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卿大人》 第1章 夜探 夜色沉沉,天空中不见一颗星,唯有那弯钩一样的月,透过密云,发出微弱的光。空气中弥漫着咸腥的气息。 远处传来打更的“梆梆”声。 两道黑色的人影借着夜色的掩护,隐入一处临街小巷的尽头。 这条巷子的尽头,只有一户人家。 这户人家的大门时常紧闭,没人知道里面住的是谁。 “确定是这里么?”瘦削的人影压低嗓音,轻声问道。 “确定。曹县丞每次私下见过刺史王文书后都会来这个宅子一趟,如若有账本,那一定是藏在这里。”稍高一点的人影回道。 “里面什么情况?” “这里面是类似于京都二进四合院的结构。在二进院西北方向挨着正房的厢房,就是书房。院中有守卫巡逻,三个守卫一个班,每两个时辰换一次。另外守备军统领朱壮雄有时会来后罩房与曹刘相谈事务。那几个守卫功夫一般,不足为惧,我们需要注意的是朱壮雄。” 顾尧细说着他这几天在摸查到的情况。 萧如宸点点头,二人趁着夜色,从小巷翻进了宅院后,迅速的朝宅子深处掠去,隐在西侧游廊的柱子后面。 后院大的有些空旷,在他们的右前方,刚好是巡逻经过的守卫。 萧如宸与顾尧对视一眼, “我去搞定巡逻的守卫,你去搞定将要换班的那三个人,随后我们在书房门口汇合。” 顾尧点点头,多年的相处让两人有了一定的默契。 萧如宸朝着院子东南方向丢了一个石子,立时吸引了守卫长的注意。 “你们两个,去那边看看!” “是!” 萧如宸待那两个守卫走远,悄然摸到守卫长的身后,一个锁喉,放倒了人。而后又向前去查看的那两个守卫方向闪去,待落到他们身后,双手同时落于二人的脑户穴,两守卫立时晕厥过去。 待萧如宸成功放倒三人后,顾尧那边也已经得手。 二人同时来到西北角的书房门口。 顾尧抬手就要劈开门锁,却被萧如宸拦住了。 “少墉不可!” 顾尧看向萧如宸,用眼神询问。 “这是千机门的七巧玲珑锁,是用精铁与其他矿物合炼而成,你砸不开的。” “那要怎么办?”顾尧面露难色。 总不能翻山越岭后,结果卡在阴沟里吧! “所以我们不能走正门。” “不走正门?那走窗户?” 萧如宸摇摇头,“那曹县丞既然在正门下了七巧玲珑锁,那窗子势必也会做一番手脚的。” “那我们怎么办?”顾尧犯了难。 萧如宸的眼睛扫视着整个书房的门窗布局,忽然眼光定睛在门上距地七尺的换气窗上。 “少墉,你搭把手,我看下那个换气窗。” 萧如宸踩着顾尧交合着的双手,用匕首插入窗子的底部沿着缝隙划慢慢动着,寻找着卡住窗子的木栓。待找到木栓后慢慢的划动匕首,直至听到“咔”的一声,木栓移动,换气窗才可以打开。 这个换气窗只有方寸大小,仅能容八九岁的孩童通过。不过萧如宸如今才十四有余,虽身长七尺,却不似其他男子一样强壮。是以,可以仗着瘦削的身体勉强能够通过,但是顾尧却是没可能过去的。 看着打开的窗子,萧如宸道,“这个窗子太小了,我先进去,然后从里面给你开窗。” 顾尧点点头,轻轻一托,萧如宸就翻进了书房。 须臾,书房正门一侧的窗子从里面打了开来。顾尧翻身进了屋子。 昏暗的书房中只一盏烛台独自燃烧着。一张案几摆在整间书房的正中,在案几的后面,是二排落地大书架,再无其他。 “分头行动!” 顾尧点点头,就朝着案几的方向查探去了。 “嘿!这华亭县县丞还挺有意思的,花钱捐的官不说,居然充起了大尾巴狼!连作个诗都驴唇不对马嘴的,还把户部尚书的诗集当作范本来学。啧啧啧,这品味,也就只能当个县丞吧!我可得把这个收好,回京的时候可有得笑话看了。”顾尧翻看案几上的散落的诗词,摇头嗤笑。 萧如宸闻言来到案几前,只见案几上摆放着几本本朝文官的诗词集,在一边零散的放着几页写好的诗句。萧如宸逐页翻看桌面上的东西,见没有她想找的东西,就转身朝书架的方向搜索而去。 萧如宸在书架上摸索一阵后,目光忽然定在一个表面光滑外表却平淡无奇的青花瓷瓶上。在尝试着转动青花瓷瓶后,书架忽然从中间向两边分开,露出了一间密室的入口。 “少墉!”萧如宸喊了一声顾尧,就闪身进了去。 顾尧将桌面上的诗词收拢,连同那本诗词集也一同塞进了怀中,随后跟着萧如宸的脚步,进了密室。 这间密室修在书房的正下方,走过楼梯,下面是一个比书房略小一圈的空间。四围的墙面东、南、西三面墙上挂满了前朝大家的笔墨。在密室的北面是一排排落地式的珍宝阁,阁上放置着各样的珍宝,南洋的紫珍珠,西域的琉璃杯,就连波斯国根据前朝火铳的样式改良过的火枪这里都有。 “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县丞就搜刮了这么多的宝贝!啧啧啧!这颗紫珍珠比皇后凤钗上的那颗还大。”顾尧看的瞠目结舌。忽的瞧见架子上的火枪,就取下来拿在手中把玩着。 这个东西他只在他父亲大人那里见识过,是御赐的。他一直心痒痒的很,他求了多次,无奈他父亲就是不给他,他也只能干巴巴的眼馋着。 密室内的景象一目了然,应该都是曹县丞搜刮得来的财物,并没有账本。萧如宸打量着挂在周围墙面上的画作,从东到南都是前朝的大儒之作,俱按时间的顺序先后摆放。西墙是本朝大家之作。萧如宸细细打量着每一幅画作,最后,她将目光放在一幅江南百景图上。 这里所有的画作皆为大家所作,且都是正品,唯有这幅江南百景图虽然画功上承,不过却是赝品,因为原作就在她的府上。萧如宸上前将画作取下,在画作的后面发现了一个暗格。那暗格中,静静地躺着一本记录着往来账目的账本。 找到账本后,萧如宸喊了顾尧一声,就出了密室。 顾尧觑了眼萧如宸离去的背影,见她不注意,便将火枪往自己的靴子里塞。或许是碰到了保险栓,在他拿起后,火枪走了火,“砰”的一声,炸响在密室中。 爆炸声惊动了正在后罩房里谈事的人,萧如宸刚出了密室,外面已经灯火通明。华亭县县丞曹刘与守备军统领朱壮雄带着守备军二十人持刀靠近书房,十人持弓箭瞄准书房的方向,将整个院子团团围住。 好在那些人只知皇上派了大理寺少卿来查赈灾银行贪污一案,却不知还派了刑部侍郎从旁协助。 初至华亭县之时,为了方便行事,只有萧如宸行走在外面,顾尧则一直在暗中查探。只是,此刻还不是暴露顾尧的时候。 萧如宸顾不得其他,一把将账本塞给顾尧,急道, “账本收好,我去引走他们,你见机行事。” 说着,一脚踹开书房的大门,抽出腰间的软剑,与士兵们缠斗在一起。 第2章 躲避搜查 朱壮雄与曹刘站在廊下冷眼旁观着,仿佛那被众士兵包围着的萧如宸,已经是死尸一具。 萧如宸挽起的剑花带着冷光,她手中的软剑仿佛长了眼睛一样,每个与她交手的士兵被她的软剑缠住刺中后,都会立时落了手中的剑,并失去了继续握剑的能力。 而且,她的身形极快,每放倒一个人后,就会立即变幻位置,在人群中左右穿梭。 一开始那十个手握弓箭的士兵们还试图放箭射杀萧如宸,但被她一一避过之后,见往往中伤的尽是自己人,一部分人就放下手中的弓箭,抽出腰间的配刀,也加入了围剿之中。 见士兵们久持不下,朱壮雄单脚挑起地面上的刀朝着萧如宸的背心就踢射了过去,却被萧如宸侧身避过。 朱壮雄顿时大怒,拽过一边正要上前迎战的士兵,夺过他手中的刀,就朝着萧如宸迎了上去。对准她的要害部分左劈、右砍,招式简单、粗暴。 面对朱壮雄的蛮横招式,萧如宸不敢掉以轻心,软剑挥舞的更快了。那缭乱的剑光刺痛着周围人的双眼,每每缚上朱壮雄的手臂都要划出一个伤口来。 朱壮雄被萧如宸的纠缠激起了心中的怒气,出手越发的狠辣了。 然,萧如宸到底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在与二十几个士兵对上之后,虽然用的是巧劲,但是躲闪之间体力流失的也很快。 而且朱壮雄乃华亭县守备军统领,年三十又五,正值壮年,又是武将出身,她在与之对上之后渐渐显露疲态,又要时时注意背后飞来的箭支,于是慢慢落入下风。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萧如宸且战且走,将人引离书房外,待得外面乱作一团的时候,顾尧趁机出了书房,逃出了宅院。 而她也在寻找逃走的机会。 萧如宸环顾四围,见唯有武功高强的朱壮雄身边的守备军最少。萧如宸深吸了一口气后,在掀飞身边的几名士兵军后,朝着朱壮雄的方向欺身而去。在虚晃一招之后,丢了两颗霹雳弹,立即飞上墙头,遁去。 朱壮雄气得丢了手中的刀,夺过士兵手里的弓箭,朝着萧如宸离去的背影猛射了一箭。 萧如宸闷哼一声,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栽了下去。 在勉强提了一口气后,萧如宸脚下运起轻功,飞离了小巷中的宅院。 “你怎么放他走了啊!”县丞曹刘见偷入书房的贼人逃脱,急的朝朱壮雄低吼。 在朱壮雄与萧如宸交战的时候,他悄悄进了书房查看,见他藏在密室中的账本已然不见,便知道事情大发了。 朱壮雄瞟了一眼曹刘,慢条斯理的整理手臂上被软剑划破的伤痕,道,“慌什么!” “他……他……他偷了账本啊!”曹刘指着萧如宸离去的方向,气得有些语无伦次。 “账本?什么账本?”朱壮雄听的一头雾水,待反应过来后,猛得瞪大了眼睛, “你他娘的私下里记了账?!” “哎呀!现在不是讨论记账不记账的事情!现在人偷了账本跑了,这事就漏了啊!”曹刘急的直跳脚。 朱壮雄忍着想要掐死曹刘的冲动,抓起一士兵的衣领猛的一甩,怒道: “你们,都去给我挨家挨户的搜!人手不够就去府衙和军营去搬!今晚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那贼人给我找出来!” “是!” 在跑出巷口,又跨越两条街道后,萧如宸再也忍不住,扶着墙喘着粗气,鲜血从右臂中溢出,点点落在地面上。 萧如宸取下面巾,将受伤部位靠近心脏的位置扎紧,又用匕首削断箭羽。 远处传来纷乱的脚步声以及大声叫门的声音,是守备军在挨家挨户的搜查。 萧如宸撑着身体,见不远处有一家仍然亮着灯的店家,就翻了进去。待进入之后,才发现,这里原来是一家本地有名的春香楼的后院。 当她想要退出的时候,外面的脚步声,近了。 为了躲避前来追捕的人,萧如宸踏着栏杆,翻身上了二楼尽头的一个房间。 推开门,刚闪身进去,一道凌厉中带着湿气的掌风袭来,萧如宸机警的躲过。脚刚站稳,屏风后忽地转出一身披白衣,身高七尺有余的男子。 他身上的外袍松松散散的拢在肩头,露出着的胸膛尚滴着水渍。墨玉一般流畅的长发用雪白的丝带束起来,一半披散,一半束缚,打湿的发尖滴着点点清水,风流且自在。不浓不淡的剑眉下,狭长的眼眸似潺潺春水,闪亮,晶莹,柔和,晃眼,又带不曾察觉的凌冽。鼻若悬胆,似黛青色的远山般挺直,薄薄得唇颜色偏淡,嘴角微微勾起,淡淡的笑容,如三月阳光,舒适惬意,还带着让人难以察觉的疏远感。 萧如宸看得微微晃神,不过也只是一瞬间,待清醒之后,立时欺身上前,反手握刀,架在了男子的脖颈之上,压低嗓音,威胁道, “乖乖听话!否则,杀了你!” 急促的敲门声由远及近。 萧如宸快速的扫视着四周,最后瞥见里间的床时,计上心头。 她一把将点了穴的男子丢到床上,从屏风后拾起男子的衣服零散的丢落在地。又从房间的柜子里扯出两件女子衣衫揉乱后丢到地上。 最后,萧如宸脱掉身上的夜行衣,埋入被子底下,一把抽出头上的发簪,任由如瀑的发丝披在肩头,随后,翻身上了床,躲在男子的身后。 急于躲藏的萧如宸没有注意到在她脱掉外衣,抽出发簪时,床上男子眼底的震惊与惊艳之色。 ‘他’居然是个女子! 萧如宸刚刚完成这一切,那边敲门的声音已然响起。 “府衙捉拿逃犯,开门!” 萧如宸双手从后面环住男子的腰,手中的匕首抵在他小腹的位置,轻声道,“打发他们走。” 门外的府卫见屋子里没人应声,立时失去了耐心,破门而入。 “老子敲门,你没听到么!”为首的侍卫长腰别长刀,大喝道。待他进到里间,看清床上的情形时,低声咳了下,问道, “你可看到形迹可疑之人?” 萧如宸藏在被中抵着男子小腹的手微微用力,匕首的尖轻轻刺破男子腰间的皮肤,她本人却装作被惊吓到,将脸埋进男子的后背,瑟缩着身子喊了一句,“相公!” 那男子眼睛微眯,嘴角却始终挂着笑,随后抬头,朝着府卫玩味的说道,“坏人好事,可是要遭雷劈的哦!” 为首的府卫长瞄了一眼床上的情形,见没有异状,这时其他搜查房间的府卫最来,朝他摇了摇头,那府卫长哼了声,才面色阴沉地带头离开了。 待脚步声远去后,萧如宸翻身从床上坐起,看向身边的男子,道了句,“得罪了!”就出手敲晕了他。 穿好夜行衣,将披散的头发重新用发簪固定后,萧如宸准备离开。 然而当目光扫过床上昏迷着的人时,又走了回来,将掉落在腰间的被子扶上,随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此时的萧如宸却不知,当她关上房门的时候,那躺在床上原本应该昏睡过去的人,倏地睁开了双眼。他的嘴角依旧挂着微笑,不同于之前的玩味,倒是颇有些意味深长。 “孟遥护架来迟,请主子责罚!”一个身着墨色常服,头戴一片毡巾的男子立在床塌前。 容凛挥挥手,从床上坐立起来,身上的被子也掉落在腰际。腰间白色的寝衣,透出点点血迹。 “主子您受伤了?”孟遥立刻上前想要查看容凛的伤势。 容凛低头扫了眼,道,“无碍。外面发生了何事?” “听说是有人潜入府衙盗取了赈灾的饷银。”孟遥回道。 “哼,好一出贼喊捉贼的戏码!”容凛轻嗤。 拾起萧如宸遗落在案几上的黑檀木雕发簪,放在鼻尖轻嗅,檀木的香气与洗发用的皂荚味纠缠在一起,混合成一种新的清新的香。 而原本案几上的黑檀木雕的挽月簪却不见了踪迹。 “我们的人有消息了么?” 孟遥点点头,“有人在南城外见过一个带孩子的妇人,和我们要找的人很像。” “事不宜迟,让夜一他们沿路向附近的城镇、村落搜索,务必要把人找到!” “是!” 第3章 隐藏的账目 回到了暂住的别院,而顾尧却早已等在那里了。见萧如宸推门而入,立刻推开跑在他前面的四喜,迎了上去。 “你终于回来了!”等候多时的顾尧面色关切中带着一丝焦急。 四喜挤开抢在他前面的顾尧,刚想说话,忽然瞧见萧如宸手臂上残留的箭羽,惊呼道, “主子,您受伤了!” 萧如宸摆摆手,“无碍,二喜呢?” “你一进院我就闻到了血腥味。”面无表情的二喜手中提着药箱,站在书房的门口。 月光,从她的身后洒下,为她镀上了一层冰冷的薄霜。 “什么情况?” 萧如宸坐下灌了一大杯茶水,问道。二喜则在一边清理着残留的箭簇。 “刚刚华亭县县丞曹刘带人来搜查,说是府衙遭了贼人,就过来看看少卿大人是否安好。还好二喜扮了你的模样,这才混过去。”四喜瞪了一眼抢在他前头的顾尧,连忙回道。 “无妨,那个曹县丞不过是想确认我是否是那偷账本之人罢了,不用管他!”萧如宸说着,随后将目光看向顾尧, “对了,账本呢?” “呃……我在逃脱的过程中为了躲避搜查的守备军,不慎落入了水中。哎!你自己看吧!”顾尧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得把打湿的账本递给萧如宸。 萧如宸接过,光从外面看,账本已经湿透了。翻开里页,更是惨不忍睹。 由于顾尧是将账本倒扣塞入怀中的,所以整个账本的后半部分全部打湿,并且粘在了一起,上面的笔记被河水晕染开,已经糊成一片,根本无法分辨,只有前半部分依稀可以辨清字迹。 萧如宸眉头紧锁,相比较账本的前半部分,对他们而言最重要的其实是账本的后半部分。倒不是说前半部分没用,而是因为后半部分是相对近期的账目,比较方便查证。而且这部分很有可能记载了赈灾饷银的去向。 毕竟他们就是为事情而来的。 如今看来,对于华亭县这些贪官的罪证,他们还要从长计议。 顾尧见萧如宸眉头紧锁,也知是因为自己失职,导致案件变得更加复杂化。他对自己也很是气愤,但却又无可奈何。 “这该防水的不防,不该防水的却一字不漏!”顾尧所愤的拍着桌子。 “你说什么?” “啊?我说这原本应该妥善保管的账本不做防水措施,偏偏那几页破纸和那本破诗集却做了防水,你说奇怪不奇怪!” 萧如宸没有回答顾尧的问题,她陷入了沉思。 没有人会做舍本逐末的事情。圈子里的一些官员们为了自己的交流不被人察觉,一般都有自己特殊的传信方式。而那华亭县县丞曹刘既然想要留下证据作为自己的后路,就一定会保留最原始的用于交流信息的书信,至于密室中的账目不过是他自己翻译过来用作查账备用的罢了。 如今既然已没有了备用账本,那如今她只好从这原始的账目上下手了。 她的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测,现在,她需要验证一下自己的想法。 “把诗集给我!” 当萧如宸将所有的诗稿摊在桌面上时,那一首首夹带数字的诗词便映入眼帘了。 ‘西去二三里,房屋五六间。河堤万丈长,相看两不见。’ ‘昨夜雷鸣四五声,吾恐夜雨阻人行。奈何将去义无顾,且行万里无人同。’ …… 看到这里,萧如宸眉头微皱。这几首诗看似驴唇不对马嘴,但却有关一定的规律。稿纸上的诗词中,几乎句句带着数字。而这些数字有些相同,有些又有着些许的差别。这一定是某种通过数字定位来传递信息的方式,只要找到了他们定位的参照,就一定能破解这其中的内容。 萧如宸的目光不经意意落在了户部王尚书的诗集。 这本诗集很普通,在京都的书肆中很常见。一些准备科举的考生尤喜欢挖掘主考官们的喜好,企图在秋围中能脱颖而出,取得一个好的成绩。但这类人又无法真正的接触到这些主考官们,是以,很多文官的笔墨在一些备考的科举考生中倍受欢迎。 户部王尚书的诗集她读过,不过是一些歌功颂德的诗句,新意没有,拍马屁的功夫倒是一流。如果这本书放在其他任何地方,她都不会觉得奇怪,但唯独在一个未曾经历过科举,而是靠花钱捐官得到县丞职位的人的书房中,那这其中隐含的深意就有待考究了。 ‘西去二三里,二三……二三……” 萧如宸将稿纸拿在手中,细细品读着诗句的意思。忽然,眸内精光一闪,她好像知道他们是如何通过诗信传递消息的了! 二三里,就是第二十三页,萧如宸对照着诗句上的数字,翻开诗集,打开第二十三页,是一首名为《朱雀词》的诗。五六间,就是第五列第六个字,顺着诗词找下去,是一个“雄”字。至于“万丈”和“两不见”,应该就是代表了钱款的金额,即“二万两”。也就是说,华亭县守备军统领朱壮雄,得银二万两。 同理,‘昨夜雷鸣四五声’中的四五,指的就是诗集的第四十五页,至于第二句的‘吾恐夜雨阻人行’中的数字则是‘吾恐’,‘吾恐’即为‘五空’,是‘五十’的意思,也就是诗集第四十五页中的第五列第十个字“明”。接下来的‘义无顾’和‘万里’,则同样代表了“一万两”。即华亭县县尉刘明忠,得银一万两。 所以,这稿纸上的每一首诗词,代表的其实是一个人分得的银两总数。 萧如宸抄起桌上的笔墨,在空白的纸上一一记录着诗句上所蕴含的内容,待得将纸上的诗句整理完后,整个华亭县上下官员的“分赃”比例就呈现在了几人的眼前。 她前前后后的将上面的金额加起来,刚好是十万两白银,也就是本次朝廷拨给江南水患的赈灾饷银! 他们果然是私吞了赈灾的饷银,而且吞的涓滴不剩! 岂有此理!简直罪无可恕! 萧如宸愤怒的拍了下桌子,桌子一角立时被拍断。 “怎么了?怎么了?你发现什么了?”顾尧被萧如宸突如其来的怒气震的一惊。 萧如宸将破解出来的账目递给顾尧。 “这是……赈灾饷银的去向?”顾尧越看越心惊。“你是怎么发现的?” “你看这首诗,西去二三里,你翻开王尚书的诗集,打开第二十三页,你看到了什么?” “一首《朱雀词》。” “房屋五六间,你再看一下第五列第六个字是什么。” “是‘雄’字!” “明白了么?” “朱壮雄白银二万两!”顾尧惊的捂住了嘴巴。 “子礼,你太牛了!”顾尧竖起大拇指。 他与萧如宸一起办案不只一次两次了,但每每都会被她的聪敏所折服。 那些首不入流的打油诗,他也看过,而且看了不止一遍,除了觉得可笑,毫无文采之外,什么都没看出来。哪想萧如宸不过品读了几次,就知晓其中所蕴含的真实内容。顾尧不得不称在心中称赞:有些人的智慧,是你拍着马也追不上的! “那我们现在就准备着手收网么?”顾尧的眼中闪着精光,仿佛已经预见了那些贪官们的下场一样。 萧如宸摇摇头,“还不行!” 第4章 是离间计 “不行?为什么?!”顾尧不解,证据他们已经有了,所有贪污的名单他们也已经掌握,为何还不能收网呢? 随侍萧如宸的四喜也同样的不解。 “这信件上的日期是晋康三十二年六月初七,也就是今年六月,他们吞了赈灾饷银不假。但曹县丞的密室你也见了,那里收聚的财宝岂是这点赈灾银子所比拟的呢!所以,他们肯定还有其他敛财之道。至于吞了赈灾饷银,不过是习以为常的顺手为之罢了!”萧如宸分析着他们这些时日在华亭县所收集到的信息。 “你是说,他们还有其他的敛财之道,而且通过这种手段所敛之财比起之赈灾的银钱,有过之而无不及?那能是什么呢?”顾尧被萧如宸的推断吓到了。 他虽是出身名门世家,但十万两白银仍不是个小数目,而那些小小的华亭县地方官员居然没把十万两白银看在眼里,那他们所得之财,得有多少!他简直不敢想象! “我来之前曾查看过华亭县的地图,那地图虽是乃前朝所绘,失去了考究的价值,但对于整个华亭县水系的记录却是没有太大的出入。华亭县位于海河流域之中,上通青弋江可直达内陆,下连大海向南可达南部诸省,向北可至波斯国,若是有合适的船支,有经验的船长,向东航至倭国也不是不可能。”说到这里,萧如宸顿了顿。 “这里光是大型可泊官船的码头就有五个,其他的小渡口多而又多。此时的华亭县早已不是前朝时期的小渔村了,它早已经成为海河流域一座重要的客货中转站!如此庞大的水系,就凭一个五百人的驻军,又如何能看守得来?这南来北往的船支,只要稍稍搜刮点钱财,那都不是一笔小数目了。” “你是说,他们对于往来的船支私下收取保护费?他们不怕东窗事发么?”顾尧听的瞪大了双眼。 “雁过拔毛罢了!正所谓‘富贵险中求’,不然你以为那南海的紫珍珠和西域的琉璃杯,以及那波斯国的火枪都是从哪里来的?”萧如宸喝着茶,神色淡淡的说道。 “你想一查到底?”顾尧在听萧如宸说了如此多的话之后,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 “没错!” 萧如宸的推测,让顾尧在震惊的同时,顿时也来了精神。 他就知道,只要与萧如宸在一起,玩的就是心惊肉跳! 他往日里在刑部当差,平素无别的事,光与那些倚老卖老的老狐狸们打机锋、和稀泥,一点意思都没有。还是出来办差有意思。虽然有时会面临生命危险,但是年轻人,总要出去磨炼磨炼。 当然,这话是他老子顾昌荣说的,不过觉得他爷爷的赞同。 所以,此次华亭县之行,他就被他的老子爹给丢了出来。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顾尧支愣起双眼,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看着萧如宸。他眼眸中闪烁着一种名为“兴奋”的光芒。 他终于要搞事情啦! “你看了这些账目,难道没有看出什么来么?”萧如宸不答反问。 她在有意的调教着顾尧,毕竟她不能时时都在,有些事情还是需要他亲自去做的。 “账目?华亭县县令王文书,得银四万两;县丞曹刘,得银二万两;县尉刘明忠,得银一万两;华亭县守备军统领朱壮雄,得银二万两;守备军副统领孙谦,得银五千两;剩余的五千两用于打点下面的士兵。这有多有少的,不是明摆着分赃不均嘛!”顾尧不懂萧如宸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说的没错,就是分赃不均。” “那这和我们接下来要搞的事情有什么关系?”顾尧一副很是挠头的样子。 然而萧如宸只是笑笑,不说话。 顾尧无法,只得开动自己的脑筋,“分赃不均……分赃不均……” 忽然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脑海中一闪而逝,但他却没有抓住。于是他脸上的表情一会儿深沉思考,又一会儿转为纠结。 萧如宸见顾尧有认真的在思考,就从旁提点,“小时候,你父亲给你叔伯的孩子十颗糖,却只给你一颗,你会怎么样?” “不开心,很气愤!” “然后呢?” “然后就在没人的时候抢弟弟的糖吃!” “噗嗤”萧如宸笑了出来,一旁随待的四喜也笑了起来。 顾尧见四喜也跟着笑,顿时觉得丢了脸面,怒道,“你个四喜丸子,你笑什么!谁小时候还不是个熊孩子呢!” 萧如宸咳了声,继续道,“连一个小小的孩童都会因为少吃了颗糖果而不开心,那如果换成是面对真金白银的大人呢?” 顾尧恍然大悟,“你是说,按照他们这个分赃的模式,肯定会有人心理不平衡!” “没错!像这种以利相交而组成的团伙,不患寡而患不均。毕竟每个人做的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事情,凭什么别人分得多,自己却得到的少呢!这种分赃不均一开始还好,但长此以往,难免会有人心理出现不满。所以,” “所以,我们就策反这个守备军副统领孙谦,来他个反间计!”顾尧眼睛一亮。 “是离间计。” “哦,对对对,离间计!”顾尧立刻改口,“所以我要做什么?” “你要做的就是和三喜暗中查探一下这个叫孙谦的人,我们就从这个人下手!”萧如宸面容凛冽如寒霜。 顾尧哈哈一笑,“没问题!我保证连他上恭房蹲几柱香的时间都给你查出来!” 萧如宸无奈的摆摆手,打发走了顾尧。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如今账本被毁,她们所掌握的账目只不过是他们所贪之数的零头,为了能把那些官员所贪墨的金额了解清楚,她还要多做打算才行。 所以,为了引蛇出洞,她必需重新准备出一个新的账本来。然后用这个新的账本来将那些官员全部引出,然后一网打尽! 说干就干! 萧如宸吩咐四喜准备一个与曹刘的账本相同的空白本子,然后打开那本被水浸过的账本,仔细他辨前半部分可以辨别的字迹,在新的账本上按照曹刘的笔迹进行临摹。 直到天微亮,萧如宸才揉着酸痛的脖颈,放下手中的毫笔,吹了吹本子上的墨迹。 终于大功告成! 往日里萧如宸也曾临摹各大家的字迹,都会很快就上手。这是她头一次感觉临摹别人的墨迹是这样的累人!倒不是那曹刘写的有多好,而是写得太差了!那歪歪扭扭的字迹,墨印深深浅浅,想要临摹的很像,实在是难为她了。 一夜未睡,萧如宸的脸上有些许的倦怠。偏这样,她却不得睡,因为她还要去府衙与那群官差们和稀泥。 出了昨天那事,想必今天那曹县丞定要来试探一番的。 为了让自己打起精神,萧如宸一大早用冷水洗了脸。待收拾妥当之后,方带着四喜去了府衙。 第5章 失窃 萧如宸刚进府衙大门,县丞曹刘正堆笑着一脸的褶子,迎了出来。 “少卿大人安好!” 每每看见他曹县丞那张干瘪的脸,萧如宸就会不由得想起皇后宫中养的那盆黑心金光菊。倒不是他多大的年龄,而是因为太瘦,又瘦又小,人还黑,穿着大大的官服,活像个成了精的猴子。 “曹县丞这是有事要出门?”萧如宸扫了一眼曹刘,声音淡淡。 “下官是来迎接少卿大人的。少卿大人昨夜睡的可安好?”曹刘言语中带着试探。 萧如宸心中轻嗤,她这刚进府衙大门,还没到正厅呢,这曹刘就迫不及待的前来试探一二了,可见他心急于知晓昨夜之事。 “你看我这眼下的乌青像是睡好的样子么?”萧如宸语气中颇带愠怒。 “昨夜不知是哪跑来的小贼,砰砰的敲着门,吵得我一夜不得眠!你们华亭县就是这般治下的?” 萧如宸面容一凛,隐隐有种上位者身上的威严,压迫着曹刘的每一根神经。 那曹刘见萧如宸发怒,立时卑腰屈膝,面露惧意, “下官惶恐!自打朝廷拨放的赈灾饷银被盗,下官与县令几人几乎夜夜不得安睡!近日县令大人为了弥补过错,自觉发动华亭县的官员以及商贩们筹集的赈灾饷银,昨天下午刚刚纳入府库。谁知到了晚上,府衙又进了贼人!那贼人偷走了县令大人刚刚筹集到的一万赈饷,下官等人无法,只得挨家挨户的搜查。打扰了大人的休息,实属下官失职!” 曹刘皱着一张苦巴巴的脸,五官向鼻尖集聚,带起层层沟壑,一脸惶恐的说着。不知情的怕是要被他这一脸苦相给骗了去! 那一副恰有其事的样子,却是将自己等人的辛苦一一道出,好似他们果真是为了赈灾出了多少力,操了多少心一样。 什么叫“又”进了贼人? 不过是看她被朝廷派来查探赈灾银子失窃一案所找的借口罢了! 这大概是昨夜账本丢失后,几人连夜商议出来的策略罢。 既然先前的赈灾饷银已经被他们所贪墨,那倒不如自导自演一出“正大光明”失窃的戏码,将府衙赈灾饷银的丢失都归疚于这个他们杜撰出来的“盗贼”身上。 至于萧如宸要怎么抓贼,他们只管配合就好了。然后再安排一些有关贼人的线索来引导她查出他们所编织的“真相”。到时只要随便丢出一个死刑犯,认准他是贼人,这事就过了。 萧如宸心中震怒。 他们这样混淆视听,目的有两个。 一是为了让百姓知道华亭县受灾,朝廷有拨发赈灾的饷银,借此来安抚百姓,从而稳固自己的官位。 二则是借机营造出先前的赈灾饷银也是因为有贼人盗窃,而不是被贪墨挪用的假象,祸水东引,以此来为自己等人开脱。为的是让萧如宸误以为先前赈饷的丢失也是因为失窃。 他们如此行径,不过是为自己开罪罢了! 萧如宸转念间,就通晓了他们的意图,不由心中一凛。背在身后的手微微的摆了摆,身后的四喜逐渐放慢脚步后,悄然离去。 “哼!堂堂一县府衙,居然还能两次进了贼人,衙里的府卫都是吃干饭的不成!”萧如宸冷着脸,一甩袖,落坐在正厅的高位上。 “既然丢了东西那就去找!那贼人昨夜几时进了府衙?是单人做案还是有人配合?可有人见过贼人的真容?将这些问题了解清楚,悬赏追凶,征集有用的线索,这还用我教你么?” 萧如宸怒目微瞌,却没有错过下首的华亭县县令、县丞、县尉几人低头间,彼此交换的眼神。 老狐狸,你们既然要演戏,那我就陪你们演!端看谁先崩! 萧如宸心里如是道。 “这……”曹刘没想到萧如宸根本不接茬,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华亭县县令王文书见状睨了县尉刘明忠一眼,面带愠怒,喝道:“少卿大人说的话,你没听见么?还不快去!” 突然被点名的刘明忠立时表现出一副惶恐的模样,连连作揖,道,“是!下官就这按少卿大人说的去办!” 萧如宸左手执着茶杯,轻吹着琥珀色的茶汤上漂浮的茶沫,没有作声。 王文书挥挥手,刘明忠又朝萧如宸拜了拜,方退了下去。 先前跟在萧如宸身边的四喜这会儿从外面进来,刚好与刘明忠擦肩而过。他低身俯在她的耳边悄声说了些什么,而后立在她的身侧,岿然不动。 王文书见状偷偷瞥了曹刘一眼,见其泰然的喝着茶,心下微微放松,随后上前道: “少卿大人,您看这府衙存放的赈灾的银饷两次被盗,这可如何是好啊!那被洪水冲毁的堤坝,该当如何修复!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又当如何安置呢!” 王文书摊着双手,脸上尽是莫可奈何的惆怅。 他几次三番的暗示赈银的问题,目的就是想让萧如宸亲自去查。 毕竟他们已经搭好了台,如若萧如宸不上台,这戏就唱不下去了! “县令大人还真是忧国忧民的好官啊!”萧如宸放下茶杯,嘴角微勾,笑意不达眼底。 “不敢当!下官不过是在其位谋其职罢了!比起下官做的这些,少卿大人年纪轻轻却能为国分忧,才是真正忧国忧民的好官哪!” 王文书连连摆手,轻飘飘的拍了一记马屁。随后又面带犹豫,“不知大人有何高见?” 萧如宸瞟了王县令一眼,在看穿王县令几人的意图后,就顺着他的意思,薄唇轻启, “你也说在其位谋其职。那修复堤堰的工作自有都水监河渠署的人管理,你们只需要把贼人找出来,追回赈灾的银钱即可。没有银子,一切都是空谈!” 说罢,便起身往先前存放银子的府库去了。 既然戏台子搭起来了,那她便上去瞧瞧。她倒要看看,他们究竟如何将赈饷贪墨一案粉饰成了赈饷被盗案的! 王文书与曹刘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即跟了上去。 第6章 贼人 府衙的库房在西厢,西厢房东边靠墙的位置堆放了一些杂物,而用来收纳赈饷的箱子,平时会放在库房的正中,极奇醒目的位置。 这个库房早在萧如宸刚到华亭县的时候,就看过了,而且查看了不只一遍。所以这里面有什么,她了如指掌。 萧如宸几人来到库房前查看。 库房的门栓上,有被刀划过刮起的毛刺。 推开门,迎面的地面上,是凌乱的带着泥土的鞋印,从门口延伸至房内。 库房正中装赈饷的木箱底部的灰尘呈直角的形状堆积,显然是箱子被移动过的痕迹,而且箱子上的锁已经被破坏,锁周围有几道刀砍的痕迹,细碎的木屑散落在箱子周围的地面上。 由于箱子里装的是募集来的银子,所以银两的形态各不相同。在府衙记录簿中记载着有人捐的是银锭,有的是银票,还有是衙役捐的碎银子,这些募集来的银两全部收纳在这个箱子里。 那盗贼似乎太过匆忙,木箱子里面留有几粒没来得及带走的碎银子。 据曹县丞讲,自从昨晚发生“失窃”后,这里就被封锁了,是以,证据保存的相对完好。 在查看完库房后,萧如宸唇角微勾。 王文书、曹刘几人虽然把现场做的很像,细节部分也有推敲过。但正是因为考虑的太过周全,反而留下了疏漏。 整间库房只有存放饷银的箱子附近有脚印,其余的地方仍是她记忆中的样子。说明那贼人只为了饷银而来,且他知道饷银的存在以及正确的位置。 另外,地面上的鞋印长近八寸,略宽,鞋底有凹痕。那鞋印虽乱,但形状、大小和花纹却是一致的,应该是同一成年男子的足迹。且鞋印较清晰,尤其是脚后跟的位置更是明显,似乎每踩一下都很用力,倒有些像是练武之人习惯性的脚踩实地走路方式。 能留下这么大的脚印,身高应该有近九尺了,如果她没有猜错,这些鞋印是守备军朱壮雄留下的。 而且,那偷饷银的贼不带着箱子跑,反而取了银子弃了箱子,要么是嫌带着箱子太沉,目标太大,会引来麻烦;要么,就是他们根本无需带走银子,因为这里本身就是个局。即或是真有银子,怕也早就转移了。 至于箱底留下的几颗碎银子,不过是了为佐证这里昨夜真的存放了募集来的饷银而已。 华亭县的几个官员当真好算计啊! 如若这时候再来个有人看到贼人逃蹿的消息,那就显得更真实了。 萧如宸如是在心里想着。那边前去征集线索的县尉刘明忠面带焦急的从外面慌张的小跑进来。 “少卿大人!方才有打更的来报,昨夜三更天的时候,曾看到一个黑衣男子从府衙附近离开,往南城外逃了!” 刘明忠喘着粗气,语气焦急的说道。 “那他可曾说一共看到几个人?贼人的身量如何?可有看到真容?” “那更夫只看见一个身高七尺有余的男子,只是那贼人穿着夜行衣,又蒙着面,故而没有见到真容!” “只有一个?”萧如宸微挑着眉,看着刘明忠。 “那……那更夫说,只看到一个?” “一个?他怎么确定那就是贼人的?可是看到那贼人携带了什么东西?”萧如宸半眯着眼睛,覻着刘县尉。 “那人身上背着一个大大的包裹,跑动的时候发出了银子的撞击声,定是盗走饷银的人无疑了!”面对萧如宸视线上的压力,刘明忠摒住呼吸,微低着头,把他们准备好的托辞一一道出。 “南城外?那贼人能在宵禁的时候翻越城墙,出了城,这么说来,他应该是有功夫在身,而且对于华亭县很是熟悉!” 萧如宸思索着,忽而起身吩咐道: “你们,去查一下附近符合条件的人,或是盗匪,或是山贼,查到后来报!” “是!下官这就去办!”刘县尉与曹县丞连连点头。 “四喜,备马出城!” 说完,萧如宸拂袖离去。 终于应付完这些个老狐狸,浪费了她太多的时间,接下来还要布局策反孙谦,她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成败,在此一举! 目送走萧如宸二人,曹刘抚着稀疏的胡须,与刘明忠以及王文书一起回了府衙。 “曹县丞可真是高啊!不过略施小计,就将那少卿大人引向了城外,接下来,只要不出纰漏,这件事儿也就过去了!”刘县尉哈哈笑着,盛赞着曹刘的计策。 “这个还不好说,不过看目前的情形,应该是这样发展没错了。”曹刘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几人的表现,又结合萧如宸的态度,确定没有失误后,才微微放下心来。 “哼!若不是你记私账,哪里会有这些事情!”王县令老大不乐意,一屁股坐在自己的高位上,猛灌了一杯茶后,将茶杯重重放在桌子上道。 他虽然只是一个县令,但在这华亭县却是顶天大的官了!谁人见了他都得下跪磕头,喊一声“官老爷”!早就做惯了“土皇帝”。偏偏这次出事,上头派了个连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生生压了他一头,他这一把身子骨的人,还得给他磕头,想想都气愤! 不过是一个没有母族,又不受宠的皇子!真当他怕了? 要是他乖乖的按着他们布置的线索查案,一切都好办。但若是他自做主张,查到什么不该查的把他惹急了,就算他是当朝天子的儿子,怕也要饮恨华亭! 王文书心里恨恨的想着。 “大人,你可误会下官了!华亭所有的账目都是我经手的,且那账目众多,如若哪里记错了,引得众人不满,那我的罪过可就大了去了!再说,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谁还能故意留把柄给外人查去么!”曹刘眼珠子轱辘转着,连忙上前解释。 “有我在,谁敢不满?!”王文书面露阴狠之色,一闪而逝。 “行了!行了!行了!其他的账本都毁了吧!没有下次!” “是!”曹刘连忙点头称是。不过他心里还是有些怨气的。 “回头告诉其他人,都把屁股擦干净了!如果他们也敢私记账本,别怪我王某手下无情!” 王文书猛的将茶杯打落在地,甩手离开,洒落的茶水,浸湿了地面。 大厅中,刘明忠望向曹刘:“老曹,这……” “按计划行事,千万别出什么纰漏,谅那黄毛小儿翻不出来什么花来!”曹刘眼睛微眯,绿豆大小的眸中闪过一丝幽光。 刘明忠点点头后,各自忙自己的事去了。 第7章 阳谋 要说刘明忠办事也是相当速度了。在收到王县令的指示后立刻在府衙的公告板上、菜市场以及城门口皆贴了悬赏告示。 告示周围聚集了很多人,负责张贴的府卫大声宣读着告示上的内容。众人听着、看着、指点着,交头接耳的,议论纷纷。 萧如宸策马出了城后,才将马速放慢下来。 “主子,你明知道华亭县县令与县丞是在演戏,怎么还真来这南城外了呀?这儿能查出什么来呀!就算能查出来,也是他们一早儿准备好的了!”四喜不解。 他之前明明与主子说了,那看守府库的府卫神色松散,并不像真正丢失了东西的样子。偏他家主子还要顺着刘县尉的话来这南城外来找寻线索,这里能找到什么真正有用的线索啊! 萧如宸淡淡的瞥了一眼落在身后早已不见影子的南城门,道, “你不懂!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皮的时候。” “曹刘一伙人既然想把我们引到这里,必然会让我们有所‘收获’。他们辛辛苦苦的布局,总不能白白浪费。而我们将计就计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少墉那边还需要点时间,待我们策反孙谦,收集到他们贪污的确据,就是这方戏唱罢之时!” “属下明白了!”四喜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他就说他家主子一向聪明睿智,怎会听从那曹县丞的安排呢!原来是这样的呀! 四喜想通了,于是兴冲冲的扬着马鞭,道,“那我们现在就把他们布置的线索找出来么?” 萧如宸摇摇头,“不是我们,是你自己!” “我自己?”四喜指着自己的鼻尖,瞪大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一样。 “对!你自己在这边慢慢地找,不着急。既已出了城,那便去守备军营去查探一番!”萧如宸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随后闪身进了一片一人高的树丛里。 再出来,已是一身布衣,相貌平平,丢在人堆里也找不出来的青年男子了。 萧如宸又叮嘱了四喜几句,便朝着军营的方向打马而去。 “主子!”看着萧如宸离去的背影,四喜懊恼的揉了揉脑袋。 他也想跟着主子! 可是主子说了,他们需要时间,那自己就慢慢的拖着吧!等主子他们找到证据了,自己非得锤爆那曹县丞的狗头! 打起精神后,四喜沿着南城外的小路开始寻找了起来。 萧如宸一路疾驰到军营外五里的地方,就翻身下马,将马匹藏了起来。而后运着轻功,摸到角落里一守卫兵的身后,利落的敲晕守卫后,换上了士兵的衣服,在军营里混迹了一圈,对于整个华亭县守备军的战力有了一个全面的认知。 整座军营虽不像神武军、金吾卫那般操练的强度,却也如寻常的士兵般演练着,丝毫没有华亭府衙里的府卫兵们那般松散,看上去还是有几分战力的。 萧如宸左手食指抚了一下鼻尖,心下做着权衡。 这个孙谦除了职位不如朱壮雄高以外,倒是有几分御下的真本事在的。 比起利用完就抹杀掉来说,如果孙谦能为她所用的话,或许更好。 参观完军中,萧如宸悄然摸到守备军统领朱壮雄的营房外,准备查探一番。 今天是月中,朱壮雄沐休的日子。朱壮雄正值壮年,又是习武之人,精力旺盛。所以每逢沐休,便会去淮香楼发泄多余的精力。这已经是众所周知的秘密了。 是故,此时朱壮雄并不在他的营房内,正是探查的好时机。 负责巡逻的哨兵尽职的逡巡着。 在避过两波巡逻的士兵后,萧如宸成功进入统领的帐中。 与别个将士的简洁不同,朱壮雄的帐略大,内中尽是散乱的衣物。萧如宸翻找有有关账目的诗稿,却意外在大账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落满灰尘的兵符。 这个兵符本是调动守备军的符令,做为一军统领,势必会妥当保管,轻易不能示众,如今却要角落里,还沾了灰,这其中,透露着一丝不同寻常。 收好兵符,萧如宸便离开了军营。 出了军营,日头还未偏西,萧如宸便去寻顾尧。 孙谦的家宅在城南一处临街的巷子深处,周围是人丁不多的几户人家。 出了巷口,就是正街。算得上是闹中取静了。 萧如宸在对着巷口的二层茶楼上,找到了顾尧。 “什么情况?” 萧如宸随意的坐在顾尧身侧,执起他面前的茶壶,斟了满满一杯茶水,一饮而尽。看得顾尧目瞪口呆。 当她出现在顾尧面前时,顾尧并没有第一时间认出她来,直至她出声,才知晓面前之人正是萧如宸。 “你怎么……” 顾尧惊异中,音调不自觉的提高许多。随后反应过来,立即压低声音,凑到萧如宸的耳边,悄声道, “你怎么跑来了?四喜丸子呢?” “我交待他办点事。你这边什么情况?可查清那孙谦的底细?” 萧如宸问着,双眼却是注意着小巷的深处。 “我办事,你还不放心么!这么跟你说吧!就那孙谦的为人,两个字足以概括!” 顾尧唰的打开折扇,翘着二郞腿,一副哥哥很厉害的模样。 见他这副自高的样子,萧如宸挑挑眉,十分配合的问道, “哦?哪两个字?” 顾尧轻轻一瞥,薄薄的唇中溢出两个字, “孝子!” “孝子?”萧如宸微,拧着眉头,重复着顾尧的话。 “没错!就是孝子!而且是那种二十四孝的好儿子!虽然没达到哭竹生笋、埋儿奉母、尝粪忧心那种程度,但像百里负米、怀橘遗亲、亲尝汤药这样的事儿,人家可没少做过!你说是不是孝子?!” 顾尧把他这一小天打听得来的消息汇总说与萧如宸听。 萧如宸越听,眉头皱的越深。食指敲击桌面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顾尧见萧如宸陷入思考当中,识趣的闭上了嘴,默默的品着茶。只是眼神不经意间总会落在她的身上。 萧如宸根据顾尧的话,在心里勾勒着孙谦的日常生活的情形。 有些东西,是软肋,也是逆鳞。 就像是一把双刃剑,用好了是利器,用的不好容易自伤。 端看持剑的人怎么出招了。 看着日渐西沉的日头,萧如宸目露坚定。 喝掉最后一口茶水,萧如宸招呼着顾尧一起离开。 “去哪?” “孙府。” “孙府?孙谦府上?”顾尧一脸的不可置信。 “没错,像他这样的孝子,最厌恶的就是别人对他家人的算计。那是他的软肋,也是他的逆鳞。所以,我们再多的办法都没用,对付他最好的计谋就是光明正大的谋取。” 这便是萧如宸想到的最佳方法。 她虽不想逼迫孙谦,但像他们这样对立的利益关系,可以说只要她明目张胆的出现在孙府,不管她的谋划是否成功,所导致的结果必然都是成功的。 王文书的多疑会将孙谦视为奸细。就算他没有为自己做什么,但在华亭县官员眼中,他都是他们集体利益的背叛者。 可笑的是,这些无关于他的官位,而是因为他的秉性——重孝。 他虽也贪,却与那些为贪而贪的人不同。 这是本质上的区别。 这一点孙谦知道,曹刘几人也知道。 这一点,也正是她所谋划的重点。 “可阳谋也是谋啊!你怎知那孙谦不会因此而迁怒?”顾尧没有想通萧如宸的用意。 “只要他母亲与我们站在同一立场,他就不会迁怒。” “同一立场?谈何容易!” 顾尧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跟不上萧如宸的思路了。 对于素昧谋面的陌生人谈立场,已是不易,站同一立场更是难上加难。 萧如宸摇摇头,“对于别人来说,或许不太容易。但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她儿子的荣耀,就是对她最大的赞赏。所以,一会儿到了孙府,你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夸孙谦!你何时把他母亲夸的舒服了,我们此行的目的就达到了。” “就这么简单?”顾尧头一次对于萧如宸的行事感到怀疑。 萧如宸看着已在面前的孙府大门,道, “就这么简单!” 第8章 登门 萧如宸换回自己的脸后,敲了门,报了背景,很快就有人将他们引进了府中。 孙谦府宅虽不大,却是绿植较多,在西北方向还有一个小菜园子,里面种满了乡间常见的菜蔬。靠近东边的小院隐隐传来鹅叫声。 孙谦的母亲出身乡野,习惯了乡村生活的琐碎。而孙谦为了能让母亲心情舒畅,有事可做,竟不顾俗世眼光,在府宅中开辟了菜田种植菜蔬,又将家畜养在院子里,由此,他对其母的孝道可见一斑。 下人将萧如宸二人引入正厅,还未进院,一位衣着朴素,面容和善的妇人迎面走来。 那妇人欲屈身行礼,但见萧如宸面色带着稚嫩,一身布衣,而她的身后跟着的却是一位衣着华贵,气宇轩昂的男子,眼底有些犹疑。 “您可是少卿大人?” “大娘不必多礼。某就是来华亭走访,听闻孙统领孝感动人,过来拜访一二。” 萧如宸伸手扶住孙氏,待其起身后复将手拢入袖中。 “大人日理万机,还来寒舍探访,可真是……真是让寒舍墙壁生辉呀!” 孙氏看着萧如宸温润的脸庞,原想像在乡间时一样拉住后辈之手嘘寒问暖,但随后猛然回神,想起眼前这位可是顶顶大的官老爷,听说比那华亭县只手遮天的县令还要大得多,立时僵着手臂,不自然的收回,又在衣襟上抹了抹,藏在了身后。 “某偶然听闻孙副统领的事迹,便冒昧前来拜访,并未提前递帖子,属实是某唐突了,大娘不必介怀,只当某是寻常人家的后生便好。”萧如宸看出孙氏的拘谨,难得的出口安慰。 “哎!好!好!” 孙氏没想到萧如宸虽年纪尚轻,官居高位,却没有上位者的“架势”,不由得在心中暗暗称赞。脸上的笑容也变得了自然了许多。 顾尧见萧如宸三言两语就将一个紧张的农妇安慰下来,立时在心里竖起大拇指来。 “少卿大人到此,是来见我儿孙谦的吧!他这会儿还在军营没回来,我打发下人去营里唤他吧!”孙氏问道。 “不急,我们想听听你口中的孙统领。”萧如宸回以微笑。回眸间,瞥了一眼顾尧。 顾尧点点头以示明白。 不就是吹捧么!他从小生活在嫡亲姐姐的阴影下,早就练就了一身撒谎不脸红,啊呸,是花式称赞的本领。他姐姐那么刁钻的一个人,他都能在不知不觉中把她捧上天,如今换作一个民妇,那还不是小菜一碟! 在接下来的闲聊中,顾尧果真没负萧如宸的期望,将孙氏捧的喜笑颜开,不知不觉间,半个时辰过去了。 “母亲!儿子回来了!”一声由远及近的呼声,从门外传来。 孙氏虽未曾让下人到军营等候孙谦,孙谦却是如常从军营出来,直奔家门。是故在进门前,从家丁口中得知少卿大人来访,也顾不得是否逾越,人还没进大厅,就喊了起来。 正厅内的笑声随着这一声呼唤戛然而止。 “哟,这正说着,我儿就回来了!”孙氏经过刚刚一番闲聊,更喜欢这登门的两个有礼的年轻人了。 孙谦一进门,看见坐在下首位的萧如宸,面色几变。 “阿谦,你终于回来了!少卿大人坐了好一会儿了!”孙氏上前拉住自家儿子,左右瞧看。 孙谦却将其扶在座位上,立即跪地行礼,姿态恭敬。 “参见少卿大人!” “孙副统领不必多礼。” 孙谦却仍跪在地上,俯身下拜。 “下官惶恐!不敢失礼!下官母亲实为乡野民妇,不懂得官场规矩。如有冒犯,还请大人恕罪!” 那孙氏闻言立即起身,与孙谦跪在一处。 看着眼前这一幕,萧如宸眼皮跳了跳,唇角微勾。 这个孙谦果然是个人才。三言两语就将自己方才营造的温馨的氛围扭转成尊卑分明的阶级关系。 萧如宸立时扶住孙氏,没有使她的双膝沾地。 “大娘这是作甚?!” 随后冷着脸看向孙谦,“还不起来!” “谢大人!” 孙谦起身垂首,恭敬立在一旁。 萧如宸不说话,只是默默品着茶。 顾尧也不哼声,默默的做他的隐形人。 孙氏见原本聊得如火如荼,忽然降至冰点,不知该如何是好。 最后,孙谦不忍母亲尴尬,道, “母亲,院里的鹅该喂食了。” “啊!哦!”孙氏下意识的回着,目光却看向萧如宸。 “大娘您有事就去忙,这里有孙副统领在,无碍的。” 孙氏离开,孙谦便面容微敛,直言道,“大人光临敝府,有何指教?” 孙谦直言,萧如宸也不拐弯。 “我要王文书、曹刘、刘明忠、朱壮雄贪墨的证据!” “大人说笑了!他们贪墨,大人都找不出证据,下官如何来得证据?”孙谦面色不变,回拒着萧如宸。 “西去二三里,房屋五六间。河堤万丈长,相看两不见!” 孙谦忽闻萧如宸口中吐出莫名的诗句,脸色微动,双手微拢在袖中。 “昨夜雷鸣四五声,吾恐夜雨阻人行。奈何将去义无顾,且行万里无人同。” “还要我再念么?” “听闻大人年纪轻轻就入朝为官,原来竟也会做这等打油诗啊!”孙谦双手握拳,面色微微发白,语气却故作放松地说道。 “呵!” 孙谦的态度,萧如宸早有所料,于是继续道, “孙副统领可知昨夜府衙失窃一事?” “昨夜官差抓拿窃贼声势浩大,下官略有耳闻。” 萧如宸执茶杯轻呷一口,“那你可知,失窃的并不是府衙,而是城东永春巷的一户人家?而且失窃之物并非是募捐的赈银,而是一个账本。且我所念之诗与那账本就在一处!” “啪!”孙谦跌坐在椅子上,手边的茶杯划落,碎裂在地。 孙谦所有的失态,全部落入萧如宸的眼中。 孙谦摇摇头,定了定神,问道,“大人既已得吾等贪墨的证据,为何还要找下官要证据?” “我要的,是华亭县自开设码头以来,上下官员私设税赋,贪墨的银钱!” 话落,萧如宸周身气势大开,在其对面的孙谦早已脸色大白,后背尽湿。 第9章 最后的机会 “大人何竟以为下官会有证据?”孙谦头上冷汗淋漓。 “你是聪明人。而聪明人都懂得自保。” 孙谦双眼紧闭,良久,复又睁开,眼睛直视着萧如宸。 “大人既知下官也曾贪墨,却又与下官要证据,不觉得可笑么?” “下官虽未寒窗几载,却也知道上了战场的兵,逃了五十里与逃了一百里的,下场都是一样的。若我闭口不言,曹刘等人看在下官忠诚的份上,或许会留我母亲一条活路;可若我合盘托出,不说大新的律法,就是曹刘几人必灭我孙家满门,不作他想!” 王文书多疑,手段残暴,宁肯错杀,也不会放过。在华亭县为官的这些年来,但凡有违他心意之人,坟头草都一人高了。 曹刘圆滑,做为华亭县上下主管账簿之人,面甜心苦。在涉及到利益时,时常做两面三刀之事。 县尉刘明忠看似憨厚,处处听命于曹刘,实则是一头喂不熟的狼。 他早年娶妻,岳父岳母见他家甚贫穷便多给了陪嫁。他却以为他们看他不起。及至后来他做官发达了,便将他岳父岳母接到自己府上。说是赡养,实则是虐待,每天给他们喂很多的食物,生生养成巨腹之人,身感恶疾而死。 至于守备军统领朱壮雄,为人刚愎自用,顽固不化,从未将自己放在眼里,更是不能依靠。 所以,从得知萧如宸来到他的府宅,他便知自己不会有好结果。萧如宸的提议,无论他从或不从,在曹刘几人的眼里,自己都是背叛的一方。 就像当初被卷进来,是因为要为他母亲治病。现在要反水,也是因为母亲的安危一样。 这就是身为小人物的悲哀。 他没的选择。 上贼船时没得选择,现在,也不是他能选择的。 他唯一能赌的就是,萧如宸可以给他一个承诺。 萧如宸放下拨弄的茶盏,回视着孙谦, “比起为尽孝道而误入歧途,与孤军深入,卧薪尝胆哪个更具有说服力?” “可否请大人为下官解惑?” “愿闻其详!” “为何被选择的人,是我?” “因为你与他们不同。你贪墨,是因为其他人都贪,你若不下水,便是异类,必然会被剪除。而其他人则是为贪而贪,这是本质上的区别。” 萧如宸说到这里,语气微微一顿,“然而心若坏了,便是真的没救了。” “我能相信你么?” “你没的选!” “呵!是啊!下官的确没得选!”孙谦嘴角上扬,挂着讥笑,面容悲凄。。 “忘了介绍了,这位是刑部侍郎顾尧,陛下亲指,协从办案的。” 被忽然提及,是顾尧始料未及的。但他深知萧如宸做的每件事都有她的用意。是故十分配合的点点头,并亮出自己的腰牌。 孙谦看到那腰牌,眸光剧烈的抖动着,忽然,“扑通”一声,跪立在地, “下官叩谢少卿大人!侍郎大人!” 萧如宸摆摆手。 “烦请大人稍候片时,下官去去就回!” 说罢,孙谦连忙起身,往屋外急步而去。慌忙中,踩住了衣摆,踉跄着差点摔倒。 顾尧见孙谦方才还一副要丧了爹娘、视死如归的模样,然而在见了他的腰牌后,却如绝处逢生,活过来的感觉! 没错!就是忽然活了过来。 不过一张腰牌,也能给人这么大的冲击力? 瞧见顾尧的疑惑,萧如宸薄唇轻启,“大新皇朝律例:凡重大刑事案件,大理寺主审后交由刑部复核并执行。如今你我坐在这里,代表的不仅仅是办案的钦差,还有我们身后的大理寺和刑部。” “都说孙谦为母治病,不惜倾其家产。但他母亲你也见了,像是生过病的人么?他贪墨实为求生!但与曹刘等人为伍不过是饮鸩止渴!如今我将生路指给他,也算求仁得仁了,他会失态也很正常。” 萧如宸淡淡的说着。 “原来是这样!”顾尧恍然大悟。 “你不是想不到,只不过是因为有我在,懒得去想罢了!只是少墉,” 萧如宸忽然正色,直视顾尧的双眼,“此后之事定十分凶险,我不能时时在你身边,你要多思,多想,方可保命!” 萧如宸说真切,顾尧听得心下十分感动,刚想回应什么,她却忽尔转过头去,幽幽的道了句, “人长脑袋可不是为了显高的!脑子许久不用,会锈的。” “你……” 顾尧内心刚刚升腾而起的感动瞬间化为泡沫,随风飘散。 他幽怨的呼着粗气。萧如宸却不加理会。 盏茶功夫,孙谦捧了几本账簿急步而来。 “让大人久等了!华亭县是五年前才开始逐步建设码头的,这些是下官从三年前开始记录的账目,还请大人过目。” 孙谦将这些年自己记录的账目奉上。 萧如宸粗略的翻看了账本,里面记载的金额逐年翻倍的增多,光是今年的数目比起朝廷拨发的赈银,百倍不止。 掩下心中的怒气,萧如宸声音微冷,“你可知他们藏匿财物之地?” “回大人,下官不太清楚,不过倒是可以猜上一猜。” 萧如宸抬手示意。孙谦便道, “王县令在华亭县生性多疑,他的家财存在府衙或是自己府上都有可能。刘明忠爱财,是个守财奴,且有爱数钱的癖好,必然会将贪墨来的财物存放在家中,甚至是卧房。下官常与朱统领共事,倒是知晓他将财物藏匿于军营。至于曹县丞……” “曹刘的藏匿点下官不清楚,不过下官听说他在城东养了个外室,怕是放那了吧!”孙谦将他之前的收集到的信息以及猜测全部告知萧如宸。 “嗯!”萧如宸点点头。 孙谦能在华亭县那外圈子里能混到如今的地位,定也是有自己的手段的,且能在不知不觉中打探到如此多的事情,可见其心中早已有所取舍,他只不过是在等一个时机而已。 而这次贪墨赈银之事,或许就是这个时机。 怕是华亭县众多官员千般算万般计,都在他的预料之内罢! 此人能用,却要慎用! 萧如宸心中微冷,面上却不露声色。 收好账本,萧如宸道,“我若要你拿下华亭县守备军的军权,你可做到?” 孙谦点点头,“大人准备何时动手?” “三日后,我要守备军全部留待军营,不得进城。违令者斩!”萧如宸拂袖而立,面上尽是凛冽之色。 “定不辱命!” 萧如宸点点头,与顾尧一同离开。 孙谦抚着双手,眼底尽是复杂。 萧如宸太年轻了!纵然天资聪颖,但曹刘等人杀的人还少么! 每个人都有私心,只是萧如宸是他最后的机会。 如今他已没有退路,只期盼少卿大人能大获全胜。 否则…… 孙谦闭上双眼,待睁开,眸中闪过一丝坚定。 第10章 布署 萧如宸回到府上时,四喜刚刚从南城外回来。 “可有收获?”萧如宸翻看着从孙谦之处带回的账本,问道。 “回主子,未曾有收获。不过属下在南城发现一波形迹可疑之人。”四喜回着萧如宸。 “一波人?有何可疑之处?”萧如宸微拧着眉头。 按理来说,曹刘等人早已布好局,若是要监视他们的动向,只需派二三人便可,没必要搞一波人来。 舞弄权谋之人有几个是傻子! 真正的布局并不是事事都要严格按照人预定的方向发展,而是无论世事如何发展,最终都会落入你既定的结局。 如若她是曹刘,便连监视的人都不会安排。若一定要监控,最多只会在南城门那里放两个暗哨。 毕竟一个没读过几本书,却凭借自己的头脑便一跃成为一县之丞,且令其他官员皆听从他之计谋,这等人必然有其过人之处。 这么低级的错漏,必定不会犯的。 所以,四喜口中的“可疑之人”,应该是别的势力,或与他们的案情关系不大。 “是的,大概有十几人,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不过他们在看到属下时,便离去了。” 他今天在南城外寻找有关贼人的线索时,发现有另一波人也在南城外附近徘徊,像是寻找什么东西。 不过那些人见了他之后便自行散去了,这让他不得不怀疑他们的目的。 “十几人?找东西?”萧如宸闻言眉头展开,“应与我们无碍,不必在意!” “这样,你明天出城前可以先打听一下南城外附近有哪些山头,是否有山贼、匪徒之类的存在。曹刘等人既然要找人背锅,此等人是上上之选。两日之内,我要结果!” “是!”四喜领命。忽尔似是想到了什么,便道, “主子,可否多派几人与属下同去?” “府上明面上的人你皆可调动。” “谢主子!”四喜脸上挂着兴奋。他终于可以借着主子的命令,奴役三欢同他一起办差了。 然而他高兴的太早,只听萧如宸淡淡的道,“三欢我有其他安排,二喜倒是可以与你同去!” “啊?”四喜脸上兴奋之后的惊愕与哀怨之色纠结一起,最终生生挤出一个苦涩的微笑。 “是!主子……” 他总是逃不过被冰山医者二喜压迫的命运…… 二喜则点点头,神色淡淡。 萧如宸不曾停下翻阅的手越动越快,直至合上账本,仍是蹙着眉头。指尖轻扣着桌面,陷入了沉思。 孙谦的账本关于每笔钱款的来龙去脉都记录的清清楚楚,而曹刘却是记录的流水账。 尽管不同月份之间的账目也略有不同,但两本账大部分的内容一致的。不过,萧如宸还是敏锐的察觉出,每隔一段时间便有一月的账目有几笔记录异常的地方。 曹刘账本所记录的前半部分,她记得清清楚楚,账面上的金额绝对不止孙谦账本上的数字。 而多出来的这一部分账目,记录的却是捐献给寺庙当做香油钱,或是用于码头修缮维护用款,或是其他名头需用,且笔笔世巨大。 但据她所知,华亭县当初建立码头,是国库拨的银子,而且每年的维护费用也是从地方税赋里直接扣除的,并不存在需要他们自掏腰包来维护。 那么这笔钱究竟哪去了?给了谁?她都不曾知晓。 且在华亭县为官多年的孙谦也未曾得知。 这其中,怕是还有更大的既得利益之人。 只是知道这人的甚少。 会否,与京都之人有关联? 如若是这样,她更得小心行事。 只是,华亭县贪墨赈饷一事,就必须要尽快处理了。 蓦地,萧如宸收回扣着桌面的手指,拢入袖中。那黝黑如墨玉般的眸子闪过一道幽光,面容微凛,看向暗处,吩咐道: “三欢,你带着暗处的人,把华亭县贪墨一案涉及到的所有官员的府宅以及府衙全部包围监控起来。注意不要惊了。三日后,我要他们入得出不得!” “是!”暗处一墨衣男子忽然现身回应后,仍归于暗处。 “你要三日后收网?”顾尧见萧如宸已做好安排,便出声询问道。 萧如宸点点头,“没错,所以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今日我已暴露于孙谦面前,那是不是可以现身明处了?” “不可!” “为何?”顾尧望向萧如宸,直望进她的眼眸。 “所谓‘狸猫九命,狡兔三窟’。曹刘等人在华亭县虽未经营多年,却是将整个华亭官场全然渗透,公中之人怕是都与他们共乘一船了。更何况,狗急还跳墙呢!是故,抓到人容易,但要押解回京,怕是一路都不得太平。”萧如宸反复摩挲着账本,目光越发的坚定的看着顾尧。 “所以,我要你在暗处,待得我将曹刘等人抓捕之后,你便立即走水路回京都,不得耽延。我会在处理好后续之事以后,走陆路前往蓟县接应与你。”萧如宸切合目前的情况,尽可能做着安排。 “不行!我怎能将你独自置于危险当中!自当与你共同进退!”顾尧猛然起身,对于萧如宸的安排,浑身写满了抗拒。 “少墉!你当知道此行之凶险!若是你我兵分两路,或可平安抵京;可若是你我同行,必定面临被追杀的境地。到时或生或死,便不是你我所能掌控的了!”萧如宸右手按在顾尧的肩膀上,眼中满是认真与坚持。 顾尧目光直视着萧如宸如玉的脸,一番挣扎后,终是妥协道: “好!你多保重!若是叫我知道你又受伤了,我便不顾一切,势必将所有人斩杀!” “好!” 萧如宸脸上终于绽放出安心的笑容。像是冰封的雪地上,忽然升起的一抹骄阳的柔光,带着丝丝温暖,直照进人的心间。 一时间,顾尧竟看得痴了。 “咕噜咕噜……” 一阵肚子叫声,打破了刚刚缓和的氛围。 萧如宸轻笑,“四喜,上菜吧!我饿了。” 掌灯时分,萧如宸便进了书房。 她要将孙谦提供的账目誊抄到曹刘所记的账本上,并为三日后之事做最后的准备。 第11章 齐聚公堂 晋康三十一年,七月十四。 寅时三刻,当初晨的光辉洒满天际的时候,萧如宸飞上华亭县中的观澜亭,朝着府衙的方向射了一支鸣镝,“呜呜”的鸣响声传向远方。 然而鸣镝声未落,便有士兵整齐划一的踢踏声响彻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 那声音有如雷霆,震醒了尚在昏睡中的官僚、百姓。 “发生了何事?” 华亭县令王文书昨夜新“收”了个颇有姿容的小妾,夜里被翻红浪好一番痛快,直到子时末丑时初才堪堪睡去。这会儿却突然被吵醒,是以满脸不耐。 “老爷!老爷!不好了!有一大队身穿黑色锦衣的兵马,围了府衙。再有半盏茶的功夫便到这后院之中了!”侍候王文书的管家面色焦急道。 “黑色锦衣的士兵?”王文书重复着管家的话,忽而脸色大变。 “糟了!是玄衣卫兵!朝廷特设协助大理寺查案的卫兵!只受命于大理寺卿以及少卿两人。我果然小看了那萧小子!” 王文书说的咬牙切齿。 曹刘的算计怕是要落空了! 看来那夜曹刘丢失的账本的确是落入了萧如宸手中!他还真是能沉住气啊! 这一次,他栽了! “老爷,既然是玄衣卫兵,那可如何是好啊!”王四管家一听王文书的话,也慌了。 他跟了王文书十几年,对于他所行之事知之甚多,尤其是在华亭县的这几年,他家老爷更是横行无忌,且无一人能劝阻。 “慌什么!”王文书不紧不慢的穿着衣服, “如今我虽有身陷囹圄之患,然而却还有一条出路!” “出路?” “王四,这些年来,我王文书待你如何?”王文书穿好外衣,没有张罗着逃跑,而是忽然问起王四这句话。 王四闻言,心下一冷,立马跪下,泣道,“老爷待我恩重如山!” “好一个恩重如山!那今天老爷有两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你去办,你可做得?” “老奴自当万死不辞!”王四一头冷汗,后背更是被汗水浸透。 天知道心狠手辣的老爷会对他做什么! “我要你从我书房中的密道逃出,去一趟华亭寺,找慧圆大师,就说:‘书没而王危,于卿一人也。’回来的时候再去一趟北城死人胡同里最后一家,就说,我要萧如宸的命!他若要价,你也不必还价,只管给他便是!” 王文书面容狰狞,眼中闪过狠辣的厉色。 “老奴这就去办!老爷好生保重!” 说着,便揣上万两银票,从王文书房中的密道逃出城去。 王文书刚整理好管家离去的痕迹,坐在靠椅上,那厢萧如宸便推门而入了。 “本官就赈饷失踪一案刚刚有了进展,便前来府衙叨扰,没扰了王县令的安眠吧!”萧如宸轻撩衣摆,便坐在高位上。 “少卿大人既是查案,怎么就将下官的府衙给包围了,难不成,那贼人是本官府衙之人不成!”王文书面脸色一厉。从前并未摆了表面的上不屑,此刻尽浮于面容之上。 “呵!王县令这么说,倒也没错!不过现在还不是揭穿贼人的时候,等人到齐了,本官便亲自为王大人指认那贼人!”萧如宸微勾着唇角,笑意不达眼底。 “大人说等便等!本官还怕了不成!”王文书见萧如宸不说,也不再多问。只是用余光瞟了眼密道入口的角落。 反正他今天怕是要栽了,只期盼王四能顺利到达华亭寺传话。 否则…… 王文书的神色落入萧如宸眼底,萧如宸眉头微微一皱便散开。心下却是在细细思量。 半柱香的时辰,县丞曹刘,县尉得明忠,守备军统领朱壮雄,以及副统领孙谦,都被玄衣卫兵带入了府衙的公堂之上。 众人齐聚,萧如宸便同王文书一起去在前院。曹刘等人如往常升堂时站在堂上,只不过如今他们身后多了两名玄衣卫兵。 “人都到齐了?”萧如宸坐在旁边临时铺设的太师椅上。 “禀大人,华亭县上下官员,包括守备军正副统领,皆已到齐!”玄衣卫指挥史孙坚向萧如宸如实禀报。 萧如宸眼光扫过下属座位上的几人,当目光落在守备军副统领孙谦身上时,孙谦微不可查的点点头。萧如宸勾了勾嘴角,便转去看向了其他人。 王文书坐在公堂的桌案后,目光狠狠的剜了一眼曹刘。 曹刘本就在玄衣卫兵破门而入时便心生忐忑,这会儿在接收到王文书的目光后,心下“咯噔”一声,心弦紧绷着。不过却也只得硬着头皮朝萧如宸问道, “不知大人将我等几人请召来,是有什么急事么?” 曹刘黝黑的脸皮皱在一起,不同于前次虽是苦笑眼角却隐含笑意的黑心金光菊,这次却苦笑中带着忧虑。像是生生喝了苦瓜榨成的汁水一般,眼角唇沟里尽都是苦涩。 “我本为查赈饷失踪一案而来,叫尔等前来,自然是这案子破了,请你们做个见证!”萧如宸说着,眸光从曹刘几人身上流转,最终,仍落定在他的身上。 曹刘望见萧如宸的目光,忽然打了个啰嗦,通体发寒,却佯装意外,继续问着。 “可是那盗走王县令筹集饷银的贼人有消息了?” “当然!” “孙坚!将东西呈上来!” 须臾,一个红色漆木的箱子从外面抬了进来。箱子不算太大,高度刚及成年男子的膝盖弯的位置,略长,箱子中间残留着官府的封条,正是先前朝廷拨放赈灾银饷的箱子! “打开,给几位大人过目!” “是!” 孙坚将箱子打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件黑色的夜行衣以及一张鬼面的面具。 再往下,是几粒散落的碎银,在箱子底部是一且薄薄的账本。账本之中,记录的正是先前曹刘口中的王县令使人筹集银两用于赈灾的名单。 “这……”曹刘指着那张面具,嘴唇微动,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又生生的吞了回去。 萧如宸瞥见曹刘嗫嚅的嘴唇,便道,“曹县丞有何话要说?” “回大人,下官见这面具有些眼熟,但仍需问大人几个问题以便确认,还请大人勿要责怪。” “但问无妨。” 第12章 一出好戏 曹刘上前,“敢问大人,这箱子,可是从那南城外一个山头所得?” “是!” “下官抖胆,再问大人,那山头可是称为的八丘岭的山丘?” “没错!” “请大人恕罪,下官再问,那山头上是否有一座破旧的山寨?”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萧如宸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曹县丞如此发问,似乎对八丘岭很是熟悉。” “回大人,那里曾住着一伙山匪,下官等人曾几次围剿,是以了解一些。” 曹刘捋着下巴上几根残存的胡须,“若是真如大人所言,这箱子是从那山寨中所得,那么盗取赈银的贼人必定是八丘岭之上的匪徒了!” 萧如宸忽闻曹刘之言,凤眼微眯。 “曹县丞怎知定是八丘岭之上的匪徒而非其他?” “回大人,华亭县一带一向平泰,只除了那岭上偶有匪徒出没,骚扰附近的商队。前日听人禀报,说那贼人往南城外逃蹿,想必,应该就是那八丘岭上之人了。”曹刘垂首恭敬的回答。 萧如宸横眉冷目,“你既知是那岭上的匪徒,为何先前不说?你所存是何居心!” 曹刘见萧如宸发怒,立即跪下叩首, “下官冤枉!实在是那八丘岭上的匪徒太过狡猾,下官等人先后几次派兵围剿却不得终。后来下官几人想要将此事上报时,谁想,那伙匪徒却消失了。此事方罢了!剿匪之事府衙的案簿里也有记载。但是此事已过去有两年之久,是以下官未能及时想起,还请大人恕罪!” 曹刘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连连俯身鞠躬。 他似乎是打定主意,将赈饷失窃一案栽赃给那八丘岭上之人。 萧如宸心下冷笑。 “那依曹县丞所言,那盗取王县令所筹集银两之人,想必就是那此前一直盘踞在八丘岭之上的山匪了?” 曹刘拱手,“大人英明!下官确有此猜测!” “哦?”萧如宸眉毛微挑。 “是这样的,这个盘踞在八丘岭之上的山匪营寨名叫黑风寨,寨中大概有百十来人,共有两个当家的。大当家的名为刘壮实,耍得一手好戗,下官等人曾与他交过手,均不敌。二当家的相当于军师,时常出谋划策。黑风寨以往经常掳掠过往的客商,劫取财物。所以,若是他们盗取赈饷,也不无可能!”曹刘分析着。 “哦?可你不是说,这个黑风寨的人早在两年前就消失了么?怎么这会儿又突然冒了出来,盗取赈灾的银两了?而且看这情况,还是先后盗了两次?”萧如宸拧着眉头,眼含微笑只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事实或是如此,不然如何能解释这证物会出现在八丘岭之上呢?” “曹县丞既然这样说,那便是有那岭上之人盗取赈饷的证据喽?”萧如宸挑着眉梢,轻嗤。 “下官也只是猜想,并未有切实的证据。” “哼!那这么说,本官是不是也可以猜测尔等皆为盗取赈银之人呢?”萧如宸轻飘飘的一句话,却犹如一记响雷炸在曹刘等人的耳际,令其等闻之色变。 “下官不敢!”曹刘几人立时跪地连连叩首。 萧如宸摇摇头,“嗯!这么说不对!” 就在曹刘几人被吊起的心稍稍放下之时,萧如宸那淡淡的却如冤魂追命的声音又响起: “如若是尔等取了那赈灾的银两,那便不是盗取,而是贪墨!” 如若说萧如宸先前之话犹如惊雷,那她现在所言便如闪电,字字句句道道劈入曹刘等人的心里。 曹刘脸伏于地面,声音嘶哑,“下官冤枉!大人因何断定下官等人贪墨了赈银?单单是因为下官说了那贼人的来路么?若是这样,下官不服!八丘岭有山匪之事,众人皆知!如今盗取赈银的匪徒逃往南城外,任谁都会猜测,那岭上的匪徒就是盗银之人!” “啪啪啪” 萧如宸拍着手掌,轻嗤,“曹县丞果真是能言巧辩之人!怪不得华亭上下事事皆由你出面!果真是个人才!曹县丞当真是好算计,让本官生生看了一出好戏!” 曹刘闻言,跪伏于地,“下官惶恐,不明大人之意。” “有何不明!尔等贪墨了赈饷之后,见朝廷派人来查办,便故布疑阵,将线索引至八丘岭,让人误以为是山匪所为,目的便是将赈饷贪墨一案变成赈饷被盗案!” 曹刘忽从地上站起,“臣,不服!大理寺办案向来讲求证据!纵然您是当今陛下之子,也要遵循大新律例典章!下官敢问大人,您说下官将贪墨案变成被盗案,可有证据?” “你要证据?” 萧如宸眼含冷笑, “华亭县连日来时常大雨如注,这也导致附近的山上泥土松软,常有水洼淤积。如若贼人真的盗取赈饷后回到了八丘岭,那他所穿鞋子上必定沾有淤泥、草屑等物。但这箱子里的靴子却干净如厮,夜行衣上甚至还有有折叠留下的褶皱,这显然是有人早早放在八丘岭,制造的伪证!” 萧如宸言之凿凿,清冷的目光越过曹刘,落在朱壮雄身上。 “倒是朱统领脚上的这双鞋,粘满了风干的泥土与草屑呢!” “你怀疑我?”朱壮雄霎时怒目横眉。 “难道我说的不对么?朱统领!哦不对,是刘寨主!” “你……”朱壮雄没想到萧如宸竟直指他是黑风寨寨主,一时语塞。 “少卿大人真会说笑,简直越说越离谱!”曹刘只身挡在朱壮雄身前。 只是他身量瘦小,就算朱壮雄只是坐着,也只能遮挡一半。 但他那拳拳维护之心,可见一二。 萧如宸拂了拂衣摆上的褶皱,起身走至堂中, “果真是兄弟情深,当山匪不忘彼此,就连做官了也要互相照拂一二。还还真是令人羡慕呢!刘二当家的!” 萧如宸的话,犹如掷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激起了千层波浪。 “曹刘,他说的,可是真的?” 王文书瞪着本就不大的眼睛,面露惊愕。 第13章 功亏一篑 “大人说的并非真凭实据!”曹刘仍在强辩着。 “那我便问问朱统领,守备军调遣兵将用的令牌何在?”萧如宸目光凌厉的望向朱壮雄。 “令……令牌?自然是在本官帐中!对!就是帐中!”朱壮雄语音高亢,倒显得心虚了。 “账中?那我手中这块,你可眼熟啊!”萧如宸拿出一块黑铁做的令牌。 “这是……”朱壮雄刚想说不认得,但瞥见曹刘面色不善,立即道,“你偷走了我的令牌?” 萧如宸垫着手中的令牌,嗤笑道,“朱统领可看仔细了,这是玄衣卫兵的令牌,可不是你守备军的令牌哦?” 朱壮雄闻言,复又改口,“是我记错了,那令牌仍在帐中,我并未带出!” 王文书闻言,脸色苍白。 他便是再不管府衙事务,此时也知萧如宸的话,恐怕真的就是事实了。 官场上的人都知道,将士调兵皆用兵符或是令牌,这是权力的象征。没有令牌,光凭一个空虚的职位是不能调遣任何兵将的。除非这个人在军中真的特别有威望。 所以,将领对于令牌皆是贴身保存。即便不是随身携带,那也会放在妥帖之处,不会像朱壮雄一样,随意丢弃。 朱壮雄的反驳,却恰巧显露了他极力隐瞒的事实。 曹刘听着朱壮雄的话,瞬间有种无力感。 然而萧如宸却不准备放过他。 “曹县丞看这个账本,可眼熟?”萧如宸从怀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账本,却没有交给曹刘,而是递给一边早已目瞪口呆的王文书。 王文书接过账本,快速翻了翻,发现上面的字迹竟与曹刘一般无二,立时跌坐在地。 “你怎么得到的?难道那晚……” 王文书不敢想下去。 那晚曹刘忽然对他说想到了解决赈饷贪墨的办法,于是几人便连夜伪造了一个被盗现场,将线索指向八丘岭。 没想到时居然是曹刘记私账被人发现,想要借此转移视线! 没想到萧如宸早在几天前便已知晓赈饷的真正去向,而她一直按兵不动,不动是在搜集证据而已! 事到如今,他才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人! 这一次,他是真的栽了! 如今只期望王四那边…… 想到这里,王文书眼底流闪过一丝阴狠之色。 萧如宸扫了一眼曹刘与朱壮雄, “你本名刘曹,与刘壮实也就是朱统领原是那八丘岭之上的山匪。但是近年来,朝廷大力开展漕运,往来客商走水路甚于陆路,于是山贼就变得不是好出路了!恰巧你听说陛下颁布新政,有能力或是对州府有贡献者,可得官职。便花钱为自己捐了个官。” “这做官可比当山贼有意思多了,还不用整日提心吊胆,是以就与刘壮实商量,也为他谋个一官半职。你原想处理山寨的问题,恰巧赶上朝廷剿匪,于是就顺水推舟,解散了山寨。这就是八丘岭之上的匪徒消失的原因!我说的可对?” 萧如宸话落,堂上众人皆看向朱壮雄与曹刘二人,似是要确认少卿大人所言真假。 曹刘脸色发白,“大人公凭一枚令牌便做出如此推测,未免太过差强人意!” “那要是再加上一位证人呢!” “哦,对了!本官刚刚忘了说,这证人恰好是从八丘领带回来的。” 萧如宸摆摆手,四喜便带着一位衣衫褴褛的乞丐上来。 那乞丐一入公堂,看见穿着官服的曹刘,便上前唏嘘:“二当家的,果真是你!” “休要胡言!我不认识你!”曹刘喝道。 他不能承认,他怎能承认呢! “二当家的!是我啊!我是刘二狗啊!您的德容,二狗此生不敢忘记!当初大当家说你死了我就不信!这不,你果然还活着!可惜,大当家的却没了!” 乞丐见曹刘不承认,急得上前要抓住他的衣袖,却被曹刘推开了。 至此,曹刘再无任何借口辩驳。 须臾,玄衣卫指挥史孙坚将从名个府上以及军营搜寻来的金银财宝皆堆放于公堂之上。 那用来对暗号的诗集以及来往相通的诗词也赫然在列。 萧如宸面若寒霜,冷喝道, “贪墨的是你们!偷梁换柱的也是你们!这原本是两件不相干的事,但因为你们二人的存在,就变成了相关连的事情!也正是因为你对八丘岭的了解,才将贪墨的证据转移到八丘岭的山匪身上,企图达到混淆视听的效果!” “然,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尔等贪赃枉法,杀害朝廷命官,其罪,当诛!” 萧如宸话落,那乞丐方知自己认下二当家的是害了他。于是跌坐在地,双手胡乱的摆着,“我不认识他!不认识!他不是我们二当家!不是!” 然而他的话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王文书与一直默默无声的刘明忠二人面对铁一般的罪证,再无力辩驳。 就连一直知晓此事的孙谦心下也暗暗吃惊。 他竟不知与他在军营之中共处三年之外的统领竟是他人假扮! 曹刘脸色青黑,低垂的眼眸中流露出阴狠之色。 朱壮雄趁人不备,抽出身后玄衣卫兵的佩剑,朝着萧如宸便刺了过去。曹刘也趁机向外发射一枚信号烟花。 原本在内院之中的府卫们皆横刀朝着玄衣卫兵砍杀而去,却被玄衣卫反杀。一时间,华亭县府衙,如人间修罗场。 当朱壮雄袭向萧如宸时,只见她素手一扬,淡淡的茉莉花香便弥漫在空气中。朱壮雄的刀尖停在了萧如宸面前三寸之地,整个人便哄然倒地。 萧如宸抽出帕巾擦着手,“作为第一个试验二喜新研制的夺命十三香中的第三香,你是如此幸运!” “大哥!” 见朱壮雄倒在地上,口中溢出鲜血,曹刘睚眦欲裂。他拼命的要杀向萧如宸,却被孙坚拦住。 “留他一命!” 萧如宸刚刚喊出,却是为时已晚,孙坚一剑刺中曹刘的胸口,曹刘立时扑倒在地。 萧如宸皱紧眉头,闭了闭眼。 她还未问出那捐赠寺庙的香油钱以及港口修缮等费用流入了哪里。 她手中的账本本是临摹的,只有后面小半部分的真实账目,别人见了或许不会知道,但曹刘必然会知晓真假。 因而她并未在第一时间拿出,也未曾拿给他本人看。只想等他慌乱之际,诈出来。 如今,却是功亏一篑! 孙谦对此事不知,那县尉刘明忠怕是也不知晓。如今只能从王文书口中问个一二了。 然而,这个可能性想来也不大了。 定了定神,萧如宸看向王文书与刘明忠道, “你们二人贪墨之事,已是罪证确凿。不仅是贪墨赈饷一案,还有巧立账目,私设税赋。但因你们是朝廷命官,便将尔等押解回京,听从发落!” “至于孙谦,虽也贪墨,却是暗中搜集罪证,且于后来将所得之物全数奉还,功大于过。此事本官会奏请陛下,你且留待华亭,暂代县令一职,直等本官回京复命后,听候圣意。” “谢大人!” 至此,孙谦提起的心才真正放了下去。 第14章 水患 曹刘与朱壮雄二人死后,萧如宸便雷霆收尾,羁押了华亭县令王文书,以及县尉刘明忠后,当夜便吩咐顾尧乘坐早已备好的官船离开。 玄衣卫兵带着所缴获的财物随行。 “少墉,此行必定凶险异常,你们切记:不要轻易下船。若有陌生船支靠近,当心生警惕。有事当交由孙坚去办。我会在蓟县等你!”萧如宸面色凝重的嘱咐顾尧。 “你且放心!我都省得。只是你更当小心,记住我说过的话!”顾尧拍着萧如宸的肩膀,深深看了一眼后,便登船离去。 顾尧等人是秘密离开,因此没有惊动任何人。 萧如宸回到府上,便准备离开的一干事宜。 “大人,门外有一自称是都水监置令和署丞的人求见。”负责守卫的仆从禀报。 “都水监?掌管河渠、堤堰的河渠署的人?让他们去厅内等候,我稍后便到。” “是!” “主子,这个时间,河渠署的人来干什么?”四喜问着,手下却不停的整理着要带走的东西。 “怕是修缮河堤的事情。毕竟我们来这里查就是修理河堤的饷银被贪墨的案子。”萧如宸心思电转,便猜测出来人之意。 “可修筑河堤的银两,您不是都拨下去了么?那他们还来做什么?”四喜不解。 总不能是代华亭县的百姓来感激他家大人的吧! 萧如宸放下手中刚刚画好的华亭县的地图,甩了甩略微酸胀的手腕, “去看看吧!” 此时大厅之中杨置令正安稳的坐着,喝着茶水,而一边的闫署丞则来回的踱着步,那粘满泥土的鞋子,随着他的来回走动,化作阵阵灰尘,飘落地面之上。 忽听门外有脚步声,这才回到座位上安静下来。 须臾,见萧如宸进来,便立刻上前行礼。 “下官拜见少卿大人!” “二位大人不必多礼,坐吧!”萧如宸坐在首位,扫了眼杨、闫二人,当扫过闫署丞的鞋子以及地面上的灰尘时,唇角微微勾起。 “两位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禀大人,下官二人已收到了大人追回的赈饷,救护于华亭县千万百姓于洪灾之中,是以特地前来感谢大人。”杨置令说着官场上的客套话。 “那银饷本就是为修筑河堤水患而拨下来的,还给你们也是应当。只是如今赈银已到,二位还当尽好职责,早日还华亭县百姓平泰的日子。”萧如宸淡淡的开着口,收敛起唇角边的笑意。 原本她见杨置令衣着朴素,面容和蔼,没想到也是个开口之前先奉承之人。先前提起的兴趣瞬失,心下微微不痛快。 “大人所说之事,下官等人自当尽力。只是……” 杨置令话说一半,却不再言。倒让一边的闫署丞急得面红耳赤。 萧如宸不再看杨置令,转而望向闫署丞,道, “你来说!” 急于求助的闫署丞并未看到杨置令僵在脸上的笑容,立即起身,上前一步,道, “是这样的,少卿大人,入夏以来连日暴雨,导致青弋江水位大涨,临近入海口的华亭县饱受洪灾。下官二人虽派人去抢修河堤,却仍是不能阻止洪水入境。如今虹口县一带已经被大水淹没,良田千顷,皆毁于水患。受灾的百姓只能流落到其他的乡郡。下官虽有心救灾,却终究能力有限,不知该如何处理。少卿大人可有高见?” 闫东一口长气说完,长抒一口气。倒是坐在一边的杨置令苦笑摇了摇头。 站在萧如宸身后的四喜冷冷的瞪着闫东,面色含怒。 这二人在他家大人初至华亭时并未露面,只是在他家大人处置了华亭县一干贪墨的官员,归还赈饷之后才登门,真真是势利! 萧如宸微微沉吟,“嗯,你们且说说看现在的情形吧!” 待听完杨置令的描述后,萧如宸眉头紧锁,食指快速敲击着桌面。 半晌,吩咐道:“四喜,去拿张地华亭县的地图来!” 萧如宸将华亭县的地图平铺在案几上,又将受灾的地域用笔圈出,凝眉思索。 华亭县位于海河流域,是青弋江入海前的最后一个州府,拥有丰富的水系。许多百姓为了灌溉方便,便依河开田。尤其是近年来华亭县大大发展漕运,百姓更是向河岸流域聚集。 这样便留下了大大的隐患。一旦青弋江发洪水,那么必然导致良田被毁,百姓流离失所。 地图上所标记区域大多都是这样新发展起来的城镇。 萧如宸越看,面色越凝重。 “这些百姓迁移至河岸附近,是何时开始的事情?” “回大人,是五年前,华亭县前任县令在任时鼓励百姓迁移的。”杨置令不明白萧如宸为何问到这件事。 五年…… 五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如今若想扭转局面,怕也只能在这之上进行改变了。 “此次水患甚大,即便我们重新修筑好河堤,也难保以后不会再度决口。如今,也只有一个办法了!” “什么办法?”杨置令与闫署丞异口同声的问道。 萧如宸一字一顿道,“堵不如疏!” “堵不如疏?敢问大人,该如何疏?”杨置令大惑。 他曾经也想过这一问题,只是思来想去,都没有一个好的解决办法。 “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是被洪水冲破的堤口,形成的暂时性的新的河道。如今,我们只需将这些新的河道,变成固定的河道,将青弋江上游的水从这些新河道中引流出去,便可解决此次水患。” 萧如宸纤细的手指在地图上指点着,几笔便勾勒出新河道的修筑点与引流的方向。 “然后再在这些新开的河道与主河道之间设有能够开关的阀门,在主流河流量上涨时,便可通过这些增设的河道进行引流,如此,便可解了华亭县的水患!” “高!实在是高!”萧如宸话音未落,闫东便高声称赞起来。 “大人可当真为华亭县百姓造福了!”杨置令也由衷的称赞着。 “华亭县有大人坐阵,必定能顺利度过这天灾!” 萧如宸抿了一口茶水,“我不日便要离开,这治理水患一事,还要劳烦二位了。” “这……” “二位大人不必担心,南城外的守备军孙统领暂代县令一职,尔等可求助于他。过后朝廷将会派新的官员接手华亭县,尔等静待便是。” “谢大人!” 杨、闫二人得了治理水患的方法,兴而离去,萧如宸却陷入了深思。 第15章 遇袭 翌日,天方亮,萧如宸便命人将王文书等人的罪行公布于众,并将曹刘、朱壮雄二人的尸身悬于菜市场中心,以示众人。 又从随行的卫兵中找出两人,扮作王文书与刘明忠的样子,并穿着囚服,置身于囚笼之间。 在人头攒动的正午,从府衙大门出来,沿着去城东菜市场的石板路行进,绕街游行。 当然,游街的囚车在绕行时收获了不少来自华亭县老百姓的烂菜叶子、臭鸡蛋,以及无数的咒骂声。 隐藏在人群中的王四看着囚车里的“王文书”,顿时眼露哀凄,悲从中来。 绕行结束后,萧如宸便带着玄衣卫兵,押解着两个“囚犯”,上路了。 北上的路,天气逐渐转凉。 押解的士兵们,风餐露宿,日夜兼程。 三日后,便出了海河流域的地界。 这三日来,一路都很顺畅。 然而,越是平顺,萧如宸心底越是不安。 看见前面马上要进入林区,萧如宸放慢了马速,高声道, “马上要进入林区,大家先稍作休息,整顿一下。三欢、四喜,负责戒备!” “是,主子!” 三欢飞身,隐入高耸的树枝上,四喜则去到队伍末尾,警惕是否有追兵。 “你们在此歇息,我去前面查探一下!” 说罢,萧如宸打马前去,如雪的身影瞬时消失在丛林中掩映的小路上。 一柱香的时辰,萧如宸便回到了众人休憩的地方。 眼看日头偏西,萧如宸道, “大家休息好了便出发吧!天黑之前,我们要找到落脚处。” 然,不等众人起程,站在高处的三欢低喝一声:“戒备!” 玄衣卫兵纷纷拔出刀剑,巡视着周围。 萧如宸则第一时间赶到囚笼旁,低声道:“若非万不得已,你们二人千万不要暴露身份。但若是来人要灭口,也要注意自身安全!” “属下明白!” 萧如宸拍了拍囚笼,又吩咐两个玄衣卫兵在囚笼周围戒备,便朝着马队后方飞掠而去。 因为前来追杀的人,近了。 来人大概二十有余,俱都穿着黑色夜行衣,包着同色的帕布,蒙着面巾,呈包围之势,向押解的队伍慢慢靠近。 “而等何人?且不知拦截朝廷命官,是死罪吗!”四喜在前面喝道。 为首的人闻言嗤笑道,“杀个人而已,哪里来的废话那么多!” 萧如宸轻轻一纵便来到匪首身前,左手手执银枪微微上挑,那为首之人便口吐鲜血而亡。 “你说的对,杀个人的确不需要废话!” 萧如宸甩落枪尖的血滴,一身肃杀之气像出鞘的剑,凌厉而锋芒毕露。 脸色淡漠,薄唇轻扯, “杀!” 许是被萧如宸的突然出手给震慑住了,盏茶的时间,玄衣卫兵便将前来追杀的人全部反杀,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二喜将化尸用的药粉抛给四喜后,便翻身上了马。 众人继续起程。 萧如宸的马依然奔走在前面开路。 “很臭!”二喜驱马,与萧如宸并行。 对上二喜清冷的眸子,萧如宸轻笑,“赶路要紧,你且忍耐一下吧!。” “我是说,你身上的血腥味很臭!”二喜秀眉微皱, “下次不要自己冲在最前面,搞得我和三欢好像很没用一样。” “小角色而已,不必劳烦毒医大人。” “哼!” 见萧如宸不愿多说,二喜踢了踢马肚子,奔跑在了最前面。 面对二喜别扭式的关心,萧如宸愉悦的勾起唇角。 许是杀退了一波人,继续行路的时候,再无人打扰。 行至子时初,三欢找到一处宽阔处,安排大家休息。 如此,又行了三天。 翻过了山林,便进入官道了。 他们,也在拼着速度。 随着距京都的距离越来越近,萧如宸所遭受的截杀也越发加多。 但最后一波的杀手与先前几次明显不同,他们的武功更高,刺杀的目标也不再仅限于萧如宸一人,还有被困在囚笼里的“王文书、刘明忠”二人。 最后逼得囚笼中的玄衣卫兵不得不暴露身份,与来人厮杀在一起。 这次交手,有些惨烈,玄衣卫中有二人受了重伤,还跑了一名杀手。 很显然,这次前来截杀之人与先前来的都不同,怕是背后之人坐不住了,为免事情败露,便想将萧如宸并连同王、刘二人一起杀没。 因为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 接下来的路程,怕是要更加艰难了。他们必须回快先进的脚步! 萧如宸面色凝重。 不知道顾尧那边可安好…… 而此时飘泊在大海之上的顾尧亦是担心着萧如宸。 顾尧站在甲板上,依靠着桅杆,随意的掏出一个白色的巾帕擦拭着粘了血迹的佩刀,目光望着大陆的方向,久久不语。 他们虽未遇到追杀之人,却在刚刚遇上了一伙海盗,玄衣卫兵与海盗厮杀,场面有些惨烈,最后还是他用了从曹刘的密室中摸来的火枪毙掉了海盗的首领,才止住了这场杀戮。 那王文书与刘明忠二人还想趁乱乘小船逃跑,被他用二喜送的特制迷魂散给放倒了。 这其实也怪他们自己。 他们在行至半程的时候上岸补给,装船的时候没留意王文书私下的举动,被人盯上了。 于是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顾尧轻摇摇头,“嗤”的笑了起来。 原本有萧如宸在身边时还不曾察觉,现如今孤身奋战的时候才知一向以英名自夸的自己竟也会如此蠢笨,笨到比不上一只猪! 看来等他回京后,一定要多读书了,免得下次办差,又被子礼嘲笑他光长脑袋显个头了! 顾尧嗤嗤的笑着,忽然面色变得严肃。 再有七天左右,他便会抵达蓟县码头了。只是不知子礼那边如何了。 是否,也像他这边顺利? 随即,他又摇了摇头。 萧如宸将危险留给自己,也要为他争取时间上路,怕是路上遭遇了不少截杀吧! 顾尧冷冷的看向关押王文书所在的船舱,目光凌厉。 如若子礼受伤,他会让他们亲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第16章 你来了 顾尧乘坐的官船到达蓟县码头的时候,已是未时一刻。日头挂在半空中,隐隐有着摇摇欲坠的架势。 码头上人头攒动,迎来送往的、搬运货物的人影,络绎不绝。 顾尧站在船头,看着码头上来来去去的人群,目光凝重。 从蓟县到京都,骑快马大概有半天的路程。途中还要经过一个名为盘山的山岭。 越过盘山,京都在即。 如若真的有杀手,那么盘山将会是他们最后下手的地方。 虽然萧如宸将大部分玄衣卫兵派给他来押解钦犯与护送财物,但经过途中遇袭一事,顾尧一路上都打着十二万分的精神,丝毫不敢松懈。 尤其是在靠近京都的蓟县,更是放松不得。 要知道,狗子急了还跳墙呢! 怕就怕有人会做出鱼死网破的举动。 “蓟县码头熙来攘往、鱼龙混杂,难免会有别有用心之人混入其中,一会儿便有劳孙指挥史多加防范了。” “顾侍郎不必担忧,孙某必当竭尽全力。” 顾尧点点头。 孙坚便离去做下船后的安排。 顾尧看着正在往岸上运送箱子的玄衣卫兵,眸色深深。 眼看着日头西斜,顾尧走上队伍前端大声道,“马上便要进入盘山了,大家一定要注意周围,且不得疏忽大意!等回了京都,本官一定犒赏大家!” 顾尧的一袭话,立时振奋起众人的心。 然而,在入山之后不久,树林中便传来“沙沙”声,顾尧抬手,叫停了前行的队伍。 忽然一道利刃破空的声音传来,顾尧抽出佩刀,格挡在胸部,只听“叮”的一声,暗黑色的飞镖应声落地。 顾尧拾起掉落在地上的飞镖,见飞镖的末尾刻有骷髅图案,眉头紧拧,紧抿着的嘴唇扯出三个字:“追魂殿!” 看见顾尧手中的飞镖,玄衣卫指挥史孙坚大喝:“全体戒备!准备迎敌!” 树林的暗影中忽然跳出一行二十几个身着黑色夜行衣,戴着鬼面的杀手。 那些杀手自出现后便不曾言语,他们动作极快,上来便朝着手脚戴着镣铐的王文书与刘明忠二人而去。 那明晃晃的刀光,反射着刺目的光线,携带着秋风的冷意,直袭向王、刘二人的要害之处。 顾尧见状立时拔剑欺身而后,横刀挡在了前面。 这些人明摆着是来灭口的! 面对训练有速的杀手,顾尧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对敌。 然而敌人太强,且招招致命。没过多久,负责押解的玄衣卫便死伤大半,就连顾尧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 他手中的火枪早已没有了弹药,手里的刀也劈出了豁口。但是来自官宦世家的使命感,使他仍然奋然的战斗着,直至拼尽最后一丝气力。 难道今天便要饮恨于此了么? 顾尧看着临近面前的刀光,眸光微闪。 林中的光线更暗了。 无边的落叶,被秋风卷起,洒满了林间,像断了翅的蝴蝶一样,纷纷落下。 偶有几只乌鸦凄厉厉的嚎叫声。 在远处,是染了血的夕阳。血光铺满了天际。 就在顾尧慢慢闭上眼睛,准备迎接死亡来临的时候,只听“锵”的一声,预想中的刺痛并没有袭来,只有长枪带起的风,吹乱了他的发鬓。 在他身前,一白衣少年迎风而立。 她身高近七尺,偏瘦,白衣黑发,衣和发都飘飘逸逸,不扎不束,微微飘拂,衬着骑坐在马上的身影,眼睛里闪动着一千种琉璃的光芒,直似神明降世。 她的皮肤很白,肌肤上隐隐有光泽流动,就像绝大部分的大新的文人一样;但因为皮肤白,俊美的五官看起来便份外鲜明,尤其是双唇,几乎像涂了胭脂般红润。她的相貌虽然美,却丝毫没有女气;尤其是那双狭长的丹凤眼,看起来既聪明又骄傲。 看着眼前的人,顾尧忍不住轻声唤道, “你来了。” 一句轻轻的问候,却饱含了他无限的期盼与心安。 顾尧从没有像这一刻,觉得萧如宸那瘦弱的身体是如此的伟岸。 “我来了!” 顾尧忽然笑了。 萧如宸朝他点点着,便左手执银枪,回护在顾尧的面前。 在她的前面,是一群身着黑色杀手服且戴着鬼面的人,约莫有七八个人。 萧如宸踏马而去,冷面银枪,迎风破力,只见冷光一闪而逝,霎时血色弥漫。那先前围攻顾尧的首领已被银枪挑起。 随后,萧如宸抽出枪头,轻轻抖动长枪,鲜红滚烫的红色滴滴砸落在地面。 她扫了眼余下的人,轻扯嘴角,墨眸冷光微闪,薄唇轻启: “杀!” 几道黑影掠过,留下满地尸体,鲜红的血液,滴落在枯黄的落叶上。 乌鸦惨叫着飞过,抖动的翅膀,发出“扑棱棱”的声音。 二喜与四喜收拾着残局,萧如宸则来到顾尧身边查看他的伤口。 “你叫我多加保重,怎得却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萧如宸面色微冷,手中却动作不停。 顾尧轻笑,“无碍,倒是你,怎么没留下活口?” “不需要!” “嗯?”顾尧眉头微皱,迷惑不解。 “我们先前遇到过两次追魂殿的人,伪装成囚犯的玄衣卫便暴露了身份。他们背后之人应该是那时知晓了我并未押解王、刘二人回京,便来此处截杀于你。况且,” 萧如宸恰好上好了药,便坐在一旁,继续道, “追魂殿素来以‘信’闻名,其中杀手可堪死士,不必担忧刺杀失败后而身份败露。所以没有必要。” 顾尧点点头,“既是这样,能请得动追魂殿的人,必定非富即贵了?” “没错!” “会是王文书么?”顾尧挑着眉,望向萧如宸的眼眸。 萧如宸却是嘴唇紧抿,抬手抚上他的额头,“没发烧呀!孩子怎么还傻了!” “哈?” “你雇杀手杀死自己?” 萧如宸翻了个白眼,手指拂了拂沾有点点血迹的衣摆,翻身上马,行至队伍的最前面。 “休息好了准备出发吧!今晚我们便要入京!” 夕阳拉长了她的身影,徒留顾尧一人在风中凌乱。 第17章 好大的威风 及至酉时末,城门紧闭的时候,踢踢踏踏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大新皇宫宣室殿 萧闻佐坐在宣室殿中,想起白日里朝堂上之事,心里一阵不痛快。 那户部尚书与御史大夫就萧如宸在华亭县直接砍杀了县丞与守备军统领一事,便以朝廷命官需交由大理寺、刑部以及都察院三司会审后才能处决为由,天天弹劾萧如宸。 萧闻佐越想越烦躁。 他虽然平素鲜少对萧如宸亲近,但他是自己的骨血,这是不争的事实。自家的孩子天天被人责骂,任谁都会不高兴。 况且,老七并不是无能之人,只是年龄尚小,需要多加磨炼而已。 正想着,守门的小太监悄悄进来在一旁侍候的申时初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方离开。 “禀圣上,随身保护七皇子的暗五回来了,这会儿七皇子应该已经到了宫门口,估莫着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到宣室殿了。”申时初为大新皇萧闻佐换了茶盏,道。 “嗯,暗五呢?”一道低沉且威严的声音响起。 “属下在。” “这一路可还顺利?” “回圣上,少卿大人初到华亭县时,并不顺利。华亭县官员见少卿大人年幼,上下勾结,沆瀣一气,编造莫须有的盗银案企图转移视线,栽赃嫁祸。少卿大人初时隐忍,暗中收集证据。及至斩杀了县丞曹刘与守备军统领朱壮雄二人后,才镇压住华亭县令等人。少卿大人把涉案的官员全部拘了起来,暗中交由刑部侍郎顾尧走水路押解回京。办案过程虽然凶险,但少卿大人都一一化解。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还不从实招来!”申时初见堂堂一个暗卫现在说话居然吞吞吐吐,而且还是对着皇上,不免为他捏了一把汉。 “只是少卿大人归京途中曾屡次遇到刺杀。及至靠近京都时前来追杀的却是追魂殿的杀手。” 暗五犹豫着把萧如宸归京途中遇到追魂殿刺杀一事告知了萧闻佐。 听见暗五的汇报,萧闻佐放下手中的念珠,问道,“你们是走到哪里遇到追魂殿的人?” “距京都永安三百里的寒枫林以及出了蓟县的盘山岭。” “嗯!”萧闻佐挥了挥手,暗五叩拜后退,继续隐入暗中。 萧闻佐重新执起念珠,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动着,“追魂殿……老七怕是走漏了风声啊!” “申公公以为会是谁做的?”萧闻佐看着案上的奏折,不经意的问道。 “老奴抖胆,怕是华亭县的贪官背后之人罢!”申时初觑着萧闻佐的面色,说出自己的猜测。 “那你再猜猜,这幕后之人会是谁?” “这……”申时初面露迟疑。 “让你说,你就说!犹豫那些个做甚!”萧闻佐没好气的骂了申时初一句。 申时初见皇上眉头微挑,虽仍面无表情,但常侍立在他身边的人都知道,这是萧闻佐生气的象征。虽然这怒气并不是冲着他来,但申时初仍立即跪下道, “老奴愚钝,猜不出究竟是何人,但圣上英明,心中定然明了。” 萧闻佐嗤笑了一声,“起来吧!我又没说你什么,别动不动就跪的!你那点小心思我还不知道么!” “圣上英明!”申时初拍了个轻飘飘的马屁,而后才起身,重新待立在大新皇身后。 “这个追魂殿是近几年兴起的杀手组织,据说追魂十二门,门内高手如云,且除了同一个门的人,互相之间并不认识。据说但凡追魂殿接了任务,若非是雇主撤销或是亡故,否则一定会追杀到底的。” 每位皇帝都有自己的消息来源。是以,萧闻佐虽深居宫中,却是对外界了如指掌。 “若真是这样的话,那七皇子岂非时时处于危险当中?”申时初惊讶的捂住嘴。 “哼!若是老七连这种小事都摆不平,倒不如死了罢!” 瞧见圣上黑脸,申时初却笑道:“大家这是‘爱之深,责之切!’” “哼,就你明白!”萧闻佐原本被挑起的怒气,被申时初一通安抚,这会儿也消了。 “老奴明白的,七皇子也会明白。” “但愿吧!” 申时初见顺好了皇上的气,自己在内心里也微微的舒了口气。 就在申时初在心里感慨的时候,外面传来侍卫通报的声音。 “启禀圣上,大理寺少卿萧如宸求见。” “宣!”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萧如宸来到殿中,俯身行礼。 “微臣拜见陛下。” 然而还不等萧如宸行完礼,一个茶盏从上面砸了下来。同时一道带有怒气的声音响起, “朕是你老子!” 萧如宸重新执礼,“儿臣见过父皇。” “哼!” “起来吧!” “谢父皇!”萧如宸恭敬的坐在下首的位置。 萧闻佐抬眼瞟了萧如宸一眼,面露不悦,“身为朝廷命官,连个发髻都梳不好,身边的人都是死的么!” “如宸原是梳好的,但一路赶来风太大,把发髻吹乱了。”萧如宸淡定的回着萧闻佐,丝毫不脸红。 事实上萧如宸抵京后就匆匆往皇宫赶来,并没有时间整理仪容。她本不喜欢束缚,除了去大理寺日常当职,独处时并不会刻意去束发。而这会儿四喜又被她派去处理押送囚犯的事情,并不在身边,而她自己又是个手残。是以,在等候进殿的时候,她鼓捣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梳个发髻并用檀木簪子固定好。 萧闻佐冷哼,“身为皇子,哪个像你一样不注重仪容的!身边的人若是不够用朕送几个人给你!” “谢父皇关爱,不过如宸身边的人都是用惯了的,有桂嬷嬷和欢欢喜喜喜已经足够了,就不劳父皇送人了。” “哼!”萧闻佐哼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萧如宸的拒绝,他并没有放在心上。或者说,他早就习惯了萧如宸的抗拒。遂开口道, “听说你在华亭县耍了好大的威风,杀了不少的人,连军中之人都给砍了!这些时日户部尚书、谏议大夫天天上折子弹劾你,这是今早的折子,你自己看吧!” 萧闻佐上来就一通发难,把一堆官员呈上的奏折丢在了萧如宸手边的桌上,震翻了桌面的茶水。 萧如宸打开折子一一扫过,而后立即起身,挺立在侧,姿态不卑不亢, “如宸从不杀无辜之人!” “哦?难道这些折子说的不是事实?”萧闻佐眉头微微上挑,嘴角勾起一丝浅浅的弧度。 “这折子上只奏表了如宸杀人,却没有禀明如宸为何杀人!且儿臣手持上方宝剑,本就有先斩后奏的权利!”萧如宸脊背挺直,面色坚定。 “坐下吧,朕倒要听听你为何不由分说,直接就把人给砍了!” 萧闻佐拨动着手上的念珠,眼底却并无一丝怒气。 第18章 述职 萧如宸似乎早已习惯皇上的喜怒无常。遂俯了俯身后淡定的坐下。 申时初见皇上并未真的动怒,便挥挥手,让一边待立的小太监给萧如宸收拾一下桌面,换了新的茶盏。 “禀父皇,如宸在华亭县探查贪墨修筑江堤赈灾银子一案,上到县令、县丞,下到仆从、衙役均有贪墨。王文书上任三年,就已大修府邸,府门一对麒麟坐镇,内中更是奢华无度,亭台楼阁,错落有致,甚至还引了活水到府中,那规模和形制早已超出了县令的规制。” 萧闻佐闻言大怒:“海河流域不过是今年才遭遇了天灾,导致华亭县堤坝被冲毁的么!户部尚书连夜上书要求拨放赈灾银两修补堤坝,那王文书又是从何得来的银两大建府邸!” “回父皇,如宸心中也如此疑惑,是故派人暗中查访。虽然几年前华亭县还是个小渔村,并不出众。但这几年海河流域风调雨顺,百姓丰收。又恰逢朝廷减免税赋,华亭上一任县令便积极开展港口贸易,大肆鼓励百姓置业、经商,是以,此时的华亭县与当年的华亭不可同日而语。” “港口贸易?”萧闻佐闻言缓缓的拨动着念珠,眉间若有所思。 “没错!华亭县位于海河流域之中,上通青弋江可直达内陆,下连大海,向南可达南部诸省,向北可航至波斯国,若是有合适的船支,有经验的船长,向东航至倭国也不是不可能。所以华亭上一任县令便是看重这一点,大举修建港口。如今的华亭已然是一座重要的港口货物中转站,光是大型可泊官船的码头就有五个,其他小渡口更是多而又多。是以,光是过往船支停驻港口的过路费,以及货物转运等税费都是一笔十分可观的数字。况且,” “况且?你接着说!”萧闻佐听了萧如宸的禀报已经从震惊转为震怒。 华亭县如此这般可谓是翻天覆地的改变,他竟不知! 如果不是此次他派老七查贪墨赈饷一案,那些人是不是还要继续搜刮着民脂民膏,却还吸食着朝廷的鲜血! “况且,如若再私设几项税赋,那所得之数便皆为囊中之物了。如今儿臣将那贪官所得之财运回了京都,父皇可要一看?” 萧闻佐右手微抬,萧如宸便拍了拍手,那先前负责押送财物之人便将二十几口实木箱子抬入了大殿之中。 当那些箱子被打开时,纵是看惯了珠宝美物的萧闻佐,也忍不住震惊,“这便是他们这三年来所贪之数?” 这些财物已抵得上国库半年之数了! 萧如宸点点头,“儿臣已将赈饷重新拨发,除去他们花费掉的,便都在这里了。这是清单。” 萧如宸将孙谦记录的账簿与曹刘所记录的只剩下半本的账本皆与清单一同呈上。 “这账怎么只有一半?”萧闻佐翻看着手中的账本,问道。 萧如宸立即跪下请罪,“回父皇,是儿臣无能,在取得账本之时不甚落入水中,这才使证物残缺。” 萧闻佐揉了揉发疼的眉心,摆摆手,让萧如宸起来说话。 “如宸觉得此事甚大,便暗中查探。那王文书不过是个发号施令之人,真正的操纵这事的人,却是他身边的县丞。” 萧闻佐眉心微皱,“一个小小的县丞,竟然能够做下这等事?” “一个小小的县丞自然不能做下这等事,但如果他的背后有驻军统领,甚至是朝中大臣,就能!” 萧如宸的话,一字一句的从舌尖吐出,然而话语落地所造成的威力却不可估量。 “这等事可不是你空口白牙的一句话便能定罪的,可有证据?”萧闻佐紧锁着眉头。 “儿臣无能,并没有指认那背后之人的证据。但那驻军统领与他同流合污却是实据。曹县丞作为话事人,很多的事情都是经他的手,他为了自己办事方便,是故许了好处,便将华亭上下所有的官员都拉下水,到时就算上头来查,他们每个上了贼船的人为了自己能活命,势必不会留下线索,而且还会彼此通风报信。” “而且那个县丞却是个心思玲珑之人,他把与其他人之间来往的信件都保留了起来企图在东窗事发的时候可保一命,这是如宸在县丞的一个外室的居所找到的信件。” 说着,萧如宸将一摞厚厚的信件交给一边的宫人,宫人转交给皇帝萧闻佐。 在信件底下是一本诗集。 萧闻佐打开信件,见里面都是一些不知所云的诗句,看的他一头雾水。 “父皇看一下下面的诗集,再对照信件,就能明了上面的意思了。” 萧闻佐闻言,就用萧如宸所说的方法去查看,很快知晓这信件中的意思。 这哪里是来往的信件,这分明是账单! 这每一封信都是一笔账单,记录着他们分赃的金钱。但就这样的一封信,若是给人截走都不会怀疑这是一首诗,虽然奇怪,倒也能读通。哪想就竟是明晃晃的账单,且这账单上所记金额竟是如此之巨! 论才学,那户部王尚书比不得新科状元,便是连进士也比不得。他能坐上如今的官职不过是因长辈的荫蔽! 如今这对照的诗集,却是户部尚书所做之诗。 一个千里之外的州府竟会看这种诗词,要说没有缘由,谁会信? 想通这其间的关窍后,萧闻佐心下震怒。 但震怒过后,却是不解。 “你既知他背后有人,为何不继续查下去,反而将他还有那驻军统领一块杀了?他们二人皆为朝廷命官,你可知,若是没有充足的理由,你这乌纱帽怕便不保了。” 萧如宸面容坚毅,“他们在面对铁证时负隅反抗,儿臣手下一时失了准,便把人杀死了。” 萧如宸的态度令萧闻佐闻大怒, “混账!你是第一天做官么?知道内情的晓得你是失了手!那不知道的岂不怀疑你为了包庇那背后之人故意杀人灭口?” 萧闻佐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抬起的手打翻了案几上的茶盏。 没想到一向最令他放心的老七,做起事来居然也会这般鲁莽! “报!刑部侍郎顾尧求见!”外面适时响起了通传声。 萧闻佐猛得灌了口茶,方道: “宣!” 第19章 缘由 顾尧甫一进来,见皇上与萧如宸这对父子之间剑拔弩张的压抑气氛,顿时就明了,怕是萧如宸因杀了县丞与驻军统领一事,惹得圣上不高兴了。 果然,只要萧如宸对上皇上,无论一开始多么的和谐,最后都会惹动皇上的怒气。可怜他常与萧如宸共事,时常要充当他们父子二人之间的灭火的存在。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有这样一个朋友,他还能怎么办?!顾尧在心底暗自叹了口气。 不过叹气归叹气,他没有忘记自己来的目的。 于是上前作揖,道,“臣拜见皇上。” “爱卿平身!” “谢皇上。” “顾爱卿此去华亭办案,可还顺利?”萧闻佐面色平静,仿佛刚刚那个气急败坏的人不是他一样。 “回圣上,有少卿在,一切顺利。” “你也不必拘谨,朕问你,你可知道老七为何无故砍杀了曹刘与朱壮雄?”萧闻佐看都不看萧如宸,直接问道。 “回圣上,其实少卿大人也不算是无故杀人。” “哦?”萧闻佐挑眉,他知道这里有隐情,只是老七自己不说,他问了也问不出来。 顾尧觑了一眼萧如宸,方道, “是这样的,那华亭县丞为掩盖贪墨一罪,故布疑阵,造成有人盗取赈银的假象,企图蒙骗过关。少卿大人在顺着线索查探时意外发现守备军统领朱壮雄被人顶替,他真名为刘壮实,且与那县丞曹刘皆为华亭县南城外八丘岭之上的山匪。” “而且那曹刘所记之账下官也曾看过,除了华亭官员的分赃金额,其余的财物去向只记录为捐赠香油钱和修缮港口等费用,并没有明确的指向性。且因下官的缘故,致使曹刘所记之账损毁,不能再作为呈堂证物,使得那幕后之人更是查无可查。然而青弋江水患严峻,却没有银两修筑堤坝,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基于时间紧迫,为了避免华亭县生灵涂炭,子礼不得不选择收网。” 说着,顾尧便将暗中收录的华亭县下属地方官员求助于府衙的信件,以及从萧如宸处得到的华亭县守备军号令驻军的令牌一同呈上。 萧闻佐的目光匆匆扫过信件,便知此次水患之大,影响之广。 二害相权取其轻。若是为了百姓的缘故,倒也说得过去。 是以,便不再问责于萧如宸。 萧闻佐轻抚着手中的册子,忽然正色道, “兹事体大,牵连甚广,不是你们两个小家伙能承担得起的,后续的事情朕会交由大理寺卿以及刑部尚书等人去办,此事你们不必再插手。回去休息几天罢!” 末了,目光扫过萧如宸,轻哼,“别整日待在府里,偶尔出去见见人,年纪不大,却老气横秋的,看着烦!” “喏!”萧如宸与顾尧俯首应是。 萧闻佐见萧如宸虽面色虽有不愉却没有说什么,知道他听懂了自己的意思,就摆摆手,让他们二人下去了。 待二人退下,萧闻佐面容凛冽,双眼中仿佛透着秋霜。回头刚想要叫申时初传旨,就见他看着方才萧如宸坐着的案几的方向,不由开口问道, “瞧什么呢?” 申时初似是刚回神,立即回道:“回皇上,老奴见七皇子的座位上好似落下了什么东西。” 萧闻佐摆摆手,一边侍立的小太监立刻上前,果然在座位上找到一个圆圆胖胖的白瓷瓶。 申时初接过瓶子打开,又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道,“这好像是济仁堂秘制万金油,对于烫伤、蚊虫叮咬有奇效。” “拿来朕看看!”萧闻佐伸手,接过万金油嗅了嗅,一股清凉的味道扑鼻而来。遂伸出手,就让申时初上药。 看见那挂着晶莹的水泡的手,申时初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老奴该死,未曾注意到圣上受伤!” “起来吧!又不是什么大伤,无需如此紧张!涂点老七的药膏就行了!” “圣上龙体事关重大,还是叫御医来看看为好!”申时初仍跪不起。 萧闻佐摆摆手,“行了,让小德子叫宋太医过来,你先帮朕涂上这万金油罢!” “喏!” 在申时初为萧闻佐涂完万金油后,宋太医刚好赶来。在查看了他手上的伤势后,点了点头,道, “圣上这手是轻度烫伤,只伤及了表层的皮肤,用这个药膏正好,我再开一帖药,吃上两天就好了。” 萧闻佐点点头,宋太医就下去准备药去了。 “朕就说不是什么大事,偏你总是小题大作的,现在没事了,你且安心了罢!” 申时初却不同意,“圣上的事再小,那也是大事!哪里是小题大做呢!” “行行行,说不过你!这么些年了,你也没改了这个脾气!”萧闻佐当然知道申时初的用心,遂也就不再提这一茬。 把玩着手里的白瓷瓶,萧闻佐嗤笑了一声,“这老七总是与别个皇子不同,别人送个东西生怕朕不知道,他这送个东西生怕朕知道。” “老奴私以为,这行在暗处的孝心,才是真孝,那行在明处的,早就得到了明处的赏赐了。”申时初垂首道。 “嗯,你说的不错。老七虽然平时总惹朕生气,但是他办起事来却是众皇子中最让朕放心的。你说,朕是不是还要在暗处赏赐他呀!也算是对得上他的这份孝心了!” 萧闻佐如何不知萧如宸的用心,不过大概他们父子二人天生的气场问题,每次聊个天都能聊崩了。外界的人说他不喜萧如宸,除了他刻意为之以外,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了罢! “老奴刚刚见七皇子身形瘦削,眼底乌青,怕是这一路没少受罪。如今还是长身子是年纪,应该多补补。” “好你个申时初,居然帮着老七算计朕的东西!”萧如宸笑骂道。 “老奴不敢!” “朕看你敢的很!行了,你想送什么就送什么过去吧!朕又不是那小气之人!记得给顾家那小子也备一份。” 经过这一番折腾,萧闻佐倒也没有先前那般生气了。不过还是传旨,让大理寺卿、刑部尚书以及中书令司马丞相火速进宫,不得耽延。 出了宣室殿的萧如宸,摸了摸袖袋,方知她给桂嬷嬷准备的防烫伤的药膏不见了。无奈摇摇头。 看来她还要抽空再高配一剂药膏了。 在得知大理寺少卿萧如宸与刑部侍郎顾尧回京后,朝堂上风起云涌,风波诡谲。 第20章 传召 萧如宸上了马,便直接回了自己的府上。 比起其他还未成年的皇子,萧如宸自六岁出了冷宫那年,就被萧闻佐送出了宫,虽未封王,却是拥有了自己的府邸。 其实出宫赐府对于皇子来说并非好事。 历朝历代,绝大多数皇子在未成年时都是养在皇宫中的。除非是皇帝早早确立了太子,否则直到皇子成年,才会封王赐府。 而萧如宸早早的在宫外拥有了自己的府邸,从某种角度上说明,他已经与皇位无关了。 不过这一切,萧如宸并不在意,比起那压抑到令人窒息的皇宫,她更喜欢宫外的自由。 七皇子府门口,挂着两盏大红灯笼,门口一位年逾五旬的老嬷嬷正提着灯盏,在丫鬟的陪同下,静静的在门旁守望着。 “嬷嬷怎么这么晚还没睡?”萧如宸下马,快步上前,扶住桂嬷嬷的手臂。 “先前二喜丫头传话说你回来了,我就过来看看。才月余没见,阿如又瘦了!”桂嬷嬷伸出布满细纹的手抚上了萧如宸的面颊。 “叫嬷嬷记挂了。如宸正在长身体,会瘦很正常。嬷嬷看我是不是又长高了呢?”萧如宸双眼微眯笑成弯月,咧开的嘴巴露出整齐洁白的贝齿,活像只偷了腥的小狐狸一般。 她这样鲜活的少年般的笑脸,也只有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才能看到。 “嬷嬷看看,”桂嬷嬷拉着萧如宸的手上下打量,“嗯!是长了些许。不过呀,阿如就算长得再高,在嬷嬷眼里也依然是个孩子。” 嬷嬷扶着萧如宸的手,一路唠唠叨叨的,进了内院。 萧如宸始终面带微笑,间或点头回应着,画面好不温馨。 萧如宸对于桂嬷嬷这样一个如长辈般的长者是十分敬重的。因为桂嬷嬷是她母亲留给她的人,也是她生在这荒诞的皇室中、炎凉的朝代里,除了她生母以外,唯二带给她温暖之人。 如今,却是唯一了。 吃了桂嬷嬷精心准备的饭食,萧如宸便回房沐浴准备入寝。 当她穿上寝衣,坐在妆龛前,眼光不自觉的落在龛上的一支木簪上。 那是一支用黑檀木雕刻的缠枝绕月的木簪,萧如宸拿在手中细细的打量,才恍然发觉这根发簪虽与自己原本的那一支黑檀木雕刻的花枝很相似,但终究有些许的不同。 这簪莫非是四喜买的? 萧如宸摇摇头。 江南一行,她们一直在查探贪墨案,根本没有时间出门闲逛。 倒是二喜,还有些空闲。 只是她断然不会送自己檀木雕刻的簪子,送一些她用不上的珠钗倒是有可能。 这发簪…… 萧如宸打量手上的木簪看了半晌,凝眉思索。忽然眼眸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唇边勾起一丝轻笑。 如若还能再见,便还了他吧! 随后又是轻嗤,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又岂是说见便能见到的呢! 萧如宸轻轻摇头,将木簪装入锦盒,收入妆龛底层的抽屉中。 躺在熟悉的帐中,枕着散发着淡淡桔香的枕头,回想着这些天所发生的事,不知不觉间入了梦。 这一夜,有人安睡,有人彻夜不眠。 大新帝王萧闻佐自萧如宸二人离去,便急召丞相司马昭昭,大理寺卿叶知秋,刑部尚书纪律以及吏部尚书宋俊杰前来议事。 华亭县一事因为户部尚书与孙御史的几次三番的弹劾,在朝堂上闹的不可开交,各方朝臣无不关注着。 是以,四位大人早在萧如宸与顾尧二人进宫面圣之时就穿戴好官服,等候在府中了。故而在接到传召后便立即赶往后宫,没有丝毫耽搁。 四人府上到皇宫的距离相当,是以在宫门口相遇了。 “丞相大人安好!”吏部尚书宋俊杰见司马昭昭的马车到达,便上前问候。 “宋大人也好啊!”司马昭昭踩着马木凳下了马车,随后看向一同样候在一边的叶知秋与纪律二人,道, “叶尚书、纪尚书也安好!” 说罢,便跟着引路的公公,抬步往宣室殿的方向而去。 “丞相大人可知,皇上急召我等入宫,所为何事啊?”宋俊杰小跑两步跟在司马昭昭身后,低声问道。 紧随其后的叶知秋与纪律二人虽未言语,却也是关注着司马昭昭。 司马昭昭轻嗤,“宋大人明知故问么!” “呃……” 宋俊杰被噎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纪律见丞相不买宋俊杰的账,只得出声, “老哥哥,如今朝堂之上因为七皇子萧如宸在华亭斩杀朝廷命官,人声各异。宋大人的意思是七皇子刚刚回京面圣,我等便被传召,那必定是与此事有关,只是,我等消息闭塞,不晓得圣上对此事的态度,只怕……” 纪律点到为止。 也无怪他如此紧张。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圣意难测啊! 而且晚上前来传召的公公一点。消息都没曾透露,他这心里没有底啊! “谁敢妄自揣测圣意?”司马昭昭扫了眼走在前面领路的太监,放慢了步伐,压低声音,道, “传闻只能是传闻,少卿为人如何,寺卿大人作为他的上级自然明了。我倒认为他若是斩杀何人,便是因那人有必死的理由!他虽是臣,但同时也是子!皇上独独召见我等,便是对我等看重。皇上圣明,必然早有决断。你们只要知道我等皆为仆臣,便做好为人臣子当做之事即可!” 说罢,司马昭昭轻摇折扇,加快了脚步。 余下的三人互相看了看,点点头,也跟了上去。 进了大殿,萧如佐坐上案几前正翻着萧如宸带回的账本,眉头紧锁着。 “臣等参见皇上!皇上万安!” 瞥见丞相几人到了,萧闻佐放下账本揉的眉心,道, “平身吧!几位爱卿这是相约而来?” 丞相上身回道,“回皇上,臣等在宫门口遇见的。” 萧闻佐摆摆手吩咐申时初将那记录账目的诗词交给丞相几人传阅。 司马昭昭几人传看了诗词,低声谈论了几句,却无人懂这其中之意。 “纪爱卿曾为榜眼,觉得这些诗词如何啊?” 萧闻佐眉眼轻挑,看着纪律。 “这……”纪律闻言却不知如何回答。 “爱卿不必多虑,且说说看吧!” “回皇上,此诗勉强对仗却失了意境,姑且只算得上打油诗,且这上面的字迹弯曲如虫,这作诗之人可是哪家初入学堂的孩童?”纪律如实道。 “哼!哪里有孩童!可就是这文采连稚子都比不上之人,却做下了天下人不敢做之事!”萧闻佐忽然震怒。 第21章 商议 见萧闻佐发怒,丞相几人连忙跪地,“皇上息怒!” “都起来吧!” 萧如佐左手轻抬,示意申时初将户部尚书王文南的诗集给司马昭昭等人。 几人接过来左右翻看着,却没看出什么花来。 鉴于先前评论诗词挨了训斥,这一次,纪律没有先开口,反而看向叶知秋等人。 “爱卿可看出什么问题来?” 宋俊杰抬头,见萧闻佐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便上前道,“微臣愚笨,不晓得其中之意。” 萧闻佐点点头,又看向叶知秋,“叶爱卿呢?” “臣也不知。” 萧闻佐哈哈笑了两声,“还是老七鬼灵精!” 宋俊杰等人闻言,互相对视了一眼,纷纷低下了头。独司马昭昭翻看着诗集后,又打量起先前的诗词来。 萧闻佐见状,便道,“丞相大人以为如何?” “回皇上,这诗词之中可是隐含了某种信息?” 萧闻佐哈哈一笑,“果真不愧是丞相!” 随即面色一肃,“那你可看出,这其中隐含之意?” “这……当于这诗集有关,只是具体是何关联,微臣暂时还未看出。”司马昭昭捋着胡须,缓声道。 萧闻佐长叹一声,“丞相能看出此中蹊跷,已是心思细腻了,朕刚看到这诗、这词时也是一头雾水。还是经老七提醒,方晓得这其中关窍。” “爱卿且看这几页诗词中的数字,再与那诗集为比对,就明白上面的意思了!” 萧闻佐话落,几位大臣立刻照着诗句上的数字去翻看诗集,立时瞪大了眼睛,仿佛受到了惊吓。 萧闻佐见众人已然知晓,便又将萧如宸带回京都财物的账目给众人过目。 凡是看过之人,无不感叹上面所记之数之大。 连一向稳重的司马昭昭也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敢问皇上,这些可都是少卿大人从华亭带回来的?” “没错!区区几个县级官员,三年之中所贪之数竟比得国库一半还多!可怜那王尚书还跟朕哭穷,要朕立即拨银救灾!若不是他们贪得无厌,贪墨了赈饷,朕根本不会知道,这些朝廷蛀虫竟如此的黑心!” “更可恨的是,那华亭县丞与驻军统领勾结,巧立账目,私设税赋,大肆敛财!” “当此事被如宸揭露之时,此二人竟当堂拔剑,想要谋害朝廷命官!而那府衙中的衙役均为县丞之人,若是老七不将二人斩杀,怕是就死在华亭了罢!” 萧闻佐气得甩袖。 虽然先前刚知晓时他就发了一通脾气,但此时再次提起,仍是不能遏制心头的怒意。 “恳请皇上息怒!”众人再一次跪下。 “朕如何不怒!你说说,若是换了你,那曹刘该不该杀!那驻军统领该不该斩!” “当斩!”吏部尚书宋俊杰立刻高呼,“此等恶徒,理应斩首,悬于街头示众!” “臣赞同宋大人的说法,此行恶徒就当抄家,灭族!”刑部尚书纪律附和着。 “臣附议。” 萧闻佐见此,抬了抬手, “当斩归当斩,只是此事还是老七思虑不周,草率了啊!” “臣听闻工部尚书顾大人讲,今年海河流域遭遇的乃是几十年不遇的大洪水,青弋江沿岸多处河堤破口,其中尤以华亭县附近为重灾区。想来少卿大人急于破案,是想早日拿到赈灾的银两,好堵住那破溃的堤坝罢!”司马昭昭言词恳切,众人也赞同司马丞相的说法。 对于司马昭昭的说辞,萧闻佐听得心里很满意,不过却仍是一副头疼的模样, “尔等不懂!这华亭县贪官的背后,其实还存要一个幕后之人。只是这人做事实在隐密,就连一向心思缜密的老七,也只寻到一点点线索,并不知晓那人身份。他将那主谋斩杀,连这重要的线索也断了。” 萧闻佐将那本被毁了一半的账本给众人传阅。 “如今也只能通过华亭县令王文书之口,看看能不能审出别个什么来。只是那两个小家伙年纪尚浅,仍需多加历练。此事,还得劳烦纪爱卿与叶爱卿了。” “微臣定当竭尽全力找出那幕后之人。”叶知秋与纪律俯身领命。 “几位都是我大新肱股之臣,朝之栋梁。朕相信你们不会让朕失望的。”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萧闻佐挥了挥手, “行了,你们且回去办事吧!司马丞相留下。” 出了宫门的宋俊杰忍不住长叹一口气,道,“今日还真是多亏了丞相大人提醒啊!这七皇子倒真是有几分机智与胆魄啊!” “我一直都说萧少卿并不是坊间传闻的那样,如今,你们可是看清了?”叶知秋捋着胡须,神色间颇有些得意。 “顾侍郎也不差啊!听说还是他亲自押送犯人回京的,途中还与海盗打了一加工呢!”纪律也不甘落后,炫起顾尧来。随后却又忧心忡忡, “今日皇上叫我等前来,将华亭县之事始末交待清楚,又让你我二人联合审问那王文书。只是以往事关朝廷命官的重大案件,一向都是由大理寺、刑部以及都察院一同审理。如今却是只叫了你我二人,这其中……” “我等只管服从皇上的命令,其他的不必在意。”叶知秋拢了拢外袍,“这京都,怕是要变天了。” 叶知秋未尽之意,纪律懂了,宋俊杰也懂了。 宣室殿中 “丞相可知为何朕独独将你留下?”萧闻佐呷了口茶,开口道。 “皇上可是因那水患之事?” 萧闻佐摇摇头,“水患只是其一。你且跟我来吧!” 司马昭昭跟着大新皇进了隔壁的偏殿,萧闻佐将堆放在殿里的财物指给他看。 “南洋的紫珍珠,西域的琉璃杯,还有这个波斯的火枪,朕试过了,射程与准确度比我大新的火铳要好得多。而这些都是老七从华亭带回来的。” 司马昭昭先前看物品的清单时已然震惊华亭官员敛财的“能力”,可当这一切放在眼前时,那种视觉上的冲击更甚。 他狠狠地吞了口口水, “他们……是如何做到的?” “这是老七画的华亭县以及周边的地图,这是我大新的全部的疆界图,你看看吧!” 司马昭昭仔细查看了两幅地图后,猛得睁大了双眼。 “皇上是想发展水上势力?” 萧闻佐没回答,只道,“华亭县处于海河流域之中,物产丰富,且又因其独特的地理位置,上通内陆可直达郢都诸郡,下连大海,南可至南洋,北达波斯,东抵倭国。而且华亭县光大型可泊官船的码头就有五个,小渡口多而又多,你说这样一个重要的可集天下财富于一处的水上交通枢纽,怎能不攥在手心里?” “皇上深谋远虑,是我等远远不及的!”萧闻佐的一席话,说的司马昭昭心头也热了起来。 大新王朝是推翻前朝夜阑王朝后新崛起的国家,早年的征战令国库空虚,虽然这些年一直致力于民生休养生息,但终究是损耗严重,并没有真正的达到大国的丰盈。 如果皇上所说之事行得通,那大新王朝将会成为百年来第一个皇朝!那将是何等的辉煌! “臣愿为皇上分忧!”司马昭昭浑身热血沸腾。 “那些都要慢慢规划,如今重中之重,便是派人接手华亭,然后打造一支水军,可以震慑水上的盗匪,保护来往的船支。你仔细留意可用之人,明日下朝,告知于我。” “臣,遵旨。” 第22章 废棋 户部尚书王广南在得知萧如宸归来的消息时,第一时间前往右丞齐绍雄府上。 “右丞大人,如今那萧如宸已经回京,而且把我们在华亭县的人都抓了,一个没落下,你看这……”王广南面露担忧。 “慌什么!你屁股不是都擦干净了么!”齐绍雄出言呵斥。 “我们往来通信做的很隐秘,相信不会有人知晓。就连那些书信我也一早销毁,没有账目可对。况且从华亭所得的财物都是另设名目,如今那县丞已死,倒是不必担心。”王广南回应着。 “既是这样,王尚书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只要萧如宸没查到,你就咬死不认,就算他是皇子,又能奈你何?!”齐绍雄说的霸气。 “是这样没错,但华亭县之事虽说都是曹刘经手,但王文书也是知晓一二的。恐怕……”王广南未言明之处,众人已然明白。 “王文书怎么说也是你本家之人,能劝说最好,如若不能,便让他永远闭上嘴吧!”齐绍雄眼底闪过一丝冷色。 “此事宜早不宜迟。” 王广南点点头,起身告辞。 他虽然行事隐密,从不亲自动手,也未曾留下任何证据,但他此番前来却还是表现担忧,为的就是试探右丞齐绍雄的态度。现下见他态度依然强硬,于是就将心放在肚子里。 待得王广南走后,齐绍雄招聚众门客商及此事。 “现下七皇子萧如宸回京述职,诸位怎么看。”齐绍雄对左右心腹道。 虽然他刚刚对王广南说的肯定,但是他心里却并不不如表面上那样平静。 朝廷之事,如同罗网一样丝丝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他若不是事事早做打算,就凭他这些年来所做之事,怕是坟头草都比人高了。 “属下以为,大人不必紧张。那华亭县主事的曹刘都没用我们动手,萧如宸自己就将其杀了,对我等而言也算是一件好事。”一坐在下首的门客率先发言。 “而且属下听说今儿圣上在宣室殿发了好大的脾气,并且受了伤,连太医都惊动了,怕是气得不轻罢!如今那萧子被勒令不得再继续查办华亭县贪墨一案,想必是因为办事不利,被圣上教训了。” “要我说,那萧子虽是英名在外,说到底不过是个黄口小儿,虚张声势罢了!他再有能力,也不过就是查个贪污案,不至于牵扯出更多的事情。” 那客卿的话刚落,便遭到了反驳。 “不然,世事无绝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属下认为大人应早做打算。华亭县那边虽与我们无直接干涉,但还是小心为妙,那七皇子虽然尚且年幼,但手腕却非一般世家小子能及,万一查出点什么事来,也不无可能。”另一位较年长的门客反驳着先前那位的话。 “嘿,我说顾老头,你非得和我唱反调是不!”先前那个门客立时不爽。 “孟先生还年轻,看问题还不深,当知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顾昌年抚了抚花白的胡须,神色中隐隐流露出一种“老夫早已看透世事”的优越感。 “你……”孟阳炜刚想要再发作,却被齐绍雄出言呵斥。 “好了!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 齐绍雄不再看他们二人,反而看向坐在末位一直没有开过口的段书笙,道, “段先生有何高见?” 段书笙放下手中的茶杯,缓缓开口, “我的看法与顾老先生一致。当初王尚书与孙御史一起上奏弹劾少卿大人,某就觉得不妥。如今少卿大人回京,又带回了一干人犯,光是大理寺的审讯手段就够那几人喝一壶的了,别说这事还有刑部插手,到时只怕是再强硬的铁骨也能给折弯了。所以,但凡在弹劾七皇子的事上出过力的,都免不了嫌疑。而且出力越多,嫌疑就越大。” “况且那王文书与王尚书同族,本就嫌疑不小。更何况,他确确是那幕后之人。所以,王尚书这颗棋子,怕是废了。那都察院的孙御史也跑不了。” “段先生当真觉得那萧如宸会查出此事?”齐绍雄还在犹豫。 “时间太短,他倒是未必能查出,但怀疑的对象肯定是有的。他怀疑,皇上就会怀疑。皇上疑了,这棋就废了。” 段收笙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继续道, “而且真正杀了曹刘之人,其实是玄衣卫指挥史。但就算人不是他杀的,死也是必然的。因为曹刘出身草莽,而造成这一事情原因,皆因皇上当年颁布的一个政令。可笑的是一个山匪因为一个政令摇身一变,成了朝廷命官,并且大肆贪墨,说出去,丢脸面的可是上头的那位。” “所以,就算不是孙坚误杀,萧如宸也不会让曹刘活着押送到京都。这个哑巴亏,他吃定了!不过这对我们来说,也算是好事。但是王尚书,已然是不能用了,要尽快撇清关系。哎!只可惜这么好用的一枚棋子。”段书笙长叹。 “萧如宸!” 齐绍雄气得猛地一拍桌子,震的桌上的茶碗跳动,琥珀色的清露打湿了桌面上的文件。 那王尚书是他花了些力气培养的棋子,人虽然不甚聪明,但用着却着实顺手。如今却因一个萧如宸毁了。齐绍雄心里恨的咬牙切齿。 萧如宸事事与他做对,先是杀他的人,现又断他财路。那萧子一定要祈祷自己不要犯到他手上,否则,他一定会让他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齐绍雄双手握拳,面露阴狠。 待他稍微平复下来后,挥手吩咐道,“程鹤,你去扫尾。记得扫干净一点!” “是。” 王广南回府后便找来管家,道, “你去城西洋槐老巷,将这个令牌交给主事的,就说我家老爷先前委派你们的任务没有完成,如今老爷只要他们办一件事,那就是去刑部牢中杀了王文书。办不成,他们追魂殿就不用开了!” 安排好变一切后,王广南便叫丫鬟上了一壶碧螺春慢慢品着,顺便等候好消息。 半个时辰过去,管家回来跟王广南禀报消息。 王广南闻言,放下了心,大笑着去了新纳的小妾房中。 翌日清晨,那小妾房中传出了尖叫声。 第23章 认真就输了 翌日清早,萧如宸在府中吃早膳,四喜急匆匆的从外面进来,嘴里不停着喊着: “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 桂嬷嬷淡定如常的倒了杯清茶,递给刚刚用完膳食的萧如宸,方道: “出什么大事了,搞得你大清早的像是被狗撵了似的!” 四喜喘着粗气,拾起一边的茶壶,猛得往口中倒灌。 待缓过气后,方道, “出大事了!我早上去十八里铺买点心,忽然看见一队玄衣卫兵往城东的方向跑去,属下就跟过去想看个究竟。您猜怎么着?那队玄衣卫兵进了户部尚书的府上!听说是尚书大人王广南昨夜暴毙了!” “暴毙了?怎么回事?”桂嬷嬷搁下手中的茶盏,追问着。 “我听街边卖糖人的王二说,他七大姑家的堂妹的夫家的弟弟的媳妇听在尚书府新纳的小妾的院子里当职的下人说,那王尚书昨晚去小妾院里睡觉。待早上那小妾叫王尚书起床上朝时,才发现人死了!哎呦!尸体都硬了呢!” 四喜见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的身上,忽然压低声音,“听说是纵欲过度,****!” 桂嬷嬷乍一听四喜说出这等虎狼之词,立即出声呵斥,“少在这胡言乱语!那王广南既然是暴毙,自然是有旁人不知道的疾病。市井里传的消息哪里做得数!” “嬷嬷息怒!嬷嬷息怒!我就是这么一听,跟你们这么一说。您可别气着自己了!” 四喜知道平素桂嬷嬷在府上的地位,他自己也很是敬重她,是以立刻卑微的安抚着桂嬷嬷。 “以后少在阿如面前少说这些!就是在外面,你也不要讲。你是七皇子府上的人,出去代表的可是七皇子府,别让人说咱府上下人不懂得规矩!”桂嬷嬷板着训戒四喜。 四喜被训的连连点头,“您说的对!四喜知道错了!一定改!一定改!” “嗯,知道错了就好!”桂嬷嬷点点头,“你方才说,那户部尚书早上暴毙了,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连玄衣卫都惊动了,那还有假!” “行了,殁了就殁了吧!左右与我们也是不相干的人。” 她不喜王家人,甚至可以说得上对王家人有怨恨,这份怨恨来自她从前侍候的小姐,也就是萧如宸的生母贺青栀。 因为贺青栀当初被萧闻佐带回宫后,甚得宠爱,对于王家小姐王舜英很是关照。但是后来在她家小姐被身份拖累打入冷宫时,王家的小姐没少做两面三刀的事。 是以,她对王舜英以至整个王家都连带着怨恨起来。 但是突然听说王尚书暴毙,还是不免感到唏嘘不已。 人世间的怨恨,大抵上就是随着怨恨对象的消没,而变淡了罢! “我有些累,先回房歇着了。”桂嬷嬷起身,扶着小丫鬟的手,下去了。 “嬷嬷慢走!” 见桂嬷嬷走了,四喜急忙坐在萧如宸的身边,“主子,那王尚书真的是……” 然而还不等他说完,就被二喜打断了, “四喜,我那刚好研制出一种新药,正缺一个试药的。” 四喜立即垮着脸,“我不说了还不行么!” 整个七皇子府那么多人,偏偏就喜欢欺负他一个! 他太难了! 萧如宸却坐在榻上,喝着嬷嬷倒的茶,嘴角含笑。 其实王广南的事她早上听大欢说过了。 大欢明面上负责打理七皇子府的产业,处理前前后后的事情,实际上是萧如宸的眼睛。这京都每天发生什么事,他基本了如指掌,并且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将所收集来的消息汇报给萧如宸。 王尚书明面上是纵欲过度暴毙而亡,实际上是中了毒了。 而且,昨晚有人雇杀手到大理寺的牢房杀人,要杀的对象,就是王文书。可惜到底还是晚上一步。 昨夜大理寺卿叶知秋与刑部尚书纪律连夜审问王、刘二人。王文书虽知道的不多,却还是供出了王广南。 华亭县令王文书与王广南本就是同族。现在两人在这个节骨眼上死了,说与华亭县之事没关系,打死四喜她都不会信的。 雇杀手的人或许有别人,但那下毒之人,应该就是华亭县真正的幕后黑手了。 只可惜…… 秋天了,后宫中那从盛夏开到初秋的牡丹,也该落了。 萧如宸摇摇头,自顾自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大约近晌午时分,顾尧来七皇子府来找萧如宸。 “子礼!别看书了!走了!哥哥在香满楼安排好了包间,就等你人了!”顾尧抽出萧如宸手中的兵书,就要拉人。 “不去!”萧如宸拾起被顾尧丢弃一旁的书,细细看着。 “皇上都说让你出去见见人,你就别在府上窝着了!快走吧!” 顾尧也不管萧如宸愿意不愿意,拉着她就往门外走。 “我跟你说,我家老头子昨个夸我了!还让我以后好好跟你混呢!啊呸!是跟你学!我以后呀,就抱紧你这条大腿了!今天这一顿饭,你必须去!” 萧如宸被顾尧说的有些无奈,“把手松开吧,我自己能走。” 顾尧订的包间在香满楼的二楼,位置极为不错,打开窗子便能将整条街收入眼底,推开门,还能听见楼下大厅说书的声音。 “话说那七皇子,也就是少卿大人萧如宸为人噬血残暴!在他七岁刚出冷宫时,亲手虐杀了皇后派给伺候他的侍女,听说是用刀挑了那婢女的手筋和脚筋,又剥了她的皮,点了天灯!你们别看他现在当了少卿,那其实……” 说书先生声情并茂的讲述的萧如宸的“过往事迹”,听得众人脊背发凉,却又十分好奇后面的事情。 “我就真搞不懂,你这什么恶趣味啊!谁人出来吃饭不是吃个安静和情调,也就你,非得听这些胡乱编造没有影的事情!”顾尧虽然已经习惯萧如宸这个癖好,却还是忍不住吐槽着。 萧如宸每次来这里吃饭,一般都不关门,只留个屏封横亘在门口。吃饭的时候间或听听楼下说书的人讲故事,听众人喝彩。 虽然这些故事中大部分是讲述她如何残暴噬杀的。 “你不觉得他讲的好神奇么?这个说书先生的话本写的很好,若拿去印刷了估计能卖个好价。而且,他说的没错,我的确杀了一个宫女。” “但他说的根本不是事实好吧!你之所杀她,是因为她欺主,并且虐待你!” 萧如宸不气,顾尧却气得不轻。 “那又怎样?只凭你我二人,如何堵得住这天下悠悠众口!” 萧如宸拂了拂衣襟上的褶皱,面色冷淡,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容, “只有污蔑你的人才知道你的无辜。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好。有些事,你认真就输了!” 第24章 当街断案 直到听完自己的故事,萧如宸才自楼上下来。路过那个说书先生的书案时,她特意丢了二两银子过去。 “谢谢爷!”说书先生连连拱手道谢,随后开心的拾起银子,脸上满是开心的皱褶。 顾尧看到这一慕,眸光微闪,却是没有再说什么。 及至行至大堂,还未出门,便有一大理寺的玄衣卫往香满楼的方向跑来,见萧如宸与顾尧正出门,立刻上前问候, “卑职参见少卿大人,侍郎大人。启禀少卿大人,京郊的小兴安镇发生了一起命案。由于案情实在匪夷所思,寺卿大人命卑职请少卿大人前去查看。马车已经备好了,少卿大人随时可以启程。”玄衣卫恭谨的行礼,并将寺卿的话带到。 “带路吧!” 话落,那一袭白色的身影消失在香满楼的门口。 那边刚刚收到萧如宸打赏小费的说书先生听见玄衣卫与萧如宸的对话,立时傻了眼,连银子掉在了地上都不知道。 马车一路西行,在路过红街附近时,被一群吵嚷着的百姓堵住了去路。 萧如宸黛眉微皱,“前面什么情况?” “主子稍坐,属下过去看看。”四喜应着,便前往人群中打探。 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回到了马车边,隔着帘子,道, “回主子,前面有二个妓女,在争夺一个孩子。听附近的人说,她们是住在一处的,且又相继生了产。其中一个妇人半夜睡得沉,翻身的时候压着了自己的孩子,待早上醒来,孩子已经没了气息。于是那失了孩子的妇人便将自己的孩子与同她一起住的女人的孩子互换了。待另一个妇人醒来后,发现怀中的孩子不是自己的孩子,便与那妇人争吵了起来。” “然而她们争论了一上午,也没争论出孩子的归属。因为她们没有丈夫,除了她们自己,没有人能够给她们作证。” 四喜将打听到的信息讲给萧如宸。 大新律例,凡是为人作证的,必定要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人的证词才算有效。且为人作证的人也必须为自己的言词负责。 如今那两个妇人都没有证人,是以周围的人没有办法判定活的孩子是谁的。 “过去看看吧!”萧如宸掀开帘子,下了马车,朝着人群聚集的方向走去。 顾尧随在她身边,与她同去。 周围聚集的百姓见一面冠如玉的白衣少年前来,虽不认识她,却仍自发的让出了一条路来。只因萧如宸周身那屋不怒自威的气势,将她与众人分别出来。 “尔等聚集此处,阻挡来往的街道,到底所谓何事?” 萧如宸不低不高的声音,落入人群中,打断了众人的高声谈论。 “大人可能为民妇做主?”那争执中的妇人见萧如宸气度不凡,便上前问道。 “放肆!此乃大理寺少卿大人!尔等有何冤情,速速招来!少卿大人自会主持公道。”四喜喝道。 “少……少卿大人……”那妇人连忙伏身跪地,面色犹豫中带着恐惧。 周围的人听见四喜报上的名号,自动退离那两位妇人的周围,站在了几丈远的地方。 面对如此的对待,萧如宸轻声嗤笑,顾尧却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那妇人许是见萧如宸笑了,又或许是身为母亲的爱与责任,终于股起勇气上前道, “启禀大人,民妇有冤!民妇与那妇人同吃同住,她晚上睡觉时压死了自己的孩子,便偷了我的孩子顶替。恳请大人为我申冤!” “不对!明明是你晚上睡得太熟,压死了自己的孩子,便要夺走我的孩子!我才是这活孩子的母亲!”另一个妇人反驳道。 “你们都说孩子是自己的,可有证据?” “回大人,民妇没有证据。我们两人的孩子月份尚小,长得又相似,周围人没人能为我作证。我那孩子自生下来就白白净净,身上没有可以用来辨别的胎记或是黑痣。”喊冤的妇人面容悲凄,双眼含泪。 另外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同样跪在萧如宸面前,高呼着,“求大人为民妇做主!这实在是民妇的孩子!” 萧如宸将手背在身后,居高临下的望看着两个妇人, “你们都说这孩子是自己的,却又都拿不出证据来。来人,将这活孩子从中间劈开,一人一半,便不用争了!” 萧如宸面容冷厉,没有人敢怀疑她话语的真实度。 众人听见萧如宸的话,都惊呆了。立刻又向外退了五丈远,压低着声音纷纷议论。 先前负责赶车的玄衣卫从那个妇人手中接过孩子,抽出腰间的佩刀,作势要将孩子劈成两半。 那先前喊冤的妇人立时爬向萧如宸,抱住她的小腿连连磕着头, “我不要了!我不要了!求大人饶了这孩子,将这孩子给她吧!” 另外那个先前抱着孩子的妇人则道,“大人是公允的!那便依大人的话将这孩子劈了吧!” 萧如宸扶起那不再要孩子的妇人,朝玄衣卫道, “将孩子给这妇人吧!她才是孩子真正的母亲。” 萧如宸指着先前要求她申冤的那妇人。 又问她,“你可还有要我作主之事?” 萧如宸看着她,目光扫过另外抢孩子的妇人。 那孩子真正的母亲连连叩谢,道, “大人已为民妇作了主要回了自己的孩子,民妇万分感谢!她虽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孩子,但也是个可怜的人,恳请大人饶了她吧!大人若要罚她,便罚她与民妇共同照顾这个孩子吧!” “你确定?” “民妇确定!”妇人坚定的点头。 萧如宸轻叹,而后面色一凛, “此事之后,无论有什么后果,责任不在本官,你且自行承担吧!” “民妇愿承担一切后果!” 萧如宸不再看那妇人,转而对抢孩子的妇人道,“她说的,你可听清楚了?” “回大人,民妇听清楚了。” “照做吧!” 众人见那妇人要回了孩子,便散去了。 萧如宸回了马车,继续赶路。却没有发现,在街边的墙角处,一直有一双清澈的眸子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子礼,你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顾尧挠着头,想不明白。 “你难道没听过‘农夫与蛇’的故事?” “你是说?”顾尧惊得捂住了嘴。 萧如宸点点头, “不要小看一位母亲的爱,也不要低估一个女人的嫉妒。” 顾尧摇摇头叹息着, “哎!如此看来,女人还真是一种可怕的动物!” “……” “你便是你口中可怕之物生的。” 萧如宸的话,成功的让顾尧乖乖的闭上了嘴。 第25章 密室杀人案 萧如宸一行人到达小兴安镇时,本地的县令与捕头早已候在那里。 萧如宸见日头还未落下,便直接去了案发现场进行查探。 路上的时候,孟县令将案情的大致经过讲与萧如宸等人。 “你是说,死者与两个嫌疑人相约在死者暂住的宅子见面,后来却莫名的睡着了,等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于是他们想要离开,却发现门被反锁。他们没有蜡烛,也找不到出路。直至精疲力竭时,便睡着了。再次醒来后,是被路过的王捕头叫醒的,待出来后,才发现约他们前来的段老二死了。可是这样?” 县令点点头,“大致的情况是这样。不过现在那二人都咬定对方是凶手,趁自己睡着之际杀了段老二,不过却没有任何的证据。” “有意思!这睡前人还活着,醒来却死了。嫌犯都指认对方是凶手,却又都没有证据。那这二人要么是合谋杀人,要么就都不是凶手。但若这二人都不是凶手,那段老二又是谁杀的?难不成是鬼杀的?” 顾尧“唰”的打开折扇,听着县令的描述,眼底闪现着名为兴奋的光芒。 “胡说!这就是一宗密室杀人案,哪可能有鬼!顾二公子怕不是民间志异类的话本子看多了,便怀疑有鬼怪作祟?” 四喜斜了顾尧一眼,“即便是真的有鬼,遇见了我家主子,那也得绕道走!” “哎哟哟!一晚上没见,四喜丸子这拍马屁的功夫着实见涨啊!你倒不如直接说你家大人是鬼见愁得了!”顾尧合起折扇敲打着手心,笑着调侃四喜。 “你!你才鬼见愁!你全家都鬼见愁!” 四喜被顾尧气的瞪着圆圆的眼睛,鼓着两腮,跺着脚,那神态倒真有几分金鱼的模样 “你们两个,一个胡编,一个乱造!都差不多得了!”萧如宸适时出言终止了两人之间的言语上的交锋。 “先进去看看再说!” 说罢,便率先走进那案发的小院。 顾尧对着四喜摊了摊手,随即跟上。 四喜紧随其后。 那是一间位于小兴安镇北边祠堂附近的房子,原先的房主举家搬去了京都永安,这里便空了下来。偶有亲戚过来帮忙打扫。 因为祠堂在镇子的边缘,平时除了祭祀或是特殊的日子,通常不会有人经过。所以事发时,并没有目击证人。 一进院门,是一个种着时蔬的菜园,种类不多,胜在长势不错,绿荫荫的。 菜园的后面,便是主屋。 整个主屋的房子是用青砖垒成的,面积不大,只够三口之家居住。 镇上的衙役早已将这里封锁,加上这里不常有人经过,因此现场保存的还算完好。 整个院子里比较整洁,连石缝里长出的草都只是长出小小的一截,萧如宸扭头问道, “这里前不久才收拾过?” “回大人,前些天段老二才打扫过,他有时会在这里住上几天。哦,段老二就是本案的死者。”王捕头回道。 萧如宸点点头,继续打量着院子周围。 见在院子的西北角处有一个茅草搭建的棚子,便去那草棚子附近转了转。 草棚里面搭着灶台,在灶台的旁边有个旧的砧板。看样子这里从前是当做厨房用的,只是锅已经不在了。 转了一圈,见没有什么可看的,萧如宸方进了屋内。 屋子里没什么家什,连张床都没有,只在门对面的墙壁上有一个一人高的置物架,架子上放着一席可以入睡的破旧的薄被。 因为屋子的窗子是朝东向的,而且比较小,这会儿日头渐已西落,因此能透进来的阳光不多,使得整个房子看起来有些阴暗。 屋子内的东西不多,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死者被发现时的方位是怎样的?” “回大人,死者当时是脚朝着门,面伏于地,大约在这个位置。”王捕头指着屋子中间沾有血迹的一处道。 萧如宸眉头微微一皱,“你是说,几人明明就在门的正前方,却没能出了屋子?” “是这样的没错。卑职早间晨练时路过,见院子的大门没关,便进来查探。于是发现他们几人被困在屋中,脚朝着门躺在地上,便叫他们起来打开门栓,我也从外面把锁住门的铁丝拆了下来。”王捕头回道。 萧如宸点点头,“仵作的尸检记录呢?” “在这里。” 孟县令将一份文书递上, “仵作在发现尸体后就已经验过了,死因是被用重物砸中头部致死。” 萧如宸接过文书仔细的翻看着。 县衙的仵作检查得很细致,他们在进入小兴安镇之前便到义庄看过尸体了,基本可以确定段老二是因被人砸中后脑而死的,这与仵作的判断一致。 小兴安镇的县令见太阳已经落了,便道,“少卿大人,如今天色已晚,不如先去府上稍做歇息,待明日再进行审问那两个嫌犯,如何?” 萧如宸定定的看着孟县令,薄唇轻启,“不必了,都是食君俸禄之人。你吩咐人安排一下,一刻钟后,我要亲自审问嫌犯。” “这……好吧!” 孟县令招来一个衙役,在他耳边交待一番,那衙役便去了。 萧如宸骑在马上,一路观察着从祠堂到县衙的路线,脑海中勾画着整个小兴安镇的地图。 祠堂在镇子的北边,靠近山林之地,而且周围也就那一户人家。县衙在镇子的南面,可以说是与祠堂隔着镇子遥遥相对。 镇上的百姓大都住在镇东、南、西三个方向,其中尤以东、西居多。像王捕头等衙差就住在镇西头。 再说那段老二是个游手好闲的人,经常在街上做些小偷小摸的事情,常被人追着打。不过听说他近来倒没有再偷了。 同他一起的两个嫌犯是附近村子里的人,他们怎么认识的不清楚。但毕竟一个镇子就那么大,想要认识也并不难。 不过他们为什么杀了段老二呢?又或者说,为什么凶手会让人以为是他们二人或其中之一杀了段老二呢? 他们三人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关系冲突! 所以,只要理清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便能理解这个案子之中的关窍了。 萧如宸望向县衙的方向,眸间闪耀着细碎的光彩。 第26章 刑讯 县衙的牢房位于后院一处低矮的半地下室中,高高的墙壁仅在接近地面处才有个用于通气的窗子。不过窗子不大,连孩童都不能容身通过。 由于处于地下,空气潮湿,即便有窗也不能吹干温润的空气,反倒是在秋冬季时,异常寒冷。 牢中常年伴有刺鼻的气味,又时常有老鼠、虫蚁等光顾,幸运一点可能还会进来一两只青花菜蛇或者其他小动物,可以说环境不是一般的差。 也就只有牢头待着的地方以及刑讯的房间好一些。 孟县令见堂堂少卿大人要亲自下牢房,便阻止道, “大人留步,下官已经叫牢头把嫌犯送到了刑讯室,这牢中都是些大奸大恶之徒,莫要让牢里的脏秽,污了大人的眼睛。” 四喜在旁边也连连点头。 他时常跟在萧如宸身边,是以会经常出入各地的牢房。但就算是大理寺的牢房,也没有想象中的干净,像这种小地方的牢房就更别提了。 他去过那么多次,仍是不能习惯。 再说,他们是来查案的,又不是来参观牢房的!既然牢头已经将人提到了刑讯室,倒免了他们的麻烦。 见四喜与顾尧都对牢房表现出抗拒,萧如宸倒也没拂了县令的好意,便道, “带路吧。” 孟县令带着萧如宸几人下了地牢左转,进了刑讯室中。 不远处犯人们的呼叫声不绝于耳。 刑讯室中,两个衣衫褴褛,浑身散发着臭味的男人被绑在刑架上。在他们的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脸颊上还带有未消散的淤青。 那二人见孟县令带着人过来,先是一愣,随即立时张口高呼: “大人!草民真的没有杀人啊!草民那天醒来后才发现段老二死了!他才是杀人凶手啊!” 赵、唐二人声嘶力竭的互相指责是对方杀了人。 “都闭嘴!这是京都来的少卿大人,专门来查询此案的,都给我消停的!一会儿让你们说,你们再说!” 孟县令呵斥着,见二人不再出声,便转身看向萧如宸道, “大人,这二人便是那密室杀人案的嫌犯了。那个身材瘦小年龄稍长一些的叫赵三,另外那个人高马大的叫唐四。都是这小兴安镇的村民。” 萧如宸点点头,便朝着唐四走去,从头到脚地细细打量着他的周身。 顾尧也学着萧如宸的样子,绕着赵三转了一圈,却是没有什么发现。 萧如宸看罢,便坐在面向刑架的椅子上,问道, “你们可知为何官差把你们二人抓来此处?” “回大人的话,因为段老二死了,草民二人那晚曾与他在一块。可人真不是草民杀的!草民是冤枉的啊!大人您可一定要为草民申冤啊!”赵三说着说着就开始大喊了起来。 “草民才是真的冤枉啊!草民上有七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幼子,求大人为草民作主啊!” 唐四见赵三又开始喊冤,也跟着一起喊了起来。生怕自己嗓门小了,就会被扣上杀人的罪名。 孟县令瞥见萧如宸微皱的眉头,立刻大声呵斥,“都给我闭嘴,一个一个说!吵什么吵!” 二人听见孟县令的话,立时让二人安静下来。 “大人,您继续问!”孟县令笑呵呵道。 对于孟县令这种审讯的方式,萧如宸有些不喜,还没等她张口,顾尧便对孟县令及王捕头等人道, “你们都出去候着!” “这……” 孟县令有些疑虑,见萧如宸摆摆手,立即鞠躬, “那下官等人便在牢门口候着,大人有事便唤一声。” 说完,便带着王捕头几人出了刑讯室。 见没了外人,萧如宸一改之前的沉静,眼角勾起一丝邪魅之色,看向方才叫得最欢的赵三, “杀没杀人可不是光凭嘴上说了就算的!如果不能证明你们不是凶手,那后果……” “所以,我问什么,你们便答什么,懂?” 萧如宸虽是坐着,但周身的气势仍然让人不敢直视。 那赵、唐二人立时吓得打了个激灵,连连点头。 “你们那天为何会聚在一起,后来又经历了什么,把所有看到的、听到的都一五一十的说出来罢。” “回大人!事发的前一天,我接到段老二托人带的口信,说是黄昏过后,在镇北祠堂边的宅子里见面,有要事相商。” “什么要事?”萧如宸适时打断了赵三的话。 “这……” 见赵三吞吞吐吐的,萧如宸眉头一皱,转头看向唐四,“你说!” “回大人,段老二说是有了新的来钱路子,问我二人是否一起搭伙干。”唐四老实的回道。 萧如宸瞥了赵三一眼,“那你们后来见到了,他可有说,是什么个来钱路?” “并……并没有说。那……那天我们到时,天已经快黑了,段老二给我们带了肉和酒,吃过之后,我们便睡着了。”唐四结结巴巴的说着。 萧如宸闻言眼皮轻抬,嗤的一笑, “怎么,我看着就那么好唬弄么?还是你们想尝尝大理寺的刑具?” 四喜闻言立即上道的将随身带着的工具箱打开,摊在二人面前。明晃晃的刀具在昏暗的烛光下,闪着冷光。 萧如宸拾起一把刀刃不大却异常锋利的小刀,道, “这个叫剃骨刀,别看它小小的一只,但剃起骨肉来却是相当顺滑。上一个享受此刑之人,还是一个从三品的武将呢!” 随后,她的手又滑到一个形状类似于锥子,但周身带的细密倒刺的器具上, “这个啊,便是勾魂夺命锥。它虽然刺入身体时感觉不大,但在拔出时你就会感觉到这世上最酸爽的滋味。即便用上最好的金创药,伤口也不会愈合。” 萧如宸的手又向旁边滑动,却是没有立即拿出下一样开具,那样子倒像是在挑选。 “用哪种比较好呢?算了,摸到哪样就用哪个吧!” 萧如宸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右手刚好落在一个比常用的折纸剪略大一些的剪刀上。 “哦?原来是这个小可爱!这个叫一剪没,顾名思义,这一剪子下去,保准你们可以进宫侍俸了。” 萧如宸拿起剪刀,“咔嚓咔嚓”的比划了两下, “就它了!” 萧如宸嘴角微微勾起,但看在赵、唐二人眼中,像极了勾魂索命的恶魔。 赵三与唐四二人被萧如宸的言语吓得顿时尿了,一股屎臭味从他们下体传来。 第27章 僵局 萧如宸眉眼低垂,嘴角微微上扬,素手抚着银色的剪刀,在昏暗的烛光的衬托下,像极了勾魂摄魄的妖魅。 赵三立时吓破了胆,瘫在刑架上,说不出话来。 唐四也承受不住心理上的压力大喊了出来, “我,我说!我都说!段老二最近搞到一批牛肉,说是能卖上个好价钱!” “牛肉?耕牛?” “是……是的。” “朝廷对于耕牛一向都有备案,他哪来的耕牛?”顾尧追问道。 “草……草民也不知道,草民几人见面时,他没说。” 唐四哆嗦着看着萧如宸,“是真的没说啊!”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吧!” “是,是的。” “那之前的牛肉从哪来的?” “有……有的是段老二从别的村偷的;有的,是他从路过的胡商手中弄的。这活一般都是他负责弄,草民和老赵只负责往外卖。” 大概是说一句也是说,说十句也是说,唐四索性把之前所做之事都说了出来。 “那你可知倒卖耕牛肉是犯法的?” “草……草民知道。”唐四缩着脖子,小声说道。 “呵!原来是明知故犯啊!那可是罪加一等!”萧如宸示意四喜记录下来,又道, “先不提这茬,你接着往下说。” 萧如宸就那么坐着,便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扑面而来。 唐四哆嗦着接着道, “那天约的时间有点晚,草民到了以后,段老二正拿着肉和酒,招呼着赵三哥,见草民来了,便一起吃了。那天老二不停的倒酒,草民几人都喝醉了。喝了酒之后,草民就睡着了。”唐四努力的回忆着那天的事情。 “后来段老二想出去方便,就摸索着朝门的方向走去,谁知门却打不开了。于是他叫醒草民一起开门,才发现门被人从外面锁住了。于是草民三人便绕着房子一起找其他出口,草民几人顺着墙壁摸索着,却没有寻到!” “老二说,我们可能是被人故意关起来的,怕是有人要我们的命。所以为了防止外人进来,草民几人便把门栓插上了。” 唐四回忆着那晚有事情,心下还有余悸。 萧如宸指腹轻点着膝盖,“那你们在摸索出口时,有没有发现一些不同寻常的地方?” 唐四摇摇头,“没有!草民当时顺着墙一直摸索,曾摸到一个架子。但那个架子段老二平时用来放置杂物和棉被的,并没有什么异常。” “后来呢?” “后来草民实在太困了,就睡过去了。等再醒来时,就听见王捕头在外面敲门,再后来的事,你们就知道了。”说完,唐四丧着脸。 “他说的可是真的?”萧如宸看向赵三。 “真的!真的!”赵三连连点头。 萧如宸眉头紧拧,双手交握,左手食指不停的扣着右手背。随后,她目光落在赵三身上。 “到你了,想想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没……没什么要补充的,能说的唐四都说了。”赵三看向萧如宸的目光带着此许畏惧。 “你们喝酒的时候,可说了些什么?” “就,就男人之间的那点事,吹吹水。” “喝多了之后呢?” “喝多了之后,就躺地上睡着了。后来还是段老二把草民二人叫醒的,说是找不到门了。” “那在你们再次睡下之后到天亮被王捕头叫醒这段时间,可有什么事情发生?”萧如宸循循善诱着。 “没有什么发生啊!不过草民平时睡觉很轻,那晚许是喝多了,睡得有点沉。” “啊!我想起来了!”唐四忽然惊呼。 萧如宸注视着唐四的双眼,“你想起什么了?” “草民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做梦,但草民总觉得迷迷糊糊中,感觉好像有人摸草民的脚。” “摸你的脚?”顾尧惊讶的重复了一句,见萧如宸回首看他,尴尬的咳了两声。 “这都什么癖好!” “还有么?” “没有了。” “那天亮之后呢?就是你们被人叫醒的时候发生了什么?”萧如宸继续问道。 “王捕头在门外敲门,隔着门缝喊醒了草民。然后他把门打开,草民才得救。也正是这个时候,草民几人才发现,段老二已经死了。” “你确定他是先叫醒你们,然后才从外面开门的,是么?” 萧如宸停住敲击的手指,拢入袖中。 “是的!他让我们看门栓是不是栓上了,还叫我们几人打开门栓,他好在外面拆开锁门的铁丝。” 萧如宸拧着眉头,她总感觉似乎哪里不太对。 “大人,该交待的草民都交待了,草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了?”赵三一脸期冀。 萧如宸轻嗤,“回家?案子还没结,回什么家?再说偷卖耕牛的罪行你们俩还没交待呢!老实在牢里待着吧!” 说完,萧如宸便转朝牢门口走去了。 孟县令在牢门口踱来踱去,见萧如宸出来,便迎了上来, “少卿大人终于出来了!那二人可交待谁是真正的凶手了?” 一旁的王捕头也注视着萧如宸。 “你们查了许久都不曾破解的案子,便指望我家大人一来便能查清么?”四喜哼着气,他实在不喜孟县令的态度。 “未曾。先将他们二人关着吧!即便现在放了,你们后续还要抓回来。” “还要抓回来?”孟县令一脸的疑惑。 “嗯,他们私自买卖耕牛,按律当斩。你暂且先行收监,待这个密室杀人案告破之后,再数罪并罚罢!” 说罢,萧如宸几人便离去了,只留下孟县令在风中凌乱。 这一个杀人案还不够,又来了一个偷卖耕牛的案子! 他今年的官员评定哦! 孟县令欲哭无泪。 “子礼你可真是牛啊!不过用来检查尸体的刀具,到你口中就变成大理寺审案用的刑具了。你连他们一根手指都没动,他们便将事情全招了。厉害!实在是厉害!” 顾尧对于萧如宸刚刚的刑讯手段佩服得不行。 见萧如宸没回应,便去拍她的肩膀,却不料萧如宸一个反手,折着他的小手指,疼的呲牙咧嘴。 萧如宸见是顾尧,立即松开的手,“没弄疼你吧!” 顾尧揉着差点被掰断的手指,故意拉着脸道, “我说子礼你想什么呢!和你说话也不理一理我!” “我在想刚刚的案子。” 一提到案子,顾尧立刻正经起来,“连你也没想出到底谁才是凶手么?” 萧如宸摇摇头,“赵、唐二人应该都不是凶手,所以现在案情陷入了僵局。” “啊?都不是?没事,别着急,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的!”顾尧安慰道。 萧如宸忍不住轻笑,随后收敛起笑容,道, “明天早上再陪我去一趟案发的宅子吧!” 第28章 猜测 翌日清早,萧如宸与顾尧再一次来到了位于小兴安镇北的那个宅院。 清晨的阳光撒满了菜园,不复夏日的温度,携带着早秋的微风,吹在人身上,带起一丝清爽。 萧如宸的目光从围墙扫过,忽然定在一处种满白菜的地方。 “你发现了什么?”顾尧顺着萧如宸的方向望去。 萧如宸没回答,而是快步朝着白菜地走去。 这些白菜足有一尺多高,长势很喜人。在这片白菜地中间,有几个被风吹萎了的菜叶,零散的落在地陇沟中。周围的泥土上还几个深深的脚印。 “这是……这里曾经藏着一个人?”顾尧见那菜叶分布的情况,惊呼出声。 “嗯。” 萧如宸起身拍了拍衣摆, “走吧!进去看看。” 阳光透过东边的小窗,照进屋子,驱走了暗寐的气息。 萧如宸按照赵、唐二人供述的,从门旁边的墙壁开始细细查看起来,直至放置杂物到架子前,方停下。架子后面的一个小孔,吸引了她的注意。 “少墉,帮我把架子移开。” 没有了遮挡,墙壁上的小孔便呈现在了二人的眼前。 那个放置旧物的木架子背后的墙上,有几个呈矩形散布的小孔,像是大钉子钉过的痕迹。 虽然整面墙都是裸露的青砖,那小孔打得并不深,通不到外面去,没有破坏密室的可能性。 但萧如宸总觉得这几个孔在存在十分蹊跷。 这钉孔比一般的钉子大了不少,而且又隐藏在书架的后面,所以她认为,这几个小洞或许能成为破案的关键。 萧如宸用炭笔将这些钉孔划线连接起来,发现其形状大小,很像道门的样子! 看着这扇炭笔勾勒的门,萧如宸想起了唐四的一段证词,他说过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在摸他的脚。 如果唐四这个回忆是真实的,那么与那些钉子孔的线索串联起来,萧如宸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少墉,你说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从赵三和唐四第一次醒来开始,这屋子其实就不是一个真正的密室,有人在这面墙上钉了个假门。” “假门?” 顾尧立即反应过来, “你是说,有人故布迷阵,目的就是想让赵三和唐四三人以为自己被困在了屋子里?” “嗯。在第一次寻找出口逃生时,唐四等人曾摸黑找到了大门,但之所以打不开,感觉像是被人从外面锁死了,是因为他们找到的是幕后凶手刻意钉在那堵墙上的假门!” “当时屋子里没有任何光亮,加之大家情绪恐慌,这种绝望的情绪让两人变得不再理智,因此没能分辨出那是一道假门也是有可能的。” 说到这里,萧如宸顿了顿,继续道, “而真正的门,其实就在他们对面。但此时幕后真凶已经将原本放在假门位置的书架,挪到了真门面前。唐四说他摸到过置物架,其实那才是真的门,而此时的门是可以打开的。” 对于萧如宸的猜测,顾尧惊呆了。 但是细细一想,萧如宸的猜测,怕不就是事实吧! 想通了这件事,顾尧轻呼一口气。但他依然很费解,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布局呢? 这么想着,便也这样问了出来。 “因为那个时候,凶手就在他们三个人中间,也就是那个段老二!” “段老二?” 萧如宸点点头,“准确的说,是凶手伪装的段老二。” “那个假的段老二其实一直埋伏在白菜地中。在三人清醒前,他便将真的段老二放在院子里,随后自己假扮成段老二,跟其他两人混在一块儿,不断地误导他们,让他们确信自己被困在一个密室内。” “同时他又以保护大家安全为名,要求把门栓上,其实是让另外两个人相信,这屋子已经变成了一个外人进不来的密室。” “等凶手察觉无辜的赵、唐二人睡着后,就开始自己的下一步行动。他再度用迷药让那两个人沉睡,然后把那道假门拔了出来,把对面的书架挪开,搬回了原先假门的位置,打开了真门。” “与此同时,他也需要把熟睡的赵三和唐四调转方向,将头转到原先脚的方向,只有这样,才能确保第二天他们醒来后,不会往相反的方向去找大门。这就是唐四觉得有人摸他脚的原因。” “然后,凶手就把同样被迷晕的货真价实的段老二搬进来,用砖砂拍死后,将真正的大门关上,然后从外面用铁丝箍死,溜之大吉。” “天哪!原来这件事从开始就是个局?”顾尧惊的合不拢嘴巴。 “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的!” 萧如宸轻笑,“当一个人认定要做一件事时,必定会调动所有的精力来想方设法的去完成它。所以,不要小看任何人。” “这个布局可谓是瞒天过海,巧夺天工。然而却不是真的毫无破绽的。凶手在布局进行到最后一步,一个最关键的细节却出卖了他。” “什么破绽?”顾尧追问。 萧如宸微微一笑,淡淡的吐出两个字,“门栓。” “门栓?” “没错!此前凶手已经让赵三和唐四相信了,大门是从内部上了栓,可是当凶手离开现场后,他肯定无法再从大门内部上栓,双重密室无法继续维持。也就是说,当凶手离开时,大门只是外面上锁的单重密室。” “所以,为了让里面那两个人能确信,这依然是内外都上锁的双重密室,凶手想了一个妙招。” “什么妙招?” 萧如宸没有直接回答顾尧,走到门旁,从门外用铁丝将门缠住,与案发那天相同。 而后从窗子翻了进来,将门栓中的木棍拔开,插进另一侧的栓槽里。 随后,萧如宸从怀中取出一支信号烟花,从屋子东面的窗子朝天空射去。 “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等。”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四喜就带着人来了。 萧如宸听见声音,忙拉着顾尧躺在地上,装作昏厥的样子。 四喜进了院子,见萧如宸与顾尧皆昏倒在屋内,连忙抽出刀将门上束缚的铁丝砍断,一脚踹开门栓,扑在了萧如宸的身边,一边摇,一边喊: “主子!主子!你怎么样了?顾世子!你醒醒!” 在四喜的惊慌中,萧如宸与顾尧睁开眼,从地上站了起来。 “我明白了!” 顾尧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第29章 结案 其实凶手留下的破绽很微妙,一般人未必看得出,但他还是想办法弥补了这个破绽。 正如萧如宸所做的那样,只不过他在外面没办法插上门栓,因此只是将门栓上的木棍挂在门旁,并没有插进另一侧的门槽里。 这样的话,第二天如果外面有人把他们唤醒,里面的两人得知自己即将获救,第一反应必然是把木棍往外面拔。 他们在黑暗中根本分不清有没有插进栓槽里,只要往外一拔,双重密室的唯一破绽就消失了。 他们只会记得昨晚是上了栓的,而今早木栓也继续留在门栓上。 然而这个消除双重密室破绽的办法虽然巧妙,但同时又带来了另一个破绽: 如果外面来救援的人先打开铁丝,破门而入,不待里面的人自己醒来,拔开木栓,那么外面的人自然会发现这个门没有上栓! 所以,外面开铁丝的那个人,至关重要,他必须先把里面的人唤醒,让他们先做出拔内栓的动作,然后自己再拧开外面的铁丝。 这样,整个布局才能彻底完美的完成。 而萧如宸刚刚与顾尧亲身做了试验,结果证明:人们在救人心态驱使下,发现大门被人紧紧缠绕铁丝后,第一反应都是先撬开铁丝,而不是先用半柱香的时间把里面的人唤醒。 而案发当时,救援者却是先拍打大门,朝里面呼喊唐四的名字,过了半柱香左右等唐四他们完全反应过来,才开始开门。 所以,这个案件最终幕后黑手,极有可能就是这个救援者,王捕头! 然而,这一切其实都是猜测,没有任何实际证据。 萧如宸按捺住,没有同孟县令等人说起。 为了寻找证据,萧如宸趁王捕头去府衙办事,然后带人突袭其家里。 果然,四喜在王捕头家瓦屋上层储存粮食的大竹篾下,找到了一套和案发现场一个款式的木门!同时还发现配套使用的大钉子等做案工具。 面对铁一般的证据,王捕头终于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原来王捕头和段老二曾合谋在早年灾害时期偷偷牵走了城郊附近的几头耕牛,获利不菲。 后来王捕头家境好转,花了些银钱在府衙捐了个捕头做事。而段老二则继续在市井小偷小摸。王捕头担心段老二如果被捕,会把自己以前的丑事供出来。 因为偷耕牛是重罪,偷几头牛是可以判死罪的。 所以王捕头私下找段老二谈过,还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做事。但段老二习惯了好吃懒作,钱花光了又开始重操旧业。 王捕头见段老二死性不改,被捕几乎是迟早的事,于是决心杀人灭口。 他害怕段老二与别人讲过自己偷牛的事,于是决定不直接杀害他,不然一旦府衙追查起来,王捕头就会成为第一个嫌疑人。 经过他的苦思冥想,终于布置了一个密室杀人的场景,这样一来,可以完全把嫌疑锁定在赵三和唐四两个替罪羊身上,根本不会有人怀疑到他头上。 他虽然与赵、唐二人共处一室,还说过很多话,但当夜他扮演的段老二情绪亢奋紧张,声音自然与平时很不相同,是以当他转身以捕头的身份破案依然没被人识破。 至此,密室杀人案终于告破。 回去的路上,顾尧品着香茗,不禁感慨, “如果王捕头只用一个替罪羊话,也许就不会有现在的争论了。” “未必。”萧如宸放下杯盏, “如果屋内只有一个人的话,他完全可以否认密室从内部被上了闩,这样凶嫌还是可以被归到外面的人身上,而两个人的话效果就大不相同了。” “赵、唐二人都知道屋子内上了闩,同时也很清楚自己没杀人,谁要是撒谎说门没被反锁,那一定会被当成凶手,这样一来,密室内的两个人只能一口死咬对方杀人,让这案子几乎陷入无解的死循环。而他自己根本不会被查。” “王捕头很聪明,所以他宁愿做一桩悬案,也不想成为有嫌疑之人。” 顾尧认同的点着头, “但聪明之人多自负。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就没有销毁假门。可惜了……” “可惜他不会轻功,或是找个梯子,这样便只需等屋内之人醒来呼救之时再出现便可。”萧如宸靠在车厢上,淡淡的说着。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有什么区别么?” “呃……” 顾尧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萧如宸轻笑,目光转向马车外。 这世上聪慧之人不知凡几,但又有几人活得随心所欲? 有些人自生在这世间就注定会被“规则”所累。若能脱得掉这一身枷锁,她倒宁愿做一个平凡之人。 只是,有些事,由不得她…… 回到永安,天已经黑了。 萧如宸在府门口下了车,忽然瞧见门口雕像旁的阴暗处,有一个黑色的影子蜷缩在那里。便道,“谁在那?” 负责守门的下人瞧了一眼,“回大人,是前些阵子流入京都的小叫花子,许是嬷嬷看他可怜给了他点吃食,这几天便天天守在门口,赖着不走了。” “那便再多给些罢!” 说罢,便回过头,朝府中走去。 然而不等她走几步,便感觉衣摆被人拉住了。 “我认得你。”一个童稚的声音自下响起。 原来是先前在石像旁边的小叫花拉住了萧如宸的衣摆。 萧如宸停下脚步,仔细打量着面前黑黑的小脸略带苍白的小人,确认自己不曾见过他。不过还是耐心的问道, “哦?你何时认得的我?” “你去过华亭。”小乞丐眨着黑亮亮的大眼睛,就那么定定的看着萧如宸。 小乞丐的话,让萧如宸微微挑眉, “你从华亭来的?那你的家人呢?” 小乞丐没答,而是从怀中掏出一支黑檀木雕刻的簪子,递给萧如宸。 萧如宸接过木簪,见簪子尾部是一个刚出树梢的太阳,眉头微皱。 因为这木簪的材料以及雕工皆与她收起的那支缠枝揽月的木簪一样。 “这木簪谁给你的?”萧如宸直视着小乞丐的双眸。 小乞丐露出一个虚弱却落落大方的笑,“这句话应该我问你。你的木簪,谁送你的?” 萧如宸轻诧,眉头微微挑起,而后轻声一笑,朝府中走去。清冷的声音随后响起, “四喜,带他进来吧!” 第30章 多事之秋 萧如宸将小乞丐带入府后,就全权打包给了四喜,不管也不问。 好像府中没有这个人一样。 小乞丐也没有去找萧如宸,两人似乎在比谁更耐心。 “进来吧。”萧如宸忽然对着空气说道。 “小星星的功夫又有所长进了。”大欢唇角带笑,自院中阴影处出来,闪身便进了书房。 “我离京这几日有何事发生?”萧如宸坐在案几后浏览着暗部送来的消息。 “的确是发生了那么几件事。华亭县令王文书供认户部尚书为幕后之人,但由于户部尚书暴毙,此案查到此处,便无以为继。皇上下旨抄了尚书府,收没全部家产。” 大欢将华亭县贪墨案在萧如宸离京后续发生的事情说与她。 “只抄了家?”萧如宸眉头一皱, “那王家人呢?” “因为在抄没家产时出了点状况,是以,王家人现在还没有定论。” “什么状况?” “王家抄家所得的资财与华亭县驻军副统领孙谦提供的账目相去甚远。因为抄家一事是四皇子萧慎督办,此事让皇上在百官面前丢尽了脸面。皇上为此大怒,上朝时当堂训斥了萧慎。是以,王家族人还未有定论。” “相去甚远?”萧如宸放下手中的信件, “王广南从华亭所得甚多,比之华亭县几位官员所得之和还要加上个零。且他所得总数比之账目上的金额只多不少。怕不是将财产藏起来了罢!” “大概吧!不过就算他藏了起来,但只要没找到,便定不了王家人的罪。王文书一死,便是死无对证。更何况王广南已死,这事儿怕是有变。”大欢面色淡淡的喝着茶, “而且听说,王家长子王宝坤正在托人从中斡旋,企图以证据不足抹消王广南贪墨一事。朝堂之上有些人动摇了,便为王家说情,污蔑小星星你故作伪证,居心叵测。” 萧如宸闻言冷笑,“王宝坤一个纨绔哪里有那个脑子托人斡旋,他莫不是去了齐相府?” “小星星就是聪明!”大欢笑眯眯道,“他还真去了齐相府!而且还不只一次!不过右丞相没见他。” 萧如宸轻嗤,“是没明着见他罢!” “嘿!又被你说着了!”大欢笑吟吟道, “你说这京都那么多家青楼、酒馆,他们去哪儿喝酒不行!这好巧不巧的居然约在了销魂殿里,就算我不想知道也知道了。” “而且齐绍雄为了安王宝坤的心,还是派亲信去的!他让王宝坤将财产藏好,不要叫人发现。又让他联合朝中平日里反对你的一脉纷纷上书,力证王尚书是清白的。这王尚书若清白了,小星星你便不清白了。” 大欢本名叫莫少欢,原是中州大户人家的孩子。后来因奸人陷害,家道中落,父兄惨死,他也被人卖到了奴隶市场。 再后来,他遇到了萧如宸,才有了今天。 二喜、三欢和四喜的出身与他相似,却又不尽相同。 大欢在平时负责萧如宸手中产业的打理以及消息的传递。 而销魂殿就是大欢打理中的一家青楼,也是他的消息渠道来源。可以说京都官员们的一举一动,都掌握在他的手中。 萧如宸轻笑出声,在众人眼中,她几时曾清白过?她只不过不在意罢了。 萧如宸加轻呷了口果茶,方道, “齐绍雄肯为王宝坤出招,必定是有所图谋。这王宝坤倒是胆子比他家老子还大,敢与虎谋皮。” 大欢点头附和, “谁说不是呢!天若要其亡,必先使其疯狂。可怜那王宝坤却不知其目的,怕是要将家产奉上,还要替人数钱呢!” “可惜齐绍雄的打算终究会落空。王广南虽然亲近右丞,却也不是全无防备的。不然他也不会将资财藏起来了。怕是王宝坤自己也不知晓他父亲将财宝藏在了哪里罢。”萧如宸轻笑着,继续浏览着手中的信件。 “是这样没错!所以,一听说你回来,那些个呲牙咧嘴的小东西们一个个的又都不安分了,明日早朝,小星星怕是又要有一番唇枪舌战了。”大欢从盘子中捏了一块茶点,塞进口中。 “可父皇要我在家中好生歇息哦!” “歇息?”大欢将口中的糕点咽下, “如今怕是第一个叫你回去当职的,就是萧闻佐了!你还是多好好想想,那王广南会将财产藏在了哪里吧!” 萧如宸笑笑,“我知道了。还有其他的事情么?” “还有就是,听说你一回来就捡了个小乞丐?”大欢眉眼间尽是八卦之色。 “嗯,四喜带着呢!这孩子有问题?” 萧如宸没有否认。她本来也没打算藏着掖着,毕竟在府门口,那么多人都看见了。 “问题可大了去了!江南的绣春坊分号传来消息说,镇南王世子的姐姐容瑾的幼子在江南走失了,最后出现的地方,正是华亭县一带。” “且听说镇南王府世子为人随心所欲,性格桀骜不驯,却只对容瑾一家亲近,对那外甥更是视作亲生的一般看待。你猜,你捡回来的是惊喜还是麻烦!” 大欢颇有些兴灾乐祸的样子。 他很少看到萧如宸露出属于自己内心的真实情绪。一想到萧如宸即将头疼的样子,他便觉得她不再是一个木头人。 萧如宸捏了捏眉心,这还真是一个令人头大的事情。 不过她很快调整了自己的心绪。那容王世子为人如何,与她并无干系。自己捡到了他的外甥,说起来也算是他的恩人,就算他为人再如何桀骜不驯,至少也会看在亲外甥的份上,敬让三分。 况且他们之间并不认识,更遑论瓜葛,他没道理为难自己才对。 然而萧如宸却不知,自己放心的太早了。 当后来被那人缠上时,也只得感慨:自己终究是太年轻了。 “还有么?” “这些还不够么?”大欢撇了撇嘴,随后消失在书房之中。 萧如宸摇摇头,接着处理各处送来的信件。 就像大欢说的,这是一个多事之秋。 齐绍雄既然想借王宝坤之手给她添堵,她没道理不接招。 巴掌不打到自己的脸上,人永远不知道有多疼! 且看她如何让那些没事便找事的人闭上嘴巴罢! 第31章 谕旨 谕旨来得很快,萧如宸刚刚处理完这段时间积压的事务,还未休息,申时初便连夜赶来七皇子府传旨。 “让公公久等了。”萧如宸走向主位,对着正坐在客座上吃茶的申时初道。 “少卿大人不仅是年少有为,又比旁人更加刻苦,必成大器!”申时初放下茶杯,对萧如宸赞誉有加。 “公公抬爱。不知申公公深夜到访,所谓何事?”萧如宸没有继续寒暄,而是直奔主题。 其实申时初来的目的无非就是王广南藏银一事,萧如宸比谁都清楚。不过有些场面还是要过的。 “回殿下,圣上口谕:大理寺少卿萧如宸因查办华亭县贪墨一案办事不利,将此案重要嫌犯曹刘斩杀,使得案情陷入僵局,不得寸进。限尔等三日内务必找出王广南贪墨的证据,否则按办事不利论处!钦此!” “如宸领旨!”萧如宸叩谢领旨。 户部尚书所贪墨的银两,刑部与大理寺将尚书府翻了个底朝天都没能找出来,可见王广南藏银之地之隐蔽,是在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皇上下旨抄了王家,无论他此举是对是错,那都是对的。但现在的局面是:银子没搜出来,王家人自称被人构陷,便是将皇上架在了火上烤。 所以,必须有一个人站出来,承担一切的责任。 众人不敢说皇上有错,便只能把一切问题归疚于这一切事情的起源——华亭县贪墨案。而查办华亭县贪墨一案的正是萧如宸。所以,她避无可避的成为了众人声讨的对象。 且朝中因她的出身看她不起的官员很多。若是萧如宸找到了银子倒也还好,可若是找不到,她不仅要承担来自皇上的怒火,而且还要遭到反七皇子一脉的疯狂打压。 如今皇上偏偏让她来找银子,其实并不是皇上有多抬爱她,而是这事儿是亟待解决的问题,而且也真的是一个不小难题。 但这个烫手山芋她也不得不接,因为此案是由她开始的,理当由她而终。 萧如宸心里明白,但她没有选择。只能乖乖领旨。 “其实七皇子也不必多虑,是非曲直圣上心中自有定论,殿下只管找出王尚书贪墨的银子即可,其余的,有圣上在呢。”申时初笑着提点着萧如宸。 “谢公公提点,如宸自当尽力!” 申时初点点头,“如今尚书府已经空出,但却时常有些老鼠钻来跑去的,这要是真的偷走了什么东西,怕就不好办了。” “请公公放心,如宸即刻安排人手查办。” 申时初满意的点点头,“那殿下且忙着!咱家便回宫复命了!” “公公慢走!” 看着申时初离去的背影,三欢从暗处转了出来,“主子这会儿可是要夜探尚书府?” “不必!我们时间有限,不必暗中查探,只管明目张胆的查办。申公公的话你也听到了,不必有任何顾虑,万事有皇上兜着呢!” 萧如宸眼眸深邃,灼灼的望着漆黑夜空,唇角勾起一抹肆意的笑容。 她倒要看看今晚能抓到几只老鼠。 “吩咐下去,让玄衣卫指挥史孙坚立刻派人将户部尚书府包围起来。若是有人硬闯,直接拿下押入大牢;若是有人从里面出来,格杀勿论!明日,我们便进府搜银!” “是!属下这就去办!” 翌日清早,七皇子府门口就聚集了一大波王家人,吵吵嚷嚷的,要不是有二喜的毒洒在门前,让他们不敢冒进,早把府门给拆了。 附近的百姓也各自躲在家门口伸着头看热闹。 “萧如宸,你给我出来!凭什么我们自己的府不让进!你今天必须给我个说法!”王宝坤站在门口的大街上,好一顿叫骂。 “萧如宸!别缩在府里不出声!你今日不给我王家一个交待,我要让你好看!” 萧如宸这会儿刚吃完早膳,准备出门去尚书府。还没走到正门,便听见王宝坤堵住府门站在街口大放厥词。 “哦?要我好看?可本殿发肤容貌皆来自于皇上,已经够俊的了,又不像那些个歪瓜裂枣,不需要再好看了。”萧如宸站在门内睥睨着王家众人。 她不过几句轻飘飘的话,便噎得王宝坤哑口无言。 “你……” “你有意见?还是你觉得当今龙姿不及你王家人?” 萧如宸斜了王宝坤一眼,高声道, “皇上谕旨,让本官亲查户部尚书贪墨一案,任何人不得干涉!怎么,你想抗旨?” “口说无凭!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王宝坤梗着脖子反驳着。 “不信?那你便入宫亲自去问圣上,他可是下了这道旨意。” “我看你此番就是故意为难与我!你明知我并无官职在身,如何进得了皇宫内院?” 萧如宸面色一凛,冷哼着, “哼!你还知道自己是一届白身,却一大早堵我府门,站在大街上公开辱骂朝廷命官。你是高看了自己还是低看了我萧如宸?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动你王家不成?” 萧如宸面若寒霜,浑身散发出的气势直逼周围众人。 王宝坤被萧如宸那视人如死物的眼神吓得跌坐在地上。 萧如宸却不再看他,高声喝道, “户部尚书王广南指使同族中任职江南的官员私设税赋,搜刮民脂民膏,大肆敛财,贪墨赈灾银饷,后于事情暴露后畏罪自杀。如今证据确凿,王家人却抵死不认账,非要本官寻找所谓的证据。如今本官便在这三日之内找出这证据,看你王家还有何脸面狡辩!” 萧如宸扔下一番话,便带着四喜大步朝尚书府而去。徒留呆若木鸡的王家人和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的百姓。 刚转过街口,顾尧便从一旁的铺子蹿出,揽住萧如宸的肩膀,哈哈笑着,心情极好。 “子礼,可真有你的!刚刚的事我可是从头看到尾,王家那呆子,被你忽悠的一愣一愣的!那画面可够我笑一年的了!” 顾尧一回想起刚刚王宝坤哑口无言的样子,便笑得乐不可支。 “我没忽悠他。皇上的确叫我三日之内查出藏银的下落。” “啊?真的?!”顾尧惊了。 萧如宸瞥了顾尧一眼,“申公公昨夜到府上传皇上口谕,你说真假?” “不是!那大理寺卿与邢部尚书都找不到的银子,你上哪找去!” “当然是去尚书府了。” “认真的?”顾尧将信将疑。 “比真金还真!”萧如宸凤眼微眯,唇角微微勾起。 见萧如宸露出如此神情,顾尧便知萧如宸的坚决。 于是把心一横,便走在前面, “没道理你查案不带上我!走了!” 看着顾尧义无反顾的维护,萧如宸融了脸上的寒霜。 得友如此,值了。 第32章 威摄 萧如宸还没到尚书府,便见王家长房夫人带领着其他的族人在府门口周围与玄衣卫兵对峙。 玄衣卫指挥史孙坚握刀跨立在门前,无人敢前进一步。 王家的老太太坐在地上哭嚎着,随身侍俸的老嬷嬷扶着她的手臂同她在一处。 孙坚见萧如宸来了,连忙上前俯身,“属下参见大人!” 萧如宸拂袖冷哼,“我岂不是吩咐人告诉你,凡擅闯尚书府者,皆押入大牢;凡自府内而出者皆当斩杀么?如今倒是围在府门外闹的这是哪一出?” “这……回大人,王家的老夫人以死相逼,属下不忍……” “够了!你可怜她一个老太太年纪老迈,那谁可怜华亭上下因水患而流离失所、饥不果腹的千万百姓?”萧如宸冷喝, “回去领罚罢!” “谢大人!” 萧如宸站在户部尚书府门前,对着王家族人高声道, “皇上早前就已下旨封了尚书府,尔等也已搬离,怎么如今本官派人接管这尚书府,你们便上前来闹事。你们是不将皇上的圣谕看在眼里呀,还是不将我大理寺看在眼中!” 萧如宸一袭话,霎时劝退了王家除了正房外的族人。使得他们退后,默不作声。 随后,萧如宸将目光转向依然坐在地上不起的王家老太, “王老夫人若是觉得这地上舒服便坐着罢!只是这尚书府尔等断不得入内!” 王老太怒极大骂,“好你个狗仗人势的东西!礼仪廉耻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老身是朝廷有诰命在身的妇人,便是再无知的小儿,那也得对老身礼让三分!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萧如宸不气反笑,“王老夫人怕不是常年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便养得老糊涂了吧!我若是狗,那生我的皇上又该当如何?你虽有诰命在身,那也不过是个虚衔,在你儿王广南畏罪自杀时你就当知道,你这头衔也怕是要到头了。如今你非但不自省己身,却站在这街上公然辱骂朝廷命官,藐视皇上谕旨,该当何罪!” “你……你强词夺理!”王家老太太气的说不出其他辩解的话来。 然而萧如宸却不准备放过王家。 “王尚书贪墨一事,不要再和本官说你们不知情,是冤枉的。你们冤不冤枉自己清楚。本官也清楚。你们若想再看看这尚书府曾经的繁华,便在这府门口看着,但若是想进去或是拿些什么不该拿的东西,大理寺牢房之内还有些许空余,足够你们躺卧。” 说罢,萧如宸不再理会王家众人,与顾尧径直进了尚书府。 府外的王家众人见再聚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便三三两两的散去。 便是围观的百姓见没了热闹可看,也一一离开了。只不过香满楼的说书先生又多了一个新鲜的话本了。 不过这些萧如宸却不在意,也不曾放在心上。 “昨夜可有人夜探尚书府?” “回大人,从子时初到丑时末共有三个人摸进了府中,皆已死在刀下。不过属下并未查出这些人的来历。”孙坚恭敬的答道。 萧如宸摆摆手,“无妨,此举不过是为震摄那些心怀不轨之人。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找出藏银来。” “寺卿大人和刑部尚书均来此查探过,可曾发现可疑之处?” “并不曾。寺卿大人抄家时只在王家库房查获了王家铺子里面经营所得的资财,以及一些说不清来历的财物,并不见金额巨大的金银,是以此事便陷入了僵局之中。” 萧如宸黑眸轻转,“那这尚书府近期可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或是翻修过房屋,或是新建了宅院?” “回大人,并没有翻修或是新建过哪里。不过属下见王尚书院中的角落有沙土堆积,便问府上的老管家,他说王尚书发现书房中进了老鼠,在地砖上打了洞,为了避免书籍被毁,便吩咐人准备了沙石,将老鼠洞堵上。” “老鼠洞?”顾尧嗤笑, “若说是寻常百姓家中有老鼠洞倒也罢了。京都官宦人家哪个府上不是定时翻修的,再说府上那么多下人,又怎会留下老鼠洞让主人看到!简直可笑!” 萧如宸眼睛微眯,“那我们便看看这老鼠洞到底打在哪了,打了多深吧!” 尚书府有二个书房,一处在前院,用作议事之用,另一处王广南常用的书房则在后院他自己的院落里。而进了老鼠的,就是后院的这间书房。 这间书房极大,长、宽皆有十丈有余,两丈余高,房中有十余根直顶房梁的漆红的柱子,柱子有一人环抱之粗。 书房内中装饰简洁,一排排屏风隔开了书架与日常力公之处。甫一看去,便能将整个书房尽收眼底,竟有一丝空旷之感。 空旷? 萧如宸环抱着肩膀,手指轻敲着手臂。王广南为何会建造一个如此之大的书房? 萧如宸沿着漆红的柱子绕着书房走了一圈,最后在书案前站定。 看着眼前的情景,萧如宸陷入了沉思。 顾尧则在书房中东摸摸、西看看,一路敲敲打打,寻找着是否有隐藏的密室或机关。 至于管家说的鼠洞,除了在墙角找到几块青砖外,反正他是没找出来。 一阵秋风吹来,透过窗棂,发出呜呜的响声。 那声音似乎经过空旷的书房,有了些微的变化。 萧如宸耳朵微动,而后闭眼仔细聆听。 蓦地,她猛地睁开双眼,看向书房中十二根柱子,瞳孔放大。 难道? 萧如宸来到一根柱子前,仔细的查看。 眼前的柱子上雕刻着貔貅的花纹,柱子的顶端,是一只大张着嘴的兽首,眼睛微微突出,狰狞中带着一丝贪婪。 她手指半握,轻轻敲击着梁柱,发出“笃笃”的空鸣声。 “空的!”萧如宸惊讶出声。 “什么空的?”一旁的顾尧听见萧如宸的言语,疑问道。 萧如宸没有回答,纵身一跃,倒挂在房梁之上,眼睛正与那兽首相对。 当她看清那貔貅的眼睛时,一个大胆的猜想顿时从她的心中升起。 第33章 藏宝之地 “你发现了什么?”顾尧仰着头,看向挂在房梁上的萧如宸。 “我不确定,你闪开一些不要站在柱子周围。” 待顾尧离开漆红的梁柱周围躲在书架之后时,萧如宸屏住呼吸,双手快速按向貔貅的双眼,而后飞身离开柱子附近,落在案几之后。 随着萧如宸的动作,“咔嚓嚓”的声音在房中响起,立时“嗖嗖嗖”的箭雨从十二支貔貅的口中射出,须臾间,便布满了整个书房。 箭雨射了半盏茶的时间方才停下,而原本整洁的书房瞬间变得凌乱不堪。 “卧靠!王广南居然在书房设置这样一个大杀器!这里肯定有大宝贝啊!”顾尧拍着胸脯,一副被吓到的样子。 “的确是有宝贝。”萧如宸不知何时从案几后出来,蹲在一处被箭射穿的青砖旁。 顾尧凑近一看,碎裂的青砖里居然包裹着一块黄金! “这地面不会全是金子铺就的吧!”顾尧感叹着。 他掏出绑在腿上的匕首,从地上抠出两块青砖,左右相对撞击,里面的黄金顿时掉落出来。 “靠!还真是啊!” 顾尧顿时陷入了挖金子的快乐中。 萧如宸仔细查看看书房中每一处露出来的青砖,发现这些砖并不是每一块里面都有黄金。想必王广南所说的堵鼠洞应该就是把普通的青砖换成装有黄金的砖罢! 萧如宸粗略的算了一下其中之数,又陷入了沉思。 “子礼,我先叫人进来把金子装起来哈!”顾尧朝萧如宸喊着,见萧如宸仍呆呆的发愣,不由上前拍她的肩膀, “想什么呢?叫你你都不答应的!” 萧如宸眉头微皱, “我在想账本。” “账本?”顾尧轻挑着眉稍,“账本不是早在回京述职时就交上去了么?” “少墉,你记不记得,孙谦的账目中并不是只有金银,而且我们在曹刘的外室中所搜寻到的大多数也是珍宝,而非黄金。” 顾尧闻言立时丢掉手中的黄金,环抱着双臂,微眯着双眼, “你是说,这里还有宝贝?” “不无可能。” “那会藏在哪呢?”顾尧也陷入了思考。 萧如宸摇摇头,“不知道,找找看吧!你先叫人把房中的书架处理一下,注意不要乱碰东西,可能会触发机关。” “那行吧!那你慢慢找!这么大的地面那得装多少金子呀!就算你说这柱子里都装了宝贝,我也信!”顾尧碎碎念着。 “嗯,”萧如宸点点头。 忽然有什么东西从她脑中一闪而过, “你刚刚说什么?” “啊?” 顾尧被萧如宸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了。 “我说你刚刚说了什么。”萧如宸重复道。 “我说你慢慢找啊。” “下一句。” “这么大的地面……” “不是这句!” “不是这句?”顾尧挠头,“柱子里都装了宝贝……” 萧如宸猛地起身,开始打量起十二根柱子来。 她计算了一下梁柱的方位,又用脚步测量着柱子与柱子间的距离。而后眸光微亮,朝着顾尧道, “少墉,你先叫人把这里的书架都搬走。注意不要乱动这里的东西,恐怕会触动机关。” “得嘞!” 这个书房看着空旷,但玄衣卫仍足足搬了一个时辰,才将所有的书架以及所存书籍搬走。 顾尧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呐!现在这书房中能搬的不能搬的都已经搬走了,你看出什么东西来了?” 萧如宸没有回应顾尧,而是沿着十二柱子行走,并按照天干地支的顺序,在空旷的地面上找出对应的北斗七星的位置,最后,在天玑星的位置站定。 她先是用脚尖敲击着脚下的地面,而后撩起衣摆俯身蹲下,抽出小腿上的匕首,划刻着脚下的砖缝。待划完整个青砖的缝隙,便轻轻一撬,整个青砖便被挖起。 萧如宸如法炮制,又撬了周围的几块青砖,方停了手。 青砖下是细软的沙土,拂去细沙,一个带有内篏的方格便露了出来。 “这是什么机关?”顾尧不知何时凑到萧如宸的身边。 “如你所见,应该是打开梁柱的机关。” 萧如宸仔细查看内篏的形状,又来到案几前,拿起桌上刻有貔貅的青砚,并将其塞入内篏之中。 只听“咔咔咔”的响声过后,原本漆红的梁柱褪祛了原本的样子,自花纹处向外旋转开来,而原本雕刻在梁柱上的貔貅霎时变成立体的雕塑,继而露出了里面的“真容”。 整整十二支梁柱全部中空,内中摆满了黄金、珍珠、玛瑙、碧玺、红宝石等名贵之物,猫眼大的珍珠随处可见。在珠光宝气的映衬下,黄金都显得稀松平常了。 从地下起直至房梁。熠熠的珠光照耀着人的双眼,微微的刺痛。 顾尧看着眼前不可思异的景象后,顿时惊呆了。 “卧靠!一官更比一官贪啊!这是贪了多少银子!啊呸!是宝贝啊!”顾尧舌头差点打结。 他此时的心情十分的激荡、感慨和愤怒,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怕是只有“卧槽”最为贴切了。 “子礼,你也太牛了,你是怎么想到的?” “其实也不算难。你看这十二梁柱,上面皆雕刻了貔貅。貔貅,是传说中酷爱财物、只进不出的上古神兽。很多商贾都喜欢在库房或是重要之地放置貔貅。王广南身为户部尚书,整日与钱财打交到,懂这个也不足为奇。” “不过作为一个守财奴通常有一大特点,就是会把财物放在自己眼见之地时时的看着,这会给他们心理上带来极大的满足之感。” “这个书房中的十二根梁柱是按照天干地支进行排列的。而天玑,乃禄存星君,主理天上人间的财富,喻为财富之星。按照这个书房的布局,这里便是天玑所在之地了。以天玑为钥,解开这万千荣华,倒也算符合王广南的性格了。” 萧如宸轻呵出声,脸上挂着讽刺的笑。 “厉害!实在是厉害!”顾尧拍着手称道,“藏得这么深都能被你找出来,真是太厉害了!” 萧如宸摇摇头,能做出如此精妙的机关,怕是只有千机殿的王长老才能做到罢! 居然又是归云的人。 第34章 小豆丁 一切都在萧如宸找到藏银后有了决断。 王家长房之人全部斩首,至于其他房的男子为奴,女子为婢,与旁支一同流放北疆。 那些曾在朝堂上与王尚书竭力污蔑萧如宸的孙御史及其一脉的人被萧闻佐以纠察失实为由,连降三级,孙御史更是被外放到穷山恶水的地方去了。 至此,华亭县贪墨一案,尘埃落定。 萧如宸和顾尧也因为追回赃银有功,得到大新帝萧闻佐的赏赐。 早朝时分,恰逢得到江南八百里急讯,得知华亭县一带因萧如宸的计策水患已经解除时,龙颜大悦,当廷又赏赐她黄金万两。 只是官位却没有进,萧如宸依然是大理寺少卿。 大新右丞齐绍雄在看到萧如宸从尚书府所找出的赃银时,气的脸色发白,差点咬碎了后槽牙。 他如今才知,原来那王广南分给他之数不足百中之一。 原本他还想看在他为他做事的情面上照拂一下他的族人,如今看来他不趁火打劫都算他仁慈了。 此间事毕,萧如宸却并没有感觉到身心轻松,她府中还有个麻烦在呢! 是以,下朝以后,她便婉拒了众位官员的庆贺,直接回了府上。 看着昔日百官避嫌如蛇蝎的萧如宸如今却被众人吹捧着,六皇子萧伯远冷哼出声, “不过是办了一件好差,如今朝廷上下风头都被老七抢尽了!四哥你也是的,怎么就没找到那赃银呢!不然如今被吹捧的人可就是你了!” 萧伯远是大新皇帝萧闻佐第六子,其母妃为粟婕妤,其父为正五品上文散官中散大夫,不过却是承了开国子的爵位的。是以他时常看不起从冷宫里出来的萧如宸。 更何况萧如宸没有母族,其母贺青栀为前朝公主,虽被前朝皇帝迫害,流落民间,但终究改不了她身体里流着前朝的血液这一事实。 所以,在他眼中,那萧如宸便是谁都可以踩一脚的存在。如今萧如宸办了大案得了皇上夸赞,大出风头,他心理别提多难受了。 萧伯远身着绛红色官袍,他本眉眼清秀,但那正中的鹰钩鼻却生生毁掉了清秀的脸,整个人看起来多了一分阴鸷。望着萧如宸离去的身影,目光之中多了一丝不甘与阴狠。 四皇子萧慎因萧伯远的话面红耳赤。 太子萧祈扫了萧伯远一眼, “你又何必说这些酸话刺激四弟。老七大才,能为父皇分忧,本是好事。别说是老四,就是本殿也不及他。” 萧伯远被太子一噎,顿是梗住,再说不出其他话来。 见萧伯远消停了,萧祈拂袖离开,四皇子萧慎则跟在他的身后。 “哼!不过是条跟在人身后的哈巴狗,怎么就说不得了!” 萧伯远气愤愤的甩袖离开。 萧如宸刚回到府中,四喜便争匆匆的迎了上来。 “主子,你可回来了!” 四喜抹了把一脑门的汗,喘着粗气道。 “发生了何事?” “还不是昨天您捡回来的那个小豆丁!属下看他脏兮兮的,便安排丫鬟给他沐浴,他二话不说便将人都赶出来了,谁都不让碰!今儿早上给他送饭食,他可倒好,就两样东西不吃!这也不吃,那也不吃!” 四喜一副受尽了“欺凌折磨”的样子,满脸的无奈。 “他应该是世家子弟,突然遭此变故,不恳轻易让人触碰很正常,他若有需要自会叫你,你又何必将自己弄得这般狼狈。” “世家子弟又怎么了?都沦落街头乞讨了,还矫情个什么劲啊!”四喜翻着白眼。 “咳咳”萧如宸轻咳了两声,四喜却恍然未觉。 “本来就是嘛!要不是主子交你待要我好好照顾他,我才懒得管呢!” “原来少卿大人府上的下人就是这么目无尊卑、爱嚼舌根的,倒是令浮生长见识了。”小豆丁稚嫩的声音从四喜身后响起。 萧如宸眉毛上挑,看着眼前面色微白却不再无精打采的小豆丁,决定替那个神秘人管教一下,便道, “四喜身为府中下人向主子汇报府中情形本是职责,虽然言语有过其实,但也不算有错。你既是客人,便该有客人的素养,无故责怪我的人,我这个做主人的可是会不开心的哦!” “你!”小豆丁被萧如宸的话说的哑口无言。 他生平最不喜被人告状,但就像萧如宸所说的,他在别人府中坐客,自当要讲究作客的道理。是以虽然气愤,却没的反驳什么。 不过却还是免不了孩子气的嘟囔了一句, “小舅舅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朋友!一点都不可爱!” 萧如宸唇角微勾,装作没听到。但见小豆丁面色着实不好,便问四喜, “二喜可曾为他看过身体?” “没有!小祖宗谁都不见,也不让碰,二喜姐姐说一时半会儿的死不了,等你回来再说。”四喜摊开手掌,一副‘我尽力了’的模样。 或许是七皇子府中从未有过孩子,就算是最为年幼的七皇子,也比一般人聪慧,大家从未当他是孩子,所以在碰见小豆丁这样的孩子时,四喜感到前所未有的惆怅。 心太累了! 知道小豆丁的身体暂时无性命之忧,萧如宸稍稍放下了心。 “走吧,到了午膳时间了,陪我用个饭。” 说完,也不管小豆丁是否能跟得上,便大步流星的朝着饭堂走去了。 用膳的时候,萧如宸能感觉到小豆丁的偏食,不过或许是碍于与她同席,他倒是没有过分的表现出来。 萧如宸微微点头,终究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基本的礼仪还是有的。 或许是身边有了可以依靠的人,也或许是太久没有吃到好吃的东西,小豆丁的筷子越来越多的往肉上夹去。 当他第五次夹向红烧肉时,萧如宸从他筷下夺走了肥而不腻的肉块,成功的赢得了小豆丁的怒目。 “你太久没有好好用过膳,吃得太过油腻会拉肚子。” “……” 小豆丁知道萧如宸是为自己好,但眼看到嘴的肉就那么被夺走,还是不开心的戳着米饭。 一边戳,一边小声的嘟囔, “不给小孩吃肉的人都不是好人!都怪臭舅舅!浮生不要喜欢他了!” 第35章 浮生的来历 酒足饭饱后,萧如宸在院里走来走去,查看二喜晾晒的药草消食。 小豆丁见萧如宸一直不表理会自己,终于耐不住,出声询问, “你都不问问我是谁?家在哪?家里是做什么的么?” 萧如宸放下手中的药草,低头看向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的小豆丁, “你确定我问了你就会说么?或者说,你即便说了,就一定是真实的么?” “那倒是!”小豆丁挠了挠脑袋,腼腆一笑。 “当然,如果你在这里待腻了想回家的话,自然会说的,只是不知等你家人找到你时会不会给你来顿竹笋炒肉我就不清楚了。” 萧如宸轻笑着,眼眸轻挑,像极了要诱拐无知儿童的不良人。 小豆丁低头思想萧如宸刚刚的话,不曾看见她笑容中的调侃。 他是本朝唯一一个异姓王镇南王容建雄的嫡长女容颜之子。 早年容建雄跟随萧闻佐南征北战,曾被困于一处险地,后被一个士兵所救,由于当时生死未卜,容建雄便承诺待他们逃出升天后,便将女儿下嫁给他。 那士兵原是前线的哨兵,那场战役中本是想逃跑的,他清楚容建雄的身份,也知晓他为人一向重诺,为了搏一个前程,才救了人。 事实证明,他成功了,容建雄没有食言,而他也翻身做了容王府的女婿。并靠着这一层关系,在军营中地位迅速上升。 容建雄后来得知此人的真面目,然而为时已晚。 容颜已经下嫁,且还怀了身孕。 在后来一次镇压暴徒时,他父亲太过贪功冒进,结果死在了暴徒手中。 而容建雄心疼女儿,也觉得亏欠,便把她接了回来,想要养在府中。 然而自古官宦之家便免不了内斗,镇南王府老太君不喜长房一脉,偏心小儿子。而容建雄向来不管后宅之事,是以容颜在王府中过得并不快活。 容老太君更是以嫁过人再回府居住等同于被休为由,逼容颜自动请求父亲搬出了王府。 好在有弟弟容凛时时照拂,因此小豆丁华浮生童年过得还是不错的。 此次他与母亲是出来散心的,因遇到洪水,才在华亭县与母亲走散的。 想起母亲忧伤的神情,以及舅舅那宠溺的眼神,小豆丁心中有些酸涩。 挽月簪与携阳簪是容建雄发妻也就是容凛母亲的遗物,也是她当年与容建雄的定情信物,姐弟二人一直妥善保管着。 后来有了小浮生后,容颜便将携阳给了他。 舅舅既然肯将挽月送与人,那这个人便是可以信任的吧! 摸着袖袋中的携阳,蓦地,小豆丁攥起拳头,眼神坚定。 “我叫华浮生,‘糜糜于世,浮华于生’的浮生。我娘是镇南王容建雄的嫡长女容颜,我舅舅是镇南王世子。” “萧如宸。”萧如宸淡淡开口。 “我知道你的名字,也知道你还是大新皇帝的第七子,传闻中的大理寺少卿。酒楼的说书先生经常讲你的故事。” 小豆丁走累了,坐在一边的栏杆上。仰起的小脸,带着微微的红润。 “你既听说书先生讲过,怎地还敢来寻我?不怕我把你关进地牢么?” “不怕!你若真是说书先生口中之人,他哪里还能在酒楼靠说书赚钱?早就吃牢饭去了!”小豆丁呲着牙笑着。 “你倒是聪明!”萧如宸笑笑,靠在一边的柱子旁。 “我能问你个问题么?”小豆丁期艾艾的眼神看着萧如宸。 “说。” “你是小舅舅为我找的小舅妈么?” “咳咳……”萧如宸被小豆丁突如其来的提问惊到了。 “你既知我是七皇子,便应该明白我是不可能与男人成婚的。” 小豆丁低头,“所以我才没有立刻找上你。但是娘说挽月簪是姥姥留给舅舅的,就像我手中的携阳一样,都是要送给心爱之人的!” “咳咳咳咳咳”萧如宸咳的更剧烈了。 “那簪子是我捡到的。” “可那是舅舅贴身收藏的。”小豆丁仍然疑惑不解。 萧如宸面色微敛,“不管你信与不信,那就是事实。” “……” 都怪舅舅太粗心,害得他认错了人!好在自己聪明伶俐,人见人爱,才使得传说中的少卿大人肯收留自己! 哎!他太难了! 小浮生想了一会儿,终是点点头, “好吧!也只能是这种情况才能解释得通了。” “所以现在你想要回家了么?我可以派人送你回湘南。”萧如宸转移了话题。 “那倒是不用,此去湘南路途遥远,光是路上就要花费一个多月的时间,而且还要堤防遇到山贼匪徒之类的,很是不安全。每三年年末之时小舅舅都会上京朝觐,今年刚好是第三年,到时我跟小舅舅一起回去便可。”小浮生分析的头头是道。 “那你便写封信,我派人送去湘南,也免得你母亲担心。” 萧如宸没有提他的父亲。虽然她对于镇南王府的事知之甚少,但孩子的情感却是最真实的。小豆丁字里行间都没有提到过这个人,想来是与父亲关系不好,她也没必要扫兴。 “是要写封信回去。我能借用你的书房么?” “当然可以!不过在写信之前,让二喜姐姐帮你看一下身体,如何?” 萧如宸并没有忘记初见小豆丁时他那苍白的脸色。这孩子怕是受过伤。 “可以不吃那些苦兮兮的药汤么?”小浮生皱着包子脸。 “二喜姐姐的药可不是苦的哦!” 一般都是酸的、咸的、涩的等奇怪的味道,总之,那滋味很是酸爽。 “那,好吧!” 萧如宸勾起唇角,拉着小豆丁去了二喜的院子。 “来了?”听见脚步声,二喜头也未抬,便知来人是萧如宸。 “嗯,看一下吧!” “长期饥饿导致的营养不良,脾胃不和,另外还有一些外伤,问题不大。我开副药,你让丫鬟每日煎服二次,早上练功的时候带着他一起,多锻炼一下就好了。” 二喜熟练的开着药方。 “另外可以叫厨房适当煮点参汤补补,但不宜大补。” “知道了!” “倒是难得见你对一个陌生人如此和颜悦色。”二喜搁下笔,吹了吹药方,淡淡的道。 萧如宸身影微微一顿,轻笑出声,“你我相识多年,也不曾见你何时对我和颜悦色过。” “哼!老娘生平最不喜欢不听话的病人!拿着你的药方滚吧!” 二喜将写好的药方拍向萧如宸,而后“砰”的关上门,将萧如宸与小豆丁关在了门外。 “她好可怕!” 小浮生躲在萧如宸衣摆后面,拍着胸脯,瑟瑟的看着关上的房门。 “用毒者,难免有些脾气,习惯了就好了。” “用毒?”小浮生瞪大了眼睛。“那她开的药能吃么?” “医毒本就是一家,你若能忍着不吃红烧肉,那便不吃吧!” “我……我吃!” 看着小豆丁那视死如归的表情,萧如宸大笑,心情很是舒畅。 第36章 容凛到 容凛来得极快,在萧如宸的信件送出去还没一个月,他便到了京都。 萧如宸如往常一样去大理寺当职,审阅各地方转送上来的案件,散值时便回自己的府上。 不过最近又多了一件事,便是顺道去街上买些孩子吃的小零食。 这天,萧如宸散值后便换下官服,穿上桂嬷嬷新为她缝制的祭红色交领绣紫纹的长袍,外罩一件紫色的对襟袄背子。腰间配带一根墨玉腰带一个形同香囊样式的小巧精致的药囊坠于腰间,脚上蹬着一双深棕色鹿皮靴。 乌黑的头发在头顶梳着整齐的发髻,套在一个精致的墨玉发冠之中,从玉冠两边垂下淡紫色丝质冠带,在下额系着一个流花结。 乘坐马车去有间小店去买新推出的花式糖葫芦。这是早上出门前小豆丁华浮生拜托她帮忙买的。 有间小店是前阵子新开的小吃店,店里各式各样的小零食,无论是视觉上的精巧细致,还是口味上的香甜可口,在偌大的京都真真是头一份,深得闺中女子、以及妇女孩子喜爱。 四喜空闲时便经常来买着吃,萧如宸送了些吃食给浮生,他便也喜欢上了。 萧如宸这段时间与小豆丁相处的还不错,也习惯了投喂,所以小豆丁开口,她便应了下来。 从进了有间小店时,萧如宸便感觉到有一道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马车。在小店门口下车时,那道目光似乎更加炙热。 萧如宸装作不经意间掉落药囊,弯腰转身间,望向有间小店对面的酒楼,却只瞥见一个匆匆闪过的人影。 在二楼临街的一处包厢内,一个男人“刷”的打开折扇,嘴角上扬,道, “愿赌服输!阿逸可不要不认账哦!” 那男子一袭白衣胜雪,不浓不淡的剑眉下,狭长的眼眸似潺潺春水,温润得如沐春风,鼻若悬胆,似黛青色的远山般挺直,薄薄得唇颜色偏淡,嘴角微微勾起,更显得男子风流无拘。 雪白的衣衫,雪白的手,墨玉一般流畅的长发用雪白的丝带束起来,一半披散,一半束敷,风流自在,优雅贵气。 他的眼睛如春日里还未融化的暖雪,闪亮,晶莹,柔和,晃眼,又带不曾察觉的凌冽,他的唇色如温玉,嘴角微弯,淡淡的笑容,如三月阳光,舒适惬意,还带着让人难以察觉的疏远感。 孟逸带着一丝肉疼的模样,将一张地契拍在白衣男子面前, “拿去!拿去!” 随后又凑到窗前,望着对面的有间小店,手中的折扇轻敲着掌心, “不过这萧如宸似乎与传闻中的不太一样啊!小小年纪,倒是敏锐。” 孟逸家族是原是皇商,前些年大新王萧闻佐推翻前朝夜阑王朝时,京都大变天,为了躲避战乱,孟家举家迁往江南,京都这边只留旁支坐镇。 是以,孟逸并不清楚如今京圈如何,只能从传回去的消息里得知一二。 而与容凛结识,也是因为一次行商途中路遇强盗,恰好被容凛所救,后二人成为好友。 此次听闻容凛北上寻人,他便自告奋勇一路同行,顺便回京接手家族产业。 容凛轻嗤,“这世上只有两事情,一种是别人想让你知道的,这就是传闻。” “那另一种呢?” “另一种就是被人刻意隐藏不想让人知道的,也就是真实。” 孟逸揉着下巴点点头,“倒是这么回事。” “不过你不是来找人的么?怎么不上去打个招呼?” 容凛摇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不过人在她那我放心。” “切!搞得你跟她很熟似的!南城外的墙都没你脸皮厚!” 孟逸忍不住戳穿, “我看你是把人当奶娘了吧!帮你找到了人,还得顺便帮你带孩子!” 容凛微微一笑,那笑容不置可否。转眼人却消失在包厢当中。 “切!” 萧如宸从有间小店出来,抱了满怀的小吃点心,准备上马车,刚刚掀开帘子,忽感异样,遂将手中之物抛出,却被人一把拉住,朝车厢中栽了过去。 由于马车空间狭小,萧如宸在被拉住的当头,想要转身却直直的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多日不见,娘子近来可好?”低沉的嗓音自萧如宸耳后响起。 容凛左手扣在将萧如宸腰间,将她环在胸前,半披散的发丝与萧如宸的墨发纠结在一起,振动的胸膛显示出他此刻心情的愉悦。 萧如宸猛的抬头,额尖却不小心撞到那人的下巴,然而容凛却面不改色的揉着萧如宸的额头,道, “娘子怎得如此不小心!撞疼了吧!” 容凛声音温和,只是那横亘在她腰间的手却没有放开。 萧如宸面色淡淡,手却暗暗的抓住腰间的药囊,指尖微动。 “谁是你娘子!” “为夫记得那夜华亭一见,可是阿如自己叫的相公哦!”容凛依然面含笑意。 “素闻镇南王世子风姿优雅、温润如玉,不曾想竟是一个如此轻挑之人。” “传闻少卿大人噬血残暴,为人冷漠无情,不曾想也是一个内心柔软,心地良善之人。” “心地良善?呵!”萧如宸嗤笑, “我倒是第一次听人说,想来容世子多有误解。” “误没误解,为夫有眼自会看,只是不知娘子愿意不愿意让为夫进一步了解。” 萧如宸面容一肃,“容世子慎言!” “你我之间,自不必如此拘束。你……”容凛话还未说完,便感觉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见僵尸散的药效已发作,萧如宸身子微动,便退出了容凛的怀抱。 扫了眼无论身处何境都挂着微笑的人,萧如宸淡定的拾着散落在车上的小吃食,语气淡漠的道, “虽然你曾有恩于我,但我这个人最不喜欢被人威胁。” “此时还未到进京朝觐的时候,镇南王世子无传诏便入了京,就算我此时杀了你,也不会有人知道。” “娘子怎得如此狠心?” 容凛话还未落,萧如宸一记眼刀便射了过来,容凛轻笑出声, “那我叫你阿如如何?能两次落在阿如手中,倒也是种缘份,只是死前可否让我再看看我那小外甥?他失踪多日,姐姐担心得很。” 萧如宸定定的看着容凛好一会儿,直至赶车的下人唤了声“到了”,才默认的转过头。 容凛眼含笑意。 果真是个心思柔软的小丫头啊! 第37章 流血的枯井 朦胧的弯月被夜幕遮蔽,独几颗孤星懒散的挂上天边。 深秋的风,摇晃着张牙舞爪的枯枝,吹卷着落叶扬扬洒洒的飘落在湖边、路上,钻进枯井里。拍打着门框、窗棂,吹走了所有的温暖。 在这乍冷的天气里,更深的露也凝结成了霜。 东城一处荒废的百年老宅里,一排头脑低垂、四肢僵硬的人影,拖着整齐的步伐,从老宅门口直行到院中深处的枯井中,“噗通噗通”的,相继跳入井中。 随着最后一个人的跳入,那枯井开始翻涌着血色,从井口涌出来,流落到周围的地面上。 子夜时分,一道凄厉的惨叫,惊起了寒枝上的乌鸦,惊醒了沉睡的众人。 清晨的永安大街,熙来攘往,人影憧憧。从街头小吃到客栈酒楼,从香囊手帕到华服配饰,简约的、精致的,应有尽有。商贩们大开着店门大声吆喝着,铺子里各式各样的商品吸引着过路人的眼球。整条永安大街,从街头到巷尾,好不热闹。 忽然远处传来喝道的声音,“大理寺急案,速避退!” 随之而来的是踢踢踏踏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少卿大人来啦!快退!快退!” “是少卿大人!快点躲起来!” “是萧大人!快!快!” …… 听见喝道的声音,正吃着热腾腾早餐的行人,立马扔掉手中的碗筷,躲进旁边开门的商铺中;正在逛街的旅客也被热心的老板拉进铺子里;偶有小孩哭闹的声音刚刚响起,瞬间戛然而止;那些来不及躲闪的行人瑟缩着身子,躲在路边摊铺的后面。 原本热闹的永安街,顿时变成一片寂静。 晨光中,一白衣少年从远处打马而来。少年的头发高高束起,用一根黑檀木簪固定着,如玉的脸上表情清冷,左手拉扯着缰绳,右手执鞭,身体微微前倾,纵马向东城老宅的方向奔去。 昨夜丑时,京兆尹接到更夫报案,称东城的一间老宅闹鬼。值夜的捕头没理会,把而把人骂了回去。 今儿一早上吉祥布艺家的东家又来府衙报案,称其店铺的掌柜、账房先生以及两个伙计都不见了,铺子也没开。 捕头一听是大案,便带人去找,这才发现东城一处老宅子发生了命案。 只是现场太过恐怖,除了最先进去查看便吐了的捕快,没有人敢进去,更不用说查案了。 京兆尹没办法,这才上书大理寺求助协从调查。 大理寺“理所当然”的派出“人见怕,鬼见愁”的少卿大人协助查理此案。 “卑职恭迎少卿大人!” “里面什么情况?” 萧如宸策马在老宅门口停下,翻身下马后,扫了一眼那个吐得面色苍白的捕快,便朝着守卫在门口的玄衣卫兵问道。 “回大人,里面有四具尸体,为吉祥布艺的掌柜、账房和两个伙计。由于这叶地处偏僻,又是事发在夜晚,所以进去的人少,现场没有被破坏。仵作已经在里面验尸了。” “嗯。” 萧如宸点点头,抬脚便朝着内院走去。 那等在门口的捕快看着萧如宸的背影,来禁摇摇头,感慨道, “这等惨烈、血腥的案子果然还得‘人见怕、鬼见愁’的少卿大人出马才行啊!” “什么叫‘人见怕、鬼见愁’啊?麻烦王捕快解释一下!” 四喜凉凉的声音自王捕快身后响起,惊得王捕快出了一身冷汗。 “大人听错了!小的是说,这里的邪祟之气甚重,果然还得少卿大人的一身正气才能压制得住。” 四喜虽无官职,但整个京都在官衙讨生活的人都知道他是少卿大人的人,是以,就算他不是官身,众人依然不敢下了他的面子。 “哼!” 四喜冷哼。 这种当面捧,背后骂的人他见多了。要不是他家大人不在意,也要求他们不必放在心上,他早就削他了! 用他家大人的话就是:与无知的人辩驳,即便赢了也是输了。 所以,他是不会与那些愚蠢的人计较的! 白了一眼王捕快,四喜便进了宅子。 见四喜离开,王捕快飞快的抹了一把额头,轻出一口气。 这果真是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论鬼啊! 老宅子的门口一路有一串痕迹十分清晰的鞋印,从门口前的泥地上直至枯井旁。 年迈鞋印的大小约有六寸,是成年男子的大小。 枯井周围有些碎裂的陶片,红色的液体已经渗透进地面。 萧如宸蹲下捻了捻地上的土,不是血迹。又凑近鼻尖嗅了嗅,有淡淡的刺鼻的气味,倒像是染布用的染料。 枯井并不深,大概有一人半的高度,井内散落的枯叶上只有一些滴落的红色痕迹,却远不如外面地上那么多。 萧如宸走到仵作身边,问道,“死因如何?” “回大人,这四人后脑都有被重物击打的痕迹,但他们面色发青,又像是中过毒的样子,卑职在他们的脖颈处也找到一个黑色的针孔。所以这具体的死因还要回去剖了仔细查看才知晓。” 萧如宸闻言带上桂嬷嬷特意用牛肠做的手套翻看着四具尸体。 她双手探入掌柜的后脑伤处,轻轻按压后见有血块渗出,又查看他的脖颈处针孔大小的伤口,道, “他是死于钝击。” 又接连查看其他死者,“这两具也是。” 最后在地一个身材瘦小的伙计面前停住。 “这个虽也受伤,却不致命,应该是死于中毒。” 萧如宸起身回过头,目光扫过伙计的手时忽然顿住了。 她又立即蹲下,仔细查看死者的手,见其指尖有明显出血的痕迹,看上去像是抓什么东西抓破了手指。 萧如宸又仔细翻看其他的死者,见另外三人身上或是前胸,或是后背都有被踩的痕迹。这些鞋印上有些沾有红色的染料。 蓦然,萧如宸将目光锁定在伙计的脚上。她快速脱下那个手指有伤的伙计的鞋子往其他死者身上进行比对。 她又去查看那些散落在枯井周围的碎陶片,目光在一处红色的印迹上停住,抬手沾了些红色,指尖轻捻。 忽尔,萧如宸唇角微勾。 原来是这样。 第38章 孟逸 “大人,属下在后院抓到一个嫌犯。” 玄衣卫指挥史孙坚押着一个身着青色衣袍、头发微微散乱、神情迷茫的年轻男子。 那人一见萧如宸立时打起精神来:“我知道你!” 萧如宸眉头微皱,摆了摆手,让孙坚将人带下去。 “哎!你们抓我干什么呀!我又没犯什么事?”那男子大喊着。 “但凡作奸犯科者都说自己是冤枉的!你犯了什么事自己清楚!”孙坚冷哼。 “哎?不是,我犯什么事了?”孟逸挣扎着。 孙坚将他拉到吉祥布艺的掌柜几人的尸体旁,喝道,“这几人你可识得?” 孟逸俯身瞧了几眼,“认识啊,城西卖布料的,昨儿晚还一起喝了点酒的。不是,谁下手这么狠啊!又是放血,又是放毒的!啧啧啧……” 孟逸摇着头,咧着嘴。忽然看到孙坚以及周围的人俱都瞪着眼睛看着自己,方恍然大悟道, “不是!您不会是怀疑我杀了他们吧?!我前天刚到的永安啊!昨天晚上才认识的他们几人,我跟他们无怨无仇,杀他们干嘛啊!” 孟逸求助的看向萧如宸。 “前天刚到的永安?可有人能给你作证?”萧如宸望向孟逸,目光如炬。 这个人显然是被孙坚从睡梦中揪起来的。 他的衣着虽低调,但用料却是上等,显然是大户人家才会有的穿戴。 另外他自称“我”,显然是对于地位并不看重,或者说,他在自己的家乡地位甚高。而且他对于官差,尤其是自己并无丝毫畏惧之色,若不是他不识得自己,那么必然是被冤枉的。 萧如宸打量着面前之人的一举一动,心下略略思量。 “我……我……” 孟逸刚想说容凛是一路与他同行的,忽然想到,他现在还不能暴露身份,只得把话吞下。 “我没有。我是自己进城的,没人能为我作证。”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初至京都,为何与吉祥布艺的掌柜、账房以及伙计一起吃酒?”萧如宸问道。 “我叫孟逸,江南衡水人。不过我祖籍是永安的!家里原本在京都做生意,后来为避战乱去了南方。如今天下太平,我便应家父嘱托,回京接管家族生意。”孟逸一五一十的回答着。 “孟逸?孟家?”萧如宸眸光微闪,联想到这座老宅的所属人就是前朝皇商的孟家,便问道, “你祖父可是叫孟知舟?” 孟逸点点头,“大人明鉴,正是祖父的名讳。我是……呃,草民是孟知舟的长房最小的嫡孙。” 其实严格算起来,萧如宸与孟家也算是有些亲戚关系了。而这位不太靠谱的孟逸,算是她的远房外甥。 孟家老爷子孟知舟早在夜阑王朝还在时,便是皇商。当时的孟家主母与前朝皇后顾婉是表亲,后来夜阑覆灭,皇后殉国,孟家便举家南下,至今未回京都永安。 而她母亲夜未央被顾婉送走后,被养父贺知章改名为贺青栀,从此与孟家断了联系。及至她母亲长大,曾到江南拜访过孟家,不过只见了孟老爷子和老太太。 现在这门关系想必除了她,就只有孟家老爷子孟知舟以及她那位姨姥姥知道了。 既然这么些年大家都相安无事,而她如今又身份尴尬,是以萧如宸并没有认下这一门亲戚的打算。 只是想不到再见孟家人,竟会是在这样荒唐的情景之下。 时间果真是很微妙的东西。 萧如宸心下感叹。 “既是孟家人,孙指挥史就先将他带回大理寺吧!等我回去再行审问。”萧如宸话落,便不再看他。 “哎?不是!我真是被冤枉的啊!”孟逸有些崩溃。 原以为少卿大人知晓孟家,必然会因孟家对他另眼相待,谁知还是逃不过要去大理寺牢房走一遭的命运! “少卿大人说的话,必然是对的!你冤不冤,一审便知!”孙坚扯着孟逸便往大门外走去。 见孙坚俨然将孟当做凶手的态度,萧如宸忍不住开口, “勿要动刑,且等我回去。” “是!” 以往大理寺有案情,除了寺卿大人直接交到少卿大人手中的案子,一般都会有寺丞先行审问,至于审问过程中是否会刑讯,那就要看嫌犯是否配合了。寺丞审问完才会交由少卿大人,而这时犯人基本没人样了。 孙坚虽不理解萧如宸为何会这样说,却还是应下。 在他的印象中,少卿大人无论做何事都有他的理由,他只管照做就是了。 萧如宸带着人将整个老宅前前后后都查了一遍,方回了大理寺衙内。 当萧如宸回到大理寺时,刚好听到负责看守牢房的牢头说,寺丞正在审讯东城老宅枯井杀人案的嫌犯。 萧如宸面容一肃,“我不是叫孙指挥史吩咐下去,此人由我亲自审理么?” “回大人,那吉祥布艺的东家孟连杰状告那孟逸因为财产纠纷问题怒而杀人,寺丞就没等你回便来提审了孟逸。” “哼!孟家旁支因为财产问题状告主家?这是什么道理!”萧如宸冷哼。 那孟家旁支因为早年孟家的名声,现在京都勉强混口饭吃,外人眼中京都的孟家也算大户,但比起曾经的孟家,差的可不只是一星半点。 别人不知晓孟家的产业,她却是知晓一二的。 少时她母妃活着的时候曾与她说起过江南孟家。孟家在前朝时便是京都里的第一皇商,掌握着夜阑大总分的财富。 及至后来萧闻佐推翻前朝时,孟家上交了大部分家产,退隐江南时,那财富也是不能小觑的。 孟家人极富商业头脑,当贺青栀造访江南孟家时,孟家已然是江南一带的第一富商了。用“富可敌国”来形容,丝毫不夸张。 可如今孟家的嫡孙被人污蔑因一个破布庄便怒而杀人。这传出去,怕是要笑掉众人大牙! “大人的意思是说,那孟逸是被冤枉的?” “不然呢?”萧如宸斜眼扫了下牢头,“带我去看看吧!” 萧如宸还未到刑讯的房间,便听到孟逸那高昂又逗逼的声音, “我真的没杀过人!就是那来我家中偷吃的老鼠,我都不曾杀过一只!大人不能只听那孟连杰的话,便要问我的罪!我不服!”孟逸极力的否认自己杀过人。 “再说,少卿大人可是交待了,他回来要亲自审问我!而且还特意叮嘱那个什么卫的,说是千万不能刑讯!你难道比少卿还大么?” 萧如宸听见孟逸这会儿拿着鸡毛当令箭,丝毫不畏惧的模样,笑了。 看来就算自己晚来一会儿,这厮也不会吃太多的亏。 第39章 背锅侠铁憨憨 萧如宸在门口听得差不多了,便进了刑讯的房间。 “寺丞大人既然要审讯,自然要将嫌犯都带来一起审,如今却偏偏审问这一个人,是何居心啊!” 萧如宸迈着悠闲的步伐,缓步走到寺丞的面前,居高临下的望着他。 寺丞名范健,身材矮小而圆润,是六皇子萧伯远的人,平日里最喜抢夺功劳之事。萧如宸早就看他不惯。 “其他的嫌犯?少卿大人是指……” “当然是贼喊捉贼的孟家人孟连杰了!”萧如宸眼波轻抬,扫了一眼寺丞范健的腰包,轻飘飘的道, “不知这次范大人又收了多少银子的提刑银子呢?” “哪……哪里的银子,大人玩笑了!少卿大人既要亲自审问,那便交由大人主审,下官去审理其他案件。” 范健头不敢抬的匆匆离去。 萧如宸嘴角微挑,蓦地将目光转向孟逸,却是吩咐四喜,“将那报案之人也一并带来罢!” 待刑讯室内范寺丞带来的人均已出去,萧如宸便道, “现在可以说说昨晚究竟发生了何事了罢!” “少卿大人果然眼光犀利,目光独到,一眼便知晓我非真正的凶手。” 孟逸收起先前那副懒散的样子,端正的立在刑架前。那束缚着他的锁链丝毫不影响他那笔直的姿态。 萧如宸挥挥手,四喜便上前打开了孟逸手脚上的镣铐。 孟逸轻笑,见没有地方可坐,便撩起衣摆坐在刑架前的地上,丝毫不以为意。 “草民孟逸,是江南孟家人。大人既知晓我祖父孟知舟,便应该是知道我孟家本是京都的皇商,只因躲避战乱便将京都产业交由孟家一个旁支打理,便举家去了江南,至今未回。” “由于我祖父年事已高,却仍顾念京都的的宗祠,遂派我前来京都接管家业,顺便当作历练。” “我是前天到达的永安,大人可在城市守卫的登记簿上查询得到。下榻在城东香满楼对面的销魂殿。由于心中惦念祖父交托之事,便于昨天去了孟家旁支的府上,登门拜访。” “晚些时候,孟连杰说带我去看看孟家的布庄铺子,我便去了。但铺子里的人对我并来在意,反而对孟连杰多有客气。我与那掌柜聊的也不甚愉快。为了缓和气氛,孟连杰提议一起吃酒,解一解冲突。我寻思孟某初来乍到,还切接手这些产业,不好得罪铺子里的人,便应了。” “谁知那掌柜伙同账房和两个伙计轮番灌酒,我就被灌的不知世事了。再后来,就是被那个玄衣卫指挥史给扯去,非说我杀了人。剩下的,你就都知道了。” 孟逸将事情的前前后后事无巨细的一一道来。 萧如宸指尖一下一下的敲击着椅子扶手。 “生意人最注重和气生财,轻易不会与人发生冲突。况且你身为孟家主家,吉祥布艺的掌柜理应捧着你才对,又怎么与你言语上有冲突?”萧如宸顿了顿, “你在来京都之前,可有给孟家旁支递过消息?” “回大人,在出发确实给京都寄过信件。不然我也不会直接找上孟府。” “嗯,你说你去了吉祥布艺铺子,那些人对你并不在意,却对孟连杰恭谨有加?这其中是不是有些误会?或是说,有人故意想让人误会?” “大人的意思,那孟连杰故意与掌柜等人说了什么,导致他们并不期望我接手这些铺子?”孟逸微微惊讶。 “不无可能。” “我能问大人一个问题么?” “说。” “大人何以凭几句话便认为我不是凶手?” 孟逸确定自己与萧如宸并不认识,也从未听家里提及过本朝皇帝与皇子之事。他知晓自己是无辜的,但却并不清楚为何萧如宸也笃定自己的无辜。 “孟知舟老先生在京都从商时便是以信立业,他行事重诺,从不会亏待谁人半分。孟家其他人或许品行有差,但他的嫡亲子孙必然不会偏离。”萧如宸微微一笑, “况且,以如今孟家的财富,便是留在京都的所有产业都未必会看在眼里,更何况区区一个布庄?” “你来京都,接手铺子怕只是托辞,真正的目的是想发展其他的产业吧!” 孟逸被萧如宸此番话惊得瞪大了眼睛,呆呆的点着头。 孟家迁至江南后,便一直处于隐退的状态,纵使发展了诸多产业,仍是低调示人。是以,知晓孟家如今真正财富之人并不多。几乎可以说除了孟家本家嫡亲子嗣之外,无人知晓。 见孟逸一脸震惊的表情,萧如宸便知自己猜对了。 “朝廷自有自己的消息来源,你也无须担心。不过孟老先生聪明一世,怎么会放出你这么个铁憨憨出来京都发展,还一来就背了个锅!” “呃……” 平日里能说会道的孟逸第一次感觉自己词穷。 然而还还不等他说些什么,外面便传来了通报的声音。 “禀大人孟连杰带到。” “带进来!” “是!” 那孟连杰刚一知道少卿大人切亲自审问枯井杀人案时,想死的心都有了。然而事情已然做下,眼看着躲不过去,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来了。 见萧如宸坐在上首,便俯身下拜道,“草民孟连杰拜见少卿大人!” 萧如宸没有让孟连杰起身,而是直接问道, “大理寺丞范健大人说你状告孟逸杀了吉祥布艺的掌柜等人,可有此事啊?” “回大人,草民昨夜与孟逸、曹掌柜等人吃酒吃到一半时,家中内人吩咐人来寻我,说有急事,草民便行行离开了。早上的时候听说曹掌柜几人死了,便想着这事定然是孟逸做下的,便去衙门报了案。” “哦?这么说,你并没有看到孟逸杀人,而是猜测的喽?”萧如宸眉毛轻挑。 “回大人,是的。但昨晚只有我们几人在孟家老宅吃酒,而且是临时约的,并无他人知晓!所以,除了他,草民想不到还有谁是凶手!” “想不到还有谁是凶手?呵!我看是想不到还有谁能背锅吧!”萧如宸面容一肃,目光凌厉的看向孟连杰。 “大人!草民不敢!草民冤枉!” 孟连杰没,想到萧如宸根本不信他所说,上来便发难,本能的喊冤。 第40章 未知的凶手 “冤枉?呵!” “那你说说,你哪里有冤,哪里屈枉?” 萧如宸微眯着眼睛,眼尾微挑, “本官可是给了你说出实情的机会,你可要好好把握哦!” 虽然萧如宸并没有疾言厉色,也没有动用刑具。但就是那轻飘飘的几句话,孟连杰便感觉自己无论说与不说仿佛都是一个结果。唯一的区别就在于过程是不是舒适。 害怕归害怕,问题还是要交待的,而且还是要如实交待。 “回大人,昨日孟逸来草民府上拜访,草民知道孟逸是主家派来接手这些铺子的,便提议去铺子里看看。到了铺子时已是下午了,孟逸与那布庄的掌柜聊的不甚投机。为了缓解其中的尴尬,草民便提议去孟家老宅吃酒,顺便给掌柜几人说明一下孟公子的来历。” “奈何酒量太浅,那晚草民实在是不胜酒力,刚喝便任由小厮扶回了府上。后来的事,草民并不知情,还是家中下人说起吉祥布艺铺子早上没人开门,草民前去查看,方知是出了事。” 孟连杰说得诚惶诚恐。 从商之人本就圆滑,而他又惯来是个见风使舵的人,对于比自己强大的人时,总是最先怂了的那个。 “这么说,发生凶案时你并未在场,只凭猜测便状告孟逸杀了掌柜几人,可是这样?” “是……是这样的。”孟连杰低声承认。 萧如宸闻言嘴角含笑,随即拍拍手,外面侍立的玄衣卫便呈上来一个玉白色的瓷瓶。萧如宸接过瓷瓶,打开,放在鼻子轻轻一嗅,随后看向孟连杰,道, “眼熟么?” 孟连杰见那熟悉的白瓷瓶瞳孔微微放大。 这是他早在收到江南孟家来信时便预备好的毒药,花了他不少银子。 “草民……草民在吃食中下了毒,草民,有罪!”孟连杰哆嗦着嘴唇,终将事情的原委道出。 如今的京都孟家并不是原本的孟家,而是一个不起眼的旁支,也就是江南孟家的旁支。 孟家主家迁出京都后把一些带不走的产业包括老宅交给他们这些不想离开的旁支来打理。 但人性本贪婪,刚开始的时候这些旁支们始终担心主家哪天便会归来,对主家的产业也算尽心尽力。然而主家一直没有音信,便渐渐的懈怠下来。直到有一次旁支的管事染上了赌博,输尽了家财后,便盯上了主家留下的财产。 一开始挪用时他还会偷偷的作账,后来见没有发现,便明目张胆的拿。直到账房盘点的时候才发现,主家大部分产业都是入不敷出的状态,细查之下,才知道是被管事的拿去赌博,输尽了。 这件事引起旁支各房极大的震动。 后来为了避免此事再发生,孟家旁支在辈分最大的老太太作主下,将主家剩下的产业除老宅外的铺子都分了,当作自家的财产。 不过这些铺子大部分都是亏空的,即便分掉了,也没能撑住秩序多久。孟家旁支也就沦落成平民百姓。 唯有这个布庄还在维持。 孟连杰家本是旁支中最小的,但他爹是个心思灵活之人,早年在主家的染布坊里做活,学习如何染布。后来被安排到铺子里做迎来送往的活计,懂得布庄上下所有的流程。 但就算是这样,也依旧艰难。没有人知道他父亲为了这个铺子拉下过多少脸面,寒冬腊月里在外面如何奔波。 所以在众旁支没落时,只有他家的布庄挺过来了。 如今孟连杰一家早已将吉祥布艺当做自家的营生了。 然而时隔多年,主家一封信件,他们便要交出自己辛辛苦苦保留下来的铺子,无异于断了他的命。 孟连杰自收到信后连夜的睡不着觉,最终想出这个方法来。 看着萧如宸手中的白瓷瓶,他心底哀叹,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所以无论他再如何算计,终究也不会是自己的。 其实萧如宸早在发现死者有中毒的迹象时就吩咐人去药铺查询近期可有人买过同类的毒药。 果不其然,查到了孟连杰在半个月前购买过此药。于是自己也买了一瓶。所以她手中的药瓶其实并非是孟连杰买过的那支。 只因孟连杰原本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市井小民,对于传闻中的少卿大人萧太过畏惧,加上他并不是胆大之人,只是为了家族算准才挺而走险。所以在萧如宸拆穿他的计谋时便心生慌恐,没有分辨萧如宸话语的真假,便全部招了。 “哦?这么说,你是承认自己蓄意杀害掌柜几人,企图栽赃给孟逸了?”萧如宸眉眼凌厉,目光如炬般看向孟连杰。 “冤枉啊!草民虽想栽赃孟逸,却没想要杀害掌柜几人!那药虽是毒药,但是并不致死啊!”孟连杰大呼。 “并不致死?呵!这毒药虽叫噬魂散,只是听上去名字吓人罢了。它本是从含羞草中提取的,用于治疗失眠、夜游等病症。你既知那药毒性并不强。相官信你初时并未想要杀人。” “只是这药终归是毒药。虽药性不强,但如果与酒同服,便会加快发作,有心疾之人是万不能同时服用。那布庄跑堂的伙计便患有心疾!别说你不清楚!” “大人冤枉!那伙计身高马大的,从未表现出心疾的症状,草民真不清楚啊!”孟连杰连连跪地磕头否认。 萧如宸眉头一皱,面容微凛, “就当你所言为真。你既然不想杀了掌柜几人,为何又用石头砸死几人?还将尸身全部丢入枯井之中?” “石头砸死?”孟连杰直立起身体,目露疑惑,道, “草民是在菜中下的药,因此昨晚只喝了酒,没有吃菜。草民腹中无食,没两杯便晕了,便于途中便先行离去,还是随行的下人把草民扶回了府上。草民从未曾用石头伤过人,更不知那尸体为何会在枯井之中!大人明鉴。草民所言句句属实!” 见孟连杰所言不似做假,萧如宸陷入了沉思。 难道还有未知的第三人? 第41章 更夫的证词 “就算你未曾用石头伤人,但那个叫王二的伙计之死与你的毒脱不了干系!你便好生在这牢中待着罢!” 萧如宸隐隐感觉这案中还有其他的隐情。便收押了孟连杰。 “那大人,我呢?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孟逸见萧如宸断定自己不是凶手,而真凶也已经落网,便开口问道。 “你?你便在这牢中待待也好,正好可以清醒一下你那拎不清的头脑。” 萧如宸冷哼着,拂袖而去。徒留孟逸独自在狱中凌乱。 萧如宸回到自己的院子,坐在书案前,眉头紧锁。 她可以猜到掌柜几人的死因,也知道那个有心疾之人最后如何死去的,但是对于凶手,除了已知的孟连杰外,那个动了石头的凶手却毫无头绪。 既然没有头绪,那便从头理一理。 十一月初三,孟逸前往孟家旁支也就是孟连杰家拜访,然后孟连杰领他去了布庄。在布庄上,孟逸与布庄的掌柜几人发生些不愉快。 为了缓和尴尬,当天入夜时分,孟连杰作了酒局请了孟逸与吉祥布艺的掌柜、账房先生以及铺子里的两个伙计。 大约在酉时初,几人来到城东的孟家老宅,在孟连杰的搓和下,白日里的口角都随着杯酒消散。 酉时三刻,孟连杰不胜酒力,由其仆人扶回府上歇息,在此之前,孟逸早已被几人灌趴在桌子上。 子时一刻,打更的人曾路过孟家老宅,发现有四五个人影像是失了魂一样朝着院中的枯井走去,后来进井中涌出大量的“血”。 更夫去府衙报案,却被京兆尹以眼花为由赶了出来。 孟连杰离开之后便回府睡觉了,直到早上下人发现吉祥布艺铺子没开张,出去寻找才知出了事。 再后来是孟连杰报案。此时已是辰时初。 至于孟逸,自被灌醉后,再加上药物的作用,便睡死了过去。从孟逸的口述中表明,他是直到被玄衣卫的人叫醒后,才知道出了事。 萧如宸执笔,记录着案件的发生经过,梳理着案子的来龙去脉。 所以此案的关键是从酉时三刻到子夜时分这段时间内,真正的凶手出现,用石头之类的物品锤杀掌柜、账房以及两个伙计。 根据打更人的描述推测,应该是凶手在饭堂杀人之后,将掌柜几人的尸体利用了某种方法投入了枯井之中,然后从老宅中找到一个装有染料的陶瓷盆置到枯井之上,方离开。 凶手虽然离开了,但是先前患有心疾的那位伙计并没有真的死去,他在凶手将其投入井中之时,便醒了过来。 那伙计在醒来后发现自己置身井底,便想要自救。但由于枯井有些高度,经他的身材完全够不到井口,于是他将掌柜几人的尸身摞在一块,企图踩着几人爬出去。 然而井口被封,加上染料的重量,根本推不开。这也就是为什么更夫看见枯井口流血的原因。 那位伙计大概是因为剧烈运动,加速了血液中毒素的扩散,再加上他的心疾,导致了他毒发身亡。 但这其中就有了一个很大的问题。 萧如宸所有的猜测是基于掌柜三人是先被杀死后才被投入井中的。这个猜测也因她在饭堂中发现喷射状的血迹而被证实。 若那更夫没有看错,那凶手是如何将死去的掌柜几人运送到枯井旁的呢? 她需要找更夫再了解一下昨夜子时的情况。 萧如宸敲击桌案的手指蓦然停住,扬声朝外面喊了一声, “四喜,叫玄衣卫的人把那个更夫带来过。” 不久,那打更的更夫便带了来。 “草……草民参见少卿大人!”更夫一进门便直接跪下,浑身僵硬的头也不敢抬。 见更夫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萧如宸心中好笑,却也习以为常,轻轻摇了摇头,道, “今日叫你来是想了解一下有关昨晚城东老宅枯井杀人案一事。府衙的人说你于夜半时分曾去报案,那你说说你在老宅都看到了什么?” “回,回大人,昨夜草民在一更天的时候刚好走到孟家老宅附近。平日里这个老宅都是大门紧闭的,但那天却半开了一扇门,草民十分好奇,便走过去查看一二。” “原本也没见到什么,但忽然刮起一阵风,草民便听见有人踩到树枝的声音。草民壮着胆子凑近门口一看,见一排人大概的四五个,一步一步从黑暗处出来,一步一步朝着那个枯井走去!草民吓坏了,就躲在门后。”更夫捂着胸口,仿佛眼前仍然是昨晚那诡异的画面。 “后来呢?” “后来草民见没了脚步声,便壮着胆子往里瞧,谁知,居然……居然……”更夫眼瞪得老大,瞳孔骤缩。 “居然看到枯井在往外面涌血。”萧如宸把更夫没说出口的话直言出来。 “对,对对对!”更夫连连点头。 “其实那不是血,只是红色是染料。”看着更夫一副惊惧的样子,萧如宸难得的解释了一句。 “染料?”更夫愣住。 “没错。”萧如宸点点头,“你后来又看到了什么?” “没有了,草民见那井口冒血,便逃了。” 萧如宸闻言薄唇微抿,她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多看见投井的一共是几个人?” “四个?还是五人?好像是五个?草民太过惧怕,没有看清。” “嗯,”萧如宸沉吟一下,又问道,“在这期间你有看到其他的人么?” “没有。” 见再问不出其他什么来,萧如宸摆了摆手,玄衣卫便将人带了下去。 “听更夫的话,这事儿真的不是人能办到的。难道真的是鬼怪杀的人么?”四喜搓着下巴,一副沉思的样子。 “哪里有什么鬼!人心里才有鬼!” 萧如宸拾起一旁的折扇朝着四喜的额头点了过去。 四喜揉着被敲的额头,“如若不是鬼怪,那些人难不成是被人控制住了,自己投的井么?” “被控制住了……”萧如宸轻声呢喃,“倒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第42章 容凛的请求 看了看已经不早了的天色,萧如宸才在四喜的提醒下,散值回府。 在饭桌上时,萧如宸一直在思考问题,连桂嬷嬷问话都心不在焉。 吃过了饭,留下一句:“无事不必找我。”便一头扎进书房中,翻看着古籍。只是心中仍没有解答。 蓦地,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从侧面伸出,如玉的指尖夹着一个印有青花的白瓷茶盏,低沉中略带磁性的嗓音蓦然响起, “娘子在想什么这么入神,连为夫来了都不知道。” 萧如宸抬眼便见容凛斜坐在案几上,在她面前放了一杯茶茶汤上飘浮着几片淡黄色的花瓣,轻轻一嗅,竟是茉莉花茶。 萧如宸微扬着头,就那么定定的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须臾,方开口,道, “容世子好歹也是未来的王爷,怎地如此喜欢这等梁上君子的行径?” 容凛轻笑, “娘子是觉得,为夫来见娘子是见不得人的行径么?娘子且再忍忍,过些时日,为夫必当正大光明的来见你!” 萧如宸冷哼, “人长嘴不只是为了吃饭,长脑袋也不只是为了显高!但凡容世子说话前过一过脑子,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容凛的笑声越发的肆意和张扬。 萧如宸被容凛笑得心下微愠,随手抓起一边的茶点,就塞进了他的口中。 笑声戛然而止,被猛的塞了一嘴的容凛微微一愣,随后泰然咬着糕点,又自斟了一杯茶水喝着,嘴角含笑。 萧如宸忽然发现自己对于容凛竟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感觉。这个发现让她立刻板起脸来,声音冷硬道, “你来这里做什么?” 容凛见自己撩拨过了头,遂收敛起形态,坐在萧如宸身边,问道, “可是那个枯井杀人案遇到了难题?可有我能帮忙的?” 萧如宸定定的看着容凛的眼睛,不同于先前的揶揄,此时容凛眼底是一片真诚。 他或许可以一信? “咳,”萧如宸清咳了声,方道,“有个问题想不通。” “说来我听听。” 容凛顿时来了兴趣。或者说,对于萧如宸的事情,他都有兴趣知道。 “镇南王府临近南疆,你可曾听说过,有什么方法可以使已经死去的人还可以像常人一样自如行走?”萧如宸问出了心底的疑问。 “死了的人?”容凛眉头微皱,“倒是听说过苗疆蛊女有可以让死尸行走自如的方法。” 见萧如宸看向自己,容凛将先前递过去的茶杯又向前推了推。萧如宸一饮而尽后,仍定定的看着他。 “苗人善蛊,苗疆的少女自小便养蛊虫,其中有一种叫做僵尸蛊的苗蛊就可以让死去的人像常人一样行走,只不过这人仍是死人,行为举止虽仍如常人,但蛊虫一旦离体,便会迅速腐烂。” “如常人?”萧如宸微抿着嘴唇。 那打更的更夫讲那些人行走时四肢僵硬,与中蛊之人似乎并不相同,便追问道, “还有其他的方法么?” “还有一种是不用蛊虫,只借助外力便让尸体行走,也就是苗疆赶尸人的方法。因为苗疆地处荒山之中,常有人失足摔落或客死他乡。但苗人讲究归乡入土,因此便有了赶尸人一职。” “通常赶尸人会将几具尸体一起赶,所以会事先将所要带回的尸体的手、脚以及腰部两侧用竹竿或是其他东西连接起来,每一具尸体前后并排站立,尸体与尸体之间留有一人宽的缝隙,然后再在这排尸体的中间留一个空位出来。而负责赶尸的人便同那些尸体一样,将竹竿绑在自己的身上。这样,只要中间的人做出行走的动作,那些尸体便做同样的动作,如此,便达到赶尸的目的。” “不过为了怕吓到路人,赶尸者一般会在夜间行走,并且在行进时会有一个赶尸匠在前面摇铃开路。” 容凛将自己所知的能使死人行走的说法全部告知了萧如宸。 见萧如宸仍在沉思,便继续道, “苗疆蛊女轻易不会出寨子,所以城东枯井杀人案的凶手应该不是苗寨的人,而是是用了像赶尸匠类似的方法。” 萧如宸心中虽也是这般想法,不过见容凛这般倾心相言,眉心微微一皱, “你的目的。” 容凛被萧如宸如此跳跃的问题问的一怔,随后轻轻一笑, “我在你心中便是如此的功利么?” “出门左转,好走不送。” “我对你如此掏心掏肺,你却对我如此冷酷无情!” 容凛左手捧心,控诉着萧如宸,脸上却挂着如沐春风般的笑容。 “滚!”萧如宸微怒。 “好吧!我有一个请求!”容凛面容在萧如宸拉下脸时,终是严肃了起来。 “放了孟逸,他不是凶手。” “理由。” “他是一路与我同行,来到京都的。而且,孟家不缺那么一个寒酸的铺子。” 萧如宸看了一眼容凛,拾起先前丢下的古籍,道, “你可以走了。” 容凛微微一笑,便消失在了书房。 其实早在孟逸说出自己的身份之后,萧如宸便有此猜测。因为二人入京的时间点太巧了。而这世上所有巧合之事,多是人故意之为。 果然! 呵! 容凛到底想要做什么? 萧如宸指尖轻点着案几,忽然,她朝着空气道, “三欢!” “属下在!” “这府上的防备太松懈了,连来了人都不知道,今晚当职的人都回去领罚吧!” “是!” “通知大欢,关注京都的一举一动,如有异常,随时来报!另外马上到了百官朝觐的时候了,告诉追魂殿的人,接任务时留着点心,不要什么任务都接。” “是!”三欢应着, “那方才之人,是否需要派人监视?” “不必了,他武功甚高,怕是还未等你们近身,便被发现了。若是看到了留意一下便好,不必刻意关注。” “是!主子!” 萧如宸摆摆手,三欢便消失在空气之中。 想到刚刚容凛所言,萧如宸朝门外喊道, “四喜!” “主子!什么事?”四喜小碎步跑了进来,模样甚是狗腿。 “派人给孙坚传个话,让他查一下昨晚是否有人看到行迹可疑之人在城东老宅附近出没。另外查一下京都孟家旁支还剩下谁,孟连杰家是否有仇人。” “好的主子!没问题主子!主子还有什么切吩咐?” “暂时没有,刚刚的事你尽快去办!” “好的呢!” 见四喜出了门,萧如宸捏了捏眉心,这孩子莫不是又从二喜那受什么刺激了…… 哎! 第43章 乞丐孟轲 翌日午时,玄衣卫便带来了消息。 “禀大人,这是从孟家宗祠拿出来的族谱,请大人过目。”玄衣卫指挥史孙坚将孟氏族谱交给萧如宸,又道, “另外据孟家老宅附近的百姓讲,案发当天并没有发现形迹可疑之人。不过近期倒是有个叫花子在那条街口讨饭。” “叫花子?”萧如宸手下微顿。 “是的!那是一个身形消瘦、脊背佝偻、须发灰白的叫花子,这段时间一直在那个街口坐着。属下瞧了一眼,没发现什么异常。” 孙坚早上亲自去了孟家老宅那边打探,也曾看到过那个叫花子,见他寻常的叫花并无不同,也就没有多加注意。 萧如宸右手食指轻摇,并不赞同孙坚的说法。 “孟家老宅所在那条街原本是京都富商聚集的地方,但随着孟家搬迁,那里便逐渐没落了。除了附近居住的穷人和看守老宅的家丁偶尔过去看看外,几乎没什么人会去那边。而一个乞丐却坐在这样一个人流稀少的街口讨饭,便是最大的异常!” 孙坚闻言,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道,“属下这就去将那乞丐带回来!” “你这会儿过去,人未必在那里了。京都里的乞丐也是有帮派地盘的,你去找那一片的乞丐头头,许他些许好处,让他们把人带来!” “是,大人!” “四喜!” “主子有何吩咐?”四喜提着新泡的茶壶从外间进来,将早已凉透的茶杯换下。 “让牢头把孟连杰带过来,我有话问他。” “主子稍等!” 萧如宸轻呷一口清茶,指尖落在孟氏族谱之中的一个名叫孟轲的名字之上。 这孟轲原是孟家旁支的话事人。 族谱中记载,孟轲当初算得上年少有为。主家搬迁后,便独自担起京都的各个铺子。后来大概是过于自得,一时失足便沉迷于赌博之中,无法自拔。 然而赌博十赌九输,直至他在赌桌上输尽家财后,便打起了铺子的主意。后来更是因为赌钱冲昏了头脑,无心打理铺子,银子越输越多,手中的铺子也变成了空有外表的烂摊子。 直到东窗事发,孟家旁支分家后,孟轲便消失在京都。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看着指尖下的名字,萧如宸蹙眉沉思。 不一会儿的时候,四喜便带着孟连杰来到萧如宸处理公务院子里用于临时审讯的刑堂。 “大……大人,您找小的来,可是有……有事?”孟连杰看着刑堂架子上各样的刑具,哆嗦的连说话也结巴起来。 “嗯。” “那……”孟连杰紧张的额上冷汗直掉。 “我问你,你开铺子可有得罪过什么人?” 听萧如宸如此问话,孟连杰微微松了口气,回道, “回大人,草民一家经营的是良心买卖,自小父亲便告诉草民要讲求诚信,吉祥布艺从未亏欠过谁一尺布、一粒银,所以并未得罪过任何人!”孟连杰说的坚定。 若是其他方面他或许会犹豫,但关于吉祥铺子,他是十分清楚的,也有底气这样说。 “同行之间,可有龃龉?” “草民平日里谨小慎微,处处逢迎,不曾得罪过谁!” “那你的家里人呢?” “回大人,也没有。” “你好好想想,如若想不出来,那这杀人凶手便是你自己了!”萧如宸一抖折扇,靠在椅背上轻摇着,目光轻轻扫过孟连杰。 一接触到萧如宸瞟来的目光,孟连杰立即打了个冷颤,仿佛要快要窒息一样,连忙道, “草民这就想!好好的想!” 传说中少卿大人喜怒无常,果然是真的!孟连杰心中深深的恐惧着。 “草民……草民……草民真的想不出来啊!”孟连杰快要哭了。 “大人能不能给个提示?” “你自己得罪过谁,自己不清楚么!”四喜大声呵斥。 自己得罪过谁,自己都不知道,别人怎么会知道呢!他就没见过这么二的人! 萧如宸见四喜气愤得鼓起嘴巴,轻轻挥手,道,“你家可有与其他孟家旁支有过不快?” “其他孟家?”孟连杰微微怔愣。 “留在京都的孟家其他人大多没能守住家业,要么去了乡下的庄子里,要么做个小商贩,除了草民家中还有个铺子,其他的都是勉强糊口。大家也基本断了联系,只有在宗祠祭拜的时候才会见上一面。所以也不太可能。” 萧如宸闻言眼光微动,蓦地开口,问道, “你可记得孟轲?” “孟叔叔?记得!草民小的时候还被他抱过呢!草民曾听闻父亲说,当初还是他极力劝说草民父亲一定要留下吉祥铺子的呢!不过后来他失踪了,直到今年家父过世也没有出现过。不过这与枯井杀人案有什么关系么?”孟连杰目露疑惑。 “如果你再看见他,可还能认出他来?” 孟连杰点点头,“孟轲叔叔与草民父亲长的相像,草民应该可以认出。” “大人不会是怀疑孟轲叔叔吧?他大概可能已经死了,毕竟这么多年没联系过了。” 萧如宸没有回答孟连杰,而是岔开话题,道, “一会儿我叫个人进来,你就躲在屏风后面仔细的确认,不要发出任何声音,明白?” “明白!明白!草民一定仔细的看!”孟连杰连连点头。 四喜便将他带到萧如宸身侧的屏风后面站着。这个屏风挨着地墙壁,镂空处刚好可以将刑堂收入眼中。 不多时,孙坚便带来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来到了弄堂。 “大人,这便是那在老宅附近讨饭的乞丐。” “草……草民参见大人!”乞丐低垂着头跪在堂中。 “抬起头来。” “是!” 那乞丐缓缓的抬起头来,瞳孔微缩,手指在身后紧握,目光瞥向别处。 萧如宸狭眸低垂,仔细打量着堂中跪着的乞丐。 那乞丐虽然满脸污秽,但仍可从那大致的轮廓上看出,他曾经是个眉眼清秀的男子。尤其那眼睛与眉毛的形状,倒与孟连杰有五分相似。 萧如宸眸光扫过身侧的屏风,见孟连杰被四喜捂住口鼻,瞪着圆圆的眼睛,便知这人怕就是早年消失的孟轲了。 “说说你是如何杀死吉祥布艺铺子的掌柜以及账房几人的。孟轲!” 第44章 唏嘘往事 萧如宸的话,如千钧般,砸在刑堂内众人的心上。 乞丐孟轲如释重负的跪坐在地上,低声笑着,“呵呵呵呵……” 待他笑够了,孟轲忽然抬起头来,直直的望向萧如宸道, “少卿大人如何知道是草民杀死的那几人呢?” “因为孟连杰给掌柜几人下的毒,并不致命。他的目的不过是想增加从主家来的孟逸与掌柜几人之间的嫌隙,从而使孟逸不得收回吉祥铺子。他没有必要也不会杀人。所以凶手必然另有其人。”萧如宸淡淡的道。 “早在当年分家时,你便为自己留好了后路。你极力劝说孟连杰的父亲拿下吉祥布艺而非另外一个盈利的铺子时,怕是就已经设计好了一些事。而你自己,迟早会回来完成那事。” “而那吉祥铺子的掌柜乃是你的妻弟,账房是同你一起改过账簿之人。这样算来,便都算是‘自己人’了。你知道孟连杰的父亲为人随和,不会轻易辞退下人。所以,他们留在吉祥铺子里,你很放心。” “但是后来出了变故,你一去不回,那掌柜几人便当做你出了意外,那件事便不了了之。” “及至多年后,你突然出现,打破了他们的生活,而他们当年与你约定之事却无法兑现。情急之下,你便杀了人。我说的可对!”萧如宸轻笑。 “大人果然如传闻般聪明睿智!”孟轲毫不遮掩的表达自己的赞赏。 “那不如大人再猜猜,我与那几人约定的所为何事?” “银子!” “哈哈哈哈……”孟轲忽然起身,仰头大笑,“不愧是少卿大人!孟某服了!” “正如大人所言,那掌柜和账房几人的确是我杀的!事情的经过也与大人所猜测相去无几!” 孟轲虽然仍是那形容枯槁的外表,但他那昏黄的眼眸中却闪着恣意的光芒,一如当年那上让人称赞的孟主事。 “当初我离开时,便与账房将吉祥布艺的账做空,挪出来的钱由吉祥的掌柜也就是我的妻弟存在庆元银庄里。我们约定好,五年后将这笔银子取出来一起分。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我挪用铺子的银子还赌债一事被曝光了,于是我便收拾行李逃离了京都。” 孟轲眼神迷离,回忆着过去,叹了口气,继续道, “当年大新国正处在兵荒马乱的年代,到处都有打仗之人,许多人流离失所。一次意外,我无意中闯入战场,被军营的将士抓去当了大头兵。这一当就是五年,从永安,直到湘南。” “后来,我惦记着存起来的银子想要联系掌柜,然而信还没寄出,我便被湘西的一个蛊女抓去了她们寨子。后来我才知道,她是抢新郎的。” “一开始的时候我想逃,可是被她发现了,她就给我种蛊,让我今生都离不了她,除非她死。几次痛不欲生之后,我便佯装妥协。后来从一个赶尸匠那里学了几手识草药的本事,于是我就给自己下毒,然后将这毒传给她。直到去年,那女人终于死了。我这才出了寨子。我身上没钱,又是逃兵,只得一路乞讨来了这京都。” 孟轲原本脸上写满了沧桑。当说到这里,忽然话锋一转,眼神变得凌厉, “到了京都,我便凭信物去银庆元银庄却取银子,却被告知那笔银子早在五年前就被取走了!此时我才知道,掌柜与账房私吞了那笔银子!那笔让我受尽了苦楚的银子!” “为了那笔银子,我吃了那么多的苦,却是分文都未得!分文未得啊!” 孟轲情绪激动,双手青筋暴起。待情绪微微缓和后,又继续道, “后来,我便化身乞丐守在吉祥布艺铺子和孟家老宅附近,寻找时机。果然,天不负我,终于等来了主家之人!于是,我便趁着那夜掌柜几人醉酒寻问银子的下落,可他欺人太甚!于是,我就把人杀了!” 孟轲扯着嘴角,神色之中多了一丝畅快。 “既然你已经杀死掌柜和账房,又为何将那两名伙计也杀了?”萧如宸追问。 “那是他们的命!他们与谁喝酒不好,偏偏与掌柜一起喝,还撞见了我杀人。反正杀二个也是杀,杀四个也是杀,我便一不作、二不休的把人都杀了!然后同样将锅甩给主家之人。” 孟轲眼中闪烁着杀人后的疯狂。 萧如宸忽然嗤笑, “你还真是将自私自利演绎的淋漓尽致!孟家族谱上写你是个年少有为的聪明人,我看不过是个心术不正的小人!” “那又如何?”孟轲不以为意。 “佛家讲因果,正是当年的因,所以你才会落得这么个下场!” “或许吧!谁知道呢!”孟轲闭上眼睛。 此时躲在屏风后面的孟连杰早已泪流满面。 孟连杰一步步走出了屏风遮挡的范围,走到时了孟轲面前,看着那苍老的面容,眼光含泪,道, “轲叔,你还记得我么?” 孟轲看着孟连杰,点点头, “你是小杰吧!你小时候我还报过你呢!” “是我!”孟连杰连连点头。 “轲叔,我能问你个问题么?” “你问吧!” “轲叔,你做下这些之前,可有想过我?” 孟连杰的声音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的目光直视着孟轲的眼睛,眼底流露一丝是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期冀。 “当然!” 孟轲说的坦荡。 孟连杰听后,嘴角上扬,然而还不等他扯出微笑的弧度,孟轲的声音如雷霆般直接将他的心直接打入谷底。 “在杀人之前,我便将一切反复思虑过。即便府衙的人查出不是主家之人所为,那么你便是第二只替罪羊!没有人会怀疑到我!” 孟连杰像是被雷劈的了般,jsks呆的站在孟轲面前,一动不动。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一切真相居然竟是这样的残酷!他当作叔叔之人,竟会亲手将他推进万丈深渊! 孟连杰握紧双手,朝着孟轲的脸上,狠狠挥去。 “你这个疯子!” 孟连杰歇斯底里的吼着。 萧如宸挥挥手,玄衣卫兵立即上前将二人分开,押入大牢,等待刑部的判决。 孟轲真的没有想过孟连杰么? 或许有吧! 不过复仇的冲动还是击碎了原本就已经淡漠的亲情。 萧如宸嗤笑。 这,便是人性! 第45章 围猎 萧如宸屡破奇案,虽然百姓对她心存惧意,却仍挡不住对她的盛赞。 一时间,萧如宸在民间威望甚高。 这让一直觊觎皇位的太子与六皇子心生不快。 萧闻佐正值壮年,精力旺盛,而他却已经及冠了。如今萧如宸得了民心,从前被他刻意抹黑的名声,也不足以震慑百姓。长此以往,那一步将变得遥不可及,他这个太子便永远只能是太子。 太子心中焦虑,于是暗中联系他的外公,也就是右丞齐绍雄,商议对策。 右丞府上的门客段书笙献上一计, “前朝国师莫邪在夜阑覆灭时曾留下一个喻言:‘凤凰于飞,鹤唳于九天之上!枯骨堆积皇权,必将重塑夜阑盛世!’某先前不懂其中之意。如今想来,说的便是萧如宸了罢!” “萧如宸?”太子皱着眉头,“这喻言本殿也曾听说过,但众人推测那喻言中人是名女子,又如何会是萧如宸呢?” “萧如宸乃前朝公主之子,这总不会错。即或是他并非喻言中人,与他也脱不了干系!” 段书笙说的斩钉截铁,这让萧祈不信都不行。 “那先生有何高见?” “六皇子为人刚愎自用,你只需将消息透露给他。只要萧伯远将消失释放出去,届时,即便是皇上也必定要对萧如宸心生忌惮。” 段书笙捋着胡须,眼底精光闪过,快到没有任何人发现。 事情不出段书笙所料,萧伯远在得知喻言时,便开始了动作。 六皇子在民间极力的抹黑萧如宸的同时,也煽动着朝中大臣。 此事一度到达皇上耳中。 萧闻佐虽当廷斥责上书的大臣,但却并不能将此事压下。 一时间,朝廷之中,暗流涌动。 晋康三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天光大好,万里无云,正是皇家举办初雪过后狩猎的日子。 这本是秋收时必举行的活动。但由于今年江南水患,大新帝便将活动搁置了。 恰好今年周围附属国的使臣前来朝拜,加上年底各地官员回京朝觐。为了彰显大国风范,大新帝便将两次狩猎合并在一起,举办一场大的狩猎盛宴。 太子萧祈,四皇子萧慎,六皇子萧伯远,七皇子萧如宸,镇南王世子容凛,以及朝中五品以上了的官员皆来到南山猎场,准备今年的狩猎。 一同参加狩猎的还有前来觐见的临国苗疆圣女,以及西北游牧的胡族二皇子。 萧闻佐一身金黄蟒袍站在营中高呼, “今天是属于真正勇士的时刻!直到此次狩猎结束,所有参与狩猎之人,获得猎物最多者,将获得大新勇士的称号!同时还会获得腾朕亲自准备的礼物一份!我大新的儿郎们,拿出你们的士气,向着树林尽头,出发吧!” 萧闻佐振臂高呼,引得所有参与狩猎的人顿时热血澎湃。 “吼!吼!吼!吼!” 随着太监总管申时初挥动旗帜,数十勇士策马扬鞭奔入林场。 为首的太子萧祈回看了一眼四皇子萧慎,见萧慎微微点头,嘴角勾起,打马消失在密林间。 萧如宸见太子萧祈朝东边的树林疾驰而去,便与顾尧对视一眼,也朝着东边去了。 还停留在营地的容凛见萧如宸离开,示意护卫孟遥跟上去。 闯进一片密林后,萧如宸抬手止住前行的脚步。 “怎么了?”顾尧急问。 萧如宸眉头微皱,“有些不太对。” “哪里不对?”顾尧疑惑不解。 忽然,他瞪大了眼睛,“太子!” “嗯。” 萧如宸点点头, “我们是跟着太子进来的,然而走了二刻钟,却并未看见他的身影。如此看来,我们大概是被他故意引来此地的。” “他有什么目的?” “随时警惕!等下就会知道了!” 萧如宸与顾尧继续前行。 忽然,前方的密林群鸟乱飞,野鸡等小型动物冲着萧如宸的方向逃散。树枝与树枝间的磨擦声“吱吱”作响。 在这“兵荒马乱”的逃蹿中,隐隐有笛声响起,隐在呼啸的风中。 “什么情况?”顾尧太喝。 “你有看见苗疆圣女么?” “没有!难道?”顾尧心中惊骇。 “应该是了。”萧如宸面色微肃,忽然脸色大变, “不好!回营地!” 说着,便打马朝来时路奔去。 然而还未等她跑多远,路的前方赫然有只青花大蛇阻挡住了去路。 再回头,是一只黑色的大棕熊。四围密密麻麻的蛊虫。 他们,退无可退。 离家出走是萧如宸已然明白,这大概是针对她的一场围猎吧!是她连累了顾尧。 萧如宸看向顾尧,目光坚定, “一会儿我杀出一条路,你立刻回去搬救兵!” “那你呢?” “不必管我,你若逃出生天,我们便还有机会!” 萧如宸快速打量周围,而后迅速抬起手中的箭,射向那拦路的巨蛇的眼睛。 那青花大蛇痛极,翻滚着身体,肆意撞击着周围的树木。 “就是现在!快走!” 萧如宸将顾尧失主向那被大蛇临时轧出来的小路。回身搭了两支箭,双箭齐发,朝着那棕熊的眼目射去。 只是那棕熊虽看似蠢笨,却在挥掌间扫断了一支箭羽,只右目中了一箭。 棕熊被萧如宸的箭惹怒,挥舞着硕大的熊掌朝着萧如宸追逐而来。 萧如宸脚尖轻点,瞬间飞离马上,落在一边的桦树枝上。 只了她虽躲过棕熊的掌风,她身下的马儿却被拍断了脊骨,伏在地上哀鸣。没多久便断了气。 看着周身围绕的众多蛊虫,萧如宸足尖轻点,站在一处上风口的树枝上,朝着蛊虫群挥洒着毒药。 然而此时虽已入冬,却还未大寒,被笛声引来的蛇虫鼠蚁实在太多,往往毒死了一批,就会被后来的蛊虫吞吃掉,换上新的蛊虫。树下积累的虫子越来越多,萧如宸手中的毒药也已经消耗怠尽。 而先前受伤的熊与蛇也从两方围攻过来。 萧如宸不停的变换着落脚的树枝,却在熊与大蛇的围攻下,入于劣势。 站在最后一棵挺立的树枝上,萧如宸眼中苍凉。 而此时熊与蛇已经来到树下。 形势十分严峻,大战,一触即发。 第46章 宫变 萧如宸抽出腰间刻有蟒纹的黑金古刀,在躲过棕熊的巴掌后朝着青花大蛇的七寸之处劈去。 然而那大蛇猛然扭转着身体,萧如宸地刀砍偏,砍在了大蛇背部。 那大蛇鳞片太厚,刀身只在鳞片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印子,并没有刺破。萧如宸成功的激怒了大蛇。 那大蛇卷起强而有力的蛇尾,朝着萧如宸扫了过去。 就在萧如宸快要被蛇尾扫中时,一道红色的影子从树林深处闪现,朝着萧如宸的方向疾驰而来。 只听“砰”的一声,那蟒尾便被来人一拳打落,歪在一边。 容凛揽住萧如宸的纤腰,面色焦急的问道,“没事吧!” 这一刻,萧如宸竟觉得其实容凛也没那么讨厌了。连他那常年挂在嘴边的笑,看起来也多了一分真诚。 微微怔愣后,萧如宸退出容凛的怀抱,轻声道了句“谢谢”,便继续朝着那大蛇而去。 这一次,大蛇没能躲过萧如宸的刀,地黑金古刀结结实襟的插在了它的七寸之上。 “吼!” 大蛇长叫,扭转蜷缩着身体,挣扎半晌,终于死去。 死后,那大蛇的尸体迅速萎靡,变成了一尺来长的菜花蛇。 那青菜大蛇竟是菜花蛇被蛊虫催发而成。 林中一个苗人打扮的女子,口中狂彪出一口鲜血,喷洒在周身的地上。 笛音骤停,林中的蛊虫开始毫无章法的乱爬。 容凛往萧如宸手中塞了一个散发着草药味道的香囊,道, “你收好,有这香囊,那蛊虫便不会近身,我去找到那控蛊的苗人!” 萧如宸趁着那熊失去控制分神之时,提刀迎上,刀刀砍在那棕熊的脖颈之处。 在砍到第五刀时,棕熊哄然倒地。 忽然笛声骤起,万千虫蚁放弃追赶萧如宸,朝着容凛离开的方向涌去。 萧如宸看了一眼营地的方向,随后朝着蛊虫爬去的方向掠去。 萧如宸越是靠近,苗疆圣女的笛声越发的凄厉。可见容凛与圣女之间的对战是何等的激烈。 当萧如宸抵达激战的地点时,苗疆圣女正用笛声控制着蛊虫大军与容凛激战。容凛虽然腾挪辗转,却还是被蛊虫围困得束手束脚,不能近到圣女周身。 萧如宸见状,立即从身后抽出弓箭,瞄准苗疆圣女的胸口,击射而去。 那圣女在躲闪之间,笛声中断,容凛有了喘息的空隙。 萧如宸数箭连发,使得圣女再无法吹笛控制蛊虫,容凛趁着圣女分神的间隙,一个穿心剑,将疆圣女击落于地。 圣女重伤,蛊虫反噬。万千只蛊虫生生将苗疆圣女啃噬怠尽。 圣女殁,蛊虫也死了。 见眼前的窘境已解除,容凛复又挂上微笑,调侃着萧如宸, “都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如今,我便是你的人了哦!” 萧如宸没有理会容凛的调笑,反问道,“你此行是不是与苗疆圣女有关?” 容凛面上笑容更甚,“娘子就是聪明!” 萧如宸轻扯唇角,第一次没有反驳容凛。 “如今看来,怕是有人坐不住了,我要回去营地那边,父皇那边恐怕有危险。你李与我同去么?” 容凛讶异于萧如宸忽然转变的态度,心下电转间,笑容更加灿烂。 “娘子之求,为夫定当全力以赴。” 然而当萧如宸与容凛抵达营账时,却不见一个人影,到处都是散乱的帐布。 终于,萧如宸在皇上待的帐中找到了身受重伤的顾尧。 “少墉!少墉!”萧如宸急切的唤着顾尧,却没有得到回应。 “他应该是受了严重的内伤,我这儿刚好有药,你喂他服下吧!” 容凛从怀中取出一粒药丸,递给萧如宸,萧如宸立即为顾尧报下。 “如今怕是出大事了!你之前可有准备?”容凛收起脸上的笑容,面容严肃。 萧如宸点点头,“嗯。” 说着,萧如宸从袖中拿出一支用天释放信号的狼烟,用火折子点燃后丢到地上。 一会儿的功夫,天空之中就冒起了黄色的烟雾。 狼烟未灭,便有六个身着黑衣,戴着不同色彩相同样式面具之人来到萧如宸面前。 “属下参见主子!” “现在是什么情况?” “回主子,刚刚营地忽然出现许多刺客,太子以保护皇上为名将皇上以及大臣们带去了皇宫。金吾卫与羽林军已经封锁了京都,御林军副统领将正统领杀死,带着其余人围了后宫。目前皇宫中的情况,还不太清楚。” 一个戴着白色面具的人回着。 “追魂殿有多少能够调动之人?” “回主子,殿里八成的人均可调动。” “吩咐下去,还魂殿的人去济仁堂找些药粉,想办法投到皇宫用水的井中。销魂殿负责将没有被控制起来的官员聚集保护起来。追魂殿分出一部人去另外将右丞府所有人都控制起来。另外,金吾卫和羽林军统领不必留了。其余的人跟我去皇宫!”萧如宸快速的做着布署。 “是!” 将重伤的顾尧交给二喜,萧如宸带着众人离开。 容凛见萧如宸有自己的势力,暗中朝身后打阒手势,便跟在萧如宸身后,同她一起回京。 回到京都,远远的看见宫门口守卫的人,萧如宸眉头紧锁。 “我与容凛先行进宫,你们将皇宫守卫解决后便来与我汇合。” “是!” “分头行动!” 萧如宸如燕子般悄然飞上宫墙,掠过御花园,直抵太和殿。 太和殿中,太子长身立于大殿之上,皇上萧闻佐被其下毒,伏于龙椅之上,不得动弹。 百官就没那么好的待遇了,被金吾卫捆绑着随意的丢弃在地上。 在太子身后,是一位穿着广袖长袍装扮的段书笙。 萧闻佐瘫在龙椅上低吼,“孽子!” 太子看着身不能动,却依旧怒色满面的萧闻佐,面色含笑,道, “父皇可曾想过今天?” 见萧闻佐不答,太子也不在意,反而板起脸来控诉着萧闻佐, “在父皇眼中,即便老七是那样的出,身,却仍对其关爱有加。旁人可能觉得您对他多加责备是看不上他,但我却知道,那是你对他寄予厚望!” 说着,萧祈目光一厉,随后看到萧闻佐微变的脸色,忽然笑出声来, “父皇可是在等老七前来救你?” “不必等了,想来这会儿,老七已经被苗疆蛊虫啃噬怠尽了!” “你!”萧闻佐大怒,猛得吐出一口鲜血。 “皇上!”申时初挣扎的挨近皇上,想要扶他,却碍于双手被绑,只得一遍遍呼唤着。 “孽子!你这个孽子!” 第47章 尘埃落定 “怕是要让大哥失望了!” 忽然间,大殿的门陡然被人从外面破开,萧如宸长发披肩,一身火红的铠甲手持银枪站在大和宫门口,原本看守宫门的四皇子伏在她脚下。 在她的身后是万千身着黑红色战衣的归云堂的人。 她的身侧是银色甲胄的容凛,容凛的身后是身着银色护甲的容家军。 “你!你怎么会还活着!”太子在见到萧如宸的第一时间,惊坐在地上。 在他身后的段书笙忽然从袖中抽出匕首,插入了萧祈的胸口。在他身后的一个侍卫将齐绍雄在内的没被捆绑的朝臣一个个屠杀。 “你!” 萧祈瞪大了双眼,一脸的不可置信。 段书笙撕裂外袍,露出里面黑色广袖的长袍,包着头发的巾帕掉落,一头墨色的黑发披落双肩。 嗯,现在应该叫他夜阑国师莫邪。 “恭迎夜阑帝君归位!” 莫邪俯身拜,朝着萧如宸行着夜阑大礼。 段书笙,或者说是莫邪的转变,令殿内诸人都错愕的瞪圆了眼睛。 唯有萧闻佐双眼微瞌。 “谁是夜阑帝君?我么?呵!”萧如宸嗤笑道。 “莫邪夜观星象,女帝星在东方闪亮,便知是您。恳请殿下带领我夜阑重塑盛世!” “女帝?呵!我本大新皇子,如何是女帝?”萧如宸面色平淡否认着。 “殿下不必隐瞒,莫邪早知殿下是女儿身。”莫邪淡笑,眼中充满坚定。 “就算我为女儿身,那又如何?”萧如宸眼神淡淡,这一次她没有否认自己是女儿身的事实。 但她这话刚落地,便引得朝中众位官员大为惊愕。 传说中杀伐果断的少卿大人竟是女儿身?那前朝国师的预言,可是真的? 司马昭昭为首的百官面露哀凄。然而为了大新王朝。司马昭昭还是站了出来,朝着萧如宸道, “殿下自始至终都是我大新的皇子,未来也是我大新的皇帝,皇上在宫变前夕就已下了圣旨,在他归天之后,七皇子萧如宸继位!” 司马昭昭言词恳切,无一人不信。 “做你大新的皇帝与做我夜阑的女帝并不冲突,反正都是殿下做帝位。只不过这国号可就要改成我夜阑的国号了!” “够了!”萧如宸出声喝断二人之间的争吵。 “莫邪是吧!前朝夜阑的国师?我与你有何相干?与夜阑又有何相干?!” 萧如宸朝着莫邪的方向打出一掌,随后面色冷漠,站在大殿之上,大声喝道, “这天下是夜阑的天下还是萧家的天下,与我何干?与我母亲何干?三十七年前,你对夜阑国君说,倾我母亲一人,可平大夜祸乱。可结果呢?我皇祖母将我母亲送走,夜阑不一样被灭了吗!” “后来,你又说:凤凰遨游展翅,鹤唳于九天之上。凤可倾国,亦可覆国。得凤者得天下。我问你,何时天下大事皆受控于一女子之手了!那泱泱大国的颜面何存!夜阑王朝之所以覆灭,本就是夜阑国君荒淫无度的下场,如何能怨怪于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孩!现在这大新皇朝,满朝文武百官皆尽心效力,大新皇帝励精图治,又如何是一个小小的女子可以轻易覆灭的!” “你之所以这样说,不过是为了你自己罢了!但你又可知,就只因为你的两句话,生生将两个女子推向了深渊!凡事的因必有果!如今,你落得如此下场,也是因你自己的言论而得的结果,无关他人。只是可怜了曾经的大夜子民,亦是如今的大新百姓,因着你的一句话,相继赴死。敢问,你良心可安?” 萧如宸句句控诉,字字带刀,刀刀割裂在国师莫邪的身上。 “你!” 莫邪眼中有不可置信的神色,也有认命的酸涩。 “你说的对,凡事因果报应,早在你母亲因我的喻言而远遁的时候,早上你母亲因为我一手推波助澜入宫的时候,早在你母亲执意生下你的时候,我就已经注定了今日的命运!可笑啊!可笑!我一生追随天相,卜尽八卦,却没有卜出自己的命运!” 莫邪说着说着,原本如墨的头发忽然变为银白,眼中有血泪流出。鲜血从口中喷出,直直的倒在了大殿之上。 见莫邪已死,众百官仍如临大敌。萧如宸嗤笑, “这大新的帝位我萧如宸不喜欢也看不上,我只要皇后齐舜华以及王昭仪的命,用以祭奠我那被她们戕害的母亲!你们若是把这二人交出来,我便放过你们。” 那先前与太子萧祈同站在大殿之中的皇后,在发生变故之后,就悄然躲在了众人身后,意欲逃生。这会儿被萧如宸点出来,众人纷纷回首,便将她的身影暴露出来。 至于王昭仪,她本是前户部尚书之女,在王广南出事之后便被萧闻佐软禁在自己的宫中。 在萧如宸提出要这二人时,便有侍卫去了王昭仪的宫殿将她扯来了太和殿中。 王昭仪见萧如宸独自立于大殿之上,便立即上前求她,“阿如!阿如!你是来救我的么?” 萧如宸扶住王昭仪的手臂,道, “我是来送你去和我母亲做伴的!你从前不是最喜欢踊在我母亲身边了么?就连她生产之时都要亲自煮落子汤给她喝。既然你那么想照顾我母亲,那便去地下照顾她吧!” 说着,萧如宸将手中的匕首插入王昭仪的胸口。 那王昭仪至死仍瞪大头顶上眼睛,仿佛不敢相信萧如宸居然知道她所做的一切。 萧如宸却不再看她,而是将目光放在了皇后的身上。嘴角扯出恶劣的笑容, “现在该轮到你了哦!” 皇后齐舜华看着眼前犹如魔鬼般的萧如宸,大声惊叫, “你这个魔鬼!魔鬼!” 萧如宸轻笑, “比起亲手杀死自己亲姐姐的你,不过手刃仇人的我,又算得了什么呢!” “你怎么会知道?”齐舜华跌坐在地上。 “我可知道的可太多了,比如你如何杀了前皇后,气死太后,以及宫中为何只有三个皇子,我都知道。” 一边被容凛喂下解毒丹的萧闻佐听闻萧如宸口中之事,也惊愕当场。 他从没想过他一直高看的萧如宸竟也是藏了拙的。没想到一直以来温文得体的枕边人竟是如此的残忍。 他从没有想过,帝王家的亲情竟比他想象的还要凉薄。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年老时分,竟成了孤家寡人,身边连一个可信之人都没有!简直可笑! 萧如宸却不管萧闻佐如何感想,仍是对着皇后道,“我不杀你,是因为我觉得留着你的命,要比杀了你要来得残忍。你就好好活着吧!追求那穷极一生也无法得到的真爱活着。” “皇儿……”萧闻佐眼神复杂的看着萧如宸。 “这皇位本就是为你留着的。如今我老了,你便择日继位吧!” 萧如宸却是直接回绝了萧闻佐,“儿臣若坐了这皇位,就算父皇心安,这朝廷上下百官心中却该不安了!父皇老当益壮,就继续坐在那个位子上吧!儿臣志不在那个位子。” 萧如宸扫了眼众多闻言羞愧的百官,最后将目光落到容凛身上, “你可愿与我一同看尽浮华,朝暮为伴?” “荣幸之至!” 萧如宸忽尔露灿烂的笑容,牵起容凛的手,踩着夕阳的余辉,消失在光影里。 萧闻佐缓缓闭上双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冷漠。 他推开申时初搀扶的手,站立于大殿之中,高声喝道, “晋康三十一年十一月,太子萧祈伙同四皇子萧慎、六皇子萧伯远发动宫变失败,与十三日殁!七皇子大理寺少卿萧如宸为保皇上重伤不治,以太子之礼厚葬!”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