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1938》 第一章天赐战队 李天赐看着屏幕中倒下的一名绿衣悍匪,又看看战况显示,气得老脸铁青,鼓鼓的肌肉似乎也在微微颤动。 “你是猪啊!你的脑子呢!我是跟你怎么说的?” 他发出一声咆哮,霍然而起,走到染着黄毛的队友面前,手指差点戳到他脸上。 “作战命令没有变动,炸弹安放完毕,零伤亡全歼对手。这是我们的目标!可现在呢!”李天赐如同一头愤怒的狮子,“炸弹安置点一共有ab两个,白狼战队主防的肯定是b点!” 他拍着战术地图,在b点附近画着三个鲜红的圆圈。 “老三老四的任务是带着两个新手向b点发起佯攻!重点是保命,火力压制,等候敌后包抄的时机!” “你随后占据十二点方向,用重狙伏击,任务只有两个,保住命,等候我的命令干掉他们的机枪手!” “我三番四次强调你不要开枪,不要开枪!你为什么不听!”李天赐差点把黄毛拉起来揍一顿。 “天哥,老三和老四那边吃紧,眼看着都要挂了......” “不吃紧正常吗?跟你说多少遍了,没我的命令,不准开火!” “现在呢,你暴露了位置,我还得让胖子去支援,计划失败了!因为你的不听命令还导致我们损失了胖子这个副队!” 李天赐眼里满满都是恨铁不成钢,看了眼四下坐在位置上保持沉默的队友,火气越来越大。 黄毛耷拉着脑袋,叼在嘴里的香烟迟迟不敢点燃,这一刻,安平一中有名的问题学生比小学生还老实。 李天赐的声音很大,周遭的游戏玩家纷纷朝这边张望,看到是李天赐,又赶紧将目光放在屏幕上,生怕摊上麻烦。 坐在李天赐旁边的胖子见黄毛着实可怜,走过来劝解:“黄毛参加战队没多久,犯错误正常。” “再说他也不是一无是处,不仅干掉了一个反恐特警,又端掉了机枪手!” “他犯错误正常,你的表现正常吗?前去突袭黄毛的三个反恐特警没搞定,自己先挂了!” 想到混战那会儿胖子的表现,李天赐指着电脑屏幕,脖颈青筋直冒:“你是副队,至少要具备一人干掉三个的实力,这些天在家里怎么练得操控。” 腹诽是腹诽,胖子可不敢在李天赐气头上浇火。 他咽了口唾沫,脑袋旋即耷拉下来,比黄毛还老实。 黄毛和胖子都挨训了,其他队员除了齐齐耷拉着脑袋,好像也没太好的办法。 天赐战队,李天赐是不折不扣的王,他通过无与伦比的战术能力带着战队一次又一次的胜利。 可能是唾沫星子喷了太多,也可能是吼了那么久一点动静都没有,李天赐有些索然无味。 回到位置上坐下,点燃一根香烟,扫了眼唯唯诺诺的队友,李天赐不耐烦的挥挥手:“明天还是这个点儿集合!” 胖子见大家伙儿都走完了,凑到李天赐耳畔小声道:“天哥,你手机开机吧,叔叔中午都到我家来了。” 李天赐眉宇间掠过几丝烦躁和不安。 “我就知道要从你小子这里坏事,哎,你躲什么,不打你,你没说我还在安平吧?” “我哪敢?”老四出了口长气,试探着道:“不过天哥,你还是回家吧,叔叔说你爷爷病重,危在旦夕......” “这借口不知道用了多少次了,每次一回家还是那调调儿。” 李天赐想到这档子事儿就一肚子埋怨。 “什么年代了,还当兵,当兵有前途吗?” “这是埋没我在游戏领域方面的超强天赋,我要成为职业玩家,实现我的价值!” 见胖子有些心不在焉,李天赐撞撞他,脸色很不好看:“你怀疑我的实力?” 胖子面部肌肉抖动两下,摇摇头道:“我相信天哥的实力,你的操控在湖州无人能及,这评价中肯。” “我不相信你们的实力!”李天赐想到今晚的战绩,脸色又沉下来,嘟囔道:“多好的战术,愣执行不下去。” 胖子想到战果,小声提醒道:“天哥,战果已经很辉煌了,咱们战队全歼了白狼战队,伤亡方面也就挂了我和两个新手。” “作战计划是零伤亡,做不到就是失败!更何况我还损失了个副队!”李天赐闷闷不乐的出了网咖。 第二章李天赐的烦恼 夜幕早已降临,霓虹灯闪烁的街道透着繁华。 李天赐摸摸口袋,大手朝胖子面前一伸:“给我点钱,要交房租了。” 胖子从口袋掏出一沓纸币,数了数,全递了过去:“就四百多了。” “瞧你穷的,还富二代呢!”李天赐一边奚落,一边很不客气的将钱揣进口袋,“回到家抓紧时间练习,距离比赛还有一个月。” 胖子想到老爸的态度,有些为难:“距离高考也就一个月了,我得复习迎考!” “复习迎考?胖子,你是疯了吧?就你那点成绩,还想上大学?” 李天赐觉得很有必要给胖子洗洗脑,正色道:“别想不切实际的,好好打游戏,这才是王道!” 胖子嘴角一阵抽搐,哭丧着脸道:“我爸觉得那是邪道啊,再这么下去,他会点我天灯的。” 李天赐翻了个白眼,无比笃定的道:“你老头子就是点了自己都不会点你,信我的没错!” 胖子一想也是,老头子哪次都要给他狠狠的教训,担惊受怕老半天,愣是光打雷不下雨。 还是天哥的心理素质高,对人心揣摩得准。 胖子转身准备走,想到李叔叔临别时急切的模样,觉得还是提醒下李天赐比较好。 “天哥,你不回家给叔叔打个电话也成,说不定真有事。” “知道了。”李天赐很不耐烦的挥挥手。 穿过灯火通明的人民路,就到了三人巷,再朝前走一段,便是李天赐租住的民房。 这些民房年代久远,破败不堪,趴在墙壁上的水泥很多都掉落了,露出一块又一块红砖。 三人巷在政府规划中,一直都是老城改造的重点项目,按理说早该拆了。 之所以能坚持到现在,无外乎补偿没谈拢。 相对安平其他区域,这里的房租非常实惠,即便如此,李天赐要维持日常开支也有些艰难。 到网咖打游戏要钱,房租要钱,吃饭更要钱,他又没有收入,离家出走时偷拿的现金早花光了。 现在还能维持全靠胖子接济,可胖子老爸再富,也不能大把大把的钞票拿给胖子挥霍。 毕竟胖子高中还没毕业,给得钱越多越坏孩子,这个道理只要是个父亲,都懂。 难道真要去打工?这个念头刚闪过,李天赐就无比烦闷。 他承认打从上了学,就没给家里争过脸面,但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啊,学习方面他不行,游戏方面确实有天赋。 特别是战术的设置,这一点爷爷李万道都称赞有加,说什么李天赐要在战争年代,肯定是打仗的好手。 打心眼里说,从小和爷爷一起长大,被爷爷教导了各种军事知识的李天赐对爷爷是非常敬佩,他是经受过抗日战争洗礼的老革命,安平赫赫有名的战斗英雄。 不仅是李天赐一家人的骄傲,也是安平军分区的骄傲。 但敬佩爷爷喜欢爷爷,并不代表李天赐没考上大学,就要按照爷爷的想法去当兵。 上个月离家出走的缘由,正是老爸非要逼着他去参军,还拿出了杀手锏,说什么爷爷坚持不了多长时间,让老人家走前开心。 李天赐认为老爸这是道德绑架,爷爷开心了,自己的前途呢? 现在这个社会,崇拜的有前途的不是那个年代的英雄主义,而是更加实际的东西。 在心里发了不知多少遍牢骚,李天赐想到躺在病床上痛苦呻吟的爷爷,更烦闷了,翻来覆去不知多久这才睡去。 第三章晴天霹雳 清晨,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脸上,沉睡中的李天赐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挂着几丝笑意。 就在这时,嘹亮的国歌声响起。 李天赐揉揉眼,看看来电号码,毫不客气的道:“胖子,不上课给我打什么电话?” “天哥,叔叔刚才打电话给我,说......说......” 气喘吁吁的胖子说了老半天,就是没下文。 一丝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李天赐有些急了,吼道:“说了什么?!” 胖子咽了口唾沫,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道:“你爷爷去世了,叔叔让你赶紧回老家!” 李天赐的手机掉落在床上,整个人都懵了。 “天哥,你怎么了,说句话啊。” “天哥,你别太伤心,天哥......” 愣了一会儿,眼睛通红的李天赐捡起手机,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镇定。 “你跟大家说一声,这两天不去网咖训练了,让大家在家自主练习。” 未等胖子回话,李天赐穿上衣服匆匆忙忙跑了出去。 通往小田庄烈士陵园的班车上,看着层峦叠嶂的大青山,李天赐又揉了揉眼眶。 七十多年前,正是在这座青山里爆发了安平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小田庄反击战。 这场反击战打得惨烈,也是爷爷革命的起点。 战斗结束,他就随着八路军走南闯北打日本鬼子,后来又参与了解放战争和朝鲜战争,立下赫赫战功。 爷爷的老领导非常欣赏他,三番五次让爷爷留在大军区,因为如此便于进步,政治前途也更大。 爷爷呢,执意要回安平,老领导实在劝不了,只能放人。 从安平军分区退休后,爷爷回了老家,他喜欢小田庄的山水,也想念那些倒下的父老乡亲。 也正是爷爷退休后的第五个年头,李天赐的父母工作繁忙,索性将六岁的李天赐交给老人抚养。 一起生活的日子里,爷爷总在闲暇时分给李天赐讲那些久远的往事,那些激烈的战斗,还有那些倒下的战士。 李天赐明白,那些倒下的英雄从未走远,一直活在爷爷心中。 可能是少不更事,小学时代的李天赐每当听到那些惊心动魄的战斗,都叫嚣要参军。 到了初中,回到县城,接触游戏,李天赐才发现当初的雄心壮志多么可笑。 这个时代不需要英雄,要的是偶像,追求的是名利。 班车缓缓停在路边,李天赐从车上下来,神情有些恍惚。 面前这条崎岖的山路他非常熟悉,小时候爷爷没少在这里跟他玩战斗游戏,也没少教他战术。 毫不客气的说,没有爷爷的熏陶,李天赐在游戏中也不可能将战术运用得出神入化。 可是爷爷这种教育方式很多人都不理解,其中数李天赐的母亲反对最为强烈。 她不止一次明面和私下埋怨爷爷不知轻重。 这种心情可以理解。 可怜天下父母心嘛,大青山情况复杂,一个老年人带着小孩子玩战术游戏,确实非常危险。 每每这时,父亲总免不了跟母亲一番争执。 父亲认为,其他家的孩子可以娇生惯养,老李家的孩子打小就要有股斗劲儿,如此才会有出息。 显然后期情节的发展出乎他的预料,李天赐没将这股斗劲儿用到学习上,全用在好勇斗狠上了。 哀乐依稀传来,距离小田庄烈士陵园越来越近,根据爷爷的遗愿,灵堂就设在那里。 通往烈士陵园的路上,李天赐突然想到什么。 他拿出手机,对着屏幕审视老大一会儿,转身向爷爷的老房子走去。 他的眼圈很红,打眼一看就知道刚刚哭过。 他不想别人知道他哭过,爷爷健在的时候曾不止一次告诫过他,男人可以流血绝对不能流泪。 今日的小田庄非常安静,这很正常。 因为爷爷平时平易近人,很好相处,退休之后呢,又帮助村民解决了很多实际困难。 在乡亲们心中,爷爷就是他们的主心骨。 现在爷爷走了,搭灵堂什么的,需要人,村民都过去帮忙了。 自从最后一次住院,爷爷一年没回小田庄了,院落没有破败的迹象,很是干净,看来左邻右舍没少帮忙拾掇。 第四章穿越了 院里的枣树枝繁叶茂,已经开始结果,要不了多久,便会成熟,左邻右舍也就有了口福。 每到中秋时节,爷爷总要在枣树下摆张桌子,李天赐吃着红枣,爷爷喝着小酒,讲那些总也讲不够的过往。 这样的传统一直持续到爷爷再也讲不动。 堂屋的摆设还跟先前一模一样,到了里屋,被褥早被收了起来,只有光秃秃的席子。 床对面是桌子,上面摆放的书已落了些灰尘。 除了衣柜,房间再没像样的家具,更没有电视机和电脑。 跟许多退休老干部不一样,爷爷对这些新生事物并不感兴趣。 李天赐知道,爷爷的生活还停在那个时代,抽屉里整齐叠放的军功章承载的时代,从没走出去。 有人说,人总是要向前看的,没必要将自己的记忆停留在某个点,特别是那个点怎么看都不美好。 李天赐上了高中以后,也曾劝说过爷爷,得到的除了训斥还是训斥。 没到这个时候,原本关系融洽的爷孙俩总会不欢而散。 或许也正是争论太多,遮掩了先前太多的美好,或许是李天赐近些年的表现着实恶劣,伤透了爷爷的心。 坐在床上,透过玻璃窗看着外面的枣树,李天赐的眼圈又一次不争气的红了。 若早知道爷爷昨天晚上去世,怎么着都要到医院看他老人家最后一面。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李天赐拉开抽屉,里面有一个铁盒,那是他小时候最喜欢吃的饼干的盒子,没想到爷爷还留着,他拿出盒子抱在手上,叹了一口气,坐在席子上。 小时候的他把最宝贝的东西都放在里面藏着,现在,有关于爷爷的记忆也要放进去藏起来了。 可能是悲伤过度,也可能是最近训练太过紧张,李天赐有些疲累。 窗外枣树上密密麻麻的青枣随山风舞动,看着看着,李天赐开始恍惚。 也不知什么时候,他就在光秃秃的席子上睡了过去。 他的嘴角跟早晨一般,挂着一抹笑意。 他在延续清晨的梦。 在梦里,在大青山,他还是个孩子,爷爷纵不如年轻时强壮,却也能陪着他在山林里跳跃穿梭。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在他的脸上,手中的树枝指着爷爷,李天赐的脸上荡漾着胜利者方有的笑容。 他赢了,或许是爷爷让着他,但他终究赢了。 每到这时,爷爷总要说这么一句话,其实打了胜仗之后,人是笑不出来的。 可李天赐一直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 迷迷糊糊中,李天赐渐渐醒来,懒腰尚未伸开,充斥着霉腐怪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李天赐赶紧揉揉眼,眼前的画面让他目瞪口呆。 床对面的桌子不见了,摆放在床头的也不是衣柜,而是破旧的木箱。 除了这些,仅有身下这张铺着凉席的晃晃当当的旧床。 这到底是在哪里?满是疑惑的李天赐下了床,发现找不到自己的新百伦运动鞋了。 不,不仅新百伦运动鞋没了,下身的耐克运动裤以及上身的紧身迷彩背心也没了。 破旧的短裤,打着补丁的汗衫,床边一双草鞋,这似乎就是他的行当。 三年自然灾害那会儿,也没这么寒碜吧。这是被人绑架挟持了吗?李天赐一身冷汗。 他的家庭条件纵不如胖子,父母还是有些积蓄的。 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越是紧张慌乱越糟糕。 当年爷爷打仗那会儿,岂不是比这危险得多? 想到这里,他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蹑手蹑脚走出里屋。 他的动作很轻,一举一动颇具章法,俨然身经百战的特种兵。 由此可见,少时爷爷的训练功不可没,他这些年军事书籍和军事影片也没白看。 没有彪形大汉守卫,更没什么监控摄像头,堂屋比里屋还要空荡。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李天赐贴着木门,打眼朝外一瞅,周身上下一阵冰冷。 前面是层峦叠嶂的大青山! 缓缓从房间走出,看着对面的山峰,又四下张望一会儿,李天赐再次揉了揉眼睛。 这不会是做梦吧?李天赐赶紧掐了下大腿。 真的,这是真的!他无力的坐在地上,脑子乱成一团麻。 打小在这片山区长大,大青山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他无比熟悉。 他所处的位置正是小田庄烈士陵园。 但是,这里没有爷爷的灵堂,入目的一切跟少时爷爷的描述一模一样。 这是小田庄反击战之前的小田庄! 回头看看茅草屋顶,李天赐又是一个激灵。 第五章1938年 正心惊胆战着呢,背后传来略带些许激动的男声:“大哥,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李天赐赶紧站了起来,转身看向男子,大张着嘴巴,好像见到了鬼一般。 男子年纪身高都跟李天赐差不多,眉宇也有几分相像,只不过肤色较黑,身材太过瘦削。 李天赐盯着男子的脖颈愣了很久,眼眶开始泛红。 男子被李天赐盯得有些发麻,小声问道:“大哥,你怎么了?” 李天赐的眼眶湿润了,指着自己的胸口颤声道:“爷爷,我是天赐,我是天赐啊。” 爷爷?天赐?男子没见过太大世面,被李天赐吓得不轻,接连退后好几步。 可能太过慌乱,他手中的竹筐落在地上,几个红薯滚到路边。 “大哥,你......”他你了老半天,下面的话怎么说都觉得不妥。 李天赐的反应速度要比面前的男子快了许多。 站在面前的男子是爷爷不假,却是年轻时的爷爷,此时别说他有孙子,奶奶好像都没出生呢。 竭力控制激动的心情,李天赐擦擦眼眶,不好意思的笑笑:“对不起,爷.....兄弟,我认错人了。” “你肯定认错人了,我这年纪,怎么能做你爷爷......” 男子觉得这么对陌生人说话有些不敬,又道:“可能你昏迷的时间太久,有些糊涂。” 李天赐弯腰将红薯拾起来,放到篮子里,重重点头:“我是有些糊涂。” 男子赶紧将竹篮接过来,左右看了下,拽着李天赐朝屋里走:“还是里面说吧。” 进了屋,男子立马将房门关上,请李天赐坐下,小声道:“我叫李二蛋,大哥叫什么名字?” 真的是爷爷啊!李天赐记得非常清楚,爷爷没参加革命那会儿,就叫李二蛋。 后来参加革命当了排长,老领导觉得这名字有损干部形象,便帮他改名李万道。 不过......连名字都不知道就让住家里?这也太没有戒心了吧? 李天赐无法将面前的男子跟爷爷联系在一起,套用爸爸的话说,爷爷这人看似憨厚,骨子里精明着呢。 否则也不会在战争年代立下战功,更不会在动荡年月免遭冲击。 “李兄弟,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全想不起来了。” 李天赐揉着太阳穴,直接将先前的经历全抹掉,开始瞎扯。 “大哥连自己姓甚名谁都记不起来了?”李二蛋眸中掠过几丝疑惑,“这不至于吧?” 李天赐摇摇头,苦苦笑道:“真没什么印象了,甚至......甚至现在是什么年代,都不知道。” 说着说着,李天赐的眼眶又红了,静静看向李二蛋。 “只依稀记得童年的事,还有我爷爷的画像,你们俩真的很像。” 李二蛋想到初次见到李天赐的模样,又想想当今时局以及李天赐刚才的表现,叹了口气,朝里屋走去。 不大一会儿,李二蛋将一份证件递到李天赐面前,小声道:“这是你的,我不识字,不知道上面写着什么。” 不知道上面写什么,拉倒吧?爷爷曾经说过,小时在镇上读过几年私塾的。 李天赐将证件接过来一看,赶紧摸了摸脸。 这是国民党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第二处的证件,上面的照片赫然就是此时的李天赐。 愣了老大一会儿,李天赐将证件小心翼翼收进口袋,额头一阵冒汗。 国民党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第二处,成立于1927年,在1938年8月同军事委员会密查组和复兴社特务处一起统称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简称bis,外界称呼为军统,由戴笠负责。 在后世电视剧中,军统往往代表反面角色,因为他们对共产党员和进步人士干的那些事儿上不了台面。 但在抗战期间,军统搜集情报、刺杀汪伪政府官员和日本军官,还是为抗战胜利做过贡献的。 考虑到小田庄反击战尚未展开,再加上证件提供的信息,李天赐将现在的时间点大体搞清楚了。 现在应该是1938年夏末,也就是民国二十七年。 在此之前,淞沪会战以国民政府败退结束,南京陷落,并且在12月13日爆发了惨绝人寰的南京大屠杀。 目前盘踞在安平城的,正是臭名昭著的101师团。 小田庄反击战对抗的正是101师团的一支小分队,战斗的时间是秋季。 换句话说,距离反击战最多只有两个月了。 第六章一寸山河一寸血 李天赐又揉了揉太阳穴,仔细回忆起爷爷曾经说过的故事。 爷爷曾经说过,小田庄之所以爆发,是因为他救了一名中共女情报员。 现在呢,自己的身份也是谍报人员,该不会自己取代了女情报员的历史角色吧? 李二蛋见李天赐神情忽明忽暗,老半天不发话,又道:“大哥,现在想起什么了吗?” 李天赐想了会儿,含糊其辞的道:“我叫李天赐,隶属军统,至于执行什么任务,实在想不起来。” 李二蛋听李天赐这么一说,眉宇间掠过一丝欣慰,轻声道:“想不起来慢慢想,总有想起来的那天。” 能想起来我也不会想起来,在沦陷区搞破坏,单枪匹马跟日本鬼子对着干?我能那么傻吗? “也是,没有更好的办法。”李天赐无奈的笑笑,又道,“对了,兄弟,我怎么会住在你家里?” 李二蛋便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叙述一遍,李天赐听得眼冒金光,嘴角一阵抽搐。 跟爷爷当初叙述的一样,上山挖红薯恰好碰到精疲力尽的女情报员昏倒在路边,便将其偷偷弄到家里休养。 只不过现在,女情报员换成了李天赐。 不得不说,在那个时代,爷爷能这么做,觉悟是非常高的。 小田庄深处大青山,地势复杂战略意义不大,自古就穷得叮当响,日本鬼子对这里真没多大兴趣。 村民也不是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日本鬼子到底有多凶残,镇子上被鲜血染红的溪流是最有力的证明。 先前一些村民还会将打到的猎物弄到城镇换些大米什么的,淞沪会战后,大家伙再也不朝集镇上去了。 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顺顺当当活下去就算不错,其他的,最好不要想,似乎老百姓也不愿意多想。 毫不客气的说,小田庄反击战之前的小田庄,是不折不扣的避战乐土。 由此不管是李天赐以军统的身份到达小田庄,还是爷爷记忆中那名女情报员来到小田庄,都彻底打破了小田庄的平静。 更准确的表述是,不管李天赐留下来,还是女情报员留下来,对小田庄而言,都不啻一场灾难。 即便小田庄反击战载入安平史册,即便倒下的人都成了烈士,死的人终究是死了。 李天赐心里有了谱,脸上满满都是感激,站起来冲着李二蛋深深鞠躬:“兄弟的救命之恩,在下没齿不忘!” 李二蛋连忙摆手:“李大哥别客气,跟你做的事相比,我做的这些真不算什么。” 说到这里,他拳头紧握,眸中好像都能喷出火来。 “大哥,我要跟你一起打鬼子,为倒下的父老乡亲们报仇!” 李二蛋这番话说的掷地有声,听起来让人热血沸腾。 问题是日本鬼子就是那么好打的?父老乡亲们的仇就是那么好报的? 真实的抗日战争不是二十一世纪电视荧屏肆虐的抗战神剧。 没经历过那场战争的人们,根本不知道日军的强悍。 比如抗战史上规模最大战斗最惨烈的淞沪会战。 国民政府尽遣精兵强将,将手里的王牌都打光了,依然没能阻挡南京陷落。 整个抗战期间,中日双方伤亡比例高达4:1,真真正正一寸山河一寸血。 爷爷只是大山深处普通的山民,没受过正规军事训练,这种素质,怎么打日本鬼子? 再说自己都来到了这个时代,还有什么事不能发生?万一爷爷倒在战场上,怎么会有爸爸,没有爸爸,哪来的自己? 且不提自己,如果爷爷倒下了,从而导致了小田庄反击战失败,会不会进而导致抗日战争的失败? 李天赐可不敢做这么一只小蝴蝶,扇动翅膀改变整个世界,整个历史的格局。 抗日救国,也不是自己一个小角色可以参与的,个人的实力在整个战争中毫不起眼,还不如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凭借自己出色的战术布置保护好爷爷,保护好小田庄这一片净土。 李天赐从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拍拍李二蛋的肩膀,先对他的大无畏精神予以褒扬。 “中华民族每个人都像兄弟你这样,东北不会沦陷,南京城那些百姓也不会那么惨!” 第七章上膛的手枪 李二蛋听李天赐这么一说,精神立马上来了。 “李大哥说的对,我们中华多少人日本才多少人?他们屠戮我们的同胞,侮辱我们的女人,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我们软,不团结!不能这么下去了,否则,我们都要做亡国奴。” 这是大山里的村民能说出的话?地下党宣传干部搞宣传也就这么顺溜吧。 李天赐眨巴着眼,试探着问道:“兄弟,你这话说的一套一套的,真不识字?” 李二蛋老脸一窒,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了。 “对不起李大哥,刚刚我没跟你说实话,我读过几年私塾。” 李天赐又问道:“我的证件你看了吧?” 李二蛋耷拉着脑袋,面红耳赤:“看了,我生怕你是坏人,所以......” 李天赐大手一挥,对李二蛋表示理解:“这兵荒马乱的,你我从未相识,必要的刺探是必须的。” “谢谢李大哥理解,我看人还是很准的,你是信得过的人。”李二蛋松了口气。 你看人从来就没有看错过!李天赐摇了摇头。 见李天赐这副模样,李二蛋站了起来,又道:“你等我一会儿。” 说着,他就进了里屋,不一大会儿,将一团用破布包裹的物事双手递给李天赐:“这也是你的。” 李天赐拍拍包裹上的泥土,朝里屋瞅了几眼,笑问道:“埋地下了?” 可能是太紧张,李二蛋的手有些颤抖:“我只是帮你保管,没动过,你检查下。” 你如果真有本事动得了,就你那脾气,指不定捅什么篓子。 将包裹缓缓打开,李天赐猜得没错,映入眼帘的是一把勃朗宁m1900手枪。 要是一般高中毕业生,突然见到一把枪,铁定蒙了。 李天赐就不同了,他喜欢枪,又有得天独厚的条件触碰到枪支。 可能是爷爷的原因吧,李天赐的三个姑姑都嫁给了军人,其中大姑父小姑夫都在安平军分区工作。 由于李天赐是老李家的独苗,所以在家绝对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的主儿。 大姑父和小姑夫呢,又是妻管严,为了后院安稳,还不竭力让老婆大人舒心? 所以只要一有空,这两位就将李天赐这个调皮蛋朝靶场带,名号打得也很响亮,学校管不好,咱们部队来。 正所谓熟能生巧,接触到了那么多枪支,浪费了那么多子弹,李天赐还不懂枪,完全可以挖坑将自个儿埋了。 至于李天赐的枪法,虽然不如军分区里的顶尖战士,至少比起一些老兵好太多。 也正因为他在这方面确实做的不错,爷爷和父亲才让他去参军。 看到勃朗宁手枪的刹那,李天赐倒抽了口冷气。 子弹已经上膛,保险还开着,这万一擦枪走火,人命关天啊。 李天赐连忙卸掉弹夹,左手握住枪头上部,右手握住枪把,拇指别放扳机上,枪头向下。 左手往后拉,右手向前推,咔嚓一声,抛壳处打开,取出枪膛那枚黄橙橙的子弹。 “你运气太好了,明白吗?否则一个不慎......” “对不起,李大哥,我以前没碰过枪。”李二蛋局促不安,好像犯错的孩子。 李天赐原本想训斥几句,见他这幅模样,话锋一转,轻声道:“我只是怕你出事,擦枪走火很危险的。” 将枪和子弹重新包好,李天赐将包裹递给李二蛋:“再埋起来吧。” 再埋起来?李二蛋一愣,瞪大眼睛看向李天赐:“李大哥,咱们还不去安平城打鬼子?” 安平城的可是日军精锐,国军德械师都拿不下来,咱们跑过去不是送死吗? 李天赐清咳两声,开始侃侃而谈。 “我连自己经历了什么都不知道,到安平城执行什么任务更不清楚,找不到组织,咱们怎么打鬼子?” “千万别告诉我,咱们两个人一把枪,硬着头皮冲击安平城宪兵队?这跟送死有区别吗?” 李二蛋看看一边的竹篮又瞅瞅李天赐,一脸不甘心:“那总不能一直在小田庄呆着吧?” “废话!当然在小田庄呆着了!” 接触了一段时间,李天赐也找到了状态,在爷爷面前也不怂了,拿出军统应有的风范。 “我要好好休养,弄清楚真实情况后,再领着你去打鬼子!” 第八章反日分子 李二蛋听李天赐这么一说,面露喜色,可再想想李天赐目前的状态,面色又黯然下来。 “万一......万一你一直想不起来呢?” 李天赐白眼一翻,没好气的道:“我说兄弟,你不能说句好话吗?什么叫一直想不起来,我只是太过紧张疲累暂时失去记忆,指不定过一两个月就好了。” 李二蛋哦了一声,嘟囔道:“一两个月吗?我一两天都不想等了。” 就没见过这样的人,你以为日本鬼子是靶子,说打就打?李天赐算是服了爷爷,语重心长的道:“兄弟啊,找组织打鬼子这事儿,真急不来。” “安平城到底是什么情况,你比我还清楚,组织就那么好找?” “知道有多少宪兵队吗?知道有多少鬼子和汉奸在查反日分子吗?咱们干的是要掉脑袋的事儿啊!”“ “嗯,不仅自个儿掉脑袋,甚至有可能牵连父老乡亲,所以我们要慎重,嗯,必须慎重!” 李天赐越说越顺溜,觉得留在小田庄坚决不出去是无比英明的选择。 李二蛋有些丧气,现在的他不怕死,不代表他想连累小田庄的父老乡亲。 他父母早亡,是左邻右舍将他拉扯大的,在动荡年月,他能好好活到现在,着实不易。 重新坐了下来,眼前又出现那一幕幕杀戮景象,李二蛋眼圈红红的。 这表情有些不对头,李天赐蹙了蹙眉头。 没有人生下来就是英雄,爷爷只是一山民,抗日热情如此高涨,要说没遭遇什么谁信? 遗憾的是,爷爷从未提及过这事儿,甚至直到住院爷爷对此都没有只言片语。 现在似乎是解开这个谜团的时候了。 李天赐瞟了眼爷爷,试探着问道:“听兄弟说话的语气,以前经常去镇上?” 李二蛋点点头:“这几年村里猎人打了猎物什么的,都交给我去换些油盐什么回来,我识几个字,到了外面也不怕人骗。” 李天赐恍然大悟,经常出去,接触的人多见识也多,说不定一来二去在镇上有些熟人,而这些熟人显然遭到了不测。 “春天那会儿,你到镇子上去了?”李天赐卡准时间点,又问。 “去了!”李二蛋紧紧握着拳头,好像都要将牙齿咬碎了,“亲眼看着那些王八羔子......” 看着那些王八羔子怎么了?李天赐竖起耳朵听,只是下面的话,爷爷没说下去。 他擦了擦眼眶,通红的双眸望向李天赐:“我一定要报仇,我一定要杀日本鬼子。” 啥都别说了,肯定是跟爷爷关系密切的人被日本鬼子杀了,至于手法,肯定凶残。 打从甲午中日战争开始,日本鬼子的凶残罄竹难书,甚至到了二十一世纪,人们回顾历史,心中还那么疼。 李天赐叹了口气,拍拍李二蛋的肩膀,好声安慰道:“想开点儿,战争总会死人的。” “战争是会死人,但是日本鬼子是畜生啊,他们怎么能对老百姓......” 日本鬼子一直都是畜生,什么时候变过?李天赐不想在跟爷爷扯什么日本鬼子:“别说了,这我都知道,先将枪埋起来,他们有还账的时候。” 李二蛋哦了一声,抱着包裹到了里屋,枪刚埋起来没多久,敲门声就来了。 “二蛋,二蛋,开门。” 李二蛋赶紧从里屋出来,冲李天赐做了个手势,意思是到里屋躲着。 房门打开,一个身着黑色长衫,脚踏布鞋的白白净瘦削男子站在门外。 那个时代,平常能穿得起布鞋的人不多,特别是在挤不拉屎鸟不下蛋的小田庄。 瞟了眼竹篮里的红薯,他狠狠瞪了眼李二蛋,他阴沉着脸走到里屋,阴阳怪气的道:“别躲了,出来吧!” 空荡荡的里屋哪有躲的地方?人家都闯进来了,自然就暴露了。 李天赐贴着墙壁后退两步,战战兢兢的模样跟刚才的游刃有余形成鲜明对比。 “二蛋,这人是谁?”将李天赐上下打量一番,冷着脸问。 李二蛋静静回道:“旭阳,他是逃难的外乡人。” 李旭阳绕着李天赐走了两圈,淡淡言道:“我看不像是逃难的外乡人,倒像是潜伏的反日分子!” 第九章兵不如匪 李天赐一听这话,脸都白了,颤声道:“大哥,你千万别乱说,我不敢反日。” 李二蛋也赶紧过来帮腔,拽拽李旭阳:“乱说什么,这是要杀头的。” “杀头那是轻的,咱们一个村的人跟着遭殃!” 李旭阳重重哼了一声,走到堂屋,瞟了眼里屋,对李二蛋道:“老爷子说的话都忘了吗?” “不能让陌生人进村!这个节骨眼儿上,万一引来日本兵,小田庄就完了。” 李二蛋看看从里屋走出来的李天赐,解释道:“那天我看他昏倒在田边,寻思着不将他带回来,被狼叼走麻烦大了。” 有什么麻烦?被狼叼走的是他,不是你! 李旭阳又瞪了眼李二蛋,这人打小就死心眼,十七八的人了,还不改。 见李旭阳铁青着脸,李二蛋又道:“旭阳哥,咱们上私塾那会儿,先生说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想到当年两人在私塾读书的趣事,李旭阳面色渐缓,叹了口气,小声道:“先生说过这话不假,但你得分情况,而今世道乱,能活下来就不错,还造什么浮屠?” “我从安平城回来的时候,不是跟你说了吗?那日本兵......哎!” 李旭阳作为村长的儿子,是自古至今从小田庄走出来的仅有的文化人,先前在安平城读学堂。 安平城陷落之后,日本兵所作所为亲眼所见,幸亏他家祖坟冒烟,安平城屠戮他逃过一劫。 兵荒马乱的时代,乡村远比城镇要安全,特别是穷到极处的大青山深处。 由此李旭阳索性回了老家,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正确的。 很快日本兵就到了青山镇,烧杀抢掠恶事做尽,任命几个汉奸维持当地治安后,扬长而去。 童年时分,李二蛋是李旭阳的玩伴,为了让李旭阳好好读书,李旭阳的父亲,也就是小田庄的村长李青山,拿出一些钱财让李二蛋去伴读。 后来李旭阳上了道儿,李二蛋也从镇上回来了。 可以说李二蛋是李旭阳重回小田庄为数不多的朋友。 想到青山镇事件过后小田庄一些村民的情绪,李旭阳觉得很有必要再交代交代李二蛋。 “二蛋,离大壮那些人远点,整天日本兵这样那样,甚至叫嚣着打鬼子,这是活腻歪了啊!” 李旭阳拉着李二蛋的衣袖,再次强调自己的观点。 “我回来的时候不都跟你说过了吗?淞沪会战那是委员长苦心经营的德械师,兵力又是日本的好几倍。” “当时我们都认为这场仗不说打赢,至少打不到南京城,结果呢,连南京城丢了。” “知道南京城死了多少人知道不?我听人说,秦淮河全都是尸体,水都染红了!” 不要李旭阳提醒,李二蛋也会跟大壮等人保持距离。有些见识的他深深明白紧靠蛮劲儿抗不了日。 由此他才要迫切加入组织。 对于李旭阳明哲保身的做法,他更不满。 好歹也是学堂出来的文化人,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不懂吗? 炎黄子孙都像李旭阳这样,青山镇惨案还会重演,中华民族也没有任何希望。 只是这些,李二蛋不会说。 首先,李二蛋念旧情,不管怎样,李旭阳一家对自己有恩,当面批判不合适,他也没有批判的资格。 动荡年月,很多人都像李旭阳一样选择明哲保身。 其次,李旭阳虽然不赞同抗日,却不代表他要做汉奸。 大壮等人在村里叨咕的那些话,捅到镇子上,安一个反日分子的名号一点都不亏。 村长等人,说不定会受保安团的嘉奖。 李天赐低头看着脚下,应道:“你说的话我都记得。” 李旭阳拍拍李天赐的肩膀,好声道:“记得就好啊,我在安平城是见过日本兵的,他们个子不高但身体强壮,冲进安平师专那会儿,一拳就将我一学体育的同学打晕了。” “好好想想,一个普通的兵都那么强,大壮他们怎么会是人家的对手,实乃坐井观天无知之辈!” 李天赐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又不好当面驳斥,便道:“我不会蠢到跟大壮他们瞎搀和的。” “我也相信你不会。”李旭阳说着,从口袋掏出一块银元塞给李二蛋,悄声道,“这是大家凑的一块银元,过会儿我让人将一石大米和红薯送到秀秀家,你好好劝劝她,性子别那么硬了,为了小田庄,得捏着,这年头,兵不如匪。” 第十章放开了吃 李二蛋看看手里的银元,拽拽李旭阳,提醒道:“旭阳,这么下去不是事儿啊。” 李旭阳有气无力的摇摇头:“不这么还能怎么着?听大壮他们的,跟土匪拼?” “他们到了村子,是索要钱物,但不伤人啊,对待村民也算客气。” 对待村民客气,那是因为土匪头子赵东升看上了秀秀,对大青山其他村子,赵东升是副什么嘴脸? 李二蛋捏着银元,将李旭阳送到门口,道:“村里的粮食不多了,还要均给山上的土匪一些,我怕再这么下去,大家都要饿死。” “饿不死,过段时间就太平了,你去镇上换些米面回来,过了夏红薯也熟了,咱们山里头不缺野菜,撑下去不成问题。” 李旭阳这般说着,朝秀秀的院落看了眼,回头看看李二蛋,想说些什么又咽了回去。 看着李旭阳渐行渐远的身影,捏着口袋里的银元,李二蛋心里挺不是滋味。 秀秀跟他和旭阳年岁相仿,小时候大家总在一起玩,感情很好。 直到李旭阳和李二蛋去镇上读了书,直到秀秀出落成眉清目秀的大姑娘,好像一切都变了。 同心情复杂的李二蛋不同,李天赐对李旭阳满满都是感激,到底是读过书的人,知道进退。 这兵荒马乱的,打鬼子这三个字太奢侈,平平安安活下来才是王道。 鉴于思想教育工作李旭阳开展得很好,李天赐下面的任务就是将爷爷圈在小田庄,剩下的事儿,李旭阳摆平。 李二蛋生怕李天赐这个军统对李旭阳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开始替发小解释。 “旭阳人其实不错,就是受他父亲影响比较大,品行还是过得去的,至少对日本鬼子他很痛恨,安平城陷落,他很多同学都死在日本人手里。” 他人岂止是不错,简直太好了。 李天赐眼正正脸色,以低沉的声音道:“这我还是能分辨出来的,政府对民众要求其实也不高。” “乱世之下,民众安分守己老实度日,也算对政府的支持,明哲保身蓄势待发也是一种抗日。” 李二蛋眨巴着眼,彻底被李天赐搞懵了,疑惑的道:“政府不是这么宣传的啊。” 李天赐眼珠子一转,开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宣传是宣传,政策是政策,两码事!” “就像我们放弃南京定都重庆,这是战略撤退,归根究底是为了保存实力。” “现在日军气势正盛,迎头而上是自找晦气,最好的办法就是拖,打持久战。” “日本国土面积狭小,资源匮乏,拖到最后,他们肯定输。” “兄弟,你好好想想,如果刚开始我们的实力消耗光了,最后怎么将他们一锅端?兵民,是胜利之本!” 李二蛋识几个字不假,有些见识也是真,但跟李天赐比较起来差距还是太大。 比如最后几句话,将主席的军事思想都搬出来了。 李二蛋也就大青山一读过几年私塾的山民,跟李天赐耍嘴皮子玩辩论,纯粹找虐。 “理是那个理,但鬼子还要打,保存实力不代表不抵抗。”李二蛋冷不丁蹦出一句话反映了他的智商。 李天赐嘴角一抖,拍拍李二蛋的肩膀,无比严肃的道:“你说的没错,肯定要抵抗,但抵抗之前,我有句话要说。” 李二蛋赶紧竖起耳朵:“你说。”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不能饿着肚子打鬼子吧?”李天赐揉着肚子,笑道。 李二蛋一拍脑袋:“哎呀,你看看我这木头脑子,大哥,你等着,一会儿就好。” 说完,从竹篮里拿起一个红薯就准备朝灶屋钻。 走到半路,他突然想起什么,折返回来,又拿了一个,还是个头最小的。 李天赐着实无语,怪不得爷爷那么抠唆,年轻时就有这病。 对爷爷抠唆的性格李天赐很反感,但他不排斥爷爷做的白米红薯粥。 记得到了安平城之后,李天赐总觉得爷爷的白米红薯粥熬得最香最美。 遗憾的是,打从爷爷重病之后,再也没有享受过美味,今天机会来了。 饭菜端上来之前,李天赐沐浴在春风里。 饭菜端上来之后,李天赐如坠冰窟。 这就是晌午饭? 见李天赐拿着筷子老半天没动,李二蛋将瓷碗又朝李天赐面前推推,丝毫没有怠慢客人的觉悟。 “李大哥,别客气,放开了吃。” 第十一章清苦的生活 放开了吃?吃什么?清水煮红薯,外加一碟咸野菜? 李天赐面部肌肉一阵抽搐,看看临时用石头木板搭建的饭桌,又瞅瞅面前的瓷碗,小心翼翼问道:“你们平时就吃这个?” 李二蛋这时才意识到坐在对面的是当官的,他们的生活待遇岂是平常百姓所能比拟的? “李大哥,山里面原本就穷,现在又兵荒马乱的,能吃饱对我们来说,相当不错了。” 准确来说,在这个水深火热的年代,能活下来相当不错了。 比如1942年河南地区闹饥荒,逃荒的人们将沿途的树皮都吃光了,饿死多少人,到现在都没有准确的数字。 李天赐端正下心态,咬口红薯就着咸野菜,无比艰难的咽了下去。 见他这幅模样,李二蛋很是愧疚:“李大哥,赶明我看看能不能从大壮那里弄只野鸡......” 野鸡说弄就弄的?大壮即便打了野鸡,怕也要弄到镇子上换些油盐。 李天赐赶紧摆摆手,打断李二蛋:“不用了,既来之则安之,我这人不怎么挑剔的。” 吃完红薯汤,李天赐将筷子一放,笑道:“我吃饱了。” 李天赐艰难下咽的表情李二蛋如何会不出来? 他也想好好款待李天赐,问题是这顿饭是他能提供的极限。 指着咸野菜,李二蛋对李天赐道:“再吃点咸菜吧,到了晚上,就吃不上了。” 吃不上正好,李天赐不喜欢喝红薯汤,却也能咽下去,可是这咸野菜跟毒药有什么区别? “我不大喜欢吃咸菜。”李天赐挠挠头,老老实实回答。 “李大哥,山里条件差,你不适应我知道。”李二蛋想了想,无比严肃的道:“你刚才说的很好,没有好身板不能打鬼子,其实现在处境还好,隔一天能吃到咸菜,以后怎么样就不知道了,镇上很乱,盐会越来越短缺。” 此言一出,李天赐立马沉默了。 他生活在讯息无比发达的二十一世纪,人体缺盐会出现什么状况不可能不知道。 意识到穿越到了民国二十六年后,他已经做好吃苦的思想准备,万万没想到苦到如此程度。 李天赐没怀疑爷爷的话,也深深明白在大山里一旦出现健康状况意味着什么。 那时的小田庄不像现在有乡村医疗院,小小的伤风感冒都能要人命。 不将自个儿的身体保养好,相当于预定通往阎罗殿的船票。 又夹些咸菜勉强咽下,李天赐胃部开始翻腾,那种干呕不能吐的感触让人难以忍受。 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的生存能力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强。 即便他几乎在军分区长大,比很多同龄人能吃苦很多。 将筷子重新放下,李天赐开始怀念那些吃了一半被丢掉的肉夹馍,怀念母亲做的蛋糕。 他彻底明白了何谓身在福中不知福,也终于理解了爷爷为什么每次都将碗里的米吃得一干二净。 没经历过那个时代,永远不能明白那段历史有多刻苦铭心难以忘怀。 更可怕的是,这一切仅仅是刚刚开始,随着战局形势严峻,日子会越来越难熬。 李二蛋看看李天赐的模样,叹了口气,将红薯汤一股脑吃光,又夹了些咸菜,这才小心翼翼将咸菜端到厨房。 收拾妥当后,李二蛋嘱咐李天赐道:“看旭阳的态度,应该信了你是逃难的难民,村里容得下你。” “你呆在房间莫要四下走动,不小心露了马脚,容不容得下你就不好说了。” 说到这里,李二蛋看向远处,轻轻言道:“李大哥也莫要多想,大家都不容易,都想活下来。” “我理解。” “理解就好,我去村东头有点事。”李二蛋这般说着,径直向东走去。 第十二章秀秀和庆婶 其实不要爷爷提醒,李天赐也会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 爷爷和大壮等人是爱国热血的汉子,李旭阳这样的明哲保身之辈,也没投递叛国的念想。 可小田庄一百多号人啊,现在生活那么艰难,谁知道哪个为了升官发财跑镇上通风报信。 爷爷将小田庄反击战的战斗惨烈描述的很清楚,在各个场合对父老乡亲们的英勇赞扬不已。 但是个中细节却很含糊,甚至根本不愿多讲。 通过战斗过程的梳理,李胜天发现小田庄反击战中有种种疑团。 他也确信这个大山深处的小村不是人人都热血沸腾,甚至可能会有通风报信卖国投敌的汉奸。 爷爷啊爷爷,跟自己的孙子怎么也不说实话,如果我将村里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事情好办太多了。 躺在床上,李天赐对着茅草屋顶,又一次无比郁闷的睡去,一连串的变故对他身心的打击太大了。 穿越到这个年代非常不幸,生活在这个年代,更不幸。 李二蛋走到秀秀家门口,犹豫很久,这才伸手敲门。 “二蛋哥,吃过晌午饭了?” 秀秀面露喜色,朝李二蛋身后看了眼,见空空如也,眸中不经意的掠过几丝黯然。 “吃过了,你和庆婶呢?”李二蛋下意识的回话,没敢看秀秀。 站在这个身材略显矮小却透着无限活力的女子面前,李二蛋觉得自己很渺小。 不,准确来说,很多人都很渺小。 记得去年以赵东升为首的那帮土匪到小田庄闹腾的时候,很多村民保持了沉默。 这其中包括村长李青山,包括动不动就要打鬼子的大壮,也包括李二蛋。 只有一个女子关键时刻站了起来,指着嚣张跋扈的土匪骂——有本事打日本人去,欺负老百姓算什么能耐? 她这番话说出来的时候,村民都震惊了,特别是村长李青山,当即打了个哆嗦。 秀秀的泼辣村里人知道,可再泼辣也不能肆无忌惮啊,对方是土匪,手里有枪,惹毛了他们杀了人也就杀了。 大青山深处不比镇上,官府管不了,兵荒马乱的年月,也没那本事管。 显然这话触碰了赵东升的逆鳞,其中一名手下恼羞成怒,当即将刀子抽出来了。 要不是赵东升眼疾手快,秀秀身上指不定多了个血窟窿。 或许是秀秀出落得确实水灵,或许是其他原因,反正土匪头子赵东升喜欢上了秀秀。 当时赵东升也没表现出来,只是跟村长交涉,只要小田庄每月提供必要的钱物,保小田庄太平。 更让村民兴奋的是,钱物还是可以商量的。 大青山自古以来就闹土匪,以赵东升为首这么好说话的土匪还真没见到过。 后来知道怎么回事了,赵东升带着手下到小田庄索取钱物纵然不定时,不过每次都要看一看秀秀。 为了安抚赵东升,让小田庄的平静维持下去,村长李青山专门跟庆婶和秀秀谈了一番。 具体说了什么不知道,反正秀秀对待赵东升的态度有了些许改变,至少不冷言冷语相待了。 又到了后来,也就是青山镇血案发生过后,村长索性让人将钱物直接放到庆婶家。 原因无他,日本鬼子走到哪都是寸草不生,青山镇一些富裕人家填饱肚子都难,大山深处的小田庄村民度日更艰,由此在维持温饱前提下,能给赵东升一伙儿的钱财较之先前少了太多。 这个事儿得秀秀去说,否则谁都说不下来,事实也正是如此。 赵东升纵然阴沉着脸,终究还是应了下来。 在很多人眼里,秀秀已经是赵东升的女人。 没人在意秀秀内心的真实想法,或许也只有年龄相仿的李二蛋多少了解一二。 秀秀心里有个人儿,这个人博学多才,志向远大,跟小田庄里的山野村夫截然不同。 后来他回到了村里,秀秀突然发现,原来他跟村民也没什么两样。 但她没有失望,依旧一心一意喜欢着他。 秀秀知道他看不上自己,也清楚在这个艰难的世道,赵东升可能是她唯一的选择。 秀秀也从没奢望他对自己好,只是希望他能跟自己说几句话,远远看上两眼,心里都是甜滋滋的。 可惜,青山镇血案发生后,随着外面的形势越来越严峻,好像这个要求也难以实现了。 至少最近两个月,她没见到过那个心上人。 第十三章母女争吵 李二蛋的客套话,秀秀没回答,倒是庆婶乐呵呵的迎上来:“二蛋,我们都吃过了,快进屋。” 说到这里,庆婶又对秀秀道:“将门关上,别让人嚼舌根。” 庆婶早年丧夫,一个女人一手将秀秀拉扯大,到底经历了什么她知道,村民也知道。 以前很多女人都指着她的脊梁骨骂破鞋,每到这时,庆婶都低着头快步回家。 她不敢跟人争辩,也没什么可争辩的。 倒是秀秀长大后,实在听不下去便跟那些女人争吵。 秀秀泼辣的名声就此在村里传开了。 赵东升和秀秀的事儿明了后,庆婶走到哪儿都昂首挺胸,再也不是先前唯唯诺诺的模样。 她终于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了,嗯,还是非常重要的人。 因为村里一些事,村长还得找她商量,这要换成两年前,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儿。 进了堂屋,非常显眼的位置,放了一石大米和一些红薯。 李二蛋瞟了眼,问庆婶:“什么时候送来的?” “吃晌午饭的时候,你老槐叔送过来的,早知道晌午饭晚点儿做了,这样我和秀秀还能喝点白米粥,天天啃红薯小肚子都发霉了。” 庆婶这般说着,到里屋寻了个布袋,舀了些白米,包起来,递给李二蛋:“拿着。” 李二蛋赶紧摇摇头:“庆婶,这不能拿。” “让你拿就拿,没事儿!”庆婶这般说着,将布袋朝李二蛋怀里一塞,“婶儿的话都不听了吗?” 李二蛋看看怀里的布袋,又看看旁边那石大米,试探着问道:“这么做,山上的人,能乐意吗?” “他不乐意,我家秀秀还不乐意呢!”庆婶一脸的骄傲,对秀秀努努嘴,“对吧,闺女?” 秀秀没看庆婶,找张板凳让李二蛋坐下,道:“他们要活,我们也得活,我们活不下去,他们也活不成。” 庆婶一听这话,笑容越发甜美了:“闺女说话,越来越像城里人了。” 秀秀叹了口气,对李二蛋道:“除了这些粮食,他也让你捎钱了吧?” 李二蛋将那枚银元递给秀秀,脸又开始红了:“村里只能凑这么多了。” 秀秀看看这枚袁大头,还没发话呢,庆婶那边不乐意了。 “上次两个袁大头,这次一个,粮食也比上次少,瞅这架势,以后是不是打算不给了?”庆婶脸色有些不好看,“秀秀脸面再大,李青山做事也得过得去,我得去说道说道,这么大的事儿都没跟我商量,他李青山有能耐,让他自个儿跟赵东升解释去。” 秀秀赶紧拽住庆婶,叱道:“说什么?青山镇什么情况你不知道?父老乡亲过得什么日子你不知道?” “就这一个袁大头,指不定也是村长出的!他们家有多少钱够这么造败?娘,咱们也是小田庄的人,做事不能老想着自个儿!” 我做事老想着自个儿?秀秀,咱们娘俩怎么过来的你忘记了?如果不是我不拿脸当脸,早饿死了。 只是当着李二蛋这个晚辈,有些话能说吗?庆婶指着秀秀,嘴巴张张合合老半天,愣是说不出话来。 秀秀和庆婶相依为命,娘俩感情一直很好,什么时候红过脸? 李二蛋见庆婶眼圈有些泛红,赶紧打圆场:“婶儿,秀秀的脾气你知道,别跟她一般见识。” 言毕,他又推了推秀秀,好声道:“秀秀,婶儿这么说还不是为了你好?赵东升是山上的首领不假,可手底下还有那么多人要吃饭,过分了手下的人不乐意他也难做啊。” “有什么难做的?有枪有人,除了压榨山民他们还做了什么?没东西吃,怎么不去镇上搜刮汉奸?” 秀秀咬着红唇,气鼓鼓的道:“青山镇倒下的那些人都比他们强!” 庆婶听秀秀这么说,真生气了:“青山镇的那些人是比他们强,但青山镇那些人呢?都死了!” “打从李青山那儿子回来后,我就觉得你不对头,忘了我怎么交代你的吗?钱比男人可靠!” “他李旭阳以前一口一个爱国,仗真打起来了,他怎么不爱国了,怎么灰溜溜跑回来了.....” 秀秀气得俏脸通红,娇躯都在抖动:“别说了!” “我不说你不醒!”庆婶的脾气也上来了,快步出了门,“我去找李青山,谁也别拦我!” 第十四章人得认命 秀秀赶紧跑出去,拽了半天没拽住,看着母亲快步离去的身影,秀秀急得直跺脚,冲李二蛋道:“你追啊!” 李二蛋愣了下,走到院里,将秀秀朝堂屋拽。 秀秀甩开李二蛋的手,好像被激怒的小母豹,咬着银牙道:“我妈不懂事儿,你还不懂事?这钱谁出的,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李二蛋静静看着秀秀,拍拍她的肩膀,轻轻言道:“我都知道,可你不觉得老这么下去不对吗?” 秀秀狠狠推了把李二蛋:“当然不对,村长家为咱们村付出那么多,咱们得知道感恩,不是继续抽他的血!” 李二蛋摇摇头:“你刚才都说了,赵东升活不下去我们也活不成,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还能撑多久?” 秀秀一愣,老半天没反应过来:“二蛋哥,你这话什么意思?” “让庆婶去闹腾闹腾,村里也不能老指望你去跟赵东升说,村长也不能老这么贴巴,总有撑不住那天,有些事也该见个面挑明了。” 李二蛋这般说着,将布袋里的大米放在桌子上,扭头对秀秀道:“这些米你们娘俩留着,我还能撑住。” 秀秀将李二蛋上下打量一遍,冲道:“什么你能撑住?看看你的脸色,还像人样吗?” 李二蛋低头看着脚下,苦涩的笑道:“我们活得像个人吗?连人都不像,要人样干嘛。” 秀秀咬着红唇,将桌子上的大米硬塞给李二蛋:“像不像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得养好身子!” 李二蛋盯着眉清目秀的秀秀看了很久,想劝劝她欲言又止。 大家自小玩到大的,有些话不要说大家心知肚明,似乎是有些心虚,秀秀转身到里屋取出一双崭新的布鞋,递给李二蛋:“这是我亲手纳的,你试试,合不合脚?” 李二蛋将布鞋接过来,从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好像有些大。” “大了没事,不小就行。” 秀秀将布袋也塞到李二蛋怀里,柔声道:“二蛋哥,咱们打小一起长大,我其实一直将你当哥。” “我也将你当妹。”李二蛋紧紧攥着手里的布鞋,对秀秀道,“有些话当哥的不该说,不说又堵的慌。” 秀秀朝李二蛋胸口来了一拳,大咧咧的道:“什么当说不当说,你也开始拽文了?快点儿,我待会儿还要洗衣服呢。” 李二蛋犹豫了,鼓足勇气道:“人这辈子说没就没了,不要勉强自己,他其实配不上你,不要为他想太多。” 秀秀如何不知道那个他是谁?狠狠瞪了眼李二蛋,推着李二蛋到了门外。 “到镇上读了几年私塾,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越说越玄乎。” 李二蛋停下脚步,无比严肃的道:“你不欠村里什么,不喜欢赵东升就不喜欢,咱们村里联合起来也不是干不过赵东升!” 秀秀娇躯一颤,转身对着村西边,幽幽言道:“二蛋哥,听说镇上大丰米库老板一家六口人都被日本人杀了,死的很惨。” 李二蛋脸色旋即惨白,闷头朝前走,身后传来秀秀凄然的声音:“他们也算富贵人家都如此,我们呢,都是普普通通的山民,还能怎么样?一切都是命,得认啊!” 这些话,李二蛋没听到。 家门口那条溪流边,李二蛋抱着布鞋和米袋,对着清澈的溪水,好像又看到那个脸上总带着笑意的女孩。 “就在这里躲着,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知道了吗?” 这声音那么软,就像大青山春天的风,她的容颜那么美,就像大青山漫山遍野的杜鹃花。 啊! 李二蛋抱着头,怀里的布鞋和米袋落在地上。 “日本鬼子,我操你八辈祖宗,我操你八辈祖宗!” 他嘶吼着,哭的就像一个孩子,孤零零坐在岸边一角,眼眸空洞无物。 李天赐站在不远处,呆呆看着仿若崩溃了的爷爷。 在他的印象里,爷爷坚强的就像千锤百炼的钢铁,没有他扛不动的包袱,没有他冲不过去的关。 现在,李天赐看到了不一样的爷爷。 时间在这一刻,定格了。 第十五章李青山 红艳艳的太阳落了山,当最后一抹余晖淹没在大青山深处,万籁俱寂。 李青山扶了扶眼镜,用筷子搅了搅,少得可怜的米粒这才羞答答从碗底漂起来。 打从日本鬼子血洗青山镇,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原来还能吃上白米饭,现在只能喝米汤。 至于鱼肉,七八天才能吃上一次,这在先前是无法想象的。 毕竟李青山祖上也算大家,即便后来因为避祸进了大青山没了收入来源,积蓄还是有的。 谁曾想到会沦落到而今境地? 更让李青山无法接受的是,为了小田庄的安宁,他贴那么多,庆婶不仅不体谅,还说给少了? 将小田庄七十多户人搜罗一遍,能找出几块袁大头?甚至很多人家连袁大头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吧。 我和几个老伙计拿钱拿物保一方安康,少在哪里了? 啪! 李青山将筷子重重拍在桌子上,怒道:“愚昧、贪婪,有辱斯文!唯女人与小人难养!” 李青山老婆见李青山发火了,当即打了个冷战。 她是个老实本分的山村女子,嫁给李青山,用娘家人的话说是祖上烧了高香。 一直以来她都恪守三从四德,见李青山发火,赶紧给李旭阳使了个眼色,端着瓷碗退进厨房。 她的话李青山不仅不会听,还会遭到一番训斥,儿子是读书人,明事理,他的话李青山能听进去。 李旭阳将筷子放下,好声劝道:“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您犯得着跟她一般见识?” “再无情再无义,最起码的善恶良善能分清吧?”李青山想到刚才庆婶的话语和态度,气得老脸铁青,“还一枚袁大头少了?这兵荒马乱的,一个袁大头能买多少粮食她知道吗?为了小田庄的安康,为了大家还能吃得下去饭,我们几个做的还不够多,这还有错了?按照大壮那批人的性子来,小田庄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了!” 李青山越说越气,站起来,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昏暗的灯光照着他的侧面,很是阴沉。 李旭阳将炒鸡蛋端到大桌上,又将米粥推到李青山面前。 “为了不知所谓的女人连饭都吃不下,不值当。” 李青山一声长叹:“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人心不古啊!” 李旭阳想到庆婶刚才的嘴脸,为父亲鸣不平。 “我中华民族正因为庆婶这样的人太多,国才不强,族才不兴!” 李青山深以为是,喝了半碗米粥,面对现状,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当年我费尽心机送你到安平城,正是为了让你长本事齐家治国平天下,哪想你长了本事世道却乱了。” 李旭阳听父亲这般一说,眸中掠过几丝黯然。 在安平城求学,他比很多城里的学生努力,导师也对他赞誉有嘉,若非淞沪会战发生,未来不可限量。 现在只能回到少时的山村,要说李旭阳心里没想法绝不可能。 “旭阳啊,大家伙虽然没什么文化,胜在淳朴,战乱时分,小田庄要比外太平得多啊。” 李青山放下筷子,扶了扶厚厚的眼镜,语重心长的嘱咐:“趁这段时间将带回的那些书细细研读,再大的风浪总有过去的时候,风平浪静之刻,便是你一飞冲天之时!旭阳啊,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不要懈怠,我们老李家全看你了。” “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李旭阳斩钉截铁的道。 “那就好,那就好。”李青山嘴角终于有了一抹欣喜。 张氏见父子俩相谈甚欢,张氏这才放心进屋。 大桌上的鸡蛋还剩下半盘,张氏便对李青山道:“别光顾着说话,饭菜要吃,吃完你们父子俩再说话。” 李青山皱皱眉头,有些不耐烦:“一个妇人家,瞎叨叨什么?” 我这也叫瞎叨叨?张氏有些怨气,可在李青山面前,她着实没硬气的资本。 李旭阳见母亲这般,赶忙对横鼻子竖眼的李青山道:“您还是先将饭菜吃完吧,待会儿我还真有事跟你说。” 李青山慢调斯文的将饭菜吃完,对一边做针线活的张氏道:“收了吧。” 张氏逆来顺受惯了,将碗筷拾掇到到灶屋,赶紧烧水。 第十六章规矩不能破 李旭阳看向厨房,心里挺不是滋味,真想跟父亲好好说道说道。 而今都民国多少年了,思想怎么还那么封建?考虑下父亲的脾气,他又将这个念想压了回去。 父亲其实挺疼母亲的,就是脾气有些坏,老对母亲吆三喝四,除了这些,他算得上好丈夫。 当然李青山也算得上好父亲。 他将李旭阳送出大青山,自己却极少外出,不与外界交往。 甚至李旭阳爷爷那辈子人在镇上维系的关系,也因为李青山的疏远,渐渐没了联系。 以至于镇上有些大家族,都忘了大青山深处,还有一户人家,祖上颇有名望。 李旭阳知道李青山这么做是为了节约应酬的开支,将所有的钱财投到自己身上。 毫不夸张的说,李青山牺牲自己进步发展的机会,成全了李旭阳。 进了里屋,李青山朝床上一坐,抽起了水烟,这时,灶屋的水也开了。 “妈,您歇着,我来吧。”李旭阳从母亲手里接过木盆,蹲在床前一边给父亲洗脚一边道:“今天我去二蛋家,发现二蛋家多了个逃难的难民。” “什么?”李青山一愣,朝床上重重拍了下,怒道,“这个二蛋,好大的胆子!” “先前我怎么说的,不能让陌生人进村,不能让陌生人进村,前后强调多少遍,他全当耳旁风了!” 李旭阳见父亲脸色煞白,身子直哆嗦,赶紧宽慰道:“您也别恼,我试探过了,这青年还真不是反日分子,地地道道的百姓。” “反日分子会将反日两个字写脸上?”李青山将水烟朝地上重重一丢,架在鼻梁上的眼睛差点掉下来,怒不可遏,“没想到带头违反村规的人是他,枉我待他不薄,当真养虎为患!” 李旭阳赶紧擦了把手,将水烟捡起来,放在稍显破旧的床头柜上,开始为李二蛋说话。 “父亲,您这话说得有些重了,按理说,二蛋弟弟是您看着长大的,他是不是恩将仇报的人您还不清楚?” “他就是太实诚,见有人晕倒在路边,琢磨着不能让狼叼走吧,只能将人带回来,刚才我还将他好一通训斥,后来想想他这么做其实很妥当。” 李青山皱着眉头,不解的道:“将陌生人朝咱村子里领,你说说看,怎么个妥当?” 李旭阳微微一笑,娓娓而谈:“这人若真是难民,便是救人一命,积大德。” “若是反日分子,倒在咱们小田庄,暂且不说会不会引来日本人,恐怕那些抵抗势力也饶不了咱们吧。” “再退一步说,此人若是日本人,死在小田庄,那真是小田庄的灾难。” 李青山频频点头。 小田庄的村民不能得罪土匪,也不能得罪反日分子,更不能得罪日本人,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小田庄要想在乱世安稳度日,自己小心提防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运气要好。 “难啊,兵荒马乱的年月,要想平平静静,不容易。”李青山长吁短叹。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幸亏这人还是难民,所以我的意思是将他留下来。” 李旭阳蹲下身继续给父亲洗脚,笑道:“晌午那会儿二蛋也说,咱们老跟赵东升妥协不是办法,村里的劳力多了也能形成一种威慑,再加上秀秀的关系,说不定每月的钱财能免掉,这样一来,日子好过了。” “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其实衡量衡量咱们村的实力,跟山上那批人真撕破脸,还是有一拼的。” “大壮那些猎户,有弓箭还有两把猎枪,我之所以妥协,是想以和为贵,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李旭阳赶紧问道:“您同意那人留在村里了?” 李青山狠狠瞪了眼李旭阳,佯怒道:“不同意还能怎样?你的意思明摆着呢,不看别人的面子,还能不看你的面子?赶明儿我召集老伙计坐一块儿说说,让这人落户。” 李旭阳喜道:“谢谢父亲。” 李青山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也幸亏是二蛋,否则饶不了他,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定下的规矩不能破!” 第十七章藤田义男 李旭阳接过话茬,又道:“其实好好想想,咱们村还真离不开二蛋,他跟我一起读过书,勤快本份胆子也大,村里的油盐眼看不多了,肯定还要去镇上,而今风头正紧,将全村老少爷们儿挨个理一遍,也就他去最合适。” “可不是,有些人要么胆小不愿意去,胆大的能去,我能放心吗?”李青山这般说着,突然想到什么,赶紧抬头问李旭阳:“最近你没跟秀秀接触吧?” 李旭阳一边帮父亲擦脚一边回道:“肯定不会的,小时候关系是好,年岁大了搀和在一起也不妥,男女有别人言可畏啊。” “你对秀秀没心思,我可看得出来,这丫头心里有你。”李青山坐在床上,拿起床头柜上的水烟,点燃后狠狠抽了两口,又想到庆婶的言行,脸色旋即沉了下去,“即便你有那心思也不行,只要我活一天,秀秀别想进咱家的门儿!” 他这话还没说完呢,张氏走进来端洗脚水,一字一句的道:“瞧你说的什么话?咱儿子是什么身份,安平城大学堂出来的文化人,怎么会看上秀秀?她被山上的土匪头子看上,祖上不知烧了多少香。” 李旭阳是个很念旧情的人,即便内心深处对秀秀没什么感觉,父母如此评价秀秀他怎么都觉得刺耳。 可细细想想,父母说的不对吗?乱世中,女人能找个喜欢自己还能保护自己的男人是福气。 安平城那些女同学,她们......秀秀真比她们幸运多了。 从父母的房间退下,坐在书桌前,想到在安平城最后的那些日子,李旭阳握紧了拳头。 可是想到日本鬼子的凶悍和残暴,紧握的拳头又松了下去。 国军精锐都被日本人打得团团转,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他拿什么反抗?除了无谓的牺牲,又能怎样? 山里的夜很黑,山里的夜风也很冷,相较而言,安平城的风暖了很多,只是在李旭阳的记忆中,那里的空气中都弥漫着血腥。 关上窗户,躺在床上,李旭阳深吸一口长气,竭力让自己的身子不再颤抖。 都过去了,李旭阳,不要再想那些可怕的事情,好好活下去,一定能好好活下去。 李旭阳永远都不想回到安平城,那里是他梦想破灭的地方,也是在那里,他看清了自己。 原来他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勇敢,乱世中也成不了英雄,至于那满腔报国的热血,好像也渐渐冷却了。 其实人不遇到挫折不会准确认识自己,安平城宪兵队队长藤田义男便是如此。 上海第二次事变(淞沪会战)前,他一直生活在春天,事变之后,他彻底掉进北风呼啸的冬季。 二十四岁就领少佐军衔,这在大日本帝国军队历史上并不多见,藤田义男可谓前途无限。 他万万没有想到,支那南部那个叫做罗店的地方,成了自己的滑铁卢。 在此之前也没人相信在支那南部,大日本帝国军队会遭遇支那军队的顽强抵抗。 柳条湖事件(九一八事变),帝国没费一枪一弹占领了富饶的东北三省,很多日本军官无比乐观的认为,帝国的精锐军团一旦开拔到淞沪一线,支那军队便会望风而逃,投降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枪声响起来之后,以藤田义男为代表的日本军官发现自己错了,并且错得很严重。 支那军队不是泥巴捏的,他们用鲜血和生命捍卫了军人的尊严。 双方在那个炎热的夏季展开了你死我活的较量,阵地几经易手太平常了。 这一场拉锯战的惨烈程度不亚于凡尔登绞肉机,那时的罗店,似乎空气中都弥漫着血雾。 藤田义男为轻敌付出了代价,他所率领的中队在罗店伤亡惨重,为了惩戒,师团将他降为安平城宪兵队队长。 这等于变相剥夺了藤田义男奔赴战场的资格,对军人世家出身的藤田义男来说,这是不折不扣的耻辱。 此刻,他坐在丰田180型卡车副驾驶位置,那把代表着家族荣耀的武士刀,跟往常一样横放在双腿间。 跟刚上任时的沮丧不同,现在他嘴角挂着一抹神秘的微笑。 这盘棋下完之后,他会再次为人认知,不说官复原职,至少能离开安平这个鬼地方,奔赴炮火连天的战场。 只有在战场上杀死更多的敌人才能洗刷耻辱,才是对天皇尽忠,才不愧自己的姓氏。 第十八章拜访 很快,卡车就到了赵氏公馆前。 靠着路边缓缓停下,打开车门下车后,藤田义男将武士刀小心翼翼佩在腰间,而后他又理了理军装。 十来名宪兵队员迅速从卡上下来,分成两队人马,一前一后将公馆包围了。 与这些宪兵队员一同跳下卡车的,还有一名身着西装的中国男子。 他叫张天海,原是安平师专的学生,因为略懂日语再加上眼皮活络,安平沦陷后摇身一变成了翻译官。 跟很多安平人不同,张天海没有因为日军的占领而沉沦,恰恰相反,他走向了“辉煌”。 以前谁认识张天海?现在呢,安平城谁不知道张天海? 特别是安平城那些大富大贵,在他面前连声大气都不敢出。 这种人上人的感觉让张天海非常受用,由此对日本人,他心中满满都是感激。 对新上任的宪兵队队长藤田义男,除了感激之外,张天海对其还深深崇拜。 因为他从藤田义男身上看到了自内而外散放的武士精神。 张天海坚信安平城这池浅水盛不下藤田义男这条大龙,要不了多久,藤田义男便会一飞冲天。 在藤田义男发达之前博得藤田义男的欢心,人家发达之后留下句话,张天海在安平城的地位不仅更加稳固,说不定还能混个官做做,届时才是真正的飞黄腾达。 有了这样的心思,张天海对藤田义男极尽讨好,格外卖力。 藤田义男真看不上张天海,别说张天海,甚至安平特务机关长山田造野他都看不上。 但藤田义男明白,要离开安平城,必须将方方面面的关系处理好,这其中当然包括利用好支那人。 所以藤田义男没有像宪兵队其他人那般,对张天海颐指气使吆三喝四,反而很和气。 这种态度使得张天海更加卖力,也由于他的卖力,藤田义男才具备了下这盘大棋的条件。 “天海君,待会儿看你表现。”藤田义男给了张天海一个鼓励的眼神。 “这几天我不仅苦学日语,还开始深入了解帝国文化,我想我一定能将您的话准确得传达给赵妮曼小姐。”张天海用略显生涩的日语恭恭敬敬的回道。 藤田义男对张天海的态度很满意:“很好,只有学习才能进步,如果原地不动,随着局势的日益稳固,很快你就会被更优秀的人取代。” “谢谢藤田队长的教诲。”张天海推开赵氏公馆的房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藤田义男点点头,径直走进赵氏公馆。 赵氏公馆的佣人们知道赵妮曼是安平特务机关长山田造野的秘密情人,也知道山田造野在安平城的地位,可是临近中午突然来了十来个日本宪兵,还是将她们吓得够呛。 没进赵氏公馆前,她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小市民,日本兵在安平城干了多少坏事,她们一清二楚。 赶紧将情况向赵妮曼做了通报,几名佣人老老实实站在一边,连头都没敢抬,任凭藤田义男径直走进客厅。 相较于佣人们的紧张,赵妮曼很淡定,静静看着缓缓而来的藤田义男。 她是被山田造野从上海租借带到安平来的,淞沪会战没开始前,她也算上海小有名气的交际花,见识和阅历自然要比安平城的小市民强了太多。 “赵小姐,不好意思,打扰了。”藤田义男鞠躬行礼。 赵妮曼躬身还礼,冲藤田义男浅浅一笑,落落大方的道:“有失远迎,请藤田队长莫要见怪。” 这一笑好像雨后的彩虹,让藤田义男身后的张天海当即一愣。 严格说起来赵妮曼并算美女,但身着旗袍的她一颦一笑一言一语都将中国女子的知性和含蓄展现得淋漓尽致,也正因为她这种气质,才将中国通山田造野迷得神魂颠倒。 否则山田造野也不会在如此严峻的形势下,偷偷摸摸将赵妮曼从上海弄到任职的安平城。 将武士刀从腰间解下,轻轻放在一边,藤田义男这才坐了下来。 赵妮曼看看张天海,柔声道:“藤田队长喝咖啡,还是茶?” 听了张天海的翻译,藤田义男笑道:“我是东方人,对西方的咖啡我不感兴趣。” 第十九章威胁 佣人们将香茗奉上来之后,赵妮曼看看外面站得笔直的日本宪兵,问道:“藤田队长如此兴师动众,莫不是我和山田的事让上面知道了,要将我赶回上海?” 藤田义男一愣,赶紧摆摆手:“山田君费那么大的心思将赵小姐从上海带到安平,我将你赶出去,山田君会恨死我的,此外山田君跟赵小姐的这段跨国恋情很感人,身为宪兵队长,我纵然不敢公开说支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去成人之美,还是能够做到的。” 张天海将话翻译过来后,赵妮曼松了口气,很是疑惑的看向藤田义男:“既然如此,藤田队长为何带那么多宪兵过来?” 藤田义男端起香茗,抿了一口,意味深长的道:“带他们过来是为了保护你。” 赵妮曼捧着茶杯,黛眉很是婉转的朝上一挑:“保护我?山田没跟我提过啊。” “他不会跟你说,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我也不想让他知道,准确来说,收网之前,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藤田义男将茶杯小心翼翼放在桌子上,脸上的笑容不见了。 “赵小姐,我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有敌对分子进了赵氏公馆,并且博得了赵小姐的信任。” 赵妮曼心里一咯噔,俏面依旧风平浪静,不紧不慢的道:“藤田队长,能进入赵氏公馆的人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如果真有敌对分子,山田应该比你还要清楚?他是安平城特务机关长,侦查之类的事,应该是他负责。” 赵妮曼的言下之意是,你藤田义男的身份是宪兵队长,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藤田义男摇摇头,严肃的道:“中国有句古话知人知面不知心,还有一句话说得更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听完张天海的翻译过后,张妮曼脸色变了,站了起来,毫不客气的道:“你的意思莫不说我跟敌对分子有联系?当真如此,好,那就公事公办,将我带到宪兵队,审讯就是了!” 藤田义男瞟了眼赵妮曼,静静言道:“昨天晚上,我让人将一份机密情报偷偷放进了山田君的公文包,可是今天在安平特务机关处,我发现档案袋被人动了。” 说到这里,藤田义男使了个眼色,张天海打开公文包,取出一个档案袋,放在桌子上。 藤田义男将档案袋朝赵妮曼面前一推,笑得无比诡异:“山田君至今还不知道情报泄露的事。” 赵妮曼眸中掠过一丝慌乱,笑得有些不自然:“藤田队长怀疑我动了这份情报?”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如果我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山田君,他更清楚!” 藤田义男将档案袋拿了过来,从里面抽出一份文件,若无其事的道:“其实泄密不重要,负责押送的是帝国精锐,那些敌对分子有那个胆子来吗?之所以这样做,是想将后面的人挖出来,一网打尽!” 将文件重新装好,藤田义男将档案袋还给张天海,面色一沉,看向赵妮曼:“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可能你一时受了蒙蔽,也可能对方骗取了你的信任偷偷为之,不管如何,这份机密情报在赵氏公馆出了问题,如果你不能自圆其说,账肯定会算到你的头上。” 这话还没说完,藤田义男摇摇食指,斩钉截铁的道:“即便能自圆其说,也是罪过一件!” 赵妮曼低头看着桌面,一字一句的道:“我要见山田。” “山田君保不了你,准确来说,事儿捅到上面去,山田君连他自己都保不住。”藤田义男正襟危坐,沉声道,“我们还是来解决问题吧,赵小姐,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我不想知道,你心里对敌对分子的看法乃至你们之间有什么关系我也不想知道,我只想知道他们在安平城的老巢在哪,跟你联系的又是哪些人!” 赵妮曼苦笑着摇摇头:“藤田队长以为我会知道?” “我没让宪兵队员进来,是给你机会,说出来,你和山田君不仅安然无恙还有大功一件,否则......”藤田义男将目光方向一边的武士刀:“宪兵队的手段你知道,我不想将那些手段用到山田君的女人身上。” 第二十章出乎意料 赵妮曼看看外面的宪兵队员,咬着红唇,一阵沉默。 “赵小姐,兵荒马乱中你能遇到山田君是你的幸运,他稳妥你稳妥,他出了任何纰漏,你死无葬身之地。”藤田义男站了起来,面上尽是寒意:“别不识时务,否则,我真要对不起山田君了!” 平常已经很小心很小心了,未曾想昨晚的文件竟是圈套! 赵妮曼眸中掠过一丝悔恨,可事情已经发生,后悔又有什么用? 翻译完毕后的张天海见赵妮曼还不发声,偷偷看了眼脸色无比阴沉的藤田义男。 赵妮曼出了问题,山田造野脱不了干系,作为宪兵队队长,理论上来说藤田义男有越级上报的权限。 但真这么做了,藤田义男捞不到好处。 山田造野在中国经营已久,他若倒下影响很大,说不定某些长官为了自己的利益,力保山田造野。 山田造野若没倒下,能饶得了藤田义男? 他是特务出身,擅长勾心斗角,玩的就是阴谋诡计,藤田义男打仗还行,背后下刀子的能耐真不强。 再加上藤田义男是戴罪之身,山田造野背后下绊子的话,藤田义男想翻身,太难了。 由此藤田义男选择了让步,只要赵妮曼配合,他选择帮赵妮曼“洗白”。 山田造野不仅不会因为赵妮曼泄密的事受到牵连,还能立下大功。 端掉安平城敌对特务的老巢不是山田造野的目的,他的目的是将隐藏在上海以及杭州的敌对特务一锅端! 若情势的发展完全按照藤田义男的设想来,怎么看藤田义男都不怎么顺眼的山田造野肯定会改变态度。 张天海是个聪明人,藤田义男的小九九没对他说,也能看出一些眉头。 张天海就不明白了,赵妮曼你也是个聪明机灵的人,这事儿还要想?配合荣华富贵,不配合死路一条,什么亡国奴什么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乱世中能活下去就不错了,想得越多死得越惨。 “赵小姐,胳膊拧不过大腿啊,宪兵队审讯人的手段,你会不知道?”张天海凑到赵妮曼耳畔小声劝诫,推心置腹的道,“大家都是中国人,日本人在安平造的孽不够多吗?他们为什么这么干,还不是因为我们反抗?现在好不容易消停了,你还想让他们在安平地区再来一遭?” 赵妮曼捧着茶杯,双手在微微颤抖。 农民插秧的姿势日本兵看不顺眼,就能用刺刀挑了,对付处心积虑搞“破坏”的地下党,还不是怎么狠怎么来,怎么不人道怎么玩? 见她这幅模样,张天海松了一口气,怕就好,担心的是你不怕。 “山田先生为了你的安全,冒了极大的风险,几乎是捧在手心里,”见赵妮曼脸色微变,张天海点着桌子,一字一句的道,“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山田君想想,做人啊,要讲良心!” 就你这号人,还有脸在我面前谈良心?赵妮曼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盯着张天海看了很久,方才轻轻问道:“张先生,我有个问题问你,在日本,有张这个姓氏吗?” 张天海面色一变:“赵小姐,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想告诉你,你姓张,是中国人。” 张天海脸上挂不住了,冷声道:“赵妮曼,我劝你是为你好,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赵妮曼端起茶壶,给自己续了杯茶水,顿了一会儿,轻轻问道:“我全盘托出,藤田真能保我安然无恙?” 张天海听赵妮曼这般一说,眼珠子当即亮了,赶紧将话翻译了过去。 藤田义男脸上的冰冷不见了,很耐心的道:“赵小姐,我的话说得还不够明白吗?我的目的是铲除敌对势力,只要目的达到其他都可以谈,你是山田君的女人,应该知道特务的工作性质,为了达到引蛇出洞的效果,某些条件下是要演戏的,在今天我们这番话开始之前,你所犯的一切错误都是在演戏。” 说到这里,藤田义男将空空的茶杯推到赵妮曼面前,又道:“这也是我到来之前没跟山田君汇报的缘由。” 张天海将藤田义男话里的意思传达给赵妮曼后,补充道:“赵小姐,审讯是藤田队长负责,山田机关长又是藤田队长的绝对上级,一个有意包庇,一个即便知道你的错误可能也会选择原谅,你还担忧什么?别犯傻了,从北平事变到现在这一年多,政府军精锐打光了不说南京城也丢了,他们都不是对手,情报人员能掀起多大的浪花?” 赵妮曼叹了口气,帮藤田义男将茶水斟满,无力的笑笑:“你说的也对,除了枉费性命好像也没什么意义,张先生,其实一直以来我都被她蒙蔽了。” “赵小姐知道被蒙蔽了就好啊,那些敌对分子得到情报后跑得无影无踪,却将赵小姐置身险境,这是典型的过客拆桥,其心可诛!”张天海义愤填膺完后,凑到藤田义男耳畔,用日语小声道,“藤田队长,这事应该成了。” 藤田义男轻轻点头,将茶杯端起来,得意的笑了:“赵小姐,将他们在安平城的据点说出来吧。” “东山街三人巷54号。”赵妮曼掂了掂茶壶,站了起来,对张天海道,“我去续壶茶水。” 藤田义男对着赵妮曼的背影,皱了皱眉头,道:“赵小姐,东山街三人巷54是我已经掌握的讯息,根据情况反馈,他们应该还有另外一个据点,非常秘密的据点......” 这话尚未说完,藤田义男就发现自己犯了个巨大的错误。 啪嗒! 茶壶摔的粉碎,赵妮曼没有续茶,而是拉开抽屉,取出一把手枪。 这个女人疯了,藤田义男带来这么多人还要反抗,这不是作死吗?张天海无法理解赵妮曼为什么要这么做,就像他永远都不明白安平城某些人,怎么都不愿给日本人当差一样。 藤田义男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在战场上也是一员悍将,反应极快。 赵妮曼手枪刚到手上,他已将九四式手枪拔出来,迅速上膛,瞄准赵妮曼。 只要赵妮曼转身,藤田义男有百分百的把握让赵妮曼倒下。 可是很快,藤田义男就发现自己又错了。 赵妮曼并没有转身,将枪口瞄准自己,她迅速将枪口抵住自己的太阳穴。 她不能死! 藤田义男反应过来了,正准备扣动扳机阻止赵妮曼自杀,就在这时,赵妮曼的枪响了。 砰! 子弹穿过头颅,从头颅左侧飞了出来,带起一阵血雾。 噗通! 身着旗袍的女子重重倒在地上,她的眼睛死死盯着窗外,嘴角抹过一丝莫名的笑意。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张天海根本来不及反应。 他看看倒下的赵妮曼,又看看铁青着脸的藤田义男,呐呐言道:“藤田队长,这......这......” 佣人们惊呼出声,捂着嘴巴朝外跑。 听到枪响,宪兵队员迅速冲进公馆。 藤田义男转身,对着跑得最快的那名佣人开了一枪。 这名佣人还没倒下,藤田义男又开了三枪,剩下的三名女佣全倒在地上。 队员们尚未站稳脚,藤田义男怒声道:“封锁三人巷,一只苍蝇都不要飞出去!” 藤田义男或许打仗是一把好手,但搞侦查玩情报,还是稚嫩,他给赵妮曼留了太多的空间。 倒是他手底下那些宪兵队员颇有经验,命令刚刚下达,他们就像疯了一样冲出赵氏公馆,丰田180型卡车咆哮着向东山街驰去。 藤田义男死死攥着武士刀,没跟着队员跑出去,冷冷看着倒在血泊中的赵妮曼,眸中都要喷出火来。 张天海赶紧走到藤田义男身边,小声安慰:“藤田队长,您别担心,他们绝对跑不掉!” 藤田义男没有回话,站在原地老大一会儿,他缓缓走到倒下的女子身前。 “混蛋,混蛋!” 他抽出承载着家族荣耀的刀,对着尚有余温的尸体砍了下去...... 藤田义男愤怒了,罗店让他领略了支那军队的勇敢,安平城的赵妮曼又让他见识到了支那人的狡猾。 将沾满鲜血的武士刀擦拭干净,藤田义男也冷静下来。 种种迹象表明,三个月征服支那的计划已经破产。 这是帝国军部不愿看到的情况,因为战争拖得越久对大和民族越不利。 “赵小姐,我会让你付出代价,让安平城的支那人付出代价!”藤田义男眸中划过几丝狠戾。 张天海心里一个激灵,对这样的眼神他并不陌生,安平城的百姓又要遭殃了。 张天海的判断是正确的,伴着赵妮曼的倒下,东山街刮起腥风血雨。 时至今日,当时的场景幸存的老人依然历历在目。 第二十一章没人不怕死 两天后,安平大岭镇,一轮圆月挂在苍穹。 身着土布浅色满襟宽袖上衣的女子潜伏在草丛中,就在刚刚,三名负责搜索的日本宪兵刚刚过去。 皎洁的月光下,她清秀的面庞除了尚未褪去的紧张,还有愤怒。 看到赵妮曼的头颅挂在安平城楼上的时候,她的眼眶红了。 赵妮曼并不属于组织的人,只是她的同学,对于赵妮曼,刘璐原本也极不喜欢。 因为在她印象中,那个整天浓妆艳抹的同学向往的不是救国救民,而是灯红酒绿,周身上下充斥着浓浓的脂粉味,若不是组织派遣,刘璐不会接近赵妮曼,她也相信,赵妮曼不一定搭理装扮得无比落魄的她。 事实超出了刘璐的预料,赵妮曼比她想象中要亲切,也比她想象中要爱国。 刘璐不想给赵妮曼添麻烦,不料最终还是让她葬送了性命。 刚才几名搜索的日本兵转身之后,刘璐真想用手枪结果了他,但理智告诉她不能这么做。 她是唯一知道这份情报的人,即便死,也得将情报告知上级后再死。 扭头看看身旁直发抖的小张,刘璐悄声问道:“他们已经走了,最多回头再搜索一遍,我们就安全了。” 小张无比紧张的看了看四下,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组长,我觉得我们跑不出去了。” 刘璐黛眉一簇,小声斥道:“胡说什么?我们都跑出安平城了,他们总有松懈的时候,我们还有机会。” “很渺茫。”小张这般说着,挪动下身子。 刘璐有些生气了:“共产党员不能有悲观情绪,特别是在如此关键的当口!” “队长,我不是悲观,我说的是事实啊,大岭镇以前没这么多日本兵的,现在呢?”小张想想白天的场景,紧跟着又道,“大岭镇都这么难走,前面的天水镇又是通往上海的重镇......” 看看刘璐的面色,小张下面的话没有说。 “即便天水镇是刀枪火海,也要闯过去,将情报交给组织!”刘璐紧紧握着手中的枪,盯着小张,一字一句的道,“这是赵妮曼和百姓的命换来的情报,这份情报关乎重大!” 小张如何不知道这份情报关系重大?他想了想,径直言道:“队长,如果不是十万火急,或者说还有回旋的时间,我建议你不要去上海,朝青山镇走,等事情缓缓,再将情报送出去。” 刘璐叹了口气:“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 “只要有一点时间,这条线路都不能再走了,这是送死!”小张斩钉截铁的道。 刘璐气得小脸通红:“你忘了我们加入组织的誓言了吗?不怕牺牲不怕困难永不言败,瞧瞧你现在的模样,不觉得丢人吗?” “我没觉得丢人,谁不怕死?”小张这般说着,突然按住刘璐的手枪。 这个动作让刘璐心里一咯噔,小张莫不是要叛变?念头刚从脑海闪过,刘璐就一阵羞愧。 作为一名情报人员,永远都要对身旁的人有防备之心,这是基本素质。 因为在这个世界,最善变的就是人。 但是,对于经受过考验的战友,要无条件信任。 因为经过考验的战友,会在最关键的时刻牺牲自己成全任务。 刘璐不该怀疑小张,即便小张会做出一些跟他身份全然不符的行为,整体来说还是一个好同志。 再说真要叛变投敌,小张不会拖到大岭镇。 “你干什么?”刘璐问道。 “我们俩只能活一个!”小张将枪抢过来,颤声道,“我引开他们,你沿原路返回,朝青山镇走。” “小张,你别犯浑,还没到那步!”刘璐拉着小张的手臂,眼圈红了,“听我的,再等等,我们还有机会。” 小张将刘璐的手硬生生掰开:“队长,你也算搞情报的老人了,应该明白这是最好的选择,情报很重要,比你我的性命重要!” 刘璐咬着红唇,手缓缓松了下来。 小张冲刘璐展颜一笑:“队长,信我最后一句话,只要还有一点时间,缓缓再送情报,他们封锁得太严了。” 说完这些,小张在齐腰的草丛中蹑手蹑脚朝南行进。 到了一定距离,他加快了速度,自然也弄出了声响。 “有情况!”一名日本士兵发出呼喊之后,又冲着小张的方向用生涩的中国话喊了一声,“站住!” 小张没有理会,步伐越发稳健,此时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跑,跑的越远队长越安全。 草丛中的他像一只狸猫,又像一只扑向火焰的飞蛾。 啪! 三八式步枪清脆的枪声在夜色下震荡,紧跟着啪啪啪啪的枪声接连响起。 看着迅速冒出来的日本士兵,刘璐惊出一身冷汗,不分开行动,将埋伏的日本兵引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她擦擦湿润的眼角,借着月色向北一点点挪动,大约走了五十米,在零星的枪声中,她加快了行进速度。 枪声终于不在,泪水也流了下来,刘璐知道,安平特别行动队最后一名战友离她而去了。 在那个年代,日本兵很谨慎很狡猾,战术执行力极强,枪法更准。 小张能维持那么长时间很了不得了。 不是所有的情报人员都是王牌,真正的王牌也没好莱坞影片中的主角那么彪悍。 即便小张判断正确,刘璐要平安抵达青山镇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沿途要镇,不仅张贴着刘璐的画像,更有日本兵把守要道。 即将抵达青山镇的时候,刘璐发现巡逻的日本兵似乎多了起来,这跟以前截然不同。 难道说日本人猜到自己改变了路线?若当真如此,青山镇就是龙潭虎穴。 精疲力尽的她将目光放在了大青山,自幼在平原地区长大的她怎能不知深山老林的凶险。 但现在她别无选择,拂了下齐耳短发,她咬咬牙,略显瘦弱的身影很快消失于密林之中。 藤田义男确实判断出了刘璐的行进线路,此时的他正阴沉着脸坐在宪兵队队长办公室。 杀掉赵妮曼后,得到消息的山田造野暴跳如雷,指着藤田义男的鼻子怒斥。 藤田义男这才知道山田造野早发现赵妮曼出了问题,之所以迟迟不点破,是要放长线钓大鱼。 也正是在这一刻,藤田义男才知道自己多么愚蠢,才知道维持地方治安其实不比战场上奋勇杀敌容易多少。 若不是看在藤田义男家族的份儿上,山田造野饶不了藤田义男。 若不是安平城太小,日本翻译官懒得朝这儿跑,山田造野会毫不犹豫枪毙张天海。 不过藤田义男乱了部署,山田造野机关长做得就完美了? 不是负责追踪的人跟丢了,他怎么会让宪兵队匆匆忙忙堵截追击? 该死的命运,该死的地下党! 正在藤田义男烦闷的当口,铃铃铃的电话声响起。 他赶紧拿起话筒,里面传来了副队长的声音:“藤田队长,我是小林幸一。” 藤田义男很紧张,径直言道:“有没有刘璐的讯息?” 小林幸一声音略显兴奋:“您的判断是正确的,敌对分子确实再声东击西,青山镇附近的某个村长刚刚向张天海汇报,说有村民见过刘璐,从目前掌握的讯息判定,她跑进了大青山。” 跑进了大青山?藤田义男皱了皱眉头,他深深明白在深山老林搜索一个人难度有多大。 “让当地保安队继续封锁各个路口,我带人随后就到!” 挂掉电话,藤田义男拿起放在一边的武士刀,下达命令:“留下二十人维持当地治安,剩下的带足武器弹药,随我前往青山镇!” 大约十五分钟后,两辆丰田180型军用卡车朝青山镇的方向疾驰而去。 当日下午,青山镇保安团团部。 青山镇保安团队长和一干助手恭恭敬敬站在张天海身后,脸上挂着献媚的笑,眸中却写满恐惧。 藤田义男将武士刀朝桌子上重重一放,问小林幸一:“刘璐的画像都发下去了吧?” 小林幸一瞟了眼张天海和保安团团长,立正敬礼,回道:“除大青山深处四个村庄,刘璐的画像均已下发!” “跟他们再强调一遍,知情不报者,杀无赦!”藤田义男冷厉的目光砸向张天海。 “刚来那天,小林少尉就用他的行动展现了活捉刘璐的坚定决心。”张天海生怕惹得藤田义男不开心,紧跟着又小心翼翼的补充道,“小林少尉也对那名提供情报的村长给予了必要的奖赏。” 所谓展现决心,指的就是无辜百姓的人头。 小林幸一再次用残酷手腕告诉青山镇百姓,跟敌对分子站在一起死路一条,做良民才是支那人唯一的出路。 “做得很好,以后还要继续拜托你,小林君!”藤田义男对部下深深鞠躬,他认为对付特务小林幸一比他更有经验,他知道如何让支那人怕,如何让支那人服。 “属下定然竭尽所能,不让阁下失望,”小林幸一赶紧躬身还礼,抬眼看向藤田义男,一字一句的道,“属下做得不当的地方,还请阁下指教。” 第二十二章有国才有家 指教?藤田义男真不敢指教了,他凑到小林幸一耳畔悄声道:“占领区治安方面的事情我没指教你的资格,我设计了一盘非常烂得棋,打乱了山田君的部署,等着我指教,你也会陷入泥潭。” “阁下是犯错了,但这是正常的,属于您的天空不是占领区而是战场,属下所说的指教也不是治安管理方面,而是如何打仗,如何杀死更多的支那军人!”小林幸一挺直胸膛,眸中尽是疯狂,“属下希望阁下重返战场之时带上我!” 藤田义男皱着眉头,不解的问道:“你在宪兵队工作得不开心?” 小林幸一低着头,死死攥着武士刀,以低沉的声音道:“我是帝国陆军军官学校毕业的,穿上军装的那刻起,我都在想着如何去战场奋勇杀敌,甚至死也要死在硝烟弥漫的战场,没想到被招进了宪兵队,我害怕在占领区再耗下去,我的雄心会消磨干净。” 藤田义男点点头,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认识了小林幸一。 “有这样的雄心壮志很好,等这件事情解决,即便以中尉身份回到战场,我也毫无怨言!”藤田义男轻轻抚摸着武士刀,斩钉截铁的道,“我爷爷的爷爷就是从最底层的士兵成长为将军的,他可以我也行,只要小林君不忘初心,甚至愿意以一名士兵的身份加入战场,定然大有可为!” “谢谢阁下!”小林幸一再次冲藤田义男鞠躬。 时隔多日,藤田义男嘴角终于泛起微笑,帝国正因为有了小林君这样的军人,才能走到今天。 多年前的日俄战争,谁相信日本会赢?大和民族的军人用自己的勇敢和谨慎,战争了看似不能战胜的对手! 心情好了,藤田义男对待张天海的态度也比先前好了就很多:“从现在开始,你承担着宪兵队跟保安队乃至相关村民的沟通工作,一定好好干,不仅要做到沟通无障碍,还要向民众宣扬帝国的政策,这是戴罪立功的机会,必须把握住,否则,我倒霉你没命!” 张天海赶紧低头,发着狠道:“就是挖地三尺,属下也会协助小林君将刘璐挖出来。” 小林幸一将地图摊开,手指依次在地图上点着,恭恭敬敬的道:“阁下,考虑到大青山地势复杂,刘璐要想在深山活下来基本不可能,这四个村落一一排查蹲守,极有可能找到刘璐的踪迹。” 藤田义男摸着下巴,思忖一会儿,道:“你带着一个班挨个排查,我带着剩下的人在大青山附近严防死守,确保她不会偷偷溜掉。” 说到这里,藤田义男扭头看向张天海:“你跟那些保安队的头头脑脑说好了,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我要求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力量日夜巡逻,发现可疑人员立即报告,而后整装待发,随小林君向大青山挺进!” “是!”张天海挺直胸膛。 藤田义男将地图收好,凑到张天海耳畔悄声道:“抓到刘璐万事大吉,抓不到,我要整个青山镇的人陪葬!” 张天海一个激灵,很是艰难的咽了口唾沫,缓缓言道:“我会将利害关系向他们传达。” 藤田义男嗯了一声,背负双手,看向连绵的大青山,话语中带着阴狠:“从现在开始,我要将大青山和青山镇打造成牢笼,看你能藏到什么时候!” 对刘璐来说,确保安全的法子,就是躲进大山深处不跟外界接触,事实上她做不到,也很少有人能做到。 那些能在深山老林待坚持很久的人,不仅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意志,还需要超强的求生本领。 刘璐成为一名共产党员之前,不过是名进步学生,组织不可能为她提供太多指导和帮助。 事实上,别说条件极差的中国共产党,即便国民党也没法给情报人员提供太多指导和帮助。 就像几年后的松山战役,国民党正规军队的军人连美式武器都不会使用。 那时的中国,太落后了。 人要活着,食物和水是一方面,盐也是一方面,当精神越来越恍惚的时候,刘璐知道自己快扛不住了。 要想将情报送出去,首先她要活下来。 扶着毛竹蹒跚向前走,天好像再摇,地好像也在晃,终于她眼前一黑,重重倒在地上,滚下了山坡...... 居家过日子,炒米油盐酱醋茶,小田庄缺得不是食物和水,因为大青山都能提供,但酱醋油盐大山里不长。 所以每隔一段时间,村民都会将需要的物品以及财务写下来交给村长,再由村长指派李二蛋前往镇上采购。 当李旭阳将三块大洋塞到李二蛋手里的时候,李二蛋有些不解:“怎么这么多?” “这年头不太平,能少出去便少出去,”李旭阳又将字条递给李二蛋,好声吩咐,“多买酱醋油盐,酱醋买不到紧着盐。” 李天赐又开始给李旭阳点赞了。 不愧是读过书的人,脑子好使,知道尽量减少外出是保命的最佳途径,更知道盐的重要性,只要油盐足够,自给自足完全没问题。 李二蛋将字条接过来,粗略一瞅,抬眼看向李旭阳:“给的钱太多了。” “不是说了剩下的钱紧着盐吗?”李旭阳想到越来越紧张的时局,言语间略有些飘忽,“希望这次出去采购的东西能撑到年根。” 李二蛋哦了一声,将银元揣进口袋。 李旭阳瞟了眼李天赐,又对李二蛋道:“路途遥远,东西也重,让天赐跟你一起去,他现在是小田庄的人,帮你减轻些负担应该的。” 李天赐面部肌肉当即一哆嗦。 才夸过你,这会儿又不上道了?我去青山镇?知道我是干嘛的吗?手里有家伙的军统! 鬼知道爷爷救起我之前,我在安平兴了什么风作了什么浪,指不定安平各镇都在搜捕我呢。 李二蛋偷偷给李天赐使了个眼色,笑道:“旭阳哥说得对,李大哥身子壮实,能帮不少忙呢。” 李旭阳拍拍李天赐的肩膀,笑道:“而今这世道一句不该说的话都会要人命,跟二蛋多学着点儿,以后到外面的采购都交给你和二蛋,村里其他年轻人,越来越不让人放心了。” 不仅李旭阳不放心,李二蛋也不放心,以大壮为首的猎户最近越来越不安生了。 诡异的是,村里支持大壮的年轻人好像又多两个,照这种趋势发展,说不定大壮脑子一抽筋,真会领着几个年轻人跑到镇子上闹腾。 大壮曾不止一次宣扬这样的理念。 夜里趁日本鬼子巡逻的时候用弓箭来那么一两下,就不信搞不死他们,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每当村里较为保守的老人听到这话,都要狠狠训斥大壮几句。 你能杀几个?能将安平城的日本人杀光吗?杀不了等他们查出来,父老乡亲怎么办? 若是碰到李青山,话就更难听了——你大壮真有抗击日寇的雄心壮志,上战场去,那里多得是杀日本鬼子的机会,在小田庄逞什么能? 这些话好像一记记闷锤,锤得大壮哑口无言。 他是想抗击日本鬼子,却不代表他想离开生他养他的故乡打鬼子。 家有老父不远行,大壮的父亲都六十多岁了,瘦得跟柴火没二样,指不定他前脚刚走,父亲后脚就饿死。 看着李旭阳的背影渐行渐远,李二蛋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道:“我带足两天的口粮,翻过距离官道最近的那座山后,你寻个僻静的地方待着别动,等我回来,咱们再一起回村。” 李天赐看看爷爷略显瘦弱的身板,略有些迟疑:“东西多,你一个人行吗?” “最难走的是山路,那时不还有你吗?”李二蛋扭头冲李天赐笑笑,“正好趁这个机会看看镇上有什么动静,指不定能弄点消息帮你恢复记忆。” 恢复记忆?日本不投降,我一直失忆! 李天赐背负双手,言语间满满都是高深莫测:“兄弟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你也不要太放心上,车到山前必有路,水到渠来自然成,有些事刻意反而不美,顺其自然往往能收到奇效。” 李二蛋眨巴着眼,有点不明所以,隐隐觉得李天赐的话有问题。 可他念书毕竟没李天赐多,再加上军统身份加分不少,由此便没提出反对意见,而是附和道:“李大哥说得有理。” 没有理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也得有理,1938年去打日本鬼子,也不好好想想那么多精锐部队赢了几场? 爷爷啊爷爷,你们这些人,真是没见过世面不知道怕啊。 顺着山道朝上走了大约两公里,回头看去,郁郁葱葱的青山包围下,是一桩有一幢民房。 或许它们有些破旧,但是在大青山的点缀下,显得那么质朴和安逸。 李二蛋见李天赐突然不走了,顺着他的目光朝下看去,问道:“李大哥在想什么?” “我再想如果能在这里安安静静生活一辈子,也不错。” 到小田庄那么久了,李天赐也认了,纵然生活方面很艰苦,总比将小命丢了强吧。 “李大哥也就是说说罢了,等你恢复记忆之后,小田庄恐怕一天都不会多待。”李二蛋无比笃定。 “为什么?”李天赐随口问道。 “有国才有家!”李二蛋看向李天赐的侧面,慷慨激昂的道,“要想让父老乡亲平平安安,必须打鬼子。” 第二十三章时势造英雄 有国才有家?连自己都保不住,拿什么去救国? 李旭阳那些吐沫星子都白喷了?恐怕镇上跟你有关系的那人,也不希望你去做炮灰吧? 纵然心里对爷爷死脑筋万千埋怨,表面上李天赐必须对爷爷的爱国热情予以肯定。 他现在是军统,是抗日救国的力量,况且他的内心同样爱国,只是更想保全爷爷和小田庄罢了。 “从你身上我再次看到中国战胜日本的希望。” “只要四万万同胞精诚团结,日本鬼子肯定不是我们的对手!”李二蛋越说越激动,咬着牙道,“他们才多少人?我们多少人?十个打一个打不过,那就二十个打一个!总有将他们打怕的时候,也有将他们打倒的那一刻!” 这话说得热血沸腾,实际是那么回事儿吗? 李天赐回顾抗战这段历史,徐徐言道:“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想,很多人甚至很多势力打着抗击日寇的名义发国难财,更有一些人要借民族存亡的当口发展壮大自己,总而言之,各怀鬼胎。” 李二蛋听到这话,当即一愣:“那政府得管管啊。” 而今的国民政府能保住自个儿就不错了,管得了谁? 李天赐觉得很有必要从现实角度规劝规劝爷爷,便道:“东北易帜才多久,各方势力名义上听政府号令,实际上呢?谁不是藏着掖着,尽量保存实力?手握兵权的人都这样,怎么跟日本鬼子打?” 李二蛋沉默了,他和外界接触不多,见识有限,对于横空出现的军统,他只能相信。 李天赐见他不吭声了,紧跟着又道:“你有爱国情怀是好事,但一定要选择好队伍,否则说不定日本鬼子的面没见到,却将自己的性命丢了。” 李二蛋将信将疑:“真会发生这种事儿?” 李天赐脸色一正:“这样的事儿在当今世道时时刻刻都在发生,你也不想想我是干什么的,能不明白吗?” 李二蛋挠挠头,很是疑惑的道:“你不是失忆了吗?这些还记得?” 我晕,差点忘了这是爷爷了,在他面前耍花枪,是需要技术含量的。 李天赐立马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经过这么多天,总不能什么都想不起来吧?国情现状早就深深烙印在我脑海,否则我也不会不顾性命打入敌人内部。” 说着说着,李天赐进入状态了。 想到中国这段历史,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壮丽山河沦落至此,不是敌人强而是我们自己不争气,我们愧对炎黄子孙的名号,对不起身上这幅血脉啊。” 李二蛋眼眶微微有些泛红,他拽着李天赐的胳膊,颤声道:“李大哥,等你恢复记忆,咱们一起打鬼子!” 要得就是这个效果!李天赐深吸一口长气,拍拍爷爷的肩膀,脸上满满都是欣慰:“人这辈子难得知己,纵然你我相识不久,却有相见恨晚之感,兄弟,有句话我说出来可能不中听......” 未等李天赐说完,李二蛋连忙道:“从今天开始我将你当成亲哥,你说什么我都听着。” 听着怎么行,那还得记着!李天赐拽着李二蛋一边朝山上走一边道:“世道太乱,你有满腔爱国情怀是好事,可人心叵测啊,我怕你被人利用......” 李二蛋停下脚步,看向李天赐:“大哥,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跟着你!” “这个我知道,问题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复记忆啊,喏,你也知道我的身份,身上藏得秘密太多,万一落到鬼子手里后果不堪设想......兄弟,我不怕死,怕死也不会做军统,我是怕他们利用我发布假情报,上峰知晓肯定会采取行动,届时组织遇到麻烦,我就是千古罪人啊!” 李二蛋深以为是:“以前我听人说过,干你们这行的非常危险,责任也重。” “所以啊,为了不造成重大损失,在恢复记忆之前,我只能在小田庄待着。”李天赐仰天长叹,颇有有心杀敌无力回天之感,“作为一名军人,我心里憋屈啊。” 李二蛋赶紧安慰李天赐,好声劝慰道:“大哥,以前你什么都记不得,现在还能想起来一些东西,说明事情正在朝好的地方奔,我相信过段时间,你肯定能将忘记的事情想起来。” “希望如此吧,所以我才担心你啊。”要换成先前他的性格,刚才那番没脸没皮的话李天赐真不说出来,可现在不想说也得硬扛,这是关乎性命的大事,不仅关系到爷爷的性命,他的父亲也一并连着呢,顺带还关联着日后的战争走向,历史变化,他可大意不得。 李二蛋又一次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未等他开口,李天赐解释道:“我是怕你耐不住又去乱找组织,兄弟啊,有报国之心是好事,万一报不了国还枉送性命,那就是笑话。” 李二蛋终于明白李天赐的意思了,憨厚的笑了:“以后我也改改这急性子,有些事儿啊,真急不来。” 李天赐眼前一亮,拍了下大腿:“兄弟,这就对了,不管做人还是做事,一定要稳!” 李二蛋再次重重点头,而后抬头看看湛蓝的天空,对李天赐道:“咱们快点儿走,这样才能在后天天亮之前到官道。” 什么?李天赐看看前方崎岖的山道,呐呐言道:“要走那么多天?” “当然要走那么多天,那么远的路呢,”李二蛋擦擦额头的汗水,对着连绵起伏的大青山,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也正是小田庄太远太偏僻,很多人不愿朝这儿来,旭阳说得真对,外面水深火热,这里世外桃源。” 李天赐保持沉默。 “如果......如果那天她有勇气跟我走,我有勇气带她离开,恐怕,事情就不一样了。” 李二蛋自言自语,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李天赐赶紧扶住她,想到那天溪流旁他哭得跟孩子似的,试探着问道:“兄弟口中的她,是你的朋友?” “很好很好的朋友。”李二蛋说完这话,从脸上挤出一个笑容,“走吧,我带的口粮有限,再加上山里的天气善变,若是下了暴雨什么的,就不是耽搁的事儿了。” 想到大青山历史上泥石流灾害,李天赐鸡皮疙瘩落了一麻袋。 或许是有了对大自然的敬畏,刚开始李天赐还很难跟上爷爷的步伐,现在已经能追上去了。 只是他的体能终究有限,到了第二天下午,李天赐实在扛不住了,靠着树干一边擦汗一边心里骂娘。 他也渐渐明白退休之后爷爷为什么一次又一次打报告申请修路,这也太不方便了,以前的人都怎么活下来的? 李天赐又一次想念现代社会。 即便解放后路修得不怎样,那也能跑汽车,这会儿买个油盐都得翻山越岭,出去跟到鬼门关走一遭似的。 李二蛋将盛水的竹筒递给李天赐,笑道:“喝口水吧。” 李天赐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抹了把嘴,有些惭愧:“我还是不能吃苦,拖累了你的速度吧?” 李二蛋摇摇头:“你没拖累我的速度,比村里有些人强多了,好像你对大青山非常熟悉似的。” 我不熟悉也得熟悉啊,才多大的孩子就跟你漫山遍野跑了。 李天赐觉得这又是给自己加光环的机会,便开始吹上了:“作为一名合格的军人,必要的训练必须要有,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出现怎样的情况,连命都保不住,凭什么从敌人的心脏刺探出有用的情报?” “训练一定很苦吧?”李二蛋眸中满满都是崇拜。 “再苦也没百姓苦啊,看看杭州那些百姓,再想想南京城......”李天赐又开始升华了,正准备慷慨激昂的表述爱国情操,突然发现爷爷的眼睛亮了,由此话锋随之一转,拳头紧握,“罢了罢了,忍字头上一把刀,为了给予日寇重创,我必须卧薪尝胆!” 李二蛋重重嗯了一声,疲惫的身子好像又充满力量,领着李天赐在沿着不是路的山路朝青山镇缓慢移动。 将最后一座山峰翻越过后,李二蛋将李天赐领到一处山洞前,将竹筒和干粮放在他旁边,笑道:“我去镇上购置物品,最迟午后就回,你呆在这里莫要乱动。” 李天赐有些不放心,好声叮嘱:“日本人骄横得狠,不管遇到什么看到什么都要忍着,不要节外生枝。” 李二蛋从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大哥,我没你想得那么勇敢,也不是冲动的人,否则,也不会活到现在。” 说这番话的时候,他眸中掠过几丝凄苦,李天赐心里骤然一疼,好声劝慰道:“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人?没人生下来就是英雄,所谓英雄,不过时势造就而已。” 李二蛋揉了下鼻子,扭头对着青山镇的方向。 “谁不想安安分分过日子?我先前也没那么爱国,可不打日本鬼子,我......”李二蛋指着自己的心口,眼圈有些发红,“我过不去自个儿这关啊!” 李天赐看着爷爷的模样,轻声道:“你的事儿能跟我说说吗?” 李二蛋有些慌乱,支支吾吾道:“没什么可说的,先走了。” 看着他匆忙离去的身影,以前很多无法解释的事,正一点点露出端倪。 李天赐想知道,却有不忍心知道,因为那是爷爷从未揭开的伤疤。 第二十四章通缉令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李天赐很无聊但不敢走出这个山洞。 翻阅这段历史和亲身体验这段历史,完全两码事。 有很多人鄙视那些连日本鬼子都没见过就倒在血泊中的中国军人。 却从未想过在那个时代,有勇气抗争本身就是了不得的事。 没有他们的倒下没有今日的中国,没有他们的牺牲也没有国人的现在。 李天赐喜欢打游戏喜欢枪械,并不代表他喜欢战争。 因为他清楚,凭借自己的力量,在乱世中真掀不起什么浪花。 李天赐背靠冰冷的石壁,抱着头,双肩微微颤动。 因为任性和长辈的宠溺,以前他忽视了很多宝贵的东西,现在失去了,才后悔莫及。 下午,爷爷并没有按照约定赶回来,李天赐更紧张了,在山洞里来来回回不知走了多少遍。 夕阳的余晖透过枝叶在地上随山风舞动,飘忽不定,就像一个个无主的游魂。 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万一爷爷有个三长两短,麻烦大了。 李天赐走出山洞,借助余晖盯着远处的山道,他希望能看到爷爷的身影。 可直到天黑,那条坑坑洼洼的路上,始终没有爷爷的踪迹。 天已经黑了,官道静得让人心里发慌。 李天赐准备趁着夜色去青山镇看看,还没下山,他又停下脚步。 自己现在的身份可不是老百姓,而是军统,在安平城或者周边犯了什么事儿李天赐真不知道。 说不定日本宪兵早就封锁了青山镇,正紧锣密鼓的缉拿自己,若真是如此,爷爷没按约定回来很正常。 再等等,耐着性子再等等,越是关键时刻越不能慌张。 李天赐躲在距离山洞不远的草丛中,静静等待着。 夜色渐渐沉了下去,正在李天赐昏昏欲睡的时候,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有人!李天赐一个激灵,赶紧屏住呼吸,抽出别在腰间的柴刀,盯着不远处那个黑影。 等那人走近,李天赐的紧张被欢喜取代,连忙站了起来,小声道:“兄弟,我在这里。” 背上的布袋重重落在地上,见是李天赐,他松了口气:“大哥,不是说好了在山洞等我吗?” “你也说了最迟下午回来。”李天赐将沉沉的布袋扛到肩膀上,笑道,“能一次买这么多盐,兄弟在青山镇还是有点人脉的。” 李二蛋很是谦虚的道:“经常在镇子上跑,总归认识一些人,大哥,咱们别歇了,赶紧走。” 深更半夜在深山还要赶路?李天赐眉头一皱:“镇子上很紧张?” “翻过这座山再说。”李二蛋说着加快了脚步。 带着如此多的物品,行进速度较之来时自然慢了许多。 到达无比熟悉的山洞,将准备好的木柴点燃后,李二蛋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李天赐一屁股坐在地上,拍拍身旁沉甸甸的布袋,道:“兄弟以前到镇上买东西,都几个人去?” “一般带两三个人,后来时局乱了,就一个兄弟跟着,东西多了人倒少了,累是累了点,安全,打从日本人到了青山镇,青山镇没怎么太平过。” 李二蛋喝了口水,想到一天在镇上的遭遇,颇有些后怕:“幸亏你没去镇上,否则可能再也回不来了,镇上来了很多日本兵,各个路口都严防死守,他们对生面孔查得很仔细,很多人都被抓进保安队审问了。” 李天赐咽了口唾沫,指着自己的脸,小心翼翼的问道:“他们不会是在搜捕我吧?” 李二蛋从怀中掏出通缉令递给李天赐:“先看看对这人是否有印象。” 借助火光打眼一瞅,李天赐僵硬的肌肉松了下来,日本人通缉的是一个叫刘璐的女人,根本没提自己的名字。 看看李天赐的面色,李二蛋问道:“大哥不认识这个人?” “实在没印象,不过也说不准,毕竟我失去了记忆。” 李天赐将通缉令叠起来,正准备递给李二蛋,心中又是一咯噔。 通缉的是个女人,难不成她就是小田庄反击战的导火索? 见李二蛋发愣,李二蛋脸上洋溢着喜悦:“大哥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想起来个屁!李天赐摇摇头,无比严肃的问道:“这张通缉令你怎么得到的?” “保安队发给我的,让我跟村长说一声,贴在村子里。”李二蛋毫不客气的将通缉令丢进火中,阴沉着脸道,“帮日本人做事,骨气哪里去了。” 李天赐看看化成灰烬的通缉令,又看看一脸愤慨的爷爷,呐呐言道:“你是不是有点傻啊?” 李二蛋蹙着眉头,很纳闷:“我怎么傻了?” “你说呢!”李天赐跳了起来,指着李二蛋的鼻子正准备开骂,突然想到这是自己的爷爷,骂他跟骂自己有区别吗?于是一拍大腿,气急败坏的道,“即便你不贴,也不能将它烧了啊!万一日本人进了山,见村里没这张通缉令,你怎么解释?到时有理你也说不清,没见过人还要背上私藏反日分子的罪名,不觉得屈吗?” 李二蛋笑容有些不自然了:“应该不会吧,打从我懂事,没有外人来过小田庄。” “我不是外人吗?我怎么到了小田庄?至于日本人会不会找过来,”李天赐指着青山镇的方向,手指在空中直哆嗦,“你也知道青山镇来了很多日本兵,再看看他们的架势,将青山镇围得水泄不通,好像不抓住刘璐就誓不罢休,镇边儿上的村子掀个底儿朝天,跑到小田庄来继续搜,极有可能啊。” 听李天赐这般一说,李二蛋眉头皱了起来,看李天赐的目光就像看陌生人。 “大哥,越是这样通缉令越不能贴啊,日本人如此兴师动众抓刘璐,刘璐身上肯定有他们想要的东西,将她的画像贴出来了,万一村子里有人见过刘璐,真去告诉日本人,这不是助纣为虐吗?”李二蛋觉悟很高,态度也很坚绝,“大哥暂时想不起来什么不代表以后想不起来,万一刘璐跟你有关系,这就要命了啊!” 要命个屁,这个刘璐脸上就差刻共产党员四个字了,我的身份是什么?军统!跟共产党尿不到一壶里去! 当然这些话李天赐不能对爷爷说,再掂量掂量爷爷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便道:“哎呀,兄弟,你脑子怎么就不知道转个弯呢?怎么就知道村里人一定有人见过刘璐?再说村里经常在大山中走动的可不就是大壮那批猎户,即便被他们碰到了,你觉着他们会将刘璐的行踪告诉日本人?” 李二蛋挠挠头,想了老半天,方道:“大哥说得也对。” “必须对啊,所以你烧通缉令干嘛,这不是摆明告诉日本人,我就是跟刘璐站在一伙儿的吗?”李天赐又坐回地上,揉了揉太阳穴,烦透了。 李二蛋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试探着问道:“大哥,要不我再去镇上跟保安队要一张通缉令?” 现在回镇上要通缉令?疯了吧!李天赐大手一摆:“不用,回到村里你就跟村长说通缉令让你弄丢了,对,就这么来,被那么重的东西,人都累晕了,丢点东西正常,嗯,你再让他在村口写个告示,父老乡亲若是发现可疑人员,特别是女人,立即汇报,如此这般,即便日本人来了咱们也能糊弄过去。” 李二蛋哦了一声:“还是大哥聪明。” “我不是聪明,是跟鬼子打交道多了,有经验!”李天赐瞪了眼李二蛋,无比严肃的道,“以后碰上这种事儿最好先征询下我的意见,不能贸然行事。” 李二蛋赶紧点点头:“以后这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了。” 若刘璐真是那名地下党,我是真不知道还有没有以后啊。 李天将目光方向无尽的苍穹,轻声问道:“先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去青山镇跋山涉水让李天赐苦不堪言,回来的时候不仅苦不堪言,还有胆战心惊。 李天赐一路上都非常小心,生怕那个传说中的地下党冷不丁冒出来,届时麻烦就上了门。 第二天还好,一路上纵然疲累却也风平浪静,到了第三天,距离小田庄只有一处山头了。 李天赐看看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扭头问李二蛋:“是继续走还是在山洞呆一夜?” “这天有点不对,说不定明天会下雨,还是连夜赶路为好。” 李天赐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真想朝那一躺不起来了,想想爷爷的话,赶紧灭了不切实际的念头。 累一点没关系,要赶上下雨,山上弄个泥石流,以后想累都没机会累了。 东方微微有些光亮,新的一天又到了,此时李天赐和李二蛋即将到达山脚。 李二蛋抬头看看东方,对李天赐笑道:“谢天谢地,总算赶到了,回家后好好歇歇,这一路,大哥太累了。” 李天赐放下扛在肩膀上的布袋,顺势朝地上一坐:“我这两条腿,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 说到这里,李天赐看向略显瘦削的爷爷,又道:“我背的东西比你轻,我累,兄弟更累。” “我是山里的粗汉,整天干活,习惯了也没觉得有多累,倒是李大哥......” 李二蛋话还没说完呢,右手侧草丛中突然传来一阵响动。 第二十五章红颜祸水 没看到那张通缉令之前,山中遇到异常响动,肯定李二蛋冲锋在前。 看到通缉令之后,李二蛋即便想冲,李天赐也得将其死死拽住。 李天赐的想法非常天真,只要爷爷不跟女情报员接触,小田庄反击战一定不会发生,爷爷自然平安无恙。 “你站在这里别动,我去看看。”李天赐站在李二蛋身前,抽出别在腰间的柴刀。 李二蛋拉住李天赐的胳膊,悄声道:“大青山我熟,还是我来吧。” 李天赐对着声响传来的地方,态度非常坚决。 “你对大青山熟不假,但我受过专业训练,万一碰上野兽,手里没猎枪你没办法,我有办法。” 李二蛋将信将疑:“真的吗?” “废话,没这点能耐怎么能做这行?这是人人都能干的活儿?”李天赐丢下这话,弯着腰缓缓靠近草丛。 他屏住呼吸,脚步很轻,拨开野草的动作极其缓慢,眼睛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就像伺机突袭的蛇。 不远的地方,一个娇小的黑影轻轻朝一边挪动,也很紧张。 借助微微的亮光,李天赐大致看到黑影的轮廓,旋即做出判断。 这不是狼也不是野猪,而是一个娇小的女人。 凌晨时分,山村里的女人谁会朝草丛里钻?再回想下通缉令上有关刘璐的身材描述,李天赐差点喷血。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幸亏我过来了,否则真让她和爷爷接上线,引来了日本人,小田庄就完了。 念及至此,李天赐朝黑影撇撇嘴,转身便走。 李二蛋见李天赐从草丛大摇大摆出来,问道:“什么东西?” “一只兔子,我过去的时候它跑了,哎,如果有猎枪就好了,给它来一下子,中午咱们能见见荤。”李天赐这么想着,手往袋里探去,希望摸到一点食物和水,一会抽个空回来给刘璐放下。 李天赐拽拽爷爷,笑道:“走吧,再坚持最后一段路,回到家咱们好好歇歇。” 言毕,李天赐背起食盐,埋头朝前走,赶紧把爷爷哄走,自己再回来,刘璐怎么说也是个女人,一个人在野外不安全。 李二蛋站在原地,看看李天赐的身影,又朝草丛中看看,没有动。 李天赐都走了十来米了,发现爷爷没跟上,从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回头喊道:“兄弟,走啊。” “大哥,刚才的声音绝不是野兔子发出来的,我跟大壮打过猎,兔子造不了这么大的动静。” 李二蛋紧握柴刀,准备钻进草丛一探究竟:“狼最喜欢从后面进攻,你若看错了,就糟糕了。” 我的天啊,草丛藏的真是狼,我能若无其事得原地折返?它早从后面扑上来了。 将布袋赶紧朝路边一放,李天赐准备阻止爷爷,遗憾的是,李二蛋比他还要敏捷,迅速钻进草丛。 李天赐一扶额头,难道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吗?罢了罢了,跟过去看看吧,万一那女人不是刘璐呢。 跟在爷爷身后到了发出声音地方,李二蛋看着趴在草丛中的女子,扭头对李天赐道:“我说了不是兔子。” 李天赐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笑:“我的错,没看清。” 李二蛋也没怀疑,蹲下身子对无比紧张的女子道:“姑娘,我们是小田庄的村民,你是哪个村的?”“我......我是避难的,不是青山镇的人。”刘璐扶着一株小树很是艰难的站了起来,很是紧张。 大青山深处村落民风是淳朴,可走到哪儿都有好人和坏人,更何况大青山自古以来匪患严重,万一面前两个男人是坏人,精疲力尽的她除了任人宰割毫无办法。 李二蛋仅凭刘璐绵软的口音就知道她是外乡人,并且来自南方。 正准备安慰几句,借助微微的光亮一瞅,身子当即一颤。 这女人跟通缉令上的刘璐眉眼间很像,准确来说,面前这位正是日本人费尽心机搜捕的刘璐。 这是祸患啊!李天赐心中感慨,却也毫无办法。 爷爷和刘璐已经连上了线,要将爷爷拽走对刘璐不闻不问,用脚趾头想想都是不可能的事。 别说这女子是刘璐,即便不是爷爷也会伸出援助之手,若非如此,恐怕自己已经被山上的狼叼走了。 “姑娘,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李二蛋将刘璐上下一番打量,赶紧跑到路边,将竹筒递给刘璐,“先喝口水。” 刘璐捧着竹筒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这才用袖子轻轻擦拭了下嘴角,脸上满满都是感激:“谢谢大哥。” “多大点儿事,谢什么。”接过竹筒,李二蛋又递过去一个红薯,柔声道,“洗得很干净。” 刘璐只顿了下,便接过红薯啃了起来。 李天赐怎么看她怎么不顺眼,将李二蛋拽到一边,小声道:“兄弟,你水也送了红薯也给了,可以走了吧?” 走?李二蛋偷偷瞟了眼李璐,悄声道:“咱们走了,她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怎么办啊,李天赐轻咳一声,正色道:“她的身份你也知道,肩负重要使命,咱们将水和红薯留给她让其继续赶路就行了,你打算怎么做,千万别告诉我将她带回小田庄,这是作死!” “将她带回小田庄就是作死?李大哥,你的意思我不懂。”李二蛋皱着眉头道。 “这多好懂的事儿,就青山镇日本鬼子的表现,总有一天会找上门,她留在小田庄不是等日本人抓吗?”李天赐指着连绵大山,侃侃而谈,“任何村落都是危险的,正所谓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最好的归宿便是连绵的青山。” 躲在深山老林是很难碰到日本人,可深山老林里不仅有狼有毒蛇还有土匪,刘璐能活下来吗? 李二蛋瞟了眼狼吞虎咽的刘璐,小声道:“你看她现在这副模样,能在山里撑多久?” “作为一名地下党,必须要有地下党的觉悟,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使命永远比生命重要,如果我是她,即便用绳子绑着,我也不会留在小田庄。” 李二蛋觉得李天赐的话有点扯,径直言道:“李大哥,你现在不就在小田庄吗?” 李天赐差点被李二蛋的话噎死,老脸一红,顿了一会儿方道:“那是因为我失去了记忆。” 李二蛋看看李天赐,又瞅瞅刘璐,犹豫了下,道:“其实她是在山里继续呆着还是留在小田庄,要看她的意思,我觉得不管她是什么身份,一个女孩子家呆在深山老林,终究不是事。” 李天赐再度扶额,见劝不动爷爷,有气无力的道:“既然兄弟打定主意了,那就看她的意思,不过有些话提前说清楚,我不确定跟她是不是有联系,也不知道此次来安平我肩负着什么使命,所以我的身份,万万不能向她暴露。” 李二蛋拍拍胸脯,憨厚的笑了:“大哥尽管放心,我心中有数。” 我看你是心中没数,在小田庄安安静静过日子多好,偏偏要将火药桶朝家里挪。 李天赐从脸上挤出一个笑容,看向刘璐的眸中满满都是厌恶:“兄弟心中有数就好。” 商量好后,李二蛋走到刘璐跟前,好声问道:“姑娘,天还没亮,你还要继续赶路吗?” 赶路?朝哪里赶?李璐摇摇头,苦苦一笑:“我实在走不动了,大哥,你是好心人,能收留我几天吗?” 李二蛋面上一喜,道:“姑娘自己能走的话,趁天还没亮跟我回家,等天亮了,人多眼杂,不好。”说完,便带着刘璐往家里走。 人多眼杂?刘璐黛眉一挑,很是警惕的问道:“大哥是怕村里的流言蜚语吗?” “你一姑娘家都不怕,我怕什么流言蜚语?我怕的是你的行踪被人看到,有危险。”李二蛋也不跟刘璐藏着掖着,索性挑明了,“两三天前我在青山镇置办物品,街上有你的通缉令,日本鬼子封锁得很严。” 刘璐停下了脚步,面色一正:“你知道我的身份?” “知道,刘小姐尽管放心,你是冲锋在前的英雄,任何一个有良心的中国人,都不会泄露你的行踪。”要不是李天赐拍着胸脯保证带着他打鬼子,说不定他现在就向刘璐表述打鬼子的雄心壮志了。 刘璐将李二蛋细细审视,又将目光放在李天赐身上,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大哥能亮明我的身份就不是心里有鬼的人,既然如此,就打扰你了。” “打扰谈不上,不过......”李二蛋想到村里的情况,觉得还是给刘璐先打打预防针比较好,“我回来的时候,镇上的保安队专门跟我交代了,你的通缉令一定要在村里张贴,人心啊,有时候不好说,所以你要小心。” “谢谢大哥的提醒,我会注意的。”刘璐抿嘴一笑。 李二蛋老脸一红:“你别一口一个大哥,叫我二蛋就行,我年纪应该没你大。” “那好,我就叫你二蛋。”刘璐落落大方的道。 李天赐见两人相谈甚欢,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话说自己昏倒那会儿,爷爷可表现了不少节目,又是藏枪又是试探,面对刘璐这个祸害他直接和盘托出。 “红颜祸水。”李天赐小声嘟囔一句。 李二蛋正准备跟刘璐商量点儿事,冷不丁听李天赐嘟囔一句,下意识问道:“大哥,你刚才说什么?” “我是说天就亮了,再不赶紧走,她肯定会被乡亲们发现!”李天赐懒洋洋的道,说完他就一马当先的走到前头去了。 第二十六章不添麻烦 刘璐那是多聪明的人,立马听出李天赐根本不欢迎她的到来。 但此时此刻,人家脸色再难看话再难听她都得看着听着。 为了让自己活下来,安平特别小分队的队员全部牺牲,如果不能完成任务,对得起他们吗? 其实李天赐说的没错,相对于村落,大青山是最安全的地方,可刘璐实在不具备野外求生的能力。 李二蛋可以放心,不代表李天赐可靠,由此刘璐刻意放缓脚步,悄声问:“天赐大哥好像不大欢迎我,这中间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李二蛋无比笃定:“我大哥比我更可靠。” 他比你可靠?你是喝了他的迷魂汤了吧。 情报人员如果不会识人,还做什么情报工作?从李天赐身上,刘璐看到很多讨厌的东西。 如果可以选择,她不会跟李天赐这种人有一丁点儿接触,可现在,她别无选择。 “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刘璐违心的道。 等到了家,李二蛋把刘璐送到自家的里屋,李天赐就晃晃悠悠的朝着堂屋走去。 李二蛋看看李天赐的背影,又扭头看看一脸疲态的刘璐,接过刚才的话题道:“我的房子小,村里的乡亲又喜欢朝我房间钻,一次将人朝外赶可以,两次三次还不让兄弟进屋谁都会起疑心,所以你呆在家里不出去,也会被人发现,我琢磨着,得给你编个大家都能接受的身份。” 刘璐完全赞同李二蛋的观点:“形势严峻,我听你的。” 有你这话就好,李二蛋徐徐言道:“李大哥原本不是小田庄的村民,是从外乡逃难过来的,考虑到你也是外乡人,此次咱们又一同回了小田庄,再看看你们俩的年纪,我觉得你们俩假扮成夫妻比较合适。” 刘璐当即止住了脚步,指着前面的李天赐,又指着自己,一脸惊恐:“我和他假扮成夫妻?” 李二蛋没想到刘璐反应如此之大,便试探着问道:“刘小姐觉得这样不妥?” 当然不妥!你喝了李天赐的迷魂汤,我清醒得很呐。 这家伙从头到脚都透着滑头气息,再看看他对我的态度,摆明不想惹祸上身,他会好好配合才怪。 刘璐想一口拒绝,可直接这么来好像也不对,便委婉的道:“就没有其他身份可以选择吗?” “按理说你们俩假扮成亲戚也行,可我觉得没有夫妻妥当。”李二蛋将理由娓娓道来:“我收留李大哥其实已经超出我承受能力了,我是孤儿,原本就没什么家底儿,存的那些口粮,要填饱两个人的肚子,有些难。” 刘璐旋即明白了李二蛋的意思。 沦陷区的民众日子过得很苦,在县城,百姓不饿死就算不错,原本就贫穷的乡村,更是难熬。 李二蛋能接受李天赐绝对是行了大善,再接收李天赐的亲戚,不合常理。 行善积德没错,将自己的命折腾没了,天底下有这么傻的人吗? 刘璐盯着前方的身影,思忖一会儿,无可奈何的道:“就怕李天赐不同意,他要心存不愿,到时露了马脚,岂不是弄巧成拙?” 李二蛋不知道弄巧成拙啥意思,但刘璐的话他还是理解了,便道:“他肯定会同意的。” 对此刘璐持怀疑态度,当然在李二蛋面前,暂时她还不会表露自己的真实想法。 事实证明,李二蛋错了。 在堂屋将建议跟李天赐说了之后,李天赐当即跳了起来。 “我跟她扮夫妻?”李天赐指着里屋,眼珠子瞪得死大,好像被人卡住了脖子,老脸憋得通红,“你脑子没毛病吧。” “李大哥,你怎么这么说话?”李二蛋觉得今天李天赐很怪,动不动就唱反调。 我晕,一冲动什么话都出来了,这是爷爷啊,对长辈最起码的尊重还是要有的。 李天赐嘴角肌肉一阵狂抖,调控下情绪,小声解释道:“兄弟,我态度不好是真急了啊,纵然以前的事很多都记不起来了,隐约还是有印象的,我有老婆,现在跟一个冷不丁冒出来的女人假扮夫妻,首先心里这关过不去,其次呢,夫妻那是多近的关系,得了解啊,彼此都不了解,别人还不一眼看穿了?” 李二蛋坐在破席上,愁眉苦脸。 凭借他的经验,着实想不到给刘璐安排个什么身份更合适,于是便道:“这是没办法的办法,镇上的形势我跟你说了,咱们俩的生存状况你也明白,村里大家再想什么你都清楚,乡亲们发现了刘小姐心里肯定犯嘀咕,万一有人心怀不轨将事情捅到镇子上,后果不堪设想啊。” 你也知道后果不堪设想?弄了个随时都会爆炸的炸弹放家里?你让我和她假扮夫妻,日本鬼子真摸到这里来,即便发了善心不追究村民的过错,我能脱得了干系?这是要跟着她一同殉葬的节奏啊。 李天赐背负双手,在堂屋走过来又走过去,思前想后很久,方才朝席上一坐,瓮声瓮气道:“照你说的办。” 李二蛋脸上有些许得意,因为他的建议获得了刘璐和李天赐的认可,这从一个侧面证明自己还是有能力的。 将放在堂屋的布袋背起来,李二蛋冲李天赐道:“我将这些物品先送到旭阳那里,等刘小姐歇过来,你们俩彼此了解下,再整一套说辞,这样被父老乡亲发现了,咱们也有底儿。” 李天赐有气无力的点点头:“成。” “这几天赶得都是山路,你也累了,也休息吧。”李二蛋这般说着,便关上了房门。 李天赐狠狠朝里屋瞪了眼,顺势躺倒,他没有因为郁闷翻来覆去睡不着,相反,躺在破席上几分钟不到,他就沉沉睡去。 他太累了。 在深山老林转悠了将近一个星期,其中回程负重行进好几天,对生活在21世纪的李天赐而言,这不仅是体能方面的考验,更是精神方面的淬炼。 他又做梦了,梦见那一年父亲开车带他回来找爷爷的场景。 从青山镇到小田庄烈士陵园的柏油路面非常平坦,一路车里都放着音乐。 他坐在后排,看着窗外秀丽的景色,感慨祖国的大好河山。 以前爷爷说青山镇通往小田庄的路多难走多难走,李天赐不以为然,也不信这短短的一段路会走那么多天。 直到跟爷爷去了一次青山镇,他方才明白何谓艰辛,大青山美丽的景致其实这一路早就无暇欣赏了。 李天赐正做梦的当口,被刘璐晃醒了。 李天赐揉揉惺忪睡眼,立马跳了起来,指着刘璐道:“晃什么晃?脑神经抽了吧?你是休息好了,我还要睡觉呢!” 脑神经抽了什么意思?刘璐当即一愣。 不过看李天赐的态度,也明白不是什么好话,刘璐心里非常不舒服。 不过作为一名共产党员,领导屡次三番强调搞革命工作必须和群众打成一片。 跟李天赐闹僵显然不利于后续工作的开展,所以刘璐强压着火,好声道:“二蛋出去的时候让我叫你吃饭,你吃饱了继续休息,我保证不打扰你。” “我不吃!”李天赐懒得看刘璐,又在破席上躺倒了。 “那我先吃了。”刘璐很是尴尬的笑笑。 李天赐说不吃那是赌气,还没过十分钟,他的肚子就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这几天赶路吃的是红薯和咸菜,哪尝过热汤热水?可是刚说过不吃又爬起来,他拉不下面子。 很快李天赐便找到了台阶,他翻身而起,开始找茬:“哎,我说你吃个饭砸嗒什么嘴,吵得我都睡不着。” 刘璐纵然不是大家闺秀,却算得上小家碧玉,打小父母就教过她不少礼仪,无论如何吃饭也不会砸嗒嘴。 好,再退一步说,即便砸嗒嘴,弄出的声响也不至于让人睡不着觉啊。 刘璐将筷子放下,看向李天赐:“李大哥,鸡蛋里面挑骨头也不能这么挑,我没得罪你吧?” 你不是得罪我的问题,你是将我们老李家,不,是将整个小田庄朝死路上逼。 李天赐拍拍破席,正色道:“我在指正你的缺点,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顾左右而言他?刘璐蹙蹙眉头,将李天赐上下打量好几遍,道:“不是我顾左右而言他,是你对我有成见,要不咱们等二蛋回来,让他评评理我吃饭砸不砸吧嘴。” 拿起筷子,刘璐夹了块咸菜放进小嘴中,突然间笑了:“不过我承认吃饭会发出声音,你肚子饿了就赶紧起来吃吧,吃好了,咱们还得商量商量怎么瞒天过海。” “你说得倒轻巧,瞒天过海?你以为别人都是傻子?黑就是黑,白就是白,迟早得露馅!” 刘璐叹了口气:“我不会在村里待太久的,养好了身子我就走,不给你们添麻烦。” 第二十七章南京 不添麻烦?打从你清晨进了村,大麻烦就到了。 鉴于刘璐在村子里待的时间越短爷爷越安全,所以这话李天赐还是比较爱听的。 偷偷瞟了眼刘璐,下面的话李天赐明显言不由心:“你别误会,我没赶你走的意思。” “不赶我也得走啊,身上肩负着任务呢。”刘璐将咸菜朝李天赐面前推推,又道:“这段时间,希望你配合我演好这场戏。” “几天应该没问题,时间长了我不敢保证。”见刘璐看自己的眼神有点怪异,李天赐赶紧解释道,“假话终究是假话,在村里待久了,跟乡亲们自然要拉家常,拉着拉着,可能就拉出纰漏了。” 刘璐有点受不了李天赐说话,不过细细想想他的话其实也在理,便道:“尽管放心,最多也就几天。” 几天就好,你真在这待上十天半个月,鬼知道会发生什么。李天赐心里嘀咕道。 来到这个时代有段时间了,他已经习惯清苦的日子。 狼吞虎咽将饭菜席卷一空,李天赐没吃饱,端着碗正准备去灶屋盛,刘璐叫住了他。 “所有的饭菜都在这儿了。”说这话的时候她脸有点红。 刚到李二蛋家,她就知道这家人穷得叮当响,现在又收留自己,日子更难熬。 从这个角度考虑,李天赐对她态度恶劣,说得过去。 “对不起,原本我身上还有几块大洋,从山坡滚下来的时候,丢光了。” 刘璐咬着红唇,轻轻言道:“不过你放心,等我完成任务,肯定会报答你们。” 报答,算了吧,只要鬼子不来就是对我们最好的报答了! 李天赐摆摆手:“行了行了,别说了,先将碗筷拾掇拾掇吧。” 刘璐嗯了一声,到灶屋忙活了一会儿,回到堂屋在席子上坐下,对着青山感慨万千。 “这里的景色真不错。” “你在山里呆了也有几天了,没好好欣赏大青山的景致?”李天赐随口便道。 “连命都保不住了,谁还会在乎景致?”刘璐扭头冲李天赐笑笑,问道,“李大哥以前读过书吧?” 对此李天赐并不打算隐瞒,咸不咸淡不淡的道:“没刘小姐肚子里的墨水深。” 我好声好气跟你说话,你呢,不是冷言便是冷语,我即便欠,那也是欠李二蛋的,你凭什么? 隐藏草丛中那会儿即便恍恍惚惚,刘璐还是有几分清醒的,李天赐看到自己却视而不见,这是见死不救。 若不是李二蛋,说不定自己已经到了阴曹地府。 刘璐将短发掖到耳后,脸色微变,淡淡言道:“李大哥,咱们能好好谈话吗?” 李天赐觉得自己很无辜,双手一摊:“我已经在跟你好好谈话了,只不过我肚子里墨水有限,有什么说什么,到你那里可能就变了味道。” 刘璐深吸一口气,压着火气道:“即便你不欢迎我到来我也来了,并且是二蛋要我来的,这个家他说了算,你跟我一样都是外乡人,没资格说三道四!” 李天赐冷眼看向刘璐,哼了一声:“不装矜持,不玩婉转了?接着说,我听着呢,等等,你不仅是外乡人,还是日本人通缉的要犯。” 刘璐跟李天赐正面相对,嘲讽道:“恐怕正因为我是日本人通缉的要犯,你对我才这个态度吧?” 既然刘璐话都说得这么白了,李天赐也不藏着掖着,尽情数落:“因为你,青山镇周边村死了多少人!那几个村祸害完了,将祸水朝小田庄引?刘璐,你这不是在救国啊,你是在殃民!” 刘璐皱着眉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也是读过书的人,怎么不分善恶!” 李天赐沉下脸来,用手指点着破席,一字一句的道:“不分善恶?我问你,若不是你的问题,青山镇怎么来那么多日本人?他们不来,那些无辜的百姓就不会死!” 刘璐气呼呼的站了起来,指着李天赐的手指直哆嗦:“愚昧!” 李天赐双手环抱胸前,瞟了眼刘璐,嘲讽道:“我是愚昧,我只是不想也不会将刀剑朝别人脖颈上引。” 刘璐指着李天赐道:“中华民族正因为你这样的人太多,才会被日本人欺负,才会山河破碎民不聊生!” “那些倒下的村民正因为你这样自以为是的人,才突遭横祸!”李天赐也站了起来,盯着比自己矮了一头的刘璐,越说越激动,“他们只想老老实实过日子,要求高吗?现在呢,活命都成了奢望。” 刘璐不怒反笑:“这么说,我抗日救亡还有错了?” “没有错!”李天赐大手一摆,“我也想抗日救亡!但我不想做英雄,你想做英雄是你的事,只求你不要影响到小田庄,我是老百姓,我只知道在这年月活下来就行,其他的我不想问,也问不了。” 刘璐不住点头,见李天赐不吭声了,便问道:“说完了?”“说完了。”李天赐白眼一翻,又在破席上躺到了。 低头看着背对自己躺下的男人,刘璐本想说上几句,想想民众现状,一声长叹,也随之坐下。 氛围一时有些沉默,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轻轻言道:“你是读过书的人,不该呆在山里,之所以如此,是家里遭了变故,对吧?” 李天赐没睡着,也没回答刘璐的话。 刘璐见李天赐没吭声,双手托着下巴,清秀的面容间掠过几丝伤感,自言自语道:“你的事儿二蛋跟我说了,我觉得应该是极大的变故,否则也不会失去记忆,其实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老百姓遇到的变故太多了,比如我中学那些同学,她们......” 下面的话刘璐没说,低头看着脚下,一时有些出神。 李天赐转了个身子,轻咳一声,问:“你哪里人?” “南京。” 李天赐心里一凉,翻身而起,他不喜欢刘璐,但他同情那些倒在屠刀下的百姓,考虑到刘璐亲人朋友可能在南京大屠杀中遇难,李天赐对刘璐也没先前那么反感了。 “南京保卫战那会儿,你父母都在南京吗?”李天赐小声问道。 “由于父亲做生意的缘故,父母姐妹好几年前就搬到重庆去了,为此母亲还埋怨父亲,因为她是土生土长的南京人,受不了重庆的水土,不过现在应该不会埋怨了吧?” 李天赐叹了口气,道:“去年年底的南京城是人间炼狱,你那些同学,如果没来得及走,下场不会太好。” “是啊,死的人,很惨,活着的人,更惨。”刘璐凄然一笑,将山风吹散的短发掖到耳后,眸中有些许迷离, “细细想来,两年没见过父亲了,不知道他过得怎样,不过应该不会太差,蒋介石都撤到重庆了,即便战时生活苦一些,也比江南地区强,至少......” “至少他们没有性命之忧,就像我现在,日子清苦,倒是能过。”李天赐瞟了眼刘璐,意味深长的笑笑,“刘小姐直呼委员长为蒋介石,看来不是国民政府方面的人,如果我没猜错,是地下党吧。” “李大哥对时局很了解啊。”刘璐深深看向李天赐,“你以前接触过我们的人?” 李天赐赶紧摆摆手:“你别吓我,跟你们接触,那是要掉脑袋的,我没那么大胆子。” 刘璐嫣然一笑:“你就一小老百姓,只想平平安安过日子,对吧?” “没错!”李天赐跟刘璐坐在一起,想到刚刚她说的那些话,很是好奇,“你家算得上殷实,何苦跟自己过不去呢?” 刘璐有点不明白李天赐的意思:“你说明白点儿。” “我的意思是说,你没必要犯险。” 李天赐将刘璐又上下打量一遍,好声好气道:“你家境不错,又读过书,人长得不是太漂亮也说得过去,即便深处乱世也能过上好日子的,看看现在,咱就不说差点将命丢到深山老林,就刚刚那顿饭,是你这种人吃的吗?” 刘璐扭头看向连绵的青山,洒脱的笑了:“如果人人都这么想,中国什么时候才会强呢?处在水深火热中的百姓,什么时候才能翻身?有些苦,终究要有人去吃,有些血,肯定要有人去流。” 李天赐耸耸肩膀:“你觉悟高,刚才那些话权当没听我说过。” “不是觉悟高低的问题,而是不得不这么做,或许不这么做能活下来,甚至是好好活下来,但心里那关过不去啊,如此跟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刘璐将李天赐上下打量一遍,摇摇头道,“比起二蛋,你太奸猾了,知道觉悟这个词,还说没接触过我们的人。” 废话,我能不接触你们的人吗?我们家除了我,都是党员! 李天赐咳嗽两声,赶紧摆摆手道:“好了好了,扯这个话题没意义,咱们还是商量商量怎么演好这场戏。” 刘璐想了想道:“咱们将家乡定为南京,南京保卫战开始之前为躲避战乱一直朝北走,由于兵荒马乱在青山镇走散,你跟二蛋去镇上购置物品,恰巧重逢,这理由怎么样?” “细节方面你再想想,小田庄的人大部分没见过市面,好糊弄,村长李青山的儿子李旭阳是安平师专的学生,真不好瞒过去。”李天赐又朝破席上一躺,瞥了眼刘璐,以慵懒的腔调道,“想好后告诉我,不说一直演下去,坚持三五天不出破绽,还是没问题的。” “好。”刘璐干脆利落的回答。 第二十八章思想改变 到了傍晚,刘璐和李天赐终于合计好了说词,即便细微之处略有可疑,倒也说得过去。 为了尽善尽美,李天赐和刘璐随后进行了排练,在这个过程中,刘璐对李天赐有了崭新的认识。 刘璐没想到李天赐对细节的掌控能力如此之强,一些她没在意的神情动作,李天赐都一一作了纠正。 “太不可思议了,你以前到底干嘛的?我都怀疑咱们俩是同行了。”刘璐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 同行?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李天赐翻了个白眼,咸不咸淡不淡的道:“心思缜密的人不一定搞情报,搞情报的人也不一定心思都缜密。” 刘璐当即沉默了。 如果观察再仔细一些,行动再谨慎一些,应该能发现不寻常之处。 真这般,不说跟山田造野玩个计中计,最起码不会丢掉那么多人的性命,特别是赵妮曼,不该枉送性命。 作为特别行动队队长,刘璐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 见刘璐面色微变,老半天不吭声,李天赐禁不住问道:“怎么了?” “你说的对,搞情报的不一定心思都缜密,比如说我,”刘璐低着头,满脸惭愧,“可笑的是,直到任务失败我都没意识到自己的缺陷,当时若能听听其他人的意见,或许是另外一副模样,至少不会损失那么多战友。” “吃一堑长一智,过去的事想也没用,与其自责后悔,不如痛定思痛,否则你那些战友的血,当真白流了。” 不管怎么说刘璐也是革命前辈,只要她规规矩矩,不将爷爷和自己朝战壕里推,李天赐对她还是比较尊敬的。 “你说的很对。”刘璐笑容略显勉强,紧跟着又道,“如果你能参与到抗日救亡中来,我相信你发挥的作用肯定比我要强。” 李天赐拉着老脸,再次强调自己的立场:“刘小姐,你来小田庄是养身子的,不是过来让小田庄流血的,这样的话再说第二次,你还是找其他帮你演好这场戏吧。” 刘璐歉意的笑笑:“其实我只是随口一说,没有拉你跟我一同战斗的心思。” “最好随口一说吧,我也不瞒你,我要参加了什么革命,被敌人抓住,不要用刑,什么都招!”李天赐从里屋走到堂屋,顺势又朝破席上一躺,紧跟刚才的话题道,“我就一祸害,用老师的话说,那叫老鼠屎,走到哪儿都会坏一锅汤。” 刘璐有点看不懂李天赐了。 从李天赐话语中不难推断他是读过书的人,可是说话,怎么痞气十足? “你老师这么说你,你就没想过要改变?”刘璐看看李天赐的面色,没有发红的任何迹象。 李天赐眉头一挑,挑刺的道:“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人生在世不容易,能保全自己就已经很不错了,哪有功夫去救整个国家?哪有能耐去实现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奋斗目标?人一旦死了,什么都没了。” 刘璐听到李天赐前半句话,眼前旋即一亮,因为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出自但丁的《神曲》,那个年代,知道但丁的人不多,读过《神曲》的人更少。 刘璐可以断定,李天赐不仅读过书,并且文化水平不低。 刘璐做出这种判断是可以理解的,李天赐在学识方面处在优势地位实属正常,他生活在信息资讯都无比发达的二十一世纪,即便在学校调皮捣蛋,耳朵里还是能挂着点东西的。 可李天赐后面的话,让李天赐好不容易在刘璐心中形成的不多的好印象瞬间崩塌。 没有能耐去实现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刘璐面有愠色,叱道:“日本帝国主义真的占领全中国,你以及你的子孙连匹夫充其量只是牛马!远的不说,南京城的事忘记了吗?他们将中国人当人看吗?” 得,捅了马蜂窝了!李天赐自知理亏,于是他又坐了起来,抱着双手,怏怏得道:“南京城的事儿我管不了,日本人呢,自有救亡的英雄去打,作为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我能做的就是在精神方面给予你们无条件的支持。” 李天赐觉得自己不是那块当英雄的料,上战场?别开玩笑了,他只是摸过枪,又不是真的军人,不给国家拖后腿已经很不错了。 可……为什么心里这么不舒服呢?难道自己的想法真的不对吗?保全性命,保护爷爷,安安全全的等到抗日结束不好吗? 这人不仅觉悟极低,而且还非常不要脸。刘璐参加革命后,各色人等都见过,就没见过李天赐这样的人。 “像你这样的人,想加入革命组织都不会要!”刘璐气得俏脸通红。 听到刘璐这般说,李天赐暂时压下了脑海里的想法,笑着冲刘璐拱拱手道:“谢谢您高抬贵手!” “不可理喻,厚颜无耻!”刘璐气呼呼到了里屋,坐到床上,觉得眼前有些黑。 李天赐嘴角挂着笑,毫无意义的得意过后,又是一阵颓然。 以前老师总说二十一世纪的学生怎样怎样幸福,什么今天的生活来之不易,有谁将这话放在心上? 弟兄们还不是该逃学逃学该睡觉睡觉,什么前途未来,大家心中,抓住一切时间享乐才是正经。 来到这里之后,李天赐明白了。 即便在教室罚站,即便被父母唠叨,甚至被爸爸用皮带抽也比生在这个时代强。 可是自己享受的一切是怎么来的呢?李天赐将目光放向里屋。 那个身材略显娇小的女子被自己气得不轻,在她面前说刚才那些话,是不是真的错了? 李天赐心里一直不舒坦,一直到爷爷满头大汗的回家。 李天赐从爷爷手里接过竹筐,问道:“怎么出去那么长时间?” “将买的东西送到各家各户后,天色还早,我就上山挖些野菜,现在有油了,可以炒野菜吃。” 李二蛋话还没说完,刘璐就从里屋走了出来。 可能是气还没消,她懒得朝李天赐看一眼,从其手里抢过竹筐,作势就朝灶屋去。 吆,脾气还不小!李天赐撇了撇嘴,见爷爷转身要去灶屋,一把将他拉住:“你干嘛去?” “刘小姐是客人,怎么能让她下厨?我去帮衬帮衬。”李二蛋要拿开李天赐的手。 帮衬她个屁!李天赐黑着脸,小声道:“我都不知道你脑子里想什么,她现在什么身份?我的婆娘!既然是婆娘,下厨做饭不是理所应当吗?你收留了我们两口子,还要你下厨做饭,这是收留吗?这是请了两尊菩萨供着,外人看到,谁不起疑心?” 李二蛋恍然大悟,看看传来声响的灶屋,又看看李天赐,道:“她为百姓出生入死,让她劳累我过意不去。” 李天赐拉爷爷坐下,好声劝道:“这样的念头千万不要有,你要明白现在咱们在干嘛,这是要演戏,正所谓人心隔肚皮,万一被别有用心的人看出端倪,后果很严重。” 李二蛋叹了口气,想起清晨去村长家的场景,愤愤不平的道:“刘璐和李大哥为了百姓命都不要了,有的人心里只有自己,难道就不明白国没了,家就破了吗?” 这话砸到脸上火辣辣的疼,不过跟爷爷相处久了,李天赐也练出来了,附和道:“不要用我们的标准衡量所有人,更别勉强大家伙儿,他们其实也没错,不过想平平安安过日子,只要不卖国求荣,都应该支持。” “卖国求荣的汉奸是该死,但麻木不仁就不该死吗?”李二蛋紧紧握着拳头,又开始抒发爱国情怀了,“大家不能再沉默了,继续下去,可能喊都没喊出来,就被日本鬼子的持刀挑了。” “这个......”李天赐拍拍爷爷的肩膀,厚着脸皮道:“不会沦落到那种程度的,还有你我和刘小姐这样的人顶着,中国亡不了,天也塌不下来。” 李二蛋重重点头,扭头看向李天赐的眼眶有些发红:“对不起李大哥,让你和刘小姐这样的英雄受委屈了。” 李天赐深觉这样的话题不能再谈下去,他即便再不要脸,最起码脸上也得挂层皮,便岔开话题道:“村里的告示贴上去了吗?” “能不贴吗?李青山知道我丢了通缉令,脸色非常难看!”李二蛋寒着脸,紧跟着又道,“还有村里那几个所谓老人,什么德高望重?除了独善其身的能耐强,真没发现他们有什么值得尊敬的地方。” 李天赐站了起来,从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咱们先将饭桌支起来,淑霞快将饭菜烧好了。” 淑霞?李二蛋一愣,眸中除了疑惑,剩下的全是不解。 李天赐就纳闷了,爷爷不该这么笨啊,便道:“从现在开始,小田庄没有刘璐,只有我的婆娘,孙淑霞。” “哎呀,你看看我这脑子,李大哥,我懂了。”李二蛋眸中的疑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崇拜。 第二十九章你没那本事 吃饭的时候,刘璐展现了联络员应有的素质,即便心里对李天赐再不满,还是将妻子的角色演绎到了极致。 甚至有时候李二蛋都产生了这样的错觉,李天赐和刘璐打从一开始就是两口子。 刘璐表现出色,李天赐也没让人失望,非常慷慨的拿出大男人的风范,将刘璐呼来唤去,这感觉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爽”! 用他自己的话说,即便是爷爷和父亲,在奶奶和老妈面前,也没如此舒坦过。 而刘璐就不舒坦了,更是满脑子问号。 她就闹不明白了,李天赐和李二蛋明显不是一路人,为什么李二蛋还对李天赐言听计从? 眉宇间好像还非常崇拜李天赐。 他崇拜李天赐什么?学识吗?有学识也不能这么崇拜啊,李天赐明显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那觉悟那品行比起南京城的街痞流氓不逞多让。 刘璐原本想找个时间跟李二蛋好好谈谈,打听打听李天赐给李二蛋喝了什么迷魂汤,以便让李二蛋认清李天赐的无赖本质以后少吃亏,但是想想自己在村里呆几天就走了,便将念头压了下去。 在灶屋将碗筷拾掇完后,刘璐便进了里屋,躺在床上休息。 李天赐和李二蛋也在堂屋的席上躺了下来。 李二蛋太累了,一躺下就进入了梦乡。 李天赐听着爷爷略显粗重的呼吸,心里有些疼。 从青山镇回来的时候,爷爷背负的东西比自己重了很多,简单休息一会儿又去忙活,铁打的人也得垮。 他很想帮爷爷分担点儿,可他能做的真不多,当然即便要做,爷爷也不会让他去做。 在爷爷心中,他是抗日救亡的英雄,是要领着自己打鬼子的领导,怎么能让这样的大人物做琐碎活儿? 李天赐很自责,决定不管怎样明天也要早起,跟爷爷上山挖野菜。 窖里的红薯不多了,最起码要坚持到这一季红薯成熟,否则即便鬼子不来,可能也会饿死。 李天赐心里正盘算着呢,急促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李天赐打了个激灵,迅速起身。 里屋的刘璐也有了动静。 两个人的反应均是非常敏捷。 该不会是日本鬼子进了村吧?他们不约而同的想。 事实证明这只是虚惊一场,因为从门缝里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声:“二蛋,天赐,快点开门,是我!” 是你妈,都什么时候了还不睡?你夜猫子附身,我们要睡觉。 “大壮哥,我们都睡下了!”李天赐重新在席子上躺倒,以慵懒的腔调道,“有什么事儿,不能明天说吗?” “明天说就晚了,赶紧开门!”大壮边说便将门砸得震天响。 大壮这么一闹,李二蛋再困也醒了。 李天赐没法,一边问候大壮的女性亲属,一边起身将房门打开。 大壮提着油灯钻了进来,赶紧将门关上,埋怨道:“你们两个大男人在屋里搞什么?敲了那么久都不开门。” “那是我们太累!”李天赐有些不耐烦。 打从一开始,他就对体格颇为健壮的大壮他的印象极差。 这小子在村里笼络一批年轻人,整天叫嚣要打日本鬼子,闯出一番名堂。 他也不想想就他们那点脑子,还没接近日本鬼子就让干掉了。 当然更让李天赐反感的是,自从见到自己后,大壮闲着没事就过来拉拢,说什么你也遭过日本鬼子的罪,是个大老爷们儿就不能怂,要替街坊邻居报仇。 李天赐恨不得朝大壮脸上来两拳。 不能怂?我他娘的从来没怂过,只是为了保全爷爷才求稳。 再说了,赵东升领着人到村里要东西的时候,你怎么不挺起来? 连赵东升这类上不了台面的土匪你都不敢斗,有什么资格跟日本鬼子拼? 见过日本兵吗?知道什么叫三八大盖吗?知道什么叫做机枪吗?指不定枪声一响,你直接变成孙子了。 李二蛋对大壮也不认同。 他是见过世面的,知道日本鬼子的厉害,也明白大壮这批人不具备跟日本鬼子抗争的实力。 真想打鬼子必须加入组织形成合力,这才有胜利的可能性,可大壮呢,在村里口号喊得震天响,真要他们离开青山镇,气也就泄了。 他们都是比较传统的山民,有浓重的故土情结,他们也没什么文化,对外面的世界有着本能的恐惧。 大壮转过身,见李天赐和李二蛋一齐睡在堂屋,朝里屋看看,眨巴着言道:“放着好好的床不睡,睡地上?” “凌晨我估摸白天会下雨,结果没下,这天越来越燥,睡地上凉快。”李二蛋挪了个位置,话说得不留痕迹。 大壮将油灯放下,大咧咧一坐,冲李二蛋笑道:“你还别说,坐在这儿吹着山风确实比睡在床上强,到底是读过书的人,脑袋瓜转的就是比我快。” 李天赐撇了撇嘴,心道:脑袋瓜转得快慢跟有没有读过书关系不大,就你小子这状态,送到清华北大,出来还是一白痴。 李二蛋强打精神,声音中遮掩不住深深的疲惫:“大壮哥,都这么晚了,你过来找我,到底什么事儿?” 大壮故作神秘,话很欠抽:“你猜!” 李天赐没好气的道:“大壮,从青山镇到小田庄不能飞回来啊,我和二蛋扛着那么多东西走了几天山路,是个人都累,朝席上一躺那就不想起来,这深更半夜的你让我们猜?你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大壮挠挠脖颈,不好意思的笑笑:“我知道你们累,如果不是急事,我也不会那么不长眼。” 你不仅不长眼还不长脑子。李天赐白眼一翻,拍拍席子:“急事你就说啊,扯没用的干嘛。” 大壮也觉得这时候卖关子不妥,便娓娓言道:“是这样的,明天赵东升不是要领人过来吗?” 李天赐的神经立马绷紧了,回道:“没错,怎么着,你有想法?” “当然有想法了,不仅我有想法,弟兄们都有想法!”大壮凑到李天赐面前,悄声道:“咱们的日子越来越难捱了,你们这次去青山镇,带的钱物比以前多,买回的物品连上次一半都不到,这不假吧?” 李二蛋叹了口气,摇摇头道:“没法子,什么东西都在涨价,镇上富裕的人家日子都不好过,更何况咱们?” “可不是这个理儿!”大壮一拍大腿,露出了大尾巴,“刚才大家伙儿就在商量这个事儿,咱们的日子都要过不下去了,凭什么养活赵东升那批人?所以明天赵东升到村后,将他围了,先缴了他们的械,然后走进大青山,端了他们的老巢!” 李天赐打了个激灵,看大壮的眼神跟看傻叉无异,比了个手势:“端了他们的老巢?大壮,你有这个吗?” “没有啊,缴了赵东升的械,不就有了吗?”大壮理所应当的道。 李天赐揉了揉太阳穴,又问道:“你知道怎么开枪吗?” 大壮切了一声:“不知道开枪,怎么打的野猪?” 你打野猪的玩意儿也叫枪?李天赐压着火道:“鸟铳和枪不一样,明白吗?” “怎么就不一样了?搞得你见过枪,会打枪似的。”大壮撇撇嘴道。 李天赐觉得没法跟大壮再沟通下去,将他拽了起来:“你要疯自己疯去,我和二蛋不跟你一起疯,我们不参与,也建议你们老实点,否则,秀秀保不了你的命!” 大壮甩开李天赐,脸上尽是鄙夷:“我说李天赐,你好歹也是个汉子,怎么一点种都没有?” “这不是有种没种的问题,这是有脑子和没脑子的问题,我可以很负责的告诉你,就你们几个人想缴赵东升的械,刚冲上去就被放倒了!”李天赐懒得跟大壮废话,下达逐客令,“有多远滚多远!” 大壮也火了,指着李天赐的鼻子道:“我呸!中国就是因为你这样的窝囊废太多,南京城才没了!” 说到这里,大壮又冲沉默的李二蛋道:“天赐软蛋,你也跟着软蛋?你那档子事儿我知道,就不想给她报仇?我可告诉你,端了赵东升的老巢后,咱们就有了家伙,有了家伙,我就领着弟兄们到青山镇打鬼子。” 我太阳你姥姥!未等李二蛋回话,李天赐就攥住大壮的领口,将他抵在墙上,咬着牙道:“你想死别领着弟兄们跟你一起死,你和弟兄们都不要命,别连累父老乡亲一起遭殃,今儿我将话丢在这里,你要真定了那心思,我现在就告诉秀秀,让赵东升好好收拾你!” 大壮没想到李天赐是这个态度,你不参与也就罢了,还要通风报信? “李天赐,你敢这么玩,我宰了你!”大壮发着狠。 李天赐右脚撑地,朝大壮腿弯狠踢,胳膊肘顺势抵着脖颈侧压,与此同时,将大壮别在腰间的柴刀也抽了出来。 噗通! 大壮应声倒地。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毫无拖沓之感,大壮自始至终一点反应都没有。 冰冷的刀刃抵着他的脖颈,李天赐冷冷盯着大壮:“宰了我?你没那本事!” 李二蛋没看清大壮怎么倒下的,更不明白大壮别在腰间的柴刀怎么就到了李天赐手里。 不愧是受过专业军事训练的,大壮在李天赐面前,毫无反击之力。 可刀枪无眼,李天赐万一伤了大壮,就麻烦了。 李二蛋正准备阻止,刘璐从里屋冲了出来,颤声道:“天赐,快将刀子拿开,别伤了人!” 第三十章大祸害 这个节骨眼儿你朝前凑什么?难道要大壮和爷爷领着乡亲们建立敌后抗日根据地? 想到这点,李天赐当即打了个冷战,让刘璐这么整下去,后面的事完全无法控制。 “一个婆娘家,瞎叨叨什么?一边呆着去。”李天赐拉着臭脸,眼神比话语还寒。 刘璐张张红唇,看看李天赐的面色,又瞅瞅倒在地上的大壮,选择了沉默。 李二蛋可信,不代表大壮也可信,即便大壮刚才嚷嚷了很多,没有足够的把握,她必须谨慎谨慎又谨慎。 李二蛋见李天赐不买刘璐的账,赶紧走到跟前,好声劝道:“说说气话可以,动手伤和气。” “气话要看怎么说,刚才那已经不是气话了,而是挑衅。” 李天赐嘀咕一句,拽起老脸惨白的大壮,嘴角泛起几丝不屑,“就你这两手三脚猫功夫,还想端了赵东升的老巢,还想打鬼子?依我看,这是老寿星上吊,活腻味了。” 直到这一刻,大壮还没缓过来神。 他不明白李天赐怎么将自己摔倒,更不明白他准备反击时,冰冷的刀刃怎么就贴在他的喉咙上了。 不过,他知道的是,自己没看错,李天赐果然不是简单的角色,只要他加入自己的派系,派系的战斗力会大大提升。 “我没你能耐,但我有勇气打鬼子,你呢,家被日本鬼子抄了,亲朋好友应该也死了不少,你在做什么?你窝在大青山里,像耗子一样躲着!到这步还不知道反抗,总有一天,日本鬼子会将你当牛马一样宰了!”大壮指着李天赐嘶吼,火尚未宣泄完,突然一愣,刚才好像有女人说话? 他狐疑的目光刚落在刘璐身上,李二蛋的训斥也到了。 “乡里乡亲你咒谁呢?李大哥出事,你跑得了?”将大壮和李天赐隔开,李二蛋凑到大壮耳畔悄声道,“有点眼色好不好?他们两口子刚破镜重圆,一天安生日子还没过呢,你让他打土匪?” 李天赐的婆娘来了?以前怎么没听李天赐说过?大壮赶紧细细打量刘璐。 这娇小女子身条凸凹有致,眉宇间流淌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英气,一看就是读过书的。大壮又瞅了瞅李天赐,别说,这两人还真有小两口的样子。 怪不得那么久才开门,二蛋的房间里不是两个大老爷们儿,而是两口子和一个单身汉。 二蛋睡熟了,好不容易才见面的两口子能不办点男女之间的事儿? 结果让自己搅了局,这事儿放谁心里也不会舒服。 大壮老脸一红,支支吾吾道:“我不是不知道吗?” “现在你不是知道了?”李二蛋没好气的道,“还打算领着李大哥端赵东升的老巢?” 大壮的语气比起刚才软多了,好声道:“二蛋,不端赵东升的老巢,难道这么一直下去?现在我们还能勉强温饱,能撑到年后吗?你们农户有田,兵荒马乱的年月,我们猎户怎么办?” 不得不承认大壮说的问题非常现实,低头想了一会儿,李二蛋斩钉截铁的道:“不管怎样,至少目前不能动赵东升,也动不了赵东升,这样吧,你先回去,明天我看看能不能跟赵东升交涉一下。” 抗日战争时期,大山深处的土匪不仅让百姓头疼让抗日根据地军民头疼,占领区的日本鬼子也是不胜其烦。 他们都肃不清,小田庄这点武装力量能拼得过土匪才怪。 大壮不相信李二蛋能跟赵东升交涉出成果来,赵东升他是见过的,从头冷到脚,会是好说话的人? 若不如此,一时半会也没太好的办法。捡起地上的油灯,大壮深深看了眼坐在席上不吭声的李天赐,嘟囔道:“忍字头上一把刀,有时能忍,有时会把性命都忍没了。” 李天赐面部肌肉旋即一抖,冲道:“大字都不识几个,拽什么文?赶紧滚蛋,我们累着呢。” 房门重新关上,一出闹剧也就此收场,只是房间里的三人,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大壮的话击中了李二蛋心中最脆弱的某个部位,他开始思考端赵东升再去打鬼子的可行性了。 李天赐更烦,刘璐是干嘛的?共产党啊! 李天赐也承认若不是成立抗日根据地,掀起全民抗战的热潮,从而淬炼军民,凭什么后来解放全中国? 可是现在或者说是这个地方并不适合搞根据地啊,要武器没武器,人也都是没受过训练的庄稼汉,拿什么跟鬼子去拼。 但以大壮展现出来的抗日热情,刘璐如果忽视,党白培养她了。 回到里屋刘璐怎么都睡不着。 阴云密布的夜空传来一声惊雷,照亮大地的闪电撕裂了夜空。 刘璐翻身而起,做了决定,趿拉着布鞋走到黑漆漆的堂屋。 李二蛋已经睡着了,赶了那么多山路,再有想法,也扛不过深深的疲累。 用手指点点李天赐,刘璐悄声道:“起来。” 起来毛线,大壮一番闹腾,长你心里去了?李天赐懒得搭理刘璐,继续装睡。 刘璐又推了推李天赐,道:“我知道你没睡着,跟我到里屋。” 李天赐见爷爷睡得很沉,坐了起来,劈头盖脸一通训斥:“大壮脑子有毛病你也跟着毛病了?深更半夜到你屋干嘛?就不怕我兽性大发,那啥了你!” 这人不仅奸猾,还极其下流,有这么说话的吗?刘璐面色一寒,冷冷言道:“李天赐,如果你是这个态度,我想我们没沟通的必要了。” 我压根没想跟你沟通!李天赐切了一声,大手一摆:“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别给自己找不自在。” “好!”刘璐转身回屋的时候,气得浑身直哆嗦,明知李天赐是个什么德行的人,争取他什么啊,与其在他面前浪费唾沫星子,不如直接做李二蛋和大壮的思想工作,就冲他们俩的表现,指不定周围的人越来越快,很快就能形成抗日根据地。 躺在床上,刘璐越来越觉得在小田庄成立抗日根据地极其正确。 这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距平安城也不远,群众基础更不差,组织派来几名政工干部多做工作,说不定就能成了。 正在刘璐畅想美好未来的时候,堂屋有了动静,李天赐穿上草鞋,摸索着进了屋。 刚才叫你你不来,不搭理你了倒朝里屋凑,什么玩意儿! 等等,刚才他没过来,这会儿过来该不会是...... 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李天赐什么模样,刘璐也有些紧张,她毕竟是个女人,此外手里也没枪。 “有什么事儿吗?”刘璐强作镇定,只是略略发颤的嗓音出卖了她的真实心理。 原来你也知道怕啊!李天赐大咧咧朝床上一坐,咸不咸淡不淡的道:“放心吧,我没那么下作,再说刚才你不是找我吗?我现在过来了,有什么话你说。” “刚才想说,现在不想说了。”刘璐靠着墙,淡淡回道,“时候不早了,休息去吧。” 你能睡得着,我睡不着啊!李天赐哼了一声:“不说我都知道你的想法。” 刘璐觉得李天赐有趣,刚才那会儿挺成熟的,这会儿怎么如此幼稚,便道:“说说看,我什么个想法?” “你不就是想拉着小田庄的这帮被热血冲昏头脑的家伙开辟根据地打游击吗?”李天赐指着刘璐,突然发着狠说道,“姓刘的,你想过没有,万一失败了,这小田庄上上下下几百条人命都要填进去,人心都是肉长的,你怎么能狠得下心?” “我狠心?李天赐,我再狠,狠得过日本人吗?”刘璐撇了撇嘴,对不远处男人更鄙夷了,“看你的样子对我们挺熟悉啊,以前没少接触到我们的人吧?我就不明白那些同志是怎么想的,明知是扶不上墙的烂泥,还偏要帮!” 李天赐白眼一翻:“我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怎么着吧?” 刘璐不想跟他废话,便直截了当地说道:“我是不能把你怎么着,但我不能让每个中国人跟你一样,跪在日本人面前苟且偷生。而且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也不过是个外来人,有什么资格代表小田庄?” “我……”一连串的话让李天赐哑口无言,愣了许久,他大手一挥,无比蛮横地道:“没资格我也要管!” 刘璐觉得李天赐越发不可理喻,坐在床边,压低声音,一字一句的道:“他们有选择的自由,你想跪着活,不代表大家都跟你一样!” 未等李天赐反驳,刘璐又道:“我能接受你苟且偷生,但不能接受你浇灭大家抗日的热情。换句话说,你李天赐可以躲在角落装乌龟,拉着大家一起装乌龟就不对了。” 我装乌龟?我他娘的是为了小田庄好! 李天赐火冒三丈,霍然而起:“臭婆娘,跟我说话注意点!” “我跟你说话很客气了,若这里是根据地,就你的表现,批判还是轻的,因为你的思想会让我们中华民族永无翻身之日。”黑漆漆的夜色中,刘璐扳着俏脸,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是个人都会恐惧,但再恐惧,也不能忘记自己还有反抗的拳头,更不能因为自己恐惧,绑住别人反抗的拳头!” 李天赐原本就理屈,词穷很正常,可真的任由刘璐在村里这么来? 历史证明共产党的宣传工作向来厉害,毕竟这是对抗日本的胜利法则,只要让刘璐放开手脚,李天赐断定要不了一个月,小田庄的革命基地就能彻底建立,原本祥和的净土也会被彻底破坏。 李天赐急了,额头青筋直冒,挪到床上,凶神恶煞的道:“我揍你!” 能说出这话,证明李天赐在辩论中已输得体无完肤。 黑暗掩盖不了刘璐眸中深深的蔑视:“真有本事,在中国女人面前耍威风?揍我?有本事你去揍日本人!” “你......”李天赐瞪大眼睛,扬起拳头,最终还是无力的放了下去,“你就是个大祸害,大祸害!” 第三十一章交涉 李天赐走了,听呼吸似乎他气得不轻。 刘璐又一次在床上躺倒,心情较之刚才舒坦多了。 对这种贪生怕死之辈就是不能客气,你硬他就软,贱骨头。 积了很久的雨,再也按捺不住,伴着狂风落了下来。 豆大般的雨滴砸在地上,溅起朵朵雨花,也打破了小田庄的宁静。 很少有人知道下雨了,因为大多数人都躺在破旧不堪的房子里做着美梦。 按理说,暴雨应该持续两天,今年有些怪,只下了一宿,雨停风歇。 红艳艳的太阳跟往常一样从山底爬上天空,似乎昨晚什么都没发生。 当晨曦洒在院落,早饭也做好了,李天赐还没醒。 李二蛋看了看睡眠正酣的李天赐,对刘璐道:“吃完饭你别出去,我先跟村长说一声,免得有人说三道四。” 刘璐颔首轻点,做饭那会儿,她将村里的情况大致搞清楚了,于是便道:“去村长家之前,我建议你跟秀秀提前打个招呼,跟赵东升交涉的时候,我也去。” 李二蛋放下瓷碗,皱了皱眉头:“不合适吧?” 对李二蛋刘璐非常信任,这条命是人家救的不说,怎么看李二蛋都是觉悟高的爱国青年,这跟躺在破席上听到打日本人就战战兢兢的李天赐形成鲜明的对比。 “安平特别行动小队成立之前,我做宣传工作,专门跟人打交道,有经验。” 李二蛋大喜:“太好了,我正愁怎么去跟赵东升说呢。” “秀秀没意见就好。”刘璐想了想,话锋一转,又道,“去秀秀家说好了,你也别去村长家了,我想先见见秀秀,有些话想提前跟她说说。” 李二蛋点点头:“也成,先将最难办的事办好,村长那边,我琢磨问题不大。” “我觉得问题也不大。”刘璐端起瓷碗抿了口红薯汤,瞟了眼睡得正酣的李天赐。 今天是赵东升到村里来的日子,每到这个日子,庆婶吃了早饭就出门找人拉家常。 这次也不例外,秀秀在灶屋忙乎完,看看天色,冲已经跨出门的庆婶道:“夜里下了暴雨,他不一定来。” “他来不来我都得出去,有些话得跟乡亲们说说,再不能这么下去了,那些人总以为赵东升好说话,实际呢?嗯,对了,晌午我不回来吃了。”庆婶丢下这话,头也不回的去了。 “哎,别走那么急啊!”秀秀赶紧从灶屋跑了出去,看着庆婶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拐角,跺了下脚。 打从知道李二蛋从镇上买的东西只有先前的一半,庆婶便在她耳根唠叨了。 说什么还没到年根就这样,年根日子不知过成什么样,说不定李青山那王八犊子还要克扣财物,你在赵东升面前怎么做?庆婶打定主意今天要找人说道说道。 秀秀不想让母亲去,但在这个家,哪轮得着她做主? 擦了把手,秀秀准备去栓子叔家,让栓子叔好好劝劝母亲,转念一想这纯粹无用功。 栓子叔老实巴交的,在母亲面前连个屁都不敢放,指望他还不如指望自己。 也正是这时候,外面传来了李二蛋的呼喊:“在家吗?秀秀。” 秀秀从灶屋出来,狠狠瞪了眼二蛋,将院门打开:“废话,今天啥日子,能不在家吗?” 李二蛋不好意思的笑笑:“我见昨夜下了暴雨,山路难走,琢磨着他不一定来。” “都是在大青山跑的人,能不知道山里的雨就怕稀稀拉拉下个不停?”秀秀将李二蛋拽了进来,想起前两年的事儿,细声道,“泥石流不能再来了,我们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比灾荒还可怕。” 秀秀说着,将二蛋领进了屋,道:“找我什么事?” 在秀秀面前李二蛋说话敞亮,瞟了眼堆在一边的财物,道:“我昨天买回多少东西不及上次一半,从镇上的议论看,世道只会越来越乱,年根咱们能撑过去,大壮他们呢?” 秀秀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俏脸上的轻松不见了:“咱们还有田,猎户没有,入了冬他们原本日子就不好过这年景更难,他们常在山里走,身体好性子暴,肯定不会再交了,仅凭青山叔那批人去贴,家底总有干的那天。” 李二蛋叹了口气,看向连绵的青山,道:“赵东升也好过不了,我怕大家都没路走打起来,那时麻烦了。” 秀秀不是聋子,大壮等人的疯言疯语还是有所耳闻的,无比严肃的道:“你跟大壮关系好,好好劝劝他,即便咱们村的劳力一起上,也不是赵东升的对手,大青山原来的匪首么凶,还不是让他们给办了?” 李天赐憨厚的笑笑:“我知道,所以啊,我想跟赵东升好好谈谈,你觉得怎么样?” 秀秀咬着红唇,忧心忡忡的道:“我怕你说不动他。” “我说不动,有人说得动,昨天我和李大哥去青山镇,恰好碰到他走散的妻子,她以前在安平城做教员,是文化人,口才了得,她跟赵东升谈,准成。”李二蛋提到刘璐就眉飞色舞,李天赐他崇拜,刘璐他一样崇拜。 秀秀蹙了蹙黛眉,拽拽李二蛋的衣袖,小声道:“到镇上去一趟就碰到失散的老婆,太玄乎,这中间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不信别人还不信我,我敢给青山叔找麻烦吗?”李二蛋笑得更憨厚了,心里却有点打鼓。 这不是给青山叔找麻烦,这是给小田庄找麻烦。 秀秀盯着李二蛋老大一会儿,径直道:“你让她先过来,对她我有些不放心。” “你不找她,她还准备找你呢。”李二蛋赶忙站了起来,出门的时候禁不住问道,“秀秀,你变了。” 秀秀不明所以:“哪里变了?” “以前你不是张口闭口打日本人吗,现在怎么......” 未等李二蛋将话说完,秀秀寒着俏脸道:“以前我是不懂事,后来才知道,日本鬼子不是那么好打的,再说,打日本人不是咱们老百姓的事,是军人的事!” 你有这观点,怕是受旭阳影响吧。李天赐朝村长家的方向看了眼,匆匆朝家赶。 当刘璐出现在秀秀面前的时候,秀秀眼前当即一亮。 齐耳短发干净利落,肌肤好像剥了皮的水蜜桃,粉嫩中透着几缕香甜。 以前她就觉得李天赐不简单,今天一看果然如此,李天赐如果不是那么能耐,孙淑霞会看上他? 在孙淑霞面前秀秀不禁有些自惭形秽,也渐渐明白了为什么李旭阳不愿见自己。 大城市里的女人恐怕都像孙淑霞这样美,更何况还读过书,大字不识几个的自己怎么能比? 母亲常说,有白米饭吃谁会啃红薯?自己就是那只不起眼的红薯,孙淑霞就是香甜的白米饭。 秀秀释然了。 那个浑身透着书卷气的男人注定不属于自己,她最后一丝念想到这一刻,终于灭了。 也正是念头灭掉的这一刻,她脑海中渐渐浮现出那个黑色的身影。 “秀秀妹子,你怎么了?”刘璐发现秀秀面色有些不对,试探着问道,“是不是我过来,不大合适。” 秀秀忙道:“嫂子千万别这么说,整个小田庄念过书的人没几个,赵东升性子冷,其他人的话入不了他的耳还是其次,得罪了他,我怕我他会动手,你过来,正合适。” 刘璐细细品品秀秀的话,又道:“秀秀妹子,我听说赵东升对你有意思?” 小田庄都知道的事,秀秀也没打算瞒,小脸一红:“应该是有意思。” 应该有意思?刘璐很是诧异:“他没跟你说?” 秀秀摇摇头,轻轻言道:“村里的人都是揣测,他跟我说话很少,只是坐哪里吃饭,歇息差不多也就走了。” 刘璐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真的吗?” “在这件事上我没必要说瞎话啊,其实......”秀秀坐在床上,低着头,哪有泼辣女的模样,“上次他问我心里是不是有人了,我没坑声,他就再没说话,我才断定他是真心喜欢我,而不是将我当成玩物,这心里也踏实了。” 刘璐心里有谱了。 一般来说,土匪头子看到村里的姑娘,都是直接抢,女人若不从,糟蹋之后杀掉。 女人若是从了,运气好能做个压寨夫人,运气背,就是那些恶匪解闷的工具。 这样的事在历史上不胜枚举,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的事儿。 赵东升不抢人,不管出于怎样的心态,对秀秀尊重这点是跑不了的,也说明秀秀运气不错,遇到了有点良心的土匪头子。 再想想赵东升的作为,似乎不是有良心那么简单。 对村民不是横征暴敛,而是定期勒索钱物,说明他有头脑,应该是可以争取的对象。 见刘璐对着大青山有些发呆,秀秀连忙问道:“你有把握说动他吗?我担心眼下日子越来越难熬,大壮那群人想不开会出岔子。” “大壮他们已经在闹了,要不天赐也不会让我和二蛋过来交涉。”刘璐静静回道。 听到这话,秀秀当即恼了,气鼓鼓的道:“青山叔说的没错,小田庄要出篓子也是他捅的,能耐没多大一天到晚吆喝来吆喝去,闪了他的she头倒是轻,迟早有一天将命丢掉。” “他的命丢了是小事,怕就怕大家跟着陪葬。”刘璐这般说着,下意识朝外面一看,赶紧站了起来,问,“他就是赵东升?” 第三十二章真正的英雄 远远走来一个人,阳光下,他的影子有点冷。 他就是赵东升,大青山最大的土匪头子。 但是他给刘璐的第一印象不是土匪,而是一名军人。 身上的粗布民衣尽管破旧却不脏,特别是他的腰杆挺得笔直。 一把m1911手枪别在右腰一侧,似乎只要遇到情况就能迅速抽出,精准击发。 走得近了,刘璐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 赵东升用黑色布条打了绑腿,并且用了两根长长的布条,绑得非常专业,就像艺术品。 赵东升站在门口,目光放在灶屋,皱了皱眉头,右手准备上抬,看到微笑而来的秀秀,手又放下了。 赵东升突然发现,秀秀笑起来是那么好看。 将几块木头钉成的门打开,秀秀解释道:“二蛋哥和嫂子想见见你,有话跟你说。” 话尚未落音,刘璐从里屋出来,站在堂屋看向赵东升,微微一笑。 赵东升哦了一声,走到小院,看看李二蛋,又细细审视刘璐,道:“他们俩不般配。” “当然不般配,嫂子跟二蛋哥不是两口子,跟李天赐李大哥才是两口子。”秀秀见赵东升面无表情,又好声解释道,“天赐大哥是落了难的外乡人,前阵子让二蛋哥救了,他和淑霞嫂子都是文化人。” 赵东升这才挪动脚步进了堂屋,目光放在堆在一边的钱物,在竹凳坐下。 秀秀偷偷瞟了眼刘璐,问赵东升:“赵大哥,黑子和六子他们没跟你一起来?” “他们去办点事,随后到。”赵东升指着那些钱物,冷厉的眼神看向刘璐,“少了。” 秀秀正准备开口,刘璐拽了拽她的衣袖,道:“你去灶屋帮二蛋,我来跟赵大哥解释。” “我不想跟你说话。”赵东升拽过一张竹凳,放到自己面前,努努嘴道,“秀秀,你来说。” 秀秀哦了一声,道:“二蛋哥前阵子去镇上,一样的钱物还没换回上次一半多的物品,今年这天也不好,收成肯定减,村里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也就这么多了。” 赵东升看向刘璐的背影,淡淡问道:“他们让你这么说的?” 秀秀赶紧摆摆手:“这是摆在明面上的事,你难道不知道吗?” 赵东升低头看着脚下,沉默很久之后,站了起来,一字一句的道:“你们要活,我的兄弟也要活,钱物......特别是米粮,必须跟上次一般多,少一两都不行!” 秀秀看看灶屋,又看看赵东升的脸色,耐着性子道:“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了吗?” “前几次已经给你们回旋的余地了,结果呢,这次比上次还少,恐怕到了年根更少,这是变本加厉!”赵东升有点恼。 秀秀咬着红唇,低下了头。 见她这幅模样,赵东升站起来,扭头就走。 赵东升的意思秀秀如何不明白,也不知怎么的,她的火气旋即上来了。 “赵东升,我们小田庄不欠你的,你不能这么逼我们!” 赵东升走到小院中间,停下脚步。 刷! 腰间的手枪抽了出来,黑洞洞的枪口对着正在灶屋忙活的李二蛋和刘璐,寒声道:“你们是不欠我的!” 李二蛋正在盛菜,赵东升冷不丁来这一下,吓得他勺子落在地上。 这是李二蛋第一次被枪口指着,这一瞬,寒气从脚底板直朝上冒。 他从赵东升身上感到了浓郁的杀气。 刘璐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盯着赵东升手中的枪,张张嘴想说什么,秀秀冲过来用身子堵住灶屋,寒着脸道:“姓赵的,你要杀他们,先杀我!” “我要杀他们,你拦不住!”赵东升一把将秀秀拽到一边,原本指向李二蛋的枪口迅速转移到刘璐身上。 “你混蛋!”秀秀快疯了,刀枪无眼,更何况赵东升用枪指着李二蛋,万一擦枪走火,二蛋哥就没了。 砰! 枪响了。 秀秀当即双腿一软,坐在地上。 李二蛋啊了一声,双手抱着头。 李二蛋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勇敢,还跟先前一样,是那个躲在阴暗一角不敢出来的懦夫。 砰! 又是一枪! 子弹击中墙壁,带起一阵尘土。 刘璐呼吸有些急促,静静看着面无表情的赵东升,顿了老大一会儿方道:“这么近都打不中?” 赵东升冷笑一声:“不说实话,下一枪就中了。” “我不叫孙淑霞!”刘璐很平静,或许是装的,至少看起来她很平静。 “你确实不叫孙淑霞,你叫刘璐,青山镇大街小巷都是你的画像,你是地下党联络员!”赵东升扭头看向有些不明所以的秀秀,道,“她会将你们全害了,明白吗?青山镇来了那么多日本兵,就是为了抓她,你们不怕引来日本鬼子,全村死光吗?” 秀秀曾经从李旭阳口中了解一些地下党的事,知道当今政府对地下党的态度。 再加上赵东升说日本鬼子要过来全村遭殃,秀秀旋即将目光放在二蛋身上,闪亮的眸中满满都是责怪。 她一直将二蛋当亲哥哥,二蛋呢,这么重要的事儿都瞒着她,这事能瞒吗? 赵东升又将枪口指向李二蛋,眼神越发寒冷:“你是去过镇上的,不可能不知道她是刘璐。” 走到这一步,李二蛋认了,他深吸一口长气:“没错,我知道她的身份,也知道日本鬼子满天下搜捕他。” 赵东升盯着李二蛋的眼睛,言语间尽是嘲弄:“你很勇敢啊,不过看刚才的怂样,不是那种不要命的人啊。” “我承认我怂,但我是中国人,刘小姐为了万千百姓不惜深入险境,我不说像她那样出生入死,在英雄遇难的时候收留,不行吗?”李二蛋说着说着,底气就上来了,毫不客气的道,“反倒是你,枪口不对着日本人,反而对着民族的英雄,你好意思吗?” 赵东升握枪的手微微顿了下,淡淡言道:“刚才我不想杀你,但现在,我觉得你该死!” 秀秀好像疯了一样撞向赵东升,未曾想她撞过去的时候,赵东升身子只是一顿,紧跟着左手箍着她的腰,怒道:“别以为我不敢对你动手!” “有什么事是你赵东升不敢做的?你多能耐,将枪口对准自己人,因为一句不中听的话就要杀人,日本人杀了那么多人,你怎么不去杀他们?”秀秀通红着眼眸,嘶吼着,可是这话说完,她就后悔了。 她捂着嘴巴,看着面前面部肌肉不住颤抖的男人,低下了头。 紧握在手里的枪缓缓放了下来,赵东升看向秀秀,嘴角泛起几丝苦笑:“我跟你说的,还不够多吗?” 秀秀咬着红唇,歉声道:“对不起。” “秀秀,别傻了,好好想想,从开枪到现在过去多长时间了,你的左邻右舍有人出来看一眼吗?”赵东升指着周边,咬着牙道,“你傻傻给他们说情,你自己吃饱了吗?这个世界能靠住的人只有自己,自己活着才最重要。” 秀秀眼眶红了,摇摇头道:“我不管他们怎么对我,我将他们当乡亲,再说他们出来有用吗?他们没有枪,真出什么事,除了送死还是送死。” 刘璐松了口气,看着架势,危机解除了。 她从灶屋走了出来,看着赵东升的绑腿,笑道:“先生以前是军人吧?” 赵东升懒得搭理刘璐,放开秀秀,沉着脸道:“我去找李青山。” 秀秀一把拽住赵东升,颤声道:“我去说行不行?” 赵东升看看拉着胳膊的手,迟疑片刻,道:“你去有用吗?说不定几句好话一说,你就软了,我不想扯,也没那么多时间跟你扯。” “我心里有谱,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秀秀无比倔强的到。 “粮食一两都不能少,否则我不客气。”赵东升顿了下,下面的声音变小了,“也没法跟兄弟们交代。” “好!” 见到情形稍微缓和了一些,刘璐转身走进灶屋,一手端着饭菜,一边冲站在院子里的赵东升道:“大家吃了午饭再忙活吧。” 赵东升犹豫了下,闷头进了堂屋。 很快饭菜便端上了桌,刘璐冲李二蛋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这里没你多大的事,赶紧走。 赵东升瞥了眼李二蛋,又瞅瞅一桌饭菜,道:“坐下来一起吃吧。” 李二蛋很不自然的坐下,说心里话,赵东升身上有种李二蛋的惧怕东西,但是他不知道这种东西是什么。 刘璐知道这种东西是什么。 只有在尸体堆里爬出的老兵才有这种气势,这叫杀气。 刘璐也确定赵东升是可以争取的对象,若是没道义的土匪,知道她的身份,最好的选择不是点破,而是报告日本人,甚至亲自押解她到青山镇,如此别说吃饭,有这大功,在日本人手下谋个官坐坐,不是问题。 一个军人,甚至是军官,竟然出现在大青山当土匪,思来想去全国上下也就只有一支部队符合这样的条件:在淞沪会战打了败仗的国民党六十七军溃兵。 但她又有些迟疑,被国民政府称为“投敌附逆”的六十七军溃兵,值得相信吗? “赵先生未上梁山之前,是东北军吧?”刘璐笑问道。 赵东升冷笑两声:“我跟你们这些地下党没少打交道,也明白你们有多狡猾。” 这就是了。 刘璐喝了口米粥,眉宇间有些许感慨:“有道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看到赵先生,我觉得私下的传言反而更可信,你们不是叛军,你们是英雄,真正的英雄!“ 第三十三章情报 当英雄两个字从刘璐口中吐出,赵东升的手不禁微微颤动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而起阴阳怪气地道:“你大可不必如此恭维我,这里没有你说的东北军的英雄,有的只是土匪,而且我知道你们这帮人办事,向来都是偷偷摸摸的。“ 赵东升有这样的情绪实属正常,六十七军跟红军交手不是一次两次,吃了不少亏。 更让人郁闷的是,这六十七军是个受气包,不管在共产党这边,还是在国民政府那边都不讨好。 由于一直承担着“剿匪”重任,红军的指战员把六十七军当成仇敌。 国民政府那边呢,由于六十七军确实没太多拿得出手的成绩,屡次三番被冠以“消极剿匪”的罪名。 刘璐将瓷碗放在桌子上,笑道:“赵先生此言差矣,我们共产党员言出必行,向来正大光明。” 赵东升想到交手的那段岁月,毫不客气的道:“打一枪就跑也叫正大光明?” 刘璐无可奈何的笑了:“赵先生说这番话,应该先考虑我们是什么装备,你们又是什么装备,你们有多少人,我们有多少人,面对面打,跟伸着脸让你们打,有区别吗?” 赵东升夹了块鸡蛋,一边咀嚼一边嘲讽:“之前的恩怨我们先揭过不提,你们人少装备差,所以你不得不承认,这抗战打鬼子在正面战场上,还是我们国军出了大力吧!” 李二蛋和秀秀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好不热闹,问题是扯这么多,跟要交涉的事,有关吗? 当然从赵东升和刘璐的对话中他们也捕捉到很多讯息,先前在大山深处无法接触也不可能接触到的讯息。 所以他们竖着耳朵静静听,连大气都不敢喘。 “这点我并不否认。”看着眼前这个冷峻的男子,刘璐端庄地微微一笑,“我们的力量大都在敌后,从事敌后破坏工作,并且发动一切可以团结抗战的力量,共同抗日。” “哼,说到底还是在正面战场毫无建树,只会在后面偷偷摸摸地下绊子。”赵东升神色一怔,随即开始狡辩道,“而且就像现在,你是跑了,那些对待手无寸铁的百姓怎么办?” “说到下绊子,你们蒋委员长手下的军统才是个中好手吧。”刘璐收起了笑脸,扶着饭桌站了起来,看向赵东升,毫不客气地说道,“如果当初不是他蒋某人说什么‘攘外必先安内’,给你们东北军下达了撤退的命令,东三省会在没开过一枪的情况下,白白拱手让给日本人?你们东北军在撤出东三省的时候又可曾为留在东北的那些百姓想过?” “亏你军人出身,南京城惨案,难道说是因为国军发起了南京保卫战?不做宣传工作老百姓知道日本人多残忍吗?不充分发动人民群众,让日本鬼子陷入全民抗战的汪洋大海,能将日本人赶出去吗?”刘璐得理不饶人,又说道。 “你放屁,打仗是军人的事情,马革裹尸葬身疆场,关老百姓什么事?”赵东升拍着桌子站了起来。 “好好看看正面战场的战绩,我们赢几场,又损失多少军人?日本帝国主义确实不能三个月内灭亡中国,不代表我们的军队具备跟他们硬碰硬的实力,与日本帝国主义的较量注定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持久战,只有广泛发动人民群众,不断建立抗日根据地,军民协同,才能将日本人赶出中国!” 赵东升沉默了。 淞沪会战,南京保卫战,乃至于后来的一系列战役,国军真正赢下来的有几场?即便赢,那也是拿着军人的性命硬生生填出来的,单兵素质方面,中国军人和日本军人差距太大。 从北打到南一路溃败,赵东升甚至有了这样的念头,中国是赢不了的。 特别是淞沪会战,军长死了,师长没了,旅长团长一个个倒下,作为排长,赵东升没想到自己能活下来。 那时作为败兵的赵东升没想过要逃走,直到那条讯息在传开,一切都变了。 六十七军可以打残可以打光,但不能朝倒下的军长头上扣屎盆子,不能朝六十七军头上扣屎盆子。 那些狗娘养的,知道六十七军在跟谁打吗?日本最精锐的师团! 知道六十七军怎么打的吗?站着的弟兄用他娘的汉阳造一枪一枪打的啊。 三天,整整三天,后方的人知道前线是什么模样吗?弟兄们这么拼,得到了什么? 投敌,投你娘啊! 赵东升的心冷了,冷到领着几个弟兄做了逃兵,在大青山深处安营扎寨占山为王。 赵东升的思绪飞了,飞到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那些倒下的弟兄,好像就在眼前。 秀秀见赵东升有些发愣,赶紧晃晃他的胳膊,柔声道:“你怎么了?” 赵东升没回答,就像失去灵魂的木头。 秀秀急了:“赵东升,你说句话啊!” 赵东升终于回过来神,揉揉额头,缓缓坐了下来:“你不觉得咱们的争论,一点意义都没有吗?” “我觉得有意义。”刘璐意味深长的道。 赵东升的面色又冷下来,以毋庸置疑的语气道:“能做的我们都做了,现在只想活下来而已,民族救亡是你们这些大英雄的事儿,跟我们无关。” 刘璐哦了一声:“赵先生真这么想?” “不仅我这么想,手底下的兄弟也这么想,所以你们擅长的那一套,还是别玩了。” “可惜的是,你们活不下去。”刘璐面色一变,将理由娓娓道来,“在我们的队伍里,常用这样一句话形容军民关系,那就是鱼水情,意思是说,百姓没了军队也没了,赵先生的队伍和小田庄也是这种关系,当小田庄的村民连饭都吃不饱,乃至饿殍遍地,赵先生能从小田庄得到什么?” 赵东升闭上眼睛,兀自嘴硬:“危言耸听!到不了那一步!” “事实证明,正在朝这一步走,日本鬼子到中国就是吸血的,青山镇什么状态赵先生知道,才多少天物价翻了一倍,这趋势下去,小田庄能撑多久?” 赵东升军伍出身,不知道小田庄能撑多久,李二蛋和秀秀是土生土长的村民,不可能不知道。 刘璐看看赵东升的面色,又瞅瞅李二蛋和秀秀,道:“秀秀,赵先生信你的,你来说吧。” 冷不丁冒出这话,让秀秀一时没反应过来,顿了老大一会儿,她苦涩的笑笑。 “村里要想过年不饿死人,堂屋这些钱物,特别是粮食,说极限有些夸大,能拿出来的,确实很有限了。” 见赵东升面色没什么变化,秀秀紧又道:“二蛋哥这次去青山镇,原本要买些大米和白面回来,可日本人将大米和白面封锁了,甚至盐和煤油都开始限购,要不是二蛋哥跟买盐的伙计私交很好,说不定盐都吃不上了。” 赵东升扭头看向李二蛋,寒声道:“你还真有本事。” 李二蛋抹了把嘴,看了眼刘璐,对赵东升也没先前那么恐惧了,静静言道:“这世道没本事也得有本事,盐现在是这个价,一两个月过后会不会再涨谁也不知道,青山镇,小田庄是去不起了,只能在村里紧巴着过。” 在大青山深处不出去就是自给自足,村民自己填饱肚子都难,还要上缴一部分给赵东升,可能吗? 赵东升面色越发寒冷,从腰间掏出手枪一边把玩一边道:“照这种说法,以后要从小田庄要粮食没戏了?” “有的话肯定能要到的,最怕的是没有,赵先生总不至于吃人吧?”刘璐指着赵东升手里的枪,拂了下被山峰扬起的短发,幽然一叹。 将手枪放在桌子上,赵东升不怒反笑:“看来只有一条路了,将刘小姐绑了送到青山镇,什么都不缺了。” 刘璐双手环抱胸前,颔首轻点:“赵先生真决定这般做,我没办法,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先将情报送出去。” 说到这里,刘璐对李二蛋和秀秀道:“二蛋,你带秀秀先回去,我有些事跟赵先生说。” 待两人走后,刘璐从腰间取出一个细细竹节,取出一张白纸,递给赵东升:“这是我们拼了命获得的情报。” 一边将白纸打开,赵东升一边道:“其实我对情报不感兴趣。” “赵先生对情报不感兴趣,却不能忘了自身的血脉,更不能忘记自己是炎黄子孙。” 白纸上是一张路线图,还有红蓝黑三色小点标注在各处,赵东升皱着眉头,不解的问:“什么意思?” 刘璐凑到赵东升耳畔细细说了一番,小声道:“知道了吧?” 赵东升霍然而起,拿着白纸的手轻轻颤抖:“你的意思莫不是说,他们要将.......” 刘璐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轻声回道:“南京城几十万人被当牲口一样宰,还有什么他们做不出来?就冲你是六十七军的勇士,我信你,不管你是纠集同伙一起来,还是领着国军一同抢,东西不能落到日本人手里!” 当一切收拾妥当,刘璐又走到赵东升跟前,双手朝前一伸,云淡风轻的道:“若是我的命能换来大家的命,赵先生可以动手了。” 赵东升紧锁眉头,最终将纸条塞进竹节,重新递给刘璐:“这笔生意太大我做不了,绑了你送到宪兵队,就冲这份情报,我跟着遭殃。” 刘璐笑了:“我猜得没错,赵先生还是热血之辈。” 第三十四章口是心非 赵东升将手枪收起来,对这顶高帽完全不感兴趣:“你这女人倒是有点小聪明,明知道我没将你送给日本人的心思,还装腔作势,刘小姐,以后这样的戏码不要再玩了,我很反感。” “你认为是做戏便是做戏吧。”刘璐坐下来,言简意赅的道,“不打日本鬼子,大家都活不下去。” 赵东升撇撇嘴,似乎看透了刘璐的心思:“这才是你的目的吧?建立武装,最后为你所用!” 刘璐摇摇头,漆黑的眸子里流露着深深的无奈:“到现在你怎么还这么想?我们的军队已经被编成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和国民革命军第四军了,外敌当前,我们处在统一战线,是一家人!” 赵东升嗤之以鼻:“别跟我说这些虚的,中原大战那会儿,某人还说跟少帅一家人呢,结果呢,我们拿着什么玩意儿,中央嫡系扛着什么枪?他们吃什么,我们他娘的吃什么!” “赵先生再有怨言,也改变不了现实,”刘璐调整下语气,无比认真的道,“就像现在,不管小田庄还是你,都被日本人逼的无路可退,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我们都要站在一起,不是等死而是反抗。” “反抗?凭我们手里那几条破枪,凭小田庄这些大字不识的村民?”赵东升差点笑出声来,刘小姐,你知道汉阳造和三八式步枪的差距吗?我告诉你,汉阳造两百米之外靠运气,三八大盖四百米外还能精准杀伤目标!你知道被重炮轰是什么滋味吗?咱们有重炮吗?你知道空中支援是什么吗?我们有战斗机吗?” 刘璐把赵东升拽到院落里,指着连绵的大青山,喝道:“在大青山里,三八式步枪能打多少米,士兵能看多少米?再告诉我,重炮怎么运进大青山?别说重炮,你让轰炸机群过来,能不能将大青山夷为平地?你们还有汉阳造用,我们呢,有的部队连汉阳造都没有,不是一样打鬼子?” 赵东升张张嘴,想反驳,却发现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敌占区的粮食不在中国人手里,在日本人手里,跟老百姓要算什么本事?瞅准机会跟日本人抢粮,别说他一个中队,即便一个师团,也会被大青山淹没,按照这样的策略,只要咱们饿不死,鬼子一天别想安生。” 赵东升明白刘璐什么意思了,他是要以大青山为依托,成立队伍打游击。 甩开刘璐,赵东升沉默许久,方才言道:“我得跟兄弟们商量。” 刘璐如释重负,点点头道:“这是大事,必须商量,我也要跟村里有勇气的年轻人沟通沟通,只要大家团结,不说将日本鬼子打得丢盔弃甲,乱世中活下来,问题不大。” 赵东升对着湛蓝的天空,摇摇头:“不是每个人都能活下来的,大部分人能活下来相当不错了。” “那也比等死好!”刘璐看向赵东升的背影,以无比低沉的声音道,“南京城那些放下武器的兄弟们都是怎么死的,赵先生没忘记吧?先前奋勇抵抗的斗士,在城里面被人......” 赵东升转过身来,怒道:“不要再说了!” 刘璐低头看着脚下,从樱唇蹦出七个字来:“血的教训不能忘!” “别再说了,有些道理我懂。” “如果你不懂,我也不会磨破嘴皮子跟你说这些。”刘璐抬头,和赵东升相对而立。 “真将人拢到一起了,我负责训练,你负责拢人心。”赵东升这般说着,伸出食指,斩钉截铁的道,“不过请刘小姐记住,这批人马不是共产党的,也不是他蒋某人的,是我东北六十七军的!” “好!”刘璐回答的非常干脆。 赵东升咬着牙,话语中透着狠辣:“如果我发现你在我的队伍里宣传某些思想,别怪我心狠。” 刘璐嫣然一笑:“赵先生想多了。” 想多了?希望是吧。吃了那么多年的亏,也该长记性了。 赵东升心中忿忿然,不过心中隐隐有些许期待。 正像刘璐判断的那般,赵东升的血从没冷过。 六十七军在建制上没了,即便日后再组建,那也不是隶属少帅的六十七军。 赵东升是孤儿,在六十七军长大,六十七军就是他的家。 他做梦都想重建六十七军,这重建不是在建制上,而是延续六十七军魂魄的六十七军。 但是赵东升没那那能耐,准确来说,他不知道路要怎么走。 刘璐的话给了他启发,他要以大青山为起点,完成梦想。 对赵东升来说这是希望,在李天赐看来,这他娘的纯粹是绝望。 秀秀家传来枪响后,李天赐暗叫一声不好,赶紧将埋起来的手枪挖出来,而后疯狂朝秀秀家狂奔。 爷爷有危险! 这是实战,不是靶场打靶,对手是赵东升,大青山赫赫有名的土匪头子。 李天赐握枪的手再抖,他怕,这跟游戏中端着ak47横扫完全不一样。 镇定!只要将训练的七成功力拿出来,赵东升一定是自己的对手。 对射术,李天赐非常有信心,用姑父的话说,李天赐消耗的弹药加在一起,足可以训练一名狙击手。 显然他姑父这么做是违规的,偏偏正是违规,让李天赐能有保护爷爷的信心。 将子弹上膛,李天赐枪口上抬,双手紧紧握住。 即将到达门口,他迅速弯腰,黑洞洞的枪口和目光同时到达堂屋。 李天赐当即呆了。 我晕,刚才还打枪呢,这会儿坐在一起吃饭,什么情况? 李天赐赶紧收枪,退了回去,靠在墙上喘着粗气。 虚惊一场啊!将手枪塞到腰间,李天赐一边朝回走一边闷闷不解。 闲着没事儿赵东升开什么枪?在秀秀面前装叉?不至于啊,先前装装还有效果,现在还装,不成傻叉了吗? 回到家坐在破席上,李天赐突然想到什么,立马站了起来,额头冷汗直冒。 刘璐该不会做通了赵东升的思想工作了吧?若是如此,那就倒了血霉。 应该不会吧,赵东升再没脑子也不可能轻易被说动啊。 这年代的地下党是日本人残酷镇压的对象,抓到铁定是死。 在国民政府那边,地下党也不讨好,如果有机会,那些军统会毫不吝啬的对赤色分子放冷枪。 用某个人的话说,这些赤色分子不能活啊,因为他们要领着一帮叫花子从哥们碗里抢饭吃。 刘璐这枚定时炸弹都不能在小田庄呆着了,她存在一天,自己就心惊胆战一天。 要不要偷偷将讯息告诉李青山呢?李天赐正犹豫着呢,秀秀和李二蛋从远处走来。 李天赐将面部僵硬的肌肉调到正常状态,将两人迎进了屋,细细一打听,彻底懵逼。 赵东升啊赵东升,我说你什么好?脑子长屁股上了,不好好当你的土匪,非要逞能做英雄!由此,李天赐终于做了决定,随便扯个理由就出了门。 当刘璐迈着轻快的脚步回来的时候,李二蛋就知道,赵东升应该说服了。 不过这么快就说服赵东升,他还是有些不信,便试探着问:“没事了?” “后面的事儿更多,不过从今往后赵东升不会做山匪了,而是成立抗日队伍,所以大家必须团结起来,一起打鬼子。”刘璐很开心。 将具有抗日热情的人拢在一起,即便这支武装力量不属于民众,又有什么关系? 目前最大的敌人不是阶级敌人,而是日本帝国主义。 “刘小姐的意思莫不是说,我们现在就能打日本鬼子?”李二蛋有些难以置信。 “当然要打,不打乡亲们都会死,打了,我们还能活!” 刘璐冲李二蛋笑笑,又道:“待会儿你带着我去大壮家,将可靠的弟兄拢在一起,我先做做动员。” “好!好!”李二蛋激动的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其实在刘璐点破赵东升身份的时候,李二蛋心思就变了。 他处心积虑找组织,哪想赵东升等人就是参加过战争的正规军。 既然如此,还朝大青山外面跑什么,既能给乡亲们报仇,又能保卫故乡,多好的事儿。 秀秀的注意力倒不在打鬼子上面,而在赵东升。 她轻轻拽了拽刘璐的衣襟,小声道:“他是同意了,他手底下那批人会同意吗?” “不同意也得同意,因为大家前边没路了。”刘璐拍拍秀秀的香肩,轻声道,“赵东升给我的第一印象很好,这个男人,靠得住。” 秀秀小脸一红:“他哪有刘小姐说的那么好,嗯,我得去青山叔那,将缺的粮食补齐,不能让他难做。” 看着秀秀轻快离去的倩影,刘璐掩着小嘴笑了。 女人啊,总是口是心非。 李二蛋有些失神,看秀秀这模样,该不会真喜欢上了赵东升吧? 刘璐看看李二蛋,又瞅瞅远去的秀秀,冷不丁冒出一个念头,李二蛋该不会喜欢秀秀吧。 她张张红唇,想要问询写什么,转念一想,男女之间的私事,掺和有用吗? 于是她轻咳一声,道:“二蛋,带我去找大壮。” 第三十五章女人心 秀秀家传来的枪响,没震慑到刘璐和李二蛋,倒把小田庄某些村民吓得够呛。 当秀秀到李青山家的时候,老槐叔等人围坐一起,正在商讨对策。 看到秀秀突然出现在门口,李青山几步走了过去,颤声问道:“刚才怎么了?” 怎么了?不是一目了然的事儿吗?上次给赵东升多少财物,这次给了多少,真将人家当冤大头了? 老槐叔瞟了眼李青山,对其装腔作势的作派非常不满。 都跟你说了这样不行,粮食少给点可以,大洋这样的硬通货不能少,现在知道怕了吧? 赵东升在秀秀家都要放枪,这火得有多大啊,当然也幸亏是秀秀,换了其他人,哪还有命。 扫了眼四下,秀秀小声回道:“叔,赵东升说钱物太少,没法跟弟兄们交代。” 李青山脸上略有惊慌,试探着问道:“他没伤人吧?” “这倒没有。”秀秀低着头,硬着头皮将赵东升的话复述一遍,“他说大洋可以少,粮食必须跟上次一样。” 李青山扭头问老槐叔:“大家还能兑多少粮食?” 老槐叔将旱烟点燃,狠狠抽了口,答道:“咱们兑份子都是极限,其他家更不用说,青山哥,还得看你啊。” 李青山皱了皱眉,最终叹了口气,对老槐叔道:“从粮房再背一袋大米,送到秀秀家。” “好!”老槐叔磕磕旱烟袋,冲里屋喊道,“弟妹。” 张氏从里屋出来,看看秀秀,凑到李青山耳畔悄声道:“扛走一袋,以后咱们只能喝粥。” 扛走一袋还有粥喝,不扛走,说不定命都没了。 李青山面色一沉,冲道:“婆娘家懂什么?赶紧去。” “老头子,那大洋是咱家出的,怎么还要出粮食......” 张氏话还没说完,李青山吼道:“再不去,我抽你!” 张氏赶紧朝后退了两步,满脸都是不情愿,领着老槐叔朝粮房走。 扶了扶厚厚的镜片,李青山有些惭愧:“秀秀啊,实在对不住,村里让你难做了。” 秀秀更羞愧了。 给予赵东升的财物如果没有青山叔贴巴,村里早抽干了,现在呢,青山叔好像犯了错一样。 村长又怎么了?又不欠村里的。 她没有回答,也没法回答。 当老槐叔扛着一袋米出现在门口的时候,秀秀连忙接了过来:“叔,您就别去了,我自己扛。” 老槐叔巴不得呢,赵东升正在气头上,谁知道他会不会为难自己? 在秀秀面前,打几枪吓吓,在自己面前,踹两脚都是轻的。 秀秀的身影还没消失,张氏就恼了,气鼓鼓的道:“再这么下去,咱们都得饿死!青山,你得想个法子。” 想法子?李青山扫了眼几个老伙计,从他们脸上,他没看到忧虑,只有恐惧。 “咱们不是还没饿死吗?”李青山看向张氏,话没先前那么凶了,“有法子早拿出来了,总不能让让大家跟赵东升拼吧,他们有枪,我们有什么?” 张氏想到刚才的枪响,眼圈一红,钻进了里屋。 当秀秀扛着粮食回到家的时候,黑子和六子也到了。 “哎呀,嫂子,这种粗活怎么能让您干?”黑子迎了上去,满脸都是奉承,“您赶紧进屋歇着去,我来。” 秀秀耳根都红了,忙道:“不用,我扛得动......” 话还没说完呢,黑子已经抢过米袋扛进堂屋。 此时赵东升正对着墙壁发呆,满脑子都是以大青山为依托打鬼子的可行性。 兄弟们是因为信任他才跟着他进了大青山。 这么多年仗打下来,他们累了,国民政府对六十七军的处理,也让他们的心冷了。 可现在又要打鬼子,他不仅要考虑跟兄弟们怎么说,更重要的是怎么才能减少伤亡。 淞沪会战过后,六十七军留下的种子不多了。 秀秀静静走到赵东升跟前,心情很复杂。 先前对赵东升,她恨,可随着跟赵东升不断接触,她发现这个冷冷的土匪头子没那么可恨。 特别是今天,赵东升的话很多,比先前加起来所有的话都多。 多到能将赵东升说过的只言片语连成一个个故事,多到秀秀重新认识面前这个男人。 他是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的英雄,不是只会纸上谈兵的白面书生...... 秀秀又想到李二蛋前阵子撂下的话——他其实配不上你,不要为他想太多。 不是他配不上我,而是我配不上他,他是文化人,看上的只能是那些优雅的城里小姐。 我呢,就是生长在大山深处的村姑,或许,像土匪头子赵东升这样的粗人,才跟自己般配吧。 秀秀不知道现在喜不喜欢赵东升,看着男人凝重的面色,她心里微微有些泛疼。 她就这么站着,赵东升就那么坐着,直到金色的余晖又一次洒在静寂的院落,赵东升突然站了起来。 他没想到秀秀就站在自己身边,愣了下,而后扭头看看堂屋里的粮食,轻轻言道:“你去找个布袋。” “干嘛?” “让你去你就去,别废话。”赵东升恢复了先前的蛮横。 当秀秀将布袋拿到堂屋,赵东升一把拽了过来,将大米朝布袋里面倒。 秀秀见他这般,一把将布袋夺了过来,将大米又倒回去。 “你干什么?”赵东升黑着脸道。 “我还饿不死,家里还有吃的,你手底下的兄弟呢?他们不会种庄稼,大青山也不会凭空冒红薯。” 秀秀将布袋朝桌子上一丢,看看一旁默不作声的黑子和六子,又道:“为了我,你做了很多,再这么下去,下面的兄弟怎么服你?” “这用不着你操心。”赵东升正准备去取布袋,滑腻的小手将那只大手按住了。 “我必须操心,”秀秀抬眼看向赵东升,柔声道,“我现在就得学会操心。” 赵东升皱着眉头,不明白秀秀什么意思。 一旁的黑子反应过来了,赶紧过来帮衬:“大哥,嫂子说的对,你照顾嫂子,咱们老弟兄不在乎,可新来的那些弟兄怎么想就不知道了,嫂子这么做,完全是为了你好啊。” 这原本就是一层窗户纸的事儿,黑子这么一点破,秀秀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赵东升呆了老半天方才反应过来,老脸也是一红,朝朝黑子的屁股踹了一脚。 “他娘的,扯什么淡?扛着东西走啊。” 黑子揉着屁股,脸上乐开了花,冲呆呆傻傻的六子道:“愣着干嘛,太阳都要落山了,你喜欢摸黑走夜路?” 六子面上一喜,哦了一声,扛起麻袋,屁颠屁颠去了。 六子是粗人,在他的理念里,大哥没必要这般对待秀秀。 咱们是什么?土匪,打家劫舍的土匪,看上个女人,哪有功夫跟她墨迹? 朝床上一扔,衣服一扒拉,第二天天一亮,她还不老老实实做爷们儿的婆娘? 由此六子以前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对赵东升的做法是很反感。 但今天,看着秀秀眉眼间流露出的绵绵情意,六子觉得,老大对了。 黑子和六子没等赵东升,扛着财物闷头走。 秀秀低着头,闷不做声将赵东升送出小院,还没有停下脚步的迹象。 这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赵东升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右手不由自主的发颤,为了掩饰慌张,他死死按住腰间的m1911。 “到村口了。”赵东升停下脚步,看看前面曲曲折折的山路,提醒秀秀。 “哦,那我回去了。”秀秀咬着红唇,温柔的就像一只绵羊。 她嘴上说着回去,脚下却没有挪动的任何迹象。 赵东升目光放在别出,小声道:“跟兄弟们商量好后,我到小田庄找你。” 秀秀嗯了一声,好声道:“跟大家好好说,别老冷着脸,这是要命的大事。” “老兄弟还好说,新招来的给他们好脸色,能上房揭瓦......”赵东升偷偷瞟了眼秀秀,见她脸色微变,赶忙转口道,“放心吧,我领过兵,知道怎么应对,没那个心,将这些人拉到战场上,就是害人害己。” 秀秀松了口气,朝山上努努嘴:“他们等着你呢,赶紧去吧。” “嗯,安排妥当我就过来。”赵东升脚步也没挪开。 “带着东西过来。” 带着东西?赵东升一愣,又没反应过来。 这人怎么听不懂话?秀秀捏着衣角,支支吾吾道:“兵荒马乱的,有些东西可以省,却也要说得过去,我妈要求不高,不代表没要求。” 赵东升终于明白了,呆呆看了秀秀许久,方才不住点头:“我会办得风风光光的。” “肚子都快吃不饱了,要风光干嘛,赶紧去吧!”秀秀推了赵东升一把。 时候确实不早了,赵东升一步三回头沿着山路向上走。 秀秀就站在分别的地方,一直到赵东升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中。 她有些不想回家,想跟着赵东升走,这种感觉让她非常害臊,也让她有些恐惧。 这是怎么了? 太阳终于落了山,最后一丝余晖照在赵东升面庞。 他笑了。 领着弟兄们踏进大青山的时候,他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活下来。 今天在小田庄,跟刘璐一番对话后,他眼前除了有随风飘扬的军旗,还有那个扎着麻花辫的倩影。 也正是这一瞬间,他有了奔头,死灰的眼眸泛起一丝亮光。 赵东升冲前面窃窃私语不住说笑的黑子和六子道:“快点回寨子,召集弟兄们,有大事商量。” 第三十六章气急败坏 夜色又一次降临,可能是昨夜下了一场暴雨,晚上的小田庄没了先前的燥热,吹着山风,甚至有些凉。 李二蛋和刘璐回来得很晚,匆匆吃了晚饭,李二蛋便摸黑朝李青山家赶。 堂屋里亮着灯,李二蛋站在门口,徘徊很久,这才清清喉咙,喊道:“旭阳哥,青山叔,睡了吗?” 很快,李旭阳走了过来,见是李二蛋,淡淡言道:“快进来吧,正准备明早找你呢,没想你晚上过来了。” 李二蛋忙道:“旭阳哥,家里还有米,你们留着吧。” 你瞅瞅你做的都什么事,还给你米养活那个祸害?李旭阳一愣,回道:“据我所知,这次回来,乡亲应该给的粮食,你都没要吧?” 李二蛋挠挠头,笑着回答:“等实在吃不上饭,再请乡亲们帮衬。” “真到那时候,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谁还顾得了谁?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一个人的口粮都不够,还养活其他人?”想到李二蛋做的事,李旭阳叹了口气,“你这人啊,就是心肠太好,想太多。” 李二蛋憨笑着,没有作答。 李青山坐在椅子上,扶了扶眼睛,阴沉着脸:“坐。” 李二蛋哦了一声,有些疑惑。 先前见到他,青山叔总是和颜悦色,今天怎么了? 不仅青山叔面色不好,李旭阳脸色也非常不好看。 “青山叔,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李二蛋试探着问道。 李青山站起来,将房门关上,答非所问:“大晚上过来找我,你要说什么事?” 李二蛋硬着头皮道:“关于李天赐的事。” 李青山接过李旭阳递过来的山茶,抿了口,将茶杯朝桌子上一放,道:“说吧。” “李天赐是逃难过来的,这事儿青山叔知道吧?” 李青山眉头一皱,敲敲桌子:“话就不能一次说完吗?” 李二蛋被李青山的话吓了一跳,忙道:“好的,青山叔,情况是这样的,李天赐到咱村的时候,跟我说他跟家人在青山镇走散了,这次我跟李天赐去青山镇,恰巧碰到他走散的老婆,考虑到外面兵荒马乱的,我就让嫂子跟李天赐一起到了咱们村......” “等下!”李旭阳打断李二蛋的话,嘴角抹过一丝冷笑,“到了青山镇就碰到李天赐老婆,太巧了吧。” “我先前也觉得有些古怪,不过我还真没发现她有什么太过诡异的地方。”李二蛋这般回着,挠挠头道,“青山叔,旭阳哥,正所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咱们都收留李天赐,再收留下他老婆,乡亲们会同意吧?” 李青山冷哼一声:“我觉得这个村长还是你来做比较好。” 李二蛋赶紧站了起来:“青山叔,我......我怎么能做村长?你......你今天怎么了?” “还好意思问我怎么了?”李青山重重拍了下桌子,冲到李二蛋跟前,指着他的鼻子道,“你好大的胆子!” 李二蛋耷拉着头,瓮声瓮气道:“我......不就多收留一个人吗?你没必要发这么大火啊。” 收留一个人?李青山被李二蛋气得团团转,张张嘴要说什么,可怎么说都觉得不合适。 他一张老脸憋得通红,狠狠剁了下脚,叱道:“二蛋,你糊涂!” “父亲,赶紧坐下,别气坏了身子。”李旭阳赶紧将李青山拽到椅子上坐下,又将山茶推到他面前,好声劝道,“他也就一时糊涂,我跟他好好说说。” 糊涂?这是糊涂的事儿吗?日本人和保安队都说了,要将画像张贴在村里,他倒好,将画像弄丢了,却将画像里的人带回村里,不!他是弄丢了吗?他是故意毁损了。 知道这事儿万一被日本人知道什么后果吗?那个刘璐要死,咱们村里的人也要跟着一起殉葬。 为了避祸,我和几个老伙计商量老半天,刻意排除了最近跟大壮走得近的柱子,让李天赐跟你一起。 谁想村里最大的祸害不是大壮,而是你李二蛋! “这是糊涂的事儿吗?这是成心的!” 李青山端起茶杯,咕咚喝了一大口,由于茶水太烫,哇的一声又吐了出来。 李旭阳和李二蛋赶紧站了起来。 从李旭阳手里接过毛巾擦擦嘴,李青山指着李二蛋道:“你,诚心要气死我啊,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当初就该看着你饿死,还送你去读书识字?我现在恨不得掐死我自己啊。” 李青山作为一村之长,在村里威望极重,按理说这样不靠谱的话不该说。 现在不仅说了,看向李二蛋的眸中全是恨,这很不正常。 确切的说,打从李二蛋进了屋,就发现氛围很不正常。 李二蛋突然打了个激灵,该不会是刘璐的事儿走漏了风声吧? 李旭阳瞟了眼呆在原地的李二蛋,好声好气道:“事儿发生了,咱们想的应该是解决问题,不是发脾气。” 李青山将眼镜摘下,扶着额头朝椅子上一靠,你跟他说吧,看到这小子,我就一肚子火。” 李旭阳嗯了一声,坐在李二蛋身边,静静言道:“二蛋啊,我爸刚才都是气话,你别朝心里去。” “没有青山叔哪有我,不会朝心里去的。”李二蛋怯怯看了眼李青山,试探着道,“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对啊?” 都这时候了,还不老实?李青山瞪着眼,正要发火,又被李旭阳的眼神压了回去。 “二蛋,你青山叔气得是你不跟我们说实话。” 李旭阳拍拍李二蛋的肩膀,好声好语道:“你不贴女地下党的画像这点做得好,日寇犯华,作为中国人咱们不说英勇杀敌,却也不能做日本人的帮凶,对于真正的勇士,除了尊敬他们,该帮一把的时候,我们也要帮。” 这话一说,李二蛋就明白了。 见他沉默不语,李旭阳紧跟着道:“但是,不贴她的画像,不向日本人通风报信是我们能做的极限了,你不能将她朝村子里带啊,再退一步,我们给她提供吃的,让她藏在大青山里都行,如此对她好对我们也好,你瞅瞅你现在办的那叫什么事?” 李二蛋低头看着脚下,也不藏着了,老老实实的道:“她一个女人家,不熟悉大青山地形,现在又是夏天,万一发生泥石流什么的,这不是将她朝死路上逼吗?” 啪! 李青山重重拍了下桌子,指着李二蛋的手指直哆嗦:“将她朝死路上逼?你将她弄到咱们村里来,是将父老乡亲朝死路上逼!李二蛋啊李二蛋,我是瞎了眼了,以前怎么不知道你那么能耐,你......” 李旭阳清咳两声,冲李青山道:“爸!我这不正劝着二蛋吗?而今之计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李青山一拍大腿:“我是被他气死了,活活气死了!” 李二蛋满脸羞愧,小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有用吗?李旭阳瞪了眼李二蛋,又道:“从民族大义上来说,你不仅错还有功,你青山叔气得是你做事太冲动,欠考虑!这样吧,趁村里人还不知道这事儿,你让刘璐赶紧走,我准备几块大洋和一些粮食,够她活下来的,在咱们村呆着,于人于己都不利。” 若早上之前李旭阳这般说,李二蛋说不定真同意了。 跟刘璐在村里走了一遭,李二蛋觉得刘璐真离开小田庄,将是自己有生以来犯下的最大错误。 刘璐好像有种魔力,三言两语就将人心拢了起来。 特别是大壮听说赵东升以前是军人,杀了不少鬼子后,对这个土匪头子隐隐有了崇拜之意。 民族存亡的当口,大家先前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劲往一处使。 回来的时候刘璐面露喜色,她也没想到工作进展的如此顺利。 可能是物极必反吧,日本鬼子总认为通过恐怖镇压能让中国人屈服。 他们忘记了这是一个拥有着五千年历史的伟大民族,忽视了这个民族骨子里的韧性。 当民众血脉里的精神复苏的那刻,爆发出来的力量将让世界为之动容。 虽然接触的时间很短,刘璐对他的启发非常大,由此在李旭阳的话说完后,李二蛋终于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旭阳哥,你有没有想过现在不是让刘璐走或者留的问题,而是我们是生还是死的问题。” 李旭阳皱着眉头:“你说什么?” “如果我们继续麻木,走到最后免不了一死,不管你我青山叔乃至父老乡亲,甚至是大青山里的赵东升,最终都活不下来。”李二蛋斩钉截铁的道。 李旭阳听李二蛋这般一说,脸色唰的就变了。 “二蛋,你乱说什么?” “旭阳哥,我没乱说啊,这次我去青山镇,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李二蛋看看李旭阳,又瞅瞅阴沉着脸的李青山,苦口婆心的劝道:“大米和白面翻了一番,甚至有钱都买不到,战事这才刚刚开始日本人就这么来,以后呢?中国没亡啊,前阵子在台......台什么来着?对!台儿庄,日本鬼子那么多人硬是拿不下来,这场战争会继续下去,日本才多大,有多少资源,他们怎么维持战争,还不是抽占领区的血?东北三省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第三十七章炫耀的资本 李旭阳愣了,他没想到这些话是从李二蛋口中蹦出来的。 李青山也愣了,作为小田庄的村长,他也没见过太大世面,赶紧看向李旭阳,意思是——李二蛋说的是真的? “东北三省是东北三省,我们是安平城青山镇小田庄!”李旭阳霍然而起,斩钉截铁的道:“两者不能相提并论!” 李二蛋也站了起来,不紧不慢的道:“确实不能相提并论,日本人在东北三省没屠城,淞沪会战,他们打到哪杀到哪!南京城的人基本没了,安平城剩多少,青山镇又死多少?你是从安平城回来的,那些事忘记了?” 怎么可能忘记?那些惨叫那些眼泪,还有那些尸体,好像就在眼前。 他不止一次从噩梦中惊醒,不止一次唾弃自己的懦弱和无能。 李旭阳无力的坐下,对李二蛋道:“你接着说。” “打仗的时候他们将百姓当猪一样杀,占领之后又将百姓当牲口,既然顺从是死不顺从也是死,干嘛要从?”李二蛋看看李旭阳,又瞅瞅沉默的李青山,慷慨激昂的道,“日本是强,但我们人多,就像现在,只要将反抗的力量集中到一起,在中国的地面上,他们睡觉都不安生,迟早将这群畜生赶出去!” 李旭阳不住点头:“很好,我们确实人多,但是,用什么将他们赶出去,我们的弓箭,我们的拳头?” “赵东升有枪,即便他没有,我们也能从日本人手里抢,不仅是枪弹,粮食以及其他物资都能抢!只要他们在中国一天,就让他们一天不安生!”李二蛋越说越兴奋,双手按着李旭阳的双肩,“赵东升已经加入抗日队伍了,很快大青山的村落就能连成一片,是时候反抗了!” 李旭阳觉得李天赐太幼稚了:“我苦口婆心跟你说了那么多,你就是不听啊!反抗?淞沪会战政府军没反抗吗?南京城政府军没反抗吗?甚至就你说的那什么台儿庄,不仅反抗了,好像还打了不少日本鬼子,那现在我问你,上海和南京被谁占领了?台儿庄现在谁的手里?” 李二蛋正想说些什么,就听李旭阳又道:“战略战术什么的我不懂,我只知道政府军走了老百姓没走,他们遭遇了什么?二蛋,你不是扛过枪的战士,你也是百姓啊!打败了军队可以突围,老百姓呢,老百姓朝哪儿突围?我们能去哪里?” 李旭阳越说越激动,眼眶都湿润了。 他又想到那些倒下的男同学,想到那些遭受凌辱的女同学。 李二蛋盯着李旭阳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道:“那我们不做百姓,我们做战士!” “我看你是疯了......” 李旭阳这话刚丢出来,李青山再也按耐不住,指着李二蛋咆哮:“你做战士你去,大壮和赵东升要打鬼子,我问不着!但是二蛋,你给我记着,我不想去,旭阳不想去,小田庄的父老乡亲们也不想去!” 李青山走到李二蛋身边,气得浑身直哆嗦:“从小田庄滚出去,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别连累父老乡亲。” 李二蛋呐呐言道:“青山叔,这么做就是为了父老乡亲啊。” “放屁!乡亲们就想在这大青山深处安安静静过日子!”李青山一把拽住李二蛋,咬牙切齿的道,“带着那个女地下党离开小田庄,能走多远走多远,没钱我给,没粮我也给,别破坏小田庄的宁静!” 李二蛋看看李旭阳,又瞅瞅李青山,心一横,道:“明天一早我们就走,上山找赵东升!” 面前的李二蛋再也不是李青山熟悉的李二蛋了。 白眼狼,我养了个白眼狼啊!李青山愤而转身,指着还愣在原地的李旭阳道,“他说的话没听到吗?送客!” 李旭阳将李二蛋送到门外的时候,对着黑漆漆的夜色,好声道:“咱们打小在一起长大,你的性格我知道,我什么性格你也明白,回到家好好想想,打鬼子不是闹着玩的,三思而后行。” 话说开了,李二蛋也豁然了,笑道:“旭阳哥的意思我懂,你和青山叔的想法我也知道,可我实在忍不下去了,也觉得实在没有忍的必要,我现在没把自己当成活人,还怕什么?” 说完这话,李二蛋便迈着沉重的脚步朝回走,身影很快就被浓浓的夜色淹没了。 李旭阳想冲进黑夜中,拽住那个身影再劝说几句,还没迈一步,他连忙收回了脚步。 夜太黑了,黑得他心慌。 堂屋里,昏暗的油灯在黑夜中摇摇欲坠。 李旭阳转身朝回走,走到一半,又转过头来,看向李二蛋消失的方向,停了老大一会儿,快步进了屋。 相对于李青山家的堂屋,李二蛋的堂屋漆黑一片。 李天赐依旧躺在破席上,他没睡,刘璐也没睡。 “瞅你美滋滋的模样,看来思想工作做的很顺利啊。”李天赐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这阴阳怪气的,没完没了了!民族存亡的关键档口,你不站起来也就罢了,还拽着要站起来的人一起趴下,什么东西! 刘璐翻身而起,再不客气:“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苟且偷安,更不是人人都像你只顾自己不顾别人,不要用自己的想法度量别人的想法,你不是世界的中心,世界也不可能以你这样的人为中心。” 吆,瞧你说的,还上纲上线了。 李天赐也坐了起来,拍着破席:“我确实不是世界的中心,但我不会看着他们去送死。” 刘璐再也忍不住了,趿拉着布鞋扶着墙到了堂屋,寒声道:“你以为大家傻?” “这我真不知道,反正我是不会眼睁睁看着大家去送死的。”李天赐撇撇嘴。 “好歹也是读过书的人,没想到如此糊涂!”刘璐呼吸急促起来,声音在空气中不住打旋,“稍稍有点眼光的人都看出来沉默就是死路一条,反抗还能九死一生,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 李天赐切义正言辞的道:“但他们只是一群老百姓,没有受过任何的军事训练,你宣传他们跟着你打鬼子,跟和你一起送死又有什么区别?。” 刘璐觉得从里屋跑出来跟李天赐理论完全是个错误,这人冥顽不化无可救药! “事实会证明一切!”刘璐丢下这话,便进了里屋,对李天赐满满都是鄙夷。 “我总不能看着整个庄子的人白白送死。”李天赐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正确,保住这一个庄子的人对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看来得想个招啊。” “睡了吗?”李天赐喊刘璐,语气比起先前好了很多。 刘璐懒得搭理他,翻身对着墙壁假寐。 “我知道你还没睡,就冲我刚才那些话,你能睡着才怪。” “说实话,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的人。”刘璐这话说的已经非常客气了。 “这个正常,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我没你们那么高尚,这点我从不否认。”李天赐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这到底是什么人啊!刘璐觉得跟李天赐说话纯粹浪费唾沫星子,便道:“我不想跟你说话,一点都不想。” 你以为我想跟你说话?李天赐翻了个白眼,正准备抬杠,想了想,又将冲到嗓子口的话咽了回去,好声道:“我希望下面的谈话,咱们都不带主观情绪,专注解决问题。” “解决什么问题?”刘璐被李天赐这话整蒙了。 “李二蛋的问题!”李天赐坐了起来,无比认真的道,“刘小姐,拍着良心说,那天在山上若是没有二蛋,你已经死了吧?” 不提这个刘璐还不来气,一提起来刘璐一肚子火,随后回道:“你还好意思提?” “那有什么不好意思提的?我又不欠你什么,救你是人情,不救你是本份。”李天赐理直气壮的道,“这是什么世道?谁还顾得了谁?” 一席话将李天赐的性格暴露无疑,刘璐嘲讽道:“你这人够坦荡的啊。” “这不是坦荡,是事实!”李天赐认认真真的看着刘璐,“从你的口气,刘小姐承认二蛋于你有救命之恩,准确来说应该是冒着巨大的风险救了你,对吧?” 刘璐忍着火点点头,不耐烦的道:“没错,李二蛋的品行比你不知高了多少个档次。” 李天赐大嘴一咧:“我承认李二蛋的觉悟比我高,人品比我好,不过不知道刘小姐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 “我还听说过一句话,善恶有报天理循环!”刘璐气得又坐了起来,“品行差不是你炫耀的资本!” 第三十八章点亮的油灯 李天赐面部肌肉一阵哆嗦,呐呐言道:“你这国文谁教的,怎么听话听不明白呢?” 我还听不明白,你那话说给鬼听,都能听出你在炫耀自己的无耻。刘璐蹙蹙黛眉:“你还会有什么意思?” 李天赐轻咳一声,冲刘璐道:“我的意思是说像我这种人能在乱世活下来。” 刘璐冷笑一声:“要脑子有脑子要脸皮有脸皮,你这种人,应该不会早死!” 李天赐一拍大腿:“这就对了!” 刘璐被李天赐的话吓得一激灵,这话要脸皮多厚才能说得出来。 “我知道你对我印象不好,也知道二蛋是好人,像我这样毫无爱国心毫无责任感的人在鬼子打进来之后,跑路肯定是第一选择,二蛋就不一样了啊,他铁定朝前冲,子弹和炮弹不长眼啊,二蛋又不是钢铁淬炼,说没就没,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刘璐越听越糊涂,回道:“战争,总是会死人的。” “是啊,可你忍心看着一个庄子的好人去送死吗?”李天赐终于扯到了关键点,语重心长的道,“特别是二蛋,别说受过军事训练,连枪没开过,根据战场定律,新兵永远都是炮灰,刘小姐,做人得有良心,上山打鬼子这事儿也不缺二蛋一个,所以啊,你好好劝劝他,什么抗日救亡,他有什么能耐去抗去救,还是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吧。” 刘璐现在听明白了,敢情李天赐是要阻止李二蛋加入抗日队伍。 “有些话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还要重复?”刘璐觉得李天赐太不可理喻,“怎么选择是人家的事情,死有重于泰山轻于鸿毛之别,二蛋打定了心思要做泰山,怎么让他变成鸿毛?” 李天赐随口抛出一句话来:“谁都怕死!” 刘璐心中一颤,轻轻言道:“这话,我那个牺牲的战友也说过,我清楚的记得当时他在抖,可他还是为了引开敌人冲了出去......” 她下面的话有些哽咽:“都是有血有肉的人,谁不怕死啊,但胜利不是凭空得来的,如果大家都苟且偷生,中华民族彻底完了......” 李天赐也有些沉默,但想想爷爷,还是咬牙把自己的情绪压下去,让自己尽量冷静。 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接过话茬,门咯吱一声,推开了。[1 ] “回来了?”李天赐问。 “嗯,回来了。”李二蛋将门关上,走到里屋,拿出油灯,嗤拉一声,火柴点燃了灯芯,也点亮了夜色。 李二蛋穷得叮当响,一盏煤油灯一两个月也不点一回,今天这是怎么了?刘璐有些不解,竖起耳朵听。 在破席上坐下,李二蛋看看李天赐,欲言又止。 李天赐从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故作镇定:“兄弟,是不是村长说什么难听话了?” 李二蛋点点头,看了眼里屋:“天一亮,咱们就收拾收拾东西,带齐干粮离开小田庄,上山找赵东升。” 李天赐如坠冰窟,不停眨眼,呆了老半天,方才道:“什么?” 刘璐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连忙从里屋出来,眸中满是疑惑。 今天她跟李二蛋在村子里很隐秘的转了一圈,以大壮为首的村民表现出了极大的抗日热情。 刘璐打算明天将人拢到一起,再做做思想工作,之后就建立组织,只要赵东升那边没问题旋即开始军事训练。 而后她再跟组织汇报,从上面再派几名政工干部来,以小田庄为中心向其他村落发展,敌后抗日武装力量形成指日可待。 现在离开小田庄,还怎么开展工作? “二蛋,村长不同意我在村里?”刘璐也在堂屋坐下,抱着双膝,“按理说不该,李大哥都能在小田庄落户,我的身份是他老婆,没来由不让我落户啊。” 只要眼珠子不瞎,都不会让你来!李天赐心里嘀咕道。 李二蛋低着头,径直言道:“青山叔知道了你的身份。” 刘璐娇躯一颤,立马将杀人的目光看向李天赐,下面的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如果我有枪,现在就毙了你!” 小田庄非常闭塞,村里知道刘璐身份的,除了李天赐和李二蛋再无他人。 现在李青山知道刘璐的真实身份,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是谁去告了密。 “遗憾的是,你没有,即便有,也不一定杀得了我。”李天赐大大方方承认,但这都是为了小田庄,他心安理得! 刘璐小脸惨白,牙都咬碎了:“打鬼子的时候双腿发软,面对女人倒英雄起来了,说这话,你不觉得脸红吗?” 李天赐斜瞅着刘璐,反击道:“对不起,脸皮太厚,不知道脸红是啥样。” 刘璐被李天赐噎了个半死,叱道:“树还要皮呢,你连树都不如!” 李二蛋见李天赐和刘璐要吵起来,赶紧打圆场:“青山叔和旭阳哥确实反对抗日,不过他们不是那种不识大体的人,更不会卖国求荣,所以会帮你瞒着,刘小姐请放心。” “我不担心李青山和李旭阳,我担心的是咱们身边的李天赐。”刘璐粉拳紧握,套用一句狗血的话,若是眼神能杀人,李天赐身上不知道被戳了多少个窟窿了。 李二蛋看向李天赐,缓缓言道:“刘小姐更不用担心,李大哥要比青山叔和旭阳哥更可靠。” 都将我卖了还可靠?刘璐不敢苟同,言语间满满都是恨铁不成钢:“二蛋,都到了这步了,你还没看清李天赐是什么人吗?” “刘小姐对他不了解,有些事我也不能说,反正你记住他是值得信任的人,是一心一意为国的人就可以了。”即便李天赐告了秘,对他李二蛋依然信任。 一心一意为国的人?刘璐惊诧了,一双美丽的眸子忍不住又在李天赐身上不住打量。 她真的很想推翻李天赐在她心中的印象,不管怎么看,从李天赐身上她都找不到丝毫爱国的地方。 李天赐避开刘璐的目光,盯着墙角,静静言道:“兄弟,我这么做是为了你好。” “我知道。”李二蛋拳头紧握,徐徐言道,“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我明白了,归根究底是你看不起我,认为我在抗日救亡中发挥不了太大作用,对不对?” 哎,爷爷啊,归根究底是我不想要你死啊! 李天赐犹豫了下,重重点头:“你没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到战场上能干什么?” 说到这里,李天赐硬着头皮看向要杀人的刘璐,沉声道:“你肯定会说什么赵东升可以训练,那我告诉你,他自己都没接受过正规科学的军事训练,有什么资格训练别人?领头的都这样,还打鬼子?是送上门让鬼子打吧。” “李天赐,照你的说法,日本是不可战胜的?”刘璐再一次愤怒了。 “日本当然可以战胜,那得用血肉去堵枪眼,用命去填!”李天赐点着破席,盯着刘璐的眼眸,指出抗战初始阶段遇到的现实困难,“我们的火力太弱,单兵素养跟鬼子差距太大,国际上又没有援助,现在打鬼子纯粹送死,二蛋救过我的命,也救过你的命,别人怎样我不管,他不能上战场。” “火力太弱就伸着脑袋让人家砍了,你不表现出足够的决心,国际上怎么会跟你援助......” “你闭嘴!”李天赐老脸一冷,扭头看向李二蛋,斩钉截铁的道:“你说过要听我的,今天我将话丢在这儿,你不能上山找赵东升,该到你冲锋陷阵的时候,我自然会提醒你,到时候你不上都不行。” 李二蛋摇摇头:“对不起李大哥,我做不到,因为我实在忍不了了。” 忍不了那也得忍!李天赐准备继续劝说,正好迎上李二蛋的眼神,到口的话愣没吐出来。 “我听明白了,你不让我去,是不想看到我死,就像旭阳哥反对我加入抗战队伍一样。”李二蛋低下了头,就像一个犯错的孩子,“去青山镇那会儿,你不是问我发生了什么吗?那好,我现在告诉你。” “从五年前开始,我就开始朝青山镇跑,在那里我认识了大丰米店老板的女儿,她对我很好,每次都多给我些米,如果有空,还会教我一些东西,她在学校学的一些东西。” 李二蛋嘴角带着笑容,好像回到那段无比甜蜜的岁月,可是很快,他的眼神就黯淡下去。 “日本鬼子快打上海的时候,她从安平城回到了青山镇,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就多了,那阵子我去镇上比较勤,翻了不知多少次山,走了不知多少路,一点都不觉着累,可是她没想到鬼子这么快就打过来了,我也没想到日本兵这么快就到了青山镇,”李天赐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几不可闻,“日本鬼子见到年轻的男人就杀,她拉着我藏了起来,我躲了进去,她......她来不及了,她跟我说,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出来,刚说完没多久,日本兵就来了,五六个畜生就进来了.......” “不要再说了!”李天赐打断了爷爷。 其实李二蛋也说不下去了,泪水顺着眼眶不住流淌:“我不是个男人啊,我不敢冲出去,能跟朵朵一起死也好,我还不如当时死了呢,真不如死了。” “我再说一遍,不要再说了!”李天赐站了起来,双拳紧握,浑身发抖。 在这一瞬,他终于明白了爷爷的抗日热情来自哪里,先前想不通的地方也豁然开朗,李天赐不由得在心里狠狠打了自己一个巴掌,保护爷爷?连爷爷心里想的什么都不知道,还提什么保护? 如果爷爷真的被自己这样保护了,那他还是爷爷吗? 第三十九章鬼子来了 简陋的堂屋除了压抑的哽咽再没其他声音,从门缝钻进来的风,吹得油灯晃晃悠悠,仿佛没了根的浮萍。 正像没有天生的英雄一般,也没有人生下来就那么勇敢,勇敢要么来源于信念要么来源于仇恨,当然更多的是仇恨。 李天赐终于明白为什么组织安排那么多次相亲爷爷都不去,直到年纪大了,碰到条件不怎么好的奶奶。 母亲说过,每次奶奶回味往事的时候都很奇怪,按照爷爷的条件,不应该看上她。 奶奶去世的很早,爷爷偶尔会对着奶奶的照片发呆,有时也会情不自禁吐出两个字——朵朵。 奶奶的名字并不叫朵朵,不管大名还是乳名。 这个朵朵,应该就是青山镇被凌辱至死的姑娘,爷爷之所以选择奶奶,可能是两个人相像。 刘璐坐到李二蛋身边,柔声劝道:“那种情况下你不冲出去是对的,因为冲出去就是死,只有活下来才能杀鬼子给她报仇,所谓忍辱偷生,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即便不能杀鬼子,能从他们身上剥下来一块肉也行!”李二蛋通红着眼眶,好像发狂的野兽,“他们一定要付出代价,必须让他们付出代价!” 让他们付出代价的同时,我们要付出更多的代价,只是这个时候,劝爷爷相当于杀了他啊。 李天赐还是一个大男孩,但他依旧能感受到那有多疼。 看着李二蛋和刘璐,李天赐重重的呼出一口气,终于表明了态度,干脆利落的道:“明天上山!” 李二蛋抬眼看向李天赐,重重点了点头。 刘璐站了起来,看在李二蛋的面子上,冲李天赐伸出小手:“欢迎你加入抗战队伍。” “话别说得那么早,赵东升还没音讯呢,他手底下的人要不同意,怎么在大青山打鬼子?” 李天赐不理会刘璐,顺势坐在破席上。 刘璐后悔不已,明知李天赐不是东西,跟他示什么好? “抗日队伍多得是,怕就怕说着漂亮话,到时做缩头乌龟!” 狠狠瞪了眼李天赐,刘璐转身就走。 要不是爷爷这会儿心情不好,我饶不了你!李天赐朝爷爷身边挪挪,轻声道:“别想了,休息不好明天怎么上山,没有好身板怎么打鬼子?” 李二蛋张张嘴,最后有气无力的道:“我心里难受。” 李天赐叹了口气,默默躺在破席上。 昏暗的灯光打在李二蛋的面庞,这一瞬,李二蛋漠然得就像一尊雕塑。 “熄了灯睡吧。”李天赐翻了个身,对着墙壁,静静言道,“这点儿事都想不开,以后怎么建功立业?男人就要有男人的样子,关键时刻,必须爷们儿!” 刘璐在里屋听到这话,小嘴撇到一边,心道:必须爷们儿?怎么有脸说了。 天刚蒙蒙亮,嘭嘭嘭的敲门声响起。 “我是大壮,快开门啊,快!” 李二蛋和李天赐同时坐了起来,不仅他们这般,里屋的刘璐也醒了。 这个不成气候的家伙,哪根筋又抽了?每次出现都跟死了娘似的。李天赐正准备站起来,李二蛋到了门口。 哗啦一声将门拉开,李二蛋也是不满的嘀咕:“大壮哥,我这门真经不起你这么拍......” 话说到一半,李二蛋说不下去了,情况似乎真的很紧急。 大壮双手扶着腿,汗珠子一颗颗朝下掉,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衣服浸透,好像淋了场雨。 “大壮,你这是怎么了?”李二蛋连忙问道。 大壮指着东边的方向,气喘吁吁的道:“鬼......鬼子.......” 鬼子?!李二蛋忙道:“鬼子来了?哎呀,你别喘气,好好说,说清楚!” “鬼子正领着人朝......咱们村赶,就.....快到了!” 大壮咽了口唾沫,道:“我赶紧跟村长说去,让大家准备一下。” 李天赐赤脚从堂屋跑出来,拽住准备转身的大壮,问:“具体到了哪里?” “都开始下山了!”大壮老老实实回道。 李天赐咽了口唾沫,冷气刷刷朝上冒,紧跟着又问:“他们来了多少人?” “哎呀,天赐哥,我......我怎么能看清,反正来了。”大壮甩开李天赐的手,急声道,“我得去村长家。” 这个节骨眼儿你去村长家有屁用啊! 李天赐看着大壮慌慌张张的身影,奚落道:“就这心理素质还打鬼子,扯淡!” 刘璐也从里屋出来了,问李二蛋:“有多少准备时间?” 多少准备时间?李二蛋真没这个概念,回答不出来。 “日本人行军速度不慢,大壮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都开始下山了,我估计最多还有十分钟!”李天赐边说边朝里屋闯。 李大哥就是李大哥,以前肯定打过鬼子。李二蛋心中感叹,朝远处不经意一瞥,眼睛再也移不开了。 “他们来了,十来个人。”李二蛋呐呐言道。 刘璐顺着李二蛋的目光看去,果然有一行人在山道上若隐若现。 “你赶紧和天赐哥朝村子西边走,河谷南侧有个废弃的地窖,很隐蔽也很少有人知道,鬼子肯定发现不了,”李二蛋一边给刘璐吃定心丸,一边冲里屋的李天赐喊,“李大哥,你到里屋干嘛。” “换衣服!”李天赐的声音略显慌张。 都火烧眉毛了,你换什么衣服?刘璐恨不得将李天赐撕成碎片,便道:“二蛋,你领着我去。” “我做做准备,李大哥会带你过去的。”李二蛋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你没看出来我们俩不对路吗?刘璐面色有些不好看,小声道:“我看到他,恶心。” “他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他也要躲!”李二蛋这般说着,将屋子里的破席收好后,匆匆朝外跑,“我先跟大家提前打招呼,否则说错了话,麻烦大了。” 他也要躲?刘璐黛眉紧皱:“他不会胆子小到连日本鬼子都不敢见吧,这也太没出息了。” 看看远处,鬼子越来越近,刘璐直接闯进里屋:“你怎么那么磨蹭,就不能快......” 这话尚未说完,她就愣住了,因为李天赐的裤子还没提上来。 “你......快点!”刘璐赶紧转过身去,一张脸通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将埋起来的枪取出,再将坑填上换衣服,哥这速度已经很快了。 这个关键时刻,李天赐也懒得跟刘璐争论,匆匆系上腰带,抄起床上的手枪就拽着刘璐出了门。 “我自己会走!”刘璐甩开手,胃部有些翻腾。 “你怎么走?你能看到鬼子,鬼子也能看到你!”李天赐咬着牙道,“你想死,我还想活!” 眼见鬼子快到村口了,李天赐打开保险,将子弹上膛,冲刘璐道:“跟我走!” 刘璐看着李天赐手里的勃朗宁m1900,娇躯一颤,很是警惕的问:“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专门抓你们这些地下党的!”李天赐恨恨来了一句,冲道,“愣什么?赶紧跟着我跑!” 李天赐拽了下刘璐,猫着腰贴着墙根迅速朝西方跑。 他有时候停下,有时候又朝前冲,眼角的余光时不时朝四处瞟。 “你乱看什么?”刘璐对李天赐非常不满。 “我是小田庄的人大家都知道,村子里知道你的有几个?被人看到给鬼子报信,你想二蛋他们遭殃?”李天赐这时候还不忘数落刘璐,“就你这工作能力被鬼子通缉一点都不奇怪,你的上级脑子进了水,将任务安排给你不是将羊肉朝狼嘴里送吗?” 这是不折不扣的朝伤口撒盐,刘璐紧握着拳头,咬着银牙道:“至少我有勇气,不仅深入敌穴还获取了重要情报,你呢,你都做了什么!” 李天赐回头看向刘璐,指着自己的脑子道:“我是记不起来我做了什么,不过我敢肯定,我绝不比你差,更重要的是,明知道自己会带来麻烦,我还去祸害人。” 刘璐气得浑身直哆嗦,正想反击,就听李天赐道:“你有跟我斗嘴的功夫,不如跟着拼命跑,你太慢了!” “我没拖你后腿,更不是你的包袱!”刘璐愤然。 “那是我还没跑起来!”李天赐突然加快速度,窜到一个隐蔽处,冲刘璐一招手,小声道,“快!跟上!” 这一瞬刘璐方才发现自己和李天赐之间的差距,他真的很快,转眼间就躲到了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刘璐很好奇,李天赐这些躲避动作是从哪里学的,好像演练过多少遍一样。 显然刘璐做不到李天赐这么快捷,身子有一两次要不是李天赐反应几警,刘璐都被人发现了。 到了河谷,李天赐拨开地窖上面的树枝杂草,对刘璐道:“进去。” 在地窖里,把树枝和杂草重新放好,李天赐这才松了口气,朝地上一坐,擦擦额头的冷汗,狠狠瞪了眼刘璐。 他看刘璐不爽,刘璐看他更不爽,扫了眼李天赐手里的勃朗宁m1900,无比严肃的问:“你到底什么身份?” 李天赐扬了扬手里的勃朗宁m1900:“拿着这玩意儿,还不知道我干嘛的?” 刘璐真不知道:“遮遮掩掩,不是好人!” “再不好也比你好!”李天赐从口袋掏出证件,丢给刘璐,“自己看去。” 刘璐将证件接过来一看,看向李天赐的目光完全变了。 西安事变后,抗日统一战线形成,却不代表双方的情报组织会亲密无间的合作。 在某些情形下,军统依然会对地下党下手。 日本鬼子是敌人,面前这位就不是吗?他的手上肯定也沾了共产党员的血。 李天赐从刘璐手里将证件夺过来,不屑的道:“别用那种恨恨的眼神儿看着我,我没欠你什么。” 第四十章同学 “你是不欠我的,你欠劳苦大众的。”刘璐正气凛然,一副劳苦大众代表的架势。 李天赐紧握着手枪,当下就急了:“你说话要讲道理好不好,我欠他们什么了,你们党不都说枪杆子里出政权吗?我现在手里有枪,想干什么干什么,你识相点儿,否则我真做点什么事出来,你只能认命。” “你敢?!”这两个字掷地有声,可怎么听底气都不足。 李天赐一阵坏笑,靠近刘璐,小声道:“比较比较咱俩的体型,再看看自个儿的处境,我有什么不敢的?说句难听话,就是在这间地窖将你扒光,你都没办法。” “你......”刘璐指着李天赐,朝一角缩了缩身子,怒斥,“下流!” 瞧把你吓的,真对你有想法,在爷爷家机会多得是,跑到地窖我能下流起来吗?你不嫌磕碜我还嫌地窖脏呢。 不过刘璐这句话一说,再没了不久前的伟光正形象,李天赐觉得顺眼多了,只是从口中蹦出的话语依然欠抽。 “别乱扣帽子,瞧你那点儿个头,又不解风情,你想我下流你,我还懒得废气力呢。” 刘璐肺都要炸了,嘴巴张张合合老半天,方才挤出一句话来:“你会有报应的。” 李天赐翻了个白眼,不想再跟刘璐多说一句话。 太阳终于升了起来,地窖比起先前亮了少许,至少刘璐能清楚看到李天赐的表情。 “鬼子进村有段时间了,到现在还没传来枪声,乡亲们应该没事吧?”李天赐问刘璐。 刘璐不想搭理李天赐,装作没听见。 “哎,我跟你说话呢。”李天赐推了推刘璐。 “你干嘛?”刘璐杏眼圆瞪。 “你说干嘛?问你话呢。”李天赐黑着脸。 “我又没长千里眼,怎么会知道。”刘璐瞟了眼李天赐手里的枪,不屑的道,“你不是能耐吗?手里还有枪,回村里看看啊。” 这说的是人话吗?我将枪给你,你去看看啊。 “我也不是超人,没那么大能耐,不像你,牙尖嘴利。” 超人是谁?刘璐前半句话听不懂,后面半句话听明白了,黛眉一挑,准备反击。 李天赐见她这幅模样,没好气的道:“咱有那个时间斗嘴,不如好好听动静。” “听什么动静?”刘璐语气很不友善,在李天赐面前,她也不可能友善。 “当然是小田庄的动静,我怕乡亲们遭殃!” 抗战这段历史是中华民族的屈辱史,也是安平人民的血泪史,后世翻开这段历史第一感触是愤怒,身处这段历史,第一感触是恐惧。 李天赐怕屠杀会降临在小田庄,更确切的说,怕灾难会降临到李二蛋身上。 刘璐瞟了眼李天赐,小声嘀咕:“听到动静又怎样,鬼子真祸害乡亲,你敢冲出去吗?别说祸害乡亲,即便杀了......” 地窖巴掌大的地方,刘璐声音再小,李天赐也不可能听不到,寒声问道:“杀了什么?” 刘璐咬着红唇,将没说完的话一口气说完:“即便杀了二蛋,你敢站出来吗?” “我敢,你敢吗?”李天赐盯着刘璐的眼眸。 “若不是使命在身,我敢!”刘璐挺起胸膛,慷慨激昂的道,“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我看你也就嘴巴上逞能,听说鬼子进村那会儿,你的脸都白了。”李天赐嘲讽道。 “那是因为我有使命在身,我担心的不是个人安危,而是情报送不出去!”刘璐站了起来,对着一脸嘲讽的李天赐道,“我在日本人眼皮底下搞情报,要比现在危险更多。” 李天赐也站了起来:“什么使命什么情报有老百姓的命重要!” 刘璐深吸一口气,厉声道:“你不可理喻!” “反正比你强。”李天赐将手枪别到腰间,犹豫了下,开始拿开地窖上方掩饰的树枝和枯草。 刘璐赶紧拽住他的衣服,小声问道:“你干嘛?” “还能干嘛,当然出去看看。”李天赐这时候也没心思跟刘璐斗嘴了,扭头道,“你在地窖老老实实呆着,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 李天赐前后表现反差太大了吧?刘璐眨巴着眼,没看明白剧情:“你说真的?” 我也想是假的,问题是必须来真的啊。李天赐很无奈。 鬼子进村真祸害乡亲,就冲爷爷昨晚的表现,说不定真扑向鬼子,他手里没枪,说没就没了。 爷爷没了,怎么会有父亲和自己,如此浅显的道理李天赐都懂。 如果救不了爷爷,那横竖都是死,看来这英雄我今儿个是做定了。 李天赐悄悄伸出头来,确定安全后,他方才爬出地窖。 缓解下紧张情绪,李天赐对着地窖小声道:“如果我们都没了,一定要将情报送出去,别让我们白死。” 刘璐着实没想到李天赐会不顾个人安危回村查探,更想不到关键时刻李天赐如此勇敢,她抬头看向那张可恨的大脸,下意识的小声叮嘱:“小心点,别冲动.......” 未等她说完,李天赐又用树枝和枯草将地窖窖口盖了起来。 地窖比先前还要阴暗,想到刚才的叮嘱,刘璐觉得自己在说废话。 李天赐是那种冲动的人吗?如果事情真朝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李天赐肯定是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之一。 地窖只剩下刘璐一个人了,靠着湿冷的墙壁,刘璐很紧张,她怕鬼子为祸乡亲们,但她又什么都不能做。 她很烦闷。 李青山更烦闷。 当大壮气喘吁吁跑过来的时候,李青山就意识到要出大事,因为大壮平常真不买他的账,更不会朝他家跑。 果不其然,日本鬼子来了! 李青山赶紧给李旭阳使了个眼色,急声道:“还不赶紧去二蛋家?” 李旭阳还没抬脚呢,就听大壮道:“我跟二蛋说过了。” 你跟二蛋说过了顶屁用,有些事,得旭阳去说。李青山见李旭阳站在原地有些发愣,急得直跺脚:“傻孩子,愣着干嘛,赶紧去啊!” 李旭阳哦了一声,拼命朝李二蛋家跑,推开门发现空无一人。 看来那个女地下党从大壮那得到讯息后,应该藏了起来。 李旭阳松了口气,转身回家时,穿着黄色军装的日本鬼子已经进了村,想到安平城惨案,他加快了脚步。 李青山在堂屋急得团团转。 小田庄地处大青山深处,极少见到外乡人,现在倒好,不仅女地下党来了,鬼子也进了村。 要让鬼子知道女地下党在小田村停留过,后果是什么还用说?血的教训太多太多了。 见李旭阳进了院,李青山赶紧迎了上去:“那女的躲起来了??” “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应该躲起来了吧,幸亏村里知道这事儿的人不多,否则完了。”李旭阳话语直哆嗦。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咱们没做什么,保持镇定。” 李青山按着儿子的肩膀,想到事情的起因,满脸都是怨愤:“李二蛋就是个白眼狼!” 李旭阳叹了口气:“也不能这么说,发生这种事他也不想的。” “都到什么时候了还帮他说话。”李青山狠狠瞪了眼李旭阳,又道,“都是你和我惯的。” “有什么话也不能在这里说,爸,咱们先回屋。” 李旭阳扶着李青山刚到堂屋没多久,一群日本兵就到了院门口。 小林幸一朝堂屋看了眼,问一边的老槐叔:“这就是你们村长家?” “是。”老槐叔咽了口唾沫,双腿直发软。 见他这幅模样,张天海皱了皱眉头,淡淡言道:“皇军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要老老实实,就没事。” 老槐叔赶紧回道:“长官,我很老实的。” “知道了。”张天海不屑的瞥了眼老槐叔,冲里面放开喉咙喊,“没长眼睛吗?皇军来了,还快点迎接?” 张天海的心情非常糟糕。 跟着小林幸一在大青山深处跑了那么多天,别说找到女地下党,连女地下党的踪迹都没发现。 小田庄是大青山深处最后一个村子,如果还是一无所获,只能寄望藤田队长有所斩获,否则脖子上的脑袋保不住啊。 李青山正准备起身,李旭阳提前站了起来,道:“我去。” 走到门口,看着身着西装的年轻男子,李旭阳当即一愣。 张天海看到李旭阳,身子也是一震。 小林幸一见两人这副模样,眉头一皱:“怎么回事?” 张天海赶紧从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回道:“小林队长,这人是我原来的同学。” “你的同学?”小林幸一将李旭阳上下一番打量,毫不客气的道,“你们关系怎样?” 张天海老老实实回答:“我的宿舍和他的宿舍正好对门,可能是我们俩都不怎么富裕,交情还好,不过小林队长尽管放心,如果他敢窝藏反日分子,我绝不徇私。” 小林幸一看看双手略有些发抖的李旭阳,又看看张天海,饶有意味的道:“你们中国好像有句古话,叫做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跟张先生做朋友,我想他应该能做帝国的朋友,而不是敌人。” “对对对,小林队长说的很对,李旭阳在学校还是非常安份的。”张天海这般说着,连忙冲李旭阳道,“你还愣着干嘛,赶紧请小林队长进去啊。” 李旭阳看到翻译官是张天海,紧张少了几分,赶紧做了个请的手势:“小林队长,里面请。” 第四十一章叙叙旧 小林幸一刚进屋,便被墙上的中堂吸引了, 看了老大一会儿,他对张天海道:“这幅中堂写得很好,非常好。” “小林队长对书法有研究?”张天海问道。 “喜欢而已,研究谈不上。”小林幸一看向身旁沉默不语的李青山和李旭阳,感慨道,“这家人祖上了不得,看来这大青山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 张天海眼皮子很活,赶紧走到李旭阳跟前,悄声道:“将中堂拆下来,给小林队长。” 李旭阳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张天海恨不得踹李旭阳一脚,很是激动的道:“旭阳啊,你家祖上积德了,小林队长看上你家的中堂,这是天大的好事啊。” 被鬼子盯上这也叫祖上积德?将老祖宗的东西送给外人这叫好事?张天海,你祖宗是谁恐怕都忘了吧。 李旭阳真想狠狠骂张天海几句,可是能骂吗? 张天海连日本人的走狗都做,还有什么不要脸的事是他不敢干的? 李旭阳忍着气,小声回道:“这事儿我做不了主,要跟家父商量商量。” 你是从安平城回来的,难道不知道现在皇军最大?让皇军开心一切都好,惹毛了人家,命都没了要家业有什么用?若是其他人,张天海懒得跟他废话,可李旭阳......是张天海不多的朋友啊,由此他着性子小声提醒道:“小林队长脾气不是很好,从进门到现在已经非常客气了,懂吗?” “我知道,我想我父亲应该会同意的。”李旭阳点了点头。 李青山当然要同意,即便这幅中堂出自大清朝某位名家之手,是老李家不多的传家宝。 小林幸一从张天海那里得到讯息,眼前当即一亮,走到李青山身边,鞠躬行礼:“阿里嘎多。” 什么意思?李青山一愣。 张天海赶紧解释:“叔,小林队长的意思是谢谢你。” “不用谢,应该的。”李青山从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冲李旭阳道,“赶紧给小林队长和张先生上茶啊。” 小林幸一坐下来后,眼珠子时不时在中堂上打转,作为一名书法爱好者,他能看出这幅中堂是谁的手笔更知道这幅中堂价值几何,由此心情也比刚刚好了很多。 抿了口山茶,小林幸一从口袋掏出一张画像,推到李青山面前,笑道:“前段时间青山保安队让各个村落张贴通缉令,小田庄我没看到。” 张天海将话翻译过来之后,李青山连忙解释道:“小林队长,情况是这样的,我们村到镇上路途遥远,所以每次去镇上采购的人选都由村里指定,不巧的是,采办人员这次回来从山坡滚下来了,丢了不少东西,其中就包括那张通缉令,不过我们没有放松警惕,不仅在村里写了公告,而且挨家挨户通知,但凡发现陌生人,特别是女人,一定扣押再将信息传到镇上。” 张天海将李青山的话翻译完后,开始替李青山说好话:“小林队长,村口确实有公告,以我对李旭阳的了解,挨家挨户通知到位也是一定的。” “我没怪罪他们的意思,毕竟他们也不想发生这样的事,并且还做了补救工作。”小林幸一朝通缉令努努嘴,道,“先前那张丢了,这张张贴上去就可以了,然后挨家挨户通知,所有村民到村口集合。” 李青山这才松了口气,赶紧点点头:“好的。” 小林幸一抬腕看了看手表,又道:“小田庄所有人等,不管男女老幼必须都到,一个小时后,我们的士兵会挨家挨户搜查,若发现没去村口的,不管因为什么就地处决!” “是!”李青山站了起来,“我这就去安排。” 李旭阳也站了起来,准备跟李青山一起去。 “你有很长时间没见过同学了吧,好好叙旧,这点事,我和你妈能应付得来。”李青山给李旭阳使了个眼色。 “好!”李旭阳看着父亲的身影越行越远,有点不踏实。 在他印象中,鬼子一旦让人员集中,准没好事。 张天海见他忧心忡忡的模样,笑道:“你别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只要配合皇军的工作,别人我不敢保证,你们家肯定安然无恙。” “那村民呢?”李旭阳小声问道。 张天海偷偷瞟了眼小林幸一,思忖片刻,小声道:“这个就不好说了,不仅要看他们的配合程度,还要看他们的造化,他的性子,我吃得不是很准。” 李旭阳哦了一声,眸中多了几丝忧虑。 见他这副模样,张天海叹了口气:“我的老同学啊,安平城发生的那些事你忘记了吗?这年头,能保住自己就不错了,你还能顾得了其他人?” “我也就是问问,他们真要下手,我也没法子。”李旭阳拍拍张天海的肩膀,笑得很勉强,“天海,你跟他们能说得上话吧?” “暂时还能说得上,抓不到女地下党,就不好说了。”张天海想到这件事,心情便糟糕到了极致,又道,“你们挨家挨户通知后,乡亲们就没有反馈吗?” 李旭阳摇摇头:“大青山连绵起伏,别说藏一个人,即便藏一百个也没问题。” 张天海对着层峦叠嶂的青山,恨恨言道:“这个该死的女地下党,朝深山老林钻什么,也不怕让狼叼了去。” 李旭阳撞撞张天海的肩膀,道:“在大青山搜捕一个人无异大海捞针,皇军该知道这有多难啊,抓不到就要处理人,这也.......” 李旭阳压低了声音,替张天海鸣不平:“这也太不讲理了。” 讲理?你什么时候见过日本人讲理,真讲理了,南京城和安平城会死这么多人? 张天海一声长叹:“我是人前风光人后苦啊,皇军那得小心翼翼伺候,一个不慎,就是万丈深渊。” 李旭阳低头看着脚下,想跟张天海叙叙旧,却怎么都开不了口。 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张天海坐了下来,喝了口茶水,道:“旭阳,你这日子过得也太清苦了吧?” “清苦是清苦一些,不过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至少还活着,至少这大青山的景致还算不错,也能静下心来读书。”李旭阳笑得略有些不自然,“比起咱们那些同学.......” 张天海脸色当即沉了下来,打断李旭阳:“好好的提那些同学干嘛。” 李旭阳赶紧赔不是:“对不起,天海,我没其他意思。” “我知道你没其他意思。”张天海从口袋掏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根递给李旭阳。 李旭阳摆摆手:“你还不知道我吗?真不会。” “你啊,就是没有享受的命,我这可是高级货。”张天海将香烟点燃,狠狠抽了口,感慨万千的道,“以前上学的时候我就在想,以后要能天天抽这烟就好了,没想到这个梦想如此快便实现了,回头看看,那时的日子过得真叫一个苦。” 那时日子过得再苦也比现在好,给日本人做事,你良心过得去吗? 李旭阳看看一边还在研究中堂的小林幸一,回道:“现在你如愿了。” “是啊,如愿了。”张天海提到现在的生活,眸中闪烁着贪婪和疯狂,“住的房子也换了,山珍海味也能吃得起了,以前那些不正眼看我的人也毕恭毕敬了,跟做梦似的,这一切都是托皇军.......” 下面的话没说完张天海就卡主了,因为说出来非常不合适。 安平陈沦陷的时候,有些惨死的学生是张天海和李旭阳熟识的,甚至有那么一两个还是他们无法忘记的。 “旭阳,等这件事顺顺当当过去,你跟我来安平城吧,不说让你好吃好喝,至少日子比现在来得好。”张天海将香烟丢在地上踩灭,脸上写满了真诚,“我这辈子朋友不多,你算一个,你成绩比我好,也比我努力,混成这样我都替你憋屈。” “我还是算了吧。”李旭阳靠在椅子上,笑得很尴尬,“刚开始不喜欢山里的日子,现在不仅习惯了还喜欢上了这里,再说我学的专业在皇军手下派不上用场。” 张天海看看李旭阳,顿了会儿,又道:“成,你想怎样都成,只要别犯傻。” 李旭阳自然明白张天海嘴里的犯傻什么意思,赶紧道:“天海,你看我有犯傻的胆量吗?” “没有最好。”张天海将已经凉掉的茶水喝光,轻轻言道,“你也发现了吧,现在大米和白面价格蹭蹭蹭的朝上涨,我估摸着以后粮食还会更贵,你们家能撑多久?所以我劝你还是再考虑考虑。” 李旭阳嗯了一声,算是作答。 “抓到那个女地下党,麻烦就过去了,旭阳,记着在安平城你有一个老同学,碰到解决不了的困难,一定要去找我,”张天海又掏出一根香烟,眉宇间掠过几丝喜色,“记得上学那会儿,我还欠着你的钱呢。” “过去的事儿你还记得?”李旭阳下意识的问道。 “废话!这才多久的事,我能忘了?你过糊涂了?”张天海皱皱眉头,看向李旭阳的眸中多了些警惕,他给日本人做事确实捞了不少好处,但他也知道某些脑子抽筋的家伙根本看不惯自己的作为,于是话锋一转,便道,“我说李旭阳,你该不会是话里有话吧?” 李旭阳赶紧摇摇头,无奈的道:“天海,你跟我是什么关系,我怎么会话里有话呢?以前的事是过去没多久,可你回想回想那发生的是什么事,我的胆量你知道,好像死过了一回。” 张天海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弛下来,道:“别想那么多,咱俩不都活着吗?还活得非常好......”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打破了村庄的平静。 张天海的手一抖,茶杯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李旭阳的脸旋即也白了。 小林幸一的目光终于从那副中堂上收了回来,抬腕看看手表,饶有深意的道:“李先生,你们村里也有不老实的人。” 第四十二章主动进攻 张天海放在腰间的手放了下去,看小林幸一这态度,开枪的是宪兵队员。 “天海,小林队长说什么?”李旭阳话音中带着颤抖。 李旭阳不傻,从小林幸一和张天海的表现看,有乡亲遭到了枪杀。 他就不明白了,张天海你也是中国人,同胞被日本人杀了,不说让你同仇敌忾,这表现也太平静了吧,难道你不是中国人,难道你的心不是肉长得? “小林队长说村里的人很不老实。”张天海耸耸肩膀,慢调斯文的道:“刚才他的命令你应该也听到了,所有村民务必于一个钟头内到村口集合,否则格杀勿论,李叔叔应该是一个个通知的,结果还是有人不听,这怨不得你我,更怨不得叔叔,因为自作孽不可活!” 李旭阳赶紧拽拽张天海,恳求道:“这些人都是我的乡亲啊,天海,你跟小林队长说说,后面再发现乡亲没去,能不能高抬贵手?” “要我说多少遍你才明白,现在咱们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你怎么还有心思顾及别人?”张天爱狠狠瞪了眼李旭阳,再次强调道,“你没能力管他们,也没管他们的理由,不照着规矩办事就要接受惩处,如果连这点你都意识不到,他们迟早将你和李叔叔拽到沟里去。” 李旭阳见张天海这般说,低垂着头,再也不发一言。 小林幸一整整军装,对张天海淡淡言道:“原本不想按照老一套来,没曾想他们依旧不识趣,我们去看看吧,也让李先生明白,他的父亲即便德高望重,也不是所有人都跟他一心,要整治整治了。” 小林幸一说完,迈着愉悦的脚步出了门,他喜欢鲜血,更喜欢战争,他一直将自己标榜成嗜血的勇士。 张天海一边将李天赐朝外面拽,一边好声提醒:“我可告诉你,待会儿你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最好装聋作哑,否则,没你好果子吃。” “我知道,血的教训在前面放着呢。”李旭阳嘴上敷衍着,双腿好像灌了铅,无比沉重。 距离村口不远的地方,李天赐就潜伏在阴暗的角落,屏住呼吸,盯着远处的一举一动。 小田庄的村民黑压压的集中在村口,没有哭喊,大家都很安静。 李二蛋当然也在其中,这让李天赐紧张的神经稍稍放松。 可看到机枪手端着机枪趴在地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百姓,李天赐的心又悬了起来。 安平历史上屠村惨案发生过很多,鬼子压根就不把中国人当人看,万一他们今天也准备这么来,只有打了。 握枪的手已渗出汗水,却不再颤抖,李天赐密切观察着周围,注意力高度集中。 趴在那里的机枪手两侧,站着两个端着步枪的鬼子,明晃晃的刺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细细观察会发现他们背负的子弹明显要比其他鬼子多,他们是副射手。 鉴于鬼子的机枪编制设置,拄着武士刀的军曹,应该是机枪小组的指挥官。 据此,李天赐断定这次过来的鬼子是一个班,再加上最高指挥官,应该是十四个人。 正如爷爷时常说的那样,鬼子警惕性很高。 即便面对的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这个机枪编组依然保持高度警戒。 那名拄着武士刀的指挥官看似嚣张跋扈,目光所及的范围,均是极有可能对他们构成伤害的射点。 村长李青山正和一名戴着眼镜的鬼子用手势沟通着什么,李天赐琢磨着这个鬼子可能是班长,如果是最高指挥官的话,身旁肯定带着翻译官。 鬼子来到小田庄是来搜捕的,不是执行三光政策的,必须跟山民沟通。 那么形势就明了多了。 村口集中了五个鬼子,村里应该有一名指挥官和八个鬼子。 这是一场绝对部队称的战斗,李天赐只有一个人,只有一把枪一个弹夹,子弹加在一起不过十二颗。 即便他开外挂一枪一个,十二颗子弹也杀不了十四个鬼子外加一个翻译官,准确来说,没人有这样的能耐。 这个时期的鬼子射术比抗日后期的鬼子强太多,因为他们打小就接受军事训练。 即便打实弹演练次数不一定有李天赐高,单兵素质也是极强。 李天赐断定,只要他的枪一响,三八大盖和歪把子的枪口会迅速瞄准自己。 届时在强悍的火力压制下,别说杀鬼子,恐怕想开第二枪都难,当然鬼子也绝对不会给他开第二枪的机会。 三八式步枪特有的枪声传来后,李天赐心里一咯噔,不能在村里呆了。 八个鬼子待会儿肯定要在村里四下搜索,发现自己并不难。 他猫着腰朝后退,先朝南跑,跨越一条河流后,在林子里猫着腰朝村口去。 他知道每朝前走一步,距离死亡就进一步,可他别无选择。 他不能保证鬼子会对小田庄的村民下手,更不能保证爷爷会在屠杀中幸存。 只要鬼子指挥官下达开枪的命令,他就立即毙了那个机枪手,紧跟着放倒两名副射手和那名指挥官。 以前他进行过这类训练,纵然最终的分数并不尽如人意,却也到达了及格水准。 更重要的是,除了那名机枪手,其他鬼子在突袭状况下,第一反应应该是举起三八大盖。 三八大盖不能连发,每打一枪都要手动退壳,纵然穿透力强精准度高,射速却是致命伤,在近战中非常吃亏。 李天赐当时的训练,假想敌拿的可是半自动步枪,比起三八式步枪,领先了一个时代。 关键在于能否一枪击毙那个机枪手,只要他倒下了,计划就成功了一大半。 当然枪声一响,乡亲们肯定会乱起来,只要大家有着同仇敌忾的心,发起反击,这场小规模战斗还是很有胜算的,至于伤亡...... 李天赐哪还有心思去计算伤亡?正规部队跟鬼子打都是好几个放倒一个,没受过军事训练的老百姓,十来个人做掉一个鬼子就非常不错了。 抗日战争的胜利,可都是中国军民的尸体硬生生垫出来的。 距离村口越来越近,李天赐的手开始颤抖,但他的脚步还想先前一样轻快。 别怕,不能怕,爷爷死了自己也没了活路,这不是一场战斗,只是一场训练,不,只是一场游戏,并不陌生的射击类游戏,只要发挥正常肯定能取得胜利。 以少胜多的战斗李天赐打过不少,他在安平的名声也是这么打出来的。 突然,李天赐停下脚步,枪口迅速对准一个方向,小声道:“出来,否则开枪了!” “别开枪,我是中国人。”从树丛里传来一个声音。 “别废话,先出来,我数三个数。”李天赐的枪口对着传来声音的方向,屏住呼吸,“一二......” 草丛拨开,手持m1911的赵东升双手持枪,瞄准李天赐,与此同时,另一侧的黑子也掏出驳壳枪,枪身横放。 “你是谁?”赵东升冷冷问道。 他不认识李天赐,并不代表李天赐不认识赵东升。 昨天上午在秀秀家,只要赵东升敢对李二蛋不利,勃朗宁m1900的枪口会立即射出致命的子弹。 “我叫李天赐,李二蛋的大哥,如果我没猜错,你是赵东升,昨天的枪声很特别,来自m1911。”李天赐瞟了眼黑子,紧跟着又道,“你们这时候过来,应该是助战的吧。” 赵东升明白了,枪口垂了下来,冷冷回道:“你对枪声这么熟悉,打过仗?” “没打过,对枪械比较了解。”李天赐将赵东升上下打量一番,道,“可以让你的人将枪放下了吗?” “现在什么情况?”赵东升给黑子使了个眼色。 “村子里不知道,不过一旦开枪,不是太乐观,我们做好打的准备就行了。”李天赐将手枪插在腰间,捏了捏骨节,四下看了看,问道,“就你们两个人?” “六子上山叫人去了,不过目前来看,应该来不及了。”赵东升想到现在的形势,眉头紧锁。 李天赐看看赵东升,又看看黑子,道:“三个人总比一个人强,咱们先端掉鬼子的机枪手。” 赵东升被李天赐的话吓了一跳:“你说什么?我们就三个人,鬼子是一个班。” 他跟鬼子打仗,非常清楚的知道鬼子的战斗力,三个人跟鬼子一个班打,这跟送死有区别吗? 可是他跟李天赐一样没有选择。 村口集中的村民太多,秀秀在不在其中他真不知道。 万一鬼子下达屠村的命令,秀秀还不是一个死? 打从秀秀说出那话的那一刻起,他就将秀秀认定是自己的女人。 昨天秀秀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她要嫁给赵东升。 赵东升非常开心,也让他已经死去的灵魂有了些许生机。 没没曾想老天就是如此操蛋,在他看到希望的时候,鬼子到了小田庄。 赵东升确定自己可以为了秀秀去死,所以他来了。 “黑子,你呢?”赵东升问道。 黑子跟了赵东升这么多年,如何不明白赵东升话里的意思,将驳壳枪保险唰的一声打开,咬着牙道:“大哥,我这条命是你的,还用问吗?” “你要明白,咱们这次可能是送死!”赵东升走到黑子身边,一字一句的道,“别冲动,我想让你活。” 黑子咬着牙看向村口,眉宇间绽放着些许疯狂:“咱们打了那么多年的鬼子,从北打到南,不是防御就是撤退,跟他娘的丧家之犬有什么区别?今天咱们也爷们一回,主动进攻!” 第四十三章一颗子弹 黑子就是那天要对秀秀动刀子的人。 有本事打日本人去,欺负老百姓算什么能耐——秀秀这话刺激了黑子脆弱的神经。 九一八事变的时候他刚刚入伍,没放一枪就丢了东北三省。 他觉得窝囊,真他娘的窝囊,但他没办法,他只是一个兵,没发言权。 后面终于有了战斗,他从一个新兵打成老兵,杀了很多鬼子,也失去了更多的弟兄。 为了脚下这片土地,他尽力了,兄弟们也尽力了。 原本他还会一直打下去,打到再也端不起来枪,因为除了拿枪,他好像什么都不会。 可政府对六十七军的盖棺论定,让他的心死了。 六十七军是叛军?你他娘的,从军长到连长都快死绝了,还叛军? 黑子跟着赵东升跑了,即便做土匪也不能蒙受这样的屈辱。 由此当秀秀说出那句话后,他怒了。 现在,鬼子的屠刀又一次伸向百姓,淞沪会战那会儿政府军退了,南京城的百姓遭了殃。 现在还退,让惨剧再一次上演? 不为老百姓考虑,也得为大哥想想,为嫂子想想! 于公于私,他只能向前冲,否则以后怎么做人?! 赵东升咬咬牙,眼眶红了:“今天六十七军战士,将对日军发起攻击!跟我来!” 李天赐一把拽住转身欲走的赵东升,强调道:“这场战斗,我是指挥官!” 你是指挥官?赵东升将李天赐上下打量一遍,冷哼一声:“凭什么?” “凭我的身份。”李天赐将证件掏出来,递给赵东升。 黑子也凑了过来,两双眼睛朝证件一瞅,面色就不自然了。 李天赐确实有资格出任这场战斗的指挥官,因为他有少校军衔。 “对不起,我们现在是山匪,不是兵,这玩意儿我不认。”赵东升将证件交还给李天赐,嘴角抹过几丝不屑,“即便是兵也不会认,我不会将我和兄弟的性命交给一个没有任何作战经验的人......” 话还没说完,李天赐上前一步,顺势便将赵东升放倒在地上。 “你他娘......”黑子正要抬枪,发现勃朗宁m1900的枪口正对着自己。 赵东升别在腰间的m1911不知何时也到了李天赐手中,正死死抵着他的咽喉。 “我在德国受过非常特殊的军事训练,这种小规模的突击打法,是我的专长!”李天赐盯着赵东升的眼睛,“如果这是在战场上,你们俩已经死了,是不是?” 看看黑子,又瞅瞅李天赐握枪得手,赵东升从牙缝中蹦出一个字:“是!” “赵大哥,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不这么玩,你们肯定不会听我的。”李天赐把赵东升拉了起来,扭头对黑子道,“按照我的来,要比按照赵大哥的来,有效许多。” 军人,认的永远都是实力。 赵东升和黑子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单兵作战能力很强。即便李天赐刚才是偷袭,也得手了。 由此赵东升服了,他都服了,黑子自然也服了。 将手里的勃朗宁手枪递给赵东升,李天赐把m1911手枪检查了一遍,问:“还有多少子弹?” 赵东升从腰间抽出一个弹夹,递给李天赐:“这种枪的子弹不好配,两个弹夹打光,基本上也没有补给了。” 没有补给昨天你在秀秀家还装叉?李天赐想到那两声枪响,满脸都是黑线。 赵东升看看手里的勃朗宁m1900,又道:“你为什么不选自己的枪?” 你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这还要我说?李天赐接过弹夹,推出一颗子弹:“m1911用的是11.43mm口径手枪弹,杀伤力强,适合远射,难道你指望用我手里的枪去打对方的机枪手?这一枪很重要!” “我的枪不仅比你的枪杀伤力强精准度高,性能也比你的可靠。”赵东升掂掂手里的勃朗宁m1900,目光方向村口,问李天赐:“说说你的计划。” “说出计划之前,你们先告诉我谁会用歪把子机枪,我的意思是说打得好,打得准。”李天赐想到鬼子的歪把子就郁闷,也只有变态的鬼子才会造如此不靠谱的机枪。 “我们俩差不多!”赵东升瞟了眼黑子,特意强调道,“不过我以前是机枪排排长,应对更灵活。” “太好了!”李天赐蹲下来,找了几块石头,指着其中最大的一块,开始战前布置,“鬼子这次过来一个班,最大的威胁就是歪把子,我在机枪手左后侧,黑子拿着驳壳枪和m1900在机枪手右后侧,赵大哥就潜伏在机枪手正后方,距离越近越好......” 刚开始李天赐还有些紧张,后来越来越流畅,好像蹲在他身边的不是两名饱经战火的老兵,是他战队的队友。 “听明白了吗?”李天赐看向赵东升。 “你以前到底打过仗没有?”赵东升皱了皱眉头,疑惑的看向李天赐。 “这个问题重要吗?”李天赐毫不客气的道。 “不重要。”赵东升想了想,无奈的叹了口气,“你的计划很好,可以有效的杀伤鬼子。” “关键要执行,不打折扣的执行!”李天赐又看向黑子,指着他手里的驳壳枪道,“我开第四枪的时候,你的驳壳枪必须打响,用连发模式,先打完一个弹夹,而后手枪上。” “我们都是老兵,知道怎么打。”黑子话锋一转,提醒李天赐,“可你想过没有,子弹不长眼睛,会不会误伤村民?” “这毋庸置疑啊。”李天赐觉得黑子说这话有点废话。 黑子看看李天赐,又瞅瞅沉默的赵东升:“那我们也打?” “我们没得选,不打的话,村民会一个个倒下,打,还有一条活路。”李天赐紧紧握着手里的m1911,深吸一口气,语调缓慢低沉,“刘璐说的是有道理的,而今这世道,没有军民之别,军就是民,民就是兵!南京城,鬼子将百姓当百姓了吗?既然如此,他们都是战士,倒下就算牺牲!” 黑子检查了下枪,将保险打开,站了起来:“我现在过去。” “好,别顾及太多,在你的脑里只能有一个念头,达到战术目的的情况下尽可能多杀伤鬼子,其他的不要管也顾不了。”李天赐也站了起来,又看向赵东升,“歪把子就三十发子弹,你是机枪手,我的话你懂得。” 此时黑子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茂密的草丛中,赵东升对着他消失的方向,突然道:“他是个好兵。” 李天赐眨巴着眼,不明白赵东升什么意思,赵东升终于将目光收了回来,又低声问道:“黑子是个好兵吧?” “战斗还没开始,我不做任何判定。”李天赐面无表情的回答。 “我们只有三个人,原本就是以少打多,如果我和黑子都死了,李兄弟,拜托你个事。”赵东升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的道,“我们六十七军不是叛军,淞沪会战倒下的弟兄都是精忠护国的英雄!如果你还活着,告诉老百姓,我们是为国捐躯,没有叛国!” 李天赐颔首轻点:“我知道。” “你知道?”赵东升呆呆看着李天赐,顿了一会儿,方道:“为什么你会知道?” 李天赐拍拍赵东升的肩膀,轻轻言道:“明眼人都知道,赵大哥,六十七军不是蒋公的嫡系啊,是少帅的嫡系,此外淞沪会战战败,南京城沦陷,需要借口和理由,更需要替罪羊,明白吗?” 赵东升恍然大悟,满脸都是愤慨:“那也不能将屎盆子朝我们头上扣啊!” “那也没办法,胳膊什么时候能扭过大腿?不过历史会证明,历史也会记得六十七军的功勋,就像在小田庄,我们抗击鬼子的事迹,都会记得。”李天赐说着说着,手里的枪没那么沉了,不远处的日本鬼子也没那么可怕了,“赵大哥,你能回来,我很高兴。” “能从你嘴里蹦出这些话,我也很高兴。”赵东升这般说着,转身就走。 很快,三个人的身影就消失在树林之中。 小田庄传来的那声枪响,来自二牛家。 子弹从二牛胸口穿过,枪眼现在还朝外冒着血水。 二牛的父母和孩子倒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身子早凉了。 快到中午了,天气很热,浓郁的血腥充斥在空气中,很难闻。 李旭阳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几个人,又看看无比平静的张天海,又低下了头。 小林幸一走到一名宪兵队员面前,阴沉着脸道:“谁开的枪?” “报告队长,是我!”另一名士兵赶紧立正,行了个军礼。 啪! 一个耳光重重扇了过去。 小林幸一指着血泊中的一家,气呼呼的道:“混蛋!你们有三把刺刀,还不能解决掉他们吗?为什么要开枪?知道造一颗子弹要多少钱吗?知道自己的身份吗?你是宪兵!他们呢,是最低等的支那人,他们的命不值一颗子弹!” “对不起,队长,我错了!”这名日本兵旋即低头,看着脚下。 “这样的情况不许再出现,否则军法从事。” “是!队长!” “让人村民过来,将尸体拖到村口!”小林幸一很不耐烦的挥挥白手套。 李旭阳没听懂小林幸一的话,所以他还抱着某些幻想,凑到张天海耳畔悄声问道:“天海,小林队长发火,是不是让下属别太为难乡亲们?” 张天海一愣,看看一边的尸体,眉宇间尽是鄙夷:“你觉得这些刁民的死活,皇军会放在心上?小林队长的意思是节省子弹,能用刺刀不要开枪。” 李旭阳如坠冰窟,最后的幻想破灭了。 第四十四章不听话的下场 怎么还存有幻想呢,若他们真将中国人当成人,南京城那些百姓不会死,安平城那些同学也不会死。 李旭阳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冷不丁传来一阵凄厉的呼喊。 “不要,不要!” 然后是银邪的笑声,随后又传来尖叫。 “放过我女儿,我求你们了,放过她,啊,你们混蛋,畜生!” 顺声看去,李旭阳的肌肉僵硬了。 秀秀和庆婶?!她们怎么没去村口集合? 其实她们怎么敢去村口集合呢?鬼子在青山镇对中国女人做了些什么,庆婶和秀秀是知道的。 那些女子不是被当场凌辱至死,就是被掳走,稍稍有点脑子都知道这些被掳走的女人要遭受什么。 李旭阳转身就要走,却被张天海一把拉住。 女人凄厉的喊叫,张天海在安平城没少听,早麻木了,但他知道李旭阳不行,因为这是他的家乡。 “你干嘛?”张天海咬着牙问道。 “那是我的妹妹和婶子!”李旭阳眼眶通红,对张天海道,“你跟小林队长说说行吗?放过她们。” “那不是你的亲妹妹,即便亲妹妹也没法子!”张天海死死攥着李旭阳的胳膊,沉着脸道,“对于不听话的人,皇军下手从不容情,聪明的,离她们远点儿,别沾自己一身血。” 一旁的小林幸一见李旭阳面色有变,皱皱眉头,问张天海:“怎么了?” 张天海赶紧回道:“没什么。” 小林幸一冷笑一声,扫了下李旭阳的面色,问道:“李先生认识隔壁的人?” “认识。”李旭阳点点头。 张天海凑到小林幸一旁边,赔着笑脸道:“中国的情况您清楚,左邻右舍的肯定会认识,不过我敢保证,隔壁人家这么做不是旭阳授意,他们也不是旭阳家的直系血亲。” 小林幸一扶着武士刀,淡淡言道:“我知道,咱们过去看看。” 过去看看?李旭阳张张嘴巴,又摇了摇头。 小林幸一眉头一挑:“我刚才没看错吧,李先生好像不同意我的建议。” “这个......”张天海赶紧朝李旭阳脚面上踩了脚,笑道,“旭阳没有悖逆您的意思,他的意思是乡里乡亲的,看着好像不大好......” 小林幸一伸手打断张天海,强调道:“这些人不是乡亲,他们违背了皇军的命令,就是反日分子,李先生必须意识到这一点!” “旭阳,如果你不想有事,不想你父母有事,老老实实按照皇军说的做,否则,我保不了你。”张天海脸上带着笑,又道,“别以为我吓你,安平城因为这个原因死的人太多了。” 李旭阳扭头看着面色惨白的老槐叔等人将二牛的尸体朝外面拖,机械的点点头:“好。” 张天海不留痕迹的瞪了眼李旭阳,又凑到小林幸一面前,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小林队长,旭阳是顺民。” 小林幸一对这话很满意:“是顺民就好,不仅不会有事,还能荣华富贵。” 他这般说着,扶着武士刀出了门。 旁边的小院,门已倒下了,堂屋一阵狼藉。 秀秀和庆婶被摁倒在地上,身上的衣衫让刺刀挑成丝丝缕缕,白花花的身子就这么在太阳底下luo露着。 两名日本兵一左一右按着秀秀和庆婶,脸上带着狞笑,眸中绽放着疯狂。 还有两名日本兵正趴在秀秀和庆婶身上,好像野兽疯狂蠕动。 李旭阳闭上了眼睛,这一瞬,他好像失去了魂魄。 他听不到秀秀撕心裂肺的嘶喊,听不到庆婶无助的谩骂。 他的眼前,只有小时候跟秀秀和二蛋在村口小溪玩闹的场景,那个时候的天和现在一样的蓝。 张天海紧紧拉住李旭阳的胳膊。 旭阳啊旭阳,你千万别冲动,否则不仅你遭殃,我也跟着倒霉。 张天海有点后悔告诉小林幸一李旭阳是他的同学了,以前他认为李旭阳应该跟他是一类人,现在他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只是两人的差距到底在哪儿,张天海说不清楚。 负责摁住秀秀和庆婶的鬼子看到小林幸一来了,赶紧松手站了起来。 正在施暴的鬼子觉得不对头,扭头一看,吓得连裤子都没提立马爬了起来。 “继续。”小林幸一淡淡言道。 四个鬼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完全被队长的话整蒙了。 “继续!这是惩罚,无关军规!”小林幸一重重顿了下武士刀。 四个鬼子面色一喜,像狼一样又扑了上去。 秀秀看到了李旭阳,死灰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亮光。 可惜,那亮光仅仅闪现一丝就再也不见。 当鬼子重新趴到她身上的时候,她没像刚才那样呐喊,也没反抗,任凭那个畜生在身上蠕动。 庆婶嘴唇都咬出血来,作为母亲,她要保护自己的女儿,可现在她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当四个鬼子发泄完毕后,两个饱受凌辱的女人就这么躺在地上。 她们还有呼吸,眼角还有泪水,但她们的心已经死了。 李旭阳自始至终都闭着眼睛,当四个鬼子穿戴整齐,他松了口气,终于过去了。 四个鬼子捡起放在一旁的三八式步枪,偷偷瞟了眼小林幸一,行了个军礼。 见小林幸一并没什么反应,正准备转身出门继续搜索隐藏的村民,小林幸一怒了:“混蛋。” 四个鬼子赶紧挺胸抬头,咽了口唾沫。 小林幸一指着躺在地上的秀秀和庆婶,冲着四个鬼子嘶吼:“留着这两只母猪干什么,让她们去告诉外面的人今天你们做了什么?混蛋,你们是宪兵队员,难道没有陆军士兵觉悟高?” 四个鬼子终于明白过来了,端起三八式步枪走到秀秀和庆婶面前,明晃晃的刺刀毫不留情刺了下去。 刺刀拔出去的时候,鲜血喷涌,溅到了李旭阳的裤脚。 李旭阳大张着嘴巴,看看没了声息的秀秀和庆婶,又看看四个鬼子,眼前一片空白。 小林幸一走到李旭阳面前,笑道:“李先生,刚才你看到了什么?” 张天海赶紧拽拽李旭阳,问道:“小林队长问你话呢,刚才你看到了什么?” 李旭阳这才回过来神,看着秀秀luo露的尸体,轻轻回道:“我看到了悖逆皇军的下场。” 张天海凑到小林幸一身前,笑道:“小林队长,旭阳说他什么都没看到。” “很好,只要他老实听话,我推他做青山镇未来的镇长。”小林幸一拍拍李旭阳的肩膀,眸中略带些许赞赏,而后转身离开这个小院。 大日本帝国需要这样的支那人,被骑到头上还不反抗的支那人,像狗一样供他们驱使的支那人。 张天海喜上眉梢,拽着李旭阳朝外走,声音中掩饰不住兴奋:“旭阳啊,你家祖坟冒烟了,小林队长要提拔你做青山镇的镇长。” 青山镇的镇长?李旭阳哦了一声,淡淡回道:“有什么用?” 张天海脸色一冷,看了眼小林幸一远去的身影,咬着牙道:“看在以前的交情上我再提醒你一句,放聪明点!难道你想让你的父母跟刚才那些人一样?” “我不想。”李旭阳这般说着,低头看着裤脚上的鲜血,“我不能像他们一样。” “那还不跟着我赶紧走?”张天海拉着李旭阳,很快就追上了小林幸一。 打从那一声枪响后,小田庄里再没了枪声,那些哀嚎和求饶集中在村口的村民是听不到的。 直到一具具尸体从村庄里拖出来,就像被遗弃的垃圾一样堆在村口一边,人们方才知道鬼子在村里杀了人。 小林幸一站在尸体旁边,戴着白手套的手拄着武士刀,冷冷的眼神四下一瞟,缓缓言道:“我旁边的人都是不听话的人,所以他们死了,你们还能站着,是因为你们听话!” 小林幸一这般说着,给张天海使了个眼色。 张天海鞠躬行礼,而后朝前走了两步,扯着嗓子喊道:“乡亲们,皇军的命令村长已经跟大家说过了,可有些不识相的人就是不听,既然这样,那必须遭受惩罚,这些死掉的人纯粹咎由自取!待会儿皇军问什么,你们就说什么,老老实实听话,什么事儿都没有,否则......” 张天海指着那些倒下的民众:“他们就是下场。” 人群中,李二蛋和大壮紧紧站在一起,他们的拳头已经握了起来。 “二蛋,咱们拼了吧?”大壮咬着牙小声道。 “枪口指着咱们呢,怎么拼?”李二蛋拽着大壮,悄声道,“现在没机会,再等等,让大家别轻举妄动。” 大壮看着二牛的尸体,吸了吸鼻子,重重点了点头。 歪把子机枪左侧后方约三十米的草丛中,李天赐已经瞄准了这个手持歪把子的鬼子,手指正放在扳机上。 可能是鬼子在村里胡作非为并未遭遇到反抗,让他们放松了警惕,由此鬼子的站位非常集中,甚至有个别鬼子非常懒散,悠闲自得的抽烟。 只要按照计划执行,第一波攻击肯定会造成混乱,给予对方极大的杀伤。 他屏住呼吸,手指开始朝下按,突然,他又松开了扳机,直觉告诉他,现在还不是时候。 机枪指挥官转过身来,定定看着李天赐所在的方位,右手按在腰间的枪盒上。 作为军人,对危险有着敏锐的直觉。 老大一会儿后,他终于移开目光,又看看四周,挥了挥手,那名趴在地上的机枪手竟然站了起来! 鬼子没打算屠村?李天赐摁在扳机上的手指松开了。 第四十五章战斗 李天赐选择打这场战斗是因为鬼子要屠村,不屠村那还打个屁啊。 李天赐准备将枪收回来,看着二牛的尸体,他又握紧了枪。 看看再说吧,赵东升和黑子已经就位,如果取消计划,就是将他们朝鬼子的枪口上推。 在机枪手的右侧,小林幸一瞟了眼沉默的村民,拿出那张通缉令,递给张天海:“第一排,一个个问。” “是!”张天海耀武扬威的走在前面,小林幸一提着武士刀跟在他身后。 鬼子进村前,李二蛋已经跟大壮交代过了,由此看到通缉令,大家反应都很正常,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看着张天海和小林幸一从大壮面前走过,李二蛋长长松了口气。 村里除了青山叔和旭阳哥知道刘璐的也就这批人了,鬼子没从他们口中问出话,想撬开青山叔和旭阳哥的口,更难。 他正这般想着,张天海来到栓子叔跟前,喝道:“乱瞅什么呢?” 打从到村口集合,栓子叔一直魂不守舍,他在担心庆婶和秀秀娘俩。 柴火垛下面的地窖很隐蔽,她们应该没事儿吧。 再看看鬼子看村里女人的眼神,栓子叔越发觉得让庆婶和秀秀藏起来是对的。 庆婶和秀秀那么漂亮,真到村口集合,指不定被这群畜生糟蹋了。 鬼子的话不能信啊,什么老实听话就没事,青山镇那些女人还不够听话吗?结果呢,不是糟蹋后杀掉,就是强掳做了什么wei安妇,让更多的鬼子糟蹋。 “哎,你聋了?”张天海重重推了下栓子叔。 栓子叔这才缓过来神,忙道:“长官,您说什么?” 张天海朝栓子叔腿上踹了一脚,骂道:“不长眼的东西,你妈没给你生耳朵啊。” 栓子叔弯腰捂腿,抬头赔着笑脸:“长官,我是没长眼,您别生气。” “见过这个人吗?”张天海将通缉令展开朝栓子叔面前一伸,厉声道,“看清楚,想好了再说,被皇军查出来你说假话,不是你一个人掉脑袋的问题,家人和左邻右舍跟着倒霉。” 栓子叔战战兢兢站了起来,对着刘璐的画像瞅了好一会儿,摇摇头:“长官,我没见过这个人。” “没见过这个人你瞅那么长时间干嘛?”张天海正准备闪身问下一个,小林幸一一把将栓子叔拽了出来,用力向前一推,栓子叔仰面摔在地上。 蹭! 小林幸一顺势抽出闪亮的武士刀。 栓子叔大惊失色,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武士刀已经挥了起来。 唰! 脖颈处一道亮光闪过。 栓子叔的头颅飞了起来,朝右侧滚了两三米远。 无头的尸体倒在地上,从脖颈处喷溅的鲜血染红了脚下的土地。 惊呼声响起,人群旋即一阵骚动。 鬼子们抬起枪口,对准村民。 看着栓子叔无缘无故被砍了头,大壮拳头紧握,恨不得冲上去跟小林幸一拼命。 李二蛋拽着大壮的胳膊,不留痕迹的摇了摇头,刚才那会儿都不能动,这会儿更不能动。 “告诉他们,老老实实平平安安,耍滑头人头不保!”小林幸一左手微微一举,鬼子们的枪又放下了。 他拄着武士刀,看着渐渐平静的人群,眉宇间掠过几丝得意。 这样的场面他见过太多,对支那人的性格,他自认也很了解。 只要不是砍自己的脑袋,不管砍多少同胞的脖子,支那人都不会反抗。 不,即便要砍他们的脑袋,他们也只是告饶和呼喊,他们是劣等民族,根本不配拥有这片美好的山河。 小林幸一看向远处的青山,天空的蓝和大地上的绿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张天海看看倒下的栓子叔,又开始大喊,以大壮为首的那些年轻人,瞪大了眼睛,眸中满满都是仇恨。 他们已经听不到张天海再说什么了,他们只知道,如果再不反抗,大家都会像牲畜一样被鬼子宰杀。 砰! 一声枪响从鬼子左后侧传来。 刚刚站起来的机枪手身子一顿,看看前胸不住冒血的窟窿,噗通一声趴在地上。 机枪指挥官尚未反应过来,第二颗子弹向他飞了过来,正正击中。 草丛中的李天赐迅速调整枪口,对着两个副射手啪啪又接连开了两枪。 一颗子弹击中了右边的鬼子,另外一颗没有击中目标。 李天赐对这个结果不是很满意。 为了在最短的时间内放倒鬼子,他演练了不下六次连续射击,充分考虑到了m1911的后坐力以及枪口跳动造成的偏差。 按照李天赐的估计,如此近的距离,进入射击状态的他不说将四个鬼子全部射杀,至少不会打不中目标。 结果最后一枪竟打空了。 其实这已经是非常好的战绩了,他手里的是手枪,不是精准度较高的半自动步枪,四枪杀了三个鬼子,即便是国军精锐七十四军里的老兵也不一定能做得到。 这一切得益于安平军分区靶场浪费的那些子弹,若非如此,他第一枪都可能打偏,后面三枪恐怕连鬼子的皮毛都碰不到。 第一枪鬼子没反应过来,第二枪鬼子已经举起了枪口,第四枪打响的时候,三八大盖的枪声终于响起。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子弹密集的射向草丛,恨不得将李天赐打成筛子。 啾!啾啾!啾啾啾啾! 子弹划破空气的声响让李天赐冷汗直冒,鬼子的反应很快,枪法很好。 爷爷曾经说过,子弹呼啸而过的声音其实并不可怕,那代表子弹距离自己还很远,约莫有三公尺左右的距离。 怕的就是这种啾啾的声响,一旦这种声响传来,有经验的老兵就会趴下迅速转移,这代表子弹距离自己已经很近了,可能下一秒就会击中自己。 李天赐趴在地上,匍匐前进,一直到机枪手右后侧的驳壳枪声响起。 机枪手倒下的时候,小林幸一戴着白手套的双手还拄在武士刀上,第一声枪响传来,他立马掏出了枪套里的南部十四式手枪,第三枪响起来之后,他已经瞄准了枪声传来的方向,扣动了扳机,但是没有打响。 卡壳了! 作为二战中最差的手枪,小林幸一用自己的遭遇证明,这把手枪真的连自杀都难得到保证。 他有点后悔没有选择南部九四式手枪,那枪纵然极易走火,关键时刻不卡壳啊。 “东侧草丛,射击!”小林幸一将手枪摔在地上的同时,也弯腰捡起指挥刀,指着草丛的方向嘶吼。 他的话刚刚喊完,李二蛋便发出一声嘶吼:“乡亲们,打鬼子,报仇!” 刚才确实不是动手的时候,鬼子的枪口直直对着大家,冲动只会让身上多个血窟窿。 现在不同,鬼子的注意力已经转到东侧草丛,趁着这个机会冲向鬼子,如此才有胜利的可能。 小林幸一没想到刚刚还像绵羊似的支那山民转眼变成野兽,疯了似的冲向自己和宪兵队员,这是怎么了? 他更没想到后面潜伏着一个人,m1911第四发子弹射出来之后,处在连发模式的驳壳枪打响了。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一连串子弹穿过胸口,冲击力让小林幸一的身子狂抖数下,这才摔倒在地。 临死的时候,他脸上还挂着不可思议的表情。 支那民众什么时候学会反抗了?他们手里没有枪,怎么反抗了? 黑子的驳壳枪击倒小林幸一后赶紧调转枪口,对准机枪所在的范围又是一串横扫,李天赐没解决的那个鬼子就此倒下。 此时,一个弹夹快速打完,丢掉驳壳枪,黑子手里的勃朗宁m1900也喷出了火舌。 砰砰砰!砰砰砰砰! 一连七枪,几乎没有停顿,黑子作为一名老兵,严格执行李天赐的作战命令。 火力越强越好,关键吸引鬼子的注意力,尽最大可能造成敌人的慌乱,给赵东升夺取机枪创造机会。 即便没有李天赐的枪准,由于距离不是太远,这七枪也是有效果的,杀了一个鬼子伤了一个鬼子。 按照计划,黑子应该窜向草丛,趴下换好弹夹和鬼子对射,以吸引火力。 哪里想原本老老实实集中在一起的村民朝鬼子冲了过去。 机会来了!黑子随机应变,一边朝前冲一边换弹夹。 倒下的机枪手左后侧有敌人,刚刚放了一排枪的鬼子刚拉动枪栓举枪瞄准,后方又传来一阵枪响。 反应较快的鬼子转身一看,身上一阵冒汗,最高指挥官小林幸一被打成筛子,倒在地上。 “八格牙路!”一名鬼子举枪就打,刚打出第一发子弹,枪栓还没拉动,黑压压的人群就冲了过来。 怎么会这样? 赵东升以最快的速度冲了上来,快到歪把子跟前的时候,顺势朝地上一趴,拿起歪把子打开保险,冲着最近的一个日本兵便是一个点射。 哒哒! 子弹穿过鬼子胸口的同时,也击中了冲上来的百姓,两个人几乎同时倒在地上。 可是这个节骨眼儿,真的不能想太多,只有尽可能快的打死鬼子,才能真正避免伤亡。 这是谁都不容辩驳的事实,也是无数民众用鲜血换来的教训。 二牛一家就在那里躺着,栓子叔也在那里躺着,他们不能白死。 一名村民抱住一个鬼子,死死攥着他的步枪,大声喊道:“开枪啊!你们开枪啊!” 砰! 鬼子扣动了扳机。 子弹从村民的胸口窜出,击中了身后的村民之后,射向远方。 哒哒! 两颗机枪子弹随后击中了这个鬼子。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赵东升端着歪把子,枪口吞吐着火舌,收割着生命。 一个又一个鬼子倒了下去,三十发子弹刚刚打光,赵东升顺势捡起地上的三八式步枪,哗啦一声拉动枪栓,冲向鬼子。 第四十六章中华魂 没有火力压制,这一个班鬼子的战斗力下降了一半。 黑子的一连串冷枪,又让鬼子彻底陷入慌张。 村民的反抗再加上赵东升控制了歪把子,在这场小得不能再小的战斗中,大青山深处的人们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战斗朝着一边倒的方向发展理所应当。 被攥住步枪的鬼子纷纷被击中,倒在地上。 他们在沦陷区作威作福惯了,从未想过在这穷乡僻壤的大青山深处,民众会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李天赐从跑出来那一瞬,目光锁定在李二蛋周边。 此时,李二蛋正攥着一个鬼子的三八大盖,朝下方猛拽。 啪! 子弹射了出来,在地上扬起一阵烟尘。 枪管的震荡让李二蛋有些慌张,手下一松,枪被鬼子夺了回去。 这个鬼子反应非常快,不,准确来说,抗战前期鬼子近身肉搏的能力远远强于中国精锐部队。 经受军事训练的国军精锐士兵都难在一对一肉搏中取胜,更何况普通山民李二蛋? 这个鬼子抬脚揣向李二蛋,胳膊向后一拉,雪亮的刺刀顺势就要捅过去。 砰! m1911清脆的枪声响起,鬼子身形微微一顿,紧跟着又是两声啪啪两声枪响。 这个鬼子抖动了两下身子,噗通一声,直直趴在地上,前胸的三个血窟窿冒出的鲜血迅速染红了那身黄皮。 雪亮刺刀扬起的时候,李二蛋意识到自己这辈子走到了头。 他不恐惧,反而有种解脱,没曾想鬼子倒下了。 李二蛋抬眼一看,李天赐正站在身前不远处。 “谢谢......”他刚张口,李天赐大喝一声:“趴在地上别动!” 李二蛋没有战斗经验,还以为有人向他开枪,由此赶紧依言而行。 直到李天赐端着步枪,边跑边射击,他方才明白李天赐之所以这般,是不想让他受伤。 村口只剩下三个鬼子了,正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几百名村民一人一拳头都能让鬼子哭爹喊娘,更何况还有手持枪械的李二蛋等人? 噗嗤! 李天赐端起刺刀,朝鬼子的后背刺了过去,他的动作非常标准,将之定义为教科书级别毫不为过。 噗嗤! 拽出刺刀,紧跟着又来第二下。 喷涌的鲜血贱了他一脸。 趴在草丛中是他首次对着活人开枪,现在是他第一次用刺刀杀人。 他并没有感受到杀鬼子的兴奋,他很怕,怕鬼子会活过来,结束自己的性命。 哗啦! 又拉动一次枪栓,李天赐瞄向前方,没有鬼子。 弯着腰脚步顺势一转,左侧没有,再一转,右侧还是没有,有的是愤怒的村民对着倒下的鬼子拳打脚踢。 他们谩骂着厮打着,发泄着愤怒,即便鬼子已经死了,只是一具具尚有余温的尸体。 确定再没了威胁,李天赐一屁股坐在地上,放下步枪。 他大口喘着粗气,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他杀人了,即便是打鬼子,也杀人了。 “第一次杀人?” 赵东升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将三八大盖朝旁边一放,从口袋掏出香烟,抽出一根递给李天赐。 “你怎么知道?”李天赐接过来,凑着赵东升点起的火柴狠狠抽了一口。 “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跟你一样,”赵东升也引燃了香烟,吐出的烟雾让他的面庞有些朦胧,“但我杀的不是鬼子,而是地下党。” 赵东升拍拍李天赐的肩膀,言语间全是赞叹:“我不如你,上来就跟鬼子干,四发子弹打死三个鬼子,就这枪法在我们六十七军也是数一数二,你搞情报太亏了,属于你的地方应该是战场!” 你幸亏不如我,否则清算的时候你小子跑不掉!至于搞情报太亏.......确实有点亏,属于我的地方应该是游戏竞技场,遗憾的是,现在电脑美国都没整出来呢,到哪里搞什么游戏。 李天赐面色间有些颓然,眸中全是对现代生活的缅怀,随口问道:“你该不会是67军110师的吧?” “110师?”赵东升撇撇嘴,“别在我面前提那些渣滓,武器装备那么好,被共匪......现在应该称呼共产党吧,愣被他们打残了,老子是117师的,只不过去年春天在安徽阜阳整编成了107师,那也是六十七军的精锐,我是吴军长的老部下......” 提到吴克仁中将,赵东升低下了头。 吴军长是为国捐躯,可笑的是,这位主动请缨调到淞沪战场的英雄并没有被现在的国民政府承认,直到四十多年后才被追认为烈士。 “赵大哥,真相或许会掩盖一段时间,但总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别想太多,今天你能站出来,证明东北六十七军将士都是敢打敢拼的英雄,其实没有你们,淞沪会战,国军伤亡会更大。”李天赐给赵东升打打气,指着群情激愤的人群,问道,“找到秀秀了?” “还没,或许是藏起来了,我去她家看看。”赵东升将香烟摁在地上碾灭,对李天赐道,“以后兄弟见到你的长官,如果有可能,说说我们六十七军的事儿,我们可以死,却不容许别人泼脏水。” 李天赐摇摇头,重庆那个所谓的领袖,真那么瞎? 你们六十七军不是倒在日本人手里,是倒在算计。 不单单是六十七军,整个东北军都被国民政府化大为小的战略搞残了。 “真有机会,赵大哥还会去国军任职?”李天赐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一伙的问道。 “不敢了,我就呆在大青山,这里是我的家,有我的老婆,有我的兄弟。”赵东升咧嘴一笑,将口袋里的香烟丢给李天赐,“打得漂亮,长官,这烟山上还有,回头给你整一条。” “你说话可要算数!”李天赐指着站在一边的黑子,赞道,“你们打得也不错,你的机枪很准,黑子应变能力强枪法也很好。” “能从淞沪战场上活下来,有孬兵吗?”赵东升呵呵一笑,径直朝前走。 这场战斗规模很小,却打得刺激过瘾,若抗日战场都是这样的伤亡比例,那该有多好啊。赵东升边走边想。 黑子冲李天赐伸了下大拇指,跟在赵东升后面朝村里赶。 对鬼子尸体的殴打终于告一段落,因为大家喊累了,也打累了。 李天赐将气喘吁吁的大壮叫了过来,道:“将鬼子身上的装备全剥下来,尸体垒到一边,安葬好乡亲们。” “好!”大壮看李天赐的眸中满满都是崇拜。 第一枪响起来之后,他也没反应过来,紧跟着接连三枪撂到三个鬼子,大壮身上的热血旋即沸腾。 这枪法,神了。 他真想看看这个英雄到底是谁,可惜,第四声枪响传来后,李二蛋吹响了反抗的号角。 然后他就领着大家抢鬼子的枪,那一刻,他大脑一片空白,好像身体都被意念控制了。 直到m1911清脆的枪声传来,他这才意识到那个英雄要现身了。 顺声看去,他终于看到了那个英雄。 怎么会是李天赐? 那个在印象中贪生怕死的家伙率先向鬼子发起了攻击?这怎么可能? 村口集合那会儿见李二蛋身旁没有李天赐,他还以为这小子躲起来了呢,心里不知道对他多鄙视。 现在,一切都变了。 李天赐是贪生怕死的人吗?瞅瞅人家的端着步枪朝前冲的架势,那是一时半会能炼出来的? 李天赐才是经受过无数次战争洗礼的战士,他是真正的英雄! 直到这一刻,大壮才明白李天赐先前的妥协是出于对村民的保护。事实似乎也有力证明了这点,鬼子是死光了,但小田庄的村民呢?就这会儿功夫,倒下了十来个。 鬼子确实不好打,他们力气很大,他们近身肉搏的功夫非常好。 李天赐被大壮的眼神烫得浑身发麻,没好气的道:“哎,我说你老盯着我干嘛?赶紧干活儿去啊。” “我这就去,这就去。” 大壮挠挠头,转身跑了十几步,又转过身来,对李天赐赞道:“你枪法太厉害了,教我打枪吧,我一定用心学习,像你那样打鬼子。” 枪法是教出来的?枪法是子弹喂出来的!我将安平军分区废弃的子弹全打光了,知道不?不仅如此,还有高手亲身指点了那么多年,你行吗? 李天赐心里这么想,嘴上可不能这么说,大壮等人虽然军事素养虽然次了点儿,关键够猛。 赤手空拳都敢冲向端着三八大盖的鬼子,这已经脱离勇敢的范畴了,这是百分百的不要命啊。 若中国人都这样,鬼子根本拿不下东三省。 现在灭了一个班的鬼子,青山镇那些鬼子会善罢甘休才怪。 由此今天的战斗只是刚刚开始,真正的小田庄反击战还在后面。 就凭赵东升那几个人外加自己跟鬼子搞?拉倒吧,估摸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李天赐也想明白了,刘璐这个共产党员的想法是正确的,趁着有装备,赶紧将大壮等人拢起来训练训练才是上策,指不定到时会有大用场。 再说了,哪个老兵不是从新兵过来的?也没有哪个人端着步枪从娘胎里出来。 每个人都有第一次! “缴获的物资都弄到你和二蛋那,回头我琢磨琢磨,一起教!”李天赐挥了挥手,先给大壮丢定心丸。 “好嘞,长官你放心,保证完成任务。”大壮屁颠屁颠去了,那得意的模样,好像很快他就能像李天赐那样,举着手枪冲向鬼子,闪亮得一塌糊涂。 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朝自己这边张望的李二蛋,李天赐突然有种无力感。 他一直竭力避免小田庄反击战的发生,闹到后来还是不能避免,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历史不可逆转? 想到小田庄反击战的惨烈,埋头朝西走的李天赐回头看看那些倒在血泊中的村民。 他的眼眶有些红,他的嘴角抹过一丝苦涩的笑。 他们才是民族的脊梁,正是有了这样的百姓,才有了永不屈服的中华魂! 第四十七章送给你 李二蛋看着倒在血泊中的乡亲们,心情无比沉重。 鬼子确实可恨,但他们也强,正面抗争即便赢了也是惨胜。 怪不得淞沪会战中国军精锐几乎拼光了还是没守住上海和南京。 但今天村口的战斗,让李二蛋隐隐间琢磨出了一些对付鬼子的办法,虽然这些办法还未用于实践。 见他有些发愣,大壮撞撞他的肩膀:“想什么呢?” “在想李大哥刚才那几枪打得非常漂亮,不,他们配合得真好。”李二蛋从大壮手里接过一支三八式步枪,小心翼翼放在一边。 提到李天赐,大壮立马就兴奋了:“何止是漂亮,简直神了,你看看最先倒下的那几个鬼子,都是一枪毙命,哎,对了,二蛋,李大哥以前到底干嘛的,手里不仅有枪,枪法还那么准?” “我也不是特别清楚,也没必要问那么多,只要他是打鬼子的就行。”李二蛋模棱两可的道。 “说的也是。”大壮朝李青山和老槐叔等人那边瞟了眼,悄声道,“一开始你就知道李大哥是打鬼子的吧?” 李二蛋点点头:“是的。” “你小子看着憨厚,实际比猴子还精,村里咱们这一辈,就你能成事。”大壮朝李二蛋后背来了一拳,努努嘴道,“村长气得可不轻,想着怎么跟他解释吧。” 李二蛋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李青山和李旭阳,无奈的笑笑:“都走到这步了,还有解释的必要吗?” 确实没有解释的必要了,鬼子都找上门了,解释有什么用?刘璐是反日分子,你瞅瞅那李天赐,是善茬吗? 一直以来李青山都将大壮看成村子里的定时炸弹,没曾想大壮跟李二蛋压根不能比。大壮也就嘴巴上逞能,李二蛋呢,关起门来念真经! 看着倒在血泊中的父老乡亲,李青山恨恨言道:“作孽,作孽啊!” 李旭阳淡淡回道:“鬼子做的孽,向来不少。” 李青山看看四下,悄声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如果不是刘璐将日本人引到这里来,会死那么多人?旭阳啊,小田庄完了,知道吗?日本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没有刘璐,小田庄的村民就能活得了?大青山深处不是人迹罕至的世外桃源,一旦有风吹草动,鬼子依然还会过来,他们过来,小田庄还有宁静可言? 二牛一家惨死,秀秀和庆婶...... 如果这还不能说明问题,栓子叔呢?他犯了什么错,脖颈上的脑袋不是说砍就砍? 中国还没全落到日本人手里,他们就这么对待百姓,全部落入百姓有活路吗? 中国人在鬼子眼里就是随时待宰的牛马。 这些心里话,李旭阳没对李青山说,只是淡淡回道:“事已至此,说多无用。” “没错,要想法子。” “什么法子?”李旭阳旋即问道。 李青山背负双手,看着远处掩埋尸体的乡亲们:“小田庄不能再呆下去了。” 李旭阳扭头看看青山环抱下的村落,斩钉截铁的道:“我不想走。” 李青山皱着眉头,怀疑自己听错了:“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这里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我不想离开。”李旭阳低头看着脚下,轻轻言道,“其实外面,不一定有小田庄安全,至少鬼子杀来,我们还有大青山可以依靠。” “你,你难道要跟着李二蛋那帮人......旭阳,能不能别犯傻!”李青山指着李旭阳,气得老脸铁青。 “何去何从,我心里有数。”李青山从已经僵硬的面庞挤出一个笑容,好声道,“方圆几百里之内,再难找到小田庄这样的地方,鬼子来了,我们就躲在山里,他们到哪儿找,他们又能在这里待多久?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山在我们就在,鬼子行吗?” 见李青山沉默不语,李旭阳紧跟着又道:“其实鬼子也没想象中那么厉害,李天赐、赵东升和黑子,这三个人那会儿杀了多少鬼子?紧跟着二蛋又领着乡亲们冲了上去,鬼子全军覆没啊!在战斗中我们是牺牲了六个人,但没反抗的时候,我们又死多少?二牛一家,芋头一家,还有秀.......” 李旭阳又想到秀秀和庆婶遇害的场景,他原本想告诉赵东升,但他不忍心。 李旭阳紧握拳头,别过这个话题:“这还是建立在乡亲们手里没有武器的情况下,手里有武器呢?鬼子的飞机大炮在大青山发挥不了太大作用,也不可能用在小田庄,他们没富到那地步,我们也不是正规作战部队,由此只要大家反抗,有大青山作掩护,我们不需要背井离乡,甚至策略得当,我们能坚持到国军将鬼子赶出中国!” 李青山盯着李旭阳看了很久很久,方才道:“我看你是被二蛋蛊惑了!” 明摆着的道理,以前我不懂,现在懂了,怕和顺从只会让鬼子越来越猖狂,打到他们疼了,鬼子才老实,我们才有活路。 李旭阳原本想劝劝父亲,想到他的固执,到了喉咙的话又咽了回去。 不远处,正在静静收尸的人群发出一声嘶喊:“还有一个没死!” 李二蛋和大壮反应非常快,抄起三八大盖冲了过去。 到了跟前,李二蛋和大壮对看一眼,深深觉得端着刺刀过来完全没必要。 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告饶的不是鬼子,而是翻译官张天海,至于他的配枪,早丢了过来。 刚才战斗那会儿,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鬼子身上,趁人不注意他顺势一趴,准备看看形势再说。 不得不承认,张天海的眼皮很活。 转瞬之间倒下三个鬼子,这样的情况以前没发生过啊,紧跟着他看到了更加匪夷所思的画面。 手无寸铁的村民竟冲向装备精良的宪兵队员,他们不要命了吗? 穷山恶水出刁民,古人诚不欺我,看架势,小林队长讨不了好了。 张天海的判断是正确的,大青山深处的反日分子在折损不大的情况下全歼小林队长率领的小队。 张天海选择装死,准备天黑之后再逃,很遗憾,他的演技不足以支撑他完成这个计划。 “诸位大哥,饶了我吧,我就一翻译官,没杀人啊!”张天海一边磕头一边苦喊,那可怜兮兮的架势跟先前的嚣张跋扈形成了鲜明对比。 “别跟汉奸废话,打死他!” “对,打死他!” “汉奸比鬼子更坏,更该死!” 村民们挥舞着拳头,对于鬼子对于汉奸,他们心底满满都是恨。 大壮端着刺刀,咬牙切齿的道:“你没杀人?每个倒下的人都跟你有关系!” 眼看着刺刀就要刺下去,李二蛋突然拽住大壮:“不能杀!” “为什么?”大壮不解。 “我们不知道青山镇有多少鬼子,也不知道鬼子的计划,得留个活口!”李二蛋推开众人,寒着脸看向张天海,“只要你老实交代,死不了,否则我保证你死得比鬼子还惨!” 村民挥舞拳头的时候,张天海以为死定了,李二蛋这席话让他看到了新生,忙不迭的道:“大哥您放心吧,我肯定知无不言,只要你们留我一条活路,让我干什么都行。” 当大壮揪着张天海朝小田庄走的时候,张天海没朝李旭阳看一眼。 他可不信这批暴民真会放过自己,最后能救自己的,指不定是李旭阳。 看着被大家紧紧围在中间的李二蛋,李青山感到深深的落寞,他觉得自己已经不是小田庄的村长了。 老槐叔静静走了过来,看看不远处的年轻人,忧心忡忡的道:“哥几个得合计合计了,死了那么多鬼子,他们肯定会过来报复的,得想法子。” “你觉得大壮那批人,会跟着咱们想法子吗?”李青山问道。 老槐叔看向推着张天海朝小田庄走的大壮,皱着眉头道:“他们年轻不知道怕,咱们老了折腾不动,他们合计他们的,咱们这批来人,还指望你拿主意。” “晚上让大家到我家,现在先料理乡亲们的后事,二牛和芋头一家,太惨。”李青山叹了口气,想到小林幸一砍了栓子的脑袋,又道,“也冤。” 村口再没了枪声,村民们通红着眼睛,有条不紊的料理着乡亲们的后事,时不时传来嘤嘤的啜泣。 村西边河谷南侧听不到村民的呼喊和哭泣,但是不久前密集的枪声还是能听到的。 鬼子又开始造孽了!刘璐靠着墙壁,粉拳紧握,她快忍不住了。 就在这时,窖口的树枝和柴草又一次被拨开,李天赐迅速跳下,将窖口掩盖好后,靠着墙壁大口喘着粗气。 通过依稀射下的阳光,刘璐分明可以考到李天赐脸上的恐惧和紧张。 “你怎么回来了?”刘璐急声道。 “我怎么就不能回来?”李天赐觉得刘璐很好笑,腿长我身上,我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果然还是胆小鬼!刘璐懒得跟李天赐多说,将别在身上的竹节塞到李天赐手中,道,“把枪给我。” 李天赐看看手里的竹节,疑惑的问道:“你想干嘛?” “这个任务又在敌占区进行,你们展开行动来比我们来更方便!”刘璐按着李天赐的右手一边抢枪一边道,“我去给乡亲们报仇!” 李天赐一把推开刘璐,不屑的道:“给乡亲们报仇?你是过去送死吧。” “送死也比呆在这里强,我受够了!”刘璐这般说着,好像疯了一样按住李天赐的右手,急声道,“快点把枪给我。” 李天赐嘴角泛起一丝坏笑,将竹节塞进口袋,m1911自然到了刘璐手里。 “还有多少子弹?”刘璐检查下m1911,微微一愣,“这不是你的枪。” “送给你了,反正子弹都打光了。”李天赐翻了个白眼,推来树枝和杂草,出了地窖。 第四十八章群情激愤 刘璐看看手里的m1911,又抬眼看看李天赐,懵了。 难道赵东升领着山匪来了?当真如此,说不定到达小田庄的这批鬼子被消灭了。 再看看李天赐的表现...... 这还要想吗?该死的李天赐,他耍我! 刘璐俏脸通红,旋即从地窖爬出来,抄起手中的m1911砸向李天赐:“混蛋!” 李天赐身子稍稍一侧,啪嗒一声,m1911落在一边。 “开个玩笑而已,发那么大火做什么?”李天赐也不生气,嘿嘿一阵坏笑,“我的演技不错吧?” “你......”葱葱玉指指向李天赐,刘璐咬着红唇怒斥,“你怎么如此幼稚!” “什么叫幼稚,我是看你太紧张了,开个玩笑缓解下氛围,你这人太呆板。”李天赐弯腰捡起手枪,对面红耳赤的刘璐轻声道,“这把枪真送给你了。” 没有子弹的枪,你送给我做什么?刘璐没接,也没正眼看李天赐:“赵东升的人什么时候过来的?” “从我离开地窖没多久。”李天赐拉过刘璐的手,将m1911重重放在她手里,正色道,“八路那边缺枪,有总比没有好。” “不稀罕!”刘璐火气还没消,又将枪还给李天赐。 “真生气了?”李天赐撇撇嘴,“好歹也是共产党员,怎么这么小气?” 共产党员就不能小气了?刘璐懒得跟李天赐废话,“到底发生了什么?” “边走边说行吗?”李天赐又是嬉皮笑脸的模样。 “你爱说不说,我问其他人!”刘璐抬脚就朝前走,脚步飞快。 孔老夫子说的没错,唯女人与小人难养也!李天赐几步跟了上去,将事情的经过粗略叙述了一遍。 刘璐停下脚步,一脸的难以置信:“你是说,你、赵东升和黑子三个人干掉了鬼子一个班?” “我可没这么说,如果没有村民最后关头朝前冲,再一次让敌人慌乱,指不定我们三个就为国捐躯了。”李天赐想起鬼子朝草丛打过来的那一排子弹,面色凝重下来,“这批鬼子只是宪兵,枪法都这么准,精锐师团的战斗力更强。” 日军战斗力强刘璐是知道的,她对这个问题完全不敢兴趣,她感兴趣的是李天赐的表现。 指着m1911,刘璐将信将疑:“你用这枪,四发子弹打死三个鬼子,吹牛皮吧?” 李天赐翻了个白眼,理所应当的道:“四枪打倒三个鬼子我这还是发挥失误,这么近的距离,应该打死四个才对!我琢磨着那会儿还是有些紧张,否则最后一枪不会偏得那么离谱,你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你不信?” “我真不信。”刘璐双手环抱胸前,无比认真的道,“真有那么好的枪法,先前怎么听到鬼子双腿就软?你应该巴不得碰到鬼子才对,杀得鬼子越多立功越大,距离升官发财荣华富贵越近!” 李天赐面部肌肉一阵哆嗦。 瞅瞅这人脑子在想什么?巴不得碰到鬼子,这是打仗啊,不是过家家! 再说枪法好又怎样?烽火连天的战场上,枪法好的人还少吗?重炮打过来,别说百步穿杨,万步穿杨也是死! 人都挂了,还怎么升官发财荣华富贵? 李天赐觉得跟刘璐无法再沟通下去,摆摆手道:“你爱信不信。” 见他气鼓鼓朝前走,刘璐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几步跟了上去:“知道味儿了?” 李天赐终于明白过来了,赶紧朝前走了几步,回头道:“我突然想起一句话,不是我军无能,只是共军太狡猾!” “你......”刘璐弯腰捡起一小块石头,准备砸李天赐,一抬眼,那坏蛋早跑开了。 “狗嘴吐不出象牙!”刘璐将石头扔向一边,嘴里骂着,眸中却带着笑。 刚进村没多久,大壮便匆匆跑了过来。 李天赐心头一冷:“千万别告诉我又出事了。” 大壮喘着粗气,指着秀秀家的方向:“李大哥,秀秀......秀秀和庆婶......” 未等大壮说完,李天赐拔腿就跑。 院门大敞,赵东升和李二蛋坐在地上,衣衫不整的秀秀和庆婶躺在血泊中,阳光下,她们的身子早已变冷。 李天赐周身上下的气力好像抽空了,缓缓坐在李二蛋旁边,看着即将干涸的血,他沉默得就像一尊雕塑。 秀秀是爷爷的发小,给他留下的印象非常好,如此善良的人却遭此横祸,难道真是好人没好报? 李二蛋耷拉着脑袋,任凭无声的眼泪一滴滴落在地上。 他的心好像被刀子捅了,钻心的疼,就像那天在青山镇。 赵东升没哭,只是呆呆看着秀秀的尸体,刚有点生机的眼眸再也没了光彩。 打了这么多年仗,熟识的弟兄一个个在面前倒下,赵东升没将自己当活人。 直至遇到秀秀,似乎一切都变了。 他不是个文化人,不知道风花雪月花前月下是什么,他只知道对秀秀好,让秀秀开心。 他偶尔也会跟秀秀说一些打仗的事儿,因为他人生中能跟秀秀分享的东西真不多。 渐渐秀秀似乎对他不是那么恐惧和反感了,渐渐秀秀好像喜欢上了他,特别是昨天,秀秀还让他提亲。 生活正朝好的方向发展,赵东升昨天回头看小田庄的时候,心里满满都是甜。 可现在...... 昨天是一场梦吗?仅仅是一场梦吗?摆在眼前的难道永远都是鲜血和尸体? 赵东升的心空了,对未来美好的憧憬破灭了。 黑子蹲在灶屋门口,手里紧紧攥着勃朗宁m1900。 昨天在山上,一向话不多的赵东升跟他扯了很长一段时间,脸上洋溢着黑子从未见过的绚烂光彩。 黑子知道,是秀秀让大哥有了这样的转变,他也认为,大哥和他的美好生活即将开始。 没曾想,仅仅过了一天,凉水当头而下。 “日本鬼子,我干你祖宗十八辈!” 黑子好像疯了一样冲出小院,到了村口,顺势捡起一把三八大盖,对着鬼子的尸体猛刺。 鲜血飞溅,喷了他一脸,也浸透了他的衣服。 他没有停下,就这么捅着刺着,直到没了力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李青山看看坐在地上喘着粗气的黑子,拽拽李旭阳,问道:“又怎么了?” 李旭阳通红着眼眶看向李青山,抬起手臂,指着秀秀家的方向,缓缓言道:“秀秀和庆婶被鬼子害了,当时我就在旁边,鬼子都是畜生,不是人。” 李青山大张着嘴巴,呐呐言道:“这......这怎么可能!” 李旭阳静静走到黑子旁边,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把三八大盖,从一具具鬼子尸体前走过,终于他止住脚步,犹豫了下,端起刺刀刺了过去...... 李青山领着村民赶往秀秀家的时候,刘璐正在帮秀秀穿衣服。 村里的女人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以前他们只是听说鬼子对待女人有多么下作凶残,她们恐惧的同时还有些怀疑。 糟蹋就糟蹋了,还要人命,鬼子一点人性都没有吗? 现在她们信了,只是她们没了恐惧,有的只是愤怒。 “愣着干嘛?帮忙去,让她们体体面面走。”李青山扭头对张氏悄声斥道。 “好。”张氏赶紧领着几个女人过去,料理后事的时候,她们的眼泪也下来了。 刘璐擦擦眼角站了起来,对着院门前聚集的村民,想说些什么,又将话咽了回去。 走到赵东升跟前,她轻轻言道:“对不起,如果不是我,鬼子不会来......” “残害秀秀和庆婶的不是你,是鬼子!”李天赐打断刘璐,眼中带着血丝,他想保护爷爷,成功了,但小田庄的百姓他没保护好。 既然日本鬼子把人逼迫到这等程度,那不如跟他们拼了,爷爷的痛苦,此时的李天赐完全能够理解。 他霍然而起,冲着村民大声喊道,“乡亲们,都看到了吧?不是安分守己就能活命啊!” “在鬼子眼里,我们不是人,是一群随时都能宰杀的牲畜!他们不仅要占我们的土地,还要杀光我们!” “我们就伸着脖子让他们杀?眼睁睁看着他们凌辱我们的老婆,我们的孩子?” 村民们攥着拳头,不发一言。 “先前我们没武器,现在有了,打鬼子,我们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我们自己!” 大壮揉揉通红的眼眶,吼道:“打鬼子,给乡亲们报仇!” “给乡亲们报仇!” “报仇!” ...... 李青山看看群情激愤的乡亲,又看看人群中保持沉默的老槐叔,默默转身,缓缓朝家走去。 十几座新坟立在村东头,看看天色,聚集在坟前拜祭的村民渐渐散了。 黑子领着六子等人,静静看着坐在秀秀坟前闷头抽烟的赵东升,他们脸上有疲惫,但更多的是愤怒。 大家都站在这里,不是个事儿,李天赐走到黑子面前,小声道:“让大家先进村歇着。” 黑子回头看看六子等人,点点头:“大哥交给你了。” “没问题,待会儿找下刘璐,让她跟你一起做兄弟们的思想工作,愿意打鬼子的留下,不愿意的让他们走,这种事强迫不来。”李天赐瞟了眼黑子身后的山匪,又道,“再找找大壮,抽几个机灵点儿的,到山上警戒。” “我已经安排过了。”黑子这般说着,挥了挥手,领着弟兄们朝村子里走。 四十多个人中,有十来个是六十七军的兵,剩下的是大青山里的匪。 他们的头子打不过赵东升,便依附过来成了赵东升的人,归宿感不是很强。 可是看到鬼子造的孽,稍稍有些头脑的都明白,不能任由鬼子乱来了,村民们死绝了,大家伙儿吃什么? 跟着赵东升南征北战的兵更不用说,一个个眼里冒着火,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打到青山镇,给嫂子报仇! 第四十九章必死之心 李天赐点燃一根香烟,顺势朝地上一趟,狠狠抽了口,轻声劝道:“人死不能复生,看开点。” 赵东升将香烟在地上摁灭,也躺了下来,看着渐渐暗下去的天空,不发一言。 夜终于降临,空气中隐隐透着血腥。 “鬼子的尸体埋了吗?”赵东升问道。 李天赐回道:“还在那堆着呢,准备丢到山里喂狼。” “晚上就开始处理吧,天热,尸体容易发臭。” 赵东升站了起来冲李天赐伸出手,又道:“我听说有个汉奸没死。” “二蛋那边正在审呢,”李天赐拍拍身上的尘土,笑道,“估摸着应该问出东西来了,这个张天海没骨气。” “有骨气也做不了汉奸,我们回去看看。”赵东升走到坟前,拍拍木牌,柔声道,“在下面别走太远,我很快就到。” 李天赐被赵东升的话吓了一跳,忙道:“赵大哥,别做傻事。” “不会做傻事的,只有活着才能多杀鬼子。”赵东升一边埋头朝前走,一边道,“可打仗终究要死人,我能活多久,还要看运气,就像真打起来了,你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 “人总是会死的,看怎么死。”李天赐笑得很洒脱。 先前他怕死,现在不怕了,还是应了那句话,没有人生下来就勇敢也不是人人都是英雄,全都是被逼的。 昏暗的灯光下,李天赐用指背敲着破席,眉头紧锁。 “三挺歪把子三个掷弹筒,这火力不差,加上指挥官,至少五十五个鬼子,弹药又充沛,要想打青山镇,无异送死。”赵东升闭上眼睛,面色有些颓然。 要不是考虑到秀秀罹难,李天赐肯定骂过人了,打青山镇?你主动进攻攻上瘾了?村口那场战斗能取胜,不是我们有多能耐而是运气好,刚尝到点甜头就将自己当成战神了?好好瞅瞅你那些手下,凭什么跟日军宪兵队拼? “兄弟,我们能不能将藤田义男从青山镇引到大青山,打狙击?”赵东升试探着问道。 “藤田义男又不是咱们的孙子,要他干嘛他就干嘛,再说狙击就那么好打的?我们有掷弹筒吗?轻机枪加起来就两挺,步枪清一色的汉阳造,火力跟人家压根就不是一个档次,至于兵员素质,赵大哥参与过淞沪会战,你比谁清楚。” 李天赐将双方的实力细细对比一番,双手一摊,有气无力的道:“我不是灭自己志气长他人威风,实在是实力差距太过悬殊,我们不具备打狙击战的条件,摆在我们面前最好的路,就是趁藤田义男尚未得到讯息之前撤退,撤得越远越好,保存实力,以图再战。” 保存实力以图再战?这样的话赵东升早就听腻了,他拿起桌子上的香烟,抽出一根点燃,猛抽好几口,斩钉截铁的道:“我们必须将藤田义男引到大青山来,必须打狙击,即便人打光了,也要打!” 李天赐怀疑自己听错了,呆呆看着赵东升:“你是疯了吧?” “我没疯,藤田义男率领的小队如果不从青山镇出来,封锁还会继续,刘小姐根本不可能将情报送给上级,相对于我这条命,情报更重要。”赵东升将香烟丢在地上,再一次强调,“这场仗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 李天赐斜眼看着赵东升,将口袋里的竹节掏出来,重重拍在席子上:“你想死没人拦着你,但你没有资格让你的弟兄和乡亲们陪着你一起死,你认为情报比自己的命重要,别人可不这么认为!” 赵东升看看李天赐,又瞅瞅李二蛋,将竹节打开,抽出那张纸条,摊开后推到李天赐面前:“你知道日本人运送的是什么吗?”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李天赐站了起来。 打鬼子是为了保卫脚下这片土地和身后的父老乡亲,但他不想白白送死。 “赵大哥,运送的是什么?”李二蛋问道。 “国宝!”赵东升指着地图,义愤填膺的道,“鬼子准备将老祖宗留给我们的宝贝运到东京,一旦到了南京机场,想阻止都来不及了,由此造成的损失无法估量!李天赐,你是军统的人,应该明白这份情报的意义,也应该清楚在沦陷区实施这个计划难度有多大!” 国宝?李天赐将线路图细细看了一遍,又瞅瞅运送日期,咽了口唾沫。 十五天之内刘璐如果还不能将情报送到上级手里,即便得到情报,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大批国宝流失。 “我同意打!”李二蛋站了起来,慷慨激昂的道,“老祖宗传下来的宝贝不能落到日本人手里。” 打打打,就你最能耐!李天赐斜眼瞅着李二蛋,将纸条叠起来,重新塞回竹节,沉声道:“赵大哥,你应该清楚这场狙击战一旦开打,后果是什么,你手底下的人和小田庄的村民加在一起都不够藤田义男吃的,我们所有的人都可能会牺牲在这里!” “我知道,这一战只有死没有生!”赵东升抽出一根香烟递给李天赐,“我们没得选,其实我们除了大青山也没有退的地方,鬼子真封锁大青山,我们日子不好过,既然如此,不如拼了!” 李天赐接过香烟,看看沉默不语的爷爷,又瞅瞅略有些疯狂的赵东升,划亮火柴点燃香烟,坐在破席上沉默了很久很久,方才缓缓言道:“刘璐一个人肯定不行,得找个机灵点的跟她一起去。” 此言一出,赵东升眼睛唰的便亮了:“你同意了?” 李天赐有气无力的道:“赵大哥,你的兵在你手里,我号令不动,大壮等人也不一定听我的话,说句难听的,我就一光杆司令,我同意不同意于大局毫无影响,你干嘛如此在意我的态度?” “因为这场狙击战让我来指挥,人死光了也不一定能赢,交给你来,可能性会大大增加。” 李天赐一扶额头,笑得有些不自然:“我不是战神,今天是第一次打仗,你抬举我了。” “没抬举,第一次打仗都打成这个样子,我只能说搞情报浪费了你的才华,你若身处行伍定是大将之才!”赵东升想到村口那一战,轻轻言道,“我从北打到南,跟红军打过,跟日本鬼子打过,从来没有哪次战斗像今天这样打得如此过瘾,这次狙击战的指挥权交给你,不指望你能保住多少人的性命,只要求你全歼藤田义男!” 李天赐嘴角肌肉一阵颤抖:“真的死光了都行?” 赵东升一愣,低头想了一会儿,苦涩一笑:“能打的加起来百十来号人不到,全歼藤田义男还指望有人能活下来?兄弟,淞沪会战国军上去的可是经营多年的德械师,精锐中的精锐啊,伤亡比例是多大,你知道吗?至少一比四啊,也就是说我们四个兵才能干掉一个鬼子,现在呢,我们才多少人?” 李天赐将烟蒂在地上狠狠戳灭,看向赵东升:“你能保证你的兵抱着必死的决心打吗?” 赵东升摇摇头:“明天我会跟他们说,愿意死的留下来苟且偷生的可以走,反正我没打算活下来。” 打从秀秀坟前离开的时候,你小子就没打算活吧?李天赐低着头,沉思许久,还是摇了摇头:“即便如此,要吞了藤田义男可能性也不是太大,这还是建立在将藤田义男从青山镇引到大青山的基础上,我们要考虑的因素有很多很多,比如弟兄们的作战意志,比如说我们要掌握鬼子的动向,缺少任何一个因素,达不到目的。” “只要藤田义男进了大青山,向我们发起冲击,目的就达到了。”赵东升眸中绽放的尽是疯狂,“我们的真正目的是让刘璐将情报送出去。” 李天赐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看向李二蛋:“只要我们这边一开打你就带着刘璐前往青山镇。” 李二蛋当即就不乐意了:“不,我要留下来打鬼子。” “你打什么鬼子?上午那场战斗,你打了多少鬼子?你差点被鬼子捅死啊!”李天赐按不住火了,毫不留情的道,“别跟我扯什么什么事儿都有第一次,一个从没摸过枪的人要形成战斗力,至少也得半年,鬼子会给我们那么多时间准备吗?你留下来就是白白送死!” 赵东升见李二蛋脸色越发难看,好声道:“二蛋,小田庄相关的采购事宜都是你负责,对吧?” 李二蛋点点头:“几乎都是我置办的。” “既然是你负责,对大青山你比谁都熟。”赵东升拍拍李二蛋的肩膀,又道,“别人找不到的路你能找到,此外我也看出来了,你脑袋瓜转得也快,护送刘璐找组织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李二蛋张张嘴,正准备反驳,赵东升又道:“兄弟,这份情报事关重大,你能安全护送刘小姐找到组织就是大功一件,不要说没用的废话,不要让我们的血白流,你肩膀上的担子,其实最重!” 李二蛋不吭声了,他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反驳赵东升。 李天赐伸了个懒腰,对赵东升道:“大方向设定好了,下面探讨具体细节,我很想知道,你有什么法子能让藤田义男老老实实走进大青山。” “很简单,砍了鬼子的脑袋丢到青山镇!”赵东升眸中掠过几丝狠辣,“他还不来,就不是战场下来的兵!” 第五十章夜半施救 李二蛋是对鬼子恨之入骨,但是将他们的脑袋砍下来丢到青山镇...... 他犹豫了下,试探着问赵东升:“这么做不人道吧?” 人道?赵东升和李天赐一起看向李二蛋,那目光跟看二百五差不多。 “跟畜生谈人道都比跟鬼子谈人道靠谱!”赵东升冷哼一声,“他们在小田庄的所做所为,看不到吗?” 李天赐生怕爷爷以后吃亏,上演现实版的农夫与蛇,赶紧给他说道:“鬼子这个民族非常变态,他们崇拜的是力量,不是仁慈和良善,不管你用什么手段,将他们打怕打残他们才会将你当爷爷供着,没将他们打怕打残,你就是如来佛祖他们都不买账。” 赵东升听李天赐这般说,连忙翘起大拇指,赞道:“不愧是搞情报工作的,这话说的精辟。” 李二蛋似有所悟:“也是,他们何曾将我们当人?” 有这个觉悟就好,抗战期间跟鬼子客气,死的就是自个儿。 想到地窖和刘璐开的那场玩笑,李天赐将竹节递给李二蛋,嘱咐道:“只要我们这边一开打,你就领着刘璐朝青山镇的方向跑,计划严格保密,阵势拉开前,除了咱们几个,我不想其他人知道。” 李二蛋看看手里的竹节,想到李天赐和赵东升刚才的话语,小声道:“你们最终都要死,是不是?” “只有将自己当死人才能杀鬼子!”赵东升将烟盒里最后一根香烟取出来,递给李天赐,“明天上午我让人到山上将军火搬下来,那里没合适的训练场所,趁鬼子没来,教会大壮他们怎么开抢,我琢磨着你搞训练,应该比我强。” 你是逮着一个人玩命用啊,李天赐撇撇嘴,扬了扬手里的香烟:“别忘了这玩意儿,前段时间真憋死我了。” “都给你,最后关头,让你过过瘾。”赵东升大咧咧的道。 怪不得那么大年纪了还没女人喜欢,瞧瞧你嘴里蹦的都什么话?李天赐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道:“就不能说点儿好听的吗?指不定咱们策略得当能活下来呢?淞沪会战输,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我们没有飞机重炮,大青山这一战鬼子同样没有重武器,有得打。” 赵东升乐了,盯着李天赐的眼睛:“你是上峰,看的应该比我更清楚啊,咱们跟鬼子的差距仅仅是缺少重武器吗?我们的士兵打过多少子弹受过多少训练,鬼子呢,打小就开始了啊,今天你那四枪打得非常漂亮,千万别告诉我你是天赋异禀,没那么多子弹喂,你凭什么打那么准?没经受过严酷的搏击训练,你有什么资本将我打趴下......” 李天赐大手一伸,示意赵东升别说了:“你讲的我都知道,但是人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要有希望。” “我们不能有希望,有了希望就会有牵挂,少了必死之心,在跟鬼子的较量中,我们占不了上风。”赵东升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没人相信我们能挡住鬼子三天的攻击,不管从双方的火力对比还是实力对比,我们都不可能挡住三天,但我们守住了,靠的就是一个死字!我们死光了都行,精锐部队撤出去,中国亡不了......”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没有陈述六十七军光荣的战绩,只是告诉李天赐和李二蛋那些倒下的弟兄是谁,他们是哪里人,他们的性格他们道听途说的经历。 其中有很多人的名字不过外号,他们的故事也无从辨别真伪,他们一切的一切在历史上找不到丝毫记载。 在艰苦卓绝的抗战史上,他们只是一个又一个符号,也正是这些符号奏响了不屈的篇章。 赵东升终于说累了,想抽根烟养养神,这才想起来烟盒早空了。 夜已经很深了,也到了休息的时候,李天赐叹了口气,对赵东升道:“休息吧,今天累了,明天再合计。” 赵东升有些不好意思:“实在对不住,唠叨了那么多,这些话不该在这时候说,你们不想听。” 他刚刚站起来,院子里有了动静,赵东升眉头一皱,旋即拔出手枪,打开保险,沉声道:“大壮,是谁?” 大壮尚未答话,就听一个声音道:“我!” 李二蛋看看李天赐,又瞅瞅赵东升,眉宇间有些不解:“他这时候来,做什么?” “你跟他那么熟,你都不知道,我们怎么可能知道?”李天赐示意赵东升将手枪收起来,“旭阳哥不是坏人,否则早将刘璐供出来了。” 将门打开,李旭阳穿着长衫,脚下穿着一双布鞋,看看屋里的几个人,笑道:“我没打扰你们吧。” “没有,该说的都说完了。”李天赐请李旭阳进来,关上了门。 灶屋的油灯已经灭了,今天是满月,借助皎洁的月光,依稀还能看清屋里的模样。 山区的夜很静,张天海对这样的环境颇不适应。 “大哥,能将油灯点起来吗?”张天海小声提议。 “油灯是你家的,说点就点?”大壮听到张天海说话就冒火,做什么不好偏做汉奸,忘了祖宗是谁了吗? 张天海从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小心翼翼的道:“大哥,我胆小,这黑灯瞎火的,我怕。” 大壮指着张天海的鼻子道:“你怕?帮鬼子作孽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怕?姓张的,我告诉你,那些被你残害的百姓正盯着你呢,随时过来向你索命。” 张天海原本只是不习惯,大壮这么一说,他连忙朝墙角缩了缩,颤声道:“日本人要杀百姓,我有什么办法?我只是个翻译官,日本人不开心了,要杀我那也是手起刀落,我没祸害过百姓,真没有啊。”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做汉奸从来都没好下场,”大壮准备再痛斥张天海几句,突然一阵尿急,检查检查张天海的绳索,朝这货踹了脚,“也不知道你爹怎么有脸活下去,真不如刚出娘胎就掐死,省得丢人现眼。” 眼看大壮出了屋,张天海急了,喊道:“大哥,你干嘛去,别留我一个人在这儿啊。” 大壮转身看向灶屋,嘴角挂着鄙夷,嘀咕道:“好歹也是爷们儿,什么玩意儿。” 张天海原本胆子就不大,再加上亏心事做得不少,他是真怕啊。 他怕那些间接害过的人变成鬼找他索命,真这么来,一百条命也不够赔的。 砰! 不远处传来一阵闷响,紧跟着噗通一声,好像有人倒下。 张天海一个激灵,鸡皮疙瘩落了一地。 从脚步声判断,来的是人不是鬼,当然更不会是大壮。 大壮走路生龙活虎,脚步声要比这个大多了,张天海这点听觉还是有的,那会是谁呢? 老天爷啊,该不会是那些受害百姓的家属吧?想到村口那会儿百姓对待宪兵队员尸体的模样,张天海身子直发抖,真对自己拳打脚踢,就他这身子骨,肯定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人已到了灶屋门口,借助皎洁的月光,张天海看清了来者模样,眼珠子旋即亮了。 是李旭阳! 张天海朝大壮消失的方向努努嘴,小声道:“那个人呢?” “打晕了。”李旭阳走到张天海身前,用柴刀割断绳索,悄声道,“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走。” 什么叫同学?这就是啊!张天海感动的眼泪都下来了,想说几句感激的话,又赶紧闭上了嘴。 小林队长在小田庄杀了那么多人,那些被愤怒冲昏头脑的村民会放过自己才怪,趁着没人察觉赶紧跑,跑得越远越好。 也不知走了多少山路,张天海扶着树,气喘吁吁的道:“旭阳,等一下,歇一会儿,我实在走不动了。” 李旭阳静静走到张天海身边,坐下来擦擦额头的汗水,轻声道:“前面的路,你认得吧?” 黑灯瞎火的,我认得才怪!张天海看看前面,又瞅瞅四下,小声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再不回去,村民知道是我放走了你,那就糟糕了,所以下面的路你要自己走。”李旭阳将腰间的柴刀递给张天海,又道,“作为同学,我只能帮你帮到这里了。” “别啊,小田庄现在是是非之地,藤田队长肯定会领人过来报复,你现在回去不是作死吗?”张天海想到村口发生的那场战斗,好声劝道,“你知道日本人报复起来多可怕吗?寸草不生啊!” “我现在不回去,一旦让人发现我放走了你,我父亲会有什么下场?”李旭阳无可奈何的笑笑,“乡亲们都被李天赐等人蛊惑了,根本不想这样做的后果,也不知道其中利害,他们疯了,疯了的人,有什么理智,又有什么道理可讲?” 张天海一想也是,可真让他一个人走山路,他真没那个胆子。 见他沉默不语,李旭阳道:“天海,别磨叽了,李天赐等人一旦发现你走了,肯定能追上来的,在这条山道上你走十步,他们能走二十步。” 不走是死,走了还能活,生死之间,张天海扶着树站了起来,正准备抬脚,瞟了眼月光下的李天赐,突然道:“藤田不会善罢甘休的,旭阳,日本人风头正盛,站在他们一边才有活路。” “千万别告诉我你还想去见藤田义男,老同学啊,你有没有想过,小田庄死那么多人偏偏你活着,藤田会放过你?”李旭阳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道,“听我一句劝,趁藤田还不知道小田庄的事,离开安平,越远越好。” 第五十一章一条活路 离开安平?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啊。 张天海摇摇头:“我父母都在安平城,我走了他们怎么办?日本人给我那么多好处,也不是不防,这天地看着虽大哪有我去的地方?” 李旭阳一想也是,便道:“那你小心点,日本人我是不怎么信得过。” 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信得过要信,信不过也要信。 张天海眼珠子一转,又道:“藤田队长赏罚分明,只要将事情说清也没什么事,此外小田庄反击如此猛烈,说不定是女地下党背后捣鬼,真如此,这个讯息对藤田队长太重要了。” “怎么跟藤田解释是你的事,我不想知道。”李旭阳站了起来,朝前面一指,“赶紧走吧,明天天亮,我和家人偷偷离开小田庄。” 小田庄确实不能留,但李旭阳走了,好像对藤田队长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张天海不是没脑子的人,想想大青山险峻的地形,藤田队长还真需要一个内应,否则村口那战再上演,一切都完了。 他跟藤田,现在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你们朝哪走?到处都是日本人!小天队长在小田庄遇袭,即便你没参与,叔叔身为村长也脱不了干系,与其让日本人没完没了的追杀,不如......” 说到此处,张天海打住了。 李旭阳皱皱眉头,对张天海略有不满:“不如什么,你别说半截话。” “放了我你就是小田庄的罪人,他们容不下你,既然如此你还犹豫什么呢?”张天海凑到李旭阳面前,悄声道,“不如跟我一样站在藤田队长一边,只要你内应充当得好,家人不仅安然无恙,还能坐享荣华富贵。” 做汉奸?李旭阳有些犹豫。 张天海见其如此,继续循循善诱:“藤田队长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反日分子插翅难飞,旭阳啊,你想置身事外不可能,就这么来吧,六天后还是这个时间,咱们此处碰头,只要藤田队长的目标实现,一切都好说。” 李旭阳顿了许久,方才回道:“我考虑考虑再说。” 张天海彻底服了李旭阳:“不管你怎么决定,我都会跟藤田队长实打实汇报,我劝你一句,千万不要里外不是人,那太蠢了。” 李旭阳苦笑一声:“天海,你这是将我朝绝路上逼。” “不!我是在救你!”张天海无比笃定的道,“国民政府撑不了多久,要不了两年整个中国都是日本人的,日本人少,哪有那么多功夫管中国?届时肯定要扶持一批人,咱们就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李旭阳实在不想听张天海继续扯了,挥挥手道:“这都是以后的事,现在我只想神不知鬼不觉回去,我的家人安康,你也没事。” 这般说完,李旭阳转身便走。 张天海对着李旭阳的背影,小声喊道:“不管最后你怎么选择,六天后这个点儿,我等你。” “到时候再说吧。”李旭阳这般说着,踩着皎洁的月光向着小田庄快步行进。 天刚蒙蒙亮,知晓张天海跑了,李天赐毫不客气踹了大壮一脚:“一个五花大绑的人都看不住,你还能干嘛?知道后果是什么吗?要不了几天,鬼子就杀过来了,我们失去宝贵的准备时间!” 大壮自知理亏,也不敢分辨,在灶屋前蹲了下来:“我也没想到村里会出奸细......” “你没想到?你这猪脑子能想到什么?灶屋不是没有门,你为什么不关门?”李天赐气得在原地打转,指着大壮的手指直哆嗦,“连这点警惕性都没有,还想打鬼子?鬼子将你点了天灯,指不定你还在睡觉呢!” 李二蛋见大壮可怜,帮他说好话:“李大哥,事情都发生了,怪他也没用,现在最要紧的,是查出奸细。” 刘璐阴沉着脸,看向大壮:“这个奸细必须揪出来,否则后患无穷。” 李天赐在院子里来回走了好几遍,有气无力的道:“查出奸细又怎样?人都走了,我们现在想的应该是如何应对,这样吧,你和二蛋将村民组织起来,愿意留下来的跟鬼子拼,其他人要走让他们赶紧撤。” 刘璐叹了口气:“也只有这么办了,我就怕撤了也没好下场,鬼子行事的手法你该知道,他们在小田庄吃了大亏,抓不到咱们,肯定将邪火洒到村民身上,说不定临近几个村子也会遭殃。” “那就将村民召集起来,做他们的思想工作,这不是你的特长吗?”李天赐翻了个白眼,看向连绵起伏的大青山,咬着牙道,“早饭过后,愿意留下的人,开始训练!” 刘璐点点头,再不迟疑,拉起李二蛋便走。 汉奸被人放走的消息散播开后,小田庄就炸了,村民们将那奸细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可谩骂有用吗?鬼子很快就会杀到小田庄,要在鬼子到来之前将奸细查出来,基本不可能。 更重要的是,由于昨天那场战斗,小田庄的村民在鬼子眼里已经全被打上反日分子的标签,谁都脱不了干系。 没路可走,留下又是死路一条,再说鬼子的凶残大家也看到了,那还犹豫什么?拼了。 由此年富力强的男人们齐聚村口,后来一些村里的女人也过来了。 秀秀和庆婶的遭遇让她们明白,只要日本鬼子还在,中国女人走到哪里都是凌辱的对象,再说丈夫去打鬼子,有个三长两短,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孤儿寡母怎么活? 年长的人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其实处在眸中情境下,赖活真不如好死。 唯有那些年老力衰的人,比如老槐叔,他们不是不想打鬼子,他们打不动了,也没那个胆量打,由此他们又一次在村长家聚集。 即便要逃也得找条安全的线路,让鬼子抓到,就冲他们昨天对村民的态度,能保住命才怪。 二十来个人商量来商量去,逃亡的线路还是没有定下。 李青山看看老槐叔,又瞅瞅其他老伙计,挥挥手道:“今天先商议到这儿吧,三条线路到底选哪条,我再合计合计,大家回家开始收拾东西吧。” 老槐叔等人刚在院子里站起来,李青山又道:“带足粮食细软其他东西留下,朝青山镇方向走的可能性不大,咱们极有可能朝北走。” 朝北走?老槐叔一愣,瞪大眼睛看向李青山:“我们这些老胳膊老腿朝北走?那片林子大家都没走过啊。” “正因为没走过才安全!”李青山很不耐烦的挥挥手,“赶紧回去吧。” 在年轻一辈中,李青山可能没了先前的权威,在老一辈人眼里,李青山说句话还是算句话的。 见老人们三三两两离去,李青山将李旭阳拽到堂屋,将门关上,径直问道:“张天海是不是你放走的?” 李旭阳一愣:“父亲,你怀疑我?” 啪! 李青山重重拍了下桌子,指着李旭阳道:“只要是个人,知道你和张天海的关系肯定怀疑,旭阳啊旭阳,到了现在这步,你还不承认?” 李旭阳盯着父亲不住颤抖的面庞,心一横,道:“大壮等人可以打鬼子,村里的老人怎么打?青山镇周边方向被封锁了,没有路!朝北走?深山老林,老人们怎么走?说不定还没走出大青山,人就没了!” 李青山听到李旭阳这般说,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浑身上下的气力被抽空了。 颤抖着端起茶杯,正准备抿一口,他突然将茶杯摔的粉碎,冲到李旭阳面前,重重甩了一耳光。 “孽子,你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张氏听到堂屋有动静,赶紧拍门:“老头子,旭阳,你们在里面干嘛呢,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老爷们说事娘们参与什么?滚!”李青山脖颈青筋直冒,冲着紧闭的房门咆哮。 张氏剁了下脚,气鼓鼓的道:“怎么那么不省心,都什么时候了,还闹腾!” “滚!”李青山扶着桌子,气得上气不接下气。 张氏见李青山真火了,嘀咕一句,转身会灶屋,准备晌午饭。 李旭阳走到李青山面前,好声道:“父亲,你别生气,冷静一下。” 李青山指着自己,眼眶已经红了:“我能冷静下来?我是反对你跟着大壮那帮人胡来,没让你跟张天海搅合,我们可以明哲保身,却不能做汉奸!你也是读书人啊,骨气在哪里?中国人的骨气在哪里啊!” “张天海是杀还是放,早已无关大局,父亲,这你还看不出来吗?”李旭阳蹲下身来,一边手势碎片,一边轻轻言道,“鬼子只要不傻,肯定知道昨天死的这些人是被谁杀的,他们迟早都会杀到小田庄来,我放张天海,是要给村里的老人找条生路。” 取过一个崭新的茶杯,放入些许茶叶,李旭阳一边倒水一边道:“我宁愿死都不想让别人指着我的脊梁骨骂,大壮他们骨气,要跟鬼子同归于尽,难道我就不想?可老人和孩子也要死吗?小田庄至少得留下几条根,至少要让人知道在咱们小田庄,有一些被人称之为愚昧的山民,为了脚下的土地浴血拼杀!” 李青山张张嘴,还想骂李旭阳,却发现找不到骂他的任何理由。 “在我们看来张天海的命不值钱,但他不这么认为,我不放他,说不定今天早上他就被拉到空地当了活靶子,人都是有心的,我救了他,他总会有所回报。”李旭阳将茶杯推到李青山面前,一字一句的道,“我赌他还有点良心,赌张天海会放开一个口子,给老人和孩子一条活路!” 第五十二章离谱的训练 李青山又拍了下桌子:“他要有良心,秀秀会死那么惨?” 李旭阳面色旋即变了,他霍然而起,双拳紧握,浑身直哆嗦。 从秀秀家出来,他一直忍耐着,直到村口的战斗落下帷幕,直到很多人都转身离开,他才拿起三八大盖,找到那四个鬼子,鼓足勇气朝他们刺去。 可这些有什么用?那个青梅竹马的女孩,就在自己面前被鬼子生生糟蹋至死,再也没有活过来的可能。 可能是痛到了极致,当时麻木了,没感到有多痛,后来心就像被刀子一片片的刮,那种滋味生不如死。 忍着眼眶的眼泪,李旭阳缓缓言道:“那种情况下,我们的命都攥在日本人手里,没人有办法,张天海能保住我们家已便尽力了,他问不了那么多。” 李青山一声长叹:“旭阳啊,要我怎么说你好?这事要让人知道,你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你非要趟这趟浑水做什么?还有,我觉得张天海此人不可信,怕就怕最后......” “可信也好不可信也罢,朝北走大壮等人都不敢,更何况二十多个老人和孩子?”李旭阳想到大青山北边的凶险,斩钉截铁的道,“留下来也不是办法,我们不仅不能变成抵抗的力量,还会成为负担,我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法子行得通,所以昨天我半夜起来,放走了张天海。” 李青山摆摆手,示意李旭阳不要再说了:“我不知道你放走张天海,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是你放走了他。” 李旭阳冲李青山深深鞠躬,面色突然一变:“如果日本人一点活路都不给我们,父亲,我们就拼了,就像昨天在村口那样。” 李青山闭上眼睛,点点头道:“你的话我懂,我会跟那些老伙计好好说。” 李旭阳嗯了一声,又道:“两天后咱们再出发。” 李青山又点点头:“好!” 将房门打开,阳光终于打在李旭阳的脸上,他突然回头,泪水流淌下来:“对不起,父亲,孩子不孝。” 李青山摇摇头,无奈的道:“走到这步,你也没法子。” 李旭阳从脸上挤出一个笑容,走进灶屋,帮张氏张罗晌午饭。 村口,倒在血泊中的乡亲们昨天就埋了,鬼子的尸体也不见了。 据说赵东升怕尸体腐烂带来瘟疫,天还没亮就将鬼子的尸体丢到山涧喂狼了。 对此乡亲们有点不大满意,鬼子做了那么多恶,千刀万剐还不解恨,将他们丢到山涧喂狼?太便宜了。 李天赐根据昨晚制定的战斗计划,统计下战斗人员的数量,做了相应的战斗布置。 赵东升那边的山匪共有四十二人,年轻力壮(相对而言,当时中国人的身体素质跟鬼子相比,存在着比较大的差距)的山民共有三十六人,剩下五十来个人,不是面黄肌瘦的山民就是没见过世面的山村女子。 这些人组成了大青山自卫反击队。 李天赐将自卫反击队又进行细细划分,山匪和能打的村民称之为主力作战部队,剩下五十来个人称之为突击队。 鉴于突击队在大青山反击战中起到的作用非常关键,李天赐决定先进行培训。 拿着一枚91式手雷,李天赐对围在自己身边的几名妇女道:“日本鬼子的手雷跟赵东升即将从山上搬下来的手榴弹有点不一样,我们的手榴弹将盖子拧开,拉开弦丢出去就行,91式手雷不同。” 李天赐将手雷高高举起,大声道:“大家看到最顶部的小插销了吗?先将插销拔掉,而后将顶部的撞针朝石头上一磕,丢出去手雷才会炸。” 生怕大家不理解,李天赐又强调了好几遍,开始演练。 找了快空地,李天赐拔掉插销,顶部撞针朝地上一幢,用力将手雷丢了出去。 他趴在地上,等了约莫两秒钟左右。 轰! 一声巨响。 村民们发出一连串喊叫,老半天还没缓过来神,还有些胆小的,脸都白了。 李天赐看看一边保持沉默的刘璐,轻咳一声,又取一枚手雷,开始安抚受到惊吓的突击队:“大家扔手雷的时候不要怕更不要慌,只要按照步骤走,将手雷丢出去,它就是将鬼子炸成稀巴烂也伤不到自己。” 话是这么说,突击队员心里还有些犯怵,他们从未经受过任何训练,甚至其中一些山村妇女根本没听过枪响。 李天赐将五十来个人扫了一遍,从中叫一个胆大的出来,问道:“虎子哥,刚才我说的记住了吗?” 虎子看看李天赐拿在手里的手雷,点点头:“好像记住了。” “不能好像记住,是必须记住,跟我来!”李天赐将虎子拽到一处空地,把手雷递给虎子,“你来。” 虎子看看手里黑乎乎的家伙,耳畔又想起震耳欲聋的爆炸,咽了口唾沫:“还是你来吧,我刚才没看清。” 缴获的手雷加起来就二十八枚,赵东升山上即便有存货,数目也不是太多,最后应用到战斗中,满打满算一个人分两个,按照正常训练步骤,将手雷和手榴弹消耗光,也没多少人敢扔。 急病,得下狠药! 李天赐抽出南部十四式手枪,打开保险,砰的一声朝天开了一枪。 虎子被李天赐吓了一跳,呐呐问道:“你要干嘛?” 黑洞洞的枪口突然指着虎子的脑袋,李天赐面色一沉:“现在不是训练场是战场,手雷丢不出去,你就死!与其让你在战场上成为我们的负累,不如现在就结果了你!” 虎子吓的老脸惨白:“你......你开玩笑的吧?” “开玩笑?”李天赐面色一变,枪口一转,砰的又是一枪。 虎子拿着手雷的手直哆嗦。 将枪口再次对准虎子的脑袋,李天赐面无表情的道:“我喊十个数,手雷还不能丢出去,崩了你!” 刘璐赶紧从一边冲了过来,如果不是怕不靠谱的南部十四手枪走火,她肯定夺枪了。 “你不能将枪口对准人民群众!”刘璐看看脸色惨白,双腿直发软的虎子,叱道,“大家都是第一次接触手雷,克服恐惧感,需要时间。” 李天赐斜瞅着刘璐,撇撇嘴道:“鬼子会给我们时间?我们一共有多少颗手雷?婆娘家懂什么,一边去!” 刘璐火了,指着李天赐的鼻子道:“你这是军阀做派!” “军阀做派也好,流氓做派也罢,你管不着!”李天赐握着手枪,面色一变,“因为我有枪!” 李天赐提高了嗓门,对虎子道:“六、五、四......” 四刚刚喊完,虎子已经拉开插销,将顶部撞针朝地上一磕,闭上眼睛丢了出去。 “卧倒!”李天赐踹倒虎子,搂着刘璐重重趴在地上。 轰! 不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巨响,扬起一阵烟尘。 刘璐推开李天赐,拍拍身上的尘土,气得脸都红了:“李天赐,你就是个混蛋!” 李天赐懒得跟刘璐斗嘴,一把拽起战战兢兢的虎子,问道:“很难吗?” 虎子看看李天赐紧握在手里的枪,又看看不远处的弹坑,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不难。” 指着堆放在一边的手雷,李天赐开始下达命令:“不难就拿两颗手雷到河谷边教大家怎么扔。” 虎子指着自己,眼珠子差点蹦出来:“我行吗?” 李天赐杨扬手里的手枪:“你问问它,它会告诉你,行还是不行。” 虎子连忙后退两步:“行,我肯定行。” “行就赶紧去,别废话!就是将手雷丢出去,多大点儿事,瞧把你吓的,”李天赐对着虎子匆匆而去的背影,不屑的道,“我十三四岁的时候都比你有种。” 今天是第一天训练,李天赐就整这么大的动静,村民交给他训练,指不定会出什么事,刘璐耐着性子给李天赐打预防针:“你有你的训练方式,对此我不过多干涉,我只想提醒你,你做某个决定之前,必须考虑风险,比如刚才,手枪万一走火怎么办......” 李天赐将手枪递到刘璐眼前:“看到了吗?保险关着呢,南部十四式手枪不靠谱不是容易走火是容易卡壳,以及掉弹夹!” 他手顺势一按,弹夹正好落在左手:“跟我学着点儿,练兵,我有一套!” 李天赐从刘璐面前得意洋洋的走过,终于到了大壮跟前,高举弹夹和手枪:“都看好喽,这就是枪,我左手是弹夹......” 相对于突击队刚开始的糟糕表现,三十六名作战人员可靠多了。 特别是以大壮为首的猎户,做梦都想拿着枪冲锋陷阵,其他村民受到大壮的蛊惑,也对战斗充满向往。 由此他们听得很认真,手枪在大家手里轮流转了一圈,怎么使用大致有了谱。 知道怎么开枪是一回事,精准射击是另外一回事,显然不可能有太多的时间让大壮等人苦练枪法,也没有那么多子弹让他们败。 李天赐只能将怎么才能打得准粗略讲一遍,后期能打成什么样,就看他们的悟性。 当然使用枪械的过程中也会发生一些意外,比如子弹卡壳的处理办法等等,至于如何枪械保养...... 李天赐没说,也没说的必要,这一仗打完,可能村口这批人,一个都不会剩下。 胜利,是用军民的尸体堆出来的,再没有哪个民族比中华民族在二战中付出的代价更大。 第五十三章手把手教你 想到几天后即将爆发的惨烈战斗,李天赐心里一阵烦闷。 取出一个装满子弹的弹夹,装进南部十四式手枪。 他没有按照手枪标准射击姿势来,而是左手托着右手,死死攥住,歪头弯腰,三点连成一线,扣动了扳机。 砰! 子弹精准命中临时标靶。 砰!砰!砰!砰!砰!砰砰! 李天赐一边朝前走一边开枪,剩余七发子弹几乎以连射方式射出,全部命中。 而后他大口喘着粗气,握枪的手垂了下来。 转过身,大壮等人的欢呼声响起,昨天大家第一次看到李天赐开枪,惊为天人。 今天李天赐表现更神奇,边移动边射击,八颗子弹全部命中,太了不得了。 要知道,他们屏息凝神瞄很久,也不一定命中标靶。 李天赐朝着欢呼的人群一挥手,没好气的叱道:“瞎吆喝啥?再熟悉熟悉枪,明天开始实弹打靶,到时谁脱靶,我就踹谁!” 欢呼的人群顿时止住了声,刚才虎子的遭遇充分证明,李天赐不是好说话的人,狠起来比鬼子还可怕。 将南部十四式手枪别在腰间,李天赐走向刘璐。 刘璐还在生闷气,也没看李天赐,寒着脸道:“不好好教他们,过来做什么?我知道怎么射击!” 李天赐瞟了眼刘璐别在腰间的m1911:“按照标准姿势持枪,不仅瞄准时间长而且射速慢,依照我刚才的姿势来,近战中压制力会更强,你的枪适合刚才射击方式,而我手里这把手枪,玩起来就不伦不类了。” “你打完弹夹是给我看的?”刘璐将m1911抽出来,一边把玩一边漫不经心的道,“对不起,我没注意。” “没注意?”李天赐翻了个白眼,“要不要我再给你演示一遍?” “不需要!”刘璐狠狠剜了眼李天赐,恨不得从他身上剜下几片肉来。 “刘小姐,有句话我说出来你别生气......”李天赐挠挠头,竭力让笑容显得憨厚。 刘璐立马将话截断:“我一定会生气,因为我听你的声音就恶心!” 李天赐老脸一黑,指着刘璐道:“姓刘的,要不是为了二蛋我会搭理你?别把自己看得太高,实话告诉你,就你这样的女人,先前我看都懒得看!” 为了李二蛋?刘璐看向李天赐的眸中满满都是不解:“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李天赐将手枪朝腰间一插,转身朝山道上走。 刘璐快步赶了上去,一把拽住李天赐:“你这人怎么喜欢说半截话?” “我没说半截话,不是你说听到我的声音就恶心吗?为了你的健康考虑,我觉得......”李天赐伸了个懒腰,慢调斯文的道,“我觉得还是闭上嘴为妙。” 刘璐红唇张张合合老半天,愣是吐不出来一句话。 看看远处正在操练的山民,她找了块大石头坐下,脸上除了冰雪剩下的是寒霜。 李天赐也就逗逗刘璐,看她气鼓鼓的模样,便转身走了过来,嬉皮笑脸的道:“吆,嘴上都能挂茶壶了,就这还共产党呢,一点气量都没有。” “共产党就不能生气了?什么逻辑!”刘璐又瞪了眼李天赐,咬着银牙嘀咕,“弥勒佛碰到你这种人,肺也要炸。” 李天赐挨着刘璐坐了下来,正正脸色:“别扯了,跟你说正经的,傍晚时分赵东升应该过来,走的时候我问他了,m1911a1还有两个弹夹,过会儿你用南部十四式手枪先适应适应这种射击方式,以后遇到特殊情况也至于手忙脚乱,这种射击方式对手腕的力道要求很强,打不好,效果非常差。” 刘璐哦了一声,接过刚才的话题道:“你刚才说是为了二蛋,我很好奇,二蛋跟我有什么关系?” “战斗一旦打响,你和二蛋要迅速前往青山镇。”李天赐瞟了眼刘璐,淡淡回道,“国宝运送路线图在二蛋手里,我和赵东升昨天想了很久,这份情报还是交到你上峰手中比较合适。” 刘璐黛眉一挑:“为什么?” “你们是留还是走,对这场战斗的关系都不大,就你和二蛋那点战斗力,在鬼子面前压根不够看,再说你是政工人员,擅长的是做思想工作,打鬼子需要用嘴皮子吗?” 李天赐解释的时候还不忘数落刘璐,见她脸色又沉了下去,忙道,“我不记得我上峰,拿到这份情报要交给谁?更重要的是,鬼知道这些人得到国宝运送图会不会起私心,你们共产党在这方面还是让人放心的。当年清东陵的事儿你忘了吗?孙大帅弄出来的东西到哪儿去了?” 刘璐将竹节交给李天赐,已经抱了要跟小田庄共存亡的心,李天赐那般安排,她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当李天赐将理由阐述完毕后,刘璐沉默了。 他说的有道理。 暂且不说李天赐能不能找到他的组织,即便找到了,那些官僚碍于行动的危险性会不会采取行动是未知数,行动成功后国宝会不会掌握在国家手里,又是未知数。 刘璐将散发掖到耳后,回头看向正在操练的山民,又看看李天赐,轻轻言道:“这些山民加上赵东升的人,不是藤田义男小队的对手。” 李天赐拽了根狗尾巴草衔在嘴里,嘿嘿一阵坏笑:“这可不一定,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鬼子枪法准火力强是不假,但这里是险峻的大青山,他们的本事不一定能使出来......” 这个时候,刘璐也没心思跟李天赐斗嘴了,无比认真的道:“使不出来他们的战力也很强,平型关大捷八路军精锐占据了有利地形打伏击,鬼子只是辎重部队,我方伤亡六百歼敌一千,知道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吗?如果对方是精锐部队,伤亡比例不好说,咱们加起来就一百来号人,大部分是从未摸过枪的民众,战斗前景我不看好。” 只要有点脑子的人都不看好,但不打不行啊,大青山深处这场战斗,打得越闹腾效果越好,如果能全歼藤田义男,安平城那边肯定会调兵前往大青山,届时守备放松,你们出安平基本就没难度了。 李天赐翻了个白眼,懒洋洋的回道:“妹子,当我傻啊......” 刘璐眼睛旋即瞪圆了,谁是你妹子? 李天赐见她又要变脸,笑道:“我年龄比你大,叫你一声妹子不过分啊,好了,咱们不扯其他的,单说这场战斗,我们没那么傻跟鬼子硬碰硬,狙击一阵子就撤,大青山连绵千里,藤田到哪儿找我们去?如果他不甘心,那咱们就带着他们在山里逛,拖也把他拖死。” 刘璐松了口气:“这样的战斗策略才对,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借助大青山地理优势,备好干粮,鬼子肯定讨不了好。” “你们就是按照这种策略玩,让我们吃了不少亏,比如说赵东升所在的六十七军,那都是血的教训啊!”李天赐拍了下大腿,一脸痛心疾首的模样,再一次强调,“不会我军无能,实在是共军太过狡猾。” 刘璐终于逮到机会了,粉拳紧握,朝李天赐身上狠狠锤了下:“说谁狡猾呢?” 李天赐干笑两声,解释道:“这是在夸你们啊,难道你不知道乱世之中越狡猾越能活下去吗?” “强词夺理,一派胡言!”刘璐站了起来,看着山上绚烂的野花,扭头冲李天赐笑笑,“你枪法好,战术素养也不错,在你们的队伍中也算精锐,我非常好奇你怎么会到了小田庄,很好奇到底是任务让你到了这里。” 李天赐双手一摊,无奈的道:“你觉得如果我想起任务是什么,还会留在这里吗?” “应该不会。”刘璐背负双手,清澈的眼眸透着几许真诚,“如果实在想不出来,加入我们,未来肯定属于我们,不是反动派。” “好!”李天赐干脆利落的回道。 刘璐有点不可思议,这就策反成功了? 见她这副模样,李天赐耐心解释道:“我这条命是二蛋救的,先前的李天赐为国捐躯了,二蛋比较适合你们的队伍,他到哪我到哪,反正都是打鬼子,跟着谁打都差不多,所以刘小姐找到组织后,别忘多提携二蛋,他有脑子胆识也不差,以后定有作为。” “我们的队伍没那么多歪门邪道,只要一心投身革命事业,组织肯定能看到。”刘璐心情大好,脸上的笑容非常绚烂,仿佛一朵盛开的杜鹃花。 见李天赐直直看着自己,刘璐脸上的花又谢了:“看什么呢?” “看你打官腔!”李天赐别过脸,瓮声瓮气道,“中国自古就是人情社会,到了哪里都是朝中有人好做官,金子是能发光,那也得有没有人认得,这样会少走不少弯路。” 刘璐服了李天赐了,小手一摆,开始允诺了:“只要二蛋政治过硬,战斗能力强,组织不会亏待他,我也会向组织推荐。” “等得就是您这句话呢。”李天赐喜笑颜开。 刘璐见他这副模样,有些无可奈何。 这人从表现看是打仗的好手,只是周身上下都是陋习,真加入组织,思想改造必须同步进行。 鉴于李天赐有向组织靠拢的意念,刘璐对李天赐的态度较之先前也有了变化。即将到达村口的时候,刘璐对李天赐道:“刚才你的动作我没看清,再演示一遍吧。” “演示作用不大,我手把手教,临阵前将你这把没开刃的刀磨出刃来。”李天赐一拍胸脯,大包大揽。 第五十四章出大事了 没开刃的刀?刘璐对李天赐的评价非常不满,通红着小脸准备反驳,可很快,摆在眼前的事实就证明在李天赐面前,刘璐可能连没开刃的刀都算不上。 双手握枪的动作乃至呼吸,甚至脚步和射击视野如何协调,李天赐不仅描述得非常详细,还将这般做的原因说得清清楚楚。 从1938年到二十一世纪,世界范围内进行过的战斗不计其数,我军积累了丰富的战斗经验。 几乎是在训练场长大的李天赐可谓坐享其成,自然要比那个时代的人更明白枪要怎么打,战术要如何设置。 刘璐的悟性还是非常强的,赵东升赶到的时候,刘璐已经开始实弹射击,纵然细节方面跟李天赐的要求差距甚远,至少也算有模有样。 汉阳造这种在抗日战场比较“高端”的步枪,李天赐在靶场没玩过,由此便将训练大壮等人的任务交给赵东升手下的老兵。 李天赐的主要任务是讲解三八式步枪的应用技巧,作为日本陆军制式步枪,三八式步枪在性能方面纵然比不上中正式步枪(金陵、汉阳和巩县兵工厂所造质量较好),却比起鬼子造的手枪和轻机枪靠谱许多。 赵东升听得目瞪口呆,李天赐对三八大盖的熟悉程度高得惊人,根本不像没打过仗的人。 “兄弟,你这都是从哪儿学的?” 赵东升看李天赐的目光就像看怪物,一些最基本的技巧李天赐知道不奇怪,奇怪的是远距离射击以及俯射枪口微调都讲得句句在理,按照李天赐的方法,三八式步枪彻底发挥了它射程远精度高的优势。 从哪儿学的,当然是从爷爷那儿学的,确切说,是从你们这些倒下的先烈身上悟的! 李天赐从地上爬起来,掂量掂量手里的三八式步枪,继续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是搞情报工作的,对鬼子制式枪械的研究是工作之一,懂这些不奇怪。” “那为什么不将研究成果公布?”赵东升提出质疑。 “公布之后,有多少人听懂,又有多少时间去琢磨去训练?”李天赐无奈的摇头,拍拍赵东升的肩膀,言语间多少有些颓然,“鬼子没给我们太多时间,我们能做的只能是让新兵带老兵,我们也没那么多枪弹去实验,打个比方说,每个鬼子携带一百二十发步枪弹,我们呢,中央嫡系也只有三十发啊。” 赵东升笑得很苦:“原本跟他们就有差距,前期会战因为缺乏重武器又损失那么多老兵,正面战场我们会更难打。” “我们不好打,鬼子日子更难过,贪心不足蛇吞象,他们总有挨报应的一天。”李天赐扭头对赵东升笑笑,“抓紧时间训练那些老兵吧,我再去看看地形。” 赵东升点点头:“战场风云变幻,稳妥些好,咱们手里的牌毕竟不多。” 手里压根就没牌好不好?称得上牌的,也只有大青山了。 太阳就要落山了,见李天赐闷头朝山上走,刘璐快步跟了上来。 李天赐有点莫名其妙:“你不好好训练,跟着我做什么?” “我猜你这时候上山是查看狙击地形,在根据地的时候,我曾是连队指导员,参与不少战斗,应该能帮你参谋参谋。”刘璐甩了下短发,想用下面的话将李天赐堵死,“三个臭皮匠抵过诸葛亮,你的战术能力再强也有考虑不周详的地方,我的建议说不定能派到大用场。” 李天赐干笑两声,干脆利落的拒绝了:“你的建议不听也罢。” 这人怎么这样?刘璐面色不好看了:“听不听我都要去看看,这是对乡亲们负责。” “我觉得你没必要去,也没资格去。”李天赐很不耐烦。 “我倒要听你说道说道,”刘璐双手环抱胸前,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说通了我转身便走,说不通死了也要去。” 李天赐皱皱眉头,真想让几个人过来将刘璐揪回去,想想刘璐的性格,耐着性子解释:“首先你不属于战斗序列,作为这场战斗的最高指挥官,战斗开始前我必须对战斗计划严格保密,其次作为一名情报人员,你现在考虑的应该是怎样才能将情报安全送达组织,单单这个够你忙活乎了,最后作为一名情报人员,你的战斗素养不过关,瞎操什么心。” 连珠炮似的话话语让刘璐无言以对,秀唇张张合合,话卡在嗓子口,就是出不来。 见她这副模样,李天赐又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藤田小队战斗力彪悍,你怕我们在狙击中吃亏,可你想想我是那种吃亏的人吗?瞅瞅昨天村口那场战斗,打得多漂亮?” “村口那战我分析了,如果小田庄的村民最后关头不站出来,你们很危险。”刘璐好声告诫李天赐,“几天后的狙击战,千万不要那么打,也不能恋战,一旦被鬼子咬住,后果不堪设想,我所在的连队吃过这样的亏,那次连长不听劝,一个连的建制基本打残了。” 跟鬼子硬碰硬,别说一个连建制打没了,一个营一个团的建制打没也很正常,淞沪会战等一系列战场的教训在那摆着呢。 李天赐双手合十,哭丧着脸道:“我的妹子啊,求你别把我想得那么狠好不好?我是脑子一热不要命的人吗?我的任务是吸引藤田小队注意力让你顺顺当当走出大青山,目的达到我们立马撤,钻老林子打游击。” 刘璐一想也是,李天赐那是什么人,厚颜无耻胆小怕事,昨天要不是鬼子进了村无路可走,他绝不会从地窖爬出去,由此便哦了一声,正准备转身,可怎么都觉得不对头,又一次叮嘱道:“实力差距太过悬殊,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李天赐彻底毛了,千不该万不该嘀咕了这么一句:“真唠叨,跟我老婆似的。” 刘璐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听李天赐这么说,当即不乐意了,拽着李天赐的胳膊不依不挠:“有本事将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李天赐见她认真了,眨巴着眼,一脸无辜:“我刚才什么都没说啊,你听错了吧?” “无耻!”刘璐重重推了下李天赐,转身就走。 李天赐看着气呼呼离去的刘璐,恨不得朝自己来两巴掌:“我晕,早知道这招儿有效,跟她唠叨那么多正经的做什么,孔子老人家说的真对,人至贱则无敌,有的时候,脸皮能厚点坚决不能薄。” 也不知是李天赐说话的声音太大,还是刘璐的听觉太好,反正这些话有几句进了她的耳朵,回头看李天赐渐行渐远的身影,刘璐俏脸憋得通红,这样的人再能耐也不能招进革命队伍,一只老鼠坏一锅汤。 青山镇,保安团团部。 藤田义男坐在席上,面前放着一张木桌。 他一边喝着米酒一边听张天海战战兢兢讲述。 当事情的前因后果讲述完毕后,张天海身上的衣衫都湿了。 在他跟藤田义男有限的接触中,这个从战场上下来的军官脸色从未像现在这般难看。 “将小田庄发生的事情,再阐述一遍。”藤田义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重重放在桌子上。 都说的那么详细了,还说?张天海大张着嘴巴,正准备询问,藤田义男冷冷的眼神砸了过来。 张天海打了个冷战,只得依言而行。 末了,藤田义男晃晃酒壶,递给张天海。 张天海好声提醒道:“藤田队长,酒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我很好奇,小林队长都为天皇尽忠了,你怎么有脸活下来。”藤田义男心里已经将张天海当成死人。 张天海拿着酒壶的手直哆嗦,颤声道:“藤田队长,我也想为天皇尽忠啊,可我琢磨着这么大的事你不知道怎么能行?即便死也得有价值不是?我忍辱偷生到现在,就是为了给小林队长报仇啊!” 说着说着,张天海的眼圈红了:“我跟小林队长是有交情的,看到他倒下,我的心现在还疼。” 藤田义男左手伸了起来,示意张天海莫要再说。 当装满米酒的酒壶又一次递过来之后,藤田义男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淡淡问道:“照你的说法,在小田庄,具备作战能力的反日分子只有三个人,对不对?” “是!”张天海擦擦额头的冷汗。 “三个人,打我们十四个人,不错,很不错。”藤田义男端起酒杯,自言自语道,“小林君,你大意了,第一枪打响之后,就应该立即分散,进入战斗队形,即便后方有攻击,三个人排射就能将突袭的人做掉,不不不,还有那些暴民,你第一反应不该是开枪,而是护住轻机枪,那种状况下,机枪杀伤力最大,震慑效果更强。” 将酒杯轻轻放下,藤田义男低垂着头,呐呐言道:“宪兵终究是宪兵,不是正规作战部队,没有丰富的实战经验,吃亏再所难免。” 张天海咽了口唾沫,小声提醒道:“藤田队长,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得赶紧跟山田造野汇报一声啊。” 现在跟他汇报,不是朝枪口上撞吗?藤田义男瞥了眼张天海,缓缓言道:“我一直认为中国人善权谋,你刚才的话颠覆了我的印象,一个班的宪兵队员全军覆没是好事吗?现在汇报除了受罚,我们还能得到什么?” 张天海当即一愣:“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 藤田义男尚未说完,青山保安团团长慌慌张张跑了过来。 “出......出大事了!”保安团团长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慌慌张张的道。 第五十五章掷弹筒 张天海一个箭步冲过去,左右开弓,啪啪便是两巴掌:“混蛋,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 这事不能好好说啊,保安团团长觉得自己挺冤的,指着外面,喉咙处咕噜一声,颤声道:“长官,反日分子......反日分子将小林队长他们的人头......割下来,全扔到路上了!” 什么?!张天海一听这话,打了个冷战。 人都杀了还将人头割下来,生怕事情闹得不够大啊。 “他在说什么?”藤田义男扭头问张天海。 “他说那些反日分子将小林君等人的人头割下来,扔到镇上。”张天海小心翼翼的回道。 “混蛋!”藤田义男将桌子上的酒壶拿起来,重重摔在地上。 看着脚下的碎片,张天海偷偷瞟了眼藤田义男,朝保安团团长又踹一脚,脸红脖子粗:“愣着干嘛!领我们去看啊!” 刚出门,一个布袋就拎进团部大院,张天海气不打一处来。 这些不长脑子的东西,碰到这种事首先要保护现场,然后顺着轨迹查下去,指不定能逮住反日分子。 藤田义男提着武士刀,将布袋打开一看,攥着武士刀的手直颤抖。 无比荣耀的帝国军队被低劣的支那人砍了头,不!不仅砍了头还扔到青山镇,这是对帝国的挑衅和侮辱! “藤田队长,我让他们立刻封锁始发地,一个一个的盘查,一定要将......”张天海老脸惨白,恨声道。 “不用查就知道是小田庄那批暴民做的。”藤田义男拄着武士刀,又一次将目光放在连绵的青山,缓缓问道,“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张天海赶紧问询保安团团长,而后回道:“藤田队长,由于是清晨,所以知道的人不是特别多。” “封锁消息,小林队长的事在我们凯旋而归前,不得走漏任何风声!”藤田义男走到一名军曹面前,寒声道,“集合所有宪兵队员,所有!” “是!”宪兵队员看着那些人头,眸中没有恐惧,有的只是愤怒。 低劣的支那人砍了大和民族战士高贵的头颅?每个大和民族的人都该感到羞耻,能洗刷耻辱的,只能是血! 复仇,必须要复仇!只要身上流淌着大和民族的血,都要复仇! 当三个班的宪兵队员集合完毕后,看着他们的眼神,张天海有些毛骨悚然。 他们不是人,是一台台已经启动的杀人机器。 这样的军队,中国能战胜吗?在张天海看来,答案显然是否定的,由此他又一次为自己的选择感到庆幸。 除了张天海和宪兵队,藤田义男没带其他人,直奔大青山。 这是一场战争,目的地确定,敌人确定,要做的事情很简单,用掷弹筒将小田庄轰平,杀光那里一切活着的东西,至于小田庄里有没有刘璐,在藤田义男看来,已经不重要了。 十五名帝国战士倒在小田庄,这要比那份情报更重要,甚至要比支那人的文物更重要。 在真正的军人眼里,士兵的生命永远都比财物重要,因为有了士兵才会有胜利,有了胜利还怕没钱? 藤田义男也没有寻找当地支那人做向导,张天海深更半夜能从小田庄出来,不能领着帝国军队顺利到达小田庄,那么这人一点存活的价值都没了。 沿着曲曲折折的山路朝前走,藤田义男有点后悔自己的决定。 他没想到大青山的路如此难走,更没想到地势如此险峻。 前方就是峡谷,两侧是绿油油的山坡。 作为帝国军事院校毕业的高材生,藤田义男深深明白山坡若是潜伏一支部队,对宪兵队而言,是灾难。 藤田义男一挥手,队伍立刻停止前进。 将一名军曹叫到身边,藤田义男指着左侧:“率领一把班,侦查山坡。” “是!”军曹掏出南部十四式手枪,只是打了个眼色,一个班的鬼子旋即分散开来,子弹也上了膛。 距离左侧小山坡尚有五十米的距离,十来个鬼子就地寻找隐蔽,黑洞洞的枪口覆盖了几乎所有的射界。 两名较为灵活的鬼子在队员们拉开掩护的架势之后,背着三八式步枪快速登攀。 氛围一时有些紧张。 张天海躲在一株大树后面,看看远处,悄声道:“这个地方不会有反日分子吧?他们即便要埋伏,也不可能跑那么远,距离小田庄还有至少一天的路程呢。” 藤田义男冷冷看向张天海:“进了大青山就是战场,战场没有不可能。” 张天海点点头的同时还不忘拍马屁:“藤田队长英明!” “闭嘴!”藤田义男拽着张天海的衣领,一字一句的道:“再多说一句,割了你的she头。” 张天海赶紧闭嘴,连大气都不敢出。 过了大约十五分钟,砰,传来一声枪响,负责侦查的军曹做了个手势。 藤田义男指着左侧山坡某个方向,一挥手,一发榴弹抛出一道美妙的抛物线,落了下去。 轰! 爆炸过后,伴随着石头碎片滚落的声音,还有几声惨叫隐约传来。 三挺歪把子旋即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声音传来的方向。 掷弹兵们根据第一发榴弹的落点,细微调整过后,三发榴弹蓄势待发。 “放!”藤田义男一挥手。 轰!轰!轰! 三声爆炸几乎同时响起,先前是隐约传来的惨叫,后来变成凄厉的哀号,细细听听,似乎还有孩子的哭叫。 左侧山坡确实有人,他们不是狙击战士,而是老百姓。 前天夜里,李青山带着老弱妇孺紧赶慢赶到了这个峡谷,记得走到这的时候,李青山长长松了口气。 这是距离青山镇最近的一处峡谷,也是最利于隐蔽的峡谷。 鉴于一路上还没碰到鬼子,李青山琢磨着只要在山坡上静静等鬼子走过峡谷,就安全了。 没曾想下午时分,两个鬼子便登上山坡,端着刺刀小心翼翼的搜索。 大家趴在草丛中,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被鬼子发现。 当两个鬼子鬼鬼祟祟退去,大家以为没事儿的时候,枪响了,眨眼的功夫,榴弹炸了。 两名老人当场炸死,还有一名小孩受了伤。 难道被鬼子发现了?这个念头还没闪过,三发榴弹压根就没打盹,又落下来。 这次更惨,死了六个人,还有三个小孩受伤,再来几发,大家还不死光啊? “青山,你赶紧拿个主意啊。”老槐叔看看苦号的老人和孩子,眼泪都要下来了。 “都这时候了还拿什么主意?告诉他们咱们是百姓。”李青山咬着牙道。 老槐叔眨巴着眼,赶紧问道:“谁去?” “我去!”李青山知道老槐叔不是出头的人,为了村里的老人和孩子,他豁出去了。 一旁的张氏看到李青山要当领头羊,赶紧拽住了他:“枪弹不长眼,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办?” “我是村长!”李青山甩开张氏,鼓足勇气站了起来,冲着山坡下大声喊道:“我是李青山......” 哒哒!哒哒哒哒!砰!砰!砰砰!砰砰! 李青山身子不住抖动,子弹从身体穿过,溅起一阵又一阵血雾。 他趴在地上,被子弹击穿的后背不停冒着血。 张天海好像听到什么,赶紧凑到藤田义男面前:“山坡上不是反日分子,是小田庄的百姓。” 藤田义男当然知道山坡上是百姓,但他们在藤田义男眼里,他们并不是良民。 藤田义男对良民的定义是——即便皇军将刀架在脖颈上,低劣的支那人也只能陪着笑脸。 显然躲着皇军的李青山等人不属良民范畴。 “忘了我刚才的话了吗?”藤田义男抽出武士刀。 看看阳光下闪着寒光的武士刀,张天海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可是想想刚才那个声音,他真急了,眼珠子一转,道:“队长,山坡上有内应的家人!” 藤田义男摆了摆手,掷弹手将榴弹放了下来。 “让他们老老实实从山坡上滚下来,一个都不要留,否则格杀勿论。”藤田义男拄着武士刀,对着山坡,淡淡笑道。 其实听到山坡上传来孩子的哭声后,掷弹组已经不打算投弹了,负责火力压制的歪把子也没开火。 这倒不是说他们有了怜悯之心,而是在他们的潜意识里,这些支那百姓的命不值一颗子弹,更重要的是,还没正式跟反日分子交火,他们携带的弹药数量是一定的,不能浪费。 张天海哦了一声,赶紧跑到山坡下面,大声喊道:“乡亲们,藤田队长说了,只要大家老老实实下来,什么事都没有,如果不下来,会继续开炮!” 等了老大一会儿,除了嘤嘤的哭声以及哀嚎,没人发话。 “准备!”藤田义男给第一掷弹组使了个眼色。 主射手单膝跪地,一只脚踩这掷弹筒的助锄,扶着掷弹筒,副射手拿着榴弹,时刻准备丢进筒口。 只要藤田义男的手放下,榴弹便会放进筒口,主射手扯住击发绳,空中又会划出一道要命的抛物线。 八九掷弹筒作为鬼子二战期间最趁手的兵器,具有射角大杀伤性好等优势,就像刚才在山坡上落下的那四枚榴弹,杀伤效果相当于二十四颗手榴弹,这一枚榴弹再丢上去,山坡上能活多少人,就真不知道了。 张天海急了。 李旭阳救了他的命,刚才那声喊叫来自李青山,如果李旭阳的父母有什么三长两短,他哪有脸见老同学? “乡亲们,刚才是三发榴弹,待会儿就是十发二十发,你们想做靶子被榴弹炸死,那就原地不动,想活命的就下来!”张天海扯着嗓子冲着山坡喊道,“这是最后一次喊话,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别开枪,我们下来,我们这就下来!”老槐叔看看李青山的尸体,擦擦溅在脸上的鲜血,终于发了声。 第五十六章纸包不住火 藤田义男摆了摆手,掷弹手退了回去。 村民从山坡上陆续下来,他们的速度很慢。 原本便是老弱妇孺,现在不仅要带着乡亲们的尸体,还要搀扶着受伤的村民,行进的艰难可想而知。 张天海看着没了气息的李青山,大脑一片空白。 这群人谁都能死,独独李青山和张氏不能,可现在,李青山冰冷的尸体就摆在面前。 藤田义男饶有意味的笑笑:“怎么了?” “这人是内应的父亲。”张天海低着头,略有些出神,“让他知道父亲死了,事情怕不好办。” 藤田义男点点头:“小田庄的村民都往青山镇赶了,那群反日分子不会在村里等死,会藏进山里。” 环顾周遭环境,藤田义男感慨道:“我没想到地势如此险峻,没内应,莫说一个小队,一个中队要想寻找他们的踪迹,也很难。” 知道这样你们还开枪?如果李青山没死,事情要好办得多。 张天海内心深处颇有微词,这种感觉让他有些不安,也有些不知所措。 见张天海低头看着尸体不发声,藤田义男笑着问道:“内应的母亲在哪?” 张天海心里一咯噔,赶紧抬头。 看看藤田义男,又瞅瞅正在哭泣的张氏,尚未想好怎么回答,砰的一声,八毫米手枪弹从张氏额头穿过,脑浆和鲜血喷了一地。 老人和孩子旋即发出一声惊呼。 将九四式手枪重新装进枪套,藤田义男对张天海无比平静的道:“这样一来,就没麻烦了。” 张天海的世界在这一刻定格。 他大张着嘴巴,看着倒下的张氏,愣了很久。 藤田义男扭头对一边的军曹道:“我们要带着这群支那人荣归故里,不想被废物拖慢行军速度。” 军曹旋即掏出南部十四式手枪,拉了下枪栓。 藤田义男皱了皱眉头。 “对不起!”军曹躬身行礼,将手枪放回枪套,抽出武士刀,走到一名呻吟的孩子面前,一刀砍了下去。 鲜血喷了旁边的老人一脸,看着几乎没了头颅的孩子,他身子颤抖着,作势就要冲向这名军曹。 双手握刀的军曹一声冷笑,抬脚便踹,老人刚刚倒下,他紧快速向前迈了一步,武士刀在老人面前划过一道寒光,头颅就此飞了出去。 无头的脖颈向上喷着鲜血,倒下的时候,鬼子们端着三八大盖冲了上来。 受伤的已经死了,年岁太大的也死了,毫无反抗之力的他们就像牛羊,倒在屠刀下。 眼前这一切,张天海早已司空见惯,却从未像今天这般刺激着他的眼球,震撼着他的神经。 藤田义男指着十个仅存的村民,对张天海道:“告诉他们,老老实实按照我的来,不会亏待他们。” 张天海硬着头皮走到村民面前,从嘴里蹦出来的话,不仅他不信村民更不信。 但是不信又怎样?他们没有丝毫反抗能力,此时此刻甚至大声说句话都会喋血当场。 被鬼子赶着朝前走的时候,他们已经看不到生的希望。 既然不能活,难道像牛羊一样被宰杀? 他们脑海不禁想到前几天村口发生的那场战斗,那些倒下的乡亲跟刚才的老人孩子一样倒在血泊中。 但他们死了还有埋的地方,能入土为安。 这些老人和孩子呢,只能静静躺在林子里,要么狼分吃,要么被老鼠蚕食,更不会有人知道他们的名字。 他们的心境有了变化,只要机会到来,仇恨的火灭会变成燎原大火,焚烧一切。 越朝大青山深处走,藤田义男越觉得留下这十个村民太有必要了。 通往小田庄的山路险峻到出乎想象,很多地方山路仅一米来宽,一侧是陡峭的峭壁,另一侧便是万丈深渊。 藤田义男也明白了为什么张天海判定刚才那个峡谷不会有反日分子伏击。 相较于第一次穿越过的峡谷,后面的峡谷不下四处,哪一个伏击效果都比第一个好。 看着渐渐暗下去的天色,藤田义男命令小队原地驻扎,修整待命。 “从小田庄逃回青山镇,你不容易。”藤田义男递给张天海一根香烟。 张天海将香烟点燃,狠狠抽了口:“我怕旭阳知道父母遇害,没他领着,我们不可能找到反日份子。” 藤田义男靠着一株古树,慢悠悠的道:“让那十个人将嘴巴闭起来就好,天海君,没人想死也没人不怕死,跟老百姓打了那么久的交道,难道还不了解他们的性格?只要能活着,他们可以忍受很多很多。” 老百姓为了活着是能忍,可刚刚你们的态度,会给人留活路吗?张天海默默抽着香烟,不发一言。 藤田义男晃了晃脖子,冷厉的目光看向未知的前方,突然道:“内应可靠吗?” 张天海将香烟摁灭,老老实实回道:“我有多可靠,他便多可靠,一起读书的时候,他的胆子比我还小。” “有天海君这话,我就放心了。”藤田义男拍拍张天海的肩膀,轻轻言道,“他的父亲倒下纯粹意外,为了大计考虑,那女人不死也不行,中国有句古话,无毒不丈夫,见到内应不要出问题,此战凯旋归来,先前我们所犯下的错误全部一笔勾销不说,你还有大功。” 顿了下,藤田义男靠着古树闭目养神:“你现在是翻译官,回来之后便是安平城警备司令!” 张天海眼前一亮,忙道:“谢藤田队长抬举。” “路给你铺好了,怎么走,还要看你。”藤田义男嘴角掠过几丝不屑。 张天海捕捉到了这个细节,身子当即一顿,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陪着笑脸道:“属下从未让藤田队长失望,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 “如此便好,消灭掉大青山这群老鼠,我就要上战场了,护不了你多久。”藤田义男睁开双眼,指着西方的晚霞,赞道,“这里的晚霞比我家乡的还要漂亮,踏着脚下这片大地,我觉得安稳,我的家乡时不时会发生地震,睡觉都在担心,大地震来的时候我怎么活,海啸来的时候如何才能生。” 说着说着,藤田义男声音越来越小:“自古我们就向往大陆,现在距离目标越来越近了,安稳下来我在安平城安家,天海君,说不定咱们还能成为邻居呢。” “属下希望那一天尽快到来。”张天海听着藤田义男的话,也不知怎么回事,心里总不是滋味。 大青山的夜晚又一次到来了,周遭很静,如果不看夜空,很难分清是深夜还是凌晨。 张天海趴在草丛中,焦急的等待着李旭阳。 他很矛盾。 他怕李旭阳不来。 如果李旭阳不能准时前来,也就意味着没有内应,茫茫大青山要找到反日分子无异大海捞针,藤田义男一旦扑空,自己的下场非常不妙。 藤田义男没将他当朋友,两人也不可能做朋友,对此张天海早有清醒认识。 还不如跟小林幸一一起死在小田庄,如此至少不会连累家人。 他又怕李旭阳准时赴约。 如果说李青山的死他还能解释,张氏的死呢?纸终究包不住火,即便张天海一时半会能瞒住李旭阳,以后总有水落石出的那天,那刻又要怎么办?当然更重要的是,张天海对不住自己的良心。 李旭阳冒险将他放走,更多的应该是念及同学之情,自己不仅没回报,还直接害死了张氏。 他越想越烦闷,胸口好像被石头压着,那滋味说不出的难受。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张天海立刻绷紧了神经,黑洞洞的枪口指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谁?” “我!” 张天海松了口气,赶紧从草丛中走了出来:“怎么才来?” “这个时间能赶来不错了,他们撤出小田庄在山里藏着,路远也难走。”李旭阳一边说着一边道,“进山的时候,碰到乡亲们了吗?” 张天海忙道:“碰到了。” 李旭阳暗叫一声不好,又问道:“乡亲们没事吧?” “这个......”张天海犹豫了下,将准备好的台词一股脑吐了出来,“小田庄死了那么多皇军,不可能没事,除了开个口子让你父母前往青山镇,其他人不是死了就被他们压着。” 说完,张天海指着身后,悄声道:“都在山坡下等着你呢。” 李旭阳皱着眉头,拽着张天海:“你确定我父母没事。” “哎呀,咱们什么关系,你还信不过我?”张天海拿开李旭阳的手,不无埋怨的道。 “我不是信不过你,是信不过日本人!”借助微微的光亮,李旭阳靠近张天海,盯着他的眼睛道,“你先前也说藤田义男生性多疑,既然碰到了乡亲们,傻子都知道反抗势力一定进了山,我若真是内应最好,若不是,而是跟着反日势力走,后果是什么?” “这是易守难攻的大青山,随便找个地方都是打伏击的风水宝地,藤田义男会不知道,他就不防着点?”李旭阳指着夜色深处,又道,“不防?为什么要压着乡亲们?” 张天海被堵的一时无语,咽了口唾沫,有些不耐:“你胡思乱想些什么,不是会跟你说了我跟藤田队长关系良好,说句话还算句话吗?” “进村的那批人不死,你说话可能还有点用处,他们死了就你活着,对你不起疑?再退一步说,即便信你,他凭什么信我?”李旭阳无力的坐在地上,有气无力的道,“张天海,咱们上学的时候,老师常跟我们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纸包不住火,看来我的父母,已经死了。” 第五十七章绝不能怂 张天海急得团团转:“他们没事,要我说多少遍你才信?” 李旭阳一把将张天海拽了过来,将其压在一旁的石头上,眸子都在冒火:“当我还是你的同学,念及我救你一命,给我一句实话,我父母是不是遇害了?记住,这不仅关系到我的性命,也关系到你的性命!” 张天海喘着粗气,咬着牙道:“李旭阳,再不放开我,我就开枪了!” “有种你就开枪!”李旭阳通红着眼眸,颤声道:“我瞎了眼,有你这样的同学!” “我已经尽力了!明白吗?我尽力了!”张天海推开李旭阳,黑洞洞的枪口指了过去,“我说的不算啊,我不过是翻译官,别说他们杀人我问不了,即便要杀我,我也要将脖子伸出来!旭阳,这年头你保不了任何人,自己安安稳稳的就行!” 自己安安稳稳?李旭阳笑了,看张天海的目光就像看傻瓜:“到现在你还没明白过来,只要那些反日分子一死我也到了末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日本鬼子会不知道?会留下我这个祸患?还有你!” 李旭阳指着张天海,毫不客气的道:“你也逃不了!辛辛苦苦给日本人办事,一家人还被日本人杀了,这事传出去,稍稍有点脑子的中国人,谁还敢帮他们办事?” 张天海手里的南部十四式手枪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 李旭阳深吸一口长气,以无比低沉的声音道:“日本人不管赢还是输,我们都活不了,那些被当做人质的乡亲也活不了,天海,这是摆在眼前的事实,明明白白写着呢。” 张天海蹲下神来,呆了老大一会儿,颤抖着手捡起手枪,突然看向李旭阳:“我想活!” 李旭阳闭上眼睛,轻轻摇了摇头:“如果日本人活着,杀了你,下一步会对谁下手?你以前在日本人手下混得风生水起是因为你有价值,现在你失去了应有的价值,那么你家人所享有的一切是不是该结束了?” 张天海拳头紧握,浑身直哆嗦。 李旭阳静静看着老同学,徐徐言道:“如果这批进山的日本人都死光了,你的家人下场不会那么悲惨。” 张天海被李旭阳的话吓了一大跳:“你的意思莫不是......” “我无路可走,你也是!” 李旭阳拽着张天海的胳膊,一字一句的道:“都到这步了,还犹豫?” 张天海看看手里的枪,沉默了老大一会儿,咬着牙道:“要怎么做?” 指着张天海手里的枪,李旭阳道:“能打几个打几个,到时我会给你口令!” 藤田义男披着军毯,那把象征着家族荣耀的武士刀放在一侧。 张天海已经去了很长一段时间,他心中略有焦急,相对三个军曹,从表面上看,他要淡定很多。 他以前的军衔是少佐,未来一定是将军。 因为承载着家族荣耀,他必须建功立业。 大青山这场战斗,在军团作战中不值一提,如果沉不住气,怎么率领一个大队,一个师团乃至一个军团? 当东方泛起鱼肚白,张天海和李旭阳终于走了过来。 藤田义男挥挥手,负责警戒的鬼子放下三八式步枪。 “李先生,请多多关照。”藤田义男冲李旭阳深深鞠躬。 李旭阳见其这般,有些诚惶诚恐,也还了个礼。 张天海轻咳一声,介绍道:“这就是我向你提及的藤田队长,只要为皇军尽心尽力,绝不会亏待你的。” “我看得出来,看得出来。”李旭阳恭恭敬敬立在一边,眼睛时不时朝后面那些团坐在一起的乡亲们瞟。 藤田义男对李旭阳的表现非常满意,他的行为表现也符合预期。 “李先生不要担心,你的父母已被妥善安置,至于你看到的那些村民,抱歉,我必须用这些人的生命告慰小林队长的在天之灵。”藤田义男从上衣口袋掏出香烟,点燃一根,话语间透着挥之不去的冷酷,“我什么性格,天海君说了不在累述,告诉我,反日分子有多少人,火力配置如何?” 当李旭阳将大青山自卫反击队的人员构成以及火力配置详细诉说一遍之后,藤田义男笑了。 乌合之众也就罢了,火力配置如此之差,凭什么跟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帝国皇军作战? 短暂的轻蔑过后是郁闷,这样一支上不了台面的武装势力,前几天吃掉一个班的宪兵队员,这是天大的笑话。 将香烟丢在地上,军靴踩住重重一拧,藤田义男将准备好的地图摊开:“我们距离他们的岗哨有多远?” 显然青山保安团团长提供的这幅地图不靠谱,李旭阳看了老半天,苦苦一笑:“我标不出来,这份地图跟实际地形差距太大。” 藤田义男耸耸肩膀:“请告诉我,现在出发,距离最近的岗哨,要走多久。” 李旭阳抬头看看天色,回道:“按照我的速度,太阳即将升起的时候,应该能接近第一个岗哨。” “很好,带路。”藤田义男使了个眼色,一名军曹做了个请的手势。 刚刚转身,正在休息的鬼子齐刷刷站了起来,迅速列好队形,开始向着大青山自卫反击队的控制范围进发。 一名手持汉阳造的村民很是警惕的盯着下方,突然他看到一百米外好像有人影晃了下,于是拉了下枪栓。 鬼子行军速度快得惊人,比预计时间早了一个多钟头,得赶紧开枪示警。 子弹还没上膛,他的嘴巴便被捂住,噗嗤一声,刺刀穿透他的心脏。 他无声无息的倒在地上,鲜血顺着嘴角不住流淌,眸中除了不甘还有震惊。 过了一会儿,藤田义男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弯腰捡起汉阳造,退出一颗子弹,摇摇头:“够省的,只有一发子弹,罗店会战,不会重演。” 大青山,一线天,右侧山坡。 晨曦穿透云层射了下来,正正砸在李天赐凝重的面庞。 赵东升点燃一根香烟,递给李天赐:“什么时候就位?” 李天赐狠狠抽了口香烟,看看东方,沉声道:“现在。” 赵东升一愣:“还早吧?鬼子不熟悉地形,应该不会走夜路,即便走了,速度也不能这么快,天还没亮呢。” 李天赐顺手提起三八式步枪,对赵东升道:“鬼子擅长夜间行军,更善夜间作战,他们是攻我们是守,换位思考,如果我是藤田义男,肯定秉承出其不意才能致胜的理念,所以还是赶紧准备,有备无患,至于岗哨......” 李天赐冲赵东升苦苦一笑:“分配任务的时候已经跟他们说得很清楚了,九死一生!” 赵东升抱着捷克式轻机枪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指着一线天的上方,做了个潜伏的手势。 虎子看到黑子领着几个人扛着歪把子朝山坡下走,当即一愣,扭头问旁边的六子:“鬼子这么快来了?” “别他娘的废话,让你的突击队做好准备!”六子旋即趴在地上,想到突击队的人员构成,有些不放心,“趁着还有时间,要不要跟那些娘们儿再说一遍,关键时刻别掉链子?” “不用!”虎子瞟了眼四下,毫不客气的反击,“俺们比你们想得厉害,要不村口那些鬼子能打得下来?” “村口那些鬼子是老大和黑子打的,跟你们有屁关系!”六子撇撇嘴,看了眼猫着腰迅速消失在树林中的李天赐,赶紧补充道,“还有李天赐。” “李天赐都说了,没我们这支奇兵,大家都得死!”虎子将一颗手雷和几枚手榴弹放在身旁,一脸不服气,“等鬼子到了这里,我们突击队立马将他们炸个稀巴烂。” 炸他们?也不瞧瞧你手里是什么,知道人家手里有什么吗?掷弹筒,那玩意儿狠着呢!淞沪会战那会儿我们算过,一枚榴弹比六个手榴弹还狠。 六子张张嘴准备反驳,看看意气风发虎子,又有些于心不忍,朝他肩膀重重一拍,大咧咧笑笑:“手榴弹丢光用石头,我要死了,拿我的枪继续打,打不准没关系,有响就成!” “李天赐都强调多少遍了,放心,到时候我们绝不会怂!”虎子拿起一颗手雷,啃了口红薯,“我们村那些娘们更不会怂!” 朝阳温暖的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打在地上,光影便随风晃动,说不出的绚烂神奇。 藤田义男拿起望远镜,细细观察十分钟之久,做了个手势。 左右两名军曹白手套一挥,各自领着一个班的士兵一左一右向着前方缓缓进发。 他们的脚步很轻,选择的路线更是枝繁叶茂之处,行动的时候无声无息,好像从未出现过的幽灵。 他们是宪兵却也经过多年的正规军事训练,只要在战场上淬炼一番,便会成为精锐。 看着鬼子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密林之中,李旭阳有些忐忑。 李天赐说的很对,鬼子的战斗力很强,即便赵东升手下的老兵,顶多也就一个拼一个。 必须按照计划进行,必须让他们乱,否则一线天的战斗,根本没法打。 “旭阳,怎么了?”张天海撞撞李旭阳,悄声道。 李旭阳偷偷瞟了眼志在必得的藤田义男,小声道:“信号就是我回下头,懂了吗?” 张天海身子一抖,呐呐言道:“我懂。” “镇定点儿,为了家人。”李旭阳丢下这话,埋头朝前走。 张天海对着李旭阳的背影,调整下呼吸,恭恭敬敬走到藤田义男身旁,做了个请的手势。 第五十八章第一枪 小田庄距离一线天有两公里,先前路尚且好走,过了黑风崖便险之又险。 站在黑风崖朝下看,正是群山环绕绿水长流的小田庄。 藤田义男收起望远镜,从一块巨石上跳下:“距离反日分子的据点还有多远?” “翻过一线天,走过一人谷,地势相对较缓,那里先前是山匪的据点,现在成了反日分子的大本营。”李旭阳朝前一指,瞟了眼远处人去房空的小田庄,心情无比复杂。 藤田义男皱着眉头:“你口中这两个地方,莫非也是峡谷?” “都是,一线天还好,约莫有五六米宽,一人谷......”李旭阳想到小时跟李二蛋和秀秀钻深山的画面,面色阴晴不定,“非常凶险,不到一米的宽度,特别是暴雨过后,山坡上的石头一旦滚落,躲闪不及便命丧当场,这还不是最可怕的,若是雨水连绵不绝,泥石流冲下来,要命的事。” 藤田义男听张天海翻译完,背负双手,看着远方崎岖山道,点点头道:“这一人谷,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若是在一人谷上方架一挺捷克式轻机枪,没有炮火支援,想拿下很难。” 说到这里,藤田义男狠狠踹了脚身旁的尸体,冷冷言道:“这些低劣的支那人像耗子一样在大山东躲西藏,以为凭借有利地势帝国战士便拿你们没办法?很快我就会让你们知道,所有的抵抗都是徒劳的,冒犯帝国军队就是自掘坟墓,他们将为自己的狂妄和无知付出代价!” 他将白手套摘了下来,从第一掷弹组掷弹手手中抢过三八式步枪,又取了些弹夹塞进枪套,背起步枪,向前方一指,鬼子们拍着一字长蛇阵,向着一线天进发。 很快,藤田义男便看到了传说中的一线天。 盯着不远处的狭长山谷,藤田义男让部队停止前进。 两个手持三八大盖的鬼子一左一右悄悄向前方摸进,探查老一番这才鬼鬼祟祟退了回来。 “队长,峡谷西高东低,两侧颇为陡峭,要攀到山坡只能从西方两侧开始,”一个鬼子敬了个军礼,又道,“我们上去看了看,没发现异常。” 没发现异常?藤田义男举起望远镜对着一线天看了老大一会儿,皱皱眉头:“你们确定爬上去细细侦查了?” 两个鬼子挺胸抬头,齐声道:“是!” 藤田义男哦了一声,将两名军曹叫过来:“你们押着支那百姓先行,爬上山坡占领有利地势,这里地势西高东低,一线天是伏击的好地方,前面伏击射界也不差。” 两名军曹嘴上应着,心里极不舒服。 从第一次穿过峡谷到现在,每个都按这番程序来一遭,行军速度又这么快,换成谁谁不累,换成谁谁不烦? 从内应的话语可以推断,最适合伏击的地点是一人谷,不是一线天。 眼看就要跟反日分子交火,这个节骨眼应该是保存体能,到达敌方大本营一决胜负。 碰到一座峡谷要上,碰到两座峡谷还这么来,这已经不叫小心谨慎了,这叫唯唯诺诺。 事实一次又一次证明,敌人压根没打算在前面的峡谷打伏击。 几名侦察兵也很烦,爬上山坡下来,再爬上山坡再下来,侦查来侦查去根本见不到反日分子的影子,这不白费功夫吗?至于干掉的那几名敢岗哨,也是内应提供的大致位置,跟藤田义男的安排没关系。 这就是宪兵队员和精锐师团鬼子的区别。 只有打过仗的人才知道小心驶得万年船的真实含义,只有看着身旁的战友一个个倒下,才能知道要想取胜一步都不能错,从军事素养来说,宪兵队员比起前线战士不差,在战斗经验方面的差距还是很明显的。 看着两个军曹驱赶着村民朝一线天进发,张天海也看到李旭阳松了口长气,他心头一震,似乎明白了什么。 走到藤田义男跟前,张天海主动请缨:“队长,我跟着两位长官一起开路。” 藤田义男将张天海上下打量一遍:“你什么时候这么勇敢了?” “我知道小林队长在小田庄遇难,队长对我有意见。”张天海从腰间抽出南部十四式手枪,拉了下枪栓,“很快就要到战场了,我要用我手里的枪向你证明我的忠勇。” 藤田义男颔首轻点,对张天海关键时刻的表现非常满意:“天海君,我看错了你,很好!万一你为帝国尽忠,帝国不会亏待你,你的家人将受到妥善安置,我也会为你申请勋章!” 张天海松松衬衫领口,挺胸抬头,朝着一线天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他有些紧张,握枪的手微微有些抖,但他没有回头,依然坚持向前。 藤田义男大手一挥,三组掷弹筒分散开来,主射手开始测距,掷弹手站在旁边,不厌其烦的掏出一枚榴弹。 山坡上,虎子趴在那里,根据命令,自始至终都没抬头。 汗水顺着额头朝下淌,六子放在扳机上的手指有些颤抖。 下面有村民,真要按照计划来吗?这么做,是不是太残忍了? 黑洞洞的枪口瞄准走在中间的一名军曹,已经进入射界,六子屏住呼吸,还是没有勇气开第一枪。 因为他知道一旦枪声响起,手雷和手榴弹就会像雨一样倾泻至峡谷,紧跟着是弓箭和石块。 可以这样对待毫无人性的鬼子,却不能这么对待峡谷的老人和孩子,太残忍。 一线天西边,黑子领着几名队员在鬼子侦察兵走后,又一次到达指定位置。 歪把子保险已经打开,根据计划,手榴弹和手雷扔下后,他们就开始射击。 现在,情况似乎出现了重大变化。 隐蔽在藤田义男后方的赵东升端着捷克式轻机枪,正在瞄准第一掷弹组。 该死的六子,怎么还不开枪! 赵东升看到鬼子押着老人和孩子进了一线天,但计划必须执行,否则老人和孩子会死,山坡上的队员更会死。 李天赐趴在草丛里,在赵东升的三点钟方向,三八式步枪瞄准第二掷弹组主射手。 这支小分队最大的威胁来自掷弹筒。 自卫反击队占据有利地形,鬼子枪法再准也要打折,埋伏的队员不怕六点五毫米步枪弹,怕的是会在半空划过一道曲线的榴弹。 只要将三组掷弹筒全部解决,下面的仗好打了。 他在等第一枪打响,枪声一旦响起,他的步枪也会响,紧跟着他的枪口会瞄准第三掷弹组主射手。 根据计划,赵东升在解决第一组的掷弹兵后,会收割第二掷弹组三米范围内的一切有生力量。 但是,第一枪迟迟没有打响。 他的额头开始冒汗,榴弹和手雷再不丢下,贻误战机,那是灾难。 一线天,李旭阳也在等待着第一枪。 就要到头了,再向前走几步,他甚至都能看到黑子的枪口。 不能再等了。 李旭阳摸着略有些阴冷的石壁,估算着身后军曹跟自己的距离,突然转身,冲着军曹腰间冲去。 张天海一直在等着,看到李旭阳转身,他对着前方的军曹毫不犹豫举起了枪。 砰! 一颗子弹从军曹后心穿过。 南部十四式手枪是不靠谱,但近战杀伤力很大,这名军曹至死都不明白是谁在背后开枪。 打完第一枪后,张天海对着身旁的鬼子又来一枪。 正准备转身开第三枪,步枪子弹从他后心穿过。 他杀掉的鬼子怎么都不明白,张天海怎么会叛变。 就像跟在赵东升身后的军曹怎么都不明白,内应怎么突然转身抓住了手雷。 等他一脚将李旭阳踹开,掏出手枪开枪后,发现胸口中弹的李旭阳嘴角挂着心满意足的笑容。 这个斯文的男子手里拿着一枚91式手雷,并且已经触发了。 “趴下,全部趴下!”军曹高喊,却发现先前那些无比顺从的老人和孩子像疯了一样朝他们冲去。 他们没来得及趴下,张天海打响第一枪之后,虎子率领的突击队将事先准备好的手雷和手榴弹拼命朝下扔。 没人能够想象如此狭小的空间,那么多手榴弹同时爆炸产生的威力。 没有惨叫,也没有哀嚎,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将一线天内的鬼子炸蒙了,也将藤田义男炸蒙了。 “有伏击,放......”藤田义男话还没说完,捷克式轻机枪催命的火舌开始喷吐。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第一掷弹组主射手倒在地上,后背被打了两个碗口大的窟窿。 紧跟着是掷弹手,再然后是第二掷弹组的主射手,第三掷弹组的主射手。 电光花石的瞬间,藤田义男明白了,后方不仅有一挺捷克式轻机枪,某个方向还潜伏着一名要命的狙击手! 吃大亏了!藤田义男朝地上一趴,大声喊道:“散开,正后方,机枪射击!” 刚喊完,他就抬起三八式步枪,对着喷吐着火舌的捷克式轻机枪来了一枪。 “弹夹!”赵东升从兄弟手里接过第二个弹夹,鲜血便溅了他一脸。 这样的场面,他见过太多,鬼子的枪法真的很准。 抱着轻机枪在草丛中翻滚,到了事先准备好的坑里,赵东升刚装上弹夹,紧随其后的弟兄便被歪把子打成筛子。 赵东升架好轻机枪,右侧放着两个弹夹。 他不准备躲闪了,这么近的距离,躲闪意义不大,尽快将鬼子的机枪端掉,下面交给李天赐。 鬼子还会慌乱一段时间,三个掷弹组打掉,即便有两发榴弹落在右侧山坡上,也造成不了太大伤亡。 这一波攻击,必须打得狠打得猛,让鬼子彻底乱了方寸。 第五十九章激战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捷克轻机枪在发泄着愤怒和不甘,在收割敌人的性命。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鬼子在还击。 赵东升头再抬高一点点,必死无疑。 一颗子弹从他头皮上方飞过,剧烈的灼痛让赵东升身子一顿。 喷射的火舌暂时停下,趁这空当赵东升在子弹尚未打光的情况下,去掉旧弹夹装上新弹夹,继续射击。 这时候已经不是点射,而是连发。 他知道鬼子的子弹距离自己非常近,甚至下一秒就会命中自己。 但他必须将弹夹里的子弹打光,吸引火力的同时给予鬼子最大的杀伤。 十发、四发、两发...... 他的思维停在这一瞬。 六点五毫米步枪弹从他额头穿过,紧跟着鬼子的步枪一阵排射。 他身子一歪,倒在地上,捷克式轻机枪奏响的乐曲戛然而止。 他没将弹夹内的子弹打完,却打死至少十个鬼子,他赚了。 闭上眼睛的瞬间,他似乎清楚的看到鬼子的机枪手也倒了下来。 那是李天赐开的枪,一定是他开的枪。 六点五毫米步枪弹从鬼子太阳穴穿过,鲜血和脑浆贱了藤田义男一脸。 就在前一秒,藤田义男用三八式步枪杀死了赵东升。 他没顾及从山坡上射来的子弹,也没管身旁的士兵倒在枪口之下,而是迅速调转枪口,对准狙击手的方向顺势一枪。 就像李天赐清楚的知道掷弹筒才是最大的威胁一样,藤田义男也明白敌人最大的威胁来自哪里。 首先是那挺喷吐着火舌的捷克式轻机枪。 淞沪战场轻机枪的比拼中,帝国的大正十一式轻机枪完全落在下风。 同打五发子弹就停顿一下的大正十一式轻机枪相比,捷克式轻机枪不管射速还是威力都强不少。 现在这挺轻机枪距离己方如此之近,让它不停喷吐火舌是不折不扣的灾难。 藤田义男反应很快,很遗憾,这并非影视剧,他也不是神枪手,第一枪没击中对方的机枪手。 这名机枪手是老兵,战斗经验非常丰富,要顺利干掉他颇有难度。 但是藤田义男杀掉了供弹手,紧跟着是副射手。 不到一百米的距离,步枪排射外加轻机枪压制,对手不可能再像先前那般打得顺手。 果不其然,未等第三个弹夹打完,藤田义男便开了致命一枪。 下面便是寻找狙击手。 中国人崇尚擒贼先擒王一说,狙击手是这一理念的坚定执行者。 作为这支小队的最高指挥官,藤田义男认为狙击手应该将重点放在自己身上,事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打掉掷弹组之后,狙击手将枪口对准机枪手,机枪手打完,没瞄准藤田义男,偏偏对身旁的一名士兵开了枪。 藤田义男终于明白对方的战术目的,尽可能多的杀伤己方的有生力量。 山坡上有枪声,一线天西部大正十一式轻机枪也响了起来。 作为参加过淞沪会战的军事指挥官,作为帝国陆军学院的优秀毕业生,藤田义男终于明白对方的作战策略。 这一战,要输! “增援一线天,打掉西边的轻机枪!” 藤田义男对仅剩的七个鬼子怒吼,迅速冲向赵东升倒下的地方。 换上弹夹,架好机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枪声转来的方向。 砰! 六点五毫米子弹穿过一个正冲向一线天的鬼子胸口。 由于六点五毫米子弹强的是贯穿,杀伤性不大,这个倒霉的家伙身子顿了下,扶着峭壁,继续向前。 砰! 李天赐又补一枪,这个鬼子为素未蒙面的天皇尽忠了。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藤田义男的轻机枪终于开火。 七点九二毫米机枪弹威力很强,距离又不是很远,子弹打碎了林木的树枝,破碎的枝叶漫天飞舞。 李天赐趴在地上匍匐前进,他必须迅速逃离轻机枪的射界,否则会死得非常难看。 一线天的战斗早已打响,从天而降的手雷和手榴弹给予两个班的鬼子毁灭性的打击。 没人知道这一波攻击死了多少人,只知道两个军曹倒了下来。 紧随其后的是黑子的歪把子轻机枪。 作为跟鬼子交过手的老兵,黑子知道歪把子机枪有多糟糕,说是三十发弹夹,用的却是步枪弹夹,也就是说不可能形成连射,每隔五发就会卡一下,更让人郁闷的是装填弹夹非常麻烦,所以这三十发子弹不仅要点射,还要打得准,谁知道打完这个弹夹之后,能不能打第二个。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三十发子弹打光,黑子拿起一边的破布,抱着歪把子躲到一角,开始和副射手装填弹夹。 两名自卫反击队员补位,开启驳壳枪连发模式,对峡谷扫射。 不知道又倒下了多少鬼子,黑子只知道当他将弹夹装好后,开枪的弟兄已经没了气息。 经过短暂的慌乱,一线天的鬼子终于缓过来神,他们开始发挥枪法准的优势了。 六子在放倒第三个鬼子的时候,一颗子弹从他脖颈处穿过。 虎子看到六子倒下,迅速拿起步枪,对着峡谷的鬼子射击。 他的战斗力连新兵都不如,弹夹打光也没打死一个鬼子,却暴露了自己。 右侧山坡,大壮子弹早就打光,到底有没有打死鬼子他不知道,只记得李天赐的作战命令,阵势越大越好,争取将火力朝山坡山引,为黑子创造射界,尽可能多的杀伤鬼子。 他坚定的执行着作战计划,拿起弓箭,瞄准朝前冲得最快的鬼子。 嗖! 箭带着劲风,穿透了鬼子的后背。 中了! 他无比兴奋,也就是在这瞬间,步枪弹击中了他的面部...... 鬼子越来越少,自卫反击队队员的伤亡却越来越大。 山坡两侧的突击队员们依旧在开枪,依旧向下扔着石块。 他们的想法很简单,阻止敌人向前冲锋,一旦他们拿下西边的阵地,下面就不好打了。 黑子将歪把子机枪架在战友的尸体上,清脆的枪声再一次响起。 只要前方有晃动的影子,六点五毫米步枪弹就会招呼到哪里。 “准备近战!” 歪把子打了五发子弹,停顿的瞬间,黑子歇斯底里的吼道。 当啷! 一颗手雷丢过来,几乎就在面前。 黑子没有伏下,只是扣动这板机,接连几发步枪弹打过去之后,轰的一声,他趴在了战友的尸体上。 鬼子所剩已经不多,山坡山还有自卫反击队员。 他们有端着三八大盖的,有拿着汉阳造的,有的持着王八盒子,还有的,拿着砍刀和石块。 他们从山坡上下来,冲向一线天。 仅有五米宽的峡谷,展开了大青山深处历史上从未有过的肉搏战。 双方都杀红了眼,忘记了先前的布置,甚至忘记自己是谁。 打鬼子,用石头砸死他,掐也要掐死他! 砰! 一名鬼子举起三八式步枪,打出了弹夹最后一颗子弹。 那名冲向他的女子,倒在地上。 前方是堆积的尸体,后方零星传来捷克式轻机枪的吼叫,他后退两步,靠着峭壁,大口喘着粗气。 他怕了,真怕了。 作为一名宪兵队员,他曾在安平城大街上射杀过中国人,也曾端着三八大盖闯进百姓家里侮辱中国女人。 他没遇到过反抗,他看到的似乎都是眼泪,听到的都是哀求和告饶。 这让他很兴奋,也坚定了这样的信念。 支那是劣等民族,他们不配拥有脚下这片土地,他们只能是大和民族鞭子下的奴隶。 他们男人随时可杀,他们的女人随时都能侮辱。 今天,在大青山深处,他看到了不一样的支那人。 他们没受过正规军事训练,他们只是一群老百姓。 前面的人倒下,后面的没选择后退,而是朝前冲。 他们用手中的石块猛砸帝国战士的脑袋,砸到血肉模糊,砸到脑浆崩裂。 他们用砍刀毫不客气朝帝国战士身上招呼,倒下的士兵,脑袋都被砍刀稀巴烂。 这是多大的仇恨?他们从哪里寻来的力量?太可怕了,如果支那人都这样,帝国军队怎么办? 他端着三八式步枪一步步朝后退,彻底从一线天退了出来。 这时他已经忘记了长官的命令。 即便没了枪声,也没了从天而降的手榴弹或石块,可能前方一个活人都没了,他依然不敢向前。 砰! 枪响了。 六点五毫米子弹穿过他的后心,看看不住冒血的伤口,他跪在地上,生前所有的画面在脑海一一浮现。 这是一场梦,这不是支那人,这片美丽的土地,属于伟大的大和民族。 这一战,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藤田义男都输了。 当然他也承认了失败,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干掉那名潜藏的狙击手。 但那个该死的狙击手太狡猾了,自从那一枪之后,好像消失了。 现在,他又露出了踪迹。 从一线天退出的这名帝国战士倒下,让藤田义男找到了射击方向。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将一个弹夹打光后,藤田义男弯腰捡起地上的三八式步枪,靠在一块巨石后方装上弹夹,黑洞洞的枪口瞄准狙击手最可能出现的方向...... 第六十章大结局 根据计划,刘璐和二蛋在一线天的战斗打响之后,必须穿越一人谷,到达狮子岭。 而后沿山谷直下,绕个圈儿,自西向东朝青山镇进发。 这条路线知道的人很少,整个大青山不超过三个,不过路也非常难走,没有李二蛋,刘璐一辈子都走不出去。 捧一口清澈甘凉的溪水洗了下脸,刘璐甩甩手,见李二蛋时不时朝一线天的方向张望,道:“一人谷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形,鬼子只来一个小队,奈何不了李天赐,只要不恋战,鬼子只能撤退。” “说的也是。”李二蛋从脸上挤出一个笑容,“赶紧走吧,情报重要。” 刘璐刚站起来,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传来,而后是密集的枪声。 这阵仗有点大了吧?刘璐蹙蹙黛眉:“李天赐疯了吧?就那么多存货一股脑全扔了,以后怎么办?” 他没想到以后。李二蛋摇摇头:“咱们别管那么多,将情报送到组织手中就是胜利。” 别管那么多?这是李二蛋会说的话?刘璐觉得有点不对头,清声问道:“李天赐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李二蛋笑得越发勉强,含糊其辞:“我没参与,不知道。” 你当我傻啊,打从村口那战过后,你们就关起门捣鼓,不知道全盘计划耳朵也得挂啦一点! 刘璐面色一正:“你在说谎!” “哎呀,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还是赶路吧,万一有变故,他们岂不是白白牺牲了?”李二蛋拽起刘璐的胳膊朝前走。 枪声依旧密集,这根本就不是游击战的打法!刘璐停下脚步,寒声道:“我要知道李天赐的计划,我不是以朋友的身份问你,而是上级!” 听到上级这两个字,李二蛋耷拉着脑袋,没吭声。 刘璐觉得事情有些严重,急声道:“你说话啊!” 李二蛋实在抹不过,便将作战计划一五一十告知刘璐。 刘璐愣了。 堵上所有人的性命,歼灭藤田小队,将山田造野的注意力转移到大青山?这个计划太疯狂了。 刘璐从腰间掏出m1911,对李二蛋道:“去湖州天海米铺,找赵掌柜,就说是金陵学院三七届的学生。” 见她转身要走,李二蛋又将其拽住:“你干嘛啊,这时你回去,不是前功尽弃了吗?” “情报不是在你那里放着吗?我送是送,你送就不是送了?”刘璐想甩开李二蛋,却发现手臂被死死攥住,便道,“放开我,这是命令!” “你现在过去有什么用?李大哥要的就是快就是猛,说不定到地方战斗结束了。”李二蛋参加战斗的意愿比刘璐还强烈,但他知道这样不行,因为肩膀有着更重要的使命。 “战斗结束总有胜负,赢了固然好,输了我还有枪,能替乡亲们报仇!”刘璐眼眶湿润了,“放开我,我的身份已经暴露,你是新人,送情报更安全!” 李二蛋还想再说什么,黑洞洞的枪口已经顶住他的脑门:“我以上级的身份命令你,将情报安全送达湖州!” 刘璐转身就朝一线天的方向跑,秀唇尽是对李天赐的埋怨:“混蛋!你是个混蛋!疯了!你完全疯了!” 骂着骂着,也不知怎么回事,她的眼泪流了下来。 到达一线天的时候,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 刘璐双手握枪,踩着脚下的尸体一步一步朝前走。 砰! 三八大盖清脆的枪声传来,刘璐赶紧蹲下,枪口对准峡谷入口。 紧跟着捷克轻机枪开始咆哮。 是他吗?他还活着吗?刘璐有些紧张,心跳的厉害。 一步一步朝前走,入口右侧有鲜血在流淌。 刘璐背靠峭壁,按照李天赐教授的方式迅速探头,而后隐蔽。 峡谷入口右侧有个鬼子已经倒下,看架势刚刚死不久。 前方约莫二十米的距离,有个鬼子军官正躲在巨石后面,端着三八式步枪瞄准草丛。 刘璐她知道那名军官是谁——藤田义男。 她所处的位置也非常好,藤田义男正好处在m1911的射程范围。 冷静,一定要冷静,按照李天赐说的方式开枪射击。 只要第一枪命中,藤田义男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 为了万无一失,刘璐背部紧贴着峭壁,又一次探出头观察。 砰! 藤田义男的枪响了。 哗啦! 拉动枪栓,藤田义男的目光透过准星,盯着晃动一下的草丛,嘴角掠过一丝得意。 六点五毫米子弹贯穿了李天赐的左肩,幸亏是三八大盖,若是中正式,胳膊可能废了。 饶是如此,要抬起左臂也很艰难。 李天赐很懊悔。 藤田义男将捷克轻机枪一个弹夹打完,就是为了将自己朝这个角落逼。 当然这个角度也最利于自己开枪还击。 鲜血顺着肩膀朝外冒,瞬间染红了衣裳。 不能在这里继续待,否则老半天没声响,藤田义男端着步枪慢慢靠近,就糟糕了...... 等等!刚才中弹的瞬间,峡谷入口好像有个短发女人,身形很像刘璐,该不会是幻觉吧? 李天赐趴在地上,估算了下藤田义男所在的方位,扣动扳机。 砰! 子弹不可能击中藤田义男,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砰! 藤田义男的枪也响了,子弹从李天赐左侧飞过。 趁着藤田义男蹲下来装弹夹的功夫,李天赐终于看清楚了。 不是幻觉,那个愚蠢该死的女人回来了!他娘的,你回来做什么?我们死了那么多人为了什么? 不过这个节骨眼儿,埋怨毫无意义,形势很明了,鬼子那边能喘口气的也就藤田义男了。 只要解决掉他,刘璐回来也没大问题,目的达到了。 现在刘璐在峡谷入口,处于藤田义男后方,更妙的是这个多疑的鬼子军官将全部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刘璐命中藤田义男的可能性非常大。 但是李天赐对刘璐有些不放心。 m1911的后座力很大,稍有差池,不仅杀不了藤田义男,他和刘璐都会死。 李天赐忍着痛楚,也换上新弹夹,拉了下枪栓,闭上眼睛,深吸一口长气。 然后,他站了起来,端着三八式步枪,对着巨石方向。 砰! 藤田义男的枪响了,子弹从李天赐右胸穿过。 砰! 李天赐也扣动了扳机,身子一抖的同时勉强拉动枪栓,子弹还没上膛,一颗子弹又击穿了他的腹部。 此时他看到刘璐双手握枪,按照那天在靶场他教授的射击姿势正朝藤田义男靠近。 当子弹击穿李天赐的右胸时,藤田义男哗啦一声迅速拉动枪栓,站起来,举枪对准李天赐小腹又开一枪。 该死的狙击手,你再也活不了了。藤田义男笑得很开心,不过很快,笑容便在他脸上凝固了。 砰!砰!砰!砰砰! 第一枪命中,第二枪和第三枪打偏,当藤田义男转身时,刘璐距其只有八米左右,剩下两发子弹闭着眼都不会打偏。 十一点四三毫米手枪弹的杀伤力是惊人的,藤田义男背靠巨石,后背鸡蛋大的伤口不住流血。 “去死!”刘璐走到藤田义男面前,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他的脑袋,扣动了扳机。 砰! 藤田义男好像泄了气的皮球,缓缓坐在地上。 死亡的一瞬,远处大青山如诗如画的美景又一次让他着迷,征服这片土地,是他们几代人的梦想...... 刘璐冲向草丛中,此时李天赐躺在地上,子弹击穿了肺部,嘴里不住冒着血水。 “李天赐,你是个混蛋!”刘璐跪在地上,按着不住冒血的伤口,哭喊着。 她的声音在大青山深处,显得如此凄凉。 “活着......走......” 李天赐面对着湛蓝的天空,他听不到刘璐的呼喊,只是下意识吐出最后的话语。 他的眼前,是如蓝宝石般清澈的天空,他笑了...... 可是! 刘璐回来了,爷爷呢,他在哪里?爷爷不会死了吧! “爷爷!”李天赐捂着六点五毫米步枪弹刚穿过的右胸坐了起来。 父亲就坐在床边,看着满头大汗的李天赐怒不可遏:“还有脸提爷爷?知道他等了你多久吗?混蛋!” 母亲赶紧将父亲拽到一边,埋怨道:“孩子都这样了,还骂他干嘛?不是紧赶慢赶,他能累到昏过去吗?” 李天赐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再看看房间里的一切,大张着嘴巴,愣了老大一会儿,试探着问道:“妈?你是我妈?” 母亲听到李天赐这般说,眼眶当即红了,哽咽道:“我不是你妈是谁妈?不听话的孩子,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在外面吃不饱穿不暖,身体素质那么差,还要不要命了?” 她这般说着,扭头对丈夫道:“他不想当兵,干嘛要逼他,他喜欢玩游戏让他玩,人平平安安不就行了吗?我告诉你,姓李的,天赐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父亲张张嘴,看看冲进房间的两个妹妹和妹夫,黑着脸来了这么一句:“都是你惯得!” 至此,李天赐明白了,一切的一切,不过一场梦。 李天赐沉默了,他穿上运动鞋,走到书桌前,拉开一个抽屉,里面装着他昏迷前抱着的那个铁盒。 李天赐将铁盒打开,一个证件映入眼帘。 李天赐浑身一冷,赶紧将证件打开,里面赫然正是那本军统证件:国民党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第二处,李天赐。 将证件小心翼翼放好,李天赐扭头冲母亲笑笑:“对不起,妈,我错了,当兵,很有前途。” 说完这话,他就朝小田庄烈士陵园走去。 站在灵棚前,李天赐挺胸抬头,敬了个军礼,然后对着小田庄烈士纪念碑深深鞠躬。 是他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了这一片平静的天空,是他们让现在的人们生活在幸福之中。 有时候打了胜仗,人是笑不出来的。爷爷,现在我完全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了。 李天赐抬头看向远方,大青山是那么美,天空是那么蓝。 那些一个个倒下的身影好像就在面前,冲着自己笑,有赵东升,有李旭阳,有大壮,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