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狗》 一 1 晚十点,外面在下雨。 谢冷雨在沙发上玩手机。 他嘴里叼烟。黑色衬衫解开叁颗,露了左边锁骨和大片玉膏皮肤。眉色浅棕双眼上挑,右边太阳穴一颗红痣,一张玉雕的勾人脸。 上唇比下唇薄,嘴唇也风流。 外表招摇随性,多情中无情。他无视周围,对这种优势疲惫了。 月色的老板霍清领了一批女人进来,向他喊。 “冷雨,你看这批怎么样?” 谢冷雨抬头,像黑夜突然亮了星。 眼角的魅味太惊艳,进来的女人几个看呆了,眼睛偷摸几眼低下,又舍不得地打量。 霍清让他验人有原因。月色酒吧是个昏场,霍清上头有人罩着不怕。女人也得要人来教,本来谢冷雨只驻唱,但霍清听别人说他在床上很有一套,跟他做的女生被插得翻白眼底下潮吹。谢冷雨有这本事外,关键会教女人去怎么舒服男人。 上次经他过手的人搭了个有钱人,帮他大赚一笔。 于是霍清就把这个特殊荒谬的活交给他,事后给他分成。 霍清见他抬头,反应虽不像女人一样期待发生什么,但还是悸了一下。 说实话。谢冷雨长得太美。若他是个女人,多数男人更想操他。 这的女人挺想搭上谢冷雨,不管因外貌还是别的。他偶尔应合,两人看对眼、兴致也在于是就做了。他对男女之间好感的控制苛刻,吐出烟后直接说:敢一夜情就来。 这样才保障他不会伤害谁,和他的自由。 具体床上有什么花样,和他经历的女人支支吾吾,比初夜还羞。 谢冷雨望眼这一排准备进来赚卖身钱的女人,一个个地看,漫不经心。 看完后他把烟灭了。笑着指了指最后一个长直发。 “这女的长得漂亮。” 霍清也笑了:“我还是第一次听你夸人。” 谢冷雨眼高,从没夸过哪个女人漂亮。霍清看去,摸摸下巴。想这女人是漂亮,漂亮到趋近了美。漂亮和美不一样,漂亮是眼睛,美是眼神。 她被阴影埋住,低着头。 一根点不燃的湿木头。 于是霍清感慨他人虽然落魄了,但原性散不掉,还是挑剔。不管是肌肤触感,身躯形状还是女人味道。谢冷雨挑人的眼光都尖。 “给你了。你把她培养成‘公主’,钱依旧是这个数。”霍清把其他女人带给领班,放心地把最后一个漂亮女人交给他。 谢冷雨盯着她,烟嗓有些哑。“放心。我保准她骚得不行。” 门关上。阴闷的包厢只剩他们两人。头顶的气氛灯不停旋转。 她站在原地没动,静静地看着他,像田野上的明月。恬静、清冷。 他拿起沙发上的手机,又玩起来,问她话:“怎么来做了?” “我妈病了。”她的眼睛清澈。 他通过第一关,按下确定进入下一关。 “不当时死都不认你妈,现在孝顺了?” “她是个好妈妈…” 谢冷雨停下人物移动,他看向她。对面的人跟以前没差别,鲜活靓丽、高不可攀。他甩了手机,又点燃一根,背贴在沙发上。 “两年前不是跑挺快吗?”他勾出一个笑。 “你看兜兜转转不还是遇见我了?” 她站得久,脚酸了。于是上前几步坐在沙发上,下意识挺直腰身,坐得优雅后对视他。 平淡。“你怎么在这?” “我想来就来。”他伸了个懒腰。 这次她不转弯抹角了。“你来这干什么?” 他沉默,没有回她。低下眼,认真打量她手上的戒指。 谢冷雨:“戒指挺好看。男朋友买的?” 她低着头。“嗯。” 他的眼睛顿时沉下去,盯着她的戒指,语气自然。“你男朋友要知道你来卖,他不打你?” “我来之前跟他说了分手。” 他垂了眼睫,夹在双指的烟放进嘴里一口,漫出,烟雾遮住他看向她下身的一双眼。脸色跟着气氛灯一起暗下去。 “跟他做了?” 她慢慢回他。“…嗯。” “徐榭?” 烟雾一口接一口,他的手指在膝盖上打着节拍。 “不是。” 谢冷雨的眼神缓缓往上抬,看到她一双毫不回避的眼睛。他微扬下颌,认真的笑着。 夹烟的双指都在颤抖。“换人了啊。” 真被一个他不知道的男人给捅了。 烟越吸越多,火越烧越烈。操他妈的。操他妈贞洁要给最爱的人。操他妈最爱的人。他把她当祖宗,她扇他,她说走就走。 谢冷雨的火烧得寸草不生。他想两年前他就该狠着心把她按在地上办了。哪能现在便宜别人。 他配? 谢冷雨猛吸一口烟,吐出后。眼睛在烟中,火平了。 不甘心来得快,走的也快。他想:算了。 本来她恨他恶心他,是他欠她。他用什么资格说这些话。认真一想,他们的关系是相交线。 遇一次,后面就该分得越来越远。 他欠她。多。 “你要多少钱?” “五十万。” “我先给你十万,每个月分期付你一万。”他不看她。“行不?” 谢冷雨觉得这烟和天一样潮。软趴趴的,难抽。 抽一截后,他的心头还是怄。 以前他浪荡、霸道,要风得风。偏偏对她强势不了。顶多把她舔爽了。以前他谢少爷谁敢让他做这种事?别人给他舔,他还觉得是占了他便宜。他用心伺候她,她哼几句他也不敢多碰,更别奢望她主动。她若说一句滚他还要讨好她。 走,也舍不得走。 谢冷雨又猛抽一截。他太怄了。 夏月抬眼。“你要买我?” “你给谁不是干?” 她多半会拒绝。谢冷雨望着天花板,其实没想过要以这种画面与她重逢。 有点难堪。 “好。” 入耳了。谢冷雨没回话,把烟抽完看了眼手机时间。十点半。他准备上台。 于是他起身,弯了腰,小心翼翼拿起沙发边上的柱杖夹在左臂下,一瘸一拐地往酒吧大厅走。 夏月站起身,一直盯着他的背影,盯着他左边空荡荡的裤子。 谢冷雨停下,望了下天花板,他转过身,盯着她的眼睛。 慢慢地抬起下颌。“看什么?” “夏月,我告诉你。” 他嗓音那么和善,笑容却毫无暖意。 “老子现在就算少了条腿,也能把你艹死。” 二 夏月站在角落里听他坐在台上唱歌。 高高低低的人海,欲望气息在灯红酒绿中泄漫。 蓝橙色气氛灯顺时针转动,男性漂亮的唇若隐若现。她看他握着话筒,刘海几缕挡了眉侧,声音沧桑。 他唱:抱着沙发 睡眼昏花 凌乱头发 想过离开 以这种方式存在 在她眼中,谢冷雨是个幼稚的人。不懂八面玲珑,从来直接的厌恶,坦荡的喜欢。出生条件优越由此自命不凡,又混又傲。 谢冷雨以前可不会给别人唱歌。倒不是怕唱得难听,只是没人能让他开口。是他拉不下脸给别人唱歌,对他来说,这意味着他在跟别人伏低做小。凌然于让的谢小少爷能做这种事讨好别人?别说让他唱歌,有时脾气来了,让他回应几句都难。 他还以他的性格为荣,得意地说:这世上有几个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 明确地说他就是喜欢任性、新鲜、强势,不肯妥协也不愿顾及。 却还是有过例外。 是夏月感冒那晚。他说我唱歌挺好听,她说随便你。谢冷雨唱到半路嗓子受不了了就想停下来。可看夏月只是看着他,不说停。谢冷雨只好继续唱,于是就“随便”了四个小时。第二天就哑了,喝个粥嗓子都疼,只好骂骂咧咧去看医生。 那时他的嗓音还清脆。如屋檐滴雨。 谢冷雨看了她一眼,又收回,低了头看着左腿。 他唱:夕阳西下 翻着电话 无人拨打 不想离开 也许尝受过被爱 他的下唇肉气饱满。嫩。彷如一咬就会出汁。声音在周围飘荡,她隐约听出他浑浊声音中的疲惫。 夏月忽然记起了从前。记起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以后夏月就住这了。冷雨,叫姐姐。”谢志高介绍完她来这的缘由后,招招手,对刚进门口的少年喊道。 他一身灰色运动装,穿双限量鞋,听到声后缓慢地放下足球,慵懒地向她瞟来,只有短短一秒就收走了。他对她敷衍的笑了下。 有遇过这种狐狸吗? 艳丽坚韧,双眼温柔缱绻又轻挑凛冽,更像是一个包装华贵优雅的痞子。他的笑敷衍到成了一种若有若无的勾引。谁看一眼,小心一脚踏进欲沼。 “姐姐。” 声音却清秀。 她大他叁岁。那年她大二,他高叁。 他的漂亮可以用女性的美形容。对视她时下颚高昂,明眼一看就知道他尊高气傲不愿低人一等。少年感与成人欲结合的谢冷雨,张扬美艳。这种长处如此显眼才能如此自信。 谢冷雨给她的第一印象是野性、狡黠、玩心大。 像一株带刺滕月。束缚不得,驾驭不住。 碰不得。 你知道他滥情。 “你好。”她低了点头。 两人象征性地打了招呼,一个朝门外走,一个往室内去。夏月回到谢志高为她收拾的屋里,走过去,随即坐在飘窗前想心事。她想未来的生活,渐渐抚摸手臂,于是不经意地低头。她看见他和女生站在路上亲吻,角度刚好,他的手在女生腰上乱摸。夏月皱眉,回了床上。 晚上她又坐在飘窗前,拿了本《围城》想看书静心。他又来了,在同一条小路上,借着路灯耀眼的光,她明显看到怀里的女生和下午的不一样。 他才高叁。 她合上书。 真恶心。 是。夏月对谢冷雨第一天最深的印象就是:真恶心。 / 歌唱完了。他起身缓慢,拿过椅子旁的拐杖熟练地夹在臂下,身体一歪一斜,小心谨慎地下着台阶。人潮声中,他背贴在墙上,低下头点燃烟,头发遮住了他所有眼睛。 领了两百出场费,谢冷雨向霍清说起要夏月。 “你知道女人来这种场所决定要卖了,这数额有多大。”霍清认真地看他。 “我有点钱。” “你?”一声嗤笑后,霍清低眼看向他的左腿,用烟指了指他。“你不是一直说要存钱买假肢吗?怎么?腿不要了?” 谢冷雨也看了看,抬头。“还是干女人有趣。有句话怎么说的…”他歪头想了想,吐口烟,翘起一边嘴角笑着。 “在世界还没把你操死之前,你要比他更快到达高潮。” 霍清看了他许久。最后摆摆手。“行,我卖你这个人情。我不收她,你自己解决。” 后来他一想,手臂环腰,转而又笑了。 “咋了冷雨?这爱情来了?我还从没听你说起要哪个女的,不之前干一炮就提裤走人?” 谢冷雨猛吸一口烟,肺里全是苦味。 “嗯。一见钟情了。” / 晚十一点。秋风有点凉。他们走出门口,谢冷雨走得很急,夏月放慢了步子跟在他身后。 “里面十万,拿着。”他停在门口的路灯旁,从钱包里掏了张工商卡递给她。“以后每个月给你打。” “你要我多久?” 他看着路灯上的广告。“一个月。” 夏月看了他一眼,缓缓接过握在手中,又直视他。 “找酒店还是跟你回家?” 他看了街道的车水马龙一眼,对她说:“你打车回你家。” “不做?” 他很久都没有说话,两人周围只有车擦过的呼啸声。她微微抬头看路灯下的光有多大时,他突然凑近。 夏月闻到他衣袖里便宜的沐浴香。 “给钱的是我。”他的手指捏住她的脸颊,盯她的眼睛。“我现在不想碰。” “谢冷雨,带女人回去啊。这次不会又干到请假不来上班吧?” 门口的保安一脸玩味地看着他两,想来对谢冷雨与女人的纠葛习以为常又津津有味。 他只看着她,声音很冷,脸色也寒。“回去。” 夏月的脸用力一偏,挣开他的手指。 两年了,他越活越放荡。她双眉蹙起,缓缓低了头,却没有离开。 他看夏月如雪的面颊。她的美是高楼之上,像十月的月清冷,身上的衣服从来偏白色,仿若一篇美妙的文学,对他而言永远晦涩难懂望尘莫及。 谢冷雨微僵后收了手。 两年了,她越来越嫌弃。他的手指放在背后磨了磨。 夏月低头又看见了他的左腿。黑色西装裤扁平,风一刮,他的裤腿像旗帜一样飘着。 谢冷雨有一双很美的腿。 她记得有一年夏天阳光灿烂得戳眼。他的短裤露出一节矫健的小腿,台上的人群欢呼雀跃,为场上雄姿英发的少年喝彩、鼓掌、尖叫。他们只叫谢冷雨的名字,一声比一声大,仿若这是他一个人的秀场。 别人都习惯右脚进球,他却偏爱左脚。 他踢球时有恃无恐的姿态、健美的身型和他脸上自信的俊,那时夺目到无人敢去争荣。他进球,他扬起的下颌角,他转头向她看来。 谢冷雨是令人唾弃又令人着迷的人物。 以前的他… 夏月突然抬起头,“我跟你回去。说好五十万一个月,一个小时都别少。” 她的眼里平静如水。 “我不想欠你。” 冷风吹来了。 谢冷雨猛地一下后脑发热,四肢生冷。他的手背握得青筋凸出。他想她总把干系分那么清。没有欠,也就不用还,于是两人之间就真的断干净了。谢冷雨并没有多舒服,即使他也是这么想也这么做的。他也是。 他凑近脸用力看她,目光捅穿她到近乎敲骨剖髓的程度。男人的呼吸紧闭很久,直到一辆货车的大灯打来,他才在刺眼的光里长吸了一口气。左边唇角微动。 “欠?” 他发出两声低笑。“真敬业。你不是一直嫌我脏吗?” 夏月没有回答,脸色很淡。 他太熟悉这种表情。这是她对他一惯的态度:漠然无视、爱答不理。 于是谢冷雨一时打心底地感慨她是真的很有本事:她总有让他磨牙切齿又无能为力的本事。她没旧情,才敢把一句“不想欠”说得干脆利落,把他刚刚重逢时升起的那点无望的奢望全撒了。 他几乎怨恨:我过得安安分分,你现在又何必让我遇到。 夏月理了理风里的头发。“打车回去?” 他的烈火自我燃烧。“怎么不回我?” “回什么?” 烫不到她半分。 他从胸腔里压出一声轻笑,随即偏过头看越来越空的街。越来越空。 真觉得是他不想碰?要不是她嫌他,她嫌他。他能… 艹。 谢冷雨撺过她的手腕,翘起嘴角笑得有点吃力。“行啊,伺候我。” 脸色越来越沉,嗓音发钝。 “不能让我射到爽就别睡了。” 叁叁:我发现我存稿=我懒惰。果然有压力才有动力。 三 她抬头仰望。 谢冷雨现在住这种房子。 天是花青色,几幢灰暗的居民楼间一根陈旧的路灯忽闪忽亮,道路途中垃圾桶倒在地上,桶上倒满垃圾。 楼最高叁层,他住二楼,她顺着墙外堆满杂物的铁楼梯往上走。 楼梯第叁阶破了洞,刚刚下了小雨,湿冷的雨嗅进鼻腔全是铁锈味。发廊幽蓝色的招牌灯在楼梯下一闪一现。 她一路看下去:被抠出水泥的墙,黑蒙蒙的窗户,黑蒙蒙的场景。她闻到里面日积月累的沙土味。 这里飘荡着一种活得死皮赖脸的气息。 他的房子租在二楼最右边。 围墙高到她的腰侧,夏月跟在他身后,第叁扇窗户男欢女爱的动静时大时小。她侧过身偏头看去,两片艳红色窗帘间留出一个两指宽的缝隙,她看到女人白皙的脚底踩在细缝上,脚腕系根朱湛红绳,指甲豆沙色。 她的五只脚趾抓紧,濒临于生死之境。 女人叫出痛苦又幸福的一声,呼的一下,男人一只强悍的手握住她秀丽的脚腕用力拉下去。 声音又大了。 右耳突然被呼吸的热气湿了下,她偏回头看向身后。 谢冷雨离远她的耳,直起腰,又走到她的前面。 夏月继续朝前走。一眼看到尽头墙角堆杂的快递和废旧物,还有数不清的烟盒。一把脱漆的木椅靠在墙上,椅面放一个塑料盆。再往上,一段尼龙绳钉在墙上,挂了两叁张滴水的灰帕子。 她与他的距离拉出五六步。 他站下,她便也站下。夜雨从围墙外飘进,顶上的白炽灯照着他头顶的黑发随风起伏。 “到了。”他掏出一把磨旧的钥匙。 她向他走近叁步。 锈斑的绿铁门与他的俊贵格格不入。像苔藓与雪,夏冬不和。 谢冷雨背对她打开门,放好钥匙。没有转身,他的指头慢慢掐进肉里,最后还是说了。 “…你,将就一下。” 夏月的喉头一下卡住。她与他的背影斗了不知多久,她从来没如此长久地看过他,也从没有这么排斥“将就”。 “哟。瘸子,又带女人回来?” 隔壁突然走出一个女人,一件紫色吊带和黑色短裙,夹着烟,背靠门上谑笑地望着他们。 风情万种,浪蕊浮花。女人眼线拉得很长,长得普通过眼就忘。 夏月看了她一眼,眼神便放到了围墙外。 谢冷雨只是握着夏月的手进门,头也不回说了句:“嘴别那么碎。” “切。”女人吸了口烟。 进门前,她的黑色凉鞋踢了他房门一脚。“做的时候小声点。别他妈又吵我睡觉!” 他砰地一下关上门。 夏月偏头看向他。“她刚刚叫你什么?” “她嘴烂,你别管她。”他把拐杖一扔,无所谓地身子摔进沙发里,随即拿起茶几上的易拉罐啤酒往肚里灌。 以前谢冷雨沙发周围没有乱七八糟的酒瓶和烟垛。夏月想完这句话,她接着又想到了下一句:以前谢冷雨绝不住这种甚至叫卑贱的贫窟。 他不同这种女人打交道,他被宠坏了。他恃宠而骄、审美挑剔、雍容华贵。他是贵重品,是俗货,是自由坦诚的野狗。 她看地上那些与他违和的现在。 他看她一直看那些酒和烟,放下酒,声音压低。“有点乱。等会儿我叫她扫一下。” “谁?” “刚刚。”他看向隔壁。“她叫夏茵。挺巧,跟你一个姓。” 她无意识看向窗外,看见一根米色吊衣绳上一条女士丁字裤在飘来的雨里晃,露骨地投出女人的欲望和热情。 她问:“她经常给你打扫?” “她爱收拾,我偶尔送酒还她。” 夏月看着沙发空出的位置有明显的凹陷,比他的范围更小。 她嗅到了酒味。 一段沉默后,她问:“你操过她?” 谢冷雨刚入喉的一口酒被她呛住,咳出两声,他真难相信这话是她说的。以前她是文艺女,斯斯文文,嘴里是孔子庄子之乎者云。那会儿只要听他说半个粗字,眉毛立马皱得成条直线。可爱得肠子都被她揉碎。 现在她一身白裙,反差得别有韵味。他的心猛地发痒。 想说些话逗逗她。可刚一张嘴,他突然又觉得哪哪都不舒服。 她脱口得如此自然。一个女人能坦然面对性爱的原因能是什么?简单:早经历过了,所以放得开了。 他的不舒服和呼吸一样浅浅细细地呼进呼出。 谢冷雨沉下脸,开始玩手机。“是个女的我就要上?” 她也觉得她刚刚神经抽了。“我随便问的。抱歉,你别介意。” “我介意?”他笑了一声,把头埋得很低。“你觉得我是什么人那我就是什么人。” 夏月沉默。她缓缓坐到他身旁,挺着腰,双手搭在膝盖上。 “你只包了我一个?” 谢冷雨把手机扔了,声音轻慢:“我穷。哪有钱再来一个。” 他抬眼看去,看她坐得优雅笔直。 女人影子在墙上摇曳,她薄透的眼皮下散发出总让他动坏心思的美。他的嘴又动了。 “那个卡密码…” 迟钝没多久,他偏过脸,艰难开口。“你生日。” 她像被烫了一下,腰无意识地缓缓放松。“怎么去那了?” 他没有犹豫地谈过去:“家里倒台了。我爸第二天跳河自杀,那个女的去国外追她的艺术梦了。我现在自食其力。” 她低头看着他的左腿。平淡地问:“那你的腿呢?” 谢冷雨玩着铜制的打火机,眼睛隐晦。 他说:关你屁事。 她没再开口了。两人在一片寂静里目不对视。冗长的沉默,谢冷雨看着窗外,最后还是他开的口。 “那你呢?你去哪了?” 她也回他:关你屁事。 谢冷雨绷着的脸突然笑了。俊脸美得春来。 他想这人真是他这辈子的讨命鬼。他肺疼又无可奈何。她天生就是克他的绝招。 以前撞破他好事,他裤子都没脱就被她狠狠踢臀一脚,极其狼狈地跪在女生面前。那时他们没有关系,他却莫名心虚,甚至踢他害他没面子的事他也完全忽略了,心巴火燎地只想跟她解释他们什么都没做。是真的怕她生气。 此刻记起这段事,他觉得奇怪了: 她从不在意他,为什么当时觉得她在生气? 他不知道怎么解释以前的关系。他叫她姐姐,跟她身后不害臊地叫了叁年。亲情?有帮姐姐舔穴的亲情?有半夜爬姐姐床的亲情?爱情?她嫌他还来不及,哪来爱情? 谢冷雨不由凝视她,想看清她。 海表面水平浪静,她细腻的城府藏于深海,他不知道里面是否也为他惊涛骇浪过。 年改变了很多日的东西。以前他只叫姐姐,现在直呼名字。 谢冷雨和她分开两年。有些事彻底搁到过去再也记不清,但他仍旧没能忘记五年前的那个景。 这种感觉第一次让他烧焦。 / 那时他刚踢球回来,心里烦躁到什么都敷衍。他没认真看她,只想着解决外面的前女友等他要说法。 他好话坏话说尽了,前女友不听,突然强吻。他不耐烦地摸到她的腰是想双手用力推开。 晚上他和新女友告别,那一秒像被命运突然扯住头发往上提。他莫名其妙睁开了眼抬起头。 夏月坐在飘窗前,膝盖上合了一本书,一件白色裙子,正仰头看天上月亮。 原来世上真有这种人。 她只是安静坐在那,他就想性交。她低眸看他一眼,他就高潮。他一时想不起任何为情生为情死的动人话,不懂是不是心动,也不懂是不是爱。心里就是觉得漂亮。就是蓦然回首的漂亮,就是惊鸿一瞥的漂亮,就是戒不掉的漂亮。 他甚至只能用色情来表达那一瞬间的倾慕: 她要是穿这件裙子被压在茶几玻璃上。 他一定爱惜地糟蹋她。 进入她的灵与肉,一定美得他秒射。 四 十月天,要入秋。 窗外细雨于雾里飘,潮湿味和酒味都浓。月亮在楼与楼之间,屋里渐渐响起电视广告醇厚的播音声。 寂静气流穿过这座楼二层最右一间灰色房间。屋内一盏顶灯被窗外的风摆荡,她起身拉好窗,放下亚麻窗帘,房间里各种颜色立即鲜明许多。 “饿了没?”谢冷雨的手摸上拐柱。 她坐回他身旁。“吃过了。” 夏月依旧那样坐下。谢冷雨静静体会她的侵入,他感觉她像一瓶正在倾倒的蚀液,即将过分地索要他,他已经想象到了是怎么样的疼法。 谢冷雨一把搂过她的腰贴在胸前,下颌抵进她脖间。“真不走?” “去哪?” 他的目光放得很沉。“随便哪。” 夏月觉得他的胸膛比以前薄了。“说了不欠人。” 她和他坐得这么近,体温贴着体温。他不觉得暖和,只觉得温度在被她吸走。 又是欠。是。她对他只有欠。 他的手臂猛地一下收拢她,恨不得锁紧到锁痛她。 只是很快,气就被消没了。 太软、太柔。谢冷雨只觉得这腰捏上了就能融进去与她合为一体。他缓缓松了手,嗅她散在脖后的发香。迷人又心酸。气味从他的鼻腔挫到心脏。 这所无边无涯的城市,物欲横流。怎偏就又遇到她。 这两年,他一直就当她是死了。 / 夏月的电话响了,一段纯音乐是她一贯爱的文雅风格。他看她接起,便从兜里掏了根烟,没点燃,夹在嘴里后看她说话的唇。 她说把我的狗送回来。 电话里男人声音有点大,懊悔中满满的怨,他一直说对不起,声音压低地求她回来。 “别说这些了,把狗送回来。” “我和她没关系…” 她打断他的话。“梅子潇,狗是我的。” 他怔了一会儿,有了慌乱,说:“你是真的要跟我分?” “一周前提分手,你同意了。”她提醒他。 电话里没声了,只能听到一段粗浊的呼吸。夏月准备挂断了,突然,男人的声音变得很匪。“夏月,我再问你一次,你回不回来?” 谢冷雨听出这谁了。 拿出嘴里烟,抢过手机便朝电话里冰着音说:“这狗归你了,别他妈打扰我跟她做爱。滚。” 夏月拿过手机,在梅子潇惊愕骂声响起前按下挂断,然后沉默地一直看着他。 他笑笑说:“怎么?还有感情啊?” 谢冷雨低下头把烟点燃,呼出雾后也盯着她,要从她脸上盯出窟窿。 他说:“对付死缠烂打的男人,心就得狠点。” 烟灰落在地上。“现在磨磨唧唧的。以前你对我不是做挺好吗?” 她僵了下,五指握紧手机。“谢冷雨。当时…” 谢冷雨马上摆摆手打断她。“好了,别谈以前。我嘴贱。”他看向城市辉煌的窗外,沉默了会儿,问她: “真不走?” 又转头看向她。“过夜就得陪我睡。” 他记得眼前这人从不喜欢主动碰他,也不愿他碰她。他两年前就一直记到现在,记到未来,记到带进棺材。 夏月突然凑近,亲了下他的脖子。 浅碰而止。触觉却从他皮肤渗到血里,流个不休。他浑身一颤,惊地差点跳起来。 谢冷雨镇定了情绪,眉清语淡:“干什么?” 破心理毛病:她主动往他靠近,他却胆怯了。谢冷雨移动位置离她远些后说:“打车回去后把银行卡号发给我,我每个月给你固定打钱。” 拿起拐杖,要起身送她下楼打车。 夏月挨近他。右手直接摸到了他双腿中间,手掌盖得刚刚好。 他瞅到腿间她的手,声音钝了。“别乱碰。” 谢冷雨在僵硬中放松吸气,右手想拿开她。女人温暖柔弱的手在他下手前更快下手地揉了一把,又一把。像捏个玩意儿解闷一样,力度足够让一个男人的天性解放。 他抓住她的腕子。“我没让你碰我。” “所以?”她眉梢一挑,样子突然很艳,右手再次捏捏碰碰。 生理与心理的火一重一重地烧起来。艹。谢冷雨骂了一声,立即翻身压住她,右手握住她的双手手腕拉过头顶。他用手掌把她按在沙发上,鼻尖对着她的。 “你听不懂人话?欠操?” 她说你给了钱。 钱。他们之间只有钱。钱比很多东西都重要。 他盯着她说:“是。我给了钱。” 谢冷雨的左手握住了她的脖子,唇离她的嘴唇很近。他的眼神从下垂到上抬,扫视战场地寸量她脸上的一肌一理,似在思考从哪开始破城入关。歇斯底里。 他哑了声:“是你先碰我。” 于是他低下头吻她,缠舌绕齿,想与她一同死于窒息。她仰起下颌回应,手掌摸他的脖子。他气得想用牙齿咬她,舍不得,只好咬自己。疼了。他疼了也没放开她。 她的手已经扯出他扎进裤腰的黑衬衣,顺着滑上去摸他的胸膛。 夏月不是夏月了。 她对性爱回应的热情熟练让谢冷雨的身体顿时涌上一股浓烈的浊气。又臭又长,如芒刺背、如鲠在喉。他对她一无所知的这两年感到如此的愤怒、委屈、折磨。 他从沙发上起来,又点了支烟。 吐出一口,他一下咬住她耳朵:“那人艹你是什么滋味?” 她看着他太阳穴的痣说:“他说我死板。” “他眼…”他下意识脱口,又猛地滑回喉咙,把真话藏在心里。 夏月是最勾人的。是谢冷雨欲望坏掉的开关。 永远只有开,所以要费一辈子的电。 他说:“你的确是根木头。” / 真蠢啊。 谢冷雨不时做到这种梦:他与童年的自己共存。他在一扇无边无尽的玻璃外观察他的童年和青春。以前的他开始走弯路、在犯错,他在玻璃外干着急,想提醒他、修正他,以先知的身份干涉他,而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干睁眼,看他把事情做得越来越荒唐。 以前有张俊脸,家里富裕,周围人包容得无法无天。于是他顺着梯子往上爬,自视傲人一等,以为很多女人拥上来就是人格魅力,是人上人。甚至骄傲睥睨到认为没有任何一个男生能比他更招女人喜爱,以为他想得到就都能得到。 直到遇到徐榭。 他才知道:原来这才是人上人,这才是天之骄子。 难怪夏月喜欢徐榭,喜欢得要死。 后来他第一次不要命地打一个男人。 夏月那时的眼神恨不得弄死他。 目光打在他的七寸上。 / “怎么没跟徐榭?”他问出口。 她轻轻抬眼。“跟他有什么关系?” 如果他们真没关系,他也不可能失去这条腿。谢冷雨把烟按灭,拿起茶几上的冷水灌进胃里,胃冷了就平静了。 再问显得很在意她和他似的。谢冷雨抹去唇边的水,不问了。 “真巧。你第一次出来卖就遇到我。” 她打量他。“是挺巧。” 冷雨在窗外一直下,浇湿废墟。月光透过帘缝照在他脸上。 “要很多钱?你妈得的什么病?” 夏月的表情真实。“很多。她白血病。我没房子回不去了。” 他说可别骗我。 她笑了一下。“我何必呢?” 谢冷雨想了很久,从两年前狼狈地一个人摔在火车站无人问津,思绪像蝴蝶一样顺着风飞,再想到今天在一堆人里竟然第一眼只能看到埋在最暗角的她。他仍是改不了注视她,那时他突然觉得自己孤立无援,真的没救了。 “行,你住这。老子养。” 他勾出一个轻慢的笑。“一个月五十万,你哪碰得上我这种老实人?” 说着说着他把头低下来。 夏月看到他太阳穴上的红痣,他一笑就要跳,勾人得很,一点也不老实。她看着看着就听不见他的声音。那个圆圆的小痣红比朱殷,她想伸出手指去碰它。 他的耳朵也很好看,又小又薄,耳廓微尖像个精灵。耳垂淡淡茸毛,像出生幼嫩的胚芽那样,令人罪过的柔软。 她问:“为什么不想上?” 他不理她。 说着说着,她去抓他的手。“你喜欢我?” 谢冷雨看向她说:“自恋?” 他把手猛地抽回,眼睛望向远方,声音低得厉害。 “真别想太多。你只是我姐,我就觉得你挺可怜。夏月,人要吸取教训,我不是没记性非要自讨苦吃。你觉得我对你还能是以前那样?”他又看向她。“我这人心善。还是你想看我怎么见死不救?” 他的神情洒脱得卖力,实话实说到没有任何破绽。说完他觉得胸腔那块疼,密密麻麻,疼的之后,开始无尽的空荡。 夏月要靠他了。谢冷雨有一刻卑鄙地庆幸她比他还过得不好。就好像他在人间还有那么一点点的用处。 现在他只有无穷无尽的空虚和绝望。什么都空虚后,绝望就异常清晰。与绝望像是肉中肉、骨中骨、皮上皮。 她对视他。“那怎么不叫我姐姐?” 谢冷雨苦笑了,眼尾上扬,散漫地说: “又想让我帮你?” / 谢冷雨记得他们没有真正一次的性爱,他对如何坦然进入她束手无策。 但他们的身体并不泾渭分明。 以前他总半夜偷摸进她的床,先软声蜜语唤她姐姐,要说得她合意了,他才接着手往下,分开大腿后便用嘴让她快活。偶尔才能求得她用手碰他。 她不会,前几次总扯得他疼,他不敢出声,怕她以后不碰了,只好又痛又愉悦地忍下。怕她下一秒又不乐意,不时讨好地细细密密吻她汗湿湿的颈子,把所有柔情都袒露给她。 她那么厌恶,可又不拒绝他。 谢冷雨当时从不细想这其中的曲折,想当然觉得这样下去是因为她也在贪恋他,只是口是心非。越这样想他越溺进去。 直到她让他清醒。 记不清几场深夜。只有无望的滋味,他仍记忆犹新。 谢冷雨又看到了她手上的戒指:一个被别人心疼过、怜爱过的印记。无数日日夜夜里,他能想到他们曾经如何翻滚、什么姿势、怎么如胶似漆。 他低沉了脸说:“那男的叫梅子潇?” 她歪头。“怎么?” 谢冷雨突然撺紧她的手放在性器上,她感受它正在掌心下搏动。 他掐住她下颌说:“要不这次换你帮我?” / 怎么偏偏他以前老要自以为是。 总说:她是他的。 叁叁:完了。我爱上男二了。 五 夏月从来是个很不响的人。 有时候他说五句说半个小时,她要么不回,要么也只是轻描回几个字,从不愿把过多的自己拿给别人看。 她的漂亮也是清冷的,平静的脸比白纸还空,怒也不显、哀也不说。 现在听他说完这句话后,也只是轻看了他一眼,手指便拨开他裤子上的纽扣,捏住拉环就往下一点一点地拉开。 谢冷雨突然推开她,把裤子拉上又扣好。 他说:“开个玩笑。” 玩笑是几分只有自己知道。他的喉头又升起了对烟的渴望,因为实在烦得致命。 这种疼法又来了:酸得透彻。他想有什么好心酸呢?她主动碰你不是挺开心的事。何必要多此一举通过她的变化去想到别的男人,何必想她是怎么学以致用,再从这些那些实践里酸得肠子根疼。又何必说些像在惩罚她的话,觉得生理舒服了疼就不在了,结果你也没狠下心让她做下去,生怕使她委屈了。 他想为什么他就不能爱上第二个人呢?这样他就可以任意地弄疼她,而不是掐死她的时候还想着他的手不该冰到她。 谢冷雨冷峻着脸。“说说而已。” 夏月知道他只是说说,以前多次都是这样:姐姐你信不信,夏月你要是敢,姐姐你要不…他若说什么她不爱听的,多半不认真,就拿来撑个气势。他最会的是口是心非。 于是她把手放回腿上。“嗯。” “梅子潇。”谢冷雨又谈起他,话语里诚心诚意的交流。“怎么认识的?” “朋友介绍的。” “挺好。”弯弯嘴角。“以前还谈过谁是你第一个,就是遗憾刚知道就分了。” 夏月:“他不是第一个。” 他的手指扣着沙发皮,顿了下。“这两年你过得挺润啊。” 他问:“那他是第几个?” “怎么不问谁是第一个?” 他知道谁是第一个。 谢冷雨拿起拐杖,撑着起身,一步步往里面走,用拉家常的话说: “徐榭要知道了估计气得崴脚。” 徐榭是他以前最烦的对头。他是跳古典舞的佼者,台上从未失误过。学舞的人养得气质如风、温润内敛,有镌在骨里的优雅。舞蹈需要力量,所以他并不娘弱,反倒体壮挺拔。仪态上背直脖挺,天然自信,他更多是柔韧的硬朗,一步一行形体出色、飘逸灵动。徐榭是包容的俊。 谢冷雨记得他打他是因为什么。 徐榭慈眉柔目地说: “抱歉,她第一个人是我。” / 月光穿过云,窗外黑夜与灯光的对比更明显了。 他透过玻璃刚好看到那轮月。日子已经旧了,现在和以前的月亮却都让他觉得冷。 “天晚了,睡觉吧。” 她拉住了他的衣角,抬头问:“明天你去哪?” 他一下把拐杖握得很紧。“我哪也不去。” 夏月:“不去工作?” 他是今年毕业,照理说该是军校分配工作。她不知他什么时候没的左腿,是否退学过?她看他虽然缺了部分,却仍站成军姿,很招人醒目。 上大学时他把痞气常收在军服之下,表面唬人凌然正气。到了床上就泄露原性,比作战还野还心机。每一次仿佛她将是他的战俘。 谢冷雨缓缓转身,低头对视她。他眼里的沉默成了一种淹没,从她的双脚淹到肩膀,越来越深,最后淹到了她的脖子。她的喉咙开始难受。 他说我没工作。 夏月想:她问错话了。她慢慢错开他的眼。 “放心。”谢冷雨握住她的手腕一下扯开,冷淡着眼。“没正经工作老子照样付得起。” 转个身,他一瘸一拐走向卫生间。 路上一个酒瓶子意外被拐杖戳上,棍一滑谢冷雨差点摔倒在地。他熟练地扶着墙维持平衡才没那么难堪。平静了一会儿,他一直没回头看她,低着头用右边的腿用劲一脚踢开,才继续拄着往前去。 夏月看他走进卫生间,把门关好了。 她从来坐直的腰突然深深地弓下去,看了地面很久,两只手慢慢捂住了脸。 隔了叁秒她长舒出一口闷气,渐渐,她把手放下,站起身开始收拾这里:酒瓶、烟垛、废纸。 / 窗外还在下雨。小得很。细细琐琐屑屑。 他双臂枕在后脑,侧着脸望窗外望。 想起那时兴奋是不需要伞的。 手固执地牵起对方在雨中疯跑,把年轻的肌肤和亲吻交给漫天滂滂沛沛的暴雨,在她的湿发上尝雨水的甜味。那是湿漓漓、淋不走的热情,总是要对着她的眼睛强横地说: 你敢跟别人试试? 他又想起那雪,那次丢脸的泪。 谢冷雨洗漱完躺在床上睁着眼乱看,他的思绪从前五年走马观花到了现在,回到这张一米八的旧床上。他想点烟,发现烟灰缸已经满了,于是他握在手中起身去倒个干净。 垃圾桶在客厅,他倒完后转身,看到夏月已经洗漱好进了卧室。 夏月不喜欢闻烟。后来他还是在客厅抽完,漱个口后也进了门。 他正要说清她的位置。“你睡左…” 不由自主地消声了。 纤瘦的夏月坐在窗台上,看上去脆弱得无助。 窗外黑色的天压城,翻滚支离的云泄露出叁两颗星和一弯残月。高楼林立,月在上空。四条黑电线穿过黑朦朦的城市和叁两处霓虹灯,用线条把窗玻璃分出几块。右窗角几点夜摊谋生的红光。欲望都市此刻寂寥得要消停了。 卧室没开灯,窗内更黑。 她光了双脚只穿一身吊带背心短裤背靠在墙。典雅的女人浸在黑暗中看着窗外,只有身体轮廓泛出窗外路灯照来的一圈光。她的右手轻放在膝盖上,左臂支起,用抽烟的姿势把这副身躯展现得这么寂冷彷徨。 像等白昼苏醒,又像等夜阑无尽。 谢冷雨听过她的事:她出生在一个小山坳,父亲在她十二岁时交通事故离世。她刚六年级,她母亲忙着改嫁天天见不到人,于是一个只有六十多斤的女孩子拖拉着她父亲的尸体放在板车上,绳子系在腰间拉着车走了五公里山路,跑到山上自己挖坑自己埋。 无依无靠,凭自己扛够了苦上的重点大学。 这些都是谢志高说给他当正面例子训教的。谢志高说:夏月吃得苦,六岁就从不哭了。不为苦而悲,是他见过最坚强的孩子。 夏月的坚强把她的理性培养得格外重要,她的情感就像手肘上的死皮,用命掐才会有点触动,除徐榭外,他没见她用心给其他人。她对他说过:除了理性之外,她绝不仰仗任何东西。 谢冷雨走到她面前。“这两年你做的什么工作?” 所以她怎会为了一个不值得的妈沦落到此? 她回头。“一个小职员。” “不是研究生吗?”他皱眉。“就为了她去做这个?” 夏月缓缓走下窗台,低着头穿拖鞋。“谢冷雨,如果。” 迟钝地抬眼。“我没欠别人钱…” 他一下严肃地看着她。眼神沉到饱含夜色,每眨一下就淌出一点阴翳。 “夏月,你要是敢骗我。” 话止威犹,这次他每个字都分外认真。再不是用男人宽容女人的口吻威胁她,这次的话是当真作数的。 “那现在就给我滚。” 谢冷雨想得很简单:她要是比他过得好两人就永远别有一点交际。她不爱他,要骗他过得不好也只有一种可能,她了解他的自尊心在她面前有多强,所以准备以退为进,看在过去谢家对她的照顾上可怜他、怜悯他、施舍他。如果真是这样他宁愿去死。 夏月久久不回他,只用目光把他看穿。 然后她低着脸略过他。“我也希望是如果。” “她得了病去打牌,债主通过她找上我。骚扰电话泼油漆夜里敲门上班被劫。报警抓了一个另一个又来,有次下班差点被强。” 她坐到床边。“每天都担心会被奸杀,活成这样比来卖差了多少?” 谢冷雨:“你前男友不管?” “他只管自己。” 他眉心一皱。“宁愿坐牢也要干?” “有的看不起钱,有的钱是命。” 她想了想,又说:“命比钱还便宜的时候,就什么都敢做了。” 谢冷雨望着窗,沉寂一会儿。 他自言自语说:也是。命都不当命了,有什么不敢做呢? “谢冷雨。”她唤他名字。“你给了我十万。” 夏月远远问他: “剩下的四十万你要怎么挣?” (作者话痨,不爱看跳过。) 叁叁叨叨: 老读者都知道我爱写反转,所以嘿嘿。 此故事较长,我要写得酣畅淋漓,甜在中间,不急。 傲娇小霸王人间魅惑谢冷雨,从容温雅人间贵公子徐榭。挑谁呢? 第一次把男二戏份提重,再也不姓王了哈哈。 肉跟剧情走,不尬肉。 六 6. “用你操心?” 他把卧室灯按开。口气淡淡的,有着心虚的傲慢。 天花板的灯打下,光流贯房间。 以前夏月就那样想过:怎么有傲慢得这么轻率的人。我乐意、你管我。若错了,他的感性能让他接着将错就错。 她看他一身长衣长裤,严严实实。 夏月:“金主最大。” 谢冷雨没听出哪有“大”。他坐到右边床上,放上腿,躺好身,双臂枕在后脑。 他说明天不上班? 夏月说要。 小腿碰到被单,放平了,敲门声惊地一下轻响,不该发生地连敲叁下。夏月看了眼时间,先起来。 穿好鞋往外走:“我去看看。” 谢冷雨要做的动作多,慢了点,声音稍急:“你不怕?” 夏月已经走到客厅中。 她说一小偷不会敲门,二抢劫敲门不会那么轻柔,叁她也许知道是谁。 夏月走到大门,右眼透过门上猫眼看过去。深夜茫茫,冷雨细飘,炽黄光中的女人佝着头,双手背在身后。一双黑色凉鞋,脚肉白花花。 她退后了一步,拧开门把,声音先出:“请问,什么事?” 夏茵听到响动,抬头,看到是她,意外一下又意料之中。她怔了几秒,右手伸到夏月眼前。 眉眼寻常地笑:“他有东西落我家了。” 夏月不看东西。 她的眼神直视,看的是对面女人的一双眼睛。女人的眼睛目的更实诚,对敌人的挑剔、比较和驱逐,就这么露出来了。 夏月:“这个吗?” 接而,眼神才一点、一点往下,停在夏茵捻东西的两指上。 一条男士四角内裤,灰色。姓谢的。 女人笑,招摇地隐瞒着女性对另一名女性的目的。把一个男人的贴裆裤落在一个女人房里的意味,坦诚地笑出来。 夏月勾了小小的嘴角。她敏锐地知道从进到这儿,女人的目光就粘上了。她窥探她和谢冷雨的关系,说他和其他女人的荒唐,反复旁敲她:你不过也只是其中一个露水情缘。 她意料女人会来,但意外她来得太急。 夏茵的两指捻得用力,目光尽力的淡,手又往上抬一些。 “不拿吗?” 夏月抬手,温柔地梳一下夜风捣乱的耳发。 廊外的夜还在长。 该说什么好。 既是露水,又何必在意?没做什么,女人却急得按捺不住、心机粗俗。深夜也要临门查房。要换是谢冷雨开门,她又会出什么招? 危机感的起因,要么是别的女人捣乱,要么是在意的男人违常。显然她很安分,那男人怎么违常了?女人说又吵我睡觉、又带女人回来。每一句都话里有话。 带女人多了:不违常。 违常? 除非是他第一次带女人… ——喂。 夏月一下从思考中拔出。 夏茵见她神游,喊了一声,面色有点阴。 / 谢冷雨从来不带女人。 夏茵印象很深。那天他喝了酒,瘫在门口坐地上,吐着烟偏头对她说:这是他唯一一个安静的地方了。 从认识开始,夏茵只进去过叁次。 一次是一年前。她刚进城务工,看他一个人七弯八拐地从火车上下来。 他去找出口,经过出口要下一节很长的台阶。那天他脸色苍白,看起来很不舒服,包又很重。下台阶下到一半摔倒了。周围很多人看他,看滚下去的拐杖,但没有一个人拉他一下。谢冷雨挣扎了下没起来,又试了一下,没起来。最后索性坐在地上休息会儿。他尽力用双臂把脸挡住,在陌生的目光里坐着。 后来她跑去捡起他的拐杖。 也是她带他搬到这。 第二次是半年前。超市促销,她一口气买了很多酒,晚上问他要不要喝。那天的谢冷雨比阴天还沉,他双手搭在廊墙上,往下方看。她想收回了,他才低声说好,去我家喝。 他们坐在沙发上。他起瓶盖,她开电视。 放什么?随便吧。 夜,渗进枯木尖上的黄昏。慰藉的房间开始深了。墙壁后是座山,山顶寺庙的光泄下来。 那晚帘风摇曳树影,月也爬起来。电视的白光一动一歇,黑夜在漂浮。 酒入喉的声音大了,呼吸就轻一些。 她点了支烟说:“上电视出名了会不会很爽?” 他说爽。 电视里一群西装革履的人高谈阔论。吸一口后,她用烟头指了指屏幕。 夏茵:“那你想做大人物不?” 他从沙发上摸出烟,喝了酒:“有人我命由我不由天。” “你呢?” 谢冷雨把烟点上,眼睛放空:“我没这种野心。” 烟燃得很快,刺眼的星火在房间里又亮起一根。 “我交给老天。” 喝过酒,声音有点低虚。 他吐出烟:“该活着的时候活着,该死的时候去死。” 那时夏茵只看见他太阳穴上的痣,又小又艳。他此刻玩世不恭的姿态有道不清的媚,她一下起了廉价的欲望。可她不愿说出来,因为这是他干净的地方。她不想爱别人,任何人都不爱。 至于什么时候该去死。 她没敢问他。 酒喝光了,她一个人回屋。他不会送她,他的温情似乎已经被谁耗没了。临睡前,夏茵看到他打开门站在走廊上吹风,她穿上鞋,推开一小缝隙的窗,听他自言自语。 他把烟头火光凑近世界。 说他已经不奢望什么了。 七 7. 街上的尘土被雨浸湿,沉淀下来。洗发店下班路上,夏茵掐灭烟头。 杂货老板在街口,要了包娇子,她上楼。 今天晚上接近八点,她晾好衣服,盆子放在地上,水一滴滴下来。她把墙沿上的酒拿好。 跨过门槛,接到了男人的电话。 “帮我养一个月。” 傲慢男人不管她乐不乐意,又做决定了。 “钥匙在花盆下。” 她依在门边,低头呷了口酒,望向墙外,把电话凑近些:“瘸子,为什么?” 他只说顺便把他家收一下。 “滚。” 她把剩余酒一口喝光。 / 夏茵坐在沙发上逗猫,她掰着指头数这是第叁次进这儿。坦出腹部的暹罗求着抚摸,她怜爱地伸手,猫尾圈着她的腕一拍一打。 猫是谢冷雨半年前垃圾桶里捡来的,公,看了医打了针给了大笔钱才治好。后来取名小小,他说想当成儿子养。 她就问他:“不打算结婚了?” 后面他回了什么,她没记住。 夏茵花叁十块买了个窝,买了笼子。她怕她不在,小小跑撞她的酒瓶,于是把猫抓进笼子里。她把门带上,要下楼买夜宵。天乌压压,她凑近围墙,手伸出去。下了小雨。顺着低头,她看到路灯下一女跟一男的身后往这来。 她双臂支在墙沿上,过了会儿掏根烟点火,吸一口后雾出。她把手臂沓出墙外,看他们往楼梯上走。房里的猫因为被关开始叫唤,一声比一声大。 她对墙外喊了一声: “别叫了。” 猫在笼里乱跑、乱叫。 她说别叫了。 笼子的锁打在铁上,铮铮乱响。 夏茵转身,拖了鞋猛地扔到门上。 “都他妈叫你别叫了!没见新宠正上来吗?你她妈算个屁!” 夏茵把烟扔了,不买了,回房。 就这样隔着窗、隔一堵墙。帘缝中,夏茵抱着猫望着夏月走来。 她在白炽灯下这样一盏亮一盏地走来,白色衣服也昏黄了。她中等高度,肤色近雪,骨头小。她不需要用外貌取悦别人,气质恬静中有不近人情的冷。这样的人让她没来由的害怕,仿佛无论你做什么,所有的力都使在她的空处,你找不到任何着落。 夏茵盯着,看谢冷雨怎么在她身后身子前倾,弯下腰,唇在她耳后。 想碰,又不敢碰。 次次凑近,次次撤退。再凑近。 墙外一面是灯火辉煌的街道,他带来的女人在墙另一面暗窄的楼道。她已经明了谁漫不经心,谁耿耿于怀。 她想:谢冷雨,别去碰她。 / 夏月拿过,捏在手中:“谢谢。” 夏茵自讨没趣的笑了笑,“不问我点什么?” “问什么?” 夏茵耸耸肩。“没。什么都没有。”她指了指她家。“有空来玩。” 夏月看了一眼:“好。” 没话聊了。夏茵转身往左边走。 夏月正要把门关上,又听她问:“你是不是怕猫?” 夏月沉默地看着她。 女人转过身,手臂环腰。“就是猜一下。”她对她笑笑。“我家里有只猫。” 夏月:“以前被猫抓过。” “我家猫看着凶,其实不抓人。”她又惋惜一声。“那你不能来我家了。” “挺遗憾。” 夏月把门关上,背过身,低头看手中绵绸。 她记性挺好,在晾衣杆上见过。 男性的脆根在这条里曾裹着,也在她手中雄伟过。 谢冷雨的性器本并不可爱。粗、鄙、陋。她觉得可爱的是他因欲望变媚的神态,眼睛很会眨,呼吸也很会喘,声音呢喃。于是这个秃和尚也有点可爱了。他把器官发挥到最美的风格,淋漓尽致地诱惑人。她忍不住跟他一起吞咽,想为什么女人也会痛苦?是天性还是后天? “姐姐,再快一点。” 明明痛苦的是他。 “她什么事?”谢冷雨靠在卧室门边。 “问我要不要吃夜宵,我说不了。” “是吗?” “睡觉。我太困了。” 她向他走去,路过沙发,手一松,内裤着落。 / 谢冷雨和她隔着一个人的距离躺下。他问她要不要加被子,她说不用。 他翻了个身,背对她。听见她说:“以前你不是不抽烟。” 谢冷雨闭紧眼,不回她。 又听见她说:“要不把烟戒了?” 谢冷雨情绪很平:“戒烟戒酒,然后呢?有什么意义?” 她向他看去:“难道每个人做每件事都得有个伟大的意义?” “你想说活着就是意义?” 她没反驳也没认可。 谢冷雨睁开眼,一下觉得心里是真的有点空。活着?他这顶多叫没死。他现在就在做这样的事:不停吃饭,却永远饥饿。不停做爱,却永远空虚。不停找方向,却永远找不到路走。这种永远填不满的日子他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消停。他是活着。 也每分每秒都在等死。 晚间的雾漫到窗上,房里静得只听见房外的声音。跑长途的货车呼啸地来,又呼啸而去。 他问她两年前那晚上为什么不来。 夏月:“我为什么要来?” “说的也是。” 谢冷雨认同地点点头。 他翻个身正躺,双眼看着天花板。 “你要真觉得不想欠我,一个月后就走。” “我不碰你。月底我把五十万全给你。” 他偏过头看向夏月。 她一直都在看他。 谢冷雨与她蓦然对视,怔了一下,又说:“放心,我对你真的什么想法都没了。” 她看到他的眼睛往右上方看。 他语气很沉。“以后见面就当没看见,别打招呼。” “知道吗?” 她看到他的手从手臂摸到了腰,细微动作很多。 / 夏月挪过去,坐起身,左腿一跨坐在他腰间。她不紧不慢,一颗一颗解他的衣服扣子。 谢冷雨让她别碰他。 扣子解完了。她的手从他腰间滑下,抓住他的右边裤缘。 往下,轻轻一扯。 盆骨露出。 “你听不到?!”他捏住她两只手,声音真的哑了。 她垂下眼,声音轻飘飘:“谢冷雨。” 抬起眼:“不是说对我什么想法都没了吗?” 你连这点坦然都演不好。 叁叁:下章出男配 八 (po1⒏ υip) 叁叁:我真的写到了现在,一看字数才这么点。我心都凉了。 明天继续更,想看的继续往下吧,要么等我明天补完再一起看 8 “我说,别碰我。” 谢冷雨很陌生、很严峻地看她。 夏月拽着没放、也没动。 他们眼对眼,陷进没有知觉的僵局中,过去的情感、疼痛、结果在目光中碰撞,又碎走。 看乏了。 夏月放手,他扯好。现在,她坐在他的最中央,臀肉与阴部肉紧贴他满满的裆部。 没有想法。怎么还雄挺挺地撑鼓了裤子想在她体内伸缩。 她掐了他的肚皮。 谢冷雨有个天赏的好皮囊。男性成型的身材,婴幼的皮肉。剥下后,夏月没见过这么白、皮娇肉嫩、细腻精巧的男性,你稍稍用点力,就红了。 “嘶。”他吸口气,眼光发直。 谢冷雨气。两年了,还爱掐他那。 “再掐试试?” “嗯。” 她又掐了下他成熟的喉结,食指再压着他的喉窝,往下,锁骨,往下,划一条作践猎物的指痕。力道几乎爱抚。 他一下失声。妈的,心里居然带劲儿了。 夏月:“还试吗?” 谢冷雨一下扳倒她。她被迫躺回左侧枕头,一床薄被扔来,脸被蒙得失去呼吸。 “睡了。” 他侧身,背对她。 夏月翘起一边嘴角,手去找他的手。 碰到指头,他拍开。她没恼,手就展在床面没动,嘴角弯得更大了。他说手冷不要挨我。 过了会儿,他翻个身,慢慢把手放上来,握住了,解释说他是男的容易发热,他热了。刚刚让她别碰还是凉的,现在热得,不自然。她慢慢收起了笑。看看这个小她叁岁的男孩,老倔在不在意背后,其实心比谁都敏感,比谁都更想给她享受。 这就是我的谢冷雨。 / 夏月何时睡去,没印象了。半夜醒来还有迟钝。 打小她有个习性:睡觉爱卷被子。 那时谢冷雨冬天偷上床,不敢扯被,半夜冻得本能靠近她,唇贴在她耳侧叫她姐姐。他声音小,细绒绒的,挠着她的心肝,挠得温顽又委屈。她心疼了,把他裹进被里。 谢冷雨从不知他有个毛病:夜间迷糊发生的事,明早他忘得一干二净。 她也不想存心提起。 所以这件事,他一直蒙在鼓里。夏月瞥了下他的脊背。 还有,那件事。 深秋凉到骨头,楼外穿堂风悚人。 他蜷着身,挤成自救的睡姿,不再叫任何人。 被子敞开一角,夏月将他盖进被中,背对他。他无意中翻身,四肢修长,高她个头,把她搂进怀,比之前更有架式了。 夏月低头,往下瞅。 依旧改不了去揉她胸。抓抓、碰碰、摸到凸起,一下新鲜了,指头就在乳头上捏,扯。你若推他,他就更匪,小臂压住两个,揉得更劲。首-发:yanqingxiaozhu.com (po1⒏ υip) 九 9 车窗外的路看不到头,乌云压成傍晚,风沉甸甸,碾地袭来。 香烟徐徐而上。他目光温和,右边嘴角小小勾出。徐榭就是这样一副面孔,汹涌,又是一片虚无。 他的表情总展出一个沉静的人,尽管一切处于猛烈当中。 夏月直接抽掉他的烟扔出窗:“是。” 他怔了下。 夏月:“二手烟的一氧化碳是一手烟的5倍,焦油和烟碱是3倍,氨是46倍,强烈致癌物亚硝胺是50倍。” 烟在杂草里渐渐灰败。 他撤下她脸上的手。“?” 夏月伸出右手:“人得厉一点,不然有致癌风险。” 他顿了下,给出惯宠了她的笑。“好吧。” 翻找一次,徐榭将烟盒和打火机全交到她手中,动作柔缓,眉眼温顺。 “都给你。” 她收进包中。 车回归正道,去往青府苑。徐榭说他最近接了冬城的一个大型舞蹈节目聘为导师。他哥注资,每周往返一次,行程已定好,他晚上备全衣物,让她也收拾行李明天一早出发。 “今晚还去谢冷雨那里?” “嗯。” 徐榭凭空想出谢冷雨的嘴脸,淡淡地说:“他的性格…接近他,只能骗他收留你。” 嗯。 “他要知道你骗…” 夏月:“绿灯,可以走了。” 车子随入川流不息的车流,小雨来了,细细密密的打着玻璃。 他问为什么? 夏月闭眸:“他算我的弟弟。” “弟弟?”他舔了下唇。“当年他打了我,报的是你男人。” 她睁开眼:“你知道他腿的事吗?” 徐榭摩挲着方向盘,声音拖得长。“截了左小腿。” “怎么没的?” 他的食指打着拍子,像思索,随之看向她,目光纯然。 “这我,不知道了。” 府苑到了。徐榭下车,宽松的扎腰裤衬得腿长肩宽,一路走得行云流水。他抬手看了眼表,清俊眉眼弯弯。“等我一下。” 拿好东西,两人往附近一家常去的菌汤馆。没点多大食量的菜,他们主爱喝汤。一局下来一千多,他说比上次便宜了。 临走前,徐榭送她。 她思了一下。“不用了。” 徐榭静静坐在驾驶位隔窗看着她,目光似海。 她回望,睫梢向下,过一会儿,抬起。 “徐榭,听说你有个卖假肢的朋友,我…” “夏月。”他叫了声,把她的音收走,笑从脸上慢慢渗到了嘴。 “两年。我的耐心到底了。” 学舞的男人使他的气色也绷得从容,对情绪、语气的调整都平成一条直线。路灯淡淡雾在他柔和的脸上,猜不准,他会不会突然爆发。 他把车窗摇到最底:“你说你情感瘫痪,不爱人。要是去帮助一个落难的亲戚,我不在意。” 徐榭对她招手。她缓了下,走近,弯低腰。 他对她咬耳朵:“你试试爱上谢冷雨。” 那张脸慈眉善目,声音柔得淌水。 里面的重重警告,他和她都清楚。 / 余额:4023.8。 谢冷雨抽出银行卡。 他从不有意识存钱,他爸临死前塞了十万,给她了。这两年挣了就用,从不计算钱的去留,不存底。只剩这点,他心里没有冲击。 晚上六点,他去往月色。 月色在全国主要城市入驻几家连锁店,单日嗨场,双日清场。白天睡,打游戏,夜里他唱点抒情歌,有时也嗨,拿点小钱,日子就混下去了。有时他非常累,说不清累在哪。有时乏味让他倦怠,他就让自己坚持下。 夏月来了。 他又提醒自己坚持一下。 唱完烈歌,喝水润嗓,谢冷雨坐在后台沙发见霍清走来。 “没看对眼的?”霍清眼珠往右转。“忘了,昨天你养了一个。” 他的痣上挑。“今天你挺高兴。” “几个富婆,要找少爷。我现在收视频,等会让她们选。” 他把烟点上:“这种挣多少?” “陪个酒一晚两千,带出酒吧干别的要商量。”霍清想起有趣事,笑出牙齿。“老女人猛,上次有个,嘴都肿了。” 雾让谢冷雨的五官更白了。他弹弹烟灰:“你把我加上。” 霍清咧开嘴:“去。凭长相,那些人绝对只选你。松是松些,但是水多。你不是挑吗?换味了?” “等会我拍视频给你。” 霍清摸上手臂,慢慢地,把笑敛下。 他没表情地看他:“别人拿男性尊严挣钱,你闹什么?” “没闹。” “你不是对钱没趣?” “现在有了。” 他盯着谢冷雨眼睛深处。“为昨天那女的?” “想多了。”谢冷雨侧过脸,下颌骨锋锐。“人都为了自己。” “认真的?” 他喉咙里滚出:嗯。 霍清向他走近,脚步踩得心事重重:“事实是死的,就是和一个女的亲密。只有感觉是活的,可以享受、快活,也可以耻辱、恶心。痛不痛苦,是看你怎么解释它。” 酒吧新一轮嗨乐跳起,如滔天暴雨,滂滂沛沛扑来。 他自嘲:“我个残废还有别的痛苦?” / 晚上十一点,谢冷雨抽着烟,出酒吧门。 他抬眼,夏月站在门外不远,面对面。 人流擦过他的肩,他从怔中醒来,注意到她的脸在夜色中纸一样乌白,鼻头冻出血色,发丝被小雨淋后凝在鬓边,目光疲惫。一种被摧残的美感。 谢冷雨:“怎么不进去?” “人满不让进。” “在外面等多久了?” “两小时。” “怎么不打电话?” “你关机了。” 他摸摸手机,双手放进裤兜。 略过她,走在前面。“那走吧。” 把那些没用的话都按下去。她又不是我的,当然我根本不在乎她腿酸不酸,冷不冷,累不累。那是跟金钱一样纯粹得只有还债关系。我再心疼,最后也是别人的。以前已经做够了,难道还来一次重蹈覆辙?让她冷去。 夏月跟在他身后。 路灯一盏盏泄在头顶,他们走上桥,海风吹得人清清醒醒。 这个不在乎,到底是折磨谁。 他突然停住,转身:“你去别家店里坐着等不行?” “那里看不到你出来。” 谢冷雨拿出捂热的手,揣过她的手进到他裤兜,隔着薄布紧贴暖肉。她的手冷得像湿泥。 “老子穷。生病了还得我花钱。”他解释。 他此时站在光下,薄透的黄光贴近发丝。男性俊傲的脸上,阴影也清晰。 她的目光一点点冷下去。 “衣服扣好。” 低头,他看到衣扣解了叁颗,锁骨露了,肉上还有片醒目的红印子。他立即伸手扣好。 “脖子上的口红擦了。” 僵了下,谢冷雨不自然地用手背蹭了蹭所有颈肉,心虚地耷头。不知怎么弄上的,那时人多,灯暗,没注意… 夏月:“烟掐了。” 他缓慢地抬起眼睛,笑了,有点酸楚。“凭什么?” 只能笑笑。真没出息,是他养还是她养?他是金主还是她?究竟是谁来管谁?他又不是她的人。不相干的人,你也一副做错事的样子,真的好笑。 她看他无所谓的唇角,真想拧他肚子软唧唧的肉:又玩。 荒废、放浪、堕落,自认为敷衍生活就是尊重自己,对成年不成大器也自甘其乐。她对他嫌弃,嫌弃又怜悯,越怜悯,越分裂出别的东西,别的又是什么? 他家有恩。你直接还他一大笔钱不行?管他生活如何,管他和女人怎么浪。她将来又不是他对象。 夏月一言不发。 谢冷雨的手撺得越来越紧,对她鄙弃的沉默,潜意识仍然是怕的。他睫毛轻颤,慢慢松开些她的手,她的沉默腐蚀得他眸酸。 她有意刺一下他:“今天我见到徐榭,他说他能帮我。” 他一下完全松开她的手,手臂支在桥栏上,使劲吸烟。“那还等我?” “他一次性给清,只要…” “那你走啊。”他仰起下颌,打断她。 他们冰冷地对视。 谢冷雨突然庆幸:得亏他对她没有奢望。 夏月:“只要我做他的小叁。” 他停住吸烟。 “他有个女朋友,谈一年了。”夏月抽出兜里的手,去找钱包。“我把那张银行卡还你。” 他一动不动。 “以后见面谁都别打招呼。”夏月笑了下。 “小叁挺好,指指点点又怎样?至少有钱。” 谢冷雨不吸了,手捏住烟尾垂在腿侧。他清楚夏月多反感这些。 她递过卡。“给你。” 他静静看她,手慢慢伸过去,指头碰到卡面凸出的数字,海风吹得这一切都冷。 这里面可以解救她,可以养她一个月,可以把过去还给她。 缩回手,谢冷雨一下把烟扔下海。 “行行行,你他妈说什么都行。我戒烟。” 远望,灯塔在黑夜里瞩目,光流在海表沉浮。他觉得那些雨滑出他的身体,和烟一起落进海。这所天生下雨的城市,要将他掏空。 他背对她,声音小,苦苦的淡然:“如果徐榭真的对你好。不要来这里。” 夏月望向他的脊背。 谢冷雨慢慢低眼,看波浪的海。 如果你过得好,不要来这。 不要让我来成全你对可怜的牺牲。 来满足你的高贵。 十 10 谢冷雨嵌进无尽的海景,形影相吊,恢恢夜色与他搅在一起。 男性肩膀更宽阔了,浓黑的头发起伏。他半侧了脸,长又俊美的鬓角和他特有的那颗媚痣一并招摇。瞳仁忧郁。 那孩子左腿微微飘动,身体重心艰难地往右。 路灯下他白得近光,和细薄瓷器的美一样:易碎、冰凉。 不能实用,只许收藏。 夏月向他走近叁四步,无声。 两年前那夜,她挂断他电话,以一句“再见”告别他和谢家,还有宁北城,终生打算不复过往,即使当时他央求的呼吸声发抖。 后来两人沉默了叁分钟。 夏月悄悄走了,没说去哪。 两个月前,公司聚会,月色酒吧看到他。他的脸、他的腿、他的全部,她怔得进入了一片空白,接着混乱。那时她无法剥离这混乱里真正的情感,好的、不好的通通搅合,她的内疚一下涌来,导致她对他们之间定规的关系,一霎间被抽空。 来这干什么? 中海没有一个他熟悉的人。 喝了两杯酒,台柱上贴满玻璃,她看到镜中女人醉酒后空空的双眼。 忘了。 这儿的确有个他最熟悉的人。 她的心突然痉挛一下,瘫痪的神经刹时无比敏感。 只能干笑一个,那是种怪异的愤怒。你为什么要来中海?家不要了?你腿呢?你一个人跑来这人生地不熟的搞什么卖唱?!谢冷雨,你给我回去。别让我知道你是来找我的,我什么都不会给你,我还会推开你,一次、两次、无数次。我嫌弃你。 她没说这些。马上拿起包,闲聊几句后和同事告别。 假装没看到,又一次悄悄地走。 两个月前,夏月停在了桥边,给海风吹。她把眼神送得很远很远,直到天际。沉默让灯塔的光也有了翻滚声。 对谢冷雨真没法搭茬。多大了?还把扯淡的玩意儿看得那么重。爱?这谁扯出来的鬼名词,她根本没法认同它存在。 和他偏轨的以前,那是一种需要。 “需要”懂吧。有胃,就需要吃饭,有生殖器,就需要性欲。所以她不否认她对谢家弟弟会有下流心思,但她不接受任何人入侵,她不要这麻烦。 生命的尊严就在于不可侵略。她不想成为别人的东西,同样,别人也不会成为她的。 互相独立,互不干涉。别谈什么爱不爱,“爱”比土匪还会绑架人。 警惕这种形式束缚,她不需要任何人终生陪伴。 所以她不懂那些一生追寻别人的人。 她的快乐,她能自给自足,不必拿给别人来补,以爱之名砍烂她原本自由的肢体。 夏月缓缓从兜里翻出一枚硬币,右指摸摸花纹。 谢冷雨没来过中海。 别理会。你任他往下堕。 她把硬币翻了一个面,慢慢,又翻了个面。 / ——夏月。 “嗯…”她从散散乱乱的思绪里被他喊醒,见他和她面对面。 夜深人静,谢冷雨静默地抬起下颌,用他自小习惯的姿态,看着她。 她说走? 他摆出点烟的手势,又放下。眼皮下是冷冷的情调。 她望望天:“天已经…”话没说完。 他问她为什么要在意这些? 在意?她双臂交叉。 “为什么?”他认真地指扣好的领子,指擦红的脖子,扯出的笑很散漫。 谢冷雨:“装没看见不行?” “我有眼睛。” “又不关你的事。” 她沉默,企图勒住内心的燥。 他接着说:“谁出钱谁做主。我就爱玩,关你屁事?” “当然关我事。”她缓慢地抬睫,那对眼比他更冷。“因为恶心到我了。” 夏月迈开步的动作很快,远远把他甩下,走那么远,从来不会回一次头。 谢冷雨一下心安了:这才是夏月。现在他很不好受也可以笑得很痛快,真的发自内心。因为扼杀了所有有望才没有失望。 因为绝望能摧辱一个本就无望的人吗? 谢冷雨折了身,往她的方向走。停在路灯下,他抹掉汗水,突然意识到原来真的过两年了。以前跑两步,不费什么劲,就能拽紧她的手强制往怀里塞,再求饶、轻声、取悦。现在怎么也追不上了。 感官对这条腿越来越敏锐,他厌恶这种时不时的矫情感。 真希望这一个月早点解脱。 夏月停在一家抄手店等他。 等他走进店时,她已点好餐,坐得规矩。 他们是最后一批客,老板打着游戏等收铺。夏月挺直腰坐着,桌上一碗清汤抄手,一碗麻辣抄手皮。 谢冷雨一下又不安了,慢吞吞坐下:“你,还记得啊。” 她开吃,递过去:“筷子烫过了。” 他一瞬间又活了,真无法说清是喜多点还是愁多点。她记得他只吃抄手皮,一个习惯还能被这个人在惦记,这种滋味很不妙。剥去皮,神经露在光线下,敏感在空气里。敏感得他疼。 只能埋头一直吃,一直吃,一直吃。 她把他抓抓放放,提来捏去。“和宁北那家味道一样,我找了挺久。” 他含糊一声:嗯。 别把脖子伸过去,千万别再受她控制。她是个情感匮乏的人,你不是。 她永远有胜算。 首-发:iyushuwu.xyz (po1⒏ υip) 十一 月如刀客,斩碎云层。 云缭星绕,雨过,街道发出草与树浣发后的淡淡土腥气。雾气氤氲,雨后迷离的情调弥漫于栋栋高楼矮房,它温柔地延伸、滋长。至潮湿的土,至每一张树皮都有了雨意。 这座城市天生孕育了浪漫与诗情。 他们一前一后,他前,她后,无言地走。 头顶上,一片树叶叶尖俯低,又弹起。雨水一滴,在她的发窝。 偶尔她叁两声咳嗽,谢冷雨才停下,斜了身,双目嘲讽。 “刚才你不是一个劲走挺快吗?” 夏月疾走几步,到他身侧。她举着一双眼对视他,没有声。 他收紧眉:“哑巴了?” “你管我走多快,我为什么要等你?夏月…” 顿时,夏月狠狠揪了他的肚皮。他微弱地哀嚎一哼,尾音闷骚,一下闭嘴了。 她听完,满意了,神采飞扬。 慢下来都是为了配合他。他却当成一次比较的机会,只想一心走在前面,报复她。这人孩子气又来了。对倔驴孩子,还得用掐。 夏月:“坐公交还是打车回去?” 他口气不好:“回哪?” “你家。” 他说我家那么烂。神情坦荡荡。 “所以?” 他眯起冷淡的斜眼睛,怨气与诚心诚意混为一谈。 “去徐榭那呗,床又大又软。跟我挤不委屈死了。” 夏月瞥了他一眼:“那坐公交,省钱。” 谢冷雨僵顿一声,说:“…行。” 迈出一步,她的声音幽幽响起,像蜈蚣窜入他的双耳。 “我睡过,的确比你那张舒服多了。” 他一下就不痛快了,咬牙,切齿,血液极速翻滚。 / 末班车光线黯淡,车厢里有着昏昏欲睡的静谧。 车窗外,灯光一道一道掠过,抬头,冥色的巨幕晦暗不清。车顶灯的光漏斗里,一粒粒灰尘滚落下来。 他们不约而同坐在最后一排。 夏月让他坐里,她坐外。她不爱被人挤成封闭状态,也不爱蜷在角落。 谢冷雨了解她的习惯,跨个腿,便坐进去了。 车摇摇晃晃。他左手撑起下颌骨,一双眼追赶一辆辆车,开始无聊地默辨:这是大众、这是宝马、这是丰田… 接着,数一数车牌里带“8”的有几辆。1,2,3… “谢冷雨。” “谢冷雨。” 她加大音量:“看什么?” 说了两叁句。他没有回,只有呼吸,安静深长。 夏月阖嘴了,意识到他不是假装听见了不回,而是他在故意神经涣散,故意认为只存在他一个。他当其他人只是一层无声的轮廓。 他给她很长一段冷落,让她一起沉默。 车略过了四五个站点,坐于他们前方的人,头贴上窗户,小憩微息。 “你手机响了。”她轻拍他的肩。 他半愣,从裤包掏出,看了看来电人。没有署名的一串数字,却很熟悉是谁。 他微咬着牙,记得这人不丑也不漂亮。她大他二十岁,眼光精明,五官平淡,却有磨难的美感。丰富的生活与情感使她呈现了一副动人的成熟。 她坐在沙发最内侧,吸着女式香烟,对他轻挑地笑笑。 “谢冷雨?” 无声的恶心在他肉里循环,他是真没想会来到这一步。进高级包厢第一步,他无法迈出第二步。 她们把他当宠物来看,玩赏盘弄,一副主子姿态让他坐这来,坐这去。他吸烟,耐着脾气听吩咐。 过会儿,混乱中酒碎了,人让他收好地上玻璃,他俯腰,碎片扎进手指皮肤,血腥味刺鼻,呛嗓子眼的香水混在酒里。 痛苦嗅上去就是这股味儿。 “唱首歌,五百块。” “亲下一千,干不干?” 她们将全部体重依在他身上,衰老身躯里的激情因这个身壮体健的青年,一下汹涌起来。起了皱的手指在他肩上来回好几次,惊羡这骨头的青春和俊气。 那些人都大他十多二十岁,她们感慨这青年冷肃的俊美,气质清癯,有点野,还有几分不近人情的娇贵。 黑色衣服给他笼上一层不可入侵的高洁假象,仿佛这男人生来就该驾驭别人。这感觉,怎么说?就是王子身体,奴隶命运。 去疼爱一个年轻王子?女人们兴奋了。 昏昏沉沉的灯光在天花板上转,黑得模糊。谢冷雨闭上眼,把尊严卖在这。男性手指发抖,仰颈。那些软软的器官蹭来蹭去,恶心得他倒胃。 他假装在巨大的痛苦中偷欢受益,慢慢地放松身体。和女人又不是没做过,是老了点丑了点,把你当个玩意儿一样呼来唤去,笑了你几声瘸子。何必斤斤计较?这种事,哪有男人吃亏的理?过了这坎,享受就来了。 享受…享受。 艹!去你妈的。 谢冷雨猛地站起,周身冷得阴沉,一声不吭地离开。 昏头了,怎么去做这种事。 当年即使饿叁天,都快死了,也绝不开口求人讨饭吃。他有他的傲,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他做不了这的“少爷”,因为打小他生下来就是个贵少爷,都是别人敬他、怕他、讨好他,没一个敢这么轻慢他、欺凌他。 生来倔骨头,生来就挑剔。他挑人都还精贵得讲究。 空虚了,找看对眼的女人带去宾馆。稍不顺心就不做了,嫌弃气味太浓、胸型不好看、肚脐太长、外面声音太吵、房子摆设不好、灯太亮等等,兴致没了就让人起来,该回哪回哪。自然女人愤怒,有次被打,他没还手,第二天就请假了。 以前那招人嫌的脾气,他这两年已经磨去许多,但不是没有。 包厢里有人很不满。 “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他妈跪着给我舔脚我都嫌那条瘸腿恶心。” 他的舌尖抵住牙齿,握紧拐杖,加快地走。 那女人就追出来了,一张卡和名片塞在他口袋里。她说我不是因为你的长相。 “我出那么多钱,因为你很特别。” 他看了看名片,放回去。手捏着那张卡,暗示她继续说。 她直接伸出手,摸到他的大腿。膝盖还在,小腿截了,她摸到他圆润封好的肉端,仿佛摸到了他最敏感、最容易受伤的生命根梢。 “真的很美。”她迷恋地看去他的左腿。 他颤了一下,后知后觉她迷恋的畸形,猛地涌上厌恶,右手用力推开。 “滚。” 女人稳住身,笑笑:“我姓徐。这家店有我的股份,你的工资也是我开的。” 谢冷雨一下把卡甩在地上,头也不回。他走得吃力,胃里不停搅动。 一定还有别的路挣钱,没必要,真没必要。他一点也做不下去。 拐进卫生间厕所,他慌地推开门,一阵一阵难控制地反胃呕吐,酸液烧灼了他的喉腔。 这个恋残癖的女人以他的痛苦来取乐,太他妈恶心了。 / 他揣回兜,继续看窗外:“女的,邀我去她家睡。” “睡多少个了?” 他轻叩手指:“关你屁事。” 两个月前,她在桥上做了个幼稚游戏。一枚硬币,正面,去管他。反面,让他自生自灭。闭上眼,她往空中一抛。 拯救?就当拯救吧。她的确不想看到一个有志气的军人最后成了一个游手好闲的娼夫。 夏月去找他的手。他掀开。 她继续盖上,他继续掀开。 她捏得越紧,他摆脱得越起劲。也不看她一眼。 谢冷雨的排斥惹到她了,争斗中,她起了人类天生的攻击性,斗着斗着,她看见他的痣,不知怎的味儿一下就变了。摸着他细滑的手,这种肢体冲突,突然刺激了她的情欲。 她知道这一切的别扭都因为他起了最卑琐的情绪——吃醋。他在气她说的话。有点可爱,有点讨厌。 只是她一直不肯软下骨头,他激她,她就偏要激回去,很少选择退一步。 若要对付这种状态的谢冷雨,得先顺着他、哄他、惯着他。 这样,才能玩他。 她的呼吸轻轻扫在他脖弯处:“还在生气?” 谢冷雨立马警觉起来,如猫科动物般立起脖子。 女性热气延续,他微微麻了一下,喉咙有点干。“我气什么?” 手推开她的脸。“别靠我这么近。” 那么近。 搞得要对他做坏事似的。 首-发:sanyeshuwu.com (po1⒏ υip) 十二 海风从堤坝路灯间吹到谢冷雨脸上,月光满地,雾很稠。 车顶冷调的光,一晃一晃,他的头发也晃。 从这儿看过去,他肉体很白,微青色的血管隐现。柔细、光洁的颈子上还有没抹净的口红。 这样的红,这道温柔的伤痕,秀丽又色情。 她的呼吸更轻了,吐气若兰:“谢冷雨。” 嗯? 他痒得缩了缩,肩膀靠窗。 夏月打量他,手搭在他卷起袖子的小臂上,小臂柔韧修长。她凉,他温。 男人在光下,衬衣是光泽的轻奢绸,车厢一摇,衣服就变换一次光影,两个扣子间,出来了一条缝隙肉,若有若无。他慵懒地撑着下巴,浮掠的光影夸大了男性肉体的性感。 黑色天生适合他,把他皮肤的温软、白皙、鲜嫩衬得令人心悸。 谢冷雨甩开她的手。 夏月:“还在气我和徐榭?” 他回头:“放什么屁。” “醋味的。” “…” 谢冷雨又看窗外:“懒得理你。” “谢冷雨。” 往他那近一点。 “谢冷雨。” 再近一点,呼吸在他后脖:“真不理我了?” 这呼吸让他从里到外的猛地紧缩了一下,急忙躲开她。他陌生于这个两年后对他总有不良意图的夏月。 以前求好时她不干,挂在天上似的。现在他识趣了,没心思了,人就偏来撩火。 她什么意思?好玩? 他皱眉:“你是不是胖了?” 嗯? “这么宽的座位你坐不下?还往我这挤?” 她低低笑起来。 谢冷雨侧了脸,努努嘴:“过去。” 夏月一本正经说:“你看外面。” 他下意识调头,看去。 “外面怎…” 那一刻,谢冷雨突然整个人从身到心狠狠一悸。他咬着牙,气息不稳,体温上升,再漫开。 声音呵斥:“夏月…” 她的手趁其不备就穿进衣服,手指慢慢,顺着他后背的肌肉走向往上摸,停在腰窝。 这是军人精瘦有力的身体。那时上学每天要跑五公里,武装泅渡,晒黑了,要朝她抱怨。当初有钱,过分保养,修复也好,锻炼就没有使他粗糙。精致与狂野融合着。 指下柔和的皮肤,指甲仔细掠过,滑嫩到生怕勾坏了。 这就是她解释不了的微妙:别的男性食之无味,这孩子却让她开胃。 腰窝往下,是尾椎,说是人类退化的尾巴。 对于犬类,尾巴是防备心最重的地儿。你若乱摸,它很敏感,得撒野咬人。 女人手指暧昧地捏弄,往下,顺着脊沟,往下滑。 就这个地方,把玩他的弱点,手指将他的尾椎按得又疼又痒。 他的喉结不停动弹,封住那些哼声,不明白她是怎么发现他难以启齿的敏感域,碰了这儿,简直新鲜得不能忍受。 谢冷雨撺住她的手,试图拿开。 一双眼自在地对视她:“夏月,我对你真没感觉。” 夏月笑了两声,想起了那事。 她说有个男人,摸他这,两下就没忍住,射了十二股。 谢冷雨缓慢地抬起眼睛,声音低哑了:“挺有趣。” “你摸着我,说别的男人?” 他现在就想掐死她,最好她永远说不了一句话。 “哪个男人?”她抬睫,反问。 他很慢很慢地扣手指,勾出一个嘴角。“你听错了。” “谢冷雨…”她凑过去,唇在他脸侧,样子艳丽。“继续?” 她想碰碰他。 他却躲开了:“我去前面坐。” 夏月把手搁在他肩上,有点强硬。手顺着脖子移到脸上,他躲,她便越强硬。 他真的受够了。起身要走。 一些轻吻,就落在他脖子上,落在没擦干净的口红上。 她说:我没跟徐榭有联系。 那点别扭好像一下抚平了点,好像看什么事都顺眼了点。谢冷雨慢慢坐好,安分了,俯低下巴听她说话,睫毛纤长,显得乖顺。 要是别人,他早甩手走了。对于她,行吧行吧,总放下身段,委屈地让她拿起,又放下。 他轻轻咳嗽,手背抵住唇。夏月看到那唇,红润,齿白。跟孩子一样柔软、口无遮拦、小脾气。 夏月:“没去过他家,没睡过那床。” 他久久思量,再很认真地看向她。 “夏月,说清楚了。” “有他没我。你跟他要有一丁点的联系,就永远别跟我联系。” “那钱,我也一分都不会给。” 他抬起冷漠的一对眼:“你得知道,我也有底线。” 这眼神太野了。仿佛直戳要害时又收了杀心,一次不致命的刺激。 使她想到那次,他拽着她的头发,捏红她的臀,那样往里撞,粗暴得她不禁呜咽。 她回头去看,就是这对眼睛。 那时,她的女性角色就出来了,渴望一个男人让她在“受虐”中得到快感。 当时她还在想,那篇科学杂志说得有理:当女性看到男性强势有力时,会产生荷尔蒙催产素,大脑便会促生生物化学反应。 她想搞他了。 谢冷雨:“快到站了。” 他握牢她刚作乱的左手,“别弄我了。” “我说了这一个月不会跟你发生什么。” “你没必要一次次来测试我。” 声音闷哑,有点勾人:“别担心,我说话算数。” 他摸人方面也很勾。 记得掌心里大学训的硬茧没来得及消,磨得粗劣血气,但他手法细巧,五指玩得人身体呻吟。 她也成了下半身动物。 “夏月?” 他喊了她几声,她一直低了头,没回话。 谢冷雨不知哪句话惹到她了,她又能气什么?他哪句话都是顺她的意思说的。 她的手放在他腿上,说:“我在外面等了你很久。” 脸色正经。 “手冷得不行。” 他的确触到了她的手凉,一时幸福地口是心非:“谁让你过来的?” 她对他咬耳朵:“给我暖一下。” 谢冷雨想抽烟,手摸进兜,半路又抽出来了。 “自己热。”他不会再贴着肚,捂热手后给她取暖了。 他们一个字都不再说,谢冷雨继续看向窗外,将他浸在黑暗与安静中。 夜深人静的马路,他听到车流偶尔的呼啸,听到轮胎摩擦的粗声。 听到男士裤的扣子解开后,拉链拉下,铁与铁擦动的轻微声音。 先是冷气,过一会儿,手的温热覆上了,握得严严实实。 前面的乘客突然醒来,打了个哈欠。 他猛地偏头看她,眼神复杂。 像以前那样抚摸它,熟悉地从它的根部开始。 她说:“好,我自己热。” 十三(上) 第十叁章 那人跨过阴冷街道,准备绕过一辆靠站的公交车。 天气凉得他缩紧双臂,偶然抬头,眼光便与车尾靠窗的一名男性碰上了。 男性的上身时不时有不易发觉的抖动,他用手背抵住唇,缓缓握紧了拳,又放开,脸上装得自然无异。男性俯低眼,瞥向他,阴沉的轻佻在脸上露出一个纨绔的眼神:看什么? 又不是特意看他。那人飞快低下头,直接离开。 公交车开动了,轰鸣声盖住一声漫喘。 男性慢慢偏回头,声音很燥;“夏月。” 夏月捂住他的嘴,压声在他耳侧,声音缓缓:“嘘,前面有人。” 谢冷雨按住她底下的手,脸沉着,嘲讽:“原来你没瞎。” 现在她就像个饱读诗书的土匪,就拽着那玩意死也不放。真被她搞得晕头转向,不是恶心?不是不待见?那你现在拿什么身份敢去碰我?! 夏月呼吸在他太阳穴上,眼睛瞅着痣,可爱。手指圈上圈下,挑弄这根不听主人话的小弟,让它慢慢勃起。 她说不是你让我热? 这不是男人的特权,是个人类,就有破坏的基因。破坏安静、破坏正经,一双耳朵就爱听他极致兴奋又压抑的喘息,破坏谢少爷之前傲慢的小脾气。 整座车厢,他的媚态开始蔓延,深夜,这一晃一晃的吊环都衬得场景色情。 他气息不稳,声加大了:“放开。” 不正常的声音。前面的人突然半侧了身,看向两人。 谢冷雨飞快扯过衬衣,盖好那只胡作非为的手。又用同一招瞥向那人:看什么? 他和她都因这瞬间的转头,心猛地错跳一拍,高倍敏感让两人不自主地轻轻呼吸。紧张、小心、刺激,血液流速加快,他的小腹一阵发热。 一小会儿,前面人慢慢转回去。 他便看她。用力看她,让眼深下去。 又整个人,一下被射穿。 她的脸太有欺骗性了。总用一种清淡的高洁面孔示人,比庙里尼姑还无欲,就是个永远的新娘。看看这张寡欲的脸,你敢都不敢想能有这种事。 夏月! 谢冷雨的唇上咬出齿印。 夏月感觉他又是那个操场上踢球的少年了,浑身有活气,没人敢忽略他。 那年夏日,最后一战,他绕开重重阻拦,终于一脚进球,难以置信地挽回败局,第一瞬间就是去找她,转过头,第一时间就能找到她。他招摇地对她笑,第一个分享喜悦的人是她。 当时,他整个人在热烈的阳光下就像一枚丰硕的橘子。 仅仅只是那种转头,那种笑,那种青春。她一下就起了难以启齿的心思: 想把这个比她小的谢家弟弟,慢工细活地榨成橘子汁。 这个念头,往后折磨了她很久。她用了很多理由才摆脱那天的感觉。 现在,莫名其妙又来了。 谢冷雨的性器挺壮观,尺寸略宽,长度不凡,一想到它不近人情地去撑胀那点小缝,身体就美妙地害怕,本我瞬间跳出来。对于性交的发展,估计老天也没想到:反了!反了!我创造这些只是为了让你们去繁衍的,不是让你们去享受的。 她揉他两个储精袋,又上下握动他的茎体。 谢冷雨又开始拒绝了,箍住她的手不让动。 真是折腾人。还跟以前一样毫无章法,手劲该快时慢,该慢时快,弄得他乱起火,还疼,又泄不掉。她不是有个前男友?怎么手法还那么烂。 这两年,他居然还能发育。夏月用手比了比,眼光失焦在他脖颈上,自然脱口:“LP。” 谢冷雨:“什么?” “Long Play。”她立马说:“立体声黑色赛璐璐质地的密纹唱片,突然想到的词。” “嗯?”莫名其妙,不信。“LP是别的意思吧?” “你是不是骂我?” 夏月没有说话。 欺负他英语不好。谢冷雨又燥了:“千万别让我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沉默一会儿,她说:“P是Penis。”瞥他一眼。“LP的意思是长脖子。” 难怪盯他脖颈看,他撑起脸,看去窗外:“我知道我是天鹅颈。” 再甩出她的手,冷落她。 首-发:gb84.com (ωoо1⒏ υip) 十三(修) 中年人跨过阴冷街道。 一辆靠站的公交车停在眼前。 天气凉,他缩紧双臂,偶然抬头,眼光便与车尾靠窗的一名男性碰上了。 年轻男性肩宽,匀称,冷瘦,上身不时有微妙的抖动。他用手背抵住唇,手握成拳状,眼睛飘忽,神色自然得不太自然。 随后,男性俯低眼,瞥向他,阴沉的轻佻在脸上露出一个纨绔的眼神: 看什么看? 中年人飞快低下头,直接离开。 公交车开动了,轰鸣声中一声漫喘。 男性不耐烦地偏头,声音很燥:“夏月,这是公交…” 她一下捂住他的嘴,压了声在他耳侧,声音缓缓:“前面有人。” 谢冷雨按住她底下的手,脸沉着,一记嘲讽:“看来你还没瞎。” 她的呼吸凑近他太阳穴,眼睛瞅着痣,那颗小东西艳丽得可爱。 手指圈上圈下,让它慢慢勃起。 “是你让我自己热。” 这不是男人的特权,是人类,就有破坏的基因。 破坏安静、破坏正经,破坏谢小少爷刚刚傲慢的小脾气。喘息里说不接受比他明着说同意,动听得多。 整座车厢,他的媚态开始蔓延。 深夜,一晃一晃的吊环衬得场景色情。 他有点失控,按她的手没力。 声音哑哑。“别动了。“ ”夏月,我不是给你玩的。” 前面的人突然半侧了身,看向两人。 谢冷雨飞快扯过衬衣,遮好那只柔烈的手。用同一招瞥向那人:看什么? 这瞬间的转头,让他和她的心一下猛地错跳一拍。高倍敏感让这儿灼烧起来,两人不由自主地闭紧呼吸,血液流速加快。 她一点点收紧,他一点点胀热。 过了会儿,那人转回去。 他便看她,用力看她。 又整个人,一下被射穿。 什么都没说,就不看她了。 这张寡欲的女人脸,是个永远的新娘,她握着他,没一点色淫表情,像个男科医生。 无论做什么,什么都看上去正经道德。 谢冷雨轻看她一眼,玩世地一笑:“你真要这样?” 夏月感觉他又是那个操场上踢球的少年:浑身活气,没人敢忽略。 那年夏天,最后一战,他绕开重重阻拦,终于一脚进球,难以置信地挽回败局。第一瞬间就是去找她,转过头,第一时间就能找到她。他向她抬起下颌,骄横地笑,第一个分享荣誉的人是她。 这个少年在热烈的阳光下就像一枚丰硕的橘子。 仅仅只是那种转头,那种笑,那种洋溢。 她一下起了难以启齿的心思: 谢家弟弟,想将他慢工细活地榨出橘汁。 这个念头,之后折磨了她很久。她花了很多理性才摆脱。 现在,又来了。 没人说能看懂自己:明是懒惰,却有一颗野心。不喜欢自己,却什么事都为了自己。 说不渴求那些亲近和关注,可人走了,又失落。 你说不屑。现在握着这根苏醒的男人性器,却又想亲近。 谢冷雨的性器挺壮观,尺寸略宽,长度不凡,这两年,他又发育了。一想到它不近人情地撑胀小缝,野蛮撞击,身体就美妙地害怕,全体只能酸软。 这之间的事讲不通。那是一种恐惧的兴奋。 恐惧是下意识自我保护。她却生性爱好逆行,越让她不行,越挑战。越恐惧,越分泌肾上腺素,神经越沸腾。 对于性交的发展,估计老天也没想到:我创造这些只是为了让你们繁衍基因,不是让你们去享受的。 她揉他两个储精袋,绵软,软得指头全部陷进去。 谢冷雨这下不是握了,是箍,皮条一样缚着她的手。 他的眼深下去,眼皮遮住一半。 不是有个前男友? 真是折腾。还跟以前一样毫无章法,手该快时慢,该慢时快,劲还有点狠。弄得他起火,又痛,又泄不掉。 怎么手法还那么烂? 怕人听见,他哑声在她耳旁:“你前男友没教你?” 声音软和,字正腔圆。那些绵绵的男性热气使她柔软了,慢慢地,手轻下来。 她抬起睫:“第一个教我的人,不是你吗?” 谢冷雨一下哽住。是,以前,是他混账… 他动了动喉结,没接她的话,看了半晌的前方灯火。 眼神虚空。 “还记得当初你说了什么吗?” 他很慢、很慢地说出这句,是让她一个字、一个字好好地给他听清楚了。 她停住了所有动作。 谢冷雨:“你说丑陋、恶心。” “说得真认真,我现在都没敢忘。” “但很后悔,我不识趣,非要讨好你。” 他盯着她,冷淡的眼皮下是轻挑的笑。 “姐姐。” 他散漫地吐出这两个字,多情又冷漠。 “那时看我怎么丢下脸求你,过瘾吗?嗯?” “我从来没有这么对一个人过。有时我都想,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这种活受罪的感情他真不要了。 不是恶心?不是嫌弃?以前就这样,她不排斥他,他便以为有戏,认真地跟她说:我决定这辈子就你一个。 她也认真地说:你的决定和我没关系。 就像那条女士围巾一样。 生疏地编织了一条自以为是,送出去后,结果什么都不是。 他不会再要让他跪着,还一望无际的爱情了。 以前你想推开就推开,现在你想拉近就拉近。凭什么甜的苦的他全都得用力往下咽? 夏月:“你清楚那时我们是什么关系。” 谢冷雨:“跟现在有什么区别?” 他缓缓靠近,手撑在椅子上。 朝她脖子上吹气:“现在可以随便碰了是吧?” 双手一下包住她的胸,五指煞进去地揉,揉得粗鲁、失控。 他轻慢地说,你的也就这样。 很短地揉了两把,手就放下了,把她的手抽出来,拉好,再慵懒地看去窗外。 车继续到站,乘客陆陆续续离开。 发动时,只剩下叁个人。空气里泛着一种幽暗的呼吸。 蛊惑的温热,慢慢从他的脚底涌上来。 司机关掉了车里所有的灯。 夏月慢慢转身,右腿一伸,面对面,跨坐到他的腿上。 私密与私密的蹭动,阴类与阳类进行摩擦。阴茎拨开阴瓣,轻陷两瓣,重重抵着阴蒂,她的湿与他的润互相交换。 他的呼吸重了起来,喉结不停动弹。 夏月摸着他的脸颊。 “谢冷雨,你知道惯性吗?” 叁叁: 谢家弟弟,你还没看明白吗? 姐姐就爱你一副对她完全不感兴趣的样子。 十四 窗外又下雨了。 他的喉结游动,双臂耷着。“下去。” 一滴雨掠过眉梢,他的眼尾幽冷,定定盯住她的脸,样子很锋。 “我没跟你玩笑。” 夏月俯低眼,退后了,再前进,在更合适地位置蹭着他,再看着他。 “我也没跟你玩笑。” 夜晚浩渺,因为有雨,雨与雨之间无比深邃,这儿,黑暗更像一个深渊,不准允许的都想发生。 所以一夜之间,男男女女,忘我、冲动、下流。 空气,燥起来了。 她的下体嚼着他的根茎。车一颠一颠,厚硕的男女私处,微妙地一上一下,不同力度的摩擦、各种角度的颠动,一点、一点生出一千种焦灼与兴奋。 软压着硬,硬戳着软。 慢慢,他的上身倾近她。 要我玩死你,是吗? 猛地,他本能的顶了下胯。力气仿佛刺穿。 她一下咬了唇,指甲嵌进手心,才压下整个人被用力电过的酸麻。 谢冷雨慢慢近向她的唇,唇与唇间只有一厘米,停下,巨兽般的慵懒滚在他嗓子眼里。 “夏月,以前呢,我是挺喜欢你。” 他嗓音低浑,眼神一点点冷峻下去。 “现在,我很反感你碰我。因为一想到两年前那晚上,我就觉得蠢得笑人。” “帮你还钱,是用来还我以前作的债。不是让你自以为是,想碰就碰的。” 他轻慢地笑了下:“还觉得我对你有意思?” 下去。 离远了她:“不要闹得都不愉快。” 谢冷雨放松身体,开始忽略所有感官,去看窗外,让自己虚空。 随她怎么弄,她爱怎么就怎么吧。无视是最好的撇清,她今晚的冲动,一切都会收在这里。他把注意力都放在那些一掠一掠的灯上。 这时,他听到一个声音问他。 “为什么要来中海?” 他耸耸肩,有海。 她的眼睛很深:“这里除了我,你谁都不认识。” 他撑着脸:“这么说,徐榭没跟你来中海?” 她下意识往右上方看。”他跟我,没关系。” “夏月。”他微笑地斜视。“当时你一声不吭就走。我哪知道你会来这儿?巧合而已。你该不会以为我犯蠢了特意来找你吧?” “我过得好好的。找你?”灯打在他脸上。“我有病吗?” “是吗?”她的额头抵着他的额。 抬起臀,手慢慢地,伸到两人中间,抚摸,蛊惑。 “以前你只叫我姐姐。” 他怔住了。他错了。这种自欺欺人的忽略,只会让他无比敏感。 真想甩开她的手,扯破裤,直接了当地插进去,让她疼、疼、疼、慢慢疼,让他残忍地好好疼个够! 谢冷雨碰上她的腰,双手像勒马一样撺紧她。 声音一下哑浊了:“那是以前。” 以前,姐姐为大、姐姐作主,多亲近她,他就有多可以做小的那方去依赖她。现在,叫全名,是他对她疏离的表达。 “别摸了。” 他抬了下胯,顶她,语气有点燥。“你前男友没满足你是不是?” 她抬眼。 “嗯。” 谢冷雨沉默,一下语塞。 这是正常女人回的话?不害羞,也不逃避,就这样承认她饥渴了,还承认那男人不行。 妈的。可他竟然还有点兴奋?背过脸,不让她看到翘起的嘴角是怎么回事? 离家没几站了。 他的胸腔莫名软趴趴的,嘴上却硬:“那关我什么事?” 夏月以为他还在反抗。 “哦。” 说了,她爱逆行。特别是,在她性冲动时。 只有冲劲,没有退意。 她很紧很紧握住它,感受它的粗犷。那些筋脉曲张,都是成熟男性的象征了。这根海绵体皮肤滑腻,里面硬朗。她的右手缓缓地捣,怕扯破这娇嫩的皮。但一到了它的头,手劲就用力了,在他的闷喘声中,将膜部腺体分泌的润滑液抹在他大腿根上。 他自然皱眉,嫌自己的液体黏得大腿不舒服,要推开,又说一次反感她。 这时,左手揉两个阴囊,玩核桃般细细赏玩他。 眼低下,俯看他,将男性的迷离诱态收进眼中。 这就是欲态的谢冷雨。 睫毛轻柔地一扇一扇,扇得人心痒难治,眼微微眯着,唇红齿白,骨相玲珑,媚冷的五官欲拒还迎,若有若无的喘息声飘飘然,野性中露出稚气,比女人还百分妖娆。 她凑向他的左耳。 谢冷雨… 说来,有点奇妙。一个谎圆另一个。根本没有什么债主;她的房子现在保姆还在叁天打扫一次;两年前来了中海就再也没跟她妈联系过:每个月上万甚至百万的收入。 若她以光鲜的真实身份靠近谢冷雨,以他要强的自尊心,绝对调头就走。 哪能这样,口是心非地任她揉搓? 只能看见他的耳朵了。又软又韧,形状也好看,是他的反射区。 夏月吻上他的耳垂,轻绵细语:”不是反感吗?” 一下绷紧了筋,谢冷雨低沉声,扬起下颌,呼吸粗乱。 “别惹我发火,你还想不想要那五十万…” 还在嘴犟。夏月的眼神冷下来。 她说:“谢冷雨,你硬得我握不住了。” 猛地咬了一口他的耳。 反感我? 你连推都不敢推开我,一边抗拒,一边喘起来,你就是这样反感我的? / 风里,树叶摩挲出响亮的声音。 包里突兀的手机铃声响起,她缓缓停下动作,拿过包,掏出手机,看了看来电人,又看了眼谢冷雨。 谢冷雨眯起眼。“谁啊?愣半天不接?” 刚要伸头去看,夏月便接起了。“喂。” 对面的人声如泉水,缓而清澈。“在谢冷雨那?” “我没有孩子,不报班。” “看来是了。” 徐榭沏了杯铁观音,放在桌上,手法温柔。“夏月,今天看到一句话,我想和你分享,可以吗?” “它说,一个女人,欣赏、崇拜一个男人都不可怕。” 他用拇指试着杯的温度,动作狎昵,双眼温驯。 “可怕的是,女人对他产生了怜爱,这才是最致命的。” 夏月:“说了没有孩子。” 他轻轻笑起来。黑发的青年,垂下颈子,柔顺的姿态使他美得惊人。 “我记得,当时是你先追的我。” “可是我拒绝了。” 嗓音柔柔:“现在,你在报复我吗?” 夏月:“没有。” 他喝了口茶,柔弱地命令她。 “今晚陪陪我?” “不用了。“ 徐榭依旧好脾气:“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姑妈前两个月入股了一家酒吧。” 愣了一会儿,她说:“再见,我不需要。” 手机利落挂断。 谢冷雨:“卖辅导班的?” “嗯。” “终点站,下车了。”司机突然大喊一声。 谢冷雨推开她,连忙整理自己。 夏月坐回位置,两人到站下车,站在站牌前。 她没走,她说想起今晚要临时加班,不跟他回去了。 谢冷雨怔了会儿,口气轻得随意、无所谓。 嗯。 他不会再过问额外的事。天那么晚,有没有车,安不安全,也不会去管了。这是她未来丈夫做的事。 夏月站在原地,他准备要走,她拉住了他的袖子。 怜爱?有怜爱怎么了? 十月十五号,她来。十一月十五号,她自己会离开。 不管最后她这份照顾、怜爱到不到位,她这样的人,注定不会和他纠缠一辈子,对他家的情分就到这了。 很多人觉得情欲要与责任挂钩,所以女人不肯轻易给出身体,怕男人不负责。 她情感瘫痪,是个不婚主义,不安排爱人,也不想搭伙过日子,一个人就好。 所以这想法也只适合她:如果跟一个男人睡了,就想让他对你负责,很狭隘。她的身体,她自己负责。 刚刚,真上头。想睡谢冷雨,却不想负责。 夏月垂下眼,对车上她的下流反射匪夷难思。对梅子潇,她可从没这种想法。 但她一下又找到了理由:怪他嘴犟。他越排斥,她就越起劲。反骨,是她的优势,也是劣根。 当年也是,从不逆来顺受,凭着这幅反骨,硬着头皮,走出那个贫穷落后的小山村,走进了谢家。 “惯性,是一种抵抗现象。” 夏月扯了扯谢冷雨的袖子。 她说公交车刹车,惯性会让你猛地一下进到我最里面。 下次,我们试试? 不过记得,要捂住我的嘴。 叁叁: 一个装聋作哑:“我不在意我不在意” 一个掩耳盗铃:“我不爱他我不爱他” 十五 夏月到时,徐榭正在练舞。 青府苑最深处的一栋精修别墅,五十平米的地下室是他的练舞区。 四面长镜两两对立,无窗,灯也暗了一度,一根固定把杆,木板软地胶,还有墙上一副飘逸至极的黑色线条画。 这儿显得幽深、静溢、简素,是他一贯的爱好。 徐榭是个长期主义者,从小就养得每天至少练舞3小时的自律,到现在,18年了。不爱社交,不爱应酬,喜简,喜静。 是一条道走到黑的人。点饭,可以一个月不换店不换菜。买袜子,只买黑色,一次买一百只。上次他去商场,销售员都吓了。 你来搞批发的吗? 夏月靠在门边,没出声打扰,等他跳完。 俊雅的青年天生是种美学,动作细柔,眉目含情。每一次绷脚,每一次控制,每一点延伸,细节上无不老练又完美。 先天的柔韧让他下腰时,软而不泥。优秀的体力、耐力和协调力让他的跳跃潇洒有仪,形、神、劲、律四通有方,内外兼备。舞姿欲左先右、欲上先下、闪展腾挪,又爆发力强劲,阳与阴的内涵平衡到了极致。 艺术高挂殿堂。他泄露出的高尚感,让女性大多对他只能欣赏景仰,难以亲近。 夏月和他的故事,的确,有点曲折。 大一那会儿,她问他要不要试试谈恋爱?徐榭没同意,还冷着脸走了。 第二天,他就后悔了。问她还算数不? 她也后悔了。 说昨天她乱说的。 “这么晚了,不睡觉?” 夏月看他停下了,边说边进。 “失眠。”他用白毛巾擦了擦颈上的汗,又寸寸量了她几眼。“从谢冷雨那儿过来的?” “怎么了?” “没什么。”他温雅地笑起来。“不太开心而已。” 他把左腿压在把杆上,灰色舞衣飞起一角,双腿修长。 “你自己说要么不爱、不结婚,要么就只挑干大事的男人。” 她站在他面前。 徐榭抓住她没扎好的一缕头发,小声呢喃。“所以,梅子潇是怎么回事?” 夏月不适应地拍了拍他的手。 他宽顺地放了手,笑了下,神情懒懒。“那天见到梅子潇,我差点吓了一跳。” 夏月偏了下眼,再看他。 徐榭放下左腿,上前,离她又近了一步,男性高奢的香水味一下扑面。他高大的影子盖住她,弯了点腰,薄薄的热气在她额上。 “知道为什么吗?” “别乱猜。” 他在阴沉中漫出柔情,说他和某个人实在太像了。眼睛,鼻子,嘴唇,还有纨绔神态,搂着你,紧到恨不得没有一个男人能看到你,一身幼稚的占有欲,真霸道。 “你猜。”他笑眯眯地盯着她的眼:“这样的人,我还认识哪个?” 夏月蹙眉:“徐榭。” “是巧合吗?”他轻轻问。 “你想多了。” 徐榭:“还是你不敢面对?” 夏月一下狠厉地挑了眼。“我不敢面对什么?一个没责任、没规划,半死不活的男人。你觉得呢?你觉得我会爱上他?” 她环住双臂,声速很快:“徐榭,我不想听你说这些。我和他已经约好了一个月。这一个月,我报完他家照顾我的恩,以后两个人就什么都不是。等他生活好了,骗他的事我会给他解释,他会理解。” 沉默很久,徐榭慢慢说:“别燥,我可没想惹你不开心。” 就像被戳到真相般,女人气急败坏了。 夏月折了身,朝外走,不想再谈这事儿。 他的声音在身后又响起来。 “还记得刚刚我说我姑妈入股月色酒吧吗?” 夏月慢慢停下来。 “她有点怪癖。有次不小心看到她有个私密账号。里面全是和残疾人,嗯…不雅的照片。” 她猛地回头,神色凝重。 徐榭轻轻踮脚,又舞起来,细皮在朦胧的灯下,自有风骨。 “她挺会砸钱,花招也多,很多残疾男人都受不住,主动自荐。” 眼睛清淡的一瞥:“你说,谢冷雨…” 谢冷雨是什么脾性?他敢去? 她的眼皮一垂:“他绝对不会做这种事。除非他去死。” 夜深了,徐榭送夏月回她家,顺便叮嘱她收拾行李,明天他家有点事,改了行程,换成晚上出发,叫她莫忘了。 家门要关上时,徐榭垂首在门口,突然抬起眼,一副无害,声音低沉。 “夏月,如果你不爱他,又想帮他。” 她不肯承认,那他一定要好好地帮助她。 他认真地说:“帮谢冷雨找个陪他一辈子的女朋友,怎么样?” / 谢冷雨早晨倒了一次垃圾,碰到了夏茵。 还有她刚进城想跟她一起干活的表妹——夏敏慧。 “敏慧,叫谢哥。” 夏敏惠内向,见是陌生男人,下意识躲在夏月背后,只用一双眼打着弯偷偷瞅他。 她打赌:这是她见过最俊的男人。 仅是垂眸,露出一个表达“哦?”的表情,便让人觉得手足无措。女人的征服欲与自卑感完全同时能被他激起。比女人还媚,这张俊脸的每一个表情,对她来说太新鲜了、太享受了。 慢慢,夏敏慧低下眼。可惜,那条腿,能… “谢哥。”她低着头,怯怯。 来时,夏茵就警告说,别惹他。 谢冷雨,适合梦里偷欢,魂魄私奔,纵欲拋德,一点也不适合现实。 夏月:“我妹,夏敏惠。今天才上来,以后跟我一起住的。” “嗯。”他淡淡点头。“挺矮一女孩。” “家里穷,她还有个弟弟,一出生下来就没吃饱过,她不矮谁矮?”夏月掏出烟盒,抽出一只给他。 “不了。” “?”她挑眉。 “戒了。” 夏茵夹着烟的手指一抖,想了想,知道是谁“怂恿”了。 谢冷雨。她有点嗤笑,你竟然会乖乖听话? 谢冷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夏茵拍了拍夏敏的肩,要领她上楼。 “晚上来我家吃个饭,我给我妹办个欢迎宴。” 他说好,到时他带两瓶酒。 夏茵转头:“人家只叫你戒烟,没戒酒啊?” 谢冷雨:“我自己戒的,省钱。关她屁事。” 夏茵耸耸肩。随便你咯。 / 晚上。 夏月来了。 准备跟谢冷雨说一声要去外地工作。 她上楼梯,穿行那一道幽暗的长廊,灯亮起又暗下。 路过夏茵窗口时,她偏了下头,停了脚,慢慢,将自己放到黑暗中。 窗内,温暖的光泄满整个房间,叁人有说有笑,碰了杯,嘴里碎碎语些欢快事。电视的新闻联播在响,汤的雾气在桌上缭绕,笑声在杯中碰撞,热闹在菜里入胃。 她突然想起那句话:热闹是他们的,我只觉得吵闹。 一个扎马尾的女孩不时地,不时地去看谢冷雨。余光总是他,以至于极度警觉。见他酒没了,立马倒酒,见他眯眼垂头,就去倒杯热茶,偷偷放他手边。 夏月很久,很久没看到这种场景了。从小父亲走得早,母亲拿她当畜生,所以现在一开灯,经常只有暗冷的墙和自己的回声。 这时,她突然觉得说一个人挺好,也不是很好。 夏月坐在台阶上,一直看天上的月亮,她发现城市现在已经数不到星星了。 哪像小时候在老家,眼睛都看花,还有一条叫“小花”的狗,会亲昵地拱她的背,用舌头舔她脸。 第二天,小花还要陪她一起走路上小学,总走在后面,怕她丢了。她走不动了,它便停下陪她,她被人欺负了,它就去咬他,它就那样像母亲一样护着她。 小花是只母狗,陪了她六年。高中她寄宿了,就没人管它,被人拐去卖给狗肉店了。那时她坐在狗肉店后厨的垃圾桶旁,握着那条她编的狗链哭得要死,哭着砸了店,最后被拘留,还赔了款。 后来店子依旧生意旺盛,所有人都知道叫福来狗肉店。而那条被剥皮啃骨可怜的狗儿,只有她一个人记得叫小花。 这场深爱带来的损失厌恶太伤了。以至于对人,对动物,对人生,她都只敢淡淡地、抠搜地放点感情出去。 “夏月?”谢冷雨吃完了,正下楼倒垃圾。 她没动,依旧坐着。“我今晚要出差,过几天回来。” “哦。”他越过她,一点也不在意。 夏月看着他的背影,溶入黑夜,不一会儿,又现于光明。 谢冷雨又一次越过她,准备回屋。 “不问问我去哪?” 他停下,背对她:“去哪?” “不告诉你。”她站起身,往楼下走。 一步两步叁步,已经五步了。 她看路灯下永远是温柔的暖色,发廊招牌一闪一闪地揽客,有两只鸟停下,衔走地上碎食,又飞走。街道很乱,打牌声嘈杂,灰尘扑扑的门店,这个被用坏的世界别有侘寂的风味。 一只手突然撺住她的手腕,用力扯她转过身。 谢冷雨:“就说这些,就走了?” “不然?” “行。”他放开她。“夏月,那我们谈谈昨天那事儿。” “我知道女人开了荤是不一样了。比以前不拘束了,爱玩了。但你搞清楚,我不愿意陪你玩,懂吗?” 夏月长长地沉默。 她说对不起,以后不了。 谢冷雨垂下眼皮,慢慢地转身,声音低下来。 “我们玩不起。” 他不会碰她。 就像免费试用,用过后都有你的痕迹了,占有欲怎能罢休?所以购买意图才更强烈。放在夏月上,就是这个理。碰了,一想到占有过她,就想再碰,他会永远不满足,他会永远贪心,最后重蹈覆辙。 谢冷雨上楼了。 夏月站在原地,抬头,看他上楼。 看那马尾女孩从门里出来,握了瓶酸奶,手几伸几缩,最终还是给他了。 酸奶解酒,很会照顾人。 她是个看起来老实、温顺的女孩,有着一双平和的黑眼睛。她不声不响,如果你拿了什么,她就耐心温和地等你还给她。忍受一切的小身躯很能经得起男人折腾。 太适合谢冷雨了。 她的心里一阵安然和平稳。她反省,昨晚车上,的确没做好,太顺着生理本能行事,惹人反感了。 就她吧。 夏月转了方向,走很远才停下,拿脸对着一堵墙。她不想被任何人看见,她或许不明白为什么要藏进黑暗里才觉得自在。 她抬手,轻轻盖上心脏。 这儿在轻轻地一抽,一抽。 有点不舒服,就像看见他脖子上那些吻痕一样。 16 -16- 酸奶没要,他不要女人别有用心的照顾,就是说,他不想跟任何一个女人发生多余的感情。 这晚夏月没回来,谢冷雨拿起手机,两声谑笑,然后黑屏甩在床柜上。 谁在意她去哪。 早起,天蒙蒙亮,信息里只有中国移动。 他闭上眼,把手机甩在床柜上。 // 冬城国际影视中心由骆驼集团投资兴建,十大影视基地之一。她站楼外,湿冷气从地面上溢,秋风冷透脖颈。 节目拍摄结束,她走近徐榭。 他正跟一群人谈笑,像他这样的人已在众人拥赞中逐步认清身价,优渥感使他比在场的人更从容如风。 徐榭:“没什么是绝对好的,我只能从专业方向给一点建议,而审美各有千秋,你的舞虽然评分低,但却有区别于流行的独特美感,也许你可以再...” 声音入耳,她扇了一下睫。 初见徐榭,她就知道他是个高维的人。因这人仅是让你看着便觉得十分舒服,穿破烂都掩不了其骨子里润物细无声的贵气。 他理解任何人的处境和想法,尊重任何人的观点和立场,几乎能与每人打成一片,不曲高和寡,也不目空一切,能大象无形,能随时“上下兼容”和“左右调和”,仿若有看透世间万物一切真相、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完美到近乎虚假。 她呢。 虽然被生活的祸水洗过,却做不到像他般锋芒尽收。爸死,妈马上走,从小对男女感情没兴趣。 因此大二那时听徐榭说这些一开始只觉得无聊。 他说:“我有三个朋友,女一和男一互相喜欢,但女一正和男二在一起,女一对男二已经没了感情,后来女一和男二分手,你猜,她和男一在一起了吗?” 她敷衍:“嗯。” “没有,男一和别人在一起了。” “那说明他并没有多爱。” “不,他爱。因为真在一起了,他觉得女的会被人说是劈腿,自己会被说是撬兄弟墙角,哪怕他们是在断了之前的关系在一起也会被人揣测是不是早就偷偷好上,暗中勾搭——这是不道德的。”他停了一下,“所以他觉得这种牺牲,这种美德就是爱。越高尚的爱就越要放弃自己爱的人。” “有病?谁会放弃自己爱的人?” “或许,看一下《窄门》?” “不看。我专业书还没看完。” 分别时他问她:夏月,爱能解除一切道德限制,还是有道德限制的爱才是爱? 她当时在回避:“我不是你,你有闲心想深度的哲学问题,而我现在只想暑假去哪实习。” 他也没透露他的答案。 “徐老师,加个微信嘛。” 女人细软的声音将她拉出回忆。 “好。” 徐榭动作稍微迟缓,正因这“缓”露出一种优雅的大隐于市的气场。 她看他的朋友圈权限依然不对任何人开放。 包括她。 车穿行街道,昏黄的灯光不停掠过他们延伸到远处,无数流动的车辆布满马路。 夏月看向车外,目光涣散,目光将远的近的东西散成一片模糊的虚影。 徐榭:“假肢我联系好了,回去你拿吧。” “谢谢。” 他翩然地勾出一个嘴角:“不怕我不给吗?” “没有你,还有别人。” 徐榭渐渐从上而下地将她打量,他喜欢她身上那种不会任人宰割的冷静。可他的幸福源于征服欲和掌控感,喜欢一切都要在自己的宰割之中。 徐榭:“女朋友,为他找了吗?” 夏月:“我想专心开车。” 他便一边眉比一边高,接着,温和地笑。 // 夏月晚上回来的。 他给的副钥匙插进门锁,齿轮声转动,门轻开。 谢冷雨在家,在床,已睡着。 夏月站在床头,就看着他,目光偏冷感的清澈,窗外月光像霜般落在她美得空前绝后的脸上。 后来她蹲下,挠他下巴一下,看他动一动闷哼一声,再挠几下。他皱眉,没睁眼,慢慢只把她手圈在怀里捏她小臂肉。 他还是没能改掉这习惯、这痕。她认真看他。 睡觉也穿长裤,不愿在她面前现出这种赤裸裸的缺陷、这种自恨的不堪。 也不愿戴假肢,宁愿一路走得歪扭。 姐姐,毕业后我去西部援贫,你跟不跟我? 不知怎么,她嘴里无意识地蹦了一下他曾对她说过的话。 她伸手,触向他的左腿。 以前可不同,那时谢小少爷体面得很,爱整洁爱打扮,出门必喷香水,全球限量那种,还有专人打理头发和穿着,不精致绝不出门。哪怕是他没守时,也只有他能说等不了那就滚,因为全场账单他包。 至今想起,匪夷所思,她会觉得他将调酒器甩在半空仰脸潇洒接住的样子与昏暗包厢一盏顶光照清他骨相分明的脸时的那一幕令人惊羡。 这是大腿。她顺着往下滑。这是膝盖。她应该再往下的。 那一秒,她不动了,她看着他左腿空瘪瘪的下半部分,眼睛乏了,慢慢眨一下。 谢冷雨。 冤孽。 她动了,慢慢的,怕碰坏的—— 一瞬间,谢冷雨惊醒地一下推开她。 “你他妈别碰我!” 他粗重地喘气,看向那左腿,有一道难堪悲痛的表情很快从他脸上溜走,仿佛那条残腿是他感知痛苦的一条赤条条的神经。 “抱歉。”他平静看向地上的她。 沉默一会,“我去外面抽根烟。” 她也走出去,门内站下,背靠门板,看他在门外贴围墙处吸烟。 墙外很黑。月牙高悬,烧得火红的烟头指月,烟丝升起,然后消失,烟根夹在他黑色指间,快溶于夜色的男人背影被风吹出孤独的气息。他困在绝望的这里,这破房里,在等死。 “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她开口。 “什么样的人?” “烂人。渣男。”他接着说。 夏月:“你对什么都无所谓了是吧。” 她知道他不想活了。对视她时经常没光的瞳仁,满地刺激疲惫身体的烟酒,喜欢心安理得地伤害自己、腐烂自己,任由苦难碾来碾去。她真是嫌弃死了这样的他,没出息。 谢冷雨:“回去睡,外面冷。” 夏月垂下眼,轻声地:“为什么关心我?” 谢冷雨:“这是关心?” 她慢慢偏起头,抱着双臂:“谢冷雨,你不想这样过,你有更好的生...” 他忽地转身,冷声打断:“你很了解我?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现在过得不好?我他妈就喜欢这样过,这样舒服。” 两人都不说话了。 那是一段冗长的静谧时间,模糊的城市轮廓随夜色消退渐变清晰,很久,很久,他们低低的声音穿过白噪音,渐渐变大。 我什么都没有。 你想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要。 所以你才什么都没有。 我要的,我要的...他突然聚起所有目光看向她,穿透她,停很久后转头望向空空的远方,吐了口烟才说,这辈子都得不到了。 夏月问他: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只有永久的沉默。 // 后来他们躺进床,无边夜色,夏月睡着了他才握着她的食指无数次狠狠戳在他心口上。 盯着她,语气是虚的:“你说我想要什么。” 17 -17- 周六,夏月有事,一大早出门。 他倒垃圾,黑色塑料袋撞入一堆废物中。 又来了。他站住不动。 后背无形却烧人的目光又来了。这目光,令他无语,熟悉地散发一股爱慕又可怜的味道。 他走回家,小路又窄又破,他路过她。 夏敏慧低下头,在他转身前早已收回目光,等他走远,走远了约四五步,她才抬颌继续偷偷看。 蓦地,谢冷雨一个转身,与她的目光撞个正着。 谢冷雨:“你姐有跟你说过我是什么人没?” 夏敏慧脸已经红了:“说,说过。” “那还不离我远点。” 她感觉些些缺氧,一时没能开口,羞耻感、羞愤感将她扯得更加脸红。 谁想靠近他,她心里一直重复这句话。她脸越来越红,犹如悬崖边走路,心却兴奋狂舞。 我还有事...她嘟囔说。她假意要买东西,拔腿往便利超市走。 他根本没听,也没看,走完小路便小心上楼梯,上到二楼。抬眼间——夏莹在不远,一边抽烟一边将散漫的目光抛给他。 两人沉寂,他继续走,擦过她肩时她轻踢了他拐杖一脚。 “别惹我妹子。” “自己管好她。” 死瘸子。她吐烟。 // 晚上,街道拥挤,人像雨后春笋般长出。 他在附近小面馆吃牛肉面,十几平米小店,十块一碗。 面条裹着汤汁滑入胃,他没有一点味觉体验,那场变故之后,这些年他只知道吃的区别只有饱和饿,再也没说过好吃还是难吃。 店外,人流匆匆,在他身后化为一片虚影。慢慢,他点开私密相册,还没完全点开就碰鬼般退出。 几分钟后,他手机来消息。 夏月:回家。 刚进门,一个包裹从她怀里对着他向前捧来。 “试试。” “什么?” 他疑惑拆开,第一眼看见它时他眉头一抖,然后抿住嘴。百感交集的情绪让他想冷又不想冷的矛盾着。 “哪来的?” “捡的。” “我很认真。你哪来的钱?” “我工资。” “你不是要给你妈用钱?” 她深深地寂下去。说话,他皱眉。最近对你太好了是吧,他加重声音。当她声音出来时已是别的话题。 “你腿怎么断的?” 这次换他沉默。 “嗯?”她加重声。 “自己砍的。” 她深深闭了下眼。 他笑了一声,“你看,说了你又不信。” 各自都守口如瓶,各自也都不理解对方为什么要保密。 他有点怄,凉到一定程度的烧感触向心脏,烧得他又痛又痒。醒醒吧,她哪会对他那么好,他心里自嘲,一切不过权衡利弊,估计这假肢代价不小,后面她肯定会一笔一笔从他身上加倍讨回来的,就像以前那样。 他麻木地穿戴,麻木地说好。 夏月见他穿好后走了几步,虽相对右腿缺乏灵活,还是有一定瘸度,但适应性强,她满意点头。 还是徐榭渠道广,拿的假肢性价比高。 她让他去外面走,试试楼梯,走着走着,他越走越灵活轻松,一直走到北山溪公园。 乔木、灌木、花卉,溪水逐级而下、静谧流淌。沿着水岸,休闲绿道依水而建,他们走在桥上穿湖而行。 他仅与她隔了一块地砖距离,却不敢看她太清晰。 现在,他能跟上她的脚步了。 谢冷雨突然地:“为什么要送我?” 夏月:“爱你。” 谢冷雨咬唇:“扯呢。” 夏月停了一声:“你看,说了你又不信。” “你!”他气得牙痒痒。 这感觉让他连着脖子上的筋抽得疼,又开始煎熬了,闷闷的疼。她一点都不知道,他心里那点蠢蠢欲动总会叫嚣,偶尔清醒、偶尔沉沦,一边骂她骗子,一边又忍不住相信。 怎么就那么喜欢被她虐呢。 他开始走快,就想远离她。 她慢慢走,有自己的节奏,不受他影响。沿路的花清新脱俗,他的确赌气走远,但也不远,总能控制在她的视线之内。 她注意到他突然停下,她看过去。 那是个露天足球场,高大强壮的男孩男人们追逐一个球,满场跳着跑着,绷起的小腿肌肉洋溢力量。 她走在他身旁:“要去吗?” 他震了下身体,眼尾透出淡淡的冷。 “开什么玩笑。” // 天已全黑了,路灯晕黄。 橘汁。她看到足球,脑中却跳出这个词,这个记那么清的、带着性欲的、微妙的“淫词”。 她喉部轻微吞咽。 谢冷雨:“你有多少年没看我踢球了?” 她看到他眼睛时,他的眼睛早在等她了。两人之间,某种说不清的感觉像酵素一样起泡。 他唇在动,她也是。 他有点高,她不知不觉踮起脚。 有什么感觉在胸口游荡。他对着现在的她,慢慢串起过去的情感,从胸口开始,到喉腔,慢慢喉腔涩痛。 大家都以为他最爱足球,爱荣耀爱奖杯。他多高傲,自尊心多强,然而呢,不过是为了吸引她注意,逼自己要踢最好,像个孔雀般围着她扭展身姿拼命开屏而已。 他的余光瞟向左腿。 她的脚越踮越高,他弯下腰。 空气静下来。他两只手掌放在她颊边说,不用踮,我自己会弯腰。 顺其自然地,吻落下。 渐渐地,她放下双脚。 夏月没有立马推开,然而呼吸道收紧。 这个吻很不适。 仅仅只是唇瓣挨唇瓣,怪怪的,她却感到无法接受。因为这个吻不淫荡。他很慢、很小心地碰,不受精虫支配,一点都不是为了满足性欲而吻——好纯,纯得她吻不下去。 她一下子推开,开启防沉迷。 “回家了。” 他笑着,像一条狗跟在她身后。 18 -18- 夜雨噼啪,断线珠子般下,一粒粒消失于低洼,窗口袭进凉湿的风吹起谢冷雨的额发。 他先看墙边的假肢,后去看她。 她侧睡着,身体曲线婀娜,该丰盈的丰盈,该瘦的瘦,黑色长发一泻而下。 他看呆了,她的迷人程度远超肉体。 也是,能让自己甘愿付出的,又没结果的,一会儿不甘心一会儿又算了的,能不迷人吗? 谢冷雨不知看了多久。他记起那时藏不住喜欢,一旦明确心了,就忍不住直接示爱。 他送名牌包名牌表,跟她表白喜欢,而她只是对他拽英文“See me through before you love me.”(先看透我,再说爱我),他一面吐槽她装文化,一面又屁颠屁颠查翻译,翻译完,就开始着手“看透”她。 “看透”,不就是了解? 行,他就查她的星座。摩羯女。他把摩羯女特征搜个遍,记笔记,期末考试都没这认真。 冰川美人,敏感保守认死理,他射手男,热情似火,网上都说绝配——他把这些发给她看。 然后呢,记得自己差点被她气死。 “多大了?还信星座。”反手她甩了个帖子给他——“射手本不该爱上摩羯”。 谢冷雨闭上眼睛。他没对任何人说,虽家境跌成这样,但现在他远比做少爷那段日子满足。 男人不愿承认,因为要养她了。她终于需要他了。 他在想,除了帮她还债,现在还得赚更多钱。 毕竟家用的东西,自己用差的没事,男人可以糙些,但她怎么行?质量差的配不上她。他的思绪无法停下了。过节化妆护肤也要送好的,她皮肤本就白嫩,不能亏待她,还有,这房子也不好,热水器经常坏,得搬家,租个套一,生活质量得好好提高,还有... 突然地,他用力睁开眼。 艹,他想这些干嘛?几个月后人家就走了,再也不见了,他在这儿想有的没的,搞得自己已经是她老公了一样。 他气自己。 物质条件好的时候,就老霸道,总说这个给你那个给你、你得是我的。现在不好了,就老歉疚,怨自己不能给她更好、最好,所以想变得有能力有本事,弃暗投明似的。 这个叫“爱”的东西,这种强烈的渴望、自愿的奉献,它总是悄无声息地控制他,就算他一点都不想知道、一点也不想要。 他一个翻身,只想背对她睡。 雨夜继续顺着时间流失延伸。 // 夏莹已好几天没见到谢冷雨。 但她没多在意,她跟他的关系是这样,互相知道人没死就行,点到为止。 又过去一天,早上,阳光消去灰灰的阴潮气。 夏莹收完衣服,拿出鞋子在围墙晒,她哼歌,曲调欢快。最近发工资,可以吃顿好的。 那一转身,撞到匆匆的谢冷雨,他怀里没拿稳的纸张掉地。 她反应快,瞬间蹲下捡起,眼顺着一瞥。 而那一瞥几乎震惊,惊得她手腕血管突起,眉皱成深川。这张薄纸没有重量,却沉沉地压着她。 挺荒唐的。她足足看了他好几秒。 “你找工作?” 谢冷雨想一把抢过,她却死死拽住纸的另一头。 她:“问你呢。” 平时白天都睡觉混吃等死的,现在居然想工作了。 夏莹:“为什么?” 谢冷雨:“放手。” 夏莹:“你他妈不长记性是不是?” 夏莹:“这是你自己说的!你自己保证的!她妈的她一来你就疯了是吧!” 夏莹:“傻逼,说话!” 夏莹:“我让你说话!” 走廊空间一下沉默了,沉默,是无法掩饰的愤怒。 “你认真的?打算跟她结婚?” “放手。” 夏莹几乎气笑,她慢慢收紧手心,拧皱那张纸,想起他们喝酒时他说那女人怎么不爱他,怎么折磨他,他终于摆脱她的,而她怎么祝他脱离苦海,理着吹乱的头发大醉中冲夜色下的海浪喊爱他妈的情,老娘只想做爱,老娘要玩一辈子,她问他,要不要跟我一起,他点头了的,还是用力点的。现在看他板着的脸以及这张简历她就好笑至极,真的,笑得肺疼。 “傻逼!你他妈纯傻逼!”她放手了,那简历狠狠扔他脸上。 谢冷雨猛地折身就走,走速越来越快,完全不听身后她劝告的声音有多悲凉。 “他妈的,信不信,你做再多再好,最后她绝对嫁给其他男的。”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 “喂!” 谢冷雨只是一直向前走,头也不回。 她还想说很多话,但正因想说太多话,最后只能归于潜默。 真爱是一种什么感觉,她遇到过,原来一切接近于死,飞蛾扑火,不由得被吸引,自燃成灰,火辣辣的痛贯穿全身,那种滋味再也不想再来一次了,什么都肯做,什么都低头,什么都对他先好,正因为把自己压太低了,压到尘埃之下,所以他看不见自己的存在,他被宠优越了,不怕失去她了,占据感情主位,她越爱他照顾他,把自己贬低,他反倒越跟着贬低她,心安理得的忽视、冷漠、当大爷、出轨劈腿还怪是她把他宠坏了,原谅一次又一次让他以为他做什么她都能包容地义无反顾地跟着他。 她感觉夏月也是这类人。 他们没有爱人的能力,只能被爱。 也或许是她感觉错了,她只是...她又想抽烟了,往地上望去,他瘸着在小跑。她心口一酸,把烟点燃。 她心疼的,不是谢冷雨,而是他身上曾经她的影子。 19 -19- 夏月:“敏慧,走吧。” 这几天,从打招呼次数增加,到拉她同行,夏敏慧也不理解,为什么夏月来这儿后,注意力会放她身上。 她高中辍学,肚里没多少书本,但生活常识比谁都好。 比如,她不知道柑子包含哪些维生素,但柑子品种她一尝就能认出。 从小,她就将苦难吸饱了,在有弟弟的家庭苟活,懂得最深的就是,要想不被打骂,只能无条件顺从。 做过很多脏累活。她干活勤快,脑筋慢,心肠好,性子内向。有一个只想安于现状的因,所以结出没什么作为的果。 大家都说她好相处——也许是因这点,她想。 夏月邀她逛街,看中一件衣服,想送她,她死活不收。 相比收礼,夏敏慧更享受助人。 秋寒,她担心夏月冷,一路想把外衣借她。看夏月吃少了,会先自责自己不周到,觉得是自己点的东西欠考虑,于是想尽办法补救,问她需不需要吃点别的。别人舒服了她才舒服。 讨好型人格,贤惠是过去被迫害的结果。 夏月:“不用。” 不用——跟她说最多的,就是这句。 夏月边走,边跟她聊起一点自己不堪的过去。 与此同时,她仔细观察她反应。 夏敏慧表情凝结,没有不耐烦,渐渐露出发自内心的同情,仿佛遭受不幸的是她。 “她怎么能对你这样啊?” “你还难受吗?” 这几天观察下来,她善于共情,同理心强。夏月想。 她暴露软弱,伪装试探,诱导性的筛选,情感垂钓,做这些,都是为了给谢冷雨筛找未来对象,想报谢家恩情,也帮他的下半辈子少点弯路,多点轻松。 没想强制他,只是想给他提供一个稍微不错的人选。 至少,不要找她这种。 人是拿来爱的,钱是拿来用的。而她这儿,钱被拿来爱,人会被拿来用,这种人,注定孤独。 所以她早做好了孤独的准备。 谢冷雨缺照顾,夏敏慧缺钱。 让他们试试吧。 // 她们一路走到南通大道转角处,夏月说走累了,两人转场到奶茶店的休息区。 十几平米的空间,奶茶香扑鼻,混杂着人与人擦来擦去的气味。 夏月坐直身子,以一惯的优雅,打开话匣。 “你籍贯哪啊?” “南城。” 夏月算了算距离,”回娘家挺近。” 娘家?夏敏慧觉得怪,但哪怪,说不出。 手机点单完,十几分钟后,小妹递上两杯桂花乌龙奶茶,”这杯无糖。”小妹边说边放。 不加糖,不苦吗?这事儿对夏敏慧来说很新鲜。 “你不喜欢吃甜吗?” 夏月垂下眸,“不喜欢吃甜。” 源于她妈对她的影响,很早就训她不小了,不要吃糖吃零食。 夏月喝了一口,又说:“你家里有老人要钱治病吗?” 夏敏慧惊讶:“嗯?你怎么知道。” 这年纪,或多或少老一辈都开始病了。夏月在心里说。 “我是谢冷雨他姐。” “你不是...” 她睁大眼,她一直以为是他暧昧对象。 “不是。”夏月轻轻笑,“我看你人不错,要不要试试跟他接触,如果成了,我会给你们小家50万彩礼。” // 找工作没那么容易。 满意的,但他经历短,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技术和成就,还有残疾。 叫他上班的,又看不上。 白天出门,在众目下行走,他觉得自己像头阴虱,东掩西藏,提心吊胆,就怕有人来帮他、可怜他。 路过摆地摊的,卖二手书。 让他一眼难忘的,书名为《如何让女人更爱你》。这倒新奇,因为大多书都是教做什么样的女人来让男人爱。 他思索一会儿,掏出五块钱,买走了书。 谢冷雨:多久回家? 夏月:还有十分钟。 谢冷雨:好。 夏月:你做? 谢冷雨:怎么,怕我毒死你? 关上手机屏与她的对话,谢冷雨准备做晚饭。 他是会做菜的,只是懒。自己做,省钱,反正他是这样跟她解释为什么不点外卖而是他来做。 今天炒回锅肉,再炒个素的,加个蛋花汤。 她不吃葱。 他切完了才想到,与菜板上鲜绿一片陷入沉思。 管她吃不吃,我做的菜,能做就不错了。高自尊一时跳出来举牌说。过了一会儿——到时她不喝怎么办?他不想白做。他还想她夸他做得好吃——当然,这个心理只有天知,她不知,他也不知。 看着葱,再看着垃圾桶,他真矛盾,他真恨她,她总让他受折磨。 最后,葱花进了垃圾桶。 门响了,谢冷雨打开门,他看夏月身后慢慢走出一个夏敏慧。 夏月:“我带了敏慧一起吃饭。”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们。 小短的沉默后,他说进来吧。 // 三人安静吃饭,静得出奇,显得电视声格外吵。 谢冷雨一直玩手机,夹菜特慢。对夏敏慧的问话心不在焉地搭理。嗯嗯,可以,哦。把她几乎当透明。 这桌上,只有夏月话多,跟夏敏慧的话题你来我往。 半小时后,夏敏慧离开。 夏月关好门,转身就对上他如针的目光,直直刺穿她整个人。 谢冷雨开口,平静情绪下潜伏着阴阳怪气。 “什么意思?” “没什么,就招待一下。” “要带回家招待?外面招待不周?” “带回来省钱,省钱,不乐意吗?” “我是问,为什么要带她来?” 他的语气已经不好了,阴沉沉的。 “怎么了?平时她也来吃过。” 他静了很久,也看她很久,才低沉地说:“别跟我装傻。” 这次轮到夏月静静的。 时间爬完一分钟,静不下去了。 “回家前踩了个坑,脚弄脏了,都是泥。“ 她淡淡地说,撩高裤脚给他看。 谢冷雨:”活该。” 很快地:“过来,我给你洗脚。” 说完,他们都意识到了不对劲,两人都撇开目光。 // 给你洗脚。 这是比性关系更高级更亲密的关系后才能做的事。 夏月忙走去洗手间:我自己洗。 20 -20- 夜色蔓延,九点,夏月躺入床时他才闭上眼。 她来几天了?没认真数过。他对时间概念一向淡漠。 明天不困了数,他想,虽然他现在并没多…想到这,一道声音打断他思考。 ”明天她也跟我们吃吧,她姐回来很晚,不管她饭。” 一瞬间,他胸腔几乎挤在一起:“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别人了?” ”菜钱我出。” 他支起半个身子,看她:“这是钱的问题?” 她看了他好一会儿,阖上双眼:”那就没问题。” 他把身子甩入床,闭眼,现在不想开一点口。 夏月:“你对她,热情点。” 他在心里冷笑。 “你在徐榭面前也这样说话?” “我跟他,不是你想的关系。” “那是什么关系?” 她陷入一阵沉寂,过了两分钟,随轻微身子磨动声响起,她声音也渐出。 “很晚了,我还要上班,晚安。” 夜的声音越来越大,她听见他轻微的呼吸声音,像某种小动物,她心口那儿微微胀起,但很快消失了。 “那个,菜,好吃不?” 他突然说话,声音没有毛躁感,平平的声调,送到她心里。 “一般。” 其实很好吃。 夏月压住夸奖,怕他多想,怕关系更近。 她永远只会打击他。他想。 对于她的回话,他既不舒服,又理所应当地释然了,很多次都释然了,所以习以为常。 他把手向上,摸牙痛的位置。因为纯洁的感情没能得到良好反馈,他生理器官开始酸痛,有时他想她也没什么值得他爱的,终有一天,她在他眼中也不过极其普通一个,但那时,他会是什么人呢。 他起床,提着红色瓷盆下楼,偏僻角蹲下。 盆里躺着《如何让女人更爱你》,他浇上油,吐烟舌的打火机凑近,火焰慢慢地燃,他浸入夜晚融为一体,感受书灰吹在脸上。 她什么意思,他不傻。 // 日子又过去一天,今天她加班,下班时天已乌。 她沿着小路走,野花开得引人目光。今天她有点疲惫,而以往加班会兴奋。有时她觉得社会是游乐场,需要激情打怪升级,有时候呢,她又觉得社会不过只是一个坟场,活得行尸走肉。 她乱想时,夏敏慧打来电话,说她想好了,可以的。 接着说自己担心:她长得一般,万一他看脸呢。 夏月感觉自己又变乱了一点。 “没事。” 没事。她对自己说。 这一路稍微走得久了些,因为她第一次坐过站。 她到家时,他正跟夏敏慧围桌聊天。 她站不远,门口附近,能约听清夏敏慧跟他聊空心菜市场价多少,要他去哪买更便宜,更新鲜,周围菜市场有几家,有多远。 谢冷雨改了表情,笑得柔情,见夏月到了,笑得更开怀了。 又是那种感觉,心事堵住那个位置,略微地抽动。 她伸出手按住胸口,用手顺压下去。 不堵了。 光晕落进菜碗,菜香油香饭香织在一起。 夏月认真观察他们。 他们聊得很好,他比昨天热情很多,他问夏敏慧很多问题,对她很感兴趣似的,好奇个不停,两人对笑的频次增加。 很好,是她期望的走向。 如果两人不久就成了,她就可以全盘托出,然后,把钱还了提前离开。那就更好了。 “谢冷雨,敏慧没饭了。”她笑着再添把火。 饭桌上,夏月给夏敏慧讲他。 说他心地好,以前有次发烧,他一晚上没睡背着她去急诊,会织围巾,会做家务,唱歌还好听,脾气也很好,别看表面凶,其实说着说着心就软了。 谢冷雨盯着她,嘴角收起来,他从没听过她说这些。 她以前说得最多是,你很差劲。 要么是,恶心。 现在能听到,不过是因为…他冷笑一声。 吃完饭,他们送夏敏慧回家。 “小心。” 他眼尖,一下注意夏敏慧快平地摔,他下意识拉住她手腕,放开时,夏敏慧脸上已变了颜色,通红。 夏月看向两人,他们的氛围趋向电视剧里的暧昧镜头,若是有背景音乐,此时该有观众捂嘴窃笑了。 这时大脑提醒她、警告她,别呆着,她该为其高兴。 于是她做出一个笑。 还没笑完,夏敏慧离开,然后他们对视了。 谢冷雨:“你很开心?” 夏月:“你不开心吗?” 一会儿后,谢冷雨扬起嘴角,漫不经心地:“开心啊。” // 夏月去洗手间洗脸。 至于为什么要洗,她也想弄清。 打开水龙头,水流冲刷眼睛,她大口呼吸,仰起脸,看镜中湿漉漉的自己。 洗脸,心理动机是什么呢? 或许因为,想冷静。 为什么要冷静? 是因为我现在并不冷静,才需要冷静吗? 那为什么,不冷静? 越是分析,她的大脑越发出警告,病毒正在入侵,危险——大红字不停闪烁。 她再次打开水龙头,洗脸。 接着,被他猝然狠狠拽进怀里,他捏起她双颊,强吻,昏黄灯光开始配合。 激烈愤怒的感情,被吻带出。 他将她压在墙上,掐住她腰,一会儿紧紧抓住她双腕不让她逃,她越挣扎,他越抓紧,水流盖过了吻声。他咬住她下嘴唇,扯着,舌头舔着,然后猛地打开她口腔,舌头用力,深吻的力量让她血液加速流动,身体变烫,白肤变成情愫的红,肺里缺氧,耳道开始失聪。 能听到声音时—— 是他的唇贴着她唇,以魅人的气息。 “我今天对她热情吧。” 推开他,要他喜欢别人。 那喜欢呗。 // 他掐住她白洁的长长脖颈,膝盖顶进她双腿间。 “满意吗,好姐姐?” 21 -21- 她抬头,慢慢地,手从他脊背往上,指头按住他后脖的骨头。 然后踮起脚,比他更狠地吻上。 无法分清这一瞬间是谁动情,谁动欲,心跳值攀升,感官层层刺激,似酸痒的激素钻进皮肉,无法控制,越吻越深,越深越吻,舌尖在口腔里兜兜转转,就算吻得舌根发麻。 谁先停的,两人记不住了。 他们都垂下眼,一个往左,一个往右,默默拉远距离。 总是如此,谜一样对对方上头,然后就无止境的后悔。 卫生间的灯一闪一闪,正如他们的电压也不稳一样。 // 他好像接受了。夏月想。 这两天,他们没搭理对方,吃饭也只是沉默摆碗,各吃各的。 到了第三天,天全程乌泱泱,早上,谢冷雨说今晚不做饭了,叫她自己安排。 她多年不做饭了,做得也不好。以前做过,谢冷雨直接吃吐了,说死也不让她进厨房。但今天夏月想试试。 下班回来,天已落雨了,密密麻麻。她撑伞去菜市场买,只会回锅肉,所以青椒和五花肉装袋离开。 路过面店,坐店内的两人身影熟悉。 夏月停了一步,才走进去。打个招呼,两人也回应,接着继续聊他们的。 她见他俩聊得有来有回,于是观察较久,看得表情欣慰,准备走时听到他问。 “夏月,你不走吗?” 谢冷雨看着她,眼里笑意很浅。 她看向眼前一男一女,桌上的面刚到不久,葱花漂着。她捏了下装菜的袋子,静默一声。 “那你们好好聊。” 雨大,明明打了伞,也湿了肩膀和裤脚,夏月换上干衣服,坐沙发发呆。 抽离主观视角,她像外人般审视自己。 然后拷问—— 她本来要走的,为什么被他提醒后,有一瞬竟不想走了。 慢慢站起来,她心不在焉,做饭时切破了手。 她吮着,看血溅在菜上,腥味一阵,也顿时失了胃口。 今晚就没吃。 // 谢冷雨:“夏月让你跟我试一试?” 夏敏慧迟疑地:“嗯。” 谢冷雨笑出声:“她替我想的真周到啊。” 夏敏慧忙点头:“是啊,你姐好好,她现在应该到处帮你介绍对象。” 他放下筷子,笑得更灿烂了:“有这样一个姐,我挺幸运的。” 马上地,他收住笑容:“对了,不瞒你,我阳痿。” 夏敏慧反射地喷出面,脸上一顿不好意思,赶紧抽纸擦嘴。 “啊?” 谢冷雨:“我要单身一辈子的。” 不知是失落,还是庆幸,夏敏慧好半天没能说话,等他看来时才开口。 “你,没喜欢过人吗?” 他直接就说没有。 没过几分钟,谢冷雨说有事先走,面他请了。 走到楼下,灰砖墙边,他将没点燃的烟衔入嘴,假抽。 慢慢,他沿墙艰难地蹲下,头耷落,目光与湿地平行。透明雨伞从他手里缓缓脱落,嘭一声,重砸地上,砸起的雨溅他腿上、脸上,包括睫毛。他被雨打得弓起背、双手抱头。其实雨不大。 哎,他在期待什么呢。 期待不过只是对自己的一场虐待。 // 谢冷雨很晚才回来。 夏月侧躺在床,听他洗漱,听他卸假肢,听他走来的声音。她感到他身体的冷意进了被。 她没动,背着他,他躺下不动,她也继续不动,不看他一眼。 谢冷雨正躺着,手臂放在脑后,静静地看天花板。 她将软被牵过头顶,完全地裹住自己。 一阵时间后,他说:“夏月,我觉得她很有趣。” “嗯。”她从喉咙里挤出。 “知道吗,她居然会玩我最喜欢的游戏,今晚我们一起玩了好久,我从来没有这么爽过。”他胡编乱造的这番话居然越说越兴奋。 “嗯。” “夏月,我觉得你介绍这人挺好的。” “嗯。” “你说,我跟她结婚怎么样?” “…嗯。” 夏月被被子捂得呼吸困难,她窜出头来,大口大口地吸空气。 她一个翻身,直直就撞上他冰如冷窖的目光,那种渗入骨的冷意。 那种突然根本无法防备,他手伸进她上衣,沉默至极,他先揉她右胸,再是左,接着就两个挤在一起揉,揉出乳汁般狠重。 等他咬她乳头时,男人粗壮的双臂已压她双手压过头顶,在她低呼声中,牙齿留下痕迹,留下淋漓尽致的坏脾气与占有欲,拿性欲控诉她,暗夜中只有两人粗厚的呼吸。 她也从不百依百顺,不留情地抓伤他的皮肤,一道鲜红的狰狞的线条刻在他手臂。 夏月声音平静,只有仔细听,才听出淡淡的轻佻。 “谢冷雨,不是不碰吗?” 谢冷雨抬起脸,手臂发力,压得更紧了。 “是吗?那你的腰又在扭什么呢?” 他们目光较劲,死死地盯烂对方,不知盯了多久。 他继续低下头,咬,含,吮,舔。 她夹住双腿,憋住情不自禁的声音,挣扎无果。 她想起曾有一段文字写:性活动可以以退缩的方式进行,可以是某种仪式的一部分,也可以是从事一整天的工作、下雨天的消遣、彼此的利用,或者真正的亲密。 她想它少写了。 还有惩罚的复仇。 // 那晚,没发生更亲密的,最后谢冷雨撤回双手,凑近脸,跟她眼角贴着眼角。 与夜色融合,他表情阴森,嗓音沉到极点。 他说夏月,我的事最好别管。 再乱介绍,我他妈操死你。 22 -22- 激情后,是更长的冷与默。 昨晚他那句“操你”,那句无能的威胁,她一点不怕。 只是两人关系降到冰点。 男人不想自作多情,女人不想感情加深。 谢冷雨半夜醒了,怄到心窝疼。 前段时间不知道他在幻想什么、在期待什么,又是戒烟,又是找工作,又是想让她爱他,又是洗衣做饭的,又开屏了,再穷也要在她面前撑面子,潜意识不就是想跟她重启生活吗? 他想象未来的生活,让她一直在他脑海里奔跑。 这些想象的前提,不过是她送假肢那天他的自以为是。 他还以为…谢冷雨想到这,全身汗毛立起地发冷。 什么五个月,没必要。 早点让她走,早走早不被虐,他不想看见她。 自作多情。 实在笑人。 // 第二天白日,夏茵过来看他在沙发躺尸,于是给他的视线有一种没有恶意的讥笑。 她坐矮凳上阴阳他。 “怎么白天不上班啊?” “没找到。” “那不找工作了?” 他停了一声。 “管我。” 她抬起脚尖,又放下:“瘸子,也就我还在管你。” 话完,她意识到这句话有些过线了,她看过去,见他没什么表情,心才悬下来。他们互为浮萍,游荡人世,看似自由实则不堪一击,抑郁缠身。这些年他们只是精神依靠,纯得不能掺喜欢和欲,掺了就散了。 她不想让他误会,“等你被她弄死了,我还管你火化的时候帮你问火葬场打折不。” 回去煮饭了。她站起来,边说边往外走。 当夜,夏月不回。 九点多,谢冷雨去走廊吹冷风。他没问她在哪,她也没回,默契得减少联系。 他抽烟,烟充满肺。 不久,他从衣兜里掏出名片,翻来覆去,看了好几次。 上面的工艺与设计符合老贵妇的审美,金紫配色,线条简约。他摸到镀金字的“徐”,一撇一捺,像剪刀的两把刀口。 他拿起手机,借昏黄光线,默读那些排列整齐的数字。 然后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摁下,摁到拨号键时,他咬紧牙齿,停了四到五秒,那几秒仿佛走完了他的一生。 摁了。 “喂?” 她的声音是他印象里成熟温柔的中年嗓,他极度的羞耻也随之跳出。 他猛地挂断。 电话铃锲而不舍地响了两次他才接起,对面依然好脾气。 “这次接起,是你终于想通了,对吗?” 他掸烟灰,“你能给多少?” 她笑,“不先问我会对你做什么吗?” “不重要。” “万一是你不能接受的玩法呢?” “玩不死就行。” 她声音低下来,“要玩死了呢?” “那把钱打给我朋友账上。” 对面的先安静了半分钟,声音才不紧不慢响起。 “明天我想来你家。” // “姑妈,拜拜。” 夏月刷脸进门时,徐榭正挂断电话,侧着身,他一眼向她投来,双目温情。 “来了。” 他家装修主打奶油原木风格,清新干净中又有木质的沉稳的温暖,占地宽敞,家具简单奢贵,布局有序,偏艺术设计,一进门就有想睡觉的舒适气息。 当她坐下时,他已沏好茶递她手中。 她握住。 徐榭问她进度怎么样。 “不怎么样。”她说。 “你希望怎么样?” 夏月摇头,眉头上有轻微的愁。她只是,希望他好好对自己,希望她走后,身边有个管他的人。 徐榭:“怎么不说?” 夏月放开眉头:“他不想我介绍女朋友。” “也许,是找的女朋友不够好,”他清清淡淡地看向她,“要不,你当他女朋友?” 她反射性地:“我只是报恩,不是以身报恩。” “是呢。”他拿下她手中茶杯。 “晚上要出门。”他说。 他俊秀的上身倾近,简简单单的香浮现,散漫地,充斥她周围。 “帮我戴个隐形眼镜。” 夏月站立,他仰起脸,坐在她下方。 他拿目光捧起她,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细致入微。 她淡淡呼吸洒落。 她一手拿隐形眼镜,低下头,端详这张脸,这张上帝绝妙作品。 他近看也毫无瑕疵,还是美得直击心头。细腻毛孔,发光皮肤,澄净的气质与浅浅瞳色,这样组合,容易招人疯狂、甚至尖叫。 平静。 手没有一点抖动。 为了帮他更好戴入,夏月向他低近。 当她手指碰他脸时—— 他启唇:“痒。” 沉沉的声音响在她耳侧。 他缓缓抬高他下颌,下唇对她下唇,距离加近,又轻轻刹住。 这距离,还差几毫米,几乎是吻。 // 单薄的夜,月光照床单。 谢冷雨抱着那条瘸腿,名片皱成团在手旁。缓缓地,他紧紧抱住。 她现在在哪,在干什么。 会抽出百分之一的时间想他不。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会特别想她,想得神经痛,像被狠狠搅弄,那样的痛从身体深处,爬到心,直刺脑中。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会特别孤独。 透过窗,他望着黑压压的无尽夜空。 23 -23- 夏月平静地垂眼看他,“你要亲我?” 一下地,徐榭落低脸,哽住一声之余是淡笑。她是不是五行属土——擅长熄火。 她凉感的指头撑开他眸。隐形眼镜正放,滑入他眼眶,他眨一下,它与瞳孔重迭了,那一瞬,视线清明。 另一只眼也重复操作。 瞳孔中,她愈渐清晰。他突然发现,她已镀了一层年岁痕迹。以前特别瘦。 徐榭眼尾垂出一个清秀的弧度:“我姑妈说,她又有玩具了。” 夏月:“她跟你说这些?” 徐榭:“从小,她和我最玩得来。” “应该不是谢冷雨。”他又说,“她说是他主动求了她好久,想挣快钱充游戏皮肤。” 她心像钟摆般轻轻的晃。 声音极冷:“如果真是他,我会一辈子瞧不起他。” 徐榭慢吞吞对她一笑,笑得那么诚心诚意。 “给他找女朋友,是什么感觉?” 他笑眯眯看她,看她短暂的沉默。 徐榭:“有点难受?” 夏月:“没有。” “夏月,难受只是难受,这并不代表你爱他。”他说这话时,眼珠不含半点情绪,“也许是强迫性迷恋,把难受的感觉误当成了爱。” “是吗?” 这次她没有马上否认。 徐榭低下头,“是呢。你会爱上他吗?” 慢慢的,她看向别处,“是,我不会。” 他轻轻润了下嗓:“强迫性迷恋是一种精神病,你好好注意下。” 过了一会儿,夏月回,好。 两人出门,各去各的目的地,分开时,徐榭突然对她说。 “明年我想结婚。” // 沿夜路走,她说不出脑子是乱还是空白,什么都在想,又什么都想不出。 跟徐榭结婚,是她的理想生活,是该称心如意的选择,她说明年可以,但她心头什么浪花都没有,那么平。 电光火石间,她却想—— 谢冷雨,你现在在干什么。 她进门时,谢冷雨还没睡,正躺沙发上看足球赛,慵懒又孩子气的姿势,她莫名有一阵被灌满的感觉,眉头无意识地松了。 见她坐下,他问她要换节目不。 他语气无比的平和与温柔,似乎跟她冷战的人不是同一个。 夏月:“纪录片。” 他最讨厌看纪录片。 他却乖乖换频道,和她看起了纪录片。 这种不说一句的顺从让她不安,她看去他,他脸上淡淡的死感让她忍不住问。 “你怎么了?” 他转头看她,“没怎么啊。” 夏月:“说吧。” “没啊,你乱想什么。”他有点不耐烦。 夏月:“真不说?” “真没有,我发誓。” 他盯着她,眼睛瞪圆。 “你看你的纪录片行不?” 但那双眼睛,怎么找,她都找不回原来的稚气与清澈。 // 见那女人,是第二天中午。 她身上保养痕迹很重,但仍扛不住岁月侵蚀,皱纹,下垂,凹陷,在整张脸上随处可见,有点发腮,体型微胖,仪态很好,打扮显贵,一走一停都是从容。 他们约在咖啡厅,最安静的包厢。 “叫我徐姐就好。”她介绍自己,带着微笑。 这笑,让他感觉熟悉,脊背发凉,一种高端的恶化作最美的事物来诱惑人的笑,他不清楚这人跟徐榭有没有关系。 “谢冷雨。” “冷雨。”她拖长尾音。 谢冷雨捏紧了拳,忍住反胃和想走的冲动。 “你要多少?” “四十万。” “这么多?” 她摸着长长的香槟色甲片甲,从左到右。 “多吗?” “冷雨,你真敢要。”她皮笑肉没笑。 他吸一口长气,慢慢地坦然:“徐姐,如果你有找到满意的,就不会主动把名片给我。” 一下地,她低眼笑,“四十万,其实比我一天的收入还少。” 又抬起目光,“本来觉得你不值那么多,但听你说完,我突然觉得好像又值了。” “陪我两天。”她不再说废话,直接下要求。 “好。” 他没半点犹豫,他的犹豫早在昨晚上就被彻底杀死了。 她突然将脚贴在他右边脚踝处,慢慢,从他裤角往上滑,一点一点地滑。 边说:“那让我…验验货?” 恶心。 令他恶心。 恶心如洪,正重溃堤坝。面前的人以高位的姿态玩弄他、施威他,将他的自尊心踩在脚下蹂躏,根本没有把他当人看,甚至在拿他的痛苦在幸灾乐祸。 谢冷雨喉咙里苦苦的咖啡味蔓延。 他眼睛微呆,没有神了,那股怼天怼地的少爷脾气也使不出来了,这是他自己找上门的。自己找的罪。 他挽起左腿裤子,有些哽咽,对她说,“好。” 她兴奋地笑,坐到他身侧,右手摸上他左大腿膝盖处。 她凑到他耳侧,轻轻地:“冷雨,做得好,不止四十万。” 他颤了颤身体,很快恢复。 “只要四十万。” 她的手越来越紧地包住那丑陋的膝盖,半闭上眼,享受他破碎的气息。 “这里不方便,周末找个地方,我们好好验。” // 徐姐开车送他回去,他有把柄,所以不再像以前那样能果断拒绝。 他下车,道别,扯扯僵硬的嘴角。 车开走了。 他转身,本不该此时此地出现的人现在正在他身后,以一种锋利的目光。 夏月:“她是谁?” 24 -24- “她是谁?” 夏月的声音比她的脚步先出一步。 这算偶然。一些工作文件早上起晚时以致忘带,中午来取,取完下楼,她不禁一眼看到他从一个女人的豪车下来。 远方亲戚。他这样说。路上碰到了。 他们对视,眼神对应,表面是单纯的看,其实是在暗斗。 真的?真的。 两个来回夏月才放下目光,紧拿文件绕过他。 “晚上,我想吃青菜。”她说。 “凭什么?”他声音低低的。 “什么?” “你凭什么觉得你的要求我都会满足?”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时特想顶嘴。 夏月缓停步伐,低叹一声。 “抱歉,我没有。那不吃了。”然后拔腿而走。 后来她晚上回来,两人死静,饭点的饭桌上摆了盘青菜,但她的筷子一点都没去碰。两人洗漱完,依旧死静,他“喂”了几下,但她一声不吭。 入睡前,他们躺在床上,双双闭嘴的沉默显得空气异常窒息。 窗外,风声轻呼,她拉了一下被子。 谢冷雨开口了:“还生气呢?” 她愣一声:“没有。” 依然背对他。她觉得自己只是不想说话。 她生气起来就是不想说话。她这习惯,他最了解。 看了五分钟天花板后,突然地,谢冷雨坐起身。 他分开她双腿,手直往腿间,对着那鼓起的阴包,隔一层薄薄内裤,整个右手掌慢慢盖下。 男性低低的欲欲的声音传来,细绒绒的,像一根羽毛在挠。 “怎么样才能消气?” 她猛地吞咽:“谢冷雨。” 谢冷雨盯着她:“像以前那样?” // 黑色内裤卷成项圈般,扔在高跟鞋不远。 夜色幽暗,房间幽暗。 她半跪在床,捏住睡衣不往下掉。 他头躺在她双腿间轻夹,仰颌,反手按住她臀,先舌面抵着整个粉阴从上至下地分开式舔舐,再舌尖抵着阴蒂,打圈,吸吻,吸肉的声音啧啧咂咂,像狗狗喝水般,不紧不慢。 后来就快了,狗渴般厚舌粗莽地紧贴她人字阴蒂位置加速地舔,舌尖用力,甚至卷起阴蒂弹筝般拨舔,又有力量,又细致。 麻麻的电流贯穿她全身,她禁不住双腿软得快坐他脸上,垂着头,发丝拂过他脸,她几乎轻盈地飞起。 下面,微黏的水汩汩,她放出呻吟。 他口活跟以前一样好,这种降尊利他的事,他只肯给她一个人做。 性,不能让人变优雅,却让人变快活。 无意识中爽得要死。 在她快喷时,他停住撤离,看她因情欲而变红的眼角,一改往日清冷,变得可爱性感。 他心跳加速地抱住她,砰,砰,胯间撑大。他额头挨她脖间,左手摩擦她阴蒂,狠狠地,帮她更快达到顶点,一边哑着声地唤她姐姐,姐姐。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 直到感受她双腿剧烈地发抖,流水声窸窸窣窣,他腿上被喷上湿意,他才完全地抽出手,声音消停。 她瘫在他怀里,不成句地大口呼吸,半眯着看他抽纸给她认真地擦净。 “消气了没?”他凑到她耳侧,压声。 谢冷雨去了卫生间。 她听着水流之下偶尔无法掩盖的男性粗喘,有一点轻微的恐慌。 这些年,她思维里男人都是过客,她不会为其起多大的情绪,不乖、不改就换下一个,没人值得她情绪波动。难以想象,一台机器长了血肉。 她闭上眼,渐渐,心境又平了。 换床单,双双躺下,双双阖眼,静谧延伸,静谧被打破。 谢冷雨:钱给你后,你准备去哪? 夏月:怎么谈这个? 随便聊聊。 就在这儿,不去哪。 会跟别人结婚不? 会。 …… 真不做?你包了我五十万。 不想做。跟你做,最后还不是我伺候你。 …… 夏月,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 我不会回来的。 // “周末来你家验。” 徐洁荷发完信息,哼歌,翻起私密相册。 谁或多或少有点不为人知的癖好,像高跟鞋兴奋症、玷污癖、幼稚病、咬人癖、泪觉性癖——对感伤流泪或哽咽会兴奋,沉睡性嗜好——迷恋看对方沉睡,受虐癖等。 她呢,慕残。 她是慕残癖中的D,同性恋一样,无根无据,这种特殊的性取向是天生的。 小时玩洋娃娃,她便喜欢掰下娃娃的四肢,单纯觉得娃娃缺胳膊少腿的样子更可爱。 后来上学,她看到路上的残疾人会忍不住多看,极度地关注残疾人很多年。 慕残到达性的阶段,是她翻阅一本写战争的书,配图了一些截肢的插画。她却越看越兴奋,上面截得越多,她下体越有反应,也是第一次学会用手。 好奇又抗拒,这种心态折磨了她三十多年,令她爱不了正常男性,直到几年前才接触几个缺钱的残障人士。 尤其是外表优越的残疾人,她更有性冲动。 所以,遇到谢冷雨的第一面,一瞬间的,她脑子不受控地剧烈发热。 下体的反应太厉害,她咬着唇,去厕所用小道具才解决了生理需求。 她好喜欢他的美,好喜欢他的残破。 要是再少一条腿,那就更好了。她想。 // 周五晚上,夏敏慧被谢冷雨单独叫出门,她疑惑跟在他身后,不知他要干什么。 两人在一片荒野前停住,她终于正眼看他时,他开始抽烟。 夏敏慧忍不住地:“我姐说你不是戒烟了吗?” 他抖烟:“谁说我戒了,没戒。” 慢慢,夏敏慧越抬起头,声音越低。 “那你找我什么事?” 25 -25- 荒野坡,枯荣交替,天色在趋暗,几只鸟在半空中转身,电线正对下一片狗尾草褪着颜色低头。 两个背影,一高一矮,高的男人远望,矮的女人看地。 男人重心朝右歪,右手臂垂下,纤瘦指尖夹的烟烧到一半,火星点点。 冷气涌来,野草轻轻颤抖。 “明后天,你带夏月出去玩,钱我报销。” 夏敏慧不解:“为什么?” 他看过来,轻地一眼。“可以不说吗?” 她接不了话地沉默。 谢冷雨:“你随便玩,不用担心钱。” 他停一下,接着语调和语意都加重了。 “反正,你绝对不要让她回来。” “绝对不要。” 夏敏慧手抖了下,抬眼,去看他凝重的脸。她感到一阵复杂情绪,自上次摊开后,她已很好地栓住心,他只适合纸上、梦中,不适合现实,理性才令她再次面对他时多了淡定。 而且,她知道,他们并不是亲姐弟。 昨晚她没睡,那些声音,咳,贴着墙能听到。 重组家庭? 还是只因年龄而姐弟相称? 她并不清楚他们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是怎么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如果成全他能让自己早对他死心,她是乐意的。 谢冷雨:“行吗?” 夏敏慧低头温婉地一笑:“免费玩,当然行的。” 又问:“一天吗?” 谢冷雨:“两天,麻烦你带她去远点的,一定要过夜。” 夏敏慧慢慢地:“好,我回去看看去哪。” 她张了张嘴,还是闭上了,还是算了。 渐渐,荒野的空气中流动起一种欲说还休的沉默。野草叶片上,冷气波动。 “一定不要让她回来。” 回去前,谢冷雨着重对她说。 一开始,夏月拒绝了夏敏慧,她一直说找不到人陪,过夜害怕。 过夜? 不想。 她一直沉默。直到夏敏慧说想和她细谈谢冷雨,说她姐夏茵和他的事。 夏茵,说实在,这人不能让她放心地把谢冷雨交给她,但他们间的曲曲弯弯的确勾起她一点波澜。 她承认,有点好奇谢冷雨跟她的过去。 “好,我陪你过夜。”她说。 挂断夏敏慧电话,已十二点,夏月看他已闭眼入睡,她也上床,心想明天如何跟他撒谎保密。 她不想让他知道自己跟夏敏慧还有联系。 怕他误会。 怕? 她吐出这个词,觉得惶然,觉得新鲜。她一生从没怕过什么,不怕得罪人,也不怕会不会给人留下坏印象。这才是她。 怕? 这是一个很不好的预兆。 因为这可能意味着将被征服。 那管他误不误会。夏月入睡。她不要被任何人征服。 // 周六早上,包子香徐徐,玻璃窗上滚动着雨。窗外,伞跟伞簇拥。 夏月收整好,平静地看着。 谢冷雨:“去哪?” “跟夏敏慧去玩。” 他接着:“晚上回来吗?” 她看了他一会儿,说:“不回。” 那是开车距离叁个小时的异地山水风景区,她们坐火车,再打出租到旅馆,双人床,她们先放行李。 逛山游水,开始还有意思,渐渐随着机能损失失去兴趣。唯一有兴趣的,是她观察夏敏慧这一天的状态——心不在焉。 下午回房,夏敏慧躺入床,终于放松地长呼一口气。 气呼到一半—— 夏月:“你根本不想出来玩。” 她下意识地:“没有啊。” 反驳但不立即解释,是因大脑没来得及编好像样的理由。眨眼频次高,说明内心不稳,表情与语言也不同步,先说没有再摇的头。她认真观察她的微表情。 夏月紧盯她。 “你有事瞒我?” 突然地,她想起早上她察觉到的不对劲。 他第二句不是问“去哪玩”,“为什么是跟夏敏慧”,而是更关心她“晚上回不回来”。 一个人会问为什么,是因为他有不想让她做的事。 “谢冷雨让你带我出来的?” “…不是他。” 她向来极度敏锐,能精确分辨出对方的停顿是纠结还是为了撒谎。 夏敏慧话刚落,夏月一个起身,拎包就走。 她赶紧跑去门前拦住。 夏敏慧:“你不能回去。” 夏月抱臂盯向她:“为什么不能?” 夏敏慧:“我真的怕黑,你走了,我一个人不敢入睡。” 夏月:“让开。” 夏敏慧一下着急地更贴紧门板:“是谢冷雨。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心肠不坏,可能就想让我带你出去玩,透透气。” 夏月心里冷笑:“透气的话会怕我晚上回去?” 夏敏慧死死压着门:“反正不能回去。” 她承诺别人的话向来一定做到。 夏月整张脸完全变了脸色,冷极了,她先拨打谢冷雨的电话,没接,再打,还是没接,一直打了十几个。 她放下电话,朝她走近:“夏敏慧。” 一步、一步,夏月看着夏敏慧被她的气场压到缩紧身体。谢冷雨究竟在搞什么?她越想,目光越凌厉。 夏敏慧紧紧握住门把,喉咙发涩。 夏月:“我最后说一次,让…” 一瞬间,谁知一阵说不清的混沌感觉在上头,她控制不住地困倦乏力,渐渐地,意识模糊。 她的目光猛地投向她进门前给她倒的一杯水。 这种药她不可能有,而谢冷雨在酒吧混,他有渠道。 夏月想完,身体已彻底瘫在地上,眼皮还在挣扎地睁开,又失控地下落。她多次地睁开,又多次阖上,睁开,阖上,她咬着唇,直到不甘地完全闭上。 这一下,她的身体彻底不动了。 // “开门。” 徐洁荷理了理头发,手指骨轻柔地敲在门上。 慢慢地,门从一个小缝拉开,谢冷雨背光出现。 他的背后,是他按她吩咐已收拾好的沙发。 26 -26- 开始吧。 不急。 天色已肉眼见黑,客厅没开灯,他们在门的内外两侧,在幽暗的阴影中。突然间,湿气钻皮肤。 电视声忽重忽轻。她进了门,一翘腿,将沙发坐得凹陷。 见他坐下,她才正视前方。她比他更淡定,看着电视,说起剧的八卦。 说着,说着,手便渐渐放他左腿上。 在这贫苦的小小区域,藏污纳垢,一切道德文明的准则被弄得模糊。 谢冷雨眼神痴呆,看着这双皱纹丛生的手。他闭上眼,把这身体交给慕残和冰冷的一双手。 徐洁荷突然发问:“为什么需要钱?” 他说隐私。 她笑笑,没再追问,因为她只是无聊随口一问。 “穿裤子做,我会不满意的。”接着,她笑眯眯地这样说。 褪去裤子,命令下被露出自己最不愿露出的一面,扇他几百个耳光,扇得他要死不活都没这么屈辱刺痛。他强忍住从胃里快呕出来的恶心,将外裤一节一节脱在地上,只剩四角裤。 他看过去,那半条瘸腿也是他瘸了的自尊心。 徐洁荷满意了。她把手伸到她下面,仅是看了几下,就湿透了。她放低声问他,十万,舔这儿,我一次性付清。 他完全的沉默。他不是狗。 “谢冷雨,主动权是在我这儿。” 她沉着脸,对他释压。 “不乐意,我现在走?” 于是他们都陷入沉默,无声争斗,无硝烟的战争。他们在比谁更需要谁,谁更离不开谁。 她败了,此刻欲望冲头,理智欲坠,要在电话里还能克制,但见了真人这种残缺实在有魅力,这种魅力过于稀有。 她也擅长温水煮青蛙。 “好了好了,是我过分了。”她柔下脸,婉转一笑。 徐洁荷拿出手机,直接给他转了10万。她说5万是道歉费,另外5万呢… “在我面前自慰可以吧?” “…可以。”他迟了一会儿。 慢慢,谢冷雨将手指伸到裤边,慢慢地扯下。 突然地—— “等等。” 她手撑着脸,身子前倾,接着用脚尖点点地,鞋上宝石闪烁。 “跪下来。” // 他不知道,他此刻脆弱而伪强的破碎感表情简直绝美,她耐心地品着、吃着。 谢冷雨单腿跪在她面前,挺直身,残腿抵地。四角裤没脱,那东西已露在空气中,他握着,一直硬不起来。 徐洁荷笑着:“硬不了?我帮你?” 谢冷雨垂着眼:“不用。” 他说服自己,把这当做性娱乐,将践踏本质换成互取所需就没那么难以忍受。反正他毫无指望的人生就只有两个字:忍受。 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沦落到要骗自己忍受,毕竟前半生只有享受。 他只是想把欠的还给她,然后各走各的。 她欠了他什么呢? 不知道。 他只是经常觉得对她有一种亏欠感,莫名的,看她过不好会觉得欠她一份幸福,是自己没能力,所以给她花钱。若看她过得好又会觉得欠她一个配得上她的男人,是自己没能力,所以给她花钱。 找罪受。 真想摆脱。 她嫌弃他前他就为了她而嫌弃自己,这种感觉,他居然依依不舍。 三十万,还差三十万他就能摆脱她们了,然后离开这地方,他再也不想回来了,他想家了,他要回宁北,那里下雨少。 还是没硬,五分钟过去了。 抬起头,谢冷雨的目光随意地朝向窗外。 再猛然地,瞳孔放大。 // 夏月正从窗口盯向他地跑来。 嘴上都是血,脸颊也留着干涸血迹。 她狠狠咬痛手腕,咬得鲜血流才勉强用痛觉抵住眩晕,她一边咬一边站起来,夏敏慧被她疯了般的意志力吓到了,一时忘了阻拦,她才推门而出。 路边拦车,上车一困就咬手臂,一路下来手臂大大小小的冒血的牙印。 司机吓坏了,差点把她带精神病院,是她一直坚持说要回家,不带她回家就跳车。司机问她不痛吗?她只是摇头。她根本不怕痛和流血,相比以前最痛最流血的时候,不过小巫见大巫。 那种预感,那是她跟谢冷雨相处多年的默契所生出的预感,太强烈了,她压都压不住,一压,反而更猛烈地提醒她:要是不回去,你一定后悔一辈子。 她全程一直捏拳,预感越来越不妙。 因为谢冷雨总是感情用事,总是犯蠢,就像大学那次下雪天一样,差点为她丢了命,她真是恨透了他这种把力气用错地方的蠢劲,碰学习碰事业不好,非去碰感情,碰的还是她这种人。 好在药效短,过了药劲儿后越来越清醒。 下车给钱,等她飞跑上楼,透过窗看见他们简直气到血液倒流。他那是什么姿势,什么目光,而那老女人又是什么表情,什么神态。她打开门,擦血纸全部扔在地上。 他艰难地撑着沙发站起,慌慌张张,一手赶紧扯起裤子。 “夏月!” “你出去!” 她只是看向徐洁荷,“请出去。” 徐洁荷收住笑,对这个不速之客沉默。 夏月:“我让你出去。” 小小女孩哪来的威慑力。徐洁荷继续沉默,直到她说要我报警是吗,她才站起来缓缓往外走。 “好,你们先谈。” 门关上,闭门的声音直至完全听不到了她才开口。 “你跟她在干什么?” “你怎么回来了?” 他去抓她的手,微颤的。 而她重重甩开他的手。 // “告诉我,你在干什么?” 她对视他,语气平平淡淡。 但那充血的目光,是冰,是剑,是鹰爪,从没这么凶狠冷漠过。 27 -27- 沉默如鱼鳞般包裹他,他坐回沙发,屋内没暖气,冻得青紫的双腿套进裤子才回温些。 他在僵冷中听她问。 “一次多少钱?” “……” “问你呢。” “别问了行不行。” 不知怎地,她脑海一下跳出徐榭说的。 “为了打游戏?” 他本垂着的头一下抬起,看了她一会儿,玩世不恭地勾起嘴角。 “是啊,就是为了游戏。” 站起时,他差点摔倒,等身体终于不颤抖了才瘸过去,拿过墙边拐杖头也不回地进卧室。 卧室门,砰,重重阖上。 // 夏月洗净脸,小心地贴创可贴,密密麻麻,痛感才略微有刺刺的滋味了。她半耷着眼皮,没人知道此时她在想什么。 她进卧室时,房间阴暗,他正坐在床上放空地望。 她走过去,坐在床边。声音轻得不能再轻。 “为了那四十万?” 他不发一声。 她音调上扬:“那岂不是得做好几年?” 他猛地转头看她,说些违心话:“对啊,能赚钱又能艹人,男人的梦。” 一瞬间,夏月整个人全变了。 失去清冷,平静,在情绪面前被情绪控制得误以为还很理智。脸上是她都没意识到的面无表情的暴怒。 连海平面都开始激荡了,因为深处早已剧烈起伏。 “为什么要去做这种?” “关你屁事。” “我问你为什么要去。” “跟你有区别吗?” “你知道这是什么性质吗?!” 什么性质?她什么意思他不懂吗? “夏月!你现在还得靠我养你跟你妈呢!你嫌弃我又怎么样!” 她一下出手掐住他脖子,用力地,虎口收紧,将他重重按在床头上。 眼神是无比的阴翳。“我让你做这种事了吗?” 他就是觉得他有病,平时夏月冷冷清清,高雅至上,但一到发狠地凶待他,他会怕,越怕,反而越兴奋。 “她妈的你不是要钱吗?我就这点本事,你以为我能给你多少?” “我他妈不要你的钱!我有的是…” 她的理智还好控制她没有说完,渐渐地,她平静下来,收住话,感受掌心是他坚硬的喉结在不安滚动,她抬颌,但他的脸上还维持着拒人千里的傲慢。 夏月收低下颌:“我不要这种钱。” 谢冷雨:“你来这儿不就是为了钱吗?!你管它怎么来的!” “谢冷雨。”她更加收紧他的脖子,“我管定了。” 他的脸已被她掐得胀红,他比她壮、比她高,本有力量反抗她,但他全身心都在臣服,连一只手都没想过推开。鼻子有些酸胀,他有点透不过气。 他听她接着说。 “以后这种念头给我打消。” 她撤回了她的手,他在回氧,身体一动不动,他是那么的不甘心,想从这段关系中拿回主权。 “夏月,是我在养你。” 他从来都没能威胁住她,她永远自由。 “谢冷雨,有的是人养我。” // 夏月出门了,散散步。 徐洁荷没走,在公园湖边停留,见她过来叫停了她一声。 “美女,是我。” 夏月停住,先上下打量。她穿得不厚,冬裙毛衣加一条打底袜,脸上有科技痕迹,脸颊肿得不自然。 夏月:“怎么称呼?” “徐姐。” 夏月笑笑:“抱歉,没血缘关系的,我不怎么习惯叫姐。” 徐洁荷觉得她过于露锋芒了,不够圆滑处事。 “我叫徐洁荷。” “我叫夏月。” 徐洁荷眼睛轻轻一眯,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但她没能想起哪个场合听过。 夏月:“我有认识的,比他帅脾气还好的男的,有很多。” 徐洁荷:“他是你男朋友?” 夏月停了一下:“他是我要还的人情。” 徐洁荷:“哦。” 夏月:“徐姐,他少了一条腿。” 徐洁荷抽起烟,笑着,目光中没有半点怜悯:“他要是再少一条腿,会更美。” // 两人不欢而散,夏月继续散步。 没有规定地走,漫游,她的思绪也乱游。 想起一些过去。 喂,干嘛。 他那眼神意思是,小爷金枝玉叶的身体,岂是你能碰的? 她手一摊,行,我不碰。 隔了一会儿,谢冷雨缩头缩脑地挨过来,说话支支吾吾,谁叫你是我姐,碰一下也不是不行。 想起谢冷雨被大雨淋得发烧,昏昏沉沉的样子,他等她等太久了,浑身狼狈。 她看到他双手气得青筋暴起,张了张嘴又闭上,似乎是想凶狠地质问她和徐榭去了哪。 她没管,只是沉默行走。 后面她转身,看他在后面咬牙切齿,表情阴沉恶劣,似乎想骂她、吼她,一把把她扛起来扔河里头。 他凶煞着脸跑到她跟前。 她当时一切都很平淡。 他就吞吞吐吐地说不出话来了,眼睛就委屈地耷下来。 好半天开了口,却是一句可怜巴巴的。 “喂,你刚刚为什么不理我?” 她一下好笑起来。笑之余,却突然来了一阵浅浅的惆怅。 她的到来,是不是错了? 她本意是让他振作,好好生活,好好养自己。 可偏偏,事情却走到了最糟糕的样子。她错了吗? // “还没睡呢?” “明天有事找我?” 徐榭轻地一笑:“能不能别这么了解我?” 28 –28– 夜色继续蔓延,无边的网笼罩。 夏月回来,推开卧室门。 他正在床上背趴着玩手机,手指刷着,她一声不响地看。 臀挺翘。这是她没注意的点。 她看了很久,他什么都没发觉。 夏月缓步过去,轻掀起男人不厚不薄的睡衣,他一下停住手指,干嘛?而她静默地只是往更高处掀,他这下完全地放下手机了,你到底要干—— 嘶——他的声音被自己硬生生夹断了。 她咬了他的背,蝴蝶骨附近,一开始咬得轻浅,只让谢冷雨皱起眉“你有病啊”地说。 他说完她就用劲儿了,咬得特深,牙印清晰,甚至含有淤青和血丝,远看上去像月牙。 谢冷雨彻底痛了,他一个用力翻身,双臂从后按倒她,也掀起她衣服狠狠咬了一口,同个位置,同个力度,但只用两颗牙齿,形如雨滴。 故意弄的形状还是只是巧合,两人都解释不清。 夏月没喊痛,性格使然,能让她喊痛的人几乎没有。 好奇妙,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咬他。 仿佛饿了要吃饭般自然的生理欲望启动。 而等他松口时,他缓慢地起身,缓慢地发现她手臂大大小小的伤口上印花般的创口贴。 一瞬的,他石化在当场,眼光慢慢湿起来,穿过她身体。 明明被咬的是后背,他却感觉胸口更有痛觉。她居然是这样回来的,为了他。 “你不是去玩了吗?” “我预感到你有事瞒我。” 谢冷雨:“不过只是预感。” 她停顿一声。 “还好有预感。” 隔了几分钟后,她听上方男人的声音哑哑地传来:我不找她了。 声音饱含自责。 他在别人面前傲成这样,对她却总有这种奇怪属性。在外是个纵情放肆的男人,在她那儿总是个如履薄冰的胆怯男孩。 他本意是让她幸福,却反倒害她生气流血留痂。这不是他想看到的。 “我不找她了,真的,我错了。” 他一手抱住她,闭上眼,另一只手轻轻握起她纤细的手腕。 “我错了。” 夏月阖上眼,什么都没说,复杂的感觉将她扯天连地地拉下去。 // 明日,咖啡厅。 偏僻角,夏月和徐榭面对面,一个丝绒拿铁,一个美式。他们坐下后先谈了些公司事务,话题随意。 后来人渐渐少了,太阳落山。 徐榭:“昨天,姑妈问我认不认识一个叫夏月的。” 他文静的状态像只是描述一下事。 夏月瞬间懂了那人是谁,也串起了昨日事情的脉络。顺时一些思绪开始拉扯,从矛盾点里生疑,徐榭嘴里说他是为了游戏,但谢冷雨透露出是为了那四十万。 “你说,他是主动求的,为了游戏皮肤?” “怎么了?” “他不是。” 徐榭轻笑了,目光变深。 “你信我,还是信他?” “信他。” 谢冷雨不是这种人,她还是坚持这一点。 徐榭笑意不变,阴柔中透出微微冷意,他对情绪的控制依旧表面和谐。 “这就是你的不爱?” “这是基于平时印象做出的判断,不是基于爱。” 她解释。 他喝了一口拿铁,那种威慑渗出来。 “是吗?” 见她并没反应,转而他又回到原样。 “可能他是向我姑妈说谎了。不过,他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夏月低下眼。 “他的事,你不用管。” 徐榭深深看她,一下拖慢了声音。 “可他的事,关系到你,不能不管。” 夏月抬起脸,她无法解释跟徐榭的关系,超过朋友,未达恋人,暧昧不清。她跟了他好几年,一直以同事或朋友身份相处,偶尔也在某个感觉上头之时,提出过想和他一起发泄欲望,但他却拒绝了。 所以,她挺搞不懂他的。 “夏月,我会一直看着你,捆着你,哪怕你心里有别人。” 这是他喝醉后曾对她说过的话。 这是他的爱情观。 如果以后真要选一个男人陪她走完世俗的结婚生子的路,她一定会选择徐榭。他多金稳重,对生活认真,拿来结婚的条件一切都好。 况且—— 他救过她一命。 不然她不会跟在他身边这么久。 只是她心里感觉空荡荡的。 一想到谢冷雨,想到跟他的过去,就会无意识的心里空出一块来。 但这样下去很不好,她跟他始终不能有结果,她不能再被他影响了。 夏月:“我们,要不要试着交往一个月?” 徐榭:“这么突然?” 夏月:“我想试着爱上你。” 徐榭反而更冷静了:“还是想借我试着摆脱他?” 夏月:“我没有。” 她在心里也这样说,她没有,她只是…只是,想换一个她看得上的人来影响她,这才是正确的选择。 徐榭优雅地摸起杯:“我可不接受,我女朋友还在别的男人家里住。” 夏月想了想:“抱歉,你说的是。” 她垂下眼:“或许,我用装缺钱的方式靠近他去报谢家的恩,恩没报好,还差点害他…这种方式一开始就错了。” 慢慢地,徐榭握住她的手:“是的。错了呢。” 夏月:“我想向他坦白,然后,早点走吧。” 徐榭温温地笑:“是的,趁错还没扩大。” 29 –29– “今晚,陪我看个电影吧。” 徐榭喝完最后一口,擦擦唇。 “哪部?” “?谋生?,新上映的悬疑电影。” 她也对此类感兴趣:“好。七点的吧。” 接着:“哪家?” 徐榭想了想,想得较久,才启唇:“蓝天国际。” 夏月查了下位置,不远,点点头。于是她起身,准备吃点附近美食当晚餐。 “等下。” 徐榭柔声说完,打开手机,不知干什么。 两人又选了附近的菌汤馆,吃不算久,聊的也只是最近日常。吃着吃着,她看徐榭又被要微信,又礼貌地回绝别人。 出门并肩行走,距离影院十几分钟。路上梧桐亭亭如盖,叶片趋黄趋红。落叶一片,行走的人一双双鞋踩过。 “夏月,说清楚了。” “有他没我。你跟他要有一丁点的联系,就永远别跟我联系。” 她看了一眼徐榭,脑海却跳出这句话。 她想,要真被谢冷雨知道了,估计又该暴跳如雷。 须臾之间,夏月甩走了这些念头。离徐榭还是一拳距离。她想她要无所谓,也不要去在意谢冷雨的想法。 本来就要散的不会再联系的关系。薄冰之下的深渊,又何必在意薄冰裂了一条缝,反正冰总是要化的,深渊仍是深渊。 可,这种类似背叛的负罪的自缚感,会在她身上一直存在呢。 为什么会存在这种感觉:明明不爱他,也不是恋人关系,为什么和别的异性相处时会有负罪感。 她感受心脏律动,那细微的感受。 那点点的、不为人知的、不能道出口的心虚。 // “瘸子!看电影。” 夏莹使劲敲门。 见他在屋内没出声,她双手作喇叭状放嘴边:“?谋生?终于上映了,你之前答应了跟我一起去看的。” 谢冷雨在沙发:“不去。” “你他妈说好了的。” “你找别的男人跟你去。今天累,不想动。” 夏茵狠吸一口烟:“行行行。” 短信铃声响起,他看了一眼。 夏茵走出四五步,一边骂他龟孙,一边翻手机查看哪个男的适合约出来。还没找到,身后一声开门响,接着是他的声音。 “我去。” 夏茵无奈转身:“你遇啥事了喊我去我去的。” “我是说,我想跟你去看电影。” “咋改性了?” 他停顿了下:“不是说风象星座的人想一出是一出吗?” 夏茵忍俊不禁,便冷笑一声,“去橙子影院吧。” 他摇头:“去蓝天国际。” “为什么?” “那有按摩椅。” “就为了这个?那个票价还贵,又远。” “不去我去。” 夏茵直吸一口冷气:“妈的瘸子,早晚我哪天一定会把你房子给烧了。” 他们六点四十五到,夏茵去买爆米花可乐,转身见他似在东张西望,她站原地,观察他的眼神往等候厅和门口一直来回地瞟。 五分钟后,她走过去。 可乐递给他:“你在找什么?” 他回神般,忙摇头:“没有。” 夏茵饶有所思地打量他发呆的双眼,。 两人提前入场,落座六排十号和十一号,影厅黑压压,人头攒动,成群结队的人陆陆续续进来,他一直看,每个人都不放过。 直到她和他入场。 那在他脑里一秒就能自动识别的身影,从来区别于别人的深刻记忆,忘不掉的债,为了她甚至可以要到死的程度,想起她能一夜一夜地买醉哭,能掏空他所有的那个女人。 她跟徐榭坐在五排七号和八号。 很好。 好极了。 // 徐榭看见他了。 他向后转头特意看向他的方向,勾起一个和善的笑脸。 夏月正向他讨论电影,头无意识地靠近些。 徐榭转回头,也靠近,头几乎挨头。 从谢冷雨的角度看,好一个情浓的暧昧场景,他几乎咬碎牙齿,心绞痛的滋味令他喉腔剧痛,持续地剧痛,夏茵跟他说什么他一点都听不到了,那个位置被酸噬着,堪比腐烂的伤口,他越是去想,烂得也就越痛彻。 痛将模糊变得清晰,将迟钝变得敏感。正因被伤着,爱和痛搅在一起,变得清晰又敏感,越爱,所以越痛,谢冷雨难以承受。 是她说的跟他没有联系。 她怎么能骗他。 他那么信她。 他明明那么认真地说过有他没我。可她就那么不把自己当回事儿吗?她就那么不想看见他吗?他究竟算什么? 影厅特别安静,慢慢的,夏茵的说话终于在他耳道里有了声音。 谢冷雨看着他们,几乎冷笑出声。 一分钟后,他假装什么都没看到,将目光放在荧幕上。 // 谢冷雨打开手机,手机屏上最新一条消息还没删除。 【七点,来蓝天国际影城,?谋生?——徐榭。】 电影开始播放。 30 po1 8 mb.co m - 30- 电影散场。 她和徐榭沿着散开的人群往中心广场走,随便走走。 他手里一杯薄荷栀子水,她一杯冰白桃。 两人走到一颗又老又大的槐树下,木椅擦干,双双坐着看中心的音乐喷泉。 “还行,电影越来越无聊了。”她评价。 “还是你自己越来越无聊了?”他回。 自体失去内聚性,她清楚,并不是电影不有趣,而是她缺失了体验电影的自体状态,表现就是无聊,无法专注,什么都不太想做。 她是学者,很清楚这个知识,但她是人类,她放弃了,任无聊在脑里徘徊。 “你爱过人吗?”他突然问。 “男人?” “还有女人?”他好笑地看她。 “不想爱。” “怕真心辜负?”看好文请到:nanbeis hu.co m “未经检验的爱不值得,过度检验的爱太功利,很累。”她将吸管轻咬,“我初中谈过一次。” “初恋?”徐榭向她倾了点身。 “他告白,我也觉得他不错,就在一起了。” 树梢作响,深秋已至,树叶摩擦的声音清晰。 他突然地:“要接吻吗?” 她垂眸,犹豫了下:“试试。” 之前他们就接过吻了,是他因为那件事在她面前第一次暴怒的时候。 接近时,他的声音如微风:“那你初吻给初恋了?” “算吧。” 徐榭抬起她下颌,轻覆贴唇,声音暗哑下来。 “可我的初吻是你。” 他唇纹淡,唇色偏粉,温温绵绵的声音从他唇间偶尔溢出,他脖子透出的香味与她的香味融合,融合的,还有他嘴里的薄荷栀子味道与她的白桃,这是一个柔情似水的吻,如水缓淌,如水静流。 和徐榭接吻,她还是只感到像陌生人的谈话。 生涩、别扭、尴尬,产生不了一点欲和深入的想法。 哎,他那么符合生物的求偶条件,可为什么就是没感觉?她可惜。 // “看什么呢?”夏茵问。 她顺着谢冷雨的目光看去。 天色很暗了,路灯雾雾的黄光铺地。 不远的木椅上,半暗半明,在树干的掩盖下,一对男女温柔地朦胧地借着夜色相吻。 夏茵看回来,对着他:“不上去分开啊?” 谢冷雨呆了很久,才极缓极缓地耸了耸肩。 “分开干嘛?” 夏茵:“嘁。” 他们不再说话,没去打扰,也没走开。直到他看他们分开了,他才走,停一步,走叁步,迈着自然到过度自然的步伐。 不多久,谢冷雨和夏茵出现在野花凋敝的绿道上。沥青路上的白线向远处延伸。 月色初露,他们一搭一搭地聊。 夏茵:“她背着你跟其他男的亲,你居然就看着?” 他慢吞吞地:“我们不是什么关系。” “没关系?不之前还屁颠颠得觉得自己能跟她成家吗?又是找工作,又是练走路的。” 他一下哽住了,过了很久,声音才闷出来。 “自以为是呗。” 他头低着,一边走,一边说。 “那男的,比我好很多。” “瘸子。”她叹息一声,“不要舍不得。” “现在比以前好很多了。” “以前怎么样?” “抱起来,塞到车里就开始亲。” 夏茵禁不住地笑,笑完便生出好奇。 “那你跟她怎么认识的?” 怎么认识?这勾起了他的回忆,丝丝串起,如蛛网地包裹他。顷刻间,他微酸的心口跟着嘴唇同频率地动着。 她在我家寄住,那会儿,我对她一见钟情,但我不承认,我本来不想跟她有联系,那会儿我讨厌我妈,连带着讨厌所有女的,你知道吗,但我跟一个厌男的女生玩得最好,她讨厌他爸,所以讨厌所有男的,那时候他顿一声,然后转回话题。刚开始,我跟她,半年我们就说过一句话,直到有天 他话还没说全——夏茵,有男人声音在背后叫她。 夏茵下意识转身一看。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也在这儿。 夏茵瞬间心蹦跳起来。那男人最近求复合,不时就找她,她没想到他能追到这儿来。 她赶紧扯着谢冷雨跑。 “快走。” “谁啊?” 他还没看到,她就一个人先跑了,边跑边说。 “就那男的。” “还爱呢?不爱你怕他干嘛?” “爱屁。” 两人跑到公交站,她才扶着膝盖喘着气骂晦气。 “车要来了。”她向远方望去,一辆胖车在视线中正越来越大。 谢冷雨:“你先回去吧。” “那我走了,”她摆摆手,“对了,明年我可能要回老家,我家里给我相亲了。” “走吧。” 谢冷雨坐另一辆公交去海边,下车。 他孤独地走在黑暗的寂静的沙滩,再往前些,海水漫过他脚面,月亮在宁静中发着光辉,白灿灿的。 在没人知道的地方,他突然长长地大喊了一句“啊”,撕心裂肺,那种声音无法言喻,像全身上下从头皮到脚尖被人剥去皮肤,再用生理盐水从头顶慢慢地倒下去,每一寸血肉都浸满了盐的声音,心碎得不行了的声音。 然后他坐在石头上吸烟,面无表情,就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月光像盐一样撒到海面。 // 夏月听见门响,门推开时她也下意识看向手表时间。十一点。 “怎么才回来?” 他背身换拖鞋:“外面散了会儿步。” 31 -31- “我去沙发睡。” 他现在做不到跟她呆在一个空间。 “怎…” 怎么了——这话她没问出口,就跟他没问出“你多久回来的”一样,只悬在心尖,再吞腹消失,理由都一样,当打算退出对方的生活,当不把对方当谜题了,就会减少对对方的疑问。 夏月:“哦。” 问号是加深关系的一管添加剂。 但他们都不想再添了。 谢冷雨看她关上门。 半夜的中海下起大雨,雨中,落叶狼狈地飘落,雨涡个个。 十一月底,他又给她打了十万,从霍清那借的,他让她别多问,就一直对她寡言少语。 白天她去上班,他大睡,晚上她到家了,他就去酒吧驻唱,一直到凌晨三四点,两人一直地错开,她醒着他睡着,或者她睡着而他醒着,分不清是谁在躲谁,重逢的激情消失殆尽,只剩一个问题在他们心中:什么时候该说再见。 夜十二点,外面夜宵热闹,月色酒吧喧哗。谢冷雨唱歌走神,霍清看得出。 等他下场,后台他就点他:“再这样扣钱了。” “好,我调整一下。” 这些天,他也知道自己状态很不好,特糟,比夏月来之前还不好。 之前他混天度日,那是一种绝望的混,他放弃自我,行走在地狱边缘,有意把自己变烂,是为了怕他老想得到她,这样一想得到的时候,就能找理由不想了:你看看你现在这样,人家愿意吗? 他能拿什么来留住她? 现在,重逢她之后,他对其他人起不了任何一点兴趣,再漂亮再活泼都没用,连人类最基本的能激发活欲的性都对他无效了。 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什么人都不想见不想碰不想说话,只想给完钱,然后离开这儿,再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打一副棺材放在客厅,哪天说不定就终于决定吞药了。 无人问津地消失,就这样。 // 日子一天一天翻页过去。 十二月最后一天,她上班前把他叫醒,让他晚上休息。 “休息干嘛?” “春花湖有跨年烟花。” 他被子捂头,“到时候再说。” 寒冬,闹市,成对的人群,如浪的声音。 花灯组出一个隧道,一闪而过的荧光棒,嚼冰糖葫芦的小孩,还有成千上万种声音浮到半空,稍不留神,就会与冷风撞个满怀,太多人了,他们在月色下与别人肩碰肩地走,下了坡不远就是湖,他们看一个个孔明灯载着愿望远离湖心。 “给你。”他从兜里拿出一个暖宝宝。 她慢吞吞接过,附近有女孩声音模糊地传来,“哇,花!宝宝你真好,最爱你了”。 愣了一下,她是个做不出大方亲密的人,觉得别扭,对比之下,她只是说了一声谢谢,像双方刚认识一样的疏离。 这令他觉得他又在自我感动了。 人越来越多了。 他们被挤得臂贴臂,隔着厚厚衣服,她仍能感觉到一种温暖的别样触感传过来。她默念了一声他的名字。 谢冷雨:“记得大二那年我们一起跨年不?” 她说记得。 哪怕跨年,宁北也是全城禁烟花的。他问她想看不,她随口一说想,从不信人的承诺,没想到他却偷偷从外地买来家里放。特亮特大,一炸开,你会惊讶为什么细碎的光点汇成的图案会美得这么惊人,后来当然被谢志高骂了,花了钱压消息才没让他进局子。 冒着危险也要做,他为什么要这么爱她,难道不知道爱是一种弱点吗? 真傻。 “谢冷雨…”她看向他。 “嗯?” 人群的声音整整齐齐,倒数开始了。 十、九、八、七。 谢冷雨:“叫我干嘛?” 六、五、四。 谢冷雨:“说话啊。” 三。 二。 一。 夏月说话了,说完,她去看烟花。 他根本听不见一点她的声音,她的话被烟花声淹没,被人群的欢呼淹没,他眼中人群模糊只剩她清晰,他辨出了她嘴型,六个字,但是是什么呢,他辨不出了。 烟花持续了10分钟,她看烟花,他看着她,直到结束。 谢冷雨:“你刚刚说什么呢?” 夏月:“没有,我没说话。” 谢冷雨:“难道我看错了?” 夏月:“应该是。” 算了,他无所谓,反正他们的关系只能维持两个月。 往回走的路上,她有一个电话响,但来电时她下意识看了他一眼。 他敏感地认出:“徐榭打来的?” 她没能及时骗他,因为他的话更快。 “接吧。”不再阴阳怪气,很寻常的语气。 这使她一点都不想接了。她挂断,回了句消息:抱歉,等会儿回。 夏月:“为什么说是徐榭?” 谢冷雨:“行了,那就是我猜错了。” 夏月垂眼,以前他可是会一直质问到确认不是徐榭为止。谢冷雨爱她,她很清楚,所以她从来不会想,要是哪天他一点也不爱她了。她强迫自己不要去想。 谢冷雨没跟她拉开距离,但这一路上他都没说话。 这种沉默让她有莫名其妙的心慌,在没人之处,她偷偷地轻轻地挽住他胳膊。 谁知道刚碰他,他直接把她抱怀里,他还是不说话,只是很用力地抱住。 她的心一下就不慌了。 谢冷雨:“夏月,你喜欢我不?” 他声音是那种淡淡的平静,若无其事的口吻。 夏月无法回答。 像陷入某种感觉里无法自拔,是香烟、毒素、酒精、麻醉剂一类的化身,可你又明知道这种感觉是错的,是不该开始也不能再继续的感觉,却总是被拽着往下沉、往下沉。 就像芭蕾舞者喜欢蜈蚣,修女喜欢恶魔,就像园丁喜欢一朵腐烂的玫瑰,月亮喜欢上篝火的炙热。 不该啊,她应该喜欢徐榭这一类人。* 夏月:“不喜欢。” // 他悬着的心终于死心地坠下。 那就好。他在心里说。 *喜欢上一个不对的人,一个看不到有结果的人,回避型爱情就是:我喜欢上你了,所以我要远离你了。 *“应该”:不想做却不得不做。 32 -32- 跨年一过,第二天早他就去找徐洁荷,为了借钱。 霍清那借得够多了,借太多他会周转不过。 身边熟人有钱又愿意借的少之又少,银行评估过他,不借,他也尝试过网络借贷平台,能借的数额太少,多的又借不出,平台不信他有偿还能力。 找徐洁荷,不是为了继续上次的交易,只是想瞎猫万一碰上死耗子,到时分期还,利息高点他也能接受。 到她家别墅门前,他一边想还没以前我家大,一边又想自己在沉浸些什么,只能拿过去的来炫耀不是更可悲吗? 她让保姆领他去待客室先坐儿会,工作还没弄完。 一直等了两个小时,茶全冷了,他差点睡着,直到门的响动将他从梦里拉回。 光脚不怕穿鞋的,她当然清楚他敢来的理由。这点,她挺欣赏,因她也是个为了所得而敢于尝试的人。 “分期还?还不起怎么办?” “你把酒吧的收益都给你,我不会跑。” 她抿着茶,茶盖轻掀,慢慢地说:“人说的话我从来不信,要么拿东西抵押,要么就滚。” “你要什么?” 她一下静止了,一分后才放下茶,目光似有似无地瞟着他的右腿。 “如果你的右小腿也没了,按中海的七级伤残赔付标准才70万,十级好像也才一百来万。” 他似乎能感觉到她毛骨悚然的话里有话。 “你到底要什么?” 徐洁荷抬起头,面对他轻轻笑了笑:“好,借你,二十万是吧,利息到时三十万还我,五年以内,同意了就拿身份证抵押吧。” “只要身份证?” “暂时只要身份证。” “那以后要什么?” 她意味深长地眯了眯眼。 “以后的事,以后说吧,反正你现在也没什么我看得上的。” “那我回去拿。” 当天下午,她拿过他的身份证,同时,他手机传入二十万入账的消息。 徐洁荷:“谢冷雨,最好不要让我不开心。” 她突然轻描淡写地对他说。 // 靠电商收益,工资,加上朋友打理的基金收入,这个月除去成本纯赚十万多。夏月转出五千给朋友。 她看卡里的数字,有些感慨。 小时候用的纸币,花一块钱都舍不得,相比现在单纯的数字变小,给现钱会放大了失去的感觉,才克制了自己的支出。 去谢冷雨家的路上,她一路看着落叶行走。 其实跟徐榭接吻当天她就该跟谢冷雨说清,然后给钱报完恩走人的。 她在拖什么呢? 说来,她读书那会儿住进谢家,真算上辈子修来的福,不然她还在穷沟沟里不能翻身。谢家对她仁至礼尽,可以说,没有谢家就无法成就现在的她,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她会取出自己的50万还谢家。 可是,那种感觉怎么回事? 以前谢冷雨为了她做了什么事,她只会觉得关我屁事,自己要做。 现在,他做一碟小炒菜,她竟也会因这点小事触动。 她多讨厌不求上进、玩忽职守的男人,可“那种感觉”让人渐渐宽容起来,标准开始因人而异。他不坏,只是暂时还没变好。她病了吗? 遭了,是冬天容易发烧吗? 她在烟花爆炸之际脱口而出地对他说“我好像喜欢你”,可下一秒她就觉得自己吃错了药。她真的喜欢他吗? 是喜欢所有的他,还是只是烟花氛围促涨她情愫下的他,还是她在念旧情怀下被放大了魅力的那一刻的他,她把感情越分析得头头是道,越细节,反而越看不清了。 到家前她才确定好,应该是后两种。 // 谢冷雨在卫生间算钱。 他已经给了她20万,加上徐洁荷的30万,整整50万,齐了。还差她20万没给,今晚就给吧。 “你妈现在怎么样了?”桌上,他问起她。 夏月缓慢地抬眼,“挺好的。” 她怕他问得太详细她说不出,赶紧说起别的。 “过年放假,我们要不要去周边玩一下?” 他迟钝了很久:“到时候在说。” “那我明天买点香肠放冰箱。” 他又是迟钝:“好。” 夏月见他不再关心她妈的事了,她暗松一口气,捻菜放入口中。 “那个,我有事跟你说。”他把头稍稍垂低。 他话太轻了,她后知后觉地反应。 夏月:“我刚在想,中海有个古镇可以去看看,还有个渔村有特别好看的晚霞,我们一起去吧,噢,你好像说你有事说?说什么?” 我们一起。他被这普普通通的四个字深深吸引。 谢冷雨:“我突然忘了。” 夏月:“忘了?” 谢冷雨继续吃饭:“我想起来了再说。” 不是,你不是想让她早点走吗?不是都打算好了吗?怎么就反悔了?之前的难受还不够还想再来一次是吧?说完他就狠狠谴责自己。 能怎么样,他对自己的善变无能为力。 33 -33- 一月,时间按天流逝。 白天他起特别早,弄好早餐,就去看兼职,晚上更加卖命,接下推酒的活,几乎每晚过度饮酒,令他一时分不清自己是靠酒来赚钱还债,还是在靠酒来麻痹。 一月二十号,那晚是酗酒最严重的一次,刚好又肠胃炎,他整个人上吐下泻、浑身虚汗,一躺就吐,只能在厕所一直半蹲着,扶着墙双眼发黑地一直吐一直吐,辛辣的夜食和酒从胃里烧过喉咙呛出口。 他看着镜中毫无血色的自己,笑了笑,居然还喜欢上了这种濒死感。 浪费生命的滋味,真爽。 一月底,他又给她十万。 她一言不发地收下。 今晚他也准备休息一天,怕到时钱还没赚够,医药费就花出去了。 他们坐沙发,电视声中度响,什么内容他们也只是大略地看,看到一个点会一个默契地对视。 “不觉得她太过分了吗?”她脸朝他说。 谢冷雨轻飘飘地回:“还好吧。只是让她男朋友每晚给她带一束花,感情里不就是要容许对方百分百的任性吗?” “这太不讲理了。”她摇摇头,“我不能理解,一个月带一次才合理。” “不讲理。”他看向她,“所以这才是爱啊。” 夏月:“你的想法好奇怪。” 谢冷雨静了一会儿:“嗯。就当我奇怪吧。” // 入夜了,谢冷雨已睡着,夏月还没,她在客厅茶几上勾写,几张白纸上写着她对过年放假旅游规划的草图。 在写途中,一个电话打断她,不停的响。她走出门,停栏杆边,接起徐榭电话。 他的声音细细柔柔的。 “还要待多久?” “再等等。” “上周你也这么说的。”他的语气没变,但下一句就变了。 “亲完不认人,这是耍流氓。”微微笑意。 她能听出他玩笑背后真正的话义,以及笑意下掩盖的杀意。 夏月垂低头,目光空空的:“我会的…” 他不拐弯抹角了:“再不离开,夏月,我不想暴露另一面。” “春节过完。” “就除夕当天。” 她沉默。 “你不会真爱上他了吧?” “没有。” “那就除夕。” “徐…” 他立刻打断她:“你活在现实,不是活在梦里。他能给你什么?他什么都给不了。” 听她很久没出声,他又说,这次语调轻些了:“你自己想清楚。” 徐榭先挂电话,他抬头看卧室墙上这幅炒到价值五百多万的古画,上扬起嘴角。 谢冷雨,垃圾而已。 夏月回屋了,轻轻关门。她望着茶几上写满字的纸,她走过去,缓缓蹲下。她把侧脸贴在这些纸上,侧边头发挡住了全部脸颊。 没有人能看到头发下她的表情。 心不好受,情绪波动,对她来说,都是不成熟的表现,被空气看到也会无地自容。 像很小很小的时候,就算是一个人,哭也要躲进被子里藏住脸才开始哭,才哭得下去。 过了一段时间,她闭着眼,将这些纸重重地全部撕掉,扔进垃圾桶。 // 二月八号,除夕。 一切都不约而同地热闹起来了。 晚上,他们在墙边吻了起来。(这段后面要精修一下) 他们忘记所有过往,忘记所有拘束,忘记对不对,错不错,失去是非,只有身体碰身体纯粹的感受。 月色下的谢冷雨美得骇人,她出神地望着。 今晚的月亮很美,他说。 她说,很美,双眼还是没有看月亮。 梦里私奔吧,谢冷雨。她抚摸着他的脸。 …… // 谢冷雨卫生间出来,头发湿淋淋,毛巾盖头。 像发泄狠了,脸颊红,耳朵也红,身上还残留情欲气息。 她站在门口,向他伸出右手,把东西递过去。 他低头一看,两张银行卡。 他缓缓停住了擦头发的手:“什么意思?” // “里面有你的五十万。” “还有,我的五十万。”她缓缓看向他。 时间凝结了,就在他们对视的一瞬间。 叁叁:今天加班了,脑子已经爆炸,啊啊啊啊啊啊。 34 -34- 夏月其实早就想好措辞了。 你的五十万是什么,是一场善意的骗局结果出现一个意外的走向而不得不揭开真相的归还。 我的五十万是什么,是谢家长达多年的养育之恩以及你的照顾之情的金钱报答。 我为什么要开这场骗局,因为我见不得你这颓废想死的样儿,我用求助者的身份才好靠近你、帮你存钱、帮你重拾你对生活的信心,再帮你找个女朋友让你生活幸福起来,但结果却和我预想的完全相反,所以我不如现在还是直接给你钱。 她原本可以流利地就像做汇报一样说出,因为足够有理。然而当他的眼睛望进她眼里时,这些讲道理的一下全卡壳了,匪夷所思,那种欠疚感是怎么回事?她在迟疑什么? “我问你,什么意思?”他提高声音。 夏月的优越感令她低不下头,性子软不了一点,这时她才开口,声音也是没感情的。 “我妈没得病,我也不需要五十万,我知道你存不住钱,所以...” “你骗我?”他难以置信地打断她。 她淡淡地说。 “你让我说完,我不是骗你钱,你的钱我一分不会要,我还会给你五十万,是因为以前谢叔叔...” “你真的骗我。” 谢冷雨无法不打断她,他失魂落魄地摇头,双目变得无光,嘴唇泛白,整个人只剩下一具空空的尸体。 他无法接受她骗他,无法接受她这种表情这种态度,更无法接受是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这个时间这么突然地不管他死活不管他听了会不会难受地这么无所谓地讲出! 她有点绷不住了。“我说了我没有骗你钱。” 他怒吼:“但是你骗了我!” 她的情绪也不禁被他带动:“我骗了你又怎么样,我都是为了想让你过得更好!” “什么叫过得更好!有钱就过得更好吗?!以前再有钱我不照样过得没劲儿!你懂我想要什么吗?!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谢冷雨!”她喘着气,“你冷静点。” 慢慢,他久久地看着她,他终于冷静了,也冷静地吐出。 “出去。” 她哽着喉咙不动。 “我让你出去。”他冷着目光,气到了极点就是冰冷。 “你先把这两张卡收了。”她晃了晃手。 看她还这么平静,还这么漠不关己的样子,他简直气疯难受到疯,直接抽走就将那两张卡狠狠摔在地上,再瞬间用食指颤抖地指着门,唇也颤抖着地失控地对她大吼:“我让你走啊!” “大富婆!滚啊!滚行不行?!” 看到他的失智,夏月不好受的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抱歉。 她向他走近了一步。 他连忙慌张地后退,如遇恶禽猛兽,他现在不想她走近他一步,就算是同一片空气都令他窒息。他没戴假肢,一个没注意,直接摔倒在地难以站起。 夏月赶紧蹲下去扶他,却被他猛地推开。 她再去,再被推开,被推开了叁四次,终于她也忍不住了。 她完全不能理解,“谢冷雨!我只是想给你钱,有必要这样吗?” 听完这句,他几乎完全爆发,右手难以忍受地拽起她领子:“夏月!什么叫只给钱!那是我的自尊我的感情我的羞耻心我的命全都被你踩到脚下!你永远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你永远无法体会!因为你没有过!你没有心!你没穿我的鞋你怎么会知道我的路有多难走!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跟徐榭过好好的为什么要来见我!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知道你看不上我,那你就别招惹我啊!你为什么要骗我!我挣钱只给你花,我给你煮饭买菜,我什么都让着你迁就你,我爸妈都没这待遇,还不够吗?你还要我怎么样?我的感情真有这么贱吗?!你为什么不能爱我呢?你说啊!说话!” 她彻底地沉默了,她接不住这些话,像子弹一样,句句穿心。 他的爱太多了,而她的缸太小,根本盛不下。 她无法回应,只能仓皇而逃。 “卡,我就留在这儿了,密码你生日。那我走了。” 门被她关上的下几秒,就是一阵重物砸门的声音,刺耳得很。 那是他撑着身体站起,将假肢砸在门上。 “还你!滚!把这个也带着给我滚!” “永远别回来!” “走吧,走吧,就像当年那样...”他的声音哽咽地说不出话了。 终于,谢冷雨不堪重负地躺在地板上哭起来,只是没有哭声,止不住的眼泪顺着眼角不停地流进地缝。 夏月隔着门没有直接走,她隔着窗看了很久的他才打的车。 别看了,别难受,别为没结果的人停留,要学会狠心放下。 要时刻保持理性,要永远去除感情线。 损失厌恶带来的痛苦你已经有过一次了,不要再有了。 默念完,夏月低着头,快步地走了。 叁叁:要开启回忆向了,该甜了 35 -35- 车一路开,油车特有的气味在车厢被窗外风刮散,闷鼻的腻。夏月在后座,头向左,目光失焦。 心有波澜,也仅仅是波澜,水花一点点。 童年经历太深刻,以至于她对情绪的控制远大于情绪对她的控制。 谢冷雨啊。夏月缓缓闭眼。 她原是寄住在他家的陌生人,按身份、按性格、按归宿,他们的人生差异像两条泾渭分明的河流,一条波涛汹涌,一条安静如镜,环境的不同完全影响了生命的律动。 打招呼是最熟的动作——他们的关系本该是这样。 无论是贫是富,不参与、只旁观——他们的关系本该是这样。 但,为什么走到这一步了呢? 回忆如风倾野而来,不紧不慢的。好吧,那就说说这一场拿不出手的几乎要摔碎她的过去。 * 大约4岁那年,阳光温驯。 夏月不小心打碎家里一套碗具。 母亲许美荷看到后暴怒:“我都跟你说了要拿稳,你没听明白还是不长记性?!” “对不起。”尽管她惊恐且愧疚地说,许美荷已拿起墙边扫帚向她打来,伴着重重打击声,她瘦弱的脊背一股剧痛,她没忍住哭,许美荷骂她不许哭,然后骂没用,接着打,直到打到她不哭。 她的童年,回想起来只有虐打。 出门没喊人,被打,吃饭筷子掉地上一根,被打,顶嘴,被打,翘腿坐,被打。 在家里,父母的爱是一种高概念的存在。 打是亲、骂是爱、为了你好、黄金棍下出孝子,痛苦、委屈、伤害都可以用爱来包装。 作为懵懂的孩子,很难分辨真假,只好为父母的行为合理化。 贬损的语气、不耐烦的表情、漠不关心的态度、随意的打骂,恶臭情绪的爆发,无论她是否感受到了伤害,在一个生来爱父母的孩子心里,这些都可以美化。 身体虐待是家教,长期忽视是让你独立,养育缺席是因你才在外挣钱,本该父母去承担的义务与反思的困难,都归责到夏月身上。 一个4岁的孩子能做什么? 只能随父母的归责也渐渐觉得是自己不好。 是她害父母辛苦、害父母不高兴。 夏月的父母夏正强和许美荷属于包办婚姻。 夏正强大许美荷十岁,周围人把这事儿当正常现象。毕竟在那年代、那地区,一个偏僻落后的村里,女人的年龄价值等同于子宫的质量状态。 在一间窄小的泥坯房里,夏月出生了,无与伦比的漂亮。 几乎见过长开后的夏月的人都说,这女孩长得特别乖,万里挑一。 父母越糟蹋她,老天便加倍地宠她,除去美貌,夏月还聪明。 乘法口诀念一遍就记住了,算术题总比其他孩子总是快一倍时间做出,方圆百里出了名的小天才。 5岁那年,算命先生强拉着给她看掌,一看她手掌有个罕见的五角星,算命先生惊声,说了不得,这是贵人运、凤凰命。 夏月忧郁地冷笑。 6岁,她看许美荷打牌输掉半年夏正强打工的钱,然后被他用十厘米铁棍暴打。 看许美荷拿刀追着嫖娼进局子的夏正强砍。 有一次,许美荷在家里哭,哭得夏月心疼,她过去想安慰,却被许美荷拽过去掐手腕瞪着,骂她拖油瓶,说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早就跟他离婚了。 说如果不是她,她可以找到更好的男人。 以后每当许美荷哭,夏月就再也不敢过去。 从小到大,她是父母嘴里的麻烦。 “不要来找我。” “怎么又要钱?” “寄生虫。” “这周钱不给了,你怎么不去捡垃圾卖钱?” 哪天他们吵起来,她爸夏正强就会说:“都是你生的报应!天天就知道花钱!” 他们一句句扎心的话影响着夏月,每一次,她在许美荷不耐烦的表情中拿着班费走出家,她不想上学,她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蹲在墙边埋头哭。 她自责地想,爸爸妈妈,如果我的成长要带给你们那么多痛苦,我可以不出生。 为了不给家里添麻烦,缺钱不敢要,受伤不敢说,在外面受委屈了不敢说,哭是更不敢在他们面前哭,一双新袜子也不敢要,一边恨、一边愧疚和恐惧,“我给家里添麻烦了,是我不够好,我要想办法让父母别生气,我要懂事”,为了做他们心中懂事乖巧的女儿,为了得到父母的赞扬,她什么都愿意。 那时太小了,不懂其实懂事是一种恐惧。 意味着,我害怕父母。 更糟糕的是—— 她是独生女,但父母心中永远有一个隐形的“弟弟”。 * 夏月最喜欢雨天。 坠下的雨声很有安全感。 雨声砸在池塘里、叶片上、田埂上、手心里,千针万线穿起整个村落,她撑起一把透明伞,走在湿漉漉的雾气里。 这样,走着走着,就会忘记一些烦恼和不公。 夏正强嫌弃许美荷生不出一个弟弟,要给夏月改名叫夏招弟。后来因身份证改名要交“服务费”,他舍不得钱才作罢。 许美荷说,房子、田地以后都不是她的,那都是她爸的,也不会为她存钱,叫她自己挣。 但如果是男孩就不一样了,家里借钱都要给他买房买车,每年许美荷都要补贴她舅舅许汉上万的钱,却一件两百块的衣服都没给夏月买过。 她再聪明,哪怕年级第一的能力,也抵不过一个性别力。 “可惜你是女的。”许美荷好几次说,“以后你老公会给你买,你老公给你花钱。” “你记得毕业了还你爸钱。” “女儿都是泼出去的水,以后你都是别人家的。” 但许美荷估计没想到,后来婚姻法变了,婚前财产公证后,婚前男方全款买的房不会属于夫妻共同财产。 甚至文化也变了,没经济支持还要给家里生活费的女孩,现在要和将来继承家里全部资产的男孩AA。 最终,女儿是原生家庭的客人,是再生家庭的外人,而每个儿子永远是每个家庭的主人。 女孩的家在哪? 夏月把这恨给许美荷,后来细想,更觉得悲哀和绝望。 许美荷不过是替罪羊,真正的幕后是夏正强,是背后深深扎根的父权文化。 一个父亲的前身是“儿”,为了维护“儿”的利益,他们不得不将这种文化延续,并将“女”同化为帮凶,所以将“女儿”变成“妈妈”,一同对下一代的“女”剥夺经济权。 “儿”不用做什么,就可以继承资产和存款,拥有家庭地位。 而“女”从小比“儿”更早更多地参与劳动,照顾家庭,最后却分不到一点家产,不仅失去了原生家庭的地位,有的还要被夺去彩礼,嫁入“儿”家后因没钱也得不到地位,被“儿”使唤,最后还背上养老。 “儿”的资产越多,资源与权利越倾斜于“儿”,而“女”就会越失去资源和权利。 可悲的是,同为“女”的“妈妈”也在维护这个看似正常实则并不公平的秩序,让“儿”受益,助长男性群体的权势,甚至“妈妈”还会嫉妒“女儿”过得太好,因此损掉“女”的利益来保护“儿”。 没话语权,所以姓永远只能是父姓,所以婆媳关系继续分裂女性力,所以家产的分配永远由继承这个家家产的主人-父亲做主,由“妈妈”传达。 而她一个夏月,与时代秩序相比,不过螳臂挡车。 * 12岁以前,所以夏月习惯忍耐,怕麻烦别人,总是独立做事,也不敢信任别人,不善外交。 12那年,夏正强意外车祸死亡。 许美荷拿走所有赔偿金,每天打扮得高贵,去吸引更有钱的男人。 夏月痛恨夏正强,恶心他。 这个隐形的父亲,永远不会出现在家长会,永远缺席于她的童年,永远在说教和批评,永远让她记得还钱,不沉默就是比母亲更狠的毒打,永远忽视她的成长。 她不止一次希望他去死,但真的这一天看他惨状地躺在棺材里,腹部被车轮压瘪了,断手断脚的,她又觉得可怜兮兮。 夏正强父母也早死,身边也没有什么兄弟姐妹,平时在家耀武扬威的他最后连坟都没人给他挖一个。 “爸,这是女儿最后的孝心。”她跪下来,闭上眼睛。 她拿布袋装好夏正强的尸体放在板车上,绳子系在腰间拉着车走了五公里山路,跑到无人的山上挖坑自己埋。 花了一天一夜,埋好了。 山上冷风呼呼,夜幕低垂。那年她刚读完六年级,坐在一望无际的田野上,弱小的身影被风吹得摇晃,她一直往远处更远处望。 夏正强的死更意味着许美荷不会再管她,她会组建新的家庭,关心别的孩子。 天地之大,没有一处是她的家了。 夏月躺了下来,草尖刺痛着她的背,她望向天空。 她想起城里有孩子回村里过年,她总是羡慕她们有父母疼,羡慕摔碎东西原来是可以不用被骂的,羡慕她们可以随便撒娇,羡慕她们能大大方方地要钱。 这一夜,突然就有什么就变了,那些委屈、伤害、不公像火锅里的血沫一样沸腾泛起,烫得她心窝疼,疼完后,她终于接受了父母不爱自己的事实。 终于,她接受了。 * 夏月回到家,许美荷不在。 她照常地炒了一盘莲花白就着稀饭咽下。 以前夏正强总骂许美荷学历低没用、伺候得不好,总对她没好脸色。 她见过许美荷的新男友,嘘寒问暖又温柔。 也是那时,她突然对过去有点释怀了。过去许美荷自身的痛苦都没得到解决,又哪里能分心来爱她呢? 吃完,夏月坐在院里,周围黑得恐怖,她孤独地身影浸于黑暗,却一点也不怕。有鬼也不怕,鬼没有人可怕,毕竟鬼不会装模作样。 见过死亡后,就真的没什么怕的了。因为死亡是确定的,反而是一种“希望”。 许美荷打电话来,说打算半年不回家,让她自己管自己,她每月会寄点钱。夏月没有求她不要走,也没有哭,6岁时她就知道哭只会是麻烦和软弱。 她已谙事世,明白死就是消失,明白从此以后永远只剩她一个人面对黑暗。 她不会再受父母摆布,也不会再委屈自己来奢求别人的爱了。 “好的,妈。” 挂下电话,夏月重新坐回院里。 她发现这儿其实也并不黑,还有天光。 天光是暗色调的,浓稠的,一点点地渗到人间。她享受这种黑暗中透出一点微亮的静谧感,她闭上眼,听那些细细虫鸣,自然的力量能抵御生活给她的苦涩和伤害。 天黑了。 那就天黑吧。 她点燃蜡烛。 灯光温暖着她的脸。 她会想尽办法发光。 36 -36- 马头县入秋开始发散出冷。 白霜蒙地,干冷。夏月读初一,县里最好的初中。 她的母校,围墙爬满“爬山虎”,放眼一扫,古意的绿然一片。走道两旁种满了银杏,叶片尖已初见枯黄。校园外是人家,从她桌位望出,能看见县里最高的一座塔,在初秋晨雾中迷迷蒙蒙。 那时她勤学,除了做题就是冥想,无心人际交往。班里同学她已记不清几个了。 班长是她,副班长是谁?她记不起,成绩第二名是谁?也毫无印象。 从初中到高中,似乎没有人在她生活中留下痕迹,只有无尽的学习。 “到了。”司机喊。 这声拉嗓的喊如惊雷,令夏月从回忆中抽离,她短暂愣住,才不急不忙地打开车门。 冷风灌耳,她缩了一下脖子,快步向家走去。 卫生间没开灯,窗外夜灯折进来。镜中的女人面无表情,这种成熟的冷感本不该出现在她这个年龄段。 夏月打开水龙头,喧哗水声也盖不住内心几乎要涌出来的巨响,它先是一阵杂音,尖锐的、支离破碎的,然后缓变出一点人声,男性的、朦胧的。 久远的朦胧嗓音,从最深处慢旋而上,轻佻的、带点刺的。 “夏月。” “真好玩。” 不,还有一个人。 顾淌。 * 他最后一个上台自我介绍,神色懒懒,特轻特短地念了声自己的名字。 “顾淌。” 全班一致的沉默后鼓掌。 宋佳鼓得最响。 倒不是因顾淌位于“最后”才鼓得这么卖力,是这人长得太俊,好到极点的俊,但眼皮耷一半时,茂密的长睫斜出,又有一种坏到透顶的俊。身材也高挑过人。 还有声音。 他已经变完声了。 低沉、磁性。 在班里这些还未变声的稚气初中男孩中尤为出众。 下一秒,下意识的,她看向第一排最左边撑脸看窗外塔的女生。 她扎起马尾,黑发顺滑到肩,长颈刷上一层冷调的白,美得人止不住盯着她一直看,怎么看都看不够。 宋佳默念起她的名字:夏月。 她微侧了脸过来,宋佳几乎心颤。 侧脸太漂亮了,该凹的凹,该凸的凸,上天要雕出她得花多少心思。雪白的脸仿佛风吹摇晃的果冻,肤色净得诱人,面颊和鼻头微微桃粉,漂亮得毫不费力就让人有了妒心、生出占欲。 可惜天妒红颜。 宋佳打量出她家境一般,甚至是寒酸。菜市场随处可见的平底鞋。 不由地,宋佳又去打量顾淌的鞋,牌子她认不出,但质量看上去很塑胶。 看来家境也一般。 * 火箭班,班里按时不交作业的没几个,顾淌是其一。 每次夏月去收作业,人还没走近,他的同桌就拿着作业本过来,仿佛特不想让她靠近顾淌似的,而他根本不看她一眼,一直趴桌上睡觉。 此时已是期中,夏月还没跟他说过一句话。 他头发比新生报到时长了不少,他却没有一点要打理的意思,乱糟糟的,双眼都快遮完了,看上去很好被欺负。 不。夏月反驳自己,不是看上去。 实际他就是。 别人要什么他就给什么,借书借笔借橡皮借钱,来者不拒,还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让那些爱占便宜的人更觉得他憨。 作为班长,夏月冷嘲过那些人,可惜当事人一脸无所谓。她恨铁不成钢,一想他又不是她什么人,就没再管了。 只是她没想到,班里被隐形欺负就算了,班外他还被欺负。 那天她帮老师批完作业最后一个放学,天色漆黑。 夏月回家必经之路的这条小巷不定时会有一群混混蹲守,越晚越有可能,但绕远路会多花2个小时,她咬紧牙,只能冒险。 她买了辣椒粉藏在兜,借着路灯在巷外小心观察。 果然,中间蹲着站着一群吊儿郎当的男生,都在吸烟,烟丝绕成一条条白蛇。 光线模糊,蛇在吐信,她收紧呼吸不敢过去。 突然地,有个人站起来。 个子很高,黑色卫衣的帽子盖头。 他的头发太明显了,夏月几秒就认出是顾淌,她瞬间绷紧全身,喉咙微涩。 像他这种看上去好欺负的人,被盯上是绝对的。她的手伸进衣兜捏紧了辣椒粉,她也不清楚自己能不能救下他。 顾淌身后走来了一个人,双臂纹身,光头,她更紧了,指甲陷进肉里。她认出这是高年级的混混头,听说杀了人但因为年龄不够坐牢又被人保着所以到处惹事讹钱。 她难以想象他落在他手里会怎样。 他的右手搭上了顾淌的肩。 她心里惊呼一声,心紧在嗓子眼了。她立刻想报警,但她没有手机,压下慌乱,正当她冷静地打算拿辣椒粉狠狠泼在混混脸上,然后再拉着顾淌狂奔时,她听见那人对顾淌喊—— 小顾哥。 那种,亲切的相识的好哥们声调。 夏月整个人完全僵住了,一股冷流从头钻到脚心。 她眼神也僵了,直直地看着,僵到没有发现顾淌正与她对望。 等她反应时,她看到顾淌对混混头轻轻说了什么,混混头看了她一眼,摇摇手,他们就全都散了。 人散得很快,仿若眨眼间。 眼前空荡荡的巷子冷风贯穿,她揉了揉眼,有点白的脸下加速的心渐渐缓落。 若不是烟味犹存,提醒她刚刚并不是一场幻觉。 * 那之后,他们几乎很少对视过。 直到初二的十月运动会。 夏月短跑结束,前襟湿透,发丝湿漉漉粘在脸上,少女的柔与风情的欲均匀地遍布她的一举一动,她更漂亮了,漂亮得路过的人次次回头。 她跑到公用洗手台,喘气闭上眼,水冲刷脸一点点拂去热意。 不多时,她关了水,轻轻抹去脸上的水,仿若水洗的珍珠,晶莹得惊羡,那脸长得让人捧在手里都怕捧碎了。 等她睁开眼,心里顿时小吓一下。 顾淌正在看她,只是看她,看了十几秒。 一个不会有交集的同学。 “班长,唇干了。”他突然说,声音低低的。 “哦…” 夏月不在乎地垂眼。 看她嘴唇干嘛? 不久,她抬起眼,顾淌早已折身走远。 * 初二下学期开始,大家对顾淌有新感观。 宋佳发现顾淌现在一天换一双很贵的鞋,都是她进大城市去商场专柜只能看一眼的货。 至今他没暴露过家室,但看鞋的品牌就知道非富即贵,说起家庭,他总是沉默不语,但更让周围人觉得他后台很硬。 至于为什么却来这个小县城,没人知道。 不知什么时候起,顾淌开始打理自己了。 顾淌本就俊,收拾后更加亮眼,介于少年与男人之间的魅力,少年的白净笑脸,男人感的手臂青筋若隐若现,完美地符合少女们对男主的想象。行走的春药。 但夏月看不透他。 他身上有很多谜。 她能解数学的最后一道大题,却解不出顾淌的真实样子。他有很多种面孔,在同学面前一种,在校外是一种,在她面前又是另一种。 她面前的他,她说不上来。 多数他们是没有交汇的,会偶尔对视,但她对他的目光分辨不清。 那目光,看得她鼻腔与咽喉那块儿微微发热,它像一只水做的手,温缓地入侵,闪烁着时隐时现的欲望,暗藏一丝占有的意味。 错觉。夏月摇头。 他们自运动会后就没再说过话,她觉得是她多想。 对她青睐的男生有很多,好多都想尽办法跟她搭话。若他真对自己有意思,会连一句话都不愿跟她说吗? 后来她分析出,是他看人就这样,天生有一双会放电的桃花眼,所以看谁都含情脉脉。 所以,就算楼道里两人擦肩了,他也不会看她一眼。 他们直直地背对着走,直到分得够远了,他也没回过头。 夏月松了一口气。 毕竟要是真被这类人看上,她不一定玩得过他。 37 -37- 回想过去,她的日子是一张张纸,布满了断断续续的折痕。 在最为敏感和好面子的年纪,夏月只能放下一些因穷苦而随来的自尊心才让心里舒坦。 她洗头从不去理发店。 但她们强拉着她去洗,一边说“我知道你没钱,我请你”。 “没钱”这两个字轻轻敲击了她的心一下。没办法,生活在贫瘠的时候,总会瞬间敏感。 躺在椅上,理发师粗短柔软的手指在她头皮上按压、抓洗,起初没什么感觉,没什么情绪,直到听她们说起哪个游乐园好玩,几百的鞋,以及可期的未来。 “等会儿回去,我妈给我留了饭。” “我爸要带我去看冰雕,好开心!我跟你说...” 她只能干听,然后不听。 她被童年阴影所萦绕,所以无法正常地加入她们的快乐,也给不了她们所需的同喜的回应。她一直沉默,唇无声地开合。 夏月感激她们的好心,理发师手劲也很好,门外还有夕阳,绚烂温馨,一切都该是那么美好。可越享受,她却眼眶有水悄悄地打转。水烫在她头皮上,烫在一颗十四岁敏感得发疼的自尊心上。 理发师看到了:“怎么了?水太烫了?” 她忙抹去眼角。 嗯嗯。 * 许美荷:“这个月的钱打了啊,你什么时候能不要钱啊,天天就是钱。” 她沉默地听着。 许美荷:“你都不知道我赚钱有多辛苦,当初就不该生你…这要钱那要钱…” “我要你生我了吗?”差点就说出口了。 她很理智地克制了,因为她不想为了口头之快而付出代价。生活费是她的软肋,许美荷的刀刃。 “妈,没什么要说的我先挂了。” 自尊心,是刺,也是发动机。 夏月更加拼命读书,她相信读书一定能改变命运。她与人隔绝,就少了很多攀比,也少了攀比而来的焦虑,只沉浸在自己的方向上。 像其他女孩看见帅哥学霸,第一想法大多是想跟他认识一下,崇拜,然后谈恋爱。 夏月却想的是学习。 学习他身上为什么受人喜欢的品质,学习有效的学习方法。 在初叁,她已成了大家注目的对象。成绩数一数二,以及极度的漂亮,身材玲珑,皮肤光洁如玉。 因此即便家境贫寒,也不会被人看不起。一身校服也有鹤立鸡群的气质感,书香气,温温淡淡,只有近了才发现她的底色是冷。 她观察强,心思细,再加上初中的男生太容易被看穿,相处不久,她就能轻松知道那男生对她有没有意思。 但顾淌,是她唯一的不确定性。 * 初叁上学期两人没有任何交流,她跟他的唯一接触是在期末晚会。 她代表班级跳舞,简单的民族舞。 散场完毕时她上厕所,卫生间出来,她低头走到操场,一片沉默的晦暗,额头猛地撞到一个陌生的胸膛。 抬头,她就与顾淌对视了。 他个子又高了,少年的清瘦依存,喉结分明。夜色下脸忽明忽暗,他唇角上挑,温热的微笑,眼神却恬淡,透出一点冷、进攻。 她感受到了他硬邦邦的肌肉。 顾淌:“小心点。” 然后他擦身而过。 * 跟他真正的纠缠,实际是初叁下学期开始的。 从一张饭卡起。 38 -38- 初叁下学期,3月,她饭卡丢了。 这意味,午饭吃不成了。 翻箱倒柜仍是没有,再向许美荷要钱又感到受辱,她学业吃紧,用脑多,更是需要能量补充的时候,想过找人借钱,一是怕丢脸,二是现在她没经济来源,还不起。 饿了叁天中午真的难以忍受,中午去到食堂试图画饼充饥,却反而加重饿意。 坐在角落,不少同学陆陆续续吃完。 一个个人的背影挪开,露出不锈钢的桌面上躺着一盘盘残剩的菜肴,然而有些盘里,菜许是不爱吃,还没被动过。 就那一瞬间,她唾液分泌,打量着只关注自己的人群,东张西望,脑中这可怕又可怜的念头一闪而过。 诱惑着、鞭打着。 大概人差不多走光时,有阿姨过来收盘,她从阿姨背后出现,显得多不经意似的。 “阿姨先别收,我刚刚上了个厕所,回来还要吃的。” 阿姨看了眼,也没多怀疑,转去收拾其他饭盘。 就这样,她颤抖地坐下来,拿起别人用过的筷子,她夹起一块肉,咽喉分泌着口水,又发着涩疼感,一点一点,沾上嘴唇。 自尊已经划开了个口子,顺着继续撕开也就容易了许多,那就没必要再矜持,她准备狼吞虎咽、不顾形象时,顾淌打掉了那块肉。 顾淌:“别人碰过的你也吃?” 那是剧烈的羞耻感晴天霹雳般将她击打,她死死捏住拳,下唇微抖,连“关你屁事”也只是蹦出了第一个字。 夏月:“你注意了我多久?” 没那么巧就能碰到,她有理由怀疑他一直在监视她。 空气长长一阵静谧,能听到他轻声细语。 “有吗?” 她真的很讨厌故弄玄虚的男人,她坐下准备继续吃,反正也看到了,脸也丢了。 她现在饿得要死,除了生死,人生无大事。 顾淌突然地:“跟我走。” 夏月抬眼:“干嘛?” 顾淌:“来就知道了。” 她迟迟不动。 “好吧。” 他就这样淡淡地看着她。 * 后来她也说不清这份对他的信任出于什么,跟着他一路走到学校小超市,他买了面包、烤肠还有甜食,付完钱就示意她拿走。 夏月:“谢谢,不用了。” 顾淌:“那你跟过来干嘛?” 夏月:“……” 顾淌:“你心里知道我会买。” 夏月:“别乱猜。” “好。”他比出ok的手势,再霸道地塞她手里,“那你扔了。” 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她有点凌乱在原地。 不可否认,这种霸道恰到好处,干脆利落,既解决了她接受与否的别扭,又不会让她负担起还人情的心理压力。 他为什么要对她好? 她心里隐隐约约有个牌,推翻、立起、再推翻。别的男生给东西直接就说因为喜欢,做我女友,或者表情谄媚、欣赏,那种直当当的占有欲、兽欲让人一眼看穿。 偏他就是挺让她捉摸不透。 两天后,英语书里出现了饭卡。 是她忘在书里,还是谁找到后夹在她书里。 她不知道,也没人知道。 * 不过这件事就成了那件事的一个起因。 一个周五晚上,普通至极,却因他在校门口突然拦住她变得不再普通。 夏月:“什么事?” 他示意去一个能对话的角落。 两人站在朦胧的夜中,路灯熏黄的光落在他们头顶,风吹树叶声沙沙,像虫的咬啮。他低脸看着她。 顾淌:“早上老班说的,你怎么想?” 他说的是百天冲刺班——补习班。她没钱,再说她成绩能上市重点高中,当然没想。 夏月:“你直说吧。” 顾淌:“跟我一起补课。” 夏月沉默一会儿:“做不到。” 虽说她接受了他的帮助,心里种下了一份人情。但人情不是这样还的。 他倒没恼,向她走近一步:“有个挣钱的路子,来钱很快,干不?” 她心动了一下,退后一步:“不做违法背德的。” 他笑了:“陪我上课。” 夏月纠结了。她不想承认自己需要钱,但她又的确缺钱,这是面子和里子的战斗。她维持着她清高的品德,那这股清高就有多折磨她。 顾淌:“我只是想有个伴。” 夏月:“你有朋友。” 顾淌:“但他们都不去。” 夏月:“其他人也可以,我们没多熟。” 顾淌:“处多了就熟了。” 顾淌:“你不想要钱吗?” 顾淌:“有了钱,安全感不就有了吗?” 真说到她心坎了,她并不是缺钱,而是总担心没钱会带来危险,本质缺的是安全感。 夏月:“怎么算?” 顾淌:“一周一次,一次200。” 一个月800,在这时牛肉面物价还只是叁块的年代,对他而言却好像只是一串随口而出的数字,他家里到底做什么的? 更疑惑的是,他到底对她什么意思? 她仰脸看他,不知怎的感觉他好像比初见更俊了,五官清晰,有棱有角,双眼弯弯,眼眸有闪烁的光。 砰地,她有某种欲盖弥彰的冲动在心底乱撞,耳朵根晕红。 在她看过的书中写,在相识阶段,人一定程度上会喜欢上喜欢自己的人,喜欢以最低成本为自己提供最大回报的人。 那就是了,她这样悸动,是正常的。 然而夏月看到他细小的耳洞时就清醒过来了。 那是耳洞,也是他不爱守规则、爱自由、对人不认真的性格潜质。 与她几乎相反。 下一秒,她便觉得感慨。 贫苦女孩真的太容易动心,因为她陷入困境的机会太多了,过度缺爱,于是随便一个男人对她好点就会觉得他靠谱,对他上心,甚至以身相许,实则男人只是享受拿捏的滋味。 她立马警告自己,小心沉溺骗局。 男人的嘴脸,宛如毒水生花。 * 补习费也是他代出,一切就像天上掉馅饼,她又能提高学习又能赚钱。 夏月不是傻瓜,她清楚他循序渐进的目的,但并不清楚他的目的纯不纯,是见色起意还是纯爱付出。 为了身体?他却从没碰过她一点。 为了纯爱?她鄙弃,天底下没有这样的男人。 看起来还是前者可能性大,她想。可不管如何,她都有把握抽身。 * 补习完,他请她喝奶茶,想问她一些问题。也是这次,让她认识到他是一个非常早熟的男人。 他让她第一次感受到性的兴奋和恐惧。 39 -39- 似有他淡淡气味,独特的、淡香而深远,在空气中漂浮,一圈、一圈,绕在她鼻下。 夏月将奶茶捧于手心,嘴里还残留珍珠咬开的醇香。 顾淌坐在她对面,他总沉默寡言,看似无害,实际他具有领地意识的大张腿坐姿,以及俯低下巴看人的习惯都暴露了他的强势和阴翳。 但不可思议,他说话的时候这种感觉又消失了。 宛如一个普通人一样,平和、老实。 顾淌:“现在的分能跟你去一个高中了。” 夏月不搭理,她不想把这句往某种意思上想。 顾淌:“不替我开心吗?” 她感觉出了他淡淡的压迫感。 夏月:“你不是问我一些问题吗?”但她弹回去了。 顾淌静了一下,笑笑,才低声地:“是,要问你些问题。” 夏月:“问吧。” 他盯着她:“如果是你,不听话的人你会怎么处理?” 她猛地抬头看他。浅浅的危险气息蔓延。 夏月:“不知道。”她抓紧了奶茶。 顾淌:“你是班长都不知道?” 夏月:“我管得少。” 他原本搭在桌边的右手毫无征兆地移动了,向前,食指指头就离她的手只有一厘米,然后,轻轻地,指腹打圈,只要他再抬起一点,就能猛地抓住她的手包进他掌心,束缚——紧紧的。 两人都没动。 察觉距离过近,她想动了。 夏月:“回家吧,有点晚了。” 而且,她的肚子进店开始就怪怪的闷闷的疼,现在疼得更厉害了,她想回家。 顾淌仍然不动,一声不吭。 夏月直接起身,背身离开,她一直都不想跟他待在一个空间。 顾淌不走,一直盯着她的背面,较短。 然后一个大步过来,将衣服脱下套在她腰间。 她吓了一跳:“干嘛?” 他压低声:“后面有血。” 夏月一下反应是什么,脸通地红了,没想到女孩家第一次初潮会在这种场景下。 顾淌:“痛吗?” 其实痛,但她摇头。 顾淌:“真不痛?” 夏月:“说了不痛。” 她不要在别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脆弱。 但走出十几步她就忍不住弯下腰,捂着肚子咬着唇肩膀发抖,太疼,她有点走不动了,冰奶茶的客观威力不是她主观臆断就能无视的。 在她双眼昏花时,能感觉顾淌突然将她背在背上,他双腿快速地走。人行道人影寥寥。她无力地说出不要,得来他一句低低的嘲笑,还装呢,我带你去医院。 “不去,要花钱…”她吐出。 “有我在。”顾淌把她背高了点。 好痛,神经更衰弱了,昏昏沉沉的滋味搅拌着她,将她搅得高速旋转,她更用力地咬唇,看到他偏头看了她一眼,然后他又偏头回去。 他张口说别咬了。 她疼晕了,闭上眼睛,她不知道是听错还是真的,下一句他又说了声,咬我肩膀,别咬嘴唇了,以后我要亲的。 * 止痛药吃了,暖饮喝着,卫生巾垫好,腰间还系着他的衣服,她被他领着在街边少见的迷你ktv坐下。她没怎么推拒,因推拒只会费更大力气,这时的顺从会省去许多麻烦。 坐下后,各自沉默,在沉默中她肚痛已大有好转。 但空间太狭窄了。 他腿长,膝盖稍不注意就能双双碰在一起。温热的陌生的肌肤温度隔着裤子传递,稍纵即逝。 她不自在地侧过身,高冷地看墙。 顾淌只将她的转椅转了下,轻易地,椅子便朝他的方向转去。 夏月毫无准备,惯性使然地身体向前,差点控制不住地对他扑去,眼看将撞入他怀里,还好硬生生挺住了,就在她背躺回椅背时,他的上身就压了下来。 更加拉近了,他们近距离地脸对脸,他正在伸手——向着她的脸。 “干嘛?”夏月急得提高声。 那手瞬间停在半空,再缓缓收回,他没说话,但目光在重重盯着。 此刻若有面镜子,夏月就会知道原因了。 白玉般的、凄美的漂亮脸蛋,几乎绝顶的美貌,因忍耐而略发红的眼角,夜烘托出氛围,灯光打在她脸上的角度达到前所未有的刚刚好,看上去,美得人心疼得心痒痒。 顾淌简直盯得她心里发毛,她坐不住了,彻底要走。 但他纹丝不动,双手也死死按住椅子把手根本不让她转动。 他一直看着她。 对对对,就是之前那种目光:欲望、占有、暗示、以及完全弄坏。 夏月不得不紧贴椅背,像薄片一张,她喉腔紧得呼吸艰难。悄悄地,她看向门,测算着脚与门的距离。 他也看到了她脚的方向。 顾淌低嗓:“我不会对你做什么,我那么帮你。” 夏月:“高中会有奖学金,我会还你钱。” 顾淌:“我不缺这个。” 夏月:“我以后不跟你补习了。” 他愣了一秒。 声浊:“不行。” 说完,他长长的右手便按掉了室内的灯,一瞬间,他的脸强势地压下来,她却反应快地双手紧紧捂住脸,不给他一点的机会。 空气僵住了。 能听到他的呼吸声急促了些。 好半天,顾淌才开口:“开个玩笑。” 顾淌:“真的。” 过会儿,他笑着:“我要走了。” 她半信半疑地挪开指缝,看他真离她远了,才慢慢放下手。他还是笑着,她双手放膝盖上,想说那我也走了,没说出口,被他猛地单手握住双手纤细的手腕,身体再度逼近。 夏月气炸了,她被他耍了。 “顾淌!” 他只是大拇指有力地压住她的下唇,力度节制,对她的野心终于不再隐藏。 他问,温和地:“接受短期有偿吗?” 这四个字让她内心一下极度冷笑。 “…真的吗?”她极度冷静了。 “真的。”他以为她在犹豫,“你想要多少?” “我是缺钱…”她顿了一声,声音放软,“顾淌,我手腕很疼。” 他久久地看向她,直到她又说了一次,声音更软了,才缓慢放开她。 然后夏月直接甩手就是一巴掌。 扇中了。 顾淌被扇得侧过脸,他有点难以置信,脸上出现一闪而过的愤怒。 她一时分不清这是因喜欢而不得的愤怒,还是被打的自尊受损的愤怒。 “打我?” 这下他抓住她的衣领,控制情绪地咬牙切齿,好像有撕烂衣服的倾向,他死死看她,目光骇人。 她握住拳,打算跟他拼了。 但奇怪,也不知他是怎么收住气的,长时间看她,只是看,却没有下一步动作,慢慢反而平静了许多。 他冰冷地:“你以为你算什么。” 她毫不示弱:“那你又算什么?” 长长的静默在两人之间。 顾淌:“好。” 顾淌转身推开门,离开了。 夏月看他走远,松了一口气,揣测他是因为觉得她难以拿捏所以放弃了。 其实呢,在他那儿,话越短,事越重——这是她后来才知道的。 * 那次后,补习就再也没去了,他也没有来学校读书了,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连班主任都管不住他。 只有中考见过一面,也只是一个匆匆忙忙的背影。刚考完出校门,她看见右侧不远处一个黑色卫衣帽盖头的背影。 她认出是他,只有他那么高,那么会穿搭和一身非同龄人的气质,他很快消失于人群,再怎么看也没有了。 夏月偏回头,朝右走。 搞不清这脚步是轻盈还是沉重。 这是他们人生中的最后一次见面。她以为。 40 -40- 九月,夏季,宁北处于中高纬度,热度还没到齐。 跟着社会节律,夏月进入市重点高中,宁北一中。关于顾淌是否在,她想大概是不在,入校一个月都没碰见过。 进入新班级,不像初中鱼龙混杂,高中更精细,按成绩将班级划分等级。 她所在的清北班学习氛围浓郁,同桌叫林子,男,是个颇幽默的人,很闹很跳。 与初中还有不同的,是学校附近有招学生兼职,多家都招满了,也靠她自己一直盯梢,奶茶店老板刚贴出需求,她就去揭榜了。 她中午没吃饭就去兼职,只做中午,一直做到午休前5分钟,买个面包,边吃再跑回教室,一周5天,一个月能赚500。 若脑子分成十份,那么她八份都在学习,两份在挣钱。 不需要家长管教,她自己管自己不能贪玩、不能幼稚,自己做自己的家长。 逼自己比同龄人更快成熟,她别无选择。 * 宁北的冬天美得人心颤,深蓝色天空衬得雪加倍白洁,十二月,大雪纷纷,将整座城市银裹。 周五上午倒数第二节课间,林子对她说要预约10杯,给她小费要她12:40做好,他请朋友喝。 “10杯?”她下意识反问。 “外班的朋友。”他不藏着掖着,“有一个是我哥,贼帅。” 能让男人都夸帅的,那说明是真的心服口服几乎挑不出毛病的帅。 夏月来了点好奇:“亲哥?” 林子:“认的,他要是我亲哥就好了。” 夏月:“哈哈。” 几秒之间,夏月就不感兴趣了,继续做题。毕竟注意力给了别人就意味着会少掉对自己的注意力。 * 40分前十杯已做完,他们却未按时领,等到没学生准备卸围裙时要,林子的声音遥远的从背后而来。 “夏月,我来拿了。” 她看他身后密密麻麻的人,便没细看,只看上前来的林子。 “要打包吗?” “不用了,大家自己拿。” 一个个高大的男生向前,他们说口味,她递奶茶,有些爱耍嘴皮子叫她美女留联系方式,她笑笑,也只是笑笑继续叫下一个。她边界感很强,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入她的圈。 到最后一个了。 夏月:“什么…口味?” 停顿的半秒被她很好地掩盖过去。 顾淌收回看向夏月的男生们的目光,看着她,舔了一下上颚。 他慢慢地:“珍珠奶茶。” 她递过去,他接过来,她盯到他宽宽的手腕,手背上超乎年龄的突出的青筋。 一不小心,手指碰到手指了,在眨眼间从皮肤上温热散去。他们都一脸平静、视而不见,一个背身褪围裙,一个背身聊天。 他的指头是温热的,因为她是冷的。 微薄的感觉像一杯开水倒入北冰洋。 * 你认识顾淌不? 夏月摇头,看了看窗外夜幕。 晚自习别班传来朗朗书声,林子瞬间打开话匣,那种认识一个厉害人物十分沾光的样子。 “学校左右两排的商铺都是他家的,光靠收租金一个月都七位数,人比人真的,还读个屁的书。” 她自动屏蔽了这个消息,别人太强不会引起她羡慕,只会让她更焦虑。 夏月:“老师好像在看我们。” 林子闭嘴了。 1月更冷了。 不仅是天气,还有她的境遇。 奶茶店老板来了亲戚,做长期工,要顶她的位置,而且最近租金涨了,问她能接受降薪就留下。她问多少? 一个月100。 这不是故意恶心人在逼她走? 夏月内心冷笑又无奈。 晚自习结束,她坐在公交站候车座上已过了一个小时,夜色越来越深,她不想回家,她又给许美荷打了个电话。 “您所拨打的电话无人接通…”这是这个月打的第53通。 毫无意外。 上个月月底,许美荷找到了她存的钱并全部带走了,真的,一分也没留,话也没留一句,自此之后许美荷不接电话,也不寄钱,也没回来过,她不知道她去哪了,只有偶尔一些催债的人找上门问她妈在哪。 下个月要交书本费伙食费班费,她生活也需要钱,洗发水和沐浴露快用光了,总不能臭烘烘、油头垢面地上学吧,还有文具,电费水费天然气费…还有大把大把用钱的地方。 物质上的缺乏她尚能忍耐,但她难以承受她的亲生母亲真能狠心扔她不管。 她抱住自己小小的薄弱的身躯,当指头摸到校羽绒服被勾破的洞还没来得及补上时差点鼻一酸就哭了,但她的大人脑及时地责怪她了:哭有什么用? 于是她允许自己今晚悲伤到十二点。 夏月俯低头,看着地面。十二点以后,她只会想事该如何解决。 过了会儿,地上的影子多了一个,她余光瞟到有人坐在她身侧,顺着黑色裤子往上看,一个男生,不认识。 她又低下头,发呆。 男生走了。过了五分钟,影子又多了一个,一样的黑色裤子,她想是那个男生回来了,她就没有抬头。 她跟他静静一起坐了很久。 路灯光摔碎在她脚边,光影支离。周围的暗色调一直延伸,背景是时大时小的引擎声, 时间的流速慢下来了。有个陌生人和你一起静坐,你不知道他是谁,他也无需知道你是谁,仿佛在另一个时空里,仿佛上辈子在废墟上背抵背头靠头的夫妻,温馨感默默张开,某种感觉、契机、缘分,冥冥之中,都在让她应该跟这个人认识一下。 四周都没人了,已深夜。 她终于抬头,她想与男生说话,想跟他开启一段故事,也许亲密,也许短暂。 然而他却先开的口。 她听见他的声音从喉咙里到空气里再到她耳朵里,激出一层鸡皮疙瘩。 顾淌:“我猜是因为钱?” 夏月长久的寂然后,于是笑了:“又被你抓到弱点了。” 他不废话:“要我帮吗?” 夏月:“这张脸这么对你胃口?” 夏月知道,他对她有好感,但不过只出于美貌,并不是她这人,一旦失去美貌,那她在他眼中什么都算不上。 顾淌低下眼:“是啊。” 她也知道帮的后续是有代价。 夏月:“不卖肉。” 黑暗下,他摸上她的脸,这种意味不言而明。她躲了,但这次没有躲得多厉害。 顾淌:“美貌是一种资源,不懂得置换那就只是一张脸,然后老了变得毫无用处。” 顾淌:“我能给你比其他人更多,可以说,最大的置换价。” 他在她耳边轻语,说了一个数字。她的鸡皮疙瘩更厉害了。 夏月:“说了不卖。” 顾淌:“不会操你,我还不想坐牢。” 顾淌:“你没反驳,愿意了?” 夏月:“没说愿意。” 两人都懂此时的“交易”几乎能成。顾淌笑了,又止住笑地声音变低:“对了,那天你打了我之后说的什么?” 顾淌:“再说一遍呢?” 顾淌:“我算什么?嗯?” 他猛地压过来,将她逼在最角落。 夏月略慌:“你想干什么?” 夏月有点怕。毕竟他强壮,对她用强完全轻而易举,再加上知道了他家里背景雄厚,法治社会依然存在官官相护,不知者无畏,现在后怕了,她怕激怒后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稍微软了下声音:“别。” 他一时沉默,因为她声音。 顾淌:“你说,我算什么?” 夏月:“顾淌!” 他声音变得浑浊:“抱下。” 夏月几乎全身炸红。以前看他穿个白色校服,要么就是黑色禁欲装,看上去也没这么色中饿狼。 他没等她回就抱了。 她感受到他高大身躯下绷紧的肌肉,欲望本是攻击性的、暴力的,在极力压抑下却变得极为不自然的温柔和轻缓。 顾淌站起来。 顾淌:“走吧,我送你回家。” 41 ?born a stronger? -41- 顾淌送她回家,她坐后座,看他家司机貌似有四十岁。那是一辆低调的宝马8系。 黑暗的车窗倒映出她淡淡的脸,她看着。 的确美,这样一张脸,不需要过多打扮,是天生的快感。 都靠这张脸。 车渐渐开走了。 有一种东西在她心里散失,它好像这辆渐渐开走的车,在人生的道路上,不断远离单纯的起点。 * “就一周,让我尝鲜,劲儿过去就不会找你了。” “我不会做什么坏事,但让你在学校过得难受一点还是做得到的。” 她听见了,又好像没听。看窗外路灯一瞬而过。 过一会儿,他将声音中的威慑感下调。 “开个玩笑。” 顾淌在车里说,平静的,微微笑意,让人猜不出之前那番话是玩笑,还是来真的。 她像被刺痛般缩了缩手指。 夏月:“你们男人都喜欢强占吗?” 他静了几秒。 “没啊。” “还有……” 话落,坐右侧的他猛不丁地向她凑近,呼吸近在她头顶。她心一扯,听他说—— “夏月,看清楚了。” 他突然将她的脸按在窗玻璃上,让她好好看市中心最高最豪华的大厦,全省最贵的餐厅也在这儿,里面大把的有钱人。 “想到那去吗?”他凑到她耳边,诱着,逼着,口气若兰。 高楼冷酷的造型在黑夜中像一柄武士刀的刀尖,直杀夜空。她看进去了,感受时间静静淌走,她什么都没说,但她想了很多,正因想了很多,才不能说。 猛地,他又将她已破洞的羽绒服顺着洞扯烂,棉絮像呕吐物般露出,慢慢,他拿起一块放到她眼前。 “衣服破了都不能买一件,明天穿什么呢?” “顾淌!”她死死盯着他。 他的唇几乎要贴在她耳背上,像一个魔鬼。 “想摆脱吗?” “嗯?” 他继续说,那声音轻柔,却像是指甲狠狠刮在黑板上。 “以后,再也不用看妈妈脸色了。” 他还知道她多少! 他调查了她多少! 她难以想象他生长的环境是什么,他又经历了什么,他周围的人又带给他怎样的眼界,把现在的他塑造成了这样的人。 夏月:“你家做什么的?” 顾淌停了一秒,放开她:“最好别知道。” 车厢安静了,夏月看着衣服上的大洞,她也拾起一块儿,慢慢用力地握在手心。 如果看什么事都不爽,那处处是压迫,如果看什么事都平静,那处处都是机遇。她说服自己。他心动她的容貌,她心动他的金钱,她满足他的视觉享受,他满足她的衣食温饱。 各取所需。 她看向顾淌,看他玩世不恭的双眼。 只要别把心掉进去,别爱上这个男人就不会有伤。她心里有数。 夏月将这块儿握得小得不能再小的棉絮给他,放在他摊开的大大的手掌心,她说赔我衣服。 赔你,他说。他的左手放在她右手前。 * 夏月跟顾淌的一周地下恋开始了。 周围谈男女朋友都是甜的,像甜品,而她的像一碟黄瓜,能吃,清凉,就是没有热情上头的滋味。 可能是因为不爱顾淌。 对爱情的理解,她一部分来自书里。 有时呢,相信世间有作者笔下浪漫无私的爱情。 有时呢,又怀疑爱情不过是作者虚构和吸引读者买单的把戏。 一部分是父母的家庭模式让她对爱情失望。 她看他们互殴、大吵,埋怨对方毫无用处,一个嫌对方不会赚钱,一个嫌对方从不做家务,他们构成一个只以个人视角只会贬损伴侣的难题。 这个难题让她觉得爱遥不可及,只有现实问题近在咫尺。 还有一部分来自周围人八卦,比如这样的故事:小情侣结婚了,女方放弃了彩礼跟他一起还房贷来证明她爱他,纯爱,牺牲利益,后来男方出轨了。 好嘛。 爱情不过是纯爱者的墓志铭。 她难以想象自己会爱上别人。 * 地下恋的第一天,顾淌要她中午一起食堂吃饭。 42 jileday.com 《Ngay Th? 》- 42- 他为她提供了绝佳的金钱价值。 每天送到家的新衣服,他说弄毁了一件要赔她十件,不收,硬放,然后是零花,包早中晚伙食,就好像她是他绝美的收藏品,花着大价钱供着、养着。 获得什么,难免会相应的失去什么。显然的,夏月将失去一部分的自主权,以及提供服从。 午饭时间下楼,夏月走得磨蹭,她并不想花时间谈情说爱,宁愿这时间啃点面包做题,好好提升自己。他并不在她人生轨迹的向前建设上,总要分道扬镳的人,她不想费时间跟他打交道。 除非他跟她谈怎么赚钱。 然目前拿人手软。 进入食堂,他选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她满意,也不想太声张,这段不见光的关系使同学瞟过来异样眼光时她下意识把脸低到五官模糊。 “吃这个。”他夹了牛肉给她。 “谢谢。”看书请到首发站:you shewx.c om 夏月没吃,她不吃别人筷子上的口水。 坐对面的他看她餐盘,慢慢地放下筷子,右手抬起,手指在她脸颊上抚动,那种含在指尖的压迫感令她静了一下,呼吸调紧。 他懒懒的调子:“不喜欢?” 空气僵直起来,分子好似凝冻。 她回避,佯装没事继续吃,要吃第二口时,被他蓦地捏住手腕。 低低的男声传来:“又被养又被伺候的?哪有这种好事?” “做也得做点样子呗?” 轻柔中渗出了威慑。 她是有点怕的,来自人本能的对权势的畏惧,但她并不想被打倒。 若不想被驯服,又不惹对方恼怒… 夏月夹起牛肉,控制角度,故意用很小的力,毫不意外夹到一半掉落在地,她无辜地看向他。 “啊…抱歉,掉了。” 顾淌先是沉默,然后轻轻地笑,气笑了。 他看穿她的小聪明,所以也不是真气,而是有点宠地觉得这份小聪明有点有趣,有点可爱,他撑着脸看她,看上去好像真有点入迷了。 // 周五放学,他问她明天想去哪玩。 夏月其实哪都不想去,她并不是个爱动的人,因为长久压抑对外界的期待以致真压到了无感,无感到现实世界并不如精神世界美好。 夏月:“作业很多。” 顾淌看了些久:“行吧。” 随即,他递给了六张刮刮卡给她。 夏月:“这什么?” 顾淌:“每天刮一张卡,把卡上的事做完,最后一天就能拿1万块钱。” 1万块?她下意识抬起头,是一种即防备又想尝试的目光看向他。 路灯下,两人又安静下来。缓缓地,他叹息一声,手放在她头上,轻压。她身子一个轻抖,防备更加加重,手握紧拳,目光下垂,重重地死盯他的裆部。 他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紧张,手便动了,不过是轻缓地带点呵护的抚摸,她有些愣,听他的声音低低地窜流。 “我有那么坏吗?” 他放下手。 “别这么怕我。” 回到家,夏月刮开了第一张卡,里面是他歪歪斜斜的字:每晚去康仁药店拿一包中药。 她去店里的时候,店员听她的名字就殷勤地拿药,更让她觉得他又用了什么笼络人心的手段。 “这药,干什么的?”临走前她问。 若要害她,她自然得想办法躲开。 “治痛经的。” 她静默了,半响才出声,“能看一下配方吗?” 药下肚是苦的,特苦,汩汩地涌入胃。她感受着嘴里的苦涩,心却有点泌甜,这种感觉很不应该,仿佛一堵墙正在被破坏,令她不安,于是很快她就补上了。 “一个见色起意的玩意儿不值得你动真心。” 43 –43– 恼人。夏月下车。 周六说了不想玩,只想在家看书做题,他一个电话打来,他送的价格不菲的手机就响起特定铃声,要她来KTV陪他,车费报销。 夏月通透极了。看似要她陪,性缘脑上头会以为他喜欢她、需要她。 但为何不选择安静公园或是爬山场景?而选择人多暧昧黑暗的KTV,无非自己是他的一个可炫耀的挂件。毕竟一个“世俗上的成功男人”需要这叁大配件:权、钱、美女。 一想到有人会说“哥,你女朋友啊,好漂亮,不愧是哥”,她浑身不适,她不是衬托男人“伟大”的绿叶、花瓶。 KTV到了,装潢流光溢彩。 她僵硬地坐他身边,隔半个人距离,听着周围的吵闹、群欢,男女外向得她格格不入。音乐嘈杂。 还好,他是静的。 顾淌握着酒杯,目光似在看她,又似没有。他穿黑色系,偶尔整个人溶于昏暗,偶尔又在细微光下勾勒出他周身的俊美。 突然有人拿起麦喊:哥,你女朋友不跟你亲啊? 然后大家哄笑,目光看戏。 一瞬间的,夏月起鸡皮了。 一段时间顾淌都没说话,场子渐冷,笑声少了,只剩伴奏声清晰,等大家都觉得是否玩笑开过时,他才开口:“嗯?” 话落,他们的距离突然拉近了,感觉瞬来的是她侧颈的热气,暖,微潮,夹杂些人仿佛浴后的雄性暖香,她心脏有些不稳,头下意识地低。 他放下酒杯,下一步,手直接搂过她的腰,紧紧的。 “怎么不跟我亲?”他说这话的声音哑哑的,带点笑,某种傲娇意味潜存。 夏月被这接触身体一抖,脑子一下白了,意识在发慌的心跳下荡然无存。她屏住呼吸,半久后才找回意识,她想晕,想走,想推开就跑。 两人越来越近。顾淌的鼻尖擦过她脸颊,声音挠耳:“坐我腿上?” 半问半要求的声音差点令她软掉半边身体,她瑟缩一下,终于吐出一个字。 “别。” 逼近她极限了,她从没跟异性这样近过,腰身上的男人手好似一块滚烫的铁,她有点受不了,扭一下,试图与他拉远,却被他更加搂回贴紧。 这下,腿也完完全全贴上了。 男人的温度、肌肤、体感几乎危险得吓人,她睫毛微颤,心跳已加剧,耳洞里似麻麻痒痒的,身体在更软了,好像将失去全部力气,令她更想躲开他。 她晃晃的目光扫过面前—— 有了。 夏月忙拿过桌上的冷白开,一杯直接凉入胃,很好,凉意流过全身后将热烫的心也渐渐冷却,身体回硬,她一点点地生出力气。 力气来了,她不再贪恋此时暧昧的氛围,便猛地站起,对着顾淌说她家里忘记关煤气了。 “我回去了。”她说。 慢慢地,他翘起二郎腿,双手抱臂,只是久久地重重地盯着她。 她能感觉他尖锐的压迫感,如刀尖指额,那种上位者的轻蔑、傲慢、凶狠。她捏紧了拳。 静,太静,这种静令夏月缓生出紧张,他让她意识到她的行为冲动了,这是他的局,他的主场,他的主权绝不容人破坏,也不该有人能扫他脸面,否则下场… “回吧。”他开口了。 她眼一抬,看他已继续平静地喝酒,看都没看她一眼。她一松,没想到他放过她了。 * 后续的几天顾淌都没找她,学校里也没再碰到。 回家,坐书桌学习,夏月看了眼安静的手机,内心平淡。 挺好。 反正明天是最后一天,然后顺其自然就断了。 她很不喜欢心被扰乱。 44 –44– 《渡月桥》 最后一天是雨天,雨点细密,洗大地。 周四天,学生们按部就班。 最后一节晚自习结束,夏月站在走廊往下望,人群聚拢着散走,闪瞬间,她突然想到压在书包底故意设置为静音的手机。不过几秒,又抛之脑后。 她转身,顺着人流走走停停。 校门口已安静下来,她抬头远望,夜色向远方延伸,灰灰沉沉。 夏月继续走,走到公交站,停住,她掏出英语单词册开始背诵,一边留心18路、23路公交车的到来。 她的背词方法一是靠联想,二是找前缀与词根规律。 比如exact,前缀为-ex,一般意为向外;前任;加强语气,而词根act一般意为驱使;做,综合下来,“驱使出来的-逼出来的”就可联想为精确的、严谨的。 就这样,靠词根法,她一口气可以一天背70到80个,背得越多,规律越熟练,有时候一天背100个也没问题。 夜晚给街道带来平静,星星如磷火发光,天地相接处是一排城市群,再远些,便是雾茫茫的山脉了。 突然的——车喇叭声响彻。 她跟着声音方向去看。 那是一辆造型酷炫的豪车,她说不出车品牌,但这样的设计与张扬的亮色着实会让人产生一种惊羡。 透出车前窗,她认出副驾驶是他。 朦朦胧胧的夜色与朦朦胧胧的车窗里的他。 雨气钻入皮肤,夏月颤了下,心尖有说不出来的酥酥脆脆的感受。她看了一眼便低下头,缓缓地,单词有些背不进去,她觉得些烦,不,是很烦,深呼口气,她试图将体内莫名的燥热感呼出到空中。 似乎有人影在靠近,在微妙的距离停下,紧接着,她的名字从一张薄唇里吐出。 她不得不抬头了。 顾淌装扮时髦,白色衬衣套在腰间,黑色卫衣配了条银项链,黑色休闲裤,他身材高大、修长,痞痞的气质里又有点忧郁,跟她清汤寡水的站面对面有点违和,又有点奇怪的相配。 顾淌:“去哪?” 夏月低下眼:“回家。” 顾淌偏了下头:“上来。” 夏月不动。 地面有轿车车轮轧过的水痕,路灯照下来,湿亮得像洒了一层黄糖水。 顾淌说,不想拿一万块了? 她闭紧双唇。 * 夜色在万物间穿行,溶解、虚化、混淆,一切实体都有了第二种形态,令人昏昏欲坠。 她坐在后座,不想知道他会带她去哪,她允许今天的自己浑浑噩噩到凌晨。 商场的地下停车场里,引擎声终于停下。 “去外面等。”顾淌说。 夏月的手摸上车门。 顾淌:“我说司机,你坐着。” 司机走去很远,他才走出副驾驶位,他拉开后座门,一伸腿,就轻巧地坐到她身边,再“嘭”,车门关上。 他重重地久久地盯着她。一动不动。 她慢慢地锁紧呼吸,掐着食指的第一节皮肤,也没动。 此时,静谧是一台抽氧机。 他太近了,却又什么都不做。 她开始心律不齐,屏呼吸太久,眼神向远,心口处有短暂的涩痛。 顾淌:“怎么不敢看我?” 他们脸与脸的距离只差2厘米。 男生独有的浓烈的气息,沙沙直钻,如藤蔓生长、撩到心根里的热气,这个声音,这个狭窄的空间,她的大脑一下混沌了,浪般的念头冲刷过去,又冲刷过来。 几乎同时的,在她看过去时他猛地向她嘴唇压来。 她猛地下意识躲开。 “嗯?”他一把掐住她的下巴。 夏月的呼吸已经肉眼的不稳了,她推上他的胸膛,想把他推远,远离她的边界圈。 然而下一秒,他的唇直接贴上了她的耳垂。 热气瞬间变浓。 这个无人探索的敏感区,她几乎受不了,双腿带着全身一起软了,上身一滑,就滑到他怀里。腰间一紧,她深深地颤动,是他有力的右手臂直接将她搂紧,难言的感觉迅速上升,体温升高,模糊的欲望在身体里久久回旋。 她看向座椅,他只看着她。 他沙哑的话送到耳洞。 顾淌:“就亲一会儿。” 夏月愣了会儿,急着摇头:“不行。” 顾淌的呼吸开始加重,更紧地搂紧她。这种呼吸听起来恨不得重重地强制她。 事实上,他只是看着她的侧脸,调整着,压抑着,呼吸渐渐平稳,他也有点无奈。 他算是心狠手辣的人,得不到可以用手段用完就扔,还没对哪个人这样心软又无力。在迷你ktv那次也是,明明气成这样,然而看到她脸那一瞬间就不气了,莫名其妙,连她推开他的样子他也挺喜欢。 “好。”他压着声。 他放开了她。 她松了下神,以为结束了,刚要说什么,他却又右手虎口卡起她的脸,吐字很冷。 “夏月,你得感谢这张脸。”真实又残忍。 她张开嘴,欲言又止。 他看着她的嘴,慢慢笑起来,低声说了句:这个表情好,我喜欢比较深。 她:“什么比较深?” 顾淌不语,他收住了笑,掏出手机让司机可以回来了。 // “怎样?” 宋致扔下游戏手柄,问刚回来正低头换鞋的顾淌。 “就去见一下,什么怎样。”顾淌换好了。 “见一下还洗澡打扮?礼物送了吗?”宋致冷嘲。 “…没送。”他又不是什么很贱的人。 “然后呢?”宋致又问,“她没跟你多待会儿?” 顾淌平平地吐出:“关我什么事。” 45 –45– 周六,她上图书馆学习。 摇摇晃晃的公车上,她翻空间打发时间,屏幕文字在指尖下滚着,恰好在靠站声响起时停下。 她看着这条说说,呼吸比平时慢了许多。随后,她看向车窗,有一层浅浅模糊的轮廓,她将落下来的鬓发别在耳背。 顾淌发了在国外的照片。罕见的。 这些彰显不凡的财力的图文,豪车、酒杯、以及金属,每个细节都冒着流光溢彩的危险,你不知道进入他更深的圈子时会不会有致伤的风险。 她更加意识到他们有多两类。 他们的追求已然不同,相比繁华、名利,她更爱宁静、归真,爱下雨的村落,爱风吹麦浪时那一道道麦田的纹路。 夏月退出来,豪不眨眼,她将他删除。 图书馆到了,夏月下车,迎上日光。 * 夜来了,与国内相差几个小时的时差令他精神活跃。 顾淌躺在床上,看手机屏上红色感叹号发呆,红色映在他瞳膜,室内微弱的光线照着他宽阔的腰背,空气有淡淡椰子香和木质香气,俊气的他像一朵暗室“玫瑰”。 全黑窗帘仅漏出一条直线光,划在鱼肚白大理石上、床上、白墙上。 征服欲吗? 还是喜欢? 还是征服欲也是喜欢的一部分? 毕竟没有喜欢,又何来征服? 顾淌看点赞说说的人陆续增加,唯独没她。好友列表里头像已灰了,他的思绪变得缓慢,因为有点乱。 或许是荷尔蒙的原因,又或许是自身偏向固执,越得不到越想要,他并不感到无趣、心灰,取而代之的是难以启齿的想象:女人如何卸下冷漠爱他爱到哀求、精疲力尽的粗声、发红的脖子、掐出指痕的漏斗腰,偶尔有声嘶力竭的娇娇嫩嫩的碎语。 他的心脏速率加快了,浴室般的暖烘烘、潮湿。 叮—— 有其他消息进入。 头像是本人,他似乎有点印象。 是张擦边照,对方见他一直未回,她在低位,想取得高位的他但又不想失掉自尊心直说,只好采取引诱。 他忘了是怎么加上的。 游轮?夜场?还是哪个饭局? 是大众会追捧的长相,身材也出乎常人的该大大,该细细。 但他要色,也只色对他审美的,他审美刁钻。 正好清理一下圈子。 删除联系人。 * 半个月的时间滑过,街道微雨落下。 顾淌坐在角落,似眯微眯。其实他本身不爱来KTV,只是喜欢人群。 往细了说,早期是喜欢人群中对他若有若无的崇拜,被打趣喊“少爷”时做出若不在意的低调样子很爽。 后来腻了,就单纯喜欢人群的热闹,虽不能点燃他什么,但静静观察狂欢能让他满足,就像接纳一把灰尘落入他的沟壑。 他伸手拿过一杯水,嗅嗅,他喜欢闻白开水的味道。 “怎么不追了?” 右边的男同学声音响起。 林壮耳根红:“什么什么不追了?” 徐泽:“你们班那谁啊?什么月的。” 林壮:“夏月。” 徐泽:“对啊,怎么不在人家眼前现了?” 林壮:“人家有主了。” 徐泽:“真的啊?谁啊?” 有杯子摔进冰桶的声音,砰,但因力气并不重被更嘈杂的麦声淹没。 林壮:“经常跟她一起去图书馆那男的。” 徐泽:“就这?” 鼎沸的音乐声震得人耳痛。 顾淌:“宋致,音乐声开大点,都不热闹。” 一直沉默的顾淌终于说话。 宋致看去,那是一张冷到刺眼的脸, 他自然能理解。 从没见他那么上心,几乎上头。阴招都使出来了,拿她饭卡,找人去联系她妈带她玩扑克游戏,百般心思才弄到手里,却也没见他对她怎样,又让她溜了,就算惹毛了,也没见他真的怎样,气了一下还去买礼物,觉得是付出还不够,真不知道他着了什么魔。 根据热力学第二定律,高温物体的热量总是趋向低温物体。人性也是这样吗?越是冷的人,那些热的就越贴着她,直到热量烧尽。 宋致提高了音响音量。 抒情的歌声在包厢里一圈一圈萦绕,顾淌没有再说话。 * 周末阳光充沛,每处吸满阳光。 图书馆安静如斯。 她跟王博书做书搭子已经有2周了。 46 –46– 图书馆不需要强遮光,百叶窗一落而下。 窗外树叶舞动,以不规则的律动——夏月喜欢这样的场景。 射灯微妙,置身这氛围,会好像自己格外孤独,脱离于人间将与自然融为一体,格外解颐。 她不清楚这种爱独处思考的心性是否真如国学里说是“华盖入命”,悟性高却不合群。 今天太阳太烈,愿意出门看实体书的少,人影可数。 她和王博文坐一条“S型”长桌,并不算太近,手肘与手肘的间距有1米,约10个拳头。 她挑了一本《在绝望之巅》,对面有座无人。 声音从天上降落,从地面鼓涌,从空气间穿梭、折射,是书本的翻动声、风声,人之间的低语、脚步声,偶尔远处的椅子被拉开时的一声钝响。 以及突然的,近处椅子被拉开时的一声尖锐摩擦的刺响。 近处? 夏月抬眼一看。 对面的座位有人了。 她感觉身上微微的燃烧。 隔着一张桌的距离,她似乎也闻到了他身上熟悉又遥远的味道,一点香水、一点洗衣液、还有若隐若现的无法形容的类似酒香的气味,一些暴露他生活习惯的味道。 她感觉他是故意坐下来,就像以前。 王博文没有感知到此刻的暗波涌动,他一如继往地表现自己的温柔体贴,基于共同兴趣以及稀缺美貌而来的好感,给她递笔、好心解题,当然,有些时他解不过她,还被指出了错,只能尴尬笑笑。 顾淌只是认真看书,一句不说。看上去事不关己。 * “我去倒点水,你要喝么?” 王博文开口。 夏月摇了摇:“不用。”不喜欢欠人情。 王博文:“喝口吧。” 他的表现欲使他忘却了尊重。 话落,王博文便起身去往自助热饮机。 留下她,和他。 鬼使神差的,她抬头,抬眼往正前方看去。 他的目光像等了她很久,一动不动地盯在她脸上。 她小震了一下,唾液轻轻泌出。 对视并没多久,他打破沉默。 顾淌:什么时候背着我好的? 夏月愣了会儿:第一,没好。第二,不是背着你。第叁,就算好了,跟你,没关系。 顾淌平缓的声线中几乎冷笑:跟我没关系? 夏月闷了一声,不再说话。 顾淌已压不住情绪,他无法承受她次次拒绝他的靠近、扰乱他的精神世界后,却选择了一个这么挫的男的,胜负欲也好,占有欲也好,他分不清也不想分清,这种感受真要命,像软禁。 顾淌:“把我删了,跟别人走那么近?” 他身子向前。 顾淌:“当我死了?” 夏月仍然沉默。 不知多久,一杯水突然放在他们之间。 是王博文回来了,他一边坐下,一边说:“夏月,水。” 顾淌拿起就喝,看着他,皮笑肉不笑:“谢谢给她的水。” 王博文久久地愣住,这才反应过来两人关系很不一般,场面凝滞。 他更意识到这种人有多自傲。 夏月:“我回去了。” 她收拾好书本离开,王博文看了他一眼,起了身,也一起。 顾淌没有动。 出门转弯前,她莫名地看了顾淌一眼,他也正在看她。 有时真很难说清这种迷迷糊糊的触电感从哪来的,她慌乱地把头猛地一转,她害怕被人干扰情绪,她害怕不受控的感觉。 她害怕。 * 夏月将心留在最不会被背刺的地方。 她制定了更全面的学习计划,时间更加挤满,从六点到十一点,没有一点想情爱的空间,她内心的情爱之地荒芜,只长满了丛丛的理智和防备。 晚自习结束,她刚收拾完书包,有人就站她桌前说顾淌让她去银光ktv001包厢找他。 夏月攥紧了书包带:不去。 那人掏出了一张照片,放在桌前。 她拿起细细端详、脸色瞬变时,那人的声音也传入耳中。 “他说你不想去的话,就让你看这个。” * 当夏月用力推开门时,顾淌坐在沙发中央很久了。 屏幕正放着一首?IN THE NOVEL?,室内灯光五彩而昏暗,他静静看着她凝重的脸。 “喝水吗?” “她在哪?” 顾淌张开大腿,摆出一副捕获样子,静静不语。 夏月:“你让我来的目的不就是等我问出这句话吗?” 看见她脸上鲜有的情绪起伏,他露出笑。 顾淌:“坐过来。” 夏月不动。 顾淌:“过来。” 他表情已经变了。 夏月走过去,她觉得这一刻无比缓慢,慢到她似乎能听到秒针转动的声音,机械鸟啄米声。 她坐在他身侧,刚挨上,他却一把捞起她的身体双腿分开后跨坐在他腿上,她挣扎,他按住,并低低地软硬并施。 “我不会怎么样,但你一直动的话…我就不知道了。” “顾淌!” 猛地,下巴传来被捏压的微痛感,她皱眉看着他的脸越来越近。 音乐声不知何时关掉的。 真静。 静到他的声音字字入耳。 无比清晰。 顾淌:“这次能亲嘴了吧?” 47 -47- 《KLEIN BLUE》 ) 他打在她唇上的呼吸,浅、暖、后调有些潮湿。 她难以形容,她想起早晨稀粥锅开盖时薄雾一层到她脸上的温热感。 这种感觉—— 不刺激,不惊心,人好像被柔软包裹着,心尖偷着酥麻,然后延展到全身。 夏月撇过脸。 她意识到自己居然在那么仔细地感受他,像伸出上千万根敏感神经,用最细最尖的那块儿,那么大程度地调动自己去吮吸他的信息素,每一毫米的呼吸都不放过。 她在靠近一个不该靠近的人,她为这样的自己羞耻。 夏月陷入沉默。 有一种人,越沉默,越美得惊人。 失去了声音的干扰,顾淌更能集中注意力在她的外表、气质。 那些上天给她的精密构造:浓密头发,鬼斧神工的脸,洁白无暇的皮肤,每一处都招人怜爱,她又冷冷清清,好似怎么折都折不断。 顾淌向她倾斜了上身。 惹得她后仰。 他掌住她的后背将她重重压回。 眼对眼,唇隔着一定距离也对着。 他们无比的静默,某处有无比的喧哗。 心跳声——砰,砰,砰砰。 于狭窄的空间里。 ) 影影绰绰的夜光没有照全他们的脸。 那一刻的漫长程度不亚于中考,陌生中参夹了点恐惧的期待,她有一点紧张,她看他脸上没有神色,好像一切都很平常。 只是,为什么? 他的心跳声比她的快好多。 好多。 后背上,他的手掌还在发热。 夏月像一颗已含到中后段的跳跳糖,软软静静的,又时不时有点逃离的挣扎。 “嗯?” 他提醒她回他之前的问话。 同时的,唇,一张携香的微薄的唇向她倾近。 他没有吻上。 顾淌:“你知道你像什么吗?” 夏月顿了下,说刺。 顾淌的目光有点难发现的柔情。 顾淌:“白巧克力夹心。” 他继续说,苦苦的,但嘛,越吃越甜。 夏月看着顾淌,“你知道你像什么吗 ?” 顾淌看着她,等她给他一棒,他知道这张小嘴儿对他吐不出什么好话。 夏月:“金钱豹。” 勉强算好吧。顾淌没回。 夏月有了一点笑意,看着他,脸微微歪向一边。顾淌不说话,唇更近了,直到贴上的一瞬间,他说,那我吃点肉。 “可以吗?” 一种包裹着强迫的求意。 他的温热捉住她的温热。他是慢的缓的,对她下唇肉轻含、柔吮,他感觉她正在后倾,他用力控住她的上身才没让她因被吓到而挣开远离,他边吻边哄,说别怕。声音柔得像慈祥的大家长。 夏月半推半就。 她抓皱了他的衣服。 慢慢的,夏月有点想哭。 因为她突然意识到第一次的吻永远消失了。 人生没有几个对她来说具有重大意义的第一次。因为它们是她仍然“新”、仍然天真的证据。 夏月没有讨厌这个吻。 她说不清楚是因为满足想哭,还是委屈想哭,它们是交叉的。仅仅是因为感到了永恒的失去,为“再也回不来”而难过。 难过只是一瞬间,很快,另一种滋味攀上她。 这的确是一个难忘的吻。 口腔被撬开,舌头被翻上翻下,生理功能带来的意识几乎将她摔在地上、掀到空中,带着身心强烈的失调。 顾淌只觉得开胃。 开胃意味着还不够深。 于是他直接抬起她下颌更深地锁吻。 这近似一场死亡,她变得窒息,难以呼吸,要死,她双手抵住他的胸膛,拼命推开,她对他疯般的占有欲感到不可理喻。 他离开。 粗气地、笑地,“平时不是很行吗?” 夏月因缺氧而变红:“顾!” 话一下被他吞入腹中,第二段吻毫无征兆。 他的兴奋——快活的、狂躁的,因受限而高涨。 顾淌捏紧她下颌,牙齿咬她上唇,让她微疼,惩治她的不乖巧。 夏月紧绷着,因这疼而抽气,她不懂他明明都得到了却还不满地生气,他手劲特大,她的挣扎好似蚂蚁撞大象,真的疼,他又咬又吮的,上唇几乎达到知觉的极限。 她怀疑他恨她。 突然间—— 什么声音? 那种直白的吸扯声,露骨的吮动声,肉在双唇含入齿下再啵的一下放开声。 她捕捉到这种声音。 声音怎么那么大,还好没有麦,隔音也算好,夏月边想边羞。吻声到墙壁又反射她耳里,这声音微微回响,她属于少女的娇羞、腼腆终于暴露。 耳根已涨红,她几乎失去清醒。 痛苦都是来源于不满足。顾淌越吻,越难受,因为他还想要更多,进入她的更多,探索更多,更多更多,他心肺如炉,一时忘了——糟了,沉浸想法中一时没收住劲。 咬过头了。 夏月猛地推开:“顾淌!” 她舌尖舔过上唇,明显感觉到一个泡异样突出。她瞪向他,“起泡了,你属狗吗?” 他头回窘迫,但很好掩住了。 “…我看看。” 掀上唇给别人看,像什么样子。夏月撇下眼:“不用。” 他久久地盯住她。 夏月受不住这种视线,她故意没看见。 但又觉得凭什么躲的人是她,她头突然一抬,迎上去。 迎接她的,意料之外,便是第三段深吻。 他是魅魔吗?以欲为营养的? 她被吻住的瞬间有种无奈、有种甜蜜、有种类似娇嗔的小脾气。她从未被一个人这么强烈地渴望她。 这吻比看光溜溜的身子还色。 已不管时间多久了,等她有意识时是他在她脖颈里呼气。 呼得她痒痒的、绵绵的。 顾淌声线尽力克制得沉稳:“夏月,不够。” “什么不够?” “亲不够。” “……” “这我初吻。” “…你说实话我不会说你什么。” “真没骗你。” “…人在做天在看,别违背良心。” 那是第四段吻。 他故意的,压着她的上唇疼处吻,故意让她疼,好似真像污蔑了他的清白所以他要狠狠上诉。 他捂住她眼睛,听她溢出的声音。 连挣扎声都甜腻。 让他口干舌燥。 他拇指狎昵地摩挲她发烫的耳垂,时深吻,时浅啄。 夜光照在他一半的喉结,喉结跟着茶几上玻璃杯壁上曾温热的水珠一起滚动,滚动的何止喉结。 后来都是深吻,太深,好深,夏月腕动脉直跳。 她记起来了。他说过他喜欢比较深。 小小的间隙里,他贴着她耳垂,她能感觉一点濡湿。 顾淌:“你不是喜欢各取所需吗?” 接着,他唇隔开了一段距离,低音裹着喘息。 他指关节划过她右颊,诱人地,“要我教你成年人的方式吗?” 她心里过电,又觉得刺耳。可他说得没错,相比看不见的虚无缥缈的瞬息万变的爱,她只想要实在的好处。 她也不占别人便宜,她可以交换。 可她也不是什么人都愿意交换。 那为什么愿意交换的——有他。 夏月怕深挖下去会让自己得出一个无法接受的答案,索性不再多想。 她冷冰冰地说不需要。 顾淌只是浅笑。 第五段吻倒温雅了。 夏月闭上眼,情不自禁。她想—— 上天,这就是你给我的男人吗? 会让我坠入爱河,还是在劫难逃。 ) 路过包厢的人谁也不知道里面正发生什么。 只偶尔会听见一些难以形容的非常细小的声音。 情乱意迷的声音。 三三: *亲亲狂魔。 48 -48- 《游离》 ) 第二天。阴雨。晨。 夏月写完随堂作业,她侧趴着,看窗上每根雨丝轻巧地掠过玻璃,外面的湿气向里蔓延,整座城市被雨洗得泛灰泛白,有一种温雅的感觉。 模糊的窗上,她看到模糊的自己。 她的指腹摸到唇。 亲吻后,该是一段亲密关系发展到了新的领域。 但他们却是一种不确定的情感关系,有亲密之实,但没亲密之名,没有明确承诺,也没有定义身份。 毕竟,他们之间,谁问出“我们是什么关系”约等于你给我一个名分,等于低头。 夏月放下手,不知道是不是雾雨蒙蒙的氛围在让她多思。 她是物质乞丐,却是精神国王。她不甘人下。 而… 顾淌是物质和精神的双国王多年,不可能仅因喜欢她就放下高身段。 夏月觉得她已理性看透——男女的构造、塑造从小到大便不同。 为什么事业成功的大部分是男人,因为他们为了创业会失去对其他方向的钻研和付出。 但女人大多时候在钻研感情忽视事业。 这也是为什么“他到底爱没爱过你”“分手后他还会找你吗?”“什么星座最般配”——求问情感的玄学在女人之间总是经久不衰的话题。 可你极少看到一个男人会问这些。 奢望一个男人恋爱驻脑,夏月想,等于看到她爸复活。 昨晚只是又一次各取所需。她点了下头。 她知道了她妈的所在,而他也得到了对美丽事物拥有一下的满足。 各取所需。 ) 怎么可能? 拥有一下? 晚上,当顾淌站校门口倚着墙懒洋洋地抱臂等着、笑着看向她时,夏月瞬间推翻了早上的想法。 那时她空有成绩和美貌,却没有不被人窥探占有的背景,以致有很多把柄被顾淌发现、然后狠地捏住。 她妈。 她的前程。 她想要的资源。 ——都是把柄。 高中叁年,白驹过隙。 人前,他们形同陌路。 在过道走廊,两人擦肩时,他周围环拥着一群人,而她总是形单影只,有时她会回头看他的背影,更多时候是他盯着她的背影。 人后,他们干柴烈火。 可以是白桦树下、废弃教室最后一排靠墙的椅上,操场的隐秘角落,他们吻到夕阳落下。 有多如胶似漆? 有时她在偏僻的校园小道都会被他猛地拉走,熟练地压在树上索吻。他手掀起她校服的一角最后又恼地放下,然后吻得更燥更急。 真像一对情侣。 ) 顾淌送她手机,却极少打电话,她一双手数得过来。 一次是高二暑假。什么事忘了。 一次是高叁上学期,他大半夜醒了,突然给她打电话。 他说他做了个梦,梦到把她射到了火星。 说完便挂了。 最后一次,是… ) 会吵架。 夏月认为他只是对她外表的迷恋。 他们从没有深度交流、灵魂探索。 每当她想谈论——比如“你认为爱是什么?”“你觉得人生是不停地推石头吗?” 顾淌就会扫她兴,他用异样目光看她,说她想些什么没用的,不实际。 而顾淌则认为她只是受他胁迫而委身。 他对她多好,花钱从不眨眼,连市区房子都买了一套送她,就为了让她住得好,又离他住得近些。 可她一点也不开心,他送什么贵的她收了也只是淡淡地说好的,但从不拆开,令他挺挫败。 他们的感情像一张碎镜,再怎么粘好,那也是碎的。 夏月预感这样的两人走不长远,她又渐渐依赖他,可她不想养成习惯,到时无法自拔。 每到闲暇她就克制不去找他,就是学习,学思维、学技巧,把握未来在计划之下。 哪所大学哪个专业,高考后怎么远离这儿远离他,买什么车票,怎么把那只手机二手卖掉,他送的所有包括房产证怎么邮寄给他。 她都想好了。 高叁下学期学习更加吃紧,她去图书馆半天不回他消息,顾淌直接一个电话过来。 夏月只好去走廊深处接听。 顾淌:“怎么周末还学习?” 夏月:“要高考了,我要上好大学。” 顾淌不耐烦地:“…你不需要。” 夏月有点愣,压低声音:“我为什么不需要?” “我已经安排好了。” “什么安排好了?” 他不说话了。 她总是在被他安排。 吃什么饭健康、几点睡觉、穿什么好看、什么时候见他什么时候不见他,都在被他安排、被他投喂。 说实话,她不是洋娃娃。 夏月:“我不需要你安排我的人生。” 她加重“我”。 不需要他?顾淌冷笑起来,实在刺耳:“你以为凭学历就能跨越阶层?我家底下名校的人多了去了,不照样给我打工?还不明白吗?我就是你最好的大学。” 他凭什么在她面前耍弄优越感? 高自尊被扎差点让她失去理智。夏月缓了一会儿,眼睛有点红地才说:“我告诉你顾淌,你别用社会地位来压我。我不靠男人,我靠自己。” 顾淌:“天真到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一下沉默了。 顾淌:“别心比天高眼高手低,你知道你要奋斗多久吗?你靠上我就已经是捷径。” 其实他说的话有道理,只是不好听。夏月想完,反而平静了。 吃蹉来之食固然轻松,可已习惯独立成就自我的她不是这类人,她来这世上是因为:真金不怕火炼。 她平淡地:“我不要捷径,我要走得证明我不比你差。” 顾淌:“你跟我比什么?” 我供你养你,你跟我对着干? 我要想要比你漂亮聪明还有钱的女的多了去了。他狠狠压住这股因情绪而起的攻击话。因为一旦这样说,他们就真的会完。 顾淌倒了一杯冷水灌下,渐渐,理智回笼。 事实上,漂亮的人没她聪明,聪明的人没她漂亮。 当她说出送外卖不是靠送得快而是靠对路线熟悉算单数和时间的最佳组合时她就不一样了。千篇一律的人太多。他没见过这样一个有风骨的。她的小聪明有趣,她的漂亮正戳他心怀,她令他的征服欲达到巅峰,就算有时她问得晦涩以致他接不上话。 可没有其他人能带给他这样美妙又虐心。 说来,假如往他内心深处去挖。 为什么只因她学习就那样生气,那些丑陋的不对外的小心思就会暴露—— 害怕她走太远了。 因为走太远,就会看不见他。 “我不该这样说。”他柔和了声音,“……你要多想我。” 夏月想了半久,终于吐出:“如果没有遇见你…” 谁不求轻松一世呢?可若没见过他,她就不会产生那种巨大差距的焦虑,以及想超越的渴望。 顾淌:“没有遇见我会怎样?” 夏月:“就,对我们都挺好的…”讲理说,是这样。 她还不想遇见他? 顾淌气笑了。 顾淌去找烟,没找到。 他想起是自己在戒,她说过烟味难闻,他当时说你还嫌弃,没同意。后来鬼使神差就开始戒了。 越想越寒心。他在往她那儿下落,她却只想着怎么摆脱他高飞? 沉默之后,顾淌的话冷得彻骨。 “别让我再听到这种话。” “顾…”她。 电话被他直接掐断。 49 -49- 《你说海的那边是——》 ) 周天,那是一个清凉晚上,城市灯光微弱,好像没有力气了一样。 毫无预兆,顾淌敲她家门。 夏月打开门时,他在笑,嘴角拉出一个迷人的线条,但看上去笑意不到心底。 “开这么慢,偷人呢?”他说。 她没有声音,只是给他递鞋。 夏月尽可能将自己的敏感调得再小一点的值,哪怕她不喜欢这种不合时宜的、试探的玩笑。 当他把她按在墙上,死死箍住她双手用吻索取她时,时间才过了5 分钟。 这吻像什么呢? 像一场兵乓球赛的角逐,她过来,他过去,他是织者,织成一条看不见的网,牢牢束缚她的呼吸、她沉沦的意志。他要的那么急,好像没她不行,好像非她不可。 可明明相反。 她记得那些相处细节:他不明说,但有时也会无意透露出他不缺人要也不缺人选。 比如对她说谁给他介绍一女的认识,他不说家境好,只说她家里几套房;不说脾气好,只说那女的从来不拉脸不皱眉。是没明着跟她比较,但听的人怎会听不出他有意无意地认为她还不值得。 她不值得他死心塌地的以她为唯一的沉沦。 说实在,她有时是真讨厌自己这功能。 总能捕捉到一些细枝末节然后去钻研、碾磨,非得把事弄得特别细,细到最后都是细思极恐。 ——他还有更好的人,他随时能弃她而去。 对啊,你有更好的人。 干嘛却拽着我不放? 想到这,夏月忽然涌上一股反感,她挣开他,想用力推开他。 他也用力箍住她细巧的手腕。 顾淌在看她,逼近脸地看,锋利的、发狠的,那双眼在说:“别惹我发火。” 惹了又怎样?结局不就是一个“散”,我巴不得。她也逼近他地看。 他们的对视是含刀子的蜜糖,有暧昧、有对抗,眼里的感情搅成了一团。 “你到底跟不跟着我?” 顾淌开口了。 跟? 夏月脱壳般地看他的唇。 一时间,夏月好像找不到自己的存在了,所以她深深地呼吸。 直到一丝氧气绵长地进入肺里,慢慢的,她才找回她的思绪。 对吗? 这对吗? 什么叫跟?她是附件还是挂件?为什么不能尊重地问一句,我做你男朋友可以吗?他为什么不能把她当同等的人来对待?就因为他拥有着卓尔不群的地位、金钱和奢华的生活?是吗? 夏月觉得自己凉透了。 她明白世界规则:你要想在一个人眼底下讨点东西,那得逆来顺受。 所以她多痛苦。她灌入的观念是人不为五斗米折腰,这才是高尚的、社会认同的。可现实中她却折腰于他,不得不用这是规则来强迫自己接受。 更痛苦的是,她好像有点喜欢他,因为她发现她不再心安理得地收下他的施惠了,她居然怕这会玷污这段关系。 更可怕的是,她发现—— 她为什么要这么在乎“跟”这个字? 是出于我自尊受损的维护?还是出于它贬低了我们这段关系的愤怒? 怎样的过程都应该无所谓啊,跟也好,玩弄也好,只要能获得物质资源,她何必在乎就这一句话的威力,就八个字而已——她都这么劝自己了,但她连一个“好”字都说不出来。 “发什么呆?”他等她的沉默够久了。 “吃饭吧。”她终于说话。 这次轮到顾淌沉默了,然后他远离她,走到客厅几米远又折回玄关。 他打开门,说他出去抽根烟。 ) 往年跨年的前一天,顾淌都会主动邀约。 今年的前一天,他只有1条消息。 “今年你自己看吧,礼物我已经送到了,抱歉有点事要处理。” 她想不起自己怎么回的、何时回的。 “好。” 不回:会显得她多在意似的。 所以克制了。 烟花猝然炸开,绚烂,刺眼,在夜空下,颗粒状的光转瞬即逝。 她坐在草坪上看公益烟花,前方是宽阔的河,人很多。 其实她不喜欢群欢,只是群欢中冷眼旁观的自己。 然后从左想到右,从上想到下。 坐她前方的男生一下站起来。 男生太高,夏月不由得去注意。 他身边的女孩也站起,她张着嘴,似乎在喊他的名字,谢——就被震耳欲聋的烟花声消除。 背光,夏月看不清他的脸,只从他给人的感觉上,那种冷冷的傲傲的俊感上,她想他应该长得很好。 男生被女生搂着手臂,女生跳跳蹦蹦地走。 情侣间的亲密真好。 看见美好的事,她心情一下好起来了。 恋爱应该是这样才对吧。 不是她在独自看烟花,而另一个人在未知的远方。 ) 一点,甩掉城市灯光回家。 夏月刚打开灯,突然的人影吓她一跳。她才发现顾淌坐沙发上。 她很快冷静,目光一扫,她看到茶几上多出来的烟灰缸烟头有两叁个,她想起他曾说过他不会随意进来,即使他有门钥匙,但此刻怪异的气氛令她知道不该去问。 宁静之中,她浅浅的呼吸声中,男人的声音乍然响起。 “去哪了?那么晚不回,电话不接。” 说话时,顾淌没给她一点视线,只是望向窗外。 她下意识去看手机,十几个未接来电。 ”没注意,手机免打扰了。”她有点不好意思。 顾淌沉默,一分钟后,他的脸忽然朝她转来。 那目光实在咄咄逼人,像在把她刺在墙上。 “找到比我更有钱的了?”他笑,用打趣的口气。 她对他的问题匪夷所思。 “为什么会这么想?” 难不成他爱上她了?爱到产生自卑觉得她会看不起他要跟别人走了? 顾淌也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了。他搞不清楚这种无端的失智的占有欲竟出现在他的身上,可笑。 他压低声:“夏月,你是我养的,我提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