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影卫也是白月光[重生]》 第一章 “把,把蛊,交付陛下…陛下知道他的具体用法。它很重要,若是不能尽快找到下一任宿主,替我承命的人可怜人会死的…这是我的腰牌,我是陛下身边的影……”傅廿咬着牙,气若游丝的吐出最后一个音节,随即,手上捧着的那个血淋淋的包裹落在地上,血肉中,依稀看得见一条小小的蛊虫,正在无力的挣扎着。 这次毒发的太过突然。 ……如果说有诱因,大概是从他听到天子大婚在即的消息那一刻开始。 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傅廿第一反应就往回京的方向赶,可惜刚到京郊,体内的旧毒突然发作。 倒在路上的时候,傅廿就感觉到自己命不久矣,为了不拖累别人,他硬是用最后的力气撑着找到禁军,把体内的蛊虫剜出来交付给禁军。 心脏位置的剧痛还没消退,但血流的感觉却是停止了。 傅廿艰难的动了动手指,却发现连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了,他心想自己这是…已经死了吗?还是快要死了? 也对,心脏都随着蛊虫剜出来了,怎么可能活得下去…… 这种时候,傅廿眼前慢慢浮现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挂念最多的小陛下。 当初楚朝颐还是皇子的时候,是他替楚朝颐一步步铲平前路的障碍,替楚朝颐杀兄弑父,为了楚朝颐和师兄师父分道扬镳。 ……也是楚朝颐还是皇子的时候,他和楚朝颐在无人佐证的时候,拜过堂,行过夫妻之礼,彼此给出过稚嫩的承诺。 傅廿早就知道,这些经年的儿戏肯定是不算数的。 因为一开始他就是先皇安插在楚朝颐身边的棋子,从一开始,傅廿就知道楚朝颐没信任过他。 即便后来倒戈,傅廿也因此背叛了师门,亲手杀了先皇,和楚朝颐的纠葛越来越多。 但耐不住两个人之间的误会本来就深,新仇旧恨,猜忌疑心,性格矛盾五毒俱全。 后来又因为种种,走到了今天天各一方的结局…… 弥留之际想这些也都晚了…… 只是傅廿没想到,当初是他主动离开的楚朝颐,到头来还是他最放不下。 毒素的蔓延让疼痛逐渐变得麻木,傅廿还是不甘心的想睁开眼睛,但无论怎么挣扎都是徒劳。 他不甘心。 还没来得及找那位害他后半生离不开这身毒的师父报仇。 还有师兄…虽然相别多年,但傅廿始终觉得对不起师兄。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还不知道体内的连心承命蛊,是哪个倒霉蛋替他种下的,白白替他受了这么久的活罪,如果有来世,傅廿愿做牛做马服侍这个恩人。 疼痛渐渐消散,不知道过了多久,傅廿才听见有人说话。声音很冷冽,没什么感情。 一听就像是阴曹地府的。 【你在尘世之时手下冤魂无数,不得入轮回……】 嗯,他原本就是杀手,手下没有冤魂那是行侠仗义的剑客。 极恶之人,也不过如此吧。 傅廿心想道。 【而且你在尘世的执念太深…且有悔过向善之意,你在尘世,还有什么善意的执念未了吗?】 执念那可太多了,要说善意的执念……除了报仇和悔过道歉,大概只有去给这个替他种下连心蛊承命的人报恩,报恩总算善意执念吧。 傅廿心想。 【好,去吧。赎清一些身上的污浊,才能入地狱改造,再入轮回。这一次,你的凡躯会有一些变化,更方便你去报恩。】 等等…这个意思是,地府嫌他作恶太多不收他? 傅廿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心口的剧痛又一点点的回来了,“等等,能问一下,替我埋下连心蛊的是谁……” 【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啊? 傅廿还没来来得及开口,就被心口的剧痛吞噬。 疼的浑浑噩噩的时候,傅廿似乎寻到了一点意识,他听见有人在身边叽叽喳喳的说话。 “就是这个断胳膊断腿的,捡回来就这样,原本还想着医好了给我那痴傻的闺女当相公……” 是个妇人的声音。 傅廿心中一惊。 断胳膊断腿的,可不就是他吗? 上一世,他生来就少了右臂和右腿,后来,有幸师父把他捡回去,替他做了义肢,教他操控义肢,教他武功……虽然体内后来的毒也是拜这个师父所赐。 不过刚才那个声音说,他的身体会有变化,结果残肢依旧是残肢,似乎并没什么变化。 傅廿心里还在感慨他居然真的没死…… 原来地府收魂也有门槛啊,难怪有那么多孤魂厉鬼没被收编。 “唉,可惜了。喂了二十多碗粥,六七碗汤药,人还不见醒。郎中,你这针灸行不行啊,要是再不行,只能埋了……” 埋,埋了? 听到这个词,傅廿挣扎着睁开了眼睛,试图动了动手指。 刚睁开眼睛,傅廿就看见自己心口前扎满了密密麻麻的银针。 很多针别说扎到穴位了,能不把人捅死就不错了。 傅廿试图运气,阻挡银针继续入体造成的伤害。 可惜现在身体过分虚弱,别说运气,连呼吸都困难。 迫不得已,傅廿抬起仅剩的那只手,选择了物理拔针。 “您看,这不是醒了吗?老夫行医多年——” “庸医——”傅廿把心口沾血的针拔/.出来之后,小声打断了身边这个自吹自擂的郎中。 “真的醒了!您真是华佗在世啊!”妇人完全没听见傅廿的声音,对这个江湖骗子赞不绝口,“诶,我家也没什么好礼相送,若是不嫌弃,留下来吃口饭吧,菜都是自家种的…我让我那丈夫给您杀只鸡,补补身体,您别嫌弃就行。” “不嫌弃不嫌弃,当然不嫌弃。”郎中笑着收好了沾血的银针,瞥了一眼躺在塌上的傅廿,像看怪物似的收拾好了药囊。 傅廿没力气说话,下意识想攥紧右拳,却发现义肢早不在身上了,怎么使劲儿都是白费功夫。 待郎中走后,傅廿才听见那个妇人折了回来。 “这是哪儿?”傅廿环顾了一圈,冷冷的问道。 “我家啊,还能是哪儿啊。你看你,我们救你回来一声谢谢都不说。跟个饭桶似的,白废了那么多食物和汤药才醒过来——” “我的手和腿呢?”傅廿没等她说完,闷闷的打断道。 这幅躯体还是他原来的…毕竟世间想找一个和他手脚残缺位置一样的人几乎没可能。 他的躯体还在,躯体上安装的义肢的痕迹也在,明显是被人为卸除的。 “你说你身上的那副假腿假手啊,让木匠来给你卸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反正卖了十几两银子呢。你这几天的药钱粥钱都是靠这个换的,横竖给你两根棍子按胳膊和腿上不也一样吗,要那么好假腿假手干什么。要不是看着你那副假手假腿还值点钱,当初我还不屑于捡你——” 傅廿咬了咬牙,“什么叫假腿假手,那是义肢!” 那副义肢,是当初楚朝颐府上的石匠,找了好几年才找到的一种罕见的坚实玉石替他打造的。 先不评价楚朝颐这个人,但那副义肢,的确是傅廿用过最舒适的义肢。 “不就是一副假手假腿吗,多了副假手假腿就不是废人了?” 这种可遇不可求的玉石,怎么可能才值十几辆银子? “怎么可能才值十几——” 不对,傅廿转念一想,他应该先生气的是,眼前这个妇人把他的义肢卖了。 “卖哪儿去了?”傅廿话锋一转,冷冷的又问了一句。 “说了卖给木匠了。谁知道呢?”妇人说完,瞥了一眼断手断脚的傅廿,像是在看牲畜一样,收回目光后,又嘀咕了一句,“断手断脚的废物,卖给别人端茶倒水都讨人嫌……” 傅廿听完,翻身从塌上下来。 多年的武功底子还在,手脚残缺的情况下别说站稳,甚至做更多事情都绰绰有余。 他悄无声息的绕道妇人背后,又一次开口,“木匠在哪儿?” “都说了卖了就是找不到了,你怎么听不懂人话——” 傅廿没给她说完的机会,直接揪起她的后领,单手提了起来。 看着刚才还一口一个“断手断脚”“废人”的妇人,现在连呼吸都不顺畅,连想哀求他都发不出声。 “我劝你最好还是找到。”傅廿的声音没有波澜,继续追问着刚才没得到答案的问题,“我的义肢,在哪儿。” 妇人被勒住喉咙,说不出话,只好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朝北指去。 傅廿放开了提着她的手,允许她双脚着地。 妇人双脚着地,才心有余悸的开口,心想自己这是捡到鬼了,“北街口的木匠铺,我也不知道你的手脚还在不在……” “谢了。”傅廿没听她啰嗦完,打断后,用着剩余的一只腿快步朝着屋外跳去,跳到屋门口的时候,傅廿才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转过头,歪着脑袋打量着眼前的妇人,“对了。药费会还给你的,二十多碗粥和六七碗汤药也会还给你的。不过你擅自卖我的义肢,叫我废人,我很生气。” 妇人不敢直视傅廿的眼睛,手还是抖得。 刚才傅廿的手劲儿,想勒死她也是轻轻松松的。 傅廿停顿了一会儿,想了想,继续说道,“但是,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很感谢你捡我一命。我的主子教过我,对救命恩人,必须要道谢。” “抱歉刚才拎了你,也谢谢你捡我,救命大恩,日后必报。”傅廿面无表情的说道。 第二章 单手单脚行动虽然没有太大障碍,但白天在街上还是十分显眼的。 傅廿不太喜欢别人那副看怪物的眼神盯他,便绕着小路走。 转了不到一刻钟,傅廿大概从街景和周围人的口音辨认出这座城是哪儿了。 靠近边疆的一座北方城镇,他曾在这儿驻守过将近一年的时间,后来一次重伤之后,或许是楚朝颐怕他功高过主,硬是把他召回京,恨不得豢养在宫里,不让他出门半步。 傅廿意识到自己又开始想经年往事,赶忙转移目光,试图将注意力放在别的事物上。 正午的木匠铺没什么人,傅廿观察了一圈,店里只有木匠一个人。 他悄无声息的潜入进屋,蹑手蹑脚的绕到正在专心刨木的男人身后。 “打扰。”傅廿站在他身后,面无表情的开口道。 正在刨木头的男人吓了一跳,手里的木头差点扔出去,转过头,看见是一个五官精致的青年,只是瞳眸比其他人更加乌黑,强烈的光线在他眸中几乎不反光,加上没什么表情,乍一看有些死气沉沉的,气质就给人一种“冷”的感觉。 “客,客官什么事儿?”木匠顿了好几秒,才僵硬的挤出来一个笑容。 “您见过一副义肢吗。一只手和腿,关节打磨的很灵活,石头制的。”傅廿淡淡的问道,“一个妇人卖给你的。十几两银子。” 木匠迟疑了一会儿,欲言又止。 思考之间,看见了傅廿那只无力垂下的袖筒,和衣袍下那只单独的靴子。 “看够了吗。看够的话,能麻烦您回答一下我刚才的问题吗。”傅廿也瞥了一眼自己的身上空荡荡的地方,继续开口道。 “抱,抱歉。”木匠回过神赶紧道歉,心说眼前这个青年怕是不简单,单手单脚,依旧能无声无息的接近他背后…绝非常人,“见过。不过……” 傅廿:“不过?” “卖…卖了。”木匠说到这儿不禁有点结巴,“大侠,小的真不是见财眼开……收你那副义肢的人,像是京城那边的禁军。他们到处搜罗这种石制的义肢,周围几座城的石匠木匠他们都问遍了,有类似的就高价收购。巡到小的这儿的时候,正好看见你的那副义肢……从那个婆娘手里收来的时候我就知道这幅义肢不是便宜货,还没研究透,谁想到禁军直接找上门,给了我十两银子,硬是把那副义肢带走了……别说赚钱,我还欠那婆娘几两银子。” “禁军?禁军找那副义肢做什么?”傅廿继续追问道。 “据说,据说是当今天子要……”木匠说道一半儿,突然住口,“对不起对不起!不该说这些——” “说下去。天子要的?”傅廿继续追问道。 “大侠,庶民妄论天子是要掉脑袋的,您别为难小的……” 傅廿:“让你说你说便是,这儿除了你我没人听得见。如若不说,不等官府抓你,我自会让你掉脑袋。” 木匠听完脸色骤变,但看着眼前的青年,身形矫健面容冷酷,真的像是能拧掉他脑袋的,只好压着声音小声说道,“是,是天子要的…九州四海开始搜罗类似的假肢,传言好像是为了那个刚娶的皇后……别的,别的小的也不知道了。” 皇后。 听到这个刺耳词,傅廿心口的位置紧了一下。 对,他就是听闻楚朝颐准备大婚的消息,才从封地急匆匆赶回京城,结果回京的路途中…… “当今天子,可是叫楚朝颐?”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傅廿一直清冽的声音突然激动了起来,凑近木匠逼问道。 “不能提天子名讳!”木匠听到这儿,急的直跺脚,“小声一点,求求了!” 傅廿听到这儿,心里一沉,“那当今…皇后是谁?北国的那个公主?还是西疆的那个王女?” “小的也不知道啊……”木匠被逼问的没办法,“没人知道皇后长什么样,据说娶进宫后,就没出过陛下的寝宫,没人见过她是谁,长什么样,是哪家的闺女。只传过陛下和皇后曾同甘共苦,恩爱两不疑……” 后面木匠又絮絮叨叨的说了一些,傅廿没听下去。 和楚朝颐同甘共苦过,恩爱两不疑…… 傅廿想了一圈儿,也不记得楚朝颐身边有这样的女子。 不过转念又想,他遇见楚朝颐的时候…楚朝颐就已经是十多岁了,在此之前,如若真有两小无猜的青梅也说不定。 “大侠…您,怎么了?”木匠见上一秒傅廿还咆哮着逼问他,下一秒就跟蔫儿了的菜叶似的。 “……”傅廿没说话。 他能获得重生的机会,就是因为尘寰执念未了。 除了找到那个替他种下承命连心蛊的人报恩,看看师兄过的好不好,最放不下的,还是楚朝颐大婚的事情。 毕竟他就是因为这个突然毒发的。 沉默了半晌,傅廿还是开口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说完,傅廿在身上搜寻着什么,希望寻找到一点值钱的财物,不过找了半天,什么都没找到。 傅廿想了一会儿,问道,“可有纸笔?现下我无以回报,可签字画押——” “不必了不必了,您别说出去就是。”木匠赶紧罢手。 他说了不该说的话,别留下证据就好,哪儿还敢贪这点钱财,断送了命途。 “那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事情吗?我的主子教过我,有恩必报。虽然你卖了我的义肢,但也是无意而为。看见我的断手断脚,第一反应是道歉和移开目光,还告诉我关于我想打听的事情。”傅廿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道,“能力之内,竭尽所能。” 木匠迟疑了一会儿,小声问道,“您是准备南下去京城吗?刚才见您问了那么多关于天子的事情,而且看您像是习武之人……” “正是。”傅廿也没隐瞒。 他一向不在意别人知道他的行踪。还没跟着楚朝颐的时候,傅廿就是这样,即便对方知道他何时何地准备有动作,也从来没有防住他过,甚至很多时候,傅廿会特意说出自己的行动计划,给对方准备的时间。 但是跟了楚朝颐以后,傅廿还是为了楚朝颐的安全,有意隐瞒行踪。 “那…小的有个不情之请。”木匠叹了口气,“犬子即将南下赴京读书,他自小体弱,一路上怕是少不了麻烦,可否请您一路照顾他。当然,车马劳顿和一路的食宿,和其他需要用银子的地方,都不需大侠操心。” 傅廿没急着接话。 他眼下的确两手空空,没有义肢的情况下,风餐露宿赶回京城着实有些困难。干回老本行……可是他这次能有命回来,就是回来赎罪的,傅廿到是不怕做什么孤魂野鬼,只是怕干回老本行怕是无命再报恩,也无命活到执念了结的时候。 不管这次是贵人相助,还是真的有诈,只能试试再说。 反正普通人普通手段,想杀死他还是十分有难度的。 傅廿:“好,何时上路。” “两日后。这两日犬子忙着拜别各家亲戚师长……还请大侠稍安勿躁。当然,这两日,您若是不嫌弃,可以在我家暂且住下。” “麻烦了。”傅廿说完,屈身行礼。 . 傅廿在木匠在暂住的几日也没闲着,虽然没同木匠说过话,但还是自觉的替对方喂马洗马,打扫小院里的虫鼠杂草,打水烧饭,甚至还要外出打猎。除此之外,傅廿还修缮了已经倒塌的院墙。 傅廿怎么也想不到,小半生以杀人为生的他,会有这么一天。 上路的那天是个阴雨天。 上路的前两个时辰,傅廿才见到木匠口中的儿子。 虽然年过十六,但脸还是圆圆的,眉清目秀的,如若不说,还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公子。 见到第一面,傅廿还没开口,就听见对方大大方方的问道,“在下裴昼,敢问阁下大名?” 傅廿看了一眼周围的草木青苔,随口回答道,“苍耳。” “姓什么?” “无姓。”傅廿回答的很干脆。 傅廿这个名字……只要提起,人人都知道是楚朝颐的疯狗,除了主人,谁都敢咬的狗。 在楚朝颐身边的时候,疯狗这个名号,傅廿心甘情愿。离开楚朝颐之后,傅廿一直想摆脱这个的刻板印象,不过到死,也没能成功。 眼下既然死而复生,自然是要换个属于自己的名字。 “行,那这一路有劳您了。”少年说完,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钻进了破旧的马车车轿。 傅廿没说话,和老木匠道了别,也随着少年钻入了车轿。 马车跑出城区,傅廿一度想和车夫换位置,自己驾驶马车兴许还快些,不过转念一想,木匠说过小公子身体孱弱,怕是经不起太大的颠簸。 沉默了不知道多久,傅廿才听见对面坐着的少年开口,“对了,这个,家父让我给你的。” 傅廿抬头,只见小公子拿出了两只打磨光滑,上好漆的木棍,像人类的骨骼一样。 是一幅义肢。 腿肢明显是赶制的,但胳膊…虽然做工比不上傅廿以前石质的那副精巧,关节活动的区域有限,但能看得出来是用了心思的。 少年见傅廿看着他,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露出了两个小小的虎牙和一对浅浅的梨涡,“可能有点不合身,但总比没有强。我的兄长原和你一样…身体不太完美,少了一只手臂。不过小的时候就走丢了,我娘特别伤心,哭了好几年,最后还是去陪他了……我爹则是一直觉得我兄长会回来,所以一直替他打造了大大小小的义肢。有幸遇到你也算有缘,干脆挑了一只和你身材差不多的送你,腿肢今天刚改好,应该能用。” 傅廿愣了一下。 难怪这次难得没被别人称作怪人。 “谢,谢谢……”傅廿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接过了少年手里的义肢。 臂肢傅廿很快就安装好了,腿肢有点费劲,不过调整了几次之后,还是勉强装了上去。 傅廿试着动了动手。 除了关节不太灵活,和会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没别的毛病。 “这一路上我会遵守令尊的命令,好好保护你的。”傅廿看了看自己的新手,冷冷的承诺道。他不知道怎么用言语表达这种大恩,只能尽量用行动去表达。 裴昼见傅廿满脸写着沉重,又继续关怀道,“知道啦。话说……看上去你不太像是去读书赴考的?你赴京是去做什么?” 第三章 “寻人。”傅廿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的确是去寻人,一个是去找为他种下承命连心蛊的人,再一个,傅廿实在想知道楚朝颐到底娶的谁。 能恩爱到从大婚到至今从未出过寝宫,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获得那个铁石心肠的男人这般宠爱,傅廿实在好奇的很。 “寻人?具体是寻谁?大概长什么样,多大年纪?我在京也有几个好友,或许能帮着打听打听。” “寻……”傅廿停顿了一下,才继续编道,“寻前妻。不劳裴公子费心,只是一些不登大雅之堂的琐事,说出来只会让人见笑。”傅廿说话的时候,神色语气没有半点起伏,只是死死地盯着地面。 裴昼听完,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原来如此,是我多问了。” “无妨。”傅廿淡淡的回答。 为了赶路,一路上几乎不在城镇停留,所以没什么特别好的条件休息。 傅廿倒是对这种赶路速度没什么不适,甚至觉得悠闲。这几日,他和车夫交替着日夜兼程,路上除了啃些干粮,就是找附近的农户买些吃的。 不过车上的那位就不一样了,大约是夜风冷的缘故,加上路上下雨,一直断断续续的发着低烧。 离京城还有一百余里的时候,傅廿用手试了一下裴昼额前的温度,发现似乎更烫了些,便问道,“赶路着急吗?现在离我们最近的城是小荆陵,离京城大约一百余里。是在附近的城镇稍作歇息,还是继续赶路?大概还有一日一夜就可以抵京。” “稍微,稍微歇歇吧。”裴昼说话都没什么力气,“话说,这么多日,你不休息吗?我之前上京,最快也要大半个月。这才不到六天……” “习惯了。”傅廿回答完,放下卷帘,绕到了车前准备继续驾驭马车。 驾车的时候,傅廿想了想,看上去这个裴小公子年龄不大,说是上京求学…又说到京城最快也要半个余月,应该也不是第一次上京…… 估计另有隐情,需要戒备着生人,不方便说罢。傅廿没再去想,也懒得打听或猜测。 到了小荆陵,傅廿找了家客栈停下,让车夫去照顾马,自己把裴昼扛了进去。 到了房间,傅廿才把人放下,“你先休息,我去给你找郎中。”说完,傅廿就准备往外走。 “不必,”裴昼说道,“老毛病了,普通的郎中也医不好。我行囊里有一纸药方,按着药方抓些药便好……” 傅廿没接话,只是点了点头,开始翻找裴昼的行囊。 除了书本纸笔,和一些换洗衣物,别无他物。很快傅廿就找到了药方。 “我去去就回,你先休息。”说完,傅廿披上斗篷,匆匆出门。 新的义肢还算不错,至少裹着衣服,走起路来外表和常人无异,手虽然没有以前那只灵活结实,但用来绑暗器问题不大。 在街上走了两刻钟,傅廿总算找到了一家药品比较齐全的医馆。 “打扰,配药。”傅廿说完,就把药方放在了柜台上,安安静静等着郎中回应。 郎中是个年长的老头子,头发花白,见有人来了,才不急不慢的拿起药方细细查看,“小兄弟,要按着这个药方配吗?” “嗯。麻烦了。” “除了这半钱浸寒参,其他药老夫这儿都有。”老郎中看着药方不断蹙眉,“这幅药方,怕得是几年前配的吧,现在浸寒参别说老夫这儿没有,整个九州找下来怕也找不来几株,所有医馆都避开这味药。” 傅廿听完顿了一下,他印象中,这种参虽比寻常药品贵,但也不至于稀缺到这种程度。寻常上火发热只需要一小片煎入药,便可迅速见效,但副作用也大,只适用于急症。 如若体内有热毒,日常服用则有奇效。比如当时,傅廿记得他当初中毒的时候大夫说过,如果没有人替他种下承命连心蛊,替他分担毒性,他就很有可能需要长期服用这味药来缓解热毒。只不过到死,傅廿都没有尝过这味药。 “浸寒参味苦且性极寒,一般的病症大约也用不到,怎么就稀缺到这种地步?”傅廿看了看药方上的半钱浸寒参,这点量也就只能迅速退热,结合裴昼的情况,合情合理。 “谁知道,从两年前起,京城那边就大量收购这种参药,附近山里早就挖光了。有说是哪家少爷需要这药救命的,也有说是陛下身边那群道士炼丹用的,还有更离谱的,谁知道呢……话说小兄弟,你找这味药是做什么?” “哦。友人生病,有些发热,他让我照着这幅方子抓药。”傅廿平淡的说道,“浸寒参没有的话便换一味药吧,劳烦您配药了。” “行。”郎中说完,缓缓从凳子上站起来,慢慢的挪到药柜边。 傅廿倚着柜台,低着头琢磨老郎中方才说的话。 这种收购某一味药为私用的事情,还是在京城发生,楚朝颐不可能不知道。而且以楚朝颐的性格,万万不可能任由这种人放肆,除非事情关己,或者是关系到身边很重要的人。 可是大量服用这味药,傅廿只想到他体内的那种怪毒需要。 又正好是在京城,傅廿很难不多想。 可他临死前可是硬生生把蛊虫从心头剜出来,交给禁军才敢合眼的。禁军看见他的腰牌,肯定会去找楚朝颐。如果蛊虫死了,肯定替他承命的人也不在了。 傅廿记得,他问过楚朝颐,到底是谁替他种的承命蛊。楚朝颐没有给正面回答,只说是个绝对没有异心的忠诚者,是个绝对不会走在傅廿前面的命硬之人,让傅廿放一百个心。 虽然傅廿不知道具体是谁,因为楚朝颐表面上对谁都是疏离冷淡。但傅廿知道,这个人肯定备受楚朝颐信任。 看来替他中下承命连心蛊的恩人,范围基本已经确定了。 “小兄弟,药配好了。”郎中见着傅廿发呆,小声提醒了一句。 “谢了。”傅廿赶紧回神,付了钱之后,便朝着客栈的方向往回赶。 那现在的问题……就是入京以后如何潜入宫了。 傅廿一路上思考着,不知不觉已经赶回了客栈。 把药交给厨房以后,傅廿上楼,敲开了房门。 裴昼很明显没睡,正在塌上小声的咳嗽着。 傅廿站直,字正腔圆的禀报道:“刚才出去替你抓过药了,浸寒参郎中说没有,便换成别的药了。其他的都是按照方子上来的,药已经交给厨房,待会儿会和粥一起送过来。” “没有也正常咳咳咳,好久都没买到过这味药了……明明小时候还挺常见的,就是稍微贵了些。” 隔着窗帘,傅廿看不见裴昼的表情,只能听得出声音虚弱。 “话说,裴公子是自幼就常吃这味药吗?”傅廿顺口问道。 “不算常吃,发热的时候会用一点。比寻常草药见效都快些,不过用别的药替代也不是不行,只是好的慢。” “原来如此。”傅廿没再追着问。 这么说来,估计真的只是用于治疗发热,但傅廿还是留了个心眼。 小二把药送上来后,傅廿端着托盘走到塌边,问道,“自己可以吃药吗?” 问完,傅廿没听见回答,只看见裴昼支着身子起来,双手颤颤巍巍端起碗。 结果突然一咳嗽,碗险些翻打在地上,汤药也洒了些。 “我来吧。”傅廿说完,毫不费力的夺过裴昼手上的碗,用手背试过温度,没等裴昼拒绝或者同意,便一勺一勺的往裴昼口边递。 “这样不太好……”裴昼刚想推脱,结果一张嘴,药勺直接塞了进来。 意外的,喂药手法很轻柔,和那副冷冰冰的面孔完全不符。 “没什么不好的。”傅廿回答的很平静。 的确没什么,用勺子喂药这个动作,傅廿还是很有信心不会伤到人的。 而且他试过温度,也不会烫到对方。 看着裴昼有点别扭的一口口喝完,傅廿才放下药碗,端起了粥碗。 刚没准备喂,只听见裴昼开口。 “我,我自己来吧。真的不太好……” “哪儿不好?”傅廿不明所以,依旧端着粥碗,迷茫的问道。 “苍耳兄既是有过家室的人…应该知道喂药喂粥这种动作,除非关系很亲密,让外人来,总有些不好意思。”裴昼说完,又赶忙补充道,“我不是说你不好,很感谢你一路的照顾,再让你喂药,过意不去……” “外人只是用勺子喂药,有什么不好意思。”傅廿不解,稍微回忆了一下以往的事情。用勺子喂药,只用郎中或者太医会这么对他,他也会这么喂同僚。毕竟如果换成楚朝颐,他们之间一般用不上勺子。 想到这儿,傅廿又面无表情的解释了一句,“我和最亲密的人喂药,都是嘴对嘴,从来不用勺子,当然,这种行为也不可能对外人做。” “咳咳咳咳咳咳咳——” 傅廿刚说完,就看见面前的少年一阵剧烈的咳嗽,刚咽下去的汤药都从鼻子里呛了出来。 ※※※※※※※※※※※※※※※※※※※※ 感谢在2020-12-12 21:44:38~2020-12-13 21:21: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恐慌之绊柩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章 “你怎么了?”傅廿微微蹙眉,看着面前反应过度剧烈的人,稍微往后仰了仰,避免对方咳出来的飞沫溅到身上。 “没,没什么……” “嗯。”傅廿也觉得没什么,继续把粥一勺一勺的递过去。 一碗粥碗见底,傅廿才放下了手里餐具,“裴公子先休息罢,我不打扰了。” “你不休息吗?” “不必。既然承诺过要护送你平安到京城,你休息的途中,我有义务观察四周环境,以确保你的安全。”傅廿平淡的叙述道。 裴昼听到这儿笑了一下,“虽然不知道你之前是做什么的,但我就是一个小小书生,不需要那么周密的保护,没人会打我的主意。若是这儿待着不舒坦,你大可出门转转,或是再找一间上房休息,银子给你的多……” 话还没说完,裴昼就感觉到一阵凉风。拉开床帘一看,发现窗户微敞着,傅廿已不见人影,“这人什么来头……”裴昼嘀咕了一句。 跳上屋顶,傅廿才敢放松。 他躺在瓦片上,使劲儿伸了个懒腰,稍微松了口气。 离京城不远了。 傅廿记得,他当时毒发的地方,就是京郊。 虽然傅廿知道玩忽职守不好,但都到这儿了,就是心里痒痒想去看看。 想看看自己离开人世的位置,想知道后来又是经历的什么才辗转到北疆。 想到这儿,傅廿大概计算了一下路程和所需时间,四个时辰往返肯定是够得。 而且一路上也没人寻裴昼的麻烦…… 纠结了不到一刻钟,傅廿还是决定起身出发。但出发前,傅廿还是决定去请示一下,得到应允再启程。 裴昼是好说话的,傅廿还没来得及解释缘由,就被应允了。 暮春的天并不暖和,尤其是阴雨天,风依旧冷的刺骨。不过还好,去的路上是顺风,出了城,傅廿便借着风力疾跑赶路,速度比平时还快些。 他记得他当初倒下的位置是京郊的上泽镇。 到了上泽镇附近,傅廿便放慢了脚步。 傅廿记得自己是爬到一个荒芜的角落里才肯合眼的,当时周围还有几只野狗,就等着他咽气来分食遗体。 从路上的小商小贩口中打听,如今是德泽五年,傅廿一算,自己已经走了快一年了。 明明死亡到清醒,几乎是瞬间事情,居然已经过了这么久。 傅廿按着记忆,摸索到了他生前走过的地方,却发现相邻的几条街,都被禁军团团围住,商贩也驱赶走了。 禁军的服饰傅廿不会认错的,他觉得奇怪,便挑了处矮屋跃上房顶,悄无声息的绕开禁军,开始他最擅长的事情。 躲在错落的屋顶夹缝里的时候,傅廿终于看见了他倒下的那个角落,丛生的杂草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地上说是一尘不染都不足为过。 唯一留下的痕迹……就是墙角石砖上几道浅浅的抓痕,还有渗进墙缝里的旧年血迹。 傅廿面无表情的看着角落里的痕迹。 话说……禁军围着这儿干什么?傅廿好奇,就这么缩在夹缝里,一动不动的观察着。 不过一会儿,就听见马车的声音渐近。 “慢点,路滑。” 这个声音…… 傅廿一下子绷紧了身躯,像是…一直跟着楚朝颐的李公公的声音。 听到这儿,傅廿又把脑袋抻长了几分,想要看的更清楚。 果不其然,只见中间的那辆稍微精致一些的马车轿厢里,钻出来了一个身形颀长高大的男人。 身上只穿了深灰色的素衣,头发束的也随意,如若不是身边那群禁军护着,这身行头当真分不出贵贱。 虽然离得远,看不清脸,但傅廿凭直觉,就是觉得这个人就是楚朝颐。 和相别的时候,稍微高了一点,身躯也壮实了一点。 小陛下长大了啊…… 这是傅廿的第一个念头。 紧接着,新仇旧恨,欢愉和痛苦,以及其他很多很多回忆,一起涌入脑海,傅廿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情绪应对这些回忆,能表现出来的,只是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事物,连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傅廿有过冲动,想直接跳下去冒着被禁军射杀的危险,抓着楚朝颐的领子质问大婚的事情是真是假。也想过直接上前去,问楚朝颐这段时间过的好不好,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不过很快,傅廿就压住了这种冲动。 真的是矛盾又好笑。 “您该回去了。自从您送走傅大人之后……” “是我要送走的吗?如若不是皇叔父从中作梗,阿廿肯定现在还好好的在我身边,日日陪着我,与我同吃同睡共枕而眠……还和那个姓傅的老头子串通好了,说什么弟子必须魂归师门,现在到好,阿廿的腿手还是从别人手上赎回来的。那个姓傅的老头子,和我说的居然是□□成仙,义肢才留下的……” 紧接着,傅廿听到一声嗤笑。 的确是楚朝颐的声音……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听起来比相别的时候沙哑了好多,鼻音也重。 百感交集之间,傅廿突然想起来,姓傅的老头子……应该指的是他的师父吧? 傅廿姓从师门,名字也是,因为刚好是这一代第二十个进师门的,数字顺到这儿了。 他的师父,带走了他的尸体吗? 傅廿心里沉了几分。 蛊毒是师父馈赠给他的这件事儿,傅廿没同任何人说过,包括楚朝颐,并非包庇,只是觉得这件事与别人不相干。 傅廿想了一圈儿,都想不通师父带走他的尸体是为了什么。 而且,他在思索,楚朝颐说,如若不是皇叔父从中作梗,他还会和楚朝颐共枕而眠,在楚朝颐身边……这又是什么意思? 傅廿想了半天,好像,他从决定离开楚朝颐到曝尸荒野,都和这位皇叔父没有半点关系,甚至他和皇叔父压根就没什么交集。莫不是……楚朝颐疯了? “您,唉……该回去了。” “……” 傅廿见楚朝颐伫立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楚朝颐这是……在悼念他吗? 说实话傅廿挺意外的,毕竟坊间传的楚朝颐娶了一位和他恩爱非常,甚至从未出过寝宫的皇后这事儿,应当是真的,如若是谣言,楚朝颐不可能放任不管。再者,上一世,傅廿自始至终都觉得楚朝颐处处提防着他,甚至有几次,几乎濒死的时候,傅廿都没见楚朝颐动容过一点。 这种石头也会悼念人,傅廿心里嘀咕了一句。 “时辰不早了。您…身体刚好一点,又往这儿跑,触景生情真的对身体不好。” “……” 触景生情…楚朝颐也会生情?傅廿又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咳咳咳咳咳咳——” 结果下一秒,傅廿只见刚才还好端端站着的楚朝颐,突然开始剧烈的咳嗽,身体不自觉的蜷缩,紧接着,下一秒就跪在了地上。 楚朝颐这么一委顿,明显感觉到身边的李公公慌了一下,一边朝着身边的小太监吩咐着什么,一边跪在地上楚朝颐顺着背。 “!”傅廿原本在夹缝里趴的挺稳,突然见楚朝颐这么一咳,条件反射的想要凑近。 结果一慌,加上刚换的义肢不是那么舒适,傅廿脚一滑,义肢的关节处发出“吱呀”一声响。 傅廿赶紧把义肢撤了回来。 “什么人?”几乎是撤回腿的瞬间,傅廿就听见底下有人呵斥道。 紧接着,傅廿听见有人踏上屋顶、屋脊开始四处搜寻的轻微脚步声。 傅廿赶忙往缝里又缩了缩。 自从他出了师门,还没犯过这种低级错误。以前用木头义肢的时候,为了避免这些情况,都是在义肢的关节处打上些油脂润滑。 不过傅廿自从换了那副石质的灵活义肢,再也没有考虑过润滑关节的事情,时间一长,竟是在这种低级错误上栽跟头。 躲在缝里的时候,傅廿还能听见底下剧烈的咳嗽声。 他记得楚朝颐的身体并没有旧疾,即便偶尔不注意染了风寒,也最多咳嗽两声,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站都站不起来。 傅廿感觉到那些影卫和禁军已经搜寻到他头顶的屋檐,只要没有人会扒着房顶往下探头,就不会发现他。想到这儿,傅廿只能尽可能屏住呼吸,也不管乱动,生怕义肢再不合时宜的发出声音。 完了。 傅廿甚至都想好了,如若被发现…… 要不要干脆直接演一出借尸还魂?反正他是在这儿死的,而且演自己,傅廿还是有信心的。 正想着要怎么应付过去的时候,傅廿突然听见底下传来声音。 “报!都搜过了,属下无用。” 沉默了一会儿,只听见李公公的声音,“回程。” 紧接着,傅廿听见脚步声渐行渐远。 刚松了口气,傅廿还没放松下来紧绷的肌肉,就听见楚朝颐的声音再次响起。 “等等!每个屋顶的侧檐底下的死角你们都查了吗?”话说的最后,已经被一阵咳嗽替代了,“以前,以前阿廿最喜欢躲在屋顶底下的小角落了……” 傅廿呼吸一滞。 第五章 ……这种事儿楚朝颐怎么记得这么清。 傅廿不禁蹙眉,又往夹缝里缩了缩。 如果被找到了……不会真的要演借尸还魂了吧? 傅廿已经开始盘算待会儿的开场词怎么说,说……说他的魂魄寄居在这儿,无人超度,不得转世? 或者将计就计直说,自己不知道楚朝颐大婚的缘由和对象死不瞑目,不肯入轮回? 正焦急的时候,傅廿听见李公公的声音,“您又说什么胡话呢……” “可我觉得他就在这儿,哪儿都没去。” 傅廿听的一身冷汗。 也不知道这人是癔症了,还是怎么的。 他不敢探头往下看,听着下面的声音,判断着底下的情况。 “上次您也这么说,上上次您也这么说,可是每次,除了寻到些老鼠和其他动物…什么都没有。傅大人已经走了那么久了,如若傅大人真是记挂您,转世也会回到您的身边的。” 傅廿:…… 这是偷看他的行踪了? 傅廿赶紧再三确认,自己在的旮旯角里没人能看得见。 “回去吧。您的身体吹不得风,已经让太医把参汤给您煎上了……”李公公的声音渐行渐远。 紧接着,他似乎听见了楚朝颐的叹息。 又听见李公公和楚朝颐低声交谈了几句,便传来马车启程的声音。 傅廿稍微松了口气。 听着马车逐渐走远,禁军和影卫也纷纷撤退,傅廿才稍微松了口气。 从缝隙里钻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然大黑,傅廿一刻都不敢停,赶忙往小荆陵赶,明日一早,裴昼还等他上路呢。 回到小荆陵的客栈里的时候,已经是五更天,天边已经能看见鱼肚白。 傅廿根本没心思睡,就坐在屋外,数着假肢上的划痕等天亮。 天刚亮,傅廿就听见屋内传来咳嗽声,他赶忙爬起来敲门,得到应允后,才快步入内。 “裴公子醒了?”傅廿生硬的问道。 “嗯。你,你不是有事要提前去京城吗?” “已经去过回来了。当初答应令尊平安护送你回京,自然要见你平安入京才是。”傅廿说着,替裴昼端了水,“身体好点了吗?刚回来的时候就让厨房煎上药,现在大概已经好了。” “已经好多了,谢谢你一路以来照顾……” “嗯。”傅廿回答的还是很冷淡。 收拾好行程重新出发已经是小半个时辰后的事儿了。 这次傅廿没再和车夫抢活儿,安安静静的坐在车内,盯着地面一动不动。 “话说,苍耳兄入京后有什么打算吗?我知道你是去寻前妻,我的意思是寻完前妻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没有。”傅廿坦诚的回答道。 “如若没有打算,要不要考虑来找我……我虽是来京求学,但也是来京投奔义兄的。义兄人很好,不仅供我上学,府里收养了很多无家可归的孩子,都是身体有点残缺的……” “谢谢好意,不必。”傅廿回答的很干脆。 “是我打扰了。那这个给你,如果要找我,就是上面这个地方,是我义兄的府邸,他姓傅。” 听到这个姓氏,傅廿稍微顿了一下,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一时间也忘了接对方递来的竹筒,“敢问,你义兄叫什么?” “傅兄吗?单字为桢,怎么了?” 傅廿赶忙回答,“没事。” 天下姓傅的可太多了,而且以前在师门,他们的名字都是以数字顺序命名,根本没这号人。 进了京城,车夫把他们放在了闹市区附近的接口便扬长而去。 “接下来的路程,裴公子一个人能走吗?” “没问题,义兄会来接我。” “如此便好,那就此别过。” “嗯,保重!” 傅廿转身朝着反方向离开。 走在路上,傅廿思考着怎么潜入宫。 宫里原是有几道暗道可以出入,不过想要不惊动任何人接近楚朝颐所起居的承元殿,几乎是痴心妄想。 傅廿想起来这些侍卫如此尽职尽责,好像还免不了他的功劳。以前他作为陛下身边最贴身的影卫,表面上虽没有一官半职,但话语权有的时候比总教头都高。当时傅廿记得他为了陛下的安全,硬是把那些好吃懒做的侍卫给尽数剔除,剩下的也调/.教的恪守宫规,对陛下忠心不二。 现在,傅廿恨不得回去打死上一世的自己。 傅廿又顺手掏了掏袖子。 一分钱都没有。 原本裴昼留给他一些银元表达感谢,但他当时不肯收,毕竟原本就说好了保护对方入京,哪有半路坐地起价的道理。 “……后悔了。”傅廿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小声嘀咕了一句,叹了口气。 傅廿在街上漫无目的转悠着,突然听到不远处一阵骚动。 他抬头,随着人群集中的地方看去,发现街口的告示栏里新贴了什么东西。 还没走近,傅廿就听见人群中开始有声音不断议论。 “又是圣上的那个幺弟,这都娶第几房了……” “十几个了吧,这次又是哪个楼里的娟儿啊翠啊……” “不是楼里的。这次是南街织坊的小闺女,她小时候我见过,长得可讨喜了,父母也都是老实人……” “肯定是熙王强占的,谁家宠大的闺女会给他做小……” “不管了,好歹每次他娶亲,都会大方设宴请所有邻里百姓,酒肉都是按照宴席的规格供给的……” 傅廿没听那些什么娶亲的八卦,只听见有免费的饭,整个人一个激灵。 他不禁停下了脚步,赶紧退回告示栏,也跟着人群一起勾着头看。 “有饭吃了……”傅廿眼睛都看直了。 原本他打算今天晚上先试试运气,看能不能潜入宫。以往,正事不办完,他绝对不会花时间在寻找食物上。 但是现在,过了这村没这店,眼看着夜幕要降临了,傅廿决定…明天再碰运气潜入宫也不迟。 天色稍暗的时候,隔着十条街,都听得见远处敲锣打鼓和鞭炮的声响。 抵达熙王府附近的时候,傅廿停下了脚步。 上一世他和熙王见过那么几次,傅廿也不确定对方还记不记得他这号人,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傅廿还是决定把手脚藏好,最好再稍微给脸上添点东西,以防吃饭被打断。 这个季节多雨,路边还有很多水洼里藏着积水。 傅廿随便挑了一处看起来清澈的,借着附近幽暗的光线,看向水中倒映的自己。 残肢和上一世的一样,所以傅廿理应觉得,他的面容应当也不会有太大变化。 但是看见水面倒映出来的影子之后,傅廿愣了一下。 这张脸……倒不是美丑的问题,只是脸上有很多缝合的痕迹。 像是整张皮被掀起来之后,又装了回去,左侧还有野兽撕咬过的牙印。 脸部的因为皮肉来回缝合,原来脸颊上软软的肉已经不见了,说是皮包骨也不足为过,棱角比原来锋利了好多。 除了眼睛和以前一样乌黑深邃,鼻骨的形状没有怎么变,其他的,和上一世怎么看都不是一个人。 傅廿又看了一会儿水里的倒影。 难怪,一路上,他总感觉裴昼若有若无的在瞟他的脸。以前他脸上最多只是有些好不全的陈年伤痕,乍一看其实也不是那么明显。 不过现在也算不上难看,但乍一看还是…挺吓人的。不过也好,免了他再在易容上下功夫。傅廿心里评价到。 又看了一会儿,傅廿便没再把这件事儿放心上,心想吃饭要紧。 随着人群混入熙王府并没费多大功夫。 傅廿没和人群一样,凑热闹去挤房间闹新娘,只是安安静静的在前院还没上菜的桌子上旁安安静静的站着。 站了不知道多久,傅廿才听见人群里传来议论。 大概说的是新娘是哭着进门的,当时看热闹的人都替熙王尴尬。 傅廿记得熙王是这一辈里唯一没被楚朝颐杀掉的兄弟。 没别的原因,就是因为只知道吃喝玩乐,当时傅廿还警惕过,会不会是头卧薪尝胆的猛兽。 现在看来……好像当初真的高估他了。 酒菜上来的时候,傅廿才往人堆里凑了凑,没跟着人群争抢酒肉,连白面馒头也不碰,就拿了桌边没什么人抢的杂粮面饼。 啃完面饼解了饥饿之后,傅廿思索着待会儿趁他们吃完了,可以去收集一点不要的油脂,用于润滑义肢的关节,避免再发生上次的惨剧。 看着酒菜上过两轮,傅廿就悄悄跟着收拾残羹的仆人,绕到了侧院堆积残羹剩饭的地方。 夜晚天冷,泔水池里的油脂还能凝固的起来。 傅廿蹙了蹙眉,虽然以前做过的很多事儿比这脏的多,但…下手之前,还是得有点心理准备。 刚没走到泔水池,傅廿就听见后面的庭院传来说话的声音。 “本王知道你和乔姑娘一往情深,但是,本王偏要强娶,你能奈我何?而且即便本王不强娶,明日你也要入营,成为皇兄身边的侍卫,到时候留个痴人在这儿独守空闺,不还是要给我占的?现在好歹我愿意给她名分,你应该高兴才是……” 熙王的声音。 这个声音不会错的。这么多年,傅廿自认为自己是个和行侠仗义不沾边儿的,但熙王也的确是他第一个见到,听声音就觉得欠揍的人。 傅廿一时间心思也不在泔水上了,恨不得竖起耳朵听个缘由。 “对了还有,虽然你武艺不凡,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但毕竟是皇兄挑上你,从我这儿要走的,所以这两个月欠你的例银便不给了。” 傅廿听着攥紧了拳头。 抢人所爱的滋味儿傅廿没尝过,但拖欠银子还这么理直气壮…… 傅廿记得上一个敢拖欠他银两的雇主,已经不在人世了。 “总之,今晚就请你好好的屋外听着罢,她哭着进门的时候还喊你的名字,真是好久没看过这么有意思的苦命鸳鸯……” 傅廿听着,悄悄的跃上院墙,趴在房檐上,看着眼前这场闹剧。 看着眼前的男人攥紧拳头,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傅廿突然心生一计。 如果说小偷小摸的潜入宫行不通,那要是冒用别人身份光明正大的进去呢? 想到这儿,傅廿突然胆大了起来。 他一跃踏入后院,不动声色的绕道那个男人身后,正想着是威逼利诱还是坦诚相见的谈判,突然听见内院厢房里传出来一阵阵哭声。 傅廿见此,直接伸出左手,搭上了面前男人的肩膀。 “什么人!” 傅廿没急着说话,等着对方转过头来。 看见傅廿的脸的时候,男人吓了一跳,但很快就稳住了情绪。 傅廿不紧不慢的开口道,“一两银子,我可以帮你把那个什么王爷打晕,替你把那个姑娘偷出来,你们远走高飞。” “我,我不敢。是陛下上次来王府亲自点的,军名册上已经有我的名字了,我要是跑了,他们肯定会……” “没问你敢不敢。问你想不想。”傅廿又加了一句,“只要一两银子,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有办法。” “想……” 傅廿听到这声回答,没接话,直接把身上的斗篷和外衣脱了下来,紧接着就去扒拉面前男人身上的轻甲,“衣服,和我换。你叫什么名字?腰牌给我,哪儿的人?父母姓甚名何,是做什么的?” “连念,自幼就是王府里买回来的下人。”连念反应也快,一边迅速的和傅廿换着衣服,一边自报家门,“等等,你的手……” 傅廿已经迅速换好了衣服,穿好了手甲,“手怎么了?” “没事,看错了……”连念心说自己是眼花了,刚才明明看见,面前的这个男子的手臂只有一条骨头,但现在确是好端端的,能自由活动。 怎么有人可能只有骨头没有皮肉,想必是眼花了。 “你是要顶替我去……” “对。”傅廿没等他问完,迅速抢答道。 “被识破会掉脑袋的,你…你的家人,你的爱人怎么办?还有王府里的侍卫各个武艺高强——” “我和你一样是孤儿。”傅廿快速结束了话题。 说完,果然感觉到对面沉默了。 “好了,去北城口的鼓楼东侧等着,给我半个时辰,到时候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对了,连念这个名字以后我用了,为了你和我的脑袋。” “可是——” 没等对方说完,傅廿就先一步听见了脚步声,连忙呵斥道,“快走!” 刚呵斥完,傅廿看见不远处有几个酒气冲天的侍卫从前院儿走了过来。 “连念,王爷叫你过去呢,说今日得敬你一杯酒,说是得谢谢你!” “要不是你,王爷还找不到这么秀气的良家姑娘呢哈哈哈哈哈哈。快入洞房了,说叫你去看一眼!” 傅廿没接话。明面上是看着没动,实则义肢折回袖子里,不动声色的调整着暗器。 调整完,傅廿没理这群起哄的人类,大步流星的朝着内院的厢房走去。 熙王府上的侍卫傅廿还是有把握的,很多都是他从楚朝颐身边剔除的混子,打发到这儿来的。 到了内院门口,傅廿甚至懒得隐藏行踪,直接正大光明的往里走。 “喂,连念!不能进去,王爷知道了你就完了!” 被侍卫拦下的时候,傅廿还是停顿了一下。 还没想好要把拦路的打到什么程度的伤才好的时候,只听见背后那个贱兮兮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哟,还贼心不死呢?她已经是本王的王妃——” 傅廿没等熙王说完,直接回头一个健步,左手拎着熙王的领子按在树上。 “王爷!” 傅廿听到有人接近,迅速根据声音判断准了位置,抬手向后放了袖箭。 只听见身后有人应声倒地的声音。 “反了你了!你竟敢对本王——” 傅廿没给眼前人说完的机会,直接扼住了对方的脖颈。 “你难道敢杀了本王——” “敢,但你不配。”傅廿尽可能压着声音。 感觉到手上的人呼吸微弱,陷入轻度昏迷的时候,傅廿就及时放了手,把熙王随手撩在了地上,朝着内院厢房走去。 以前熙王粘着楚朝颐的时候,傅廿早就想打了。不过碍于前世的身份,他动不了手。 也算公报私仇了。 傅廿这么想着,步伐轻快了很多。推开房门,傅廿就听见帘子内传来嘤嘤啜泣。 “你别过来啊!”带着盖头的姑娘听见有人进来,一下子就慌了,“我,我手里有剪刀!” “手里的武器不要喊给敌人听。”进门的时候,傅廿还是没忍住老毛病,提醒了一句。 “你是——” “走了。”傅廿没给她说完的机会,直接走近,倒抗在肩上,破窗而逃。 逃出王府的时候,傅廿才隐约听见背后有追兵。 不过都是些末流之辈。 傅廿压根没放在眼里,扛着肩上的姑娘快步朝着约定的鼓楼跑去。 跑到的时候,傅廿远远看见已经有马匹备好,在鼓楼底下等着。他快步走去,把肩上的姑娘放了下来,“人到了,一两银子。” 站着的男人猛地一个激灵,赶忙回头,“这……还不到半个时辰。乔妹!真,真的是你!” “连哥!” 看着眼前的苦命鸳鸯喜极而泣,傅廿小声提醒道,“一两银子。” “对,银子。谢谢您,敢问兄台姓甚名何?” 接过对方手上的银子,傅廿揣回了袖子里,不紧不慢的回答道,“刚才说了,以后我就是连念。” “也对。不过还是想问……” 傅廿没给对方问完的机会,就钻入了黑夜之中。 按照那群的侍卫的速度,大概一会儿就会找到这儿。 傅廿想了想,在一处大路边,把义肢卸了下来。 新的义肢有点不合身,难免和皮肤有些摩擦。 还有刚才打斗的时候,手肢已经有点折了。 傅廿思索了片刻,要把这儿伪造成手腿是被车碾断的。 不然好端端的人,突然少了手腿,很难圆的过去。 傅廿看着已经微微磨出血的残肢,一狠心,直接把坏了的手肢折断,朝着残肢狠狠地刺了下去。 残肢的疼痛感知虽然比其他皮肉弱些,但这么活生生的刺下去,还是会疼的。 第一下的时候,傅廿疼的手都是抖得,剧烈的疼痛让傅廿想起来,他临死前把蛊虫从体内剜出来的感觉。 第六章 往后刺下去的时候,肢体就麻木了。 停下来之后,傅廿把手甲臂甲一同草草的扔在道路上,拖着血迹,爬到了一处避风的地方。把断的手肢扔掉,还能使用的腿肢小心翼翼的存放在无人问津已久的杂物堆里。 如若这次剑走偏锋的计划不成功,至少他还有一只腿肢可以用。 傅廿一边喘着气,一边用手捂住右臂冒血的残肢,再把血液往脸上抹了一点。 如若不知道傅廿这手腿原本就是断的,乍一看还挺惨的。 还行,比剜出心头的蛊虫轻多了。傅廿心想。 等了大概有一刻钟,傅廿才听见外面有沉重的脚步声。 “找那边!刚才有人说在鼓楼附近看见了!” “有血!顺着血迹找!肯定没跑远!” 终于来人了。 傅廿心说这么废物,不愧是他当初从楚朝颐身边剔走的那群混吃等死的。 “在这儿!找到了!” 终于找到了。傅廿心里嘀咕了一声,不知道这些人当初是怎么入的宫当的侍卫。 “怎么就你一个人?乔姑娘呢!” 傅廿这才抬起满脸是血的脸,看着眼前来的侍卫,“马车…马车压过来,我跑不了了,但是,乔姑娘,我送走了。”傅廿尽可能气喘吁吁的说话。 说完,傅廿干脆一头栽倒在地上。 倒不是疼痛令人昏迷,就是傅廿怕言多必失。 没人会要求一个昏迷的人回答问题。 果然,他这么一装晕,再也没人问东问西了。 傅廿听着外面有人手忙脚乱的指挥着,把他搬上了马背。 “连念的手和腿呢?” “谁知道,他晕过去了又不能说话,可能被碾成肉泥了吧,那么多血……” 傅廿觉得自己装晕真的太聪明了。 从鼓楼回到王府并不远。 到了熙王府门口,已经听不见婚庆的礼乐,也无人喧闹。 傅廿偷偷瞄了一眼,宾客都走完了,只有几个侍卫还在门口站岗。 被抬进前厅的时候,傅廿就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暴跳如雷,“怎么只有他一个!” “回王爷,他晕过去之前说有马车把他的手脚碾断了……事发地满地都是血。然后乔姑娘,他说跑了。” “手脚断了?”熙王听到这个,语气瞬间没了愤怒,甚至有点幸灾乐祸,“也算天道轮回,恶有恶报。”说完,熙王甚至还笑了一声。 傅廿:…… 的确不太聪明的样子,可能这就是傻人有傻福吧。 “本王看也不用明天了,现在进宫把这个侍卫给皇兄送去。反正这个时辰,皇兄肯定还在处理政务,不可能休息这么早。”熙王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备车,进宫。” “可是王爷,这个时辰陛下……” “备车。皇兄说过,本王什么时候进宫都可以。” 傅廿闻之大喜。 值了值了,捅自己那几下值了。他原本还想着下一步怎么办,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功夫。 不过……傅廿想了想自己现在这幅样子。 满脸是血,脸上缝合的痕迹也很明显……虽然和以前的确判若两人了,但怎么说,总觉得,这么见楚朝颐很不体面。 忐忑间,傅廿感觉自己已经被抬上了车。 算了,反正现在楚朝颐也认不出来他是谁,管他什么体面不体面的。 不知道躺了多久,傅廿觉得血都快流干了,才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 卷帘掀开的时候,傅廿眯着眼睛看了一眼。 朱红色高耸的宫墙,远处高耸的楼阁…… 又回到这个地方了。 听到有人来的时候,傅廿还是闭上了眼睛。 “抬进去吧,让李公公通报过了,陛下也允许了。” 上一次被抬回承元殿。 傅廿记得是他被软禁在承元殿的寝宫的时候,当时手脚上有伤,义肢也被卸掉了。 他爬出来的,结果还没爬到门口,就被无情的抓了回去,从此,脚腕上又多了一道镣铐。 进入承元殿书房的时候,傅廿明显感觉到暖和了不少。 “皇兄,就是上次您钦点的那个叫连念的侍卫。他……原本想带着臣弟刚娶的王妃私奔的。结果还没跑出城,就被马车碾断手脚。臣弟府上的郎中也不行,想了想,干脆提前给皇兄送来了。” “……咳咳咳咳咳。” 傅廿心里一顿。 还在咳嗽吗?怎么听着比前两天还更严重了。 他不禁睁开眼睛,观察了一眼远处坐着的楚朝颐。 已经入春了,龙袍外面还披着一层厚厚的裘服,暖炉也不离身……傅廿思索着,他不过才离开一年,楚朝颐怎么变得,这么虚弱了。 “朝夕,安静一点。陛下没空理你。” “小皇叔您怎么也说我……” “这次那个乔家姑娘是你任性非得娶的吧。朝夕,说了多少遍了,你已经长大成人了,不能那么任性,知道吗?”被叫小皇叔的男人耐心劝导完之后,看见门口已经把人抬进来了,“怎么伤这么严重,先把太医叫过来吧。我还以为朝夕说手腿断了是玩笑话,快点去叫,会死人的!” 傅廿转了转眼球。 这就是楚朝颐的小皇叔……傅廿记得好像是叫楚致砚还是什么,反正是楚朝颐最小的长辈。近看,的确是比楚朝颐还年轻些,眉眼柔和,声音也柔,完全看不出来这么柔和一个人,和楚朝颐能有血缘关系。 “朝夕!之前只知道你胡闹,什么时候开始折磨人为乐了?” “我没折磨他,真的是他跑出去被碾的,鼓楼附近的路上血迹都在,不信您大可去看……” 傅廿尽可能压着嗓子,“是,是我,自,自己……”后半句傅廿没说完,只剩下喘息。 话音刚落,傅廿就看见一直在桌旁坐着的小皇叔突然起身,快步走到他身边。 还有三步之遥的时候,傅廿感觉到小皇叔明显愣住了,“陛,陛下,您快过来看……” “吵吵什么?朝夕年纪小爱吵吵你也跟他学?” 是楚朝颐的声音。 “咳咳咳咳咳,说了把人先扶到偏殿,朕待会儿还——” 傅廿又转了转眼球,发现楚朝颐那张冰冰冷冷的面容,少见的出现了名为“情绪”的东西。 紧接着,他看见楚朝颐疾步朝他走来,直接跪坐在他身边,一时间呼吸都加重了。 “不会吧,真有这么巧合……”楚朝颐小声嘀咕道,紧接着,突然抬头,揪起旁边跪着的楚朝夕的领子,“说实话,告诉朕,他的手脚是今天晚上才…才没的吗?” “千真万确,他私奔之前还打伤臣弟府上的几个侍卫……还,还打晕了……”楚朝夕尴尬的指了指自己,“虽然他脸上的血和伤痕已经面目全非了,但腰牌总不会错的。” “咳咳咳咳咳……”楚朝颐刚想继续吼些什么,就是一阵咳嗽。 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先站了起来,扶着墙缓了缓,才吼道,“不会是你特意把人弄成这样送过来的吧?楚朝夕,朕平时是不是太惯着你了,什么事儿都不敢做?” “臣弟真的不敢……鼓楼外的路都是血迹的,真的,臣弟哪儿知道他跑出去会被马车……” “罢了罢了,陛下先消消气。朝夕应该真不知道。这……太巧合了。” 傅廿还是躺着没动。 也对,他活着的时候,除了楚朝颐身边很亲近的公公和几个同僚,几乎没人知道楚朝颐身边最贴身的影卫手脚都是义肢。只知道有这么个人,刀枪不入。 “知道什么?”楚朝夕还委屈上了,“好好的人我干嘛折磨成个废人给您送过来。” 废人…… 听到这个词,傅廿稍微蹙了蹙眉。 他虽是睁着眼的,但大抵是脸上的血迹太多,并没有人意识到他是意识清醒的。 “废人?在你眼里,肢体残缺了一只手和脚就是废人吗?”说道这个,楚朝颐的声音明显严肃了。 “难道不是吗?皇兄要挑他做侍卫,难不成是臣弟还会故意送个断手断脚的废人过来吗?” 只见楚朝颐听到这句话没接话,直接从墙上挂着的剑鞘里抽/.出来了剑,二话不说朝着楚朝夕的肩膀上压了下去。 “楚朝夕。再问你一遍,在你眼里,肢体残缺的就是废人吗?” 楚朝夕没敢说话。 楚朝颐接着一字一顿的开口道,“朕今天不给你点教训,你是不是真的不知道什么叫长兄如父?” 傅廿躺在地上,有点想笑。 但想了想,还是忍着回去。 “可,不就是废……” 这次不等楚朝夕说完,只见楚朝颐手起剑落。 紧接着,傅廿感觉到一股热血直接洒在了他的脸上。 “陛下!陛下别生气,朝夕年纪还……” “不小了。”楚朝颐冷冷的收回带血的剑,看了一眼楚朝夕胳膊上已经见骨的伤口,“记着,你和肢体残缺的人相比,你更像废人。” “要是再敢说肢体残缺的是废人,朕就把你变成你口中的废人。” 楚朝夕没说话,捂着自己的伤口,脸色苍白。他低头看了一眼右臂上的伤口,深的见骨,但明显能感觉到,下手是克制着力度了,不然可能,真的会把手骨给砍断。 第七章 楚朝夕没敢叫,只能死死地捂着伤口,动都不敢动。 “滚回去。”楚朝颐又一次命令道。 傅廿看着熙王跑了出去,跑出大殿,才敢鬼哭狼嚎。 傅廿咳嗽了一声,证明自己还醒着。 “陛下,臣先替他包扎一下,太医怎么还没来……” “有劳小皇叔了。”楚朝颐说完,重新坐了回去,看着桌案上奏本。 傅廿安安静静感受着楚朝颐这位小皇叔替他简单的止血,忙前忙后的。 楚朝颐的态度这么冷淡……除了第一眼稍微激动了一下,连仔细看都不看他一眼的。 “嘿,还醒着吧,伤不至死,待会儿太医来给你仔细处理。但是手脚可能……”小皇叔见着眼前的躺着的人眼神涣散,“你刚才没听见,会好起来的,相信太医的医术。” 傅廿没说话。 装着听不见比较好,能少很多麻烦。 虽然近距离见到楚朝颐了。但傅廿一点也激动不起来。 不过也是,他这幅样子,鬼才能认出来是谁。加上刚被车碾断手脚的措辞还是相当有说服力的。 还好小皇叔的动作比较轻柔,算是苦海中的一点安慰。 不到一会儿,傅廿听见太医进来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几个影卫……都是新面孔,傅廿不认识。 “这是……”太医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躺着的人。 “不是。刚从熙王府上送来的人,刚刚被车压了。”小皇叔低声呵斥道,看了一眼坐着的楚朝颐没抬头,又对旁边的影卫打了个眼色。 “回陛下,熙王殿下所言属实。鼓楼附近有很长一段血迹拖行。事发地有碎肉,残甲,但是车轮带出去的血印有六道,并查不来最初是哪辆车碾压的。残肢未找到。” 傅廿松了口气。 原本他就有堵得成分。 鼓楼马车来往的多,总有那么几个倒霉的会压到他留下的血迹带出去。没想到居然不止一辆。 小皇叔见楚朝颐没说话,又对太医说,“抬到偏殿罢,陛下这会儿……” “伤者就别抬来抬去了,就在这儿处理。”楚朝颐没等他们说完,先一步开口道。 傅廿松了口气。 除了路上颠簸很疼之外…留在这儿,可以多看看楚朝颐吧。 刚没松口气,紧接着,傅廿又听到楚朝颐的声音开口,“小皇叔,咱们去偏殿议事。” 傅廿:??? 他才刚来,楚朝颐就急着走…… 虽然傅廿知道对方认不出来他,但……这是看到和他类似的人,就厌恶吗? 傅廿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小皇叔和楚朝颐一同出了大殿。 迈过门槛的时候,傅廿还看见小皇叔替楚朝颐揽了揽身上的裘披。 楚朝颐,应该很信任这个人吧? 莫非那个承命连心蛊,是种在小皇叔体内的吗? ……能信任小皇叔却不信任他。 傅廿说实话一时间心里有点复杂,如若楚朝颐真的彻底忘了他这号人了,那他以后在宫里也就混口饭饿不死,忠心这样一个主子,倒也没必要。 主要目的还是找到上一世替他种蛊的人,找到以后傅廿立马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躺了好一会儿,傅廿才听见太医开口,“虽然手脚断了,但剩下的骨头只是碎了一点,恢复的时候不会太遭罪。看您意识还清晰,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伤口恢复期间记得吃药,好好休息。” “好……”傅廿哑着嗓子问道。 “嗯。养好了以后还是有希望站起来的,甚至和常人无异的。” “这话怎么说?”傅廿当然知道这个“和常人无异”是指的上一世的自己,但傅廿就是想问问。 哪怕从旁人嘴里听出来两句夸赞,也能缓解肢体上的疼痛。 太医适时地闭了嘴,“……” 傅廿也不好继续问下去。 又过了一会儿,傅廿看太医蹙着眉,神色凝重。 傅廿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不会要死了吧。 一般而言,看太医蹙眉准没好事儿。 “冒昧问一句,您…是身为男子罢?” 傅廿疑惑,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回应道:“当然是。” “徐太医,您来试试。我这是老糊涂了?” 接着,傅廿感觉到自己的左手腕上又多了一只手。 只见两位太医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开口道,“小兄弟,您先去休息,待会儿方子写好了会有人拿给你看。” “谢谢……”傅廿一头雾水的看着太医匆匆忙忙走了出去。 真是奇怪。 . “咳咳咳咳……所以说,除了没找到残肢,哪儿都符合是刚被马车碾断的是吗?”楚朝颐艰难的看着纸上的呈书。 “也说得过去,带血的肢体…会被动物分食。”小皇叔小声提醒了一句,提示完,沉思了一会儿,又接着说道,“陛下,臣知道这话不该提。” “朕知道,很像。但是阿廿就是阿廿,名字有同音的人,肢体不完美的人天下那么多,朕还没癔症到会认错。”楚朝颐说着,放下了影卫递上来的呈书,又一次拿起了奏本,“不过把他留在宫里医好再说吧,横竖那么多空着的宫苑,随便打扫一间给他养着。不是因为他和谁像,而是因为这是朝夕留下的烂摊子,我得收拾。不然今天这事儿这么多人知道,传出去楚家的脸往哪儿放?” “主要第一眼……” “皇叔。”楚朝颐直接打断到,“陈年旧事……已经放下了。多谢那个时候皇叔打醒朕,不然现在朕还不知道会堕落成什么样。” 楚致砚知道楚朝颐一正儿八经叫他皇叔,准没好事,“臣失礼了。不过陛下昨日又出宫了罢?” 楚朝颐拿着奏本的手稍微颤了一下。 不过很快,为了掩饰,他干脆把奏本放下,右手拿了笔,准备批注。 “出宫了,对吧?” 楚朝颐装作听不见,继续批着奏折。 但写出的字远不如以前那么苍劲有力,笔都是飘的。 “别不说话!”小皇叔叹了口气,语气里有些许焦急。 “不敢。出宫免不了惹皇叔生气。”楚朝颐刻意回避了问题的关键。 “……” 楚朝颐也没再说话。 只有他的小皇叔敢和他提这个问题,楚朝颐分得清好歹,知道对方用心良苦。 但不妨碍他每次装聋作哑选择回避。 又批了一会儿奏折,有一处地方,楚朝颐刚想问问小皇叔的建议,结果一抬头,人已经不见了。 说实话楚朝颐松了口气。 确认小皇叔走了以后,楚朝颐才摸出来贴身佩戴的竹制腰牌。 这种腰牌是他身边每一个影卫随身携带的证明。 他看了看腰牌上的字,刻的是傅廿的名字,上面还有已经渗入在腰牌里洗刷不干净的血污。 呆滞的看了好一会儿,楚朝颐才把腰牌收回贴着心口的位置,开口叫了李公公进来。 “老奴在,陛下您有什么事?” “之前做的那张轮椅,赐给今日那个连姓的人。就是今日熙王那边出事儿的那个。”楚朝颐淡淡的命令道。 李公公迟疑一会儿,再三确认道,“可是陛下,那张轮椅,是曾经您给——” “阿廿至死都不肯碰那张轮椅,宁可在地上……”楚朝颐说到这儿,欲言又止,写字的手也停顿了一下,“总而言之算不上他的东西。是朕一厢情愿替他做的,想到有这个一个物件就心烦,赶紧送出去。” “是。” “对了,他什么时候醒了通报我一声。” “人现在就醒着呢,刚服过药。不过太医说……” “太医说什么。”楚朝颐顺口问道。 李公公:“太医说脉象来看,他不是……” “他当然不是。”楚朝颐不耐烦的呵斥了一句,“要是太医只说了这句就不用通报了,下去歇着。” “回陛下,不止这句……”李公公说到这儿,有点难以启齿,“刚才包扎换药的时候,那个连氏,是千真万确的男儿身。但从脉象上来看,有几条脉络,是只有女子才有的……” 楚朝颐听到这儿,不禁蹙眉,“过来,说详细点。” 紧接着,楚朝颐一面耐心的听着李公公的话,一面频频蹙眉。 且一次蹙眉的深度比一次深。 到最后,眉目几乎拧成一团。 “虽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但你可确定方才检查清楚了?” “千真万确,这么多年来宫里送进来的太监宫女那么多,老奴不可能认错的。虽然太医说那几条脉络很浅,不仔细摸几乎探不到,但的确是存在的。” 楚朝颐沉思了一会儿,“那就别管他伤势怎么样,随便收拾一间宫苑给他养伤,别在偏殿住了。现在马上抬走。” 说完,楚朝颐见李公公没反应,“抬走。” “是。”李公公一头雾水的进来一头雾水的出去,心说这是真的捉摸不透。 见李公公走了后,楚朝颐在又一次摸出来那块儿沾血的腰牌,对着腰牌小声念叨着,“阿廿。之前有人亲近我就会生气,如若是女子,就会加倍生气。不管太医有没有弄错,我先让他连夜搬走,刚才念及他的伤让他暂居偏殿是我的错。现在我已经让他远离我了,我做的对吧,阿廿?” ※※※※※※※※※※※※※※※※※※※※ 傅廿:我……我谢谢你。 第八章 傅廿已经很多天没有好好休息过了,今天这么一出,也算暂时能睡个安稳觉。 包扎好伤口,他就半坐着,迷迷糊糊的陷入了睡眠。 结果刚没睡着,傅廿就被几个面生的小公公喊醒,不由分说被抬出了承元殿。 冷风一吹,傅廿一下就清醒了。 傅廿知道承元殿的确不方便留外人,毕竟陛下起居,商议政务都在这儿,能允许他在这儿包扎已经算是大恩大德。可 今日有伤在身,被抬来抬去说不疼是假。 坐在马车里的时候,傅廿依旧疼的直蹙眉。 早知道这么容易骗过去,就少捅两下,也免得受罪。 马车刚停,傅廿还没来得及拽开卷帘,就听见外面有声音。 “到了,陛下说了,让您先暂居在这问梅堂。问梅堂离太医院近,再一个也安静,适合养伤。” “对了,小的姓高。您在宫里暂居的这段时间,由小的照顾您。” “有劳。” 宫里许多冷清的宫苑以前傅廿并不怎么走动。 不过问梅堂他倒是有些印象。楚朝颐尚未婚娶的时候,若是有需要留宿的亲王及其家眷,都会安排在问梅堂和附近的几处宫苑。 傅廿进屋的时候炭盆已经烧好,床褥干燥温暖且柔软。 只是刚才冷风一吹,傅廿已经彻底清醒,现在坐在床榻上,毫无睡意,就这么低着头,看着断肢上透着血色的纱布。 正思考着夜里该做些什么,傅廿听见不远处传来声音,“连公子,您该休息了。小的在屏风外守着,有什么事儿您喊一声就行。” “不必看守,你自行去休息便是。”傅廿淡淡的说完,便故作困倦的倚在了床头。 他还想等后半夜伤痛稍微轻点的时候,想办法接近承元殿的寝宫,看看有没有机会一窥传言中皇后的真面目。 “您有伤在身,行动不方便,万一……” “没事。”傅廿见对方迟疑,开口直接打断,“你休息就行,这儿不需要你看着。” “不行。陛下有令,说您身边不能离人。”高公公一本正经的回绝道。 傅廿:…… 算了,横竖现在没有义肢,行动不便。加上刚伤着,承元殿守卫又不是一般的森严。今夜去了也是打草惊蛇,傅廿如是想到。 沉默对峙了一会儿,傅廿还是决定装的像个刚失去手脚的人,“去留随你。”说完,他钻进被子,试图重新攒些睡意。 温暖的环境果然消磨意志,傅廿本想着稍微打个盹儿,结果低估了被窝的魔力。惊醒还是因为外面的雷雨声和身上的伤痛。 傅廿从床榻上坐起来,借着微弱的烛光,他看见残肢上包着的纱布已经被血染透,用手稍微一碰纱布,就是一手血痕。 他叹了口气,还好几个时辰前,找太医多要了些干净纱布留着备用。 借着烛光,傅廿咬断右臂上的纱布,小心翼翼的用左手拆了下来,露出了还在渗血的断肢。 伤口愈合的情况不佳,加上雨季潮湿,运气不好可能会发炎,傅廿看着自己的右臂如是想到。 打量了一会儿,傅廿翻出来干净的纱布,一端用嘴叼着固定,一边用左手缠绕着。 右臂包好之后,傅廿的目光转向腿肢上的纱布,看着上面的死结,叹了口气。 以往受伤,傅廿只要是还清醒着,就不会让别人插手。毕竟伤口是身上最脆弱的地方,把最脆弱的地方暴露给敌人,无疑自寻死路。 最主要的是,别人包的纱布,傅廿拆不开。臂肢上的纱布还能轻松咬断,但腿肢上的很难借力,弄不好很容易造成二次伤害。 正艰难用嘴咬着绳结的时候,傅廿突然感觉到周围的环境亮了不少。 “您…您这是在做什么?” 傅廿听见身边传来惊声质问,听起来吓得不轻。 他没抬头,想着先咬断纱布再去理会。 “您这是——” 这一次,傅廿感觉到身边的人准备上手碰他,这才猛地抬头,厉声呵斥道,“别动!” 吼完之后,傅廿看着对方脸上的表情都吓得僵持,又生硬的解释了一句,“如你所见,在换纱布。” 说完,傅廿又低下头,继续咬着锈红的纱布。 “您醒了怎么不叫小的…小的,这,这就去叫太医——” “不必。”傅廿没等对方站起来,赶忙阻拦道,“换纱布而已,别大惊小怪的。” 把脏纱布丢弃在地上,手口并用缠着新纱布的时候,傅廿感觉到身边的小太监依旧在死死地盯着他看。 处理完伤口之后,傅廿回瞥了一眼,“吓到你了?” “没,没……” 傅廿这才收回目光,没再去看身边的小太监,一头又栽回被窝里,安安静静的躺着。 伤口还在不断的向全身散发着钝痛,傅廿只能不断试图运气,以此缓解身上的伤痛。 躺了不知道多久,傅廿听见房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似乎有人在说话。 傅廿顿时竖起耳朵,想要听的更清楚一些。只是外面春雷阵阵,实在分辨不出人声到底说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傅廿听见房门被轻轻推开,隔着窗帘和屏风,傅廿看不见进来的是谁。只能从稳重沉闷的步伐声辨认出来,不是高公公。 脚步声一点点接近。 颀长的剪影绕过屏风,傅廿不禁怔了一下,随即赶忙闭上眼睛。 熟悉的呼吸声就在床边,傅廿不需要睁眼确认,也知道是谁。 他怎么来了…… 傅廿不禁动了动手指,原本静如湖水的心境已经泛起一圈圈涟漪。 闭着眼睛的时候,傅廿感觉到温热的呼吸又离他近了一点,药草的味道几乎能拍打在他的脸上。 傅廿明面上不动声色,但其实一直在调整着呼吸,不让自己露出破绽。 楚朝颐这是…… 他想不通。现在他的身份,不过就是一个刚刚失去手脚的侍卫,和楚朝颐连萍水相逢都算不上,怎么就能让楚朝颐夜半三更牺牲短暂的休憩,冒着雷雨来探望。 药草味的呼吸还在不断的拂面,傅廿不敢睁眼看,只知道楚朝颐应该就是这么一直静静地看着,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 傅廿也不动,尽可能的当面前的人不存在,自顾自的运气疗伤。 过了不知道多久,傅廿才又听见房门推开的声响,紧接着是李公公压着声音开口说话,“陛下,快到早朝的时辰了。” “嗯。” 接着,傅廿听见李公公快步退出了房门 屋内又一次恢复了安静。 好奇之下,傅廿还是稍微眯开了眼睛。 烛光昏暗,傅廿的视线对焦了半天,才勉强看清眼前的事物。 只见眼前的男人已经穿好了朝服,头上的冠冕一丝不苟的束着。正枕在手臂上,半伏在床沿边,眼下的乌青很重,呼吸倒是均匀。 原来是睡着了…… 傅廿原本还思索,楚朝颐怎么能长时间面对面看着别人,保持一动不动。不过看起来……这是一夜未眠? 昨夜见面的时候,楚朝颐除了第一眼有所动容,其他时候对他几乎不正眼瞧,甚至连看一眼都不愿意,语气也冷静的可怕,傅廿原本以为对方是早忘了他这号人。 结果半夜却是偷偷溜过来,一声不吭的,伏在他床榻边休憩。 傅廿看到这幅画面,第一反应不是心疼或是感慨,而是有种……畸形的快意。 意识到自己不禁扬起嘴角的时候,傅廿就没再多看,合上了眼睛,转过头去,裹上被子,继续装睡。 不过一会儿,傅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压抑的咳嗽,还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应该是楚朝颐起来了。 傅廿没转头看,安安静静的等着楚朝颐出去。 可是等了好一会儿,傅廿始终没听见脚步声和门响。 正疑惑的时候,傅廿突然感觉到右侧残缺的腿肢上,没受伤的部分附上来了一只手。 为了不让血污染脏被褥,睡觉的时候傅廿特意把伤处露在被子外面。 隔着衣物,也能感受手的温度,和上面厚重的茧子,轻轻的从下面托起来缠满纱布的右腿。 傅廿怔了一下,下意识攥紧拳头。 断肢被这么捧着,傅廿心里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羞耻感,哪怕光着身子站在别人面前,耻感都不及现在的万一。 尤其还是在这个男人面前。 正当傅廿思考着要不要结束装睡,突然,断肢上包着纱布的伤处,突然落下来一点温软的触感。就这么轻轻贴着他的残肢,一动不动。 隔着纱布,感官不是那么清晰。可人体上,除了唇会如此温热柔软,傅廿实在想不出别的地方。 反应过来楚朝颐在干什么的时候,一时间傅廿不知道是恼还是羞,顾不得那么多繁缛礼节,直接掀开被子,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窗户是虚掩着的,只不过看不出是人为打开,还是夜雨猛烈,拍开了窗子。 他喘着气,看着床沿边空空如也,一时间有点发怔。 “您怎么了?” 还没发怔几秒,傅廿就听见屏风外传来高公公的声音。 接着,屋里的灯点亮了几盏,傅廿警惕的环顾着四周。 除了他和高公公,没有别人。 “刚才,有人进来过吗?”傅廿开口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 “哪儿能有人进来,您放心,小的在这儿,不会让别人进来的。”高公公见傅廿发怔,又安慰了一句,“兴许是窗子不牢,漏雨扰到您了。”说完,高公公赶忙合上了咿呀作响的窗户。 “嗯。可能是做梦了。”傅廿小声念叨着。 “一定是您做梦了,今夜小的去拿些安神香给您点上。” “嗯。”傅廿闷闷的回答道。 的确,那么忙的人怎么可能这么无聊。 刚放下心的时候,傅廿无意瞥见地上的纱布。 是他昨夜换下来,沾染血迹的那些。当时他随手丢弃在地上,也没让人收拾。 天气潮湿,纱布还没完全干涸,上面明显有重物压过的痕迹。 地毯上的血印也深浅不一,明显是人为压过的。 瞬间,刚消下去的疑心又一次涌了上来。 傅廿还没说话,只听见高公公抢先一步跪在了地上,麻溜的捡起那些带血的纱布,“夜里光线暗没来得及收拾,小的这就打扫……” 第九章 傅廿依旧狐疑的盯着地上的血迹,一言不发的看着脸色煞白的高公公清理着。 断肢上残余的触感和温度还没彻底消退,可现场的确找不到特别有力的证据证明那位大忙人来过。傅廿一时间也开始自我怀疑,到底是不是做梦。 “待会儿太医会过来给您换药,小的先去看一眼早点送到了没。” 傅廿应了一声,没说话,继续低头盯着地毯。 只当是做梦吧,傅廿没再去细想。 早饭还没进屋,傅廿就嗅见食物的味道。 饿了那么久,昨天晚上就啃了一个杂粮面饼,现在闻见菜香粥香,傅廿说不激动是假的。 菜摆上桌,桌子推到面前的时候,傅廿原本激动的心情立马平静了。 粥羹和小菜虽然精致,但连器皿都这么精致,是傅廿没想到的。 “来,小的扶您起来,慢点。”高公公摆好菜,赶忙过来扶傅廿起来,“昨夜小的专门交代了,让厨房备一点易食的粥菜。” “谢谢。”傅廿看了看眼前的粥菜。 食材看起来造价不菲,换成几个白面馒头,不仅顶饿,可能还能余下二两银子。 他默默叹了口气,趁着高公公去关门关窗的功夫,还是端起碗,把粥两口饮尽,小菜也是一股脑的全往口中倒。 等高公公回过头的时候,傅廿面前的碗全都干干净净的摆着,就连筷子也是干净的。 “……不太习惯用左手。”傅廿瞥了一眼面前人错愕的表情,赶忙编了个理由,“直接倒进嘴里的。” 倒不是真不习惯用左手,只是傅廿自知吃相不登大雅之堂。主要上一世,傅廿也没有在大雅之堂吃饭的机会。 高公公看了一眼傅廿抱着纱布的右臂,赶忙收回了疑惑的目光,没再提这件事,“小的不是说这个。刚才内务公公来了,送来了一张轮椅,是陛下赏赐给您的。小的让丫头们搬下去洗刷——” “不用。”傅廿难得没等高公公说完,便开口打断。 上一世,他在一次侵袭当中,伤到左膝,傅廿就记得楚朝颐命人给他做过一张轮椅。 当时傅廿记得虽然太医说,他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了。但他还是可以靠着义肢的支撑,忍痛勉强站立,也不至于完全站不起来。即便站不直,爬行也能挪动身躯,远不到需要别人推动才能走的境地。 结果及时这种时候,被人打着要好好养伤的借口,软禁,没收义肢,加上这张轮椅,无疑是最无情的讽刺。 导致傅廿现在一听到“轮椅”二字,整个人都下意识一个激灵。 “我还有一只手和一只腿,并非完全不能站立,但还是谢谢陛下好心。”傅廿打断完,自己也觉得尴尬,又硬着头皮补充了一句,“对不起,不是故意打断你的。” “这有什么。您有什么话尽管和小的说,别憋在心里才是。那轮椅就先放着,待会儿不让丫头们推进来。”高公公笑道,说完,停顿了一会儿,继续道,“对了,太医院那边也传话,说这会儿太医都在忙,待会儿只有徐太医的小徒弟能过来给您换药。徐太医的小徒弟年纪虽然小,但脑袋机灵着呢……您可别再莽着自己换纱布了。” “嗯。”谁来换药没所谓,哪怕没人来,药来了就行,傅廿自己也会收拾。 不过有人帮忙也好,虽然纱布的绳结系的千奇百怪,包扎的时候总是不太自在,但肯定比自己换药感染的几率低一些。 不过一会儿,傅廿就听见外面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声音紧密,大概率是孩童的步伐。 “给高公公请安。” “小灵善来啦,进去吧,那位大人在里面。您也知道,奴才不中用,不太见得了伤口,拜托您了。对了,你师父还在忙吗?” “嗯,交给我罢。我师父正在配药,我待会儿也要回去帮忙配药。” 徐太医的小徒弟都进宫了。 傅廿记得他离开京城的时候,刚听闻徐太医收了个天赋异禀的孩童为徒。 话说高公公原来是见不得血…难怪昨夜他换纱布的时候,把人吓得不轻,早上收拾纱布的时候,还煞白着脸。 太医全忙着,那应该是承元殿里的那位有什么状况,昨天傅廿记得那个男人的精神就不太好,还一直咳嗽。 还没来得及想陈年旧事,傅廿就见门口进来了一个豆丁大小的孩童,拎着小药箱。 四目相对的时候,傅廿发觉到面前的小朋友突然止住了脚步。 “……”傅廿还没来得及开口,只见面前的小朋友一副欲哭又止的表情,一时间心情有点复杂。 沉默对峙了一会儿,只见面前的孩童突然“呜哇”一声哭着跑了出去,手里的药箱跌落在地上,药箱里面的药材和纱布,还有一些手写的方子,散落了一地。 “呜哇哇,高公公,他,他长得好像,好像之前陛下旁边——” “安静!你师父没教过你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吗?” 傅廿安安静静的听着外面的争吵。 他长得好像陛下旁边什么? 傅廿寻思着,他上一世离宫之后这个孩子才被徐太医带进宫,肯定是没见过他的。 怎么张口就能说他像…… 想了一圈,傅廿也没想通。 正猜测的时候,只见高公公拎着小太医进来了。 “对不住,这孩子……平时挺伶俐的,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对不起,不然待会儿看看哪个太医得空,您别动气……” “没事。我现在这个样子,是挺吓人的。小朋友嘛,哭闹很正常。”傅廿说完,瞥了瞥自己的断肢,又看了看已经止住抽泣的小太医,“吓到你了吧?” 徐灵善赶忙摇了摇头,洗过手后,蹲在床沿前提傅廿耐心的拆着纱布。眼泪虽是勉强止住了,但手还是抖得。 换药的时候,傅廿见着高公公出去了,这才开口问道,“小太医,刚才你说……” “我,我不是太医,我师父是。”徐灵善的声音还带着点抽泣,说完赶忙闭嘴。 “那好,徐太医的小徒弟。刚才你说,我像陛下旁边的什么?”傅廿是真的好奇,尽可能把声音放软一点,轻声问道。 虽然刻意放软了声音,但似乎也只是傅廿自以为放软了,面前的小朋友还是吓得不轻。 徐灵善不断的摇头,“不,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说?是你的师父交代你不可以说吗?”傅廿继续追问道。小孩子容易说漏嘴,或许能套到些信息。 结果傅廿低估了这个小朋友的定力。 不管他怎么问,始终闭着嘴。 可越是这样,傅廿越是好奇。 一个没见过他的孩童,见到他不是被他的断肢吓到,而是因为他像什么人而吓到。 难道楚朝颐收着他的画像?被看到了?傅廿想起来,楚朝颐的画功的确有点……不敢恭维。 “到底像什么?”傅廿见着好言好语的哄不通,语气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锋利,逼问道。 徐灵善还是除了摇头,什么回应都没有。 傅廿见此也没再说话,瞥了一眼地上刚才药箱打翻,散落在地还没来得及收拾的药方。他伸手,直接拿了几张起来。 果然见此,眼前的小太医一下就停止了换药的动作,立刻急了,“放下,那些药方不能碰的!” “你回答我我就放下。”傅廿平淡的说道,说完,还装模作样的看了一眼药方。 【浸寒参二两,煮茶】 没想到傅廿还真看清了一句,愣了一下,下一秒,方子就被直接撕掉,扔进了炭盆。 傅廿捏着手里残余的纸张。 浸寒参……不就是之前他去医馆,郎中说已经绝迹的那味药吗。 对热毒疗效奇佳,比如傅廿之前中的那种怪毒。如若当时没有人替他种蛊,现在吃光九州所有浸寒参的可能就是傅廿了。 他原本就是想吓吓面前这个小朋友,逼他把话说完。 结果药方被这么一烧,这种欲盖弥彰的意味都要溢出炭盆了。 “到底像陛下身边的什么?刚才的药方我都看见了,你烧晚了。如若不回答,我不小心说出去,被追问起来,你也脱不了干系。”傅廿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徐灵善的眼睛。 傅廿原本长得就凶,加上现在脸上还有缝合的伤口,更骇人了几分。 “那你别说出去……” “嗯。”傅廿保证道。 “像,像,我之前在陛下身边见到的……” 第十章 “像,像陛下寝宫里的拴着的那条恶犬——” 徐灵善还没哭完,傅廿就见高公公及时冲进来,捂住了徐灵善的嘴。 “你这孩子!” 傅廿没反应,安安静静的看着眼前的闹剧。 他原本以为这个小朋友能说出什么关于承元殿里那位皇后相关的事情,原来是说他像楚朝颐身边的狗,那没事了。 高公公把这个孩子拎出去以后,傅廿惋惜的看了一眼炭盆,方才那几张方子已经燃烧殆尽,连余烬都不剩。 不过至少知道了,宫里有人用浸寒参入药,所以替他承命种蛊的人,肯定长居在宫里,或者经常在宫里往来,且深受楚朝颐信任。 昨日,看着楚朝颐和那位皇叔来往密切,连政务都是一同处理,似乎对这位皇叔颇为信任。 而且,上一世傅廿记得还在王府里的时候,楚朝颐就和这位小皇叔有所往来。 从这个人开始调查吧。 傅廿心里暗暗开始盘算计划。 没想一会儿,傅廿就听见高公公回来的脚步声。 “小的回来了,实在抱歉,那个小徒弟平时挺机灵的,小的也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种话。小的已经禀报给他师父了,您要是还生气,改日让他……” “小孩子无意之言。”傅廿见高公公犯难,赶忙接话,“我从小就喜欢狗。以前在熙王府的时候,每日要习武和做事,只能每天下午去院门口摸摸它们解解馋。昨夜有幸去承元殿,未曾听见犬吠,也未曾目睹陛下爱犬的样貌,着实遗憾。”说完,傅廿看着地毯,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小孩子眼花,也就跟着他师父去过那么一两次承元殿。陛下哪儿养过狗啊,瞎说的。您要是喜欢,小的明儿个给你去抓一只回来解闷。” 傅廿一听赶忙罢手,“这就不必了。” 不过到底什么东西才能让人眼花到一眼记住,并且像条被拴着的恶犬,傅廿着实好奇。 可能真是楚朝颐的画? 一时间傅廿虽然想不起来楚朝颐画过的画作,只知道随便拿出来一副,都是想夸赞得自戳双目。 一连几日,外面阴雨连绵。 这几日只有深夜有太医来看一眼他的伤,其余时候,基本上是傅廿自己换药。第一天搬进问梅堂深夜出现的“怪梦”,再也没有发生过。 甚至连楚朝颐的影子都没再“梦”见过。 过了好几日,傅廿算着寻常人受伤也稍微好些了,才敢光明正大的扶着墙或者扶着高公公站起来,在院内装作艰苦的一步步跳动,实则记住地势,伺机而动。 这两日,傅廿已经把问梅堂通往承元殿的路线规划的差不多。只是不清楚他走的这段时间,宫里侍卫换班的规律变动如何。楚朝颐性子多疑,尤其是承元殿附近的侍卫,最多每七日便会重新排班,而且规律难寻。 不过怎么搭上这位小皇叔,傅廿还是没有头绪。 上辈子他原本就是别人手里的刃,人情世故上不说是一张白纸,那最多也就是白纸上滴两滴墨汁的水平。 傅廿能想到的方式只有明晃晃的站在对方面前,然后生硬的打个招呼。 正坐在桌前发愁的时候,傅廿听见高公公进来了,赶忙抬头,“高公公。” “抱歉打扰您休息,泽王殿下来看您了,让小的进来看一眼您是否方便。” 傅廿:“泽王是?” 高公公赶忙补充道,“您见过的,那日您被熙王抬进承元殿,陛下身边儿的那位替您处理伤口的大人便是泽王,不知您是否记得?” 是那位小皇叔! 简直说曹操曹操到,傅廿正愁着要如何和这人搭上话,对方可就自己来了,“自然记得。” 不过一会儿,一位身着官服,眉目温和男子便快步走进门。 傅廿刚想起来行礼,还没爬起来,就被对方制止了。 傅廿低头,“见过泽王殿下。” “不用这么客气。前两日就听闻你能短暂站立了,今日才抽/出空来看你。这次来……是替犬侄道歉的。”说到这儿,小皇叔顿了顿,“前些日子挑了些布,让织坊给你裁了衣服,还有些黄金和一纸地契和其他的小玩意儿,方才已经让高公公替你收着了。”皇叔说到这儿也低下了头,“实在对不住,往后你若是留在宫里做事,本王尽可能替你打点,如若要离开,给你的偿金抱着够你锦衣玉食的过好余生。” 傅廿顿了一下。 看着对方这么诚恳的道歉,傅廿反倒有点过意不去。 毕竟他的手脚原本就是缺的,这搞得,好像他故意来碰瓷一样,还碰到皇亲国戚身上。 如若被识破,那可真的是杀头之罪。 再者,以前熙王霍霍百姓需要楚朝颐摆平的时候,最多赔些财物,皇戚亲自道歉的待遇前无来者。 搞得傅廿总觉得有种吃断头饭的意思。 “不必如此,这些东西太过贵重,收不得。草民当初是自己出去发生的意外。而且那日是熙王殿下的大婚……” “本王知道,是犬侄抢人所爱。这些微薄的身外之物哪儿抵得过……”小皇叔说到这儿突然卡住,看了一眼傅廿的断肢,“总之收下罢。” 管这些够吃几辈子的钱叫微薄的财物? 傅廿思索了一会儿,还是准备先看看小皇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谢,谢过泽王殿下。” “还有一事。” “您说。”傅廿心里一沉。 “陛下近日来身体抱恙,前几日还只是咳嗽低烧,但从昨日起,忽然加重卧床不起。太医说了,除了旧伤复发,心疾也是病情加重的原因。”说到这儿,小皇叔垂眸,眸中满是担忧,“本不应该打扰你养伤的,但替陛下分忧解难是本王的职责,所以便来找你了。” “能为陛下排忧解难是草民的福分。不过…是什么心疾?非要我去不可?”傅廿故作不解的问道。 虽说楚朝颐的心疾多了去了,家国内忧外患哪样不是心疾。但找一个断了右臂右腿的人,傅廿再是不解人情世故,也知道这种心疾肯定是和前世的自己相关。 傅廿死前还真没想到,自己有能力对这个无情之人烙下心疾。 沉默良久,小皇叔才开口,“具体的心疾大家都不清楚,陛下未曾言说过,本王和太医只能一点点试探。” 傅廿:…… 自作多情了,原来只是旁人猜测,并非楚朝颐亲言。 的确,听话的疯狗而已,死不足惜,的确没本事到能给饲主烙下心疾。想到这儿,傅廿又沉闷了几分。 “需要你做的也不难,只用去陛下身边稍微待一会儿。只是切记,无论发生什么或是说什么,你都不可开口说话,且面上的遮布不允许取下,以前你是熙王府上最出色的侍卫,这点小事应该不难吧?” 的确不难,但是傅廿好奇,“草民愚钝。如若照王爷说的,既不能说话,也不能露脸,那不是谁去都一样吗?” 傅廿知道他能窥探楚朝颐寝宫的好机会,但就是好奇。 小皇叔:“……” 傅廿见对方沉默,自己也陷入了沉默。 “似乎也对。本王怎么早没想到……” 傅廿看见小皇叔的神色有些醍醐灌顶的意思,趁对方大彻大悟之前,傅廿赶紧又加了一句,“草民愿意去。” 早知道不多嘴,送到手的饭差点儿掉地上。 要是错过了,还不知道下次机会是什么时候。 “方才无心之言,请务必让草民去。” 说完后,傅廿见小皇叔还是坐着没动,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赶忙又说道,“泽王殿下?” “看你迟疑,不肯答应,本王吓吓你罢了。让别人去早试过了,不然也不会找你,你急了答应了就好。”小皇叔说完,抬头瞥了一眼傅廿脸上露出的一丝急色,笑了一下。虽说是揶揄,但这幅柔和的气质就是让人生气不起来。 傅廿有点不悦的蹙了下眉。 果然姓楚的都是千年狐狸。 “晚些时候有公公会来通知你,到时候再和你说具体需要注意的礼仪。”小皇叔稍坐了一会儿,忽然起身,大步朝着门外走去。 “王爷慢走。”傅廿嘴上是这么说,但表情一点也没有真的希望对方慢走的样子。 虽说天子也是血肉凡躯,可楚朝颐会大病不起,傅廿是真的没想到。 天色稍暗的时候,傅廿正在屋内打理桌上的盆栽,就听见高公公进来,说泽王传他去承元殿。 路上的时候,傅廿忍不住一直想,楚朝颐的寝宫里的那位皇后,究竟是何面目。 到底是谁,能得到楚朝颐如此倾心,娶回来连寝宫都未曾出过。 然而到了承元殿,在偏殿见到泽王之后,傅廿才发现太医来来往往,都是往承元殿的正殿,也就是平日陛下会见群臣的地方出入。 “见过泽王殿下。” “免礼。待会儿会有公公替你换衣蒙面,为了避免你说话…进入正殿探望陛下之前,太医会给你服用一副汤药,让你短暂失声两个时辰。不过不用担心,没有副作用,药效消退后你即可正常说话。”小皇叔正处理着手上的奏本,见是傅廿来了,百忙之中,还是放下了笔,抬头看了一眼,“这种药本王服用过很多次,汤药是甜的,不用担心。” “好。”傅廿对这种药物倒是不意外,之前他为了防止自己严刑拷打的时候说漏嘴,甚至会随身携带药粉以备不时之需,“可是,陛下…怎么歇在正殿里?那不是平日里……” “想必坊间的传言你也听过,皇后嫁入宫以来,一直宿在陛下的寝宫,恩泽不断。一直以来,只要陛下抱恙,就会离开寝宫,宿在正殿或是偏殿,等身体养好了,再回到寝宫和皇后共居。” 傅廿听闻后,说不失落是假的,但还是故作平静的点了点头。 不过也让傅廿更加对寝宫里那位皇后的身份产生好奇。 到底是什么高人,居然能得宠到让楚朝颐让出寝宫…… ※※※※※※※※※※※※※※※※※※※※ 收藏我收藏我呜呜呜呜 不收藏我就,跪下来求你们了! 第十一章 傅廿安安静静接受着搜身和更衣。 衣服穿到身上的时候,傅廿才发现是陛下身边影卫的日常便装。 看来小皇叔赌的楚朝颐的心疾,还真是上一世的他…… 傅廿心里嗤笑了一声,心说赌错了。 “连公子,泽王殿下应该和您说过,进入大殿之前要喝下这——” 傅廿没等太监说完,端起玉碗,一饮而尽,没有丝毫犹豫。 哑药还是熟悉的味道,不苦,甚至有在吃糖水的错觉。喝下去后除了暂时不能发声,和正常时候无异。 喝完药之后,傅廿任由太监替他带上面遮,才被架进了大殿。 楚朝颐养病的地方就在早朝时会见群臣的厅堂后方,一处不起眼的矮榻上。 床褥虽是稍微简陋了些,但视野的确宽敞,方便太医往来。 他看见李公公也在,稍微点了点头,表示行礼。 傅廿被领到了床沿边,才被示意坐在垫子上。 还没准备坐下,傅廿就被塌上不安分的那个男人给吸引了目光。 以往只是站着,气场就能震慑四方的楚朝颐,现在正无力的躺在塌上。额上虽敷着冰,可汗水依旧不断的往下流淌,明明外面的天还冷,衣襟却是敞开着,皮肤烦着不正常的淡红。 虽是不醒,但却一直紧紧咬着牙,时不时大口喘着气,呼吸急促,还会咳嗽几声,像是被梦魇困住了一样。神经紧绷着,一点都没有放松的架势。 “右臂抵在陛下肩头,动作轻一点。” 傅廿还没坐稳,就听见李公公压着声音命令道。 要用断肢触碰楚朝颐吗…… 他记得上一世,哪怕拜过堂后,共枕而眠之时,楚朝颐都没命令过他取下义肢。登基后,更是让他在外人面前,把断肢尽可能的藏在袍子下。 虽说这么做,是为了睡眠时保持警惕以便随时战斗,和不能让外人知道影卫的外貌特征。 但傅廿心里总觉得,楚朝颐其实也不愿意看见他断掉的手腿,最多能做到不嫌弃,但绝对做不到喜爱。 “右臂。”李公公见面前的人不太机灵的样子,又重复了一遍命令。 傅廿这才回神。 无奈,还是把包着纱布的残肢,轻轻凑近楚朝颐颈边。 因为右臂短一截,傅廿只能半身趴在塌上,单腿跪在垫子上,才能勉强够到。 好在床褥软和,这么趴着不仅不难受,甚至比躺着都舒服。 要不是念着伺机潜入寝宫,一探皇后的真面目,这个姿势和环境,是真的令人昏昏欲睡。 傅廿这么趴着,环顾四周,发现除了大太监李公公一直站在塌前,还有侍卫把守着各处门窗。 更别说来往的宫女替楚朝颐喂药擦汗。 十几双眼睛都看着他,实在有点插翅难逃。 不过傅廿一向耐心好,等到药效结束,李公公命他走的时候,或许有机会逃过众人的眼睛。 再此之前,傅廿会安安静静的趴在这儿。 静静的趴在这儿不知道多久,看着周围的人来人往,傅廿感觉到面前男人的呼吸似乎稍微平稳了一点,不是刚来时那么急促,咳嗽也渐渐减轻。不知道是方才喂进去的汤药起了效,还是别的原因。 不过身上的汗水和薄红却是迟迟未退,皮肤也是烫的。 好不容易有机会近距离观察,傅廿还是稍微大胆了一点,抬头凑近楚朝颐耳边。 容貌比他刚离开的时候更加凌厉了些,五官自然是好看的,只不过这幅凶相,沾染了红晕,锋利中带着破碎的美感,说不出来的诱人。 如果抛开前尘往事,傅廿承认,面前的这个男人是个绝顶的美人。 可问题是抛不开,看着这张脸久了,傅廿心里总有种莫名的火气,心神不宁,连软和的床褥都觉得烫人,巴不得赶紧爬起来。 外面天色大黑的时候,傅廿才听见太医再次进来。 “李公公,陛下还是没醒吗?” “没醒。奴才刚才试了温度,没方才那么烫了,呼吸平稳了些。” 他看着太医跪下来摸了楚朝颐的脉象,又探了探其他几处经脉。 “稍微有所好转,药还是一个时辰喂一次。既然陛下呼吸正常了,安神香里加半钱静定草,强制让陛下好好休息。” “奴才这就去准备。”李公公说完,对身边的小太监说道,“把楚幺传过来,让他备好解药再进来。” 傅廿听见熟悉的名字,顿了一下。 陛下需要靠镇定药物陷入沉睡的时候,除了侍卫和大公公,最贴身的影卫也必须在身边。 以往,这个人都是傅廿,从来没有别的影卫有机会接这个差事。 楚幺这个人傅廿记得。也是楚朝颐还是王爷的时候,就在府上的。 傅廿记得他楚幺身手了得,虽然比他差得远,但已经是影卫队里非常出挑的。人也忠心,四肢健全,样貌还讨喜。一直以来都是陛下重用的对象,尤其是楚朝颐登基后,原来一直是他的差事,都渐渐地转交给了楚幺。 果然,他走了之后,这个贴身的差事,也轮到了楚幺。 不到一刻,傅廿听见房梁上似乎有轻微的脚步声,虽然只有一两步就停止了,但还是能捕捉到。 行动这么沉重,要是去暗杀别人,早被识破了。傅廿虽然没回头,但内心还是嫌弃了一句同行的业务能力。 只是傅廿没想到,前脚还笑别人,后一步就嗅到了安神香里混的静定草的清香。 完了。 如若想不受到静定草的影响,必须提前服用解药。 不到一刻,傅廿就感觉到头脑发昏,他赶忙爬起来,试图向身边的李公公讨要解药。 刚爬起来上半身,傅廿就听见低声的呵斥。 “趴好。” 傅廿想说话,但是张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面遮又是不允许去掉,也一时半会儿徒手摘不掉。 除了干着急,傅廿做不了任何事情。 昏昏欲睡的感觉充斥着全身,傅廿想用左手画字,刚画了几笔,见着李公公没反应。 傅廿这才想起来,李公公认得字十分有限,以前傅廿还帮李公公代笔过家书,现在写字,李公公大概率是看不懂的。 ……傅廿心急如焚,却只能任由睡意一点点剥夺理智。 反正这些公公们看见他睡着,总能反应过来是焚香所致,从而把他抬出大殿。 楚朝颐一时半会儿也醒不了,即便丢人,也不至于丢人现眼到陛下面前。 这么想着,傅廿释然了许多。 睡意彻底席卷的时候,傅廿还保持着对面前的男人一脸厌恶。 ——只是闭上眼睛后,傅廿完全没看见他自己无意识的,朝着熟悉的颈窝里用脑袋蹭了蹭,蜷卧着身子,像条乖顺的大犬,一声不吭的窝在主人身边陷入沉睡。 傅廿的抗药抗毒能力很强,虽然抵不过静定草的功效,但静定草也最多让他沉睡小半个时辰。 时间一到,傅廿就逐渐恢复了意识。 周围的侍卫已经换了,李公公还是一言不发的站在床边,新的药碗还没来得及收拾,七零八乱的摆在桌子上。 傅廿心说这次睡得真死,连宫女来给楚朝颐喂药这点动静都没察觉到。 果然离宫后,职业素养直线下降。 傅廿心里叹了口气,刚想试图稍微爬起来一点,这才发现身边的异样。 他记得他陷入沉睡的时候,还是保持着右臂稍微抵着楚朝颐肩头的姿势。 可是一觉醒转,傅廿才发觉到他的脸几乎贴上楚朝颐腰间的肌肉。加上楚朝颐原本就衣襟敞着…… 热的过分的环境,让傅廿头皮发麻。 想抬头,才意识到颈后绕着一条手臂。正好卡住他的脑袋。 傅廿艰难的从臂弯里,抬眼看了一眼,发现面前的男人没有醒过的痕迹,这才恍然大悟。 …对了,以前,关系还能好到同床共枕的时候,往楚朝颐臂弯里钻,好像已经形成肌肉记忆了。 哪怕前一夜刚吵过架,只要躺在一张床上,第二天醒转的时候,傅廿都会发现自己形态各异的蜷缩在楚朝颐身边。 所以再往后,如若前一夜有争吵,傅廿就会自觉的席地而眠,或是在门外待着,或是在房梁上。 但是上一世的这种习惯,还能续到现在,傅廿是真的没想到的。 他叹了口气,只能试图把自己挪出来,动作也不敢大,生怕惊扰了身边的大公公。 他区区草民,心疾没替陛下解开,还往陛下怀里钻,怎么想都是够砍十个脑袋的杀头之罪。 傅廿一边想着,一边试图不动声色的挪出脑袋。他不想死的这么窝囊。 不过这次傅廿也不晓得他自己是怎么钻的,正正好卡在楚朝颐的臂弯里,小幅度抬头也顶不开颈后压着的手臂。 挪动楚朝颐动作太大,肯定会被察觉。 进退两难的时候,傅廿试着清了一下嗓子,能听见一点沙哑微弱的声音。 药效虽然没褪全,但应该是已经说话了。 那找身边的人求助…… 总不能和李公公说:劳烦公公帮忙,草民的脑袋卡在陛下怀里出不去了? 第十二章 一筹莫展的时候,傅廿听见了屏风外传来太医的声音。 傅廿见此,也顾不得动作大不大,直接上手掀开了后颈上压着的手臂,迅速从塌上滚到地上。 “怎么回事儿?” 刚着地,傅廿就听见李公公严肃的声音。 傅廿躺在地上,表情尽可能装的痛苦,左右死死地捂着包着纱布的断肢。艰难的打了个手势,示意自己不能说话。 只见李公公挥了一下浮尘,示意身边的人把傅廿抬出去。 出了大殿,傅廿才被扯下面遮,得到了一杯凉水。 喝了水后,缓了好一会儿,傅廿才感觉嗓子能发出声音。 他试着说了说话,发现声音比想象中还有沙哑,即便是面对面的距离,对方也很难听得见他说的什么。 面前的公公见傅廿实在说不出话,才把傅廿抬到了偏殿。 见到泽王的时候,傅廿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把他抬进来的太监开口道,“禀报殿下,连公子也被打出来了。” 打出来了? 傅廿心说没人打他,但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 “知道了。”小皇叔说着,搁下了手里的笔,抬头看向傅廿,“之前陛下病重,本王也找过别人扮成这幅样子去陛下身边,希望能缓解陛下的心疾,不过无一不是被陛下在梦魇中打下了塌。原本以为你能避免,没想到你也是……” “昏睡能,打人吗?”傅廿好不容易说完,努力的清了清嗓子。 “姑且可以理解为旧疾发作,不同于常见意义的昏睡,偶尔也会间接性醒那么一小会儿。陛下醒的时候若看见身侧有躺人,一般而言是格杀勿论,只是把身边躺着的人打下床,说明神志还是不清醒。不过以往发病很少会昏睡这么久,太医说是心病,唉……” 傅廿不记得楚朝颐有这个旧疾。 肯定是他离宫以后,楚朝颐才烙下的这个毛病。不过如若身侧躺人,楚朝颐的确会下意识抽刀,这倒是不假,当时傅廿刚到楚朝颐府上做事的时候,体会过不知道多少遍。 傅廿的疑问很多,可是想了想,不管问什么都是逾矩。 最关键的是,眼前的小皇叔,有可能是为他种蛊的恩人。思考了一会儿,傅廿还是把一肚子的疑问咽了回去,低声道,“天佑陛下龙体,定会没事的,请王爷放心。” “嗯。先出去吧,待会儿高公公忙完会领你回去,可能需要你多等一会儿。” 傅廿点头领恩后,便扶着公公一蹦一跳的出了大殿。 可是刚才…楚朝颐并没有拍开他。 傅廿想了想,觉得可能只是楚朝颐并没有在那段时间里清醒过,不然那么大一个脑袋往怀里钻,没当场砍下来都算仁慈。 外面雨还没停,夜里算不上暖和,傅廿看见身侧扶着他的小太监有些嫌弃,便顺势说道,“劳烦公公了,您先回去罢,夜里外面冷,我一个人在这儿等高公公就行。高公公若是问了,我只说是我赶你走的。” “行。”小太监巴不得赶紧走,一听傅廿这么说,就差咧嘴笑了,“那小的先告退了。” 傅廿见他一蹦一跳跟兔子一样的窜了,不禁眯起眼睛。 很好,有单独行动的时间了。 走屋顶房梁到寝殿,路线傅廿都熟悉,只是现在没有义肢,行动可能有点笨重。 不过机会难得,傅廿没有犹豫,还是单腿起跳,艰难的翻上的屋顶。 这身刚换的影卫常服正好,可以完美的融入瓦片和夜色。 断肢有纱布包裹,也不至于摩擦的太疼。 傅廿一路匍匐,顺着屋顶爬到的寝宫附近。 底下的侍卫把守比他想象的还严,傅廿不禁犯了难。 以前寝宫附近的侍卫,可没有这么多。不过好在因为陛下在正殿,近身的那几个影卫也在正殿附近徘徊,主要把守着正殿的安全。至少傅廿来的时候,没有听到寝宫附近有影卫的动静。而且雨天,侍卫多少会松懈一点。 蹲了大概小半个时辰,傅廿才见有提刀侍卫过来,处理换班的事宜。 就是现在。 傅廿一边趁他们交谈说话时,一边跳到了寝宫的屋顶,安安静静的伏了下来。 潜入怕是有点困难,但从缝隙向里窥探,还是能看见那么一点景色的。傅廿曾在这儿住的时间比这位皇后都长,屋顶上待着的时间更长,很多小细节,他再清楚不过。 匍匐爬到熟悉的视觉死角,傅廿挨个排查瓦片下方。 他记得当年,他在这儿藏着一些精巧的小飞刃,虽然各个不及半根手指长,但近距离投掷杀伤力还是很大的。 他现在需要这些东西帮他撬开一点木头之间的缝隙,一探寝宫里的究竟。 傅廿进承元殿的时候就被搜过身,现在自然全身上下连一点儿锋利的物件都没有。 摸了半天,傅廿什么都没摸到。 不应该啊,这个位置,雨水是冲刷不到的。而且在这儿藏得飞刃,傅廿没同任何人说过。 实在找不到昔年藏下的旧物,傅廿想了想,还是一狠心,掰下了一点瓦片应急。 拿到尖锐钝物之后,傅廿爬到侧屋檐和房梁构成的死角,小心翼翼的支撑好身体,左手拿着瓦片,把原本就透光的缝隙撬的更大一些。 没有义肢辅助,这个姿势费力的很,不一会儿,傅廿就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加重。 好在是雨夜,不然平时这么大的呼吸声,早被发现了。 他咬着牙,努力把缝隙撑得大一些,才艰难的透过缝隙向里窥探。 映入眼帘的先是交错的房梁。 只能看得出寝宫的布置,大致布局和他走的时候差不多。 寝宫内虽然亮堂,但却听不见有人走动的声音,也看不见走动的身影。 不是说,皇后住在这儿吗?怎么一点动静都没? 人只要有呼吸,就会有动静。傅廿还以暗杀为生的时候,屋内只要有活物,必能察觉的到。虽然老本行丢弃的时间有点长,但还不至于一个大活人在屋里,察觉不到一点动静。 傅廿眯起眼睛,又仔细的扫视了一圈。 终于,远远地看见,塌上似乎躺着一个人。 只是离得远,又隔着纱织帷幔,只能隐约看得出来像个人影。样貌年龄性别完全分辨不出,更别提身份了。 傅廿蹙眉仔细的看着。 只见塌上躺着的那个像“人”一样的,穿着一身正红色的衣服,头上似乎也有很多繁琐的东西,比傅廿见过的所有头饰都要繁琐百倍,金闪闪的,在素色的被褥里十分显眼。 会有人穿成这个样子睡觉吗?而且一点点动静都听不见,未免太诡异,还是说,眼花了。 傅廿更倾向于离得太远看不清,可能只是红色的东西摆在那儿,远看像人影。 傅廿叹了口气,心说这和看不见有什么区别。 不过来都来了,无功而返肯定是不甘心。想着,傅廿思索着要不要再掰些瓦片,把缝隙再撑大些。 还没开始找瓦片,傅廿就察觉到了雨声中有声音。 应该是影卫踏过屋顶的声…… “咚!” 傅廿还没想完,只听见耳边擦过冰冷的金属,一只短刃直直的扎到了眼前木头里。 第十三章 有人。 傅廿下意识把衣领叼高,遮住大半张脸。 刚想借助臂力翻身上房顶,身后又是一刀。傅廿虽然躲得快,但毕竟没有义肢行动受限,耳朵还是擦出了一道血痕。 顶着风雨,傅廿趴上房梁。 飞刃是从东面来的。 通过观察,东面并没有活物行动。 雨声太大,凭空几乎无法听出雨滴之外的声音,傅廿伏低身子,希望通过瓦片的传导判断脚步声的方向。 后面! 傅廿反应过来之后,赶忙转头,两个后翻躲过的暗器的袭击。 “影卫?你是哪一队的?我可不记得我有派人守在寝宫附近。” 刚找稳平衡,傅廿就听见不远处的声音响起,嗓音很熟悉且有辨识度。 楚幺。 楚朝颐身边现任的大影卫。 “不如实回答,杀之——” 傅廿没给这个人说完的机会,直接从瓦片中拔/.出对方刚刚扔过来的飞刃,二话不说还了回去。 投掷的时候,傅廿顺着惯性稍微站起来了一些,这么一露头,傅廿看见对方根本没躲那几个飞刃,肩膀上顿时多了两个血窟窿,朝着他的方向飞奔而来。 傅廿也没闲着,手脚并用的朝着对面的塔楼跳跃。 还真是狠人,近距离飞刃不躲,赌的就是会不会刺入筋脉,甚至是心脏。 后面的脚步声渐渐在雨声中清晰起来。 傅廿知道自己跑不过两条腿的,只好环顾四周,看有没有藏身之地。 还没进行下一步判断,傅廿又听见头顶传来“咻”的一声。 很明显,这次对方是刻意放水,不想杀他。 “到底是谁?投掷飞刃的手法,也是宫里的影卫,看你连武器都不带的行为,也不像有意行刺。劝你好好回答,最好别动。” 傅廿听见对方给暗弩上弦的声音。 近距离赤手空拳和对方打斗,傅廿没有优势,尤其对方还可以随时唤出附近潜伏的同僚,他倒是不怕伤着,只是怕万一被看见了,有点难收场。 “好好回答,还有饶你一命的可能。”楚幺的声音很冷,几乎是命令的语气,冲着面前的不速之客低吼道。 傅廿还是没动,只是就这么微微转过身去。有领子遮住脸,对方看不见他的五官,但他却能用余光看见身后的地势计划路线。 他原本想就这么离开,没想到这么无异回头,看见了楚幺手上拿着的匕首。 浮光匕。 傅廿看到那把小小的弯刀,转身的动作都顿住了。 那是当初楚朝颐送他的,不是最锋利顺手的那一把,但是傅廿是情有所答之后,第一次从楚朝颐手里收到的礼物,不是赏赐,而是礼物。往后的影卫生涯,这把小小的匕首之下,死无余辜的魂魄无数。 离宫之前还在软禁的时候,傅廿身上所有尖锐的物品都被尽数没收,更别说刀刃这些东西。离宫的时候傅廿只从账房公公那儿,领走了这些年他所应得的例银,别的什么都没带。 这把刀,哪怕被喂狗,被随意丢弃,也比给下一任大影卫拿着好…… 看着这把刀,傅廿干脆站了起来,脸有衣领遮挡,但断肢却毫无保留的展现在对方面前。 “你……”楚幺看清之后,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目光中尽是不可思议。 隐约之中,傅廿仿佛听见对面的人轻轻念叨了一句“傅廿”。 傅廿一跃朝着对方持刀的方向突进,上手就要抢那浮光匕。 意外的是,傅廿没怎么费力就夺到了手。楚幺好像是石化了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傅廿见对方不追,也没逗留。 跃下屋檐的时候,傅廿才想起来,“傅廿”这个人已经死了很久了。 大半夜遇见死人……傅廿想了想,的确挺吓人。 不过还好楚幺没看见他的脸,即便说出去,也最多说在寝宫附近看见“傅廿”回魂了。 傅廿没去想那么多。 回魂这种事儿,说出来谁信呢。 回问梅堂的路上,傅廿看见宫道附近,放着很多盏地灯,上面罩着半封闭琉璃盏,防止灯被雨浇灭,同时也能保证空气流通。 傅廿不禁好奇,到屋里换过衣服,把抢来的浮光匕收好后,还是开口问了高公公,“高公公,回程的路上那些地灯是……前些日子夜里还没有的。” 问完,傅廿看见高公公脸上一直挂着的职业微笑僵住了。 不过随即,又勉强笑了一下,“今日是…陛下身侧某位十分忠诚的大人的忌日。也不能说是忌日……”高公公说到这儿犯了难。 “是我问多了,抱歉。”傅廿是时候收了嘴。 倒不是不好奇。 而是反应过来,大有可能是他自己的忌日,没必要问了。不然楚幺见到残缺的人影,也不至于吓得魂飞魄散。 不过正好,不用担心身份暴露的问题,忌日回魂,很正常的,话本里都这么写,傅廿如是想到,松了口气。 “您这个年纪,有好奇心是好事。”高公公附和道,“对了,早些时候泽王殿下给您的赏赐,除了药材给了太医院入药,其它小的都给您放在侧房的箱子里了,这是钥匙,您拿好。” “有劳公公。”傅廿接过了那把小小钥匙,顺手收在身上。 “对了。之前那张轮椅您说用不上,还能站得起来,小的替您回禀了陛下,陛下说让宫侍司给您做了一副义肢。大概过几天就能送来。” 义肢。 傅廿听到这两个字,一时间不知道是惊是喜,眼睛都忘了眨。 高公公以为傅廿是没听懂,又继续解释道,“就是可以替代手腿的假肢,小的之前见禁军之中里有几个德高望重的大人用过,活动和常人无异,用好了比凡躯□□还耐用。陛下是真的对您有心,您应当高兴才是。” 傅廿反应了好一会儿,“谢谢陛下。挺高兴,只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说完,傅廿强行咧了咧嘴,示意自己在笑。 宫里肢体不完美的侍卫也有几个,禁军之中更是不少。不过碍于义肢的造价,只有那些功劳甚大的才能有御匠制作义肢的待遇。 “还有,泽王殿下让小的问您,伤好了以后您是留下还是……” “留在宫里。陛下赐了义肢,一走了之那是忘恩负义。只是断了手脚,又非废了武功,在宫里做侍卫还是可以的。”傅廿笃定的说道。 虽是这么说,但实际上,只是因为还没能去寝宫一探究竟,还没找到替他种蛊的恩人,不能走罢了。 “行,小的明日就去回泽王。” 傅廿没再说话。 床上的帷幔放下来之后,傅廿才从被子里摸出来了浮光匕。 看着手里的浮光匕,傅廿才开始反思,自己为什么要抢这把破刀? 当初是他主动离宫的。他主动离开楚朝颐的。即便这次回来…傅廿也不是找谁重修旧好。方才脑袋卡进臂弯里是肌肉记忆,只能算作意外。 当初的定情信物,谁爱要谁要,他抢个什么劲儿…… “书上说过,这一行,不能对人产生感情,但一定要对贴身的兵器加以爱护,视若糟糠之妻。”想着,傅廿不知道怎么想出来小时候读过的书,上面有这么一句话,顺口说了出来。 说完,傅廿觉得挺有道理,看了看手上的小刀,心安理得的把刚夺回来的“糟糠之妻”重新收入怀中。 . “刚开始适应关节轴承重的时候,会稍微有点疼,会有一定时间的磨合期。不过您放心,这义肢看起来虽细,但绝对结实。”太医一边解释着,一边替傅廿调试着新做好的义肢。 傅廿一动不动,怕动了给太医增加工作。 新的义肢也是石制的。 不过质量,明显没上一世那副灵活轻巧。毕竟稀世石材和随处可见的石头,区别还是挺大的。 傅廿用手碰了碰坚硬的右腿,应该是山岩石,虽然沉重,但还算得上结实。 “可以站起来了,走路试试。腿肢活动基本没什么限制,手肢抓力可能会稍微受限,像写字,夹筷,这种精细的动作怕是做不来,但总体不影响日常生活。”太医继续解释道。 “多谢。”傅廿说着,扶着桌子,装作不适应的站了起来。 从小他就不知道有右臂和右腿是什么感觉,如若现在多了真手真腿,傅廿反倒得重头适应。 站稳后,傅廿装作艰难的尝试屈膝。 还没跪下,就被揪了起来。 “不必行礼,大动作先别做。您别再伤着比什么礼都好。” 傅廿:…… 末了,傅廿还是站着,道了一句,“多谢徐太医照顾。还有,可否问问徐太医,不知这几日陛下有无好转……” “有所好转,人已经清醒了。不过您要是去道谢就不必了,陛下清醒之后,明确指示,让您不必去亲自道谢…说是政务繁忙。” “好。”傅廿回答的也轻巧。 楚朝颐不想见到他很正常,他也不是那么想面对清醒时候的楚朝颐。 像泽王那种,猜他是楚朝颐心疾的才不正常。 太医走后,傅廿才敢放开胆子使用义肢。 能双腿走路的感觉真好。 装上义肢后,傅廿就在宫女的帮助下,收拾了泽王给的赏赐和其他私人物品,准备搬离问梅堂。 高公公已经回到承元殿继续当差,傅廿也收到去侍卫总教头前报道的传书。 因着连念原本就是王府上的侍卫,只是调遣到宫里,除了操练要和新兵一起一段时间,休息和月例,都是和以前一样,照着四品侍卫的安排。 新的住所虽小,但还算得上干净,傅廿把财物上过锁,看了看这间堪堪容人的小间,最终,把浮光匕压在了床底。 入夏的午后多少还有些暑气,这个时辰,大多侍卫都在执勤,有些闲着的,也是坐在树荫下乘凉,或是在院内独自打着剑谱刀谱。 傅廿收拾好东西,刚走出房门,算着离找教头报道的时辰还有一会儿,正思索着这点儿时间做些什么,就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哀嚎。 虽然哀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意外的嘹亮。 “走走走,去看看,昨天就看见他被绑起来了。应该是现在才开始打吧……” “他不是陛下身边的大影卫吗?” “你新来的有所不知,他被陛下勒令当众吊起来打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次次犯的事儿都是掉脑袋的,人家就挨一顿打,照样回陛下身边当差……” 陛下身边的大影卫,不是楚幺吗? 那夜,傅廿记得自己忌日的时候,他还遇见这位了…… 虽然幸灾乐祸不好,但傅廿还是好奇。 犯能掉头的错误都只是挨顿打,还不止一次,果然陛下对楚幺情深意重的程度是他不知道的。 跟着凑热闹的人群脚步,来到了小校场。 只见楚幺还是穿着影卫常服,被绑在校场中央的演武台上,背后已经被打出了血迹。 “真的是被抢了,说了见鬼了……”楚幺的声音已经奄奄一息,也顾不得颜面好不好看。 “楚大人,劝您趁早坦白。” “真的是见鬼了,再怎么问,都是见鬼了!”楚幺继续喊道。 围观的群众早就止不住好奇心,一时间低论纷纷。 “以往不是打两下示众意思意思吗,这次打这么重?” “……以往那就是虚晃几下,这次是真触怒陛下了。” 傅廿听着人群讨论,适时的开口问道,“怎么触怒陛下了?” 好八卦的侍卫都是自来熟,也不管傅廿是个面生的,“拿了某位大人的遗物,还给弄丢了,陛下这次是真动怒了。一边拷打,一边正满宫搜查,还有奖通缉呢……” 傅廿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已经有好事儿的先一步叽叽喳喳问道,“哥,您进宫最早,哪位大人的什么遗物?这么贵重?” “楚幺不是陛下身边的大影卫吗?除了兵符国玺,还有他动不得东西?” “你们小声点,当然有了。应该就是在楚幺之前的大影卫,只知道该唤傅大人,名字都不知道。来头神秘,只知道跟了陛下好多年,同陛下同吃同住,和亲兄弟一样。和楚幺不一样,为人低调,恪守职责的很,压根就没露过面。后来听说尸首都回来了,但陛下还是坚信人在,不愿承认……现在大影卫的身份算是借给楚幺的,据说腰牌和官印都压着不给,他平日里行事张扬也有陛下压根没把他当大影卫的原因在……在宫里你说陛下的一句不好还有的救,敢说傅大人一句,那基本可以准备后事备好棺材……” 傅廿安安静静的听着。 原来他死了以后还有如此殊荣,明明上一世活着的时候,人人都唾弃他是狗的。 不过有人说他职业素养好,并且用词礼貌,傅廿还是挺高兴的。 傅廿还没开口,又有人接着问道。 “那遗物是什么?万一我们给找到了,岂不是还有赏金拿? ” “告示上说了,拾金不昧者五十两赏金,偷盗者赏斩首。遗物…好像只说了是一把匕首,展开也不到五寸长,好像叫浮光匕还是什么……” 傅廿还没听完,赶紧退出了人群。 ※※※※※※※※※※※※※※※※※※※※ 感谢在2020-12-28 02:03:45~2020-12-29 02:18: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oliviama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四章 退出人群之后,傅廿赶紧朝着自己房间的方向跑去。 赏斩首这种重赏傅廿就不凑热闹了。 回到房间,傅廿赶忙从床底翻出来那把浮光匕,用干净的纱布做了一个简易的固定器。像以前藏暗器一样,固定在右臂的断肢上再把袖子翻回来。 不影响行动打斗,除非有人突然抱上来…… 想到这儿,傅廿顺势看了一眼镜子。 他骨相虽生的就好看,但也顶不住皮肉上那么深刻的缝合痕迹,还有血珠干涸的痕迹没擦干净。虽说不丑,但和“亲和”两个字没有半点关系。 没有亲和力就行。 傅廿看了一眼太阳的方向,抓起文书就朝着校场跑去。 找到侍卫教头,傅廿说明了来意,把文书和腰牌一同递给了对方。 “你就是前些日子……被陛下钦点入宫都不肯,然后大婚之夜抢了熙王妃还打伤熙王和府上所有侍卫,带着熙王妃私奔未遂,结果意外断了手脚的那个侍卫?听说还被赏赐了义肢?”侍卫总教头看了一眼文书,又看了一眼眼前满脸伤痕的青年,将信将疑的问道,“连念?” “嗯。”傅廿不太清楚事情怎么传到宫里的,“打伤所有侍卫是谣传。” “那也够神的,前些日子听那群小兔崽子说这事儿,还寻思着话本都不敢这么写,是真的吗?” “嗯。”傅廿沉闷的应答到,“都是往事了。” “改日再说闲话。你是初入宫,宫里很多规矩和王府上不一样,所以安排着你和新兵一起演武操练一段时间。带新兵的教头是窦将军的大弟子,也姓窦,待会儿他们就回来吃饭,吃过饭你跟着去夜训就好。”总教头说完,把腰牌还了回去。 傅廿:“好。只需要带腰牌就行了吗?还需要带其他身份证明……” “有腰牌就行了,他认得你,当时就是他把你的事迹传入宫的。” 傅廿:…… 他只记得窦老将军是一开始就在楚朝颐麾下的功臣,虽是武将,但学识修养,为人处世都透着一股子文人风骨。 没想到大弟子是个这么好事儿的。 用过晚饭,傅廿很快找到了新侍卫的队伍。 站入队伍之后,窦教头还没到,很多人都在交头接耳。 “新来的,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儿啊?” 傅廿原本安安静静站在队末,没料到有人过来搭话。仔细一看,发现是个年纪不大的男孩,比周围人都矮那么一截儿。 “我叫忍冬,南海来的——” 还没说完,傅廿就看见面前的人脑袋被不远处飞来的石子砸了一下。 清脆的响声,傅廿都替他脑袋一疼。 “忍冬!有新人来的话你今天晚上可以不用给我们洗衣服,让新人洗!去找找悬赏发布的那把刀,找到了先交给我。” 忍冬揉了揉被砸的脑袋,“知道了。” 傅廿没说话,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他原本就不是什么惩恶扬善的仗义君子,加上宫里这种事情太多,傅廿一向都是冷冷旁观。 没想到,下一秒,傅廿感觉到肩上擦过短暂的疼痛。 傅廿不禁蹙眉。 “喂,新人,你叫什么名字?今天晚上你洗衣服!” 傅廿叹了口气,装作没听见。 他不是那种一点就炸的性子。上一世也是,遇见无礼之徒,只要不危及到主子,傅廿连搭理都懒得搭理。 “听不见吗?” 听见对方的叫喊,实在难听聒噪,傅廿这才抬起头,“很遗憾,你找错人了,我不会。” “衣服都不会洗,你没手吗?” 傅廿扫了一眼眼前气焰嚣张的少年,缓缓的抬起了右臂。 石头雕琢的暗色义肢,乍一看像是烧焦的骨架,通体发黑,加上傅廿这张凌厉的面容,瞬间,只见刚才还叫嚣的少年顿时安静了不少。 “我的确没手。”傅廿看着自己的义肢,语气平静,说完,又看了看面前少年有力手臂,用义肢小心翼翼捧起,细细的打量着,“你的手,很好看,很适合洗衣服——” “变.态!” 傅廿还没说完,就被对面的人暴躁的打断,随即义肢里的手也被抽.离。 面对莫名的骂名,傅廿愣了一下,“抱歉,以前只知道对未出阁的姑娘不得拉扯,没想到你也是……” 还没说完,傅廿就听见戒尺打人的闷响。 只见面前的少年疼的想嗷嗷叫,又不敢出声,只能挤眉弄眼的。 “站好!一天天武学没长进,下作的手段没少学!”说完,又是一戒尺,毫不留情的打了下去。 傅廿抬头,看着拿戒尺的男人,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一身轻甲很衬身材,看上去力量蓬勃,却也不失活力朝气。 “按照以往的规矩,先跑步,再把上午教过的刀法复习百遍。”说到这儿,傅廿看见面前这位拿戒尺的转了目光,“忍冬,你接着去练举刀。然后新来的,你留一下。” “是。”傅廿淡淡的应答。 等队列跑走之后,傅廿考虑要不要主动拿出腰牌。 还没犹豫好,只见面前的人先一步开口,“我叫窦慎,今日有幸相见,你就是那个打伤熙王和王府里所有侍卫,然后和熙王妃私奔未遂,还得了泽王和陛下重赏的奇人吗?” 傅廿:…… 看着对方闪闪发光的眸子里写满了好奇,傅廿一时语塞,“是属下,不过打伤王府所有侍卫为不实之言,属下连念见过教头。” 说完,傅廿还是主动把腰牌递了出去。 差点忘了,他的那些“光辉事迹”就是被这位带入宫的。 刚把腰牌收好,只听见窦慎又一次开口,“既然曾经是王府上的侍卫,武学肯定是不需要窦某指手画脚,待会儿你且听我说一下宫里基本的规矩。” 傅廿点头,表示默认。 宫里的规矩傅廿上一世就了如指掌,只不过,从来没有遵守过一天,现在听听还是很有必要的。 除了训练的时辰和休息的时辰、冲凉浴房使用的时辰,请假准则以及规矩,以及基本的行礼方式,和活动区域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 傅廿表示自己都记住了。 “对了,刚才那个扔石头的孩子姓姜…实在惭愧,他是姜大人委托……” “官宦子弟,不方便管教,能够理解。”傅廿适时接话,没让对方为难。 就像上一世他处处看熙王不顺,但楚朝颐却偏偏对幺弟不打不骂一个感觉。 “哈……抱歉,替他给您陪个不是。往后一个月虽说是在窦某营里,但还是得请连侍卫多照顾。”窦慎说完,又赔笑了两声,“还有,不知道今日告示你是否看见?” “那张,赏金五十两的吗?”傅廿对这个印象深刻。 偷盗者,赏斩首,但现在……赃物就在他身上。 “对,是一把很贵重的匕首,刀背着刻着“浮光”二字,又称浮光匕。如若你捡到了,直接去承元殿求见李大公公便是,陛下一向赏罚分明,不必担心受到责罚。但切记,不可私藏,如若被发现……今日楚大影卫被当众吊打的场景你想必也看见了,他跟了陛下多年,这次才算是免去一死,换了别人,早就斩首示众。现在,承元殿的内侍已经开始对全宫的宫女公公和侍卫的住所进行搜查,待会儿如若查到你的房间,让他们查完便是。” 傅廿尽可能平静的回应道,“好。” 回答完,傅廿想了想,又接道,“不过还请窦教头告知匕首具体的样貌特征,前些日子属下见过一把通体像是用金子做的一把短刀,流通在集市上,看上去像是宫里的东西……” “浮光匕问题就在,长得太普通了,可能比常见的小弯刀还普通些,一般人捡到可能只以为是把可以随意丢弃的小刀,所以才会重金悬赏,要是长得就贵气,持有者直接赏斩首就行。”窦慎说着,看傅廿一脸迷茫的样子,又解释了一句,“据说是某位对陛下很重要的大人,留下的遗物,过往的事窦某不过略听闻一二,也解释不清。” 可以确认是这把浮光匕了。 傅廿心里说不太清楚是什么滋味。 外人看来,楚朝颐是情深义重,念及忠臣旧情。但具体如何,傅廿才是最清楚的那一个。 傅廿又同窦慎说了几句话。 基本都是问他带着熙王妃私奔的传奇故事,傅廿也应付性的现编了几句,这才看见窦慎神清气爽的继续去打刀谱。 傅廿也没闲着,新的义肢还不是那么合身,需要磨合的地方很多。 尤其是抓握力,和投掷的精准度。 他在靶子前,一遍遍练习着各种投掷刀法的精准度,和对新手肢的控制度。 想做到完全贴合身体,还差了点火候。 直到校场没人,打更人来的时候,傅廿才离开了校场,回到了起居处。 傅廿记得,侍卫的起居所一般都是能热闹的深更半夜,尤其是年轻的侍卫,精力充沛。酒和一些禁书禁物,不管再怎么禁,总有一些人能换着办法弄进宫。 但是今日,异常安静。 傅廿想起来早些时候教头说的,有人要来搜查,赶忙放弃了走正门的想法,心虚的从侧门试图悄无声息的溜回去。 结果刚进外院,傅廿就听见起居的内院有公公尖声尖气的声音,“陛下有命,除了屋里要搜,身上也自然要查。为了防止相互栽赃包庇,侍卫由公公代为搜身,伙房里的宫女嬷嬷,去北屋里由姑姑们搜查。” 还要搜身? 傅廿听到这儿,伸进门槛的脚又收了回来。 先出去避一避吧。 结果刚想蹑手蹑脚的退出去,余光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远处多了几个提刀侍卫。 ……看来这次是动了真格要找这把刀。 既然楚朝颐这么喜欢这把刀,当初送给他做什么,傅廿心想。 退出去不太可能,肯定会被排查。提刀侍卫都来了,屋顶或者其他角落万一有影卫也不是不可能,走屋顶万一撞个正着…那进去接受搜身…… 乘着夜色,傅廿匆忙环顾了一圈外院的环境。 有茅厕和浴房,还有一口水井。 藏水井里这个可能傅廿首先排除,义肢还没彻底适应,万一一个闪失掉水里肯定有动静。 茅房…… 傅廿思考了一圈,还是猫着腰进了浴房。 此时,浴房里已经没人了,傅廿蹑手蹑脚的走到大水缸后面,小心翼翼的伏下身子。 浴房是半露天的,露天的空隙虽不大,但钻人足矣,傅廿算着着,待会儿即便有人从浴房正门进来,他也有空间从这儿出逃升天。 隔着墙板,傅廿听着外面的动静。 怎么查这么久还没走…… 正听着,傅廿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骚动。 仔细听,好像是行礼的声音,短暂的骚动,换来的是鸦雀无声的寂静。 正当傅廿以为是不是可以出去了,紧接着,凌厉又熟悉的声音震的木板都是颤的。 “你先说是撞鬼了,又说是个面生的侍卫抢走的。现在朕把你放下来,让你指认,你倒是说,是谁抢的。”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傅廿汗毛都支棱了起来。 ※※※※※※※※※※※※※※※※※※※※ 感谢在2020-12-29 02:18:29~2020-12-30 22:11: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oliviama、小汤圆 10瓶;醒醒今天醒了吗?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五章 “说啊。是朕平时太纵容着你了,连这些物品都敢私吞?” 往常这个时辰,这位大忙人肯定雷打不动的在承元殿处理政务。 除非有特别重要且紧急的事情,才能惊动这尊大佛挪摊。 原来一把匕首就可以吗…… 傅廿还真没见过,楚朝颐如此看重一件物品。 虽说顺手的武器堪比糟糠之妻,但傅廿还不想因为这个掉脑袋。 如果对方真是找的紧……还是先还回去保住脑袋。 再顺手的兵刃,一想到是曾经的定情信物,似乎也不是那么顺手。 “……属下不敢。真的不敢,这才搜了一个院的侍卫,万一他住在别处……” “如若找不到,先拿你问罪。”凶狠的声音说完,又转身朝着身边的公公吩咐道,“把这个院缺的人在名册上记好,去下一个院让楚幺指认。” 傅廿稍微松了口气。 听着脚步声离开的声音,傅廿从水桶后面钻了出来。 刚钻出来,就听见外面的公公点到了他的名字,“连念!连念回来了吗?” 傅廿一听,赶紧打消了出去的念头,干脆顺着浴房露天的部分,顺势翻上了院墙。 绕开提到侍卫,和容易藏影卫的角落,傅廿到了一处喧闹的院子才敢从墙上一跃而下。 看着院内一个个年纪不大的少年,拥挤的通铺,应当是新入宫的侍卫暂住的地方。 傅廿刚寻思着下一步往哪儿藏。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呀!” 还没反应过来,冷不丁听见身侧传来一个清脆的少年音。 傅廿下意识想摸暗器,结果却摸了一手空,回头,发现是今天在队列里遇见的那个被欺负的少年。 看着对方手里吃力的抱着一个洗衣盆,笑容都有点勉强,傅廿这才稍微放松警惕。 “我……”傅廿赶紧把手乖乖的垂在身侧,掩饰自己刚才摸暗器的小动作。 既然被发现了,要么拉对方入伙,要么只能…… 傅廿看了一眼眼前乖巧的忍冬,“这儿有什么能藏身的地方吗?我待会儿帮你洗这些衣服。” “藏身?你怎么了?”忍冬听闻,放下了手里的盆,好奇的问道。 傅廿连忙编道:“欠钱了。没想到在宫里遇见了,对方正准备打我,找个地方躲躲。我初来乍到,不太熟悉路,麻烦了,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你欠了多少钱,我可以先借你——” “不用不用,”傅廿连忙拒绝道,“能藏身就好。” 忍冬想了想,抱着盆走向井边,指了指旁边的水井,“水井里有石头可以踩踏,我之前见有人出去赌钱被抓,就是从这儿被抓上来的。” “谢了。”傅廿说完,毫不犹豫的踩进井里石头凸起的位置。 等搜查结束再回去罢。 按照以往的经验,楚朝颐即便亲自搜查,也不可能停留太久。 在这个男人眼里,没有事情能比得过天下大业更重要。 傅廿调整好姿势,安安静静听着外界的声音判断情况。 新的义肢不是那么合身,卡在井里的石缝里支撑的时候,难免会磨得断肢疼。尤其伤好了才没多久,皮肉才刚刚长好,傅廿祈祷着别再出血,收拾起来实在麻烦。 躲了一会儿,傅廿井外传来声音。 “让你找的那个通缉令上的匕首找到了吗?”声音凌厉,傅廿一下就听出,是白日里那个朝他砸石头的蛮横少年。 “……” “衣服也没洗完,你说你怎么这么废物?快找那把刀,公公要查到我们这个院了,再晚就没机会领赏金了知道吗?没有赏金,你这个月的月钱……” “……” 傅廿默默的听着。 既然有人这么想接这个烫手山芋,他只是成人之美,算不得陷害。而且,早些时候,对方不由分说用石头砸他…… “别揪我耳朵!疼疼——” “听到了吗?” 上面的喧闹声还在继续,傅廿思量了一下,还是把匕首从断肢上取了下来还,算好距离向上一抛,正好抛到了井边。 “这是什么?不是找到了吗?不打你这几下你还想藏着掖着独吞赏金?” “我没有……” 接着,傅廿听见脚步声匆匆离开的声音。 这么容易就把这个烫手山芋扔出去,傅廿着实没想到。 傅廿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右臂,心里也莫名有点空空落落的。 也是,他视刀刃为糟糠之妻。亲手把爱妻交给别人,滋味肯定不好,傅廿如是想到。 不过一会儿,傅廿就听见楚朝颐那一行人,进了新侍卫所居住的院子。 傅廿刚想着要不要换个地方藏,突然感觉到井口有人探头。 “快上来吧,有公公来搜查,说是要搜身的……好像陛下也来了,出来吧,放心,有这么多位大人在,你的债主看见你也不敢乱来。” 刚说完,傅廿就听见公公尖声尖气的声音,“那边的什么人,赶紧过来!” 傅廿:…… 就不应该骗忍冬他是躲追债的。 “来,我拉你上来。”忍冬说着,把手伸向井内。 忍冬这么一探头,他想不被发现都难。 傅廿想了想,自己爬出去总比被拎出去好些,虽然知道对方是好心,但一点不生气是假的。 “谢了。”傅廿冷冷的抓住那只手,满脸情愿的从井里爬了出来。 刚上来,傅廿就听见忍冬开口,“刚才你没看见,有一把刀不知怎的,就掉在我身边。和通缉令上画的那把还挺像的……” “嗯。”傅廿应付的回答了一句。 跑到院中间,所有人都跪的整整齐齐,只有一位穿着暗色金绣龙袍的男人笔挺的站在院中,旁边拿着浮尘的李公公猫着腰站着。 “回陛下,楚幺还没爬过来,等他来了再指认——” “不必,直接开始搜查,等他爬过来得什么时候了,待会儿等他爬过来了再算他的账。” 楚朝颐还真的来了,居然真的为了一把匕首,如此大动干戈…… 傅廿还没来得及幸灾乐祸,就被身边的人拽了一下。 他这才反应过来,大家都跪着,只有他一个人像个二愣子一样,敢大胆站在穿龙袍男人的面前。 傅廿赶忙试图跪下。 未曾料想,新的义肢不是那么合身,手肢还好,腿肢猛然屈膝这种动作还是有点勉强。 一时间非但没能跪下,还差点一头栽到地上。 看着忍冬不争气干着急的神色,傅廿撑着地,小声道,“义肢,关节卡住了,衣服夹在里面……” 御前失礼的罪过,比赏斩首也轻不到哪儿去,可越是着急,义肢里卡着的布料越是拽不出来。 傅廿见忍冬想上手帮忙,刚想阻止,突然感觉到身体一轻。 紧接着,脖颈一紧,竟是直接被人提了起来。 “陛下,他的腿是义肢,方才被卡住了,并非有意失礼——”忍冬反应快,赶忙开口。 楚朝颐没等忍冬说完,冷冷打断道,“朕又不是瞎子,看得见。”说完,朝着提着傅廿的侍卫吩咐道,“带进屋。” 傅廿也不敢挣扎,只能僵着身子,任由侍卫被提溜进了一间杂物室。 被放下来的时候,傅廿扶了下墙,才勉强站稳。 刚想跪下,就听见面前的男人冷冷的开口,“免礼。” 傅廿这才敢保持站立的姿势,但依旧猫着腰,不敢站直,“属下失礼……”还没说完,傅廿就感觉到锐利的目光,似乎在嫌他聒噪。 傅廿老老实实闭嘴。 原本天色就接近大黑,院内还有些光线,屋内无灯,更是昏暗。 傅廿虽习惯夜行,但黑灯瞎火的看对方脸色这种功夫还是练不来。 “李公公,当日朕昏睡不醒的时候,侍卫连念,曾被皇叔安排进过承元殿,对吗?” “千真万确,奴才来时查过记录簿。” 傅廿感觉到面前人语气不善,心里更沉了几分。 果然已经怀疑到他头上了,还好刚才把烫手山芋推出去的及时。 “坐。”只见楚朝颐板着脸,指了一下面前的桌子。 傅廿停顿了一下,确定指令是对他发的,这次后退到桌子边,用手撑了一下,坐了上去。 桌子高,这么一坐,顿时比楚朝颐还高了不少。 他只能尽可能的低着头弯着腰,不知道面前这只老狐狸打的什么心思。 正看着地面,傅廿突然感觉到右臂的义肢不有分手被抓了起来。 紧接着,面前的男人三下两下扯开了袖子上的束腕。 “若是要搜身让奴才来就行——” “不必。” 听到这句漠然的“不必”,傅廿还没来得及反应,只感觉到一只大手,顺着袖口,直接摸了进来。 周围的环境昏暗无光,傅廿不敢抬头,但那只手……一寸寸摸上他的断肢,触感却是无比清晰。 “属,属下未曾见过,通告上的圣物。”感觉到那只手已经钻过了袖子,快要摸到胸膛的皮肤,傅廿只得弓着身,阻止那只手继续的行为。咬着牙,低声开口道,“更未有过私藏之心……” “是否私藏,不由你一张嘴说的算。坐直。”穿龙袍的男人命令的语气依旧很冷,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 傅廿只好坐直。 这只手的触感清晰又熟悉,无论是薄茧,温度,还是触感。哪怕知道不过是例行搜查,脑子里还是不由自主的关联起了往事。 傅廿只能尽可能屏住呼吸,不去感受,左手攥着拳头,心里默念着:是狗在摸我,面前的是狗,是狗…… 幸好,搜查到腰部的时候,那只手适时的离开,没有再往下搜查。 刚没松口气,傅廿就感觉到右腿被抓住抬起,义肢上的靴子被强制脱了下来。 傅廿一动都不敢动,虽说看不见面前人的神色,但凭想象,也知道现在这个姿势有多不雅。 感觉到那只手从裤腿钻进,穿过义肢的部分,碰上断肢的边缘时,傅廿咬牙。 即将触碰到腿根的时候,突然,傅廿听到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报,找到了。刀刃上刻有浮光二字,内侍局的公公看过了,确认为丢失的浮光匕。窃贼已被捉拿,请陛下处置。” “找到了?”楚朝颐的语气里有些惊讶,“谁身上找到的?” “经属下询问,是礼部姜大人举荐进来的姜……” “拖下去!”楚朝颐低声吼道。 “是,属下领命。” 傅廿听见屋外传来一阵骚动。 接着,喊冤的声音如期而至,“陛下明察,属下是被冤枉的——” “是别人把这把刀给属下的,属下刚想去承元殿禀报,没想到您来了——” “真的是冤——” 还没喊完,就没了声。 傅廿面无表情僵持的听完,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着实并非属下所窃……” 小声委婉提醒完,傅廿感觉到那只手依旧没有从裤腿里出来,额前的汗珠已经滑到了耳际。 总不能光明正大的问:陛下,可否把您的手从属下腿上移开? 第十六章 “嗯。如此看来,的确,窃贼并非是你。”楚朝颐毫无波澜的说出了这句话。 只是这句话说完,傅廿并未感觉到那只手有离开的意思。 沉默对峙许久,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那只手似乎又向上攀附了几分,抓握的动作也更紧了些。 傅廿努力忽略腿上异样的触感,调整好呼吸,尽可能冷静的说道,“属下伤未痊愈,只怕血污会脏了您的手……” 说完,沉默良久,傅廿突然感觉到腿部断肢上覆着的温度消失。 见楚朝颐没说话,也没开口追责,傅廿也不敢开口追问对方是否察觉到了什么。 ——换了别人把他全身触碰遍,傅廿也能做到面不改色,但是换成楚朝颐的手……傅廿也是人,肌肉记忆并不会乖乖的受大脑控制。 昏暗间,他看见面前的男人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到了门口,从公公手中接过帕子,反复擦了擦手,看不见表情是嫌恶或是别的。 傅廿这才从桌子上跳下来,匆忙穿上了靴子,捡起了束腕重新系好。 走出杂物室的时候,傅廿已经收拾好了方才波澜万丈的思绪。 院内,几乎所有的人都站在原地,一副惊魂未定的神色,小声议论着刚才被拖下去的人的去向。 傅廿还没向前走,就看见熟悉的身影蹦蹦跳跳的朝他跑来。 “你没事吧?方才被拖进去的时候,陛下的神色……” 听见忍冬焦急的声音,傅廿平淡道到,“没事。”那个男人开不开心都差不多一个表情,好像天生脸上的肌肉少了几块似的,傅廿心想。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我还以为你被打了。你的腰带没系好,束腕也反了,右裤腿也乱的很。方才公公挨个搜身也是隔着衣服摸的……”忍冬看了好一会儿,才把心中的疑虑说了出来,“最重要的是你的脸和耳垂好红。” 傅廿轻微的蹙了下眉,攥紧了拳头。 随即,还是冷静的编道,“没有被打。可能觉得我嫌疑重,就让我把衣服全脱了。”说到这儿,傅廿话锋一转,故意咳嗽了两声,压低声音,“不过是个模样好看的宫女姐姐替我搜查的……”后半句傅廿故意没说完。 只见忍冬愣了好一会儿,倏地,白嫩的脸颊不知怎么的,红的要命,像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这,这,这样啊……” “是啊。不过不管怎么说,谢谢你今日在陛下面前替我解围。”傅廿说完,拍了拍面前面红耳赤的小朋友的肩膀,大步流星的离开了院子。 回到自己房间,傅廿确保门栓卡死后,才脱下衣服。先是把贴身的亵衣亵裤换掉,再检查义肢和断肢的磨合情况。 意外的,断肢的衔接处只是稍微磨得有些泛红,皮肉都未烂,更别说见血。 看着楚朝颐离开时恨不得把手擦烂,傅廿还以为真的是血污脏了对方的手。 可能只是单纯的厌恶吧,毕竟正常人摸到断肢,第一反应都是恶心。傅廿没再去揣测,一头栽在塌上,看着空空如也的手臂。 换一把刀也是一样的。 . 和新侍卫一起训练,学习宫规的日子还算悠闲。 基础武训对傅廿而言没什么难度,宫规礼仪傅廿适应的也快。 一周下来,傅廿利用休息的时间,终于偷偷摸摸找到了一部分他当初在宫里藏的暗器和各类药物,迷.药和各类解药最多,以及一些用于易容的物资。以后想出入承元殿,少不了这些禁物的帮助。 今日窦慎被调到御前,因为调的突然,新的教头还没来,就免了他们一日训练。 所有人都在松气的时候,只有傅廿站在校场的角落保持沉默。 在京当闲差的武官被突然调到御前,一般而言不是好事。 只不过现下傅廿的身份,朝堂上发生何事他也无权打听,即便打听到了……也没开口的权利。 趁着休息,傅廿想了想,还是决定去趟太医院。 之前安装义肢的时候,徐太医就和他说过,这幅义肢打造的过于匆忙,肯定有不合身之处,隔一段时间要找他进行检查和调试。 进了太医院前院,傅廿瞥见侧院有女官在教药童念书。傅廿安安静静的等了一会儿,等到他们下学,才拦住了一个落单的药童,出示了腰牌,托药童往里传话,说是要见徐太医。 过了好一会儿,傅廿才见到药童出来,“我没见到徐太医,只见到了我师父,我求她帮忙通报,她说宫中普通侍卫除非有特殊原因,不得求见太医,说您如若有不舒服可以先到前院的侧室稍等,会有大夫去找您。” “有特殊原因。”傅廿想了想,还没想好怎么解释,只见侧院钻出来了一个提着药箱的女官,看了一眼药童,又看了看傅廿。 “师父,就是他说要见徐太医。” 傅廿连忙补充道,“前些日子安装了义肢……” “是熙王府上来的吗,姓连?” “正是在下。”傅廿回答道。 “跟我来吧。”女官眉目微蹙,大步朝着内院走去。 傅廿低着头一步步跟在对方后面,来到了后院。 被领进屋,示意可以坐下后,傅廿还没道谢,就听见面前的女官又一次发话,“您下次直接来这儿等徐太医便是,不必让药童传话。” “好。”傅廿见对方语气不善,道了谢之后,便没再说话。 等女官带着药童出去了以后,傅廿才隐约听见外面传来训斥的声音。 “琴琴,这就是上次熙王府里,那个出了名伤风败俗的侍卫。以后这种侍卫来找你传话,你只当没听见,知道吗?” 训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傅廿还是听的一清二楚。 出名的伤风败俗……傅廿抽了抽嘴角。不过也是,侍卫和王妃私奔这种事,自古以来只出现在那些低俗的风月画本里。 难怪方才对方的语气那么不善。 傅廿环顾了一圈,屋内所有药柜和抽屉都是上锁的,桌子上也干净,只有一些常用的瓶瓶罐罐。 原本这次来,傅廿还抱着能不能找出一些……是谁替他种蛊的线索。 傅廿叹了口气。 不一会儿,傅廿便见徐太医来了。 “徐太医。”傅廿连忙行礼。 “坐。”徐太医连忙道,“听闻您开始在宫里当差,应当是已经大好,这段时间义肢适应的如何?” 傅廿在凳子上坐下,解开了系带,露出义肢的部分,“大致都好。只是腿肢关节有时不是那么灵活遂意,手肢握东西容易不稳。” 傅廿记得,他之前那副义肢,和身体几乎是完美契合,除了石料好的原因,做工和现在这幅也不太一样。 说完,傅廿耐心等着徐太医细细打量了一番他身上的义肢,稍微摆弄了两下,有些为难的开口。 “连侍卫,这已经是最好的状态了,无法再进行调试。” 傅廿试了试,发现和以前并无区别,“这段日子连某无意阅读过一本书籍…上面说,宫中曾有一位也是缺了右臂右腿。他使用的义肢,是可以做到和人体完美契合的。可现在……” 沉默了许久,末了,才见徐太医有些为难的开口,“和您说实话罢。最开始这种义肢…的确是陛下身边曾经一位大人带入宫的,之前整个京城的工匠,都没见过这种工艺。后来宫里的工匠才开始研究那位大人的义肢,仿制出了一幅幅复制品,即便有那么几副可以用于人体,但始终造不出那么精妙的义肢。只是那位大人死后,宫里研究的有关义肢制造的图纸文献全部付之一炬,连着那位大人的遗体一度都不翼而飞。前些日子,那位大人遗留下的义肢才被从外面找回来。” 傅廿听着没有说话。 他大概猜到是谁做的了。 当初替他用稀世石料打造义肢的石匠是唯一彻底参透了义肢的具体结构的外人,只是替他造完义肢后,就再无音讯。 从那个时候起,傅廿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义肢的制作很有可能是师门里不外传的东西。不过即便知道,已经背叛师门的傅廿也只是提醒楚朝颐藏好这些工匠,切勿让他们暴露于世。如今这些工匠还能活的原因,大抵也是没能参透义肢的具体结构,只能复制出一些三脚猫的功夫,构不成威胁。 “那副找回来的遗物……陛下一直私藏,别说用于研究,找回来后我们连见都没见过。现在您身上的这幅,只是当初没能烧毁的一副复制品,稍微修理后给您的,并非赶制,所以工艺上肯定有所缺陷,只能请您多适应了。”徐太医说完,顿了一下,“老夫也不知道您是从哪儿看到那些书籍的,只能说如若是在宫里见到的,劝您早些把书交到内侍局,只当自己没看过,别的老夫也不能多说。” 傅廿看了看通体黝黑的义肢。 原来是被熏黑的,并非石头原本的颜色如此。 “多谢徐太医指教。”看来他死后,师门的人还一直密切关注着他,或者说是他离开师门后,一直有人关注着他。 这么说来,如若想找到师父和师兄的线索,倒是可以想办法从这儿入手。 傅廿刚想着是不是可以离开的时候,只听见门突然响了。 “徐太医,奴婢来取泽王的……”紧接着,一个清脆的女声随着开门的声音一同传来,只是没说完,就戛然而止。 傅廿转头。 看着面前的少女年纪不大,梳的也是侍女的发髻,可身上的首饰头饰琳琅满目,加上这幅容貌,乍一看还真以为是哪家的小姐。 打量了半天,傅廿总觉得对方眼熟,还没想起来是谁,就迎上对面凶狠锐利的目光。傅廿才想起来自己现在衣冠不整的样子,赶忙转移视线,迅速低头穿鞋系着束腕。 衣冠不整出现在别人面前,的确不太礼貌。 “绿倚姑娘,您来的正好,老夫这就给您取药。”徐太医完全没注意到年轻人这边的尴尬场面,起身从袖子里摸出钥匙,打开药柜一片翻找。 绿倚…… 傅廿听到名字,瞬间想起来了,好像是楚朝颐小皇叔身边的。明面上说是侍女,但实际上似乎是类似好友托孤留下的孩子,当年楚朝颐去泽王府上的时候,傅廿还记得楚朝颐抱过她。 虽然那时绿倚年幼,楚朝颐抱她的也只是处于对孩童的亲切,但是傅廿能记起这号人,也全凭她被楚朝颐抱过。 “找到了,这一包。拿去罢,替老夫问泽王殿下安。” 傅廿嘴里还叼着束腕的系带没系牢,突然,眼下掉了一个布包。 “老夫手抖,对不住,对不住……” 傅廿没等徐太医弯腰,先一步用义肢抄起了布包站了起来。 他原本对别人的隐私没什么兴趣,然而捡起来的时候,却意外看见了露出来的药材。 这是……九州已经绝迹的,浸寒参? 傅廿记得他当初身上的怪毒,如若没有别人替他种下承命蛊,那浸寒参可能就是他续命用的药物。虽然知道此药药效奇特,还有别的用途,但傅廿很难不联想到当初自己身上的怪毒和承命蛊。 尤其九州绝迹,这种药材出现在宫里,而且,还是泽王的侍女来取—— “拿过来!” 傅廿还没仔细看,就听见面前姑娘暴跳如雷的声音,上手就要夺。 虽然手上的包裹的确不是他的,但他还是下意识躲闪。 这么一躲倒好,刚没系好的束腕,直接被扯了下来。 傅廿看着面前的姑娘面色从沾染红晕,到逐渐满脸通红。 他没说话,趁着对方生气的时候,一面蹲下来装作捡护腕,一面悄悄拆开包裹的一角,迅速看了一眼里面药材。 还真是一小包全是浸寒参! 傅廿看的有些呆滞。 泽王就是替他种蛊的那个人的说服力,又增加了许多。 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惊人的发现,傅廿就看见眼前的包裹被捡走了。 抬头,只见绿倚拿着药包,恼羞成怒的瞪着他。 傅廿觉得对方大抵是误会了什么,生硬的解释了一句,“方才替您捡起来包裹…见您不高兴。所以,连某特意不让您抢到手,又赶忙放回地上了。” 解释完,傅廿感觉到面前的姑娘好像更生气了。 傅廿:…… 他不明所以,只见绿倚疾步跑开了。 回去的路上,傅廿一直在想浸寒参的事情。 虽然暂且未知泽王要浸寒参的用途,但傅廿心里,已经差不多认定泽王是替他种蛊的人。 再找出一些确凿的证据论证此事,傅廿就决定找泽王坦白……坦白他离奇的身份和经历,以及报恩的意愿。 一路上还没有继续寻找的头绪,傅廿就听见有人急匆匆跑了过来,“连念!连念!” 傅廿抬头,发现是忍冬,“你怎么又来了?” 自从姜氏被拖下去之前一直喊着是忍冬诬陷他后,大家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是再也没人敢欺负这个瘦瘦小小的忍冬,尤其以前欺负过他的,甚至见了还要敬三分。 忍冬还是一如既往的傻乐呵,和谁都能打闹说笑,不过训练的时候尤其喜欢粘着傅廿。 “你怎么又摊上事儿了?” 看见忍冬的焦急的表情,傅廿一头雾水。 怎么叫又摊上事儿了? “怎么了?” “你不知道吗?他们正满世界找你呢,你快藏藏。” “啊?”傅廿还是没明白过来。 “他们都传你在绿倚姑娘面前故意不穿好衣服…还特意让她脱你衣服,之后还出言调/.戏她,把人都弄哭了。绿倚姑娘是泽王身边的大侍女,谁敢…调/.戏她可真的摊上事儿了!” 傅廿:?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第十七章 “我想起来了。” 回想了一会儿,傅廿才想起来,方才在太医院,他还没穿好衣服,那个侍女就主动闯了进来。 傅廿到底只对那包浸寒参感兴趣,当时看着绿倚生气,傅廿思索着对方不会是因为他看见了里面浸寒参才生气的吧,原来是觉得被人非/.礼了。 说实话傅廿松了口气,还好对方不是因为他看见浸寒参才来算账的。 “你想起来什么了?”忍冬看着面前的人一副悠哉的样子,着急道。 “方才在屋子里衣冠不整是因为我找徐太医调整义肢,结果她自己闯进来,”傅廿说着伸了伸不太灵活的五指,叹了口气,“不实之言,别听他们瞎说。” “不是听他们瞎说不瞎说,我自然是信你。可是现在人来准备打你了,你先躲躲再说!” 傅廿抬头,“谁来打我?” 傅廿想了想楚朝颐的小皇叔,政务都忙不过来,怎么可能有闲心处理下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忍冬连忙道:“泽王府上的几个侍卫,平日常跟着泽王一起入宫的。绿倚姑娘若是在宫里受委屈,都是他们几个来算账。你刚来不知道,这个绿倚虽说是泽王的侍女,但几乎和王府小姐一个待遇,在宫里谁见了都要敬三分……” “原来如此。”傅廿就说,泽王大概率也不会这么闲,“那没事了。” 说完,傅廿继续大步往回走。 刚没走两步,只见忍冬挡在面前,“什么叫没事了!他们要来打你了!他们人多,真动起手会出人命的!你快躲起来……” “那,那我保证还手的时候不把他们打死,这总没事吧?”傅廿心说原来忍冬是担心出人命,“放心,在宫里动手我有分寸。”说完,傅廿拍了拍面前石化的小朋友,继续往回走。 虽然还没确凿的证据,但所有线索都暗示泽王很有可能就是他的救命恩人。傅廿怎么说也会手下留情。 走回起居的区域,还没进院,傅廿就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在他身上。 甚至有在路边赌钱的都不赌了,全来看他。 “我去提醒他一下……” “别去管闲事儿,泽王府上那几个不是说了,谁敢给他通风报信一起打……” “那个忍冬不是去了吗?让他一个人倒霉就行……” 傅廿听到旁边有人窃窃私语。 看来忍冬还挺重情重义,冒着被打的风险出来通风报信。 到了院门口,傅廿刚迈过门槛,就见到三个凶神恶煞的男人站在他面前。 服饰和宫里的侍卫略有不同,身上虽无佩刀,但各个身强体壮。 傅廿站在他们面前,甚至能生出几分娇弱的错觉。 “站着。说你呢,断手断脚的,站着!” 傅廿刚没往里走,就被喊住。 “连念是吧?” “是我。”傅廿转身,面无表情的回答道。 刚说完,只见面前的男人就是一拳,朝着他的腹部打来。 傅廿没躲,老老实实吃了这扎实的一拳。 有点疼,傅廿心想。 “打,愣着干什么?” “原本就是个残废,谁给你胆子非/.礼——” 听到“残废”两个字,傅廿眯起眼睛,没等对方说完,直接跃起。 右臂义肢完全打直,像剑刃一样,直直的朝着对方肩膀的刺击。 刺穿了一个,傅廿干脆直接将义肢当锤柄,人当锤头,向着下一个人抡去。 看着两个人纷纷倒地,傅廿才抽/.出义肢,看着剩下一个还能站立的。 “抱歉,是我高估了他们经打的程度,没想到会这么快速战速决,”傅廿说完,瞥了一眼地上躺着的两个泽王府侍卫,又抬头看向完好无损的那个,疑惑道,“话说,你们…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 “……” 傅廿见他们不说话,也没急着继续追问,低头看了看自己还在淌血的手肢。 新的义肢不是那么结实,刚才只是稍微打了两下,就崩掉了一小块儿石头,虽然实用性无伤大雅,但看着总归不是那么美观。 “请,请问您到底怎么把绿倚姑娘惹哭了?”沉默良久,那个还站着的侍卫才放低语气,小心翼翼的问道,“虽然她哭着和我们说,有人调/.戏她,但看兄台面善,并非那种龌./龊之人,想必其中定有误会。” 傅廿见对方态度还算端正,也抱拳微微鞠躬,冷静的回复道,“当时连某找徐太医修理义肢,绿倚姑娘进来的突然,连某没来得及穿衣,并非有意之举。连某嘴笨,说话容易产生歧义。加上断肢容易引人不适,大概是绿倚姑娘误会了,连某的确没有轻薄之意。” “原,原来是这样,果然是误会。” 傅廿看着面前站着的男人笑的十分勉强,思考着自己是不是也应该稍微笑一下。 僵持间,傅廿听见远门突然传来声音,“连念!我来救你了——” 傅廿回头,看见忍冬不知道从哪儿找了一把比人还高的铁铲,抗在肩上看着就吃力。 只见忍冬还没跑进来,就僵在了门口,呆滞的看着眼前的场景。 “我答应过你,不会出人命的。他们只是昏迷了而已。”傅廿说完,蹲下用义肢稍微碰了碰地上倒着的两个人,示意人还活着。 见忍冬还是一动不动,傅廿便暂时放弃了和他解释,转身看向还站着的侍卫,“还有别的事情或者问题吗?” “没,没了。” “嗯。如果以后再有误会,还是说开了比较好。直接动手……怪脏的。”傅廿说完,嫌恶的看了看自己义肢上的血迹,朝着门口僵持的忍冬小朋友走去。 “把铁铲放回去,待会儿当心伤着人了。”说完,傅廿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忍冬还是没动,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残局。 ——也不止忍冬目瞪口呆,在场看见的所有人,几乎都看的呆若木鸡。 傅廿回头,看见人已经被架走了,只剩下血迹还留在地上。 “你…你怎么打过他们的?” 沉默了不知道多久,傅廿才听见面前的忍冬终于会开口说话了。 “没费什么力气,毕竟他们只是王府上的侍卫而已。如果来打我的是三个楚幺,我现在应该是躺在地上的那个。”傅廿冷静的回答道。 虽说他离宫多年,中间还死了那么久,又换过义肢,但再怎么说,他曾经可是能刺杀先皇的刺客,给当朝皇帝铺开登基之路的忠臣,人人喊打却又令人闻风丧胆的疯狗。 饿死的骆驼比马大。 “……”忍冬没接话,心说大影卫楚幺什么时候变成衡量实力的单位了。他也不敢问,只能安安静静的放下铁铲。 傅廿找来刷子,便坐在井边打水,清洗着义肢上的血迹。 短短一会儿,有的血迹已经渗进石缝里,使劲儿刷洗也很难清理干净。 “皂角找到了。” 正刷着义肢,傅廿抬头听到了忍冬的声音,顺手接过,“谢了。” 有了皂角,似乎也没好到哪儿,血腥的味道还是怎么刷洗都有所残留。 刷洗到最后,只剩下清水。即便傅廿始终觉得不够干净,也只好放下刷子。 “今天谢谢你给我通风报信,还提醒我别闹出人命。”傅廿组织了好半天语言,才流畅的道谢道,“不过以后不用冒险了,我还手有分寸的。” 忍冬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出实情,“其实,我原本是怕你被他们打死……” 傅廿整个人停顿了一下。 还是第一次有人替他有这种担心。 在师门的时候,任务失败说明能力欠缺,任务失败加暴露身份是死罪。跟着楚朝颐以后…至少光天化日之下,傅廿就没听过什么柔情的话语,更别说担心他会死这种程度的关怀。 “谢谢。”停顿了好久,傅廿才闷闷的开口说道。 书上所言不假,被人记挂的感觉…真的挺好的。 晚些时候,傅廿在校场上继续和新义肢慢慢磨合。除了投掷飞刃,傅廿开始尝试抓握长兵。 只是结果怎么都不理想,即便能握紧一时,很快就会松懈,根本无法控制。 这点重量都会打滑……傅廿想到以前,好几次命悬一线的时候,都是靠手肢吊着整个身体,甚至是两个人的重量渡过一劫。 又尝试了几次,最终,傅廿还是叹了口气,扔下了手里的兵器,仰面躺在地上。 刚在地上躺了一会儿,傅廿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喊他。 他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匆匆跑了过去。 发现是个面生的公公。 “连侍卫,泽王传话,说今夜亥时让您的去镜花池边上的亭子见他。” 傅廿打量了眼前的公公,着装服饰的确是御前当差的。只不过他现在也无权查对方的腰牌,只能持着疑虑的态度回道,“属下领命。” 如若真是泽王找他,倒也说得通。 毕竟打伤了对方两个侍卫,即便按照宫规罚了,面子上也总是不好看。 入夜,傅廿早了半个时辰抵达约定的地点附近。 宫里的路傅廿熟悉的很,尤其是镜花池,离承元殿不远。傅廿记得以前楚朝颐很喜欢这儿的风景,设宴听戏几乎都挑这儿。 傅廿在假山里的竹林里猫着,不过一会儿,傅廿就听见附近有人类行动的脚步声。 只是迟迟听不见有人言语。 过了好一会儿,脚步声渐渐停止,傅廿终于听见假山下,很远的位置,隐约传来人声。 “见人过来直接动手。你曾和他交过手,知道他出招的习惯……别打伤了,探出来结果直接撤退……” 声音断断续续的,傅廿也听不清是谁开口说话。 打斗的习惯无论再怎么隐瞒,都不可能完全不漏端倪。 原来是有人对他的身份起疑心了吗? ※※※※※※※※※※※※※※※※※※※※ 感谢在2021-01-04 02:42:45~2021-01-05 03:23: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llbaek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八章 想到这儿,傅廿透过竹林微小的缝隙,向外窥探。 只能隐约看得见假山下有人影,衣着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看不出是宫里的影卫或是别的什么人。 不过如若是宫里的人查他,根本犯不着把他二半夜骗出来,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逼问,傅廿本事再大,到底也是人,面对铁打的刑具总归是招架不住。 又潜伏了好一会儿,傅廿思索着不管对面是什么人,既然对方并不想伤他,只是想试探他的出招习惯,还是先不还手微妙。总之,不能让对面那么快达成目的。 傅廿看了一眼空中的明月,算着时辰差不多,这才故作淡定,从竹林里钻出来后,大摇大摆的朝着镜花池中心的亭子走去。 刚走上桥,傅廿就归听见后右侧方有动静朝他移动。 不能还手,不能还手,不能还手,傅廿如此默念道。 感觉到疾跑声愈发将近,傅廿屏住呼吸。 突然,后脑勺偏下的位置,传来一记痛击,傅廿作势直接倒在地上,尽量调整平稳呼吸,缓解身后的疼痛。 趴在地上后,紧接着,傅廿感觉到头发被揪了一下,对方打量了一会儿他的容貌,又把他放回地上。 “啧,白激动了。” 虽然不知道偷袭的人是谁,但傅廿第一反应就是待会儿起来,先把这个人砍了。 还没想好怎么砍人的时候,傅廿又听见身边多了一双脚步声。 “不是说了,让你不要伤他?”这次开口的声音清冽沙哑,训斥的话语从这幅嗓子里说出来像是嗔怪似的,比湖面泛起的涟漪还要柔和几分。 “我又不是故意的。他…压根没反应过来,一下就打倒了。” “我看见了。不过也好,这样也确认了,这幅憨态,肯定不是我那师弟……他自幼聪明机灵,若是有人从背后突袭,断然不会毫无察觉。” 傅廿:! 这个男声,喊他师弟…… 傅廿脑海里,下意识便是两个人分道扬镳时,师兄将剑刺进他胸膛的那一瞬。 当时的事情傅廿还记得,是他为了楚朝颐……总之,这一剑是他罪有应得,甚至当时死在师兄剑下,都是罪有应得。 后来离开楚朝颐后,傅廿一直试图打听师兄的下落,只为谢罪道歉。不过到死,也没打探到。 是师兄吗? 傅廿很想睁开眼睛看看。 只是还没思量好,就听见那个男声继续开口,“把人拎起来,泽王也快到了。” 接着,傅廿感觉被抄了一把,似乎有人要抱他起来。 “拎着就行,抱着多费劲儿。已经确定了不是他,动作不必那么温柔。” 傅廿:? 方才傅廿对来者的身份将信将疑。现在,傅廿几乎可以确定,大概率就是师兄。 这幅语气……和年少的时候一模一样。 被拎着的时候,傅廿尽量忍住不咳嗽,保持呼吸平稳。 到了湖心亭的时候,傅廿才感觉到被扔了下来。 脸着地的感觉,傅廿咬了咬牙。 “久等了。方才为了解决您的疑虑,路上稍微耽搁了一会儿。” 话音刚落,傅廿感觉到自己被踢了一脚,“我师弟可不会这么废物,一打就倒,您的疑虑完全可以消除,还有什么事吗?” 顿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泽王的声音开口,“怎么没见门主,就你一个?我记得,书信委托是请的是遥月门的门主……” “忘记介绍了,我现在叫傅桢,遥月门的新门主。您也知道,上任门主,姑且称他为师父罢,师父天天在做些什么,相信泽王殿下有所耳闻……我向来不信这些,毕竟人死不能复生,既然师父那么想见到师弟,我就顺手送他去见师弟了。”傅桢说完,爽朗的笑了两声。 “可真是个好徒弟。” “过奖过奖。”说话间,傅桢笑意不减。 傅廿在地上听着,不禁稍微蹙眉。 杀师…吗? 听起来不像他的师兄会做出来的事情。 傅廿记得,当时师兄给他的那一剑,就是宣泄他背叛师门的愤恨。 想到这儿,傅廿不禁稍微睁开眼睛,朝着身侧眯了一眼。 只能看见有一个穿月白色长袍的青年站在那儿,视野有限,看不见脸。 沉默片刻,又听见泽王说道,“既然你已经验证过,肯定不会出错,也没别的什么事情,麻烦你这么晚进宫回话。不过你已经成为新的门主,择日应该入宫觐见陛下——” “那头老狐狸吗?他早知道了,前些日子还送来了贺信,祝贺我顺利成为新门主,让我不必再特意来觐见。”傅桢毫不犹豫的打断,说完,目光一转,“对了,这个人我能挑走吗?还真别说,背面乍一看还真挺像我那师弟——知道了知道了,开玩笑的,别这么看着我。我只是想把他搬回去,没别的意思。” “原本就只让你调查试探他是不是你那个师弟,没人叫你把他也喊过来,把人搬回去本来就是你的职责。”泽王哪怕凶起来,声音也凶不到哪儿去,“以后别做多余的事情,我去回陛下了。” “慢走!” 话音落后,傅廿听到泽王的脚步声走远了。 果然楚朝颐开始怀疑他的身份了吗……傅廿趴在地上还没想完,突然,背后传来一阵闷痛。 傅廿倒吸了一口凉气。 “喂,准备装晕到什么时候?” 傅廿没吭声。 他思索着他只是睁眼瞥了一眼,其余时候一动不动。装晕装死的技术,傅廿从小训练……但转念一想,这个人是他师兄,他们学的东西都是一样的,自然能分辨出来。 “不说话?” 紧接着,傅廿听到火石的摩擦声,随即闻到一阵呛人的烟雾,再三忍耐之下,还是没忍耐住咳嗽出声。 这么一咳嗽,也装不下去了,傅廿干脆从地上爬了起来,直视着眼前的青年。 他和师兄上次见面是许多年前,记忆中的容貌,声音,性格,都很难和面前这位青年重叠上。 “不装了?”傅桢颠了颠手上已经不在冒烟的金属镂空球,问道。 傅廿如实回答,“装不下去了。”回答完,傅廿顿了顿,干脆直接大胆的问道,“方才你们的谈话,属下几乎全听见了。敢问……泽王究竟疑虑属下像谁?为何需要夜半三更把熟悉喊出来击倒在地上?” 问完,傅廿攥紧拳头。他并不指望面前的男人会乖乖回答,已经做好了逃遁的准备。 “你不知道啊?”傅桢瞥了一眼面前的人,“那个姓楚的老狐狸身边曾经有条狗,也是我曾经的师弟。和你一样,缺了右手右脚,那狗虽然已经死了很久,可耐不住老狐狸贼心不死。看你也断了只手断了只腿,可能打算把你关起来当做他原来的那条狗?劝你离他远一点,当他的狗可没什么好下场,操劳一世曝尸荒野不算,到最后连个墓碑都没有,死了还要承受老狐狸的疯劲儿,真惨。” 傅廿:…… 果然隐瞒身份是对的。 想到上一世被关禁在承元殿里,义肢被没收,连自由爬出去的资格都没……楚朝颐的疯劲儿他已经尝够,不想再体会一世。 “至于把你约出来……实不相瞒,已经观察你好几日,从背面看你长得还的确挺像我以前那个师弟。想到他给那个老狐狸当狗就烦,想到以前他不仅给人当狗最后还把命搭进去更烦,死了以后还闹得师门不得安生,还有以前做过的那堆破事儿……啧,可惜人死了,连墓都没有,想掘坟解恨都做不到。看你长得像,就干脆把你叫出来,打两下解解气。”傅桢说的理所应当,丝毫不觉得惭愧。 傅廿:…… 这个说话的语气,的确是他师兄没错。 师门里最欠揍的男人果真名不虚传,傅廿从小就没听这个师兄对别人说过几句中听的话,除了对他…口下会留些德,平日里也会多照顾几分。 “看来您…挺恨这位师弟的,抱歉,多问了。” “倒也算不上恨,不过你的确多问了不止一点半点。但看在你像我师弟的份上……多告诉你一点也无妨,这些话是宫里的禁忌,即便有老人知道也不敢告诉你。但是有一点——”傅桢说到这儿,故意停顿了一下,“别再在楚朝颐那头老狐狸面前献媚,只要做到这点,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打听到。” 傅廿心说他这次回来,在楚朝颐面前说话的机会都没,楚朝颐也懒得正眼看他,何谈献媚一说。 虽然这个要求令人摸不清头脑,可对方说的条件的确诱人……傅廿知道,师兄虽然嘴欠了些,但承诺过的事情从未违约,如果有这么个人帮忙打听谁替他种下的蛊,陛下寝宫里的皇后是谁,那便能剩下很多力气,“好,属下定当做到。不过属下疑惑,何为献媚?属下只见过陛下几次,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不曾有……” 听到这儿,傅桢的语气里更加不悦了几分,“我既能帮你打听到一切你想知道的,自然也能查清楚你的一切。知道陛下为何怀疑你像他身边的狗吗?” 傅廿心说应该是出招的时候,暴露了他以前习惯的套路。 不过傅廿也不敢肯定,只能等待对方回答。 “虽说那头老狐狸找的是别的借口,但不妨碍我观察得到真实情况。和你说过,观察你也有一段日子。前些天,浮光匕失踪的时候,是老狐狸亲自搜查你的,对吗?” 此话不假,傅廿等着师兄继续说下去。 “寻常人被陛下搜身,应当是紧张才对。即便身正不怕影子斜,也最多是沉默着等待检查完毕。”傅桢说完,努力呼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住怒火,继续平淡的说下去。 傅廿愣住了。 原来…是这件事露出端倪了吗? 的确,肢体接触能比观察外表要亲密的多。尤其是曾经同床共枕的关系,肯定对对方身上的触感有所记忆。 “被搜身都能有生理反应,你还是第一个。别说陛下怀疑,我都怀疑你是不是陛下以前的那条狗。你还问我何为献媚……” 傅廿低头,不敢说话。一时间不知道是羞还是恼,就是说不上话。 虽然细节观察的确是以前在师门里不可或缺的一课,但学的这么精细……也难怪,师兄能弑师取代门主之位。 沉默片刻,傅廿还是尽可能平静的开口,“大约你看走眼了,莫须有的事情。” “是吗?最好是我看走眼了。”傅桢顺口接道。 “既然您答应过属下,那属下可以开始提问了吗?”傅廿思索着趁着这会儿还能和师兄说上几句话,先物尽其用再说。 傅桢:“你问便是。” 傅廿组织了好一会儿语言,“有关一味药材。名叫浸寒参,以前属下记得虽说昂贵,但总归是能买到的。结果前段时间问遍各大医馆,都说浸寒参已然绝迹。今日偶然在太医院见到泽王殿下的侍女来取此药,属下好奇,泽王殿下究竟患有何疾,需要浸寒参入药?”、 问完,傅廿低着头,实则在偷瞟面前的青年。 等了好一会儿,傅廿才等到对方悠哉悠哉的开口道。 “嗯……好问题。可以帮你打探,大概需要几日,打探到我会通知你。还有别的问题吗?” “暂时没有。”傅廿想了想,决定先保留一部分疑虑,看看师兄打探的事情是否靠谱,再决定要说多少,“属下先行告退。” “好。慢走。”傅桢说完,挥了挥手。 傅廿行过礼,便走出亭子。 路上,傅廿开始捋了捋现在的情况,如若真如师兄所说,弑师夺得门主……那么他想要报仇的对象,已经死了。 而且,师兄对他的恨意是能掘坟寻仇的那种,说明经年往事师兄还牢记在心,现在如若暴露身份,无疑自寻死路。 正思考着,傅廿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师兄的声音。 大声喊道:“傅廿!” 听到有人喊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傅廿下意识顿了一下。 心里说不慌乱是假的,一时间,心跳的声音震得耳膜都是疼的。 “不好意思,背影看出神了,不小心喊成我师弟的名字。”随即,傅桢轻描淡写的声音又继续道,“不过,我叫错名字,你停下来做什么?” ※※※※※※※※※※※※※※※※※※※※ 感谢在2021-01-05 03:23:53~2021-01-06 22:02: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alt 10瓶;醒醒今天醒了吗?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九章 “没什么,以前在熙王府上的时候,熙王殿下时常会喊茬名字或是叫错姓。虽不知您师弟大名如何书写,但属下的名字里的确有一个‘念’字,所以便习惯性停下来了。”傅廿冷静的解释道,说话的时候没转身。 “这样啊。那没事了,你走吧。” 听着傅桢说完,似乎又加了一声不耐烦的叹息。 “属下先行告退。” 说完,傅廿头也不回的离开。 被喊“傅廿”的一瞬间,他心里的确颤了一下。不过一听对方是叫错了,才安下心。 师兄从小就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而且话语中听着师兄巴不得没他这个师弟,如若真是暴露了,他现在应该是在原地挨一顿胖揍而不是双腿着地能走能跳。 在宫里当普通侍卫的日常平平无奇。 即便脱离了新兵营,开始巡逻站岗的时候,也依旧比之前在陛下身边做大影卫的日子要清闲的多,甚至还有专门用来休息的日子。 以前能休一日,是傅廿可望不可求的事情。 虽说财政收入也比以前清闲了不少。 今日休息,傅廿刚捡来一根树枝,拿在手里当做匕首,按照记忆练习以前学过的刀法。 为了避免被人发现,傅廿特意挑了个没人的角落。已经有人试图用出招套路试探他的身份,傅廿觉得往后非必要,尽量不让别人看见他的刀法棍法,还有暗器。 刚没练多久,傅廿就听见有脚步声朝他这边过来,赶紧丢了手里树枝。 “连——念——” 忍冬的声音。 傅廿稍微放松了警惕,转过身来,“怎么了忍冬?什么事跑这么着急?” “看这个!马上中元节了,宫里好像每年中元节都会举行这些活动……” 话音落,傅廿看见忍冬递过来了一张宣纸,上面的墨痕还没干透,明显是刚印刷的。 傅廿接过,看了一眼,“中元节,武艺挑战……”还没读完,傅廿的目光就被下面的小字吸引了,“胜者赏黄金百两,每月御膳烹制……” “什么黄金百两,什么御膳?”忍冬听到这几个关键词,也急忙追问道,“连大哥,读仔细些,我不认字……” 傅廿又仔细看了一遍上面的文字,“大概说的是,中元节会有一场武功比试,所有侍卫皆 可参加,淘汰制的,最后胜出的那位可得黄金百两,每个月可以指定御膳房的御厨做一顿 饭,家乡的家人也会得到一定的关照。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有些字我也认不全。” “这么好吗,我也想参加。” “嗯。”傅廿应和了一句。 他以前在宫里的时候,每年中元节宫里也是热热闹闹的,只是傅廿从来不曾路面,除了会和楚朝颐出宫去祖祠祭拜,其余时候就是在宫里守着这位忙人见臣子,议事,批奏折,和平时的忙碌程度没什么区别。 “你不激动吗!这么多奖金,你上次一个人打了那么多泽王的人,你该去试一试的。” “激动。”傅廿的声音听不出半点激动的感觉,和平时一样,毫无起伏。 奖金确实十分诱人,但在众人面前出招…傅廿不太愿意出这个风头,尤其是在楚朝颐面前,师兄也会看着。 “不过激动归激动,我没什么兴趣。”傅廿又补充道。 “听说表现出色的话甚至有可能直接在御前当差!这种好机会真的……唉。” 听到“御前当差”四个字,傅廿条件反射的一激灵,“那我更不想去了。” 忍冬不解的看着傅廿,眼睛里写满了疑惑,“寻常人对御前的差事都是求之不得,连兄为何如此反常?” 傅廿不想解释以前和楚朝颐那些…新仇旧恨,还有上一世的那堆陈年破事。但看着面前小朋友是真的好奇,想了一圈儿,傅廿决定逗逗他,“来,凑近点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承元殿里不外传的,我之前偷听见的。” 一说这个,忍冬彻底来了兴致,激动的赶忙竖起耳朵,“什么!让我听听!” 傅廿故作神秘的凑到忍冬耳边说了半天,才移开脑袋。 “搞了半天你是看见陛下袖子里绣的是只老鼠?我还以为是什么稀罕的事情,比如怎么才能晋升到承元殿,或是什么惊天秘密。” “袖子里绣老鼠还不算秘密吗?哪怕敌国探子来了,也打探不到这种事情吧?”傅廿见着忍冬失落的反应,尽量绷住没笑。 “敌国探子干嘛要知道陛下袖子里绣的什么?” 傅廿:“言之有理。” 说完傅廿绕过忍冬,换了别的地方安静练刀法,完美避开了对方问他为什么不想去承元殿当差的问题。 比起真的匕首短刀,树枝总是差了点力道,哪怕绑了石头,手感也不是那么对劲。 练到傍晚,傅廿意犹未尽的放下了手里的树枝。 当初他离宫后搬到南方,那儿的住所他还藏着一些以前从师门带出来的刀谱拓本,也不知道他死后,留下来的宅院和里面的财产有没有被没收充公。 夏季的晚上也不怎凉快,傅廿躺在树下,看着头顶树影摇曳的影子,目光呆滞。 师兄到底靠不靠谱……要是不靠谱,傅廿算着中元节,楚朝颐总得出宫去宗祠上香,承元殿总得有看守松懈的时候,要不要熬到那个时候再进去看?可是浸寒参的事儿不拜托师兄,他又很难打听到。 傅廿后知后觉发现,书中那些陛下身边的逆臣,甚至是大宦官,为何都要在宫里挑选公公宫女培养成自己的探子、死士。 像他这样的憨憨,就知道给楚朝颐做走狗的这种人,一般活不到名垂青史的年纪。 “好像明白当初为什么被万人唾弃辱骂了。”傅廿对着树影,小声叹息了一句。 刚叹息完,傅廿就感觉到脑门上被砸了一下。 他赶忙弹了起来,警惕的环顾四周。 “这儿呢。” 突然,背后想起来师兄轻蔑又无奈的声音。 傅廿转身。 果然一个师门里出来的,平时那点小把戏师兄只会比他玩的更精。 “是您,上次见面,只记得您姓傅——” “别装。我叫什么你知道。”傅桢没等面前的人油嘴滑舌完,直接打断。 “记得贵名……应当是傅桢二字。”傅廿被戳穿,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请问傅大人,可是打探出来了泽王取浸寒参有何用途?” “这声傅大人不敢当。在宫里能被称为傅大人的已经死啦,就是那条狗。换了别人叫了狗的名字,当心那个穿龙袍的饲主心狠手辣。”傅桢顺口纠正道,“打探到了。泽王自幼体弱多病,第一次用浸寒参入药是三岁六个月,往后……往后杂七杂八的病更多了,不过因为他母妃走得早,一直流离辗转先帝的各个妃子处收养,所以很多药方太医院也没能整理好,六岁到十四岁这段时间的药方记录不全。” “您继续说。”傅廿本来没指望傅桢会真的帮他。 没想到…还打探的有板有眼。 “综上所述,我把泽王从小吃过的药方全拓印了一份,”傅桢说着,卸下斗篷,从兜帽里拿出来了一摞包好的纸,“粗略翻了一下,带浸寒参的方子有不少,懒得细看,索性全带来了。” 傅廿还真没想到有这等好事,“谢谢您,大恩大德,何以为报!” 说完,傅廿下意识想接过傅桢手里的那摞纸。 没想到,手伸了个空。 傅桢顺势向后退了一步,故意把手里的包裹挪高,“大恩大德担当不起,给钱就行。” 傅廿原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更是凝固了几分。 打赢师兄有胜算吗,万一打不赢…还暴露出招套路岂不是得不偿失,而且对方看上去有实力帮他打探到这些情报,往后肯定打交道的时候还多,不能意气用事。 “……” 傅桢见他不语,语气依旧轻佻,继续说道,“啊,你该不会以为是免费的吧?我可是冒了死命在宫中来回走动的。也不收多,六十两黄金。” 这叫不多。 普通人够吃几辈子了还叫不多。 傅廿想了想,他断了手脚时,得到的那些赔偿金加上财产,全当了也不可能有这么多。 不过收集这些东西,肯定是费了不少事。 傅廿咬了咬牙,早知道进宫前,应该先回南方找找生前留下的财产还剩多少。 “暂时……没那么多。”沉默了半晌,傅廿才勉为其难的说道,“能先赊着吗?月银才……四十五两银子,把粮食当了,也最多多换几两银。这六十两黄金,属下一时间是真的拿不出来。” 商量的同事,傅廿开始想从哪儿能弄到这么多钱。 他死了这么久,南方的邸宅大概率已经被没收,回去很有可能只是白费功夫,并寻不到上一世留下的遗产。 借钱……也没认识的人。 想了一圈,傅廿想到早些时候,忍冬和他说的中元节宫里会举办武功比试,胜者黄金百两。 “也行。画押签字就免了,如若被发现违规搜查宫中药方,还转手高价售出,我也逃不了债,给我四十五两银子押金就行。”思考了一会儿,傅桢爽朗的回答道。 你也知道这是有违宫规? 傅廿心里嘀咕了一句。 果然,给过银子后,傅廿如约收到了来自傅桢辛苦找来的药方拓本。 看到第一章的时候,傅廿人就傻了。 看样子应该是傅桢手动拓写的。 看到熟悉潦草狂乱的字体,傅廿一时间哭笑不得。 还真是他的师兄…… 傅廿故作淡定的翻了翻。 翻到最后,发现还夹杂着一本书。 书面并未写题目,只是有些朱砂留下的痕迹。 除了入药,或是陛下批奏折时会用朱砂,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用途。 傅廿好奇,不禁翻开。 扉页上朱砂留下的痕迹更多,紧接着,看完第一页,傅廿就开始蹙眉。 图画结合的书本,图多,字解很少。傅廿翻了翻,讲的是如何把尸体不腐保存,甚至能模拟生前睡着的面容,长时间存放于正常生活的环境。 还没看完,傅廿的五官就拧成了一团儿。 “不好意思,给错了,这个不是你该看的。” 还没看完,傅廿突然感觉到手里的书被夺了回去。 新的义肢还不能抓握书本这种精细的物件,吃了没手的亏。 傅廿也不敢问,这书中究竟是从哪儿寻来的。 傅桢收好那本奇怪的书,不耐烦的又问了一句,“药方看完了吗?” 傅廿沉默,直接说,看不懂对方写的字好像有些太伤人。 思考良久,傅廿委婉的说道,“您的字……颇有王羲之当年的风范,属下一介俗人,无力欣赏。所以,是否可以请大人指点一二?” ※※※※※※※※※※※※※※※※※※※※ 本周日入v 入v后不出意外稳定日更 第二十章 “过奖过奖,如此赞美,我就收下了。”傅桢听完后,大言不惭的笑了两声。 笑完,倏地压低声音,把脑袋凑近傅廿耳边,低声吼道,“上一个明褒暗贬的人已经被混入御兽的饲料里了,劝你以后有话明说。” 傅廿站着一动不动,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吓唬人的话,傅廿从小听的耳朵起茧,都是从这个男人这儿听来的。 但思考了一会儿,傅廿觉得还是应该表达出来一些畏怯。 “听起来真可怕。”傅廿淡淡的陈述道。 “……” “……”为什么师兄不说话了,明明他装的被吓到了。 沉默良久,傅廿想了想直接说对方的字过分潦草怕是以后没得合作,“属下识字有限,可否请大人代读。”说完,傅廿双手把那摞药方恭恭敬敬的递了回去。 “可以,不过加钱。” “好。”傅廿没反对,答应的很爽快。 从小到大,傅廿一直觉得很神奇的事情,便是师兄写的字明明谁都看不懂,但让师兄自己读却能流畅的阅读。 这么多年,容貌、声音、性格,都变得面目全非,但一看到纸上的字迹,傅廿便确认眼前的人的确是师兄没错。 傅廿听着对方一字一句的读着药方,一边试图寻找可疑之处。 只是到最后一张纸读完,傅廿也未听出可疑之处。 泽王的病情,真的只是像一个从小体弱多病的药罐子,浸寒参也是从小入药。 “读完了。不收多,加五十两银子就行。” “嗯。”傅廿在想事情,没多想就答应道。 可能浸寒参真的只是用来治寻常旧病的?但也没道理把天下几乎所有的浸寒参搜罗进宫…… 想了半天,傅廿决定还是先跳出这个思维怪圈。不一定长期服用浸寒参的便是他的种蛊恩人,还是应当寻找其他迹象。 “谢谢您。”思考了半天,傅廿才道谢,“还有一件事想拜托您,不知当不当说。” “把这一次的钱还清了再提下一次。”傅桢没等傅廿开口,直接抢先道。 “属下明白。”傅廿对此也无所怨言,只是着五十两银子看来是白花了,什么有用的信息都得不到,不免有些心疼,“方才那本书……属下实在好奇——” 傅廿还没说完,眼前的人就已经看不见影,只好叹了口气。 可能真的是什么禁忌,看不得罢。 辞别师兄之后,傅廿开始头疼这么多钱该从何处找起。 短时间内,除了中元节的比武,似乎真的找不到什么正当途径。 可他又是真的想还清钱,好拜托对方下一件事。 一定要看看和楚朝颐恩爱非常,大婚后一步寝宫都没出过的那位皇后,到底是何面目。 目前来看,以这幅义肢的抓握能力是没办法无声潜入,即便趁着楚朝颐出宫,潜入也未必能滴水不漏。 带着满腹的遗憾和不甘,加上傅廿原本就习惯浅眠,这一下更是一连几天没睡好。 好在中元节将至,圣上开恩,多允许了二品以下侍卫两天假。 今日工作结束的早,结束后,傅廿没急着回去,一路小跑到告示栏面前,仔细看了看上面关于中元节武功比试的内容。 现场报名,规则为右肩佩戴一颗铃铛,铃铛先被击落者败,武器皆为木质长兵。场地为承元殿以西的御校场,中元节当日巳时前入场。 读了三遍后,傅廿才移开目光。 既然是中元节当日,也没写那位大忙人会御驾亲临…傅廿想了想,往年中元节各种活动的时候,楚朝颐也没露过几次面……而且师兄看起来也不像闲人。加上统一使用长兵,以往最得心应手的刀法肯定要摒弃大半。 想到这儿,傅廿想通了,钱重要。 中元节当日,傅廿一早就来到了校场,找判官报名,领了铃铛和绑线后,还没来得及挑选长兵练手。 “连念!你不是说不参加的吗?”背后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 傅廿没回头,就知道是忍冬。 他早些到,就是怕遇见认识的人尴尬。结果好巧不巧,还是被当场抓包。 “嗯……想了想中元节横竖也无事可做,而且宫中高手云集,参与为重,我这副伸手,能胜一两场就算幸运。” “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我相信你,”忍冬说完,停顿了一下,赶忙翻找袖子,找了半天,翻出一块棱角锋利的石头,“给,我这几天专门找到的。先入宫的前辈说过,虽然是木质兵刃,但磨的锋利一些有助于提高胜率。肩膀上的铃铛都是绳子绑的,直接击落需要的力气很大,把兵刃磨得尖一点打斗间可以割断绳子。” 傅廿看了看忍冬手里的石头,虽然知道对方是好心,但还是没伸手接。 面对面的和普通侍卫格斗,还犯不着用这些小伎俩。哪怕对方手里是真的兵刃,他赤手空拳,也有十成把握不会被打到。 “多谢,不过不必了。这些事情上做手脚不太好。”傅廿委婉说道。 “我知道你为人正直,但是大家都这么给木质兵刃开刃,我怕你吃亏。” 为人正直,傅廿第一次听见有人这般形容他。 看来目前,还在同僚中隐藏的很好。 “无妨,原本就是好奇才来试试的,胜败都是正常,随缘就好。” 说完,只见忍冬撇了撇嘴,顺手把石头朝着远处没人的地方扔了。 “你专门替我捡的吗?”傅廿见忍冬扔的如此决绝,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句。 忍冬:“对啊,那不然呢?” 傅廿没急着接话。 真的会有人无偿替他着想吗? 傅廿想了想,自己并未给予他什么恩惠,自己也没有什么能让对方利用的价值。 “你……这么替我操心做什么?”傅廿迟疑的问道。 忍冬不假思索的回答道,“你对我好啊。” 说完,忍冬突然压低声音,小声说道,“连大哥,那日浮光匕的事情……是你把匕首故意扔到我身边让那个姓姜的捡起来的,对吧?” 傅廿闻此蹙眉。 原来忍冬都知道…明明平日里看起来不太聪明,柔弱好欺负的样子。 “那么贵重的东西,不可能平白出现在我附近。当时我就猜到是你了,只是事后你没提,我想着你可能有难隐之言……” 放在以前,这种聪明的人在身边,傅廿一般是第一个动手解决掉,防止后患。 “我可没做这么多余的事情。”思考了一会儿,傅廿矢口否认,“也没帮过你什么。” “那只当我猜错了。”忍冬见傅廿不承认,也没再追问,自觉的抬起头往后退了几步,“那连大哥继续准备,我先去那边休息了!” 傅廿没接话,目送忍冬跑开。 从一开始,傅廿就不指望浮光匕的事情能掩盖的天/衣/无缝,可忍冬知道真相,能一直忍着不和任何人说,并且知恩图报,是傅廿没有想到的。 傅廿转头,看向已经混杂在人群里的忍冬,正和几个同龄人打闹着。 上一世既然吃了没养忠于自己的人的亏,这一世傅廿怎么说也要尽量避免重蹈覆辙。 “下一位,连念!封大山!” 傅廿正演练着刀法,突然听见擂台上的判官喊道他的名字。 他稳了稳肩头的铃铛,步伐稳重的走了上去。 对面的男子比他高状许多,傅廿拿了比赛用的长兵,相互行礼后,傅廿安安静静等着判官下令。 “锵!” 锣鼓击响的瞬间,傅廿握住长兵的前半截,当成短兵一样向着对方打去。 方才傅廿在场下观察了很久,所有人握长兵都是握住尾端或者中间,很少像他这样,直接握住前端当成短刀使用的。 第一次接招的时候,傅廿大概判断出来了对方的实力。 区区侍卫。 下一击,傅廿用力直直朝着对方肩头的铃铛打去。硬是凭着蛮力把肩头的铃铛直接击落在地。 锣鼓再次响起的时候,傅廿才放下手中的长兵,整理了一下衣服。 “连念胜!”判官说完,下面伴随着大声的喝彩。 傅廿没什么反应,领回自己的腰牌,便走下了擂台。 往后的场次,也是如此。 “连念胜!” “连念胜!” “连念胜……” “念胜……” “胜……” 最后只剩下八个人的时候,判官宣布中场休息片刻。 傅廿也不和人说话,自闭的在擂台下的一角坐下,安安静静的等待着再次开场。 “连——念——” 刚没坐一会儿,傅廿闻声抬头。 “你怎么来了?” “给!我开场的时候又把那个石头锋利的石头捡回来了,和人换了一囊酸梅汤。可甜了。” 紧接着,傅廿看见面前横过一个水囊。 “多谢好意。”傅廿对陌生的食物还是本能的警惕,只好找借口道,“甜腻的东西容易嗓子难受,待会儿还要继续比赛,比完再喝……” “也是。”忍冬没怀疑什么,把水囊收了回去,自顾自的喝了几口,“我尽量给你留几口,太好喝了。” 喝完酸梅汤,忍冬又接道,“对了,听他们时候待会儿陛下会来观赛。” 傅廿心里一沉。 今年中元节,楚朝颐原来很闲…… 早知道前几天应该制造点麻烦,尽量让楚朝颐闲不下来了。 忍冬刚说完,傅廿还没来得及接话,就看见另外七个选手组着团,朝他这边走来。 不过动作唯唯诺诺的,相互推搡,想走向傅廿却又不敢。 “怎么了?”傅廿注意到了他们那边的异常,和忍冬点了头后就招呼那边。 说完,傅廿感觉到他们似乎更怕了。 傅廿者才想起来他这张脸,是挺凶狠的。 虽然脸上缝合的疤痕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但眉眼中的凌厉却不会随着时间变温和。 “你们…有什么事情吗?”傅廿尽量把声音放柔,又问了一句。 “那个,您是连念对吗?” “对。” “待会儿……我们排到您都不还手,到时候将奖金分我们一共二两金子您看可以吗?待会儿陛下会来观赛,方才您的实力我们有目共睹,不想在陛下面前特别狼狈。”其中一个男子说完,心虚的瞥了一眼不远处刚被傅廿打过,腰都站不直的同僚。 待会儿楚朝颐要来…… 傅廿还正发愁如何隐瞒自己出招的套路。 没想到对方先一步送上门来。 “好,我答应你们。”思考片刻,傅廿爽快的答应道,“事成之后,你们一人一两黄金。但先说好,上场前把铃铛调松,我想速战速决。” 说完,傅廿感觉到忍冬拽了拽他的衣服。 “好好好,听您的。到时候也请您手下留情。” “嗯。”傅廿应了一声,示意自己听见了,这才回过头看忍冬,“怎么了?” 忍冬不解,焦急的问道,“连大哥你干嘛答应他们?你…明明能打得过他们拿全部奖金的。” 傅廿:“累了。不想打,能花钱解决的干嘛要亲力亲为。” “可七两黄金,也不少啊。” “嗯。”傅廿没反驳。 的确,他手脚断了,偿金差不多也就比七两黄金多两倍不到。 这次对方只是求他别打那么狠,七两金子就出去。 傅廿也觉得不值,但是想了想,不在楚朝颐面前暴露真正的武功,七两金子还挺划算。 “……”忍冬还想再说什么,不过看着傅廿一脸不在乎的表情,最终一字未提。 傅廿则是闭目养神。 起得早真困,待会儿拿了奖金,还了师兄的债,回去睡觉吧。 今日楚朝颐没出宫去宗祠,大概率也不会有潜入承元殿的机会。 正闭目养神,傅廿突然听见众人的声音响起。 “陛下万岁,龙体万安……” 后面很长一串傅廿懒得听,但还是睁开了眼睛,发现忍冬也跪在地上,朝着正南的方向磕头。 楚朝颐来了…… 傅廿方才闭着眼睛,完全没看见。 还没爬起来,就被忍冬止住了,“没事连大哥,你这个角度有擂台挡着陛下他们看不见你,所以才没打扰你睡觉,没叫你起来行礼。” 傅廿:…… 的确,擂台的高度完全够遮住他的身体。 想到这儿,傅廿便放心,继续闭上眼睛休息。 听见李公公命大家起来之后,紧接着判官便叫了他们八个抓阄,准备进行剩下的回合。 按照约定,最后一位会与傅廿打斗的时间稍微长一点。 “最后剩下的二位,请吧。”判官看着场上剩下的两个人,说道。 傅廿和对方相互行过礼之后,这才拿起短兵。 这次交手的时候,傅廿明显感觉到对方并没有遵守约定,刻意放水让他胜利。 傅廿早预料到可能有人会出尔反尔,到最后一场的时候,突然变卦,不放水试图私吞所有奖金。 没想到暴露的这么快。 傅廿也没说话,只是对方出一招躲一招,也不还手,但也绝对不给对方打到的机会- “李公公,这是上次那个被马车压断手脚的连念?”坐在高台上,楚朝颐看着擂台上的打斗,突然发问,“就是熙王身边那个。” “正是。这还是您钦点入宫的侍卫,连念。”李公公赶忙回答。 又看了一会儿,楚朝颐才发话,“刚才看他打斗的水平就十分普通。这一场他一招都不还手,怎么熬到最后一场的?” 李公公犯难,“奴才也不知道。” 穿龙袍的男人没说话,继续看着擂台上的“盛况”。 一方猛烈进攻,一方毫不还击,躲闪倒是快。 这种无赖式的格斗,看着就来气。 看了几分钟,越看越来气,楚朝颐便没再注意擂台上的情况。刚端起茶杯,想喝口茶解解暑。 没想到端起杯子,茶还没喝到口,就听见判官喊道,“连念胜!” 他赶忙摔下茶杯,只见方才还一直进攻的一方,现在突然倒在地上,肩头上别说铃铛没了,直接少了块肉,鲜血不受控的往外冒。 不过一瞬的时间,发生了什么…… “李公公,方才这个连念怎么瞬间扭转局势的?” “奴才也没看清。” 楚朝颐的眉目更蹙了几分,拖着脑袋,不解的看着擂台上的局面。 获胜的一方也没有任何激动,只是一言不发的擦着护腕上的血迹。擦完护腕,又换了一张帕子擦脸上的血迹。 “去和判官说,再加注黄金百两。让楚幺上去和他打,这次换真的兵刃,朕倒要看看,这个奇人是怎么出招的。” “楚幺!”说完,楚朝颐喊了一声,又吹响了手指上带着的玉哨。 几秒间,楚幺就落在了附近的地面,把脑袋审过去,恭候听命。 楚朝颐吩咐了几句,见着楚幺蹙眉,“怎么,不愿意?” “这,可是您不觉得他的手脚,很像——” “用你提醒?” 楚幺闭嘴。但脸上写满了不情愿。 “若能胜连念,大影卫的腰牌和官印会正是授予你。从前你做的那些事,朕只当没发生过。上次你弄丢浮光匕,扣例银的事情,也一笔勾销。”楚朝冷冷的说道,“如若不愿意——” “属下领命!” ※※※※※※※※※※※※※※※※※※※※ 追-更:danmei.cloud (woo18.v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