验一番,弄出个章程来,便是巨大商机,绝对财源滚滚啊!
不过这事完全由自己来做不行,不得不承认一个窘迫的事实——没本钱。纵然刺史府支付了那笔高昂的诊金,启动资金也不够,何况谢逸有打算少要一点,落个人情。
时不我待,谢逸考虑寻找个合伙人。这也有自恃身份的长远考虑,毕竟商人在这个年代地位低,容易被人看不起。
其实权贵之家也有经营诸多生意,钱财谁人不需,谁人不爱呢?不过他们都做的隐蔽,皆是让旁人代为打理。
谢逸也打算采用这种模式,寻找个合伙人,将来等自己发达了,作为谢家的代理人。
做生意首先要了解市场,一番打听之后,谢逸发现了件很有趣的事情,可谓是无巧不成书。
陈州,乃至整个两淮,最大的酒水商家竟然属于郑家。没错,就是郑斌他们家。
同时也对郑斌家庭背景有了较为详细的了解,此人确实出自荥阳郑氏,但并非嫡系子孙。其父在郑家的地位算不上高,却也颇受重用。
世家门阀之所以能量大,除了传承日久,在朝堂、教化、人脉等方面根基深厚外,其财力,甚至是国计民生方面的影响力都不容忽视。
无论是五姓七望,还是关陇贵族,在大唐各地都经营着不少商行铺面,遍及各行各业,方方面面。荥阳郑氏自然也不例外,尤其是老家附近的两淮地区,自然要格外重视。
这不是什么秘密,只要详加打听,再加上些许推敲,不难得出结论。当然了,除了明面上的,郑家肯定还有许多隐秘的产业,这便是旁人很难知晓的辛密了。
郑斌父子在两淮替郑家经营如粮食、酒水、船运等行业生意,陈州更是其重要据点。据说酒水生意正是郑斌自己一手打理,正是因此,他才会有嚣张的底气。
当然了,郑斌自也有难处,作为门阀子弟,他自然不甘心做个打理生意“商贾”,他也有“上进心”有抱负。
侯君集赴任陈州,对他而言是个绝好的机会,尤其是可能攀上东宫,郑斌自然格外重视。故而去望湖楼行卷,并赠厚礼给贺兰楚石,为的都是前程。
至于行卷的那首诗,多半也是他花大力气弄来的,偏生还被从谢逸手中买诗的陆安掩盖了光芒。
事后刺史府的态度颇为冷淡,郑斌少不得有些失落,满腹怨气。
得知诗文出自谢逸之手后,郑斌心中有恨有喜。如果能够买到更多好诗,才名远扬,不仅权贵会欣赏,郑氏家族也会重视并扶持自己,比肩嫡房子孙。
可惜这个美梦被谢逸无情拒绝了,郑斌更不会想到,他恼羞成诺的威胁,也彻底惹恼了谢逸。
打听清楚情况,并推敲出大概的脉络之后,一个初衷是自卫的报复计划便在谢逸心中成形了。
对于郑斌这种嚣张的纨绔子弟,最好的报复方式,便是先敲碎他的美梦,再剥夺他引以为傲的凭恃,最好是让他跌入噩梦之中。
谢逸很期待,如果郑家在陈州,乃是两淮的酒水生意一落千丈,郑斌该如何向荥阳老家交代呢?
当然了,在此之前,自己需要找个帮手。详细了解后,谢逸惊喜地发现,陈州还有一家酒水商贩,赫然是陆氏商行,就是那个买诗文的胖子陆安家。
果然是无巧不成书啊!
谢逸心中一笑,看来该去见见陆胖子,和他再谈一笔生意。不过在此之前,也许该先向他道个歉,而且保证这次售前售后服务绝对不会再脱节……
第17章 故乡自有贵人助
胖少年的老爹陆通原本只是个小粮商,但十多年前抓住了一次机会发迹,从而成为陈州有名有号的大商贾。
武德六年,辅公祏反唐,河间郡王李孝恭奉命率部平叛,军粮运输不济。粮商陆通抓住机会,动用船队将自家仓中粮食运往前线,解大军燃眉之急。
平叛之后,立下功劳,得到李孝恭的旌表和关照。从此立足陈州,几年下来便成腰缠万贯的富商巨贾。
但陆通并不满意现状,大唐是个贵族社会,讲究门第,讲究士农工商,商人没有地位,哪怕有钱也处处被人轻视。纵然是昔年资助武德皇帝起兵的武士彟,爵封应国公,依然被人看不起。
想要改变低贱地位,途径有二,一个是联姻,迎娶高门显贵家的女子为妻,应国公武士彟迎娶杨夫人便是如此。
其次便是入仕,虽改变不了门第,但不至再是在被人轻贱的商贾。然后再重修一下家族谱牒,与某个名门望族沾亲带故,几代人之后,陆家便能非同往昔。
为此,陆通想了很多办法,比如前往长安拜访昔日“恩主”李孝恭。可河间郡王岂是一介商贾能够见到的?尚未递上名刺,便被王府侍卫扫地出门了。
也是,自己并非王府门客,时隔多年的一点旧交情,郡王贵人多忘事,恐怕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碰了一鼻子灰的陆通黯然离开长安,临走时在会昌寺算了一卦,得到的说辞是——故乡自有贵人助。
本来陆通不相信,却不想恰好陈国公履新陈州,两淮才俊竞相行卷。也许这就是会昌寺高僧所称的贵人吧,纵然儿子资质不佳,学问不深,陆通依旧让儿子陆安前去,至少要试一试。
结果儿子“不负所望”,力压众才俊,扬名望湖楼,却随即成为全城笑柄。好在事情过去了,风头正慢慢平息。
陆通少不得郁闷,却没有生气,也没有责怪儿子,更多的则是失望,难道当年会昌寺法师所言有误?
陈州这等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如果国公都不算上贵人,还能有谁呢?
一想到儿子资质平庸,陆通便怅然若失,也许陆家真没有这个富贵命,还是不要白日做梦的好。好好教儿子做生意,纵然商贾地位低些,却也富足自在。
只是……
眼下这生意也不大好做,当年借着帮过河间郡王,陈州地面上官员商贾都卖几分面子,才得以做大。但时隔多年,李孝恭遗留的影响早已烟消云散,陆家不过是个普通的商贾而已。
当以荥阳郑氏为后台的商家介入时,陆家的生意便不好做了,淮水船运被郑家控制后,陆氏商行的粮食运输便处处受到掣肘。
郑家运来了西域的葡萄酒之后,陆氏商行原本红火的酒水生意也暗淡的。郑家少东主的郑斌更是咄咄逼人,处处打压嘲讽陆家。
以至于陆通时常感叹,到底是得罪了哪路神灵?流年不利,还是陆家命数不佳,注定难富贵?自己眼下还能支撑一时,儿子生的憨厚耿直,将来恐怕难以独当一面。
陆家未来堪忧啊!
陆通忧心忡忡看着儿子,长吁短叹之际,一个少年人登门了。
……
“请问少年郎有何贵干?”立即有伙计上前询问。
来者正是谢逸,他先四处打量几眼,笑道:“我是你们少东家的朋友,来找贵行东家……”
呃……
伙计可能不习惯这个逻辑,一时有些愕然,不过没等他反应过来,一个胖少年便冲了过来。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啊!
“少东家,这位少年郎自称是您的朋友……”
“朋友?我与你是朋友吗?”胖少年一把推开伙计,冲上前几乎抓住谢逸的衣领质问。
“当然了,难道不是吗?”谢逸笑着反问。
“还说呢,若非你是,我何至于……”往事不堪回首,胖少年想起来便火大,欲哭无泪。
谢逸轻声道:“那日见你很想上望湖楼,我才将诗文卖与你的,至于后来的事情,谁也不希望嘛,所以怪不得我啊!
就像有人从你家买了个瓷瓶,回去之后用瓷瓶打死人了,难道要你抵罪吗?”
“呃,好像……有些道理。”
谢逸笑道:“没错吧,与我无关对吧?”
“哼,你今日前来作甚,要拿两贯钱吗?没门!我不要你赔钱就不错了。”胖少年果断拒绝。
“嘿嘿,胖……陆兄多虑了,在下今日前来是想和你谈笔生意。”说完之后,谢逸满脸含笑。
“生意?”吃过一次亏的胖少年陆安顿时心生警惕。
“陆兄,我当真是来谈生意的。”谢逸一脸真诚,很疑惑为什么没人相信呢?
“少年郎如何称呼?来谈什么生意?”在幕后冷眼旁观许久的陆通走了出来。
“在下谢逸,敢问可是陆东主当面?”其实谢逸本身就是来找他的,胖少年憨憨的,确实老实,但肯定决断不了这样的大事。
“敝人陆通,原来是谢公子,当日就是尊驾卖诗与我儿?”陆通满脸含笑,看不出是喜是怒。
出于谨慎,谢逸歉然道:“正是,当日是在下唐突了,以至于累及少东主。”
陆通和颜悦色道:“罢了,到底是我儿学问不精,不过谢公子大才,何故不去望湖楼行卷呢?”
“这个……人各有志,处境不同,选择自然不同……”谢逸道:“兴许陆东主也听过在下的名头,只是不怎么好听……那日家中窘迫,不得已才从令郎手中换得度日家资,说起来还要感谢少东主呢!”
“谢公子言重了。”足够的寒暄之后,陆通正色道:“言归正传吧,尊驾今日的来意是?”
“谈生意,谈合作。”
“不知是什么生意?”
“陆东主先尝尝这个。”谢逸递上一个小瓷瓶,这是昨日从刺史府顺出的提纯酒,本来打算做日常消毒用的,结果重新调配下另作重要用途。
陆通接过,在鼻头轻轻一嗅,脸色已然起了变化。待入口之后,先是表情微微有些痛苦,随后眉梢尽是喜色。
“谢公子,此酒何以如此醇烈?”
谢逸道:“如果贵府商行出售的皆是此等烈酒,不知销路如何?”
“此酒虽与葡萄酒原味相似,但更为醇烈,想必更得客商喜爱!”陆通是精明的商人,一眼便看出其价值。
“我有此酒酿制配方,陆东主有作坊,不知可有合作可能?”
“当然,如果谢公子有此意,求之不得啊!”陆通满脸欣喜,随即却又神色凝重地问道:“不知谢公子缘何专门与我合作?”
“因为我们有相同的敌手……”
一转念,陆通便想到了很多。作为一个消息灵通的商贾,城中很多传言都有所耳闻,败家子谢逸的名头也听到过。
“确实如此。”陆通笑问道:“只是……谢公子既有超凡文采和宝贵秘方,当初若是……想必今日也会是陈州首屈一指……”
陆通说的很委婉,就差直接说:你这么有本事的,当初为何非要做个败家子呢?否则今日何至于如此落魄?
着实是个尴尬,也很难回答的问题。
谢逸无奈,只要硬着头皮道:“陆东主,当初在下年少无知,多有轻狂之举,实在惭愧。不过在下相信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陆通心中默念两边,眼中顿时异彩连连,这气度,这雄心,这志向,非同一般啊!
“谢公子果然大才,失敬!”陆通道:“合作自然是好,只是我等皆是无权无势的平民,竞争起来恐怕……”
郑家乃是庞然大物,实力强大,手段算不上高明,但足够强势,寻常人根本不敢与之正面交手。陆通过去多是采用避让策略,以至于局面越发不堪,才落到如此地步。
醇烈的酒激起了他重振旗鼓的信心,却依旧对郑家的威胁多有顾虑。
谢逸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不必担心,如今可不是武德年间了,那家的女婿倒台日久,如今虽然张扬,却不敢过分狂妄。
毕竟……要不了几日,在下便会是刺史府的座上客,如此陆东主可否放心呢?”
荥阳郑氏这几年确实不如以前,盖因为他家的女儿郑观音原是隐太子李建成之妻,本来注定母仪天下的太子妃。
可惜玄武门之变后,成了被幽居深宫的罪妇。荥阳郑氏原本是鼎立支持女婿李建成的,在李世民眼里多少有点眼中钉的感觉。不过千年世家门阀,轻易拔除不得,更不能轻动,不过是稍微冷淡些罢了。
荥阳郑氏也有自知之明,这几年一直相对低调。在寻常百姓商贾面前作威作福可以,但在昔日的秦王府旧将,当朝国公面前绝对不敢嚣张。
如果谢逸是刺史侯君集的座上客,那么郑家何惧之有?想起让儿子丢脸的两首诗,陆通相信这完全有可能。
不由自主间,他还想起了会昌寺法师的那句话——故乡自有贵人助。陆通不由意动,难道……莫非这少年郎便是我陆家的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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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何陋之有
谢逸并不知道自己被当作了“贵人”,只觉得陆通为人爽快,两人可谓是一拍即合。
尤其是数日后,小纨绔侯天佑病愈,谢逸前往刺史府赴宴,得陈国公侯君集款待。消息一出,陆通再无疑虑,欣喜不已。
一份大唐版股权分配协议书出炉了,陆通负责出钱出设备,谢逸则以技术入股,合作开酿醇香烈酒。
所得收益,五五分账。
双方合作意向强烈,效率自然很快,盖因为寒冬凛冽,新年将至,乃是一年中烈酒生意最好的时候,岂能错过?
谢逸更担心的则是专利时效的问题,当日在刺史府救小纨绔,事急从权,泄露过烈酒提纯方法。虽说已经叮嘱侯君集保密,但这年头的人多半没什么商业机密意识,人多嘴杂,冷不丁就露出风去了。刺史府的人先不说,单单那群庸医,能指望他们绝对守口如瓶?
谨慎起见,必须尽快投产,即便将来出问题,也能先一步打造出品牌优势,最好是垄断。
当然了,如果有人打算用见不得光的手段竞争,也是不怕的。提纯酒精算个屁,直接用粮食酿制蒸馏白酒才是本事,这是一家独有的绝密配方。
不过使用和推广得一步一步来,不可着急。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防着庸医、防着郑斌,也得考察一下陆家父子,稳妥之人才能长期合作。
自己脑中的配方图纸一大堆,只要陆通是妥帖人,便会在适当的时候拿出来,大家一起赚得盆满钵溢。
有生意做,自然就格外忙碌,谢逸这几日可谓是早出晚归。甚至连与嫂子杜氏调笑打趣,增进感情的时间都没有。
也不知道嫂子会不会觉得被冷落?会否有失落感?谢逸不免有些内疚。
这日早早收工之后,谢逸决定回家与嫂子一道共进晚餐。红烛已经备好,还带些许质量上乘的葡萄酒,今日可谓是准备万全。
红烛、美酒、佳人……
想想便觉得怦然心动,只待烘托出旖旎气氛,于动人之处动情……
可惜啊,人生就是这样无奈,总有些人在不合时宜的时间突然出现,坏人好事。
谢逸刚刚走到巷口,尚未进家门,便被人叫住了。
来者是侯毅,刺史府头号家奴,恭敬对谢逸一礼,客气道:“谢公子,我家姑爷有请。”
“贺兰侍卫?”
“是的,我家姑爷在城中偎红楼设宴,邀谢公子前去赴宴。”
一百贯诊金已经付过了,感谢宴也赴过了,侯君集夫妇虽然客客气气,但这桩“恩情”似乎也该止步于此,暂时告一段落。
却不想贺兰楚石突然邀请自己,这是为哪般?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侯君集的意思?
鉴于他身份特别,谢逸有些摸不准其来意,不过既然是侯毅前来下帖子,想来侯君集应该知情。
天知道他们翁婿在弄什么名堂,不管是谁的意思,打扰了自己烛光晚餐……的美事,谢逸心中多少有些不快。
只是国公府东床快婿,东宫太子心腹侍卫,这样的人得罪不起啊!谢逸无奈道:“好,稍候片刻,我回家打个招呼即便前往。”
“是,小人在此等候谢公子。”
待遇还真是周到,谢逸无可奈何,只得匆匆回家交代一声。放下心心念的红烛美酒,和嫂子道别,跟着侯毅一道前往偎红楼。
倚红偎翠,想想便不是什么好地方。果不其然,到了之后才发现,偎红楼正是淮阳城里数一数二的青楼。
败家子以前虽然不肖,却很少出入这等地方,故而并不熟悉。
没想到贺兰楚石竟在此设宴,谢逸不由在想,在老丈人眼皮子底下出入青楼楚馆宴饮取乐,这样真的好吗?
难道侯君集不在乎,或者很放心女婿的人品?罢了,既然贺兰楚石敢正大光明来,自己何必杞人忧天呢?
倒是自己,出入青楼,回家之后,嫂子会不会生气呢?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谢逸走上了偎红楼。
贺兰楚石宴请的客人很多,并非自己一人。谢逸举目四望,见在座之人或是陈州才俊,或是豪贵子弟,郑斌竟然也在,当真是冤家路窄啊!
郑斌也第一眼便瞧见了谢逸,目光里当然没有友好和善,却没有惊讶。单独前去刺史府赴宴这等殊荣,可不是寻常人能有的,偏生败家子谢逸……着实让人嫉妒啊!
“谢公子来了,快些入座。”纵然给小纨绔治病那日,两人有些不愉快的口舌之争,但贺兰楚石仿佛什么都忘了,态度相当和善客气。
谢逸也便顺坡下驴,笑道:“贺兰侍卫客气了,呼在下三郎便是。”
“好,三郎啊,你可来晚了…”
“抱歉,在下住的远些,确实来得迟了,见谅。”
谢逸客套致歉,本来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可谁知有人偏生不和谐道:“是啊,听说三郎现居城南旧巷破屋之中,道路确是远了些。”
只看了一眼,谢逸便清楚地察觉到,这人是郑斌的狗腿子,出言不逊是谁的授意显而易见。
“可惜啊,要是住在东街的大宅里,过来肯定很快很方便,城南这么远,三郎肯定走累了吧?”
“关键是那边陋室破屋,这大冬天的,冷不冷啊?”有人貌似关切,笑问道:“三郎,莫不如在这偎红楼给你寻一居室,长居此间如何?”
有人开头,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的嘲讽。
一切尽收眼底,贺兰楚石只是笑吟吟地喝酒,仿佛恍然未闻,他很好奇谢逸的反应。或者说,岳父侯君集很好奇,若非如此,也许今日宴请的名单上不会有谢逸。
“不劳各位费心。”谢逸笑道:“在下的居所虽然简陋些,但温暖舒适,甚合我心。”
绝对实话,房子是简陋,但有一张火炕在,可谓温暖如春。更重要的是,有个貌美如花的美人儿同炕而眠,此等近水楼台的艳福可不是哪里都有的。
纵然有广厦豪宅,谢逸现在也不想换住处,那张旖旎暧昧,可能无限的火炕,当真舍不得啊!
不过在旁人眼里,便是死要面子的说辞,换来的自然是更多的嘲讽。
“谢三郎,一间残垣断壁的破屋子而已,舒适在何处啊?你竟然很满意?”
“也不见得,谢三郎今非昔日,兴许他更喜欢如今的穷苦日子呢?”
言辞越发的直接不堪,谢逸依旧表情如常,不怒不躁,这让贺兰楚石越发好奇。难怪岳父大人对此人颇为关注,不是没有道理啊,单是这份定力和心性……
还有,前几日他刚从刺史府收了一百贯的天价诊金,虽不够置办豪宅大院,但换个好些的住处该可以,何以非得住在那个破屋里呢?
贺兰楚石对此也很不解,但片刻之后便得到了答案。
只听谢逸悠悠道:“在下所居确是陋室破屋,只是常言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
第19章 再赌一把
装逼,很高雅的装逼。
至少谢逸自己是这么认为的,本不想这样,奈何对方欺人太甚。
效果很显著,因为很高雅。
虽然一帮纨绔子弟心中依旧不屑,不就是一间破屋嘛。但不争的事实摆在眼前,用这样华丽的骈体文描绘一番,陡然间格调高了不知几许。感觉纵是广厦华庭,在它面前也不值一提。
能与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相提并论的破房子,还能嘲讽其简陋吗?这种时候,简陋完全就是高雅的代名词。
以至于有人想要嘲讽反驳,却哑口无言,压根不知如何措辞。稍微不注意,就会显得自己很低俗,土包子一个。
顷刻之间,偎红楼这等烟花之地,竟然变得清新脱俗,气氛高雅无比,却也十分别扭。
但谁也没有轻易打破这种别扭,或许是无能,也许是不敢。
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从谢逸身上移开,落到贺兰楚石的主位上,偶尔又偷瞥一眼郑斌,等着他们发话。
贺兰楚石有些惊讶,然后似乎还有点惊喜。谢逸是在装逼没错,但装的高,装的妙啊!
这等文辞优美,立意高雅的文章堪称名篇,隐约透着魏晋名士风范。传扬出去,必定广受传送,谢逸也会被冠以才子名士的头衔。
完全不可预料的话题契机下,信手拈来,出口成章,要说是事先有准备,恐怕谁也不会相信。由此可见,肯定是本人所作无疑,可见这个谢三郎腹有诗书,才思敏捷,才华横溢。
人才啊!
想想自己来陈州的目的,贺兰楚石心中不由自主有点小激动,今晚当真是歪打正着,邀请谢逸前来实在是明智之举,意外收获。
出口成章的骈文,相比之下可比郑斌那首不知何人代笔,锤炼多久的诗文强多了。更重要的是,谢逸的背景不像郑斌那样复杂。
厚待没有顾虑和麻烦,而且容易为我所用,好像还是出自陈郡谢氏,也算名门望族,确为可造之材。
“三郎才思敏捷,高尚雅致,此文真是令我等惊叹……”贺兰楚石一开口,便奠定了基调。
一众纨绔黯然不语,郑斌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现在已经能肯定,《春晓》和《从军行》两首诗也是谢逸的手笔,今日出口成章便是最好的佐证。
这是个很糟糕的情况,如果真是死鬼谢二郎的遗作倒罢了,终究还是坐吃山空的败家子而已。不想败家子谢逸竟突然变得如此有才华,这就全然不同了。
俨然是个强劲对手,并且盖过了自己的风头,并遥遥领先。顷刻之间,谢逸三番两次出入刺史府便有了顺理成章的解释,自家不被重视似乎也有答案了。
刺史府对自己不闻不问,对谢逸却重视有佳,迥异的待遇,顿时让郑斌敏感的内心一阵阵的不快。
“三郎这是深藏不露啊,这篇文章如是,《春晓》与《从军行》更是难得佳作,当真是才思敏捷,文采飞扬,让人叹为观止。”
贺兰楚石猛然一惊,愕然道:“那两首诗也是三郎所作?”
这下轮到郑斌不解了,难道贺兰楚石不知晓此事?那谢逸出入刺史府……难道自己想错了?郑斌突然觉得自己说错了一句话,很蠢很蠢。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谢逸也没打算刻意掩饰,低声道:“是昔年与家兄一道写下的旧作。”
谦虚,诗可以是兄弟合写的旧作,刚才出口成章该不是吧?才华横溢之人,总是格外谦虚。
贺兰楚石便如此认定,原来岳父侯君集一直要寻访之人竟然是他?连日就在眼皮子底下打转,竟然没看出来,真是……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医术高超,才华横溢,沉着冷静的十七岁少年,绝对是难得的人才啊!
这样的人,如果能得举荐……
想起自己特殊的身份,贺兰楚石不禁有些为难,同时也好奇,既然有如此佳作,那日何故不去行卷呢?卖诗换钱,怎么听着都觉得有辱斯文,傻里吧唧。
想起适才众人的嘲讽,东宫侍卫大哥很快自动脑补了很多理由。比如谢家当时确是一贫如洗,急着用钱买米下锅。
再比如,作为一个输光家产的败家子,名声很臭,冒然前去望湖楼,可能也会被扫地出门。要是没有这些天的了解,纵然谢逸很有才华,但名声不堪,即便是岳父侯君集恐怕也不敢轻易招揽。
不过人是会变的,眼前的谢逸哪里有一点败家子的不堪模样?虽然众人言之凿凿,但贺兰楚石不由心生怀疑,难道以前是误传?或者真如岳父说的那样,败家子大难不死,大彻大悟,脱胎换骨了?
不管怎么说,谢逸绝对是个难得的人才,也不枉自己来陈州走一遭。至于此人将来为谁所用……先不着急,结交笼络下再说。
贺兰楚石笑道:“三郎高尚雅致,才华横溢,着实难得,祖上可是当年乌衣巷谢家?”
“是,先祖灵运公为晋时康乐县公。”这等显摆祖先,往脸上贴金的好事,谢逸自然不会客气。
“原来如此,难怪三郎才华横溢,乃是家学渊源之故,大有魏晋名士之风啊!”贺兰楚石作恍然状,少不得连声赞叹。
郑斌等一群纨绔脸色变的很难看,心里更是多有不满,不免暗中嘀咕:陈郡谢氏已经没落多年,哪里谈得上家学渊源?一个败家子而已,道出几句华丽文辞便是名士之风?
“贺兰侍卫谬赞了。”谢逸谦虚回应,同时不忘用傲然目光扫过一众纨绔,毫不客气地反嘲讽。
“三郎不必过谦。”贺兰楚石笑道:“虽说三郎高尚雅致,但居所还是宽敞明亮些好,不知贵府旧居何处?”
既然动了笼络的心思,就要下大力气,这是贺兰楚石的一贯看法。对于一个败家子而言,拿回昔日输掉的旧居,应该是一件很兴奋的事情吧!
“旧宅在东街,门口有三棵大柳树。”
谢逸话一出口,郑斌的脸色有些不好了。那栋宅子败家子输给他之后,转手便作为礼物送给贺兰楚石,说是暂借的居所,但实际是白送。
贺兰楚石也很意外,没想到竟然如此巧合,郑斌献给自己的暂居之所竟然是谢家老宅,这事……
按照贺兰楚石的想法,他很想直接把宅子送还给谢逸,如此正好落个人情。但如今所有权在郑斌手中,纵然有“暂借”之说,自己若太过随意,面子上过不去。
何况郑斌出身荥阳郑氏,也是自己需要笼络的对象,太过厚此薄彼显然不好。难办啊,贺兰楚石目光沉沉,先后从谢逸和郑斌身上掠过,不由有些犯难了。
郑斌很郁闷,却不得不面对,瞧见贺兰楚石含蓄的眼神,只得硬着头皮笑道:“三郎啊,当初这宅子是赌局输了,抵给我的……不若我们今天再赌一把,你把宅子赢回去如何?”
这个办法……
贺兰楚石不知该说什么好,郑斌已经算给面子了,让他白白还给谢逸肯定不可能。作赌算是个公平的方式,只是谢逸有这个运气赢回去吗?他又拿什么做赌注呢?
不等谢逸与贺兰楚石开口,郑斌便朗声道:“作赌方式你来决定,我奉陪到底,你要是赢了,宅邸还你;不过,若你输了,就到我家做两年西席,如何?”
第20章 令人惆怅的胜局
再赌一把!
赢了拿回老宅,输了去郑家做两年西席。
说的好听,但这西席绝对不好做,可不是教书先生那么简单,等若是两年卖身契。
要么乖乖为郑斌做事,比如做他的枪手;要么被他羞辱折磨,指不定不堪成什么模样。两年时间要是顺利挺过去还好,要是熬不过去,纵然没有性命之忧,也会前程尽毁。
不得不说,郑斌有点狠!
贺兰楚石略微不悦,谢逸是自己替太……看中的人,去你郑家做西席?
不懂事!千牛备身贺兰楚石觉得郑斌有些过分了,却又不好强行插手,过分的偏袒一方亦非明智之举。
毕竟这是一个看似公平的赌约,就连作赌的方式都让谢逸自己选择。还是看看谢逸如何决定吧,此中利害想必他心知肚明。
说实话,谢逸不想赌。
从使用价值来看,一座宅邸可有可无,待酒水生意赚钱后,再置办一座更好的很轻松。何况眼下他压根不想搬家,那个温馨的破屋子,那张暖和的热炕,最重要是近水楼台的大好机会……
骤然换回大宅,一家人便理所应当分房居住,哪里还有这等与美人近在咫尺,旖旎暧昧,随时有可能更进一步的良机呢?
偏偏贺兰楚石就要好心办坏事,郑斌又心眼忒坏,弄出这等迫人的局面。
不答应不行啊,如果自己退却,一定会被说成胆小如鼠,然后大肆渲染。至于赌注,两年西席,郑斌安的什么心显而易见。
换个赌注他肯定不答应,自己也没什么可以用来赌的,所以只能将就着。好在作赌的方式由自己来决定,郑斌……未免也忒自信,忒嚣张了。
不过想想也是,毕竟宅邸原是谢家的,是他用不大光彩的手段得到的,输了也不见得心疼。既然如此,哼哼……
谢逸从容道:“可以,方式我决定是吗?”
“是的,无论文雅的,还是传统赌具皆可。”郑斌表现的很自信。
你以为你是赌神?谢逸冷冷看了郑斌一眼,笑道:“那好,今日就玩了文雅的,也新奇的赌法。”
看到谢逸自信的笑容,贺兰楚石隐约有种感觉,也许他已经胸有成竹,只是到底怎么个赌法呢?
谢逸让侍婢取来笔墨纸砚,让侍婢执笔,依次写下数字一到九,然后一字排开,随后拿来黑白棋子各五枚。
谢逸平静道:“此乃九字棋局,依次在对应的数字下落子,其中任意三子相加和数先得十五者获胜,郑兄可以选择先手,亦可选择后手,请!”
这……
众人都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赌法?闻所未闻啊!
反倒是贺兰楚石并不十分惊讶,谢逸的神奇之处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识到。
郑斌突然有些后悔,也许自己先前的决定有些轻率。原以为赌术一道无论雅俗自己都很在行,无论谢逸选什么,自己都有较大把握。
可是现在谢逸来了这么一手,听起来很简单,但郑斌总觉得有陷阱,一不小心便会着道。
“那我就不客气了。”郑斌瞅着数字沉吟片刻,一粒白子落在“七”下。他大概觉得先下会有优势,九个数字先下者可得其五,获胜的概率总要大些。
谢逸表情平静,顺手落子于“八”下。
郑斌略微沉吟,白子落在“二”下,显然是想要走“二六七相加得十五”的路线。谢逸当然不会让他得逞,所以黑子落在“六”下。
六加八为十四,只需再加一便是十五,郑斌急于防守,自然落白子于“一”下。
嘿嘿,谢逸淡淡一笑,无奈地摇摇头,棋子落在了“四”下。
郑斌原本不慌不慌,拿起一粒白子正欲落在“五”下,可再仔细一瞧数字下的黑白子,脸色顿时煞白。
谢逸眼下有三颗黑子,分别对应的数字是四六八,四加六等于十,还差个五便是十五;四加八等于十二,还差个三也是十五。
而郑斌只有一次机会,堵五必定留下三;而他自己一二七三个数字,唯一加六可得十五,可惜已经被谢逸的黑子堵住了。
毫无疑问,无论他如何落子都已经输了,不经意间,不着痕迹地输了。
一众人也是看的目瞪口呆,还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便分数了胜负。其实仔细想想,这个赌法实在简单的有点过分,总共五步棋,分配下来一个五步,一个人四步。
后手的谢逸只能走四步,却能后发制人,当真是……不明就里的一众人,纷纷想到了神奇二字。
虽然赢了,但谢逸却没有特别的兴奋。不过是九宫格的小把戏而已,后世的学生谁人不知?
其实这玩意本身就是产生于华夏古代,具体出处谢逸加不清楚,但唐朝贞观年间应该是有了。
只是这年代读书人重视的主要是经史子集,除了研究天文历法,营造水文的工匠,普通读书人谁会专研算术呢?所以不明就里的郑斌想要赢,很难。
谢逸此举算是有点欺负人,但其实这个赌局只要走好了,平局的可能性更大,这正是谢逸希望看到的局面。
如此便不必让贺兰楚石为难,自己也不至胆小如鼠,或者赌场失意。更重要的是,可以名正言顺留在陋室之中,和嫂子继续同炕而眠……
可惜郑斌也忒不济,让他先走,却走输了,谢家老宅重新回到自己手中。回去之后,嫂子肯定高兴,可是这并非谢逸想要的结果啊。
唉,明明赢了赌局,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真是让人惆怅啊!
那边郑斌心中却泛起了极强的挫败感,暂时他还没有看透九宫格的玄奥之处,只觉得是极为简单的数字游戏。
自视甚高的赌坛高手,却在这样简单的游戏中输掉,输给了谢逸这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输掉了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宅邸不算什么,郑斌更多是觉得是被谢逸狠狠的羞辱了……
“愿赌服输,明日宅邸契约便送到你手上……”郑斌紧握拳头,恨恨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谢逸笑道:“那就不客气了,不过郑兄既然暂借给贺兰侍卫居住,那就先这样吧,我不着急……”
此举倒不是说要讨好贺兰楚石,谢逸只是想拖延搬家的时间而已。
但贺兰楚石显然不这么认为,笑道:“三郎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总是鸠占鹊巢,让三郎一家居于陋室,于心何安?刺史府尚有居处,不必担心。”
唉!谢逸只得无奈点头,想想近水楼台的旖旎良机就要远去了,心里不由自主空空落落的。
怎么样才能不搬家呢?谢逸低头沉吟,有些犯难了。
郑斌看在眼里,却不这么认为,他认定谢逸是想讨好贺兰楚石,可惜失败了,此刻肯定是在酝酿新的讨好巴结方式。
哼哼!
郑斌冷冷一笑,遗憾地发现自己似乎也得想想办法,原本送了套宅院给贺兰楚石,结果现在转落谢逸手中。
那么自己少不得要重新送上一件厚礼,这么仔细一想,刚才那个赌局,自己似乎输大发了……
第21章 一掷千贯
谢逸嬴的很惆怅,郑斌败的很郁闷。
唯一高兴之人似乎只有贺兰楚石,宅邸和赌局之事顺利解决,勉强算得上圆满。
纵然有那么一丝不和谐,也怪不到自己头上来。与此同时,还欣赏到一场极为有趣的赌局,又一次见识到谢逸的“神奇”之处。
一个才华横溢的少年,还聪明的紧,正经难得的人才啊!
经此一事,贺兰楚石越发坚定了笼络谢逸的决心。
不过眼下,当务之急是缓和气氛,毕竟这是一场自己邀约的宴会,目的是宴饮取乐。死气沉沉,宾客尽显失落可不大好。
于是乎,丝竹声响起,歌舞伎出场了,妖娆的广袖舞在偎红楼宴厅中上演。
见多识广的谢逸对这样的舞蹈没有太大兴趣,只是图个热闹,捧捧场罢了,倒是一众纨绔看的津津有味。
当些许缭绕的广袖轻纱依次撩过之后,一个腰肢纤细,姿容俏丽的舞妓出现在中间。一袭粉衣飘飘,说不出的动人心弦,正微微含笑,看着一众宾客。
舞妓算得上是美女,尤其是一双脉脉含情的眼睛,顾盼生欢,楚楚动人。加之身姿轻柔灵动,随乐起舞,衣袖飘飘,灵活的腰肢和玲珑的身段展现于人前,宛如画中仙女,更添魅力。
广袖飘逸,舞姿妖娆动人,谢逸还算淡定。毕竟家里有个如花似玉的嫂子,容貌丝毫不逊,而且清纯贤淑。舞妓纵然再怎么漂亮,身处欢场,身上难免有风尘气息,少不得失色几分。
不过一众纨绔已然目瞪口呆,就连贺兰楚石也有些看呆了,显然有些痴迷,有些意动。
这不奇怪,男人嘛!
在刺史府,谢逸并未见到侯君集的女儿,大概还在长安老家吧!不过观侯君集夫妇的面相,生出的女儿也漂亮不到哪去,也许这桩婚事更多的是门当户对,甚至政治意味。
贺兰楚石未必对妻子十分满意,如今只身在外,见到美人,焉能不动心?可能权贵之家,这样的事情稀松平常,侯君集这个老丈人并不十分介意。
一曲舞毕,余音绕梁,包括贺兰楚石在内,一众纨绔似乎仍陶醉其中,目光依然停留在粉衣舞妓身上。
鸨妇不失时机出场了,满脸堆笑道:“诸位贵客,此乃小女莲儿,年方十五,自越州来;今日头一遭见客,尚是完璧之身。”
呃……
原来还是个雏,模样还这般娇美,一众纨绔顿时蠢蠢欲动,兴趣自然是越发浓厚了。
鸨妇这时候推出此女,显然是有意而为之,不出意外,接下来便是所谓的“梳笼”,自然也要价不菲。
姿容不俗,楚楚动人的美姬,一众有钱的公子哥哪个不想首先一亲芳泽,成为夺其贞洁的第一位恩客呢?
有女不愁卖的鸨妇笑道:“诸位贵客,莲儿近来苦练一项香唇侍酒的绝技……若是哪位贵客有兴致,不妨出个价。”
鸨妇话没说完,众人心里已然明白,不就是让众人竞价,价高者得嘛!一众纨绔当即熙熙攘攘,有人开始喊价,皆想一亲芳泽。
“常言道越女姿容冠天下,今见莲儿小姐,方知此言不虚。”混乱之际,贺兰楚石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众纨绔顿时心领神会,贺兰侍卫看上此女了。
如果是这样,纵然他们有再多想法,再多不舍,也只能退避三舍。和东宫侍卫,国公女婿抢女人,他们没这个胆量。
不过贺兰楚石虽然这么说,却没有报价,只是独坐饮酒。也是,毕竟他身份特殊,偶尔来青楼寻欢作乐,老丈人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可如果弄的太高调,大家面子上就都不好看了。
是以,气氛陡然间有些尴尬,鸨妇和名为莲儿的舞妓也有几分无所适从。
郑斌瞧在眼里,突然灵机一动,刚才还在发愁再送一份什么礼物给贺兰楚石,眼前不就是现成的嘛!
既然他对此女有意,那自己帮他支付渡夜资,甚至另行置办宅院,让其养为别宅妇……
“既如此,在下出价五十贯如何?”
五十贯便是五万文钱,五文钱可以买一斗米,以一万斗米的价钱买下舞妓的第一夜,算是出手阔绰了。
鸨妇欣然点头,价钱虽然不错,却还不甚满足。如果众多纨绔公子争相叫价,必定还能哄抬不少。
原以为今日来的都是贵客,会有争相竞价的局面,却不想适才竟险些冷场,如今也只有一人出价。鸨妇有些不死心,笑道:“郑公子出价五十贯,可还有哪位贵客出价吗?”
众纨绔以郑斌马首是瞻,贺兰楚石心知肚明,自然不会有人坏事,但是……
“六十贯!”
众人皆是一惊,郑斌回过头来,赫然发现喊价者是谢逸。此刻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旋即向贺兰楚石颔首致意。
郑斌瞬间便认定,谢逸也打算通过此举讨好巴结贺兰楚石,是要明着与自己相争。
“八十贯!”
“一百贯!”
谢逸喊出第二声时,莲儿的梳笼价便直接翻了一倍,鸨妇满面笑意,很是满足,也很是期待。
郑斌有些气愤,喊道:“一百五十贯!”
“两百贯!”
“二百五十贯!”
果然是个二百五!谢逸心中暗骂一句,笑道:“三百贯!”
郑斌愤然冷笑道:“三郎,三百贯你可付得起?可别闹笑话,让莲儿姑娘空欢喜。”
“哈哈,郑兄多虑了,前日在下得了一百贯。加上刚刚赢回来的老宅,怎么也值几百贯吧?”谢逸笑道:“常言道:春宵一刻值千金,这才几百贯而已。”
鸨妇听到之后,别提有多开心了,舞妓莲儿也是满面微笑。身处风尘,她早就认命了,如果这头一晚能够竞得天价,那以后自己的名声与身价自会非同一般。
贺兰楚石也好奇地盯着谢逸,直觉告诉他,谢三郎此举并不单纯,并非为了一个女人,也不像是为了讨好自己……
郑斌有些愤怒,先前赌局输了,如果连这个舞妓连输给谢逸,不仅在贺兰楚石面前会矮上几分,也会大丢面子,引为耻辱……
为了利益和面子,绝对不能输给谢逸的败家行径,下定决心的郑斌毫不犹豫喊出了——五百贯!
“六百贯!”
“七百贯!”
“八百贯!”
“一千贯!”叫价的速度很快,郑斌想都没想,天价脱口而出。提高到一个让谢逸很吃力的价位,纵然是把宅院卖掉,也不够的数目,你还怎么与我争?
谢逸心里算了笔账,如果单以大米价格来等值衡量,此时的一千贯相当于后世的六百万元。
一个青楼舞妓的第一夜,竞出了天价。
鸨妇和莲儿都紧张不已,眼放亮光,略微颤抖地等着谢逸下一波报价。其实她们无所谓了,就眼前这个价格,他们已经很满足,很满足了
“算了,君子不夺人所爱,既然郑兄志在必得,在下自当成人之美。”谢逸笑了笑,放弃了继续竞价。
郑斌轻轻一笑,败家子终究还是斗不过我吧?可是……看到谢逸那毫不沮丧,近乎得意的表情时,郑斌心里猛然咯噔一下,一个糟糕的念头慢慢浮上心头。
谢逸只是冷笑,什么香唇侍酒,拿嘴巴渡过来吗?这样喝酒,香艳与否先不说,至少不卫生啊!说到一亲芳泽,谢逸家有如花似玉的嫂子杜氏,对青楼女子无甚兴趣。
至于郑斌认定的讨好贺兰楚石,谢逸压根没有这意思,东宫和侯家的人,避都避不及,何来讨好之说?
先前叫价,纯粹只是为了捣乱,报一箭之仇。
郑斌隐约回过味来,自己上当了,又被谢逸坑了一把。本来五十贯能搞定的事情,生生变成了一千贯。
自己傻里吧唧被人当猴耍,还做了冤大头,到头来真正得益的是鸨妇和舞妓莲儿。当然了,贺兰楚石与此女共云雨时,大概会更觉得意吧!
毕竟一掷千贯,在长安都不多见,堪称绝无仅有。心中怎么能不得意呢?来日还可以作为吹嘘的资本,毕竟虚荣心谁都有。
只是到那时,他真正该感谢付钱的郑斌呢,还是抬价的谢逸呢?
*
ps:梳笼:古代青楼妓子首次待客伴宿。此处虽提及,但唐朝时未必有这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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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制胜有道
灯火阑珊,曲终人散。
贺兰楚石和动人心魄,未经人事的舞妓莲儿留宿了,今夜少不得倚红偎翠,逍遥快乐。
郑斌一脸阴沉,无比肉痛地给鸨妇数钱,一千贯可不是个小数目。谢逸则一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态度,潇洒下楼回家去了。
明天一早,今夜的盛况便会传遍整个淮阳城。偎红楼的莲儿一定会成为火遍江淮的头牌,只因为郑公子一掷千贯的豪爽。
至于真正经手人是贺兰楚石这事,外人自然不会知道。郑斌少不得人财两空,说不定还会与谢逸一道,被冠上败家子的名头,而且要加上前缀——“风流”二字。
毕竟成百上千贯的度夜资,不是每一个纨绔都拿得出来,不是每个公子哥都敢这么任性。
谢逸全无所谓,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淡定从容,反正败家子的称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何况这回自己没出钱,没有任何损失,还报了一箭之仇,酣畅淋漓。
至于名声,明眼人应该看得出来龙去脉,机智总多过败家吧?
这就可以了,人活世间,不需要所有人理解,有那么几个必要的人“懂你”就足够了。
最重要的人自然是嫂子杜氏,夜里回家时,谢逸本想与她分说,奈何她与小蛮已经入睡。尽管自己进门时,她是微眯着眼睛装睡的,谢逸看在眼里,但没有打搅她。
谢逸随即也愉快地躺下,只是想到贺兰楚石正倚红偎翠,而自己身边明明有个美人儿,却可望而不可即,谢逸好生嫉妒……
将就着稀里糊涂睡了一晚,第二天一醒来,便瞧见嫂子杜氏的脸色不大好,看自己的眼神也怪怪的。看来早起的嫂子去过集市,还听到了些许风言风语,这会心里正不高兴呢!
谢逸感兴趣的是,嫂子缘何生气?是女子天性的嫉妒吗?如果是这样,自然最好不过。
“嫂子,何故板着脸呢,谁惹你生气了?”谢逸故意笑着询问。
“你……”
“我?我怎么了?”
杜氏转身,嗔怒道:“你昨晚是不是去了那种地方……”
“去了,偎红楼。”
“爹娘孝期未过……你怎么…以前你虽然胡闹,但那种地方从来不去的。”杜氏红着眼睛,伤心道:“去便去了,还又去赌,还与人争风……闹得满城风雨。”
果然如此!谢逸轻声道:“嫂子,你能告诉我因何生气吗?是怪我赌钱,还是我为别的女子胡闹?”
“你……”杜氏嗔怒的脸上陡然多了一丝羞涩,到底哪个细节惹人不快,也许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
谢逸看在眼中,得意笑道:“嫂子坐下,听我给你说说昨晚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
仔细听过来龙去脉之后,杜氏恍然道:“你把老宅赢回来了?这样的好消息,昨夜怎么不告诉我?”
“谁让你昨晚装睡不理我的?也不怕进来的是坏人……”
“我……”被撞破了实情,还被谢逸玩笑,杜氏不免羞羞哒。
谢逸笑道:“老宅是赢回来了,不过呢,我们先不着急搬回去。”
“为何?”
“一来呢,我想找人将老宅修缮整理一下;二来嘛,昨晚回来的时候,遇到个算命先生,告诉我近来不宜乔迁……”
杜氏狐疑道:“那么晚街上还有算命先生?”
“有的,有的!”谢逸轻轻一笑,没办法,为了继续这等近水楼台的好日子,只能撒个善意的谎言。
“好吧!”杜氏轻轻点头,并未反对。
谢逸笑道:“至于那个青楼女子,我那是故意捣乱,没把她放在眼里。为个烟花女子花费千贯,这等荒唐事我做不出来。”
“是吗?外面都在传,说那个女子美丽动人……”
“有几分姿色,但和嫂子你比差远了……放着家里如花似玉的美人,去找风尘女子,这不是胡闹嘛,老天爷会怪罪的。”说话间,谢逸紧紧盯着杜氏,希望在她脸上捕捉到一丝“嫉妒”。
“又胡说!”杜氏俏脸顿时泛起红晕,转身走到一边,羞答答地不敢抬头。
“没胡说,绝对是大实话!”
谢逸笑道:“姓郑的家伙会错了意,以为我要以烟花女子巴结刺史大人的女婿,所以才死命竞价,与我相争。所以我帮了他一把,故意和他喊价,价钱从五十贯变成了一千贯。”
杜氏悠悠道:“原来是你故意使坏!”
“没错,他以前可没少算计我,让他付出点代价嘛!”谢逸叹道:“不过这么一闹,我这个败家子名头是彻底坐实了,恐怕现在还有人说我风流吧?”
“嗯!”杜氏红着脸点点头。
“没事,只要嫂子你懂我就好。”
杜氏微微点头,轻声道:“嗯,我懂!”
谢逸急忙笑问道:“真的,我的心思你都懂?”
“你……坏,我不理你了。”杜氏涨红了脸,微嗔一声,急忙躲出门去。
一旁玩耍的小蛮一脸惘然,兄长嫂子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三哥笑得很开心,嫂子却脸红红的,羞羞哒呢?
……
淮阳城里流言还在继续,作为事件主角之一的谢逸全没当回事,吃过早饭,便匆匆赶去陆家作坊。
“谢三郎,昨晚你真和郑斌抢女人啊?”胖子陆安对此饶有兴趣。
“是啊!”
“看来传言不须啊!”陆安笑道:“只是你何故输给他呢?不就是两百贯嘛,大不了我借给你就是了。”
呃……真人不露相啊,这才是正经的败家子潜质嘛!谢逸觉得自己看走了眼,被陆安憨厚老实的外表蒙骗了。
谢逸低声道:“陆兄,这事要被令尊知晓……”
陆安连连摆手道:“当我没说,当我没说……对了,那位莲儿姑娘当真很漂亮?”
“还不错,不如找个机会去亲眼看看如何?一亲芳泽也不是没机会。”谢逸仿佛发现新大陆一般,原来胖少年还有这一面。
识人不明,交友不慎啊,不过倒也蛮可爱的。
陆安悠悠道:“可是…听人说自昨晚千贯一夜之后,莲儿姑娘身价暴涨……”
“你刚不是说有两百贯嘛,等酒水生意赚钱了,我再给你添点,或者直接问令尊要……我和莲儿姑娘多少有点交情,指不定能给你争取点折扣呢。”
听到谢逸所言,陆安憨憨一笑,旋即看到老爹陆通走过来,当即脸色一变,笑道:“改日再聊,改日再聊……”
“谢公子,昨夜偎红楼真是精彩啊!”听到陆通这么说,胖子陆安瞪大了眼睛,原来老爹也好这口?要不要去老娘那告状呢?好生为难啊!
“陆东主谬赞了。”
陆通摆手道:“哪里,谢公子莫要谦虚,随口喊了几声,便让郑斌多出了好几百贯,此等手段不简单啊!”
“凑巧,他若非恼羞成怒,也不至于入彀。”
“非也,这说明谢公子将对手的心思、喜怒准确把握,而且善加利用。”陆通赞道:“可惜世人愚钝,传成了争风吃醋,不过在明白人眼里,郑斌已然闹了个大笑话。”
胖子陆安恍然道:“搞了半天,你不是为了莲儿姑娘……”
“唉,吾儿天真啊,谢公子岂是那等无聊庸俗之人?”陆通看着儿子,无奈摇头。
“好吧!”陆安瞧着谢逸的眼神不免有几分变化,大抵在怀疑先前所言是否还算数。
那边陆通没有理会儿子,赞叹道:“说实话,原本我还有几分疑虑,但昨夜之事……老夫才知谢公子才智手段,除了奇思妙想,文采斐然,克敌制胜之道亦是高手啊!
若是用心经营,想来用不了几载,便可成为富商巨贾,甚至富甲天下。不过谢公子才华横溢,胸怀抱负,想必志不在此。”
还别说,陆通是个难得的明白人,难怪生意能做这么大。聪明人沟通起来方便,和这样的人可以考虑长期合作。
“陆东主言重了,来日方长,将来的事谁知道,到时候再说,还是眼下的生意重要。”谢逸笑道:“醇香烈酒该出锅了吧?”
第23章 琼花酿
贞观十年腊月十八,距离新年不过十多日,陈州街市上突然多了一种新品酒水——琼花酿。
至于因何而得名,有人说是因为江淮驰名的琼花,也有人认为得名自天宫瑶台的琼浆玉液。
名字倒是其次,酒水本身才是关键。推出此酒水的陆氏商行在街头摆起了案几,请路人免费品尝。有猎奇之心,或者想占便宜的过路客不在少数,纷纷上前尝试。
一个大汉端起一碗,张口豪饮,却不想突然便呛的脸色通红,咳嗽连连。
“此酒怎地如此之烈,入喉火辣辣的……”
大汉埋怨之时,酒香味已然散开,路人只觉得此酒气味醇香异常。隐约之间,似乎真有一股琼花的幽香。
众人好奇之时,试饮的大汉抿着嘴角残留的酒水,连连点头道:“还别说,醇烈幽香,回味无穷啊!”
有了第一个,便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一日下来,试饮的客人不在少数,或惊或喜,亦有出丑者连声埋怨,但还是赞叹欢呼者居多,好评也如潮水般涌来。
琼花酿香醇浓烈是最大特点,很多人尝过之后赞不绝口。多位客人皆称,饮过琼花酿后,再喝葡萄酒、三勒浆、李子果酒一类,简直是淡而无味,难以下咽。
还有人笑称,饮过烈酒之后,浑身暖暖的,竟然驱走了冬日的严寒。当然,也有人不胜酒力,喝了少许便醉醺醺,仍不忘称赞此酒醇烈。
这样的试饮场所,陈州城里共有十多处,在这个酒香不怕巷子深的年代,很快便酒香四溢漫全城。
试饮之后,再想喝酒,自然就要花钱购买了。尽管比寻常酒水价格略高些,但醇烈显然更胜一筹,喝起来也更有滋味,这点钱酒客们还是愿意花的。
实际上,如果用三勒浆和葡萄酒来提纯,成本绝对是这个价位的数倍。所以有人要是自以为是地“依样画葫芦”,必然会赔本,这算是谢逸挖下的一个坑。
谢逸联手陆家的粮食蒸馏白酒则不同,毕竟粮食价格低廉,通过恰当蒸馏酿制手段,成本并不高。以这个价卖出,酒客能够承受,利润也相当可观。
名头打响之后,四溢的酒香吸引着越来越多的客人,陆家酒铺门口更是排起了长队,争相购买新出的“琼花酿”。
“陆东主,销量还可以吧!”
“好,太好了,多亏了谢公子神奇酿造技艺。”陆通笑的嘴都合不拢,这两三年何曾见过生意如此火爆过?
谢逸笑道:“生意好,却也有的忙,只怕还需建造更多的作坊……存货只能满足到上元节。到时候,售卖的范围恐怕也不仅仅是陈州了……”
陆通连连点头道:“是是,我这就着手准备,争取早日让琼花酿卖入洛阳、长安。”
“另外,趁早联系磁窑,烧制一批定制的瓷瓶酒罐……图样我稍后给你。”
“要瓷瓶何用?”
“酒瓶子也是可以卖钱的。”谢逸笑道:“你该注意过,达官贵人、文人雅士用餐多是去清新雅致的酒楼,绝不会与市井小民一起坐在路边小摊上。”
“呃,谢公子的意思是瓷瓶盛酒卖于贵客?”
谢逸点头道:“没错,同样的货物,除了大众消费,也得照顾一下高端客户嘛。毕竟这世间有些人啊,就是喜欢买椟还珠,我们应该投其所好。”
词汇有点新鲜,陆通听得一愣一愣,不过能大概明白谢逸的意思。开始没觉得什么,略微仔细思量,方觉甚有道理。
陆通点头笑道:“谢公子心思果真奇妙,放心好了,老夫在越州磁窑有熟人,此事会尽快办妥。”
“有劳陆东主。”
“谢公子客气,这些事都是应该的,你不必费心,老夫会一一打点妥当的。”
陆通是明白人,知道以谢逸的身份,来日前途不可限量,自然不会让他沾染商贾之事,以免有**份。
他已经认定谢逸是陆家的贵人,自然要尽心相待,要是没有谢逸的奇思妙想,自己又如何赚得大笔的钱财呢?
生意上的事自然该自己跑腿,谢逸只需要待在家里数钱便是了。
……
相比于陆氏商行门庭若市的情景,郑家商铺却是门可罗雀。
专程从西域运来的三勒浆和葡萄酒滞销了,在这个寒冬凛冽,年节将至的销售旺季,竟然无人问津,实在太不正常了。
因为偎红楼两次惨败而失落不已的郑斌,直到两日之后才发现这一状况,后知后觉的风流败家子顿时傻眼了。
恼羞成怒的郑斌大声质问:“陆家的那个琼花酿到底有何特别之处?”
“这个……”一众掌柜仆从唯唯诺诺,好半天才有人小心翼翼地递上一碗酒水,支支吾吾道:“公子,您尝尝就知晓了。”
郑斌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掌柜,伸手接管酒碗,气冲冲地灌入口中,喝得很着急。所以理所当然地猛烈咳嗽,喉咙陡然间火辣辣的,滋味很不好受。
“你……”郑斌想要责骂,可是细细回味,又觉得其中滋味……更醇,更烈酒,相较之下,自家的葡萄酒简直就是淡而无味的糖水。
难怪自家生意无人问津,陆氏商行却熙熙攘攘,火爆异常,郑斌瞬间便明白了。
“郑家这酒水从何而来?”
“听说是自扬州得了秘方,新近酿制的……”
“确定?家里在扬州耳目众多,何以未听说过类似秘方?这等醇烈的酒可曾有人见过?”郑斌有些不大相信,质问道:“陆家那边什么时候开始有变化的?可发现什么端倪?”
掌柜小心翼翼道:“公子所言极是,确实有些蹊跷,一个月前陆通老儿还无计可施,长吁短叹。时隔不久,却突然酿出这等醇香烈酒来……
对了,听说近日陆通与那个败家子谢逸走得很近,多有往来,变故是否出在此处呢?”
虽然是猜疑的语气,但这位掌柜是郑家心腹,素来办事稳妥,他能这么说,多半是八九不离十。言辞委婉,不过是为了照顾郑斌失落的心情。
“谢逸?”郑斌心中猛然一惊,是那个败家子?
“公子,前几日小人听到些许传言,说刺史大人的公子坠马受伤,化脓高热,陈州诸多医者束手无策,好像就是那个谢逸帮忙治好的,好像就用到了此种酒水。”
“他?”尽管郑斌不愿意相信,但些许细节组合在一起,似乎严丝合缝,顺理成章。
难怪谢逸多次出入刺史府,难怪侯君集对他那般厚待,甚至邀他入府赴宴。原以为的是因为诗文才华,可那晚在偎红楼,贺兰楚石的惊讶推翻了这个可能。
那么,相救侯君集之子这个说法似乎合情合理。
郑斌瞪大了眼睛,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不学无术的败家子何以突然这么厉害,才华横溢,心思机巧,连医术都这么高超?
实在是……不科学啊!
郑斌连连摇头,实在不能理解,加之连续在谢逸手中吃亏,他心中泛起了强烈的挫败感。
“陆家那边能不能想点办法?”好半天,郑斌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掌柜心领神会,知道自家公子所谓的办法意有所指,只是……今次不同往日啊!
“公子,如果谢逸介入其中,这事就复杂了……毕竟贺兰楚石很看中他,这便意味着的陈国公府,甚至东宫的重视。”
深明事理的亲信掌柜沉声道:“无论是东主(郑斌之父)还是荥阳老家都有叮嘱,但凡涉及朝中勋贵,地方官府,皆须审慎处置。”
郑斌紧握着拳头,无奈叹息一声。作为隐太子李建成的岳家,荥阳郑氏无奈夹着尾巴做人很久了。面对一个小小国公,也不得不低声下气,生怕触怒皇帝李世民敏感的神经。
尽管他很不服气,有很多见不得光的强势手段可以扭转局面,但在家族利益大前提的约束下,他不敢轻举妄动。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谢逸得意,不断羞辱自己,却束手无策。
第24章 东巡计划
郑斌如无头的苍蝇一般,乱撞了好几天之后,总算想到点办法。
几番周折,总算从当日刺史府内某一位庸医处,得悉了烈酒的些许消息。
郑家人如获至宝,立即依样画葫芦,捣鼓了好几天,总算弄出个似是而非的酒水提纯设备来。
随后又试验火候温度,调整各处设置,前前后后又是好几天,总算提纯出烈酒来。
郑斌尝了一口,大为得意,原来方法如此简单,并无多少神奇之处嘛!谢逸和陆家能弄出琼花酿,自家整个梅花酿有何不可?
可是精明的掌柜算了笔账,随后便摇头道:“公子,此法制烈酒稍许可行,倘若大肆酿制,成本很高。会是陆家目前售卖酒水的数倍,毫无利润可言。”
“怎么会?”郑斌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谢逸和陆通在赔本卖酒?显然不可能。
这几日陆家商行卖出的酒水数量惊人,如果真按这个成本价计算,陆氏商行早就关门大吉了。
那是怎么回事?
谢逸手中还有别的酿酒之法?这似乎是唯一的合理解释。
郑斌将手中的酒杯狠狠地摔在地上,恨恨地叹息一声,不得不承认,在这件事上,他又输给了谢逸。
恼羞成怒的同时,他还不得考虑,就近期自己一系列糊涂与过失,必须向父亲,甚至荥阳老家做个交代。
潇洒惬意的世家子弟,突然觉得人生如此艰难!
……
“琼花酿?!”
侯君集手中握着个杯子,轻轻饮了一口,一边咋舌一边叹道:“这不就是谢逸为天佑治病那日提纯的酒水嘛,换了个名字便能风靡全城?”
贺兰楚石回答道:“是,不过酿造之法应该有调整,否则价钱不会这般低廉。此酒眼下热销,酒客争相购买,听说已经有外地客商慕名而来了。”
“如此说来,明着是陆氏商行,暗地里谢逸也有参与?”
“确实如此!”
“小小年纪,多才多艺,不简单!”侯君集叹道:“听说那日在偎红楼,他出口成章一篇好文?”
贺兰楚石心中一动,情知有些事情瞒不过去了,只好如实道:“没错,小婿后来问过他,那篇文章名为《陋室铭》,文辞优美,立意高远。除此之外,《春晓》和《从军行》两首诗,应该也是他的手笔。”
“果然如此,此子果真非同一般。”侯君集点点头,旋即又问道:“那你可曾了解,当日他为何不来投稿?”
大概是在长安受过刺激,陈国公侯君集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很想知道答案。
“小婿没有直接问,旁敲侧击了解了一些;一来,谢逸此人机敏聪慧,却也有不少非同寻常之处,某些地方与魏晋逸士相似,异人多怪癖,可能他志不在仕途;
也许有心,只是……他虽才华横溢,但过去的名声着实不好,朝廷向来是才德并重的;还有便是,当时他确实急需钱财度日。”贺兰楚石将自己脑补的理由全部道来,基本合情合理。
侯君集听完,沉吟许久,悠悠道:“楚石啊,你该早些告诉我的……”
“岳父大人,我……”贺兰楚石情知被看破了心思,不免尴尬,一时不知该如何辩解。
“罢了,人各有志,还得看看谢逸怎么想,你寻机会代我问问吧!”侯君集看着女婿的眼神,意味深长。
贺兰楚石心如明镜,无奈只得点头答允。
“对了,那晚谢逸是不是还狠狠坑了郑家小子一笔?”
“是!”贺兰楚石悻悻点头,身为女婿,寻花问柳被老丈人知悉,脸色能好到哪里去?纵然权贵之家,这等事稀松平常,也不免有些尴尬。
侯君集面无表情,不愠不火叮嘱道:“逢场作戏,适可而止,回长安以后,好好待我(女)儿。”
“谨遵岳父大人教诲,小婿决不让妻儿受委屈……”贺兰楚石松了口气,温言道:“要不,我派人把他们母子接来陈州,全家人共享天伦?”
“不必了!”侯君集摆手道:“寒冬腊月,年节将至,何必让他们千里奔波。待过了上元,你便回长安去吧!”
“岳父大人,两位舅兄不在身边,天佑尚且年幼,小婿若走了,谁侍奉您呢?”贺兰楚石心里咯噔一下,有些摸不准岳父的脉搏。
“我还没那么老吧?”侯君集笑道:“让你回去,自然是有原因的……开春以后,说不定我也会离开陈州。”
“呃……岳父大人是说?”
侯君集摆手道:“莫要多问,等你回长安,自然就明白了。”
“是,小婿知道了。”贺兰楚石点点头,可心里却冒出个大大的问号,长安怎么了?
……
长安,大唐帝国的都城,当时最大的城市,矗立在关中平原,渭水之滨。
太极宫位于长安城北,靠近龙首原的方向,巍峨壮观,乃李唐皇家宫殿,也是帝国中枢所在。
冬季的长安,天空阴沉的厉害,尽管才中午时分,承庆殿已然是明灯高照,灯火通明。没办法,皇帝李世民日常批阅奏疏,单独接见大臣皆是在此处。
此时此刻,器宇轩昂,威势赫赫的大唐皇帝陛下李世民正在发火:“这个权万纪,吴王府长史是怎么当的?”
呃……一众侍候在侧的大臣不由表情悻悻,无言以对。
今日有御史上书弹劾安州大都督,吴王李恪外出行猎时踩踏农田,毁坏了不少庄稼。在这个以农为本,劝课农桑的封建社会,算是较为严重的问题。
皇帝陛下果然龙颜大怒,只是发怒的对象有点奇怪,丝毫没有责怪踩踏农田的吴王李恪,而是矛头直指王府长史权万纪。
片刻之后,更是冷不丁冒出一句:“权万纪不能辅佐吴王李恪,罪当死!”
这下侍候的大臣们有点慌了,不就是踩踏了点庄稼嘛,多大点事,何必搞出人命呢?
本着维护同僚,劝谏皇帝陛下作明君的初衷,侍御史柳范有点看不下去了,出面道:“陛下三思,房玄龄事陛下,犹不能谏止畋猎,岂可独罪万纪?”
不得不说,贞观年间的谏臣都很有骨气,魏征算一个,柳范也很有种。
其言下之意:你自己号称明君,还不是老狩猎搞坏人家的东西,连房玄龄都管不了你。吴王效仿老爹犯了错,怎能怪人家权万纪一人呢?
也许李世民只是说了句气话,并未真心想要杀权万纪,奈何君无戏言,臣子们当真了,一句劝谏便顶的他难受。
“柳范,你什么意思,忤逆君王吗?”李世民顿时有些火大。
敢直言的谏臣都不是孬种,柳范不卑不亢道:“臣闻主圣臣直,陛下仁明,臣敢不尽愚直。”
我做直臣,是因为陛下是仁明圣主啊!不对啊,怎么听起来有点像拍马屁呢?
李世民果然受用,欣然接受了高帽,沉吟片刻,清咳两声道:“罢了,削去吴王一百封户,权万纪罚俸一年,作为给农户的赔偿,你去办吧!”
“陛下圣明!”
目送柳范离开,李世民将奏疏扔在御案上,叹道:“恪儿英武善骑射,行猎时犯了点小过错而已嘛,真是小题大做。”
一旁侍候的中书侍郎岑文本、侍御史马周恍然未闻,司空长孙无忌的眉头却不着痕迹地微微一动。
“此事不提也罢!”李世民悠悠道:“河源郡王慕容诺曷钵已经回吐谷浑去了,今年也就没什么大事了。前日洛阳大都督府长史张亮上书,让朕开春以后巡幸洛阳,去赏牡丹,你们以为如何?”
岑文本当即道:“北疆安定,去岁有平定了吐谷浑,今岁的旱灾也平稳度过,朝中难得清净空闲,陛下巡幸洛阳正是好时机。”
“是,陛下登基以来还不曾东巡,此番正好向山东百姓展现天子威仪,皇恩浩荡。”马周亦表示赞成。
长孙无忌自然不会反对,他甚至更加明白李世民的内心。长孙皇后崩逝半年多了,没见皇帝有多少笑颜,巡幸是一回事,离开长安这个伤心地,散散心也好。
“陛下,那臣早些让殿中省派人修缮洛阳宫室,让洛阳那边相关官员早做准备。”
李世民点头道:“好,准备着吧,不过先不要张扬,免得有人又说长道短。”
“陛下,此番东巡,随行和留守的人员如何安排呢?”长孙无忌问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李世民沉吟片刻,悠悠道:“太子留守长安,辅机你和文本留下辅佐太子,由房玄龄陪同朕去洛阳。”
“是!”长孙无忌点头应允,旋又问道:“陛下可还安排什么人随行?比如宫中嫔妃,皇子公主,臣好让殿中省早些安排。”
“嫔妃就不必了。”李世民摆手道:“带上稚奴(晋王李治)和兕子(晋阳公主)吧,衡山(公主)要是身体好些了,也跟着一并前往。观音婢……皇后去世,这几个孩子伤心了许久,朕带他们出去散散心。”
“是。”听到这个回答,长孙无忌心中暗松一口气,眉眼之间闪过一丝庆幸和淡淡的得意。
岑文本听得仔细,却始终不露声色。这样挺好的,皇帝东巡可是巨大的搬家工程,去的人少也好,省得劳民伤财,又被言官们说三道四。
“陛下,那洛阳的防务和您的安全……”
李世民摆手道:“这个你们不用管,朕自有安排。”
第25章 时机未到
长安城里,虽说皇帝东巡还有两个多月时间,殿中省却已然忙着准备相关事宜,唯恐到时仓促,出什么纰漏。
岁末之时,太子李承乾奉命前去献陵和昭陵祭祀,祭奠亡故的祖父李渊,以及去岁亡故的母亲长孙文德皇后。
父皇要东巡的事情他已经知晓,天子离京,太子留守监国是惯例,没什么意外的。舅舅长孙无忌和岑文本留下辅政,也在情理之中。
相比之下,李承乾和长孙无忌一样,更为关心都有些什么人伴驾随侍。
承庆殿传出消息,父皇只打算带着晋王李治、晋阳与衡山公主,并无其他嫔妃与皇子随行。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说明父皇心中最爱,最在意的女人依旧是母亲长孙皇后。其他嫔妃根本入不了父皇的眼,自然也就没机会吹枕头风。
至于皇子,跟随前往的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妹,年纪都还小。两位公主就不说了,李治是幼弟,不过九岁,李承乾从来没觉得他有威胁,相反作为长兄,一直对弟妹疼爱有加。
至于真正潜在的对手,老四魏王李泰乖乖留在长安王府读书,老三吴王恪则在安州当他的大都督。
前日听说有御史弹劾他行猎踩踏农田,父皇首先怪罪吴王府长史权万纪教导失责。压根没有责备李恪,若非侍御史劝谏,恐怕连削封户的象征性处罚都没有。
关键是事后还说什么小题大做,赞扬吴王英武,甚至与他自己行猎之事相提并论。
这让李承乾心里泛起一丝不快,“某子类父”这种话放在皇家,意义非同寻常。
对于储君而言,则是个危险的讯号。何况还有那个文采飞扬,才名远扬的四弟亦是嫡出,也让人很是不安啊!
李承乾轻叹一声,沉思许久后,轻声问道:“纥干,楚石近日可有消息送来?”
东宫侍卫首领纥干承基禀报道:“回殿下,前几日曾有信函,称在陈州发现几个少年人才,其中一人是荥阳郑氏子弟,贺兰很是慎重,未敢轻率结交。另一人出身陈郡谢氏,不过……”
“不过什么?”
“或许确是个人才,侯君集也颇为看中,但此人年少,行事风格古怪,多有魏晋逸士之风,故而尚未能……”
李承乾叹道:“侯君集竟然这般态度……”
“殿下,有些事情着急不来。”纥干承基小声劝慰。
“嗯,那个少年逸士……罢了,让他看着办吧!”李承乾摆手叹道:“相比之下,孤更希望贺兰楚石能搞定他的老岳父,至少为孤亲自出马铺平路。”
纥干承基领命道:“是,臣立即知会贺兰。”
……
陈州城里,谢逸猛然打个喷嚏,心中嘀咕道:谁在念叨我?
皇帝要搬家,太子在祭祖,年终岁尾,谢逸也少不得这两桩“要事”。
说实话,他实在不想搬家,为此特意找理由拖延。以不宜乔迁的借口拖了大半个月,并且通过陆家找来一批工匠,修缮老宅。
谢逸的要求很细致,目的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尽量晚点交工。奈何工匠们太实在,或者陆家打过招呼,因而日夜赶工,特意赶在新年之前完工了。
“谢公子,各处已经收拾妥当,我等紧赶慢赶,总算没耽误您新年迁回府宅。”工匠满脸堆笑,还有几分邀功讨赏钱的意思。
谢逸气不打一处来,坏了我的好事,还想要赏钱?没门!
“我的热炕修好没有?”
“好了,遵照您的吩咐,只在东屋修建了一处。还有,您家的祠堂也修缮妥当了,方便您祭祖……”
“嗯!”谢逸淡淡应了一声,说什么好呢?何必这么着急,为什么总要“好心办坏事”呢?
祠堂修缮好了,那么新年祭祖自然要在此间,宅院也重整一新,实在找不到不搬回来的理由。
看着偌大的院落,众多的房间,谢逸好生郁闷。共居一室,同炕而眠的好日子就要一去不复返了吗?
不过……幸好,宅院里只修了一座火炕,眼下天气还很冷,尤其是夜里,嘿嘿!
就冲这一点,还是给工匠点打赏吧,过年不发红包的老板不是好老板!
……
除夕当日,谢逸一家总算搬回阔别两月的老宅。
时间或许不久,但有种恍然如隔世的感觉,对谢逸而言尤其如此。过去是败家子,如今浪子回头,收回败掉的祖产,重振家业,意义非凡啊!
可惜大唐没有鞭炮礼花,否则真应该在门口点上几千响,好好庆祝一番。
胖子陆安很热情地跑过来帮忙,还扬言道:“三郎啊,要不要我帮你找点仆从侍女吧,你家这么大,人少了冷冷清清的,也没人服侍……晚上还没人给你暖榻。”
“多谢陆兄美意,暂时不必了,等过完年再说吧,眼下要紧的是一家人团聚,好好过个年。我家的热坑很暖和,暖榻就算了……”谢逸干笑两声,没看出来陆胖子还有让人羡慕的一面,竟然有人暖榻……
虽然自己炕上也有个美人,可惜从来没有帮自己暖过被窝,这么和陆胖子一比,人比人气死人啊!
而且…也许今夜,同炕而眠的好日子就到头了,以后就要自己一人孤枕难眠了。
唉!
不行不行,绝对不能让这样的惨剧发生,作为一个才华横溢,玉树临风的少年才子,人生怎能如此凄呢?
……
送走了胖子陆安,祭拜过先祖和亡故的父母兄长,谢逸一家开始准备年夜饭。
杜氏理所当然要全包,但谢逸却声称自己也要下厨,团圆饭大家一起做。
“三郎,君子远庖厨,你莫要胡闹了。”杜氏立即搬出大道理,阻止谢逸伸手。
谢逸悠悠道:“别听那些老学究胡说,我和你一起做……反正在家里,旁人不会知道的。”
“好吧!”纠缠不过,杜氏只好无奈点头。原以为谢逸只是找理由黏着自己,不想进了厨房,却惊讶地发现谢逸迅速上手,切菜烹煮样样在行,而自己完全成了看客。
杜氏惊讶道:“三郎,你何时懂得烹煮?”
“嘿嘿,惊喜吧?等着吃就好了。”谢逸轻轻一笑,糊弄过去,将盘中菜肴倒入锅中。
大唐的冬天,新鲜食材不多,调味品也有限,谢逸使尽解数,也只弄出不多几道菜肴。等到明年,粉红背包里的种子发芽生长,有所产出时,餐桌上便能多上几道菜肴。
饶是如此,杜氏仍旧惊喜不已,小蛮更是馋的流出了口水。
“怎么样?好吃吗!”
“好吃!”小蛮拿起木勺,将一块红烧肉塞进口中,一脸满足。
“嫂子,觉得怎么样?”
杜氏点头道:“嗯,菘菜烹的也别有滋味,好吃!”
“嗯,那就好!”谢逸悠悠道:“有人说,要拴住一个女人的心,首先要拴住她的胃,看来我已经成功了一半。”
“又胡说!”杜氏顿时脸红耳赤,娇羞不已。
“一家三口”吃过了年夜饭,然后围坐在炕上守岁,馋嘴的小蛮又往嘴里塞了几颗蜜饯。过了不多久,便昏昏欲睡进入梦乡,年纪太小根本熬不了夜。
于是乎,这样一个特殊的美好夜晚,只剩下谢逸和杜氏两人共坐守岁。
杜氏难得没有早早装睡,坐在炕沿边不断绕手指,尤其是看到谢逸点燃了两支红烛后,越发有点“不安”了。
“三郎,你这是做什么?”
“辞旧迎新,红烛高照显得喜庆些……”
新年应该喜庆,但是红烛高照……似乎更多是那种时候,三郎如此这般……杜氏想到了最大的可能,不由心头一颤,两颊泛起一层绯红。在高照的红烛下,是那样娇美,楚楚动人……
“三郎,你……”
谢逸壮着胆子道:“嫂子,你不是说…我的心思你都懂吗?”
“三郎,我懂…但不能……”
“为何不可?难道看不上我?”
“没…没有,可我是你……”杜氏话到嘴边生生咽了回去,想起当年那些稀里糊涂的误会,这个理由完全不成立,也没有说服力。她之所以畏惧接受他,更多的原因是……杜氏张着嘴巴,却始终难以启齿。
“既然没有,那……”
杜氏呼气不由有些急促,她想拒绝,却挣脱不开,或者心底里并无拒绝之心。
她早已接受了他,以前或为生计,或为报恩,而今却是芳心自许,心甘情愿。只是……心结未解,仓促之间……
“三郎,莫要胡闹,小蛮……小蛮还在呢?”
“没事,小蛮向来睡得熟,不打紧的……”
杜氏仓促间的借口有些蹩脚,反而容易让人误会……仓皇红着脸支支吾吾道:“三郎,现在不能谈及此事。”
“为何?”
杜氏红着脸,急促道:“爹娘的孝期还未过呢,再过两月……”
谢逸恍然,二月里便是老爹去世三年的忌日,守孝之期便彻底结束了,到那时……
“两个月以后,便不再推辞?”谢逸有些霸道地逼问。
杜氏几乎羞的说不出话来,内心更是乱如麻,好半天才声若细蚊道:“两个月后…再说吧!”
再说是什么意思?至少算是重大突破。
谢逸嘿嘿一笑,悠悠道:“可以,不过呢?”
“不过什么?”
谢逸悠悠道:“天气还冷,老宅里就这一处火炕,你还是住这里,像以前那样……”
第26章 暗布荆棘的橄榄枝
残垣破屋换成了大宅华厦,但谢氏“一家三口”仍旧同居一室,同炕而眠。
虽说一亲芳泽的计划未能达成,但至少取得了阶段性重大突破,嫂子的态度总算有了变化。
两个月时间虽然有那么点难熬,但总算有个盼头,不至于遥遥无期。
对杜氏的这点要求,以及守孝之道,还是要尊重的。谢逸只好压住心中想入非非的火苗,只待熬过艰难的两个月,明媚的春天便来了。
为了避免赖账,在谢逸的“威逼利诱”下,杜氏没能搬走,依旧同炕而眠,相隔咫尺。
干柴常备,才能保证烈酒熊熊燃起,旖旎的气氛越发浓重,到时候自然水到渠成。以免出现意外状况,或是被放鸽子。
如此这般,万一提前擦枪走火,也是蛮好的。
奈何杜氏态度坚决,谢逸只好乖乖遵守约定。不过自打有了两月之约以后,开些稍稍过分玩笑,行为略微亲密些的机会多了许多。
杜氏虽然恼怒,嗔骂几句,但大多数时候,都是羞答答地红着脸,结果只能是让谢逸变本加厉。
房屋之内,热炕之上,气氛越发旖旎,只差最后一层“窗户纸”不曾被捅破。
不过心情愉快的谢逸并未注意到,无人之时,杜氏总是坐在窗前,呆呆地看着天空。时而甜蜜微笑,时而羞涩脸红,时而惆怅忧伤……
……
琼花酿卖的很好,已然可以称得上火爆。
陈州城里,原来淡雅的米酒和果酒,问津的人已经不多了。琼花酿成为新年待客首选,酒楼品酒必备。
随着客商往来,互通有无,已经逐渐扩散到附近各地。北到洛阳、南到扬州、丹阳都已经有所耳闻,慕名者亦不在少数。
到上元节前,前后不到一个月时间,陆氏商行便赚得盆满钵溢,其中一半的钱财也流入了谢逸的口袋。
盈月时间,那个家徒四壁,身无文分的时代便一去不复返,谢逸已然成为一位家资不菲的富翁。
嘴巴笑得合不拢嘴的陆通并不满足于此,正在大规模扩建作坊,保证上元节以后的售卖,以及开辟新市场。
纵然是新年之际,也没有停工,作为仁厚的老板,虽然大唐没有节假日三倍工资的说法,谢逸和陆通依旧给出了丰厚酬劳和赏钱。
越州那边已经接下了瓷瓶烧制的生意,开始加班加点制胚烧制,二三月间便可有青瓷盛装的美酒上市。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陆通却未雨绸缪道:“谢公子,虽然经过了扩建,但作坊恐怕还是不够……”
“怎么?陆东主打算继续扩建?”
“以当前的规模,产出的酒水只能勉强供应江淮各地,其他地方恐怕……不知谢公子有何打算?”陆通觉得谢逸话中有话,故而谨慎地咨询意见,在酒水生意上,他始终以谢逸马首是瞻。
“这个啊,扩建是必须的,但是…”谢逸道:“不过呢,新的作坊不见得非要建在陈州嘛,你想想看,从陈州运货往全国各地,花费可不菲……同样是一升酒,长安的售价可能是陈州的两三倍,这样好吗?”
“是哦……”陆通点头道:“价钱太高,不利售卖。”
谢逸叹道:“不止如此,粮食乃国之根本,当一升酒的价钱是一升粮的数倍,只怕官府也会介入。”
“是是,那谢公子可有解决之道?”
“这样,将全国各地划分成区域,分区建作坊,比如陈州作坊供应两淮。丹阳作坊供应江南这样。”
谢逸道:“长安、洛阳、晋阳等北方都邑亦是重中之重,可选择水源优质,水旱道路便捷之地建作坊,就地酿造,就地售卖。”
“对对,是该如何,谢公子所言极是,如此便能减少运送成本,售价低了,薄利多销。”陆通是精明的商人,顿时便明白其中道理。
谢逸笑道:“嗯,一处处来吧!”
“好,谢公子放心,老夫会尽快办理。”想想生意前景广阔,利润丰厚,陆通便老当益壮,干劲十足。
……
生意安排妥当了,上元节也临近了。
此时的淮阳虽然没有长安那么热闹的灯火,却也有些游玩之处,毕竟是节庆之日,好歹庆祝一下。
谢逸本来的打算是带着嫂子和妹妹一道出门玩耍,增进一下的感情。可惜,不等自己出门,一张请柬送进了谢家老宅,署名正是贺兰楚石。
又搞这事,每次都不挑好时候,打扰人好事。
谢逸少不得暗自咒骂几句,只是刺史府的东床,东宫心腹的邀约公然拒绝不合适。
眼下酒水生意越来越好,和郑家之间的矛盾和对立也就越发严重,这时候是需要借助一些力量的。
所以少不得要与侯君集和贺兰楚石等人虚以委蛇,维持良好关系,这约会还是要赴。至于地点,还是在偎红楼。
近来月余,偎红楼生意火爆异常,有一夜千贯的莲儿坐镇,慕名而来的p客不计其数。只是前半个多月,压根没人见到莲儿的面。
详加打听,据说是被一位豪客包了半个月。旁人不知道,但谢逸心里清楚,肯定是贺兰楚石无疑,只是付钱之人却是郑斌。
贺兰楚石过了半个月销魂日子,直到老岳父侯君集提点,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红粉香闺。
刚刚得了空闲的莲儿根本没有休息时间,无它,这后面排队的富贵p客已经上百了,一个个全都举着真金白银,但求一睹芳容,共度长夜。
不得不说,大唐纨绔、富豪们的口味,真是……啧啧!
老鸨见钱眼开,也不懂什么品牌维护,饥饿营销之类的道理,几乎是来者不拒,周旋其间的莲儿好不辛苦。直到天葵落红,这才得空休息了几日,直到上元这日才彻底消停。
老鸨本意是趁着花好月圆,良辰美景,好好赚上一笔。偏不巧,贺兰楚石和谢逸来了。莲儿二话不说,推掉了其他客人,前去服侍两位恩客,而且分文不取。
老鸨少不得一番肉痛,不过转念一想两人身份也便认了。莲儿更是殷勤,毕竟一个是头一个占她身子的男人;另外一个,则是成就她今日身价地位的恩人,自当好生侍奉。
贺兰楚石见到昔日的妙人儿,心中泛起别样滋味,只是想起岳父的叮嘱,只好压下蠢蠢欲动的心思。
“此女可是个尤物,榻上……咳咳,三郎可有一亲芳泽之心?”贺兰楚石立即化身皮条客,向谢逸推销。
一旁的莲儿泛起一丝逢场作戏式的娇羞,瞧着谢逸俊朗的面孔,倒很是情愿以身致谢。
呃……
谢逸心中干笑两声,莲儿虽说有几分姿色,但这几日已经不知道在多少男人身下婉转承欢。这样的女人,实在无心消受啊!
还有贺兰楚石,什么意思,羞辱人吗?谁tm要跟你做这种连襟啊?
谢逸心里有些冒火,面上波澜不惊道:“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家父忌辰未过,在下还在守孝之中,所以……”
“哦,原来如此,三郎果然至诚至孝。”贺兰楚石干笑两声。
莲儿似不死心,悠悠道:“那奴家等着公子,待尊翁忌辰之后,自当尽心侍奉枕席。”
咳咳!要不要这样直接啊?谢逸心中冷笑,老爹忌辰之后,家中自然有人侍候枕席,哪是你这等庸脂俗粉能比的?
“好了,莲儿先去吧,我与三郎喝酒谈天。”贺兰楚石一摆手,莲儿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临走时不忘抛两个媚眼。
……
“三郎,近来琼花酿卖的可好?”
谢逸神情略微一滞,笑道:“还好。”
“三郎不仅才华横溢,这奇思妙想,经营之道亦是佼佼啊!”贺兰楚石连声赞扬。
“贺兰侍卫谬赞了。”
“往后三郎有何打算,可有心前往长安?明岁朝廷开科取士,以三郎的出身和才学,必定高中。”
谢逸讪笑道:“呃……这个,暂时还未有离乡远去的念头。”
“你打算长居陈州?”贺兰楚石笑道:“那也不能专心商贾之事吧?刺史府尚有空缺,三郎可有心先历练历练?”
这便是他的来意吗?
毫无疑问,贺兰楚石先后代表太子和侯君集伸出了橄榄枝。谢逸有些疑惑,难道如今的李承乾和侯君集还没有走到一起?
这个并不重要,关键是将来,一想到他俩的事迹和下场,谢逸便一阵阵的后背生寒。
贺兰楚石递过来的是一根橄榄枝没错,但是上面暗布荆棘,作为一个拥有“透视眼”的人,伸手握住岂非傻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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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天子洛阳行
谢逸不想做傻逼,却也不能得罪人,所以只能婉拒再婉拒。
“贺兰侍卫,在下少年不知事,深恐有负贵人期望。”谢逸微笑道:“家父为在下取名为逸,正是因为在下自小任性,只求逍遥……”
年轻任性,隐逸逍遥!
谢逸给自己贴上了两个不太积极的标签,只为婉拒贺兰楚石伸出的这根荆棘暗生的橄榄枝。
贺兰楚石沉默片刻,微微有些尴尬地笑道:“罢了,三郎这么说也有道理,不过呢,时移世易,人是会变的。
日后三郎若改了主意,另有想法,可直接入府拜会刺史大;若是有前往长安的打算,定要来寻本官,为你接风洗尘,引荐贵人。”
贵人是谁不言而喻,只是……呵呵!
“多谢贺兰侍卫,一定!”谢逸心念一动,探问道:“你……你要回长安?”
贺兰楚石点头道:“是,此番前来陈州,乃为护送岳父赴任,尽些孝心。不过身为东宫千牛,不能擅离职守太久,该回长安了。”
侯君集乃赫赫有名的武将,年岁也不大,有必要千里迢迢专程护送吗?尽孝这个理由好生牵强。谢逸不由猜想,也许贺兰楚石此来陈州,还真不是擅离职守。
国公府的女婿,东宫侍卫,如此微妙的身份,想不成为太子和侯君集之间的纽带都难。
“眼看春日将近,本还想邀请贺兰侍卫共赏龙湖春色的,可惜……”谢逸轻叹一声,端起酒杯道:“既如此,请满饮此杯,为贺兰侍卫饯行。”
……
上元节过了,饯行酒也喝了,贺兰楚石怀着复杂的心情踏上归途,返回长安。
岳父早有提点,让自己回长安去,当时还满心疑惑。没想到时隔不久,太子殿下召自己回去的密令就来了。
想起岳父侯君集曾有言,也许他自己不会在陈州待很久,贺兰楚石清楚地意识到,长安有事发生。
果不其然,走到半道上,他便接到消息,皇帝陛下东巡洛阳,临幸东都。
……
正月过后,皇帝李世民东巡洛阳一事正式摆上台面。
朝堂上除了零星的劝谏外,并无多少反对声音。突厥已平,吐谷浑臣服,难得海晏河清,国库财力也颇为充足。是个不错的时机,可以满足天子东巡。
毕竟皇帝只是巡幸洛阳,大唐王朝的东都,又不是隋炀帝当初乘龙舟游江都,有什么好反对的?
何况皇帝从武德九年登基以来,还不曾出巡过。老臣们都知道,洛阳乃是李世民为秦王时,击败王世充的地方,一个让他很有成就感,为之自豪的故地。去一趟是应该的,应当满足陛下这点微妙的虚荣心。
加之长孙皇后崩逝后,陛下哀伤日久,暂时离开长安这个伤心地,也有利于舒缓郁结的心情。
当然了,天家无小事,皇帝的任何一个行为都免不了政治意味。李世民东巡洛阳,自然也不是游玩那么简单,这一点,朝臣们和目光高远之人都心里有数。
随后关于天子离京期间的相关事宜,也做出了安排。
太子李承乾留守长安监国,司空长孙无忌、中书侍郎岑文本辅政,处理朝中日常事务。
当然了,每日都有快马来往于长安和洛阳之间,向皇帝报备消息。重要军国大事,同样要快马呈送洛阳,由李世民亲自决断。
身为皇帝,要想保住身家性命,任何时候都需要将权力紧握手中,不会轻易相信他人,哪怕这个人是他的亲生儿子。
谯国公,平阳长公主驸马柴绍,鄂国公尉迟敬德分别担任左右卫大将军,掌控余下的十六卫军,再加上太子李承乾的东宫六率,共同负责长安防务。
皇帝出巡,安全尤为重要,毕竟大唐立国不到二十年,魑魅魍魉,心怀叵测之徒甚多。长安到洛阳这几百里的官道上,不知道有多少人蠢蠢欲动,意图不轨,岂能没有大军护驾?
十六卫军被抽调了少半,由河间郡王李孝恭、卢国公程知节率领,左右护卫。
洛阳大都督府长史,郧国公张亮亲赴渑池迎驾。至于皇帝李世民身边随行的重臣,只有左仆射房玄龄一个。
聪明人们看得明白,无论是长安还是洛阳,皇帝的安排都很到位,保证了效用,也不失平衡。心中不由暗赞:皇帝陛下高明啊!
不过他们并不知道,这个东巡计划,李世民已经酝酿很久了,最早的安排应该要从侯君集担任陈州刺史算起。同样也没几个人知道,銮驾尚未从长安出发,一道秘密敕令已经送去陈州,召侯君集洛阳觐见。
……
贞观十一年二月初十,甲子日,宜出行。
皇帝李世民东巡的銮驾在这一天离开长安,在众多人马侍候和护送下,往东都洛阳而去。
后宫嫔妃眼巴巴目送皇帝出宫,一个个唉声叹气,别提有多郁闷了。自打长孙皇后崩逝,皇帝少有临幸后宫,很多嫔妃指望这次出巡能随行,得君王恩幸。
结果陛下一个嫔妃都不携,真是……接下来的大半年的时间,少不得又要独守空房,寂寞度日了……
皇子和公主们也是这般心情,离开长安,去个新鲜的地方游玩,是件非常令人向往的事情。可是父皇很偏心,只带了长孙皇后嫡出的几个幼子女前往。
很遗憾,临出发前衡山公主生病了,不能长途颠簸,只能留在长安将养。
如此,便只有晋王李治和晋阳公主兕子伴驾随行。事实上,这一子一女,一个九岁,一个四岁,自打长孙皇后崩逝后,一直由皇帝亲自鞠养,深得宠爱,史上绝无仅有。
旁的皇子和公主眼巴巴地看着父皇的车驾离去,好生羡慕,随后只能是一声无奈的叹息。
不过其中并不包括魏王李泰,他随同太子与众臣一同前来灞桥为父送行。目送銮驾远去,他的眼神比较复杂。
就在几日前,朝廷有改封宗室的诏书颁布,李泰被加封为“雍州牧,左武侯大将军”。不过目前,左屯卫大军由姑父柴绍掌控,李泰空有虚衔。
纵然如此,也意义非凡,尤其是这个“雍州牧”的头衔。
雍州在哪里?广义上不就是在关中嘛!如此自己就不必像老三吴王李恪那样赴任安州,可以久居长安,常伴君父。
对一个皇子,尤其是一个嫡出,且有才能的皇子而言,这意味着什么?熟读史书的李泰当然清楚。再加上老爹昔年在玄武门开创了一个先例,潜移默化之下,心中难免会滋生出些许念头来。
没能伴驾去洛阳无疑是个遗憾,就这一点而言,他还是很羡慕稚奴(李治)和兕子的。常伴父皇身边,共享天伦,撒娇博宠,多好啊!
只是一想到自己已经十八岁,是个五岁孩子的爹,是不是已经过了撒娇的年纪了?自己不行,但是儿子行啊!
没错,十八岁的李泰有个五岁的儿子,名叫李欣,是皇帝李世民当前唯一的孙子,颇得宠爱。
不过常伴君前总是有好处的,尤其是太子监国,不能离开长安的情况下,多得一份宠爱与青睐,意义非凡。
看着消失在天边的銮驾,李泰心中暗道:也许,得找个合适的理由和契机去洛阳……
身宽体胖的魏王李泰微微一笑,转身道:“皇兄,父皇走远了,我们回去吧!”
“好,回去。”李承乾的心情有些复杂,笑着和四弟打个招呼,联袂离去。只是明明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脚步却始终没有默契……
一旁的长孙无忌看着两个外甥的背影,神情也有些复杂,沉吟片刻后,不露声色地登上了返回长安的牛车。
没错,是牛车。这是关陇贵族的传统和特色,某种程度上也是身份的象征。
皮鞭轻响,黄牛打个喷嚏,缓缓前行,车轮转动的一刹那,长孙无忌隐约看到霸桥烟柳吐出了新芽。
贞观十一年的春天,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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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莫负春景灿
春风又绿淮阳岸,龙湖碧水绿如蓝。
春天依约而来,万物复苏的季节到了。龙湖之畔垂柳依依,青草嫩芽,春意盎然,自然也少不得春心萌动。
近两个月可望而不可即,心痒难耐的日子总算就要熬过去了,二月二十三便是谢父去世三周年忌辰。
至此,谢逸和杜氏守孝期满,便可以开展各类娱乐活动,嫁娶之事亦百无禁忌。
些许甜蜜之事便不会有不孝之过,这是嫂子杜氏最为在意的事情,而今已如她所愿。
那么先前的约定,想来也就没有什么借口了。
上元节后,在陆通的建议下,谢家总算添了几个仆从,比如看门的老大爷,几个护院和侍婢。除此之外,还特意寻了一位带孩子很有经验的中年妇人,作为小蛮的保姆,照顾起居。
小丫头以前和兄嫂同住没什么,但以后……多少有些不方便。虽说小丫头夜里睡觉踏实,可万一被什么动静吵醒,看到些许不宜的画面,那可就尴尬了。
随着约定之日临近,尤其小蛮被保姆抱走之后,和谢逸独处的时间增多,杜氏越发难为情,脸上时常有羞涩之意。
也许她还有什么忧虑,却始终开不了口,也许是杞人忧天,也许……
总之,有些事情也许是注定的,根本躲过去,事到临头,或许会顺其自然吧!
……
二月十七,谢家准备了隆重的扫墓祭祀活动。
祭奠父母,以及亡故的两位兄长,虽然感情上没有什么联系,但毕竟这副身体与亡故家人有血缘关系。
是以谢逸少不得有几分悲伤,嫂子杜氏最为伤心,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看得出来,当初老谢夫妇待这个“儿媳妇”还是相当不错的。
小蛮也抽泣的厉害,没爹娘的孤儿确实可怜,但她自小有兄嫂照顾关心,生活和心灵创伤很小。加之年纪尚小,并不懂血缘感情,是以本身并不是很伤心。抽泣也更多时受到兄嫂影响,为悲伤情绪所感染。
谢逸心里和不忘默默与爹娘,尤其是二哥打个招呼,承诺会好好照顾嫂子和妹妹云云。当然了,这个“照顾”的含义很宽泛,还有特指的意味,相信他们地下有知完全能够理解。
毕竟这等情况古来有之,后世的文明社会也合理合法,肥水不流外人田嘛,也是为老谢家香火传承计。
忌辰之日,少不得有亲朋好友前来祭拜。只是谢家老爹以上几辈人可能都是单传,血缘亲密的近亲并不多,只有同为谢氏宗族的几家远亲前来。还有便是街巷的左邻右舍,或是谢父故友之类。
这还是看在谢逸拿回老宅,不再败家的面子上,否则恐怕没有一人露面,毕竟没有多少人愿意与嗜赌成性的败家子沾亲带故。
如此也好,幸好他们不知道风靡江淮的“琼花酿”有谢逸一半的股份,否则不知会有多少人上门认亲。
一人升天,七大姑八大姨上门攀亲也是古来一大人情特色。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这话绝对不假。
作为孝子,谢逸少不得招待亲朋,这些都由陆通暗中帮忙安排,妥帖周到,谢逸根本没操多少心。
傍晚送走了亲朋之后,陆通才现身出面,笑道:“谢公子,尊翁忌辰已然妥当了,以后四时祭奠扫墓即是。”
“有劳陆东主帮忙打点。”
“谢公子莫要客气。”陆通客气两句,话锋一转道:“越州的瓷瓶已经运来,已经按照你的提议灌装,第一批会运往洛阳销售。”
“洛阳?”首选不应该是长安吗?谢逸不禁有些意外。
陆通笑道:“谢公子,今年洛阳会比长安更热闹。”
“怎么讲?”
陆通得意道:“老夫得到消息,今岁皇帝陛下巡幸东都,已经启程多日,说不定这会已然到洛阳了。”
“你的消息很灵通嘛!”谢逸赞道:“如果是这样,那洛阳确实会热闹一阵,那就先洛阳,后长安……东西两都皆不能轻视。”
陆通道:“好嘞,寻常酒水数日前便往洛阳运送一批,青瓷酒这就运过去。另外洛阳和长安的作坊,也会尽快着手。”
“嗯!”谢逸点头道:“春夏两季卖酒的收益就不必给我了,作为本钱,先扩充酒坊和销路。”
陆通心中一喜,和谢逸这等明白人合作果然没错,当即笑道:“是,不过老夫会记好账目,到时一并交付谢公子过目。”
“好,陆东主放手去做吧,在下信得过。”
“老夫定不负谢公子信任。”陆通道:“对了,有件事公子要当心。”
“何事?”
陆通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刺史府有消息传出,前日刺史大人悄然出城去了,到今日都不曾归来。”
侯君集悄然出城,离开了陈州?他去了哪里?谢逸不由一惊。
转念一想,陈州属于河南道,距离洛阳并不远。恰逢皇帝巡幸东都,侯君集不见了踪影,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呢?
陆通担忧道:“这几个月,郑家生意惨淡,一直心存怨怼,以前他们不得不安分。但如今,贺兰侍卫走了,刺史大人也不在,这空当…郑家会不会……郑斌可是个心狠手辣的阴险小人。”
确实是个问题,郑家实力雄厚,财大气粗,虽然号称诗礼传家的名门,但实际上什么龌龊事干不出来?
如果侯君集只是暂时离开,并不打紧,郑家不敢轻举妄动。但如果就此调离陈州,那就真得小心提防了。
记得历史上侯君集曾远征高昌,具体时间谢逸不大确定,但一个武将不会长时间出任地方文官,此番已经算是特殊情况。而今离去,若真是赴洛阳觐见皇帝,职位变动兴许也就不远了。
须得未雨绸缪啊!
谢逸轻声道:“暂时不打紧,不过陆东主消息灵动,还请密切打听洛阳和刺史府的消息。”
“是!”
“莫要担心,必要的时候,我们离开陈州,换个居所亦可。”作为一个现代人,谢逸并无故土难离的情绪。陆通亦并非祖籍陈州,而且还是个四处奔走的商人,背井离乡早已习惯,问题也不大。
话是这么说,但谢逸还是有种危机感。在大唐这个权贵社会,无权无势没有靠山着实不行,先前拒绝贺兰楚石的橄榄枝是不得已。
接下来,是否该另辟蹊径,另作谋划呢?人无近忧,必有远虑啊!
老爹给自己取名为“逸”,可很难做到人如其名,无论在后世还是大唐,想要活得逍遥自在,都不容易啊!
算了,暂时不想那么多了。
忌辰已过,守孝期满,那个约定也到了兑现之期。春天已经来了,岂能辜负了灿烂春光……
第29章 天伦与权谋
南方春光明媚,北方却春寒料峭。
虽说长安到洛阳之间可以行船,但关中漕渠浅窄,行不得大船。出了潼关,黄河又多急流险滩,并不安全。
龙舟出动,沿途船只少不得回避,会影响正常漕运。故而此番东巡,李世民走的是旱路,銮驾经官道出潼关,一路东去。
既然是出巡,自然有游玩的性质,所以一路上走的并不快。比如在弘农、潼关、陕州等地都有过停留。
华山险峻、潼关雄伟、黄河湍急,一路可见山河壮丽,风景如画。加之晋王李治和晋阳公主兕子陪伴在侧,李世民心情大为舒畅。
只是终究还是有些遗憾,看着两个孩子稚嫩的脸庞,李世民总是想起他们的母亲——长孙皇后,他挚爱的观音婢。
以前曾答应过她,有空带她外出走走,去一趟洛阳,去邙山行猎,伊阙踏青,洛水泛舟。可惜总因为朝政战事,各种忙碌,一直没有时间,没有精力或者财力,始终被耽搁。
如今万事俱备,终于成行,她却已经不在了。
他清楚地记得,那日的立政殿里,她在自己怀里永远闭上了眼睛,把臂共游,携手赏景的愿望成为永远的遗憾。
因此这一遭东巡,他不带一个嫔妃,只带着对她的承诺,带着与她的孩子一道。希望她在天之灵能够看到,能够入梦相见,一家团圆。
可惜已经好多天了,她始终不曾走进梦里,这让李世民有些遗憾和失落。不过看到两个因丧母而伤心许久的孩子,脸上终于有了笑意,李世民便老怀大慰。
九岁的稚奴带着四岁的兕子,在草地上玩耍嬉闹,欢声笑语不断,兄妹友爱,大慰慈父心怀。
玄武门之变,“弑兄杀弟”算是李世民心中的一个痛。为了皇位,他可以狠下心来对亲兄弟下手,但作为一个父亲,他满心希望儿女们和睦友爱,避免悲剧重演。
如果诸子女都像稚奴和兕子这样就好了,英明神武的皇帝沉迷于眼前和睦景象,心中泛起了偏执的奢望。他全然忘记了,长安城里还有一群眼红嫉妒的子女,不少人心怀鬼胎。
李世民想要多陪陪两个孩子,偏生内侍来报,郧国公,洛阳大都督府长史张亮前来迎驾,求见陛下。
銮驾进入东都之前,不与这位长期留守洛阳的重臣详谈一番怎么行呢?李世民无奈道:“稚奴,兕子,你们在此间好生玩耍,父皇去处理些政务,晚些回来与你们一道用膳。”
晋阳公主小脸上满是笑意,奶声奶气道:“父皇去忙吧,兕子乖乖听话,和九哥一起玩。”
李世民满足地笑道:“好,稚奴,照顾好兕子。”
“稚嫩领旨,父皇放心。”
……
“阿嚏!”目送李世民离去,晋王李治猛然打个喷嚏。
粉嘟嘟的晋阳公主立即瞪着大眼睛,关切道:“九哥,你怎么了?”
“没事……兕子,我们继续玩。”八九岁的晋王李治摆摆手,尽管料峭的春风吹过,汗津津的后背有些凉意森森,玩兴正浓的他却毫不在意。
一旁的内侍宫女见晋王与公主玩的开心,也没有上前打扰,直到李治的喷嚏越来越频繁……
……
渑池,这个战国时秦王与赵王会盟的地方,大唐皇帝李世民正在接见郧国公张亮。
张亮早年随徐世绩投唐,武德年间进入李世民的天策上将府,为车骑将军,属于根基深厚的秦王府旧将,自然被李世民视为心腹。
张亮本人与洛阳之间更是渊源甚深,武德九年,李世民与太子李建成的矛盾激化,一触即发。
在这样敏感特殊的时期,张亮奉命前往洛阳,秘密联结山东豪杰,以备局势变化,说白就是为李世民拉拢支持者。
但此事被齐王李元吉得知,便在李渊面前告发张亮图谋不轨。李渊命有司拷问,张亮始终守口如瓶,没有吐露秘密连累李世民。
审问无果,罪名难定,张亮最终被释放,遣回洛阳。不久之后,便是震惊大唐的玄武门之变,太子建成和齐王李元吉被诛,李渊被迫退位,李世民登基为帝。
张亮作为心腹和功臣,被封为右卫将军、怀州总管、长平郡公。后迁为洛州大都督府长史,郧国公,长期驻守大唐东都,中原重镇洛阳。
“参见陛下!”
李世民瞧见心腹之臣,笑道:“张亮,这几年在洛阳辛苦了。”
张亮谦虚道:“臣为陛下驻守洛阳,乃是臣的本分,不辛苦。”
“洛阳可都还好?”李世民微微一笑,若有所指地询问。
“都好。”张亮道:“这些年洛阳百业兴旺,百姓安居乐业,同沐天恩。”
马屁拍的很到位,也很自信,若非如此,又岂会请天子驾幸洛阳?请皇帝前来,不就是为了展示一下他们治理洛阳的成效和功绩嘛!
大唐在许多地方都设有都督府,但真正有大都督的并不多,吴王李恪赴任安州大都督算是少有。其他的大多是亲王或重臣遥领,空任其职,但并不赴任。比如晋王李治,还是个五岁的娃娃时,便已经是并州大都督长史了。
实际上,大都督府真正掌权或管理之人是长史,比如并州大都督府长史乃是英国公李勣。洛州都督府早已设立,但大都督一直空悬,实际主事人便是长史张亮。
“嗯,很好!”李世民了然于心,笑道:“洛阳乃大唐东都,又是运河要枢,有卿驻守,朕很放心。”
“陛下…”张亮感动不已,顿时有点涕泪并流的迹象,也不知是因知遇之恩而感动,还是演技太到位。
李世民仍是一副朕看好你,你的苦劳和功劳朕都知道,不会亏待你的表情,直到张亮情绪稳定,这才问道:“山东可还好?”
张亮顿时一脸肃容,这才是重中之重,是他驻守洛阳最重要的使命,或许也是李世民此番东巡的真实目的。
李渊当年从太原起兵,长安称帝,是因为得到了关陇贵族的支持,根基在关中陇右。但山东(崤山以东)之地,乃是昔年北齐故地,山东士族的根基所在,虽然归顺大唐,但隔阂甚深。
五姓七望之中,博陵崔、清河崔、赵君李、荥阳郑、范阳卢,太原王在此根深蒂固。这些门阀本身与关陇贵族有隔阂,对李世民也不大满意,不见得真心臣服。
昔年北周统一没能将之收为己用,隋朝杨坚和杨广父子也没能摆平他们,某种程度上,隋朝亡国与其大有关联。
李世民不想重蹈覆辙,所以必须小心提防山东世家,洛阳这个要冲之地就显得至关重要。派张亮这样一员勇猛大将牧守,并派驻大军,震慑山东,稳定中原,从而巩固社稷。
毫无疑问,张亮除了驻守、震慑,还有监视的任务。李世民这么问,等若是问山东士族有无蠢蠢欲动?
“这几年陛下平突厥,击吐谷浑,功勋赫赫,山东世家与豪杰为陛下天威所震慑折服,倒还安宁。”张亮沉声道:“不过……臣总觉得有些人与朝廷貌合神离,一旦有异变,就会蠢蠢欲动,如前隋大业年间那样……”
“哼哼!”意料之中的答案,李世民冷笑道:“朕此来洛阳,正想和他们谈谈心。对了,侯君集到洛阳了吗?”
张亮神情微动,说道:“臣临走前还没到,不过有接到消息,想必现在已经在洛阳恭候陛下了。”
“好,渑池距离洛阳已经不远,尽早启程吧!”李世民话音落地,御帐之外响起一阵嘈杂。
“发生何事?”屏退左右与重臣密谈之时有人打扰,李世民很是不快。
不想侍卫匆匆进来,小心翼翼道:“陛下,晋王病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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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张亮此时应该是相州大都督府长史,几年后改任洛州都督,剧情需要,移花接木,望理解。
第30章 晋王病重
李世民此番东巡,既为权谋,亦享天伦。
可惜就像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一样,他不过才走开一会,不满九岁的晋王李治便病倒了。
午间,与晋阳公主玩耍的晋王李治突然开始打喷嚏,初时只道寻常,无人在意。可是渐渐地,喷嚏愈发频发,此后不久开始有清水般的鼻涕流出,继而李治只觉昏昏沉沉。
内侍和宫女顿时惊慌失措,谁都知道陛下将晋王养在身边,视若珍宝。要有个闪失,便是天大的罪过。
随驾侍候的御医立即来了,看过症状之后,断定晋王殿下被凉风扑了热汗,染了风寒。
风寒,想来不打紧。
内侍们松了口气,却也不敢疏忽,一边尽心侍奉,请御医开方煎药,一边立即遣人禀报陛下。
纵然皇帝正与郧国公秘议军国大事,内侍也敢壮着胆子打扰。因为他们心里清楚,长孙皇后嫡出的几位皇子公主,在陛下心中分量极重,超乎其他。
果不其然,得知李治生病的消息,李世民脸色一变,当即撇下张亮前去看视。
九岁的李治躺在病榻上,有些迷迷糊糊,脸色煞白,鼻涕不断。四岁的晋阳公主与李治感情极深,依偎在病榻之前,关切地看着九哥,通红的小眼睛里满是关切和担忧,似乎还有几分委屈的自责……
“父皇,九哥病了。”看到李世民进来,晋阳公主立即扑上去,抽噎道:“都是兕子不好,不该缠着九哥玩耍的……”
“没事,不怪兕子,有父皇和御医在,稚奴哥哥没事。”李世民一边安慰女儿,一边上前探问儿子的情况。
“稚奴怎么样?是何病症?”
御医赶忙上前道:“回陛下,晋王是冷风扑了热汗,感染风寒……并不要紧,臣已经开好方子,正在煎药。”
风寒?!
李世民稍稍放心,偶感风寒是正常事,应该不打紧,随即温言吩咐道:“尽快让稚奴服药,小心侍候着。”
“是!”
李世民沉吟片刻,吩咐道:“去告诉张亮,李孝恭他们,晋王病了,今日先驻跸渑池休息,待明日晋王身体好些以后再行启程。”
护驾的河间郡王李孝恭、卢国公程知节,左仆射房玄龄,以及刚刚赶来的郧国公张亮欣然领命。晋王有疾,陛下钟爱幼子,停留一日是应该的,不打紧。
……
只是风寒而已,所有人都没把晋王李治的病放在心上。皆认为两剂药下去,次日便又会生龙活虎,并无大碍。
但事实并非如此,谁也没有想到,当天夜里,李治的病情不仅没有好转,而且还发起烧来。
惊慌失措的御医有些愕然,一边想办法为晋王殿下退烧,一边奏报皇帝知晓。李世民被惊醒了,闻听幼子发烧,顿时神情凝重,自然也少不得龙颜大怒。
风寒不要紧,发烧问题就严重了,想到这是亡妻留下的幼子,李世民便很是揪心。当夜一直守在李治身边,亲自喂儿子喝药。
可是汤药下肚,毫无起色,天亮的时候,李治依旧没有退烧,反而有加重的情形。
李世民的脸色越发难看,也越发担心,怒不可遏地逼问原因。当值的御医这才唯唯诺诺,意识到可能疏忽了病因,也耽误了晋王的病情,等待他的自然是兴师问罪。
其他几名伴驾的御医谨慎了许多,会诊之后,给出了一个很严谨的说辞:“陛下,晋王殿下自幼身体相对柔弱,去岁文德皇后崩逝,殿下多有悲伤,伤损身体。
此番出巡,车马劳顿,兴许还有水土不服之故,是以冷风扑汗,风邪入体,病势凶猛。”
确实够严谨的,从娘胎里说起,面面俱到,唯恐遗漏。也不知确实如此,还是以防万一,为日后推卸责任做铺垫。
话音落地,李世民的脸色更加阴沉了,显然他至少相信了几分。自小柔弱,丧母悲伤这些说辞本就容易触及他的伤心处,提及车马劳顿、水土不服,李世民不免有几分自责,本意是让儿子出来散心的,结果却…似乎害了他……
尤其是听御医言下之意,稚奴似乎病的不轻,李世民担忧道:“如何诊治?可否让稚奴尽快退烧?”
众御医唯唯诺诺道:“臣等尽快配祛邪清热的汤药,让晋王殿下服用。不过巡幸途中所携药材有限,旅途亦不利于殿下养病……”
这……
李世民沉吟片刻,问过御医的意见,再与文武大臣商议一番。张亮提议,銮驾应尽快赶赴洛阳,毕竟渑池距离洛阳不远,城中有宫室,各种名贵药材常备,有利于晋王殿下治疗安养。
还有一点也至关重要,皇帝巡幸东都,却滞留渑池不前,很容易产生误会,出现风言风语和不稳定因素。为了王朝的安定,儿子的病情,李世民当即决定尽快赶赴洛阳。
一路上,为了让儿子能安稳舒服些,李治直接被抬上了宽大的御辇,李世民亲自陪伴看护。晋阳公主兕子也守在身边,小眼睛泪汪汪的,心中很是担心。
一双年幼的儿女如此,李世民看在眼里,难受极了!
……
銮驾进了洛阳城,本来洛州当地官员和士族名士准备了欢迎仪式,眼下全都被取消了。
得知晋王生病的消息,没有人敢阻止耽误片刻。是以御辇直接进了紫薇宫,这座昔日隋炀帝建造的皇宫。
只是晋王李治病情仍旧严重,服过药后,中间曾一度退烧,但不久之后又有反复,而且愈发严重。及至午间,李治浑身滚烫,已然昏迷。
御医们使尽浑身解数,始终无法让李治退烧,亦无法让晋王苏醒。一个个跪在寝宫之前,战战兢兢,等待着命运的抉择。
晋阳公主兕子的抽泣声越来越大,她虽年纪幼小,却知兄长重病。隐约记得,母后也是这般躺在榻上,然后永远睡着了。
伸出稚嫩的小手摇晃哥哥,只觉滚烫,素日陪她玩耍的哥哥却一动不动,小公主顿时吓嚎啕大哭。
李世民在寝宫里来回踱着步子,脸色阴沉到了极点。房玄龄、李孝恭、程知节和张亮几位重臣站在殿前,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尤其是左仆射房玄龄,作为心腹重臣,他很了解李世民。他很清楚,此刻的陛下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
如果晋王有什么闪失,天知道陛下会是什么反应?足智多谋的他瞬间便想到了很多可能,陛下的龙体……东巡的目的和结果……朝堂和天下的反应……
所有的局面,都会因为晋王病重这个突发意外而变得很糟糕。
他与杜如晦有“房谋杜断”的美称,如果是旁的军国大事,他会迅速谋划出几条计策来。但晋王的病情,他束手无策。
所能做的只是以防万一,如何劝慰皇帝,如何善后,如何将事情的影响降到最低。作为大唐的宰相,这是他的职责。
但愿晋王能够熬过去吧!
去岁太上皇与皇后先后崩逝,如果而今晋王再有个三长两短,对皇帝,对大唐而言都是巨大的打击……
房玄龄和李孝恭等人都在心中默默祈祷,可是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低沉的厉害,显然并不乐观。
正在此时,有内侍出现在殿口,瞧着殿内压抑非常的气氛,先是一惊,随后鼓起莫大的勇气,奏报道:“陛下,陈国公侯君集求见。”
张亮听闻,心中冷笑,侯君集着什么急啊?这会子来觐见,不是添乱,触怒龙颜嘛!
不过李世民的反应却没想象的那样糟糕,只是沉声道:“告诉侯君集,先让他等着,朕现在没空见他。”
房玄龄松了一口气,由此可见,陛下的心智比想象的要坚强。纵然出现最坏的结果,也不会很糟糕。
再一偏头,发现殿门口的内侍没有走,而是迟疑着,吞吞吐吐道:“陛下,陈国公说…他兴许有法子…医治晋王殿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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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约定之期
侯君集有医治之法,没听错吧?
如果换作药王孙思邈说这话,绝对无人质疑。但侯君集,众人不免将信将疑,甚至觉得有些滑稽。
然而李世民信了,也许是他信任侯君集不会无的放矢;亦或许是爱子心切,不放过任何一根救命稻草。
先前御医们束手无策时,李世民已经想到了孙思邈,也许天下只有此人能妙手回春。
他甚至立即动心,想要将孙思邈从长安接来洛阳,为李治诊治。可详细询问才知,老神仙进终南山(秦岭)采药去了,云深不知处,仙踪难觅啊!
难道我们的稚奴没救了吗?李世民暗问亡妻在天之灵,心情无比难过。如果不是顾及皇帝威严,说不定已经像寻常父亲那样痛哭流涕了。
恰在此时,侯君集来了,声称有医治晋王之法,李世民焉能放过?
侯君集来的很快,尚不及行礼,便被李世民拦下,焦急问道:“君集,你懂医术?有医治稚奴之法?”
“臣不懂医术,但知晓一法,或能让晋王殿下退烧。”侯君集的回答让李世民心中一亮,御医们也翘首以盼,眼下最棘手的便是高热,只要能退烧,晋王的病便有医治的可能。
李世民忙问道:“君集,快快道来。”
侯君集从身旁拿起一个青瓷瓶,递上道:“陛下,快些命人除去晋王的衣物,用此物擦拭周身肌肤。”
“此乃何物?”
“琼花酿,陈州新出的一种烈酒。”
张亮狐疑道:“酒能治病?陈国公,晋王千金贵体,你可莫要玩笑。”
李世民的目光也生出些许疑惑,此法古怪,闻所未闻,靠谱吗?
“陛下,犬子天佑数月前在陈州驰马摔伤,伤口化脓,高热不止。当时陈州众多医者束手无策,幸遇一少年谢逸,便是用此法为犬子诊治。”
侯君集道:“犬子是外伤,与晋王殿下的风寒病因不同,但高热不退却相似,故而臣以为此法或有效用。”
一位御医大着胆子问道:“陈国公,敢问此法是何效用?”
侯君集道:“谢逸称之为物理降温,烈酒清凉易干,可带走肌肤体热……与湿巾覆额之法相似,只是此烈酒效用更好,用于全身,确能降低些许体温。”
李世民看了看侯君集,沉吟片刻,吩咐道:“尽快照办,为稚奴擦身。”
“陛下,此法能降低晋王殿下的体温,但未必能够完全退烧……”
呃……
侯君集话音落地,李世民稍稍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众大臣的表情也有些不自然,陈国公是不是有些鲁莽了,没把握的事情怎么能乱说呢?
“陈国公,令郎当时到底怎生情况?你刚才不是说,用此法……”河间郡王李孝恭出声询问。
侯君集道:“此乃外用之法,当日少年谢逸有一神奇圣药,呈粉状,以他特制的药水勾兑,再用特制针具直接用于肌理,退热有奇效。”
圣药?粉状,特制……肌理……
众人一愣一愣的,到底什么玩意?御医也瞪大了眼睛,这是怎生医术,没听说过啊?针灸之法是用于穴位才对,怎能用药于肌理?不对啊!
侯君集深感无奈,悠悠道:“此等用药之法确实神奇,臣与陈州医者皆闻所未闻,只是确有奇效,这不假。”
房玄龄问道:“陈国公,你说的这位少年……名叫谢逸是吧?如今人在何处?”
“淮阳!”
这不是白瞎嘛!陈州淮阳城到洛阳有四五百里之遥,纵真有灵丹妙药,也来不及啊!
侯君集却道:“陛下,可让御医外用烈酒,内服药剂,若能让晋王殿下退烧最好不过;若不能,至少稳住殿下的病情。
臣已经用飞禽和快马先后传讯陈州刺史府,如果够快,今日入夜淮阳便能接到消息,护送谢逸携圣药前来洛阳。沿途驿站若是配合积极,马不停蹄,最多一日半,便能赶到洛阳。圣药至,晋王殿下的病情便能医治。”
有点匪夷所思的手段,有点疯狂的想法,不过侯君集信誓旦旦,全然不像是开玩笑。
那边御医已经开始为李治擦拭身体,高纯度烈酒的蒸发速度显而易见,似乎确有效用。昏迷的李治发出轻微的哼唧,似乎颇为舒服,至少有了反应。
见到此情此景,李世民当即厉声道:“急诏陈州至洛阳沿途驿站,备好良马,优先神医之行;令沿途官府保证官道畅通无阻,确保神医圣药早至洛阳,如有迁延耽误者,格杀勿论。
君集啊,再麻烦你辛苦走一趟,前去途中迎接……若此人真能医好稚奴,朕有重赏,亦重谢于你。”
皇帝的语气严厉异常……陛下对晋王很宠爱……侯君集这是富贵险中求……所谓的神医圣药到底什么样……晋王能否平安无恙?
一众大臣心里不免一阵嘀咕,冒出各种念头来,自然也是各怀心思。
……
淮阳城里,谢逸策马归府,跳下马背刚刚踏入宅邸。
谢逸会骑马,是原本败家子的技能,前不久才重新被发觉出来。据嫂子杜氏所言,以前败家子各种赌局均有涉猎,其中就有比赛驰马。
仔细一想,在这个年代,骑马是一种快捷且很重要的交通方式,熟悉是很有必要的。
托陆通购得一匹温顺好马,谢逸便开始温习马术,一段时间下来,骑术已经相当精湛。
今日策马出城,是为了去看几块良田。这年头,土地是最重要的生产资料,有多少贯钱不算什么,有多少亩地才值得炫耀。
谢家原本有几十上百亩良田,可惜被败家子挥霍一空。如今赚了钱,为了彻底扭转败家子的不良形象,便打算重新置办些许田产。
更重要的是,春天已经来了,是播种的季节,粉红背包里的那些种子是时候种下了,需要苗圃和农田。
当然了,第一批的种子太金贵,种在外面万一被糟蹋了,哭都来不及。所以谢逸已经想好,在自家后院开辟一块空地,作为育苗基地,来年再考虑扩大种植面积。
不过不着急,时令还早,慢慢来,眼下另有要事。老爹的忌辰已经过去,春光灿烂不可负,嘿嘿!
坐骑交给门房,谢逸径直进门,瞧见杜氏正在廊下教小蛮识字,也不知教的是不是“良辰美景”几个字?
黄昏日落,月上柳梢,约定之期已至,可不正是良辰美景嘛!
远远瞧上一眼廊下的美人,谢逸淡淡一笑,先行进屋布置,今夜花好月亦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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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烛照马蹄急
杜氏安顿好小蛮,回到东屋之时,不由眼前一亮。
但见红烛高照,炕桌上摆着几样小菜,两杯酒水。谢逸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似乎已经等候许久。
此情此景,意欲何为,杜氏刹那间便反应过来,俏脸红到耳根只是一瞬间的事。
她甚至想要立即转身躲开,却又始终没挪动步子,也许是不好意思,不愿失信于谢逸,也许…其实心底里并不排斥。
“嫂子,过来坐!”
“嗯!”杜氏细弱蚊声,迟疑片刻才缓缓挪动步子,很难为情地走到炕边,然后落座。
“饿吗?”谢逸笑道:“我亲自准备了几样小菜,想要拴住你的胃,然后……”
谢逸和杜氏心如明镜,心照不宣,她的胃和心早已经被拴住了,今日是要拴住她的人。
杜氏低着头,红着脸,羞答答地不说话,或者说不出话。不过谢逸夹起一块小菜送到唇边时,她不由自主张口,轻嚼慢咽,回味无穷。
也许这是最好的回答,此时无声胜有声!
谢逸轻轻一笑,端起酒壶,一杯佳酿落入杜氏面前的瓷杯之中。
“这是咱家的琼花酿?”杜氏轻声询问,她知道此酒甚烈,饮后易醉。她平素滴酒不沾,但今日却有些想醉酒,醉了也许挺好,便可以忘却所有,无所顾忌……
不过谢逸并不这么认为,摇头微笑道:“不是,这是我另行调配的葡萄酒,酒性不烈,喝起来更有情调,嫂子尝尝。”
“嗯!”杜氏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只觉此酒味道极好。只是到底是酒水上佳,还因他亲手调配之故,却说不清楚。
“好喝吗?”
“挺好的。”
谢逸坏笑道:“想不想更好喝?换个喝法滋味更好。”
“怎样?”
“来,这样……你照着做。”谢逸靠到杜氏身前,端起酒杯,绕过杜氏的手臂,酒杯又回到了自己唇边。
杜氏依样照做,不禁疑惑,酒水的滋味与喝酒的姿势有关系吗?虽然怀疑,但她还是照做了,与谢逸交臂饮酒。
好像没什么变化?可谢逸脸上的表情很快乐,似乎很享受,杜氏不由心中一动,莫非他又在使坏,让自己上当?
谢逸笑道:“嫂子,这叫交杯酒,意为永结同心,所以酒水入口更为甜蜜,甚至酒不醉人,人自醉。”
果不其然,杜氏眉目微嗔,但更多的还是羞涩。他总能弄出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却总能让人有些尴尬,却又心生感动。
这么一说,口中残留的酒味似乎真的甜如蜜。杜氏有些惊慌,她一心想要固守的防线,似乎正在一点点崩塌。
只是……脑中的些许理智告诉她,要尽量撑下去,这是为了他好。至于约定,也许眼下并非恰当时机。
只是何时才能时机成熟?她不知道,也许遥遥无期,永远等不到那天。难道就任由岁月这般蹉跎,一切就此错过?
杜氏很矛盾,心中不禁有些难过,偏生还难以开口解释。
微妙的神情落入谢逸眼中,不禁有些奇怪,柔声问道:“嫂子,怎么了,害怕吗?”
“没,不是……”杜氏慌忙回答,期期艾艾。也许是在说谎,她心中是有些许畏惧,但两人所指或有差异。
也对嘛!嫂子是曾为人妇的女子,又不是没经历过,不会如同懵然无知的小姑娘那般害怕。
难道……
谢逸不禁想起,昔年谢二郎卧病在床,身染沉疴,新婚冲喜不久后便……如果真是如此,那自己就捡大便宜了,嫂子这般神情,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虽说并不在意“那些”,但如果完璧,那自然最好不过,是以谢逸心中不由多了几分窃喜。不过这种事不方便问,也不用问,需得亲自验证,而且要很温柔。
谢逸绕过炕桌,坐到杜氏身旁,牵起细嫩的手指,柔声道:“交杯酒都喝了,可不许赖账哦?放心好了,没什么好怕的。”
“我我……”面对谢逸加快的心理攻势,杜氏难免有些惊慌,有些手足无措。
她找不到拒绝的理由,无论客观还是主观。守孝之期已经过了,那些劳什子的名分本来就……说了也没用,他不会在乎的。关键是打心底里,她也并无抗拒之心,如果不是……她绝对心甘情愿。
只是那一丝无法启齿的顾虑萦绕在心头,让她很是不安,本能地有些畏惧,怕有朝一日伤害到他。
谢逸看在眼里,只道是女子天性的扭捏与羞涩,尤其是……也许心中那个窃喜的猜想正在被验证。
如此甚好,甚好。
谢逸的手越发的不听话,先是在两人中间晃动,随后慢慢有些越界,再次拉住杜氏的芊芊玉手。
杜氏不由娇躯一颤,想要拒绝似乎已经不能了。从今晚踏入这个房间,或者除夕夜答允两月之约开始,便已经不能了。
错了吗?要不要将错就错?
杜氏的心里依旧在纠结,在挣扎。到底自己是在杞人忧天,还是长远考虑,究竟是对还是错?脑海里似乎有两个拳手正在比拼,结果却平分秋色,难分胜负。
然而此时此刻,主动权已经不在杜氏手中,她的纠结落在谢逸眼中,全都变成了含羞和旖旎。
是以谢逸的越发坚定信心,拉着杜氏的芊芊玉手,柔声道:“红烛燃起,先拜堂,然后……”
听到“拜堂”二字,杜氏的俏脸唰一下便红了,也许有骤然的喜悦,更多则是羞涩的难为情和无奈……
她想要将谢逸推开,甚至推出房间,可惜力量完全不对等,两拳勉强敌一手,免不了顾此失彼,难以奏效。
如此情势下,杜氏的心理防线几尽崩溃,全面沦陷只是时间问题。
杜氏耳根滚烫,呼吸也不由自主地有些急促,眼神微微有些迷离慌乱,心理与情绪遭遇巨大冲击。面对巨大考验,她灵台最后一丝“理智”正在被淹没,甚至已经开始自找顺从的借口。
也许是命中注定,既然避无可避,那么……但求一日之缘也好,至于来日……杜氏来不及多想来日如何,也不愿多想。
杜氏身体微颤,心理防线几乎全部崩塌,身心全面沦陷也在旦夕之间。
至于心中的那一丝顾虑,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她脑子里一片空白,身心只停留在这一刻……
窗外明月当空,廊下花香四溢,当真是花好月圆,情真意切,一切都水到渠成,苦熬许久的谢逸终于要守得云开见月明。
红烛高照,灯芯噼啪作响,此情此景,此时此刻,恰到好处。
谢逸拉着杜氏的玉手,往厅堂而去准备三叩九拜,他的心情很迫切,但并不着急,也很温柔,只消片刻之后便能如愿以偿……
可偏偏就在此时,嘈杂的马蹄声在谢家老宅外响起。紧接着,便是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梦中人,坏了红烛灯影下的良辰美景……
第33章 一日飞驰洛阳城
花好月圆,红烛高照,精心布置的美妙夜晚,只为打动佳人。
苦候数月,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即将如愿以偿。
一切都很顺利,气氛旖旎,恰到好处,水到渠成。
杜氏终于放下矜持,不再推辞,羞涩畏惧之心难得抛到一边。谢逸费了老大劲,终于可望而可即……
谢逸很兴奋,却不忘温柔,很绅士地循序渐进……只为得尝夙愿。
然而很可惜,这个美好的夜晚注定止步于此,匆匆的马蹄声和拍门声破坏了一切。
没有幸福得意,只有功败垂成后的愤怒。
谁tm这么不长眼?
在最要紧的时候被搁浅,这等感觉……谢逸火冒三丈,杀人的心都有了。
新添的侍女迈着碎步小跑而来,在门前带着哭腔惊慌道:“公子,外面来了许多官兵……说是求见公子。”
“官兵?等下我出去看看!”
谢逸也是一惊,不管是何缘故,今夜的旖旎都被破坏了。纵然待会能重新来过,气氛肯定是大不如前。
人生为何如此操蛋?
谢逸暗骂一声,起身出门,查看究竟是哪位不速之客坏我好事?
杜氏已经从适才的意乱情迷中清醒过来,脸上绯红犹在,依旧含羞。听见外面来了大队的官兵,仿佛受了惊吓,有些惊慌失措。
“嫂子莫怕,乖乖待着,等我回来……”谢逸留下一个笑脸,转身出门去了。
他有这个自信,几乎可以断定,来的应该不是祸事。如果官兵有恶意,哪里会敲门求见,早就冲杀进来了。
只是,到底是什么人半夜造访,带兵又为哪般?
谢逸整理好衣衫,来到大门口,瞧见家中仆从都战战兢兢,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给吓到了。
“谢公子!”没想到领队之人是侯毅,侯君集的亲兵家仆,见到谢逸,立即过来恭敬见礼。
家仆见此情景,不由松了口气,官兵能对自家公子这般客气,至少没有恶意,不会有危险。
“侯毅?你这是……”谢逸也稍稍放心,但心里还是老大不痛快,大晚上搞这么大动静,关键还坏了自己的好事。
“谢公子,我家国公从洛阳飞禽传讯,晋王殿下因风寒高热不退,御医无策,请您连夜赶赴东都,为晋王殿下医治。”
侯毅的回答让谢逸吃了一惊,让自己去洛阳?为晋王……李治吗?高热不退……
顷刻之间,谢逸心中便勾画出个大概的脉络。肯定是上次给侯家小纨绔治病退烧,侯君集记在心上,见到尊贵的皇子是相同病例,这便想到了自己。
生病的是晋王李治,如今应该还是个小屁孩,不过未来却是……唐高宗啊!
谢逸心中一动,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近来一直筹谋在大唐找棵倚靠的大树,未来的皇帝无疑最合适啊!只要抓住了李治这根橄榄枝,完全前程无忧啊!
最重要的是,李治自己先送上门来了。
这病得去治,侯君集之所以有此提议,肯定是惦记自己手中的抗生素。有那玩意,退烧应该不难吧?不过……
谢逸问道“可知晋王殿下是何病症?”
“据说是风寒引起,如今高热不退……”
重感冒?会不会已经转为肺炎?等等,李治人在洛阳,而自己在淮阳,相隔甚远,能来得及吗?别赶去黄花菜都凉了,参加追悼会就算了。
“从淮阳到洛阳得多久?”
侯毅回答道:“陛下已经下旨,陈州到洛阳的所有州府,驿站准备良马,官道畅通无阻,多有便利,天气亦晴好。我等护送公子携圣药赶赴洛阳……四五百里的路程,快马疾驰,想来一日半便能赶到。”
我晕!
谢逸只觉有些崩溃,四五百里路程,没有飞机火车高速公路的年代,骑马前去,开什玩笑?
这可不是朝廷递送紧急公文,每一站都换马换人。自己这一路上可以不断换马,但是人得连轴转……连续骑马二十四……三十六小时,骨头能不散架,屁股和大腿能受得了?
侯毅见状道:“您尽快准备下,带上圣药这就出发吧。晋王殿下千金贵体,病情严峻,陛下着急万分,已下了严旨,沿途官府提供一切便利。若有迁延耽误,我等可格杀勿论。对了,谢公子,你骑术如何?”
格杀勿论,也包括我吗?软硬兼施啊!这会假惺惺问我骑术如何,肯定是看见过自己骑马外出,然后明知故问。
真是的,谢逸很想回答不会骑马,给我准备辆马车……唉,算了!
如果事不关己倒还罢了,既然侯君集提议,显然已经上达天听。自己要敢说个“不”字,那还得了?
尤其是李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天子一怒,恐怕马车就得改灵车了。皇帝不会和平民讲道理,尤其是李世民这种霸道之人。
去,必须得去!
只是……去晚了没赶上倒也罢了。怕的是李治病情恶化,抗生素也回天无力,该如何是好,责任算谁的?
不过转念一想,李治是后来的唐高宗,应该不会这么早亡,否则《唐史》早就改写了。虽有自己这个穿越客,但是蝴蝶翅膀刚动,哪能影响到李治?
罢了,皇帝惹不起,也因为医者父母心和自家前程,拼了老命走一遭洛阳吧!
“在下骑术尚可。”谢逸道:“诸位稍候片刻,在下去准备一下,一刻钟后出发。”
“那就好,我等恭候谢公子。”
……
谢逸匆忙回到室内,先换了一套适合远行的衣服,然后取出粉红背包,将金贵的药品装好。
“三郎,发生何事?你这是……”杜氏果然没听话,重新穿好了衣服,眼中满是担忧。
谢逸大概解释道:“晋王殿下在洛阳病倒,高热不退,与陈国公之子症状相似,所以……他推荐我前去医治。皇帝下旨,召我急赴东都,护送的官兵已经侯在门外,这就走。”
“呃……那你一切小心。”顷刻间,杜氏心中泛起太多念头,似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口,也来不及说。
“放心,你和小蛮待在家里好好的。”谢逸走到近前,柔声道:“嫂子,今晚…很遗憾。不过你记住,喝过了交杯酒,你便算是我的人,抵赖不得……等我回来,我们……”
谢逸淡淡一笑,转身便走。侯毅带着人马已经准备妥当,恭请谢逸上马。
“侯毅,能否留下几个兵士……我不在家,有些不放心家眷安全。”临走前,谢逸提出一个要求。自己不在,万一郑斌使坏,嫂子和妹妹的安全至关重要。
“当然可以,您放心好了,夫人和少郎君还在淮阳,会关照贵府的。”侯毅很豪爽,当即命几个士兵留下,换了便装在谢家府宅照应,并派人知会刺史府。
谢逸再无牵挂,随即与侯毅等人打马启程,赶赴洛阳。春夜马蹄急,却不曾春风得意,还得一日飞奔洛阳城。
人生好生无奈,好生辛苦!
……
杜氏站在门口,目送谢逸出门,耳听马蹄疾去,美眸中不由流下两行热泪。
她有些后悔,也许以前不该那么矜持,不该拒绝他;如果红烛昨晚便亮起,或是今晚自己能早些进屋;再或者,他一直留在陈州……多好!
然而人生没有如果,亦无或者。
自他落水醒来的那日,杜氏便知道,三郎不同了。芳心被他俘获的同时,却也觉得和他越来越远。
前些天他便说过,卖掉陈州的产业,去洛阳,去长安……也许从那日开始,她心里的那个顾虑便越发浓重。
他此去洛阳,入宫阙,见天子,闻达于朝堂,必定前程似锦。而自己或被动,或主动,注定与他相隔甚远。
杜氏很难过,亦很后悔,早些遂了他的愿多好,至少可永为怀念。
可惜,错过了!
以后不会再有,也不能再有,兴许便是永远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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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城门宫阙次第开
自淮阳到洛阳,直线距离近五百里,道路曲折,里程必然更多。
骑马飞驰的时速快了能有七八十里,理论上十个小时便能到洛阳,但这只是理论时间。
从淮阳出发时是半夜,一片漆黑,此时没有后世那么明亮的路灯,纵马疾驰还是有相当大的危险性。
尽管说的是沿途官府保障官道畅通,但效率和实际效果谁敢保证?万一路上有个坑,或者石头之类,很可能马前失蹄,坠马受伤,甚至要命。
谢逸少不得担惊受怕,简直是用绳命在骑马。侯毅算比较仗义,派了几名骑兵当前而行,算是探路,平坦之处,月光下隐约可见道路,遇到密林山野便点燃火把。
饶是如此,速度仍快不到哪去。
……
不得不说,大唐的邮驿系统还是很发达的,平均每三四十里就会有一座驿站。到达之时,驿卒早已备好马匹,从而保证时刻都有体力充足的坐骑全速奔跑。
马是生力军,但骑手并未更换,在第二个驿站换马时,谢逸便觉得大腿和屁股开始有些酸楚难受。侯毅和一群士兵却像没事的人一样,表情轻松,看来是久经战阵,早就习惯了策马奔腾。
小休片刻,众人立即策马启程。
驿卒目送众人离去,心中不免奇怪,南边发生了什么大事吗?大晚上的,一群人十万火急狂奔,甚至连县令都亲自关照,很少有的奇怪情况。
……
就这样,一夜狂奔,途中偶尔休息,坐下来吃点东西。谢逸已然觉得大腿和屁股不属于自己,大半个身子的骨头像散架了一样,那滋味当真不好受。
好在淮北一带多淮水支流,有些地方不能涉水过河,便需要走渡口乘船。这个空当,便是难得的休息时间。
也正是因此,会耽误不少时间,减缓行程,这也是一天半才能到洛阳的缘故。单以数字论,一天半似乎是很保守的估计,但实际上已经非常之快。
天亮的时候,侯毅说已经过了许昌地界,距离洛阳大概还有三百多里。
腰酸腿痛的谢逸连连苦笑,一直这么跑下去,真有要命的可能。他打定了主意,此番出诊,一定要狮子大开口,向李世民多要些诊金。
上午时分,众人在一家驿站停下用饭。驿卒宣称饭食丰盛,但谢逸还是觉得难以下咽,和自家嫂子的手艺差远了,为了补充体力,无奈勉强下咽罢了!
这不是关键,重要的是骨头和肌肉,不适感很强烈。
两股间的皮肤已经有磨破,谢逸更担心胯部和马鞍的摩擦,会不会损要害部位的健康?这关乎终身幸福和老谢家传宗接代,可不敢马虎。
侯毅看出了谢逸的窘境,没有嘲讽或轻视,完全表示理解。自己是个当惯了大头兵的粗人,皮躁肉厚,习惯了马背奔驰。
谢公子可是才华横溢,医术高手的贵人,哪里吃过这等苦?能够策马奔腾一夜,已经算是难得了。
所以他很人性化地找来一辆马车,毕竟谢公子去洛阳是给晋王治病的,虽说赶时间,可医者累坏了也不成。
谢逸大为惊喜,连声称谢。
只是马车也不是那么舒坦,这年头车轮都是木质的,没有充气的橡胶轮胎减震,颠簸程度可想而知。不过总算比骑马舒坦一些,加之一夜疲惫,谢逸竟还在马车上睡了一觉。
等再次停歇休息时,侯君集奉旨而来。
“陈国公!”谢逸暂时不敢托大,客气见礼。
“不必多礼。”侯君集道:“让你连夜赶来,实因情势紧急。”
谢逸开门见山问道:“晋王殿下眼下情况如何?”
侯君集道:“用琼花酿擦过身,你说的物理降温……加之御医煎的汤药,暂时还算稳定,但高热还是未退。”
琼花酿卖到洛阳没几天,头一桩生意便用在李治身上了?挺好的!还有侯君集,虽然年纪大了,但学习和适应新事物的能力还是蛮不错的。
“谢逸,你以为晋王殿下的病情如何?”侯君集多问了一句,大抵是觉得举荐谢逸的行为有些冒失,甚至有些后悔,担心出现糟糕的后果。
“不好说,如果殿下的肺部没有严重感染,没有大问题……晋王殿下吉人自有天相,想来问题不大,陈国公莫要担心。”
谢逸只说了半句话,侯君集听得明白,喜忧参半,还是有相当大风险。只是事已至此,箭已离弦,没得选择。
“那好,尽快走吧,陛下很着急。”侯君集转身吩咐道:“给谢公子的马车换双马!”
驿丞讶然道;“这……百姓用双马是逾制的……”
“不知变通的混账!”侯君集一个巴掌甩过去,喝骂道:“让谢公子乘本国公的车驾不可以吗?”
“是是……”驿丞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陈国公亲自来迎接的客人,身份能低吗?
……
双马驾车,还有一位当朝国公亲自护为,谢逸难得享受一回贵族待遇。
两匹马的速度明显快了很多,与先前策马疾驰不相上下,待到黄昏时分,他们已经到了距离洛阳不过百里的地方。
停下,用饭,休息,换马!
谢逸歇了大半天,虽然腿胯部还是有些不适,但比之先前已经好了很多,所以他提出继续骑马进城。毕竟骑马速度更快些,早到一刻,李治的病情便少一分危险。
“如此也好,今夜能够进城自然是最好不过。”侯君集自然不会反对。
于是乎,一群人又开始策马狂奔,沿途的行人百姓见到,都很是好奇。这群官兵是做什么的,这般火急火燎,发生何事?
骑在马背上,谢逸不由想起了杜牧的那句诗——一骑红尘妃子笑。
那是唐玄宗宠爱杨玉环,奢侈无度,今天李世民的行为虽然相似,但这一骑红尘关乎皇子性命。李隆基送的是荔枝,今天送得却是救命药。
性命有关,慈父情怀,倒也说得过去。只是这等待遇,也只能是皇家才有,李治应该庆幸生在帝王之家。
百里之遥,最后的冲刺,咬着牙也要尽快跑完。中途换过一次马匹,两个多时辰后,众人来到了洛阳城下。
从淮阳到洛阳,数百里的路程,十三四个时辰便到了,超乎先前的预料。
大唐的城池日暮时分会关闭城门,通常日出前是不会打开的。但今天情况不同,皇帝诏命,洛阳大都督府长史张亮亲自坐镇,只要陈国公一行到达,便可开城门放行。
宵禁的洛阳城已经沉睡,急促的马蹄奔过洛水岸边的街道,惊扰了不少人的清梦。
没有片刻的停留,众人打马直奔洛水北岸,靠近西北的洛阳宫。同样该紧闭的宫门也破例开启了,此时此刻,对李世民而言,儿子的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等候在宫门口的人是河间郡王李孝恭,他是护驾重臣,李唐宗室,负责宿卫皇宫。
一众护卫的骑兵全被留下了,只有侯君集和谢逸获准入宫,而且还是在羽林卫的严密监控之下。
宫墙之下,谢逸抬头看着巍峨的皇宫,不由心生感慨。
重生大唐的第四个月,他踏入了东都皇宫,马上就要见到赫赫有名的唐太宗李世民,想想还有些小激动呢!
第35章 药到待病除
洛阳宫原名紫薇宫,始建于隋朝。
隋朝大业年间,名义上的都城是长安,但隋炀帝杨广大部分时候都在东都洛阳,或外出巡幸。
杨广是个爱面子的人,东都紫薇宫奢华程度更甚于长安太极宫,可惜他最终丢了江山。
后来洛阳一度被王世充据有,紫薇宫里指点江山,笙歌乐舞的主人也换成了这位郑国皇帝。可惜好景不长,很快就被当时的唐朝秦王李世民击败。
谢逸进了洛阳宫,没走多远便看到一片废墟,此景象出现在富丽堂皇的皇宫中,违和感很强烈。
这片废墟位于宫苑中心区域,前隋时此处矗立着乾阳殿,是紫薇宫主殿。类似于后世紫禁城的太和殿,但规模却比太和殿更大。
击败王世充之后,秦王李世民进宫,不知出于何种心态,称乾乾阳殿过于奢侈,然后一把火怒而焚之。
登基称帝后,李世民很后悔当初的冲动行为,贞观四年,曾下诏发兵修洛阳宫乾阳殿,以备巡奉。当然了,火焚宫室的罪责也推到了王世充身上。
朝臣对此议论纷纷,给事中张玄素闻讯上书劝谏称:“大唐承隋末百王之末,屈凋弊之余,必欲节之以礼制,陛下宜以身为先……阿房成,秦人散;章华就,楚众离;及乾阳毕功,隋人解体。
若此殿卒兴,所谓同归于乱……今若遵旧制,即是隋役复兴,五六年间,趋舍顿异,何以昭示子孙,光敷四海。”
意思是国朝初年,百废待兴,陛下你应当遵循礼制,带头节俭。还举出秦、隋两朝大兴土木而亡故的例子,陛下你不能步后尘,应当给子孙们做个好榜样。
张玄素还列举了隋朝修建乾阳殿时,从豫章郡伐巨木之艰难,运输耗费巨大,不惜民力等种种过错。
李世民当时很不愉快,质问张玄素:你说我不如隋炀帝,那和桀、纣相比如何?
张玄素也是有骨气的谏臣,怡然不惧,直言不讳。李世民无可奈何,一心想要做个明君,怎能降罪直谏的臣子呢?
没办法,在其他大臣的劝谏下找个台阶下,放弃重建乾阳殿,还装模作样地赏了张玄素彩帛两百匹,并任命其为东宫少詹事兼右庶子。
在谢逸看来,这事李世民就是活该,谁让他当初装逼装过头的。好好一座宫殿招你惹你了?也不知他如今看到这片废墟时,是何心情?
反正终李世民一生,乾阳殿始终未能重建,直到唐高宗李治登基,才在此基础上重建了一座乾元殿。
而今的李世民心有不甘,只好把乾阳殿后的大业殿改名为贞观殿,聊以***。当然了,在这个过程中,他收获俭朴纳谏的贤君名声,也许李二陛下更在乎这个吧!
后边的贞观殿有点类似于后世紫禁城的坤宁宫,本该是皇后的居所。不过长孙皇后去世,李世民带其两子女入住似也说得过去,兴许还有纪念亡妻的意味吧!
谢逸跟在李孝恭和侯君集身后,两条腿微微有些打颤,偏生皇宫开阔,走了许久才到贞观殿,好不辛苦。
“快去奏报陛下,陈国公请的少年…神医到了。”河间郡王李孝恭目光矍铄,有些狐疑地打量着谢逸。年轻的面孔很难引起他的重视,若非侯君集信誓旦旦,他绝不相信此人医术高明。
“陛下宣召,诸位请进。”片刻后,内侍出来传旨。李孝恭和侯君集身上的兵器都被留在了殿外,侍卫毫不客气地拦住了谢逸,指着粉红背包要求检查。
侍卫的表情有些不自然,这个包裹好生奇怪,他们甚至不知道怎么打开。
这种把人当贼或刺客的看法,谢逸很不爽,没好气道:“我自己来……慢点,里面装的可就是给晋王殿下医治的药物,天下仅有几支,万一打碎了……”
果然,侍卫立即温柔了许多。谢逸打开拉链,亮明其中并无利器,至于那些医疗器材和药品,侍卫想要检查,但被谢逸拒绝了。
谢逸注意到,侍卫和一旁的李孝恭有个眼神交流,显然是得到了河间郡王的首肯,谢逸这才获准进殿。
正殿的御座上坐着个中年男人,看起来有些疲惫,见众人进来,立即坐正了身姿。
他便是唐太宗李世民?
看着并不十分高大威猛,略胖些,或许应该称之为“壮”;长相中规中矩,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气度确实非同寻常。
举手投足,表情和眼神的微妙变化,流露出来的那种气度很不一样。这就是所谓的天子威严,王霸之气?
“参见陛下!”李孝恭和侯君集躬身一礼。
自己该怎么做?谢逸并不懂宫廷礼仪,只记得唐宋时好像不行跪拜,所以依样画葫芦,躬身道:“草民谢逸参见皇帝陛下。”
至于礼节正确与否,是否失仪,管不了那么多。自己可是他李世民请来给儿子治病的高人,自然该有高人的风范,比如布衣傲王侯的自尊,波澜不惊的沉稳。
谢逸微微低头,并不知李世民是何反应,片刻之后,只听到一个洪亮的声音道:“平身!”
“陈国公称你医术高明,可退高热?”谢逸抬头,见李世民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眼神有些迫人。
谢逸道:“回陛下,谈不上高明,只是略通些医术罢了。草民的背囊中有些灵药,或可助晋王殿下退烧。”
李世民朗声道:“好,东偏殿,你立即去为稚奴诊治,治好了,朕重重有赏。”
谢逸心头一震,这个潜台词,治好了有赏,治不好呢?算了,和皇帝没办法讲道理。
在内侍的引导下,谢逸的进了东偏殿,身后还有一位侍卫形影不离,目的显然是监视。如果自己有什么不轨举动,大抵会立即拔剑相向。
唉,在皇宫里看诊,连生命安全都不能保障,真是无力吐槽。
李世民随后也跟了进来,李孝恭和侯君集则站在外间等候,他们的心情都有些紧张。
……
一张华丽的床榻上,躺着个八九岁的男孩,身上盖着一层薄锦被,脸上红扑扑的,应该还在发烧。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之中,男孩的表情显然很不舒服。
他便是重病的晋王李治?小鲜肉一枚啊,长相可比李世民好看多了,多半是长孙皇后漂亮的缘故。
谢逸问道:“晋王殿下高热多久了,是何病因?”
侍候在侧的一众御医面面相觑,这便是陈国公说的神医?也忒年轻了吧,他能妙手回春?这也未免……太打击人了。虽说长江后浪推前浪,可一下子被拍在沙滩上,感觉实在不怎么好受。
尽管心里很郁闷,但陛下相信他,有什么办法?御医只得如实道:“殿下高热已有两日多,之前曾一度退烧,后又反复……是凉风扑热汗引起的风寒所致。”
“好!”谢逸点点头,转身道:“陛下,臣要为晋王殿下看诊。”
“嗯!”李世民点头同意。
谢逸本想要水洗手,瞧见殿中摆着数十瓶琼花酿之后,改为酒水浣手消毒。同时还会心一笑,陆通运到洛阳来的青瓷酒水本就不多,恐怕大半都进了皇宫,李二真乃豪客也!
众目睽睽之下,谢逸先摸了一下李治的额头,并未切脉,而是从背囊里拿出一个明晃晃,闪着银光,白玉簪般的东西放在了晋王腋下。
这是做什么?
谢逸没有理会,大唐仅有的一支体温计,上次在陈州刺史府,都没舍得用。又看了看瞳孔,摸了心跳,然后掰开嘴巴查看咽喉,可惜没有听诊器检查听肺部。
半刻钟后,谢逸从李治腋下取出体温计——39度!
果然是高烧,这还是物理降温和服用汤药后的结果,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李治可能已经夭折了。
从目前的情形看,主要是呼吸道感染,或许有些许肺炎征兆,好在前期措施和护理好,并不很严重。
李世民问道:“怎样?”
“呼吸道感染,伴轻度肺炎。”
呃……
大唐皇帝陛下瞪大了眼睛,什么病症,怎么完全没听懂?一众御医也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谢逸忙解释道:“晋王殿下是咽喉气道并肺部有疾……此疾我称之为炎症,其症状为红肿,或轻或重的疼痛,发红发热……和外伤化脓是一个道理,其实人得很多疾病都与之相关。”
“哦!”一众御医脸上多了几分恍然,好像明白了,但还需时间消化。
李世民直截了当问道:“可有医治之法?”
“有!”谢逸当即从背囊中取出注射器和抗生素,侍卫看到明晃晃的针尖,顿时紧张地护在李世民身前,剑刃已然出鞘。
谢逸无奈道:“不必紧张,此物乃用药器皿,是救人的,不是杀人的。”
大抵是听到殿中异变,李孝恭和侯君集都冲了进来。前者很紧张,后者慌忙道:“陛下,那日给小儿医治便是用的此器物。”
谢逸没有理会异样的目光,从容准备兑药,注射之前少不得又费了一番唇舌,将那套改编自《扁鹊见蔡桓公》的理论道来。
众御医将信将疑道:“此法闻所未闻,晋王殿下千金贵体,不可乱来,当需谨慎。”
这些傻逼,压根没搞清楚状况,这会死要面子有何用?李治要是挂了,首先陪葬的应该是你们吧,我要救你们还不领情?
谢逸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反问道:“那你有什么好办法?”
众御医顿时为之无语,谢逸将目光转向李世民,悠悠道:“陛下,陈国公府的少郎君亦用过此法,而今如何,您可以问他。”
“犬子身体痊愈,如今身体康健,生龙活虎。”侯君集的证言显然很有说服力。他还补充道:“陛下,用此药前,会在患者前臂肌肤试药,谢逸称之为派‘皮试’,以确定是否适合殿下的体质,很是慎重。”
儿子的病情已经不能再耽误,这是不争的事实,哪怕铤而走险也要一试。理智的李世民沉吟片刻,轻轻点头,但龙袍大袖之下,拳头却紧紧握起,做这个决定似乎用了很大的勇气。
谢逸当即做皮试,天幸李治对抗生素并不过敏。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晋王李治的屁股上挨了一针,随即又用烈酒给李治擦身降温。
药已用到,接下来只需静待病除……
第36章 泪汪汪的小姑娘
这一夜,贞观殿灯火通明。
药已经用了,晋王李治能不能退烧至关重要,否则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上到李二陛下,下到御医内侍都无比紧张。反倒是治病施救的谢逸最为轻松,他对抗生素有信心,也对未来的唐高宗有信心。
药到定能病除,吉人自有天相。
从陈州急赴洛阳,一路上着实辛苦,几乎没怎么休息,此刻他十分疲惫。趁着众人都不在意的时候,谢逸靠在殿中的柱子上睡着了。
此情此景,堪称奇观,让人哭笑不得。御医和内侍们心中不由冷笑,君前酣睡,真是不要命的主。
内侍要上前叫醒谢逸,却被李世民阻止了。
李二陛下悠悠叹道:“他能泰然酣睡,说明心无忧虑,信心充足,如此……稚奴的病该有转机了。”
众人仔细一想,好像是这个道理,要是没把握治好晋王,此刻必定战战兢兢,满心担忧,哪能泰然酣睡?
侯君集小心道:“陛下,谢逸从淮阳赶来,一天一夜策马疾奔,几乎没有休息,想必是累及了,以至于君前失仪。”
“无妨,为救朕的儿子疲惫至此,睡一觉不应该吗?”李世民笑了笑,显得很大度,悠悠道:“你们也倦了,去休息吧!”
“陛下,既然晋王殿下病情会好转,那您也安歇吧,保重龙体!”
李世民摆手道:“不,朕在这里看着稚奴,他醒来朕才能放心,否则如何向皇后在天之灵交代?”
闻听此言,李孝恭和侯君集纷纷默然,黯然告退。
李世民转身看着病榻上昏睡的儿子,眼中满是怜爱和担忧。虽然放松不少,但李治一刻不醒,他便不能彻底放心。
旋即他的目光又落到殿角的谢逸身上,敢在皇帝的寝宫里,当着皇帝的面如此酣睡,心无旁骛。这少年绝对是第一个,可能也是仅有的一个。
再瞧见他那个别样的背囊,那些神奇的灵药,以及奇特的诊治方式,李世民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孤陋寡闻。
面前这个少年,很是特别,很有意思。
尊贵的李二陛下,对淮阳少年谢逸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比如他的出身,来历,过往经历的人和事……
李世民沉吟片刻,招了招手,一个侍卫附耳过来,听过皇帝陛下的吩咐之后,匆匆离去,消失在黑夜之中。
……
天亮了,谢逸是被惊喜的呼喊声吵醒的。
“陛下,晋王殿下的高热退了……”御医的声音有些激动,吵醒了打盹的李世民,也吵醒了熟睡的谢逸。
李世民几乎是飞到病榻前,摸了下儿子的额头,虽然还有点热,但已经不是先前那般滚烫滚烫。
三天以来,皇帝陛下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喊道:“谢逸,快来瞧瞧稚奴……”
谢逸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才搞清楚地方和状况,自己昨晚在这里睡着了?这个奇葩的事实把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君前失仪,据说是要治罪的。
不过看李二陛下面带笑容,应该是没事。哦对,李治退烧了,难怪!
谢逸走上前,先摸了摸的额头,体温肯定下降了,只是似乎还有点低烧……然后取来体温计,再次放到李治腋下。
“敢问谢…神医,此为何物?”一位御医好奇询问。
谢逸道:“这个叫体温计,就像尺子一样,有刻度,可以测量人体热度。”
御医愕然道:“还有此等神物?没听说过啊!”
呵呵,你没听说过的东西多了。谢逸淡淡一笑,也不解释,取过体温计一瞧——37.9度。
果不其然,还是有些低烧。
谢逸道:“陛下,已经比昨夜好了很多,此刻再给晋王殿下用一次药,估计中午时分,体热便可恢复正常。共用三次药,再辅以御医开的汤药,基本就能痊愈。”
“好!”李世民轻轻松了口气,此时此刻,他不是那个君临天下,杀伐决断的帝王,只是个关心儿子的父亲。
又一针扎在屁股上,李治似乎吃痛,轻轻哼了一声,似有从昏迷中醒来的迹象,可是他终究还是没醒。
“稚奴缘何未醒?”李世民对此还是有些担心,高热是有好转,但万一儿子的神智受到影响……
“这个……”谢逸解释道:“高热时,人体极其虚弱,沉睡便不耗费力气,还能保护脏腑……此刻安睡对殿下是有好处的。不过……得让人喂殿下饮些清水。”
李治可是将来的唐高宗,生命安全和智力当然不会出问题了,谢逸对此信心满满。
“好!”李世民的表情明显轻松了一些,御医当即上前给李治准备喂水。
谢逸开始收拾医疗器材和药品,金贵的抗生素又给李治用了三支,剩下的三支必须的得保存好,必要的时候能救命。
可是……谢逸一抬头,御医们已经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手里的药,目光中满是贪婪。
“谢…神医,此灵药有神效,不知如何配置,可否与我太医署一些常备?”
先前不是质疑反对嘛,这会怎地转了性子?不先感谢救命之恩,反而惦记上了灵药,什么玩意?
“此药乃一位高人所赠,并无配方,当世也只有这么几支,所以……不能与阁下。”谢逸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御医叹道:“可惜了……不过既然是仅有的灵药,那就更该存放于太医署,以备宫中急用。”
你妹啊!
强盗逻辑,什么好东西都先给皇家,简直是……谢逸很想破口大骂,不过余光看到身旁的李二,生生忍住了。
差点忘了,这是万恶的封建社会,皇权至上。
“此言差矣!”但谢逸还是拒绝了,至少要争取一番,当即道:“治病需要对症下药,只有对症才是灵丹,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有个道理想必诸位都知道,由俭入奢易,入奢入俭难。用药亦是如此,此药效用甚强,但若情非得已,我绝不主张给轻用。试想一下,吃惯了山珍海味的疾患,下次你再给他吃粗茶淡饭,他能咽得下吗?”
给一群古代人解释赖药性真是头疼,抗生素这玩意,虽能救命,但绝不是好东西。
“那晋王殿下用过后……”
抢在御医说出诛心之语前,谢逸急忙打断道:“殿下的病症十分严重,刻不容缓,必须及时用药。且殿下年纪尚小,逐渐长大,身体会日渐强健。
当然了,往后殿下亦需勤加锻炼体魄,强身健体,便不会有影响。在这方面,在下有些心得,想必能帮得上殿下。”
“哦!”御医点头的同时,李二陛下似乎也赞同,也许他也认为,李治的身体过于孱弱,需要好生锻炼。
谢逸续道:“最重要的还是谨慎使用,不可盲目,此药的保存和使用只有我懂,所以就不劳烦诸位了。而且此药是有存储期限的,过了今岁年底便会失效。”
御医们面带狐疑神色,似乎有些不相信,好在李二陛下还算理智,默许了谢逸的做法。
谢逸心中一笑,要不要夸赞一句“陛下英明”呢?想想还是算了,作为一个自尊倨傲高人,怎么能低三下四拍马屁。
自尊自信的“高人”正收拾背囊时,别致的脚步声响起,一个娇小的声影飞奔进殿,一下子扑进李二怀中,带着哭腔问道:“父皇,九哥好了吗?”
谢逸抬头,瞧见一个与妹妹小蛮年纪相当的小萝莉,粉嘟嘟的煞是可爱。只是……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泪汪汪的,红肿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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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紫袍文武
小萝莉喊李治九哥,扑在李世民怀里撒娇,想来是位公主。
只是李二陛下子女众多,却不知究竟是哪一个?
不过能够随同出巡,毫无顾忌地撒娇,想来这位小公主是比较受宠的,而且和李治的关系很好,否则何至于哭得眼睛都肿了?
李世民心疼地帮女儿擦拭眼泪,柔声道:“兕子莫哭了,你稚奴哥哥就快好了。”
兕子?!
谢逸前世看过一些书籍,故而有印象,知道这位是长孙皇后嫡出的幼女晋阳公主李明达,乳名兕子。
“兕”是一种上古瑞兽,相传每逢盛世便会出现,李世民给女儿取这个名字,显然寓意深刻。他也是希望女儿能如兕一般顽强健康,远离病患疾苦,拳拳爱女之心,可见一斑。
后世影视剧里总突出李世民如何宠爱高阳公主,但实际上,高阳的受宠程度与晋阳公主相比,差的太远。
长孙皇后崩逝后,晋王李治和晋阳公主由李世民亲自抚养,并未由其他嫔妃插手。纵观历史,皇帝亲自鞠养的公主仅此一人。
可惜后来晋阳公主早夭,没有影视剧中必要的情爱元素,所以被忽略了。而高阳公主先嫁了房遗爱,又与辩机和尚不清不楚,可以渲染的地方着实不少。
相比于高阳的跋扈,晋阳公主兕子可就温柔多了,还是个十足的哥哥控。泪汪汪的,还哭肿了眼睛,想来这几日担心急了。
谢逸并不知道,数日以来,晋阳公主原本一直守在李治病榻前,哭着担心哥哥。李世民看着实在心疼,骗她说只要睡一觉起来哥哥就好了,这才将小公主哄睡着。
结果早上一睁眼,萝莉公主小兕子便惦记着生病哥哥,匆匆忙忙跑过来探望。
“可是……九哥为什么没醒呢?”晋阳公主看着病榻上昏睡的李治,隐约还有抽噎声,还是很担心。
李世民柔声道:“去摸摸你稚奴哥哥的额头,已经不烫了,这会他是贪睡,过一会就醒了。”
谢逸不由感慨,想不到霸气君王还有如此温柔的一面,这要放在后世,都可以参加亲子类真人秀了,还能赚得不少好评。
晋阳公主当即匆匆跑过去,小手在李治额上一摸,小脸蛋上顿时泛起了天真的笑容:“真的不烫了。”
“父皇没骗你吧?”李世民的表情相当慈爱。
“嗯!”晋阳公主趴在病榻边,拉起李治的手,轻声道:“九哥,你快点好起来,和兕子一起玩。”
单纯真诚的兄妹情深,谢逸看着都有些感动,只是……尊贵的小公主看起来…似乎有点孤单,好奇怪!
“是你们让九哥的头不滚烫滚烫的?”晋阳公主起身看着一众御医,煞有介事道:“本公主有赏。”
啧啧,是个人小鬼大的主啊!只是萝莉公主,赏赐是好事,可不能搞错了对象……
一众御医不由脸红,唯唯诺诺道:“公主殿下,晋王的病不是我们医治的……是他……谢…神医……”
顺着御医手指的方向,晋王公主第一次看到谢逸,说出了第一句话:“你好奇怪!”
奇怪?
“没有长长的胡子。”小公主语出“惊人”。
谢逸不由满头黑线,这话说的……人家才是十八岁的少年郎,正是玉树临风的年纪,蓄须不合适吧?
“治病的御医不都有黑黑白白的长胡子吗?你没有…但挺好看的。”
童言无忌,晋阳公主的第二句话,顿时让众御医汗颜,一把花白的胡子,却不如一个少年郎,实在惭愧啊!
谢逸则是心花怒放,小公主真是慧眼独具,这么小便懂得欣赏帅哥,而且嘴巴很甜。他很想想说一句“谢公主夸奖”,但想到李世民在场,还是正经些好。
萌萌哒小公主问道:“是你让九哥额头不滚烫滚烫的?”
“是!”
晋阳公主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不断闪烁,一本正经道:“本公主要赏赐你,你想要什么?”
这意思是我想要什么,你就给什么?经过你皇帝老爹批准了吗?
此情此景,不适合狮子大开口,谢逸笑道:“不用了,给人医病,救死扶伤都是应该的,不用谢,也不用赏。”
“不,要得!”不曾想小公主十分坚持。
“好,那先谢谢公主殿下。不过等晋王殿下…公主的九哥完全康复了再说,好吗?”谢逸笑了笑,与小公主有了一个愉快的约定。
……
当天下午,第三针抗生素打过后,昏迷许久的晋王李治醒了,张口便喊饿。
李世民问了几句话,彻底放下心来,退烧苏醒,神智无异常,可喜可贺。心中更是默默道:观音婢,放心吧,我们的儿子好好的,没事!
晋阳公主很是高兴,趴在榻边紧紧盯着最亲密的九哥,泪痕未干的小脸蛋笑开了花。
早有仆从送来清粥,大病初醒,食物必须清淡些。李世民更是大显慈父情怀,亲自给儿子喂饭。
一幅父慈子孝,兄妹情深,一家子其乐融融的画面,好不温馨。谢逸看在眼中,不由想起远在淮阳的嫂子和妹妹,也不知她们好吗?
还有今后的路该怎么走,是回陈州,还是待在洛阳,需要做出一个选择。
陈州故里是好,但终究有些偏僻,作为一个有钱有房,但无权无势的商贾富户,终究还是没有安全和前程可言。
如果没有机会倒也罢了,凑巧这次来洛阳,简直就是老天爷送上门的机会。见到了当朝天子李世民,还救了晋王李治,大唐王朝未来的继承人。
只要成功把握好这两个人……现在和将来,地位和前程那还用说吗?
不用再担心家里断粮,也不用担心小人觊觎,也能过上高高在上的权贵生活,多好!
人往高处走,既然来到大唐,总不能一辈子默默无闻,总要活出点的精彩吧?
打定了主意,谢逸便动了心思,派人将嫂子和妹妹护送来洛阳,或者自己亲自回去接。
然后……
便是考虑如何利用好这次治病的机会,进入大唐朝堂,权贵圈子,而且要时刻靠近李治这颗未来的参天大树。
治病只是契机,想要踏入这个圈子,得到重要人物足够的重视,还需要敲门砖,一块足够分量的敲门砖。
“这个我有!”谢逸淡淡一笑,心中已然有了主意。
……
李治的病情趋于稳定,李世民很人道地命人安排谢逸去用餐,休息。
在内侍的引导下出了贞观殿,一眼便瞧见几位官员站在殿前,似在恭候皇帝召见,一水紫色袍服尤其抢眼。
唐制三品以上官员着紫袍,可见眼前这五位皆是当朝重臣。在大唐,这身紫袍便是无数才俊英杰奋斗的目标。
侯君集是认识的,李孝恭和张亮昨日打过照面,余下一位沉着温厚,有种深谋远虑的感觉,像是位干练文臣;另一位则是个高大威武,相貌果毅的武将。多半都是凌烟阁有名有位的功臣。
虽不认识,但谢逸还是客客气气地欠身见礼,算是和大唐的权贵重臣面前混个眼缘。
众人的反应很微妙,李孝恭表情淡然,侯君集微现笑容,张亮似乎有些不大高兴。
不认识的温厚文臣则轻声问道:“阁下便是为晋王殿下诊治的谢…神医?”
“在下谢逸,神医之名愧不敢当。”
“阁下过谦……”
文臣刚客气了半句,身旁的威猛武将便问道:“少年人听说,那个醇烈的琼花酿也是你酿的?”
“呃……是!”
“你这个小娃娃……少年郎有些意思,不简单,那酒很不错,可惜洛阳断货了,你手头还有吗?”
这位紫袍大员怎么有点没正行的感觉?谢逸再次满头黑线,讪笑道:“正在往洛阳运,到时派人送到您府上……只是,请恕晚辈眼拙,不知长者名讳,府邸何处?”
内侍很有眼力界,当即上前介绍道:“这位是左仆射,梁国公房相;这位是卢国公程大将军!”
文臣是房玄龄,武将是卢国公,程大将军……混世魔王程咬金吗?
第38章 重臣外放有名堂
从脍炙人口的评书到影视剧轮番播出,《隋唐演义》的故事后世人耳熟能详。
其中最具特色的人物大概就是程咬金了,混世魔王的三板斧让人印象深刻。
不过演义多少有戏说成分,历史上真实的程咬金或许豪爽不羁,但绝不是个憨子。
隋大业六年,盗贼风起,他组织百多人的武装,护卫乡里,小有名气。后归附瓦岗李密,得到重用。
李密落败后,程咬金被王世充俘获,因看中他的才能勇武,待之甚厚。不过程咬金认为王世充猜忌心重,听信谗言,并非明主,故而策马降唐,投奔率部围攻洛阳的唐秦王李世民。
此后跟随李世民鞍前马后,平定宋金刚、窦建德等,屡立战功。武德年间,在李世民和李建成的明争暗斗中,程咬金忠心耿耿,乃是秦王府亲信战将。
武德九年,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程咬金亦有参与,成为从龙之臣。在此过程中,程咬金改名为“知节”。节字有很多种解释,比如气节、礼度、操守、节制等等。
显而易见,这名字改的大有深意,也很有水平。由此可知程咬金看似个粗人,实际上却是粗中有细,聪明之至。
自贞观起,程知节深得重用,爵封卢国公,官居右武侯大将军。贞观七年,其次子程处亮迎娶清河公主,成为驸马。只是当时的清河公主年仅十岁,如此早婚,多少让人有点想要吐槽的冲动。
程家圣宠优渥是不争的事实,程知节本人也深得皇帝信任,此番天子东巡,他与河间郡王李孝恭左右护驾。
当然了,皇帝不可能完全信任某臣,更不会将生死交到某一人手中,此举算是李世民玩得平衡术。
李孝恭是宗室,程知节出身瓦岗,互不统属,不会相互勾结,却能相互制约。守卫长安的柴绍和尉迟敬德也与此相似,以制衡保证稳定。
只是护卫皇帝安全的时候,大肆饮酒真的好吗?而且还这么没整形地在皇宫殿前向自己要酒。
谢逸少不得满头黑线,不得不说,程知节多少还是有点奇葩。
不过纵横朝堂多年的他敢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何必杞人忧天呢?送上几瓶酒,和一位国公武将交好,这笔账很是划算。
更为重要的是,程知节没有侯君集那种黑历史,好像到高宗永徽年间,他还是深得厚待,经久不衰。
至于这位温文尔雅的文臣,竟是“房谋杜断”的房玄龄,当朝宰相,李世民最为倚重智囊。此番东巡,更是唯一侍候天子身边的文臣,其地位和能耐可见一斑。
在这两人面前,“有眼无珠”的谢逸不敢托大,忙见礼道:“小子谢逸见过房相,程大将军。”
“少年郎不必多礼。”房玄龄客气回应,脸上挂着一丝和煦的微笑,显得平易近人;程知节则是笑着点点头,估计心里还惦记着那几瓶琼花酿。
……
简单打个照面,谢逸跟着内侍离开,皇宫殿前,寒暄几句可以,其他话多说无益。
目送谢逸离去,几位重臣,尤其是房玄龄的脸色轻松不少。今日他们是来探病的,谢逸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从神情,尤其是内侍全程含笑的轻松表情来看,他们已经心知肚明。
晋王殿下定然已经没什么大碍了,那么之前担心的糟糕后果便不会出现,如此便不必枕戈待旦了,甚好!
这个淮阳少年出现的很及时,有恩于皇家,亦算有功于国,侯君集荐人亦算有功。
片刻之后,李世民出现在正殿接见诸臣,如释重负的写意笑容验证了先前的猜想。
李世民笑道:“诸卿前来探视晋王,有心了,稚奴已无大碍,不日就会痊愈。”
“恭喜陛下,此乃天佑晋王,天佑大唐。”哪怕已经身着紫袍,还是免不了拍马屁的习惯。
“上苍庇佑,想必皇后在天之灵亦在保佑稚奴。”李世民轻叹一声,说道:“还得感谢君集荐来的神医灵药,稚奴才得以安然脱险。”
侯君集忙道:“此非臣之功,多亏了陛下派臣出知陈州,否则也见不到谢逸,可见此乃天意,乃天佑。”
李世民欣然接受了这个说辞,又与诸臣商讨了近几日略荒废的政务,并询问了太子在长安监国的情形。
诸臣一一对答,一切安如往常,李世民这才放心。旋即又安排了几件事情,几位紫袍大员告退,侯君集被单独留了下来。
“君集啊,此番之事,朕要谢你。”
李世民语重心长之语顿时让侯军虎躯一震,顿首道:“陛下言重了,为君分忧,乃是臣的本分。”
“嗯,你对谢逸此人了解多少?”李世民点点头,话锋随即一转。
侯君集道:“谢逸此人年岁不大,但颇为神奇,臣在淮阳听说他先前是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嗜赌成性,败光了祖上产业,还因此投湖自尽。
但也许是大难不死,幡然醒悟,而今则是个优秀的少年郎。更为神奇的是,数月以来显露出许多才能,写出了极好的诗文,琼花酿也是他一手酿制,还有医术……”
随后侯君集将《春晓》、《从军行》和《陋室铭》诵出,李世民听闻后连声称赞,惊讶道:“没想到此子才华横溢至斯。”
侯君集道:“他对外人称《春晓》和《从军行》是其亡兄遗作,《陋室铭》却是偶然契机下出口成章,可见多半是他谦虚。”
李世民目光锐利,沉声问道:“如此人才,你可曾注意?”
“遵照陛下旨意,臣至陈州后曾公开纳行卷,为陛下招揽两淮、甚至江南才俊。”侯君集如实道:“据闻谢逸当日怀揣佳作,却并未行卷,反倒将诗文卖于商贾之子……
臣得闻后颇为不解,曾派人垂青招揽,但他不为所动,以年少轻狂,心性逍遥,过往品行不佳为由婉拒了。”
“他不愿意为朝廷效力?”一心要天下英雄入我彀中的李世民不免有些敏感。
侯君集摇头道:“谢逸出身陈郡谢氏,乃晋时谢灵运之后,性情行事多有魏晋逸士之风,不羁甚至怪诞,故而臣无法断定。”
李世民叹道:“此子确实怪诞,敢在朕的殿中泰然酣睡;太医署想要留下他手上的灵药,也被拒绝了,与常人行事作风确有不同。
算了,先不提他。朕问你,在陈州数月,朕交代的事情办得如何?”
侯君集欠身道:“陛下,臣一直小心留意,江淮士族,高门大户相对都安分守己,并无异动。草莽之间隐有宵小,但一直不曾抓到尾巴,未能有进展。”
“一群魑魅魍魉,宵小之辈藏在深处,抓不到尾巴也不奇怪,只要江南士族能安分守己,便是大唐和南方百姓的福气。”
李世民一声叹息,颇为无奈。东晋十六国和南北朝对峙的恶果,到今时今日尚不能消弭,依然影响大唐的统一和安定。
说到底,李唐王朝真正完全掌控的地方似乎只有关陇,以五姓七望为首的山东士族貌合神离,南北隔阂仍然存在。
隋炀帝之所以花大力气修运河,并不只是为了游玩,除了钱粮运输之外,更是为了沟通南北。可惜时日终究尚短,且隋末割据南方的反王不少,如杜伏威、李子通、萧铣等人都名噪一时。
后来虽都平定,但江南与北方仍有隔阂,而且还有宵小暗中蠢蠢欲动。这让李世民很是不安,如今江南俨然已经是大唐的粮仓和财税重地,断然不能有失。
为此,一方面他安抚南方,重用如萧禹、虞世南、岑文本等南方臣子,意在拉拢江南士族。
同时还暗中做了些许布置,比如让英武的吴王李恪出任安州大都督,携大败吐谷浑余威而归的猛将侯君集出任陈州刺史。
安(陆)州在荆襄,陈州属两淮,其意都在于震慑南方,至少是朝廷的一种姿态和发出的讯号。
寻常人看来很普通的外放,实际却很微妙,大有名堂,明眼人自会明白。从目前来看,效果还不错,南方士族心领神会,相安无事。
对于这个结果,李世民勉强还算满意,但从长远来看,似乎还远远不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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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骑青牛的老仙翁
一天以后,晋王李治的病几乎痊愈,已经开始在寝殿里活动。
再次听到一双儿女的欢笑声,李世民慈父之心甚感欣慰。
夜晚灯烛高照之时,一个瘦高的身影出现在正殿之中,风尘仆仆,似是远道而归。
御座之上,李世民沉声道:“这么说,他以前果真是个败家子?”
“没错,属下在淮阳多方打探,很多人都可以证明,以前的谢逸着实不堪。不过从五个月前一次落水之后,一夜间像变了个人似得,乡邻称之浪子回头。”
李世民冷笑道:“还真是幡然醒悟,只是他的才学……”
“听说他自小读过书,但才学如何无人知晓,近来则是才名远扬。不过他怀揣佳作而不行卷,而是作价五贯卖与旁人,淮阳人皆称其有辱斯文。”
“侯君集招揽过他?”李世民沉声询问。
“是的,先是陈国公府的少郎君坠马,被谢逸所救。此后陈国公才知其才名,派其女婿贺兰楚石与谢逸会面,二人曾过从甚密。”
“贺兰楚石…可是承乾的人?”问这句话时,李世民的目光陡然间锐利了许多。
“此人确是东宫千牛,去岁向太子殿下告假,护送岳父陈国公履任陈州。”
李世民轻轻点头,目光深沉,帝王最喜高深莫测,不知在想些什么。沉吟许久,旋又问道:“谢逸和贺兰楚石之间是怎生情形?”
“二人主要接触有两次,一次是贺兰楚石看中一雏妓。谢逸与一荥郑氏子弟竞价为其梳笼,后者花千贯竞得。千贯一夜之名轰动陈州,使得此妓名噪江淮。”
“千贯一夜,这些世家子弟真是出手阔绰啊!”李世民冷笑道:“都是为了讨好贺兰楚石?”
“陛下,依属下看来,谢逸应该不是。他与那位郑氏子弟有宿怨,竞价可能只是为让其多花钱,予以报复。
淮阳坊间亦有此说,梳笼价从五十贯涨到了一千贯,郑氏子几成当地笑柄。而且谢逸当时应该没有千贯家资,很可能是虚张声势。”
李世民轻笑道:“哼哼,看来他有些手段。”
“上元节,贺兰楚石与谢逸有过一次密谈,内情旁人不知。随后便回了长安,谢逸则一直留在淮阳,做酒水生意。”
李世民沉吟许久,问道:“那你可有查到,谢逸的医术,酿酒之法师从何人?”
“没有,属下调查的很仔细,没有发现这样的人……”
“奇哉怪哉,有意思!”李世民轻叹一声,随即挥挥手,高瘦黑影悄然退出殿外。
……
谢逸被安排在洛阳宫外围的一间房舍中,看着像是侍卫的居所,收拾的干净雅致。
而且备好了热水供自己沐浴,谢逸自然是求之不得,泡个热水澡正好缓解疲劳。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还有美丽的小宫女提供搓澡服务。不过被谢逸拒绝了,万一到时候一冲动,请宫女共浴,那是要出事的,实在有伤风化。
而且……据说皇宫里的女子名义上都属于皇帝,虽说只是无名无分的宫女,可万一李二陛下觉得被带了绿帽子,后果会很严重。
本着珍惜生命的原则,谢逸坚持做个正人君子,独自沐浴之后,便匆匆入睡。
只是看到身边空空如也,不由想起淮阳家中的火炕,以及同炕而眠的嫂子,想起了那个红烛高照马蹄急的操蛋夜晚。
孤枕难眠,心中自然生出相思之念,也不知身在家中的嫂子可有想念自己?
分隔两地不好,但小别胜新婚,相思情更浓,等过几日把嫂子接到洛阳,应该……嘿嘿!念及于此,加上身体疲倦,谢逸进入了梦乡,做了一个很甜很美的梦。
……
次日上午,有内侍前来传旨,李二陛下召谢逸贞观殿觐见。
这会去做什么?再给李治检查下身体,还是要赏赐付诊金呢?
谢逸匆匆赶到贞观殿,才发现房玄龄也在,其他武将则不见人影。
“草民谢逸参见陛下。”
“嗯!”李世民笑道:“谢逸啊,晋王的病基本痊愈,朕当予你赏赐。”
“陛下言重了,医者父母心,治病救人乃是本分,不求赏赐。”谢逸很是谦虚。
李世民笑道:“听说上次你在侯君集家收了百贯诊金,到朕这里分文不取了?不用客气,有什么愿望,朕尽力满足你。”
“呃……”谢逸笑道:“如果陛下真要赏赐的话,那草民但求一园苗圃。”
一园苗圃?
李世民和房玄龄皆是眉毛一动,这是要土地吗?说的也忒委婉了。
“那好,朕在淮阳赏赐你三百亩永业田,你看如何?”李二陛下还是很爽快的,开口就是三百亩,还是可以代代相传的永业田。
谢逸摇头道:“陛下,您误会了,草民所求只是一园苗圃。”
李世民似乎来了兴致,问道:“你说说,想要一园怎样的苗圃?”
“陛下,草民有幸得到些许种子,是大唐没有的作物,或许可为大唐百姓的餐桌添上几样菜蔬粮食。”
谢逸话音落地,李世民和房玄龄皆是心头一震,很显然,这个话题太有吸引力。
以农为本的封建王朝,民以食为天,粮食的重要意义不言而喻,君王时常躬耕劝课农桑,宰相大臣兢兢业业,农户挥汗如雨,辛苦劳作,不就是为了多收点粮食,填饱肚子嘛!
这些年大唐兼容并蓄,引进了不少作物,比如西域的菠薐菜,天竺的西天绿豆等等。闻听谢逸手上有新作物种子,大唐的皇帝和宰相顿时来了兴趣。
“谢逸,是何作物种子?”李世民和神情和语气有了明显变化,心中那一丝激动是掩藏不住的。
“回陛下,分别为玉米、土豆、辣椒和番茄,玉米为粮食,碾磨后其形类似麦、糜面,可烙饼,煮羹粥饭食;土豆可为菜蔬,亦可作粮食充饥;番茄是酸甜味的蔬果,辣椒可为菜蔬,亦可为调味品,比山茱萸和芥末味道更重更好。”
耳听谢逸一一道来,李世民和房玄龄的眼神异彩连连,一下子四种新作物,而且还有新品粮食。兴奋,很兴奋,比天上掉下个金疙瘩更让人激动。
房玄龄问道:“谢逸啊,此四作物是何习性,产量如何?”
“玉米、土豆属旱作,从江南到西北皆可种植,需适当灌溉。尤其是土豆,贫瘠之地,田间地头沟坎处皆可种植,易成活。
玉米和产量比糜子高,与小麦不相上下,关中河洛诸地可冬种小麦,夏植玉米,一年两熟;至于土豆产量,臣也不能说出个准确数字,但保证让陛下与房相大吃一惊,灾荒之年可以救急,使大唐再无饿殍。”
谢逸朗声道:“至于辣椒和番茄,可作为菜蔬适当种植……不过辣椒有祛湿调味之效,西南潮湿地域百姓必然青睐,一旦推广,将来或许是家家户户庖厨中不可缺少的调味品。”
李世民和房玄龄眼睛已经有点放光了,谢逸的描述让他们很震惊,很惊喜。如果是真的,那么“大唐再无饿殍”便不是空话。
解决了老百姓吃饭的问题,国家便能稳定,长治久安,江山稳固,代代相传。这对于封建王朝的君主而言,有着莫大的吸引力,可谓是如获至宝。
“谢逸,你所言不虚?”
“草民据实所言。”
“那你可愿将种子献与朝廷?”
这话问的,敢回答个“不”字吗?好在本身就是这么打算的。谢逸当即道:“当然,草民求一园苗圃,便是为大唐培植新作物。”
李世民毫不犹豫道:“准了,朕给你最好的地,你好生培植。对了,种子现在何处,何时播种为宜?”
“种子在淮阳家中,草民可立即回家去取,或让家人送来。至于播种,而今春暖花开,便是播种季节。”
谢逸道:“草民希望有一块肥沃,水源充足的苗圃,而且保证不会受到野畜和人为破坏,毕竟籽种稀少珍贵。”
“那是自然,这样……洛阳宫东墙下有花园,乃前隋是培育花木之处,土壤肥沃,墙外便是洛水支流,可引之浇灌。你便在那处培植幼苗,朕会派禁卫军守护,如此可确保万无一失。”
李世民悠悠道:“朕想亲眼看着这些幼苗生根发芽,结出果实,了解它们的习性和产量。”
对于皇帝而言,如此重要的东西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放心,谢逸并不感意外。
“陛下,那臣这就让家人带着种子前来东都。”
李二陛下当即道:“如此重要的种子,岂可掉与轻心?这样……让侯君集派兵马前去,护送你的家眷和种子前来,不可有失。”
一旁逐渐冷静的房玄龄却问道:“对了谢逸,你这种子从何而来?你年纪轻轻,应该不曾去过番邦异域才是啊!”
李世民闻言,也露出了好奇,或者说狐疑之色。
唉!谢逸只得讪讪道:“去岁草民落水,得一老仙翁所救,称草民乃是有缘人,他老人家赐与草民一背囊。其中便有作物种子,给晋王殿下治病的灵药亦在其中,草民还有幸师从仙翁,增长了不少学识。”
“仙翁?可知名号,怎生模样?”
谢逸道:“仙风道骨,白须白发,草民曾请教名号,但仙翁不答,只叮嘱草民用心学习。随后便骑一青牛离去,自此仙踪难觅。
当时情景宛若梦幻,若非清醒后背囊切切实实在身边,草民几乎以为是一场梦……”
第40章 淮阳县男
“玄龄,谢逸所言……”
谢逸不知何时已经告退离去,偌大的贞观殿里,李二陛下沉默了许久,向足智多谋的宰相发出一声疑问。
陛下所疑虑者——骑青牛的老仙翁也!
这个说法,着实有点匪夷所思。
房玄龄沉声道:“陛下,若谢逸所言不虚,当是受太上玄元皇帝点拨恩赐。”
太上玄元皇帝——老子李耳是也,道家尊奉的太上老君。
武德三年,唐高祖李渊下诏封老子李耳为始祖,追封为太上玄元皇帝。目的在于标榜自家出身高贵,乃天命所归,汉家正统,好让天下人信服。
谢逸称老仙翁白须白发,仙风道骨,骑青牛离开。众所周知,当年老子骑青牛过函谷关,不是他老人家又是谁呢?
李世民沉声问道:“你相信吗?”
房玄龄迟疑了,显然皇帝似乎不大相信,可是……
“陛下,太上玄元皇帝亲赐良种,使大唐子民果腹饱食,此乃祥瑞吉兆,天佑大唐,天佑陛下。”
李世民神情微动,他知道房玄龄不是在拍马屁,而是在提醒自己此事的政治意义。
天下尚有很多人与李唐离心离德,指责李家得位不正。而今李家先祖,道门始祖突然现身,指点一位少年,赐下良种造福大唐,这意味着什么?
这可比李渊舔着脸皮攀附先祖好得多,效果更是百倍甚之。若真如谢逸所言,玉米和土豆填饱百姓肚子的同时,“老子赐食”说法则能强化李唐君权神授的地位,稳固统治。
这对于李唐皇室,李世民本人而言都大有好处,意义非凡。
按理说,这种事情多是皇家自导自演,穿凿附会,用某些手段来制造舆论,博取民心与声望。
可这件事,李世民什么都没做,甚至连想都没想,谢逸开口便言之凿凿,坚称是一位骑青牛的老仙翁所赐所授。
有那么一瞬间,还曾让李世民产生了一种错觉,难道自家真是天命所授?老祖宗保佑?儿子李治的病情好像也在意料之中,得先祖庇佑,早备灵药,只是……这未免也太巧了。
李二陛下比谁都清楚,老李家有胡人血统,与太上老君没有半文钱关系,祖宗保佑这个说辞显然不成立。
李世民目光灼灼道:“谢逸在说谎。”
“兴许是,若果真如此,此子可谓聪明之至。”房玄龄道:“不过陛下,臣以为,朝廷该相信他所言属实。”
“哦?”
房玄龄道:“只要他能种出作物,果实现世,举世皆惊,天下悠悠之口必无言以对,自然也就是确凿事实。”
“是这个道理!”
“陛下手中有了粮食,则民心归附。今秋收获之时,陛下只需在赐宴上展示新品菜蔬粮食,想必……此番东巡必能圆满,天下归心指日可待。”房玄龄恰如其时地提出建议。
“好,安排下去,此事先行保密,让谢逸好好培育种植,待到金秋,好让那群世家老头们惊掉眼珠子,惊掉下巴。”
李世民冷笑两声,旋即话锋一转道:“谢逸此子,玄龄以为如何?”
“就近几日来看,此子年少有为,才思敏捷多智谋,是个人才。”房玄龄悠悠道:“臣有直觉,他身上的神奇之处远不止此,将来恐怕还会有新鲜物事诞生,让人惊讶欣喜。”
李世民点头道:“既然是个人才,那就得留住……不过先前他曾拒绝侯君集的招揽,似喜欢魏晋逸士山野狂放不羁那一套,不愿出仕为朝廷效力。”
房玄龄摇头道:“陛下,臣以为他只是拒绝了侯君集,出于何种原因臣不知晓。但此子并非隐逸之士,偶有倨傲却也言行有度,出仕求前程的心思颇为迫切。”
“何以见得?其实适才他可以直接开口……”
“陛下,先前谢逸开口能要什么?陛下又能给什么?”房玄龄这么一问,李世民心思为之一动,可不就是如此嘛!
“先前他只是救了晋王殿下,是有功劳,但功勋不著,且未能显露足够的才能和分量,未必能得陛下青睐重视,所以他…以退为进。”
房玄龄分析道:“名义上他只向陛下求一园苗圃,但实际却是向陛下献宝,献祥瑞。只要籽种开花结果,他便有功于朝廷,有功于天下,到时候陛下能不重视?赏赐又能少吗?”
“这小子,和朕玩心机啊!”李世民突然笑了。
“此乃谢逸聪明之处,也算无奈之举。”房玄龄的说辞很是公允。
“是啊,此子确是个人才,又在为朕办一件大事,若还是个布衣白身似乎说不过去。”李世民转身问道:“玄龄啊,你看给他个什么官爵比较合适?”
房玄龄略微沉吟,建议道:“陛下,不若暂让其任司农寺上林署丞吧。上林署掌苑囿园池,植果蔬,以供朝会、祭祀及尚食诸司常料。正当其职,亦不显眼。”
“从八品,会不会过于低微?看得出此子心气很高,朕不想落下薄待人才的名声。”
李世民算是个伯乐,但凡看中的人才大都会重用。比如侍御史马周,从一个中郎将的门客到承庆殿天子近臣,没用多少时间,可谓是一步登天。
房玄龄悠悠道:“若陛下欲厚待之,不若加个淮阳县男的爵位;待秋后粮果熟,或其另立新功,再予升迁,陛下以为如何?”
“好,就按你说的办,拟旨吧!”
李二陛下发了话,一身布衣的谢逸便成了从八品到底上林署丞,淮阳县男。
有了爵位,便距离贵族更近一步,眼下毕竟只是公侯伯子男最末一等,在大唐一抓一大把,不值钱。
不过十八岁的年纪,凭自己本事挣来爵位的少年郎却不多,所以还是值得骄傲的。况且这才是开始,往后升迁的机会多着呢!
至于“骑青牛的老仙翁”自然是杜撰之语,没办法啊,穿越这种事说不出口。为了让自己的才能来历,以及穿过来的东西显得正常些,必须得有个很好的说辞,以神仙为借口无疑最好不过。
毕竟这年头,神仙鬼怪深入人心,多有敬畏,还是蛮有市场的。
至于搬出老子,盖因为李唐攀附他老人家为始祖,自己杜撰出这个说辞来,李世民应该会很喜欢。其利用价值和政治意义,肯定不用自己多说,皇帝信了,旁人也自然就不会再质疑。
从此以后,自己做出了惊人“举动”,便可拉出“骑牛老仙翁”这杆大旗,可以省去不少麻烦。
接下来这段时间,好好当个农夫种地便是了。将种子献给朝廷,也是谢逸深思熟虑的结果,自己单独种植能有多大效益?
卖菜卖粮食?新鲜事物需要有个接受过程,没见得没吃过,有多少人愿意尝试?纵然销路很好,又能赚多少钱?被朝廷发觉后,恐怕还会问藏私之罪,得不偿失。
想要赚钱很容易,谢逸真正缺的是权势地位,以此为敲门砖,跻身大唐朝堂贵族行列,才能使其效益最大化。由朝廷主持,新作物便能尽快推广,也算是造福大唐百姓,何乐而不为呢?
李世民将苗圃选在洛阳宫中,谢逸求之不得。
虽说宫中少了许多自由,但靠近中枢,自然也能近水楼台先得月。哪天抽空去看看李治,得趁着眼下难得的机会,与这位晋王殿下搞好关系,以备来日站上不败之地。
至于当前,赶紧修书一封给家中的嫂子,让她带上小蛮,带上自己珍藏的种子前来洛阳。侯君集派人护送,那自然最好不过,安全不必担心。
另外,也得让陆通尽快北上,洛阳作坊的建造计划恐怕要加快了。
以程知节的酒量,琼花酿断了供应,后果会很严重,老程宣花斧在手,再耍上那么三板斧,实在让人怕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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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磨损的马蹄
两天以后,谢逸奉旨前去探望晋王李治,据说是晋王要当面感谢救命之恩。
李治小小年纪,蛮懂礼貌的嘛!
按理说该客气推辞一下,但谢逸没有,难得与李治接触的机会,可不能浪费。
在内侍的引导下,谢逸来到一处宫室,据说晋王殿下在此读书,正有儒者讲解经义,请淮阳县男暂作等候。
李世民对皇子的教育很重视,诸皇子大都有大儒从小教导,学识大都不错,魏王李泰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九岁的李治自然也不能例外,哪怕是巡幸在外,也少不得读书学习。尤其是一病多日,耽搁了不少功课。
可怜的娃娃啊!不过相比于后世课业负担沉重的小学生而言,李治已经很幸福了。
李治还没等到,谢逸却发现了另一个娇小的身影——晋阳公主李明达。至于兕子这个乳名,只有皇家尊长才有资格呼喊。
小公主站在殿前的回廊下,显得无精打采,毫无神采的目光四处乱看,仿佛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很是沉默。
第二次发现晋阳公主的异样神情,谢逸不免有些奇怪,这位天潢贵胄,金枝玉叶的公主,荣宠最胜,怎么会闷闷不乐呢?
应该没有人敢冒着杀头的风险,让她不高兴吧?那是为什么呢?好奇心迸发的谢逸决定去探究一番。
“臣见过公主殿下。”
晋阳公主回过头来,一眼便认出谢逸,惊喜道:“你是那个没有长长的胡子,让九哥额头不滚烫滚烫的人。”
呃……
公主殿下的表达方式果然很四岁啊,不过话语间难得有那么一丁点兴奋,看来对自己印象还算不错。
谢逸柔声问道;“公主殿下为何枯坐此处,不开心吗?”
“九哥在读书,没人陪兕子玩。”
呃……这个回答,让谢逸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兄妹俩果然感情深厚。只是…这里宫女内侍一大把,就不能陪公主玩耍吗?这要是让李二陛下知晓,还不得怪罪照顾不周?
侍候在侧的宫女好似看出了谢逸的疑惑,欠身道:“谢…神医有所不知,每每陛下和晋王殿下不在时,公主殿下大都不开心。”
谢逸的神医之名在洛阳宫中已经传开,内侍和宫女见到都很是尊敬,又见晋阳公主愿意与之交谈,故而直言相告。
“为何?难道没有其他人陪伴公主玩耍?长安宫中同龄的皇子公主应该很多才是。”谢逸对此有些不解。
“各宫娘娘与皇子公主都很疼爱晋阳公主殿下,关爱有加,待之甚厚,常与公主一道玩耍。可是很奇怪,公主总是没有和晋王殿下在一起时开心。”
宫女解释道:“陛下还因此龙颜大怒,责问宫中众人,此后众人待公主更尊敬,更亲厚,可是公主却不喜欢。久而久之,公主殿下便不喜欢与旁人玩耍,只有陛下和晋王殿下在时,才显得比较开心。”
“原来如此!”谢逸隐约好像明白了什么,柔声问道:“公主殿下,能不能告诉臣,为什么不喜欢和旁人玩……”
“他们不好玩……九哥对兕子最好了。”晋阳公主看似前言不搭后语的回答,似乎正好显示出问题所在。
恰在此时,晋王李治下课从宫室内出来,失落的晋阳公主顿时原地满血复活,飞奔一般扑进了李治怀里。
一旁的宫女早就习以为常,授课告退的儒者少不得赞叹两声,而谢逸则察觉到一些异常。
“九哥,他就是那个没有长长的胡子,让你额头不再滚烫滚烫的人。”晋阳公主小脸笑靥如花,很热情地用她特有的表述方式向李治介绍谢逸。
“臣谢逸见过晋王殿下。”此前二人是见过面的,但当时李治尚在病中,故而并无交流。
李治正色客气道:“谢神医不必多礼,说起来该是本王向你道谢才是。”
“殿下言重了,救人治病乃是医者本分。再者,神医之名莫要再叫了,臣当不起。”谢逸连忙谦虚推辞。
“你比那些御医厉害。”
“殿下谬赞了。”
“好,谢过你了,你回去吧,本王要带兕子妹妹玩耍。”
李治突然话锋一转,变身坑人神娃,下了逐客令,这让谢逸大为意外。不是吧,头一回与未来的唐高宗的沟通,就这么失败了?
搞不定李治,何谈未来?又如何站上不败之地?谢逸心中不由泛起强烈的挫败感。
……
那边李治刚牵起妹妹的小手,尚未走出几步,便被跟随的内侍劝阻了。
“殿下,你身体初愈,需要多休息,不能过多走动……尤其小心别再让冷风扑了热汗。”
内侍宫女们也是无奈,前番李治生病险象环生,他们少不得照顾不周的罪名。若非谢逸救活李治,恐怕他们已经给晋王陪葬了,而今怎么能不小心呢?
只是这样做就能有效果?堵不如疏,长此以往,李治恐怕就会和晋阳公主一样,会很失落。
“这…本王已经好了,不会有事,兕子一个人无聊,得陪她玩,无妨的。”李治略微犹豫,转身一指道:“不信你们问他。”
内侍和宫女们的目光落在了谢逸身上,目光诚恳,似在征询意见。妙手回春的谢神医发话,是很有可信度的。
“殿下可以玩耍,不过……”
“不过什么?”
谢逸道:“为了殿下的健康着想,不仅要玩耍,而且要多玩耍;勤加锻炼,强健体魄。臣先前向陛下奏禀过,或许可以帮得上殿下。”
“要多玩耍”这几个字让李治很兴奋,但是后面……
李治反唇道:“强健体魄是吧?在长安时也有人这么说,可本王想要骑马,所有人都拦着不许。”
谢逸道:“骑马可是件辛苦事,臣刚刚经历过,殿下很想尝试吗?”
“听说了,你策马数百里来救本王,本王很感激。”李治道:“骑马虽然辛苦,但本王想试试,像那些为朝廷征战的将军一样,策马扬鞭,征战疆场。”
李治的表情很投入,完全是真情实感流露,谢逸不禁惊讶,史书记载李治懦弱。可如今看来,晋王殿下志向不小,很有勇气嘛!
“殿下勇气可嘉,臣想问殿下,你是想做真正策马扬鞭的骑士,还是只坐上马背玩玩呢?”
李治信誓旦旦道:“父皇曾抱我策马奔驰,我很喜欢……但更想要像父皇那样,亲自策马扬鞭,纵横驰骋。”
谢逸直言不讳道:“策马费力气,需要夹紧马腹,稳坐马背,控制缰绳……以殿下而今的体魄,恐怕做不好。”
“又是这话……”
“不过……”
李治刚显失落,听到谢逸话锋一转,当即兴奋道:“不过什么?”
“臣说过,可以帮助殿下强健体魄,让殿下在玩耍中强身健体,早日跃马奔驰。”
“多久能做到?”
谢逸悠悠道:“这不好说,一来要看殿下是否相信臣;二来要看殿下是否有毅力坚持。”
“不骗人?”
“殿下是皇子,臣下欺骗皇子,不就是欺君之罪嘛,臣可不敢。”
谢逸笑道:“而且……如果殿下有兴趣,今日可以先去马厩看看,想要成为一个好骑手,首先要了解马,观察别人怎么骑马。”
李治顿时来了兴趣,拍手道:“好,去马厩看看,可是……本王得陪兕子妹妹玩。”
“九哥,兕子也要去马厩,去看马儿吃草,看马儿跑……”不想晋阳公主立即拍手叫好,哥哥控的性情显露无疑。
李治当即道:“好,那我们去马厩看看,谢神医……你也陪同去吧!”
“臣遵命!”
内侍们本来颇为迟疑,但晋王发话了,又有谢神医跟随,想来没什么不妥。
……
王永安是禁军飞骑成员,这是一支贞观年间从大户人家挑选青壮组成的禁卫军。
此番天子东巡,他与袍泽随同护驾。前日随陈国公侯君集疾驰外出,迎接为晋王殿下治病的谢神医。
一路不惜马力,狂奔数百里,人虽疲惫,但作为禁军精锐,只需略休息即可,他并未当回事。
王永安更在乎的是马,那匹随他从长安到洛阳,再到前往陈州的某个驿站的战马。因是禁军坐骑,所以驿站悉数将马匹送回。
只是……
此刻他正站在马厩里,抬起心爱坐骑的马腿,看着磨损严重的马蹄,长吁短叹。
恰在此时,一个稚嫩的童音在身旁响起:“九哥快看,马儿的脚掌受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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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无心插柳也栽花
王永安回头一看,黑压压的一片人,簇拥着两位尊贵的天家子女。
“参见晋王、晋阳公主殿下。”王永安急忙放下马蹄,躬身见礼。
“不必多礼,本王和妹妹来马厩转转。”别看只有八九岁,李治说话却一板一眼,颇有皇子风度。
“九哥,这匹马的脚掌受伤了,好可怜。”晋阳公主水灵灵的大眼睛犹自盯着磨损的马蹄。
“这马蹄缘何会受伤?”李治也好奇地询问。
王永安躬身道:“回晋王、公主殿下,此马跟随小人日久,此番从长安到洛阳,前日又疾驰往淮阳迎谢神医,长途奔驰,加之路途不平坦,故而马蹄多有磨损。”
谢逸趁机道:“晋王殿下,你想要骑马,这些事不知道能行吗?”
“是哦!”李治点点头,转身对王永安说道:“这匹马可惜了,那你换一匹坐骑吧!”
“是,小人遵命。”王永安轻轻点头,似乎很是不舍。
连四岁的晋阳公主都看了出来,轻声道:“九哥,他好像舍不得这马儿……”
王永安叹道:“不瞒公主殿下,此马跟随小人日久,是有些舍不得。只是马蹄磨损乃常有之事,每年军中因此而淘汰的战马不计其数,不可避免。”
李治好奇问道:“所有的马匹都会如此吗?”
“回殿下,如果爱惜马力,问题不会很大。但每逢战事,长途奔袭,冲杀驰援不可避免,那时候马蹄磨损最为严重,这也是每次大战之后,军马大量缺损的缘故。”王永安如实相告。
李治面无表情,陷入沉思。
“马儿的脚掌受伤,好可怜……你能让九哥的额头不滚烫滚烫,能让马儿脚掌好好的吗?”一旁的晋阳公主泪汪汪,突然抓住了谢逸的衣角。
“这……”
王永安同情地看了一眼谢逸,轻声道:“公主殿下,所有的马匹皆是如此,从古至今,并无改变之法。”
“没有吗?马儿好可怜!”晋阳公主红着眼睛,纯真的心灵善良无比,刚担心完哥哥,又开始担心起马蹄来。
唉!看着泪眼朦胧的小公主,谁忍心伤害她纯真的心灵呢?
谢逸蹲下身姿,柔声道:“既然公主觉得马儿可怜,那就给它穿上鞋子,脚掌就不会受伤了。”
呃……
王永安不由满头黑线,谢神医不能为了哄公主而不要节操了吧?信口开河可不好,给马穿鞋子,这不是搞笑嘛!
“好啊,马儿就像兕子一样,穿上鞋子,走路脚不痛。”天真可爱的晋阳公主当即赞同。
这下连晋王李治都有些不淡定了,悠悠道:“马如何穿鞋?”
“晋王殿下觉得可行吗?”谢逸饶有兴趣地询问。
李治迟疑道:“这个…想来是不行的,不过你既然这么说,兴许……希望你不要骗兕子妹妹。”
谢逸循循善诱道:“晋王殿下,不若为了公主殿下这个的小小的愿望,我们探索一番,试一试,如何?”
“好吧!”李治回答的声音并不洪亮,显然没什么信心。事实上,除了晋阳公主拍着小手叫好外,其他人的脸色都很难看,谢神医疯了吗?这玩笑开得忒大了。
谢逸笑道:“那好,殿下,我们先来分析下,马需要怎样的鞋子?”
“这个…受伤的是马掌,最重要肯定是鞋底,只是……”李治摇头道:“无论是布鞋还是皮靴,置于马蹄之下,跑不了多远便会碎掉,全无用处啊!”
谢逸赞许地点点头:“殿下说得对,重要的是鞋底,布匹和皮革会碎,那改为铁质如何?”
“铁鞋如何能穿?又硬又冷……”李治没有多想,当即否决。
“殿下莫要早下结论,和臣一起试试再说如何?”谢逸笑了笑,转身问王永安道:“宫中何处可打造铁器?”
“铁器?禁卫军营有一处火炉,平素用来修补兵器,距此不远。”
王永安用匪夷所思地眼神看着谢逸的背影,心中不由自主冒出一个声音:难道他真能给马穿鞋?
李治和晋阳跟着谢逸来到火炉处,看到晋王和公主,所有士卒工匠毕恭毕敬,悉听吩咐。
谢逸在图纸上画出一个图样后,便交给工匠,吩咐道:“迅速按此图样,打造出来。”
淮阳县男的名头不够响,但有晋王李治的招牌在,谢逸趁势“狐假虎威”,工匠自然不敢违拗怠慢。
“没有长长胡子的人,你是在马儿做鞋子吗?”晋阳公主的语气别致,一脸萌态。
晋王李治将信将疑道:“真的可以?”
谢逸轻轻一笑道;“殿下不是正在和臣一道探索嘛,稍等一会说不定会有惊喜。”
“好吧!”
所幸工匠的速度很快,没敢耽搁,一会时间几个马蹄形的环状铁片便打造好了。谢逸又要些许与之相当的铁钉,笑道:“晋王殿下,公主殿下,我们去给马儿穿鞋子吧!”
这玩意是马的鞋子?打造的工匠顿时冷汗淋淋,好像已经成为“马匹凶杀案”的帮凶,心中好不愧疚。
晋阳公主自然兴高采烈,李治则是被引燃了好奇心,想要一探究竟。于是乎,一众人再次回到马厩。
“找一匹马来试试吧!”
闻听此言,王永安下意识地将心爱的坐骑护在身后,不太想参加这个充满风险的恐怖实验。
“劳烦另行寻找一匹马来。”谢逸很人性化,不愿强迫,不过到时候别后悔就是了。
“好!”王永安无奈,只得另寻了一匹无主之马,马蹄也有一定程度的磨损。
谢逸随即让王永安控制马匹,还是亲自给马蹄上钉马掌。在此过程中,他小心翼翼,随时提防马蹄飞起给自己一脚,伤了自己英俊的面相,以及在皇子公主心中的伟岸形象,那可就糟了。
晋阳公主看着谢逸的举动,惊讶道:“你给马儿脚掌扎钉子,你坏……”
呃……
小公主果然善良,谢逸赶忙解释道:“公主殿下莫急,且先看看,马儿疼吗?”
晋阳公主这才抬头看着马儿,没有嘶鸣,没有惨叫,好像不疼,好奇怪啊!自己的脚掌垫一下就疼,马儿的脚掌扎钉子也不疼么?
谢逸面对一片质疑的目光,从容钉好马掌后,对王永安笑道:“有劳阁下策马试试?”
“好吧!”王永安将信将疑,有些忐忑地翻身上马,随时做好坐骑吃痛受惊的准备。
结果……
没有,一切如常,坐骑迈着小碎步在马厩外来回走动,没有任何不适。而且王永安还有种感觉,好像坐骑走得更稳,四蹄更加有力了,策马缓行如此,扬鞭奔驰亦是如此。
翻身下马,再瞧见马蹄没有直接踩在地上,真正触地的是那块小铁片,马掌没有任何磨损,这么说……
王永安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铁片,目光中满是惊喜。
谢逸淡淡一笑,目光落到李治和晋阳公主身上,兄妹俩也都瞪大了眼睛,有些吃惊,却也异常兴奋。
如此甚好,这算是有无心插柳也栽花。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成效显著,意义重大,绿柳成荫,姹紫嫣红指日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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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静候佳音
洛阳宫贞观殿,本来属于皇后的寝宫,如今却被李世民霸占。
除了作为寝宫居所之外,正殿还肩负起御书房的职责,有点类似于后世紫禁城的养心殿,李二陛下巡幸期间在此处理政务。
此刻,李世民正在与几位重臣商讨政事,比如春播事宜,比如祭祀汉文帝的礼仪。
祭祀前代明君,向天下人展示自己效仿先贤,励精图治的决心,超过其功绩的信心,帝王们总喜欢这般作秀,往自己脸上贴金。
君臣正说着话,晋王李治和晋阳公主兴冲冲地跑了进来。
李世民脸色微微一沉,平素有过交代,处理政务时皇子女不能打扰,更不能乱入。当然了,有急事可以派人禀告。
李治和兕子虽然受宠,也不例外,好在一双儿女很听话,从来不曾逾规,可是今天……
李世民的脸色有些不大好,但看着两个孩子的眼神仍旧满是慈爱,没有一丁点怪罪的意思。
孩子年幼无知,他怎舍得怪罪?此事该问罪的是跟随照顾的内侍宫女,以及殿前驻守的侍卫。
实际上,殿外一群内侍、宫女和侍卫都哭丧着脸,郁闷至极。他们想拦着,可是晋王殿下和最得宠的晋阳公主一旦“疯起来”,哪是他们能阻拦的?又如何敢阻拦!
“父皇!”晋阳公主一脸灿烂的笑容,迈着小步子朝御座奔了过去。
李世民温柔道:“兕子啊,父皇在办理政事,你先随稚奴哥哥出去玩耍。稚奴,先带兕子出去……”
晋阳公主急忙道:“父皇不急,兕子和九哥发现了一件宝贝。”
“什么宝贝?”
一旁的重臣都含笑看着,心里并未当回事,对小公主这种“胡闹”的行为并不以为忤。毕竟稚子无知,而且也不是什么正式的重要场合,并无妨碍。
“九哥,快!”晋阳公主拉着李治一起上前,举起一个类圆形的铁片,笑吟吟道:“父皇,就是这个,给马儿做的鞋子。”
马的鞋子?
李世民和一众大臣一头雾水,天真的小公主这是开的什么玩笑?
“兕子,这个……稚奴,此为何物?”李世民最终还是将目光落在九岁的儿子身上。
李治道:“父皇,此物叫马蹄铁,抑或马掌,钉在马蹄之下,便相当于是马的鞋子。”
“有何用处?”
李治悠悠道:“我和妹妹去了马厩,看到好多马蹄磨损严重……钉上此物后,他们便又能疾驰奔跑。”
听到这里,在马背上驰骋半辈子的李世民,以及在场的几位大臣脸色都变了,他们已经敏锐地觉察到重点。
李世民心中再无一丝不快,温言问道:“稚奴,此物从何而来?”
不等李治答话,萌萌哒晋阳公主便抢先道:“父皇,马儿磨坏了脚好可怜……那个没有长长胡子,让九哥额头不滚烫滚烫的人…说要给马儿穿鞋子……然后和九哥一起做了这只铁鞋子。”
很幼稚奇怪的表达,但众人都听明白了,李世民讶然道:“稚奴,是谢逸所制?”
“嗯!”
“他人呢?”
晋阳公主笑道:“他回去睡觉了,走的时候说,把马儿的鞋子给父皇看看。”
程知节进言道:“陛下,此物……不若请淮阳县男来解说一番?”
“父皇,马厩里有一匹马已经钉好了马掌!”李治及时提醒一声。
“走,去瞧瞧!”李二陛下当即起身,至于祭祀汉文帝的事情,顿时被抛诸脑后。这些个破事,哪比得上这片马掌重要。
……
马厩之旁,王永安和一众禁军将士正盯着马蹄子热烈讨论。
原本以为是不着边际的玩笑话,不想转眼便实现了。作为优秀地骑手,他们很快便发现此物非同寻常的效用,此刻正啧啧称奇。
更让他们没想到的是,皇帝带着几位柱国重臣,亲自来了。
“那匹钉了铁掌的马在何处?”山呼万岁之后,李世民便开门见山询问。
王永安赶忙将马匹牵来,抬起马蹄向皇帝和几位国公展示。
“钉铁掌时,马可疼痛?”
“回陛下,马微有不安,但并不疼痛。马蹄厚,铁钉短,伤不到马的血肉,不过也应该有窍门,需谨慎小心。”王永安回答的很是认真。
“你骑过之后,感觉如何?”
王永安道:“回陛下,有了此物,马蹄不触地,便不会因地面崎岖而磨损;而且此物铁制,可以紧扣地面,奔跑更稳当,马蹄打滑的情况会少很多。”
“陛下,此物不简单啦!”程知节叹道:“每年军中因马蹄磨损而更换的战马不少,尤其是大战之后…多年来一直苦无良方,不想今日被这一枚小小的铁片解决了。”
“是啊!”李孝恭亦道:“多年以来,很多人想过办法如何减少马蹄磨损,可谁也没想到在血肉之躯上钉铁片……”
“可不是?很多好东西就是因为没想到,所以一直没被发现。”李世民轻叹一声,吩咐道:“让工匠打制马掌,尝试下怎样的形制效果最好,铁钉用多长最稳妥……然后优先给禁军坐骑装备。”
“是!”
李世民强调道:“记住了,今日之事勿要扩散,禁军装配马掌后也不要声张。至于全军骑兵,晚些再说。”
众人心里明白,眼下虽然突厥已平,但大唐周边仍然强敌环饲,薛延陀蠢蠢欲动,西边吐蕃人虎视眈眈,那些可都是骑兵横行天下强敌,可不能让他们占了便宜。
……
待众人散去之后,房玄龄才上前道:“陛下,臣已经查问过了,骑马之事是晋王提起,来马厩则是谢逸的提议。晋阳公主殿下心地善良,看到马蹄磨损后,央求谢逸想办法,随后便有了此物。”
“如此说来,是偶然契机,但他心中早有蓝本?”李世民沉声询问,目光悠悠。
房玄龄道:“应该是,今日恰巧是个机缘,便打制出来了。”
李世民笑骂:“这小子,不亲自来献给朕,反倒让两个孩子……”
“陛下,晋王和公主殿下似乎很开心,据说谢逸曾启发晋王殿下想办法。”房玄龄道:“晋王殿下很是受教,似也涨了不少见识。”
李世民轻叹道:“嗯,稚奴腼腆,甚少看到他如此主动,这般兴奋,谢逸果然有些办法。尤其是这个马蹄铁,意义非凡,功劳不小啊,给他这个淮阳县男很值当啊!”
房玄龄悠悠道:“先前新品作物之说未对外公布,给他个县男,少不得有人颇有微词,而今则是有理有据,实至名归了。”
李世民神情轻松,面带笑意道:“如此也好,朕本来还担心他那些新品作物信口开河,而今又见他奇思妙想,想来是不会无的放矢,静候佳音吧!”
房玄龄道:“侯君集奏报,谢逸的家眷和良种正在途中,不日就会到达洛阳,苗圃土地已经整理妥当,春意盎然,随时可以播种。
诚如陛下所言,接下来只需静候佳音,静待秋日丰收。”
第44章 洛水红霞映
马蹄铁算是白送给李世民的,谢逸完全是一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态度。
但实际上,压根就藏不住。
关乎此事,谢逸更多是把心思放在李治身上。
去马厩,打造马掌并非既定安排,是无心插柳的偶然之举。
多亏了萌萌哒晋阳公主善心大发,让谢逸有机会顺理成章拿出马蹄铁的设计,更有了一个对李治循循善诱的机会。
以无心插柳的方式,从容有心栽花。
看得出来,晋王殿下对这种探索式的学习蛮有兴致。也难怪,毕竟平素授课讲经义的都是一群处处庄重的儒者,很是古板教条,且主要是填鸭式的教育。
学生能喜欢吗?
李治大概性情温和,加上年纪小,所以乖乖地学习,但不见得他真的喜欢。待年纪大些,到了青春叛逆期,焉知会不会有什么过激反应。
历史上的太子李承乾不就是个很坏的例子嘛,史书记载他幼年聪敏,谦虚有礼,乃是众望所归的优秀储君人选。
面对一众大儒的教导,李承乾学习很认真。可年岁渐长之后,难免有些叛逆乖张之举,结果东宫一众师傅近臣,如孔颖达、于志宁、张玄素之流,一个个也不知是想博得美名,还是恨铁不成钢,竞相做诤谏之臣。
太子做得好,少有夸奖,认为是应该的。稍有过失,则直言不讳指出,且言辞激烈,每每让李承乾很没面子。久而久之,李承乾越发叛逆,以至于最终走上不归路。
所以某种程度上,历史上的李承乾就是毁在这帮所谓严师手中,可悲可叹。至于而今,也不知东宫授课是怎生情况,六年后悲剧是否会如期上演?
反正谢逸不想让同样的悲剧发生在李治身上,循循善诱,让他主动去探索,可以培养其主动性和胆量,以免懦弱成为旁人诟病他的理由。
更为重要的是,谢逸想要李治对自己有兴趣,有足够的重视,甚至是崇拜。这样才有一拍即合,同舟共济的可能。
目前评估效果显然为时过早,但是个很好的开局,接下来还需要再接再厉。至于以后的切入点,谢逸心中已经有了些许想法。
侯君集那边有消息传来,嫂子杜氏和妹妹小蛮明日晌午就能到洛阳,这是个好消息。
一家人马上就能团聚,独守空房,孤枕难眠的日子也快要结束了,想想还有些小激动呢!
……
同一时刻,距离洛阳数十里的一个驿站里,杜氏刚哄着小蛮入睡。
一路上小蛮很是开心,一来是没出过远门,看什么都新鲜;二来是快要见到分别数日的哥哥,故而很是兴奋,比平素晚睡了大半个时辰。
相比于小姑子的兴奋,杜氏却有些低落。她走到窗口,但见窗外月光皎皎,繁星点点,春风和煦。
站在窗口,清风吹来,秀发飘逸,衣裙飘飘,温婉动人。
只是她的神情却有些黯然,一双眸子静静地看着夜空,有些失神,眉间还有一丝抹不去的忧愁。
按理说马上就要见到他了,小别重逢,该满心欢喜才是。
是的,她确有心中欢喜。他不在的这些夜晚,孤枕难眠,辗转反侧,满心里都在念叨他。
以前总觉得同炕而眠不妥,可直到长夜漫漫,孤身一人之时,才发现他在的时候,自己心里多踏实。这种感觉无关情欲,完全是一种心理上的倚靠,或依恋。
杜氏心里有种感觉,她已经离不开谢逸。那几天,她心底深处隐隐期盼他早日归来,睡在自己身旁。也许在他的怀抱里会更温暖,睡的更踏实,更安稳。
想到这些,杜氏会脸红,会羞涩,甚至会觉得自己身为一个女子,心思却失了端庄沉重,有些……有些羞愧。
那日刺史府的人来了,他的书信也到了,杜氏猛然发现,也许以后连想想的机会都没了。
他治好了晋王的病,成了淮阳县男,皇帝看中他的才华,留在了洛阳,留在了洛阳宫中。派人来接她们姑嫂,共赴洛阳团聚。
果然如此,和当初预料的一样,他终究没回来。
杜氏心里不大愿意去洛阳,可她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尤其是小蛮整天嚷着找哥哥的情况下。还有那些珍藏的种子,谢逸信中叮嘱,一定要她亲自携带保管,送去洛阳。
官差和兵卒就等在门口,不能拒绝,也不能迁延,她只好跟着刺史府派来的人马一道启程,往洛阳而去。
高头大马,宽敞的马车,兵卒护卫在侧,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的待遇了。恍惚间,杜氏愁绪万千。
有道是近乡情更怯,越是靠近洛阳,她的心绪越发敏感不安。
明明和他越来越近,却又不得不越来越远,也许这分煎熬和生死、富贵一样,都是命中注定。
既然是命,那就得认命。
杜氏痛彻心扉地长叹一声,掩上窗户,和衣而卧。只是这一夜她怎也无法入眠,天亮的时候才发现泪水打湿了枕头……
清晨启程,坐在马车里的杜氏一言不发,沉默异常。气氛诡异的连小蛮都能感受到,用稚嫩的声音慰问道:“嫂子怎么了?”
杜氏淡淡道:“没事,昨晚没睡好,有些不舒服。”
“嫂子别担心,马上就要见到三哥了,小蛮肚子不舒服,三哥给揉揉就好了。”小蛮笑道:“到时候也让三哥给嫂子揉揉。”
听闻此言,杜氏心中又泛起些许忧愁,双目盯着车窗外,尽量抑制着不让泪水滚落。
马车疾驰,车轮滚滚,终于在晌午时分,看到了那座高大的城池,比陈州,比丹阳更雄伟的城池。
杜氏轻叹一声,收敛情绪,擦拭眼睛和面孔,尽可能地心绪平静,努力地恢复到往日那个贤淑矜持的模样。
马车沿着洛水一路前行,在宏伟的洛阳宫前停下。这便是李唐皇帝居住的宫殿?杜氏心里泛起些许复杂的念头。
隔着车窗,杜氏看到谢逸正面带笑意,满含期许地站在宫门口等着,等着她和小蛮。
杜氏忍不住心跳加速,却又泛起别样思绪,她生怕自己忍不住。她紧紧地握住拳头,告诉自己一定要稳住,为了他一定要——“忍住”!
“谢县男,您的家人已经护送到。”陈州刺史府派出的将领,恭敬向谢逸见礼。
“有劳了!”
“谢县男不必客气,此乃末将职责所在。”
“好,去向陈国公,向陛下复命吧!”
将领告辞离开,谢逸快步走过去,尚未靠近马车,一个娇小的身影便扑了出来。
谢逸将妹妹小蛮抱在怀中,瞧着漫天红霞,洛水兴波的唯美背景下,衣裙飘飘,清丽温婉的温柔佳人走下马车。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惊艳间,谢逸几以为洛神踏波而来。
第45章 暂别人更远
最后一抹晚霞被夜幕掩藏前,谢逸抱着妹妹小蛮,带着嫂子杜氏去往洛阳宫东墙下的苗圃。
前隋时,此处乃是培育草木的花园,周遭有不少房舍,如今打扫出来,作为谢家暂居之所。
虽在洛阳宫范围以内,但不是宫室,距离皇帝寝宫甚远,亦无嫔妃和成年的公主。加之新作物珍贵异常,如此安排算是权宜之计,并不逾制,亦无嫌疑。
谢家人安居此处,更像是自家的一所小院落。经过东边一座小角门便可出宫,过了洛水支流上的小桥,便能进入偌大的洛阳坊市中。
苗圃四周已经有禁卫军驻守,安全绝对有保障,却也意味着,某种程度上时刻处在监视之下。
谢家人,尤其是谢逸想要外出,可以走东墙的宫门,但必须向禁卫军报备,甚至有人陪同护卫。
没办法,淮阳县男而今就是个宝贝,断然不容有失,至少在苗圃秋收之前是如此。
一路上,谢逸和小蛮有说有笑,分别数日,小丫头很是想念三哥,这会见面格外亲热。想起李治和晋阳兄妹情深的样子,谢逸越发觉得该当个好兄长,好好疼爱妹妹。
至于嫂子杜氏,见面时只是淡淡一笑,没有像小蛮那样的激动,更没有飞扑入怀。
对此,谢逸完全理解,嫂子这是矜持,众目睽睽之下,自然不能有出阁的举动了。不要紧,宫门之前不能,回到自家房间里便无所顾忌了。
想起适才嫂子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动人模样,谢逸心中便不由自主有些悸动。
奈何宫苑禁中,不得不谨守礼仪分寸,想必杜氏也是如此吧!旋即又想起那晚,想起她放下矜持的样子……
虽说圆月成了半月,但仍旧明亮,洛阳宫中,百花争艳,仍旧是个花好月明的良辰美景。
揣着一点小心思,谢逸走在前面带路,往苗圃自家房舍快步走去。杜氏不紧不慢地坠在后面,心情复杂的难以想象。
某些似曾相识的建筑和景象勾起太多回忆,哪怕很淡薄,哪怕只是一闪而过,心灵深处仍会忍不住颤抖。
往事不堪回首,今朝满是忧愁,许多念头涌入脑海,杜氏心里生出强烈的怯意和退意。她甚至想要立即离去,可他和小蛮在这里,她应该离去却又不能离开。
他与她本来一前一后,脚步一致,但慢慢地,不由自主拉开了距离,步调也乱了。
……
吃饭玩耍哄小蛮!
整个傍晚,谢逸都在扮演一个好哥哥的角色,终于将吃饱玩累的妹妹哄睡着。
将小蛮放在榻上,盖好被子。
转身,几乎没有片刻的犹豫,谢逸一把拉住了杜氏的芊芊素手。
“想我吗?我很想你。”谢逸凑在杜氏耳边,柔声道出一句很“朴实”的话,却情真意切。
杜氏微微一颤,一瞬间,几乎沉沦在他的柔情里,好在内心深处的惶恐和忧虑及时提醒,这才连忙挣脱道:“三郎,莫要如此!”
“没事,这里没有旁人…”谢逸认为是杜氏谨慎矜持,故而未当回事。
“皇宫大内,耳目众多,不可乱来……”
谢逸满不在乎道:“怕什么?我又没做什么谋政乱国之事,没人管得着。”
杜氏慌忙道:“净胡说…三郎,你如今已是官身,前程似锦,莫要错了主意,损了名声毁了前程,你我……不能。”
“嫂子你想多了,没事的…一个未婚,一个未嫁,两情相悦,何必要被那层劳什子世俗虚名绑着?”
谢逸沉声道:“大唐胡风甚重,草原上叔娶…嫂嫁乃是寻常事,当今皇上都是这么干的,我们怕什么?难道只许皇上放火,不许我们点灯?”
这话有的放矢,没有冤枉李世民。宫中的小杨妃可是齐王李元吉的正妻,玄武门之变后便被李世民这个二伯子霸占了,早几年还遮遮掩掩。前两年生下了曹王李明,天下皆知,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皇帝已经做出了表率,百姓效仿有错吗?
“三郎,不可……不能,绝不能。”杜氏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然将谢逸推开。
谢逸不由有些愕然道:“嫂子…我们…已经喝过交杯酒了,而且那天你也……”
“那日是我喝醉了犯糊涂……以后莫要再胡来,再有非分之想。夜了,我要睡了,你走吧!”杜氏的脸色比变天还快,陡然间冷峻决绝。
呃……
就这样被拒之门外,谢逸不由一头雾水,期待中的暂别情更深,怎么变成了暂别人更远呢?
数日时间,杜氏的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有些意外,有些莫名其妙。到底为什么?还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缘何前后数日,判若两人呢?
真的只是因为那些劳什子的名分,和名声上的顾虑吗?
听着好像是,却又不像。适才杜氏的眼神颇不寻常,只是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谢逸茫然不知。
谢逸很担心,也不甘心,他想要问清楚,可是再敲门却没有任何回应。杜氏的坚决超乎想象,这让谢逸心中越发不甘,更是心生狐疑。
一时三刻,肯定弄不清楚,只能慢慢观察。然后再从小蛮那打探点消息,小孩子敏感,且一直陪在杜氏身边,也许会留意到一些自己不知道的细节。
只是期待的花好月明再次落空,不得不孤枕难眠的谢逸好生郁闷,人生实在操蛋的有点过分。
稀里糊涂地睡了一夜,第二日一早谢逸匆匆去了贞观殿。
新作物种子已经送来了,自然得奏报皇帝,也好让李二陛下心里有数。
几个保存完好的土豆、一捧玉米粒,一小撮辣椒和番茄籽放在御案之上,李二陛下顿时眼放亮光。
之前他还有几分疑虑,万一谢逸信口开河,但而今看到实物,情形便完全不同了。
那一撮籽无法辨认,但他确定面前的土豆和玉米,他绝对没有见过。作为一个勤政爱民,心系天下的君王,李世民可不是那种五谷不分之人。
看着确实很喜人的东西,能不能吃,味道如何,他很想尝试,但眼下种子太珍贵了,绝对不能浪费。
“好,很好!”李二陛下欣喜道:“谢逸啊,你好好培植,待秋收结果,朕重重有赏。”
“臣定当尽心竭力。”
“太史局已经看过日子,明天是黄道吉日,宜播种,朕会亲自到场。”
“呃……是!”对于播种还要看黄历的行为,谢逸实在无力吐槽,千万别出什么幺蛾子就是了。
李二陛下话锋一转道:“对了,那个马掌很好,也是骑青牛的老仙翁教授?”
“呃,这个…不是!”谢逸思索道:“仙翁指点后,臣多有裨益,凡事总会多思考,举一反三。偶然便会有奇思妙想,比如今日……公主殿下提醒,加上晋王殿下帮忙构思,便有了主意。”
“不管怎样,此物有功于社稷。”李世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旋即微笑道:“这一功,你看是现在赏你点什么,还是先给你记着?”
“嘿嘿,陛下日理万机,这点小事就不必费心记在心上了。”本来想深藏功与名,结果藏不住,既然有赏赐,不要白不要。
谢逸笑道:“如果陛下真打算赏赐臣……臣倒是有个小小的请求。”
李世民眉头一动,点头道:“且说说看!”
“听闻陛下的飞白体出神入化,堪比右军在世,不知能否请陛下赐臣一幅墨宝?”
“好,朕如你所愿,写什么?”大概对自己的书法颇为得意,甚至引以为傲,李世民当即欣然应允。
谢逸笑道:“多谢陛下,就写‘琼花酿’三个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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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御笔题招牌
走出东墙角的宫门,跨过小桥,沿着河岸一路南行便到了洛河边上。
洛水河面上舟楫往来,许多是南来北往的商船。
隋朝修建大运河,南到余杭的通济渠,北到涿郡的永济渠交汇于洛阳。
自南方转运来的钱粮,北方来的货物,全部要经由此地,然后沿着黄河与关中漕渠转运长安。
作为水运交通枢纽,素有“天下舟船聚洛阳”的说法,水运便利,自然也带动了一方繁荣。
当然了,此刻河面上还有不少游船,毕竟春光正好,洛河碧波荡漾,两岸绿柳摇曳,出来踏春的人不少。
文人士子,平民百姓,甚至是大户人家的闺阁女儿也加入其中。或乘舟于水上,或行走于两岸。
大唐风气开放,女子不必遮遮掩掩,一个个穿的花枝招展,衣裙飘飘。或于河边观柳,或立桥头远眺宫阙,或于围坐草地畅聊,有的甚至在河滩上玩起了蹴鞠,马球。
热闹,真的很热闹!
谢逸站在天津桥上,一幅美艳喧闹的洛水春游图跃然眼前。
脚下的天津桥也是前隋建造,位于洛阳宫前,连通洛河两岸,方便百姓来往。
此桥设计美观,再加上洛河两岸风景绝佳,渐渐成为洛阳名胜,“天津晓月”成为洛阳八景之一。
如斯美景,却无人陪同欣赏,不免有些遗憾。
站在天津桥上,看到春衫艳丽,言笑晏晏的女子,谢逸不由想起几句词: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两岸丽人无数,满楼红袖飘飘,谢逸却未看在眼里,心里只记挂相处日久的淮阳佳人。
可惜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一腔倾心却被拒之门外,好不凄凉。
谢逸至今都没想明白,嫂子杜氏为何态度急转,想不明白便不想了。
既然李二陛下说明日是宜播种的黄道吉日,那今日便没什么事情,正好出宫办点事情,顺道散散心。
果不其然,几名禁军士兵当即换了便装,扮成扈从跟在谢逸身后。皇帝有旨,当前必须保证淮阳县男的安全。
谢逸在天津桥略微慨叹后,便一路向南,直接直奔洛阳南市。
隋唐城池实行坊市制度,长安和洛阳城被划分为很多小方块,称之为坊市。百姓居于分隔整齐的坊内,每坊设有坊门,每日定时开启。
此外长安城中设有东西市,洛阳有南北市,便是城中的商业区。市内店铺林立,生意买卖只能在此间交易。
坊市都有严格时间限制,商户和百姓交易只能在固定时间内进行,到了夜晚便会关闭,城中实行宵禁。
而今的东都洛阳或许比不上长安繁华,但洛阳南市却不比长安东市差多少。
道路交汇,交通便捷之处必然商业兴旺,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东都洛阳居于中原要地,本有河、洛、伊三条大河,加上人工开凿的南北两条大运河,水运便利居天下之首。
天下物资汇聚于此,自然是百业兴旺,商业繁荣。洛阳南市商铺林立,商贾往来不绝,包括不少西域胡人,算是大唐的cbd。
这种繁华之地,自然是寸土寸金,商铺的租赁和购买都价值不菲。进了南市不久,谢逸四处瞧瞧,盯着一处琼花标志后,径直进入店内。
陆通正在柜上忙碌,瞧见谢逸的身影,慌忙三步并作两步,躬身道:“小人拜见谢县男。”
“陆东主何须如此客气?”
“应该的,公子如今官爵在身,地位尊崇,非同往日。”陆通连声客气,发自内心地恭敬。
他很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当真是太英明了,谢逸绝对是陆家的贵人无疑。
不过几个月时间,从一个平民败家子先成为刺史府座上宾,如今更入宫阙,得天子重用,小小年纪便封了爵位。
虽然男爵有点低微,但陆通相信谢逸年少有为,前途不可限量。陆家依附于他,自然也获益匪浅,是以越发坚定了追随谢逸的决心。接到谢逸的书信,他便立即北上洛阳,盘下了这间店铺,恭候谢县男大驾。
谢逸笑道:“陆东主,别这么生分,还像以前那样吧!”
“既然如此,那小人就还是称您公子吧!”陆通满脸憨笑,他自然愿意与谢逸关系亲密些。
“好!”谢逸点头道:“在南市繁华之地盘下这么一间店铺不容易吧?”
“是费了些功夫,从一个扬州商人手中高价盘下的。”陆通笑道:“公子说过洛阳重要性,是以小人觉得多花点钱也值得。”
“值得,做得很好!”谢逸称赞一声,问道:“可都还顺利?”
陆通沉声道:“基本上顺利,只是也有另外几家商行想要盘下此店,而今被我们抢先,恐会怀恨在心。”
谢逸眉头一动,问道:“你担心有人报复,使绊子?”
“生意场上,有这样的情形。”陆通微微有些担忧,同时也是向谢逸请教主意。洛阳南市商铺众多,许多背后都有权贵背景,寻常人根本得罪不起。
“不怕!我给你带来个镇店之宝,护身符。”谢逸说完,随身取出个卷轴,吩咐道;“找人裱好,悬于厅中,保准无一人敢上门捣乱。”
陆通恭敬地展开卷轴,只见上面写着“琼花酿”三个大字,苍劲有力,气势雄浑。
“不知这是哪位名家所书,小人虽不懂书法,却也知是好字。”陆通小声询问。
“如此有苍劲有气势的飞白体,除了当今陛下,有谁能写出来?”
“陛下御笔?!”陆通猛然一惊,扑通一下便跪在地上,神态毕恭毕敬。
“是的!”
“小人立即裱装,悬于厅中,每日焚香参拜!”陆通的声音有些颤抖,也很是激动。有这三个字在,谁还敢为难商行?自古以来,皇帝御笔赐字的商行又有几家?这可是祖坟冒青烟的莫大殊荣啊!
看看,又一个被封建皇权毒害的人!每日焚香参拜,真是……为何觉得这个画面好生奇怪呢?
谢逸轻叹一声,吩咐道:“还有啊,将这几个字拓下来,送去越州磁窑,让窑工烧制在瓶子。”
“妙啊!”陆通当即叹道:“御笔题词,琼花酿必然行销天下,百世流芳。”
谢逸摆手道:“得了,知道就好。不过要记住,陛下御笔题词,酒水的质地必须要有保证,否则可不仅是砸招牌,还有损陛下天威,可是要吃罪的。”
“是是!”陆通当即唯唯诺诺道:“小人明白,作坊正在修建,开锅酿酒之事小人会亲自把关,保证质量。”
“如此最好!”谢逸问道:“此番你来时,带了多少酒水?”
“共计四千升,可灌两千瓶。”
谢逸笑道:“好,装上一百瓶,精细包装好了,给洛阳的河间郡王和几位国公送去。”
“是是,小人立即准备。”听闻是给勋贵送礼,陆通屁颠屁颠,很积极。
“嗯,这会先装二十瓶,卢国公程大将军曾开口向我要酒,今日正好得空,一会亲自送去。”谢逸轻轻一个深呼吸,给混世魔王送酒,想想便觉得蛮有压力的。
第47章 逍遥农夫
出了商铺,谢逸当即往天津桥附近的程家府邸而去。
朝中有不少大臣,世家勋贵都在洛阳置办有房产,程知节自然也不例外。
出宫之时,谢逸已经打听清楚,老程在洛阳宫前连续宿卫了三晚,今日休沐在家。
而其他几位重臣都在忙碌,如此便可以正大光明地去拜访程知节,不会落下厚此薄彼的罪责。
不是我不想去,是你们忙着不在家,怪不得我吧?
身后陆通带着几个伙计,抬着二十个质地精美的瓷瓶,盛装着琼花酿美酒,再配以精美礼盒,给卢国公送礼。
几个便装的禁卫军仍旧跟在身旁,年纪轻轻的谢逸走在街上,旁人全然以为是某家富贵公子带着豪奴外出采购,而且感觉像是那种一掷千金的做派。
旁观者目光或有赞叹,或有羡慕,也有狠毒。
郑斌站在一处酒楼上,隔着竹帘看着谢逸大摇大摆走过,脸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白,怒意十足。
两淮的酒水生意已经完败了,本来他打算趁着侯君集离开,贺兰楚石远走,谢逸并无倚仗时用点手段。
谁曾想,败家子竟然一步登天,骤然入宫阙朝天子,封了爵位,还有那么一丝天子宠臣的意味。
为什么会这样?
他明明就是个不学无术,窝囊懦弱的败家子,怎么可能骤然超过自己呢?
赌局、生意、才学,连运道都彻底碾压自己,这种感觉……郑斌只觉得喉头一紧,好似连呼吸都不畅通了。
是侯君集,甚至是太子的举荐,否则他一个贫家小户子弟怎么可能一步登天。
贺兰楚石不仗义,侯君集,甚至连太子……也狗眼看人低。自己堂堂荥阳郑氏子弟,哪里比败家子差了?
可他们有眼无珠……结果就是这么不公。
谢逸在天子朝臣面前侃侃而谈,荣宠不尽,而自己则被父亲训斥,而今还要回荥阳老家述罪。
只要想想,郑斌心里便憋气愤怒,适才看着谢逸从楼下走过,他真的很想派人跟上去,在背街小巷……
可是,不能!
忠心的老仆及时提醒道:“公子,他已经是县男,得皇帝看中……荥阳老家有吩咐,此事就此作罢,万不可意气用事,节外生枝。”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郑斌紧紧握住拳头,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恨意十足。眼下是不能怎样,但是来日方长,不着急……
……
谢逸并未察觉背后冷冷的目光,而是闲庭信步来到程家大宅。
门房听到是淮阳县男拜访,当即进去禀报。
虽只是小小县男,但程家消息灵通,知道这位谢神医身份非比寻常,是以丝毫不敢怠慢。
被管家迎入府中时,程知节正在厅上坐着,以他的身份不必出门迎谢逸,并不算失礼。
面前的案几上兀自摆着酒碗,瞧见谢逸,尤其是身后的礼盒瓷瓶后,当即哈哈笑道:“谢逸啊,来给老夫送酒?”
谢逸笑道:“是的,卢国公,晚辈答应过酒水一到就给你送,焉能失约?”
“好好,甚好!”程知节笑道:“我给你说啊,喝过了你家的琼花酿,这个葡萄酒便不是滋味,饮入口中能淡出个鸟来……老夫这正发愁呢,你便来了,很及时,甚知我心啊!”
“卢国公,一共二十瓶,您先饮着,没了再给你送……”
程知节笑着摆手道:“你小子有心了,不过这二十瓶喝完,老程我该自己掏钱买。让你送一回可以,总让你送不合适,毕竟这酒紧俏时值好几贯钱,老程脸皮虽厚,也不能总是讹诈小娃娃对吧?”
与那日简直判若两人啊,没看出混世魔王还是个很仗义,很厚道的人嘛!当然了,兴许他还有旁的考虑。
不等谢逸说话,程知节便道:“快……快些取一瓶来,先让老夫过过瘾。”
陆通忙不迭取出一瓶,交给程府管家,给程知节送到面前。老程也不客气,当即接过一口闷,没有任何不适,从表情来看,应该是觉得很爽。
果然是瓦岗寨的豪爽英雄!
谢逸微笑道:“卢国公,恕晚辈冒昧提醒您,此酒性烈,喝多了易醉且伤身,你适当饮些,可莫要贪杯哦!尤其是您面圣或者当值的时候,万不可……”
“怎么?小娃娃是怕老夫贪杯误事,陛下怪罪牵连到你?”程知节佯怒道:“告诉你,老程我是有原则的人,打仗和宿卫时滴酒不沾……这三天在洛阳宫,老夫这酒瘾啊……”
原来如此,难怪程知节能从贞观到永徽年间一直荣宠不断,长盛不衰,此人果真粗中有细。看着粗枝大叶,但要紧的事情比谁都谨小慎微,再加上一颗赤胆忠心,便是臣子长存之道。
“是是,是晚辈多虑了!”谢逸忙不迭地致歉。
程知节摆手道:“罢了,你小子虽然多嘴,却也是关心老程,好意还是心领了。来,上门便是客,备点小菜,与我共饮几杯。”
“这个……卢国公,小子虽然酿酒,却不胜酒力。”谢逸有点怕,和这么一位酒国豪客共饮,怎么都觉得会凶多吉少,今日多半会被抬着回皇宫,那样可就糗大了。
“小子,不给老夫面子是吧?来人……取我宣花斧来。”老程一声吼,众人抖三抖。
谢逸无奈,只得讪笑道:“那好……晚辈陪您饮几杯,您干了,我随意可好?”
程知节瞥了一眼满脸含笑的谢逸,怒道:“少废话,快过来,坐下喝酒。”
“好嘞!”
谢逸无奈,只好乖乖坐下,程知节发扬了少废话,一口闷的精神,喝的很是起劲。
几杯酒下肚,脸上微现红意时,哈哈笑道;“白喝你的酒显得不仗义,老程得给你点回报……对了,你看着年岁不大,可曾行冠,可有表字?
要不老夫托大冒昧,给你取一个?虽然你为后辈,但总是直呼其名也不好,老程我向来很有礼貌。”
“这个……”虽然程知节改名改的很有水平,几个儿子的名字也算不错,但毕竟为人豪迈,且今日醉醺醺的,万一给弄出个奇葩表字来,那可是一生黑,这个风险绝对不能冒。
“多谢卢国公,小子虽然未曾行冠礼,但有位老者曾为在下取表字——逍遥。其实您也可以呼晚辈三郎。”谢逸赶忙推辞。
“逸者,逍遥也,很好。既然有了,就当老夫没说,只是这逍遥,可不容易啊……你小子可莫要贪图安逸,误入歧途!”
“晚辈定当谨遵卢国公教诲!”再饮几杯,谢逸便匆忙告辞,上门拜访被抬出去,可真就太失礼了。
“好,逍遥啊,那老夫也就不留你了,去吧!”老程有酒为友,哪顾得上旁人。
谢逸告辞出府,兀自念叨着“逍遥”二字。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人活逍遥都是追求,可是想要实现可不容易啊!
这不——首先就得当半年农夫,给皇帝,或者说大唐百姓种菜种粮。
不过嘛,除了生活潇洒,逍遥也是一种心态。
既如此,为了此生孜孜不倦追求的逍遥,就从做个逍遥农夫开始吧!
第48章 两小无猜
贞观十一年三月初七,黄道吉日,宜出行,宜破土,宜播种。
洛阳宫御苑苗圃之中,新品良种正在举行播种仪式。
仪式并不隆重,没有盛大的乐舞演奏,程序简单,参与人数寥寥无几。只有李二、房玄龄和李孝恭到了,程知节好像还在家醒酒,张亮负责洛阳城防,侯君集则暂时回了陈州。
李治和晋阳公主也跟着前来捧场,主要是想要看热闹,看稀奇。自从上次的马蹄铁之后,李治对这些新奇事物的兴趣浓厚了很多。
对于播种还要看黄历的做法,谢逸觉得很蛋疼,还好没有像后世赵树理先生小说里的三仙姑那样,因为迷信此日“不宜栽种”而误了农时。
皇帝和两位大臣,并两个天家子女站在廊下看着,没有一丁点躬耕陇亩,为天下表率的意思,劳作的只有谢逸一人。
唉!想要做个逍遥农夫不容易啊,首先得劳己筋骨,谁叫咱是劳碌命呢!
谢逸轻叹一声,看准土豆上的“种眼”,小心翼翼地将其分切成几块,如此可充分利用,每个“种眼”都会发芽,尽可能多种几株。
玉米则是两三粒一起种在土壤里,为了保障出苗率,谢逸还特意从太医署要了些许宫室防蚊虫的药,以代替杀虫的农药。
辣椒和番茄则是需要先育苗,后移栽。看得出来,李世民对此二类重视程度较低,在他眼里,蔬果哪里比得上粮食重要?
谢逸心中冷笑,别着急,到时候给李二陛下来一碗番茄鸡蛋面,加两勺油泼辣子,吃完以后看他怎么说。
除了苗圃种植外,李二还特地命人搬来几口大缸,装上肥沃的土壤盛装大盆栽,美其名曰是便于照看。
但谢逸猜想,李二大概又起了显摆的心思,带人到皇宫里参观不方便,直接搬两缸玉米和土豆去,还不闪瞎一群人的眼?
在李世民眼里,玉米和土豆也许压根不是粮食,而是玩政治,玩帝王权术的手段和筹码。
罢了,早就料到的局面,随他吧!
看着谢逸小心翼翼种下籽种,李世民眼里满含期待,敦敦叮嘱道:“谢逸,务必勤加查看,小心照料,确保良种发芽结果,不可有失。”
谢逸当即道:“谨遵陛下旨意,臣定当尽心照料。不过要确保在作物生长期间,不能有旁人扰乱,甚至破坏。”
李世民笑道:“那是自然,朕调派六十名禁军守卫此处,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如果危及作物者,立即拿下。”
“父皇,儿臣平日可以来这里看看吗?”李治闻言,立即开口请示。先前一段时间,他一直好奇地盯着谢逸摆弄籽种,仿佛很有兴趣。
“当然可以,朕的皇子关心农桑种植,好奇新鲜事物,乃是好事。”
“父皇,那兕子可以来吗?”晋阳公主也立即参与。
李世民略迟疑道:“这个……可以,不过你们必须听话,不能乱碰,危害此处一草一木,知道吗?”
谢逸不由满头黑线,一旦涉及皇子女,李世民就从英明帝王变成了溺爱孩子,毫无原则的父亲。
李治主动请求前来自然最好不过,谢逸是求之不得。这个春夏秋,这片苗圃,正是与李治培养良好关系的好时节,好地方。
至于兕子,萌萌的哥哥控离不开李治完全正常,而且……谢逸还发现,一大早上,小公主的目光总是往远处的回廊下瞟,那处好似有莫大的吸引力。
谢逸回头瞧瞧,发现妹妹小蛮正躲在柱子后张望。瞧着此间情形,两个小萝莉仿佛对上眼了。
如此,也好!
……
播种之后,李二便当起了甩手掌柜,再也不过问。
一群大头兵泥塑木雕般站在苗圃外,面无表情,谢逸则是徘徊在阡陌之间,静候种子发芽。
等待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尤其是独自一人等待,真的是无聊透顶。
谢逸很想有人陪自己说说话,可自那日之后,和嫂子杜氏间的关系便疏远了,除了日常生活必要的沟通外,几乎再无对话。
谢逸很郁闷,他主动问候,找话题,讲笑话,回应始终是一张面无表情的俏脸,情绪毫无波澜,更没有热烈响应。
嫂子好像是故意躲着自己!
为什么?那些劳什子的冠冕说辞根本无法说服谢逸,他始终完全不信。嫂子的转变太突然,太生硬。
事有反常必为妖,越是反应强烈,越是说明有猫腻。
谢逸不由暗责自己粗心大意,同炕而眠这么久,竟没有察觉枕边人的异样。他现在已经能断定,嫂子有事瞒着自己,也许她身上隐藏着什么秘密。
他想问,但她肯定不会说,所以也就不问了。
……
好在有李治和兕子经常来光顾,孩子们天真愉快的笑声传来,让谢逸寂寞的心灵得到一丝抚慰。
李治开始问问题,话语也渐渐多了,与熟人话多,生人面前沉默是性格内向者的一种表现。
“谢县男,这里这里……土豆苗破土了……”
听到李治惊喜的呼喊,谢逸甚至可以乐观地认为,在晋王殿下的心里,自己已经属于熟人范畴了。
让人意外的是,晋阳公主哥哥控的属性稍微减弱,对李治已经不是那么黏糊,因为她发现了新的玩伴。
当她看到小蛮手上的毽子,沙包、竹蜻蜓时,天潢贵胄的公主顿时像个没见过世面的穷孩子,水灵灵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先是好奇,随即羡慕,紧接着便是“致命诱惑”。
两个对上眼的小萝莉很快玩在了一起!
谢逸对此乐见其成,毕竟小蛮的童年很孤单,自己和嫂子虽然疼爱,到底不能替代小伙伴的作用。能有个玩伴,对她来说是好事,对晋阳公主而言更是好事。如果再多想一点,也许意义更加深远。
只要妹妹开心,李治自然也很乐意,在两位大哥的默许和促成下,兕子和小蛮很快成为两小无猜的大唐小闺蜜。
李世民后者后觉,直到大半个月后,才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有了新朋友,正是谢逸的幼妹谢小蛮。
只是李世民知道的方式有些特别,有内侍向他秘密告状了,称淮阳县男的幼妹无礼,不尊敬公主,直呼公主乳名,与公主抢夺玩具,甚至欺负公主云云。
全是告黑状的,告一个四岁小女孩的黑状。
李世民不禁眉头皱起,不至于吧?女儿最近很开心,这他能清晰感受到,哪里有一点被欺负的痕迹?去岁腊月在宫中,兕子被兰陵的玩笑吓到,哭得那么伤心,这会哪里有见到一滴眼泪?
再说了,谢逸虽然有时倨傲,但总体来说还是个懂礼貌的人,谢家也算是书香门第,不至于教妹无方吧?
对于这份特殊的举报,李二陛下的第一反应是诬告,不足信。芝麻大的事情他原本不想管,但关乎女儿,他还是抽空过去瞧瞧。
没想到刚走进苗圃大门,便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喊道:“兕子,我扔了……”
紧接着,李二陛下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沉重的小布包,飞一般朝女儿砸了过去。
直呼公主乳名,不敬公主,欺负公主的罪名好像全都成立。
最可气的是谢逸这个成年的兄长就站在一边,面带笑容,甚至毫无阻止妹妹荒唐行径的意思。
你妹欺负我女儿,你竟然不管?英明神武的李二陛下顿时龙颜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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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问罪纳谏
“谢逸,你好大的胆子。”李世民压低了声音怒吼一声,生怕吓坏了宝贝女儿。
什么情况?
谢逸也被吓了一跳,任谁突然被皇帝没头没脑吼一声“大胆”,心里都会咯噔一下。
“陛下驾到,臣有失远迎,请陛下恕罪。”谢逸陪着笑脸,心中却在迟疑,李二应该不会因为这点子小事兴师问罪吧?
“这么说,朕来之前得提前通知一下,让你好好准备一番?”
呃…谢逸更加莫名,迟疑道:“陛下驾到,准备与否,臣都当尽心侍奉。”
“尽心?这就是你对朕尽心?”
“臣惶恐,还请陛下明示。”谢逸有些莫名,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伴君如伴虎,翻脸比翻书还快?
李世民沉着脸,怒道:“朕收到奏报,说你的幼妹无礼,不尊重兕子,甚至欺负朕的公主……原来朕还不大相信,没想到而今亲眼所见,你在旁却视若无睹。怎么?当朕的女儿好欺负,还是朕好欺负?”
原来是这档子事啊,李二陛下也忒小题大做了,果不其然,一涉及子女,英明神武的皇帝不仅会毫无原则,甚至有点像护犊子的泼妇。
谢逸讪讪道:“陛下,您言重了。”
“怎么,你竟然不当回事?”
“非也,其实……臣并未告知舍妹公主的身份,也并未教她要敬畏公主……”
“你是疏忽了?”
“臣是故意的。”
“你好大的胆子。”闻听此言,李世民顿时大怒。
谢逸忙道:“陛下息怒,可否听臣一言?”
李世民怒道:“说,但愿你的说辞可以救你一命。”
说好的英明神武,说好的君无戏言呢?堂堂皇帝公然将最有威胁的话语当玩笑,这不太好吧?就这点小事杀人,骗谁呢?动不动就用生死来威胁旁人,也是…醉了!
谢逸在心中鄙视过李二后,沉声道:“陛下,您觉得公主殿下是否觉得自己不被尊敬?殿下可否开心?”
“兕子看着还算开心,这并不代表你妹妹可以欺负朕尊贵的女儿。”
“陛下,臣请您仔细想想,晋阳公主殿下是今日在此快乐,还是往日在宫中愉悦?”
“这个……你想说什么?”
李世民的略微迟疑足以说明问题,谢逸心中便有数了,笑道:“如果陛下的答案是后者,臣无话可说;如果是前者,那么臣或许能揣测到些许原因。”
“你说!”李世民虽然有些不服气,但态度已经有明显改观,逐渐开始感兴趣。
谢逸不疾不徐道:“陛下,臣以为原因大概就在于宠爱和尊贵二字,晋阳公主乃文德皇后嫡出幼女,陛下甚爱之,甚至亲自鞠养,虽说皆为皇子女,但陛下对晋阳公主应该最为用心,最为宠爱。”
李世民淡淡一哼,算是承认的事实,数十个子女,难免厚此薄彼有所偏爱。尤其是长孙皇后所出的子女,最得宠爱,此乃朝野皆知的事实。其中以晋阳公主最年幼,故而得到的照顾和关爱最多,是真正的天之骄女。
“陛下疼爱公主,乃慈父典范。”先拍个小马屁,谢逸继续道:“陛下虽然亲自鞠养公主,然陛下朝政繁忙,公主的日常起居玩乐大都还是由宫人照料。宫人知道陛下疼爱公主甚深,自然不敢有丝毫怠慢,少不得唯唯诺诺。”
这下轮到李二疑惑了,当奴仆的不是就应该这样吗?
谢逸续道:“臣曾听侍候公主的宫女提及,宫中各位娘娘和皇子女甚是疼爱公主,常陪伴公主玩耍,但晋阳公主殿下却不喜欢,不愉快,这是为何?”
“为何?”李世民眉头皱起,他对此也颇为不解,甚至曾经和宫中嫔妃发过脾气,但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陛下,臣以为原因在于平等和真诚二字。”谢逸道:“公主殿下乃是尊贵,应当尊重礼敬,但殿下年幼,还是个孩子。对于孩子而言,平等真诚的陪伴很重要。
宫中娘娘和各位殿下知道陛下疼爱晋阳公主,所以平素的玩耍中,他们会格外小心,唯恐让公主受到一丝委屈,引得陛下龙颜大怒。其心思上多了一层很微妙的敬畏,对陛下的敬畏。
恕臣斗胆,某些人看似厚待公主,但并非出自真心。因为只要晋阳公主开心,陛下便会开心,陛下就会记得她们的好,继而多有垂青。这其中,又多了一丝讨好,甚至谄媚之意。”
李世民一直沉着脸,但是表情多了些许微妙的变化,显然谢逸的话已经引起他的深思。
效果还算不错,谢逸继续道:“昔邹忌在齐为相,与临淄徐公比美,其妻、妾,到访客人皆称邹忌比徐公美;然邹忌亲自见过徐公后自愧不如,感慨妻、妾、客美我者,乃是因爱、谄、媚、有求于他,因此有感向齐王进谏。”
“如此说来,你也是通过此事向朕谏言?”
呃…看来装逼过头了。谢逸忙道:“臣只是举个例子而已……晋阳公主虽然年幼,但孩童心地纯净,也颇为敏感,有时候能体会到旁人的对待是虚情还是假意。
陛下和晋王乃是真诚相待,发乎内心的疼爱,所以公主与您和晋王相处时最为开心,平素却时常闷闷不乐。甚至愿意静候晋王殿下下学,也不愿与旁人玩耍,大概就是这个缘故。”
“你很细心……”李二陛下轻叹一声,怒气已经去了大半。
“陛下,这也是臣不告诉舍妹公主身份的缘故,不知便不会有敬畏谄媚之心,童心纯净,彼此引伙伴,相互玩乐,真诚平等相待。如此公主殿下心灵上反而会感受到尊敬,真正快乐。
打个比方,陛下和某些棋艺高深的臣子手谈,臣子或可嬴陛下,却故意让着陛下;这样一来,陛下即便是赢了,又能高兴吗?”
“有些道理。”李世民转身问道:“这些你是从何学来的?总不能也是……”
骑青牛的老仙翁几个字没说出口,但大家都明白。
些许教育学和心理学上的道理,后世大部分人都懂,小小卖弄罢了。谢逸轻声道:“陛下,臣父母早亡,小妹自幼失怙;臣为兄长,肩负养育和教育小妹的责任,希望弥补她失怙的缺憾,让她快乐成长,故而对孩童心思多有揣摩。”
李世民远远看着玩乐的女儿,悠悠道:“原来如此,那就让兕子和你妹妹一起玩耍吧,自打皇后走了,难得见到兕子这么开心。”
“是,待小妹年纪大些,明白道理后,臣自会教她君臣有别,尊敬公主。”谢逸赶忙补充一句,万一李世民回过味来,觉得自己不尊敬皇权,那问题可就大了。
“好!”李世民点点头,问道:“适才你妹妹掷向兕子的物件可是玩具?”
“是,此物为沙包,用小块碎步缝合,加上些许豆类或是细沙,可投掷玩耍。此物细软,且孩童力小,不会伤及公主。”
“你有心了。”李二陛下难得称赞一句,忽见晋阳公主和谢小蛮,甚至是李治都匆匆向廊下而去。
李世民好奇道:“他们这是去何处?”
谢逸远远瞧见嫂子杜氏端着个托盘出来,脸上的表情突然有些不大好,心中隐隐泛起些许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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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诸子盼得君父前
谢逸确实有点担心,自家嫂子温婉清丽,楚楚动人,而李世民是个出名的“色鬼”,这万一……
按理说家有美妇,当藏之深闺。可今天李世民不宣而至,让人措手不及,根本来不及准备,以至于出现此等尴尬情形。
谢逸不免忐忑,但愿不要出现什么伤不起的狗血状况。
杜氏并不知道皇帝来了,她只是给几个孩子送些点心茶水。对于两个突然出现的皇子女,她最初有些排斥,也有意疏远。
奈何小蛮与晋阳公主成了朋友,她作为女主人,不得不出面招待。最初算不上热情,只是尽一个“女主人”的职责,谨慎行事,不做出逾矩行为,对皇子和公主态度淡然。
但渐渐的,她的情绪开始有一些改观,尤其是看到天真可爱的晋阳公主,她仿佛看到一面镜子,看到了一些熟悉的影子。
再加上晋阳公主纯真的笑容,杜氏的心防渐渐被融化,有些事情也暂时抛诸脑后,自然也热情了许多。
美味可口的点心,发自内心的真诚关爱,金枝玉叶的小公主很享受,就连晋王李治也颇为受用。
两个尊贵的天家子女,在杜氏面前露出了开怀笑容,杜氏的温暖关怀似乎恰好弥补了李治和晋阳公主的某些缺憾。
数日下来,两位皇子女越发喜爱杜氏,隐约似乎还有些许依恋,关系是越发的融洽。今日见到杜氏端着托盘出来,三个小孩顿时手舞足蹈奔了过去。
李世民恰好看到此情此景,顿时来了兴趣,快步过去一探究竟,担惊受怕的谢逸少不得连忙跟上。
“父皇,点心好吃。”晋阳公主看到李世民,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手上拿着块糕点吃的正香。
李治也赶忙过来见礼,奈何口中塞满糕点,仓促间说不出话来,不免有些尴尬。
杜氏诧然看着眼前这个威严的中年男人,刹那间眼神有些怪异,有些复杂……
李世民正低头与儿女说话,故而并未注意到,身后的谢逸却瞧得真切。
嫂子这神情是……谢逸心中顿时浮起一个大大的问号。
“这位是?”李世民的目光落在杜氏身上,开口询问。
“民妇谢杜氏拜见陛下。”杜氏是个灵透女子,一瞬间的失神后,急忙向皇帝行礼。
“哦,你便是谢逸的嫂子?”很显然,李世民了解谢逸的家庭背景,眼神里的错愕大抵是没想到杜氏如此年轻。
“是!”杜氏微微一愣,彻底坐实了这层本来微妙的关系。
李世民微微点头:“帮扶小叔,抚养小姑,贤惠德淑,很好!”
谢逸仔细观察,见李世民脸上并无见色起意情形,这才稍稍放心。只是……李世民转身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好似看穿一切,隐约带着几分戏虐,好奇,抑或者调侃。
哼,谢逸心中冷哼一声,你我半斤八两,有什么资格调侃我?不管怎么说,眼下我们叔嫂还清清白白,倒是李二陛下你……和弟媳儿子都生了,曹王李明的存在可是铁证如山。
见到两个孩子开怀的笑意,李世民悠悠道:“谢杜氏,近来稚奴和兕子常来此间玩耍,劳你替朕好生照料。”
“民妇遵旨。”躬身低头的杜氏眼中泛起一丝别样情绪,且只是一闪而过,并无他人瞧见。
“还有你谢逸……除了给朕好好种庄稼,也多给稚奴和兕子做些玩具……记住,不得让朕的儿女受一丝委屈,否则……”李世民留下一副“你懂得”的表情,大摇大摆地走了。
总算送走了“瘟神”,谢逸长出一口气。身为一个皇帝,动不动就威胁臣子,实在不是什么好习惯。
还有如花似玉的嫂子,让人操心啊!
家有美妇,要么藏之深闺,要么据为己有,就是不能让旁人惦记,绝不能!
……
洛阳宫御苑苗圃中的新作物是秘密,仅限于皇帝和几位重臣知道,外人并不知晓。
谢逸这个逍遥农夫自然也成了特殊存在,一个无名小卒得了县男的爵位不显眼,但有些人还是会注意到。
长安东宫之中,太子李承乾疑惑道:“这个谢逸便是你所认定的人才?”
刚刚返回长安不久的贺兰楚石垂首而立,恭敬道:“是的,太子殿下!”
“此人医术果真了得?听闻稚奴的病连御医都束手无策,他却能妙手回春,救了孤的胞弟。”
“回太子殿下,臣的内弟坠马受伤,化脓高烧,便是此人用神奇圣药治好的……想来他也是用此法治好晋王殿下的。”贺兰楚石如实回答。
李承乾轻声道:“谢逸此人还有些别的什么才华?父皇应该不会因为他救了稚奴,便轻易给个县男。”
“据臣所知,谢逸诗文才华横溢,为人机敏,他还懂得酿酒……”
“有些奇怪,既然有才华,父皇也给了他爵位,可见有重用之意,却何以让他担任司农司上林署丞呢?”
李承乾悠悠道:“让一个才华横溢的少年人在洛阳宫种花草,这算什么?这个谢逸也颇不识时务,要是跟你同来长安,得孤举荐,何至于落得如今窘境?”
“这个…臣无能,有负殿下所托,请殿下恕罪。”贺兰楚石顿时有些惶恐。
一旁的纥干承基补充道:“太子殿下,据洛阳传来消息,谢逸主要任务似乎是带着晋王和晋阳公主殿下玩耍。”
“呃……”李承乾不解地摇摇头,轻叹道:“说起来孤真有些羡慕稚奴和兕子,能在父皇身边共享天伦,深得宠爱。”
纥干承基劝慰道:“殿下莫要多想,您是嫡长子,大唐储君,陛下同样疼爱您,并报以厚望。”
“但愿吧!”李承乾悠悠一叹,转而问道:“楚石,令岳……”
“太子殿下,臣……此事未能有进展。”
李承乾沉声道:“罢了,此事容后再说吧,你平日好好孝敬陈国公便是了。”
“臣遵旨!”
李承乾安坐在原地,不再说话,深沉的目光透过窗户看向远处的太极宫,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
延康坊魏王府,魏王李泰也在听长史杜楚客禀报洛阳宫的情况。
“晋王殿下的病已经好了……房玄龄主持祭汉文帝……陛下去了含嘉仓视察……陛下往通济渠巡视河工堤防与水运……陛下与河间郡王于邙山行猎……”
魏王李泰身宽体胖,靠在榻上一动不动,仔细听完杜楚客的禀报,悠悠问道:“听说父皇为了稚奴的病,动用大量驿站马匹,连夜从陈州请的医者?”
“是的,医者名为谢逸,陈州淮阳人,据说是陈国公侯君集举荐,连夜从淮阳狂奔至洛阳,以灵药治好御医束手无策,性命垂危的晋王殿下。”
杜楚客续道:“谢逸而今被陛下任命为上林署丞,封淮阳县男,留居洛阳宫陪晋王与晋阳公主玩耍。有说法称,是为防止晋王殿下病情反复的缘故。”
“可知这个谢…逸是什么来头,侯君集举荐的?”
“此人年方十八,淮阳人,似出身陈郡谢氏,为晋王殿下治病一事确是侯君集举荐。”杜楚客提醒道:“殿下,前些日子东宫千牛贺兰楚石,也就是侯君集的女婿,曾在陈州与这个谢逸过从甚密。”
李泰眉头一动,问道:“是吗?如此说来…此人与东宫有些关联?”
杜楚客忙道:“不好说,详情暂且不知,臣会尽快安排人去调查。”
“罢了,小角色而已。”李泰悠悠道:“本王很羡慕九弟稚奴,能陪在父皇身边……”
杜楚客心领神会,小声道:“殿下,陛下巡幸在外,太子监国不得离开长安。这时候,您要是能前往洛阳,常伴君父驾前侍奉……”
后面的话没说,大家心照不宣,李泰一副甚合我意的表情,轻轻点头。旋即轻声叹道:“杜长史所言甚是,只是凡事都得有个由头……否则本王不便冒然前往洛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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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风疾复发
魏王李泰做梦也没想到,幸运女神会突然眷顾自己。
他正在发愁没有前往洛阳面圣的借口,没想到老天爷马上送来一个绝妙的由头——李世民风疾复发。
四月初十,李世民与河间郡王李孝恭、程知节等人行猎于洛阳邙山,猎得虎、鹿、兔等诸多野物。
是夜,众人在邙山下扎营夜宴,吃野味饮烈酒,甚是开怀。李世民也与大臣和兵卒同乐,同样是大口吃肉,开怀畅饮。
结果不到第二日天明,李世民便感觉不适,开始有些头疼,手脚也有发麻。尤其是两条腿,甭说是策马行猎了,就是走路都有些困难。
风疾复发!
不用看御医,李世民自己便心里有数,无它,久病成医耳。
风疾是李世民的旧日宿疾,已有多年,时有复发。平常身体正常,精力充沛,孔武有力,可一旦发作便头疼异常,腿脚不便,深受折磨。
行猎在外,风疾复发,李孝恭等人自然不敢怠慢,立即用马车将李世民送回洛阳宫。与此同时,更严防消息外泄,一个封建王朝,帝王的健康状况直接关乎王朝稳定,绝对不敢大意。
只是皇帝中断行猎回宫,难免会引起猜疑,关键时刻大老粗程知节却有主意。对外宣称,皇帝陛下见母鹿怀孕,知春夏乃百兽繁衍之时,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忍伤及生命,故而停止行猎。
不仅掩饰了中断行猎的异常,还彰显了皇帝仁厚慈爱,可谓一举两得。病重的李世民闻听此言,欣然同意,随即便躺在马车上与病痛抗争。
回到洛阳宫,御医们立即诊治,为皇帝开方熬药,秩序井然,动作娴熟。毕竟皇帝发病已经很多次,大家已经习以为常。
御医们原以为皇帝服过安神祛湿的汤药后,就会和往常一样有所好转,可事实却没有……
谁也不曾料到,这一遭李世民风疾复发,病势凶猛。
看着躺在榻上难受的皇帝,御医们颤颤巍巍,并无良方,再一次束手无策。
晋王李治得到消息,带着妹妹前来探视,晋阳公主一看到被病痛折磨的父皇,水灵灵的眼睛里,泪珠儿已经开始打转。
“快啊,快些给父皇治病。”小公主大吼一声。
御医们唯唯诺诺,谁也不敢开口说话。李治狠狠瞪了一眼御医,随即又瞧瞧病榻上的李世民,轻声道:“父皇,要不请谢县男来看看?”
“对对,谢县男医术高超,兴许有办法为陛下缓解病痛。”御医们当即纷纷赞同。
病榻上饱受折磨的李世民不由皱起眉头,眼中拂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后,轻声应允。
……
风疾,风痹,半身不遂等症,《后汉书·袁安传》里的记载只有这寥寥数语。
谢逸无法确定,风疾到底属于现代医学范畴的哪种疾病,又如何对症治疗?
来到贞观殿外,瞧见众多甲士仗剑而立,房玄龄、李孝恭、程知节和张亮都在,且神色凝重。
看来李世民病的不轻,在皇帝健康关乎天下太平的年代,有此反应倒也不足为奇。
房玄龄沉声道:“谢县男,陛下风疾复发,请你来看看,帮忙商讨医治之法。”
“好!”完全没底的谢逸走进寝殿,先瞧过病榻上的李世民,再询问过御医后,稍稍松了口气。
风疾到底是什么病,很难有个准确的定义,但肯定和心脑血管系统有关。
头疼多半是颅压增高的缘故,血液流通不畅,继而导致手脚麻痹,尤其是双腿不适。
至于原因,看看李世民的体型便知道,血压和血脂不会低。好像这病还有遗传因素,高祖李渊有,后来的唐高宗李治晚年似乎也饱受风疾之苦。
明明有病,生活还不注意。行猎是激烈运动,晚上又吃了高脂肪的肉类,大口饮用烈酒,听御医说还服用了鹿血……
全都是大补之物,上火是必然的,一夜之间血压飙升,不到清晨便风疾复发。
病从口入,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就不懂呢?吃肉喝酒也就罢了,一个嫔妃都没带,行猎时身边连个应急泻火的宫女都没有,喝毛线的鹿血啊,纯粹是自找苦吃。
“谢县男,陛下的病可有医治之法,或者对症灵药?”
灵丹妙药哪有那么多?谢逸摇摇头,沉吟片刻道:“不过有个偏方,兴许能减轻陛下的痛苦,或可一试。”
“是何方法?”御医们赶忙询问。
“打一盆温水来,让陛下手脚置于温水之中;再取冰块,以布帛裹之,置于后脑,或可减轻症状。”谢逸记得前世在社交媒体上看到过此种方法,值得一试。
病榻上的李世民略微沉吟,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后,轻轻点头。只要不用药,不行针,偏方倒可一试。
去岁年底便有了东巡之议,洛阳宫自然准备妥当,冰窖里堆满了冰块以备夏季消暑之用。谢逸一声吩咐,立即有人送来冰块、温水。
宫女随即为李世民除去鞋袜,将手脚放入温水中。谢逸命人裹起冰块,轻声道:“陛下,冰块寒凉,头皮或有不适,劳烦您忍耐。”
李世民咬牙点点头,没有吱声,算是默认了,御医当即裹起碎冰块放在李二后脑。
热胀冷缩,冰块降温,颅压降低,头疼便能有所缓解。温水泡手脚,从而将血液引导至四肢,缓解血流不畅,四肢麻痹的症状。
道理就是这样,但愿能够起效!
等待的时间不长,却有些度分如年的感觉。李世民终于轻轻呼了口气,显然不适有所缓解,精神状况也好了许久。房玄龄等人见此情景,也都松了口气。
“谢县男…谢神医果然有办法!”
“此法可以缓解症状,可惜臣并无根治之法……”
听到的谢逸的话,君臣不禁略微失望,包括李世民本人在内,大抵都希望能够根治风疾。御医束手无策,连剑走偏锋,医术高超的谢神医也无奈,看来此为的顽疾,难以治愈。
谢逸悠悠道:“不过臣以为…有些办法或可减缓风疾发作的频率,减小其危害,前提是陛下愿意配合。”
“你说来听听。”病症好转,李世民的精神状态好了许多。
谢逸道:“陛下如果合理膳食,劳逸结合,风疾之症会大有缓解。”
“朕的膳食很精细,有何不妥之处?”
“陛下,臣以为风疾之病与膳食太优有关,尤其是陛下多食肉类,其中多油脂,长此以往,油脂堆积于血脉,便导致气血不畅,便会出现风疾症状。”
谢逸道:“若适当减少肉食,多食用青菜,素菜,同时案牍劳形之余,注意适当锻炼和休息,对身体会大有好处。另外,虎骨、鹿血一类食物容易上火,食用需谨慎,饮酒亦需有度。”
“如此便可?”御医颇为疑惑,就这么简单?
“对,如此虽不能根治,但可缓解,减少发病频率,有益于陛下龙体。”
李世民沉吟片刻,点头道:“那朕就谨遵医嘱,尝试一番。”
“陛下,臣以为您也应当提醒下诸位皇子。臣闻听高祖皇帝也有风疾之症,与陛下算是父子相传,那么诸位皇子恐怕也有几率罹患此症,须得早日防治。”谢逸当然不是危言耸听,别的皇子他不确定,但李治肯定会,必须得防备着。
李世民沉吟道:“确有道理,诸皇子也像朕这般膳食安排便可?”
谢逸道:“除了膳食,还应勤加锻炼,控制体态……相对而言,体胖者容易罹患此证,严重者甚至会影响寿命。”
“这样严重?”李世民不由惊慌,他十多个儿子里胖子可不少,其中以魏王李泰最甚。
“臣没有危言耸听,远的不说,陛下应当记得前隋元德太子杨昭,二十三岁便英年早逝,与体胖多少有些关联。”
谢逸沉声道:“所以,臣才请陛下和诸皇子多加注意……恕臣斗胆,毕竟陛下和前隋皇室多少有些血缘关联,些许病症代代相传,恐有相似之处。”
李世民心里突然咯噔一下,这话说的没错,隋文帝的独孤皇后,是李渊之母独孤氏的亲妹妹。换言之,李渊和杨广算是姨表兄弟,李杨两家确实有那么点血缘关系。
病症也会因此有相同之处?体胖会危及生命,李世民第一次有这样的危机意识。他瞬间便想到了爱子李泰,与隋元德太子杨昭有太多相似之处,一样的谦和,一样的君子风度,一样体胖,不会也……
李世民立即动了心思,得让诸皇子,尤其是魏王李泰立即控制膳食,勤加锻炼,减轻体态。
长安那边,李泰闻听父皇风疾发作,顿时拍手叫好。
父皇风疾发作,为人子,为人臣难道不该前去探望,尽孝心吗?
去洛阳,这个理由难道还不够吗?李泰淡淡一笑,立即派人将一封文采斐然,感人至深的请安奏疏送去洛阳宫,然后静待启程东都。
对了,此行最好是带上年幼的儿子李欣,病中的父皇应该很期盼天伦之乐,父子同往应该能加分不少。
李泰心中多有盘算,但万万没想到,洛阳宫中,他敬爱的父皇刚刚为他准备好一份减肥计划……
第52章 公主有赏
谢逸提及众皇子,主要是想强调李治,不曾想李世民首先想到了胖儿子李泰。
好在经过巧妙引导,加上御医的提醒,李二陛下终于想起他的小儿子李治重病痊愈不久,高热不退可能影响头脑,亦有罹患风疾的可能。
加之李治自小身体偏弱,李世民拳拳爱子之心,是以让谢逸尽心照料,并帮助晋王强身健体,避免罹患风疾。
此举正中谢逸下怀,自然是求之不得。
最近本来与李治处的不错,今后还能名正言顺深入交流,与李治保持良好关系。
也许这算是提前烧冷灶,只要把握好李治这张王牌,将来的前程自不消说,立于不败之地自然也就不是空话。
李世民躺在贞观殿里养病,李治出入御苑苗圃的频率也高了很多。每天和谢逸一道侍弄那些新奇的作物,李治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并且按照谢逸制定的计划锻炼身体。
空闲之时,则与兕子、小蛮一起玩耍,杜氏总会在恰当的时间送来点心和汤水,给予他们温柔周到的关心。
渐渐地,李治与兕子对谢逸和杜氏的感情有了些许变化,除了敬仰,似乎还有些许依恋,或者说孺慕之情。
谢逸猜想,这大概与长孙皇后早逝有关。李治和兕子年纪还小,早早失去母爱,心灵上必然会有创伤和缺失。
李世民虽然疼爱倍加,但父亲到底难以完全替代母亲的角色,加之他政务繁忙,用在两个孩子身上的时间和心思毕竟有限。
是以李治和兕子真正得到的关爱也有限,因为晋王和晋阳公主是皇帝亲自鞠养,其他嫔妃不能越俎代庖,平时有限的关心也多是敬畏和讨好李二之故。
是以两个尊贵的天家子女实际上很孤单,幼小的心灵缺乏关爱,尤其是母性关爱。
也许,这大概也是李治后来为何钟情武媚娘的缘故,武氏比他足足大四岁,在某种程度上也许恰好弥补他心灵上的缺憾。
而今谢逸的出现带给他们欢乐,让他们感受到平等和真诚,杜氏的关心让他们兄妹感受到了母爱的温暖。
毕竟小蛮是她这个嫂子一手带大的,杜氏实际上更多像是母亲的角色,举手投足,点滴间对几个孩子的关怀,正是李治和兕子最需要,却缺少的东西。
骤然获得,自然甘之如饴!
这样挺好的,感情上的依赖,尤其是幼年时建立的感情基础,比之利益,权谋关系更为纯粹,更为牢固。
这是此番洛阳之行的最大收获,或许也是命中注定。李治病了,谢逸刚好能治,凑巧侯君集从中穿针引线,更得益留居洛阳宫的便利。
事情多有巧合,仿佛天意使然,如此良机,自当倍加珍惜。
……
大部分时候,谢逸的目光都停留在李治身上,毕竟他是未来的唐高宗,自然要格外重视。至于晋阳公主,算不上忽略,但重视程度到底没那么高。
不曾想,某日趁着李治上课读书的功夫,小公主兕子蹦蹦跳跳地出现在谢逸身前。
“三哥!”
听到稚嫩亲切的呼喊,谢逸以为是自家妹子小蛮,不想一抬头看到的却是水灵灵的小公主,顿时大吃一惊。
“公主殿下,你刚才喊谁?”
“你啊!”
“殿下可不能这么喊。”谢逸险些冷汗直流,四处瞧瞧幸好没有旁人听到,否则绝对会有麻烦。
小公主瞪着大眼睛,疑惑道:“为何?小蛮就是这么喊你的呀!”
呃……
谢逸顿时满头黑线,摇头微笑道:“公主,你的三哥是吴王殿下;小蛮是我妹妹,可以这么喊,但你不能。”
“那我喊你什么?”晋阳公主水灵灵的大眼睛不断闪烁,思索道:“杜姐姐叫你三郎,要么叫你三郎哥哥?”
“这个……”
小公主续道:“大胡子卢国公喊你逍遥,要不我叫你逍遥哥哥?嗯,就这样吧!”
呃……
谢逸不由为之无语,天真可爱的小公主顿时有种“赵灵儿”的即视感,这样真的好吗?
“公主殿下,这样不行,让旁人听到,陛下会怪罪我的。”
小公主似乎有些不大相信,眨着大眼睛疑惑道:“真的吗?那我没人在的时候叫你逍遥哥哥;有人的时候,像九哥一样叫你谢县男,好吗?”
“殿下最好一直称臣谢县男!”谢逸可不想因为一时耳朵爽快,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不……小蛮叫你哥哥,我也要这么喊!”两个小闺蜜而今感情深厚,到了连称呼都要“攀比”,都要一致的程度。
面对一声声甜甜的“逍遥哥哥”,谢逸无力招架,很快便投降了。罢了,既然萝莉公主要这么叫,那咱也体验一回“欧巴”的感觉吧!
“公主殿下找臣有什么事吗?”
“有的!”晋阳公主一脸认真道:“上次你让九哥的额头不滚烫滚烫,兕子答应要赏赐你的。”
谢逸恍然,好像是与小公主有这么个愉快的约定。只是童言无忌,他根本没当回事,不曾想小公主倒是一直记在心上。
晋阳公主继续道:“这次你又让父皇的头不疼,腿不疼,兕子也应该赏赐你。”
“公主殿下客气了,此乃臣的本分,不用赏赐的。”谢逸连忙柔声推辞。
“不行。”晋阳公主坚决道:“九哥的师傅说过,人要知恩图报,赏赐以示感谢……逍遥哥哥救了父皇和九哥,兕子应该赏赐你。”
果然是个人小鬼大的主,道理说起来一套一套的,态度还坚决异常,想要推辞都不行。不过,作为大唐最尊贵的公主,兕子没有恃宠而骄,还这般懂礼貌,真是难得啊!
不等谢逸说话,晋阳公主便伸手道:“这个就赏赐你给了。”
谢逸抬头,瞧见小公主稚嫩的小手上托着一个吊坠模样的东西,好似是一块红玛瑙。
“公主殿下,此物珍贵,臣不敢受,你自己好生佩戴着吧!”
“这个吊坠我挺喜欢的,今天送给你了……豫章(公主)姐姐说诚心送人就要送珍贵的东西。”
晋阳公主一板一眼,认真道:“兕子看到过,长乐(公主)姐姐就把这样的红吊坠赏赐给……给…兕子不记得他的名字了。”
“呃……”小公主年幼,不按常理出牌,谢逸真不知说什么好。不接受吧,小公主肯定不乐意,指不定还会哭闹。可接受吧,似乎不大合适,好在晋阳还小,否则还会落下私相授受的罪名。
为难,真的为难!
小公主善解人意,似乎看出了谢逸的难处,低声道:“这个给你,兕子不告诉别人……没人知道的。”
恰好那边李治下课,晋阳公主将玛瑙吊坠往谢逸手中一塞,蹦蹦跳跳过去找她亲密的九哥去了。
谢逸手里握着玛瑙吊坠,不禁有些傻眼,这事……
上次与小公主愉快的约定兑现了,却又了多了个你知我知的小秘密……
……
贞观殿里,风疾之症大为缓解的李世民靠在榻上,正在看奏疏。
除了军国大事外,还有不少请安奏疏,尤其是长安诸皇子听闻父皇风疾复发,纷纷上书探病问安。
见子女孝顺,李世民大为开心,尤其是看到魏王李泰文采斐然,感情真挚的奏疏,李二陛下感动之余,几乎落泪。
对于李泰提出前来洛阳送药,尽孝君父膝前,幼子李欣思念皇祖,欲来探望的请求,自然也就毫无免疫。
“玄龄,传旨下去,准许青雀与欣儿前来洛阳侍疾。”
闻听此言,房玄龄微微错愕,片刻的迟疑后,谏言道:“陛下,魏王殿下刚刚在王府成立文学馆,日夜攻读,恐颇为忙碌……”
也不知是没在意,还是故意听不懂,李世民摆手道:“无妨,洛阳也有不少大儒,让青雀前来洛阳向他们请教,对学问也颇有进益……许久不见,说起来,朕还真有些想念他们。”
“是,臣这就去传旨。”房玄龄低声领命,神色颇为凝重地转身出殿,发出一丝轻微的叹息。
*
ps:李泰小字青雀;另李世民与小杨妃所生子为曹王李明,前文有误,已更正,诸书友见谅!
第53章 任性熊孩子
芳华落尽,桃李满枝时,贞观十一年的春天悄然而去。
夏日来临,洛阳宫御苑苗圃中的庄稼长势喜人,玉米已然快有一人高,已经开始结出玉米棒。
地下的土豆肯定也已经长出好大果实,青色的辣椒和小番茄挂在枝上,只待长大,成熟泛红。
李世民又亲自来了几趟,确认从未见过这几种作物的植株和果实,大唐境内确实没有之后,越发重视,越发满怀期待。
到了开花结果的日子,谢逸自然格外用心,每日大部分心思都放在苗圃,侍弄这些金贵的庄稼。
每隔三五日,还得走一趟贞观殿,随时向李世民奏报作物生长情况,丝毫不敢怠慢。
没办法,因为这些作物结出的果实太珍贵,将会产生非凡的意义。也许这个秋天,很多事情,乃至大唐朝堂局势都会因为这几枚果实而发生改变。
五月初七,阴天,或许有雨,至于是不是黄道吉日,谢逸没有看黄历。
他按照惯例离开苗圃往贞观殿去,番茄已经开始微微泛红,如果李二有兴趣,可以给他做一盘番茄炒蛋尝尝。
就在谢逸前往贞观殿的同时,一队华贵的马车驶入洛阳宫,车厢里坐着一个肥胖的年轻人,以及一个不安分的男童。
宫女内侍,禁卫军大都认得这两位贵人——魏王李泰和世子李欣。
奏疏与圣旨往来洛阳与长安之间,加上一路奔波,折腾了近一个月时间。魏王李泰终于如愿以偿来到东都洛阳,即将侍奉君父之前。
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太子李承乾监国,无论如何也不能离开长安。趁着这个空档,陪伴在父皇身边,能够得到太多太多。
他很清楚父皇对生母长孙皇后的感情,爱屋及乌,对嫡出的子女疼爱有加。晋王李治和晋阳公主这两个年幼的弟妹便是例子,自己又岂能例外?
何况还有个深得宠爱的幼子李欣,必定能够增色不少。而且事在人为,除了被动受宠之外,很多东西得自己想办法去争取,聪明的李泰心中早有腹稿。
不过很可惜,好像有点出师不利的意味,他们初至洛阳宫,李世民却不在。
风疾刚刚好转的李二陛下去了黄河大堤视察,一来是担心夏季汛期堤防,二来是关心漕运是否畅通。
自江淮而来的漕船过了洛阳,要驶过黄河三门峡的险滩才能进入关中。船上装载的粮食和货物,直接关乎关中百姓的生计,大唐的命脉,是以李世民丝毫不敢懈怠。
不能马上见到父皇,李泰多少有些失望。无可奈何,先等着便是了,恰好洛阳大都督府长史,郧国公张亮留守,魏王殿下觉得与这位重臣攀谈一会,消磨时间是个不错的主意。
至于年方五岁的世子李欣,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哪里耐得住寂寞,加之在场也不大方便,李泰便让人带着他去宫中玩耍。
“九叔在哪?带我去找九叔。”
李欣自小曾被接入宫中抚养,常与年纪相近的李治一起玩耍,叔侄俩关系亲厚。是以刚一入宫,便嚷嚷着找九叔玩耍。
“对,带欣儿去找稚奴,兕子也在,让他们一同玩耍。”李泰当即表示赞同,某种程度上,九弟李治在他眼里和儿子无甚差别,都只是小孩子而已。
“这个……晋王殿下此刻在何处,奴婢也不知晓。”迎接的内侍不禁犯难了。
李泰吩咐道:“带欣儿去稚奴与兕子常去的地方,肯定能找到。”
“是!”内侍当即领命,晋王和晋阳公主最常去的地方,可不就是东边宫墙下的御苑嘛!
于是乎,魏王世子李欣被引到了御苑苗圃,这个洛阳宫中的禁地。
李欣想要进入,被侍卫拦住了,他们接到的诏命是“闲杂人等”不得入内,自然要加以阻拦。
但任何时候,都不缺乏自以为是,狐假虎威之人,内侍也不知是为拍马屁还是想当然,大喝道:“此乃魏王世子,前来寻晋王和晋阳公主殿下。”
侍卫虽然很想恪尽职守,但在宫中当差,也少不得懂变通。毕竟李二陛下时常为了皇子女破例,不讲规矩,上行下效,侍从们有时候少不得为难。
魏王得宠乃是众人皆知的事实,魏王世子自小被抱入宫中,得长孙皇后照拂关爱,身份贵重,圣宠优渥,实在很难归纳到“闲杂人等”中去。
“九叔和晋阳姑姑不是常在这玩嘛,为何我不能进去?”李欣撅着小嘴,显得很是委屈,很不高兴。
一句话让侍卫们为难了,皇帝的命令算不得特别严厉,毕竟晋王和晋阳公主被准许入内。就连淮阳县男的妹妹也在此间玩耍,又岂能将魏王世子拒之门外?
“世子,晋王和晋阳公主可能正在寝宫用膳,不在此处。”
侍卫的婉拒毫无作用,李欣不悦道:“没事,我在这里等九叔和晋阳姑姑,你们让开,不许拦着我!”
念及李欣的身份和受宠程度,侍卫们不得已低头默许了,不过除了贴身侍从,大队的随从被留在了外面。
李欣蹦蹦跳跳进了御苑大门,四处打量这个九叔与小姑姑玩耍的地方,到底是有什么稀奇的?
不让我进来,哼!逆反心理作用下,小世子越发好奇,也越发不服气。
踏进大门,李欣便失望了,满园子稀奇古怪的绿植,除此之外空空如也,这地方有什么好的?
不过这些青青泛红的小果子挺好看的,好奇之下,李欣便伸手过去要摘。
“不能摘!”在李欣动手摘番茄的前一秒,一个稚嫩的声音大喊一声,及时阻止。
李欣回过头来,瞧见一个和自己年岁相当的小女孩,初时他以为是某个小姑姑。但仔细一看,不是啊,衣着不及自己华丽,不知是哪来的野孩子。
“你是谁?”
“谢小蛮!”
“哦!”高傲的魏王世子压根没把平民之子放在眼里,转身继续去摘番茄。
“不能摘!”小蛮迈着小步子跑上前,拉住李欣的胳膊,义正言辞道:“三哥说了,这些的果子一个都不能摘!”
“我偏要摘!”大抵是娇生惯养之故,李欣颇为任性,也有几分逆反心理,猛一用力,直接将小蛮推到在地。
呜呜……
摔在地上的小蛮顿时哇哇大哭,李欣毫不怜香惜玉,更不顾劝阻,摘下了两个微微泛红的番茄。
“不能摘!”小蛮一边哭,一边爬起来想要阻止李欣。
结果再次被李欣推到在地,估计摔的有些痛,哭的更伤心了,远处正在做点心的杜氏听到小蛮的哭声,赶忙跑来查看。
李欣无所顾忌地开始采摘,微微泛红的辣椒又引起了他的主意,上前摘下两个,掰开瞧了瞧便扔在地上。
片刻后,小手下意识在脸上和眼角抹了一把,脸色和神情立马变了,小眼睛立马泪汪汪的。再伸手去抹泪水,更多的辣椒进入眼睛,泪珠儿扯线般往下流。
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宠爱备至的魏王世子哪遭过这罪,顿时变得有些暴怒,成为毫无理智的熊孩子。
强烈的报复心驱使,李欣发起狠来,接连踢到好几株庄稼,有番茄、有辣椒,也有玉米!
“不能……”天真的小蛮依旧上前阻止。
辣痛了眼睛的李欣很生气,直接抬脚向小蛮踢了过去。紧急赶来的杜氏瞧见大为着急,立即扑上去护着。
李欣这一脚,重重踢在了杜氏背上。虽说只是个五岁的小男孩,但发狠一脚,力量也不小,杜氏吃痛,发出一声轻哼。
御苑苗圃之内顿时乱作一团,两个孩子的哭声此起彼伏。魏王世子对谢县男的家眷大打出手,好似还伤及无比珍贵的庄稼……
门口的侍卫顿时大为着急,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会出现这幅情景,这可如何是好?
“打她,给我打她们……”任性熊孩子李欣摸着眼睛,嚎哭着呼喊侍从殴打杜氏和小蛮,以期报复。
这些都是魏王府出来的贴身侍从,见不得世子有丝毫委屈,自然惟命是从,纷纷向妇孺孩童举起拳脚。
眼看着拳脚就要落在杜氏和小蛮身上时,门口传来一声暴喝:“住手!”
前往贞观殿面圣扑空的谢逸回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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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李泰的愤怒
谢逸不知道李世民外出巡河,是以贞观殿之行扑空了。
没想到返回时,竟瞧见个熊孩子带着一群内侍在御苑苗圃撒野,甚至对嫂子和妹妹拳脚相加。
“你等何人?竟在此处撒野!”谢逸喝问一声,飞奔上前护在嫂子和妹妹身前。
“连他也一起打!”熊孩子李欣已经彻底失去理智,下达了极不理智的命令。
魏王府的侍从倒是忠心耿耿,当即上前对淮阳县男“一家三口”拳脚相加。
只是挨过一刀的内侍,体力上到底差了些,哪怕以多欺少,也根本不是谢逸的对手,顷刻间便被打翻在地。
见此情景,李欣努力瞪大辣乎乎的眼睛,有些难以置信。他想要呼喊更多侍从上前围攻,一回头才发现身后空空荡荡,自己成了光杆司令一个。
李欣显然是个不服输的主,侍从不行便自己上,当即举起小拳头朝谢逸冲过去。
可惜小拳头在半途受阻,被一手大手握住,进退不得。李欣涨红了脸,大喊道:“我杀了你!”
哪来的熊孩子?小小年纪便喊打喊杀,这般嚣张,长大了还得了?再看到嫂子背上的小脚印,以及小蛮满身尘土和泪痕,便怒从心生。
谢逸很想教训熊孩子一顿,不过一个成年人与个稚龄孩童计较,未免有失身份。所以只是握住他的拳头,并不曾动手。
“何人欺辱我儿?”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一个肥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大喊一声后,扶着门框气喘吁吁。
“父王,他们欺负孩儿……”李欣见到老爹前来,当即撤手,撒腿就往过跑。眼泪流的更厉害,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呵呵,小小年纪便会恶人先告状了,长大还得了?
等等,他叫他——父王!
门口这个气喘吁吁的胖子是位王爷应该没错,不过……他是熊孩子的老爹?谢逸不禁有些诧异,胖子看着也就十八九岁,熊孩子至少有四五岁,父子的年龄差也忒……
是亲生的吗?这得多早当爹啊!
谢逸惊讶的同时,也有种人比人气死人的失落,同样的年纪,人家孩子都能任性胡为了,自己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唉!
狐假虎威的内侍喝道:“大胆,尔乃何人?竟然欺辱世子,还不跪下向魏王殿下和世子请罪!”
魏王——李泰?!
应该是的,史书记载李泰是个胖子,倒是很符合。只是……他不是应该在长安吗,怎会突然出现在洛阳宫?还有这个熊孩子,是他李泰的儿子?
“你是何人?何故欺负我儿?”李泰喘着气走上前来,语气有些霸道。
“臣淮阳县男谢逸见过魏王殿下,臣没有欺负世子。”谢逸保持极大克制,向李泰见礼,毕竟他是皇子,得先礼后兵!
“胡说,父王……他欺负孩儿!”
“殿下慧眼明鉴,恐怕是世子先欺负臣的家眷,臣只是阻拦世子而已!”谢逸尽量克制情绪,这时候不想与李泰发生激烈冲突。
“哼!”李泰冷哼一声,将嚎啕哭泣的李欣揽入怀中,摆明姿态似是要偏听偏信。
“谢县男此言差矣……肯定你的家眷冲撞,对世子无礼在先。”李泰没有直接出面,一旁的内侍替主子咄咄逼人。
谢逸顿时怒由心生,已经克制忍让,甚至不惜让嫂子和妹妹受点委屈,摆出息事宁人的态度。
可你李泰却不领情,明明你儿子无礼在前,还这般强词夺理,咄咄逼人,未免也忒过分了。
“小蛮,告诉大家,刚才怎么回事?”谢逸扶起嫂子杜氏,将妹妹小蛮抱在怀中柔声询问。
“三哥……他要摘番茄,小蛮不让,他推我。他摘番茄,摘辣椒……自己眯了眼睛,然后打小蛮,打嫂子……还踢坏了庄稼。”谢小蛮奶声奶气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个明白。
李泰也听到了,知道是自家儿子有错在先,但作为尊贵的亲王,他怎会愿意认错?又如何愿意让步,向一个低微的臣子低头?
淮阳县男是什么玩意?仗着些许医术便可倨傲?给个县男已经算是抬举,还敢与皇家子孙计较?
如果换了其他人,李泰的想法全对,但很可惜,他遇到的是谢逸,一个不走寻常路的男人。
谢逸回头瞧了瞧踢到了几株庄稼,不多,不足以影响大局,却让人心疼,至少李二看到肯定会心疼。
如果熊孩子只是打人,自己还不好说什么,可他千不该万不该踢倒新作物!只此一点,谢逸便敢与他李泰计较。
“魏王殿下,你可听清楚了?”
“本王……”李泰刚好说话,门口又有脚步声。
晋王和晋阳公主联袂而来,李欣顿时破涕为笑,嬉笑着着喊道:“九叔,晋阳姑姑!”
“欣儿,你怎么能这般淘气?”李欣,甚至李泰都没想到,李治开口竟然是这样的语气和态度。
更让他们没想到的是,李治和兕子一起上前探问杜氏和小蛮,言语神情中满是关切。很显然,他们刚才听到了小蛮的“一面之词”,毫无怀疑地相信了。
此举让李泰为之一惊,弟弟妹妹的反应着实出乎意料,对自己这个嫡亲四哥冷淡,反倒对外人这般亲密热情。
这情况……
“九叔,欣儿没有淘气,是他们欺负欣儿!”李欣还想继续恶人先告状,毕竟小九叔很疼爱自己。
“还说谎?”李治板着脸道:“谁让你欺负小蛮和杜姐姐的?还有那些庄稼,是你踢断的?”
“九叔……”李欣从来没见过亲爱的九叔这般严厉,不禁有些慌了,转身一下子扑在李泰怀里撒娇。
李治不依不饶道:“四哥,你该好好管管欣儿,他如今越发淘气了。”
“呃……”李泰瞪着眼睛,孩子般的九弟突然用这样老成的口气和态度和自己说话,好奇怪的感觉!
晋阳公主也上前道:“四哥,该让欣儿给杜姐姐和小蛮道歉……”
谢逸心里笑了,也许根本不用自己开口,这两个强力外援便能帮忙解决问题。
不过两个月时间,李治和兕子便对杜氏和小蛮感情如此深厚,不惜得罪亲哥哥来全力维护,实在可喜可贺。
李泰全然没想到年幼的弟妹如此态度,他们为何如此维护谢逸,维护那个女人和小女孩?
“魏王殿下,世子冲动打人,姑且可以当作是孩童玩闹过火,臣可以不计较。但是……”谢逸沉声道:“但世子万万不该踢倒那几株作物,陛下曾有严旨,任何人不得侵害毁坏,否则必将严惩,甚至格杀勿论。”
“你……威胁本王?”
“殿下多心了,臣不敢!”谢逸道:“殿下或许不知,此间作物都是大唐没有的新蔬果,粮食,籽种有限,每一株都极为珍贵。
陛下关心,只为期盼丰收,培育更多种子,让百姓可以果腹温饱,让大唐无饿殍。不想世子却……”
刹那间,李泰明白了很多事情,为何谢逸会得淮阳县男的封号,为何会有个奇怪的上林署丞的官职。留在洛阳宫更不是为了陪李治和兕子玩耍,而是因为这些作物。
自己在长安没有听到丝毫消息,可见是保密状态,否则不至于种在皇宫,更不至于许多甲士守卫。
新作物是怎样情况他不知道,但父皇重视是肯定的。毫无疑问,自家儿子的任性的行为,确实犯了大错。
谢逸见状,心中冷冷一笑:续道:“世子年幼无知,情有可原。不过这有句话说得好,子不教,父之过。世子之举,于公险误朝廷温饱天下大计,有愧苍生黎民;
于私有损陛下仁爱之名,若不思悔改,不加以补救,恐有不仁不孝之说,请魏王殿下三思。”
话音落地,顷刻之间,魏王李泰的脸色为之一变,愤然目光落在谢逸身上。
第55章 为君敢与天下敌
谢逸是危言耸听,却也字字诛心。
李泰是聪明人,他心里很清楚,父皇那些决不轻饶,格杀勿论的话绝不会用到自家儿子身上。
先不说稚子无知,父皇又岂能对自己的亲孙子下手?
新作物虽然珍贵,却也只是损坏了几株而已,并未铸成不可挽回的大错,估计也就是责骂几句就完事了,不会有大问题。
如果只是这样,李泰不会放在心上,但谢逸后面的几句话,却让他不寒而栗。
子不教,父之过。
父子一体,只要儿子犯错,最终都会牵涉到自己身上,要自己来承担一切后果。
李欣年幼,犯错说得过去,但做父亲的总该明白事理吧?若再不管教,不教导,甚至偏袒纵容,那他李泰就是一错再错。
尤其是谢逸几句话将其上升到对苍生黎民不仁,对君父不孝的高度。如果他继续维护包庇儿子,就得硬扛起这顶可能压死人的大帽子。
堂堂魏王,天潢贵胄,不会将一个县男的威胁放在眼里。但他必须考虑旁人,考虑舆论,如果此事传扬出去,会演绎成什么版本?会产生怎样的后果?
魏王教子无方,纵子行凶都是轻的,在民以食为天的年代,毁坏庄稼才是人神共愤的大罪。
吴王李恪只是行猎时踩踏农田,便惹得朝中御史弹劾,最终被削掉数百封户才了事。
自家儿子毁掉的是父皇夙兴夜寐,于皇宫御苑“躬耕”种植,能够让大唐百姓温饱的新作物,每一株都金贵异常。
这罪过可比吴王纵马踩踏农田严重多了,天下还有多少人吃不饱饭?百姓听闻焉能没有怨言?御史言官风闻之后会是何反应?诚如谢逸所言,稍有不慎,就会落得不仁不孝的罪名。
作为一个有梦想,有抱负的亲王,名声有多重要李泰最清楚不过,爱惜羽毛是必然,必须的。
所以谢逸的话便不是危言耸听,现在也不能与谢逸冲突,哪怕自己是尊贵的魏王,更有权势,也必须息事宁人。
否则天知道会有怎样的传言,怎样不堪设想的后果?李泰有些担心,那些争相直谏的大臣定然让人头疼,何况说不定还有隐藏在后的黑手。
李泰清楚地记得,半月前离开长安时,嫡亲的太子哥哥前来相送。表面上兄友弟恭,谆谆叮嘱自己一路小心,到洛阳后尽心侍奉父皇云云。但是背地里,恐怕是咬牙切齿,大有提防愤恨,甚至除之而后快之意。
这样要紧的时候,如果留下此等罪责与话柄,东宫焉能视而不见?
何况,杜楚客曾经说过,谢逸在陈州曾与东宫千牛贺兰楚石过从甚密,指不定与东宫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联。
再考虑得严重点,今日局势说不定就是个布局,正等着自己入彀……
李泰清楚自己的想法过于谨慎,过于悲观,但身为心怀抱负的皇家嫡次子,他必须小心翼翼。任何一个细小的错误,都有可能让自己悔之晚矣。
试想一下,一个贴上不仁不孝标签的皇子,还能有什么前程?
赌一时之气,可能有万劫不复的风险;退一步虽然丢点面子,却也算海阔天空。为了前程,为了来日,必须得忍。
事情不能闹大,不能闹到朝堂上去,也不要闹到父皇面前,否则难堪的终究是自己。见识过李治和兕子的态度后,李泰很清楚,君前辩解自己占不到丝毫便宜。
罢了!
李泰极不情愿地舒了口气,沉声道:“小儿顽劣无知,无礼之处还请谢县男海涵……欣儿,向谢县男的家眷致歉。”
翻脸比翻书还快,这是纵横朝堂必须的自我修养,李泰深谙此道。加之适才他自己没有多说话,故而改口也很容易,不至于明显的两面三刀。
李欣自然是极不情愿,但看到父亲严厉的眼神,只好乖乖听话,撅嘴拱手以示歉意。
魏王父子亲自致歉,无论是主动还是被迫,有这个意思即可。谢逸很满意,不管怎么说,没让自家嫂子和妹妹平白受委屈。
给个台阶就要下,谢逸当即笑道:“魏王殿下言重了,所谓不知者不怪,世子年幼,情有可原。”
李泰皮笑肉不笑道:“幼子顽劣,本王自会严加管教,至于踢倒的庄稼,烦请谢县男看看有无补救之法。稍后本王会亲携幼子,向父皇请罪。”
说完之后,李泰不愿多留,当即带着李欣离开。出了御苑苗圃的大门,李泰脸上仅存的一丝敷衍笑容也消失不见,他万万没想到,来洛阳的第一天竟如此不快。
自诩聪明,在年轻一辈中手段高明的魏王竟然受挫了,被年纪相当的淮阳县男谢逸逼的吃瘪了。
适才道歉是迫不得已,骄傲的李泰心里哪能咽下这口气?只听他愤然道:“着杜楚客尽快调查谢逸此人。”
“是!”
“好你个谢逸,哼!”李泰冷哼一声,带着儿子李欣扬长而去。
……
御苑苗圃,谢逸扶起杜氏,抱着小蛮回到房间。
“小蛮,告诉三哥,摔的还疼吗?”
“那会疼,这会不疼了。”
夏季衣衫薄,谢逸仔细瞧了瞧,确认妹妹身上没有伤痕后,才放心笑道:“那好,你们玩去吧!”
小蛮当即咯咯一笑,与晋阳公主一同到廊下玩耍。至于晋王李治,又要可怜地去读书。
谢逸这才柔声道:“嫂子,你背上可有伤到?需要的话,让我看看!”
“没……没事!”杜氏果断拒绝了。
李欣到底只是个小孩,力量始终有限,故而谢逸并不很担心。
但杜氏却忧心忡忡道:“三郎,你不该……不该为了我们得罪魏王的。”
“怎么,嫂子是担心我?”谢逸嘿嘿笑道:“已经好久没听到嫂子的关心了,今日…值了!”
杜氏沉着脸,惶急道:“三郎,莫要胡闹,此事非同儿戏,他是亲王,是天潢贵胄……我和小蛮终究没有受伤,你何必迫他道歉?”
按照最初的想法,谢逸也想息事宁人的,可李泰强势拒绝,直接激怒了谢逸。没有深思熟虑,那番诛心之言便脱口而出。
也许得罪魏王李泰并非明智之举,但事不凑巧,或许可以归咎为天意。
谢逸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从后世而来的他骨子里没有那种卑躬屈膝,自然受不得,尤其是不愿家人受到委屈。
情急之下,说话做事哪能处处周全?与李泰的冲突终究没能避免。
罢了,事已至此,梁子已经结下,得罪便得罪了。后悔不得,也没必要后悔。
李泰体胖,却不知是否心宽,有没有容人之量?
他是皇子没错,但他现在不是储君,将来也不会是皇帝,有什么好怕的?
哪怕李泰有心报复自己,也不敢明目张胆。毕竟眼下李世民用得着自己,李治和晋阳公主也多有维护,更重要的是李泰作茧自缚,行事必然顾虑重重。
既然踏足朝堂官场,跻身权贵行列,得罪结怨便不可避免。今日避过了魏王,来日还有旁人,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始终会得罪人的。
何须杞人忧天,担惊受怕呢?不过,以后多长个心眼是很必要的。
不过嫂子杜氏显然不是这么想的,她的眼眶微微湿润,有些担心,似也有些自责,好似觉得是自己连累了谢逸。
“嫂子莫要担心,没事的。”
杜氏似乎想到了什么,低声叮嘱道:“三郎,以后莫要因为我……”
谢逸上前,柔声道:“嫂子,为了你们,纵然与天下为敌,我也怡然无惧。”
触及心中敏感与柔软之处,杜氏不由娇躯急颤,两行清泪不由自主滑落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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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魏王发愿
为君敢与天下敌!
柔声软语传入耳中,直触心底最敏感,最柔软之处,顷刻之间,杜氏的芳心几乎被融化。
她相信谢逸不是信口开河,而是信誓旦旦的承诺,感动之下,泪珠不由夺眶而出,娇躯颤抖,软绵绵地倒在了谢逸怀里。
如果夜深人静,或是两人独处,接下来的情节或许很旖旎,很动人。
很可惜,此时日光灼灼,小蛮和晋阳公主就在门外玩耍,任何少儿不宜都不能上演。
也正是因此,杜氏得以保持足够的清醒,她的思绪快速回神,身体稍微恢复一点力道,便迅速从谢逸怀中挣脱。
尽管那个怀抱很温暖,很舒服,很有安全感,她还是毫不犹豫挣脱。
他心里能有自己就足够了,“与天下敌”就算了,最好永远不要再有此等情形。
爱他,只愿他平安、安好!
……
谢逸能够感受到嫂子微妙的情绪变化,从细微之处能感受到——她对自己有感情。
但关键时刻,她总是会保持克制和抗拒,有意疏远。从淮阳到洛阳之后,变化尤为明显。
事出必有因,嫂子似乎心里有着某种顾虑和担忧,究竟是什么却不得而知。谢逸没有问,嫂子肯定不会说。
所以他换了种方式,他想要向嫂子传递一种安全感,效果似乎有一些,但想要有实质性突破似乎任重道远。
……
发生在御苑苗圃中的冲突不了了之,损坏了几株庄稼,李世民那边肯定要给个交代。
谢逸不着急,李泰肯定会及时奏报,至于话怎么说都随他。自己要是先奏报,哪怕据实禀奏,也容易落下添油加醋的话柄。
既然如此,什么都不说,看看李泰人品如何,再瞧瞧李世民的态度,也好心中有数。
得知李二巡河归来的消息不久后,贞观殿那边便有内侍来传旨,请晋阳公主觐见,与魏王、晋王一道陪皇帝用晚膳。
呵呵,看来李泰的速度很快,口才很好嘛!谢逸淡淡一笑,搬了张竹榻放在院中,吹着晚风看满天星斗,明月当空。
……
贞观殿里,李世民正满眼爱怜地看着胖儿子和小孙子,欣慰得意。
李泰关切道:“父皇,您的身体好些了吗?”
“皇祖,您的头还疼吗?”熊孩子李欣顿时变身乖孙子,一脸萌态,尽是关心。
李世民欣慰道:“多亏了谢逸的偏方,好多了,没什么大碍!”
谢逸,又是谢逸!
李泰这才回过神来,险些把此事忘了,他不仅救了弟弟李治,还缓解了父皇的风疾。加上御苑里那些新奇的作物,难怪他那般倨傲,倒真是有些资本。
“离开长安时,大哥,以及诸位兄弟姐妹皆让儿臣代为问候父皇,叮嘱儿臣要好生侍奉。”
“你们有心了。”听到子女关心自己,李世民老怀大慰,笑道:“朕如今已经大好,侍奉就不必了,你和欣儿能来洛阳陪在身边,朕已经很高兴了。”
“是!”李泰轻声应允,手指不着痕迹地做出示意,李欣当即撒娇道:“皇祖,欣一直想要陪着您的。”
爱孙撒娇,李世民当即笑道:“好,那欣儿就陪在朕身边,平日里跟着你九叔一起读书玩耍。”
“谢皇祖,皇祖对欣儿最好了,不过……”
见李欣神色黯然,李世民疑问道:“欣儿,怎么了?”
李泰不失时机起身道:“儿臣和欣儿向父皇请罪。”
“你们何罪之有?”李世民不禁为之愕然。
李泰痛心疾首道:“欣儿初至洛阳宫,处处好奇,寻稚奴和兕子玩耍时,误闯入御苑,不慎损毁了几株庄稼……
后来才知晓,那些庄稼乃是父皇倍加重视的新粮食……欣儿顽劣,儿臣管教不严,请父皇责罚。”
李世民脸色微沉,问道:“毁掉了多少?”
“四五株的样子!”李泰额上不禁冷汗流出,看得出父皇重视程度当真很高。如果先前没有息事宁人,这会闹到御前,恐怕真会有麻烦。
新作物很重要,很珍贵,李世民曾有严旨不许人破坏。但而今是自己的宝贝孙子,懵懂无知,年幼顽劣毁坏了,难道真要治罪?
终究是对子孙的宠爱占了上风,李世民摆手道:“罢了,几株不打紧,不过下不为例。”
“谢父皇宽恕!”
“皇祖,欣儿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李泰与李欣父子连忙请罪致谢,显得知书达理,诚心认错。
李世民悠悠道:“知错甚好,不过为了让欣儿长点教训……就罚他每日去书房诵读《论语》一个时辰。”
“是,儿子会亲自督导欣儿读书明理。”压根算不上责罚的责罚,李泰欣然应允。李欣虽然不大情愿,但见到皇祖威严和父王脸色,只好乖乖闭嘴听话。
李世民话锋一转问道:“青雀啊,你的文学馆如何了?”
“谢父皇关切,儿臣府上的文学馆初具规模,来了不少名士才俊。儿臣也搜罗了不少典籍,欲整理学习。”提到文学馆,李泰的脸上也多了些许兴奋。
“好好读书学习,多请教名士大儒,才能有所进益……昔年朕秦王府的十八学士你知道,各个都是饱学之士,朕平时便时常请教他们。”
李世民的原意大概是叮嘱儿子尊师重道,勤学好问,但传入李泰耳中,侧重点便落到了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上。
天下皆知,贞观以后,秦王府十八学士身份有何等变化。杜如晦、房玄龄、于志宁、孔颖达、虞世南……
哪一个不是当朝重臣?房玄龄、杜如晦更是当朝宰相,柱国之臣。昔日玄武门之变,而今贞观十余年文治武功,若没有这些人谋划相助,父皇焉能成功?
想要成就大事,就必须要有人才相助。周文王贤明,也需要有姜子牙;秦始皇雄才伟略,也少不了李斯为臂助。那么自己想要有所图谋,谋划前程,也需要培养人才相助,也需要“魏王府十八学士”。
多亏了自己府上设有文学馆,准许自行引召学士,这可是大好机会,自当好好利用。
“父皇,儿臣近来查阅了不少地理文卷,发现多有散佚,残缺,记录不详。而今我大唐疆域辽阔,与汉武盛世不逞多让,自当有一相应文卷详述天下地理,山川河流,城邑人口。”
李泰侃侃道:“儿臣虽然才疏学浅,但有心组织学者编撰一文卷,暂定名为《括地志》,详述大唐地理盛况。”
“好,好!”李世民听闻后当即拍手叫好,编撰成此等著作不仅有利于掌握天下地理形势,便于治国。流传后世,也能彰显大唐盛况,以及自己的丰功伟业。此等好事,自然乐见其成。
李二陛下激动道:“青雀,放手去编撰吧,就叫《括地志》;你专心编撰,资费不够了尽管开口,户部拨付,宫中内府库也会倾力支援。”
李泰兴奋道:“谢父皇,待回到长安后,儿臣比立即着手编撰,绝不负父皇期望。”
“嗯,回长安后就开始;洛阳也有不少名师大儒,你抽空可以前去请教,对你的学问进益大有好处。”
“父皇,除了读书,儿臣在洛阳还想做件事。”李泰收敛笑容,神情突然有些黯然,恭敬虔诚。
李世民好奇问道:“想做什么?说来听听。”
“来洛阳的路上,儿臣梦到了母后……儿臣一路追随,想要侍奉母后身前,可惜未能如愿。梦境中,追到一处山边水岸,母后便不见了,儿臣好生失望难过。”
李泰低声道:“此后的夜晚,儿臣一直希望母后能再入梦,可惜始终未曾得遇……”
提及去世的长孙文德皇后,李世民也为之神情黯然,叹息道:“你是有福气的,大半年了,朕多希望你母后梦中与朕相见,可惜一直……”
李泰续道:“父皇,儿臣今日到洛阳,听郧国公提及洛阳周围可供游览的盛景,其中有一处伊阙龙门,儿臣听郧国公描述,很像是梦中母后消失的地方……
儿臣在想,会不会是母后托梦点拨?所以…儿臣有心发愿,于伊阙龙门寻吉地修造佛龛,为母后在天之灵祈福,亦可寄托父皇思念,以及儿臣等子女的孺慕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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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机巧的仁孝
为长孙皇后修造佛龛祈福,李世民几乎想都没想便欣然应允了。
因为攀附太上老君李耳为先祖的缘故,李唐皇室崇信道家。但在为长孙皇后祈福一事上,李唐皇室明显更多求助于佛家。
盖因早年在晋阳时,长孙氏卧病,李世民亲自到石壁寺礼谒禅师,并解众宝名珍,为妻子供养启愿,长孙氏恰好得以痊愈。
贞观十年,长孙皇后身染沉疴,拒绝了太子李承乾大赦天下为她祈福的提议。李世民随即下诏,修缮天下名胜古寺三百九十二座为皇后祈福,祈求佛家福祉能够保佑爱妻,可惜天不遂人愿。
而今,长孙皇后崩逝已近一年,但李世民心中仍旧多有怀念和悲痛。听到儿子发愿修佛龛为爱妻祈福的提议,他乐见其成,欣然同意。
他希望爱妻在天之灵能够安康,早登极乐。正如儿子所言,佛龛也会自己和儿女们思念的寄托。
自北魏以来,伊阙龙门开凿的石窟,修造的佛像不少。大唐的国力比魏、隋强盛,龙门山壁之上也应当开凿石窟,为大唐的皇后修筑佛龛祈福。
良久,李世民轻声道:“青雀,明日便去伊阙选吉地吧,你来主持修造佛龛,这是对你母后的一片孝心,务必用心。”
“是,儿臣定当尽心竭力,造好佛龛,为母后祈福。”李泰欣然应允,低头的一瞬间,嘴角浮起一丝得意的笑容。
李泰没有耽搁,次日一早便在郧国公张亮的陪同下去了伊阙,在伊水河畔的龙门山上遴选吉地。
一番探查之后,李泰选定了宾阳洞,这处北魏时已经有所开凿,但后来废弃的洞窟。
此处地址风水不错是一方面,更为重要的是洞窟曾经开凿过,有一定基础。接着继续施工,修造佛龛的进度相对比较快,能够节省不少时间。
发愿修造佛龛,是为母后尽孝心,更是为在父皇面前为母后尽孝,从而落得“仁孝”之名。
自古以来,仁孝都是皇子必备的优点。只要有仁孝美名,哪怕能力上稍有不足,或是其他的瑕疵,也很容易被掩盖,很包容。
尤其是太平盛世,“仁孝”更是除嫡庶长幼外,选定储君,继承人的最重要因素。自己已然有嫡次子这个还算优势的身份,文学馆和《括地志》将会是能力体现,而今最需要便是仁爱孝顺。
李泰很清楚父皇对母后的深情,嫡出的皇子女受宠优待,不是因为嫡出高贵,而是因为他们的母亲姓长孙。
不过这种优势之前主要体现在年幼的弟妹身上,比如皇帝亲自鞠养晋王李治和晋阳公主,年长的李泰并未享受太多。
但李泰是个聪明人,凡事懂得自己争取,是以一进洛阳城,便搬出了母后托梦这个看似烂大街由头。
李世民偏偏就信了,他相信胖儿子至诚至孝,真心诚恳。是以李泰提出发愿修佛龛,为亡母祈福,便顺理成章,深得君父之心。
只是今日龙颜大悦还远远不够,这座彰显魏王仁孝的佛龛必须发挥其最大价值,而且要早日兑现。
石壁修造佛龛,耗时日久,若是完全新建,天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工。父皇鬓角白发已生,风疾常有发作,万一有个什么不测……
如果晚了,佛龛完工还有什么意义?
所以宾阳洞前朝已经开凿过的旧址是个好选择,不过三五年便能完工,落成之日……嘿嘿!
反正此处本就风水上佳,再加上点别的说辞,比如母后生前多倡节俭,旧址新用可节省花费,节省民力云云。
李泰料定,父皇肯定会同意,甚至多有嘉许……
……
不过两三日时间,身在洛阳宫的谢逸便听到消息。
魏王李泰发愿在伊阙龙门宾阳洞修造佛龛,为去岁过世的长孙文德皇后祈福。
近水楼台,消息灵通,再加上李治的描述,谢逸对修造佛龛的缘由和相关情形有了一定了解。
李泰果然聪明,魏王当真仁孝,好生机巧的仁孝!
前世读过些许历史书籍,谢逸对魏王李泰有所了解,知道此人文采斐然,有些能耐,却也为人机巧,善与谋划钻营。
不过史书多春秋笔法,为尊者讳的同时,难免对某些对手、陪衬者的缺点过于放大,刻意贬低,甚至篡改诬蔑。
亲临初唐贞观,谢逸当然更相信亲身体验。昨日初见,对李泰的第一印象便不大好,两三日之后便清晰见识其人品,印证史书所言八九不离十。
主动请罪,小事化了,李欣毁坏庄稼之事不了了之,还在君前留下诚实谨慎,知错能改的好印象。
随后先提出文学馆和《括地志》,展示自己的文采和报复,继而祭出长孙皇后这张王牌,提出修造佛龛,可谓步步为营。
托梦!
哼!作为一个医生,谢逸对这样的借口嗤之以鼻。也许李泰真梦到长孙皇后了,但就那么巧消失在伊阙龙门?
李泰也忒心急了,压根没去过伊阙,仅凭张亮几句无比巧合,似似而非的描述,便确认与梦境所见相同。到底该夸奖张亮的口才好,还是魏王的想象力丰富呢?
谢逸算是见识到了,但凡提到老婆孩子,英明神武的李二陛下不仅没有原则,而且还会犯糊涂。
几乎没有思考,便同意了李泰的提议,甚至大加赞赏。
于宾阳南洞正壁雕造五尊大佛像,主尊阿弥陀佛高两丈有余,在这个没有机械,全靠人工劳动的年代,绝非易事。
为皇后在天之灵祈福,多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不知要耗费多少民脂民膏,工匠又要付出多少血汗?
借为亡母祈福之名,劳民伤财,讨好君父,博取仁孝之名。看看,大唐的魏王殿下多聪明啊!
这两天李泰意气风发,选址寻工匠,据说还请了中书侍郎岑文本撰发愿文,谏议大夫,书法名家褚遂良执笔丹书,摩崖石刻于宾阳洞中。可谓声势赫赫,如火如荼,大有流芳百世之意。
李世民去伊阙转了一圈,瞧瞧几眼,龙颜大悦,当即在洛阳城中赏一大宅给李泰。
宅邸面积巨大,甚至打破城池坊市规矩,合并坊地为李泰赐宅,其中还包含三百亩的洛水池。
听闻李泰已然有计划,将其整修,命名为魏王池,并修堤于洛水相连。四周再配以亭台楼阁,柳绿红花,必为东都胜景,却专属于他李泰一人。
如此荣宠,不知道要羡煞多少旁人?
谢逸很好奇,身在长安的太子李承乾知晓后,不知会是怎样表情?长孙皇后若在天有灵,又不知作何感想?李泰他自己就百分之百心安理得吗?
最该问的人其实是李世民,难道在他眼里,胖儿子李泰当真纯良仁孝?该说李二陛下识人不明呢,还是李泰的演技太好?
罢了!
这是他李唐皇室家事,花的他家的钱,旁人何须心疼?至于以亡母之名欺骗君父,以期荣耀掩盖兄长的机巧之心,既然李世民不曾察觉,也并不在意,那就随他好了。
纵然该有劝谏,那也是房玄龄等宰相该操的心,自己一个小小县男何必咸吃萝卜?
不过有必要提防提防,看得出来,李泰的心胸宽广不到哪去。不过至少在秋收以前,谢逸相信魏王殿下不会轻举妄动。
至于眼下,与其操闲心,倒不如多点心思关心妹子。这不,在苗圃玩了一会,小蛮的胳膊上就多了几处红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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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花露清香蚊虫远
夏季蚊虫肆虐,后世如此,大唐亦不可避免。
蚊子依水而生,通常有水的地方就会有蚊子,洛阳宫紧邻洛水及其支流,宫中亦有许多池沼。
御苑苗圃中庄稼植物茂盛,更是蚊虫活动的绝佳场所,小蛮每日在四周玩耍,难免受到蚊虫侵扰。
而今连晋阳公主兕子也没能幸免,胳膊上被咬出好几个包,稍微一挠便是大块的红肿。
两个小萝莉纷纷叫苦,都很不舒服。谢逸更为担心蚊虫传播疾病,什么疟疾、脑炎一类的,在这年头染上几乎都是要命的。
防蚊虫成为当前头等大事,谢逸先让人准备了竹帘和薄纱,悬挂在门窗处,尽量保证室内不受蚊虫袭扰。
但小孩子耐不住室内寂寞,总要是在外活动,蚊虫便不可避免,成为让谢逸伤脑筋的事情。
不能让两个小萝莉饱受蚊虫之苦吧?尤其是晋阳公主,要是李二看到爱女胳膊上满是红肿,还不知道怎么大发雷霆呢?
不讲道理的李二没能耐找蚊子算账,多半会迁怒自己。给蚊子背黑锅,这种事谢逸可不乐意。
不乐意就得想办法,想想后是对付的蚊虫的方法,杀虫喷雾剂就不要想了,蚊香只在室内有用,至于室外,能够派上点用场的似乎只有花露水。
最主要的是,以大唐的生产条件,也只有这玩意有可能被捣鼓出来。
花露水的成分,以及主要配方,谢逸知道的不很详细,但有大概的了解。可以肯定其中含有酒精,而且含量比较高。
这个难题已经解决,自家的琼花酿是大唐而今最醇烈的酒水,从中提取些许酒精很容易。
其中应该还有香精,这个可以用鲜花来提取,毕竟名曰花露水,要是其中没有花,那可就有点名不副实了。
至于那种名曰“伊默宁”,氨基丙酸乙酯等化学成分,肯定是捣鼓不出来。不过薄荷、冰片、牛黄、蛇胆、金银花这些清凉药材倒是有的,只要比例调配适当,应该能起到一些效果。
毕竟花露水不是后世才有的产物,其雏形唐朝已经有了,至少晚唐的柳宗元已经有使用类似产品,好似名曰蔷薇水。由此可见,花露水存在绿色无公害配方。
有想法便立即行动,酒水、器具需要自备,鲜花可以直接从洛阳宫花园里采摘,药材就更好办了。
谢逸开出了一张药方送到太医署,司药二话不说,很快便分门别类抓好,给谢神医送来,丝毫不敢怠慢。
谢逸当即开始研究配方,各种材料的提取方法,配置剂量和比例,以及生产工艺等等,都需要仔细试验,不断调整完善。
这是个极其费神的工作,需要耐心,谢逸做的很郁闷,很伤神。不过为了妹妹不再被蚊虫叮咬,不给蚊子背黑锅,以及未来可观的经济效益,谢逸只好咬牙坚持。
数日之后,实验室药理实验结束,第一张配方,以及大唐第一瓶花露水诞生了。
至于效果如何,以及人体使用感受,是否会有不良反应等问题,还需要临床试验。
当然不能让自家小妹先试用,本着时刻关爱身边人的优良传统,谢逸首先给御苑门口几名侍卫送去驱蚊良药。
别看他们穿着铠甲,可以抵御刀剑箭镞,但压根奈何不得蚊子,尤其是露在外面的皮肉。这个哥们的手背有点肿;这哥们更惨,鼻头和蚊子亲吻过,红肿起来已经快赶上哮天犬了……
谢神医赐药驱蚊,几名侍卫顿时眼泪汪汪,感恩戴德。尽管谢逸再三声明,这是新研制出来的药水,不知疗效和副作用,但几个侍卫根本没当回事,很愿意成为临床试验志愿者。
也许他们是快要被蚊子逼疯了,如此爽快,倒是让谢逸省事不少。
数日观察下来,确认几名侍卫擦拭花露水后并无不适,蚊子咬过的红肿处也逐渐消散,那种清凉幽香的感觉,让他们觉得很舒服。
更重要的是,蚊子嗅到药水味,似乎有意避开,蚊虫袭扰的状况大有缓解。几名侍卫啧啧称奇,纷纷向谢逸表示感谢。
紧接着,御苑周围几乎所有的侍卫都向谢神医请求,希望恩赐药水驱蚊虫,花露水广受好评,市场需要和呼声也顿时高涨。
见此情形,谢逸心中便有数了,单靠自己动手,能造出多点花露水,如何供应需求?必须得建作坊,生产线,批量生产……
继续琼花酿之后,商行又多出一件王牌产品,只要销量一上去,这黄澄澄的开元通宝要会进账多少……
真是让人期待啊!
……
当天晌午,谢逸便告了假,在便装侍卫的护送下来到洛阳南市商行。到了以后才发现,陆通竟给商行换个名号——安逸轩!
这名字,尤其是读起来……
谢逸不禁连连摇头,进门之后一问,陆通连连赔笑道:“公子,您才是本店的大东主,我们父子哪能厚着脸皮继续挂着陆氏商行的招牌。所以从您的名讳,以及犬子名讳中各取一字,听着还算吉祥,便冒昧用了……”
“陆东主,名号而已,无妨的,何必费神修改。”
“不不,公子,小人是认真的。”陆通道:“还有这商行的股份,小人深思熟虑过后,觉得应该改成四六,或者三七分成?”
“哦?”谢逸不由一惊,这是闹什么幺蛾子?
陆通陪着笑脸道:“您莫误会,是您拿六或七,小人能有三四成,甚至两成便满意了。毕竟,要是没有您的配方,商行哪有如此这般火热的生意?”
“别介!”谢逸大概明白陆通的心思,摆手道:“陆东主多心了,股份还是当下的五五分,不过呢,你们每年先只拿三成左右。余下四成,作为拓展生意之用,待规模彻底铺开之后,我们再作打算。”
“是是,谨遵公子吩咐。”陆通道:“长安和晋阳两地都已经开始建作坊了……”
“只是酿酒恐怕不行。”谢逸悠悠道:“今日前来就是要告诉你,恐怕还需要别的作坊,我这又有了新配方。”
陆通欣喜问道:“哦,不知公子又有何奇思妙想?”
“这个……近来蚊虫肆虐,为了小妹不受蚊虫袭扰,闲来无事,捣鼓出个花露水,想必有人用得上,会喜欢。”
“好好,您尽管吩咐,只要有配方和制作方法,小人立即安排人配置。”陆通真心觉得,股份不重要,酒水已经很赚钱,如果不断有新产品问世,商行生意必然火爆。哪怕只占两成份子,也能分到一笔巨额收益。
谢逸顺手拿出几张纸,上面配方和工艺流程记录很清楚,以陆通的能力完全能够办好。
“陆东主,关于配方,你看过之后便烧掉吧,记在脑子里;作坊关键位置,尽量用信得过的老人。”
谢逸叮嘱道:“不过呢,购买材料时,记得分开,分批购买,而且要多买几样数量相当,但全无用处的药材……”
陆通兴奋道:“公子高明啊,如此纵然有人知悉了我们进货的种类,也辨不出配方来,无法仿制。”
“是这个道理,多留个心眼总是好的。此物名曰‘花露水’,生产的同时便开始对外宣传,我这有篇长短句,或可用得上。”说罢,谢逸又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来。
陆通赶忙伸出双手接过,低头仔细一瞧,只见上面写着:
洛水春半踏青时,风和闻马嘶。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长蝴蝶飞。
花露重,草烟低,人家帘幕垂。秋千慵困解罗衣,画堂双燕归。
他只是粗通文墨,却也知文辞优美,这花露水之名,想必便是从此中而来。谢公子当真文采斐然,难怪当初能写出那样好的诗文……
“公子放心,小人立即着手办理。”
“嗯,作坊一次准备两处吧,一处先配置花露水,还有一处给我留着,不日就能用得上。”谢逸淡淡一笑,花露水已经面世了,与之配方和制造工艺相近的香水还会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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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储君之忧
“花露水?”郑斌手中拿着个小瓷瓶,目光看似不屑,却又颇为嫉妒。
忠心的老仆站在身后,躬身道:“是的,公子,此乃安逸轩推出的新货,有驱蚊、醒神、清香等功效,一上市便广受好评,颇受追捧。”
郑斌皱眉道:“以前没听说啊,又是谢逸捣鼓出来的新玩意?”
“应该是。”
“可有着手调查?”
“已让红妆胭脂铺的花娘验看,得知其中有鲜花,以及药材;老奴又寻药郎验看,奈何其中酒气甚浓,遮掩药味。”
老仆道:“老奴又找了药材商人查问,安逸轩共从七家药材铺购入十六七种药材,种类繁多,很难仿制。”
“罢了,些许小玩意吧,难登大雅之堂,何必拾人牙慧。”郑斌的脸色很不好,摆明一幅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表情。
“是!”老仆点点头,悠悠道:“荥阳老家要求专心做好粮食和水运生意,酒水之流倒也无妨。”
“老家虽未过分苛责,但父亲与我都闹的灰头土脸,是我连累了父亲。”郑斌冷冷道:“不过丢掉的面子,终究是要找回来的。”
“是,老奴相信公子可以。”
郑斌抬头,目光灼灼问道:“听闻魏王李泰到了洛阳…”
老仆低声道:“是的,魏王殿下到洛阳已经有些时日,而今正在伊阙龙山忙碌,据说是为已故的文德皇后修造佛龛祈福。”
“祈福,哼哼,既如此也算是盛事,我们是不是应该襄助一二?”郑斌目光阴冷,沉声询问。
老仆心头一震,轻声道:“公子……荥阳老家并不赞成子弟与皇子轻率来往。”
“话是这么说,但长房嫡出的子孙迟早能够入仕为官,我们这些偏房子弟,若不抓住机会,便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郑斌叹道:“父亲为郑家打拼多少年了,每年赚取钱财供他们吃喝玩乐,可他们…有几个人正眼瞧过我们父子?”
“公子……三思!”
对于老仆的劝告,郑斌早已不耐烦,摆手道:“不必多说,我心已定。听闻魏王府设立文学馆,皇上准许他自行引召学士,这可是个好机会啊。朝野素有传闻,魏王才学远胜太子,应该不会像太子那般有眼无珠。”
老仆闻言,默然无语。
郑斌低声恨恨道:“败家子,你以为攀上了东宫便可得意洋洋?哼哼,走着瞧!”
……
洛水之畔,三百亩魏王池清幽雅致,波光摇曳,沿岸绿柳依依,花木丛生,还有不少亭台楼阁。
东都城中,如此风景优美之地,自然早有开发。前隋时,便有勋戚贵族在此修建馆舍亭台,游览欢宴。直至隋朝覆亡,才暂时荒废,不过基础犹在,翻新整修很容易。
李泰站在池边,看着这片以自己王爵命名的水面,满面笑意,得意万分。
此间隔着洛水与洛阳宫端门相望,父皇还特意将尚善、旌善两坊合并,全部赐给自己为宅邸。
这是李泰全然没想到,让他惊喜万分的事情。
伊阙龙门为母后修佛龛能够讨得父皇欢心,这是肯定的,只是没想到回报如此之快,如此之厚。
并坊地赐宅,洛水池改名魏王池,只此一事,自己的地位已然今非昔比,来日前程更是可以多有期许。
李泰吩咐道:“快些在池上与洛水之间修筑一条长堤,争取早日完工,到时候本王好在此间设宴款待东都士绅才俊。”
“是,工匠们已经在赶工了,是洛阳营造名士设计,完工后魏王池和魏王堤将会成为洛阳名胜美景。不知有多少人心生向往,羡慕殿下!”
属下的马屁拍的很到位,李泰很是受用,笑道:“甚好!记得伊阙佛龛尽快开工,不可迁延。”
“殿下,已请主爵郎中阎立本画像,工部尚书阎立德亦遣来工匠头领主持,只是献陵和昭陵尚未全部完工,工部那边抽不出多余的工匠,怕是需要另行招募。”
李泰无所谓道:“那就我们自行招募,河东不乏石刻巧匠,再从洛阳寻些打杂的帮工,尽快办理。”
“是!”
李泰随即话锋一转,问道:“对了,对谢逸的调查有结果了吗?”
“回殿下,杜长史已然回话,谢逸祖上出身陈郡谢氏,乃晋时谢灵运之后,不过家道中落,只是淮阳薄有家产的小户人家。
谢逸自小不肖,是陈州出了名的败家子,去岁还因输光家产而投湖自尽。不过自打那以后大有改观,判若两人,不仅文采斐然,而且奇思妙想不断。市面上的烈酒琼花酿,近几日的花露水,还有禁卫军已经在装备的马蹄铁,都是谢逸的手笔。”
“败家子……”李泰不禁讶然,随即摇头道:“有人大智若愚,有人却故意装傻,这不奇怪……他与东宫可有关系?”
属下躬身道:“这个不好说,贺兰楚石曾与之有过交往,他来洛阳又是侯君集举荐……”
李泰问道:“对了,御苑里的那些新作物和他有什么关联?”
“关乎此事详情恐只有陛下、房相、河间郡王等少许几人知晓,不过从当前情形来看,兴许是谢逸献上的种子,否则陛下也不会让他单独打理。”
“难怪!”李泰恍然道:“看来本王小看此子了……”
“殿下,恕属下多嘴,此人是个人才,若没有倒向东宫,殿下是否可以考虑召之编《括地志》?”
“如果他愿意拜倒本王脚下,倒也不是不可以。”李泰冷哼一声,淡淡道:“先搞清楚他和东宫的关系再说吧!”
“关乎此事,有个人或许能帮上殿下。”
“何人?”
“此人名曰郑斌,荥阳郑氏子弟,曾在淮阳与谢逸有过交锋,求拜东宫无门。今早递上拜帖,请求拜见殿下。”
……
长安城,东宫丽正殿。
太子李承乾很郁闷,适才授课时略微走神,孔颖达便毫不犹豫地狠批一通,言辞激烈,慷慨激昂,摆出一副匡正太子过失的正义态度,没有丝毫恭敬可言。
以前李承乾还吃这一套,主要是慑于父皇威严,但而今父皇不在长安,心中少了些许敬畏,自然就越发不服气。故而少不得气愤,与孔颖达不欢而散。
“老匹夫!”看着孔颖达远去的背影,李承乾暗骂一声。在他看来,作为东宫属官,便算是自己的臣子,该为太子谋划。
可这些人平素除了之乎者也,引经据典外,根本没有实质性的谋略。以至于自己虽为太子,风头却尽数被弟弟李泰抢走。
他今日走神,心中不愤主要原因便是收到洛阳讯息,知道李泰大出风头,因提议为长孙皇后修造佛龛而深得圣心。父皇对其多有褒奖,甚至还合并坊地赐他宅邸,魏王池上魏王堤的美谈已经从洛阳传到长安了。
更糟糕的是,父皇和准许他在王府设立文学馆,自行引召学士,如今还要编撰什么《括地志》。
种种迹象,让李承乾很是不安,他太清楚当年玄武门之变发生的缘故。被杀的大伯,隐太子李建成当真不肖吗?
哼哼,如果父皇没有那么多军功,没有一众猛将臂助,没有秦王府十八学士谋划,焉能成事?
当年的秦王府,天策上将府人才济济,父皇才有了谋夺储君,登上帝位的资本。而今四弟李泰的魏王府也开了文学馆,开始招揽学士人才,后面会怎样?
想到这些,李承乾便不寒而栗,心绪不宁。偏生自己监国,不得离开长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于君父面前献媚邀宠,去束手无策。
此时此刻,大唐的太子殿下有些失去了安全感。
李承乾觉得,也许身边有足够的实力,足够多的支持者,地位便能稳固;或者能有机会一竿子将四弟拍入水底,让他一蹶不振,便不会有这种危如累卵的感觉了。
“纥干,洛阳那边还有旁的消息吗?”
纥干承基奏报道:“殿下,臣以为可以关注一下淮阳县男谢逸!”
“他?”
“是的,洛阳宫有传言称,魏王世子李欣打了谢逸的家眷,两人曾发生冲突,不过后来不了了之。”
听闻纥干承基密报,李承乾顿时眼前一亮:“和老四冲突…你的意思是?”
“殿下,敌人的敌人可以成为朋友。”纥干承基道:“而且谢逸此人非同一般,不仅只是治好了晋王殿下,缓解了陛下的风疾。据说他还设计了一款马蹄铁,可使我朝骑兵战力增强,马匹损耗减小。
据说陛下、房玄龄曾与之多次密谈,虽不知内容,却可揣度陛下对其重视程度,此人的前程和重要性恐怕……而今此人与魏王交恶,殿下不觉得……”
李承乾笑道:“如此说来,倒真是……只是他在洛阳,派人去找他?”
纥干承基摇头道:“臣以为暂时不要,此举太过刻意,无论陛下还是旁人察觉都不好。既然封了爵位,得陛下重用,他总会来长安的,到时候……
倒不见得他能为殿下做多少事,只需他与魏王府继续交恶便是,以谢逸的聪明才智,恐怕魏王殿下多少会有些麻烦。”
“也是!”李承乾点点头,抑郁的心情稍稍放松,轻声道:“纥干,安排场歌舞吧!”
“殿下,再等等吧,至少一个月后再观歌舞,到时候臣让太常寺进一批新歌姬乐工,让殿下看新鲜。”
纥干承基劝阻道:“至于眼下,文德皇后周年忌辰未过,若传出东宫歌舞宴乐,恐被宵小渲染利用,对殿下不利。”
“罢了!”李承乾没好气地摆摆手,情绪瞬间又低沉了许久。
纥干承基忙道:“殿下勿恼,其实这是个机会,魏王能以为皇后娘娘修造佛龛博宠,殿下为何不能……”
李承乾恍然道:“你的意思是…母后的忌辰?”
“没错,殿下务必要操办好皇后娘娘的忌辰,还有中元节祭礼。如此必得臣民颂扬,陛下得知,也会多有嘉许。”
第60章 李二的坏习惯
夏天过的很快,转眼间便到了六月间。
经过百日生长,御苑苗圃中的作物大都成熟。和播种时一样,李二陛下又特意选了个黄道吉日,焚香沐浴之后亲临现场,站在廊下,亲眼瞧着谢逸主持收获事宜。
看着掰下来金黄的玉米棒,翻出来硕大的土豆,李世民脸上尽是惊讶。再掰着手指头算算种植面积和产出,略微推算其亩产,脸上不禁涌出经久不衰的狂喜。
在御苑肥沃的土壤中生长,加上谢逸精耕细作,玉米的亩产竟超过了五百斤。即便种植在民间普通农田,土壤略微贫瘠些,耕作也不那么精细,也能有三四百斤左右的产量,也就是三到四石。
(唐制一石为53千克;一亩相当于现在的0.783亩,文中亩产以此数据计算)
土豆的产量更是惊人,按照李二陛下的推算,亩产竟然有十五石到二十石之多。
这个数字有些让人难以置信,李世民先狠掐一把胳膊,确认不是白日做梦后仍旧不敢相信。为此还特意再三询问谢逸,进行确认。
谢逸想起前世一些关于土豆亩产的报道,笑道:“陛下,如果种植于肥沃之地,灌溉适当,肥料充足,耕种精细,再遇上风调雨顺的好年景,土豆亩产或可达三十,甚至四十石。”
惊喜!
此时此刻,李二陛下无法用言语来描述自己内心的激动。要知道关中京畿之地,小麦亩产不过两三石;南方扬州、吴郡等富饶的鱼米之乡,稻米亩产也不过五六石。
这还是基本风调雨顺的好年景,要是遇到灾荒之年,或是土地贫瘠的边荒之地,粮食产量更加不堪。
是以稍有水旱蝗灾,便会有饥荒出现。对于封建王朝而言,饥荒往往意味着流民逃荒,流民聚则盗匪生,盗匪生则天下乱,天下乱则……
前隋是怎么灭亡的?除了一系列复杂的政治缘由,崤山以东大规模的灾荒也是诱因和催化剂。窦建德、翟让之流之所以起事,多多少少都与灾荒有关系。
李世民是从那年头走过来的人,当时情景了然于心。登基为帝后,他最担心的便是灾荒问题,贞观初年关中大旱,蝗虫肆虐,粮食飞涨的情景仍让他有些后怕。
为此他兢兢业业,劝课农桑,为的就是尽可能多产出粮食,让朝廷的粮仓,百姓的米缸里都有余粮,保证天下人不饿肚子,不造李家的反。
可是十年下来,收效甚微,对突厥一战,几乎将大唐的家底掏空。去岁关中旱灾,费了好大的劲才撑过来,几乎让人心力交瘁。
粮食,关乎大唐江山稳固的大问题,也是历朝历代最头疼的大难题,而今似乎……迎刃而解。
如谢逸所言,让关中、中原百姓冬种小麦,夏种玉米,不再种植糜子、粟那些低产量的作物。如此每年收成的粮食能增加四五成,果腹和上缴赋税、田租完全足够了,只要辛勤耕作,家中还能有余粮。
至于土豆,更是救命的好东西,亩产二十石……不,哪怕是让那些懒汉种植,只要有十石收成,还能饿肚子,还能有饥荒?
“百姓无饥寒,大唐无饿殍”的宏愿便不再是一句空话,而是真真切切的事实。百姓填饱的肚子,还有谁会造反呢?大唐王朝便可江山稳固,代代传承。
也许……秦皇嬴政期望的千世万世也不是梦,顷刻之间,英明神武的李二陛下也不禁做起了白日梦。
太好了!
李世民激动不已,几乎想站在洛阳宫的城楼上大吼一声,不过为了怕百姓以为皇帝陛下疯魔,加之时机还不成熟,只好放弃这个想法。
“谢逸,你为大唐立一下大功啊!”李世民朗声道:“朕要赏赐你……”
嘿嘿,意料之中的事情,谢逸不惊不喜。
“你的爵位升为淮阳县子吧!”李世民笑道:“不过正式任命的诏书要过些日子再发,目前时机还不成熟。”
“谢陛下!”谢逸心中却有些不大满足,帮你解决百姓吃饭问题,不说封国公了,最起码得个开国侯吧?只是升一级为县子,未免也忒小气了,真是……
“朕再于长安城中赐你一座宅邸,以示嘉奖。”
这还差不多,长安城里寸土寸金,一座宅邸能值不少钱,只是万一寒酸破败该如何是好?谢逸心中不免嘀咕,怀疑李二的诚意。
“对了,这些粮食果实吃起来口味如何?可能下咽饱腹?”高兴完了,颁布赏赐之后,李世民才想起来,粮食能不能吃还是个问题。
谢逸满头黑线道:“当然可以,陛下……要不臣给你做几道菜尝尝!”
李世民点头道:“好,做点尝尝,不过你和协助种植的司花匠,以及守卫将士多有辛苦,朕便赏你们先食。”
话说的冠冕堂皇,不就是担心食物有毒吗?
罢了,谁让他是皇帝呢?吃口饭,喝口水都要担心有人谋害,如此谨慎,也不知道活得累不累?
谢逸当即动手,不消多一会,玉米粥、松仁玉米、土豆丝、土豆泥、番茄炒蛋便上桌了,然后再来上一碗油泼辣子面……
当着皇帝的面,谢逸招呼一声,不等司花匠和侍卫,当即端起碗筷大快朵颐。
快一年没吃到这些东西了,原本在后世极为普通的蔬菜,这会子却格外可口,格外亲切。土豆丝嚼在口中,想起前世今生,谢逸几乎泪流满面。
司花匠和侍卫迟疑片刻,也纷纷拿起碗筷,粮蔬本来口味上佳,谢县子的厨艺似乎更甚宫中御厨,这味道……美啊!
不消片刻,几碟子菜肴便如风卷残云过一般,空空如也!
李世民看在眼里,心中不禁泛起一个念头,真的有那么好吃吗?他喉头一动,甚至有那么点嫉妒。
他也想吃,自谢逸动筷开始,他便知道那些菜肴至少无毒无害。但身为一个帝王,该有的矜持不能少,所以只能看着别人吃,然后尽量不流出口水来。
李世民悠悠道:“谢逸,过两日便是皇后忌辰,你再做几道菜来,皇后生前一直期盼天下百姓温饱富足,而今有了这些新粮食,可惜她没能亲眼看见……”
“是!”谢逸淡淡应了一声,心中不由嘀咕,明明自己想吃,还非要借长孙皇后的名头,真是虚伪!
李世民又叮嘱道:“还有,这几口大缸里的作物先不要收,过些天选个合适的时候再说。”
“谨遵陛下吩咐。”谢逸知道,李二陛下肯定在酝酿什么显摆计划,也许这才是这几样粮食最为重要的意义。
“还有……你那个花露水,市面上卖的火热,却不给朕进献,究竟是何居心?”不曾想,李世民话锋一转,竟然开始公开敲诈。
呃…谢逸再次满头黑线,李二陛下的无耻已经让人无力吐槽了。
“陛下,非也……是因为臣有更好的东西进献陛下!”
谢逸讪讪道:“臣配制出比花露水更雅致的香水,尤其适合女子使用,臣特意先准备了一批献给陛下,与宫中各位娘娘、公主优先使用。”
“好,算你懂事。”李世民悠悠道:“不过先准备些许,作为皇后忌辰祭品,以后但凡有好东西,都得让皇后在天之灵知晓…”
说罢,李世民心满意足地离去,身后一群侍卫抬起刚刚收获的粮食扬长而去。没有给谢逸留下一个土豆,一粒玉米……
唉!何必呢?本来就打算主动进献,让你宫中的嫔妃公主们做个代言人,在长安的贵妇圈里打个广告的。结果非要自己开口要,还一副仗势敲诈的态度,实在让人无力吐糟。
李二陛下的坏习惯忒多,虚伪、小气、敲诈,还有……好东西为毛总是想着先给死人用……
*
ps:花了点时间查点资料,整理后续情节,更新晚了,见谅!
第61章 意外的邀请
李世民与长孙皇后乃是少年夫妻,彼此感情笃深,绝非做作。
别的可以有假,长孙皇后生育了三男四女,共计七个皇子女是不争的事实,这可是受宠的直接体现。
生育晋阳公主时,长孙皇后已经三十有余,在这年头算得上年老色衰了。但仍旧生儿育女,可见宠爱不减当年。
长孙皇后去世一年,李世民仍然多有悲痛和怀念,对其所生嫡子女宠爱有加,这都是明证。
自古君王不长情,李世民和长孙皇后这般鹣鲽情深实属少见,值得称赞。
但并不能因为他们夫妻情深,不能因为他李世民怀念老婆,什么好东西都得死人先用。
香水将会是安逸轩主打的高端产品,这么搞多晦气!
谢逸当然不愿意了,所以新出的香水必须要有人抢先使用,比如自家嫂子。
……
皇帝来主持新庄稼收获事宜,杜氏远远躲在房间里。
家有美妇,藏之深闺,这是谢逸的安排。杜氏更不想现身于当朝帝王之前,以免心绪不宁,夜不能寐。
此时此刻,杜氏坐在窗前,正盯着一张纸发呆,纸上娟秀的字迹写着:
洛水春半踏青时,风和闻马嘶。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长蝴蝶飞。
花露重,草烟低,人家帘幕垂。秋千慵困解罗衣,画堂双燕归。
这是宣传花露水时,谢逸写下的长短句,题目叫作《谢郎归·洛水春半踏青时》
杜氏是识字的,也通晓些许诗文,她知道这篇长短句写的是洛水春景,以及一个思念远人的妇人。
洛水春景,应该是他那日独自外出时看到的,在那之前的傍晚,自己拒绝了他,随后失落的他写下了这篇长短句。
这样的背景,再加上其中意境,意味已经再明确不过。杜氏并不觉得谢逸一厢情愿,心生奢望,反而觉得他很好把握到了自己的心境,还有几分诉苦的意味。
自己何尝不是那个盼郎归来的女子?又何尝愿意彼此双双孤独?如果能与梁上的燕子一样双宿双飞多好。
可是……
他的平安,他的前程更重要。这才几个月功夫,他不仅浪子回头,还得到帝王将相的青睐,先是县男,今日又变成了淮阳县子。
越是如此,她便越是小心翼翼,唯恐因为自己坏了他的前程,让他有丝毫的危险……
杜氏正思绪万千之时,瞧见窗口闪过一个人影,不是心心念的谢逸又是谁?她赶忙一把将桌上的文稿攥成团扔在一边,唯恐让他看到,让他多心。
“嫂子,你在做什么?”
“没,没什么……”杜氏目光躲闪,略微有些慌张。
嫂子有心事,谢逸心如明镜,但故意装作什么也没瞧见,只是柔声道:“我配置出些许新玩意,适合女子用……此物名曰香水,这是第一瓶,专门为你而酿,茉莉花香味,你闻闻!”
说话间,也不理会杜氏的反应,当即拔出瓶塞,将香水递到杜氏面前,幽香的茉莉花味顿时弥漫开来。
“喜欢吗?”
“我素来不喜用香料。”杜氏冷冷回应一声,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也许她觉得眼下必须要快刀斩乱麻!
“我放在这里,有空看看,香水终究不同于脂粉,尤其是茉莉花香…这个味道的,天下只此一瓶,专属于你。”谢逸放下小瓷瓶,转身出门去了,尽管算是意料之中,却仍旧有些怅然若失。
确认谢逸已经走远,杜氏才回过神来,泪珠儿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她拿起案几上的小瓷瓶,紧紧握在手中,再轻轻放在鼻头微嗅,两行清泪滑落俏脸……
茉莉花香,只此一瓶专属于你!
在他眼里,自己和茉莉花一样洁白无瑕,清雅芬芳吗?
杜氏呆呆出神,思绪飘得很远很远。但她并不知道茉莉还有很多含义,比如久远、忠贞、清纯、贞洁、质朴、玲珑、迷人。
除此之外,还有个特别的花语——你是我的!
……
贞观十一年六月二十四,文德顺圣皇后长孙氏忌辰。
都城长安,太子李承乾举行了隆重祭礼,亲率皇子女、宗室与部分朝臣勋贵前往昭陵祭祀。李承乾痛哭举哀于陵前,闻者伤心,众人纷纷称赞太子至仁至孝。
衡山公主患病,太子亲自将幼妹抱于怀中喂药安抚,整夜不眠,极尽兄长之责。上至宫中嫔妃,下至朝中官员,纷纷称赞太子知孝悌,重手足,有长兄慈爱风范。
连素日严苛的太子右庶子孔颖达都为错怪太子而心生歉意,称太子读书失神盖因思念亡母,心忧幼妹之故,为臣者莽撞苛责,实在有愧云云。
一时间,太子仁孝的名声传遍天下!
……
长孙皇后忌辰,皇帝和魏王、晋王皆在洛阳,东都少不得也要举行祭祀。
祭祀的地点选在伊阙龙门宾阳洞,佛龛尚未建成,但不妨碍此地成为帝王皇子女寄托哀思之处,等若顺便举行个佛龛开工仪式。
除了皇室成员,身在洛阳的大小官员尽皆随行,谢逸这位淮阳县子自然也不能例外。
龙门山下,伊水之畔,宾阳洞前,搭起了祭台。除了传统的祭品,上面还摆放着几道稀奇古怪的吃食,以及几个小瓷瓶。
没几个人知道这些是什么东西,如此安排又是何意,官员们纷纷按照礼仪规矩,按部就班行礼。
李世民少不得黯然伤神,顾及君王身份,总算是没有落泪。李泰、李治和晋阳公主却哭的稀里糊涂,连几岁的李欣也跟在后面嚎啕大哭。
但谢逸觉得,这位魏王世子哭的太浮夸,李泰应该多少有点真实情感吧,不过相比于李治和兕子,还是有差距的,还是多了许多心机。
仿佛为了和在昭陵痛哭的长兄李承乾一较高下,哭的可谓撕心裂肺。看着他肥胖滚圆的身体,谢逸不由觉得很有引发高血压,甚至心脑血管疾病,魏王殿下真是用绳命在仁孝啊!
相比之下,李治和兕子哭的声音不大,但哀伤之情却最为真实。他俩是自小没了生母,感触最为明显,也最为伤心。
去岁长孙皇后丧礼上,李世民正是因为看到这对年幼的子女的分外伤心,慈父情怀大动,这才亲自鞠养身边。
随后是魏王李泰致祭文,不得不说李泰文采好,一篇祭文念的深情并茂,感人至深,又大大出了一回风头。
这等冗长且变味的祭礼,谢逸没什么兴趣,趁着没自己什么事,抬头四处瞧瞧。伊阙龙门的风景倒是不错,什么时候带嫂子和妹妹来瞧瞧……
颇为意外,谢逸竟在远处看到了郑斌,这厮正在指挥工匠,难道是由他来主持修造佛龛一事?
去岁在淮阳想要通过贺兰楚石巴结东宫,似乎没成功,难道而今转投到了魏王门下?
嘿嘿,这厮还真是只善于巴结的哈巴狗!
不过…自己和李泰、郑斌都有过节,而今这两个人勾结在一起,会不会狼狈为奸对自己不利呢?谢逸觉得自己很有必要长个心眼。
但是…让谢逸更意外的是,结束祭礼之后,魏王李泰竟然向他提出了邀请。
“谢县子,七月二十一,本王将于父皇新赏的宅邸召开文会,与中原才俊一道谈诗论文。听闻谢县子才华横溢,到时候还请前来不吝赐教!”
李泰举办文会,亲口邀请自己这个曾经得罪过他的人,这事……自己误会他了,魏王殿下心胸宽广,肚里能撑船?还是不安好心,鸿门邀宴?
“能参与殿下召开的文会,臣荣幸之至。”如此明确的邀请,当然无法拒绝,更不能给人留下诟病的话柄,所以谢逸少不得也说句虚伪之语。
李泰笑了笑,转身与别的官员攀谈,看得出来,魏王殿下是要大办文会,邀请的人着实不少。
魏王池上魏王堤,这回有的热闹了!
第62章 伊阙水岸游人多
长孙皇后的忌辰过后,李世民格外忙碌。
先是为尚书右仆射、虞国公温彦博薨逝而辍朝,随后修老君庙于亳州,宣尼庙于兖州,这两日又亲自去了济源巡视。
留在洛阳的朝臣们也是各忙各的,魏王李泰四处拜访大儒学者,一副勤学好问的虚心形象,同时不忘时刻关注伊阙佛龛的修造进度。
御苑里的庄稼大都已经收获,谢逸难得轻松,大都是抽空前去安逸轩,与陆通一起拓展生意。
香水已经上市,在洛阳生产调配,但火爆的却是长安。第一批香水进献给了李二陛下,被他赐给自己的老婆女儿。
宫中苦守,不见天颜的嫔妃们骤获赏赐,自然是如获至宝,尤其是香水味道幽香,比如常用的脂粉更胜一筹。
为了炫耀恩宠,为了美艳芳香,太极宫里的嫔妃和公主们一个个花枝招展,浑身香喷喷。
很快,入宫朝拜的命妇,驸马府,再到长安勋贵家的后宅里,一群贵族夫人和千金小姐都得闻香水之名。她们羡慕不已,却没有御赐的荣宠,只能够购买。
当第一批香水从洛阳运到长安,顿时被抢购一空。尽管香水价格高的离谱,但豪贵之家的女眷们为了美艳,为了拴住夫郎的心,或与小妾争抢宠爱,压根不在乎多花几贯钱,几锭金。
很快,长安市场上的香水便供不应求,尽管洛阳作坊全力开工,仍旧无法满足需求。为此,陆通紧急赶赴长安,提前将长安作坊投入运营,至于洛阳则交给儿子陆安打理。
经过大半年的培训,陆安已经不像之前那么憨了,暂时不能指望他纵横商场,但管理好作坊没有问题。何况还有谢逸亲自坐镇洛阳,故而陆通并不担心。
待生意全部走上正轨,已经快到七月半,虽说已经立秋,但秋老虎依然厉害,消暑纳凉还是很必要的。
为此,谢逸租了一艘游船,带上嫂子和妹妹一道共游伊水。
起初杜氏并不大愿意去,显然是不想给谢逸任何可趁之机,不过耐不住小蛮的央求,无奈只好随同一起前往。
小蛮甚少出门,因此对什么都好奇,很是开心。杜氏虽也喜欢两岸风景,却没有太高的兴致,尤其特意与谢逸保持些许距离。
夏末初秋之时,两岸仍旧绿树成荫,偶尔冒出一片不知名的野花,乃是极好的点缀。
不过最引人注目的始终是伊阙龙门石窟,诸多魏、隋时建造的佛像,以及正在施工的宾阳洞佛龛……
“三哥,那些人在做什么?”小蛮便注意到众多忙碌的工匠,好奇询问。
“那里啊,有人在修佛像,要是想去,回头三哥带你去看看!”
小蛮好奇问道:“兕子告诉我,是给她母亲修的对吗?”
“是。”
“那我们要不要也给娘修一个…”
童言无忌,小蛮的提议把谢逸吓了一大跳,连忙柔声道:“修佛像就算了,这样吧…中元节马上到了,我们给爹娘,大哥二哥做些河灯,可好?”
“好啊,好啊!”小蛮拍手道:“嫂子手巧,教小蛮做。”
谢逸趁机道:“嫂子,也给你爹娘做两个河灯吧!”
“嗯!”杜氏无奈,只好淡淡应允。
“对了,我只知你娘安葬在陈州,你父亲呢?似乎从未听你提起过。”谢逸眉头一动,顺口询问。
杜氏心头猛然一震,眉目间闪过一丝慌乱,急忙支支吾吾道:“我父…那时我…还小,对父亲印象很淡…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
伊阙风景秀丽,水上的游船,岸上车马游人都不少。
龙门山下,一艘游船飘荡在水面上。
也许是为了防晒,游船两边悬着竹帘,竹帘之后站着一个壮硕的中年男子,身旁还有一个蒙面妇人。
妇人脸上蒙着一层淡淡的轻纱,从眉眼处的来看,年岁不是很大,三十许的样子。一身紫色衣裙,看起来颇具风姿。
“看到没,李世民在这里给他的皇后修造佛龛祈福。”妇人的音色很好听,但语调却格外阴冷。
“看到了!”中年男子的声音颇为沉重。
蒙面女子冷冷道:“胜者王侯败者寇,当皇帝多好啊,君临天下便可以随意挥霍民脂民膏……哼!”
中年男子没有说话,但是脸上的表情似乎颇为赞同,也多有不快。
“前两天李世民来过这里……”蒙面女子语气悠悠,似乎意有所指。
“来过又如何?”中年男子摇摇头,轻声道:“身为帝王,出行必有甲士护卫,哪能有什么机会。”
蒙面女子似乎恨意十足,愤然道:“难道就要一直坐等吗?等他白龙鱼服(微服出行)吗?李世民那等怕死之人,有这个胆量吗?”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但不能再等下,一旦让李世民的鹰犬找到我们的踪迹,就什么机会都没有了。”蒙面女子沉声道:“去岁你回了一趟江淮,侯君集立即出知陈州,你不觉得这中间有什么关联吗?”
中年男子歉然道:“是我不小心,没有掩藏好行迹……”
“上次你回去到底做什么?你一直没告诉我。”
“我……”
见中年男子吞吞吐吐,蒙面女子摆手道:“罢了,你不说,我也不问了。不过我要告诉你,李世民多年未出长安,这次来洛阳是绝好的机会,不能再错过。”
中年男子劝阻道:“洛阳城里就不要想了,张亮在此经营多年,且李孝恭和程知节又在李世民身边……”
几个名字从耳边闪过,蒙面女子的眼神里寒光更甚,悠悠道:“这我明白……他总不能一直待在洛阳,总要回长安的,机会便有的是,我不会便宜‘他们’的。何况李世民这次带了好几个小崽子,会是不小的拖累……”
“我还是那句话,莫要着急,这么多年的隐忍都过来了,不差这几天,还需周详计划,谨慎行事。”
“那当然,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况我已经等了不只十年了。”蒙面女子冷笑道:“再说了,李世民仇家遍天下,我就不信此番没有其他人来洛阳?也许我们还能渔翁得利也未可知。”
说完,蒙面女子转身往里舱走去,裙摆随风而动,黑纱滚边卷起,犹如一朵含苞待放的黑玫瑰。
中年男子轻叹一声,想要转身跟过去的时候,猛然注目盯向帘外。就在刚刚那一刻,一艘游船与他们“擦肩而过”,船上好似一对少年夫妇带着个女儿出游。
只是……一闪而过之时,船舷之侧那个沉默的女子,那张清丽的脸庞……中年男子撩起珠帘,想要看清楚时,相对而行游船已然顺流远去……
……
伊水岸边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上坐着个白发老翁,此人衣饰华贵,气度不凡,似乎还有种学识渊博的感觉。
他叫虞世南,大唐弘文馆学士,永兴县公,昔年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亦是李世民倚重的重臣,今年已经八十高龄。
他的兄长是前隋内史侍郎虞世基,武德元年,宇文化及于扬州弑主(隋炀帝)时,一并被杀。
鉴于自己可能没几年好活了,虞世南特意前往江都祭奠兄长,刚刚返回洛阳。乘船在洛水码头登岸后,想起昔年与兄长同游伊阙的情景,虞世南特意乘马车前来故地重游,缅怀兄长。
伊水滔滔,往事历历在目,却早已物是人非。虞世南凝望许久,发出一声轻叹,随后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龙门山上。
瞧见宾阳洞前繁忙的景象,虞世南悠悠问道:“那处在做什么?”
“魏王殿下主持在此处修造佛龛,为文德皇后祈福。”
“哦,原来如此,魏王殿下孝心可嘉……”好巧不巧,虞世南刚刚出口称赞,极不和谐的一幕出现了。
一个吆五喝六的工头大摇大摆走过,不断催促呵斥工匠,稍有延迟,手中的皮鞭毫不留情地狠抽,工匠背上顿时皮开肉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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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很抱歉,这几天更得略慢,时间也不固定,主要是为理顺后续情节,落笔比较谨慎。昨天我以为搞定了,但今天发觉还是有点问题。
这一部分是个转折,新出场的人物很多,三问不想因为仓促更新,导致情节漏洞或其他问题。多花点时间,为的就是保证后续情节顺畅,精彩,望诸书友见谅!
第63章 蔷薇丛外河灯曳
七月半,鬼门开。
七月十五,一年一度的中元节,或称鬼节,抑或盂兰盆节。
按照习俗,这一天要祭奠死者亡灵,或上坟扫墓,或烧纸祭麻姑,或放河灯祭奠祈福。
洛阳城里,魏王李泰再次主持祭祀,当然了,这次祭奠的对象除了长孙皇后外,还加上了高祖李渊与太穆皇后窦氏。
有鉴于上次李承乾在长安祭祀,搞出的动静太大,至仁至孝之名广为传颂,李泰不由颇感压力。
不用想,今天李承乾又会前往献陵和昭陵祭祀,必定再次广受好评。所以洛阳这边的祭奠礼仪绝不能落后,李世民不在洛阳,更得好好表现了。
李泰为此尽心尽力,极尽周到,一整天各种繁琐的礼仪,谢逸等臣子少不得陪绑,跟着受罪,以至于陪嫂子和妹妹放河灯的时间都没有。
等傍晚回到御苑时,小蛮略有不高兴,嘟着小嘴埋怨道:“三哥骗人,说好一起放河灯的。”
“对不起,三哥有事耽搁,回来晚了。”谢逸心中少不得咒骂几句李泰做作,然后柔声安慰妹妹。
“嗯……”
“那河灯放了吗?”
小蛮悠悠道:“放了,嫂子带我去的,就在旁边那条河里……”
谢逸知道御苑旁有条小河,是洛阳宫御河水系的一部分,流出东门注入洛水支流,放河灯很是方便。只是……
“嫂子人呢?”谢逸不免有些奇怪,嫂子杜氏竟不见了踪影。
小蛮摇头道:“不知道,嫂子说让我在家等三哥,她有事出去一会。”
出去了?去了哪里,又有什么事情?谢逸心头不禁泛起个问号,自家嫂子如今是越发神秘了。
……
虞世南到了洛阳,并未着急回长安,毕竟皇帝巡幸东都,怎么也得面圣之后再说。
不过李世民去了济源未归,虞世南只好留下恭候圣驾,今日魏王殿下主持中元节祭祀,祭奠高祖皇帝夫妇和文德皇后,身为人臣,少不得出席。
只是毕竟年纪大了,大半天繁琐的礼仪之后,虞世南不免有些劳累,更要命的是还有些内急。
八十高龄,控制力自然不如年轻人,想忍却忍不住,无可奈何,虞世南决定为老不尊一回。
瞧见御河旁有座假山,旁边还有大片密集的蔷薇花丛,红花绿叶成为极好的屏障,可以掩藏行迹,避免尴尬,虞世南匆匆走了过去。
水流腹空之后,虞老头只觉好生舒服,正准备整理衣衫离开时,蔷薇丛外响起了脚步声。为了避免尴尬,虞世南只好暂且隐藏行迹,不动声色。片刻之后,便听到蔷薇丛外响起了说话声。
“殿下,中元祭礼很周到,陛下回来肯定满意。”
“应该的……中元节,自当祭奠皇祖父母和母后,父皇不在,自当由我主持。”虞世南听得清楚,说话的是魏王李泰。
“殿下仁孝,众所周知,中元祭礼,还有伊阙龙门为皇后娘娘修造的佛龛,陛下和朝臣们都看在眼里。”也不知是魏王府的仆从还是门客,言辞间尽是马屁。
李泰轻声问道:“对了,佛龛修造进度如何?”
“郑斌一手操办,从河东和洛州本地招募了一批工匠,正在日夜赶工。”
李泰轻声道:“嗯,务必加快速度。”
蔷薇丛后的虞世南皱起了眉头,他想起那日在伊阙看到的情景,皮鞭猛抽,苛待工匠的情景。这些事魏王都知道吗?
“殿下,属下昨日去伊阙看过,郑斌办事很尽心,他手下的监工也得力,提着皮鞭呵斥,有偷懒者便会抽打督促,进度快着呢。
只是如此下,工匠们都颇为辛苦,多有伤患,恐延缓进度,属下已叮嘱郑斌另行招募更多工匠。”
李泰无所谓道:“本王不管这些,告诉郑斌,无论如何,别耽误了工期便是。”
蔷薇丛后的虞世南眉头再次皱起,甚至还有些愤然,这便是魏王所谓的仁孝?
修佛龛是为长孙皇后祈福,为了进度不顾工匠劳累与死活,这样真的好吗?真的不会有失皇家仁德,有损文德皇后在天之灵的福祉吗?
虞世南也是个直臣,时常直谏,性子与魏征有某些相似之处。愤慨之下身体下意识晃动,不小心触碰到身后的假山碎石,顺势滚落在地,发出轻微响声。
“谁在那里?”魏王府的随从一声呼喝。
虞世南闻声正准备现身,并打算当面直谏魏王时,透过蔷薇丛间的缝隙,瞧见李泰与随从走向了御河边。
御河水面上飘着的一盏河灯,一个姿容卓越的女子从河边站起身来。
“民妇谢杜氏参见魏王殿下。”河边的女子正是杜氏无疑,今晚她单独出来放河灯,刚才正看着远去的河灯发呆,不想突然有人大喝一声。站起身来,瞧见是那日见过的魏王李泰,这才慌忙见礼。
李泰皱眉沉思片刻,再联想她自称的身份,才想起来此女好像是谢逸的家眷。
“你在此处做什么?”李泰轻声询问。
杜氏慌忙道:“今日是中元节,民妇在此放盏河灯,祭思亡…母,不想惊扰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哦,原来如此。”李泰轻声道:“宫禁之中,河边水畔,你走路小心些。”
“是,民妇告辞。”杜氏想到一些事情后,不由有些心慌,慌忙告辞,快步离去。
看着杜氏匆匆而去的背影,随从轻声道:“殿下,此女似乎有些慌张,奇奇怪怪的。”
李泰点头道:“是有些慌张,至于行径……哪里奇怪了?”
“放河灯,这个时辰似乎略晚,否则御河里何至于只此一盏河灯呢?而且……
此地阴暗,河边陡峭,她一个女子何不选个平坦处放灯,而要在此隐蔽之处呢?莫不是为了故意掩藏行迹?”兴许这名随从是细心人,此刻福尔摩斯附身,分析的头头是道。
李泰思量片刻,点头道:“这么说,是有些奇怪……此女好似是谢逸的嫂子,杜楚客可有调查过此女来历?”
“杜长史查过,据说此女随母逃荒到了陈州,母亲病逝,此女卖身葬母进了谢家。”
随从悠悠道:“而后好似是为谢逸病重的二哥冲喜,不过进门不久,谢二郎便一命呜呼,此后一直留在谢家……殿下,也许此女与谢逸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
“哼哼,这不重要……”李泰好似很反感这样的猜想,有些冷峻的目光落到水中的河灯上,轻声道:“想办法把河灯捞上瞧瞧。”
“是!”
片刻之后,随从便将离岸不远的河灯捞上来,递到李泰面前。微弱的灯烛下,清晰可见河灯一侧写着“先父杜”三个字。
“殿下,无甚异常。”
“果真吗?”李泰冷冷盯了一眼这个时而聪明,时而糊涂的属下,悠悠道:“刚才谢杜氏说给谁放河灯?”
“亡……母!”
李泰若有所思道:“明明是放河灯祭亡父,何故说谎呢?”
“这个……总不能是她口误?”
“你觉得可能吗?”李泰盯着河灯冷冷道:“再说了,‘先父杜’这样的称呼似乎有些不孝吧,她父亲的名讳呢?难道她不知道父亲叫什么?”
“这……”
“让杜楚客查查,关乎这个谢逸,以及他的家眷,本王很有兴趣。”李泰吩咐一声,便拂袖往前而去,随从连忙跟了上去。
蔷薇丛后的虞世南终于松了口气,闪身出来,默默往外走去。至始至终,无人知道他藏身此处。
他刚到洛阳,并不认识谢逸这个新晋的淮阳县子,更不知其家眷。
虞世南只当适才李泰遇到一位宫女仆妇放河灯,今日是中元节,宫苑禁中放灯虽不大合适,却也情有可原。
至于杜氏走后,李泰和随从走到了更远处的御河畔,说话声也小了很多。加之年老耳背,虞世南并未听清楚对话内容。
更何况他压根没有在意,而是在心里盘算着,是否要向皇帝陛下谏言,说说魏王在伊阙修佛龛的事?
这话该怎么说,又该如何开口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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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虞公最后一谏
不出预料,两日后李世民从济源回来,对大肆操办中元祭礼的两个儿子大加赞许。
李承乾和李泰皆得嘉许赏赐,看似平分秋色,不分胜负。
但这一遭,还有一个好消息从长安传来——太子妃苏氏已有孕两月,李承乾特意派快马向君父报喜。
果不其然,李世民闻听消息后龙颜大悦,立即下旨给东宫赏赐了不少珍玩药品,以及百济刚刚进贡的上好人参,给儿媳妇安胎。
虽说已经不是头一回当爷爷,已然有李欣这么个孙子了,但李世民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更甚往昔。
毕竟此孙非彼孙,大有区别。
一来李承乾是嫡长子,又是当朝太子,储君有子意味着江山得有直系传承,在重视血脉传承的古代,这一点至关重要。
再者,有孕的是太子妃,腹中之子便是嫡出,是大唐正经的长子嫡孙。只要落草的是个男孩,身份将尊贵异常。
而李泰的儿子李欣,终究只是个庶子,若非是皇帝头一个孙子,孙以稀为贵,哪能这般金贵?
虽说李泰一直有意回避此事,特意将李欣养在王妃阎婉膝下,仍旧不能改变儿子的出身。毕竟李欣出生之时,刚刚大婚不久的阎婉不过才十一岁,从生理角度而言,怀孕生子有些不切实际。
庶子终究是庶子,而且还是次子的庶子,出身差了太多太多。
毫无疑问,而今太子妃苏氏腹中的孩子更为尊贵,意义非凡。难怪李世民高兴,倍加重视,皆在情理之中。
李泰少不得有些黯然,前番得了魏王池的赏赐,算是领先,风光一时。而今太子妃有孕,太子李承乾迅速追上来,并且大有反超之势。
本来是重要臂助,可以加分添彩的儿子李欣,也骤然大失光彩,着实损失不少啊!
怎么办?
有人给他出主意,弹劾太子不孝,理由是守孝期间行房,致使妻妾有孕。
听到此言,李泰哭笑不得,顺手便一巴掌抽过去,这样的傻逼实在不宜留在魏王府,丢人现眼不说,说不定哪天还会坑害主人。
先不说皇家守孝以日代月,只需守孝二十七日即可,纵然真该守孝三年,又能如何?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更何况长孙皇后生前一直期盼太子早日得子,如今如愿以偿,太子妃有孕算是大慰母后在天之灵,乃是天大尽孝的喜事,谁敢说句坏话?
关乎此事,只能默默祈祷太子妃苏氏生个女儿。然后办好魏王府的文学馆,编好《括地志》,几日后的文会亦十分重要……
然而李泰万万没想到,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洛阳宫中,有人刚刚“参”了他一本。
……
贞观殿里,李世民正在单独接见柱国老臣虞世南。
“臣虞世南拜见陛下。”
“伯施不必多礼,快坐!”李世民对这位比自己父亲更年长的老臣很是尊敬。
“谢陛下。”
李世民笑问道:“此番江都之行可还顺利?”
虞世南激动道:“托陛下洪福,一切顺利,临终前能去拜祭一回兄长,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
提及故人,李世民似也颇有感慨,叹道:“你们兄弟都是治世能臣,可惜令兄被宇文化及所害……朕得汝,甚幸之。”
“陛下谬赞了,臣垂垂老矣,能得陛下器重,实属荣幸。”
“卿不必过谦,此去江都,一路见闻,可要向朕进谏点什么?”李世民轻声笑问,似想要通过虞世南了解些许江淮讯息。
“今年江淮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海晏河清,臣没什么可说的。不过前两日到了洛阳……”
听到虞世南话中有转折意味,李世民当即问道:“洛阳怎样?”
“回陛下,臣前日回到洛阳,曾前往伊阙故地重游,见宾阳洞前工匠劳作,方知是魏王为先皇后修造佛龛,殿下仁孝之心甚佳,但是……”
“但是怎样?”涉及亡妻爱子,李世民眉头紧锁,目光陡然凝重了许多。
虞世南沉声道:“臣见监工手持皮鞭,对工匠多有责打,似不惜民力,力求进度……臣以为,如此急躁苛待,似有失皇家仁爱;
且先皇后在世,仁厚爱民的德行天下皆知,如今修佛龛既是为娘娘祈福,却有违娘娘教诲,此举恐怕不妥……”
李世民眉头几动,追问道:“果真如此吗?”
“臣亲眼所见。”
“此事是青雀主持,他知晓吗?”李世民没头没脑地又问了一句。
虞世南沉吟片刻,低声道:“殿下或许失察,或许尽孝心切,操之过急……”
没有准确的答案,也未正面回答,但李世民心中却已然有数。
至少有一点,李泰已然是罪责难逃。如果不知道,则是失察之罪,挨点训斥,丢点面子罢了,没什么大事;如果知道,那可就是大事了,如此急功近利,意图何在?
李世民虽然爱子无原则,但终究是帝王,丝毫不糊涂,尤其闻听重臣谏言之时,考虑的自然就多了。
而且佛龛关乎为爱妻祈福,李世民非常重视,更容不得旁人在这件事上有小动作,亵渎爱妻。
李世民沉吟片刻,目光深沉,悠悠道:“关乎此事,朕会叮嘱魏王,让他勿急勿躁,爱惜民力,弘扬朝廷和皇后的仁德。”
“陛下圣明。”虞世南心里有数,点到为止即可。
“伯施,你有心了。”
虞世南顿首道:“陛下,谏言乃是为臣者本分,陛下能够采信更是为臣者幸运,老臣深感有生之年,得遇陛下这样的明主。
只是老臣已然年迈,自觉精力大不如前,恐难再侍奉君前,故请陛下恩准臣归家安养……”
辞官!
奏上最后一谏,虞世南突然提出辞官!
八十岁高龄,提出这样的请求似乎合情合理。尤其是长途跋涉,祭奠亡兄之后,更加心有感触,这都可以理解。
但虞世南这一走,朝中局势似乎会有些微妙变化,这是李世民必须要考虑的。
第一反应,李世民有心挽留,但转念一想,虞世南已经八十岁了,又能再挽留多久?强留朝中,不让老臣安养晚年,似乎也不是仁君作风。
所以这事,他不能反对,但是眼下……时机似乎不那么恰当。
“伯施啊,你年纪确实大了,回家安养晚年,含饴弄孙也在情理之中,是应该。不过眼下,朕还离不开你啊!”李世民诚恳道:“再等等,待明年年初时再归家,可好?”
李二陛下的心思,虞世南了然于心,皇帝需要这半年时间来重新布置,也许还得寻找新的合适人选。
此事不只关乎皇帝,关乎朝堂,也关乎自己身后的一大群人。这个时候,只要自己还能动弹,便不能立即撂挑子。略微的沉吟后,虞世南欣然道:“臣遵旨!”
*
ps:虞世南是次子,但过继给叔父虞寄,故字伯施。按古代取表字传统,“伯”为嫡长子所用字眼。
第65章 君之谋,帝之忌
贞观殿,李世民正来回踱着步子。
这是他一如既往的习惯,每次遇到难事,都这样让自己静心沉思,思索对策。
此番的难事便是虞世南辞官乞养!
一个八十岁的官员请辞,看似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但如果此人身份特别,意义便不同寻常了。
虞世南是越州余姚人,出身会稽虞氏,是南方人,更是江南方士族的代表人物。
自魏晋实施九品中正制后,直到隋唐,都是士族兴盛的贵族社会。某人想要登上,并坐稳皇位,少不得士族的支持。
有鉴于东晋以来的南北东西分裂,天下士族也因地域而分为不同的集团,比如关陇贵族、山东士族和南方士族。
自东晋司马氏南渡开始,南北分裂达数百年之久,隋朝灭陈,一统南北也不过数十年时间,南北隔阂焉能轻易消除?
隋炀帝修运河是为加速南北融合,隋唐两朝皆重用一些南方俊杰,亦是为了笼络南方士族,加速南方百姓归心。
而今大唐朝廷里有分量的南方人不多,兰陵萧氏的萧禹算一个,乃是南梁皇室后裔。
还有昔日西梁萧铣麾下的岑文本也算,礼部尚书王珪虽祖籍河东,但是南梁尚书令王僧辩之孙,亦算南人代表。
还有便是永兴县公虞世南,虞家是南方高门大户,其兄虞世基在前隋时便是内史侍郎,等同于唐朝的中书侍郎,可谓位高权重。
而今虞世南要辞官,且年已八旬,王珪的身体也不大好,如果这二人不在了……朝中有名望的南方重臣便只有萧禹和岑文本了,两个人能完全代表南方士族吗?江南与荆湖的世家大族,士子百姓能满意吗?
更何谈南人归心,南北融合?更重要的是朝堂上微妙的平衡也会被打破,少了些许分权和制衡,关陇贵族和山东士族权势必将扩充,越发尾大不掉。
这不是李世民想要看到的局面,在离不开关陇和山东世家的情况下,只能以分权和制衡的手段来达到集权。自从实施三省六部制,宰相不止一人后,皇帝便深谙此道。
南方士族相对势力最弱,却是李世民必须重视,十分需要的一支力量。而今因为虞世南的辞官,王珪衰病,而使其力量减弱。
不行,绝对不行!必须要想办法弥补,重新加强南方士族的力量。
没了虞世南,再从江南高门大户子弟中扶持一个便是了。可是……放眼看去,朝中而今鲜少有出身南方的优秀人才,颇有几分烂泥扶不上墙的感觉。
好似除了兰陵萧氏兴旺如故,南方的吴郡陆氏、吴兴沈氏,甚至与萧氏同为过江“四大侨姓”的琅琊王氏、陈郡袁氏、谢氏都日益衰落,再无昔日兴盛,亦难出顶尖人才。
慢着,陈郡谢氏!
念及此处,李世民猛然想到一个人,他刚刚擢升的淮阳县子谢逸,可不就出身陈郡谢氏嘛!亦属江淮俊杰,南方士子……
用他?李世民旋即摇摇头,嘴角还露出一丝自嘲的笑意。用个十八岁的少年顶替八十岁的虞世南,似乎有些儿戏……
不过转念一想,为什么不可以呢?李世民嘴角的笑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悠远的沉思。
眼下谢逸是年轻,但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后呢?萧禹和岑文本又能再活多少年?那会势必要从南方挑选新的人才,与其将来矮子里拔将军,揠苗助长,还不如今日及早培养,未雨绸缪。
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儿子考虑,不管怎么说自己是马背上打过天下的,能镇得住世家门阀和骁勇武将。
但自家儿子们生来富贵,什么风浪都不曾经历过,能够撑起江山已然不易。岂能再留给他们个烂摊子?有些事情,该为他们铺路的必须及早进行。
谢逸是个人才,将来或许堪当大任,年纪小不是问题…毕竟他已经是淮阳县子。要知道,几年之前,虞世南也只不过是永兴县子而已,岑文本至今亦只有江陵县子的爵位。
更何况,虞世南答应明岁年初再辞官,还有半年时间。以谢逸的能耐,再加上些许点拨培养,说不定还能有所提升,颇让人期待!
一个难题有点眉目,李世民紧缩的眉头微微舒展。对了,还有虞世南最后的谏言,关于伊阙佛龛修造之事,儿子李泰究竟犯了怎样的错误?
“来人,派人去伊阙看看佛龛修造情形,再查查魏王是否知晓。”
李世民吩咐一声,立即有侍卫领命而去,交专人查办。很凑巧,恰在此时,李治、兕子和李欣几人玩耍归来,配李世民用午膳。
机灵的李欣隐约听到皇祖提及父王,下意识留了个心眼,准备回去向父王显摆显摆,说不定还能有奖赏。
李世民见到儿孙,心情大好,什么都没有在意。不过五岁的孙子,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小孩,他没有丝毫戒备之心。
……
但事实上,李欣却牢记心中,陪皇祖用过午膳之后,机灵小鬼便不动声色地回了住处,像献宝一样,将听到的只言片语告知父王李泰。
魏王李泰闻言顿时大惊失色,让儿子入宫更多是为了争宠,却没想到发挥了密探的作用,今日竟派上大用场。
虽只是只言片语,但聪明的李泰稍微推测,便得出了接近事实的真相——父皇知晓了伊阙修造佛龛,监工为进度而虐打工匠之事,并且怀疑自己。
按理说这算不得大事,但自打上次谢逸以几株庄稼迫他道歉后,凡事李泰便多长个心眼。天家无小事,任何一丁点的事情都有可能上升到一定高度,引起轩然大波。
虐打苛待工匠有失仁爱,只此一点便有可能被人诟病德行有亏。再者,为亡母尽孝之事却急功近利,难免被人怀疑初衷。
尤其是君父知晓,并心生疑虑,更是极其危险的讯号。
“怎么办?”
“殿下,不若快些派人去伊阙准备,将有伤患的工匠全都换走,让所有人封口,如何?”说话之人正是那晚福尔摩斯附体的随从,名叫刘轩,此人是魏王府招募的学士,有些能力,颇为忠心,因而成为李泰的心腹。
“不行!”李泰略微沉吟,断然拒绝。
“为何?殿下,眼下还来得及……”
李泰摇头道:“父皇能派人去查,说明已经收到风声,如果现在换人封口,岂非说明我们事先知晓,做了准备?试问……我们是怎么知道父皇调查的?”
“这……”
李泰冷冷道:“窥探君王,探知禁中密语是什么罪过,你应该清楚。”
刘轩顿时冷汗直流,亏得魏王殿下理智,否则就会犯下天大的罪过。对于帝王而言,神秘感很重要,宫廷私语更是绝对秘密,容不得他人窥探,乃是帝王大忌。
纵然是亲生儿子,也绝不能越雷池一步,否则轻则永久失宠,重则万劫不复。
皇家无亲情这话并非全无道理,父子兄弟相互猜忌更是不争的事实。尤其是经历过玄武门之变弑兄杀弟,逼迫父亲李渊退位的李世民,定然更为敏感。
“殿下,那该怎么办?”刘轩一边擦汗,一边轻声道:“难不成就此担下罪过?”
“当然不能全部担下,否则父皇就真的要猜忌本王的用心了。”李泰悠悠道:“你去告诉郑斌,本王只能担下失察之罪,他应该知道怎么办。”
刘轩忐忑应允道:“是!”
李泰摆手道:“别担心,本王主动认错便是了,不见得全是坏事。圣人言: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殿下所言甚是。”
“不过…”李泰红着眼睛,冷冷道:“本王很想知道,父皇是如何知晓此事的?究竟是何人在背后意图谋害本王?”
*
ps:李泰身边这个随从蛮重要的,以后还会有戏份,所以取个名字。龙套刘轩已发出,请查收。
第66章 莫名黑锅附
内侍省奉旨前往伊阙龙门视察佛龛修造,理所当然地发现监工不仁,虐打苛待工匠,致使多人伤患。
监工当场被侍卫拿下,负责佛龛修造的商户郑斌也因此被问罪,被召入洛州都督府问话。魏王李泰作为此事的负责人,同样罪责难逃。
据谢逸听到的说法,李泰先抽了郑斌和监工两耳光,然后入宫跪伏在贞观殿前——请罪!
请失察之罪!
李泰声称自己忙于祭礼和求学,将一切委托给郑斌打理,只是叮嘱修造佛龛之事不得迁延,需精细用心。
不想下面人曲解意思,行事不检点,竟苛待工匠,自己却失职不察,有失皇家仁德,辜负父皇所托,有违先皇后教诲云云。
郑斌在洛阳都督府痛快扛下罪过,声称是自己曲解魏王旨意,为让殿下早日为先皇后尽孝,督促工匠加快速度。因外出寻找雕刻工匠,为及时留心修造事宜,未及时发觉苛待工匠之事,一切皆是监工私自所为。
如此一来,李泰便只是失察之罪,李世民责备几句便不了了之。郑斌也被张亮释放,让其重新尽心修造佛龛,将功赎罪。
但李泰却在贞观殿前长跪不起,声称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累及皇家声誉受损,更有损母后在天之灵福祉,心中懊悔不已,必须长跪请罪,否则于心难安。
半天的装逼之后,魏王殿下又赢得“知错能改,诚心悔过”的美名。哪怕是装逼,李泰也算是下了大本钱,他体态肥胖,腹大腰圆,长跪半日滋味肯定不好受。
李世民看在眼里很是心疼,恻隐之心大动,加之天空秋雨开始飘落,立即让李孝恭出面送李泰回府。
据说魏王起身之时,双腿已经麻木,难以站立,是河间郡王派人用软轿抬回府邸的。
此举被稍加渲染,魏王便又有了“至诚至孝”的美名,广受赞誉。至于先前的失察之罪,哪还有人提起。
毕竟只是失察而已,再说了,圣人有云: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嘛!魏王殿下不遮不掩,勇于认错,诚心悔过,殊为难得啊!
对于这样的结果,李泰很是满意,只是两条腿着实没少遭罪。膝盖疼痛,小腿肿胀,连着两日根本不能下地。
如此痛苦,自然怪罪到那个举报参奏他的人身上,心中多有愤恨恼怒。
“刘轩,可查到是何人奏报父皇的?”
“殿下,尚无确切结果,属下只是有些推测……尚不能确认。”刘轩小心翼翼回话,唯恐惹急了怒火中烧的魏王殿下。
李泰没好气问道:“推测,说来听听。”
刘轩赶忙道:“陛下前几日不在洛阳,也不大会亲自关心伊阙佛龛之事,肯定是有人奏报无疑。奏报之人,要么见过伊阙宾阳洞工地情形,要么是知晓相关情况。
故而属下根据这两条线索做了调查,有些许发现,继而得出些许推测,但并无明确证据可以佐证。”
“怎样?”
刘轩低声道:“属下查知,数日前谢逸曾带着家眷乘船游伊水,到过伊阙龙门之下;
其次,中元节祭礼后的傍晚,殿下与属下谈及此事时,谢杜氏在御河畔放河灯,距离不远,会不会听到只言片语呢?”
“谢逸,是他?!”李泰拳头紧握,猛地砸在床榻之上,显得无比愤怒。
刘轩轻声道:“殿下,虽无确切证据,但谢逸的嫌疑的确最大。毕竟有两次巧合,而且他与殿下算是有些过节……”
李泰恨恨道:“哼,本王给他面子,邀他前来文会,甚至不介意原谅他,与之冰释前嫌。却不想他竟这般歹毒,仗着父皇的宠信,无法无天,竟敢在后背谋害本王。”
“殿下息怒,属下以为如果真是谢逸所为,但不见得是他有心报复殿下,毕竟当日是极小的冲突。”
刘轩悠悠道:“依常理而言,一个年轻臣子,纵然初生牛犊不怕虎,也不敢对一位亲王怀恨在心,并加以报复吧?”
李泰皱眉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殿下,也许郑斌所言不无道理,这个谢逸兴许真与东宫有关系,此举或是东宫授意也未可知。”
刘轩的回答虽是揣测之语,却合情合理,由不得李泰不信。前些天自己在洛阳大出风头,东宫焉能无动于衷?自己稍微疏忽大意,一连串的反击便迎面而来。
李泰无奈道:“罢了,此事先如此吧,谁让东宫如今风头正劲呢?早不早,晚不晚,太子妃偏偏在这个当口上有了身孕,父皇正高兴,我们莫要轻举妄动。”
“是啊,真是巧了,太子大婚两年,且早年东宫多有宫女侍奉,却一直无喜讯传出,直到今日方……”刘轩看似附和,却意有所指。
李泰自然看得出来,低声道:“你想说什么?”
“殿下,在长安时,曾有风传太子殿下好男风……曾与内侍、男童亲近。”刘轩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脸上的表情也颇微妙。
李泰神情肃穆道:“这种话不要乱说,要是传到父皇的耳朵里,你的舌头,甚至脑袋就没了。”
刘轩慌忙恭身道:“是,殿下恕罪,属下失言。”
“宫闱之事,坊间总有人臆测谣言,不可妄言。眼下太子妃有孕,东宫即将有子是举国皆知的喜事。不过……”
李泰话锋一转道:“大哥既有喜好,做兄弟的是不是该投其所好,尽点心意呢?”
刘轩心头一动,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的意思……”
“本王是想着大哥国事繁忙,身边若能有个可人儿,解语花,解忧解乏想必是极好的。”
李泰悠悠道:“不过眼下,估摸大哥陪着有孕的太子妃,恐怕也没心思。更重要的是,可心人儿难找,也难调教,没个三年五载怕是寻不着合适的……”
“殿下所言甚是。”刘轩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轻声道:“东宫之事自有殿中省关照,掖庭拨派侍女,太常寺侍候乐舞,殿下用不着操心。”
“嗯,是本王多虑了。”李泰点点头,稍微挪动身体,腿上又是一阵酸痛。
“殿下……”
“没事!”李泰咬牙道:“不过本王不能白白受疼,此事不能就此作罢,打不了主人,我打狗还不行吗?文会那日,只要他谢逸前来,定要他……哼哼!”
……
御苑苗圃之中,谢逸猛地打个喷嚏,不由猜疑,谁这般念叨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被皇帝看中,成为虞世南的最佳继任者;更不知道,莫名其妙被李泰怀疑,稀里糊涂便为虞世南背了黑锅。
两件事他都不知情,所以暂时不喜不悲。至于打喷嚏,想必是秋雨连绵,天气转凉,衣衫太薄着了风寒的缘故。
说来也真是,这秋雨说下就下,雨势还不小,更糟糕的是连绵不绝。已经三天了,整整三天似乎不曾停歇。
这不,御苑苗圃中已经开始有积水,幸好庄稼都已经收割。
那几口未收货的大缸搬进室内,便没什么好担心了。只需待在室内,看秋雨连绵,听雨打芭蕉,细品这别有一番意境便是了。
一切都好,只是雨雾露重,秋夜微凉,薄衾难耐五更寒,孤枕更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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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秋水溢东都
一层秋雨一层凉,连绵多日的秋雨之后,秋老虎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寒凉与潮湿。
谢逸站在廊下,抖抖有些潮冷的衣袍,看着漫天瓢泼大雨,不由轻叹一声。
自打中元节后,洛阳便开始下雨,到如今已经快半月有余。雨势之大,连绵之久,已经与江南的梅雨有一比了。
连绵的秋雨导致很多棘手问题出现,首先是秋收遇阻,很多庄稼根本没来得及收割,泡在雨水中已经发霉发芽。
毫无疑问,今年中原之地的秋粮必定减产,甚至绝收。李世民与当朝宰相,户部官员又少不得要费心费神。
相比于秋粮歉收,水灾无疑更为严重。
半个月的秋雨后,黄河、洛水和伊水皆是水势滔滔。尤其是贯穿洛阳城的洛水,更是洪峰连连,水面几乎与堤坝平行,甚至开始溢出。
几乎整个洛阳城已经泡在水中,连地势相对较高的洛阳宫也已经积水盈尺,御河溢满根本起不到该有的排水效用。
御苑苗圃已经彻底泡在水下,水位已经逼平廊下的台阶,再有一半日便会漫上台阶,溢入室内。
很闹心的事情,看到室内石板上渗出的水珠已快汇成涓涓细流,谢逸实在无力吐糟。
这洛阳宫,或者说洛阳城选址有没有问题啊?皇宫城池动不动就受洪水威胁,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或者今年秋季天气异常,是百年不遇的大雨洪涝?自己运气这么差,来大唐不到一年,便遇上这等极端奇葩天气,真是……
洛阳宫已经不能再待下去了,最多明晚,雨水便会漫入宫室,无法居住。古代的房屋好像主要是夯土修筑,在水里泡久了……
谢逸抬头看了看墙体,总觉得会有随时倒下的可能。都到这份上了,李世民究竟还在墨迹什么?
谢逸觉得很有必要先准备两艘救生艇,以备不时之需。
……
贞观殿里,李世民又再来回踱步,速度比之前快了许多。
房玄龄、李孝恭、程知节和张亮等人都在,目的便是商讨如何应对眼下的水灾。
“陛下,请您尽快移驾,洛阳宫水患严重,不宜再驻跸。”洛州大都督府长史张亮顿首恳求,请皇帝来洛阳巡幸本是有面子的好事,却不想遇到多年不曾有的秋雨和水患。皇帝因此有丝毫闪失或不适的话,他吃罪不起。
“洛阳城里,百姓民房如何?”
“低洼处房屋有损毁,距离洛水较远的坊市还好,官府应对及时,暂时并无人员伤亡。如今百姓大都前往附近高地,或者城外的亲友家借宿。”张亮赶忙禀奏。
李世民点头道:“从含嘉仓抽调粮食,尽可能多搭建帐篷竹木屋,保证百姓生计居所。”
“是,臣遵旨。”
李世民旋又问道:“玄龄,漕运和堤防怎样?”
“洛水与黄河都暴涨,水浪湍急,漕运暂时已经停了。洛水虽溢,但堤防无碍,倒是黄河……”
房玄龄迟疑道:“据工部和漕运衙署的水工推断,如果大雨继续,恐有决口危险。臣已经行文沿河各州县,命刺史县令亲自上堤,并抽调兵丁民夫,密切关注堤防,及时加固堵塞。”
“好,这就好!”
“陛下,防灾救灾之事已经安排下去,朝廷各衙与州县会尽心尽力的。请您早些移驾吧,龙体安康为重。”
“明德宫地势甚高,请陛下移驾暂避风雨。”
李世民沉吟道:“是哦,明德宫和飞山宫地势高些。好,你们随朕前往明德宫,至于飞山宫腾出来收留百姓,这么大的雨,帐篷竹屋可暂避一时,却无法长久栖身。秋凉了,不能让百姓挨饿受冻。”
“吾皇仁德,皇恩浩荡,臣替洛州百姓谢陛下隆恩。”张亮当即跪伏在地,痛哭流涕,感恩戴德。感激李世民帮他解决了一个很大的麻烦,同时不忘拍上一记马屁。
“秋雨不断,水患肆虐,虽然严峻,却总能应付过去。天灾不可怕,朕担心的是人祸,人言可畏啊!”李世民若有所指地轻叹一声,轻声道:“玄龄,你密切注意此事。”
房玄龄心知肚明,当即应允,然后簇拥着皇家移驾,离开积水尺许的洛阳宫。
帝王,皇子女,公卿大臣当然不会有涉水而行的苦恼,皆有侍卫抬着软轿,踩在没膝深的冷水中,送上马车或舟船,护送离开洛阳宫,前去城外高处的明德宫。
谢家也在搬迁的人群中,也不知是侍卫疏忽,还是看不起一介县子,给准备了马车,却没有软轿,哪怕是一块可做替代的木板都没有。
一众侍卫只是搬走了那几口未收获的大缸,没多理会旁的,谢家人不得不面对涉水出门,再乘马车的窘境。
虽说雨水寒凉,短时间涉水倒也不打紧,谢逸本人没什么问题,麻烦的是嫂子杜氏和妹妹小蛮。
或背或抱,只有这两个途径。
谢逸无奈,只好将妹妹小蛮背在背上,用软布系牢靠,然后弯腰欲将嫂子抱起,涉水出门。
杜氏下意识推辞道:“三郎,这样不好……我自己走出去吧!”
“雨水冰凉,且尺许之深,你受不住,事急从权,莫要迟疑。”
“可是……”
“可是什么?”谢逸笑道:“总不能让那些侍卫来背你吧?让旁人占你便宜,我可不愿意。”
说罢,不理会杜氏的反应,弯腰来个公主抱,将嫂子杜氏抱在怀中。
虽说此情此景已经不少,但被他强有力的臂膀抱着,紧挨着他的身体,加上听到他的那些“浑话”,杜氏还是会有羞涩,会有些难为情。
坐上马车,谢逸擦拭涉水的腿脚,换上干净的鞋袜,乘坐马车缓缓而行。因车厢里放置了些许行装,是以空间狭小,小蛮坐在杜氏怀里,而杜氏则紧紧依偎着谢逸。
其实如果想要避开,还是有空间的,但杜氏没有,或者说她忘记了。而是紧靠谢逸坚实的胸膛,只觉得很舒服,很惬意,还很享受,直到出城后许久,杜氏才回过神来,发现这个“尴尬”的事实。
他越来越难以抗拒,杜氏越发担心,万一哪天自己心软,失了分寸,陷于柔情……一念之差,会不会铸成大错?
……
明德宫在洛阳城外,属于皇家行宫,地势较高,无水患之忧,亦相对干燥。
李世民带着儿孙,以及陪同东巡的重臣们搬至此间。当晚,又一场暴雨袭击了洛阳城,加上山洪暴发,洛水暴涨,溢入洛阳宫。积水最深处达四尺有余,皇宫左掖门毁于水中,宫室共计十九所或毁或损。
洛水沿岸的六百户房舍,尽数毁于洪水,流离失所的百姓比比皆是。
后怕庆幸的同时,李世民立即下旨,将飞山宫之玄圃院,分给遭水之家,赐布帛粮食救灾。
随后又颁布诏书,免除洛州今秋赋税徭役,灾后发放米粮救助受灾人户。总之,一副皇家、官府与百姓共渡难关的姿态,暂时缓解受灾百姓的惊慌与怨怼情绪。
只是如此还不够,李世民随后又下旨,诏以灾命百官上封事,极言得失。即让百官就水灾问题上书言事,尽量指出得失。
得失?
谁的得失?朝廷的,官府的,还是你李二陛下的?
谢逸得知后不由苦笑,李世民这算是自找苦吃?还是说…有意借此事下一盘大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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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流言扰君心
自汉武帝时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开始,董仲舒那套天人感应的说法便深入人心。
但凡有个水旱蝗灾,地震日食之类的天象灾害,总要在人身上找些对应,找些说辞。
秋雨连绵,水溢东都,又恰好发生在皇帝东巡驻跸期间。纯属巧合,但肯定不能简单归咎为巧合。
依照惯例,或许心里真有那么一丝忐忑,李世民下诏,让百官就水灾之事上书言事,尽量指出得失。
得自然是有的,比如朝廷救灾及时,从含嘉仓运粮食赈济,皇帝仁慈,将宫苑分给百姓居住云云。
然而这是一场灾害,按照天人感应理论,是为政有失引起的,那么重点便是指出失误。
失误在哪里?
整个大唐朝廷没有错啊,今年各项政策都十分得当,各部官员都兢兢业业,各司其职。唯一特别的便是皇帝巡幸东都,但这是满朝文武同意,并且赞同之事,百官怎么可能都犯错误呢?
朝廷没错,百官没错,所以错得只能是皇帝自己。
皇帝为天子,天降大雨,水患成灾,必定是天子有所失,导致上天降下惩罚。证据很明显,大雨袭击的是洛阳,是你李世民驻跸的地方。
往年洛阳怎么没有这样的连绵秋雨,没见洛水暴涨冲毁大量民居?你李世民一来就下个连绵不绝,致使洛水涨溢,连你自个住的洛阳宫都水淹损毁。
能和你李世民没关系?
长安怎么就没事?虽然也下了点雨,但压根没成灾害,那是因为你李世民不在关中……
总而言之,巧合既天意,就是这么凑巧,老天爷下大雨就是冲着你李世民来的,想不承认都不行。
所以,这是上天对天子过失的责罚,东都百姓是被皇帝陛下连累了。
天子过失在哪呢?
既然是下诏明确表示让官员极尽得失,百官便遵旨行事,一点也不矫揉造作,秉笔直书之人不在少数。
指出的过失也是五花八门,比如皇帝东巡过于靡费;吾皇疏于修身,德行不足云云。这些都是听话的明白人,奉旨办事,但不给皇帝陛下找麻烦,走个过场而已。
还有人上疏称,长孙皇后去世,中宫却无继任者,致使天地阴阳失调,秋阳不足,以至于阴雨连绵。
这般解释天气状况,足可见这位仁兄脑洞之大,不过千万不要嘲笑他奇葩,如此牵强附会自然是有目的的。
不出意外,此人肯定与宫中某嫔妃,主要是贵淑贤德四妃,或其家族有关联。意在造势提醒皇帝立继后,从而支持某妃入主中宫,可谓是煞费苦心。
李世民看到之后只是淡淡一笑,嫔妃和外戚们那点心思他都懂,只是会不会再有人入主中宫,会是谁……都不是他们说了算的。
真正让李世民心头一震的是另外一些奏疏,表面并不犀利,却暗藏刀锋,明里暗里都在指责他这个皇帝有过失。
从武德九年到如今的所有过失,其中包含些什么不言而喻,李世民看在眼里,重重将奏疏摔在御案之上。
怒火急速升腾,但在火山爆发之前,又冷静下来。高举的手掌缓缓落下,李世民突然笑了,也许这也是自己想要,也早就料到的结果。
不过这显然不是高潮,官员们纵然上书“直言”,言辞也很巧妙,都是有度的。民间一旦谣言四起,结果就全然不同了。
各种新奇的说辞都有,首先传开的是神话版本:传说当朝直臣魏征得上天旨意,处斩犯错的泾河龙王,龙王向皇帝陛下求助,请他在某日某时刻拖住魏征,从而救命。
结果陛下打了个盹,导致泾河龙王被斩杀。龙王的魂魄很生气,前来找陛下报仇,所以天降大雨,水淹东都。
神话故事喜闻乐见,老百姓纷纷信以为真,不由埋怨李二陛下,答应人家的请求怎么能忘记呢?看看,惹怒了龙王冤魂,现在天降大雨,害苦自己,也害苦老百姓了吧?
谢逸听到之后不由乐了,原来门神的传说最早是这个版本?泾河龙王没有去扰李世民的梦,而是直接降大雨也真是够猛的。
泾河龙王,竟然把雨下到洛阳来,黄河水君和洛水龙王能罢休吗?剧情变了,那么把秦叔宝和与尉迟恭找来,想必也无济于事……
……
神鬼志怪,传奇小说式的说辞,李世民一笑了之。但另外的流言就比较犀利了,有传言称这不是泾河龙王降雨,正是天降刑罚,是对李世民玄门之变,弑兄杀弟,逼父退位的惩罚。
这可是李世民最为敏感,最忌讳的话题,好被人无情地翻了出来,大肆渲染,大加指责。
手足相残,对父不孝,这在讲究礼法和孝悌的古代,可是莫大的污点,大部分人难以苟同。流言四起,对李世民的影响可想而知。
明德宫里,李世民脸色铁青,这样的局面他早有预料,毕竟不是第一次了。从贞观初年,关中大旱蝗灾起,但凡有天灾人祸,这样的传言就会风起,早已见怪不怪。
但他还是会难受,还是会生气,十一年了,人言依旧可畏!
纵然当年玄武门自己确实有错,那也是逼不得已,为什么没有人理解自己,原谅自己呢?
为了这件事,他背上了沉重的包袱,这些年夙兴夜寐,操劳国事,为的就是做个明君,让天下天平,让百姓安居乐业。
为此他可以放下面子,与颉利可汗定下渭水之盟,忍辱负重,发愤图强,没用几年便一雪前耻,击败了不可一世的东突厥。如今又威慑薛延陀,去岁击败了吐谷浑,使得大唐边疆安定,国威远扬。
对内则推行均田制,劝课农桑,兴修水利,努力使得政令清明,百姓有所依,有所养。李世民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努力,但稍有风吹草动,那些旧事便又会被翻出来。
此时此刻,李世民隐约意识到一个事实,那就是不管自己如何努力,如何优秀,功绩没人看在眼里,很容易被人忽略。
但玄武门之变将会成为自己永远的耻辱,无论如何都洗刷不掉。只要有需要,就会被人翻出来,作为攻击自己的武器,被阴谋者利用的武器。
李世民坚信百姓淳朴,他们不会这样妄议皇家内事,也没有这个胆量。但凡有流言出现,必定是有人在幕后操纵,意图不轨。
最终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想要将自己推下龙椅,推翻李家江山吗?
奢望很美好,但朕要让你们知道现实很残酷,李世民拳头砸在御案上,心中恨恨。
究竟是什么人在散播流言,推波助澜,唯恐天下不乱,他不想追查,也没实际意义。
其实根本不用查,也能推测出个大概,只要这些人安分了,大唐的天空会晴朗很多。
如果是以往,面对这样窘迫被动的局面,自己说不定要低头说几句软话,往太庙请罪,甚至更改年号,或下罪己诏。
但是这回,李世民下定决心,绝不退让。
除了心里不服气外,更重要的是有底气。因为今年,大唐多了个叫谢逸的淮阳县子,他献上了几样神奇作物,足以安黎民之心,让“魑魅魍魉”闭嘴!
李世民悠悠问道:“青雀的文会未能如期举行是吗?”
“回陛下,是的。”内侍奏报道:“因洛水涨溢,魏王殿下的魏王池被淹没,加之雨势甚大,文会便取消了。”
“你去告诉青雀,取消的文会还要办,朕来亲自主持。”
李世民声音洪亮,威势赫赫,吩咐道:”让他遍邀洛州,不…但凡身在河南道的官员,世家子弟,才俊士子皆可邀请,八月十五,就在这明德宫……”
“是,奴婢这就去向魏王殿下传旨……”
“还有。”李世民提笔在卷轴上笔走龙蛇写下几行字,吩咐道:“送去长安,让承乾以监国的名义下旨,让这些人依此指令外出公干,即刻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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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百鬼洛阳行
近些日子,魏王李泰有些失落,原本要在魏王池举行的文会因大雨取消了。
本来这是一次展示自己恩宠,扬名立万,招揽人才,并且可以寻仇的好机会,结果因为一场大雨全部泡汤了。
就连自己引以为傲的魏王池,和偌大的府邸,如今也成了池沼泽国,恩宠有点变成笑话的意思。
真是倒霉!
李泰难免有些郁闷,想要寻机补救,却并无合适契机。毕竟近来秋雨连绵,洪水成灾,各处都忙着救灾,再搞什么文会宴饮,可就说不过去了,是要被弹劾,被人诟病的。
在刘轩的建议下,他本想请旨前去救灾,比如慰问一下受灾的百姓,施粥发粮,嘘寒问暖之类的。如此可谓是替君父分忧,也能在民间博得爱民如子的美名。
可惜不等李泰开口,李世民一道圣旨,让他好好准备文会,遍邀身在中原的朝廷官员,世家子弟,才俊名士共聚明德宫同庆中秋。
看似盛事,但李泰并不兴奋,甚至还有几分失落,父皇亲自主持,还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水患肆虐之时,父皇却要办文会,广邀中原士子,山东才俊,意欲何为不是不可以猜想。联想起御苑里,谢逸侍弄的那些庄稼,李泰有种不好的预感,眼下想要为难谢逸恐怕是不能了。
李泰轻叹一声,少不得有些失望。恰在此时,内侍前来禀报:“殿下,河间郡王府二郎君求见。”
“李崇晦?他来洛阳了?”
“是的,听说是护送王妃来探望河间郡王。”
李泰略微沉吟,吩咐道:“快请!”
……
洛阳城外一处高丘之上,一个瘦高中年男子看着滔滔洛水,耳听身后一人叙述,眉头紧锁。
“传言只有这些?”
“是,主要传言是泾河龙王复仇,以及玄武门之变的惩罚……”
瘦高男子褐色的眼珠微微转动,沉吟道:“就没有点别的吗?”
“呃……主人想听到什么?”
“李世民昔年在洛阳都干了些什么?不过才十来年,难道天下人都忘记了不成?眼看着他耀武扬威而无动于衷吗?”
“主人的意思是……可如此一来,会不会打草惊蛇,不利于我们藏匿行迹?”
瘦高男子不以为然道:“怕什么?浑水摸鱼嘛,假假真真,真真假假,水越浑,越是容易藏匿行迹,趁乱得手。”
“是,属下这就去办。”
瘦高男子冷笑道:“听说李世民中秋要大宴宾客,不凑点热闹,让他忙活忙活怎么行呢?哈哈!”
……
“越来越有意思了,泾河龙王,玄武门……王世充、窦建德、前隋越王杨侗,天神鬼怪,全都出现。”蒙面女子手中拿着一朵快要枯萎的杜若,鬼魅一笑。
“是啊,人言可畏嘛,不过如今的洛阳好不热闹,说法越来越多了。”壮硕的中年男子道:“前几天李世民最苦恼的大概是玄武门旧事重提。
不过这两天,又有人称是王世充、窦建德的冤魂不服败給李世民,所以兴风作浪。还有人声称在洛阳宫外,见到了前隋越王杨侗的身影,可谓是魑魅魍魉,各路神怪尽皆出没。”
“真是的,中元节都过了,百鬼才纷纷出没。”蒙面女子戏虐道:“不过百鬼洛阳行,只怕李世民有的头疼了。”
中年男子悠悠道:“事实好似不是这样,街头巷尾连个追查的密谍都没有,李世民好似压根不在乎此事,中秋之日还要开什么文会,大宴群臣。”
蒙面女子疑虑道:“是啊,此事有些古怪,水患遭灾之时大肆宴饮,很容易遭非议。所以……李世民此举应该不是宴客这么简单,却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还是小心为上,李世民敢如此淡然,肯定是胸有成竹,一切尽在掌握。”中年男子悠悠道:“不过,既然有人按捺不住,那就让他们帮忙探探虚实,也好。”
“嗯!”蒙面女子悠悠道:“对了,李孝恭的妻儿来了洛阳。”
“那个纨绔子?”
蒙面女子声音悠远道::“是,本来我在长安给他准备了一份大礼,就快要交货了,没想到他跑来了洛阳。”
“你不会是想……因为这么个小角色而打草惊蛇,不值得吧?”
蒙面女子猛地将开败的杜若用力捏在手心,眉头皱起,美眸陡然间寒光迫人,恨恨道:“小角色?堂堂河间郡王怎么会是小角色呢?不过相比于李世民,他是差了许多。可是你别忘了,你我落得今日境地,谁才是始作俑者?”
“时隔多年……你还是放不下。”
“当然放不下,到现在我都记得那副欺骗我的丑恶的嘴脸……”想起往事,蒙面女子眼珠泛红,愤然道:“难道你就不恨?若非如此,我们怎会同病相怜走到一起?”
中年男子心头一颤,伸手想要揽住蒙面女子的香肩,想要给她安慰,不想却被推开了。
蒙面女子抬起手臂,露出一段洁白的手腕,托起那朵几乎被揉碎的杜若,悠悠问道:“喜欢她吗?你不在乎她的模样,她的过去?”
“不在乎!”中年男人的回答斩钉截铁。
“但我在乎……报仇,只要那个人死了,她的心就活了,只要你不嫌弃,就嫁给你……”说话间,蒙面女子娇躯微颤,两行清泪滑落脸庞……
……
也许是水汽不够了,也许是强劲的北风来了,到了八月初,绵延二十多日的大雨终于渐渐停歇。
见到久违的阳光,洛阳城下许多人喜极而泣。只是…秋粮颗粒无收,房舍毁于水中,更让人欲哭无泪。
洛州官府有条不紊地展开救灾,发放粮食布帛,帮助百姓重建房舍。总之,是尽量安抚老百姓的情绪,争取不再生出什么新的乱子。
此举其实颇有道理,只要安抚好百姓,纵然再多的流言谣传又能如何呢?
只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一件大事显得很不和谐——魏王李泰要在明德宫大办文会,皇帝李世民借机大宴群臣,中原才俊,山东士子也在受邀之列。
东都水灾刚刚过去,百姓衣食尚且没有着落,这时候皇宫里却大肆欢宴,真的好吗?
有谏官得知消息,立即上书劝谏,劝阻皇帝的奢靡之举。
但这一次,善于纳谏的李世民一概不听。哪怕是陕州黄河决口,河阳数十里地尽为泽国,亦不为所动。
只是下旨叮嘱门下省与地方官府组织人力堵塞决口,尽心救灾,至于宴会还是照办不误。
一时间,皇帝失德的说法再次甚嚣尘上,先前各种版本的流言更加汹涌如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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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这章是很重要的过度,字数不多,挖坑不少,细节亦多,大家可猜测一二。
第70章 谢公砸缸惊天下
八月十五,中秋节。
有赏月赏秋的活动,但月饼这年头尚未出现,谢逸不免有些失望。
今日明德宫前的广场上摆起来了连串的案几,足够数百人就坐入席。说是举办文会,实际上已然是文会与宴会的结合,后者的意味可能更为明显。
殿前正中搭起一座台子,那是皇帝的御座所在,左右两席属于魏王李泰和晋王李治。至于晋王公主兕子和魏王世子李欣并无资格参加。
宴会的规模很大,只要人在中原,距离洛阳不是很远,都收到了魏王李泰的请柬。说是请柬,但与圣旨没什么区别,只要不是重病卧床,丧事守孝,都得乖乖前来赴宴。
座次安排也颇有讲究,左仆射房玄龄与河间郡王李孝恭分列左右第一席,程知节和张亮次之,侯君集也特意从陈州赶来。
除此之外,还有礼部侍郎李百药、殿中御史崔仁师、陕州刺史崔知温、东宫学士卢彦卿、尚书左丞卢承庆、平阴令郑知贤,新郑县南郑元嘉、罗山县令王仁祐……
职位不重要,重要的是姓氏——崔卢郑王李,五姓世家门阀尽在其中,正是山东士族在朝堂上的代表人物。
很凑巧,这些人本来或在长安,或在地方任职,结果近来纷纷接到监国太子李承乾的诏令,奉旨外出公干。地点恰好在中原范围以内,距离洛阳并不远,故而理所当然地收到了魏王李泰的邀请。
如果只是一两个人受邀,那是巧合。但到达洛阳,见到彼此之后,众人便心知肚明,这是皇帝陛下有意而为之,有意让“五姓七望”的代表前来东都赴宴。
除了他们,各门阀世家还有些许才俊士子分散各席。当然了,规模相对较小的山东高门大户也都有代表或子弟前来。比较特别的是,还有一些洛阳本地士绅、平民、农夫亦列于后席。
毫无疑问,李二陛下煞费苦心,顶着天大的压力在明德宫设宴,意图正是他们这些山东世家门阀。
吃喝不解决问题,宴会只是手段,那么李二陛下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呢?
……
明月昭昭,秋风徐徐,有些小冷,谢逸很庆幸自己要了风度,也要了温度。只是案几上的食物,刚上桌已经过凉透,压根就没打算让人吃嘛,李二这待客之道真是……
看吧,上百盏明灯火把之下,压根没人动筷子,都盯着李二陛下,有些埋怨,也有期待,也很忐忑。
也许是觉得时间已经成熟,李世民朗声道:“诸卿在此,朕有几句话要说。前些日子秋雨连绵,致使洛州秋粮几尽绝收,民居多有受损,朕甚为痛心。为助洛、陕诸州受灾百姓度过艰难,特免去两年赋税,依人丁赐以米粮布帛。”
“陛下圣明,陛下仁德!”百官几乎异口同声拍马屁,却也很机械,等着皇帝你爆大料的,结果……裤子都那什么了,你就给我听这个?
“每每遇到水旱灾,朕最担心的便是老百姓饿肚子,洛州此番水灾,好在距离含嘉仓近,可以就近调运粮食赈灾。再不济,有运河之便,可以从江南运粮来。”
李世民似乎在拉家常,悠悠叹道:“可换了是其他地方,无粮仓之充盈,无水运地便利,该如何是好呢?所以啊,朕一直在想,如果有亩产几石,十几石,甚至几十石的庄稼,让百姓粮仓充盈,余粮充足,该多好啊!”
底下一众臣民闻言,要么心头一动,要么想要捧腹大笑,李二陛下疯了吗?想粮食想疯了。十几石,几十石的庄稼,做梦吧!
不过念在场合庄重,李二陛下又是一副忧国忧民的表情,众人纷纷加以克制,终究没笑出声。
李世民话锋一转:“可惜关中的麦子只能产出两三石,江南的稻米也不过亩产五六石,十几石,几十石的粮食……朕原以为没有,结果有人给朕带来些许种子……”
在场之人皆是心头一震,没听错吧?听皇帝这话中意味,天下真有亩产十几石的粮食?怎么可能,欺负我们不懂种田是吗?
“陛下,果真有这样的庄稼?”一位年老士绅颤声询问。
“淮阳县子谢逸,你来告诉大家。”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左首第六张案几后,那处坐着一个年轻人,从座次来判断,地位不低。再看下年纪,起初众人都他以为是皇室宗亲,或者勋贵之后。没想到竟然是小有传言的淮阳县男……怎么又成县子了?
“臣遵旨!”谢逸从容起身,第一次在数百位官员和山东才俊面前亮相。
“在下谢逸,陈州淮阳人氏,去岁冬季不慎落水,危急之时得一白须白发的仙翁所救。仙翁赐给在下几样种子,并教授种植之法,分别是玉米、土豆、辣椒和番茄。”
谢逸朗声道:“之后老仙翁骑青牛而去,在下以为身在梦中,但种子却放在身边,方知并非虚幻。”
什么情况?好像很离奇的样子,玉米,土豆……那是什么东西?白须白发,骑青牛的老仙翁,莫非是……
众人正思绪飘飘时,谢逸朗声续道:“因仙人梦中叮嘱,要将种子献与皇帝陛下,开春后在下便照办了。
春夏之时,陛下将洛阳宫御苑平整作为苗圃,与臣一道躬耕种植,辛勤培育,今年……第一季的果实已经成熟了。”
咳咳,谢逸无奈,此时此刻,少不得拍几句马屁。众人也都回过神来,重点在这里,新粮食……难道真的亩产十几石?怎么可能呢?
“抬上来!”李世民起身一挥手,便有几十个侍卫抬着几口大缸摆在阶下。
谢逸上前道:“为避水患,御苑里的果实已然收获,此间还有几株,请大家一同见证果实模样,以及其产量。”
灯火之下,玉米杆已经有些枯黄,但依旧挺立,两棒子已然快干枯,然十分饱满。
谢逸上前,掰下棒子,当着所有的面剥开外壳,去掉玉米须,将黄澄澄的玉米棒高高举起,然后一粒粒地扣下玉米粒……
这就是玉米?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确定自己没见过,果真是新庄稼?
“按照每亩地的种植株数,以及每株所产出的数量推算,每亩地保守可产出三到四石。”谢逸朗声道:“此物的口味与产量比糜、粟更佳,接近麦面……以后黄河两岸冬种小麦,夏植玉米,其产量……”
不用谢逸多言,下面的人……尤其是最后的那些士绅、农户,已经掰着指头算清楚了,每亩地可以收获五六石粮食,已经能赶上扬州的良田了……
“还有,此物叫土豆,一亩地可以种植二千株,现在我们看看一株能产多少?”谢逸笑了笑,从侍卫手中接过一个铁锤,猛地砸在大缸之上。
一个经典的画面在这一瞬间定格,后由阎立本执笔作画纪念,多年后史书称之为——谢公砸缸惊天下!
缸碎,泥土四溅!
谢逸伸手刨开泥土,从中翻出四五个大大小小的果实。那模样,表皮好似与山药相近,但还是无人见过。
当场称量,土豆果实共计两斤一两……
一亩两千株,那就是……天啊!亩产四十石?!
朝廷官员和才俊士子们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最后面的农夫已然老泪纵横,嚎啕大哭,祖祖辈辈哪见过亩产四十石的粮食?只需种上一两亩,全家人便再也不会饿肚子了……
“此物产量之高,大家有目共睹,且耐旱易活。即便是换做贫瘠之地,干旱年景,也能有十多石的产量。”
“果真吗?”有人小声询问,大抵在想会不会是皇家为了作秀,故意在缸中多塞了果实?
“千真万确。”李世民不失时机上前,朗声道:“眼下种子有限,朕正派人多加培育……待三五年后,朕会逐步将种子派发天下,让天下农夫自己种,自己称量,看看亩产多少?以验证朕有无虚言!”
第71章 广而告之
君无戏言!
封建帝王时代,君王之语为谕,算是圣旨。所以君王不能玩笑,更不能信口开河,吹嘘妄言。
本来有人揣测,玉米,尤其是这个土豆的产量有假,可能是皇帝为稳定人心,忽悠天下的手段。
但李世民几句慷慨陈词之后,众人尽皆放弃这一想法。纸包不住火,总有一天这些作物要推广天下,到时候亩产多少,天下尽人皆知,谎言便会被戳穿。
帝王诚信危机,后果何其严重不言而喻,李世民不傻,绝对不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所以这是真的,土豆的亩产少则十几石,多则三四十石,产量让人惊讶,亦让人惊喜。
李世民悠悠道:“朕昔年登基时曾祈求上天,愿天下无饥馑,大唐无饿殍……而今有了这几样新作物,再加上君臣民上下一心,必可达成。”
外行听热闹,内行明白人却听出了弦外之意。
李世民是怎么登基为帝的?玄武门之变后软禁高祖,以太子之名摄政掌权,一个月后李渊便被迫禅位了。前几日洛阳流言四起,声称大雨洪水是上天对其玄武门之变的惩罚,根据便在此处。
但此刻,李世民明明白白告诉天下人,登基的时候我向上天许下的愿望要达成了,意味着什么?
上天能够满足他的祈愿,说明上天对他并无怪罪,并无不满,亦可理解为上天认可其帝王身份。
老天爷都不反对,继位便是顺理成章,其他人再多嘴合适吗?
天下无饥馑,大唐无饿殍,多宏伟,多仁爱的愿望啊,此举足以收买人心,让老百姓满心憧憬。
不过实现有一个前提——君臣民上下一心。老百姓为了填饱肚子肯定会辛勤劳作,皇帝已然兢兢业业,但重点便落在“臣子”身上了。
所谓上下一心,臣子们要上奉皇命,下抚黎民。一句话,不要妄言,不要闹事,与皇家一条心,否则就是有负黎民,有负苍天。
这话是说给谁听的不言而喻,李世民相信该明白肯定能明白,以后谁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就要掂量一下能否扛得起这顶大帽子。
这是李世民东巡最重要的意图,原本计划用某些方式敲打山东世家门阀的。却不想先有谢逸献种,又遇到大雨水灾,偏生有些人不安分,故意造谣生事,致使流言四起。
于是乎,李世民将计就计,用这样一个方式做出回应。
说到震撼力,有什么比亩产三四十石的粮食更震撼?玉米和土豆问世,天下民心安定,流言还有什么效用?
皇帝得了民心,军政大权在手,根基稳固。那么顺君者昌,逆君者虽未必亡,却必衰之,往后该如何行事,世家门阀少不得要掂量掂量。
此时此刻,很多不明就里的官员突然回过神来,难怪皇帝拒不纳谏,非要强行办文会。原来是成竹在胸,大有深意啊!
佩服!敬畏!
“臣等定尽心竭力,辅佐陛下达成愿望。”广场上数百人异口同声,宣告了李世民的目标达成。
谢逸随后又介绍了辣椒和番茄,餐桌上多了两样果蔬自然是好事。不过到底没有粮食那么重要,那样震撼,或者说众人仍旧沉浸在震撼中尚未能自拔……
李世民满面春风,心情畅快道:“闲话不多说了,今日是李泰邀约举办的文会,朕不能再鸠占鹊巢了,本末倒置,青雀,开始吧!”
众人几乎当场喷血,皇帝陛下你也忒……到底哪个是主,哪个才是次,何必这么虚伪呢?文会个毛线,现在谁还有心情吟诗论文?
李泰心里亦颇不是滋味,这场文会压根就是老爹利用他和李承乾两人搞出来的政治秀,这会再提文会,真是有点文不对题的感觉。尤其是看到谢逸大出风头的情景,心情更加晦暗。
“诸位,今日乃是中秋,大家就以秋、月,或农事为题,作诗写文,效古人兰亭雅集如何?”李泰起身,朗声笑言。
魏王邀约,皇帝亲临,谁敢推辞?何况有很多才俊士子本意是来参加文会,意图扬名得魏王青睐的,自然是早有准备。而今皇帝君临,百官在座,更是欲欲跃试,争取一鸣惊人,闻达于朝堂。
“谢逸,素闻你诗文不错,也露一手吧!”
谢逸正准备坐下喝杯酒水,润润嗓子,却听到李世民突然在上面喊了一嗓子。这种活动,谢逸本来没什么兴趣,但皇帝发话就全然不同了。
很明显,李世民的话并非商量之语,而是命令,不可违抗。而且还有明确的潜台词,不能敷衍了事,必须写出好诗文来……
搞毛线啊,为何总热衷于这些虚头巴脑的麻烦事呢?
谢逸很无奈,只得奉命行事,以秋、月、农事为题赋诗?自己的真实水准差太多,只能继续抱歉地“借鉴”了。
明德宫前,内侍宫女如同穿花蝶一般忙个不停,为才俊士子们送上笔墨纸砚。
有人笔走龙蛇,有人轻声吟诵,不一会便出了一大堆佳作名篇。其中大多世家子弟或名门之后,大都师从名儒,才思敏捷。
一卷卷文稿送到御前,李世民随便看上两眼,顺手便递给房玄龄,以及礼部侍郎李百药,陕州刺史崔知温和东宫学士卢彦卿等人。
这几位分别是赵郡李、清河崔和范阳卢氏的优秀人才,文采斐然,颇有名望。诗文才学如何,一眼便能看出。
几人看到自家或是姻亲子弟的诗文,脸上都洋溢着淡淡的微笑。皇帝用两棒玉米和几个土豆,让天下皆惊,让世家为之一颤,这是警告。
也只是警告而已,皇家和朝廷终究还是离不开世家的支持,原因何在?不正是因为世家门阀把持文教,子弟门生众多,且才学出众嘛!
在这一点上,世家门阀相当引以为傲。(此言非虚,初唐四杰中王勃出身太原王氏、卢照邻出身范阳卢氏。)
看着他们品诗论文,称赞某生,或推荐某子,李世民一直笑而不语。直到诗文所剩无几时,才问道:“谢逸,你的诗文呢?”
李百药和崔知温等人顿时神情一动,皇帝为何总是询问这位淮阳县子呢?难道他除了种植新粮食外,他才学也很好?
一旁的房玄龄和侯君集等人则不动声色,李泰则是一副好奇神色,目光全都齐刷刷落到谢逸身上。
谢逸讪讪道:“陛下,臣已有腹稿,只是近几个月来忙于种植,疏于练字,恐字迹上不得台面。”
这个回答让人哭笑不得,身为一个读书人,难道不会写字不成?莫非是敷衍拖延?
谢逸却是有苦难言,咱的字说好听了是笔走龙蛇,不好听了是那什么……这场合下丢人现眼不好。
没想到的是,李世民没有恼怒,而是笑道:“好,你来口述,朕找个人给你代笔。稚奴,听书房的师傅说,近来你书法颇有进益,就由你为谢逸代笔如何?”
让晋王李治,嫡出的皇子为谢逸代笔?这个举动……在场的很多人,不由心头一震。
这是莫大的殊荣,却也时巨大的压力,众人不由微谢逸捏一把汗,这要是写不好,后果……哼哼!
“儿臣遵旨!”一个春夏秋,李治已与谢逸相当熟络,欣然应允。
“有劳晋王殿下!”看着执笔等候的李治,谢逸轻声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谢逸轻声道:“秋月昭昭,臣若有所感,赋此长短句一篇。”
那边晋王李治搁笔,自有内侍上前托起卷轴,呈阅于君臣之前。李世民笑而不语,房玄龄轻轻点头,几位世家官员满脸惊讶,片刻后纷纷称赞道:“好好,谢县子才华横溢,意境之高乃今夜佼佼。”
“谢县子,只此一篇?还有吗?”
“臣近来种植庄稼,对农夫耕作之苦深有体会,有《悯农》诗一首。”谢逸悠悠道:“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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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名满天下意何为
这一遭,谢逸朗声诵读,周遭众人听的清清楚楚。
四句诗并不深奥,亦无典故,简单易懂,却道尽天下农夫耕作之苦。让人感慨,亦在警醒世人,尤其是显贵富裕之家,珍惜盘中餐食,莫负农夫辛苦。
谢逸暗叹,在这个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年代。勋贵门阀,世家富豪如果多一点体恤,少一丝盘剥,世间或许会多一份美好。
但愿如此吧!
在场之人,想起自己过往的奢靡生活,念及世情百态,不由心生感慨,一个个沉默不语。
李世民轻叹一声,悠悠叹道:“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农人辛苦啊……张亮,将今日宫宴上的吃食打包,赐给洛州田间劳作的农人。”
“是!”
突然变成无食之宴,所有的宾客脸上毫无怨怼,也不敢有怨怼,纷纷赞同吾皇的英明决定。与此同时,众人纷纷将目光落在谢逸身上,对这位少年县子充满好奇和钦佩。
“谢县子才华横溢,立意高远,毫无疑问,乃今日文会魁首。”五姓官员连声称赞,一道给出最佳好评。
李世民满意地点点头,悠悠道:“淮阳县子谢逸出身陈郡谢氏,乃晋时谢灵运之后。”
“原来如此,谢县子家学渊博,才思敏捷,果有谢公遗风。”
“昔年谢公有言,天下才共一石,天下人共一斗,谢公得一斗,曹子建独占八斗。然今日闻诗,谢县子才学恐在曹子建之上。”
“……”
一时间,各种溢美之词不断,将谢逸捧的很高很高,堪称当世俊杰。“谢一斗、谢八斗”之名不断被提及……
谢逸不由满头黑线,老祖宗谢灵运也真的是,吹捧一下曹子建可以,自己怎么不谦虚一下呢?搞得自己现在被人称斤论两,一股菜市场那什么的即视感……
一片赞誉之中,李世民满面春风,拿过李治书写的诗稿,吩咐道:“玄龄啊,将这首《悯农》颁布天下,作为天下学子蒙学必读诗作,告诫学子,警醒世人,惜食悯农。”
“遵旨!”房玄龄欠身领旨,回头悠悠看着谢逸,目光深沉。突然之间,这位当朝宰相心头一震,瞬间通透明白。
君心难测,果不其然。
他原以为李二陛下今日设宴,主要是将新作物广而告之,从而安定民心,震慑山东世家,震慑魑魅魍魉。
直到此时,房玄龄才发现自己想错了,至少想法不够全面。今日宴会,李二陛下的广而告之有两个对象,推物亦荐人。
物自然是玉米,土豆等新作物;所荐之人则是谢逸。
文会扬名,必然闻达于世家;《悯农》诗传颂天下,教育学子,警醒世人,谢逸这个作者也会理所当然为世人所知晓、铭记,从而名满天下。
还特意强调他陈郡谢氏的出身,李二陛下想要干什么?房玄龄隐约猜到一些。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重视这个年轻人,但事实上还是有所轻视了,至少比之李二陛下有所轻视。
不用多想,这个年轻人前途不可限量是必然的,只是他能担得起那幅担子?还是那句话,君心难测,陛下这么办必有其道理。
至少,皇帝通过此举,通过这么一个人,向天下发出了一个讯号,必须心领神会。
因为他房玄龄不止是昔日秦王府十八学士,今日的大唐左仆射,也是出身清河房氏的官员,亦属山东名门。从今往后,有些事情,必须要多加注意……
目光又从侯君集身上扫过,想起谢逸的来历,房玄龄不由心生疑惑,陛下已经完全信任他了吗?
侯君集的心情不错,不管怎么说,谢逸这个人才是自己首先发现的。只是……他能有如今的成就,算不算自己举荐呢?他又可否记得这份举荐之恩?
……
谢逸隐约也有种感觉,李世民今日似乎有意把自己推到台前,让自己出风头,很古怪的行为。
真是的,人家想要低调些的,现在弄得名满天下,人尽皆知,这样真的好吗?
两世为人的经验让谢逸有种不好的预感,人怕出名…枪打出头鸟……出头的椽子先烂等等,这些俗话多少都有些道理。
何故非要让人这般高调呢?谢逸暗中埋怨,也不是很理解李世民的用意,君心难测,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
长安城里,已经提前归来的虞世南闻讯,先是惊讶,随后轻轻点头。
十八岁的年纪是小了些,但颇有才华,最重要的是虞公相信李二陛下的眼光。陛下看中的人选,应该错不了。
陈郡谢氏,江淮才俊,挺好的!
虞世南不免有些后悔,在洛阳的时候该多留几日,见见这位谢三郎。未曾一见,甚是可惜。
不过还有机会,他终究是要来长安的,总会有见面的机会。这个日子不会太久,自己这把老骨头应该能撑到那时候。
……
东宫丽正殿,太子李承乾近来心情不错。
仔细算起来,这事要感谢纥干承基,那天自己心情低落,本来要看乐舞解闷,幸好有他劝谏。
给自己出主意办好长孙皇后忌辰和中元节的祭祀不说,后来和巧妙安排自己去探望太子妃苏氏。
说来也巧,为数不多的偶然临幸,苏氏便怀上身孕。即将初为人父的喜悦,以及这个孩子在皇子争宠中的意义和作用,都让李承乾颇为兴奋。
洛阳大雨连绵,洛水暴涨,淹了老四李泰的魏王池,恩宠突然变成了笑话。其煞费苦心要举办文会,结果变成了父皇的政治秀。
后来虽说有文会,李泰却并无露脸的机会,反倒是与之有过节的谢逸因为两首诗文名满天下。
“殿下,贺兰没看错人,这个谢逸绝对是个人才。”
李承乾悠悠道:“是啊,到今天才知道,他在洛阳宫里不是带着稚奴他们玩耍,那几样新庄稼……孤应该感谢他。”
“有了这几样庄稼,大唐百姓的粮仓会充盈很多,百姓们就不会再饿肚子了,殿下将来接掌江山……”
李承乾会心一笑,续道:“还有,父皇亲自点名让他作诗,还让稚奴为其代笔,足可见父皇对他的重视。
重要的是他也争气,两首诗力压山东士子,名扬天下。青雀不是以文采见长嘛,当时怎么不与谢逸一较高下呢?哈哈!”
“想必魏王殿下很生气,只是不知道他们结怨到何种地步?如果魏王放下恩怨,转而拉拢人才……”纥干承基不免有些担忧。
李承乾沉吟道:“兴许会,不过青雀是死要面子的人,无人劝说,并无契机的情况下,恐怕很难……眼下应该不会,不过回到长安以后,杜楚客他们保不住会有什么鬼主意。”
纥干承基道:“殿下先下手为强便是了,中秋已过,想必圣驾不会在洛阳待很久,回銮的日子不远了……”
“嗯,让贺兰楚石盯着,谢逸一回长安便为孤引荐。”
……
洛阳城外,壮硕的中年男子悠悠道:“现在看来,李世民比我们想象的要厉害。”
“之前一直不懂他大宴群臣意欲何为?现在懂了。”蒙面女子叹道:“亩产三四十石的新粮食,不敢想,听说许多农夫闻之嚎啕大哭,对着明德宫顶礼膜拜,李世民可谓出尽风头。”
“几年之后,待新粮食广种各地,李唐的江山便彻底坐稳了,李世民的运气真好。”中年男子叹息一声,似乎颇为无奈,颇为戏虐。
“虚伪!”蒙面女子冷笑道:“从异域番邦弄来些许新种子而已,装模作样称是白发白须,骑青牛的老仙翁所赠,让天下人都认定是他们家的太上玄元皇帝恩赐……真是虚伪至极。”
“莫要生气了,皇家历来如是。”
“对了,李世民好像力捧一个名叫谢逸的少年,是陈州人……你行走江淮,可有听说过?”
“未曾听闻,不过可以打听打听。”
蒙面女子摇头道:“不必费心,没那个必要,什么少年才俊,名满天下又如何?李世民的走狗而已,都该死!
估计李世民在洛阳待不了许久,早些做准备吧,争取不让他们活着回到长安。”
第73章 西向长安行
中秋明德宫一场政治秀后,因洛阳水灾而四起的流言很快平息,彻底烟消云散。
街头巷尾,田间地头,百姓们都在谈论几种新作物,其惊人的产量已然惊掉了许多人的下巴。
那些有幸参加明德宫晚宴的士绅和农夫,当然不让成为最佳发言人,在各处广而告之,绘声绘色地描述所见所闻。
《悯农》诗也成为脍炙人口的作品,不仅是学子,田间农夫和街头稚子也都背诵如流。以洛阳为中心,在整个大唐掀起一股悯农惜食,勤俭节约的风潮。
《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同样风靡东都,文人墨客,闺阁小姐,甚至是青楼乐女纷纷抄写传唱,以至于一时间洛阳纸贵。
毫无疑问,作者谢逸因此名满天下,几乎尽人皆知。
淮阳县子带来了可以填饱肚子的新粮食,天下百姓感恩戴德;世家门阀的家主们都知道,皇帝重用了一位少年才俊,出身陈郡谢氏;不少闺阁小娘子则春心萌动,芳心暗许英俊潇洒,才高八斗的谢三郎。
骤然间成为名人,谢逸还有那么点不习惯,走在洛阳街头被人认出,场面与后世当红明星见面会差不多。有人感恩,有人崇拜,还有不少年轻女子暗送秋波。
看似很荣耀,烦恼也不少,为了低调,谢逸只好尽量不出门。好在是住在明德宫范围以内,粉丝们固然狂热,却也不敢擅闯皇家宫苑,这才让谢逸得到一丝难得的清净。
李世民没有着急离开洛阳,而是一边组织救灾,一边在明德宫召见远道而来的百济王子一行。
圣驾少不得在洛阳多耽搁一阵,身为人臣,谢逸只好乖乖留下来侍驾,同时为前往长安做准备。
“不必收拾太多东西,轻装简行便是了,我们在长安城里有御赐的宅院,陆通已经去看过,规模不小……”
谢逸笑道:“我已经叮嘱陆通,修缮打扫,并且采买侍从婢女,只等我们到长安。你们姑嫂便是大宅门里的夫人和小娘子(小姐)。”
小蛮并不大懂,但觉得很好玩,杜氏的神情则相对淡然,没有兴奋可言,甚至还一丝不大高兴。
“嫂子,怎么了,去长安不高兴吗?”些许神情变化,如何能逃过谢逸敏锐的观察。
杜氏赶忙道:“没……只是觉得离淮阳越发远了,有些不习惯。”
“你喜欢在淮阳的日子?”
“嗯!”杜氏很想说让自己回淮阳去,但她终究没有开口,一来没有离开的勇气,二来谢逸也不会答应。
“以后有空我们常回去看看,先去长安吧,那里比洛阳更繁华,去见识见识。”谢逸当真对这座名贯古今的隋唐第一大城甚感兴趣。
“嗯……”
谢逸盯着如花似玉,却神情黯然的杜氏,沉声道:“嫂子,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可以说与我听听吗?”
“没……没有!”杜氏当即斩钉截铁地否认。
“果真没有吗?一切有我在,我可以帮你。”
“没有!”
谢逸暗叹一声,依旧紧盯着杜氏,悠悠道:“嫂子,我们是一家人,无论发生何事,都有我在,你明白吗?”
“嗯……”杜氏神情恍惚地点点头,不置可否。
“对了,那天文会上,魏王要众人以秋、月、农事为题作诗,我有三篇腹稿,但只拿出了月、农两篇。”
谢逸从怀中取出一卷文稿,柔声道:“《秋夜曲》在此,只与嫂子你一人。”
说罢,将文稿放在几上,转身怅然而去。
杜氏伸出芊芊素手展开文稿,只见纸上写着:桂魄初生秋露微,轻罗已薄未更衣。银筝夜久殷勤弄,心怯空房不忍归。
谁人轻罗已薄未更衣?何人心却空房不忍归?
是她,也是他!一种相思,两人惆怅,彼此折磨,奈何?
杜氏手中握着文稿,经不住黯然惆怅,眼眶泛红,泪珠将落未落……
……
等李世民在洛阳显摆完,送走百济王子已经是九月多了。
不过李二陛下并没有马上要走的意思,临走之前先是在校阅了东都驻军,随后又在邙山大规模围猎。
一句话,展示一下大唐兵强马壮,皇帝英武赫赫。这是做给归途中的百济王子看的,也是再次给山东世家门阀敲警钟。
明确告诉他们,我手里不仅有亩产惊人的粮食,首屈一指的人才,还有强壮的兵马。不服,尽管来试试!
等到真正打算返回长安时,已经是十月间。必须得走了,不然等冬雪降下,归途多有不便,说不定李二陛下还得留在洛阳过新年,宫中望眼欲穿的嫔妃们肯定不答应。
皇帝回銮,并几位皇子女,一众朝廷重臣随行,少不得一支庞大的军队随行护卫。一行人浩浩荡荡从洛阳启程,向长安而去。
谢逸也在随行之列,但他不是回归,而是初赴长安,初入大唐帝国的权力中心。
因在文会上大放异彩,甚得皇帝器重之故,内侍省丝毫不敢怠慢这位谢县子,特意给谢家配备了两辆马车。
不过谢逸很客气地推辞了,声称归途人多,皆须周全,一切从简,只用一辆马车就好。
内侍省连声大赞谢县子简朴,谢逸心中却暗笑,如果有两辆马车,嫂子便有充足的理由躲着自己。此去长安,数百里的路程,怎能将这同车而行缘分拒之千里之外呢?
除此之外,程知节还派来了五名禁卫军,声称途中多经荒野,恐有意外,特来保护谢县子一家安危。其中大都是当初御苑外站岗的兵卒,还有一个熟面孔,就是首先尝试马蹄铁的那个飞骑王永安。
皇帝和卢国公一番好意,谢逸当然不会拒绝,“一家三口”共乘马车,欣然踏上西去长安路。
原本想与嫂子杜氏多些共处时间,谢逸甚至制定了一套心理攻势计划,希望能够打开杜氏的心防,帮她解开心结。
可是真正上路之后,谢逸才遗憾地发现,别说深入交谈了,就连共处的机会也不多。
一来是李世民总喜欢传召众臣议事,如此一来,少不得策马随侍龙辇之旁。时而有臣与谢县子亲切攀谈闲聊几句,自然不能不给面子。
一众臣子,无论文武,只要年岁不老,基本全都策马而行。作为一个十八岁的少年郎,天无雨雾,谢逸实在没有理由乘马车。
倒是李治和晋阳公主,觉得待在父皇身边太闷,纷纷要求与谢家同行,在杜氏的照料下与小蛮玩耍。李世民生怕儿女途中太闷,并不拒绝,欣然应允。
谢逸一番计划顿成奢望,难以实现。唯有夜晚宿营时,能够共进晚餐,众目睽睽下,同帐而眠肯定是不能。尤其是晋阳公主赖着不走,要求与小蛮同宿的情况下,谢逸只得独守空帐,甚至得小心护卫。
不过大多数时候,谢逸都是呼呼大睡。毕竟,内有王永安站岗,外围有李孝恭戒严,程知节守在御前,河间郡王府二郎君李崇晦则率禁卫巡视营地。
如此情况下,安全方面似乎没什么可担忧的……
第74章 刺王杀驾(上)
圣驾回京,可不是闷着头一路直呼呼地返回长安。
途中少不得要有耽搁,这次不是游玩,而是视察和慰问。
除了洛阳,中原临近的州县也有水患出现。尤其是陕州,黄河甚至一度决口,幸好及时堵塞,才没有出大问题。
但洪水依旧淹没了数十里地,有不少百姓无家可归。皇帝从此经过,少不得要去探望一下,并视察黄河堤防,些许文武也少不得跟随侍君,淮阳县子谢逸不得已也在其列。
由于秋季雨水充足,尽管到了十月间,黄河水位依旧很高,河面上舟船来往,河面纤夫匆匆,颇为繁忙。
因为前段时间连绵大雨、洪水、以及决口问题,从洛阳前往长安的漕运中断了许久。致使长安物资短缺,粮价已经开始有小幅上涨。
而今航道疏通,漕船正在加班加点,赶在冬季枯水结冰之前,运送更多粮食前往长安。否则今年冬天,关中或许出现缺粮状况,且粮价飞涨会是必然的。
此时的黄河尚未如后世那般是地上悬河,但已然开始出现泥沙淤积情况。很难想象,待唐朝这两百多年过去,关陇进一步开发,生态破坏,黄河水患会何等严重。
事实上,在原本的历史上,后世的宋朝成为买单的冤大头,黄河水患严重,决口和改道几乎是家常便饭。
也许而今开始便做点什么,后世的黄河水患会减轻不少……
河堤之下,洪水虽然褪去,但还有不少地方是水泽,颇为泥泞。沿途搭建起许多竹木帐篷,失去房屋的百姓暂时栖身于此。
“崔知温,朕下旨让尽快修复的房屋怎样了?”
“陛下,臣已经组织劳役修造夯土房,以备灾民过冬。”陕州刺史崔知温赶忙回答。
“好,天气已经冷了,最迟在落雪之前,务必要让灾民搬进去。”李世民沉声道:“要是房舍不够,那你就在陕州城里借房舍,实在不行把你的刺史官署腾出来……总之,不能有灾民饿死冻死,否则唯你是问。”
“臣遵旨!”崔知温领命,不敢也没有丝毫怨言。毕竟李二把自己的行宫都拿出来收留灾民了,刺史府有什么不能的?
也许是不放心,也许是为了展现君王爱民如子,李世民这一日的行程从早忙到晚。
本来按照既定计划,傍晚时就该返回营地,与皇子女一同共进晚膳的。不想李世民临时改变计划,要与民同食,与民同乐。
军中的百饮大锅在空地上支起,篝火燃气,火头军立即开始煮粥做饭。香气飘散,加之圣驾在此,吸引了众多流民聚集而来。
也不知是灾民饿极了,还是觉得能与君王共进一次晚餐是极为荣耀的事情,行为远比后世追星族更为狂热。
谢逸感慨的同时,李世民似乎沉浸在万民敬仰的陶醉之中,而一旁的程知节神色却越发紧张起来。越来越多的百姓涌过来,万一其中混上几个刺客,后果不堪设想。
“陛下,此间人多,鱼龙混杂,您还是……”
“怎么?”李世民白了一眼,悠悠道:“臣既然来了,怎能轻易离开?好好的,有什么可怕的?”
房玄龄也劝道:“陛下,君王不立于危情险地,这会您身边的侍卫不多……要不,您暂且移驾?”
李世民自我感觉良好,断然拒绝了程知节和房玄龄的建议,甚至有上前亲自为百姓盛饭的打算。
此举确实很亲民,能够收买人心,史书上也能留下吾皇亲赐饭食的仁爱美名,只是随行人员和侍卫的压力很大。
看着程知节紧皱的眉头,谢逸很是同情。最近这段时间,他算是有了一个比较明确的见解,李世民确实称得上明君,英明神武。
但他终究是凡人,是凡人就会犯错误,会有疏忽懈怠、糊涂迷瞪、得意忘形的时候,有时还有些任性妄为。这种时候,还往往不听人劝,与朝堂上那个善于纳谏的李二陛下大相径庭。
人格分裂吗?谢逸不禁摇头,这种人,真是难伺候!
好在自己只需要和房玄龄一样,跟随李二身旁便是,真正费力费心的还是程知节。
今日李孝恭父子留守营地,他负责贴身护驾。不仅要把控现场秩序,还要时刻盯着人群提防可疑人,还不忘派出贴身御卫护在李二陛下身边,当真是不容易。
好在陕州刺史崔知温从旁协助,共同努力下,涌上来的诸多灾民总算是愿意有序排队,依次上前领取饭食。
李世民和房玄龄、谢逸和礼部侍郎李百药等人上前,组成“君臣爱民天团”亲自为灾民盛饭。
本来这又将是一个被历史铭记,需要阎立本作画留念的场面,可惜顷刻间异变陡生。
正在排队的人群中莫名起火,几个满身失火的灾民大声惨叫,如同无头苍蝇乱撞。周围的百姓见状自然害怕,下意识躲避起火之人,加上有人刻意起哄,场面顿时开始乱套。
“护驾!”火苗蹿起的第一刻,程知节便敏锐地发觉异常,呼喊侍卫护驾。
“护送陛下离开!”程知节很果断,只是四散的灾民太多,受惊后场面混乱,处处堵塞,想要离开哪那么容易?
尤其是有人在人群中挥舞刀剑之后,场面彻底失控,混乱之中,一群刺客扑了上来,朝李世民扑了过来。
刺王杀驾!
这种小说、影视剧中才会出现的桥段,真真实实出现在面前,谢逸少不得有些惊慌,毕竟自己也处在危险之中。
他下意识握紧了随身而带的电警棍,这玩意已经放了一年,或许早就没电了,但抓在手中多少有点安全感。
“护驾,保护陛下!”
程知节声嘶力竭地大喊一声,一旁的崔知温和李百药战战兢兢,早已没了世家子的风度,就连素来镇定的房玄龄也变了脸色。而李世民则是一副处变不惊的神情,也不知道真从容,还是给吓傻了。
当此之时,贴身护在君前的侍卫并不算多。但如果能形成一个密封的保卫圈,刺客很难冲杀进来。
但在慌乱的灾民冲击下,这样的保护圈只能很小很小,而刺客在人流的掩护下,直接冲到了近前。
刀光剑影闪过,兵器相交之声随即传来,刺客已经与侍卫混战在一起,场面很是惊悚。
程知节提剑指挥,不断呼喊,神色凝重到了极点。求救的讯号已经传出去,但护驾的兵卒赶来,并彻底稳定局势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必须要撑过去才行。
李世民依旧从容不迫,房玄龄依旧保持起码的淡定,陕州刺史崔知温已然是两股颤颤。一来,皇帝东巡归途遇刺,会不会牵连到山东世家?这二来,刺杀偏偏发生在陕州地面上,作为地方刺史,绝对是难辞其咎。
谢逸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有点好奇,却也有点紧张,唯恐刀剑无眼,伤及自己。虽说一直在李世民身边,却没有房玄龄那种护君王于身后的举动,舍己救帝王那种事,谢逸很“惭愧”,自己的觉悟还有待提高。
谁让他李世民非要作秀,这下傻逼了吧?活该!
刺客显然是有备而来,且都是一等一的好手,甚至有死士之风,战斗力强悍异常。全然不顾伤亡,死命朝核心处的李世民扑了过来。
此时此刻,根本来不及想刺客的身份来历,保住性命才是关键。只是情况实在不容乐观,谢逸一时搞不清楚状况,直觉上好像是刺客占了上风。
本来居中指挥的程知节也不得不提剑搏斗,近身相搏,又没有坐骑,他自然没有携带长槊,也压根用不上。宣花斧好像也忘带了,不然谢逸真想看看老程的三板斧厉害到何种程度。
恍惚之间,几个刺客竟然突破了防线,冲到距离李世民不过两三丈的距离,被贴身御卫死命挡住。
谢逸下意识想要闭上眼睛,不忍直视,场面实在有些血腥,有些危急。他很后悔,今日为何不找个借口告假,何必要跟着李世民来蹚浑水呢?
李二也真的是,作秀差不多就行了,何必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要君民同食?护卫防备又跟不上,全瞎了吧?自己丢掉老命也就是了,何苦连累旁人呢?
可惜啊,世上没有后悔药!
谢逸刚刚感慨一声,面前的两名侍卫竟然倒了下来,什么情况?宫廷侍卫不该是以一当百的高手吗?唐朝的“大内侍卫”如此不堪一击吗?
眨眼间,一名刺客径直突破了最后一道屏障,提刀直接向李世民砍过来。远处的程知节大惊失色,近处的房玄龄同样色变,抢着扑上前挡在李世民身前。
谢逸就站在一侧,清楚地看到那明晃晃的刀锋,以及那双闪烁着仇恨目光的褐色眼睛。他很想无动于衷地避开,可是……有句话说的好:主辱臣死!
那么……君主若死了,臣子们会是什么下场?
一刹那的迟疑,谢逸下意识举起了手中的电警棍,按下了开关。
可是……一个意料之中的尴尬情况出现了,警棍似乎真的没电了……
第75章 刺王杀驾(下)
当头劈来一刀,以李世民马上打天下的身手,或许能躲开;最不济,房玄龄拼命以身救驾,挡下一刀……
可能性很多,可谁也没想到,电光火石之间,淮阳县子谢逸会突然伸出一个黑色的棍子,一根材质奇特,奇奇怪怪的棍子。
程知节远远看到,以为是发射武器的机括,可是……定睛再看,什么也没射出来。
谢逸也发现了这个尴尬的问题,电警棍放置太久,电量流失而得不到补充,早就发射不出瞬间高压电,更谈不上将人电晕。
糟糕,救驾不成,反搭上卿卿性命,尴尬了!
不过……
阴沉的天色下,警棍顶端隐约闪过一丝微弱的电光,刺客握刀的手突然有些发抖。
刺客褐色的眼珠从李世民身上移开,诧异地看着谢逸和黑乎乎的电警棍,有些惊讶,很是不解。
此为何物?隔空袭来,何故会让人手臂酥麻,瞬间有脱力的感觉,长刀几乎脱手。
也就是这一瞬间的酥麻,刀没能落下去,再想砍出第二刀已然不能了。程知节死命飞扑而来,一剑格开刀刃,挡在李世民身前。
刺杀想要成功,要么武器先进,武力超群;要么趁人不备,突袭得手。
很遗憾,这群刺王杀驾的刺客不具备前者,后者也随着时间流逝,而不再是优势。
刚才的刺杀是突然动手,灾民混乱也在顷刻之间,以至于侍卫们疏忽,来不及作为最佳防御。
驻守在远处还有一部分禁卫军,以及陕州刺史府的差役,被四散的流民阻拦,不能在第一时刻赶到君前护驾。以至于防御薄弱,险些被刺客突破。
此刻灾民已经四散逃开,官军赶来护驾,刺客优势全无。
失去了那一次可能伤及,甚至干掉李世民的机会,他们的行刺彻底宣告失败。
刺客行刺的决心很坚定,却也极为理智,发现不妙后,立即下达了撤退命令。
惊魂时刻,有惊无险。
出于谨慎,程知节并未大肆追击,借着夜色和混乱,大批刺客很快逃逸在荒野之中。被侍卫阻拦或受伤者也都服毒自尽,无一活口。
死士,意料之中的结果。
“陛下受惊了,臣护驾不力,罪该万死!”一向大大咧咧的程知节此刻无比正经,跪下向李世民请罪。
“是朕一意孤行,不听卿言,朕亦未受伤,卿何罪之有?”依旧云淡风轻,处变不惊的李世民似乎并不生气,表现的很大度。
虽说事实确实如此,但李世民能痛快承认错误,没有怪罪程知节,实在殊为难得。
“陛下,臣罪该万死。”
这次请罪的是陕州刺史崔知温,皇帝在他的辖区内遇刺,无论是治境不严,还是失察,他都罪责难逃。
出乎意料,李世民没有发火,悠悠道:“先别着急请罪,尽快缉拿刺客,调查其身份和主使者,然后再说吧!”
“是,臣立即办理。”崔知温战战兢兢,忐忑不已,快速离去办差。
“玄龄,伤亡情况如何?”
房玄龄躬身道:“陛下,随行官员大都无碍,死伤二十多名侍卫……”
“伤者尽快医治,亡者厚葬抚恤。”李世民吩咐一声,转身看着谢逸,好奇道:“逍遥,适才多亏你出手护驾!”
一旁的程知节和房玄龄也都投来感激的目光,若非谢逸出手,他们一个护驾失职,罪责难逃;一个以身护驾,或永垂不朽。
“陛下言重了,此乃臣的本分。”谢逸谦虚回答,适才可谓偶然之举,却是救驾之功,当然不能错过。
“救驾有功,你不必谦虚。”李世民目光落在电警棍上,好奇道:“此为何物?是何种兵器?”
房玄龄亦惊讶道:“是啊,适才谢县子只是举起此物,好似未见兵器相交,却能阻击刺客。且其形制,材质特别,见所未见,当真神奇。”
“陛下,此物并非兵器,而是……法器!”谢逸略微沉吟,给出一个“惊悚”的答案。
“法器?”众人皆是一惊,似乎有些不大相信。
谢逸点头道:“没错,此物乃骑青牛的老仙翁所赐,当时仙翁曾有演示,只需按动此机括,便可释放如雷电般的力量,将凶犯击倒,让其晕厥。
只是法器放置近乎一年,法力散失,却无加持,所以力量大不如前,只能释放出微弱雷电之力,能让刺客手臂酥麻,暂时无力……”
“果真?”君臣几人脸上满是惊愕,只觉太过匪夷所思。
“臣绝无虚言,陛下若是不信,可找一位身强体健的侍卫来试试,相信法器中还有微弱法力。”谢逸信誓旦旦,睁着眼睛说瞎话。
“好!”李世民手一挥,便有一名侍卫上前,亲身体验之后,描述与谢逸所言基本一致。
众人这才将信将疑,李世民看着谢逸的眼神深沉而悠远。他原本不大相信所谓的“骑青牛的老仙翁”,认为只是谢逸编造出来讨好自己的言辞,但是此刻……他的观点动摇了。
一个从未离开过陈州的少年,突然献上大唐没有的高产良种,还身怀绝世文采,精湛医术,此刻又拿出此等神奇“法器”,救驾有功。
李世民拿在手中看了半天,确定此物形制与材料从未见过,还能释放出雷电一样的力量。
雷电,在这个年代可不就是神力吗?
莫非真是仙翁所赐,谢逸所言千真万确?李世民心中不禁多了几分下意识的信任。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大唐……自己……谢逸是上天派来襄助大唐的福将?
明明匪夷所思,却事实俱在,在无法用所知常理解释的情况下,便会不由自主选择相信,哪怕说辞玄之又玄。
只是片刻的心理活动,谢逸在李世民心中的分量又重了许多。
简在帝心,不外如是!
“逍遥,此法器可还能再现神力?”
谢逸摇头道:“恐怕不行,法力消散,无法加持,往后便只是一根棍棒而已。”
“凡人无神仙法力,确在情理之中。”李世民轻叹一声,转身对身边几位近臣道:“对行刺之人,你们有何看法?”
“这……”房玄龄摇头道;“无一生擒,死者身上亦无线索,暂时尚无头绪,还需追捕调查…”
谢逸悠悠道:“刺客或许不是中原人!”
“为何?”
“臣适才有留意到,冲到近前,被臣拦住的那名刺客眼珠并非黑色,而是褐色……像是西域的胡人。”
“褐色,胡人?”李世民眼神一动,转身道:“玄龄……”
房玄龄谨慎道:“陛下,现在下结论还早,还需详细调查一番。”
李世民略微沉吟,点头道:“好,你来主持,崔知温协办,看能不能在陕州挖出点蛛丝马迹。”
“臣遵旨!”
谢逸听得分明,听李世民话中意味,大概已经有怀疑对象了,却不知是哪一个?也真是的,你李二也算仇家满天下,出门在外还如此大意,真是……说什么好呢?
谢县子这边正无力吐糟,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一道烟尘疾驰而来,几名侍卫在不远处下马,匆匆奔到李世民身前。
“陛下,御营遭袭!”
什么?李世民和一众臣子顿时大惊失色,万万没想到,这边帝王遇刺的同时,营地也遭遇袭击。
“情况如何?朕的子女可都还好?”李世民神色大变,着急追问。
“回陛下,魏王父子无恙,晋王和晋阳公主殿下受到些许惊吓……河间郡王府二郎君重伤,还有……”
报讯的侍卫沉声道:“谢县子家的杜夫人为保护晋王和晋阳公主,身中一刀……”
第76章 无理取闹
几乎在李世民遇刺的同一时刻,十多里外的御营遭遇袭击。
李孝恭留守,但因皇帝不在,下意识有些疏忽,将营地防御交给了次子李崇晦。
此子原是个纨绔子弟,吃喝嫖赌样样在行,在长安曾颇为出名。前两年李孝恭为教育儿子,并为其谋个前程,将其安排进十六卫军中。
虽说仍时常混迹烟花柳巷,但到底比以前成器了不少,此番李崇晦护送其母东来,便被李孝恭安排在护驾军中,大抵是想让儿子落个护驾的功劳,回长安后谋个好职位。
可惜李崇晦犯错了,险些搭上了性命。
皇帝不在营地,侍卫们难免有些大意。按理说,这时候他李崇晦该四处巡视,加强防御才是。可惜他同样疏忽了,转而去找魏王李泰品酒。
谁也没想到,御营会突然遭袭击,目标并非皇帝,而是几个嫡出的皇子女。
夜幕初临,秋雾渐起之时,营地骤然遭袭,顿时乱作一团。李孝恭大惊失色,立即组织士卒御敌,并且保护亲王公主。
一场混战之后,刺客或亡或逃,营地一片残乱。李孝恭急忙查询伤亡,魏王父子幸得安然无恙。
那时,晋王李治和晋阳公主在谢家营帐玩耍,据说也遭到行刺。不过得谢家嫂夫人杜氏挺身相救,只是受惊,并无伤亡。
但谢杜氏却身中一刀,伤势不明。紧接着,李崇晦被人发现,身受重伤,已然昏迷。
李孝恭又惊又悲,一面请御医为儿子诊治,一面整顿加强营地防卫,同时派快马前去奏报皇帝李世民。
御营遭袭的消息让人很震惊,不过听到儿女们安然无恙,李世民稍稍放心。可谢逸却大惊失色,嫂子身中一刀?
伤势如何?有无生命危险?
所谓关心则乱,谢逸顿时有些惶急,来不及君前辞别,便飞步奔向不远处的马匹,翻身上马,扬蹄疾走。
李世民见状,眉头一动,并未怪罪,而是吩咐程知节派人跟上。此刻的陕州危机四伏,谢逸是难得的人才,必须小心为上。
十多里的路程,快马疾驰,不消多一会便回到一处小河畔的御营。
因为陕州遭遇水灾,房舍多损,城中混乱,御驾才没有进城,而是扎营在此。不曾想竟然遭遇袭击,偏生自家嫂子遭遇飞来横祸。
谢逸很着急,几乎是一路狂奔回到自家营帐所在。只见李治、兕子和小蛮都守在此间,见到谢逸都痛哭流涕,扑了上来。
“三哥,快救救嫂子……”
“逍遥哥哥,快救杜姐姐!”着急之下,眼睛通红的晋阳公主早忘了昔日约定。
晋王李治则是一言不发,但脸上的表情满是担忧,微微泛红的眼睛看向谢逸,眼神里尽是“嘱托”二字。
“情况如何?”
负责护卫的王永安迅速上前道:“谢县子,为保护晋王和公主,杜夫人左胸靠肩部中刀,暂无性命之忧。”
“御医来了吗?可有诊治?”
王永安迟疑道:“这……御医都被河间王妃叫走了,小人已让宫女用干净麻布为杜夫人捂住伤口,以防流血过多。”
“做得好,谢谢!”谢逸刚要进帐查看、医治,却突然被人叫住了。
“谢县子,你可回来了,请快些去为我儿诊治。”前来的是河间郡王李孝恭的妃子。
“王妃,抱歉,家嫂同样重伤,需要在下诊治。”
河间王妃道:“谢县子,我请御医过来,你先去看我家崇晦吧!”
“抱歉!”谢逸气不打一处来,先霸占所有的御医,耽误了嫂子第一时间的抢救治疗,这会又来这一套,真是莫名其妙。
王妃似也动怒道:“谢县子,莫非不给我河间王府这个面子?”
“王妃这是哪里话?在下现在分身乏术,帮不上令郎。”
“谢县子,务必先给我家崇晦医治,或将你手中灵药拿与我儿。”河间王妃不懂医理,见儿子重伤,颇为危急。
恰好听到几个宫人和御医提及,说淮阳县子手中有起死回生的灵药,若立即使用,必可药到病除,妙手回春。时间久了,纵有灵药,也可能回天乏术。
河间王妃不明就里,也顾不上问清楚,惦记着儿子伤势严重,性命有关,便带人匆匆赶来。
谢逸冷冷道:“灵药有限,得先顾及家嫂,若家嫂用不上,在下会将灵药给令公子用。”
“我儿堂堂王府公子,自当优先用药,凭什么……”
“王妃请自重,就凭灵药是我的,亲疏有别,自当我谢家人先用。”谢逸尽量克制情绪,亦不想再耽搁时间。
不想河间王妃却口不择言道:“一个贱妇而已,如何比得上我家崇晦,孰轻孰重,谢县子最好掂量清楚。”
谢逸怒道:“不用掂量,在我心中,家人最为重要,王妃请勿多言,慢走不送。”
“谢逸,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信不信我绑了你去?”关心则乱的河间王妃恼羞成怒,以至犯了糊涂,竟欲派人强行拉走谢逸,抢夺灵药。
本来忧心如焚的谢逸遇到这般无理取闹的泼妇,哪还忍得住?大喝一声道:“生死有命,你儿子是死是活与我何干?王永安,给我守在帐口,若有人打扰,给我往死里打。”
“是!”
河间王妃大怒道:“你们敢?别忘了你们在谁手底下当差,让开!”
“王妃恕罪,我们是在河间郡王麾下当差,但我们更是陛下的臣属,陛下吩咐我等保护谢县子一家,听其吩咐。圣命不可违,我等遵旨办事。”王永安的回答铿锵有力,果断异常。
“你……我看你有什么本事阻难?”儿子重伤,再加上些许刺激,河间王妃已经完全失去理智,带着十多个王府侍卫一拥而上。
“后退!”
谁也不曾想,一直沉默不语的晋王李治暴喝一声,转身指着自己的侍卫大声道:“本王命令你们,守在营帐四周,若有人硬闯,格杀勿论。”
“殿下…”
“闭嘴!”李治冷冷道:“你们保护本王不利,以至本王和晋阳妹妹遇险,多亏杜夫人舍身相救……但你们,护驾不力,已是死罪。
现在给你们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保护要营帐,让谢县子为杜夫人疗伤,本王可以饶恕,并为你求情。若因有人打扰,致使杜夫人有个闪失,你们就等着陪葬吧!”
这是谁也没想到的情况,一向温和的晋王殿下会突然大怒,并全力维护谢县子和杜氏。虽说有救命之恩,但这力度未免也……
一时间,没有人弄懂李治的心思,但侍卫们听懂了晋王殿下的警告和威胁,不敢等闲视之,纷纷上前持剑守卫。
河间王妃有些懵了,这是什么情况?晋王怎么参与维护谢家人,怎么胳膊肘朝外拐呢?
她试图想以婶母的身份套个近乎,谁曾想,回应她的是冷峻异常的眼神。
不足十岁的晋王李治,眼神里杀意弥漫,让人不寒而栗!
第77章 人无恙,事蹊跷
晋王李治的表情很反常,让人不寒而栗。
河间王妃和一众侍卫不明缘故,但如果李世民或长孙无忌在此,便能清楚地把握到李治的心思。
因他此刻的表情和眼神与一年多前,长孙皇后重病垂危时完全一样。他很担心杜氏,这个对他而言已经很重要的人。
长孙皇后之死,让年幼的李治缺失了母爱,即便李世民加倍疼爱关怀,其幼小的心灵仍有缺失,没能得到及时弥补。
直到洛阳宫中,杜氏细致入微的照顾和关怀,让李治感受到类似母爱的关怀,他心中的孺慕之情找到了新的寄托。
今日遇险,杜氏将他与晋阳公主护在身后,舍身相救,更是触动了李治敏感的心灵。
那一刻,李治想起早年在太极宫跌落台阶,母后跌倒相救的情景,对长孙皇后的孺慕之情一下子转移到了杜氏身上。
李治很担心,很担心杜氏伤重不治,像母后那样撒手人寰,好不容易找到的一丝温暖又遗憾远去……
御医没有来,李治不在乎,自打上次他和父皇重病,御医束手无策后,他便对那群人没什么好感。
谢逸回来了,李治顿时看到了希望,他相信以谢逸的医术,肯定能救回敬爱的杜姐姐。
偏生河间王妃赶来无理取闹,直接点燃了李治心中的愤怒。
所以,晋王殿下前所未有地发飙了!
如果静下心来,谢逸能够把握到李治大概的心思,但他此刻一心全在嫂子杜氏身上,并未在意。听到李治的呼喊,只是庆幸可以安心救人了。
帐中火烛高照,并无御医,只有两名宫女在照料,措施仅仅是用麻布捂住伤口止血而已。
“你们先出去,准备些热水,有事我叫你们。”谢逸吩咐一声,两名宫女识趣离开。
谢逸上前一瞧,躺在榻上的杜氏脸色惨白,似乎处于昏迷状态,胸前的衣襟上则是一片血红,模样着实有些吓人。
满面忧色的谢逸赶忙取来粉红背包,取来医用材料和药物,洗手查看伤势。
“三郎……”也许是听到了声音,杜氏微微睁开眼睛。
谢逸赶忙安慰道:“嫂子,有我在,没事的。”
“三郎,你不该……不该为我又得罪人的。”显然,杜氏并未昏迷,适才外面的争吵她听得分明。
“你莫要多想,我说得过的,为君敢与天下敌,一个河间王府算什么?”谢逸柔声道:“此时此刻,于我而言,什么都没有你重要……别说话,我看看伤口。”
事急从权,顾不得许多,谢逸直接拿剪刀剪开了杜氏的衣衫。一直希望,却始终未能看到的贴身小衣出现在眼前,却已然被鲜血染红浸透。
病躯直接呈现在谢逸眼前,杜氏脸上浮起一丝怪异的表情,无论是福是祸,终究没有躲过这“一劫”。
此时的谢逸心无杂念,他轻轻取开止血的麻布。多层厚实麻布已经被鲜血浸透,伤口处隐约还有血迹渗出,可见嫂子失血不少。
幸好王永安有些见识,让宫女捂住伤口止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至于伤口,在左肩到胸口的部位,不长…应该是刀尖直接刺进去的。
只是,如果伤口太深,伤及肺叶……
谢逸有些不敢想,以这个年代的医疗条件,后果会怎样。不过嫂子并未咳嗽或气喘,还能小声说话,想来应该……但愿!
检视伤口,谢逸轻轻舒了口气,不幸中的万幸,伤口虽深,但止于离脏腑寸许的地方,并未伤及心肺。
“嫂子,不要紧,有我在,没事……”谢逸顿时松了口气,脸上多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杜氏刚刚想要报以微笑,谁知谢逸神色微变,盯着伤口的眼神里多了些许差异,怎么会这样?
杜氏的伤口很特别,好像这一刀刺入后发生了什么,致使出刀之人突然停手或回撤,没能继续往前造成致命伤……
是营救及时,刺客遭遇阻击,还是…刺客突然撤手,有意放过无辜的嫂子?
“嫂子……”谢逸本来想问,但看到杜氏虚弱的样子,便改口道:“伤口需要缝合,会有些疼,你忍住!”
“嗯!”杜氏轻轻点头,她有注意到谢逸眼神里的疑惑,她的眼神里随即也多了一抹疑惑。
谢逸取出医药包,前段日子闲来无事,他曾制作了一些简单的医疗器材,比如缝合针和丝线,沸水煮过,暴晒晾干的麻布。唯独缺少棉花,据说此时已传入中原,只是被当作观赏的花卉。最不济,也可以从西域的高昌或天竺搞到。
谢逸将一块麻布卷成垫子放入杜氏口中,然后蘸了烈酒开始清洗伤口,轻轻缝合伤口。
没有麻醉的情况下,消毒和缝合必然疼痛,杜氏紧紧咬着麻布垫子,脸色煞白,额上浮起一层层汗珠,看着让人心疼。
谢逸一边加快缝合速度,为转移杜氏的注意力,玩笑道:“我的手艺不好,缝出来的针脚可能不漂亮,会有浅浅的疤痕留下。”
含着麻布垫子的杜氏轻轻摇头,大抵是说没关系,不要紧之类的。
谢逸趁机笑道:“嗯,在里面,外人看不到……况且很幸运,没有伤及要处……”
杜氏不能开口,煞白的脸上却多了一丝娇羞的红晕,眼神中闪过一丝无可奈何。
谢逸继续忙碌,小心翼翼地缝好伤口,并且涂上宫廷秘制的金疮药。然后用麻布为杜氏裹伤,手指少不得触碰肌理,杜氏越发难为情,表情也越发不自然。
“嫂子,伤口虽然已经消毒,但仍有可能感染,不过幸好我们有药,可以预防。”谢逸调笑道:“要打针,会有点疼!”
“打在哪里?”杜氏悄声询问,声若细蚊。
“那里……”
“还是不打了,不要紧的。”杜氏理所当然地推辞。
谢逸坚决摇头道:“那怎么行?伤口肯定会有炎症,万一感染就糟了,打针很必要。”
“可是……”
“没有可是!”谢逸轻轻扶着杜氏侧身,伸手解衣……手起针落!
杜氏的俏脸一片绯红,好似早已忘记了伤口疼痛,心里小鹿乱撞,满是娇羞,思绪凌乱,甚至有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冲动。
“这两天及时换药,护理好,就没事了。”
谢逸彻底松了口气,让杜氏在榻上躺好,轻轻抓住她有些冰凉的手,柔声道:“知道吗?刚刚听到讯息,你知道你受伤时,我好担心,害怕极了。”
“三郎……”
谢逸作噤声状,柔声道:“什么都别说,好好养伤,这几天让我亲自照顾你就好。现在乖乖躺下睡会,我去找御医给你开些汤药……”
看着谢逸离去的背影,杜氏再也忍不住,泪水顿时夺眶而去……
……
谢逸出帐时,河间王妃早已愤然离去,几个焦急等候的孩子一下子扑上来,眼神里满是问号。
“放心吧,已经没有大碍了。”
小蛮和兕子顿时欢呼雀跃,一脸紧绷的李治也松了口气,上前轻声道:“我们能进去看看杜姐姐吗?”
谢逸轻声道:“她现在很虚弱,需要休息,暂时不要去打扰,晚点再去好吗?”
“好!”李治欣然同意。
“殿下,能不能给我描述下当时的情形?”谢逸很好奇,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嫂子的伤口有古怪,她或许知道什么,却未必愿意告诉自己。所以最好是旁敲侧击,从李治等人口中探知。
“那会天色已经有些晚了,我和兕子还有小蛮在河边玩耍,杜姐姐来叫我们用晚膳,突然蹿出来几个刺客……”
李治道:“侍卫去拦着,杜姐姐带着我们跑,结果有个刺客突上前来要杀我们,杜姐姐把我和兕子护在身后,中了一刀。”
“然后呢?”谢逸觉得,接下来的才是关键。
“当时我们都吓呆了,什么都没看到,等回过神来,杜姐姐已经……满身是血。”李治神情黯然,颇为内疚,看起来所言不虚。
距离真相仍有一步之遥,谢逸暗自摇头,轻声道:“殿下勿要歉疚,这不怪你。”
“嗯!”
谢逸看着远处尘土飞扬,悠悠道:“陛下回来了,你和公主先去见陛下吧,他很担心你们。”
“好,我晚点再来看杜姐姐。”李治轻轻点头,带上晋阳公主,在侍卫护送下往御帐而去。
谢逸又转而询问王永安等人,结果也是一问三不知。当时随同前往河边的侍卫全部毙命,待大队侍卫赶到时,首先忙于保护晋王和晋阳公主,搭救受伤的杜夫人,再回神,刺客已经不见踪影。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好似有些蹊跷,谢逸不禁满心疑惑。
第78章 龙颜怒时多猜疑
李世民回来了,几个子女虽都安然无恙,但一见到他便扑入怀中大哭,仍旧让李二陛下心疼不已。
尤其是晋阳公主兕子,小小年纪受了惊吓,这会扑在父皇怀里倍觉安全,一边痛哭一边撒娇。晋王李治反倒出奇地坚强,除了面色冷峻之外,并无异样。
魏王李泰得知父皇遇刺的讯息,立即摆出一副孝子形象,关切道:“父皇,得闻宵小行刺您,儿臣心忧如焚,您还好吧?”
李世民笑道:“没事,些许宵小如何能伤得了朕?重要的是,你们没事。”
“儿臣等安然,只是……河间王叔家的崇晦为了护驾阻敌,与刺客搏斗,受伤颇重……谢县子家的杜夫人为了掩护九弟和兕子妹妹,亦受伤了。”
李世民道:“嗯,朕都知道了,谢逸先前救了朕,杜氏又救了你弟妹,谢家护驾有功啊!”
李泰心里咯噔一下,原来谢逸先前有护驾之功,杜氏又中了一刀,那么……在父皇心里的分量必然重了许多。
如此一来……李泰顿时有些失落,有些谋划好像办砸了,但愿不要弄巧成拙。
李世民旋又问道:“他们伤势都如何?”
“据悉,谢县子已经赶回来,杜夫人伤势已经稳定;崇晦这边,经过御医全力救治,性命是保住了,还伤势很重,御医称往后可能会…落下点残疾。”
“嗯,让御医全力救治。”李世民仿佛并不很关心,只是吩咐道:“青雀,带你弟弟妹妹先去休息吧!”
“是!”
李泰带着李治和兕子刚出门,李世民的脸色就变了,龙颜大怒啊!
君王遇刺,本来就是天大的事情,谁知道这帮刺客更绝,竟然袭击了御营,对年幼的皇子女动手。
作为一个父亲,他可以容忍有人行刺自己,却不愿年幼的孩子置身险地?而且还是挚爱亡妻留下的几个嫡子,无论哪一个伤亡,都是他不能接受的。
虽说李世民也常干斩草除根的事情,但他心里还是把“祸不及子女”当成一个“原则”,一个底线。
而今有人越过了底线,这是李世民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的。
李世民暴怒道:“李孝恭呢?可知袭营刺客身份?”
“河间郡王正在外面加强防卫,追捕刺客。”
“程知节去接管防务,让李孝恭立即来见朕。”李世民有些愤怒,对待两位护驾重臣的态度完全不同。帝心难测,原因旁人自然不知晓,如果非要推测的话,大概是两者的根本态度有差别。
程知节一直很谨慎,遭遇行刺并非他之过错,且护驾得力。御营遭袭则完全是李孝恭父子疏忽所致,皇子女几乎遇险,造成了人员伤亡,惹得君心不悦。
“陛下,臣疏忽大意,防卫不严,致使御营遭袭,臣罪该万死。”李孝恭匆匆进帐,跪伏请罪。虽说他是李世民的本家从兄,但君臣有别,此刻甚是分明。
李世民皱眉道:“以为朕不在,便可疏忽大意?青雀、稚奴和兕子,几乎遇险,若非……罢了,你家崇晦护驾重伤,朕也不多说什么了,你好自为之。”
“臣惭愧之至!”
“罢了!”也许是敲打到位了,李世民沉声问道:“刺客是什么人,可有蛛丝马迹?”
李孝恭沉声道:“回陛下,刺客趁夜色雾气突然袭击,皆是黑衣人,人数不多……大部分逃逸,只有行刺晋王殿下的一名刺客被击杀。”
“可是伤及谢杜氏的那个刺客?”
李孝恭道:“是,搜索其身,并无发现。当时情形混乱,贴身跟随晋王和公主的几名侍卫全部遇难,具体经过只有晋王和晋阳公主殿下,或者谢杜氏知道。
两位殿下年幼,加之受惊,或许记不大清楚……不知道谢杜氏是否记得清楚,能否提供些许讯息。”
“等等吧,杜氏为救稚奴和兕子身中一刀,伤势不轻,待好些了让谢逸去问。”李世民沉吟片刻,摆手道:“你且回去看看崇晦吧!”
“是!”
李世民续道:“还有,前些日子百济王子献上一批上等人参,赐与崇晦和谢杜氏调理身体。”
“谢陛下!”
李世民神色有变,和颜悦色道:“自家人不必客气,待崇晦伤愈之后,让他去金吾卫为中郎将吧!”
身受重伤换来个中郎将的职位,说实话,不值!但皇帝御赐便是君恩,李孝恭当即感恩拜谢。
李世民淡淡一笑,转身对房玄龄道:“谢家叔嫂护驾有功,迁谢逸为淮阳县伯,弘文馆学士,赐谢杜氏绢帛两百匹。”
李孝恭闻言,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脸色也微微有些不大好,却不敢有丝毫表露,当即告退离去。
……
“玄龄啊,你怎么看?到底是谁要和朕过不去?”李世民悠悠一叹,目光格外冷峻,杀意凛然。
“陛下,刺客或许是同一批人,也可能是两批人分工……至于身份,眼下断言为时过早。”房玄龄道:“但愿程知节和崔知温的追捕和调查能有进展。”
李世民沉声道:“追捕就不要指望了,夜色深沉,刺客定早备退路,加之陕州混乱,想要拿住人很难。朕关心的是刺客,或者他们背后究竟是什么人?”
“陛下,据谢逸所言,那个褐色眼珠的胡人,臣想到一个人。”房玄龄小声道:“武德四年,雍州城外独孤修德替父报仇,砍下的人头少了一个……不过若只是一个从西域招募的刺客,便毫无价值。”
“说的也是,不过若真是那人,他当年孤身一人逃走,焉能轻易东山再起?”李世民皱眉道:“是招揽了旧部?还是有人暗中支持,别忘了……当年他们麾下的世家子可不少。”
房玄龄心头一颤,低声道:“陛下所虑不无道理!”
“朕刚刚给他们瞧过警钟,没想到他们这般不知趣。”虽然没有证据,但李世民好像已经认定一般,愤然道:“看来还需要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陛下,崔知温应该不知情……”房玄龄会错了意,赶忙劝解。
李世民沉声道:“当然,朕说过饶恕他便不会食言,但愿他们不要因为朕的宽宏大量而得寸进尺。”
房玄龄劝谏道:“陛下所言甚是,不过臣以为还是要详细调查,兴许两批刺客并非一路,还是小心为上……”
盛怒过后,李世民总算还有起码的理智,点头道:“好,此事你来主持,营地之中或许有不少蛛丝马迹,看能否拼凑出些许讯息来。你说得对,兴许另有其人,长安那边未必……”
君王多猜忌,本应如是,房玄龄全当没听到,不置可否。
李世民续道:“对了,叫上谢逸,想必他也很想知晓刺客身份,而且他细致机敏,兴许会有所发现。”
“是!”房玄龄道:“陛下,臣刚才得知,河间王妃和谢逸起了点冲突。”
“何故?”
房玄龄如实道:“河间王妃爱子心切,先请走了所有的御医,谢逸赶回为杜氏诊治时,王妃前去阻拦,欲请谢逸先为其子诊治,并意欲抢夺灵药。”
“胡闹!”李世民愤然问道:“后来呢?”
房玄龄小心道:“谢逸不允,河间王妃意欲强抢,当时……晋王殿下大怒,派侍卫阻拦,维护谢家。”
“稚奴是个善良孩子,杜氏救了他,他懂得感恩。”李世民悠悠道:“至于她……仗着父皇指婚,出身高贵,这些年在王府胡闹也就罢了,而今越发不像话了……孝恭该是个明事理的,想必会有敲打。”
“是!”
李世民突然问道:“那个药谢逸给杜氏用了吗?”
“想必是用了。”
房玄龄只当李世民意欲匀药给李崇晦,不想李二陛下点头道:“如此便好,那药给稚奴用过,朕心里一直……而今他给至亲者亦用,想来无碍,朕也就彻底放心了。”
第79章 喜忧参半
李孝恭刚一回到自家营帐,王妃韦氏便匆匆迎上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
“王爷,你可要为妾身和崇晦做主啊!”
“陛下已经下旨,派人捉拿刺客了。”李孝恭显然会错了意,安慰一声,问道:“崇晦的伤势如何?”
韦氏哭诉道:“御医说了,如果伤口不化脓,性命就保住了……纵然如此,往后也可能留下残疾,脸上和身上还有许多伤疤,再无往日俊朗。”
李孝恭心头一颤道:“知道了……让御医好好诊治照料,会没事的……陛下已经发话,待他伤愈之后为金吾卫中郎将。”
韦氏似乎没听进去,依旧哭道:“王爷……你可要为妾身和崇晦做主啊!”
再次听到韦氏这句话,李孝恭诧异道:“发生何事?”
“都是那个谢逸……”韦氏这边添油加醋,把先前的事情道来。儿子伤势过重,她又在谢逸和李治面前吃了瘪,心里不痛快,满腔的怒气便全部算到了谢逸头上。
李孝恭先前一直在忙碌,并不知道这一茬事情,此刻听说后,顿时勃然大怒。
韦氏见状,心中泛起一丝窃喜,堂堂河间郡王发怒,岂是他小小谢家所能承受?不想李孝恭却怒道:“胡闹,谁让你胡闹的?”
“胡闹?妾身哪里胡闹了?”韦氏顿时有些蒙圈。
“你是什么人?竟敢霸占所有御医?”
“怎么了?”韦氏不以为然道:“妾身还不都是为了咱家崇晦?”
李孝恭怒道:“为了崇晦好……哼哼,便可以霸占所有的御医?受伤的只有他一个人吗?几位皇子女呢?”
王妃韦氏不服气道:“皇子们都没受伤,普通的兵卒有军医,至于其他人……谢家那个贱婢吗?她能与咱家崇晦比?她有什么资格让御医照料?”
“就凭她救了晋王和晋阳公主!”
“那又如何?她能比得上咱家崇晦的救驾之功?为这事晋王竟然和我发脾气,谢逸竟还羞辱妾身,说咱家崇晦该死……王爷,河间王府丢了面子,你可得给我们做主。”
韦氏京兆杜陵韦氏,是关陇大家族,底蕴深厚,仗着家世,韦氏自小便有些任性跋扈。
当初初入关中,为拉拢关陇世家,李渊亲自赐婚为侄子李孝恭迎娶韦氏。韦氏在王府里也就更加得意,加之宫中还有个为贵妃的堂姐,平日里即便嚣张些,旁人也不好说什么。
偏生韦氏本身没什么“智慧”,说话办事颇为莽撞,更死要面,受不得委屈,更不知收敛。今晚在谢逸和李治吃瘪,哪里能咽下这口气?
李孝恭没好气道:“你可知今日谢逸救驾有功,杜氏又救了晋王和公主,陛下甚是感激,刚刚下旨擢升谢逸为淮阳县伯,弘文馆学士,还赏赐了杜氏。不要觉得只是伯爵而已,至少眼下他是陛下看中的人才,旁人便轻易动不得。”
“啊?这……”
李孝恭冷冷警告道:“所以你最好安分些,别妄图去找旁人麻烦,也少给自己,给我找麻烦。”
“是…是,妾身知道了。”韦氏心里仍就很不服气,但见丈夫少有大怒发火,知道情势不妙,赶紧点头称是。
李孝恭沉吟片刻,眉目微动,问道:“你告诉我,何以会去找谢逸?”
韦氏唯唯诺诺道:“是听几个宫人和御医说谢逸有灵药,可以起死回生,妾身情急之下便去了……”
李孝恭嘴角拂过一丝冷笑,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的傻老婆多半是被人利用了。不过……
“你呀,以后办事前先动动脑子……”李孝恭满心窝火,拂袖而去。
……
谢家营帐里,谢逸将端着一碗红枣汤,正在喂杜氏服用。
“嫂子,红枣补血,服食对你有好处。”
“嗯!”杜氏怀着复杂的心情,享受着贴心的照顾。
谢逸笑道:“托嫂子的福,刚才房相来告知,陛下下旨让我为淮阳县伯,弘文馆学士……”
杜氏悠悠道:“听说是你有护驾有功的缘故……先前想必很危险吧,你自己要小心。”
“嫂子放心,我小心着呢……至于这护驾之功,可是你我二人了,还好陛下还赏赐你两百匹绢布,否则我会受之有愧的!”
谢逸笑道:“两百匹绢布可不少,那件小衣染血不能再穿了,回头就用这些绢布做好多件……”
“……”对于这种过分的玩意,杜氏涨红了脸,很是难为情。
谢逸继续笑道:“不会是让我做给你吧?虽说那件是我剪坏的,按理说是应该的,可我的手艺……针脚很难看,做出来穿着肯定不舒服……”
杜氏哂道:“你呀……又胡说!”
“嘿嘿,下次做好记得穿给我看看,作为设计师,我还没见过成品效果呢。”谢逸笑道:“你也别不好意思,反正该看的我都看过了,再多看一回也没什么对吧?”
“……”
谢逸的话很“直接”,杜氏很无奈,很难为情,开口反驳和责骂都毫无效果,羞得想要钻进被窝不出来。
谢逸笑道:“不着急,先养好伤再说,皇帝已经下旨,在陕州停留几日,一来是让伤者休养,二来是追捕刺客。”
“哦!”杜氏轻轻应了一声,听到追捕刺客的话语,眼神里拂过一丝异样神情。
谢逸看在眼里,不动声色道:“嫂子,当时那个刺客伤到你之后…是怎样情形,可还记得?”
杜氏闻言,脑海中一个影子一闪而过,摇头道:“记不大清楚,好像是侍卫敢来将其击杀了……”
“哦,这样啊!”谢逸点头道:“那我得去找到那个侍卫,当面表示感谢……若不是他,我可就见不到如花似玉的嫂子了。”
“三郎……”杜氏脸上又见羞涩,但眼神中却多了一丝慌乱。
“好了,你且好好休息,我出去一会,晚点再回来陪你。”
谢逸微笑着出了营帐,脸色顿时变得凝重。升官固然是好,伯爵和子爵的差别还是很大的,尤其是弘文馆学士……虽及不上后世明清的某阁大学士,身份地位却已非同寻常。
弘文馆的地位与国子监有些相似,其间学士还有点宋朝翰林学士的意味,应该算在皇帝的高级顾问行列。
虽说暂无实职,但前程已经有了很好的基础和基调,自然是求之不得。叔嫂二人分别救驾,得到的回报竟如此之大,不禁让谢逸有些受宠若惊。
只是嫂子的神情让他很是担忧,有古怪的伤口,闪烁其词的回答,遮遮掩掩的神色,总好像藏着什么事情。
偏生御营遭袭又疑点重重,使得谢逸不得不怀疑,莫非自家嫂子和刺客之间有什么关联?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后果不堪设想啊,当此之时,天知道李世民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房玄龄让自己也参与调查,这事……谢逸觉得只能说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兴许能够调查到某些蛛丝马迹,从而解开嫂子身上的某些谜团。忧虑的是,如果这些谜团……该如何是好呢?
谢逸更为担心,李世民那边会不会已经掌握到什么蛛丝马迹,让自己参与调查真得没有试探的成分吗?
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今朝荣宠万丈,明日说不定就是阶下之囚。所以接下来的每一步,不得不小心翼翼!
第80章 黑夜里的心境
陕州城外,一群黑衣人如同鬼魅般站在黑夜里。
夜色之中,为首之人那颗不再那么明显的褐色眼珠里满是不甘与愤怒。
只差那么一点点,那一刀便能劈向李世民。
他已经练习了很多年,这一招极为纯熟狠辣,只为等那一刻,他保证只要劈下去,李世民不死也得重伤。
房玄龄一介文士想要挡住自己致命一击?李世民纵然马背上打过天下又能如何,十几年养尊处优,还能有昔日身手?何况他昔日的身手本就不怎么样。
多好的机会啊,难得李世民为了摆出一副爱民如子的形象,只带了那么点侍卫。混乱的灾民是极好的掩护,可以从容迫近。
前面的步骤算得上完美,掩藏、迫近、突袭都很完美,可惜最后一记绝杀却糟糕透了。
万万没想到,李世民身边那个少年竟然坏了自己梦寐多年的好事。
他们不是没有注意过那个少年,但只知道他种出了新作物,还作的一手好诗,是个才华横溢的书生,怎地一转眼……
直到此时,他都没想明白,那个黑不溜秋的棒子是什么玩意?没有与自己的刀刃接触,似乎也没与身体接触,怎地就能让自己臂膀酥麻,几乎不能握刀呢?
使毒还是妖法?
褐色的眼珠在黑夜里不停地转动,他自问见多识广,武功一道更是广有涉猎,却从来不曾见过这样的招数。
他已经详细查验过,确认身体没有中毒,臂膀上的酥麻也已经消失,排除了前者,后者的可能性……
妖法……怎么可能?
“让人查查那个谢逸的来历背景!”
“是!”
眼皮落下,遮住褐色的眼珠,黑衣人闭眼暗叹一声,连连摇头,心里更不是滋味。
只要一闭上眼睛,他就会想起当年在雍州城外的情景,一大家子人就那样……唯独自己一人侥幸逃走。
独孤修德替父报仇,理由好生绝妙,借口十分蹩脚。
言而无信,卑鄙无耻!
以为这样就不算失信?李世民,可还记得你的允诺?可还记得你爹李渊如何两面三刀?
父债子偿,这些只能算到你头了。
今日报仇未能成功实在遗憾,遗憾啊!
不过君子报仇,十年二十年,终此一生都不会晚,且等着!
“主人,李世民的营地亦遭到袭击,似乎是针对其子女的,不过没成功。”
睁开眼睛,褐色的眼珠看着幽深的夜色,冷笑道:“原来有与我们志同道合的朋友,心思倒是机巧……要是杀掉几个小崽子也好,可惜了。”
“听说还是有人伤亡……”
“没伤及李家人又有何用?”褐色眼珠泛起一股阴冷,沉声道:“李世民今日受了刺激,必定会大肆追捕,即刻散去,隐匿身份,来日再做图谋。”
“是!”
秋风吹过,黑影闪动,顷刻间寂静山野里只剩下风声和寥落的秋叶……
……
黄河水波涛涛,河面上一艘船只正顺流而下。
这是一艘上午才从潼关出渭河的漕船,运粮之后从关中返回洛阳去装下一遭的货物。
没有人知道,趁着颜色,船只曾在陕州短暂停留,有几个人影悄然上船。只有上船的人知道,本该上船者少了一人,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小荆没回来……”一个紫衣如墨的蒙面女子站在船舷边,悠悠一叹。
“嗯!”旁边一个壮硕的中年男子神色悠远,目光盯着偶尔可见的水花,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觉得痛快吗?”蒙面女子道:“你重伤了李崇晦,也许他活不到明日,老来丧子,不知道堂堂河间郡王是什么感受?哈哈!”
中年男子道:“也许我应该直接要了他的命!”
“不,杀人很容易,却不是最好的报复。”蒙面女子果断摇头道:“就这样,让他看到自己的亲人岌岌可危,却又束手无策,那种腐心蚀骨的感觉该让他们好好体验一下。”
“你……别这样!”
“怎样?难道你不觉得痛快?”蒙面女子反问一声,恍然叹道:“你是遗憾小荆没能杀了李世民那两个小崽子?是很遗憾,只差那么一点点啊!”
也许是想起了一些事情,中年男子闭上了眼睛,脑海里闪过一幕幕画面,神情似乎有些痛苦。
蒙面女子不解道:“我想不明白,以小荆的身手,怎么会失手?”
“侍卫很多,失手也是有可能的……”
“真的吗?我记得你及时赶了过去,你们联手谁挡得住?”蒙面女子声音冷冷道:“在侍卫赶到之前,将那几个小崽子悉数斩杀不是难事吧?最起码,你们一起全身而退没有问题,可是……”
中年男子迟疑道:“我去晚了,侍卫已经赶到,小荆……我救不了他。”
“果真吗?”
“我……”
蒙面女子转身,抬头看着中年男子,轻声道:“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救不了小荆……”
“当时的情况,我……”中年男子神情有些慌乱,眼神看向船舷之外的夜里,有些飘忽不定。
“你不但没有救他,而且还杀了他!”蒙面女子的声音陡然有些阴冷,冷的让人不寒而栗。
“我……我不是故意的。”中年男子是个实在人,没有躲闪,爽快地承认了。
“为什么?小荆速来很敬重你……”
“我……”
“因为他要杀那两个孩子,你舍不得?”蒙面女子冷冷反问。
“稚子无辜,我们是要报仇,何必……”
蒙面女子冷笑道:“好一句稚子无辜,唐军攻城的时候记得吗?李世民斩草除根的时候记得吗?可有人心疼你家,我家的孩子?”
“孩子……”中年男子轻叹一声,想起骤然见到那张熟悉面孔时的情景,心头莫名一颤。
“果真是因为孩子?”蒙面女子转身凑到身前,冷冷盯着中年男子的眼睛,轻声道:“还是为了那个护着孩子的女人?那个女子很美,让你动了怜香惜玉之心?”
“我……”
蒙面女子冷笑道:“肯舍命护着李世民的子女,必定不是什么东西,找个机会,定要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你何必?”
“怎么舍不得了?”蒙面女子没有转身偏头,却好似看透了中年男子的窘迫的表情,突然笑道:“你呀,这么多年了,总是不善于作伪……既然你那么在乎那位小娘子,我便给你个面子。”
中年男子没有答话,但明显地松了口气。
蒙面女子话锋一转道:“不过,小荆不能白死,你即便不告诉我,也得告诉他,好让他死个明白。”
“是我对不住小荆,来日会给他个交代了。”
“眼下没有什么可说的?”
“没有!”
蒙面女子笑道:“也对,先调查调查再说是吗?”
“我……”
“总之,别让小荆死得冤枉就是了。”蒙面女子悠悠道:“虽然我心里不痛快,不过看在我们十几年的情分上,这个面子是要卖你的。这件事我不会过问,我希望到时候你亲口告诉我。”
“好!”中年男子如释重负。
“去吧,想去哪里就去吧!”蒙面女子悠悠道:“不过我得提醒你,你在乎旁人,但旁人未必在乎你,所以……一切小心为上。”
第81章 永为君倚
御驾在陕州停留了数日,伤患们的病情大概稳定,回长安的道路也在各州县和驻军的严密把控下,确保安然无恙。
听说沿途各州县刺史、县令每日巡视,不眠不休,对出入本地的人口严加盘查,唯恐混入刺客。
这也难怪,如果回京途中皇帝再遭遇一次刺杀,不用朝廷问罪,他们就该自刎以谢天下了。
长安那边,太子李承乾和长孙无忌等派人前来慰问,并询问是否需要增派兵力护驾,结果被李世民拒绝了。以现有的兵力,只要小心防备,不会再有问题。
至于追捕刺客,理所当然地没有结果。
试想一下,敢于行刺皇帝,自然是做好了万全准备,撤退路线更是重中之重,又是在荒郊野外,想要抓住人谈何容易?
御营的调查也接近尾声,房玄龄那边看似并无进展,至于谢逸……倒真是发现了些许蛛丝马迹。
首先便是李崇晦伤势重的有些奇怪,他好歹是郡王府的少郎君,属于指挥者,护驾之时拼杀在第一线的该是普通侍卫,他何必亲力亲为呢?
那么重的伤势,倒像是侍卫保护他不力所致……难道他也是行刺的目标之一?
谢逸心中只是泛起这么一个念头,却没有多嘴。
毕竟房玄龄才是调查的主持者,而自己刚刚与河间王妃有过冲突,此时发表这样的言论并不合适。虽不怕河间王府,却也不想梁子结的太深。
至于刺伤嫂子的那个刺客,谢逸详加验看了尸体,那厮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有几十处。大概是侍卫赶到之后不放心,或者争抢救驾之功,一起补刀所致。
也正因如此,掩盖了某些重要的伤口。谢逸注意到,其中一处与李崇晦身边一个亲卫的致命伤相似。
伤口的特点相似,比如伤口都很平整,可见出刀迅速,毫不拖泥带水;伤口的深度恰到好处,可见其用力得当,出手稳健,是个高手。
也许正是这一刀,阻止了刺客继续行凶,嫂子的伤口才没有触及脏腑……
虽不能百分之百确定,但佐以其他独家蛛丝马迹,谢逸觉得这个猜想的可能性很大。
刺客内讧了?
不是没有可能,死去的刺客眼神虽已黯淡,却有几分死不瞑目的感觉。表情和神态里隐约有些许不解、不甘、意想不到……
再往下延伸,莫非是刺客的同伙出手救了自家嫂子?理由呢?难道嫂子真与刺客有什么关联?
这其中的情形似乎非常复杂。
谢逸心绪微乱,这些话发现他并未告知房玄龄,哪怕让自己参与调查或许有试探之意,也不能说。
涉及嫂子的安全,必须慎重。只是疑点始终存在,嫂子中刀与侍卫赶到中有微妙的时间差,到底是谁杀死了刺客,如果有人特意深究这一点,会不会挖掘出什么还真不好说!
好在嫂子身上的伤口只有自己一人见到,纵然有人知晓刺客内讧,有所怀疑,也未必会……毕竟理由有很多,杀人灭口,防止受伤的同伙泄露机密也是一种可能。
只是风险终究不能完全避免,也许会有猜疑,但……有本事拿出证据来!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杞人忧天,房玄龄似乎没发现什么。不过房谋杜断,焉知仆射大人是不是老谋深算?
谢逸更不知道,自己离开之后,一名御医和一位从长安赶来的大理寺仵作悄然进了停尸的帐篷……
……
五天以后,御驾再次启程,踏上西去长安之路。
李崇晦因伤势过重,不宜颠簸,被留在了陕州刺史府养伤。杜氏的伤势已然不大要紧,故而安排了一辆大马车躺在其间休息。
几乎每日,李治和晋阳公主都要前来探望,两位皇子女对他们的救命恩人很是感激。对杜氏,甚至整个谢家的好感度极具上升。
这是一个好现象,交好李治一直是谢逸的基本态度,从眼下的情形来看,进展比预期顺利多了。
鉴于杜氏要养伤,无力照顾小蛮,晋阳公主更是将小蛮邀请到自己的马车上,内侍省为此特意多派出一位保姆照顾谢家千金。
如此一来,倒是成全了谢逸,以医者身份照料病人,堂而皇之地出入杜氏的马车,有机会与嫂子共乘一车,单独相处。
马车走的不快,很平稳,谢逸正在给杜氏换药。
伤口在左肩到胸口的位置,是以每次换药时,杜氏脸上满是红晕,她曾坚持让宫女来换药,但谢逸坚决反对。宫女不懂医理,万一笨手笨脚,导致感染如何是好?
拗不过谢逸,所以这一幕终究无法避免,杜氏少不得难为情。越是如此,越会让谢逸得寸进尺,而杜氏的心理防线也在不知不觉间崩塌!
谢逸小心翼翼地处理伤口,换上金疮药,见伤口已渐渐开始愈合;因为抗生素的作用,并无感染迹象,这才完全放心,随后又用麻布包扎伤口……
难得有机会得寸进尺,谢逸一点也不客气,换完药也不着急离开,直接在杜氏身旁坐下。
“三郎……”
谢逸笑道:“怎么了?嫂子,忙活了好一阵,不让我坐下休息会?”
杜氏轻声道:“别这样……”
“又要用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搪塞我?”
杜氏红着脸道:“我毕竟是你嫂子,你长时间留在这不好!”
“重点是刚才,该看的都看过了……这会多留片刻说说话有什么关系?”谢逸笑道:“至于你的身份,我早就想改口,可你总是推辞……”
“我…”杜氏有些难为情,眼神里还有那么一丝惶急,低声道:“三郎,你何必……”
“让嫂子为难了?”谢逸正色,反问道;“问问你自己的心,真正让你为难的是什么?”
“……”换来的自然是杜氏无声的回答。
谢逸续道:“其实不是我让你为难,而是你自己为难自己,为难我……问问自己内心深处,如果真是因为你对我没有感情,或厌恶我,我这就下车,以后绝口不提。”
“三郎……”一瞬间,杜氏有说谎的冲动,但她终究还是没有勇气,无法违拗最真实的心意。
“看看!”谢逸轻轻一笑,悠悠道:“你虽然不说,但我能感受到,你有心事,你有顾虑,至于是什么我不知道。
但是,你听好了!
灾祸或许不会来,那便不必杞人忧天;如果该来的始终要来,躲不过去,无论你是我嫂子,还是我妻子,都得我顶着,我承受,没有区别。
这一点,自打你多年前进我谢家门时便已注定,而今的任何举动都改变不得,何必因此而折磨自己,蹉跎岁月呢?”
杜氏心头一震,猛然意识到自己思维上的一个误区。没错,只要自己身在谢家,无论是否与他……终究会连累到他,区别好像不大。
怎么会?不能……杜氏心里顿时有些慌乱。
谢逸握住杜氏的双手,轻声道:“嫂子莫慌,人间事该多往好处想,怎能整天活在忧恐之中?天塌下来,也有我顶着,有我在,一切都会迎刃而解的。”
“真的吗?三郎!”杜氏眼眶微红,神情黯然,下意识靠在了谢逸坚实的肩膀上。
谢逸悠悠道:“莫要再折磨自己,折磨我……至于你的心事,我不会问你,逼你。什么时候你愿意说了,告诉我……
我们喝过交杯酒,你还收下了那瓶茉莉香水,茉莉意为‘你是我的’……所以你的事便是我的事,在这世上,我的肩膀,永为君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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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万众瞩目
御驾自陕州再次启程以后,一路上可谓太平安定,再无刺客宵小出没。
各州县的刺史、县令都小心翼翼地恭候在道旁,迎接、保护、侍奉、恭送皇帝陛下。
地方官很辛苦,但只要御驾平安过境,不出差池,身家性命无忧,一切都值得。如果再得到李二陛下几句嘉许勉励,更会受宠若惊,喜出望外。
就这样,御驾很快过了潼关,进入关中境内。
关中乃是大唐王畿之地,驻有大量折冲府守卫,安全性进一步提高,众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杜氏的伤已经好了许多,伤口已经愈合了大半,只是有些虚弱,御医说是气血不足。
“嫂子莫担心,我已经让御医开了补血的方子。”谢逸悠悠道:“不过我对他们的医术不放心,等到了长安,我带你去找孙思邈孙神仙。”
“三郎,不打紧的……”
“还说不要紧?失血过多,若不及时补回来,以后老是贫血虚弱,那可不行。”谢逸佯作责备道:“来,乖乖把这碗红枣粥喝了!”
“好!”杜氏很乖,像个娇羞的小女生,脸上挂着一丝羞涩,一丝甜甜的笑容。
自从那日的谈话之后,杜氏的情绪有些变化,两人之间好像又回到了在淮阳时的情景。
至于那些个秘密,两人默契地忽略了,谁都没有提起。杜氏不说,谢逸也不问,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马车车厢里只有杜氏羞涩的微笑,谢逸得寸进尺的玩笑,以及彼此温柔对视的旖旎。
一场突如其来的行刺,好似让两人因祸得福。
真的如此吗?
谢逸当然希望如此,可亘古以来,风平浪静之下往往有暗流涌动……
……
过潼关,到长安不过咫尺之遥。
一路上,除了路过弘农时略作停留外,基本没有什么耽搁。
毕竟弘农杨氏是自汉朝开始便兴盛的世家大族,而今在大唐朝廷亦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朝中地位显赫的杨氏官员不少。仔细说起来,后宫之中那几位杨姓妃子好像也与之有联系。
如此情况下,李世民多少要表达一下皇恩浩荡,对弘农杨氏多点关怀。如果没有陕州行刺之事,李世民说不定还会上一趟华山,祭奠一下西岳山神。
不过眼下,为了安全起见,此事只要作罢。即便李世民想上山,恐怕也会有一群人跪下阻拦。
在弘农稍作停留之后,御驾继续启程,直奔长安。
路途之中,便陆续有臣子、使者前来相迎,长安城内外的更是打扫一新,修缮道路,迎接皇帝御驾回都。
十一月初七,御驾正式到达长安城东霸桥。
太子李承乾,司空长孙无忌为首率领皇子宗室、文武百官,前来灞桥迎接皇帝圣驾!
入冬时节,灞桥的柳树光秃秃的,灞柳飞雪的盛景自然是看不到的了,谢逸不禁觉得有些遗憾。
不过不要紧,以后在长安生活,春光灿烂时节,前来欣赏也不迟。传说中的“长安八”景,都应该一饱眼福。
不对,有的美景应该尚不存在,比如雁塔晨钟,也不知道玄奘大师如今身在何处,八十一难经历到第几难?草堂春色自然也没有,杜甫的爷爷还不知道出生与否呢!
大抵是灞桥迎来送往的场景太多,桥头西侧专门准备出偌大的空地,皇家仪仗威严华丽,一大群官员恭候许久,场面好不隆重。
李世民不知何时换上了上朝的龙袍,站在高大的御辇上向百官招手,颇有几分君临天下,器宇轩昂的气度。
走下御辇,立即有内侍宫女打着仪仗跟上。房玄龄则率领一众伴驾的臣子跟随在后,李孝恭和程知节都是老熟人了,李百药等人也熟面孔,唯独谢逸是个生人。
一身绯红的官袍,配上俊朗的面孔,玉树临风的气质,一副少年英才形象出现在长安城外,百官面前。
尤其是跟在皇帝身后,还能“狐假虎威”一把,感觉不错!
当谢逸露出微笑的同时,不知道多少双眼睛悄然向他看了过来。这其中有太子李承乾、中书侍郎岑文本、永兴县公虞世南……甚至连老谋深算的司空长孙无忌,一身正气的侍中魏征都有意无意打量两眼。
没办法,谢逸太引人注目了!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开春的时候才入洛阳城,不过半年时间,从县子一直到如今的伯爵!
其爵位升迁速度在大唐可谓是绝无仅有,几乎是前无古人,想要后有来者估计也不是容易事。
爵位已经很惊人,但这还不算什么,更为关键的是,皇帝陛下刚刚下旨,擢升其为弘文馆学士。
弘文馆是什么地方?武德四年,高祖李渊于门下省置修文馆;李世民即为后改为弘文馆,聚书二十余万卷,置学士,掌校正图籍,教授生徒。
单从字面上看,弘文馆学士似乎就是教师兼图书管理,校对员,事实果真如此吗?
弘文馆的学生不多,不过数十名而已,却皆是皇族贵戚及高级京官子弟,且择优选录,师从学士受经史书法。
单是教授皇族勋贵子弟读书而言,身份已然了不得。更何况,弘文馆学士还有一个职责——遇朝有制度沿革﹑礼仪轻重时,得与参议。
制度和礼仪,这是封建王朝最重要的事项,可谓重中之重。遇到这样的事情,弘文馆学士可以参议,其实等同于参议国家大事。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好像没有具体的职权,确是正经的天子近臣。可以出谋划策的近臣,也许可以划归亲信行列。
这样的职位,谁人不眼热,谁人不重视呢?
而今年仅十八岁的谢逸,走进了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弘文馆,几乎可与出身秦王府的永兴县公虞世南相提并论。
一个八十岁,一个十八岁!
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人比人,气死人啊!
有人心里不服气,可自打中秋明德宫文会后,谢逸名满天下,才学出众乃公认的事实。弘文馆不就是论才学的地方嘛,唯才是举有错吗?
何况他多有功勋,且护驾有功,皇帝陛下甚为看中。纵然有人不服气,又能怎样呢?
是以羡慕嫉妒,好奇欣赏,无数双眼睛怀着各种复杂的眼神都瞟向谢逸。
如果做个统计,也许此时此刻的灞桥,谢逸的关注度甚至超过了皇帝李世民,可谓万众瞩目!
第83章 初入长安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谢逸自己是想要低调的,但一到长安便万众瞩目,想低调很难!
无可奈何,这事根本不是自己能做主的,是李世民一手将自己推到这个境地,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其实谢逸不介意李二陛下偶尔亏待自己,爵位和职位不必提高的这么迅速,从而让人眼红嫉妒。
但事情就是这么寸,这么凑巧,在陕州叔嫂两人都有救驾之功。也许李世民不愿意落下薄待功臣的话柄,或许有其他考虑,谢逸的职爵变得越发显眼。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管那么多干啥?
灞桥桥头,万众瞩目,这等让人虚荣心爆棚的感觉也蛮不错的,人生偶尔虚荣那么一两回也是可以的。
只是,谢逸有些担心,万一“失宠”的李二陛下嫉妒心发作……
还好,李世民暂时沉浸在君临天下,众臣拜服的陶醉中,并未发觉异样。
接下来便是繁杂的仪式,太子李承乾致辞恭迎,李世民还象征性地发表了几句讲话,然后乘坐御辇去了太庙,据说是要敬告天地祖宗。
幸运的是,这些仪式只有部分人员参加,谢逸可以“躲过一劫”,得以轻车简行,直入长安城。
回到自家马车旁,但见晋王李治和晋阳公主正在与杜氏和小蛮话别。片刻之后,内侍省就会派人送他们回太极宫。
长安乃是都城,自然不能有洛阳宫的权宜之计,谢家人只能居住在宫外的宅邸,很难出入宫禁。所以往后见面的机会便少了,李治和兕子都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所以很是不舍。
“兕子,没事的,往后我们可以向父皇请旨,去谢学士家玩耍!”见妹妹伤心几欲落泪,李治急忙劝慰。
晋阳公主天真询问:“真的吗?”
“当然!”李治回答的很迅速,却也很勉强。
尚未在宫外开府另居的皇子出宫本就不易,何况他年纪幼小,至于年纪更小的公主,出宫更是难上加难。
往后见谢逸一面或许不难,但杜氏和小蛮却不知多久才能得见一面?想到这里,李治不禁有些伤感。
谢逸看在眼里,心中也在盘算,或许真的需要想想办法。抛开感情而论,晋王和晋阳公主的存在,对谢家而言意义重大,这样重要的砝码怎么轻易丢弃呢?
“两位殿下,毕竟同在一座长安城,总有机会能见面的。”谢逸轻声安慰。
“嗯!”李治和兕子乖乖点头应允,对于此刻的他们而言,谢逸的话会有说服力。李治相信谢学士不会信口开河,晋阳公主相信逍遥哥哥不会骗人。
送走了依依不舍的李治和晋阳公主,谢逸也准备带着家人进城去看新房。
李世民赐下的宅邸就在安业坊,紧邻长安中轴线朱雀大街,陆通已经打扫干净,安排好家丁仆从,只待主人入住。
“逍遥啊,初入长安,恐你不识道路,老夫给你派个向导吧!”程知节很热情,在洛阳时谢逸登门送酒是个良好开端,陕州救驾,等于也是救了他程知节。
事后老程对谢逸也是多有感激,加之看中这个少年才华横溢,前途远大,程知节自然是处处厚待。
谢逸笑道:“那就多谢卢国公了。”
程知节道:“就让王永安去,你与他熟悉,另外……再让他在你府上留几天,看家护院。”
“这……恐怕不合适吧?”谢逸满头黑线,王永安是禁军飞骑成员,皇帝的家丁给自驾站岗,恐有僭越之嫌。
“无妨,此事陛下已然答允。”程知节道:“你护驾有功,却也狠狠得罪了刺客,万一宵小寻机报复……虽说长安城里有驻军和武侯巡夜,但万一有危机,终究抵不上身边有个护卫。”
“如此,多谢卢国公了。”道谢的同时,谢逸心里也泛起一丝不安,怎地把这个问题忽略了。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万一刺客想不开,找自己报复,可真是件麻烦事。总不能一直从皇宫里借侍卫吧?看来很有必要招募几个游侠好手作护院,工钱高的离谱都可以,安全太重要了。
在王永安的引导和护卫下,谢家人乘坐马车从灞桥直奔长安城。经过延兴门入城时,谢逸探出头来,高大的城墙出现在眼前。
宽阔的护城河后,城墙大约四丈高,城楼更是高的惊人,大概有十丈高,差不多等同于后世十层楼的高度。
经过城门洞时,谢逸发现城墙的厚度也很惊人。王永安介绍说,城墙基本呈梯形,底座六丈宽,城墙顶宽亦有五丈,差不多十五米的样子。这个宽度,在上面跑马车都不是什么问题。
更让谢逸惊讶的是,这样厚实的城墙环绕整个长安,总计有七十多里。这样算下来,城市面积有七八十平方公里,在这个年代绝对称得上超级大城市。
进城之后,便是沿着笔直的街道直接前行。不用王永安介绍,谢逸也知道,长安和洛阳的城池布局大同小异,四四方方,纵横交错的笔直街道将城池划分为一百一十个坊,东西二市为商业区。
谢家宅邸所在地便在这条街道与朱雀大街交汇处的安业坊,出门沿朱雀大街直接往北走,就能到达太极宫。
用王永安的话说,谢学士圣宠优渥,御赐的宅邸紧邻朱雀大街,称得上是长安的黄金地段。而且谢家是可以在坊外街边直接开宅门的,在唐朝长安,这是贵族官员们才有的特权,寻常百姓可没有这个资格。
高大上,感觉不错!
有禁军护送,一路前行自然畅通无阻,很快直接到达朱雀街的安业坊。谢逸也有幸第一次看到唐长安城中轴线——朱雀大街。
很惊人,街道的宽度竟然有一百五十米之多,从皇城承天门直到城南明德门,因而也被长安百姓称之为“天(门)街”。
与此同时,朱雀大街也是一个地域分界线,街东归属万年县管辖,街西则是长安县管辖。
唯独有个不好的地方,朱雀大街竟然是黄泥土路,连石板都不曾铺,未免与国际化大都市不相匹配,差评!
到了安业坊,淮阳县伯府很好找,偌大的匾额清晰可见。得到消息,陆通早已率领一众新招募的家仆婢女恭候在门口。不少安业坊的居民得知有新的勋贵入住,纷纷聚集在街口看热闹。
作为男主人,谢逸当然要下车与家仆们见个面,打个招呼!
数月后再见谢逸,陆通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态度也越发恭敬。无它,不过几个月时间,谢公子便从县男成了县子,而今又成了伯爵。
为此,这宅邸门口的匾额都换了两三回了,虽然麻烦,花费也不少,但陆通却格外高兴。
值啊!当初的眼光太精准,选择多么明智,傍上这么一棵大树,陆家至少三代富贵不愁啊!
“阿郎,房舍修缮一新,打扫赶紧,我等恭候多日,只等您入住!”陆通改口称谢逸为“阿郎”,这是仆从对家宅男主人的标准称呼,毕竟今日不同往日,再叫公子已经不合适。
“好!”
“恭迎阿郎入府!”一众仆从侍女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年轻的男主人,一边恭敬相迎。
“不必多礼!”
谢逸一挥手,沿着宅门往里面走去。至于杜氏和小蛮则没有下车,而是从打开的角门直接乘车入内。
五进的院落算不上富丽堂皇,格局中规中矩,修缮一新后看着倒像那么回事。陆通也算有心,各处布置的都颇为妥当,家什用具,花草树木都称得上精致,没少花钱,也没少费工夫。
谢逸四下瞧了瞧,赞道:“陆东主,费心了。”
“这都是小人应该做的。”陆通笑道:“阿郎可要对家中仆人吩咐什么吗?”
“这个……先不必了,回头待夫人伤势痊愈后再说,你先为随我回来的禁卫军安排住处饭食,他们估计要在这住几天。”
“是!”禁卫军驻守护院,这待遇……陆通更是喜形于色。
谢逸眉头一动,问道:“我问你,我吩咐过的……”
陆通当即满脸堆笑道:“阿郎叮嘱,小人怎敢忘记?中院东西卧房之中,热炕早已为您和夫人准备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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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喜新不可厌旧
别的都可以没有,唯独一张热炕不能少。
长安的冬天寒意森森,更甚淮阳,没有热炕怎么能行呢?更何况,淮阳那张热炕上有着太多美好回忆。
好在陆通用心,早早做好准备,谢逸对此相当满意。与陆通再交代几句,便匆匆往角门而去,马车已经停在那里。
淮阳那位乳母平娘也随陆通举家迁来长安,丈夫在商行做事,她留在谢家为仆。平娘很主动地上前抱下小蛮,扶着伤势未愈的杜氏下车。
虽说有木凳台阶,但是还是有点高,谢逸不大放心,匆匆上前将杜氏横抱起,直接往内院走去。
当着外人的面,杜氏微微脸红,多少有些难为情。
平娘在淮阳时便见到过类似情景,早就见怪不怪。她深知一个道理,作仆人的永远不要评判主人的举动,更不敢说三道四,最好经常性“视而不见”,否则下场会很惨。
更何况,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这分明是一对少年璧人。贫寒时相濡以沫,富贵时依旧你侬我侬,多好!
谢逸抱着杜氏进入了中院东屋,热炕烧的恰到好处,上面铺着厚实的毯子被褥,正好适合杜氏寝卧养伤。
“看看,喜欢吗?”
杜氏抬头看去,只觉得整个房间的布置与淮阳老宅寝室完全一致。不仅是一模一样的热炕,就连窗下的那两个烛台都完全一致,只差点燃两支红烛,便是临别前那个旖旎却又遗憾的夜晚。
“三郎……”杜氏开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看得出来是谢逸特意用心,意欲何为似乎也……
“好了,乖乖躺着养伤,待伤口完全愈合,我带你们出去逛逛,好好看看长安盛景。”谢逸笑道:“对了,还有带你去孙神仙那看看,补血补气,调理身体!”
几句话后,杜氏卧榻休息,谢逸欣然离去,难得做了一回纯洁好青年……
……
李世民祭奠过天地祖宗之后,便启程回了太极宫,直入承庆殿。
东巡归来第一天,少不得有些忙碌,一批重臣立即被召入了承庆殿。比如太子李承乾、司空长孙无忌、中书侍郎岑文本,随同伴驾的房玄龄亦和魏王李泰亦在其列。
“朕不在的这些日子,你们辛苦了!”毫无疑问,李二陛下这句话是说给长孙无忌和岑文本听的。
虽说是太子李承乾监国,但实际上却离不开这二位辅佐之功。岑文本坐镇中书,保证三省六部运转如常,长孙无忌则更像是中流砥柱,确保长安风平浪静。
“陛下言重了,这都是臣之本分。”长孙无忌和岑文本异口同声。
李世民笑道:“哎,莫要谦虚,承乾年轻,朝政上的事情少不得你们多费心。”
岑文本躬身道:“太子殿下聪慧勤勉,处事得当,臣不过是从旁协助帮衬而已!”
“嗯!”李世民笑道:“承乾,听到没,岑侍郎在夸奖你!”
“哪里?”李承乾谨慎道:“政务儿臣自不敢疏忽,只是儿臣到底年轻,经验不足,多亏了舅舅和岑侍郎指点协助,才能从容处理。”
“知道谦虚,很好!”李世民悠悠道:“不过你也不必谦虚,三省六部的公文与奏疏都有副本送去洛阳,朕都看过了,还算勤勉,处事也得当,不错!”
闻听此言,李承乾顿时心花怒放,不过表面上依旧谦虚道:“父皇谬赞了,这段日子儿臣深感学识与为政经验不足,还需多向父皇学习,多读书,多请益才行。”
李世民点头欣慰道:“好,那就你多辛苦些,朕每日批阅完奏疏后,会让人多送些去东宫,你好生学习。”
承庆殿里,顿时一副父慈子孝,君臣默契的情景,不过魏王李泰心里则有些不大舒服。辅臣称赞,父皇嘉许,太子在加分啊,旁人哪里还有机会?感情自己在洛阳忙活了大半天,好似没有什么直接成效,真是……
那边李承乾沉声道:“父皇东巡本就辛苦,又遇洪水和行刺,儿臣委实担心。”
李世民眉头微动,笑道:“没事,都过去了,多亏了淮阳出了个谢逸,先献良种后挺身救驾,省去不少麻烦啊!”
谢逸!
听到这个名字,承庆殿里众人皆是心中一动,李承乾想起了纥干承基的那些话,而李泰心里却莫名怒意生……
“太子妃身体如何?”李世民不忘问一声儿媳妇的身体,关心一下肚子里的嫡长孙(女)。
李承乾赶忙道:“有劳父皇记挂,苏氏已有五个月身孕,眼下一切都好!”
“嗯,让御医和宫人妥善照料,务必小心。”
“是!”李承乾欣然领命,不管对苏氏是否有感情,但腹中之子他十分重视。
……
众人纷纷告退,唯独长孙无忌被留了下来,意料之中的事,谁也没觉得意外!
长孙无忌是秦王府出身的重臣,也是李二陛下的大舅兄,又有少年相识的情分,在李世民心中的地位和影响不是旁人可比的,也最得信任。纵然是房玄龄,恐怕也略有不如。
“辅机啊,这半年来……关中一切都好?”
长孙无忌心头一动,回禀:“算是不错,没出什么乱子。”
“那就好,你费心了。”李世民心领神会,旋即又问道:“辅机啊,这些日子…承乾怎么样?”
刚刚夸赞过太子,此时又这么一问,显然是颇有深意。长孙无忌眉头一动,轻声道:“太子殿下勤恳,政务处理妥当,有几件事办得还很漂亮。”
“嗯!”李世民点点头:“就这些?你这个当舅舅的可不能太宠着外甥,容易把他宠坏的。”
“陛下……”长孙无忌顿时为之语塞。
李世民悠悠道:“承乾这一两年似乎与某些朝臣走得颇近……东宫有个千牛叫贺兰楚石你可知道?侯君集的女婿,前段时间特意告假去了陈州尽孝。”
“陛下!”长孙无忌心头一震,正色道:“陛下莫要多心,臣以为太子殿下并无他念。”
“嗯,朕也只是说说,怕这孩子误入歧途了。”李世民虽然轻描淡写,长孙无忌的心里却不那么平静。高高举起,轻轻落下,这……
李世民话锋一转,问道:“近来可有什么要紧事?”
长孙无忌收慑心神,答道:“顶要紧的没有,不过有两件事只能请陛下拿主意!”
“哦,何事?”李世民好奇询问。
长孙无忌道:“其一是有朝臣上奏,文德顺圣皇后崩逝一年有余,中宫空虚,不可久悬,请陛下早日立后。”
“是吗?韦圆成找人上奏的?”
“这个……臣不知,奏疏都是岑文本在打理,臣没有过问。”
“那么,此事,辅机你怎么看?”
长孙无忌垂首,沉声道:“别的事情,但凡陛下有所垂询,臣定知无不言,但此事……臣不便多言。”
“好你个辅机!”李世民笑骂一声,眉目间突然有些黯然,沉默片刻后问道:“还有何事?”
长孙无忌道:“是礼部和太常寺那边上奏,称陛下春秋正盛,请广纳嫔妃,充实**,绵延子嗣。”
李世民不由老脸一红,皱眉道:“怎么尽是这些破事?”
“陛下,旁的事情臣等可以帮忙处理,但这两件事只能请陛下定夺。”
“那朕问你,你觉得这两件事该怎么?朕知道有些话你不便多说,朕只问你轻重缓急?”
“这个…”长孙无忌无奈道:“这要看陛下怎么打算了,如果陛下重视前者,那么该两件事并重,一起尽快办理。
反之,臣以为陛下该缓办后者……陛下离京日久,想必宫中各位娘娘很是想念陛下。”
李世民眉头几动,再次笑骂道:“辅机啊,你也开始和朕耍心眼了?”
“臣不敢!”长孙无忌很无奈,本来老男人之间谈话可以很直白,那什么点也无所谓。
可眼前之人偏生是皇帝,还是自己的妹夫,能怎么说?总不能君前失仪,起居注上再留下什么露骨之言,成千秋污点吧?
但事实俱在,快一年不见天颜,更无雨露滋润,宫中嫔妃都快全成怨妇了。寻常低等嫔妃也就罢了,有名有位有家世的,如贵淑贤德四妃,若不及时滋润一番,便直接纳新宠,后宫里还不得翻了天?
李世民自然明白,悠悠道:“中宫之位,除了观音婢,谁有资格呢?至于纳妃之事,眼下是顾不上了,推迟到明年开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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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上上一章犯了个错误,雁塔晨钟指的是小雁塔,不是大雁塔,和玄奘大师没什么关系。想当然了,捂脸,诸书友见谅!
第85章 唱出大戏
如果单纯认为皇帝纳妃是为了享乐,那就大错特错了。
当然,也不排除历史上确实有那么几位沉溺美色的糊涂昏君。但大多数的皇帝纳妃,其实都有政治意味。
除了明朝后妃和外戚的影响力较弱外,其他朝代,大都如此,世家门阀林立的隋唐尤甚之。
李世民的后宫里妃子众多,出身都非比寻常,长孙皇后是齐国公长孙无忌的妹妹,也是申国公高士廉的外甥女。
贵妃韦珪出身京兆韦氏;杨妃是隋炀帝的女儿;燕妃出身北朝世家,母亲则是隋朝观王杨雄之女;小杨妃与弘农杨氏关系密切,哪一个都不简单。
有官员上奏疏请立皇后,背后肯定有这些世家大族的推动,都希望自家女儿能母仪天下,对家族发展都将大有裨益。
可惜出于朝堂平衡的考虑,以及对发妻的深情,李世民并无立继后之心,但并未拒绝新纳嫔妃的提议。
毕竟李二陛下不到四十岁,春秋正盛,身边需要多几个年轻嫔妃伴驾,生育子嗣。同时又可以拉拢一批世家勋贵,有利于朝堂稳定。再者,老牛吃嫩草的美事,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眼下时机不恰当,刚刚遭遇水灾和行刺,算不上风平浪静,并非纳妃的好时候。
再者长孙无忌说的没错,怎么也得先滋润安抚一下宫中旧爱,避免落下喜新厌旧的名头,也能省去一些麻烦。
推迟数月,明年开春是个不错的选择,况且古礼选妃时间就是二三月间,正好合适。
闻听李二并无再立皇后之心,长孙无忌安心不少,这意味着除了自家三个外甥,不会再有嫡出皇子。外戚之中,长孙家仍旧高出一头。
话题转变,两人又谈起了洛阳之行和行刺之事,长孙无忌问道:“陛下,关于刺客身份可有眉目?”
李世民摇头道:“没有确切答案,刺客大概有两拨人,行刺朕的可能是当年雍州城外,从独孤修德手下逃走的那位,谢逸曾看到一双褐色眼珠。
至于袭营对雉奴他们动手之人,暂无头绪……说起来真是凶险,若非谢家叔嫂,朕和几个孩子都会有危险。”
“淮阳县伯救驾有功!”长孙无忌的回答有那么点没头没脑。
李世民笑道:“辅机可是觉得,朕的封赏过于草率了?”
“不,单单只是献上良种一事,便该重赏。”长孙无忌道:“不过陛下,那粮食当真有那么高的产量?”
李世民悠悠道:“眼见为实,明年种下后你去亲自瞧瞧便知道了,朕也很惊讶,若非亲眼所见,确实难以置信。”
“陛下,可喜可贺啊!”
“嗯,那小子很有办法,奇思妙想不少,马蹄铁已经装配十六卫军;那个琼花酿想必你尝过,那个香水……女子爱不释手,都是他的手笔!”
李世民叹道:“自打皇后去了,雉奴和兕子一直闷闷不乐,朕都无可奈何,他却能看出症结,‘对症下药’。你是没看见,这几个月,两孩子开朗多了。”
长孙无忌点头道:“看来此子确有才能,且是个怪才。”
“而且他还写的一手好诗文,才学出众,且很聪明。”李世民悠悠道:“也许全天下人都以为,是朕杜撰出太上玄元皇帝赐种之说。但实际上,骑青牛的老仙翁——这话是谢逸口中说出来的。”
“竟是如此?”长孙无忌颇为惊讶,事实上他先前也认为此举是李世民授意,合乎情理。
“看看,你都这样想,更别说旁人了。好在当时房玄龄在场,他与朕亲耳听闻。”
李世民叹道:“不知是此子聪明,故意讨好朕;还是……朕派人调查过,此子自小生长于淮阳,原是个败家子,好似一夜之间转了性子,成了人才。
瞧见他拿出的东西稀奇古怪,闻所未闻,所以朕有时候不免在想,难道他真遇到了神仙点拨?”
长孙无忌心头一动,劝谏道:“陛下,神仙异事多虚妄,还是谨慎些好。”
“朕知道!”李世民道:“其实他的来历不重要,只要他能为朕所用,愿意为朕所用即可。”
长孙无忌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打算就将他放在弘文馆吗?”
“辅机,你有疑虑是吗?”
“陛下如此决断,自有道理,臣并无疑虑。但少年人骤居高位,他自己会不会骄傲得意?百官可能也会有看法!”
李世民叹道:“朕也是无奈之举,你不知道,虞世南在洛阳时曾向朕请辞,他已经八十岁了,王珪的身体也不好。”
“原来如此。”长孙无忌老谋深算,对朝局更是洞若观火,当即明白李世民言下之意,同时也顾虑道:“可是……他会不会太年轻了?能否担得起陛下的期望。”
“十八岁,是太年轻了,可纵观朝堂,并无太多合适人选。相比之下,此子灵透,是个可造之材。”
李世民悠悠道:“朕愿意冒险一试,至于能不能经得起风雨,担得起担子,那就要看他的本事了,拭目以待吧!”
长孙无忌道:“陛下深谋远虑!”
“辅机啊,朕还有个想法!”
“陛下请讲!”
李世民抬头看着承庆殿里摇曳的灯烛,轻声道:“自武德年间起,朝廷封赏的爵位,录用的官吏便不少;武德九年以后,又录用了一大批,其中情由你都知道。”
长孙无忌当然知道,李唐初得天下,为了拉拢关陇贵族,各地豪强,李渊册封了许多官爵。武德九年,玄武门之变,李世民又不得不册封了不少从龙之臣,秦王府旧将。
前几年击败突厥,有功受赏的武将、官员、投降的部落首领又是一大批。再加上世袭、恩荫等,而今大唐贵族和官员越来越多。
“人多一点,无非是多耗费一点钱粮,倒也无妨,要是能多几个人才,更求之不得。但是……”
李世民道:“你也看到了,有多少衙署冗员众多,办事拖拖拉拉,相互推诿,反而耽误事情。”
“陛下是打算精简官吏?”长孙无忌反应敏锐。
李世民点头道:“朕前几年便有此想法,但先后对突厥,吐谷浑用兵,边患未平,此事不便提及。不过而今,尤其是东巡有所见闻后,朕以为,时机或许差不多了。”
“陛下,恕臣直言,精简确实必要,却需有度,不可操之过急。”长孙无忌诚恳道:“其实昔年杨广的许多举措并非失当,而是操之过急……”
“朕心里有数,此番至少要遏制冗员增加的趋势,得开个好头才行。”
长孙无忌小心翼翼地问道:“那陛下打算何时动手,让谁主持呢?”
“哼哼!”李世民看了一眼长孙无忌的表情,笑道:“别担心,这等得罪人的事情,就不让你为难了。这件事,等闲之人也办不了,办不好!”
“是……”
李世民沉声道:“让侯君集从陈州回来任吏部尚书吧,他有这个胆魄和铁腕,能办好事情。”
“侯君集确是个不错的人选。”长孙无忌附和的同时,眼珠子却转个不停,心中好似泛起了许多念头。
“不过,你们也不能躲清闲。”李世民目光凝重道:“既然动手,就要闹出点大动静,你们得陪着朕唱出戏,唱出大戏。”
第86章 暗箭雏形
李泰出宫回到魏王府,一路闷闷不乐。
父皇和岑文本对太子李承乾一通夸赞,让他好生失望。太子不断加分,地位稳固,再有觊觎之心也是白搭。
进了王府,刘轩便匆匆迎上来,奏禀道:“殿下,杜长史来了!”
“好,快!”李泰加快脚步,匆匆往书房而去。
等候已久的工部尚书杜楚客出身京兆杜氏,乃已故莱国公杜如晦胞弟,也是京兆杜氏如今在朝廷的代表人物。因兼任魏王府长史的缘故,杜楚客与魏王李泰甚是亲厚,时间长了便渐成心腹。
“杜长史久等了。”李泰对自己的长史十分客气,毕竟杜楚客的身份摆在那里,京兆杜氏可是关陇数一数二的大家族。
城南韦杜,去天尺五,这话可不是白说的。
杜楚客婉言道:“殿下言重了,臣也是刚到不久。”
“杜长史请坐!”
“殿下似乎不高兴?”落座之后,杜楚客小声询问。
“啊,本王……”李泰不由有些迟疑。
杜楚客笑道:“殿下不必多说,臣能猜测一二,也请殿下莫要郁闷。”
“杜长史有何高见?”
杜楚客悠悠道:“这半年来,太子兢兢业业,处事得当,长孙国舅与岑文本认可,陛下有所赞许,皆不足为奇。”
“唉,本王在洛阳一番作为,毫无成效……”
“殿下,凡事要徐徐而为,切莫操之过急。”杜楚客劝慰道:“再者,殿下在洛阳并非毫无建树啊!
魏王池乃一时荣宠,可以不提,但皇上允殿下在王府开设文学馆,还让殿下编撰《括地志》,这可是实打实的成效。”
李泰失落道:“话虽如此,可如果东风强劲,纵然编好了文稿,也只能是为他人锦上添花。”
“殿下太过着急了,陛下春秋正盛,时候还长着呢!”杜楚客道:“在天下人眼里,储君行为得当那是应该的,若有不当则会,而殿下只是亲王,一旦做出成绩……”
“哦,杜长史言之有理。”
“殿下再想想,东宫这几年得到的赞誉远不如前几年多吧?听说孔颖达和张玄素他们没少直谏,这便是讯号。”
杜楚客悠悠道:“殿下的才能众所周知,再做出些成绩来……此消彼长,这个道理,殿下该明白。”
“是是!”灰心丧气的李泰神色顿时轻松,笑道:“多谢杜长史提醒!”
杜楚客摇头道:“哪里,殿下天资聪颖,只是偶然迷惘而已!”
“不过……眼睁睁看着东边春风得意,似乎不大合适吧?”李泰的声音陡然间有些阴冷。
“殿下,切勿操之过急,更不可莽撞行事。”杜楚客连忙劝阻。
“杜长史放心,这个道理本王自然明白。”李泰眯眼道:“本王是在想,打不了主人,打狗总行吧?毫无动作,人家会觉得本王好欺负的。”
“殿下是说……”
“谢逸!”李泰冷冷道:“想必你也查到了,这厮在陈州与东宫千牛贺兰楚石过从甚密。”
“是,但就此断定他是东宫之人是否会有些草率?”
李泰摇头道:“不草率,应该错不了。此人在洛阳,明里暗里没少给本王挖坑,甚至寻机陷害本王。
试想一下,背后若无东宫授意,他一个新出头的少年新秀,有这个胆量吗?又何必非要与一位皇子,一位亲王过不去呢?”
“这……”
“你可知,伊阙工地苛待工匠一事,若非欣儿恰巧听到,早做准备,本王可能已经被父皇猜忌斥责,前程尽毁。”
李泰恨恨道:“饶是如此,本王仍旧闹得灰头土脸,被人看笑话,这些都是拜东宫和谢逸所赐。”
“如此说来,倒确实……只是眼下他风头正劲,陛下似乎颇为重视,会不会……”
李泰冷笑道:“父皇是重视,但如果发现他有欺君之举,结果会怎样?”
“殿下已有策略?”
李泰摇头道:“没有,只是发现了些许蛛丝马迹,想着能不能凑起来用在那厮身上。”
构陷!
杜楚客已然明白魏王的打算,这法子不是不可以,但想要坐实,就必须做实,做得惟妙惟肖,甚至天衣无缝。只是……
“殿下发现了什么?”
李泰一摆手,刘轩上前道:“杜长史,陕州御营遭袭后,小人特意从大理寺请了经验丰富的仵作,与御医一到查验刺客尸体,发现了些许蛛丝马迹。
仵作称通常刺客或剑术高手,招式与力道皆成习惯……刺客身上有一处几乎要命的伤口,与河间郡王次子李崇晦,及其护卫身上的伤口相似,很可能是同一人,同一把刀所为。”
“如此说来,是刺客内讧?”
“也许吧,此事很值得玩味!大胆推测,很像是有人伤了李崇晦,又伤了刺客,此举很奇怪,也不合常理。当时刺客似乎正欲行刺晋王和晋阳公主,却被谢杜氏以身相救……”
刘轩侃侃道:“如果是侍卫击杀了刺客,目的是为了救人,但另一个刺客动手是因为什么?也是为了救人?”
杜楚客道:“是否因刺客受伤逃离不得,同伙恐其泄露机密,所以杀人灭口?”
“或许有,但也许同样是为了救人,救谁呢?总不能是晋王和公主吧?”刘轩冷笑道:“在训练有素的刺客手下,谢杜氏捡回一条命,很幸运,很巧合啊!”
杜楚客心头一动,悠悠道:“这……房相奉旨追查,可有结果?再者,谢杜氏毕竟舍身救了晋王和晋阳公主。”
“如果是苦肉计,另有图谋呢?房相奉旨追查,谢逸也参与其中,以其医术,不该没有发现啊!所以在下才觉得蹊跷。”
刘轩道:“还有上次殿下与小人在洛阳宫偶遇谢杜氏,为父放河灯遮遮掩掩,神色诡异,不免让人猜疑。”
杜楚客道:“殿下吩咐后,臣派人去调查过,只知其母早亡,此女卖身葬母进了谢家……”
“应该再查的仔细些,如果能查到什么最好,或者想办法查处些什么也好。父皇不会容忍一个欺君,且与刺客有关联之人。”
李泰沉声道:“只要‘坐实’了,纵有再多功劳,也会……哼哼,如果这把火一并烧到东宫,那就更完美了。”
杜楚客及时劝谏道:“殿下,此举若被人察觉,对殿下和王府而言并非好事。”
“本王明白,这种事怎么可能亲自上阵呢?”李泰笑道:“说到与谢逸有过节,不该是本王啊,你是不知道,那天晚上河间王妃有多恼怒……”
“但河间郡王不是糊涂人……”
“有个糊涂王妃就够了,王妃出身高贵,在王叔那求助失败,可以找娘家人帮忙吧!”李泰笑道:“莱国公早逝,韦家仗着有个女儿在宫中为贵妃,处处得意,这可不好。
城南之地既然叫杜陵,就该杜氏花开夺目才是嘛!吾妹城阳已许配令侄杜荷,本王这个做兄长的,可不想将来妹妹和妹夫受委屈。”
“殿下所言甚是!”杜楚客心领神会,说道:“臣忝为驸马叔父,自当略尽绵力。”
“杜长史,莱国公(杜如晦)不在了,您便是驸马的长辈,贵府和魏王府将来便是姻亲了,自当亲近。”
李泰又暗示一句,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直接忽略了城阳公主也是太子李承乾的亲妹妹,更没有在意驸马妹夫和他的叔父是不是一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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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狼窝虎口”
在承庆殿得了赞许,太子李承乾心情很畅快,这会正在东宫丽正殿来回踱步,兴奋之下毫无睡意。
“纥干,很意外,岑文本竟然帮孤说话,舅舅反而没开口。”
随侍的纥干承基道:“殿下,岑侍郎的话其实也是长孙国舅的意思,他是您的亲舅舅,不便直接开口。”
“也是!”李承乾道:“临走之时,父皇特意将舅舅留下,想必会有密谈,也不知是否谈及孤?”
纥干承基劝道:“殿下莫要担心,长孙国舅是殿下的亲舅舅,自然会维护您的!”
“那可未必,老四也是长孙家的外甥。”
“废长立幼自古是大忌,玄武门之后,陛下深恐开此恶例,故而嫡长观念甚是分明,殿下是嫡长子。”
纥干承基道:“同样是外甥,长孙国舅有什么理由不支持已是储君的殿下,转而扶持魏王呢?”
“说的也是!”李承乾悠悠道:“不过老四终究是心腹之患,父皇对他甚是宠爱,允许他在府上设立文学馆,还要编撰《括地志》,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想当年,父皇也是嫡次字,府上也聚集了十八学士,然后……不得不防啊!”
“殿下所虑甚是!”
“是得想点办法遏制一下老四!”李承乾道:“对了,今日在承庆殿,听父皇的口气,对淮阳县伯谢逸甚是重视,看来得让贺兰楚石早日为孤引荐才是。”
纥干承基道:“殿下,臣以为此事莫要操之过急,谢逸乃陛下最新遴选的人才,刚刚到长安,您便刻意结交……恐怕不好。”
李承乾眉头一动,点头道:“也是,那……”
“殿下不必介怀,只要不是‘刻意’就好,机会很多,总能寻到恰当契机,顺理成章。”
“没错!”李承乾点头道:“不过你近来盯着点,盯着点老四,盯着点谢逸。”
“是!”
……
初入长安,谢逸并不知道针对自己的暗箭已有雏形,更不知道有这么多双眼睛在背后盯着自己。
这两日主要忙着安顿家业,适应一下长安的气候,熟悉一下伯爵府,去东市看看自家的作坊和商铺。
更为重要的是,为嫂子杜氏换药疗伤。杜氏的伤口已经拆线结痂,快要完全愈合,只需再安养几日,便可痊愈。
然后待在家里休息,毕竟从洛阳到长安这一路许多天,车马劳顿有些疲倦,李世民也很人性化地给随员们放假一旬。
安生了三天后,一封请柬送到淮阳县伯府,落款是卢国公程知节,邀请谢逸过府赴宴。
卢国公邀请,谢逸当然不能拒绝,老程因救驾之事对自己一直多有感激,这情分可不能轻易丢掉。
是以当天备好了礼物,在王永安的护送下,按时抵达卢国公府。到了之后,谢逸才发现今日程家宾客众多,请的显然不止自己一人。
也好!能到程家赴宴的肯定不是一般人,借此机会认识一下大唐的高官显贵,打入长安上流社交圈也是一件好事。
递上名刺,管家当即神色一变,恭敬请谢逸稍候片刻,随后便瞧见两个刚毅威武的青年男子快步而来。
“谢学士到访,敝府蓬荜生辉,在下程处默(程处亮)奉家父之命前来迎客。”
谢逸恍然,原来是程知节的长子和次子。嫡长子程处亮是小公爷,只要程家不犯事,将来便能继承卢国公的爵位;次子程处亮则是当朝驸马,去岁尚李世民第十一女清河公主。
以程知节的身份,自然不会亲自出迎一介县伯,但让两个身份尊崇的儿子前来迎接,算是给足了谢逸面子。
“小公爷、驸马言重了,能前来贵府赴宴,是在下的荣幸。”谢逸谦虚一笑,随即一挥手让王永安递上礼物。
“此乃我府工匠调配最佳的琼花酿,不成敬意!”
程处默和程处亮顿时眼前一亮,看得出来,兄弟俩遗传了老程好酒的基因,都是酒国豪杰。
“还有几瓶香水,秋冬花落,恐是今岁最后的存货了。”谢逸笑道:“乃是家嫂赠与贵府内眷的礼物。”
“谢学士有心,多谢多谢,快请!”程家两兄弟满脸笑意,甚是感激。
谢逸第一次进献的香水被李世民赐给了嫔妃和女儿,清河公主自然也有份,程府的妯娌内眷自然也跟着沾光。
可程家人多,香水紧俏,难免有些匀不开。清河公主每每拿到少量御赐香水,都不免为难,谢逸送来这份大礼,可谓正好解了燃眉之急。
跟着程家兄弟一道进门,程知节站在正厅门口,笑道:“逍遥来了,又给老夫送酒?”
“一点心意,请卢国公笑纳!”
“自然笑纳,你小子有心了!”程知节又恢复了往日的豪爽作风,重重在谢逸肩上一拍,拉着趔趄的谢逸往厅中走去。
谢逸瞧见厅中坐着几个器宇轩昂的中老年人,身份多半非同一般。只听程知节道:“来,老哥几个,这位便是陛下新封的淮阳县伯谢逸,谢逍遥!”
“逍遥啊,老夫给你介绍,这位是司空长孙……”
听程知节一介绍,谢逸恍然,厅中客人果然都是大牛,司空长孙无忌、左仆射房玄龄、鄂国公尉迟恭、褒国公段志玄、琅琊郡公牛进达……
至于偏厅里,程处默兄弟招呼的几位小辈也都不是一般人,长孙冲和杜荷、房遗爱都是驸马,段瓒、尉迟宝林则都是国公府的小郎君,在长安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谢逸拜见各位长者!”谢逸赶忙欠身见礼。
房玄龄是熟人,几位重臣都好奇地打量着谢逸,长孙无忌的眼神尤其意味深长,皆笑道:“果然是少年英才!”
“诸位长者谬赞了!”谢逸甚是谦虚,在这几位凌烟阁重臣面前,一点都不敢托大。
尉迟恭赞道:“谢学士不仅才学出众,为人也十分谦和,难得啊!”
“鄂国公折煞晚辈了,恕晚辈冒昧,若蒙不弃,呼在下逍遥或三郎吧!”此时此刻,谢逸真怀疑李世民不安好心,“学士”这两字分量重的有点过分啊!
“好好,逍遥快些落座吧!”
见到尉迟恭的反应,谢逸心情舒展,在这些人面前以晚辈自称没什么坏处。
程知节笑道:“你们今天有口福了,逍遥给老夫送的顶级琼花酿,你们跟着沾点光,尝尝!”
“逍遥,你这般厚此薄彼可不好……”段志玄眉头一皱,佯作愤怒。
谢逸忙道:“褒国公勿恼,晚辈初到长安,人生地不熟,待清楚诸位长辈宅邸何处后,自当登门拜访,送上美酒。”
程知节抱打不平道:“段老头,你也忒不知羞,明目张胆敲诈啊!”
“知节你就不要说旁人了,谁在洛阳宫截住谢逸讨酒的?”房玄龄无情地揭穿事实,厅上顿时一阵哄笑!
谢逸看在眼里,不免讶然,这些人当真是大唐的柱国重臣?分明就是一群老匹夫嘛,放浪形骸起来压根形象全无。
难怪长孙冲、房遗爱等人要在偏厅另开席,不是没有道理啊!至于自己,十八岁的花样少年与一群豪放大叔们坐在一起,实在有点格格不入啊!
程处默瞧见谢逸的窘境,看在那几瓶香水的份上,壮胆进厅道:“父亲,诸位伯父……我等小辈想请谢学士偏厅一叙,请教些学问。”
“学问?今日开窍,知道好好读书做学问了?”程知节闻听平日里舞枪弄棒的儿子要请教学问,脸色的表情有些丰富。
牛进达悠悠道:“让他们去吧,逍遥还年轻,自当和年轻人坐在一起,喝了人家的美酒,还想委屈人家不成?”
“没错!逍遥才学出众,去激励点拨一下他们也好,免得他们整日里花天酒地,不学无术。”难得长孙无忌也赞同,谢逸这才得以从容脱身。
只是还没来得及庆幸,谢逸便发现一个残酷的事实——“刚出狼窝,又入虎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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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败家子属性
偏厅里都是大唐的贵族二代,且都算是显贵,要么是家族爵位继承人,要么就是现在或将来的驸马!
进门之后,谢逸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
长孙、房、杜、程几家都有儿媳妇是公主,这是李二陛下以联姻方式笼络功臣的招数。
但是除了长乐公主所嫁的长孙冲是嫡长子外,清河公主的驸马程处亮、高阳公主和城阳公主未来的驸马房遗爱、杜荷都是家中次子。
这是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按照嫡长子继承制,爵位肯定是归长子所有。次子尚公主成为驸马,名义上好像是多给功臣家一个贵族身份,但弄不好也可能造成兄弟阋墙。
尤其是袭爵的长兄与驸马兄弟有嫌隙的情况下,毕竟有个公主老婆,驸马兄弟便有与兄长一较高下的资本。
焉知李世民此举是不是有意为之,意图利用嫁出去的女儿,让功臣之家陷入内斗,继而衰落?
谢逸觉得,也许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帝王之腹,但从结果上来看,高阳公主成功毁掉了房家确有其事。
所以啊,这皇家与贵族的人和事,很难说得清,道得明!
至少这群小公爷,已经或将要成为驸马的青年真不是善与之辈,进门之后便开始好言“敲诈”。
不消多一会,谢家香水库存又下降了不少,谢逸不免有种“刚出狼窝,又入虎口”的感觉。
长孙冲和段瓒、尉迟宝林,程家兄弟也就罢了,要香水是回去哄老婆,房遗爱和杜荷想做什么?高阳和城阳公主才还不到十岁,成亲还得几年,眼下都是孤家寡人,难不成在外面……
也不奇怪,毕竟都是十几二十岁血气方刚的青少年,被皇家选为驸马是荣幸。可公主们年纪小啊,即便十三四岁便出嫁,也得等上好几年。
让这群公子哥守身如玉,委实太难,家里明目张胆养侍妾估计不敢,不过在外面偷偷摸摸有红粉知己倒不是……
要香水做什么也就显而易见了,只是不知道公主或者李二发现,会是什么反应?几位驸马艺高人胆大,想必是不怕的,管他们呢!
自己是给了他们香水,却不知道他们用来做什么,万一驸马是孝敬老娘或关心姐妹呢?反正牵连不到自己。
“谢学士……”
“几位小公爷,折煞谢逸了,要不这样,你我等年纪相当,不弱以兄弟相称,如何?”
“也好,我等就称一声逍遥兄了!”段瓒和程处默都是豪爽之人,当即应允,其他几位也不反对。
说实话,这几位多少都有点羡慕谢逸,他们因为父辈的功绩,自小富贵,将来也都有高位显爵。但靠的都是恩荫,和谢逸这等靠自己本事晋升之人差远了,尤其是眼下,大都只是散官,少有实职。
长孙冲最为年长,又是长孙皇后嫡亲内侄兼驸马,是有实职的,也不过只是宗正少卿而已,与谢逸的弘文馆学士相去甚远。
“逍遥兄的事迹我们都听说了,中秋文会上的诗作传到长安,曾风靡一时,堪称当世第一才子。”
谢逸连忙推辞道:“哪里哪里,不敢当!”
“逍遥莫要谦虚,而今不仅是陛下、房相、程伯父夸赞有佳,就连几岁的孩童对你也是称赞备至。”长孙冲悠悠道:“昨日长乐公主进宫,听闻晋王和晋阳公主对逍遥非常崇拜。”
房遗爱道:“谢兄,你那篇《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据说连郑娘子都赞不绝口,听说还时常对月浅唱低吟!”
“呃……敢问房兄所说的郑娘子是……?”谢逸很奇怪,好似自己的诗作被此人,这个女子称赞是一件极其荣幸之事。
杜荷讶然道:“谢兄不知郑娘子之名?”
谢逸摇头道:“在下初到长安,当真不知,敢问这位郑娘子是何方高人?”
“这个……”杜荷颇为迟疑,似乎难以启齿。
“谢兄若想知晓,不若亲自一见。”房遗爱嘴角拂过坏笑,说道:“初雪之日,长安才俊会在曲江池设宴赏雪作诗,郑娘子应该会出席,谢兄一并前来吧!”
长孙冲当即道:“对对,今岁是在下与长乐公主做东,逍遥定要前来捧场啊!”
“呃…好吧!”虽然不喜欢这样的活动,但长孙冲,再加上长乐公主的面子,委实难以拒绝。
长孙冲庆幸道:“好好,在下真是好运气,能请到才华横溢的逍遥到场,赏雪宴定会增色不少。
在下已经去太史局请教过将仕郎李淳风,今岁初雪估计会在腊月初降下,到时候请诸位共赴曲江池赏雪。”
杜荷笑道:“逍遥兄到时定要好好表现,因为出席宴会的世家女子不少,其中有不少才貌双全者……逍遥兄好似尚未婚配,这可是个好机会。”
尉迟宝林笑道:“谢兄才名远播,想必已经不少女子你倾心,长安城里有招婿之心的勋贵估计也不少,羡慕啊!”
“呃……”谢逸满头黑线,不就是做了几首诗嘛,哪有那么夸张?这群二世祖不埋汰人不行吗?
还有这曲池雪宴,怎么听起来有点世家子女相亲会的意思?说好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呢?世家大族的子女婚配能这么随意?真欺负我是外来人,一无所知?
罢了,既然你们这般盛情,不去还真不意思。趁机去体验一下世家子弟的奢靡生活,再顺道去验证一下,是否真有姿容上佳的美女,究竟美到何种程度?
一场宴会,认识了一帮“老匹夫”,结识了一批小纨绔,也算不虚此行。算是融入长安社交圈的一个契机,一个还算不错的开始。
仔细想想,今日之邀是程知节有意而为之,有意给自己一个机会,算是一个报答。谢逸心领神会,对这位看似粗犷,却心思如发的卢国公越发的敬佩,结交好这种人没有坏处。
至于其他人,那就是难说了,今日在一起开怀畅饮,来日说不定会你死我亡。老的如此,小的同样如此,同时驸马,彼此为连襟,将来在利益面前,又有多少情分可讲?
也许这就是政治!
封建王朝,在政治面前,哪有什么父子兄弟(姐妹),情分又算个屁!
谢逸觉得,有必要在一开始就认清这个事实,从而提醒自己谨慎交友。
喝酒扯淡可以,其他则需谨慎。也不能太大方,今日一不小心,几十坛美酒,几十瓶香水便没了……
这得值多少开元通宝啊,想想真是肉痛!那会自己怎么就那么“不理智”呢?难道败家子属性复发了?
不行,决不能有下次,也不能让嫂子知道,否则她肯定会伤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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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乐游原上访神医
程府赴宴之后,谢逸派人给几位国公家里送去了酒水礼物,自己则待在家里哪都没去。
不想轻易出门啊,一来是觥筹交错间充满尔虞我诈,让人疲于应付;二来便是心疼自家的物产和钱财,再送几回礼,恐怕谢家就有破产的危险了。
趁着空闲,谢逸带着杜氏去了长安城东南一代的乐游原,目的地则是——千金药庐!
杜氏的伤口已经痊愈,但气血虚弱的情况仍然存在,御医虽有开药温补,但谢逸不大相信,决定去拜访一下药王孙思邈。
孙神仙一年有大半时间在外采药或云游,难得近日回到长安。重生大唐,与这么一位药王同处一个时代,不去一睹风采实为憾事。
更重要的是,药王名声在外,实至名归,由他出手,杜氏的病必可药到病除。
孙思邈在长安乐游原有座药庐,好似是在一座废弃的道观基础上改建的,名曰千金,与《千金方》不谋而合。
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乘车往乐游原而去,谢逸下意识便想到了白居易这首诗,他原以为唐诗中多次出现的乐游原在城郊远处,却不想根本没那么远。
所谓乐游原不过是长安东南一块高地,长安虽位于渭河谷地,但临近黄土高原,附近有不少高地,当地习惯称之为“原(塬)”。例如乐游原、少陵塬等,龙首原地名更是延存千年。
后世的长安成为现代化城市,高楼林立,城市内的地形起伏便不那么明显,视觉误差加上铲削挖掘等人为改造,些许古意盎然的“原”便消失不见。
乐游原位置大概在后世西安曲江池、大雁塔以北,青龙寺一带,后世是极为繁华之地,但此时却颇为荒僻。
慈恩寺与大雁塔尚未兴建,此间居住的人口也不多,却是景色优美的游览之地,难怪汉宣帝与许皇后游幸于此有乐不思归之感。
偌大的乐游原上,树木葱茏,十一月间驱车于此,萧瑟的秋风吹过,秋叶飘零,满地或红或黄的落叶,甚是唯美。
“嫂子,不虚此行吧?”
“嗯,很美!”隔着马车车窗,杜氏也觉得风景如画,赏心悦目。
谢逸笑道:“此处还有大片樱花,春日绽放之时,我们再来赏花!”
“好!”杜氏没有反对,欣然应允,也许她很享受这种依偎同车,共赏美景的感觉。
王永安等人识趣地远远坠在后面,却也有幸目睹一副唯美的图画——秋风拂过,落叶满地,乐游原笔直的行道上,马车载着一对少年璧人缓缓驶过……
……
踏入千金药庐,谢逸终于见到传说中的孙神仙。
很意外,孙思邈并非白须白发的古稀老人,看起来也就五十来岁……也不知就是这个岁数,还是善于养生之故。着一身道袍,精神爽朗,看起来倒确实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
“淮阳谢逸见过孙神仙!”
孙思邈笑道:“老夫不过凡俗之人,哪里称得上神仙,谢学士折煞老夫了。”
“孙神仙知道在下?”谢逸对此颇为意外。
孙思邈笑道:“老夫随是半个方外之人,不关心朝堂,却关注医道。谢学士以神奇之法为晋王和陈国公府少郎君医治,有神医之名,老夫有所耳闻。”
“哪里,在医术高明,济世为怀的孙神仙面前谈医术,起飞班门弄斧,实在惭愧!”
“谢学士不必过谦!”孙思邈好奇道:“老夫听人提起过阁下的医治手段,闻所未闻,思量许久仍不解其道,今日正好请教。
贵府的烈酒老夫有试过,以之清洗伤口,确实不易化脓,高热情形也相对减少,不知是何道理?”
“这个……”谢逸道:“清洗伤口而已,只是有别于清水,尤其是生水或有不洁,含有细菌,容易感染化脓。烈酒则可杀灭细菌,减小发炎化脓的几率……”
细菌?发炎?感染?
听到这些新奇的词汇,孙思邈瞪大了眼睛,全然不知谢逸在说什么。
谢逸讪讪解释道:“这是一位高人教授在下的,细菌大概是一种很细微的不洁之物,染之就会产生炎症,根据部位不同表现也不同,伤口处多是化脓,喉肺处则是咳嗽……严重者会有高热。”
“原来如此!谢学士家的琼花酿可真是功劳不小啊!”神医的思虑果然不同,别人口中的美酒到他这便是治病救人的良药。
“哪里?”谢逸道:“琼花酿再进一步提纯,确可为消毒洗患良剂,却也只是对初发外伤有效。”
“听闻谢学士用针状器物将灵药用于晋王肌理之处……”
谢逸道:“这也是一种用药手段,只是那灵药乃高人所赐,数量有限……眼下已经全部耗尽。”
“可否配制?”
“在下虽知其大概原理,但碍于技术工艺,难觅原料,亦无妥善除菌之法,配置不出。”谢逸道:“因此物用药于肌理,若有丝毫细菌,反而是害人。”
孙思邈到底是神医,比之其他人更容易想明白这个道理,遗憾道:“可惜啊,否则就能造福于天下病患。”
“在下也甚觉可惜,只能在外伤处置与强身健体上略尽绵力,至于配药医治,还得依靠药石之力,依靠孙神仙这样的岐黄圣手。”
孙思邈摆手道:“已经殊为难得了,至少谢学士的思路很新奇,颇有另辟蹊径之感。平素要是有空,多来老夫这药庐坐坐,共论医道如何?”
“乐意至极!”谢逸笑道:“不过今日,倒有一桩事先得麻烦孙神仙,家嫂赴长安时遭歹人刺伤,伤口虽已痊愈,但当时救治不及时,以至失血不少,而今颇有气虚不足之症。在下只擅医治外伤,不懂药石调养,故烦请孙神仙帮忙诊治。”
“好,老夫自当尽力。”孙思邈没有推辞,一口应允。
一直等候在马车上的杜氏被请入药庐,孙思邈略微诧异谢家嫂夫人的年岁,又看到叔嫂间的神态举止,便了然于心。请杜氏落座后,当即探手诊脉,至于悬丝诊脉之说压根不存在。
“确有气血不足之症!”片刻之后,孙思邈便道:“不过无妨,老夫配些汤药,夫人服用一段时间便可痊愈。”
“服用多久呢?”
“这个……”孙思邈不由有些迟疑。
谢逸心里咯噔一下,莫非嫂子的病很严重?不等他说什么,杜氏直接开口道:“孙神仙但说无妨!”
“呃…其实倒也无妨,不过夫人若欲另嫁欲产育,恐怕……”孙思邈悠悠道:“夫人本有宫寒之兆,而今受伤气血虚弱,恐不易孕育。”
一瞬间,杜氏的神情有些黯然,言下之意是无法孕育产子?虽说……可天下哪个女子不想做母亲呢?
“孙先生,可有医治之法?”
“有!”孙思邈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案,悠悠道:“老夫开些药剂,夫人好生调理,快则一两年,慢则三四年会有喜讯。”
……
夜凉如水,淮阳伯府,杜氏坐在炕边,手中捧着一碗浓浓的汤药。
孙思邈的话让她又是伤感,又有些难为情,原本只是开药补血气,结果最终竟成了子嗣问题。
作为一个“寡妇”,本该不算问题的,可是……不管怎样,她肯定不愿意失去做母亲的资格。
如果可以的话……
唉!摸了摸平坦的小腹,杜氏脸上拂过些许复杂的情绪,端起炕桌的汤药一饮而尽……
“药很苦吧,赶紧吃块糕点!”
放心药碗,杜氏诧然发现,谢逸不知何时出现在房间里,左手托着一碟月牙形的糕点,很是新奇。
兴许是药太苦的缘故,杜氏欣然捏起一块放入口中,只咬了一口便连声道:“生的,是生……”
“当然是生的,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良药苦口,迟早会生的。”谢逸坏坏一笑,变戏法似地从身后摸出两根红烛,插在了窗前的烛台上。
“三郎,这是……”杜氏俏脸泛红,意识到些许……
谢逸转身笑道:“今晚花好月圆,如此良辰美景,该不会赶我走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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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年年岁岁,惜君如故
窗外圆月当空,窗内红烛高照。
温暖的火炕上,锦被渐归于平静,悉悉索索声音也逐渐停歇,变得很安静。
杜氏伏在谢逸身畔,满脸潮红未去,更有难以名状的娇羞神情。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到这时候,她还有些迷糊,怎么就稀里糊涂地点头了呢?
那个心底里并不十分抗拒,却理智推辞许久的时刻终究还是来了,“那件”事情还是发生了。
“后悔了?”
“…没…”
听到杜氏声若细蚊的回答,谢逸轻轻一笑,挪动了一下身体。锦被滑落,一抹鲜艳的落红清晰可见。
想到先前的些许切身感触与猜想,谢逸看着杜氏讶然道:“你还是……完璧之躯?”
杜氏羞羞道:“你都知道了,还问……”
“当年,你和二郎……徒有夫妻之名?”谢逸暗自庆幸,幸好先前心存疑虑,留了个心眼,行事温柔,否则真就唐突了佳人。
“我和二郎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你是说……当初,你们……”谢逸有些糊涂了,难道是重生时遗失了部分记忆?
杜氏依偎在谢逸身旁,幽怨道:“还不是你自己糊涂!”
“我糊涂?”
“可不是!”杜氏轻声道:“当初阿爷阿娘是有心让我嫁与二郎冲喜的,但二郎仁厚,情知自己命不久矣,不愿意害了我,苦求爹娘,还让我……”
“让你怎样?”
“让我……嫁给你!”哪怕已然“坦诚相见,亲密无间”,亲口吐出这三个字,杜氏仍旧羞得面红耳赤。
谢逸如丈二和尚一般,疑惑道:“那你……”
杜氏幽幽道:“谁让你那会任性顽劣,和狐朋狗友在外胡逛,你二哥临终都不在跟前,回到家里瞧见我披麻戴孝,问也不问便喊……嫂子!”
“是这样!”最后一层可有可无的顾虑远去,谢逸兴奋异常,旋即疑惑道:“那你们为何不告诉我?”
“二郎去世,你又太不成器,阿爷阿娘伤心不已,哪顾得上?没几天便都病倒,双双撒手人寰。”
谢逸伸出手指,轻触杜氏鼻头,问道:“那你呢?你自己何故不告诉我?否则我们也不至于蹉跎这几年时光。”
杜氏支支吾吾道:“我……我一个女子,让我如何好意思……况且那会你委实不肖……直到去年你转了性子……可惜已经将错就错。”
“也好……幸好你没说!”谢逸不免庆幸,幸得杜氏矜持,难以启齿,才为“自己”留下了完璧之躯。
杜氏不禁惘然,理所当然不解话中意味。
谢逸嘿嘿一笑,凑在耳边柔声道:“如此说来,你不是我嫂子,凭白占了我好几年便宜,往后我可要讨回来。”
“是你自己糊涂,还怪我?”杜氏对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行为很是“愤慨”。
“嘿嘿!”谢逸轻声道:“不管怎么说,往后都不能再叫你嫂子了……对了,这么多年了,我连你闺名都不知道。”
“惜君,杜惜君!”
“惜君!好名字!”谢逸笑问道:“岳父岳母给你取这个名字,是让你珍惜夫君呢?还是要夫君好好疼惜你啊?”
杜氏轻啐一声,悠悠道:“自然是彼此珍惜!”
“放心,我自会好好疼惜你的。”谢逸顿时一脸笑意。
“三郎,你……”杜氏想要责骂,不知是娇羞还是心疼,却又开不了口。
瞧见身畔佳人窘态,谢逸微微一笑,轻声道:“惜君,我要娶你!”
“不,不行!”杜惜君坚决拒绝,沉声道:“在外人眼里,皇上,朝臣和孙神医他们面前,我是你嫂子,怎能……”
“怎么不能?”谢逸坚持道:“自古以来,这种事多了去了,皇帝都能这么干,凭什么我不能?”
“三郎,莫要糊涂!”杜惜君正色道:“话虽如此,但终究不大好,你有大好的前程,不能因我而污了名声,来日被人诟病。
今日既已如此,往后在家里……你要怎样,都依你……便是了,但在外面,你我仍得叔嫂相称。”
“惜君,这样太委屈你了。”
“不委屈!”杜惜君轻声道:“只要这一两年三郎疼惜我,就足够了,至于往后……”
谢逸笃定道:“往后仍旧会好好疼爱我的惜君啊!”
杜氏黯然道:“往后……往后你娶妻纳妾以后,我们便不能这般……”
“为何?”
“在弟妹面前,我如何能……”杜惜君脸上既有羞涩,又有失落。
“怎么,害羞了?”谢逸安慰道:“放心好了,无论哪个女子,要是连这点子悟性和态度都没有,还想进我谢家们?”
“万一呢?”
“那我就不娶,守着你一人足矣!”
“三郎,莫要胡闹!”杜惜君顿时有些着急。
谢逸安慰道:“莫要想那么多,船到桥头自然直,你是我第一个女人,在这个家里,在我心里的位置谁都不能替代!”
“三郎,我……”杜惜君不由鼻头一酸,眼眶也有些湿润了。
“放心好了,凡事都有办法顺利解决的。”谢逸柔声道:“所以往后,我还是会一如既往疼惜你,年年岁岁,惜君如故,还要让你为我生儿育女。”
杜惜君微微失落道:“孙神仙说了,这两年肯定不行……”
“没事,你乖乖喝药,调养身体,过上两三年,我们准能有个胖小子。”
“嗯!”杜氏轻轻点头,似乎颇为向往。
谢逸笑道:“其实啊,这事也并非全是坏事,至少眼下这一两年我们可以无所顾忌,二人世界,尽享欢愉。”
“你……都依你!”杜氏含羞道:“至于孩子……晚几年等你娶妻纳妾后再说吧,到时候如果哪个弟妹愿意,我悄悄生一胎养在她们名下,好为谢家绵延子嗣,也好让孩子有个正经名分。”
“惜君考虑的真周到。”谢逸轻声赞许,旋即悠悠道:“如此说来,你很早之前就想办法,筹划着怎么为我生儿育女了?”
杜氏小声道:“阿娘在的时候,叮嘱过,让我为谢家延续香火的……我答应过,不能食言!”
“既然答应过阿娘,也不早说,要是去年这会我们便……说不定而今孩子已然落草了。”
谢逸笑责道:“而且我们还凭白蹉跎了好多时光,往后可不能再误了岁月,人生苦短,实在蹉跎不起美好时光……”
第91章 不讲理的怨怼
冬日的长安,清晨的天空有些阴沉,看不到朝阳,听不到鸡鸣,自然就容易睡过头了,尤其是一夜温情之后。
谢逸悠悠醒来,瞧见锦被下的佳人,像个小猫儿一样甜甜酣睡,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微微挪动身体,敏感的杜惜君当即醒转,瞧见外面天光大亮,顿时有些着急,埋怨道:“怪你,都这么晚了,快起身……”
是啊!
勤劳的女子以往每日早起,辛苦忙碌,多年已成习惯。可是今日,这个红烛高照后的清晨,天光大亮之时,她仍旧贪恋床榻。
“大冬天的,睡会懒觉怎么了?没事的。”谢逸笑道:“被窝里暖和,夜里又辛苦,乖乖再睡会。”
说到“辛苦”二字,杜惜君脸上泛过一丝红晕,摇头道:“哪能行,庖厨仆妇们肯定备好了早食,等我们呢!”
谢逸满不在乎道:“那就让他们等会呗!”
“不行啊,小蛮素来早醒,要是见不到你我,直接过来看到我们…这样,多不好!”杜惜君坚持着欲穿衣起身。
可刚刚一动,身体的某些部位隐有些许不适,还有几分酸楚,身体一晃便又坐倒在床榻上。
谢逸悠悠笑道:“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我家惜君也不例外。”
杜惜君白了他一眼,想起昨日夜里羞羞的情形,脸上又泛起一层娇羞的红晕,有些难为情。
“别着急,再歇会吧,要是饿了,我让人把饭食送过来,你就在房里用,我们一起用也好。”谢逸嘴角含笑,轻声说道。
“三郎,大白天的…还是出去用早食……”杜惜君下意识往后退缩,初承恩宠,柔弱的身躯微微有些吃力。
谢逸摇头笑道:“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原本我不相信,但而今房中有佳人,方知所言不虚。”
“又胡说!”杜氏轻啐一声,赶忙穿衣起身前往铜镜前梳妆。
“实话实话!”谢逸倚在炕上,看美人对镜贴花黄,甚是养眼,惬意无比。
“三郎,来为我挽一下头发吧!”杜惜君对着镜子,悠悠出声。
谢逸欣然道:“好啊,挽的不好可别怪我哦!”
“没事,你挽的……都好!”
闻听杜惜君这般回答,谢逸顿时恍然,好似古代新婚女子是要换发式的,这是一个仪式,很重要的仪式!
“虽说以前也梳妇人发髻,但那……而今不同了,今日三郎为妾身……”杜惜君没有说下去,眼中柔情蜜意足矣说明问题。
谢逸快步上前,轻抚佳人秀发,柔声道:“今日,我为惜君挽发髻。”
……
“新婚燕尔”,如胶似漆,情深意浓,简直是神仙般的日子。
心理防线一旦崩塌,杜惜君不再扭捏,对谢逸几乎是百依百顺,彼此郎情妾意。可纵然亲密无间,她心里有些话却始终说不出口。
好几次伏在谢逸身畔,她张着嘴巴却又欲言又止,也许是不知从何说起,也许是不想破坏了美好的气氛。
见谢逸没有再问,她也便没有开口。杜惜君常常在想,如果一切都是自己杞人忧天,该多好!
只是……看到左肩那浅浅的疤痕,佳人又是一声暗叹!
……
愿望是美好的,但现实往往事与愿违。
就在谢逸与杜惜君笑语晏晏时,一队部曲护卫者一辆马车缓缓驶入了长安城。
河间郡王府次子李崇晦在陕州休养多日,伤势基本稳定后,返回长安。
虽说性命保住了,伤势也大好了,可后遗症却非常严重,直到今日河间王妃韦氏都不敢让儿子照镜子。
看着李崇晦脸颊与脖颈上的疤痕,她便一阵阵的心痛,曾经儿子还是丰神俊朗的贵公子,可如今这张脸……
还有左臂,勉强能动,却使不上力气,甚至连一碗汤水都端不起!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据御医的说法,李崇晦下身要害处曾遭重击,恐怕以后不能人道,子嗣无望。
这可是晴天霹雳!
韦氏当时几乎晕厥,不过御医也说了,好好调养,也并非没有病愈的可能。也就是这么一丁点可能,支撑着韦氏坚持着,却始终没敢透露给李崇晦。
韦氏柔声道:“崇晦,没事,回到长安后我们再延请名医,配制去疤痕的药膏,为你……调理身体。”
“嗯!”李崇晦轻轻应了一声,有些消沉。
“皇上已经下旨,你伤愈之后便是金吾卫中郎将了。”韦氏见到儿子表情,急忙以“喜讯”安慰。
不想李崇晦不为所动,只是冷冷质问道:“可有查到,到底是何人伤我?”
“这……房玄龄奉旨追查,并无结果。”
李崇晦不再说话,脸色阴沉,满眼恨意,眼神几乎能杀人!
韦氏心疼爱子,恨恨道:“刺客可恶,那个谢逸也可恶,听说他懂得缝合伤口之术,若是出手,兴许你头颈处的伤口不会留下疤痕,你的手臂……也早就痊愈了。”
没有证据,换个可能事实也未必如此,但韦氏偏偏就认定了这么一个事实。
也或许是为了发泄心中的苦闷,自那晚的冲突之后,韦氏将满腔的怨恨全部转移到谢逸身上。
她不讲道理地笃定一个事实,如果谢逸肯出手相救,及时用灵药,爱子也许可以痊愈,不会留下任何的病根和残疾。
所以仇恨和报复的名单上,该有谢逸的名字,在找不到刺客的情况下,谢逸便很不幸地承担了所有的“怨怼”。
而今,韦氏又通过不断的抱怨,将这种念头转达给儿子李崇晦,让其深以为然。
一贯的得意与满腔的怨怼促使下,韦氏和李崇晦心中都生出了报复之念……
……
河间王府的马车进入长安后不久,一个风尘仆仆的中年男子来到长安城下。
站在城门外,他踟蹰良久,许久后轻叹一声,匆匆入城,问明安业坊的方向,往朱雀大街而去。
想起多年前的一幕幕,也许他不该再来这里,但是今天他必须来,必须进城去瞧瞧。
尤其是去淮阳走了一遭后,他的心情越发迫切。
有些事情他必须要确认,验证清楚,去找到一个多年追寻的答案;去证实前些日子,自己是否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虽然他知道,此举可能会她们带去麻烦,可他仍旧想去看看。
至少要清楚她是否安好,也想知道,她是不是还记得当年的那些事情,知不知道而今在做什么?
更重要的是,她或者他们或许已经有麻烦了。
如果答案是肯定了,那么自己便有义务护她周全,当年没有做到的事情,而今绝不能再留下遗憾。
第92章 初雪邀宴
魏王府里,刘轩脚步匆匆,前来禀报道:“殿下,李崇晦母子回长安了,我们的人传来消息,韦王妃对谢逸怨怼甚深。”
李泰笑道:“这就好,这是一堆干柴,想办法再浇上点油,然后有个火苗便能熊熊燃起。怎么做,你该知道!”
“殿下放心,属下已经做了安排,如果一切顺利,应该会很精彩,杜长史应该也会高兴。”刘轩满脸得意,似乎已然胸有成竹。
“办好此事,本王有赏!”
“多谢殿下!”
李泰看着窗外,悠悠道:“而今是越发寒冷了,看天色不日可能会有降雪。”
“按太史局李淳风的说法,腊月初可能会落雪,也就是这两日了。”
刘轩道:“殿下,每年初雪时,曲江都有赏雪宴,今年是长乐公主和长孙驸马做东,魏王府必有请柬,您去吗?”
李泰还在沉吟之际,刘轩补充道;“东宫应该也会收到请柬,只是不知太子殿下今年是否……
还有谢逸,据说前几日卢国公府设宴,长孙驸马专程邀请谢逸前去,称其才华横溢,必可为雪宴文会增添光彩。”
“往年本王已经足够耀眼,今年……就不去凑热闹了,到时候就说欣儿病了,替本王推掉。”
李泰悠悠道:“不过派人盯着曲江池,本王不去,东宫多半会破天荒前去赴宴。注意下东宫都与什么人接触,尤其是姓谢的。来长安这么久了,不曾与东宫接触,有些不大正常。”
“是!”刘轩欣然领命。
李泰沉吟片刻,目光凝重道:“长孙冲对谢逸很客气?”
“表面上是如此,听说那日在程府的老国公,贵公子很多,都对谢逸青睐有加,谢逸还给各家送了厚礼。”
“其他人也就罢了,但长孙冲,更重要的是舅舅的态度……”李泰轻叹一声,心情有些复杂,国舅长孙无忌的地位和影响着实重大,他的一举一动,确实值得关注。
……
东宫,丽正殿。
纥干承基拿着一份装帧精美的请柬,奏禀道:“殿下,长乐公主与驸马长孙冲邀请您赴曲池赏雪宴。”
李承乾不耐烦道:“孤历来不曾出席,今年何须再问?”
“殿下,今年还是去吧!”
“因是长乐妹妹与长孙冲做东之故?如此不会被人说厚此薄彼吗?”李承乾反问一声。
“殿下,公主与驸马的情面是一方面,您偏疼点自己的妹妹有何不可?旁人也说不得什么。”
纥干承基小声道:“往年殿下不去,有魏王的缘故。然今年不同了,臣从杜荷驸马那得知,长孙驸马已经邀请谢逸参加,其才华不在魏王之下,今年的场面恐有变化。”
“这……确实!”李承乾微微点头,他不经常出席此等场合,一个很重要的缘故就是文采不如魏王李泰,所以纯粹不想给李泰抢风头的机会。
纥干承基道:“殿下,这也是个难得的机会,您不是一直想要寻机见见谢逸嘛!此番长乐公主与驸马设宴,殿下驾临,与之偶遇,欣赏其才学召见攀谈。
如此合乎情理,不显特意,旁人诟病不得,也不会让谢逸觉得,殿下格外重视而过于倨傲……”
“有道理!”李承乾欣然点头道:“那孤就去一趟曲江池,与世家子弟同乐一回。”
……
又是一个清晨,一对人儿从沉睡中醒来。
看着外面亮晃晃的天色,杜氏以为天光大亮,不免有些着急,想要起身却……动弹不得。
“别总这么着急,今天应该还早!”
“骗人,天都亮了!”
“骗你做什么?”谢逸悠悠道:“昨夜云层低沉,说不定是下雪了。”
“真的吗?”
“你好生躺着,我瞧瞧!”谢逸爬到窗口,开了一个小缝往外瞧去,只见屋檐上已有一层薄薄的积雪,飘零的雪花随着冷风从窗口涌进来。
杜氏呼喊道:“快些关上窗户,回来!”
“没事,中院没人,我家惜君的酣睡之态,不会有旁人瞧见。”
“又胡说,我是怕你冷着。”
“是挺冷的!”谢逸赶忙钻回被窝,笑道:“快些给我暖暖。”
温香软玉触体,既温暖又惬意,谢逸不由想起前世看过的一个说法,唐玄宗之所以喜欢杨玉环,有个原因便是冬日抱着丰裕妖娆的娇身取暖极好。
看似很不着调的说法,而今看来,也许不无道理。
柔媚的玲珑身躯不仅温暖,久了还有些许燥热……谢逸不由在想,在淮阳时的那些夜晚,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
温暖的火炕上,杜惜君含情脉脉,既有郎君疼惜的幸福,又有些许嗔怪,粉拳砸在谢逸身上,表达心中复杂的情绪。
“我们蹉跎了大半年的美好时光,而今不补回来怎么行呢?”谢逸轻轻一笑,理由充足。
“……”提及此事,杜惜君心中泛过些许愁绪,沉默不语。
谢逸叹道:“下雪了,我得去趟曲江池赴宴。”
“赴宴?”
“是啊,好似是赏雪宴,长乐公主与驸马长孙冲做东,不好推辞。”谢逸轻点杜惜君鼻头,笑道:“你也一同去吧,曲池乃长安名胜,风景不错。”
碍于对外的名分,杜惜君无奈道:“我……我去不合适,算了。”
“不去可别后悔哦!”谢逸笑道:“杜荷他们说,曲池雪宴上世家女子众多,要为我说媒呢!”
“是吗?”杜惜君心头一动,悠悠道:“这是好事,你的年岁确实该成亲了。”
“你不难过吗?”
“我难过什么?”杜惜君神情微微黯然,轻声叹道:“男子三妻四妾本就是应该的,何况你还未婚娶!”
“我有你啊!”
杜惜君摇头道:“我名不正言不顺,是否能生育子嗣也未可知,而且……我身体较弱,难以侍奉三郎尽兴,所以……如果有合适的女子,为前程,为谢家香火计,三郎是该早些成亲,娶妻纳妾。”
谢逸感慨一声,该说什么呢?杜氏还真是疼惜夫君,善解人意。不得不说,在万恶的封建社会,男人真是……
……
贞观十一年腊月初三,诚如将仕郎李淳风所言,初雪如期落下。
谢逸不由感慨,名垂千古的“神棍”真有两下子,天气预报很准确嘛!
中午时分,长乐公主府来人报讯,称李淳风已经断言,雪会连下三天以上,所以公主和驸马次日在曲江池畔紫云楼设宴,请淮阳县伯共赏白雪红梅。
答应过的事情,当然推辞不得,谢逸欣然应允。
与此同时,公主府的家奴来往于长安城内各处高门大户,向世家公子和小娘子们送上请柬。
丰乐坊内,一座不怎么起眼的宅院亦在此列。送信的仆从没有因宅院规模小,不如公侯府邸富丽堂皇而有丝毫轻视,反而恭敬异常。
门房接过请柬,交给了侍女,侍女匆匆送入了雅致的后院里。
“娘子,长乐公主派人送来了曲池雪宴的请柬。”
“好,知道了!”珠帘之内,一个清丽的女声传来,语气很平淡,似乎还有一丁点无奈。
侍女似乎明白女子的心思,兴奋补充道:“娘子莫恼,听公主府的人说,那位‘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谢学士也会赴宴,娘子不想见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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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曲江池畔翩翩来
曲江池位于长安东南,紧邻外郭城墙。
隋文帝时修建大兴城(隋唐长安城),有方士称城南地势较高,于风水不利,于是隋文帝派宇文恺凿地为池,以为破解。
因流水曲折之故,称之为曲江池,隋文帝时曾改名芙蓉池,并在此修建芙蓉园,不过隋亡之后民间仍多称为曲江。
芙蓉园是皇家园林,但本着与民同乐的态度,每年都会在一些特殊时日对百姓开放。比如中和(农历二月初一)、上巳(三月初三)、中元、重阳节,以及每月晦日(月末一天)等。
平素寻常百姓是没机会出入的,但对于皇室贵族而言另当别论。
今年冬日初雪宴会由长孙冲做东,为了给夫君撑门面,长乐公主便恳请父皇借用曲江池设宴。李世民宠爱嫡长女,毫犹豫便应允了。
这便是皇家特权,美景圈起来,自己人看腻之后,隔三差五给老百姓开一眼,美其名曰皇恩浩荡。特殊场合用一用,更让旁人艳羡。
曲池宴会中午开始,而非晚宴,盖因长安城日暮以后实行宵禁。虽说权贵们偶尔可以破例,但今日人数太多,如果都要行使特权显然不大合适。
为了省去麻烦,中午便开始,一直到晌午,傍晚前结束比较合适。毕竟在灯光照明不便的古代,晚上漆黑一片,赏个毛线雪景。
从上午开始,便有人动身出发。曲江池在长安城最东南角,乐游原南缘,路程相对有些遥远,且雪天路滑,万一途中有个耽搁不好。
因为下雪之故,谢逸并未骑马,而是乘坐马车前往,王永安仍旧护卫在侧。途中在朱雀大街上恰好遇到了程处默兄弟,便结伴同往。
谢逸并不知道,在他出家门的时候,有个中年汉子冒雪而行,远远坠在身后,谁也不曾察觉……
……
漫天飞雪,乐游原已然一片银装素裹。
乘马车行走在这银装素裹的冰雪世界里,带一佳人相伴,绝对是很浪漫的事情。哪怕独自一人,也颇有意境。
奈何同行的是程处默这样的粗犷青年,意境一下子差了许多。倒是程处亮与清河公主共乘一车,让人好生羡慕。谢逸暗叹一声,心中打定主意,改天再下雪的时候,一定要带上杜惜君来感受一下。
车队驶过乐游原,直接进了芙蓉园,随后下车沿着曲江池曲折的堤岸一路南行,往紫云楼而去。
走在岸边,雪花飘落尚未结冰的湖水之中,浩荡水面上隐约可见枯萎的残荷痕迹,在氤氲缭绕的水汽中若隐若现。
偌大的曲江池在天气的作用下,仿佛如同仙境一般,对岸的亭台楼阁宛如天宫楼阙,意境甚美。
不得不说,长乐公主与长孙冲在此间设宴,绝对是倍有面子。
走出不远,便瞧见一片含苞初放的梅花,点点红蕊在一片雪白的冰雪间格外美艳。有几个女子正围在红梅之前,欣赏美景。
远远瞧见谢逸一行人路过,纷纷侧目,目光打都落在了谢逸身上。
谢学士本来相貌俊朗,气度优雅,今日一身锦袍外加披风,更是玉树临风。再加上身边有程处默兄弟作为陪衬,闪耀程度更是成倍增加。
程处默却“恬不知耻”地道:“逍遥兄,看看你我多受欢迎,可惜啊,为兄已经成婚……你可要好好珍惜啊!”
“呃……”谢逸无言以对,几乎吐血,程处默你哪来的自信?果然是老鼠的儿子会打洞,遗传真的很强大,脸皮厚这一点真是和程知节十分相似。
再走一阵,远远便瞧见了金碧辉煌的紫云楼,宴会便设在此间。长孙冲与一位宫装女子正站在楼下迎宾,想来是长乐公主无疑。
“长乐姐姐!”
“清河妹妹!”
两位公主见面,少不得姐妹情深。长孙冲则上前招呼道:“处默、处亮,逍遥,路上可还好走?”
“还好!”
“这位便是谢学士?”长孙冲刚要开口,长乐公主快步过来,瞧着谢逸上下打量。
“臣谢逸见过长乐公主殿下!”谢逸见长乐公主容貌端庄,姿容不俗,眉眼间与小兕子有些许相似,想来都是遗传自其母长孙皇后。
长乐公主闺名李丽质,人如其名,算得上天生丽质,而今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但已经和长孙冲育有一子。
“谢学士莫要多礼。”长乐公主笑道:“听雉奴和兕子提及,对尊驾多有赞誉崇敬,丽质甚是好奇,今日一见,果然一表人才,气度不凡。”
“公主殿下谬赞了!”谢逸赶忙客气回应。
长孙冲笑道:“逍遥就莫要谦虚了,今日在紫云楼上多留两篇佳作便是。”
谢逸笑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没那么容易,在下尽力碰运气便是了。”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这不就是一句嘛,谢学士果然才思敏捷。”长乐公主眼前一亮,出声赞许,引得众人纷纷附和称赞。
“快请楼上坐,今日静候逍遥兄佳作。”再寒暄几句,长孙冲连忙将谢逸等人请入楼上。
紫云楼内,早就燃起了上好的银霜炭,温暖如春;角落处还摆放着插瓶的红梅、绽放的水仙花,幽香四溢。
上楼之后,临窗而立,恰好俯视整个水汽氤氲的曲江池,视野里美景如画。
“谢兄来了!”
听到有人招呼,谢逸转身瞧见房遗爱与杜荷先一步已经到了。
“房兄,杜兄!”
杜荷道:“李震,思文,来给你介绍,这位便是名满天下的谢逸,谢学士!”
“早闻谢学士大名,今日总算有机会一睹风采。”两个少年公子客气与谢逸打招呼。
“两位客气了,谢逸初到长安,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程处默笑道:“这是英国公府上的两位郎君,李震,李思文!”
英国公李绩的儿子?!
前世的记忆加上今世的见闻,谢逸知道英国李绩乃当世骁将,自对突厥一战后,大将军李靖遭到猜忌闭门不出后,李绩便隐为大唐第一将帅。
论骁勇程度,用兵谋略,以及未来前程,是尉迟恭、段志玄、甚至侯君集等人所不能比的。如此骁将,李世民并未将他留在长安,而是以并州大都督府长史的身份遥领太子左卫率,驻防并州。
不过他的儿子理所当然留在了长安,美其名曰是求学,但实际上颇有人质的意味。一方大将,手握重兵,皇帝焉能完全放心?
李绩一生戎马,大抵也是觉得军旅艰辛,武将凶险,所以有意让两个儿子多学文,甚至为次子直接取名“思文”,可窥其心意。今日这等盛会,李家二子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原来是英国公府的两位少年郎,失敬失敬!”谢逸连忙见礼,他比谁都清楚李绩此人在未来的意义,故而绝对不能与之交恶。想要将来立于不败之地,还必须与之交好,难得有此契机,就先从与他儿子交好开始吧!
一众人站在窗口寒暄时,远远瞧见曲江池畔,一位女子在侍女陪同下撑伞而来。
由于视线的缘故,女子的容貌恰好被伞遮住,只瞧见一身天水碧的衣裙,身形窈窕,莲步徐行,风姿卓越,想来应该是一位款款丽人。
“郑娘子来了!”
谢逸心中一动,这位便是杜荷口中所言的郑娘子?好像很特别,很神秘,她究竟是何方高人?
来到楼下,长孙冲与长乐公主立即上前相迎,态度相当客气。
雨伞终于收起来了,碍于角度问题,只能瞧见其满头如云的青丝,以及白皙似雪的肌肤,正脸还是有些看不清楚,不免有些遗憾。
然后很凑巧,大概是几位世家子挤在窗口,触动的窗棂的缘故,一小撮积雪应声掉落,不偏不倚恰巧落到女子身上。
也许是下意识反应,女子不由自主抬头查看。站在窗口的谢逸首当其冲,猝不及防地与之四目相对。
一张绝美的容颜出现在视野里,刹那间,谢逸不由有些失神了……
*
ps:这几天在铺垫,接下来会是一个大情节,小高潮算得上;至于更新速度,暂时维持不变,大概一周后会加快。
第94章 郑女难嫁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绝美的面孔,如云的青丝发髻下,肌肤莹莹似雪,双眉如黛,清丽脱俗!
一双美眸幽深如湖水,却又清澈明亮,优雅中似有愁绪若隐若现,顾盼之间楚楚动人,直触人心弦。
檀口微张,双唇微微泛红,再加上恰到好处的鼻梁,五官组合成堪称完美的面孔,绝美动人。
一身天水碧色的衣裙,随风轻动,本就颇有出尘之意。站在曲江池畔的冰天雪地里,仿佛就像是从氤氲水雾中踏波而来的仙子。
很美,真的很美!
此女一出现,在场的女子便黯然失色,天生丽质的长乐公主顿时逊色,杜惜君亦比之不及。
刹那间,四目相对,谢逸不由有些看呆了。
女子亦恰好看到谢逸,对这张陌生的面孔似有些好奇,但对这等不知回避,贪看美貌的失礼行为微有不悦。
不过眨眼间,女子便低下头去,与长乐公主和长孙冲继续交谈,站在楼上窗口,只能瞧见优雅的举止,吐气如兰。
“谢兄真厉害!”
“此话从何说起?”忽闻称赞,谢逸不由莫名。
“直视郑娘子,贪看其绝美容颜而不回避,这还不厉害?”房遗爱的话难免奇奇怪怪。
一旁的杜荷笑道:“谢兄可是喜欢上这绝世姿容?谢兄尚未婚娶,郑娘子亦未嫁人,若是有心,不若……咳咳!”
玩笑两句,杜氏与房遗爱瞧见熟人过去打招呼,留下谢逸满头黑线。确是个绝色美人没错,可初次见面便想着婚娶,未免也忒……
不过话说回来,将这样的绝世美人娶回家中,纳入私房,对男人而言确有莫大吸引力。
但是落座之后,程处默靠到近前,低声道:“逍遥兄,男人皆爱美色,对美貌女子动心很正常。今日赴宴的大家闺秀不少,您若看中哪一个,以你的相貌才学,想要求娶并非难事。
但唯独不能对郑娘子动心思,更不能‘亵渎’生出非分之想,杜荷与房遗爱欺你初长安,故意诓你的。”
“呃,为何?那位郑娘子是何许人也?”谢逸不由诧异,不能对姿容最美的女子动心是何缘故?
“这个…”程处默沉吟片刻,叹道:“此事说来话长……”
听完程处默一番感慨,谢逸才知道,此女乃通事舍人郑仁基之女,芳名郑丽琬,在史书上都曾留名的女子。
贞观六年,郑丽琬十五岁时便出落的姿容俏丽,乃是长安城里出名的绝色美人,有“容色绝姝,当时莫及”的评价见诸于史书。
绝色之名传开后,自然吸引了众多男人关注,其中就包括皇帝李世民。
李二陛下也是男人,自然也会对美色动心,更不介意老牛吃嫩草,只是若表现的太直接,难免会有损名声。
为难之时,善解人意的一代贤后长孙氏得知丈夫心意,亲自出面请备御嫔,称正郑氏女毓质名门,柔淑端庄,故聘入宫中为充华(九嫔之一)。
不得不说,长孙皇后会做人,深得李世民宠爱,且有贤后之名确有道理。皇后出面,以品德端柔之名将郑丽琬聘入宫中,得美人且无损名声的李二必然心存感激,长孙皇后也会赢得大度贤德之名,可谓一举数得。
可惜万万没想到,在诏书下达,册封使即将出发的时候,发生了意外。
魏征不知从何处得知郑丽琬已经许嫁陆氏子,早有婚约,故而仓促入宫劝阻。一番君王当爱民如子的宏论后之后,魏征道:“陛下顾嫔御,则欲民有室家之欢,此人主之常道也?
今郑氏之女,久已许人,陛下取之不疑,无所顾问,播之四海,岂为民父母之道乎?臣传闻虽或未的,然恐亏损圣德,情不敢隐。君举必书,所愿特留神虑。”
一句话,你是皇帝,亦为人父母,如今强娶一个已许婚他人的女子为嫔妃,并非人主、父母之道,有损圣德。我们做臣子的得知消息,不敢隐瞒,君王一举一动都是要留笔史书的,请皇帝留神思虑,慎重行事。
其实郑丽琬许婚陆家之事,李二陛下不见得不知晓,也有可能是故意忽略,反正陆家也不敢声张。装作不知道,只要将美女纳入宫中,生米成了熟饭,谁也奈何不得。
偏生魏征就是这么直率,这么“不长眼”,一番谏言顿时坏了李二陛下的好事。
不过左仆射房玄龄、中书令温彦博、礼部尚书王珪、御史大夫韦挺护主心切,以“女适陆氏,无显然之状,大礼既行,不可中止”为由支持纳妃之举。
就连许婚的陆家子陆爽也赶忙推辞,称当年其父与郑家只是寻常交往,并无婚姻之约。
闻听此言,李世民当然不肯放过绝世美姝,坚持纳入后宫,奈何魏征一根筋,坚持反对。
李世民以群臣和陆家之言塞其口,魏征反而举出了高祖李渊当年霸占臣子辛处俭之妻,并将其贬黜,令其惶恐惊惧的例子,称陆家是因为害怕而不敢说实话。
如此一来,李世民尴尬了,如果坚持纳妃,便会落得欺压百姓,强娶人妇的话柄,成为污点,被人所诟病。
当时玄武门之变尚没几年,大局尚且不稳,李世民不敢轻率因一女子而冒险。群臣也恐落下谄媚之名,不敢再多言。
为了做个善于纳谏,品行端正的明主,李世民不得不忍痛割爱,下敕书称:“今闻郑氏之女,先已受人礼聘,前出文书之日,事不详审,此乃朕之不是,亦为有司之过。授充华者宜停。”
此举之后,李世民深得臣民赞许,郑丽琬却凭白受了委屈。更不幸得是,那个与之有婚约的陆爽因此而惶惶不安,不久后便英年早逝,郑丽琬成了望门寡。
虽说成了自由之身,李世民虽心有念念,但碍于皇家颜面,帝王名声,无法再纳郑女入宫。
如此一来,真真害苦了郑丽琬。皇帝想要却没得到的女人,其他人敢娶吗?长安城里垂涎其姿容的贵公子不少,却无人敢有非分之想。
尤其是有个纨绔子弟醉酒后,意图对郑丽琬无礼,结果第二天莫名其妙溺死在龙首渠里以后,长安再无人敢不敬郑丽琬。
可怜郑丽琬姿容绝世,又熟读史书典籍,诗文才学亦不俗,堪称才貌双全,却无人敢娶。凭白蹉跎了五六年青春时光,如今已然双十年华,却云英难嫁。
在普遍早婚,女子十二三岁便出嫁的大唐,这个年纪当真算是“大龄剩女”了。
更让人遗憾的是,往后还不知道要蹉跎多少岁月,甚至孤老终生,让人不免为之叹息。
适才杜荷和房遗爱有心捉弄谢逸,故意下套,怂恿谢逸去追求郑丽琬。程处默为人实在,知道谢逸帮过老爹,故而及时告知详情,加以劝阻,唯恐谢逸不明就里,触怒龙颜。
毛线的触怒龙颜?简直是毛病!
谢逸心中愤愤,甚至想要破口大骂李世民几句,你没娶到手的女人便不容嫁给旁人?哪来的奇葩规矩?
虽说没有明确表达此等说法,但郑丽琬确实因此而受害,你李世民不闻不问,装傻充愣算什么?
要了别装模作样担心名声有损,纳郑丽琬入宫,要么为其指婚,或者明确传达允其出嫁之讯。
不闻不问,当不知道,凭白耽搁人家女子的青春算什么?至于关乎皇家颜面,帝王威仪之类的说辞当真扯淡!
难怪郑丽琬眼眸中会有一丝淡淡的愁绪,大抵就是这个缘故吧!
看着美人拾级而上,绝世姝容缓缓露出之时,谢逸顿生同情怜悯之心……
……
ps:史书中只记载为通事舍人郑仁基之女,并无名字,“丽琬”一名从何而来不得知,但读者熟悉甚至已经习惯,故本文采纳之,仍名曰“郑丽琬”。
关于她的年龄,长孙皇后欲聘其入宫时大约十五岁是肯定的,但这件事究竟发生在哪一年好像有争议。
《贞观政要》卷二里记载为贞观二年,但好像也有贞观六年还是八年的说法。(在哪看到的忘记了)
三问查阅资料发现,关乎此事,当时的中书令温彦博也有参与,而温彦博是贞观四年才成为中书令的,以此推断应发生在贞观四年以后。
加上剧情需要,本文便以贞观六年为准,当时郑丽琬十五岁,贞观十一年冬,郑丽琬第一次出场,时年二十。
第95章 失约赴宴皆有因
款款丽人拾级而上,亭亭玉立在楼梯口。
大唐风气开放,男女之防并不十分严格,是以郑丽琬并未带面纱,绝美的容颜直接映入众人眼眸。
诚如程处默所言,所有人对其都不敢有亵渎之心,连忙起身恭敬见礼道:“见过郑娘子。”
“诸位,丽琬有礼了!”绝姝还礼,清丽悦耳的声音在众人耳畔响起。随后便在侍女的引导下,在靠近主位的地方落座。
很凑巧,恰好在谢逸对面!
郑丽琬虽只一介女流,但她身份特殊,不仅才貌出众,身份更是算得上“尊贵”,自然不敢怠慢。
谢逸虽不是长安世家子弟,但他是淮阳县伯,又是弘文馆学士,职爵本来就高;加之长孙冲对他格外青睐,座次自然靠前,仅次杜荷等寥寥数人。
而郑丽琬的位置,大概也只在清河公主等几位皇室贵女之后,恰好与谢逸左右相对,相向而坐。
丽人就座,第一眼便瞧见了谢逸,瞧见了刚才那位有些陌生,目光有些失礼的男子,眼神里微微露出些许诧异和好奇来。
谢逸立即微微颔首,算是与郑娘子打招呼,心中泛起的并非致歉之意,而是同情怜悯。多好一个女子啊,却要因李二的狗屁面子而蹉跎青春,真是……唉!
一声几乎不着痕迹的叹息,落在对面郑丽琬的美眸里,如黛的眉梢下意识微微蹙起,仿佛又多了些许诧异,些许好奇……
初次见面,两次交流,一次是对视,一次是点头与蹙眉,无声无语,彼此却交换了许多信息,只是理解正确与否就很难说了……
……
脚步声夹杂着环配声在楼梯上响起,长乐公主与长孙冲联袂上楼,大部分宾客都已到来,临近午时,宴会差不多可以开始了。
偌大的紫云楼上,差不多坐满百多人,男男女女都有。已婚女子大都与夫君同行,未婚的世家小娘子大都随兄长而来。
虽说大唐风气开放,但长乐公主还是很周到地在一侧布置了纱帐,以免失礼。
长孙冲放眼四处瞧瞧,见某几个座位上空空如也后,眉头微微皱起,不禁有些迟疑!
每年都出席初雪宴的魏王李泰没来,很意外的状况!
长乐公主看出了丈夫疑虑神色,凑近了低声道:“四哥派人来说,欣儿病了,他得陪在身边,今日不能来赴宴。”
李欣病了?!
长孙冲嘴角泛起一丝苦笑,这个理由也忒牵强,先不说真病假病,纵然真是生病,也最多不过是个风寒而已。魏王世子真要病重,太极宫,甚至长安城早就被惊动了。
世子小病,王府里有御医,有宫女仆妇,还有王妃坐镇,难道照顾不好吗?用得着他堂堂魏王殿下亲自照料?真是慈父情怀啊!
李泰是不想来!
不给自己这个妹夫面子?还是因为别的缘故?长孙冲的心思动的很快。
他身份特殊,注定了凡事必须多加考虑,甚至必须多疑。他是长孙家的嫡长子,也是太子和魏王的妹夫!
长孙家的一举一动,对朝堂,尤其是对宫闱大有影响。前段时间皇帝东巡,父亲长孙无忌留守长安辅佐太子,难道引起魏王不满了?
虽说表现不十分明显,但魏王隐有与东宫一争高下的心思,还是隐约可见的。
今日这个举动,该如何解释呢?
或者李泰并非冲着长孙家,是因为……谢逸?
李泰在皇子勋贵之中,才学最高,往年的初雪宴之上往往有佳作,颇出风头。今年则不同,有名满天下的谢逸在座,恐胜其一筹。
魏王是担心因此没面子,故意不来?若真是如此,魏王的肚量与其体态似乎很不相符啊!
长孙冲正在猜疑之时,猛然听到侍从唱喏道:“太子殿下驾到!”
……
长孙冲和满楼宾客一样,心中不由一震。
今年的初雪宴还真是特别,该来的魏王没有来,从不来的太子却来了,实在出乎意料。
太子是储君,君臣有别,礼不可废!
长孙冲与长乐公主赶忙冲到楼梯口迎接,在座宾客也纷纷起身见礼。
“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距离稍微远了些,谢逸只是远远瞧见一个略微发胖的青年客气摆手示意。
“皇兄,您来了怎么不派人通报一声,长乐该下楼出园迎接的,如此真是失礼。”长乐公主连忙上前请罪。
太子李承乾淡然笑道:“天气寒冷,地上湿滑,孤哪忍心让皇妹冒雪出门?再说了,你我乃是兄妹,是一家人,何须这些繁文缛节?”
长孙冲惊喜道:“太子殿下驾临,紫云楼蓬荜生辉,臣荣幸之至。”
“长孙冲,别贫了,你我还客气什么?”李承乾笑道:“你我本是表兄弟,长乐嫁过去,你又是孤的妹夫,你们做东设宴,孤怎能不来捧场?”
“皇兄对丽质真好!”长乐公主赶忙拉着李承乾往主位上走去。
长孙冲跟在身后,心中不由生出些许疑惑。太子此来,和魏王不来的缘故相反?当真是冲着给长乐面子?还是给自己,抑或家中的父亲面子?
或者……
长孙冲注意到,李承乾路过的时候,目光有意无意往谢逸座位上扫去,难道是因为他?
这只是一个猜想,但长孙冲还是心中暗自一震,难怪父亲说让自己好好留意淮阳县伯,最好与之结交。
看来真是有道理,一个能让皇帝重用,太子和魏王都为他破例的少年,能简单吗?
……
谢逸坐在原地悄然观察,这应该是他第二次见到太子李承乾。
上次是在灞桥迎接御驾的之时,不过当时相隔甚远,彼此间也没有正经打上照面,更谈不上交流。
直到此时,谢逸才有机会观察大唐的太子殿下!
和自己年岁相当,长相算不上多英俊,和李二隐约有些相似;身材微胖,但比之李泰要好很多,风疾的风险应该要低一些。
或许是因为已为储君多年之故,李承乾举手投足间确有几分尊贵气息,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储君风度。
此刻一路走过,面带笑意,对长安权贵家的子女们打招呼,显得很是亲切,儒雅平易,给人的感觉倒是不错!
只是……
这是真实的李承乾,还是太子的表象呢?毕竟他的未来是那样一个结局,其本性又能好到哪里去?
看着面带微笑,朝自己走过来的李承乾,谢逸不由暗自摇头,该来的终究还是躲不过去。
贺兰楚石在淮阳招揽过自己,代表太子殿下伸出过橄榄枝,可惜上面暗布荆棘,所以自己没接。
却不知李承乾得悉后是什么反应,会因此而记恨自己没眼力?还是再伸一回橄榄枝呢?
无论怎样,似乎都是个麻烦!
想躲是躲不掉了,身在长安,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总有相见之日!
刹那间,谢逸脸上拂过一丝无奈神情,尽管只是一闪而过,却恰好被对面郑丽琬幽深的美眸捕捉到。
第96章 烫手的奖品
出乎意料,李承乾只是礼貌地打个招呼,并未与谢逸攀谈。
也许他暂不认识谢逸,也许他另有打算。在长乐公主的引导下,这位最尊贵的客人坐在了主位之上。
长孙冲作为主人,随即宣布宴会开始,一番致辞祝酒后,便请各人自便。与此同时,初雪宴的诗文会也开始了。
世家权贵子弟,每年这样的活动不少,上巳节踏春,夏日赏荷,中秋赏月,冬天自然便是赏梅赏雪了。
隋唐诗歌兴起,上至帝王将相,下到黎民百姓,都对诗歌都颇为喜爱,吟诗作文自然也就成为一种常态,吟诵的主题自然也应时应景。
今日初雪之宴,主题自然就是梅、雪二物。
长孙冲宣布主题,并请郑丽琬作为评判,诗文优胜者,奖品十分丰厚,乃是王献之手书真迹一副。
在场之人听闻,尽皆为之惊讶,王献之与其父王羲之乃是晋朝书法名家,其真迹何等珍贵!
长孙冲与长乐公主的手笔当真不小,借来曲池芙蓉园设宴已经是殊荣,送出一副王献之的真迹,明日更会轰动长安。
到底是驸马,到底是长孙家的大公子,气度果然不同。
在座之人闻听难免激动,当即开始搜肠刮肚,拟词写句,冲着献之真迹,怎么也得争上一争。
其中有些纨绔子弟难免闹出笑话,却也不乏真才实学之人。关陇门阀的子弟中也有佼佼者,家学渊源,也能写出意境不错的诗文引得众人称赞,郑丽琬颔首。
有弘农杨氏、独孤氏的佳作得到郑丽琬的认可,就连长乐公主与太子李承乾也赞誉有加,房遗爱这等自问才学不俗的公子也甘拜下风。
他们能拿到王献之的真迹吗?
上首众人心里都明白,能不能拿走或许要先问过一个人——淮阳县伯谢学士!
别人没有说话,长乐公主便开口道:“谢学士,听闻你才华横溢,今日岂能不赋诗一二首?”
杜荷当即附和道:“是啊,谢学士乃是晋朝谢灵运谢公之后,家学渊源,在洛阳也曾有佳作闻世,今日可不能谦虚哦!”
说实话,谢逸想躲过去的,当日在程府便想躲过邀约。但长孙冲与长乐公主的面子不能不给,今日来了紫云楼,想躲是肯定躲不过了。
偏生长孙冲拿出了一副王献之的真迹,虽说异常珍贵,放在后世要是有一副,估计十辈子都能生活无忧了。
但谢逸总觉得,礼物太贵重,恐怕承受不起。
可你不想拿,别人想方设法往你手里送,有什么办法?
长乐公主和杜荷这么一说,太子李承乾和郑丽琬都看了过来,眼神中满是期许。众目睽睽之下,根本推辞不得。
“如此,在下便献丑了。”谢逸目光扫了一眼窗外的漫天飞雪,再一回头,瞧见郑丽琬身后插着一瓶红梅。
沉吟片刻轻声吟道:“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片刻的沉默之后,长乐公主当先拍手道:“好,好诗啊!梅雪相迎,梅雪相比,却是梅雪同高。不知郑娘子以为如何?”
郑丽琬悠悠道:“历来冬日诗作,或咏梅,或咏雪,总要争个高下;谢学士一诗梅雪争,却也一诗梅雪咏,恰到好处,高明!”
才女论断,有理有据,众人心服口服。
不过就此送上王献之真迹,难免有点……是以有人当即道:“谢学士高才,可否赋诗单咏梅或咏雪呢?”
“这个……”
见谢逸迟疑,众人的目光都瞧了过来,多有期许。有人期待再出佳作,有人却希望才子受窘甚至出丑,心态各有不同。
谢逸目光掠过郑丽琬的绝世姝容,看着点点红梅,轻声道:“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这是后世伟人领袖的作品,在诸多咏梅诗词中,无论文辞与境界更胜一筹,是谢逸最喜爱的佳作,是以下意识便诵读出来。
众人闻言,心中又是一震,很多人写梅花或憾其独开,或咏其傲雪凌寒,但这几句在此基础上,以花喻人,更显坚毅乐观,意境大不一样,层次亦更高远。
郑丽琬轻轻诵读,连连点头,念及自己处境,颇有激励之感,尤其是读到最后一句时,心中不由微微一动。
听到众人纷纷惊叹赞许,长孙冲笑道:“如此,王献之的这幅真迹就归谢学士所有了,诸位没有异议吧?”
“没有,当然没有,谢学士才华横溢,无论是文采还是意境都高出一筹,实至名归。”
“没错,早就听闻谢学士才名,今日一见方知盛名之下无虚士!”
“中秋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致洛阳纸贵,今日的诗作传开,恐怕长安亦会纸贵吧!”
……
赞誉之声不绝于耳,对面的郑丽琬轻触身旁的梅花,微微颔首;主位上的太子李承乾也轻轻点头,满眼笑意,似乎十分满意。
却也有人更加期待道:“谢学士,再来一首咏雪诗吧,让我等好好开开眼界。”
“这……”
长孙冲将王献之真迹递到近前,笑道:“逍遥,莫要推辞了,就再露一手吧!”
谢逸略微沉吟,目光从长孙冲和面前这幅绝世真迹扫过后,轻轻点头。众人见状,纷纷屏住呼吸,等待谢逸再出佳作。
“尽道丰年瑞,丰年事若何。长安有贫者,为瑞不宜多。”
谢逸话音落地,紫云楼上再次鸦雀无声,但情形和前两次明显不同。这一回是惊讶,惊讶其风格意境。
咏雪诗全无一雪字,更没有与雪相关的描述,并非咏雪。但与“雪”又切切相关,其主旨是那样的直接,那样的深刻!
瑞雪兆丰年没错,可又能怎样呢?长安城里还有贫苦百姓,他们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这样寒冷的飘雪之日,他们该当如何度过呢?
锦楼欢宴之时,忽出忧民之叹,这份情怀……值得称赞,却也有人觉得扫兴。
郑丽琬率先拍手道:“谢学士不仅文采斐然,还这般关心百姓疾苦,着实有心了。”
长孙冲与长乐公主也不由黯然,在场之人纷纷主动或被动低头,诚心或佯作汗颜。
“谢学士所言甚是,公主府会捐出些许财物,为长安贫者添置衣物。”
“也算孤一个!”李承乾当即附和。
太子与公主带头,其他人哪里还好意思不为所动?紫云楼上,顿时发起了一场募捐活动。世家子弟们到底有钱,顷刻间便筹得不少善款。
谢逸趁机道:“公主殿下,驸马,在下以为,这幅字太过贵重……”
“谢学士莫要客气,本公主有言在先的,这是你应得的。”
“公主殿下既然这么说,那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谢学士尽管说!”
谢逸悠悠道:“不若将这幅献之真迹公开售卖,竞价高者得之,所得钱款为长安贫苦百姓修缮房屋,添置衣被如何?”
“这……”长孙冲脸色微变,有些迟疑了。
兰心蕙质的郑丽琬见状,美眸几动,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优雅道:“谢学士高风亮节,宅心仁厚,可敬可佩。”
长孙冲再也反对不得,只得朗声笑道:“真迹归属阁下,逍遥有此善举,自然得当。”
谢逸摆手道:“哪里,在下不过是借花献佛而已,这是公主与驸马的仁德。在下会另外将本月家中酒水生意的利润拿出来,为长安贫者购些新年吃食!”
慈善活动等于是自己发起的,虽然肉痛,这笔钱必须得出。毕竟是做善事,善有善报嘛,倒也乐意!
对面的郑丽琬看在眼前,不由暗自点头,想来是对此举甚为欣赏,似乎也有佩服谢逸高明的意思。
不想太子李承乾却突然道:“如此一来,谢学士这魁首岂非再无奖励?”
“太子殿下言重了,诗词相和助兴,哪要什么奖励?”谢逸赶忙推辞。
“那哪行?总得有个彩头的。”李承乾笑道:“长乐妹妹想必再未准备合适的彩头,不过孤手中倒是有一件东西很合适……”
“太子殿下……”
“谢学士先莫要推辞,此物于我等算珍贵,但对于阁下而言则是珍贵异常,千万莫要错过。”
李承乾笑道:东宫之中,孔颖达先生得了几页手稿,出自令祖灵运公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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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风雪同车行
奖品贵重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谁人送出。
长孙冲拿出了王献之的真迹,是彰显实力和气度的大手笔,就没有一点其他想法吗?
谢逸有些自负地猜想,洛阳明德宫文会之后,自己也算名满天下,实力世人皆知。
长孙冲特意邀约,应该可以预见到自己很有夺魁的可能,还拿出这么贵重的物品作为彩头,这其中……
谢逸心中不免多疑,不会是专门给自己准备的吧?
如果真是如此,那就真有点烫手!
虽说是彩头,但接在手中便有礼物的意思,冒然收了长孙冲,或者说长孙家的厚礼,这样真的好吗?
谨慎起见,谢逸巧妙地推辞了,借咏雪诗趁机引出慈善,厚礼没有落在自己手中,意义也便不同了。
长孙冲或许不那么高兴,但谢逸特意拿出一个月的酒水利润,王献之真迹有一大半便算是公主府和长孙家的仁善。如此氛围之下,想必长孙驸马不会有太多怨怼。
不容易啊!
以慈善之名,做好事的同时,顺利将这块烫手奖品推了出去!
庆幸自己机智的同时,谢逸也很感激郑丽琬,刚才这位才女算是帮自己解围了。
不过她究竟是慈悲善良,还是心思细腻,看出了自己的意图?谢逸不禁有些好奇!
然而刚推辞掉王献之的真迹,太子李承乾又送来一块更烫手的山芋——谢灵运的手稿!
李承乾坚持要为长乐公主添物做彩头,但真实意图何在呢?
就像他今日突然前来赴宴一样,意味深长啊!长孙冲与郑丽琬皆是心中一动,谢逸又如何不明白呢?
接不得啊!
长孙家的彩头不好拿,东宫礼赠就更烫手了!
想想李承乾未来的下场,谢逸便很头大,自打从淮阳开始,自己便一心躲着,不想与东宫有牵连。
可惜事与愿违,避无可避啊!
已经推辞过一次,第二次很难拒绝,而且李承乾拿出的东西更绝,让谢逸很难有推辞的理由。
谢逸出身陈郡谢氏,先祖便是谢灵运,那几页纸对旁人而言只是名人手稿,或算珍贵。但对谢氏子孙而言,意义非同寻常,先祖遗迹,堪为传家之宝。
收下,便难逃与东宫的瓜葛!不收又说不过去,李承乾此举算是“物归原主”,堪称佳话,要是不收,稍微被渲染一下,便有不敬先祖,甚至不孝之说。
当真是个难题啊!
恰在此时,郑丽琬嫣然道:“太子殿下这份礼物当真珍贵,谢学士的回礼可得多动动心思了。”
李承乾摆手道:“哪需要什么回礼,这是作为彩头奖给今日魁首的。”
“确是彩头,却也是太子殿下的一番心意不是?”郑丽琬轻轻一句反问,正中下怀,李承乾当即点头。
谢逸心头一动,满怀感激,看来郑丽琬不只才貌双全,心思与智谋亦不同寻常。顷刻间便看出了自己的为难之处,并帮忙道出解决之法。
谢灵运的手稿是彩头,也是太子殿下的心意,推辞不得就收下,来日送一份厚重的回礼便是了。
把这件事归咎到礼尚往来的范畴,虽说有点一厢情愿,却也不失为一个办法,故意装傻充愣就是了!
谢逸欠身道:“恭敬不如从命,多谢殿下!”
“谢学士莫要客气,回头孤派人将灵运公手稿送到府上。”趁着周围人少,李承乾低声道:“谢学士才学出众,有空还请多来东宫坐坐,孔师傅、张师傅他们想必很乐意与尊驾品诗论文。”
以东宫太傅之名相邀,李承乾还真是聪明,谢逸当即道:“在下才疏学浅,岂敢在孔祭酒(孔颖达)和张公(张玄素)面前班门弄斧?”
“哪里,谢学士莫要谦虚。”李承乾道:“对了,孤还应该向学士致谢,医治九弟的高热与父皇的风疾,更曾英勇救驾,孤甚是感激!”
谢逸忙道:“太子殿下言重了,此乃臣之本分,都是应该做的。”
……
到了晌午时分,餐食已冷,酒过五巡,吟诗作文也比过了高低,初雪宴也便该结束了。
众人下了紫云楼,或临湖赏雪,或踏雪寻梅,不过多时,便有人开始告辞离去。
长孙冲与长乐公主一起相送客人,谢逸虽也想尽早离去,却不想先是与李承乾又攀谈几句,又被几个爱好诗文的世家子弟拦住请教,甚至被几位女子引为偶像。
如此一来,不免耽误了时间。
程处默等人相约去平康坊喝酒,并未等待谢逸,是以出芙蓉园时,大部分的宾客已经走远,门前车马稀疏。
也好,乐得清静!
见云层低沉,雪势增大,谢逸匆匆上马车,在王永安几人的护卫下离开曲江池,原路返回。
走了一阵后,马车突然停了下来,不等谢逸探身询问,王永安便上前禀报道:“谢学士,是郑娘子,似车辕受损,难以前行……”
谢逸探身看去,只见郑丽琬撑伞站在风雪之中,身畔的侍女怀抱一瓶红梅。银装素裹为背景,款款丽人与红梅相映,构成一幅绝美的图画。
当然,如果没有那个蹲在车轮旁手忙脚乱的车夫的话,就更完美了!
“同叔,你怎地这么不小心,出门的时候不检查车辕呢?”郑丽琬神情淡然,侍女却很是着急。
“永安,去帮忙看看!”
听到谢逸吩咐,王永安上前查看,片刻后摇头道:“谢学士,郑娘子,车辕坏了,此刻怕是修不好了。”
“那怎么办?这冰天雪地的,娘子要是冻坏了。”侍女不免有些着急,目光扫过谢家宽敞的马车,似乎有所意动,但很快眉目间便闪过些许无奈的失望。
谢逸见状,客气道:“郑娘子,在下送你一程吧!”
“真的?谢学士愿意送我们?”侍女似乎有些惊喜,兴奋道:“我们回丰乐坊,不知谢学士府邸何处?顺路吗?”
“安业坊!”
“这么说倒真是顺路。”
谢逸笑道:“那好,请两位上车吧,贵府的马车先移到路边人家寄放,回头再修缮驶回吧!”
见谢逸坐在原地不动弹,侍女眼珠子一转,小声问道:“同车而乘吗?”
“呃……”谢逸想起所谓的男女之防,无奈道:“谢某坐在外间便是了。”
郑丽琬轻声呵斥道:“阿碧,胡说什么呢?天寒地冻,岂可让谢学士吹风淋雪?”
“阿碧知错,只要谢学士不介意,我们便走吧!”侍女阿碧虽是认错,但嘴边眼角却泛起一丝得意,好像很高兴。
谢逸不免奇怪,同车而乘,我一个男子有什么可介意的?莫名其妙!
大雪纷纷扬扬,寒风凛冽,站立雪中许久的主仆二人颇为寒冷,故而也不推辞,当即上车。
车厢还算宽敞,三个人加上一瓶红梅毫不拥挤,且红梅点缀煞是好看,更有清雅幽香。
“郑娘子是因折梅耽误了行程?”
“是!”郑丽琬悠悠道:“芙蓉园的红梅极好,特向长乐公主讨了几枝,耽误了些许时候,更不桥车辕损坏,幸好谢学士经过相助。”
“碰巧而已,能为郑娘子效微薄之力,在下甚是荣幸,亦算是感谢。”谢逸拱手道:“多谢郑娘子今日数度帮谢某解围。”
侍女阿碧不由诧异,自家娘子几时有帮谢学士解围吗?没看到啊!
郑丽琬淡淡笑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话虽如此,却让谢某省去不少麻烦,娘子不仅才貌出众,心思智慧亦令人敬佩。”
“哪里,不过是些许粗浅见识罢了!”郑丽琬悠悠道:“倒是谢学士风姿高雅,不同于常人,丽琬佩服。”
谢逸摇头道:“这便是娘子愿意帮在下解围的原因?”
“算是吧!”
谢逸笑道:“承蒙郑娘子高看,谢逸不胜荣幸。不过,在下只是习惯随性逍遥,不喜拘束而已……”
“果真?”郑丽琬饶有兴趣反问一句。
侍女阿碧诧异道:“娘子,谢学士,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呵呵……”
谢逸呵呵一笑,刚要开口,却听到前方传来噪杂的呼喊,更有兵戈相交之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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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白衣刺客突袭来
太子李承乾对今日曲池之行很满意!
魏王李泰失约,他的出现便显得意义特殊,相信长乐公主夫妇,尤其是长孙冲多少有感激之情。
虽说妹夫众多,但这一位特殊,还是自己母舅家的表兄,保持良好的关系很必要。
另外便是趁机与谢逸结交,挖空心思搞来谢灵运的手稿,总算是派上了用场,谢逸收下了。
虽说没有实质性进展,却是个良好开端,纥干承基说的没错,凡事应该循序渐进,一口吃个胖子不大可能。
有了第一回,就不怕没有第二回。
今日这个场合,也不会显得很特意,毕竟礼物是以彩头的名义送出去的。至于谢灵运手稿,那是国子监祭酒孔颖达无意间得到的。
将其赠送给诗文出众,才华横溢的谢氏子孙,合乎情理,素喜才学名士的孔颖达肯定乐见其成。
如此一来,外人又能说什么呢?
不虚此行啊!
马车之上,李承乾正在得意,不想异变陡生!
“有刺客,保护殿下!”
只听到车窗之外的纥干承基大喊一声,随后外面便传来刀剑相交之声。
行刺?!
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的事情,记得只在很小的时候,父皇还是秦王,自己还是中山郡王时曾遭遇过凶险。
自打贞观初年入主东宫以来,贵为大唐储君的他再未受到过丝毫袭扰,然而今天去了一趟曲江池芙蓉园,竟然遭到——行刺!
透过车辇窗户的缝隙,李承乾向外瞧去,一群身着白色,浅色衣装的刺客手持利刃,正在与东宫侍卫拼斗,目标就是冲上这辆马车,要了自己的命!
今日出门,李承乾有意低调,并未摆出全幅太子仪仗,只带了不算太多的护卫随行。
失去了宫墙的庇护,还护卫力量最弱的时候,突然遭遇行刺!
自己运气怎么就这么差?李承乾不由暗自询问,同时心中也泛起了一个疑问,刺客怎知自己要来曲池赴宴?
从当前的情形来看,这完全是提前准备,有预谋,且时机拿捏得当的刺杀。
谁能做到这些?又是谁想要自己的性命?或者说自己死了对谁有好处呢?
顷刻之间,李承乾满脑子问号。
这些问题很重要,但得有命留着才有机会追查,才能挖出凶手,将其碎尸万段。
可是今日能逃过一劫吗?
听着激烈的刀剑相击声和拼杀声,李承乾不由有些发憷,身体下意识有些发抖,惶恐不安。
纵然他是大唐的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死亡的威胁面前,也会害怕……
……
谢逸与郑丽琬正乘车行走于风雪之中,突然听闻前方有兵器相交之声。
王永安派人上前查看,片刻之后便得到一个令人惊悚的消息——太子李承乾正遭遇行刺。
继李世民在陕州遭遇行刺后一个多月,长安城里,天子脚下,大唐储君再次遭遇刺杀。
凑巧的是,两次谢逸都在场,一次是在李世民身边,一次距离李承乾没多远……
到底是什么人想要行刺李世民父子,已经来不及多想,谢逸忙问道:“情况如何?”
“不大好,太子殿下所带的侍卫不多……”
谢逸摆手道:“王永安,派人飞马往曲江报长孙冲,他应该尚未离开,请他速来护驾,想办法通知城中武侯或驻军救援。你们几个,立即前去护驾,保护太子殿下。”
“谢学士,那你呢?”
“刺客目标是太子殿下,我不打紧,保护殿下要紧!”谢逸顾不得多想,距离如此之近而不救援。万一李承乾有个三长两短,暴怒的李世民岂能不怪罪自己?
护卫全走了,包括驾车的车夫,这也是一位飞骑高手!
风雪之中,只余马车上的谢逸和郑丽琬主仆。女子天性胆小,听到打打杀杀本就害怕,何况是太子遇刺,是以阿碧战战兢兢,几乎快要哭出来,郑丽琬虽神色凝重,却无丝毫慌乱。
“我们往南去启夏门,得快些离开此处!”谢逸沉吟片刻,当即做出决定,不顾雪天路滑,亲自驾车掉头朝曲江方向狂奔。
侍卫全都派了出去,孤身留在危险境地乃不智之举,此处距离南城墙不算远。最近的启夏门驻扎有士兵,那处安全,可求得救援。
可是……
驾车是个技术活,谢逸并不熟练,只是努力拉着缰绳,保持平衡。好在马匹算给面子,一直走的还算平稳,只是速度实在有些慢。
刚跑出不久,过了一片宅墙,遇到树林后,猛然听到一声闷哼,拉车的马匹一声长长的嘶鸣,前蹄抬起,马车几乎倾覆。
闻听阿碧一声惊呼,谢逸忙转身问道:“对不起,你们还好吧?”
却见郑丽琬目光凝重,直勾勾地看着正前方,谢逸回过头去,只见前面路上站着两个白衣刺客,持刀封路,正朝马车过来。
刹那间,谢逸有些莫名,难道自己也是行刺的目标?
想错了,所以做出了错误安排,后果自然就很严重!
难道自己今日要殒命于此?还要凭白连累了一位当世绝姝?
……
谢逸顾不得多想,拉着郑丽琬和阿碧跳下马车!
可是……谢逸自问跑不过训练有素的刺客,更何况是拉着两个柔弱女子的情况下,逃跑毫无意义。
所以在第一时间,他选择将两个无辜的女子护在身后,然后直面明晃晃的刀锋,哪怕是束手无策!
不见得有直面死亡的勇气,但身为一个男子,焉能不护着娇柔无辜之女?
“对不起,连累二位了。”
郑丽琬轻轻摇摇头,有些花容失色,但还算得上镇定,谁也没注意,慌乱之间,她已经将一只金簪握在手中。
至于是要殊死搏斗,还是迫不得已时自尽避免受辱就不得而知了,侍女阿碧眼看着刺客提刀走过来,惊恐不已,下意识闭上眼睛大声惊呼……
呼喊自然毫无用处,但是预想中的血溅当场,身首异处也并未发生。阿碧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见一位灰衣刀客不知从何处出现,拦住了刺客。
游侠见义勇为?
阿碧瞪大了眼睛,她听说过很多此类故事,知道世间有身手高妙的游侠儿,路见不平,仗义出手。
今日自己也遇上了?
更惊喜的是,游侠儿三招两式便击败了刺客,将其打伤,迫其仓皇逃走。
缓过神来的阿碧想要拍手叫好,上前道谢的,不想一眨眼的工夫,游侠儿便不见了踪影,消失在风雪之中。
怎么回事?
同样惊讶的还有谢逸,在遭遇行刺的瞬间,突然有人出手相救,然后又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是谁要杀自己?又是谁救了自己?处处都透着古怪,让人不安的古怪。
“唉,游侠儿怎么走了,道谢都来不及。”
游侠儿?谢逸轻轻摇头,这种传奇故事只能是传奇,这位救命恩人……
突然,谢逸脑中灵光一闪,联想到些许事情,脸色瞬间变得低沉,凝重无比。
“怎么了?”阿碧轻声询问。
郑丽琬虽不明所以,但瞧见谢逸神色有异,沉吟片刻低声道:“阿碧记住了,我们什么都没看到,我们一路去启夏门,没遇到任何麻烦,什么都不知道。”
“啊,哦!”阿碧虽不明原因,但见自家娘子正色凝重,自然不敢怠慢。
闻听此言,谢逸回头看着目光坚定的郑丽琬,轻轻点头道:“多谢!”
此女果然聪慧,与其到时候不好解释,倒不如什么都不知道,推得一干二净。
只是,当真能一干二净吗?
第99章 第一〇〇章 长安夜不宁
在芙蓉园收拾完残局,长孙冲夫妇正准备离开,不想有飞马来报——太子遭遇行刺。
闻听此言,长乐公主顿时花容失色,长孙冲也瞬间为之色变。
“夫君,快些救皇兄。”
长孙冲大喊道:“快,集合所有部曲护卫,曲池守卒,留下些许保护公主,其他人随我前去救驾!”
“是!”
“丽质,你留在此间,我去救太子。”长孙冲嘱咐一声,率部策马飞奔出了芙蓉园。
距离不算很远,他们赶到的还算及时,或者说王永安等几人及时赶到相助,阻止或拖延了刺客的意图和进展……
李承乾并无性命之忧,但是在侍卫掩护其逃离之时,他坠落马下,腿部重伤,正躺在雪地里哀嚎!
谢逸从启夏门赶回来时,恰好远远看到这一幕。
他的求援并不顺利,虽说名满天下,但守城兵卒并不认识谢学士,故而不敢擅离职守。好在有郑丽琬随行,守将认识姿容绝姝的郑娘子,这才不敢怠慢,率部赶来。
“谢学士!”
“驸马,太子殿下怎样?在下前去启夏门求援,路程远,来晚了。”谢逸恰如其分地面带焦急神色。
长孙冲道:“东宫侍卫全力护驾,还有你的几个侍卫救援,并及时通报于我,来的还算及时。太子殿下并无性命之忧,但腿伤厉害。”
“让我看看!”谢逸立即毛遂自荐。
长孙冲点头道:“对对,谢学士医术高明,快为殿下急救!”
侍卫从马车上取来毛毯,李承乾躺在上面,寒冬腊月,额上却有豆大的汗珠落下,可见疼痛非常。
“谢学士,孤的腿……”
“太子殿下莫急,容臣看看。”谢逸俯身查看两眼,脸色顿时凝重非常。
“怎样?”长孙冲也是一脸焦急,不管怎么说今日是他发出的邀请,太子遇刺,追究起责任来……
谢逸低声道:“骨折,很严重,我先略作固定,避免伤势加重,快送殿下回东宫,请擅长接骨的御医为殿下医治。”
“好!”长孙冲立即命人将李承乾抬上马车,严密护卫赶回东宫。
与此同时,讯息已经飞报太极宫,接到消息的谯国公,平阳长公主驸马柴绍,万年县令等纷纷赶到。
柴绍脸色阴沉,今日是他负责长安城防的,却让城中潜入刺客,还行刺了太子殿下,罪责难逃啊!
事发地在长安城东南,归朱雀大街以东的万年县管辖,万年县令这会几乎都快哭了。
常言道: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
天子脚下的县令本就难当,管理好辖地的同时,还要应付权贵,要一丝不苟,还得圆滑机巧。好不容易熬了两年多,眼看明岁开春后便可升迁,结果最后一个月出了这样的事情。
太子在万年县遇刺受伤,自己这个县令算是当到头了,兴许还要问罪下狱,想想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谯国公,万年县,快些搜捕刺客吧!”
柴绍道:“已经封锁城门,左屯卫军已经出动,在乐游原搜捕刺客,各坊市都已提前关系,有武侯巡街盘查可疑人等。至于是否需要全城搜捕,已向陛下请旨,想必很快宫里会有旨意。”
“好,有劳谯国公!”长孙冲道:“侄婿先率人护送太子殿下回东宫,谢学士也随行吧,殿下受伤,有医者随行放心些。”
谢逸本不想去,但长孙冲如此提议合情合理,拒绝不得,只得点头道:“好的,不过劳烦派人护送郑娘子回府,她家马车损坏,与在下一道走的,这会还留在启夏门。”
长孙冲微微诧异,不等说话,那边万年县令便欣然道:“好好,下官立即派人护送。”
东宫的车辇启动了,李承乾仍时不时发出痛呼,谢逸抬头铅云低沉,仿佛压在了长安城顶,北风呼啸,大雪越发纷纷扬扬……
寒风凛冽中,已经隐约听到嘈杂的马蹄声,今晚的长安城注定不会平静,注定有很多人难以安眠入梦……
……
太极宫中,李世民接到长孙冲飞马急报,震惊无比。
长安城里,天下脚下,竟然有人行刺他的嫡长子,大唐的皇太子。
“太子情况如何?”
“太子殿下无性命之忧,但腿骨骨折,淮阳县伯已进行初步诊治,正送回东宫,御医已经待命。”
听到儿子性命无忧,李世民微微放心,沉声道:“刺客可曾抓到?”
“除了当场击杀者,并无活口,谯国公已经派兵在乐游原追查,并请旨是否全城追捕。”
“找,掘地三尺也要把刺客给朕找出来!”
“遵旨!”
李世民怒道:“命大理寺少卿孙伏伽速往事发地,追查线索,可讯问所有涉案人员,务必有个结果,缉拿刺客。另外,令尉迟恭加强长安城防。”
“遵旨!”
“召房玄龄、长孙无忌立即进宫。”
“遵旨!”
“摆驾东宫,朕去看看太子!”李世民爱子心切,当真很着急。
……
谢逸和长孙冲护送李承乾到东宫时,李世民已经等候在此,一群御医更是严阵以待。
看到满脸痛苦的李承乾被抬进来,舐犊情深的李世民脸色顿时变得冷若冰霜。
“父皇……”
“承乾莫怕,快些让御医疗伤!”李世民安慰一句,大手一挥,李承乾便被抬入寝殿,御医仓皇跟上。
李世民很不放心地看了一眼寝殿,转身冷冷质问道:“说,怎么回事?”
“臣等护驾不力,万死难辞其咎,请陛下降罪。”纥干承基带头,一众东宫侍卫齐刷刷地跪倒在地!
李世民冷冷道:“拼死护驾,保全太子性命,算是有功;但护卫不力,累及太子重伤,罪责难逃,每人领六十军棍,以儆效尤。”
“谢陛下隆恩!”不是死罪,侍卫们如蒙大赦。
“陛下,儿臣今日不该邀请太子殿下赴宴的,也未加强防卫,有所疏忽,儿臣有罪。”侍卫们刚走,长孙冲便跪在李世民面前,突然的举动让谢逸好生尴尬。
李世民冷峻的眼神在这个女婿兼内侄身上停留片刻,摇头道:“此事你预料不到,何错之有?起来吧!长乐呢?她没事吧!”
“公主在芙蓉园,有人保护,安全无忧,稍后会来探望太子殿下。”
“嗯!”李世民点点头,沉声问道:“当时怎生情形?”
长孙冲低声道:“儿臣是在芙蓉园接到谢学士随身护卫报讯赶到,前面的情形得问谢学士。”
李世民这才抬头,深沉地目光在谢逸身上扫了一遍,似乎若有所思。
谢逸上前道:“陛下,臣今日得长乐公主与驸马邀请赴宴,回程时因与他人谈诗论文,故而走的晚了些,不想行至乐游原,听闻兵器相交之声,护卫探查得知太子殿下遇刺。
臣将卢国公安排在臣府上的侍卫全部派出护驾,并给驸马报讯,然后去启夏门向守军求救。守军不认识臣,多亏了郑娘子同行作证,臣与守军赶到之时,驸马已经在了……”
“儿臣还是去晚了一步,虽迫使刺客逃走,但太子殿下还是受了伤……”
“刺客是冲着太子去的?”
李世民这么一问,谢逸心中顿时咯噔一下,此刻再考虑这个问题,恐怕不那么简单。
想起追杀自己的那两个人,谢逸心中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莫非是李承乾帮自己挡了灾祸?
好在长孙冲及时道:“此刻训练有素,出击与撤离都准备充分,似是有目标的蓄意而为……”
“嗯!”李世民点点头,又问道:“谢逸,你可发现什么蛛丝马迹?或有什么想法?”
“适才慌乱,并未发现异常……”谢逸沉吟道:“臣猜想,会不会与陕州的刺杀是同一批人?”
“朕已经派孙伏伽去调查,此番决不能放过这些宵小。”
李世民话音落地,那边御医匆匆而来,禀报道:“陛下,太子殿下的腿骨已经复位,安养些许日子就会愈合,只是……”
“只是怎样?”
御医唯唯诺诺道:“伤愈之后,太子殿下恐有跛行之症状……”
“不能痊愈吗?”
“回陛下,太子殿下伤势颇重,臣等已经尽力了,幸得谢学士先行有过初步固定,否则可能会更严重。”
闻听此言,李世民痛苦地闭上眼睛,良久后才叹道:“好生照顾太子。”
“是!”
谢逸心中却猛然一惊,历史上李承乾曾有足疾,曾因此产生自卑情绪,做出失当之举,难道就是这一次导致的?
沉吟之际,闻听内侍奏报房玄龄与长孙无忌觐见,李世民摆手道:“你们……先下去吧!”
第100章 第一〇一章 有何隐情
虽然最初的知情范围并不广,但太子遇刺的消息太过惊悚,是以迅速不胫而走。
平康坊内,程处默、房遗爱与杜荷等人闻讯,当即扔下酒杯,第一时间赶回家中。
出了这样的大事,今夜的长安必定不安宁,一切行为都必须小心谨慎。
与此同时,长安各家权贵府邸也纷纷收到讯息,或安分守己,或观望事态,或紧急奔赴岗位。
十六卫军出动,加强城防,并开始全城搜捕刺客,街道上兵卒打着火把来来往往。各坊坊正与武侯也接到命令,冒着风雪挨家挨户盘查搜捕。
总而言之,今夜的长安,风声鹤唳!
……
如此大的动静,魏王府自然也听到了消息。
刘轩第一时间来报,李泰听闻太子遇刺,问出的第一句话便是:“太子怎样?”
这句话意味深长啊!
可以是关心兄长的安危伤势,也或许含有某种期盼,如果嫡长子遇刺身亡,他这个嫡次子的地位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太子性命无恙,但断了一条腿,听说伤势颇重,已被抬回东宫,陛下雷霆大怒。”
“哦!”李泰脸上闪过一丝不着痕迹的失落,悠悠道:“大哥运气不错,幸得上苍保佑。”
“是谢逸!”
“和他有什么关系?”闻听此言,李泰神色陡然一变。
刘轩低声道:“已经传开了,谢逸在紫云楼做了三首诗,大出风头,从不赴宴的太子亲自驾临,并以谢灵运的手稿为彩头赠给谢逸,两人还攀谈许久,可见关系匪浅。
返回途中,太子遇刺,偏生被谢逸遇上,让手下的护卫救驾,通知长孙冲,还亲自去启夏门求援,这才保住了太子的性命。”
“哼哼,原来如此!”李泰冷哼一声,愤懑非常,他心中浮过一个念头,如果谢逸没能及时赶到,兴许……
兴许是老天爷赐给自己的一桩良机,可惜被谢逸破坏了,此人果然是魏王府的煞星啊,该死!
“殿下莫恼!”刘轩仿佛明白李泰的心思,低声道:“据太医署传出消息,太子的腿伤很严重,纵然伤愈,往后也会跛脚。”
“是吗?”李泰的脸色果然微有变化,似乎有一丝克制的笑意。太子安然无恙是可惜,但是跛脚……一个跛子当皇帝,真的不会有损大唐泱泱大邦的威仪吗?
退而求其次,这也是个不错的结果。
片刻后,李泰神色恢复如常,问道:“刺客抓到了吗,可知是什么人?”
“不知道,柴绍大将军正满城搜捕,孙伏伽已经去现场勘查,暂无结果。”刘轩低声道:“不过属下有个小小的担心……”
“什么担心?”
刘轩小心翼翼道:“如果太子遇刺身亡,殿下您会是最大受益者,会不会有人趁机污蔑殿下,毕竟殿下本该赴宴却没去……”
李泰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虽说是清者自清,也躲过一劫,可若因此引来不必要的猜疑亦并非好事。
“你多虑了,本王清清白白,天地日月可鉴,怕什么?记住了,身正不怕影子斜!”
李泰沉声道:“备些药材滋补品,明日一早随本王去东宫探望,兄长伤病,做兄弟的不去探望或者去晚了,容易被人指责不知孝悌友爱。”
“是!”
“另外!”李泰叫住转身欲走的刘轩,叮嘱道:“叮嘱各处一举一动,有任何消息都要第一时间禀告本王,尤其是孙伏伽那边的进展,大理寺我们应该有人。”
“殿下放心,属下这就去办。”
……
出了东宫,整座长安城已经隐没在黑夜和风雪之中。
不过街上尽是打着火把的兵卒,正在满城搜查刺客,规模和声势很大。
坐在回家的马车上,前后是长孙冲特意安排的一队护卫,绝对保证安全,可谢逸的心绪却起伏不平,很是不安。
如此大动干戈,满城搜捕,真的有效吗?
谢逸希望最好是无功而返,因为抓住了刺客对自己没好处。
那两个被击伤的刺客被捕,自己有所隐瞒的事实就会暴露,万一再说出原本的伏击目标是自己,结果太子代为受伤,那可就……
从道理上而言,自己没错,可东宫必然会因此记恨自己,李世民恐怕也会有微词,处境将很不利。
这还不是最严峻的,谢逸真正担心的是那位仗义出手的“游侠儿”,他要是被捕,后果会怎样,着实难以想象。
好在郑丽琬聪明,也愿意帮自己遮掩,想起这位聪慧美貌的当世绝姝,谢逸心中满是感激。
她为何愿意帮自己不得而知,她会不会出尔反尔,出卖自己呢?
沉吟片刻,谢逸微微摇头,她既然答允了,应该会信守诺言的,真正该担心的该是孙伏伽的勘查。
事发地在一片树林,当时风雪交加,并无路人经过,想必没有目击者,至于车辙和打斗的痕迹。
谢逸抬头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以及深沉的夜色,稍稍放下心来。天色昏暗,又有积雪掩盖,想要找到细微的蛛丝马迹可不容易。
但愿吧,但愿大理寺没什么发现!
已是腊月间,快要过年了,谢逸不想横生枝节,但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有些隐情,现在必须要弄明白了。
……
回到家中时,杜惜君尚未就寝,而是焦急地等待着。
看到谢逸平安归来,杜惜君松了口气,微微兴奋道:“三郎,你可算回来了。风雪夜路难行,街上兵马往来,风风火火的,好像出了什么事情。你久去不归,让人好生担心,用过晚餐了吗?”
谢逸一言不发,挥退正在准备茶水餐食的仆从,拉着杜惜君回到中院,不许任何人靠近。
“三郎,怎么了?”杜惜君见谢逸神色异常,不由诧异。
“太子遇刺,断了一腿。”
“啊!难怪街上……”杜惜君闻言顿时大惊,也瞬间明白今晚种种异常的原因所在。
谢逸沉声道:“从曲池初雪宴返回时遇刺的,也许刺客原本的目标是我……”
“什么?”这一次,杜惜君更加惊慌,顿时花容失色,掩口颤声问道:“你没事吧?”
“王永安他们去救太子了,然后有人要杀我,险些回不来。”谢逸的话始终很平静。
杜惜君心中却泛起惊涛骇浪,一把紧紧抓住谢逸的手,眼眶泛红,几欲落泪,显然是担心至极。她无法想象,如果谢逸有事,这个家和自己会怎样?
“幸好有人仗义出手,救了我!”
杜惜君松了口气,含泪笑道:“是什么人,该好好谢谢恩公。”
谢逸悠悠道:“是啊,是得好好谢谢他,上次救了你,这次又救了我。”
闻听此言,杜惜君心头猛然剧震,神色也为之一变,呆呆看着谢逸说不出话来。
“惜君啊,能告诉我恩公的身份吗?”
“三郎……”
谢逸波澜不惊道:“此刻十六卫军正在全城搜捕,如果他被抓到,会是怎样的下场,你我又将面临什么,想必你很清楚。
如果你想救她,不想让谢家遭遇麻烦,现在是时候告诉我,他是谁,你是谁?你们究竟有何隐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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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第一〇二章 两姝为郎忧
谢逸神情凝重,语气前所未有地严厉。
他知道杜惜君心里一直有秘密,但他没问过,希望她自己讲出来。
但时隔许久,杜惜君始终没有开口,似多有顾虑。往日也就罢了,今日出了这档子大事,不能再拖延。
未免杜惜君再有迟疑,谢逸采取直接黑脸逼问的方式。
果然,杜惜君见此情形,便知情势严峻,却也感到有些害怕,因为谢逸从未对她有过如此严厉态度。
难道……一瞬间,她心里突然了多了点杞人之忧。
“惜君,如果你觉得隐情会连累到我,那就错了,事已至此,已经不是连累与否的问题,而是必须要直接面对。”
“三郎,我……”
见到杜惜君楚楚可怜的神情,谢逸终究还是有些不忍,紧绷的脸略微放松,柔声道:“惜君,不必害怕。不管你说出什么,我都会坦然接受,并想办法解决。
我说过永为君倚,你知道我的为人,绝不会食言,绝对不会因此而疏远你,所以不必有任何顾虑。”
“三郎,对不起,我瞒了你许久。”杜惜君欲言又止好几次,终于下定决心,沉声道:“先父名讳——上伏下威。”
“杜伏威?”
“是的。”杜惜君低头道:“武德六年,家父降唐,入长安朝拜,不想辅公祏反唐,李孝恭率部平叛后,不知何故,竟诬陷家父。
以至于家父暴卒长安,我娘只是侍妾,平素低调,少有人注意,趁乱带着年幼的我逃出乱军,流落江淮。”
说起悲情往事,杜惜君眼眶泛红,泪珠滚落,哽咽道:“我们逃过了官兵的追捕,却生计贫寒,后来母亲患病亡故,多亏了谢夫人……阿娘代为安葬,并带我回谢家……”
谢逸知道,杜伏威乃隋末雄霸江淮的英豪,割据一方,势力颇大。杜惜君作为他的女儿,本该是金枝玉叶的,结果遭遇横祸,流离失所,最终还成了谢家侍婢,童养媳。
如此经历,也算是落差极大,坎坷艰难!
不过如今时过境迁,一切好转,倒也不算什么,只是作为杜伏威的女儿,会是一桩祸事吗?
谢逸依稀记得,前世看到过一些资料,贞观初年,李世民发现杜伏威的冤屈,为之平反,以国公之礼葬之。
那么他的女儿,即便得不到厚待,也不至于获罪,杜惜君母女何须躲躲藏藏呢?难道是她们消息闭塞的缘故?
可当谢逸提及时,杜惜君却瞪大了眼睛,声称绝无此事,她对父亲的一举一动甚是关注,绝无遗漏。
为此,谢逸特意旁敲侧击在外打听一番,最终验证杜惜君所言不虚。当此之时,确无杜伏威平反的说法。
这下轮到谢逸糊涂了,到底是自己记错了,还是现实与历史记载有偏差呢?
“你放心吧,此事我会想办法的。”
“嗯!”杜惜君轻声道:“我一直担心,我的身世会连累到你……”
谢逸问道:“那你在淮阳的时候怎么……要知道,自打你进了我家门,此事谢家便脱不了干系。”
杜惜君知他所指,含羞道;“当初在淮阳,你并不涉足仕途,民间小户,不会被人注意到,想来也无妨。我蒙谢家恩惠养育,自当尽……本分。”
“既然如此,你当初何必劝我行卷入仕?”谢逸对此颇为不解。
杜惜君低头道:“我私心自然是想与三郎长相……厮守,平淡度日,但阿爷(谢父)临终遗愿,希望你入仕,我怎能为一己之私,而枉顾他老人家的遗愿呢?
何况你落水之后,与以往大不同,变得聪明也有本事了,想必你自己也不愿意埋没了才华,所以……”
“原来如此,后来到洛阳你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原本想着你得刺史欣赏,在陈州为官已算不错,不成想你才能出众,竟直达天听。”杜惜君轻声叹道:“去洛阳以后我很害怕,一来是担心我的身世连累到你;二来,我是害怕……”
“害怕我知晓内情后,觉得你是个累赘祸害,抛弃你,甚至向朝廷告发是吗?”谢逸不悦道:“你不会将我想的这般不堪吧?”
“没……三郎,我只是害怕,害怕失去你,也怕毁了你的前程,危及的安全。”杜惜君靠上前来,低声抽噎。
“好了,没事了!”谢逸本来责备几句,见佳人落泪,又哪里忍心,柔声安慰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是你拒我于千里之外就可以改变的。
你说你傻不傻?凭白蹉跎了那么多时光,折磨自己折磨我……还好现在开窍了,否则等我们都白发苍苍了,后悔都来不及。”
“嗯!”杜氏含轻轻点头,低声道:“对不起,我早该告诉你的,是我犯傻了,我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个地步。”
谢逸皱眉道:“你是没想到那谁突然出现吧?”
“啊,他……”杜惜君以为谢逸心生误会,慌忙解释道:“三郎,莫要误会,我与他没什么的……”
“当然没什么了,你随母亲出逃时不过才几岁,纵然是青梅竹马的玩伴,想必印象也淡了。”谢逸笑道:“所以你不必紧张,我只是想问问,救了你我性命的恩公到底是何许人也?”
“看他身量,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杜惜君略微沉吟,轻轻吐出几个字来。
……
丰乐坊,郑宅!
这里是已故通事舍人郑仁基的府邸,如今则仅仅是郑丽琬的香闺所在。
侍候梳洗的侍女们刚刚退下,郑丽琬正坐在铜镜前卸妆,身后惊魂未定的阿碧却显得很是不安。
“娘子,今日太吓人了。”
郑丽琬却神色如常道:“是啊,刀光剑影,杀人行刺,确实吓人。”
阿碧设想道:“今日的运气实在不好,如果不是车辕损坏,我们能避开的……”
“是吗?”郑丽琬摇头道:“那段路,我们和东宫车马的路线一致,太子在我们前面,车辕不坏,跟得更紧,刺客到来,我们能躲过?”
“如此说来,我们遇到谢学士是幸事?!”阿碧轻轻一笑,旋即又皱眉道:“可是我们坐着谢学士的车也遇到了刺客,多亏了那位游侠仗义出手……”
“可是……”言及此处,阿碧突然疑惑道:“娘子,回程时遇到大理寺的孙少卿询问,您为何要坚称什么事都没遇到,和谢学士一起相安无事,直达启夏门呢?”
“记住了,事情就是如此,什么都没发生,千万莫要胡言乱语。”郑丽琬再次厉声叮嘱,然后轻声道:“如此,他才能少些不必要的麻烦。”
“他?谢学士吗?”阿碧笑问道:“娘子为何要冒风险偏帮着谢学士呢?”
“这个……”
不等郑丽琬回答,阿碧便猜道;“是因为娘子欣赏他的文采,喜欢他的诗文?还是因为他是第一个敢与娘子同车而行,私下接近的男子?还是遇到危险时,谢学士主动挡在娘子身前之故?”
“你……”向来落落大方的郑丽琬不禁有些语塞。
“夜深了,娘子也该就寝了,阿碧去给您床榻……”阿碧嘿嘿一笑,表情更是意味深长,转身逃走。
郑丽琬取下最后一支簪子,起身走到窗边,那一瓶红梅开的正好。很庆幸,慌乱颠簸之中瓷瓶未碎,梅花未折,依然优雅清香。
郑丽琬凑上前轻轻一嗅,绝美的脸颊上浮起一层浅浅的笑意,心里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句“她在丛中笑”。
芊芊玉手轻轻转动梅枝,绽开的红梅间仿佛闪过一幕幕画面,郑丽琬嘴角的嫣然笑容渐渐消失不见。
动人却又深邃的美眸里多了些许疑惑与好奇,甚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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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第一〇三章 并非福将
夜已经深了,太极宫里,承庆殿却依旧灯火通明。
李世民在大殿里来回踱步,一如往常,脸色冷若冰霜;房玄龄和长孙无忌垂首而立,全都神情肃穆。
太子遇刺,绝对是震惊朝野的大事,两位当朝首屈一指的重臣很震惊,尤其是长孙无忌,因为此事和他长孙家关系太过密切。
李承乾是他长孙家的外甥,如果太子遇刺身亡或重伤,储君之位更迭或动摇,对长孙家而言绝非好事。
何况太子遇刺,事发在赴儿子长孙冲的宴会之后,时间和地点很寸啊!
桩桩件件,都与长孙家关系紧密,他怎能不在意?若非长孙家不可能有谋害太子的动机,只怕还会被怀疑猜忌。
李二陛下没有怪罪长孙冲,算是不错的结果。这其中有长孙皇后的面子,长乐公主的面子,也有自己的面子。
太子性命无忧是最重要的原因,如果李承乾有个三长两短,想不受牵连都难。饶是如此,局面仍旧有些糟糕,李承乾断了一条腿,将来可能会是个跛子。
富贵人家,瘸了也不要紧,可是储君跛足毕竟有损形象,有损威仪,会不会因此让皇帝和朝臣失望,或为他人所攻讦呢?
长孙无忌难免有些担心,实际上他还有更担心的事情——长孙家的外甥不止一个啊!
这件事的背后会不会有旁的龌龊?将来会不会因为今日遇刺,太子跛脚而产生龌龊呢?
一切委实难料啊!
毕竟有些事情已经有苗头,上次东巡送御驾时,他便清楚察觉。可惜为时略晚,想要摁下去是已经来不及了。
都是长孙家的外甥,说句不好听的,是哪个其实没有太大区别,但是李承乾毕竟是嫡长子,已为储君多年。无论是根基还是臣民的认可,都更牢固,顺理成章,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换人。
这或许不是最坏的结果,长孙无忌最担心的是两败俱伤。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此乃是千古不移的道理,不可忽视啊!
皇帝陛下儿子众多,但长孙家的外甥只有三个,其中一个还是小不点,资质难料……
不得不说,皇后早逝对长孙家而言绝对是巨大损失,自己这个舅舅难当啊!
……
来回踱步的李世民突然停下脚步,转身问道:“玄龄,辅机,你们说说,这凶手会是什么人?”
“陛下,此事而今断言为时尚早。”房玄龄依如既往地谨慎。
李世民皱眉道:“会不会是陕州刺驾的那些宵小?”
“很有可能,上次失手,这次他们竟然潜入长安,对太子殿下施毒手,实在可恶。”
“谢逸能这么说,想来并非毫无根据,朕先前对他们太宽容了。”李世民厉声道:“将长安城翻过来,也得朕找到他们…”
其实当前大动干戈,满城搜寻并非明智之举,年节将至,城中却风声鹤唳,百姓不得安宁,难免生出流言蜚语,反而无益。
房玄龄和长孙无忌都知道,但李世民盛怒之下,他们哪敢劝说呢?
如此也好,可以起到震慑宵小的作用,清除一下城中城狐社鼠之流,如果能抓到刺客,那自然最好不过。
至于刺客身份,哪里敢轻易断言?谢逸倒是大胆,敢于猜测,也不知他纯粹是猜测,还是有所依据呢?
“玄龄,辅机,你们说,刺客是冲着承乾去的吗?”李世民轻声询问,似乎意有所指。
“这……”
李世民轻声道:“承乾去曲池赴宴是临时之举,连长乐和长孙冲都没想到,刺客又怎会知道呢?”
……
东宫之中,接好断腿,仍旧疼痛不已的李承乾也有如此疑问。
他向来很少参加权贵子弟的宴会,之所以仍旧送请柬来东宫,也只是礼节而已。今日自己前往曲江完全是临时起意,事前谁都无法预料,刺客又怎么可能知悉呢?
难道是有人送芙蓉园里递出的消息?李承乾沉吟片刻,摇头自我否定。纵然真有人传讯出来,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做出严密谋划和布置。
今日的行刺是突然袭击,事后有序撤离,显然是早有谋划,准备万全。那么……
李承乾低声问道:“纥干,你觉得呢?”
纥干承基忍着挨过军棍的伤痛,小声道:“殿下的想法不无道理,也许刺客最初的目标并非是您……但刺客发现您之后,改变了目标。”
李承乾问道:“那刺客原本的目标会是谁呢?”
“这……”
“此间并无外人,当着孤的面,你有什么顾虑的?大胆说。”
纥干承基点头道:“殿下,臣猜想兴许是魏王或者谢学士,按照惯例,魏王本该出席初雪宴的,刺客于中途伏击不足为奇。结果魏王没去,殿下却去了,于是刺客改变目标……”
“如此说来,孤这是代老四受过了?”李承乾紧咬牙关,也不知是腿伤疼痛,还是咬牙切齿的愤恨。
片刻后又有猜测道:“说来也怪,老四今日平素最喜欢这样的热闹,今日却不去,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猫腻?”
“殿下的意思是……”纥干承基心中咯噔一下,连忙摇头道:“应该不会吧,魏王虽然不安分,却不敢如此大胆,冒天下之大不韪。”
“但愿吧!”李承乾想起玄武门旧事,轻叹一声,说道:“不过这回,孤替他受过是不争的事实,想必他这会肯定在背后幸灾乐祸。”
“殿下,魏王府已经差人来慰问过了,雪夜路滑,城中又有刺客,魏王不便出门,明日一早再来探望殿下。”
“他来?”李承乾冷笑道:“来看孤的笑话,黄鼠狼拜年是吗?”
纥干承基小声劝道:“殿下勿恼,而今什么证据都没有,不可乱说。魏王来探视,乃是顾念兄弟情谊,你得像待长乐公主一样才是。”
“好,孤知道。”李承乾心里很不好受,却也不得不应允。
纥干承基安慰道:“陛下已经派孙伏伽去勘查了,此人最擅侦缉,兴许会有所收获,到时候殿下再讨回公道。”
“嗯,抓到了凶手,还有幕后之人,孤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李承乾咬牙切齿,显然是愤怒到了极点。
“对了,你刚才提到谢逸……难道他也会是刺客的目标?”
“有可能,谢逸和杜氏在陕州救驾,坏了刺客的好事,刺客恐记恨之,欲杀之而后快。”纥干承基道:“为此,程知节还特意给他配了几个侍卫,就是今日救驾的那几个。”
“是吗?如此说来,孤今日也有可能是为他挡灾了?”李承乾的语气明显有些不大客气。
纥干承基心中一动,小声道:“殿下,谢逸今日还是有功的,他派出的护卫,并及时通知长孙冲和启夏门守军救驾,他还为您处置腿伤……”
关于腿伤可能导致跛脚,他们至今不敢告诉李承乾,唯恐太子殿下受不了刺激。
“话虽如此,可……今日孤是为了他才去的曲江池,结果就遭到行刺。”李承乾摇头道:“枉孤费心思,可惜出师不利……如此说来,他对孤而言至少不是福将……”
“事出偶然,缘由尚未可知,殿下莫急。”纥干承基也不知该说什么好,重伤后的李承乾,情绪和思维难免有些古怪。
李承乾冷笑一声,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淡淡道:“孤知道,不是福将也就罢了,只要不是煞星就好……”
第103章 第一〇四章 寻蛛丝而追马迹
次日清晨,经历了一整夜的大雪后,长安城变成了银装素裹的世界。
然而百姓们没有机会,也没有心思出门踏雪赏梅,孩童们想要在坊间的街道上堆雪人也是不能的。
见到气势汹汹的兵卒来往,都害怕地跑回家,扑进了父母的怀抱,有的甚至吓的嚎啕大哭。
十六卫军出动,忙活了一个晚上,结果除了长安与万年两县的大牢里关满了城狐社鼠外,一无所获。
刺客们好像销声匿迹,隐藏在的长安上百个坊市,几十上百万的人口中。
这样的结果算不上意外,大海捞针一般,想要找到几个人本来就不是容易事,何况压根就没有关于刺客的资料。
尤其是身高、画像、性命、体貌特征或者口音之类的重要信息,唯一可以知晓的大概就是他们中有人受伤。
城中的大夫和药铺都已经被重点监控,可惜没有任何发现,想来组织严密的刺客定备有药材,可以自行疗伤。
如此一来,大理寺少卿孙伏伽的压力就大了,想要缉拿刺客他的侦查就很重要了。
可是……
看着白茫茫的道路,孙伏伽长叹一声,心中满是无可奈何。
他是武德年间的状元(史上有据可查的第一位状元),出身并不高,十多年下来,能够走到今日的地位算是难得。所倚靠的主要便是侦查审理案件的能力,得到已故前大理寺卿戴胄青睐推荐,而受到李世民的重用。
如果这一回太子遇刺的大案一无所获,皇帝陛下会怎么想呢?他孙伏伽又该如何立足于朝堂?
他很想查到线索,自昨晚接到圣旨后便率部匆匆赶来,可惜天色已晚,光线昏暗,在大雪中打着火把,想要发现什么很难。
尤其是长孙冲的部曲和启夏门的兵卒前来护驾,人员混乱,现场早已凌乱,即便有什么蛛丝马迹也被破坏了。
等到今天早上,一切都安定下来,现场则全被积雪所覆盖,一片白茫茫,一切痕迹都被掩盖了。
情况实在糟糕!
孙伏伽长叹一声,尽管无奈,却不能就此放弃,进了皇宫一问三不知,惹得龙颜大怒,那就是自找苦吃了。
查,还得仔细勘察,能发现点什么最好,实在无所收获,至少有个姿态。
功夫不负有心人,清晨有大理寺的捕快在一条向南道旁发现了血迹,天幸血迹粘在树干上,没有被积雪覆盖。
孙伏伽立即前去勘察,确认是新近留下的痕迹,几乎肯定昨晚留下的。
此处发现血迹,是有人打斗过吗?还是……
孙伏伽四处瞧瞧,见此地距离太子遇刺之处有一段距离,往南则是往启夏门方向。可惜此间是树林,并无住户,昨日大雪也鲜有行人,并无目击者,一切只能推测。
即便是推测,些许线索汇总起来,也能有些结论,只是可能性实在有点多。
不过更让孙伏伽惊喜的是,沿着这个方向追查,竟然在附近一条小河的桥洞下发现了两具尸体。
白衣在身,体态健硕,身上有伤口,与被东宫侍卫斩杀的刺客情形一致……
“速速带回大理寺,令仵作尽快好生查验。”孙伏伽吩咐一声,长长松了口气,现在可以放心入宫了。
……
大唐的朝会并非每日都有,今日清晨的李世民是有空闲的。
但是他的心里却难以安定,整晚几乎没怎么合眼,只是在承庆殿里打了会盹,让本该侍寝的韦贵妃好不幽怨。
奈何太子遇刺,事关重大,故而不敢表露郁闷之情,一大早还特意炖了莲子羹给李世民送来,尽显贤惠。
原本能得李世民感慨夸赞几句的,可惜孙伏伽来了,韦贵妃无奈只好告退,黯然返回内宫。也罢,堂妹河间王妃早就请了旨意,今日入宫请安,姐妹俩正好说说话……
“参见陛下!”
“可有什么发现?”李世民一边饮着莲子羹,一边沉声询问。
孙伏伽低声道:“回陛下,目前并无重大进展,只新发现了一处血迹,两具尸体。”
“说说!”
“是,臣在距离太子遇刺地点不远处,也就是前往启夏门方向的树林里发现了血迹……”
李世民神色微动,问道:“然后呢?意味着什么?”
“臣以为有两种可能,其一是刺客追杀过谢学士;其二,刺客经此方向逃离。”
“哪一种可能更大?”
孙伏伽躬身道:“臣昨晚问过了,谢学士与郑娘子同车而行,两人皆称未遇阻拦,未见凶徒。”
“郑娘子?郑丽琬吗?”李世民神色微微一变,似乎颇为敏感。
当年那桩旧事举城皆知,孙伏伽自然也有耳闻,低头讪讪道:“是的,昨日郑娘子也去曲池赴宴,返回时车辕损坏,恰好谢学士经过,故而同行。”
“哦!”李世民轻轻点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孙伏伽续道:“谢学士和郑娘子皆身份贵重,且都积极营救太子,其言应该可信;而且谢学士与郑娘子昨日是初见,并不熟悉……故而无共同说谎之可能。
再者,如果真遇到刺客袭击,一个青年书生,两个柔弱女子,如何能逃出虎口?故而臣以为,应该是凶徒逃离时留下的血迹。”
“嗯!”李世民问道:“那两具尸体呢?”
“大理寺仵作查验过了,并非侍卫将之击伤,逃离后伤重身亡死于半途,而是被人灭口的。”
“灭口?”
孙伏伽道:“如果有人相助,此二刺客或许能逃离,但估计是长孙驸马行动迅速,谯国公追捕及时,刺客仓皇之间难助其逃离,故将灭口,藏尸于桥下。”
“……”
“陛下,不过刺客尸身上有特别之处。”孙伏伽补充道:“仵作查验发现,其身上的某些的伤口,与陕州御营遭袭时死伤的部分侍卫的伤口相似……”
李世民神色一黯,低声道:“如此说来,此番刺客的身份基本可以认定?”
“暂可如此认定,但还需谨慎查证加以佐证。”
李世民神色略松,轻声道:“孙卿辛苦了,缉拿刺客什么时候能有进展?”
“陛下,恕臣斗胆,恳请陛下下旨,停止全城搜捕。”孙伏伽躬身说出了房玄龄和长孙无忌很想说,却没说出口的话。
“为何?”李世民眉头一皱,微微有些不悦。
“陛下,年关将至,如此大动干戈,百姓难免惶惶不安,于安定不利;且有不少周边属国部落使臣前来朝贡,如此混乱不仅有损大唐威仪,甚至让使臣以为我朝不稳,继而蠢蠢欲动,那就得不偿失了。”
李世民铁青的脸色微微舒展,点头道:“孙卿所言不无道理,但太子遇刺,刺客隐匿长安,还不知会有何举动,着实危险,不及时缉拿如何能行?”
“陛下所言极是,但全城搜捕不见得能抓到刺客,长安城巨大,人口极多,如此大动干戈,反而搅浑了水,大海里捞到那几根针谈何容易?尤其是有人蓄意庇护相助,就更难得手。”
孙伏伽言辞恳切道:“倒不如暂时将兵卒撤回,外松内紧,重点监控,让刺客以为朝廷已经放松。
长安城里的城狐社鼠大都被抓入狱,城中现在风平浪静,歹人若有出没便会很显然。他们不管是打算逃离长安,或者再有不轨举动,便容易被发觉,将之缉拿,甚至挖出幕后的牵连者。”
李世民沉吟片刻,点头道:“孙卿此言有理,朕稍后会下诏给柴绍,至于后续的调查和缉拿刺客,就交给你来负责。”
“是,臣遵旨!”孙伏伽欣然领命,匆忙告退返回大理寺,着手布置。但他并不知道,在他赴承庆殿的同时,有仵作悄然离开大理寺,去了趟魏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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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第一〇五章 危机潜藏
寻蛛丝而追马迹!
孙伏伽在这么做,魏王李泰也同样如此,而且他的进展并不慢。
那名曾经前往陕州的仵作今日登门了,告知了一条很重要的线索——刺客尸体上的某些伤痕与李崇晦身上的伤痕相似,极可能出自同一人之手。
而且,前往启夏门的道旁树林里发现了血迹,凑巧的是谢逸曾从那里经过前去求援,尸体便发现在不远处的小桥下。
陕州御营遭袭,杜氏活命本就有蹊跷,这一遭又有让人这等让人遐想的线索,难免让人猜疑啊!
如此种种,会不会与谢逸有什么牵连呢?或者说,能不能通过这些蛛丝马迹,还原或者设计出一个情境,让谢逸牵连其中?
李泰关心事实,却并不在意事实,如果能自己制造出一个令人相信的“事实”,从而达到目的,他并不介意。
“刘轩,你说谢逸在此事中会不会有猫腻?”
“回殿下,听着或有可能,但刺客如果追杀过谢逸,他是怎么安然逃脱的?”
李泰道:“会不会是这样,有人为了救谢逸,杀了自己人,就像在陕州救杜氏一样,像我们猜想的那样。”
刘轩摸着脑袋,很是莫名道:“很古怪,如果是这样,证明刺客该与谢家有密切关系,可又为何要杀他被?难道是欲盖弥彰,甚至苦肉计?”
“如此说来,倒真是不无可能,至少该朝这个方面查一查,想一想。”李泰明显意有所指或者暗示。
“无论是刺客曾追杀谢逸,还是与之有勾结,与之同车而行的郑娘子必然会有所发现,但孙伏伽询问却是毫无异常。”
刘轩摇头道:“郑娘子与谢逸昨日初识,并无交情,同车而行亦是偶然,应该不可能为之说谎。”
“话虽如此,但是……”李泰轻轻摇头道:“郑丽琬肯坐谢逸的车,这本身就是一件特别之事。”
刘轩低声道:“昨日大雪纷飞,天色渐晚,乐游原上行人不多,郑娘子无奈,委屈同车倒也说得过去。”
“倒也是,孙伏伽肯定多半相信了谢逸和郑丽琬的说辞。”李泰道:“所以在‘查到’证据之前,不可轻举妄动,不过可以适当透露点给东宫。
本王这位大哥生性多疑,心胸更谈不上多宽广,如果东宫对谢逸生出猜忌和不满,彼此有了嫌隙。无论是看好戏,还是亲自动手都行,没了东宫的庇护,他一个淮阳县伯算得了什么?”
“是,属下立刻去安排。”
“继续盯紧了孙伏伽和谢逸,争取早日挖出点东西出来,必要的时候可以帮一帮大理寺。”李泰悠悠道:“李崇晦的伤该养的差不多吧,该出门走走了找点事了,年关将至,没点热闹怎么能行呢?”
“是,殿下的意思,属下明白。”刘轩欣然点头。
“好了,我们去东宫探望太子吧!”李泰悠悠道:“听说昨日长乐公主已经去过了,本王可不能再晚了。”
……
长安城内的某处房舍中,一个灰衣男子匆匆入内,低声禀报道:“主人,唐军已经停止全城搜捕,我们要不要趁机出城?”
“不!”褐色的眼珠轻轻转动,主位上的男子果断道:“你以为唐军的搜索放松了?一直全城搜捕,我倒是不担心,现在突然撤军,哼哼。
不出所料,肯定是外松内紧,重点监控,现在出城等于是自投罗网,告诉弟兄们,继续老实待着,切莫大意。”
“是,属下这就通知下去。”
“那两具尸体被发现了吗?”
“孙伏伽亲自带人去的,已经被带回大理寺。”
“那就好!”
灰衣属下不解道:“主人,十五和十六虽然受伤,弟兄们费点功夫是可以把他们救回来的,何故非要……”
“怎么?你以为我是在冷血无情,残害弟兄?”褐色的眼眸陡然一寒,声色微变,颇为不悦。
“属下不敢!”灰衣男子当即有些畏惧。
“虽说约定好的,逃不走不连累弟兄,但谁也不希望那个弟兄回不来。”褐眼主人沉声道:“之所以牺牲十五和十六,并非他们受伤拖累,而是让他们死得其所。”
“主人,属下有些……不明白。”
“你想过没有,是谁把十五和十六击伤的,以他们的身手击杀姓谢的小子轻而易举,怎会失手?”
“十六说有个神秘高手相助谢逸,然后又消失离开。”
“这就是耐人寻味之处,据十五和十六的说法,那人出现的突然,姓谢的小子似乎不曾预料到。事后两人并无交流,据大理寺传出的消息,谢逸还有意遮掩其存在,这是为何?”
“这……”
“指不定此人也见不得光,牺牲十五和十六,为的就是引出这条线索,让大理寺去帮我们找到这位神秘高手,如果姓谢的小子因此而倒霉甚至获罪,我们正好乐见其成。至少折其帮手,下次动手就方便多了。”
褐眼主人悠悠道:“否则以长安目前的形势,我们很难有进展……在乐游原遇到当朝太子是意外之喜,却没将其斩杀,着实有些可惜,不过若能搅的长安不宁,也算有些成效。”
“是,属下明白了。”
……
谢逸已经知道那位相救杜惜君和自己的恩人是谁,但还有个棘手的问题,那就是他在哪里?
谢家存在危机,但危机的原因并非是杜惜君的身世,而是那位恩人,以及他做过的事情。
他的存在对谢家而言是个危险,无论是再做出什么出阁的举动,还是被官府缉拿,后果都很糟糕。
孙伏伽在道旁发了血迹,得知消息,谢逸莫名有些紧张,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血迹的来历。
原以为积雪会掩盖一切,可惜血迹偏偏落在树干上,好在有郑丽琬帮自己作伪证,否则现在麻烦已经来了。
还有那两具尸体,明明只是击伤,何以后来人死了呢?是他杀的?可按照杜惜君的说法,那个人该不会那般鲁莽才是。
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已经不得而知,但那两具尸体落在大理寺手中,绝非好事。
尸体上的伤口会线索,也会是证据,谢逸不由好生无奈,难道“恩公”不知道,固定的招式和出手习惯会出卖自己的身份吗?
习惯成自然,在某些方面百害而无一利。
而今长安的大搜捕虽然已经暂停,但城门和各坊市肯定有大理寺的捕快,以及飞骑的密探活动,他安全吗?
谢逸不由有些担心,可惜联系不到他,也不敢轻易联系,天知道李世民或孙伏伽是否猜疑自己?
但愿他近日躲藏好,千万不要出什么幺蛾子,而自己必须要尽快想办法应对可能到来的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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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第一〇六章 东市行
太子遇刺虽然是大事,但终究还得平息下来。
随着长安满城搜捕结束,皇族勋贵依次前往东宫探视,事件渐渐告一段落。
朝堂之上,长安城里,虽然依旧暗流涌动,但至少表面上归于平静。
有鉴于唐军先后击败突厥和吐谷浑,对周围各国,各部落造成极大震慑,新年之际纷纷派出使臣前来长安,朝拜伟大的天可汗陛下。
太极殿上,万国来朝的局面,李世民君临天下,睥睨四方,自然是得意万分。群臣作陪,见证盛世,亦感荣光。
唯独遗憾郁闷的便是东宫养病的李承乾,太子不能参加诸多仪式,魏王李泰奉旨临时代行相关礼仪职责。
在群臣和各国使臣面前露脸,彰显气度才能,李泰自然是一百个乐意。最近一段时间,来往于太极宫、鸿胪寺等地,可谓是春风得意。
皇帝陛下嫡出爱子,奉旨接待使臣,荣宠非同一般,无论是邦国使臣,还是大唐官吏都十分恭敬。
大唐礼制还有规定,臣子在街头遇到亲王,皆需下车马恭候于路旁,请亲王先行通过,以表尊崇。这条规矩,连三品以上的紫袍大臣都不能例外。
以前这等情形不多,或者说不那么明显,等闲亲王行事都比较低调,且活动行程较少,故而没多少人注意。
近来魏王李泰等若代替东宫太子职责,频频出入重要场合,如此一来,官员们路遇魏王的概率大大增加。
寻常低品阶的官员倒也罢了,三品以上的要员显贵难免有些难受,一个个位高权重,资历深厚,却得费事地下车马向一个小娃娃低头,这心里难免有些不舒坦。
奈何都是重要场合,多有外邦使臣在场,谁也不敢失礼,违背国朝礼制。无奈在频频向魏王李泰表示恭敬的同时,心里也开始有想法。
或许这项制度有些不合时宜,也许该适当修改,或者废除了……
……
虽说是腊月间,但朝廷尚未正式休沐,官员们就要到衙门履职。
直到此时,作为弘文馆学士的谢逸才第一次进入自家“单位”,正式赴任。
对于这位年轻的学士,弘文馆上下自然是早有耳闻,但大部分人不怎么服气。
纵然谢逸名满天下,有惊世的诗文传送,中秋明德宫文会两篇长短句致洛阳纸贵;此番曲江初雪宴,咏雪咏梅的诗句更让世人惊艳。
这些天,除了太子遇刺,长安城里最热门的话题便是曲池初雪宴盛况,谢逸的诗文更被广为传颂。
还有发起的慈善活动,深得民心,那两句“长安有贫者,为瑞不宜多”让许多人感慨落泪。
王献之的真迹何等珍贵,谢学士竟毫不在意,将其出售以为赈济之资,如此仁善之举,慈悲之心甚是少见。不知不觉间,长安城中自民间的到士林,对谢逸都多有称颂。
饶是如此,弘文馆里多少还是有些不服气,因为——谢逸实在太年轻。
木秀于林,岂非衬托出他的无能?再者,诗文上有些才气而已,就真有才学?弘文馆里哪个不是饱读诗书,畅晓典籍之辈,熬资历多年,岂能眼看一个乳臭未干凌驾于上!
是以有人打算趁着初入弘文馆的机会,“考较”一下谢学士,杀一杀他的锐气,但是……
他们压根没有这个机会,谢逸刚踏入弘文馆,便被永兴县公,八十高龄的虞世南请入书房。
很多人亲眼看到,虞世南与谢逸相谈甚欢,脸上多有微笑,目光更称得上青睐。
虞世南何许人也?才学地位都让人望尘莫及,平日不苟言笑的虞公对谢逸另眼相看,其他人除了满脸惊愕,还能说什么?
再为难谢逸,岂非是和虞公过不去,出点子纰漏或误会,岂非是打虞世南的脸?无人敢有此胆量,自然不敢再轻举妄动。
谢逸自己也很奇怪,虞世南对自己好的有些莫名,进门便一番嘘寒问暖,交谈中除了勉励,似乎也没什么的实质性内容,有那么点奇怪啊!
虞世南则是不动声色地轻轻一笑,这位后辈看着不错,但到底如何还需要时间来检验。只可惜自己恐怕是看不到了,所能做的也就是尽力帮点忙,一切还得靠他自己。
在弘文馆晃荡了半日,谢逸接到圣旨,入宫见驾!如此一来,又羡煞许多人,这位谢学士年纪轻轻,不仅虞公青睐,更是圣宠优渥啊!
……
谢逸匆匆入宫,原以为是李世民召见自己有事,心里还嘀咕准备了一番。结果到了承庆殿偏殿,见到得却是晋王李治。
内侍的说法是,李二陛下正忙着,请谢学士前来指点晋王读书……
毫无疑问,这是借口,还有些蹩脚。因为谢逸不仅见到了李治,晋王公主竟然也在,压根没有一点读书的氛围嘛!
细问之下,原来是两个小家伙想念谢氏一家,本来想寻机出宫的,奈何出了太子遇刺案,李世民紧张子女安危,自然不同意。
却又耐不住两个子女的央求,杜氏和小蛮不便入宫,所以只好寻个借口让谢逸入宫一见。
看得出来,李世民很溺爱两个嫡出幼子女,对自己的“宠信”也一如往常,李治和兕子对谢家人的感情亦未淡漠。
而今之时,这些都显得格外珍贵。
“谢学士。”
“逍遥哥哥!”晋阳公主兕子小嘴很甜,显然是不把自家九哥当外人。
谢逸却吓了一大跳,这要是被人听到,恐怕不大合适……好在内侍和宫娥都离得较远,小公主的声音也不大。
“两位殿下好!”
“谢学士,本王和兕子妹妹很想念你们,可惜太子哥哥遇刺,我们不能出宫。”李治悠悠道:“杜姐姐的伤好了吗?”
“已经痊愈,殿下不必挂怀。”谢逸看得分明,这家伙对杜惜君似乎“感情”很深啊,啧啧!
晋阳公主推上来一个盒子,笑嘻嘻道::“逍遥哥哥,这是九哥和兕子给杜姐姐和小蛮准备的年节礼物。”
谢逸瞧见盒子里的糕点、玩具、饰品,轻轻笑道:“多谢两位殿下,杜姐姐今日去了东市,肯定会为两位殿下准备年节贡礼,改日就会送入宫中。”
“好啊好啊!”晋阳公主顿时拍手叫好。
李治却神色黯然道:“早就听说东市商铺林立,货物琳琅满目,繁华热闹,好想去看看,可父皇多半不会准许,唉!”
……
杜惜君去了东市,年终岁尾,商行的生意也要收尾总结。
虽说是陆通一人全权打理的,但年终盘利分红之时,他却不敢擅自做主,特意到伯爵府请示。
一通委婉的说辞,目的便是请真正的东主赏脸驾临,一是监督,二来也是让商行的掌柜伙计见见主家,增添地信心。
谢逸有官爵在身,不方便去,何况还要前往弘文馆应卯,抽身不得,故而只好让杜惜君走一遭。
这也符合大多数家宅的规矩,当家主母管理宅院和生意。谢逸尚未正经娶亲,谢家自然就由这位“嫂夫人”当家了。
危机潜藏,谢逸本不想让杜惜君轻易出门,但转念一想,如此不合常理,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猜疑。一切如常,坦然处之才是应该之态度,陆通的请求亦合情合理,他没有道理不答应。
故而请陆通安排好马车,还派出三名护卫跟随,如今长安“治安良好”,东市鱼龙混杂之地更有严密防控,安全应该无忧。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当淮阳伯府的马车进入东市时,很多人“凑巧”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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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第一〇七章 风波又起
长安东市,繁华程度更甚于洛阳南市,是大唐最繁华的商业区。
除了林立的店铺,还有不少食肆酒楼,庆祥楼便是其中一家。名字取得喜庆吉利,菜色酒水也不错,生意颇为兴隆。
今岁春夏,庆祥楼的生意更是上了一个台阶,因为酒楼对面新开了一家商铺——安逸轩。
自打香水在长安开售,前来排队求购的富家公子,豪门贵妇,勋戚仆从络绎不绝,等候之时,便多在庆祥楼品酒用餐,生意自然越来越好。
今日庆祥楼二层的一间雅室里,一群贵客正在饮酒宴乐。让掌柜奇怪的是,名满天下的琼花酿送进去,却连酒壶一并被摔了出来,声称只要上好的葡萄酒。
真不识货!
掌柜心中嘀咕一声,却不敢多言,来客锦衣华服,多半是勋贵豪门子弟,招惹不起,他们爱怎样便怎样吧!
雅室之内,一名华服公子讪讪道:“崇晦兄对不住,小弟忘记此酒乃是谢家所出……”
李崇晦的伤势已经大好,按理本该早些赴任金吾卫中郎将的,但年关将至,天气寒冷,河间王妃韦氏哪里舍得爱子受苦。
李孝恭虽然恨铁不成钢,但突发太子遇刺一案,长安治安不稳,此时去金吾卫没什么好处,故而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久在家中无事,反而心情郁结,河间王妃见状便请了娘家侄子韦悦出面,寻几个世家子弟邀李崇晦一道出门散心,前来东市宴饮取乐。
不知怎地便到了庆祥楼,上了琼花酿,引得李崇晦心生不悦。
韦悦见状问道:“崇晦兄,那谢逸曾对你和姑母不恭,确有其事?”
“少年英才,眼高于顶,不将旁人放在眼里也不奇怪。”见李崇晦不言语,同来的雍州郭氏子弟不失时机地补上一句。
“可不是,年纪轻轻便得了伯爵,还进了弘文馆……而今满长安都是谢逸的名头。”
“哼,一个伯爵而已,敢不把河间王府放在眼里,未免有些忒嚣张了。”
“听说那谢逸确有高超医术,若早些出手医治,崇晦兄脸上的伤痕或许能……抱歉,在下失言了。”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李崇晦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只是一杯一杯地喝着闷酒,没什么多余的话语。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河间郡王为何不为崇晦兄讨回公道呢?那谢逸虽然风头正劲,但论地位和恩宠,又如何比得过河间郡王呢?”不知道是谁猛然问了一句。
这下不光李崇晦脸色暗淡,连一旁的韦悦都愤愤道:“我听姑母提起,王爷似乎无意…真是……”
“崇晦兄,请恕小弟直言,令兄昔年犯错险受重处,全耐令尊周旋才得以……怎么到你这里……呵呵,来,喝酒喝酒。”
“韦悦啊,河间郡王或许有为难之处,但你们……崇晦兄是韦家的外甥,焉能受人欺负?”
“没错,京兆韦氏乃关陇首屈一指的豪族,文德皇后驾崩,后宫以韦贵妃地位最崇,说不定不久后便可能入主中宫。如此情势下,焉能让一介小人辱及韦氏?”
一杯接着一杯,哪怕是葡萄酒,喝得多了也难免有些醉醺醺的,韦悦尤其醉得快些。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起哄,李崇晦心情郁结,言辞多提及韦家时,爱面子的韦悦则是越发的气愤,声称要为姑母和表兄讨回公道,维护韦家脸面。
正在咒骂之时,有人突然在窗口喊道:“看看对面,安逸轩来了一位年轻妇人,店中上下似乎颇为恭敬……”
李崇晦走到窗口,神色冷然道:“是杜氏那个贱人!”
“谢杜氏?就是因为她,耽误了崇晦兄的伤势?”
醉醺醺的韦悦怒道:“就是她?一介贱婢而已,却误了表兄伤势,实在可恶……”
“那谢逸有官爵在身不好对付,但此女子……咳咳。”
“这妇人看着倒也有几分姿色,若是弄回府中,于榻上……崇晦兄是否能出口恶气呢?”
“是啊,年轻寡嫂与小叔……杜氏与谢逸之间未必清白,此举想必会让谢逸很难受,很难受。”
李崇晦脸色阴沉,很是难看,众纨绔的提议虽然下作,但如果可以,他何尝不想?但自陕州受伤之后,他便再无阳刚之举,医药无效,府中擅媚的姬妾用尽手段,也无济于事。
对于一个年轻的世家纨绔而言,此举是多么残酷可想而知,此时提及,伤口再次被揭并撒盐,别提有多难受了。
“呃,河间郡王素来家教森严,想必崇晦有所不便,咳咳……韦悦兄,你刚不是嚷嚷着为崇晦兄报仇嘛。”
郭氏子弟笑道:“此女姿容尚可,想必符合韦悦兄一贯的口味,在榻上多用些手段,也算帮崇晦兄报复不是?”
“呃,有道理。”醉眼迷离的韦悦站在窗口,瞧见那如花似玉的容貌后,眼神中顿生邪意,脚步踉跄着下楼去了。
……
杜惜君走了一遭安逸轩,坐在纱帘之后听一众掌柜和账房盘点计算,最终报出数字。再便是道几句勉励祝福之语,此行便算圆满。
不过既然来一趟东市,也不好空手而归,年节将至,采买些年货礼品很必要。陆通当然不会让“主母”劳累,安排杜惜君在店内休息,命店中伙计去采办,不过半个多时辰便齐全了。
杜惜君看着仆从们提着的大小包裹礼盒,甚是满意,准备离开返回。不想刚踏出门口,便被醉醺醺的韦悦拦住去路。
“美人儿,别着急走啊!”
杜惜君大惊失色,一旁的陆通更是又急又怒,头一回请当家“主母”巡视,便遇到这号子事情,回去没办法向阿郎交代啊!
“尔乃何人,敢在此处撒野?”陆通爆喝一声。
不想对方毫不理会,冷笑道:“小爷我就要在此处撒野怎么了?”
陆通瞧见对方衣着华丽,气势嚣张,身后还跟着些许鲜衣怒马的豪奴,顿时心生不妙。
“此乃淮阳县伯府家眷,不可无礼。”
“什么伯府?伯爵算什么东西?”韦悦醉得厉害,已经有些迷糊,冷声问道:“我只问你,这位美人可曾婚配?可有夫郎?如果没有的话,就跟本公子走吧,稍后去府上提亲便是。”
“公子请自重!”陆通急忙使个眼色,让护卫和店中伙计上前保护。
“自重?哪里不尊重了?”韦悦伸出毛躁的手,邪笑道:“本公子看中,那是你们的福气……”
“拦住他!”陆通顾不得许多,一面让侍卫阻拦,一面护着花容失色的杜惜君退回店内,同时派人报官并通知谢逸。
“大胆,竟然对本公子动手?”韦悦出身世家门阀,自小娇贵,在长安城里横行霸道惯了。平素本就有点目中无人,此时酒劲上涌,情绪更有些许失控,哪里还有顾忌?
替李崇晦报复是一方面,他自己本身也是个登徒子,且口味邪性,平素祸害的女子不少,此刻见杜惜君美貌,更有些意动。
谢家护卫自然奋力保护杜惜君,韦家的豪奴自然为虎作伥,加上本就有人推波助澜,所以很快便打斗在一起,一片混乱。
巡街的武侯赶到,得知是两家权贵互斗,谁都惹不起,下意识便有意避让,更别提上前阻拦了。
街市上有些许飞骑的密探,针对的目标是则是行刺太子的刺客,也不会管这等闲事,是以局面有些失控。
东市街头,安逸轩和庆祥楼中间的街道上,两家的护卫奴仆大打出手,场面好不混乱。
雍州郭家那位子弟站在远处瞧见,“大为着急”道:“怎地闹到这个地步?这要是惊动了万年县,恐怕不好……”
“可现在,想要劝住韦悦兄恐怕不容易,这可如何是好?”适才煽风点火的纨绔们顿时有些“害怕”了,却都束手无策。
“崇晦兄,您是韦悦兄的表亲兄长,不若出面劝阻一下吧?”
李崇晦瞧得清楚,也知道韦悦的举动有些过分,但他不想阻拦。如果韦悦能当场羞辱杜氏,羞辱谢逸,那自然是最好不过,正好能出口恶气。
至于事后,韦悦是河南郡公韦圆照的嫡孙,背后自有京兆韦氏和宫里的韦贵妃护着。
将韦家拉进来,父亲(李孝恭)自然也不能再袖手旁观,不闻不问。河间王府和京兆韦氏一起出手,他谢逸一个小小淮阳县伯如何能招架?只要事后应对补救得当,皇帝李世民恐怕也不好过分怪罪。
既然没什么好怕的,又何须阻止?
至于郭氏子弟等几个纨绔到底是无意起哄,还是蓄意阴谋,无关紧要,他也无意追究。
重伤致残的李崇晦,早已不是原来那个纨绔少郎君,除了变得阴鸷冷峻,心思也缜密歹毒了许多。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不想阻止,甚至有意纵容,却有人路见不平,出声阻止。
“住手!”一声娇叱响起,谁也没想到竟是一个女子出面喝止。
“谁这么不长眼?”醉怒的韦悦喝骂一声,转身一瞧,顿时眯眼嬉笑道:“又来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正好!”
醉酒的韦悦没认出来,但远处的纨绔子弟们却惊出一声冷汗,李崇晦也微微有些色变。因为出声的不是旁人,而是姿容绝姝,才貌双全的郑娘子——郑丽琬!
欺凌杜惜君,对付谢家,他们可以无所顾忌,但是郑丽琬出面,身份太过特殊……纵然河间王府和韦家地位尊崇,实力强大,也不敢轻易冒犯。因此而触怒龙颜,后果严重,得不偿失。
可是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醉酒的韦悦神智迷糊,更是见色起意,已经向姿容绝姝的郑丽琬伸出了毛躁的手掌……
糟糕,实在糟糕!
李崇晦心中暗骂一声,郭氏子弟更觉遗憾郁闷,恐难以交待。这个要紧关头,郑丽琬怎么突然出现,又怎么会出言相助杜氏呢?
偏偏韦悦还“醉酒”糊涂,胆大包天,不知死活地冒犯郑娘子。这事情要是闹大了,他们这些同行之人恐怕也难逃干系。
这还不算最糟糕的,眨眼的功夫,眼前人影一闪,便瞧见韦悦被人抓起,怒摔在地,发出痛苦的哀嚎。
旁边站着一个衣服饰华贵,气度尊贵,英姿勃勃的青年,拳头紧握,怒目相视。
瞧见这一幕,远处人群中一个中年男子松了口气,怀中微微出窍的匕首悄无声息地合上,悄然消失在人群中。
庆祥楼下的李崇晦和一众纨绔却为之色变,郭氏子弟更是愕然喃喃道:“吴王……”
第107章 第一〇八章 执子之手(求订阅)
安州大都督,吴王李恪!
谁也没想到大唐的三皇子会突然出现在东市,以这样一个方式宣告自己回归长安。
“郑娘子,没事吧?”
“多谢殿下,丽琬无恙!”郑丽琬也略微惊讶,李恪的出现确实有些太过突然。
“是谁?谁敢打本公子,不想活……”韦悦哀嚎着从地上爬起来,仍旧骂骂咧咧,却及时被奴仆捂住了嘴巴。
辱骂诅咒皇子,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边郭氏子弟等纨绔再也不敢袖手旁观,纷纷跑过来控制韦悦,并躬身致歉道:“吴王殿下,郑娘子,对不住,韦兄醉酒,神志不清,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真是丢人现眼,快送回家醒酒去吧!”李恪并不知缘由,只当是纨绔子弟醉酒无礼,寻衅滋事,故而没当回事。反正没出什么事情,呵斥几句就算了。
李恪发话,郑丽琬自然不反对。
众纨绔这才急忙扶着韦悦离开,一直站在远处不动声色的李崇晦愤愤一叹,这才悄然跟上去。
“多谢殿下!”围观人众散去,郑丽琬再次道谢。
英武俊朗的李恪拱手道:“郑娘子太客气,路见不平,应该的,娘子适才……”
“亦是路见不平,只可惜丽琬一介女流,只懂呼叱,不会怒摔。”郑丽琬嫣然一笑,问道:“对了,殿下何故在此,您不是在安州吗?”
“呃,新年将至,父皇恩旨允我回长安团聚。”李恪笑道:“本来明日才能到长安,路上快马加鞭提前进城了,定下的是明日入宫觐见,所以先走一遭东市,采买些许礼物献与父皇母妃,并宫中兄弟姐妹。”
“殿下对陛下和杨妃娘娘当真孝顺,更是个好兄长。”郑丽琬称赞一声,笑道:“只是王府里若缺什么,完全可以让仆从采办,殿下何必亲至?”
“仆从所采办,哪比得上本王亲自选购真挚?”李恪笑道:“再者,离开长安日久,听说多了些新物事,也想顺道来瞧瞧。”
“殿下有心了。”
李恪抬头瞧了一眼“安逸轩”的匾额,笑道:“听闻此间售卖一种香水,母妃与诸位姐妹甚是喜欢,孤特意慕名而来的,不想竟遇到此事。”
郑丽琬嫣然笑道:“原来如此,丽琬亦是前来寻购此物。”
“多谢吴王殿下,郑娘子相救之恩,民妇感激不尽。”两人正说话间,杜惜君在陆通的陪同下,施然前来道谢。
他们已经从路人口中得知两人身份,陆通震惊不已,杜惜君的心态则好很多。
毕竟和晋王与晋阳公主相处日久,皇子亲王的身份在她眼中并不显得特别,倒是郑丽琬,让她颇为好奇。
她知道谢逸那日去曲江池赴宴,曾与此女同车而行,此女更是仗义帮忙作伪证。等若救了谢逸,救了自己以及如今行踪不明的“恩公”……
再者,这位郑娘子姿容绝美,站在她面前,杜惜君不由略感自惭形秽。那日谢逸玩笑时曾说过去曲池说媒,不知是否对这位郑娘子动心?
同车而行已是缘分,何况还一同经历过行刺追杀,缘分就更深了。
何况这位郑娘子主动帮谢逸遮掩,当时没有在意,此时想来,其中缘由……耐人寻味啊!是以杜惜君难免多关注些。
“想必这位便是谢夫人吧?”
“谢杜氏见过郑娘子。”
郑丽琬嫣然一笑,转身对李恪道:“吴王殿下,这位便是淮阳县伯,弘文馆谢学士的嫂子,此间商行的主人。”
杜惜君躬身客气道:“见过吴王殿下,多谢殿下仗义援手。”
李恪豪爽笑道:“夫人莫要客气,本王虽远在安州,却早闻谢学士大名;谢学士不仅才学出众,献良种解我大唐缺粮之危。
并多次医治相救父皇和九弟,就连夫人您也曾奋不顾身相救九弟和晋阳妹妹,本王感激不尽。今日不过是举手之劳,夫人何须客气?”
“夫人,外面天气寒冷,请殿下和郑娘子进店内坐吧?”陆通不失时机地提醒一声。
杜惜君尴尬笑道:“看看,真是失礼,请殿下和娘子入内,饮口茶汤暖暖身子吧!”
李恪笑道:“如此,叨扰了,本王原本是到贵店来求购的?”
“殿下需要何物?小店定然效劳。”陆通态度极为恭敬。
“贵店的香水名满天下,本王想求购几瓶作为给母妃和诸公主的年节礼物,寒冬百花落尽,不知方便否?”
陆通笑道:“方便,香水对外早就断货了,但殿下和郑娘子登门,自然是有的,请!”
“如此,多谢了!”李恪进店稍作停留,取了香水并未多耽搁,强行留下钱资便离开了。毕竟男女有别,且李恪贵为皇子,滞留商铺多有不便。
倒是郑丽琬,在杜惜君的挽留下没有着急离开,陆通为此特意辟了一间静室,并送上多瓶香水供选购。
郑丽琬拿起小瓷瓶,赞道:“好生精致啊!”
杜惜君悠悠道:“这是越州产的青瓷,胎薄细腻,但三郎仍不十分满意,他说极西的罗马人会造一种玻璃器皿,是透明的,可见瓶内香水色泽。”
“玻璃?谢学士学识广博,奇思妙想,果然非同一般。”郑丽琬略微错愕,轻声赞叹。
杜惜君嫣然一笑,介绍道:“郑娘子,此间有几种味道的香水,有兰花、丁香、桃花、海棠、玫瑰……”
郑丽琬轻声道:“种类当真凡多,只是……夫人所用的香味似乎不在此间,好似是茉莉的味道。”
“这……确是茉莉,去岁匆忙,并未来得及多制……”杜惜君少不得言语支吾,还有些许难为情,因为茉莉香水乃谢逸为她特制,并未公开销售。
郑丽琬似乎看出什么,嘴角掠过一丝淡淡的笑意,拿起一瓶兰花香水在手中端详。
“郑娘子喜欢兰花?”
“此几种味道里,兰花最为优雅,不过我最喜欢的却不是兰花。”
“那是?”
“梅花!”
杜惜君心中微微一动,好似想明白什么。
那日三郎在曲江池不就写了一篇梅花的长短句嘛,文辞优美,意境甚高,还有一句“她在丛中笑”。
虽说结合通篇,有其含义,杜惜君还是不免联系到面前这位容貌绝姝的女子身上。
花丛之中,她嫣然一笑,恐怕花朵也要为之黯然失色。
杜惜君悠悠道:“眼下正是梅花盛开的季节,娘子要是喜欢,可请工匠专门为娘子制作些许。”
“夫人莫要客气,兰花已经极好了,何须费心费力?”郑丽琬当即婉拒。
杜惜君轻声道:“好,那娘子且先用着兰花香水,至于梅花香味……兴许来年就有了。”
郑丽琬眼眸里拂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变化,话锋一转道:“适才寻衅之人,夫人可知是什么人?”
“不是醉酒的纨绔子吗?”杜惜君一脸诧异,是真的惊讶还是有佯作,便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郑丽琬摇头道:“恐怕不那么简单,寻常纨绔子寻衅哪会如此大胆,敢不把堂堂伯爵府放在眼里?而且还带着那么多豪奴。”
“娘子的意思是对方有来头,身份权势贵重?”
“那人名叫韦悦,乃是京兆韦氏嫡子,韦贵妃的堂侄,平素便嚣张跋扈。”郑丽琬道:“此人登门寻衅,对夫人无礼,恐怕不那么简单,今日幸好吴王殿下路见不平……
至于往后,还请夫人多加小心,并提醒谢学士,恐怕有人暗中对贵府不利,还请务必当心。”
“多谢郑娘子提醒,我会及时转告三郎知晓。”
“那好,丽琬就不打扰了,告辞!”郑丽琬起身施礼,正欲离去。
不想突然有人推门进来,一把拉住芊芊玉手,焦急喊道:“惜君,你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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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第一〇九章 情之所起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本该是很浪漫的场景,可谢逸却闹出个乌龙。
出了皇宫,他接到报讯,有人在东市寻衅,意图对杜惜君不轨。
他不敢耽搁,当即飞奔而来,冲入了安逸轩内的静室,推门而入不急细看,瞧见窈窕的身影便一把握住了芊芊玉手。
口中喊出杜惜君的闺名,定睛再看时,才发现摆了乌龙,面前之人竟是——郑丽琬。
尴尬,当真尴尬,三个人都觉得尴尬!
直到回到淮阳县伯府,杜惜君想起郑丽琬那狐疑,了然于心的眼神,脸上还有些难为情。
小叔直呼嫂子闺名,举止语气还那般亲昵,显然已经超出了正常范畴。
不用说,郑丽琬那般聪明,肯定猜破了谢逸和自己的真实关系。
虽说此事算不上秘密,外人纵然有所猜疑也不打紧,但这回等于是自爆内情于外人,还是郑丽琬这样的“特殊身份”,情形完全不同。
“三郎,都怪你……”杜惜君埋怨道:“何故那么着急,也不看清楚便着毛手毛脚的……”
“误会,纯属误会。”谢逸讪讪一笑,多少也有些许尴尬。
“陆东主也真是的,也不知道拦着你,说一声。”
“我关心你,一着急顾不上问便冲进去了……”
“结果就冒犯了郑娘子,让人家难为情,还会笑话我……”
谢逸诧然道:“笑话你什么?”
“明知故问。”
“你是说……”谢逸恍然,摇头道:“没什么的,她知道了又能如何?你怎么害羞了?而今同榻共枕的时候都没见你这般脸红。”
“还说……”杜惜君依偎在侧,沉默了片刻,低声悠悠道:“三郎,你喜欢郑娘子吗?”
“呃,这话从何说起?”
杜惜君悠悠道:“郑娘子容貌绝美,气质优雅,才貌双全,你不动心吗?”
谢逸俯身看着佳人眼眸,轻笑道:“你担心我移情别恋,另结新欢?”
“要是郑娘子倒很好,和你很般配。”
杜惜君的回答让谢逸大跌眼镜,这女人心啊……
说起郑丽琬,那样的才貌气质,哪个男人不想收入私房,得其倾心?只是哪里那么容易?郑丽琬能不能看入眼是一方面,男人敢不敢娶又是另一方面,毕竟是李二曾看中的女人,至今无人敢染之。
“三郎,郑娘子说她喜欢梅花。”
“哦!”
“你写的梅花诗文想必她很喜欢,是她在丛中笑吗?”杜惜君突然不着边际地问出一句。
“呃,这都哪跟哪啊?”谢逸满心冤枉,但脑海中却不由浮现出曲江池紫云楼上,丽人款款,红梅耳畔朵朵开的情景。
杜惜君这才低声道:“不过今日幸好有她在,否则……”
“好了,给我说说今日情形吧?”谢逸有些后怕,更有些愤怒,自家店前竟然有人敢对杜惜君无礼,真是该死!
“我刚出门,那个醉汉便靠上来,很是无礼……陆东主为了护着我,护卫便和对方的豪奴打起来,直到郑娘子呼叱。”想起当时情景,杜惜君仍旧心有余悸。
“醉汉,是什么人?”
杜惜君悠悠道:“郑娘子让我告诉你,那人名叫韦悦,是京兆韦家的,好像还是宫中韦贵妃的侄子……她说此事可能并非偶然,是有人意图对咱家不利,让你小心。”
郑丽琬能这么说,自然不是无的放矢,对方的背景,已经今日的具体情形,来龙去脉,还得让陆通好生打听一番。
“那个姓韦的喝醉了,险些对郑娘子无礼,好在吴王殿下现身,出手惩治狂徒。”
杜惜君悠悠道:“回头得好好向吴王道谢,当时陆东主有意赠送香水答谢,但吴王坚持不收,照常付了钱资。”
“吴王李恪?!”
谢逸不禁讶然,心中感慨一声,他对这位三皇子殿下也早有所耳闻,李世民诸子中最英武者便是这位。而且其身世和经历,乃至最终结局,都有不少让人慨叹之处。
万万没想到,初次与吴王李恪产生交集,竟然是在这样一种情形下。
是得感谢李恪,多亏他及时出现,否则单凭郑丽琬一个柔弱女子,恐怕无济于事。
纵然事后韦悦被严惩,但可怕的后果已经造成,着实不堪想象,此番算是欠了吴王府一个人情。
不过……李恪不是驻守安州吗,怎地突然回了长安,还出现在东市,恰好上演一出英雄救美?
这事是纯属巧合,还是……
当此之时,凡事不多不得考虑的多些!
……
丰乐坊,郑家香闺。
郑丽琬坐在榻边,摩挲着双手,呆呆地有些出神。
手背上隐约还有些许泛红,那是他抓握过的痕迹,他这一握当真有些用力,却也是关切情深。
她听得分明,谢逸进门呼喊的是“惜君”二字,想必是谢夫人的闺名。虽说此谢非彼谢,但看而今的情形,应该是“一家人”。
兰心蕙质,心思细腻的她自然有留意到一些细节,比如杜惜君身上那独一无二的茉莉香味,还有提及“三郎”时的微妙神情变化。
原来他虽未婚娶,却早已金屋藏……
唉!
听到自己的叹息声,郑丽琬猛然惊醒过来,刚才自己是怎么了,怎地变得如此八卦?怎地关心起他家的后宅之事,叹息又算是……
刹那间,郑丽琬两颊绯红,心底里竟泛起了些许羞涩之情。
“娘子,你怎么了?”贴身侍女阿碧瞧见,轻声询问。
“没,没什么……”郑丽琬连忙否认,神态和语气反而出卖了心思。
阿碧嬉笑道:“那娘子怎么脸红了?又何故叹气呢?”
“啊,没有……屋里太暖和了。”落落大方的郑丽琬头一回在侍女面前有些无措。
“是不是因为娘子被人拉了手?”阿碧见状,壮着胆子道:“说起来谢学士还真是头一个。
头一个和娘子同车,如此接近的男子;也是头一个拉娘子的手,肌肤相触的男子。且发生在数日之间,相当巧合,也许……”
不等郑丽琬说话,阿碧索性大着胆子道:“娘子,也许谢学士是您命中注定的……”
“胡说什么呢?”郑丽琬立即呵斥一声,脸上和语气中却没有多少怒意,更多的情绪也许是难为情。
阿碧见状,低声道:“娘子天生丽质,聪敏淑惠,才貌双全,整个长安少有女子能及,原本早就该嫁得如意郎君的。
可惜自打那年被圣旨耽误了以后,娘子凭白蹉跎了这好几年时光,孤身孑然。老大人(郑仁基)临终时还在叹息,悔恨一时疏忽误了娘子终身,希望娘子能觅得良人,一生幸福。”
提及往事,郑丽琬的神色也微微黯然,遗憾与感慨良多。
阿碧续道:“可惜纵观这几年遇到的男子,几乎没有一个娘子能看入眼中的,更没有一个有胆量接近娘子。太极殿那边又不发话,总不能让娘子一直空耗青春年华吧?
这时候,谢学士突然出现,难得他丰神俊朗,才学出众,与娘子也颇为般配,更胆识过人。
仔细说起来,谢学士与娘子也颇有缘分,那天初遇刚好车辕坏了;今日去东市,又凑巧遇到……谢学士匆匆进门,虽说闹出了误会,却……也许是天意使然也未可知啊!”
“阿碧大胆,胡说什么呢?”郑丽琬脸色一沉,却仍旧掩藏不住耳根处的绯红。
“娘子若恼,责罚便是了。”阿碧一下子跪在面前,低声道:“但阿碧并非胡言,而是关心娘子。阿碧自小孤苦无依,流落街头,是老大人慈悲,见我可怜,将阿碧带回府上侍候娘子。
这么多年,娘子对我也是关爱有加,阿碧自然希望娘子能嫁得如意郎,能够幸福。所以有些话纵然斗胆,阿碧也是要说的。”
这话倒是不错,阿碧自小便在郑家长大,与郑丽琬名为主仆,却多少有些姐妹之谊。尤其是郑仁基死后,更是彼此关心。
只是阿碧的话……
郑丽琬听在耳中,心里不禁有些……她下意识地摩挲手背,摩挲着那处握痕,想起被大手握住那一瞬间的感觉。
虽有些疼,却是满心急切的关怀,情真意切,可惜是对旁人的……不由自主,郑丽琬不禁有些羡慕杜惜君,羡慕那种被人关心的感觉。
见郑丽琬沉默不语,阿碧疑惑道:“对了,吴王殿下今日出手,甚是英武……娘子不会是看中了吴……”
“阿碧!”郑丽琬这次的语气明显严厉了许多,她可以看中任何一个男子,但绝对不能,也不会是当朝皇子。
“娘子恕罪,奴婢失言了。”阿碧低下头,轻声道:“对了,娘子需要当心,谢家那位杜夫人虽说是谢学士的……但看今日情形,恐怕……”
“别乱嚼舌根,他发迹不到一载,听闻以前生计艰难……他们相守相扶,患难与共走过来不容易,互生情愫有什么奇怪的?”
郑丽琬轻声叹道:“可惜世俗之人……人言可畏,难免有为难之处。在这一点上,她和我一样可怜,却又比我幸福太多!”
*
第109章 第一一〇章 吴王李恪最英武
延康坊,魏王府。
刘轩垂首而立,王座上李泰的表情阴沉,甚是不悦。
“失败了?”
“殿下恕罪,本来一切进展顺利,成功激怒了李崇晦和韦悦,并将其灌醉,他也去寻衅,调戏谢杜氏。”
刘轩道:“两家也起了冲突,不出意外的话,肯定是韦家获胜,韦悦便可肆意欺凌谢杜氏,羞辱谢逸……”
“可是出了意外?”李泰表情阴冷,反问一声,颇为失望。
刘轩擦了一把额上的汗珠,低声道:“殿下恕罪,实在不曾料到,先是郑娘子出声阻止,后有吴王殿下直接出手。”
“郑丽琬和老三李恪?”
“没错,不曾想郑娘子恰好也在东市,如果单单是她,事情虽然可能闹得更大些,但也能成功。”
刘轩遗憾道:“偏生吴王突然回了长安,瞧见便出手了,吴王身份尊贵,且素来英武,所以……”
李泰愤愤道:“本王的三哥真是……许久不见,一回长安便坏我好事,难道他蓄意针对本王?”
“应该不是!”刘轩低声道:“从当时的情形看,吴王只当是寻常纨绔子醉酒惹事,只是呵斥了几句,并未深究。
属下也查过了,吴王是奉陛下恩旨,回长安团聚新年的,刚到长安,去东市据说是为杨妃和诸公主采买礼物。我们的人瞧见,他从安逸轩购置了一批香水。”
“表面如此,内里还不知是怎样?”李泰沉声道:“以往主要盯着东宫,倒是有些忽略了这位三哥。”
刘轩不以为意道:“殿下多虑了,您是嫡出,吴王是庶出。”
李泰轻轻摇头道:“他虽是庶出,却占着长呢,二哥(楚王李宽)早薨,东宫若是不在了,他行三我行四,他居长,本王虽是嫡出,却非嫡长子,要真争论起来……”
刘轩道:“虽说如此,但只凭杨妃的出身这一点,储位于吴王便没有希望,殿下不必担心。”
“不见得,不可太想当然了。”李泰谨慎道:“他虽是前朝隋帝的外孙,却也是李唐的皇子,只要是父皇的儿子,凭什么没有继位的可能?
何况他还居长,且颇有英姿武略,本王承认,在这一点上远不如三哥。我们兄弟几个虽然都有大都督的头衔,可真正赴任的只有吴王一人,这未尝不是父皇有意历练之举。”
刘轩摇头道:“以陛下的性格,疼爱的皇子都留在长安,吴王赴任安州未必是好事;何况先前吴王行猎踩踏农田,刚刚受了斥责,还削了封户,朝臣亦无好评。”
“那你应该还记得,父皇先责备的是吴王府长史权万纪,若非御史坚持直谏,父皇未必会降罪,这番维护之情……
今次父皇又特意召他回长安团聚,如此恩宠,不得不防啊,往后还得多加小心。”李泰话锋一转道:“不过乱世需英武,盛世需文治,皇祖定江山,父皇开边功,大唐日趋呈平,往后需要的是文治璀璨,这方面,三哥他远不如本王。”
“殿下所言甚是,论文才哪个皇子能比肩殿下呢?”刘轩躬身赞同,悄然拍上一记马屁。
李泰忽又问道:“对了,你说郑丽琬也曾出言阻止?”
“是的!”
“很凑巧啊!”李泰悠悠道:“平日里没听说郑娘子好打抱不平,怎地谢家人一出事,她就恰巧出现……”
“殿下这么一说,倒确实有些太过巧合。”
李泰冷笑道:“而今再想想孙伏伽发现的血迹,想想你说的那番话,郑丽琬就真没有说谎的可能?”
刘轩眉头皱起,点头道:“确实!”
“所以啊,此事耐人寻味,还是值得深挖的,说不定……”李泰冷冷一笑,颇有期许。
刘轩欣然道:“是,属下会多用心的。”
“还有,韦家那条线也不要放,且先观望几日,看看各方反应,然后寻个合适的机会,这样……”
刘轩附耳听完李泰一番吩咐后,当即赞道:“殿下高明啊!”
……
次日,吴王李恪入宫觐见。
承庆殿里,李世民好生端详一番英武最类己的三儿子,又询问诸多安州情形。虽然这些他都知道,各个渠道都有上报,但他还是想听儿子自己说说。
李恪早有腹稿,自然是对答如流,李世民听闻,连连赞叹,好一番夸耀。
“恪儿,不错,在安州历练一年有余,总算没有辜负朕的期望。”
“父皇谬赞了。”李恪低声道:“儿臣在安州自不敢忘皇命职责,亦恐有负父皇期望,权长史也时常教导劝勉儿臣。
不过有时候……儿臣年轻,难免有些得意忘形,犯糊涂,做出些许错事,惹父皇恼怒。”
显然,李恪所指乃行猎纵马踩踏农田之事。
李世民了然于心,轻声道:“你还年轻,偶尔犯错乃寻常事,何况只是些许小事而已,不值一提,恪儿莫要在意。
若非柳范不依不饶,朕焉能忍心苛责吾儿?那些削掉的封户,寻个机会再给你加回去。”
“谢父皇厚爱,但儿臣犯错,理当受罚。”李恪当即躬身推辞。
“嗯,恪儿懂事了,很好!”李世民点头赞许,悠悠道:“让你去安州,千里之遥,朕和你母妃都舍不得,但朝廷需要,只能辛苦你了。朕也是想要你多加历练,将来成为朕或太子的臂助。”
李恪意动,欠身道:“是,儿臣明白,定不辜负父皇一片苦心。”
“那就好!”李世民轻抚爱子额头,微笑道:“去见你母妃吧,她很想你,新年后你多留些日子,待三月里你母妃的生辰之后再走。”
李恪喜形于色,躬身道:“谢父皇。”
李世民补充道:“另外,回头去东宫一趟,你皇长兄受伤卧病,你该去探望……近来长安不太平,你出行也当加强护卫,注意安全。”
“是,多谢父皇,儿臣知道了。”李恪心中一动,欣然领命。
李世民瞧着英武挺拔,步伐稳健有力的爱子李恪远去,脸色平静,眼中却神色几动,情绪似乎有些复杂。
然帝心难测,谁又能看得懂呢?
第110章 杨妃教子
李恪出了承庆殿,过朱明门,入两仪门,直接往杨妃的寝宫而去。
“儿臣参见母妃!”
瞧见许久不见的爱子,雍容端庄的杨妃立即放下手中的书卷,匆匆迎上来,红红的眼眶里几欲落泪。
“恪儿,你可算回来了!”
“母妃一向可安好?”
杨妃破涕为笑道:“好,好着呢!宫中饮食起居优渥,你和小黯也都孝顺,每月都来信问安,母妃怎能不好?倒是恪儿你,在安州辛苦吗?”
“母妃放心,一切都好。”
杨妃点头道:“嗯,见过你父皇了吗?”
“已经去过承庆殿了,父皇对儿臣多有关怀教导,还准许儿臣留到三月母妃生辰后再走。”
“是吗?真好!”杨妃眼眸微动,颇为激动。
母子落座,侍女当即送上糕点餐食,杨妃轻声道:“知道你要回来,一早便准备这些你喜欢的吃食,快用些。”
“谢母妃。”李恪狼吞虎咽,再张嘴一笑,英武之气尽失,快乐的像个孩子。
李恪塞了两块糕点入口,从侍从手中接过几个盒子,递上前道:“这是儿臣从安州带回来的一些特产,以及采买的礼物,献与母妃。
里面还有一些给各位皇子公主的年节礼物,各宫苑儿臣不便前往,还请母妃帮儿臣转赠。”
“好,恪儿有心了。”杨妃打开盒子,瞧了瞧安州特产,目光落在些许瓷瓶上,讶然道:“还有香水?”
李恪笑道:“儿臣在安州听闻此物行销长安,宫中妃嫔和公主甚是喜爱,便采买了一些。”
杨妃悠悠道:“这倒是,你父皇赐过一些,确实比香粉更佳……只是秋冬之后,百花尽落,香水停产,连宫里都没多少了,你从何处购得?”
“安逸轩,听掌柜说,这是压箱底的存货。”
“拿你吴王的名头出去吓人了?这可不好。”杨妃微微不悦,似有嗔怒。
“母妃多虑了,没有!”李恪笑道:“昨日凑巧,安逸轩的东家和掌柜本来要白送的,但儿臣还是坚持付了钱。”
“怎么回事,说来听听。”杨妃闻言,颇为好奇。
李恪这才将昨日之事徐徐道来,杨妃听罢,轻声问道:“你是说,韦悦欺辱淮阳县伯家的内眷?”
“儿臣当时先瞧见韦悦对郑娘子无礼,所以才出手,事后才知郑娘子也是路见不平,韦悦真正侵扰是谢家夫人。”
“恪儿,你以为这是韦悦醉酒闹事的寻常事?”
李恪心里咯噔一下,疑惑道:“难道不是?儿臣虽去了安州,却也知长安一些世家纨绔的德行。”
“恪儿,此事恐怕不那么简单。”杨妃悠悠道:“前几日河间王妃入宫见韦贵妃,提及淮阳县伯谢逸对她母子不恭,称谢逸因先为其嫂,也就是你见到得那位杜氏疗伤,耽误了给李崇晦医治,以至有些残疾。”
李恪皱眉道:“先医治至亲之人,应该无甚不妥?何故……”
“有些人强词夺理,仗着地位出身,行事跋扈,很奇怪吗?”杨妃叹道:“结果呢,对有的人而言便有了无妄之灾……”
“母妃的意思是……”李恪亦是心思敏捷之辈,稍微推敲,便察觉到其中联系。
“韦悦是韦家子侄,与河间王府是亲戚,醉酒后恰好对谢府女眷无礼,很难说是凑巧。”杨妃轻声道:“何况此事,郑丽琬也参与进去,恐怕……”
“郑娘子有何不妥?”
杨妃道:“想必你也听说了,太子前些天去曲池赴宴长乐公主和长孙冲的宴会,回来时遇刺。
当时谢学士与郑丽琬同车在其后,曾同去求援,但其中似乎……前几日大理寺的孙伏伽频频入宫……母妃身在内庭,不知详情,但这些人近来都颇为敏感。
恪儿啊,你若无端被牵连进去,并非好事,所以母妃难免有些敏感多疑。”
“原来如此!”李恪点头道:“没想到其中还有这诸多牵涉,那儿臣昨日……”
“无妨!”杨妃摇头道:“韦悦虽有些出身,但你是皇子,身份尊贵,且他犯错在前,你路见不平而已。
况且你出手是为了救郑丽琬,如此一来,韦家和韦贵妃那边都怪罪不到你头上,毕竟我亦居淑妃之位,韦贵妃多少得卖我几分面子,不过往后……”
唐宫皇后之下设“贵淑贤德”四妃,杨妃居次位的淑妃,但她素来低调,有意忽略自己淑妃的称号,故而平素人多称杨妃。
“往后怎样?”
杨妃叮嘱道:“往后你不要再与此事有牵涉。”
“是!”李恪点头的同时,也好奇道:“这位新晋的淮阳县伯谢逸,似乎很不简单啊!”
杨妃道:“是不简单,听你父皇提及,此人心思极巧,这香水,还有那琼花酿,新粮食,给你父皇和雉奴治病,还有他的诗文,想必你都有所耳闻。”
李恪点头道:“是,安州虽然偏远,但这些都是名动天下的大事,儿臣自然有所耳闻,谢逸此人非同一般,乃难得的少年英才。”
“还有些你不知道。”杨妃悠悠道:“听说在洛阳时,魏王与他曾有冲突;长安曲池初雪宴上,长孙冲送出一副王献之的真迹,东宫则送出了其先祖谢灵运的手稿。
就在昨日,大概你在东市那会,谢逸曾入宫,但你父皇没见他。有内侍瞧见,晋王与晋阳公主与之见,相谈甚欢。”
李恪讶然道:“雉奴和兕子?”
“没错!”杨妃悠悠道:“听说在洛阳时,陛下忙碌,疏于照顾雉奴和兕子,是谢逸与那位杜氏多有照顾。
雉奴和兕子对谢家上下颇有感情,与谢家幼妹更是亲密玩伴。童言无忌,从兕子的言谈中,母妃隐约觉得,他们对谢家人或者杜氏的依恋,甚至超过了后庭这些时常照顾他们的嫔妃。”
“竟有此事?”
“是啊,自文德皇后崩逝,雉奴和兕子一直闷闷不乐,连陛下亲自抚育都无奈,但去了一趟洛阳后,便大为改观,开朗了许多。”
杨妃道:“连你父皇都啧啧称奇,赞许谢逸有办法,前日雉奴和兕子略有不悦,但昨日见过谢逸之后,今早便眉飞色舞。”
“还真是神奇!”
杨妃叹道:“所以啊,这谢家人都不简单,不过一个臣子若与皇子牵扯太多,并非好事。而今他与嫡出的几位皇子都有牵连,母妃觉得,你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呃……是!”
“恪儿啊!”杨妃轻叹道:“你知道母妃的出身,你身上有李杨两家,隋唐两朝的皇家血脉,看似尊贵无比,但也正是因此,你永远只能是亲王,你明白吗?”
李恪心头一震,点头道:“是,儿臣明白!”
杨妃语重心长道:“母妃希望你好好做个亲王,做个臣子。对大唐有益,职责内的事情做好,其他的……莫要有非分之想。
你还得学会,怎样做好一个亲王,做好一个臣子……你明白吗?”
言及此处,杨妃眼神里多有无奈和担忧。李恪会意,迟疑片刻,点头道:“儿臣谨记母妃教诲。”
杨妃叮嘱道:“待会出宫后,去东宫走一遭,去探望一下受伤的太子,明白吗?”
“明白,父皇刚才也叮嘱过。”
“是吗?”杨妃眼中神色几动,轻声道:“那你早些去,还有……年节时也去魏王府走动走动。”
“是,儿臣明白。”李恪会意点头,再坐片刻后告辞离去。
杨妃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不由轻轻摇头,天下哪个母亲不希望儿子有出息?
可在皇家,尤其是自己出身特殊,有子英武出色却并非幸事!
虽然对他不公平,但希望他能明白这一番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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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新岁朝会
那日庆祥楼上坐了些什么人,发生过什么事,很容易打听。
听过陆通的禀报之后,谢逸便知道了大概的缘由,以及关联的人物。
扔出了琼花酿,显然是对谢家成见极大,醉酒后寻衅的说辞便不成立,这是蓄意而为。
至于脸上有伤疤的那位,应该就是河间郡王府的二郎君李崇晦了,狂徒韦悦则是他的表弟,出身京兆韦氏。
这样联系起来,是怎么回事就显而易见。
这样低劣的手段,应该不是李孝恭的意思,多半是李崇晦自己,或者王妃韦氏授意。
真是可恶!
不就是没给李崇晦疗伤吗?但当时的情况下,亲疏有别,乃人之常情,怎么到他们那便要记恨呢?
难道平素作为特权人物,没有及时享受到特权便是羞辱?便是不公,便要报复?
虽然没有道理,但人家好像就这么认定了。
诚如杨妃所言,有人蛮不讲理,便有了无妄之灾,谢逸不知道的是其中还有挑拨离间的成分。
谢逸真的很想破口大骂,真tm不是东西。
也罢,反正与河间郡王府这个梁子早就结下了,杜伏威之死,李孝恭脱不了干系。自己这边还没追究,他的老婆和儿子又蛮不讲理,使出这等下三滥的招数。
很可恶!
但这件事,杜惜君毕竟没有受害,属于未遂事件,纵然找上门,韦悦一句酒后失礼,最多一句抱歉便了事。
所以现在找上韦家并非明智之举,以现在的势力,想要撼动河间郡王府,亦很难!
不得不说,对方的手段很低劣,却也有其好处。
纨绔子醉酒闹事而已,如何过分计较?难不成要闹到万年县衙或御前去?
对方很会把握尺度啊!
谢逸更为担心的是,对方还有什么后续手段,倒真是要小心提防。
……
然而没有,至少在新年到来前,一切风平浪静。
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贞观十二年的新年到来。除夕之日,长安城里一片欢庆,淮阳伯府亦张灯结彩。
傍晚的风雪中,一个身着皮袄的中年男子悄然从安业坊走过,凝望着谢府的阑珊灯火,微微有些失神。
远远的,他好像听到了院内的欢声笑语,很安慰!眼看着一队巡夜的武侯经过,中年男子俯身佯作抖雪,随后悄然离开,消失在风雪中,前往城郊某处荒茔孤冢……
……
淮阳县伯府,谢家人正在团聚守岁,用年夜饭。
谢家没有世家大族那么多规矩,仆从侍女们给主人拜过年后,便不需再忙碌,得了年节的赏钱后,便可用餐守岁。
谢氏“一家三口”则在另在一处吃年夜饭,小蛮已经五岁有余,个头微微长高,也比以前更加聪敏听话。
唯独遗憾的是,这些日子她过于孤单,没人陪着一起玩耍。这不,除夕夜拿着晋阳公主送的玩具,口里念叨着兕子妹妹。
平娘建议买几个同龄小丫头进府,自小作为小蛮的贴身侍女和玩伴,但被谢逸拒绝了。
五六岁,六七岁的小姑娘,正是在父母膝下撒娇的年纪,买过来为奴使唤,于心何忍?更何况,那么小的丫头还不懂事,让她们照顾小蛮,谢逸委实有些不放心。
一如往常,吃过年夜饭后不久,小家伙便困倦了,被平娘抱走安睡。和去年一样,房间里只剩下谢逸和杜惜君两人,但氛围已经完全不同。
谈及去岁情形,杜惜君不免有几分难为情,红烛照耀下,越发的娇滴。谢逸看在眼里,轻轻一笑,如此良辰,自然不能辜负。
暖炕之上,谢逸笑道:“惜君啊,今夜不同往日,待到子时,再一回……”
杜惜君含羞点头,却疑惑道:“为何要子时?”
谢逸笑道:“守岁啊,那样我们就能从今年恩爱到明年,恩爱一整年,机会多难得。”
“三郎,你又……”杜惜君红着脸轻啐一声,顺势吹灭了红烛……
……
正月里颇为忙碌,有官爵在身,少不得入宫朝拜,还得给相熟的勋贵官员府上拜年,送节礼,还有各种宴饮。
好的一点是,各衙署都封印过年,官员可以休沐在家。所以拜年的空隙,谢逸基本留在家中,白天陪着妹妹玩耍,夜里与杜惜君厮守,美好时光自然不能再蹉跎,错过的也得尽量补回来……
等不到正月十五,初十之日,皇帝便当先恢复工作,底下的臣子官员自然不敢沉溺于年节氛围中。
正月初十天蒙蒙亮的时候,贞观十二年的第一次大朝会便会在太极殿召开。
谢逸被杜惜君从炕上叫醒,催促着穿好朝服,睡醒惺忪地前往皇宫上朝。
新年第一天大朝会,长安五品以上的官员都得参加,参议国朝礼仪,制度沿革的弘文馆学士怎能例外?
唉,苦啊!这大清早的,比后世上早班都要早。
来到宫门口,瞧见许多官员都是一副睡眼惺忪,精神不济的状态。
呵呵,节后综合症这病不分年代,大唐也是有的。节后第一天早朝,大家不容易啊!
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夫子,更是辛苦,不过也有例外。谢逸注意到,自家单位弘文馆的老领导,八十高龄的永兴县公虞世南便老当益壮,精神矍铄。
谢逸很想上前打个招呼,不想晨钟敲响,只得跟随大队官员依次进入太极殿,聆听圣训,参议朝政。
这是谢逸第一回上朝,虽说之前已经在殿中省学过礼仪,但难免不熟悉。好在天色昏暗,谢学士品级也不高,跟随在众臣后面,依样画葫芦,倒也能够从容应对。
虽然灯烛高照,但距离太远,谢逸只瞧见丹陛之下有个人傲然而立,自然是李二陛下无意。但他的尊容,实在看不清楚,声音也微微有些模糊。
朝会之初,大概是一些礼仪性的东西,有宰相上奏祭祀事宜,三省六部的长官也纷纷出列奏事。
内容大概是上年度的工作总结,以及本年度工作展望。这些都是按部就班,程序性的事宜,并无特别之处。
直到三省的宰相,六部尚书闭口,皇帝才询问朝臣是否有其他奏请事宜。如果把朝会比作一场辩论会,现在算是自由辩论环节,也是最容易出现突发状况的时候。
谢逸好奇地瞧着前面,完全一副看热闹的心态,但他没想到的是,第一个出班奏请的人竟然是——虞世南!
更没想到的是,虞世南递上一份奏表,沉声道:“陛下,臣已老迈,残躯衰弱,精力不济,恐无力再辅佐帝君,尽忠王事,臣请辞归养。”
……
第112章 朝堂惊雷响
贞观十二年的第一次朝会,虞世南上表辞官!
众臣略感惊讶,毕竟一位重臣退出朝堂,且如此突然,必然会有一些影响。
转念一想,众臣又觉此事在情理之中,毕竟虞世南已经八十高龄,也该致仕,颐养天年了。
纵然是不辞官,他又能再活几年,再站立于朝堂几载?倒不如趁着现在身子骨还硬朗,回家含饴弄孙,安度晚年,名利双收。
不过也有人感到惊讶,除了长孙无忌,几乎所有的紫袍大员都目光凝重。
他们比旁人更清楚,虞世南在当前微妙的朝局中所扮演的角色,他辞官,不会立即有重大影响。但从长远来看,影响着实不小。
然而皇帝李世民似乎并不诧异,欣然道:“虞卿年迈,为大唐辛苦多年,安养晚年是应该的,朕准许。”
皇帝批准了?!
见此状况,很多聪明远谋之人顿时明白,虞世南辞官并非临时之举,而是早就和皇帝陛下商量,并且达成了默契。
也对!一个举足轻重的重臣,又没有突发状况,怎会仓促辞官呢?
既然皇帝现在准许虞世南离开,肯定已经选好了继任者,或者替代者,或者用另一种方式维持平衡。
那么究竟是哪种方式?或者哪个人呢?
骤觉形单影只的岑文本和萧瑀最为关心,但他们没有焦躁不安,亦不曾左顾右盼。一个官员,想要立足朝堂,如果只会用眼睛观察,前程绝对不会远大。
李世民对请辞的虞世南好一番褒奖,准许其请辞,并给予不少赏赐,令其安度晚年。
虞世南躬身谢恩,向皇帝行礼后,转身离开太极殿,永远离开朝堂。
满朝文武自发目送这位德高望重的老臣离去,谢逸注意到,虞世南的精神状态与先前略有不同。
没有了先前那般精神矍铄,此刻看起来越发苍老,有些疲惫,却也多了些许轻松神色。
从身畔走过时,波澜不惊的虞世南终究还是没忍住,抬头看了一眼谢逸,目光中多有期许鼓励。
谢逸礼貌点头示意,他并未多想,只以为这是一个老领导退休时,对青睐的后辈些许鼓励。
然后在有心人眼里,这一幕意义非凡。
许多智谋高远之人顿时明白过来,为何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可以进入弘文馆,因为里面刚刚走出去一位垂暮老人。
岑文本和萧瑀第一时间便意会,萧瑀眉头微皱,似乎有些担忧;岑文本却神色如常,脸上还有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或许这与他身在中书,消息灵通有关。
工部尚书杜楚客的神情就有些复杂了,他的思维略微慢了一点,但终究还是推敲出来龙去脉。
几个月前,虞世南前往江都,归来时路过洛阳面圣,想必那时就向皇帝请辞了。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李二陛下便开始物色替代者。
毫无疑问,这个替代者是出身陈郡谢氏的谢逸,当年的过江四大侨姓,“王谢”曾为天下首屈一指的名门,南方士族能够认可。
唯一的缺陷便是年轻,但如果皇帝有意支持,加以培养,那就不同了。所以中秋文会上,李二陛下有意让谢逸名满天下,然后借着护驾有功加封为弘文馆学士。
那时候,皇帝已经看准了这步棋,布好了局。
不得不说,高明啊!
如果是现在提出迁谢逸为弘文馆学士,阻力肯定会很大,所以皇帝提前悄无声息便开始布置。
当时谁也没想到谢逸的官爵有此等意义,既然无关紧要,又是救驾后的恩赏,谁会冒着触怒龙颜的可能,轻易反对?
结果,而今已然坐实了谢学士的名头,生米已成熟饭!
也许这才是皇帝重视恩宠谢逸的真是原因,而非是其才学出众,医术高明之故,至少不全是。
可以预见,作为南方士族的代表,谢逸将来的前程很远大,地位也很重要。可魏王殿下不仅没有笼络此人,反而多加“谋害”,如此与圣意相悖,是否有风险呢?
杜楚客心中不由开始思量,要不要劝阻魏王李泰……
……
虞世南辞官,算是贞观十二年,朝堂第一声响动,让不少睡眼惺忪的朝臣彻底醒了过来。
不少人还没回归神来,礼部尚书王珪出列了。
“陛下,臣有本奏。”
“叔玠所奏何事?”李世民客气称其表字,微笑着询问。
王珪躬身道:“陛下,三品已上遇亲王于路皆降乘,非礼,请废之!”
此言一出,朝堂上等若响起一声惊雷,让所有人心头一震。
礼部尚书的意思是:三品官员在路上遇到亲王,需要下车马避让行礼,这事不符合礼制,请求废除!
话音落地,魏王李泰心里便猛然咯噔一下。
原因有二,其一,最近一段时间,自己是这项规定的最大“受益者”;其二,王珪是自己的老师。
王珪突然提出这么一个请求,意味着什么呢?
李泰尚在猜疑,御座上的李世民却微怒道:“卿等自觉尊贵,欲轻视朕的皇子兄弟吗?”
“陛下,诸王位次三公,今三品以上皆为九卿、八座;依礼,为亲王下车马行礼,确实不合适。”这次,说话的却是善谏的魏征。
谢逸远远瞧见,心中不免猜测,看来很多人不喜欢这条规定。
废除也好,李渊和李世民儿子都不少,大唐的亲王一抓一大把。遇到一个便得下车马委实费事。平素还好,遇到雨雪天,岂非是自找苦吃?
李世民眉头皱起,不悦道:“人之寿数难料,万一太子不幸早亡,谁能知道哪个皇子他日会成为储君,为卿等君主?而今怎么能轻视他们?”
李泰听到这番话,心中不由波澜起伏!
可见父皇坚持,不想不让步,如此也好,亲王在礼节便不比太子差多少。至于朝臣们的怨怼,往后自己低调谦虚些就是,尽量免除重臣行礼,似乎还能落下谦和平易的美名。
还有父皇提起,万一太子早亡……
是啊!上个月太子遇刺,不就险些丧命嘛,能不能坐上龙椅,还得看命数,看运气。如果太子运道不好,倒台或是早早丧命,那么……
李泰心中刚泛起一丝念头,王珪便躬身正色道:“陛下,自周以来,帝位爵位皆是父死子继,长幼有序,而非兄终弟及;此举是为杜绝皇子觊觎储位,堵塞祸乱之根源,保障江山稳固,为政君王当深以为戒。
之前太子殿下虽然遇刺,却仅是受伤,身体康健无虞,且太子妃有孕,东宫即将有子嗣。依礼制,国祚传承有序,还请陛下慎言!”
……
第113章 氏族志
王珪是礼部尚书,这等关乎礼制的大事,他最有发言权。
而且他的谏言合情合理,有理有据,李世民顿时无言以对。
略微思量,确实有些问题,储君之位乃是国本,关乎江山社稷稳定。
哪怕只是假设,也得慎言,否则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毕竟这世上,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的事情多了去。
魏王李泰闻言,不免有些失望,王珪的话某种程度上代表了朝臣们的态度——东宫不可动摇。
有皇帝支持,朝臣维护,东宫地位稳固,哪里还有夺嫡的可能?
偏生这话还是自己的老师口中道出,李泰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表面上似乎能衬托自己高风亮节。
但实际上,连自家老师都不帮自己谋划,当真让人失望,唉!
更惨的,那点子亲王的尊崇也从此不再有,和东宫太子陡然间有了更为显著的差别。
李世民沉吟片刻,点头道:“叔玠所言有理,准奏!”
……
贞观十二年,朝堂第一声惊雷响过。
众人还没有回过味来,第二声惊雷接踵而至。
正月十二,皇帝李世民突然宣布议定皇亲、宗室、勋贵大臣的等级,令其各统一方,世代相传,除非犯有大罪,否则世袭。
第一批以荆州都督、荆王李元景等二十一王、以功臣长孙无忌等十四人勋贵重臣为世袭刺史。
刺史乃是大唐州一级行政单位的长官,而今采取世袭制,等若父子代代相传。该州仍旧是大唐国土,但相当于是该家族的封地,世代为其管辖。
诏书一下,又是满朝哗然。
有人乐见其成,打天下的时候拼命,或者现在立下功劳爬上高位,子孙就可以享福了,得到的不仅仅是爵位传承,还有世袭的刺史官职以及相应的权势。
好啊,真好!
尤其是那些世家大族,本就有显爵,实力强大,子弟身居高位者也不少,再得到几个世袭刺史,更可谓如虎添翼,锦上添花。
但凡是都有两面性,有人乐见其成,有人赞同,自然也就有人反对,而且很激烈。
长孙无忌是首批勋贵代表人物,他立即上疏请辞,称:“臣禀承皇恩以来,形影相吊,如履薄冰;宗族的人忧心忡忡,如同置身汤火之中。
追溯夏、商、周三代封邦建土,是由于力量不能制衡诸侯,便施利于他们,礼乐作为节制修饰,多非出自王朝。
两汉罢除侯国设置郡守,免除过去的弊病,深合事理。如今因为我们这些人的缘故,又重新变更,恐怕搞乱了王朝纲纪;
而且后代愚幼无知的不肖子孙,有人会触犯国家法令,自取灭亡,更因袭封的赏赐,而遭致灭顶之灾,实在是可怜。愿陛下停止赐封世袭刺史旨意,赐我等保全性命为盼。”
坚辞不授!
于公于私,长孙无忌的理由都很充足,这项制度对国家不利,对后世子孙同样不利,请求罢停。
与此同时,房玄龄、魏征、长孙无忌、马周、李百药、于志宁等重臣皆极力反对。
其中以于志宁和侍御史马周言辞最为恳切,于志宁再三劝谏,称此非长治久安之策。
马周更是举出了尧舜亦有不肖子的例子,倘若让刺史家未成年的儿子承袭父职,万一骄横愚钝,百姓们遭殃国家也因此受到损失。
如果想取消他的袭职,则其先人功劳尚在;如欲保留袭封事,则他的罪恶已昭彰于世。与其毒害芸芸众生,毋宁割舍皇恩于已经死去的一个大臣,是很明显的道理!
就差直接明说——皇帝你难道不明白?没犯傻吧?
然后话锋一转,温言称:皇帝你爱护有功之臣让人感动,但这样做不好,到时候也会让自己为难的,所以这么做不合适啊!
总之,与长孙无忌的说辞大同小异。
并且恳请皇帝慎重,可对勋贵之家多些恩赏,从其子孙中遴选优秀人才,量才而用,方不失为上策。
言辞恳切,有理有据。
然奏疏呈上,李二陛下不以为然,在这件事上似乎铁了心,不管你们说什么,一句话——不听,不听,就是不听!
李二是刚愎自用的人吗?
谢逸这样问自己,答案不能是绝对的是或否,有些时候确实是这样。但凡是人,总有任性的时候,哪怕是君主帝王也不例外。
不过眼前这件事,谢逸觉得很古怪,不应该啊,李二只要脑袋没有被门挤,不会有这样的举措。
华夏古代历史的发展趋势是中央集权和君权集中才是,隋唐的三省六部不就是这样嘛,宰相众多,也就不会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柄重臣,以分权达到集权的目的。
如今突然搞出刺史世袭制度,这不等于是搞分封嘛!
汉朝的七国之乱的教训难道还不够深刻,傻乎乎地开起历史倒车?
何况史书记载明确,唐朝并未实行过此种制度,至少太宗时没有。至于后来的节度使,那是玄宗实行募兵制以后的问题。
李二犯这样的糊涂,实在不应该,没道理,谢逸觉得其中有猫腻。
但具体是怎么回事,不大清楚。
自己官居弘文馆学士,职责中便有参议礼制沿革这一条,这件事要不要也上疏说一说呢?
思考再三,谢逸决定还是算了。于志宁、魏征和马周这些人的分量已经足够了,自己就不必凑热闹了。
最重要的是,名满天下的谢学士压根不会写奏疏!
看到从弘文馆抄回来的马周奏疏,谢逸连声感慨,古代人经史子集,之乎者也真不是白读的。
看看马周的奏疏写的多好,引经据典,有理有据,言辞更是切中要点,字里行间偶尔还不忘拍上一记马屁,而且文辞通顺,语句优美。
据弘文馆的人说,这是大唐奏疏的标准文体,自己却偏偏写不来,以后还怎么在朝堂上混呢?
真是伤脑筋!
幕僚,淮阳县伯府必须尽快招募几个玩笔杆的幕僚,此事刻不容缓。
……
淮阳县伯府的招聘告示还没贴出去,朝堂上的关于刺史世袭制的争论尚未停止。
所有人精神仍旧紧张,内容尚未消化之时,谁也没想到,朝堂上又是一声惊雷响起。
申国公、吏部尚书高士廉、黄门侍郎韦挺、礼部侍郎令狐德、中书侍郎岑文本撰《氏族志》,书成,呈皇帝御览。
……
第114章 晋王开府
氏族是同一血缘关系结合的人类社会群体,其成员出自一个共同的祖先。
先秦时,姓和氏是分开的,例如秦始皇便是嬴姓,赵氏,名政。但秦汉以后,姓氏渐渐合而为一。
所谓《氏族志》,便是一本统计、整理、排列天下姓氏的文献。
既有排列,便自然有先后顺序。
很遗憾,唐朝没有按照姓氏首字母,或者笔画多少这样公平而不得罪人的排序方式。
即便有,也不会采纳。
自汉朝以来,尤其魏晋实行九品中正制,到了隋唐已经形成士族统治的贵族社会,门第族望格外重要。
坐龙椅的是皇帝,但皇帝却少不得依赖士族,或是士族代言人,甚至与士族共治天下。
掰指头算算,朝廷官员除了少数寒门子弟,大部分都出身世家大族。最主要的便是山东士族、关陇贵族和南方士族三大集团。
编撰《氏族志》,首先登榜,排列在前的自然是这些门阀世家。
按照高士廉的排序,排第一等是山东士族,崔卢郑李王,天下皆知的五姓七望。
因为这些家族大都是从汉朝,甚至先秦时便奠基,传承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世家门阀。
他们实力雄厚,不仅经济上财大气粗,门生故吏更是满天下,朝堂政界影响巨大,还有便是家学渊源,比如范阳卢氏便是汉末大儒卢植的后裔。
相比之下,靠军功起家的关陇贵族在底蕴和传承上,多有不及,自然就略逊一筹。
所以高士廉自然而然,将五姓七望列在第一等,其中以黄门侍郎崔(民)干为首,出身于博陵崔氏。
不想《氏族志》呈上去,李世民看过之后勃然大怒。
从前次洛阳东巡时便能看出一些端倪,李世民对山东士族不感冒,甚至有意打压。
而今怎么能容忍他们排列于《氏族志》榜首,位列一等?
要知道此卷是要刊印颁行天下的,某种程度上还有法律效力,等于是朝廷承认的门第族望排行。
这不是李世民希望看到的局面!
所以有人挨骂了,中书侍郎岑文本,韦挺、令狐德等人少不得灰头土脸,甚至连申国公高士廉都没能幸免。
高士廉是谁?长孙皇后和长孙无忌的亲舅舅,兄妹俩是在高家长大,所以高士廉等于是半个“国丈”。
连“老丈人”都挨骂了,可见李二陛下的愤怒,旁人想要说点什么,见此状况,自然也就知难而退。
当然了,李世民骂人的理由很充分,为了不显的他小家子气,自然就显得冠冕堂皇。
山东崔、卢、李、郑等世家大族,素喜标榜门第族望,虽已有衰落之相,但非世族人家想与他们通婚,定要多索财物。
甚至有人丢弃原本贯,冒称名门士族,有的兄弟二人族望相等,便以妻族背景相互攀比内斗。
这是理由之一,意思是世家大族过分标榜门第,有损民风淳朴,不利于安定团结。
朝堂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李世民更振振有词道:“汉高祖刘邦,贤相萧何、曹参、名将樊哙、灌婴等人均以布衣起兵,至今仍然受人推重景仰,乃是一代英豪,难道在乎他们的世卿世禄地位吗?
高氏(北齐皇室)偏守山东,梁、陈二朝僻居江南,虽然也有个别英豪,又何足挂齿?
何况他们的子孙才气衰竭,德行浇薄,官爵降低,然而还很骄傲地以门第族望自负,挂羊头卖狗肉,依赖高贵人家,寡廉鲜耻,不知道世上的人为什么要尊贵他们?
如今三品以上公卿大臣,有的以仁德行世,有的以功勋称道,有的以文章练达,致身显赫。相比之下,那些衰微的世族们,不值得羡慕。
然而那些希望与世族们通婚的,即使多供给金银财物,还为他们所看不起,朕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如今想要厘正错谬,舍弃虚名追求实际,而你们仍然将崔干列为第一位,这是轻视大唐的官爵而依循流俗的观念。”
谢逸站在远处,看着,听着李二陛下高声宏论,同样是文辞通顺,理由充足,引经据典,列举事实论证。
一句句反问虽偶有那么点强词夺理,却也都说得过去,尤其是在这等气势如虹,振振有词的时候,显得更有说服力。
李二陛下的即兴演讲能力很不错嘛,完全脱稿的,不过……也许李二陛下的腹稿准备了很长时间也说不定。
想想这几日朝堂上惊雷不断,李二陛下的反应更是特别,先是刚愎固执,对群臣反对刺史世袭一事不为所动。而今又对《氏族志》暴跳如雷,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到底要搞什么啊?
朝堂上总是有明白人的,今日他们算听出来了,毋庸置疑,这《氏族志》肯定是要重修。至于如何重修,其实皇帝陛下的言辞中已经有暗示了。
李二陛下特意强调了三品以上公卿大臣的仁德、功勋、文章练达,还特意点名“相比之下,那些衰微的世族们,不值得羡慕”。
由此可见,这重新修订版《氏族志》需要重点考虑当前情形,家世族望是一方面,当前在朝中的品级,功勋爵位,以及才学名望都在参考之列。
这意味着什么?
只要你的出身还算可以,人有才能,在朝中博得高官显爵,那么你的家族姓氏便会跟着沾光。
某种程度是上,算是对士子官员的暗示和鼓励,努力拼搏,忠于王事,真的可以光耀门楣。
当然了,只能是一定程度上,却也算打开了一个缺口,一个对世家门阀有冲击的缺口。或许治标不治本,但至少眼下有些作用。
果然,李世民下旨,令申国公、吏部尚书高士廉重新查证史料、谱牒,并辅以当朝官员履历,官爵和功绩,重新修订《氏族志》。
……
走出太极殿,高士廉长叹一声,和莫名灰头土脸的黄门侍郎崔(民)干一样,都很郁闷。
编撰《氏族志》实在是个苦差事啊!
稍有偏颇,不仅皇帝不满,那些在意名望的世家大族也可能不买账,少不得要得罪人。
这重新编撰,该怎么编,还真是个难题。
也许……也许该去请教一下外甥长孙无忌,自己已经老了,但那家伙“人小鬼大”,常伴君侧,想必颇懂圣心。
不过得晚点再去,刚刚朝会结束,长孙无忌被召去了承庆殿,想必就是和皇帝探讨此事。
然而高士廉并不知道,他想错了。
甚至连长孙无忌都有些意外,李世民要和他谈的竟然是——晋王开府事宜!
……
第115章 长史谢逸
“晋王开府?”长孙无忌嘴巴微张,颇为惊讶。
李世民点头道:“是,朕确有此想法。”
“可晋王殿下才十岁,会不会早了些……”长孙无忌不禁有些迟疑,帝心难测,他有些摸不准此举意图。
“是有些早。”李世民轻声道:“雉奴自小柔弱,而今虽然开朗不少,但还是有些……朕有心让他早些历练。”
长孙无忌轻声道:“早些历练是好,但晋王毕竟年幼,开府在外,陛下放心吗?”
“让雉奴一个人在宫外,朕确实有些不放心,让他白天去王府里读书,晚上回宫住便是了。”
“这样啊!”长孙无忌若有所思。
“不行吗?”李世民反问一声,说道:“年长的几个皇子,都已经出宫开府,或替朕牧守一方。年幼的则还是幼童,需要人照顾,只知玩耍,雉奴的年纪不大不小,整日待在宫里难免有些闷。
宫中多妇人,嫔妃们太宠爱迁就他,公主们玩耍多是女儿家的游戏,雉奴常在其中,朕怕他沾染太多脂粉气。”
长孙无忌赞同道:“陛下的担心不无道理,如此也好,晋王殿下自小历练,独立坚韧些也好,将来好为陛下和太子分忧。”
“嗯!”李世民点头道:“在洛阳时,谢逸曾和朕谈起孩童教育,当时不以为然,现在想来确实有些道理。
总担心孩子们,将他们捧在手心里怎么成?早些飞出去,锻炼翅膀没什么坏处。近来朕发觉雉奴对宫墙外的世界很好奇,也罢,如他所愿,让他看看也好。”
“嗯,府邸倒都是现成的,着人修葺打扫便可入住,师傅们是入宫还是去王府授课,倒也没什么区别。”
长孙无忌沉吟道:“就是缺个长史,打理王府事宜,教导和照顾晋王殿下。”
“是缺个长史。”李世民微笑道:“辅机,你觉得谢逸如何?”
“谢逸?”听到这个名字,长孙无忌有些惊讶,沉吟道:“陛下,谢逸虽有才能,但教导晋王责任重大,他会不会有些年轻了?”
“他是弘文馆学士,本来就有教导皇族勋贵子弟的职责,雉奴也在其列,倒也说得过去。至于典籍课业,自有朕聘请的大儒授课。”
李世民道:“朕选他,主要是因为雉奴喜欢他,在洛阳时便喜欢跟着他学些新奇事物,心情也更为开朗些。
你不知道,自打从洛阳回来后,两兄妹闷闷不乐许久,朕把谢逸召入宫让他们见了一次,雉奴和兕子脸上多了不少笑容。”
长孙无忌点头道:“陛下为了两位殿下当真是用心良苦。”
李世民悠悠道:“皇后走得早,这两个孩子小,朕多费些心思是应该的。只是朕忙于朝政,难免会有疏忽,谢逸心思细腻,也有办法,朕把雉奴交给他倒也放心。”
“也好,晋王殿下能快乐些,皇后在天之灵也能宽慰。”
提及长孙皇后,舅婿两人黯然片刻,随后皆是一声淡淡的叹息。
长孙无忌小心道:“陛下,恕臣冒昧,您让谢逸出任晋王府长史,是否还有旁的考虑?”
“呵呵,就知道瞒不过你。”李世民笑道:“虞世南辞官了,听说回府后便卧病了,《氏族志》是早就定下的,不能拖延太久。
升迁其为弘文馆学士已是极限,朝野已经颇有微词,总不能让他穿紫袍吧?让他去给雉奴当长史,也算是半个皇子师,身份也就更尊贵,加上其才学名望,分量也能重些。陈郡谢氏衰微,不趁机抬举一下,往后可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陛下真是用心良苦。”
“哼,不然呢?北方战乱多年,多有凋敝,现在粮食和财赋越发仰仗南方,不多加安抚能行吗?”
李世民无奈道:“可惜南方这几年人才凋零,好在还有个谢逸,而今多加培养,将来可堪重用。”
“确实如此,淮阳县伯才思敏捷,对朝廷贡献亦不少,确是可造之材。”长孙无忌欣然赞同。
“《氏族志》的事情……”李世民叹道:“朕今日在朝堂上话有些重了,高士廉那里,你去替朕安抚一下。”
长孙无忌赶忙道:“是,陛下莫要担心,舅父是明理之人,会理解陛下苦心的。”
“还有,侯君集快回来了,你顺便……”
李世民只说了半句,长孙无忌便回过神来,侯君集回来负责整顿吏治早有定计,吏部尚书的位置自然要换人,高士廉就得挪窝。
吏部尚书这样的要害实职,任谁也不愿轻易舍弃,皇帝虽可用一纸诏书解决,到底还是念及长孙皇后的情分,委婉处置。
“好,臣会和舅父好好说的……”虽然为难,但长孙无忌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李世民轻声道:“此事确实让你为难,所以呢,你顺道帮朕提个亲吧!”
“陛下的意思是?”长孙无忌心头一震,有些不解。
“高履行尚未婚配吧?”
“是,不曾婚配。”
“嗯,那就好!”李世民低声道:“东阳正当嫁龄,就许配给高履行吧!”
“呃,可是……”长孙无忌来不及欣喜,便支支吾吾道:“陛下,尚公主虽是荣宠,可高履行和东阳公主之间……差着辈呢!”
“高士廉于大唐,于朕有大功,申国公府确实该出一位驸马,按理说嫁个长公主过去最好,可惜朕的妹妹们都已婚配。”
李世民沉声道:“只能退一步,东阳并非皇后嫡出,倒也无妨。皇室勋贵联姻频繁,如果非要细细纠察辈分,只怕是一笔永远算不清的糊涂账。”
“这倒也是,高履行与东阳公主年纪倒是相当,将来肯定琴瑟和谐。”皇室联姻,恩出于上,都有其意义,何况驸马出在自己娘舅家,长孙无忌自然不能反对。
只是这往后,长孙家和高家的辈分称呼,将会变得很混乱。自己倒还好,儿子长孙冲就为难了,见了高履行到底是该叫表叔,还是该称妹夫呢?
诚如李世民所言,果然是比糊涂账。
“陛下放心,臣一定办妥,舅父晚些时候会来谢恩的。”
“嗯!”李世民点头道:“等最近风波平息,赐婚诏书就会下达。”
长孙无忌问道:“对了,陛下,那件事怎么办?火候差不多了吧?”
李世民沉吟片刻,悠悠道:“差不多了,不过还欠一点,还缺个台阶。”
“那……”长孙无忌稍微迟疑,一时没有合适的主意。
“去问谢逸。”李世民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说道:“算是考核吧,看他是否有能耐胜任晋王府长史之职!”
……
第116章 天上掉馅饼(求订阅)
长孙无忌回府后,才知道高士廉登门等候已久,不禁会心一笑,来得正好,省得自己还得走一趟申国公府。
甥舅见面,长孙无忌将愁眉苦脸的娘舅拉入书房,密谈细聊。
半个时辰后,高士廉告辞离去,愁眉舒展,面带微笑,老怀大慰的脸上还带着几分得意。
陪同送客的长孙冲瞪大了眼睛,诧然道:“父亲,舅公这是……”
长孙无忌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嘛!”
“喜事?舅公今日在朝堂上不是被陛下……”长孙冲深知今日朝堂情形,很是不解。
“陛下吐口,将东阳公主许配给高履行。”
“哦,啊?”长孙冲张大了嘴巴,心里奔过了一群草泥马……
长孙无忌皱眉道:“皇族勋贵联姻多,辈分本就是比糊涂账,又不是直系至亲,有什么打紧的?陛下都不在意,你惊讶什么?”
“呃,是是!”
“要想不吃亏,往后见高履行时尽量带着长乐公主,辈分自当先以皇家论。”
长孙冲苦笑点头道:“也是,尴尬的是高履行,儿子我不吃亏。”
“冲儿,你去办件事。”
“请父亲吩咐。”
长孙无忌轻声道:“明日你带上长乐,去一趟永兴坊,看看那座殿中省正在打扫布置的王府,然后去拜访一下谢逸。”
“永兴坊的王府?拜访谢逸?”长孙冲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长孙冲悠悠道:“陛下要为晋王开府,长乐作为长姐,自当关心,至于谢逸,他会是晋王府长史。”
“啊?”长孙冲满脸惊讶,这件事太过突然,信息量似乎很大,一时还不容易领会。
“去便是了,回头慢慢想,到时候你再问问谢逸……”长孙无忌低声叮嘱两句。
长孙冲闻言,摸着脑袋轻轻点头。
“父亲,这么说的话,这谢逸……”长孙冲轻叹道:“儿子上次准备的王献之真迹……”
长孙无忌目光平和,轻声道:“为父都知道,无妨,以后无须多费心,有现在的交情就可以了,过深过浅反而不好。”
“是,儿子省得。”
……
圣旨送达,谢逸也有些吃惊,旋即则是惊喜。
“弘文馆学士谢逸为晋王府长史!”
四六骈文的敕书上,这句话才是重中之重,从此之后谢逸便是晋王李治府上的长史。
长史一职古来有之,隋唐时长史一职更是普遍,亲王府、都督府、三公、甚至刺史府、折冲府都设有长史。
相当于是个主官的幕僚或佐官,比如刺史府长史亦称别驾,都督府的长史权力则更大,比如并州大都督府长史李绩便统率数万兵马。
亲王府的长史比较特殊,其职责大概是管理王府事务,辅佐照顾亲王,并兼有一定的教育劝谏职责。
吴王李恪行猎时纵马踩踏农田,李世民首先怪罪的便是王府长史权万纪,认为他没有教导辅佐好李恪,有失职之嫌。
总而言之,长史等若是王爷的亲信,最亲近,最信任的臣属。如果这位亲王将来有大发展,长史的前程可想而知。
现在自己是晋王府长史,将来晋王李治会怎样?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将来……
哈哈!
惊喜啊,实在是意想不到的惊喜。
一开始就想要抓住李治这大树,将来好立于不败之地,如果自己刻意去做,恐怕比较难。
但天意使然,先是李治病重,自己去给他治病,并在洛阳宫接触很长一段时间,彼此打下良好的关系基础。
如今李世民一纸诏书,让自己成为晋王府长史,那从此以后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站在李治身旁,将其这棵现在的小树苗,将来的参天大树握在手中。
天意如此,李二真是想人之所想,急人之所急,给自己送上了一份大礼。
谢逸甚至有种天上掉馅饼的感觉,自己的运气几时变得这么好?
有李治在手,将来的前程和权势能差吗?
现在的实力是很难撼动李孝恭,但有了李治这张王牌在手,一切都不一样了。
以后其他的什么职位完全不重要,只要当好这个王府长史即可,纵然现在给个宰相都不换。
只需要等着李治成为太子,等着开李世民的追悼会即可,某种程度上和后世明朝的那些翰林学士的发展轨迹相似。
第一时间,谢逸大概是这么想的,但世事难料,能不能按照他的设想发展就不得而知了……
至于这件事背后的影响和意义,谢逸有些后知后觉。
也许是因为骨子里还是后世那种思维模式,对大唐的体制还不是那么熟悉,认知程度和敏感度还不够……
……
不等谢逸多想,不等他入宫谢恩,见见李治,长孙冲和长乐公主便登门了。
他们来做什么?谢逸不禁有些狐疑。
不过公主和驸马登门,自然不敢怠慢,还得有蓬荜生辉的意识和荣幸。
厅堂之上,见礼之后,长乐公主悠悠道:“谢学士……哦不,谢长史,今日造访便是因为尊驾的新身份。
父皇下旨,让九弟开府,你为晋王府长史……母后不在了,丽质身为长姐,自当多关心幼弟。故而来拜访一下谢长史,请务必照顾好九弟。”
完全是一种大姐为小弟的学习到学校拜访,请托老师的即视感,只是皇家有必要这么客气吗?
谢逸赶忙道:“公主殿下客气了,既身为长史,照顾辅佐晋王殿下便是分内职责,臣自然会尽心周到。”
长乐公主笑道:“这倒是,雉奴对谢长史极为崇敬喜爱,昨晚得知此事后,高兴的睡不着觉呢!”
谢逸淡淡笑道:“承蒙晋王殿下高看,臣不胜荣幸。”
“谢长史才思敏捷,定能将晋王照顾好的,丽质你就放心吧!”长孙冲轻声附和,好似在安慰长乐公主,又好似是夸赞谢逸。
谢逸只得谦虚道:“驸马谬赞了。”
“哪里,谢长史才思敏捷,谋略不俗,世所共知,并非在下信口雌黄。”长孙冲当即哈哈一笑。
呃……怎么扯到谋略二字,这是什么情况?
不等谢逸多想,长孙冲便凑上前低声道:“谢长史,在下最近还真遇到一件麻烦事,能否帮在下想个主意?”
……
第117章 甜枣与台阶
长孙冲来向自己问计?
谢逸不禁狐疑,明显不正常啊!
长孙无忌的儿子,遗传加上教育、历练,多年下来,定然心思缜密,智谋不俗。
且纵然有什么难题,也该回去问他老爹啊?何故来问自己呢?
莫不是犯了什么事情,不能让长孙无忌知晓?还是与晋王府有关?
“不知驸马有何难处?谢逸才疏学浅,未必能帮得上忙。”
“逍遥莫要谦虚。”长孙冲不给他推辞的机会,沉声道:“世袭刺史一事逍遥肯定知道,不知你怎么看?”
呃……
谢逸有些不明白,长孙冲为何突然问起此事?所以谨慎道:“陛下虽是一片好心,但诚如令尊所言,对国,于后世子孙不利。”
“对啊,家父和朝中大臣多有劝谏,可是陛下那边……”
长孙冲欲言又止,迟疑道:“不知逍遥可有什么办法?家父昨日从承庆殿回来后考校我,一时有没个主意,今日登门,正好求教逍遥兄。”
谢逸略微迟疑,脑中飞快地过了一遍最近的事情,再瞧瞧长孙冲的神情,不由豁然开朗。
李世民不是个糊涂皇帝,刺史世袭一事上怎么可能犯糊涂?
现在回想起来,谢逸脑中蹦出一个词语——欲擒故纵。
也许从一开始,李世民就没打算如此,奈何朝中有这么一种呼吁或诉求,为了安抚世家和功臣,特意下一纸诏书。然后找一群大臣来反对,自己故作刚愎坚持,最后再找机会废除之。
只要拿捏得当,把戏演好,便不是朝令夕改,也不是他李世民出尔反尔。是大臣们反对的太厉害,作为一个善于纳谏的君王,不得不听啊!
看看,多完美的方案,用一个空欢喜的许诺,让世家勋贵们望梅而不止渴,还让人没话说。
毕竟按照群臣谏言,这也是为了勋贵家的后代子孙好。至于亏欠,不只是亏待了世家勋贵,皇族的二十一位亲王也取消了这项特权,大家一视同仁,能说皇帝厚此薄彼吗?
再者,大概也与《氏族志》有关吧!
先用一枚看得见,吃不着的甜枣吊着胃口。世家勋贵们为了这项可能到手的实权、实利,在皇帝对《氏族志》不满,龙颜大怒之事便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吃个哑巴亏。
而今重新编撰《氏族志》已经板上钉钉,那么世袭刺史这颗诱人的甜枣也就没有价值了,不能再继续挂着,是时候得收回。
但前面固执的太过分,现在需要一个台阶,需要一个完美的台阶!
长孙无忌去承庆殿,大概就是商讨此事,他已经不好再出面,然后询问长孙冲,或者让长孙冲来问自己……
难道长孙无忌是想让自己出面,来为李世民支这个台阶?
不至于吧?谢逸觉得自己想多了,但长孙冲既然问了,不回答也不合适,只是该怎么办呢?
谢逸眼珠转个不停,目光不由落到长乐公主身上,灵机一动道:“驸马,你或令尊可能不方便出面,那么……不若让公主殿下入宫去劝劝陛下。”
“长乐?”
“是啊,朝臣劝谏过于刚硬,陛下难免会有情绪。但公主殿下兰心蕙质,温言劝解,效果自然不同。”
谢逸悠悠道:“听闻以往文德皇后常有劝谏,陛下多采纳,可惜皇后娘娘仙逝……长乐公主殿下作为嫡长女出面劝解,颇有先皇后之德容遗风,陛下念及文德皇后,定然听从。”
“妙啊!”长孙冲一声赞叹,旋即又担忧道:“只是此举,会不会有干政之嫌?”
“怎么会,谗言惑主那是干政,善言谏君怎能算干政?文德皇后昔日之举,臣民多有称赞,并无微词?公主殿下效仿母后之贤,说不定又是一段佳话。”
谢逸偷换个概念,微笑道:“如果非要论个明白,也不打紧,而今是陛下和令尊各持己见,互不相让,公主作为女儿和儿媳,居中调解父、翁争执,与政事何干?”
长孙冲含笑道:“逍遥兄所言甚有道理,多谢,回家可以向父亲交差了。”
……
晋王开府,谢逸为长史。
在最近惊雷不断的朝堂上算不上什么大事,但落入某些人眼里,仍旧不可小觑。工部尚书杜楚客为此专门走了一遭魏王府。
“杜长史的意思是,这一任命大有深意?”李泰最近另有关注,主要是三品官见亲王用不用下车马一事,对其他事难免有些忽略。
不过他的九弟突然开府,谢逸为长史的消息传开,他仍旧震惊无比,尤其是杜楚客为此专程到访。
“当然了,殿下想想最近朝堂上都发生了什么事?”
“废除见亲王礼,刺史世袭,《氏族志》,大概就这些,杜长史指的是哪一件?”
杜楚客道:“殿下再想想,还有什么?”
“虞世南辞官了,还有……与此有关吗?”李泰皱眉询问。
“当然,殿下想想虞世南是哪里人?谢逸又是哪里人?”
李泰悠悠道:“虞世南是越州人,谢逸是陈州人……”
杜楚客沉声道:“都是南方人,朝中高官中南人不多,虞世南走了,便少了一个。南北一统不过才数十年,隔阂犹在;
且这些年北方多战乱灾荒,朝廷仰仗南方财赋,朝堂上没有一些南人如何能行?”
“杜长史的意思是,谢逸是虞世南的接替者?”李泰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
“想来应该没错。”杜楚客道:“虞世南辞官事关重大,不会突然提出,多半是早就和陛下打过招呼,很可能是在洛阳时,可能从那时起陛下便在物色接替者。”
“父皇选了谢逸?可他年轻,资历不足……”
杜楚客道:“所以陛下有意让他名满天下,提升其官爵,先前的弘文馆学士,而今的晋王府长史皆是如此。
也许,陛下还有意让新修订的《氏族志》上,陈郡谢氏的排名能提高些。”
“这……按父皇的说法,《氏族志》修订,参考三品以上官员出身,职位,才学…谢逸未免差一些。”
“是差了些,他尚不满二十,官爵暂时无法再升,所以陛下用了另一种方式。”
杜楚客叹道:“臣是工部尚书,也是殿下府上的长史,而谢逸是晋王府上的长史,抛开本职,几乎与臣比肩。何况他才华出众,颇有名望,诸项结合起来,高士廉焉能视而不见?
臣听说昨日高士廉去过长孙家,今日长孙冲和长乐公主便去了谢家,这其中……耐人寻味啊!”
……
第118章 猜测构陷一步遥
闻听此言,李泰不由有些郁闷。
原来不知不觉间,谢逸的分量竟然变得如此之重。
不过他也下意识生出些许轻视与不屑,谢逸能有今天,才能只是很小一方面,而是占了出身和机缘的便宜。
“杜长史和本王谈及这些,可是有什么缘故?”李泰知道,杜楚客不会无缘无故来和自己闲聊。
“臣前来是想劝阻殿下,此人没有笼络于麾下也便罢了,但不要轻易对其动手。”
杜楚客劝慰道:“此人身份特殊,对朝局平衡颇有意义,陛下十分重视,此时轻举妄动,容易扰乱陛下的布局。”
“杜长史是怕父皇得知,怪罪下来?”
“陛下若是察觉,对殿下而言并非好事,且身为皇子臣属,须得多考虑君上所忧与布置。”杜楚客道:“而且陛下也会维护与他,难见成效。”
“但眼看此等人才为东宫所得,怎能无动于衷?”李泰道:“太子虽然伤了腿,今日鲜少露面,但声势依旧啊!”
“殿下莫要操之过急。”
“你所言有理,但恐怕已经来不及。”
“殿下此话何意?”杜楚客莫名心中一惊。
李泰淡淡道:“今夜乃是上元佳节,韦家那边恐怕是停不下来了……”
“呃……”
“杜长史莫要担心,本王安排得当,不会闹出大乱子。”李泰道:“试想一下,如今风头正劲的谢长史,谁人不想结交,若起亲疏,可有比联姻更好的方式?”
“殿下的意思是……”
“可惜谢家幼妹尚小,不到婚配之龄,不过好在还有一位……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李泰冷笑道:“前些年战乱不休,人口锐减,我朝自高祖以来一直鼓励生育,寡妇都是要再嫁的。”
杜楚客顿时明白过来,悠悠道:“谢家岂能同意?”
“如果有贵人提亲或做媒呢?别忘了,韦悦可有位身份尊贵无比的姑母。”李泰悠悠道:“答应,便是奇耻大辱;不答应,受辱的便是韦家,到时候……呵呵!”
“不会牵涉到殿下吧?”
“当然不会,本王很小心。”李泰道:“其实本王很乐意这桩姻缘成,如此一来,对杜长史而言也会是个好消息。”
“此话怎讲?”杜楚客闻听关乎自身,顿时神色凝重。
李泰悠悠道:“最近刘轩可没闲着,他发现了点线索,并做了些推敲,想必杜长史会觉得很有趣。”
一声吩咐,刘轩来的很快,看到杜楚客后躬身一礼,说道:“杜长史,这些日子在下闲来无事,做了些许推测。”
“什么推测?”杜楚客心里清楚,所谓的推测中“生搬硬套”甚至无中生有的成分可能很大。
刘轩低声道:“在洛阳时,我与殿下曾瞧见谢杜氏放河灯,河灯上只写着‘先父杜’三个字,却没有名字。
正常来说,母亲的闺名或会避忌,但父名不需要;除非父母双亡,自小失散,否则不会不知父亲名讳,属下调查过,杜氏卖身葬母入谢家时已经十一二岁,不会不记得。”
杜楚客点头示意,刘轩续道:“那她为何不写父亲全名呢?答案似乎很明显,不方便或不能写;
为了放这个河灯,她还刻意舍近求远,隐藏于僻静之处,似乎见不得人。杜长史以为,什么样的人会这么做?”
“罪臣余孽!”
刘轩点头道:“杜长史所言甚是,所以杜氏极有可能是罪臣之女;其来历籍贯不详,但基本可以肯定是江淮左近,又姓杜。
好奇之下,我就去查阅了一下归档,发现自我大唐立国一来,江淮最大的罪臣正好也姓杜——杜伏威!”
杜楚客惊讶道:“你肯定,那谢杜氏与杜伏威有关?”
“不能肯定,只是猜测。”刘轩道:“但好奇心驱使,根据太史局的归档,在下查到了杜伏威的埋骨之处。
前几天去了一趟,是城郊的一处孤茔荒冢,但奇怪的是,那里有近期祭奠过的痕迹。”
“这……难道是除夕祭祖?是杜氏所为?”
刘轩摇头道:“不是,自打东市风波后,杜氏便不曾出门,应该是旁人。像杜伏威这种人,如果有余孽,怎会只有一两个呢?”
“还有旁的?”杜楚客思量片刻,低声道:“你打算怎么办?”
“在下是想,那些刺客会不会是杜伏威余孽?如果是,谢杜氏受伤的蹊跷便能说通了,兴许是他们自己人误会,更有可能是苦肉计也未可知。”刘轩嘴角拂过一丝笑意,声音有些冷。
杜楚客正色道:“有证据吗?这种事可不能乱说。”
“证据目前没有,这些只是在下的猜测,不管是不是事实,如果我们能找出一些‘证据’,让其变为事实,也并非不能。”
刘轩冷冷道:“试想一下,陛下会怎么想?谢逸和杜氏接近陛下,接近皇子,又意图何在?
只要坐实了这层身份,纵然身份关键,陛下还敢重用他吗?如果行刺之事在与之有关联,不仅救驾之功没了,行刺弑君的罪名,身首异处算轻的吧?”
杜楚客听得分明,刘轩确实是猜测,但不只是猜测,也不仅仅是生搬硬套和无中生有,再往前一步,已然是——构陷。
想要收拾某个官员,某个人,查阅其亲属朋友关系,发现其与某个叛贼逆臣有联系,稍微炮制点证据,或屈打成招,便将其株连。
这种构陷的手段古来有之,若非如此,史书上那些大案何以会动辄牵连数百,数千甚至上万人?
李泰悠悠道:“如果韦家娶回去这么一个女子,到时候即便不受牵连,也会惹得一身腥,杜长史该希望看到这样的局面吧?”
杜楚客沉吟道:“乐见其成,但谢逸肯定会竭力阻止此事。”
“阻止也无所谓,那就将这些信息给韦家,为河间郡王府,让他们出手,我们便能置身事外。
事情闹大了,河间郡王就不能再无动于衷,当年就是他率兵征讨辅公祏,揭发杜伏威的,知道的内情肯定也更多,如何将此事做周全,就不用我们操心了。
谢逸难逃一劫,与之过从甚密的东宫也讨不到好,说不定还会惹上麻烦,何乐而不为呢?”
刘轩补充道:“二月里便是杜伏威的忌辰,说不定还会有人前去祭奠,只要能跟住这条线索,突破口便有了。
推波助澜,甚至穷追猛打之事自有人做,到时候殿下和杜长史旁观看热闹便是。”
……
第119章 第一二〇章 上元佳节
谢逸暂时沉浸在成为晋王府长史的喜悦中,并不知道有人在谋划构陷自己。
更不知道,对方所谓的猜测和推敲竟然八九不离十,距离事实不远。
今日是上元佳节,一年之中,长安城里最为热闹的时候。
这一天,为了庆祝节日,方便百姓观灯游乐,长安城并不宵禁。百姓们不受拘束,上街观灯游玩的人委实不在少数。
谢家自然也不例外,经不住小蛮的渴望与央求,谢逸带着杜惜君和妹妹一道出门观灯。
不过首先得在自家门口点一盏大彩灯,按照长安习俗,权贵官宦之家,都会在门口设灯,以供百姓观看,顺道展示地位实力。
根据地位、财力以及主人喜好,彩灯的大小、形制各有不同,有些在追求华丽的基础上,还会搭配一些金银宝石物品,以达光彩夺目之效。
有的权贵之家,还将上元彩灯作为一较高下的方式,互相攀比,可谓华丽之至。
百姓们倒是乐见其成,如此也可以多看些新奇艳丽的彩灯,在这个精神生活贫乏的年代,也是一大乐趣。
谢家门口的彩灯并不很华丽,亦未搭配什么宝石玉器,只是一盏“年年有鱼”而已。
如果非要说特别,大概便是彩灯之旁那两株梅花盆栽,在灯火映照下,幽香清雅,更显别致。
这是陆通专门找工匠扎制,绘图制作而成,精巧美观,形制也不同别家,吸引了不少安业坊的百姓前来观看。
作为主人,谢逸少不得与邻里打个招呼。安业坊的百姓已经知晓,这位新近入住的达官贵人很年轻,也很客气,故而纷纷行礼问好。
招呼过后,谢逸将妹妹小蛮抱起,杜惜君跟随在侧,准备前往朱雀大街赏灯,不想刚穿过人群,意外瞧见了一道倩影——郑丽琬不知何时,出现在谢府门口。
“郑娘子!”
“谢学士,杜夫人!出门观灯经过此处,见贵府花灯别致,是以驻足观看。”郑丽琬轻声细语,她家所在的丰乐坊与此一街之隔,途径此处时目光触及,便被吸引。
杜惜君嫣然一笑,目光瞧向门口的彩灯,心想:也许对郑丽琬而言,那两株梅花也有莫大的吸引力。
谢逸打趣道:“能入郑娘子美眸,是敝府的荣幸啊!”
郑丽琬嫣然道:“哪里,是谢学士别出心裁,如此别致的鱼状花灯确实少见。”
“娘子也是去朱雀街观灯?要不一起去吧!”谢逸心中暗叹,唐朝的称呼和明清大不相同,称女子为“娘子”总有种占人便宜的感觉。
不等郑丽琬回答,身后的阿碧拍手道:“好啊好啊,上元观灯,人多热闹。”
如此一来,郑丽琬也就不好反对,或者从未想要反对。于是乎,和杜惜君手挽手并肩而行,一行五人走上朱雀大街。
王永安则带着几个护卫跟在左近,以防危险发生。
上元佳节,平日宽阔空荡的朱雀大街则是人满为患,和后世黄金周的景点没什么区别。
想来是平时宵禁憋屈的太厉害,今晚解禁,长安几乎所有百姓都走上街头狂欢。
街道两旁权贵府邸皆有彩灯,彼此争奇斗艳,相映成趣,引得无数百姓围观。街边则是叫卖的商贩,兜售彩灯、饮食、饰品玩具等。
不时有小孩挑着花灯,女子笑语晏晏走过,朱雀大街上满是欢快的人儿,节日气氛十分浓厚。
拥挤是必然的,但好在有王永安带着护卫帮忙开路,路人见到谢逸等人衣饰华贵,气度不凡,知道是富贵人家,也会主动避让。
当然,也有不少人,尤其是男人生出羡慕之心。看看人家,上元节抱着孩子,带着姿容美艳无双的娇妻美眷出来赏灯,晚上回去还有齐人之福,实在让人艳羡啊!
一路上,杜惜君和郑丽琬挽手并行,有说有笑,虽然才第二次见面,但俨然是好闺蜜一般。
以至于连谢逸都有些嫉妒,好在小蛮比较黏着兄长,倒不至于被冷落。小家伙瞧见制作精巧的美食,立即喊饿。
难得节日喜庆,谢逸自然是有求必应,小蛮一边吃着美食,一边东张西望。不消多一会,便满嘴流油。
杜惜君瞧见,有些看不过眼,接过小蛮,拿出手绢为其擦拭嘴巴和手掌。
郑丽琬悠悠道:“小蛮有你们这样的兄嫂,当真幸福!”
“爷娘早亡,就这么一个妹妹,自然要多宠着了!”谢逸话音刚落,人群中突然爆出一声惊呼。
因为太过拥挤之故,有人挑着的灯笼与他人相撞,竟然引燃了衣襟,骤然冲天的大火在拥挤的街头引发了混乱。
人潮骤然冲过来,让人来不及反应,谢逸一行被冲散了。杜惜君抱着小蛮,以及在一旁玩笑的阿碧被挤到一边,谢逸和郑丽琬则被冲到了另一边。
很糟糕的情况。
万一要是冲散走失,或者发生踩踏就麻烦了,好在混乱之中,谢逸瞧见王永安已经挤到杜惜君身旁,安全无忧。
但是郑丽琬,被突来的人群一冲,顿时打个趔趄,险些摔倒,甚至有可能被踩到。危急之时,突然有人抓住她的皓腕,在腰上轻轻一拖,便瞬间站稳了。
定睛一看,不是谢逸又是谁呢?
“娘子小心!”
“嗯!”第二遭被他拉手,郑丽琬脸上下意识浮起一丝红晕。
“我们走……”谢逸牵着郑丽琬的手正要离开,不想佳人皱眉痛呼,显然刚才扭到了脚。
更糟糕的是,又一波人群突然挤过来,谢逸担心佳人跌倒,下意识用力一拉,将郑丽琬拉到身前,相拥站定在涌动的人潮中,怎么也不会被冲散。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郑丽琬心头一紧,檀口微张,惊呼却未出口。
靠着谢逸坚实的体魄,那种从未有过的温暖和被保护的感觉漫上心头,让沉寂许久的心扉猛然一颤,平静的湖水顿时泛起波澜。
再一抬头,瞧见谢逸那双温情脉脉的眼睛正盯着自己的脸庞,郑丽琬下意识躲闪,两颊绯红滚烫。
看着近前楚楚动人的绝姝,尤其灯光映照下那动人的眼眸,谢逸心里下意识泛些许悸动,热血之中甚至不由自主有些躁动不安……
……
第120章 谢郎负卿归
街头的混乱不知持续了多久,终于有巡街的武侯赶来。
灭火,收拾残局,相助安抚摔倒受伤的路人,为走散的小孩寻找家人。
武侯们有点忙,但尽心尽责,颇让人称赞。
更为庆幸的是,混乱的范围并不大,并未有严重伤亡出现。
脚踝受伤的郑丽琬被谢逸抱起不知走了多远,终于在一处路口停下。
两人相视对望一眼,又都赶忙避开,气氛略微尴尬!
此间灯烛较少,光线相对昏暗,但仍旧可以看到郑丽琬脸色发红,很是难为情。
谢逸心中苦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刚才怎么……
唉!
大概是杜惜君天葵造访,身子不便,自己单独起居几日的缘故,近几日有点火大。
适才佳人近前,热血上涌,以至下意识有了些许失礼之举,唐突,甚至亵渎了佳人。
“郑娘子,我……对不起!”
“没……没事!”郑丽琬声若细蚊,难为情到了极点。
清丽出尘,优雅端庄的郑娘子,在过往的岁月里,从不曾有男子接近其咫尺之间。
然后最近一段时间,与眼前这位俊朗学士先是同车而行,而后因误会而执手,今日则更加亲昵,甚至……
如果是旁人,那些无礼之举一定是亵渎,不可饶恕;但是眼前这位,不知为何,心里竟然生不出怨怼和责怪。
自己这是怎么了?郑丽琬在心里不断问自己,难道这就是阿碧所说的……缘分?
“脚能走吗?”
郑丽琬轻轻触地尝试,脚踝处仍旧痛楚难当,只好轻轻摇头。
谢逸瞧见眼里,轻声道:“街头不方便给你看伤,这样吧,我先背你回去。”
“啊……”郑丽琬不禁有些迟疑。
“街上这般混乱,车马娇子肯定是过不来,只能这样喽,事急从权,唐突之处,还望娘子见谅。”
郑丽琬又略微沉吟片刻,才无奈轻轻点头。
于是乎,谢逸俯身背起这位名满长安,无人能及的绝姝,行走在灯烛若隐若现的朱雀大街上。
郑丽琬趴在谢逸背上,脸仍旧像红透的苹果,很难为情。可内心深处,又隐隐很享受这样的感觉。
然而走出一阵,心里更多的则是担忧。
郑丽琬欲言又止许久,才终于鼓起勇气问道:“谢学士,你背着我,不怕招惹闲话和麻烦吗?”
“怕什么?怕皇上知道以后吃味吗?会找我麻烦?”谢逸笑着反问一句。
“……”
被说破了心事,郑丽琬不免越发难为情,一时无语。
谢逸道:“这事啊,就是陛下做的不地道,册封诏书终究没下,你始终是自由身,按理该嫁娶随意。
却因为他莫名其妙的面子,凭白蹉跎岁月,耗费青春,耽误终身幸福,实在不地道。”
郑丽琬张大了嘴巴,她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说,敢于直斥皇帝的不是,敢于为她打抱不平。
他很勇敢,大胆!
这一点毋庸置疑,郑丽琬相信,今晚此等情形下,除了他又有几个男子敢背起自己?
想必那些平日里趾高气扬说大话的贵公子们,宁愿派人清路,用轿子来抬,也不愿意靠近自己咫尺。
但是他敢这么做!
除了胆子大,是否还有旁的缘故呢?郑丽琬心中不由泛起个小问号。
“郑娘子,能问你个私人问题吗?”
“嗯!”郑丽琬想都没想,下意识便答允了。
“你想进宫吗?”
“这…”郑丽琬没想到谢逸会这么问,沉吟片刻道:“当年丽琬尚年幼,承蒙帝后垂青,焉能拒绝?
深宫高墙之内,哪有这般自由?恐怕此生也不会有机会看到这般璀璨灯火,岂非遗憾?”
谢逸轻声道:“呵呵,娘子果然不同于寻常女子,对宫墙内的尊贵奢华全不在乎吗?”
“仔细想想,入宫或奢求入宫的多是世家女子,他们不见得真心喜欢,却需背负父兄期望和家族责任,想想也可怜。家父亡故,兄弟族人亦远在他乡,倒是没有这些顾虑。”
郑丽琬悠悠叹道:“其实对于寻常女子而言,最大的期望不过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可惜造化弄人……”
“没什么可惜的。”谢逸轻声道:“既然娘子并不期盼入宫,便不必有那么多顾虑,大胆些追求自己的幸福便是。”
呃……
郑丽琬心中一颤,她何尝不想觅得良人,奈何被那道无形的威严所禁锢;然而纵然自己敢于冲破束缚,长安城里,又有哪个男子敢接受?
他吗?他好像已经这么做了!
那他刚才说这句话的意思……自己是不是想多了?郑丽琬的心绪陡然间有些复杂,内心深处湖水中的波澜越发澎湃。
也许都有了心事,两人骤然默契地沉默不语,就这么一路走着。
回到原来的地方,杜惜君她们已经不见踪影,有王永安跟在身边,谢逸倒不担心。
如果王永安够聪明,现在应该是回家了,否则这样混乱的长安街头,人找人累死也找不到。
因为脚伤和阿碧的缘故,郑丽琬不得不先去谢家,就这样被谢逸背着去谢家。
她有些担心,如果有人看到这一幕,明日长安城里会有怎样的传言?
但事已至此,谢逸本人又满不在乎的样子,她便也没有多想,心中还泛起些许感动来。
……
果然,王永安还算聪明!
回到淮阳县伯府,杜惜君和阿碧等人正站在大门口,焦急地等待着。
看到谢逸背着郑丽琬回来,杜惜君心头一动,身后的阿碧脸上浮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随后冲上前焦急关切道:“娘子,你怎么了?”
“只是扭了脚。”郑丽琬微有不舍地从谢逸背上下来,踮着脚轻声回答。
“要紧吗?”
谢逸道:“应该问题不大,先进入,我瞧瞧。”
“啊?好!”阿碧先是一愣,旋即连忙点头答允,谢神医的名头她还是有所耳闻的,当即拉着尚在迟疑的郑丽琬入内。
进屋之后,郑丽琬有些难为情,但在谢逸的坚持下,终于还是犹犹豫豫地主动褪去鞋袜。
谢逸低头瞧着芊芊玉足,脚踝处微有红肿,伸手轻捏活动,郑丽琬微有痛感。
“不打紧,先用冰冷敷一下,回去再用热敷便可痊愈。”
“哦哦,那就好!”阿碧顿时放心不少。
一旁的杜惜君瞧见谢逸专注关切的神情,以及郑丽琬脸上羞涩的表情,若有所悟。
他背着她回来,深夜进了谢家门,她在他面前主动除下鞋袜,虽说是医病疗伤,但女子的脚何其……恐怕自家三郎,是第一个看到郑娘子玉足的男子。
如此似乎足矣说明问题,也是极好的!
……
第121章 报复式提亲
上元佳节,外出观灯游玩的人很多!
韦悦这样的公子哥自然也例外,不过他们对街道两旁的花灯并无多少兴致,而是伙同一帮朋友去了平康坊。
众所周知,平康坊乃是长安城中秦楼楚馆林立之地。
这里不仅有精致的花灯可看,还有众多莺莺燕燕,姿容俏丽的俏女子,拥美看灯更有乐趣。
不过大部分时候,看着看着便去到房内,两个人私下单独赏灯。然而,多是花灯燃于屋角落,人在榻上忙活,压根无心多看。
今日同样也不例外,在两位浓妆艳抹的风尘女子侍候下,韦悦心满意足,歪歪斜斜出门,脚步虚浮地下楼了。
来不及呼唤同来的朋友,便突然被拉入一处黑巷子里,蒙起头来便是一顿暴打。
等到被人发现时,已经和猪头没什么区别。
于是乎,急急忙忙被人送入医馆,请医者诊治。
“韦兄,你最近没有没得罪什么人?”一名相熟的世家子关切询问。
韦悦哀嚎一声,哎呦道:“为何这么问?”
“你想啊,要是没得罪人,怎会有人打你黑拳?”
“多半是如此,你得罪了什么人,那人不好明着报复你,所以偷偷打你黑拳。”
“肯定是有人慑于韦兄的出身,忌惮京兆韦氏,明着不敢动作,背地里行此小人之举。”
“韦兄勿恼,待会将此事报到万年县,让县令好好查一查,到底是什么人竟敢对韦兄不利?”
“太麻烦了,万年县即便抓到人也是小喽啰,该找的是幕后主使者。”一名世家子悠悠道:“韦兄想想,近来得罪过什么人,便有答案了。”
“我……我近来没得罪过人啊?”韦悦一头雾水,似乎很是冤枉。
“当真没有吗”
“韦兄,你难道忘了?前些日子在东市你看中一个女子,好像是淮阳县伯谢逸府上的女眷……”
有人这么一提醒,韦悦顿时有了印象,确实是有这么回事。为了给表兄李崇晦“报仇”,他去调戏谢杜氏,结果被吴王李恪路见不平而怒率……
摔疼不说,还真tm丢面子!而今又被人下了黑手……
“有可能啊,他一个县伯,自然不敢招惹韦家,然后背地里行此卑劣手段也在情理之中嘛!”
“我可听说过,这位谢学士可是位眦睚必报的主……”
“没错,想必他和他家那位嫂子不清不楚,韦兄相中了,他自然吃味恼怒,明面上不敢怎样,但背地里极有可能……”
“哼,谢逸!”说着说着,韦悦听在耳中,脸色越发铁青,恨恨一声。晃动身体,牵动伤口,又痛的哇哇叫。
“韦悦兄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不讨回公道如何能行呢?”
“是啊,去淮阳县伯府讨个说法吧!”
话音落地,便有人骂道:“笨蛋,你有没有脑子,你有什么证据?贸然去人家府上骂,人家一个不承认,你能怎样?
完了人家还会反过来说是诽谤,然后借此为难,到时候有理都成没理了,得不偿失。”
“那你说说该怎么办?”纨绔们似乎相互不服气,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相互撕扯。
“怎么办?这事吧,要不就算了,毕竟没证据。”
“那怎么行?难道要本公子白白挨打不成?”韦悦大怒,头一个不愿意。
“也是,怎能让韦悦兄凭白受委屈,这次要是不当回事,往后他们还不得变本加厉,越来无法无天?”
“那可如何是好?而今没证据,如何才能抓住对方把柄,或者找回面子呢?”
突然有人灵机一动道:“要不这样,那谢逸不是在乎他嫂子吗,那索性就让韦兄上门提亲,把那位杜夫人给娶过来。”
“娶过来,这是何意?”
“其意有三,只要成功,那谢逸是不是会很难受,很丢人?此为一;那女子姿色也不错,韦悦兄也能看上,娶回家在床榻上还不是想怎样就怎样,韦兄舒爽的同时,也是对谢逸的羞辱不是?此为二。
三者,此举除了是韦悦兄自己报仇;也算是替你表兄,河间王府的崇晦兄报复不是?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呢?”
“说得极是。”韦悦赞同一声,怒意十足道:“今夜他们踢了我多少脚,我便要蹂躏那女人多少回,要他们知道本公子的厉害。”
“是啊,这才是正道嘛,正大光明娶回家,闺房床第间的事情旁人哪里管得着,韦悦兄喜欢怎样便怎样呗。”
“可是……”韦悦突然忧伤道:“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首先得家里长辈同意才行。我韦家娶妇,讲究门当户对,那杜氏不过是寻常出身,又是个寡妇,家里怎会同意?”
“那可不见得,杜氏本来无甚家世,但她曾经是陈郡谢氏的媳妇,出身便不算低,大不了娶回家为侧室嘛;寡妇有什么打紧的,毕竟还年轻嘛,韦悦兄不是一直好这口的嘛!”
一个世家子有理有据分析道:“至于家里,那就更好说了,韦兄悦可以表达下对这位杜夫人强烈思慕之情,动之以情,然后再向令尊令堂晓之以理。”
“动之以情简单,可如何晓之以理?”韦悦有些纳闷。
“想想啊,若真娶了杜氏,便等若是和谢家联姻,那谢逸如今好歹是弘文馆学士,还是晋王府的长史;如此少年英才,想必贵府也有拉拢之意吧?
韦悦兄求娶此女子,算是为家族做贡献,家里人既不会责怪你,反而可能多有赞许。”
“果真吗?”韦悦顿时有些激动,家里人向来睁只眼闭只眼,但总体对自己在外花天酒地颇为不满。如果这回既办了“好事”,还能为家族贡献,那自然是极好的。
“当然!只要求娶成功,韦兄好好玩上一段时日,时间一长,腻了,再随便像个理由,处置了便是了。”
“有道理,只是谢家岂肯答应?”
“登门求亲是不大可能答应,但如果是旁的方式呢?比如赐婚?”话最多的那个世家子悠悠道:“韦兄的姑母乃当朝最尊崇的贵妃,如果是她为侄子的婚事操心,出面提亲,谁能拒绝?”
……
第122章 御苑私语
正月的长安依旧寒冷,难得天气晴朗,颇有温暖之感。
皇宫御苑里虽暂无花草芳香,但午间暖阳之下,晒太阳玩耍颇为暖和。故而不少后宫嫔妃出门,带着膝下的皇子女们来花园嬉闹。
说来也巧,大抵是许久难得好天气,上至宫中四妃,下到刚刚蹒跚学步的皇子全都来了。
杨妃膝下的两个皇子皆已成年,并不在宫中,但大抵待在宫中闷得慌,所以也赶来凑热闹,没想到一来就瞧见燕妃站在廊下,似乎闷闷不乐。
“燕妃妹妹这是怎么了?”
“姐姐!”燕妃位份略低,略微欠身向杨妃行礼。
杨妃关切道:“何故神色黯然?不开心?”
燕妃眉头略微拧起,沉吟片刻,低声道:“姐姐不是外人,妹妹便有什么说什么了。”
“不是外人”这话倒也不假,燕妃之母杨氏乃是隋朝观王杨雄之女,母系算是隋朝宗室,与杨妃本就是亲戚。
“妹妹但说无妨,姐姐我或许能为你排解一二,若不能……就全当没听见。”
多年以来,鉴于自己前朝公主这一特殊身份,杨妃向来低调谨慎,守口如瓶,不弄是非,众人周知。
燕妃轻声道:“雉奴开府的事情姐姐肯定知道,我家贞儿比雉奴还大些,可陛下却……到底是庶出不如嫡出。”
燕妃之子越王李贞排行第八,比排行第九的晋王李治大两岁,但尚未开王府。得知晋王李治开府的消息,燕妃心里难免有些吃味。
“原来是这事,妹妹你想多了,诚如你所言,雉奴是文德皇后嫡出,如今又没了生母,陛下偏爱些有何奇怪?”
杨妃温言道:“以前也是如此,也没见你怎样,这回……是担心你的贞儿吃亏?”
燕妃黯然道:“可不是嘛,嚣儿早殇,我就剩下贞儿这么一个儿子,将来就指望他了,自己委屈点不算什么,就怕委屈了孩子。”
“这事啊,妹妹你真想多了,雉奴才十岁,开府有些早了,听说外朝的大臣都颇有微词。”
杨妃轻声道:“但陛下还是坚持这样办,你想想是为何?难道只是因为陛下偏疼雉奴吗?”
“这……还请姐姐赐教。”燕妃心思一动,她知杨妃生在皇家,对政事更为敏感,更有见识,连忙询问。
杨妃微笑道:“多半是与朝政有关,具体的我说不上来,也不是你我该关心的。”
“呃……姐姐说的是。”
见燕妃不明所以,神情一黯,杨妃安抚道:“妹妹别多想,其实这未尝不是件好事,你想想啊,雉奴做弟弟的已然开府,贞儿这位兄长还会远吗?
多半是近来忙碌,陛下顾不上,你呀!趁着现在贞儿还在身边,好好疼疼他,别像我一样,过了三月恪儿又要去安州,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你的恪儿聪慧英武,年轻有为,陛下又重视,没什么好担心的。反倒是我的贞儿,年纪太小,若真外放,我真有些不放心呢。”
燕妃悠悠一叹,旋即又道:“姐姐,我……前几日听人说起,说恪儿在东市打了韦家子弟,贵妃娘娘该没有……”
杨妃淡淡一笑:“怎么会?都是孩子们闹出的误会罢了,不值一提。”
“也是,姐姐是淑妃,贵妃娘娘距中宫但有一步之遥,对姐姐便少不得多几分面子。”
杨妃仍旧只是一笑,并不言语。
燕妃悠悠道:“我们年纪大了,这往后……听说开春以后,会选一批新人进来,到时候更显得我们年老色衰了。”
“没办法,岁月不饶人啊!”
“好在有孩子可以指望,只是孩子们在外,我们却要生活在这宫闱之中,没有恩宠难啊!”燕妃轻声道:“姐姐可有想过,挑几个新来的妹妹做帮手?”
“这个……进宫来都是侍候陛下,我们是老人,多照顾指点着就是了,何谈帮手之说?”杨妃下意识推辞了。
“姐姐说的是。”燕妃轻笑道:“我姨母家有个表妹,年方十四,模样俊美,姿色不俗,姨母欲让其入宫……到时候姐姐帮着多关照下。”
“你表妹?”
“是!”燕妃轻声道:“我那姨母便是当年宰相杨达之女,后来嫁到了应国公武士彠府上,养下了三个女儿。
可惜应国公早亡,他那几个儿子欺辱姨母她们孤女寡母,所以姨母有心让二表妹入宫……”
“原来如此。”杨妃顷刻间便明白了,女儿一旦入宫为嫔妃,身份地位便不同了,兄弟们焉敢再欺负她们?
真是可怜孩子,也不知她自己愿意与否?皇帝陛下已经年近不惑,对一个小姑娘而言,真是好事吗?
“是啊,姨母恳求于我,岂能不应?只是妹妹位份低些,说话办事分量难免轻些。”燕妃道:“姐姐若多两分关照,自然不同,这往后……毕竟我们都是亲戚。”
杨妃自然明白其言下之意,大家都与前隋杨氏有关系,在这宫中相互关照,便可算是同盟。
新人入宫难免磕磕绊绊,但有几位尊贵的嫔妃护着,情况就不同了。而武氏十四岁如花的年纪,必定可以挣来不少恩宠,对燕妃等人也是有好处的。
杨妃并不是很在乎,但既然燕妃提及,自然也好拂了面子,微笑道:“该关照的,姐姐自然会关照。”
“多谢姐姐。”
燕妃似还想说什么,但杨妃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四处瞧了瞧,问道:“咦,阴德妃呢?刚才还瞧见她来着。”
“她呀,谁知道呢?”燕妃低声道:“姐姐又不是不知道她的出身,因为陛下的恩宠还有生了个佑儿,否则如何能在宫中立足?
如今恩宠渐弛,佑儿又去了齐地,她性子难免冷淡些,平素照面也不过是略微寒暄,多的话都没有,这会独自避开没什么好奇怪的。”
杨妃念及阴德妃出身与当年旧事,轻轻点头,并不多言。
燕妃四下瞧瞧,疑惑道:“怎地贵妃娘娘也走了?”
“是吗?”杨妃抬头,适才还在园中散步的韦贵妃已然不见踪影。
“嗨,多半是韦家又有人入宫了,谁让人家娘家近呢!”燕妃轻叹一声,隐约有些酸味。
……
第123章 迷藏误撞(求订阅)
也许是因为隋唐相承,关系紧密之故,李世民的后宫有很多特殊存在。
杨妃肯定算一个,前隋炀帝之女,亡国公主不仅没有受到株连,反而成为新王朝的皇妃,还诞育有两个皇子。
再一个便是德妃阴氏,其本身也算名门之女,其父阴世师乃前隋骠骑将军,地位甚高。却正是因此,与李唐皇室有着深仇大恨。
当初李渊在太原起兵,其幼子李智云被隋朝官员逮捕,押送长安,被阴世师处死。
面对起兵反隋朝的李渊,驻守长安的阴世师、骨仪(隋朝官员)令京兆郡守访李渊之五庙茔域所在,并发掘。
通俗点讲,便是挖了李家祖坟。
挖祖坟,杀子嗣,这是封建社会最不共戴天的两大仇恨,李家焉能不恨?
如此国仇家恨的情况下,李渊兵临长安时,阴世师、骨仪自然不愿投降,并拼死拒守,害得李渊损兵折将。
所以攻陷长安之后,阴世师理所当然被斩杀,一子阴弘智因年幼得以免死,一女莫名其妙成了秦王李世民府上的侍妾,还生了个儿子李佑。
玄武门之变后,李世民登基为帝,阴氏母凭子贵,成为四妃之一的德妃。
前两年皇五子李佑获封齐王,前往齐地就藩,阴德妃从此便孤身一人。因为她独特的出身,当年太上皇李渊尤为不喜,所以宫中上下难免对其冷淡。
阴德妃便越发孤单,在这皇宫中显得形单影只,今日在御苑看到其他嫔妃和皇子女其乐融融,却并不搭理自己,自觉无趣,便悄然离开了。
一路上,阴德妃一直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信步闲庭走在宫闱之中。
不知不觉间,一抬头竟瞧见了“长乐门”三个字。
阴德妃心中一惊,此处虽不算是宫中禁地,但宫人们还是大都敬而远之,因为此处居住或者说软禁着一个女人——隐太子妃郑观音。
昔年隐太子李建成,齐王李元吉府上的男丁尽数被杀,但女眷有所幸存。
齐王妃杨氏如今身在宫闱为皇妃,还生下了孩子;太子妃郑观音则被幽居在长乐门内,已然多年。
“既然来了,何必着急走呢?”
阴德妃听到身后有人呼喊,停下脚步,转身看到一个中年妇人立于门内,不是郑观音又是谁呢?
郑观音的打扮依旧端庄,隐约还有当年准皇后的气度,只是毕竟已经上了年纪,加上精神上的折磨,鬓边已有白发生。
“皇嫂!”阴德妃略微欠身行礼,如今李建成被追封为息王,仍算是皇室成员,如此称呼倒也合适。
“此间并非禁地,既然来了就陪我说说话吧,你我也算是同病相怜。”郑观音轻声提出请求。
阴德妃本欲离开,但听到“同病相怜”几个字,微微抬起的脚下意识又落了下去……
……
韦贵妃来到御苑之侧,瞧见了娘家弟媳,也就是韦悦之母赵氏。
“拜见贵妃娘娘!”
“自家人,就不必客气了。”韦贵妃客气摆手,姑嫂并肩而行,在假山旁的石凳上落座,开始闲聊。
赵氏客气道:“谢娘娘。”
韦贵妃问道:“今日入宫,可是有什么事情?”
并非例行入宫朝拜之日,也没有提前很久请旨,赵氏此来,多少有些匆忙,韦贵妃自然有所猜测。
赵氏讪讪道:“是呢,有点事想求娘娘帮忙。”
“何事?”韦贵妃深得家族臂助,因此对韦家人向来客气。
“是为了韦悦的婚事!”
韦悦笑问道:“怎么?要给韦悦订亲了,是哪家的女子?”
赵氏不免有些难为情,迟疑道:“是淮阳县伯家的杜夫人。”
“淮阳县伯?夫人?”韦贵妃眉头皱起,好半天才诧异道:“淮阳县伯可是那个最近风头正劲的谢逸?夫人又是怎生说法?”
赵氏有些不好意思,悠悠道:“便是谢逸的寡嫂。”
“……”
韦贵妃瞬间无语,片刻后皱眉道:“我韦家子弟什么人样的女子娶不到?何故要娶个寡妇?”
“这个……娘娘息怒,还不是韦悦鬼迷心窍。”
赵氏无奈道:“年前韦悦去东市,无意间瞧见这位杜夫人便心生爱慕,念念不忘,还曾因想要接近此女,被吴王摔打在地。”
“李恪?几时的事情,怎么没听你们说起?”韦贵妃眉头皱起,对娘子侄子被打之事似乎颇为不悦。
赵氏忙道:“好久了,韦悦要是不说,我们也不知道,不过只是摔了一下,倒也无妨。”
“罢了,定时韦悦行为不检,教训下也是应该的;再说了,吴王身份尊贵,只要没打出个好歹,又能怎样?”显而易见,诚如燕妃所言,在这件事上韦贵妃必须给杨妃面子。
赵氏点头道:“娘娘说的是,韦悦说他对这位杜夫人一见倾心,念念不忘,其虽是寡妇,却也年轻貌美,他不介意。”
“好吧!”在这个话题上,她实在不好过分反对,因为她便是以寡妇身份嫁给李世民的。在此之前,她曾先嫁给隋朝户部尚书之子李珉,并生有一女。
她能以寡妇身份成为贵妃,一个寡妇如何不能嫁入韦家为妇呢?说起来也算是同病相怜,遭遇相似。
“韦悦和他爹都以为,这个淮阳县伯深得陛下器重,前程远大,如果与他家联姻,也是有好处的。陈郡谢氏也是名门,倒也配得上我们韦家……”
听赵氏这么一说,韦贵妃心中便有数了,更意识到,此事可能也关乎韦家内部地位问题。
韦悦是韦贵妃伯父已故大伯韦圆照的孙子,因韦圆照亡故,子孙中并无出挑人才,在家族内部地位难免低些。故而有通过联姻,增强实力和地位的考虑。
韦贵妃点头道:“这个谢逸,我倒也听说过,陛下确实器重,联姻倒也是好事,只是谢家那边什么意思,你们打听过吗?”
“这个……淮阳县伯总不能让他嫂子一直寡居在家吧?朝廷可是鼓励寡妇再嫁的。”赵氏轻声道:“我们打算先去试试,如果不行的话,再请娘娘出面,玉成美事。”
“嗯,既然韦悦喜欢,也有好处,试试倒也无妨,不过……”韦贵妃悠悠道:“我到底不是中宫,擅自指婚外臣眷属多有不便,我会恳请陛下出面赐婚!”
赵氏不由略微失望,皇帝一定会答应吗?这事……但韦贵妃既然这么说,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点头应允。
姑嫂俩再闲聊两句,赵氏便告辞出宫而去,韦贵妃也轻叹一声,回寝宫去了。
谁也没注意到,旁边的假山之后,悄无声息钻出两个小脑袋。
公主们在玩捉迷藏,衡山公、晋阳两位公主便躲藏此处。大抵是因韦贵妃在此,无人敢来寻找,故而一直不曾被发现。
“兕子姐姐,快藏好,小心金山姐姐看到。”年纪最幼的衡山公主扯着衣袖,心思全在游戏上。
稍微年长的晋阳公主兕子却一脸认真,刚才贵妃娘娘她们好像说到了逍遥哥哥,说到了杜姐姐……
赐婚是怎么回事?前几天好像东阳姐姐被赐婚了……
五岁的晋阳公主并不完全理解,所以她决定去问问最亲的雉奴哥哥,他肯定明白的。
晋阳公主更想去一趟雉奴哥哥的王府,听说逍遥哥哥会在那里,逾月不见,兕子很是想念……
……
第124章 天堂有路你不走
晋王李治这两天很兴奋,因为父皇准许他开府,并让谢逸担任王府长史。
如此一来,不仅可以经常去瞧瞧宫墙外的世界,还能天天见到谢长史;近水楼台,想要见杜姐姐和小蛮也便容易多了。
王府已经修葺打扫的差不多了,是长姐长乐公主亲自操心的,过不两日便可入住。
白天过去读书,晚上回宫里休息,如此也好!自己要是一走不归,兕子妹妹肯定会难过,会想念自己哭鼻子的。
正说着呢,兕子的小脑袋便从门口探出来。
“兕子,快来!”
“九哥,我刚刚听到……”晋阳公主虽不明所以,但记性不错,当即将韦贵妃和赵氏的对话大概道来。
李治已经十岁了,虽说还是个小孩,但在这个普遍早熟的年代,他已经懂得其中意味。
让杜姐姐嫁给韦悦?
李治不赞成,也不希望如此,在他的潜意识里,杜惜君和谢逸加上小蛮是一个整体,缺一不可。
最尊敬的杜姐姐应该和最钦佩的谢长史一起才般配,这是李治下意识的想法。
出于谨慎,李治又让他贴身侍从去打听了一下韦悦其人,得知是个游手好闲,欺男霸女的纨绔子。
端庄贤淑的杜姐姐怎能嫁给这样的人?李治顿时更为着急。
韦贵妃要去找父皇赐婚,这可是个麻烦事,虽然年纪不大,但自小生在皇家的李治深刻懂得“君无戏言”的含义。
去向父皇恳求?可想到自己的身份和年龄,好像没有资格管这件事,而且分量和韦贵妃也相差很多。
怎么办?
李治沉吟片刻,觉得应该尽快告知谢长史,他向来很有主意。
没错,就这么办!
只是怎样才能出宫呢?王府还没有完全妥当,这件事十万火急,可耽搁不得……
沉吟片刻,李治突然灵机一动,有了主意。
在书房里见到师傅,李治表示自己开府,该去拜会一下长史,毕竟长史也算是个半个老师,应当尊师重道,礼贤下士。
见晋王殿下如此言行,教授儒家典籍的老先生们老怀大慰,当即表示赞成。谢长史虽然年轻,但才学出众,平素若能多指点教导晋王殿下,也是极好的,难得晋王对他如此亲厚。
有先生的赞同,到了晚间,李治拉上兕子一起恳请父皇,要去淮阳县伯府,见见自己的长史,顺道探望一下杜姐姐和小蛮。
有尊师重道,礼贤下士这两杆大旗,再加上李治和兕子望眼欲穿的期盼,李世民一心软便答应了。
他知道在洛阳时,这两个孩子与谢小蛮和杜氏亲厚,许久不见,甚是想念也在情理之中。小小年纪,便如此重情义,殊为难得啊!
如此一来,次日早晨的课业之后,李治和小蛮便在侍卫低调严密的保护下出了太极宫,沿着朱雀大街直奔安业坊。
晋王和晋阳公主突然驾到,淮阳县伯府的仆从们颇为惊讶,也颇为紧张,但主人们很是随意。
尤其是晋王和公主见到夫人和小娘子的亲热劲,更是让人惊讶,仆从们进一步见识到,自家阿郎的恩宠和地位非同一般。
见面一阵兴奋之后,李治突然问道:“谢长史,你认识韦悦吗?”
“他?殿下为何突然提起他?”
“他想娶杜姐姐……”小兕子冷不丁地道出事实真相。
杜惜君闻言顿时一惊,不由花容失色。
谢逸诧异道:“公主殿下何出此言?”
“兕子听到贵妃娘娘和人聊天,说韦悦想娶杜姐姐,让父皇给赐婚。”
李治忧心忡忡道:“谢长史,你快些想个办法,那个韦悦是个坏蛋,不能让杜姐姐嫁给他。”
谢逸心里咯噔一下,原以为这事过去了,没想到对方竟然越发变本加厉。求娶杜惜君?开什么玩笑,不管真心与否,肯定不会答应的。
对方显然也预料到了这一点,所以走韦贵妃的路线,找皇帝赐婚,圣命难违,真是够歹毒的。
好在晋阳公主误打误撞听到,李治今日出宫想来也是专程为此而来,难得两位天潢贵胄如此善心。
“那个狂徒……”杜惜君满脸憎恨,眼神更有忧伤与担心。
“杜姐姐,你怎么了?”兕子看到杜惜君的神情,不免有些心疼。
晋王李治却反应过来,问道:“杜姐姐知道那个韦悦?”
“何止知道,那狂徒……”
杜惜君尚未开口,一旁侍候的一名婢女先插嘴了,她那日跟着去过东市,知道情况。
“快说,到底怎么回事?”李治闻言,连忙追问。
婢女本因插嘴失礼而害怕,但主人没有怪罪阻拦,便将当日的情形大概道来。
李治听在耳中,越发恼怒,几乎要火冒三丈。
“韦悦可恶,他竟敢轻薄……杜姐姐,你没事吧?”李治恼怒异常,关切询问。
“幸好吴王殿下路过相救,我没事……”杜惜君轻声回答,回想起当日情形,加上今日的赐婚之说,难免心有余悸。
李治庆幸道:“三哥?三哥最是骁勇,幸好有他路过,回头得谢谢三哥。”
“是得找个机会感谢吴王殿下!”谢逸也有此想法,毕竟救了杜惜君是份大人情,而且他也想一睹吴王的英武风采。
李治愤愤道:“如此说来,这个韦悦实在可恶,他竟敢还敢求娶杜姐姐,恐怕是不安好心。”
连个十岁的孩子都能看出来,显而易见,韦悦绝对是不安好心,也不知是什么人出的鬼主意,实在可恶。
“谢长史,你快想想办法,可不能让小人奸计得逞……贵妃娘娘这两日肯定会恳求父皇,父皇要是答应,可就糟糕了……”
李治的担心很真诚,说明他是发自内心关心杜惜君,这让很感动。这份情谊殊为难得,更弥足珍贵。
“好,我来想办法,婚姻之事,陛下想必也不会冒然强人所难,不过……”
不等谢逸话音落地,门房匆匆来报道:“阿郎,门外来了一位韦公子,说是上门提亲的……”
谢逸顿时眉头立起,怒火升腾,简直是欺人太甚!
天堂有路你不走,既然自己来找死,那就休怪我不客气。
谢逸正要让家丁护院抄家伙,晋王李治却率先一阵风似冲上门口,冲天的怒火让人望而生畏!
……
第125章 帝心深沉
韦悦是来提亲的,恳求韦贵妃的同时,自己好歹有所行动。
当然了,此行也有耀武扬威,羞辱谢逸的意味,这是经人怂恿的结果。
站在淮阳县伯府大门口,去看门房匆匆的脚步,韦悦笑了,他真的很期待谢逸待会的表情。
如果他不客气的话,也不要紧,今日自己带的有朋友,有豪奴,还有万年县衙管理婚姻户口的官吏。
实力强大,还有见证人的情况下,他谢逸除了受辱,还能怎样?
可是韦悦万万没想到,天堂有路他没走,地域无门偏生闯进来。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首先冲出去的是个半大男孩,飞起一脚便踢在了韦悦大腿上。
“哪来的野孩子……”韦悦吃痛,大为恼怒,怒骂的同时挥手便向孩童抽了过去。
却不想突然被一只大手钳住,一名宫廷侍卫怒道:“大胆,竟敢殴打晋王殿下!”
“晋王?”
韦悦这才回过神来,瞧着眼前气度尊贵,头戴金冠的男童,不由傻眼了。
“欺负杜姐姐,还想打本王!”李治怒气冲冲道:“给本王打他,狠狠打!”
侍卫得令,上前便是一阵拳打脚踢!
同来的纨绔,豪奴,还有那位万年县的官吏也都傻眼了,耳听韦悦哀嚎,谁也不敢上前相救。
打人的是宫廷侍卫,是晋王殿下的命令。
虽说好像是晋王先行动手不对,但那是皇子,长孙皇后嫡出,陛下亲自鞠养的皇九子,且还是个孩子。
孩子动手打人,轻了是玩笑,重了是顽皮,何况其身份尊贵,还真要追究其过错不成?
反倒是韦悦,刚才竟然骂晋王是野孩子,还险些动手打了皇子。
辱及皇家,辱及帝后,殴打皇子……
这罪过,到底该怎么论处,不敢设想啊!
他们不知道晋王为何在谢家,也不太清楚晋王为何恨急了韦悦,要这般打他!
但只要韦悦开口动手,也许事情的性质就完全变了。
有一点可以肯定,韦悦这顿打是白挨了,甚至可能面临很严重的后果。
纨绔们顿生悔意,有些害怕,想要开溜,但想走已经走不掉了。
紧邻朱雀大街,权贵门口上演暴力殴打事件,实在吸引人,围观者顿时里三层外三层。
察觉异常的巡街武侯赶来,瞧见是宫廷侍卫和头戴金冠的皇子,怎敢插手?只得迅速前去禀报金吾卫,奏报宫中。
谢逸在恰当的时出来了,他本意是痛打韦悦,趁机将事情闹大。
只要有了冲突,李世民便没理由在赐婚,最麻烦的事情便解决了。至于殴打韦悦,以及和韦家的冲突,往后再说便是。
万万没想到,李治先一步发怒,先一步行动。
自打陕州袭营事件后,李治便将对长孙皇后的孺慕之情转移到杜惜君身上,他如何能容忍最尊敬的杜姐姐被人轻薄,被人欺负?
本来正在气头上,韦悦还偏生上门挑衅,彻底激怒了李治,以至于冲动之下,亲自出手暴打。
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小王爷聪明,韦悦的反应成了绝好的由头,侍卫出手顺理成章。
对谢逸而言,事情闹大了,比预想中闹得要大,却没牵涉到自己,所以比预想中要好。
但事情毕竟发生在自家门前,又牵涉晋王,身为长史,不闻不问自然不行,而且也得控制事态发展。
“殿下,可以了,快住手!”谢逸连忙上前阻拦,虽然恨急了韦悦,但现在将其打死或打残反而不妙。
“好了,停手。”晋王李治从善如流,长史谏言,当即采纳。
“哎呦……哎呦……”韦悦依旧倒在地上哀嚎不断,看样子性命无忧。
侍卫们其实也都心里有数,对晋王殿下无礼,自当教训,却也有分寸。毕竟是世家子弟,万一打死了会麻烦。
李治冷哼道:“今日且先如此,以后再敢对杜姐姐无礼,本王定不饶恕。”
再次鼻青脸肿,变成猪头的韦悦算是听明白了,晋王是因为那个姓杜的女人打自己的,想想这是何苦了……
为了这个女人,先被吴王怒摔,又被人打了黑拳,今日又被晋王暴打,真是得不偿失啊!
为什么谢家的茬子如此之硬,两位皇子为其出头,自己怎么这么倒霉?
韦悦欲哭无泪!
……
太极宫,甘露殿里。
李世民难得休闲,韦贵妃不失时机地送来些许点心羹汤。
“爱妃辛苦了。”
韦贵妃嫣然笑道:“不辛苦,陛下操劳国事,日理万机才辛苦,能为陛下熬粥煮羹是臣妾的福分。”
李世民轻声问道:“近几日没看到慎儿和孟姜,他们好吗?”
韦贵妃膝下有一子一女,分别是纪王李慎和临川公主李孟姜,年纪都不大。
难得皇帝挂念,韦贵妃轻声道:“都好,都嚷着想见父皇。”
“这几日朕太过忙碌,过两天闲下来看他们,你回去告诉两个孩子,上巳节朕会带他们游渭水。”子女太多,难免不周全,李世民心中略生歉意。
“好,两个孩子肯定会很高兴的。”
李世民悠悠道:“东阳的婚事定了,接下来该孟姜了,朕已经在物色了,给咱们的女儿挑个好驸马。”
“多谢陛下!”韦贵妃淡淡一笑,轻声道:“说起这婚事……”
“陛下!”韦贵妃刚要开口,提及韦悦求亲一事,不想内侍匆匆来,神色焦急。
“发生何事?这么慌慌张张的,没规矩。”李世民眉头一皱,颇为不悦。
内侍颤声道:“陛下恕罪,金吾卫来报,晋王殿下在街头和人起了冲突……”
“什么?雉奴没事吧?与何人起了冲突?”李世民闻言,大惊失色。
“晋王殿下安然,是和…是和……”内侍瞧见一旁的韦贵妃,不由有些迟疑。
韦贵妃微觉不妙,李世民却焦急吼道:“快说!”
“是韦家的韦悦……”
“啊?”这次轮到韦贵妃惊讶。
李世民皱眉道:“是何缘由?说说详情。”
“据金吾卫奏报,韦悦月前曾对淮阳县伯府的杜夫人有轻薄之举,今日又上门口出求亲等轻薄之语……晋王殿下愤怒,踢了韦悦一脚。
韦悦大抵没有看清楚殿下,咒骂并欲殴打殿下,被侍卫拦下反殴之……”
“陛下恕罪!”
韦贵妃扑通一下跪在李世民身前,她已然明白过来,这求亲之说恐怕没这么简单。幸好自己还没开口,否则也要跟着倒霉,但只韦悦对晋王无礼一事便很严重,她自当为娘家人求情。
“韦家子弟犯错,爱妃何罪之有?”李世民拉起韦贵妃,问道:“现如今情形如何?”
“幸得谢长史及时阻止,韦悦受了些皮肉伤,并无大碍!”
李世民轻轻点头道:“雉奴所言,韦悦轻薄杜氏确有其事?”
内侍奏报道:“确有其事,月前在东市,韦悦醉酒有轻薄无礼之举,被吴王殿下撞见阻止……”
“这个韦悦,死性不改啊!”李世民眉头一皱,叹道:“雉奴这孩子也是……”
韦贵妃赶忙道:“陛下,此事错在韦悦,听闻那杜夫人对雉奴和兕子有救命之恩,雉奴素来是个重情义的孩子,得知恩人受辱,出面维护也情理之中,并无过错。”
只要没把韦悦打出个好歹,李治在这件事上便没有大错,李世民也不可能怪罪。韦贵妃很清楚这一点,所以立即递上一个台阶。
“让人尽快护送雉奴和兕子回来,至于韦悦,看在贵妃的面子上,便不追究了,送回家去疗伤吧!”
李世民沉声道:“嘱咐韦家人,往后好生管教,切莫再有轻浮失礼。”
“是!”
韦贵妃亦低声道:“谢陛下,臣妾也会责备他们,嘱他们好生管教。”
“好,你先下去吧!”
韦贵妃无奈,悻悻而去。
李世民这才问道:“雉奴为了杜氏拳打韦悦,谢逸当时在场吗?”
“在场!”内侍奏报道:“不过得闻韦悦前来,谢学士尚未反应,晋王殿下便率先冲出去了,幸好侍卫跟着,才没被韦悦伤到。”
“雉奴这孩子,小小年纪怎地这么冲动呢?”李世民轻叹一声,又问道:“那谢逸呢?他做了什么?”
“谢长史安抚家人和晋阳公主后,便出门劝阻,侍卫们也心里有数,所以韦悦并无大碍。”
“嗯!”李世民轻轻点头,沉吟片刻又问道:“上次恪儿出手又是怎么回事?”
“是凑巧……当时先是郑娘子阻止,但那韦悦醉酒继续无礼,幸得吴王初回长安,去东市为杨妃娘娘采买香水等物,碰巧遇到,将韦悦摔在地上。”
“郑丽琬?她近来与谢家来往很多?”
李世民这么一问,内侍心思一动,低声道:“是,上元节郑娘子曾与谢家人同游观灯,扭伤了脚,还是谢长史帮忙医治的。”
“嗯!”李世民不置可否点点头,也不知在想什么,旋又问道:“上次事发,谢逸可有什么举动?”
内侍躬身道:“没有,谢长史似乎有意息事宁人,不知怎地,韦悦今日有登门,口出求亲之语,举止轻薄无礼……晋王殿下头一个恼怒。”
“好了,朕知道了。”李世民摆摆手,不再多问。
儿子做了什么都无所谓,他在乎的是谢逸的举动。如果是他鼓动李治去打韦悦,那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
第126章 忌辰不知埋骨处
魏王李泰几乎也在同一时间接到禀报。
韦悦的报复式提亲黄了,被十岁的晋王李治搅黄了。
“雉奴?他把韦悦打了?”李泰难免诧异,印象中柔弱的幼弟竟然干出了一件“惊天”之举,搅了自己的好事。
“是,晋王殿下当时正好在谢家,韦悦登门,颇有挑衅意味,谢逸尚未应对,晋王殿下便冲出去了。”
刘轩低声道:“可惜韦悦那个蠢货没看清殿下,竟然动口动手,侍卫们接着这个由头便是一顿拳打脚踢。”
“现在事情闹大了?”
“是的,围观的人很多,惊动了金吾卫,已经报到宫里去了。”
李泰轻叹道:“父皇肯定不会怪罪雉奴,这么一顿暴打,提亲之事业彻底黄了,父皇不会同意,韦贵妃也不会再掺和。”
刘轩小声劝道:“殿下,也在意料之中,此事本就难成……”
“也是!”李泰叹道:“本王只是希望韦悦能多羞辱一下谢逸,再用杜氏牵扯上韦家最好不过,对杜长史好有个交代。”
“殿下,晋王殿下突然出手,在意料之外,杜长史想必不会介意的。”
“也是,杜长史是明白人。”李泰轻轻点头,旋即疑惑道:“差点忽略了一件事,谢逸是雉奴府上的长史……”
“是的,殿下,有什么不妥吗?”
“和东宫关系紧密,还要拉上一个年幼的雉奴,好算计啊!”
刘轩悠悠道:“他是晋王府长史,而非东宫属官,得不到太多,除非将来是晋王……”
说到这里,刘轩突然闭口,李泰的神色也微有变化,诧然叹道:“雉奴也是嫡子啊!”
“殿下多虑了,晋王年纪还小,且素来柔弱,虽是嫡子,却是幼子。”刘轩道:“国赖长君,若论起威胁来,恐怕不如吴王。”
“也是,本王是有些想多了,不过以后东宫若拉上雉奴帮忙,也非好事。”李泰悠悠道:“这次就是个很好的例子,而且单论宠爱,我们都比不上雉奴。”
“殿下说的是,不过晋王终究还小,不足为虑,关键还是谢逸,只要没了他……东宫和晋王府之间便没了纽带。”
“说的是!”李泰点头道:“既然求亲之事黄了,那就按计划,改变方向吧!”
“是!”刘轩迟疑道:“不过殿下,那韦悦似乎接连几次被打怕了,未必……”
“找李崇晦,这小子和往日大有不同,肯定会有兴趣的。”
“是,属下这就去办。”
“嗯!”李泰道:“眼看着就二月了,杜伏威的忌辰快到了,那件事抓紧。”
“属下遵命!”
……
危机就这样过去了,谢逸松了口气,杜惜君心头悬着的大石总算落地了。
“今日多亏了晋王,省去了不少麻烦。”
杜惜君轻声道:“是啊,幸得有晋王在,否则你又要做傻事了。”
“为了你,做点傻事又如何?总之,不能让任何人把你从我身边抢走。”谢逸将杜惜君揽入怀中,经此一事,更加珍惜。
“你的心意,我都知道。”杜惜君低声道:“这辈子,我都是你的人,即便做鬼……”
“胡说什么呢,我可不想人鬼情未了!”谢逸赶忙掩住杜惜君的香唇。
“嗯,自此之后,该不会再有……我听说朝廷是要求寡妇再嫁的。”求亲赐婚之说着实在有些突然,杜惜君仍旧心有余悸。
“想来应该是不会了,不过为了一劳永逸,再无打扰,也许是得想点办法。”谢逸轻声道:“如果你膝下有个孩子,想来……”
“可惜我……孙神仙说得两三年。”提及此事,杜惜君不免黯然。沉默片刻后轻声道:“三郎,你尽快娶妻纳妾,要几个孩子,到时候……”
“你别着急,我是心里有个想法。”谢逸安慰一句,悠悠道:“是得娶妻纳妾,不过呢,是借旁人的名义,你自己生一个,然后过继给你,过继到二房名下,你懂我的意思吗?”
“哦,我明白……可如此一来,孩子岂非要叫你叔父?这……”杜惜君好似觉得委屈了谢逸。
“都是我的孩子,还是姓谢,称呼不打紧。再说了,在外人面前叫叔父,回家叫爹就是了。”
谢逸道:“如此一来,孩子便可名正言顺养在你膝下,最重要的是……将来我们的孩子便可以二房嫡长子的身份继承,你明白吗?”
杜惜君陡然明白过来,自己身份尴尬,注定不能是嫡妻,将来诞下孩子多半是庶子,继承权有限。但如果过继到二房名下,便是谢家嫡子,地位和继承权大不相同。
“三郎,你待我真好,有心了。”
“你我相处日久,患难与共,自然要待你好了。”
谢逸柔声道:“将来对子女我会一视同仁,对咱们的孩子不会亏待,但也不会过分偏爱,此举主要是让你身份稳固,有了子嗣,自然就不能再离开谢家。”
“嗯,永远不离开!”杜惜君嫣然一笑,倍觉幸福。
看着佳人灿烂如花的笑容,谢逸心神荡漾,附在耳边轻声道:“惜君,夜了……”
“嗯,都依你!”杜惜君心里明白,含羞点头。
……
此后的日子里,晋王府修缮完毕,李治正式迁入,谢逸也正是开始履新晋王府长史一职。
白天在打理王府事宜,偶尔对晋王殿下指点启迪,一日的工作便算完成了。
夜里则是红烛摇曳,芙蓉暖帐轻晃,暖炕上说不尽的甜蜜。
过了半个多月赛神仙的好日子,时间步入贞观十二年二月。
谢逸发现,杜惜君的情绪逐渐变得低沉,似乎还有几分忧伤。虽说仍旧是百依百顺,却少了热情主动,神情更是黯然。
“惜君,你这几日怎么了?何故不开心?”谢逸关切询问。
“父亲的忌辰快到了。”
“哦对,是二月里,今年我们不能回陈州,那就遥祭吧!”
杜惜君低声道:“三郎,我是说……我父亲的忌辰。”
谢逸恍然,是杜伏威的忌辰,“老丈人”和自家老爹的忌辰都在二月里。
“惜君,给岳父在家里设个灵位,悄悄祭奠吧!”谢逸道:“然后再找个寺庙或道观做场法事,名义上给我爹,顺道也超度岳父,你看如何?”
“嗯!”杜惜君轻声道:“父亲应该是埋骨长安的,这么些年了……”
“你想去给岳父扫墓?”
杜惜君摇头道:“想过,但不能去,万一被人看到会有麻烦的,何况我也不知道父亲坟茔在何处?”
“要不……”谢逸本想派人去打听的,但刚刚念及此处,脑中突然泛起一个念头。杜伏威的忌辰,除了杜惜君,旁人是否也会去扫墓呢?
……
第127章 风云突变
武德七年,杜伏威暴卒于长安。
暴卒这个说法,在史书上很常见,是个很耐人寻味的词语。
除了极少数是突发心脑血管疾病,大部分恐怕都与残酷的政治斗争有关。
昔日江淮军的灵魂人物杜伏威,兴许也是其中之一。
因为暴卒之前,他被唐高祖李渊剥夺了一切官爵,死后也并未厚葬,只是草草埋葬于长安南郊的荒野之中。
时间长了,已然被视为寻常荒茔孤冢,但是今天,有个戴斗笠的中年男子正悄然往此间走来。
二月初春,坟头上的荒草已经能见到星星点点的绿芽,要不了多久就会绿意盎然。
只要他在长安,总会来此祭奠,但毕竟此处敏感,他不敢太过大胆清理坟头,扫墓立碑。
无碑无牌,若非从旁边几棵柳树确定方位,甚至不容易确定坟头位置。
想想杜伏威生前何等英雄,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不免让人唏嘘!
当然,更多的是恨意!
想当初,从丹阳启程来长安时,李渊是如何承诺的?
初到长安,杜伏威的地位仅次于李渊,李建成和李世民父子,甚至在李元吉之上,位列天下第四。
但随着辅公祏在江淮叛乱,李孝恭前去平叛,一切都变了。
辅公祏叛乱,八拜之交的杜伏威收到猜忌不奇怪,但李孝恭却因为贪财而诬陷,李渊大抵也心胸有限,容不下昔日的江淮之王,所以下了毒手。
卑鄙,歹毒,可恶!
每每念及于此,中年男子便恨意十足,也是多年来支撑他行动的信念。
每年来此,他都会和长眠的杜伏威谈上几句进展,但今天,相比于那些微小的进展,他有更重要的事要说。
因为他找了十几年,终于有了结果,了却了一桩夙愿,相信杜伏威地下有知,也会觉得安慰的。
“义父,我来看你了,今天要告诉你个好消息……”
中年男子刚刚开口,一句话不等说完,便陡然眉头一皱,斗笠下的神色顿时凝重。
一个昔日纵横战场的将军,一个隐藏多年的高手,对于危险自然很敏感。
他想要离开,可站起来之后便知道,已经走不了了。
坟茔四周,已经被人团团围住,而且都是训练有素的兵卒,虽然没有穿铠甲。
既然走不了,那就不走了,中年男子第一时间握住了刀柄。
他不知道为何会有人埋伏在此,显然是针对自己而来,对方如此煞费苦心,想要顺利离开恐怕不易。
不过也不一定,拼一把再说!
尤其是看到上次被他打成重伤的李崇晦出现,他告诉自己一定要逃出去。
……
李崇晦很惊喜,有人告诉他到这里来会有意外发现,所以他来了。
以春猎之名,带着河间王府的数十精锐武士出门了,没想到在预定地点,还真有收获。
荒野孤坟,有人前来祭拜凭吊,无风无雨却戴斗笠,还如此的低调小心,本身就值得怀疑。
此人还如此机警,河间王府的武士隐藏的如此之好,稍稍靠近还是被他发现了,可见此人非同一般。
看到手下人搭起了弓箭,他很清楚,河间王府弓箭手的实力,想要将此人击杀并非难事。
但是……
李崇晦摆手道:“别,抓活的。”
相比于一具尸体,他对一个会说话的人更有兴趣,因为有人告诉他,此人和陕州袭击他的人有关联。
消息来源不见的可信,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此人在这样敏感的环境下出现,某种程度上已经是佐证,李崇晦心里更增加的几分信任。
动手只在顷刻之间,中年男子朝着某个角度急速冲了过去。
以一敌五十,纵然是一等一的高手,也不可能获胜,何况对方强弓在手。
唯一的生机,便是抢时间,抢险打开突破口,冲入树林之中,或许有一线生机。
他的速度很快,出招也相当狠辣,目的自然是想要一击必中。
但是……
河间王府的武士也不是吃素的,一名武士拼得自己丧命的代价,阻拦了他匆匆的身影。顷刻之后,第二名,第三名武士便冲杀过来!
看到中年男子的身影刀法,李崇晦不由觉得有些熟悉。那日在陕州,就是这样一个身影击伤了自己,还得自己险些丧命,害得自己……
消息没错,擒获的并非是线索,而是当即伤害自己的凶手。
陡然间,李崇晦压抑许久的恨意彻底爆发,怒火升腾到了极点。
“都上,务必给我生擒此贼。”如此深仇大恨,杀了他实在太便宜,抓活得慢慢折磨才有可解心头之恨。
双全难敌四手,何况是一对五十的悬殊情况下。在击伤了第十二个河间王府武士后,他终于受伤,被击倒在地,刀剑加颈。
“哈哈,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李崇晦的笑声已经变了声音,此时的心态恐怕也有些极端。
中年男子的帽子被踢落,露出一张坚毅沧桑的脸,李崇晦咧着嘴尚未说话,旁边一名中年武士却惊讶道:“阚棱!”
“阚棱?你确定?”李崇晦也是一惊,这个名字他自然听说过,但是这个人不是已经……
“绝对不会看错,昔年属下便是王爷的贴身护卫,此人便是杜伏威的胰子阚棱!”中年武士在河间王府颇有年头资历,参与过昔年江淮平叛,知道些内情也在情理之中。
李崇晦不解道:“杜伏威的义子?他当年不是已经死了吗?”
“是啊,记得他当时被击落江中,尸体捞上来时已经面目全非……如今看来,恐怕是李代桃僵,金蝉脱壳。”
中年武士是个机灵人,说道:“少郎君,此事须得尽快告知王爷,否则恐怕整个河间王府都要吃罪……”
“好吧,你快些派人去通知父王,此间郊外无人,我们先等一会,等候父王示下。”李崇晦心里虽不大乐意,但兹事体大,关乎整个河间王府荣耀和生存,却也不敢任性。
毕竟当年江淮平叛是李孝恭一手处置,宣称已经全歼的逆贼却有漏网之鱼,河间王府会很难堪,甚至获罪!
如此大事还是让父王李孝恭知晓,谨慎处置比较好,以免节外生枝,闹出什么不利于河间王府的事端。
然而李崇晦并不知道,远处有两个机灵的身影一直注意着此间情形,看到阚棱被河间王府武士控制后,悄然离开。
一个回了魏王府,一个去了大理寺。
与此同时,本来风和日丽的天气却突然阴沉,风云突变……
……
第128章 他们眼里的落水狗
次子伤残,李孝恭心里自然也不好受。
但他更为理智,不会像韦王妃和李崇晦那样胡乱记恨旁人,不讲理地怨怼报仇,更不会有越举行为。
至于韦氏和儿子的那些小动作,他也没有过多理会,在他看来,只是些小打小闹罢了。
然而万万没想到,武士突然回来禀报:“王爷,二郎君行猎于郊外,在杜伏威坟前,抓住了陕州伤害他的刺客,是昔年杜伏威义子阚棱。
事关重大,二郎君不敢擅自决断,特派属下回来禀报,请王爷定夺。”
“阚棱?确定是他?”李孝恭不由猛然一惊。
“是的,何大哥昔年是王爷的贴身侍卫,见过此人,可以确定。”
李孝恭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神色凝重非常,并非因此此人伤害了儿子,而是……
阚棱竟然没死,这太可怕的了!
当年从江中捞起了他的尸体,怎么会……时隔多年,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已经不好说了。
想想当年江淮旧事,阚棱知道太多内情,虽说是口空无凭,但只要说出来,便很可能有麻烦。何况当年是自己剿灭叛贼,如今有漏网之鱼有,也有渎职之嫌。
综合考虑,阚棱活着对自己而言绝无好处。
略微的沉吟后,李孝恭冷冷道:“通知崇晦,以此人顽抗为由,就地射杀!”
……
武士来去很快,但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等他赶到的时候,大理寺少卿孙伏伽已经率部赶到,要求接管阚棱。
“孙少卿,此人伤害过我,当由我自己处置。”李崇晦也意识到事情不妙,不想轻易交人。
但孙伏伽坚持道:“少郎君,此人确实伤害过阁下,却也是袭击御营嫌疑要犯,陛下已经下旨由我大理寺调查审理。
国法在上,私怨在后,请少郎君配合;至于他伤害阁下之罪,自当按律处置,定会还少郎君一个公道。”
李崇晦无奈,他突然有些后悔,也许适才该直接杀了阚棱,死无对证才好。
现在孙伏伽突然到来,依圣旨办事,岂敢违抗?
如果是父亲李孝恭在此,兴许还有与之周旋的资格,但自己……分量终究是轻了些。
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的孙伏伽将阚棱带走!
也就是这个时候,赶回河间王府报讯的武士才回来,闻言的李崇晦大惊失色,匆匆赶回王府。
“什么?阚棱被孙伏伽带走了?”这次轮到李孝恭大惊失色。
李崇晦无奈道:“是的,不知为何,孙伏伽竟也得到消息,及时赶到,他是奉旨查案,孩儿违拗不得。”
“罢了!”李孝恭沉声道:“你是如何得到消息的?”
“这个……孩儿也不确定是什么人传递的消息……”
“我们被人利用了!”李孝恭很快意识到这个事实,叹道:“不过事已至此,想避已经避不开了。”
既然避不开,那就直接面对,凡事都有两面性,不见得都是坏处。
没过多久,便有人送上一个消息,前些日子怂恿韦悦报复式提亲时,谈及杜氏的出身,有人声称会帮忙调查。
现在竟然有反馈结果了——杜伏威有一妾一女逃出,很可能是淮阳县伯谢逸的嫂子杜氏。
接到这个消息,李崇晦脑中轰的一下,好似很多事情陡然间清明通畅,陡然间弄清了来龙去脉。
为什么阚棱要伤害自己,答案显而易见;为什么没有杀死杜氏,答案也显然意见;谢逸不给自己疗伤,也顺理成章……
他们都是故意的,或者说是有预谋的!
如果说在此之前是不讲道理的怨怼,那么现在,一切都变成了蓄意,仇恨确确实实存在。
李崇晦已然断定,那不是偶然,也不是误会,而是杜家人蓄意策划的行动……
自己变成今时今日的模样,全都是拜他们所赐。
恨!
李崇晦拳头紧握,指甲深深扎入手掌,恨的咬牙切齿。
报仇,必须要报仇,要让谢逸、杜氏还有阚棱都不得好死,或许可解心头之恨。
想要做到这一点不难,阚棱伤了自己,是袭击御营的要犯,还险些杀了晋王和晋阳公主,皇帝岂能饶了他?
至于谢逸和杜氏,虽说他们都有护驾之举,但只要和杜伏威扯上关系。焉知不是居心叵测的苦肉计,兴许有更大的阴谋也未可知啊!
只要运作得当,坐实某些罪名,谢逸和杜氏入狱,甚至人头落地并非难事!即便不死,也会失去皇帝的信任,一个失宠却无根基的臣子,河间王府对付起来就容易多了。
李崇晦决定将此事告知父亲李孝恭,以前他可以不管不问,但现在……阚棱和谢逸针对坑害自己,都是因他而起。
身为父亲,他难道不愧疚?依旧无动于衷不为儿子报仇?更重要的是,河间王府和杜伏威之间是不共戴天之仇,此番若不趁机弄死谢逸,将来恐怕会寝食难安。
何去何从,李崇晦相信父亲会有明确的选择。
……
“殿下,成了!”
刘轩匆匆进入延康坊魏王府,喜滋滋地将好消息禀报魏王李泰。
“果真?”
“是阚棱,杜伏威的义子,谁也不曾想到,他竟然还活着,河间王府的人认出来了;
仵作已经比对伤口,今日河间王府武士身上的伤口,以及现场打斗的招式和手法来看,陕州袭营地,他脱不了干系。”
李泰眼神顿时一亮,兴奋道:“如此甚好,那么也就可以认定谢杜氏和杜伏威有关?”
“是的,可能性极高,属下已经将此事通知李崇晦。”刘轩道:“接下来,再把我们之前掌握的讯息透露给孙伏伽,让大理寺来定案,一切就……”
“没错,必要的时候,你可以出面将杜氏放花灯一事讲出去。”
“殿下,您不是说我们不参与吗?”
李泰摆手道:“我们只是如实所言,提供一个小小辅助性证据而已,没关系,撇的太干净反而不好。”
“是!”
“接下来,想办法将此事与东宫联系上吧!”
刘轩轻声道:“殿下,恐怕不容易,从现在的情况来看,阚棱可能也参与过行刺太子;所以东宫不会出头的。”
“想以此事动摇储位肯定不能,就让东宫自己去痛打自家的落水狗吧!”
李泰道:“此举也足够让东宫闹心一阵,在父皇眼里也能落个识人不明的论断,信任是一点点松动的。”
“殿下所言甚是!”
李泰得意道:“本王现在好奇的是,父皇接到孙伏伽的奏报,会是什么反应?而谢逸这只落水狗又会是怎生情形?”
……
第129章 第一三〇章 危机来时天花起
事情刚刚发生,谢逸在很多人眼里成了落水狗!
但事实上,谢逸自己也刚刚得到消息——阚棱被捕!
太子李承乾遇刺的那个晚上,谢逸便知道了阚棱的存在。
杜惜君当时虽然年幼,但对这位的义兄相当熟悉,在那样特殊的情况下,认出其身形并不难。
那日在乐游原相助自己,更加佐证了这一点。
“死而复生”这种事很常见,历史上的悬案很多,记载错乱,或巧合事件太多。
当年江淮大乱,阚棱凭借能力和对地方的熟悉,骗过李孝恭,金蝉脱壳并非难事。
但糟糕的是,阚棱把一切仇恨都算在了李唐皇室头上,陕州袭营地便有他的手笔。
原来谢逸并不明白,为何李崇晦会伤那么重,还以为是巧合,现在才明白,应该是阚棱蓄意而为,目的就是报复李孝恭。
他们本来的目标应该还有晋王李治和晋阳公主,但被杜惜君挡下了,却也正是这样的契机,阚棱有所发现。
杜惜君的容貌似其母,阚棱应该是发现了这一点,才会出手相救,甚至不惜杀掉同伙。
然后他肯定做了调查,查清了杜惜君的身份,然后到了长安,才会在危急时刻出手救自己。
但是,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去杜伏威坟头。
河间郡王府到底是怎么发现蛛丝马迹,怎样设伏的,谢逸不得而知,但阚棱落入敌手已是不争的事实。
没有落在李孝恭手下已算幸运,但落入大理寺,落在孙伏伽手里会是什么结果呢?
阚棱被抓,杜惜君的身份曝光也就在旦夕之间。
更无法预料的是,阚棱在大理寺会说些什么?在此之前,谢逸有心想要与之取得联系,奈何阚棱行踪难觅,加上风头太紧,一直未能如愿。
口供不能统一,很容易出问题!
最糟糕的是,阚棱参与过陕州袭营,虽然没有伤到李治和兕子,只伤了一个李崇晦,但性质严重……
如果被人一口咬定是行刺,几乎是百口莫辩!
而且很容易牵涉到杜惜君和自己,要不了多久,麻烦便会上门。
在这个君权至上的年代,该如何自保呢?谢逸突然间有种无力感!
权力和实力很重要,自己将着眼点放在将来,但是麻烦,或者说敌人不会给自己留出这个时间。
看来在这一点上,自己错了!
为今之计,想要自保,关键便在李世民身,如何搞定他才是关键。至于平日里结交的那些朋友,能不能,会不会帮上自己,现在还不好说。
幸好一点是自己和杜惜君并未参与行刺,许久以来也算是忠心耿耿,李世民也算个明君,只要他明察秋毫,应该能了然于心。
在此之前,谢逸想过,可以拿一堆发明和李世民讲条件,后来仔细想想,那会是取死之道。
任何一个帝王,都不会愿意受制于人,自然也不愿与人讲条件。何况是一些他从未见过,并不知效用,没有也“无所谓”的东西。
真真要命的帝王猜忌罢了,如何让李世民放下猜忌,也许是度过此番危难的关键。
只要将自己从行刺和居心叵测中摘出来,凭着才学和功劳,想必李世民会有所取舍的。至于阚棱,虽然很想就他,但能不能救下来,就看运气了。
如果运气好,能够顺利逃脱,并且帮杜伏威翻案,那自然是最好不过。
不过在此之前,行动受限,甚至锒铛入狱都不可避免。
自己一个大男人倒也不打紧,但杜惜君和小蛮坚决不行,所以必须抢在李世民反应之前,将她二人安顿好。
偌大长安,何处是安居?何处能庇护他们?
谢逸沉吟良久,在并未告诉杜惜君的情况下,让她带着小蛮前去丰乐坊郑宅拜访!
郑丽琬这个超然的存在兴许能护她们姑嫂一时。
接下来的事情,就要赌圣心,看运气了。
……
太极宫中,李世民正在焦头烂额。
同州刺史飞骑来报,新春之时,乡间惊现天花,已经近百人感染。州府虽然已严加控制,但病势凶猛,恐有大肆扩散之相。
中书省接到奏报,几十岁的岑文本几乎是一路小跑进的承庆殿。
历朝历代,都惧怕天灾,水旱蝗灾是一方面,来势凶猛,却的也快,而且人可以通过赈济和逃荒的方式躲闪。
最可怕的则是瘟疫,一旦传播,死亡病亡不计其数,最让人害怕。自古以来,有傩舞送瘟神的说法便是因此。
瘟疫之中,则以天花最为凶猛,因为无药可医,死亡率极高,传染性也极强。上到君王,下到百姓素来忌惮。
新年刚过,同州便爆发了天花,且已经有多人感染,自然造成极大震动。
关中人口稠密,同州便是后世的大荔,距离长安并不远,一旦传染开,后果会怎样简直不堪设想。
到时候整个关中,尤其是都城长安,会不会皆是病患,瘟疫肆虐呢?
难怪素来稳重的岑文本惊慌,李二看到奏报,同样也不淡定了。房玄龄、长孙无忌、萧瑀、马周等重臣都被召入宫中,商讨对策。
“陛下,同州刺史已经控制发病的村庄巷陌,但疫情仍在肆虐,可见仍有遗漏病患。”
“天花疫情初期或不明显,很难察觉,有遗漏不奇怪……恐怕还会新增病患,当务之急,要不要封锁整个同州?避免疫情扩散到其他州县,尤其是长安。”
“如此,便得封锁自潼关入长安的道路,这妥当吗?”
“是啊,先不说开春之后粮道重新运转,单是商旅便有许多,大都要经过同州与附近州县。若是封锁道路,恐怕会不行,时间久了,会出乱子的。”
“可如果任由疫情蔓延,传入长安该如何是好?”众臣你一言,我一语争执不下。
房玄龄道:“当务之急,还是派医官前往同州,医治病患,防控疫情。至于周边州县和长安,加强防控便是。
毕竟眼下春寒料峭,天气还冷,疫情不会像夏秋时节传播的那么迅速,未必会那么糟糕。”
“房相之言有理,还是先往好处想吧!”
御座上的李世民闻言,眉头一动,轻声道:“命太医署派人前往同州,医治防控疫情。”
“是!”
“玄龄,你再去一趟千金药庐,看看孙思邈有没有什么防控疫情的好办法。”李世民轻叹道:“天下若是有人能遏制天花,朕定封侯重赏。”
诸多重臣深以为然,治好天花是功德无量,造福天下的善事,厚赏理所应当。
大概方针确定,还需商讨一些具体细节,君臣众人正讨论之时,内侍来报——大理寺少卿孙伏伽急事求见。
……
第130章 欺君之罪
孙伏伽?
李世民略微诧异,第一反应是他怎么也来添乱?
但转念一想,孙伏伽是稳重之人,不会无的放矢,既然是有急事求见,想必确实是有紧急之事。
“宣!”没有避讳在场的重臣,李世民直接传召。
孙伏伽来的很快,行礼之后,看着满殿的重臣官员,也颇为惊讶,也略有迟疑。
“孙卿,何事?”
“陛下,陕州袭击御营案的嫌犯抓到了。”
“哦,快快道来。”李世民对此颇为惊讶,也甚有兴趣。
孙伏伽道:“陛下,今日河间郡王次子,金吾卫中郎将李崇晦在南郊行猎,于一处坟茔处抓获一人。
经辨认,此人是杜伏威义子阚棱,仵作验看被其击伤武士的伤口,与李崇晦当日受伤情形相似。”
“阚棱?杜伏威的义子?”李世民眉头紧皱,神色骤然凝重了不少。
“是的,河间郡王的贴身侍卫认得此人,确认无疑。”
“竟有此事?”李世民看似疑问,但神色一动,好似很多事情瞬间便通透了。比如他派侯君集出任陈州刺史,就是因为江淮异动,现在看来,原因找到了。
杜伏威是昔年江淮霸主,其义子竟然没死,那么再组织起些余孽,暗中行不轨之事也不奇怪。
但他们胆大包天,竟然刺王杀驾,袭击御营,这是李世民所不能容忍的。
“陛下,而今只能确定阚棱袭击过李崇晦,至于其他尚不能定论。”孙伏伽的言辞十分严谨。
“阚棱可有交代?”
“没有,自从进了大理寺,一句话都不曾讲。”
李世民皱眉道:“没有结果,你着急来见朕……”
“陛下,朕请见是因为此事另有牵涉。”
“是何牵涉?”
孙伏伽沉声道:“从韦家传来消息,当初韦悦欲求亲谢杜氏,故派人前往江淮调查其出身,从线索显示,恐怕淮阳县伯府的谢杜氏与杜伏威有关。”
此话一出,满殿皆惊!
这才是事情的关键,矛头真正所指的方向——谢逸!
房玄龄和长孙无忌的眼神里闪过些许惊讶,岑文本也略微不淡定。不过是顷刻间,几位重臣的思绪已经转了好几个弯,前因后果都有了不同程度的揣测和推敲。
李世民的神色也为之一变,沉声道:“你说什么?”
孙伏伽躬身道:“臣为了谨慎,前去向河间郡王求证,他承认当初籍没杜伏威家眷时,走掉一妾,似乎还有个女儿。
魏王府的管家刘轩当时恰好也在,同样提供了一条消息,他在洛阳宫看到过谢杜氏在僻静处放河灯,上面只有‘先父杜’三个字,此事魏王殿下也曾目睹。”
“青雀也看到了?”
“是的,不过这是刘轩一面之词,臣还不曾向魏王殿下求证。”
孙伏伽道:“还有一事比较蹊跷,当时有刺客对晋王和晋阳公主殿下不利,为谢杜氏所救……刺中谢杜氏的那名刺客,身上有致命伤口似也是阚棱的手笔。
前些日子,太子殿下遇刺,在乐游原一条小河桥下找到了两具尸体,身上也有阚棱留下的伤口。”
话有一点绕,但仔细推敲理解,似乎能得出一很符合逻辑的推论——阚棱为救杜氏而杀了刺客,也许这个刺客是他的同伙;那么他和杜氏是有关联的,所以杜氏和杜伏威有关系,很可能是其挑掉的女儿……
事情很突然,诸多线索联系在一起,让人由不得不信。
阚棱是刺客,是杜伏威的义子,谢杜氏是杜伏威的女儿,那么他们之间有没有什么关联呢?
再推论一步,谢逸也难逃干系!
这才是重点!
承庆殿中君臣都是人精,自然明白其中意味,顿时便觉得事情非同小可。
孙伏伽道:“兹事体大,臣不知该如何行事,特来请示陛下。”
“向朕请示什么?”
“陛下,眼下并无确凿证据,证明谢学士叔嫂与此事有关,但或有嫌疑……且谢杜氏或为杜伏威家眷。”
孙伏伽道:“淮阳县伯谢逸乃弘文馆学士,又是晋王府长史,臣不敢擅自处置。”
“怎么?你的意思是收押谢家叔嫂?”
孙伏伽道:“大理寺有两种看法,一个是谢学士叔嫂不知情,并未参与行刺之事;但谢杜氏身份敏感,谢学士若知悉不报,是否会另有图谋呢?”
“玄龄,你怎么看?”李世民皱眉,看向一旁的房玄龄,当初陕州行刺案是他负责调查的。
房玄龄急忙躬身道:“陛下,臣有失察之罪,当时调查验看伤口等细微事皆是谢逸负责,并无发现,而今想来,是否有知情不报之嫌?
不过谢逸和杜氏都救驾有功,杜氏更险些丧命,保护晋王和晋阳公主……”
房玄龄的回答谨慎,同意谢逸的行为可能存在问题,言辞之中却又转折,以免落井下石。
孙伏伽道:“陛下,除此之外,大理寺有同僚认为,杜氏受伤或许是苦肉计,兴许另有图谋。至关重大,臣不敢隐瞒耽搁,特来恭请陛下圣裁。”
“既如此,那你把谢逸带去大理寺问个清楚!”李世民沉吟片刻,给出这么一个答案,不怒自威。
多疑和猜忌是帝王通病,谢杜氏要是杜伏威的女儿,虽说……却也算得上罪臣之女。
虽说当年只是个小孩,却也不排除与阚棱勾结,一样的居心叵测。而谢逸,这个自己最青睐宠信的臣子,很可能知情不报,私藏罪臣之女,甚至为行刺的叛逆遮掩!
他的忠诚是不是值得怀疑?他与阚棱等人有没有钱牵连?是否居心叵测,另有图谋?
单单是房玄龄所言,谢逸参与调查陕州袭营案,却毫无发现,是否真是知情不报,蓄意隐瞒呢?
这些多少都值得怀疑,说严重点,这已然是欺君之罪。
谢逸和杜氏必须“收押”,毕竟有藏匿罪遗,欺君罔上的嫌疑。
国法纲纪,帝王威严,容不得丝毫挑衅。
天花突起,肆虐同州,已经让人焦头烂额,却不想有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李世民着实心烦。
一众大臣都看在眼里,陛下盛怒之下,故而谁也不敢多说什么,纷纷告退,各司其职。
……
第131章 满城皆惊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不到半日,阚棱被捕的消息便传遍长安。
孙伏伽进宫后不久,河间郡王李孝恭便来请罪,请疏忽隐瞒之罪。
疏忽的是当年被阚棱的金蝉脱壳之计骗过,隐瞒则是当年没有如实奏报,走脱杜伏威家眷的失误。
确实有罪,但时隔多年,李孝恭堂堂河间郡王,身份贵重,算不得什么大事。
如此一闹,倒是将阚棱、杜惜君和谢逸推向了风口浪尖。
为今之计,所有人都知道风头正劲的弘文馆学士,晋王府长史谢逸有麻烦了。
孙伏伽从皇宫出来,便直奔淮阳县伯府,将谢逸“请”去了大理寺。
确实是“请”,孙伏伽真的很客气。
因为谢逸只是有嫌疑,并未确认定罪,也不曾被剥夺职爵,无论顾念其才华名声,还是帝王宠爱,都应当客气些。
谢逸也很爽快,二话不说便跟着前往大理寺。
不过在此之前,他刚刚听说了一个消息——同州天花肆虐!
……
孙伏伽没有抓到杜惜君,谢逸只是一句不在府中便不再多言。
想要打听也不难,可是打听出来以后,孙伏伽犯难了。
杜惜君带着小蛮去郑宅做客,他派出的大理寺差役,直接被郑丽琬拒之门外。
在长安城里,郑宅绝对是一处特殊所在,没有人敢造次。
有鉴于此,在没有圣旨和更多支持下,孙伏伽暂时不想招惹麻烦。
只要确定其行踪,并不着急,反正更为关键的谢逸已经请到了。
……
杜惜君终究还是得到了消息。
如今已是满城风雨,何况郑宅本身也是消息灵通之所。
只是消息过于突然,不只是阚棱被抓,连谢逸也被“请”去了大理寺。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杜惜君心中黯然,歉意十足,担心义兄的同时,也认定是自己害了谢逸。
内疚加上担忧,杜惜君几欲晕倒。自打在陕州受伤,身体本来就弱,虽调养日久,但病根并未完全消除。
骤然受到如此打击,杜惜君身体几乎难以承受。
郑丽琬见此状况,立即命人将杜惜君送去休息,而她的手里多了一封书信,几句来自谢逸的嘱托。
寥寥数笔,言简意赅——请郑娘子尽力帮忙照顾杜惜君和小蛮。
按理说,事不关己,本着不惹麻烦的原则,寻常人多半是不管,但郑丽琬的态度却完全不同。
纸张上寥寥几个字,是嘱托,更是一种信任和期许。他相信自己会答应帮忙,也有能力做好!
这种莫名的信任,尤其是来自那个人的信任,让郑丽琬心头微微一颤,想都不想便应允了。
所以大理寺的差役进不了郑宅大门,孙伏伽想要从此处带走杜惜君不可能,除非皇帝亲自下旨。
只是……
郑丽琬更为关心的是谢逸,外面虽然只是传言,但从杜惜君的反应不难看出,此事八九不离十,应该确有其事。
她是杜伏威之女?
他知情不报,甚至为此“欺君罔上”,这个罪名可不小,如今进了大理寺,该如何才能全身而退呢?
如何才能帮到他呢?才智超卓的才女不由皱起了眉头。
……
长安城内某处宅院里,一个头带面纱的紫衣女子得知消息,长叹一声,眼色几变。
刚到长安,听到的竟然是这般噩耗一样的消息。
他那般谨慎,还是出事了,这次进了大理寺,多半是有进无出了。
突然间,她有些后悔,也许当初不应该那般拒绝他,以至于可能抱恨终生;也许前些天该跟着他一起来长安,至少出事时可以帮他。
然而现在……所能做的似乎只有帮他报仇!
李孝恭的儿子,他是被李孝恭的儿子抓到的!想起此事,蒙面女子好生悔恨,如果上次直接让他杀了这个小兔崽子,兴许就不会事。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和李孝恭父子之间新仇旧恨,往后当一起结算。
报往日旧恨之仇,也为今日的阚棱报仇!
只能有报仇这一条路可以走吗?能不能救了出来,哪怕是一线生机,似乎也该尝试努力。
只是该怎么办呢?
沉吟许久,蒙面女子想起了那干枯的杜若,他想起了一个人……
……
阚棱被捕,谢逸入大理寺的消息很突然。
程知节在家中得到消息时,一口琼花酿呛入喉管,咳嗽了好一阵,仍旧火辣辣的难受。
那个谢杜氏是杜伏威的女儿?谢逸也被牵连进了行刺案?
真是……
程知节很无奈,杜伏威之女或许无可辩驳,但说谢逸居心叵测未免……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天要是没有谢逸,结果可能是皇帝陛下或死或伤,房玄龄如果拼死挡上前,也必死无疑……
如果说真要为杜伏威报仇,那会什么都不做,兴许会轻松办到,何必非要弄什么苦肉计呢?
想想晋王和晋阳公主单独出入谢家的次数,如果杜氏真有报仇之心,一双皇子女恐怕早就追随长孙皇后于地下了。
所以啊,这些指控当真是……而且一切都发生的很突然,好似有人在背后操纵一般!
五大三粗的老程鼻子很灵,已经闻出了别样味道。
只是谢逸能不能顺利走出大理寺,目前还不好说……
……
东宫之中,李承乾无比惊讶。
他的腿伤愈合不错,已经能够拄拐下地慢慢尝试着行走。
没想到今日刚走出几步,便听到这个“惊悚”消息,谢逸竟和杜伏威之女搅和在一起,还牵连进了行刺案,其中就包括行刺自己。
害得自己险些丧命,断腿残废的行刺,竟是杜伏威余孽所为?谢逸牵连其中?想当初他四处求援,带援兵赶来都是装模作样?
看着各种各样的消息汇总,李承乾心头浮过多个问号,暴怒不已。
枉自己那般器重他,青睐感激,可实际上他竟然是这般对待自己的?
自打腿伤残之后,李承乾的性情脾气多少有些变化,此刻听到消息,不加推敲,便有些暴躁,猜忌不断。
他甚至怀疑,也许当日是谢逸诱使自己前去赴宴,然后在途中设伏,再装模作样来救自己,让东宫对他感恩。
再然后……
这已经不重要了,只需知道这条残废的腿是拜他所赐即可。
想起前段时间,父皇说的那句话“人生无常,万一太子不幸……”,李承乾心里边莫名有些颤抖。
当时最恨的是魏王李泰,然后此刻,李承乾所有的恨意都转移到了谢逸身上。
……
第132章 反客欲为主
认定是谢逸和阚棱策划行刺,导致自己残废后,李承乾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恼怒到了极点,自然就要报仇!
尽管纥干承基多有劝谏,但深受伤害,被骗取信任的李承乾恼怒非常,哪里听得进去?
所以东宫立即开始策划组织,成为弹劾对付谢逸的一支重要力量。
与此同时,河间郡王府,韦家业纷纷上阵,魏王府则在后面推波助澜。
朝堂上的弹劾,勋贵甚至民间的传言,都形成一股强大力量,要求严惩谢逸、杜惜君和阚棱。
然而他们都忽略了一点,是否处置谢逸,怎么处置,都得李世民说了算。
所以这诸多压力最终都汇集向承庆殿,汇集到李世民案上!
面对突起的重处谢逸的呼声,李世民的面色突然凝重了许多。
……
魏王府中,李泰颇为得意。
东宫的做法有些出乎意料,谁曾想李承乾竟然如此积极,某种程度上几乎成了主力军。
也是,两番行刺最大的受害者除了李崇晦,可不就是太子殿下吗?
太子瘸了一条腿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不只是影响到了形象和行动,甚至可能影响储位稳定。
李承乾焉能不恨?而且反应很强烈,做法更堪称是雷厉风行,甚至有点乱了章法。
见此情景,李泰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
闹得他们主仆翻脸不说,还暴露出太子性情急躁的缺点,实在让人喜出望外。
至于那个几番“陷害”自己的谢逸,在如此强大的压力和确凿的证据下,怎么可能全身而退?
正是自己一手导演了这场好戏,李泰决定好好看下去,他很想看看结局会有多精彩。
……
这是一场好戏,最关键的情节场景按理说应该在大理寺。
谢逸被“请”了过来,孙伏伽算客气,没有给他戴枷锁,牢房也打扫的干干净净,据说连被褥都是新准备的。
“孙少卿,多谢了。”
孙伏伽悠悠道:“谢学士现在只是有嫌疑,并且确定有罪,职爵在身,大理寺上下自然不能怠慢。”
很意外,孙伏伽竟然颇具后世的司法精神,嫌疑人和案犯区分的很清楚,态度更是完全不同。
“为了尽早弄清楚事实,还请谢学士尽量配合。”孙伏伽笑了笑,补充一句,颇有先礼后兵的意思。
谢逸爽快道:“好,在下一定知无不言,全力配合。”
“那么请问谢学士,令嫂可是杜伏威家眷?”孙伏伽也不客气,当即开门见山询问。
“是!”谢逸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丝毫否认。
如此反应,孙伏伽微微诧异,继续问道:“那么请问谢学士,您是何时知晓这一身份的?”
“前几日!”
“呃,怎么讲?”
谢逸沉声道:“数日之前,我发现家嫂神色黯然,似有忧伤,询问之下才知杜伏威忌日临近,她怀念父亲。”
孙伏伽暗中思量,按照这个说法,谢逸在此之前完全不知情,那便不曾与刺客勾结,更不曾隐瞒不报,欺君罔上。
时间点拿捏的很好,几乎推得一干二净。
孙伏伽继续问道:“谢学士知晓以后是何想法?杜氏乃罪臣之女,为何隐瞒藏匿呢?”
“在下父母早亡,家嫂勤俭持家,相扶相持,照顾幼妹,乃是恩深义重的家人。”
谢逸道:“孙少卿主管刑司,当知亲亲相隐,此乃人之常情;再者,在下推敲发现昔年所谓杜伏威参与辅公祏谋反一案多有疑点,恐有冤屈,正准备向大理寺,向陛下申诉。
不想孙少卿先一步将在下请到此处,那正好,今日一并申诉,请孙少卿帮忙调查,并奏报陛下,如何?”
呃……
孙伏伽万万没想到,谢逸竟来了这么一招。
一句亲亲相隐,轻松将自己摘出去,还反客为主,反将了自己一军,却也是事情的关键。
杜伏威谋反案要是另有说法,杜惜君的身份完全不是问题?谢逸又有什么过错呢?
慢着!
孙伏伽低头略微沉吟,不对啊,差点被谢逸绕进去了,当前的核心是谢逸是否参与到行刺,是否有欺君之罪?
“谢学士,阚棱你认识吗?”
谢逸道:“知道,我们原以为他死了,结果听说被孙少卿带回了大理寺,说实话,在下真想见见。”
“见他?”
“是啊,阚棱还活着最好不过,当初江淮旧事他肯定最清楚,如果重审杜伏威一案,他会是重要证人。”
谢逸不忘叮嘱道:“请孙少卿务必保护好此人。”
“但他是行刺陛下和太子的嫌疑犯人!”
“是吗?孙少卿这么说,可是有确凿的证据,或者阚棱自己招认了?”谢逸不疾不徐,轻声反问。
“谢学士,现在已经有证据,河间郡王府次子李崇晦是被阚棱所伤,袭击令嫂的那位刺客恐怕也是阚棱所伤,还有太子殿下遇刺当日,乐游原发现的两名刺客,也被阚棱所伤。”
“这样就能证明阚棱是行刺的凶犯?”谢逸反问道:“阚棱杀了行刺晋王和晋阳公主的刺客,当然……事实上救了家嫂,此举即便算不上救驾,也算不上行刺吧?他击伤行刺太子殿下的刺客,难道也算行刺?”
“那河间王府的李崇晦呢?”
“这有什么奇怪的?昔年声称杜伏威、阚棱与辅公祏勾结的正是河间郡王,阚棱愤恨而伤其子,算是私人恩怨吧?”
谢逸悠悠道:“不过河间郡王府的少郎君,乃是宗室子弟,身份贵重,阚棱此举着实不妥,有违国法,理当惩戒。”
“呵呵,谢学士好口才!”
谢逸道:“哪里!孙少卿明鉴,在下所说的这些可能性都是存在的,人命关天,查究当需严谨,不能轻易排除任何可能。”
“对了,谢学士当初奉旨随房相调查,验看伤口,难道毫无发现?”
“抱歉,在下只是略微懂些医术,并非对伤口敏感的仵作,所以并未发现异常。如果朝廷认定在下失职,谢逸甘愿领罪。”可以失职,但不能是隐瞒,那样便是欺君之罪,谢逸当然心里有数。
“是,谢学士言之有理,在下一定会秉公调查审理。”孙伏伽道:“关于谢学士所言,本官还需向令嫂核实。”
“家嫂乃女流之辈,身体柔弱,还请孙少卿尽量行些方便。”
孙伏伽叹道:“没错,令嫂确实体弱,此时已然病倒,被郑娘子送去了千金药庐。”
……
第133章 丽琬探监有所谋
杜惜君确实被送去了千金药庐。
虽然郑宅暂时安全,但郑丽琬还是这么做了,她没有太多时间和精力照顾杜惜君。
因为她要想法营救谢逸!
但有一点,那就是遵守谢逸的嘱托,保证杜惜君的安全,千金药庐是个不错的选择。
孙思邈一介白衣,但长安城里上到皇帝,下到百姓皆尊敬异常,毕竟谁都是要生病的。
放眼长安,乃至整个大唐,医术最高明者便是孙思邈,时常救人于危难。
纵然是世家权贵,又岂敢得罪这样的人?得罪了谁,也不能得罪了救命的神医啊!
所以千金药庐不得冒犯,已经是长安权贵的公约一般,皇室也是默许的态度,官府的差役更不敢进入药庐。
将杜惜君送到那里,大理寺的差役根本进不去。
孙思邈有个习惯,他接诊留宿药庐的病人,不痊愈可以不让外出。只要杜惜君进去了,痊愈否那得孙神仙说了算。
郑丽琬有把握孙思邈会帮这个忙,因为其父郑仁基生前与孙神仙交情深厚。然而她并不知道,孙思邈其实与谢逸相谈甚欢,帮个忙不在话下。
在长安城里,郑娘子的马车无人敢拦着,更不敢检查。大理寺的差役们街道的命令是跟随监视,如果出城的话则要冒犯检查,确保嫌犯在掌控之中。
但郑丽琬并未出城,而是直接去了千金药庐,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无可奈何。
孙思邈二话没说,便“接诊”杜惜君,并安排药童照顾。
“多谢孙神仙!”
“郑娘子客气了,老夫与谢学士也算一见如故,这点小忙举手之劳。”
“毕竟是棘手之事,给您添麻烦了。”
“唉!朝堂之事老夫从不过问,只是惋惜谢学士身陷大理寺,眼下同州天花肆虐,朝廷前来征询防治之法,老夫也是束手无策。
想起谢学士上次提及的病菌之说,似与之相和,若能与他一道参详,或许能有一二进展。”
郑丽琬突然灵机一动,先前一直想着要救谢逸,苦无良策,这不是个很好的契机吗?
“孙神仙,你看要不这样……”
……
叮嘱几句,郑丽琬乘车离开,直接去了大理寺。
款款丽人站在大理寺门口,顿时惊诧了许多人,守卫们瞪大了眼珠,路人们也好奇驻足围观。
“郑娘子到访大理寺,不知所谓何事?”孙伏伽接到消息,不得不亲自出面。
“探监!”
孙伏伽心念一动,明知故问道:“不知郑娘子探视何人?”
“淮阳县伯谢逸!”郑丽琬吐气如兰,悠悠轻道。
“这个……恐怕不太方便。”
“为何?”
孙伏伽道:“郑娘子,谢学士如今牵涉要案,兹事体大。”
“陛下可有圣旨不许探视?或者大理寺有相关章程?”郑丽琬眉头微皱,继续追问。
“虽然没有,但毕竟不太方便,如此对娘子的名声,对谢学士亦非好事,望理解。”孙伏伽很意外,孤芳高洁的郑丽琬何以突然处处维护谢家?
今日亲自来探望的消息若是传开,明日长安城里还不知道会有怎样的说法?
郑丽琬道:“有劳孙少卿操心,身正不怕影子斜,丽琬并不在意……再者,我是从千金药庐而来,代孙神仙向谢学士问计,是否有防治天花之法?”
“这……”孙伏伽心头一震,案子的事情是大,但要说到当前第一要紧事,非同州肆虐的天花莫属了。听说距离长安不远的骊山脚下,已经有病患出现,长安城已经有轻微的恐慌。
孙思邈是当世神医,他要向谢逸问计……没错,谢逸出名的除了才学,还有医术。
郑丽琬次来的理由很充足,若是拦下了,往后被人诟病自己阻拦商讨天花防治之事,可就百口莫辩了。皇帝会理解,但是民间一旦起流言,口水会淹死人的。
万一谢逸真有防治天花的办法?自己也算做了件好事。更重要的是,谢逸或许会因此而保住性命和地位,这时候结个善缘没什么坏处。
“好吧,郑娘子请,不过请莫要再生枝节。”
“多谢孙少卿,不会的!”
郑丽琬进了大理寺,见到了谢逸,相谈半个时辰后离开。
但郑娘子和谢学士到底谈了些什么,外人丝毫不知……
不过此后不久,长安城里便传出一股流言,声称谢学士肯定要倒霉了,原因嘛——正是郑娘子探监。
郑娘子入大理寺探望,足可见与谢逸关系亲密,而当年皇帝欲纳妃而不得也曾轰动长安。
皇帝也是男人,也是要面子的,天子得不到的女人,旁人如何敢染之?郑娘子这些年嫁不出去,不就是这个缘故嘛!
现在如今郑娘子来探望谢学士,显然是关心情切以至于不顾名节,皇帝陛下能容忍吗?
可怜谢学士少年英才,英雄难过美人关啊,终究要死在一个情字上……
自打曲江初雪宴捐出了王献之的真迹后,谢逸的仁善之名广为流传,在民间的口碑很少。是以传出他被下狱的消息,惋惜感慨,为之鸣不平,祈祷的百姓很多,一时间舆情反响十分强烈。
……
太极宫中,李世民听到这些哭笑不得。
这都什么玩意?郑丽琬真的和谢逸……她此去大理寺是故意的?这些迅速传播的流言又是从何处而来?
李世民有些微微恼怒,但孙伏伽报上来的进展,让他又发不出太大的脾气。
郑丽琬是受孙思邈嘱托却问计天花防治的!
李世民心中陡然一震,差点把这茬忘记了,谢逸奇思妙想那么多,也不知这方面会不会有办法?
一想到这里,李世民心中便泛起了强烈的惜才之意,好多一个人才,就这样可惜实在不值当。
从孙伏伽反馈的证据而言,谢逸倒是一干二净,这些其实并不特别重要,只要他无谋逆之心,放他一马未尝不可……
只是现在如今事情闹得有些大,他反过来要求调查杜伏威一案,这说明他心里……
可是难办啊!
杜伏威当年有没有的叛乱,李世民心里能不清楚?
只是消息刚传出去,河间郡王李孝恭得知消息,上表泣言,请皇帝彻查,以示自己当年公允行事,并无过错。
当真如此吗?李世民冷冷一笑!
只是若真的详查,必然牵一发而动全身,代价也有点大。
时过境迁,倒也并非不可以,但在掣肘颇多的朝堂上,缺少一个契机……
……
第134章 诛心之刀
杜惜君的身世曝光,谢逸下狱。
事发之后,李世民着实有些心烦,不仅要看大理寺调查进展,还有承受来自各方要求严惩的压力。
一边还是考虑朝堂平衡,深恐牵一发而动全身,心中的猜忌却又不能完全搁下。
回到寝宫,还得面临李治和兕子的哭诉,这两个孩子得知消息后,别提有多着急了。
最敬佩的谢长史,逍遥哥哥,最敬重的杜姐姐都成了嫌犯,甚至还被关进了大理寺的监牢。
他们还听宫人说起,有可能永远出不来,甚至杀头……
李治和兕子压根不信他们有罪,更是心疼和害怕,谢长史和杜姐姐要是……只是略微想想,两个小家伙便被吓哭了。
营救是自然而然的想法,只是他们到底年幼,营救手段只有恳求父皇。
“父皇……”兕子到底还小,不会讲道理,只是扑在李世民怀中哭,哭得天可汗陛下心疼不淡定。
十岁的李治则侃侃道:“父皇,若谢长史和杜氏有心谋害,我和兕子恐怕早就遭毒手了。几次危急,都是他们相救,如果真是为了报仇,只要不出手,便已经成功了……”
童言无忌,却也最为质朴,道理确实如此。
谢逸和杜惜君要是有心谋害,机会真的很多,但他们没有动手……居心叵测?如果非要这样说,他们究竟有怎样叵测的居心,又能有多大的谋划?
至少在目前看来,难有合理答案。
这件事的处置,真是有点……
看着两个满脸泪痕的孩子,李世民长叹一声。
……
次日一早,长孙无忌奉诏入宫。
以往遇到棘手的难事,李二陛下多是和长孙皇后谈起,夫妻亲密,可以直言不讳。
但如今孤家寡人,唯独能不那么虚伪说上几句话的便是长孙无忌了。在大舅哥面前,至少可以少些顾忌,少些冠冕堂皇,却也少不得有些许保留。
“陛下!”
“辅机啊,长安城里的传言,你都听说了吧?”
“听说了。”君臣私下交谈,开门见山,长孙无忌也不弯弯绕绕。
“那你怎么看?”
“市井无稽之谈!”长孙无忌立即给出了自己的论断。
李世民转身问道:“那你以为是何人散播?”
民间是会起流言,但要迅速传播,成为舆论导向,必定是有人蓄意而为。
长孙无忌摇头道:“是什么人不确定,但臣以为,应该不是谢逸和郑娘子。”
“何以见得?”
“此等手段太过儿戏,但有胁迫君王之嫌,谢逸和郑娘子都是聪明人,不会如此愚蠢。”长孙无忌道:“而今臣进宫之前,又听到了一种传言,是有关天花的。”
李世民眉头一皱,问道:“什么传言?”
“有传言称天花肆虐,是陛下有失,枉杀英杰,冤屈忠良义士,是上天示警。”饶是关系亲密,但口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长孙无忌还是有些紧张。
“哼,枉杀的英杰杜伏威?冤屈的忠良是谢逸?”李世民冷了道:“是什么人如此大胆,散播叵测之言。”
“陛下,这便是臣认为谣言并非出自于谢郑二人之口的缘故,传出这样的流言,只会激怒陛下,有何益处?”
长孙无忌道:“以谢逸的聪明才智,岂能不明白?这传言之人,倒不像是救人,而是补刀,补诛心之刀。”
李世民沉吟片刻,悠悠道:“雉奴和兕子昨晚向朕求情了,哭得很厉害。”
长孙无忌轻声道:“哦,晋王和公主曾蒙谢、杜二人相救照顾,必有感情……”
“辅机啊,你以为此事当如何处置?说实话!”
“陛下,臣以为阚棱与谢逸或许不宜一概而论,需当要弄清楚事实,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其次,再权衡利弊,毕竟牵一发而动全身。”
李世民道:“谢逸在大理寺推的一干二净,你相信吗?”
“陛下。”长孙无忌略微迟疑,续道:“臣以为此事似乎颇为巧合。”
“怎么讲?”
“年前韦悦在东市调戏谢杜氏被吴王所阻,不久后便欲求亲,顺便查问其出身;臣已然查过,在淮阳调查之人名叫郑斌,荥阳郑氏偏方子弟,与谢逸早有过节。”
长孙无忌道:“李崇晦出城行猎,恰巧在杜伏威坟前抓到阚棱,怎么看都不是巧合;事情一出,韦悦便拿着调查结果举报,这一桩桩一件件……”
李世民也皱起了眉头,许久才道:“你的意思是,有人蓄意针对谢逸?”
“有这个迹象。”
“什么人?”
“并无真凭实据,臣不敢妄言,但是想想谢逸的身份,以及陛下寄予的厚望……”
李世民心头一震,手中的拳头已然紧紧握起,沉声问道:“辅机,你觉得孝恭……”
“陛下,臣不敢妄言,只是涉及杜伏威,李崇晦又身在其中,河间郡王避不开这一局。”
“而今谢逸推得一干二净,还反过来为杜伏威鸣冤……辅机啊,你以为谢逸是否和逆贼有所勾结?”
长孙无忌道:“陛下,臣有两点考虑;其一,谢逸若与阚棱有联系,必会阻止其前去祭奠杜伏威;
其二;谢逸为杜伏威鸣冤,反倒说明他心向大唐,心向陛下,唯有如此,他才能正大光明立足于朝堂。”
李世民悠悠道:“你所言不无道理,他要是叛贼,这一年的所作所为便不合情理。或许只是被杜氏的身份所累而已,亲亲相隐倒也并非不能理解,要是全无情意,朕反倒不放心。只是要为杜伏威平反,必然得……”
长孙无忌小心翼翼道:“陛下,其实杜伏威昔年……贞观元年时,您便动过心思,只是当时少不得倚重宗室军力;且高祖皇帝仍在,多有顾忌。
但今时不同往日,京畿安,然江淮不宁……杜伏威虽故多年,但江淮百姓言辞心间仍多有追念。复一人之名,可得万民之心,此举……”
“辅机所言甚是,但如此一来,岂非要……”李世民不禁有些迟疑,好半天后才沉声道:“不着急,先让谢逸在大理寺多呆几天,再看看他的心性和态度;
至于杜伏威一案,查一查也好,朕也想看看某些人的态度;只是单凭谢逸一面之词就重审,多少有些……除非是有……”
长孙无忌轻声道:“陛下,契机总会有的,中书那边一直关注着呢!”
……
第135章 莫使杜若花谢去
中书省是朝廷的决策机构,负责为皇帝草拟诏书,也会涉及一些案牍奏疏事务。
自打中书令温彦博去世后,中书省暂无宰相,具体事务皆是中书侍郎岑文本负责打理。
某种程度上,岑文本无宰相之名,却行宰相之实。加之皇帝诏书多出其手之故,是名副其实的天子近臣。
但他在朝堂上的地位终究有限,官职甚高,但爵位不高,时至今日也只是个江陵县子。
其出身南阳岑氏,乃当地名门,但与世家门阀相去甚远。能有如今的成就,主要是因为才学和机缘。
昔年萧铣称帝,聘岑文本为中书侍郎,李孝恭灭萧梁后,岑文本立劝其安民,以降臣身份进入长安。
因其是荆襄名士,南方高门和降臣士绅认可的才子,加之其才学出众,颇得青睐,渐渐成为朝堂上南方士族的代表人物。
但高处不胜寒,朝堂上南人显贵不多,仅仅只有他和萧瑀、虞世南等寥寥数人。
如今虞世南退养卧病在家,萧瑀出身南梁皇族,与他关系算不上格外亲厚,是以岑文本有时候会觉得力不从心,独木难支。
虞世南辞官,谢逸上位,岑文本全都看在眼里,自然明白其中缘故,这正是他希望看到的局面。
可这才没过几天,谢逸便下狱了。
其家眷是杜伏威后裔,还牵涉到了行刺不轨之事,相当棘手。
但岑文本凭借着其敏锐的政治嗅觉,和长孙无忌一样,很快发现了一些不妥之处,并且推演了事件可能的结果。
本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原则,他是想救谢逸的,这毋庸质疑!
但该怎么救呢?上疏求情,或者像卢国公程知节那样直接为之说话?
旁人可以,但自己不能。作为中书侍郎,身居中枢要职,必须谨言慎行,稍有偏颇,只会适得其反。
岑文本这几日一直在留意朝臣奏疏,希望从中发现契机,他相信李二陛下也希望有这么一个契机。
然而很可惜,除了来自各方的弹劾奏疏,什么也没有。
到了晌午,岑文本不得不失望而归。
刚进府邸没多久,仆从便来通报:“阿郎,郑娘子求见。”
“郑丽琬?”
“是!”
岑文本微微皱起了眉头,这几日长安城里的传言他自然有所耳闻,郑丽琬此行的目的也容易推敲。
“你去告诉郑娘子,就说我不在。”虽然都想救谢逸,但方式不同,岑文本觉得自己并不适合直接出面。
“是!”仆从应允一声,递上一个信函,轻声道:“阿郎,有人送来一封书信。”
“送信者何人?”
“是一个稚童送到门房的,上面写明由您亲启,门房便收下了。”
“好,你去吧!”岑文本一摆手,顺手拆开了信封。
一丝淡淡的幽香之后,几片枯萎的花瓣掉落出来,还有一张二指宽的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字——犹记江陵暮春时,杜若谢尽悲叹迟!
刹那间,岑文本浑身一震,神色大变。
他双手颤抖着拾起枯萎的杜若花瓣,然后举到鼻头轻轻一嗅,四十岁的中年男人竟然眼眶通红,泛起泪光。
岑文本缓缓闭上眼睛,思绪仿佛回到那年的江陵,看了一片盛开的杜若,幽香怡人。花丛之中,轻纱裙摆从花丛中奔过,清纯可人的笑,还有那银铃般的笑声仿佛依旧清晰可见。
原以为这朵美丽的杜若已经彻底凋谢,碾入泥尘之中,没想到今日竟有见到,只是枯萎了……
枯萎又如何,花不在了,人还在就好,就好!
岑文本又拿起那张二指宽的纸条,看着上面熟悉的娟秀的字迹,回忆往昔,更是神情激动。更是悔恨不已,拳头紧握,指甲扎进肉里似也未察觉。
良久,岑文本才慢慢收慑心神,思绪回到纸上的这句话,尤其是后半句——杜若谢尽悲叹迟!
其中“杜”、“谢”二字明显更为浓重,似乎是特意突出,意有所指。
岑文本智谋高远,思绪敏达,细看一眼便明白其中意味,杜、谢指代何人了然于心。更明白纸张的真实意思——莫使杜若花谢去!
他很诧异,她和她们应该没有联系才是,何以……难道是?蓦然之间,岑文本心中有了些许猜想。
到底是何缘故,他已经不想深究,但只要是她的叮嘱,自己都当尽力。当年在江陵已然错过一次,这一遭岂能在悲叹迟?
这件事,已经不是南方士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一个层面;还有埋藏心底多年的怨恨,还有悔不当初,同仇敌忾……
为此岑文本不惜违背素来坚守的原则。
“来人!”
“阿郎有何事吩咐?”
岑文本沉声道:“派人去追上郑娘子,就说我知其来意,不便直接出面,但会尽力而为。”
“是!”
“还有,轻车简从,我要出门一趟。”岑文本又补充一句。
……
郑丽琬来岑文本府上拜访是有原因的,她是在寻求帮助。
在大理寺见过谢逸,天花防治或有眉目,将会是谢逸保命的手段之一。但想要稳妥,最重要的还是皇帝的心意,需要有人劝谏作保。
试想一下,整个长安城里,最了解帝王心思,且有可能出面帮忙的人屈指可数。
思来想去,岑文本这里可能最大。
兰心蕙质的郑丽琬冷眼旁观,也明白谢逸在朝堂上扮演的角色,发挥的作用;谁与之利益共同,谁便可能帮忙!
萧瑀家门第太高,寻常人进不去;倒是岑文本平素低调,平易近人。更重要的是,岑文本是中书侍郎,乃天子近臣,说话方便且有分量。
但很可惜,到了岑府,被拒之门外了。
岑侍郎不在?这样的借口太蹩脚,岑文本只是不想见自己而已。
这情形并不意外,但郑丽琬仍觉得有些失望,没有岑文本这等重量级人物帮忙,营救谢逸仍旧困难重重。
还得另想办法啊!
郑丽琬轻叹一声,黯然乘车离开,不想走在半路,突然有岑府仆从追上,带来了岑文本的原话。
缘何片刻之间,岑侍郎态度判若两人,郑丽琬百思不得其解。但岑文本愿意帮忙,总归是件好事。
只是他说不好直接出面,那会怎样尽力而为呢?
……
第136章 文本说吴
岑文本轻车简从出了家门,一路很低调。
一路前行,来到了城东的一处别院,此间主人是平阳长公主之子,巴陵公主驸马柴令武。
不过,岑文本此行的目的却是这里的一位客人——吴王李恪。
李恪私下与柴令武私交不错,经常在此地饮酒玩乐,看相扑角斗,时而亲自下场比划两把。
今日李恪刚到这里没多久,便有侍卫来报:“殿下,中书侍郎岑文本求见!”
“谁要见谁?”李恪猛然间有些惊讶。
侍卫道:“岑侍郎说是求见殿下!”
李恪不禁一笑:“有意思,本王是来此做客的,却有人登门求见,令武莫怪啊!”
“殿下去见见吧,我这个主人不介意的。”柴令武笑道:“何况来的是中书侍郎,殿下岂能不见?”
“好,我去去就回。”李恪起身,前往一间花厅里接待岑文本。
“参见吴王殿下!”岑文本见到李恪,躬身行礼,很是周到。
“岑先生快快免礼!”李恪赶忙道:“昔年恪为长沙郡王时,先生卸任荆州别驾后游历长沙,曾指点过本王学问,李恪记忆犹新,怎敢受先生大礼?”
岑文本忙道:“哪里?昔年在长沙,与权长史一道为殿下讲解学问,是臣的荣幸,臣与殿下亦无师生名分;何况,君臣有别,礼不可废。”
“不知先生今日到访,所为何事啊?”李恪很聪明,当年岑文本只是指点自己读过几篇文章,但毕竟有授课旧谊,所以这层关系自当小心维护。
毕竟岑文本是中书侍郎,天子近臣,身份重要且敏感;这一点却也是李恪疑惑之处,这么多年来,岑文本从未主动与自己结交走动,今日前来不免有些突兀,所以他开门见山询问。
“殿下可曾听说淮阳县伯入狱一事?”
岑文本这么一问,李恪有些蒙了,这事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听说了!”
“那殿下可曾听说谢逸请求复审杜伏威谋反案?”
“亦有耳闻。”
“那殿下怎么看?”
“呃……”李恪迟疑道:“岑先生,您的意思是?恕李恪愚钝,难以领会。”
岑文本悠悠道:“殿下,臣近日在中书省留意所有的奏疏,弹劾者不断,但鲜少有上疏保谢逸的。”
“岑先生什么意思?难道要本王上疏保谢逸?”李恪觉得自己的思维有些跟不上,这跳跃有点太大了。
“殿下,只需要一份陈述谢逸重要性,以及重审杜伏威一案必要性的奏疏;朝廷和陛下都需要。”
李恪皱眉问道:“既然如此,先生为何不上疏?而要找本王,而不是旁人。”
岑文本道:“臣身在中书,不便多言;至于旁人,都没有殿下有资格写这份奏疏。”
“为何?”
岑文本沉声道:“因为殿下昔日是长沙郡王,蜀王,今日是吴王,是安州大都督。”
“这……”李恪有些糊涂,这与自己的封爵有什么关系?
岑文本沉声道:“因为殿下的封地和辖地都在南方!”
“南方?”李恪也是极聪慧的人,沉思片刻顿时想起虞世南辞官,谢逸上位后的某些说法;杜伏威昔年纵横江淮,也是在南方……
岑文本道:“从大理寺而今的调查来看,阚棱或罪不可恕,但并无证据断定谢逸有罪;可有人却不依不饶,以至于陛下为难。
想必殿下也知道,谢学士担任晋王府长史的缘故,此人本就重要,如今又与杜伏威相关联,说严重点,已经关乎整个南方安宁。”
“岑侍郎未免危言耸听了吧?”
岑文本摇头道:“殿下可曾想过,去岁侯君集一个带兵的武将,突然去了陈州做刺史;去安州做大都督的为何是殿下您这位最英武的皇子呢?”
“呃,岑先生的意思是?”李恪猛然又是一惊。
“陛下圣明,用人向来大有深意,殿下在安州一载,当领会圣意。”
李恪心中一震,父皇没有说,没有问,他也从未多想,只当是有意让自己历练,不曾想还有这样的深意……
“纵然如此,为何一定要本王上疏呢?”
“因为殿下封地尽在南方,驻守的荆襄也是南方,最了解南人心思和南方形式,关乎南方的问题,殿下最有发言权;南方百姓也最希望殿下帮他们说话。”
岑文本道:“最重要的是,朝廷和陛下也希望有这么一份奏疏,一个作为台阶的契机。”
“岑先生久在中书,体察圣意必定无人可及,本王相信。”
李恪悠悠道:“只是此事必定有风险,何况有道是无利不起早,这么做对本王有什么好处?”
“好处自然有!”岑文本轻声道:“去岁殿下行猎踩踏农田,在陛下和朝臣心中多少算过错,而今殿下做件正确之事,改变印象不好吗?
陛下素来顾全大局,殿下是知道的,但这次东宫和魏王府的态度……殿下上奏,乃是体察圣意,顾全大局,为君父解愁,陛下对殿下会多有青睐与赞许。”
李恪轻轻咳嗽一声,显然已有意动。
岑文本续道:“殿下此举,若使南方安宁,乃是有功于社稷,南方百姓对殿下也会多有崇敬感激;
而淮阳县伯本人,也会感激殿下仗义援手;谢逸年轻,与诸皇子年纪相当,且才学能力出众,往后报恩于殿下。不过还请殿下谨记,此举是为社稷,为陛下,殿下当恪守本分。”
李恪暗自点头,旋即问道:“岑先生与谢逸很熟吗?”
岑文本心头一震,表情却不着痕迹道:“不熟,甚至私下交谈过;于私,臣也来自南方;于公,为臣者当为朝廷,为君父解忧。”
“嗯!”李恪轻轻点头,问道:“那先生今日前来,是个人行为,还是父皇授意?”
“是臣的个人行为,不过稍后陛下肯定会知道的。”岑文本如是回答。
李恪轻声道:“好,先生所言,本王会认真考虑。”
“有劳殿下了,臣告辞!”岑文本没有再多言,起身告辞离去。
留在原地的李恪却陷入了沉默,良久不语。事情来的太突然,但岑文本所言又句句在理,到底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好?
还是积极谏言,搅入是非,博取一些好处呢?一时间,李恪有些犯难了。
也就在此时,柴令武推侧门而入……
……
第137章 来日之路何以择
“殿下,岑侍郎的话我听到一些!”柴令武很诚恳,直言不讳。
至于到底是无意听到,还是蓄意偷听,没有明说,也不好说。
李恪不置可否,对“隔墙有耳”之事仿佛浑不在意,反而轻声问道:“令武,此事你怎么看?”
“这个……”
“他来的太突兀了,让本王一时反应不过来。”李恪起身走到窗边,轻轻一叹。
柴令武低声道:“不过岑文本所言并非全无道理,此事若成了,对殿下有好处。”
“好处?!确实有些。”李恪的语气中隐约带着几分戏谑。
“岑文本久在中书,最懂圣意,或许是陛下有此意不便明说,被岑文本揣摩到,然后来找殿下。”
柴令武猜测道:“毕竟岑文本没有坑害殿下的动机,依他所言,此举若能得圣心,殿下倒是应该抓住机会。”
“机会?”李恪似问似叹,神色有些悠悠,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啊,殿下难道从来没想过吗?”柴令武道出一句很有煽动性的话语。
“啊?”李恪轻声一惊,轻轻摇头道:“母妃的身份你知道,这辈子我只能……”
“殿下,错了,您身上有隋唐两朝帝室贵胄血脉,出身最为尊贵,最有资格……”柴令武道:“太子的天资才能本就不及殿下,何况现在还断了一条腿,若没了东宫,诸皇子中以殿下居长。”
“自古以来,嫡子优先,除了太子,还有魏王和晋王。”
柴令武道:“殿下,他占着嫡出,您占着年长,皆非嫡长子,各占着理,到时候就该择贤而立了。
魏王能与殿下相比?岑文本说的不错,在谢逸这件事上,东宫和魏王都犯错了,殿下若上疏为君父解忧,得陛下青睐,对往后或许能压着他们一头。”
“这份奏疏是会得罪人的?”
“没错,是会得罪李孝恭,那又如何?”柴令武不以为然道:“这些年,河间郡王领兵在外,飞扬跋扈惯了,只怕陛下早有心敲打。
何况他素日眼中也只有东宫和魏王府,何曾正视过殿下?河间王府要是垮了,对殿下而言其实是好事。”
李恪悠悠道:“对我好?何以见得?”
“大唐以武定国,武将骁勇,为了制衡,肯定要有宗室掌握部分兵权;往日里李孝恭是宗室军中第一人,如果他倒下去了,谁来接替呢?”
柴令武道:“从亲疏和长远之计来看,殿下无意是最合适的人选。”
李恪断然摇头道:“不,你几时见过皇子手掌重兵?如果李孝恭倒霉,那么江夏郡王李道宗将会被父皇重用。”
“这倒也是……不过对殿下而言并无坏处。”
柴令武道:“关键是此举殿下也能得到很多,就像岑文本所言,南方民心,南方士族的拥戴,他岑文本也算欠殿下人情,谢逸更会对殿下感恩戴德。”
“谢逸……”
“是啊,此子年纪轻轻,才学出众,东宫和长孙无忌争相拉拢,家父笃定此子是个人才,前途不可限量,不想出了这档子事。”
柴令武道:“不过殿下若是出面,将他保下来,那就完全不同了。殿下可还记得,岑文本刚才特意强调一句话?”
李恪轻声道:“才华横溢,与诸皇子年纪相当。”
“岑文本言下之意,谢逸是陛下为后世储君留下的人才……殿下如今若雪中送炭,施恩于他,将来……”柴令武没有说下去,但言下之意已经十分明确。
李恪笑道:“照你这么说,父皇最看中的该是九弟才是,别忘了,谢逸可是晋王府长史。”
“晋王?怎么可能?”柴令武当即摇头道:“晋王年方十岁,能看出来什么?谢逸那个长史,不是那么回事。”
“此事……”
“殿下,机不可失啊,多难得的机会,一封奏疏换取诸多好处。”柴令武道:“往后,我与巴陵(公主)定会全力支持殿下,家父那边,我也会尽量争取。”
“可你别忘了,岑文本适才特意叮嘱本王,恪守本分。”李恪悠悠道:“母妃也是这意思,所以本王……”
“殿下,这不冲突,现在行事是为江山社稷,若东宫稳固,殿下恪守本分,做个好亲王便是。”
柴令武道:“如果有所变动,今日之举,来日自会多有回报,何乐不为呢?殿下好好考虑下!”
……
岑文本出了别院,心里也不是滋味。
吴王李恪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这封奏疏的分量最十足,在维护谢逸的同时,也会在朝堂丢下一块大石,必然引起轩然大波。
更糟糕的是,无意之间触动了李恪敏感的心思,岑文本无法料定这位英武的三皇子是否有坚定的心性?
如果因为自己的一番话,让他蠢蠢欲动,生出非分之想,甚至有非分之举,导致他陷入夺嫡的漩涡,甚至害了他,那……
岑文本不由有些内疚,自己的这个做法难免有些不妥,奈何眼下情势如此,不得已而为之,实在是……
但愿吧!
但愿自己那两句叮嘱他能听进去,能够尽量恪守本分。如果将来,他真有那个福气,倒真是歪打正着。
该做的自己都做了,对杜若主人也算有所交代,接下来会怎样着实难以预料。
李恪会不会听从自己这般突兀的劝谏还是个未知数,素来稳重的岑文本并不觉得自己有十足把握。
一切听天由命,也让谢逸自己去决定吧!素未谋面,不曾有过只言片语的交谈,如此相助已经算对得起他了。
至于帮他许出去的人情,终究还是得他自己还……
……
郑丽琬又去了一趟大理寺,这次低调了很多。
上次闹得满城风雨,她一直很奇怪,不知是何人在背后散播诛心流言,想要害人于无形。
幸好皇帝圣明,没有因此而恼羞成怒,但行事低调些却很必要。
还是像上次一样,郑丽琬和谢逸私下谈论许久,外人不知其相谈内容。
只知道郑丽琬表情欢快,脚步轻松,匆匆出了大理寺,直奔乐游原上的千金药庐。
而孙神仙听到郑丽琬的几声耳语之后,更是发疯一般,到处寻找染了天花的母牛……
……
第138章 大唐的福音
同州的官员不理解,为何朝廷要搜寻染天花的母牛?
不过既然是朝廷诏令,是孙神仙提出,自当不遗余力,全力寻找。
自古以来,官府的力量是最强大的。
不用远去同州,第二天骊山脚下便发现了一头病牛,随后在官兵的护送下前往长安。
当然了,孙神仙有交代,牵牛喂食,近距离靠近病牛的人员,最好是曾经感染过天花,侥幸病愈者。
一天后,病牛被送到,孙思邈却有些犯难了。
寻牛容易,找人难啊!
孙思邈得知谢逸的建议后,颇为惊讶,甚至还有几分匪夷所思。
但谢逸言之凿凿,坚称会有效果,实在不像是无的放矢。
孙思邈与谢逸见过面,知道他不是那种人,不会为了自保而信口开河。更何况,这件关乎人命的事情,如果信口胡言,只会是自讨苦吃,甚至自寻死路。
牛痘之法,真的有用吗?
但凡是新奇治疗方式,总得要试过才知效用,只是这牛痘试验,可要是寻健康的活人为标本。
天花是什么玩意?
染上了九死一生的瘟疫,人人都深深为之恐惧的病症,哪个健康之人敢于尝试呢?
这需要莫大的勇气,需要抱着誓死的信念,还需要几分为大唐医疗事业进步的贡献与博爱精神。
说得好听,有什么人愿意轻易献出生命呢?即便是重金悬赏,也不会有人轻易前来,有钱没命花是世上最大的悲哀。
当然了,也许这个方法很管用,没什么危害。但得让参与实验的人相信才行,饶是如此,孙思邈都不敢轻易动手,更别说是采用欺骗的手段了。
怎么办?
孙思邈还在为难的时候,消息已然传到了朝堂上。
贞观十二年三月初一的朝会上,宰相房玄龄通报了天化防治的最新进展,便提到了牛痘之法。
“牛痘?”李世民好奇询问。
“是的!”房玄龄朗声道:“是的,此法不可治愈病患,但可以让健康之人不会再染上天花。”
“如此也好!”不只是李世民,满堂的朝臣也深以为然。
天花乃是世间数一数二的恶疾,恐怖之处便是传染和死亡。已经患病治不好也就罢了,只要健康者不再染病,问题便解决了。
对朝廷和君王而言,最大的影响便是传染,以及因此引发的恐慌与流言。
自打骊山出现天花病患之后,长安城里便人心惶惶,与此同时,也有流言不胫而走。按照天人感应的那套说法,但凡有灾祸出现,总是要有人负责的。
尤其是大灾大难,负责人肯定是地位最高的天子,多半是皇帝失德,上天降下灾祸以警示惩戒。
李二陛下又做错了什么?近来除了将名望甚高的谢学士下狱,好像没什么?
而且天花出现是在谢学士入狱之前,两者应该没什么关系,那么……思来想去,近期没找到答案,于是周期便自然而然被扩大了,扩大到贞观初年,甚至武德末年。
于是乎,武德九年玄武门那场血案再次被提及,李二陛下最想回避的伤疤被无情地揭开。
太极宫中的李世民听闻之后,恨的咬牙切齿,然而银牙咬碎也只能往肚子里咽,否则能怎么办呢?
毕竟当年的事情确实是他做的,弑兄杀弟是不争的事实。
但这些年,为了洗刷这个污点,他励精图治,灭突厥,败吐谷浑,成为威震四海的天可汗,国泰民安,百姓生活也算安定。
如此情况下,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便会被人旧事重提,一个污点几乎淹没所有供给。李世民为此好生郁闷,可所能做的,只能是尽快平息灾祸,安定民心。
这才是他担心天花肆虐最关键的原因,多几个人染病,多几个人病故,也许他并不在乎。
是以听到有医治天花的方法,李世民的心情豁然开朗。
“玄龄,快说说这个牛痘之法。”李世民好奇询问,朝臣们也都伸长了脖子,却是各怀心思。
“据孙神仙所言,是从患病的牛身上取下脓水,抹在健康人的伤患处……”
房玄龄尚未说法,朝堂上顿时一片哗然,这……这算什么?到底是防病还是染病啊?
“各位稍安勿躁!”房玄龄道:“这是弘文馆谢逸想出的法子……因为但凡染上天花活下来的人,从未有二次染病的情况……”
“所以该让人先染上天花,九死一生熬过来是吗?”一名姓韦的官员厉声反问。
“如此胡言乱语如何能信?简直是草菅人命。”
房玄龄很无奈,微有怒意朗声道:“诸位能否先等等,听我把话说完。”
“玄龄,你慢慢道来。”李世民再一发话,朝堂上叽叽喳喳的声音顿时停了下来。
“牛的体魄比人壮,虽然染病,却不及人严重,所以用已经被壮牛抵御过的病菌,让人感染天花,反不如被人传染严重。”
房玄龄道:“据谢逸的说法,症状会很轻,只要小心照顾,不出几日便可痊愈,从此以后便再也不用惧怕天花。
他因自己不方便,特意委托孙神仙帮忙实验……他说如此成功的话,从此以后,世上将不会再有天花一疾。”
永灭天花?!
朝堂之上,君臣们都有些意动,这个说法委实太有吸引力,让人迫切希望成真。
只是这方法……
连李世民都有几分疑虑,不过谢逸愿意主动说出防治之法,他很高兴。
在此之前,李二陛下设想了许多可能,如果谢逸以防治天花之法为资本讲条件,他不介意过河拆桥。
好在此子还算懂事,如此或许可以作为验证,诚如长孙无忌所言,他对大唐心存敬畏和向往。
“玄龄,孙思邈怎么说?”
“孙神仙觉得有几分道理,与其束手无策,倒不如尝试一番,如果成功,则是大唐的福音。”
“当然,那就让他快些试验吧!”
房玄龄轻声叹道:“陛下,孙神仙已经在着手准备,患病的母牛已经找到,但是……没有人参与实验。
毕竟天花乃是凶狠恶疾,实验也多有风险,人皆畏之,所以暂时搁置了……”
……
第139章 第一四〇章 轩然大波
没错,牛痘之法需要在活人身上实验。
除非是脑袋被驴踢了,正常情况下,应该没有哪个傻蛋愿意去冒险。
但这项实验对大唐,对天下所有百姓而言意义重大,至关重要。
当然了,这是建立在谢逸不曾信口胡言的前提下。
他不会,李世民和朝臣们都如此认为,所以不必有丝毫顾虑。
只是人到哪去选呢?
思来想去,有人想到了一个人选——死囚!
反正是肯定要死的人,不存在风险一说,也不算伤天害理,完全可以解决标本问题。
李世民沉吟许久,最终点头答应。
大唐的司法也有其严苛之处,每每有凶案发生,如果判处斩、绞等刑,都是要上报刑部审核。
最终到底是杀还是不杀,则是要皇帝朱笔御批的,唯有皇帝御笔勾决的囚犯才会被真正处死。
在这件事上,李世民做的很谨慎,勾决之事会详细查看卷宗,慎重决断。
甚至多次询问刑部、大理寺已宰辅近臣的意见,权衡审理是否清楚,有无冤屈,囚犯的所作所为到底是不是必须该死?
李二陛下的谨慎落下了宽厚之名,去岁整个大唐处死的囚犯仅仅只有二十九人。
不过从另一个方面讲,这二十九人基本都犯有十恶不赦之罪,确实该死。
让这些人去给孙思邈实验牛痘之法,有何不可?也算是发挥他们最后的余热价值,为天下百姓做贡献,也算是将功赎罪。
为了激励死囚坦然积极参与,朝廷也顺便立下规矩,只要经过实验不死,将不会再处斩。甚至可以根据所犯罪责的严重性,酌情减刑,甚至直接开释。
如此优厚的条件,应当可以吸引那些死囚主动参与实验。也算符合谢逸所谓的人道主义原则,同时也不会因为心理上的畏惧影响实验结果。
为了消灭天花,为天下百姓的健康计,此举完全值得,舆论不仅不会指责,甚至有可能多有褒扬。
不赔反而可能会赚的好事,何乐不为呢?
这事定下来后,一个问号出现在很多人心头,包括皇帝李世民。
自古以来,天花肆虐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一直苦无防治之法;多少年来,有多少医者志士都致力研究,毫无结果。
连医术高明的孙神仙都束手无策,结果牢狱中的谢逸三言两语便有了主意。
这事似乎不大合乎情理。
虽说谢逸在医术上有些造诣,但是天花这种恶疾……他从哪里知道牛痘之法的?凭空臆想便敢有如此把握?
不应该!
李世民也有类似的怀疑,他也下意识想到了一个答案——骑青牛的老仙翁。
难道真是那位白须白发的老神仙所授?在李世民眼里,谢逸身上的很多匪夷所思之事只能用神仙之说来解释。
如果是这样……
难道此子真是太上玄元皇帝,或者说老天爷派来辅佐自己,辅佐大唐,可以济世安民的人才?
这是李世民第二次生出这样的念头,比第一次在陕州时更为强烈。
一个人被“赋予”如此重任,所行之事基本处处有利于大唐,只因为他和杜伏威有点关联,便会行行刺谋逆之事?
李世民心中断然否决!
顷刻之间,狱中的谢逸又简在帝心,那些所谓的罪责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陛下,既然此番实验如此要紧,不若先放谢逸出大理寺,亲自参与实验。毕竟方法是他提出的,亲自参与,把握应该更大些。”
萧瑀不失时机地提出一个请求,一个颇为合理的请求,作为出身南方,身份最尊贵,资格最老的重臣,他终于发话了。
“谢逸身陷行刺案,乃是惊天大案,尚未调查清楚,如何能放他出狱?”说话的这位还是姓韦,立场已经不必再说。
萧瑀道:“防治天花更为要紧,凡事当需灵活变通,何必墨守成规?”
“说得轻巧,这方法是谢逸所言,就一定管用吗?焉知他不是为了逃出牢狱,另行谋划而出的鬼主意?”
一时间,朝堂上再次起了争执,而且是相持不下。
萧瑀开口,便等于是南方士族开口,但关陇贵族和山东士族如何能袖手旁观,眼看着南方趁机恢复元气,甚至坐大?
所以他们即便是同情谢逸的遭遇,甚至私下里愿意帮他的,也不得不象征性地阻挠。
结果先是势均力敌,但慢慢的萧瑀一方开始落了下风,不是每个人都是诸葛亮,所以“舌战群儒”这种桥段旁人学不来。
就在这个要紧的当口上,重量级砝码挺身而出。
“父皇,儿臣以为,应当暂赦谢逸出狱,与孙神仙一道主持牛痘实验。”
听到说话的声音,众人回过头来,看到英武伟岸的吴王李恪,一个个神情都有些变化,很精彩。
尤其已经能日常行走的太子李承乾,以及胖乎乎的魏王李泰,一时间眼中都浮现出震惊和难以掩饰的不悦。
“哦,李恪,说说你的理由。”李世民在一刹那微微的惊讶后,便神色如常,微笑询问。
“父皇,根据大理寺多日的调查来看,暂无证据表明谢逸有罪,长期关押本就不妥。何况他医术高明,关乎防治天花的大局,也应当特事特办。”
“吴王殿下,谢逸的话未必确信,行刺他终究有嫌疑,万一趁此机会行不轨之举,岂非得不偿失?”
李恪道:“毕竟谢逸多次有功于国,大唐不能苛待,更不能冤枉了功臣,请父皇明鉴。”
“嗯,李恪所言不无道理。”李世民轻轻点头。
“父皇,儿臣还有一事奏禀!”李恪不失时机地补充一句,顿时有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李世民欣然应允:“何事?你说!”
“儿臣荣幸被父皇册封为吴王,故而对东南吴楚之地多有关注;且儿臣亦驻防安州,荆襄亦属南方。所以儿臣对南方百姓的心思有些了解。”
李恪悠悠道:“隋末有不少首领割据南方,西梁萧铣不知轻重,便不提了。但东南江淮的杜伏威,颇有名望,百姓至今仍多有怀念。
认为其昔年所谓叛乱之事多有疑点,如今猜疑不断,今阚棱现身,亦闻其女讯,势必再起流言。为了安定江淮民心,以正视听,儿臣请求再审杜伏威一案。”
话音落地,朝堂上顿起轩然大波……
第140章 君父心思
李恪话音落地,朝堂上顿生轩然大波。
再审杜伏威一案。
这意味着什么?旁观者或许还反应过来,但李孝恭和当年事件参与者,相关者却心中巨震。
再审意味着什么?李恪为何会突然提出这样的建议?
就像他说的那样,因为他是吴王,是安州大都督,了解南方情势和民心?这样的说辞只能是冠冕堂皇的借口。
但不得不承认,却又是合情合理,极有分量的谏言。吴王言及南方诸事,实在是顺理成章。
而且李恪很聪明,用了“再审”二字,而非重审。
他没有否定当年定案的结论,只是让再审一次,结果和上次一样也行,这样江淮百姓便无话可说,再无猜疑。
当然了,如果结果不同,自然另当别论。总之一句话,目的是为了安定民心。
很冠冕堂皇,却又很有分量的理由,至少让人不好反驳。
当然了,如果有心,也并非找不到反驳的理由。比如抬出高祖皇帝李渊,毕竟这是当年李渊亲自下旨定论之事,现在妄自再审,难免有对高祖皇帝不敬的意味。
可这里有个特殊情况,如果旁的朝代,抬出开国君主,后世帝王难免会有敬畏和顾忌。
但李世民是大唐第二代帝王,截至目前的功勋是盖过开国高祖李渊的。最重要的是,玄武门之变的九年里,李渊一直是太上皇。
太上皇是个很微妙的身份,武德九年,还算年富力强的李渊退位了,似乎足矣说明问题。
敢于迫使老爹退位,李世民会敬畏所谓的高祖皇帝?
当然了,明面上或许不得不如此,但是心底里,李二陛下一定会很厌烦抵触。如果谁在这个问题上让他不痛快,那么他多半也会让谁不痛快。
朝堂上的官员们都是聪明人,当然不会没事给自己找不痛快了。
所以李恪话音落地,并无人出言反驳,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落到了李世民身上,等着皇帝最终圣裁。
李二陛下微微迟疑,看着李恪的目光有些深沉,一双眼睛不着痕迹从群臣中扫过。
近前而立的岑文本下意识动了动衣袖,他知道瞒不过皇帝,也从来没打算瞒着。
“李恪所言不无道理!”李世民一句话定下了基调,让很多人心中泛起强烈的起伏。
李世民目光扫过阶下群臣,悠悠道:“杜伏威一案,既然江淮百姓多有疑问,再审一次,厘清事实又有何妨?
如此以免流言误导,猜疑不断,也好以安民心。马周,此案就由你来负责审理,大理寺孙伏伽协助。”
“是,臣遵旨!”马周和孙伏伽双双出班领旨。
孙伏伽是松了一口气,这个案子太棘手,无论自己怎么判,最终都会得罪人。现在另外有主审人,便不必再担责任承风险,如此甚好!
马周略微无奈,但也没有多顾虑,便欣然领旨。他是侍御史,素来忠直,深得皇帝器重的天子近臣,对刑狱之事多有了解,负责审理如此大案不足为奇。
李二陛下之所以选马周,也与他的出身有关,博州寒门学子,与世家权贵没有多少瓜葛,审案时能少去许多顾忌和麻烦。
不过也有人敏锐意识到一个微妙之处,那就是杜伏威是草莽英雄,仔细说起来也是寒门出身。与马周的出身相似,马周审理之时会不会同命相怜,暗中微微偏颇呢?
虽说细小微妙,但素来明察秋毫的李二陛下岂能没有注意到?他还是这般决断,而且是极短时间内做出安排,也许是皇帝态度的一种暗示……
很多人心中更泛起了猜疑,在朝堂上不怎么说话的吴王殿下今日突然开口,还提到了如此惊天大案,恐怕不是巧合。
父子连心,也许是皇帝陛下暗中点拨也未可知……
想到这些,很多有心人便意识到,这个再审恐怕不简单,结果也会很有意思。
最为担心的自然是李孝恭,他的脸色很难看,当初断定杜伏威与辅公祏勾结之人正是他。多年以后,再审此案,不等于是质疑他吗?
赤果果的打脸不说,更要紧的是重审的结果……要是身正不怕影子斜也就罢了,但想起当年自己在江淮所作所为……
原以为已经再无外人知晓,至少是死无对证,但阚棱突然死而复生,让一切都变得不确定起来。
更重要的还是皇帝的态度,天下承平,皇帝已经不需要一个手握重兵的宗亲了。或者说他已经有旁的替代者,比如眼前这位英武不凡的吴王殿下……
李孝恭的心情,突然间沉重非常。
御座上的李世民也不知看见与否,沉声道:“至于谢逸,先赦其出大理寺,参与牛痘实验,将功折……
马周,阚棱行刺一案,你一并复合审理,务必厘清牵连人等是否涉案,罪行轻重等等。”
“臣遵旨!”
……
只是一句话,谢逸便出了大理寺。
不是无罪释放,可人一旦出狱,还会再关回去吗?
谢逸涉及的可是行刺谋逆的大案,皇帝都这般不在乎,再加上重申杜伏威一案,似乎足以说明问题。
皇帝有意规避了将功折罪的“罪”字,可见并非笃定谢逸有罪,甚至已经认为其无罪。
这才是关键,简在帝心便是最大的保命符。
萧瑀松了口气,岑文本悬着的心也放下了,程知节等几位老将的神情也轻松了很多。
李恪气定神闲站回原位,表面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但是心中却思绪起伏难平。
有意无意落在他身上的几道目光更是锐利,仿佛随时能杀人一般!
李孝恭神情凝重,大概是在想如何应对接下来的麻烦,马周的调查会有多深入,自己能够怎样辩解反驳?皇帝那边又打算如何处置自己?
太子李承乾和魏王李泰难得心思一致,心中皆充满怨恨。
一个等着报断腿之仇,一个苦心布置这么久,眼看着就要成功的时候,却横生枝节。
谢逸竟安然出了大理寺,这往后……
还有一直没怎么注意的老三李恪,竟然不声不响弄出这么大动静。
他为何这样做?又想要干什么?
更为关键的是御座上君父究竟是什么心思?
……
第141章 东宫的碎瓷片
皇子素来喜欢揣摩君父心思,尤其是有本事有能耐的皇子。
东宫太子担心自己地位不保,别的皇子但凡有点想法,都会寻机上位。
竞争对手的表现是一方面,君父之心是更为重要的一方面。
李承乾和李泰不确定李恪的目的,更猜不透李世民的心思,所以心里难免忐忑。
此事的结果很不合他们的心意,难免会恼怒郁闷。
回到延康坊的魏王府,李泰强颜欢笑的脸色立即阴沉下来。
“怎么会这样?”
刘轩哭丧着脸无奈道:“殿下,属下也实在没料到,那谢逸竟然弄出个牛痘之法……而且这天花也起的实在不巧。”
李泰摆手道:“那不是重点,牛痘只是很小的一方面,重要的还是父皇的圣心。本王实在不明白,父皇何以如此看重,甚至纵容谢逸?只因为他是南方才俊?还是有杜伏威的缘故?”
“这个……”
“杜伏威之案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已然算是尘埃落定,根本没有必要复查再审,但父皇竟然同意了老三的提议。”
李泰道:“傻子都能想出来马周再审会是个什么结果,父皇为了一个谢逸也真是煞费苦心啊!”
“殿下息怒。”刘轩小心翼翼道:“陛下既然这么做,自然有其道理,眼下还是顺从圣意的好。身为皇子,可不能违背君父之意……”
“嗯!”李泰冷哼一声,但心里还是极不服气。
“殿下,恕属下直言,其实也没必要这般针对谢逸,毕竟东宫已经和他没什么瓜葛,动他打击不到东宫。”
刘轩轻声道:“所以没必要在他身上多浪费精力,即便陛下将其开释,也不打紧。”
“呃……”李泰沉吟片刻,悠悠道:“是和东宫没什么关联了,但往后和吴王府……这个谢逸还真是有能耐,竟然又搭上了三哥这条船。”
刘轩亦不解道:“是啊,吴王今日之举着实让人惊讶。”
“看来本王的担心并非多余,这位三哥恐怕也不想只在安州做个亲王……”李泰悠悠轻道,眼神却意味深长。
……
“混蛋!”
李承乾回到东宫,可谓是恼羞成怒,破口大骂,甚至不小心砸碎了几件瓷器。
纥干承基一面苦劝,一面命人收拾,并严密封锁消息。
东宫与太极宫大内只隔着一道墙,若传出去什么风言风语实在不好。
可是怎么也劝不住愤怒的李承乾,纥干承基好不郁闷,好在太子妃苏氏闻讯,挺着近九个月的孕肚赶来。
看在妻子辛苦,以及即将出世的孩子面上,李承乾总算是渐渐平复心情。
太子妃苏氏总算放下心来,准备回去休息,却不想一脚踩在破裂的小瓷片上。或许没有刺破鞋底,但已然微微吃痛。
苏氏一介女流,本来柔弱,加之现在已经有九个月身孕,大腹便便,脚步就不稳。这一下突然踩到了瓷片,玉足吃痛,顿时一个趔趄。
纥干承基本来刚松了口气,瞧见这危险的一幕,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他飞奔上去,想要扶着趔趄的太子妃,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九个月身孕的苏氏跌倒了,结果可想而知。
一声痛苦的呼喊响起,李承乾和纥干承基顿时全都傻眼,刹那的愕然之后,惊呼声响彻东宫……
……
朝会结束后,李世民回到了承庆殿,同行的还有长孙无忌。
“辅机啊,你看朕这么办妥当吗?”李世民轻声笑问。
长孙无忌道:“陛下圣断,自然妥当,杜伏威一案确实该再审……如此一来,江淮平静,陛下可安心。”
“真的可以安心吗?”李世民叹道:“百姓大概可以归心,只是有些人恐怕……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长孙无忌道:“只要百姓归心,些许宵小,魑魅魍魉而已,翻不起多大的浪花。”
“但愿吧,在这件事上,朕已经足够仁慈,希望他们好自为之。”李世民轻声道:“至于谢逸,朕算是给足他面子,给足南人面子,他们该知足了。”
“陛下仁慈厚恩,谢逸是个聪明人,定会体察感激的。牛痘之事,但愿他能试验成功,造福大唐,如此也不枉陛下一番苦心。”
长孙无忌道:“至于南人,萧瑀和岑文本皆面带微笑,毕恭毕敬,自会将陛下的恩德传布天南。”
“嗯!”李世民轻轻点头,沉吟片刻后突然抬头看着长孙无忌,问道:“岑文本去找过恪儿。”
“原来如此!”长孙无忌面色如常,轻轻点头,波澜不惊。
“辅机不觉惊讶?”李世民饶有兴趣询问。
“没什么好惊讶的,岑文本很会想办法,没找到契机,所以自己制造契机。”长孙无忌道:“确实,在这件事上,没有人比吴王殿下开口更好。”
“也是,恪儿也算替朕解决了一个麻烦。”李世民轻叹一声,似乎多有赞许。
长孙无忌道:“是,确实如此。”
“只是大臣私下与皇子往来,终究不好,这次事情特殊,也就罢了。”李世民道:“过几日杨妃的生辰后,恪儿便会回安州。”
长孙无忌听的分明,这番话是李二陛下说给他听的,也算是安抚。
今日吴王确实露脸,至少比太子和魏王做得好,而和岑文本私下来往,又施恩谢逸与南方士族,难免会有些许嫌疑。
作为当朝国舅,当今太子的亲舅舅,长孙无忌心里多少都有点想法和忌惮。
李世民特意强调让李恪回安州,就是断绝某些非分之想的萌芽,确保东宫无忧,让长孙无忌以及他身后的一批人放心。
当然,其中多少也有些许警告或告诫的意味。皇帝禁止的并非是吴王李恪与岑文本的往来,而是朝臣有皇子的深入往来,其中也包括太子、魏王和他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是明白人,自然清楚领会圣意,不敢有违。只要东宫稳固,长孙家荣宠不衰,怎样都无所谓。
君臣自然也就相谈甚欢,然后就在此时,内侍却脚步匆匆,慌慌张张来报:“陛下,太子妃在丽正殿跌倒……”
李世民和长孙无忌闻言,顿时脸色大变……
……
第142章 龙孙名象
怀孕九个月的太子妃跌倒,后果不言而喻。
好在已经接近瓜熟蒂落的日子,不至于落胎掉了孩子,只是骤然意外引发提前生产,很容易——难产。
御医与接生的稳婆已经进了丽正殿,正忙着为太子妃诊治接生。
李承乾整个人似乎有点傻,有点懵了,正呆滞地看着仆从宫娥进出后殿。
不管他是否喜欢苏氏,但腹中之子是他的子女,血脉相连,怎么不关心?更何况还关乎他的地位稳固。
御医已经来禀报过,太子妃突然跌倒,受到惊吓,加之胎位尚未完全正位,有难产之忧。
这个年代,难产是很可怕的现象,母子皆亡的例子不胜枚举。
自己刚刚断了一条腿,如果太子妃再难产,尤其是万一母子不保,天下人会怎么想?是东宫风水不好,还是太子流年不利?
李承乾心中满是担心,更满是怨恨。
为何自己最近这么倒霉?究其原因,好像……好像都和那个人有关——谢逸!
曲池初雪宴后的行刺和他脱不了干系,阚棱的嫌疑很大,他谢逸也不见得清白;至少若非因为他,自己不会去曲江池,也就不会遭遇这场灾祸,残掉一条腿。
今日若不是因为他被释放,自己也不会发脾气,不会砸碎瓷器。太子妃也就不会来劝慰自己,更不会不小心踩中瓷片跌倒,以至于难产。
没错,都是因为谢逸,此时此刻,自己所有的不幸都是因他而起!
怒由心生,恨意十足,李承乾拳头紧握,指甲深深扎进了肉里。
也就是在此时,李世民和长孙无忌赶到,看到李承乾紧张到颤抖的神情,以及满地的瓷片。
“参见陛下!”
“情况如何?”李世民没有多废话,直接询问情况。
“御医和稳婆都已经进去了,太子妃难产……”纥干承基低声禀报,小心翼翼。
宫中嫔妃生育过太多子女,李世民对此类情形并不陌生,宫中有的公主生来生母亡故,便是因为难产之故。
不过幸运的是长孙皇后,以及贵淑贤德四妃等从未遇到过此等危机,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头一回当爹便遇到了这样的危机。
李世民的目光落在了地面的瓷器碎片上,纥干承基急忙上前道:“陛下,太子殿下担心太子妃娘娘,所以……”
“朕知道!”李世民没有丝毫的怪罪,上前拉住了李承乾的手,轻声道:“承乾,莫要担心,吉人自有天相,他们母子会没事的。你母后以前一直想着要抱孙子,如今就要如愿以偿了,她在天上会保佑的。”
“嗯!”李承乾只是木讷地应了一声,心中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厌恶,对父亲李世民的厌恶。
他为何要答应李恪的请求,为何要对行刺自己的人如此宽容,他的眼里江山社稷或者那些所谓的权谋,哪里有自己这个儿子重要?
若非如此,自己何必发脾气,苏氏又怎会遭此无妄之灾?此事要怪谢逸,父皇也是有责任的……
当此之时,李承乾第一次对自己的父亲,高高在上的天可汗心生不满和怨怼,父子之间就这样莫名其妙生出了嫌隙。
尽管他们父子站的很紧,手拉着手,但是两颗心的距离却很远很远。
李世民并未对此毫无感觉,他只当儿子冰冷的手是因为关心后殿的妻儿,根本没想到那一对父子即将相逢,而这一对父子却即将渐行渐远……
长孙无忌站在一旁,看着满地的瓷器若有所思,再瞧瞧纥干承基与东宫侍从的神情,似乎看出了什么。
但他没有多说什么,以他的身份和立场,只能当没看见。至于太子李承乾那复杂的内心,他同样不知情。
只是觉得此刻的情形很紧张,却也很好,难得他们父子如此亲密,皇帝如此舐犊情深。
此刻,唯独期盼的便是后殿的太子妃能够平安生产,只要皇孙平安降生,一切都好,甚至堪称完美。
只是后殿里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痛呼让人实在不忍,实在担心。
稳婆几进几出,御医更是慌慌张张,额上的汗珠子更是不断滚落。
李世民、长孙无忌脸色低沉,李承乾更是紧张异常,尤其是宫娥端着一盆盆血水从中出来的时候,更是一阵阵的揪心。
东宫的气氛很紧张,从晌午到晚上一直如此。
好几个时辰后,东宫已经灯火通明,粗重的呼吸声让人格外压抑的时候,一声并不太算响亮的婴儿啼哭在后殿响起。
生了?!
所有人心中都是一紧,有不安,也有兴奋和希望。
李世民和长孙无忌翘首以盼,李承乾更是一瘸一拐地冲到了后殿门后,仓皇追问。
有宫娥从后殿仓皇而出,躬身面带喜色道:“恭喜陛下,恭喜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生下一位小皇孙。”
“好!”李世民和长孙无忌都松了一口气,太子有嫡子意义重大,着实可称为喜事。
“大人和孩子怎么样?”李承乾还算是个好丈夫,好父亲,连忙询问。
不等宫娥答话,有御医从中出来,躬身向李世民和李承乾行礼后,沉声道:“母子平安,只是因为难产,还有些许早产之故,孩子在母体内憋气太久,以至于小皇孙身体有些虚弱。”
“虚弱?无妨吧?”不等李承乾开口,李世民率先追问,看得出来他对这个嫡亲的皇孙十分在意。
“不打紧,只要好生照顾无妨的,只是少年时身体会娇弱一些。”御医赶忙道:“但是太子妃娘娘……”
“苏氏怎样?”
“倒也没有大碍,只是此番难产伤及身体,往后恐怕很难再生育……”御医颤颤巍巍报出一个不幸的消息。
李世民微微沉默,长孙无忌也暗中一叹,如此一来,东宫便只能有着一个嫡子。在这个多子多福的年代,多少是个让人伤感的消息。
李承乾倒是没什么太强烈的反应,只是轻声道:“好生照顾太子妃,稍后如果可以,把孩子抱出来让父皇看看。”
“是!”御医不由暗松了一口气,太子妃不能再生育,他最担心的便是太子的怪罪,却不想……太子殿下真是大度好脾气啊,御医感慨一声,悄然退下。
不多时,便有稳婆抱着孩子从后殿出来,浅黄色的襁褓里,一个软绵绵,皱巴巴的孩子微睁着眼睛。仿佛觉得这个世界,这些人很陌生,却又很好奇,只是身体过于虚弱,还没有力气好生打量。
李承乾瞧了一眼,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到底是慈父之心,还是旁的心思,便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倒是李世民很热情,满怀慈爱之心上前瞧瞧,然后轻轻抱起嫡长孙,脸上满是慈爱的笑容。
抱过太多的皇子女,在抱孩子方面李世民还是很有经验的,很小心,很熟练,孩子也很舒服。
“像,和承乾小时候很像。”李承乾瞅着孩子皱巴巴的小脸,连声称像。
长孙无忌凑上前瞧了一眼自家的外甥孙,心中不免嘀咕,刚出生的孩子能瞧仔细相貌?自己怎么看不出来?
不过既然皇帝说像,那自然是很像的,如此也是好事!
“父子相承,相貌相似,皇孙像太子,太子殿下像陛下,将来皇孙也会继承陛下的英武之风。”长孙无忌小声附和一句,算是应景,算是马屁,也别有深意。
李世民对嫡长孙满心慈爱,自然是连连点头。
但李承乾听在耳中,心里却泛起些许不自然来。盖因为长孙无忌无意间提到的“英武”二字,最英武的皇子不是吴王李恪吗?
要是这么说,最像父皇的该是李恪才对,自己还有襁褓中的儿子……哼哼!想起今日在朝堂上的李恪侃侃而谈的情景,李承乾心中泛起些许不安和恨意……
长孙无忌全然没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继续道:“陛下,给小皇孙取个名字吧!”
出生当日便取名,记载进入宗室谱牒,意义非凡,长孙无忌也算是处处为外甥和外甥孙着想。
“好,得给爱孙取个好名字。”李世民悠悠道:“当年皇后在承乾殿生下承乾,父皇便以殿名为承乾取名,一晃多年,今日承乾的孩子也出生了……”
几名侍候的内侍听在耳中,心中不由嘀咕,听陛下这意思,小皇孙生在东宫丽正殿,难道是要取名为“丽正”?
李世民轻笑道:“今日太子妃难产,苦了朕的小皇孙,现在身体是弱些,不过以后肯定会好起来,像龙象一般强壮。皇子子嗣乃是龙孙,朕就给他取名叫李象吧!”
“好,好名字。”长孙无忌心中一喜,立即赞成道:“天家皇孙,如龙象强健长寿,陛下殷切希望,将来皇孙必定大有可为。”
“嗯!”李世民再看几眼,这才依依不舍地将孙子递给李承乾。
李承乾接过儿子,心情颇为复杂,有感触,也有庆幸……
自己有了儿子,有了传承,该有利于地位稳固;最重要的是父皇如此宠爱,同样意义重大。
如果没有今日的事故和难产的风险,那该多完美啊,都怪他们……
即便是将儿子抱在怀里,初为人父的喜悦仍旧不能冲淡李承乾心中不时泛起的恨意……
“承乾,命人好生照顾太子妃和象儿,待满月之时,朕会在东宫摆酒,宴请长安五品以上的官员,为象儿贺满月。”李世民心情大好,当即做出许诺和安排,尽显对皇孙的疼爱。
“多谢父皇!”李承乾躬身答谢,心中却不由泛起些许念头,满月宴会上,他们会不会来?
……
太子妃产子的消息很快便传遍长安,魏王李泰听到消息,难免心情黯然。
他很希望太子妃生个女儿,那样自家儿子李欣的分量和地位便能重一些。
可惜天不遂人愿,太子妃的肚子很争气,一胎得男,生下了名副其实的皇家嫡长孙。
更重要的是父皇的态度,一直守在东宫等待皇孙出生,落地便为之取名。
龙孙名象,这是多美好的期许啊!
龙乃水中至尊,象乃陆地最强壮大力的动物,这是希望皇孙身体康健,长寿的美好祝愿。
然而龙象结合在一起,还有一层意思便是直接代指——皇帝。
东宫嫡子,皇长孙刚刚落地,便有如此高的荣宠和期许。高贵的血脉,好像意味着天命所归,未来的一切难道……
岂能就这般板上钉钉?李泰明显不服气,如果东宫的主人变了,纵然是嫡长孙,还能那般值钱?那般天命所归吗?
只是……
父皇要亲自在东宫主持小皇孙的满月宴,而今已经传遍长安,影响巨大,以至于东宫声势大震。
李泰心里少不得有些失望,也少不得需要蛰伏避其锋芒。
只是蠢蠢欲动的心想要彻底安静,那是显然不可能的……
……
谢逸暂时并不知道东宫皇孙出生的消息,傍晚的时候,他刚刚从大理寺出来。
并非无罪开释,而是放出来与孙思邈一起研究牛痘实验。
这个结果,谢逸有些意外,原本以为至少要牛痘成功以后,自己才会有出狱的可能。
没想到,李世民竟然提前放自己出来。
是为什么?
天花肆虐,情况严重,急需牛痘?还是旁的什么缘故?
管那么多做什么,能放出来是好事,只要出了大理寺,行动自由不再受限制,很多事情多久容易多了。
只要出来了,便不容易再进去,坐以待毙不是谢逸的风格。
至于牛痘,虽说知道有这么一说,后世都是这办的,只是效果到底如何还不好说,也不知实验结果如何。
万一要是有什么问题,李世民该不会恼羞成怒吧?
算了,不想那么多了。
先去千金药庐再说了,杜惜君和小蛮都在那里,多日不见,想必他们都极为担心,得尽快却安抚他们才行。
再者便是感谢孙思邈和郑丽琬,尤其是美丽的郑娘子,这次要是没有他,自己想要出大理寺可不容易。
再者便是从她哪里了解情况,策划下一步的对策,毕竟危机尚未解除。
长安城里惦记自己的人应该很多,要不耳朵怎么会这样烫呢?
……
第143章 事在人为
出了大理寺,谢逸直接来了千金药庐。
劫后余生,恍如隔世,杜惜君直接扑进了谢逸怀里,泪水不由自主夺眶而出。
场面有些感人,外人不宜在场,孙思邈很识趣地遁走。
“三郎,你受苦了。”
谢逸笑道:“没有,大理寺的人对我可好了,好吃好喝住了几天罢了。”
“三郎,我知道其中凶险,若非因为我……”杜惜君悠悠道:“你该全部推掉,一点不认的……终究是我连累你了。”
“又犯傻了不是?”谢逸用手指轻点杜惜君额头,悠悠道:“给你说过了,自打你进了我谢家门,这事我便躲不掉,也没打算躲。何况我们已经那什么……夫妻一体,自然该共同承担了。”
杜惜君眼眶湿润,轻声道:“三郎,我还是害怕……”
“暂时没事了,别担心。”
“真的吗?”
谢逸柔声道:“当然是真的,马周已经奉旨再审你爹的案子,想来会另有结果。”
“你是说我爹能……”杜惜君的情绪顿时有些激动。
“本就是一桩冤案,不出意外,澄清平反指日可待。”谢逸轻叹道:“到时候你便可以光明正大行走于长安街头,不也就不用担心自己的身份。”
杜惜君轻轻点头道:“那是最好啊,娘临死前最伤心的便是爹爹含冤而死……多谢你达成了娘亲的遗愿。”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一桩很简单的冤案,原本早该平反的,只可惜因为种种原因拖了这么多年。”谢逸叹道:“要是早一些,兴许……”
“你是说阚棱大哥?”
“嗯,阚棱也是蒙冤之人,若能早些平反,也不至于……”说起此事,谢逸不由觉得棘手。根据目前的情况,自己估计没什么大的麻烦,但阚棱只怕是……
“三郎,能想办法救救阚棱大哥吗?”杜惜君话音落地,见谢逸沉吟不语,立即低声道:“对不起,是我太贪心了,三郎且先自保再说,不能在为此涉险。”
“哼哼,又说傻话?”
谢逸轻声叹道:“虽说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江,却也并非毫无办法,不管怎么说,他是你的义兄,也便是我的大舅哥,还救过你我性命,都该尽力相救。
此事虽然难了谢,只要你父亲的案子另出结果,阚棱的事情并非没有转机。”
杜惜君伏在谢逸怀中,轻声道:“三郎,辛苦你了,不过莫要逞强,你的安危最重要,阚棱大哥不会怪我们的。”
谢逸柔声道:“嗯,我会相机行事,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先了解一下来龙去脉和如今情形。”
“这个啊……我一直待在药庐,不清楚外界情形,都是郑……丽琬妹妹在来回奔波。”
“她人呢?”
“走了,回家去了,不过让我把这个交给你。”杜惜君随后递上一封信函。
谢逸接过,打开一看,满篇娟秀的字迹跃然眼前,将近来的大小事宜详细描述,很显然是郑丽琬的手笔。
“三郎,这段时间,郑娘子为你做了很多事,也污了名节,你该好好报答她。”杜惜君见状,不失时机地补充一句。
“嗯,我知道了。”
杜惜君似乎不放心,继续道:“三郎,你该懂我的意思……”
谢逸偏头看了一眼杜惜君一脸诚挚的笑容,轻轻一笑道:“嗯,我懂!”
……
目光落在字迹娟秀的信函上,谢逸看的很认真,眉头皱起,目光凝重。
郑丽琬很有心,将自己入狱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大小事情全部记录下来,哪怕是道听途说来的小细节也不放过。
显然聪慧美貌的郑娘子也意识到其中有猫腻,所以讲线索整理好留意谢逸,让他参详,让他小心。
事件的导火索是阚棱被捕,这件事本身便存在很多可疑之处,李崇晦怎么知道阚棱会去上坟,又怎会提前埋伏在那里?
是李孝恭察觉到了什么,蓄意围捕杜伏威余党?
谢逸略微沉吟,便否定了这个可能。
当年所谓的杜伏威谋反,是李孝恭一手炮制出来的,他应该是最不想旧事重提之人,何必自找麻烦?
即便是他发现了阚棱的踪迹,也应该是秘密追捕,将其暗杀,而非让李崇晦这么一个不太靠谱的少年去大张旗鼓围捕,以至于现在闹的满城风雨。
若非如此,哪里会有再审杜伏威一案的可能?想必现在李孝恭的压力着实不小,聪明老道的河间郡王怎么可能犯这样的低级错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所以主使者绝对不会是李孝恭,应该也不是李崇晦。
以谢逸对他的了解,一个纨绔子弟就算快速成长,也不可能在很短时间内有如此大的变化。
在这件事上,李崇晦更像是被人利用了,是这个事件的引发者和拓展者。通过他,带上了京兆韦氏,拉上了河间郡王府,以至于出现了如此局面。
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呢?
谢逸不由仔细思量,这次坑害打击自己的力量中,东宫很活跃,也很卖力,会是李承乾?
答案应该是否定了,要是这样,曲江初雪宴上,太子殿下何必巴巴赶去,那么费心思拉拢自己?这回之所以有此反应,大概是认定阚棱是行刺他的凶手,然后顺带恨上了自己。
也罢!
反正没打算交好东宫,李承乾将来也不会有很好的下场,就算李世民为他刚刚降生的儿子取名为象,也仍旧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等等!
谢逸猛然想到一个问题,历史一定是必然的吗?
从目前的迹象来看,李世民对皇孙如此宠爱,对李承乾是如此器重厚爱,东宫地位稳如泰山,哪里有动摇换人的迹象?
如果是这样的话……谢逸不免生出些许担心了,李承乾现在恨急了自己,如果他顺利登基为帝……
自己就不要说什么前程似锦,立于不败之地了,能不能保得住身家性命都有好说。
所以啊,从自家的角度来看,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李承乾坐稳东宫之位,否则将来……
虽说这个想法很自私,很没有大局观,但是有道是人不为己……所以啊,有些事情,立场和行为必须要慎重考虑。
如果历史并非必然,那么是否要考虑——事在人为呢?
……
第144章 君子报恩
历史必然与事在人为!
谢逸突然想到了这个严肃的问题,原来一直觉得自己只是这段初唐历史中的过客。
只要把握住历史车轮前进的方向,站好队,将来必可立于不败之地。
一定是这样吗?
此刻,谢逸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只是个看客,而是这段历史真实的参与者,甚至已经发挥了作用和影响。
如果没有自己,李治或许已经死了;如果没有自己,大唐不会有再无饿殍的粮食;如果没有自己……
自己不是个无名小卒,是大唐的淮阳县伯,弘文馆学士,还是晋王府长史。
最近一段时间,因为自己,朝堂上起了不小的风波,这些已然不仅仅是蝴蝶效应了吧?
历史的进程可能因为自己的到来和参与而改变,李承乾不一定会被废,李治不绝对会是将来的唐高宗。
一切都存在变数!
那么再想稳靠李治这棵大树,以待来日,恐怕是不行的。
因为存在变数,所以将来的一切都变得不确定,如果只关乎地位荣宠倒也无所谓,但如今已然关乎身家性命。
得罪了当朝太子,国之储君,将来会有好下场吗?
为将来的安危计,似乎该“事在人为”,动摇东宫,或参与动摇的行列中……
这种行为似乎很不地道,甚至有些“大逆不道”,但在生存、地位、名利财富面前,节操似乎不重要。
顷刻之间,谢逸突然明白了,历史上为何会有那么多人孤注一掷参与到党争之中。有时候甚至赌上身家性命,参与兵变,谋反,叛乱中。
是火中取栗,但并不全是富贵险中求,有些人或许和自己很像。是不经意间被逼迫到一个位置上,避无可避,想要安然度过危机,保住荣耀地位,便只能孤注一掷。
谢逸不由轻叹一声,自己眼下似乎就处在这个一个情境下。
不经意间得罪了太子,哪怕中间有误会,恐怕也很难解开了。按照寻常逻辑,将来太子登基,不会有自己好果子的。
指望李承乾一笑泯恩仇,既往不咎?恐怕很难,这位太子殿下似乎没有遗传其老爹宽广的胸怀。
所以似乎只能……
谢逸心中泛起一个“惊涛骇浪”的想法,然后轻声问自己,也许正有人希望自己如此吧?
这件事真正的幕后主使者大概就是这也想的。
究竟是在幕后捣鬼呢?仔细想想,或许不能有证据确凿的答案,但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并不难。
比如这次主要对自己喊打喊杀的人是东宫麾下,河间郡王府和京兆韦氏的人;当然了,其中也有几处比较耐人寻味的细节。
比如魏王李泰和管家刘轩的证词,看似微不足道,却极为紧要。如果反过来推理的话,恐怕这才是关键突破口。
洛阳宫中偶遇杜惜君放花灯,看到上面的“先父杜”,心中蹊跷,在必要的时候以此疑点展开调查……
此番时间推动的主力李崇晦似乎与魏王李泰过从甚密,似乎一直受到了某种力量的摆布或指派……
魏王李泰看似没有参与其中,但似乎好多地方都有他的身影。比如在淮阳发觉杜惜君身份存疑的人竟然是郑斌,而郑斌曾主持过洛阳伊阙佛龛修造,他到底是谁的人,似乎一目了然。
魏王李泰绝不干净!
他没有参与对自己的弹劾,落井下石,但可能一切事情背后,都有他图谋策划的成分。
真是混蛋!
谢逸心中暗骂一声,魏王殿下何以如此歹毒,自己与他无冤无仇……
想到这里,谢逸心中突然一震,当初在洛阳,似乎与魏王李泰有过些小冲突。难道就因为这点子小事,他就记恨上自己,还如此大费周章来对付自己?
李世民的儿子们到底都是什么样的肚量啊?
行为更是堪称怪诞,让人莫名其妙。
就是这也莫名其妙得罪了两位嫡出皇子,一个当前名正言顺的皇太子,是一个是呼声最高的接替者。
得罪了这两位,后果可想而知?
纵观整个大唐,敢于同时得罪此二人的朝臣几乎没有,自己也算是开了先河。
换做旁人,恐怕也会胆战心惊,甚至惶惶不安,但是谢逸没有,因为他知道除此之外,还有第三种可能。
晋王李治还年幼,有些事情不宜过早点破,也未必最合适,更谈不上板上钉钉;但最不济,还有个吴王殿下在……
说真的,这次真得好好感谢吴王李恪;
仔细说起来,已经欠李恪第二份人情了,当初在东市救了杜惜君,一直没有机会道谢;时隔不久,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提出再审杜伏威一案,某种程度上也救了自己。
按照郑丽琬的描述,岑文本在这件事中也有出力,甚至可能是岑侍郎去找李恪,点拨甚至授意所为。
想想还真是复杂啊!
岑文本如此卖力帮忙,甚至违背了中枢近臣该有的操守,私下接触皇子,只因为自己和他一样都来自南方?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大唐的地方保护主义和团结精神真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这其中,究竟还有什么缘故,必要的时候似乎还需要详细探究。
至于李恪,他这么做也不完全是出于所谓的“公心”吧?但凡是皇子,谁能生来安分守己呢?更何况是英武不凡,才能出众的皇子。
不管他有怎样的初衷,救了自己是不争的事实,知恩图报是做人的基本原则,自当报答。
可是该怎么报答呢?
投至麾下,帮助其夺取储君之位?谢逸轻轻一笑,在这件事上,自己绝对不会草率。
仔细想想,眼下或者说未来一段时间内,最好还是不要与吴王李恪接触的好。否则李世民就该怀疑,这次的事情是不是有预谋,有勾结的行为。
本来清清白白,若再受到不必要的猜忌就不划算了;至于这两份人情,迟早有机会还上了,君子报恩,十年不晚嘛!
说到感谢和报恩,这回最应该感谢和报答的人应该是郑丽琬才是!
该怎样报答这位智慧与美貌并存的当时绝姝呢?以身相许吗?
……
第145章 马周的难处
马车走在长安城的街道上,郑丽琬靠着窗户沉吟不语。
一旁的阿碧不解道:“娘子,明明谢学士已经出了大理寺,再等等他肯定会回来,你何必着急走呢?”
“走与留有什么区别吗?”
阿碧嘟嘴道:“娘子,你这是口不对心,你明明想见谢学士的……”
郑丽琬微微蹙眉,脸上迅速闪过一丝红晕。
“娘子是因为杜夫人的缘故?”
郑丽琬道:“他们一家子团聚,我们在不合适。”
“娘子……你为谢学士做了那么多,甚至有损名节,就这么走了……至少该留下等谢学士说句谢谢,或者……”阿碧似乎很为自己主人感到不值,而且还有更长远大胆的想法。
郑丽琬轻轻摇头,如果他真的有心,离开应该比留下更好,不是吗?
只是……
也不知是想到了某些害羞的事情,还是因为有人念叨的缘故,郑丽琬只觉得耳根滚烫……
……
一切突然似乎都平静下来,李唐皇室在欢庆东宫嫡长孙的诞生。
马周负责调查杜伏威一案,有条不紊;而谢逸和孙思邈的牛痘实验进展也很不错。
十名参与实验的死囚在不断安抚和照顾下,全部熬过了牛痘发作时的高热,只有两人因为没管住自己的手,挠破了痘痘,在脸上留下了麻点疤痕,却无伤大雅。
这样的实验结果,实在喜人,连谢逸都觉得惊讶,即便是后世恐怕也不见得能有如此完美的效果。
当然了,这是建立在自己和孙思邈悉心周到的照顾医治,以及完善的卫生条件。
真的大规模推广开来,鉴于具体操作的环境和操作者的技术等因素,肯定会有人牺牲。尤其是在最初推广阶段,没有经验可循,最容易出现此类问题,难以避免。
接下来,便是实验这些人是否如愿获得抗体。
让他们在密闭的房间里接触天花患者用过的衣服,餐区器皿,甚至是搬运掩埋因天花亡故的死尸。
十天过后,这些人并无异常!
孙思邈彻底松了口气,叹道:“谢学士果然奇思妙想,此法可行,往后天下再无天花恶疾,挽救生灵不知几何,功德无量啊!”
“哪里,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此等普度行善之事实应该的。”话音落地,谢逸讪笑道:“忘了孙神仙信奉三清,提及佛家名言有些不妥当。”
“嘿嘿,只要在理,不管是佛陀经文,还是道祖所言,都当遵从提倡,何分彼此?”孙思邈笑道:“佛道两家都讲究慈悲,济世救人,仁慈行善总是没错的。”
谢逸道:“确实是这个道理,百姓生活不易,能少受些病痛折磨自然最好不过;实验结果如此,算有疗效,先在同州开始推行吧,眼看夏日将至,天气一旦热起来,疫情传播会加剧,须得及早遏制。”
“好!”孙思邈表示赞同,随后便通过宰相房玄龄,将实验结果上报朝廷。
李世民自然是高兴万分,当即令孙思邈和谢逸向太医署,户部调派的医官教授牛痘之法,令其前往同州与邻近州县率先推行。
三省六部的朝臣们也都松了口气,肆虐的天花总算能够有效控制,更可以永久灭亡天花之害,意义非常重大。
不过凡事总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有人高兴,自然也有人不悦。比如李孝恭、李承乾等人,他们隐约期盼,如果牛痘实验失败,谢逸刚刚好转的处境可能会迅速恶化,甚至可以寻机重新给予沉重打击。
在他们心中,都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李世民之所以转变态度,很大程度上与天花有关。
可惜事与愿违,牛痘成功,谢逸等于立下不世奇功,纵然有些小过错,也可以将功折罪,将功补过。
更为重要的是,谢逸在大唐君臣乃至百姓面前表现出其特有的价值和意义。不过一两年时间,他已经为大唐解决了吃饭和瘟疫问题。
也许在未来漫长的岁月里,他那颗灵光异常的脑子里,又会蹦出许多奇思妙想,又会解决很多麻烦。
哪怕只为这样一个期许,皇帝便绝对舍不得杀了他,只要他不打算用这些手段来谋逆,颠覆大唐。
更何况在民间,谢逸的声望越来越高,“为瑞不宜多”的善举仍就多有称赞;这次又捣鼓出牛痘,预防天花这等可怕的瘟神。
据说在同州当地,有人闻讯后痛哭零涕,朝着长安的方向叩头感谢谢学士和孙神仙。长安城里,不再人心惶惶的百姓也对谢学士多有赞许和感激。
民意难违,这话颇有道理。
这等情况下,朝廷如果还一意孤行要杀了谢逸,恐怕老百姓都不会答应。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可是李世民的名言。
更为重要的是,马周的调查审理也出结果了。
根据弘文馆与秘书监记录的档案文书,并询问当年的人证,马周得出结论,当年辅公祏叛唐,身在长安的杜伏威不知情,更不曾参与。
至于所谓杜伏威幕后主使的说法,马周笃定是辅公祏为了鼓动江淮军诸多将领,蒙蔽百姓而用了下三滥手段,伪造了所谓的杜伏威“密令”。
实际上,杜伏威远在长安,根本不知情。
后来是辅公祏见大势已去,向李孝恭诬告,所谓的证据“密令”乃是伪造之物,便是当年欺骗杜伏威义子王雄诞的那封,同时还诬告了从长安返回的阚棱的。
但马周详细调查,得知当时阚棱积极参与平叛,正是因为他的威名,震慑了江淮军,致其军心涣散。
如此行为,怎能是谋反?
除了昔年普通兵将的证词,还有当时李孝恭的副手,如今的英国公,并州大都督长史李绩作证,真实性和效力不言而喻。
而杜伏威之所以被认定有罪,除了辅公祏的那份伪造的密令,便是阚棱所谓的谋反。
现在两者都不成立,杜伏威谋反的说辞还能成立吗?
只是事已至此,谁来为当年的事情负责呢?虽说是有人诬告,但主事者也有失察之罪,甚至蓄意枉法的可能。
最终定案的是高祖武德皇帝,但谁敢说这是李渊的错呢?
所以啊,这个过错与罪责似乎只能有呈报主办者,当年的赵郡王,今日的河间郡王李孝恭承担?
只是罪名该如何定论,马周不由有些犯难了!
……
第146章 蔡国夫人
其实只要稍加调查和推敲,便能揣度出当时情形。
杜伏威是暴毙而亡,有说法称他是服用炼丹用的云母中毒而亡,但在当时那个情形下,中毒之事着实蹊跷。
李渊肯定希望他死!
杜伏威是当时的江淮王,纵然降唐,仍旧保持着巨大的势力,对李唐王朝而言始终是个威胁。
也许本来情况没那么糟糕,先进行安抚,而后一步步夺权架空,如果运气好,杜伏威或许能以荣耀高位颐养天年。
可惜辅公祏在江淮造反,虽然杜伏威没有参与,但李渊见识到了江淮军的实力和破坏力。
与其安抚一个人让他不反,还不如让他彻底失去造反的可能,这是所有帝王的都笃信的真理。
所以很不幸,杜伏威步了韩信的后尘。
辅公祏是诬告,李渊多半一眼便看出来了,但他没有多理睬和质疑,而是抓到了这次契机。
李孝恭因为贪渎财产,在江淮胡作非为被阚棱撞破,所以也采取了诬告的方式。而今想来,李孝恭大抵是揣摩到些许圣意,所以才会如此大胆。
作为当时平定江淮的主帅,他的言辞很有分量,直接断送了杜伏威的性命。
然而今天,江淮军早已烟消云散,但为了安抚江淮百姓,以定南方民心,这桩旧案又有了完全不同的结果。
但需要一个负责人,肯定不能是李渊,那么只能是李孝恭。
李孝恭不算冤枉,更算不上替罪羔羊,毕竟他为了私利曾冤枉过杜伏威和阚棱,所以他罪有应得。
事实上,阚棱最恨的人也是他李孝恭,复仇的主要对象也是他。
杜惜君因为从小生活环境的原因,复仇之心并不强烈,但并非完全没有,谢逸其实有心帮她完成心愿。
从现实角度来看,只能向李孝恭复仇,毕竟李渊已死,李世民在这件事上过错并不多,父债子偿在某些方面是没道理的。
更何况李世民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找他报仇等于谋逆找死。再者说,李世民愿意支持重审,管他的初衷是什么,事实上是为杜伏威平反了。
不说感恩戴德了,至少不能再记恨于他。
至于李孝恭怎么处置,马周很为难,也没有资格论断,所以他只有将皮球踢给李二陛下。
结果,李世民也有点为难了。
李孝恭是他的从堂兄弟,在这个讲究血脉和家族的年代,这等关系算是相当亲密。自李渊晋阳起兵开始,李孝恭便领兵打仗,是李唐宗室内第一将领。
家天下时代,少不得对宗亲多有倚重,所以李渊封他为郡王;玄武门之变后,李建成和李元吉殒命,宗室力量再次被削弱,登基后的李世民明知李孝恭有些不妥行为,仍旧多少得多倚重。
大抵是这种情势,让李孝恭生出错觉,错误估计了自己的重要性,是以略微有点张扬跋扈。
李世民渐渐有所不满,恰好年幼的皇子及兄弟渐渐长大,已经可以独当一面,李孝恭的作用已经不那么重要。
所以……
当然了,毕竟是兄弟,过河拆桥不大好,看着马周请示的奏疏,李世民不禁有些迟疑。
偏巧李孝恭有自知之明,迅速上疏请罪,表示自己当年恐有失察,被下面的将官蒙蔽。没有详细调查,以至于疏漏冤枉了阚棱和杜伏威……
这套说辞,明显是推卸责任。
李世民看在眼里,微微有些不悦,这个理由他是接受了,本来就没打算一棒子重击河间郡王。以这个理由,为他李孝恭开脱一下倒也可以,不失为一个折中的办法。
但这个方案,似乎该由自己来提出,算是宽厚施恩,李孝恭自己上疏算什么?
一番狡辩,让自己这个皇帝还不得不接受,颇有点“胁迫”的意味。纵然他有这样的想法,也该入宫来私下请罪求情,然后再做这些表面文章。
奏疏经过中书等于是公告世人,将来还要载入史册的,如此先斩后奏,让皇帝骑虎难下,真是“有心”。
罢了!
李世民虽然不爽,却也只能是不爽,为了皇家的面子,以及些许力量平衡,他不能立即将李孝恭怎样。
所以最终的结果只能是申饬,杜伏威冤案的负责人只能是那几个将官和地方官,至于河间郡王李孝恭则只负失察之罪。
只是处置的重了些——罚俸三年,褫夺职权,闭门思过。
听到圣旨时,李孝恭不禁有些发愣,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实在是出乎意料啊,坐在龙椅上的堂弟真是不讲究,配合帝王权术的陈年旧事而已,至于如此重处吗?
李孝恭连声冷笑,脸色渐渐阴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处罚过罪责,自当奖赏有功者。
在杜伏威一案上,平反之后,该做的是安抚和补偿。
毕竟一个“忠臣”蒙冤,含恨多年,家人亦跟着受苦。如今真相大白,沉冤昭雪,理所当然应给予补偿和安抚。
首先便是恢复名誉和地位,杜伏威昔年一度为吴王,入长安后被加封为太子太保,地位甚至在齐王李元吉之上。
蒙冤而死多年,如今再追封为王肯定是不行的,封建时代,异姓王是个很敏感的存在。哪怕是死人,皇室也很吝啬一个王爵封号。
所以杜伏威只被追封为国公,从荒坟中挖出来,以国公之礼重新安葬,修造陵墓宗祠,并予以隆重祭祀。
然而只是这样肯定不行,一场葬礼算不得多大的诚意。要说补偿,对死人不算什么,对活人的补偿才算那么一回事,才有真实意义。
杜伏威的家眷全部被籍没,如今有据可查的,也只是些许侍妾女眷而已。从掖庭、教坊司被放出来,妥善安置赡养便是。
至于直系亲属子女,似乎只有杜惜君这么一个女儿,自当从优补偿和安抚。
李世民思前想后许久,给了杜惜君一个封号——蔡国夫人。
在隋唐,国夫人一般是对国公之母和正妻的封号。作为杜伏威的女儿,杜惜君又刚好嫁过人,说得过去,也算是皇家恩赏。
女子的封赏只是荣誉性的,朝廷没有实质性的“损失”,更显得皇恩浩荡,恰能安抚人心。
相比之下,杜惜君的封赏虽然麻烦,却也有法子;但如何处置阚棱,却又是个棘手的问题……
第147章 不负佳人
阚棱当年是被诬陷的,从这一点上讲,该予以平反和补偿。
但很遗憾,他又是行刺案的嫌犯,虽然他只承认了行刺李崇晦,不承认行刺李世民,以及晋王李治与晋阳公主。
不承认不代表没有,至少李世民心中仍有疑心,所以如何处置不免有些为难。
思前想后,李世民决定问一个人——中书侍郎岑文本。
承庆殿中,岑文本骤闻此言,微微有些错愕,迟疑道:“陛下,马周和大理寺可有裁决?”
李世民摇头道:“没有,鉴于情况特殊,所以他们请朕圣裁,卿以为当如何裁决?”
这是个难题,对岑文本而言尤其。
不只关乎一个案犯的裁决,更关乎中书近臣的处事之道,还牵涉到许多私人情感,如果猜得没错,此人该与枯萎杜若的主人有联系。
自己该怎办?
只是片刻的迟疑,岑文本便低声道:“陛下垂询,恕臣冒昧直言,臣以为当从轻处置。”
“理由?”
“陛下,杜伏威一案平反,既然是平反,何不彻底一些?阚棱毕竟是杜伏威的义子,当年在江淮也颇有威望。”
岑文本道:“如今他或许还牵涉别的案子,但寻常百姓不知内情,难免会有所揣度,如果重处,反而不美。”
“可他是行刺晋王和晋阳的凶手?”
岑文本道:“陛下,依照阚棱的供词,他只是去攻击李崇晦;后来发现谢杜氏容貌熟悉,尾随前去查探,发现有人行刺,故而出手相救,并非行刺,反而算是护驾。”
李世民脸色一沉,皱眉道:“他那么说,你便信了?”
“陛下,退一万步讲,阚棱当日前往御营确实不安好心,但他毕竟没有伤及晋王和晋阳公主;谢杜氏奋不顾身挡了一刀,也算能弥补阚棱的罪责。”
岑文本沉声道;“阚棱心怀不轨,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因当年杜伏威的冤案而心生不忿,如今冤案平反,他的怨恨也该消了。”
“果真能消吗?和他勾结在一起的那些余孽呢?”李世民似乎将信将疑。
“陛下如果从轻处置,广施恩德,他阚棱岂能不感恩?杜伏威已平反厚葬,安抚恩赏其后嗣,朝廷宽容,陛下仁厚,江淮军余孽已然军心涣散,天下士子百姓也有公论。”
岑文本略微沉吟,续道:“如果陛下不放心,可以先切断阚棱与余孽联系,分化处置,以德报怨,亦可显示皇家宽容仁德,以及陛下的广阔胸花,同时也算施恩蔡国夫人和淮阳县伯。”
“你所言倒也不无道理,只是朕的宽恕,一定能阚棱和江淮余孽归心吗?”李世民似乎仍旧不太安心。
岑文本沉吟道:“陛下,臣以为阚棱会理解,一方面是感恩陛下仁德,另一方面,蔡国夫人还在长安,看得出来阚棱很关爱义妹,只此一点,他也会……”
“对!”李世民心念一动,岑文本这句话一点不错。只要杜惜君人在长安,便算是一个牵绊阚棱的人质,阚棱便不敢再轻举妄动。反过来,谢逸和杜惜君也少不得考虑阚棱的处境,施恩的同时也需要有些手段,算是两全其美。
李世民沉吟许久,悠悠道:“刺驾之罪虽然可免,但阚棱毕竟伤人,李崇晦也算是皇亲宗室,不做处置不合适。
这样吧,让阚棱为昭武校尉,前去并州戍边,戴罪立功。有李绩在那边看着,朕也能放心。”
“陛下圣明。”岑文本悄然拍上一个马屁,心中也松了口气,如此也算是仁至义尽,对她有个交代了。
……
这样的结果,谢逸很满意。
一家子没有获罪不说,还都得了封赏,杜惜君不仅可以正大光明立足长安,还摇身一变成了蔡国夫人。
从杜伏威新安葬的墓地祭奠归来,谢逸还玩笑道:“惜君啊,这下子爵位犹在我之上了,国夫人啊,我最起码要奋斗到国公才能与你平起平坐!”
“又贫了!”杜惜君幽怨叹道:“这些名位并不重要,要紧的是没连累到你,往后也能再无隐忧。
父亲平反,沉冤得雪,母亲在天之灵也能瞑目。可惜的是,仓促之间,爹娘分隔两地,不能同穴而葬。”
“这个不难,等以后找个机会将你娘的灵柩迁来长安,合葬便是。”
“嗯,如此甚好,也算圆了娘亲临终遗愿。”杜惜君轻轻一叹,感慨万千。
谢逸点头道:“更重要的是,蔡国夫人便能亲自四时祭奠。”
“又贫嘴”杜惜君轻声道:“这个虚名要不要无所谓……”
“虽然不在乎,却也别小看,有了这个蔡国夫人的名头,从此便再也不会有人登门的提亲了,他们配不上!”
谢逸笑道:“倒是我,过上几年或许有机会。”
杜惜君白眼道:“你呀,得了便宜还卖乖……”
“是啊,我是得了便宜啊!”谢逸邪笑道:“仔细说起来,我享受‘国公’待遇了很久了,尤其是在家里的炕上。
不过今非昔比了,往后我一个小小县伯可不敢对蔡国夫人不敬。”
“……”
见杜惜君脸上拂过一丝羞涩的红晕,谢逸凑近了低声道:“往后蔡国夫人高高在上,县伯在下仰视举旗可好?”
“你……”杜惜君粉拳砸在谢逸胸口,神情娇羞到了极点。
……
黑夜里,一番别样风情之后。
谢逸悠悠道:“没想到啊,我家惜君成了蔡国夫人,主动热情多了……”
“哼……”杜惜君的回答只是一声娇羞的轻哼。
谢逸笑道:“嘿嘿,我又想到了,这个蔡国夫人地位还有一层作用。”
“什么?”
“咱们的孩子啊,将来说不定还能世袭个爵位呢!”
杜惜君本来以为谢逸又要语出惊人,故意使坏,却不想是这么回事,不由神情略微黯然。
半天之后,杜惜君轻声道:“三郎,这次在千金药庐,孙神仙又给我诊治了,至少还得两年才能有孩子……”
“没事,等两年就是了。”
“两年太久了,长安城里像你这个年纪的公子哥都有好几个孩子了。”杜惜君轻声道:“所以……”
“所以怎样?”
“三郎,你该娶妻了。”杜惜君沉吟片刻,轻声道:“这次丽琬妹妹为你做了许多,长安城里尽你们的传言,一个女子名节因你受损,你可不能对不起她!”
……
第148章 儿行千里母担忧
和一个女人最亲近的时候,谈及另外一个女人,谢逸觉得气氛有点古怪。
“惜君啊,鼓动自家男人娶妻纳妾,你心里一点都不那什么吗?”
“怎么?显贵之家,男子三妻四妾不是常有之事吗?”杜惜君幽幽道:“难道三郎以为我是妒妇吗?”
“嗨,你想哪去了,我是觉得你贤惠过头了。”谢逸柔声安慰道:“生孩子的事情晚点不要紧,不必为此耿耿于怀。
若非如此,现在我们怎能这样毫无顾忌,乐享二人世界?这样的日子长点不好吗?”
杜惜君略微沉默,旋即幽咽道:“三郎,你是担心我因为孩子而伤心,是为了顾忌我的感受,所以……”
“此事你不必介怀,更不要因此而催促我娶妻纳妾,权贵家蓄养姬妾者很多,大都将女子当作玩弄或生子工具,但咱们谢家不是,我更不会……”
“三郎,你误会了,我让你娶郑娘子,不只是为了延续谢家血脉。”杜惜君赶忙道:“看得出来,郑娘子对真的对你有心。她也是个命苦的女子,你若有心,乃是天作之合。”
“我知道了。”谢逸轻叹一声,美人恩重,不可辜负,这倒也是事实。
郑丽琬这次为自己做的事情当真不少,点滴之间也能看出她的心思。而谢逸……对当世绝姝怎么可能不动心?
多次接触,也算颇有缘分,先是同车而行,上元节在街头还曾有过唐突而美妙的误会。这次更有患难与共,佳人恩重……
杜惜君说的没错,娶回家中,双宿双栖算是天作之合,郎情妾意。
“只是,郑娘子遭遇特殊,娶她会不会有麻烦?”杜惜君虽然很是赞成,却也担心这个问题。
谢逸沉吟片刻,低声道:“会麻烦一些,但只要想做,总有办法的。我找机会先去见见她,然后再说。”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关键的两方面,你们现在皆无父母,倒是这媒妁之言。”
杜惜君道:“毕竟陛下曾有选妃的打算,恐怕需要陛下点头,眼下这情形,会不会有些为难?”
“不,有个媒人很合适,肯定也愿意帮忙,也能帮上忙。”
“谁啊?”
“嘿嘿,先不着急,回头再说。”谢逸道:“明天先去送送阚棱大哥吧,现在能正大光明见面了,但他要去并州,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嗯!”杜惜君道;“阚棱大哥能安然无忧,实在让人惊喜,说起来也多亏了吴王殿下和岑侍郎。我们要不要登门拜访致谢?”
“不,记得他们的好便是了,眼下不可横生枝节。”谢逸断然拒绝,并非不知感恩,而是以免惹祸上身。
“那好!”
“对了,你现在是蔡国夫人了,年节之时少不得要入宫朝贺,可以去拜访一下杨妃娘娘;另外也可以常常见见晋阳公主,甚至晋王。”
杜惜君疑问道:“做这些事……”
“你可知这次晋王和晋阳公主哭诉求情,也出了力,他们虽然年纪还小,却也最真挚,这份情意弥足珍贵。”谢逸道:“也许,这才是蔡国夫人这层身份最大的用处。”
“好,我知道了,然后还有吗?”
“然后?”黑暗中,谢逸嘴角拂过一丝笑意,悠悠道:“然后啊,我还是忍不住想要以下犯上,请蔡国夫人恕罪。”
“你…”杜惜君轻啐一声,漆黑的房间里顿生旖旎……
……
吴王李恪走了,杨妃生辰的第二天便离开长安,前去安州赴任。
自打那日在朝会上一番惊人之语后,长安城里有不少人对吴王殿下刮目相看,却也有许多人看他不顺眼。
头一种人,李恪不想见,也不能见;后一种人,不想见到他。
所以李恪几乎又是闭门不出,除了柴令武等极少数人外,几乎谁也不曾见。等到杨妃生辰之日,则进宫请安,家宴共贺之。
杨妃的心情略有些沉重,他谆谆教导儿子莫要惹是非,可一转眼,他便一语惊人,在朝堂上掀起波澜。
但看到李恪随后的一系列做法,杨妃也没有责备儿子,也许他的心思单纯,只是想要替君父分忧。
但是……
杨妃轻轻摇头,历经隋唐两朝,身在帝阙的她心里比谁都明白,皇子,尤其是有本事的皇子,哪能轻易安分守己?
因为自己的出身,而强制让他放弃一些选择,对儿子而言也许不公平。有时候,似乎也应该尊重他的选择。
然而自古以来,皇子夺嫡凶险,杨妃着实担心儿子未来的安危。能避尽量还是避开吧,早些去安州,避开长安风雨也好。
只是当真能避得开吗?
唉!
这个傻孩子,何必非要去管淮阳县伯府这档子闲事?岑文本也真是的,找谁不好,为何非要找我家恪儿呢?
……
岑文本坐在家中的花厅里,看着几朵插瓶的新开杜若,耳根莫名有些发烫。
是谁在念叨自己,不难猜想。
自己登门找吴王终究是纸包不住火,想起那日,询问过如何处置阚棱后,皇帝突然提及此事,自己险些失态。
也不知自己那番冠冕堂皇的说辞能不能糊弄过去,同是南人是很好的掩护,加上郑丽琬曾经登门求助。
这些因素,或许能够掩盖自己莽撞行事的真实动机。
但愿皇帝能相信,反正当前是没有查究,没有怪罪,这就不错了,否则动起真格来,恐怕……
岑文本的目光再次落到新开的杜若上,他不希望花蕾再遇风雨摧残。阚棱被“发配”去了并州,也算是件好事。
但愿她能够知难而退,否则将来万一……
这次能帮她,但是往后就难说了。即便有心,也可能力不从心。
要是被皇帝察觉这层关系,情况可能更为糟糕。
好在目前李二陛下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几个儿子身上,之所以问及自己,其实更多意义是赏敲打和警示。
警告自己不要再与皇子往来,更不要有什么非分举动。
这是肯定的,自打上次之后,岑文本便恪守本分,再未与吴王李恪有过任何接触,今后也不会。听说李恪今日动身去了安州,想必皇帝也就心了。
只是……
自己的举动终究有些冒失了,儿行千里母担忧,少不得让宫中的杨妃娘娘多有悬心,身为孝子的岑文本不由满心歉意。
……
第149章 第一五〇章 灞桥叮嘱
三月底的灞桥,柳色葱茏,景致甚佳,却也充满离别气息。
阚棱要走了,以昭武校尉的身份前去并州戍边。
说直白点算是充军流放,给个昭武校尉的身份算是蒙冤的补偿,多点体面。
临出发的时候,谢逸和杜惜君特意赶到灞桥送行。
等候多时,终于见到一行百名骑兵出现在在灞桥之侧。
阚棱此去,并非孤身一人,而是有百名骑兵护送。当然了,名为护送,实则有监视押送的职责。
一直到并州交接给大都督府长史李绩之后,再另作安排。
瞧见谢逸和杜惜君,领头的校尉似乎早有预料,恭敬向蔡国夫人、淮阳县伯见礼后,悄然避退一旁,将时间和空间留给话别之人。
这是谢逸和杜惜君第一次正式和阚棱见面,会面亦是话别。
“阚大哥!”再见义兄,杜惜君眼眶泛红,经不住便要落泪。
“惜君还像小时候一样,爱哭鼻子。”阚棱的一句玩笑,顿时缓和有些悲伤的气氛。
“见过阚兄!”
阚棱转身看着谢逸,悠悠道:“谢学士,我是不是称你一声妹夫更合适?”
呃……
一眼被看穿真实关系,杜惜君不由脸红,谢逸则讪笑道:“舅兄客气,如蒙不弃,称在下三郎便是。”
“谢三郎,惜君倒也没看错人。”阚棱目光灼灼,似乎对谢逸非常了解。
“哪里,舅兄谬赞了,说起来,还得感谢舅兄数次救命之恩。”
阚棱摆手道:“自家人,何必言谢?倒是那次在陕州,险些害了惜君,幸好有你在,否则我到了地下,也无言面对义父。”
谢逸道:“也多亏舅兄及时出手,惜君身上的伤口若再深几分,可就真的神仙难救了。”
“总之没事就好!”阚棱道:“我此去并州,不知何年才能再见,你好生照顾惜君,莫要亏待她,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呃……
谢逸不由“庆幸”,幸好杜伏威十几个义子只存此一,要是都在给杜惜君做靠山,自己绝对压力山大。
“阚大哥,三郎对我很好,你莫要担心。”杜惜君连忙上前维护爱郎。
“果然是女生外向,胳膊肘朝夫家拐,不过你自小在谢家长大,倒也是应该的。”阚棱道:“我去过淮阳,在令尊令堂坟前上过香,感谢他们收留惜君。”
谢逸笑道:“何必言谢,要不我怎么有幸抱得佳人呢?”
“好了,看你们这般恩爱,我就放心了。”阚棱道:“身在长安,你们务必要多加小心。”
“舅兄放心,我心里有数。”
阚棱似乎不放心,叮嘱道:“除了官面上的明枪,你还得小心暗箭,我这一走,再有乐游原那等凶险……”
“说起来,舅兄可知那些是什么人?”谢逸对此颇为好奇。
阚棱摇头道:“当时算是‘同道中人’,但并不知其底细,陕州皇帝遇刺,大概是他们的手笔,所以你要小心。”
“好,我会的。”谢逸轻声道:“舅兄,小弟再问一句,你还恨吗?”
听到这个问题,阚棱明显迟疑了,沉吟片刻才轻声道:“不过数日时间,哪里能轻易放下多年积怨?
李孝恭当年害人不浅,我难消心头之恨;至于李世民,尤其是他的儿女,不该受到牵连,毕竟当初之事是李渊所为。李世民能为义父平反,敢不杀我,倒也算有些肚量了勇气,也许时间久了,也便不恨了。”
“舅兄能这样想最好不过,虽说岳父当年确实愿望,但有些事情……”
阚棱轻声道:“你不必介怀,这件事本来与你毫无关系的,为了惜君,你能做到这个程度也算不容易。
说实话,我也不希望惜君一直活在仇恨之中,不见天日,如今这样,挺好的。”
“那舅兄往日的那些朋友……”
阚棱道:“我的人大概已经回江淮去了,但是旁人……我干涉不了,也不便多说。”
“理解。”谢逸大概能猜到,阚棱混了这么多年,肯定有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如今纵然愿意“归附”大唐,也不会轻易出卖这些人。
“长安没有你看到的那样平静,仍旧暗流涌动,不安定,你们的安危……”阚棱道:“以后我远在并州,鞭长莫及,这样吧,我给你们找几个人做家将,我也放心些。”
谢逸惊喜道:“如此甚好,我正苦恼家中缺乏保卫力量,舅兄真是及时雨啊,不知都是些怎样的豪杰?”
“你放心,以我的名义能请得动,但先前与我并无瓜葛。”阚棱明白谢逸的顾虑,如果是先前的反唐分子,他不敢介绍给谢逸。
谢逸会心笑道:“那就多谢舅兄了。”
“一个名夜北,擅长轻身功夫和夜行和追踪;一个名叫雪殇,是个剑客,剑术高明,是绿林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当年我曾有恩于此二人,绝对信得过,谨慎起见,你再考察确认一番。”阚棱随后低声耳语,将联络邀约的方式告知谢逸。
谢逸牢记心中,随后道谢:“多谢舅兄!”
“你我何须言谢?”阚棱悠悠道:“你年轻有才华,前程似锦,大有可为;但朝堂险恶,更甚于绿林江湖,所以除了自保的力量,也该布置经营一二必要的退路。”
“舅兄所言甚有道理。”谢逸对此深以为然,这次的教训相当深刻,必须吸取教训。
“通过夜北和雪殇,你可以再招募人手,你家里有商行,可以通过商队拓展道路和力量,不过都需暗中进行。”
阚棱叮嘱道:“这些事情已经要信得过人的着手经营,切记谨慎,伴君如伴虎,莫要引得李世民误会。”
“舅兄教诲,小弟谨记于心。”谢逸道:“舅兄此去并州,苦寒凶险之地,还望多保重。”
“放心好了,当年在江淮和李绩处的不错,这次他既然愿意出面作证,想来不会亏待于我。”阚棱道:“倒是你们在长安……好好照顾惜君,希望下次再有机会到长安时,我真的当舅舅。”
闻听此言,杜惜君脸上拂过一丝淡淡的红晕和黯然……
谢逸则笃定道:“舅兄放心,一定的。”
“嗯,那就这样,四时记得代我祭奠义父,莫要折柳了,就此别过吧!”阚棱抱拳告别,踏步而去,翻身上马,目光看向远处的灞河岸边,突然有些失神。
……
第150章 闺中诸葛
灞桥远处,河畔的一处高地上,一个蒙面女子傲然而立,紫衣飘飘。
一双眸子远远凝望着灞桥头那个策马的汉子,眼底微微有些湿润了。
她也是来送行的,可惜不能前去话别,只能站在这里目送阚郎。
不过他似乎看到了自己,那驻足张望的身影似乎正是为了自己。
蒙面女子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同时轻轻挥手,希望他看到自己紫色的衣裙,看到自己的一片心意。
可惜不过一眨眼功夫,灞桥头的一行骑士已经策马扬鞭远去,只留下滚滚烟尘。
“大姐,阚大哥已经走了。”
“我知道了!”蒙面女子听到提醒,轻轻应了一声,目光仍旧看着烟尘远去的方向。
身后的一名男子欠身道:“大姐是担心阚大哥吗?百多骑兵,人数不多,途中安排拦截救人倒也不难。”
“不,不得轻举妄动。”蒙面女子断然摇头道:“阚棱现在算是个鱼饵,指不定李世民正等着我们自投罗网。再者,即便我们去救人,阚棱也未必会跟我们一起走。”
“大姐……”身后男子讶然道:“大姐的意思是,阚大哥已经变心了?”
“兴许吧,至少已经矢志不在了,而今的他与往日肯定不同了。”
男子闻听此言,拳头紧紧握起,似乎颇为愤恨。
蒙面女子见状,眼神陡然一寒,冷冷道:“干什么?今时不同往日,他心志有变有何不可?何况他如今还有了牵绊,应当理解。”
“可是,大姐……如此等于叛……”
第二字尚未出口,蒙面女子便皱眉冷眼道:“休得胡言,阚棱在牢狱多日,可有多吐露一个字?他要是叛变,你我还能安然站在这里看柳色青青吗?”
“大姐所言极是,属下失言了。”
“就此打住,阚棱之事以后莫要再提,让他走吧,过几天安生日子也好。”蒙面女子道:“至于别的,还是得靠我们自己。”
“是!”
蒙面女子最后看了一眼已经消散的烟尘,以及消失在天边的马队,转身问道:“我吩咐的事情办好了吗?”
“大姐放心,人已经进了平康坊。”
“那就好!”蒙面女子轻轻点头,提起衣裙迈步而去。临走的时候,瞧见了灞桥之侧,那辆来而复返的马车,目光转动,沉吟不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
送走了阚棱,谢逸和杜惜君乘车离开灞桥,返回长安城。
“三郎,阚大哥此去并州……”杜惜君时不时探窗回望,似乎颇为担心。
谢逸安慰道:“放心吧,没事的,也许阚大哥在并州还能成就一番事业,人生再有转机。”
“如果是这样最好!”杜惜君轻轻点头,悠悠道:“阚大哥给你说的那些话我都听见了,长安真的凶险吗?”
“表面上没有,但风险确实很多,这次的事情是个教训,必须吸取总结。”谢逸道:“没有权势实力,地位前程,甚至身家性命随时都握在旁人手中,这样可不行。
阚大哥说的没错,我们得培养经验一些自己的力量和实力,并准备一些后路,以备不时之需。”
听过阚棱的提醒,谢逸明确意识到一点,李世民不杀自己,并愿意为杜伏威平反,不见得是因为他的宽恕和仁德。
很重要的因素是因为自己有价值,现在和将来有利用价值。
朝堂上大部分的臣子处境和自己一样,都是因为他们对朝廷,对李唐王朝有用处,所以荣宠不断,身居高位。
可一旦犯错,惹的龙颜大怒,并失去利用价值的时候,轻则失去地位荣宠,重则丢掉小命。
真正不惧皇权的,或者不那么惧怕皇权的,就是那些世家门阀了。不是因为他们历史悠久,名气大,而是他们有足够强大的实力,强大到让皇帝忌惮,不敢轻举妄动。
荥阳郑氏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作为当年隐太子李建成的岳家和坚定支持者,按理说是玄武门之变后重点打击,甚至拔出的对象。
可实际上,这些年除了受到些冷遇之外,李世民敢对郑家怎样?等熬过了这段时日,郑家依旧能够重新崛起。
短时间成为门阀不可能,但聚集一定实力是可行的。
借助皇帝的青睐和宠信巩固地位,来对付其他敌人;但李世民这个掌握自己生死的“敌人”,则需另想办法应对。
当有一天,自己的实力和重要性已经大到让他不得不倚重,不得不忌惮时,他还会轻举妄动,动辄打杀吗?
当然了,三十六计走为上。
初唐社会安定,造反是没什么成功的可能性,万一惹毛了李世民,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那就只能跑路了。
培植力量,留后路,阚棱的建议十分中肯。
谢逸不由觉得,过去的自己思维存在一个误区,那就是着眼未来,关注在李治身上的投资。
但具体情形时,历史可能存在变数,李治能否登上皇位未必是必然;纵然可以,自己能不能活到那时候也是个问题。
所以,为了将来能在大唐享福,现在必须要努力从容地活下去。
不被“利用”是不可能的,若非如此,如何从李二陛下和大唐朝廷借力壮大呢?
至于接下来……
这两个叫夜北和雪殇的人必须尽快招募到长安,除了加强自卫的武力外,收集消息,刺探情报,还有铺设渠道后路等事情,也必须尽快着手。
诚如阚棱所言,这些事必须交给绝对信得过的亲信打理,自己要应付朝堂诸事,恐怕是忙不过来。
杜惜君自然是完全可信,但她在这方面缺乏足够的才能,至于其他人……最亲近的大概算是陆通、陆安父子了,但这般要紧,关乎身家性命的大事,能信得过他们吗?而且他们也没有足够的能耐。
思来想去,谢逸想到了一个人——郑丽琬。
一个美貌与智慧并存,才智谋略高远,堪称闺中诸葛的女子,自然能够打理好这些事。
至于信任问题,只要她成为谢家之妇,自当出嫁从夫,自然信得过。
所以求亲之事,似乎刻不容缓。
……
第151章 最佳媒人
丰乐坊,郑宅!
春暖花开,园中花木竞相绽放,郑丽琬款款漫步园中。
绝美的容颜与娇艳的花朵相映成趣,人比花娇。
最近这段时日她很少出门,大概是因为先前一段时间出门太过频繁的缘故;或许也是顾虑长安城里,尚未平息的流言吧!
绝姝不出门,犹知天下事。
郑宅消息素来灵透,郑丽琬自然知道谢逸无罪,杜惜君成为蔡国夫人,阚棱被“流放”一众详情。
如此甚好,也不枉自己一番苦心。
重点是,他平安就好!
郑丽琬似乎心满意足,每日待在家里赏花读诗,读的最多的仍旧是那几首,尤其是那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娘子,你何必这般苦了自己?”侍女碧儿似乎有些看不过眼,连声为自家娘子打抱不平。
郑丽琬“不解”道:“哪里苦了?”
“唉!”阿碧也不正面回答,只是埋怨道:“这谢学士也真是的,这么多天也不来看看娘子,说声谢谢,难不成他眼里只有蔡国夫人不成?”
“阿碧,休要胡言。”郑丽琬告诫一声,转身专心侍弄盆中的花木。
“谢学士……娘子,谢学士来了……”阿碧突然在身后惊喜连连。
郑丽琬头也不回,悠悠道:“又与我玩笑是吗?真是越发大胆了。”
很显然,在这件事上,她是吃过亏的。
“娘子,是真的,真是谢学士来了。”此刻的阿碧就像是“狼来了”中那个孩子,很焦急,偏生没有说服力。
“还骗我是吗?”郑丽琬佯作恼怒,转身准备教训阿碧,不想突然看到那张时常想念的俊朗面孔。
骤然间,美貌绝姝有些慌张,脸上嗔怒的表情也在一瞬间变成惊喜,也有几分难为情。
“娘子,我没骗你吧,真是谢学士来了。”阿碧扮个鬼脸,有些得意道:“你们先聊着,我去准备些点心茶汤。”
话音落地,阿碧便不见了踪影,顺道带走了附近侍候的婢女,蓄意创造出一个二人世界。
树木葱茏,花香四溢的园中,谢逸和郑丽琬相视而望;一个看呆了美人,一个见郎含羞。
“郑娘子。”
“谢学士!”
彼此相互招呼,声音和语调都有几分古怪。
谢逸凝望佳人片刻,轻声道:“我是来道谢的。”
“些许小事而已,何须言谢?谢学士客气了。”郑丽琬轻声婉拒。
“小事?真是小事吗?”谢逸反问一声,续道:“在下素来讲礼貌,自己人也才不须言谢,除非……”
言下之意,除非我们是自己人,那就不用道谢了!
郑丽琬心头一震,谢逸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顷刻间,佳人心里有些乱,有些小鹿乱撞。
瞧见脸色绯红的佳人,谢逸淡淡一笑:“旁的稍后再说,先送上一份礼物吧!”
说话间,一个晶莹几近透明的小瓶子送到了郑丽琬面前。
肯定是香水,只是这瓶子,与往日的青瓷小瓶不一样,而且这颜色……微微泛红,会是什么花香呢?
谢逸道:“这是我从波斯商人那里买来的玻璃瓶,至于其中的味道,娘子品鉴一下吧!”
郑丽琬轻轻拔掉瓶塞,不急鼻头轻嗅,一股幽香便弥漫开来,甚至盖过了园中盛开的花木。
“梅花!”
郑丽琬不由一声惊喜的呼喊,旋即心头又是一震,悠悠问道:“谢学士,不是没有梅花香水吗?”
“因为你喜欢,所有便有了。”谢逸的回答很简单,却让人芳心悸动。
“什么时候……”
“上元节后,最后一批梅花,专门制了一批,本来想早些送给你的,可惜我进了大理寺。”谢逸道:“不过多亏了郑……丽琬你奔走,救我出来……”
堂堂男儿进入女子居所,已经算那什么了,现在更是直呼其芳名,其中意味再明显不过。
刹那间,郑丽琬更是娇羞,绝美的脸颊上泛起灿烂红霞,低头不语。
“丽琬,往后安逸轩只为你一人特制梅花香水,如何?”
问出一句,郑丽琬不答,或沉吟未答,谢逸续道:“丽琬,你看你是收下这份谢礼,还是以后永远不要我再言谢?”
不言谢的是自己人,并无亲缘的一对青年男女要成为自己人,只有一种方式。
谢逸说话,便默默注视着郑丽琬,直勾勾看着她的绝美的脸庞,红润的双唇,等待答案。
“谢学士,你可知丽琬兴许会带给你麻烦?”
“麻烦?我是怕麻烦的人吗?”谢逸反问道:“你为我奔走的时候,可曾怕过麻烦?”
“但这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谢逸坚决道:“你只需告诉我,愿意与否?”
“这……”
谢逸柔声道:“还记得我我与你说过,你已耽误了不少岁月,不能再蹉跎时光……”
“可是……”
“没有可是!”谢逸坚定道:“说起来我该感谢皇帝,若不是他让你蹉跎这几年时光,我焉有机会遇到你?你知道嘛,天下最悲哀的事情是什么?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嫁……
幸好,现在我未婚,你未嫁。那日在曲江池畔初见便同车而行,患难与共;上元节那天我背着你,抱着时,甚至还……这回你又为我奔走……
这些都是天意,上天注定让我们相遇相逢,然后……丽琬,告诉我,我不是自作多情。”
“不是,不是!”郑丽琬连连摇头。
“也就是说,你答应了?”谢逸喜上眉梢,连忙确认。
“我……”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娇羞无比的郑丽琬只是微微点头。
“那就没错!”谢逸上前,霸道地将郑丽琬揽入怀中,柔声道:“是上天注定,让我们相遇相逢,相知相爱的。”
“嗯,可是……谢郎,我的过往……”须臾间,郑丽琬也换了个称呼。
“别担心!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我皆无高堂,只要自己应允便是。当然了,这媒妁之言可不能少。”
谢逸微笑道:“尤其是迎娶长安城里最美的女子,必须得有个极有分量的最佳媒人才是,已经有人选了。”
“你是说……”兰心蕙质的郑丽琬顿时有了一个此生最美妙的推测。
谢逸眉梢一动,喜滋滋道:“没错,就是他!”
……
第152章 魏征的歉意
侍中魏征,谢逸认定的最佳媒人。
迎娶郑丽琬这样名动天下的绝姝丽人,媒人必须要有分量,唐朝的侍中等若宰相,这分量算是够足了。
再者,此人得愿意,并且有能力当好这个媒人。
谢逸认为魏征应该愿意帮这个忙,至少可以试试。毕竟郑丽琬这些年的不幸遭遇,也与他魏征有关。
如果不是他在关键时刻直谏,捅破了郑陆两家的婚约,郑丽琬可能早已入宫为妃了。何至于尴尬难嫁,蹉跎岁月。
魏征在某些场合,也曾表达过歉意和遗憾,如今给他一个弥补的机会,想必忠厚的魏侍中会愿意帮忙。
魏征之所以是最佳人选,是因为他有能力,有可能办成此事。
虽说郑丽琬是未嫁之女,嫁娶自由,但毕竟有李二陛下这么一道梗在那,要么抚平,要么找个有分量的人,让李世民不好说什么。
魏征是大唐犯言直谏第一人,他敢说话,而且说话之后,李世民得不得考量重视。以其为媒,容易打破这个“僵局”。
郑丽琬兰心蕙质,立即便明白了其中缘由。
“三郎,魏公会答允吗?”郑丽琬再张口,称呼又变了,心思自然也变了。
谢逸笑道:“事在人为嘛,魏公要是不答应,我就赖在他家门口不走,缠着他答允。”
“你这是要耍赖皮?”
“为了你,耍赖皮又如何?”
郑丽琬虽然年纪不小了,但甚少有男子接触,更没有这样情意绵绵的对话,是以很容易羞羞哒。
“此事,惜君姐姐……”对此,郑丽琬似乎小有顾虑。
谢逸笑道:“你们处的不错,现在姐妹相称,往后还是如此便是,只是姐妹的意味稍有变化而已。
至于惜君的态度,这些日子她可没少鼓动我登你家门,直到今日时机成熟,我才敢鼓起勇气前来。”
“那……”郑丽琬沉吟片刻,低声道:“三郎,我有一事需先言明。”
“何事?尽管说便是。”
“丽琬愿为谢家妇,但不能居正室。”
“为何?”谢逸不由有些愣了,这也未免忒反常了?女子嫁人竟不愿为正室嫡妻?
郑丽琬低声道:“丽琬毕竟与陆家有过婚约,陆爽早逝,等若是望门寡;加之昔年之事,已非全节之女,怎能再为正室,让谢家门楣蒙羞?”
“丽琬,你想多了,这些虚妄之事,不必在乎。”谢逸安慰道:“惜君的情况你知道,不能正大光明娶她,我已颇为遗憾;要是再这般委屈你,我于心何忍?”
“不委屈!”郑丽琬摇头道:“三郎或不在乎,但丽琬不想将来有人因丽琬而诟病谢氏门楣;再说了,惜君姐与你相依为命多年,年纪也在我之上,丽琬后至,怎可跃居之上?”
谢逸摇头道:“惜君不会在意这些,你也莫委屈了自己。”
“不委屈,丽琬这样考虑还有旁的原因……”
“什么原因?”
“这个……且先不说。”郑丽琬轻声道:“蹉跎数年时光,只要能嫁的出去,丽琬并不在乎名分。只要三郎长情,疼惜怜爱,丽琬便满足了。”
“才女的想法果然不同。”谢逸笑道:“只是,你不担心将来我娶个正室夫人回家,为难于你?”
郑丽琬嫣然笑道:“以三郎的眼光心性,刁蛮之女焉能进得了谢家门?”
“那可不一定,万一我看走眼,一时不慎……你可别后悔哦!”
“有什么可后悔的?”郑丽琬微笑道:“以丽琬的能耐手段,纵是正室夫人,也未必是我的对手……”
谢逸笑道:“好啊!尚未进门,便欲搅动我家宅不宁,我得考虑下,要不要娶……”
“不娶算了,我还未必愿意嫁呢……”
花园之中,响起欢乐的玩笑之声,阿碧远远听到,嘴角也泛起甜甜笑意……
……
魏征在贞观群臣中算是个奇葩存在。
有学识,有才能,所以武德年间被选入东宫任太子洗马,是隐太子李建成的属官。
如果不出意外,等李建成登基为帝,他便是新君的亲信,必将受到倚重,前程远大。
可惜很不凑巧,玄武门之变发生了,李建成死了。
按理说,他们这些东宫旧臣必死无疑,尤其是魏征曾建议李建成早些收拾当时的秦王李世民,免生后患。
可惜李建成犹豫了,以至于给了李世民可趁之机。
按理说,上位的李世民必然会怀恨在心,怎么也不会放过魏征才是,但李世民偏偏没有这么做。而是大度地释放,并重用了魏征、韦挺和王珪这些东宫旧人。
不得不说,李世民此举很聪明,在政治上也很高明。
首先显得自己大度,胸怀广阔;同时也安抚了与旧东宫有牵连的人,毕竟牵连甚广,不能尽数杀戮,有助于稳定局势。
博得美名,也收获实际利益,一点都不亏。
魏征这个人生之路两次波折的人,竟奇迹般地回到了原来的道路上,青云直上,名声与前程更甚往昔。
先从谏议大夫到尚书左丞,再到秘书监,最终成为当朝侍中,官至宰相级。
魏征对自己的定位是谏臣,直谏甚至不惜犯颜,是他的一贯做法。
这些年上的奏疏不少,呛的李世民难受的例子更是不胜枚举,甚至龙颜大怒,要杀他魏玄成。
好在宫中有个贤惠的长孙皇后,身着朝服前去劝慰君王,结果分别成就了贤后和谏臣的美名。
魏征之所以敢于直谏,一方面是脾气秉性,一方面是信念职责,该说的便直言不讳。
这种不圆滑的方式在朝堂上绝非明智之举,但魏征有特殊履历,所以成功了,还成了佳话。
说到底,他也是占了“人言可畏”四个字的便宜。
李世民一直自我标榜,要做个善于纳谏的君主,那么臣子谏言,他便不得不听。
至于魏征犯颜直谏,虽然恼怒,却无可奈何,更不敢杀了魏征。
杀谏臣本就容易被诟病,何况还是昔日东宫旧臣,只要他李世民敢动手,就一定有人断言是皇帝放不下昔日旧恨。
所以,李世民只能一次次被魏征气的吹胡子瞪眼;本来敏感的身份,反而成了魏征保命的护身符。
不过魏征基本上问心无愧,这些年的谏言基本都合乎情理,针砭时弊,是一个良臣该有的作为。
但也有那么一两件事,每每回忆,魏征心中会生出些许歉意和遗憾来。
比如贞观六年,成就了天子纳谏,不好美色的佳话,却误了一个女子的终身……
……
第153章 谈婚论嫁
前些日子,长安风起云涌,却不见魏征的身影。
并非魏侍中变成了安静的美男子,而是因为他压根没在长安。
年初,魏征奉诏前去巡视宣慰河东各州,数日前刚刚返回,正在家中休息时,家仆来报,游客到访。
客者何人?淮阳县伯谢逸是也!
魏征略微诧异,也略微突兀,但有客到访,不能拒之门外,所以很客气地请家仆将谢逸请入府中。
“谢逸见过魏公!”
“谢学士客气了,快请坐。”魏征平日里在朝堂上神情严肃,但私下却相对平易,甚至还带着几分淡淡的微笑。
“如蒙魏公不弃,逸表字逍遥。”谢逸满面含笑,时刻通过言语强调这是私下拜访,且是以晚辈之礼拜访,颇为恭敬。
魏征心中明白,点头道:“好,那老夫便不客气了,逍遥来拜访老夫所为何事啊?”
不清楚来意,所以开门见山直接询问。
谢逸微微一笑,躬身诚恳道:“魏公,小子前来是想请您当个媒人……”
……
谢逸走了,魏征犹自坐在桌前思量。
只要略微一提,魏公便明白过来,可谓是恍然大悟。
郑丽琬到大理寺探监,并为谢逸四处奔走的事情,魏征听说过,至于流言,或许也有耳闻。但素来正直的魏征并未放在心上,以至于有些忽略了。
谢逸想要迎娶郑丽琬,这事……
不谈别的,只说事情本质,此二人到真算得上郎才女貌,堪称一对般配的少年璧人。
也不知他们是怎地相识相知,此番又患难与共见真情。
对婚事,魏征并不感到意外,意外的是谢逸上门请自己做媒人。
略微思量,魏征便明白过来谢逸的初衷和用意,也许在这桩婚事上,自己还真是比较合适的媒人。
关乎郑丽琬的幸福,魏征没有轻易拒绝。
毕竟当年是他直言,阻了皇帝纳妃的美事,本来是一番好意。奈何因为陆爽早逝,以至于郑丽琬再难嫁娶,造成伤害和遗憾。
魏征对此有所歉意,只是没有补偿的机会,但这一遭,机会似乎来了。
私心里,魏征是愿意促成这桩美事,让郑丽琬嫁个如意郎君,也算弥补往日的“过错”。
当然,他也知道这件事的难度,以及难在哪里,虽说棘手,倒也不办不成。
所以魏征没有拒绝,却也没有一口答允。
虽说谢逸提亲了,但郑丽琬是否确有此意,这个必须确认清楚,冒然前去提亲,万一……会尴尬的。
自己倒是不在乎,却无疑会让两个年轻人难堪,魏征还是颇为人考虑的。
谨慎起见,他先让自己的夫人走一遭郑宅,拜访郑丽琬,问下女方的意向再做决定。
……
魏夫人去了趟郑宅,不到半日便回来了。
带回来的消息,却让魏征不禁有些诧异,也微有为难——郑丽琬愿嫁,却不愿意为正室。
“郑娘子真是奇怪,言谈之间对谢学士很满意,脸上尽是小女儿家的娇羞,看得出是真心的,这一点妾身绝对不会看错。只是……”
魏夫人不解道:“说起来真是奇怪,郑娘子竟称因她曾许婚陆家,陆爽有早亡,乃是望门寡,不宜为正室。
这倒也是,但郑娘子才貌无双,不打紧。况且这种事该是夫家挑剔的借口,谢学士只字未提,郑娘子自己反倒……”
“这个……”魏征听着,也叹道:“郑娘子果然与众不同,她自己不在意倒也罢了,但有人恐怕会在意。”
“阿郎是说陛下?”魏夫人担心道:“郑娘子的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入宫肯定是不能了,陛下还要耿耿于怀吗?”
魏征悠悠道:“我觉得,倒不见得是陛下耿耿于怀,是世人自以为如此,畏首畏尾,所以……”
“陛下会乐意?阿郎,这桩婚事让你做媒,能行吗?会不会又顶撞惹怒陛下,文德皇后不在了,陛下似乎也不如以前……你还是慎言。”魏夫人似乎有些担心,轻声叮嘱。
“放心,我心里有数。”魏征道:“陛下哪怕心里不高兴,也绝对不会因为此事对我怎样?对任何人都不会……
否则天下人该怎么想他?为了一个女人,斥责朝臣吗?战国时平原君为了门客而杀姬妾,鲜明的例子摆在那里,陛下怎会自污清名?”
魏夫人道:“话是如此,怕的是陛下现在引而不发,事后却……”
“不会的,陛下不是那种人,纵然有时候……也打不紧的,何况……”
魏征道:“当年没能纳郑女入宫,陛下成就了一番美名;今日成全谢逸和郑丽琬,又能是一段佳话,以陛下的心胸和心智,应该明白。”
“那就好,这些年你因为此事内疚,算是个心结,此番能够解开也好。”魏夫人道:“还记得郑仁基走的那年,你连灵堂凭吊都不方便去……”
提及此事,魏征长叹一声,悠悠道:“罢了,此番若能成就美事,我亲自提酒去坟前给他道歉报喜。”
“好,只是你注意点方式,不单单是这件事……往后在朝堂上都得注意,千万莫动不动就惹怒陛下。就算不为你自己,也得为家里人,为叔玉考虑下才是。”魏夫人好不容易逮到了机会,不忘谆谆叮嘱。
魏征无奈道:“莫要再唠叨了,我知道了。”
“要嫌我唠叨,你便记在心上。”魏夫人悠悠道:“这位旁人做媒,谈婚论嫁,便会想到自家孩子。
咱家的叔玉也年纪不小了,再过两年也便该订亲娶妻了,你当爹早些操心帮忙物色着啊!”
“好,叔玉还小,着什么急……”
“能不着急吗?”魏夫人埋怨道:“你看看,当朝宰相的儿媳妇,哪家没有个公主?房家二郎和杜家二郎年纪都还小,却早早定了迎娶公主。
若不是你整日顶撞陛下,惹得龙颜大怒,说不定我们家叔玉也能当驸马的……”
魏征无奈道:“现在是给旁人做媒,是谢逸和郑家女谈婚论嫁,你扯哪去了,真是……”
……
也许是为了逃避夫人的唠叨,魏征匆匆离家而去。
目的地则是长孙无忌府,为的依旧是谢逸和郑丽琬的婚事。
魏征仔细考虑过,自己做媒没有问题,但最稳妥的办法却是皇帝赐婚。这样对自己有好处,对谢逸和郑丽琬而言更有好处。
但这事又不能直接上疏,或者当面禀报皇帝,不管怎样,不能走明面,得换个委婉点的方式告知皇帝。
说到委婉,有比长孙无忌更合适的人选吗?
作为国舅,长孙无忌在朝堂和皇帝心里尤其独到之处,何况人家家里还有好儿媳长乐公主。
勋贵功臣子弟世袭刺史一事闹得不可开交,任由长孙无忌如何劝谏都全无作用,结果长乐公主进宫一番温言劝说,问题便解决了。
其中当然有“双簧”的成分,魏征对此心知肚明,但长孙府的诸多优势是不争的事实。
自己不羡慕,但必要的时候,还得用一用。
长孙无忌听过魏征的来意以后,微微迟疑,但最终还是点头应允了。
谢逸和郑丽琬的事情,他未必愿意管,但现在开口的是魏征,自然不能拒绝。满朝文武,想要魏征欠下一个人情,太难!
好不容易待到这样的机会,长孙无忌怎会错过?不说交好,至少不能得罪这位当朝第一谏臣,这是为长孙家考虑,更是为长孙家的外甥考虑。
何况自己只是转达一下,媒人还是他魏征,做决定的则是英明神武的李二陛下。
事情成不成与自己无关,人情仍旧能落下,何乐而不为呢?
所以长孙无忌没有拒绝,次日便抽空进了太极宫承庆殿。
长孙国舅入宫向来容易,与李二陛下私下相处更容易,也更常见,谈及这等“私密小事”也方便。
“陛下,魏征昨日到臣府上,提到一件事。”
李世民当即道:“何事?说吧,不必跟朕绕弯子。”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陛下。”长孙无忌顿时闪闪一笑。
“怎么?你有什么事还小瞒着朕不成?”李二陛下当即道出一句“诛心”反问。
长孙无忌“慌忙”道:“臣不敢。”
李世民笑道:“知道你不敢,别忘了我们自小便认识,你是什么心思朕还不知道?说吧,魏征找你什么事?他竟然有事求到你府上,真是新奇,朕倒真有兴致听听。”
长孙无忌悠悠道:“魏征新近答应给人做媒……”
“做媒?给谁做媒?又与你与朕有何关联?”李世民眉头微皱,不由疑惑。
“是这样,谢逸去拜访魏征,请他为媒人,去郑宅提亲……”
虽然长孙无忌言辞并不十分明确,某些词语甚至指代不明却,但李世民瞬间便明白过来。
谢逸要迎娶郑丽琬,请魏征做媒人!
刹那间,李世民微微错愕,随即便明白,随即疑惑尽释,这事倒并非与自己全无关系。
“怎么?谢逸和魏征什么意思?”李世民沉声询问,脸上虽然没了笑意,却并无怒色。
长孙无忌轻声道:“谢逸什么意思臣不知道,但他能请魏征做媒,想必是认真的……至于魏征……”
“魏征怎样?他既然答应了,不好好做媒人,跑去找你做什么?”李世民似乎有点明知故问,却又似乎确有疑惑。
“这个……”长孙无忌道:“魏征没有明说,但听的话中意味,大概是想请陛下赐婚。”
“赐婚?哼哼!”李世民“冷冷”一笑,随即道:“辅机,这事你觉得的呢?”
“呃,这……”
“没事,你说!”李世民佯作斥责道:“看看你,畏首畏尾的,当年观音婢可是大大方方的,何曾像你这样……”
“是!”长孙无忌道:“陛下,臣以为……魏征的意思是赞成这桩婚事,毕竟这些日子谢逸和郑丽琬的传言不说,大理寺探监确有其事,所以传言并非空穴来风……少年男女,郎才女貌,谈婚论嫁倒也是好事……”
“然后呢?”李世民继续追问。
“然后……”长孙无忌道:“魏征的意思,他做媒不如陛下赐婚来得好,毕竟当年……如此可以显得陛下胸怀广阔,免得被人误解,有损陛下圣德,同时还会是一段佳话。”
李世民皱眉道:“别老借口魏征的意思,你也是这样想的对吗?”
“呃……”长孙无忌轻轻点头,悠悠道:“这些年陛下从未阻止郑女嫁人,奈何世人愚钝自欺,自以为是,以至于种种流言……
如今正是破除流言的好机会,天下人当回看到陛下的圣明,以及和大唐疆域一样宽广的胸怀。”
“好了,不必用这些话来堵朕的嘴。”李世民皱眉道:“那个时候和现在不同,皇后不在了,旁的……朕也不在乎。
郑丽琬……虽说不全是因为朕,但终究耽搁了好几年,是不太好,如今嫁出去也好……倒是便宜谢逸了,也罢,算是补偿他进大理寺……”
“陛下答应了?”
“难道你以为朕会反对?”李世民眉头一皱,不悦道:“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倒也是佳话。朕成全了他,往后他该更懂感恩才是。”
“谢逸一定会感念陛下隆恩,只是有个特殊情况……”长孙无忌小声道:“郑丽琬自称因陆爽早亡,望门而寡,不宜为正室……”
“让郑丽琬为妾,谢逸也是这个意思?”李世民眉头顿时一皱,似乎陡然间面上怒意。
“是郑娘子自己提出的,谢逸倒未有此说法……陛下息怒。”长孙无忌赶忙解释,轻声劝慰。
李世民仍有疑惑道:“郑丽琬自己提出?她为何要这般委屈自己?”
长孙无忌道:“不清楚,但这是魏夫人亲口询问确认过的事情,想来不会有错。魏征不敢擅自决定,恐怕也是个缘故。”
“不管怎么说,郑丽琬为妾不合适,此举朕便看不过眼。”
“但这是郑娘子自己的请求……”
李世民皱着眉头,似乎在犹豫……
也就在这犹豫的当口,长孙无忌低声道:“陛下,郑娘子只说不为正室,却没说一定为妾……”
……
第154章 一拍即合的可能
赐婚的诏书没有下达,但李世民应允了谢逸和郑丽琬的婚事,仍旧由魏征做媒主婚。
也许李世民觉得不好意思,也许觉得没必要,也可能是心里还有点什么小芥蒂,所以并未直接下诏赐婚。
不过李二陛下为郑丽琬争取了名分,认为郑女不以为妾,也不便直接无视郑丽琬的诉求。在长孙无忌的提醒下,李世民想出了一个折衷的方式——平妻。
长孙无忌口中的平妻,与后世明清的平妻概念不同,来源于北周第三位皇帝宇文邕。这位皇帝因为种种原因,立了五位皇后。
除了天元大皇后杨丽华(隋文帝杨坚之女)外,其他四位皇后全都是“平妻”身份。
以此为依循,谢逸将来可以娶一位出身更为高贵的嫡妻,名分地位在郑丽琬之上。不过若没有这么一位嫡妻,郑丽琬便等若是淮阳县伯府的当家主母。
如此算是两全其美,各方都满意。
皇帝乐意,魏征这个媒人也名副其实,符合郑丽琬的诉求,谢逸也乐见其成,以免委屈了郑丽琬。
婚事就这么定了,皆大欢喜。
谢逸亲自去了趟太史局,找将仕郎李淳风择了个好日子,五月初六正室宜嫁娶的黄道吉日。
按照谢逸的想法,是想要大操大办的,但郑丽琬却不希望铺张,甚至可以尽量低调些。
用她的话说,她的经历特殊,是个望门寡,更是“老姑娘”,能嫁得如意郎君就很好了,太过张扬不好。容易招致非议,更不想因此给谢逸招来麻烦。
虽然谢逸不在乎,但郑丽琬再三坚持,他也不好违拗。于是乎,婚事尽量低调,相对的低调。
该邀请的宾客还是不能少,媒人魏征要前来主婚,还有卢国公府等几位老将军家里都需要送上请柬;再者便是长乐公主,可以说是郑丽琬的闺蜜,自然在受邀宾客之列。
待安排出个大概,时间已经是四月初。在举办自己婚礼之前,谢逸也去了一趟东宫,参加皇嫡孙李象的满月酒宴。
如果是东宫主持设宴,自己肯定不在受邀约之列,虽说事情已经明了,但李承乾对自己还是多有成见,怎会邀请自己参加儿子的满月酒宴?
不过这回不同,设宴的是李世民。
为了庆祝皇孙诞生,李二陛下诏令天下,监禁囚徒都降罪一等,内外官职事五品以上子为父後者,各加勋官;天下大酺五日,并大宴五品以上于东宫,谢逸亦在其列。
皇帝诏令,岂能违背?
更要紧的是,无论李承乾真实态度如何,自己都不能流露出反感不敬太子的心思。
否则一旦被李世民察觉,那就是自寻死路,一个对未来储君不恭敬的人,皇帝敢长时间重用吗?
即便现在不说什么,等他闭眼蹬腿的时候,很可能会拉上自己一起走。古往今来,这样的皇帝多了去了。
为了继承人能够安稳接管江山和权力,老皇帝临死之际往往会除掉所有对继承人不利的人。
汉景帝逼死周亚夫,朱元璋几乎杀光了所有的开国功臣,汉武帝更狠,为了刘弗陵甚至杀了其母钩弋夫人。
如果历史轨迹有所变动,李承乾坐稳了东宫,李世民临死前会怎么做?甚至等不到那时候,便可能……
所以谢逸很客气地备上厚礼前往东宫,祝贺皇家嫡孙满月,向太子殿下表示祝贺。
东宫丽正殿的宴会上,李承乾兴致很高,频频与诸大臣举杯祝酒,相谈甚欢。初为人父,李承乾自然也开心,笑颜应和诸多大臣的祝贺。
但轮到谢逸的时候,李承乾脸上虽然依旧挂着笑容,但眼神里明显浮过一丝不悦,甚至是厌恶。
谢逸清楚地察觉到太子殿下的不友好,只是不动声色记在心中,依旧客客气气行礼祝贺。在外人看来,太子平易谦和,臣子恭敬臣服,“君臣”相得益彰,很是和谐。
不过也有明眼人洞若观火,比如魏王李泰,作为皇孙李象的亲叔叔,他一定是会在的。李承乾见到他自然是满面含笑,兄友弟恭,但背地里有什么猜忌和龌蹉,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李泰大概也属于东宫不怎么欢迎的客人,今天的主角也不是他,加之李世民大肆为李象操办满月,给他一个警醒。
鉴于最近东宫风头正劲的形势,李泰有意低调,暂避锋芒。但这并不代表他从此以后安分守己,有道是蛰伏是为再次的崛起,李泰而今就是这也考虑的。
除了冷眼旁观,静待时机外,筹划和准备也是必要的。对李泰而言,一切对东宫不睦的力量都是可以团结,准确说是利用的对象。
谢逸也是如此,尽管之前对谢逸有各种不满,至今仍旧看谢逸不顺眼,甚至将之当作敌人。
但不妨碍利用之,毕竟谢逸现在和东宫和矛盾很严重,且众所周知,不管谢逸是否愿意,他都是一颗好棋子。
在某些方面,大家的利益是一致的;在政治上,没有永远的敌人,这话绝对不假。
所以魏王李泰决定适当向谢逸抛出橄榄枝,宴会不经意的空当,便做出了些许暗示。
谢逸看在眼中,了然于心,魏王殿下真是见风使舵,变化多端啊!
先前见自己和东宫的走近,暗地里没少使绊子,阚棱的事情上,要说他魏王府是无辜的,谢逸绝不相信。
而今见东宫和自己不睦,又想拉拢自己,利用自己成为反对,动摇东宫的急先锋吗?
如意算盘打的倒是响,但魏王殿下高估了自己谋划的能耐和保密能力,兀自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万万没想到谢逸早就洞悉了他背后的伎俩与举动。
不过对于李泰的暗示,谢逸并未拒绝,有时候装傻充愣是很必要的生存方式。在这件事上,魏王府也是一杆颇有意义的大旗。
和李承乾已经是难解难分,站在谢逸的立场上,一定是希望东宫动摇的。往后谁补位上去是一回事,但现在动摇其根基的力量主要,也只能,必须是魏王府。
所以,既然魏王有意,一拍即合也不是没可能。
……
第155章 才女的疑问
面对李泰的暗示,谢逸的反应不是很强烈,但给予了还算温和的善意回应。
任何事情,都不能着急,指望一蹴而就肯定不可能,循序渐进才是该有的规律。
谢逸这么认为,李泰同样也如此态度。
从东宫回去之后,一直随侍的刘轩不解道:“殿下,您对谢逸……”
“怎么?不行吗?”李泰不由反问一声。
刘轩支支吾吾道:“不是,只是先前……再说谢逸此人……”
“先前怎样?本王做什么了吗?他又知道什么?”
李泰眯眼道:“我与他之间所谓的不睦,只是在洛阳时一点小摩擦而已,时过境迁,烟消云散很难吗?本王愿意不计前嫌,他谢逸难道还不知趣?”
刘轩试探着问道:“殿下,你真的打算……”
“打算什么?重用谢逸,将其纳到自己麾下?怎么可能?”李泰冷冷道:“过去他是东宫的一条狗,变着法来咬本王,现在被主人赶出门,值得同情吗?
本王愿意理会他,只是希望他能掉过头去咬东宫,此子主意多,能折腾,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偶得收获。”
“殿下,那能确认谢逸是真心……”
“得罪了东宫,他能怎样?纵然父皇现在对他还算青睐,但他总得考虑将来,他能怎样呢?”
李泰悠悠道:“原以为他会指望吴王府,结果三哥马不停蹄去了安州,与他并不联系;那么除了我们魏王府,他还能怎样?”
刘轩轻声提醒道:“殿下,谢逸还有晋王殿下可选……”
“雉奴?”李泰冷冷一笑,摇头道:“本王的九弟还小,且排行靠后,他应该不会……而今不过是仗着父皇宠爱幼小,偶尔撒娇罢了。”
“是……”刘轩讪讪点头,似乎并不是深以为然,但见到李泰的神情,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
谢逸从东宫离开后,径直去了郑宅。
婚事已定,虽说婚前男女双方不宜公开见面,但私下来往倒也无所谓。毕竟有夫妻之名,自然少了许多麻烦和顾虑。
更重要的是,现在双方关系处在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要紧时候。为了避免郑丽琬思君心切,谢逸经常前来一解佳人相思之苦。
当然,只是精神上的。新婚之期尚在一月之后,有些事情必须得礼仪相待,暂时克制。
平日里,两人见面更多是聊天玩笑,赏花谈诗,再者便是探讨时事。
有个闺中诸葛,谢逸当然不愿浪费,有问题便很乐意前来和郑丽琬说说,听听她的意见,寻求更好的主意。
今日李泰的暗示并非小事,亦在此列。
“魏王暗示招揽三郎?”
谢逸笑道:“是啊,大概是见我得罪了东宫,像是丧家之犬,所以赶紧扔出一根骨头给我……”
“说什么呢?”郑丽琬皱眉道:“何必把自己说的那么般不堪?你要成那什么了,我岂非也成……”
“嘿嘿,失言失言。”谢逸连忙道歉,嘴角却笑容不断,郑丽琬尚未过门,便自觉以谢夫人身份自居。这等积极性和心态,谢逸十分满意。
“你回应了?”郑丽琬不再计较,消失询问。
谢逸笑道:“是,既然魏王殿下暗示了,不给点善意回应怎么能行呢?”
“三郎,能告诉我你究竟想做什么吗?”郑丽琬突然没头没脑问出这么一句话来。
谢逸平静道:“没什么,自保而已。”
“真的吗?”很显然,郑丽琬并不相信,沉吟片刻后道:“魏王做过,或可能做过些什么,你我心知肚明,你岂能就此放下,委身于他?”
“娘子对我很了解嘛!”
郑丽琬白了一眼嬉皮笑脸的谢逸,续道:“既然如此,你便不是真心投诚魏王,更多是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吧?”
“娘子真是聪明!”夫妻坦诚,谢逸并无隐瞒。
“到底是这样,但涉身其中,要想不受伤害,需早些避让,不知三郎将避让于何处?”郑丽琬神情突然变得凝重,轻声问道:“是吴王还是晋王呢?”
谢逸心里咯噔一下,郑丽琬果然是聪明,一下子就看穿了自己心思。
很显然,自己并不好看东宫和魏王府,那么余下的皇子里,可能性最大的便是这两位,也唯有他们与谢逸有联系,有进一步发展的可能。
若说选择将来,谢逸笃定的肯定是晋王,但在外人眼里,李治终究还小。远不如吴王李恪那般实际,尤其是李恪在朝堂上为杜伏威和谢逸说话之后。
即便两人私下没有任何来往,谢逸甚至不曾说上一句谢谢,但在旁人眼里,已然是怎么回事。无论谢逸怎么否认,都会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这个……”这些“真相”,尤其是未来的发展可能,谢逸无法与郑丽琬描述,所以只能语塞。
“好了,妾身只是随便说说,此时说这些为时尚早,来日再说吧。”
郑丽琬通情达理,点头道:“倒是眼下,如果三郎有能耐,有手腕,让鹬蚌相争更厉害一些吧,将来不管哪个渔翁,都能多得利益。”
“娘子所言甚是,为夫记住了。”谢逸当即点头,看着郑丽琬轻轻一笑,略有邪意。
“三郎……”郑丽琬少不得羞涩难为情,只得低头小声提醒。
“嗯,我不着急……”口是心非的谢逸无奈道:“还有一个月,似乎不长,却实在让人煎熬……”
古代婚礼讲究六礼,一曰纳采,二曰向名,三曰纳吉,四曰纳征,五曰请期,六曰亲迎,一个都不能少。
步骤繁琐,以至于婚期不得不推迟到端午节后。这还是谢逸再三要求尽快,李淳风才择出来的黄道吉日,要是真按照将仕郎的说法,最佳日期恐怕要在立秋以后。
那谁能等得及?
涉及这样的话题,郑丽琬难免羞涩,往往是沉吟不语。
谢逸见状,悠悠道:“罢了,一个月也不长,我等着……陛下让你为平妻,虽说还是委屈你了,但终究好些。
谢家多半是无嫡妻,到时候你便和惜君一起当家作主,抽空一起去东市转转,熟悉一下家中产业吧!”
……
第156章 嫁娶吉日
一个月时间,有些煎熬,却终究不算漫长。
五月初六,端午节后的第二天,便是谢逸和郑丽琬大喜的好日子。
前面五礼已经完成,六礼已然进行到最后一步的亲迎。
按照古代婚礼习俗,婚礼都是黄昏时分举行,所以谢逸晌午时分才出发,前去郑宅迎娶新娘。
丰乐坊与安业坊的距离并不很远,来往也方便,谢逸骑着高头大马,前去迎亲。
长安城里等闲人等本来不能随便驰马的,但今日李世民特旨准许,谢逸才有这个机会。
郑丽琬是长安出名的美人,虽说是“老姑娘”了,但名声在外;谢逸又是风头正劲的少年才俊,这桩婚事吸引了不少人的关注。
不远的距离,却称得上是万众瞩目,谢逸骑马在前,用华丽炫彩的马车将郑丽琬接回淮阳县伯府。
谢逸本来的意思,想用花轿的,详细询问才知道,这年头还不流行此物。轿子一物,基本还属于皇家专用,无论士庶迎亲皆用马车。
这辆装饰精致的马车走在长安街头,顿时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寻常百姓多赞誉感叹,郎才女貌,才子佳人自古便是为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也有不少人羡慕,甚至是嫉妒,对郑丽琬绝色姿容动心的人不在少数,可惜他们都有贼心没贼胆。
往日里没人敢娶郑丽琬倒也罢了,而今谢逸抱得美人归,让许多人心中生出羡慕嫉妒恨来。
为什么自己不勇敢一点呢?要是大胆些,说不定今晚洞房花烛,一亲芳泽的就是自己了。
这些公子哥们全然没有考虑自己的实力品性,更忘记了往日畏首畏尾;全都自以为是地设想,或幻想着。
好像只要自己大胆些,美人就会垂青,皇帝就会应允,就能玉成美事一般,全然忘记了谢逸做做的努力,所冒的风险。
所以这会,他们只有眼巴巴地看着,嫉妒地叹息。
……
亲迎之后,回到淮阳县伯府,在魏征的主持下进行婚礼。
程知节、尉迟恭、长乐公主等为数不多的宾客前来观礼,谢逸与郑丽琬婚事礼成。
郑丽琬要求不为嫡妻,让人多少有些意外和遗憾,不过总算能嫁得如意郎君,也是一件好事。
御赐的“平妻”身份倒也不错,看样子谢家暂时不会有嫡妻,以谢逸的为人肯定不会亏待郑丽琬,身为闺蜜的长乐公主为之由衷高兴。
长乐公主知道,公公长孙无忌有份帮忙促成此事,算是对自己入宫劝阻刺史世袭一事的回报。不过仔细说起来,这原本是谢逸的主意。
也就这就是佛家所谓的因果吧,谢逸昔日随口的一个主意,某种程度上促成了自己的姻缘。
好在父皇也算通情达理,不再为了所谓的“面子”而不动声色,总算开口应允了。听公公长孙无忌的言下之意,父皇原本有意给郑丽琬个诰命夫人的身份的。
奈何其无功于朝廷,无怨无由,不好冒然颁布旨意,以免落下朝廷政令不清明的口实。不过长乐公主知道,父皇有了这般“厚爱”的态度,郑丽琬的诰命夫人迟早会有的。
妻以夫贵,以谢逸的本事能耐,立点功劳并非难事,到时候推恩其妻便在情理之中,顺理成章。
婚礼之后,是丰盛的婚宴,由杜惜君一手操办。
得到谢逸的亲自指导后,杜惜君连带着家中厨娘的烹饪手段大为提高,一道道精致的炒菜蒸菜端上桌,让一众宾客大饱口福。
程知节更是连声赞叹道:“真是美味,没想到谢家除了美酒,竟还有美食……今日实在不虚此行啊!”
尉迟恭抹了一把油嘴,笑道:“老程,莫要搞错了,今日前来不是为口腹之欲,而是为祝贺逍遥和郑夫人的婚事。”
程知节见状,一番彼此彼此,谁也不要说谁的鄙视之后,笑道:“那是自然,自然要祝他们小两口白头偕老,和顺美貌,最要紧的是早生贵子……”
“是呢,早些有个胖娃娃,到时候我们再来喝满月酒……”两位老国公的话虽然有些没羞臊,却也是最为真挚的祝福。
就这样,婚宴自然是宾主尽欢,兴许是被美食所吸引,兴许是不愿破坏美好情景,美酒在前,程知节破天荒没有多饮。
见太阳落山,华灯初上,便和众多宾客一道告辞离去了。
天色已晚,该是安歇的时候,对新婚燕尔的小夫妻而言更是要紧时候,耽误了人家洞房花烛,那可是莫大的罪过。
……
宾客走了,新婚燕尔的小夫妻被送去了内院主宅西屋。
东屋是杜惜君的住处,蔡国夫人名义上以谢家二房嫂子的身份东首而居,身份略显贵重。
而实际上,杜惜君毕竟早进门,稍微靠前也在情理之中。郑丽琬都了然于心,所以没有丝毫的不满,欣然接受。
西屋已经打扫一新,张灯结彩,很是喜庆,尤其那对高燃的红烛。
此间暂无热炕,谢逸又不喜欢低矮的榻,所以特地命工匠做了一张床,一张赞新的婚床。
各处的陈设都极为考究,布置妥当,显然是杜惜君用心打理过的。为了谢逸和郑丽琬的婚事,细微之处,她没少费心思。
大婚之日,夜色已至,接下来该是什么环节显而易见,大家都心知肚明。
谢逸很期待,郑丽琬则微有羞涩,略微有些“难为情”,不过说到难为情,更紧张的人似乎是侍女阿碧。
送自家娘子,将来的夫人进房了,新郎也进来了,那么她该……
作为自家娘子的贴身侍女,陪嫁而来,按照后世的说法便是通房丫头,该留下好生侍候阿郎和夫人,包括那什么的时候似乎也应留在左近。
然而……
这第一回,阿碧一个黄花侍女,什么都没见过,想到那些道听途说之语,便不由自主有些脸红,有些羞羞哒,不知该如何自处。
“阿碧,累了一天了,你去休息吧!”谢逸见状,很通情达理。
“好,多谢阿郎。”阿碧如蒙大赦,可刚一出门,不由心中一动,自己就这样走了,如此失职真的好吗?
可是……
刚想转身回去继续侍候时,谢逸已然掩上了新房之门,将她拒之门外……
第157章 闺阁晨语
洞房花烛夜,有外人在场怎么能行呢?
虽说这年头有许多稀奇古怪的规矩,有各种各样的侍候,但谢逸觉得多余,甚至会扫兴。
反正阿碧也难为情,所行放她离开,只剩下两人甜蜜独处,才是真正佳境。
“三郎让阿碧走了?”
谢逸点头道:“走了,今夜和往后都不需要她侍候,这是属于我们两人的私密时刻。”
“这么说,三郎已然为阿碧另行打算将来?”
郑丽琬这么一问,谢逸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按照这年头的传统,阿碧这等贴身侍女算是通房丫头。
除了侍候主人夫妇起居之外,在夫人身体不方便的时候,也有侍候男主人枕席职责的。得主人宠爱,或好运气生个一男半女,还有幸能成为妾室。
谢逸今日将阿碧“拒之门外”,在郑丽琬看来是有避嫌之意,若非了解谢逸为人,甚至还会认为是“嫌弃”。
“你别多心,我不是嫌弃阿碧。我以为,纵然是个侍女,也该有追求权力追求幸福,不该成为主人,成为男人的附庸。”
谢逸道:“阿碧是你的侍女,自小亲如姐妹,自然不会亏待他,将来定会给她择个好夫婿。”
“好!”郑丽琬明白谢逸心意,欣然应允。只是如此一来,与谢逸单独相处,气氛陡然间有些变化。
话音落地,便被谢逸揽腰牵手走向床边……
“这是我命人专门打造的婚床,往后我们就住在这……”说话间,谢逸的手已然有些不老实。
郑丽琬心知肚明,但终究是个初嫁的女子,难免会有些许矜持的娇羞。
“丽琬,为了婚期,我们已然蹉跎了一个月时光,今日……”谢逸悠悠道:“有个诗人曾说过,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们可不能浪费……卢国公刚也说了,让我们早生贵子呢!”
“嗯!”听到这些话,郑丽琬略微有些难为情,满含娇羞轻轻点头,红烛照耀,娇羞神情下越发显得娇艳欲滴。
谢逸瞧在眼中,不由怦然心动,哪里还把持得住,当即俯身上前……
“三郎,怜惜妾身……”郑丽琬娇羞耳语,在自家男人面前彻底放下矜持。
谢逸柔声道:“会的!”
红烛依旧高照,映照出芙蓉帐中几乎重叠的人影;新制的婚床似乎不是特别牢靠,震动之下,不经意间发出有规律的吱呀声……
……
清晨,谢逸醒来的时候,伸手往旁边摸去,空空荡荡。
睁开眼睛,新娘子已然起床坐在铜镜前梳妆打扮。
郑丽琬绝美依旧,与往日不同的是白皙的脸庞上多了一丝嫣红。除了优雅之外,整个人更多了一丝娇艳气质,可谓是光彩照人。
很显然,这是谢逸昨晚的“功劳”。
“这么早便起床,也不多睡会?”
“第一天便贪睡,会被人笑话的。”郑丽琬抿嘴一笑,嘴角兀自带着几分娇羞。
谢逸安慰道:“没事,没人会笑话你,尤其是在谢家。”
“那也不行,惜君姐……”郑丽琬欲言又止,显然是有所顾虑。
“更不会。”谢逸悠悠道:“她……往后你就知道了。”
见到谢逸邪魅的笑意,已经人事的郑丽琬心中有数,不由又是娇羞抿嘴,插上一朵珠花后,起身走到婚床边。
谢逸以为郑夫人是要侍候夫君起身,不想她却掀开了被子,这……
正当谢逸想入非非之时,只见美人提起了一块白色的丝帕,上面是一副娇艳的梅花图……
“夫君请看!”
古代女子重视贞洁,纵然是风气最为开放的唐朝,亦是如此。尤其是郑丽琬这等高贵优雅的女子,更为在乎。可能是鉴于自己特殊的经历,她觉得又很必要向谢逸展示证明。
“丽琬,你想多了。”
郑丽琬郑重其事道:“不,必须要让三郎明鉴,稍后还要让惜君姐瞧,族谱上兴许还记载……”
谢逸将佳人揽入怀中,悠悠道:“好吧,都依你;其实呢,我看不看无所谓,昨晚便已经一清二楚了。这件事,感觉比视觉更清晰……”
谢逸咯咯一笑,又有些不安分了。郑丽琬被拉扯之下,不免重心不稳,又倒在了婚床之上,腰背之处顿时触及到一个火热的硬物,与上元节在长安街头的情形完全一样。
“三郎,天光大亮了,莫要胡闹……”
郑丽琬红着脸,连忙推开谢逸,逃跑似地躲开;在谢逸遗憾的笑声中,再次梳理散乱的发髻,拿着那副梅花图匆匆出门去了。
……
东屋之中,杜惜君早已梳妆完毕,正在挑选首饰,并非自己佩戴,而是作为送给郑丽琬的礼物。
“惜君姐。”
见郑丽琬进门,杜惜君微微诧异道:“起这么早?他…没折腾吗?”
话一出口,两位美人都下意识有些脸红,有些羞羞哒。
抿嘴相视一笑,郑丽琬上前将丝帕递上,完成一个很重要的礼节仪式。
杜惜君接过瞧了瞧,起身走到墙边的柜里,取出一个锦盒,将丝帕放了进去,与另一块,或者说小半块床单放在一起。
小半块床单上,点点落红仍旧清晰可见,再看一眼杜惜君的神情,刹那间,郑丽琬便全明白了。
杜惜君小声道:“以往我太由着他性子……丽琬妹妹受累了,多包涵。”
“姐姐说哪里话,以后我们不惯着他便是。”郑丽琬娇羞回应。
杜惜君摇头道:“只怕是难,他正是身强体健,血气方刚的时候,总不能委屈他吧……妹妹少不得多受累。”
“倒也是,不是还有姐姐在嘛,昨晚……若非三郎怜惜,我恐怕难以……往后还得我们姐妹共同分担侍候。”郑丽琬很有“自知之明”,深知力量而行的道理。
“我…”杜惜君似乎有些难为情,沉吟道:“新婚燕尔,三郎该多宠着你;再者,想必你也知道,我身体不适,尚在调养,谢家血脉延续,便指着妹妹了……”
“此事顺其自然,着急不得……姐姐也莫要多想,孙神仙医术高明,不过两三载,定会有喜讯的。”郑丽琬悠悠道:“到时候对外若有不便,孩子充在我名下便是了。”
“真的吗?”
杜惜君闻声,不禁动容道:“多谢丽琬妹妹,我……我往后再说,眼下先等着妹妹喜讯。不过也不着急,新婚燕尔,且先享闺房之乐……”
……
谢逸站在门外,听到两位夫人闺阁晨语,不由轻轻一笑。两美人如斯,左拥右抱,人生如此,夫复何求啊!
第158章 高手登门
初夏的日子,新婚燕尔的谢逸很惬意,也很得意。
幸福的时光总是过的很快,转瞬间便到了六月初。
同州的天花已经被彻底控制,除了个别苟延残喘的病人和逝者,已经大半个月没有新的感染者出现。
按照门下省的意见,有了同州的经验后,在未来三到五年内可以将牛痘推广到全国。争取用十年时间,彻底消灭天花。
没了这桩担心,长安城的百姓彻底安心了,生活仍旧恢复如常,随着夏收的进行,百姓脸上多了许多笑容。
朝堂上则是风平浪静,仔细说起来还有几分喜气洋洋,因为李二陛下要新纳嫔妃了。
本来这是在去岁年底便被提上日程,希望新人入宫缓解皇帝因为长孙皇后去世的悲伤,许多世家大族的女儿甚至很早便到长安,准备候选。
但是很不凑巧,皇帝自洛阳返回长安时,遇到行刺,以至于风声鹤唳,李世民当时也没心思,没精力选妃。
后来和长孙无忌商定将时间推迟到二月,结果又很不巧,年后朝堂上一系列风起云涌。皇帝和朝臣们都焦头烂额,哪有空搞什么选妃事宜。
直到六月间,世袭刺史和杜伏威、阚棱案尘埃落定,天花防治也大有成效,朝廷和大唐君臣也稍微闲下来。
选妃的事情自然不能再拖,此事由礼部出面牵头,准备遴选一批德才兼备的女子入宫为妃。
说是德才兼备,但最重要的实际是相貌和出身。
若非世家大族或名门之女,焉有资格入宫侍候君王?若无姿色,皇帝又岂能看入眼中?
诏书下达,长安城里,各郡城池的世家大族纷纷意动,或紧急报名,或将女儿送入长安备选。
君臣联姻,双方各怀目的,进行着这桩心照不宣的“生意”。
这些事情,谢逸只是有所耳闻,并未在意。
新婚燕尔,左拥右抱,尽享齐人之福的他哪有心思在乎这些事情。
更何况,阚棱介绍的夜北和雪殇二人终于到长安了,谢逸难得分出的精力,全放在了接待和谋划自我防御上。
见到二人时,谢逸略微惊讶,还以为两位绝世高手一定风姿特立,甚至会是大唐版的“非主流”。
很实际上,两个人并没有想象中的出尘,遗世独立,外表上看起来很普通。夜北和普通市井汉子并无差别,雪殇则看起来文雅些,像是个书生。
也对,真正的高手应该是深藏不露才对。
好像是为了让谢逸放心,两个人当真谢逸面,在淮阳县伯府拆了几招,夜北也当场表演了一下飞檐走壁的能耐。
谢逸看过之后大为满意,即便不懂武功,也看得出这两位身手不凡。没有威亚和特效,已然赶得上后世影视剧中的侠客了。
有这两位高手在家里,安全问题大可放心。更重要的是,阚棱当年对他们都有过大恩。
夜北在追杀一位世家子时反遭围堵追杀,受伤时被阚棱所救;雪殇的家人受到地方豪强的欺凌,幸得阚棱维护,才得以妥善安置。
所以两人对阚棱感恩戴德,谢逸和阚棱案子闹得很大,他们也有所耳闻。知晓淮阳县伯府上是阚棱的义妹和妹夫,自然愿意报恩效命。
毕竟谢逸只是让他们来看家护院做保镖,不需要做什么杀人劫舍的勾当,至少现在不需要。
当年阚棱救了他们之后,他们也曾有意立即报恩,却不太愿意卷入阚棱当时的复仇事业中,所以这份人情欠了很多年。
这次接到讯息,要他们做的事情如此简单,也没多大风险,自然乐意前来报恩。
相谈甚欢后,谢逸表示可以给他们支付很高的酬劳,并让他们将家人接来长安。老人可以得到妥善赡养,至于孩子可以接受良好的教育。
在草莽绿林见奔波多年,过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夜北和雪殇多少有些厌倦,至少不希望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辙。
反而希望他们能学点手艺,读点书,将来能过上安生日子。谢逸完全满足了他们希冀,不仅可以让家人过上安稳的好日子,孩童还能接受的良好的教育,可谓求之不得。
两位高手坐镇固然是好,但谢逸觉得并不够用,尤其是一家人分散开的时候,都需要保护。
杜惜君在东市遭遇骚扰的事情,坚决不能再发生,如此一来,人手难免不够用。
提及此事,夜北和雪殇很爽快地表示,谢学士完全不必担心,他们可以代为招募人手。
谢逸同意了,但让他们不必操之过急,毕竟人与人的信任是需要一步步建立的,尤其是关乎身家性命。
对夜北和雪殇多少也会有个考察的过程,至于新招募的人手,更需要谨慎。思来想去,谢逸决定先用给商队招募护卫为名义,徐徐进行。
如此可以避免朝廷和某些人的猜忌诟病,避免有人借此做文章;与此同时,可以借用商队这个外围,不那么十分重要的环境来考察筛选,挑选忠诚可靠者作为谢家心腹。
夜北信誓旦旦道:“谢郎君放心,夜北昔年曾蒙阚兄大恩,定会效忠,护得贵府上下周全。”
“雪殇对谢郎君也算一见如故,您身份入尊贵,却不曾轻视我等,还如此厚待我父母妻儿,雪殇感激不尽。”
“两位言重了,你们是舅兄的朋友,也便是我谢逸的朋友。请两位前来,主要是几番遭遇凶险,担心家人安危。”
谢逸悠悠道:“而今有两位在,谢逸安心多了,往后就多仰仗二位了。”
接风洗尘的宴会上,三人相谈甚欢,逐步的“推心置腹”。两人虽然都是草莽绿林好汉,但都做过杀手刺客,都是聪明之人,说话办事颇有分寸。
谢逸对此很满意,唯独美中不足的便是阚棱远在并州。如果他在长安,就在身边,亲自管理这些人,便更放心了。
“谢郎君,我们从此便算是府上护卫了,不知往后该当如何行事,请您交代。”
谢逸轻声道:“没什么,就是护得府上周全,我或者两位夫人出门时,你们随行或暗中保护即可。”
“是!”
欣然称是的同时,雪殇略微迟疑,轻声道:“护卫府上,跟随郎君都好,但夫人们单独外出,我们跟着有时候会不会不太方便?”
“这个……”谢逸倒并不是很介意,但这年头男女之防毕竟存在。先不说他们的顾虑,也不知杜惜君和郑丽琬会不会有意见?
第159章 第一六〇章 买香水的少女
夜北闻言,笑道:“这事不难办,我有个师妹,以往过的也是刀口舔血的日子,而今也想金盆洗手,远离是非……
不若请来,作为夫人的贴身护卫如何?同为女子,到底方便些,阿郎以为如何?”
“如此甚好。”谢逸欣然点头,悠悠道:“不过在令师妹到来之前,还得麻烦二位。”
“哪里,阿郎太客气了。”说话间,二人已经换个称谓,已然以谢家护卫的身份自居。
谢逸点头道:“家里在东市有商铺,夫人们可能会经常前往,今日随我前去熟悉下吧!两位夫人今日便在那处,大家正好见个面。”
“是!”
……
杜惜君和郑丽琬去了东市的安逸轩。
谢逸早就提过,让郑丽琬抽空前去店铺转转,提前熟悉下谢家产业,但成亲之前郑丽琬比较矜持,始终不曾前往。
直到今日,新婚蜜月差不多快完的时候,才在杜惜君的陪同下前往。
一来是让郑丽琬熟悉下家中产业,二来也让店铺的掌柜伙计们认识下东家的新夫人。
再次走在东市的大街上,两位美人都颇为感慨,想当初初次相识,便是在这街市之上。郑丽琬“见义勇为”,阻拦韦悦欺辱杜惜君。
转眼间再来此处时,两女已然成为共侍一夫,亲密相待的好姐妹。到底该感慨事世事奇妙,还是缘分深厚,一时间也说不清楚。
两人只是感慨,然后相视而笑。
……
来到安逸轩,陆通早就带着一众伙计恭候在此。
两家夫人一同上门,尤其是阿郎明媒正娶的新夫人头一回前来巡视,必须要恭敬接待,不能有丝毫乱子。
“陆东主不必如此客套,更不必如此郑重,我不是头一遭来此了。”
郑丽琬轻轻一笑,和颜悦色一“提醒”,陆通马上反应过来,满脸堆笑道:“夫人说的是,上次您来过……如此看来,您和阿郎是缘分天定啊!”
“嗯,多谢陆东主吉言。”郑丽琬轻轻点头,略有羞涩。
陆通趁机道:“梅花香水已给您备下,今年的量足够了,等入冬之后,再让伙计们精选上等梅花,精心制作。”
“有劳陆东主了。”
“哪里?”陆通道:“为阿郎和两位夫人效劳,是我等的荣幸,以后有什么事情,您尽管吩咐;
若是得空,常来店中坐坐,四处看看,有什么不妥当之处,敬请训示指导。”
郑丽琬笑道:“我和杜姐姐都是来看看,陆东主将生意打理的井井有条,何须我们置喙?今日前来,就是熟悉一下,四处瞧瞧。”
“好,两位夫人请,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
在陆通的引导下,杜惜君和郑丽琬便在占地三层,偌大的商铺中四处巡视。郑丽琬对此颇为陌生,不免多些好奇。
杜惜君和陆通也充当起解说员,为其一一介绍,直到走到卖香水的柜台附近,郑丽琬的目光顿时被吸引了,被一个顾客吸引了。
柜台之前,站着一个少女,十四五岁,容貌清丽,算是个姿容不俗的美人。只是比郑丽琬略微不如,如果再长上一两年,估计能和杜惜君不相上下。
少女站在柜台边,手中拿着几个瓶子,左看右看,似乎在犹豫选择哪种香味。
“请问下贵店给宫中送的是哪种味道最多?”少女突然的提问,再次引起了郑丽琬的好奇。
“这个……娘子问这个做什么?”柜台后的伙计似乎也觉得有些莫名。
“好奇嘛!”少女甜甜笑道:“宫中嫔妃乃天下贵妇之首,她们常用的味道,自然不俗。”
“哦,这样啊!”伙计介绍道:“宫中采买的香水味道比较多,兰花、芍药和牡丹这些都有……主要是一些清雅庄重些的花香。
想必小娘子也知道,牡丹和芍药雍容华贵,位份高的娘娘们肯定喜欢;至于兰花、丁香、杜若这些比较优雅……”
少女问道:“寻常嫔妃,才人采女们喜欢是吗?”
“呃……这小人就不知道了。”伙计很有分寸,皇宫内闱之事不敢胡言多嘴。
“哦!”少女点点头,低头又看看手中瓷瓶,放在鼻头轻轻一嗅,沉吟片刻后又问道:“那宫中采买的玫瑰味香水多吗?”
“这个……”伙计似颇为为难,本不欲回答,但看到少女甜甜的笑容和期许的眼神,不免生出些许恻隐之心。
挣扎片刻,伙计压低了声音道:“玫瑰香水很少,玫瑰气味浓烈,颇为妖娆艳丽,宫中娘娘们端庄优雅,不宜多用此种香味。”
“是吗?”少女闻听此言,嘴角不由泛起一丝得意的笑容,低声自言自语道:“我看玫瑰味便很好嘛!”
伙计不明所以,笑道:“娘子年轻貌美,用玫瑰味的倒是不错。”
“那好,我要两瓶,多少钱?”少女立即做出决断。
伙计点头道:“好的,一瓶三贯钱,两瓶一共六贯。”
“啊,这么贵啊?能便宜点吗?”少女顿时神情一紧,有些为难,也有几分失望和焦急。
伙计解释道:“娘子,如今虽是夏日,但生产香水耗费花瓣极多,所以这价格……并不贵。”
“哦,能不能便宜点?”
“娘子,要不您先要一瓶试用,好了再来买如何?”伙计倒也机灵,想要以此化解尴尬。
不想少女低头翻弄了一下荷包,面露难色道:“我,我只要一瓶,可是……能不能便宜点?”
……
郑丽琬站在楼梯处,瞧见这一幕不由眉头微皱,有些不解。
“妹妹,怎么了?”杜惜君以为郑丽琬不舒服,急忙关切询问。
“没什么。”郑丽琬道:“我只是觉得好奇,有些奇怪,不解罢了。”
“好奇什么?夫人何处不解,老夫给你解答。”陆通立即上前“献殷勤”。
郑丽琬摇头道:“我好奇这个买香水的少女,不解她……”
买香水的姑娘?杜惜君和陆通都低头看向楼梯之下,脸上同样露出不解神色。
不过他们不解的是,这个美丽的小姑娘身上到底有什么特别,或者说奇怪之处?
第160章 二丫要报官
少女兀自站在柜台前请求,没有随意降价权限的伙计各种婉拒。
气氛有点尴尬,少女有些失望,但并未离开,徘徊在柜台附近,仿佛是思量策略,颇为执着。
郑丽琬瞧在眼里,本欲下楼去一探究竟,不想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呼喊。
“小妮子一眨眼的功夫便不见了,原来是跑这来了。”两个华服青年男子出现在店门口,身后跟着一众豪奴。
有了上次韦悦闹事的先例,见到此情此景,陆通的神情陡然间有些紧张。不过见一行人似乎是冲着买香水的少女,又稍稍松了口气。
“大兄,二兄……”
郑丽琬不由疑惑,难不成是这少女的兄长?只是他们兄妹的衣着,还有亲疏气氛,似乎……
“二丫头,来买香水吗?”
“是啊,听说长安女子都在用,我也来瞧瞧。”
“是吗?我家二丫天生丽质,用得着香水吗?你省吃俭用,攒钱来买这东西……”
“啧啧,二丫头,你打算做什么啊?”两个为首的青年言辞不善,似步步紧逼。
“没什么,爱美乃女子天性嘛……”
为首青年冷笑道:“是吗?我还以为你打算香喷喷地想要飞上枝头呢?”
“二兄说哪里话,二丫听不懂。”
“听不懂?二妹一向聪明,这是跟我们装傻充愣呢?”
“大兄……”少女言辞之中满是避让,恳求,但郑丽琬瞧得分明,少女明眸里却没少多少畏惧,反而闪过些许仇恨和遗憾。
“好了,不多说了,回家吧!”为首青年道:“大妹不日嫁入贺兰家,你也不小了,为兄正打算给你订亲呢!”
少女婉拒道:“我还小,大兄不必如此费心。”
“不小了,女大当嫁嘛,要是耽误了你的婚事,父亲地下有知会怪罪我们的。”
“大兄……”
见少女扭扭捏捏,推三阻止,另一位锦衣青年不悦道:“怎么?还想着你的美梦,入……飞上枝头,然后回来找我们兄弟算账?”
少女忙道:“二兄这是哪的话,父亲故去后,多亏几位兄长照拂,小妹心中只有感激,焉有怨恨。”
“既然如此,就乖乖回家吧!”锦衣青年没了耐性,指着豪奴一摆手道:“去,请二娘子回府。”
少女见状,微有惊慌和遗憾,但更多的是不甘心。目光往两边一瞧,朝着楼梯的方向便奔过去,和正要下楼的郑丽琬和杜惜君几乎撞个满怀。
“夫人救我!”少女慌不择路,见杜惜君和郑丽琬气度不俗,似身份尊贵,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连声求助。
“小妮子还跑……”锦衣青年带着豪奴追到楼梯下,往上一瞧,一下子愣住了。
震慑,被郑丽琬和杜惜君的娇美容颜所震慑。他原以为自家妹妹已算是难得的美人,却不想今日遇到两位姿容更佳的美妇人。
尤其是三位美人站在一起,更是一道靓丽非常的风景线,让人惊艳,甚至魂不守舍。不过换来的却是杜惜君和郑丽琬凌厉回击的目光。
“几位有什么事吗?”郑丽琬有些不客气地质问。
“你又是谁?”
“二位夫人乃是本店东家。”陆通上前介绍,态度颇为倨傲。
“原来如此。”锦衣青年闻听儿女已经嫁做人妇,不由微微失望,朗声道:“两位夫人有礼了,家妹外出游玩,我来带他回家而已。”
“夫人救我,我不认识他们,他们不是我家人。”少女一把抓住郑丽琬的手臂,突然变脸。
“你……小妮子越发胆大包天了。”楼梯下的锦衣青年首先急了。
郑丽琬心知肚明,并且能大概推断一二,但就此将少女交给他的兄长?从现场情况来看,显然不大合适,如此恐怕会害了这个年少的女子。
只是如果给她帮忙,势必会招惹麻烦,似乎不大好。但是略微权衡,郑丽琬立即做出决断,现在必须做点什么,至少不能使事情进一步恶化。
以少女的聪明,还不知道会有什么鬼主意,真要闹开了,说不定会造成更大麻烦,影响安逸轩正常经营,甚至给谢家惹来麻烦。
郑丽琬沉声:“她说你不是她的家人。”
“嘿,她说不是就不是啊?这小妮子越发胆大包天了?”锦衣青年不由有些着急。
“有把亲妹妹卖给人家的兄长吗?大唐盛世,民风淳朴,想来应该没有吧。”少女似乎自言自语,却道出了事实。
青年男子不服气道:“嘿……怎么叫卖?是给你择个好夫婿。”
“你不是我兄长,凭什么给我择夫婿?”少女顿时顶嘴反击。
“嘿……你还越发胆大包天了。”锦衣青年直接上前拉人,但被陆通阻拦。
“这位小娘子说你不是她兄长,她是本店的客人,不能被人随便拉走。”郑丽琬果断拒绝了锦衣青年的要求。
“嘿,你们还不讲道理了,我要带走自己的妹妹,你们凭什么这么多事?”锦衣青年顿时有些愤怒,火冒三丈。
“并非多事,只是本店有保障客人安全的责任,万一人让你们带走了,到时候她的家人上门找我们要人,该当如何啊?”郑丽琬轻声细语,却威势十足。
“嘿……”锦衣青年刚要发脾气,另外一个,也就是为首的那个青年走了上来。
锦衣青年立即告状道:“大兄,小妮子满口谎话,不承认身份,他们更是蛮横阻拦……”
为首的青年一摆手,上前抱拳懂啊:“夫人,舍妹顽皮,与我们闹了点别扭,怕回家挨罚,所以古灵精怪骗人,童言无忌,请明鉴。我们带回去后会好好管教,就不给您添麻烦了。”
“作为长兄,你很会说话,只是不能凭你几句还算礼貌的说辞,便让你不明不白地带走一个大活人啊!”郑丽琬微微摇头,仍旧拒绝了。
为首的青年脸色一沉,眼中很快拂过一丝厉色,沉声道:“那么,请问夫人打算如何?”
郑丽琬悠悠道:“很简单,报官啊,让万年县衙来人,让官府为证,确认你们的身份,然后自便。”
不等两个锦衣青年发话,买香水的少女首先拍手道:“好啊好啊,赶紧报官,让官府来……免得我被坏人拐走了。”
第161章 女皇的芳名
报官!
郑丽琬提出这么一个建议,少女立即拍手叫好,但两位锦衣青年却脸色一黯,表情有些苦。
见此反应,陆通趁势道:“怎么?不敢让报官?看来你们真是冒充的拐子……”
“胡说什么?”锦衣青年自觉受到污蔑,顿时恼怒。
为首的锦衣青年眉头微皱,沉声道:“夫人,此乃我家家事,何必多管闲事呢?”
郑丽琬兰心蕙质,瞧见双方反应,已经有了大概的推测。佩服或者说惊讶少女的智谋的同时,也不免感到有些棘手。
这事真要管的太过分,恐怕确实会有麻烦。只是少女紧紧抓着个胳膊不放手,眼中满是哀求,实在让人无法拒绝。最怕的还是她出门胡乱喊几声,不知会引发什么意想不到的幺蛾子。
小小年纪,便这般会利用人,真是不简单!不过看在她有苦楚的份上,郑丽琬并未过分计较,亦不曾点破。
僵持之际,脾气火爆的锦衣青年终于忍不住,大喊道:“你们别多管闲事,知道我们是谁吗?应国公府你惹不起?”
“英国公府?”郑丽琬皱眉道:“李绩大将军身在并州,听说他家教甚严,家中该不至有此等不肖子才对?何况英国公府的几位少郎君我都见过,却不识得两位。”
两名锦衣青年不免神情一黯,迟疑低声道:“是应国公武家!”
“哦,原来如此。”郑丽琬佯作惊讶,眼神却无比淡定,仿佛早就在意料之中。
少女二丫瞧在眼中,不禁有些惊讶,心中生出些许歉意来,不由黯然低头。
郑丽琬问道:“这么说,两位是应国公武士彠的郎君?”
为首锦衣青年很聪明,上前道:“不错,此乃舍妹,应国公府的二娘子……夫人还有什么疑问吗?”
“这……”
“夫人,还请报官,小女子若跟他们走,一家子便没活路了。”少女二丫紧紧抓住郑丽琬和杜惜君的衣袂,满脸哀求,神情越发真挚。
杜惜君不免心生恻隐之心,轻声道:“陆东主,还是去报官吧,请万年县衙的人前来处置。”
“你算什么东西……非要节外生枝吗?”脾气火爆的锦衣青年顿时破口大骂。
“混账,竟敢对蔡国夫人无礼!”陆通第一个不乐意,立即大声呵斥,并呼喊护卫前来。
蔡国夫人?!
听到这个名号,锦衣青年先是一愣,从外乡来的少年不熟悉长安情形,大概在脑海中搜索一遍,大唐似乎没有蔡国公这个封爵?所以下意识颇不感冒。
“那又怎样?我大兄不日就会承袭应国公的爵位,休要多管闲事,否则不管你是什么夫人,便不客气。”
“你敢!”门口突然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十分凌厉。
陆通抬头瞧见谢逸的身影,连忙上前添油加醋道:“阿郎,此二人是应国公武家的两位公子,欲对蔡国夫人无礼。”
“是吗?”谢逸冷冷道:“应国公武士彠的公子如此大胆吗?”
“你又是谁?”
“淮阳县伯,弘文馆学士,晋王府长史谢逸是也!”
听到这个回答,嚣张的锦衣青年顿时有些蔫了,纵然是堂堂国公之子,在一个伯爵面前,依旧蔫了。
至于原因,就比较复杂了,最要紧的大概是武家这个国公之位的来历。武士彠本是一介商人,因以财货支持高祖李渊起兵有功,得了应国公的封赏。
但他终究出身商人,在这个年代属于被人看不起的身份,何况他门第不高。所以世家门阀看不起他,以军功起家的新贵更看不起武家。
同样是国公,武家的分量却轻了许多。
加之武士彠已经去世,武家当家的是一群年轻人,更无根基资历,在贵胄满街的长安,不免更轻了几分,甚至自己都不是很自信。
谢逸知道此事,所以也不大客气,不过……武家有个女儿,可万万不敢得罪。
“谢学士,我等无意冲撞两位夫人,只想带舍妹回家罢了……舍妹顽皮,以至于闹出了误会……”
谢逸问道:“你是武元庆还是武元爽?”
为首青年有些惊讶谢逸竟然知晓自己姓名,连忙道:“在下武元庆……”
“等等,令妹?她吗?”谢逸转身看着楼梯上的妙龄少女,眼神有些古怪。
“是的。”
“请问这位娘子在贵府排行第几?”
“此乃家父二女……”
闻听此言,谢逸直勾勾地看着妙龄少女,紧紧盯着那张清丽稚嫩的脸庞,心中却泛起了惊涛骇浪。
此女是武士彠的二女儿,武元庆的二妹,那么她是——一代女皇陛下?
想到这个女子传奇的经历,已经在华夏历史上留下的影响与话题,谢逸的心情很不平静,刹那间不由有些呆住了。
这一呆,旁人并不知缘故,所以难免生出误会。
妙龄少女,未来的女皇陛下大概头一次被男子这般无礼凝视,脸上不禁泛起些许羞涩神情。
杜惜君心里咯噔一下,难道三郎看上了这位小娘子?郑丽琬心中不免有些着急,这个女子,眼下真的不能染指啊!
武元庆也有些诧异,古怪地瞧了一眼谢逸,轻咳一声道:“谢学士,我们可以带舍妹走了吗?”
陆通小声提醒道:“阿郎,这位娘子说不是他们的妹妹……”
“啊?”谢逸心中一惊,微微有些失望,看着妙龄少女问道:“你是武家二娘子吗?”
“不是!”少女的回答斩钉截铁,大概看出谢逸是此间的主事人,立即从楼上蹦下来到谢逸身旁,哀求道:“好人,烦请您报官吧,莫要让坏人带走我?”
这是什么情况?谢逸不由有些蒙了,这女子不是女皇陛下?但看武元庆的神情,应该不错,哪里出了问题?
疑惑之下,谢逸抬头看向郑丽琬,目光中满是探寻,见佳人点头示意,这才心中有数。
“武郎君,有点麻烦,此事……”谢逸无奈摇摇头,转身看着妙龄少女,低声道问道:“冒昧先问下,小娘子芳名如何称呼?”
“二丫!”少女的回答清脆而响亮。
对面的谢学士虎躯一震,有些石化,似乎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162章 大唐最佳女主角
谢逸的本意是为解开一个历史迷题——女皇陛下芳名叫什么?
后世人称武则天,但“则天”并非其名,而是从则天大圣皇后的尊号里提取的“名字”。
入宫之后,李世民曾给武才人赐名“媚娘”;女皇登基后曾取日月凌空之意,给自己命名“武曌”。
但这都是后来的名字,女皇最初的闺名是什么人,也算是个历史未解之谜。好奇之下,谢逸想要问个清楚。
不想答案让人哭笑不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二丫!
谁曾想一代女皇的闺名竟然如此有特色,如此有乡村即视感。
武士彠也忒不负责了,虽说古代女孩的名字不受重视,甚至用不上,却也不能这么草率吧?
真是的,难怪史书上没有丝毫记载,完全有损女皇天命所归的身份嘛!
“谢学士,现在我们能带舍妹走了吗?”武元庆闹不清楚谢逸的心思,已然有些不耐烦。
“呃,稍等一下,总要我闹明白是怎么回事吧?”谢逸冷淡回应,将郑丽琬拉到一旁询问情况。
“丽琬,什么情况?”
“三郎,这事……”郑丽琬低声道:“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位武家二娘子打算瞒着家里人参加礼部遴选,入宫为妃。”
入宫为妃,谢逸一点都不意外,若非如此,哪有后来的大周女皇呢?只是……瞒着家里人是什么情况?难道说武元庆和武元爽不希望妹妹入宫?
郑丽琬好像看出了谢逸的疑惑,低声道:“他们兄妹的关系似乎不大好,听武二娘子的意思,其两位兄长好似要为他许一门亲事,似乎不大好,她不乐意。”
“是吗?”
“三郎,这位武二娘子不简单,小小年纪,但聪明异常。”郑丽琬道:“她来店里询问宫中嫔妃多采购何种香水,端庄的芍药,优雅的兰花都没有选,而是挑选了妖娆艳丽的玫瑰……”
谢逸了然于心,对于武二娘子的这种选择并不意外,玫瑰艳丽,香味浓烈,多少与后妃应有的端庄优雅不一致。
但也正是因此,也更显特别,容易出头,这个道理没错,说明此女颇有心计。当然,在原本的历史上,香水自然是没有的,但武二娘子一定有别的手段。
若非如此,怎能得到李二陛下的青睐,青春艳丽大概是一个亮点吧,否则怎会蒙赐名“媚娘”呢?
郑丽琬续道:“刚才我提到报官,武二娘子很乐意,我想万年县的差役到时,她大概会表明意欲选妃的态度;
只要公开了,武家两兄弟便不能再明着阻止,否则便是欺君;显然,两兄弟也想到了此事,所以不愿报官,以至于拖延至此。”
“嘿嘿,有意思,只是……”谢逸不禁有些迟疑,此事该当如何处置呢?
郑丽琬为难道:“按理说是人家家事,外人不便插手,但武二娘子苦苦哀求,让人实在不忍。
再者,我们要是不管,天知道她会怎样,随便在店门口喊几句,说不定就会引起轩然大波。更要紧的是,此女非同一般,万一机缘巧合入宫,记恨我们今日见而不救……”
谢逸心头一震,说的是啊,以女皇陛下的心智和胸怀,真的难保她会做出什么?
犹记她成为皇后之后,武元庆和武元爽被贬谪边陲,客死异乡,对亲兄长都这般狠毒,更别提旁人了。
如果考虑未来,似乎真不应该得罪这位小娘子。
毕竟如果李治上位,她依旧入宫,彼此擦出火花的概率依旧很大,不能冒险啊!
只是,这般强硬,直接得罪武元庆兄弟真的好吗?
不管怎么说,终究是女皇的亲兄弟,多少得给点面子。还是那么办,既然当事人要求报官,那就报官呗!
“武郎君,此事或许有误会,不过一时也辨不明白,还是报官,让万年县来处置吧!”谢逸的回答很客气,却也很噎人。
武元庆皱眉道:“谢学士,用得着这么费事吗?说起来,我们都是官宦勋贵人家,这般闹腾,岂非让人笑话?”
谢逸笑而不语,纵然有人笑话,也笑话的是你武家,与我何干?
见此状况,脾气火爆的武元爽再也按捺不住,怒道:“大兄,何必与他们废话,既然人家无礼,咱们何必客气,直接带了小妮子回家……”
“怎么?想动手是吗?”谢逸已然笑而不语,国公府的儿子又能如何,只要敢闹事,咱不怕。尤其是今天,夜北和雪殇两位高手在的情况下,正好立威。
武元爽怒道:“动手又怎样?”
“你敢!”门口再次响起一声呼喊,不过这次的声音很清脆,众人抬头瞧过去,只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傲然而立。
锦衣华服,头戴金冠,气度不凡,不是皇九子晋王殿下又是谁呢?
“殿下,你怎么来了?”谢逸有些惊讶,连忙上去招呼。
李治笑道:“本王一直想要来看看东市景象,见识一下我大唐繁华的商贸和市井百态,所以便来了。”
“殿下自己来的吗?”
李治道:“呃,今日和于师傅提了,他准许了,想必这会已经禀告父皇。”
谢逸这才稍稍放心,于志宁除了在东宫任职外,也会抽空去晋王府给李治讲课。只要他同意了,便没什么不妥。”
“谢长史,是何人要在此处逞凶啊?”李治素来对谢逸多有维护,今日来东市,更是慕名前来安逸轩,不想刚一进门,便听到如此嚣张之语,是以大为不悦。
武元庆和武元爽不傻,他们听到谢逸称李治为殿下,再看看李治的年岁和衣着排场,便确定其身份。
对谢逸或许敢外强中干,壮胆强硬些,但在李治面前,只能乖乖认怂。
晋王殿下,那是他们怎么都惹不起的存在。明明是来带亲妹妹回家,天经地义的事情,怎么就闹出这么多幺蛾子呢?
武元庆有些自责,今日出门前该看看黄历的……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不等他答话,武二娘子便一个箭步扑上去,拉着李治的衣袖,哭诉道:“殿下为民女做主啊,两个狠心的兄长要将我卖与他人……”
第163章 武才人的归宿
谢逸再次惊呆了!
这才十几岁啊,女皇果然是天生的演技派。
如果大唐也有奥斯卡,那么今年的最佳女主角应当属于武二娘子。
刚才信誓旦旦否认自己不是武家之女,转眼便拉着李治,控诉两位兄长要卖了自己。
审时度势,迅速变脸,这份果然与把握能耐,都非常人所能比拟,果然不简单。
李治闻听此言,皱眉问道:“你说你的兄长要卖掉你?”
“殿下明鉴,我等只是为舍妹许婚;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家父亡故,自然该我这个长兄操心。”武元庆急忙剖白辩解,以免李治先入为主。
武二娘子却摇头道:“殿下,该是许个好人家,民女自当遵从,可两位兄长为了攀附权贵,竟要我嫁与儿女与我年岁相仿之人为侧室……”
李治皱眉道:“她说的是真的?”
“殿下明鉴,是填房,并非侧室……我等不会委屈了舍妹。”武元庆的解释不免有些无力。
“哼,还说不委屈,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自己的亲妹妹?”李治顿时大发雷霆。
李治年岁不大,性格本就淳厚,自小又受到父母兄姐厚待,眼中的世界颇为美好。在他眼里,男女婚事就该般配,唯有如此才能幸福。
比如他的父皇和母后,长姐长乐公主与驸马长孙冲,长史谢逸和郑丽琬等等;李治眼中的般配,尚不在乎门第权位,年纪品貌才要紧。
让一个妙龄少女嫁给一个中年大叔为填房,这能叫般配?
这一刻,李治全然忘了,他老爹李二陛下有些嫔妃的年纪比他大不了几岁,至少比太子李承乾更小。
关键还是兄长逼着妹妹嫁人,这就更说不过去了;自长孙皇后去世后,李治和晋阳公主兕子兄妹情深。在他的脑海中,兄长照顾妹妹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应该多加呵护。
武元庆和武元爽这等为巴结权贵,牺牲亲妹妹幸福的做法,显然得不到李治的认同,而且会让他很恼怒。
“殿下为民女做主啊,平素两位兄长便苛待家母与我们姐妹,现在又……”武二娘子哭的很伤心,让人我见犹怜。
李治大概想起了妹妹哭泣的模样,心生不忍,更是愤愤道:“你们忒不像话了!”
“殿下,小妹有些任性,时而爱胡闹,你切莫听她胡言……”武元庆一边解释,一边看向旁边的谢逸,希望谢学士能帮忙解围。
谢逸全当没看见,和我有什么关系?苛待了妹子,人家向晋王殿下告状……
慢着!
谢逸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李治和武二娘子……
难道历史轨迹在发生了微妙的偏差之后,还是走上了既定的路线,他们从一开始便有了交集,便认识了?
按照眼下的情形,如果武二娘子入宫,和李治接触的多了,擦出火花的可能性很大啊!
长孙皇后去世,李治本就缺少母爱,对略年长且柔些的女子颇为尊敬和依赖。
武二娘子完全满足这个条件,以她的聪明,发现李二陛下龙体欠安,天不假年后,调整策略,改变投资对象完全可以,且有便利条件,毕竟李治仍旧留宿宫中。
原本历史上,情节就是这么发展的,难道而今还旧事重演吗?
其实,如果李治对武二娘子有垂青之意倒也没什么,关键是往后……难道将来大唐后宫里仍要上演一场王皇后、萧淑妃和武昭仪的三国杀?
多年以后,仍旧要上演一出,武代李兴,女皇登基的剧情?这样真的好吗?对于李唐江山的传承,谢逸并不十分在意,反正皇位迟早回到李家。
关键是这一系列变故中,流血太多,其中就包括李治的孩子,李弘、李贤,以及那个襁褓中的公主。
作为晋王府长史,谢逸对李治有些感情,当然不希望他将来面临这些人间惨剧。
所以啊,也许该做点什么。
一个美丽的少女,还是让他一如既往地美下去吧,做什么劳什子的女皇,多累啊!
谢逸愣神的功夫,李治余怒未消,武元庆仍在辩解,武二娘子依旧楚楚可怜,还是糊涂账一笔。
这个当口,谁知道武元爽哪根筋抽了,趁着李治不注意,竟然威胁武二娘子。
聪明的丫头立即哭道:“殿下,他威胁我……说等我回去了要打死我……”
“真是太无法无天了,本王做主,你不用跟他们回去了。”恼怒之下,正义感爆棚的李治压根没多想,便做出承诺。
武二娘子悠悠道:“多谢殿下,可是……如果我不回去,恐怕他们会苛待我母亲和姐妹……”
“他们敢!”李治等着武元庆兄弟俩,恨恨道:“应国公府是吧?要是你们敢苛待夫人和众娘子,本王要你们好看。”
对于一个少年亲王的威胁,武元庆兄弟虽然不打算很认真对待,却也不敢当耳旁风。想要立即带走妹妹是不能了,只能灰溜溜地离开。
不过这样也好,妹妹如果跟着晋王离开,那入宫选妃应该是不能了……在王府没什么名分,也便不用担心将来飞上枝头报复了。
事情好像顺利解决了,看似皆大欢喜,只是……
武二娘子如何安置?
李治刚没有注意这个问题,等谢逸提醒的时候,李治突然觉得有些为难了。十一岁的年纪,骤然带个女子回王府……
虽然也说得过去,毕竟魏王李泰便是十一岁成亲的,但是……李治似乎没这个意思。
何况今日是于志宁特批外出游玩的,如此一来,会不会被于师傅训诫?甚至落下年少轻薄的罪名。最重要的是,李治似乎对武二娘子暂时无感,没有什么明显的小激动……
素来听话的李治不免有些顾虑,沉吟半天道:“确实如此,带武二娘子回王府确实不便,不弱且先让她暂居谢学士府上吧!”
“呃,这个……”谢逸顿时为难了,让“女皇陛下”住到自家,这合适吗?
男女有别啊,武二娘子可是要入宫,可能侍候两代君王的女人,跟她闹出不清不楚的绯闻可不是闹着玩的。
晋王殿下到底还年轻,不谙人情世故,给人出难题啊!
谢逸略微沉吟,低声道:“殿下,切莫着急,先听听武娘子自己的想法如何?让杜氏和郑氏和她单独聊聊吧,女子之间,说话总要方便些。”
李治闻言,欣然点头。
第164章 或有昭仪
武二娘子被单独叫到内室,由郑丽琬负责与之沟通。
“多谢夫人相救之恩。”
杜惜君刚要客气,郑丽琬抢先一步道:“武娘子,要谢还是谢晋王,或者谢你自己的聪明计策吧!”
“呃……”武二娘子了然于心,不敢狡辩,低声道:“两位夫人,二丫为了自保,略微施些手段,你们见谅。”
“没什么!”郑丽琬道:“为了自己的幸福和前程,奋力一搏没错。想来令兄也确实有不周到的地方。”
武二娘子嫣然一笑:“多谢夫人理解。”
“不用客气。”郑丽琬摆手道:“而今有个重要问题要问下武娘子,请慎重回答。”
见郑丽琬表情凝重,郑重其事,武二丫心中不由一凛,脸上的一抹微笑也消失不见,轻轻点头应允。
“武娘子,你是否打算入宫?”
“入宫?娘子此话从何说起?”武二丫一脸无辜,矢口否认。
郑丽琬眉头微皱,低声道:“近来陛下纳妃,世家名门之女皆有资格参加初选,武娘子是应国公之女,当然有此资格。
以娘子的姿容,想要入选应该不难,你来买香水,详细询问后选中玫瑰,应该是希冀香味独特,以此赢的陛下青睐,从而快速晋身,从而居高位。
但是你两位兄长却暗中阻挠,大抵是怕娘子飞上枝头的报复他们?想来以往他们对娘子及令堂多有苛待吧。我说的对吗?”
被人说穿了心中所想,武二丫的表情顿时不大好,自负的聪明在郑丽琬面前变成了儿戏,多少有些黯然。
沉吟片刻后,武二丫终于面对现实,自愧不如地点点头,轻声道;“诚如夫人所料,自父亲死后,兄长霸占家业,我们母女生活困顿,多受委屈。
这些也就罢了,而今他们为攀附权贵,还要将我们姐妹几人随便嫁人……大姐已然未能幸免,我却不愿就范。所以母亲出主意,意欲让我入宫,一来奔个出身,二来也能庇护母亲和姐妹。
近来母亲寄居会昌寺,今日借探望之机偷偷溜出,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多亏了两位夫人庇护,才得以……”
杜惜君这才恍然大悟,没想到这个小姑娘身上还有这般复杂的背景,同时也才真正明白郑丽琬所说的奇怪之处。
“不用谢我们,要谢就谢晋王殿下,不过……”郑丽琬道:“现在的问题是,武娘子打算入宫,那么无论是随晋王回府,还是……都不合适。
此事关乎重大,还请娘子如实回答,最好是向晋王殿下解释清楚……”
武二丫毫不犹豫道:“夫人,我不打算入宫了……”
郑丽琬问道:“为何?适才你迫切希望万年县衙来人,不就是希望宣告参选入宫之事吗?”
“夫人兰心慧眼,二丫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之所以想入宫,二丫倒不像母亲所言那般为了前程,主要还是想要庇护母亲和姐妹。”
武二丫低声道:“两位夫人对二丫有恩,我便有话直说了,入宫也不见得多好,毕竟陛下已经年近不惑。且听闻陛下对文德皇后深情不改,二丫自负有些姿容,但入宫又能得到什么?夫君宠爱还是名分地位呢?”
杜惜君和郑丽琬都不由暗暗一叹,这么一说,原来这丫头聪明机灵之外,也有真诚深入的思考。
“二丫亦听闻过夫人旧事,很羡慕夫人如今嫁得谢学士这样的如意郎君。”武家二娘子低声道:“适才蒙晋王殿下解围,母亲和二丫处境无忧,所以入宫之事……就此作罢吧!”
“也好!”郑丽琬轻轻点头,只要闹清楚此事便好办了。
杜惜君轻声问道:“那你接下来如何打算?可有去处……”
“没有……家是肯定不能回了,实在不行,去会昌寺与母亲一道礼佛吧!”武二丫神情低落,似乎有些伤感。
郑丽琬看在眼中,沉吟片刻才道:“武娘子,晋王殿下的意思是……带你回府多有不便,所以要先委屈你客居我府,你意如何?”
“如此,多谢了!”出乎意料,武二娘子没有丝毫犹豫,当即应允。
仿佛根本没有考虑一个闺阁女子住进一个非亲非故男子家中,会有怎样的影响……
郑丽琬本想提醒,但转念一想,这样聪明的女子怎会不明白其中差别?难道是因为她太年轻不懂事?还是另有所谋?
郑丽琬沉吟片刻,说道:“武娘子,慎重起见,你便与我家幼妹小蛮在西跨院别居,如此也好避嫌,你以为如何?”
“多谢夫人,二丫感激不尽。”
杜惜君倒没觉得什么,郑丽琬却不由暗自摇头,到底带回家的是个可人儿,还是个祸水实在难料。
如果是后者,需要好好提防着;如果是前者,就该好好培养调教了。
如此明艳动人的女子,最终到底是祸害晋王,还是便宜某些人,谁知道呢?
……
有了武二丫的回答,谢逸便不好拒绝。
李治满心欢喜,嘱托谢家收留武二丫,并妥善照顾。至于其本欲入宫之事,谁也没提,就当完全没有这么回事,没必要让李治知晓,以免另生枝节。
武元庆、武元爽兄弟不会傻到对外胡咧咧,否则无论是阻止妹妹参选入宫,还是陷晋于不孝都不会有好结果。
可以确定,贞观朝的后宫里不会再有一位武才人了,但将来……如果李治可以登上皇位,那永徽朝的后宫里会不会有一位武昭仪,武皇后仍是个未知数。
李治今日这般维护之举到底算什么?完全是出自义愤填膺,还是旁的……外人很难断定。
十一岁的小孩,心思纯洁与否真不好说,但表面上看不出什么端倪……
越是这样,越得谨慎。
至于谢逸本人,对武二娘子的态度很平和,至少眼下没什么非分之想。在她眼里,终究不过是个中学未毕业的小女生……
更何况,与郑丽琬新婚燕尔不过月余,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还有杜惜君可以左拥右抱。
快乐似神仙,日子正逍遥,谢学士还是满知足的。
第165章 君怠臣故
一场突然的闹剧就这样结束了,武二娘子住进了谢家。
这件事很快就平息了,就像是偌大的湖水里扔进一颗小石子,泛起一圈波纹而已,连浪花都不曾有。
一个本就不受关注的国公,一个没什么名气和影响的小娘子,更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谁会在意呢?
当然,事件的参与者和切身关联者便另当别论了。
武元庆和武元爽在安逸轩吃瘪了,心情很不爽。没想到,随后传来的消息更让他们哭笑不得。
妹妹没进晋王府,而是住进了淮阳县伯府。
这事该怎么说呢?
如果武二丫进了晋王府,将来若能成为妃妾,应国公府能有晋王这么一个女婿,自然是极好的。
可武元庆兄弟也担心,自己当年做过什么不地道的事情,他们自己知道,妹妹会不会借着晋王府的权势报复呢?
现在这些担心和期待全都不复存在,妹妹压根没进晋王府,而是不明不白地住进了谢家。
这叫什么事啊?
武元庆和武元爽心里比吃了几只苍蝇还要膈应,他们甚至有冲动去淮阳县伯府抢回妹子的想法。
只是想想谢逸的强势,便有点发憷,加之这是晋王李治的安排,他们不敢违拗。
这事啊,尽管很闹心,也只好忍了,乖乖听话。
……
会昌寺中,应国公夫人杨氏也有点失落。
女人不用被两个继子“卖”出去这是好事,可……女儿却没能入宫。
这让杨夫人很失望,她口口声声说此举是为了让女儿逃出火炕,但实际何尝不是推入另一个“火炕”。
当然了,这个火炕是天下最高高在上,最繁华,甚至很多人前仆后继希望跳进去的火炕。
目的自然是希望女儿能凭借自己的容貌赢得君王宠爱,获得比较高的位份,从而光宗耀祖。
至于光耀的是谁家的祖宗,除了武家,杨夫人更在乎的大概是杨家,还有自己的荣耀。
杨夫人出身前隋宗室,隋朝灭亡之后,出身尊贵的女眷们没有受到牵连,但她的夫婿和子女没能幸免。
不过因为出身的缘故,她也并非一无是处,唐高祖李渊为了帮从龙之臣武士彠抬高低微的身份,采用了赐婚联姻的方式。
四十岁高龄的杨夫人嫁入武家,更不负所忘的是,竟然还一口气省下了三个孩子。可惜没有儿子,全都是女儿。
其中以二女儿最为出众,无论姿容还是才智都难得一见,自然被寄予厚望。此番入宫便是一个良好契机,女儿的底子不错,何况她已经提前请燕妃娘娘帮忙提携,出人头地并非难事。
唯一的麻烦便是武元庆兄弟的阻挠,今日还出了这等意外,明明已经摆脱了两兄弟,可女儿竟然……
如果说进的是晋王府倒也罢了,可偏偏被安置在王府长史谢逸府上,这算怎么回事?
杨夫人“见多识广”,想法自然不那么纯洁,所以心里难免有些不爽快。
好好一个女儿,本该有似锦前程的,结果就这么毁了,这是……
这到底该是武家的不幸,还是杨门不幸,抑或是自己的不幸?
……
太极宫中,燕妃得知此事后也不禁叹息。
本指望这个表妹入宫,帮自己争得恩宠,称为自己臂助的,不想压根不曾参选。
燕妃少不得有些失望,但什么都没说,什么也不能说。
因为其中牵涉到了晋王,如果闹出武氏本欲入宫的传闻,皇帝与晋王岂非要面临尴尬?
何况还牵涉到最近“风头正劲”,却也麻烦不断的淮阳县伯。
自己若是牵涉进去,难免会有麻烦,所以就当没有这回事吧!没了表妹,还有旁的新人,再物色个合适的帮手就是……
……
谢家只是略微起了点小波澜,与众人见了个面之后,武娘子便被送去了西跨院。
小蛮见有人陪伴自然是满心欢喜,武二丫也很喜欢可爱聪明的小蛮,一大一小两个女子顿时成为很好的玩伴。
谢逸和郑丽琬看在眼里,却不免有几分担心,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往后小蛮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该不会变成腹黑小萝莉吧?
说到底,武二娘子住在谢家这事……
夜里,几度春风之后,谢逸和郑丽琬说起此事。
“三郎有所不知,武娘子可很希望留在咱家……”
“是吗?”谢逸不置可否。
郑丽琬悠悠道:“三郎好似对这位武娘子另眼相看,莫不是……”
“你想哪去了?”被人误会,谢逸是有苦说不出,女皇陛下的身份可不能逢人便说,尤其是未卜先知的事情,纵然是郑丽琬这等亲密无间之人也不行。
“真的吗?”
“当然!”谢逸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意味深长道:“有你,为夫心里可没空想旁的女人。”
“啊,三郎,你还……”面临再次入侵的谢逸,佳人低声惊呼,闺中旖旎无限……
……
选妃之事并未受到丝毫影响,只是少了一个从未出现过的武氏女。
很快,各家各户的小娘子们便以采女身份入宫了,至于接下来能挣得怎样的名分,那就凭他们取悦君王的本事了。
李二陛下最近这几天少不得夜夜当新郎,逍遥似神仙。
不过到底是不惑之年,而且还都是**的辛苦活,夜夜劳累,少不得也有些许力不从心。
这日坐在承庆殿批阅奏疏时,不免有些腰酸,也有几分迷瞪。
就在李二陛下打盹的时候,急促的脚步声在殿外响起,随后匆匆步入殿内。
“陛下!”内侍的声音明显有些焦急。
“发生何事?”闭目养神的李二陛下突然睁开眼睛,揉揉酸楚的老腰,沉声询问。
此等情况,必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都说皇帝是天下至尊,生活该富贵安逸,但实际上……
分明就是劳碌命啊,这才逍遥了几日而已,又出了什么麻烦事?李世民心中不禁生出些许厌烦和懈怠情绪,登基以来,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情绪。
内侍并不知皇帝陛下复杂的内心活动,沉声奏报道:“陛下,中书省刚刚接到消息,永兴县公刚刚去世了……”
第166章 葬礼与皇恩
永兴县公虞世南去世了。
辞官刚刚小半年,尚且没有好好享受颐养天年,含饴弄孙的生活便故去了,略微可惜。
不过八十一岁的高寿,也算是让人羡慕的寿终正寝。
其实虞世南已经比原本历史上多活了一个月,大概是因为有谢逸及时接替,早早请辞回家安歇的缘故吧!
只是终究垂垂老矣,没能多安养几年。
当朝重臣亡故,理所当然第一时间通知了中书省,然后飞速呈报承庆殿。
李世民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微微一愣,神情略微有些恍惚一种发自内心的感慨油然而生。
又一个跟随自己多年的老臣走了,杜如晦,屈突通,温彦博……而今轮到了虞世南。
这意味着什么?
老了,大家都老了,自己也已经四十岁了,宠幸了几个新入宫妃嫔便有些力不从的感觉。
唉!
人生在世,到底为了什么?自己费心苦心当上这个皇帝,到底图了什么?李世民心中再次泛起这样一个念头。
一瞬间以后,李二陛下收慑心神,沉声道:“令礼部为虞世南拟定谥号,在昭陵旁为其修筑墓穴。
虞世南效忠了朕半辈子,到了地下,还是让他陪伴朕左右吧!另外,通知中书省和殿中省,辍朝三日,移驾别宫,朕要为其举哀。”
“是!”内侍一一记在心中,更有些感慨,虞世南真是好命啊!皇帝陛下如此厚待,重视一个臣子的身后事,实属难得,记得上一次有此待遇的是宰相杜如晦。
至于去岁病逝的宰相温彦博,很遗憾,当时皇帝陛下巡幸东都,主要是太子殿下负责操办的,远没有这般隆重。
但事实上,即便到了这个地步,李二陛下似乎仍然不满足,沉吟片刻后自言自语道:“不行,得派个皇子前往祭拜……”
内侍暗暗心惊,这级别可高啊,一般来说,皇子扶陵已经是对故去大臣的无上恩宠,而今虞世南这里,还要皇子前去祭拜,这待遇真是没的说!
至于是哪位皇子?肯定不会是太子,国之储君,未来的天下之主怎能降阶去祭拜臣子,别的皇子倒是有可能。
会是谁呢?
内侍正在猜测时,李世民吩咐道:“宣魏王入宫。”
……
魏王李泰正在府上忙活编撰《括地志》的事情,突然接到宫中旨意,让他前往别宫芙蓉园见驾。
“去芙蓉园见驾?这是……”李泰有些诧异,这个安排好像有点突兀。
刘轩低声道:“殿下,会不会与虞世南的死有关,陛下移驾芙蓉园,可能是为别宅举哀。”
“那让本王前往是做什么?”
刘轩沉吟片刻,猜测到:“兴许是让殿下去陪伴,或者让殿下前往虞家代行祭礼。”
“让本王去祭拜?”
“有可能,此乃皇家对故去大臣的最高恩宠,如果陛下有意,殿下去吧!这时候折节,多有好处,百官必定多有赞誉,凸显殿下仁孝,礼贤下士。”刘轩大概察觉到,李泰微有不悦,所以及时劝谏,并抛出了极有功利性的依据。
果不其然,魏王殿下果然是功利主义者,立即欣然接受,匆忙动身前往芙蓉园。
……
曲江池畔,芙蓉园里,辍朝的李世民为虞世南举哀,寄托君王对一个臣子最浓重的哀思。
些许礼仪之后,李二陛下便在曲江池畔的凉亭里休息。
如此看来,与其说是来举哀的,倒不如说是前来度假的。六月天,长安城里哪有比曲江池畔更凉爽的地方?
清凉的微风从曲江池水面上吹来,带走暑热,整个人清爽怡然,李世民躺在竹榻上,惬意无比。
如果不是背着为臣子举哀的名分,再带上两个新入宫的年轻嫔妃,肯定……咳咳!
长安的天气太热了,等过两天搬去九成宫避暑吧,携带几个嫔妃宫女自然是应该的。
嗯,就这么定了。
“陛下,魏王殿下到了。”李世民正思绪连篇,想着如何避暑安享时,内侍前来禀报。
“快宣!”
“儿臣拜见父皇。”李泰迈着沉重的步子,气喘吁吁地向李世民见礼。身为一个大胖子,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走动,实在有些恼火。
李世民抬头看着满头大汗淋漓的次子,顿时有些心疼,关切道:“快给青雀准备清水净面擦汗,再送些冰镇的乳酪来。”
内侍和宫女的反应很快,立即有人送上湿巾清水,为魏王擦拭汗水,随后端上来一碗冒着冷气的乳酪。
“青雀,快饮些解解暑。”李世民生怕儿子中暑,满脸关切。
“多谢父皇。”李泰躬身一礼,端起冰凉的乳酪,几乎是一饮而尽,透心凉的感觉顿时让人无比舒爽。
见李泰面色恢复如常,不再喘气,李世民这才道:“大热天的,让你走这一遭确实辛苦,长安夏日炎热,冬天寒冷,你体胖行路辛苦,往后朕准许你乘坐轿子上朝,出入太极宫。”
“儿臣多谢父皇厚爱。”李泰心中泛起一阵狂喜,惊喜来的太突然,,可以说是不期而至。
走这一遭很辛苦,适才他心中还多有抱怨,但是这一刻,李太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值得。
对于一个皇子而言,父皇的恩宠比什么都重要,更没想到父皇如此洒脱,直接赐给自己太极宫乘坐软轿的殊荣。
是的,这是一份殊荣,满朝上下还不曾哪个大臣皇子有此荣耀,前些日子受伤的太子,还有生前的虞世南都没有,自己如今获得了。
对于一个皇子而言,这样的殊荣意味着什么呢?
也许李世民并未在意,他只当是对儿子的一点恩宠罢了,但在李泰心中,在百官心中自然会有旁的意味。
至少李泰自己是这般认为的,自皇嫡孙李象降生后,东宫风头正劲,少不得避其锋芒。李泰为此整整蛰伏了三个月,待在家中老老实实编书。
但现在,父皇恩赐了这个殊荣,好像一个讯号,一个转折点一样,也许蛰伏的日子到头了。
李泰这边欣喜不已,心中思绪波涛汹涌的时候,李世民悠悠道:“青雀啊,今日宣你前来,是和你说说虞世南的事情……”
第167章 恍然知误会
果然不出所料,是为了虞世南的事情。
李泰欠身道;“虞公去世,大唐失去了一位柱国老臣,实在可惜。”
“是啊!”李世民叹道:“虞世南对朕忠心一体,拾遗补阙,无日暂忘,实为当代名臣,人伦准的。朕有小失必犯颜直谏,而今亡故,朝廷上下,无复人矣!”
“父皇节哀,虞公八旬高龄,也算是寿终正寝;朝中大臣,天下才俊受虞公感召,定会涌现出更多能臣干吏的。”李泰说话很客气,小心翼翼劝道。
李世民悠悠道:“不过啊,朝中像虞世南这样忠直,敢于直言的大臣不多。”
“是!”
“重臣故去,朕在此间举哀,但虞家府上也需要祭拜,为示皇恩,青雀代朕去一趟吧!”
果然如此,闻听李世民这般说,李泰了然于心,点头道:“是,儿臣稍后便前去祭拜虞公。”
“你体胖,天气这般炎热,按理说不该让你辛苦这一遭,但总得去了皇子。承乾是储君不能前往,恪儿和佑儿不在长安,贞儿和雉奴年纪太小,唯有你去最为合适,你是年长的嫡子,走一遭也好彰显皇家恩义,明白吗?”
李泰毫不迟疑,欣然道:“儿臣明白,请父皇放心,儿臣一定办好此事。”
“嗯!”李世民点点头,轻声道:“仔细说起来,你也该走这一遭,虞世南对你也算是有帮扶之恩。。”
呃……李泰一头雾水,低声道:“虞公对儿臣……青雀不大明白,还请父皇明示。”
“也是,这事你不知道。”李世民悠悠道:“可还记得去岁在洛阳,你为你母后修造佛龛之事?”
“记得。”
“当时工头背着你苛待工匠,祈福的好事险些弄出……”李世民悠悠道:“多亏了虞世南,他在伊水缅怀故人,正好看到,及时提醒朕,这才没有酿出麻烦。
若非虞世南提醒,早些查证整顿,传将出去,旁人定会诟病,你也会受牵连的,所以啊……你真该谢谢他。朕原本想晚些再告诉你,没想到时间不等人,未能当面致谢,而今前去祭拜一下也好。”
李泰听到这番话,脑袋里顿时轰的一下,有些空白,伊阙修造佛龛,工匠受苛待之事实虞世南告知父皇的?
竟然是他!
原以为这件事是谢逸所为,那日他去游伊水,自己和刘轩谈话时,谢杜氏刚好在附近放河灯,两者契合这才得出答案……
却不想……
竟然是虞世南,他也刚好在伊水岸边,那晚的话……兴许隔墙有耳吧。
巧合,一切都是巧合。
只是……
李泰突然发现自己犯了个错误,冤枉了谢逸。
谢逸没有坑害自己,那么他代表东宫的推理也便不合理,所以……都是自己想错了。
那么自己这大半年来的所作所为,竟然全都错了,至少初衷全都错了,至于结果,似乎……
似乎没有多少预期的结果,东宫依旧强势,谢逸毫发无损,只有自己生了一肚子闷气。
何苦来哉!
此刻李泰心里最大的感触便是这几个字,继而心中生出些许后悔来。先前自己把谢逸当作敌手,完全没有意义,三番四次坑害他更毫无必要。
最糟糕的是,没有将这位经年才俊笼络到自己麾下,没能为自己所用……
如果是以前,李泰不会在乎,自负的他更不会后悔。但见识过谢逸的能耐之后,自然另当别论。
这样的人才错过了当真可惜,何况是成为自己的敌人,尤其是谢逸与东宫闹僵之后,他越发希望谢逸能为自己所用。
三月间,皇孙李象的满月宴上,他已经释放过这样的意思,但多少还是有所顾虑。
如今想想,自己的顾虑纯粹是多余的,魏王府可以释放更多的善意给谢逸,争取让他成为动摇东宫的急先锋。
此番也算是冰释前嫌,接下来该更好地笼络利用才是,只是不知道谢逸会不会领情……
顷刻之间,李泰心中波澜起伏。
李世民并不知道这些内情,见李泰有些失神,微微皱眉,随后关切道:“青雀,你没事吧?可是中暑了?”
“啊,谢父皇关心,不打紧,想来是天气有些炎热,儿臣微微有些恍惚,请父皇见谅。”惊醒过来的李泰连忙道歉。
李世民问道:“那就好,朕的意思,你明白了吗?”
李泰点头道:“明白了,虞公确实有恩于儿臣,于公于私都该去祭拜。”
“去的时候,顺便带些东园秘器,赐给虞世南为陪葬。”
“是!”
“嗯,听说这几个月你专心在府上编撰《括地志》,怎么也,可有进展?”说完了正事,李世民开始关心起儿子的近况。
李泰欠身道:“最近几个月算是刚开始,主要在搜集前代的地理典籍文稿,然后参详比对,确定《括地志》的编撰纲要,然后再详细考究查验,记录校对,最终编撰成册,估计要耗费两三年时间。”
“编撰一本典籍,耗费时间是正常的,你好好用心。”李世民叮嘱道:“另外啊,得空略微控制下体态,谢逸提过一个说法,朕担心你也出现风疾之症……”
“劳父皇挂心了,儿臣改日会去拜访谢学士,询问有关事宜,以作防治。”求之不得,李泰趁势找出一个光明正大与谢逸接触的机会,至于说些什么……魏王殿下尚未决断。
“好,问问他也好,雉奴这几个月经他照顾,身子骨强健了不少,想来谢逸还是有些办法的。”
李世民轻轻点头,只顾着儿子的健康,平日里更日理万机,根本没有注意到一些微妙的关系。
“是,九弟确实比以前更壮实了,个子也长高了。”李泰附和一声。
“过几日,朕打算去九成宫住些日子,就不带你们去了,好好呆在长安编书,有空也协助你太子哥哥处理些政务。”
李世民道:“眼下朝廷并未设置京兆尹,长安和万年两县的有些事宜,你这个雍州牧多少该关注下。”
“是,儿臣遵旨。”李泰以为李二陛下去九成宫不带皇子,是为了避偏疼之嫌,但实际上……
李二陛下的实际想法,显然有些为君不尊……
第168章 辋川别墅
虞世南的丧礼很隆重,皇家隆恩无比厚重。
皇帝别宅举哀,陪葬昭陵,赐东园秘器随葬,魏王李泰更是亲自前往,带领百官祭拜。
如此厚待,当真少有,满朝文武羡慕不已,都想着自己死后,身后事要是有这般隆重,那也值了。
虞家上下更是感恩戴德,虞世南的儿子虞昶身着孝服,朝着太极宫的方向三叩九拜,以谢皇帝陛下隆恩。
魏王李泰更是大出风头,大热天累得满身大汗,但毫无怨言,在灵堂中行礼祭拜,一丝不苟。
至诚之举,更是广受赞誉,至于随后传出的准许魏王太极宫乘轿子的圣旨,也便没有太多反应。
唯一不爽的便是东宫太子李承乾,不知不觉,安宁没多久的老四又开始动作,并取得了这样的殊荣,实在是……
李承乾心中满是疑惑,父亲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这般偏疼老四,自己断腿未痊愈的那些日子,都是杵着拐杖,被人搀扶着去上朝的,何曾有过有过这样的殊荣?
李泰不过是身体胖些,走路多流了点汗水,喘了几口气,便能在太极宫里堂而皇之地坐轿子,想想真是太讽刺了。
父皇如此偏心,实在有些……前些日子,心中刚刚泛起对父亲的不满,而今越发浓重了。
……
谢逸也对此有所察觉,他比所有人都清楚李泰的野心,以及可能会做的事情。
凭着未卜先知的能耐,谢逸敏锐意识到,李世民对李泰越发宠爱,越是会刺激魏王殿下的野心。
继而两兄弟之间必然会发生龌龊,夺嫡之争不可避免。在原本的历史上,说法是李承乾谋反失败后,指控李泰有谋嫡的行为,李泰才倒霉被贬谪濮阳的。
想想这样的说法,是不是有些扯淡呢?
夺嫡会有多大动静不言而喻,朝堂上你来我往的明争暗斗不少,自诩英明神武的李世民焉能没有察觉?
李泰是否夺嫡,需要李承乾去指控吗?这样的说法着实有点可笑,中间甚至少不得李二陛下的支持。
只是不知道,李二陛下到底是无意的宠爱,还是蓄意而为?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的这些安排会引发怎样的后果吗?
历史就是如此,史书上记载的有些东西压根经不起推敲,有些说辞甚至有些荒诞,难免有些古怪。
也好,李泰要是对皇位没想法,谢逸才真的着急。
若非如此,哪里会有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机会?更重要的是,魏王殿下今日在虞府又像自己传递了善意,比上一次更加友善。
好像突然之间,对自己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亲近友善不说,好像还亏待了自己一般?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魏王殿下态度如此转变,谢逸闹不明白,但这样的善意,至少不应该拒绝。
“三郎真的打算投靠魏王?”郑丽琬笑着询问。
“你说呢?”
郑丽琬嫣然一笑,摇头道:“不像,上次的事情,魏王做了什么三郎很清楚,怎会就此算了呢?”
谢逸叹道:“嘿嘿,然而我们得罪了太子,若不靠着魏王,将来……”
“真的吗?”郑丽琬笑道:“我怎么觉得三郎从未将东宫放在心上,好像……”
“好像怎样?”
郑丽琬微笑道:“好像大唐的东宫风水不好,也许又会有个隐太子似的。”
谢逸笑而不语,还别说,才女这话真是说对的了,唐朝的太子……至少安史之乱以前,除了李隆基,有哪个太子有安生日子?
李建成、李承乾、后来的李弘、李显,唐玄宗时的太子李亨也几乎是朝不保夕,多有凶险。李隆基若非在神龙政变中立下大功,且外有太平公主这个强大的压力,他非嫡非长焉能当上太子?
“三郎啊,丽琬总觉得,你身上有些很神奇的东西,仔细的却又说不上来。”
“是吗?”谢逸仍旧是淡淡一笑,这个巨大的秘密难免受到猜疑,但即便是身边最亲近的人也无法明说。
人生实在是寂寞如雪啊!
郑丽琬瞧见谢逸神色,轻声道:“每个人心里都有秘密,丽琬以后不再多问,三郎啊,不管你过往如何,丽琬只在乎现在和往后你的……”
才女的表白总是润物细无声,却又能深入人心底,让人心里甜甜暖暖的。
谢逸拉起郑丽琬的芊芊玉手,柔声道:“有丽琬这样善解人意的红颜知己,谢逸此生夫复何求?”
小夫妻的对话很甜蜜,如果是秋冬季节,大抵会顺势腻歪在一起。但如今六月盛夏,天气你炎热,稍微一动弹便大汗淋漓,所以难免……
“丽琬啊,看来我们也得找个地方避暑才行,长安太热了。”谢逸道:“看看皇帝陛下都去了九成宫,我们似乎也该效仿……”
“今年确实炎热,每日都是炎炎烈日炙烤,家里面确实……”郑丽琬道:“听说长安的权贵在南山都有别墅宅院,夏日前去避暑正好。”
长安的南山便是秦岭,无论而今还是后世,都是风景如画的好地方。夏日更是风景清凉幽静,乃是避暑的好地方。
大唐的权贵们大都在秦岭山脚或是山上建有别宅,以供夏日避暑。近来天气炎热,李二陛下跑去了九成宫,也给朝臣们轮番放休沐假,参加完虞世南的葬礼,一大半朝臣跑去了秦岭避暑。
毫无疑问,淮阳县伯府在这方面略微有些滞后了。
“这样吧,我们也在南山买块地方,修建一座别院用作避暑吧!”谢逸当即道:“反正咱家不缺钱,要是没这么一座别院,实在与权贵的身份不匹配。”
郑丽琬点头道:“好是好,不过大部分好地方都被别家占了,地址恐怕不好选。”
“这个不怕,地址选远些就是了,远离长安的是非,清清静静才正好。”谢逸道:“前几日去灞桥,听闻灞水上游有些好地方。”
郑丽琬赞道:“是呢,听说有一处名曰辋川,风景秀丽,碧波荡漾,家父曾前去游览,回来后赞不绝口。”
“辋川?”谢逸喃喃自语,不由想起唐朝诗人王维似乎有一处辋川别墅……嘿嘿,王维出生还早着呢,既然如此,那咱就先建一座辋川别墅吧!
第169章 第一七〇章 红袖
尽管谢家财力富足,买地买材料很容易,但修建一座像样的别院需要很长时间。
所以很遗憾,至少今年来不及入住了。
炎炎夏日,只能暂时熬着,在这个没有空调的年代,只能用冰块来降温解暑。
长安城里,上到皇家勋贵,下到寻常富足百姓,但凡有条件,都会存储一些冰块。
很遗憾,谢家没有,去岁是秋冬季节才购置的宅院,很多东西都没来得及添置,冰窖便是其中之一。
所以入夏以来,府上但凡用冰块,都是安逸轩花钱从外面买来了。但随着炎热继续,长安城里冰块不断涨价不说,更重要的是缺货。
好在谢逸人脉资源广,晋王李治虽然不用在王府住,但晋王府储备的冰块却不少。李治心疼自家长史,所以送来不少。
长乐公主亦从公主府送来一些赠与郑丽琬,彻底缓解了谢家用冰不足的问题。只是,为了用点冰凉快些,便欠了这么大的人情,实在有点不划算。
至少谢逸这般认为,不就是冰块嘛,难道夏天就不能结冰了?
虽说没有冰箱,但硝石制冰这事咱还是知道的,但是详细打听之后才发现,硝石这玩意属于稀缺物品。
除了少许矿工知晓,其他人压根没听说过,更别提拥有了。谢家不免遗憾,看来想要装神弄鬼,夏日玩一回寒冰掌,条件不成熟啊!
痛定思痛,谢学士开始让人留意打探收集硝石,以免以后再有无冰可用的窘境。再者,硝石这玩意的作用,可不仅仅是制冰……
……
李二陛下去了九成宫避暑,走的时候顺便带了几位刚刚入宫的年轻嫔妃。
看得出来,皇帝陛下也有那么点喜新厌旧。只是皇帝居于行宫,身边总得有人照顾,去几位嫔妃是应该的,谁敢说皇帝陛下沉湎与美色呢?
可以预见,九成宫这段时间肯定风景艳丽,指不定过些日子,大唐皇室又会添上一两位皇子女。
上行下效这句话说的没错,长安朝臣勋贵们虽然不敢说什么,但大都群起效仿。
程处默不知何时也加入了这个队伍,近来出入平康坊的次数明显增多了,据说是平康坊最近来了一位红袖姑娘,色艺双绝。
“逍遥啊,你是不知道,红袖姑娘姿容俏丽,宛如天人,而且一身才艺,琴棋书画就不说了,舞姿更是别致,尤其是剑舞……过目难忘,让人流连忘返啊!”程处默一个大老粗,言辞却如痴如醉,模样确实可爱。
谢逸诧异道:“看得出来,处默兄确实是流连忘返……只是这般光明正大前去,嫂夫人和令尊大人不说什么吗?”
“我去平康坊那是交际,和朋友们一道听红袖姑娘弹琴,看红袖姑娘舞剑,并无任何龌龊,他们能说什么?”程处默信誓旦旦,似乎毫无顾忌。
“真的吗?难道处默兄就真没点想法?”谢逸笑着询问,颇有调笑意味。
“但凡是个男人,见到那绝世美人怎会没点想法,只是……”程处默无奈摇头道:“只是红袖姑娘天人之姿,焉能轻易亵渎……”
“哼。”谢逸白了一眼程处默,悠悠道:“是不是所谓的卖艺不卖身?”
“嘿,逍遥兄果然是明白人。”程处默不好意思道:“红袖姑娘性情确实独特,近来不少王孙公子千金相赠,意欲一亲芳泽,但她丝毫不为所动。并且有言称,若遇有心人,分文不取,甘心委身……”
“是吗?这倒有些意思,想不到红尘烟花之地,还有这样的奇女子。”嘴上这么说,但谢逸心里并不这么想,而是佩服此女的炒作手段。毕竟这种手法,后世见得太多了,但用在大唐算是比较新奇。
“没错。”程处默怂恿道:“逍遥兄才学出众,且一表人才,能得郑娘子倾心,兴许也能……得红袖姑娘委身也未可知,不若去试试吧!”
“搞了半天,你来找我竟是这个目的?”谢逸恍然大悟,程处默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却没想到竟是为此……
唉!世风日下啊,以前多老实一个人,现在竟被美色迷糊到这个程度。
“我们是朋友,有此等好事,怎能忘了逍遥你呢?”程处默嘿嘿一笑,显得真诚无比,但表情却总让人觉得贱贱的。
谢逸笑道:“多谢处默兄惦记,不过呢……兄弟我也算新婚燕尔,家有美妇,这平康坊就不去了……”
“呃……真的不去?”程处默不禁略微失望。
“真的不去。”目送程处默离开,谢逸不禁轻轻摇头,可以猜想,大概是平康坊为了这位红袖姑娘有什么比斗,程大公子多半是来找自己帮忙助阵的。
不过呢,诚如先前之语,家有美妇,何必去烟花之地看庸脂俗粉呢?争风吃醋就更不必了。
“三郎还是去吧!”杜惜君和郑丽琬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显然听到了适才的对话。
“怎么?”谢逸诧异地看了一眼一双美人,诧异道:“怪了,鼓励自家男人去烟花之地,这样不好吧?”
“适当去逛逛也没什么,你要是不去,我倒没什么,但传出去,丽琬妹妹恐怕会背上善妒的罪名。”
杜惜君悠悠道:“最惨的是你,时间久了,万一被人说是惧内,那就更糟了。”
郑丽琬微微脸红,摇头道:“想去便去,免得往后冤枉我……”
“谁想去了?”谢逸两只手环住两位佳人,悠悠道:“有你们,那些烟花之地的庸脂俗粉哪能入眼?”
“三郎莫闹,大白天的……”面对不老实的手指,两位佳人顿时开始抗议。
……
平康坊在长安算是个特殊存在,每次学子们科举考试后,首先前来的便是此地。
盖因此处聚集了不少秦楼楚馆,是长安城里名副其实的烟花柳巷,故而文人骚客,才俊学子们总爱前来此间,好像不来便有负风流雅致之名。
更要紧的是能眠花卧柳,寻欢作乐,大部分男人在这方面都没什么免疫力。
所以平日里平康坊总是车水马龙,其中不乏王孙公子,才俊名士,这几日尤其是如此。
他们大都是慕名而来,为了一个叫红袖的女子,为了红袖添香,佳人相伴的神仙日子……
第170章 突厥王孙
平康坊内作为大唐第一烟花之地,堪比后世明清时的江宁秦淮河。
其间自然是秦楼楚馆林立,有的属于教坊司官办,有的则是在教坊司管辖下开设的。
最近一段时间,生意最火爆的当属绣春楼,盖因此间有一位红袖姑娘。
据说这位红袖姑娘是荆楚人士,来自巴东三峡边的南郡秭归城,好事者闻听,立即联想到秭归不正是汉时美人王昭君的故乡嘛!
昭君故里来的美人,姿色同样惊艳,自然而然被相提并论,不过月余,红袖便有了“小昭君”的名号。
其本身的名字红袖也很动人,红袖添香是多少书生才子梦寐以求的美事,尤其是那些平素便流连花丛世家子弟,更是趋之若鹜。
半月下来,绣春楼宾客络绎不绝,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听红袖姑娘弹一曲,或者舞剑娱宾。
当然了,还有更深入的心思,只是不好宣之于口罢了。
有不少人妄图凭借财赋地位,学识才华打动美人芳心,但很遗憾都失败了。
不过这并不妨碍勋贵子弟,才俊学子锲而不舍地追求,最直接的结果便是绣春楼生意火爆。
红袖姑娘只做表演,连请某位客人喝茶的举动都不曾有,更别提有机会一亲芳泽了。
那些被勾起**之火的客人们,只好另寻宣泄,绣春楼好似早有准备,一个个水灵灵风尘女子早就恭候多时,将客人们伺候的周到无比。
是以名不见经传的绣春楼很快便名满长安,名声传开之后,慕名而来的客人就更多了。
连程处默这样的大老粗都不例外,更不要提旁人了。
如此举动,最高兴的自然是绣春楼的东主,以及其背后的人。
绣春楼顶层的一个窗户口,蒙面的紫衣女子透过窗口,看到下面来来往往的客人,嘴角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大姐,诚如您所料,红袖果然不负众望,不过月余,店中便宾客盈门,络绎不绝。”身后一个中年女子,貌似是此间鸨妇,年岁明明在蒙面之女之上,但仍旧躬身尊称大姐。
“一群仗着祖上功勋,寻花问柳的勋贵子弟罢了,平素里见到美女便迈不动脚,以红袖的姿色,他们怎能例外?”
蒙面女子道:“不过呢,光是这些人来没什么意义,你该明白我的意思。”
“大姐放心,奴婢省得。”
“红袖怎么样?可还得心应手?”蒙面女子沉吟道:“说实话,若非必要,我要不想让她卷入……一个俊俏清纯的女子,久在风尘终究不好。”
“大姐莫要担心,红袖是个知恩图报的姑娘,您对她一家有恩,且有养育之恩,她自然是要报恩的。”
鸨妇低声道:“不过……红袖似乎确实不大喜欢……取悦男人,不过正好,对男人而言,越是得不到的才珍贵。红袖越是对他们不假辞色,反而越是有人趋之如骛。”
“嗯,那就好……你平素想办法护着点红袖,我不想她在此受到太多委屈。”蒙面的紫衣女子轻轻叮嘱,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好似往事不堪回首一般。
“是!奴婢知道明白。”鸨妇是个聪明人,也多少知悉一些内情,见到此情此景,唯恐勾起“大姐”的伤心事,答应一声后便不敢再言语。
良久之后,蒙面女子才开口道:“对了,最近有哪些比较要紧的客人?”
“要紧”这个词显然不是通常那个意思,而是另有所指,鸨妇心里明白,走到窗口,指着楼下角落处的一张桌子,低声道:“大姐,此人算一个,姓阿史那!”
……
绣春楼的角落地坐着一位客人,姓阿史那,名字叫做结社率。
阔面碧眼的模样对中原汉人不同,但并不显得鹤立鸡群,而今长安是国际大都市,聚集的各国客商不少,甚至有不少西域王侯子孙长居于此。
金发碧眼,皮肤白皙者,甚至是皮肤黝黑的昆仑奴,长安百姓早就见怪不怪了。
当然了,其中有不少便是突厥人,昔日的突厥王族阿史那氏的子孙也有不少。
自打贞观初年,李靖率兵击败了颉利可汗后。东边的突厥人几乎全部臣服于大唐,颉利可汗被囚居长安多年后病故,但也有不少突厥王族子弟得到优待,甚至封王封侯,多加笼络。
比如执失部的酋长执失思力便迎娶了唐高祖李渊之女九江长公主,成为大唐驸马,封安国公。
启民可汗的侄子阿史那思摩更是被大唐册封为和顺郡王,还有突厥昔日的小可汗突利也受到了大唐的重用。
显然,这是有政治需求的,重用这些人昔日的突厥贵族,是为了稳定留在草原上的突厥人,以免再生兵祸。
毕竟草原上的突厥人不能被赶尽杀绝,更不能被悉数迁走,所以稳定很重用。用无数钱粮与将士性命拼下来的土地如果守不住,再起战火,那实在不划算。
大唐君臣懂得这个道理,并深以为然,所以采取了这种温和的怀柔方式,从目前来看,效果还算不错。
至少东边突厥人故地还算安稳,使得大唐有更多精力来提防西北的薛延陀,并能趁机腾出手对付西边的吐谷浑和吐蕃人。
然而并非所有的突厥贵族都很满意,毕竟他们的待遇和现状不同,尤其是那些自认为出身尊贵,却没有得到相应对待遇者,少不得多有怨言。
比如这位在绣春楼喝闷酒的阿史那结社率,他是突利可汗的弟弟,出身突厥王族,算得上身份尊贵。
但在大唐,他的生活却很不如意。
也许是因为他自小不成器,突利可汗恨铁不成钢,所以对他要求严苛,多有责备,以至于他心里多少有些怨怼。
到了唐朝之后,他又觉得受到了李世民的薄待,尤其是贞观五年,突利可汗死在朝觐的路上以后。
阿史那结社率越发觉得大唐朝廷不重视他,更别提执失思力那样待遇了。
生活不如意,所以心里也多有不爽,唯一的派遣方式便是喝花酒,寻花问柳……
第171章 落魄阿史那
阿史那结社率依靠酒水和美色麻痹自己,以便“忘却”那些不愉快。
平康坊自然是他经常光顾的地方,只有在这里,和美娇娘一起饮酒宴乐,春风一度时,他才能找到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近些日子,绣春楼生意火爆,还有一位名动长安的美人坐镇,阿史那结社率自然是慕名而来。
只不过趋之如骛的人太多,其中不乏勋贵子弟,加之先来后到的关系,阿史那结社率根本挤不到前面去,只能坐在角落地喝闷酒,甚至连个陪伴的朋友都没有。
想想当年在草原上,自己是突厥王王孙,有多少人追随恭维,姑娘们围着自己唱歌,投怀送抱者更不在少数。
然而现在在大唐,处境简直……
天上到地下的转变,身份和待遇打不通前,加上身边的人“不友善”,以至于阿史那结社率越发抱怨连天。
可惜没有排遣的渠道,更缺乏关怀,所以心情越发抑郁,唯有借酒浇愁。
一杯接着一杯,等待红袖出场的过程中,阿史那结社率已经喝下了不少酒水。要是放在以前,这些酒水根本不算什么,但今时不同往日。
长安酒肆客店,青楼楚馆用的安逸轩酿造琼花酿,比之几年前的酒水不知道烈了多少。阿史那结社大抵是忘记了这一点,加之出身草原汉子,性格豪爽,倒也没当回事,结果就没把握好这个度。
不消一会,便有些醉醺醺的,眼神和思绪都有些迷糊了。
等到红袖出来弹琴娱宾的时候,阿史那结社率没觉得什么,草原粗莽汉子本来就不通音律。如果是铿锵的锣鼓箜篌或许有些兴趣,但这种婉约的江南音调,全然不对胃口。
是以尽管满堂宾客不断拍手叫好,有些才子学士如痴如醉,但阿史那结社率全然不以为意。嘴角甚至还挂着冷笑,好似看到了一群莫名其妙的疯子似的。
直到红袖出场舞剑,从珠帘和琵琶后走出来,阿史那结社率才看到那清丽绝伦的姿容,以及那玲珑曼妙的身姿。
美啊!
尤其是舞剑之时,曼妙的身姿灵动腾挪,美艳之余又多了几分灵动和英姿飒爽来了,简直就是南方婉约与北方好爽的完美融合。
不得不说,阿史那结社率动心了。
一瞬间,他想起来当年在草原上赛马之后抢亲的情景,如果能将如此美艳动人的女子抢入帐中……
自己和此女应该很般配的,中院汉朝时有昭君出塞的说法,美丽的昭君嫁到塞北成为匈奴单于的阏氏。
这位红袖姑娘被称作“小昭君”,而自己是塞北的突厥王孙,如果能玉成美事,又能成就一段“昭君出塞”的佳话。
多好啊,简直是天作之合。
醉酒之下,心中生出一个幻想念头,便不断寻找理由来赞同这个想法。很快,阿史那结社率便笃定一个念头,觉得自己红袖完美无比,此女注定属于自己……
所以阿史那结社率大胆地站起来,向着台上的红袖姑娘示爱,并且唱起了所谓的草原情歌。
只是……言辞之间难免有些粗俗,在这个场合下不由显得有些无力,而且态度傲慢……
如此唐突佳人的举动,难免被一群护花使者所鄙视和不满,如此直接想要将美人收入私房的无礼举动更刺激了不少人。
一个个勋贵子弟早就将红袖视作“自己的人”,哪里能容忍旁人染指,尤其是公开举动;某种程度上还抢了风头,一个个自视甚高的勋贵子弟尚未公开表白,凭什么你一个大老粗抢先?
还有便是驳面子,太平盛世,大唐威震四海,我中原美人凭什么被番邦异族所染指?一个阔面碧眼的野汉子,也敢与大唐汉家男子争美人?
一时间,鄙视和不忿者的不在少数,看着阿史那结社率的神情都是不怎么友善。
如果只是这样,或许也就在一番嘲弄中不了了之了,但是阿史那结社率有些醉了,也有些忘乎所以。
尤其是被冷落轻视太久之后,最反感的便是这样的眼神,满心的怨怼突然爆发出来,很执着地想要兑现自己的豪言。
他走了过去,朝着舞台走了过去,直接向美艳动人的红袖伸出了粗黑的手……
……
如此无礼之举,满堂大唐贵族男儿怎能视而不见?像程处默这样的人都看不下去,想要出手阻拦教训。
不过有人比他抢先一步,一拳打在阿史那结社率脸上,愤愤道:“哪里来的傻蛮子?竟敢这般嚣张无礼?”
众人看的分明,出手之人名叫独孤诚,出身关陇老牌贵族独孤家族。要知道,独孤家和当初的北周皇族元家乃是关陇贵族中最根深蒂固者。
隋末之乱,元氏元气大伤,独孤家依旧昌盛,毕竟他们是高祖李渊的娘舅家,也是大唐立国的坚定支持者。
此后独孤彦云跟随当时的秦王李世民,是玄武门之变中出生入死的九将之一,独孤家的地位不言而喻。
独孤诚是独孤家的嫡系子孙,其兄长独孤谋已然与安康公主定下婚约。毫无疑问,独孤诚身份和背景都足够分量。
阿史那结社率却不明所以,听到有人质疑自己的身份,顿时怒道:“爷阿史那结社率乃大突厥可汗之子,想当年在草原上也是……”
“我道是谁?原来是突厥阿史那氏的亡国奴,东边的突厥人早已败给我大唐铁骑,连颉利可汗都成了阶下囚,你又算什么东西?”
独孤诚闻听其身份,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围观的大唐权贵子弟几乎全是这个想法。自打那场决定胜负的大战之后,突厥人已经没有资格与大唐相提并论。
如果是阿史那思摩或者突利可汗前来,众人或许会有所顾忌,但阿史那结社率籍籍无名,谁把他放在眼里?
是以独孤诚不仅仅是辱骂,甚至动起了拳脚……
……
蒙面女子站在高处的窗户后看的清清楚楚,见到如此情景,嘴角不由露出欣慰的笑容……
第172章 历史书写者
阿史那结社率挂彩离开了绣春楼,或者说是被人拳打脚踢赶走了。
独孤诚为首的一群大唐高级纨绔,压根不把他一个落魄的突厥王孙放在眼里。
当他出言不逊之时,必然遭受嘲讽奚落,甚至是拳脚相交。如今的大唐威震四海,习惯了用拳头和刀锋与周围的邦国部族说话,纨绔们有样学样,深以为然。
阿史那结社率出了绣春楼,醉意差不多全消了,但心里的怒火和怨怼却越发强烈。
曾几何时,昔日高高在上的突厥王孙竟沦落到这个地步?
想当年,大唐使臣出使草原时事那样的谨小慎微,任由自己白斑奚落,但如今……
不服气,恨意滔天。
抹了一把额上的血渍,阿史那结社率满心不满与怨怼高涨到了极点,并且不断蔓延。
他恨,恨独孤诚,恨突利可汗,恨唐帝李世民,恨所有的唐人,也恨兄长突利可汗……
可是恨又能如何?二十万突厥铁骑都一败涂地了,不可一世的颉利可汗都成了阶下囚,自己又能如何呢?
除了满心郁结,还能怎样……
心情抑郁,加之被打伤,阿史那结社率猛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不过在他摔下去的前一刻,有人伸手扶住了他的胳膊……
阿史那结社率一回头,看到一张陌生的笑脸……
……
九成宫原名仁寿宫,始建于前隋开皇年间,隋文帝取尧“舜行德,而民长寿”的美誉,取名仁寿宫。
因地处渭北山间,夏日里气候凉爽,成为皇室的避暑胜地,隋文帝更是死在此间,而且还发生了著名的仁寿宫变。
据史书记载,当时隋文帝病入膏肓,太子杨广趁机与越国公杨素联系,图谋后事。结果宫人错将密信送到文帝手中,以至于隋文帝勃然大怒。
偏偏不巧,杨广又按捺不住寂寞,竟然对隋文帝的后妃宣华夫人动手动脚,几件事联在一起,惹得隋文帝勃然大怒。
后悔不该听信独孤皇后之言立下杨广为储君,更不想万里江山所托非人,有心废黜杨广,重新立废太子杨勇。
据说当时隋文帝已经召见臣子商讨此事,但被杨素得知,并告知杨广,两人一起发动宫廷兵变。
以至于隋文帝的死因众说纷纭,疑点重重,杨广也趁此机会安稳登上皇位。并假借隋文帝遗照,杀死了一众商讨易储的大臣,并绞死了废太子杨勇。
“仁寿宫变,大概如此吧!”郑丽琬博学多才,通晓史书,将昔年旧事娓娓道来。
谢逸笑问道:“哼哼,丽琬聪慧灵敏,可相信这白纸黑字的记载?”
“怎么?三郎以为有疑点?”
“不合常理。”
“哪里不合理?”
谢逸悠悠道:“杨广的表现很奇怪,你想想啊,他已经是太子,只要他老爹一蹬腿,他便可顺理成章登上皇位,何须图谋后事?”
“兴许是担心文帝驾崩之后,会有动荡,提前应对吧?”
“有这个必要吗?”谢逸轻轻摇头道:“他是太子,即位名正言顺,占着大义;而杨素手握大权,摆明支持他,别人能翻起多大的浪?
一个太子,在老皇帝临死之际,最需要做到的该是冷静谨慎才对,何须折腾所谓的图谋后事呢?纵然有所图谋,也不急于这一时才对。”
“有些道理。”
“还有宣华夫人一事,更是离奇,杨广到底好色与否尚不得而知,纵然真是那等货色,也不会急于这一时三刻才对?”
谢逸道:“为了一个女人而铤而走险,杨广应该不傻吧?纵然对宣华夫人有意,等上一时三刻便能长长久久无所顾忌,何必……”
郑丽琬附和道:“这倒是……家父曾在前隋为官,曾经对我说过,其实杨广此人,其实并不算坏,美色方面更是……除了萧皇后外,宫中其实没几个嫔妃。”
谢逸叹道:“是啊,我所知道的杨广也没那么坏……其实现在来看,他做的事情,无论是修运河还是征辽东,其实都没错,只是他太心急,想要寅吃卯粮,民力无法承担,世家大族更不买账。”
“照你们的说法,仁寿宫变……为何史书和大家都这么说?”杜惜君闻听此言,多少有些不解。
“因为历史是成功者书写的,如果炀帝不是个荒淫无道的暴君,推翻他的举动,以及随之而来的改朝换代又怎能合乎情理,顺应天意?”
谢逸叹道:“岳父的事情你该有体会,李孝恭究竟做了什么我们都清楚,但实际上顶罪的不过是几个副将……将来后人看史书,哪里还有什么真相?”
……
真相重要吗?
看重过程的人多半在乎,但只重结果者,未必当回事。
杨广到底是个什么人重要吗?反正隋朝亡国了,成者王侯败者贼,怎么说就由不得他了,历史自当由胜利者书写。
李世民站在今天的九成宫,当年的仁寿宫高处,遥想当年旧事,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按理说,作为杨广的女婿,他该照顾着点岳父的名声。但作为大唐皇帝,有些事他必须要做。
玄武门之变后的唐史都有修改,更不要提前隋的历史,魏征和岑文本等人参与修《隋书》,岂能没有丝毫删改?
既然要抹黑一个人,就从一开始便动手,无论当年仁寿宫里发生了什么,留诸后世的只能是那一个版本。
杨广只能是个急色的蠢货,竟然为了一个宣华夫人而冒险,险些丢了皇位,此事传于后世,也会让人笑掉大牙的。
他也不想想,只要坐上了至之位,想要宠幸一个女人有何难?
纵然名分有些棘手,也不是什么难事,否则自己怎么有机会带着昔日的齐王妃,今日的小杨妃来此避暑呢?
李世民略微嘲讽地轻叹一声,转身准备往寝宫走去,想起那些清丽可人的年轻嫔妃,皇帝陛下竟然有些按捺不住。
纵然已经七月间,天气还是有些燥热啊,看来得在九成宫多住一段时间。
然后李二陛下刚刚走出几步,不远处的宫门口便传来了喊杀之声……
第173章 九成宫变
九成宫位于关中腹地,在没有强大外敌入侵的太平盛世本应该很太平。
所以此番前来避暑,除了平素的宫廷禁卫军出动外,十六卫大军只调两个折冲府护驾,且主要驻防外围,以及附近道路,没有像上次东巡洛阳时那般大动干戈。
至于九成宫内部防卫,由皇帝最信任的宫廷禁卫军主持,外部则是折冲府士兵轮换驻防。
因为行宫,规矩没有皇宫里那般严苛,且侍卫们压根没想到有人会不知死活,偷袭关中腹地的皇帝行宫,所以防卫多少有些松懈。
傍晚时分,折冲府的校尉孙武开像模像样地率部守卫在九成宫门口,眼睛瞪的大大的,思绪却飘的有些远。
家里传信来,爹娘要给自己说了一门亲事,万年县衙一个吏员家的女儿秦氏。
孙武开知道这女子,上元灯会上见过一面,模样周正,听说也通情达理,针黹女红没的说,好像还识得几个字。
大抵是当时阿姐看出了自己的心思,这才让爹娘前去提亲,如果成玉成好事,那自然是美美滴。
只可惜,秦家自认为有些出身,压根看不上自己一个大头兵,纵然有校尉身份,人家也没放在眼里。
据说啊,秦家是打算将女儿许给县丞做填房,攀高枝。单以贵贱论,这也没错,但是……县丞已经快五十了,秦氏才十六,这不是……
唉!
孙武开既为自己感到遗憾和郁闷,更心疼惋惜秦氏的未来,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除非自己地位有重大提升,立下战功后升官……
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难,压根没有机会啊!军功素来是关陇子弟晋身的重要途径,可自打打败东边的突厥人以后,朝廷便很少大规模征兆府兵,出战的机会更少,哪里有立功的机会?
所以啊,立功升官几乎是个遥不可及的梦。
至于此番宿卫皇帝行宫一事,看似荣耀,但实际上毫无益处。所有人都得按部就班,这种事不犯错就已经大吉大利,还指望立功?
做梦吧!
一个梦醒,一个梦碎了,对孙武开而言有些残酷,难道就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秦氏嫁给快要秃顶的老县丞?
不甘和无奈一起涌上心头,孙武开的心情有些沉重,是以眼神有些迷糊。
然后迷糊的眼神里,突然出现了几个粗野的汉子,阔面色目,好像还提着刀……
什么鬼?微微降下的夜幕中,孙武开的第一反应是自己看错了,出现了幻觉。然而再定睛一看,顿时惊悚异常。
孙武开确信这是自己这辈子,时至今日看过最惊悚的画面,皇帝行宫大门口,一群突厥人提着刀冲了过来。
“有刺客,护驾!”孙武开高喊一声,前半声还是惊恐,后半声已然成为惊喜。
机会啊,刚刚还在感慨没有机会,没想到转瞬间便来了。
突厥人袭击行宫意欲行刺,那么拼死护驾,功劳是不是大大地呢?到时候论功行赏,地位前程总好过一个垂暮的县丞吧?
那秦家会把女儿嫁给谁呢?想到这里,孙武开激动异常,提着横刀便冲了上去。
至于突厥刺客到底有多少,除了眼前这数十人,还有没有援兵,孙武开压根没有多想,只是不停地挥刀砍杀。
绝对不能让突厥人踏入行宫,否则就是死罪,在此基础上,尽可能多斩杀敌人,多获得军功。
……
突厥人冲的很猛,虽然人少,但胜在突然和精锐。
所以在最初的一瞬间,竟然占了上风,几乎让折冲府的守卫抵挡不住。
阿史那结社率站在后面,偶尔提刀砍杀一两名大唐兵卒,更多时候是催促突厥武士冲杀。
没错,他反了!
自打那日在平康坊绣春楼受辱之后,阿史那结社率便恨极了唐人,然后理所应当地将所有的罪过记在大唐皇帝李世民头上。
想要报仇的心很强烈,可怎样才能报复李二陛下呢?阿史那结社率想了半天,只有杀掉他。
只要杀死了李世民,多半会天下大乱,到时候突厥人便可趁势重新崛起,再也不用受气,从而恢复往日地位和荣耀。
想到了,阿史那结社率便立即付诸实践,从这一点上来看,他没有拖延症,是个果决之人。
只是他的脑子不怎么好使,具体该怎么操作却傻眼了。好在那晚,有个好心人在他摔倒前扶了他一把,然后又在恰当的时候给他出了个主意——刺驾!
趁着皇帝居住在九成宫避暑,守卫薄弱,是千载难逢的动手良机。这么一说,阿史那结社率顿时入醍醐灌顶,连连称是。
随后很果决地带了自己的亲信家将前来,共计四十多人,他似乎压根没考虑这点人手能否攻克九成宫,便着急忙慌地来了,也许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吧。
不过在来之前,他很有“远见”地劫持了一个人——贺逻鹘,突利可汗之子。
阿史那结社率大抵想到了汉人拉大旗的做法,自己的行为总要师出有名才能吸引人参与,自己那一点私人恩怨拿不上台面,突厥复国却足够分量。
贺逻鹘是突利可汗之子,倒也算名正言顺的突厥继承人,如果可以成事,到时候以他的名义举兵聚将,然后将其握在手中为傀儡,自己来发号施令。
对,就是汉人所说的挟天子以令诸侯。
或许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失败以后,贺逻鹘必然也会被问罪,这算是对突利可汗当初“不仁”的报复吧。
当然了,前提是阿史那结社率考虑过失败,以及失败的后果。
他真的考虑过吗?
趁着傍晚的夜色,以及守卫的松懈,突厥人悄然潜过了外围防线,然后对九成宫发起突袭。
宫门口的战况有些惨烈,禁卫军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人偷袭,且刺客实力不弱,所以很快便有人受伤。
不过多久,便有数十禁卫军死在刺客刀下。若非孙武开率领余下的禁卫军拼死阻拦抵抗,恐怕突厥人已经冲进了九成宫。
仁寿宫变的多年以后,又是一个夜晚,同样的地点,再次上演了一幕“九成宫变”……
第174章 熟悉的陌生笑脸
宫变想要成功,要么有缜密的计划,有时候还需要一点好运气。或者拥有绝对强劲的实力,方有较大把握。
很遗憾,阿史那结社率什么都没有。
他发起的这场突袭行刺只是有些突然而已,根本算不上准备充足。只要九成宫的禁卫军反应过来,或者附近的折冲府增援,必败无疑。
毕竟只有几十个人,连皇帝的人影都没见着,便妄图从行宫门口强攻进入,开什么玩笑?
当然,也不是没人成功过,但阿史那结社率并不是其中的幸运儿,他的所作所为更像是一场闹剧。
为了能娶到美丽贤惠的媳妇,孙武开算是拼了,带着折冲府的士兵拼死抗击,总算将突厥人挡在行宫大门口外。
李世民在远处发现异常,很快便得到有人持刀闯行宫,意欲行刺皇帝陛下的奏报。
是可忍孰不可忍,接连遭遇刺杀,李二陛下已经怒不可遏。以往是在野外也就罢了,这回直接持刀硬闯行宫,简直是胆大包天。
这完全是在挑战自己的底线和尊严,皇帝的尊严神圣不可侵犯,所以这等罪行不可饶恕。
禁卫军接到的命令是除了首恶扣押待审外,其他突厥人全部格杀。与此同时还有监控附近山野道路的秘旨,以免突厥人还有同伙。
显然,担心是多余的,几十个突厥人没能进入九成宫便被摆平了。
见势不妙,阿史那结社率似乎终于清醒过来,转身撒腿就跑。
九成宫在渭北的山间,趁着夜色迅速潜入了林间,逃生的机会还是蛮大的。
然而行刺皇帝的首恶,李世民焉能放过?两个折冲府,甚至是整个关中的驻军都被调动了,务必要抓住阿史那结社率。
目的不仅仅是因为龙颜大怒,李二陛下更在意的是他背后的隐情。和前两次行刺不同,这次的刺客身份明确,是突厥人。
在如今的大唐,这是个很敏感的群体。作为一个战败臣服的族群,竟然敢反叛行刺,这说明什么?
是他们不满足现状,还是野心不安?
毫无疑问,此事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突厥人的心态多少会有些变化,会不会引起较大的麻烦还未可知,朝廷是否需要调整对突厥,以及北部边防的策略都是问题。
这一切,最好是抓住阿史那结社率,调查清楚来龙去脉,也好做出准确判断。
唉!
烦啊,来九成宫不过月余,好日子还没过几天又被搅和了。
本来晚上要大展雄风的,这会……听到有人进攻行宫,嫔妃们都心惊胆颤,也很难有往日的柔媚风情。
如此状况下,李二陛下自然是意兴索然,在九成宫多住些日子的打算似乎也泡汤了。
操蛋啊,李二陛下终于遏制不住滔天的怒火。
……
袭击九成宫是个很草率,很鲁莽的行动,完全属于脑袋一热。
没有周密的计划,也没有强劲的实力,在一波冒进的冲锋受阻后,便宣告失败了。
阿史那结社率突然意识到事实,这个可怕的事实。
攻击行宫,行刺皇帝是什么罪名可想而知,这下不仅仅是待遇差不如意的问题了,小命八成要丢掉。
是个人都有求生本能,阿史那结社率也不例外,所以他立即丢下一众突厥兄弟,逃奔到了夜色之中。
渭北的荒野树林中,一个人想要隐藏踪迹很容易,尤其是禁卫军和折冲府侍卫首先顾念着保护皇帝与众嫔妃的情况下,并未第一时间追击并大肆追捕。
所以,阿史那结社率赢得了逃生时间,暂时逃遁到了渭北莽莽群山之间……
这样的结果,李二陛下自然不接受,当即严令折冲府为主,关中各地驻军配合,无论如何,务必要抓获阿史那结社率。
孙武开再次出发了,九成宫门口他也算是一战成名,一人斩杀十一名突厥刺客,顽强护卫的举动全都被皇帝看在眼里。
有什么比简在帝心更重要吗?
孙武开只要想起皇帝走过来,轻拍自己的肩膀,连连点头的情景,他便确定自己前程似锦,一定可以娶得秦家小娘子为妻。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需要再走一遭,前去缉拿行刺首恶阿史那结社率,只要抓到此人……用皇帝的话说便是回来之后一并论功欣赏。
皇帝如此器重,通常大臣都会说几句鞠躬尽瘁,肝脑涂地的话,一个小小的兵卒校尉更是激动不已,甚至立即让他去死都愿意。
鉴于并未受伤,体力依旧充沛,且受皇帝器重,孙武开立即动身,带着折冲府的将士连夜进入渭北的群山之中。
他们从当地找来猎户为向导,带着猎犬进入林间,追踪单独逃走的阿史那结社率,至于倒霉的贺罗鹘则已经被抓获,尽管他一再呼喊冤枉,可惜暴怒的李二陛下一个字都不想听。
在林间追踪一个人说难不难,说不难也难。
难的是山高林密,又是夜晚,但毕竟搜寻的人多,且都是精锐兵卒和经验丰富的猎户,又有猎犬为助,迟早能找到人。
阿史那结社率能够从容逃离的时间也就这一夜,天亮之后,便不能藏匿行迹了。且孤身一人,又无食水补给,又能支撑多久?
在林间采摘捕猎或许能支撑一时,却更容易留下行迹,去附近的村庄寻食则很容易被发现。没有力气,便走不远,不能及时逃离渭北荒野林间,迟早会饿死会被捕获,这是谁都清楚的事实。
所以孙武开等人并不很担心,只是立功心切,总想着尽快抓获行刺的逆犯。
所以从天黑都天亮,他们都在林间搜寻,有经验的猎户能够从脚印、折断的树葱等细微之处发现踪迹,大体的追踪方向没错。
在这样的情况下,阿史那结社率被紧追不舍,危机重重,不知道跌倒了这多次,体力也不断下降。
终于,凭着自小骑射练就的健壮身体,他终于熬到一条大河边,看到了湍急的流水。
这是泾河,过了上游的萧关,便能遁入西北,潜回草原。即便东边突厥故地不能回,也可以去薛延陀,或者去天山下的西突厥……
然而他实在没有力气了,趴在河边的石头上久久不能起身,远处似乎还有搜寻兵卒的声响隐隐传来。
完了,阿史那结社率叹息一声,无奈且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就在他闭眼的一刹那,他看到了一张笑脸,那张陌生……不,熟悉的笑脸……
第175章 越描越黑
朝堂上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必然广受关注,更别说“九成宫变”这种惊天大案。
宫变的第二天,长安城里便人尽皆知了。
不到一年时间,皇帝第二,或者说第三次遇刺,如此频繁的行刺案,完全是挑战皇家尊严和权威。
如此情形,不只是皇帝暴怒,就连普通的臣子都无法接受,压根不把大唐放在眼里啊!
尤其这次行刺刺客身份确定,是手下败将突厥人,影响就更大了。
因为这次不仅仅是大唐内部恩怨,还牵涉到了突厥,牵涉到了外敌……
事情很敏感,阿史那结社率是昔日的突厥王孙,是突利可汗的弟弟。更要紧的是,突利可汗的儿子也参与了行刺,虽然他一再声称是被阿史那结社率裹挟,但这些话一时三刻很难说清楚。
自打东边突厥战败,到颉利可汗病死长安,突厥人一直比较听话,怎么突然之间……
事情很偶然,但往往偶发的事件会成为导火索或者里程碑。
此番九成宫行刺事件,能不能理解为突厥人不满,反抗,或者说再生事端的标志呢?很多人心里不禁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毕竟突厥人曾给过大唐深刻教训和无上的荣耀,武德九年,被迫的渭水之盟,让大唐君臣兵将知耻而后勇。
几年之后的塞北决战,唐军大胜,颉利可汗被俘成为津津乐道的无上荣耀。正是从此开始,李世民有了天可汗的美誉,四方邦国部族开始臣服。
这才没多久,突厥人又闹出这么大的事端,意味着昔日的突厥故地将会再起风云?如果是这样,影响可就大了。
因为牵连甚广,所以众人少不得多有揣测,甚至隐约有些不安。
不过要说不安,反应最强烈的当然是突厥人,如今的长安城里百族杂居,胡人不少,昔日的突厥人也不少。
听到消息后顿时安宁了不少,大部分人都乖乖躲在家里,唯恐祸事上门。毕竟有突厥人行刺皇帝,龙颜大怒之下,会不会连累到自己呢?
尤其是那些日子的突厥贵族,更加不淡定了,好不容易在大唐过上的好日子,就要因为阿史那结社率的一次鲁莽全废掉?
虽说有点杞人忧天,但万一皇帝陛下恼怒非常,或者提防戒备突厥人,那日子就不好过了。
执失思力,阿史那思摩这样昔日的部族首领,如今位高权重的达官贵人,更加的惴惴不安。
尤其是阿史那结社率尚未落网的情况下,更加敏感,他们的心情还有那么一点矛盾。
一方面,他们很希望抓住阿史那结社率,这样就能调查清楚其行刺的初衷,以及可能的幕后主使者或同谋。
但同时,他们有担心查不清楚,万一阿史那结社率趁机攀咬自己,或者大唐朝廷想要借刀杀人,自己将百口莫辩。
唉,摊上这样的事情,真tm倒霉。
阿史那结社率到底哪根筋不对,竟然跑去九成宫行刺,还只带了几十个人,完全就是闹笑话,坑人嘛!
偏生这时候,他们什么都不能做,不能说,否则很容易被人断章取义,任何的解释都有可能越描越黑……
……
九成宫变太轰动,谢逸自然也听说了,并且听程处默提起了可能的缘故。
“你的意思是说,阿史那结社率之所以行刺,就因为争风吃醋?”
程处默摇头道:“也不能这么说,但应该有关系,那一天为了红袖姑娘,独孤诚动手打了他,而且多有嘲讽,指不定那个阿史那结社率因此心生不满,就……”
闻听此言,谢逸实在有些无语,为了一个风尘女子,为了争风吃醋,一冲动便去行刺皇帝?
当真是“红颜祸水”啊!
不过似乎哪里不对,绣春楼争风吃醋固然会让阿史那结社率心里失衡,可能引发他的仇恨和不满,可以作为一个诱发因素。
但因此直接去行刺李二陛下,这中间跨度太大,联系不够紧密,不能构成因果。多半还有其他缘故,再度受刺激,或者怂恿等……
如果没有,那只能说明阿史那结社率完全是个二货,或者他早有预谋,图谋不轨……
可是到现在为止,人还没抓到!
“唉,那厮从九成宫逃走后,钻进了树林间,出动了那么多兵马,愣是没找到,也真是神了。”
程处默无奈道:“爹爹因此带兵出门已经好几日了,仍旧未回来。”
“消失了?”
“是啊,九成宫方圆五十里之内被翻遍了,毫无踪迹,朝廷一等一的追踪高手,追到泾河岸边便不见了踪影。”
“泾河?”
“是啊!”程处默沉默片刻,说道:“逍遥不是外人,告诉你也无妨,现在最担心此人出了关中,过萧关进入西北……那么一来,想要抓到可就难了。”
“这倒是!”谢逸玩笑道:“卢国公因此你迟迟不能归家,你便可继续大模大样去平康坊是吗?”
“哪里,这几日是不敢去了,不管怎么说,阿史那结社率在那生过事,此番事情牵连甚广,万一……”
程处默无奈道:“听说独孤诚已经被捆在家里不准出门,独孤谋更有入宫请罪的举动,所以啊……只能忍痛,暂别红秀姑娘琴音舞姿。”
谢逸见状,笑问道:“这位红袖姑娘当真让处默兄迷恋到茶饭不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地步?”
“呃……那倒没有,那倒没有。”程处默连忙支吾着否认。
“最好是没有,否则将来旁人得到了红袖姑娘,处默兄该怎么活呢?”谢逸不免笑着玩笑。
程处默有些不好意思,摇头道:“逍遥想哪里去了,我程处默是那种人吗?去绣春楼,只是想要看红袖姑娘舞剑,听她弹琴而已,很纯洁的。”
谢逸笑道:“处默兄可知道有个词叫做越描越黑?”
“呃……啊,但愿朝廷能早些抓到这个阿史那结社率,搜寻的官兵们也能早些回家……唉,家父年纪大了,整日在外这般奔波,不好,实在不好……”
“这转折好生硬啊,不过……罢了,看在一片孝心的份上,我就不说什么了。”
谢逸打趣两句,悠悠道:“不过有一点你说得对,早些抓到这个阿史那结社率确实必要,长安的治安彻底稳定了,商号赚钱也能容易些,三省的宰相们大概也能松口气……”
第176章 恩威并施
阿史那结社率失踪了,上万大军在关中的林莽间追寻了很久,始终没有发现其踪迹。
刑部和兵部派出的追踪高手多次探查之后,给出的推论是阿史那结社率可能沿着泾河,出萧关遁入西北。
消息反馈到承庆殿,李世民脸色阴沉,久久不语。
侍候在一旁的长孙无忌、房玄龄等人也脸色沉重,他们都清楚,如果事实真是如此,就真的不简单了。
绣春楼里独孤诚和阿史那结社率的冲突已经查明,如果说这是诱发突厥王孙不满,继而冲动行刺的缘故倒也说得过去。
但终究有些单薄,有些让朝堂上思想深沉的诸位大佬难以相信。
而今阿史那结社率无端失踪,似乎验证了这个猜想,试想一下,单枪匹马无补给之人,在毫无外援的情况下逃出追捕,显然不可能。
所以几乎可以肯定,一定有人帮助阿史那结社率,而且这伙人的能耐和力量都不小。
更要紧的则是动机和后果,九成宫的行刺太过儿戏,更多是一场闹剧,成功的可能性极小,对方不可能不知道。
然而事情还是发生了,那么对方处心积虑安排这一切意欲何为?阿史那结社率又被带去何处?下一步又会发生什么,这些都让人担心。
此事干系重大,关乎数十上百万突厥人,以及整个北方边疆的安宁,所以大唐君臣不敢疏忽,只能首先考虑糟糕后果。
“程知节呢?确定阿史那结社率逃出了萧关?”沉默片刻,李世民开口询问。
“回陛下,刑部和兵部的追踪高手都这般推测……虽说是推测,但十之八九。”程知节道:“一旦出了萧关,便不好围捕了,臣已经通知灵州刺史和驻军,但估计捕获的希望不大……臣无能,请陛下恕罪。”
末尾之时,程处默顿了顿,低声请罪。虽说怪不得自己头上来,但皇帝盛怒之下,该有的姿态还是要有的。
“不怪你!”李世民摆摆手,说道:“说说吧,现在该怎么办?”
提及此事,众人相互看看对方,都谨慎地没有先开口,不是因为他们不明白皇帝的意思,而是因为事关重大,必须谨言慎行。
“怎么?都不说话吗?”李世民叹道:“先不管阿史那结社率,说说突利的儿子怎么处置吧?”
房玄龄低声道:“陛下,贺罗鹘声称是被阿史那结社率劫持而去,现在还喊冤呢?”
“他真是冤枉的?”李世民眉头一皱,似乎不大相信。
“冤枉与否不好定论,但被挟持确有其事……”房玄龄小心措辞道;“毕竟陛下待他颇厚,他没道理……而且也有证据表明,阿史那结社率对突利多有怨怼,有劫持之举。”
李世民问道:“这么说,玄龄的意思是从轻处置贺罗鹘?”
“陛下,事出突然,阿史那结社率行刺固然十恶不赦,但并非多有的突厥人都有不臣之心,如今近在长安,远在草原的突厥人都因此事而人心惶惶。”
房玄龄道:“这个时候,若是严惩,突厥人必定更加惶惶不安,不安便容易出乱子啊!尤其是突利在突厥人中多有声望地位,他的儿子若是……突厥人难免会有兔死狗烹的感觉,到时候反而……请陛下三思。”
“辅机,你怎么看?”
“房相之言甚有道理,请陛下三思。”长孙无忌听到李世民的询问,当即附和。
最有智慧,最信任的两位大臣言辞一致,李世民也便没有什么好犹豫的,轻轻点头道:“说得有道理,也罢,突利当年毕竟有功于大唐,他的儿子又非故意行刺,便从轻处置吧!”
沉吟片刻,李世民续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岭南吧!”
这……
房玄龄和长孙无忌心中一叹,却也没说什么,隋唐时的岭南多是烟瘴之地,发配到那边是仅次于问斩的刑罚,也算是重处了。
但不管怎么说,至少保住了性命,也算对得起突利可汗了,但突厥人会怎么想,可就真不好说了……
“怎么?你们觉得不妥?”李世民似乎看出了两位重臣的迟疑。
“没有,陛下的处置很妥当,不过……”
一个转折词,彻底出卖了长孙无忌的心思,李世民一个白眼,问道:“不过怎样?”
“陛下,臣以为此番突厥人行刺,罪大恶极,但处置的时候也需要慎重,不能一味打压,需要恩威并施。”
“你说说,怎么个恩威法?”
“重处一些人,也要恩赏一些人,这样或许妥当些,毕竟塞北诸州县设立日久,突厥人尚未归化,短时间难以归心大唐。”
长孙无忌道:“所以朝堂少不得需要依仗一些突厥部族首领,来掌控牧民。”
李世民点头道:“那是自然,要不朕怎么会舍得将亲妹妹嫁给执失思力?”
房玄龄道:“陛下,此举也是为了防备薛延陀,真珠可汗夷男恐怖是个安分之人,趁着颉利败亡,趁机侵占了不少突厥故地,而今实力强劲,不得不防啊!”
“夷男……一个个都是狼子野心。”提及此人,李世民似乎有些恼怒。
“没错,但陛下……我大唐自愈东边突厥决战后,连续多年亏空,西边又与吐谷浑开战,所以薛延陀少不得以怀柔为主。”
房玄龄道:“我大唐边军虽也有防守,但耗费巨大……然而其实……如果突厥人还在的话的,薛延陀与大唐之间还有一道屏障,边防会轻松许多的。”
“玄龄的意思是,让突厥人再次坐大?”李世民算是听明白了,但有些不确信,或者说好奇。
“在大唐的看护下长大,只需起到牵涉薛延陀的作用即可,不能威胁到大唐,养虎遗患的事情咱不做。”
房玄龄道:“毕竟草原上有那么多突厥人,让他们凭白闲置着实不划算,利用起来作为我大唐边疆的缓冲不是很好吗?
一定程度上的鹬蚌相争,得利的终究是渔翁,这只鹬有肉吃,也会高兴的!”
第177章 出使的倒霉蛋
房玄龄和长孙无忌的话很中肯,李世民不由开始沉思。
如何对待突厥人,是个很要紧的事情,必须谨慎处置。
当时在九成宫,第一时间得知突厥人行刺时,李世民真有趁机清洗突厥人的冲动。
但此时冷静下来一想,不能啊!
将突利的儿子发配岭南,如果抓到了阿史那结社率,必定是死路一条,这算是立威和打压。
那么施恩该如何呢?
沉吟稍许,李世民道:“薛延陀这些年壮大的太快,夷男狼子野心,不得不防。这样吧,给阿史那思摩赐姓李,让他率部于大河两岸扎营放牧。”
“陛下圣明。”
房玄龄与长孙无忌、程知节等人齐声附和,除了拍马屁,这招确实高明。
重处了突利一系的人马,然后启用阿史那思摩,突厥人整体的排斥和紧张情绪便能得到缓解,不至于出现兔死狗烹,逆反大唐的心思。
与此同时,阿史那思摩也算是昔日的突厥名将,让其率部驻守大河两岸,也就是黄河几字的头顶地区。
等若是在大唐和薛延陀之间设立了一道屏障,如果薛延陀想要南下,必定要经过此地区。让突厥人成为大唐边防的屏障,这笔账划算。
当然了,必须要防备着突厥人反叛,与薛延陀同流合污的可能,所以也需要提防。
阿史那思摩赐姓李是一种荣耀,却也是一种道义上的“绑架”,让他不敢轻易有二心;同时将他的部族分割在大河两岸,除了隆冬结冰之际,无法连成一气,实力和威胁自然就大幅度降低了。
与此同时,并州还驻扎着李绩的数万大军,随时提防着河朔地区,阿史那思摩如果有二心,必须要掂量掂量。
“不过只是如此,恐怕也不行……”李世民叹道:“阿史那结社率出了萧关,很可能前往薛延陀,或者西突厥。
朕接到密报,西边的龟兹和高昌都不太安定,如果薛延陀这边再出乱子,恐怕……”
这确实是个问题,薛延陀本就算是个心腹之患,平常倒也罢了,但这次九成宫变,突厥故地不稳。
如果阿史那结社率逃过去,再胡言乱语刺激一番,天知道夷男会怎么想,继而有怎样的举动?
毕竟薛延陀背后还有的西突厥的支持与怂恿,着实不得不防。
“陛下之虑确是问题,薛延陀这边恐怕确实需要有些策略了,如果不能削弱其实力,便必须要动刀兵打压之,不能让他们成为第二个突厥。”长孙无忌对此深以为然。
“削弱?如何削弱?”李世民悠悠叹道:“朕倒是当真希望薛延陀出现内乱,就像当年突利和颉利那样,或者草原上出现大范围的瘟疫……”
阶下众人不免心动,不约而同想到了前些日子同州肆虐的天花,如果将疫情传播到草原区去,那么……
但此举太过伤天害理,而且草原部族分散,除了大军行动聚集之时,平素瘟疫不容易大规模扩散。
“陛下,过些日子便是夷男的寿辰,按理说朝廷需要派人给真珠可汗贺寿;到时候附近部族邦国都会派人前往,西突厥也不例外,到时候必然会怂恿夷男……”
房玄龄道:“我们大唐也不能放过此番机会,至少不能坐视不理。”
“怎么?你们的意思是……趁机拉拢薛延陀?”李世民沉吟询问。
房玄龄道:“陛下,不见得是拉拢,也可以是分化,主要还是探知其虚实,西北各邦国汇聚薛延陀汗帐,必定有所谋划,大唐多少应该探查内情,加以应对。”
李世民问道:“这么说的话,派个人出使薛延陀?”
“陛下,反正到时候需要给真珠可汗赐寿礼,不若派个有能耐之人前往,一探究竟,或许还能有旁的收获?”房玄龄对此意见十分赞成。
“辅机也这般认为?”
长孙无忌附和道:“房相所言甚有道理,薛延陀迟早会是心腹之患,早日加以探查提防确实必要。”
“那派何人前往呢?”李世民随即问起了人选问题。
长孙无忌摇头道:“这个……臣心中暂无合适人选?”
“玄龄呢?”
“陛下,要说哪个人合适出使此行,臣说不上来;但至少须得满足几个条件,此人必须有勇有谋,有胆略,最好是机灵主意多,能够随机应变。”
“嗯,确实得这么一个人,至于派何人前往,容朕再斟酌斟酌。”李世民闻声轻轻点头。
……
随后几天,朝堂上便传出了风声。
朝廷需要派个人前往薛延陀,为真珠可汗贺寿。不过真正内情外人并不知晓,承庆殿中的谈话算是大唐最高机密,寻常人自然不会知晓。
消息传出,大部分人都没有在意,通常来说,这种事主要是由鸿胪寺主持,最多是礼部协助处理,和其他人没有关系。
何况只是贺寿,走一遭薛延陀而已,没什么特别的。塞北蛮荒之地,虽说秋日里风景不错,但千里之路,车马劳顿,谁没事愿意受那个苦呢?
所以谁也没放在心上,至于何人出使,还是等朝廷指派吧?到时候看看哪个倒霉蛋运气背。
谢逸从来不认为自己会是这个倒霉蛋,自己是弘文馆学士,晋王府长史,是教书育人的先生,不是搞外交的。
所以出使薛延陀,给什么可汗贺寿这种没技术含量,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肯定轮不到自己。
眼看着天气已经渐渐转凉,他正寻思着什么时候带上杜惜君和郑丽琬去郊游,看看长安美景什么骊山晚照,太白积雪之类的长安盛景可都没见过呢!
可是万万没想到,某日“重在参与”的朝会之后,内侍突然找到自己,声称皇帝陛下单独召见。
好好地,李二陛下单独召见自己做什么?
谢逸不由一头雾水,心情有些忐忑地走进了承庆殿,然后便看见了李二陛下那张不怒自威,却又带着些许微笑的脸。
半晌之后,李二陛下才悠悠道:“谢逸,朕打算给你派个差事……”
第178章 立功机会
派个差事?
在朝为官,食君之禄,自然要干活了。
说实话,自己最近确实比较闲,弘文馆学士责任重大,负责教导皇室勋贵子弟,但实际上学生只有李治一个。
但晋王李治的课程有一大群师傅负责,压根不需要自己操心,至于王府事务,也没多少。
毕竟李治还在在居住在皇宫中,王府里空空荡荡,年纪还小,尚未在朝中担任什么职位,尚未成婚,也太多交际和礼尚往来,所以这个王府长史当的很轻松。
李世民大概是察觉自己太轻松,想要给自己找点活干,压榨一下剩余价值?
虽说是资本家的做派,却也没什么不对,谢逸也很乐意。
不管怎么说,李二陛下待自己算不错,杜伏威事件圆满解决,某种程度上也显示了李二陛下仁慈的一面。
“不知是什么差事,请陛下吩咐!”
李世民沉吟片刻,轻声笑道:“九月里便是薛延陀真珠可汗的寿辰,朝廷需要派个人前去贺寿,你走一遭吧!”
呃……
闻听此言,谢逸险些石化。
刚刚满朝大臣还在议论哪个无关紧要的倒霉蛋会被派去出使,为什么顷刻之后,自己便成了倒霉蛋?
出使不应该是鸿胪寺的事情吗?最多也只是与礼部有关才是,何至于轮到自己头上?大唐也太不讲究专业对口了。
真是的!
“怎么?不愿意去?”见谢逸有所迟疑,李世民蹙眉询问。
“呃,不是!”谢逸哪敢说个是字,公然抗旨这种事可不敢做,应了一声才辩解道:“陛下,出使外邦事关重大,关乎大唐威仪和两国邦交,臣年纪轻轻,在这方面全无经验,恐怕办不好这桩差事。”
李世民摆手道:“这个无所谓,没经验可以学嘛,就是去送个寿礼而已,很难吗?朕到时候派鸿胪寺的人随你一同前往便是了。”
既然如此,何不如直接派鸿胪寺官员前去,何必绕这个大圈子让自己去受罪呢?
薛延陀在塞北草原,千里之行,车马劳顿是必然的。而且那地方气候恶劣,纵然是秋天,想必也已经颇为寒冷,且风沙严重,走一遭咱俊朗的外形还存在吗?
再者便是安全,印象里唐朝初年与周围的草原部族都干过架。联想到九成宫行刺事件,谢逸自然会有些许推断,此番出使薛延陀恐怕不是那么简单,也不是那么安全。
在大唐境内还好说,千里之遥的草原上,万一出个什么事情,很难应付啊!要是因此有个危险,甚至可能丢了性命,那可就危险了。
新婚燕尔,总不能让家里两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守寡吧?自己还没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谢家一脉岂非断了香火?
不行不行,想想后果太可怕了!
一想到这里,谢逸立即打起了退堂鼓,推辞是必然的。
“陛下,这个……事关重大,为了稳妥起见,您还是选一位有经验的官员前往吧,我……晋王殿下那边还需要臣多加照料,所以……”
“怎么?想抗旨不成?”李世民脸色一沉,谢逸当即不敢再多说,遇到一个强权的皇帝当真让人无奈。
“臣不敢!”
“不敢就回去乖乖做准备了,等走的时候,再来承庆殿见朕。”李二陛下金口玉言,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
唉!
谢逸满心叹息,郁闷地离开了承庆殿,这等苦差事竟然落到自己头上,实在是……
虽说出使敌国,有理有节,据理力争很容易出名,名垂青史,就像蔺相如那样,抑或春秋战国的纵横家。
然而那么所谓平三寸不烂之舌可抵百万大军,舌战群舞的故事只出现在影视小说里,实际中能有几回?
尤其将要面对是薛延陀人,纵然是真珠可汗夷男也是个草原糙汉子,指望他能像中原儒生一样彬彬有礼?让你说服他?
三言两语不合动拳脚,甚至刀枪是大有可能的,安全很难有保证啊!如果是以往,凭借大唐的权威还能震慑薛延陀,作为上国使臣指不定还能被有待,甚至巴结。
但是现在,看情形,恐怕没有乐观,所以这事情啊!
……
谢逸垂头丧气地回到淮阳县伯府,杜惜君和郑丽琬一眼便看出异常,双双关切道:“三郎,发生何事?”
“陛下给我派了个差事!”谢逸无奈回答。
“什么差事?”
“苦差事,让我出使薛延陀,去给那个狗屁真珠可汗夷男贺寿。”
“薛延陀,在塞北?”杜惜君立即想到了遥远的距离,心情顿时有些沉重了。
郑丽琬也是极为聪明的女子,更了解朝廷局势,沉吟片刻道:“三郎有顾虑?”
“怎能没有,九成宫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现在西北局势恐怕没有表面上安宁,这时候出使……唉,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事竟然会牵连到?”谢逸对此很是无奈。
“三郎莫急,虽说是有些麻烦,甚至还可能有些凶险,于私情我是不希望你去冒险的,但是……”
郑丽琬道:“但圣命难违,而且此时或许也是个机会……”
“机会?”杜惜君隐约猜到一些,但并不明确。
“没错!”郑丽琬道:“出使薛延陀贺寿,鸿胪寺随便派个人前往便是,何必要三郎去呢?想必情势复杂,朝廷和陛下希望一位有勇有谋的人打探情况,并随机应变,这一点咱家三郎是出了名的。
而且三郎年轻,比那些有年岁的大臣更有优势,容易被薛延陀忽视,说不定还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也未可知。”
“这倒是,陛下说临走时让我去见他,肯定是……”谢逸有些不情愿地后知后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有些事情想要故意遗忘不行。
“这就对了,到时候陛下肯定有交代,所以三郎此行远不止是贺寿这般简单,办好了算是为朝廷立大功。”
郑丽琬道:“大唐素来重视功勋,三郎有伯爵在身,但并非军功而来,难免被人轻视,这次倒是个不错的机会。”
第179章 第一八〇章 临行准备
郑丽琬这么一说,谢逸倒是振奋了不少。
自己先前的想法有些太消极了,不说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了。至少为了自己在大唐的职业发展,这事便必须认真对待。
功劳对自己很重要,因为这关乎爵位,关乎实力增长。
自己在大唐要面对的敌人很多,都是位高权重者,想要和他们过招并且获胜,必须在短时间内积累较强实力。
功劳便是提升地位的快捷渠道,特别是军功,尤其是在以军功起家关陇贵族面前,更为重要。
出使薛延陀是个苦差事,同样也是件要紧事,只要办好了,便是立功,李二陛下能亏待自己?而且也可以趁此机会对边防和军事情况有所了解,有所见识和锻炼。
虽说此行要吃不少苦,甚至还有凶险,却又何尝不是一次良机呢?
常言道,富贵险中求,这或许也是其中一个方面吧,人要得到一些东西,必定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丽琬所言甚是,是为夫迟疑了,薛延陀纵然是龙潭虎穴,咱走上一遭又如何?”谢逸笑道:“只是一走数月,舍不得你们啊!”
“我们也舍不得你,不过为了将来,数月时间而已,我们在家里等你回来。不过,到了草原上可不许随便和牧羊女……”
谢逸笑道:“当然不会了,听说草原上的人不经常洗澡,羊膻味很重,我可是有洁癖的人,怎么会……”
“那这几个月,可苦了我们三郎了。”
“不要紧,走之前你们先把我喂饱就行,这样我也能忍饥挨饿一段时间啦。”说话间,谢逸的手已经有些不老实了。
“你呀……走之前这些天,你想怎样便怎样吧。”一双美人儿含羞低头应允。
“真的吗?”谢逸惊喜道:“那好,今晚……你们一起……”
……
天亮了,谢逸动了动有些疲乏的身体,一左一右两个美艳的可人儿也跟着醒了。
两位美人瞧了一眼情形,尤其是看见彼此,便连忙拉起被子盖个严实,两张涨红的脸全都埋进了被窝里。
“都这会了,事都过去了,还有什么害羞的?”谢逸瞧见此情此景,不免打趣。
话虽如此,但越是这么说,两位美人反而越是羞涩,想起昨晚的事情,脸色便如红苹果一般。
怎么就稀里糊涂答应了?昨天晚上那个情景,唉……看到谢逸倒不觉得,毕竟夫妻一体,已然熟悉。
反倒是杜惜君和郑丽琬彼此眼神相遇时,连连躲闪,好像都为昨晚的事情羞羞哒,难为情。
“都是你害得。”最终两枚粉拳砸在了谢逸的胸膛上。
谢逸不禁感慨,若是没有这次出使,这个略微过分的愿望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实现。仔细说起来,似乎还得感谢李世民。
不过既然是冒险,那走之前自然要好好放松下,“过分”那么一丢丢也不是不可以。
杜惜君和郑丽琬虽然难为情,终究也接受了,毕竟而今同侍一夫,相处十分融洽。以谢逸的性子,此等事情迟早会发生了。
但承宠之时,尤其是留种子的要紧时候,杜惜君总是将郑丽琬推上前,目的显而易见。大概是希望谢逸走之前,能为谢家留个香火,然而子嗣天定,杜惜君的一片良苦用心是否能够如愿谁知道呢?
……
快活似神仙的同时,谢逸也少不得要做准备。
出使之时,朝廷肯定会派人随行,鸿胪寺的侍从,以及护送的兵马。但光是这些远远不够,危急时刻指望他们?
想想皇帝在他们的保护下都遇刺多次,谢逸自然不怎么说放心,除了动用这些人之外,少不得还要准备些自己的底牌。
好在现在有夜北和雪殇,以及他们招募组织起来的人马,至少有人可用。保护自己安全和出使任务顺利完成的同时,也算是对自家力量的考核与训练。
一提到前去塞外,夜北表现的最为兴奋,他擅长追踪和野外生存,草原上同样如此。至于雪殇,则是近身护卫的最佳选择。
如果言谈中起了冲突,那些蛮力很大的草原汉子怎能是雪殇的对手?只是将他们全都带走,长安家里反而让人有些放心不下。
不想郑丽琬却摆手道:“长安的城里到底安定,谢家是伯府,安全自当无忧。倒是三郎你出使在外,尽是虎狼之地,身边应当多些人手。”
“可是你们能行吗?不会……”想想生命中最重要的几个人全在长安,谢逸多少有些不淡定。
杜惜君道:“放心吧,我们身在长安,外有卢国公、晋王和长乐公主为援,内里还有冷娘子护卫,安全无忧,三郎尽管放心。”
冷娘子是夜北的师妹,早前是个女刺客,杀人不少,后来厌倦了杀手生活,金盆洗手,现在受邀前来长安,成为淮阳县伯府的女护卫,负责保护女眷的安全。
想来倒也是,自家是淮阳县伯府,杜惜君还有蔡国夫人的封号,寻常人本就惹不起,何况还有一众关系良好的外援。
自己奉旨出使,李世民多少会对谢家多些照应,倒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那好吧,你们在长安一切好心。”
“三郎你当心才是,务必要安安全全回来,我们在长安等你。”
还未到话别之时,也不是在灞桥,但依依惜别的气氛很浓重,甚至有那么点伤感。
安顿好家里,谢逸开始着手让夜北与雪殇安排随行人员。除了以谢府仆从跟随身边的少数几人外,其余大部分恐怕都要暗中跟随了,否则虽能起到御敌之效,却也会引起朝廷的关注。
谢逸并不像过早暴露自己的真实实力,尤其是避免引起猜忌,所以不得不有所调整。
自己身边安排妥当,夜北甚至先一步在前去薛延陀汗帐的路上开始侦查,以防被不测。
而谢逸则进了皇宫,再次去面见皇帝李世民,听候君王训诫叮嘱,并且尽量争取帮助与支持。
以确保本次出使能圆满完成任务,安安全全地从塞北回来,等着论功行赏……
第180章 暂别长安
谢逸进了承庆殿,和李二陛下密谈了许久。
君臣之间到底谈了些什么外人毫不知晓,只知道弘文馆的谢学士奉命出使薛延陀。
不过外界也有一些传言,说在杜伏威一案和郑丽琬的婚事上,李二陛下对谢逸多少有些不满,所以……
话到此处,谁也不曾往下多说,都是一副你懂得的表情,然后大家似乎都懂了,各种无凭无据的传言也便不胫而走。
毕竟出使贺寿这种事,随便派个会说话的官员便能办妥,没什么特别的,公认才学出众的谢学士前去,实在是大材小用,几尽于贬谪啊!
由此可见一个道理,千万不要得罪皇帝,哪怕是胸怀广阔的明君,尤其是在女人这方面。
谢学士确是个少年才俊,却为了女人……
唉,红颜祸水这话不是没有道理啊!
不过知悉内情的人对此完全是嗤之以鼻,简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天子之腹,皇帝陛下能是那么心胸狭隘的刻薄之人,会那么肤浅?
皇帝陛下选了谢逸出使,绝对不是贬谪,而是青睐和重用,三省六部的重臣们心里都明白,此番出使薛延陀可不是那么简单。
不过也有人认为,谢逸太过年轻,且没有外事方面的经验,让其出使多少有些太过草率。
善于纳谏的李世民采纳了这些建议,权衡之下做出了些许调整,至于调整的原因到底是觉得谢逸资历不足,还是担心太过明显,影响效果,那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刚卸任梁州都督府长史的狄知逊被委任为正使,谢学士则屈居其后,担任副使。
这就对了嘛,狄知逊几十岁的人了,更为稳重,经验丰富,这样的人出使才对嘛。谢逸虽有才华,却还不过二十岁,让这样的人出使多少有些不妥,甚至薛延陀方面会觉得轻视。
毕竟关乎两国邦交,乃是大事,不能疏忽大意,必须谨慎。
对于这样的安排,谢逸觉得全无所谓,有什么区别呢?唯一不同的是,大概就是有人帮忙打理一些繁杂之事,自己可以轻松点。
可是又能轻松到哪里去呢?李二陛下也忒看得起自己了,竟然委派给自己这般要紧的差事。
谢逸不禁觉得有些压力,但为了功勋,为了前程,必须得硬着头皮去闯。
好在随行的除了鸿胪寺的官员随从外,李二陛下还特别派出了五百兵马随团护送,驻防灵州的江夏郡王李道宗也会多加照应。
然而没什么区别,在大唐境内,使团绝对安然无忧,但进入草原薛延陀境内,若真有个什么意外,五百人能顶什么用呢?
要知道真珠可汗夷男麾下现在有十多万控弦之士,若真是擦枪走火了,那后果……
不堪设想啊,但愿大唐的威势能镇得住他们!
等到七月下旬,一切准备都就绪了,使团也该按时出发了。
临走之前,晋王李治来了,同行的还有晋王公主兕子,多少都有些不舍谢逸,故而前来送行。
李治叮嘱道:“谢长史,薛延陀远在千里塞北,此行一路小心。”
谢逸道:“多谢殿下记挂,臣会随机应变的,我们说好的,冬日里要为晋王府修造地龙取暖的,臣说话算话。”
“好,本王等着。”
谢逸安慰道:“放心吧,薛延陀慑于大唐天威,薛延陀人很乖的,只是去送个寿礼而已,会很顺利的。”
“嗯!”李治轻轻点头,他隐约能意识到谢逸此行不简单,但毕竟年纪还小,很多详情都不清楚,也想不明白。
“逍遥哥哥,听说你要去很远的地方,还要去很久。”晋阳公主看着谢逸,颇为好奇。
“是的。”
晋阳公主悠悠道:“听人说你要去的地方很冷,记得穿暖点,骑马的时候小心些……然后回家的时候,记得给兕子带礼物会来。”
“好,我记住了,公主待在长安也好好的,可好?”
“好,兕子会很乖的。”年幼的晋阳公主对政事不大懂,叮嘱两句便转身去和小蛮一道玩耍。
“三郎,一路小心,早些回来。”杜惜君一边为谢逸整理行装,一边柔声叮嘱。
“会的,你放心好了。”
郑丽琬凑上前为谢逸整理衣装,低声道:“三郎,一切小心为上,安全第一……若事不可为便罢了,只要平安回来就好,纵然陛下怪罪也没什么。”
显而易见,郑丽琬似乎有些后悔了,不该那般强调功劳,“怂恿”谢逸出使的。说到底,丈夫的安危才是最要紧的。
谢逸柔声安慰道:“没事,我家果决的丽琬去哪了?别弄得个思归人的怨妇一般,开开心心在家里等我。放心好了,我绝对不会勾搭牧羊女的。”
闻听此言,郑丽琬噗嗤一声破涕为笑,微嗔丈夫没正经。但下意识摸摸平坦的小腹,不禁有些遗憾,成婚已经快两个月了,杜惜君也有意让自己多承雨露,可惜仍无喜讯。
谢逸似乎看出了郑丽琬的念头,柔声道:“才两个月而已,着急什么?两人……三人世界还没过够呢,我可不想你这么快成大肚婆。”
“没正形。”郑丽琬脸色娇羞,微微嗔怒。
“嘿嘿,你们在长安好好的,家里的事情你和惜君商量着办,等着我回来。”谢逸叮嘱两句,便依依惜别了。
天色仍旧有些炎热,谢逸不想让他们前往郊外送行,以免太过悲伤,只是去贺寿而已,没必要搞得生离死别。
临走之时,小蛮不知从何处得知消息,跑过来一把抱住谢逸的大腿,很是不舍,一番撒娇留恋。
谢逸正感搞不定时,一个窈窕靓丽的身影出现,俯身三言两语便将小蛮搞定,让人刮目相看。再抬头时,谢逸才瞧清楚,正是寄居在谢家的武二丫。
武二丫款款道:“谢学士一路顺风,多加保重。”
“多谢!”谢逸抱拳回礼,踏步出门,临走时不忘看一眼李治,晋王殿下似乎对这位武二娘子没什么兴趣啊!
这事闹得,难道武昭仪、武皇后没有出现了可能了?
第181章 狄家小宰相
暂别长安,尤其是与一大家子人话别,谢逸多少有些不舍。
但圣命难违,任务在身,必须启程北上。
使团已经在城北的龙首原上汇合了,谢逸只需要赶过去同行即可,省去了不少麻烦。
然而万万没想到,在过龙首渠的时候,谢逸竟遇到了一个人——魏王李泰。
魏王殿下声称是去泾阳探查“泾渭分明”这一景致,作为《括地志》编撰的资料,返程时与谢逸偶遇。
李泰客气道:“谢学士,此番出使重任在身,然前路凶险,还望多加保重。”
“多谢殿下。”谢逸礼貌回应。
“相信以谢学士的能耐,定能游刃有余的,本王在长安等谢学士‘满载而归’,到时为尊驾摆酒庆功。”
“承殿下吉言,多谢。”不禁感慨,最近一段时间,李泰对待自己的态度变化确实大。对自己礼貌客气了许多,有意拉拢。
今日李泰出现于此处,说是偶遇,但到底是不是偶然,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至少在旁人眼里,魏王殿下对谢学士还是相当青睐的,比如正在等候的狄知逊,他从梁州都督府长史的位置上刚刚卸任,便兼上了礼部侍郎的头衔出使。
当然不是出使那么简单了,临行之前在承庆殿里,皇帝陛下的那番话他记忆犹新。
此番虽说自己是正使,但说到核心主角,怎么也少不得这位谢学士。当然了,重任大家都有份,自己到底更有资历和经验一些,与谢学士的机灵睿智应该相得益彰。
他唯一担心的是,谢学士年轻气盛,会不会目中无人?如果是这样,此行合作起来恐怕会……
等到一见面,狄知逊才发现自己的担心纯属多余。
谢逸彬彬有礼,姿态很低很客气,狄知逊年长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资历。在此之前,他可是梁州大都督府长史,这等职位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担任的。
梁州与长安只隔着一座秦岭,扼守蜀中要道,震慑巴渝,算是要冲所在,此处的驻军自然意义重大。
狄知逊能担任都督府长史,自然有其非凡之处。而且谢逸得到消息,他返回长安本来是要出任郑王府长史的。
郑王李元懿是高祖李渊之子,也是尊贵的亲王,仔细说起来人家身份和自己不相上下。
面对这样的人,自然姿态得低些,关系处好了有利于合作嘛!此行前路凶险,窝里斗绝非好事。
“谢逸见过狄侍郎!”
“谢学士客气了,此行你我二人奉旨出使,当需精神团结,好生合作啊!”
“那是自然,请狄侍郎放心。”
谢逸正要与狄知逊深入寒暄,了解一下对方背景为人什么的,不想有一辆马车匆匆赶来。
狄知逊见状,不好意思道:“抱歉谢学士,恐怕本官得稍微耽误片刻。”
谢逸摆手道:“没关系,千里之行,家人担心前来送别也在情理之中嘛!”
果不其然,马车上下来一位妇人,仪态端庄,款款大方,或许是保养得宜的缘故,虽已到中年,但看着还算年轻。
妇人身后则跟这个八九岁的男童,见到狄知逊后立即上前见礼,眼眶红红的,似乎有些不舍。
“哎呀,不是说了不让他知道嘛!”狄知逊轻身埋怨,似乎不想让儿子知道自己出使之事。
狄夫人无奈道:“原本是不知道的,不想今日下学早,听府上的仆从说起,便一定要来给你送行。”
“父亲,一路珍重。”
“放心好了,倒是你在家记得听母亲的话,好好读书,莫要顽皮。”
“孩儿明白!”男童很是机灵,也颇为懂事,立即躬身行礼。
“好了,为父要走了,你且回去吧!”
“不,孩儿在这里目送父亲离去……”男童的反应出乎意料。
“仁杰听话,跟娘回去,免得你爹放心不下。”狄夫人劝慰的声音不是很大,但谢逸却听到了。
不禁讶然道:“狄仁杰?”
这小屁孩便是大唐名相,后世影视剧中大肆渲染的破案高手“狄大人”?对啊,狄姓算是小众,大唐姓狄的名人应该有限,自己见到狄知逊竟然毫无意识,真是不应该啊!
“你在叫我吗?”
激动之下,谢逸下意识的呼声有些大,男童听到了,奔上前来回应一声,等若承认了身份。
狄知逊训诫道:“没礼数,这位是弘文馆的谢学士,还不快见礼。”
“狄仁杰见过谢学士。”年幼的“宰相”彬彬有礼,有模有样。
“快快免礼。”谢逸讪讪道:“狄侍郎,适才见到令郎聪颖有礼,人如其名,不免有些失礼了。”
和许多家长一样,狄知逊谦虚道:“哪里,谢学士谬赞了,一个淘气小子罢了。”
“哪里,令郎小小年纪便一表人才,将来必定是大唐俊杰。”谢逸看着年幼的狄仁杰,连连点头。
“借谢学士吉言,但愿如此。”狄知逊脸上满是笑意,显然对这个儿子颇为自信。
当然是吉言,这可是将来要做宰相之人,自然是才俊!
念及此处,谢逸猛然想起先前临出家门时见到武二娘子的情形,如果一代女皇不再有,那凤阁名相还会应运而出吗?
迟疑片刻,谢逸暗自摇头,狄仁杰这个人不曾变化,家世才学如旧,始终堪为宰辅之才。
即便没有了女皇,其他人为皇帝时,他也能……比如李治在位时,宰相也可以姓狄嘛!想想往后的打算,自己身边需要人,李治身边同样需要帮手。
狄仁杰便是很好的人选,年岁相当,资质不错,君臣一道成长,相互信任最完美不过。
“谢学士,你看着我有事吗?”
见谢逸直勾勾盯着自己,年幼的狄仁杰发出了疑问,随即引起了狄知逊和狄夫人的好奇。
“呃,这个……”谢逸沉吟道:“狄侍郎,夫人,晋王殿下如今出府读书,王府可能需要一位伴读,适才见令郎年岁相当,且聪颖有礼,所以……”
闻听此言,狄知逊,尤其是狄夫人一脸喜色。能给皇子,尤其是皇帝钟爱的嫡子伴读,那可是莫大的荣耀,更有利于儿子的前程。
这种好事自然是可遇而不可求,而今话从晋王府长史口中说出来,自然让他们满怀希望。
谢逸见状,轻声道:“不过此事需要和诸位师傅商议,还得陛下应允准许,眼下是来不及了,等从薛延陀回来,再从长计议如何?”
第182章 薛延陀
信口开河,谢逸给自己的行为这样定性。
李治或许确实需要一位伴读,但目前并无明确的需求,至少没人提出来。
不过想想办法或许还是可以办成的,李治在王府读书颇为孤单是不争的事实,有个伴读是好事。
但此事需要几位太傅赞成,还得李二陛下点头应允,等从薛延陀回来倒是可以好好想想办法。
毕竟狄仁杰是个好苗子,人才储备早些做没错,狄知逊也是有作为的官员,颇得李世民重视;其祖父狄孝绪官至尚书左丞,狄家乃是并州名门,出身还算不错。如果再加上一番巧妙的说辞,成功可能性还是蛮大的。
虽说是信口开河,但狄知逊和狄夫人对谢逸却多有信任,毕竟谢逸是晋王府长史,说话自然可信。
同时他们也是当真希望儿子能入晋王府伴读,那样可以得到当世一等一大儒们的教导,更容易接触到皇室高层。
将来必定能够得到晋王的提携,如果再因此得到皇帝陛下的青睐,必然是前程远大,着实乃可遇不可求的良机。
当然了,当伴读也是要有付出的,某些时候多少要扮演点书童的角色,甚至可能受欺负。但付出与回报是成正比,甚至超有所值的。何况晋王殿下温文尔雅,性格平和,儿子在王府应该不会吃亏。
所以自打一听谢逸说起,狄知逊夫妇便满怀期望,相当的期待。
龙首原惜别,狄夫人回家大概会更加慎重地教养狄仁杰,狄知逊和谢逸的态度也亲近了许多,这对未来一段时间的出使大有好处。
就这样,一行人离开了龙首原,沿着官道北上,前往千里之外都尉捷山,薛延陀真珠可汗夷男的汗帐设立在那里。
这个地点究竟在哪呢?因为旁边有条著名的图拉河,谢逸才有了大概的推测,肯定属于后世的外蒙是必然的。
在没有飞机火车的年代,实在是遥远啊,走上两个多月实属寻常。
自打大唐灭掉东突厥后,阴山之下的土地大概归属于大唐,那里设立了许多羁縻州,大都由昔日的草原部族首领担任地方官。
其中以和顺郡王阿史那思摩为首,游牧在大河南北。除此之外,大唐在定襄、云中等地都驻有兵马。
其中以驻守并州的英国公李绩,驻守灵州的江夏郡王李道宗两支兵马最为强盛,一东一西时刻提防着北方草原。
首当其冲要提防的便是薛延陀,这个部落应该是薛和延陀两个部族融合而成,属于铁勒人的一支。
和许多游牧部族一样,他们最初很弱小,属于处处委曲求全型的,最初臣服于西突厥,一度臣服于柔然,后来见到东边的突厥人强大,也曾归附。
不过他们和颉利可汗的关系却不大好,颉利一度还曾派兵攻打薛延陀,但被首领夷男化解。
当此之时,登基不久的大唐皇帝李世民正打算北伐突厥,一雪昔年渭水之盟的耻辱。除了积累钱粮,训练整顿兵马外,也需要盟友。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从古到今这句话都很有道理,本着这个原则,李世民派人与夷男联络,大唐和薛延陀结为同盟。
大唐给夷男可汗的封号,并暗中支持,薛延陀在一旁牵制突厥人,为大唐军队北伐提供帮助。
事实上,在战争的过程中,薛延陀确实起到了相当大的作用,夷男也被大唐册封为真珠可汗。
然而“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这话也自古适用,尤其是在放在国家和国家的外交上。
东边的突厥被大唐军队击败,颉利可汗被抓到长安,草原上出现了势力真空,薛延陀人开始不安分了。
夷男以清扫颉利旧势力为名,开始在草原上大肆扩张,趁机吞并收复了不少小部族。
草原上,人口和羊群便是力量的象征,很快薛延陀的势力便膨胀了,如今牛羊成群不说,麾下的控弦之士已有二十万之众。
其力量已经与昔年的突厥颉利可汗不相上下,算得上草原上的一方霸主了,其汗帐也从北边向南迁了许久。
之所以不敢继续向南,盖因为这些突厥故地现在属于大唐版图,且大唐兵强马壮,夷男不敢轻易掠大唐虎须,所以有所克制和隐忍。
但只要有实力,野心这东西便克制不住,爆发只是时间问题。李二陛下显然不希望北方草原再起大规模祸患,所以一新想要将其扼杀在萌芽阶段。
然而大唐的国力和兵锋威慑是远远不够的,只要有以寡敌众的成功案例,野心便不可能轻易消弭。
所以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北方草原便有可能重燃战火,再起兵戈。所以九成宫阿史那结社率行刺之后,大唐君臣才会这般紧张。
尤其是首恶阿史那结社率逃走,这人一开口会说些什么,夷男又会听信些什么谁知道呢?关键后边还有西突厥的怂恿和支持,后面会是怎样的发展趋势就更难说。
眼下大陆东方,最强大的三股势力便是大唐、西突厥和吐蕃人,若论国力而言,大唐肯定首屈一指。
但说到军事实力,游牧民族便当然不让。大唐与吐蕃之间隔着吐谷浑,暂时还有缓冲,但蜀西一代已然开始有些许冲突,只不过还不严重。
至于西北方向,随着大唐的势力沿着祁连山不断向西扩展,触及西域汉朝故地,这些地方的高昌、龟兹等国则是西突厥势力范围。
西突厥自然不希望唐朝步步紧逼,加之与东边的突厥人到底同出一源,多少有兔死狐悲,惺惺相惜的情绪。
所以和大唐之间的冲突是最为直接的,那么处于两国之间薛延陀这个第三方强大势力便显得举足轻重,成为双方争取的关键。
如果薛延陀能倒向那一方,必然会实力大增,至少会处于有利地位。
所以都会加强对薛延陀的拉拢,至少要探查真珠可汗的想法,以及薛延陀的动向。
正是因此,此番可汗寿辰才会显得如此特殊,如此重要。
第183章 愤怒的结社率
薛延陀举足轻重,出使便任重道远。
想想谢逸便觉得压力山大,而且还得时刻担心安全问题。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这种话应该只存在于戏文之中,万一夷男起了反心,薛延陀再不愿臣服于大唐,自己能落得好?
没有特殊身份,不会成为人质,所以直接杀了祭旗是最直接有效的做法。
唉,想想不免有些怕怕的。
不过呢,在谢逸的记忆里,大唐贞观年间,薛延陀似乎没闹出什么太大的乱子。所以,应该没什么吧?
但愿如此!
使团的路线是沿着渭水西行,出了大散关之后转向北,经庆州北上灵州,渡过黄河后一路北上草原。
在大唐境内这段自然安宁,七月间的西北已经不那么炎热,也没有刺骨寒风,所以一路走来倒也颇为惬意,还有如画的风景欣赏,甚至可以当成是一次公费旅行。
……
然而惬意的旅途中,不见得就如看起来那么平静。
自谢逸出长安的那一刻,有人便动了。
长安城里某个再平常不过的小院里,一个中年人脚步匆匆进入屋内,低声道:“主人,去薛延陀贺寿的使团已然出长安了。”
“是吗?还真是积极啊!”一个安坐几前的男子低声回应,褐色的眼珠转个不停。
“正使是狄知逊,副使是谢逸。”
“有意思啊!”褐眼男子感慨道:“李世民还真是看得起这个年轻人,看来我真是老了,世间真是人才辈出啊!”
属下人劝慰道:“主人正当盛年,何须感慨,倒是那个谢逸……不过是个黄毛小子而已,不用太高看他。”
“不,李世民高看他,我们便不能掉与轻心。”褐眼男子摆手道:“记住,不要轻视任何一个人,尤其是敌人,否则……会死的很惨,叔父当年便没把李世民那小子放在眼里,结果……”
“是,属下受教了。”
“我们的人跟上去了吗?”褐眼男子不再多言,转而询问。
“主人放心吧,跟上去了。”
褐眼男子微微有些担心,不放心道:“有尾巴吗?”
“没有,已经过去大半年了,上次阚棱替我们背了黑锅,官府的追踪放松了很多,我们的人已经可以自由活动了。”
“那就好,不过仍需小心,李世民还有大理寺的那个孙伏伽鬼着呢!”
“是!”中年属下躬身问道:“主人,那使团那边……”
“不着急,且先等等看。”褐眼男子沉吟片刻,轻声道:“给西边传讯。”
“啊,是。”中年属下微微有些惊讶,旋即反应过来,连忙点头称是。
“一处开花有什么意思?花开遍地才漂亮嘛,是吧?”褐色的眼珠不断转动,目光森森,让人不寒而栗。
……
七月间,江南或许还有些炎热,但西北已经颇为凉爽。站在黄河岸边,秋风拂面时,甚至微微有一丝凉意。
阿史那结社率看着眼前波浪滔滔,浩浩汤汤的黄河,恍如隔世。
九成宫行刺失败,在山野里奔逃许久,最终累到在泾河岸边。但幸运的是,在最危急的时刻,有人救了自己。
然后掩护自己沿着泾河逃离,经过萧关,绕道北上,终于到了黄河岸边。
此时此刻,阿史那结社率心情复杂,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在长安多年,已然快要忘记草原的模样,此刻再看到昔日熟悉的草原,看到故乡,心中好生激动。
心情澎湃之下,他跪伏在地,叩拜草原之神,然后亲吻这片熟悉却又陌生的土地。
“回到故乡的感觉不错吧?”在这个神圣感染的时刻,一声呼唤将阿史那结社率拉回现实。
回过头来,一个年岁并不很大的灰衣男人站在身后,那张脸熟悉却又陌生,再次让他心情复杂。
顷刻之间吧,阿史那结社率脸上拂过许多表情,但最终定格的大概算是愤怒吧!
“结社率……哦不,阿史那兄,不管怎么说是兄弟救了你的性命,这样看着你的救命恩人,不礼貌吧?”灰衣男人笑着反问,颇有调笑意味。
“救命恩人?我落到今日的地步,难道不是你害得?”阿史那结社帅率反应很激烈,好似真的很愤怒。
灰衣男子摇头道:“做人可不能这样,怎么能说是我害了你呢?得凭良心说话。”
“良心?”阿史那结社率冷笑道:“若非是你怂恿,在背后出主意搞策划,我怎么会去九成宫,又怎会落到今日的地步?”
“哎呀,话可不能这么说,九成宫可是你自己要去的,是你自己说想要杀了李世民,我才帮你出谋划策的。没成功是你自己实力不足,时运不济,岂能怪旁人?”
阿史那结社率冷哼道:“哼……就是怪你,自打那日在平康坊遇到你,我便……若是没有你,我现在仍旧好好在长安……”
“在长安像狗一样活着吗?”这次说话不是灰衣男子,而是一个沉静的女人声音。
阿史那结社率抬起头,看到了一个蒙面女子,看到了一袭随风飘动的紫衣。
“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如果非要有个身份,那算是你的朋友吧!”紫衣蒙面女子轻声回答。
“你们是一伙的?”阿史那结社率凝神片刻,总算反应过来。
紫衣女子摇头纠正道:“往后我们都是一伙的。”
“不,我不知道你们是谁,但我不会在和你们……”
“阿史那氏的子孙怎么这般愚蠢?你还有的选吗?”紫衣女子一声冷笑,很是嘲讽。
“我不会再被你们利用。”阿史那结社率表情中依旧满是怒意。
“利用?别这么说……扪心自问,若非你想杀李世民,单凭别人怂恿几句,怎会去九成宫呢?”
见阿史那结社率不吱声,紫衣女子续道:“一个成年的大男人,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了。”
“哼!”阿史那结社率冷哼一声,颇不服气,却不得不接受凄惨的处境。
“这就对了,不管怎么说,我们有共同的仇人李世民,所以便算是朋友。”紫衣女子悠悠道:“反正你在长安活得也不如意,还不如回到任你驰骋的草原,想办法让你的仇人活得不如意,你说是吗?”
第184章 李道宗
出了大散关,过了庆州便逐渐进入灵夏平原。
隋唐时期,黄河尚未开始大规模泛滥,北方黄河流域的仍旧是肥沃富饶之地。
但黄河上游的真正富饶的地方只有两处,一个是河套平原,一个便是灵夏,也就是后世宁夏平原。
“塞上江南”的说法可不是徒有虚名,谢逸等人进入灵夏平原时,正是秋收时节,看到平原上广袤的良田,已经黄橙橙的庄稼,相当喜人。
不过看得出来,此地的粮食产量都不高,据狄知逊称是气候原因,距离黄河比较远的地方仍旧缺水,所以庄稼长势有限。
但这样的收成放在西北,那已经相当不错,灵夏百姓相对富足,驻守边疆的兵马军粮供应也能有所保障。如果不大规模调动兵马,军粮能在一定程度上实现自给。
这就满足了?
谢逸不由心想,玉米今年应该种植第二茬了吧,土豆应该也是。等到将来种子充足时,这些相对干旱贫瘠的土地全都能派上用场,粮食产量应该还能有更大提升。
也许到时候,光是一个灵夏平原的粮食产量便能供应好几个州县折冲府的军粮,说不定很快便能做到。
不管怎么说,玉米和土豆都是耐旱作物,是后世西北的主要粮食作物,以高产优质著称,在大唐怎么能例外呢?
除了农田,也能看到一些牧场,成群的牛羊行走在青黄相见的草场上,相当壮观。偶尔也能遇到几个牧羊女,但相貌和装扮确实不敢恭维。
毕竟已经靠近西北草原,灵夏一代地区算是胡汉杂居,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兼而有之,犬牙差互。
至于这片土地,哪家的实力强大,便归属谁家所有,千百年来都是如此。
秦汉时和匈奴拉锯争夺,后来被鲜卑人占据。隋朝早年间被突厥占领,现在则落入大唐手中。唐末以后则落入党项人手中,最终成就了一个称雄西北多年的西夏国。
谢逸很庆幸,自己是生活在大唐这样一个强盛的时期。当然了,这个时期的强盛也有自己的一份功劳,出使薛延陀的目的不正是为此嘛!
行走在大唐境内,谢逸全当是度假,欣赏一下大唐的壮丽河山。此时的西北自然条件还算可以,至少没有后世那般恶劣,山上仍旧有草木,并非光秃秃一片。
如果现在就开始保护,也许西北的荒漠化和水土流失问题能够有效控制,生态甚至可以逐渐恢复。
那么自宋朝开始,直到后世民国都肆虐的黄河水患兴许能够避免。如果能够促成,也算是一件造福后世子孙,造福民族的贡献。
不过呢,难度不小。
首先一个便要保证此地少些战乱,并且牢牢控制在大唐手中,否则谈何保护,何谈治理?
西北的边防啊,自古便是中原王朝的忧伤。
李世民豪气地宣称不休长城,试图以他天可汗的威名震慑北方部族,这个思路倒也没错。修长城劳民伤财,被动防御也没有多大效果和意义。
国家强大,兵锋强盛让人不敢进犯这个道理没错,但前提是一直维持下去,并且有英明的君王才行。
可江山传承,谁能保证每一代的继承人都英明神武?所以啊,这终究并非长治久安之法。
可是……
怎样才能做到呢?这似乎是个更大的难题。
先不管那么多了,此番先搞定薛延陀,便算是成功了。在出大唐境前,经过灵州时需要先拜访一个人——江夏郡王李道宗。
这位王爷在后世关于隋唐年代的演义中很著名,颇有反派意味,但实际这位王爷蛮忠诚的。
李道宗也是李渊的堂侄,自打晋阳起兵开始便立功不少,初时被封为任城王,而今改封江夏郡王。与河间郡王李孝恭并称为“贤”,乃宗室中为数不多可以领兵打仗的王爷。
与李孝恭擅长平内乱不同,李道宗更为擅长的是御外敌。
贞观八年,吐谷浑进犯大唐边疆,威胁河西走廊,唐太宗调动兵马反攻,李道宗便领兵出征。
李道宗先以一支偏师破敌,将吐谷浑大军击溃,然后和侯君集等部由南路追截南逃的吐谷浑军。
在无人的苦寒之地行军二千余里,在乌海追上吐谷浑伏允可汗,大破其众,俘其名王骁将,使得唐军大获全胜。
贞观十一年,李道宗改封为江夏郡王,但是他犯了个小错误,因为贪赃一度被禁足府上,还剥夺了职权。
年初时,因为杜伏威一案,河间郡王李孝恭落得灰头土脸,请罪后在家中闭门思过。宗室里顿时没了掌握兵权的大人物,于皇室稳固和力量平衡没有好处。
当时有人猜想,也许皇帝陛下会进一步重用吴王李恪,但事实上并没有,反倒是禁足的李道宗被放了出来,驻守灵州。
李二陛下这一招,可谓是一举数德,施恩之下,李道宗必然感恩戴德,效忠皇帝。宗室的力量得以加强,军中也得以平衡,同时更有个稳妥之人看着北边的薛延陀。
由此可见,李二陛下对真珠可汗夷男的提防并非一天两天了,一个个都老谋深算啊!
从长安临走之时,承庆殿中密谈,李世民特意叮嘱自己路过灵州时拜访李道宗。
当然得见了,太必要了。
如果薛延陀有点异动,李道宗是距离最近的兵马,某种程度上他自己的后盾,必要时还是救命的指望。
不早点沟通一下怎么能行呢?见见面,强调一下前线的危急形势,让江夏郡王早些做准备,好为自己提供必要的帮助。
想来李道宗应该好说话吧,毕竟李孝恭是因为自己而倒霉,闭门思过。然后他才顺理成章复出,再次得到重用。
当然了,作为宗室中的名将,李道宗的复出是迟早的事,但因为自己的缘故,让这个契机提前了。
就凭这一点,李道宗多少该感谢自己吧?不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了,至少要好好对待自己,必要的事情多操点心总是应该的吧?
第185章 夜半马蹄急
使团沿着黄河岸边一路北上,恰逢夕阳西下。
谢逸看着远处的景象,下意识吟诵起唐诗中的名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狄知逊闻声,顿时眉头一挑,讶然道:“这是谢学士新作的诗句?”
呃……
谢逸不禁暗自摇头,又那什么了……但这事没法解释,只能无奈点头。
“早就听说谢学士大才,诗文甚佳,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啊,单单这两句便将眼前胜景一句道尽,而且是恰到好处,淋漓尽致。”
狄知逊道:“应该不止这两句吧?不知可否尽数吟来,好让本官开开眼界?”
“啊……”谢逸不禁尴尬,这首诗的全文……一时间似乎记得不是那么清楚,这玩意要读出来不伦不类,岂非……
“不瞒狄侍郎,这首诗还有一二处不慎妥当,还需斟酌,晚点吧!”谢逸只好找个借口推辞。
“好的,本官拭目以待。”狄知逊满脸笑意,心中又想起了儿子入晋王府伴读的事。在晋王府不仅仅能得到那些大儒们的教导,谢逸也会多有提点的,有当世第一才子教导,儿子应该多有进益吧?
看来确实得想想办法,让谢学士多帮帮忙,尽可能促成此事才好。
如此一来,狄侍郎对谢学士更加客气了。夜里扎营之时,还特意给谢学士敬酒表示敬意,不免让谢逸有些不好意思。
然而正当谢逸打算在黄河岸边好好享受一回篝火晚会,露天宿营时,意外发生了。
杂乱的马蹄声响起时,夜北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叮嘱雪殇保护谢逸后,便消失在夜色中。负责率领五百随行将士的校尉孙武开也顿时紧张,没错,领兵的正是他。
自打九成宫护驾有功后,孙武开得到李二陛下的青睐,而今已经是昭武校尉,和秦家小娘子的那桩婚事也自然而然成了。
只是完婚还需要一段时间,让其跟随使团护送是李二陛下的旨意,也是孙武开自己的愿望。
他对这趟出使没有那么多的担忧,更多觉得这是机会,难得皇帝陛下器重,自己焉能给脸不要脸?
成婚的事情可以稍微推迟些,但机会难得啊,这千里之行走下来,又是大功一件,何乐不为呢?
当然了,毕竟是出使草原外邦,凶险还是有的,是以多少都有些心理准备。但孙武开万万没想到,这才是在大唐境内,灵州驻守有大军的地方,竟然也会有此等麻烦?
听到嘈杂的马蹄声,所有人的心头不禁一紧,孙武开令将士们列阵,成防御阵型。将谢逸和狄知逊保护在中间,同时做好准备,若有异常随时护送两位要员离开。
谢逸和狄知逊面面相觑,但两人的脸色都还算正常,没有惊慌失措。谢逸是经历过陕州和乐游原行刺的,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
狄知逊则是梁州都督府长史,也算有过军旅经历,千军万马的场面都见过,何况是眼前这等情形。
如果是白天,一切都好说,但夜里……
视线受阻,到底有什么异常状况一无所知,这才是最让人无奈的地方。好在夜北擅长追中和夜行,但愿他能有所发现。
果不其然,夜北并未让人失望,片刻之后便发回安全的消息,顿时让人松了口气。
待到夜北再回到营地时,大约十几二十匹马已经奔到了营地附近,并且主动亮起了火把。
火光照耀下,可见他们尽是唐人服饰,为首的是一男一女,看样子年岁都不大。尤其是女孩,看起来不过才十三四岁。
身后跟着一群扈从模样的人,不过都带着兵器,甚至配备有军中的横刀,难道他们是官府中人?
但狄知逊提醒他,西北混乱之地不比长安,兵器管制没那么严格,寻常人配有横刀,甚至是强弩也不奇怪。
所以这些人的身份还不好确定,但看他们的情形,好似刚刚逃过追杀,一个个灰头土脸,甚至有挂彩。
他们是什么人?何以会半夜遭遇伏击?伏击到底是真是假,又何以会出现在营地附近?是巧合,是求援,抑或是有目的的接近?
谢逸心里顿时满是问好,适才夜北释放出的安全信号,主要是针对疑似敌人的数量和威胁程度,十几二十人自然很难撼动五百人的使团护卫。
但出现在使团以后,可就要小心了,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嘛!
“你们是大唐出使薛延陀的使团?”
不等谢逸开口,为首的青年便张口询问,而且问的如此精准。谢逸和狄知逊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神里看到了惊讶。
此番出使虽然不是秘密,但使团的行踪确实没多少人知晓。漆黑的旷野之中,见到一群手执武器的军队,便能分毫不差地辨认其身份,显然不同寻常。
是以谢逸不禁有些怀疑,此子是不是暗中跟踪在后?那么他有什么企图呢?
“是的。”出人意料,谢逸并未否认。
“太好了。”不等青年开口,旁边的少女倒抢先一步道:“真是太好了,我们是……”
“小妹!”青年男子呼喊一声,恰如其时地阻止了少女,显然是不想让妹妹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青年男子道:“各位好,家父是灵州刺史府的官员,今日和小妹外出探亲,归程时有些晚了,不想遇到歹人袭击,幸好两位相救。”
“是吗?”谢逸淡淡应了一声,显然没有被这个蹩脚的故事打动。青年男子越是如此,越是欲盖弥彰,嫌疑也越重。
“我们哪里相救了,是你们自己来这的。”
“哪里?”青年男子摇头道;“正是因为使团扎营于此,起到了足够的威慑力,所以歹人也不敢继续追击,我等才得以逃离虎口,所以还是得谢谢你们。”
“尊驾客气了,不知是何等匪徒在追击二位?另外,尊驾又如何称呼呢?”谢逸摆摆手,冷静沉声询问。
“很凶悍的匪徒,也许是马贼吧?黑夜里没怎么看清楚……”青年男子悠悠道:“对了,忘记自己介绍一下,在下名景桓,这位是舍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