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了男主后我们都重生了》 001 黑云压天，地震山摇。 虞月凝注视着远处交战正酣的各方势力，漫不经心地动了动手腕。 窥天鞭殷红色的鞭绳如蛇般轻柔地缠绕在她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背上，有一种妖冶的美感。 她的本命鞭与她一样是人见人惧的凶器，靠血为生，每多绞死一条人命，便会更强大一些。 她知道，此刻鞭身上硬如钢针的细支已经一根根扎入身下人的身体，如吸血蝇般迅速吸走对方的精气与鲜血。 虞月凝的手指微动，她忽然用力，鞭子猛然紧缩，脚下的身躯便无声地颤了颤，似乎忍受着极大的痛楚，却硬是一声未出。 从没有人能够忍受这种酷刑。 唯有霍盛凌能扛得住。 她的鞋底碾着他道袍下精装紧实的后背，一点一点缩紧鞭身，毫不犹豫地全部勒进他的血肉。 虞月凝垂眸看向脚下隐忍颤抖的男人，她身体微俯，好像想将他的表情看得更清楚一些。 她的嘴角勾起温柔甜美弧度，琉璃般的眸子却倒映着冰冷的色彩。 虞月凝轻笑着问，“霍盛凌，我是你最恨的人吗？” 霍盛凌趴伏在地上，他的脊背虚弱地起伏着，额头上的冷汗落在身下混杂着泥土的血水当中。 男人抬起脸。 他本生得一张俊美无俦面容，尤其是他那一双金瞳的眸子，看起来像是野兽的瞳孔，又有丝神性般的超然高贵，此刻却被仇恨的阴影所玷污。 他死死地盯着虞月凝，杀气在眼底凝结成冰，可怖如厉鬼，让人心中打颤。一滴血泪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似乎凝结着他滔天的恨意。 虞月凝从不畏惧其他人的诅咒与杀意，可是看着霍盛凌那滴殷红的泪水，她原本冰冷如磐石的心却猛然一震，让她怔在原地。 在这一瞬间，硝烟弥漫的战场和世间万物都迅速地从她身边抽离远去，她仿佛陷入深不见底的深渊。她不断地向下沉溺，无法喘过气。 她的面前只剩下那双金色的瞳孔，在无边的黑暗中审视地看着她，如一根钉子死死地钉进她的心脏，带着世上最可怖的杀意与仇恨。 虞月凝的眼皮急促地颤动起来。 “喂……喂！你没事吧！” 就在这时，有人用力地推了推她的肩膀，虞月凝的意识骤地从噩梦中抽出。她猛地睁开眼睛，毫未遮掩的凌厉目光让对方腿一软，吓得向后坐在了地上。 “真、真是不识好人心。”被她吓到的人觉得丢了脸，一边爬起来一边嘟囔着，“就不该喊你。” 虞月凝逐渐回神，她扫向周围，入目的是阴暗潮湿的房间，带着一种熟悉感。她撑起自己，向后靠在破旧的墙壁上。 牢里其他的男孩女孩们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好奇地将目光投了过来。 感觉到自己的手掌下压着几根稀稀疏疏的干草，她拿起一根在手中把玩，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是魔殿的监牢，也是她最初的牢笼。 从再一次苏醒至今已经有三天了，虞月凝每晚都会做噩梦，可每次清醒过来之后，还活着的感觉却更加的清晰。 ——她竟然真的重生了。 想起发生总总，虞月凝嘴角的弧度又渐渐淡了下去。 她不知道重生算不算是一件好事，因为再一次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虞月凝看到了整个世界的真相。 原来她生活的天地竟然是一本书，而她则是书中的小反派——大反派是她的师父魔尊殷无渊。 这本书叫《仙途之巅》，至于能站在众生头上的人，自然不是她或者魔尊，而是主角。他们师徒二人作恶多端，最终依次死于主角的手中，成为了他三界称帝路上的垫脚石。 虞月凝最终确实和书中一样死在了主角霍盛凌的手中，可许多重要剧情却与原著有相当大的差别。 比如——原著的主角可没有和她这个魔女曾经有过一腿，又相爱相杀多年。 而书中原定下的女主角，不知是不是因为剧情变动，虞月凝对她根本没有记忆。 至于她现在重生回来的时间线，则是原著没有触及过的领域。 这一年，她十六岁。 妖魔与修仙者之间征战不断，已经持续了快百年。到处硝烟四起，民不聊生，普通人想活下去都很难。 除去妖族不谈，魔界与修仙界都消耗极大，急需补充新生血脉。于是双方都在人间寻找有资质的年轻人。 至于这些有天赋的人未来是走上正道除恶扬善，还是成为手中沾染鲜血的魔头，便看自己命好不好了。 修仙界是正道，吸收了新的弟子不论资质好坏都会好好培养，至少进去之后吃喝不愁。 而魔界却是完全相反，魔界以纯血魔族为尊，血脉纯正也更加强大，只不过与修仙者一样，新生儿出生的概率比人间低很多。 在魔族之外，人修魔称为魔修，魔修更多都是被魔族驱使的走狗和喽啰，能闯出名声与魔族平起平坐的大魔修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更多修魔的人，早就无名无姓地死在了没人在意的地方。 虞月凝和这牢房里关押的众人，便是被魔界找到的倒霉鬼。 几十个少年人像是牲畜一样被被关在这一间破旧的牢房里，大部分少年少女们都下意识地聚在一起坐着，像是一团团取暖的小鸡仔们，好似这样就能驱散未知的恐惧。 在他们的眼里，他们只不过是被魔族半强制抓走凑在一起的可怜人罢了，友谊也在困境中迅速建立。 可此时此刻还在互相取暖的少年少女们，并不知道他们未来将会成为彼此最大的敌人。 魔界不会像是修仙者那样妥善培养每一个新人，这监牢里的所有人终将会互相残杀，沙里淘金，只剩下最有天赋命最好的那几个。 几十个人，最后能活下来的也不过凤毛麟角罢了。 当然，这其中最成功、成功到甚至能将除了魔尊之外的所有魔族踩在脚下的人，最终只有她。 作为魔尊的唯一弟子，八大魔君之首，虞月凝可谓已经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她的心狠手辣连魔族都为之惧怕。 只不过…… 虞月凝垂眸，轻笑一声。 前世她想活，想变强，哪怕前往是刀山火海也要咬牙趟过去，可经历过上一世的痛苦，却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原著’和老天注定的。 如今想来，却觉得像那样活着还不如早死了的好。 真是造化弄人，若是老天让她重活一次，何必要在她被魔修抓进魔殿的第二天，才让她才晚一步归来呢？ 就在这时，有几个魔族从外面推开门，看到他们手中提着的木桶，少年少女们顿时都向着栏杆挤过去，渴望地伸出手想要得到食物。 虞月凝并没有心情吃东西，但为了不暴露自己，她也爬了起来，挤在人群最后面。 他们都太饿了，十六七岁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那一点点食物根本不够吃。而魔族们故意每次只放一半的食物，让他们互相争夺。 魔族们不耐烦地将桶中剩余的食物都倒进人堆里，这才再次关上栏杆上方的窗户，转身离开了。 听到大门关闭的声音，虞月凝才抬眸看向出口。 她知道这间牢房位于魔殿的边缘位置，是专门隔出来训练新人的地方。 除了她所在的牢房，还有十个相邻的监牢也关押着许多妖族和人类。 这里戒备不算森严，如果虞月凝能有些法力，这种情况也不过是简单模式。可惜她如今没有修为，不是这些杂兵的对手。 分到这里管手无寸铁瘦弱孩子的差事是很清闲的肥差，当然轮不到魔修，负责的魔族们自然都是些能偷懒就偷懒，混一天是一天的货色。 若是未来在虞月凝的手下做事，这些人都吃不了兜着走，没人再敢玩忽职守。 只不过如今倒是成了虞月凝的机会，她一直在寻找离开的时机。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投给他们的食物便越少。前些日子勾肩搭背的少年少女们此刻也都不复之前的和谐。 这些食物上都标有魔族印记，只要一探他们的腹部就知道谁吃得最多，也就能分得出谁更有天赋活下去。 不少人已经伤痕累累，有些体格瘦小的人多日没吃到食物，已经虚弱不已。 虞月凝这些日子也滴水未沾，和其他虚弱的同伴靠在一起，远远地看着另一边栏杆旁翘首以盼的少年们。 这时，魔族又进来了。当初提着的木桶早就变成了几个木碗，他们连天窗都不打开了，直接顺着栏杆的缝隙将食物抛了进去。 众人顿时疯抢起来，而虞月凝与其他许久未进食的年轻人们对了个目光。 魔族百无聊赖地站在牢笼外，根据要求，他们需要记录自己负责的苗子资质，只不过这些日子牢笼里基本没发生什么意外，和平得无聊，让他们都提不起兴趣。 就在这时，其中一个魔族轻轻地碰了碰身边人。 他们抬起头，便看到栏杆旁的少年们全身心都在食物上，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虎视眈眈缓缓起身的同伴们。 魔族们期待的激烈场面终于来临，监牢中一片混战，年轻的苗子们打在一起，有些饿得红了眼，没有武器竟然用牙齿撕咬，一时间无比惨烈。 一直兴致勃勃地看得差不多了，魔族们才出手制止。 为了表彰这种‘血性’，魔族们又提来了一桶食物，让剩下的人都能吃个半饱。 与此同时，魔族们打开监牢大门，抬出尸首。 “死了几个？”站在外面的问。 “六个。”抬尸体的魔族漫不经心地说，“一会你把尸体都扔去白骨坡。” “为什么让我去，这么麻烦，直接一个火咒烧了不就行了？”被点名的魔族十分不满。 抬尸体的魔族翻了个白眼，“蠢货，魔狼最喜欢吃人肉了，不要浪费食物。你是新来的，你不去谁去？” 出了牢房之后，他随意检查了一下六个尸体，便装在了板车里，示意另一个魔族推走。 新来的魔族只能不情愿地干活。 板车咯吱咯吱地行走在路上，从运送垃圾的侧门离开了魔皇宫殿，又走了一段时间。 越是靠近白骨坡，地面上吸食血气而生的爬虫越是活跃。 来到被各种残骸骨髓铺满的坡边，魔族将六具尸体倒了下去，这才嘟嘟囔囔地推着空板车离去。 尸体们咕噜噜地滚下坡，隐藏在白骨和土块下的蛇虫顿时都冒了头，整个山谷都充满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里的蛇虫日夜食用骨肉精髓，魔气环绕，长得都十分恐怖，已经有中级魔虫的态势。 它们迅速向着尸体涌来，长年累月在这里生活的习性告诉它们，如果不抓紧这一刻，魔狼就要来抢夺食物了。 就在这时，尸体堆动了动，一个瘦骨嶙峋的身影挣扎着站了起来。 魔虫们并不在意，猎物滚下来偶尔也会有活着的，可不论是生是死，于它们而言都是盘中餐。 它们窸窸窣窣地越靠越近，就在这时，从屹立在尸首之上那衣衫褴褛的女孩身上迸发出危险的气息，让已经有了初级智商的魔虫们下意识地停了下来。 魔虫们明明感受到天敌般的威压，可是又完全相反地察觉到她的手无寸铁和脆弱，这种反差让它们有些踌躇。 女孩抬起头，她眸子阴鸷，薄唇微动。 这不是人类语言，而是魔皇间世代相传的言灵之语，天生对所有魔物有血脉压制的威力。 无数尸骨魔物立刻钻进缝隙瑟瑟发抖，白骨坡忽然无比寂静，只有不远处正好赶到的魔狼们吐着热气，悄无声息地想要向后退去。 虞月凝看到了这群魔狼，她的嘴角不由得勾起弧度。 ——还真是缺什么来什么。 ※※※※※※※※※※※※※※※※※※※※ 临时开了一个忽然想写的梗 首先不是虐文！算是双向治愈。前世男女主都很虐，重生之后会有点虐男主 前世和重生前期女主有点渣，渣是女主的保护色，她别无选择，其实嘴硬心软。甜甜之后就不渣了 ===== 预收文《女配拿错剧本后修罗场了》 虞照月是被创造出来的反派女配，具备一个反派所有的必备要素：美、强、事业心。 被系统唤醒后，她的第一句话便是，“我要搞事，搞大的。” 她穿书去执行恶毒女配的任务，刚想对主角团队出手，便发现他们的身边已经有了其他摩拳擦掌的坏人。 虞照月：懂了，先解决这里的反派，我才能做反派。 她教训了欺压盲眼师兄的纨绔弟子，对于师兄的羞赧的感谢，她面无表情地放狠话：只有我能欺负你。 师兄红了耳根。 她赶走嘲笑混血男二的喽啰，为了断绝他后期黑化抢功劳，她强硬地叮嘱：不要放弃自己，我相信你。 男二眼睛闪起光芒。 对于新入门的男主，她切磋时从不留情，只为打击他的自尊与信念。 等她处理掉所有的坏人，忽然发现其他人看她的目光都不太对？ 男主：别人因为我背景硬都故意放水，心底却不尊重我。只有你真心待我，世界上怎会有你这样美好的姑娘？ 师兄：师兄无能，一向与世无争，但为了你，也愿意与这世道斗个一二 男二：如果我站住最顶峰，你会多看我一眼吗？ 虞照月：…… 妈的，上班真难。 她只是想搞事而已啊！这个修罗场是怎么回事！ 002 魔狼矫捷地在森林间穿梭着，虞月凝趴在它的后背上，让魔狼载着她向着魔界边境前进。 她有点昏昏沉沉，只觉得夹杂着魔气的冷风不断地从她的耳边拂过，眼皮却像是千斤重一样，总是抬不起来。 她几日未进食，之前又为了假死更加逼真而在混乱中受了轻伤，如今越来越虚弱了。 虞月凝对这种脆弱感觉十分不适应，她觉得自己现在就好像一只雏鸟，毫无防备的能力，谁都能一手捏死她。 幸好她提前将自己的双手绑在魔狼脖颈之前，才没有在快速前进中掉下狼背。 魔狼奔跑了一天一夜，终于来到魔界边境附近，虞月凝看到前方熟悉的城镇和不远处那被黑云环绕的高山，才勒停了它。 前方便是界线了。 魔界与人间交界的地方是一条连绵高耸的山脉，横跨半个大陆。 由于魔界并无飞升之说，大魔和普通魔族都在同一大陆，为了防止大魔霍乱人界，山脉中有上古时期时留下的力量，以山体阻隔魔气，就此与人界划分出分界线，也隔断了魔界与人界。 九境内的魔族军队尚且还有自己的方法横越边境，只不过需要在与魔、妖、人三界交界的地方出去，大魔想出去便费劲而困难多了。 上辈子的经验让虞月凝知晓一条这附近最隐秘而便捷的通往人间的道路的位置，只不过若是要进山，她必须要补充一下自己。 虞月凝从狼背上爬了下来，她松开手的一瞬间，魔狼便立刻头也不回地逃窜进森林。 她收回目光，披着从死人堆里翻出来的斗篷，遮住脸，向着前方的潜龙城进发。 如今仍然是战时，魔界地方管理很混乱，这样靠近边境的小城鱼龙混杂，守城的魔兵形如虚设。 虞月凝进了城，找了间最近的饭馆坐下，用碎灵石换了些吃的。 之前在白骨坡的时候她控制了魔狼，被血脉压制的魔狼惊恐万分，竟然刨出了它们埋在土里的小宝物来讨好她。 它们的智商和孩子相当，吃尸首时会顺便将亮晶晶的东西收藏起来，有许多便是没被魔族搜刮干净的一些小物件或者碎灵石和碎银之类，倒是便宜了虞月凝。 战争打了这么多年，普通人手中早就没有什么好东西了，原本不太值钱的碎灵石，又或者人界凡间的碎银碎金等东西，都能在人魔妖三界的底层流通。 虞月凝四五天没吃东西，饭菜上桌时顾不上筷子便伸手去抓，大口大口地吞下熟肉，又喝了一整壶水，才终于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饭馆里吵吵嚷嚷，都是些妖族和魔族在说话。 “听说了吗，魔尊大人这两天就要出关回来了。”旁边的魔族跟同伴兴致勃勃地说，“只要大人在，那些修仙者都不是我们的对手了！” 听到‘魔尊’二字，虞月凝的心脏猛地一颤，捏着茶杯的手指关节骤然泛白，后颈瞬间便冒了薄汗。 魔尊殷无渊。 一个她听到名字就会下意识战栗的男人。 他是她的师尊，她的救命恩人，也是她的噩梦。 - 对于培养苗子，修真界与魔界的做法截然不同。 仙宗里能参加比试切磋的弟子至少要修炼到二境水平，门派还要百般保护和限制，以免发生意外。 可魔殿培养魔修的方法则是更加血腥直接，修炼开始每隔三个月比试一次，死人是经常的事情。 在比斗中活下来的魔修，魔力增进的速度会越来越快，但哪怕走错一步，便万劫不复。 前世的虞月凝太想活下去，所以努力抓住一切机会，哪怕是这样的环境里，也很快便崭露头角。 她在血与恐惧中成长，击败一个又一个同僚。她比任何人都刻苦修炼，比他人都更不要命。 虞月凝本就十分有天赋，又如此刻苦，很快便被提拔，被派出去做任务，她也每次都完成的很好。 不出三年，那些原本懒惰又不可一世的底层魔族们看她的眼神便变了——没有人再敢小瞧她，所有人都能看得出她的潜力。 直到有一天，虞月凝在一场比斗前被人暗算，受了重伤，几乎只剩下一口气。 魔族刚想处理了她，结果得到魔尊所住的中心宫殿的指示，将虞月凝送进了几乎无人踏入过的魔尊皇殿中。 魔尊殷无渊原本一直在魔界深处闭关，回到魔殿之后也一直呆在自己的皇殿里，靠传音发达命令，甚至无人见过魔尊的样子。 虞月凝是三十年内第一个进入魔尊殿中的活物，殷无渊甚至大发慈悲地将她治疗痊愈，还问她想不想成为自己的亲传弟子。 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却从没想过后果是什么。 后来，虞月凝一直觉得，世界上千千万万的魔族魔修想当皇称帝，可只有殷无渊是天生的魔尊。 原著里对他这个人的深层次展露不多，可实际上殷无渊是个极其恐怖的存在，魔界之中人人敬畏他。 他是个没有情感的魔头，天生没有共情能力，几乎没有痛觉，思维也偏颇冷血。 殷无渊也没有信任的概念，只相信自己的力量。 虞月凝不得不按照殷无渊的要求，与他签署了魂魄契约，从此与他精神相接。 只要共处一室，哪怕她什么都没有说，殷无渊便可以感知她的情绪，如果触碰她，他还可以看到她的记忆。 甚至只要殷无渊愿意，他可以随时用精神压制来杀死她。 ——百分之百的臣服和掌控。 从此，虞月凝成为魔尊唯一的弟子，也成为他最信任的人。 殷无渊对她倾囊相授，甚至教给她只有魔皇间相传的言灵之语，为她打造神器窥天鞭。 虞月凝越来越强大，她有了权力地位，终于踩在魔界大部分人的头顶上，可与之而来的代价是毫无秘密和此生与自由告别。 殷无渊阴晴不定，偶尔虞月凝没有做好他交代的事情，他会惩罚她——他对她精神上一瞬间的碰撞，足够虞月凝痛得浑身战栗，连续半个月都忘不掉那片刻的痛楚。 前世她以为她可以付出任何代价，来换取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可是知道后来连求死都不能的时候，她才明白，自由比活着更加可贵。 停顿了半响，虞月凝垂下眸子，将茶水一饮而尽。 如今她已经重生了，再也不会和魔尊有任何瓜葛，可尽管这样，潜移默化中对殷无渊的恐惧还是让虞月凝的头痛了起来。 她对魔界没有任何眷恋，她一刻都不想在魔界多呆，可是跨越分界山脉需要更多的体力，和自己上一世的身体相比，现在的她实在太脆弱了。 理性按压着她的烦躁，让虞月凝强制自己在这小城里休整一段时间。 她在客栈住了半个月，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便是在各处收集消息，购买必需物品，了解如今各界的状况。 至于修炼，虞月凝并没有捡起来。 有上一世的经验，如果她想重新入门修魔会十分容易，可她已经不想再和魔界有瓜葛。 而且如今她想回到人界过凡人的日子，如果有了魔气，在人间又不太好藏身，反而是累赘，便打消了修炼的念头。 几日之后，直到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虞月凝才背着包袱离开潜龙城，向着边界的方向而去。 人魔二界边境山脉连绵不断，魔气与灵气顺着山体向上直到空中对撞，形成了紊乱的灵场，对双方而言都是屏障，不是谁都有能力来去自如。 边境山脉天生便隔绝了大部分两边居民，所以并未设防，让虞月凝十分顺利地穿过森林来到了山脚下。 一抬起头，就看到高耸入云的山脉，在魔界黑红色的天空下有一种让人窒息的压迫感。 虞月凝不由得叹息一声。 纵使她知晓一条捷径，可按照自己现在的凡人身体素质，想翻越这高山，不死也要脱层皮。 以凡人之躯爬边境之山，不愧是她，一如既往的莽。 虞月凝已经尽力做好了所有准备，她身上的衣服换成了便于行动的短衣劲装，还将布条缠在手掌上，最后将包袱在胸前打了个死结，开始了爬山大业。 边境山的山脚还不算陡峭，尽管如此，虞月凝只不过爬了一盏茶的功夫，额头细碎的汗水已经打湿了发梢。 她又向上爬了一会儿，指尖磨破的血已经沾染了手掌上缠绕的布条。 虞月凝注视着自己的手心，喘息中不由得叹气一声。 过去一瞬间掠过的距离，她却累死累活爬了足足快两个时辰，她真的是太弱小了。 再抬起头，自己似乎连这山的山腰都没有爬到，前方仍然高不见头。 虞月凝不敢休息太久，怕四肢没有力量，又赶紧向上爬去。 她看到前面有一块凹进去的岩石，爬到上面后或许可以休息一会。 就在这时，她忽然感觉背后有一股风流涌过，数年打下的经验让虞月凝的目光瞬间变得凌厉。可她如今不过是凡夫俗子，脑子跟上了，身体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下一个瞬间，虞月凝的腰仿佛被人提起，并且狠狠地砸向山体。 她甚至听到自己的骨骼发出破碎的响声。 在天旋地转之中，她转过头，一瞬间看清了对方那张错愕的脸。 那是个带着黑色兜帽的男人，看起来年纪不大，不过二十六七的样子，面容刚毅，眼神震惊。 或许出手的那一刹那，他才意识到对方没有任何修为。 “你不是魔族？”他低呼道。 青羽宗卫霄原。 虞月凝几乎一瞬间便确认了他的身份。 她计上心来，头向后仰，借着这次受伤直接昏了过去。 ——她知道，作为正派人士，卫霄原绝对不会放任她这个被他击伤的‘普通人’不管的。 ※※※※※※※※※※※※※※※※※※※※ 凝凝：又是计划通的一天 003 虞月凝这段时间总是做噩梦，这次被人打昏过去，竟然实打实地睡了一个好觉。 醒来的时候，她便敏锐地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十分轻盈，身上大大小小的伤都完全好了。 看起来，果然如她所料，卫霄原不仅救了她，还毫不保留地治疗了她。 这个卫霄原是仙门青羽宗其中一位长老的徒孙，前世虞月凝和修仙界这些人打上交道的时候，他已经继承了长老的位置。 不过这一世他们见面太早，卫霄原还未在战场上一鸣惊人。 事实上，他的崭露头角便是从这段时日开始的。卫霄原不惧危险潜入魔界数月，得到了一手消息，而让修仙界大胜了一次，几乎将魔族部队全部打回魔界。 如果不是魔尊出山，估计魔界直接就歇火了。 前世虽然她与卫霄原是敌对关系，但他是个正人君子，虞月凝还是知道的，所以才敢昏得这么干脆。 虞月凝感觉被窝十分温暖，是身下的土炕烧得很热。 她轻轻地吸了吸鼻子，然后长松一口气。 光是闻到这空气的味道就知道，这里是人界，某个不知名的小山村。 卫霄原果然将她带了出来。 正巧这时，卫霄原推门进屋，看到她醒过来，似乎有些讶异。 “你受了很重的伤，竟然不过一日便醒了过来，倒是素质不错。”他说。 虞月凝蜷起自己，她裹着被，瞪着他。 她这年才不过十六岁，一个瘦弱却看得出漂亮的姑娘睁着大眼睛警惕地盯着自己，卫霄原没有感觉到威胁，反而觉得她像是小鹿一样惊惶恐惧，楚楚可怜。 卫霄原不由得笑了笑，他歉意地说，“抱歉，我那时以为你是魔族，不知道你是人类。” 看着她不说话，卫霄原耐心地说，“我猜，你是被魔族抓去培养的苗子，对吗？” 女孩像是这才松动了一二，她仍然警觉地看着他，开口道，“你是谁？” “我是青羽宗的人。”卫霄原感觉她没听懂，更干脆地说，“我是修仙者。” “你才不是修仙者呢！”他本来以为女孩会松一口气，没想到她厉声说，“仙长不会攻击平民，骗子！” 看着虞月凝强撑着的厉害，又感受到她对修仙者的信任，卫霄原心中有点五味杂陈，无奈地说，“我真的是仙长，我只不过那时太紧绷了——哪有正常人会去爬边境山呢？” “爬过山才能回家，为什么不爬？”虞月凝说。 “你这个小丫头，性格倒是厉害。”卫霄原笑了笑，“怪不得魔族把你抓走了，倒确实是个修炼的料子。” 他又耐心地说，“如果我不是修仙者，我又怎么会费力气救你呢？对了，你饿不饿？” 卫霄原从储物戒指里拿出干粮，女孩的眼睛这才亮了。 她像是小动物一样从自己的窝里爬出来，从他手中拿走食物又迅速缩回被窝。 卫霄原离开门派游走在外已经快半年有余，这场大战打得各界的百姓都苦不堪言，偶然遇到的平民都惊恐而瑟缩，他已经许久没在人间遇到这样色彩鲜明、性子有棱角的人了。 他刚刚查了虞月凝的根骨，确认她是个很有天赋修仙的好苗子，看起来还没在魔界接受进一步的修炼。 卫霄原原本就欣赏这样百炼成铁，乱世中还能保持性格的特性，又正好碰上是个苗子，再加上自己心中有愧疚，卫霄原已经不由得开始盘算将她带回门派里好好培养的事情了。 看着女孩吃东西的时候没那么拘谨了，他道，“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装死。”虞月凝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我能让自己的脉搏短暂停跳，等到被装上车运走时又醒了过来。” 这卫霄原虽然是个正直之人，但感官敏锐，可她也不是吃素的。对于他的问题，她干脆都说了实话——部分实话。 她确实是装死逃出来的，也赌运尸的魔族不会检查。她还说了她如何在死人堆里爬出来，扒了些盘缠来到边境的事情，只不过隐去了魔狼之事。 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卫霄原自然未觉不对。 听完她这几日的事情，卫霄原想要收徒之心也更加澎湃。 他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有勇有谋的好苗子，若是加以培养，日后定有大发展。 “你我能在魔界相逢便是缘分。”卫霄原循循善诱地说道，“你可愿意随我去修仙界，从此拜入仙门，走上仙途？” 卫霄原是做好了女孩会眼含热泪答应的准备的。 如今这世道这样乱，怎么可能会有凡人拒绝成仙的机会？更何况是从魔界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女孩，她必定是比任何人都懂得这份机缘多么珍贵。 结果，他听到女孩干净利落地说，“我不愿。” “什么？”卫霄原蹙起眉，他不敢相信地说，“你不愿意修仙？” 这世界上竟然有不想成仙的人？ “是的，我不愿。”虞月凝说，“我就想做个普通人。” “凡人在这世道只是浮尘，脆弱得谁都能一手捏死。”卫霄原蹙眉道，“你甘心做一个无法反抗的蝼蚁？” “朝生暮死，有何不可？”虞月凝无所谓地说，“就算明天死，今日我也要痛痛快快自由的活。” “你……”卫霄原一时无语。 过了半响，他无奈地说，“既然你意已决，我也不好说什么。” 卫霄原本来是因为探查到她底子很好，才有心多留了一日。若她没有修仙的意愿，他也不便在呆下去了。 想了想，他从戒指里拿出一柄短刀和一个叶子形状的吊坠。 “若是有一天你想通了，就捏碎这个叶子，会有人去接你。”卫霄原道。 哪怕是人类皇族都将修士的联络法器视若珍宝，能修仙是他们求都求不来的福分。然而眼前的女孩却对叶子没什么兴趣，倒是因为他给了她一把刀而十分高兴。 卫霄原有些无奈，也有点可惜。他的直觉告诉他，这孩子真的是个修炼的料子。 “人各有志，便祝你安全健康吧。” “仙长。”看着卫霄原起身，她连忙唤道。卫霄原侧过头，虞月凝道，“我刚刚在城里听别的魔族说魔尊要回来了……仙长要小心呀。” 卫霄原一怔，随即笑着颔首。 “放心。”他缓声道，“所有人都在全力以赴，这场大战一定会结束的。” 卫霄原离开了屋子。虞月凝趴在窗边，看着他在院中上了剑，飘逸地离开了。 她明明记得上辈子他没这么浮夸，看起来他为了想让她回心转意去修仙，还故意秀了一下自己的飞剑和法力。 虞月凝不由得笑了笑。 看着上一世稳重严肃、视她为洪水猛兽的人来关怀拉拢她，这种感觉有点奇妙。 只不过可惜，她没有说假话。 如今的她既不想修魔，也不想修仙。 她宁可随时卷入危险死了，也想自由地、做普通人渡过自己的时光，而不再次深陷其中。 卫霄原带走的情报确实能重创魔界，可惜殷无渊归来，又再次逆转的局势。 为了回报卫霄原将自己带进人界，她刚刚已经提醒了他有关于魔尊的事情，如果卫霄原能严谨一些，说不定会改变前世的走向。 至于如此轻描淡写地便将自己前世师尊的消息给出卖给正道，虞月凝倒不觉得良心有愧。 他们魔修本来就没有良心这东西，更何况殷无渊确实太危险了，如果有人能解决他，倒是一大功德。 如今的大战让许多村庄都荒废了，卫霄原安置她的地方便是如此。 虞月凝背好包袱，离开了这间小平房。 走在荒芜的村子里，只有风卷着灰尘沙沙作响的声音，一片死气沉沉。 刚刚聊天的时候，卫霄原告诉她往东走，东边有一座名为桐城的城池还算大。若是想活下去，最好还要去皇都，才能保一时平安。 虞月凝启程向东。 没有马，她便靠双腿走过去。白日少吃些干粮。幸好是夏天，虽然一路上不见人影，但杂草丛生，还有浆果丛与果树，不至于没有吃的。 虞月凝虽然如今只是凡人，但她终究修炼过百年，就算没有修为也能自学武器。 她简直就是一个99级的大佬重练小号，虽然身体提升的慢，要重新练技能，可思维上的超前经验让她没有正常人的瓶颈和迷茫，进步神速。 她在走路的时候练习双手的攻击与防御，让身体慢慢适应。还自己做了弓和鞭子。 连续练习两天之后，她在第三天便打猎抓到了兔子。 ——只不过，她用的最习惯的果然是鞭子。可惜普通的长鞭没办法和主人心灵相通，终究比不上窥天鞭。 就这样断断续续走了半个月，虞月凝一路遇到的大小村落都荒无人烟，百姓似乎和她一样，都向着东边的大城逃难去了。 逐渐靠近桐城的时候，附近的村落终于开始有了人烟。 快到晚上了，虞月凝打算和往常一样，在村子某个偏僻的房子里渡过夜晚。 她找到一间没人住的院子，推开门随意地将蜘蛛网挥走，便将自己的包裹放在床榻上，一头栽了下去。 就算只有木板床，也比之前在野外过夜时舒服得多。 这一路风餐露宿，让虞月凝都快忘记自己曾经在魔殿里舒服的宫殿和享受的日子了。 屋里还有一块虽然有点脏兮兮又破旧的枕头。虞月凝毫不嫌弃，她伸手拍了拍，便将枕头塞进自己的头下。 她体力消耗太大，躺着没有一会儿便开始犯困，有些昏昏沉沉。 就在这时，村子的另一边似乎传来叫骂和嘻嘻哈哈的声音，在安静的氛围里极其清晰。 虞月凝将所有噪音都当做耳边风，她刚准备睡一觉，便听到一声又一声清脆的闷响划破空气，那是她最熟悉的声音。 有人在抽动鞭子。不像是在催赶动物，打得没有任何章法，更像是在单纯的发泄。 如今这样动荡而没有秩序的年代，弱肉强食已经不是新鲜事。 她并没有匡扶正义的想法，只是被这不断传来的恼人声音扰得睡不着觉。 虞月凝尽力入睡，可那鞭打的声音不减反增，年轻人的笑声盘旋在村子的上空。 她面无表情地睁开眼睛，干脆从包裹里摸出匕首，出了院子，顺着声音寻去。 来到村子的北边，鞭子抽过的凌厉声音和嬉笑怒骂声更加清晰。 虞月凝蹲在墙头外，探头看过去。 传来声音的地方似乎是马厩，只不过里面就栓了一匹马，边上还系着头羊，似乎是这个村子唯一的动物。 她的目光向着人群扎堆的地方移 ，不由得一顿。 一个骨瘦嶙峋的青年赤/.裸着伤痕累累的上半身，像是犯人一样双手被绑在头顶。 青年垂着头，整个人的脸都陷在头发的阴影里。他身上新伤叠着旧伤，有些鞭痕在流血，有些地方已经青黑泛紫，看起来十分严重。 这些人打他还不过瘾，其中一个人伸手掐着青年的下巴，让他抬起头，一个巴掌过去，似乎想看看他还有没有意识。 虞月凝漫不经心的神情一顿，她看着这个犹如牲口般被人绑在马厩里侮辱的青年的样貌，直接呆滞在原地。 霍盛凌。 这竟然是霍盛凌？！ 004 说起她和霍盛凌的渊源，要追溯到前世的很久以前。 那时虞月凝已经是魔尊殷无渊的左膀右臂，在魔殿平步青云，名声逐渐显露，魔族魔修们都隐隐听说那位闻风丧胆的魔尊大人有了个十分看重的弟子。 也就是这个时间点，殷无渊让她离开魔界去执行一项任务。 殷无渊拥有着真魔血脉，是天命魔皇，力量从出生起便比普通魔人强大无数倍，但同时这魔血也是极阴极寒，需要时时刻刻压制，让他根本无法离开魔界。 仙魔对立，力量更是如此。和魔族一样，仙族的血脉越纯正，蕴含的天赤之力便越发强大，若是用仙族的血来炼制丹药，可以有效缓解殷无渊的痛楚。 此时，有一个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根据魔族的探子报告，某地富商的儿子重病，为他家放牧的年轻人割血救人，竟然奇迹般地让病人病情好转治愈。 当地人觉得这是老天怜悯富商是好人，才治好了他儿子的病。 后来富商想认这个年轻人为义子，年轻人婉拒之后当夜离开了，再无踪迹。于是百姓们更觉得这人就是菩萨显灵。 只不过据说，这位菩萨是金色瞳孔。而异瞳往往是妖族特质。 殷无渊当时一听，便来了兴趣。 如果此事不假，血能治病乃仙族其中最纯正一脉的独有能力。 当今天帝，便是这一脉的传人。 早年其实传闻天界天帝与妖族之女有染，只不过因为魔、妖、仙三族从出生便自带血脉的力量，所以不同种族生下的孩子天生要被相互对立的力量撕扯，极易夭折，所以众人即使知道这皇家秘闻，也鲜少会去想他们有没有孩子。 要知道，唯有人类能与三族通婚，但婴孩的血脉被人血稀释，即使健康长大也很难有作为，混血身份又不会被认同，最后只能被排斥成为边缘人。 在这样的背景下，如果这个年轻人是仙与妖的孩子，那便是个奇迹——更何况天帝血脉也是仙族天赤之力最纯正的一脉，不是寻常妖族之身能承受得了的。 殷无渊大胆地猜测这年轻人是天帝都不知道的私生子，并且将所有事情都全盘与虞月凝托出。 虞月凝与他签署魂契，这个世上殷无渊自然也最信任她。 殷无渊要求她去与这个年轻人接触，确认他的身份，若真是天帝之子，抓回来复命，从此魔尊便会有一个源源不断的丹药原材料，而且无人知晓。 虞月凝领命重返人界。 上一次离开人界的时候，她不过只是一个想活下去的脆弱少女，或许还对未来有一丝虚无的憧憬。 而如今返回人间，她的心已经冷了。 她的目标便是霍盛凌，一个因为异瞳处处碰壁，却还是在危急关头割伤自己救人的傻子。 让他爱上自己很容易，没吃过糖的孩子总是很好满足。几次敞开心扉的挑灯夜谈，平常日子里的温情片段，对上目光时不经意的巧笑倩兮。 从没被人温柔相待过的霍盛凌很快便沦陷了。 给他一点温暖，他自己就会主动凑过来，小心翼翼地呵护着，生怕那最后一点烛火的温度也消失不见。 虞月凝想起最开始霍盛凌，剩下的只有这些记忆。 一个自己不论受了多大伤害，仍然遮掩伤口，笑着对人的白痴。在虞月凝的经验里，这样的白痴活不过第二天。 于是有一天，她亲手‘终结’了他。 那时她已经是三境魔修，对付一个没修炼过的混血绰绰有余。 魔族有炼血做丹的传统，在魔丹师的眼里，顶级的心头血必然在大喜大悲之时取下，才效用最佳。 确认了他是仙族后裔，殷无渊要她先取他的心头血，再带人复命。 于是，在大婚的那一天，虞月凝刺穿了他的心脏。 仙族混血不会死，所以她并没有留情。 霍盛凌葱白如玉的手指死死地抓着她的剑刃，血顺着剑滚下，与他胸腔的血液融为一体。 虞月凝垂眸，却是在想，这心头血恐怕不会效用太强了。 霍盛凌濒死爆发仙族之力，一掌击碎虞月凝的肋骨，踉跄地逃离了简陋却张灯结彩的婚房。 虞月凝一身染血的婚服，如同女鬼般回到魔殿，魔人纷纷避让，生怕触到霉头。 任务失败，那是殷无渊第一次惩罚她。 仅仅是一个瞬间，人间短暂的泡影瞬间从她的脑海里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有疼痛与战栗，还有永无边际的黑暗。 她痛哭流涕地抓着殷无渊的衣摆，疼得浑身发抖。 殷无渊坐在高位，垂眸静静地注视着她的痛苦，过了半响，他才伸手揽起她的后背，轻柔地治好了她那被霍盛凌拍碎的肋骨。 他抚摸着虞月凝的头发，好像刚刚的暴/.行并不是他做的。 从此之后，虞月凝和霍盛凌的孽缘就此结下，剩下的百年里都在相杀。 直到最后，她卸了他的妖骨，取了他的血，终于将百折不屈的霍盛凌逼到死路。 她以为他死了，直到入魔的霍盛凌归来，亲手杀了她。 对于这件事情，虞月凝其实并没有什么感觉。 从她踏入魔界杀了第一个对手的时候，便早就做好了第二天身首异处的准备。 只是…… 她眼神复杂地注视着围墙另一边的马厩。 和他相杀了那么多年，虞月凝自觉对霍盛凌是了解的。 她知道霍盛凌起初因为混血而过得艰难，尤其是最开始他不会隐藏瞳孔的时候，但没想到是这么严重的伤害。 ——一个因为妖族身份而被人类如此虐待的人，竟然未来还能做出不求回报救人的举动？ 原来最开始他比她想象得还要更傻子。 一声又一声的鞭打落在皮肉上，好像永远都不会停下来。 虞月凝在围墙后面缓缓坐下，她靠着墙壁，有点头疼。 若是按照她不想被牵扯的风格，应该现在立马走人才对。反正她知道未来，也知道霍盛凌是天帝私生子，人类的鞭子根本不可能打死他。 但是…… 虞月凝有点烦躁。 算了，关她什么事？ 不论怎么样，霍盛凌都是杀了她的人，她是魔修，一向讲究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报不了的仇下一世也要报。 这么想着，虞月凝又原路返回自己临时落脚的院子，她推开门，在满是灰尘的木板床上躺下，压得废旧多年的老木床咯吱咯吱直响。 她闭上眼睛。 乌合之众的笑骂声，空气的破空声仍然不断传来。 一盏茶的时间之后，虞月凝再次睁开眼睛。 她撑着自己坐起来，面无表情地拔出卫霄原送给她的短刀，在木床的边缘擦了擦，木屑随之而落。 锋利无比，果真好刀。 虞月凝推开房门。 这一次，她没有躲避，而是正大光明地向着马厩而去。 快走到马厩的时候，鞭声忽然停了下来，空气十分安静。 虞月凝潜意识地察觉到危险，便听到有人说，“听说妖族的畜生不会死，不知我们将他身上所有的肉都片下来，他还会不会活？” 她瞳孔紧缩，几步之下来到马厩正面，果然看到其中一个流里流气的青年拿起了柴刀！ “喂！”虞月凝厉声道。 几人抬起头，他们看到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姑娘手握短刀，即使过于消瘦也遮掩不住眉骨的漂亮，在这样的乱世让人眼前一亮。 他们不仅没有害怕，反倒有人笑着问，“姑娘，你瞧你气冲冲的，这是谁惹着你了？” “就是，小姑娘握什么刀啊，来，把刀放下，让哥哥握握你的小手如何？” 几人根本不管她拿刀是因为何事，便已经丢下了马厩里浑身是血的霍盛凌，而转身去围虞月凝。 他们一嘴污言秽语，色眯眯的眼神几乎想要生刮下她的衣服来。 马厩里，奄奄一息的霍盛凌垂着头，血混着冷汗落下脸颊。 他昏昏沉沉，完全是凭着血脉的力量还残留一丝意识。 霍盛凌察觉到围着他的人都离开了，他勉强抬起头，肿胀的眼皮夹杂着血丝，只能模糊地看到那些同村的地痞流氓们去围剿一个瘦弱的姑娘。 他的手指握紧，似乎想要挣扎，却只让勒紧血肉里的绳子更加缩紧。 霍盛凌的喉咙颤动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只沙哑地发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 他抬起沉重的头颅，模糊不清的视线与那姑娘相对。 他嘴唇微动，吐出二字。 快跑。 霍盛凌看不清那女孩的眉眼，只看到她的嘴唇微微勾起了一个弧度。 不待他明白这是何意，下一个瞬间，血光闪动，毫无防备的混混们惨叫着倒在地上。 霍盛凌的意识几乎卡住，不知道自己是在现实还是出现了幻觉。 模糊不清的视线里，他看到姑娘干净利落地拔出短刀，漫不经心地在混混的衣服上擦干净血迹。 “打人就打人，吵到我睡觉就是你们的不对了。”她笑着说，眸色却十分冰冷。 她穿过毫无声息的混混们，来到他的面前。 霍盛凌比她高很多，双手又在头顶，她举起手臂，又垫了下脚，一刀将绑着他双手的绳子砍断。 他的身体毫无知觉地倒下，虞月凝伸手撑住了他。 一垂眸，全是血，多得让她都有些晕血了。 霍盛凌虽然骨瘦如柴，但身高在这里，又完全不控制自己的身体，虞月凝要咬牙才能勉强撑住他。 她将他拖到旁边的马旁，喘息了一会，这才说，“我知道你很痛，但你能自己爬上去吗？” 霍盛凌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旁边的马匹竟然自己屈腿蹲下了！ 很好，她都忘记了他还有这个技能。妖的那一部分让他能和动物关系更紧密，这也是他一开始给人放牧的原因。 虞月凝将霍盛凌的身体不太温柔地推在马背上，这才结了马绳，自己翻身上马，拽了缰绳，却发现马一动不动。 她转过头，这才意识到霍盛凌就这么挂在马背，自己很容易掉下去。 没办法，虞月凝只好下马，将已经休克的霍盛凌一点点挪到前面，自己坐在后面。 他的血流得太多了，多得虞月凝心烦。 若是在她手上受伤也就罢了，这几个虫子一样的杂种，也配伤他？ 多年的敌对关系让虞月凝对霍盛凌甚至生出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以至于生出一种无端的愤怒。 她握紧缰绳，马儿这次十分听话，它长鸣一声，踏过混混们的尸体，离开了这无名村庄。 005 虞月凝并没有去不远的桐城，而是反向行之，往回走了一段路程，选择了一个已经荒废的小村子。 霍盛凌的伤势太重，又不会掩饰自己的异族瞳孔，去桐城只会引人注意。 虞月凝找了村中一个内部还算干净完整的平房，大体打扫了一下，才去外面将霍盛凌从马背上架起，艰难地撑着青年的身体走进屋里。 霍盛凌昏得很彻底，所有的重量都压在虞月凝的身上，才十六岁的她实在单薄，被重量压得走路都歪歪扭扭。 一进到屋里，她便毫不温柔地将霍盛凌一推，让他的身体自由落体倒在床上，昏迷的青年鼻腔发出隐隐约约的痛哼声。 他那张沾满血污的俊朗面容在睡着时倒是十分安静平和，一点都看不出被打得受了那么重的伤。 虞月凝注视他的目光有些复杂。 霍盛凌昏睡着，虽然他的脸上都是血污，可仍然能看得出来的年轻，好像比她上辈子认识他的时候还要青涩许多。 她今年才十六岁，那这样算来，霍盛凌如今应该也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 虞月凝是一时脑热出手救了他，如今吹了一路的凉风彻底冷静下来，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棘手。 有心将他扔在这里一走了之，可注视着霍盛凌这张脸，她的腿又仿佛灌了铅一样沉。 她一定是疯了。 这家伙逆天而生，在她手里都死不了，几个杂碎而已，根本杀不死他。 他身负天帝一脉的血统，能真正杀死他的只有拥有与之相制衡的魔尊血脉的殷无渊。 她明明该是最了解他生命力有多么顽强的人，可她却多管闲事去救人，而且救的还是一个未来会恨她入骨的敌人！ 虞月凝注视着昏迷中的青年，这一路上，他的血染红了马毛，如今大小伤口虽然皮开肉绽，但似乎已经不流血了。 如果不是他的胸膛还在微微起伏，谁都会以为躺在这的是一个血肉模糊的尸体。 嗯，看起来他完全可以自己照顾自己。虞月凝面无表情地想。 将他从那几个混混手里救下，她已经仁至义尽。 只不过她从不喜欢欠别人人情，也不喜欢别人欠自己人情。那匹驮他们过来的马，就当做是她救他的回礼吧。 虞月凝十分完美地为自己规划好一切，她转过身体，正待离开，便听到木床上的人似乎动了动。 “水……” 青年胸膛起伏，无意识地沙哑唤道。 虞月凝当下一顿，随后她抬起眸子，迈步走了出去。 院中，那匹有点瘦弱的黄马正安静地啃食着地面上的杂草，后背上沾染了鲜血的毛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虞月凝牵过缰绳，她翻身上马，可不论怎么催促，黄马都一动不动，只是打着鼻响，摇了摇马尾。 她催促的急了，黄马便扬起蹄子，像是威胁要甩她下去一样，就是不肯走动。 虞月凝不由得暗骂一声。 魔皇间世代相传的言灵之语能控制动物和魔族，更像是血脉和实力上的压制恐吓，让对方如同遇到天敌一样不敢反抗。 可动物听从霍盛凌的内因却截然不同。妖的那一部分血脉让动物天生与他更亲近，更愿意信任他，就像是追逐头狼领袖一样忠诚。 就连这匹瘦弱的普通黄马都能认了主，死活不愿意听从别人的话了。 “你信不信我把你做成马肉干？”虞月凝翻身下马，她气急败坏地威胁着。 黄马视若无睹，淡定地继续低头吃草。 算了，这破马，不要也罢！ 虞月凝打算徒步离开，没想到刚走到院门边上，便耳尖地听到屋里传来了闷响声，似乎有人掉在了地上。 她脚步一停，而后深深地吸了口气，又转过身向着屋里走去。 推开门一看，果然霍盛凌从床上掉了下来，趴在地上又昏了过去。 虞月凝的目光不由得停在了他的背上。 不知是天赋还是这些年一直做苦活，霍盛凌虽然有些瘦，但肌肉十分紧实，而且天生无法晒黑的肌肤仍然保持着白玉般的颜色。 然而最瞩目的是，从霍盛凌的后颈开始，如同烙印一样的淡红刺青顺着他的脖颈、肩胛骨一直蔓延到腰侧，像是图腾，更像是枷锁。 这是他混血的证明。 所有混血的人皮肤上都会出现一些花纹，代表不同血脉的力量曾经在身体内发生的无声角逐，最后达成一种共存与相融。 霍盛凌的花纹格外漂亮，几条刚刚结痂的伤疤穿过他脊背上的纹身，有一种旖旎的感觉。 可除了凡人憧憬仙人之外，各个族群都以混血而不耻，他身上的纹路只会让他从小到大遭到更多苦难。 虞月凝注视着他半响，最后还是撇了撇嘴，弯下腰伸手穿过霍盛凌的腋下，将他费力地架上木板床。 想想未来他受千万人尊敬，驰骋风云的样子，再看现在一身血污，难免让人觉得有点可怜兮兮。 罢了。 虞月凝想，虽然他们是敌人，但看在上一世她先伤他的面子上，这次就当还他人情了。 她先到院中的水井打出一桶水，没有杯碗，便干脆用双手捧起水，回到床边一点点的喂他。 等喂完之后，霍盛凌看起来好受了许多，他的眉间渐渐放松，似乎又睡了过去。 看着自己手上还剩了些水珠，再看看似乎没有苏醒迹象的霍盛凌，虞月凝干脆伸手抹向霍盛凌的脸。 她发誓，她本来是想顺便把他的脸擦干净的，没想到水太少，反而越抹越乱，霍盛凌俊美的脸颊被她抹脏一塌糊涂。 虞月凝的心情这才终于好了一些，她在村子里搜了一圈，找来了些旧盆碗，破布之类的东西，将布洗干净，又沾了水，一点点擦去他身上血迹和灰尘。 她两辈子都没照顾过人，虽然自诩已经温柔地越过所有的伤口，可昏睡中的霍盛凌还是随着她的动作而轻轻颤动，眉间又渐渐地皱了起来。 真娇气。虞月凝面无表情地想，被打时都能一声不吭，清理个伤口竟然还有这么大反应，果然还是年轻。 她端着染红了的水盆来到院子里倒掉，看到那匹染血的黄马，想了想，干脆又提了一桶水，直接泼在了马身上，顺便将它清洗干净。 “我已经救他了，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不然带我回去取东西，要不然我将你宰洗干净，晚上吃来补身体。” 虞月凝靠近黄马，她森然地笑道，“怎么样，考虑考虑？” 不知黄马是听懂了她的话，还是感受到了她的杀意，这一次它很听话。 虞月凝翻身上马，还没牵扯缰绳，黄马已经迈开蹄子向外跑去。 刚刚她一时上头救人，自己的包裹落在了那个村子里。虽然里面的东西是过去她看都不会看一眼的杂物，如今在这乱世之中却也显得十分珍贵。 虞月凝也是豪横惯了，杀了人家村子的人，还敢骑着抢来的马回去拿东西。 回到之前落脚的小院，虞月凝动作灵敏的翻过墙进院，看到自己的包裹完好无损地放在屋里，这才松了口气。 她系上包裹，又从屋里翻了出来，就看到那匹没被栓的黄马也不回去找主人，就停在路边，睁着黑溜溜的眼睛看着她。 那副执着的样子，让她不由得又想起最开始的霍盛凌。 虞月凝的心中顿时又掀起一阵烦躁，她又涌上了离开的想法。 还不待她做出反应，便听到围墙的另一边似乎传来了人的声音，虞月凝下意识而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黄马也反应得很快，驮着她向着外面跑去。 它根本不听她的指挥，闷头向前跑，过了一会虞月凝一看，它又跑回了藏着霍盛凌的村子里！ 回到院子里，黄马这才停了下来。虞月凝刚刚下马，它便撒着蹄子往村子的另一边跑去，似乎十分害怕她的样子。 看着熟悉的平房，虞月凝不由得开始头疼。 算了。 她想。 反正包袱里正好有干净的外袍，撕下来正好能给他包扎个伤口。 虞月凝进了房间，霍盛凌果然还在昏睡着。 她在床边坐下，解开自己的包袱，拿出里面一件干净的外袍，用短刀撕成布条。 接下来要给霍盛凌包扎，她不得不撑起他的脖颈，让他的后背离开床板，另一手拿过布条，艰难地绑向他的胸膛。 这个姿势极为费力，虞月凝很难控制力度。 不知道是不是又弄疼他了，还是本来也该到醒的时候了，每每布条绕过伤口扎紧，霍盛凌都会紧闭着眼睛蹙眉无知觉地摇头，甚至伸手去推她的手臂。 虞月凝本来就比他瘦弱，他又不配合，搞得虞月凝满头大汗，不知怎的又有点怕他醒过来看到她，让她的心情越来越烦躁，动作也开始粗暴起来。 又缠绕过一层布的时候，霍盛凌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本以为是自己动作又重了，没想到一低下头，便对上了他那双有些迷惘、困惑的金色眸子。 霍盛凌醒了。 006 被他这么一吓，虞月凝的手一抖，她下意识拽紧布条，霍盛凌俊美的面庞顿时疼的扭曲起来。 正常人或许会在这时候潜意识地道歉，可虞月凝很显然不属于这个范畴，毕竟她前世弄伤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霍盛凌刚刚苏醒，脑子还有些混沌，又被虞月凝这一拽痛得不行，差点又失去知觉。 虞月凝看着面前疼痛不已的青年，她的脑子飞速地打转。思考自己该如何从未来的敌人面前脱身。 杀了他？不行，杀不死，只会又变成之前的局面。 承认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绝对不行，前世她奉命欺骗他的时候就已经领教过了初始版霍盛凌有多么磨人。 更别提她这样漂亮又有魅力，万一又重蹈覆辙，让他喜欢上自己怎么办？ 虞月凝完全忘记此刻的自己还是一个年轻干瘪的小姑娘，而不是未来美艳娇媚的魔女大人。 她认真地思考片刻后，终于暂时拿定注意。 上一世她是伪装成了一个柔和温暖小女子的形象，正巧原著里的女主也是温柔的贤内助，可能霍盛凌就喜欢这个类型的。 既然如此，反向发挥一下就行了。只要她本色出演一些，绝对可以让霍盛凌虽然感谢她的恩情，但迫不及待赶紧离她远点。 这样是最完美的。 “别动。”不等霍盛凌出言，她便先一步开口，带着指责意味地说，“我救了你，给你包扎伤口，你还总是乱动，知不知道让我有多辛苦？” 霍盛凌刚刚醒过来，他的脑子一片混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待到伤痛渐缓，眼前逐渐清明，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躺在一个姑娘的腿上。 他抬眸，便正好对上她责备的目光。 他整个人一僵，而后像是弹簧一样迅速起身，又牵扯到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对，对不住……”他撑着自己，一边吸凉气一边连连向后退去，几乎坐在床板的边缘。 虞月凝瞪着他，就眼睁睁看着自己面前的青年在像是鹌鹑一样低下头，红晕从脖颈泛到脸颊。 “……你救了我？”他气若浮丝的低声道，“为什么？” 从没人如此温和地对待过他，更何况是一个女孩子。刚刚的近距离接触让霍盛凌有些无措，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不等虞月凝回答，他忽然想到自己昏过去之前发生的事情，顿时又抬起头，双眸都睁大了许多。 “是，是你打倒了那些人，带我离开的？”霍盛凌喃喃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便到虞月凝准备好的重头戏了。 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霍盛凌，直到把青年看得又低下头去躲避她的目光。 她这才冷冷地说，“知道的事情少一点，才能活得久一些。你才死里逃生，最好别再自讨无趣。不该问的事情不要问。” “可是……”霍盛凌抬起头，“你救了我，我应该知道恩人的名字，不然我该如何报答你呢？” 年轻的霍盛凌根本不是了解他一切的虞月凝的对手，他的所有反应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虞月凝抽出匕首，翻过手腕将刀刃刺入床板中，发出一声闷响。 这把匕首不是之前卫霄原给她的那个，而是她在魔界城里买的。 魔界的所有武器上都有魔界专属的标志，看到这柄匕首上的图腾，霍盛凌一怔。 “你是魔界的人？”他不敢相信地说，“可你和之前的那些魔人一点都不像。而且你……还救了我。” “我只不过好奇，一个妖族混血怎能被人类欺凌到如此地步。”虞月凝加深嘲讽的语气，“还以为你有什么难言之隐，没想到竟然是个如此平平无奇之辈，倒是我多心了。” 她本色出演恶人一顿贬低霍盛凌，感觉氛围烘托得差不多了，便站起身，将之前收拾好的包裹拿起来。 虞月凝看向霍盛凌，冷冷地说，“别让我再看见你，惹得我心烦。” 而后，她不管霍盛凌的表情，推门离开。 来到院子里，外面的天已经渐渐阴了下来，马上要天黑了。 虞月凝倒是心情不错。 哪怕现在的霍盛凌什么都还没经历过，什么都不知道，可前世的仇人就是仇人，她虽然救了他，但一点都不想和他有瓜葛。 更何况，她讨厌他到共处一室都觉得有些烦躁。 终于要结束了。 虞月凝快走出院子的时候，便耳尖地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转过头，就看到霍盛凌跟了出来。 不知是不是她表现得过于厉害了，青年的神情看起来有些怯怯的，躲避她的目光。 “有事？”虞月凝声音冷淡。 霍盛凌轻轻点了点头，他低声道，“天快黑了，要不然……明天再走？” 虞月凝的太阳穴顿时开始跳了起来。 她倒是忘了，最开始的霍盛凌确实是个没心没肺，无论怎么被对待，都要关心别人的小太阳了。 “你听不懂我的话吗？”她扬起声调道，“我是魔人，我怕天黑？！” “正是因为你是魔族，才不能夜晚走动。”霍盛凌抬起眸子，金色的眼眸犹如宝石般剔透，他说，“姑娘难道忘了，夜晚降临之后，大城附近都有修士巡逻，这里靠近桐城，你会被抓住的。” 虞月凝：…… 她前世回人界都是快十年后的事情了，这一路上又都在野外，没见过人，根本不知道如今是不是这个规矩。 修仙者在凡界巡逻？ 她瞪着霍盛凌，霍盛凌却一副十分真诚的样子，还侧了侧身体，示意她先进屋。 ……各个修仙门派派弟子下山历练，帮人界大城守城，组队打打低阶魔修涨经验，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或许这路上有修仙弟子路过，她没有修为察觉不出来，也未曾可知。 若真是这样，她刚刚的表现岂不是露馅了？ 她看向霍盛凌，语气危险地说，“你主动邀请我过夜，就不怕我伤你？” “正邪不两立，可毕竟你是我的恩人，我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离去。”霍盛凌说，他甚至笑了笑，“我总是受伤，姑娘要是也想动手，也无妨，单凭你高兴便好。” 窒息。 那种最开始认识霍盛凌时经常困扰她的烦躁又涌了上来。 前世他就这样，可他们认识已经是十年之后的事情了，二十七八岁的霍盛凌至少有了点阅历，知道保护自己，除了偶尔善心滥发，虞月凝没见过有人欺负他。 可如今见了他年轻时的样子，前脚被人锁在马厩里伤成这样，后脚就能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笑得如此单纯，蠢得实在让人心烦。 有什么可值得这么高兴的呢？有人欺辱，不该血刃敌人吗？ 更何况，她表现得如此刁蛮高傲，他竟然也能笑脸相迎，当做无事发生。 虞月凝薄唇微抿，她冷声道，“你既然知晓自己经常被人所伤，为何不还手？” 霍盛凌笑笑，他缓声道，“姑娘进来说话？咳……夜晚风寒，在下现在体弱，实在不适合呆在外面。” 体弱？！鬼才信。 虞月凝磨了磨牙，半响，她冷哼一声，还是走进了屋里。 天色逐渐开始黯淡，屋中也有些昏暗。 霍盛凌捡了些散落在院中的干草和破布，他关上门，熟练地将东西堆在屋中地板上，点燃了火苗，又塞了布料和木头，让火旺盛起来。 黑暗被驱散，无人村子的一角，透过窗户亮起了温暖的光芒。 虞月凝双手环胸，她靠在墙边，冷眼看着霍盛凌生火。 前世他们二人虚假地相好过一段时间，那时她也很反感他善心大发，只不过那时不论她说什么，霍盛凌都言听计从，所以她并不知晓他到底为何能以德报怨，只能归结于他天生高尚。 她现在不走，就是想听听这家伙到底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柴火噼啪作响，霍盛凌抬起头，他看向虞月凝，温声道，“姑娘，坐。” 这破屋里就一张木板床能坐，虞月凝神情不耐地床尾坐下，霍盛凌则是坐在另一头。 “我是妖人混血，姑娘你也能看得出来。”霍盛凌缓缓地说，“混血本就为世道不耻，我从在这村子吃百家饭长大，虽说村民都厌恶我，可他们还是对我有恩，给了我一口吃的和住处。” “所以你就任由那些杂碎欺压你？”虞月凝蹙眉道，“就算于你有恩，那也是上代人，与他们何干？” 她的话刚说出口，便后半拍明白了霍盛凌的意思。 “你觉得村里人给了你一口饭，所以那些人的子女欺辱你，你便不反击，任由他们欺负？”她带着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你简直是疯了。你以为那些混混会领你的情吗？他们只会一直欺凌你，直到你死！” “不论他们品行如何，这村子的人都于我有恩，我不该伤害他们。”霍盛凌平和地说。 虞月凝最讨厌的便是这论调。若她在他的处境，一次二次会忍，但最终一定会送这些人去见阎王。 她冷笑道，“既然如此，还是我杀了你的恩人，你要报仇吗？” “他们卑鄙龌龊，心术不正，有何下场都理所应当，与我无关。” “村民对我有恩，所以不论他们对我做了什么，我都不会回手。”霍盛凌抬眸，他注视着虞月凝，认真地说，“可若是他们那日伤害你，我定不会坐视不理，因为我为他人出手，便不为自己。” 虞月凝看着霍盛凌那张被火光映照着侧颜的脸，他的目光如此坚定正直，像是散发光芒的宝石。 他的言论让她一怔，随即又使得她发笑起来。 她这时才切实地体会到如今的霍盛凌多么年轻和不谙世事。 他未来要走过很长一段艰辛的路，才能明白自己最初的幼稚是那么可笑。 这些似乎她生来便懂的浅显道理，霍盛凌却不懂。他被村民伤害凌虐了那么多年，竟然还真的保住了他那傻子一般的单纯。 甚至是后来对她也是如此…… 虞月凝笑了起来。 她一定笑得很阴森，因为坦诚心声而放松下来的霍盛凌肉眼可见又紧张了起来，他有点无措，似乎不知道为什么她露出这样的表情。 “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理念是相悖的？”虞月凝嘴角渐收，她冷冷地说，“你因恩情不想对恶人动手，便也守护不了你的正义。” “我……” 霍盛凌刚说出一个音节，虞月凝已经道，“那日你被束缚在马厩，若我真是普通女子，你就要眼睁睁看着你纵容的恶徒伤害无辜之人，到那时你要如何自洽？” 这回轮到霍盛凌怔住了。 虞月凝俯过身体，她如恶魔一般低语道，“永远都不要对恶人慈悲，不然你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说完这句话，虞月凝离开了，只留下怔在原地的霍盛凌。 - 不知是不是这次受伤太重，这个夜晚对霍盛凌而言有些寒冷。 那个救了他的姑娘离开之后，屋中的火堆也很快就灭了，不论他怎么生火都没有用处。 霍盛凌只好在黑暗与冰冷中缩在光秃秃的木板床上入睡，便很快深陷梦魇之中。 梦里，他在一条很黑的河流中挣扎，黑暗就像是巨浪一样向着他席卷而来，将他淹没在水中。 透过幽暗的水面，他似乎看到头顶有无数点点星光，他努力游上水面，却看到每一颗亮闪闪的光晕里都是人的身影。 无数的生灵生老病死，身边却总有家人好友的陪伴。 只有他。 他永远都是孤身一人。 没有尽头的孤独碾压着他，让他喘不过气。他在水流中起起伏伏挣扎许久，终于看到前面有一抹亮光。 他心生希望，努力向着那光亮前行，终于，光芒包裹住了他…… 霍盛凌躺在冰冷的青石之上，怔怔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女子。 她穿着大喜的婚服，纤细修长的手指紧握着长剑，剑刃刺穿了他的胸膛。 太阳在她的头顶，他看不清她的脸，却似乎看到她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落入他胸膛的血泊之中。 好痛。 哪怕肉被一片一片割下，也不会有这样痛。 他挣扎着握紧刀刃，哪怕是让伤穿得更深，他也想爬起来，看看她到底是谁—— 像是被人猛然抓起，霍盛凌骤地脱离梦魇。 他撑起自己，在月光的照拂中喘着粗气，随即又头疼地捂住了自己的头。 霍盛凌这些年总是频繁地梦见同一个女子，可他从未有一次看得清她的样貌，更不知道她是谁。 他正在愣神，便觉得胸前刺痛，似乎梦境和现实混淆一样。低下头，才看到自己胸前的伤似乎又破了，血渗透了包扎的布条。 霍盛凌轻轻地抚摸着自己胸前的绷带，他抬起头，对着虞月凝离开的方向开始发呆。 ※※※※※※※※※※※※※※※※※※※※ 小霍会重生，但不是现在，还有一段小距离 现在是小白兔版小霍~ 007 离开霍盛凌之后，虞月凝彻夜赶路，隔日清晨很快便看到了桐城。 平民们在城外排着队被检查，虞月凝来到排尾，她抬起眸子，便看到几个衣袂飘然的身影立在城墙之上。 霍盛凌没有骗她，桐城果真有修仙者。 虽说这几个修仙者长得都很年轻，可凭着经验，看对方的眼神和气势，虞月凝很容易便确定这大概是一个师兄领着师弟师妹出来历练涨经验。 若是上辈子命好，她其实也本有可能站在这城墙之上的。 虞月凝随着队伍一点点往前，便看到城门口设有两个关卡。 前面是两个普通官兵在例行公事地询问，后面则是站了两个也很年轻的修仙者，其中一人手心中悬浮着一颗纯黑的圆石。 他们让每个进来的百姓都将手放在圆石之上，而后才放行。 她的心不由得沉了沉。 这圆石是用来简易探测对方根骨的五品法宝，修仙者正是用这个东西来探测人群中有没有可以修仙的苗子。 看到修仙者，她潜意识地紧绷了起来，后半拍才想起自己如今不是魔修。 “乱看什么呢，你哪来的！”就在这时，守卫呵斥道。 虞月凝这才回过神，发现已经到自己了。 她走上前，低着头，装着喏喏的样子随便报了一个附近的地名。 守卫见只有她这个年轻干瘦的小姑娘，便伸手去捏她怀里的包袱，很快捏到了一些硬物。 “这里面都是什么，给我拿出来看看。” 虞月凝面露为难的神色，两个守卫以为她的包里藏着什么宝贝，立刻扯过来检查。 果然包里除了一些衣物，便是一把短刀和七八块碎银。 她提前把魔族的刀扔在了野外，钱也在外面埋下了一半，又一半有的藏在衣服里，最后剩下的这点才和之前卫霄原送她的短刀放在一起。 卫霄原赠的短刀属于修仙界，在凡间自然属于上好的东西。 “这是什么？”其中一个守卫拿起短刀，另外一个抬手颠了颠碎银，又板着脸对虞月凝说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好的刀，这是你偷的吧！” 虞月凝不想引起修仙者的注意，奈何两个守卫吵吵嚷嚷地扣帽子，颇有不给东西就不善罢甘休的样子。 这刀对凡人来说却是是上品，可虞月凝却是没太瞧得上的，只是拿来防身用，倒是忘记了它本身的价值。 她嫌麻烦，看他们不依不饶的样子，给他们也无妨。 看到她‘懂事’的表现，两个守卫这才满意地要将刀和碎银揣兜。 就在这时，守卫的手腕忽然被人抓住。 原来是里面的修仙弟子听到了声音，竟然出来帮她打抱不平。 “你们是本城士兵，怎能做出欺压百姓，强抢物品的事情？”为首的弟子蹙眉冷声道，“还不把东西还给人家！” 守卫这才又是鞠躬赔笑，将碎银从口袋里拿出来还给虞月凝，又把短刀也给她。 虞月凝一点也不想和修仙修魔界的人扯上关系，她头压得很低，连连道谢便要将刀揣起来，没想到那修仙弟子眼神好，一眼看到了短刀上青羽宗的标志。 “这位姑娘，你怎么会有青羽宗的武器？”那修仙弟子疑惑道。 “什么？”旁边的修士听到了也凑了过来，他蹙眉道，“姑娘，你是在哪里捡的这短刀，可是有青羽宗的人受伤了？” 虞月凝太阳穴一跳，看着他拎着测量的法宝凑过来便知不好。 果然，圆球在接近她时散发出淡淡的白光，这正是有修炼根骨的代表。 两个修仙子弟也没有料到它会闪起来，一时怔在原地。 凡间的苗子实在是太少了，又有魔修也在搜寻，他们来这桐城历练已经有三个月，日日城门口筛查，一个苗子都没找到。 这还是法宝第一次亮起来。 虞月凝本来是想好好体会凡人的生活，没想到这一路上都和修仙界纠缠不清。 她无奈低声道，“两位仙长，换个地方说话吧。” ——至少别在这里堵着城门，惹人注意。 二人这才回过神来，连连点头。他们把检测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兴奋地带虞月凝离开。 “姑娘先跟我们去茶馆吧。”其中一个束着长发的弟子难掩兴奋，一看就没很单纯，藏不住话，“你知不知道你有修仙的天赋？我们在这守了三个月，你还是第一个！” “云景。”另外那个看起来成熟一点的弟子蹙眉道，“你这性子还要再多磨磨，这几个月一点记性都没有。” 名叫云景的弟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 虞月凝看到他们二人身上的弟子服属于赤霄门，心中便有了些数。 修仙界有三大宗，五大门，这前八仙宗算是当今赫赫有名的修仙门派了。 之前带虞月凝离开魔界的卫霄原隶属的青羽宗，和这赤霄门则一直都在竞争第二的位置，两个仙宗不相上下。 至于第一仙宗，则是由仙人下凡建立，门派人数总共也才不超过十人，几乎都是六境以上的尊者，隐于世外鲜少露面，和剩下的门派不属于一个概念。 所以青羽宗与赤霄门争第二，也算是在争老大。 只不过修仙界的各个势力之间明显还是有情义的，若是魔界，想要向上爬便要不择手段，哪会像是修仙者一样，看到竞争仙宗的短刀，也要关心对方弟子是否受伤。 进城的这一小段路，虞月凝的心里便打好了草稿。 两个赤霄门弟子带着虞月凝来到城中一间有些偏僻的茶馆，这里似乎是修仙弟子们暂时落脚的地方。 坐下之后，那位叫云景的弟子给虞月凝倒了杯茶，他笑道，“这一路一定是累了吧，来喝点茶水缓缓。” 虞月凝确实渴了，拿过杯子便一饮而尽。 昨天又是救霍盛凌又是给他包扎伤口，再加上连夜赶路，确实也有些疲惫。 她这一段时间风餐露宿，什么水都喝过，倒是许久没喝过正经的好茶了。 这一杯茶水喝下，虞月凝缓过来了些，肚子却有叫了起来。 两个弟子反应慢了一拍，云景站起身，懊恼地说，“喝什么茶水呀，我是傻子吗，应该让你先吃饭才对。姑娘你等等，隔壁就是面馆，我很快回来。” 他似乎在门派里也没少干活，动作利落得像是一阵风，便跑去隔壁面馆点面。 虞月凝没有拒绝的意思，来都来了，多吃多喝点才不亏。 她又给自己倒了杯水，对面，成熟一点的弟子缓声开口道，“在下楚林平，师弟陆云景，姑娘如何称呼？” 虞月凝自然不会告诉他真名，假名的话当然越普通越好。 她腼腆地笑笑，“叫我洛儿便好。” “洛儿姑娘。”楚林平沉声说，“你愿意告诉我你在哪里得来的短刀吗？那人是否还活着？” 像是怕自己太严肃吓到她，他又缓声道，“青羽宗虽然不是我的同门，可好歹也为修仙界同僚，若是这位赠与你短刀的修士出了事，至少也让我们能告诉青羽宗一声。” 虞月凝前世没怎么正面接触过修仙界，每次见面都打得要死要活。 这还是她第一次直观感受到修仙界的不同。 她顿了顿，而后笑道，“仙长放心，赠与我短刀的人没事，估计已经回修仙界了。” “那你为何会……”楚林平有些疑惑。 “逃难的路上，有一位青羽宗的仙长想带我离开凡间，我拒绝了。”虞月凝道，“这是他给我留下防身用的。” 听到她的话，楚林平也一怔。 “你为何拒绝？”他不理解地说，“既然你知晓自己的根骨可以修炼，离开人界才是最好的选择。” “我要找我的家人。”虞月凝说。 这乱世里，估计没人能理解她那想混吃等死，随时自由暴毙的理想。 找人这个借口，倒是比较实用了。 果然，听到她这样说，楚林平脸上露出了然的神情。 他又忍不住劝道，“洛儿姑娘，请原谅在下说话直白。你与你的家人分散，在这样的世道里重逢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你去修仙界好好修炼，活下去才是你家人想看到的。” ——为什么她感觉修仙的人都有一种和霍盛凌同款的傻劲儿呢？对她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也能废这么多的口舌。 虞月凝想不明白，她是死是活，又关乎他们什么事？ 或许是苗子越来越少，他们和魔界一样缺少上战场的人，才如此认真拉拢吧。 “多谢仙长，可我意已决。”她垂下眸子，楚楚可怜地说，“我的亲人脑子不太好，我实在怕他一个人活不下去，所以我一定要找到他，不然我这辈子都不会安心的。” 听到她的话，楚林平也不由得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这时，那个去帮她买面，名叫陆云景的弟子回来了。 “来咯来咯，热腾腾的面！”陆云景将碗放下，他笑道，“听掌柜说，这是桐城的招牌面呢！我都辟谷好久了，不然也想尝尝。” 虞月凝闻到面香顿时两眼放光，什么都顾不上，抓起筷子便吃了起来，狼吞虎咽的样子倒是很像难民。 她前世刚开始修炼还算是正统的修魔，后来跟着师尊殷无渊学他的禁术，强是强得飞快，但也逐渐‘摆脱’了许多原有的本能，比如味蕾。 她有几十年喝酒都尝不出味道，更别提早就不用进食。 如今重生回来，才发现吃东西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虞月凝上一次吃正经饭还是在魔界，到现在又快一个月，早就馋得不行，吃起面便停不下来，专注得连对面师兄弟说话都听不到了。 看着她吃的这么香，陆云景很有成就感。 他看向楚林平，露出小虎牙，笑着说，“我是不是要有一个贪吃的师妹了？” 楚林平却摇了摇头。 “她要找家人，不愿去修仙。” 听到这话，陆云景顿时泄了气，他抵着腮帮子，嘟囔道，“师兄，我们得劝她，不能让她做傻事，浪费自己的天赋。” 楚林平叹息一声，“她的亲人有脑疾，我猜凶多吉少。可血浓于水，怕是劝不住她了。更别提之前青羽宗的人也想收她，也被拒绝了。” “青羽宗？师兄说的是那把短刀的主人吗？”陆云景一怔，随即他道，“那我们更要劝她了！” “此话何解？”楚林平疑惑道。 “青羽宗的历练队伍不在这个州，她遇到的一定是单独出来的青羽宗高阶弟子或者师叔之类的前辈，我们只能用法宝简单筛选，可他们有能力亲手探测的！”陆云景认真地分析道，“能被他们看上，还留下了武器，一定是十分看重她。既然如此，这姑娘一定很有天赋，我们更要带她走了！” “你说得有道理，不过我确实劝不动她。”楚林平叹气道，“不然你试试吧。” 待到虞月凝一口气把面汤都喝干净，一放下碗，便看到陆云景正看着她。 “洛儿姑娘。”他认真地说，“不然我们给你那位脑疾亲人立个碑吧，他肯定活不下去的，也算了去你的一个心——” 陆云景话还没说完，楚林平已经一巴掌猛地扇到他的后脑勺上，摁着他羞愧地对她连连道歉。 虞月凝：…… 他们这种憨憨是怎么和刀尖舔血的魔界打这么多年的？ ※※※※※※※※※※※※※※※※※※※※ 赤霄门师兄弟：你的那个脑疾的亲人还健在吗？ 霍盛凌：不信谣，不传谣。谢谢。 008 为了弥补陆云景的口不择言和更有效的劝她修仙，楚林平主动要求帮她在客栈租一个房间。 估计那个客栈也是他们这些弟子落脚的地方。 虞月凝一想到她要和一堆修仙者住在一起，就浑身难受，当下便要严词拒绝。 结果楚林平不给她开口的机会，立刻提出第二个条件——他们赤霄门管饭。 他们还要在桐城再呆三个月，至少这段时间里，只要她不走，就可以每天免费吃饭，哪怕是桐城最贵的酒楼他们也请！ 这…… 虞月凝忽然觉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她绝对不是为了省钱和蹭吃蹭喝。 至少和修仙者在一起，不用躲着魔修。修仙者不会把她强行抓走当弟子，但魔界的人会。 “楚仙长，就算你们请客吃饭，我也不会改变想法。”虞月凝道，“或许我这个月就会离开。” “当然没问题。”楚林平笑道，“哪怕最终你不愿意去修仙，也当我们积德行善了。” 于是，虞月凝又被兴高采烈的陆云景引向的客栈。 这家客栈果然是修仙弟子们的落脚点，他们一进大厅，正在算账的掌柜的便笑着打起招呼，看起来和陆云景关系不错。 “陆仙长回来了，这位是……”掌柜看到虞月凝的打扮，便知道她不是修士。 “这位是洛儿姑娘，算我半个小师妹。”陆云景露出虎牙，“老板你给她单独开个房间，账也记在我师兄下面。” “你们终于找到有根骨的人了，恭喜恭喜。”掌柜的恍然大悟，随后笑道，“房间在三楼，钥匙拿好。” 陆云景拿过钥匙，笑着对虞月凝摆摆手，示意她跟着上楼。 二人一前一后上楼梯，虞月凝道，“陆仙长多大年纪？” “我今年二十一。不过我九岁就在门派了。” 陆云景用手指勾着钥匙，不用虞月凝问，他便七嘴八舌地全都说了出来。 “我虽然去的时间早，但拜师却很晚，辈分低。明明我早就来了，却得喊后来的人叫师兄师姐，我师父到我之后又不收了，导致我一直是最小的，哎。”陆云景转头看向虞月凝，他笑道，“我可以先叫你师妹过过瘾吗？” “不可以。”虞月凝无情地拒绝。 陆云景泄气地晃了晃。 他看起来还是少年心性，等上了三楼之后，又兴致勃勃地领着虞月凝去她的房间。 “洛儿姑娘，你的屋子在最里面，旁边住的是我们门派的女弟子。”陆云景打开房门，他道，“你安心住下，想休息多久就休息多久。” 这房间简单朴素，但看起来十分温馨，虽然和过去虞月凝住的宫殿比不了，但相比一路上她住的那些残破小屋，真的十分不错了。 虞月凝谢过陆云景，刚想进屋，便听到走廊传来脚步声。 人还没到，声音却已经传来，“云景，听说你和楚师兄找到新苗子了？” 虞月凝转过头，便看到一个系着马尾的年轻女子风风火火地走了过来。 陆云景点了点头，他笑道，“这位是洛儿姑娘。具体的事情一会再和你说，戚钰，你来的正好。你们有没有什么多余的衣服给她？” 虞月凝一路上风吹雨淋，身上的黑袍早就泥泞不堪，脸也脏兮兮的，头发也没有打理，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狼狈难民。 楚林平和陆云景完全没有露出过嫌弃的意思，连新来的这个女弟子也是如此。 戚钰道，“衣服自然是有的，但我比较高，可能她穿着不太合适。我让湘语去找找她的干净衣服。对了，你去提点水，先让这个姑娘洗个澡。” 说完这句话，戚钰便顺着窗户飞了出去。陆云景果然是跑腿小能手，他扭头对虞月凝道，“你先进去坐坐休息一会，我去打水！”然后便飞快的离开了。 虞月凝一句话都来不及说，这些弟子已经把她安排得明明白白。 她虽然知道修仙界会团结一些，还是没有料到这些萍水相逢的陌生弟子能对她这么热情。 她来到屋里的桌边坐下，不由得深深叹息一声。 她真是疯了，才会先救霍盛凌，后和一堆修仙小孩搅和在一起。 不过话说回来，她重生一次不就是想好好吃吃喝喝混吃等死，如今能和修仙弟子蹭吃蹭喝，也算是圆满了她的宗旨。 反正她绝对不会修炼，剩下的事情随缘便好。 她正靠着椅子发呆，刚刚那个束着马尾叫戚钰的女修回来了，手中还拿着一份叠起来的衣服。 看着虞月凝要起身，她连连摆手，示意她坐着。 “事情我都听说了。”戚钰笑道，“你放心，不论你想不想修炼，都安心住在这客栈里。你想离开随时离开，不过若是未来有机缘修炼，也别忘记我们赤霄门的情谊便好。” 虞月凝就着刚刚伪装出来的人设，怯怯地说，“多谢仙长。” “别叫那么生疏，叫我们名字吧。”戚钰说，“一会洗了澡换了衣服，好好休息一晚，桐城这代还算安全，不必害怕。” 这边说这话，陆云景已经抬来了木桶。他有修为，所以不见疲累。 木桶里都是凉水，他直接运功一催，水便氤氲地冒出热气来。 “洛儿姑娘好好休息，等晚上了我再叫你吃饭。”他笑道。 大门关上，只剩下虞月凝一人，她这才放松了一些。 她实在不习惯修仙者的客气与热情。纵使她如今已经不隶属于魔界，可与他们相处，还是容易紧绷。 虞月凝脱下破烂肮脏的衣袍，小心地进入木桶里。 她泡着热水澡，眉尖缓缓平稳，长出了一口气。 为了避免麻烦，这一路来她都是用冷水简单清洗，这似乎是她重生之后第一次用热水洗澡。 她闭上眼睛，脑海里胡思乱想，从魔界想到霍盛凌，又从霍盛凌想到这些赤霄门的弟子。 如今在她眼里，这些修仙子弟都是和霍盛凌一样的傻子。这样的年代，他们如何能做到对一个陌生人也能施展热心呢。 果然还是修仙界太温室了，这些弟子们根本不知道人心险恶。 只不过……她又翻了一次自己前世的记忆，却仍然找不到和这几个弟子有关的记忆。 这些人并没有日后出名，不会是因为太傻被人杀了吧？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虞月凝清洗着自己身上的泥泞，摸来摸去都是骨头，有点过于瘦弱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补回来。 洗完澡，她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打开戚钰送来的衣服，便看到这是件十分少女的淡蓝色广袖衣裙，不由得沉默了下。 她前世前期勤恳修炼，后来有资格穿自己喜欢的衣服的时候，也都是成熟性感魔界风，倒是没怎么穿过这么少女的衣服。 换上这身柔软的衣袍，她擦着头发坐在床上，本来想安静一会儿，结果外面又传来了敲门声。 “洛儿姑娘，洛儿姑娘！”陆云景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给你带了糕点，我可以进来吗？” 虞月凝有点头疼。 这孩子的性格怎么和以前的霍盛凌一样，话又多又黏人呢。 她无奈地说，“进。” 陆云景本来十分兴奋地走进来，结果看到坐在床边的虞月凝，不由得愣了愣。 床边年轻的姑娘穿着一身水蓝色的长裙，长发湿润地搭在肩膀上。 相比正常女子，她有些瘦弱，可并不能掩盖住她骨像的漂亮，反而让人有想要怜惜呵护之情。 她抬起眸子，一双漂亮的眼睛看向他，刚刚洗完澡的氤氲让她的眼睛看起来有些湿润，带着一种沉静。 “怎么了？”看到他不动，虞月凝问道。 陆云景晃了晃脑子，他这才走进来，将糕点放在桌子上。 “你先吃点这个垫垫，晚上想吃什么，我再去买。” 虞月凝看看糕点又看向他，不由得疑惑道，“你似乎很热衷给我买吃的？” 陆云很明显被人说中了重点，有些羞赧。 “好像是有点。”他挠了挠脸蛋，不好意思地说，“看到你吃的很开心，让我很有成就感。你也知道我没有师弟师妹……不不，应该这样说，虽然这次出门我算是其中一个师兄，可是他们都不把我当回事儿。” 虞月凝觉得这是个套话了解目前修仙界的好机会。 她疑惑道，“你不是最小的那个吗，怎么又是师兄了，我听不大懂。” 陆云景不疑有他，果然对她解释起来。 “赤霄门一共有六个长老，我师从吴长老，是他收的最小的弟子。但也有些弟子是挂名的内门弟子，区别是没有师父手把手教，而是要去上课。” 他耐心地说，“我们这次一起下山历练便是如此，除了我还有很多内门弟子和其他长老的弟子。我在师父门下是最小的，可在所有人里还是能被叫得上一声师兄的。” “但没有人愿意这么叫你？”虞月凝精准戳雷。 陆云景大声叹气，他嘟囔道，“都嫌我不成熟。” 确实不太成熟。虞月凝想。 陆云景刚刚明显把脏兮兮的虞月凝当成了兄弟，如今她换了衣裳洗了澡，陆云景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和异性共处一室。 他很快不太自在起来，连忙说，“你先吃，天黑了我再来叫你。” 看着房门再次被关上，虞月凝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来到桌前坐下，看着五彩缤纷的糕点，心情不由得又好了许多，拿起来挨个品尝。 晚上，楚林平和陆云景果然如约请她吃了丰盛的晚餐。 饭菜是城里另一边的酒楼做的，那边平民太多，人多嘴杂，所以陆云景拿了食盒装回客栈，直接送到虞月凝的屋里。 她吃饭的时候，便觉得门外经常有影子闪过，是其他的赤霄门弟子好奇地过来看她。但他们晚上还要出去组队搜寻魔修，大多都步履匆匆。 虞月凝本来以为他们主动承担房费和伙食，定会在某种层面上要回来，或者限制她的自由。没想到赤霄门的弟子真的信守承诺，单纯做好事，并不限制她白天去哪里。 这样过了几日，虞月凝终于没有最开始那样提防他们，渐渐放松下来。 除了陆云景和楚林平，还有给她送衣服的戚钰，虞月凝还认识了其他几个弟子,其中包括借她衣服的温湘语。 和修仙者住在一起的感觉似乎没有最开始想象的那么艰难，这些弟子都很年轻，心性单纯又正直，就是一群有点理想化的小孩子罢了。 虞月凝本来的打算是在桐城休整半个月便走的，结果在修仙弟子身边蹭吃蹭喝，不光一天三顿不落，还能吃许多糕点甜品，实在是快乐，让她都忘记本来的计划了。 这些赤霄门的弟子都将她当做妹妹照顾，虞月凝不止一次被说太瘦了，要快点补回来。这导致弟子们都形成了投喂的习惯，谁出门都会顺手带些路上的好吃的回来给她。 虞月凝从来没被人如此不求回报、干干净净地关心过，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但也莫名让人沉溺。 一晃过去二十多天，虞月凝逐渐和众人混熟，日子过得平和又舒服。 她好吃好喝了半个月，体质渐渐补上来不少，终于不似一开始那么瘦了。 这段时间她基本没怎么想霍盛凌，这家伙天命之子，只要别再傻兮兮地让别人伤害自己，指定能活到给她坟头除草那么久远。 楚林平、陆云景和戚钰偶尔也旁敲侧击问虞月凝的意思，虞月凝虽然心中对他们有了点好感，但仍然完全不想修炼。 说白了，她如今对什么青春永驻、寿命长、地位高、实力强都没有任何兴趣。 就算重来一遍，一切也仍然照旧，人还是那些人，世界也是这个世界，活那么久没意思。 若是说她能好吃好喝过完这三个月就去死，虞月凝也能欣然接受。 在这种理念下，她过得十分潇洒。 直到有一个白天，虞月凝坐在客栈一楼喝茶，一抬头，便猝不及防地看到陆云景带着一个熟悉的人走进了大厅，正是霍盛凌！ 她握着茶杯的手一顿，整个人都愣住了。 真是见鬼了，霍盛凌怎么在这里？！ 不等她低下头，霍盛凌已经看了过来，他浑身脏兮兮的，像是又被人打了一顿，看着她的眼睛却亮了起来。 “你怎么在这儿？”霍盛凌十分高兴地说，“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呢。” 虞月凝：…… 鲨了她吧。 旁边的陆云景看看霍盛凌又看向她，疑惑地问，“洛儿，你们俩认识？” 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吃惊得嗓音都变调了，“他不会就是你那个脑子不好的亲人吧！” 霍盛凌：0w0？ 虞月凝无声地叹了口气，她面无表情地看向陆云景，认命地问，“你是不是又见义勇为了？” 陆云景露着虎牙得意地点点头。 “我看到守卫都在打他，还要把他关进监牢里，说混血都不……不是好东西。” 陆云景看了一眼霍盛凌的神色，发现他根本没在意，而是专心致志地看着虞月凝，便放心地继续说道，“我去救了他，结果发现黑石有反应，我还第一次见到根骨能修炼的混血呢！” 那可不，这个混血未来还能踏九霄称帝呢，虞月凝面无表情地想。 只不过……霍盛凌怎么会和赤霄门扯在一起，他前世和这个门派并无瓜葛啊。 难道她那天救了他，反而又扰乱了他自己的人生？ 一想到这个可能，虞月凝的太阳穴便疼了起来。 看来，她是时候离开了。 她应该找到一个前世和书中都从未出现过的偏远的小城，好彻底不再参与他们的事情。 她站起来，转身向着楼上走去。 “洛……洛儿。”虞月凝刚走上几个台阶，便听到身后的霍盛凌小心翼翼地学陆云景唤道。 他上前几步，低声道，“你又要离开吗？” 虞月凝眼皮一跳。 ……他们这世不是才见过一次吗，这小子怎么这么了解她？ 009 虞月凝深吸了口气，每一次面对霍盛凌，仿佛都需要她调起百分百的精力。 她转过身体，就看到霍盛凌可怜巴巴地抬头望着她。 青年身上都是灰尘，一双金瞳却像是动物的眼眸一样，清澈又纯粹，只倒映着她一个人的身影。 她的太阳穴又开始疼了。 “我连你是谁都不清楚，我与你很熟吗？”虞月凝冷冷地说，“我离开与否，又与你何干？” 她本来以为自己说的够直白了，结果就看到青年小心翼翼地说，“我，我叫霍盛凌，边州人士。” ——谁让他自报家门的啊！ 虞月凝气得翻了个白眼，转身直接上楼。 霍盛凌怔怔抬起头，陆云景左看右看，悄悄凑了过来。 “你们两个认识？”他好奇地问，“是吵架了吗？” 霍盛凌转过身，他微微摇头，低声道，“之前洛儿小姐对我有救命之恩，只不过……看起来她有点讨厌我。” “不会吧，我觉得她人蛮好的，还第一次看到她发这么大火呢。”陆云景摸摸下巴，他又道，“对了，你知道她在找她的家人吗？” 霍盛凌先有些疑惑，很快便像是明白了什么，若有所思起来。 另一边，虞月凝回到自己的屋子便开始收拾东西。 她其实根本没担心霍盛凌会将之前她杀人救他，或者将自己自称是魔人的事情说出去。霍盛凌这人又傻又正义，根本就不会做出卖恩人的事情。 她就是单纯不想再和这家伙有任何瓜葛，可怎么越不想遇见，便越能碰到一起去呢？ 自从上次救他都过去半个月了，她还以为霍盛凌早就离开这里了，就算没走，按照常识他也不该来桐城。 谁能想到这家伙竟然真就顶着一双异瞳进城，还被本来与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修仙弟子给救了。 若不是他出现，或许虞月凝真的会蒙蔽自己，继续在这里混吃混喝。 虞月凝正收拾东西，陆云景和戚钰从外面进来，一看到她这样，俩人顿时有些着急。 陆云景声音都变调了，“洛儿，你怎么在收拾东西，你不是要走吧！” “是啊，住的好好的这是怎么了，有事慢慢说，别激动啊。”戚钰走过来摁住她的手，又转头看向陆云景，“你是不是惹什么祸了？” “我……”陆云景一时也有苦说不出。 这半个月里，虽然虞月凝咬死不跟他们走，可赤霄门的弟子们仍然已经将她当成半个未来师妹了。 虽然他们都没能力测她具体的资质，可虞月凝能得到青羽宗的刀，肯定说明她很有潜力，所以他们都很看重她。 人想活着就要向上爬，这是本能，还从没见过这世道里真有人能修仙却甘愿当个平民颠沛流离的，大家都觉得虞月凝同意是早晚的事情。 再者说朝夕相处，他们对她也早就有了些感情，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她说走就走呢。 “跟你们没关系，是我自己怠慢了，我本来也不该在这里停留。”虞月凝拂不开戚钰的手，她低声道，“……这段时间过得太放松，让我差点都快忘了我是谁了。” 她要站起身，却被戚钰握着手动不了，陆云景又过来抢她的包裹，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屋里乱成一团。 这时，霍盛凌缓缓地从外面探了头，他犹豫了一下，伸手敲了敲敞开的门板，屋里的三个人顿时都抬头看向他。 霍盛凌很明显不太习惯于人说话，他微微低下头。 “……我能和洛儿姑娘单独聊聊吗？”他低声道。 “你又是谁？”戚钰疑惑地问。她看向陆云景。 陆云景其实也不明白这俩人到底怎么一回事，反正他只知道要是现在让虞月凝离开了，晚上他肯定得挨师兄骂。 看到霍盛凌主动要求，他立刻拽着戚钰的手臂，连连道，“好好，你们慢慢聊！我们绝对不偷听。” 来到门边，他还不忘记一把将站在外面的霍盛凌推了进来，门在霍盛凌的身后轰然关上。 屋里只剩下他们二人，一下便安静了。 虞月凝便继续收拾东西，看都不看霍盛凌一眼。 霍盛凌有点踌躇地站在一边，眼巴巴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僵硬地开口，“你，你这半个月还好吗？” 一看就没有平时和姑娘聊天的经验。 虞月凝根本不理他，自顾自的整理着，霍盛凌薄唇微抿。 “你不用担心，我什么都不会和他们说的。你没有必要非要离开。”他努力想着话题，“听陆云景说你有修仙的天赋？他说我也有，或许我们可以一起……” 霍盛凌不说还好，他一提要和虞月凝拜同个师门，虞月凝顿时血压就要升高。 “你是不是话有点太多了？”虞月凝冷冷地说，“霍盛凌，我救你是救你，不代表我愿意和你拉近关系。” 霍盛凌不解道，“我们不过一面之缘，你为什么这么厌恶我？若是嫌恶我的话，当初又为何要救我呢？” “我——” 虞月凝欲言又止，他们二人之间的总总又如何是一句话能够说得清楚的，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她会忽然上头，多此一举的救了他。 如果不救他，什么破事都没有。 虞月凝不耐烦地说，“救你和烦你是两码事。我救人是因为我善良，但我歧视你是个混血行了吧。” “不是这样的。”霍盛凌低声道，“我知道真正的鄙夷是什么样子，你的眼里从来都没有那种东西。” 虞月凝抬起眸子，气息变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霍盛凌总是能打破她所有的伪装，他总是一句话就能惹火她，让她压制不住自己本有的戾气。 她将手中的东西扔在床榻上，向他走来，霍盛凌下意识连退两步，后面的架子挡住他的身体，一个失神的功夫，再抬起头，虞月凝已经在他的面前。 霍盛凌比她高一些，虞月凝伸手便攥住了他的领子，猛地一拽，将他拉得弯下了腰。 “霍盛凌，你懂不懂人情世故？”虞月凝的眼底压着翻涌的情绪，嗓音却轻柔地说，“你是狗吗，给了点关怀，就缠着人不放？” 霍盛凌睫毛慌乱地颤动着，他薄唇微张，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她伸出手，一把推他开的胸膛，冷声道，“离我远点，别缠着我！” 他撞得柜子晃了晃，却没有出声。 虞月凝终于收拾好了东西，她转过头，就看到霍盛凌还站在在原地。 他垂着眸子，看不出在想什么，身上的衣袍本就有摔在地上被人打过的痕迹，如今领口也歪歪扭扭，看起来十分可怜。 倒是真有些丧家犬的感觉。 虞月凝呼吸一窒，她随即转开目光，拎起包裹便要走，却听到霍盛凌道，“我没有别的意思。” 她又看向他，很明显青年有点难过，但是他努力压着自己的情绪，干涩地说，“你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我只是想是否我哪里做得不好，让你产生误解。我，” 他停顿了一下，才小声道，“……我想与你结交，做好友。” 虞月凝刚要说话，霍盛凌似乎怕她骂他，赶忙又补充道，“还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我总觉得我该跟着你，总想让你不讨厌我……” 他飞快地看了一眼她，才缓缓将最后的话说出来。 “可能我们前世有缘，也说不定。” 010 一听霍盛凌说这种话，虞月凝顿时脑子嗡嗡直响。 ——是，前世有缘，杀来杀去不得善终的缘。 他们之间这破孽缘值得延续到第二世吗？ 完全不值得。 不知怎么，虞月凝有点无法直视霍盛凌那双干净纯粹的眼眸，那总会让她想起梦魇里那双同样看向她的仇恨眸子。 虞月凝深深的吸了口气，她不再与霍盛凌浪费口舌，她拿起包袱，推开门向着外面走去。 下到二楼的时候，陆云景和戚钰正在那儿聊天，看到她背着包袱下来，顿时急急忙忙地说，“怎么了，你怎么还要走呢？” “多谢你们这段时间的照顾。”虞月凝停下脚步，她低声道，“若是来日有机会，我定会报答你们的。” 她挤过戚钰，继续下楼，便听到霍盛凌在上头道，“等等。” 他也走了下来，看了看陆云景和戚钰，又看向虞月凝，微微抿起嘴。 “我走，你留下。”他低声说。 虞月凝一怔，霍盛凌已经向着楼下走来。 “诶，等等，你也不能走啊。”陆云景十分上火，“你这双异瞳要是没有我们庇护，还没出这条街就会被士兵抓走，怎能这样一走了之？！” 霍盛凌这人只要下了决心，九匹马都拉不回来。 他从虞月凝身边经过，向着楼下走去，结果刚走到楼梯口，就被人堵住了。 是楚林平与另外一个面容严肃的赤霄门弟子，此人名李堂，修为已达三境圆满期，也是此次带队的大师兄，为人比较少言古板。 一看到他来了，原本乱哄哄的楼梯顿时安静了下来。 “师，师兄。”二楼，陆云景讨好地露出笑容，“你回来了。” 李堂的目光沉沉地从戚钰陆云景看向虞月凝和她手中的包裹，最后看向自己面前的霍盛凌。 霍盛凌其实比李堂高一些，可中阶修士沉默时的威严硬生生压过了所有人的气势。 李堂衣袖微动，一卷卷轴忽地顺着他的袖口中飞出，如同蛇一般瞬间缠住霍盛凌的身体。 大家都一怔，陆云景更是失声道，“师兄，你干嘛绑他？他，他是我带回来的未来师弟……” 李堂看向他，顿时让陆云景吞下了后面几个字，下意识躲向戚钰身后。 “现在是战时，你怎能随意收留一个来历不明的妖族混血？”李堂沉声道，“若他是魔界奸细，从这里离开，我们一个人都活不了！” “可是，可是做事要讲证据吧。”陆云景很明显有点发怵，但还强撑着嘴硬道，“之前门外士兵就借由这个引子打人，蛮不讲道理，难道我们也要和那些凡人一样是非不分吗？你凭什么说他是奸细？” “陆云景。”李堂的身边，楚林平蹙眉警告道。 李堂注视着陆云景，他沉沉地说，“奸细的额头上会刻着奸细二字吗？你又如何断定他不是魔族走狗？” “我，我……”陆云景一时无言，他说，“若是奸细，肯定会乔装打扮，怎么能那么傻的顶一双异瞳就硬闯城门？这明明就是他不会掩饰自己的铁证！” “可你不要忘了之前课上曾经学过的故事。”李堂道，“如今八大魔君之一的婴红女，曾经就是将自己伪装成人畜无伤的孩子，以此借机下毒刺杀了当时的粱元尊者。你又如何确信他不是故意如此，好赢得你的同情？” 听到这个名字，虞月凝的太阳穴跳了跳。 这位魔君婴红女本来是她的同事，确实下毒有一套。 魔界从古至今一向只存在八大魔君，因为魔界许多事情都与八这个数字挂钩，从地盘划分到许多上古阵法，都要求八大魔君坐镇，共同辅佐魔尊。 虞月凝当初挤进魔君之列的时候还不过二十八岁，其他人在这个年纪还在低阶苦苦厮杀的时候，她便因为过于出众的修魔天赋与殷无渊的厚爱而跻身权力顶端。 她那时其实还没有达到魔君水平的实力，可殷无渊硬是破格提拔。外人看起来风光无限，只有虞月凝知道殷无渊在磨她。 八个位置挤进了九个人，排名最末的魔君自然反应最激烈。 婴红女明里暗里想要杀她许多次，最初的那几年，虞月凝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 如今又听到这个名字，倒是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不过，虞月凝真的觉得李堂的话说得很对，陆云景过于单纯。 别说霍盛凌，就连她都不该直接往大本营领，若是他们之间真有卧底，如今的桐城都早就被一窝端了。 李堂的这个例子，让陆云景说不出话来了。 李堂仍然注视着陆云景，他沉声道，“云景，你如此冒昧将一个不知底细的妖族混血带回我们的住处，还不知错吗？” 陆云景嘴唇微微蠕动，明显失了神。 他小声地说，“我确实考虑不周……可，可是……” 陆云景的目光求助地看向虞月凝。 若是过去，虞月凝一定会以为陆云景的行为是希望她说些什么帮他摆脱责骂。 可通过这一段时间的朝夕相处，她已经明白了这些修仙弟子到底有多么善心泛滥——陆云景不是在担心自己，他仍然怕误会霍盛凌，而希望看起来认识他的虞月凝说几句公道话。 李堂道，“便先将他关在地下室吧，待到我们离开时再做决定。” “啊？师兄，你要关他两个月，那如果他是无辜的呢？”陆云景担心地说。 “这是特殊时期，要谨慎。”李堂淡淡地说，“就算霍公子真无辜，也应该明白自己不该在这个关头随意进出城门。” 他抬眸看向霍盛凌，淡淡地说，“霍公子可有不同意见？” 霍盛凌似乎早就已经对人生中出现的大小波折习惯了，甚至都没有为自己辩解。 他平静地说，“仙长随意处置吧。” 好像将自己说得和物品一样。 虞月凝真看不惯他自轻的样子，可她这次打定主意不再参与他的事情，便一直沉默着。 李堂抬头又看向虞月凝，他道，“洛儿姑娘，你也别走了，最近似乎有魔族的军队要经过此处，外面不太平。” 若是陆云景这样单纯的人肯定以为李堂是单纯地关心她。可虞月凝心里清楚，这哪里是怕她出事，这明明就是李堂看到了她与霍盛凌在走廊上的拉扯，所以起了些疑心，扣住她罢了。 虞月凝露出对魔族担忧的表情，轻轻地点了点头。 “好吧，多谢仙长，我再叨扰几日。” 李堂又道，“之前姑娘来得仓促，我作为师兄，总有照顾不周的地方，便辛苦姑娘在外面坐坐，我让掌柜另开一个好点的房间，补偿姑娘。” 好极了，不仅走不了，看起来李堂还要再另外做个结界出来，以防她真是卧底半夜跳窗逃跑。 虞月凝之前说自己不愿修仙只想找家人看起来还算正常，如今碰上有魔界奸细嫌疑的霍盛凌，就显得她也可疑起来。 魔族能让混血卖命，收买一个有根骨的姑娘自然也不是稀奇的事情。 虞月凝真想磨牙，顺带再踹一脚霍盛凌，质问他为什么要进城。 奈何她一直装得文静柔弱，只能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然后感谢李堂给她升级卧室。 “师兄。”这时，楚林平开口道，“让这位霍公子一起在楼上住吧，关在地牢与卧房里并无差别，他毫无修为，未定疑名，不该被当做犯人关押。” 李堂沉默了一下。楚林平似乎在门派里也有些声望，李堂也退让了些，他道，“好吧，那便劳烦你去布阵。” 他抬眸看向虞月凝，淡声道，“洛儿姑娘，这边坐，我们聊聊。” 011 修仙弟子们对待虞月凝还算周全客气，可对霍盛凌就没有这样体贴了，他身上缠绕的卷轴一直没有被松下来。 李堂与虞月凝一叙的时候，楚林平则是去布置了两个被阵法包围的房间。 这一边，戚钰在检查霍盛凌是否隐藏修为。 大家都各忙各的，只有陆云景一直站在旁边，他眼巴巴看着被卷轴捆绑得一动不动的霍盛凌，神情中有些愧意。 陆云景心性单纯，哪怕李堂警示了一顿，可他仍然追随自己内心，选择相信霍盛凌。 “霍兄，真对不住。”陆云景愧疚地说，“我没想到会这样。” 霍盛凌摇了摇头，他笑道，“李堂仙长做得对，没什么需要道歉的。” “如果霍兄是被冤枉的，难不成我们真要白白关他两个月吗？”陆云景看向戚钰，他低声道，“不知能不能让楚林平与和李堂师兄通融一下……” “两位师兄思虑周全，并没有错。”戚钰一边检查霍盛凌，一边道，“倒是你，这件事做的有点太唐突了。” 陆云景整个人都有点萎靡不振，可怜巴巴的。 这边，戚钰检查完毕，她说，“确实没有修为，一会儿看师兄如何说吧。” 屋里，李堂请虞月凝坐下，礼仪周到，还位她倒了茶。 “洛儿姑娘，想必你知道我想询问什么了。”李堂说，“这段时间，大家也都与你有了感情，我不希望我们之间出现什么误解。” 虞月凝微微颔首，她笑道，“当然。我会将所有我知晓的事情都告诉你。” 她垂下眸子，脑子快速地过了几遍自己该说的事情。 其实她与霍盛凌本来就不是什么魔族奸细，但问题在于她当着霍盛凌的面杀掉了几个小喽啰，又骗他她是魔人。 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能这样干脆利落的杀人，无论真相是什么，都难逃怀疑。 若是霍盛凌聪明点，也该明白她很危险。可看他没心没肺的样子，明显就没把这件事情放进心里。 而且李堂必定会再去询问霍盛凌，如果他们说的有不一样的地方，也会很麻烦。 虞月凝很快想好说辞，将自己救霍盛凌的事情如实说出来，只不过隐去了杀混混和说自己是魔人的事情。 她所有的话都是能站得住脚的。 至于霍盛凌会怎么说，虞月凝并不操心。她知道他那样性子的人是不会做出卖他的事情，而且就算他说了实话，她也无所谓。 一炷香之后，李堂来到了关着霍盛凌的房间里，楚林平也在。二人直接在他的面前坐下。 “说说你与洛儿姑娘的事情。”李堂开口道。 霍盛凌睫毛微颤。 “我是这个州县来南村的人，妖族混血。”他说，“村里许多人都对我有意见，所以偶尔会欺负我。半个月前有几个人想试着杀了我，紧要关头被洛儿姑娘救下。” “她一个小姑娘，怎么救的你？”李堂问。 “我不清楚，那时我被锁在马厩里，已经昏过去了。”霍盛凌说，“醒来的时候，是她骑着马载我到了另一个地方。” 李堂说，“可你们二人不像是普通的恩情关系。她看起来很反感你，反感到看见你来了这里就想走。” 霍盛凌沉默了。 过了半响，他低声道，“她确实讨厌我，从我睁眼的第一刻起便反感我。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我猜，她是看不惯我容忍他人对我行恶的作为吧。” “那你为何不反抗呢？”楚林平疑惑道。 霍盛凌还是给了之前对虞月凝说的同个解释。听完他的话，李堂和楚林平的表情都有点复杂。 他的论调虽然是有情义懂恩德的，可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时代，不就是等于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吗？ “后来洛儿姑娘临走时对我说，我对恶人慈悲，便是在间接伤害好人。”霍盛凌道。 “这句话不错。”李堂看起来很认同。 “所以她离开后，我返回村子，杀了那几个混混。”霍盛凌平静地说道。 这个转折让两人都一怔。 “尸体埋在村子西北的树林里。”霍盛凌继续说，“你们若是想核实，可以去看看。” “好吧，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李堂道，“明知如今局势紧张，你为何要进城？” “我是这个州县的百姓，我为何不能进城？”霍盛凌反问道，“我想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生活，这就是我的罪吗？” 李堂与楚林平互相对视一眼，二人并未说话。 修仙界虽然也有血统之类的论调，但大体氛围是比其他三界好许多的。英雄不问出处，是修仙界一向的理念。 在他们二人眼里，霍盛凌确实没做错什么。他们对他也并无歧视之情，不过是如今局势紧张，所以万事都要留神罢了。 等到离开软禁霍盛凌的房间后，李堂若有所思。 楚林平来到他的身边，看向他。 “师兄，你是怎么想的？”楚林平说，“虽说谨慎一些好，但我觉得他们没说谎。” “先去霍盛凌说的几个地方看看。”李堂道，“我也希望他们不是奸细，如今魔人的军队要来了，一切都要严肃对待。” 他们行动很快，接下来的几天，二人先后去走访了霍盛凌提供的一些城里掌柜的，又去了他长大的村子，也实地看到了那个马厩。 抵达的时候，马厩的地面上还能清晰地看到干枯的血迹，一切都在作证着霍盛凌与虞月凝的话。 楚林平与李堂甚至都去了霍盛凌所言埋尸的树林，他们找到了树下有翻动痕迹的土包，为了确认真实性，李堂甚至用术法掀开了石块，看到了几具尸体。 他们走访了很多，调查痕迹又询问当地人，最后，他们几乎能百分之百确定霍盛凌真的没有说谎。 一个从小被人看着长大、每天都在村子里做苦活来换东西生存的混血，哪有时间和远在天边的魔界勾结呢。 回去的路上，二人神情复杂。 他们都有点唏嘘霍盛凌过去曾经受过那么多苦，如今竟然还能保持宽厚有礼，确实实属不易。 但另一方面，李堂和楚林平更确信霍盛凌是个有天赋的人。 他这样的秉性若是能踏入修仙界，未来一定会有大作为。 霍盛凌基本没有什么问题，虞月凝倒是难查许多。 她不是这里的人，名字也是假名，仙魔胶着的大战让民间百姓迁移很频繁，根本没条件去调查她。 只不过，她的手里有青羽宗的短刀与联络的叶片，这叶子是一次性的，可这种隶属于门派的武器都有个人的标识。 李堂为了确定人没问题，甚至不惜联络青羽宗的人，让青羽宗的弟子帮忙核验。 如果这把刀是偷的，那很有可能某个弟子死在了外面而门派不知，所以青羽宗的人也很重视，迅速地传回门派来调取短刀的信息。 赤霄门的弟子们都知道李堂在调查霍盛凌和虞月凝的消息，青羽宗传回信儿的那个晚上，大家都聚精会神，就怕虞月凝真的有问题。 “门派核验过了，这柄短刀属于我们师叔卫霄原！估计叶子也是他留下的。”法宝的另一边，青羽宗弟子有点羡慕的说，“卫师叔还没收过弟子呢，他看上的苗子定十分不错。” “什么，你是说着是卫霄原前辈的刀？”李堂不可置信地重复道。 卫霄原单枪匹马潜入魔界，带回了许多珍贵的消息，如今正带着修仙子弟在前线与魔族战斗，正是声名大噪的时候，故此听到了他的名字，众人都一惊。 “没错，就是卫师叔。”青羽宗弟子道，“虽然这小丫头我们没见着什么样子，可门派那边托我嘱咐，是我们先给的信物，就算她一直在你们手里，你们也不能做捷足先登之事啊。” “喂，喂？”李堂道。 “李堂，你小子别假装没听到——” 李堂干净利落地闭了法宝。 他抬起头，就看到其他师弟师妹都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 李堂沉声道，“洛儿姑娘身份没有问题。霍盛凌的身份也应该没问题。” 确定了虞月凝身份的清白是个大好事，更别提之前给她信物的竟然是青羽宗的卫师叔，这就是好事成双啊。 经过这段时间一来一往的怀疑，日子都过了十来天，之前与虞月凝混熟的几个弟子兴高采烈便想去找她，没想到又被李堂叫了回来。 “这位洛儿姑娘和霍盛凌我们要两手抓。”李堂沉声道，“我绝对不会看错，这个霍盛凌绝对是有天赋的。” 这十多天调查霍盛凌，他们和他也有所交流，都觉得霍盛凌人很好。 而且对他过去的底细越了解，弟子们便越心中对他产生怜惜之情，当然都很希望他能拜入赤霄门。 “可是他们两个不是关系不好吗。”陆云景犹豫地说，“会不会又和之前一样，留了这位，另一个就不愿意呆着了？” “这件事主要是在洛儿身上，只要能说服她，什么都好解决。”戚钰说，“若是她放下偏见，愿意接受霍盛凌，我猜她一句话就能让霍盛凌同意跟我们走的。” 陆云景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儿。 当时看到她，霍盛凌明明很高兴的。 “我们得想办法解开他们之间的心结。”戚钰说，“可现在若是一给洛儿自由，她一定会走的，这可怎么办？” 众人一时陷入沉思。 就在这时，陆云景兴奋地大叫一声。 “我有主意了！” … 一盏茶过后，虞月凝坐在桌边，面无表情地看着楚林平和陆云景。 她危险地眯起眼睛，顿时让二人颤了颤。 “你是说，让我去送饭？”她阴沉地重复道。 “不止如此，你还要多和他聊聊，看看能不能套出什么话来。”楚林平认真地说，“查明他是否是卧底的重任便叫给你了。” 看着虞月凝的表情越来越可怕，楚林平赶紧继续开口，堵住她的话。 “如今是特殊时刻，修仙者要和凡人一齐击退妖魔二族，这是我们共同的目标！”楚林平一本正经地上价值道，“如今他对你最松懈，就算洛儿你讨厌他，或者不想与我们修仙者为伍，也要为这世道贡献一点自己的力量！” “是，是啊，我们每个人都要贡献薄弱的力量！”陆云景也不由得抬高调门，“想想你那脑疾的亲人，难道你要对一个危险人物袖手旁观吗？！” 虞月凝：…… 虞月凝：“我摊牌了，我才是那个奸细。” 楚林平：“太好了，他乡遇故知，岂不是天作之合？此事非你莫属！” ……重生至今，虞月凝第一次不理解他们到底是有什么需求，才会想出这样的办法。 他们是脑子有毛病吗？ 没办法，虞月凝提着食盒，面无表情地推开了霍盛凌的门。 霍盛凌本来在烛火下看书，被忽然推门的虞月凝吓了一跳。 看到是她，霍盛凌眼中顿时闪起亮光，他高兴地说，“你被放出来啦？……还给我带了吃的？” 虞月凝关了门，她将食盒放在桌子上，扫视了一圈屋内，确认霍盛凌房中的结界和她自己屋里的一样。 如果没有人为进来更改，这就是普通的软禁用的阵法，没有窃听的作用。按照楚林平或者李堂的修为，应该还不会这样的高阶阵法。 虞月凝本来想问霍盛凌有没有人进来过，结果转回头，就看到他歪着脑袋，小心翼翼地拨弄着食盒。 “你干什么？”虞月凝蹙眉道。 霍盛凌抬起头，他小声道，“你在里面下毒了吗？” 要不然怎么会给他送吃的？ 虞月凝：…… 不知为何，很想打人。 012 虞月凝不想理他，可如果这么快出去一定又会被那些小鬼烦。 她双手环胸站在原地，干脆继续观察霍盛凌的屋中的结界痕迹。 “这段时间，有人长时间进入你的屋里吗？”她问。 “没有，他们都是送完吃的就走了，偶尔会问我几句话。”霍盛凌抬起头，他疑惑道，“你不是也被关起来了吗，怎么会来我这里？” 虞月凝收回目光，她说，“他们奇奇怪怪的，让我来试探你。” 她真是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些小鬼到底在想什么，让她这同样有嫌疑的外人去试探霍盛凌，不怕他们俩是一伙的吗？ 倒是霍盛凌还是和之前一样，看起来又白痴又开朗，似乎根本就没认真担心过。 他挥挥手，示意虞月凝坐下。 虞月凝自然是不想理他的。可她不动弹，霍盛凌就一直眼巴巴地看着她。 青年的短发垂下刚刚到肩膀，便显得比白日更要年轻乖巧几分。 长发都是不必为生活奔波的人的特权，他这样的短发平时扎起来不过是个小揪揪，一看便是干粗活的人。 他本是华贵清俊的样貌，眉眼淡远精致，如山崖峭壁边生长的青松，载着晨曦的雾气。 如今还未蓄起长发，他更像是个还没长开的大男孩，纯良得要命 可他却又偏偏有同时拥有一双深邃的眼眸，曾经深情时犹如夕阳染红的天一般化不开的浓郁，冰冷时像是冬夜的雨，凝得三尺寒冰。 没人能抵挡得住他的注视，尤其是他的目光这么专注温和又充满希冀。 虞月凝的青筋跳了跳，她最终还是在桌边坐下。 二人之间明明隔着一段空的距离，霍盛凌拉着椅子蹭了过来，缩紧了距离。 他伸手握住虞月凝的手腕，当他炙热的指尖触碰到虞月凝冰凉的皮肤的时候，虞月凝仿佛被烫了一下，潜意识地想要躲避，又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霍盛凌将她的手翻了过来，低下头，认真地在她的手心里一笔一划的写字。 ‘我对他们说，人是我杀的，埋在了村外。’他认真地写道。 虞月凝一怔。 她早就将那几个该死的混混抛在了脑后，可没想的霍盛凌一直记得这件事。 他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对着她露出笑容。有点像是做了正确事情而得意洋洋的孩子。 “……白痴。”虞月凝低声道。 霍盛凌又低下头，在她的手心里写字。 虞月凝沉沉地注视着他，看着他的睫毛轻颤，神色专注，不由得有些恍惚。 ……曾经他们这样亲近的时候，似乎是一百年多前的事情了。 霍盛凌写完了字，抬起头却对上了她的目光。看着她没反应，还以为是自己写的字虞月凝没看明白，又低头写了一遍。 虞月凝又好气又好笑，她不由得说，“我刚刚检查过了，别人听不到我们说什么。” 霍盛凌却摇了摇头，坚持在她的手心里写字。 掌心微痒的感觉就像是小鸟在啄米，扰得虞月凝有点心绪不宁。 ‘我就知道你不是魔人。’霍盛凌一笔一划地写，他抬眸看向虞月凝。 虞月凝缓缓地靠近他，嘴角微微勾起。 “那你也应该能猜得出来我不是普通人。”她轻轻地说，“跟我这么来历不明的人搅合在一起，霍盛凌，你就不害怕我吗？” 霍盛凌摇了摇头。 “你不是坏人。”他说，“我知道，你不坏。” 虞月凝笑容渐收，她注视着霍盛凌。 “你会后悔的。”她说。 霍盛凌抿起嘴唇，他并没有反驳虞月凝的话，停顿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你救了我，我就忍不住想亲近你……” 说到这里，他垂下眸子，有点羞赧地说，“我之前总是爱做噩梦，自从和你住在一个地方，我都不会做梦了。” ……等会。 不对不对，这是什么发展？！ 虞月凝一颤，她骤地从刚刚莫名融洽温和的氛围包裹中清醒过来，挣开了霍盛凌搭着她手腕的手。 “这种亲近感是一种感激，和错觉。”虞月凝沉声道，“只不过是我恰巧救了你而已。若是旁人救你，你也会对她产生这样的感情。” 霍盛凌薄唇微动，他似乎觉得不对，可又不知如何辩驳，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她离开。 回到自己的屋子，虞月凝躺在床上，不由得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如今想走也走不了，她闭上眼睛，干脆在脑海里复盘记忆和书的内容。 在原著里，霍盛凌这个年纪应该远走异乡，一路上遇到些奇遇。他天资极高，逐渐在这个过程中学会分别控制自己的真气与妖力。 至于前世，虞月凝记得他讲过一些年轻的事情，刨去那些艰难或者被人欺负没提，和原著相差无几。 ……似乎所有偏离原著的事情都是由她而起。 前世她奉魔尊之名与他搅在一起，今世因为救了他而又让剧情变了方向。 虞月凝有些头疼。 她只知道，无论剧情如何变动，妖魔与人族修仙界之间的仗还要打，霍盛凌注定会扬名天下，与魔尊殷无渊决一死战。 原著虽没写桐城，更没有霍盛凌与赤霄门这莫名的缘分，但按照他的天赋，就算拜入不同的门派，未来也定会一鸣惊人。 至于她自己，如今魔修是必然不能当的。 魔界本身便互相争斗，单打独斗的魔修十分危险，容易被人暗算，必定不会有摸鱼的机会。 若是只做个普通的小魔修，随时随地都会被人杀掉；就算做成大魔修，也会被其他魔族盯上。 如果不投靠魔尊，便要在提防自己人的同时与人、修士、仙人敌对，那真是腹背受敌。 至于修仙……似乎可控一些。 她完全可以修炼到二境左右便停下，在修仙界摸鱼，就算实力不强也性命无忧，更可以不闻天下事，什么都不参与。 只不过虞月凝如今的转变与这一个月赤霄门弟子对她的关怀息息相关，他们虽然让她体会到了另一条道路可能出现的改变与快乐，却还没有让她下定最后的决心。 是做个凡人朝生暮死，还是去修仙界摸鱼，让人有些难以决定。 就在虞月凝纠结选择的这个关卡，桐城开始动荡起来。 魔人大军愈来愈近的消息不断传来，城中百姓又开始向着其他州县逃难，几日而已，城中便空了大半，仅剩一些舍不得家业的百姓仍在坚守。 城中一片混乱，客栈里倒是十分沉默。 赤霄门的弟子们虽然这次历练杀了一些落单的魔人，却从未正面与魔族对抗过，如今大军降至，众人也有些紧张忐忑，氛围相比曾经沉闷了不少。 李堂和楚林平更是严肃，他们二人带队出门，所有师弟师妹的安危便都压在他们的肩膀上。 客栈里只有虞月凝和霍盛凌没有修为，他们本最该害怕，可到头来，二人却成了最淡定的人，该吃吃该喝喝，日子和之前过的没有什么差别。 这一日，众人聚在一起开会，也邀请了他们二人一齐。 “如今百姓正在转移，我们也会留下几个人刺探情报，剩下的人全部撤离。” “你们有两个选择，一是随其他弟子撤离，日后随他们一齐回修仙界。或者现在拿些盘缠，与百姓们一起逃离。”李堂看向他们，他沉声道，“你们想选哪一条路？” 013 听到了李堂的问题，霍盛凌第一反应是看向虞月凝。 他就像一个有雏鸟情节的大狗狗，永远不记仇，不记得虞月凝对他的那些冷言冷语，总想亲近她。 完全没有应有的社交距离。 他的目光太纯粹也太炙热了，让虞月凝的太阳穴嗡嗡直跳，觉得有些麻烦，又忍不住想，难道不论什么人救了他，他都会表现得一样热情又黏人吗？ 似乎这个假想比他的眼神还让人感到烦躁。 虞月凝觉得这是她对敌人的惺惺相惜，毕竟霍盛凌前期这么傻，要被人伤害了才懂得成长。 这么一想，她觉得自己作为他的宿敌，似乎应该为他做些事情。 既然抵抗不了霍盛凌的热情的报恩心，那就加入他。 虞月凝抬起眸子，她看向霍盛凌，神色严肃了起来。 “霍盛凌。”她缓缓地开口，“是不是我救了你的命，你欠我一次？” 霍盛凌轻轻地点了点头，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很好，我要你和赤霄门离开，去修仙界。”虞月凝沉声道，“这就是我要你报恩的方式，你听懂了吗？” 不光是霍盛凌，所有人都一怔。 “那你呢？”霍盛凌疑惑地说，“你也可以去，我们可以一起，在修仙界还能互相照应……” 虞月凝摇了摇头。 “这世上的黑暗，我已看到太多了。”她淡淡地说，“我既不想与黑暗为伍，可也早就没有力气去与它作对。” 她看向霍盛凌。 “我只想像是浮尘一样活着，随遇而安，直到我死了的那一天。”虞月凝说，“长久的活着对我而言已经失去了意义，可是你不同，霍盛凌。我在你的身上能够看到希望。” “洛儿姑娘……”陆云景喃喃道。 虞月凝仍然注视着霍盛凌，她沉声道，“答应我，你去修仙，去改变这个世道。哪怕今生我们不复相见，可若是这人间变了，或许我也可以长命百岁，幸福的生活下去。霍盛凌，你可愿意答应我？” 霍盛凌怔怔地注视着她，不消片刻，青年原本漂亮的金瞳便渐渐地湿润了。 “我，我原本只想自己过苟延残喘地活着，从未想做过什么。”他低下头，嗓音有些沙哑地说，“可是为了你的希望，我愿意……” 他抬眸看向虞月凝，哽咽地说，“为了你口中的那个世道成真，我愿意努力进取，去改变这一切！” 二人之间的对话让赤霄门的弟子们无不动容，许多人都红了眼眶。 “会成真的。”李堂沉声说，“我们所有人，都会努力击退魔族，让民间恢复和平。” 虞月凝便知道，她一个人离开这个事情算是成了。 只不过霍盛凌湿润的眼眸中的情绪实在是让人有点招架不住，让她有点怀疑自己这副药是不是有点下的过于猛了。 离开时，赤霄门的弟子们自掏腰包给了她一些盘缠和日常用的东西，装了满满的一包袱。 虞月凝本来以为便就此别过，没想到陆云景和楚林平，以及戚钰三人跟了出来。 “魔界军队从西边来，我们要将百姓往相反的方向疏散。”楚林平道，“或许我们还能同路几日。” “这种事情你们也管？”虞月凝疑惑道。 “修仙界与凡间并不是完全隔绝。若是凡间受灾受难，我们会下凡调节，这附近几个州县便是我们门派负责的区域。”戚钰解释道，“而百姓平时会供奉信仰的门派，会为仙宗增加功德。” 虞月凝恍然大悟。 这方面她过去倒是从未听说过。看起来魔界与修仙界真的截然不同，修仙界倚靠生命与光明的力量，而魔界增强自己却是来源于杀戮。 对于要和他们同行，她没有什么反对的想法。 只要能把霍盛凌远远地支走，这些原著和前世都没有出名的弟子们倒给不了她什么压力了。 “对了，这个给你。”楚林平说。 他递给虞月凝一个小小的信签。 “我们要负责大批百姓，恐怕与你也没有多少交流的机会了。”楚林平说，“这是我们的联络方式，和青羽宗卫前辈给你的那片叶子一样，若是你哪天心回意转或者遇到了危险，欢迎随时联系我们。” 众人整装待发，虞月凝等四人正式离开了客栈。 转过头，就看到霍盛凌与其他弟子们一齐站在客栈外面，远远地注视着她。 他看起来可怜兮兮的，明明是和一堆人站在一起，可那身影却显得形单影只。 不知怎的，虞月凝忽然意识到，若一切真的按照她所想的那样发展，那这是他们今生最后一面。 ……可是，他阴差阳错早早进入修仙界，少受许多人间蹉跎，又远离了她这个不祥之人，一切都会比前世更好吧。 虞月凝的心脏沉重的跳动着，她收回目光，离着客栈越来越远。 除了城门，路上都是三三两两逃难的百姓。 赤霄门三个弟子拍了拍虞月凝的肩膀，而后飞上天空，向着前方去了。 她背着包袱，随着百姓一起向着东边逃难。 这一路并不算太平，有钱人都驾着马车扬长而去，赶路的百姓贫富差距很大，有些人在大路中间便动手打人抢东西了。 虞月凝骑着楚林平给她的马，飞快地掠过混乱的百姓。 她知道自己如今太显眼，一个瘦弱的姑娘骑着一匹马，还背着那么鼓的包袱，怎么看都是只肥羊。 所以一出了州县的交界处，她便换了一条有些绕点距离的小路前行，避开逃难的大部队。 虞月凝查了几个主要城镇的资料，可在前世的这个年代，人间到处动荡不安，想找个世外桃源是不可能的。所以她完全是随着心情走，并没有特定的目标。 连续几日风餐露宿，她每个夜晚都住在森林里，倒是也还算太平。 虞月凝虽然如今没有修为，但灵巧敏捷和力量渐渐升了上来。她前世是血雨里爬出来的魔女，思维与侦查能力也远远高出普通百姓，哪怕做普通人，也是厉害的。 一到晚上，她便在错落有致的森林中找个不太显眼的小坡后栓住马，再远走一段距离，要不找棵树爬上去，要不然窝在宽大的树根之中，在黑暗和阴影的保护下，就算有人在旁边经过，都不会看到她。 这个夜晚，虞月凝正在庞大树根的怀抱中闭目养神，便听到风的声音乱了。 原本温和的微风像是水流被截断了片刻，风声骤地呜咽了一声。 就这么短暂的变化，虞月凝便睁开眼睛。 看起来，有修为高超的人停留在了这片森林中的某个树梢，而且离她很近。 虞月凝只是睁开眼睛，她一动未动，甚至呼吸都压低到微不可闻，隐匿着自己的身形。 那个人也一声未出，若是普通人，或许会以为刚刚的异动是错觉，而虞月凝仍然保持完全的安静。 没过一会，破空声再次传来。 只不过这次来的几个人似乎修为没有第一个抵达的人那么高超，他们抵达的时候，不仅扰乱了风声，也让树林哗啦哗啦颤动。 “大人。”她听到有人压低声音道，“已经探查过了，修仙界的联盟在西北战线上与我们对峙，这附近没有高阶修仙者，只有几个赤霄门的弟子。” 那人淡淡地嗯了一声。 这时，另一个人恭维地说，“魔尊陛下刚刚出关，大人若是第一个奉上战绩，陛下一定会十分高兴的，说不定还会让您做魔君呢！” 这句话夸到了正确的马屁上，这个被称为大人魔族哼笑了一声。 他们还真想多了。虞月凝面无表情地想，她曾经的师尊完全没有感情，更对凡人没兴趣，哪怕是这家伙杀光了一个州县，对他而言也毫无意义。 等等。 虞月凝忽然一怔。 ……她忽然想起了一个很久之前的事情。似乎她还在魔殿的训练监牢中与其他人厮杀的时候，从看守的魔族那里断断续续听说过一些外面的事情。 其中一件事，便是一个嗜血魔将为了向殷无渊显示自己的能力，而血洗人间六座大城，杀了许多修仙弟子，吃了他们的血肉来化为自己的修为，要剑指八大魔君之位。 结果此人吃了无数血肉，几近失去理智成为野兽，也敌不过魔君的一根小拇指，最后死相凄惨。 虞月凝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她的目光骤地紧缩起来。 按理说她认识的这几个赤霄门弟子，尤其是李堂、楚林平、陆云景和戚钰这四个人，天赋都极其不错，人又努力上进，总不该前世一点名声都没闯出来。 ——他们该不会都是被这个魔将杀了吧？ 014 虞月凝屏住呼吸，继续听着这几个魔人的对话。 “多楽大人，若您想夺得先机，最好抓紧时间动手。”那魔人手下道，“齐魔将已经带领人马向着这边前进了，恐怕修仙者也在往这边赶来，过几日便会到了。” 这名为多楽的魔将却是阴冷地笑了一声，随即响起了其他魔人惊恐地倒吸冷气的声音。 “本尊如何做事，何时轮到你等来置喙？”多楽阴冷地说。 一阵令人恐怖的咯吱咯吱声传来，而后是重物沉闷落地的声音。 魔人们沉默着，跟随多楽离开了这片森林。 尽管听到了他们离去的声音，但虞月凝还是又过了好一会儿，完全确认他们离开之后，她才爬了起来。 她抖掉身上的落叶，来到刚刚传出声音的位置，果然看到一个魔人的尸体可怖地倒在地上，半边脖子像是被人啃食过一样血肉模糊。 虞月凝的眸色暗了暗。 她虽然出身为人，但其实不论对任何地方都没有感情和归属。 要死多少平民、修仙者还是魔人，对她而言都没有任何感触。 若是放在两个月以前，她定会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早早地离开这是非之地。 可是…… 看在赤霄门的那些小鬼头尽心尽力照顾她两月有余的份儿上，还是知会他们一声吧。 她当机立断从怀里拿出了之前赤霄门留给她的通讯信物，用刀尖割破手指，将血滴在信签上。 修仙者送给凡人的信物大抵就分几种，第一种是之前卫霄原给她的叶子吊坠，捏碎了便能被另一头的修仙者感知方向，并且在时效结束前能短暂通话。 另一种则是赤霄门给她的这信签，有修仙根骨的人鲜血里蕴含着常人没有的微弱能量，用血可以打开信物，进行联系。 虞月凝滴了血，血液犹如雪融化进水里，瞬间在信签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按理说这时楚林平他们应该能看到她，可虞月凝等了许久，对面还是没有声音。 她不由得蹙起眉毛。 虞月凝没犹豫多久，她骑马向着大道赶去。 她不知道他们现在身在何处，可这附近有一个名为罗城的大城，或许赤霄门的弟子会到那里落脚。 虞月凝向着罗城赶去，虽然马已经跑得够快了，可不论她如何快马加鞭，自然都比不上驾驭法器的修士。 快赶到罗城附近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蒙蒙亮了起来。 远远地，她便看到罗城上空浓烟滚滚，又看到许多百姓向着外面跑来，心中不由得一沉。 看来她来晚了。 虞月凝逆水而行，在逃命的百姓身旁掠过，一人一马闯进罗城。 城内一片混乱，火光冲天，交杂着魔修抢掠施害的笑声与平民的哭天喊地。 虞月凝勒停缰绳，她驻足停下，看着这个场面不由得蹙起眉毛。 满城都是魔人士兵，倒是没见到那多楽的魔将影子，也没看到楚林平等人。 她骑着马停下也不过几个呼吸的空隙而已，有些逃命的平民看到她一个小姑娘骑着健硕的好马，竟然都扑过来抓着她的脚和衣摆想要拉她下来！ 虞月凝目光一冷，她拽紧缰绳，这黑马抬起前蹄嘶鸣一声，撞散了包围的人类，向着城的深处飞奔。 难道他们不在这个城里？ 虞月凝来到无人的偏僻街道上，她下了马，进入一个无人的院子，将马藏在院中围墙下的马厩之中，黑马便闲散地吃起草。 这时，她听到另一边传来嘈杂的声音，立刻进入马厩，藏在里面。 她刚挪好位置，十几个魔人士兵已经到了附近，脚步匆匆。 “快点快点，别磨蹭！把你们手中多余的东西都给我处置好了！”带队的魔人说，“多楽大人最厌恶军纪不整，你们找死可别带上我！” 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似乎魔军士兵们在收起自己掠夺而来的东西，有些掉在地上叮叮当当的他们也没时间捡，急匆匆地离开了。 多楽在召唤这些士兵？ 如果他想聚集自己的手下，恐怕只有罗城中心的集市广场能容得下那么多人。 虞月凝走出院子，向着城中心小心前进。 一路上都听到有人在刺耳的哭喊，似乎魔军关闭了城门，让没来得及跑出去的人都陷入绝望。 虞月凝刚刚藏身的那条街似乎已经被魔人翻了一遍，活人都跑走了，只剩下尸体。 她往城中心走的时候街道十分安静，映照着城另一边的浓烟和嘈杂，像是两个世界。 就在这时，她潜意识感觉到背后有东西正在冲她而来。 和之前在交界山上她意识到身后有人，身体却慢一拍反应不过来被卫霄原攻击打晕相比，这一次的她很明显有进步。 那人要擒住她的时候，虞月凝反手便是一刀刺了过去，却又被对方挡住。 下一瞬间，她才看到自己背后那人一头扎起的乌黑长发，一身染血的衣袍，正是赤霄门的小师姐戚钰。 “洛儿，是我。”戚钰低声道。 不等虞月凝说话，戚钰干脆地揽起她的腰身，向着另一处飞去。 她们来到其中一间茶馆里，戚钰蹲下敲了敲门厅中的一块地砖，地砖深陷下去，露出了底下的暗门。 是一个中阶障眼结界，看起来是楚林平的杰作，他将整个茶馆地面都重新用结界铺了一遍，以此作为掩饰。 二人一前一后跳下暗门，石砖立刻在他们的头顶重新铺好。 这底下暗房十分黑暗，只有墙角燃烧的油灯照亮了一点点角落。 虞月凝抬眸，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陆云景躺在稻草铺成的床上，他面色苍白，双眸紧闭，显然昏死了过去。 他的胸前被鲜血染红，又被简易地包扎了一遍。 陆云景的旁边，是面色沉重的楚林平。 他看向虞月凝，嘴唇微勾。 “洛儿，你来得真不是时候。若是昨天，我们还能好好请你吃一顿。”楚林平虚弱地笑着道。 “他怎么了？”虞月凝来到陆云景身边，她看到陆云景的胸膛上，绷带已经被染红了。 “我们被魔军偷袭了。”戚钰沉声道，“云景为了掩护我们，被那魔将的副手所伤。那魔族的武器不知道是什么邪祟，他受伤之后止不了血，也无法被我们治愈。只能……” 她说不下去了。 绷带和从门派带来的药膏是他们最后的寄托，可二人都明白，这对陆云景没有用。 他们只能徒劳地用凡人的方式为他包扎，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己师弟的生命流逝。 虞月凝蹙起眉毛。 “有些魔人为了更强，会选择与邪物共生。”她说，“伤了陆云景的武器说不定就是如此。如果你们杀了那副手，邪物随主人消亡，或许他还有救。” 虞月凝这话一出，楚林平和戚钰原本黯淡灰色的目光顿时又凉了起来。 “既然如此，有一个人要留下来看护他。”楚林平说，“你留下，我去。” “我去杀他！”戚钰和楚林平的声音叠在一块儿。 “胡闹！”楚林平蹙眉道，“虽然你我没有拜同个长老为师，可按照资历，我是你的师兄，这件事当然要由我去办。” “你擅长布阵，却不擅长对战杀人。”戚钰丝毫不让，“术业有专攻，这种事情自然要由我去！” “我……” “别吵了。”不等楚林平开口，虞月凝已经冷声道，“再吵下去，直接给你们师弟收尸吧。” 楚林平和戚钰一齐噤声。 不知为何，他们忽然觉得眼前的‘洛儿’姑娘熟悉却又陌生。 过去他们都习惯将她当成小妹妹照料，可这个瞬间，洛儿却忽然像是他们的师父长辈或者仙宗尊者，带来一种让他们下意识想要听从的威压感。 他们都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在虞月凝来之前，二人已经几乎丧失了希望。 他们甚至都不去问她为什么忽然懂得那么多，他们需要主心骨，只要能救陆云景，他们宁愿付出任何事情。 这份完全为了同伴而不顾自己的情感实在太过浓烈，像是阳光要强硬地照进所有淤泥堆积的阴暗里，让虞月凝有些胸闷想要躲避的感觉。 她不太懂这种舍己为人，她还是觉得他们都是理想化的白痴，只不过…… 虞月凝叹了口气，她抬眸看向二人。 “佛修有一段口诵的古语，可以暂缓云景的伤势。这要由你们来做。”她缓缓地说，“然后，我们一起去找那几个狗东西算账。” “什么？不行！”楚林平十分吃惊，而后果断地拒绝道，“你没有修为，就算去了也只是徒增危险，洛儿，你还是留在这里吧。” 危险？ 虞月凝不由得笑了。 重生回来的这几个月，她一直躲躲藏藏，过着和平的日子，像是只懒散提不起兴致的老猫。 可不知道为何，在此刻，在有危机到来的时候，在似乎可能会面临死亡的时候，她并没有常人的恐惧和畏缩，而是恰恰相反，她的血液似乎又开始流动起来，想要连自己都燃烧殆尽。 她似乎才发现她喜欢这种面临死亡和危险感觉，非常喜欢。 “走吧。”她笑道，“我已经想好主意了。” ※※※※※※※※※※※※※※※※※※※※ 在掉马甲的边缘反复横跳 015 罗城中心集市广场，地上散落着破碎的废墟与碎片，被魔兵踩在脚下。 整个城池已经被魔人围得水泄不通，滚滚浓烟遮天蔽日，犹如魔界般昏暗。被抓过来的平民聚在一起瑟瑟发抖，多楽站在高处，阴冷地扫视着所有人。 他的身边，副手垂手而立，脊背微弯，看起来有些紧张。 “废物！”多楽冷冷地说，“几个小鬼头而已，你竟然也能失手，我要你何用？” “是，是属下轻敌。”副手低声道，“那两个小子一个似乎身怀异宝，动作十分敏捷迅速，另一个极其擅长布阵与符箓，属下一不小心踏入他设下的陷阱，所以才……” 多楽阴冷地笑道，“若是找不出这几个小鬼，就由你来代替他们的位置吧。” 副手顿时冒了一身冷汗，他立刻飞身下来，悬浮在众人之前。 “修仙界的弟子们，听好了！”他用法术加持，让声音扩散到城中的每一个角落，“我知道你们藏在某个地方，若是再不出现，我就将这些凡人全都杀干净！” 说完这段话，副手停了下来。 他左右看了看，空气里十分安静，只有平民小声啜泣的声音。 “很好。”他冷冷地笑道，“那便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他拿出自己的武器，看上去是一把刀，可刀头多了一条回折的锐利反钩，刀不像刀，戟不似戟，周身萦绕着令人难受能量。 副手持刀靠近百姓们，就在这时，一股蕴含着真气的红色攻向了他。 他向后退去，抬起头，便看到远处有一女修立在房顶之上，高束在头后的长发随着风摇动着，正是戚钰。 她的背后背着一把有女子小臂宽、几乎和她同样高的巨型宽刀。 副手的心顿时稳了下来，他阴冷地笑道，“第一个猎物！” 他向着戚钰奔袭而去，戚钰抬起双手，在肩膀上握紧刀把，然后夹杂着红色真气借着力量将宽刀飞舞起来。 副手看着一层一层向他而来的红色波浪，他冷笑一声不避反迎，周身的黑雾不断破开红色防线。 刚开始几个波浪还好，没想到那红浪愈来愈重，震得他双手发麻，竟然一步都前进不了。 宽刀又长极重，戚钰身材纤细，看起来是完全不搭的组合，可她舞刀起来招式漂亮，宽刀借着真气旋转，行云流水之中又加重了真气本身的力量，仿佛空气都被震动。 本来瑟瑟发抖的百姓看到这一幕，有的呆在原地，只顾痴痴看着，都忘了害怕。 戚钰暂时遏制住魔族副手，又是一个漂亮的旋转，重刀回到她的背上，她转身向着城西跑去。 副手眼看着她逃跑，自身却陷在红浪之中动弹不得，想起多楽的危险，顿时额头冒了汗。 他咬紧牙关，爆发的黑气再一次突破防线，竟然是不顾自己受伤地突围了出去。 看着他追着戚钰远去，另一边的高台上，多楽冷哼了一声。 “雕虫小技也敢用第二次。” 话毕，他的身影消失不见。 多楽听说这三个修仙弟子里有一个擅长法阵结界的，便大抵知道这个女修是要引诱敌人上钩，另一个弟子估计就在城西。 专学阵法的人少，因为这一行入门容易，专精难，不仅需要力量更要脑子和对局势的判断。 如今一共三个弟子，一个重伤，一个在和他的副手对峙，剩下的便是这个弟子了。 多楽一边向着城西飞去，一边兴奋地舔起牙齿。 只要他将这个修仙子弟吃掉，便能得到一半的能力，这必然会让他更加如虎添翼！ 多楽一头冲向城西，他越过无数屋顶，就在下一个瞬间，天地忽然反转，再一眨眼，他竟然已经身陷无数藤蔓之中，还有更多藤蔓向着他涌来。 这——什么时候！ 多楽一怔，随即开始调动力量，他瞬间切断所有藤蔓，没想到下一刻它们便又抓住他，完全没有常理可言。 道路的另一边，虞月凝注视着结界中的多楽，再看向楚林平，她有些不可思议。 “你不是三境修士吗？你怎么会这么强的法阵？” 楚林平含蓄地笑笑，“我是世家传人，我的家族都修这一系，所以比旁人能略懂一些。” ……她之前还以为楚林平只会普通阵法，是她大意了。 “只不过，多楽修为比我高许多，我只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恐怕控制不了多久。”楚林平沉声道，“戚钰倒是和那副手能一战，趁着这个时机，洛儿，你赶快走吧。或者藏起来……” “躲不过去的。多楽嗜血修魔，这里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虞月凝说，“你……” 她话没说完，楚林平脸色一变，他一掌拍在虞月凝的肩膀，将她远远地推开。下一瞬间，他便像是被无形的手甩在了墙上，墙壁轰然倒塌。 楚林平在废墟中挣扎地坐起来，他咳嗽着，鲜红的血顺着嘴角淌下。 多楽至少是五境魔族，楚林平再年少有为，也不过三境。这之间巨大的沟壑，远不是几个阵法能抹平的。 楚林平还未压下嗓间翻滚的鲜血，他已经被多楽抓着脖颈提了起来。 “你就是那个会用阵法的小修士？”多楽笑道。他的笑容让人不寒而栗，带着野兽般的压迫，“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得到你的力量了。” 楚林平尝试召唤自己的剑，多楽发现了，他松开手，楚林平的像是被重压一样狠狠地倒在废墟之中，连身下的石块地面都被压碎。 他痛苦地又吐了血，一丝喘息的机会都没有，便再次被多楽提了起来。 “小的时候我去捕鱼就是这样。不乖的鱼要多摔几次，我喜欢享受这过程。”多楽轻轻地说，“赤霄门的修士，我以前也吃过几个。现在轮到你了。” 楚林平的脖颈被捏得咯吱咯吱直响，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就在这时，响起了女子的声音。 “住手！” 多楽转过头，他对上虞月凝阴沉的眸子，起初他有些疑惑，而后鄙夷地说，“凡人也敢插手我的事情。” 他正要瞬间斩杀这个不要命的女子，虞月凝开口，她吐出几个晦涩难懂的音节，多楽的大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的身体已经因为恐惧而痉挛起来，下一瞬，他松开楚林平，双膝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多楽毛骨悚然地抬起头，他厉声道，“你做了什么，该死的！” 只属于魔尊能够传承的言灵之语。 只要身体里流淌着魔血，修炼魔气，都会被血脉压制而恐惧服从。 这是虞月凝第二次使用。很明显控制一头魔狼，和控制五境高手是截然不同的。尤其是对她如今的凡人之躯而言。 没有强大的力量作为支持，本身也会被言灵之语反蚀。 她的鼻腔流下鲜血，心脏犹如重锤般跳动着，可她没有停下来。 虞月凝一句一顿地说着所有人都听不懂的话语，多楽在自己惊恐的目光中召唤出自己的武器，他双手反过来握紧，要向着腹部丹元捅去。 “不不不，不——” 在最后一刻，多楽强行调动匕首的方向，狠狠地插进自己的手臂当中，锯齿的刀刃几乎将他的手臂割裂。 这巨大的疼痛同时占据感官，让他暂时摆脱了言灵的控制。 下一瞬间，多楽已经出现在虞月凝的面前，他的匕首反过来刺穿了她的胸膛。 “你以为这点小把戏就能赢得了我？”多楽狰狞地说。 虞月凝仿佛感受不到痛楚，她笑了起来，看起来愉悦却疯狂，眼神里的光甚至让多楽下意识感到恐慌。 “若是前世，你算什么东西。”她冷冷地说。 她抓着多楽的手臂，嘴中吐出了最后两个言灵词语。 多楽瞳孔紧缩。 使用言灵之语需要魔尊那样强大的实力，不合格的小偷只会被那力量压垮。 ——又或者，主动献祭力量。 匕首没入虞月凝小腹的时候，她献祭了自己的生命力，换来最后一击。 在这种代价的言灵控制下，多楽的魔丹自爆了。 他的双眸变得空洞，前世血杀六城万人的嗜血魔将还未开始他的征程，便提前倒下。 虞月凝倒在废墟上，她能够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飞速的流逝，去支付最后一击的酬劳。 楚林平磕磕绊绊地扑了过来，他手颤抖地捂住她的伤口，喃喃道，“你，你到底是谁？” 虞月凝眼珠微动，她看向楚林平，心中却十分平和。 她根本不在意自己的生命，她知道未来，而对那毫无兴趣可言。 虞月凝没有活着的动力，活一天，或者是活十年，对她没有任何区别。 保下几个有天赋的年轻修士，让想活的人活下去，便当是她做的唯一好事吧。 面对楚林平惊惶湿润的眼眸，她轻轻笑道，“那两个月的房费，我补上了。” 楚林平一怔，随即红了眼眶。 虞月凝的眼前发黑，死亡犹如夜幕一样席卷而来。 她并不害怕，却有点不屑于自己的死因。这世上有资格杀她的，本该只有师尊与霍盛凌。 楚林平徒劳地捂着她的伤口，他听到她微不可闻地呢喃道，“霍盛凌……” 她断气了。 … 楚林平怔怔地坐在那里，他的内心充满彷徨与无措。 他不知道虞月凝到底是谁，可他相信他们两个月共处的情谊，他相信那是真的她，不论她的身份如何，她都救了所有人。 这时，天边传来打斗的声音，戚钰和魔族副手还在交战。 副手战场经验更多，也更老练，一直占据上风，要不是戚钰真气比常人凶猛，恐怕早就死于刀下。 就在这时，他的余光扫过地面，看到多楽的尸体，不由得瞳孔颤抖起来。 “大，大人，多楽大人……？？”他震惊地说。 戚钰能感受得到他的能量一下就散了许多，多楽忽然死亡，让他震惊犹疑不已。 趁着这个机会，戚钰咬紧牙关，她双手抡着重刀，凝聚了自己所有的力量，红色波浪犹如巨浪一样瞬间淹没副手，同时斩平了半条街区。 戚钰收了武器，她向着楚林平奔来，看到血泊中的虞月凝和死去的多楽也震惊不已。 “发生了什么事？！” 戚钰在楚林平身边跪下，她看向虞月凝，震惊盖过一切，甚至来不及悲伤。 二人怔怔地看着她的身体，楚林平有些失神。就在这时，戚钰伸手推了推他。 血泊中的姑娘仿佛沾染了细碎的阳光，全身都闪动着淡金色，楚林平先是一愣，随即狂喜道，“这，这是功德，她救了所有人，这是功德！” 可不等二人继续高兴，一股幽蓝色的力量犹如火焰般升起，金色像是沉入海底的阳光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极强的魔气萦绕在她的身边，迅速地修补着她的伤口。 幽蓝色席卷向她的全身，虞月凝原本才十六岁的瘦弱身体变得拥有紧实漂亮的线条，就连原本有点营养不良的头发也变得柔顺起来。 那力量甚至抚去了她沾染在皮肤上的血迹，让她看起来焕然一新，甚至比之前活着的时候还要好。 她身上强大的魔力随之喷涌而出，萦绕着蓝色的火焰直上云霄，冲散了天际的浮云。 016 这股蕴含浓重魔力的力量冲散了原本遮蔽天空的浓雾，太阳顺着边缘撒下光辉。 待到力量散去，虞月凝逐渐开始恢复呼吸，只不过仍然昏睡不醒。 楚林平和戚钰都傻了。 眼前这一幕不论从任何角度来看都像是神迹，像是话本里天道奖赏有功之臣一样传奇，可问题是……萦绕在这附近的魔气仍然没有散去，作为修仙者，二人在这能量场中都有些喘不过气。 他们有些眩晕，甚至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 怎么会这样？ 就在这时，街道轰隆作响，他们转过头，顿时抽出武器。 原本聚集在中央集市空地的魔兵们听到声音都赶了过来，其中不乏有几个三境左右的多楽手下。 楚林平已经受了重伤，只剩下戚钰，她虽然勇猛，可仍然难以抵挡这么多敌人。 二人手握武器对峙着，结果冲突并未和预料的一样发生。 魔兵们看着多楽的尸首和魔气中央的虞月凝，他们面面相觑，随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群龙无首，新魔出世。 魔兵们骤地瓦解了，他们驾驭法器向着城外逃离，有的似乎想留下来看看情况，可最后不知道在顾虑什么，也都纷纷离开。 原本声势浩大的魔人一伙，竟然就这样各自逃离，消失得无影无踪。 楚林平这才倒在地上，多楽的两击让他痛楚不已，戚钰下意识地扶他，他却摇了摇头。 “快将洛儿转移到别的地方，若是增援来了，看到她周遭魔气旋绕，定会斩杀。” 戚钰点了点头，楚林平却仍然抓着她的手腕，“还有云景……” “我知道了，都知道了。”戚钰无奈地说，“你先自己疗愈一下，放心，这些由我去做。” 楚林平这才缓缓松开戚钰的手腕，而后，他昏了过去。 他睡得不太踏实，还做了一个冗长的噩梦。 睡梦中，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未来。城中生灵涂炭，鬼哭狼嚎，犹如人间地狱。 楚林平眼睁睁地看着李堂、戚钰、陆云景一个一个死去，最后轮到他，多楽狞笑着，露出他血红的牙齿—— 他猛然睁开眼睛，惊魂不已，梦中的一切太像现实，楚林平喘息着，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他意识到自己躺在床榻上，胸前和脖颈的伤早就不再痛楚，好像面对多楽真的只是一场噩梦。 直到他听见隔壁吵吵嚷嚷，才有了自己回到人间的实感。 楚林平来到门外，便听到戚钰和陆云景似乎在和李堂争执什么，他推开门，果然看到了他们几个，旁边竟然还站着霍盛凌。 想起虞月凝临死前的那声呼唤，楚林平扫向霍盛凌的时候心中有些古怪的感觉。 “师兄，你终于醒了！”看到他，陆云景和戚钰都十分兴奋。 楚林平伸手拍了拍陆云景的肩膀，来回确认他的状况，而后才松了口气。 “你真的痊愈了，太好了。”他笑道，“那时我还以为你听挺不过去了。” “是啊，多亏了你们。”陆云景连忙说，“师兄，你快劝劝李堂师兄，他非要带洛儿去修仙界！” 楚林平看向李堂，李堂沉默着，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床榻上的虞月凝。 “昨日种种迹象，都显示着大魔降世。”过了半响，李堂说，“她如今还不是敌人，带去修仙界，或许还有一线转机。” “你不能带她去，长老们和联盟会杀了她的。”楚林平蹙眉道，“她救了那么多人的命——” “大魔降世只记载过古书上，你知不知道这是何等凶险？”李堂打断了他，他沉声道，“我信任过去的她，可谁知道未来她会不会被力量腐蚀，到那个时候，她一魔便可屠净千万人！” “她不会的！”楚林平有些愤怒地说，“她对力量根本没有追求，她甚至都不想活。她用生命与多楽同归于尽，你却在这里用未来虚无缥缈的罪名来降罪现在的她？” 李堂注视着楚林平，他缓缓地说，“林平，你现在不理智。这不像你，你该一个人静一静。”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我们也不会让你动她的！”戚钰沉声道，“她用生命证明了自己的品格，李堂，你没有资格给她泼脏水。而且当时她复活的时候，我们都在她的身上看到了功德！” “没错，我也看见了。”楚林平说，“先是功德，后才是魔气。” 听到他们的话，李堂仍然眉宇紧蹙，却不似刚刚那样坚定了。 “功德加身，却成了魔？”他自言自语道，“这是什么道理？” 话本和古书上记载的有功德之人，明明都是往仙界靠拢的，哪有反过来的？ 陆云景看着争论的师兄师姐，他小心翼翼地说，“有没有可能，有些人生来便是魔，和善恶无关？” 这个想法太过新奇，毕竟他们从来没见过魔界有善良之辈。 “我相信即使魔族也会有好人。”就在这时，旁边一直没有开口的霍盛凌说，“她当初救了我，也毫不所求，我相信她。”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李堂沉默了。 “好友们，我并不是不知恩图报，我知晓唱黑脸的人总不如心软之人讨喜。”李堂说，“可你们要想好，今日放了她，或许在未来会酿成大祸，天降之魔若是危害各界，后果不是你我自戕便能谢罪的。” “但或许她可以改变未来，往好的方向呢？”陆云景反而说，“功德加身的魔人，这可是千百年来头一遭，我相信洛儿的为人！” 楚林平和戚钰也附和着点头，李堂沉默许久，而后道，“好吧，少数服从多数。” 众人达成一致，还不得楚林平等人开心，李堂已经接着说道，“既然如此便别耽搁了，立刻送她离开这里。若是援军赶到，她就走不了了。” “可是送她去哪呢？”戚钰蹙眉道，“她的身体里现在运转魔气，在人界恐怕举步维艰，遇到其他修士，难免要出意外。但魔界也是万万不能去的……” “我知道去哪儿。”霍盛凌说，“我带她走。” 众人看向他，都有些讶异。 “盛凌，你不去修仙界了？”李堂蹙眉道，“你现在不过一境入门，这……” 本来李堂带着霍盛凌，还有其他年轻修士一起分散到了其他方向的城里，和楚林平三人一样疏散民众。 路上，李堂便开始教他修仙的基础，本来是想聊胜于无，没想到霍盛凌天赋极高，犹如不断吸水的海绵，触类旁通，不到半个月便踏入一境。 本来他该随其他低阶弟子一同返回修仙界的，结果临要走的时候，戚钰秘传李堂。听闻罗城之事，霍盛凌便说什么都要回来，李堂拗不过他，只能带他赶了回来。 李堂此人古板严苛，但只要他接纳一个人，便会毫无二心将他视为自己的人，如今听到霍盛凌的话，顿时反对。 “盛凌，我知道你重情重义，可仙魔殊途，此事你莫要参与！”他蹙眉道，“你忘了临走时你的誓言吗，你还要改变这世间，岂能一走了之？” 霍盛凌却笑道，“我誓要改变这世道不假，可与我而言，人命排在大义之前。若是连恩人性命都抛之脑后，我还能救得了谁呢？救人便是救世，没有人，哪来的世间？” 谁都没想到，霍盛凌看起来踏实稳重，没想到竟然如此能说会辩，说得连李堂都没有理由反对了。 “好了，别争了，那便这样定了吧。”戚钰道，“楼下有马车，你们快些走，我怕其他修士随时会到。” 三人顿时都动了起来，他们将给二人的东西一股脑塞在储物戒指里，李堂递给霍盛凌。 “这里面有你们必备的东西，还有飞行法宝，不过你如今的修为还用不了，不知她能不能用。”李堂沉声道，“别说你们要去哪儿，快走吧。” 霍盛凌看着他们关切的样子，有些感动。 过去十九年，从未有人对他这么好过。赤霄门待他不薄，他很珍惜这份情谊。只不过…… 霍盛凌看向床榻上沉睡不醒的姑娘，他抿了抿嘴唇，而后作揖道，“师兄，后会有期。” 他动作迅速，小心翼翼地抱起女孩，便向着楼下去了。 李堂一行人站在窗边，看着霍盛凌驾着马车离开。 他轻轻地叹息一声。 “希望来日，我们都不要后悔今日之举。” 017 虞月凝在黑暗中漂浮了许久，她似乎做了一个冗长沉静的梦。梦里，只有海浪般起伏不定的浪花，以及轮子咯吱咯吱的响声。 一缕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她睫毛微颤，缓缓睁开眼睛。 入目的是朴素的马车棚顶，透过小窗落入的光辉，以及吹拂的清风和窗外清脆的鸟鸣，一副岁月静好的安稳。 虞月凝的大脑像是停滞许久的齿轮，再一次缓缓转动起来，她想起了多楽血红的双眼。 她不是死了吗，这里是哪里？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虞月凝便看到帘子微动，霍盛凌的脑袋忽然出现，他钻进帘子的样子很像地鼠出洞。 二人面面相觑，霍盛凌便咧开嘴，爽朗地笑了起来。 “你醒啦，感觉哪里难受吗？” 很好，虞月凝面无表情地想，这里一定是十八层地狱。 看着她不理他，霍盛凌早就习惯了，他伸手拿起水壶递给她。 “你才醒，喝些水吧。” ……等等。 虞月凝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她猛地撑起自己，伸手摸向自己，完完整整，似乎连伤都没受过。 更离奇的是，她的体内竟然运转着魔气？？ 她太习惯自己有修为的感觉，所以从苏醒到现在，虞月凝竟然才慢半拍反应过来，不由得呆在原地。 这是什么情况？她回前世了？可是这个霍盛凌…… 她看向他，他的瞳孔是黑色的，代表他学会了掩饰本来的金眸。可他这人畜无害的样子，实在是难以找出对应的时代。 “你没死，你还在人界。”看到虞月凝错乱的样子，霍盛凌体贴地说。 他将之前的事情原原本本讲给她，虞月凝听得瞳孔震颤。 什么功德，什么大魔降世竟然发生在她的身上，一切都太魔幻了，让她一时失语。 “这怎么可能？”她喃喃道。 她这样的恶人，天道怎么会给她第二次机会，还用功德复活她？ 虞月凝百思不得其解，难不成是天道看她想死，便复活她以作惩罚？ 她抬起头看向霍盛凌，蹙眉道，“我身上发生这样的异变，赤霄门的弟子们竟然也放我走了？” 霍盛凌点了点头，“他们还送给我们许多东西，都在这里。” 霍盛凌伸出手，虞月凝看到他的掌心上是一枚储物戒指。 她接了过来，如今她莫名有了修为，自然可以打开戒指，里面果然塞满了各种东西。 虞月凝总觉得哪里不对，她忽然想起来，“那你怎么也在这里？” “需要有一个人带你走。”霍盛凌说，“我自愿的。” 虞月凝沉默了一下，她要起身，霍盛凌动作更快，他挡住了门。 “我知道你讨厌我，可能不能再忍耐一段时间？”他飞快地说，“你如今魔气环绕，独自在人界很危险，终点很快就要到了。” “你要带我去哪里？”虞月凝蹙眉道。 霍盛凌打量着她的神情，似乎怕她生气。过了半响，才低低的开口。 “妖界。” 马车停顿了一会儿，又开始咯吱咯吱地前进起来。 虞月凝靠在垫子上发呆，她一向是有主意的人，如今也忽然迷茫了。 不论是修士还是魔修，都是九境渡劫。 只不过修士要从修真界飞升天界，而魔界则没有飞升，九境魔族和大魔同在一个大陆，更加混乱和弱肉强食。 虞月凝前世拜魔尊为师，自然后来是渡劫成功的。不过如今她运转了一下魔力，大概确定自己现在的修为是五境左右。 人界是绝对呆不了了，魔界自然也不能回去。霍盛凌说去妖界，倒是个折中的法子。 妖魔两界之间的来往本就比人界密切，魔界经常有妖族出没，魔人去妖界也不是新鲜事，却又比在魔界自由一些。 这倒是她之前没想过的新道路。 只不过…… 虞月凝睁开眼睛，面色有些阴沉。 她实在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复活，又为何忽然得到五境实力。这一切都让她措手不及，打乱了原本她所有的想法。 这件事带来的震撼太大了，以至于她都没有去闲心去想自己和霍盛凌同行的事情。 她如今在担新另一件事情——那日的异常景象许多魔人都看到了，如果传回魔界，想必会引起魔族注意。 虞月凝倒是不介意那些魔人，她只希望魔尊久居魔殿，千万不要对此事感兴趣。 - 魔界在人界的西边，而妖族则是在北方。 想穿过人界是十分遥远的路程，更别提霍盛凌一路上都在避开主路和大城镇，走得便更慢了。 到了傍晚，霍盛凌找了个树边系好马车，他又探进头。 “我去打些动物来吃，你不要乱走。” 虞月凝点点头，霍盛凌却还是不太放心，他又说，“我如今已有一境入门，若是真的遇到修士，可以搪塞一番。我现在对你很有利用价值，所以你切勿意气用事。” 听了他的叮嘱，虞月凝甚至有点想笑。 “哪有人自己说自己可以被利用的？”她说，“傻子。” 她过去鲜少对他露出笑意，如今看到她的样子，霍盛凌呆了呆，不知怎么有些无措，便迅速地退了出来。 他搓了搓自己的耳朵，去林里打猎了。 虞月凝现在确实没想过不辞而别。这样的状况哪怕是她也措手无措，有霍盛凌为她赶车，忙活这些事情，她才勉强感觉好一些。 她本来确实不想修炼，尤其是修魔。 前世这种反差还不明显，这一世遇到了赤霄门的弟子们后，这种感受才越发强烈起来。 相比于修仙，魔修是一条孤独而危险的道路。 魔界弱肉强食，没有一丝温情。只有对活下去和爬到高位有足够强野心的人，才能坚持下去。 她前世便是这样的人，可今生已经软弱得多了。尤其是和修仙弟子们相处的这几个月，她才意识到原来同门情谊也可如此动人。 她以为自己可以干净地死掉，又或者毫无牵挂的活，可如今忽然又将她推向魔修的道路，仿佛之前遇到的那些阳光又如同泡影般消失，她又要一个人了。 虞月凝其实并没有完全想通这些事情，她靠坐着，只觉得自己很累。 夜幕渐渐落下，门帘又被掀了起来，霍盛凌小心翼翼的抬起目光。 “我烤了兔子，你想吃点吗？”他说。 虞月凝沉默了一会，她起身，霍盛凌想伸手搀她，她却自己跳了下来。 霍盛凌在林间的空地上搭了火堆，两只插在树枝上的烤兔油光锃亮，看起来很有食欲。 虞月凝在火堆边坐下，霍盛凌殷勤地将兔肉递给她。 她垂眸看着撒着细盐的兔肉，轻轻地咬下一口，那种久违的味道仿佛从记忆深处飘荡着回到现实。 他做的东西，她许久都没吃过了。 虞月凝抬起头，便看到霍盛凌正专注地看着她，似乎期待她评价他的手艺。 他的黑眸在火堆边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泽，熠熠发光，仿佛包含着世间所有的温柔。 没有人能够逃得出他深邃炙热的眸子，虞月凝有些恍惚。 她薄唇微抿，过了半响，才低低的说，“多谢。” 霍盛凌一怔，随即笑了起来。 018 二人在前往妖界的路上相处得还算和平，只不过她有点纠结于自己是不是又把本来要走向正道的霍盛凌给带歪了。 作为男主，他明明只要踏入修仙界就能一展宏图，可非和她越走越偏。 前世是他和她这个原著根本与他没私交的小反派藕断丝连，今生又好好的仙不修，要跑去妖界了。 虽说霍盛凌自己坚定愿意带她走，可虞月凝总是觉得哪里不对。 二人白天赶路，晚上扎营。 霍盛凌不太清楚自己做对了什么事情，但至少虞月凝不再像是之前那样强烈反感地想避开他了。 他将这些归功于自己的厨艺。因为他记得之前她便很贪吃，或许就是因为尝到了他的手艺才态度变好。 于是，霍盛凌更努力变着法用有限的东西来烹饪，他甚至在路过其中一个村子的时候和村民买了口锅。 虞月凝虽然苏醒之后的修为已经无需进食，但她如今嘴馋得很，对所有吃的照收不误。 夜晚，她坐在火堆边，看着霍盛凌用架在火上的锅炖菜。 青年这一路上任怨任劳，脾气好的爆炸，让虞月凝的心情有点复杂。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虞月凝忍不住问，“你明明可以去修仙，却非要随我滩浑水。” “我说过了，因为你救了我。”霍盛凌把控着火候，他看向她，笑道，“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 虞月凝明白了，“所以不论谁救了你，你都会对她这么好，只不过那个人恰巧是我而已。” 霍盛凌本来在往锅里放调料，听到她的话，他顿了一下，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的求生欲隐隐作响，可霍盛凌过去别说和异性，他连一个朋友都没有，自然品不出问题出自哪里，只觉得有点危险。 “……也不全是这样。”霍盛凌挠了挠头发，他有些羞赧地说，“其实我也不明白，可不知为何那日一见后，我总是想起你，所以才进城的。” 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能帮到你，我很开心。” 懂了，就是雏鸟情节。虞月凝想，前世他最初会喜欢她也是差不多的道理。 他不是真的喜欢她这个人，只不过他太寂寞太孤独了，所以才会抓住照向他的第一束光。 但凡霍盛凌能遇到一个好女人，也不会对她念念不忘。 虞月凝便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原著。 她所处的这个世界不论是魔界还是修仙界，主流都是实力至上，所以话本的主角虽有男女之分，但大多数配对都是强强，差异都不是很大。 可她所看到的这世界的原著，却更偏向于人界凡间的话本，不似有修为的人写出来的。 原因无他，作为主角的霍盛凌逆天而生，满身的光环，实力越来越高，可话本里原本和他在一起的女主角却不是如此。 女主叫陆雅娴，原是天界凤族神女，在人间转世渡劫中与霍盛凌相识，话本的最后二人一齐返回天界，成为天帝天后。 话本里，她是最完美高洁的角色，温柔体贴，擅长治愈之术，在人界时照顾霍盛凌，霍盛凌飞升天界后，又因为她的血统高贵而沾了光，堵住了许多因他是天帝与妖族私生子而不忿的仙人嘴巴。 陆雅娴在话本里太完美无缺了，可相比霍盛凌的厚度，她在故事里被架得太高，却又显得苍白，更像是个标志性的吉祥物。 她没有自己的故事线，仿佛存在的意义就是照顾霍盛凌，补足他缺失的所有东西。 相比于陆雅娴，虞月凝觉得自己是个太混沌黑暗的人，不论怎么看，陆雅娴都是更适合霍盛凌的存在。 只不过前世她对这个人并没有印象。话本里说二人第一次见面是霍盛凌因为意外救了陆雅娴，或许是因为前世剧情全部乱了的关系，二人并没有见面的机会。 虞月凝忍不住想，如果霍盛凌这一世能和陆雅娴在一起，说不定对所有人都是个好事。 前世她被他杀死的时候，已经能够明显感觉出来，霍盛凌的精神状态极其不好。 今生她提前救了他，让霍盛凌在凡间至少少受十年罪，如果他还能和陆雅娴在一起，便不可能性情大变，或许他会一直保持如今这样宽厚温和的样子。 或许当时如果直接是陆雅娴救了他，按照霍盛凌这种雏鸟情节恩，俩人估计孩子都有了。 虞月凝想来想去，越想越觉得这样是最好的，可不知为何有点烦。 霍盛凌将熬制好的炖菜装在碗里递给虞月凝，便看到她的表情有点阴沉不定。 虽然她接过来的时候低声说了多谢，可霍盛凌总觉得不知为何，好像这半个月他们二人好不容易拉近的距离又退回了远点。 他小心翼翼地说，“我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 虞月凝回过神来，她看到霍盛凌无辜又可怜地看着她，那双眼眸像是小狗狗一样闪动着光泽，不由得心中一顿。 一想到换了任何一个救过他的人，他都能用同样的眼神看过来，虞月凝的胸口就有些发闷。 “……你带我去妖族，便报了之前我救你一命的恩情。”她压下情绪，低声道，“到了人界边境，你便回吧，去修仙界，好好修炼。” “我是混血，我可以去修妖。”霍盛凌说。 “不行。”虞月凝想都没想的拒绝道，“修真才是正统，不要修这些邪门歪道。” “我却不是这样想的。不论修仙修魔还是修妖，本质上都没有好坏之分。”霍盛凌静静地说，“修魔也可以是好人，修妖也可为正统。” 霍盛凌的目光太清澈了，让虞月凝不由得转开头，看向火堆。 ……她又能如何说，难道说他是天帝之子，这个世界的主角，他理所应当要踏上仙途，一统六界？ 前世害得他坠魔，这一次不论如何，她不会让他再走岔路的。 “如果我想让你修仙呢？”过了半响，虞月凝说，“恩人的话你也不听了？” “你刚刚说过，我送你去妖界，我们扯平了。”霍盛凌正直地说，“所以我现在可以不听你的。” 虞月凝：…… 她起身就要走，霍盛凌连忙伸手拉住她的袖子。 “我错了。”他可怜兮兮说，“我就是想去妖界看看，毕竟那里是我的半个家乡，看完我就去修仙，好不好？” 虞月凝磨着牙，她冷冷地说，“你做什么都与我无关，没必要告诉我。” “可我如今才一境入门，又是修仙子弟，去了妖界一定很危险。” 霍盛凌抬着下巴，他的双眸闪着湿润的光泽，手指仍然轻轻地拽着虞月凝的衣袖。 “你现在是厉害的魔修，如果离了你，我实在是不敢去……”他的声音低落又可怜，“洛儿姑娘，你就行行好，再带我一段时间吧，我天天给你做好吃的报答你。” 虞月凝胸膛起伏，她欲言又止。 过了半响，她凶巴巴地说，“一个大男人，老撒什么娇？” 虞月凝甩开霍盛凌的手，抬脚迈过刚刚坐着的小木凳，背影带着三分不屑和五分不知名的恼羞成怒，钻回了马车里。 霍盛凌的目光一直随着她移动，直到看到她进了马车，他才松了口气，笑了起来。 他端着碗，也蹭了过去，撩起马车的帘子，讨好地说，“洛儿姑娘，你再吃点吧，给你。” 如果霍盛凌的身后有尾巴，如今一定欢快地摇得飞起。 虞月凝用手将他的头推了出去，想了想，还是把碗留下了。 ……不吃白不吃！ ※※※※※※※※※※※※※※※※※※※※ 提前声明，本文无雌竞，放心观看 019 夜深了，霍盛凌熄灭了火堆。 这段时间，晚上一直是虞月凝在马车里休息，霍盛凌则是在马车附近找个地方和衣而眠。 他如今刚刚修炼入门，李堂教给他的是一些基本的运转灵气的知识和基本功，并不涉及本门派独家秘诀。 所以他如今虽然身体状况比过去轻盈健康了许多，但仍然和普通人一样，知冷知热，需要休息和吃饭。 虞月凝便不同了，她莫名苏醒后修为直达五境，已经是被称为尊者的境地，完全不需要睡觉。 每个晚上她都在运功，想找出自己如今是否有什么蹊跷，但都没有线索。 或许她应该去找找古籍，看看过去有没有同样被天道救回来的人。 她正运转法力，便听到外面的霍盛凌呼吸有些轻颤。 越靠近北方，夜晚便越冷。这晚上夜霜浓重，霍盛凌那点小修为看起来是无法抗寒的。 虞月凝一顿，她睁开了眼睛，神色有些复杂。 其实她不是非要用这种缓慢的方式前进，只不过似乎苦了霍盛凌。 如今在人界活动的修士大部分都是如李堂那样，最高四境的师兄师姐带二境三境的师弟妹们集体行动。 也有极少数五境六境的长老或者高手独自行动。 只要不遇到后者，虞月凝其实可以避开这些修仙弟子们前进，他们甚至都不会察觉。 只不过对于虞月凝而言，她如今是没有强烈冲动去做什么事情，去妖界也是霍盛凌提出她才觉得可行，其实没什么目标。 她不着急去妖界，对未来的事情也很迷茫，才随着霍盛凌慢慢悠悠地走了半个月。 如今感到他晚上开始冷了，虞月凝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霍盛凌的不易。 霍盛凌靠着石头上和衣而眠，他其实给自己盖了被子，可夜晚的寒气还是不断地溜进他的衣领里。 倒是没有冷到受不了的地步，可想睡着也是不可能了。 他正看着天空的星星发呆，便听到马车里传来虞月凝的声音。 “霍盛凌。” 霍盛凌爬了起来，他和往常一样撩起门帘，探进头，便看到虞月凝端坐在阴暗的马车里。 初次见面她还是有些瘦弱的小姑娘，如今魔气滋润着她的身体，黑暗勾勒她的面庞，描绘出一种与普通女子截然不同的危险而美丽。 虞月凝身处阴影中，她的薄唇微抿，一双眸子凉薄地看过来，霍盛凌却莫名被这样的她所深深吸引。 他不由得放轻了声音。 “洛儿姑娘，怎么了？” 虞月凝没说话，她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马车左侧空着的位置。 霍盛凌没有明白，看着他迷茫的神情，虞月凝开口道，“上来，进马车。” 听到她的话，霍盛凌整个人一滞。 看着他一动不动，虞月凝刚想催促，便听到他犹疑地说，“……你要杀我灭口吗？” 虞月凝十分无语。 她在他心中的形象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不是要给他下毒就是要杀他？ 她冷声开口，“三，二——” 不等一念出来，霍盛凌已经灵巧地钻进马车，他在侧边坐下，身体僵硬，弱小，又害怕，甚至都不大敢正眼看她。 “你这么紧张作甚，我又不能吃了你。”虞月凝蹙眉道，“你运转真气让我看看。” 霍盛凌这才看向她，似乎有些吃惊。 “我对修仙略懂一点。”虞月凝高深地说，“或许能给你指点一二。” 这是她刚刚想的第二个让霍盛凌走正路的办法。 既然长夜漫漫，不如由她亲自指点。 修魔和修仙在打基础时是相通的，霍盛凌若是遇到初级问题，她基本都能解决。 若是要进阶……也是巧了，前世她是个修炼工作狂，休息时看过不少堆积在魔殿里的修仙界修炼秘籍，大多都是之前的魔兵收缴过来的。 她那时是想了解看看修仙界的人都怎么修炼，研究一下能不能将精华套在修魔上，没想到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场。 只不过她不打算教霍盛凌某个门派独有的秘境，不然未来他去修仙界解释不了自己如何偷学。 那些所有修仙门派都共通的东西，倒是可以教教他。 她也可以不教他某个单独秘籍，却将自己前世所总结的经验和精髓都教授给他，让他自己去参悟。 按照霍盛凌的资质，这足够让他更轻易地至少抵达第四境了。 霍盛凌在她的指引下打坐，修炼基本功，又解决了几个他之前有些疑惑的问题，简短几句话，便让他猛然开阔。 虞月凝太了解他，自然知道如何引导他的效果才最好。 一个夜晚过得飞快，霍盛凌学得十分沉醉，完全陷在修炼的魅力中不可自拔。 直到天光破晓，霍盛凌才恍然回神，只觉得夜晚弹指一挥间。 他不可思议地看向虞月凝，喃喃道，“你真的很厉害，我刚刚还以为你是要捉弄我呢。” 虞月凝白了他一眼。 于是，二人便开始用这样的方式学习探讨。 她原本以为自己教导他是个好事，霍盛凌天赋强，只要悟到修炼的美妙，一定会让他少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自己去琢磨修炼。 没想到一切却和虞月凝想象的恰恰相反，霍盛凌不仅没有减少对她的注意力，甚至变得比之前更黏人了！ 这一路上，随着虞月凝每天教他，霍盛凌的目光便越是贴着她离不开。满是钦佩和崇拜，看她的眼神里都闪起光，那目光让虞月凝直发毛。 霍盛凌虽然单纯但聪明，尽管虞月凝展现了许多超乎想象的举动，可他一次都没有问过她的身份。 这种恰当的距离感让二人的相处保持平衡，也还算安稳。 北去的路上，他们都没有遇见过几次修士，偶尔有修仙弟子在天上经过，也并没有下来盘查。 一直到他们进入和妖界边境相邻的区县时，霍盛凌才开始紧张起来。 之前和其他赤霄门弟子们相处的时候，他曾经听他们说过妖界边境的事情。 如今的大战以修仙者和九境魔人为主，妖族虽然也在入侵人界，但相比之下妖族更像是来捡漏和浑水摸鱼的，并无大规模参战的打算。 所以妖界附近的人类区县虽然有修仙者，但是不多。 只是……如果他们想穿越边境，一定会被盘查的。 霍盛凌停下马，他转身撩起帘子，望向厢内的姑娘。 他本来心里有点没底，想问她有没有做好准备，马车里的虞月凝正在闭目养神，感到他探进了头，她抬起眸子。 “别慌。”她说，“照常走。” 霍盛凌的心便忽然定了下来。 他重新握起缰绳，向着北方继续前进。 边境就在前方。 020 这回晚上也不休息了，霍盛凌连赶了两天一夜的车，用最快的速度穿过最后的路程。 又一天的黎明到来时，凹凸不平的小路两边几乎都是荒废的旧村，看不到人烟。 一直到马儿累了，他们才停下来。 他们共处了几个月，后面的时间因为修炼，二人关系也比之前缓和了许多。这也终于让霍盛凌习惯待在马车里休息。 “把马放了吧。”虞月凝道，“快到边境了，赶车已经没有意义，还会被修仙者察觉。” 霍盛凌看向她，“那我们直接飞过去？” 虞月凝颔首。 霍盛凌依言解开马儿的缰绳，他在它的耳边说了些什么，马儿便向着来时的路跑开了。 他相信赤霄门三弟子会隐藏他们的踪迹，可为了稳妥起见，他还是将马车也装进了储物戒指，让别人无迹可寻。 解决完这一切后，霍盛凌看向虞月凝。 “有两条路可以进妖界。”虞月凝说，“第一条路是飞过边境的迷雾森林，另一条路是寻找妖族隐藏在这边陲附近的小入口。你选择哪一个？” “第一个。”霍盛凌毫不犹豫地说。停顿了一下，他笑道，“我喜欢更危险却绮丽的事物。” 虞月凝没什么意外，按照他的性子，本来便倾向第一个选择。 但她还是警告道，“迷雾森林虽然看上去平平无奇，但却是两界边境，危险异常。你修为低，穿行的时候很可能会觉得难受，那时可没有后退的选择。” “我知道了。”霍盛凌道。 看他坚持，她也没再多说什么。 虞月凝召唤出戒指里李堂等人为他们留的飞行法宝，外表似蒲扇。 她站在蒲扇之上，向着他伸出手。 霍盛凌一怔，随即眉眼间多了一丝开心，他也踩上蒲扇，刚抬起手伸过来，虞月凝却直接抓住了他的手臂，让他站在安全的地方，霍盛凌的气息便又垮了。 很快他便没心情再想别的，虞月凝终于释放了自己压制一路的魔气，驱使起飞行法宝，顿时周遭魔力四溢。 霍盛凌作为一境修士，在这魔气的包围之中几乎喘不过气，身体潜意识地应激着抵抗，心跳和血压都不停地上升。 二人来到天上，下一瞬，法宝全速向着边境冲去。 若是一般修仙子弟，被如此浓郁的高境魔气环绕着定会一直紧绷，可霍盛凌妖族的那一系血脉在这刻发挥了作用。 他的适应能力逆天一样强大，妖血涌动着，逐渐平衡了身体的不适。 风在耳边呜呜地吹过，法宝之上却十分安逸。 霍盛凌抬起头，前方一片开阔，万里无云。直到太阳的光辉撒向他们，霍盛凌眯起眼睛，再睁开，便看到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大片雾。 这片雾从天际到地面，从最左到最右，犹如看不到尽头的白墙，横档人间边界。 不等他震惊，飞行法宝已经一头扎了进去。 起初是浓得睁不开眼睛的重雾，后来雾气渐渐散了一些，霍盛凌低下头，果然看到了地上无穷无尽的森林。 他确实感觉不太舒适，体内本来正常流转的真气在进入森林之后便开始紊乱，甚至有逆行的趋势。 霍盛凌不得不闭上眼睛，专心致志运转真气。 他却不知道，自己如今的情况已经是反应小的样子了。 虞月凝用魔气包裹住整个飞行法宝，否则以李堂等人赠送的这法宝而言，想通过边境是有些难的。 李堂送的不过是中下阶的法宝，可正常来说，想穿越两族边境的修士都要拿出高等飞行法宝来，甚至没人敢御剑，因为漫长边境森林中灵气、妖气、魔气混乱地交杂在一起，足够震碎飞剑，连带让修士也内丹碎裂而死。 甚至穿行的修士最好也要到六境左右才敢独自进入边境，其他要不然各显神通，要不然需要多个修士一起穿行，可想其中的凶险，甚至比魔界边境还要可怕一些。 倒是那些通向人界的密道之门，犹如蛀虫才能通过的小道，让一些妖人有机会穿越鸿沟。 这也是为何魔人在人界四处流窜，可作孽的妖族却只有小股势力而已。 而虞月凝如今才五境，就敢带着一境的霍盛凌驾驭并不合格的飞行法宝硬闯迷雾森林，可谓她一贯的头铁作风。 她端坐在法宝前方，根本不看前方的道路，而是闭目感受空中的流动的三股不同的气脉。 虞月凝就像是在狂风暴雨中寻找方向的船长，用前世身为大魔的超前意识在紊乱的气流中寻找出一条安全的路，控制着所有平衡。 二人硬闯两族边境，算是越阶而行，凶险却好处极多。 尤其是霍盛凌，哪怕虞月凝魔力保护下的法宝之中，对于一个刚入门的修士也是非常危险的。 如果是普通弟子，很可能在察觉出自己体内真气的异常情况时稍微一紧张，控制得不得当，便落得经脉四分五裂的下场。 运转和压制紊乱的真气时，一步错，便无回头路。 霍盛凌的额头已经出了细汗，他小心翼翼地循环真气，完全凭靠天赋与直觉，以及这一路上虞月凝对他的指点。 在这种强压下，他甚至进入了一种十分空灵的境界，外界的时间似乎都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他自己，和身体中无数的脉络。 就好像自己的身体像是一棵树，而真气是氧气，他慢慢地游走着，许多之前他从未关注到的脉络也都随着真气的经过而发起光芒。 前方的虞月凝察觉到了他的变化，她不由得轻笑一声。 霍盛凌就是霍盛凌，他像是在岩石缝隙中生长的树苗，顽强又不懂得退缩，有一丝土壤就能让自己长得更高。 更可怕的是他的领悟能力。人界和妖魔二界接壤的地方，都在上古时被先神留下了力量，保护凡人的安危。 在这森林里，各种力量野蛮生长，互相制衡，像是一片狂风不停的大海。可也正是在这里，一切都停滞在千万年前。 霍盛凌找到了平衡，抓到了隐藏在这片危险中的机遇。 升境界事小，他的思维和控制真气的方式恐怕会和其他人相比有一个大跃步。 这迷雾森林，本就是一个极其凶险而被所有人忽略的秘境。 她自己也是如此，虽然思维上早就是大魔水平，但她今生五境的魔力在控制法器平衡前进之中，也有了些进步，不过境界高了，效果没有低阶那么明显。 飞行法宝在森林上前进着，感官上似乎他们已经走了几天、几个月、几年，可前方仍然是无尽的森林，仿佛没有尽头。 相比于人魔两界的山脉将困难写在明面上，妖人两界的迷雾森林便是如此看似平平无奇，却到处潜伏着危险。 若是此刻急躁，再加上真气紊乱，便真的出不去了。 霍盛凌在后面闭目打坐，毫无察觉，借由这似乎无限长的时间修炼。而虞月凝一样心如止水，并未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急躁。 过了不知多久，终于——他们又一头扎出了浓雾之中。 霍盛凌本来一直觉得自己是在刀尖火海上小心的修炼，忽然危险全都消失不见，魔气和灵气都骤地减少，妖气却扑面而来。 而后，他听到虞月凝说，“我们到了。” 霍盛凌骤然从那种空灵的冥想中脱离出来，他睁开眼睛，只看到雾云丝状地渐渐散开，天空十分阴沉，太阳仿佛被黄沙遮盖，只露出些微的光芒。 一种压抑的感觉油然而生，不是因为汹涌的妖气，而是因为面前这异常低沉的景色，仿佛万物都被暗黄的沙石所覆盖。 不仅如此，霍盛凌感到自己原本已经安抚下来的真气又开始有想要紊乱的趋势。 虞月凝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言，而是直接驾驭法宝飞向下方最近的城镇。 和人类喜欢那种方正大气的建筑风格不同，妖族的建筑看起来十分奇特，有各种歪歪扭扭的造型，连城池也不是石头垒建的，取而代之的是城墙上巨大的法阵符号。 城门没有妖族守卫，虞月凝收了法器，直接带着霍盛凌进了城。 一进入主街道，霍盛凌便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在街上，有许多看起来和人类无异的路人，也有很多露着动物耳朵、或者手掌是利爪，又或者拖着尾巴的妖族。 路边卖的东西也都是稀奇古怪的，让人目不暇接。 虞月凝带着他直径穿过街道，霍盛凌还没反应过来，二人已经进了其中一间看似客栈的地方。 “开间房。”虞月凝道。 霍盛凌本来以为柜台后没人，结果就看到一个十分矮小的老头不知从何处出现，他跳上椅子，打量了一下二人，而后懒洋洋地说，“五十下品灵石，或者一个元宝。” “五十下品灵石？”虞月凝蹙起眉毛，她阴冷地说，“老头，你活得不耐了？” 她的魔气像是蛰伏毒蛇向着掌柜的蔓延而去，矮小的老头打了个寒战，赶紧露出笑容。 “原来是魔族大人，您有所不知，如今人间战火不停，我们这儿生意兴隆，相比魔界确实更贵……当，当然，”看到虞月凝脸色阴沉，他赶忙笑道，“我楼上还有一间空房，免费给您歇几天，就当是我孝敬您了，请，请。” 他转过头，舌头忽然如同青蛙一样弹射出，勾过墙面上的钥匙，放在柜台上，又谄媚地笑了起来。 虞月凝冷瞥了他一眼，转头向着楼上走去。 霍盛凌拿过钥匙，对他说了句多谢，也跟着跑上了楼。 “我们真的不给他钱吗？”霍盛凌跟在虞月凝的身后，他疑惑地问，“你刚刚是真的很生气吗？” “并未。”虞月凝淡淡地说，“那青蛙感到你身上的真气了，以为我们是潜入的修仙者，才想讹一笔。” “什么？”霍盛凌吃惊地说，“可你恐吓了他，他不会觉得魔修和修士的组合更可疑，而去告发我们吗？” “不会。你不了解妖魔二界，这里以实力为尊。” 虞月凝一边上楼梯，她一边说，“魔界好歹还有魔尊凝聚军队，妖族更是没有王法，你对他客气，他会一步一步压榨光你所有的钱财。相反你要让他害怕，他才不敢造次。而且高阶魔人和修士的组合在这种混乱之地并不少见，因为……” 她的话忽然一停。 “因为什么？”霍盛凌好奇地问。 虞月凝并未继续解释，她示意霍盛凌开门，二人进了房间，还未休息一口气，她便开始布置起法阵。 一边布置，她的心里也在回想那青蛙老头的话。 这种能开客栈的妖族都眼光毒辣，正常而言，这老头应该能感觉得到她该是魔修，怎么叫的却是魔族大人呢？ 021 霍盛凌看着虞月凝手法娴熟地布置结界，他不由得感叹地说，“你真的很厉害，就好像你曾经修炼过，也来过这里一样。” “第一次的时候，我就与你说过我是魔人。”虞月凝漫不经心地说，“是你自己不信罢了。” “可你之前确实没有修为，又是如何做到这样了解的？”霍盛凌疑惑道，“还是说你本来就是个魔族高手，一直隐藏自己的身份？” 虞月凝刚想开口，忽然一顿。 不对，她怎么就莫名其妙要和他聊隐私了？ 不知是不是这段时间的相处让她太放松了，竟然差点便要与霍盛凌交心。 这可不行。 “你的问题太多了。”虞月凝道。 霍盛凌很懂得适可而止，看到虞月凝面色微沉，他便不再追问，而是热心地说，“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干的活儿？” “不必。”虞月凝道，“你去床上。” 要是放在几个月前，霍盛凌肯定会想歪。只不过现在的他已经很了解虞月凝了。 她一点都不馋他的身子，她只对教导他修仙感兴趣。 霍盛凌听话地来到床榻边坐下，不等虞月凝开口，便自己盘腿摆出了打坐的姿势。 这样英俊的青年却如此乖巧，纵使是虞月凝也不由得心动了动。 看到他额头上散乱的发丝，她差一点就想伸手帮他拂去了。 虞月凝压下这股莫名的冲动，她清了清嗓子，而后道，“你是混血，天生就是半个妖族，所以来到妖界后，你的血脉会开始不安分，与你的修为相对抗。” “我先教你一段运转的口诀，能让你暂时压下血脉的力量。”虞月凝说，“剩下的只有靠你自己去悟。” 也就是说，她注意到他刚刚其实有点难受了？霍盛凌忍不住想。 虞月凝已经开始说那段口诀了，霍盛凌本来是闭着双目，他闭着左眼，悄悄地抬起右眼看向她。 还没看个真切，就被虞月凝一巴掌拍在头顶，只好又老实地闭上眼睛。 霍盛凌依照虞月凝的话来运转真气，不过一个小周期而已，紊乱的力量竟然真的安稳了许多。 “真的有用！”他睁开眼睛，吃惊道，“你真厉害，既了解修仙，还了解修妖，自己还是魔修！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虞月凝没有什么表情。 呵呵，当然有用了。 这套口诀就是霍盛凌前世自己悟出来的，他血脉特殊，这口诀只对他自己最有用，而她只不过这一世提前将他的成果告诉他了而已。 “妖界灵气稀薄，你这段时间可以不修炼。”虞月凝说，“你在迷雾森林中修炼的那段时间够抵消这几天的偷懒了。” 霍盛凌又点点头。 他刚刚专心致志运转力量，这时才发现窗外似乎渐渐暗了下来。 晚上了，他却还与她共处一室……？ 霍盛凌后知后觉，他腾地站了起来，磕磕巴巴地说，“我，我去楼下让那位青蛙……不是，让那个掌柜再开一个房间。” “不必了。”虞月凝却说，“妖界客栈什么人都有，安全为主，少招惹麻烦。” 最重要的是，他们二人如果是一间房还算普通，妖界偶尔也会有这样的组合经过。若是开两间，那掌柜的若是脑子活泛一些，很容易品出不对劲来。 霍盛凌站在这小小的房间里，他听懂了虞月凝的话，很快便脸面发烧，耳根红成一片，一时僵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虞月凝看着他少年青涩的样子，不由得叹息一声。 “你睡地上，有问题吗？” 霍盛凌捣蒜一样摇头，他终于找到了事情做，先是将屋中间的桌子挪走，然后他再从戒指里拿出备用的被褥。 整个过程他一直转过身背对着虞月凝，自己忙活着，可见多么羞赧。 虞月凝有点无奈，她坐在床榻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相比于霍盛凌的紧张，她到底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无他，虽然他们前世也不算经常见面，但其实太熟了。他这个男人，她该看的不该看的都见过了。 霍盛凌这个阶段确实单纯得可爱，也很美好，只不过就是有一种她带弟弟一样的感觉。 她不由得有点怀念前世那个与她你死我活的霍盛凌。 那个霍盛凌更加锋利，犹如冬天的一缕寒光，总是能激起她高昂的心情。 从一开始她便知道他非池中之物，更知晓他们之间不得善终。 尽管如此，在漫漫长路上，她只想做霍盛凌最恨入骨髓的那个敌人，与他不死不休。 那种感情，非是寻常人能够体会得到的。 “洛儿？”就在这时，霍盛凌唤她，虞月凝恍然从记忆中醒来。 她抬头看去，霍盛凌已经在地上铺好了褥子，他盘着腿，安和地看着她。 记忆中那双被仇恨和冷泽覆盖的金眸，如今也变成这一双单纯干净的黑色瞳孔，虞月凝不由得呆滞了一二。 面对着霍盛凌，她的心中却产生了些遗憾的情绪。 那个她认识的男人，终究是前世的历史了。 如今的霍盛凌是他，但也不是。再也不会有一个人那么浓烈地与她的命运交缠在一起。 “在这里，你可以不必遮掩自己的瞳色。”回过神来，虞月凝说，“金眸反而更能代表你的妖族身份。” 霍盛凌点了点头，他撤下伪装，眼眸从普通的黑色转换为金色，那种熟悉的感觉似乎回来了不少。只不过他瞳孔干净纯粹，让人想要呵护。 “如果我想去查我的背景，有可能查到吗？”霍盛凌说，“妖界会不会有什么法宝，能像是修仙者测量凡人根骨一样，测出我的血统？” 虞月凝并没有说话。 其实前世她也不知道霍盛凌是什么种族的妖族，她甚至都没见过他和其他妖族一样展露过自己的真身。 刚开始是因为霍盛凌在人界长大，妖族的那一半天生被压制。后来则是因为成为了敌人，更不可能去问他这种小事了。 不过话本里倒是说过他的背景…… 虞月凝目色微暗，过了半响，她道，“其实你不用急这一时，若是日后你成为大能，有了自己的人脉，还愁查不到自己的根源吗？” 霍盛凌想了想，似乎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洛儿说得对，那便随遇而安吧。”他笑道。 夜晚，霍盛凌熄了灯，钻进了被褥里。 月光下，无人看到的夜深人静时，他才逐渐显露出自己的不安。 是他自己之前死乞白赖地求虞月凝带他来妖界，生怕如今她忽然想到他们已经到达妖界，而赶他走了。 他们这几个月在赶路中的相处确实融洽了很多，可霍盛凌能够感觉得到，并不是她接受了他，只不过是她恰巧确实需要一个人同行罢了。 如今到了妖界，他不仅没有利用价值，甚至更像是一个累赘。 只不过幸好，她不仅没有想起这件事情来，还为了保护他的身份而破天荒地没有再开一个房间。 虞月凝是一个很有距离的人，能主动同意与他共处一室，霍盛凌的脸上不安还未消下，便已经不由得有点高兴。 他盖着被褥，在地上躺着，心里美滋滋的。 他不由得又想起了她的样子。虞月凝有时候冷若冰霜，可有时候又很温柔，偶尔像是孩子一样会心口不一。 她又那么厉害，背景成谜，霍盛凌知道‘洛儿’这个名字估计也是假的了。 他不由自主地被她的一切所吸引，想要去打开她身前所有的谜底。 她刚开始对他那样反感，导致如今她展现出一点小小的关怀都让霍盛凌觉得十分开心。 霍盛凌希望虞月凝一直都想不起来要赶他走的事情。 不知是不是初到妖界，还是因为感受到了虞月凝对他的关怀，霍盛凌一直兴奋得睡不着觉。 一直到月亮爬上中间，霍盛凌刚刚有些困，却敏感地察觉到房间内的能量流动不太对。 他转过头，果然感到在有些阴暗的床榻上，魔气正在虞月凝的身边凝结。 霍盛凌的睡意一扫而空。 他爬了起来，靠近床榻，只看到虞月凝裹着被子，朝着里面沉睡着，她的眉尖紧紧地蹙在一起，呼吸沉重，仿佛被梦魇所控。 她身边围绕的魔力随着她的呼吸而凝聚紧缩，看似十分不稳定。 霍盛凌犹豫了一下，他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肩膀。 “洛儿姑娘？” 虞月凝并未苏醒，她紧紧闭着眼睛，肩膀像是躲避他的触碰而向着里缩去，有些颤抖，呼吸也重了许多。 “……师尊。” 霍盛凌本来想再碰她一下，却听到她呢喃出这个词，不由得一怔。 虞月凝就像是身处噩梦之中，她胸口起伏，额头上冒出一层薄汗。 “不，师尊，我、我知错了……”她喃喃道。 睡梦中的嗓音沙哑又颤抖，还带了些恐慌的鼻音，像是个求饶的小孩子。 霍盛凌怔怔地看着缩成一团的虞月凝，他从未见过她如此脆弱又畏缩的样子。 更别提他如今这样近的距离，虞月凝的魔力明明就在床榻上空和他的身边危险地凝聚着，可却只是紧张兮兮地震颤着，却没有任何想要攻击的意图。 就好像……哪怕深陷在梦魇之中，她也将自己压抑控制到了极点，完全没有反抗的想法。 022 为了渡过迷雾森林边境，虞月凝几乎耗尽了自己所有的力量，这几乎是她重生后最虚弱的一次。 她本来只想闭目养神，不料一直蛰伏在她意识深处的梦魇犹如藤蔓般爬出，将她缠住，深陷于噩梦里。 她前世能如此年轻便跨入大魔行列，占据魔君之首，都是殷无渊一手提拔。 她的思维，能力，为人处世，进攻手法，处处都有殷无渊教导过的痕迹。 殷无渊就像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孤山，壁立千仞，撑起了虞月凝前世的人生，可又让她一生活在他的阴影里，无处遁形。 哪怕转世，师尊的阴影仍然一直跟随着她，像是躲不开的阴云。每一次使用力量的时候，虞月凝仍然觉得殷无渊的眸子在注视着她。 这个夜晚，她在噩梦中又回到了魔尊冰冷而辉煌的主殿之中。 那个男人端坐在王位之上，苍白而又骨节分明的手指抵着自己的脸颊，半张脸都笼罩在阴影之中。 虞月凝原本站在台阶之下，远远地仰望着他。他的后背似乎凝结着世界上最可怖的力量，她下意识想要逃离。 只不过眨了下眼，她忽然已经来到他的面前，男人苍白的手指虚握她的手腕，她却仿佛失去了挣脱的力气。 “阿凝，你又不乖。”那人说。 虞月凝跪在他的侧边，冷汗顺着脸颊流下。 他左手扣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却闲散地轻抚着她的头顶。 “你十九岁来到我的身边，我一向欣赏你手腕铁血，野心勃勃的样子。”他缓缓地说，“可你却为何在这件事上总是忤逆我？” “……弟子没有。”她低着头，喃喃道，“我只是、只是不小心失手了，我技不如人，我绝对没有……” 那人叹息一声，声音并不大，虞月凝的身体却一抖。 “我其实并不想惩罚你，阿凝。”他说。 看着他修长苍白的手缓缓伸过来，虞月凝的身体抖得更加厉害。 她意识尚存的时候还有几分骨气，怕得要命也不开口求一个字。 可当殷无渊动用魂契，她便再无招架之力。他只是用手指轻轻一‘碰’，便能让她仿佛魂魄都要燃烧殆尽，比死还要痛苦。 每次她意识清醒过来的时候，身体都在战栗不止，口中说着求饶的浑话。 她的指尖发白，不知何时开始已经死死地扣着殷无渊的手腕，若不是他修为高深，恐怕早就被她留下印记。 魔尊并不斥责她以下犯上，反而亦如过去那般，他轻柔地揽着她的后背，抚摸着她的头发，将自己的魔气渡过来。 而后他会和往常一样，教她些魔族秘法，或者给她点宝贝，像是用糖果安抚孩子般平复她的恐惧和心情。 每一次虞月凝离开魔殿的时候，魔君魔将们只会记恨阴毒地看着她，他们只知道她颇受魔尊器重，不仅被破格收为亲传弟子，更是连做事不利时，都只会受到奖赏。 没有人知道，虞月凝早就对她起初追随的权势地位没了兴趣。 魔殿仿佛黑不见底的深渊，她所有的一切都是殷无渊给的，便仿佛永远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在梦魇里，一切都是灰色与黑暗，散发着冷气。 虞月凝就在她最熟悉的魔殿里，可她怎么走都走不出去。 无论如何离开，她总是会回到那王座之下，她看到自己的脖颈被透明的黑线缠绕，另一端紧紧地连向那人。 虞月凝呼吸急促，她越害怕越是回到他的身边，仿佛像是永无尽头的轮回。 冰冷从魔殿的黑暗中繁衍生息，追着她的步伐，虞月凝怎么都躲不掉。 她被逼得无处可退，几近绝望。 她不断跑，不断跑，推开紧闭的宫门，却又回到了魔尊的宫殿。 只不过这次有些奇怪。 王座上空无一人，可似乎有更高层次的能量就盘旋在王座后的黑暗里蠢蠢欲动，呼唤着她。 虞月凝缓缓地走上阶梯，来到了王座面前。 那股力量吸引着她，她不知何时伸出了手，仿佛想要触碰那黑暗…… 就在这时，她动作一顿。 这个冰冷的世界里，不知从哪里传来了热源，它迅速地融化黑暗，驱逐着冻结了她五脏六腑的寒冷。 梦魇紧缩的束缚就像是被剪开一道口子，虞月凝骤地解脱了出去，不再被梦境所困。 她太累了，终于真正地沉沉睡去。 按理来说，虞月凝的修为是不需要睡太多时间的，可她仍然一直睡到太阳落入屋里，鸟儿鸣叫的时候才醒过来。 她睫毛微颤，缓缓睁开眼睛。 回想起夜晚的噩梦，她不由得叹息一声。 这不是她重生后第一次做噩梦，她之前几乎天天晚上都要被梦魇缠绕，都快成习惯了。 只不过，和霍盛凌来妖界的这段路程也不知是不是她修为高了没睡那么多，她很久都没做噩梦了。 ……等等。 想起霍盛凌，虞月凝后知后觉到有些不对。 她听到男人的呼吸在自己身后传来，而睡梦中的热源也仍然贴着她的后背……？ 虞月凝转过头，就看到霍盛凌果然在她身后睡得正香。 他的下巴原本似乎是抵着她的头顶的，虞月凝一动，他的侧脸就慢慢从枕头上滑下来，发丝散落在脸颊和肩膀上，睡颜看起来安静又纯良。 虞月凝的太阳穴又开始痛了。 “霍盛凌。”她开口道。 她的声音不算大，但这几个月养成的习惯，让霍盛凌像是被叫了名字的狗狗一样，几乎下意识就睁开了眼睛。 “你醒啦。”他开口，嗓音带着没睡醒的沙哑和困倦，“你昨天……” 霍盛凌一顿。 在虞月凝‘和善’的目光下，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身处什么位置。 他蹭地坐了起来，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搭在她的腰侧，刚刚起身时还不小心用力又碰了一下！ 霍盛凌瞬间呆住。 “我，我要是说我不是耍流氓，你信吗？”他欲言又止，最后喃喃道。 虞月凝揉了揉自己的鼻梁，她道，“还不松手？” 霍盛凌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撤了手，耳根顿时红了一片。 “我，我昨天看你做噩梦，叫又叫不醒，所以才……”他虚弱地解释道。 昨天夜里，他怎么都叫不醒虞月凝，又没办法缓解她的噩梦，只能学着村子里妇人的样子，拍拍她的后背，哄孩子一样说了一些‘不怕不怕’之类的废话。 后来他发现，她的眉尖似乎放开了不少，便想回去睡觉。没想到刚缩回脑袋，虞月凝便又难受了。 霍盛凌哄来哄去，最后自己也在旁边睡着了。 虞月凝倒是没有怪他的意思，她自然清楚霍盛凌的为人。 只不过霍盛凌在人间长大，他知晓自己就算有万般苦衷，做法也和登徒子无异，实在是冒犯。若是凡人女子，清白都要被他毁了。 虞月凝没当回事，却感觉霍盛凌状态不对。她刚想问他，就看到青年咬起牙关，露出要以死明志般的表情。 “是，是我对不住你，要杀要剐都随你。”霍盛凌认真地说，“你若是不想取我性命，我愿意对你负责，当牛做马在所不惜！” 虞月凝：…… 虞月凝：“那倒是也不必。” ※※※※※※※※※※※※※※※※※※※※ 周一3号入v，希望大家多多支持~下一章还是免费的，爱你们哦-3- 023 不知是不是昨晚的事情，导致霍盛凌今日格外扭捏，同在一个屋檐下都表现得十分不自在。 虞月凝许久未见男人羞涩的样子，倒是觉得有趣。 只不过她还算是有点良心，看了会儿热闹，便开口道，“出去逛逛吧。” 如坐针毡的霍盛凌立刻点头答应。 他们身处的这妖城规模很大，形形色色的人来来往往。 霍盛凌注意到，这里的城和人类不一样，没有官兵驻扎。而且路上有妖族，魔修，甚至偶尔也能看到几个修士，果然如同虞月凝所说的那样，是个混乱之地。 “这里没人看守，怎么保持各方平和？”霍盛凌跟在虞月凝身边，他低声道，“妖族不怕有人在这里生事吗？” “人界以国为边境，魔界以魔尊为首，魔君各自掌管领地，而这妖族……”虞月凝说，“许多大城都是以家族为首。妖界没有国家，但有城主。一般都是血脉强大的妖族掌控。” “妖界没有妖皇？”霍盛凌奇怪道。 “曾经有，几百年前被魔尊灭了。”虞月凝淡淡地说，“从此妖界便一直群龙无首，各自为战。平日里各过个的，大事上要依附顺从魔界，所以这里也有很多魔族。” 霍盛凌似懂非懂，吸收着这些人界之外的知识。 他又说，“既然这个魔尊这么厉害，怎么魔族攻打人界打了这么多年还没打下来？” “因为他根本没想打赢。”虞月凝道，“对了，你想尝尝妖界的食物吗？” 虞月凝转移话题很有成效，果然让霍盛凌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其他方面。 二人找了家酒楼坐下，在众多露着非人器官的妖族之中，他们二人看起来反而是最正常的一桌。 这里卖的东西也都是稀奇古怪，霍盛凌冒蒙点了几个菜，都不知道自己选了什么。 他看着坐在对面的虞月凝慢条斯理地和店小二点单，不由得心中一顿。 在人间的时候，霍盛凌总觉得她似乎对一切都有种疏离的感觉，可如今来了妖界，却明显觉得虞月凝似乎自如放松了许多。 他不由得想起了昨天晚上，眸色便暗了暗。 她口中的师尊……到底是谁？ 既然为人师长，又为何让她那么害怕？ “在想什么？”就在这时，虞月凝问。 霍盛凌这才恍然回神，他冲着她笑笑。 “没什么，我有点饿了。” - 与此同时，魔界。 黑色的魔尊宫殿静静地屹立在魔界的中心处，塔顶高耸入云，不论在八大区域的什么地方，都能远远地看到魔殿的顶端。 魔殿占地极广，魔族来往密集，可他们也和其他魔人一样，只能远远地注视着魔尊的主殿。 这一任魔尊已经掌权了数百年，魔族都知他喜怒无常，不爱露面，就连魔君们都很难有机会见到他。 已经有几十年无人踏入魔尊主殿了。 可就在这一日，魔尊忽然召来了一些魔族入殿。 听到消息的魔君们顿时都赶了过来，他们在殿外的桥上等候，只希望有机会拜见魔尊一面。 八个魔君来了五个，魔界最强的几个人聚集在一起，远处的魔人们纷纷绕道而行，连多看一眼都不敢。 “魔尊大人为何会突然召唤这些底层魔族？”其中一个魔君蹙眉道，“起初可是有什么征兆？” “不知。” “不论如何，这次大战我们都必要请陛下出手。”另个魔君冷声道，“陛下若不出现，魔界一盘散沙，狼子野心之人不在少数，各自为战，迟早被修仙者突破！” “段干屠，你指摘谁呢？”听了他的话，有人不满道，“我看所有魔君中就你最不老实！” “你……” 就在魔君们要吵起来的时候，他们面前黑色殿门轰然打开。 众人顿时噤声，他们低着头鱼贯而入，不敢看向上面，只看到有几个魔族跪在地上，有的人涕泗横流，看起来已经恐惧到极致。 原本进来了二十多个魔族，此刻只剩下几个，想也知道那些人的下场。 殿内氛围压抑而恐怖，五个魔君撩袍跪下，十分安静，竟然无人敢开头问安。 那几个小喽啰里，跪在最前面的几乎趴了下去，他抖如筛糠，手指颤抖地翻着一个本子。 他翻来翻去，都快将本子翻烂了，似乎也没找到想要的东西。 “禀，禀告陛下。”那人带着哭腔，他牙齿打着战栗，“本上确实没有记载，小人、小人不是负责记录的，是，是他——！” 他指向身边的同伴，颤抖地说，“他才是记录的人，是他失职，和小人没有关系，求陛下明察……” “什么？不，不是我，陛下，他是那个负责看守的，是他看办不利，没有告诉我名字，我才没有记录，不是我！” 喽啰们互相指责泼水对方，就在这时，上方传来淡淡地叹息声。 顿时，整个魔殿都安静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在你们手中消失不见了。”那人淡淡地说。他的声音犹如千年寒池，动听却冷澈，带着一种压迫感，“元勒，你该当何罪？” 随着他的话落下，这几个喽啰忽然惨叫起来，他们的身体不知被何种法术所侵，短短几瞬便化为灰烬。 殿中只剩下五位魔君，其中名为元勒的那个魔君身体骤然一软，他压下头，颤声道，“元勒失职，不知陛下在找何人，元勒一定尽心查办！” 他本来是负责魔殿运行的魔君，这些年魔尊闭关不出，魔君们用各自的职能和办法敛财行乐，元勒也是如此。 冷汗湿透了他的后背，元勒埋着头，等待着生死的判决。 魔尊修长而苍白的手指轻敲扶手，过了半响，他道，“给你们三日时间，彻查各自领地与魔殿。若是找不到……元勒。” 他冷冷地说，“以死赔罪吧。” 元勒抬起头，他颤声道，“不知陛下要找的是谁？” 黑暗的阴影吞噬着殿顶，只有一缕光芒从宫殿塔顶落下，落在王座之上。 那人一半的面容都隐藏在阴影之中，银色的长发如雪般散落在肩膀与衣袍上，闪动着冷泽。 他垂下眸子，目光凉薄地扫过五个魔君，他们都更加压低了身体。 他的手指微动，一个卷轴飞向半空中，而后缓缓展开，露出了里面一个女子的画像。 殷无渊注视着画像，他淡声道，“虞月凝。” ※※※※※※※※※※※※※※※※※※※※ 下章入v，谢谢大家支持=3= ==== 我的下一本接档文《女配拿错剧本后修罗场了》可以提前收藏啦！ 文案： 虞照月是被创造出来的反派女配，具备一个反派所有的必备要素：美、强、事业心。 被系统唤醒后，她的第一句话便是，“我要搞事，搞大的。” 她穿书去执行恶毒女配的任务，刚想对主角团队出手，便发现他们的身边已经有了其他摩拳擦掌的坏人。 虞照月：懂了，先解决这里的反派，我才能做反派。 她教训了欺压盲眼师兄的纨绔弟子，对于师兄的羞赧的感谢，她面无表情地放狠话：只有我能欺负你。 师兄红了耳根。 她赶走嘲笑混血男二的喽啰，为了断绝他后期黑化抢功劳，她强硬地叮嘱：不要放弃自己，我相信你。 男二眼睛闪起光芒。 对于新入门的男主，她切磋时从不留情，只为打击他的自尊与信念。 等她处理掉所有的坏人，忽然发现其他人看她的目光都不太对？ 男主：别人因为我背景硬都故意放水，心底却不尊重我。只有你真心待我，世界上怎会有你这样美好的姑娘？ 师兄：师兄无能，一向与世无争，但为了你，也愿意与这世道斗个一二 男二：如果我站住最顶峰，你会多看我一眼吗？ 虞照月：…… 妈的，上班真难。 她只是想搞事而已啊！这个修罗场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