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国公子》 第1章 楔子:晏陵新帅 大兴宁德三年的秋天,对于这个岁祚初新的帝国来说是一次十分严峻的考验。 北安宇文氏为了扶持前朝余孽,以此打压兴国,数万军马在内应引领下入寇江左,安兴两国经过数场厮杀之后,终于在湘州城外排开阵势,迎来了最后的决战。 湘州本是新置州府,地处天台与老君两山交界,而天台山下是一道相对平缓的开阔地,太平时这里是湘州境内百姓进山踏青的必经所在,战乱之时却成了两军相抗的绝佳战场。 北安的大军本想经由此处占住老君天台两山地势,意图控制整个湘州,而大兴军马虽然不比北军甲胄殷实,却占尽了轻装上阵的优势,抢先一步到达了这里。 这次相遇对双方来说都是稍显仓促的,是以两军之中善用奇谋的那些将帅手段都受到了限制,只能硬着头皮上阵。 经过了短暂的战前准备,双方于那个秋日的正午排开阵势,决战开始。 大兴参战的这支部队是原本负责戍守建康城防的晏陵军,统兵总管是久经沙场的大兴虎将徐皖之子徐衾。 晏陵军统帅徐衾,是前统帅徐皖的次子,出身将门,自幼便跟随在父亲身边,虽然江左徐氏位高权重,在他的身上却丝毫没有其它养尊处优的名门公子身上那股骄奢的习气。 虽然这位少年将军才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却已经袭爵父位,成了晏陵军新晋统帅,更凭借卓越的武艺权谋深受前丞相段澈韦的赏识,使得两家结秦晋之好,迎娶了丞相孙女,富有江左国色盛名的段锦娘。 徐衾十七岁开始为将,年岁尚浅却智计卓绝,同晏陵军新贵副帅尚书右仆射赵谨之子赵北孤配合的堪称珠联璧合,几年之间将帝都建康城防与江左社稷拱卫的固若金汤,拒敌荡寇屡立战功,可谓战功煊赫,也因此得到了先帝垂青,赠赐了一道一品君侯也垂涎不已的免死金牌。 江左百姓无人不知,建康名士还为此作了一首极为有趣的诗歌:“戍国第一晏陵军,少年徐帅盖云宇,迎得段娘真国色,孰若及之死不屈。”而此番与北军的博弈对这位少年将军来说,自然也是一个建功立业的绝佳机会。 江左兵马与北军最大的区别就体现在甲胄马匹之上,宇文家的金戈铁马之所以能够横扫天下,除了悍勇之外,最大的原因就是衣甲厚而不拙。 若是全副披挂的重步兵在战阵厮杀中向前稳步推进,远远望去浑似一江青潮,任你前方阻拦是哪路神仙,都能不留余力尽皆吞没,这也是大兴方面最为头疼的事情。 抢先到达这里扎营之后,徐衾带着赵北孤和帐议参军崔绾等将领详细研究了天台山上下的地形地貌,最终发现了一处距离战场中段最近又不易被发现的勾连小径,虽然容不得数千骑兵,但施展奇袭倒是绰绰有余。 北军统帅宇文豫也是久经沙场,还曾大破陀族于漠北的悍将,这条道路他也并不是全然不知,只是他并不相信,自己的中军有数千近卫铁骑守护,会有哪个疯子敢单凭几十骑人马就来抄后路,干这种以卵击石的蠢事。 徐衾就是这样一个疯子,他抓住了当时连孩童都知道的一件事实:江左骑兵尴尬的作战能力——大兴马军与北朝骑兵对阵的场景几乎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骑驴打马。 借用这个似乎不值一提的常识为掩饰,徐少帅在这里拴住马口,埋伏好了敢死之士,随后又连夜在与之相对的战场最北端挖好掩人坑,以蒲草铺顶的方法将晏陵军中一支只有数百人的轻装特殊卫队隐藏在了那里,再加上天台山边崔绾率领的那五千弓精锐箭手,形成了牛首之势。 而负责正面牵制北军的则是副帅赵北孤与数万晏陵马队步卒,徐衾的战术很简单,当短兵交战时佯退骄兵,计成则诱敌深入,以号炮为信,所布奇兵夹击宇文豫中军,趁其慌乱而全线反击。 徐衾和晏陵军将士都明白,这是场凶险的赌博,胜则可保江左不失,败则尸骨无存。 鼓号声响彻两山之间,两路大军如浪潮般碰撞在了一起,真个是金戈铁马,喊杀声震天动地。 一番肉搏之后,轻装少甲的大兴军队怎能抵挡北军的重甲步骑,由于之前的纵深战中大兴军多有抵挡不住中途溃败的先例,给北军造成了不小的错觉,所以在他们看来,这支敌军似乎与先前那些以卵击石的对手并没有什么不同。 常言道骄兵必败,就在北军得意忘形之时,前方马军步卒争相追进的当口,那条小径之上却开始了暗流涌动。 “时候差不多了,燃火号!”徐衾波澜不惊的戴上雁翎盔,拔出宝剑顺势一指,数十匹战骑便尾随其后冲向了北军压阵的宇文豫中军。 一声格外清朗的火号在战场中段的地方窜向天际,北军万没想到在那个被无视的小径中竟然真的冷不防以斜刺之势冲出了一支尽是白马白袍的骑兵。 而在战场另一端,一群黑衣步卒脱兔一般冲破蒲草,在抛出一片短刃之后以疾风之速配合主帅骑兵自左右两下冲向了北军处于孤立状态的中军。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北军统帅有些猝不及防,片刻之后,喊杀声便已呼啸中军,前沿的军卒还没反应过来,与自己仅有一箭之地的晏陵军忽然停了下来,紧接着形势发生了惊天逆转,漫天的箭雨自天台山的高地之上如飞蝗般落在了北军阵中,将士倒地落马者不计其数。 与此同时,刚刚那群待宰的羔羊忽然间摇身一变,在赵北孤的带领下宛如猛虎般反扑过来,这俨然是一招让人始料未及的回马枪。 前后遭遇夹击的北军阵脚大乱,前沿军士相继倒地,节节败退,刚刚还士气如虹的阵仗顷刻间土崩瓦解。 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北军便一败涂地,晏陵军趁势掩杀,足足追出三十余里,斩将搴旗,俘虏无数。 这一战威震江东,也迫使北安不得不放弃傀儡,退回北方,江左暂时安全了,归途上的晏陵军军将们欢呼雀跃,就连少年将军徐衾和副帅赵北孤都开始研究起了庆功宴怎么开。 可是这位少年将军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就在那座被他视为家的大营之中,等待他的将是与自己所想截然不同的命运。 第2章 新生家破 没人几个人能够在一世灵魂里承受两次死去活来的考验。 许乐勤便是其中的一位,之前那一次已经记不得回溯了多少个春秋,只记得那时的他虽然算不得功成名就,却也是颇有作为。 身为中文系新生代教授的骁楚,许乐勤不仅精通国术,文化方面也小有建树,甚至还在某全国知名学府举办过围绕兵法与围棋融合学术的特别讲座,也因此为自己圈了不少的学术粉。 按照正常的路线发展下去,许乐勤一定会桃李满天下,最后和自己的爱人舒服的度过余生,去世时的追悼会上还会有莘莘学子敬献花圈花篮,此生毫无遗憾的度过。 可是这一切的遐想终究是美梦一场,就在他与自己的另一半段妍妍女士结束了长达八年的爱情长跑,准备结婚的那一天,一件怪事让他的人生彻底的变了。 还记得那是个雾霾非常严重的清晨,黄道吉日已经到了,许乐勤欢天喜地,不避雾霾的率着自己亲友团组成的车队沿着高速公路一路东行。 准新郎心想着快些迎接到自己心仪的姑娘,可就在路过一处残破的古城遗址之时,座驾竟然不小心冲进了一阵诡异的迷雾之中。 当大雾散去之后,车队的其他人都平安无事,可唯独少了一个人,那就是准新郎许乐勤。 许乐勤只感觉自己迷迷糊糊的倒悬在空中,毫无阻力的不断向下坠落,身边还是一团雾气,似乎万物都模糊不清,说来也怪,偶尔却能够听到一阵飘忽不定的声音。 他紧闭着双眸,脑海中也不断闪现着一段段颇为零碎,又似乎全然不属于自己的记忆,金戈铁马,战阵搏杀,还有他最喜欢的围棋博弈画面,最后的段落对他而言印象颇为深刻,那是千军万马之前,一名将军丢掉宝剑任人绑缚的场景,在那人的眼神中,许乐勤感觉到了无尽的哀怨和恨意。 除此之外,他还惊讶的发现,自己原有的记忆也开始逐渐模糊起来,有些段落甚至直接随风消散,能够勉强保留下来的更是所剩无几,先前浮现的那些记忆宛如在脑海中划了一道漩涡,片刻之后竟然与残存的回忆融合起来。 那种被侵袭的感觉着实让人很不舒服,仿佛是将伤口上的腐肉一一剔除,再贴合一些极富营养的新肉,虽然看上去还是焕然一新,可是那种异样的感觉却说不出的古怪。 一切宛如编排好了一般,当许乐勤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自己已经不知怎么变成了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孩儿,看着那位上牙膛缺了两颗门牙的接生婆将自己抱起强行放入襁褓之中时,许乐勤便想着大声警告一番,可是当他张开嘴巴准备斥责时,一切都变了,那一句句斥责的话语一经出口,竟然变成了婴儿的啼哭声。 “这,这特喵的到底时怎么一回事儿?“许乐勤真的哭了,哭的很伤心。 在这一家陌生人数双眼睛的围看下,许乐勤慢慢的不喊了,这具其小无比的身躯也变得困倦起来,许乐勤接受了现实,意识是很清晰的,可按照现状来看,估计最近这三五年是不会再有语言能力了,还是睡吧,既然回不去,就期盼着睡上个十年八年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 这是个很陌生的境界,至少在许乐勤熟悉的史书中丝毫寻不见一星半点的痕迹,直到许久之后,他在这一世的父亲口中听到了所在之国的名字时,他动容了。 大兴,地处江左,与之对应的则是北方的北安和高离,许乐勤很诧异,并不是因为自己如梦似幻的穿越到了这里,而是这三个国度的名字,正是前些年荣登教授宝座时与几位棋友拍摄的对战视频中的命名。 “我记得好像还有两个,叫什么来着?”许乐勤用了几个月的时间想破了脑袋也没想起来答案,不过在这个过程中,他倒是慢慢的适应了现在的生活。 “没办法,既然无法改变,就只能尽力融入了。“ 唯一让许乐勤感到欣慰的,便是这一世有一对令人钦佩的父母。 娘亲贤惠知礼,父帅虽然有些严厉,却也教会了许乐勤不少受用的东西。 许乐勤的父亲,作为这个国度最能征善战的大军的掌兵统帅,即便是积劳成疾了,也被天子任命为兵部侍郎继续为国效力。 在这个时代,许乐勤有着另外一个名字和身份,他叫徐衾,是兵部侍郎徐皖的次子,父亲自小便将徐衾带在身边,经过耳濡目染之后,他的文治武功也开始变得卓越于同龄之人。 大兴国的人生,徐衾的前二十年可谓顺风顺水,颇为辉煌,十七岁接替了父亲爵位,与自己的挚友共同经营大兴国的皇属大军,更在十八岁时遇到了一位与前世未婚妻如出一辙的人儿,而且还是当朝宰相的孙女儿。 上一世的遗憾这一世总算得到了弥补,宁德二年夏至,少帅徐衾在一个风和日朗的日子风光的迎娶了段锦娘。 之后的两年又是一帆风顺,似乎想要的一切都唾手可得,可就在大兴宁德三年,命运再一次跟徐衾开了个玩笑,代价也非常惨痛。 大捷初胜,就在晏陵军的营寨之内,二十年前穿越时的零散记忆变得格外清晰,从归营到被缚都与当年的臆想如出一辙。 当得知灭门噩耗之后,徐衾万念俱灰之余,也想起了当年拍摄那段视频时的细枝末节,对弈之初,自己一直处于上风,可就在中途一处不该有的变故之中,他险些一败涂地。 “辉煌,陷落!”徐衾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这两个词语,直至此时他才明白,免死金牌即使救得了自己却救不得家人,一切都会按照当时的棋局去走,可自己却再也没有机会回到仆一降生之时。 本以为命运掌控感在自己手中,却不知原来自己只是个命运的玩偶而已。 被困在暗无天日的铁甲囚衣之内,徐衾心如死灰,心中对这个叫做大兴的国度,这个曾经自己誓死捍卫的故国也只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无尽的恨意! 又有人来送饭了,铜铸面罩被打开后,徐衾大口咽噎着饭食,心中求生的欲望胜过了一切,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去思考,脑海中也不断回忆着当时的棋局。 “我不能死,一定不能!”徐衾拼命的咀嚼下咽着有些变味儿的饭食,在心里暗暗的盟誓。 第3章 杀器 邱玖是个梁客,用作今天的话说就是小偷,古话常说“梁上君子,飞檐走壁”。而这一行当似乎与君子八杆子打不着,邱老兄又是个在权贵人家登堂入室只能通过钻狗洞的主,更别说飞檐走壁了。 记得上一次为了富商赵公子一句戏言,五两银子谋取城西柳侍郎家千金绢丝手帕的时候,这位老兄自闺房梁顶摔下来闹了个鼻青脸肿,好在最后夺门而出,在出入狗洞时还被柳侍郎家那条大黑狗给狠掏了一口,虽然躲过了官司,却也落得在土炕上趴了数日。 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自此之后,路过城西那些官宦人家的别苑时,冷不防的一声狗叫,都能让他打心坎里打个哆嗦。 贼不上梁,鼠不打洞,邱玖只觉自己就像前些日子司天监告示张贴的那颗摇摇欲坠,预示着晏陵军少帅的将星一般星途暗淡。 要说起那则告示,还真是让人匪夷所思,毕竟本朝司天监与前朝不同,自从一位游方术士出身的监正逢九安入主之后,那位之前形象定位在大兴百姓心目中本就差强人意的皇帝陛下这下更是多了一个爱好:研究紫微斗数。 按说一国之君喜欢天文星象倒是没什么过错,但是这位仁兄有一个让人心悸的毛病,在司天监逢老师的耐心指导下,皇帝陛下竟然将这门学问与朝野大员和四境社稷来了个巧妙的融合。 以紫微帝星为核心,就在皇宫内苑偏南的寝宫大堂里布下了一副以帝国疆域形状为雏形的“玄女意旨图”,图成之日满朝文武无不艳羡,因此图以蓝田暖玉为底基,寿山之石为台,作麟脚四点之状,周边棱角之内分别以百鸟形状修饰,左端石壁横栏上一条栩栩如生的翡翠凤凰傲然之上 台面上更是匠心独运,对应庭院天井所显现的见方天地进行了完美复制,紫微星周边众星点位齐聚,与司天监所测天象方寸毫厘不差,再加上各色珠光宝气点缀,与星汉灿烂一词相媲简直有过之无不及。 要说这一美轮美奂的国器的出现应该是国之幸事,可是任谁也没想到的是,自此之后,本就朝纲晦暗的大兴帝国,就更加风雨飘摇了。 这一切,都要从宁德三年玄女意旨图落成的第二天开始的。那一天风和日丽,太傅雷勋一如往常的离开家门,准备赶往禁苑的天子殿进行十几年如一日的早朝。 这雷太傅的官职权倾一时,御笔太傅的官位是当今天子给特设的,因为他本人对于皇朝功不可没,这位极尽奢华,被百姓骂的狗血喷头的皇帝就是经他一手调教出来的,而这位在任的极品皇帝,也是他万千桃李之中的一个。 皇帝荒淫无度,这位老师更是臭名昭著,往上数两代,那位登基两年就因美色殡天的文帝和在位六年把江山当榨汁机使唤的武皇帝都是这位老师的得意门生。 短短八年时间就让帝国全体员工变成三朝元老,他还真是功不可没。与其说是位教育工作者,倒不如称这位老先生为黑心奴才,上可谄媚奉承,下可欺压官员百姓,就连当朝一品丞相林鞠都拿他没有一点办法。 每每当他的车驾路过京都最繁华的朱雀街时,两侧避让的百姓都会心照不宣的在心里喊出这样一句心声:“误国老狗,恨不得你今日就死!” 这是来自广大人民群众的“美好祝愿”,当然这只是被层层压榨的百姓们泄恨的方式,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就在今天巳时,他们的愿望竟然实现了。 早朝一日既往的平静,外来的军报都被忠心耿耿的丞相林鞠压下,朝拜结束后这位老干部留了一句“你们聊,我先走了”之后便进入了那个比他家后院还熟悉的门下省。 天底下能做到众人贪腐我独清的朝代不多,而这一代就是这么个尴尬的存在,唯一干活的人走了,对于那些每天例行公事朝会,然后回家吃个午饭睡一觉继续压榨百姓的公卿来说简直是美的冒泡。 刚刚还威严肃静的朝堂一下子变得活跃起来,那些上了年纪,平日里把老脸拉得比辽东那片雪山还长的公卿们一下子换上了早就预备好的奴才相。 “众位爱卿,玄女意旨图已然落成,卿等可愿意与朕一同品鉴其中玄妙?“ 皇帝的话一出口,这些个奴才们自然附和,尤其是以天子之师自居的雷太傅,一想到昨日傍晚自己还为这图台作了一首没味儿的“妙诗“,按照惯例,今日当着朝中大臣的面儿一定又是一番封赏,这老小子便心中狂喜。 “前些日子逢九安提出个构想就被赏了九百金,外加三位美人!瞧瞧我们陛下多大的手笔,美人老夫是无福消受了,就凭这一首点睛之笔怎么着也得一千金吧?” 雷勋喜形于色的寻思着,与自己的亲家户部侍郎高仁阔比肩跟着那群脚底抹油般的同僚便向着皇帝的寝宫大堂走去。 朝堂之上瞬间空旷了,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就在天子殿门前的石兽边上,一双锐利的细眼正不无嘲讽之意的注视着他们,这人一身白蓝相间的道袍,腰间的玛瑙玉带在阳光的照耀下与那双眼睛一道散发着诡异的灵光。 望着众人远去的身影,这人轻撩了一下颔下修长的胡须,面上也露出了一丝冷笑,不多时,自殿门左侧闪出了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宫人。 那人并没有移开目光,轻描淡写的问了句:“我要用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启禀监正大人,尽在这里!“小宫人自袖间取出一道亮银纹底的折子,腰肢微弯,双手将折子捧过头顶毕恭毕敬交给了监正逢九安。 逢九安接过折子,一面朝前走着,一面头也不回的吩咐着:“青璃呀,让裴通和裴虎带着金瓜卫士和虎皮毯过去吧,对了,一定要取最厚的那条的,寝宫外的玉阶可是自西疆送来的上品,圣上在意着呢!“ 望着逢九安的背影,被称作青璃的小宫人诺诺的问:“不用安排廷尉吗?“ 逢九安并未停下,一路扬长而去,只留下了意味深长的一句:“一只待宰猪羊罢了,惊动禁军做什么!” 第4章 昏君 天子寝宫宁居殿,位于宫禁偏南的地方,因为大兴帝国掌控整个江东地域,所以奉南为尊,休养生息乃强国根本,也正因如此,在当初设计皇宫禁苑之时,天子的卧榻就被安置在了这里。 皇帝陈仲理在太子太傅雷勋的病态教导下,十八岁便效仿三国时期司马懿智赚曹爽的故事,在夺嫡之争中干掉了年长自己四岁的大哥,京禁戍卫统帅陈仲暨。 也是在那一年隆冬的一个夜晚,趁着帝国强力牌压榨机武帝陈庆哲楼船巡境染病的当口,将这位敬爱的武皇帝悄无声息地毒死在了船中。 自此之后,陈仲理便成了这个没落帝国的主人,江山一坐便是三年,在这三年之中,这位有着先天木匠工地的陛下大人竟然凭借着江南的富庶,把皇宫打造的犹如世外桃源一般,任你民间百姓吃糠喝稀,我自身居龙巢锦衣玉食,这便是陈仲理的座右铭。 宁居殿的门前已然是人头如山,卫兵宫人将门口牢牢围住,营造出了一副神器破土万众瞩目的景象,而在大堂天井中的玄女图前,数十位大员重臣就像是傻子一般痴迷的看着由皇帝大人为大家展示的这尊盛世瑰宝。 “各位爱卿感触如何?”陈仲理温文尔雅的开了玉口。 底下这些大臣自然阿谀逢迎,连胜叫绝,更有甚者诸如雷勋之流,居然再一次吟起了昨日那首原创诗歌,就在大家本着“你好他好我也好”的原则想要走完这道流程的时候,刚刚还作谦谦君子状的陈仲理竟然面色一改,伤心欲绝的哭了起来。 这个突如其来的画面直接就把在站的这些个公卿给弄懵了,好端端的这位陛下是要弄哪出啊? 底下这些位的心中生出了一丝十分不安的预感,因为上一次陈仲理这么哭的时候,先是先皇驾崩,再后来卸任晏陵军统帅,兼兵部侍郎徐皖满门七十于口尽数被拉到了建康城外的采石,仅有在外将军征战未归的边军统帅徐侍郎次子徐衾躲过一死,末了还被关在了大理寺天牢之中,这辈子基本就算交代了。 至于为什么大老远把人犯拉到采石去处决,用宫人总管姚觉的话说,是因为建康城被布置得太富丽堂皇了,陛下仁爱不舍得让它沾血,采石就大不一样,滚滚长江水,杀完人后用江水一冲刷,就什么痕迹都没有了。 众位公卿已然是吓破了胆,只有雷勋的亲家高仁阔实在憋不住了,战战兢兢的问:“陛,陛下,盛世太平,又得国器,因,因何哭泣呀?” 听到总算有人应承自己了,陈仲理终于停了下来,只见这位陛下大人用袖角沾拭去眼角少许的余泪,惺惺作态的说:“此图已成,本该是好事,可是昨夜司天监来报,妖星异亮,光芒可比紫微,历来都有功高克主之说,如今此兆显应在朕之盛世,实在悲矣!” 要说这陈仲理绝对是一位鲜有的戏骨,说到动情处,竟然身子一颤,跌坐在了地上,开始了嚎啕大哭:“朕死不足惜,可怜臣子百姓也要受妖星毒害,天理何此不公啊!” 大臣听到了这个要命的亡国说自然是惶恐不已,顷刻间便全部跪倒在地,口中不无逢迎的劝道:“陛下勿忧,似此窃国之贼,臣等得而诛之!” 天下第一的演员进行表演,自然是戏路不能按照常规去走,一眨眼的功夫,刚刚还天可怜见的陈仲理倏然站起,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大喝道:“好,既然众卿有此爱国之心,朕今日就誓杀此贼!” 这话一说出来,在跪的大臣们更加发懵了,听陈老板这意思,那颗妖星竟然就在下跪的这群人中,但是天子今日喜怒无常,任谁都是心中猜疑,不敢轻言。 群臣之中,最苦闷的莫过于太傅雷勋,说好的封赏呢?诗才吟诵了一半怎么就停了,不是说欣赏国器吗?怎么就变成铲除妖星了! 一连串的问题袭上心头,雷勋不由得转头瞥向了自己的亲家高侍郎,可是平日臭味相投的亲家显然也是没有读懂这位天子的意思,自然也是一脸的迷茫。 就在这位老太傅纳罕不已的时候,更加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皇帝振臂一挥,不多时便从殿门口的人群中闪出了两个侍卫头领和四个金瓜卫士。 六人似乎是早就安排好了一般径直向群臣中走去,不由分说拉起了一个人便走,手脚麻利的穿过人群,来至了殿门外的石阶上,丝毫不顾那被抓之人杀猪般的的呼喊,铺好早已准备的虎皮毯子,二话不说便举起金瓜,给那挣扎之人来了个金花四溅,整个过程如快刀斩乱麻般流畅,不多时,地上的虎皮毯子上便多出了一具脑浆迸裂的尸体。 众位公卿惊破了胆,有点不知所措,高仁阔更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因为刚刚被揪出去宰了的那位,正是他的好亲家,太傅雷勋。 就在众人惊惧不已的时候,身后又传来了那位陈陛下催命般刺耳的声音:“好了,妖星已除,朕的江山暂时安全了,裴将军听令,将妖星家人全部收监,明日押赴采石,那里的鱼儿饿的狠,该改善一下伙食了!“ “诺!“裴氏兄弟引着金瓜武士退下了,陈仲理缓步来到了高仁阔身前,扶起了这位侍郎大人,满面和善的安慰道:”高侍郎,你的长女也是雷家娘子,这糟一并斩了,你不会心疼吧?“ 一听这话,高仁阔简直犹如五雷轰顶,但为了保全性命,还是颤抖着狠命摇头道:“臣,臣不敢!“ 陈仲理笑了,笑得更加和善,只见他嘴角微抿,轻声道:“那就好,女儿嘛,死就死了,晚些时候朕再着姚觉给你送两位美人过去,十月之后再生一个便是!“ 高仁阔听的脑中一片空白,刚刚的悲伤一扫而空,脑海中浮现出了这样一副景象:一位五十出头的老农拿着锄头,在月下的田垄间辛勤耕耘,不为别的,就为了地主那一句十月之后再收一茬粮! 说完这些,陈仲理便转身回到图台旁,身边一众宫人赶忙在星盘上那些星宿边上放下了一尊尊和后世麻将差不多大小的白玉牌,以及九个巴掌大的黑石板,众人定睛一看,玉牌和石板上篆刻的不是别的,正是朝野上下这些位高权重的文臣武将,以及五州四境的军镇名号。 所有人都明白了,雷勋的死不过是一个开始,看来好日子算是到头了,这些老先生回到家之后不会再窝在仓库里数着那些下属进贡的奇珍异宝,而是在每一个繁星残月的夜里紧盯着属于自己的那颗星宿,不求它有多璀璨,只求它别比那颗要命的紫微帝星闪亮! 就在众人惊魂未定的时候,陈仲理缓步走出了大殿,宫人也随之退去,空旷的殿道里回荡着这位皇帝陛下那句宛如魔咒的声音:“希望别在有妖星作祟了!” 第5章 “美差” 天河中南阙一颗大星摇摇欲坠,这又是一道天文景观,要说司天监那位逢监正果然有那么两把刷子,想当初太傅雷勋被捶死的那天晚上,石头城四境的百姓还真看到了如告示上所述那样“妖星”自夜空西北角坠下去的情形。 这件事儿一经传开也着实让那些饱受欺压的百姓拍手叫好,甚至太傅府抄家那天,官军未到,不知从哪里听到风声的平头百姓竟然自发的将这座豪华府邸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今晨司天监窥得天报,紫微宫中南一星荣光涣散,摇摇将倾,周遭有暗蓝色微芒,主国中有遭禁统兵者大限将至!经查,犯臣兵部侍郎犯臣徐皖之子徐衾,正感天意。天公旨意,地皇理应顺之,非当今圣上不仁,实乃天命所趋也,今号令建康子民,三日后午时,可于采石聚观,一览此顺天盛况。” 百姓之中有能识文断字的朗声读完了城墙边上悬挂的榜文,围观的百姓们便开始了纷纷议论,人群之中的邱玖嗤了嗤鼻子,回身一个猛子扎出了人群。 “杀个人有什么好看的!老子我饿的心慌,再不找点吃食就真得下去和他们作伴了!“ 邱玖垂头丧气的穿行在建康城内西南阙的石径小道上。 道路边上的街市里,热腾腾的包子,香喷喷的米糕,以及各色炊饼干粮应有尽有,但眼前景象对于镚子儿皆无的邱玖来说无异于油锅里放刀子,不但煎熬还很扎心。 就在邱玖茫然失措的时候,自西北那道破城门方向竟然鱼贯而来数十名落魄百姓。 “有了!“ 见此乱象,邱玖灵机一动,便朝着城外跑去,这小子多少会些轻功,竟然硬生生在慌乱的流民中错开了一条通路。 建康城外数里的地方,晏陵军和乱军大杀了一阵,使得初春阵阵泥沙卷裹的风中夹杂着一股隐隐的血腥味儿。 邱玖顶风前行,沿着几里路远荒凉的战场上穿梭,可是他并不去翻那些官军的尸首,任谁都知道这晏陵军是那位被关在大理寺暗牢里的少年将军一手打理起来的,军纪格外严明,根本不用指望会有什么珠宝加身。 而那些乱军则截然不同,整天与官军周旋,流离失所之下势必都将食物放在身上,毕竟谁也不料不到这场仗一定会死。 在一具乱军兵卒腰间,邱玖发现了一只破麻袋子,伸手一摸,还真别说,手中多出一大块略微发黑的干粮,邱梁客暗喜,将干粮囫囵吞了两口便继续摸索。 就在邱玖翻得不亦乐乎的当口,身边一具乱军尸首不知怎的竟然搐动了一下,这一下来得太过蹊跷,邱玖惊得跌坐在了地上,掌下本是一片蒲草,谁知刚一触地,掌心间便是一阵搓痛。 邱玖龇牙咧嘴的顺手抓起了蒲草下的物件,定睛一看,不由得又是一阵欣喜,只见那是个巴掌大的银灰色腰牌,看材质就知道一定是纯银打造,可能是用的时间久了,边沿微微有些发黑,而在腰牌正中那圈月牙形嵌痕之内,一条画风灵动的半身蛇跃然其间,而在蛇首下端半寸见方的位置,两道半展的肉翅活灵活现的显露在那里。 “蛇还长羽翼?官府那些人还真会应景!“邱玖心里嘀咕着,面上却乐开了花,这腰牌分量足有十两不止,谁说爷爷我今年犯太岁的,好运这不就来了? “等吃饱喝的了,老子一定要去柳侍郎家里,爷给他几银子,别的不要,就买他家千金那条头钗!还要炖了他家那条老狗,报那一口之仇!” 邱玖嘴里嚼着干粮心满意足的臆想着,谁知片刻之后,竟有两把闪亮的钢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邱玖想要挣扎呼喊,却被一只满是茧子的大手给堵住了嘴巴,紧接着后脑一沉便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邱玖在一阵争吵声中苏醒,隐隐的听到了两个男人交谈的声音。 “你小子下手也够狠的,要是把他打死了谁去办事!” “朱离,嘴别那么黑哈,我还没说你呢!找谁不好非要找这么个废物!就他那个怂样,你认为能成事儿吗?” 邱玖缓缓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昏暗,只有草榻边沿那张破桌上的油灯摇曳地散发着微光。 破桌跟前,两个甲裹黑衣的男子正你来我往的交谈着,刚刚那个被叫做朱离的男子长叹一声,不耐烦的说道:“你以为老子想吗?陆钦他们潜入大理寺,现如今多呆一刻便多一分风险!如果今夜不能成事,依赵代帅那个性格,明早就会起兵杀进建康!” “那有什么不好!昏君无道,北边都快打过来了,我们近水楼台,依照晏陵军的实力,还怕那些脑满肠肥的禁军不成!”另外那名男子也不客气,话还没说完就被朱离制止。 朱离转首看了看草榻上的邱玖,低声责备道:“你想害死我们吗?反与不反事成之后再作决断不迟!一定要牢记徐帅的告诫,小不忍则乱大谋!赵代帅我管不得,但这飞蛇卫里,我朱离要为自己所有兄弟的身家性命负责!” 朔永安不说话了,一丝悸动之后,二人便察觉到了草榻上的怂货已经醒了,朱离来到榻边,掏出腰刀,冷声吓唬道:“别装了,不想死就出个声!” 邱玖一听这话哪还敢再装晕,坐起后登时便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磕头如捣蒜的讨饶道:“二位大爷刚刚说的话小的一点也没听见,求二位放了小的吧……” 朱离二人并没有搭理眼前这人,而是转手将一只黑色布袋扔在了地上,袋子不大,但落地铿然有声,邱玖纳罕的借着微弱的灯光一看,两块闪闪发亮的银锭自半掩的布袋中显露出来,邱玖不求饶了,双眼放光的看着那两块银锭。 朱离沉声问道:“叫啊,怎么不叫了?” “那个,小的错意了,不知有何吩咐?” 朱离也不废话,言简意赅的道:“帮我们办事,这百两银子归你,事成,再有四百两奉上!” 邱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赶忙问:“去哪?” “大理寺,地牢!” 邱玖面露难色,还没来得及推辞,那边朱离已然开始就着腕部的银甲开始磨起腰刀来,邱玖见状赶忙应承:“我去,我去!” …… 大理寺,位于帝都建康外城正西纛翠林边,周遭鲜有住户,昼夜由狱吏看守,因为与六部之中的刑部天牢不同,这里拘押都是贵胄重犯,所以此处狱吏皆是皇帝亲选高手。 夜色悄然而至,帝京繁华犹在,此处却已是只有大理寺前那两盏上书“肃,避”的黄灯笼散发着光芒,与一旁深邃的纛翠林交相呼应,别显清幽。 地牢位于这座铁院正中,为防有人伺机劫狱,所以内中机关重重,出入都需要暗语,更在院后林中布置了层层陷阱。 前些时日还换上了一批功夫了得的狱吏,再加上大理寺卿沈放平日行事严谨,是以无论多大的悍贼逆匪,一旦入门,处死之前便绝无逃出生天的可能。 天底下的监牢大多数都是一般模样,阴暗难当,坐在此间便要承受暗无天日的幽禁,终日与虫蚁潮湿为伴,这座地牢自然也是如此。 牢内空间并不大,囚室也只有六间,此时大多都在空着,全赖当朝天子行事果决,能让罪人亥时死,绝不留他过三更,罪犯进到此处,审完便杀。 六间牢房之中此时也只有甲字头那间还有犯人,这人颇有些来头,初来乍到便关进地字一号不说,这一呆就是三个月。 此人便是前兵部徐侍郎次子,掌管晏陵军的少年统帅徐衾,陈仲理之所以没有杀他,是因为三年前,那位短命的先帝因徐门战功显赫,为只有十七的将军徐衾颁发了一块免死金牌。 陈仲理虽然昏庸,其中厉害还是明白的,是以眼下徐衾虽然让他百般头痛,却只能暗恨不敢妄动。 即便如此,这大理寺地牢甲字间也不是那么好住的,徐衾刚一进来,就被锁了琵琶骨,紧接着便被玄铁链重截甲加身,宛如壁画一般锁固在了铜墙之上。除此之外,徐衾头上还被扣上了一面铜油浇筑的面具,更在铜壁上加设了暗格,一旦有所变故,机关轮转,便可将其与铜壁另一端的假身傀儡替换,整套流程可谓滴水不漏,足见沈放匠心。 这样的举动不免有些夸张,沈寺卿的用意很明白:一则怕其轻生,二来恐其失控,要知道小小年纪为将,就掌管晏陵军,足见徐衾其人的勇武,虽说擒拿时没有反抗,但任谁都明白,这只猛虎只是暂时的安静而已。 饶是如此,沈放还是不会料到,变故,马上就会到来,真真验证了那句至理箴言:日防夜防,家贼,是难防的。 第6章 将星落 司天监内,有着一口与皇寝形似的天井,巨大的大理石司南就坐落在这座天井边上。 虽然已是深夜,但这里却仍有夜归之人,两名身着白衫蓝衬,头扎单悬鬏的道童宛如幽灵般看守在大门口。 天井之内,两个身影正一前一后,以主仆之间那种很微妙的距离站着望向天际。 “逢卿啊,你看那颗星宿耀武扬威的样子,俨然是不把朕的紫微放在眼里嘛!”说话的是当今天子陈仲理,只不过看他那副憎恨的模样,已然失去了天子威仪。 一旁这位就不用介绍了,自然是司天监监正逢九安,看着皇帝被那颗闪烁异常的将星气得半死,逢监正淡然一笑,躬身请礼道:“陛下勿忧,那大星再怎么放肆,星主不也在大理寺地牢关着吗?” 陈仲理的身体微微颤抖,一双细眼眯睁散发着发自内心的杀意,咽喉处更是狠狠的蠕动了一下,仿佛被激怒的猫儿一样,片刻之后,这只身价不菲的一国之猫终于怒了,他没有回头,一段话悠悠的飘进了身后逢九安的耳中。 “朕不管那些,总之子时一到,将星不落,你的项上人头就得给朕作夜壶!” 面对如此威胁,寻常人估计早就经不住腿软了,可逢九安的面上,却看不到一丝恐惧,用处变不惊这个词汇形容再合适不过。 逢九安自然了解陈仲理的性格,他更深深的明白这位陛下心中所想,将星一日不落,那个心头大患就不知道还要拘押多久,有先皇金牌护佑,明面上自然是杀不了他的,这位陛下现在对天象的痴迷已经接近病态,只要将星暗淡,落于西下,陈仲理养的狗就会出动,潜入大理寺去悄无声息的结果了那位徐将军。 神不知,鬼不觉,简直天衣无缝,可是这一切的前提,就是要将星陨落,杀人不是最终目的,对于这位陛下来说,他要暗中杀人,又要心安理得,将星落地,出榜安民,这之后,自然要在采石那堆乱葬岗中为这位勇武将军备下一个位置。 对于满足皇帝陛下的需求,逢九安自然与那条忠心之犬一样游刃有余,只不过自愧不如罢了,而天子手底下的那条忠犬,其实就是那位大理寺卿沈放。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距离子时越来越近,看着天井上方那颗将星闪耀不减,陈仲理的内心是抓狂的,再看看身边仍然面不改色的逢九安,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逢监正,子时马上就到了,你是不是该跟朕有所交代了?“陈仲理沉声说着,连看都懒得去看这个命不久矣的活夜壶了。 逢九安淡然一笑,恭敬的回答:“陛下,臣这颗头颅就在这里,又不会长腿跑了,与其纠结这个,还不如想想用什么办法除掉那位徐将军。“ 逢九安顿了一顿,反问道:“陛下觉得呢?“ “那些事早已安排妥当,不牢监正费心……“陈仲理不耐烦的回了一句,眼见着值辰香烧到了末端,子时马上就到了,这位皇帝陛下已然握紧了悬腰宝剑,准备亲自送逢监正上路了。 另一端,逢九安连看都不看一眼,若有所思的微眯着眼睛,手上却是暗自做了一个剑指合扣的动作。 “仓啷~“一声,陈仲理手握的那柄宝剑倏然出鞘,就在寒芒三寸之时,逢九安的眼睛忽然睁开,皮笑肉不笑的对陈仲理说:”陛下,大功告成。“ 一句话说的轻描淡写,陈仲理不免有些狐疑,下意识地抬头朝着天井外的夜空这么一看,果然欣喜若狂,身边这个半仙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一眨眼的功夫,刚刚那颗还如日中天的将星竟然就如同被泼了冷水一般变得黯然失色,不多时便沿着西北端的天空缓缓下落,最终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陈仲理看了看兽鼎之内的值辰香,香药成灰,时辰刚好,夜半子时。 喜怒无常的陈仲理瞬间变得欣喜若狂,阴险的笑容不加掩饰的展现在了面上:“逢监正果然好手段!“ 逢九安也不骄功,向后退了一步,欠身拜道:“将星已落,徐衾大限已至,臣斗胆相问,不知陛下要用何法断送此贼?“ 陈仲理上前虚扶了逢监正一把,饶有深意的道:“徐衾手持先帝免死金牌,自然不能用寻常之法剪除!天下虽然是朕的,可若被子民抓住话柄,恐怕我大陈所有刽子手都出动,也杀不过来吧?“ 陈仲理卖了个关子,洋洋自得的说道:“朕已经安排过了,这会儿估计沈放已经备好了毒酒,待会儿差人传道密旨过去,不出寅时,徐衾必遭鸩杀!“ 看着陈仲理兴致勃勃的说完,逢九安轻描淡写的补充道:“那陛下忍心就此失去沈放这条忠犬吗?“ 听到这话,陈仲理一怔,讶然道:“朕没有说过要杀沈爱卿啊?“ “陛下此举,无异于让沈大人走上不归之路!” 逢九安面无表情的提醒道:“陛下不要忘了,在这世上,只有死人的嘴才可靠!” 陈仲理或许也是自觉有失,但有件事他却记得清楚,按照先前约定,子时一刻即到,无论密旨到否,沈放都会奉酒前往地牢行事,估计这会儿再派人去传话,已然是晚了。 陈仲理真是又急又气,但面上又不能失了天子威严,片刻之后,他猛然想到了什么,便抬眼看着逢九安,冷声道:“逢爱卿,别卖关子,既然你能想到这里,估计早就有所安排了吧?” “陛下明鉴!“ 逢九安欠身道:”半个时辰前,臣已经派人带着鳍菱粉过去了,估计沈寺卿到时,徐衾早就血肉模糊,神鬼难辨了。到那时如果有人猜疑,为了给天下一个说法,只需要把沈大人牵出去以暗杀未遂的罪名打上二十板子,明罚暗给,这件事不出时日便会无人问津。“ 陈仲理听到这话可算是龙颜大悦,对着逢九安便是一阵称赞,客套了一番之后,逢九安便托天色太晚为由送陈仲理离开。 第7章 地牢变 “大理寺卿沈大人夤夜离府,车驾直奔大理寺,似乎是要夜探地牢!” 朱离站在通往纛翠林的小径边上,手里攥着一张字条,身边地上那只负责传讯的白鸽正悠哉的刨食地上新撒的谷麦。 刚刚这条由安插在沈府周边的晏陵军眼线传来的讯息对于朱离和朔永安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朱离平复了一下心绪,缓缓站起身来,对身边的二人道:“沈府据此也就半个时辰的路程,白鸽传信需要一刻,现在沈放的车驾肯定已经出了西门,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朔永安咽了口唾沫,讶然道:“这么短的时间,你让我们怎么赶到那里!难道要飞不成!” “飞不成也得飞!“朱离说完,起身上马,朔永安见状也忙不迭的跟了上来,只不过他那匹马的后面,还跟了一个迷糊梁客。 朔永安抓住缰绳,忧心忡忡的提醒着:“老朱,单凭我们的马速不可能这么快就赶到大理寺的!” “平常的速度自然不可!” 朱离没有说出下半句,而是自腰间取出了那柄腰刀,点点寒芒在夜色下泛着幽光,此情此景,朔永安恍然大悟,露出了会心的一笑。 此时身后那位梁客邱玖也对他们要做什么通晓了个大概,就见这厮面色骤变,正要规劝,可是已经晚了,霎时间骏马哀鸣,犹如风起般望着那片林子绝尘而去。 …… 司天监那道悠长的理石台阶之上,一臣一主缓步而行,临别之际,逢九安又抛出了这个夜晚最后一个疑问。 “陛下,听说那徐衾的夫人段锦娘乃是我大兴鲜有之绝色,现正拘押在建康府衙天牢,丹阳尹方惑傍晚时来过,想拖臣问问陛下如何处置!” 陈仲理沉吟片刻,谈及这个问题还是很让人头疼的,天下美女谁不想据为己有,可是这丫头是前任丞相段澈韦的孙女,性格刚烈,颇有气节,如果因为这么个女子把自己死不要脸维持的皇权尊严给毁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想及至此,陈仲理加快了步伐,佯作满不在乎的回答:“妇随夫死,就让他们作对断头鸳鸯算了!对了,告诉方惑连夜提审,卯时给她画个好妆,明日平明开始环绕城郭游街,也算是朕之怜悯,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至南城门时于市井绞死便是!“ 转步来至司天监门口,望着皇帝上了车辇,逢九安躬身拜道:“诺!“ …… 鳍菱粉,乃是自化外境界传入中原的一种毒药,由西夷一种常见的草本植物菱花和未催的鳍虫蚴卵融合而成,制作工序尤为简单,在这世上却鲜有人知。 其实菱花本身并无毒性,甚至可以在西夷人的餐桌上看见,但那鳍虫蚴卵却是出了名的不灭毒蛊,何为不灭?遇温潮而开,遇血伤则狂,颇有些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意味。 而菱花作为其养料存在,与宿主身体构成的温床可谓异曲同工,能最大限度的催发蚴卵成虫,顽固程度不亚于蝎子那根蜇针。 鳍虫繁衍长成迅速,但凡遭难之人身体势必自内而外溃烂,且毙命速度惊人,从噬到亡仅需三刻,最重要的是,任你再好的仵作名医,除了一般的溃烂感染,也体察不出半点毒性。 算算时辰,派去下毒的人应该已经到了,不出一个时辰就会有所回报,逢监正的用心可谓良苦,既救了大理寺卿的性命,又能把死因推脱到拘押徐衾的那身铜面囚衣身上。 即便是这样,或许仍然会有人起疑,但那已经不重要了,今之天下,敢对天子政事有歧意者,其结局只有两个,要么一人亡,要么全家死。 望着繁星点缀的夜空,逢九安那张似乎总是波澜不惊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没人知道他在笑什么,正如鳍菱粉那足可瞒过鬼神的毒性一般神秘。 大理寺地牢虽然不比建康天牢守卫众多,但戒备森严,机关重重,用一句夸张的话来形容,沈寺卿布下的天罗地网密而不疏,连只苍蝇都别指望飞出去,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但是今夜的访客,却并不是只会嗡嗡耳语的苍蝇,而是一条条训练有素的飞蛇,建康城数十载未经战乱考验,这些大理寺狱吏虽各个都是禁卫军中选拔的高手且武艺绝伦,却未曾经有过太多实战经验。 而今夜不请自来的这些飞蛇,却是在战阵之上摸爬滚打过来的,飞蛇卫,原是晏陵军前统帅徐皖自北境战俘和本家部曲之中挑选出来的精锐卫队,经过专业训练,队中之人各学所长,各司其职,刺客,斥候,敢死之士一应俱全。 北安的边军统帅宇文缨和濮部意图暴乱的鹰派将领爨梁圪都是命丧飞蛇卫之手,久而久之,这支只效忠徐皖的亲兵渐渐融入了晏陵军,并成为了其中不可或缺的中坚力量。 先帝怀庆二年,久经沙场的徐皖积劳成疾,饱受病患折磨,不得已将帅位传与次子徐衾,飞蛇卫也自然而然的成了徐衾手下最得力的心腹之兵。 朱离和朔永安扎马狂奔,终于先沈放一步来到了纛翠林旁,失惊地马儿直接仆倒在地上,这才终止了三人的行程。 落地后的朱离拍打了一下身上的尘土,看着大理寺那道朱漆大门,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夜色下的大理寺静的吓人,两盏灯笼的光芒更是稍显诡谲,朔永安狐疑的问:“老朱,这里如此安静,不会有诈吧?“ 朱离没有说话,而是以手挽口,发出了一阵悠长的夜鹰鸣叫,不多时,那道朱漆大门之内传出了一阵窸窸窣窣又格外刺耳的鼠鸣。 朱离的嘴角微微上扬,鹰噙鼠鸣正是飞蛇卫的暗语,只见他低声对身后的两个同伴说:“看来焦绰他们已经得手了!“ 果不其然,只听得一声闷响,那道大门略微嵌开了一条缝来,朱离等人赶忙警觉的窜了进去。 这一切都是朱离的安排,在刚刚入夜之时,飞蛇卫的四名刺客便悄无声息的通过纛翠林层层陷卡潜入了地牢,并在沈放归家之后解决了这里的守卫。 朱离随着几名心腹一路来到了地牢之中,几经周折终于见到了被锁在铜墙甲衣中的少年将军徐衾。 见到旧主,朱离激动的双眼泛红,单膝一点半跪在地上,哽咽着请罪道:“主公,末将救驾来迟,让您受苦了!“ 朱离等了半天,也不见回应,赶忙起身问早就潜伏进来的焦绰:“徐帅怎么了?“ “主公被锁了琵琶骨,又被这甲衣铜壁终日禁锢,我们赶到时就已经昏迷不醒了!” 恰在此时,数丈外的地牢门口传来了一阵轻细的脚步声,朱离不敢怠慢,转首对朔永安使了个眼色,又对身边众人说道:“动手!” 第8章 出囹圄 邱玖小心翼翼的摆布着囚衣上的机关,生怕有所闪失,使劲浑身解数终于将它打了开来。 朱离等人抬过了一名昏迷的狱卒,匆匆换上了徐衾所用的囚衣,随后众人合力将替身放回原处。 “朱某谢过兄台!” 面对朱离的谢意,邱玖来不及客气,情况危机不容多言,一行人就此分道扬镳,邱玖更是脚底抹油一般,转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末了,只能听到邱梁客那句幽幽的结语:“兄弟,若有机会记得把工钱结一下!” 人去楼空,任谁也没有发现,就在邱玖闪身离开之际,一件东西竟然不经意间从袍子里掉落下来。 …… 当那名倒霉的狱卒再次睁开眼时,面前一片漆黑,本以为地牢之中的灯烛熄了,可就在他想要活动一下有些发麻的脖子时,却惊讶的发现,自己的身体宛如被下了定身咒一般,不能动了。 他想大声求救,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也许他并不知道,在他的身上,正披着那具先前囚禁徐衾的铜甲囚衣,使他叫天不应的,正是初进地牢时看到的徐衾面上那张内设机关的亮铜面具。 或许是众人撤离时多少发出了响动,引得后来人加快了脚步,幽暗的地牢甲字囚室里,一个身披黑袍的人站在了甲衣铜壁之前。 “难道是我听错了?“ 那人四下里看看,偌大的囚室里连个鬼影都没有,这人掀下了头上的黑帽,一张充满稚气的面孔显露出来,生得俊俏胜巾帼,相比繁花花落泪,不是逢九安的心腹青璃又是谁? 看着那位可怜的徐将军还在,青璃的面上闪过了一丝让人寒到骨子里的笑意,就见他自衣袖间摸出一支精致小巧的翠绿色瓷瓶,顺手将木塞打开,缓步上前,顺着亮铜面具嘴巴位置的小孔,一股脑的将备好的鳍菱粉灌了进去,任凭甲衣之内的人百般挣扎呜咽,青璃都恍若未闻。 青璃将瓷瓶收入袖中,双手兜进袍袖之内,静静的看着甲衣之内的“徐将军“痛苦的挣扎,呜呜哀嚎,直到没有了动静,这才转身离去,出了甲字囚室,通过逢九安提前授意好的地牢暗门,离开了这里。 …… 第二天一早,城门前的文榜上,一则消息震动全城,四尺宽的宣纸之上由楷书写就了这样一段文字:“司天监昨夜窥得星象,江南地方有将星陨落,今晨得报,前拱卫帝京之晏陵军统帅罪臣徐衾于大理寺暴亡,正应此相,天亡者之,吾皇仁爱,予厚葬之,大理寺卿沈放夜闯地牢,意欲谋害犯臣未遂,忤逆先帝意旨,按律当斩,念其功劳,死罪可免,活罪不饶,于天子殿前杖击二十,罚三年奉,贬为寺丞,行卿事,权为待罪,特出此榜,昭告天下百姓。“ 围观百姓们诧异不已,没人愿意相信这位被坊间巷里传的神乎其神,又颇有威望的少年将军会不明不白的死在大理寺的地牢里,可是纵有千般疑惑,被官府吓怕了的百姓们也只能把这些疑问和不甘烂在肚子里。 天子寝宫之内,刚刚散朝归来的陈仲理换了一件黄绸新衣。 除去了一个心头大患的皇帝陛下只觉神清气爽,这会儿正站在青铜镜前一面欣赏自己的新衣,一面与司天监逢监正和近侍总管姚觉闲聊。 “姚觉呀,晚些时候送些棒疮药到沈爱卿府上,这个老头子替朕办事,着实受苦了!“ 陈仲理扶了扶头上的天子束金冠,若有所思的补充道:“还有,再带上五百两白银和锦缎十匹,美酒十坛,被朕罚了三年俸禄,这老小子肯定叫苦不迭!” “诺!老奴这就去准备!“姚觉很识趣的应承下来,便躬身退了下去。 陈仲理整理好了衣冠,转身赞许的看着逢九安,褒奖起来:“逢卿啊,还真没想到你的智谋和紫微斗数一样让人称绝!“ 逢九安并未骄矜,而是恭敬的探身还语:“陛下过誉了,不过是些小聪明而已!“ “你呀,总是如此谦逊,让朕说你点什么好!今日朕心情大好,打算去御园玉梳苑转转,逢卿若是无事,与朕一同前去如何?” 陈仲理话音刚落,便听得门外传来黄门宫人那充满磁性的声音:“奚官令谢培臻求见,现于殿外候旨!” 陈仲理不由得有些纳闷儿,与逢九安对视一眼,自语道:“他来做什么?” 逢九安回道:“陛下忘了,今日早些时候曾吩咐他去查验徐衾尸首,这会儿想必是来复命的。” “哦,瞧朕这记性,宣他进殿!” 不多时,一个青衣素冠的中年男子慌张的走了进来,见到陈仲理便拜,嘴里说着那句百年不该的恭谨之词。 陈仲理直奔主题的问:“尸体检验的如何,可是中毒而死?” 谢培臻抬头回禀,神色有些慌张:“死者确是暴亡,未见中毒迹象,只是……” 陈仲理认真的听着,没想到这个奚官令竟然说到一半忽然间停了下来,这让他着实不爽,面色不悦的问:“只是什么?” “臣,臣不敢说!” 陈仲理真恨不得让金瓜卫士把这厮拖出去好好吃顿板子,但转念一想,此人欲言又止,其中必有蹊跷,是以耐着性子安抚道:“谢官令但说无妨,朕不开罪于你便是!” 谢培臻寻思了片刻,战战兢兢的自口中挤出一句:“臣仔细查验过,那具腐烂不堪的尸首,并非徐衾本人!“ “什么?”陈仲理只觉得五雷轰顶一般,心情落差之大与此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谢培臻更是倒霉,差点就被这位失惊的皇帝大人一脚踹出去。 谢培臻见龙颜大怒,也不敢怠慢,赶忙自怀中取出一件东西,用那双颤抖的手捧给了逢九安,逢九安则是毕恭毕敬的转交给了陈仲理。 陈仲理将那东西握在手中定睛一看,一双精细的眸子眨眼间便腾出了杀气,那东西不是它物,正是邱玖离开时遗落在地牢中那道晏陵军飞蛇卫的白银腰牌。 …… 平明时分,建康城外城的高岗上人烟寂寥,呜咽的夜风与氤氲的天空相契合,将这片地方显映得格外荒凉。 一个面色苍白,披着寻常素衣的清瘦男子在朱离和朔永安的搀扶下望着不远处那座有些幽暗的帝都城阙,而在素袍掩盖的左右肩胛位置,两道暗红色的血痕汨汨的殷了出来。 这人便是徐衾,只不过与为将时的飒爽英姿相比,此时他的面容上更多的是憔悴和恨意。 “善恶到头终有报,陈仲理,留好你的狗命,等我!” 微弱的声音在一口鲜血喷出之后回荡在帝都外围的高岗上,顺着清冷的晨风飘向那座沉睡的皇城。 第9章 潜龙醒 建康城外直渎山上有一处绝妙的所在,一块悬石峭壁兀现江中,形状宛如飞燕横掠。 石上山林葱郁,壁下江水波涛汹涌,每逢晴日晚阳西落,与江水相连之时,自山顶下望,便可欣赏到残阳浅朱,江山金碧的燕矶夕照。 燕子矶,自古以来便是南北互通的重要渡口,昔日秦皇南巡便是由此处开始,数百年间都是天堑之南与采石齐名的重要门户,故有时下盛传的“燕子采石登一渡,南家社稷唾手得”之说。 天色向晚,直渎山中一座丛林掩映的茅屋之内,朱离正坐在由泥草简搭而成的土榻边沿,忧心忡忡的望着床榻上躺着的那个人。 榻上之人体态清瘦,面上更是惨白的看不出半点血色。 由于事出匆忙,没有来得及准备行李,是以这会儿身上只盖了半边破褥,而显露在外的素布白衣肩胛骨的位置两片尚未完全干涸的血渍触目惊心的展现在那里。 这人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天生一副眉目清秀的面庞,或许是近来遭受了太多困苦,所以看上去着实憔悴,他便是徐衾,负责统领晏陵军的少帅,若非有所提及,谁又能想到这便是几个月前驰骋疆场的少年将军。 朔永安捧着一方木盆急匆匆的赶了过来,朱离就着盆中热水更换了一下徐衾额顶的汗巾,随即谨慎的吩咐道:“一定要让焦绰他们严加警戒,主公尚未苏醒,可千万不能出什么乱子!” 朔永安点了点头,并没说什么,转身正要离开,却被朱离叫住:“时候也差不多了,这样,你和陆钦秘密潜回大营,将主公获救之事禀报赵代帅,务必快马来接!” 朱离回看了徐衾一眼,心里着实不是个滋味儿:“自早间来到这里便开始发烧昏厥,主公乃金玉之身,若再不寻郎中医治,真不知还能撑到几时!” 朔永安走出茅屋,便叫上了飞蛇卫另一位统领陆钦,二人下山径直奔着晏陵军大营去了。 朱离哀叹一声,正要拿手去翻徐衾额顶的汗巾,却冷不防被徐衾扬起的右手攥住了手腕,朱离下意识的送目望去,徐衾已然缓缓睁开了眼睛。 此情此景,朱离欣喜若狂:“主公,你终于醒了!” “这是哪?”徐衾的气息微弱,朱离不敢怠慢,将劫牢之事一五一十的对自己的主子说了。 听完这些,徐衾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一股恨意自眉宇之间腾然而起,良久,才若有所思的轻声问:“锦娘安危如何?” “主公放心,前些日子末将便遵照早前约定安排妥当,黄姑的人日夜在天牢附近盯着,不会有半点闪失!” 听到这里,徐衾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定,黄姑是这大兴国中最好的六甲幻士,更是自己岳父的外甥女,这件事交给她办,必然万无一失。 徐衾轻咳一声后,望着朱离略显责备的说:“以后无论如何都不可妄累无辜之人。若是因为救我,将那个无辜的狱卒陷入死地,与屠夫何异?” “末将谨遵教诲,当日事出紧急,所以才……” 还没等朱离说完,徐衾便和声打断道:“不用说了,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对了,待到我们安全之后,务必将此前承诺的银两尽数交给那位救我性命的朋友。” 朱离点了点头,徐衾的气色也稍微回转了一些,在部下的搀扶下,缓缓的倚靠着墙壁坐了起来。 这位少年将军四下里看看,强忍着肩胛骨传来的隐痛问:“永安呢,怎么醒来后一直也没见到过他。” “就在主公醒前,末将派他和陆统领回营向赵代帅禀报去了!“ 听到朱离说出这话,徐衾的神色显得有些严峻,随即又恢复了平静,朱离见状疑惑的问:“主公,此事有何不妥吗?“ “哦,没什么,可能是我多虑了。”徐衾让朱离拨开了自己身边那道不算开阔的木窗,一双眸子静静的望向了窗外。 …… 天子寝宫之中,陈仲理浑似一只发了狂的野兽,自从登基以来他机关算尽,不论哪一步棋都未尝失手,却不想这次被一个武夫给耍了。 看着这位皇帝抓狂的举动,逢九安一直没有言语,其它的宫人侍女更是远远的躲了出去。 陈仲理虽然昏庸,却足够精明,发够了疯便冷静下来,脑海中开始思索着如何补救此事。 “逢卿有何计较?“陈仲理眼神复杂的看着逢九安。 逢九安见皇帝冷静了,便幽幽的说出了八个字:“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不错!“ 陈仲理想起了适才刚刚离去的奚官令谢培臻,意味深长的说:“谢培臻一向自诩手段高明,为人又行事苛刻,此事应该不会透露给外人。“ 逢九安自然知道这位皇帝的心思,但是他深深明白聪明反被聪明误的道理,是以装起了糊涂:“陛下的意思是?“ “明知故问!” 陈仲理白了逢监正一眼,婉转的说:“谢官令连夜验尸,必然劳顿,朕想着给他好好放个大假,顺道差他去拜会一下先帝。日后这清平世上,就别不劳他忙碌了。” “诺,臣这就去安排!”逢九安说完,正要退去,却被陈仲理挥手叫住。 逢九安疑惑的问:“陛下还有何事嘱托?“ 陈仲理手里把玩着那道白银腰牌,兴致勃勃的问:“这块牌子,如果朕没记错,应该出自晏陵军中吧?” “正是!” “你说它忽然出现在大理寺地牢那个替死鬼身上,难不成会是赵北孤差人去行刺自己的主子?“ 逢九安听罢,躬身拜道:“陛下何不差人将那赵北孤擒来亲自审问?“ “不急,现在建康城外只有这一支军马可用,我大兴虽然四境太平,可防御北境,还要多多仰仗于他!” “那陛下的意思?” 陈仲理冷笑一声,悠悠的吩咐道:“晏陵军大营据此不远,着丹阳尹方惑替朕送两道菜过去给那赵将军,一道武昌鱼,一道蜜汁截饼。” 逢九安会意,回身缓步退出了大殿。 第10章 鱼饼之择 江左气候温润,区别于北方初春的烈风呼啸,狂沙漫卷。这里代名词则是连天氤氲抑或婆娑的绵雨。 平明时分,满城的百姓都被一阵鼓吹之乐吵醒,可是他们并不谩骂,而是携家带口走上了建康城的街道,并在帝都府衙官兵的控下之下有序的站好。 今日便是素有江东国色之称的将军夫人段锦娘香消玉殒的日子,自天牢到建康南外城的这段路途已经聚满了想要一睹芳容的百姓。 这事情对建康百姓来说其实并不稀奇,相反的还有点例行公事的意味,无论哪朝天子在位,有大员落马或者恶霸行斩杀责罚,都会通过游街的形式在子民之中拉一波仇恨。 针对事态不同,百姓的道具也各有不同,但凡有忠臣良将上路,这些人会捧着干粮饭食相送,若是遇到大奸大恶,他们手中的东西又换成了臭蛋泔水烂菜叶,但是这一次的情况有些许特殊,是以这些百姓都是轻装上阵,说的通俗一点,出得门来就只带了一双眼睛。 众目睽睽之下,那队押送段锦娘的队伍终于出现了,队伍最前方由两匹白马引路,上面分别坐着的便是丹阳尹方惑和皇帝派来协助押送的廷尉统兵裴虎。 在这二位之后,数十名方惑亲随府兵紧随其后,与压轴的右卫官军遥相呼应,将囚禁段锦娘的木榄车牢牢护在队伍中间。 负责行刑的人早已等候在了南城那里,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整支队伍可谓是全副披挂,半点无用之人都没有。 一直都是只闻其名真人难现的江左国色这次算是与建康百姓来了一次零距离接触,虽然淡妆华服终是难掩美人憔态,但乍一出场还是羡煞旁人。 两厢观望的百姓开始了本能的品头论足,有人赞叹有人惋惜,人群之中一个看上去只有五六岁的孩童挽着母亲的手,稚气十足的问:“娘亲,娘亲,这么多人来看她,木车里那个比画中仙子还漂亮的姐姐为什么不笑呢?” “傻孩子,这位姐姐过了今日就不在了,她哪里能笑得出来呢?“ 母亲给出了这样的回答,孩童似懂非懂的沉默了好一阵,当车队从身边经过时,小家伙咬着手指,斜着脑袋憧憬起来:“那会去哪呢?“ 母亲没有再回答,而是似笑非笑的对着另一侧人群中的两个小厮打扮的后生略微颔了颔首,动作之轻微,外人看来不过是寻常的品头论足罢了,对面之人也以同样的方式回敬了一番,片刻之后,便从围观百姓之中消失了身影。 妇人将自己的儿子抱在怀中,亲昵的说着:“好啦,美人姐姐也看完了,为娘带甄儿去别处玩耍吧。” …… 晏陵军大营位于距离燕子矶十余里路的山坳边上,营寨依山而建,后有天堑相依,后可登山俯瞰长江,前可鞭指建康四境。 大营之中竖着一面黑沿白底大纛,上书一个由隶书铺就的“帅”字,纛旗下方,便是统帅军帐。 帅帐里,一个与徐衾年纪不相上下,银甲白袍的青年男子正坐在帅案之前,此人便是晏陵军代统帅赵北孤,这会儿他浓眉之下那双澄澈的大眼正若有所思的望着桌面上的两只玉盘里的菜肴,面上也是阴晴不定,手中还牢牢攥着一只绿绸子做的锦囊。 丹阳尹方惑的人在客营候着,说是奉圣上旨意,结果圣旨倒是没有,只留下了这两道颇有深意的菜品,一道武昌鱼,一盘蜜汁截饼,末了还给留了道选择题,两道菜肴任选其一,剩下一道由使者端回去复命。 恰在这时,营帐的帘门被掀开了,晏陵军屯骑校尉周厥和帐议参军崔绾走了进来。 晏陵军上下亲如兄弟,团结一心,平日倒是不讲究那些规矩,但是这二位的突然出现还是让赵北孤吃了一惊,面上不动声色,却悄然将那道锦囊收入了甲带之间。 看着眼前的景象,代主帅盯着桌上的菜肴发呆,周厥打趣道:“我说代帅,这有鱼有饼的,是叫末将和崔参军过来用膳吗?” 赵北孤瞪了这个出了名的周冒失一眼,没好气儿的说道:“你知道个屁,这是当今圣上派方惑那个哈巴狗送来的!” 一听这话,周厥一介武夫倒是没什么反应,可一旁的崔绾却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抢先开言道:“那来使可有其它话说?” 赵北孤缓缓起身,一边踱着步子,一边自口中说出四个字来:“二菜择一。” 崔绾面色变得颇为难看,陷入了沉默,周厥搞不懂为什么这俩哥们儿俱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便打了个哈哈:“我说这皇帝老儿也够抠门的,两个菜都送来了,居然还让元帅选,谁还差那两口吃食不成?” “住口!“ 崔绾伸出手狠命掐了这个周冒失一下,疼的这个武夫嗷嗷直叫,赵北孤懒得和他计较,低沉的开言道:“皇帝的意思,崔参军是否也想到了?“ “武昌鱼和蜜汁截饼,前者寓意保全于盘,蒸蒸日上;后者代表功名尽折,拦腰而断。” 崔绾咽了口唾沫,肃然道:“陛下这是要让我们自行决断,退步则生,进步则死。” 三人正在思忖之际,忽然听到辕门外一阵急促的响动,赵北孤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朝着帐外呵斥道:“什么人如此不实体统!” 帐帘开了,一个步卒快步进帐,跪拜道:“有要事禀报代帅参军!” 赵北孤哪里还有心情去拿着将军架子,随意的说:“说吧,都是自家兄弟,无需遮掩!” “安哥儿和陆统领回来了,现正在后营角门外等候!” 短短的一句话,顿时让帐内这些人的面色变得由忧转惊,大帐中的气氛也变得异常紧张起来。 周厥率先打破了沉寂,不无兴奋的问:“代帅,要让他们进营吗?“ 赵北孤沉思片刻,给出了一个让身边人都不免哑然的回答:“不,先把他们拦在后营!” 面对这个回答,周厥诧异的问:“为什么?” “现在让他们入营还不是时候!“赵北孤说完,意味深长的看了看依旧摆在桌面的那一鱼一饼。 第11章 叛离 晏陵军后营栏栅外,朔永安与陆钦焦急地等待着代帅赵北孤的回应,却迟迟不见动静。 看着天色渐晚,朔永安不禁担心起等待医治的徐衾来,一旁的陆钦也是忧心忡忡,朔永安来回踱步,宛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焦躁不安。 “里面为何这么久还没动静,真是让人心慌!” 朔永安浑如自语的说着,一旁的陆钦眉心紧锁,低声宽慰道:“刚刚通报的兵卒说营中来了丹阳尹方惑的人,或许是代帅穷于应付,所以才晚了些吧?” 正当二人猜疑之际,后营角楼上忽然火光闪现,原本幽暗的横墙上莫名多出了十余支火把。 情况变得有些微妙,朔永安和陆钦的心中都开始警觉起来,不多时,瞭哨横墙上闪出了两个人影,火光掩映下,来人正是晏陵军代帅赵北孤和参军崔绾。 看着楼上这哥俩那副严肃的面容,朔永安不解的问:“代帅,参军,主公虽已救下,但伤势过重,为何不让我二人入营?“ 营外二人本来还抱有一丝幻想,却不料赵北孤一反常态,就见这位代帅冷哼一声,凭栏呵斥道:“什么主公?不过是个叛臣逆犯而已!尔等私劫钦犯已然是万死之罪,今日还想闯我大营。朔永安,陆钦,还不束手就擒!“ 朔永安和陆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道这位性格古怪的代帅在和自己开玩笑,直到赵北孤下令放箭的那一刻,他们才清楚的明白过来,这一切,都是残酷的现实。 由于事发突然,朔永安丝毫没有防范,被一支来自昔日同袍的飞箭射穿了左臂,好在陆钦拔刀及时,这才救下了同伴。 二人来不及多想,转身便窜进林子望山中逃窜,横墙上的赵北孤面色铁青的望着两人逃跑的背影,对着后营栏栅内围的士兵喝令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追!“ 下方陈列的数十名士兵动摇了,即便有行动者也是神魂不定,不为别的,只因为要去追捕的是自己曾经的袍泽兄弟。 “追!”赵北孤眼珠赤红,大喝一声后见仍无人动弹,气急之下一把夺过身边士卒手中的弓箭,登时便射翻了一名军卒,其他士兵见状哪还敢有所迟疑,一个个翻过栏栅,狠命向林中冲了过去。 同僚相残,这是谁都不愿见到的场面,一旁的崔绾再也看不下去了,怒气冲天的来到了赵北孤面前,喘着粗气盛怒不已的喝道:“赵将军,收手吧!” 赵北孤被这话一激,瞪圆了一双虎目,转手之际便将腰间佩剑拔在手中,直指崔绾胸口,怒喝道:“你懂什么!本将这是为了晏陵军数万弟兄的前程!” 崔绾笑了,笑得很苍白也很无力,他缓缓的指向了林中,愤然的提醒道:“难道林间奔逃之人就不是你的兄弟?难道朱离等人拼死救出的那个人就不是我等手足吗?” 赵北孤面色冷峻,对着身边兵卒吩咐道:“来人,把参军绑了,暂时与周屯骑监押一处!” 此情此景,崔绾简直伤透了心,任凭五花大绑却说不出来半个字来。当他被军士押解着路过赵北孤身边时,赵北孤冷冷的说道:“多有得罪,赵某身为代帅,有自己的苦衷!” 望着崔绾离去,赵北孤沉默良久,直到身边副将林宏引着弓箭手准备出迎追击之时,这位代帅才黯然的发出这样一道命令:“着少数弓手前去追击即可,切记,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伤及性命!” “诺!“林宏应罢,带着弓手尾随而去。 横墙之上,那柄宝剑自赵北孤手中滑落在地,与此同时,那只凭栏的手掌也狠狠的攥住了一旁的木墩。 …… 乱林之中,朔永安与陆钦相携而走,身后已经能够听得到喊杀声,眼见着追兵近在咫尺,朔永安强忍着剧痛,对同伴说道:“陆统领,你赶快去禀报主公,我来引开追兵!“ “这怎么行,你还身受箭伤……” 还没等陆钦说完,朔永安便一把挣脱开来,沉声说道:“陆兄,主公安危就拜托你和老朱了,就此别过,有缘日后再见!” 陆钦无奈的摇了摇头,只得撇下朔永安,转向另一端沿着林子而去,朔永安歇息片刻,忽然间十分亢奋的大喊起来,待到身后的追兵应声而动之时,拼尽了全力向着直渎山断崖跑去。 不知跑了多久,眼前的树木开始逐渐稀少起来,穿过了最后一片树丛,一片平地尽显眼前。 “终于到了!“朔永安疲惫的喘息着,稍事调节后,咬紧牙关折断了手臂上的箭身,然后继续加快步伐向着断崖尽头走去。 直到无路可走了,朔永安才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了林间,此时,那些疾驰而来的追兵也尽数出了林子,数十人将朔永安围在了断崖之上。 看看身后崖下汹涌的波涛,朔永安镇定自若,目光怪异的看着这些追来的袍泽兄弟,校尉林宏没有说话,微微挥了下扬起的右臂,随行军士便缓慢的围拢过来。 “嘿!”朔永安这一嗓子打破了沉寂,紧接着那柄腰刀便虚晃的抛了出来,外围的弓手见状慌忙举起弓箭,朔永安也不多言,转身便跳,说时迟那时快,三支飞箭应弦而出,精准的中了朔永安的肩膀后背和左腿股根处。 朔永安纵身跃起宛如一只中箭的落雁般坠向崖底,追捕的军士围拢过来看时,已经消失在了茫茫江水之中。 正在此时,赵北孤也率部赶到,就见他信步来到断崖边上向下望了一眼后,转过身来照着拉弓的一名军士脸上便是一巴掌,怒不可遏的喝道:“不是告诉过你不可轻害性命吗?” 林宏见状,赶忙上前叩拜道:“代帅,朔永安中箭坠崖实属无奈,可惜逃了陆钦,末将这便沿着山路追击!” “去吧!” 赵北孤恨恨的告诫道:“记住,本将只要活的!” “诺!”林宏说完,便再一次带着追兵忘林间而去了。 赵北孤站在断崖之上,迎着崖下滚滚江水,缓缓闭上了眼睛,任凭涛声入耳,石拍虎啸。 第12章 昼劫 建康南城,随着百姓越聚越多,段锦娘的性命也逐渐走向了尽头。 而这一路上最为提心吊胆的却并不是这位江左国色,而是另有其人。 丹阳尹方惑,今年三十五岁,作为这帝京命官已经七载,虽然政绩平庸,也还算说得过去,今年对他来说是个比较具有挑战性的年头,托当今圣上陈仲理的福,这位老兄接了不少大活。 太傅雷勋一案的后续处理工作就不用说了,兵部侍郎前晏陵军统帅徐皖的家是他抄的,采石血案屠戮徐家上下七十余口也是他做的监斩官。 昨天夜里又应陛下之托给晏陵军那位脾气火爆的赵代帅送了两道菜,还没闲下来,这一大清早又要配合宫里来的裴将军送谢丞相的孙女上路。 一套流程下来,方惑感觉自己似乎和徐家结下了不解之缘,但凡与徐家有关的地方,哪哪都有他。 “我说裴将军,这大街上鱼龙混杂,再往前走恐有变故,要不然就在前方角楼行刑吧?”方惑不知为何,此时天气并不灼热,而他的额头和后背却腾出了一层冷汗。 裴通虽然久居宫阙之内,却在皇帝陛下与权贵近臣的交谈中早就对这位丹阳尹有所了解,耳濡目染之下更是深知方惑的性格,说好听点是个专门和稀泥的老好人,说的难听一些,不过是个性格懦弱胆小怕事的官蛀罢了。 徐家在本朝的地位不可小觑,自然少不了一些藏于市井野泽的拥护者,虽然此时徐门已灭,但谁也保不齐会从哪冒出来一群贼匪滋事,这一点正是方惑所担心的。 裴通自然也能明白,可是他深知一个道理,那就是对于现在这位皇帝来说,有很多事都是不能草草敷衍的,若是一遭触怒了陈仲理那极其敏感的逆鳞,估计有一百个脑袋都不够他砍得。 想及至此,裴通淡笑一声,镇定自若的安抚道:“方大人多虑了,这建康城居民虽众,可满街都是府兵把守,一切尽在掌控,难不成这天上还能掉下块云彩来把徐夫人带走不成?“ 方惑不说话了,只是如同耕牛般一门心思的往前走,心里寻思着赶紧了了这份差事,否则每一分每一秒都备受煎熬。 要说这心中有佛嘴巴都是天然开光的,裴通心中还在嘲笑这个胆小如鼠的方大人,却怎么也没想到,他说的那种情况马上就会出现,只不过并非云彩,而是一匹五色锦缎。 队伍正行进间,忽然在前方的石板路上传来一阵孩童啼哭的声音,方惑定睛一看,正前方的地方竟然凭空出现了一个只有五六岁的孩童,这会儿正卧在地上放声大哭,那个伤心劲儿简直让人抓狂。 方惑近几日虽然干了些让人发指的差事,可不管怎么说也是建康之地的父母官,可是令他和裴通大惑不解的是,百姓俱都被府兵拦在外围,这个孩子是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跑到这大街上的。 见此情形,裴通顿时警觉起来,方惑也赶忙对着两边官兵呵斥道:“你们干什么吃的,连个孩子都看不住,赶紧移开!“ 官兵不知所措,正要上前,这时却从缝隙间闪出了一个体态笨拙,灰头垢面的农妇来,这妇人赶忙上前抱起了孩童,支支吾吾的谢罪,方惑无语的挥了挥手,任由这妇人将孩子抱开。 农妇模样的女子退回了人群之中,方惑正要下令继续前进,耳畔却传来了一阵风吹帘布的响动。 “大,大人,锦缎!”不知是哪个维持秩序的官兵痴痴然喊了一嗓子,百姓群众也登时熙攘起来。 方惑和裴通诧异的回头看去,就在囚车正上方的空中,一块一丈见方的五色锦缎正悠然的飘落下来,就在众人的注视下不偏不倚的掩盖在了段锦娘那辆囚车之上。 “不好!“裴通纵身踏马,一个跟头翻到了囚车边沿,一把扯开那匹锦缎,接下来的景象真可谓触目惊心,囚车之内空空如也,原本衣着华丽的江左国色居然就这么不见了。 状况出现的过于突然,方惑只觉自己眼前一黑,差点一口气没上直接倒趟在地上,倒是那位见惯了大场面的裴通目光锐利,在街角的人群之中,一个抱着孩童转身离去的老妇进入了他的视线之中。 裴通跳下囚车,拔出佩剑,威严的对身后的官军喝令了一句“跟我来!“便丢下了已经麻爪的丹阳尹方惑,径直追了过去。 最好的战术叫做兵不血刃,最好的营救自然也是滴水不漏,重犯夫人段锦娘凭空消失,这件事在建康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当日在建康城中囚车被劫的那段区域,裴通率人抓了上百名抱着孩童的妇人,连衣服身形都大同小异,可无一例外只是与之相仿而已。 无奈之下,裴通和方惑只得吩咐府兵继续搜捕南城,随即勒马直奔禁苑,进宫向皇帝陈仲理禀报此事。 …… 江左对徐衾而言无疑是一片险地,有皇帝陈仲理的关照,即便逃脱一时,继续呆在这里也是难逃一死,更何况大理寺地牢事发之后,那道本可以保全这位少年将军性命的免死金牌已然失去了应有的效用。 对这位晏陵军少帅来说,离开大陈是迟早的事情,即便与代帅赵北孤相见,也不过是商量对策,一切从长计议,最终的选择还是要龙跃江左,渡水北去,暂时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朱离等人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预先在燕子矶西侧一片林荫掩盖下的水域备好了一艘快船,以备不时之需。 二更出头,前去大营报信的人回来了,出乎朱离等人的意料,回来的只有陆钦一人,还是在焦绰的搀扶下跌跌撞撞的进了茅屋。 看着陆统领那副疲惫不堪的狼狈模样,朱离诧异的问:“陆统领,怎么只有你自己,朔永安和代帅他们呢?“ 陆钦来不及处理腿上被枯木羁伤的血口,气喘吁吁的回道:“安哥儿为了掩护我,只身将追兵引到断崖上去了!末将这才得以脱身!“ “追兵?“朱离听得有些糊涂,“难道圣上已经察觉,派禁军前来追剿了?“ ”是代帅!“陆钦绝望的讲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朱离只觉脑海中一片空白,仿佛是遭受了晴天霹雳一般,脚下一软险些瘫倒下去。 第13章 险象 “不可能,代帅前些日子还嚷嚷着要倾尽晏陵之兵打到建康救出主公,现在怎么可能?“ 一直守沉默寡言的焦绰也显得有些难以置信。 陆钦也不多做申辩,对着屋中众人说道:“负责追捕的军士随时会发现这里,此地不宜久留,我等必须尽快护送主公过江!“ 朱离和焦绰不免乱了阵脚,事发突然让这二位着实有些手足无措。 而在此时,草榻之上一直不发一语的徐衾却显得异常镇静。 朱离倚门而望,远处山林之间已然可以隐隐看到追兵举起的如星点般的火光,一阵急促行进的脚步声也如雨点般像这里延伸而来。 “只有几十人怎么可能传出这么厚重的脚步声?“ 朱离吹灭了灯火,闪身来到茅屋的破木窗边定睛一看,不由得再次吃了一惊,在茅屋东侧相对稀疏的树木之间飘荡着几只火把,火光掩映下那一条条垂在胸前印有火鸦图腾的束颈带,正是大兴廷尉的配饰。 原来赵北孤在率人追击朔永安和陆钦的同时,也派出了几匹快马前去城内通报,谁知却在在直渎山下遇到了奉旨前来抚慰赵北孤的廷尉统领裴虎。 裴虎得知此事,哪还有心情去什么晏陵军大营,带着百十来名廷尉军径直上山,与晏陵军配合一起围剿徐衾等人。 裴虎的人与茅屋还有些距离,朱离赶忙对身边的几位兄弟吩咐道:“焦绰,你掩护主公先走,陆统领有伤在身随行,其它两位兄弟与朱某一道冲出,诱开这些廷尉!” 形势所迫,再做纠缠说不好会被这伙廷尉给一窝端掉,众人正要按照计划行事,草榻上仍旧一言未发的徐衾终于开了口,声音显得很无力,也只有简短的两个字而已:“不可!” 这位徐少帅说完,便挣扎挪动着身子,朱离惊惶不已,赶忙劝道:“主公,你伤患未医,不可轻动啊!” “诸位的忠心徐衾心领了,可你们都是徐某的心腹兄弟,不可再徒增伤亡!” 徐衾不顾朱离的劝阻,艰难的站起身来,在焦绰的搀扶下来到朱离身边,调整了一下气息,羸弱的对众人说道:“调虎离山只是下策,又能有几个诱饵保得住自身周全!” 朱离焦急的看着徐衾:“可现在怎么办?追兵已经越来越近了。” 徐衾强忍着剧痛微微抬起右手,颤抖的指向了草榻边上那道破窗,那里的方向刚好与廷尉出现的地方相对。 “徐某刚刚闲来无事一直在观察这林中夜景,偶然发现那里有一簇半人高的灌木丛,其后还有些隐隐的水流声,此番是上天不愿亡我,只是苦了各位袍泽,要和徐某一起暂受委屈了!” 朱离等人听到这话自然面露喜色,只是不知道这位心不可测的主公打得是什么主意。 “朱统领留下另有安排,其它人随我趁着夜色潜到那树丛之后。“ 徐衾用最简洁的话语说完了自己的计策,便带着除朱离以外的几人悄然出了茅屋,相互搀携着稳步向着那道灌木丛摸去。 而留在房中的朱离,手里攥着火石,两面观察动静,廷尉军越来越近,那边的同伴也已经走出了很远,看看时候也差不多了,只见朱离来到小桌旁,就着灯芯将火石一打,一抹火星散起后瞬间将油灯点亮。 朱离也不迟疑,一脚将油灯踢翻,顺势一扑跳出了茅屋,不多时便见茅屋火起,一股浓烟自两端窗户灌出后直冲天际。 不远处的廷尉见状直奔茅屋而来,一直隐藏在茅屋后方的朱离用粗布将两块火石包在一处,甩开膀子用尽力气向着徐衾等人相反的方向狠命掷去,随即向前迈步,纵身窜上了茅屋后方一棵参天古树。 “噗通”一声干净利落的响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坠落到了水中。 眼见着茅屋已经烧落了架,裴虎手下的廷尉本就异常警觉,恰巧又听到不远处火石发出的声响,就连向来机警的裴虎都上了当,引着手下望着声源追了上去。 陆钦等人紧贴着灌木悄无声息的潜伏在水中,这才明白了徐衾的用意,暂时受苦还真不是客套话,秋天的河水寒冷刺骨,那种想动不敢动的抓狂还真是让人心生绝望。 这招果然奏效,灌木丛黑压压的一片,徐衾等人又毫无动静,任谁也想不到这里会藏匿着这么多人,几名搜查外围的廷尉军路过这里时也是简单的刺上几枪草草了事便折身而返了。 当然,这几位军爷绝对想不到,刚刚他们象征性的举动着实足够藏匿之人回味上一阵子,钢枪袭来的那一刻说不出的惊险刺激,尖锐的枪头就在徐衾等人耳边或者肩上回旋往复,可这些人却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好在那几枪刺来力道并不很足,准位也拿捏的一般,这才没有引发变故。 廷尉的火把和声音渐行渐远,众人悬着的心终于算是落了地,朱离也跳下古树,越过灌木丛,一个猛子扎进了水中,其实这老兄心里是叫苦不迭的,他并没有料到这片河流居然连特喵的浅滩都没有就直奔主题。 “主公,现在怎么办?” 朱离抹了一把面上的冷水,徐衾强忍着笑意,缓缓的说道:“此前我曾带人沿燕子采石两矶绘制过江防图,所以对这里的地形还算熟悉,根据朱统领对备船地方的描述,我们身后有一条隐秘的山间小路刚好可以到达那里。” 徐衾顿了顿,若有所思的说:“只是那条小路,你们那位赵代帅也知道。” 朱离等人自然明白徐衾的意思,可是此时俨然是穷途末路,那条小路是眼下最好的逃生机会,与其在这里耗着,然后被回过神来的廷尉干掉,还不如赌上一把来的痛快。 众人心照不宣的按照徐衾的意思回身上岸,顺着主公的指引踏上了那条危机无限的小径,路程过半,徐衾最担心的事情果真发生了。 林中的那处小路并不是蛇匍到底,中段的地方空出了几树间隔的距离,此时此刻,那里正站着四五名手持长矛的晏陵军军士,徐衾那位好搭档赵代帅果然形思敏捷,预先在这里设下了拦路军卒。 第14章 夜渡 徐衾没有说话,而是使尽浑身力气做了一连串简洁的手势,那是平日里只有奇袭时晏陵军卒才会用上的掌语。 朱离和另外两名飞蛇卫军士会意,起身宛如飞蝗般借着树林的掩护向把守的军士靠拢,一眨眼的功夫,便有三名军士被放倒在地,另外两个也在朱离等人的夹击之下连个声音都没发出来便不省人事,整套流程可算是干净利落,让人不禁叫绝。 出人意料的是,这几位身手了得的飞蛇却没有痛下杀手,只是运力将守备的晏陵军士击晕而已,因为徐衾那一连串掌语最后的几笔便是告诫朱离等人只需打晕,不能伤及性命,毕竟这些人都是昔日的袍泽兄弟。 过了这一关,总算是安全了些,一伙人加快了步伐向着藏舟的地方走去,一切倒还算顺利,小船由焦绰和两名同伴撑着,顺着江流离开了燕子矶,向着江心驶去。 坐在船舱之内,徐衾强打着精神撩开了船舱后尾处的方口小窗,夜色之下的燕子矶断崖之上火光齐聚,远远望去,赵北孤威风凛凛的站在断崖边缘,身后站着数十名拈弓搭箭的晏陵弓手。 二人经过模糊的对视之后,徐衾慢慢的合起了方口上的木板窗栓,那位赵代帅则目光阴冷的抬起右手,铿然有力的顺势一挥,顷刻间,上百支飞蝗羽箭便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如雨点般奔着小船所在的水域呼啸着飞去。 江水被箭簇拍打的噼啪作响,船体后半段也在箭雨“咻咻”的声响之下变成了半只箭猪,而那阵来自断崖上的箭雨,一下便是三停。 …… 夤夜,江面上升腾着皑皑白雾,将这片色泽幽暗的水域渲染的犹如幻境一般。 一叶扁舟宛如浮萍般飘摇其上,狭小的船舱中,徐衾倚靠在舱壁旁,身前裹挟一条绵褥,饶是如此,身体仍因虚弱不停的发出微弱的颤动。 朱离和陆钦一左一右伴坐在舱门两侧的铺板上,徐衾的目光也黯然的注视着身旁小桌上摇曳的烛火。 主仆三人一言不发,船舱之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能够听到的只有舱外涌动的波涛和北风如泣如诉的呜咽。 徐衾满是自责,如果早点醒来,及时追回两个前去报信求援的心腹,就不会落得个陆钦负伤而回;朔永安背箭护主,到现在还生死未卜的局面,这件事俨然成了他心中挥之不去的痛楚。 扁舟在焦绰和另外两名飞蛇死士的掌舵下逐渐驶离了燕子矶,沿着江心水道一路顺流而下,与这些人曾经誓死拱卫的母国背道而驰,身后虽然已经不见了追兵的影子,但早些时候那触目惊心的情形仍然历历在目。 自打脱身险境之后,徐衾的心中便一直萦绕着一个问题,眼下摆在他面前的是两个选择,与江左隔江而望的地界是两个实力不逊大兴的两个帝国,以及那个由北安扶持,领土只有江陵一块弹丸之地的后萧。 后萧这个选项思量之初便被排除,眼前这道不易决断的的难题自然就落到了北安和北离身上。 北离高氏,那是一个奇幻到有些科幻的家族,自宣帝高瓘之后,便再无明君,骄矜奢靡,朝纲混乱成了这个国度的代名词。 现今的皇帝高珏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但弑父欺兄,就连自己的亲姐姐都想方设法纳入后宫之中,禽兽行径着实令人发指。依表象看来,乱象横生的北离似乎是趁虚而入的绝佳之选,可是仔细想来,现实却并非那么简单。 论兵力,即便是强盛之时也绝非北安敌手;论疆域,不足北安江山半壁;论地势,北起朔州,南止光州,此间沿线处处受北安宇文氏压制。 去年冬天在信州发生的那场由北离卢龙王高瑛发起的东征简直堪称史上第一闹剧:高瑛自信州集结大军十五万,妄图入寇义州,却被北安名将宇文豫,也就是那位湘州之战时与徐衾博弈的悍将以五万重甲铁骑给杀了个落花流水。 高离军败退时的路线迤逦百里,落得个主动寻衅挑战,最终纳币求和的结局,被时人从北地笑到了江左,由此可见离安两国实力真真是无法比拟。 除此之外,还有令一个最为致命的原因,就是高氏一脉自建立离国之前便有着让人头疼的隐性精神病史。 恰好这北离明帝高珏又是个极难控制的主儿,这位兄台喜怒无常人尽皆知,最善长的便是出尔反尔,权臣宰辅说杀便杀,要起命来毫不客气。 北离当前的政局与大兴相比惊人的相似,徐衾很明白,如果自己现在入高离,无异于下了刀山再进油锅,至少在羽翼未丰之前,断然不能妄图觊觎。 而长江下游天门郡隔江相望的北安,国力不仅高于北离和大兴,朝堂也相对明朗,虽然看似无懈可击,可其中纰漏只要稍加尝试便自然会图穷匕见。 正因如此,北安自然而然成了徐衾逃亡的绝佳之所,虽说身为少帅之时徐衾曾斩杀宇文缨,挫败宇文豫,可是只要自己隐姓埋名多加小心,隐瞒些时日应该不会出现太大问题。 兵法有云:”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胜也。”与湘州之战如出一辙,徐衾再次开始了一场豪赌,这一次,赢了便有了报仇雪恨的筹码,败了也不过是赔上一条性命而已。 春秋易变,世事无常,长安天下曾是徐衾最为仇视的境界,可他做梦都没有想到,如今却成了自己的逃亡之所。 孤舟一路顺水而下,沿途的江山画境虽美,却没人有心思去观赏,对徐衾而言,潜渡到那片陌生的土地之后会是一番怎样的境况他并不清楚,也不想去加以猜测。 他只知道在到达北境之前,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仇恨是支撑人心最好的动力,徐衾面上波澜不惊,袖子里的拳头却紧紧的攥着,一双微微凹陷却不失敏锐的眸子静静的注视着舱外。 “当我徐衾再次踏上江左大地的时候,便是陈氏国祚倾覆的日子!” 徐衾暗暗盟起毒誓,他坚信自己不会就此沉沦,正如后世那句诗词所述,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便逢村。 第15章 君如虎 宣明殿,是陈仲理批阅奏折的地方,偌大的殿庭雕梁画栋,内部建造更是典雅清幽。 前厅布局尤为简洁,装点些官瓷玉器的博古架边上横陈着黄锦铺就的长案,而后便是一把附着绒毯的龙首宽椅,案上放置着文房墨宝和一些待批阅的奏折。 御案右手边的后堂里陈设了数尊精心打造的藏书阁,前端阁子放着古籍经典;向后走杂乱无章的阁子里,成批的青簿折子堆积如山,更有甚者竟然覆盖了厚厚的灰尘。 那是经由中书省严加斟酌后呈上来的陈情表文的奏折,每一封都字字珠玑,谓煞费苦心,可没有人会想到,这些奏折即便过了中书省这道坎儿,也不过是放到此处屯灰罢了。 通常情况下,这位皇帝是懒得去看的,陈仲理向来只对自己关心的话题感兴趣,诸如司天监送来的天象呈报,各地送来的赋税清单,抑或州府长官奉上的斩立决名录。 如果内务总管姚觉命人将奏折放到宣明殿前厅的几案左端,那就说明这一部分真是紧急事宜,需要有人尽快办理。 今日早朝刚过,陈仲理便十分不悦的来到了这里,面上阴晴不定的坐在宽椅上,片刻之后,这位皇帝陛下深深的舒了口气,胡乱翻看了几眼桌上的奏折后,便信手一推,吩咐姚觉差人将这些让人头疼的东西尽数送到丞相林鞠那里去了。 犯臣徐衾没有死,反而渡江北去,这个消息让陈仲理大为恼火,更让他头疼的还不止这些,虽然天象之法让朝中大多数臣子都惊破了胆子,多数朝臣自顾不暇,但总有那么几个不怕死的。 若是换作平时,这位陈大才子早就让他们集体灭灯了,可是这其中,偏偏有两个人带头,一个是当朝丞相林鞠,另一个则是前任丞相段澈韦。 这二位堪称当今大兴的两朵奇葩,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可满朝上下有如此两朵不浊的青莲,自然也就有少数抱有幻想的追随者。 就比如前太傅雷勋那位好亲家,一直在家里专注耕耘的高仁阔,虽然明面上没有反抗,却时不时的便有探子密报称这位户部侍郎在暗流涌动。 林鞠与段澈韦这两位三朝元老手段非凡,一个在朝,一个在野,配合的无懈可击。 在朝者堪称铁腕,平日里陈仲理解决不了的麻烦都要仰仗于他,纵然心有歹念也万万动不得他。在野那位更是威望甚广,除了刚刚投奔自己的晏陵军代帅赵北孤,负责驻守江州的右元军,以及兴国南境九路军马统帅都是这位老先生的学子。 当朝天子不仅密谋铲除了段老先生的孙女婿,现如今又要将他的孙女绞杀,任谁也不能一忍再忍,陈仲理为今的处境着实尴尬,颇有些投鼠忌器的感觉。 逢九安近来窝在司天监闭关钻研天象很少入宫,陈仲理身边就只有一个姚觉陪伴,一股强烈的无助感袭上心来,头疼事更是一件接着一件。 就在陈仲理思索着如何打压这些不识好歹的臣子之时,殿门外的黄门走了进来,毕恭毕敬声音轻柔的禀报:“陛下,裴廷尉和丹阳尹方大人来了,现正在殿外候着。” “他们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陈仲理纳罕的想着,随即迟疑的道:“让他们进来!” “诺!”黄门躬着身子倒退出去,不多时,裴虎和方惑便急匆匆的走了进来,进得大殿,还没等陈仲理询问来意,这哥俩便仿佛排练好了一般“噗通”一声尤为默契的跪在了地上。 陈仲理被弄得丈二金刚一般,疑惑的问:“裴将军,方爱卿,因何如此惶恐?” 二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最终,方惑双手横陈跪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略带哭腔的回道:“启禀陛下,我二人押解段锦娘前往南城行刑,却不料在半路上被个不知哪来的方士给劫了!臣等自知无言辩解,是以前来请罪,听凭陛下发落!” “是挺没用的!”陈仲理嘀咕了一嘴,这话刚刚出口,底下这二位便开始瑟瑟发起抖来,看到这情形皇帝陛下还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完了完了,我这条老命估计也就交代在这儿了!”方惑的内心已经接近崩溃边缘,估计陈仲理再继续往下说一句这老小子那眼泪立马就能下来。 就在裴某某和方某某以为自己必死的时候,敬爱的皇帝陛下竟然一反常态,笑了起来。此情此景,在二人的心中,这笑声简直比鬼哭狼嚎还瘆人。 “陛,陛下,您这是唱的哪出啊?“方惑实在忍受不住了,连说话都乱了方寸,毕竟这位主子每笑必杀人,且屡屡应验,一股沁人心脾的寒意从他的头顶灌入,直至脚底。 出乎方惑的意料,陈仲理并没有痛下杀手,而是缓步上前将这两个倒霉蛋虚扶了起来,直到起身的那一刻,方惑的双腿都是颤抖的。 “两位爱卿不必惊慌,朕并不责怪你们!”如此清朗的话语估计是方惑和裴虎本年度听到过最迷人的声音。 陈仲理继续安抚着:“人不见了,不是也没逃出我大兴疆域吗?区区一个方士而已,找回来便是!” “遵,遵命!“说这话时,方惑还是战战兢兢,而与之相比,一旁的裴虎则是一言不发。 “好了,下去办事吧,朕给你三个月的时间去把人找回来,爱卿以为如何!” “臣万死不辞!”听着方惑和皇帝的对话,裴虎总感觉某方的悲剧马上就要来了。 方惑已经起身准备退下,眼见着就要闪身跨出殿门,却听到背后陈仲理悠悠的下了一道口谕:“着两名廷尉随方爱卿一同回府!” 方惑懵了,回首浑似一只傻愣的狍子般望着这位刚刚还和颜悦色的皇帝陛下,陈仲理似笑非笑的继续令道:“三月之内,每日晨起都要奉朕旨意赠方爱卿二十玉拂尘,晚归无果,依样从简行事。” 此言一出,方惑登时便瘫坐在了地上,再没了京都父母官的威仪,单手拄地便嚎哭起来,伤心至极,让人见怜。 陈仲理做事向来不会明言,方惑虽然是智庸之辈,却并不是傻子,何为玉拂尘?不过是鞭刑的雅称而已。 第16章 谢罪录 悠悠江上,一叶孤舟,两岸山景疾驰而过,迤逦千里,尽显苍茫。 徐衾等人一路顺江而下,向着天门郡水域而去,为了躲避沿岸的追兵,尽量昼伏夜行,唯有到了偏僻之处,方才倍道而行。 又是一个孤寂的夜晚,繁星虽众,没有了皓月的点缀,整个长空都显得格外晦暗,桌上的油灯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徐衾正倚在船舱的角落里,数日的波折让他看上去更加消瘦,眼窝也深深凹陷进去,那张憔悴的面庞上只能依稀看得见之前的英武之气,显露更多的,是久不逢医的病态形容。 徐衾就着灯光,一手拿着一道半尺宽的竹简,一手攥着篆刻用的刻刀,吃力的勾画着什么,似乎每动一下,他的面上便多了一分痛苦。 一旁的朱离看在眼里,不免有些心疼的劝道:“主公伤势尚未医治,这样乱动只会徒添痛楚,有什么要事,寻医痊愈之后再篆不迟!” 徐衾苦涩一笑,并没有因此停下,声音颇有些嘶哑的说:“我又何尝不想如此,可是只怕到那时,忘却了他们的名字!” 朱离沉默了,对面的陆钦也不禁神色黯然,徐衾聚精会神的刻着,摇曳的灯光下,一行漂亮的小篆跃然于竹简之上:“宁德三年八月尽,父徐公皖,母徐岳氏,兄徐祯,弟徐祎及家眷六十七人;九月中,大理寺狱卒一命,晏陵袍泽朔公永安……” 徐衾停了下来,将竹简放置在了小桌之上,朱离瞟了一眼,心头顿时一沉,沉吟良久才酸楚的劝道:“斯人已逝,主公切莫太过伤心,万望保重尊身!” 徐衾向后一仰,双眸似止水般望着低矮的舱顶,平静的说:“我这样做并不是因为悲愤,而是在谢罪。包括家父家母在内,这些人皆因我徐衾断送了性命。接下来这段日子相信也少不了会有无辜性命因我而终,恩怨总有清算完的一天,若到那个时候再做追缅,我怕自己会遗漏了哪笔,此生不安。” 徐衾停顿了一下,转首看着身边这些随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嘴角微微上扬,苦笑着问:“老朱,钦兄,你们随我蹚这趟浑水后悔吗?” 二人没有说话,而是坚定的摇了摇头,朱离酣畅一笑,一语将这个话题措了过去:“我们几个虽然只会舞枪弄棒,读书甚少,但有一个道理却看得很重,那就是忠仆不事二主!” 一旁的陆钦也来了兴致,趣言道:“即便真有一天因主公而死,能被那把刻刀篆于简上,也算是件幸事!只是不知,主公笔下的这部列传应该叫个什么名字?” 徐衾被这位陆统领的诙谐逗笑了,心中的压抑荡然无存,思忖片刻之后,饶有兴致的道:“既然如此,那便叫它谢罪录好了。” 一时间,船舱里终于有了久违的笑声,朱离不无调侃的啧啧着:“陆兄你瞧瞧,主子不愧是主子,这名字分明就是墨水泼出来的,若换做是我,保不齐就得取个生死簿或者偿命本什么的!” “哈哈,武夫,果然是个武夫……“ 世上最无间的情谊便是这种同生共死之中还能谈笑风生,且无关上下不分你我的袍泽情怀,那一刻,徐衾的心中稍感慰藉,也暂时忘却了痛苦。 就在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相互调侃逗趣之时,舱门上那铺厚厚的帘幕被掀了开来,焦绰探进头来,恭敬的报道:“主公,两位统领,前方数里便是岸口,我们到了!“ 天刚蒙蒙亮,岸边的蒲草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露珠,在焦绰的搀扶下,徐衾带着几名心腹下得船来,踏上了北安这片陌生的土地。 望着东方微微泛起的鱼肚白,徐衾长舒了一口气,朱离也自怀中取出了事先准备好的残缺地图,就在主公面前平展开来。 徐衾气息微弱,轻启朱唇道:“此地处在北境南信二州之间,一路望西而走便是信州,南州偏近巴蜀,是个休养生息的好地方,却不便我等北进长安,现今之际,只有择路信州道,寻找契机徐而图之。“ 徐衾发话,手下这些亲随自然没有歧异,只是朱离有些担心:“主公,你的伤患已经数日不见好转,如此下去后患无穷,眼下当务之急是赶快找一个栖身之所,我等也好去找民间医士前来医治!“ 这一点其实徐衾早就已经想到了,只不过他并没有太过在意,经朱离这么一说,陆钦和焦绰也不觉担忧起来,迫于无奈,徐衾只得应允,仔细看了看地图,就见他手指着临近信州的一片区域道:“信州东南三十里的山上有座苍岩寺,此处曲径通幽,风景也还算别致,是个养病的绝佳妙处。“ 徐衾看着眼前这几位仁兄,平和的问:“徐某都答应好好在此养病了,诸位这下该满意了吧?“ 胳膊是拗不过大腿的,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朱离等人便在附近镇子上雇了辆马车,一行人径直奔苍岩寺而去。 大概走了二十余里,在能够清晰望见信州城的地方出现了一条岔路,马车拐进了右边那条路口,不到半个时辰,便来到了那座屹立在半山腰的寺庙门前。 四邻皆为青翠木,两道彤墙一山门,马车停在了寺院门前的青石路上,徐衾在焦绰的搀扶下走出了车辕,站在碎石铺就的小路上,这座不算宏伟的寺庙映入眼帘。 山门两侧的石框上一副行书写就,黑底黄字的对联着实亮眼,左起右落两句箴言坐落其间:“婆娑世事,上佛笑看福祸渡“,“皎皎山门,施主皈闻怨恨消。”正中间一块墨色匾额上书三个恢宏大字——“苍岩寺“。 朱离上前叩开了山门,给了一些银两作为香火钱,寺中沙弥便引着徐衾等人觐见了寺中主持,由于伤病缠身,徐衾并没有与那位慈眉善目的主持多做交谈,便由沙弥引着住进了禅房之中。 安顿好了主公,朱离便和焦绰出面询问引路的僧人哪里能够找到医术精湛的大夫,小沙弥想了片刻,抹了一把锃亮的后脑勺儿,淡笑着回答:“信州一代的医官大都居住在城里,很少来这山林僻静之处,若是事出紧急,二位施主不妨去后山的小溪边看看,那里还真有一位懂得治病的人。至于医术精不精湛贫僧还真不知道,不过此人久居禅院,倒是欠下了不少香火钱。“ 第17章 秦炔 苍岩寺后山有一条溪流,自山顶呈羊肠状绵延而下,汇聚在半山腰上凝聚成了一道不算太大的水潭,潭水清澈,味道甘甜,寺中僧人全赖此处作为水源。 几年前的一次机缘巧合之下,北周当朝天子御驾亲征,率军平叛的途中经过信州时感染顽疾,城里和军中的医士无计可施,最终只得移驾苍岩寺静养。 说来也怪,本以为大限将至的天子在这里调理了不到一个月便疾病痊愈。 皇帝大喜,却又不知从何赏起,直到有人报说是此处水源极佳,这才对寺内僧众和此潭一道做了封赏。 原本简陋的水潭被追赐了一道写着“灵潭秀水宫”的牌匾,四周也加设了理石路板,香火钱殷实的主持为了给僧众们改善用水资源,便在距离苍岩寺南门不远的地方开凿了一处便捷方便的水井。 而这小潭则因救过天子之命成了颇负盛名的景致,水中不仅养起了数百条花色相间的观赏锦鲤,岸围三面还筑起了石墩,以铁索相连。 在小潭边上摆放着一个石台,台子上放着一只特大号的铜钵盂,外人但凡有想饮用此水沾灵气消灾禳祸的,都要按照常例留些香火钱,并由僧人每逢九五时辰前来收取。 朱离和焦绰一路辗转,终于来到了那名僧人指引的所在,或许是天色渐凉的缘故,这里并没有太多香客,只有寥寥的善男信女在身边经过。 按照那僧人的描述找寻了一会儿,二人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水潭边上第二座石墩的地方。 在那里,一个颇具观赏性的身影映入眼帘,之所以如此形容,是因为这位兄台的装扮着实脱俗了些。 一袭得体的殷红绛纱长衫裹着宽领白袍,腰间隐隐可以看清那条镶嵌着缤纷玉块的铜环束腰带,黑布裤腿很随意的掩掖在那双乌牛靴中。 直到此处都再正常不过,可本来一副仕途男子的标配装扮,这厮紧束的发髻上却扎着一顶商贾士庶青睐的帆布幅巾。 这还不算完,按说如此不配套的造型设定本就让人不敢恭维,可这位仁兄似乎是要将不羁进行到底的节奏,头上被幅巾包拢的严严实实,面颊两侧却又不安分的垂下了两绺及肩的鬓发,任其自然贴着两肩向下垂顺。 朱离和焦绰望着这位打扮不伦不类的仁兄,都不觉开始在心里泛起了嘀咕,任谁也想不到这位狂放派的兄台会和救死扶伤的医者形象有半吊钱的干系。 那人对朱离和焦绰的到来充耳不闻,手里擎着由空竹做成的钓竿,聚精会神的注视着水面上浮动的漂子,左脚很随意的踏在石墩下方的鱼篓上,目光炯炯,一言不发。 一想到自家主公的伤势,朱离便不敢所有迟疑,径直上前施礼便拜:“敢问足下可是寄宿在这寺中的秦大医士?” “嘘,吵嚷什么,没看见本大爷在这儿钓鱼呢吗?” “嘿,我说你这人架子还不小!”一听这话,焦绰登时便怒从心头起,驳了一句后正要发作,却被朱离制止。 本以为这位引领着炫酷潮流的医士会是个知书达理的人,谁知朱离话音刚落,那人便不耐烦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顺势拉起了钓杆,移开左腿,一条不算太大的锦鲤挣扎着掉落在了竹篓之内。 看着篓中锦鲤的分量,那人不无责备的埋怨着:“你看看,那条大的都被吓跑了,个头这么小才能抵上几个钱?“ 此人攸关主公性命,朱离自然不好招惹,赶忙陪笑道:“叨饶了先生垂钓,还望见谅!只因我家主上伤势严重,随时都有性命之危,我这兄弟才会如此冒失,朱某在这里替他赔礼了。” 那人哼了一声,钓钩一甩,依旧没有搭理二人的意思,朱离转首向焦绰使了个眼色,焦绰强忍着怒气,自怀中取出一只钱袋递了过去。 朱离拿着钱袋来到了那人身边,恭敬的献上,欠身说道:“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若是此番家主得救,朱某必定千恩万谢,常言道医者父母心,先生此举也算是为自己积攒了几分福报不是?” 那人一听这话,心中的不快这才稍稍减少了一些,自朱离手中接过了钱袋,打开来后翻看了一阵,自之中捻出了两块碎银,转瞬将钱袋随意丢回了朱离手中,收好钓竿起身说道:“我在这苍岩寺所欠香火不过二两碎银,你家主子现在何处,带秦某前去看看便是。” 这位医士一直与朱离等人都是以侧背相视,此时转身正面示人,那张颇为俊朗的容颜也终于浮出了水面。 此人生得仪表堂堂,可谓是颜如冠玉,一双剑眉之下,朗星之目炯炯怀神,高耸的鼻梁映衬一张丹涂之口,如此俊美的面庞估计这方圆百里都挑不出第二个来。 天生俊貌再加上周身散发的风雅气息,着实让人无法与初见时那粗俗的言语相联系。 三人径直向寺院走去,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这位不修边幅的仁兄姓秦,单名一个炔字,巴蜀楚州人氏。祖上行医,沿袭至今,本来还有一份万人羡向的差事,可是因为一些变故不得已流落到了这里,身上盘缠用尽之后幸得寺中主持抬爱,这才一直做游手好闲状客宿在这里。 这位秦大夫除了嘴刁之外行事也颇具玩味,为了还清香火钱,他不由分说便去潭中钓那仅供观赏的锦鲤,转手再卖给救鱼心切的寺中僧人,抑或是去寺院外围的菜地里弄些菜蔬,扮作小贩在山门前叫卖,如此荒诞之事比比皆是,时常弄得僧人们焦头烂额,头疼不已。 久而久之,寺内和尚对这位秦大夫本就没有多少的好感每况愈下,最后彻底转化成了嫌弃。 这三位你一言我一语的攀谈着,来到了徐衾的厢房门前。朱离正要叩门通报,那两扇木门却自内而外的推了开来,陆钦急匆匆的出现在了门口,见到两位同僚回来及时,可谓是大喜过望,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朱离见一向稳重的陆统领如此惊慌,疑惑的问:“陆统领,主公怎么了?” “主公自半个时辰前便没来由的开始呕血昏厥,到现在已经第三次了,我等实在不知如何是好,正想去寻找你和焦绰!“ 陆钦片刻也不敢耽误,带着朱离等人进了厢房,秦炔一敛玩世不恭的态度,跟随着朱离径直来到了徐衾榻前。 可能是由于伤口感染发炎的缘故,早些时候还勉强支撑的徐衾终于抵挡不住伤患折磨,陷入了昏迷,至今尚未苏醒。 第18章 天子病 朱离陆钦等人围在徐衾病榻之前,浑似无头苍蝇一般焦急,秦炔小心翼翼的掀开了病人肩胛骨的衣衫,望着那两处已经开始化脓的伤口,眉心不觉微微蹙了起来。 一旁的焦绰实在难忍心中忧惑,低声问了句:“秦大夫,我家主公……” “若是信不过秦某,要不你来试试?”秦炔不耐烦的瞟了焦绰一眼,转过头将中食二指搭在了徐衾的手腕上,一本正经的吩咐着:“这里留下一人帮我就够了,闲杂人等都退下吧!” 三人一听不禁面面相觑,最终焦绰与陆钦默默地退出了房间,只留朱离在这里陪护。 诊完了脉,就见秦大夫将病人的衣衫整理如初,转过头来饶有深意的问朱离:“你们家主这是得罪了何方神圣,这锁琵琶的刑罚可是没几个人能享受的起的。” 朱离打了个哈哈,调转话头道:“辛苦秦大医了,不知家主伤势如何?” “没啥救头,埋了吧。” 秦炔这话刚出口,刚刚还做憨态可掬状的朱离登时便暴跳起来,一时没控制住差点把床辕给捏得粉碎。 “这仆人果真个个都是高手!“秦炔并不惊惧,而是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不顾朱离诧异的神情,自顾自的挥笔写下了一张方子,写完后随手交给身边这位大汉,悠悠的说道:”照着这张方子去城里抓药,上面是外敷的,底下是内用的,别搞混了!七日之后我会开张新的交替使用。“ 秦炔说完便站起身来,径直奔着房门走去,快要出门时,转身看着朱离,轻描淡写的道:“朱兄,实不相瞒,若再晚医半日,你们这位主子就是废人一个了。“ 朱离一听这话,赶忙让陆钦与另外两人留守,自己带上焦绰出了寺门,径直去城中抓药了。 要说这秦炔的手段果真非凡,按照他的方子外敷内用,才过七八日的当口,徐衾的伤势便大有改善,脓血消散,伤口结痂,面色也好转了不少。 …… 这一日,苍岩寺来了几位特殊的客人,之所说他们特殊,是因为寻常施客不可能排出如此之大的阵仗。 山门前的石路上,四乘锦顶的马车便停驻三辆,光是仆众就三十余人,行李也抬进寺去十余箱了,且每只箱子都扣有刻着御府字样的锁子。 一行人入寺时不仅由主持率领全寺僧众出门迎接,在车队的最后方,还跟了不下百名虎背狼腰的佩刀壮汉随行。 徐衾栖身的厢房内,秦炔绘声绘色的说着一个时辰前所看到的情形,徐衾则倚着宣枕坐在那里颇具兴致的听着。 经这位秦大夫的悉心医治,徐衾感觉身体恢复了不少,为了聊表答谢,今日便叫朱离请秦炔过来小酌,虽然自己无法饮酒,却令焦绰赶去信州买了两瓶上好的缥醪酒作为款待。 秦炔倒也不推辞,落座之后便是一阵狂风扫落叶似的朵颐。酒足饭饱之后,徐衾又命人准备了几盏糕点作为餐后甜食。 一壶缥醪下肚,秦炔的面上腾起了微微醉晕,话匣子也就打了开来,听着秦大夫讲完,徐衾好奇的问:“如此之大的排场,也不知道是哪位军侯家的公子。” 秦炔自顾自的倒了一觚美酒,满不在乎的道:“那人秦某认识,也算不得什么人物,在长安城中像他那样的公子哥比比皆是。” 一听这话,徐衾不由得对眼前这位不修边幅的大夫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寻常人若是听到这话估计只会嘲笑秦炔大言不惭,落魄的连香火钱都欠还扬言认识权贵之子?可徐衾却隐隐的感觉到这位医士的身份绝对没有表象上看到的这么简单。 想到这里,徐衾决定试上一试,就见他咳嗽一声,淡笑着道:“秦兄见多识广,认识这类公子哥自然不是什么稀奇事,来,徐某以茶代酒敬神医一杯。” 作为一个有故事的人,最失落的便是自己辛辛苦苦铺垫的故事没人听,此时秦炔心里便是这种感觉。虽然徐衾看似诚心敬酒,可是这劝酒的话听在这位秦神医耳中却另有深意——敷衍,十足的敷衍。 “说来兄弟可能不信,那人便是当朝大将军宇文豫的族弟,太府卿宇文欣。” 婉转的诱导秦炔说出憋在心里的话之后,徐衾颇为惊奇,看来这位大夫还真不是胡乱吹嘘,另一方面也很诧异此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以好奇的问:“太府卿,那不是天子身边的近臣吗,不好好照看真龙的小金库,跑来这天高路远的地方做什么?” 秦炔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淡笑道:“一看兄台就不是北境之人,现如今这天下人人皆知,当今天子身染沉疴,此番派人来到这里,无非是取些后潭中的救命之水,死马当做活马医罢了。” 这倒是个新奇的消息,无论南北百姓都知道北安现任天子宇文拓即位八年,可谓励精图治,颇有作为,唯一被时人诟病的便是嗜酒如命,且喜好美色。本以为他会是自己东山再起的一大障碍,谁知一到北境,便听到这位皇帝陛下病危的消息。 徐衾似信非信的驳道:“听说当朝天子今年才只有三十八岁,正值壮年,怎么可能说薨便薨。“ “兄台有所不知!“本以为这位爱买弄的秦大夫会知无不言,却不料这位老兄斩钉截铁的回绝道:“那病医不得!“ 听秦炔这么一说,徐衾纳罕的问:“此话怎讲?” 秦炔嗤了嗤鼻子,严肃的说道:“他那是经年疲敝,外加平日欢愉之事不加节制,被酒色掏空了身子所致。寻常补药治标不治本,稍有好转便又去翻云覆雨,现如今已是病入沉疴,即便是灵丹妙药也救不得了!“ 徐衾笑吟吟的问:“那依秦兄之见,这大安天子还有多久可活?“ 秦炔拿起案上酒杯,小酌了一口,自怀得意的说:“少则三两月,至多不过半年。” 一旁侍立的朱离不无嘲讽的调侃道:“秦大夫还真是神医转世,连这天子死期都了如指掌。” “废话,当初小爷就是因为不肯为他下方子才……”秦炔自觉失言,赶忙调转了话头,“公子的伤势已无大碍,只要稍加休息,便可以恢复如初了,秦某感谢公子款待,时候也不早了,今天务必要去后山弄些飞禽走兽来,眼下这香火钱虽然结清了,若是赚不够盘缠,估计这长安之行还得靠脚走。” 秦炔说完,根本不给徐衾等人挽留的机会,顺手捻起一块桂花糕,提着渔具便径直出门,片刻的功夫便不见了踪影。 简短的交谈之后,徐衾便已将这位秦大医官落魄至此的来龙去脉猜出了个大概,朱离关上了房门,转身对徐衾说道:“主公,还真是冤家路窄,没想到在这里竟然会遇到宇文豫的人,咱们一定要多加小心。“ “也不尽然。”徐衾轻轻的摇了摇头,若有所思的自朱唇间流出一句话来,“说不定此番便是个绝佳的机会呢。” 第19章 偷山寇 翌日清晨,苍岩寺上下被一阵悠长的钟声唤醒,徐衾自然也不例外。 随着伤患稍加好转,睡得也相对安稳了一些,当他再睁开眼时,一股久违的舒畅感自心中应运而生。 徐衾拨开纱幕看向窗外,天色才刚刚放亮,厢房外的僧人们便已经开始逐屋分送早膳,徐衾小心的伸了个懒腰,问对面榻上睡眼惺忪的朱离等人道:“外边发生什么事了?” 朱离应声向门口走去,恰在这时,一阵短促的敲门声响起,房门开后,一名僧人端着饭食走了进来,恭敬的揖礼:“阿弥陀佛,叨扰各位施主将歇了,今日乃是为天子行祈水禳福之礼的日子,宇文府卿特地吩咐为本寺香客布施,还请笑纳。” 徐衾恍然大悟,难怪今日苍岩寺的晨钟比往常早了半个时辰,原来是有如此要事,只可惜自己身上的伤患不能见风,否则一定要去看一看这所谓关乎北境天子性命的重要仪式。 吃过了早饭,徐衾又浑如躺尸一般无奈的仰躺在卧榻上,秦炔说要他注意休息,待到伤口早日痂落之后还要下针帮他疏通麻痹的经络,想要恢复之前的体力,中间这段过程万万马虎不得。 怀有心事,又怎能过于安心静养,每当独自一人时,一道倩影便不由自主的浮现在他的脑海中,螓首娥眉,明眸皓齿,一颦一笑都宛如烙印般铭刻在他的心弦上。 虽然知道她已经获救了,无奈天各一方却最是煎熬,每每耳畔虚幻的萦绕起伊人那似水如歌的声音时,徐衾便怅然若失。 昨日傍晚时分,徐衾命陆统领代写,自己口述了一张带有暗语的字条,打算飞鸽传书去黄姑那里打探一下发妻锦娘的消息,是以日头刚刚上来,便派了两名飞蛇亲随带着字条奔江陵走上一遭。 因为只有在那里,才能寻得到黄姑一伙人的联络点,飞鸽传书固然神奇,可是前提需要豢养好的信鸽方能成事,北安是徐衾过江时才决定好的逃亡之所,所以并没有什么预先安排。 而江陵则大不相同,那里虽然是北安扶持的傀儡国境,但据先前黄姑所述,这位方士在那个地方的巢穴竟然还不止一处。 两个亲随拿好字条,巳时下山,未时便火急火燎的折返回来,若不是这二位解释的清楚,还真有那么点儿后世某李“千里江陵一日还”的喜感。 按照这两名手下的说法,当他们走到东山口的时候,发现了一队行迹可疑的人马封锁了通往江陵的大路,不但如此,二人潜伏在侧面山林中寻找的小径也零散的布有哨卡。 徐衾纳罕不已,按照常理即便是那陈仲理手眼通天,这北安一地估计他也应该鞭长莫及才对,更何况此处与大兴之间还隔了个仅有江陵弹丸之地的新梁,那就是宇文氏安插在江边的眼睛,一旦江左稍有动静,北境这些封疆大吏必然第一时间通晓。 朱离担忧的劝说:“主公,要不然我们尽早离开这里另寻他处吧!” 与这几位手下的惶然不同,徐衾的面上看不出一丝忧虑,反而不打紧的吩咐焦绰:“去把秦炔请过来。” 朱离再也按捺不住了,巴掌一拍“嘿”了一声,焦急的劝阻:“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主公怎么还有心思请别人过来饮宴?时间紧迫,安危为重啊!” 徐衾示意朱离莫要惊慌,悠悠的说道:“不急,此时惊慌为时尚早,不妨先探听一下秦大夫的消息。” …… 祈福之礼已毕,距离取水的日子还有两天,原本清幽的苍岩寺却无端戒备起来,又是经由秦炔之口,徐衾等人才知道了此事的来龙去脉。 原来在仪式开始之后的那天早上,苍岩寺门前发生了两件怪事,先是一伙来历不明的乞丐没来由的出现在了山门附近,在门外徘徊良久才离去。 晚些时候,被北安太府卿宇文欣派去信州传唤知府的快马又被发现让人勒死在了一里开外的树林边上。 再加上刚刚两名飞蛇遇到的事情,寺中僧人也在山上打柴时还看到了一些缠绕在树上,类似路引的黑绸子,种种迹象表明,此事似乎和附近山上的贼匪流寇有着莫大的关系。 苍岩山上确实有着这么一伙贼匪,为首的是个在北安境内战败剪径的离国将军,由于苍岩山势易守难攻,这伙军伍出身的山贼在上属第二道险峰扎寨,信州兵马前前后后清剿了数次都无功而返。 虽说是匪类,但在这里一年多的时间却与附近百姓秋毫无犯,山上的供给也与周遭郡县达成默许,每每接到飞箭信札,便会有人深夜送粮上山,是以虽然声名远扬,信州一带的百姓却也能安居乐业,形势颇为离奇。 傍晚时分,每间厢房都接到了一道来自那位宇文府卿的口谕,内容无非是上兵在此,即便贼匪劫掠,也不必惊慌,府卿自有安排之类稳人心的话语。 要说这行伍出身的贼寇果然不同凡响,这边刚刚被发现行迹,苍岩山上下与外界的联系便被彻底切断,距离徐衾住处不远的正字号厢房里,一个二十多岁,面皮白皙,斜眉细眼的男子颇为不安的踱着步子。 这个年轻人便是太府卿宇文欣,此次奉兄长宇文豫将令,陪同皇帝宠妃钟婕妤前来苍岩寺取水禳福,却不想刚刚落定便招惹了这么大的麻烦。 禅房的门被推了开来,一名身材英武,虎颌长髯的汉子走了进来,宇文欣快步上前问道:“怎么样,负责报信的人回来了吗?” 那汉子躬身行礼,无奈的回禀道:“自午时开始,属下已经接连派出四波人出寺求救,可是直到现在,音信全无。” 宇文欣的面色变得越发难看,拳头狠狠敲在了身边的桌案上,怒容满面的道:“真是岂有此理,他高崇迎占山为王一年有余,不管信州兵马如何征缴,我家兄长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本卿刚一来到这里,这厮就前来刁难!” 宇文欣思前想后,转身对汉子吩咐道:“佟川,命令府兵抓紧防御,切不可有所闪失,另外再跟主持知会一声,若是贼寇兵围苍岩寺,那百十名府兵势必不堪一击。本卿要邀请这寺中有名望的香客一聚,共商破贼之计。” 第20章 夜围苍岩 傍晚时分,徐衾接到了这样一份邀请:按照僧人所说是那位太府卿的意思,有名望的香客都要前去主持禅室相聚。 虽然徐衾等人沿途一直隐姓埋名,可要知道在那个时候,带携家眷的富商比比皆是,可出门带着五六名精壮仆从的人却并不多见。 正因如此,病急乱投医的苍岩主持竟然也给徐衾送了一道请柬,送信的僧人刚走,禅房之内便炸开了锅。 飞蛇首领朱离第一个出言反对:“主公伤势未愈,本就不可轻动!再说我们一副南人腔调,一旦与宇文欣有所接触,势必会引他起疑!” 陆钦也皱眉规劝:“老朱说的甚是,主公昔日勇冠三军,平叛剿匪自然是手到擒来,但眼下出头无异于铤而走险,若是这事经由宇文欣之口传到他那位兄长耳中,救弟护妃之情必然见行封赏,可到那时仇敌相见又岂能周全,我等拼尽全力将主公从虎口救出,断不能再让主公以身涉险。” “你们呀,把事情想得的未免太严重了。” 徐衾面上看不出一丝波澜,淡笑着安抚这几位心腹:“我又不是神人,如今这般病态,能否受人待见还尚未可知。再说贼寇的面儿都没见到,就想着日后论功行赏带来的麻烦,是不是想得太多了些?” 徐衾话音刚落,朱离便开口回绝:“无论如何主公都不能抛头露面,若是贼匪真的进犯这苍岩寺,我等属下自然有能力保护主公周全!” 看着这几位心腹据理力争,徐衾面上的笑意渐渐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水一般的沉静。只有徐衾明白,在他心中是渴望有这么一次抛头露面的机会的,其实早在听秦炔说完这件事的时候,他便在心中有了计划。 眼见着朱离等人护主心切,他终于说出了心中所想:“各位的好意徐某又怎能不知,只是眼下契机绝佳,除了这条路再没有更好的办法!” 朱离等人都沉默了,他们并不知道这位智计绝伦的主公到底在盘算什么,与其悖主争论,还不如好好听他把话说完。 “自从地牢脱身以来,我们历经艰辛困苦渡江而下来到这里,走的哪一步不是险棋?欲成大事,就要做好以身涉险的准备,接下来的日子里凶途险路在所难免,难道每一次都要避讳不成?“ 朱离等人无言以对,全神贯注的听着这位主公的教诲:“既然早晚都要相遇,还不如主动一点来的好些,更何况我与那北地将军也才只有一面之缘,相遇时只要阵脚不乱,一时也露不出什么破绽。“ 徐衾思忖片刻,语重心长的说着:“北地我们并不熟识,一切都要从零开始,即便徐某病体恢复之后,也要进到长安攀附权贵,方能图得大事。“ 朱离等人听的出神,徐衾话锋一转,继续说道:“此次随宇文欣一起来禳福的还有北安天子的宠妃,她若有所闪失,估计连宇文豫的将位都会受到波及,这种罪责谁担的起?“ 徐衾顿了一下,环顾了一番身边的心腹,陆钦神情肃穆的问:“不知主公如何打算,我等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徐衾欣慰的笑了,和缓的道出了自己的决定:“不但要助这位太府卿解苍岩之围,如有可能,我还要送宇文欣一份大礼!” …… 苍岩寺的主持是一位年逾古稀的老僧人,生得八尺身材,却瘦的皮包骨头,一缕白髯垂下,颇有些仙风佛骨。 主持的禅房并不算大,却是这寺中最为清幽的地方,只不过这个夜晚,禅室内聚集了连仆带主二十余人,不免有些拥冗。 这场战前动员会徐衾并没有亲自前去,而是将破敌之计教给了朱离和陆钦二人。 看看香客之中有名望的都到得差不多了,老主持在简短的寒暄之后,便推举出了这些人之中地位最高的北安太府卿宇文欣,此人位高权重,乃禁苑之人,自然能够让人信服。 宇文欣也不絮烦,一开口便直奔主题:“我想在座的各位都应该知道今夜聚在这里的目的所在!山匪转瞬即至,若是任由他们冲进这寺庙之中,尔等家眷难免屠戮,珠光宝气尽数归贼,这样的结果任谁也不想见到,所以本卿想听听,诸位是否有退敌之良策?” 底下这些个平日里过惯了安逸日子,完全没经历过杀伐之事的富商名士一时间俱都没了主意,一个个你推我我搡他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宇文欣仔细观察了一下禅室之内这些酒囊饭袋和所谓名士,心里真是失望至极,恨不得等到山匪来时把这些人全都轰出寺门去给高崇迎的匪兵当活靶子。 一圈下来,在座之人毫无例外的扮起了深沉,唯独左起第二把椅子的位置引起了宇文府卿的注意,那张椅子上空空如也,而在两侧却侍立着两个骨子里杀气十足的壮汉。 宇文欣指着那张空椅,看向朱离疑惑的问:“此处香客何在?” “回禀大人,家主偶感风寒,不便行动,所以交代我二人前来代听。”朱离刚一说完,身边便传来了窃窃私语,诸如“真会摆架子”,“算个什么东西,府卿召见都不来,简直目无尊卑”之类的话语泛滥般在那些刚刚还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富商名士口中流露出来。 朱离浑不在意,侧目与长椅另一端的陆钦对视一眼,微微颔首后铿然说道:“家主深知情况危急,又不能亲自前来,是以在出门前便将计策交给在下,吩咐等到在座名流无计可施时方能尽言。” 在没有科举制度的时代里,一切人才的推崇都与氏族出身有关,而对于徐衾这个出身不明祖庙不清的“螟蛉子”来说,话语的分量简直比一棵落地蒲草还轻。 正因如此,徐衾并没有直接现身,而是借两个部下之口将心中所想阐述出来,剩下的疑难杂症,待到计谋实现之后自然迎刃而解。 就在众人各怀心事的准备听一听这位口出狂言,面都不露的香客能想出什么样的好主意之时,禅房的门被急促的敲开了,一名负责传信的府兵站在门前,沉声报道:“大人,据刚刚外围探子涉险来报,寺院东南北三面林间皆有异动,只是山匪人数尚不可知!” 宇文欣的心登时悬了起来,看看禅室外漆黑的天色,入夜,戌时三刻。该来的,总会来,躲也躲不过。 第21章 卧榻退敌 该来的,还是来了。 亥时刚过,苍岩寺东南北三面的林子里暗流涌动,横冲直撞的山匪脚步踏过林间丛草枯叶,发出沙沙的响动。 远远望去,苍岩寺中灯火通明,山门虚掩着,自半米宽的缝隙间可以模糊的看见两个僧人身影来回巡转。 “咻,咻“几声嗡鸣,守门的”僧人“应弦倒地,一时间喊杀声起,数百名身披半衣半甲,手持刀剑长矛的山匪自石路尽头的山坳里呼啸而出,争相向山门冲去。 一排整齐的箭雨绕过围墙落入苍岩寺中,透过那两扇摇摇欲坠的朱漆木门,可以清楚地看到成片的身着布衣的“尸体“倒在那里。 寺院之内更传来嚎哭的声音,最让人眼前一亮的是,那些早些时候由宇文欣带来,筑有御苑锁印的箱子三两成群,极不规整的散落在“尸体“边上,俨然一副狼藉景象。 自以为得逞的山匪毫不犹豫的冲进了寺中,可是当他们站在这本该清幽的庭院中时,一股不祥的预感便萦绕在了这些人的心头。 山门内侧的石阶下躺着两名“僧人“,凑近一看,原来是僧衣内裹着串联大号木鱼的长柄扫帚,不远处箱子散落的地方,那些”尸体“更是如初一辙。 “不好,中计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进到庭院中的山匪登时便乱了阵脚,想回身退出山门时,已然为时晚矣,“吱呀”一声刺耳的鸣响之后,那道山门牢牢地关闭。 接下来的一幕可谓让人眼花缭乱,苍岩寺庭院围墙之上,各个庙宇顶端,以及房屋之内,千奇百怪的粉末铺天盖地而来。 香灰,谷麦粉,烟尘土屑,碎砖瓦块,还有几十个空箱子展开之后由宇文欣府兵发出的弓箭,尽皆落在了这些倒霉的山匪身上。 在一轮烟雾弥漫的洗礼进行到中落的时候,大雄,祈年,地藏三殿的殿门自内而外打开,数十名手持长棍的僧人和二十余名府兵在万俟佟川和焦绰的带领下冲杀出来,挥刀舞棒如虎入羊群般杀进了山匪丛中。 惨叫声不绝于耳,被迷住眼睛胡乱挥舞兵器的山匪争相倒地,有些甚至是慌乱中死在自己同伴的手里。 苍岩寺庭院里很是热闹,南北两面也丝毫不逊,自古以来两军对垒便讲究左右无碍中军不失,可是这些贼寇刚一接近寺庙围墙,便被预先安排在左右两端的四十名府兵进行了一番措手不及的双向突袭。 原本意图三面包抄苍岩寺的山匪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瞬间就给打的晕头转向,再加上黑夜之中根本辨不清对手到底有多少人马。 几阵连发的弓箭飞来,喊杀声大起,再加上风吼树摇的天然特效,两侧便上演了草木皆兵,风声鹤唳的戏剧一幕。 死者安息,生者溃败,暗夜之下,苍岩寺左右的数百人就这样被八十个人追着疯跑,丝毫不顾形象。 在苍岩寺上围林间的一片空地上,百十来名山匪簇拥着骑在一匹黄骠马上的首领,密切的关注着下方已经合围的寺庙。 马上之人便是高崇迎,这位北离落难将军这会儿正稳坐鞍鞯,一手紧握宝剑,另一只手捻着颌下长须,静静的等待着属下传来的捷报。 估计他怎么也想不到,捷报是不会传来了,死神却正冷笑着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等待了大概半个时辰,还是不见动静,高崇迎有些不安起来,心里猜测着难道是出现了什么变故,赶忙对身边副将吩咐道:“三路人马迟迟未归,赶快带人前去打探!” 副将应声正要率人前去探听,却不料在一阵砰然声响之后倒地而亡,高崇迎惊觉地看去,副将的眉心上竟然血淋林的嵌着一块鹅卵大小的山石。 可怜的高崇迎正要喊话,却为时已晚,一声暴喝自亲军身后传来,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宛如惊鸿般跳上了高崇迎的马背,高崇迎正要拔剑,却被一只大手牢牢扣住,暗夜里,那人另外一只手臂紧勒住这位流寇头目的颈项,就在他狠命挣扎之时顺势一收,衣袖过处,一柄沾染着血迹的腰刀陈横在马背右侧,高崇迎的喉间绽开了一道血口,径直仆倒在了地上,整套流程一气呵成,没有丝毫差池。 “匪首已除,凡倒戈者生,抗击者死!”空旷的林间平地上,朱离的声音悠悠回荡,眼见着主帅被杀鸡一般宰了,这些喽啰在短暂的沉寂之后,尽皆将手中的武器丢在了地上。 …… 苍岩寺后院专供香客暂住的厢房里,秦炔紧贴在门边上,一双耳朵恨不得竖起来听着门外隐隐传来的喊杀声。 在他身后两丈开外的卧榻上,徐衾正披着一件裘袍,倚坐在墙边,手中握着一道竹简,借着灯光津津有味的品读着。 秦炔的面色随着那喊杀之声波澜起伏,听了一阵之后,这位大医终于按捺不住煎熬,转过头低声问:“兄台,外边喊杀声振聋发聩,寺里这些人加在一起也不足人家二成,实力太过悬殊,你的计策能奏效吗?“ 徐衾闻言微微一笑,仍旧看着简上行文,不无调侃的回道:“平日只知道秦兄医术绝伦,没想到胆子竟然也较寻常人小,这一高一低的还真是两个极端!” “去,本医没功夫跟你斗嘴,说不定都快死到临头了,这清平世界谁不想多呆几载!”秦炔没好气儿的说完,便继续做壁虎状依附在门庭之上探听去了。 看着秦大夫此时的仓惶劲儿,徐衾淡笑着摇了摇头,宽慰道:“放心吧,不出三刻,自见分晓。” 苍岩寺恢复了平静,除了少数趁夜遁走的山匪之外,大多数高崇迎的爪牙都被拘押,宇文欣一面使府兵将俘获的山匪连夜送往信州府衙,一面派人继续追击逃窜的余孽。 朱离和陆钦回来了,宇文欣一见二人便欣喜若狂,赶忙上前搭话:“辛苦二位壮士了,没受伤吧?” “蒙府卿惦念,我二人毫发无损!”朱离和陆钦深鞠一揖,随后将一只半片殷红的帆布袋子呈给宇文欣。 宇文欣接过正要打开,朱离赶忙阻止道:“大人切莫现在观看,以免受到惊吓!这袋中之物,乃是家主送给府卿的见面礼。” 宇文欣颔首应承,命人将帆布袋接走后,诚然迫切的问:“二位壮士,你家家主现在何处,万望引见。” 第22章 衣今伊瑾 帝都建康东南阙有一处东府城,乃是大兴历任当朝要员的聚居之地,当朝宰相林鞠和前任宰相段澈韦在这里均有府邸。 虽然不比建康主城的绚丽繁华,这东府城中也算得上是别有天地。 往日晨起鸡鸣之时这里早已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整座府城都是一派兴旺祥和。 可是这一天日上三竿,本应到了街头巷尾行人川流不息的时候,府城主道上却是一片冷清,除了阵阵晨风拂过卷起的落叶灰尘之外别无他物,街道两旁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根本看不到半点人影。 这一切都要从卯时说起,那时天色还没有放亮,东府城这片民宅便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这些人身着夜行衣,腰悬刀剑,快马加鞭直奔主街西北角的一处宅邸而去。 这座宅子并不算大,三幢长屋呈一横两竖状排开,与宅门两侧的高墙一道将庭院围在中间,院子里也尽是些寻常家用的物件,丝毫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院落正中心的水井边上,依次跪着十余名身着布衣平头百姓打扮的人,在他们四周,是一群手持刀剑的黑衣武士,一名穿着宽领蓝袍,外批墨绿斗篷的男子正缓缓的来回踱步。 院门开了,在几名挎刀的黑衣男子簇拥下,一个同样打扮,上了岁数的中年男子来到了斗篷男的身边。 “裴通见过沈大人!“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中年男子,斗篷男躬身便拜。 这名中年男子便是大理寺卿沈放,陈仲理的忠心铁粉,见裴通行礼,沈放虚还以礼,轻抚着颔下胡须,一双布满皱纹的眸子向着那些跪地之人乜斜了一下,冷声问道:“就这些人?“ 裴通应声回答:“院落里的犯民差不多都在这儿了,唯独不见犯妇段锦娘和那个五六岁的孩子。” “当日设计劫囚的妇人在哪儿?“沈放的声音稍显嘶哑沉重,裴通拍了拍巴掌,两名黑衣随从便将一个素布帆衣的中年妇人押解到了这位大理寺卿面前。 看着那个蓬头垢面的妇人,还真是让人无法与帝都南城那个仅以一匹锦缎便将段锦娘救走的奇人方士联想到一起。 “她就是黄姑?”沈放将信将疑的问着,末了还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看似平庸无奇的妇人。 裴通确信的点了点头,沈放也不多做啰嗦,呼唤左右道:“来呀,将这个妇人带回大理寺问话。”沈大人说完之后,转身便率着押解黄姑的亲随径直离开了宅子。 待到沈放离开之后,裴通不露声色的微微颔首示意,十余柄雪亮的扣环刀同时扬起,随即又齐刷刷的落了下去。数腔热血喷洒而出,十余具尸体倒在了血泊之中。 看着地上横陈的尸首,裴通环顾了一下这座宅子,悠悠的吩咐道:“把这些死尸处理干净,留下一队人马四处找寻下落不明之人,其余人随我回宫复命!” 一行人离开了宅院,惨遭屠戮者的尸首也被处理的干干净净,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可是任谁也不会想到,院落南墙与两口水缸间的缝隙里,青石板缓缓的抬了起来,一双充满稚气的眼睛正死死的盯着离开的裴通等人,在这双眸子里,一股与其年纪全然不符的恨意游离其间。 地板下是一处足可容纳两三人避祸的地窖,在距离那双眼睛的主人数步的位置,一名身姿绰约,容貌端庄绮丽的女子正用一双青葱玉手犹自紧掩着口鼻,生怕自己会发出什么响动,双眸含泪梨花带雨的蜷缩在地窖角落。 …… 苍岩寺内,自西数第二处厢房,那是徐衾一行人的住所,一大清早,朱离等人便被主持邀请去指点寺中武僧布操,厢房里只留下了陆钦一个。 陆钦何等聪明,自然知道主公必是有事交代,是以恭敬的问:“不知主公有何吩咐?“ 徐衾披着一件绒絮锦袍,那是昨晚宇文欣连夜托人送来的,昨夜一战,这位不知何往甚至连名号都不曾透露的翩翩公子俨然成了备受全寺上下争相崇敬之人。 徐衾不动声色的来到心腹中最为精明的陆钦身边,附耳低语了一番,便将一封连夜写好的书信和一只绕肩包裹交给了他。 陆钦频频点头,帮着陆统领整理好了衣襟,徐衾满意的颔了颔首,平和的叮嘱道:“此去江陵凡事多加小心,若是事情不成,切记不可强为,我会在这条路上沿途安排好路引,待到一切妥当之后,你我兄弟在长安相会!” “属下办事自有分寸,主公不必挂怀!“陆钦思虑片刻,忧心忡忡的说:”倒是北上长安这一路上山凶水险,免不了吃苦受难,万望主公珍重!” 听陆钦说出这话,徐衾心中一暖,拍了拍陆统领的肩膀,淡笑道:“放心吧,有朱离和焦绰在,我能有什么危难?“ “嗯,末将去了!”陆钦躬身便拜,随后转身出门,洒脱的消失在了徐衾的视线之中。 陆钦前脚刚走,厢房之中便迎来了一位不寻常的客人,被身形魁梧的府兵众星捧月般簇拥着踏进了徐衾的住处。 “果真还是来了!”徐衾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却摆出一副见到生面孔该有的警觉,迟疑的问:“此处乃私人住所,主持的禅室在东面,各位不是走错了吧?” 看着眼前人那副警惕的浑然憨态,最前端的太府卿宇文欣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赶忙斥退左右,行君子礼道:“公子不必惊慌,在下宇文欣,乃我朝内苑太府卿,为谢昨日之恩,特来拜会,并无他意。” “哦,那是在下失礼了!“徐衾的面容稍微舒缓了一些,微微侧手,指引着宇文欣来到了房中茶案边上,双双袭地跪坐下来。 徐衾从容的为宇文欣斟上热茶,这位太府卿也不见外,相对酌了一回,相互寒暄几句之后,宇文欣便开诚布公的问:“昨夜幸得公子相救,皇嫂方得周全,惭愧至今不知公子尊姓大名,还望不吝赐知。“ “府卿大人言重了,名号之事何须遮拦。” 徐衾提起紫砂壶将二人茶杯补满,从容不迫的回答:“在下姓伊,单名一个瑾字,祖上世居江陵,故称江陵伊氏。” 第23章 演武 禅室之内,徐衾与宇文欣以茶代酒,相谈甚欢,颇有些一见如故的感觉。 朱离等人回来后,徐衾更是吩咐排下衬茶糕点,顺便也派人请来了秦炔,门外府兵守护,朱离和焦绰等人随从侍立,至少在这一刻,禅房之中是绝对安全的。 今日的秦炔一反常态,落座之后几乎一言不发,似乎是在和谁怄气一般,而那位宇文府卿也似乎对这位大夫并不待见,大有视若不见的意思。 徐衾看在眼里,心中虽然感到奇怪,却并没多问,为自己斟了一杯清茶后,挽着袖口举杯示意,宇文欣和秦炔都很识趣的回敬了一下。 “感谢伊公子昨日所赠厚礼,此番不费吹灰之力便除去了心头之患,本官相信我家兄长见到高崇迎首级之后必然尤为欣喜。” 见宇文欣这么夸赞,徐衾淡笑着回道:“举手之劳而已,府卿也不必谢我,按照当时的情形,如果伊某袖手旁观,估计这会儿就不会有幸坐在这儿与上官攀谈了,即可救人也可自保,何乐而不为呢?” 对于这番言论,宇文欣自然大加赞许,一番夸赞之后,兴致勃勃的问:“我观伊兄对兵家奇谋之事颇为通晓,不知可曾在行伍间呆过?” “哦,府卿大人谬赞了,伊某只是自幼喜好读些兵书,家中叔父兄弟曾效命于行伍,耳濡目染之下,略懂皮毛而已。” 徐衾轻描淡写的说着,宇文欣倒是越谈越兴奋,冷不防想起昨夜诛杀高崇迎时的情形,不由得将目光锁定在了侍立在这位伊公子身后的几名仆从身上。 “昨夜能够安然无恙,全赖公子的几位虎仆,本卿有个小小请求,不知公子可否应允?” 徐衾淡笑着道:“大人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宇文欣闻言喜不胜收:“今日奉茶品茗相谈甚欢,聊到兴处,不如让这双方勇士对武为乐,也好彰显公子虎仆之勇,不知尊意若何?” 徐衾听到这话,微微侧首看了身边看朱离和焦绰一眼,二人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徐衾转首应允:“大人若有此意,那便让他们相互讨教即是,刚好也让在下与秦医士饱饱眼福。“ 宇文欣向来雷厉风行,凡事都是说做就做,刚刚还对坐饮茶,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拉着徐衾等人来到了庭院里。 众人就在厢房台庭上站定,徐衾三人比肩立在众人正中前端,这里的热闹也引来了不少僧人驻足围观。 比武规矩很简单,双方使出全力,十招之内谁能预先制敌,便算谁胜,点到即止,不可拼命,为防好勇斗狠,两位主人战前都曾再三叮嘱。 宇文府卿身边的护卫万俟佟川与朱离相对站在庭院中的空地上,相互抱拳行礼之后,便按照约定开始切磋起来。 高手过招向来不需要太多拳脚,二人你来我往,拳脚相合,一招一式都是虎虎生风,值得考究。 三招刚过便引来众人称奇叫好,又过半程,朱离将对手把控的游刃有余,倒是那边佟川有些急了,想想也是,论身高足足比对手高出半个头来,又是北安内苑侍卫头领,如今却被一个乡野武士给牢牢牵制,这样下去,比武之后非被主子和同僚耻笑不可。 凡事最忌轻急冒进,眼见着还有四招便要作罢,佟川对于平手这个词是断然不会接受的,一招之后竟然动起杀招,一记鞭腿便向朱离的经外奇道而去。 眼见着万俟佟川下此狠手,宇文欣怒不可遏,大声呵斥道:“佟川,放肆!“ 佟川哪里肯听,破风逼近的腿力更加强劲,看着府卿大人那副吃了苍蝇般的举止,徐衾却并未流露太多表情,而是意味深长的看着朱离。 佟川那记杀招来势汹汹,却被朱离从容的探手推卸,本以为场面会覆水难收,却不料如此轻松便被按下,宇文欣眼前一亮,刚刚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 武斗之余,朱离与徐衾相互对瞥了一眼,望见主公的眼神,登时会意。佟川本想耀武扬威却被拆了招,心中更是焦急,也不顾轻重缓急,狼腰舒展,猿臂一挥,又是一记要命的拳风追进而来。 朱离也不含糊,狠命向前,借力打力移开了对手锋芒,趁势移步闪形,只是一个转身的功夫,右手手肘已然斜冲而上,在佟川颈项死门毫厘的地方停了下来,佟川大张着嘴巴,惊出了一身冷汗。 朱离形容不改的收招,与万俟佟川相对行礼,切磋结束,算算招式,不过八九招而已。 “壮哉,果真是主人通谋,仆从悍勇。”宇文欣看到兴处不禁抚掌叫绝,言语间又夹杂着一丝怅然的自语道,“若是公子主仆有幸能为家兄所用,又何图大业不成。” 不难看出,宇文欣确实对徐衾这伙人的文识武力颇为心动,现如今恰逢自己那位官拜大将军的兄长陷入大争之地,手底下急需徐衾这样的人才。是以在短暂的掩饰后便急切的向这位伊公子抛出了橄榄枝。 出乎宇文欣的意料,徐衾并没有沾沾自喜,抑或是毛遂自荐,而是在品了一口手中紧握的清茶后平静的将宇文欣的倡议委婉的拒绝了:“能受大人如此礼遇乃在下三生有幸,只可惜伊某只是一介在野布衣,对军国大事未有涉猎,纵然心有余,奈何力不及,恐怕难成府卿之美。“ 听到这话,宇文欣的面上不由得闪过一丝遗憾,思索片刻之后,又马上话锋一转:“不知苍岩一别后,伊兄有何打算?” 徐衾本来一副淡然模样,但当宇文欣一说到这里时,这位赝品公子登时来了精神,兴致勃勃的说道:“伊某听说长安满月楼的鱼乍名冠天下,辅以酃湖美酒简直堪称天下一绝,目下伤势已经恢复大半,待到京师之后,正好可以抚慰此前伤病之苦。” 徐衾说的有滋有味,宇文欣刚刚冷下的心登时便又热了起来,他没想到这位伊公子也要取道长安,更没想到这位公子还好那么一口,虽说自己有意招揽的想法暂时并未实现,但只要这人在自己的掌控之内,殷勤款待徐徐图之便是。 想到这里,宇文欣诚恳的发出了邀请:“既然公子有意赴长安之行,不若随本卿车辇同去,路上有个照应不说,也可省去伊公子不少波折,万望阁下莫再推辞!” 第24章 喜忧半 徐衾见盛情难却,刚刚已经驳了宇文府卿的美意,若是再做推脱就真的有些不识时务,是以只好应承下来:“此番路途想来是免不了要叨饶府卿大人了,还望切莫生厌才是。“ “公子玩笑了,既然如此,那本卿先回去准备,明日平明取得圣水之后,我们便一同进京。“ 宇文欣说完便率人走了,看着太府卿一行人离开的背影,朱离与焦绰面面相觑,片刻之后,朱离来到徐衾身边,纳罕的问:“主公,属下有一事不明,还望示下。” 徐衾正捻着玉裂茶杯站在门口思考着什么,听到这话不禁眉心一挑,饶有兴致的问:“跟我还这么客套,有什么不明之事直接问了便是!” 朱离不解的问:“我们千辛万苦的来到北地,正苦寻靠山不得,今番不但结交了宇文欣这样的内廷官宦,又救了北安天子的宠妃,如今正是绝佳的机会,主公为何又要婉拒?“ 徐衾看了看朱离,随手将玉茶杯递给了身边的下属,莞尔一笑道:“有句俚语叫上门的瓜不甜,眼下虽然急于依附权贵,但断然不能以这种形势!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当朝皇帝病入膏肓,已然是朝不保夕,铲除高崇迎只不过是小试牛刀之举,救下这半死之人的宠妃也不过是无足轻重的事情。” 徐衾不无深意的看了朱离一眼,继续说着:“此时投奔,不说他那位久经战阵的兄长,即便是这位府卿大人,在热度过后也会对我们有所怀疑。岂不闻诛人为下,诛心为上。 我们此次进入长安势必少不了他的帮扶,正可借机深入熟识宇文欣的脾气秉性,继而循循善诱,让他顺着我所布之局而走,待信任根深蒂固,无法撼动之时再做依附,才是绝佳之时!” 朱离频频颔首,徐衾抬眼望向青天,微微叹息一声,无奈的自语道:“我现在倒不担心之后的事情,只是这伤患虽然逐渐好转,但这双臂却还是不大听使唤,每每用力之时,便犹如被人自背后刺了一针,酸麻无比!” 朱离和焦绰都沉默了,要知道自家主公昔日武艺绝伦,乃是大兴军中虎将,而今却落得手无缚鸡之力的下场,对他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 就在三人默然不语之时,自屋内传出一个声音:“你那是被锁了琵琶骨后伤及到了奇经二脉,所以才会武功尽失!“ 徐衾回首望去,只见一直闷不做声的大夫秦炔大喇喇的自禅房内走了出来,手里提着一小串葡萄,一边津津有味的吃着,一面自信满满的说道:“不过问题不大,只要经秦某之手,定叫你恢复如初。“ 看着这个不把自己当外人的医士,徐衾不由得摇头苦笑,调侃道:“秦大医就这么有把握?“ “那是,古往今来你听到过哪个名医干过砸自己招牌的事?”秦炔啐了一口葡萄皮,神情笃然的说,“只不过兄台受锁日久,要想恢复如初,恐怕要费些时日。” 徐衾苦涩一笑:“也罢,这要是医上个一年半载,秦兄又不能常伴左右,恐怕也是劳而无功。做个寻常白衣也好,反倒省去了很多麻烦。” 对于恢复武功这件事,徐衾已然是心灰意冷,并没有抱太大希望,秦炔听到这话却是一脸的不高兴:“兄台多虑了,若是换了别人,三年五载也无济于事,秦某不才,三月之内必然成事!“ 徐衾将信将疑的看着秦炔:“你我素昧平生,难道秦兄真的愿意为一个萍水相逢之人花费这么久的时间医治?“ 秦炔倒是满不在乎,一本正经的回答:“在秦某这里只有不想医的,没有医不得的。经我之手医治的病患只有两个结果,前者伤病痊愈,至于这后者……“ 徐衾专注的等着下文,只见秦炔顿了一顿,煞有介事的道:“后者不听调教无效身亡,还从来没有过半途而废的先例。“ 徐衾不免觉得有些荒唐,还真没想到这秦大夫竟有如此之高的医德,是以诧异的问:“秦兄,你这么做值得吗?“ “没什么值不值得,率性而为罢了。“秦炔说完将摘得一干二净的葡萄枝随手一丢,朝台阶下走去,头也不回的朗声道:”今晚申时本医要为兄台行第一针,到时可能会很疼,一定要忍着点。“ 望着秦炔大步离开的洒脱模样,徐衾与两个心腹面面相觑,一时间竟然不知说什么才好。 …… 天色向晚,阵阵清风拂过青山,林间传来簌簌的响动,陆钦已经快马加鞭去了一日,夕阳西下之际,终于自江陵方向飞鸽传来了一道书信。 信鸽落在徐衾的手臂上,自顾自的噙啄着翅膀的羽毛,徐衾打开了手中的字条,一行寥寥的小楷跃然其上:“事急,江左传信,东府役捣,上下玉毁,主母下落不明。“ 看到这行字,徐衾只觉五雷轰顶,眼前一黑险些倒仰下去,幸亏朱离眼疾手快,上前扶住这才无碍。 朱离搀扶着徐衾,惊慌的问:“主公,发生什么事了?“ 徐衾没有说什么,将字条递给了朱离,朱离打开一看,不由得心中一惊,诧异的道:“黄姑一向行事隐蔽,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黄姑行事如此谨慎,今番竟被清剿,看来又是朝中那位奇人捣的鬼!此番下来,估计要不了多久,我那岳丈爷也必定备受牵连!” 徐衾一心牵挂着爱妻段锦娘的安危,左思右想之后,缓缓的道:“既然陆钦回报此事,定是役中有人生还,邓飞听令!” 另外两名飞蛇中一个体态清瘦,阔面大眼的仆从应声而出:“属下在!” “众人之中你轻功最好,明日我等进发长安之后,你务必连夜过江去东府城打探消息,若是发现了锦娘和幸存役众,务必保其周全,我马上驰书陆钦命他在江陵等候,事情办完后你二人在江陵会合,共赴长安团聚!” 邓飞应诺下去准备,徐衾怔忡的望着天际,眼神中掠过一丝忧虑。 第25章 美人邀 翌日辰时,太府卿宇文欣依祭祀之礼祈取了后潭水,拜别苍岩寺主持后便相邀徐衾等人一起踏上了还朝的旅程。 此去长安路途相对曲折,车驾自信州北上之后,需取道大巴山麓抵达金州,再渡过西河水域,直行数日后翻过秦岭驿道,方可抵达。 车队昼行夜宿,时常因寻不得人家而不得不在荒野之间宿营,一连前行四五日都是如此,好在宇文欣喜欢热闹,每到将歇之时便会就地支起简易宴席请徐衾等人闲谈共度,久而久之,本就意气相投的二人变得更加熟络。 这天夜里,队伍终于驶出大巴山,来到了金州城中,夜色已沉,宇文欣便安排众人在城南入口的一家客栈住了下来。 终日劳顿下来,徐衾等人不免有些疲惫,正要好好睡上一晚,熟料将歇了半个时辰后,宇文府卿的随从再一次如期而至。 徐衾本来打算婉拒,可是这位仆从所讲的缘由却又让他不好推辞,这一次的主角并不是宇文欣,而是一直并未露过面,终日隐匿在凤仪车内的天子宠妃钟婕妤。 送走了宇文欣的仆从,徐衾纳罕的琢磨起来:“这位婕妤一路上都没怎么露面,今夜怎么会忽然心血来潮宴请我?” “可能就是为了答谢主公的救命之恩吧?” “嗯,或许是我想多了!”徐衾整理了一下衣衫,颇为无奈的道,“既然如此,也不能驳了人家的美意,咱们就再走一遭吧。” 客栈阁楼左侧一间上书“客如归”的雅间里,遵照钟婕妤的吩咐摆好了五六方可供人落座的地桌,由丝绸缎锦铺顶。桌面上整齐排布着鲤鱼乍,鹿鳢脯,脍鱼莼羹,胡炮肉以及众菜间压轴的蒸豚。 综上所述的菜品皆是宫廷宴客才会烹制的菜品,寻常百姓估计这辈子都难有接触。 众人落座之后,宇文欣叫人呈上了多年陈酿的桑洛酒和由蜜汁精心调制的茶品。 看看人齐了,宇文欣斟满了一杯酒水,与徐衾客陪话:“这些菜品都是皇嫂自宫中随带的厨子精心烹制的廷宴御肴,烦请伊兄品评。” 徐衾微拱手中杯盏,谦逊的回话:“承蒙错爱,伊某只是一介布衣,侥幸能够尝得这宫廷佳肴已是三生有幸,何敢乱言品评。” 一番寒暄之后,众人便动起了筷子,席间宇文欣与朱离焦绰二人频频把盏,徐衾自然也以茶代酒与之附和。 这之间,徐衾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那就是宇文欣身旁,主位之上坐着的钟婕妤,自打宴席开始,便一言不发,姣好的容颜上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莫名的伤感。 徐衾借着陪饮的间隙,仔细观察了一下那位天子宠妃,细看之下果真颇有天香国色的韵味。 一袭得体的朱色纱衣,内敛素色云纹裙,绕腕跳脱颇显灵气,红绸环带走肩肘披。头顶反绾髻,穿耳附灵珠,粉黛姣眉之下,一双澄碧的杏目楚楚动人,又似秋水般清澈。纤细高挑的鼻梁下,绛唇贝齿相得益彰。 这位钟婕妤名唤夙瑶,年方十七,乃是北离范阳郡主,安离信州之战时随同纳币一道进贡给了北安天子,入宫之后更是以冷艳闻名,虽然深受恩宠,却屡屡不得册晋。 又饮了几杯,在宇文欣授意下,钟夙瑶捻捏起碎玉杯,尽显母仪的致起谢来:“此次本宫能够安然返京,全赖公子足智多谋,一路奔波未尝言谢,如今长安在望,欣喜不已,特以简宴相款聊表心意,还望公子莫要嫌弃。” 虽然是一番华丽的场面话,可是这钟婕妤的声音着实悦耳,颇有些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的韵味,若是寻常人听了,必然会陶醉其间,就连朱离等人都不由得怔了一下,可是徐衾却丝毫没有欣赏的心情。 在这个柔美的声音里,徐衾依旧听出了一丝异样,口中虽然说着欣喜不已,可是字里行间渗露出的情怀却是与之全然相反。 那种感觉很怪,却又让人捉摸不透,妃嫔敬酒只是出于形势,平头百姓自然不可有过多回应,以免造成不必要的尴尬,这个道理徐衾是懂得。 徐衾并没有回话,只是作势回敬了一杯蜜汁茶水,便低下头闷不做声的扮起哑来。 酒至半酣,钟婕妤的面上泛起了微醺醉意,一双美眸望向低头不语的徐衾,柔声问:“本宫入宫之前也曾在江陵客居过一段时日,那里的大姓之人也相识不少,但不知伊公子身属哪位家主之后?” 钟夙瑶冷不防的这么一问,正在与宇文欣把酒言欢的朱离和焦绰登时心中一惊。 出乎意料的是,徐衾却并没有显出惊慌之色,反而从容的回答:“小民世居陵内,虽为富户,祖上却并未涉身官场,父辈曾有一二人投身行伍,也并未立得奇功。父亲伊劭蒙祖上眷顾,常往来于南北通商,一直以江陵富户自居。” “原来是世商之子。”自古以来常说无商不奸,所以在那个年代的商人无论再怎么富庶,地位相对官宦名门都会差上一大截。 而所谓的世商,则是有些官脉扶持,世代以通商为业的大户,虽说比前者地位稍稍高了那么一点,但仍然不太受那些所谓的上层权贵待见。 在钟夙瑶的眼神中,不难看出几分蔑视,但碍于救命之恩,又不好表露的太过明显,随意逢迎两杯之后,钟婕妤便推说不胜酒力下了宴席。 看着这位天子宠妃离席而去,宇文欣颇为尴尬的举杯赔礼:“这久居宫内养尊处优惯了之人就是如此轻慢,平日里对本卿也是一般,还望伊兄莫要见怪。” 徐衾并没有太过在意,眼下这个尴尬的境遇,自己设定的出身确实有些不入主流,倒是有一件事情让他很是好奇,那就是经过短暂的接触之后,这位天子的女人反馈给徐衾的信息是:她对自己并不待见,反而还有些许莫名其妙的反感,刚刚借着醉意体现的更是尤为明显。 “算了,不去想了,想来日后也没什么交集,在意她做什么?“徐衾暗暗寻思着,将这尴尬的一幕暗暗压在了心中,抬手举杯,淡笑着与太府卿大人继续把盏言欢。 第26章 双袭 宴席到了夜半方散,徐衾不免有些疲惫,回到客房中时,秦炔早已备好针药等候在那里。 “让秦兄久等了!“徐衾苦涩一笑,说完便褪了外袍,交给身边的焦绰,径直来到了卧榻边上。 就在徐衾刚刚躺好准备让秦炔下针医治时,房间外却传来了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朱离开了门,只见到一个短衣毡帽的小二模样之人端着一方盛好热水的木盆立在那里。 见到朱离,那小二恭敬的说道:“主人家见客官这么晚才回房,必然疲惫,是以命小人送来热汤水,供你家主人沐足,晚上也能睡得舒坦些!” “店家有心了!”朱离答谢之后接过了木盆,转身送到了徐衾榻下,点头夸道,“还真别说,这家店的照应还真像那么回事儿,主公,累了一天了,趁热洗洗吧!” 徐衾正要起身,却听到一旁正在捻针的秦炔轻咳一声:“不行,针已抚好!再者子时也要到了,那时再下便算是隔了一日,中途停断无异于前功尽弃,还是先弄好了再洗不迟。” 徐衾赞同的颔首,秦炔便开始认真的下起针来,一根根尖细锋利的银针刺入经络间的别样感觉,不禁让徐衾的面目表情变得尤为丰富。 “伊兄忍着点儿,今日这力道对比前日已经轻缓不少了!“秦炔又刺了一针,徐衾咬紧牙关,秦大夫见状满意的点头道,”不错,看来是适应的差不多了,今日能忍得住哼嚷,便是好的开始。“ 漫长的三刻钟总算是熬了过来,秦炔望了眼榻边上已经热气不在的木盆,一面收拾针具,一面悠悠的调侃着:“水都凉了,看来这店家的一片苦心就要被兄台辜负喽。“ 说话间,秦炔一时失手,那根刚刚摘下的银针便顺着手掌缝隙垂落下去,掉进了木盆里。本来这并没什么稀奇,可是就在银针落水的刹那,一股极其细微的“嗤“响引起了屋中众人的注意。 “什么声音?”焦绰见状失惊,徐衾赶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即警觉的坐了起来,与秦炔对视一眼,不露声色的指了指木盆。 秦大夫抽出一根新针,弯下腰去缓缓将针身探入了木盆水中,水与针合,又是一阵与前者无异的轻响。 秦炔随手提出陷入水中的半截针一看,原本银亮的针身竟然变得如同生了漆锈一般,随即就见这位大夫声音奇低的点头应道:“没错,水中确有毒蛊!” “遇温而孕,遇血而扩。” 秦炔攥着银针打量了半晌,注视着银针下方颜色渐深且逐渐扩散的暗红,转首看着徐衾问了句:“伊公子在这北地可有结下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吗?” “这个还真没有!”徐衾绞尽脑汁的思索了好半天,在与己相熟的人中,也没想出有哪位能与“不共戴天”四字相合之人。 徐衾说完,稍显疑惑的问:“秦兄为何这么说?” 秦炔摇首道:“要不伊兄再仔细想想,若是没有交恶之人,又怎会有人敢施此奇毒加害呢?” 徐衾心中一惊,忙问道:“不知这是哪种蛊毒,所产何地?” “依颜色观之,应该是鳍菱粉无异。”秦炔随手丢掉了银针,煞有介事的解释道,“此粉名列四毒之内,毒效奇绝,产地便是这北境之中,数量稀缺堪比凤毛麟角,我原本以为这只是药典之中所载的传说,没想到今日竟然在这里有幸遇到!” 二人正说话间,忽然听到客房纸窗处探出一道突兀的矮影,徐衾与秦炔相视一眼,朱离正要上前将那人擒住,却被自家主公悄然止住。 刚刚的交谈声并不大,是以在屋外听的也不真切,秦炔心中有些纳闷,怎么这位兄台走到哪里,都有如此惊险离奇的故事。 但眼下并不是深究这些的时候,就见秦大夫佯作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一般,舒展着腰肢,起身请辞道:“这灸法总算是下完了!时候也不早了,明日还要赶路,秦某这便回房睡了,伊兄也好生歇息!” “有劳秦医士了!“徐衾和声说着,向朱离和焦绰使了个眼色,二人会意,缓缓向门边和桌案靠近。 秦炔来到门边,扬袖一推,镇定自若的大步回房去了,徐衾静静的注视着窗棱下那道身影,在短暂的消失后,便又如皮影一般探出头来。 徐衾嘴角微微抿起一丝笑意,眼神中也腾起一股杀气,身子向后一仰,与常态无异的吩咐道:“离哥儿,还是把热汤撤下吧,今晚太累了,明日还要赶路,都早早睡吧!“ “好嘞!“朱离应了一声,不多时,屋内的灯烛便熄了,一片空旷漆黑,万籁俱静。 约莫着过了两刻钟的功夫,客房的门被吱呀一声缓缓推开,一阵轻微到几乎可以忽略的脚步声缓缓向徐衾所在的榻边走去。 月色自外窗的缝隙照映进来,残光掩映下,那个身影在主榻边停下,一道寒芒微微扬起,霎时间便向着榻间之人刺去。 屋内纸窗边上的朱离本想着将木盆之水倒灌给这位仁兄尝尝咸淡,可正要动手,却被窗外的异动吸引了注意。 “来的还不止一个,那就让你尝尝这碗毒汤!”朱离心里寻思着,轰然间蹬开窗扇,不由分说一盆热汤扣将上去,一阵菜进油锅的声音响起,被击中之人登时便传出杀猪般的惨叫。 榻边行刺的那位不由得慌了神,手中利刃却没有停下,笔直的狠刺下去,恰在这时,屋中灯火重燃,眼见着刀尖落处不过是一床破褥卷裹着枕头,那人顿时乱了阵脚,正要转身逃匿,却不防背后一记绝情脚踢得及时。 焦绰这一脚踢得力道十足,这哥们儿整个人浑似上了弹簧一般趴在了榻上,此情此景,任谁也不想束手就擒,可就在行刺之人想要翻身逃窜之时,一柄锋利的腰刀早已横搭在了他的颈项之上。 这人抬眼一看,不觉失惊,在他不远处的窗棱边上,徐衾身形飘逸的坐在那里,一手搭在支起的左腿膝盖上,另一只手里攥捻的腰刀上泛起了瘆人的寒芒。 “说说吧,是谁派你来的?“ 第27章 前宰怒 宇文欣所在的客房之内,那名刺杀未遂的男子被五花大绑的跪在地上,宇文府卿与徐衾一左一右坐在茶案两端的方角凳上,身边朱离焦绰等人分侍而立。 不多时,门外进来一名军汉,宇文欣冷声问道:“佟川,事情办的如何?” 佟川躬身叩首,回禀道:“已经盘问过了,店中小厮刚入夜便遭人击昏,被绑在了柴房里,显然是被调了包,那死者虽然面目全非,但属下清点随行兵士时却发现少了两人!” “好,劳烦万俟将军了,下去吧!” 佟川退下之后,宇文欣盛怒不已,厉声喝问:“堂下匪类胆大包天,竟敢行刺本卿恩人!快说,到底是受何人指使!” “我乃高将军随从,为报主仇而来,何须受人指使!”面对宇文欣的喝斥,这位兄台展现出了丝毫不逊于他的风范。 “高将军?“宇文欣眼波一转,猛然想起了那个首级被连夜送往长安的匪首高崇迎,回头看看徐衾,这位伊公子的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意味。 宇文欣正待多问,底下那人竟然嘴巴紧闭,面上也开始狰狞起来,一双眼睛瞪得如同牛铃,片刻之后一口鲜血自口喷出,身子一沉便横倒在了地上,佟川赶忙上前试探,已然是气绝身亡了。 昨夜里抓住了两个行刺伊公子的刺客,其中一名被毒水毙命,死状奇惨。另一个被太府卿宇文欣连夜提审,自称是匪首高崇迎旧部,为报杀主之仇所以趁夜偷袭。 这件事在金州城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成了不少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为此,宇文欣也感到颇为蹊跷,因为这二人并非混入营中的新面孔,恰恰都是此行队伍中的随从。 先前死了一个,谁知提审到一半的时候,另一名义愤填膺的老兄竟然咬舌自尽了,一时间还真是死无对证。 虽然发生了如此蹊跷之事,好在没有人命伤及。前路漫漫,一行人稍事休息后,便于西河渡口登船,顺水而去。 这一日天气晴好,水面上相对风平浪静,徐衾站在船头,双手背在身后,望着脚下波澜并不太大的西河之水,双眸失神的陷入沉思,一副暗怀心事的模样。 朱离侍立在身后,将一件绒领外袍为主公披上便退了回去,徐衾没说话,紧了紧肩上的袍领,心中暗暗的思虑着,距离长安越来越近了,马上将要面对的境况不得而知。 这一路如梦似幻的经历下来,有些事情让人捉摸不透,更有一些危险就在眼前,可是无论怎样,这第一步已然是踏出,开弓自然没有回头箭。 “不知道陆统领和邓飞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徐衾仰头望着天上的游云,若有所思的自口中悠悠说了一句。 朱离和声宽慰:“主公放心,此去长安的路线属下已经通过飞鸽传信而去!” “嗯!”徐衾应了一声,望着滔滔西河之水没有再言语。 …… 东府城南端有一处僻静的老宅邸,古朴清幽,宅邸门前两只相对斑驳的石狮威风凛凛的立在淡色朱门左右,两棵参天松柏傲然立在石阶之下。 宅邸那两扇淡朱漆大门上方正中心的位置,一块雀额牌匾上依隶书写就四个红彤彤的大字:柱国段府。 这便是前任宰相段澈韦的府邸,昔日此老功高至伟,先帝特此批下了这块意义非凡的匾额,还命能工巧匠修缮了这处东府城屈指可数的豪华宅邸。 本是风和日丽的一天,段府附近的街巷却看不见一个人影,家家户户都是窗门紧闭,乍一看宛如空城一般。 段府的大门敞开着,门外的石阶下左右分立着数十名全副披挂的廷尉,府门前的古树上还拴着一匹缨红锁绿的白骠黄蹄的骏马。 一辆二乘马车驻于廷尉之前的石板路上,在马车后方,则是四驾森然的木架囚车。 段府的庭院里,上百名廷尉在沈放和裴通的率领下将一群半衣半甲的武士和两个宽袍儒衣的男子围拢在了过堂房的门前。 院内的气氛颇为紧张,双方都亮出了泛着寒光的钢刀长剑,呈对峙状矗在那里,似乎谁也不愿退后一步。 站在过堂房门前的武士将那一老一少二人守护的滴水不漏,这边的廷尉更是显得有些虎视眈眈。 “段老先生,本卿也是照章办事,这是当今圣上的意思,天子有命,您还敢违逆不成?”大理寺卿沈放双眼微眯,阴阳怪气的规劝着。 对面那位老者看上去六十多岁的模样,虽然只穿了一身宽袍帆衣,周身却散发着一股不可蔑视的威仪感。 听沈放这么一说,这位老人家轻捻着胡须,恨恨的回讽:“沈大人高看了,段某比不得你,而今世人皆知当朝圣上手底下走狗辈出,其中有一条狺狺更甚!只是不曾想到今日竟叫到了老夫的门庭来。” 老者顿了一顿,冷声道:“段某的为人想必各位很是清楚,如果再行狗仗人势之举,恐怕他陈仲理的座下就要多条断脊之犬了!” “段澈韦,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沈放气得火冒三丈,恨然呵斥:“今日要抄你府宅乃是御笔亲书,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铁律你这个三朝元老不会不清楚,如果现在叫你的人放下武器束手就擒,你再乖乖随我去大理寺受审,本卿可以保你全家性命,如若不然,你知道圣上的脾气!” 听到这话,段澈韦身边那名锦领宽袍的青年男子登时便握紧了手中宝剑,似乎随时准备动手。 见青年蠢蠢欲动,段澈韦微微抬手,满不在乎的瞪着沈放,哈哈笑道:“既然话都说这个份上,那你我就再没有沟通的必要了。” 沈放和裴通的目光都有些诧异,他们万没想到这位前任宰相大人不但辅国时铁腕在握,告老后仍旧雷厉风行,最让他们意想不到的,是这对父子竟然敢以五十家勇就和数百廷尉分庭抗礼甚至大打出手,根本不将陈仲理这位皇帝放在眼里。 沈放气急败坏的指着段澈韦,怒不可遏的喊着:“段澈韦,你敢……” “老夫今日就是要敢给你看!“段澈韦沉声喝了一嗓子,那只微抬的手陡然一挥,身边青年拔出利刃,家勇武士们应声提刀,不由分说便朝着廷尉杀将过去。 第28章 长安初 段澈韦率领部曲家勇将廷尉拒之门外的消息随着裴通的快马传进宫来。 禁苑之内的皇帝陈仲理得知后不由得龙颜震怒,百十名廷尉竟然被数十名武士给打了个落花流水,就连廷尉统军裴通也挂了彩。 天子殿上,陈仲理来回踱着步子,面上体现的尽是怒容,逢九安,姚觉以及裴虎等人围站在边上俱是一言不发,等待着这位天子的示下。 “这段澈韦父子好大的胆子,居然率众与廷尉抗衡!”陈仲理说这话时,面上闪过一阵瘆人的杀意,随即沉声说道,“命裴虎增率一千廷尉过去,若是老匹夫不束手就擒,就将那段家上下满门夷除!“ “陛下不可!”宫人总管姚觉一听这话惊得张大了嘴巴,正要出言劝阻,一旁的逢九安早已先他一步。 “逢卿难道是要为那老贼求情?“陈仲理盛怒不已,横眉厉目的看向逢监正,冷冷的自牙缝间挤出一句话来,”凡事都要想清楚了再说。“ “陛下错意了!“逢九安欠身叩首道:”段澈韦在我大兴名望甚高,门下更是遍布朝野,放眼四境诸军统帅,哪一个不是他的昔日门生?若是此时操之过急,远地尚且不说,江沅五州的行台军若是寻衅而来,廷尉禁军又岂能招架的住?“ 陈仲理猛然警醒,面上的怒气稍微散却了一些:“那依逢卿之见?” “此事陛下不宜出面,倒是可假借晏陵军代帅赵北孤之手而为之!”逢九安悠悠的道,“晏陵军战力乃我大兴军中骁楚,即便是五路行台联手对峙也必然有所忌惮!更何况,若是赵代帅出马拿人,就算上柱国矫通善等人迁怒,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损失一个赵北孤,与陛下皇权绝无影响!” “赵北孤也并非莽撞武夫,这等黑锅他岂能不知,逢卿就那么有把握?“ 逢九安淡笑一声,胸有成竹的道:“若是换作往日,他定然不会就范,可是眼下事关段澈韦满门生死,这位赵代帅断然不会坐视不管。“ 逢九安若有深意的道:“陛下别忘了,赵代帅的父亲也是段氏门人,更何况前统帅徐衾还是段澈韦的孙女婿,于情于理,他都会保段氏一门周全!” 陈仲理思索片刻,对姚觉说道:“叫人去给方惑送个信,让他前往晏陵军大营一趟,捎话给赵将军。” 姚觉面露难色,怯懦的回话:“陛下还是另遣他人吧!” 陈仲理纳罕不已:“怎讲?” 姚觉无奈的回报:“昨日派到他家里的廷尉来报,这方府尹自从接手寻找犯妇段锦娘的差事之后,一连数日苦寻无果,又被廷尉每天早晚四十个玉拂尘伺候着,如今已是伤病淋漓,不成人形了。” “这厮还真不经打,算了,裴虎将军亲自走一趟吧!”陈仲理说完,裴虎应诺而去,姚觉若有所思的问:“陛下,那方丹阳的玉拂尘?” “算了,看他有病在身的份儿上,等痊愈了再打不迟!“ …… 裴虎带来了口谕,赵北孤与参军崔绾眼神交流一番之后便心照不宣的上马,率队赶到了东府城段府大宅。 一见到赵北孤,沈放赶忙上前逢迎,却不料赵代帅根本不去理会,自讨了没趣之后,沈放便讪讪的将经过说了一遍。 赵北孤听罢,冷颜说道:“本将只有一个要求!“ 沈放一听这话,自然欣喜不已,颔首应承:“赵将军但讲无妨!” “段氏家眷暂时寄于晏陵军中,未经本将同意,不得离开营房半步!另外,恩师父子可以收监,断然不可加害,赵某会每隔几日派人查验,若有闪失,沈大人自然知道后果!“ 沈放听完面色登时便沉了下来,尴尬的道:“我说赵代帅,你这分明就是两个要求!” 赵北孤乜斜了沈放一眼,冷冷的道:“那沈寺卿大可调别处兵马试试!“ “你!”沈放强忍着心中怒火,皮笑肉不笑的道,“好,既然如此,只要代帅能将段宰辅父子请进我大理寺中,陛下面前沈某自然保得周全!” “好,沈大人和裴廷尉暂且退回,半个时辰后,府城南阙取人!”赵北孤听罢,看也不看沈放一眼便带领部将朝着段府走去。 …… 帝都长安,经历数百载风雨飘摇,看上去并没有极尽繁华。恰恰相反,一楼一宇都显得极具沧桑感。 连年战事外加隔三差五便有政权交替之危,是以除了皇宫之外,外郭几乎无暇修缮。 车队自南门而入,进到了相对清幽古雅的长安南阙,此处多半是朝中要臣的住所,外加名楼妙宇,一行人在一座名为“朝露居”的地方停了下来。 跟在车后的朱离翻身下马,来到车辕边上,车帘卷起后,徐衾探出身来,在朱离的搀扶下落了地,前方车辇里宇文欣也下了车,落地后径直朝徐衾走来。 二人相见,徐衾躬身作揖道:“蒙府卿大人一路眷顾,伊某感激不尽!“ “说的哪里话,若是没有伊兄,估计这辈子本卿都回不到这长安城了!”宇文欣哈哈一笑,指着这“朝露居”说道,“我看伊兄此次前来游历也没个像样的住所,此处庄园是离京前尚书右仆射郭焱斗马输给我的,现今正闲置在此,若是伊兄不嫌弃,不妨住上时日!” “伊某一介布衣,一路乘起顺风车已然过意不去,到达这里岂敢再多相扰!”徐衾婉拒道,“入京时我看这城中馆驿客栈不少,随便挑选间住下也就是了!” 宇文欣满面不悦的自仆从那里接过一串钥匙,不由分说塞到徐衾手中,正色的说:“伊兄切不可驳了本卿的面子,救驾之功还没成表,如今若是让恩人去住寻常客舍,岂不叫外人笑话!” “这样,佟川,你留下来为依公子做这京游向导,本卿还要护婕妤娘娘回宫面圣,明日晚些时候待见过了我家兄长后,自当一同前来拜会!“宇文欣说罢,向徐衾匆匆行礼后便回身车驾,引着府兵护送钟婕妤去了。 徐衾不免有些诧异,一方面是感于宇文欣其人对自己如此慷慨,另一方面,明日说不定就要见到那位昔日的战阵之敌,这样的节奏,未免太快了些。 第29章 故人见 回到长安之后的第二天,宇文欣一大早便去了大将军宇文豫的府邸,短暂叙旧之后便讲出了此行经历,并执意要求自家兄长不光要上表嘉商,更要与之见上一面。 宇文豫身材伟岸,皮肤稍显铜黝,公子冠带下,两道剑眉跃然于那双深邃的眸子之上,两片薄厚相宜的嘴唇宛如涂朱一般,与浑似刀刻般英挺的鼻梁间横陈着一道浓密的胡须,眉宇间不乏英武之气。 与太府卿不同,这位出身行伍的大哥天生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看着宇文欣夸夸奇谈,这位大将军稍显不屑的挖苦道:“皇宫内苑呆久了,好不容易出去一趟就见到什么都如此新奇,怎么就跟个妇人一样?” “哎呀,兄长,你是不知当时情况有多紧急!”宇文欣眉飞色舞的在自己这位家兄面前赘述着当时的情形,说到兴处自己还时不时的抚掌,全然没了府卿大人的威仪。 看着这个堪比花痴的弟弟,宇文豫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无奈的来至兄弟身前,哼笑着边走边说:“也不知是真是假,一介布衣就能出得这种奇谋?” “高崇迎的首级你都看了,这还有假?”宇文欣说到这里猛然想到,好奇的问:“兄长,那颗头颅哪去了?” “留着他做什么,拿出去喂狗了。“宇文豫低沉的说完,看着前面不远的朝露居围墙高处,显露其上的阁楼中那道人影问道,“你说的那位恩人就是独坐饮茶那位吧?” 终于得了一日清闲,徐衾却无法好好将歇一下,一则是疲惫难抵心仇往事,二来,如果不出意外,今日那位宇文大将军就会赶来见自己,秦炔那厮似乎很不愿意与这些皇族贵胄打交道,都已经到了日上三竿的时候,依旧窝在榻里大梦周公。 没有办法,徐衾只得在朱离的陪同下独坐庭院角楼,一人饮茶,心中盘算着接下来的说辞。 该来的总是来了,万俟佟川大步上了阁楼,恭敬的禀报:“伊公子,我家府卿与宇文大将军前来拜会。” 徐衾缓缓放下茶杯,站起起身来,从容道:“容万俟副将引路,大将军远至,伊某自当亲往相迎。” 说话间,底下已经传来了宇文欣爽朗的笑声:“伊兄不必如此拘礼,我们兄弟又不是外人,自行上来便是!” 片刻之后,阁楼的梯道处闪出两个人来,前面一个便是太府卿宇文欣,在他之后,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容展露出来。 初次见面,两位沙场对手都不由得微微一怔,徐衾佯作不识,借着一个探身礼缓解了尴尬:“草民伊瑾,见过大将军!” “不必多礼!”宇文豫还礼之后,看着徐衾,神色复杂的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徐衾起身后微一转手,指着不远处的茶案,示意二人前去,坐下后斟好茶水,淡笑道:“伊某生得一张众生相,大将军说见过也不足为奇。” 宇文豫被这位刚刚蒙面的公子如此诙谐的笑语说的不觉失笑,徐衾不慌不忙,转首吩咐身边的朱离道:“去叫人备些茶点来。” 朱离会意应声而去,走到阶下向庭院一看,那里竟然执戈而立着数十名衣甲周全的军卒,就在朱离下得阁楼,转身进入后堂之时,队伍中一名军士立即出列,来到站在军卒最前方的二人身边,对着其中一位低声耳语起来。 …… 午后时分,大将军宇文豫因军务繁忙不得不辞别而去,宇文欣倒是闲来无事,便留下徐衾继续高谈阔论。 回去的路上,宇文豫回想着与那位伊公子饮茶时的情形,那么熟悉的一张脸,却不知在哪里见过,而这个伊瑾更是镇定自若,谈笑风生,虽然看似无奇,这事情却显得莫名的蹊跷。 宇文豫心中犯着嘀咕,与亲军副尉元慎正攀谈着,身后刚刚派去将护卫之兵的正尉元齐一路小跑的的来到跟前,躬身拜道:“将军,刚刚随行的军士中有原缨将军旧部,声言那位伊公子身边的仆从体貌与当日潜入军帐行刺之人极其相似,湘州之战时此人也曾露过面。” 元齐话锋一转,继续禀告:“而府卿大人却说这伊瑾祖籍江陵,试问天下哪有似此相似之人,又怎么会有如此相合之事!” 宇文豫猛然站住了脚步,双眼望着甬道一侧稍显荒凉的景色,犹自沉吟着:“我说怎么看此人越发的眼熟,好像确实在哪里见过一样!” 片刻之后,宇文豫计上心来,对左右吩咐道:“元齐,你马上派人去江陵走一趟,按照欣弟和这个姓伊的所言进行核查,如果当真寻到他的家人,捡最亲近的道路带来长安。” “诺!”元齐叩拜应允,转身而去,被部下这么一点拨,一个突兀的身影浮现在了宇文豫的脑海中。 宇文大将军背着双手,眼波微转的回味着,之前湘州惨败时的一切历历在目,他忘不了氤氲潮湿的江南土地上自己惶惶如丧家之犬般引着残兵败退时的情形,这段经历对他来说莫过于奇耻大辱。 当时拱卫自己中军的是北安军中最骁勇的五千贲骑营,竟然莫名其妙的被不过百的南骑和少数步兵以奇袭之法击溃,从而导致主力军心涣散,如长流般一溃千里。 遥想那次南征,自开拔之日起,一路上都可谓顺风顺水,大兴军纸人札马的形象定位已然根深蒂固,却不曾想到精锐大军竟在天台山下铩羽而归,而且是一败涂地,之前布局好的扶傀灭兴计划也因此搁浅破灭。 每每想到此事,宇文豫便恨的牙根发痒,恨不得手刃那支兴军的统帅,在安渡江陵之后的夜晚,那个从斥候口中听到的名字也深深的烙印在了他的脑海中。 前些日子,江左细作来报那位晏陵军统帅全家在采石惨遭屠戮,其本人也锒铛入狱,铜甲铁衣的典故俨然是南北皆知,那时的宇文豫既感到欣喜又感到惋惜,欣慰的是陈仲理自毁长城,为自己下此南伐扫清了最大的阻碍,惋惜的是徐衾没有机会死在自己手里。 如今这长安城内忽然出现了一个与之出奇相通之人,宇文豫不由得疑心大起,虽说天下人皆知那大兴皇帝是个什么德性,可若是忽然开窍君臣一心,上演一出苦肉计也不无可能。 “此事暂时不要让吾弟欣儿知道,以免他意气用事打草惊蛇!“宇文豫说完,与元慎对视一眼,颇有深意的说道,“眼下这敌友难辨,又不能掉以轻心,看来本将得给他下一记猛药了!” 静静的听着宇文豫说完,元慎恭敬的欠身回道:“属下明白,这就遣人前去准备!” 第30章 “鸿门”宴 翌日傍晚时分,徐衾接到了一份邀请,宇文豫在长安满月楼摆下宴席,相请叙话,请柬中言辞颇为恭谨,一者行赏,二者接风。 徐衾自然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昨日稍微接触之后,便看出了那位宇文大将军有所察觉,底下军士交头接耳的一幕又恰被焦绰看在眼里。 前遭刚刚见面,后脚便来相邀,且不说自己一介布衣值不值得他如此抬爱,堂堂柱国大将军难道就真得如此闲暇? 看看时辰尚早,徐衾一边解下闲袍,一面吩咐身边的焦绰道:“宴非好宴,不得不多做准备!焦统领,去把秦大夫请来,我这里有些小事想劳烦他帮忙。“ 焦绰应声而去,朱离担忧的道:“主公的意思是,宇文豫已经有所察觉了?“ “那是自然,身居高位者哪一个会是智疏之辈,昨日的一些细节串联起来就不难发现,这位大将军对徐某已然起了疑心,不过好在昔日战场上我们接触的并不多,相较于我而言,他更熟识的是赵北孤。” 徐衾思忖片刻,继续说道:“此宴只是开端,即便今日他不去发作,想必接下来的时日里我们是消停不得了。不过也好,凡事总要有个始末,这一劫撑过去,便可在这北地安然立足,只是过程艰辛些罢了!” 朱离听完这话,郑重的开言道:“属下亲自陪您前去!必然保得主公周全!” “不可,昔日飞蛇卫对北地将官肃清剪翼之时你露面最多,恐怕这北军里你的画像都排满悬赏簿了,若是被人发现,惹些麻烦倒是小事,危及性命就得不偿失了!此番我只带黄甄焦绰前去便可!“ “可是,主公,我……”朱离正待反驳,却被徐衾按住双肩,四目相对,徐衾和声安抚道:“徐某所行之事,尔等都是至关重要之人,我已经失去了太多,不能容忍身边人再有闪失!” …… 建康禁苑,玄女意旨图前,皇帝陈仲理手攥玲珑玉牌,眉心微蹙的看着台面上众多繁星围拱的一颗大曜,长舒一气道:“逢卿,你这星衍之法真的没有纰漏?” 一旁的逢九安笃定的回应:“陛下尽管放心便是,昨夜司天监所勘,文曲星光曜忽明忽暗,呈左移之状,主的正是当朝智臣迁谪,虽然眼下境况并不明朗,但不出时日,星主必然受其所累!” 陈仲理犹豫了,倒不是因为不相信逢九安的言语,而是这颗文曲星所对应的名号,正是当朝宰相林鞠,虽说这位皇帝陛下昏庸刚愎,可论这满朝文武在他心中的地位,能够让他心里踏实的也就只有这么一个。 陈仲理想破脑袋也想不出那个终日把自己关在门下省,替他打理内外政事的小老头能干出什么迁官降职的事来。 段澈韦与长子段琰被抓了,赵北孤未费一兵一卒,只是独自一人进入了段府大宅,一柱香的功夫便打开了前丞相府邸的大门,之间发生了什么没人知晓,只知道这段澈韦之子段琰自此之后一言不发,浑如一个哑巴。 段澈韦也没有过多抗拒,便随着沈放去了大理寺,陈仲理看着那颗早已经废弃,代表着段澈韦名号的星宿,若有所思的自语道:“这老匹夫在任时便权倾朝野,告老之后还是名望不减,本来朕是无意动你的,怪只怪你有个好女婿!” 陈仲理转首看向身边的逢九安,目光中泛着杀意的道:“如果那徐侍郎之子未亡,势必不会善罢甘休,若是等到他野火重生之时,有这个老家伙作为内应,以他的感召力,朕之江山岂不危矣!” “微臣明白圣上的意思!“君臣之间一直都有一个寻常人难以拿捏的度,陈仲理说完深邃的看了看玄女意旨图,逢九安何其聪明,自然便闻弦歌而知其意。 陈仲理满意的点了点头,恰在这时,门外姚觉扯着铜锣嗓子喊了一句:“丞相林鞠,户部侍郎高仁阔,礼部侍郎柳承铎前来觐见!“ “他们这个时候来做什么?”陈仲理转身双手扶着台案边沿,在刚刚点出的那片星宿区域内扫了一眼,这位皇帝陛下竟然不由得笑了,笑得很诡异,仿佛顿悟了什么一般。 陈仲理没再说话,转身便坐到了主位之上,趁着皇帝思索的功夫瞟上一眼那几颗小星下方相应之人的名号,便能看得真切:“柳承铎,高仁阔……” …… 满月楼,位于长安外郭北巷最繁华的闹市,与宫廷禁苑仅一道桥墙之隔,门前车马行人川流不息,出入的食客大多是达官显贵,寻常百姓即便看上一眼似乎都觉得奢靡,因为这里聚集了几乎华夏各地的名厨庖人,酒楼生意更是好的不亦乐乎。 约定的时间到了,一辆二辕车停在了满月楼门前,车舱帘幕被自内而外打开,一位穿着华丽得体的少年公子缓缓走下了车驾。 这人便是徐衾,经过几日的调理,再加上秦炔高明的医术,身体已然好了七八分,玉面上的英气也恢复了不少。唯一稍显遗憾的,便是自己的肩伤未愈,虽然有百般武艺,却还是无法施展。 徐衾今日换上了一件素白色锦领袍衣,腰间扣上了宇文欣连夜送来的玉带,带边挂坠着香囊,青丝规束,一条淡蓝色纶巾盘绕其间,脚下瞪着一双乌牛履靴,周身打扮与气质相合,真个是衣冠楚楚,宛如玦玉般的儒雅之士。 徐衾仰首看了看这座繁华一时的楼宇,在焦绰和黄甄的跟随下径直走了进去,跨上了台阶,门口小厮上前恭敬的问:“客人可曾预定好了位置?” “哦,在下受宇文大将军之邀,前来赴宴。“徐衾微微抬手,身后焦绰亮出了请柬,小厮一见,变得越发谦卑,转身探手指引道:“请公子随我来,大将军已经在玉露厅恭候多时了!” 跟着小厮一路向前,这满月楼乃长安名楼徐衾自然是知道的,可区区一个酒楼之内回廊台阶竟然九转八弯,这倒是让人颇感意外。 小厮宛如向导一般边走边介绍着沿途摆放在回廊两端的书画窑瓷,焦绰等人听得出神,徐衾却一句也没有听到心里。 相比于欣赏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眼下更为重要的是接下来如何应对宇文豫布下的这场不比鸿门宴差多少的危局。 第31章 危局(上) 长安满月楼内,玉露厅中排布好了两列供人使用的餐案,由绣着花色珍纹的锦缎铺就,上方台面里摆满了数道菜蔬,其中最为亮眼的,便是徐衾曾经对宇文欣说过的鲈鱼鱼乍,以及桌上玉盘内摆放的酃湖美酒。 宇文兄弟早就已经到了,徐衾进得门来,赶忙拱手致歉:“伊某姗姗来迟,让大将军府卿久等了,着实惭愧!” 徐衾躬身致歉的当口,仔细探看了这玉露之厅,宴厅并不算太大,装饰的却颇为华丽,餐案两端五六米的地方修有两道对称而立的屏风,风长三丈有余,以水墨仕女图为陪衬,东西向均有半丈宽的开口,可供两人往来游刃。 “此处若是预备刀斧手倒是恰当好处!”徐衾看了个明白,心中也有了计交,自己掌兵三四载,类似的鸿门之宴倒也摆过,不过这一次他却没有去看玉露厅尽头的窗楹是否开阔,那是走投无路时的逃命之选。 之所以不看,是因为他没有打算逃,徐衾很明白,逃得出这满月楼,也逃不出长安城,即便离开了北安,这茫茫四境,也绝然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落座之后,焦绰和黄甄侍立在了徐衾身后两侧,宇文欣正待说话,那边大将军兄长早已举杯开口:“我等也是刚刚过来,伊公子不必歉责,来,今日为公子接风,本将先干为敬!” 这个宇文豫果真是员儒将,不是寻常武夫可比,饮酒之时趁机瞄了一眼,竟然看不出任何异动,徐衾心中想着,自己这一次的对手果真深藏不露。 “来,适才听闻公子来到长安第一件心事便是品尝这鱼乍美酒,是以今日略备薄菜相款,不知这北地之鱼,能否与江左相媲?“ 徐衾正捻捏着玉箸将一片调制好的鱼乍放入口中,宇文豫这一句却让他的心里警觉起来,看似多么平常的一句关怀切问,最后的四字却是杀机无限。 徐衾品爵了鱼乍,着实自然的品头论足道:“满月楼之鱼乍,岂是江陵一郡之地可相比及?“ 俩人说的很客气,在外人看来无非就是客套话,可是只有这二位自己能体会的到,第一回合以平手告终。 宇文豫不动声色,奉了一杯酒:“听内弟说,伊公子常擅奇袭,不知家中可有从戎之人?“ “府卿大人谬赞了,伊某才疏学浅,当日只是为求自保而已!”徐衾回盏一觞,从容的说:“父辈中大伯与家兄都曾为江陵天子尽忠,大伯官至骑都尉,家兄于嘉业三年战死。”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对答着,气氛稍稍有些尴尬,一旁的宇文欣见此情形,赶忙圆场道:“我说你们俩只是自顾自的聊,颇为无趣,要不这样,我们来行个酒令如何?” 宇文豫最为宠爱自己这个弟弟,这会儿仆一开口,自然也就不好拒绝,只是眼神之中看着对面之人着实显现出了一丝不爽之感。 宇文欣攥杯起身,兴致勃勃的对众人说道:“今日所行,乃四字令,不可同字,不可谐音,心照相迎,接者述完,由发者评,语境不符,则视为输,饮酒一觞。酒令以长者为尊,兄长先起!“ 说到玩乐,还真是没人能与宇文欣匹敌,众人以眼神相视,默许之后,便由宇文豫开了个头,而他的对面便是徐衾,只听到宇文豫语正浑声的道:“河西骈马。“ 徐衾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四个字来:“江东双吴。” 宇文豫淡笑着抚掌称赞:“好!”一语说毕,为自己斟上一觞酒便一饮而尽。 一旁侍立的佟川有些发懵,瞪大了眼睛问:“这,这怎么就喝起来了?” “你懂什么,大哥没有难倒伊公子,所以只能自罚了!“宇文欣笑着说完,看着底下这些仆从那副不明所以的神情,一本正经的解释道:“大哥所起之令乃指西凉马超马腾父子,其境为武!伊公子用东吴陆机陆抗回复,意境为文,作答的滴水不漏,简直经典!” 面上众人说笑,徐衾的心中却萌生出了一种危机感,看来这宇文大将军今日是一定要在自己身上探出点什么来,言语之间不是江左就是南境,看来这是要让他本人自暴疏漏的意思。 刚一上场就很被动,任谁心中也难以隐忍,可是徐衾不比他人,他不但要忍,还要全忍下来。 到了徐衾行令,就见他犹自斟上一杯,起身把盏道:“遥遥满江!” “戚戚全湘!“一语之下,宇文豫的眼神中显露出了一丝恨意,那张喝的有些醉红的脸上更是看了便让人心中发毛。 本以为徐衾会有所触动,可是这位伊公子却满不在乎,放下杯盏不明就里的问:“大将军所行之令,伊某未曾明白!“ 听到这话,宇文豫豁然站起,桌面不觉为之颤动,一旁坐的宇文欣吓了一跳,诧异的看着这两个刚刚还攀谈不错的人。 “我已经给过你三次机会了,徐公子!”宇文豫冷冷的说着,腰间悬挂的宝剑也被牢牢攥住。 “大哥,你这是做什么!“宇文欣正要阻拦,却被宇文豫一声沉喝弄得不敢动弹,或许是酒精作用,宇文豫的鼻息很浓重,“不知公子身边那些身形魁梧的仆从哪去了?” “宇文将军好像不是很待见伊某!”徐衾镇静自若的显露出了自己的秉性,“我此来北境带了五名仆从,不料在苍岩寺时身患顽疾,静养时遣了两名回江陵家中告安,现有一位在朝露居内陪伴为我医治的大夫,难道,有什么不妥吗?” 徐衾说完,全无惧色的继续说道:“还有,草民姓伊,不姓徐!” “好一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主!”宇文豫心中恨恨的想着,眼神微眯的注视着徐衾,暗暗的寻思道,“今日本将就要让你原形毕露!”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宇文豫自腰间倏然拔出宝剑,擎在手中,这可吓坏了一旁的宇文欣,这位老实巴交的府卿惊恐的阻拦道:“兄长,万万不可!” 宇文豫根本不顾亲弟的劝阻,剑锋所向,直指徐衾,与此同时,屏风之后也是图穷匕见,四五十名刀斧手闻听大将军拔剑之声立时便蜂拥而出,将徐衾等人牢牢围住,气势颇为骇人。 第32章 危局(下) 眼见着自家主公被宇文将军以剑相指,焦绰和黄甄正要上前护主,却被徐衾挥手止住。 宇文豫话语间满是讥讽的道:“好个临危不乱的江陵公子,近日本将刚刚习成一套剑法,正愁没人指点,既然伊公子有幸,那就万望赐教了!” 宇文豫话音刚落,宝剑的剑锋已然直冲过去,这位大将军纵深一越,踏着桌板向上一蹬,一记十分娴熟的燕子跃便落到了徐衾面前,手起处,一抹寒芒望着徐衾咽喉便刺了过去。 此剑来势迅猛,徐衾武功尚未恢复,自然躲闪不及,情急之下,只得抬起双手遮拦,宇文豫剑法何其高明,剑锋一转,便措过了徐衾前后交挡的手臂,自之间的缝隙斜刺过去,随即笔直的望着咽喉而去。 出乎宇文豫的意料,直到此时,徐衾都没有任何久经沙场之人本能的反应,恰恰相反,竟然比寻常人还要笨拙几分。 “难道是本将真的认错人了?“宇文豫迟疑了,眼见着徐衾就要毙命剑下,说时迟那时快,宇文将军微微锋芒一转,剑刃便偏离了轨迹。 饶是如此,那柄吹毛可断的长剑仍然在徐衾的颈项右侧留下了一道细微的擦伤。 焦绰和黄甄着实捏了一把冷汗,徐衾也早已闭目溘息,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刷”然一声,宇文豫奇快的抽回宝剑,攥在手中,徐衾咬紧牙关,紧闭双眸的等了好久都不见动静,缓缓睁开眼后一看,只见宇文豫正目光复杂的凝视着自己。 “伊公子果然好一身演技,本将甘拜下风!“宇文豫的话语中充满了质疑和冷讽,转即哼笑一声,威胁道:”面上功夫好做,可是身上的伤口不会配合你演戏吧?“ “从江左传来的消息,说我的那位朋友数月前便开始深陷囹圄,不但被锁在了铜甲囚衣里,连肩胛骨也被人给锁了,本将今日倒要看看,你徐大将军还能再演多久!” 宇文豫说完也不含糊,手中长剑再次提起,轻而易举的便拨开徐衾的袍领,身边两名仆从的心见状登时便提到了嗓子眼,同时也暗暗准备好了腰刀于怀,准备随时出手相救。 长剑斜下里闪过一拨,徐衾的半小处胸肌便显露出来,看到眼前这一幕,宇文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锁琵琶时大致留下伤患的地方竟然没有丝毫痕迹,映入眼帘的是越发鲜嫩的精细皮肉。 宇文豫终于停了下来,可面上却仍然怀有一丝疑虑,只不过较比刚刚的冲动已经淡化了不少。 徐衾暗暗松了口气,面上却仍然神色不改,还好出门之前便吩咐焦绰请秦炔过来,在自己肩胛骨伤口的位置以薄豚猪皮粘合之后暂时掩盖好了疤痕。 虽然维持时间极短,也就两三个时辰便会脱落,却足够以假乱真,解燃眉之急,不去深究抓挠,根本无法察觉蹊跷。 “伊某来时看这屏风便惟妙惟肖,原来真的暗藏玄机,数十名刀斧手潜伏在这里,将军兄弟还真是煞费苦心呐!“这一袭言语说的宇文欣无地自容,宇文豫看着面对如此境况仍然全无惧色的徐衾,心中也开始纳罕起来。 “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宇文将军处处提防伊某,倒不如就此别过,日后再无交集,也免得为足下平添烦恼!” 沉默良久之后,徐衾面沉似水,整理好了衣冠后冷冷的说完,也不待宇文豫答话,便引着两名心腹转身穿过刀剑相向的刀斧手,从容的离开了满月楼。 “哎,伊兄留步,我大哥他不是那个意思,你……” 宇文欣苦劝不住,显得颇为尴尬,再看看身后同样是一副怒容的大哥,愤然的指点着说道:“大哥,不是我说你,好端端的你跟人家撒什么气!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就你这个沾火就着的性子,难道要指望和我这个到哪儿都说不上话的内臣共抗政敌不成!“ 宇文豫也是盛怒未消,丢掉了宝剑,笃定的回绝道:“宁缺毋滥,此人行迹颇为可疑!在那江陵伊氏门人未到之前,别指望本将会对这个伊瑾有什么好印象!” “好,我不跟你说,也说不过你!”宇文欣对这位兄长很是无奈,气急败坏的留下了句“你我兄弟就等着被人家夷族吧!”之后,便赶忙出了玉露厅,下得楼宇,乘着马车追了过去。 回来的路上,徐衾若有所思的坐在车轿内置正席之上,想起刚刚的事情便心有余悸。 一旁焦绰关切的问:“主公刚刚为何不显露自身武艺,却偏要行那铤而走险,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之事?” 徐衾听完这话,苦笑一声后转首看向了焦绰,一本正经的回应:“我骨疾未愈,奇经二脉又受了损伤,真真是无法运转功力,是以才会因祸得福躲过一劫,你们该不会真的以为,大难临头我还能装的下去吧?” …… 建康街头贴满了抓捕一个孩童和江左绝色段锦娘的布告,就连乡野之间都不时能够碰得到一队队巡查搜捕的丹阳尹府兵。 方惑的日子并不好过,大病刚好便要继续忍受着早晚二十个玉拂尘的伺候,白日里还要引着手底下的人去追捕那个被一方锦缎就给接走了的段锦娘。 不知挨了多少苦恼,方丹阳的腿臂和两侧红肿不退,嘴角也微微隆起,眼中的红血丝宛如蛛网盘布,那是自从廷尉入住府邸起便夙夜忧叹的结果。 这金陵城里已经搜查了好几遭,为了免除鞭挞之苦,这位方大人干脆假意带着内廷那两个活爹要去乡下搜寻。 虽说每天吃人家喝人家还要打着人家,可是真到了要让他们干活的时候,这二位廷尉军官哪里会去真的涉足。 就这样,方惑总算是得了几日安生,留下了家眷妻小,带着数名亲随直奔城外幕府山下可渡之处追去。 日上三竿,一行人走得累了,便在距燕子矶不远的一处僻静的荒废别院前停了下来,手下为方惑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鹿脯和在路上买的浑白酒。 方惑颇为感动,接过后大口朵颐起来,吃到兴处,心头一酸,两行老泪竟然顺着微肿的面颊流落下来。 手下家人不解的问:“大人难得清闲,为何不好好享受,反而痛哭啊?“ “憋屈!太特娘的憋屈了!”方惑嚼着鹿脯,狠灌了一口乡村野酒,含含糊糊的咒骂道:“想我老方为官数载,几时受得如此委屈,本该到了告老还乡颐养天年的时候,却不想竟然受个小丫头的影响,终日饱受摧残,我……” 事实证明,让方大人意想不到的事情还有太多,就在他感叹自己命运多舛的时候,身后荒废的别院中忽然间传来一阵刺耳的马鸣,刹时间激起一地烟尘。 “什么鬼东西!“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方惑也颇为震惊,抬头一看,只见一具白亮亮的马腹,头顶之上,一匹高头骏马跨栏般轻松翻过,顺着最近那处渡口疾驰而去。 方惑定睛一看,登时便如看到了救星一般,马上之人乃是一大一小两个,孩童在前,一道化成灰都认识的倩影在后,不是那个自己苦寻了数日的段锦娘还能是谁? 一骑绝尘,向前骤进,马蹄落处,扬起一度黄浑。 “还傻愣着干什么!“方惑差点没背过气去,摸爬起来后气急败坏的对着手底下这些酒囊饭袋大骂道:”还不快追呀!煮熟的鸭子都在嘴边飞走了!“ 第33章 临阵相背 “段前宰德高望重,虽然后嗣有涉徐氏叛国一案,但属实并非其意!老臣愿以毕生忠心斗胆直谏,望陛下念其一门忠孝,网开一面!” 当朝宰辅林鞠,是个将近五十岁的中年人,不但为人光明磊落,平时更是鲜有干预皇帝之事的先例。 林鞠浑厚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内,看着这位每日为国政军机操劳的死忠粉半鬓花白的模样,陈仲理的神情显得格外复杂。 “你们二位呢?有什么意见,今日也不妨说来听听!“陈仲理一反常态,眼波一转,看向了林鞠身后侍立的柳侍郎和高仁阔。 高仁阔素知这位陛下心性无常,之前老亲家雷勋的前车之鉴历历在目,自己这边也才刚刚使得一个小妾得了喜脉,总算是逃过了一劫,是以一听这话,老高同志并没有急于说话,静静观察着身边柳侍郎的一举一动。 “臣有话说!”柳承铎一脸正气的上前一步,躬身便拜,“林宰所言甚是,如今满朝文武和边军统帅中多数为段前宰昔日门生,足见其德行至伟!如今北境南夷均对我大陈虎视眈眈,若是此时教朝野人心涣散,恐危及大陈社稷!臣冒死附谏,望陛下三思!” 陈仲理听完,抚掌笑了,笑得很和善,几乎与前两次杀人无异,甚至更为亲切。 林鞠和柳承铎拜伏于地看不出什么,可是那位站着的高侍郎却面色惨白,背后额心更是惊出了一层冷汗。 “好,好啊!柳爱卿忧国忧民,堪称名臣典范!劳苦之心,王谢不及!“陈仲理对柳承铎大加赞许,步履也缓缓踱至跟前,探下身去,话锋一转道,”柳卿如此劳苦功高,实属大贤,这样吧,朕就今日赐你个谥号如何?“ 大殿之内众人闻言俱是一惊,那谥号是个什么东西,只有军侯将相死后才会追封,哪有活人先加的道理。 逢九安静静的看着这位皇帝,深知他这是又要动杀戒了,果不其然,陈仲理附耳姚觉低语了一番,随即阴邪的随口道:“一字不差,全念!” 姚觉声音颤抖,对着大殿外的金瓜武士喊道:“来人呐,扶柳爱卿下去,自朱雀桥乌衣巷边上搭设一座半山庙,架起蒲团宝座,建成日起尊柳爱卿为活像,日夜稳坐期间,不食人间茶饭,只享我建康四境百姓香火,颐养天年!“ 高仁阔一听登时双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陈仲理这招着实狠了些,杀人不用刀,直接饿毙,此时此刻,他恨不得背上长出双翅膀,直接飞出皇宫去。 林鞠气的瑟瑟发抖,高声劝道:“陛下,忠言逆耳不听便是,何必动此杀心!常人若是七日不食,又怎会周全?“ 面对林鞠的抗议,陈仲理全不在意,略带嘲讽的戏说道:“国之大贤,何必饮食!” 金瓜武士走了进来,将同跪的柳侍郎左右押住便向外走,林鞠豁然抬首,义愤填膺的警告道:“陛下,似此草菅人命之事绝非明君所为,还望斟酌!” 被金瓜卫拖出殿门口的柳承铎全无惧色,一面挣扎,一面高叫着:“林宰不必惋惜!柳某本就是段老的门下,今日能为恩师而死实为幸事,只是苦了我大兴社稷,就要毁于此人之手!“ 一听这话,林鞠越发悲愤,压抑在胸中的怒火再也无法抑制,沉声谏道:”柳大人并无过错,自古师徒如父子,他只是替恩师告免罢了,陛下又何必断其生路呢?“ 陈仲理笑了,笑容越发灿烂,一字一顿的对林鞠说道:“林爱卿,朕做事还要给你个理由吗?别忘了,这江山社稷都是朕的,他们这些人不过是朕的走狗而已,狗儿朝主怒嚎狂吠,留它又有何用,你说是也不是?“ 这话对林鞠来说着实打击不小,他那一双久经沧桑的斜眼登时便涨红起来,眼神之中尽显绝望,转即朝着逢九安,姚觉和高仁阔等人呼道:“列位同僚,柳侍郎性命堪危,你们倒是说句话呀!” 逢九安选择了冷眼旁观,姚觉则是默不作声,整座大殿中,无助的宰相林鞠只能寄厚望于与自己一同前来这位高侍郎身上,高仁阔倒是并未装聋作哑,在皇帝和宰相两双眼睛聚焦之下,这位高侍郎战战兢兢的跪了下去,额头和背上的冷汗又腾出了一层,双掌平摊做投地状,声音微颤的将入宫前准备好的满腹劝谏言语汇聚成了一句不太完整的话:“陛,陛下……圣明!” 林鞠万万没有想到会出现这么一幕,本以为志同道合,平日里紧密联系的挚友同僚竟然是个蚁心鼠胆之辈,关键时刻变起节来简直比吃饭喝水还要随意。 “既然如此,高爱卿啊,没什么事儿你就滚出去吧!”陈仲理说完便对姚觉笑吟吟的使了个眼色,姚觉会意而去。 高仁阔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抬起头疑惑的看着这位皇帝陛下,陈仲理似笑非笑的望着这个怂卿,假意提醒,实则不无奚落之意的道:“怎么,高卿没有听清楚?朕是说,让你滚出殿去!” “哎,哎,臣遵旨!”惊破了胆的高仁阔连声应允,背身退出殿门后,转身便沿着殿门前的甬道一路狂奔而去。 不多时,姚觉将一张镶金雕弓和一支羽箭呈给了皇帝,陈仲理接过,冷笑着拈弓搭箭,瞄准了远处的高侍郎那条左腿。 “咻”然一声,羽箭精准的穿透高仁阔的左腿小腹,可怜的高侍郎应声倒地,宫闱御道之上,传来一阵惨绝人寰的哀嚎声来。 皇帝陛下得逞之后顺势丢掉了弓箭,转身看了看地上的林宰相,敛起了笑容,道:“林爱卿放心便是,朕会给他三九之期,如果水米不进二十多天仍安然无恙,朕便不计前嫌。” 姚觉惊叹叫好,林鞠悲愤欲绝,而全程一言不发的逢九安,冷漠的望着陈仲理的背影,眼神中看不出半点异样之色。 …… 朝露居内,焦绰等人正与庄中男丁侍女收拾行囊,那是徐衾的意思,宴会不欢而散之后,徐衾借着心中压抑的感觉,便决定真假同做,搬出这座庄园是真,意图离开长安则是虚掩。 就在第一批行李已经安置在了马车箱车之内,朝露居门外传来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伊兄,本卿专程前来再给你赔不是,万万不可冲动行事呀!” 第34章 雨廊议 朝露居内长屋听雨廊下,徐衾命人支起一张小桌,与宇文欣相对落座。 面对太府卿恳切的挽留,徐衾也是不好推托,更何况自己也没打算真的离开,既然对方已经给了台阶,自己也不能太绷着,就坡下驴便是。 宇文欣陪盏敬了一杯,规劝道:“伊公子,家兄就是那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人的谨慎性子,前两日颇有怠慢,还望公子莫要见责!“ “事情都过去了,或许是大将军真的对那个与伊某相似之人心存忌惮吧!在下并非记仇之人,府卿放心便是!“徐衾调了一杯清茶,犹自小酌了一口,没有再说什么。 宇文欣放下杯盏,自己怀中取出一只宣绸包裹,在徐衾面前摊开,淡笑道:“伊兄请看。“ 徐衾望了一眼,不明就里的问:“这是?“ “朝露居的房约地契!”宇文欣说着向前一推:“我家兄长为恐公子见怪,特地让小弟送来,还望公子笑纳!” 本以为能够拨开徐衾心头阴霾,却不料直接被他给驳了:“伊某初来乍到,能够谋得府卿抬爱,暂居这偌大庄园已经实属万幸,如今又说要和盘相赠,实在是折煞伊某!” “那有何妨,不过一地而已,只要伊公子能消心头之气,再送几处本卿也是心甘情愿!“ 宇文欣话音刚落,徐衾便豁然站起,形容肃穆的躬身拜道,”府卿好意在下心领了,可若再行他人不愿之事,伊某只得带着仆从搬出这里!“ “别别别!本卿只是打个比喻而已!”一听徐衾要走,宇文欣赶忙把话拉了回来,徐衾见对方不提此事,这才重新坐了下来。 宇文欣为自己斟了杯茶,哀叹道:“我那位兄长啊,就是死要面子,为今正值骑虎难下之时,却要拗着性子和公子作对,真是不知吃错了什么药!“ 一听宇文欣这么说,徐衾便来了兴致:“不知尊兄因何事骑虎难下?“ “还不是因为当今圣上!“宇文欣说完后看了看左右,徐衾会意,屏退了侍从,宇文欣这才如释重负的说道:”据太医所说,陛下今番是回天乏术了,御药支撑下来,估计也只有两三个月可活!眼下圣上四子各有异心,连最小的皇子都被他母妃控制,各地军侯也蠢蠢欲动,朝野之下,只有我们兄弟最为被动!“ 徐衾淡笑着摆弄着茶邬,绕有深意的道:“想必这些事情大将军早已心中有了定数,只不过没有昭然府卿而已吧?“ “那倒不至于,家兄常因此事与我相商,现在心中有了些趋处,可是始终难以决断!”宇文欣见时候差不多了,正襟危坐,微微探身拜道:“还望公子赐教!” “伊某不过一介布衣,怎使得府卿两次三番恭维!”徐衾赶忙故作紧张的回拜:“有何疑隐府卿开问便是!” “当今圣上生有四子,长子长乐王枳,乃北离选妃之子,成年之后一向与舅家交好;次子阳平王相,自幼从戎,掌西凉之兵,独成一派,与家兄颇有嫌隙;三子京兆王柯,虽然实力不强,却颇得圣上喜爱,身边文士层出不穷,幼子尚未封王,单名一个嗣字,年方七岁,势单力孤,虽得其母辅佐,可总觉难成大事!” 宇文欣犯难的说道:“如今时不我待,谁也不敢保证陛下何时殡天,其它各家早已是暗流涌动,可我家兄长却还是一副深居简出的模样,实在让人心急!” “不见然!“面对宇文欣的诉苦,徐衾只是说了这三个字,宇文欣一怔,诧异的看着这位伊公子。 徐衾与年少的太府卿对视一眼,点拨道:“能统全境之兵横扫宇内之人,难道会如此不知思量?” “伊兄之意不妨直言,本卿愚钝,实在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宇文欣有些发懵,”难道我家兄长这个时候还不择主,是另有打算?“ “正是,他并非不择,而是早有主意!”徐衾将玉茶杯拿捏在手,来回拨转,自两片丹唇间挤出一句话来:“为人心腹者,功成被弃之事屡见不鲜。若是为己之主,则权柄在握,不必任人宰割。伊某观之,大将军根本未曾想过要去择主,而是在考虑选一个傀儡!皇帝四子之中,哪个最好把控,必定是他的首选。以军才而议政事,为今天下绰绰有余,前车之鉴比比皆是,那位高祖皇帝不也是边陲军伍之中起兵,继而徐图天下的吗?” 一听这话,宇文欣的心中登时一惊,顿如醍醐灌顶,手中茶盏也险些脱落,瞪着一双眼眸惊觉道:“你是说,家兄这是要……” 还没等宇文欣说完,徐衾便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缓声道:“在下也只是妄加揣测而已,府卿大人可以将伊某之言如实回禀将军。接下之言按下休说,三日之内,若伊某人头落地,则大将军甘为人臣,反之,将军必然暗加逐鹿之列!” 宇文欣自觉有失,镇定片刻之后,好奇的问:“那依公子之见,家兄会选择哪位皇子呢?” “此时说了,便再无意趣,这样,伊某将答案写在绢布之上,回府之后府卿可先问尊兄,然后将在下所答示之,一切自见分晓!” 宇文欣欣然应诺,徐衾命焦绰取了笔墨绢布,提毫挥就,在绢布上写下了几笔,风干叠好之后交给了宇文府卿。 宇文欣接过,也无心多留,匆匆道别后,便引着部下离开了。 看着宇文欣远去,朱离自内堂转出,不解的问:“主公,我们此来长安居无定所,如今这宇文府卿将宅子拱手相让,为何还要推却?“ “这朝露居确实不错,也早已是我等栖身之所,可此时收下并非最佳之机!“徐衾抬眼看了看离去的宇文欣,悠悠的道,”等到那宇文豫亲自送来再收不迟!“ 朱离将信将疑的问:“主公就有那么大的把握?” “不出三日,尽在手中!”徐衾说完转身朝着内堂走去,一面走一面吩咐,“今夜留意一下西南风,可能会有祥瑞裹卷而来,千万莫要错过。” 徐衾说完转首看了朱离一眼,眼波一转道:“如果自己看不过来,就把焦绰他们也带上!“ “额,诺!”阵阵过堂风拂过,徐衾的身影飘然而去,只留下朱离一人在风中犹自凌乱。 第35章 西南风起玄机来 “他真是这么说的?” 宇文将军府正堂,原本正襟危坐观书的宇文豫听完兄弟所言,立时放下手中竹简,站起身走到宇文欣身前,警觉的问:“他还说了些什么?” 宇文欣想了想,谨慎的道:“兄长,若是意图真被伊瑾言中,不知我们应该选哪位皇子为跳板,才可万无一失的直指皇权?” 宇文豫忧虑的道:“此事虽然谋划已久,为兄却并未表露出来,如今竟然被外人知晓,今后出入皇宫内苑切记谨言慎行,万不可走漏了风声,否则我宇文一脉必受累卵之危!” “兄长放心,小弟自当缄口!”宇文欣似乎还在纠结刚刚那个问题,继续说道,“既然兄长不愿提及,那我就全说了吧!” 宇文豫疑惑的看着自己这个内弟,宇文欣便将绢布手书之事跟大哥说了一遍,末了,还将绢布递给了这位大将军。 宇文豫接过绢布,展开后定睛一看,面上陡然生出一丝惊诧,宇文欣全程都看在眼里,自然便知道了结果,看来是又被徐衾猜对了,心里已然有了答案,但这位宇文府卿还是忍不住心中好奇,急切的问:“兄长,那上边到底写了什么?” 宇文豫没有说话,眉心蹙成了一体,眼神微眯着,良久才将手中的绢布转交给了宇文欣。 宇文欣接了过去,展开来后,只见绢布上规整的写着四个隶书小字:“取子之末”。 宇文豫越发的感觉到,这个伊瑾比他料想的要复杂的多,自己精心谋划了许久却不敢张扬之事,竟然被他三言两语便道破,这样的人,如果不能为己所用,那就必须除之,以绝后患。 其实宇文将军也是蠢蠢欲动,很想去试探拜会一下这个似曾相识的人,可是心中对那位南朝将军的忌惮和痛恨让他始终拉不下自己这张老脸。 “也不知道去江陵办事的人什么时候能够回来,这一晃几日过去了,也该差不多有个结果了!“宇文豫犹自寻思着,恰在这时,正堂门外转进了一名府丁,来到兄弟二人身前,躬身拜道:”启禀将军,江陵方面有回应了!“ “好,快念!”宇文豫心头暗喜,也充满了期待。 府丁将字条展开,常声读道:“将军在上,属下过至江陵一切顺利,伊氏名门人尽皆知,情况如一,今已按照吩咐请动二老入京,不日便至!” 府丁读罢便转过字条退了下去,宇文豫一直看不出个笑意的脸上终于舒展开来。 宇文欣很开心,兴高采烈的道:“兄长,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是不是赶快去给人家赔不是?“ “你呀,都已经官拜从三品了,怎么还是这么单纯!“ 宇文豫不无责备的看着弟弟:”现在还不是时候,据你所说他身边原本应该有五个仆人,可现在却只存三个,说是回家报信,谁知道会不会专程派人前去买通!“ 宇文欣寻思片刻,有些难以置信的道:“若伊瑾真是徐衾,那来到北境时应该是逃亡而至才对,这么仓促的时间里若是还能准备如此周全,那他也不至于流离至此,干脆跟对手大刀阔斧的斗智算了!“ “这可难说,或许是情势所迫,毕竟天地人三和都是成事的关键。“ 宇文豫心中早有计较,若有所思的道,”等到那二老赶到时候,一刻不可耽搁,先送去父子相见,若中间出现了什么迟疑,立刻拿人绝不姑息!“ 宇文欣无奈,只好应承,正要下去,却又被兄长叫住:“我看他那几个仆从虽然武功甚高,可容貌都还俊美,全无武夫之相,这样,叫人连夜赶制四套一模一样的公子装扮衣饰出来,明日遣人送去,就说本将两日后前去拜会,务必穿此身衣着相迎!“ “我说兄长,人家现在本身就要离开长安,你又闹这么一出,是不是太过了?”宇文欣连连叫苦。 宇文豫全然不顾,霸气的回应:“无妨,他姓伊的即便要跑,本将也会先把他抓回来,走可以,先验明正身!之后是上天入地,本将也管不得!” …… 窗外西南风大起,吹的窗棱咔咔作响,徐衾坐在窗前几案边上的扶摇椅子上,一手摩挲着怀中信鸽的额信,另一只手搭在桌面上,手心里攥着一张字条。 这是三天之前远在江陵的陆钦飞鸽传来的,信的内容有些出人意料,宇文豫的人去了江陵,还按照先前安排找到了徐衾所说的江陵伊氏族人。 这是个很棘手的问题,徐衾也早已想到,这才派陆钦去了那里一遭,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本以为来的没有那么快,却不想飞鸽传书之日,这些人已经出了江陵,在赶来长安的路上。 好在那伊氏一族都是黄姑的门下,更是段澈韦的旧交故人,按照陆钦的说法,此行那位宇文将军为了快些验证徐衾的身份,不允许多带一人,只让十余名军汉以快马取走伊氏夫妇,星夜兼程朝帝京长安进发。 “黄姑平安无事,那我家娘子……”徐衾心中稍稍安稳了一些,回想着信中最后一段的话语,今夜西南风起,至最狂时,自秦岭山阙间会有一只纸鸢飞掠,鸢腹中第三根支架的位置绑有此次化险为夷的暗语,为防行事泄密,所以并不是以文字体现,而是以图示勾勒而成。 大风刚起时,朱离便带着手下背过庄客分布到了堂前屋后和庄外正对风向的林子里,子时三刻,忙碌了大半夜的众人终于等到了该来的东西。 秦炔那天晚上贪杯,就着鱼乍和果馔多喝了一些,趁着大风外出如厕时,那只纸鸢竟然不偏不倚的落在了这位仁兄的头顶上,惊叫声响起时,朱离个焦绰赶忙奔着秦大夫所在的位置而去,这才发现了落定的纸鸢。 这纸鸢做的栩栩如生,着实让人艳羡,拿在手里都不禁让人心生不忍拆开的想法,朱离小心翼翼的拆开了鸢腹,遵照指示在第三根竹骨伤找到了那副带有暗语的精小卷轴。 焦绰拿着卷轴,在徐衾等人面前展开,宣纸之上是一个不知道何许人也的画像,一身常衣,面向极为普通,乍一看,竟与寻常百姓无异。 “这,大半夜的就为了等这么一个东西?“朱离大惑不解,语带怨气的牢骚着,”画的也未免太随意了一些。“ “不可能只这么简单,黄姑的人没有如此闲心跟我逗趣!更何况事出紧急,传递消息自然是越谨慎越好。”徐衾说着接过卷轴,撑在手中认真的观察起来。 看了好一会儿,徐衾脑中灵光闪现,将目光落定在了画中男子手腕袍袖中间。 第36章 险亲来 乌衣巷与朱雀桥的边上正在大兴土木。 一天一夜的时间便崛起了一道三丈高的土台,在土台附近还增添了告示,言明柳侍郎忧国忧民,忠心为主!今奉天子意旨以圣贤之礼凿台高垒,命户部督建,台成之日,大贤终日落座此间供时人祭祀,直至大贤飞升。 除此之外,很多百姓都会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那就是原本经常在建康城内长驱直入的户部尚书高仁阔忽然间瘸了,整个人也像是落败的公鸡一般,而与他一同负责监造的,竟就是那位日后要稳坐土台,直至饿死的侍郎柳承铎。 看着台子初具规模,高仁阔苍白的面上闪过一丝哀怨:“柳兄啊,你本可以趁着无人监押的时候像那徐家公子一样夜遁,兴许还能留的性命,可为何就是不早做退路呢?” 听到这话,柳承铎苦笑一声,道:“不瞒高兄,柳某又何尝不想呢?只是眼下虽然那昏君想要本官性命。 却并无罪责累家之意,我为官数载,家业和亲人都在这里落了根,除此之外无地可去,若是柳某一人身死能换家中老小周全,又何乐而不为呢?” 柳承铎咽了口唾沫,挺胸抬头看着建到一半的土台,心事重重的说:“可若是我一人逃遁,势必会给全家老少带来夷族之祸,柳某今年四十七了,人生百态早已尝尽,可我那幼女和吃足了苦头的发妻高堂,真真是受不得半点苦难了!” 两个老臣越说越悲,心中的压抑达到了顶点,竟然泪晕了双眼,聊到动情处差点抱头痛哭在一起。 相比与他们,难过的还有两个人,一位便是宰相林鞠,经过上次的事情之后,这位当朝宰相便被革了名职,换上一身帆布囚衣,每日平明带着枷锁至门下省,傍晚还要赶回大理寺拘押,从忠臣到犯官,地位可谓是一落千丈。 另一位便是大兴那位天子陈仲理,自从晏陵军新晋统帅赵北孤奉命收监了段澈韦父子之后,江南一带便再没有消停过。短短几天的时间,便收到身处南境的行台军总管矫通善为首的封疆大吏们不下二十封陈情表。 其中距离最近的江沅行台军统帅矫通善更是言辞凿凿,态度明确,最开始的表文里还引经据典说些规劝的话,直至后来越说越少,到了最后两封,干脆省去那些废话,偌大的信封之中只有零星数语,“臣请陛下放人!” “陛下放人!” 当姚觉拆开最后一道书信时,只是扫了一眼,便看也不看的回禀着:“信中只有二字——放人!” 陈仲理倚在龙榻千秋枕旁,双目泛着火光的狠瞪着榻边玉瑶台上的樊龙玉淑烛,咽下了身边宫人小心翼翼喂给的一粒葡萄,对着侍候之人挥挥手,厌恶的道:“滚下去!” 宫人唯唯诺诺的退下后,陈仲理侧身枕在榻边的横栏上,切齿的道:“这个矫通善,竟敢威胁起朕来,着实可恶了些!” 姚觉走上前来,谨小慎微的将柔软的虎绒毯盖在皇帝身上,悉心的说:“历朝的封疆大吏都是自恃功高,嚣张跋扈,陛下也不必和他们这些臣子一般见识,更何况这一次下狱的段澈韦还是矫通善的恩师,他救人心切失去理智再正常不过!” 面对这个侍奉了自己两年的忠心仆从,陈仲理不由得失笑:“你这个老家伙,平日里不蔫声不好语的,宽慰起人来倒还头头是道!“ “陛下,何不来个杀鸡儆猴,将那矫通善骗回京中,再行定夺也不迟!“姚觉说完这些战战兢兢的看着皇帝大人。 陈仲理自顾自的翻阅着其它陈情表,冷哼着道:“现如今这些将军可不比之前,什么忠肝义胆在他们心中都是屁话!尤其朕以天道衍星之法定忠奸之后,他们估计连这京兆的方向都不敢去看,犯臣徐氏的先例他们哪个不知?指望他们入京,还不如上门绞杀来的实际!” 姚觉没有将这个犯忌讳的话题继续下去,思虑片刻,忽然想起一事,道:“老奴听说方大人前些日子发现了那段氏的孙女,还因此受到了惊吓!” “那就是个废物,想想朕就气不打一处来,竟然眼睁睁的被人家从头顶跨过,还浑然不觉!”陈仲理将竹简随手一丢,豁然坐了起来,“听说这厮当时正就着鹿脯饮酒,好不滋润的生活!” 姚觉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子,想想那方惑也够可怜的,马上就要告老了还摊上这么一档子事情,如今自己这么一提,皇帝陛下又不知道对这个可怜虫施展什么手段了。 “传朕旨意,送口大酒缸去丹阳府,内置宫廷澧酒,七日之内若是他方惑仍然寻人未果,也不用廷尉督促,直接溺死算了!“ 陈仲理说完懒洋洋的倒在榻上呼呼酣睡起来,一旁的姚觉听到这话简直头皮发麻,再看看床榻上这位杀人如玩物,刚刚下了一道灭口折子之后还能睡的跟死猪一般的君上,这位侍奉过两朝君主的老奴不由得心生忌惮起来。 …… 一大清早,朝露居的大门便被人轻叩开来,徐衾等人早早准备停当,昨夜就已经被万俟佟川告知今日有要事登门。 昨夜里朱离等人望着那整齐划一的袍衣,俱是一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徐衾心中却隐隐的有了一种异样的预感。 说服了朱离等人暂且体验一次主仆同衣之后,徐衾便重新打开了那副人像画轴,细看之下,心中便已有了计交。 庭院早早就洒扫好了,还教人铺上了净步用的毯子,庄门打开后,一队甲胄鲜亮腰佩长刀的侍卫小跑着进了庄园,在毯子两端的地方对称着森然站好。 末了,在太府卿随从佟川的引入下,大将军宇文豫带着被十余名府兵簇拥而来的一对中年夫妇走进了朝露居。 说来蹊跷,在宇文豫没有带人进来之前,便派人将这几位身着打扮一致的主仆打散顺序,似乎是有意而为之。见到大将军驾到,徐衾等人正要作揖,姿势刚刚摆出来,便被宇文豫肃然制止。 此情此景,所有人都明白了其中玄机,朱离等人面面相觑,徐衾却面沉似水,看不出一丝波澜。 “伊公夫妇,令郎就在前方,不必忌讳本将,大可前去相认!”宇文豫话音刚落,伊家夫妇便做思儿心切状快步向前,直奔徐衾等人而去。 眼见着这对稍有不慎便会表错情的夫妇朝着自己这厢逼近,朱离焦绰等人登时便将心提到了嗓子眼,事发突然,着实让人手足无措。 第37章 解围 “瑾儿,你可想煞为娘了!” 众目睽睽之下,那伊氏夫人泪眼彷然的来到徐衾面前,双手捧着这个赝品爱儿的面颊,声泪俱下的哭诉起来。 “听闻我儿在信州染了重疾,这心里宛如刀割一般,奈何你父亲忙于家事,为娘一介妇道人家又不能独往,幸亏今番宇文将军遣人接应,你我母子方能团聚。” 伊夫人殷殷噙泪,越说越伤心,徐衾竟然真的被说的心中酸楚,眼圈中也不自觉的红了起来。 戏要做足方好看,徐衾很自然的撩起袍摆双膝一沉跪了下去,情真意切的道:“母亲,孩儿不知自爱身形,害的您和父亲千里迢迢赶来探望,日夜为我悬心,实属儿之不孝!” “说这些做什么,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伊夫人将徐衾搀扶起来,伊家那位老爷也走了过来,宛如亲儿般轻抚着他的肩膀,面露心疼之色的道:“才两个多月不见,瑾儿消瘦了许多!” 伊老爷仔细端详着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儿子,心疼劝道:“此番我和你母亲远来,一是探望你的病情,二来是想跟你商议一下。在外漂泊这么久了,是不是也该随为父和你娘亲回江陵去了?为父知道你不受约束的性子,特地在江陵南城外的清幽之处给你购置了一处宅子,回去以后就在那里闲住,家中钱粮也够你余生挥霍了,况且同在一郡,我和你娘亲还能放心些!” “孩儿也正有此意!父亲母亲远道而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且随我到正堂去,也好给双亲好好歇歇脚!” 徐衾说完,便教焦绰带着伊氏夫妇去了。 一旁围看多时的宇文豫全程一言未发,本以为能够寻得一丝破绽,却不料这一家人出奇的从容,气氛立时变得颇为尴尬。 徐衾转身来至近前,欠身拜谢道:“伊某本想着在这长安逗留几日便返回江陵,没想到今日便得见双亲,真真是莫大的惊喜,将军厚德,在下这厢谢过了!” “不必客气,前些日子酒宴狂言,如有失礼之处,还望公子切莫见怪才是!“宇文豫正愁如何解释,听徐衾这么一说,便就坡下驴,顺道还卖了个好,尴尬的气氛也稍稍缓解了不少。 “今日双亲俱在,就不多留将军了,改日一定登门拜会以报将军之恩!” 徐衾婉转的下过逐客令,宇文豫却没有要走的意思,片刻之后,就见这位大将军微微一笑,自怀中掏出一道锦缎包裹递了过来:“这是前几日托内弟为公子送来的房约地契,此前不收是因为嫌隙未除,这次就请公子莫要推辞了!” 徐衾见状赶忙拱手推却:“将军美意伊某真的心领了,可是眼下双亲已至,此番又应了赶回江陵之事,即便收了这庄园,日后也无非闲置而已。“ 宇文豫听完语气中略带霸气的道:“伊公子千辛万苦来到长安实属不易,再说圣上的嘉谕还没下来,不妨就让令尊多住上几日,正好近来本将有些事情想与公子商议。伊兄但收无妨,日后即便不住了,转首卖与他人便是,两番驳人之美,着实有些却之不恭了。“ 徐衾苦笑一声,推却不成只能接了过来,见他收了地契,宇文豫如释重负,抱拳拜别道:“那本将就不做叨扰了,明日午时之后再来拜会!“ “将军慢走,随时恭候!” 送走了宇文大将军,徐衾转身来到正堂,原本正静坐等候的伊氏夫妇见他回来了,恭敬的起身行礼道:“见过徐公子!” “不必多礼!”徐衾虚扶一把,示意二人坐下,拜谢道:“感谢二位星夜兼程帮助徐某解围!“ “徐公子说的哪里话,您是段老先生的隔辈女婿,又是黄姑的故人,今日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不足挂齿!”伊老爷笑吟吟的说完,十分客气的附加了一句,“我们夫妇还没到过这长安城,此番来了,免不了要让您破费了!” 徐衾面带笑意的颔了颔首,转即又关切的问:“黄姑那边怎么样了?” “公子放心,黄姑并无大碍,老夫差遣过江接应的人也已经将徐夫人接至了江陵!” “嗯,那就好!” 徐衾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定,满意的点头应了一声,继续嘱咐道:“此番二位不妨多住些时日,游玩闲逛由朱离他们全权负责,待到回转江陵之时,务必要尽快将家眷和细软尽数移至少有人知之处!” 徐衾不无担心的说着:“此番徐某所行之事,稍有不慎便会招致万劫不复,功败垂成。您二位是我的恩人,南凉小朝廷又受宇文家摆布,真有那么一天若是牵连了你们,徐某就真成了罪人!“ 伊老爷成竹在胸的回答:“公子不必挂怀,老夫早有打算!“ …… 第二天正午之后,宇文豫如期而至,早些时候朱离等人便带着伊氏夫妇外出游赏去了,徐衾也因此落得个清闲,昨日便听闻大将军要到访,是以命庄客在后堂准备好了酒菜,便独自一人来到廊下闲坐读书。 “伊兄果真好兴致。“宇文豫说话十分客气,缓步朝着雨廊走来,徐衾放下竹简起身相迎。 二人相对拘礼之后,徐衾便探手指引道:“晌午已过,伊某为恐将军腹中饥饿,是以经备好了酒菜,烦请大将军移驾后堂,咱们边吃边聊。“ 宇文豫着实没想到这位不过数面之缘,前些日子还险些被自己所斩的伊家公子竟然如此思虑周全,在营中忙碌了小半天,出了府堂便直奔这里而来,经徐衾这么一说,还真有些饥肠辘辘的感觉。 宇文豫也不推辞,客套过后便随着徐衾朝后堂走去。 宇文豫和徐衾频频把盏,席上觥筹交错,看似融洽之至,可是只有这二位知道内心世界的真实写照,二人一个在等对方开言,另一个则在组织语言不知如何开口。 前者在等的是徐衾本人,而后者便是那位耀武扬威,睥睨间英气十足的大将军宇文豫。 “前日听闻内弟转达之语颇有深意,是以今日专程登门拜会,有些疑问,还望公子不吝赐教!” “看来这宇文大将军果真是形势所迫,该来的,还是来了!”宇文豫话音刚落,徐衾便在心中暗暗的寻思起来。 第38章 开诚论势 入夜,西北风吹拂着窗棱,发出刺耳的声音,桌上的烛火也随着风起摇曳着。 灯影映照下,两道身影在墙壁上飘摇着,桌面上已是杯盘狼藉,徐衾倒还好些,对面这位兄台边上,竟然排列着十余只澧酒的空瓷瓶子。 “当今圣上四子之中,最有势力的便是阳平王宇文相,此人年少时便随舅家卫国公樊昶俞驻守西境,抵御过蛮兵,可谓久经战阵,如今圣上病重,这位阳平王殿下早在一个月前便以探病为由返回了长安!” 听着宇文豫说完,徐衾饶有兴致的问:“我原来听府卿大人说过这四位皇子的实力,最强者已经摸了个大概,最弱者还尚未封王,只是不知道中间这不上不下的详况如何。” “剩下这两个倒还好说,长乐王宇文枳本就因为是选妃所生的旁支庶子,所以一直不怎么受圣上待见,虽说有舅家北齐为后合,但论国力,量他也搞不出什么大动静来,无非也就是扯上高氏里应外合行篡逆之事罢了。“宇文豫放下手中杯子,看向若有所思的徐衾。 “我听坊间传言说如今圣上身边巡卫的廷尉御林已经换成了骁骑卫?“徐衾轻描淡写的夹了口菜放入口中。 宇文豫点头道:“嗯,那骁骑卫乃是圣上昔日御驾亲征时随行的亲兵卫队,此番调防也在情理之中!“ “话是这么说,恐怕如今这支亲兵已经易主了吧?”徐衾刚刚说完,宇文豫面色便陡然一变,狐疑的问:“伊公子此话何意?” “四子之中这位京兆王的实力无疑是最弱的,就连陛下那位六岁的小儿子都有他母妃护佑,可宇文柯有什么?” 徐衾双目迥然的盯着宇文大将军:“他既不是只知借酒消愁的曹植,也不是与兄为善的司马昭,世间之事,不一定最弱者便无争心!” 徐衾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在下这些日子经常与庄客和几位富庶家的酒肉公子们攀谈,据我所知,当今这位圣上生平最在意的便是这京兆王的生母,尊为君者何其狡黠,难道他就想不到自己一旦撒手人寰之后,子嗣便会对觊觎已久的皇权进行争夺吗?” “但凡有争,必有杀伐,战场无父子,权柄无兄弟!虽然不能左右几个儿子内讧,但却可以暗中帮扶,最强的并不一定受到青睐,最弱的,也未尝就受不到眷顾!“ 徐衾一语中的,宇文豫听罢眼神微眯,将手搭在桌案边沿,说道:“继续说下去!” “不知道将军注意到一个细节没有?”徐衾故意卖了个关子,伺机观察了一番宇文豫的神色,随即悠悠的道:“你们这位天子虽然病入膏肓,却并没有急着下遗诏兴立储之事。” 宇文豫眼波一转,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侧眼看着徐衾:“有没有可能遗诏已经拟好了,却被眼下最不起眼的人给私自扣留?” “眼下病龙未殂,一切都说不准,可是将军一定要记住,哑巴杀人,可是一招致命的!”徐衾说完为自己斟上了一杯清茶,吹散了升腾的热气。 或许是多喝了几杯,宇文豫的面颊红的发黑,语气粗重的说:“那公子的意思?” “凡事先除隐患,后对明面之敌,方为上策!”徐衾的眼眸落在了宇文豫的身上,“阳平王虽然此番大张旗鼓高调入京,丝毫不顾其它留京兄弟的抵触心思,足见其磊落的性格,这样的敌人虽然看着让人生畏,却极好抗对,将军可放在最后一个与之匹敌!” 宇文豫赞同的点了点头,胸有成竹的道:“那长乐王宇文枳呢,放在倒数第二个收拾?” 徐衾苦笑一声道:“我的大将军,凡事并非都要亲自而为!”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指望着阳平王那厮来帮我们?”宇文豫听完这话便气不打一处来,怏怏不悦的回驳起来。 “而今的局势是四王争储,如果将军联合了那对母子之后便一门心思的与其它三位交锋对抗,不但很容易让对手连横,还可能导致自己以一敌三独木难支!双拳难抵四手,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这个道理,大将军还会不知道吗?“ 听了徐衾这么一说,宇文豫顿时有些醍醐灌顶,举杯敬了这位相识没多久的伊公子,谦逊的说:“若论军战之事,本将手到擒来,可这政斗还真有些捉襟见肘,既然话都说到了这份儿上,那就请公子不吝赐教!“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几位王爷要么位高权重,要么颇有心计,估计这会儿都在像将军观察他们一般紧盯着朝中大臣的动向,伺机而动极有可能坐收渔利,不是吗?” 徐衾呷了一口清茶,略带玩味的补充道:“既然他们都这么客气,不动又说不过去,那倒不如盯紧一个下手,挑唆另外两个互殴!反正大家都是奔着一个目的而来,让哪个闲暇无事都不是那么回事儿!” 宇文豫听闻哈哈大笑起来,探手指着徐衾,玩笑道:“我说伊兄,看你文质彬彬的,没想到骨子里比谁都坏,不过刚刚这番言论着实精彩,妙哉,妙哉!” “伊某又不是在说荤段子,何须将军点评?“徐衾说完白了宇文豫一眼,这位大将军方才意识到自己失礼,赶忙敛起了笑意。 “在下说了这么久了,还没听到将军的意见,身在局中不妨说来听听,也好让伊某长长见识!“ 宇文豫仔细思索之后,毅然道:“实不相瞒,这正是本将最头疼的地方,那宇文柯平日为了避嫌隐蔽极好,我让内弟留意过,这位殿下根本不会让人觉得自己与禁锢圣上的骁骑卫有任何牵连,终日深居简出,总不能让本将聚集所部,以天子遭囚感召为由冲进他的住所把他直接宰了吧?“ “武力不是解决纷争的最好方法!就算你冲进王府先杀后奏,把这几位皇子全部端掉,估计也难以服众,一旦开了先例就回不了头,或许在不久的将来,还会有人效仿前事,趁你不备用同样的方法使你下去与故人相见!“徐衾叹息了一口,心想着难怪这位大将军迟迟未动,原来这文谋手段还真是让人头疼。 “服众很重要,试问这历朝天下,因诡计而篡国,又不叫天下信服者,有几个长远得了的?” 宇文豫有些着急,“有什么办法,公子不妨直说,本将听从便是!“ “方法已经有了,可这第一步,却是要先收买一个能吹枕边风的,再联络拉拢另一个身处热锅之中久矣的!“ “枕边风,热锅?”宇文豫寻思片刻,顿时眼前一亮,正要说话,却被徐衾止住。 徐衾放下玉茶杯,淡笑这道:“将军既然已经知道是谁了,不妨直接去办,伊某不才,愿在寒舍为将军谋划一番,尽些绵薄之力,以报赐宅之恩!“ 第39章 暗流涌 越近深秋,天气便越发的凉了下来。 晨起时,宇文欣裹着绒袍,如往常一样将双手蜷缩在绒袖之内一路小跑着进了内苑,到了每日工作的太府。 吩咐好了下属今日的安排,便犹自一人进驻了钱粮账目堆成山的内厅,片刻之后,宇文欣叫进了一名培养许久的心腹宫人,将备好的一根名贵金簪与一封信札交给了他,附耳低语一番后便命他火速送去。 宫人要去送信的地方,是位于内苑中宫之右的披香宫,那位来自北齐的钟婕妤便住在这里,其实一切都是昨晚宇文豫和徐衾商量的,不管怎么说,钟夙瑶都算是不受大多数人待见的外界之人。 由于进宫因由特殊,基本属于陪衬,是以进宫开始便终日惶恐不安,好在使尽浑身解数将一国之君的雄心锁住,本以为好日子开始了,却不曾想到还没过多久这个刚刚寻得的靠山便又要倒了。 徐衾自然知道这位钟婕妤并不待见自己,但对她的处境却是了如指掌,他明白她需要在共享夫君,也就是那位皇帝大人驾崩前为自己找到新的依托,这样才不至于惨到被人挑唆去皇陵里为一具尸体陪葬。 说来也巧,当日在高崇迎的尸身上搜到了一支用锦缎手帕包裹着的金翅凤簪,虽然不知道那个占山为王的大老粗为什么要把这东西放在身上,但有一点值得肯定,那就是此物乃是上等饰品,价值不菲,精雕细琢的功夫不亚于皇家技艺。 良弓择英主,宝器配佳人,徐衾将这个物件交给了宇文欣,让他转手送给那位钟婕妤,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披香宫胭脂苑,钟夙瑶一身华服,头扎飞天髻,坐在梳妆台前,借着铜镜的辉映注视着镜中那张稍显憔悴的面容,一抹愁云升腾其间,说不出的哀怨。 宫女送来的饭食就放在一旁,钟夙瑶看都懒得看上一眼,心事重重的蹙着黛眉,双手间嫩如葱白的玉指紧扣,像是在祈祷,又宛如琢磨着什么。 “娘娘。“一名身着白纱衣的宫女来到身边,毕恭毕敬的轻唤了一声,钟夙瑶回望了一眼,那宫女将两样物件呈上,轻柔的报说:”刚刚太府卿托人送来的,请娘娘过目!“ 钟夙瑶狐疑的接过,将书信暂时按在一旁,随手解开那方被锦带缠绕的小盒,当看到那根簪子之后,她先是一怔,转即自眉宇间竟生出一丝恨意来。 “退下吧!”钟夙瑶尽量控制着某种情感,待到宫女应诺而去之后,她牢牢的将金簪攥在手中,双手置于颔下胸前,缓闭双眸,莫名的陷入了沉寂之中。 良久,钟夙瑶缓缓睁开双眸,抬眼直视着镜中的自己,将原有的凤簪取下来,把那根簪子郑重的镶入髻内,口中近似呢喃的飘出了几个字来:“这样,我们就能终日相伴了。” …… 徐衾命人在朝露居的雨廊下支起了一座四尺见方的棋盘,并在墙壁上倒贴着一副一模一样,台面由宣纸重叠的拟盘。 闲来无事,刚刚下完针的他便揪住了秦炔,硬生生的要求他与自己杀上一盘围棋,秦大医百般推脱不成,只得耐着性子赔上一局,谁知这二人竟然棋逢对手,将近一个时辰都不曾分出个输赢。 傍晚时分,朱离回来了,徐衾捻起一粒棋子,放在了棋盘偏北的位置,缓声问道:“有回应了?” 朱离躬身回禀:“嗯,大将军那边都已经安排妥当,明日一早便可依计行事!” “好,辛苦了一天了,下去歇息吧!”朱离退下之后,徐衾再次捻着一颗白棋,放在了一个极不起眼的位置,随后悠悠的道,“秦兄,你输了。” “嗯?”秦炔睁大了眼睛,仔细在棋盘上环顾了一番之后,好一会儿才尴尬的抚掌笑道:“哈哈,兄台走的这步棋可够阴的,在下竟然丝毫没有觉察!” 徐衾敬了一杯茶后,便起身提笔,在秦炔的注视下将这棋盘上局原原本本的誊印在了横在墙上的宣纸之上。 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停住,仆人开了庄门,宇文兄弟比肩走了进来,徐衾对秦炔微微示意,秦炔便很识趣的闪身进了内堂。 徐衾回身走下台阶迎了上去,双方施礼完毕,便走到了雨廊下的棋盘前,宇文豫不经意扫了一眼宣纸上的棋局,不禁失笑道:“是何人如此倒霉,竟中了公子如此阴毒的绝棋?” 徐衾面色平和的看着宇文豫,淡笑着问:“将军也通晓围棋之道?” “战场本就是博弈之所,自然懂得一些。”宇文豫来到棋盘边上坐下,屏退了左右,不无忧虑的道:“今日本将派元齐去打探过,四皇子在城西的宅邸被长乐王派人围了个水泄不通,连个商贩行人通过都要层层查验!” 宇文欣耸耸肩,插言道:“说来也怪,这位长乐王还真是没人可欺负了,四皇子少不更事,根本对这几位亲王构不成威胁,你说他宇文枳为什么偏要钻牛角尖,去对付这么个无伤大雅的弟弟呢?“ 徐衾与宇文豫对视一眼,俱都笑了起来,宇文欣看得糊涂,迷糊的问:“二位这是何意,难道是本卿说的不对?” “根本不在调上!”宇文豫说完,徐衾也煞有介事的补充了一个字:“对!” “……“宇文欣无语,纳罕的看着这两位战友,宇文豫捻起一枚棋子,在指间扣动着说道,”我这远房亲戚并不是针对一个六岁的孩童,而是站在他身后的那个女人!“ “薛贵嫔?“宇文欣恍然大悟,可是左想右想,却实在想不出这个命运怜人的女子到底哪一点需要宇文枳如此忌惮。 “那位贵嫔的闺名可是薛棋?”徐衾若有所思的问了一句,宇文豫点了点头。 徐衾仔细想了想近几日在长安的所见所闻,好奇地问:“这就是了,听闻这位帝妃曾经在后宫争宠时害死过一位同衔的妃嫔,那长乐王不会就是她的儿子吧?“ “这只是原因之一。“宇文豫站起身来,仔细观摩着宣纸上的棋局,悠悠的道:”这位贵嫔与其它妃嫔不同,圣上那后宫之内,估计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如此精绝之人了!“ 第40章 我来! 薛棋,今年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自幼父母双亡,本是当朝尚书右仆射郭焱甥女,是以一直寄养舅家。 其舅父因早年护驾有功,所以得了个宁河公的封号,一跃而成近臣行列。 此后,为了使自身权势能够得到更加稳固的保障,便上表联姻,郭仆射本人也当起了当今天子的丈人,亦君亦姻,与那位天子真可谓是亲上加亲。 薛棋入宫伊始便处处谨小慎微,左右逢迎,一路从等级低微的御媛凤起而至昭仪,六年前的冬天,一次偶然的机会,在小人挑唆下,这位晋升奇快的薛昭仪不免有些飘飘然,竟然着了魔一般与那位一直只有虚名却不受抬爱的北齐选妃作对。 那位选妃便是长乐王宇文枳的生母,来到这北安禁苑本就实属无奈,又总是受到这位不知看自己哪里不顺眼的昭仪连番排挤,本就身体孱弱的选妃娘娘一病不起,没多久便含恨而去。 那是薛棋一直隐藏在心中的耻辱,年少无知被人当炮使了不说,那笔仇怨还被长乐王殿下给牢牢记在了心里,而今机会绝佳,宇文枳自然不会错过这个等待了不知多久的复仇机会。 “既然这位长乐王殿下可以将薛贵嫔母子全盘控制,估计在那城西的宅子里,也少不了他安排的内应!“徐衾一面挑拣着黑白棋子,一面头也不抬的说着。 宇文豫正襟危坐,面露难色的道:“事已至此,想要给薛贵嫔传话倒成了一件天大的难事!” “将军真的准备好了依附那最小的皇子?”徐衾不知为何突然间明知故问了这么一句,宇文豫冷哼一声,狐疑的回道,“公子既知我心,又何必明知故问?” 徐衾也不争辩,而是镇静的说出了心中所想:“伊某并无他意,局势多变,凡事也要三思而定。此番追问只是想再确认一下,看看将军是不是又有了新的打算。” 宇文豫明白了,原来这位伊公子是想知道自己心意是否坚定,便郑重的道:“公子大可放心,意志不定乃成事大忌的道理本将还是懂的,更何况有公子这等大才相佐,定然始末如一!” 宇文将军话说的真切,在徐衾听来却生出了一丝很不对味的感觉,仅凭当下的情况,自己只不过是个提供建议,以报赠宅之恩的看客罢了,可经宇文豫这么一说,自己瞬间便成了这些贵胄手底下一抓一大把的谋士。 这还了得,虽说话说了不少,可若不及时制止,自己的分量便会轻上许多,对日后行事决然不利。 想及至此,徐衾轻咳一声,善意的提醒道:“错蒙大将军抬爱,伊某只不过是个有恩必报的局外人罢了,谈及辅佐,着实有些言重了!” 这句话猛然点醒了宇文豫,面上的不恭轻狂之色也登时削减了不少。 宇文豫笑容一敛,和颜请教道:“本将刚刚有所失礼,还望公子莫要见怪!” “无妨,将军有什么疑问,伊某定然无问不答!” 宇文氏兄弟听到这话不由得心中再次升起暗喜,宇文大将军也不客套,直奔主题道:“眼下最难的便是如何突破长乐王布置在府邸门外的兵力,继而将书信消息送给薛贵嫔。” “这倒不难,只是大将军可否愿为在下准备两样东西?”徐衾思虑片刻后问了这么一句。 听徐衾这么一说,宇文豫登时便一口应承下来:“这有何难,伊公子但说无妨!” 徐衾点头应道:“一杆最小号的香狸斑竹毫笔和半管乌贼墨汁。“ 宇文豫纳罕的看着徐衾,这位伊公子也不多做解释,接着问道:“不知大将军打算着何人前去报信?” 被徐衾这么一问,宇文豫不免有些语噎,一旁宇文欣应声道:“此等小事,本卿愿意走上一遭!” “然后直接告诉长乐王殿下,府卿兄弟有意示好贵嫔母子?“还没等宇文欣说完,便被徐衾再一次打断。 “这……“宇文欣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看着徐衾这么问着,宇文豫赶忙拱手道,”既然公子如此相问,肯定是心中有了趋处,还望不吝相教!“ “我!” 徐衾笃定的说出了这么一个字,宇文豫兄弟俱是一怔,看着这二位一副丈二金刚般的神情,徐衾淡笑一声,开言道:“目下将军身边已无人可用,元齐元慎和佟川他们终日抛头露面,这长安城中估计有些颜面的大都熟络了,此时前去无疑是自曝行踪!” “伊某却不同,这朝露居中住进了什么人那些朝臣望族是不会去深加追问的,即便知道伊某救过钟婕妤的性命,这天子都不知道何时西去,谁还会去在意那些?“ 徐衾缓缓落座,颇为自嘲的道:”身份卑微有卑微的好处,大将军和府卿不必劳神,今夜伊某准备准备,明日巳时便去登门,此番出力,也算是聊表答谢。“ 看着徐衾有胸成竹的模样,宇文豫举拳拱拜道:“如此,就有劳伊公子了,本将会遣人暗中护佑,公子切记多加小心!“ …… 在坊间有则传闻,经常被市井孩童传唱,歌词有板有眼,而且短小精悍:“薛嫔不贫,嗣子无闻,移皇落井,西水莫深。“ 短短十六个字,便道出了这对被排挤出宫来的母子的悲惨经历,最后那句西水莫深的大意更是饶有深意,深藏市井之中,家门口又被好心市民枳先生围了个水泄不通,平日仆从购置个家用都要经过层层过滤,这西水,还真是够深的。 站在这座名为“西水别苑“的宅子门前,看着那些常衣打扮的长乐王爪牙闲庭信步般辗转在这薛棋母子的门前,徐衾不觉感到一丝好笑。 长乐王也不是没有脑子的人,为恐别人知道是自己所为,这位仁兄竟然让手下府兵扮作闲汉摊贩,甚至还有饰演脚夫过客的,乐此不疲的往来穿行,在这宅子门前的石板路上硬生生的勾勒出了一条闹市。 更有意思的是,这些人也不太近西水别苑,但凡有人接近,便会被几个“相熟”旧友上来,一股脑的蜂拥到别院左边那条狭长的小巷里。 不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有两三波倒霉蛋被那些“故交”给拉了进去,最重要的是,那些被强行拉进去的人根本与薛棋母子没有任何关系,只不过是过路的人罢了。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些长乐王府的老兵油子除了在这里盯梢坏人之外,还时常干点勒索恐吓的勾当。 第41章 近西水 徐衾今日穿了一身淡蓝色敞袖长袍,在外披着一件裘绒大氅,青丝之上一方雪亮的束发银冠,一根空心亮银钗横贯其间,再加上他生得身形周正,放眼望去,俨然一副翩翩君子的扮相。 薛棋母子居住的西水别苑如今已然成了龙潭虎穴,不光是内部的人饱受煎熬,就连门外路过的百姓都受尽牵连。 北地民风彪悍是出了名的,可是徐衾还真是没想到这些长乐王府兵竟然如此猖獗,徐衾双手浅埋袖间,不动声色的向前踱着步子,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多几双眼睛紧盯着自己。 向前走了一段,徐衾用余光扫了一眼,原本在那插科打诨的乔装府兵们坐不住了,南来北往的军汉也都停下了脚步。 “站住!”徐衾仍在继续前行,左侧的人群中一个刺耳的声音叫喊起来,徐衾并没有停住,而是从容的继续向前走着。 那个声音的主人着实有些不快,大声呵斥道:“嘿,叫你呐,听到了还不停下,耳朵里塞驴毛了吗?” 那是一个尖嘴猴腮,看上去三十来岁年纪的男子,身子骨单薄的程度与那尖利的嗓门完全不成正比,徐衾斜着眸子望了这厮一眼,淡淡的问了句:“你确定是在跟我说话?“ “呦呵,这里除了你之外还有外人吗?”那汉子越说越气,顺势抄起身边一根长棍便向着徐衾走了过来,都说凶家出恶奴,尖嘴猴腮的汉子不管不顾的便挥起了棍子,望着徐衾面门而来。 “拿捏好分寸,不要闹出人命。“徐衾近似呢喃的说着,那汉子还道是再跟自己说话,不由得怒火更甚,一面落棍,一面怒骂道:”挨打你还想掌握个火候,我看你是……“ “啊!”一声凄惨无比的叫声之后,长棍应声落在地上,而在长棍不远的位置,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安静的躺在那里,再看那个叫嚣的家伙半跪在地上,右胳膊宛如失了线的木偶一般脱节倒垂在地上。 身边这些府兵一看,顷刻间便擎刀绰剑围拢过来。 看着这些府兵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徐衾再一次开口:“再往前几步便打!“ 刚刚头领被打的情形历历在目,是以一听徐衾这么说,围拢过来的长乐王府兵顿时便迟疑起来,面面相觑间蠢蠢欲动,却没人敢真正上前。 眼见着一群人被一个人吓住,府兵之中不知哪位仁兄喊了一嗓子:“这人脑子有病吧,总是在那自言自语的,兄弟们别怕,量他孤身一人也兴不起什么风浪!给我上!” 那人话音刚落,又是一阵耀武扬威,徐衾视若不见,只是嘲讽的摇了摇头。 “砰~啪……仓啷啷”一阵硬物撞击和刀剑堕地的响动之后,那几个带头上前的府兵俱都痛苦的倒地龇牙咧嘴起来。 徐衾浑不在意,迈开步子跨过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在地上打滚的府兵,如履平地的踏了过去。 那些包围别院的官军都懵了,眼前这个家伙真是太让人捉摸不透了,单单说两句话,便让自己人吃尽了苦头,这些军头面面相觑,阻截这西水别苑的人加在一起少说也数十人,若是众人同心协力向前,兴许就不会再吃苦头。 看着这个有些神鬼莫测的陌生人,内中一名头目气息极强的人挥刀鼓舞道:“兄弟们且莫惊慌,他纵使再有手段,也不过是……“ “多嘴!”徐衾丹唇轻启,两个浑厚有力的字如飞箭般脱口而出,“啪“的一声,说话人便轰然倒地失去了知觉。 徐衾这次终于停下了,藏在袖间的手掌舒展开来,见它又要说话,刚刚差一点便激发的同仇敌忾一次性被摧成了泡影,无论是躺着的还是站着的,尽皆消停了下来。 环顾了一下眼前这群军汉,徐衾冷冷的说道:“休要拦路,否则精彩的还在后头!“ 原本就有些无可奈何的军汉们倒是很会就坡下驴,一听人家说了这话便不在纠缠,自觉的给这个不知哪里来的青年公子让开了一条宽敞的路。 恰在这时,众人之中闪出一个面向英伟,方眉阔目,一身拱箭袖狭袍的年轻男子,三步并作两步的横在路边,看着这个胆大的男子,徐衾轻蔑的问:“你要拦我?“ 那人谦和的问:“在下并无他意,我等是长乐王殿下的人,奉命在这西水别苑看护,想必公子绝非简单人物,不知此来所为何事?“ “怎么,我是薛贵嫔的远房亲戚不可以吗?“徐衾说完,一双泛着鹰芒锐利的眸子直视着那人,那人恭敬的道:”小人并无此意,只是照章办事!今日公子占得上风,我等理应让步,只是遵循公事,必须彻查全身!“ “好,既然如此,那就随便让你们搜了便是!“徐衾说完提了提绒氅,将双手抬平,任由几个府兵搜寻,搜了好一会儿,一点可疑的迹象都没有,徐衾平和的问:”这下可以让我走了吧?“ “公子,可否借头顶银冠发钗一看!”徐衾正了正衣襟,正要离开,一听这话,他也不辩解,反而出其意料的配合,随手将头顶青丝外的束发冠取了下来,从容不迫的递给了那个头人。 银簪素冠拿捏在手里,那人翻看了一阵,并未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只得原物奉还,徐衾接回手中,也不回戴,满头青丝披散下去,凭空竟多添了几分轻狂劲儿。 “失礼了!“那人拱手致歉,徐衾颔首回应之后,便举步离开,直奔着西水别苑的正门而去,在众目睽睽之下进了那院落。 外边这些位显得有些无可奈何,心中也不免忌惮,四下里观望一番,生怕在做什么事的时候又遭遇暗算,眼见着那人离别苑大门越近,守在门口的人赶忙低声吩咐道:“赶快着人去通知长乐王殿下!” “诺!“身边人应了一声,作疾驰状迈开步子,谁知才跑了几步的距离,只听得一阵”砰~砰“声起,这哥们儿双膝一沉,竟然直挺挺的跪在了地上。 与这些人背向而离的徐衾不骄不躁的走着,手里捻着束发银冠,丹唇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意,上得门庭,抓住兽环轻轻扣了三声,不多时,内中便传来一个十分警觉的声音:“是谁?“ “有故人到,还望通禀!” 第42章 银簪传信 “这位公子,我们,认识?“ 贵嫔薛棋的面上闪过一丝诧异,目光落在了眼前檀木椅上端坐的陌生男子。 这人一头散垂飘逸的青丝与那身富贵人家特有的装扮相结合,华贵中掺杂着不羁,内敛中略带着些许轻狂,手里还把玩着名士奉若至宝的束发冠,整体看去着实恍如异类。 “草民伊瑾,乃是江陵人氏,贵嫔舅家乡人,今番得进天子京师,特地前来拜会!”那人将发冠银簪放置在桌上,捧起了桌面上早就斟好的茶盏,微微呷了一口。 薛棋有些纳罕,犹自在心中寻思起来,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这个八杆子打不着的舅家邻居此来到底是何用意。 “公子此来,到底所为何事?“薛棋缕不出个头绪,只得开口追问:“这院落里如今只住着本宫和圣上幼子,本就多有不便,如今公子又突兀来访,恐传出去引人非议,所以还望公子体谅,有事便说,无事便回吧。” 这个颇有避嫌意味的逐客令下得很是生猛,徐衾也不多言,随意瞥了一眼,看着这位贵嫔的目光已经警觉地全部集中在了自己身上,便漫不经心的单手捧茶,另一只手随意的搭在桌面上的束发冠和簪子上,无中食三指很有节奏的来回敲击了三回。 “娘娘,这人好不轻狂,分明就是前来寻衅滋事的!我去叫些人来把这厮赶走算了!”薛棋还没开口,身边那个紫衣丫鬟倒是等不及了,眼波一挑,面上平生出一股莫名的厌恶。 徐衾面上没有在意,在心中也就明白了个大概,仆比主凶,这个丫鬟不但没把宾客当回事儿,更是从骨子里反衬出对主家的不屑,与外边那些酒囊饭袋做内应的多半也就是这个奴仆没跑了。 听着身边这名丫鬟如此言语,薛棋无奈的摇了摇头,哀叹道:“本宫自打住进这外郭别苑,身边还有人可供差遣吗?” 在这句话中,徐衾听出了一丝的哀怨,更多的却是暗恨,想来也对,昔日得宠之时可以气煞那位北离选妃,常言天道好轮回,昔日埋下的苦果,数年之后便要结出一些东西。 其实徐衾刚刚的举动这位薛贵嫔自然看了个真切,屋中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那恶奴面上生出的气焰简直比薛棋还要高上几分,反观这边,徐衾竟然不以为意,而是将那只手握在茶盏杯盖上,轻轻的划了一个圈,随即微微一挪。 薛棋何其聪明,瞬间便会意,是以侧首对身边那个恶仆吩咐道:“琅玥,去府库为这乡人准备些盘缠,也好早早打发他回乡吧!“ “贵嫔,这人如此不识抬举,还给什么盘缠,依奴婢看就应该叫外面那些人进来好好修理修理他一番……” 恶仆琅玥一脸的不忿之色,正待发作,却被薛棋沉声斥止,就见这位贵嫔贝齿轻启,一句话自其间重而有驰的飘了出来:“怎么,本宫的话就如此没有分量吗?还容得你这奴才点却?” 一语中的,见性子一直颇好的薛棋忽然间发了狠,琅玥不敢再说话了,只得悻悻的闪身退了出去,站在门外,这丫头不知为何贼心不死,竟然悄悄的依附在门边上静静的听了起来。 “这位公子,不知此来所为何事?“薛棋见堂中无人,开口问道。 徐衾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捻起桌上的簪子,缓步向薛棋走来,一面走,一面虚以委蛇的说着堂皇话:“于娘娘舅家初多闻贵嫔倾城国色,伊某早有拜会之心,今日幸得步入长安,是以前来拜谒,属实并无旁事!“ 徐衾不露声色的走着,来到与薛棋比肩的地方,缓手将银簪呈给了满面狐疑的薛棋,随即做了一个扭转的手势,接下来缓步走近门边,转首间后脚望着那门框猛的一提。 屋内听不出什么,门外婢女琅玥却是吃尽了苦头,鼻梁与门框的亲密接触让这个刁丫头双眼一紧,眼泪顷刻间便流落出来,这恶奴身子一软便蹲在了地上。 徐衾暗暗一笑,转回身示意薛棋继续问话,薛棋不是傻子,自然就明白了个大概,是以悠悠的问道:“那公子来时为何披头散发,着实失了些体统!“ 薛棋一面说着,一面扣动银簪,那簪子经此一扭,果然自中间断开,一方细小的字条展露了头角,薛棋赶忙将字条悄然收起。 徐衾见事已成功,便不打算多做攀谈,是以说道:“来时那门外的守卫着实盘问的严了些,所以才把银冠卸下,今日时候也不早了,既已拜会了贵嫔,那在下便告辞了!” 徐衾拿捏好了分寸,面上恭敬的与这薛贵嫔相视颔首,躬身行礼后便回身收回银冠和恢复好的簪子,闪身出门,大步流星的离开了这里。 半路之上,恰巧碰到了那位端着银钱,眼红鼻肿的恶仆琅玥,这丫鬟一见徐衾便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推过托盘,讥讽道:“给你这厮拿去讨生活!” “自己留着花吧!”徐衾很随意的瞟了她一眼,步子并没有停下,只留了这么一句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府邸。 徐衾离开了西水别苑,挡在面前那些个军汉都不由得惊觉起来,来时还跃跃欲试的这群人,此时竟然很自觉的放出了归路,看着这个散发怪人大步流星的离开,这些仁兄竟然没有一个敢多放声。 别苑卧房之内,薛棋小心翼翼的看着徐衾送来的信条,边看着,面上早已腾起红晕,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并不是信中提了什么不该有的内容,而是其中所指,让这个已经认命的女人有了希望。 信的内容并不长,只是细毫笔写成的寥寥数语,正与薛棋猜测如出一辙,送信的更是自己意想不到之人。 就在薛棋还没有完全消化之时,门却被自外推开了,不多时,刚刚那个吃了徐衾一瘪的丫鬟琅玥竟然毫无规矩的走了进来,薛棋赶忙将信条掖进了圆桌铺设之内,故作镇静的问了句,琅玥面上没说什么,却早已将这一举动看在眼里。 第43章 定计 一切办的都还算顺利,徐衾归途路上故意七转八弯,最终还在手下的掩护下演了一出金蝉脱壳,毫无险阻的便回到了朝露居。 当朱离等人为徐衾推开大门的那一刻,庄内等候之人悬着的心终于是落定下来,佟川,元齐等人都在,想来宇文豫兄弟早就已经等候多时了。 徐衾这样想着,迈步进了内堂,果不其然,他前脚刚刚踏入,里边便传来了宇文欣担忧的声音:“伊兄,你可算回来了,让本卿和兄长苦等的紧啊!” 徐衾不由得失笑,算算也才不过两个时辰,这位御用管家还真是够能惺惺作态的。 宇文豫也迎了上来,关切的问:“伊兄没事儿吧?事情办得怎样?“ “将军尽管放心,伊某办事向来不会有什么差错!”徐衾微微摊手引道:“细节问题棋盘博弈时容伊某详细道来!” 宇文豫欣喜不已,哈哈大笑一声,抬首捏了捏徐衾的肩膀,智趣使然的客套道:“正好本将的手也痒痒了,伊兄请!” 二人相互恭让的来到了雨廊之下,分头就棋盘对面坐下,徐衾将入西水别苑之后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听到后段,宇文将军和一旁侍立的护卫们都情不自禁的笑了出来,一想到红鼻子恶仆的遭遇便是轰然笑燃全场。 笑过之后,一抹担忧袭上了宇文豫的心头,大将军寻思了一阵,忧心忡忡的道:“本将始终觉得此番让你涉险传信实为不妥,若是伊公子因此牵连其中受了无妄之灾,本将心中怎么过意的去?“ “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徐衾意味深长的娓娓说道:“伊某不过一介外乡人,即便是东窜西窜的误进了那西水别苑也不足为奇,难不成还要让将军亲往暴露了行踪,然后前功尽弃不成?“ 宇文豫有些无语,恍然若失的下了一子,徐衾倒是气定神闲,自棋钵里捻出一粒白子,毫不犹豫的落了下去。 “这第一步棋已经走出了,想来宇文枳必定见疑,皇子办事向来手眼通天,估计要不了几日,那位长乐王便会找到伊某!“徐衾悠悠的说着,转首看向宇文豫,善意的提醒道,“大将军近日还是少来这朝露居为好,待伊某过了这关,再相见不迟!” 看着棋盘上焦灼不堪的围局,宇文将军一面拿捏着棋势,一面好奇的问:“对了,伊公子今次说坐实了别院之中有长乐王的眼线,可是刚刚说到的那个刁奴?” “恶仆压主靠的断然不会是自身那一星半点的能力,看那薛贵嫔拘谨的样子,估计在别院之中,除了孤儿寡母之外,都不是己出之人!” 二人你来我往的对峙弈棋,杀至正酣处,徐衾悠悠的道:“携幼子以为傀儡之计已定,想来也不会那么顺利,必须早做趋处,大将军,皇之三子,先剪除哪一支当早日定夺,过了今夜,像如此轻松的聊天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有了。” “本将思虑已定,想必伊公子心中也有了人选,不若我二人同时举棋,落在一处,再说出此王封地如何?“宇文豫说完,诡谲的与徐衾对视了一眼。 徐衾淡笑应允,二人同时自棋钵中选出一子,霎时间同举同落,黑白二子同叠一处,二人近乎同声共气般同声说出了一处地名:“京兆!“ …… 西水别苑,贵嫔薛棋的卧房之内,经过了尴尬的一幕之后,薛棋为了防止琅玥那个刁奴有所怀疑,便借陪同皇子读书为由闪身出去,看着贵嫔远去,消失在了回廊里,琅玥露出了奸邪的一笑,赶忙闪身来到了榻边的圆桌边上,鬼鬼祟祟的四下里看了看,便探手摸索起来,不多时,便在藏匿的位置找出了那张字条。 琅玥欣喜异常的展开了字条,将内容看了个通透,一边看着,面上也是变得惊疑不定起来,看完时,额头上竟然浸出了一层微汗。 “没想到会有这等事情!“琅玥犹自寻思着,心惊肉跳之余,下意识的便是要赶快禀报自己那位主子长乐王,虽说这刁奴一看便是个不会掩饰的脸谱化角色,可这机灵劲儿倒是可见一斑。 为了防止薛贵嫔销毁证据,琅玥竟然用朱砂掺着玉露水为墨,将字条上所写内容尽数誊在了手绢之上。 誊写完毕后,琅玥将字条原模原样的放回了原处,转身离开房门正要回到自己的住处,却冷不防身后一双眼睛定定的盯着自己。 琅玥头皮被看的发麻,回身一看,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原来身后之人正是那位贵嫔薛棋。 ”娘,娘娘,您没有陪殿下读书么?“ 面对琅玥难以掩饰的尴尬神色,薛棋并未见责,平和自若的道:“哦,有女官照顾着呢,近来陛下不知境况如何,本宫心里着实惦记,早些时候右眼上还跳个不听,这会儿正打算回来叫上你拿着享祭一同赶往别院道场为陛下祈福呢!“ 正所谓心中有鬼自然虚,薛贵嫔虽然说了一堆,可这琅玥真能听进去的也不过就那么几句,听到最后让她陪同一道祈福之时,这个刁奴一改犀利本色,竟然不知哪根筋犯冲就给答应了。 “既然如此,那就赶快去准备些贡果烟香,随本宫去吧!”薛棋的声音很随和,似乎这位皇幼子的母妃总是一副和静慈安的常态。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效果简直可以与刚刚看到那张字条时的震撼相媲美,琅玥一路小心翼翼的走着,生怕自己稍微吃力便会把随身携带的手帕之上墨迹未干的朱字给弄花了,想捡个理由把这位赝品主子给支开,却惊讶的发现薛棋竟然形如鬼魅般寸步不离。 什么叫做尴尬,这就是实打实的尴尬,琅玥摆脱不得,只能硬着头皮在薛贵嫔的注视下整理着享祭之物,而在她身后不远处的薛棋面上却闪过一丝诡异的笑意,随即消失不见,再一次换上了那副颇显雍容的笑意。 第44章 朱雀会 长安城中有三座名楼,满月楼只能屈居次位,季尾便是雁落楼,专供达官显贵弈棋谈茶,而这魁首的便是位于禁苑外郭的朱雀楼。 这幢建筑通高数丈,与禁苑最高点也差不了多少,周遭建筑只能与之仰视,远远望去犹如鹤立鸡群一般。 楼内富丽堂皇,连门前的石阶都是名石所筑,内置考究,可圈可点,纵然是一品君侯和天下前几的富豪都只能却步生羡。 朱雀楼平日总是门庭紧闭,外围更是终日有禁军把守,时人却不知晓,这楼内豢养着上百名庖丁厨士和侍从女倌,每逢宫中有所大事,抑或是内外亲王下宴时方才开门迎礼。 数载门庭毕,只待帝王来,养厨千日态,皆为一朝餐。 帝王之事,寻常百姓无从理解,奢华望断,靡靡无端,掌控天下者谁,谁便能行此养尊处优之举,这边是当年时势。 这一日午后,将近半年未有动静的朱雀楼忽然间响起了震天撼地的爆竹之声,周遭的百姓官宦纷纷走出门庭,站在门边倚望,朱雀大道上早已被人洒扫干净,街道两端也侍立好了威严悚然的廷尉禁军,五步一人,戒备着实森严。 在外人看来,此情此景犹如寻常百家过年般喜庆,可只有那些吃不着只能看着的达官显贵才明白,说不准哪位皇子又要怀着上坟的心情来吃完这一顿了。 稍微有名望的官员昨夜便接到了通知,今日三品以下要员都要在巳时之前穿戴好官翎,中规中矩的侍立在廷尉边上,一道迎接天之骄子。 所谓的天之骄子未免有些夸大,因为不过是皇帝陛下的三位珠旒加身的公子罢了。 说来也是无奈,当朝天子后宫虽众,却只得了四个儿子,其中还不乏外妃之庶和尚未长成的,如今幸驾的,不过也才三位而已。 千余官军迎候三人,还连吃饭的资格都没有,想来也是够悲催的。巳时三刻,在数队府兵的指引下,三驾驷马车辇自左右南三端簇拥而来,不多时逐一停在了这朱雀楼前。 今日的宴席是由那位远在境外,刚刚回师的阳平王宇文相排布的,任谁都明白,说是兄弟之间叙聚陈情,实则不过互相探听虚实罢了。 三兄弟叙旧的地方是这朱雀楼中的至高点,或许是应承天尊低劣的规矩,当初楼成之时,北安这位太祖皇帝便叫工匠在这楼顶齐天之处单独造出了一间落地巨窗的隔空亭苑,并以上乘楠木为底,远自戎炝运来的漆树浇汁为涂料,红幕黄文的书写着三个大字:“择辰阁”。 宴厅敞开的大门边上,三具可供四人承重的升降悬梯,在众多苦工的辄转下逐渐向上升起,那三位皇子殿下便是乘着悬梯带着心腹来到择辰阁顶的。 择辰阁上的回廊时刻亲近着悬浮在窗边的薄云淡雾和偶尔卷裹的冷风,高处不胜寒之言果然并非空穴来风。 转过回廊,便可以清晰的看到台庭之内那呈同字外框形状摆好的一张张小案,之所以桌案如此之多,是因为早年刚刚定国时北安太祖曾在这里大宴过为北地江山立下汗马功劳的能臣勇将,至此之后便始终未改格局。 三位皇子年纪之差不出五岁,是以座位俱都安排到了中间段落,在两排小案左端居中的位置,立着一张稍大的玉脚铜案,案面上以丝绸织绣的黄金布铺就,那便是天子落座的主位。 宇文氏三兄弟进了台庭,在刻有王籍序号的位置跪坐了下来。 桌面上已经排布好了美酒菜蔬,制作考究,摆放美观,色泽更是相宜,能供皇族贵胄进食,口感自然也是天下闻名的,真真是精美绝伦,妙不可言。 宇文兄弟落座的左边也并非空无一物,朱雀楼历来的传统便是每有大宴,主客案边便都会备着一只盛满滚开水的小臂般高矮的铜座木身的小桶,铜座之下镂空了一处可以填放导热玄石的凹槽。 那便是简易的温酒工具,在这套行头边上,便是一支小架,架上云列着沽酒的梨木小舀,以及备用着为玄石加温的酶子。 这一套行头不在话下,在它的边上,对应贵胄蒲垫的位置,总会配有一名半跪之姿,长相清秀可人的宫女负责侍候。 此一番布置,足见这朱雀楼所属主人的心思,说来也怪,这朱雀楼虽为皇家专属,可历任楼主却都不是皇族抑或朝中大员相关之人。 大多数出于山野市井,自太祖年间以来,这里主人的更迭频率与皇帝这个高危职业无法媲美,如果非要较真的考究比例,那至少也是三比一。 而这一任的主人,更是大将军宇文豫的过命之交,只不过自从三年之前便外出巡游,一去如黄鹤漫云,不知所踪。 众人落座之后,二皇子宇文相举起早已斟满佳酿的酒觞,抚袖平舆胸前,开言道:“皇兄,兆王,我等兄弟平日里经年难得相聚,今日幸得良机,来,满饮此觞!” “请!“其他两位皇子也都以宫廷之礼回敬,饮了一轮之后,其中年纪最大的皇长子长乐王宇文枳望着自己那位二弟,和声询问道:”我观二弟这一身蓝绸半裹银甲的,可是刚从军中而来?“ “回王兄的话,臣弟向来奔走于戎马之中,养成的习惯着实难改,今日一时疏忽,并无他意,还望长兄三弟见谅!“宇文相轻描淡写的回了句,那张眉眼轮廓清明,颇为俊逸的面上丝毫看不出任何不恭之色。 二人短暂的交谈了几句,虽说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可是看上去却并不那么亲切,相反的,虽然面上看着相敬如宾,可是明眼人一眼便能品鉴,在座之人只是貌合神离而已。 一直在那吃吃喝喝尤为消停的京兆王宇文柯甚至一言不发,除非这两位皇兄敬酒,否则半点动静都不做。 宇文相看在眼里,由着侍女为自己斟满酒后,饶有深意的向京兆王问道:“听说最近宫中守卫龙体的廷尉都换成了骁骑卫,任谁都难以阶跃天子寝宫,三弟,为兄也是屡次觐见未果,不知父皇的病情可还稳定么?“ 阳平王这个问题直戳宇文柯的要害,试想那骁骑卫是何等亲兵,又有传言这支亲卫直接受命于皇三子,长次皇子都无缘晋身,若是这京兆王能够说得出一二,那其中干系又怎能得脱,霎时间,台庭中的气氛瞬间变得异常尴尬起来。 第45章 棋开子落 听到阳平王兄长这么问,宇文柯吹眉一瞪,一双有神的大眼睛霎时间扩张了一倍之多,颇为冤枉的回道:“皇兄这是何意,此事臣弟虽然听说了,可身处境况与两位兄长无异,骁骑卫拱卫森严,谁能如此通天的本事,竟能断除外界与父皇的一切联系!“ “不尽然吧?”宇文相笑着说了这么一句,话语中散发着让人听着极为不适的意味,京兆王殿下被这位兄长没来由的一句弄得心中刺了根小钉一般压抑,面上也是不饶人的咄问起来,“我说二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本想着今日我们兄弟好好相叙,不曾想听了皇兄如此伤人的言语!若是嫌弃,那本王不碍皇兄之眼立即离开便是,何必言语相逼!” 眼见着宇文柯就要起身离去,长乐王宇文枳赶忙圆场道:“好了,都是自家兄弟,何必一见面没说几句便言语相争,这要是传扬出去,岂不是被外界耻笑?“ 宇文柯气量本就不大,被二哥阳平王这么三言两语一激,心中早已炸了膛一般,恨的牙根痒痒。可是大皇子宇文枳都开言调停了,他自然也就无法发作。 为了缓和气氛,宇文枳斟酒拱杯再行了一番酒,身边这二位果然是不再相互出言不逊,宇文枳满意的放下杯盏,正要开言,却不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而内传来,一名长乐王府的亲信男仆在得到授意后快步溜了进来,恭敬的对宇文枳耳语了一番。 “二弟,柯弟,切莫见怪,为兄这边有些琐事需要出去处理!“长乐王面上登时闪过一阵阴霾,说罢,起身行礼后便出了宴厅。 一主一仆走在朱雀楼硕高的楼梯甬道上,宇文枳稍显埋怨的边走边低声斥道:“为什么不早早报来?“ 那人一路卑微着身子,低声回答:“启禀殿下,有人进入别院的事情早就通禀上来了,无奈那得了消息的琅玥被贵嫔百般纠缠,直到今日才得脱身!” 宇文枳虎目睥睨,忽然想起一事,冷声问道:“不是说有字证吗?呈来给本王一看!” “诺!“那人应罢将朱砂手绢自袖中拿出,躬身抬手捧过头顶呈了上去,宇文枳接过,二人就此站下,长乐王展开后定睛一看,面上立时便变了颜色。 手绢之上的文字写得真切,这前端文字倒还好些,结尾处的朱砂字迹竟然变得有些模糊,至关重要的地方陡然变得虚化起来。 “就这些?”宇文枳随手将手绢丢还回去,气冲冲的呵斥,“为何不叫那琅玥把原稿偷换回来,若是得了确凿的证据,若薛棋属实与外王私谋政事,那妇人必然九死一生!” 宇文枳越说越气:“简直是猪一样的奴才,眼下这算什么?誊写的书信,若是追问下去人家不认,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殿下放心,那琅玥虽然刁钻了些,可是并不傻,这会儿正与贵嫔,啊不,是薛棋那妇人纠缠,力争保住本来信件,此番前来便是想请殿下尽快定夺此事!” 听仆人这么说完,宇文枳眼波一转,思忖片刻,吩咐道:“此事若是本王亲自出马,颇为不妥,无论事成与否,都会让人联想到那薛棋与母妃昔日之事,到那时反觉本王欺负她们孤儿寡母,岂不为人耻笑?” 仆人犯了难,捉摸不透的问:“那殿下的意思?” “那刑部侍郎吕克岑近来不是频频向本王示好吗?“宇文枳冷笑一声道:“给他送个信去,他自然知道怎么去办!” 仆人听得迷糊不已,想问又不敢问,宇文枳无奈的摇了摇头,继续点拨道:“你现在过去,把前因后果讲与吕侍郎听,他不像你这般愚钝,自然就明白了如何行事了!” “诺!”仆人躬身拜下,正要退去,宇文枳哼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自己的头脑,饶有深意的道:“这里是个好东西,就怕你没有!” …… 一夜之间,长安城便被第一场初雪渲染成了银装素裹的世界,深秋渐过,北风萧肃,帝京的大街小巷都被这层寒意笼罩,虽然这雪是存不住的,着实让人感到新奇,凭栏望去,颇有些终南观余雪的意味。 大清早上,朱离便铁青着脸面手中攥着几张告示来到雨廊之下,徐衾正与那位秦大夫腾茶对弈,看着这位老兄满面的不忿之气,只好暂停下来。 徐衾淡笑着问:“朱统领,这一大清早的谁招惹你了?“ “主公,您自己看吧!”朱离将手中告示递给了主公,徐衾接过一看,就见那告示之上赫然誊印着自己的画像,底下还写着一行小字,“京师百姓,若有得见此人者,宜速通禀,必有重赏!“ “还真别说,画的还蛮有几分神似!“徐衾并不着急,竟然还与秦炔针对这画师的笔法品头论足起来。 朱离无奈的劝道:“主公,都什么时候了,这整张脸都贴到告示上去传阅了!您怎么就全然不上心呢?” 徐衾不慌不忙的审视着棋盘,平静的道:“慌什么,这是寻人告示,又不是通缉文牒!“ 秦炔看着如此镇静的徐衾,也不由得担忧起来:”我说伊兄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不若将这朝露居先关上几天,避避风头吧?” “我们又不是贼类,何必做蛇鼠屯窝状。”徐衾仔细查阅着棋盘上的局势,随后翻开挂在墙上的宣纸,翻过一张的新的,开始用毛笔点缀起来,一面斟酌着,一面认真的描绘,过了一会儿,笔尖绰在偏北的棋子之间停了下来。 “秦兄,这局你本可以困下我的白子。“徐衾说完这话,秦炔赶忙注视着棋盘,观望了好一会儿,都没看出个端倪。 徐衾回身自棋钵里捻出一枚黑子,放在了预想的位置,秦炔看完,不由得一惊,徐衾嘴角微抿:“存亡在虚实,而不在于匿遁,秦兄,若是冷静观察,而不是一心围虚补缺,伊某就真得一败涂地了!“ 朱离听得云山雾绕,秦炔却明白了个大概,徐衾点下那最后一笔,转首吩咐道:“朱统领,去为我准备一身素布常服。“ 朱离讶然的问:“主公,你要出门?“ “嗯!”徐衾回身放下笔墨,坚定的说了句:“棋盘初开,这第一颗子,还是我布为好。” 第46章 惊别苑 西水别苑前,闹市般的闲汉脚夫们忽然间消失的一干二净,这让贵嫔薛棋颇感意外。 被深困牢笼月余的府丁和下人们战战兢兢的打开了别院大门,看着前街空无一人的清静,这些人终于算是将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薛棋带着幼子宇文嗣引着一众仆从来到门口,看着那些满心欢喜的仆从们,这位贵嫔的面上总算是闪过了一丝欣慰的笑意。 虽说此事着实蹊跷,可薛棋并未顾虑太多,倒是有一个细节让她感到些许警惕,那就是向来飞扬跋扈,根本不把她们这对孤儿寡母放在眼中的刁奴琅玥这几日消停了不少,看上去还很是唯诺贴心。 “看来这一劫算是过了,希望别再节外生枝了!“薛棋说这话时,有意无意的瞥了一眼身边的琅玥,就是这么一看,竟然察觉这个刁奴面上竟然显出了一丝异样。 薛棋暗暗的将想要上前与仆奴一道玩耍的宇文嗣拉到了自己身后,果不其然,就在街前那些仆从往来欢呼的时候,一道悠长的弦鸣声响起,一排密集的飞箭迎头而来,下面这些仆众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便顷刻间倒落一地,片刻的功夫,雀跃便变成了哀嚎。 好在薛棋向后退了一步,就在刚刚宇文嗣所站的位置,两三支箭矢赫然落在了薛棋的脚下。 侥幸无事的零星仆人连滚带爬的望着石阶上的别苑大门跑去,也就在与门槛半步的地方仆倒下去,后背之上骇然的插着贯胸羽箭。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本宫这外郊别苑之前杀人!”薛棋悲愤的有些失声,身子也向前数步,站在了别苑大门之前。 不多时,自东街道口豁然奔来两队衣甲鲜亮的步卒,径直赶到别苑门前,前队侍立门庭左右,后队呈合围之势将别苑前门包抄起来。 门楣正中对应的军卒自觉的闪开了一条双驹骈行的通路,两匹红白缨缀的高头骏马自其间通行过来,薛棋定睛一看,白面羊须,绛衣高冠,年岁在四十出头,不是当朝刑部侍郎吕克岑还能有谁。 吕克岑身边还跟着一位青年武将,正是前些日子一直在门前捣鬼那些闲汉的头人,此人实为长乐王宇文枳的近卫偏将花酃,虽然忠心,却是个武艺寻常的无谋之人。 “吕侍郎,明知这是皇室御所,非但不跪,还擅杀苑仆,难道是视本宫如无物吗?“薛棋说完这话,一张俊俏的小脸也因愤怒涨的通红。 吕克岑抚着缰绳,全无惧色的道:“贵嫔娘娘,下官今日并非为了跪安而来,而是有人报说娘娘千金之躯竟然无视法度,与亲王暗通,这才前来查验虚实!“ 吕克岑说着扫视了一番地上躺倒着的死伤仆从,冷冷的道:“至于这些奴才,虽然随娘娘日久,却只知包庇,不对内事加以谏言,说不准哪天便会令娘娘和幼王步入歧途,换掉也好,免得徒生事端!“ 薛棋冷哼一声,眸中不无敌视的望着吕克岑:“吕侍郎好大的口气,本宫位视三公,还轮不到你这个四品之官指摘!” 吕克岑倒是从容不迫,趾高气昂的道:“是非曲直唯有一查方能应验,下官此来也是秉公办事,如有得罪之处,还望娘娘担待!” 薛棋气的瑟瑟发抖,吕克岑皮笑肉不笑的冷眼瞟视之后,便操着浑厚的声音喝令道:“搜!” 此情此景,薛棋正义愤填膺,却不料身边的琅玥竟然近前说道:“吕大人,奴婢知道那玄机所在,愿为引路!” 此言一出,薛棋登时便心头一惊,终于明白了这些日子为何这个奴婢形影不离,还殷勤有佳了,一想到床头圆桌角下那张字条,便是陡然心惊起来。 吕克岑冷哼一声,下得马来,缓步走到薛贵嫔跟前,冷言道:“到了这个时候,娘娘若是如实招供这私通外王涉政之事,本官定然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保得幼嗣周全!” 薛棋的俏面上泛起阵阵波澜,却并无招供之意,吕克岑看在眼里,无奈的摇头道:“既然如此,那下官就多有得罪了!” 一众军士上前拦住了薛棋等人,外围的军卒挺矛持刀随着琅玥直奔贵嫔闺卧而去。 “娘娘真的不打算幡然悔悟吗?”吕克岑还在为薛棋施压,薛棋的心中也是百般纠结,常言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这掌刑官员做的久了,吕侍郎琢磨人心思的本事倒是入木三分。 就在薛棋快要崩溃的时候,远远的却传来一阵不咸不淡的感叹声来:“呦呵,没想到今日这别苑门前还聚拢了这么多的人,莫非是贵嫔娘娘有什么喜事被伊某给撞上了?” 众人齐目望去,只见人群尽头的石板路上,一位身着素布长衫,头束纶巾的翩翩公子正缓向这里走来,一直沉默不语的花酃见状眼睛一亮,高声对手下呵喝令道:“那日前来报信的就是此人,来人,与本将拿下!” 薛棋真的慌了,对着远处的徐衾便是一阵挤眉弄眼,可这位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的伊公子却浑不在意,主动迎合着那些围上来的军卒便走,步伐反而快了几分。 …… 朝露居外,大将军宇文豫带着仆从赶至门边,元齐翻身落地,来到门前扣动了兽环,门开后,焦绰探身出来,一见是将军副将,赶忙敞开门来道:“原来是大将军到了,我家公子不在,有什么要事需要小人转达吗?” “哦,将军几日不见公子,颇为牵挂,所以前来!“元齐拱手拜过,疑惑的问:”不知公子去了何处?“ “听老朱说好像是去了西水别苑。” 焦绰话音刚落,元齐的面上便凝重起来,也不顾焦绰追问,赶忙回身归至宇文豫马前禀报此事,宇文豫听闻暗叫一声不好,元齐也陡然翻身上了坐骑。 “早些时候我听说刑部侍郎吕克岑率人望那一带活动,没想到伊公子竟然自投罗网!”宇文豫说罢调拨马头,带着众多仆从快马加鞭直奔西水别苑而去。 第47章 反转 宇文豫一行直奔西城,快马疾驰,沿途激起一片烟尘,穿过隆冬巷,眼见着别苑就在眼前,站在外围的刑部兵马也依稀可见,就在此时,一旁围墙上竟然跳下一个人来。 宇文豫急忙叫部下停住脚步,定睛一看,站在众人马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徐衾的近身亲随朱离。 一看到这位老兄,宇文豫关切的问道:“你家公子现在何处?” “回禀大将军,家主已经进了别苑!“朱离说罢,宇文豫便要策马而上,却被朱统领制止。 宇文豫诧异的看着朱离,朱离躬身拜道:“家主临行前有所交代,若是有人闻讯前来相救,务必阻断在这隆冬巷中,不可轻近!“ 宇文豫万分焦的呵斥道:“伊兄因我深陷局中,说不定还会有性命之危,若是本将不知他此行还好,如今已然知晓,又怎能不救!“ 朱离也不抬头,仍然顿首安抚道:“家主心中早有计较,方才留下此番言语,小人和另一位兄弟潜伏在这里以备不时之需足矣,若是将军果真急切,可于隆冬巷口等候!” 宇文豫听完这话情知徐衾自有安排,但又放心不下,是以强耐着性子,冷声问道:“需要多久?“ “一柱香的功夫!”朱离说完,抬身探手,指着巷子的尽头道:“若是时辰到了,家主还没出来,将军再做趋处不迟!” 宇文豫无奈,只得拨转马首,引着元齐等人退回到了巷口。 别苑之内,刚刚主动送上门来的徐衾和薛贵嫔已然被官军团团围定,只待刁奴琅玥拿着证据出来,便可以收紧罗网。 吕克岑仔细端详了徐衾一番,不屑的道:“本官还道这送信的使者到底是个什么高人,不过是个布衣而已。” 徐衾没有说话,只是一双眸子略显呆萌的看着这些势要杀人的官军,吕克岑身边的花酃踱步来到徐衾身边,呵笑一声,讥讽起来:“怎么,今日没有带你那些随从出来么?” “在下不知二位大人所言何意?“花酃还在等着这个仇敌讨饶,或是强词夺理。却不防徐衾说出这么一句,登时火从心头起,可转念一想马上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修理一下这厮,便没有多做理会,只是凑到徐衾耳边,沉声威胁道:”装糊涂是吧,等会儿有你好果子吃!“ “果子谁吃还不一定呢,兄台一边歇着去吧!”徐衾也不在意,只是用同样的语态低声低声回了过去。 “你!”花酃恨得牙根痒痒,以指隔空相戳,正待多言,苑内琅玥已经带着搜查的官军走了出来,看着这个刁奴那副小人得志的阴邪嘴脸,薛贵嫔心中不禁暗恨,俊俏的面容上也泛起了一丝不安。 “大人,奴婢苦守几日,这胆大的主子终究还是没能毁掉!“琅玥邪笑一声,自袖剑取出一张字条,转呈给了刑部侍郎吕克岑。 吕大人将字条接过,鄙夷的望了薛棋和徐衾一眼,饶有兴致的将字条捻在手里,在身边花酃期待的眼神下缓缓打开,一双长满了尾皱鱼纹眼睛仔细品读起来。 看着吕克岑胜券在握的嘴脸,徐衾的面容上也闪过一丝狡黠,片刻的功夫,原本趾高气昂的吕侍郎面上那股子傲气便颓然尽失,随之而来的说不出的惊讶和怔忡,最后演变成了惶恐。 “这……”吕克岑面上清白阵阵,一旁等待嘉奖的琅玥看在眼里,心中升起一片狐疑,还没来得及多问,那边吕侍郎早已大手一拂,将字条劈面砸将过来。 琅玥被砸的一怔,吕克岑险些跳起,严声怒喝道:“刁奴,这就是你所说的私结亲王的证据吗?” 那刁奴接过字条一看,整个人也是为之一怔,举足无措的惊呼道:“这,这怎么可能!” 由于事发突然,着实让人很难接受,那团搓的皱巴巴的纸条之上,确实规规整整的以精小隶书写着十六个字,只不过并非是什么私结示好的内容,纵观详文,那分明就是治疗妇人隐疾的方子。 琅玥的精神显得有些崩溃,这边薛棋却是形容大改,厉声嗔怒道:“大胆的奴婢,竟妄图诬陷本宫,还不跪下!” “扑通”一声响起,琅玥双膝一软,仆然跪在地上,更为滑稽的是,那边受到了惊吓的刑部侍郎吕克岑竟然也条件反射的跟着跪了下去。 一不小心就跟着跪下的吕克岑惊惧万分,索性将错就错,身子一折拜伏在了薛棋脚下,声音微颤的请罪道:“微臣斗胆冒犯了娘娘,着实是受这刁奴蛊惑,并非微臣本意,还望娘娘宽恕!” 此情此景,徐衾心中虽然觉得好笑,却忍住笑意,瞄了一眼在那里差点被人遗忘的花酃,不无调侃的说了句:“草民前几日来拜会同乡的时候,还道这门前真为街市,原来都是些行伍中人,只是不知这位将军是哪家门阀的亲信,时候也差不多了,不妨说来听听!” “我……“花酃一听这话,转念看向跪在地上的吕尚书和琅玥,登时回过味儿来,四品大员都拜倒了,自己又岂有不跪之礼,想到这里,这位老兄憋住了狡辩之口,很识趣的跪了下去。 “今日本宫就叫你这刁奴死的明白!”羞红了脸的薛贵嫔假戏真做,摆出了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指着徐衾,对众人说道:“这位伊公子是本宫的乡人,江陵人氏,此次进京无依无靠前来拜会,却不料被尔等构陷,本宫这隐疾向来不为外人称道,伊公子进京前受娘家之人之托,将这方子暗送本宫,谁曾想到现在竟然弄得人尽皆知!让本宫还怎么在这世上苟活!” 薛贵嫔说罢便要找个门框自寻短见,幸亏被几个侥幸存活的奴仆给拦了下来,一番话虽然说的真切,可听在徐衾耳中却是一阵莫名的别扭,娘娘的羞晦隐疾偏偏让自己知道,还千里迢迢的送个方子过来,这快马当的着实敬业到有些过头了! 危局扭转,性命之忧也就此解了,可能是压抑的太久了些,薛贵嫔似乎并不想就此了结此事,凤仪震怒之下,贵嫔娘娘怒容满面的来到了做抖鼠状蜷缩在地上的琅玥跟前。 看着那条纱绣罗裙在自己跟前飘摇,刁奴琅玥的身体颤抖的越发厉害起来。 薛棋杏目微眯,看也不看一眼,用一种快意恩仇的语调和声和气的说着:“想不到吧,你这嚣张的恶奴也会有今天。“ 第48章 挑唆 “犯婢琅玥,于主不忠,为宫禁不齿,今东窗事发,气焰不改,合该百死而难释其罪,今贵嫔薛娘娘宅心仁厚,不忍相杀,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着施以劓刑,打入永巷令,永世为奴,尽心悔过!” 吕克岑遵照薛棋的意愿,口头宣读了对琅玥的惩罚,任谁都知道那永巷令和劓刑是个怎样的概念,虽然未死,如此境遇也与地狱相差无几了。 琅玥哀求嚎哭着被官军拖曳了下去,薛棋虚扶起战战兢兢的刑部侍郎吕克岑,平和的安抚了一番,哀叹着说道:“今日之事不怨大人,吕卿不过是秉公行事而已!” “谢娘娘不杀之恩!“吕克岑心头暗喜,正要亲恩万谢,却听得薛棋伤感的说道,”大人言谢为时尚早,本宫还有一事相嘱!” 此情此景,吕克岑哪还敢嫌麻烦,赶忙叩首如捣蒜的回应:“娘娘但说无妨!“ “早些时候官军射杀了本宫十数名仆从,伤者也颇多,他们跟着本宫陪嫁到这禁苑之中,本宫如今落难也不离不弃,此番枉伤性命着实让本宫心酸!” 薛棋的眼中泛着泪光,显得颇为感伤。 吕克岑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这位贵嫔娘娘的想法,看来这次是免不了破些钱财了,是以牙一咬心一横,故作慷慨的道:“娘娘需要多少抚恤银两,但讲无妨!” “都是些穷苦人家的子弟,哪个身上都是负老携幼,这样吧,本宫也不为难你,按人头支给,逝者五十两,伤者二十两,吕卿不会推脱吧?“ 薛棋说的轻描淡写,吕克岑却是听得心头滴血,按照刚刚的杀法,这死伤者二三十人,如此算来,少说也要付个千八百两银子,即便自己伸出双手去捞,也要捞上好一阵子,自己分明是帮人办事,结果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诺!“简简单单一个字,道不尽吕侍郎悲痛的心情,被人家狠狠的扇了一巴掌,摸着鲜红的掌印,还要感谢人家的不杀之恩,这就是吕克岑此时内心最真实的写照。 吕克岑带着花酃和一众官军如斗败的公鸡般悻悻的离开了,薛棋长舒了一口气,转首与正处在尴尬之中的徐衾相视而笑。 “伊公子,请随本宫正堂叙话!”青葱玉指一捻,薛贵嫔的面上露出了甜美的笑意,徐衾感念盛情难却,只得硬着头皮跟着这位看似柔弱却“人狠心黑”的娘娘走进了后堂。 差人奉上了香茗之后,薛棋轻启朱唇,便与徐衾攀谈起来。 “本宫谢过公子解围之恩!”薛棋说这话时猛然想到隐疾之事,不由得小脸一红,为了缓解尴尬,赶忙挑转话题,疑惑的问:“那日本宫看到的字条分明是阳平王写来的示好书信,可如今为何就变成了药方呢?” “回禀娘娘,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当初为了行事周密,不留马脚,伊某先去一位医士朋友那里讨了个简短的方子,用小杆细毫蘸着纯墨预先写在字条上,待到墨迹干透之后再用寻常毛笔浸染墨鱼汁调配的墨水将娘娘那天看到的内容覆盖其上,几日的功夫墨鱼汁便会消失不见,那刁奴自以为得意时拿出的,自然就是这让人尴尬的方子了!“ 徐衾悠悠的说完,薛贵嫔不由得掩面而笑,徐衾见时候差不多了,躬身谢罪道:“有件事伊某欺骗了娘娘,还望娘娘莫要见责!“ 薛棋一双美眸定定的望向徐衾,徐衾坦言道:“其实这封书信并非阳平王相送,而是大将军宇文豫有意相佐,又不便现身,所以下的一记障眼法,并无它意,只是为了方便行事,顺便挑起阳平和长乐两兄弟的矛盾,以助殿下更顺利的朝向皇位而已!“ 薛棋本就是个宽和之人,听到徐衾开诚布公的道出缘由,又对自己母子无害,是以欣然释怀,对徐衾又是一通千恩万谢,看看一柱香的时间也快过了,徐衾起身拜别后,便离开了这西水别苑。 隆冬巷口,宇文豫站在马前,不时朝着西水别苑的方向张望,面上显露出了阵阵不安,眼见着时辰差不多到了,宇文豫忧心忡忡的对手下人说道:“这一柱香的时辰也差不多了,却还不见个人影,莫不是真的出了什么意外!” 宇文豫再也等不及了转身来到马前,翻身一跃上得马来,正要对手下人发号施令,却听到不远处的巷子外端传来一阵和缓清稳的脚步声。 宇文豫定睛望去,只见百步之外,一个身着布衣,头纶脚履,一副文士打扮的身影出现在了那里,二人对望一眼,不禁都发出了会心的一笑。 …… “真是岂有此理!本王居然被他宇文相给耍弄了一番!“位于东城门外的长乐王府中,宇文枳怒发冲冠,手里攥着那道写有朱砂字迹的手绢,恨的牙关紧咬的愤然自语着。 手绢中的朱砂红字格外显眼,其中内容也浮出水面,并非是大将军宇文豫写给薛贵嫔的示好书信,而是徐衾借由阳平王宇文相的名号,施展开来的挑拨离间之计。 简略书写的寥寥几笔写满了会盟的虔诚之意,落款处“阳平王相书”几个红字着实刺眼,可是所有的一切都由昨天那道害人不浅的药方画上了终结一笔。 刑部侍郎吕克岑归家之后便一气病起,用今天的话说差点就烧到了三十九度五,经济制裁和自身染病并驾齐驱,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大用了,好不容易安排进去的眼线也被割了鼻子收进了永巷令。 这一切都太过突然,长乐王再也乐不起来了,心中满是愤恨,吃了这么大个哑巴亏,任谁也消化不得,还有那个饭桶花酃,一想到他宇文枳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会儿那位比苦瓜还苦的哥门儿正黯然销魂的在门房外享受着主子给他准备的鞭策之刑,嚎的那叫一个惨绝人寰。 “马上派人去查清那个姓伊的底细!看看他进京之后时常与何人来往!”宇文枳喝了一口热茶,无奈口苦心更苦,还没咽下便一股脑的喷吐出来,下人唯唯诺诺的退下之后,这位长乐王爷豁然站了起来,手中茶盏轰然望着门廊边上的直梁柱掷了过去,任凭碎瓷散落一地,口中也愤然大怒的吼了起来:“宇文相,本王和你小子没完!” 第49章 面君策 是夜,风呼云啸,天空彤云密布,浅雪夹杂着冰点,将长安城洗礼的通透。 朝露居雨廊之下,随风摇曳的灯火映衬着数道身影忽明忽暗,自庄门口到雨廊之中的位置站满了手中高握长矛的府兵。 在雨廊前的台阶上和内室门前,朱离焦绰,元齐元慎分别把守。 庄门紧锁,内中无关人物也早已被遣回屋内,这个夜晚对徐衾和宇文豫来说至关重要,棋盘已然撤走,二人相对跪坐在蒲垫之上。 二人之间的位置上摆着一张小案,几案之上由角章牢牢压住一张一尺见方的宣纸。 宣纸之上星星点点的勾勒着一片奇怪的符号,宇文豫眉宇间充满疑惑,看着雨廊外的天色,再看看只着一身常服,已然有些瑟瑟发抖的徐衾,疑惑的问:“这天寒地冻的时候,为何公子不进厅中详叙?” “此番计议非同小可,不可有半点差池,伊某的头脑必须保持时刻警醒,奇谋苦间落,富贵险中求!“徐衾抬眼看向宇文豫,气息悠长的道:”在下想让大将军明白,如果今年寒冬之时我们败了,这冰天雪地之间便是你我囚衣加身,人头落雪之所!“ 徐衾说话之时,双唇间已然腾出雾气,天真的转凉了,秋尽冬来,对有大病恶疾之人真真便是一道大坎,徐衾的意思很明确,此番行事已然是全无退路。 “王子玩权弄术,甚至是忤逆作乱,兵败之时至多也不过是禁锢省思,可若是我们功亏一篑呢?“徐衾一字一顿的说道:“势必尸骨无存!” 宇文豫面色凝重的听着,面庞之上却看不到一丝恐惧,徐衾淡淡的颔首,这位大将军深吸一气,笃定的说道:“本将心意已决,公子大可安心,开弓便无回头箭,接下来该怎么做,还望公子赐教!” “将军虽勇武兼备,却比不得那阳平王拥甘凉西境之兵,这几日我派亲信查验过,长安城外渭水北岸,半舍之地凭空架起了几处呈藕连状排布的军营,绵延十余里,想来定然是这位阳平王所属,依每日晨起炊烟观之,至少两军!“ 徐衾话音刚落,宇文豫的眉心紧蹙了起来,冷哼道:“看来这位殿下对于皇位是志在必得了!“ “智计若失,兵围补之,这阳平王的如意算盘打得着实精细!“徐衾面上泛起一丝笑意,娓娓的说道,”可若真是如此,那这位殿下就败了一半了!“ 宇文豫闻言一怔,纳罕道:“伊兄,这宇文相久居甘凉之地,瓜甘凉灵四州兵马任凭差遣,怎么可能有半败之危?“ “正是因为这种心理作祟,所以虽然四州兵马托底西凉,两军横陈渭水,可这位亲王却只带亲军三千进入长安!”徐衾一双眸子直视宇文将军,很是坚定的说道,“他的死穴便是为自己一再安排退路,纵然全无败北的可能,却将自己置身于后合的锥尖之上,有些时候有恃无恐未毕就真的是好事。” “敢问将军,除了那些战损严重的京防兵马和府兵客勇,还有其它后路吗?“徐衾一口气说完,宇文豫便沉默起来,虽说眼前这位足智多谋的公子言辞有些犀利,却说的头头是理,直戳自身要害。 眼见着大将军宛如落败公鸡的模样,徐衾挥袖煽却小案上飘落的飞雪,沉声道:“若是将军果真敢放手一搏,伊某愿意奉上一支得力之军!“ 本来计划着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宇文豫直到此时才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真的是羽翼未丰,相比昔日枭雄曹某着实差了一大截,如今被徐衾此番言论打击的甚至开始动摇了心绪,可就在他不算脆弱的心灵马上便要濒临崩溃之际,徐衾这话又浑似救命稻草一般将那颗心拉拢回来。 宇文豫诧异的问:”伊公子所说的不知是哪支兵马?” “骁骑卫。“宇文豫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在片刻之前还在想着这位伊公子是不是被寒冷冻坏了脑子。 “伊兄不是在开玩笑吧?“宇文豫满面狐疑。 徐衾淡笑着揉搓了一阵双手,强忍着寒冷道:“其中事宜交给伊某排布就好,那是在下送给将军的礼物,就不牢将军费心了!倒是这伐谋赖主,布局仗士,伊某倒是很想听听,大将军心中可有应对其他三王的大策雏形!“ 宇文豫自然明白徐衾的用意,即便是天底下再厉害的谋士,也不会容许自己所投之人是个无脑鼠辈,虽然无法与智士奇谋险计相攀,但至少可以粗观大略。 “依本将与公子现在的实力,与阳平王争锋断无胜算,宜由弱图强,先吸纳三王之中弱势之辈,扩充羽翼,再引得另外两虎拼杀相抗,待斗到两败俱伤之时,再来个黄雀在后的技法,则大事可图!” 宇文豫顺着徐衾的想法说了出来,幸得这位大将军虽然掌兵在手,却有着很清醒的头脑,深知自己的缺陷何在,是以恭敬的补充道:“只是本将愚钝,且资历尚浅,很多细节之事都显得不够缜密,昔日湘州之战时便因此中了那大兴晏陵军统帅的诡计!” 徐衾听到这里,不由得心中暗笑,当着昔日敌手的面承认不足,着实是件难以启齿之事,若是日后宇文将军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真不知道那时的心境会是个什么样的写照。 “将军的意思与在下不谋而合!“徐衾大加赞许的朝宇文豫颔了颔首,悠然说道,”对手已定,可眼下至关重要的是必须寻得一个由头,在下听说京兆王殿下将自己与那骁骑卫的关系隐藏的滴水不漏,平日身边也鲜有勇武之士相随,可见此人潜藏功底到底如何。“ 徐衾说完这话,转身站了起来,缓步来到宇文豫身边,提袖弯腰着耳语了一番,宇文豫专注的听着,整个人更是听得为之一振,频频点头。 徐衾说完后回身站起,终于释然道:“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伊某吧,大将军只要顾好本职静候佳音,关键时刻再帮草民撑腰便是。“ 第50章 见未果 京兆王宇文柯这阵子很忙,二哥宇文相入京需要防备,还要时刻关注那位皇帝老爹的病情。 就在昨天傍晚,他又接到了另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消息,那就是自己那位少不更事的四弟,竟然嚷嚷着要面见父皇。 宇文柯感到很奇怪,自从皇帝病重之后,那薛贵嫔母子便迁离出宫,躲到了西水别苑去避祸,这几个月来一直都很消停,可是眼下却不知道抽了哪门的邪风,竟然忽然间跳出来,还要进宫面圣。 “慕总管真的这么说的?“宇文柯端坐高位,疑惑地看着下面跪着的送信宫人,那宫人轻声细语的点了点头。 京兆王口中这位慕总管便是皇帝驾前第一宫人,侍候天子已经数载了,如今龙病膏肓,自然要重新择主,虽说这京兆王的面上实力着实有些差强人意,但后宫之内人尽皆知一个道理,这位王爷与那素有军中魁首称号的骁骑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即便那甘凉兵马陈兵渭水,可当皇帝殡天之后,还不是玉玺在谁手里归谁调遣,眼前的形势很明朗,城外那一水之隔的十数万兵马不过是暂借宇文相虚张声势而已,借来的东西,终归是要还的。 这是宫人慕昌礼的想法,同时也是宇文柯的内心写照,想到这里,这位京兆王爷二话不说,微微一摆手,身边的仆人便识趣的端上了一大一小两只托盘,上面统统盖着锦缎红绸。 宇文柯淡笑着说道:“小宫人辛苦了,回去为慕总管捎带两句,这两只托盘之内是本王奉上的常例,大者侍总管大驾,小的是专程给为你准备的,日后相烦,还望不吝辛劳!” “奴婢谢王爷厚恩!“小宫人听到这话自然千恩万谢,好一阵膜拜后满意的将托盘之内的银两卷裹进了绣袋之中,便拜退了下去。 这小宫人此来倒是赚的瓢钵满盈,欢天喜地的出了京兆王府,直上了自己的车驾,进的车内,那张一直绷着的清瘦面皮瞬间笑开了花,恨不得马上取出收到的大锭银两来验证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可就在他打算探手去掏的时候,却感觉气氛不对,刚刚得意忘形之下,竟然没有注意到身边不知何时多出个人,马车已经缓缓行动了,小宫人一双大眼诧异的看着身边这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黑衣蒙面之人,正待大叫求救,却被一双大手豁然堵住口鼻。 这还不算悲催,最为倒霉的是,就在张大了嘴巴被堵住的当口,他分明感到有一颗类似药丸的东西好像被顺势推进了口中,自己还很不争气的咽了下去。 “别嚷嚷,否则要你的命!”一个很朦胧的声音响起,小宫人哪里还敢挣扎,只是拼命的点头,生怕这位兄台错手害了自己。 “刚刚那颗药丸是慢性的方子,每隔四天会抽痛腹脏一次,没有合缓之药便会肝肠尽穿,生不得也死不了!“一听这话,那小宫人登时便汗毛倒竖,为了渲染气氛,身边这位蒙面大哥还拿出了另一枚一模一样的药丸,随手捻开,任凭药汁滚落在了车厢毯板之上。 一阵刺耳的“滋滋“声响起,那毯板竟然陡然变成了焦黑色,看到了这一幕,原本就怕的要命的宫人变得更加惊惧。 黑衣男子正演说的兴起,忽然间闻到了一股子叫焦膻的气味儿,顺着味道的源头定睛一看,好家伙,这哥们儿的裤脚下竟然腾然湿成一片。 男子强忍笑意,缓缓松开了手,他知道这名小宫人已经不敢再耍花样了,便煞有介事的拿出两颗嫣红色的药丸,不咸不淡的说道:“如果想活命,就每隔四天来到这京兆王府边上的巷子里领药,顺便告诉我宫中一切动向,记得千万别耍花样!” 那人说完,还没等小宫人做出反应,又顺道补加了一句:“这盒药丸一共有五颗,今日出门只带了两枚,一定要搞清楚形势,但凡耍了花样,我就把这药丸丢出去喂狗,而你,就等着肝肠寸断吧!” 小宫人自顾自的用双手掩着口鼻,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点头如捣蒜般应承,黑衣人满意的点了点头,望了眼窗外,豁然闪身而出,临了还补充一句:“四日后的未时,宫禁大开,你来寻我!” 京兆王府的庭院里,宇文柯注视着微微挂着寒霜的枯树,寻思了片刻,转首对身后的一位侍从吩咐道:“速去一趟门下省,托人给斛律恭传个口信,薛贵嫔母子的一概消息都要截下销毁,更不可让父皇知晓此事!” “诺!“那人说完便要离开,宇文柯沉吟一声,面色凝重的嘱咐道:”切记此事要干净利落,别露出什么马脚!“ …… 四天之后,朝露居内,今日相对比较清闲,昨夜依暖水温了身子,所受的寒气也尽数蒸了出去,刚刚落过一场雪的庭院颇显阴凉,徐衾早已换上了裘袍暖衣,这会儿正独自一人站在雨廊之下,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似笑非笑的注视着门楣之外的天空。 就在此时,院门被打开了,朱离急匆匆的赶了回来,看着这位心腹爱将如此忠实的模样,徐衾的心中一暖,迎上几步,问道:“辛苦朱统领了,事情可有进展?“ “启禀主公,属下今晨一直全神留意,从宫中传来的消息,这几日薛贵嫔递上去的书信都没有送到天子手中,昨日晚些时候薛棋母子流离禁苑之外,苦等面圣的请求也被骁骑卫统兵主将斛律恭给全部驳回了!” “没想到这京兆王爷办事竟如此雷厉风行,几日的功夫,便将这宫禁之事安排的如此妥当!“徐衾自裘绒袖间探出双手,抵唇轻呵着揉搓了两下,缓缓开言道:”时候也差不多了,让府卿大人去给那位钟婕妤传个信,吹枕边风的时候也该到了。“ 朱离应声而去,徐衾将手虚扶在雨廊边上的庭柱之上,头也不回,悠悠的说道:“秦大夫,我知道你在客室,出来下盘棋吧!“ 第51章 天欲变 北安武宗宇文拓今年只有三十八岁,本是行伍出身,少年时战功卓越,是以被先皇立为东宫太子。 二十二岁初登大宝,励精图治,以军武治国,登基十余年间使得北安国力昌盛,兵强马壮,令高离和大兴都望尘莫及。 按照这种情况发展,这位天子虽说无法比拟秦皇汉武,也定然是彪炳史册的一代贤君,可是老天似乎偏偏不想让这位皇帝陛下一路辉煌下去。 这一切都要从建元七年说起,那时宇文拓的孝贤皇后刚刚离世,考虑到中宫之内不能无主,时任安国尚书左仆射的皇亲内弟宇文初便自民间挑选了几位绝美女子送进宫去,想要博皇兄欢心。 宇文初的本意是好的,只不过想帮助自家兄长缓解一下丧偶之苦,再借此机会讨皇帝陛下的欢心,可是这位左仆射大人着实没有想到,此举虽然使得宇文拓忘记了一时的痛苦,却也为即将发生的悲剧埋下了祸根。 人是不知满足的,这山更望那山高是人性的通病,宇文拓也无法免俗,四位美人的魅惑功底尤为扎实,短短两三个月便俘获了这个驰骋在沙场上全无惧色的一带英主。 其实宇文拓并没有停下自己扩张的脚步,只不过每日晚间增添了一些附加项目,长此以往身体便百般孱弱,其间经调理好过一次,可是却性情大变,怠政之举变本加厉,再也没有了明君气度。 天子寝宫龙榻之上,这位皇帝的病态憔容看上去与他的年龄极为不符,这会儿正气息奄奄的躺在卧榻之上。 寝宫四周的廷尉禁军尽皆换成了昔日的亲兵骁骑卫,而寝宫里的宫人侍女也都已换成了新面孔,偌大的廊庑之内空旷不已,床榻边上宫人总管慕昌礼宛如一副老虾般佝偻着腰身侍立在那里。 天子龙枕的边上,一名身着淡凤袍裙,青丝秀挽的女子正悲戚戚的坐在那里,一双宛如初笋的小手牢牢的攥住宇文拓枯瘦的手腕,眼眸中闪烁着几乎可以乱真的忧虑愁容。 这女子便是婕妤钟夙瑶,或许是终日照看天子劳神费力的缘故,她的那张精致一如美玦的小脸竟然也显现出了些许的憔疲之色。 “婕妤娘娘,您已经几天几夜没合眼了,在这么下去身体怎能吃得消,要不这样,老奴先在这儿盯着,娘娘先去小憩一会儿如何?“ 慕昌礼轻声细语的规劝着,钟夙瑶却不为所动,一双眸子定定的注视着还有些力气的宇文拓,依旧自顾自的看顾着,榻上的宇文拓刚刚恢复了些意识,眼见着身边寥寥的陪护之人,不由得感伤不已。 “陛下醒了?”钟夙瑶轻声唤了一句,宇文拓气息微弱的嗯了一声,旋即操着沙哑的嗓音问道,“朕,昏迷了多久?” “三天了!” 宇文拓气若玄虚的叹道:“三天?朕恍惚间觉得自己又在那鬼门关转了一圈,辛苦爱妃侍候了。“ 钟夙瑶的眼眶中闪烁着晶莹的泪花,心疼的说道:“只要陛下安然无恙,臣妾再苦也是值得的!” 宇文拓闻言不禁感触良多,苦笑着呢喃道:“真是世态炎凉啊,朕之天下,偌大的禁宫,病入膏肓之时真心待朕的,不过卿与昌礼尔!“ 宇文拓这言语之间,除了感慨之外,更多的是黯然神伤的意味,一旁侍立的慕昌礼沉默不语,钟夙瑶却听出了些许端倪,适才曾与太府卿宇文欣于太府门前相遇,这位颇有恩缘的府卿大人还曾交代过一件事,本来还琢磨着如何与这病龙开口,没想到这皇帝陛下却为自己带了个好头。 钟夙瑶并非真心想帮宇文欣,只是碍于自身来自外邦,在这宫中没有任何人帮扶,听这太府卿话中之意,这两兄弟大有投靠薛贵嫔母子的意思,其它三王虽然在夺权之争种胜算大些,可无论哪一位一跃成龙,估计自己都只能沦为玩物。 可是这幼子宇文嗣就截然不同,眼下正是他们母子饱受排挤的时候,宫里那些惶恐的与豚狗无异的妃嫔们个个岌岌自危,哪里还有人会去注意这娘俩的存在。 若是事情真成了,且不说日后怎样,至少在接下来的一段时期里,她薛棋和皇四子定然是要对自己感恩戴德的,天要变了,唯有尽快择路,才能保得自身周全。 想及至此,钟夙瑶轻启朱唇,悠悠的说了句:“其实真正惦念陛下安危的决然不止臣妾一人!“ “那还有谁?”宇文拓说着面色一红,剧烈的咳嗽起来,钟夙瑶赶忙捻起手帕帮着擦拭渗出层汗的额头,待到宇文拓平静了,才轻描淡写的道,”被陛下一气之下撵出宫去的薛贵嫔,和那位少不更事的四殿下!” 这要是换在平时,估计宇文拓早就暴跳如雷了,可是此时却异常镇静,苦叹道:“薛棋和嗣儿恨朕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牵挂于朕?” “三天来,这对母子上书四五次,就是想进宫面圣,体恤陛下病痛,可是……” 钟夙瑶欲言又止,这可惊坏了宇文拓,就见他艰难的挣扎着坐了起来,背倚在龙榻头角宣软垫上,吃惊的问:“可是什么?这长安宫本就是嗣儿和贵嫔的家,他们如今缘何无法回还?” 钟夙瑶没有说话,只是哀叹了一声,宇文拓孱弱的声音有些走音,一双眸子往返自殿中二人之间:“唉声叹气做什么?昌礼,你说!“ 慕昌礼被这一嗓子唤的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半晌才支支吾吾的道:“这,这都是京兆王爷和斛律将军的意思,老奴……“ “哼,岂有此理,朕还没魂归西去呢,他们竟敢做出如此排挤节母兄弟的行径!”宇文拓越说越气,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后,一张微微有些走样的面孔红得发紫的吩咐道:“传京兆王和斛律恭进殿!朕今日不但要见贵嫔母子,还要让这个逆子专程去接!朕要封嗣儿为王,看他们有何话说!” 宇文拓再一次如同往日一般大发雷霆,气宇颇为轩昂,可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慕昌礼的反应却是尤为平常,只是微躬着身子,轻声细语的驳回道:“陛下莫怪,老奴恕难从命!“ 卧榻上刚刚还盛怒不已的皇帝陛下本能的一怔,诧异的看着这个昔日忠心耿耿的奴才,片刻之后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狠狠的道:“慕昌礼,你要造反吗?“ 慕昌礼没说什么,忽然间挺直了腰板,一双没有任何波澜的眸子注视着宇文拓,信手一挥,大殿之门轰然关闭,看着宇文拓和钟婕妤那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慕昌礼皮笑肉不笑的说道:“陛下这次该明白了吧,这大安天下,已经不是你能左右得了了!“ 第52章 独善挑拨 北安天子病重,这个消息虽然被骁骑卫竭力封锁,却还是不胫而走,如今已是满朝文武人尽皆知了。 一大清早,朝露居便迎来了一位贵客,此人便是掌管天子金库的太府卿宇文欣,与以往红光满面的神韵不同,这次宇文府卿不仅无精打采,双眸下方更是闪出了淡淡的青黑,看样子定然是彻夜未免所致。 秦炔这两日要去渭水河对岸与友人相聚,怎么也得明日晚间才能回来,是以在出门前便预先早起为徐衾施了针,这边刚刚灸完,门外便传来了庄客恭迎太府卿的声音。 徐衾本想着时候尚早,还可以翻身再睡上一会儿,熟料老天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既然客人来了,哪有不会之礼。 徐衾出门相迎,宇文欣强打精神深施一礼,二人相请着进了客室,依主客座落下,徐衾颇为好奇的问:“府卿大人这么早赶来,想必定是带来了什么消息吧?“ “唉,什么都瞒不过伊公子!”宇文欣无奈的为自己斟上一杯热茶,忧心忡忡的说出了长安宫中昨夜刚刚发生的一件事情。 钟婕妤彻夜不归寝苑,天子寝宫方圆数里负责照护宇文拓安危的骁骑卫比平日多了两倍,正阳南殿的斛律恭主卫大营灯火连夜不息,更重要的是,入夜之后有廷尉在宣平门一带看到有人偷潜入宫。 “廷尉本想出面盘问,却被骁骑卫借巡防之由给硬生生阻拦了下去!” 宇文欣滔滔不绝的说着,徐衾听的出神,待到这位太府卿端茶止渴的当口,和声解析起来:“那京兆王爷未免有些自信过头了,看来要不了几天,这骁骑卫幕后之主便会浮出水面。” 徐衾奉茶在手,与宇文欣相互致意后小饮了一口,不无嘲讽的说了句:“这三餐不得温饱之人还真不能给他整头肉牛。” 宇文欣听得有些糊涂,费解的问着刚刚那句话的含义,徐衾淡然一笑:“饥不择食,以病态朵颐之势充饥,所行之事也不加顾忌,暴殄天物无法善用不说,还很容易把自己给涨坏或是撑死,你说悲不悲哀?” “倒是这么个道理!” 宇文欣点头称是,话语间平添了几分不甘:“本来还指望着这钟婕妤能够好好吹些枕边风,以求天子龙颜震怒有所计较,可谁知道旁人没震住,倒是把自己给嚎倒了!” “这样不是挺好的吗?”出乎宇文欣的意料,片刻之后,竟然得到了徐衾这么一句答案。 宇文欣有些不解:“伊公子这话何意?“ “府卿大人别忘了,现在盯着宫廷禁苑那位天子病情的不止大将军一人,觊觎那把龙椅的少说也得七八双不止!” 徐衾眼神与宇文欣短暂的交错之后,娓娓的说道:“我们的消息较之其它人虽然灵便,可其他几位皇子也并非傻子。要不了多久,慕昌礼为内应的消息就会传到其他二王的耳中,宇文枳但且不论,依照阳平王的性子,但凡有所机会,你认为那位慕老太监还会有会活路吗?” 宇文欣不以为意:“骁骑卫牢牢掌握在斛律恭手里,此人悍勇异常,颇具忠心,宇文相要抓住机会,也要先过了他这一道坎才行!“ 徐衾淡笑一声,也不争辩,犹自继续说完:“骁骑卫本是当朝天子出征时的行台别属,后来成为近卫亲军,按常理说是何等风光无限,可是当他们原本健硕强大的主子变得羸弱之后,这把锋利的杀戮宝器就很可能变成弑主的首选凶器!” 徐衾的一言一语着实有些深奥,估计这普天之下也就宇文豫能会通其意,宇文欣听得神乎其神,好半天才憋出了这么一个疑问:“接下来怎么走,伊公子可有谋断?“ “府卿大人放心,在下已经了然于心,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只需要在太府之中借得优势探听虚实,切莫暴露了行径即可!” 宇文欣没有再做久留,在朝露居匆匆吃过了早饭便赶回了太府,徐衾命人收拾了碗筷,备好了文房墨宝,奋笔疾书的写下了一封书信,封好后叫过了焦绰,附耳低语一番,末了叮嘱了一句:“焦统领万事小心,切不可露出马脚。” “诺!”焦绰说罢,转身退了下去,徐衾放下毫笔,一双眼睛定定的望着客室的门扉,沉默良久。 …… “这书信是谁送来的?”长安东市门外一座外王进京暂住的庄园里,阳平王宇文相手里捻着一封稀奇古怪的书信,疑惑的问着庄园门童。 那门童满面无辜,带着哭腔的回道:“奴下只听到有人敲门,开门看时,就这么一封书信揶揄在兽环之中,至于何人所为,奴下实在不知!” 说来也怪,近些时日每隔一两天,到了傍晚之后庄园门客便会收到这么一封内容枯燥,毫无主旨的书信,接连三封都是如此,派人出去看时也是毫无头绪。 宇文相无可奈何,挥挥手示意小童退下,庄园正厅内侍立的几位将官见主子如此诧异,其中一位恭敬的问道:“王爷因何烦恼?” 宇文相闻言转身将书信交给了那将官,失笑道:“也不知哪家的登徒子,竟然一连三天给本王递送这等无趣的书信。” 那人接过看了一阵,丈二金刚般挠着后脑勺,其他同僚见状也都好奇的围拢过来,看着这些西凉诸路兵马将佐这副好奇宝宝一般的样子,宇文相真是既好气又好笑,半晌才不失威严的轻咳一声,那些大老粗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事情要办,赶忙丢弃了书信,闪身整齐划一的站好,等待宇文相示下。 庄内正在挑灯夜谈,庄外街巷的阁楼上更是暗流涌动,傍晚时分,长乐王宇文枳率人登楼,这座阳平王暂住庄园门前发生的事情尽收眼底,这皇长子着实气的瑟瑟抖然。 “好你个宇文相,我待你如一母之弟,你却几次三番背着本王做出这等勾当!“宇文枳微眯着眼睛,一股恨意再次浮上眉梢。 “可查得送信之人的行踪了?”宇文枳愤然的问,身边的仆从低声回道,“每次追踪到那洛城门一带便不见了踪影!” “好!在那里消失不是京兆王府之人还能有谁?”宇文枳心中火冒三丈,两个弟弟竟然莫名其妙的达成了一致,估计要不了多久便会对自己这个兄长同仇敌忾,他很愤怒,只感觉自己作为皇长子的威仪受到了蔑视,转身抚袖走下了阁楼。 第53章 强阙之计 “此时行事是不是为时尚早了些?”宇文豫带着疑问看向徐衾。 “是啊,这棋盘才刚刚架起,此时便贸然轻动,万一前功尽弃怎么办?“太府卿宇文欣也忧心忡忡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朝露居客室之中,徐衾与宇文兄弟相对而坐,朱离元齐等人也分别侍立在门廊边上,就在刚刚,徐衾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构想,使得众人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争论。 “在下的意思并不是此时行事,而是建议大将军早早摆明立场。”徐衾总是一副不愠不怒的神情,他的建议其实并不复杂,说起来只有寥寥数语:眼下宫禁的控制权已然落入由京兆王宇文柯暗中操控的骁骑卫手里,宇文拓与薛棋所生之子宇文嗣虽为皇子,却并未封王,更何况如今皇帝性命危在旦夕,如不尽快博得一个王爵名分,对未来争权是决然不利的。 徐衾单手肘扶在桌案一角,漠然道:“与隐藏立场保全自身相比,如今更为重要的是为那小皇子争取一个正式的名爵,只有如此,才能加大夺嫡的机会。“ 徐衾面容凝重,一双锐利的眸子注视着宇文豫,正色的强调着:“而这般能力,只有凭借大将军的势力才能成事,宫中形势巨变不竭,我们总不能让那对孤儿寡母自己去送死抗争吧?“ 徐衾一番话说的宇文豫沉默不语,徐衾也不急缓,话头一转语重心长的道:”人生如棋局,能够顺风顺水不存险阻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唯有一博,方能使人信服,尤其目今时不我待之际,恰当涉足不会引来太多的麻烦,那薛棋母子虽然实力不济,再怎么说也是将军主动示好,若是凡事都需要她们自己争取,我们这些旁支外姓,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听徐衾说到这里,宇文豫终于不再沉默,面上阵红片白的挣扎了好一会儿,缓缓的问:“伊公子所言,这一次真的不会伤及我等根本?” 徐衾自然知道宇文豫的顾虑,现在这伙人的实力只能说是势单力孤,与那些王爷相比简直就是九牛一毛,否则这位雄心壮志的大将军也不会畏首畏尾。任谁都明白,至少在眼下,他们输不得。 徐衾微微一笑,胸有成竹的回答:“将军放心,若是玩火自焚之事,伊某又岂会说与公听,此事对我等非但不会有太大影响,还有许多好处!” 宇文豫听到这里,心中大为疑惑:“愿闻其详!” “将军自从昔日湘州一败之后,原本的威信已然大打折扣,即便是当朝皇帝心中也不免多有质疑,虽然不受他人在意是件好事,利于暗里扩势,却也存在着一个致命的弊端!“ 徐衾注视着这位大将军,缓缓的说:“长此以往,将军内心也会生出本能的自卑感,行事也变得优柔寡断起来!反之,好处便一目了然,此时行事势必助将军奠定信心,勃发雄起,扬眉吐气!“ “公子言重了,本将早就已经失去了那掌控大安西路兵马的掌印虎符,否则也不至于如今握在这长安城中!”能够听得出来,宇文豫话语之中充斥着悲愤和不甘。 徐衾倒是着实随意,轻描淡写的说道:“数十万大军虽然没了,至少这负责外郭拱卫的神武营还在掌控你手中,不是吗?” “那有何用,不过三千人马而已!” “士卒有数,兵法无常,只要将军少些顾虑,伊某愿倾心中所学以一卫之军锦上添花,可若再做迟疑,在下只得明日启程,即刻回转江陵!”徐衾开诚布公的道出了自己的主张:“即便是真的谋士,也不希望因主上优柔寡断而牵连自身遭受株连!” 宇文豫豁然一惊,但马上便冷静下来,眼中闪过一丝寒芒,徐衾刚刚的话惹恼了他,也让他瞬间提振起来。 见自己的激将之法稍稍起了效用,徐衾紧随其上,继续说道:“将军需借此次贵嫔母子上表不成,骁骑卫阻拦之事大做文章!” “怎么做?”宇文豫一双虎目诧异的看着徐衾。 “朝野上下都知道这骁骑卫一连数次扣押书信,驳回请求,却没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因由何在,普通公卿大多是见风使舵之人,而那两位王爷,本身就各怀鬼胎,为了皇位连自家老爹的性命都可以不顾,又岂会为一个毫无用处的弟弟鸣冤?” 徐衾眉心横卧,说的越发的顺畅,思路也卓然清晰:“大将军就大不相同,于情,乃是贵胄,当今天子族侄;于理,兵权剪翼,实质上大将军的处境与那幼皇子没什么分别,在外人眼中看来,即便是将军帮了,也不过是同病相怜之人应有反应罢了。” 宇文豫听的专注,徐衾也终于说出了最大的利好之事:“将军的根本还是太过薄弱,如果想要有所筹码,就必须吞噬扳倒之敌的势力加以扩充。还要让一些举足轻重的人物永远消失或是为己所用!计策伊某可以初定,如何趋处则全赖将军,这第一道坎,便是决然拿回属于自己的威严!” “好!”宇文豫的面色有些涨红,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拳掌相合,躬身便拜:“需要宇文豫怎样行事,伊兄差遣便是!” 宇文豫这等反应着实吓了徐衾一跳,若不是注意到那张严肃的黑脸,还道是这货在与自己开玩笑。 徐衾赶忙起身虚扶,恭敬的还礼后,娓娓的道出了此次行动的实质:“估计此时那位病天子和钟婕妤都被斛律恭控制了起来,此时最佳也最危险的办法便是将军率所部三千神武营护送薛贵嫔母子强闯宫阙,若遇阻拦攻而不战,逼着斛律恭等人带着皇帝出来相见!” 宇文欣一听这话赶忙劝阻道:“这未免也太危险了吧?神武营乃外郭兵马,若是强闯宫禁,那廷尉的第一道箭阵恐怕都挨不过去!“ 宇文府卿还没说完,便被兄长打断:“听伊公子继续说下去!“ “若是换作平日,府卿的担心不足为过!可是眼下的境况,或许那些本该是敌对之人的心中,恰恰就在期待着这么一个敢于出头之人的出现!”徐衾饶有深意的道:“物极必反,乐极生悲的道理谁都明白,以不敌而取胜,立不战而全战,不仅可以麻痹对手,还可以瞬息之间让敌手土崩瓦解,此为弈棋之道尔!” 第54章 将军出马 夤夜,一匹轻骑遁入长安。 朝露居主正卧房之内,徐衾半袒着肩膀,仰卧在榻上,医士秦炔正聚精会神的对着肩胛骨上那两处已经痊愈的疤痕根据经络点下着密集的银针。 “秦兄,还需多久,伊某的武功才能恢复?“徐衾眉心微蹙,强忍着刺痛,悠悠的问了一句。 秦炔捻着袖子,将一根银针没入到了疤痕边上的经络之中,随口说道:“按照如此的恢复进度,再有月余,便可存有自保之力!“ 一听这话,徐衾不由得怅然若失起来,秦炔见状安慰道:“这行针灸复之事就是如此,心急不得,虽说慢了些,不过可以标本兼治,再忍耐些时日吧!” 徐衾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可是眼下的事态发展让人无法预料,如果明日宇文豫踏上了这第一步,就等同于间接与三王宣战,自己的行踪也定然为外人所知,那时的危险也不得窥测。 谋士之身智计再多,依靠他人护佑也不如有自保之力,未雨绸缪是保全自身之根本,毕竟自己肩负的并不是助人争权这么简单。 徐衾默然不语,正烦闷间,却听得门外朱离低声传报道:“主公,陆钦回来了!” 一听这话,徐衾脑海中的愁云登时烟消云散,正要起身,却被秦炔一巴掌结实的拍打在了肩头,徐衾痛的一颤,秦炔却看都不看一眼,一面下针一面没好气儿的警告着:“毛毛躁躁的,想尽快痊愈就老实点儿!” …… 秋冬交替时的北方天气总是彤云密布,氤氲不已,长安城也一如当前形势被盖顶乌云所笼罩,自禁苑到寻常街道都是一番萧条肃杀之景。 翌日清早,西水别苑前便迎来了两辆四乘骑的马车,两队兵马由宇文豫副将元慎率领将别苑牢牢拱卫起来,接得薛贵嫔和宇文嗣母子上了车驾,另外一队府兵便护送贵嫔母子马不停蹄的赶往洛城门外,那里,宇文豫早已率着两千五百神武营将士等候多时。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徐衾一早便派了朱离赶去神武大营,与元齐一道率五百营兵把守,以防根本有失,另一面,也叫焦绰赶去西安门与大将军会合,以保周全。 经过一夜的休整,陆钦换上了一身干净衣服赶来拜见徐衾,阔别多日的兄弟乍一见面自然交谈甚欢,在一阵畅谈之后,陆钦便道出了一个一直萦绕在徐衾心中苦不堪言的事情。 “主母已经安然到达江陵,伊氏夫妇按照主公的指示已经安排停当,主母有言,阔别多日甚是思念,特送来书信一封聊表相思之苦!”陆钦说完,便自怀中取出一封周正的书信,转呈给了徐衾。 徐衾激动不已,接过书信赶忙拆开看了起来,书信之中俱是思念牵挂之语,郎情妾意令人徒生暖意,徐衾久久难以舒展的心弦总算是宽复了一些。 陆钦恳切的宽慰着:“主公,主母有邓飞护佑,加之伊氏和黄姑的关系断然不会有失!” 徐衾微微颔了颔首,收起了书信,对这个舟车劳顿的亲随说道:“稍后叫庄客去备些菜品佳肴,你我兄弟数日未见,也该好好聊上一聊了!” “尊卑有别,属下岂敢妄图与主公同席而饮,岂不失了分寸!”陆钦诚惶诚恐,徐衾却是一副常态,谦和的道:“陆头领不必惶恐,自打我等从燕子矶登船北渡那一刻开始,仆主尊卑早已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这同甘共难的手足之情了!” …… 辰时刚过,原本庄严肃穆的禁苑皇宫便开始极为反常的聒乱起来,长安宫西安门前,宇文豫全副披挂端坐马上,身后的两千神武营兵森然而立,将薛贵嫔母子所乘的四驾马车牢牢守护在中间。 焦绰乘着一匹黑马,静静的停驻在宇文豫身后三步开外的位置,一双鹰眼紧盯着宫墙之上蠢蠢欲动的骁骑卫军士。 “请斛律将军现身答话!“宇文豫沉声喝令,不多时,便在城头上闪出两个人来,一个三十多岁,虎颔长髯,将军模样的男子带着一个老年宫人依着城垛中间的阙口向下望去。 武将模样的人便是骁骑卫将领斛律恭,在他身边的,便是天子宇文拓随身多年的宫人总管慕昌礼。 斛律恭看了一眼虎视眈眈的宇文豫,大声呵斥道:“宇文将军,你不好好带领神武营驻守城防,大清早的来围这禁宫,莫不是要犯上不成?” “斛律将军多虑了!”宇文豫也不动怒,冷声冷气的说道:“本将听闻皇幼子屡次觐见不得,甚是为我这同宗至亲忧虑,所以今日闲来无事,陪同贵嫔母子前来面圣,怎么,这也算是犯上吗?” “大将军再怎么说也只是旁支外戚,为圣上守疆御土也就算了,这内苑之事,还是不要掺和的好!” 面对斛律恭的冷嘲之语,宇文豫心中虽然腾起了一丝不爽,面上还是不见波澜,话语间毫不让步的揶揄回去:“本将虽是外戚,那也好过将军这外姓之人吧?” “你!“斛律恭正要说话,宇文豫早已先发制人,遥指着宫墙之上的二人喝令道:”这长安宫乃是本将宗室之家,纵使圣上病体孱弱,也不是尔等这些走狗之臣可能阻挡的!识趣的赶快让出城门,否则,接下来我这数千神武兵若是惹出什么祸端,伤及了同僚,可就得不偿失了!“ “哈哈,宇文豫,你是在威胁本将吗?”斛律恭义愤填膺,信手一挥直指宇文将军。 宇文豫满不在乎,微微抬手,焦绰会意,将腰悬的雕弓反手递过,宇文豫拈弓搭箭,将箭头一抬,牢牢锁定在了斛律恭的左肩上。 “大胆宇文豫,你要干什么!“斛律恭大为震惊,宇文豫略带玩味儿的附上一句“替斛律将军卸袍!” 话音未落,一支响箭应声而出,“咻”然离弦而去,直奔斛律恭的咽喉而去,城头上的骁骑军士见状大惊,向后一退,后方的弓箭手齐齐向前,上百支飞箭瞄向了下方这群神武营兵。 宇文豫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就在对方做出反应的刹那,队伍后方竟也鬼使神差的奔走而出五百名剑拔弩张的弓箭手,上下相持,气氛霎时间变得异常紧张起来。 第55章 幼子争爵 说时迟那时快,斛律恭微一闪身,左肩上与将袍相连的挂环便被精准的射落下去,袍角一应弦倾坠,斛律恭正待拔剑,城下一声嗡鸣,另一端的肩头环扣也应声而断,战袍飘摇落地。 斛律恭又惊又气,双方冲突已然在所难免,宇文豫随手将雕弓还给焦绰,右手一挥便要摆出强攻之势,恰在这时,身后车驾之中的薛贵嫔转出车辇,在军士护佑下来到了两军之前。 “娘娘,此处凶险,不可轻近!“宇文豫刚刚说完,薛棋便欠身施之以礼,不顾劝阻来到宇文豫马前的空地之上,宇文豫只好放下了发号施令的手臂,上方斛律恭也不得已暂时罢兵 薛棋牵着幼子宇文嗣,众目睽睽之下竟然一撩裙摆跪在了地上,双方见此情形都有不免有些诧异,就见薛贵嫔抬首望着城头梨花带雨的落下了两行清泪,口中也强作镇若的说道:“陛下久病,身为人妇担忧不已,如今病态转恶,久思成疾方才出此下策!“ 薛棋说着再拜一会:“圣上与我夫妻一场,如今宫野天隔,即便不念夫妻之情,尚有幼子嗣儿,如今其他皇子皆有名爵,嗣儿年幼,孤苦难支!还望众位怜我孤儿寡母,成全一见!“ 宇文豫没有言语,只是定定的看着斛律恭,上方斛律恭看着这位年娘娘嘤嘤啜泣,也不禁默然,一旁的慕昌礼见此情形,暗暗拽了一把斛律将军的铠角,低声叮嘱道:“将军切不可姑息情面,京兆王面上恐难以答对!“ 斛律恭沉吟着,就在这时,一直没有什么言语的幼子宇文嗣竟然也破天荒的开了言,这个满面稚气的小家伙还未说话,已然是声泪俱下,挂着六七岁孩童尚未摆脱的童稚语气央求起来:“嗣儿想念父皇心切,还望列位叔伯通融……“ 一语未毕,小皇子已然是嚎啕大哭起来,本就心生恻隐的斛律恭看到这里,不由得回首看了看身边这些骁骑将士,除了那位受了京兆王好处的老宫人,其余兵将皆是一副无奈形容。 “将军,你我受命京兆王爷,切不可因妇人之仁坏了殿下大事!” “本将知道了,休要多言!”出乎慕昌礼的意料,这位向来听从劝阻的斛律将军竟然一反常态,不耐烦的回驳开来。 僵持还在继续,底下跪伏的贵嫔母子悲痛欲绝,宇文豫更是强忍着心中不忿,慕昌礼眼见着斛律恭就要动摇,一双满是皱纹的老眼死死的盯着斛律恭腰间悬挂的令牌,一双枯手也是蠢蠢欲动起来。 “既然如此,那就休怪老奴了!”慕昌礼说罢身肢一转,斛律恭疏于防备,腰间令牌竟然被豁然夺了去。 就在慕昌礼想要下令的当口,身后的宫墙甬道之上猛地传来了一阵娇呼:“奉圣上口谕,宣贵嫔娘娘与小殿下觐见!” 慕昌礼与斛律恭俱是一怔,向后望去,只见婕妤钟夙瑶竟然不知何时站在了甬道边上,不仅如此,这位妃嫔还穿上了一身小宫人的衣服。 “慕总管,斛律将军,圣上宝剑在此,还不速速放行!”钟夙瑶英姿绰约,口气更是坚定,斛律统军一脸厌恶的看向了生夺令牌的慕昌礼,这老奴才虽然垂垂老矣,反应却是不减当年,送眼望去,钟夙瑶身后还刀矛并举的陪侍着数名廷尉禁军,看这架势,已然是满城皆知。 慕昌礼见状令牌一举,用着微微发颤的尖细声音喝令道:“开宫门,迎娘娘殿下入宫!“ 城门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吱呀声大敞开来,骁骑卫尽皆退下,慕昌礼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矗在那里,斛律恭阔步走上前来,一把夺过了老太监手中的令牌,眼神微眯,不无怒色的沉声留了句“慕总管,你今日让本将很生气!“之后,便一把推开慕昌礼,引着骁骑卫士离开了城楼。 见此情形,宇文豫朝着城上不知所措的慕昌礼拱手一拜,回首对身边诸将令道:“众军随焦统领回避南阙听令,巳时以后再做趋处!“ 宇文豫说罢便要掉转马头,就在这时,只听到城墙之内钟婕妤娇呼道:“大将军留步!圣上今日宣见娘娘前早有吩咐,请大将军一道入宫,有话交代!“ 宇文豫听罢不禁失笑,要知道自打湘州兵败,数万大军毁于手中之后,这位皇帝一直都不太待见自己,而今却破天荒的传自己入宫,着实是件蹊跷事。 宇文豫也不推脱,翻身下马,带着几名亲随与薛棋母子一道进了宫门。 眼前情况变得有些微妙,眼见着父子相见,斛律恭又被自己惹恼,慕昌礼赶忙吩咐一直虽在身边的那名小宫人道:“事出紧急,赶快去禀明京兆王爷!“ 小宫人应声去了,慕昌礼很恨的注视着远去的众人,眉宇之间闪过一丝杀意。 …… 朝露居雨廊,徐衾与秦炔正沉闷的下着棋,宇文欣早在半个时辰前便来到了这里,这会儿正惴惴不安的来回踱着步子,宛如热锅之上的蚂蚁一般。 秦炔看着这位仁兄转来转去的模样,不禁头痛不已,落了一颗子后,摇头叹道:“我说府卿大人,您这转来转去的,难道是吃了陀螺不成?“ “我,我懒得理你!”宇文欣白了秦炔一眼,转首看向徐衾,这兄台倒是一脸自若之相,根本看不出任何波澜。” “伊兄,未时也快过了,时间是不是未免有些长了些?秦某虽然不问朝堂之事,可也颇为好奇这宫中形势到底如何?“秦炔兴致勃勃的一问。 徐衾趁势落了一子,登时便将棋面上的和局变成了死棋,秦炔一惊,只见徐衾悠悠的道:“心有杂念,棋势必败!“ 眼见着秦炔折了一阵,宇文欣的心中更是焦虑起来,恰在这时,前厅的门被推开了,焦绰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宇文欣长舒了一口气,看这老兄那副神色,已然是大功告成,府卿大人向来沉不住气,是以还没等焦绰开言,便上前开问道:“我家兄长和贵嫔娘娘可安然无恙?“ “回禀府卿,主公,天子已然降昭册封幼皇子宇文嗣为河间王,珠冠诏带不日便答,还责令即日迁居东城河间王府!” 屋中众人俱都欣喜不已,徐衾停住了捡拾棋子的举动,悠长的舒了一口气,捻捏的手心之中也早已腾出层层汗珠来。 第56章 矛盾起 朱雀楼中,皇长子长乐王宇文枳宴请朝中权贵公卿,一来是为了拉拢公卿关系,试图培养些为己所用的心腹,二来更是为了麻痹他的那位二弟阳平王宇文相。 朝野公卿应约赴宴者数十人,整个朱雀楼中段宴厅座无虚席,而三位成年皇子之中,唯独京兆王宇文柯未至。 该来的少了一位,不该来却多出两个,刑部侍郎吕克岑和亲随花酃自从西水别苑挫败之后,着实不受长乐王待见,矛盾日甚之下,竟然毫不避讳的转投了宇文柯门下。 花酃倒还好些,尤其是那吕克岑,对自行散财赔付之事着实耿耿于怀,想来便是暗恨不已。 昨日骁骑卫与神武营在皇宫西安门冲突之事已然闹得人尽皆知,尤其是神武营那位销声匿迹日久突然现身便闹出这么大动静的将军宇文豫,更是成了这些王侯公卿茶余饭后的谈资。 宇文枳看到座位末端犹如跳梁小丑般新降京兆王的旧部花酃,言语相讥道:“听说你家那位新主,本王的亲弟这两天颇为不顺?” “王爷说的哪里话,京兆殿下不过是近日偶感风寒罢了!”花酃强打着精神讪讪的回驳着,一旁皇长子一派的名士陆涛哈哈大笑道:“想必京兆殿下这病不是风吹出来,而是被人气出来的吧?” 花酃闻言悻然的看着这位轻狂的名士,不耐烦的反击道:“陆大人,凡事都要考虑清楚再下言论,恶语伤人可绝非贤达之举!再者说,食皇家俸禄却反讥王胄,未免有失体统吧?” 听到花酃这番言语,陆涛浑不在意,哈哈一笑:“花将军不必动怒,鄙人虽受皇室恩泽,倒也知道施恩必报,至少不会乱坏他人好事,可不像那宇文将军,明知道那骁骑卫是京兆殿下的羽翼,却还是强闯宫禁,丝毫不给殿下薄面,这才是大失体统!” 花酃气的面色阵阵泛白,没想到这个穷酸之人竟敢如此大言不惭,什么避讳说什么,专赶难听的讲,明面上声言宇文豫强闯宫阙,实则却是指摘宇文柯独霸宫禁,花将军正要发作,却被一旁吕克岑暗暗拉住。 “花副将言语有失,还望各位公卿殿下切莫见怪!下官治内还有一些公事要办,恕难相陪,祈请告退!“吕克岑起身说罢,行宴赐之礼后便带着花酃灰溜溜的离去了。 “折翼将军宇文豫?“看着那两个背主犬类离开,长乐王不以为意,倒是听到这个名字不由得有些诧异,平静过后不无讥讽的道:”这老小子不好好在城外带着他那两千多人的神武营砍柴务农,来这皇宫禁苑发得哪门子疯?“ 宇文相闻言善意的提醒道:“皇兄,眼下时局多变,切不可轻敌傲视,那宇文将军昔日战功煊赫,也是勇冠三军的存在……“ 还没等宇文相说完,他那位皇兄便不耐烦的反驳道:“本王做事不劳兄弟劝告!还是好好担忧一下自己吧,小心渭水河边那十数万大军哪天被这务农将军真当韭菜给割了!“ 宇文相本是出于好意,却差点被这位性情大变的皇长兄给噎死,一见这厮和京兆王一般无可救药,便也不再多言,独饮了一杯酒后便起身请辞。 出乎在座众人的意料,弟弟没坐多久便走,一向以宽和待人的皇长兄竟然连象征性的挽留都没有,着实让人心生不快。 看着阳平王远去,在座几位公卿想要起身相留,却被长乐王制止。宇文枳有意无意的乜斜了远去身影一眼,满不在乎的对座上宾客举杯奉酒道:“闲杂人等识趣自退罢了,不必理会,来,诸位公卿,本王敬上一杯!“ 厅内觥筹交错,楼外寒风漫卷,宇文相出了朱雀楼,身边的近卫气不过,愤然进言:“殿下,不是末将多嘴,今日当着这满朝公卿的面上,长乐殿下着实无礼了些!“ “说来也怪,我这位大哥近日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总是对本王百般刁难,就连前日送到他府上的河套良驹都驳了回来!“ 宇文相寻思片刻,低声吩咐道,“房歆,派人私底下查查,长乐王这些日子尽和什么人来往,尤其是高离舅家那里,一定不能错过任何细枝末节!” “诺!属下这就去办!”房歆应声止步,与宇文相分道而去,宇文相悻悻然的引着侍卫出门上马,朝着暂居之处而去。 京兆王府旁的巷弄之内,蒙面人手捻着几封书信,抬眼看了看对面那个战战兢兢的小宫人,言辞轻佻的问:“就这几封?” “嗯,小的哪敢欺骗大爷!这些都是京兆殿下与我家总管往来的书信!”那小宫人可怜巴巴的望着蒙面人,壮着胆子心急如焚的哀求道:“我说爷,那最后几颗合药是不是可以给我了?” “好,日后估计也用不上了,都给你!”蒙面人说完自怀中取出了一个小药瓶,顺手递给了眼前这个倒霉蛋,小宫人接过瓶子,掀开木塞之后将药丸尽皆倒在手上,不由分说便全部搁在了嘴里。 看着这个怂货如此惜命的举动,蒙面人戏虐的劝说道:“慢点吃,别齁着!” 小太监一面咀嚼,一面疑惑的问:“我说大爷,今日这合解之药吃着怎么有股子甜味儿?” “那就是用肉桂配合蜂蜜制成的糖丸,本大爷一直都骗你呢!哪有什么和解之药,不过是套你消息的手段罢了!”蒙面人说完,也不等眼前这个惊诧的小太监回话,便纵身一跃上了巷子左侧的墙围,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的不见了踪影。 小宫人有些发懵,任凭着巷口吹来的寒风洗礼着恍如大梦的心境,不多时,这个本来还欣喜若狂的小兄弟嘴角一掰,两行清泪自面颊直落到了肩膀上,哭的简直比死了爹娘还要伤心。 也难怪,这一次,他算是亲手把自家那位年逾花甲的老主子给不留余力的玩死了。 与此同时,皇城根上满月楼内天字甲号雅间里,也有人排布着一场宴席,只不过宾客不多,也并不张扬,简单说来,只有两个人,还是隐名匿姓的常服相聚。 “这第一步走的很顺利,小皇子既已取得了名爵,下一步,就要开始动动那第一面横墙了!”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徐衾,在他对面的便是大将军宇文豫。 宇文豫若有所思的问:“如何动得,烦请公子示下!” 徐衾缓缓拨开了桌上的盘碟,以象牙箸蘸着清水,在锦缎桌面上勾勒出了四个小字:清羽剪翼。 第57章 清羽 离开了那乌烟瘴气的朱雀楼,吕克岑和花酃这两个难兄难弟便相约来到了档次稍微差上一些的满月楼,看着花将军那副别人欠他百两银的神情,这位同声共气的老朋友便想着宽慰一下,正巧稍后还有些事情要在这满月楼去办。 吕克岑不胜酒力,便没有多饮,可这酒过三巡,那位花将军的话匣子却打了开来。 “唉,吕大人,想这新主京兆殿下向来谨小慎微,对这几个兄弟更是处处忍让,只盼着有朝一日能够捷足先登以成大事!”花酃说罢恨意未绝的饮了一杯烈酒,愤愤不平的对吕克岑抱怨道:“可谁成想今番先是被那旁支将军坏了好事,又要受那身份低贱的皇长子奚落!” 看着花酃醉得浑似一滩烂泥,吕克岑忧心忡忡的道:“花将军,我知道你义愤难平,可如今是非常时期,这酒还是少喝为妙,以免被人牵住了手脚,给殿下徒增麻烦!” 花酃打了个酒嗝,一双醉眼飘忽不定的看着吕克岑,说话都有些跑调的应承道:“好,那本将就听大人一回,不喝了回……回府!” 花酃说完便走,吕克岑起身想要搀扶,却被这厮一把打开,花酃好胜逞强,不顾头晕目眩,只留了句“大人留步,花某能行”的话语,便步履蹒跚的离开了满月楼,为了防止旁人生疑,吕克岑只追到了门口,见阻拦不住,便闪身回了房间。 花酃刚刚下得楼来,便被准备驾车回庄的徐衾瞥见,看着这个醉汉打斜的望着西郭而去,徐衾淡然一笑,自语道:“还真是要什么来什么。” 身边的陆钦听得一怔,转首疑惑的看着自己的主公,徐衾微微侧首,低声吩咐道:“去跟着他,这厮生平最为贪酒好女色,今日无人看顾,定会犯下事端!” “主公,费那些头脑干嘛,不如干脆栽赃一把算了!“一旁掌车的焦绰话音刚落,徐衾便摇头回绝起来:“权谋之事虽然讲求应事机变,得阙而围,可若是胡乱栽赃,就与奸邪宵小无异了,放心吧,狗改不了吃屎,那西城门连个住户都没有,他不可能真打算回去,借着酒兴,定然是想着寻花问柳!” 徐衾说到这里猛然想到了一件事,回身望了一眼满月楼的上层,悠悠作自语状:“楼上应该还有一个,既然这两个难兄难弟没有一道下来,就说明留下那位定然还有什么事儿没办!” 徐衾想罢转首吩咐道:“焦绰,你留在这里观察那吕侍郎的举动!如果有什么蹊跷之处,只顾跟着,探出个大概了,再来叫人!” 焦绰听完不由得有些担心道:“主公,那你呢?” “不用担心,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徐衾说完上了马车,车夫鞭花一甩,吆喝了一嗓子便驱车离开了。 …… 翌日,禁苑之内,骁骑卫将军斛律恭正气冲冲的坐在帅帐里,单手攥着那方黄玉令牌,脑海中不断浮现着早些时候的情形。 身为武将,符牌令箭一类的东西是断然不可与人轻夺的,可是那慕老太监居然从自己的手中硬生生夺了过去,这口恶气放在斛律老兄身上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就在斛律将军烦闷之时,忽然从门外传来一声告报,斛律恭没好气儿的应道:“何事?” “启禀将军,门外有一宫人求见!” “阉人来找老子?”斛律恭纳罕的坐正了身子,心里寻着莫不是那慕老太监派人来赔礼的?即便如此,也不能给他颜面。 这样想着,那边的宫人已然走了进来,此人身形瘦小,看着孱弱不堪,与其说是个宫人,更像是一名女眷,等到此人抬头之时,斛律恭倏然站了起来。 红帆起处,一双眉眼展露开来,哪里是什么小宫人,分明就是侍奉在皇帝身边的婕妤钟夙瑶。 “婕妤娘娘,你这是?“斛律恭错愕不已的正要行礼,却被钟夙瑶悄然制止。 钟婕妤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一叠拆开的书信递给了斛律恭,便默声不语的离开了,斛律恭定定的将书信展开,看了一阵之后,面上登时便腾起了一阵难以掩饰的怒意。 那是来自两个人的往来书信,二人的字迹他都认识,其中一个便是昨日夺了自己令牌的慕总管,而另外一位,则是自己的暗主,京兆王爷宇文柯。 “来人,备马!“斛律恭沉声一喝,按住腰间佩剑,阔步走出了帅帐,这位老兄今日火力全开,不为别的,正因慕昌礼在昨夜与京兆王的书信中参了自己一本,更为重要的是,那位骁骑之主的态度竟然也是不知可否。 躲在宫墙一角的钟夙瑶望着斛律恭远去的身影,嘴角不由得闪过一丝笑意,暗暗思量道:“宇文欣说的没错,这个大老粗果真着了道了!“ 这两天慕昌礼都没有出现在未央宫那条病龙身边,而是增派了几名手脚麻利的小宫人和侍女去应承。 他并不是傻瓜,昨日私夺令牌的事情自然也是心中有数,这斛律恭是得罪了,所幸还有京兆王为自己撑腰,书信昨夜便已经送出去了,只是这负责送信的小太监一直没有回来,想来自己全身而退的想法那位殿下也是会理解的,毕竟在参斛律恭的时候自己还添油加醋了一番。 眼见着辰时近了,那个小混蛋还没带着京兆王府的花将军过来,慕昌礼有点慌,左思右想之下,还是觉得自己也该做点什么,便朝着门外喊了一嗓子:“葫儿,为咱家取件寻常宫人的衣服过来!“ 喊了半晌也没个人应答,慕昌礼心中不免有点小气,正要开口叫骂,却听到一个极为诡异的声音。 “这不年不节的,换上寻常宫人衣服,慕总管是要去哪啊?“声音浑厚如钟,回响在空旷的房间之内,慕昌礼倒吸了一口冷气,惶然起身定睛一看,差点将胆子吐将出来。 房门口站着的,正是那位要命的斛律将军,今时不同往日,这位大将军面上的忠厚一丝不显,取而代之的,是眉宇之间那道让人头皮发麻的杀气。 慕昌礼强作镇定的试探道:“不知将军此来何事?“ 斛律恭没有回答,而是怀中取出那几封书信,往地上一掷,反问道:“本将倒要问问你,这是何意?” 第58章 剪翼 “斛律将军,这,这定是小人栽赃啊,那参本之书根本就不是咱家所写……” “你倒是真聪明,都学会未卜先知了!”斛律恭恨恨的讥讽道,“我又没说这信中是何内容,慕总管竟然知道参我之事!” 慕昌礼自知失语,但转念一想现在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自己身后还有京兆王殿下护佑,即便事泄,斛律恭也不敢拿自己怎样,想及至此,这位老太监的腰板瞬间硬了起来。 慕昌礼眉眼间划过一丝不屑,言辞犀利的警告道:“我说斛律将军,你是被仇恨冲昏了头了吧,别忘了,你我同是殿下的左膀右臂,昨日咱家如实禀报,不过是对殿下负责罢了!” “好一个为殿下负责!”斛律恭冷哼一声,冷笑着自唇间流出了这么一句:“今日本将便也对殿下负责一次!” “你,斛律恭,你要干什么!”慕昌礼着实有些慌了,因为他在这位盛怒未息的骁骑将军眼中看到了一阵强烈的杀气,一双佝偻的老腿也不住的向后退去。 斛律恭缓缓的自腰后拔出一柄手臂长的剔骨刀,横刀在手,一面缓慢的向前踱着步子,一面不无嘲讽的说道:“慕总管,你慌什么,倒是别后退呀,你过来,本将有件宝贝要请你看看!” “来,来人呀!斛律恭要刺杀咱家!“慕昌礼退着退着便倒坐在了地上,轻桌小案上的茶盏散落一地,斛律恭也不急噪,边缓步继续接近着,一面阴阳怪气的道:“叫吧,你这老鸦窝已经被我的人给封锁了,就算你叫破喉咙,也没有用!” “斛律将军,有话好说,即便你杀了我,京兆殿下也不会放过你……“ 还没等慕昌礼说完,斛律恭便发出一阵瘆人的冷笑:“是吗,那更好了,本将索性就顺手把宇文柯也杀了,让你们主仆二人下面相聚如何?” “别……啊!”慕昌礼面色惨白,一声惨叫之后便被斛律恭拽住了衣领,这老奴才本就是一把年纪,经这么一勒,登时便翻起了白眼,斛律恭杀气冲脑,也顾不得那许多,拽着衣领的手抓的更紧,反手便是一刀。 一道红流飘柱,红刃出处,慕昌礼双手紧扼着颈间血口,仆然倒了下去,斛律恭没有言语,随手丢掉了手中沾血的剔骨刀,身后闪身冲进几名骁骑卫军士,很自觉的开始收拾起了残局。 …… 西安门外,宇文豫换了一身宽领敞袖锦绣白服,头戴素色帆冠,与副将元慎站在宫墙数步之地,抬首直视着门楼上的城垛子。 元慎看着将军这副样子,颇为不解的问:“将军,我们都在这儿站了一个多时辰了,难道是在等人吗?” “不,是在等一个物件!”宇文豫身子动都不动一下,悠悠的回了句。 元慎无奈的摇了摇头,心里琢磨着自己这位主公到底是何时傻的,又是两刻钟过去了,元慎和随从的部下站得腰腿都酸了,又不敢去打扰大将军,一个个只能在心中叫苦。 不多时,便见城上有了响动,宇文豫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子,对手下人说道:“物件到了!” 元慎等人闻言定睛一看,只见西安门城头竟然站满了骁骑卫军士,在众多军士之中,斛律恭手擎着一只殷红色的布袋来到了垛口。 宇文豫抬着一双虎目与这位豹头环眼的将军对视,二人并未有过一句交流。 斛律恭也不含糊,只是没好气儿的看了底下这位前日射下自己战袍的老兄一眼,不由分说便从手下那里接过一张上好的良弓,拈弓搭箭将准头瞄向了宇文豫。 元慎一见这等境况惊恐万分,正要拔剑护佑,却被宇文豫制止,元慎和手下将士定定的看着自家主公,只见大将军目光凛凛的再次摆了摆手,城上斛律恭见状微微抬箭,顷刻间便离弦落了下来。 宇文豫微一昂首,那支飞箭自头顶而过,掠带着头顶的帆布冠落在了众人身后的地方。 元慎倏然拔剑,正要发作,却听到城上斛律恭一阵爽朗的大笑,更加出人意料的是,身边这位大将军竟然也发出了同样的笑声。 元慎一阵迷糊,只听到宇文豫声音洪亮的朝上头大喊道:“矛盾化解了,本将要的东西是不是也该奉上了!” “好!”斛律恭豪情万丈的应了一声,待身边士卒接过良弓之后,顺手一扔,便将那只染血的袋子扔了下来,恰好落在了宇文豫的脚底边上。 宇文豫朝着城头微微拱手之后,便躬身拾起了布袋,转手交给了一名随身军士,低声附耳吩咐一番,那军士会意,应诺而去。 …… 京兆王府,宇文柯心绪烦乱的坐在客堂的蟠龙椅上,抿了一口热茶又笔直的站了起来,焦躁的在堂里踱来踱去。 正在此时,王府仆从转进堂来,双手背在身后,低着头怯生生的禀报道:“殿下,刚刚有人在门外丢了个东西进来,正好砸在了院内的花圃上。” 宇文柯不耐烦的呵斥道:“什么东西如此神秘,还不拿进来给本王观看!” 那仆人仍然背着双手,面色惨白的回话:“小的,不敢!” “废物!”宇文柯悻悻的骂了一句,随着那个仆奴走了出去,来到花圃边上看时,那里已然围拢了不少的庄客。 “看什么看,都回去干活!“宇文柯斥退了一个个面如死灰的庄客,来至跟前一看,登时也吓了一跳,眼前一黑险些昏死过去。 那是一只沾染着血污的帆布袋子,袋子的空口处汨汨的渗落着红液,在石板地上沾染出了一片,可能是抛扔的角度不太好,帆布袋子呈倒扣状,一张人脸虚实参半的显露出来。 宇文柯一眼便看出了那是何人,整个人更是宛如遭了晴天霹雳一般,就在这时,府门被自外猛烈推开,一名蓬头垢面,气喘吁吁的门客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此情此景,宇文柯顿觉不妙,迟疑的问:“又怎么了?” 那人不敢怠慢,竭尽气力回道:“启禀殿下,花副将和吕侍郎出事了!” 宇文柯闻言大惊失色:“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还没等那仆人回话,惴惴不安的京兆王殿下早已快步出门,一面走一面喝道:“还愣着做什么!赶快给本王引路!“ 第59章 抽丝剥茧 “谁敢动本将一根汗毛,京兆王殿下来了定然饶不了你!”花酃还是一副醉醺醺的样子,只不过此时已然被几名官军粽子一般捆了个结实。 宇文柯匆匆来到那条巷弄边上,只见京兆府官兵夹道戒严,外围还聚拢了一群百姓,就在人群边上,还有一名长相俊美且衣着华贵的女子嘤嘤啜泣。 宇文柯暗叫一声不好,快步穿过人群,来到了众人围拢的地方,两边军士一见是王爷驾到,赶忙抱拳行礼,宇文柯哪有心思去管这些,匆匆摆手问道:“怎么回事儿?” 京兆府尹尴尬的回话:“花将军此番闯下了大祸!” 宇文柯耐着性子问:“那边啼哭的是谁家女儿?” “是上柱国韦令铭韦大人的千金!”京兆府尹话音刚落,宇文柯便盛怒不已的走上前去,花酃还发着酒疯,一见自家主子来了,非但不讨饶,还更加肆无忌惮起来,大张着嘴巴哈哈傻笑道:“殿下怎么来了,小的没事儿,他们不敢拿我怎么样!” “混账东西,你闯了大祸了知道吗!”宇文柯越想越气,顺手夺过身边官兵手中预先准备好打算为这个醉汉醒酒的瓢舀,将冰凉的井水一股脑的泼到了花酃脸上。 被这股清凉之水一激,花酃的醉意登时便消了大半,还没等他回过味儿来,迎面一记重重的巴掌便落在了面上,打得花副将险些真的颜面开花。 “殿下!“花酃瞋目结舌,这才发觉原来自己被紧紧的绑了,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宇文柯微眯着眼睛,恨恨的问:“府尹大人,按照律法,王侯将佐欺凌妇人应当如何处置?“ 府尹怯怯的躬身回道:“若是民家女子倒还好说,蹲几年天牢也就算了,可此番花副将招惹的毕竟是开国功臣的孙女……“ 京兆府尹面露难色进言道:“即便是卑职从轻发落,想必那韦大人也不会善罢甘休。“ “不用再说了!”宇文柯长长舒了一口气,旋即抽出了腰间佩剑,花酃一见屁都快吓凉了,连连叩头,哭腔告饶道:“殿下饶命,属下再也不敢了!殿下……” 见此情形,连京兆府尹都不禁动容,赶忙劝抚道:“殿下,这花副将之举固然可恨,却罪不至死啊,还望……“ 二人的话都没说完,宇文柯却已然将事情办了个利落,剑锋闪过,花酃的咽喉间便绽开一道血口,可怜这哥们儿连最后的哀嚎都没发出来,便横尸倒地。 宇文柯悲愤交加,随手将佩剑扔在了地上,强闭上双眼,无可奈何的道:“花酃,你认命吧,本将这么做,也是不想见你被他人折磨!“ 其实宇文柯并不是不想去救这个虽然新降不久,却鞍前马后一直效劳的副将,只不过此次迁怒的是一直都不太待见自己的韦柱国! 他明白,依自己对韦令铭的了解,即便是自己亲自去求,到头来还是无法保全花酃,即便到了天牢之内,这厮还是逃不过半日。 宇文柯只觉苍白无力,正要转身离开,却听到身后京兆府尹弱弱的说了一句:“殿下留步,那满月楼里,还困着一位呢!“ 吕克岑和宇文柯今天都很郁闷,吕大人是因为自己今日出门忘了看黄历,本来想约个富家子弟收受些银两与人消灾,却不料刚刚收完钱还没等在手里捂热乎,便与托己办事那位一同被封在了满月楼天字雅间里。 之所以说是封住,是因为雅间那道大门不知何时竟然被人自外用木栅抵了个结实,无奈楼层太高,窗外底下又连个摊位都没有,跳下去估计都有半身不遂的可能,所以只能徒劳的撞门。 而京兆殿下的郁闷则是刚刚亲手斩杀了一名亲随。 这边马上便要处理另一位羽翼,自己的势力本来就十分单薄,这下可好,除了骁骑卫之外,外围的力量基本等同于被不知哪位缺德货给来了个连根拔起。 宇文柯到时,满月楼天字间之内正传出一阵争吵。洗耳一听便知道,是吕克岑和那位前来送钱之人。 “好你个吕克岑,老子辛辛苦苦拿了这许多钱物与你办事,你却叫官兵抓我,拿了钱想玩佛跳墙是吧!“吕克岑对面,一位面向刻薄,士绅装扮的中年男子正喋喋不休的叫骂着。 吕克岑直觉自己像是吃了黄连的哑巴一般,半天也说不出个字来,而在天字雅间的大长桌面上,一方方承载着珠光宝气的小箱正泛着异彩,桌面上的府库板条金更是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你们两个就别再吵了吧,有什么事情,跟本官到那京兆衙门再说不迟!“当着宇文柯的面,这位府尹大人异常果敢霸气,不由分说便命人将这两个同流合污之徒押解下去。 吕克岑路过宇文柯身边的时候,正要解释,却不料京兆王爷宇文柯只是简简单单的回应了一个字:“滚!“ 宇文柯愤然转身便走,身后尾随的军士赶忙问道:“殿下这是要去哪儿?“ “去皇宫,面圣!”宇文柯说完,便引着自己的仆从坐上车驾直奔长安宫而去。 …… 未央宫内,宇文柯气势汹汹的来到了龙榻跟前,斥退了宫人侍女,看也不看陪同的钟夙瑶一眼,咽了口唾沫,沉声说道:“儿臣祈请父皇身上金玉令牌一用!” 宇文拓不断的咳嗽着,听到这里更是气息粗重的回绝道:“那金玉令牌乃是为三公以上对本朝征战有功的王侯准备,柯儿你虽然是京兆亲王,也不可擅拿此物滥用!” “少废话,情况紧急用完便还给你!“宇文柯说的着实不像对待自己的父亲,更像是在命令自己的仆从。 “殿下,圣上的身心刚刚平复一些,切不可再动怒气!“钟婕妤话音刚落,宇文柯便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口中毫不留情的斥责起来:”本王父子谈话,何时使得你这侧氏搭腔,识相的滚一边去!” 就在宇文柯打算步步紧逼之时,屏风之后却闪出了两个人来,其中一位还不无讥讽的说道:“真是没想到啊,原来一向恭谨谦和的京兆王殿下还有这么一面,着实让人惊讶!” 宇文柯一怔,回身望去,只见那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昔日驰骋疆场的大将军宇文豫,在他身后还跟着一名玉冠蓝袍的公子。 第60章 废王 看到宇文豫,京兆王登时回过味儿来,愤然冷哼道:“本王倒是还真没想到,最后坏我好事的竟然是你!” 宇文豫不以为意,用同样的语气回应道:“殿下言重了,本将不过是秉公行事罢了!” “你做这么多事到底是为了什么?” 面对宇文柯的盘问,宇文豫言简意赅的说:“逼你就范!” “花酃之事分明就是栽赃!你们还有颜面来同本王讲这些!“宇文柯气的瑟瑟发抖,宇文豫没有说什么,回首与公子徐衾对视一眼,随即颔了颔首,徐衾会意,闪身而出,一边向宇文柯身边走去,一面平和不失风度的回道:“没错,就是陷害,花将军贪图美色向来在这长安城中人尽皆知,身为王爷仆从,此番犯下这强抢民之罪,抢的还是王侯家的女眷,即便是京兆王出面,恐怕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托你家主子的福,花酃已经被本王给斩了!“宇文柯说这话时眼眶泛起了一团怒火,似乎顷刻间便要爆发,可他却强撑着忍了下来,虽说对眼前这些人恨之入骨,可还是想要知道接下来的答案。 徐衾走了一段,调步反身继续说道:“至于吕大人,如果平日检点一些,也不会落得收受事泄自身难保的下场,大将军只是派人监促,并没有做什么手脚!“ 宇文柯自然不知道徐衾是何许人也,可他最为记恨的便是宇文大将军,是以听到这里便愤然道:“宇文豫,算你狠!” 徐衾没有说话,宇文豫却早已站了出来,冷声道:“既然已经到了这般田地,那就顾不得什么尊卑了,殿下,请将圣上交给你的那件东西交出来吧!“ “做梦!” 宇文柯态度决然,双方俨然已是剑拔弩张,整场局徐衾已经布完了,接下来只要宇文豫按部就班谨慎相逼,事情必然尘埃落定。 想及至此,徐衾拱手对宇文豫和当今天子叩拜道:“陛下,宇文将军,接下来就是你们王族家事了,草民多呆无益,就此退下了!” ‘“来呀,护送伊公子出宫!”徐衾说完便从容道走向了殿外,为防宇文柯疯狗一般乱咬,宇文豫也派人一直将自己智囊军师护送到了西安门口。 徐衾走后,宇文豫一双虎目看向了自己这位同足亲眷,最后警告起来:“殿下已经输了,若是不再挣扎,兴许还有保全地位的可能。” “大将军此言为时尚早,谁输谁赢还尚未可知呢!” 宇文柯说罢振臂一挥,沉声喝令:“斛律恭何在!” “在!“一声如洪钟般的音喉想起,骁骑卫总管斛律恭森然出列,在一声刺耳的出鞘音后陡然擎剑在手,宇文柯眉眼狰狞的注视着宇文豫,面上显露出了鄙夷之色,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一直受自己驱驰的斛律将军,竟然在片刻之后将剑锋指向了自己。 看到这一幕宇文柯着实难以置信,瞪着斛律恭斥责道:“斛律,你疯了吗?“ “我看你才是疯了!”一直保持缄默的宇文豫终于开了口,缓步上前站到与斛律恭比肩的位置,平静的说道,“骁骑卫本就是圣上的近卫亲军,初时是念你年幼,无依无靠所以暂借给你,现在看来你羽翼已丰,于情于理都要收回来了,忠心这种东西,只能有一份!” 宇文柯愤恨的看着宇文豫,竟然说不出话来,宇文豫冷哼一声,伸出右手,冷冷的道:“殿下,有些东西,是不是也该交还一下了!” “你说什么?”宇文柯惶恐的看着眼前这个异常可怕的人,宇文豫呵笑一声道:“就是那道圣上沉病之中秘密托付给殿下那道的立储君的意旨啊?” 宇文柯咽了口唾沫,转首看向一直被自己控制的父亲宇文拓,失声道:“父皇,那道密旨可是你亲手交给儿臣的呀!“ 宇文拓剧烈的咳嗽之后,抚慰着心绪,喘息着道:“那又怎样!当初朕也不知你这逆子竟然如此诡计多端!” 可以看得出,宇文拓已然是伤心欲绝,宇文柯也宛如做了一场大梦般无力的坐在了地上。 宇文拓涨红了眼睛,对着宇文豫身边的廷尉喝令道:“将这逆子拖出宫去,着长安令监押奔赴南宁州,永世为民,不得入宫!” “诺!“两名廷尉应声上前,搀着宇文柯便走,宇文柯也不挣扎,任凭摆布,就在闪出大殿之时,宇文拓再一次叫住,宇文豫与斛律恭对视一眼,还道是这位天子又要变卦,只见宇文拓重重的咳嗽一声,缓缓道:“临行前,去鸿胪寺领樽御酒,也算是朕为这逆子送上最后一程,从此以后,再无君臣父子之情!” 一听这话,宇文柯的眼眸中登时便蓄满了泪水,情不情的他倒真没太过在意,可是回想起昔日北安高祖接受前朝皇帝禅让之时,便在数月后赐酒毒死了那位前朝末代皇帝,虽说不曾亲眼所见,可是情形,与此时却颇为相似。 由此可见帝王家酒可不是那么好喝的,更何况是这招待他国使臣的鸿胪寺的御酒,一般人看来,这可能是父子只见最后的宾别,可是唯有宇文柯能够体会,出了这大殿,自己便再也不是皇室之人,还有另一层让他肝肠寸断的深意,可能酒喝完了,自己的人生也就差不多到头了。 宇文柯退下了,孤零零的出了宫,去了他那远在千里之外的南宁州,此生再与皇室无缘。 宇文拓更是悲痛欲绝,竟然在这众卿面前一连呕了三口污血,宇文豫再次看了看斛律恭,斛律将军不露声色的点了点头。 宫墙之外,徐衾在朱离和宇文欣的陪同下欣赏着崭露头角的殿宇石棱,看着头顶上氤氲的乌梅天气,远远目送着宇文柯的车驾孤寂的出郭而去,不由得唏嘘了一声。 宇文欣纳罕的问:“公子因何生叹?” “哦,没什么,只是有感而发而已!”徐衾淡漠一笑,悠悠自语道:“生在帝王之家,命运又何能由己!” 宇文欣赞同的点了点头,徐衾看看时辰差不多了,意味深长的说道:“天要变了,我们还是回去早做准备吧!” 第61章 枝节 一直控制着宫禁,将当今天子牢牢控制在手中的京兆王倒了。 追溯始末,仿佛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让人猝不及防。当这位王爷带着两三名随从形单影只的奔赴南宁州的时候,那几位兄弟并无一人相送,颇有些人走茶凉的意味。 就在宇文柯离开的第二天,京外八百里加急快马传来了一个让人更为震惊的消息:与西北邻国西秦交界的洮州行军总管贺若秦良率所部七万镇边行台军哗变,转面依附西秦人。 此时已然攻破上邽,兵临秦州城下,西秦王子慕容衍与叔父慕容隽寂率数万人马左右开拔,直逼河邓二州,一时间整个西北防线岌岌可危。 军报入京,本就病入膏肓的宇文拓看完塘报急火攻心接连吐了三口殷血,眼见着天子如此境况,钟夙瑶一面侍候一面轻声安抚道:“陛下身体本就孱弱,切莫因此伤了根本!” “朕没事,快去,快去命人召集相儿枳儿和兵部侍郎连夜入宫!“宇文拓的眼睛泛起了阵阵血红,声音也有些歇斯底里。 一直在殿外拱卫斛律恭听到了殿内的响动,赶忙靠拢过去,并在殿门口拦住了准备去传口谕的宫人,问明情况后,斛律恭一面安排骁骑卫护送宫人前去送信,一面暗暗遣人赶往了一个地方。 朝露居雨廊之下,徐衾再次翻开新了一页画纸,转身看向正坐在那里望着棋盘犹豫不决的宇文豫,和声道:“别再看了,延续下去的可能不大,只能重整旗鼓,另辟蹊径。“ “本将知道,可是眼下仅仅才收容了骁骑卫数千兵马,斛律恭的态度又不甚明朗。”宇文豫怅然若失,徐衾却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思忖片刻,淡淡的说出几个字来:“静观其变。” 宇文豫大惑不解的看着徐衾,讶然道:“此时不是应该乘胜追击吗?” “大将军切不可被小胜冲昏头脑,前些日子京兆王机关算尽,甚至将天子攥于掌中,俨然一副胜券在握的架势,可是结果又如何?“徐衾将棋子捻在手中,安置在一个模棱两可的位置,随即探手衔出宇文豫身前棋篓里的一颗黑子,悄然落下,面上棋局瞬间了然。 ”一子疏,满盘错。“徐衾说的明白,宇文豫微微蹙眉,若有所思的问,”公子的意思是,坐山观虎斗?“ “正是!”徐衾满意的点点头,片刻之后深吸一口气道:“长乐王与阳平王的矛盾已然挑拨了起来,可眼下还有一个很棘手的问题!” “不知公子所指?” “此番合谋直至进宫,伊某的出面的次数着实多了些!“徐衾不无忧虑的说着,“剩下这两位王爷中,长乐王不足为虑,可是那阳平王何等聪明,定然会有所察觉。” 宇文豫闻言不屑的道:“那又何妨,只要有本将在,就不会容许公子有失。” 徐衾没有答话,脑海中飞速运转着,恰在这时,庄中门客引着太府卿宇文欣走了进来,见到这个皇家金库管理员夤夜而来,徐衾和宇文豫都显得颇为惊讶。 “大哥,伊公子,可算是让我找到你们了!”宇文欣一面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一面气喘吁吁的说着。 徐衾闻言汗颜一笑:“府卿大人,我们在这里又没跑,何故如此急切?” 宇文欣灌了一口茶水,一抹嘴巴,兴致勃勃的说:“洮州行台军哗变,西秦人分兵两路直扑河邓二州,圣上今夜里派人准备召见两位王子和兵部侍郎共讨破敌之计!” 一直在边上翘起二郎腿把玩着寿山石茶宠的秦炔抬眼说道:“如此急切地军情,我怎么看着府卿大人好像还挺兴奋?” “贺若秦良反了?” 宇文欣乜斜了秦炔一眼,没有搭理这位秦大医,徐衾眼波一转,笃定的寻思道:“这倒是个机会!” 宇文豫在心中也已然有了计交,与徐衾四目相望,淡然的问:“依公子之见,该当如何?” “大将军心中其实已经有所定夺,只是在顾虑一个人!”徐衾一语中的,宇文豫颔首道:“此人新用,恐怕意志未坚!” 徐衾不以为然的回应道:“恕伊某直言,大将军如今正犯着与你们那位圣上一样的错误!” 宇文豫不明就里,徐衾斩钉截铁的道:“当年湘州之败,直接导致将军损失了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是以此番计议对敌之策时根本没有召见将军,换而视之,斛律恭之所以弃京兆王投奔将军,不也正因如此!再者,若是他意志不坚,你我在这郭外僻静庄内又岂会知晓此事!” 宇文豫心中虽然生出了一丝不快,却也不由得赞同这位外籍特邀军师的观点,徐衾继续一字一句的说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宫内之事全然可以交给斛律恭,而将军要做的,就是赶在明日平明进宫面圣,无论如何都要请军出征!” 徐衾说完这话,那边宇文豫却并没有直接表态,不难得出,他还是在犹豫,徐衾心中忽生一计,悠悠的问道:“将军之帅才,自比那贺若秦良如何?” “不屑一比,本将取那厮项上人头如探囊取物耳!”宇文豫本能的回完,瞬间明白了徐衾所指,心中也不禁开始暗暗佩服起这位伊公子来,眼前这还真是个机会。 “平定了贺若秦良,那洮州的行台军,不正是将军一直想要的现成羽翼吗?”徐衾说完,目光十分狡黠的看向宇文豫。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两位王子定然是要被派去逐步合击三路叛军,比邻行台兵马相佐,则兵变可解!”徐衾淡笑着,以指挑颞颥道:“可是大安天子也绝对知道这两个儿子之中有一位断然不愿此行,他虽然病入沉疴,这里却还是依然灵光!” “公子是说陛下这次是在考验两位皇子?” “不是考验,而是选择!”徐衾解开了宇文豫的小惑,笃定的说着,“三十八岁恶疾缠身,好不容易物色了一个储君,却被将军绊倒了,皇帝虽然没说,心中定然是很急得!” 宇文欣听得出神,随口疑惑的问:“那伊兄的意思是?” “天子宇文拓身体孱弱,如今又要为这择储之事劳心费神,反正都是要为这江山社稷发挥余热的,两个也是选,三个也是猜,那我们就唯有推波助澜,再为他增添一个选项!” 徐衾说罢,与宇文豫对视之后,二人的眼角都泛起了一丝莫名的笑意。 第62章 各怀心事 夤夜,天子宇文拓与二子一臣在未央宫内商讨至三更天方止,饶是如此,仍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无奈宇文拓不住呕血只能作罢。 兵部侍郎已经先行离开了,漫漫星汉之下的皇宫显得异常阴森,大理石雕栏泛着粼粼的寒意,宇文相和宇文枳这两兄弟比肩走在未央宫下的长阶上,都是一言不发,氛围异常的尴尬。 眼见着禁苑西安门就在眼前,二人都如释重负,宇文相心里想着与那长乐王毕竟是亲兄弟,自己又年龄稍幼,有些事情得过且过也就罢了,是以在挣扎半晌后开言道:“皇兄,这夜已深了,长乐王府据此甚远,不若去小弟那里暂住一晚吧!” 宇文枳本来心中就对这个跟自己耍阴招的二弟颇为反感,心想着赶快离了宫门便不复相见,没成想刚刚调整好的心绪就被突如其来的一句给破坏了。 可能是下意识所致,堂堂皇长子竟然鼻非鼻,眼非眼的狠瞪了二弟一眼,没好气儿的说道:“阳平王的好意为兄心领了,只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狗窝,这万一睡在别处半夜时头顶冒出把刀子可就不好玩了,所以呀,本王还是回府歇息吧!” 长乐王说完便大步流星的率着仆从离开了,宇文相却停住了脚步,本来自己是好意相挽却不料热脸贴了一回冷屁股。 阳平王很生气,暗暗攥紧了拳头,望着宇文枳远去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冷冷的自语道:“不识抬举的东西,若想取你性命,即便是在你的狗窝里,也难逃这一刀!” 回去的路上,宇文枳一直介怀着今日之事,或许是事出紧迫,那位命不久矣的天子老爹竟然开出了一个非常诱人的筹码,两位皇子兵分左右一齐出征,在朝中择一员良将居中为援,两王兵马并驾齐驱,谁先平叛,便封谁为储君,公平公正。 “真不知那贺若秦良是怎么想的,竟然在此时叛乱!”马车上,宇文枳手里捧着一方小暖炉,眉头不顺的嘟囔着,“若是按照父皇的意思,此番征进明摆着就是袒护阳平王!” 身边侍者听得明白,待到这位王爷嘟囔完了,谨慎的提醒道:“其实此番对王爷来说也是个机会呀!” 宇文枳大惑不解的看着这名侍者,眼中显出一副“你喝多了吧?”的意味,侍者自然不敢托大,而是轻声提醒道:“此番既然需要亲身涉险,王爷何不打打舅家的主意?” 长乐王眼前一亮,思虑之后,心头的阴霾也一扫而空。在他的脑海中想起了一个人儿,一个之前一直忽略,却与舅家来往密切的人儿。 出了长安宫,宇文相并没有乘坐车驾回到住处,而是率着在城外等候的十四位将官一道,就着火把,趁明月潜照望着宅邸的那条大道徒步进发。 “主公,今日陛下连夜召您进宫所为何事?“十四位将官之中,一名披散着头发,身着灰黑相间幽布大氅的白面男子声音低沉的问着。 宇文相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末了问了句:“骆珙,你觉得我们应该带多少兵马出去为好?“ 被唤作骆珙的男子眼波一转:“主公该不会真的打算亲自出征吧?“ 宇文相叹息了一声,苦笑道:“我那位父皇向来疑心颇重,除了出兵之外还有其它更好的办法吗?“ “主公,这甘凉诸州能征善战的兵马有四成都在我们手里,若是说到平定那贺若秦良和西秦的叛乱,仅需十四路总管的三成便可万无一失!”骆珙善意的提醒道,“只是这京师中明里暗里的对手们恐怕正在等待着这个时机吧?” “骆公指的是我那位鲁莽的皇长兄?” “非也!”骆珙颇为神秘的说出了另一个人的名字:“薛贵嫔河间幼王那一派!” 宇文相有些难以置信:“就凭她们孤儿寡母能兴起什么风浪?” “孤儿寡母何足为虑,而是他们身后的支撑!”骆珙讲话说到一半,宇文相登时便警醒过来,唇齿相碰,一字一顿的道:“宇文豫?” “正是!”骆珙认同的颔了颔首,“此次京兆王瞬间被绊倒下官便感觉蹊跷,后来听潜卧在宫里的眼线说陛下同意封爵的那天,就是那个窝囊将军带人护送着薛贵嫔母子赶到宫城之下与斛律恭交涉的!” 宇文相有些纳闷的自语道:“按理说宇文豫经过那次惨败之后一直很消停,甚至在朝中百官择派而据时这个家伙都并未有所动静,没想到这会儿竟然投身选择了个最弱的,他脑子不是被大兴那个徐衾给打傻了吧?” 宇文相发了一句牢骚,忽然呵笑着说道:“难道这家伙身后有什么高人指点?” “京兆王倒了以后,下官收买了一些他的故交,说是曾经在西水别苑前见到过一个姓伊的年轻人拜访过薛贵嫔,之后百寻不得,也是在京兆王离宫那天,他又出现在了西安门外!“ 听完骆珙的话,宇文相忽然站住了脚步,思虑片刻后面沉似水的道:“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号人物在,会对我们行事很不利,骆参军,马上对此人明察暗访,将他的底细全部打探清楚!” “诺!“骆珙应了一声,转即继续说道,“这两日至关重要,主公一定要盯紧那宇文豫,若是真如我们的猜测,两王出京对于他们行事定然大有益处!反之,则可断定,那个所谓的伊姓男子也不过是个庸才而已。再者,几日后即便主公真的亲自统兵出征也不妨事,只需施展金蝉脱壳之计便可!” “参军细细说来!”骆珙走上近前,低附耳语一番,宇文相一面听着,眉眼间也闪过了一丝诡谲的笑意。 …… 朝露居,客室。 宇文豫与徐衾相对坐在小案两端,桌面上随意摆放着泛着热气的茶盏,宇文豫神色复杂的看着徐衾,本想着这位智囊级人物关键时刻会提出点有建树的意见,却不料徐衾一反常态,好半天都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宇文豫越等越不耐烦,又不好意思发作,只能耐着性子问:“我说伊公子,你倒是说句话呀?“ 宇文将军颇为烦闷,而那边的徐衾见此情形只是轻描淡写的答对两句,之后便再一次恢复了沉寂,任由大将军如何愤恨焦躁,都视若不见,一双锐利的眼睛牢牢的盯着桌面茶盏边上的雨前干茶叶。 第63章 自请缨 北安皇帝宇文拓彻夜未眠,不仅发出阵阵剧烈的咳嗽,更是接连呕血。 这一幕看在钟夙瑶眼中,虽然心中并无此人席位,却也不由得自心中生出几分心疼。 钟夙瑶自侍女手中接过了调配好的蜜汁,服侍着宇文拓饮下,忧心忡忡的劝道:“陛下龙体欠安,还是不要为朝野之事劳神费力了,应该多做休息才是。” 宇文拓长叹一声,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大安社稷是朕一刀一枪戳出来的,如今却有难守之嫌,任谁心中能够安稳!” 钟夙瑶自知宫妇女妃不得探研政事这条铁律,也就没再说什么,恰在这时,门外候着的宫人传报道:“大将军宇文豫觐见!” 宇文拓听闻为之一怔,暗暗思虑道:“他来做什么?” 钟夙瑶见这位皇帝迟疑的模样,柔声道:“宇文将军来都来了,陛下何不与之一见,说不准烦忧之事还可以得到一些帮辅呢。” “爱妃所言也不无道理!”宇文拓咽压了一下咳嗽,声音有些颤抖的道:“宣!” 不多时,在小宫人的引领下,宇文豫全副披挂的站在了天子面前,宇文拓看着宇文豫英姿飒爽的模样,不由得苦笑一声:“爱卿此来,所为何事?” “请战!”宇文豫说罢便行臣礼叩跪在了地上,礼毕后双手拱拳请道:“臣侄听闻贺若秦良苟合西秦作乱,感念昔日圣上不杀之德,特来请战报恩!” 宇文豫说的情真意切,宇文拓听得更是心中一暖,钟夙瑶与这位大将军对视一眼,会意的颔了颔首,躬身拜了一回后便识趣的退了下去。 殿中只剩下一君一臣二人,宇文拓打心底里还是对湘州之败念念不忘,是以试探的说:“昨夜朕已与二子并兵部侍郎斟酌过,此番由两皇子征进……” 还没等宇文拓说完,宇文豫便开口诚然道:“臣侄愿为后合!” 这倒是让宇文拓有些颇感意外,一双眸子定定的打量着下面跪着这位贤侄,质疑的问:“爱卿真的不介意陪衬之劳?” “为将者上阵杀敌方为始终,不求大功,只愿为陛下分忧!”宇文豫坚毅的说完,那位皇帝大叔不由得长叹一声,苦笑连连道:“朕之二子,若有将军之志,朕便心安了!” 宇文拓说罢,目光深邃的望着宇文豫,轻咳一声,问:“将军打算率领多少人马?” “启禀陛下,只率本部神武营三千兵马!” 听宇文豫这么一说,皇帝陛下登时便再次疑虑起来:“三千人?光洮州叛军贺若秦良一部就是数万之众,贤侄,有披肝沥胆之志虽好,却也要懂得轻敌之痛!” 宇文豫心如磐石的道:“贺若秦良虽为镇边之将,可据兵部三个月前呈上的署名兵折来看,能战之兵不过万余,其余皆是洮州左近百姓和沿线收编的溃军难民罢了,若真交锋起来,不过是乌合之众而已!” 看着宇文豫的谈吐,皇帝登时便心生慰藉:“不知贤侄想选用朝中何人为监军?” 宇文豫抬首回答:“此事不劳陛下费心,臣侄自有主张,还望陛下在京中好生将养,不出旬日,便可斩获胜券呈报回京!” “好!”可能是心情激动,抑或是用力过猛,话音刚落便又开始沉重的咳嗽起来,宇文豫赶忙起身,宇文拓强忍着病痛,面目惨然的笑道,“侄不必牵挂,朕对自己的身体最为了解,国危在即,赶快前去准备吧!” “诺!“宇文豫深深的拘了一礼,转身退出了大殿,望着这位同宗侄儿离去的身影,端坐在殿内的宇文拓瞬间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松散下去,屏风之后的钟夙瑶赶忙上前搀扶,宇文拓缓缓的挥了挥手,粗喘着自语道:“无论如何,朕都要撑到大军凯旋之日!” …… 侍候好皇帝宇文拓睡下,钟夙瑶吩咐了两名宫人照看,自己便转身离开了寝宫,数夜的疲惫让这位婕妤赶到周身疲惫,是以想要回去好好将歇一下。 可就在她转过大殿那道悠长的回廊时,却被一个面皮精细,身着银灰色袍服的男子拦了下来。 看到来人,钟夙瑶不免有些诧异,失声唤道:“高阕?” “婕妤娘娘,别来无恙啊?”那人的声音也是尖细无比,与自身那副水蛇腰形成了很好的搭配。这人其实是个宦官,是当初随同北离选妃一同进宫的高氏族人,虽然在长安城外有自己的宅邸,可谁都知道,这位高宦官是长乐王宇文枳的心腹。 钟夙瑶惊恐的四下里看了看,见没人经过,这才惴惴不安的问:“高官人有何事快说,若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夙瑶就要赶回住处将歇了!” 那高阕一听,微微一笑:“婕妤娘娘见了属下怎么像是见了瘟神一般?娘娘不必担心,属下只是受长乐王之托送来一封书信而已!” 钟夙瑶听得云山雾绕:“什么书信,我与长乐王并无什么往来呀?” “娘娘多虑了!”高阕自袖间取出一封封好的书信,转呈给了钟婕妤:“这是殿下写给舅家的密信,近闻娘娘与娘家通信密切,是以想劳烦相寄!” 钟夙瑶迟疑的接过书信,怯懦的问:“若是出宫之时被人发现,岂不是害了殿下?” 高阕自然知道这不过是不愿相托的借口罢了,是以微微一笑,言语不乏恫吓的道:“属下明白婕妤什么意思,只是娘娘不要忘了,天下之事,没有几件是纸能包住火的,只要这封书信安然送到,有些事就会永远尘封在殿下的肚子里!” 钟夙瑶隐隐的感觉到了一丝不妙,心中也开始猜测起来,但嘴上还是佯作不屑的道:“夙瑶实在不知高大人的意思!” 高阕呵呵一笑,微眯着眼睛反问:“难道真的需要属下提醒一下?这苍岩寺里的事情,婕妤娘娘应该比谁都清楚才是!” 钟夙瑶不知所措,心中更是煎熬无比,难道那件事情真的不胫而走了,可这个阉贼又是怎么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一连串的问题让这位婕妤娘娘的精神有些不堪重负,几乎走到了绝望的境地。 第64章 点将行 军情紧急,宇文豫在见过天子宇文拓之后,便于第二天便整顿兵马,自神武大营祭旗兴师,巳时开拔,望着正在被围困的上邽而去。 这则消息传到了两位皇子耳中,也算是带来了连锁反应,宇文枳的反应不是很大,但对于宇文相来说此事着实有些惊奇。 在阳平王殿下看来,那位宇文将军说不准又是哪里犯冲,否则怎能干得出仅率三千人马便敢出师西征的事情来。 “看来我这叔辈兄弟还是没什么长进。”宇文相一面整理着绒衣重铠一面对着铜镜之中显应出的骆珙模糊的面容说着。 骆珙左思右想也不得其解,纳罕的问:“眼下两位殿下一齐出京,他若是聪明人应该悄声潜卧才对,可是此番举动着实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宇文相冷哼一声:“一败涂地的将军很需要一个能够证明自己的机会,即便实力悬殊也要竭力去争取。若是换成骆参军,希望自己余生都被个种田将军的污名压着吗?这等境况只能说明两件事,要么宇文豫真的勇武过人,要么,他便是个刚愎自用的莽夫,如此一来,他身边那个什么伊姓高人指点的说辞也就迎刃而解了!” 骆珙不觉失笑,宇文相抚好了銮铃战袍,悠悠的开口道:“本王改变主意了!” “殿下的意思?” “打完这头一仗再做归京打算也不迟!”宇文相站起身来,伟岸的身形在铜镜之中显得格外英姿勃发,骆珙不无担忧的道,“可若长乐王殿下用些什么阴谋手段,捷足先登……” 还没等骆珙说完,便被宇文相打断:“我对自家那位皇兄再了解不过,若是本王先行一步,他呕不过气,不出三日便会起兵而走,况且现在掌握宫禁的仍是父皇近侍骁骑卫,还怕斛律恭斗不过他手下那些虾兵蟹将不成?” 骆珙默默颔首,宇文相也不多言,只是留下了一句“时辰差不多了,宣师开拔!”后便迈开虎步走出了中军大帐。 三千神武军士作常行军状沿渭水南岸陆路奔着秦州进发,宇文相则兵马兵分两路,水陆并进朝西秦军围打的河州而去。 行军序列之内,朱离元慎随同五百马军为先锋前部,半日前便先行一步为后队探路,顺便收拢一下沿线残兵;焦绰元齐则为后军,率一千二百马步军以为后合。 中军段落则是由宇文豫亲自率领,行伍之内,还跟着一辆二乘骑的马车,马车内端坐的自然便是徐衾,为防不测,由陆钦随身护卫。 宇文豫所骑红鬃白信的战马一刻不离车驾左端,徐衾轻撩开车帘,望了宇文大将军一眼,就见宇文豫那张微黑的面上挂着一丝紧张之色。 “大将军因何事眉头紧锁,可否说与伊某听听?”其实徐衾早已了然,只不过有些时候,除了出谋献策之外,若是谋士各方面都表现的太过精明,便会得主上忌惮,是以,偶尔适时的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很有必要的。 见徐衾这么问,宇文豫眉心微微舒展,拽紧缰绳道:“本将只是有些担心,不知京中现状如何了?” 徐衾微微一笑:“原来是因为这个,将军多虑了,你我心知肚明,此番虽然作倾巢而出状,但事成命脉已尽在掌控!” 宇文豫疑惑地看着徐衾:“此话怎讲?” “宫禁由斛律将军掌控,阳平王的军马虽还留有大部在城外,却是投鼠忌器,无法用合适的理由全部入京。“徐衾娓娓的说着,“长乐王纵使百般不情愿,却也得按期起行,他的势力支撑远在北离,一时半会儿又能兴起什么风浪来?” 宇文豫听得出神,徐衾一语中的的道:“将军却不一样,虽然此番看似倾巢而出,路途上也是舟车劳顿,更给外人营造出了一副立功心切的错觉,但是将军不要忘了,薛贵嫔母子还在京中,宇文府卿还在宫内,钟婕妤和斛律将军更是牢牢守护着陛下,仔细想想,目下形势,不是颇为妙好吗?” 宇文豫恍然大悟,黑脸上也终于守得云开明朗起来,徐衾看着这位大将军神色的变化,佯作担忧的道:“只是此番我们只有三千兵马,也不知前方战事如何,朱离和元副将收拢溃兵的计划怎么样了!” 说到这里,宇文豫倒是变得着实自信起来:“伊公子不必担忧,虽说论武艺元氏兄弟比不得朱离等人,但说起整饬军马,这二人着实有些本事,昔日我那一败,若非三人同心,估计也回不得这北境!” 徐衾满意的颔了颔首,自己的目的达到了,虽说文谋武略都在宇文豫之上,可月盈则亏的道理谁都明白。 此番虽说是崭露头角的机会,却也不能太过张扬,毕竟前朝旧事历历在目,若是让这位兄台感觉出自己不好控制,搞不好就会徒增牵绊。 宇文豫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便也不做多留,一挑马头,朝着中队前端便去,于路暂时无话,就在走了半日行程的时候,杳无音信的前锋队终于传来讯息。 一匹轻骑卷裹着烟尘,行云踏风一般赶至宇文豫马前,于马上拱手拜道:“报,元副将传信,前锋马队于秦州城郊遇到一队敌军!” 宇文豫勒紧缰绳,正声问道:“预计多少人马?” 斥候喘着粗气,有些走音的回禀道:“依阵势观之,不下万人!” “不下万人”这四个字沉甸甸的装进了宇文豫的心中,宇文豫既惊又喜,惊得是上邽已失,喜得是阔别多时,终于又有了可以厮杀疆场的机会。 “传令!“宇文豫振奋不已,操着洪亮的嗓音朝着中军后队号令道:“全军作急行军状望秦州进发,增援前锋马队,争先杀敌者,必有重赏,加官一阶!” 此言一出,身后这些磨刀霍霍多日的神武营军士宛如打了鸡血一般为之一振,两千多兵马霎时间比原有速度增快一倍,望着渭水下游的秦州古道而去,烟尘掀起阵阵波澜,马蹄踏踏,人声鼎沸。 徐衾坐在车驾之内,任由车轮漫转疾驰,缓缓放下了车帘,面色也变得胀红起来,回想一下,自打渡江以来,已经有很多时日没有过这种荡气回肠的感觉了。 第65章 遭遇战 秦州与上邽之间有一条古道,自前朝至今,已有百余年历史。 宇文豫的兵马一路疾驰,终于在这条古道旁的丘陵边上与朱离等人会合。 一到此处,宇文豫便翻身下马,与刚刚落车的徐衾一同来到了丘陵的高点,送目望去,只见孤独伫立的秦州城南边,一座座营寨绵延数里立足,如此算来,这里的叛军又岂止万余。 宇文豫面色凝重的注视着下方,不多时,前锋队里的元慎和朱离便快步走了过来。 宇文豫低声问道:“可查得此处统军之人姓名?” 元慎躬身回禀:“中军大帐矗着一方长木纛旗,上书‘贺若’二字!” “果真是贺若秦良?”宇文豫的眉目纠集起来,近似呢喃的说道,“没想到此贼的进攻速度如此之快!” “斥候来报,贺若秦良已然将秦州围困的铁桶一般!” 听到朱离说出此话,宇文豫不由得有些震怒:“不到两天的功夫便取了上邽郡县,那些地方守将都是饭桶不成?” 元慎见状赶忙开言道:“此番洮州兵变着实迅猛,听沿途收拢的溃军所述,有些郡县甚至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便被尽数端掉了。” 徐衾目光炯炯的看着下方军营,头也不回的问:“二位前锋沿途收编了多少兵马?” “说来惭愧,那些败卒被打得惊破了胆,有些甚至宁可一死也不愿意再战,末将与朱大哥一路强收诱赶,也只收拢了不到三百人!”元慎这个消息宛如给了宇文豫和徐衾一记闷棍,好在二人都是久经沙场,否则一听到这少得可怜的战果,估计早就背过气去了。 这之间有件事一直萦绕在徐衾的心头,那就是按照之前快马对洮州行台军的描述,贺若秦良一部根本不可能有如此之强的战斗力,竟然将这些戍边军士打得如见鬼神一般。 徐衾没有继续追问,仔细研究着下面这座叛军的临时营寨,眉心紧锁的揣度起来,片刻之后,便被他发现了一丝蹊跷。 “宇文将军,大安军马的营帐五花八门吗?”徐衾这个疑问将宇文豫问的一怔,随口回应,“雀纹白帐,八角落枕,怎么了?” 徐衾微微颔首,指着底下这座大帐的正北角,道:“整座军帐三分之二的营房建造都与神武营无异,可是那一片的军帐却着实蹊跷。” 顺着徐衾的指引望去,果真看到了一丝不同,只见那座座雪白帐子的北端,数十处颜色颇深,形状怪异的营帐静静的立在那里。 “这些营帐本将劫营的时候曾经见过!“宇文豫恍然大悟,“难怪这支军马战力如此迅猛,原来还掺杂着西秦人!” “一帐可纳十人来算,此处随同贺若秦良一同进犯的西秦人应该不下千余。”徐衾侧首与宇文豫对视一眼道,“如果伊某没有记错,这西秦人最擅长的便是兽服骑射,且尤为残忍,对吧?” 宇文豫点了点头,这一次的问题着实有些棘手,虽说随行的西秦兵人数不多,但宇文将军早年随同宇文缨出兵抗夷时便领教过这些西秦骑兵可怕的战斗力。 眼见着宇文豫一言不发,徐衾心中已然猜到了个大概,看着身后这些步骑交织的神武营和刚刚拉回来那些残兵败卒,宇文豫和徐衾的心中都是一阵隐隐的不安。 虽说立功心切,可是宇文豫绝对不会将自己这三千弟兄往火坑里推,更重要的是,那两队由王子亲率的众兵军马还没到达指定所在,这与叛军对阵的第一战竟然真的被神武营给揽了下来。 宇文豫脑海中不断的思索着对策,徐衾也开始沉默不语起来,二人心中各有所想,却又不谋而合,底下这座大营如同一块肥肉般一览无余,若不偷袭实为可惜,可是北端那些西秦骑兵俨然是偷袭最大的障碍。 下方这座营寨布置得如同长蛇一般,正如兵法所言,击头尾至,打尾首援,要说两端不打,直击中军总可以了吧?那也不行,人家首尾俱至,顷刻间便可以将打击之人包了饺子。 更为头疼的,那数十处异色军帐竟然被洮州行台军的营帐很自然的护住,这也等同为那些西秦骑兵的能动力提供了最大的保障。 神武营兵力有限,即便是想拦腰截断分而击之都颇为困难,更何况还有那些弓骑兵相佐。 元慎和朱离见两位主子都不言语,便迟疑的问:“我们还继续打吗?” “打!”宇文豫与徐衾几乎异口同声的说出了这样的一句,“当然要打!” 就在众人迟疑的看着这二位异想天开的主子之时,只听得身后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啾啾的马鸣声,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粗嘎之声:“那里有北人,放箭!” 那道粗嘎的声音刚落,徐衾的耳朵微微攒动,警觉的喝道:“箭雨?闪身!” 仿佛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天空中便黑压压的落下了一片飞蝗般的羽箭,距离对方最近的那些残兵败卒登时乱作一团,倒地哀嚎者过半。 这让徐衾和宇文豫颇感意外,仅仅是一个回合的功夫便损失了数十人,足见那些西秦弓骑手的战力有多骇人。 丘陵高处随同宇文豫上来的神武营近卫如羽翼般压低身子潜伏在了乱石之后,幸存的散兵游勇也蜷缩起来不敢动弹,地上除了成片飞箭之外,还留下了数十具军士的尸体。 宇文豫半蹲在地上,以猩红战袍将徐衾牢牢裹挟起来,那画面着实有些怪异,宛如平地生出一个血泡一般。 眼见着西秦弓骑手越来越近,宇文豫沉声喝令:“待近一些,前队兵马倾巢冲击!” “不可!”宇文豫话音刚落,身边的徐衾便急忙喝止,宇文大将军颇为诧异的看着徐衾,就见这位伊公子低声道,“弓骑移动奇快,即便近在咫尺,也能抽身而退,回手若是再放箭来,步卒只会徒增伤亡!” “都这个时候了,有何良策公子直言便是!”宇文豫心急如焚,徐衾遥望对方还有数百米的距离,片刻之后,心中便有所计较,回身招朱离和焦绰过来,二人潜伏到了主公身边,徐衾低声吩咐一番,二人会意,随即倏然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时望着丘陵高点的东面和南面疾驰而去。 第66章 死地搏生 徐衾和宇文豫一同率众登高远望之时,只带了少数人马,除了新招来的残兵安置在高点之下,其余中后路神武营军马都还驻扎在坡道下方东南二阙的位置。 朱离与焦绰再次施展飞蛇卫独有的绝技,宛如两只脱兔般飞跃下去,任由身后箭矢尾随,也没有丝毫损伤。 徐衾对着身边众人说道:“下方援兵片刻便到,有弓者擎弓,其余人等卸甲!” 众人恍惚间听到了这么一句,都木讷的点了点头,之后便按照徐衾的方法做了起来,徐衾四下里看看,此处除了二十多张随身雕弓外,其余士卒俱都将铠甲卸了下来。 宇文豫见状不由得纳罕不已,一面解开衣甲,一面迟疑的问:“伊公子这是要做什么,难道嫌西秦骑兵的羽箭不够尖利不成?” 徐衾白了宇文豫一眼,没搭理他,紧接着对这些人再次吩咐道:“卸甲者向我围拢,刀矛撑扶,弓箭手凑近就位!” 徐衾话音刚落,刚刚那些卸了上身铠甲的军士以刀剑长矛将衣甲挑撑起来,围聚到了两位主官身边,身后那二十多名弓箭手也忙不迭的奔到了徐衾等人身后,有些距离较近的败卒见状也撒丫子一般向这里靠拢。 这么一折腾,宇文豫竟然惊奇的发现,自己个这位伊公子身边竟然凭空多出了一道以铠甲筑起的薄弱堡垒。 “听我号令!“眼见着游骑渐近,下方的败卒不时便有中箭殒命的,徐衾尽量压低嗓音,气息微颤的道,“待伊某喊破时,甲兵微张,箭手离弦,闻合字收拢,都明白了吗?” 虽然情况危急,好在身边这些神武营军士都是身经百战之人,徐衾稍加点拨便会意通透。 透过衣甲间的缝隙,徐衾默默的注视着仅有数十步之遥的西秦弓骑,箭雨不时穿甲而过,身边也常有中箭倒地之人,徐衾镇定自若,就在逾三十步近二十的当口,猛地喊了一嗓子。 “破!“对面的弓骑兵哪里想得到,这些靠着衣甲盾自欺欺人的待宰羔羊居然会搞这么一出,由于距离太近,双方又是上下相对,衣甲散开时,内中的零星弓箭飞出,竟然也射落了十于名西秦弓骑。 这些轻骑兵不比重甲铁骑,向来以良弓神速取胜,除非屠杀普通百姓或是胜券在握,否则根本不会有类似的近战先例。 吃了这一瘪的西秦弓骑并没有撤退,而是气急败坏的冲越而上,徐衾屏住呼吸,等待着弓骑与甲阵碰撞的那一刻。 眼间着便要遭受马踏之危,不说别人,就是陆钦都有些慌乱,深秋季节,宇文豫的额头也不觉升腾出了一层冷汗。 徐衾一双眸子犹如鹰眼般注视着近在咫尺的骑兵,一旁陆钦一手擎着甲盾,一面抽出腰刀翻滚到了主公身边,沉声劝道:“主公,这里着实危险,还请暂退!“ 陆钦话音刚落,徐衾便以手势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弓骑已经与简陋的甲盾仅有一箭之遥,徐衾终于缓缓开了口,就见他低声唤道:“弓箭手满弦,其余人等擎好刀剑,听我号令!“ 此情此景,在场众人无不胆寒,己方人数不过百余人,而对面则是数百匹战马,这要是一股脑的踏将过来,就算是生得三头六臂估计也无济于事。 伴随着战马呼啸的踢踏声和嘶鸣,弓骑越发的近了,宇文豫倒吸了一口冷气,手中也握紧了那柄宝剑。 “合!“就在前头马队向上奔冲,与甲阵紧密接触前的一刹那,徐衾冷不防的一嗓子,身边这些不知所措的军士登时化零为整。 若是单单仰仗防御,估计再有几百人也不够这些铁蹄踩踏的,对面那些弓手自然也知道眼前这个薄弱的甲阵有多么不堪一击。 徐衾并非愚蠢,而是在赌,在搏,赌的是身边这些人的求生本能,搏的,正是九死一生时的悍勇。 “破!“徐衾再一次喊声响起,弓骑已然踏破了前方的虚甲阵甚至能够清楚的听到前方几名军士腿骨被踏的崩裂的声音。 西秦弓骑前脚悬空,正待亮出屠刀,却不料刚刚作龟缩状的北安军士竟然再一次散开,只不过这一次迎接他们的并不是那寥寥的弓箭,而是一柄柄直戳过来,锋利无比的钢刀。 那是一招险棋,甚至对徐衾而言只是在上一世那场别开生面的讲座上提出过,这一次经过实践,估计徐衾日后再也不会轻易提及。 战刀直上,北安军士三三两两促成一队,犹如梅花般涌击前方的西秦弓骑,自上向下推进,丘陵高点的土棱上留下了数具人马尸首,古之弓骑,最大的特点便是反应灵敏,移动奇快。 此番触碰之后,那些狡猾的弓骑也算是达到了自己的目的,那就是将这些人诱出了高点,片刻的功夫,便有数十支箭矢对准了坡上的北安军。 “控!”徐衾以乱石虚掩着身体,沉声一喝,俗话说百密终有一疏,那些弓骑只看见这些窜出来杀气十足的活靶子,却忘记了他们之中还有一部分弓箭手。 早在触碰之前,北安阵中的弓箭手便被替换到了最后,此时一见那些西秦弓骑正以箭相指,连个招呼都不打便拉弦离箭,一支支飞蝗精准的击中了那些晚了一步的西秦射手。 “合!“ 又是一声悠长的沉喝,北安军士闻声立马回身,众人后方的弓箭手拼了命的拈弓搭箭,恨不得一次将壶中箭矢尽数发出,而就在此时,对面那些弓骑也已飞箭离弦。 徐衾竭尽全力减少伤亡,可饶是如此,荒坡之上仍然留下了许多中箭的神武营军士尸体。 西秦弓骑被彻底激怒了,任谁也想到这些活在马背上的勇士们竟然会被一群山穷水尽的孱弱之兵击杀数十。 恼羞成怒的弓骑发起了第二轮猛冲,踏过双方的尸首,直扑顶端的北安军士。 看着身边这些灰头土脸,伤及过半的神武营兵卒,宇文豫不由得有些动容,转即对徐衾说道:“伊公子,随弓箭手撤吧,本将为你断后,还能撑上个片刻!“ 徐衾没有应答,脑海中不断的琢磨着对敌之策。西秦弓骑就在眼前,身后的弓箭手也早已无箭可发,千钧一发之际,徐衾不免为自己的无力感到懊恼。 “难道我徐衾今番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不可!”徐衾下意识的以手撑地,想要攥一把尘土,可就在手掌触碰在土地上的当口,他的内心发生了微微的变化。 第67章 故纵袭营 当手掌触碰到地面的那一刻,徐衾的心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地面的土地很是宣软,或许是地处高丘,鲜有人踩踏的缘故,虽然之中掺杂着石子,却丝毫不影响松软的地质。 正所谓死地之形,生于其中。兵家所言奇袭,并不止于冲阵克敌,更深的层次便是借用好身边利势。 一直紧盯着徐衾的宇文豫看到他的这个举动霎时间也明白了个大概,与徐衾四目相对,徐衾笃定的点了点头,带头手捧兜銮,望着地面挫了一把,沉声喝道:“后队听令,掘尘!” 身边这些军士闻声赶忙学着挖了一把,众人手中的头盔里便都多了一截尘土。 恰在这时,第二波势要吃掉这伙敌军的西秦骑兵冲了上来,甚至再一次可以感觉到马前蹄踏下来那股强劲的压迫感。 “破!”徐衾一声令下,身后军士早已蓄势待发,就在衣甲阵散开的刹那,一捧捧的尘土望着弓骑座驾便挥洒过去。 尘土借着仲秋的风势,一股脑的倾斜在了西秦弓骑的面上,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便是大敌当前失去了视听,这便是迎面那些弓骑手的内心感受。 烟尘制造的障碍混淆了弓骑的试听,对面这些北安军士却是一刻不停,丢掉兜銮便擎刀直上,只不过这一次,左右两端多出了一些挺着衣甲的军士,趁着战马蒙眼的当口,一柄柄锋利的钢刀不分青红皂白便朝着西秦的人马劈砍过去。 高点上再次打作一团,身后那些待命的西秦弓骑见状俱都拈弓搭箭,瞄准了略占上风的北安军士,眼见着徐衾等人便要危在旦夕之时,自高坡之下的两端终于传来了阵阵喊杀声。 朱离二人的事情办成了,驻扎在侧的后队人马闻讯赶了过来,三面北安神武营军士望着一个地点冲杀而来。 西秦弓骑阵脚大乱,哪里还有心思跟上头这些散兵作战,拨转马头便在羽翼骑兵的掩护下准备后撤。 占了上风便打,落败人下便撤,似此游刃有余的好事又岂是那么容易的,就在这些弓骑手准备借着正后方的坡道逃脱时,却冷不防下方出现了一个十分奇怪的阵营。 立盾为屏,条条泛着寒光的长矛密集交错在盾牌之上,宛如半只刺猬一般,左侧横刀马军,右面重甲步卒,竟然将这些倒霉的西秦弓骑牢牢的困在了其中。 “众军听令,不得使这些西秦弓手逃生一骑!“宇文豫站了起来,四面之中最为薄弱的便是这至高点,可是连傻子都明白,这条路是断然走不通的。 接下来的情形有些戏剧,刚刚还前赴后继的西秦弓骑此时换了一番作派,开始左右开弓,试图突围而出,可神武营布下的战阵又岂是那么好打发的。 左有骑兵压阵,右有重步兵稳步推进,上头便是断崖高坡,下方还出现了这么一个怪异的矛阵,西秦骑兵在数次冲锋未果之后,不算宽阔的地面上已然留下了过百尸首。 宇文豫兴奋异常,胡乱裹好了战甲,手持长剑便要上马,却被徐衾暗暗拉住,宇文豫回首诧异的望着徐衾,只见这位伊公子低声道:“围城必阙,将军何不就此时放开一条生路,尾随其后,直捣叛军大营?” 这又是个出奇大胆的想法,宇文豫的面色涨红,片刻之后会意的点了点头,豪情万丈的道:“今日正午,本将定邀公子在这叛军大帐中饮茶!” 徐衾正容的颔了颔首,缓缓放开了手,宇文豫披挂上马,长剑离鞘,在身后二十余名弓手的掩护下率着随身步卒奔着西秦弓骑横冲而去。 看着下方战事,徐衾掸了掸袍服上的尘土,转即对身边的朱离吩咐道:“时候差不多了,朱统领,劳烦再跑一趟!” “任凭主公趋处!” 徐衾微微颔首:“尽快潜入秦州通报此事,见闻叛军营中火起,务必驰援,不得有误!” “诺!”朱离说罢便走,徐衾四下里看了看天色,风疾尘重,正好适合奇袭。 四面大杀一阵之后,西秦弓骑已然损失了大半,只剩下一些全无斗志的残兵仍在作困兽之斗,宇文豫见时候差不多了,便遵照徐衾的指引,在最下方的矛阵里放开了一条阙口。 望见有路可走,这些惶然的西秦弓骑自然不会多想,直挺挺的奔着阙口而去,殊不知那里却并不如想象的周全,当这些弓骑穿行之际才惊讶的发现,这些长矛手并不是累了,而是一个圈套。 盾牌之间的长矛犹如倒刺一般突出,力道十足的戳向了逃窜的弓骑,这道关卡的人马并不多,威力却是不小,浑如两片锯齿一般给这些弓骑活活扒了一层皮。 狭小的过道上,人尸马尸连接成了一串,侥幸逃脱的骑兵寥寥无几,二三百人的队伍经过这么一番洗礼,冲出之后只剩下了不过百人,这些好不容易得脱的弓骑玩命似的奔着洮州军大营方向而去。 与此同时,宇文豫也早已率着骑兵自一侧的缓坡而下,那里是追进这伙穷寇的绝佳地段。 天色越发的氤氲,狂风裹挟着尘沙逆向而来,悠长的泥土古道上,两股势力前追后逐。 徐衾站在丘陵高点之上,看着斜坡下的敌军营帐,若有所思的想了片刻,缓缓的问身后的元慎等人道:“若从此处下去,生还的几率有多大?” 元慎与陆钦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的回应:“尚未可知!” “即令,重步兵卸甲掩盾,只配短刃,就此处翻越而下!“徐衾说着便卸下了身上的绒氅,元慎和陆钦赶忙便便要阻止,却被徐衾抬手制止。 “此处乃是绝地,同时也是奇袭叛军中军的绝佳地点!”徐衾说着自地上捡起了一柄钢刀,在元慎和陆钦诧异的目光注视下,纵深一跃,便朝着下方翻滚而去。 陆钦眼疾,立马尾随而去,元慎暗叫一声不好,赶忙对身边重步兵喝令道:“卸甲持刀,跟我来!“ 丘陵高点的斜坡之上,神武营重步兵在元慎的率领下,如同下饺子般滚落,望着底下的叛军营帐绝尘而去,高点上方,剩余的弓箭手也拈弓搭箭,将羽箭对准了洮州兵马的大本营。 第68章 冲营,命危 正午将近,天空中变得越发晦暗,自山巅望去,整座秦州城全境都被笼罩在彤云之下。 这种天气若是放在如今,舒舒服服的窝在家中撑起一方小火锅,再附上一壶烧酒简直再合适不过。 可是在秦州城与上邽这段路途中间,却上演着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溃败的西秦弓骑玩儿命的奔着洮州军大营方向逃窜,身后的宇文豫仗剑率军穷追不舍,土路之上的烟尘成片而起,使得方圆数丈的地方遮天蔽日一般浑浊不清。 双方你来我往,不时便有骑士中箭落马,宇文豫等人的马快,也在不断蚕食着屈指可数的溃败弓骑。 眼见着洮州军大营就在眼前,这些弓骑惊恐的心不由得定了几分,可是当营寨木栅角楼里那些军士辨清情况之后,便做了一件让这些刚刚从惶然中镇定下来的弓骑手再次汗毛倒竖的事情——一阵悠长的角鸣之后,营寨的大门闷响着合闭,营寨门前的角障也缓缓落了下来。 仓皇的弓骑们眼见着退路没了,一面持续狂奔,一面用一种听不懂的语言呼喊着,咒骂着。 远处的宇文豫见状不由得暗恨起来,只得在数箭之地外勒住缰绳,洮州军大营的木墙上站满了北安叛军弓箭手,城下这些灰头土脸的弓骑滚鞍下马,数十人围拢在栏栅之下,向上越发大气的咒骂威胁着。 城上军士面面相觑,却无人敢动,毕竟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一小股北安军马还在虎视眈眈的盯着。 看着对面正如火如荼的交涉着,宇文豫也不闲着,低声问身后的焦绰:“清点一下,还有多少弓箭?” 焦绰不露声色的回望一眼,片刻之后低声应道:“至多不过百支!” 宇文豫很纠结,自己一共也就率了几百名骑兵在这里,经过一路的追杀,羽箭也所剩无几,如果此时退去,或许可以保得实力,可是眼下神武营的目标已经暴露,一旦回撤,再无奇袭可能,胜算尽失不说,正面冲突之下以两千多人对万人,结果就真得尚未可知了。 “将军,我们要撤吗?”元齐这一嗓子颇为醒脑,估计远远的洮州军都听得真切。 宇文豫一双虎目注视着洮州军寨门,紧盯着西秦弓骑和守营叛军的动向,同时也面色阴晴不定的做了一个手臂微微倒抬的动作。 元齐与焦绰面面相觑,只得照做,一众骑兵愤愤不平的调转了马头,缓步而走,宇文豫却没有着急离开,只是轻轻的勒紧了马缰,任由座下战骑慢悠悠的回走。 一阵难以捉摸的呼喊在身后传来,大营下方的西秦弓骑情绪变得有些亢奋起来,又过了片刻,犹豫不决的守营兵也终于在无声中妥协了。 “搭箭!”正准备开足马力退走的元齐等人被宇文豫这一嗓子喊得有些迷糊,回首一看,就见宇文豫的眉宇现出了一阵狡黠,身后已经可以清楚的听到辕门吱呀开放的声音。 宇文豫深吸了一口大气,暗暗的攥紧了缰绳,元齐等人也瞬间会意,都按紧刀剑,握住良弓。 “回马!杀!“宇文豫这一嗓子着实响亮,顺着风足足可以飘出数里,洮州军营底下那些等待回营的弓骑都被喊得一愣,可是自打听到这一嗓子那刻开始,一切便都晚了。 那些本已退去的北安马军竟然不知怎的再次折返回来,速度之快,简直让人难以置信,有眼尖的叛军见状正要下令合闭寨门,却早已被底下神武营马队的飞箭射落。 营寨门前彻底乱了,洮州叛军开始准备关闭大门,城上弓箭手也已经开始与神武营战骑对起箭来,可下方的这群西秦大爷兵们却并不买账,在逃生的欲望驱使下,这群家伙竟然凭着蛮力硬生生挤过寨门缝隙,自己进来同伴还在外头,这些本来侥幸的仁兄竟然不分青红皂白攥着腰刀望着关门的洮州军便砍。 寨门的缝隙终究还是没能合拢,西秦弓骑大多被上下箭雨射杀,在经历了少数战损之后,宇文豫率着所部数百骑兵也强冲过了寨门,眼见着寨门就在眼前,元齐与焦绰各率一队神武营强冲死士,以预先准备好开路用的挠钩套索,脱离马身悬上了栏栅。 …… 洮州叛军营房靠近丘陵高点的杂草之中,第一个落地的徐衾手按兵刃,藏身其间,身边依附的是陆续到达的元慎陆钦等人,回望着顶端数十名弓箭手,徐衾的眉心微蹙,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信号。 所有将士都提起了精神,似乎只要主将一声令下便可以赴汤蹈火一般。 徐衾聚精会神的探听着,良久,耳朵微微一动,就见这位温文尔雅的伊公子缓缓扬起了右手,对着高坡之上的神武营弓箭手,随即向下重重一挥。 “咻~咻“一阵阵与冷风摩擦的声音起处,一团团泛着火光的箭矢一刻不停如雨点般飞梭而下,落在了眼前的大帐之内。 那是徐衾与宇文豫提前准备好的火油箭,几乎倾尽了神武营全部家当,数量更是尤为稀少,二人出征前曾定计,不到万不得已,断不可用。 寒风掩映下,火油箭在木栅和帆布营帐之间燃起,不多时便成片燃烧起来,风助火势,火借风威,原本安静的大帐霎时间便热闹起来。 此时宇文豫那里的响动也经由不断异动的洮州军传到了徐衾等人的耳中。 徐衾眼见时辰差不多了,即可停止了火油箭攻,顺势刀横于手,第一个起身挥喝起来:“杀!“ 一字之令,应声而起,陆钦和元齐率着只擎短刃的神武营重步兵奋勇而上,踹开了落架的营栅,分作两路冲进了洮州军后营之中。 大火顺风不胫而走,漫天的浓烟笼罩着整座洮州大寨,徐衾和宇文豫两端率众直扑,望着洮州兵马的中军杀去。 徐衾一面命人造大声势,扬言秦州军马出郭迎战,一面死死的盯着营帐数里外的秦州城阙,算算时辰,朱离已经去了多时了,可秦州城方向仍然没有半点动静。 就在徐衾失神的当口,只听得一阵声如洪钟的喝喊在耳畔响起。 “贺若秦良在此!敌寇安敢张狂!” 这一嗓子喊得着实令徐衾一惊,侧目望去,更是凉到了骨子里,就在与他不过十数米的位置,一位身披甲胄,五大三粗的武将模样之人正挥舞着砍刀望着徐衾奔来。 “我……“徐衾恨不得擦亮自己的眼睛,没错,对面那位手里挥舞的就是一柄一米来长,半掌宽,泛着寒光的砍刀。 第69章 长乐未乐 “贼首贺若秦良已死!其余部从,降顺者生,反抗者死!” “贼首已亡,降者生,抗者死……” 漫天浓烟的大营之中不时传来这样的喝令,残存的洮州兵马人心惶惶,被分割围拢之处不时便有丢兵弃甲之举。 靠近丘陵高处的营帐边上,阵阵浓烟随着呜咽的风尘飘摇,一处已经烧落了架的营帐边上,五花大绑的捆着一个粗狂汉子,这人生得圆头虎目,看山去颇有些猛张飞的神韵,发髻凌乱不堪,面上也被烟火熏得宛如锅底一般。 听着这些不吉利的呼喊,这汉子狠狠啐了一口,没好气儿的嘟囔道:“爷爷好端端的在这儿呢!只不过被捆了而已,这群人大呼小叫的,真是恼人!” 在他边上,陆钦率着十余名神武营军士看守,在众人之前,徐衾正眉心紧锁的站在那里,望着大势已去的洮州军营,拍打了几下衣袖上的烟尘,悠悠的自语道:“这战场之上人多混杂的,你这莽夫倒是真会挑人!” 陆钦闻言不禁语带讥讽的应和:“就是,选谁不好,非要招惹我家主公!” 听到二人说出这话,贺若秦良吹胡子瞪眼的道:“你这厮好生麻烦,本将意欲整军,谁管得了那些,如今抓了,要杀便杀,废话作什么!” 徐衾缓缓的抽出腰刀,就着自己的左臂将那节沾染了血污的袖角划破扯下去,陆钦赶忙关切的问:“主公,这厮伤着你了?” “没有,是他的!” 徐衾乜斜了一眼贺若秦良,陆钦眼前一亮,正要多言,却被自己的主公不露声色的制止,看看已经镇压的差不多了,徐衾正了正衣襟,对身边军士吩咐道:“把这厮拘押起来,等到合兵一处后再另行趋处。” “诺!“陆钦正要照章办事,徐衾猛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来神色复杂的注视着贺若秦良。 那莽夫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半晌过后,眉眼横飞的问:“你,你这厮如此盯着本将做什么?“ “勇武可嘉,可是这智商嘛,就差了那么一点!“徐衾品头论足的说着,贺若秦良闻言一怔,扯着铜锣嗓子问道:“你说什么伤啊?” 陆钦忍着笑意,一本正经的躬身拜问:“不知主公有何安排?” 徐衾缓步来到陆钦身边,低声耳语了一番,陆钦频频点头,片刻之后便命人押解着贺若秦良去了。 …… 就在战事胶着之时,朱离总算是引着秦州兵马如期而至,两下合围之后,战火终于是平定下来。 中线告捷,秦州受困之危已解,一场大火下来,洮州军马大营付诸一炬,除了少数顽抗的上层武将和生擒的西秦兵卒被元慎连夜押送长安之外,其余俘获之人俱都被送进了秦州。 按照徐衾和宇文豫的决断安排,不仅对这些降卒好食相待,还在饱餐之后下了这样一道命令,凡有意归乡者支给盘缠就地遣散,仍愿为卒者可以有两个选择,一是纳入秦州城防,二来可以扩编至神武营暂营之中。 虽说徐衾开始提议时宇文豫颇为反对,但一番折腾下来,神武营人马从来时三千扩充到了五千之众后,宇文豫自然欣然接受了。 由于上邽至今仍在叛军手里,神武营并未在秦州多待,好好休整了一夜,宇文豫留下焦绰率五百营兵和三百新降军士后,便率众出了秦州道,望上邽而去。 一路上,宇文豫那张黑脸都挂着浅显的笑意,徐衾也换上了红棕马匹,二人并驾齐驱,望着加上降兵败卒仍有五千之众的队伍,一种久违的喜悦袭上心头,宇文豫放缓了马速,会心的对徐衾致起谢来:“自得公子,本将如有神助!“ 徐衾闻言不禁失笑:“将军本就神武,伊某一介布衣而已,才浅智疏,岂敢受此谬赞。” 宇文豫哈哈一笑,转瞬之后便饶有志趣的自语道:“也不知道两位王爷那里怎么样了!” “应该不会太好!”徐衾听到提及此事,面容也是一改,一抹氤氲袭上眉来。 宇文豫自然知道徐衾的意思,今日之战皆因那西秦弓骑而起,仅仅千人便险些让己方受到重创,更何况两位殿下面对的是清一色的西秦兵马,宇文相倒还好说,可是那长乐王,这会儿估计是再也乐不出来了。 “不管那些了,还是顾好自己吧!”宇文豫稍微加快了步调,兴致勃勃的对徐衾说道:“等到过些时日,本将定当上表,为伊公子在圣上面前请个官职下来。” 本以为徐衾会欣然接受,却不料被这位伊公子一口回绝,宇文豫惊问其故,徐衾悠悠的道出了原委:“大局未定之前,伊某的身份断然不可公开,否则必然遭之猜忌。” 徐衾的意思很明确,你宇文豫羽翼未丰之前若是想着胡乱嘉奖,对自己加官进爵,很可能会导致直接失去心中那位伊公子。 而对徐衾本人来说,权争之事没有头角之前,他也是断然不会接受任何褒奖,既可以保命,又不会引起太大的猜疑,凡事还是低调一些的好。 宇文豫虽然怅然若失,但至少到现在为止他还是十分尊重这位智囊级人物的,所以也就没有多说,二人一前一后策马望着前方而去。 军队向前行了半日左右,转即便要进入一处山间林路,前方都是洮州和西秦军马的地盘,为恐有诈,宇文豫吩咐山口暂驻,并派出了斥候前去探路。 本想着尽快排除危险进山,可没想到,半个时辰过去了,斥候还没回来,却在左边大路口等来另一条消息。 “长乐王于宕州道上与西秦悍将慕容隽寂相遇,兵力不济落荒而走,现正被围困在宕州城内,特命属下拼死出逃求救!“ 听到这个消息,宇文豫与徐衾对视一眼,不禁感到有些好笑,安顿好了求救之人后,二人便于山前升帐,研究起了救与不救之策。 “本将心中已经有所打算,只是不知先生的想法!“ 徐衾微微抿起嘴角,轻启朱唇,缓缓的道:“置之死地未毕会死,若去救援,恐怕还会满盘皆输!“ 听到这个答案,宇文豫自然非常满意,也暗自庆幸这位伊公子总能与自己思想保持一致,与此同时,也开始盘算起了另一件事来。 第70章 上兵伐谋 长乐王宇文枳被西秦皇叔慕容隽寂困在了宕州那座笼子里,宇文豫等人也正快马加鞭的朝着一个地方急行。 上邽自古便是陇西郡属,地处渭水上游,斜下里与秦州相望,此番更是成了战事之中的关键所在。 贺若秦良自洮州出兵,攻打了上邽之后,便派部下两万人坚守,一个小小的郡县之内竟然陈列着两万之众,足见这位贺若将军多么热切的想要守住此城。 当徐衾和宇文豫得知内情后也是一阵瞋目结舌,先前是三千对一万,这次又要来个五千对两万,由此可见,自我在成长的同时,对手也没有闲着。 看着城内兵力分布图,宇文豫简直有些迷糊,索性推到一边坐视不理。 “公子有没有看出什么端倪?“宇文豫冷不防这么一问,徐衾蹙着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不知大将军注意到一个问题没有?” 宇文豫颇为好奇,徐衾也不卖关子,缓缓开言:“之前塘报上说贺若秦良兴师七万之众自洮州哗变,眼下夺了上邽,再加上我们俘获的兵马,前后不过三万,那另外的四万叛军跑到哪里去了?“ 宇文豫也为之大惑不解:“难道那些人马还都窝在洮州城里?“ “这个假设决然不能成立!”徐衾一口回绝,若有所思的道,“今日抓住那贺若秦良之时,这厮的身上没有那股子慷慨赴死的气概,伊某就觉得尤为蹊跷,可是这么一看,这其中定然有所隐情!” 宇文豫听得真切,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是以谦恭的问:“公子的意思?“ “实际情况并非如料想一般,洮州兵马不过是附属杂军,真正的操控者实则是那两位西秦统军。” 徐衾悠悠的说完,宇文豫眼前一亮:“难怪这贺若秦良所率兵马之中还随着一千西秦弓骑,知道他们有性命之危仍不愿开放寨门。” 徐衾微微颔首,继续说出自己那个大胆的假设:“贺若秦良并非真反,而是形势所迫!” 虽说徐衾刚刚的言论将军阁下很是赞同,但是听到这里,不由得有些难以释然:“哗变这等不忠不孝之事岂可归于形势所迫!我北安向来都只有断头将军,没有迫叛统帅。” 徐衾有些无语,有的时候这位大将军脑子里还是存在一股子古人的死板,从认识到现在就这么点毛病,可以说是从未改变过。 徐衾也懒得与他争辩,话锋一转道:“如果真如你我猜测,那这一仗倒是可以省了很多麻烦!” 宇文豫一脸狐疑:“此话怎讲?” 徐衾悠悠的道:“上兵伐谋,其下才是刀兵攻城!” …… 上邽城,守将越卓安顿好了府中事宜,便走上了城头,一如往日向秦州方向巴望。 近几日探马回禀的都是些好消息,听上去颇有几分流水账的意思。 “贺若将军击溃北安援军……“ “贺若将军拿下秦州三十里堡……“ “贺若将军拿住秦州城防军先锋使……“ 这些让人颇感枯燥的传报对于城内的守军而言已全无新意,那一万军兵被贺若秦良用的如有神助,越卓也很享受作为上邽一镇之军的过程。 这一切都如梦似幻,可是梦这东西,迟早是要清醒的,就在傍晚时分,一连三份战报传来,这位越守将再也坐不住了。 名头还是如出一辙,只不过贺若秦良从主动变成了被动,位置都没变换一下,只是多了一个字而已:“贺若将军被击溃于秦州城下……“ “贺若将军被擒于残营之众……” 最后一道更是骇人,赤红色的隶书写就了这样一段文字,越卓看的险些跌坐在地上:“贺若将军被斩杀于秦州残营……“ 剧情反转的着实快了一些,那一万军兵估计也就交代了,越卓焦头烂额,想要找人倾诉,却苦于无人可说,着实难忍难挨。 翌日清晨,聆听者来了,当越卓一觉醒来之时,一个不识抬举的部将跟他说了一件事情,他惊得连官服都没换,便匆匆然登上了城头。 举目下望,越卓心都凉了,郭外护城河前十余里处那片空地上,昨日还空空如也,可是今晨竟然陡然惊现出一座营寨。 虽然有些简陋,却绵延数里,而且据可靠情报,东南北三面都有驻扎,越卓走上城头的时候,正赶上对方埋锅造饭,据此推论,这伙军马的人数应该不下四万,远远的甚至还能够看到敌军营帐栏栅内呈密集队形凭望的军卒。 此情此景,似乎对方吃过这顿早饭便会发起进攻,上邽城的城墙并不坚固,否则也不会被洮州军轻而易举便攻克,但凡有一道阙口出现,城中兵马便会连招架的余地都没有。 想到这里,越卓那道修长的横眉不禁颤了一下,接下来的时间,越将军度日如年,底下这些军马似乎是在调侃城内一般,非但不攻城,甚至还就营中玩耍起来。 早些时候围在栏栅之内的军士也不知了去向,正午时看去,三面营中所剩兵马甚至连两千都不到。 “盯紧了吗?三万多人怎么可能一下就不见了!“越卓扔掉了手中的汤碗,诧异的看着斥候。 那斥候也是百般迷惑:“属下数人看得真切,确实只剩下不到两千人马!“ 听到这里,越卓不由得一惊,赶忙召集了兵将,一番研究之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洮州军马四分五裂随西秦人出征,城郭仅有三千人把守,着实空虚,城下这些军马乃是疑兵,敌之大队很有可能已经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直取洮州以断上邽军后路!“ 这怎么行,既然被本将猜到了,就一定不能坐视不理! 越卓并非庸才,虽然心中了然,可眼前之敌也不得不考虑,是以第一波派出的军马并不多,只有两千人,一来作为斥候前导,二来呢,还可以以此断定对手的虚实。 出乎越将军意料,这伙人马岂止属实,简直就是实在,正午派出去的前导兵马,下午便收到了消息,两千军兵于渭水道口遇伏,尽数被歼,前导官生死不明。 越卓慌了,心道这敌军意图已然坐实,再不全力救济就真得变成丧家之犬了,越将军即刻点将,准备出征,就在此时,城外一阵震耳欲聋的鼓角之声响起。 城外敌军,竟然攻城了。 第71章 风随楚歌 早前刚刚经历了一败,虽说没有损失多少人,但对于撼动上邽守军的信心倒是绰绰有余了。 越卓焦头烂额的率队跑到了城头,放眼向北安军帐方向望去,栏栅之内又多出了不止万余凭栏而立的步卒。 寨门之前,数百名只着轻装的军士来到了上邽城下箭着不到的地域,出乎越卓的意料,这些北安兵卒并没有架设云梯或是弓箭一类的攻城器械,而是袭地而坐,自身后拿出了筝鼓笙箫,各类乐器一应俱全。 城上守军看得糊涂,不知这些人要唱哪一出,就在此时,一名赤手空拳的军卒自后方来到众人之前,不分青红皂白便朝着上邽方向呼喝了几声。 越卓大惊,赶忙命人拈弓搭箭,可是片刻之后,那气焰嚣张的哥们儿并没有挥动令旗,而是捧手身前,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唱了起来。 没错,这位兄台吆喝那两嗓子分明就是古曲的前奏,越卓瞪大了眼睛,狐疑的看着底下这些吹拉弹唱的北安军,本以为定然会有什么奇谋隐匿其中,然后,竟然就真的没有然后了。 “这些人在搞什么鬼?”越卓直觉自己宛如丈二金刚般摸不着头绪,恰在此时,身后的内城台阶下传来一声惊呼:“主公,后城门发现敌军!” “糟了,诱敌之计!“越卓心中陡然一惊,率部便下城头,望着与之对立的后门而去。 北安军营帐前,换了常服的徐衾来到宇文豫身前,举目看了上邽城头一眼,悠悠的问:“越卓走了?” “嗯!”宇文豫应了一声,忧心忡忡的看向徐衾,“伊公子,如此稀奇的打法能行吗?” 徐衾没有言语,翘起脚尖看了看城头上越围越多的洮州兵,站稳后抛出了第二个问题:“西境的民谣可曾捻熟?” “按照公子的安排,连本将都烂熟于心了!”宇文豫没好气儿的说着,心里更是一阵苦水,兵围上邽已经两天了,除了连夜搜集蒲草扎草人之外,便是扯着嗓子窝在营帐里练习鼓乐歌赋,着实恼人了些。 “那就好!”徐衾轻咳一声,一团和气的吩咐道,“该换首曲子了!” 宇文豫苦声苦气的问:“哪首?” “自然是那首西境人耳熟能详的耕昴曲了。“那首曲赋徐衾曾经听过,不但这些洮州兵听了会徒生思乡之情,即便是自己听完,都会心生感怀之意。 宇文豫缓缓挥动令旗后,便百无聊赖的站在原处,徐衾瞥了这个宛如受气包一般的大将军一眼,淡笑道:“大将军,该去忙什么就忙什么吧?“ “本将还能忙什么?”宇文豫打心里想上去给这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伊公子几巴掌。 徐衾不以为忤,一本正经的道:“去上邽后门督战啊?” 宇文豫一怔,这个消息来的太过突然,是以纳罕的问:“公子的意思是,来真的?” 徐衾失笑:“自然是真的,不然还与将军说笑不成?” 一听这话,宇文豫登时便来了精神,只留下五百军士拱卫大营,便风风火火的率部驰援预先埋伏在上邽后门的神武营兵去了。 …… 上邽后城门一端的矮墙台阶旁,在箭矢的掩护下,洮州兵与神武营的大战正如火如荼的进行着,自石阶顶端向下,零零散散的躺倒着双方将士的尸首。 越卓手提长刀引着援军登上矮墙与对手酣战在一处,不远处的宇文豫砍翻了一名洮州兵,远远看见了兵丛中左冲右突的越卓,纵深一跃,踏着身边人的肩膀蹬上矮墙来至那位洮州守将的边上,趁着越卓焦头烂额的当口暴喝一声,吓得那越卓一哆嗦,片刻之后,宇文大将军手中那柄长剑的剑锋便劈穿了越卓的衣甲。 越卓大惊失色,掩着剑伤拖刀便走,连个招呼都不打一声,使得身边苦苦抵抗的洮州兵惊惧不已,主帅都跑了,剩下这些喽啰自然也就斗志全失,不管三七二十一便跟在越卓身后争相退走。 神武营将士正待追进,却被宇文豫抬手止住,看着越卓步履蹒跚的败退,宇文大将军的面上显出了一丝不屑,元齐见状诧异的问:“将军,我们为什么乘胜追击?” 宇文豫没好气儿的答道:“你是真傻还是充楞?我们只有三千人,还不包括战损,城内守军少说也有五倍之众,伊公子不是说了吗,上兵伐谋!“ 元齐没有说话,宇文豫威仪十足的吩咐道:“清点一下伤亡之兵,留下百人守住矮墙,三百步卒随本将随探,其余人等退到外郭,继续迷惑敌军!“ “诺!“元齐仗剑在地,拱手应道:“将军此去万事小心!” 上邽府衙门外,越卓沿途派人守住街巷,率着亲随逃进了府衙,一进正厅,便瘫坐在了座椅上,低头看了看衣甲处被剑锋劈中的伤口,甲内白裳已然被鲜血染得殷红。 伤痛引得越卓颇为烦躁,身边的亲随更是惶恐不已,越将军手掩着伤口,钢刀紧握在手中,沉声问道:“刚刚可曾有人看清攻城之兵到底有多少?” 惊魂未定的部将心绪难平,支支吾吾的应道:“看那阵仗绝对不下五千人马,战阵混乱不堪,只记得在这队攻城兵马之后,还能影绰见到大队人马合后!” “这伙安军到底派了多少人马过来?还好本将机敏,否则早就被那个敌将给开膛破肚了!”越卓紧咬着牙关,此言一出,身边的部将不禁鄙夷的窥看了一眼,都到了此时还在自吹自擂,如果说丢下部下撒丫子跑路便是机敏的话,估计这些部下的机敏度只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在众人默然不语之际,一阵飘渺的歌乐声悠悠的传进了府衙正厅,越卓竖着耳朵听了一阵,纳罕的问:“什么声音?” “城外那支鼓乐队凑唱的耕昴曲!“部将声音低迷的应了一句,身边那些军士听着耳熟能详的旋律,不由得便联想到了远在洮州的家人亲眷。 部将再也忍无可忍,豁然扔掉了刀剑,半跪于地祈求道:“将军,我们别打了!“ 越卓闻言不由一惊,扯着铜锣嗓子失声道:“你说什么!“ “将军,自从起兵开始我等便处处受人趋处,行台军数万之众被西秦人分割的四分五裂,如今三线统战,能够回到洮州的同袍又能有多少?” 部将言辞切切,越卓却是怒不可遏,强撑着举刀直指部将,恨声道:“若再多言,信不信老子砍了你!” 眼见着部将性命危及,身边军士尽皆跪了下去,有敢言者朗声道:“我等尽食朝廷粮饷,不好好守住洮州,为何要为那西秦人卖命,若是将军不肯改变主意,某等甘愿自除为民!” “放肆!”越卓扯着嗓子便要责骂,只见刚刚还跪着的部将陡然站立起来,看了看仍然不肯示弱的主将,冷冷的开言道:“既然如此,那末将等人,就多有得罪了!” 第72章 人心异 上邽城破,守将越卓被擒,俘获降兵一万六千余人,元齐欢天喜地的率队押解着第二波叛军将领连夜归京。 出榜安民之后,清点好愿降人马,宇文豫颇为满意,除却遣散还乡的,神武营兵竟然顷刻间多出一万余众。 宇文豫与徐衾商定过后,留下朱离率神武营军士七百,随同原有洮州兵两千驻守,第二日晨起便率所部一万五千余人开赴洮州。 半路上探马回报了两则消息:先是阳平王宇文相的凉州兵马水路并进,于洮水登岸,一战平定河州,斩杀西秦王子慕容衍;随后不久,便传来了慕容隽寂倾尽全部兵力回撤,直奔西秦门户洮州而来。 宇文豫就马上读完了报函,随手交给了骈行的徐衾,徐衾接过仔细看了一番,苦笑着道:“看来这洮州注定是无法平静了!” 宇文豫热血沸腾,眉宇间尽显得意的道:“那便正好,本将这一次就杀他慕容老儿一个片甲不留。” 徐衾与宇文豫对视一眼,不无忧虑的问:“将军真的就那么有把握?” 宇文豫蹬了一脚马腹,自信满满的道:“有公子的谋略,加上本将的神武营悍卒,何惧大事不成!” …… 河州城下,以骆珙为首的西凉军数位将官分列而立,刚刚那一场大战着实惨烈,远远望去,还能够依稀看得到城阙内缓缓飘起的浓烟。 破败的城垣边上,阳平王宇文相起身上马,准备折身返京,可就在寒暄已毕,勒马前行之时,两名探马纷沓而至,宇文相见状,自马背上接过信札,打开读了一遍,登时便改变了回京的主意。 看着宇文相若有所思的神情,骆珙疑惑的拱拳问道:“殿下,有何变故?” “如今这境况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宇文相翻身而下,落地后将信札交给了骆珙,骆参军接过书信一看,登时便流露出了与自家主子如出一辙的神色。 与骆珙对视一眼,宇文相饶有志趣的问:“参军有何感想?“ “真没想到,秦州一线竟然使得那位务农将军出尽了风头!“骆珙话音刚落,宇文相便频频摇首。 “是本王太过轻视这个对手了!”宇文相冷笑一声,“不过我这远房兄长隐藏的倒也够深的,三千人出征,一路征战竟然扩兵五倍不止,如此境界,可不是寻常之人能够达到的!” 骆珙翻开了第二封书信,看完后不觉恨意盎然的说:“真是便宜了那宇文枳,哦不,是长乐殿下!” “无妨,此处尽是我西路军自家人马,唤他宇文枳又如何!”宇文相暗恨不已,颇为忿恚的道,“只是这洮州危机,慕容隽寂定然因此舍了我那废物皇兄,没有将他活活困死,着实不尽人意!” “此处有我等掌饬,殿下自当放心,时辰不早了,请殿下归京吧!“ 宇文相摇了摇头,径直奔城中官衙阔步而去,一面走,一面沉声吩咐道:“整备兵马,连夜赶赴洮州!“ …… 宕州府衙里,长乐王宇文枳算是伤透了心,这几日被慕容隽寂穷追猛打,又困在了城中不说,危难之际派人出去求援,竟然连半点动静都没有。 终日困在这宕州府衙里的日子是着实不好过的,提心吊胆不说,连个称心的厨子都没有,几顿饭下来,长乐王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已经人比黄花瘦了。 自从昨夜最后一次攻城之后,慕容隽寂便没了音信,宇文枳纳罕之下遣人外出观望,竟然发现西秦大营方向异常安静,待到长乐王战战兢兢的率残部前去观望时,竟然已是人去楼空,除了留下一堆木架栏栅,偌大的营盘中连个鬼影都看不到。 被打怕了的部下诧异的看着主子:“殿下,这……“ “这什么这,瞧瞧人家的谋士,再看看你们!”宇文枳很郁闷,眼下关口正是需要谋臣为自己解疑的时候,可是看看身边这些比自己还要迷糊的属下,他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也难怪,倘若但凡有一点主意,也不会落得个大军尽毁,堂堂亲王被追的如丧家之犬的田地。 “还愣着做什么,马上派人前去查探慕容隽寂的行踪,快去!”宇文枳心里很累,手底下这些个以文士自居的兄台在长安时真真是足智多谋之相,可一经战阵便原形毕露,纸上理论被现实碾压的粉碎,这整群人都变得如同落败公鸡一般。 恰在这时,夜色下径直奔来一队人马,宇文枳与属下们尽皆丧胆,还道是慕容隽寂回师反打,正要四散奔逃,那队人马早已到得跟前。 借着微微火把的照耀,宇文枳看清了来人的轮廓,白袍灰甲长缨盔,正是舅家高氏军将的统一打扮。 “尔等可知北安长乐王殿下是否在那宕州城中?“马上之人正声询问,还没等属下回应,宇文枳早已越到马前,开了金口:“本王便是!” 那人听闻,赶忙下马,跪地礼拜:“末将救驾姗姗来迟,还望殿下恕罪!” 听到这话,宇文枳心中说不出的温暖,赶忙上前将其扶起,那人起得身来,肃然道:“末将钟安,奉卢龙王之命前来协助殿下!” “嗯,来了就好!”宇文枳不住的颔首:“钟将军,舅父那里有何动向?” 钟安应声回答:“王爷已暗中在东洛,阳翟布置好了军马,只待尊父殡天,便可兵抵渭水,征进长安。“ 那一股酣畅淋漓之感使得宇文枳心中近日阴霾一扫而空,转即探手指引道:“钟将军随本王宕州府衙叙话!“ 钟安并没有从命,而是拱手相请起来:“那宕州已然没了作用,殿下不妨随末将走一遭!“ 宇文枳纳罕不已:“去哪儿?“ “王爷有所交代,此征必是英雄小试牛刀之时,洮州之战至关重要,又岂能少了殿下的身影!”钟安胸有成竹道:“就在宕州城外行廊之中,王爷已经为殿下准备好了两万军马,俱都换上了北安军服,等待殿下差遣。” 宇文枳听得热血沸腾,迫不及待的道:“好,钟将军引路,本王要去见见舅父赠与的这两万雄兵!” 第73章 三军齐聚 宇文豫率军径奔洮州而来,西秦那支慕容隽寂率领的精锐兵马也星夜兼程望洮州急行。 虽然两军并未正面交锋,但一天之内,双方斥候已然摩擦不断,也正是在这你来我往的窥探战中,双方都对彼此有了大概的了解。 北安军兵卒将近两万,西秦人马七万有余,这是宇文豫和慕容隽寂的初步估算。 另一方面,阳平王宇文相挥军西进,沿途斩将搴旗,西凉军神勇不言而喻,当矛盾凝结的如蛛网交织的时候,冲突决战自然在所难免。 这一天的黄昏时分,三路兵马终于在洮州城外相会。 残阳如血,山峦叠嶂,洮水之上波光粼粼,悠悠水滨在晚阳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绚烂。 洮州城宛如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般孤独矗立在洮水边上,夕阳余晖掩映下,绵延数里的深色西秦军帐林立岸边,将水上没来得及捣毁的浮桥断垣岸口牢牢守住,俨然一副迎接决战的架势。 宇文豫将大军停驻在洮水东岸十余里的地方,并没有急着下寨,而是原地休整待命,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早些时候斥候探听到的两则消息。 洮水北端一丛军马风驰而来,渭河道与洮水交汇之地,数十艘战船更是全速逆流而上,如鱼梭般赶来,两路兵马旗号鲜明,中军与旗舰上都书有一个大大的“相”字。 宇文相来势汹汹,估计是仰仗西凉兵勇,准备齐头并进直取慕容隽寂,也正在这个当口,自宕州方向,一股不知哪冒出来的北安官军也大张旗鼓的来至洮水南阙。 听完了斥候禀报,宇文豫眉心一挑,牵住缰绳,饶有深意的对徐衾说道:“这下可真是热闹了,阳平王近在咫尺,那边又多了一队人马,开战之时那慕容隽寂势必叫苦不迭,只是不知另一路人马到底是何人所趋。” “伊某愚见,那支军马的统帅定然是长乐王殿下。“徐衾冷不防冒出了这样一句。 宇文豫纳罕道:“可宇文枳所部不是在退守宕州时便被西秦人打击的溃不成军了吗,怎会凭空多出这数万军兵?” 徐衾淡然一笑:“将军若是有个好亲戚,这点兵马自然也不是难事!” 宇文豫恍然大悟,就在这时,自军阵前方飞奔而来一匹轻骑,斥候自马上跳落,来至二人身前半跪呈报:“洮水北线阳平王军马已经展开攻势,北边交兵已起!” 宇文豫回首看向徐衾:“我们,打吗?” “不急,让他们先打头阵,阳平王殿下既然这么想表现自己,那这首功,让他又如何?“徐衾说的轻巧,宇文大将军却是一脸狐疑。 看着宇文豫按捺不住的模样,徐衾微微一笑:“那慕容隽寂所部乃是西秦精锐之师,能统领得了这么一支虎军之人,定然智计不俗,我们不是不战,只是晚些罢了。” 说到此处,徐衾意味深长的道:“将军是时候扭转一下在这安国上下的形象了。” 宇文豫听得半知半解,就这么苦守了半个时辰之后,自南边又赶来一簇骑兵,第二则消息纷沓而至,长乐王宇文枳不甘寂寞,率军强渡洮水南阙,行至半渡,被西秦骑兵击退。 此情此景,宇文豫终于明白了徐衾的意思,是以很识趣的道:“伊公子,要不咱们再等等?” 徐衾会心一笑,这位大将军果然不是庸碌之辈,后世的“抢人头”理论一经指点便了然通透,长乐王吃了瘪,那边的宇文相也焦灼不堪,慕容隽寂虽然只是方外之人,其智谋却不输安离兴三国任何一位柱国将领。 正所谓盲目守城不如依阙之击,慕容隽寂并没有急着进驻洮州,而是陈兵城阙之外,分明就是准备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意思。 徐衾之所以没有轻动,便是看出了这位慕容雄才的心意,那些在水面上没有废掉的浮桥着实蹊跷,若是西秦兵马真想窝在城中,又岂能不卸掉这些稍有不慎便会招致四面楚歌的通路呢? 又是半个时辰,北边的喊杀声逐渐消失了,宇文相停止了进攻,宇文豫回身望了眼徐衾,徐衾缓步上前,仔细琢磨了一阵,轻描淡写道:“派五百弓箭手,分三路赶到浮桥边上,就陆地放起火油箭,只许烧桥,不必伤人!” “诺!“身边陆钦说完,转即便去了,徐衾成竹在胸,转即摊手相请道:“大将军,我们可以追进五里去看看热闹了。” “好!”经过这一路下来,宇文豫对徐衾自然尤为信任,情知这位伊公子是不会让身边之人涉险的,是以挥旗为号,大军直奔洮水而去。 前行五里之后,宇文豫与徐衾一前一后勒马而行,猛听得身边那伊公子诗性不减的道:“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果真好景致。” 宇文豫上哪去听过这种诗句,诧异的看了一眼徐衾,就见徐衾停住马脚,信手指向一侧山林中葱郁的树木,终于道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浮桥这东西,还是出自己手用着安心!” 宇文豫开始有点捉摸不透这位伊公子了,似懂非懂间意图总是模棱两可,弄得宇文大将军这边刚刚自以为通晓,实际情况却总是大相径庭。 宇文豫很不爽:“公子到底何意?“ 徐衾不以为忤,淡然道:“天色晚了,今日不便挥军,可教神武营军在此筑起营房,两万人连夜替伊某办件事,明日平明自见分晓!“ 宇文豫“哦“了一声,没好气儿的问:“那本将呢?” “随在下前去洮水岸边观看烟火!“徐衾自然知道宇文豫的心情,是以浅笑一声,自马上憨态可掬的拱手,宇文豫好不无奈,只能随行。 又一个夜晚悄然而至,洮水岸边却是火光如炬,浓烟滚滚,夜色之下,宇文豫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景象,心中更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单单是我神武营的火油箭怎能制造出如此光烟?“宇文豫惊讶的发现,即便是落架的桥板坠入水中,表面的火焰都是许久方消,更让人震惊的是,火苗被水浸灭之后,腾起的烟雾中竟然飘荡着一股刺鼻的气味。 徐衾悠悠的道:“定然是那慕容隽寂为这桥木添加了佐料,若是我等轻近,估计这会儿早就被炙的外焦里嫩了。“ 宇文豫看着悠悠洮水,眉心微蹙的问:“公子有何打算?“ “明日平明,渡水攻城!” 第74章 险兵渡 天蒙蒙亮,与西秦兵马相对的洮水面上暗流涌动起来,正所谓欲成事者,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这一次,徐衾和宇文豫又刚巧占满了三个条件。 昨夜里那几座被慕容隽寂施了特殊油料的浮桥燃烧许久,后半夜里还是浓烟不散,本想着替北安军修一座上好的水墓,却不料轻易被人识破。 这还算不得什么,最悲催的是,三更天后,风向忽然间变了,阵阵刺鼻的浓烟随着轻风缓缓飘向了西秦军大营。 这也算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慕容隽寂深知那些烟雾的厉害,无奈之下,只好弃去营寨,连夜向后退了数里。 四更天风止,洮水一带又破天荒的下起了大雾,直至五更已是遮天蔽日。 夜色之下一直觊觎着洮水对岸的宇文豫和徐衾暗喜不已,一切已然准备停当,接下来,就要开始正式的表演了。 晚些时候,宇文豫终于通晓了徐衾的整个计划,可是听完之后,这位大将军并未立即应允,而是颇感担忧:“如此行事太过涉险,公子有几分把握?” “不足三成!”徐衾直言不讳,宇文豫复杂的目光落在了这位草头军师的面上,动容道,”公子不会是在说笑吧?” “少说两分也并非坏事,万一这路途上出现了什么变故,也不至于太过动摇军心!”徐衾说完回望宇文豫,淡然的说,“兵家所为,本就是险夷相辅之事!” 宇文豫微微颔首,抛出了最后一个疑问:“早些时候南北两路军马交锋,我们都按兵不动,如今借雾过江奔袭,公子就那么肯定本将的两位皇族兄弟会前来合兵助战?” “将军放心,两位殿下不但会来,还会拼尽全力渡水参战!”徐衾转即看向洮水水面,笃定的道,“他们即便心中再怎么不悦,这送到手里的战功,又有谁会拒绝!到那时只要将军掌握好度量,无论功大与否,都会看到一场好戏!” 徐衾说完意味深长的看了宇文豫一眼。 …… 慕容隽寂十分机敏,即便是退却之后,仍不忘时时派遣探马回报洮水岸边动向,更是森然陈兵,时刻做好迎接敌军追袭的准备,顺便也想借着北安军渡水之时伺机挫败对手。 两伙人不谋而合,虽然形式不同,做的却是如出一辙的事情。 四更将近,几名探马如期赶至洮水河边的大营前,准备探看消息,就在这些骑兵停住马匹之时,原本风平浪静的水域上猛然响起阵阵水浪之声。 当先的斥候纳罕不已,定睛看去,腾起的水汽拨开了层层迷雾,间隙之中,淅淅沥沥的响动愈加明显,西秦斥候一动不动的勒马而立,连半点声响都不敢发出。 又近了一些,这一次,这些斥候真切的看到,一道道衔接稳固的梯状双管木排齐头并进,在木筏牵引下横铺在两岸滩头,后方也隐隐传来了阵阵踏水之音。 西秦斥候见状正待回马报信,却冷不防一阵呜嗡而来的箭响,可怜这些斥候连地方都没来得及挪动,顷刻间便连人带马被射成了刺猬。 北安军这一夜暗中捣鼓的,便是将数根削缮好的粗木由木楔镶嵌,铁角包牢,两根并固在一起,之间以纳水浮物相连,制作成了简易的潜渡桥。 接下来的一幕颇为壮观,潜渡简桥安置妥当之后,数艘头尾相接的木筏承载着百十名步卒占住滩头,抻扯着绳索固定在滩头地上,眨眼间便制造出了相对稳妥的第二类浮桥。 后方除马军之外兵将凭借着两处通路有序渡河。 先一步到达西秦军弃营的军士一刻不停,卸掉墙寨栏栅,试探着将这些板铺实木搭筑在先前被火油烧毁的浮桥残存的船身废架上,纵然有些颠簸不尽人意,却已足够支撑少数马军通行。 常言道兵贵神速,虽说中途不时便有失足落水之人,不过好在大多数兵马都安然险渡,徐衾虽然生在江东,却不识水性,再加上文士身份的限制,只能坐着木筏随军渡水。 宇文豫倒是身先士卒,第一波便率先登岸,事成之后一刻不停的奔着敌军弃寨与洮州城之间那道荒林里奔去。 两万军马渡水自然耗费了不少时间,其间慕容隽寂见一批斥候未归,便又派了一波出来,由于之前便测算好了往来时辰,所以这一次,慕容统帅在派去斥候的同时,还顺带着遣出了一支千余人的骑兵以备不时之需。 远远望见西秦斥候,宇文豫不禁暗喜,随行隐遁的数百军士也都摩拳擦掌起来,北安军正待将这股探听情报的斥候尽数截杀,却隐隐听到一阵更加厚重的马蹄声。 宇文豫赶忙挥手止住,不多时,那一簇军马便尾随而至,宇文豫的心中不由得振奋起来,此情此景,俨然是丢了芝麻,捡了个西瓜。 暗中交代神武营军士放过了斥候,待到后方骑兵尽数通行之后,宇文豫毫不迟疑的挥下令旗,刹时间,阵阵响箭在天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在了骑兵丛中。 阵阵闷哼马鸣之后,西秦骑兵犹如下饺子般坠马倒地,宇文豫沉声一喝:“放号箭,总攻!“ 幽暗的夜色下,一道火光冲破天际,在洮州城外的夜空绽放,渡过洮水,神武营军来不及处置湿漉的衣甲,刀剑在手便向着火光闪耀之处冲奔而去。 西秦骑兵被突如起来的偷袭弄得慌了阵脚,拨马便回,宇文豫并没有赶尽杀绝,而是再一次使用了抛砖引玉之计,两万人马如影随形,朝着慕容隽寂的大军而去。 那一道明光惊扰的不光是数里之外的慕容将军,同时也引来了另外两路兵马的高度重视,洮州城前喊杀声震天响起,宇文相走出中军大帐,一番听闻之后,回身对后方围拢的十四名西凉军将官令道:“宇文豫的神武营终于出手了,传本王令,整军出击!” “殿下,当日我等鏖战之时那宇文豫坐视不理,此番为何帮他?”将军房歆提出了这样的疑问,宇文相淡笑道:“计交那些做什么,有他们正面对敌,我们趁机巧取洮州,前恨又算得了什么!” 第75章 战洮州 慕容隽寂端坐战骑之上,遥遥听到了远处的喊杀之声,历时下令弓箭手拈弓,待到喊杀声近了,毫不犹豫的下令放箭。 “咻~咻”的羽箭飞蝗般离弦而去,片刻之后便传来了惨叫和滚鞍落马的声音,骑士中箭倒地,受了惊吓的马匹却仍不停歇,待到从大雾中突破而来之时,西秦军上下不觉尽皆傻眼。 刚刚被西秦军飞箭招呼的并不是北安军将,而是尾随斥候而去的千余骑兵,打了半天都在打自己人,慕容隽寂的黑脸涨的发紫,心中陡然火起。 身边的传令官见状赶忙制止骑射,后方还有马蹄火光,若是再伤及自己人,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同样的错误帅才不会犯第二次,徐衾也正是抓住了这一心理,是以在数十匹空马再次突出迷雾,对手放松警惕的时候,自微微消散的迷雾之中闪出的,还有神武营全部的弓矢羽箭。 这一场强度奇大的箭雨任谁也猝不及防,神武营狂风漫卷,就差把手中雕弓也拆了投掷出去。 立在军前由慕容将军亲自统帅的精锐骑兵俨然成了后方步卒和洮州军马的承重墙,飞蝗箭铺天盖地而来,西秦马军如退潮般倒地,估计连慕容隽寂都没想到,对方会下出这么一步有违常理的黑棋。 “盾牌掩护,骑兵随本将后退!”慕容隽寂慌了,说话间左臂便被一支飞箭穿透,后方步卒持盾赶上,将骑兵接应下来,可是已然晚了些,就在刚刚那一通箭雨之后,慕容将军的这支近卫骑兵已然折损了大半。 最大的阻碍解除了,神武营军将一刻不停,弓箭手退却之后,一万五千多名马步卒在宇文豫的率领下冲出迷雾,气势如虹的冲向了还没回过味儿来的慕容军马,双方登时短兵相接,杀作一团。 慕容隽寂愤然的折断臂上羽箭,手挽大刀率着幸存的骑兵重新冲入战阵,与神武营兵掩杀到了一起。 洮州城前酣战正进,守城的三千军马也是蠢蠢欲动,可就在这伙人想要出城驰援之际,南北两端竟然莫名的响起了鼓角之音。 这可吓坏了守城军将,也顾不得那许多,直接便派了数匹轻骑出城相告,丝毫没有考虑过动摇军心之事。 情况危急也容不得多做顾及,守城军士登上城头,惊讶的发现北端黑压压的一片军马推进过来,借着火光可以清晰的望见,薄雾之中的队伍前方竟然赫赫的出现了不下五十具云梯。 危急之时最怕的就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北面大军转即兵临城下,南端的外郭女墙之下又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伙以骑兵为主的人马,南端墙体多以矮墙为主,容不得云梯,就见数百名军士身缠挠钩索立于军前,分明一副以此登城的架势。 城前两军正在厮杀,神武营兵越战越勇,本就心虚的慕容军马阵脚紊乱,逐渐占了下风,就在苦苦抵抗之际,只听得身后不知哪个挨千刀的喊了这么一嗓子:“洮州城被围,守军危矣!” 这么一股清流涌现,哪里还能消停的住,自此之后娓娓催军之音便此起彼伏的传喊开来。 “谁敢乱喊!“慕容隽寂砍翻了一名北安骑兵,回身扯着嗓子喝问,身后副将灰头土脸的回道:”主帅,刚刚有快马回报,洮州城下确实凭空出现了两支北安军马!“ 慕容军即大惊失色,这要是城池被破了,自己必然遭受腹背受敌之苦,想及至此,慕容隽寂心中便有了计交,反正眼前战事胶着,对自己并非有利,倒不如暂时退兵,虚晃一番直接入城再作计交。 前阵的西秦军马忽然间攻势迅猛,宇文豫敏锐的感觉到,这伙兵马要闪身撤离,果不其然,片刻的功夫,西秦军便后队改作前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退走。 看着西秦军马回师驰援洮州城,徐衾并没有下令乘胜追击,而是低声对宇文豫附耳道:“依计行事,大将军,可以适时罢兵了!“ 杀到兴处的宇文豫听到这话不免有些败兴,迟疑的问:“洮州城就在眼下,缘何不取!“ 徐衾面沉似水,正容开言道:“此战的目的主要是为了激化两位殿下之间的矛盾,眼下只需提振将军威信即可,若是做得太过,占尽风头反而对我们不利。” 徐衾话锋一转,意味深长的提醒道:“树大招风的道理将军不会不懂吧?” 宇文豫恍然大悟,难怪当初渡过洮水之时,定计之后这位伊公子深邃的看了自己一眼,原来其中门道竟是如此。 “公子之言有理,那本将只率兵马打压造势,并不赶尽杀绝便是!”宇文豫还是不想就此止步,徐衾自然没有阻拦,只是满意的颔首应允。 …… 慕容隽寂救城心切,率着败退之兵望洮州而走,抵城而战的计划落空。这位仁兄也不免没了主意。 正走间,倏然号炮声鸣,洮州南阙杀来一队人马,连招呼都不打便与慕容将军所部短兵相接,慕容隽寂赶忙分兵抵挡,只见敌军丛中竖着一面翠绿黑底大旗,上书一个“相”字。 好不容易揶揄过去,还没走上几步,左侧又横冲出了一簇军兵,也是二话不说便持戈争进。 又是一阵惨杀,慕容将军终于犯起愁来,跟在身边的亲兵越来越少,甚至可以清晰的看到那些洮州军卒结队祈降的身影。 转瞬之间便损失了不少兵马,慕容将军引着残兵来至洮州城下,扯着破锣一般的嗓子呼喊道:“慕容皇叔在此,快开城门!” 有句话叫做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满心欢喜的吆喝了一番,换来的却是城上军将无暇的一句敷衍之词:“城都快破了,谁还有心思给你开门!城门没闩,自行方便吧!” 慕容隽寂险些气的背过气去,左右张望一看,这才恍然大悟,大安阳平王统帅的西凉兵马已然在弓箭掩护下将一道道云梯架起,手持刀剑的士卒争相攀爬而上。 正看间,左侧城垣又传来了震耳欲聋的爆破声,西秦兵人心惶惶,送目看去,只见烟雾笼罩之下,一辆辆数丈高的投石车正缓缓运转,一眨眼的功夫,便又有数块坚石离空,结结实实的招呼在了北阙墙围之上,城头上的洮州军卒顷刻间便被砸的七荤八素。 眼见着大势已去,慕容将军哪里还敢多做逗留,率着残部洮州西南角便走。 洮州南城头之上,西凉军将鱼贯而入,刀光闪映之下开始了一边倒的屠戮,守城的西秦兵马哪里抵挡的住,纷纷丢盔弃甲,节节败退,成片溃逃。 第76章 先擒王 洮州城上下已然是火光冲天,喊杀声振聋发聩,宇文豫率着神武营军将驻足在距离洮水岸边十余里的地方,借着火光遥看城中动静。 宇文豫虽然深知徐衾用意,但行伍出身的他看见战事却不能参加,总感觉心中空落落的,宛如害了一场大病般难受。 正郁闷间,身后一阵马鸣声起,徐衾与数名骑兵纷沓而至。 远远望见徐衾,宇文大将军百无聊赖的招呼道:“伊兄快来,陪本将欣赏城中战火。” 徐衾看着宇文豫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不觉失笑,宇文豫瞪了一眼自己这位无衔军师,冷冷道:“这又有什么笑话让伊兄给捡到了?” 徐衾没有接话,而是反问了一句:“将军手痒的不行了吧?” “要不你猜猜?” 一来二去的逗了两句嘴,徐衾猛然正容道:“还有一份战功,只是不知将军是否感兴趣?” “洮州都快夺下来了,伊兄难道是要本将去修桥吗?” 徐衾微微一笑:“刚刚路过之时,伊某可是听说慕容隽寂引兵往洮州西南溃败而去了。” 一听这话,宇文豫登时眼前一亮,诧异的道:“伊兄不是在骗我吧!” 徐衾诚然的道:“就知道大将军清闲不住,所以一直暗暗着人观察着这厮的动向,眼下两位殿下为了首功僵持不下,正好成全了将军!” 宇文大将军也不啰嗦,只留了一句“怎么不早说”后,便策马扬鞭,引着神武营军卒追赶而去。 …… 洮州西南,与西秦交界的地方是一片长青林,过了林子便是一道横跨溪流的小石桥,由于年久失修,桥边石碑上的文字已经模糊不清,更记不得是哪朝所建。 慕容隽寂率着溃军享受了一路风声鹤唳,终于辗转间来到了这里。 一夜的奔逃,全军上下已然是人困马乏,后方加派了路探,洮州城已经乱做一锅粥,想来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人注意到这里。 慕容隽寂立刻下令原地驻扎,火速埋锅造饭,仓促逃离间没有带全辎重,只得传令宰马为食。 疲惫不堪的西秦军卒就这么眼巴巴的看着锅中翻腾,香气四溢的马肉,一个个不自觉的咽着唾沫。 医官帮衬着慕容将军包扎好了手臂上的箭伤,慕容隽寂试着扭动了一下,额头又因为疼痛殷出了一层冷汗。 “各位兄弟跟随本将受苦了,等吃过了这顿饭,本将便带你们回家!”慕容隽寂铿然有声的说着,这头一遭出锅的马肉便熟了,庖丁官钳出一块正要送给主帅,却被慕容隽寂挥手制止。 “让伤病士卒先吃无妨,本将体格强壮,体力还耗得起!“ 慕容隽寂确实亲兵爱将,可是却忘了眼下是什么情况,本想着温暖一下部将饱受煎熬的心,却不曾想到,接下来的变故却使得香喷喷的熟肉谁也没吃成。 就在受伤的军士拿着熟肉,热泪盈眶的准备朵颐之际,一阵阵再熟悉不过的嗡响在败军耳畔落定,霎时间锅翻人倒,惊惧不已的西秦士卒再次乱了阵脚。 一支羽箭倏然落到了慕容将军靴边,这位大将军心中压抑已久的怒火登时燃起,站起身来提刀喝令道:“弟兄们不必惊慌,本将今日与尔等同仇敌忾,不管他龙虎拦路,神抵杀神,佛挡诛佛!“ 经过主帅如此激励,涣散的军心终于凝聚了几分,一些毫发未损的将士纷纷擎刀在手,大有鱼死网破的意思。 弃了仅有的锅灶,剩余的西秦军卒便在统帅的带领下玩命一般望北安边境冲突而去。 石桥就在眼前,四州的丛林土道在幽暗的夜色下显得格外诡谲,慕容隽寂今日所犯最大的错误便是在石桥未过之际过久逗留,虽说这老兄肠子都快悔青了,可是已然没了用途。 西秦兵马再次丢弃了杂七杂八的东西,近乎轻装的望着石桥而走,已然是到了闻风丧胆的地步。 慌乱之间,只听得三面炮响,仿佛转瞬的功夫,林间道外便吹起了鼓角之声,一天的时间都在奔跑中度过,如今夜色也暗了下来,那些惊惶失措的败兵对四周形势已然是捉摸不透,可这一幕让某些早有预谋之人却是喜不胜收。 青黑色的林子里,阵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不时还有羽箭招呼而出,身边人不断中箭倒地,再加上夜色与诡异的氛围遥相呼应,迷雾之中的北安军马数量自然神鬼难辨。 慕容将军不敢多做停留,全军呈一字线条撤离,迤逦之间难免乱了方寸,将兵败如山倒这个词展现的淋漓尽致。 一番虚张声势之后,北安军终于出现了,数十支人不过百的队伍在弓箭的呼应下对眼前这群待宰的羔羊发起了猛攻,林间还不断传出摇旗呐喊的声音。 这个夜晚让人心生恐惧,更成就了宇文将军,本来双方人数不相上下,士气却是天壤之别,被弓箭招呼的抱头鼠窜的西秦军兵哪里还有心思抵抗,一门心思的活命成了这些向背之人最后的心愿。 慕容隽寂打马走在最前端,砍翻了迎面而来的北安将士,就在石桥将近的时候,这位将军欣喜若狂,胜利就在眼前,可是,只是在眼前而已。 一阵荡气回肠的嗡鸣之后,慕容隽寂的战马发出了一阵凄绝的长嘶,主将还没回过味儿来,已然扬倒在地。 慕容将军翻滚着站起身来,看到了触目惊心的一幕,坐骑的马颈间横穿着一支拇指粗的长箭,就在他强撑着站起身来,准备横冲直撞之时,又一根同样大小的弩箭贴着肋侧而过,连衣带甲的将慕容皇叔半面身子固定在了原地。 慕容将军只觉受了奇耻大辱一般,正待挣脱,另一端的肋甲也被以同样的方式锁定,弩箭入土三分,有箭伤在身又呈后仰状站立的慕容隽寂根本使不得气力。 就在他拼命挣扎的当口,身前一簇军马杀到,火光齐聚之下,自人群中缓步而出一匹红鬃战马,马上之人仔细打量了一番站姿颇为尴尬的慕容将军,冷笑一声道:“慕容皇叔,别来无恙啊?” 慕容隽寂定睛一看来人相貌,登时诧异的失声道:“原来是你!” “可不就是本将,皇叔很惊讶吧?”碳红战马之上端坐的正是宇文豫,此番也算是故人相见,慕容隽寂有些无奈,看着眼前的对手只能空有余恨。 宇文豫喝令左右:“来呀,把我这位老朋友,绑了!” 第77章 风云起 洮州战事平定,重新安排好了防务之后,两路皇子亲率的军马相继开拔还朝,只留下了宇文豫的神武营善后。 二位殿下之所以分道扬镳的如此之快,相传是因为在洮州攻城之时发生了些许摩擦,阳平王和长乐王自然不会亲自登城作战,可是手底下这些战将却不管不顾,除了自己人的衣甲袍服之外一概不认。 就在左右同攻,一齐奔着那道叛军号旗而去之际,双方在城头邂逅,守城军士非死即伤,已然是平定了战局,可这两厢兵马谁都不肯让步,一门心思想要拿着旗号回去邀功。 双方宛如牛斗一般僵持,在一阵悠长的沉寂之后,终于选择了爆发,既然谁都不愿退,又故作不知对方身份,那就用最古老的方式解决便是。 若非两下监军闻报及时赶到,难保不会发生流血冲突,虽然最后落了个各退一步,皆大欢喜的表面结局,暗地里却使得这两位皇子本就微妙的关系变得越发紧张,矛盾也自此结下。 沿途所留军将暂时不动,这道指令让宇文豫颇感意外,就连刚刚星夜兼程赶回赴命的元慎也被委任为参将,与一千五百神武营军士留在了洮州城里。 怀揣着这个疑问,宇文大将军找到了徐衾:“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为何将焦绰等人留在这里?” 徐衾不以为然,轻描淡写道:“不单单是他们,朱离也会暂时留在这里。” 宇文豫更加疑惑,徐衾也不避讳,娓娓的道:“京中之事,有陆钦和元齐听凭任用就足够了,如今此举,不过是为将军铺设一道属于自己的通路罢了。” 宇文豫恍然大悟,徐衾所言非虚,虽然神武营扩充了不少兵力,却仍然根基尚浅。 如今徐衾此番安排,正合运筹帷幄之策。 …… “今番回到长安,两位殿下势必大张旗鼓的分庭抗礼,若是将军太过显眼,难免会受到两方拉拢,得罪了哪一家,对我们都着实不利。” 徐衾话锋一转:“此番回去,只宜偃旗息鼓,静观其变,若无闲事,最好连府门都不要出。” 宇文豫频频点头,末了问了一句:“我看伊兄为元慎和朱离安排的都是副职,不知洮州主将任用个人?” “何良!”徐衾说出了一个宇文豫听都没听过的名字。 “此人原为洮州叛军一偏将,归附之后勇不可挡,颇有帅才,又是西境本土之人,正好物尽其用。” 徐衾话音刚落,宇文豫的目光便落在了他身后一名身影魁梧的武将身上。 徐衾眼波一转:“何主帅,还不见过宇文大将军。” 那人一听这话,应声出班,憨态可掬的拜道:“贺……末将参见大将军!” 宇文豫眉心微微一蹙,将此人仔细打量一番,豹头环眼,天生横眉立目,除了没有虎须之外,容貌竟与传说中的张飞无异。 “好了,这洮州城防日后就要仰仗何统帅,无事退下吧,我与公子还有话说!” 何良退下之后,宇文豫声音低沉的问了句:“伊兄好像有事瞒着本将吧?” 徐衾淡然一笑:“什么都瞒不过将军,没错,此人正是前洮州行台军统帅贺若秦良。” 宇文大将军闻言不禁色变:“开什么玩笑,那厮本就是叛将,没有赴京问斩已是万幸,安可再堪大用!” “将军勿怒!”徐衾不急不躁,缓缓开言道:“上述之事伊某又岂能不知,只是此人本性纯良,谋逆也是情势所迫,今番又欠了伊某一条命,量他也不敢造次,何况我已将朱离和元慎安排在他左右,平日里可以掌握此人动向,稍有变故直接军法办事即可。” 宇文豫无奈的摇了摇头,徐衾都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实在不好驳了他的面子,是以没好气儿的警告起来:“若是这厮仍然贼心不改,本将第一个拿你是问!” “若到那时,伊某悉听尊便!” …… 三路军马尽皆回京,一路凯歌高奏,到达长安之后却是另一番景象。 宇文豫刚刚回府,便收到了来自宫中骁骑卫斛律将军的一道手书传信。 两王回京之夜,宇文拓本想大排宴席款待二子,却不料酒宴上惊了寒风,翌日便染中风之病,瘫卧在了龙榻之上。 事发着实突然,以至于连宇文相兄弟都有些不知所措。 此后几日,二王殿下频繁入宫,庭尉军中将佐也暗暗有所调整。 这些消息都是秘而不宣的,若非斛律恭一位时任廷尉参将的挚交提及换防之事,恐怕偌大的宫禁之内任然无人知晓。 宇文豫得知此事,赶忙派心腹为徐衾送去了一封书信,可是苦等了一天,等到的却是陆钦送来的口信,只有四个字:静观其变。 宇文豫烦闷不已,晚些时候,又有人来登门,这一次的访者来自宫中,是个不折不扣的御使上差。 “神武营主将宇文公豫平叛有功,战阵之中骁勇无比,为我朝武将之典范,今朕虽龙体欠安,仍心系将军之才,特遣御使传嘉奖之意,钦封柱国骠骑将军之要职,赐北郊上宅一座,良田五百顷,玉珠五副,锦缎三十匹,金千两,良马五匹,侍女十人,御酒五十坛,以资嘉赏。” 强撑着听完这冗长的嘉奖令,宇文将军跪拜着回应了一句“谢主隆恩”之后,便接下了黄锦诏书和柱国金匾。 送走了上差,大将军坐到了正厅的客椅之上,随手将诏书搁置案上。 “又是一些虚幻的东西!”宇文豫揉捏着精明穴,转即对身边侍立的元齐吩咐道:“备马,我要去朝露居一趟!” 元齐闻言犯难道:“伊公子有过交代,近日不许将军外出。” “……”宇文豫无语,就在此时,客室外传来门子的报声:“有人求见!” 宇文豫正在气头上,不耐烦的道:“不见,没看见本将正烦着呢吗?” 门子闻言弱弱的道:“是一位姓伊的公子……” 还没等门子说完,宇文豫便豁然站起身来,一面向外走去,一面快语道:“怎么不早说,赶快请进来!” 门子应声去了,不多时便引着一位一位绒氅玉冠的翩翩公子走了进来。 看见宇文豫一副坐卧不安的模样,徐衾欠身行礼,朱唇轻启道:“草民伊瑾,见过柱国骠骑大将军!” 第78章 弟谋兄 “宇文豫最近可有动静?” “回禀殿下,柱国将军近来特别消停,终日窝在府邸,不知忙些什么!” “此番他倒是变聪明了许多!”宇文相眼波一转,问:“薛贵嫔母子呢?” “派去的眼线终日蹲守,除了外出购置用资的下人,并不见有什么人与之往来!” 那人回报完毕,疑惑的问:“殿下,莫非这贵嫔母子真的只是想博个爵位那么简单?” “我看未必。”宇文相欲言又止,末了吩咐道:“继续紧盯着,一有动向及时来报。” 探子应声去了,一直没有言语的骆珙若有所思的道:“宇文豫一贯骄矜张扬,这一次如此安静,不会有什么蹊跷吧?” “这样也好,暂且不去理会,只要暗中监察他与何人接触也就罢了!” 虽说洮州平叛宇文豫功不可没,阳平王却并未将他放在心上。再怎么说这位柱国将军也不过是个旁支偏戚,断然不会有篡国之举,就连嘉奖的那道御旨都是他亲手代父皇拟写的,功名利禄应有尽有,王侯将相也不过追求这么点东西,在宇文相的心中,对那骠骑将军的为人便是如此的定义。 让宇文相颇感不快的倒是另有其人,那便是他的皇兄长乐王宇文枳。 自从洮州之战后,二人便很少沟通,迎面撞上也是恍如路人。归京路上更是让阳平王知晓了高离出兵相助的事情,内事之争,凭借外人之力,这向来是北安宫廷大忌。 宇文相感受到了威胁,兄弟之情也因此淡漠,近几日皇帝病情加重,那位皇兄也没闲着,渭水河边时常便有快马回报,东洛至阳翟一带屯扎了数万兵马,意图不甚明朗。 奏报上这么说,可阳平王却心如明镜,这一切都是长乐王为自己备下的局,当今天子没几天活路的事情那高离朝野想必也是人尽皆知,若是到了那时,内忧外患齐聚,即便得到了江山也必定如一团乱麻。 若想摆脱现状,最好的办法便是先发制人,趁着自己那位父皇没有殡天便除去长乐王这个心腹大患。 宇文相的心中有了计较,便开始细细盘算起来。 沉吟片刻,阳平王猛然想到了一个人,转首问了句:“听说当初随高离那位选妃陪嫁过来的内官高阕最近经常出入宫禁,可有此事?” “那厮一直也不太安分,纨绔劲儿上来了便要去宫中撒野一番。”骆珙的回答让宇文相颇为疑惑。 看着阳平王不解的神色,骆珙解释道:“宫中前岁新晋的那位钟婕妤是高瑛的外甥,与长乐王殿下有些亲缘,自打入宫起便被他瞧上了,圣上无恙时还有所忌惮,现在嘛,那高氏家奴纠缠婕妤的情形,光是宫中眼线便窥见不下三次。” 听到这里,宇文相会心一笑,频频颔首道:“既然如此,那便先从这奴才身上开刀好了。” 宇文相说完,将骆珙叫到身边,附耳低语了一番,听完之后,骆珙尴尬一笑:“殿下,这招是不是太损了点儿?” 宇文相微微笑道:“去吧,是时候让我那皇兄焦头烂额一下了!” “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宇文相悠悠的吟出了这样两句,随后轻叹一声,“若是王兄似那曹植一般无觊觎之意,我又岂会生加害之心!” …… 将军府,徐衾经过庭院的时候看着那块陈列在院落里,黑底金字,上镶螺纹,以隶书写就“柱国骠骑府”的大牌匾,不禁满意的颔了颔首,在门子的引领下来到了客室。 见到一筹莫展的朝武新贵,徐衾深施一礼,不无调侃的相互客套一番之后,徐衾缓步来至与宇文豫一案之隔的座椅旁,将绒氅解下交付给了陆钦后落座下来。 “伊兄可算是来了,这些日子本将险些憋死在这府中!”宇文豫叫苦不迭,徐衾淡然一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忍过了这段时间,自然一切向好!” 宇文豫哀叹一声,无奈的点了点头,徐衾自顾自的斟满一杯清茶,捧在手里以盏顶相拨,微微吹了一口,抬眼看向宇文豫:“这几日薛贵嫔可有书信送到府上?” “这倒没有,本将遵从公子之意,终日守在府中,并未与外人接触。“ 徐衾苦笑不已,轻抿了一口茶水,任由香气自食道涌入,贯穿全身,一股格外舒适的感觉席卷而来,放下茶盏缓缓道:“那就好,本想着这几日派人去西水别苑替大将军探望一下小王殿下,可家仆回报说那别苑前后多了许多生面孔,虽然不似宇文柯那般过分,看那身手,却是个顶个的高手密探。“ 宇文豫来了兴致:“莫非是那长乐王?“ “我看不像!”徐衾坐正了身子,思虑片刻道:“这番谨慎做派,倒像是那阳平王宇文相。” “什么?”宇文豫听闻陡然一惊,“难道是本将行事露了什么马脚?” “那倒不至于,伊某之见,阳平殿下这么做无非是以求全成而已!” 徐衾一转话头:“这就是伊某近些时日一直不让将军露面的原因,虽然眼下将军风头正盛,可若以全部之兵与宇文相抗衡胜算却是渺茫,而今这对兄弟相互猜忌,树敌争锋,神经都绷得很紧,即便是一只蚂蚁绕过脚梁都恨不得试探一番,又岂能不密切观察将军这类的权贵动向?” 宇文豫眉心凝结成了一团,心事重重的道:“这倒好说,本将向来都能沉得住气,可是归京已然数日,却没有去拜谒幼王,只怕天长日久贵嫔娘娘心生猜疑,到那时恐怕对我们不利。” “此事将军不必多虑,只需在府上再忍些时日,伊某在外还算自由一些,这等小事代办一下便是。” “如此就有劳伊兄了!” 徐衾面上谦逊的应着,心中也不免生出一份欣慰,在宇文豫的眼神之中,他看到了那种熟悉的信任感,虽说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这份信任能保持多久不得而知,但至少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前路变得好走了许多。 二人抚茗叙话间,门外竟然传来了一阵欢快的鼓打笛吹的声音。 宇文豫听得心情越发烦闷,吩咐下人出去探看,半盏茶的功夫,门子回来了,躬身报道:“是一队迎亲队伍,前后足有百十来人,听府南街上的百姓说,好像是长乐王内府管事高阕纳妾。” “阉人纳妾,这厮果真无理!“宇文豫心中火起,却被徐衾压了下去。 “将军不必理会,区区一个家奴竟然如此轻慢,想是连仆带主的好日子都快到头了。“ 说这话之前,徐衾的脑海中灵光一现,猛然想到了上一世的棋局里似乎有这么一步,可是再往下回忆,思绪却始终像是断了一截。 第79章 栽赃 人逢喜事精神爽,新婚燕尔的长乐王内府管事高阕对这句至理名言的认知又上了一个崭新的高度。 一早离了长乐王府,这位老兄哼着小曲,乘坐着王爷殿下新赐的四乘马车驰过前朱雀街,望皇宫而去。 高阕警觉地观察着四周的动向,心中竟然无端惴惴不安起来。自从夜半丑时开始,高管事便莫名心惊肉跳,直到接了书信纳在袖间,才稍稍舒缓了一下。 马车一如既往的停驻在了西安门前,高阕来至宫禁大门,亮出了长乐王默许相送的腰牌,守城侍卫见了腰牌闪出了一条道来,高阕转步便进了皇宫内阙。 宇文枳与高离舅家的书信都是由这钟婕妤暗自送出,才使得高瑛率军相助,可是这两天高阕却发现了一些不对头,每每有书信往北,他都会暗中遣人查验,可是上一波信札已然四五日了,快马那里始终不见动静,事出蹊跷,不得不让人生疑。 刚好昨日长乐王又写了一封关于朝臣拥戴,势力扩张的信函,是以今晨便早早入宫,一来加以催促,二来试探一下钟夙瑶是否生了异心。 转步来到了未央宫前,高阕对着门前正不知因何发呆的小黄门挥了挥手,那黄门很识趣的走了过来。 “见过高大人!“小黄门怯怯地拜见,高阕淡笑着问,“婕妤娘娘可在这未央宫内?” “昨夜圣上彻夜未眠,娘娘也便守了一夜,如今,正安歇着呢!” 高阕哪里有心记挂天子安危,只是听到钟夙瑶在,心中便一阵窃喜:“好,劳烦小倌去请娘娘出来,就说长乐王有事相托。” 那小黄门好像事先知道一般,聪颖的回道:“娘娘早已知晓大人会来,所以命小奴传个口信,眼下圣上还需照看,若是大人来了,请转即移步秋月亭,半个时辰左右,娘娘自去相见。” 听到这话,高阕倒是颇感意外,只不过是送个口信罢了,怎么弄的仿佛私会一般,虽说好奇,高阕却并没有多想,谢过了小黄门之后,便望着中宫秋月亭去了。 见着高阕远去了,小黄门转身回到了未央宫前,恰逢钟夙瑶自内走出,一夜未眠的佳人不免有些形容憔悴,第一缕阳光轻抚过姣好玉面,钟夙瑶优雅的舒展了一番,望着小黄门问:“刚刚和何人说话?” “回禀娘娘,是东宫的侍倌打此经过,所以便闲聊了两句。“小黄门说罢唯诺的回问,”娘娘有何吩咐?“ 钟夙瑶一面向下走,一面柔声道:“陛下刚刚睡下,你们好好看着,若有情况来寝苑寻我便是!“ “诺!娘娘也好生休息!” 钟夙瑶没有答话,率着本苑侍女下了台阶回去休息了,小黄门回身便走,转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 秋月亭乃是中宫一处景致绝妙的所在,是当今天子宇文拓昔日为了迎娶北离选妃所建,“环廊傍水一亭台,潋滟波光为卿开”,这是宇文拓写在水中石亭柱上的浓情之语,足见天子对这位选妃的恩情颇深。 如今虽已深秋,但秋月亭上仍然景致长青,自环廊与亭台中间相连的那道石径两端种着匀称相对的两排柏树,一人多高,修剪的尤为精美别致。 高阕独自一人转过环廊,奔着石亭走去,只不过与一般人不同,这位高管事可没心思欣赏美景,而是心中越想越怪,之前从未有过如此情形,虽然所为之事不那么光朗,也不至于如此避讳才是。 “不对!“高阕虽然纨绔了一些,却还有些脑子,左思右想之后,转身便走,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去寻钟婕妤问个明白。 殊不知,自打他踏进这中宫起,一切就全然变了味道,来都来了,想就这么走谈何容易。 一队端着各色瓷器的侍女自对面经过,相行甚远而来,看着那一道道犹如白绫的衣装,高阕的心里便泛起了嘀咕,不知从何时开始,这身打扮竟然如此刺眼,还显露着几分诡异。 高阕本能的闪到路边,准备等到这伙奴婢过去了再走,一路下来颇为平静,谁也没招惹谁,“难道是我想多了?“眼见着侍女就要擦肩而过,高阕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人的本能意识还是蛮精准的,高阕却没有当回事儿,就在他放松警惕的时候,为首的侍女忽然脚下一跛,倏然瘫坐在了地上,手中的瓷器也轰然散在石路之上,摔了个七零八落。 “怎么这么不加小心……“高阕汗颜,刚刚那一幕跌倒实在是太过形象,以至于这位老兄流连忘返,就在这时,身后跟着那几名侍女忽然大惊失色,燕语莺声的喧腾起来手中托着的官窑不管不顾的扬陈起来。 “快来人呐!秋月亭边有人杀人啦!” “不就是跌倒吗?怎么就变成杀人了……等等,杀人?”高阕猛然醒悟,回想了一遍这一早发生的事情,心中陡然惊觉,这是被人算计了! 为了避嫌,高阕赶忙便打算闪身离开,可就在他抬腿要走的时候,自己的左边袍服裤角却被人给拽住了。 低头一看,那是一只鲜血淋漓的纤细小手,正死死的攥着牛皮靴沿处的袍角,这还不算什么,刚刚倒地那名侍女正幽怨的盯着自己,高阕心里很崩溃,若非亲眼所见,还真就以为是自己下手杀了人。 “呵……”一阵含糊不清的声音自侍女口中传出,高阕想要挣脱却怎么也甩不掉,无奈之下只能上手去拨,不成想此番举动真真使得他有口难辩。 就在他挥手挣扎的时候,一幕让人不寒而栗的画面上演了,那侍女肋侧无端出现了一道刀冲血口,殷红的鲜血染红了白袍,一柄短刃的柄摆显露在外面。 就在高阕惊恐的目光下,那人竟然硬生生将短刃拔了出来,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搪塞到了高阕的手上。 不知不觉间,高阕的手中便多出了一把行凶短刃,侍女七绝而亡,那只手却死死的攥着袍角,高阕惊破了胆子,好不容易挣脱开来,袍服下方已然留下了一片血痕。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禁苑行凶!“ 高阕被这一嗓子呼喝的打了个哆嗦,脑中一片空白,却忘了手中还虚攥着一把短刃。 “来人,把这杀人狂徒给本将拿下!”对面廷尉掌军喊了这么一嗓子,霎时间便有十余名禁军将高阕围在中间。 高阕面色惨白,定睛一看,这才发现手里还有把刀子,赶忙随手扔到了一边,可是为时已晚,就在他弃刀的瞬间,禁军早已蜂拥而至。 第80章 密谋 高阕杀人,这件事在长安城中开枝散叶般流传开来。 每每有人谈及此事,最先想到的便是此人身后的主子,长乐王宇文枳。 听闻此事的宇文枳暴跳如雷,心情简直比活吞了蟑螂还要复杂。 “高阕虽然不修边幅,可断然不会犯下如此蠢事!”宇文枳涨红了脸,便要进宫去为高管事申辩。 眼见着长乐王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一直默不作声的钟安终于开了腔:“殿下莫急,万不可因一时冲动坏了大事!岂不闻欲加之罪来之,即便漏洞百出也不会惹人非议!” 宇文枳回身望向钟安,忧心忡忡的道:“一个家奴倒是其次,只是那高阕身上有一封至关重要的书信,原本是要经由婕妤娘娘之手转呈舅父,若是落在他人手里,必然会引得有心之人诟病!” 钟安听得糊涂:“婕妤?哪位婕妤?” “就是出自舅家,高离那位钟婕妤!” 钟安听完,眉心微微蹙了起来,若有所思的道:“果真是夙瑶。” 宇文枳怔了一下:“将军和她认识?” “实不相瞒,那钟婕妤正是末将舍妹。” 听到这个消息,宇文枳颇为惊讶,同时也不由得赞叹起来,这个世界真是小的可怜。 与此同时,宇文枳的心中也开始有了新的盘算。 …… 骆珙回来了,手里捻着一封书信,宇文相起身相迎,接过了书信,仔细研读了一番,淡然一笑:“名录上写的足够详细,我那皇兄私通敌国的事情终于算是坐实了!” 骆珙闻言侧目问了句:“殿下,要不要现在发难?” 本以为宇文相会立即授意,却不料阳平王微微摇首,不无玩味的说:“不急,将死之人让他闹腾两天又有何妨,本王想看看,他还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骆珙自然知道宇文相的意思,是以很顺从的拜问:“不知殿下可还有何吩咐?” “先等上两天,给长乐王制造些错觉,两日之后,按照书信上的名目次序逐一寻由剪除,为皇兄减轻一下负担。” 西水别苑前停下了一辆马车,帘幕掀开后,一名身着常服的男子走下车辕,轻轻扣动门环,待到大门开后,率着一众仆从抬着几只大箱径直走了进去。 这一幕被附近蹲守的两个探子看在眼里,留下一人继续观望后,另一位忙不迭的转身离去。 就在门子关门之际,徐衾借着朱门缺口,目送着那名探子消失不见。 在侍女指引下,徐衾来到了别苑客室,须臾之后,贵嫔引着幼子宇文嗣走了进来。 仆一见面,薛棋不免有些惊讶,赶忙对身边的幼子道:“嗣儿,见过恩公贵客!” 宇文嗣天资聪颖,一听母亲这么说,话语中带着几分稚气,言辞得体的行起礼来:“嗣儿见过贵客!” 徐衾嘴角一抿,探手在宇文嗣肉嘟嘟的小脸儿上亲昵的捏了一把,柔声道:“小殿下已经封了爵位,日后再与人交谈,就可以自称本王了。” 宇文嗣憨然一笑,似懂非懂的侧目看向了自己的母妃,薛棋苦涩笑道:“此番嗣儿荣得王爵,皆赖公子和柱国骠骑相助,嗣儿虽然年幼,又岂敢在恩公面前托大。” “娘娘言重了,分内之事,不足挂怀。” 徐衾寒暄过后,方才想起来意,淡笑道:“瞧在下这记性,差点忘了,此番来时,大将军特意交代伊某将此次嘉奖所得细软用度尽皆交给娘娘母子。” 说完便指引仆从将载物的箱子抬了进来。 薛棋见状不由得受宠若惊的推拒道:“眼下别苑银钱用度都还富足,哪敢劳烦将军破费。” “娘娘不必推辞,诚乃将军美意,收下便是!”徐衾话锋一转,“伊某此来,还有另一件要紧事。” 薛棋会意,屏退了左右,看看四下里无人,徐衾低声说道:“近日宫中可能有变,大将军特有交代,娘娘没什么事莫要入宫,即便听到再大的消息也不可轻举妄动,凡事以将军传信为主,望娘娘谨记。” 薛棋隐隐感到了一丝不安,也不多问,不住的颔首应允。 “再者,一定要多加注意别苑外围,有心人在此埋下了眼线,稍有异动便会入他人之耳,伊某此行之后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再来登门。” 徐衾郑重的补充道:“娘娘谨记,封爵争王绝非我们的最终目的!” 薛棋重重的点了点头,眼眶中也因激动微微泛红。 目的已经了然,吩咐好了一切,徐衾也不多留,拜别后便离开了别苑。 车辕滚动,徐衾悄然掀开帘幕,借着缝隙向外一看,身后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尾随而来。 徐衾苦涩一笑,轻轻扣动了隔板,驾车的陆钦不露声色的问了句:“主公有何交代?” 徐衾轻描淡写的道:“后边有双眼睛,前边转弯的地方把他除了。” 负责盯梢的探子如影随形,一路跟到了别苑前方两条街远的巷子。 眼见着马车在巷边停了下来,那探子也停住了脚步,远远观望了一阵也不见动静,这厮有些急了。 一刻的功夫,马车终于再次开动,只是依照轻颠的状态来看,车中之人已然不见了踪影。 那探子着实聪明,一打眼便看出了端倪,车夫都换了模样,便舍了那马车直奔巷子而去。 常言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哥们儿自以为聪明,熟料前脚刚一踏入巷子,便迎面撞见一个比自己高出一头的仁兄来。 那人二话不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拳打将上来,可怜这探子连来人长相都还没看清,左眼便被送上一只单环黑镜。 霎时间花星四溢,探子兄龇牙咧嘴的蹲在地上,偷袭之人只是一个闪身,便窜上墙头消失在了小巷之中。 巷外疾驰而过的马车辕上,车夫手里紧攥着缰绳,眼角浮现了一丝嘲讽的笑意,小毡帽下,一张俊面显映,此人不是徐衾还会是谁? “驾!” 一声吆喝过后,徐车夫催动缰缭,马车趁着清风,穿街越巷而去。 当那位倒霉的探子再起身时,身边已是人去巷空,连个鬼影都没有。 第81章 大清洗 两日的安宁,是宇文相为皇长兄准备的最后礼物。 第三日开始,长安城中便是另一番景象,这一日可谓风起云涌,有很多公卿不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离开家门,来了,便不会再回去。 短短两个时辰,六部九卿中便有七位元老被拘押,巳时拘禁,午时问斩,狂风扫落叶一般,一时间,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这一切都是宇文相的安排,之所以会有如此效果,都要拜那封书信所赐。 宇文拓虽然瘫痪,生平却最恨朝臣结党营私,包括皇子在内之人都不容触碰逆鳞,可是长乐王殿下自洮州归来之后,岂止是碰了逆鳞,简直将它当绳子拽。 羽翼暗封只是其一,问题的关键是,那封书信竟然是送往高离国内的,铁证如山摆在那里,不光结党,还通敌,宇文拓怒极,是以当阳平王前去请命时,这位卧榻不起的天子用那只只能颤动的手掌愤然下令。 廷尉,骁骑卫,神武营,长安府府兵,还有三司捕快,刑部执事,但凡能用到的人都用了个通透。 正如关门打狗一般,诸处城门封锁之后,这些人蜂拥奔走在长安城中各处府邸,被抓的士吏命官不胜枚举,此举更是轰动一时。 宇文枳懵了,长乐王府那道大门前围满了前来求救的附官爪牙,当长乐王率府兵出得门来,眼睁睁看着这些求救之人被捕快成群押走的情形,长乐殿下感觉天都块塌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宇文枳不断重复着这四个字,昨日还是一片欣欣向荣,羽翼丰硕的场面,今日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反转,除了府内没有暴露行踪的钟安,偌大的长安城中已然是没有一位官员再为他宇文枳效力了。 宇文枳虽然惊怵,却并没有吓傻,情急之下,这位王爷殿下下令闩上府门,快步走进书房,狼毫捻着墨砚,奋笔疾书起来,不多时,一封墨迹未干的书信便呈现在书案之上。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钟安纳罕的问:“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去宫中送信!”宇文枳喘着粗气,擦拭着刚刚写信时额头腾起的汗流。 身边仆从见状担忧的劝道:“殿下,这外面都是抓人的官军,想来即便出去也必然束手……” “那就把后墙给本王砸开!”宇文枳声嘶力竭的喝令,仆从哪敢多言,应声去了,钟安看着宇文枳这副模样不由得微微蹙眉。 “宇文相,你这是要亡我!“宇文枳精神极度崩溃,先是抓了那些朝臣,接下来不用想也知道必然会有人来对付自己。 “殿下,一定要保持镇静!”钟安轻咳一声,音调颇有深意的提醒了一句。 宇文枳暗暗静下心来,回身看向钟将军,钟安笃定的说:“殿下别忘了,末将还有两万军兵列队长安西门,即便在这北安呆不下去了,我等也有实力护送殿下还离!” 钟安话音刚落,宇文枳这才放下心来,看着发狂的长乐王终于归于平静,钟安悠悠的道:“如此出去,殿下定然会被擒住,不若按照末将的计策,方能保住殿下周全!” 宇文枳眼前一亮:“将军所说何计?” …… 长安城中擒拿逆贼之事四面火起,百姓家家户户紧掩门窗,只能借着窗户的缝隙饱饱眼福。 只有一拨人不受约束,任凭抓天抓地也自行不乱。 这些人自称乃是禁苑钟婕妤的直系亲属,自高离而来,求见北安天子,就便与自己妹妹相见叙叙家中境况。 为了避嫌,钟安虽说带了十余名随从,却都没有佩戴刀剑,只是为防不测在怀里暗藏了短刃腰刀。 宫外刑捕之事做的火热,宫内却仍旧宛如另一片天地,宫人们洒扫着宫道御园,侍女们一如往常的侍奉着主子。 天子今日有其他妃嫔照料,钟夙瑶闲来无事,便在自居的苑落里将歇,每每到这个时候,她的心绪便会不由自主的随思而去。 褪去了平日里显露在外的谦和温婉,随之而来的便是心中的幽怨暗恨。 “如果那日在苍岩……“钟夙瑶终于铁定了心思不去假设,斯人已逝,也不会再有那么一天,唯独还让她挂怀的,便是那位仇人,若不是他,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钟夙瑶哀叹舛息,心中越发的烦闷,好在今晨有一个不错的消息传了过来,高阕死了,死在廷尉的杖刑之下,听说皮开肉绽死状极惨。 “早该这样了,如今这世上便又少了一个可以欺负自己的人!”钟婕妤的心中萌生出了一股如释重负的暗喜。 近来都在这个无赖之人的威逼下做着帮长乐王传信的勾当,本想着尽快打发了那厮,莫要再纠缠自己,可是却不想高阕变本加厉,怨恨所致,这几次的书信都扣押在了手里,并未送出。 兴许是高阕等急了,这才亲自携书信入宫督促,却不想时运不济害了本身性命,颇有些卿不杀伯仁,伯仁因卿而死的意味。 铜镜辉映下,钟夙瑶独倚桌前,自抽屉中取出了那支由绢丝帕包裹的簪子,纤纤秀手将之置于掌间,一双杏眼痴迷的望着,少顷便不由自主的朝着发髻之间嵌去。 “娘娘,门外有人求见!” 侍女的一声轻唤将钟夙瑶须臾拉回现实,婕妤娘娘有些手足无措,正要将簪子隐藏起来,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夙瑶,想煞为兄了!” 钟夙瑶一怔,心中暗暗嘀咕着,那声音莫非是自己兄长钟安的? 也不待她应允,门外早已进了数人过来,钟夙瑶有些心惊,要知道这处宫苑再怎么说也是处在中宫之内,不得天子授意,任谁也不能轻进。 钟夙瑶暗暗将簪子纳入袖中,起身前迎道:“不得传报,兄长如何进得这后宫之内?” “贤妹安心,为兄谨遵这安国规矩,半个时辰前便表奏过你们那位天子,得到了准许,这才进得宫来!” 钟安从容的说完,钟夙瑶瞟了一眼兄长身后那群随从,迟疑的问:“那他们?” “哦,本来只需为兄一人进来,稍稍施了些手段,也便自偏门放行了!“ 钟安的话语让这位婕妤娘娘着实不安,一股极其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钟夙瑶惊谨的问:“兄长此来所为何事?” 钟安微微一笑,探手指引道:“贤妹,你看看为兄将谁带来了?” 第82章 中宫杀 钟夙瑶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家兄长竟然能与那人厮混到了一起。 钟安闪身到了一旁,身后随从也让出了通路,一道身影自其间而出,眉宇轮廓映入钟夙瑶眼帘,正是那长乐王宇文枳。 “殿,殿下怎么会在这儿?“钟夙瑶迟疑了。 宇文枳也不回答,冷冷的回问了一句:“怎么,婕妤娘娘没想到吧,本王竟然会出现在你这凤居之内!“ 钟夙瑶定定的望着宇文枳那双赤红的双眼,长乐王殿下越发阴森的质问:“之前那几封书信为何滞留不送?“ 钟婕妤没有言语,宇文枳强忍着怒火斥责道:“若非因娘娘变故,高阕也就不会死于宫中,如今事泄,本王家破人离,婕妤可还满意?“ 一听这话,钟安赶忙上前规劝,谁知还没开口,便被宇文枳制止。 “钟将军放心,本王不会对娘娘怎么样,毕竟有些事情还要仰仗于她!”安抚好了钟安,宇文枳淡淡的对钟夙瑶道,“本王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娘娘将这封书信尽快送出!“ 宇文枳说罢自怀中取出一封黄皮折子,递给了婕妤娘娘,钟夙瑶平复着心绪,缓缓接了过来。 见二人相安,钟安也算是长舒了一口大气。 宇文枳侧目开口道:“钟将军,本王还有一事相求!“ “殿下吩咐便是,钟某任凭趋处!“ 宇文枳满意的颔首,眼神微眯,双眸中散发着邪气的道:“本王不想再听到宇文相那个名字!“ 钟安会意,这位长乐王落到如今这般田地都是拜他这位好弟弟所赐,有此番想法也是情理中,是以对身边其他随从使了个眼色,那些随从会意,应诺而去。 鄌郚之内转瞬间只剩下了三人。宇文枳稍稍松了口气,淡笑着道:“有劳钟将军了,本王还有些事情要与令妹交代,将军暂且出去候命吧!“ 钟安微微颔首,起身便朝殿外走去,可是不料刚与宇文枳擦肩而过,身后便觉一凉,随着一声刀切般的声响,宇文枳的手中莫名多出了一柄血迹斑斑的短刃。 钟安惊讶的看着宇文枳,嘴角也流出了鲜血,转即便目带怨恨的倒在了地上。 这一幕发生的太过突然,估计钟安到死都不敢相信长乐王宇文枳会对自己下手。 看着自家兄长倒在血泊之中,钟夙瑶宛如遭了一记晴天霹雳,怔忡过后,慌忙上前扶住,双眸泪雨滂沱而下,失声痛哭起来。 宇文枳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冷哼着道:“娘娘休要怪我,他若不死,我那舅父不能同仇敌忾,又岂会火速用兵!“ …… 看着最后一批名录上的长乐王羽翼被送上了黄泉路,宇文相满意的点了点头。 负责协办的监斩官吕克岑来到阳平王身边,恭敬的问:“殿下还有何吩咐?” “吕老大人辛苦了,回去好好将歇一下吧!”吕克岑感恩戴德,唯唯诺诺的退下了。 宇文相正要转身离开,不远处骆珙率着府兵赶至,一见阳平王,骆珙拱手拜道:“参见殿下!” “不必多礼,骆参军,事情办的如何?”宇文相悠悠的问。 “末将率着府兵赶到查抄之时,长乐王并不在府中!” 听到这话,宇文相不由得一阵纳罕:“这个时候,我那皇兄能去哪呢?” “末将已经加派人手,将长安各门尽皆封锁,沿途街巷也已严加盘查!” “嗯,料他也出不了这长安城!”宇文相伸了个懒腰,微微倦怠道,“回去吧,他已经是丧家之犬,不足为虑了!” 宇文相登上车驾,骆珙也越上马背尾随其后。 车驾驶出了闹市,奔着宇文相暂居的府邸而去,正行间,宇文相拨开了帘幕,随意看了看一侧的街道,一股诡谲的氛围袭上心头。 “这是何处?”宇文相低声问了一句,车外骆珙应声回道,“启禀殿下,快到西市了!” 看着宛如蛇盘的街巷,宇文相忽然令道:“停车!” …… 阳平王的车驾直奔秋烃巷,这道巷子颇为奇怪,尽头连接着长安北门,两侧尽是些仓储厅房,往来可共两车并驾。 之所以说是蹊跷,是因为沿路走来,顺风而来一股若隐若现的焦霉味儿。 宇文相与骆珙一前一后站在,远处观望,车队路过秋烃巷时,陡然一阵剧烈的轰响过后,自巷中豁然冲出一辆燃着火焰,前头铺满钩叉的四轮车来。 仆一接触,便将宇文相的车驾撞了个车仰马翻。 随行军士登时惊觉,拔刀相向,远远看着那触目惊心的情形,宇文相淡然一笑:“可惜了一具双轮车驾!” 眼见着车驾付诸一炬,借着火光冲出了十余名壮汉,手持长刀直奔厢车而去,与随行军士冲杀到了一起。 看着纷乱的一幕,骆珙后怕道:“殿下果真英明!” “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还如此折腾,够辛苦的!”宇文相冷笑一声,没来由的说出了这么一句。 骆珙听得糊涂,宇文相自鸣得意的道:“我那位皇兄的好日子到头了,接下来就该着手准备如何收拾洛阳附近那两支高离的兵马!” 宇文相说完,猛的想起一件事,侧目问:“西水别苑可有动静?” “说来惭愧,留下的王六和胡七本来已经锁定了目标,不曾想王六回来报信的时候,胡七竟然把人给跟丢了,还被人家给打了一顿!” 骆珙尴尬的说完,宇文相不以为意,眉心一挑道:“跟丢了也无妨,记住长相,就不愁寻不得人。” 一听这话,骆珙若有所思的道:“那人倒还有些眼熟,据收拢的京兆王旧部报说,就是前些日子坑害了吕侍郎那厮。” 一听这话,宇文相登时来了兴致:“怎么把他给忽略了,本王也听吕克岑提起过此人,既然是胡七跟丢的,就让他找回来,若是事情办不成,就让他自生自灭吧。” 骆珙应诺,二人看看巷口的刺客已经被府兵收拾的差不多了。 骆珙欠身问道:“殿下,这些刺客如何处置?” “全都杀了吧,尽是些死士,即便询问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宇文相浑不在意的说完,转身径直离开了这里。 待到阳平王走远了,骆珙对着押解刺客的府兵悄然做了一个抹脖的手势。 第83章 长乐亡 鄌郚之内,钟夙瑶抚着兄长钟安的尸首不住的啼哭,哭到最后,红肿的双眸陡然生出了一阵令人寒到骨子里的恨意。 看着钟夙瑶雨泪绵延的模样,宇文枳竟然打心里生出了一股怜香惜玉的情怀。 “钟婕妤,可能你还不知道吧,自从在宫中见到了你,便让本王难以忘怀。” 宇文枳近乎病态的说着,便缓步向钟夙瑶走去:“若非今日令兄引路,还真是不知何时才能有这与美人独处的机会!” “你就是个疯子!”钟夙瑶失声的呼喊。 宇文枳如梦初醒,冷哼道:“疯子?本王现在连王爵都快没有了,疯与不疯还有何区别!” “人生苦短,本王知道婕妤在为谁苦守!”宇文枳一声呵笑,继续说道:“可他已经死了,为一具枯骨而守,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大好青春?” “够了!”钟夙瑶实在忍无可忍,放下钟安的尸首,缓缓起身,身子微颤着瞪着宇文枳。 “呦,婕妤也有如此盛怒的时候?”宇文枳不以为忤,步履沉沉的向着钟夙瑶走来。 钟夙瑶不再言语,目光阴冷的看着宇文枳,暗地里自袖间握紧了那支簪子。 “我那父皇已然是时日无多了,待他殡天之后,婕妤难道不就此时想想自己的出路吗?” 宇文枳病态的说着:“估计这会儿我那王弟已经去黄泉路上等候父皇了,只要你将这封书信送出,等本王登基了,便册封你为贵妃,不是很好吗?” “你做梦!”面对宇文枳的痴想,钟夙瑶近乎嘲讽的回绝,“别再痴心妄想了,我非但不会帮你传信,还会将这些通敌函件尽数交给陛下,让他好好认清,自己的长子到底是何等忤逆之人!” 宇文枳强忍着心中怒火,缓步来到钟夙瑶面前,探手点起钟婕妤精巧的下颌,惺惺作态道:“多标志的一张小脸,可惜转眼便要烟消云散了,别说本王不怜香惜玉,若是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钟夙瑶愤然的摇首,一张朱颜玉面冷若冰霜,宇文枳终于被激怒了,一只大手狠狠地掐住了钟婕妤的粉颈。 钟夙瑶被掐的面容涨红泛紫,却没有挣扎,而是冷笑着凝视着宇文枳。 本就近乎崩溃边缘的宇文枳变得暴跳如雷,在钟夙瑶的眼神中,他感受到的无尽的鄙夷和嘲讽。 “贱人!你竟敢如此轻慢本王,我今日……”咆哮声戛然而止,宇文枳的整个人为之一怔,瞪圆了眼睛定定的看着钟夙瑶。 钟夙瑶的笑容变得异常诡异,透过她那双澄澈的眸子,可以清晰的看见,宇文枳的颈肩动脉之上赫然显露着半截金簪。 长乐王周身微颤,紧掐着钟夙瑶的大手也缓缓松了开来,钟婕妤如释重负,与缓缓倒地的宇文枳一道跌坐在了地上。 鄌郚的地面上霎时间变作两具尸首,钟夙瑶不住的喘着粗气,恰在这时,一名宫人小跑着走进了厅内。 “娘娘,陛下醒来嚷嚷着说要见你,特命斛律将军……”看到屋中狼藉景象,宫人硬生生将话语咽了回去。 片刻沉寂之后,那吓破了胆的宫人立时近乎哀嚎的大呼起来。 “杀人啦!”的惊叫惹来了斛律恭和两名骁骑军士,进了鄌郚,看着眼前的一幕,斛律恭面色凝重,就在那奔跑的宫人与自己擦肩而过之际,猛然拔出腰悬宝剑,手起处,那宫人没了声响,直挺挺的倒地。 钟夙瑶张大了眼睛注视着斛律恭,斛律将军面沉似水,收剑入鞘,吩咐身边军士道:“将屋中打扫干净!” “诺!”几名军士应声而去,斛律恭看了一眼形容憔悴的钟夙瑶,躬身拜道:“烦请娘娘尽快动身,陛下已经等候多时了!” 长乐王府邸被查抄,亲眷尽数收官在押,唯独宇文枳不知去向。此事颇为离奇,不由得让时人浮想联翩。 但在这长安城里,却有两个人对此事了如指掌,这二人便是宇文豫和徐衾。 事发当日斛律恭便派人为宇文豫传了口信,得知此事的柱国骠骑不免有些诧异,也顾不得徐衾劝诫便出府赶赴徐衾住处。 “阳平王这招棋下得够黑的!“朝露居雨廊之下,宇文豫与徐衾一面不亦乐乎的博弈,一面饶有兴致的攀谈着。 徐衾落了一颗白子,若有所思的说:“真没想到这堂堂长乐王竟然死在了一名妃嫔手里。“ 一提到斛律恭,宇文豫便不由得夸赞起来:“本将着实没有想到,这斛律恭竟如此大胆,皇子毙命秘而不宣不说,竟然还将尸首丢在了渭水河道之内。“ 宇文豫兴致勃勃,徐衾的面上却看不出一点悦色:“长乐王一败涂地,宇文相再无匹敌,将军就没有什么想法吗?” 宇文豫闻言转喜为忧,正容道:“眼下阳平王前路无阻,本将还真是没什么头绪,不知伊兄有何良策,万望指点。” “如今天子朝不保夕,今日的大清洗已然为阳平王扫清了障碍,想必要不了多久,便会有人打起将军的主意了!”徐衾悠悠的说着,“眼下将军与殿下各胜一场,局过两停,这最后一盘鹿死谁手,就要看谁能控制那座皇宫了。” 宇文相确实没有闲着,廷尉军中三成将领都换上了自己人不说,那几座出入皇城的大门也被守把的滴水不漏。 唯一安然无事的便是骁骑卫斛律将军,若是哪天被发现此人与宇文豫等人为伍,估计被剪除也是迟早的事情。 “宇文相俨然是一副志在必得的做派,这个时候如果再闷不做声,你我所行之事,就只能是篡权,而非夺位!” 徐衾一语中的,眼下情况变得很是微妙,虽说初衷未改,稍有不慎便会从合理竞争演变成为乱臣贼子。 宇文豫一筹莫展,形势不知何时竟然变得如此棘手,似乎只是一天的功夫,这京师便成了宇文相一人之长安。 宇文豫手中的棋子游离不定,徐衾倒是从容,在大将军艰难的落棋之后,就见这位儒雅公子不慌不乱的捻起一枚白子,很是自然的落在了棋盘西北的一方空位之上,落棋已定,徐衾便又如每次得胜之时一样起身誊画起来。 宇文豫纳罕不已:“伊兄这是?” “将军输了。”徐衾只说了这四个字,宇文豫赶忙重新审视了一番棋盘之势,这才恍然大悟,随后大笑道:“百密一疏,月盈则亏!” 第84章 昭然若知(一更) 阳平王暂居的宅子之中,宇文相端坐在帐案边上,底下贼眉鼠眼的胡七顶着一副黑白鲜明的阴阳眼跪在那里。 “你可确定柱国骠骑确实是与那人有所来往?”骆珙再三的追问,胡七笃定的道,“小人敢拿性命担保,城西的耗子消息灵通的很,从无差错!” “好了,殿下知道了,滚下去领赏吧!”骆珙不耐烦的挥手,胡七欢天喜地的去了。 厅内只剩下主仆二人,宇文相站起身来,不慌不忙的来回踱着步子,冷哼道:“本王就知道这宇文豫不会消停,此番看来,这位柱国骠骑虽然面上一直没有摆明立场,原来早已是芳心暗许了!” 骆珙纳罕道:“可是昔日三王抗礼,这人为何不选择一方归附,而是挑了个年岁最小的,岂不是自掘坟墓?” “我看未必!”宇文相深邃的说着,“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宇文豫想要的可并非是什么加官进爵,能把本王假托父皇送去的赏赐尽数送到西水别苑,就证明他想得到远不止如此。” 宇文相若有所思的沉吟着:“隐藏够深的,当日在长安门前为河间王幼弟请封的时候本王就该有所察觉!” 骆珙也猛然想起此事,担忧的道:“既然如此,那骁骑卫的斛律恭不会?” “不会!” 宇文相一口打断了骆珙的疑虑:“斛律恭为人心高气傲,那日当着众人的面吃了宇文豫两箭,必然怀恨在心,再说,你听到过哪朝有过王从王,将归将的先例?” 骆珙闻言恭敬的道:“殿下,那卑职要不要去拉拢一下斛律将军?” “不必了,似骁骑卫那样的近卫亲兵,向来是最好把控的,等到父皇殡天,廷尉控制了整个皇城,斛律恭不是傻子,必然会自行归附的!” 宇文相重新落座:“眼下当务之急,是好好研究研究洛阳一带那支高离兵马,还有那个屡次出入西水别苑,却任谁也奈何不了的公子!” 骆珙失笑道:“一介布衣而已,何劳殿下挂怀。” 宇文相摇首苦笑:“话不是这么说的,依本王来看,开疆拓土是宇文豫的专长,却并不善于权谋论断,若是没有他人授意,一个武夫是断然不会想到另辟蹊径去扶持一个乳臭未干的孩童,挟之以令天下的!” …… 渭水河岸浮现两具尸体,顺流而下时被渔人发现,一早便报到了京兆衙门。 经仵佐查验,其中一具竟是长乐王宇文枳,这则爆炸性新闻席卷长安,引起了不小轰动。 皇帝宇文拓听闻这个噩耗,本就岌岌可危的龙体变得更加憔悴,一天之内呕血数升,转眼间便命在须臾。 对于宇文相而言,皇长兄的死则是喜忧参半,唯一能够与自己匹敌的对手亡了,可喜可贺,可是此人背后的支撑却在身边暗流涌动。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长乐王的后台,北离卢龙王高瑛着实让宇文相很是头疼。 与此同时,柱国骠骑宇文豫的意图也日益突显,虽然两方都还没有动静,可任谁都知道,时不我待之际,冲突只是早晚得事情。 但凡看到苗头,诸如剪除羽翼清君侧一类的戏码便屡见不鲜,这一次也不例外,阳平王将目标锁定在了柱国骠骑与幼王宇文嗣之间相互串联的纽带,徐衾身上。 在阳翟附近的军营里举行着一场隆重的葬礼,校场上堂皇的摆放着一副衣冠冢。 台案上以王侯之礼排布着鼎香,香烟随风摇曳,贡果之后陈列着一方黑底红文的牌位,上书“爱甥大安宇文公枳”的名号。 身背亮甲,额系白布的北离军士森然而立,在众军之前的空地上,一位全副甲胄,白缨兜鏖的将军悲愤立足。 处心积虑的谋划,准备与长乐王里应外合,一雪前耻,却不料外甥先走一步,高瑛的心情万般沉重。 “今日,本将便在这里祭奠爱甥英灵,告慰家妹选妃,若是母子二人泉下有知,定要助舅兄事成!破北安朝廷,助北境一统!” 高瑛义愤填膺的说完,将燃好的香火于鼎中安好,回身对着全军将佐喝令:“各部休养生息,七日之后,开拔北安,为吾甥报仇雪恨!” 底下军卒应声参拜,三拜之后,顺着高瑛的指引,气势如虹的呼喊出了“开拔北安,报仇雪恨”的口号。 …… 朝露居附近莫名多了不少生面孔,街坊邻居也是见而避之,陆钦等人注意到了一点,火速禀报给了徐衾。 “该来的还是来了。”徐衾犹自誊画着棋局,也不顾身边的焦急的陆钦,悠悠的说道。 眼下朱离和焦绰随军镇守西境,留在徐衾身边的也就只剩下了陆统领一人。 “主公,我们怎么办?”陆钦抛出了疑问。 徐衾停下了手中的画笔,回过身来,轻启朱唇道出了四个字来:“静观其变。” 又是这么一句,陆钦恼然不已,或许是经历了太多,自己的这位主公不管到什么时候总能如此淡然。 “可是……”陆钦欲言又止。 徐衾微微一笑,欠身整理着棋盘上的棋子,和声道:“莫要惊慌,统领劳苦,下去将歇吧!” 陆钦无奈,只得退下,雨廊之内只剩下了徐衾一人,向门外暼了一眼,徐衾的嘴角微微扬起,一丝莫名的笑意浮现。 “围窥之后,接下来便是捉拿了。”徐衾微微舒展了一下双肩,好在肩上的伤势已经痊愈,算算日子,刚好一个月。 柱国骠骑府上,宇文豫的属下得知了这个消息,赶忙通报给了主子,宇文豫大惊失色,一想到自己前日里私访伊瑾暴露了公子行踪,不由得愧疚不已。 宇文豫心绪烦闷,元齐恭敬的请言:“将军,事已至此,不如卑职率人前去将公子接过来,也绝了阳平王的暗害之心。” 宇文豫不再迟疑,一听元齐劝解,登时应允:“既然已经暴露了,那本将也就无需遮掩,元副将,点齐府兵,备好车驾,随我去接人!” “诺!”元齐欣然令命,火速退下准备去了。 冬风漫卷,一辆车驾停在了朝露居前的石路上,一名身着绒领锦衣,头带金冠的男子在仆从的搀扶下离辕落地,附近暗伏的探子转至跟前,躬身拜道:“小人胡七见过殿下!” 那人嗯了一声,望了一眼面前的庄园,冷声问道:“还没动静吗?” “晨起至今,并无人出来。” 男子呵笑一声:“这位伊公子还真沉得住气。” 第85章 【嗣斗】临危,施救(二更,求首订) “时候差不多了,前去通报,就说阳平王特来相请,入府一叙。” 胡七得了王令,便带着军士准备上前敲门,就在这个时候,庄园的门被自内而外打了开来,朱门开处,一道身影缓步走出,显现在门前台阶之上。 素色宽袍,绒氅加身,玉冠青丝之下,一张俊面静如秋水,府门关了,徒留此人站在庄门外的石板路上。 在宇文相似笑非笑的注视下,那人款款下步,全然不顾胡七等人,直接来到了宇文相数步见方的位置。 还没等宇文相说话,那人已经欠身开口:“小民伊瑾,客居这庄内数月,近日听说有人在这庄外徘徊,是以出接相问,不知哪家贵客辗转于此,何不登门相叙。” 胡七正要说话,早被宇文相止住,阳平王缓步而上,施礼对答:“在下于相,见过伊公子!” 二人你来我往的一番作态,内中却是心知肚明,徐衾明知故问:“不知于兄此来,所为何事?” “哦,也没什么,只是近来听说柱国骠骑宇文将军有一挚友深居此处,感闻德行高树,特来拜会。” “即是如此,请于公子庄中叙话!” 徐衾的邀请被宇文相婉转回绝:“于某已在满月楼排下宴席,还请公子随我前去,只是小叙而已,希望伊兄切莫推辞。” 徐衾淡然一笑:“伊某最不喜欢的便是热闹,是以才选了这处清净所在栖身,于兄好意伊某心领,争耐心性使然,恐怕要驳了尊下美意了!” 面对如此冥顽不灵之人,宇文相并未多费口舌,而是侧目对胡七吩咐道:“伊公子我已经见了,宴席也已准备停当,至于公子去否,如何过去,就都交给尔等安排了!” 宇文相也不作别,说完转身离去,胡七应诺鼠目一斜,霸气十足的道:“公子,请吧!” 看着胡七那只上次被陆钦一拳打的泛青的眼睛便觉好笑。 “兄台的眼睛好些了?”徐衾也不避讳。 一听这话,胡七便气不打一处来,恨声说道:“不牢公子费心,好的很!” “但愿如此。”徐衾说完转身便往庄内走去,胡七见状大呼道,“公子哪里去?” “你猜!”胡七一怔,冷不防从身后传来一个粗狂的声音,胡七下意识回头一看,一记重拳倏然袭来,灵光闪映之后,胡七登时惨叫着蹲了下去,双手不住的捂着右眼,连连发出“我的眼睛”的哀嚎。 在他跟前,陆钦冷笑着抱肩站在那里。 “放肆!”不远处折身而返的骆珙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厉声苛责着朝这边走来。 陆钦转首看了看骆珙,没有言语,眉宇间略带讥讽的观望着。 “大胆狂徒,打狗也不看看主人!”骆珙气急败坏,胡七本来心里还挺暖,听到后边这句登时便憋屈起来。 陆钦冷冷的回道:“若是再嚷嚷,爷爷我连你一起打!” “好你个匪类,竟敢在此撒野!”骆珙也不废话,仆一挥手,身后尾随的军士便挺着长矛刀剑围拢过来。 “殿下就知道你这厮请不动他,还不快滚!”骆珙瞪了一眼胡七,胡七会意,转身闷哼着离开了。 骆珙一副志在必得之模样,冷言道:“兄台,识相的就让尊主跟骆某走一遭,别坏了殿下的兴致!” 陆钦暗暗握紧拳头,没有言语,身后的阳平王府兵眨眼间便将正门围了个水泄不通。 骆珙轻蔑的看了一眼陆钦,冷冷的道:“既然公子修理殿下的人,那本参军便礼尚往来,动一动伊公子的臂膀!” 骆珙正待下令,却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人马嘈杂之中传来一个铿然有力的声音:“本将倒要看看,是谁在此大放厥词!” 话音刚落,神武营千余人马已然自外围将骆珙等人团团围住。 神武营末端,百余名柱国骠骑府府兵簇拥着一辆四驾马车停了下来。 人群之中,宇文豫率着元齐和亲随来到骆珙身前,看着骆参军有些错愕的神色,宇文豫正声道:“伊公子是本将的上宾,阳平王殿下如此兴师动众所为何事?” 骆珙和声道:“大将军错意了,殿下不过是想邀请公子前往满月楼赴宴而已。” “巧了,本将今日也是来请伊兄饮宴的,帖子前些日子便下了,怎么,殿下还要驳本将面子吧?” 宇文豫说罢也不顾骆珙感受,对着陆钦喝道:“还愣着做什么,赶快将伊公子请出来,若再晚一些饭菜都凉了!” 陆钦会意,转身一把将身边王府府兵推开,来至骆珙面前稍作停留,沉声留了句“这笔账老子记下了!”后,便阔步进了庄子。 骆珙怒火中烧,却无处发作,宇文豫眉心一挑:“骆参军也要随同前去吗?” 骆参军无奈的叹息一声,对着身后府兵挥了挥手,率着府兵愤然的迈步离开了。 宇文豫布置好兵马,率人火速进了让贤庄内,与徐衾一见面,宇文豫长舒了一口大气,拱手致歉道:“本将来迟了,险些让公子置身险地,还请伊兄莫怪!” 徐衾失笑还礼道:“将军言重了,若非及时赶到,恐怕此番定然徒生许多麻烦!” 宇文豫将心一横:“如今已然撕破了嘴脸,倒不如今天便搬到本将府上,今日之后大刀阔斧相争便是!” 本以为徐衾会应允下来,可是却被他一口回绝,宇文豫大惑不解。 徐衾缓言道:“你我并做一处,虽然可保伊某暂时无虞,细细品之实数不利。若是阳平王生了杀心,反倒成了的活靶子!” 宇文豫担忧的道:“即便如此,也不能让伊兄身陷危局之中,若是有何闪失,本将岂不悔青了肠子!” “攻城掠地讲求的便是围城必阙,若是滴水不漏,只会落得两败俱伤,胜负鲜知。”徐衾与大将军对视一眼,“如今硬拼落不得任何好处,倒不妨行舍车求帅之计,大局在将军而不在伊某,更何况在下这车,也不是他能轻动的!” 宇文豫终于听出了眉目,恍然道:“公子心中早有计较了?” “那是自然,若是将军来得晚些,这会儿早就依计行事了。” 徐衾悠悠的说完,宇文豫诧异不已:“那公子刚刚还说……” “将军一番好意,在下还能恶语相向不成?” 宇文豫:“……” 宇文豫今日之举着实让徐衾颇为感动,是以一本正经的调侃了几句,二人相视一笑,俨然亲如兄弟。 第86章 【嗣斗】自入虎口(三更) 北离卢龙王高瑛起兵西进,兵分两路直取北安蒲洛二州。 时隔三年,高瑛同志再次率军前来,与上次授命而为不同,这一次皆因私恨举事,争进速度尤为迅猛。 快马再一次发挥效力,短短几天的功夫便将塘报送进了宫里。 宇文相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内部刚刚发现了宇文豫不臣的苗头,东面又传来了高瑛兴兵的消息。 内忧外患便是如此,与上一次西秦进犯不同,宇文豫的神武营异常消停,既无出兵之意,更没有半点消息传出。 阳平王暂居府邸之内,宇文相聚集了西凉军十四位将佐,针对着眼前局势开始谋划起来。 深秋时节北地异常寒冷,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可是高瑛这么一闹,渭水边上陈列的数万军马成了自东洛而来的兵马最先鞭指的目标。 “殿下,末将请命率本部人马东进拒敌!”最先出班的是凉州行台军总管赵翊。 宇文相寻思片刻,回绝道:“凉州兵马乃我部精锐,不可擅动!” 一旁甘州兵马总管李嵩应声出列:“既然如此,末将请命代之!” 宇文相没有言语,骆珙眼眸一转,回身对蠢蠢欲动的诸军统领说道:“各位将军不必请战,倒不妨听听殿下的意思,再言旁事不迟。” 行军总管们安静了,宇文相这才开言道:“此番进京,我们的目的并不是抵御北离,所以各路行台军马勇将不必再言请战。” 十四路兵马总管闻言有七停怅然若失,宇文相继续说道:“亲属靖宇营,横冲营听令!” 两员将佐应声而出,宇文相令道:“两营兵马兵分两路,火速进兵,抵挡北离军马!” “诺!” “折冲营听令!” “末将在!” “折冲营五千兵马倚为后合,压阵同州,伺机驰援!” 宇文相正声说完,眼见着三路将校离去,一切也已安排停当,便对剩余军头说道:“骆参军留下,其余人等回营防守!” 众人散去,宇文相若有所思的问:“那位伊姓公子还在城外居住?” 骆珙无奈的颔首:“此番有宇文豫护佑,眼线根本近不得身!” 宇文相冷哼一声:“图穷匕见,看来柱国骠骑这一次是与本王下了战书了!” 骆珙附和道:“那宇文豫气焰甚是嚣张,连殿下的面子都不给。” “这样也好,嘴脸早晚会有撕破的一天,也不差这一两日!只是昨日没把他接到一处,凡事都不好下手,能够辅佐他重登柱国之职,这个姓伊的绝非等闲之辈。” 宇文豫眉心一挑:“本王所想,是把他牵制住,再伺机对宇文豫下手。” “属下明白!” “嗯,去办吧,本王在这里等你,只要不闹得太大,一切都好说!” 宇文相说完,骆珙便应诺去了,偌大的客堂之中,只剩下了阳平王一人。 骆珙又来了,一切尽在徐衾意料之中,出乎骆参军的意料,这一次,这位伊公子是主动出门的,二话不说便登上了骆珙预先准备好的车驾。 一路无话,车驾在阳平王暂居的府邸停下,由府兵引着,徐衾来到了王府客室。 二人终于相见了,看着徐衾从容不迫的模样,宇文相淡笑相迎:“伊公子前来,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徐衾还礼,悠然一笑:“草民伊瑾,见过殿下!” 二人寒暄了一番,便在宇文相指引下相对落座。 徐衾主动登门的举动让宇文相颇感意外,此行的目的二人却是心知肚明。 “听闻柱国骠骑荣升,征赖公子,本王慕名已久,今日一见,果真名士。” 宇文相奉了茶,一面轻搓着杯沿,一面颇为尊崇的说着,本以为徐衾会巧言狡辩,却没想到徐衾只是苦笑:“殿下取笑了,伊某不过是应将军之邀前来长安闲坐,碰到些事情便以愚智胡乱干涉罢了。” 宇文相深邃的看了徐衾一眼,没想到这厮竟然毫不避讳,与自己心中所想的高深之人简直判若两人。 “听说公子世居江陵,本王与那江陵之主颇为捻熟,若是公子家中有何难解之事,不妨言语一声。” 宇文相绕着弯子,言外之意便是你的家人尽在本王掌控之中,着实为接下来的盘问做了一番完美的铺垫。 徐衾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轻描淡写的道:“不敢劳烦殿下费心,江陵伊氏乃是徭赋大户,连江左兴国都要给上几分薄面,地头之事自顾有余,若是殿下需要,钱粮兵役之事,只需知会一声,家父定当尽数筹办!” 二人你来我往的言语交锋一回,任你如何浅藏辄止的威胁,徐衾俱都从容不迫。 凡事说做太深,就全然无趣,很多事都是如此,点到为止的胁迫之后,宇文相又转变了手段,就见他轻呷了一口清茶,话外有音的提醒道:“公子远涉江湖,凡事都要看清形势,尤其在彼境之间,世事险恶,稍有不慎便会招致祸患,可若是头脑清明,便又是另一番境地。” 徐衾听得明白,这阳平王话中深意一目了然,威胁之余夹杂几分拉拢,俨然一副恩威并施的做派。 “皇子不愧是皇子,手段之高,还真不是常人能够招架的!” 徐衾暗自思忖着,面上淡笑迎合:“多谢殿下提醒!伊某不才,世上险恶之事也算是经历了不少,虽然说不上深谙事故,却也不至于触些许风浪便浑如累卵的地步。” 徐衾这最后一句用的恰当好处,此行堪称羊入虎口,甚至有性命之忧,可是在他看来不过是些许风浪而已。 再者,不卑不亢之中道明心意,立场摆明了,任你使尽手段,也难改心志。 寥寥数语,谈无可谈,真真是应了那句话不投机半句多,几句话下来,除了针锋相对之外,听不出任何一点旁音。 宇文相聊的很难受,徐衾更是如此。 拐弯抹角拐累了,宇文相也失去了和这个不识抬举的仁兄谈下去的兴致。 “既然来了,就多住上两日!”宇文相留下了这么一句,转既对骆珙吩咐道:“为伊公子备上一间上好的客居,行上宾之礼,切勿怠慢!” 宇文相离开了,徐衾心中明白,这是阳平王忍无可忍之下使出的画地为牢之计,换而言之,自己终归还是被软禁了。 “公子,这边请!”骆珙似笑非笑的探手指引,徐衾也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随着骆珙出了客室,路过宅门之时,徐衾不露声色的微微颔首,嘴角间浮现的笑意是那么诡异。 第87章 【嗣斗】意现(四更) 徐衾一连三日未归,陆钦等人甚是焦急,却又无计可施,因为徐衾离开之前就曾交代,此番不必来寻,时日一到自然危机可解。 亲自赶往阳平王府邸的前夜,徐衾奋笔疾书写了一封长信,临行之前交给了陆钦,吩咐若是宇文柱国或府卿大人来时,务必交付给他。 神武营连日操练,兵马也扩充到了九千人,这一日忙里偷闲,宇文豫便带着元齐和十余名亲兵赶到朝露居,满心欢喜的想要找徐衾下上一盘棋,被泼了一盆冷水不说,当得知徐衾主动送上门去时,宇文豫气急之下险些跳将起来。 “此番伊兄只身前往,为何不早做禀报!” 面对宇文豫的质问,徐衾也不辩解,不慌不忙的掏出书信递了过去,恭敬的道:“家主离开前有过交代,待将军来时将这封书信奉上,看了内容,一切尽知分晓!” 宇文豫将信将疑的接过书信,仔细通读了一遍,读完之后,不由得长叹道:“这次苦了伊兄了,为助我成事,竟然以身涉险!” 宇文豫怅然说完,陆钦赶忙问道:“斗胆相问,家主信中如何吩咐?” 宇文豫也不多言,将书信返还给了陆钦,陆钦接过一看,登时便悬心起来,惊诧的道:“若是如此,那阳平王又岂能不给家主颜色!” 宇文豫细细思虑着徐衾信中所述之事,眉心不觉蹙了起来,其实正如陆钦所言,骠骑将军的心中也是泛起了嘀咕。 毫无疑问,徐衾再次走了一步险棋,相较从前之事,这一次稍有不慎便会玩火自焚,因为这一次的对手可不是贺若秦良,慕容隽寂之辈!而是一个稍微出手便将自家兄弟逼死的主。 陆钦抬眼向宇文豫瞥了过去,见到大将军一筹莫展的样子,猛然想起一件事情,和声说道:“家主离开时还曾有过言语转报将军!” 陆钦也不隐瞒,如实作答:“将军看到书信之时,务必依计行事,切莫迟疑!” 宇文豫左思右想,心中也开始盘算这一次的胜算,至关重要的是,徐衾还在王府,每多待一刻,便平添一丝危险,阳平王颇为阴险,连自家兄弟都不放过,伊瑾一个外人,又怎能保得周全。 宇文豫留下了元齐在这里等候消息,而自己则亲自入营吩咐,一切遵从徐衾的意思紧锣秘补的安排起来。 徐衾一连在阳平王府邸住了数日,也不见宇文相前来蛊化,就连骆珙都很少照面,只是交给了府上服侍下人照看徐衾。 闲来无事,徐衾将这座宅院游赏了一遍,虽说心里不禁生出一种寄人篱下的乏味之感,面上却是摆出了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因为有徐衾在手,宇文相并没有对宇文豫太过在意,而是终日呆在军营与西凉其余十位军头商量着天子殡天之后的一应事宜。 直到七日之后,一则战报传来,宇文相才惊觉此事蹊跷。 那一天晌午十分,一匹轻骑奔入渭水河岸的大营,骑士小跑着将信札呈交给了宇文相,阳平王殿下拆开书信看了一阵,面上登时便闪过一丝不悦。 “难怪这厮竟然主动送上门来,原来因由竟是这个!“宇文相不露声色的按下了战报,心中也生出了一股暗恨。 按照信札上所述,三营兵马尽皆到达指定之地,可是半个多月过去了,竟连北离兵马的影子都没看到,更别提斩将搴旗之事了。 除此之外,信札中段的内容更是让宇文相恨不得立刻斩了府中那个伊姓之人,三营军兵之所以没有征进,并不是因为什么天灾人祸,而是被神武营阻断了去路。 北离高瑛犯境,朝中无人请缨,包括宇文相都没有竭力破敌的意思,可任谁也没有想到,骑将军宇文豫明面上不说,暗地里早已派了人马直奔两处而去,故人相见之后,高瑛远远看到宇文豫旗号,非但没有长驱直入前来雪恨,而是在两国交界的地方安营扎寨,止步不前。 当西凉两营军士赶到大安东阙附近的山鳌之时,便被凭空出现的神武营军将连番打压下来,并无刀剑相向之事,而是被宇文豫一招巧妙的画地为牢之策牵制在了原地。 负责合后的折冲营苦等捷报无果,便派出了探马打听消息,不料前脚刚走,后面便被斜刺里突然冲出的一票军马给切断了归路。 整个画牢的过程下来如行云流水般顺畅,真真让阳平王措手不及。 初次争锋兵不血刃,谈笑间便肘掣住了西凉万余人马,这件事给宇文相造成了不小的阴影。 意图已然达成,其实这一步险棋只是为了蒙蔽宇文相,徐衾想要灌输的道理也不甚明了,“把我这个闲人软禁起来是没有任何用的,骠骑将军才是整件事情的关键所在。” 宇文相只觉自己宛如吃了苍蝇一般恶心,他觉得自己被骗了,还被骗得很彻底。 “殿下此次应该明白,伊某不过是个傀儡而已,殿下处心积虑,到头来却落得个劳而无功的结果,想来心里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吧?” 徐衾悠然的说着,言语之间不无嘲讽之意,宇文相心中怒火中烧,面上却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与人斗其乐无穷,此言果然有些道理,事已至此,拘押你也是无济于事,那便放你回去,本王倒要看看,你们这对搭档还能弄出什么样的名堂!” 一听到要将徐衾放回,骆珙登时变色,不甘的进言道:“此人放回无异于放虎归山,还望殿下三思!” “无需多言,放人!” “可……” “退下!”宇文相沉声喝了一嗓子,骆珙也不再多言,只得退了出去。 “谢过殿下。” 阳平王暗恨不已,是以在徐衾自宇文相身边经过之时,这位王爷看也不看一眼,:“你很聪明,懂得如何自保,不过也不要自鸣得意,此番虽是有备而来,本王也不是奈何不得你!独角戏唱着没什么意思,听闻公子深谙弈棋之道,今日之后,你我便以这社稷为什么盘,好好的博上一回!” “悉听尊便!”徐衾没有多言,只是留下了这么一句,便转身离去。 第88章 【嗣斗】初锋对(五更) 徐衾安然归来,陆钦和元齐二人着实捏了一把冷汗。 经过这件事情,使得宇文相对朝局再一次有了全新的认识,不知从何时开始,阳平王惊讶的发现,朝中一些重臣的名字竟然莫名其妙的与一个地方串联起来。 以尚书右仆射郭焱为首的数名大臣近十天来频繁拜访西水别苑,幼王宇文嗣和薛棋那对孤儿寡母不知何时起竟然成了香饽饽。 更让人气愤的是,吕克岑之流在这些人的面前简直可以说是人微言轻,根本没有掣肘的可能,唯一能够与郭焱抗衡的便是三公之内的那位太师褚禹彦。 可是这位天子之师有个很不开窍的毛病,那就是死板教条,教出了一代明君之后,便一门心思的想要开枝散叶,稍有不对便会厉声苛责,让人听了尤为不爽。 正因如此,时人还为这位老人家取了一个非官方的封号:铜牙太师。 常言忠言逆耳鲜有人听,宇文相便是这么一位,虽然众皇子中铜牙太师最喜阳平王宇文相,而这位殿下也迫于形势将之纳入麾下,可是平日里没什么事,宇文相断然不会传唤褚太师,若非决断迫在眉睫的大事,遇到了都要绕道走,生怕被堵住之后便是一番醒言招呼。 可是这一次,宇文相却不得不见上一见这位北安铜牙了,斗智斗武之事宇文相向来来者不拒,即便是宇文豫和伊瑾联手也未毕与之匹敌。 可是拉拢朝中那些个终日数人一面的古板老臣却是个十分耗费脑力的活,宇文相久居甘凉将兵,与这些人更是不甚熟识,估计相遇时除了迫于尊卑行礼之外,连屁都不会多放一个。 宇文相绞尽脑汁也无计可施,只得在经过一番强烈的思想斗争之后,派骆珙前去请他老人家过府一趟,宇文相深知褚禹彦好酒,特别备下了菜蔬果馔,还命骆珙着重强调一下特地开窖了两樽玉华醌。 骆珙去了,宇文相一面忐忑的等待着铜牙太师莅临,一面犹自研究着如何与柱国骠骑拉开这第一簇弓,前些日子的事情这位殿下一直耿耿于怀,本来想要逐个击破,却被暗度陈仓了一回,那口恶气若是不扬吐出来,又怎能在军将心中树立威严! 酒宴安排齐备,宇文相坐在了客位之上,而那主位自然而然便留给了太师褚禹彦。 虽然朝堂之上要分列尊卑,可是褚太师而言最在乎的却是辈分。 为此就连宇文相那位当朝天子老爹都颇为头疼,更何况自己这个孙子辈的王储。 堂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宇文相微微蹙眉,不多时,便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老夫姗姗来迟,还望王孙切莫见怪!” 宇文相赶忙起身,率着亲随上前迎接,转过门楣,一位年逾古稀的老者登堂入室而来。 那老者便是当朝太师褚禹彦,褚太师生得骨骼清奇,身材也颇为高大,一袭湛清棉袍被熟铜扣带紧束的尤为得体。 二人见了面,宇文相躬身拜道:“相儿拜见太师!” “殿下免礼!”褚太师笑逐颜开的虚扶一把,遍布皱纹的眉眼霎时间眯做一条缝隙。 落座之后,宇文相赶忙命侍女献酒,褚禹彦轻酌一口,连连发出“好酒”的佳叹。 把盏一回,褚太师放下酒杯,朗声问道:“不知殿下请老夫前来,所为何事?” “太师说笑了,闲来无事,孙儿甚是想念,是以请得尊身对饮,并无旁事。” 一听这话,褚太师的花白长眉便略微沉了下去,怏怏不悦的道:“古语有言,与长者打诳者,不尊也,殿下此番若无要事怎会召见老夫。” 宇文相并不喜欢直来直去,本打算等到这个老头乐呵之后再言心事,没成想反倒因此开罪了他。 宇文相连忙赔罪,敬了一杯酒后道出了因由。 褚禹彦听完朗声一笑,悠悠的说道:“原来如此,殿下勿忧,老夫当朝数十载,这笼络人心之事直如信手拈来!” 看着这褚老人家自信满满的样子,宇文相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欢喜,拱手道:“如此,就有劳太师了,事成之后,孩儿必有重谢!” 褚太师笑眯眯的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不出时日,必教殿下府上门庭若市!” 答对走了褚太师,宇文相如释重负,接下来,这位阳平王便开始盘算起了如何应对宇文豫的事情来。 “骆参军,我听说那宇文兄弟和伊瑾的手底下颇有几员勇武之士?”宇文相若有所思的问道。 “末将略有耳闻,元氏兄弟,万俟佟川,还有那姓伊的手底下也有四名随身仆从。”骆珙思虑着回答:“不过洮州战事之后,元慎和伊瑾手下两人都留在了西境听用,如今在京的,只有元齐,佟川和朝露居那个姓陆的仆从。” “这倒好办,抛开那些文臣来说,宇文豫手下也没有多少活泛兵力,为今之计,就只能从这几个军头下手。” 宇文相眉眼一瞥,看向骆珙:“参军以为如何?” “殿下既然已经有所趋处,交办给末将便是!” 宇文相微微颔首,疑虑的道:“本王听闻参军与那佟川乃是少时故旧,此人也算不得什么厉害人物,今番宣战,留些情面便是。” 骆珙闻言正声道:“殿下说的哪里话,两军交战本就是各为其主,卑职以身侍主,安敢生徇私之心,生死有命,存亡全赖造化,殿下莫要牵念!” 骆珙的一番话说的真切,宇文相听在心里更是说不出的暖意,是以轻敲桌案道:“既然如此,那就先从宇文豫身边的元正尉下手。” “卑职领命!” 宇文相将骆珙叫到身侧,暗暗说着如此如此,骆参军频频点头,末了便退了下去。 骆珙离开之后,客室瞬间变得清静下来,宇文相如释重负的倚在了紫檀椅的抵背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一想到接下来的计划,宇文相心中腾升一股久违的酣畅感,唯一不足的,便是柱国骠骑宇文豫不在京中,若是能够在他的眼皮底下行剪翼之事,那就更加完美了。 “伊瑾,本王的第一步棋就算是落地了,你们就好好吃上这一记下马威吧!” 宇文相冷哼一声,寻思着:“好戏,才刚刚开始!” 第89章 【嗣斗】构陷 在朝露居归来的路上,神武营正尉元齐遇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刚刚出得门来,准备上马回营,冷不防从府邸右侧的巷子中横冲直撞出了一个乞丐,不管不顾的跑走,险些将元齐掀翻。 看着那厮一溜烟的跑了,元齐轻抚着被撞的生疼的肩膀,略微揉按之下,竟然在宽领袍中拿出了一支精美秀气的狼毫。 元齐纳罕不已,看看笔杆还算唯美,便也没有太过在意,翻身上马便奔着神武营驻地而去。 本来也算不得什么事情,就在晌午时分,西凉军中便有一队人马赶至,在骆珙的率领下,这伙军兵不由分说直扑营中。 神武营驻军本就寥寥,自然抵挡不住,骆珙率人将元齐的将帐围拢下来,元齐自帐中而出,正色喝问:“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擅闯神武大营!” 骆珙冷笑一声,微微挥手间,便有军士将一名遍体鳞伤的囚犯模样的男子推至地上。 这人模样颇为眼熟,元齐定睛一看,那人正是早些时候险些撞倒自己的乞丐。 “骆参军这是何意?”元齐隐隐的生出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就见骆珙乜斜一眼,冷声反问:“元正尉就别明知故问了,难道自己做过什么,还需别人指引不成?” 元齐一阵纳罕,骆珙冷笑一声,悠悠的道:“此人乃是我军中帐下主薄,前几日便觉得他不对头,今日午时被发现窃了军中防务图绘,悄然出营,好在被人追拦下来,否则必定酿成大祸!” 元齐听得糊涂,正色道:“骆参军言辞凿凿,尽说些自家之事,与我神武营何干?” “正尉就别狡辩了吧,有些事情纸是包不住火的,如果现在承认,殿下面前还好说些!” 元齐震怒不已:“劳烦骆参军把话说清楚,要元某承认什么!” “好,不认也罢,等到见了证据,不怕你不招!”骆珙说完,对着手下人喝令“搜!” 西凉军中数名军士应声而出,不由分说便上前将元齐挟住,左右神武营军将见元齐被抓正要发作,骆珙信手一挥,竟然从营帐外围涌出数千兵马。 两方人马剑拔弩张,唯恐徒生事端,元齐忍住怒火,急止道:“没我将令,不可轻动!” 骆珙见状,面沉似水道:“营帐之内也搜上一遍!” 几名军士进了营帐,元齐从容不迫,任由骆珙部下搜查,所幸身上并未查出什么,就在这时,两名搜查营帐的军士小跑着赶到骆珙身前,将一样东西交付过去。 元齐定睛一看,正是那支毛笔。 元齐冷声问:“怎么,一支毛笔就能证明本元某与贵属有私不成?” 骆珙冷笑不答,就在众人面前举起毛笔,微微一折,一声清脆的断响之后,那支毛笔被拦腰截断,一方细卷着的纸条掉落在了地上。 看到这一幕,元齐终于明白,骆珙这就是无端发难,大有栽赃之意。 “书信上写的清楚,约期于城南交接防务图绘。此物在你帐中寻出,元齐,你还能抵赖不成!”骆珙振声呼喝,也不等元齐答话,早已岭道“将这厮拿下!” 元齐有心挣扎,又恐引发冲突,是以对着身边提刀在手的部属说道:“不可轻动,无中生有之事,本将陪他走一趟便是!” 元齐挥手打开两旁西凉军士,缓步下了台阶,回身对手下人吩咐道:“我走以后,火速将情由转呈骠骑将军!” 看着元齐被押走,神武营军士不由得暗恨不已,这还不算,骆珙转身离开之际,对着随行军马令道:“尔等严加防范,事情未了之前,任何人不许离开此处!” …… 朝露居内,徐衾坐在雨廊下,莫名生出一股心神不宁之感。 徐衾捡拾着棋盘上的黑白双子,一阵寒风袭掠而过,打心底生腾出彻骨的寒意。 徐衾停住了手,若有所思的问:“现在是什么时节了?” 陆钦不假思索的回道:“半月之后,便是重阳。” “半月。”徐衾呢喃一声,随即站起身来悠悠自语道:“重阳夜,菊酒寒,也不知道能有几人撑得过去。” 陆钦纳罕的问:“主公此言何意?” “没什么,只是感慨一番罢了,近日无事,少些出府。”徐衾抬头望了一眼陆钦,嘴角微抿道:“陆统领,坐下与我对弈一盘。” 夜半,神武营中兵流暗涌,时不时便从营帐中走出数名军士,提刀戳枪的分布在大营四角。 负责看押的西凉军马不禁有些慌神,一面着人通知骆参军,一面防范起来。 三更过了大半,神武营留守军兵竟然尽数出营,在偌大的硬盘之内如鬼魅般丛聚。 西凉军马见状也不敢轻动,双方短暂而尴尬的沉寂之后,也不知是神武营中谁高声喊了句:“嘿,看门儿的,往远滚点儿,膻味儿熏得爷爷们睡不着觉!” 外围西凉军士卒闻言登时变色,好歹被长官压了下来。 眼见着对方没有言语,里边的神武营军将嚣张更甚,军人丛中冷嘲热讽的又飘出了一句:“还真是一群哑巴狗,连个屁都不敢放!” “可别这么说,万一狗急跳墙了,咬起人来可担待不起!” 尽管西凉军再三隐忍,行伍出身之人又如何受得了这般粗语侮辱,终于有人站不住了,破口大骂:“一群待宰的牲口,在里边瞎嚷嚷什么!” 话音刚落,里边神武营兵也不动怒,而是嘲讽更甚的道:“快看,快看,狗儿叫了!” 一语成仇,激起了西凉兵马好斗之心,外围军士哗然而动,刀枪并举便向神武营围拢过来。 双方人马隔着栏栅谩骂起来,冲突登时激化,霎时间刀兵相向,气氛变得异常紧张。 眼见着神武营兵卒合到一处,四周的西凉兵马也汇聚一团,就在这个当口,四五名神武军士悄然自东西两处缺口探身而出,趁着混乱潜入了夜色之中。 有眼尖的阳平王部从看在眼里,失声呼喊,就在众军准备分头追捕之时,神武营军将早已冲出营帐,与对手缠斗在了一起。 眼见着事态越发严重,西凉军中掌兵将令赶忙遣人去通知骆珙。 第90章 【嗣斗】宣战 阳平王宅邸的暗室之内。 元齐被带走之后并没有被送到京兆府天牢,而是被骆珙直接带来了这个地方。 本想着用些手段逼着元正尉就范,可是骆珙万没想到,这将军府的人各个骨头比铁还硬。 此时的元齐被严刑伺候了一阵,已然是性命垂危,可饶是如此,仍然不见一丝诚招之意。 “元将军,骆某敬你是条汉子,所以才没有直接下杀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道理你是懂的,在下也知道你是冤枉的,可是眼下形势就是如此,大势所趋者活,不识时务者死!”骆珙费劲了口舌,希望可以规劝元齐。 元齐的嘴角不时渗出血污,整个人更是遍体鳞伤的被悬绑在门字框刑架的两只扣环上。 看着骆珙一副假惺惺的招抚之语,元齐强忍着伤痛,鄙夷的笑了,笑容之诡异,连骆珙这等聪明人都没看明白。 元齐嘴角的血迹已然干涸,双唇相碰之下,气若玄虚又不无玩味的注视着骆珙,道:“骆参军,不然这样,反正如今两位主子相争胜负各半,你就做个顺水人情,取了那阳平王殿下的首级作为进献我主宇文将军的投名状,阁下以为如何?” 元齐的话语着实犀利,并没有给骆珙直接作答,而是反问了一个骆参军与自己同样看重的问题。 骆珙明白了,这元齐不过是在调侃自己,眼见着拉拢不成,骆珙便有些原形毕露,微眯着眼睛警告道:“元正尉,话不可以乱说,骆某眼下是在给你一条活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元齐闻言朗声一笑,随即眸光阴冷的瞪着骆珙,狠狠的道:“不必再多言了,卖主求荣而来的生路,我元齐消受不起,还有,罚酒老子吃定了,你这等嫡贵鹰犬的活计,元某也做不来!” 元正尉言语之中尽显豪气,此话一出,已然等同于直截了当的告诉骆珙,“醒醒吧,别再做梦了!” 骆珙忍无可忍,最终恼羞成怒,不再跟元齐叙话,转身对一直负责审问的部属恶狠狠的吩咐道:“既然这厮如此不识抬举,那就给本官往死里打,折腾到他回心转意为止!” “诺!”身边仆从应诺,抄起鞭子走了上去,骆珙没有再看元齐一眼,径直出了房间。 “不识抬举的东西,简直辜负了骆某一番口舌!” 听着家主抱怨,身边仆人一言不发,待到骆参军悻悻的斥责完了,那人方才如释重负的问:“骆参军,我们现在敢去哪儿?” “去见阳平殿下!”骆珙也不多言,只是简单的说了几个字,紧接着,那道身影便转了出去。 夤夜,朝露居的大门被慌乱的叩响。 …… 陆钦出去看时,只见一名伤势严重的神武营军士步履蹒跚的站在门前。 “伊公子何在,有要事禀报!” 深知情况不妙,陆钦也不多问,搀扶着那名军士径直望内堂走去。 军士顾不得伤势,将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原来负责报信的营兵刚一出营便遭西凉兵围追堵截,逃到半路,随行之人不知去向,连他也是几经周折才来到这里。 徐衾得知了元齐被抓之时不由得心中一惊,当听到双方士卒冲突之时,徐衾不由得站起身来。 “备马!”徐衾说完便向门口走去,陆钦应声而去,徐衾回首问那名报信的伤兵道:“可曾遣人通知骠骑将军?” 军士狠狠的点了点头,徐衾开言安抚:“先在这里好好休养,伊某去去就回!” 说完之后,便披上绒氅出了门去。 …… 除了徐衾,另一个人也知道了这则消息,那便是阳平王宇文相。 两路人马几乎同时赶到,神武营前已然失去了控制,双方军卒自然知道交兵厉害,是以都是弃了兵器肉搏缠斗。 眼见着双方军士打得不可开交,身处两侧的骆珙与徐衾宛如安排好了一般同声制止。 兵乱自古便是最为难解之事,骆参军见无济于事,命近卫率着亲兵上前阻拦。 徐衾喊了几声,见仍然难分难解,自身边随行的武士手中接过弓箭,拈搭开来,望着一名西凉兵兜鏖之上开弦而去。 “咻”然一声响起,那军士盔上长缨应弦而落。两相制止之下,杂乱的双方人马终于停了下来。 “神武营在左,西凉兵在右,自行分离!”徐衾朗声喝令,“如有不服管教之人,有如此缨!” 徐衾话音刚落,场面也算稍稍得到了控制,恰在此时,两方人马后方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送目望去,只见长安方向迟来一队人马,徐衾定睛一看,为首之人正是阳平王殿下,而在他的身后,则是此事的始作俑者骆珙。 “骆参军!”徐衾立在众人之首,目光深邃的望着骆珙,悠悠的唤了一声。 骆珙闻言看向了主子阳平王,宇文相擎着缰缭,默许的点了点头,骆珙面色一凛,正待开言,却听到对面数丈之外的徐衾不怒自威的喝问道:“趁着人主不在,暗地里行此卑劣之举,恐怕不妥吧?” “伊公子言重了,岂不闻古语常言兵不厌诈,而今我们只是略施小计罢了,何来行径卑劣之说?”骆珙很悲催,正要开言,又被自家主子抢了先。 言语尽处,阳平王一蹬马腹,来至仆从最前端。 徐衾面上看不出任何波澜,宇文相亦是如此,二人对视一眼,各自心中俱是暗恨陡起,杀气腾腾。 “该说的那几日在别苑之内都已经说的决然清楚,而今相见,只是希望殿下凡事为自己留些余地,以免日后落入人手,不得善终!” 如今相见,已然到了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地步,宇文相亲王名爵,优越感与生俱来,又岂会去理一个小小谋士的劝解。 “本王后路不劳公子费心,还是想想自己吧!记住我说的,若是日后再落到我手上,就休怪本王不讲情面!” 宇文相说完,不无蔑视的瞪着徐衾,徐衾的目光也是泛起冷冷的寒光:“既然如此,多说无益,伊某最后奉劝一句,若是元正尉有些许差池,宇文将军定叫你加倍偿之!” 一语毕,双方都陷入了死亡般的沉寂。 “收兵!”宇文相冷冷的说完,回转那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骆珙振臂一挥,围困神武营的西凉兵马便心存不甘的尾随而去。 看着这些人逐渐散去,徐衾整点安抚好了神武营军士,对身边一名机灵军士道:“元正尉危在旦夕,火速叫上几名心腹赶去宇文将军处,务必确认消息是否传至!” 第91章 【廷争】厦将倾 北安天子宇文拓夜来病发,咳喘呕血不止,任凭御医如何施药就是不见一丝好转。 钟夙瑶焦急的等在殿外,御医良久方出,看着婕妤娘娘牵肠挂肚的模样,太医一面擦拭着额头上的微汗,一面支吾的道:“婕妤娘娘,烦请进一步说话!“ 听到自太医口中说出这么一句,钟夙瑶心中便腾起些许不安,随着御医来到一边,那老者摇首叹道:“陛下,恐怕时日无多了!“ “什么!”钟夙瑶张大了嘴巴,错愕的看着太医,老先生被看得脊背发麻,又不敢不说实话,憋了半天,自唇齿间挤出了这么一句:“娘娘节哀,微臣尽力了!” “此事莫要声张,若是他人问起,皆推不知便是!”钟夙瑶的神色变了,变得越发平静,末了补充道,“若是泄露了此事,你知道后果!” 太医被钟夙瑶这话吓得不住打了个哆嗦,赶忙点头应允,见钟夙瑶并未有加害自己的意思,赶忙拜退,一溜烟的消失在了夜色里。 宇文豫连夜派人接了薛贵嫔母子,火速赶到天子寝宫。 宇文拓已经病入膏肓,甚至连人都记不得,底下妃嫔子嗣和朝臣跪满了外殿。 宇文豫和薛棋停留在了这里,阳平王引着幼王宇文嗣走进了寝卧。 看着身边年幼的弟弟,宇文相感触良多,任谁能够想到,扫清了与自己相仿的两位兄弟,最后被人扶持与己相抗的,竟然是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孩童。 站在寝宫门前,宇文相有意无意的问:“嗣儿,怕吗?” 宇文嗣不住地点头,宇文相不由得苦笑,堂堂柱国骠骑竟然会将宝押在这么个货色身上,真是耐人寻味。 钟夙瑶仍旧守护在里边,一炷香的功夫,这位婕妤娘娘探身出门,对着两位皇子说道:“陛下恍惚之间念叨着殿下名字,且进来觐见吧!” 宇文相引着宇文嗣步入寝卧,遥听见父皇近乎痴语的呢喃着:“朕,有四个儿子……” 听到这里,宇文相不由得为之触动,幼王殿下更是应声哭了出来。 钟夙瑶见状赶忙低声道:“陛下已经认不得人了,说了什么话也请殿下不要在意,就在这里好好看上一眼便是!” 宇文相微微颔首,就在这时,宇文相猛听到天子清朗的声音:“谁在门口?” 声音一出,包括钟夙瑶在内之人俱都一怔,片刻之后便都回过味儿来,宇文拓已然昏厥数次,忽然间清醒,只能说明一件事,回光返照。 钟夙瑶不敢怠慢,和声回道:“阳平殿下与幼王来了,正在门边侯着。” 宇文拓气息微弱的摆手招道:“相儿,嗣儿,且来父皇榻前。” 两位王子转既来到天子榻前,即便心生异志,看到父皇那副憔悴病容,也不禁心生悲切。 “相儿!”宇文拓气若玄虚的唤了一声,宇文相闻声应和,随即跪在地上。 “目下四子之中,只有你独善其身,柯儿废为庶民,枳儿为朕寄予厚望,却行通敌之事,落得个沉尸渭水,嗣儿年幼,能够仰仗的就只有相儿你了!” 宇文相闻言心中甚喜,动情道:“父皇不必多言,儿臣心里清楚,定然善待嗣儿。” 宇文相自然没有心思去听这兄弟和睦,齐心协力一类的道理,他关注的正是老爹殡天之后何人继承大统。 在他看来,到了如此境地,也该有所分教了。 阳平王耐心的等着,却见宇文拓满意的点了点头,话锋一转,说出了这么一句:“枳儿的尸骨可曾入土为安了?这孩子自小锦衣玉食,若是魂归简陋之处,待朕去时,免不了要向朕唠叨。” “父皇放心,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宇文相等了半天也不见这位父皇提及立储之事,是以试探的问了一句:“父皇沉疴在身,朝中之事,不知相教何人?” 宇文拓欲言又止,嗓间呵咳了一阵,悠悠的道:“朕累了,想好好休息休息,先退下吧。” 宇文拓不想多言,宇文相也就没有多问,行礼过后便退了出去,看着两位王子退下的身影,宇文拓长叹一声。 钟夙瑶早已知道这位天子的心事,如今朝堂,天子之位已然非阳平王莫属,是以柔声问道:“殿下相问储君之事,陛下为何心中有所计较却不言语?” “夙瑶,并非朕刻意隐瞒,相儿向来聪慧,又岂能不知朕的意思,只是不想让他觉得,这皇位得来太过容易,只恐他不轻慢了这大安社稷!” 宇文拓说完,用尽力气自榻上玉枕之下取出一道黄封御折,交给钟夙瑶道:“这御嘱早在柯儿废为庶民之后不久便已准备停当,只是无人知晓罢了,待朕殡天之后,将它交与相儿便是!” “诺!”钟夙瑶心中登时一惊,面上却形容不改,强做镇定的接过了御折。 看着钟夙瑶安置妥当,宇文拓喘息更甚的道:“朕歿之前,此事不可轻传,即便是朕问你要此物,都不可归还!” 钟夙瑶听完重重的点了点头。 是夜,弥留之际的宇文拓分别召见了柱国骠骑宇文豫,尚书右仆射郭焱和太师褚禹彦,对于交谈之事俱都缄口不言。 宫中气氛瞬间变得诡谲起来。 太医院的医士竭力相救,总算暂时转危为安,可是任谁都知道,回光返照已至,这位天子真真是时日无多了。 昨夜之后,有两个人一直怏怏不悦,一个是柱国骠骑宇文豫,在闲谈之中,他听到了一丝苗头,若是照此情形发展下去,大宝之事必属阳平王家。 若是如此,之前所做的一切便都失去了意义,权柄旁落之后的结局也是不言而喻,一朝天子一朝臣,到那个时候,估计等待自己的也就只有快意一刀了。 宇文豫离了宫禁,并没有回府,而是直奔朝露居而去。 另一位,便是阳平王宇文相,这位皇子心中郁郁不悦,回去的路上,宇文相不住的看着车窗外的夜景。 “虽说自己大有登基的可能,可是眼下天子给出的答案却是模棱两可,不知从何时起,自己的父皇变得如此优柔寡断!” 唾手可得的东西就在眼前,却迟迟得来不到,那种感觉着实煎熬,宇文相暗暗的盘算着,心中开始密谋起一件事来。 还有几日便是重阳佳节,入冬之际,正是肃清之时。 “既然如此,本王只得推波助澜了!”此情此景,也不容念及旧情,更何况是帝王之家,妇人之仁便是对自己的最大残忍,再耗下去只会夜长梦多,徒生变故。 宇文相将心一横,打定了注意。 恰在这时,窗外骆珙自马上问道:“殿下,那神武营正尉元齐如何处置?” “既然到了这般田地,留着此人已然无益,处置结案便是!”宇文相轻描淡写的说着。 “记得给那宇文骠骑留个全尸回去。” 骆珙会意,也就没有言语。 第92章 【廷争】廷风起 是夜,徐衾写下了两封书信,分别交由黄甄和万俟佟川,连夜持书望西而去。 宇文豫来了,徐衾将其迎进后堂,二人攀谈直至平明方散,所说之事不尽人知。 由于心中惦念元齐安危,宇文豫派出了几波人探听消息,可是数日过去,却连半点音信都没有。 九月秋凉,寒风朔起,转眼间便是九月初八,重阳节马上到了。 一大清早,西凉军的大营之中已是人声鼎沸,宇文相的眉心深蹙着,看上去很是不悦。 西凉传来几则加急快报,洮州方向莫名有两路军马渡过渭水,直奔凉甘二州而去,军行甚猛,大有进犯之意。 宇文相心里清楚,宇文豫已经动手了,十一位军头没有说话,都在静静地等待着主帅发号施令。 沉寂许久,宇文相站起身来,发出了第一道指令,甘凉二州行台军统帅火速率兵回折,日夜兼程务必赶在洮州兵入境之前赶到,否则军法从事。 送走了第一波人,宇文相又宣出了第二道喻令,由会州总管引兵掌管会灵一线防务,灵州兵马总管统兵尾随甘凉之兵,以为策应。 “瓜州并夏州兵马总管何在!” “末将在!”剩余军头之中,二员应声出列,宇文相沉声喝令:“樊将军立即起兵,分两路争进,一路归守瓜州,一路直扑洮州!” “末将领命!”二人应声而出,厅堂之内只剩下了五大军头和阳平王殿下。 骆珙躬身请拜:“殿下还有何吩咐?” “除却桓封所部接应三营,其余军马恪守渭水大营,听本将号令!” 宇文相分拨已定,其余军头退了出去,骆珙正要离开,却被阳平王叫住。 “殿下?” 骆珙迟疑的看着宇文相,阳平王缓缓开口道:“廷尉那里安排妥当了吗?” “都办好了!” 宇文相微微颔首,随即吩咐道:“差人去朱雀楼知会一声,明日本王要代父皇设宴,款待二品以上朝臣,同度重阳佳节。” “那宇文豫?” “自然要请,柱国骠骑不去,这宴席还有什么意思?” “诺!”骆珙说完便要去办,宇文相忽然说了一句“还有最后一件事情,明日一早,让吕克岑做好准备,牢牢看住西水别苑那对母子,若有动静,可先斩后奏。” …… 柱国骠骑将军府悬起了白绫,庭院之内陈列着一口棺椁,顶盖摆放在一边,边上一米高的台面上,一具尸体静静地躺在其间。 宇文豫面色阴冷的站在尸体边上,眼中写满了悲愤。 早些时候,府门开处,元齐的尸首被人放置在了石狮边上。 看着前些时日还生龙活虎的亲随化作一具尸首,宇文豫宛如中了一记晴天霹雳,心头腾然生出一股尤为强烈的怒火。 府门复被推开,在陆钦的引领下,徐衾缓步走了进来。 “公子!”下人轻唤了一声,徐衾微微止住,径直来到宇文豫身边。 “好好一个人,就这么去了!”宇文豫终于开言说话了,徐衾注视着尸首,不禁黯然神伤。 “宇文相还是动手了。”徐衾悠悠的说着。 宇文豫转首看着徐衾,目光中充斥着愤怒:“公子可有想法?” “礼尚往来,那三营之兵也该肃清一下了。”徐衾说完,宇文豫恨然颔首。 “劳烦公子帮扶好好安葬元正尉,本将去去就回!”宇文豫说完便要离开,却被徐衾叫住。 大将军疑惑的看着徐衾,只见他自袖中取出一道红的刺眼的帖子,递给宇文豫道:“大将军可曾接到此帖?” “接到了。”宇文豫没有多言,徐衾会意道:“此番便由伊某代劳,将军只顾去办要事,明晚务必回来!” “好!”宇文豫说完,便带着亲随出门而去。 徐衾背着双手,站在元齐尸首边上,沉思良久。 …… 朱雀楼重阳大宴,尚书右仆射郭焱,太师褚禹彦分别引领着群臣在军卒护佑下进了宴厅。 徐衾也带着陆钦和秦炔尾随而至,早在之前便已经猜到,宇文相定然不会现身,果不其然,众人落座后,还真没见到宇文相的身影。 看看内中并没有安排什么刀斧手之流,徐衾将侍立在侧的陆钦叫到身边,耳语一番后,陆钦悄然而去。 徐衾注视着在主位之上正受众臣顶礼的褚禹彦,再看看左客位之首宛如晕船模样显露着憎恶之色的郭焱,不由得觉的好笑起来。 “看郭仆射那副神色,这个苍髯老贼的意思莫不是来为宇文相拉拢党羽?” 徐衾心中明了个大概,看着右侧客位臣子越聚越多,忽然心生一计。 “秦兄,主位上的老者你可认得?” 听徐衾这么一问,秦炔撇嘴回道:“这老匹夫是大安出了名的铜牙先生,生得一张巧嘴,自中年之后一路扶摇直上,如今自诩安国元老,不过笼络人心的手段倒是高超许多,连当今天子都要仰仗于他。” “没想到这老头竟然如此厉害。”徐衾嘴上说着,心中便开始盘算起来,片刻之后,一个耳熟能详的典故浮现在了脑海之中。 宴会开始后,宴厅内静了下来,太师褚禹彦举起酒觞,爽朗的笑了一声,对着众臣说道:“明日便是重阳佳节,幸得天颜眷顾,特此在这朱雀楼上排开宴席,以御酒馔蔬管代,老夫不才,应了这支客的差事,虽然圣上并未亲至,我等亦当心中感念,叩谢天恩!” 褚禹彦思路明确,满心欢喜的说完开场白,正要藉由夸耀自己的功绩,却猛听得左侧客位末端传来一个清朗更甚的声音:“既是支客,本人点的那坛酃花酒几时才能上来?” 安静的宴会场中忽然来了这么一股清爽脱俗的声音,朝臣们先是一怔,须臾之后登时便哄堂大笑起来。 褚禹彦送目望去,只看左客位末端柱国骠骑将军的位置上,一名红袍男子正瞪着一双圆眼直视着褚太师。 好不容易压下了这阵笑场,褚禹彦心中已然火起,面上却不好发作,只当这厮是在玩笑,善意的提醒道:“我观这位同僚并不是柱国骠骑,莫非是府上幕僚?” “非也,在下只是过了气的御医而已,不似褚太师,都快土埋半截的人了,还能深居高位!”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徐衾身边的秦炔。 秦大医正是适才经过徐衾授意,才说出这番话来。 褚太师平日里受人尊崇惯了,哪里受过这等调侃,是以盛怒不已,也不与之唾骂,对着门前侍卫喊道:“似此无赖之人怎能出现在这清新高雅宴会之上,来人,给我打将出去!” 还没等侍卫动手,秦炔已然起身,鄙夷的留了句“不用你这老儿动手,好酒上的比爬行还慢,小爷去矣!”以后,便拂袖而去,徐衾清晰的看到,这老太师已然是气的瑟瑟发抖起来。 第93章 【廷争】驳论(上) 秦炔离席而去,褚禹彦激动的心情在众人劝说下也稍事平静了一些。 徐衾目带笑意凝视着这位七十多岁的老太师,心里想着:刚刚那只是开胃小菜,重头戏还在后边,只怕到时您这位老爷子招架不住。 褚禹彦悻悻然斟了一杯水酒,平复心绪之后举杯对众人道:“适才之事众卿权当笑话,老夫严肃一生,能因此事博卿等一笑,说出去也是一桩趣事。” 徐衾不由失笑,这老家伙难怪能在官场中混上这么久,自我调节能力还真不是一般的强悍。 褚禹彦接着刚刚的思路,借着酒兴便开始张弛有度的自吹自擂起来:“老夫三十五岁举孝连,四十二岁入仕,承蒙两朝天子提携,一路高歌做到这太师之位,皆赖圣恩……” 上头滔滔不绝的说着,底下尚书右仆射郭焱没好气儿的轻淬了一口,暗骂道:“不死老贼!” 说到兴处的太师大人并未察觉,客位后方的徐衾却听得真切。 “遥想余生,自嘤嘤坠地至目今登堂入室,已有七十二载,惶惶官途,倍感承压,今番看到朝野上下英才辈出,老夫心中甚是欣喜!” 听着这位太师满是自鸣得意的铺垫之词,徐衾静静的等着,等待这厮说得烟雨绵绵之时,再泼他一盆冷水。 时机终于来了,褚禹彦放下杯盏,站起身来,大袖一拂对着客座众人高声道:“如今北安,气势雄浑,更兼主上英明,四境之内何人敢及!只是今上病体孱弱,如骄阳中落,着实让人惋惜!” 说到动情处,褚太师不由得做黯然神伤状,摆出一副忧国忧民的嘴脸:“而今朝不保夕,社稷堪危,立储继统之事却不甚明朗,真真是国之憾事!” 重点来了,褚禹彦倒也聪明,并没有直接言明心中之意,而是反问了一句:“天道终有落尽时,南山不复,沧海依旧,敢问列位公卿,这宗亲皇族之中,谁能堪此举国之重任!” 这个问题问的漂亮,给了在座那些愿意捧臭脚的大臣们一个十分抢手的机会,褚太师话音刚落,右边客位之中便有人应声而起。 “自然是阳平王殿下!“徐衾定睛一看,说话之人乃是刚刚走马上任的礼部侍郎杨鹤,看着这厮贼眉鼠目,再加上今日之举,便可想而知那六部之一的官位是怎么来的。 有人举旗,势必就会有人附和,徐衾着实没有想到,只是一会儿的功夫,便有六七名六九之中的官员争相响应。 尚书右仆射郭焱实在看不下眼,便要起身离开,谁知刚刚起身一半便听得徐衾低声摆手道:“郭大人莫急,再看上一看便是!“ 郭焱本就是宇文豫一派,自然认识这位柱国大将身边当红的伊公子,是以耐着性子微微颔首,重新复坐回去。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褚太师连连点头,轻抚着长髯,道:“众卿之言正与老夫所想相合!平心而论,本官立足官场经年,眼光不可谓不毒!倒是还真没见过如此图志双全之皇子,若是拥立阳平王为储君,他日荣登大宝,势必会引得万邦来朝,百姓安居乐业!“ “吹,你就接着吹,千万别急,徐某等你!“徐衾暗暗的讥讽着,那厢里风头正盛的太师好像意犹未尽,两片薄唇轻启,又说出了这么一句:”再观那幼王殿下,年纪只有六七不定,俨然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文不能安邦,武未可定国,若是社稷旁落于他,又岂能似阳平王一般英武睿智!“ 此话着实有些狗尾续貂,扬此而抑彼并不是什么好事,也恰恰是这么一句,也使得徐衾终于不再沉默。 “褚太师此言差矣!“就在在座之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相互吹捧,俨然一副”他好我也好“的祥和景象之时,徐衾清了清嗓,声音浑厚的说出了这么一句。 那些褚太师的依附者被这话说的一怔,目光不由自主的汇聚在了徐衾身上。 褚禹彦心中虽然不悦,可以理服人的面子活还是必须做上一些的,毕竟自己是在为宇文相笼络人心,是以也没有太过在意开言相问:“此卿有何话说,不妨直言!“ “好,那在下可就说了,褚太师,要不要备点速效救心丸之类的东西?”徐衾冷嘲热讽的说完,褚禹彦糊里糊涂的不明就里,甚至还在研究那个所为救心丸是个什么东西。 当着众人面上,徐衾娓娓的道:“刚刚太师所述之论,之中有一点伊某觉得有必要加以纠正!“ “哦?“褚禹彦生平头一次听到有人让自己改正,是以心情登时不乐起来,可仍有一副自若的笑颜闪现。 徐衾躬身施了一礼,礼成后缓缓开言道出了反驳之语:“太师高论伊某着实受教,只是这言辞之间颇有疏漏,让人不禁指摘!常言长者厚德,岁多者智,岂不闻贤达也有自幼而成,君主亦不乏岁浅登基先例!“ “难道公子所言是指数百载之前那几位年少灭国之君?“褚禹彦言辞犀利,似乎一点机会都不留给徐衾。 “非也!人分良莠,树有屈直!若是以此断言社稷之事,是不是有些太拿江山当作儿戏了?“借机教训了褚太师几句后,徐衾眼波一转,说出了自己据理力争的实例:“吾闻海外清国有仁熙大帝八岁初登大宝,运筹帷幄十余载,于十八岁斗败奸臣劣相,自此开创强国盛世,社稷坚巩!直至八十有三方止!“ 褚禹彦正待答话,徐衾早已倏然起身,来到客位之间,双眸望了褚禹彦一眼,冷笑道:“似此千古之帝,难道褚太师也要说他少不更事,抑或是太师当权,便要扼杀另立不成?” 褚禹彦听到这里不免有些惊诧,本来牛吹的挺顺溜,却不料中途杀出了这么一位,不过毕竟是经历过官场沉浮之人,是以一听这话,这位人老心不老的太师便登时血气方勇,斗志盎然起来。 殊不知徐衾正是因此而来,心中早已盘算妥当,褚禹彦辩驳的越凶,便定然打脸越惨,等到连半点尊严都没了,也就没了可以颐指气使的傲气,到那时,任你再怎么吹嘘,也全然无用,到头来还会落得被冠以恬不知耻的骂名。 第94章 【廷争】驳论(下) “非也,纵观古今,即便有之而只是寥寥几笔罢了,而今阳平王殿下,久居西凉谋断武德兼备,正应北方尚武之故,天子都不禁褒奖其与年少时如出一辙似!此有德之人,不承大统,难道还能拱手让与牙牙孩童不成?” 褚禹彦说完冷哼一声,一双细眼微眯,不屑的看着堂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青年公子。 徐衾倒不介怀,只是微微一笑,朱唇轻启间悠悠的回驳着:“既然说到这阳平王殿下镇守西凉诸州之事,伊某便好好参悟一番。太师声言殿下谋断伍德兼备,那在下便要问问,若非因他无事之时起甘凉之兵停驻渭水河畔,又岂会招致西秦国洮州进犯之事,虽然已被平复,似此失虞之事本可避免,以此看来,勇谋何在?” “你!“褚禹彦听闻正待发作,猛然想起自己此番是这宴上代主之人,是以强作隐忍,袖口一招,冷冷的道:”小辈强词夺理,本官不予激辩!“ “哦?是吗?”徐衾并不动怒,而是淡笑着自问道,“该不会是因为当着朝中权贵的面上怕争辩不过在下吧?如此最好,伊某退下便是!” 本来褚太师是想着彰显自己气量,可没想到底下这厮寥寥数语便将自己的伪宽和直接变成了畏辩的意思。 “公子留步!“褚太师猛然转身,颇有些走音的呼喊了一句,徐衾回头看时,只见这位老人家的面上已然泛起微红,心中不觉暗喜,看来这老头是真的被激怒了。 “狂放庶子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敢于廷宴之上放此厥词,好,今日老夫便抛下这颜面,陪你辩上一辩,也叫你知道本太师威仪!” 听着褚禹彦这么说着,徐衾嘴角挂着笑意微微颔首,一只手掌早已探出,尽显谦和的道:“承让!” 言语攻势是最为有力的文士武器,虽然与徐衾不熟识,但褚禹彦心中颇为笃定,此人年纪轻轻,虽有可能是名门之后,自身势必不会有太大建树,是以阴笑着问道:“不知公子何许人也,世居何地,当朝位及何职?可曾建立何等功勋?“ “在下姓伊,单名一个瑾字,祖居江陵堰上,在这大安朝中无品无级,至于这功勋嘛,也是微乎其微!“此番言语听得褚禹彦心中爽利,正在自鸣得意,却忘了徐衾还有后话没说,只见这伊公子话锋一转,悠悠的道:“洮州乱时,无非也就是辅佐柱国骠骑收复秦州上邽一线,谋渡洮水大营罢了,对了,最后定计生擒了个慕容隽寂,也就这点事迹,廷宴之上卖弄也不足挂齿!” 听到这里,褚禹彦脸都绿了,目光复杂的看着这个以大言不惭的语气说出自己这辈子都遥不可及的功绩的年轻人,心中不由得泛起嘀咕,这还不算完,既然回答完了太师的问题,礼尚往来之下,徐衾自然也要知道一些宴中群臣最为关注的问题。 就见伊公子眉心一挑,眸中满怀期待的凝望着褚太师,朗声问:“既然太师如此下问,伊某已经接了,那烦请褚老切莫吝惜,说出些生平显达功绩,也让伊某观瞻一番如何?“ 褚禹彦愤然回话:“老夫并侍两帝,转既便乘三朝,试问高祖至今,哪个敢号称天子之师,如今已……” 褚太师说的兴起,却被徐衾冷言打断:“伊某便知道,太师定然又是一套三十五举孝廉,四十二入仕之言论,听你夸夸其谈,倒想试问,之前那三十四年太师都在做些什么?” 褚禹彦始料未及,一时语噎,徐衾奋起直追道:“常闻太师言说侍得两位天子,只是不知宏图之志哪条出自褚老智计,这大安州府又有哪处是太师所拓?” “若以言传身教便自命不凡,那高祖未承大统之时所居学馆先生岂不是名满天下了?试问如今世上又有几人知晓其名?” 徐衾越说越兴:“太师终日以清高自持,殊不知普天之下,遥遥朝野,庸碌之辈才会以一事而定终身,无为而治方是政途最大的败笔,褚老所言之事不过锱铢,些许虚名何敢于人前周而复始的遍言无度!” 听到这里,褚禹彦终于隐忍不住,盛怒不已的对着宴厅外侍立的军校扯着嗓子喝道:“来呀,将此狂徒打将出去!” 太师盛怒未息,军校闻声赶到,正要动手,却看见自左侧客位之首缓缓站起一个人来,正是尚书右仆射郭焱。 郭仆射冷冷一笑,悠悠的道:“太师息怒,我观伊公子之言倒有些道理,缘何急止?” 褚禹彦气急败坏吹胡子瞪眼的对着郭焱道:“郭仆射,你这是存心挑拨不成!” 郭焱微微一笑:“太师此言差矣,今日廷宴本就是各抒己见,若是因有人直言不讳便赶将出去,不光面上说不过去,恐怕于圣上面前,也不好看吧?” 褚禹彦气的说不出话来,郭焱侧目与徐衾对视一眼,颇为谦和的道:“公子继续!若再有旁人阻拦,便是与本官过意不去!” 徐衾微微顿首,聊表谢意,继而正声道:“伊某并无诋毁褚老之意,言辞或许使得太师不悦,却是目下实情,纵观陛下二子并朝野权臣智将,众心所归者唯郭仆射与柱国骠骑也!” 徐衾此言说的褚禹彦横眉立目,却成全的郭焱频频颔首。 “伊某认为,比及人臣者,当思其职,为天下分忧,若是尽行投机之事,倚功自恃,只怕会累的朝堂震动,众心分离,恐于社稷不利!” 徐衾字字珠玑,直说的左侧客位上叫好不断。 这可着实气坏了太师褚禹彦,这老头瞪着徐衾,目眦欲裂的发难道:“那依公子之言,老夫和阳平王殿下便是庸臣昏主,你家幼王将军才是国之栋梁吗?” “真没想到,原来一国元老竟是如此气狭之人!” 褚禹彦万料到,徐衾并没有巧言令色,而是说出了这么一句。 徐衾做痛心疾首状,转过头去看都不看褚太师,就要离席而去,正所谓墙倒众人推,褚太师此番失势,底下便多了不少窃窃之语。 眼见着离心之计已然奏效,徐衾也不多话,正要离开,那边褚太师恼羞成怒,厉声便喝:“鼠辈安敢欺我!” 徐衾本想着点到为止,冷不防对方说出这么一句,登时心事逆转,决定再加上一筹,就在褚老先生愤然还口之际忽然沉声喝止:“似此道貌盎然,明宽暗狭之人,与我对答直如粪池饮酒,惹人生厌!” “你!你,放肆……” “我看你才放肆,廷宴之上如此悖斥皇恩,无端喧哗简直视众卿如无物!”徐衾恨声留语,“多说无益,伊某最后奉劝一句,太师日后于人前还当谨言慎行,以免徒生话柄,晚节不保!” 郭焱听到这里不禁抚掌叫绝,徐衾说完也不待褚太师答话,径直出得门去。 下了楼来,陆钦早已候在门外,二人相见,徐衾悠悠的问:“情况都打探清楚了?” 陆钦微微颔首,徐衾一面走着,一面若有深意的道:“如此,便拿他开这第一刀!” 第95章 【廷争】风雨欲来 西水别苑前陈列着数百名京兆府府兵,刚刚降官迁谪的京兆尹吕克岑驻马立于军前。 自兵围此地至今已经一个多时辰,别苑之内一直都是大门紧闭。 吕克岑预先接到阳平王的示下,两个时辰之内,不管有无外人造访,都要拿下这里,除了幼王宇文嗣母子之外,其余人等尽皆剿杀,只将薛棋母子移送阳平王府即可。 看着时间将至,吕克岑心里着急,便想着早些动手,以免突发变故。 “时候差不多了!”吕克岑耐着性子对马前卒吩咐道,“上前叩门,若是无人回应,起兵强闯!” 小卒领命,快步上了台阶,抡起手来便要砸门,恰在此时,别苑那道大门却自内而外冲了开来。 门头开处,数十名神武营兵突出,一刀砍翻马前卒,便直奔京兆府兵冲来。 见此情形,吕克岑于马上惊呼道:“府兵听令,杀无赦!” 一声令下,其余府兵挥刀迎上,双方人马冲杀到了一起。 看着神武营兵节节败退,吕克岑不由得冷笑,正待发号施令,却听得身后传来一阵震天的脚步声。 吕克岑回头一看,只见一匹轻骑直冲过来,马上之人大喝一声,直吓得吕府尹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老贼看刀!”马上之人挥刀虚砍而来,吕府尹躲闪不及,失足跌落马下。 再看来人,正是徐衾身边那位悍勇仆从陆钦。 在他身后,数百名神武营兵掩杀而来,须臾之间便制服了京兆府兵。 神武营兵将吕克岑等人押解下去,陆钦纵身落马,站在别苑门前拜道:“柱国骠骑有令,贵嫔母子火速随末将赶往别处将歇!” 不多时,在仆从引领下,薛棋牵着幼王自院中走出,上得车驾,在陆钦护送下离了别苑,自府前石路向南而去。 神武营接了宇文豫的指令,于重阳当日平明时分对拒守高离兵马的两营发动了进攻。 任由两位西凉军头想破脑袋也琢磨不到,对自己下手的竟是神武营人马。 元齐的死对宇文豫打击不小,一股强烈的复仇欲望在这位嫉恶如仇的柱国骠骑心中开枝散叶,此番突袭,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全歼两营之兵,而非击溃。 大战悄无声息的进行着,被突如其来的攻击打得一头雾水的西凉军毫无招架之力,有些士兵甚至至死也不敢相信,磨刀霍霍而来的竟是友军。 警醒过来的残兵奋起反击,却早已无济于事,神武营马队开始了一面倒的屠杀,霎时间哀鸿遍野,尸罗数里。 宇文豫很愤怒,手下之兵也对主将之死颇为介怀,从辰时杀到正午,除却少数溃败西凉兵落荒而走之外,大部分人都被当场剿毙。 附近州府兵马预先便接到了柱国骠骑的告诫谕令,是以未敢轻出,只是就城垣之上窥看动静,直到战事中落,才敢出城沿途收拾两军尸首。 神武营大胜,统军将令满意的率着部下驻扎进了西凉军营帐,继续防御着北离那位卢龙王,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获胜的神武营军士将战报连同两营军头的首级一同送到了长安城外一处隐蔽的行营之中。 宇文豫看着两只木匣,看都不看一眼,便冷笑着吩咐道:“晚些时候,将这两份礼物送到那阳平王宅邸去!” 军士应声去了,宇文豫阔步来到横挂在帅案右手边的地图边上,若有所思的望着地图西北处甘凉二州的地方,悠悠自语道:“朱离元慎他们,此时也该兵临城下了!” 蒲州道上,一直准备策应的西凉军马不由得有些焦躁,另外两营军马至今被围困,重阳将至,天气转凉,潜伏日久,冬衣还没着落,如今军粮又不济。 本来进去蒲州询问军粮无可厚非,可是外围有神武营牵制,接连派出几名探子都无果而还。 今日便是重阳,按照常理本该惰营休整,可是被形势逼迫只能整装待动。 今日晨起,数里之外的神武营兵忽然离营,本以为又是一如往日的示威之举,却不料转眼间便消失了踪迹。 探马搜寻未果,也就没当回事儿,直到有自洛州和阳翟方向派出的快马赶到,这才知道原来神武营已然对两处兵马动了手,晚些时候,最后一波快马纷沓而至,才得知两营兵马已经尽数伏诛,就连那两位军头也已经兵败身亡。 两处尽皆换上了神武营人马,惊闻这个噩耗,蒲州西凉兵马一刻不敢停歇,拔起营帐便走,直到行至同州道口,才惊讶的发现,原来神武营并未撤离,而是潜伏在了同州附近的山坳里。 待到蒲州方向经此路过之时,倏然出击,西凉兵马失惊,饥寒交迫无心恋战,最后落得大败,一番缠斗之后,西凉军马突围不成,被神武营三面夹攻,如盟军一般尽数屠戮。 看着寥寥无几的降兵败将,小卒问掌军校尉道:“这些降兵如何处置?” “杀无赦!”掌军校尉说完转身离开,身后出来了阵阵刀割之声。 …… 一切有条不紊的如期进行,甘凉一代,自洮州方向开拔而来的两路军马直抵两州。 最先到达凉州的焦绰所部在城外扎营,围而不攻,朱离等人则在张掖与回援的甘州行台军相遇,贺若秦良将虎军悍勇之色,以分兵逐次之法昼夜不停连番攻拔。 这等打法与当初洮州哗变之时判若两人,连朱离和元慎都瞠目结舌,而那位倒霉的甘州行台军总管更是叫苦不迭,自交锋开始一连三天不眠不休,最后被逼的山穷水尽,只能移兵回撤。 前路全无阻碍,在朱离元慎震惊的注视下,这位贺若虎帅又以让人始料未及的速度迅速拿下了甘州。 甘州既定,阳平王舅父甘凉兵马总管樊昶俞不知所踪,贺若秦良亲自驻守,元慎与朱离兵分两路,前者兵进凉州,后者回防洮州。 重阳当日,双方战报飞驰而来,帝京西门门庭若市。 此情此景,仿佛北安全境都被调动起来,天色越发阴沉,帝都被氤氲所笼罩。 在迷之宁静的背后,一切矛头都指向了重阳之夜。 徐衾在满月楼的高阁之上凭栏而望,看着如死亡般静谧的长安城,棱角鲜明而深邃的眸子意味深长的注视着被楼宇环绕的宫禁。 重阳夜,势必难以安稳。 第96章 【廷争】重阳夜 傍晚时分,寒风朔起。 长安皇宫的玉石阶上,宇文相面无表情的向上走着,过往宫人频频行礼,这位皇子俱都视若不见,顺着他的步调向上看时,天子居所就在白玉阶尽头。 天子寝宫之内,宇文拓在宫人的搀扶下倚着叠好的绒毯坐在卧榻头的位置。 钟夙瑶端着一碗莲藕羹坐在榻边,舀出一勺羹来,以小口微微吹拭着碗中腾起的热气,缓缓的送到了天子宇文拓的嘴边。 宇文拓的精神还算有佳,只是似乎对食物并没有太大的兴趣,钟夙瑶柔声劝道:“陛下多少吃上一些,也算是对孱弱龙体有个交代。” 天子苦笑着摇了摇头,若有所思的道:“夙瑶,朕感觉这一次浑身异常舒畅,好像有些不大对劲儿。” 钟夙瑶闻言不由得自心中哀叹,这一次的清醒自然不比寻常,按照太医所说,此处只不过是呜呼性命之前最后的反照之象。 宇文拓轻咳一声,虽然面色稍显憔悴,精神却与常人无异,眼眸中不无眷恋的凝望着钟夙瑶,良久,爱怜的说道:“夙瑶,朕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事情便是没有早些与你结识。” 钟夙瑶心中凄苦,面上却是强颜欢笑:“陛下切莫这么说,只要能否陪在您的左右,无论何时都不算晚。” 二人情浓细语的聊着,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皇帝陛下心中也不由得生出一股短暂人生中从未昭告世人的温暖。 就在二人如寻常人家夫妇一般小有温馨的攀谈之时,一股寒风莫名的吹动了殿中台梯上本就飘摇的烛火。 宇文拓顺着风向自来的地方看上一眼,一道再熟悉不过的黑影鬼魅一般站在那里。 这人便是阳平王宇文相,亲儿子的出现让宇文拓不由得思考起来,看着宇文相一言不发的站在大殿门口的位置,宇文拓面上露出一股强烈的疑惑:“相儿,此番进宫,怎么也不给朕通禀一下,别在那站着,快来朕边上坐下。” 出乎意料,阳平王殿下并没有说话,虽然迈开了步子,可那张见半隐在灯影下,阴冷到半点笑颜都没有的面庞上,看不出半点波澜。 “见过殿下!“ 钟夙瑶起身谦卑的行礼,阳平王依旧没有说话,甚至看都不看钟夙瑶一眼,直接来到卧榻之前,父子二人四目相对,宇文拓的心中莫名生出了一阵不安。 “不知父皇何时晏驾?”宇文拓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儿子竟然会问出如此大逆不道的问题。何为晏驾?不就是盼着自己早些死么? “放肆!“宇文拓厉声苛责着,“你这逆子怎可说出如此忤逆之语!” 宇文拓冷笑一声,目光中带着几分杀气的道:“父皇,有些东西,不能在手中握的太紧,否则便会招致无端之祸。” 宇文拓自然知道这个儿子口中所言指的是什么,心中登时便生出一丝悲意,也就在这个当口,皇帝的心中也改变了主意。 “你太心急了!“宇文拓的言语也变得阴沉起来。 “好,既然父皇不愿给,那儿臣就只能自取了!” 父子二人言简意赅,表明了相互心计,宇文拓怒不可遏,朝着门外厉声呼喝:“廷尉何在!” 门外应声而动,数名廷尉冲入殿来。 宇文拓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眼中泛红的对着廷尉令道:“将这个逆子押下去!” 老皇帝声嘶力竭之后却惊讶的发现,进来这些廷尉没有一人动弹,俱都站在原处。 恰在这时,只见宇文相微微仰首,看了一眼雕梁,悠悠的自口中说出一句话来:“婕妤娘娘累了,扶她下去将歇吧!” 廷尉应声而动,也不顾钟夙瑶挣扎,便将她拖出了殿外。 宇文拓明白了,廷尉早已归附到了这个儿子的手中,对于一位君王而言,最失败的结局也就是这样,心中悲戚,宇文拓登时呕出了一口鲜血,绝望的连连发出“逆子“的喝斥。 …… 萧瑟的寒风拂过,迟暮的天空与神武营大寨遥相呼应,颇有些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 柱国骠骑宇文豫不知去向,四亭有三的神武营军士也被分拨出去,此时负责守营的只有寥寥数百人马。 重阳节已经将近尾声,夜幕下的营帐尽显萧条,除了少数的巡防军卒,漆黑的大营中也看不出有多少人影。 营寨外围传来一阵达达的马蹄声,守营的军士还道是自家兵马回防,可是借着火光看去,却是一群十分陌生的面孔。 神武营大寨就在眼前,马上为首之人陡然挥剑,身后霎时间扬空而起数道火光,一排排整齐的火油箭如飞蝗般落入神武营的营盘,须臾之间火光冲天,营寨内更是喊叫声成片。 火把照耀下,端坐马上之人的嘴脸显露出来,正是西凉军马参军骆珙。 三营之事宇文相知道了,很是震怒,却没有表现的那么明显,在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下达了如今骆珙前来执行的指令。 “礼尚往来,尽数剿杀!”这是骆珙铭记在心的铁令。 西凉兵马入营一阵狂砍乱杀,火与天接,烟雾缭绕,虽然辨不清营中到底有多少军士,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连半点活口都没留下。 神武营盘付诸一炬,骆珙很满意,回身勒马,率众而去。 与此同时,在渭水河畔,也发生着另一件与之如出一辙的事情。 得了阳平王殿下钧令,守护大营的四大军头即刻清点人马,整装待发,万事俱备之后,会由骆珙在长安城头发出穿天号箭,到那时,便是群魔乱舞之时。 一切计划都那么的紧罗密补,这群杀神们甚至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早已是磨刀霍霍。 文谋武取,双管齐下,宇文相着实煞费苦心,俨然一副皇权在握,志在必得的架势。 酉时刚过,渭水河对岸如期传来了冲天号火,虽然位置有些偏差,但却着实亮眼,四大军头也不迟疑,接连挥动令旗,数万金戈铁马森然开拔,顺着渭水河面预先架好的六座浮桥有序而过。 夜已深深,没有人注意到,就在大营对岸,一群身着黑衣之人正沿着水上浮桥相对的位置,循环往复的固定着数根相距数丈的铜杆铁架。 在这些人之后,一群以黑巾掩面的弓箭手正不慌不忙的向佩箭之上涂抹着什么东西。 第97章 【廷争】宫闱变 “父皇,这一切都是你逼儿臣所为!” 宇文相缓步向卧榻上的宇文拓走去,皇帝那一双泛着恨意的眸子死死的盯着自己的儿子。 气氛变得异常肃然,宇文拓没有言语,更没有呼喊,因为他知道,此情此景,即便喊破了喉咙也是没有用的。 “养虎食人,诚然如此!”宇文拓淡然的说着。 宇文相站住了脚步,右手一直隐藏在袖间,冷声问:“父皇就没有什么想和儿臣说的吗?” 宇文拓呵笑一声,沧桑无力的说出一句:“原本有很多,可是眼下,多说还有何益?” 看着父亲死到临头仍旧是那副淡漠的模样,宇文相心头的怒火变得更加强烈:“我给过你机会了!” “逆子休要多言,朕这江山,断然不会交给无父无子,不忠不孝之人!” 宇文拓声色俱厉,阳平王却是一番狂笑,步子又挪了开来,一面走,一面说着:“父皇若是有怨言,说来便是,这权柄之事,终归是要儿臣自取的,说到不忠不孝,我朝高祖倒是带了个好头,想必当初争权弑舅之时,被缢之人死前也是这番说辞吧?” “你!“宇文拓身体孱弱,根本没有任何招架之力,阳平王转即便到跟前,不由分说便伸手扼住皇帝的颈项。 宇文拓无力的挣扎着,次子宇文相不慌不忙的自袖间探出右手,手捻之间,一枚泛着寒光的银针赫然闪现。 “父皇放心,你走之后,儿臣定然不会骂名加身!”宇文相的臂肘越发施力,宇文拓也竭尽全力不断挣扎,估计直到此时,他都没有想到自己最倚重的儿子会真正的对父皇行刺。 宇文相微微闭上眼睛,眼角也终于滑下了一丝余泪:“父皇为何要逼儿臣走上这一步!” 话语之间充斥着无奈,宇文拓怒目圆瞪,挣扎之际扯落了卧榻首端的锦帘,帘幕缓缓下落,落地之前出现了一段将父子二人隔绝的当口。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宇文相毫不犹豫的挥针而就,宇文拓的双脚不住的踢拖,半晌方没了动静。 见皇帝不动了,宇文相这才松开了手臂,自颈项动脉之上拔出银针后,将宇文拓的尸体推到了一边,躬身拾起了地上的帘帐,随手照盖在了宇文拓的遗颜之上。 殿外寒风吹入,吹熄了台面上的灯烛,宇文相站在厅堂之内,一双阴冷的眸子与寒风相契,整个人身上都泛着一股邪气。 …… 夜晚,重阳宵禁已然开始,长安街头宛如空巷,连半点百姓的影子都看不到,家家户户吹灯熄火,偌大的帝都民居仿佛死城一般。 青黑色的夜幕之下,一队人马驰过街巷,直扑满月楼而去,为首之人翻身下马,灯柱显耀下,正是宇文相身边那位骆参军。 骆珙等人停住之后,前番被陆钦打的双眼淤青的胡七又出现在了满月楼附近,眼见着骆珙已经率人赶到,这位老兄贼眉鼠眼的凑了上来。 “人呢?“骆珙压低声音,冷酷又不失威仪的问。 胡七不露声色指了指楼上,骆珙点了点头,自腰间取出一只钱袋扔了过去:“引路!“ 胡七忙不迭的头前带路,身后骆珙率着刀斧手悄然上得楼来。 一行人转过了回廊,再往前走便是楼顶高阁的露台,按照胡七所述,徐衾今夜就是在这里观赏长安夜景。 转步之间便到了阁楼门前,数名刀斧手围立门边,骆珙示意了一下胡七,胡七微微颔首,蹑手蹑脚的来到露台门前,向内窥听一番后,重重的点了点头。 “吱呀”一声,阁楼的木门被胡七推开,一阵过堂风拂过,胡七顿觉寒意沁入心脾,微微打了个哆嗦。 阴森的阁楼过道里连个鬼影都没有,幽暗的夜色显得着实瘆人,胡七壮着胆子向里走去,过了那条矮巷,遥遥便看到了远处对身后危机恍若未闻的徐衾。 胡七心中暗喜,转过头对着骆珙频频示意,回过头来正要奔上去抓个文人立这首功,可就在片刻之后,便发生了变故。 胡七还没来得及高兴,便觉一道闪烁着寒光的凉物抵在了颔下咽喉的地方,抬眼一看,只见一名壮汉正手持腰刀目光阴狠的注视着自己。 那人正是前些日子打花了胡七双眼的陆钦,胡七心里明白,这一次遇上这货,估计就没有受个伤那么简单了。 在陆钦的授意下,胡七不敢迟疑的向前走着,有他的身体作为掩护,身后的刀斧手们根本看不出任何异样。 徐衾就在眼前,骆珙不敢怠慢,身先士卒的仗剑率着刀斧手冲将进去,就在这个当口,胡七走着走着忽然间不动了,紧接着一道奇快的切割之声响起,胡七面目一凝,颈项间便多了一道血口,身子一沉,倏然趴倒在地。 在他身前,陆钦正目带玩味的擎着泛着寒芒的腰刀注视着刚刚冲出矮巷的骆珙等人。 接下来的一幕发生了戏剧性的转变,原本兴冲冲的刀斧手前赴后继的涌来,却被早已埋伏在两端的万俟佟川和黄甄所率的武士据门打压,除了少数随从跟着骆珙赶了进来,其余刀斧手全部被抵挡在了门外。 骆珙失惊的看着远处的伊公子,只见他缓缓转过身来,目光中看不出任何波澜的问:“怎么,骆参军感到很意外吗?” 骆珙没有说话,定定的看着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万俟佟川和黄甄。 “若是伊某不将身边人全部派走潜蛰起来,估计参军和殿下也不会如此忽视在下吧?” 骆珙情知中计,可是眼下已然没有退路,虽然身前还有万俟佟川和黄甄阻拦,可是毕竟还是防范疏离,是以将心一横,擎剑便向徐衾冲去。 身边刀斧手见参军直取伊瑾,便挥刀分作两团与佟川陆钦等三人纠缠过去。 骆珙拨开了陆钦的腰刀,借着空挡闪身直上,转即便来到了徐衾身边,“此时不杀更待何时!”骆珙想也不想,一方好剑便直劈过去。 徐衾并未动身,一双眼眸微眯,静静的等待着骆珙那柄转瞬便来的剑锋。 第98章 【廷争】渭水酣 渭水河边,阵阵鼓角连番吹响,暗夜之下,一场出人意料的残杀正在上演。 开始渡河的西凉军马绝然想象不到,就在满心欢喜的踏上浮桥之时,已然注定悲剧。 千军万马过六桥,本就颇为拥挤,更何况还有人击之半渡。 估计这些兄台已经准备好了九月初十的清晨在帝都长安享用早餐了,看那一个个生龙活虎的劲头,如果真的完好无损过得渭河去,纵然有数倍之敌都无济于事,西凉军马悍勇可见一斑。 渭河浮桥对岸,数张良弓对准了浮桥之上的西凉兵马,眼见着对手蜂拥而来,桥面上三分之二的位置已被黑压压的人头吞没,霎时间飞蝗四起。 西凉军不会想到,对面等待的正是柱国骠骑宇文豫亲率的神武营兵马,宇文豫偃旗息鼓,一直潜伏在渭水南岸低洼之地,此番阻击,更是调用了营中所有弓矢。 一阵震天的嗡鸣之后,箭簇涂抹了药水的箭矢如雨点般洗礼而来,浮桥之上毫无防备的西凉军马应声而倒,看着眼前的同伴争相倒成一片,中段军兵登时惊觉起来。 第一波暗箭之后,南岸阵中倏然搬出了数十架泛着荧光的火盆来,第一波弓箭手有序后退,换下了手中的弓箭,第二波数千人迎头赶上,以沾染着火油的箭矢燃起火种,齐举朝天,顷刻间,长空之下,一排排如星点般的火箭划着弧线落在了浮桥之上,火光四起,尸沉更如割麦一般。 中段的军兵眼见着前部吃了大亏,争相向后退却,后方之人仍然趋陈而来,哪里让得开来,哀嚎呼喊声响起,步卒如浪潮般后撤,后方马军哪里收的住,竟在河岸与浮桥间的距离自相践踏起来。 被逼的没了办法的步卒迫于无奈,竟然成片的落入水中,犹如下饺子一般。 渭河河面水流湍急,时不时便有结队的军卒被洪流冲走。 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伤亡,西凉军终于学会了冷静。 马军回撤,令狼狈的步卒有了喘息的机会,四位军头也不是白给的主,分清形势之后,立即发动箭阵回手打压,河岸对面的神武营兵暂时没了声响,为了能够及时策应长安,两位军头亲率马军,不畏浮桥烟火横冲直撞而去,试图一招冲突制敌。 可是他们想象不到,刚刚的对手并不是真的被打压,而是另有安排,悄然夜色下,南岸响起了一阵刺耳的机械轴转声音,第二波弓箭手退却后,数十辆弩车有条不紊的排列开来,车头位置直指浮桥之上。 对岸的弓箭暂歇,马军也转即来到桥头,眼见着便可登陆,为首的两位军头不禁大喜过望。 这二位先生自鸣得意,同时也加快了步伐,可是更近些的时候,一阵比弓箭飞速更劲的声音使得这些人听到了一阵阵足以汗毛倒竖的声音。 那是与西秦国交战时经常听到的响声,当初阳平王殿下宇文相第一次率队强渡洮水时便是被那阵响动并举的大箭打压下去的。 此物应该算是西秦国首创,借鉴了诸葛连弩的原理,稍微精简之后可以做到三箭齐发,箭长一米有余,不但穿透力强劲,后座力更是惊人,若是没有五六人去压脚,根本无人敢用。 这些西凉军终于知道为何神武营当初不但献了首功,还踊跃断后了,在洮州府库里看到这些破弩车时,几位军头和那位主子阳平王殿下根本不屑一顾,在他们看来,这些东西不但用着不方便,更是极其占地。 有人嫌弃,自然有人欢喜,就在宇文豫想要把这些破烂儿付诸一炬的时候,被徐衾拦下,他很不理解为什么这个时代的人会如此轻视弓矢箭弩,恰恰相反,徐衾本人很喜欢,每每战事都是无弓不进,无弩不欢。 宇文豫很尊重这位参军,是以不辞辛劳,很听话的分了二十四架出来,随着神武营兵马一同回到了长安。 六座浮桥,每桥四架,一乘三扣,每扣三发,这是一道口诀类的使用说明书,由徐衾亲自改良,并且施用。 若非大弩的箭身材料着实稀缺,徐衾真想弄他个几车皮,方才过瘾。 在数十名军将的齐心推动下,弩车缓缓开动,为了这一战,几乎倾尽了所有大箭,足见柱国骠骑和徐参军对此战的高度重视。 西凉铁骑转瞬便到岸边,宇文豫倏然挥动令旗,一阵刺耳的机械轰鸣之后,迎面便是马嘶人嚎,此情此景,颇为凄绝。 铁骑连人带马被大弩穿了糖葫芦,就连其中一位西凉军头都没有抵挡得住,中弩之后直挺挺的连人带马犹如桥碑一般固定在了第二座浮桥的前端。 大弩杀伤力虽然惊人,却也有弊端,那就是发挥装填都尤为缓慢,若非停顿时有火油和药箭掩护,估计早已被骑兵凉拌了。 一阵大弩穿心的招呼下来,西凉骑兵在折却一员主将后惶然丧胆,纷纷退守回去,紧接着,换上了重甲挽盾的重步兵。 宇文豫不禁暗暗动容,这镇守西境十余载的甘凉兵马果真不是盖的,宇文相的勇武更是让人敬佩,如此虎狼之师,估计换了自己都未以见能驾驭的住。 不过相比于阳平王殿下,柱国骠骑更佩服的还是自己的帐下参军徐衾。 大战至今,虽然伤了些弓手,却大大保住了实力,更何况按照徐衾与自己商定的部署,好戏还没过半。 为了今日之战,二人筹备良久,更涌现了很多奇思妙想。 对面重步兵转即便到眼前,弩车悠哉游哉的退了,取而代之的是最后一片山呼海啸的箭雨。 西凉重步兵着实强悍,竟然硬生生挡了下来,占住了桥头,这些人也算是完成了任务,之后,刚刚那些灰头土脸而去的铁骑借着残破的浮桥再次折身杀了回来。 南岸的弓箭手已经退了,一片开阔地尽显眼前,甚至可以听到西凉兵马的冷笑,一时间,铁骑在重步兵的羽翼掩护下鱼贯而出,踏断了浮桥板,直扑神武营一面而去。 近了,再近些,好的,就到这里吧! 冲过浮桥的西凉军马惊诧的发现,前方的同伴出现了状况,虽说是前赴后继,可是宛如预先安排好了一般,到了那个位置上便人仰马翻,甚至有些更为夸张,如戏耍般挂立在那里。 直到此时,这些兄台才注意到那数丈之隔,深埋地底的铜铁杆上,原来缠绕的尽是稀疏锋利的钢丝。 钢丝破了,幸免的骑士还暗喜,便听到南岸一阵撼天动地的喊杀声,一直偃旗息鼓,默默无闻的神武营兵终于出现了,气势如虹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这些老兄手中持着一种异常犀利的兵器。 长度较之方天画戟更甚,悠长的杆身顶端并没有刀矛大首,反而是一方方可以看清光亮的尖状物体,上下呼应,前后冲突。 看得透彻不如用的明白,转眼之后,西凉兵马便知道了那些东西的用处,只不过得到答案的代价着实有些沉重——用命。 看看大局初定,宇文豫也不久留,看看天色,吩咐好了将佐督战,便沉鞍打马,对着身后亲随令道:“时辰刚好,随本将往宫中而去!” 第99章 【廷争】强弩末 今夜的事情骆珙着实没有料到,直到自己满怀恨意的倒下之时,仍然不敢相信。 刚刚的一幕太过突兀,以至于让这位参军有些始料未及,陆钦等人并未出手,堂堂骆参军竟然死在了一个文人装扮下的公子手中。 看着骆珙的尸首横陈于地,宝剑仓啷坠落,尸首边的徐衾缓缓的用帕子拭去了手掌边缘的血迹转即随手将帕子扔掷在了骆珙惊眸圆瞪的面庞上方。 其实早在洮州之战时,徐衾的功力便已恢复了大半,之后的一个多月不断的让秦炔加量施针,虽然有些急于求成,好在秦炔医术高明,如今俨然恢复如初。 刚刚骆珙擎剑劈来的时候,徐衾使出功力,大袖一拂,轻而易举的便拨开了剑锋,霎时间拔出腰间悬挂的文士佩剑,毫不迟疑的直戳而去,仅仅一合便给骆珙来了个过膛穿。 此处局势已定,三位副手来到徐衾身边,看着骆珙的尸首,徐衾和声问道:“万俟将军,听闻此人乃是你的旧故,今日之事,多有得罪!” 万俟佟川闻言拜道:“无妨,为人部从理当尽心,如今怪不得别人,只是各为其主罢了!” 佟川说罢,恭敬的提出了一个请求:“末将有一事相求,此人已然伏诛,斗胆恳请帮扶安葬!” 徐衾微微颔首:“将军自行操办便是。” 万俟佟川拜谢之后命军校将骆珙尸身抬起去了,陆钦恭敬的问:“主公,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 徐衾正了正衣襟,对着两名部下道:“外围扫清的差不多了,带上贵嫔娘娘和幼王,我们宫里去唱这最后一出戏吧!” …… 廷尉监押着钟夙瑶向禁苑走去,刚刚转过宸华殿,远远便看到迎面而来一票人马。 廷尉将官还道是夜巡禁军,是以没有在意,再走近些才发现,原来正是骁骑卫统兵总管斛律恭。 “来着何人!“两方相互站住,数步之隔对望,廷尉将领上前喝道:”廷尉办事,闲杂人等回避!“ 气焰甚是嚣张,身后的骁骑军士正要发作,却被斛律恭暗暗制止。 眼见着斛律恭等人没有动静,廷尉将领也不多言,率部便往前走,就在与骁骑卫擦肩而过之时,那位将领的肩膀忽然一沉,转头望时,斛律将军正面色阴冷的注视着这位仁兄。 “你要做什么?” “做了你!“短短三字,那廷尉将领反应极快,闻声欲动,可就在刀将出鞘的时候,斛律恭早已脱手将其扼住,似乎只是简单的一扭,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响后,那人便身子一倾,倒在了地上。 “我当有多厉害,原来就这么点能耐!”斛律恭转过身来,对着剩余的廷尉喝道,“本将只取他性命,与旁人无关,若想活命,快滚便是!” 斛律将军话音刚落,那些廷尉面面相觑之后便轰然作鸟兽散。 看着钟夙瑶惊恐的神情,斛律恭躬身拜问:“娘娘没事吧?” “将军快随我来,阳平王已然牵制住了陛下,若在迟些恐怕性命危已!” “娘娘前头带路!”钟夙瑶说罢,斛律恭便急切相请,数名骁骑卫随着钟婕妤而去,刚过西安门,便与赶进宫来的薛贵嫔母子和徐衾等人相遇。 薛棋一见钟婕妤,焦急的问:“陛下现在何处?” “姐姐请随我来!“钟夙瑶来不及解释,便带着众人望天子寝宫而去。 一路上,众人虽作急行状,可是徐衾能够隐隐的感觉到一双眼睛总是在不经意间窥看自己,那感觉着实奇怪,可是眼下情形,也容不得多想,两妃一王惦念的是自己夫父,可徐衾关心的,是阳平王弑父之举成功了没有。 行凶成事的宇文相忽然间感觉浑似大病了一场,心中空落无遗,就在刚刚,因为这座江山,他杀死了自己的父亲,虽然并没有什么负罪感,可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回想着自己的父皇溘然长逝时狰狞的面目,不觉生出一股奇怪的情感。 转即出了大殿,宇文相心中回想着,仿佛胜者回顾往昔一般消化着近些时日得到的消息。 数日之内,西凉军十四军头殁了七人,还不算刚刚踏上黄泉的骆珙,甘州没了,渭水河边的大营岌岌可危,此番下来,得了天下,却也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宇文相很累,疲惫胜过了权柄将至的喜悦,他一定想不到,片刻之后,将会有更加累心熬人的事情等待着他。 站在殿门外的玉石缓台上,宇文相猛然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不多时,便有上百人自下而来,围聚到了阳平王对面的地方。 看到徐衾的出现,宇文相不由得微微一怔,一个近似自语的疑问悠悠的自口中而出:“既然你能安然出现在这里,那骆参军他……“ “殿下放心,人已经交付佟川好好安葬了!”解答完了宇文相的疑问,徐衾缓缓道出了这么一句,“你错失了一个驾驭江山的机会!” 宇文相半知半解的盯着徐衾。 “宇文相!陛下原本已经打算将皇位传给你了!“徐衾没再说什么,钟夙瑶缓步上前,说完自身上取出了那道预先写好的遗诏,扬起玉手微微望着宇文相证实一番。 宇文相的面上闪过一丝惊诧,迟疑的注视着钟夙瑶,良久,伸出手来沉声道:“拿来!“ 悲痛欲绝的钟婕妤面颊两端滑落两行清泪,果决的摇了摇头,随即就见婕妤娘娘摊开折子,青葱玉指捻着折角,就在宇文相的面前将它撕扯了个粉碎。 此情此景,宇文相盛怒未歇,擎出腰悬宝剑直奔钟夙瑶而去,钟婕妤也不闪躲,就在剑锋与佳人近在咫尺的瞬间,一道寒芒漫卷,竟然将之挑拨到了一边。 宇文相退后几步,诧异的定睛一看,只见众人之前,宇文豫正手握利剑,睥睨威严的注视着自己。 “殿下机关算尽,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也算是罪有应得。”众目睽睽之下,徐衾正声奉劝,“殿下还是不要挣扎了。” 见对面人多势众,宇文相也不恋战,回身便走,沿着天子寝宫的石阶夜遁而去,宇文豫也不多言,紧随其后追了过去。 第100章 【廷争】阳平殁 皇宫偌大无边,阳平王一路奔逃,沿途劈倒数名夜巡禁军,终于在彰武殿前的廷尉校场被宇文豫赶上。 看着这个昔日在湘州被晏陵军追赶的惶惶如丧家之犬的将军仗剑在自己跟前耀武扬威,宇文相的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苦涩。 古语有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应该改成三年了,常言道世事有轮回,之前还在嘲讽别人,如今却不曾想落到了自己身上。 “就到这里吧,阳平王殿下!”宇文豫目光阴冷的擎着宝剑,缓步向宇文相走来。 “你不会真的以为本王就怕了你吧?”宇文相用同样的口吻回了一句,倏然拔出腰悬长剑,乜斜着宇文豫,“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出乎阳平王的意料,宇文豫闻言并没有出招,而是随手扔掉了宝剑,转即自袖间拖出一柄短刃,沉声道:“对付你,用这个足够了!” 宇文相只觉受到了奇耻大辱,当然不可能随着对手癫狂,不过对于这种情况,他都会选择将辱己之人铲除。 刀光剑影闪过,二人双刃交割在了一起,子时之后忽然狂风大作,宫阙里的枯叶被风雨吹动淅沥作响,大雨裹挟着绒雪倾盆般落下。 三刻,地上散落的宝剑被雨冲雪掩,宇文相跪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一双阴狠的眸子不甘的看着身前同样袍服湿漉的宇文豫。 看着精疲力竭的阳平王殿下,宇文豫的嘴角闪过一丝嘲讽之意,手中卷刃的短刀已经劈砍的浑如锯齿。 在宇文相不甘的注视下,柱国骠骑酣畅的抹了一把面上的雨雪之水,不顾寒冷的站在宇文相的身前,冷声道:“殿下放心,臣兄怎敢行此弑弟之事!” 宇文相诧异的看着这个外戚兄长,只见宇文豫应声而动,下一刻,短刃倏然刺入了阳平王心口的位置,弥留之际,宇文相隐隐的听到了这么一句:“可若是殿下自己动手,却又是另一番滋味!” 倾盆大雨转成了鹅毛大雪,宇文豫不避风寒的站在那里,地面上横陈着阳平王无法瞑目的尸身,在他的心口位置上,短刃镶入其中,刀柄的位置被自己那双大手牢牢的攥着。 …… 九月初十平明,当长安城的百姓们睁开了惺忪的睡眼,竟然惊讶的发现天下变了,先帝旧时年号在一夜之间改成了正统元年。 宇文豫原爵不变,身兼正九命柱国骠骑并开府仪同三司礼遇,骁骑卫统兵斛律恭荣升辅国将军,领骁骑并廷尉统帅之职。 尚书右仆射郭焱也借着外甥承大统之机,一跃而成散官之首,仪同三司,薛棋加封为太皇太后,钟夙瑶自然也不相差,由于没有先皇妃嫔今朝册封的习惯,是以临时撰出了一个诰命太贤贵妃的称号。 幼王宇文嗣一派有功之人尽皆封赏,出乎宇文豫的意料,徐衾奇谋有功,却一直窝在家中,终日下棋研读,似乎根本没把这些功名放在心上。 徐衾自己不急,可是有人却急得团团转,就在大家都要将这位江陵来的伊公子忘得一干二净的时候,宇文豫上表了,硬生生帮着徐衾讨回了一个右银青光禄大夫的官爵。 其实徐衾并不是多么清高,而是在顾虑一个问题,那就是此时各国虽然局势颇紧,但遣送细作之类的事情却屡见不鲜,陈仲理虽然昏庸,但也算是耳聪目明,如今稍有功绩,若是太过引人注意,势必会暴露自己的行踪。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之前两次柱国大将军请回来的官爵着实太大,换算一下都是从一品以上,连番被拒的宇文豫有些抓狂,末了威逼利诱的将这正七命从三品的差事安到了徐衾的头上,为防再次被拒,干脆命人连夜打造好牌匾一同送去,还是包安装那种。 看着朝露居的小匾被撤了下去,换上了一块威仪四溢的“光禄伊府”的阔匾,徐衾的心中真是要多复杂有多复杂。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各地州府也是快马云集,皇榜争相而送,天子晏家的消息宛如开枝散叶般传遍了整个北境,就连高离和隔江的大兴也在几天之后得知了消息。 江陵城外,数匹军马在城门边上停了下来,前方便是城门,十余个身材魁梧,身披布衣,头顶斗笠的汉子簇拥着一个短衫黑裤的中年男子直奔城门而去。 来到城门边上,中年男子微微掀开斗笠,回望了一眼身后长安城的方向,眸子中挂着不忿之色,一股强烈的恨意袭上心头,男子轻轻撩拔了一下颔下的虬髯,最后看了一眼城外,便引着随从闪身快步进得城去。 … 太师褚禹彦连夜跑了,这成了长安城中一件稀奇事情,根据守城的军士回报,重阳当天的夜里,也就是阳平王自刎之后。 太师府上下正排开宴席共度重阳,这位褚老太师席间以如厕为由而走,自此便再也没有出现,直到初十上午家人记挂起来,派人寻时,才知道这厮坐上了一驾马车出东门而去。 “按照此理,褚禹彦的东逃路线应该是北离。“宇文豫说完,徐衾不觉颔首。 宇文欣迟疑的问:“这老小子和高离之人素无来往,如今若是只身相投,是不是有违常理?“ 徐衾淡笑道:“伊某初来乍到时曾经说过,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如今阳平王到了,当今圣上虽然大赦天下,可毕竟是个六岁孩童,任中实事大多要仰仗柱国骠骑办理,褚禹彦在这大安朝堂为官数十载,这个道理定然明白,况且那副做派使然,道貌岸然的到了哪里都不缺市场!“ 想及至此,徐衾摇头苦笑道:“那日廷宴真应该再加一筹将他气毙,如今来看,不过多久又要因他折腾一番!“ 宇文豫点头道:“当日情形听郭仆射说的绘声绘色,公子真真是人中奇才,不禁让人拍案叫绝。“ “骠骑将军谬赞了。”徐衾说完猛然想起一件事来,“将军,府卿大人,我等是不是一直都忽略了一个人?” 宇文豫与兄弟面面相觑,讶然道:“不知公子指的是何人?” “原甘凉道统兵总管,樊昶俞。”徐衾眉心微蹙,“朱离等人入寇甘凉之时,我曾书信交代监指此人,可是甘州易主,乃至凉州围城之后都没有发现此人踪迹。” 宇文豫思虑片刻,迟疑道:“难道此人长了翅膀不成?” “依我看来,这人搞不好又跑到别境去了!”宇文欣好不容易聪明一会,大将军见状不无调侃的问:“那依兄弟观之,这厮向何处逃窜了?” “反正不可能是高离,那阳平王与高瑛有杀甥之仇,断然不能接受姻亲相投!”宇文欣话音刚落,徐衾不由得抚掌称是。 第101章 【廷争】100章:虎狼动 一场冬雪之后,光禄府庭院披上了一片银装素裹,雨廊之中的棋盘边上也架置了一方兽鼎香炉。 借着火炉杳杳腾起的热浪,徐衾兴致勃勃的与陆钦下着棋,黄甄转过后堂来到主公身边,徐衾放下棋子问:“准备的怎么样了?” “回禀主公,新收的羔羊已经整褪干净!”黄甄恭敬的说完,徐衾便满意的颔首,“稍后着人将用过料的全羊送到柱国将军府上,免得我们吃的酣畅的时候那厮再过来叨扰。” 徐衾说了句玩笑话,黄甄哈哈一笑便退了下去,恰在这时,一直窝在屋中不曾露面的秦炔以刀挑着一只包袱自门内转了出来。 见此情形徐衾不觉一怔,转即起身上前问道:“秦兄要走了?” “嗯,秦炔是前来辞行的。”秦炔打了个哈哈,朗声回答。 “在这儿住的好好的,再说初雪刚过,天寒地冻的,不若明年开春再去不迟。” “罢了,如今伊兄伤势已然痊愈,也就没我这大夫什么事儿了。”秦炔淡笑着说着,“秦某闲云野鹤的惯了,听说目下江左封江鱼乍着实爽口,所以便想着沿江陵而下,去领略一下南朝风韵。” 徐衾闻言不觉苦笑,自己又何尝不想如秦炔一般远行游历,想及至此便也不再多留,而是让陆钦取来了百银白两。 秦炔看在眼里,不由得失惊推却:“伊兄这是何故?” “哦,秦兄不必推辞,这一来是南下食鱼也要用些盘缠,二来,伊某也是有事相托!“ 秦炔这才放心下来,大大方方的将银两封装后纳入了包裹之中。 徐衾取出了一封正打算天气暖些便托人寄出的书信,交给了秦炔:“这封书信,烦劳秦兄带上,路过江陵时寻到伊氏门庭,看到书信字眉,家人自知转交给何人。“ “好,伊兄放心,秦某自当操办妥当!”秦炔应承下来,便要作别,徐衾苦笑不已,没想到这位大医性子如此着急,是以也不多语,作揖相送后,抬身问道,“不知秦兄何时回来?” “这光禄府的房间一定要为本大夫留着,待到明年寒食节后,秦炔必来!” 声音落处,秦医早已遥遥而去,望着那道微微张开的府门,徐衾面上的笑容渐退,一抹愁云萦绕眉间。 “主公可是想念主母了?”陆钦见家主面容惆怅,恭敬的问道。 徐衾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拍了拍陆钦的肩膀,下棋兴致全无,转过身来径直进了鄌郚。 …… 南凉萧氏,自从被大兴陈姓取代之后,便受北安扶持,偏安江陵一隅。 庆帝萧澄,今年二十七岁,自从被宇文拓扶持登基以来,已经七载。 重阳后的第四天,一匹轻骑持着改元御书赶到了江陵城,比京兆府衙大不了多少的南凉朝堂登时便喧嚣起来。 萧澄很头疼,每每到了这个时候,朝中鹰派和鸽派两方似乎是南凉小朝廷特有的阵营便开始针尖对麦芒的辩论起来,若是无人阻止,便会无止无休的互撕下去。 这要是换作往常,萧庆帝早已厉声喝止,然后将这些没羞没臊的家伙赶出府衙,哦不,是朝堂。 可是这一次,萧澄沉默了,在他的眼中,两派说的都有道理,更重要的是,就在昨天,他的家里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陛下,臣认为,此番宇文拓驾崩,幼帝登基,对我们来说是个绝佳的机会!“ “臣以为不然,不管大安天下为谁所有,毕竟壮马难及瘦驼,我南凉国运刚刚恢复,不可妄加追比,若是断了萧氏血脉,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 “王弼,你就是这么蛊惑圣上的吗?若是终身窝在这一隅之地,屈居他人卧榻之策,终日惶恐,于死何异!” “好你个董玄,大殿之上竟敢口出狂言,难道要弃我南凉百姓性命于不顾吗?” “呵,这也算的朝堂?恐怕连长安富贾家的一间鄌郚都比这里大上许多!”董玄义愤填膺,王弼也气的半死。 萧澄很头疼,与别处不和将相不同,这二位仁兄都很忠心,即便真把他给逼急了,也不好苛责这二位。 “二位宰辅息怒!”萧澄无奈的开了口,二人倒还听话,一见主子开言,便也不再互怼。 萧澄无奈的摇了摇头,转即强颜笑道:“二位的心思朕都明白,只是无端争吵坏了情谊不说,还会让底下之人耻笑,这样,今日各人少说一句,待今夜朕与贵客相会之后有所决断,明日再争论不迟。” 王弼与董玄相互瞪了一眼,回身退到了臣列之中。 散朝之后,萧澄坐上车驾径奔御园居所而去,今夜他将要在那里排开宴席,会晤一位贵客。 车辇在御园停下,萧澄下得车来,黄门推开了朱门,一道身影闪现在了那里,一见到庆帝,那人恭敬的行臣子之礼,作揖过后抬身相迎。 生得阔面虎须,眼角皱纹微置,身形也与萧澄相仿,一袭得体的黑白相间的宽领长袍相衬,使得整个人说不出的儒雅。 “微臣樊昶俞,拜见陛下!” “樊卿不必拘礼,且随朕来,里边叙话!“从萧澄的语气里,不难看出对这位西凉而来的贵客,是有多么的尊敬。 …… 建康皇宫内,陈仲理站在玄女意旨图前,煞有介事的注视着台案上的星势,不时便万般垂涎的揉搓着双手,俨然一副蠢蠢欲动的模样。 身边侍立的逢九安面无波澜的注视着星罗棋布之处,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逢监正,此番似乎正是绝佳机会,朕能否因此改写史册,创此大举就要仰仗爱卿你了!” 陈仲理贪婪的说完,身后一身囚服的宰相林鞠的目光中不由得泛起鄙夷之色。 “陛下不妨再等等!”逢九安的这个回答让陈仲理颇为失望。 “为何?“陈仲理耐着性子。 逢九安毫不避讳,娓娓说道:“若是陛下此时遣那赵北孤率晏陵军征进,江沅行台的矫通善起兵杀来,陛下可有论断?“ 陈仲理不忿的攥紧了玉台的边沿,恨恨的道:“这个矫通善几次三番的想要坏我好事,目今绝佳机会又是如此,若是他主动送上门来,供赵将军快意一刀就好了!” 听到此处,一旁闷不做声的林鞠不由得心生悲悯,迷信星象草菅人命,本来又是个纨绔子,如今却要学名君开疆拓土,这位天子还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第102章 【廷争】101章:三面风声 到了年关岁尾,便是北地最为寒冷之时,长安街头一片萧肃,百姓都不愿出门,偌大的街市上只有星星点点速步归家的行人。 徐衾又一次在睡梦中惊醒,近些日子,一个怪梦萦绕心头,即便是小憩也是如此。 梦中人不消多言,便是那位素有江左国色之美誉的夫人。 徐衾坐在榻间,眼神茫然的注视着高悬的梁顶,门外的仆从们熙攘的做着活计,偌大的屋中,就只有徐衾一人。 “或许是太过思念夫人了吧。“徐衾这么安慰着自己,不知为何,一股莫名的不安总是在心头挥之不去。 万俟佟川来了,带来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徐衾收拾停当便被接上车驾,直接奔着满月楼而去。 除了太府卿宇文欣在那里等候,徐衾还看到了一些熟识的面孔,尚书右仆射仪同三司郭焱,辅国将军斛律恭,再加上兵部侍郎李孺庭,户部侍郎邱衍,以及主位上的众官将之首,柱国将军宇文豫。 面对着席上的玉盘珍馐,这些大员中竟没有一人动筷,各个像是怀有心事一般。 宇文豫看着下方这些个一筹莫展的同僚,率先打破沉局道:“人都齐了,列位各抒己见吧!“ 此番令众人头疼的,是几件看似不起眼,却暗藏玄机的事情,户部侍郎邱衍见没人说话,沉思片刻后开言道:“下官这里有件蹊跷之事启奏!“ “邱侍郎无需多礼,但讲无妨。” 邱衍道:“隆冬将近,户部上下都忙着清点入库京师冬禁所需的粮秣,北离和西秦国的进贡岁币都已经到了,可是江陵那里却连个动静都没有!” “或许是在路上正在运送也不说不定,侍郎为何如此在意此事?”宇文豫问完,邱衍频频摇首道,“按照往年惯例,江陵所产果贡窑瓷和粮币都是在重阳前后抵达,中秋时节便会收到清单,可是如今已然过了期限,寒冬岁尾一到,莫说是河道,就是陆路都无法通行!” 邱衍说完,宇文豫等人不由得再次陷入沉似,户部报完,那边兵部侍郎李孺庭也在酝酿一阵之后呈报起来:“自打新君继位以来,洛中边境一带的高离兵马时不时的便暗流涌动,尤其是褚禹彦北逃之后,北离的卢龙王高瑛竟然将原本驻扎的三路军马数日之内扩充到了七路。” “北离这是要做什么?“ 宇文豫疑虑的酌了一杯酒,还没来得及多问,便听到郭焱沉闷的声音:“潜入江陵的探子报说,在南凉小宫城附近曾见过一个和西凉道行军总管樊昶俞极其相似之人,与庆帝萧澄颇为熟络,此事与岁贡之事相连,其中玄机不小!“ 宇文豫有些头痛,真没想到改元换帝之后会生出这么多枝节之事。 柱国大将军转首看了看徐衾,只见伊公子一言不发,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太多,双目失神的定定看着桌上灯柱。 宇文豫还道是徐衾正在思量什么,也没有太过打扰,在无比压抑的氛围中,一行人将饭吃到了中段,看着在座各位面上的神情简直比上坟还要肃穆,宇文豫哭笑不得,对着徐衾说道:“伊兄在想什么?“ 宇文豫连连问了三句,徐衾才回过神来,看着在座之人疑惑的神情,徐衾不觉失笑:“这几日休息的一直不大好,还望各位见谅。“ 徐衾自觉失礼,是以努力回想着刚刚众人的交谈,看着眼前同僚面面相觑的样子,悠悠的道:“南凉虽然仅有一隅之地,但归附我大安日久,往日与大兴和高离用兵之时多为我方出力,萧澄才得以保存实力。那庆帝向来不太安分,手底下还有一内一外两个名臣相佐,先皇在时尚且能够镇压得住,可是如今新皇年幼,大安虎威消褪,这个时候樊昶俞又跑了过去,原本战和之事相持不下,而今主战之人多出了一票,自然徒生事端。“ 宇文豫颔首道:“伊大夫所言甚是……“ 后边的话徐衾又是丝毫没听进去,江陵一郡本来是片净土,可是樊昶俞一去却俨然变成了是非之地。原本就因担心自家娘子安危心虚烦乱,再者这个伊大夫的称谓,真是怎么听怎么别扭。 “当日收缴西凉军马之时,死伤数目加之俘获的降兵,与兵部在册的数量出入奇大!“李孺庭意味深长的说完,其他人猛然惊醒。 “樊昶俞手里还有余兵!”宇文豫警觉的说完,郭焱的眉心便蹙了起来。 “看来这樊总管不惜千里奔那南凉而去,已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徐衾说完,宇文欣便疑惑的打断道,“可是近日并未听到西凉孤深之地有兵马潜渡的消息呀?” 徐衾和声解答起来:“正所谓攻守兼备之兵,九天九地寻也,樊昶俞的手段和韬略并非常人可比,且老谋深算,再加上这么一手,估计那萧庆帝就范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徐衾一语中的,而在他的心里,还在思量着另一方势力,那便是江对岸的大兴,根据他对家乡朝廷的了解,每每到了这个时候,虽然面上动作缓慢,但暗地里一定是连番推演密谋。 四面楚歌估计也就是这般模样,宇文豫平复了一下心绪,看着众人问道:“眼下境况基本上就是如此,不知各位有何打算,凡事都要未雨绸缪,若是四境有所动向,我们应该如何趋处?” “先灭北离,南凉国小不足为虑!“这是兵部侍郎中肯的意见,郭焱的意思很明确,主张恩威并施,如今幼帝刚刚承了大统,国纲未稳,此时用兵为时尚早,甚至可能劳民伤财破了根本。 邱衍和李孺庭只是提供情况之人,是以并没打算参加讨论,斛律恭倒是心大,任凭在座各位说些什么,只顾拱卫宫禁。 宇文豫的目光落在了徐衾身上,徐衾会意,与柱国大将军对视一眼后,自朱唇间简洁的说出几个字来:“攘外必先安内,一旦有变,樊昶俞和南凉萧澄必须剪除。“ 说完这话,徐衾复言补充道:“如果有可能的话,起事之前就要找些由头将其拔掉,行事越快越好!“ 第103章 【廷争】102章:邻异动 江陵城内发生了一件怪事,几乎没有任何征兆,四面八门接连封闭了六座。 还在开着的那两座城门则是专门连接后城粮道和直通江岸之用。 此举无异于切断了江陵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城内百姓大惑不解,任谁都知道此时南凉依附北安,不过是宇文家扶持的傀儡罢了,可是如今闹得这么一出戏码,还真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在百姓齐聚一再追问之下,南凉小朝廷终于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眼下入冬,江陵城内各门各道都要加以修缮,是以暂时封闭门道,待施工渐完再一一开放。 谁掌权便谁说了算,得到答案的百姓没人去想这个问题,只盼着年节的时候别耽误了自己行程便了。 很多人也是纳罕不已,没听过哪家城池是趁着秋冬地冻的时候修缮的,更没见一个工匠在城头府道锤锤打打。 还有一个更为奇怪的事情,作为江陵首府的荆州城也是一夜之间城门紧闭,唯独朝着大兴武州那一扇大门四敞大开,冥冥之中似乎只是切断了与北边的联系,而对于江东一带,却全无防背。 这件事不胫而走,传到了北安朝堂,柱国将军宇文豫和郭仆射一致认为,这之中着实蹊跷。 自打新皇登基之后,柱国将军便与那几位之前没什么交道的散官大臣宛如故人般腻歪在了一起,也没错,毕竟如今辅国不似之前统军打仗那么简单,朝中这些位权臣还是该结交就要结交的。 得到了这个消息之后,宇文豫便又不厌其烦的将国丈郭某某和兵部那位很是有些手段的侍郎大人一并聚拢过来,除此之外,还叫上了自家内弟宇文府卿和智囊光禄伊大夫。 众人于将军府前相遇,在宇文欣的引导下进了柱国将军府。 仆一相聚,便又开始了别开生面的茶话会,针对的问题也很明确,就是四境安危和江陵城内这档子事。 “近几日常听人说那褚太师自从入了北离朝堂便颇受礼遇,能被高珏那个疯癫皇帝重用,也不知是种怎样的体验!” 国丈郭焱不无调侃的说完,徐衾便淡笑着道:“仆射大人不必理会,来日方长,日后一有机会,伊某自当效仿武侯之事,当场气他个人仰马翻。” 一想起当日廷宴上的事情,郭焱便乐的合不拢嘴,意犹未尽的道:“当日光禄大夫出尽了风头,只是没能把他当场气毙着实可惜!” 眼见着这二位扯着太师故事说个没完,宇文豫轻咳一声,拉回话题道:“今日召集列位前来,属实是为了南凉之事。” 宇文豫若有所思的说着:“樊昶俞已然投奔数日,如今又出了此事,想是那萧澄已经被樊大总管给下了梦婆汤,否则断然不敢行此断贡封门之举。” “说来也是,当时阳平王镇守甘凉之时,樊昶俞心中有所盼头,若是自己外甥做了皇帝,再怎么也能谋个天下兵马大元帅的位置,可眼下家破人亡,与那厚颜无耻的褚太师不同,让他去侍奉高珏,确实有些为难人了。” 郭焱话锋一转道:“眼下大兴朝纲纷乱,西秦国又向来深恨甘凉兵,这傀儡一般的南凉确实是他的不二之选。” 徐衾闻言微微颔首:“国舅爷说的一点不差,更何况樊昶俞此行还带着数万甘凉兵马,这无疑等同于为萧澄献上了一份大礼,天下之人就是如此,手里边有了筹码,便想着豪博一回。” 宇文豫频频点头,自酌了一盏清茶,缓言道:“将这一犬一虎放在大安左右,早晚是个麻烦,本将所想,调京兆之兵与诸路行台,先他一步征剿南凉,诸位以为如何?” “不可!“宇文豫刚刚表明自己心意,便被兵部侍郎一票否决。 宇文豫那个郁闷,此前已经于宴请时为此番征进做了铺垫,只是游离于先平高离还是南凉上,熟料这一次刚刚开头,便有被在座之人声言阻止。 宇文豫耐着性子,只见李孺庭谦和恭谨的拱手道:“柱国心意我等已然明了,待到行事时也自然相持,只是眼下无论先动哪里,我们都不免显得有些师出无名。“ 李孺庭一语中的,徐衾也缓缓颔首称是:“如今并无迹象表明那萧澄和樊昶俞密谋兴篡,身为大安子朝廷多年,外人看来属实一直承宇文一朝庇护,若是此番无名动兵,恐怕北离和兴国那里不好交代,更何况,城门是人家的,想何时封闭也不由得我们这些外人说了算。“ “本将看众位的日子,莫非要再等?“ 话说到一半,便有一名军士赶上楼来,就众人面前将一封书信交给了宇文豫,见无外人,便恭敬的道:“将军,是江左来的书信。“ “嗯,知道了,退下吧!”宇文豫不知怎的,看了一眼徐衾,面上竟然生出了一种莫名的神情。 宇文豫并没有拆开书信,而是原封不动的揣进了怀里。 徐衾察觉到了一丝怪异,是以有意无意的问了句:“这么久了,还不知道大将军竟与江左之人素有来往。“ 徐衾不经意的这么一问,宇文豫面上不觉稍显尴尬,转即之后便消失不见了。 宇文欣倒是很从容,眉心一挑道:“嗨,伊兄有所不知,与家兄千里传信的这位便是那朱雀楼的主人,自从三年之前去了江左,便一直杳无音信,近日不知为何竟然和家兄有了联系,只是这人有个毛病,书信向来没有落款,若不是兄长认识他的字体,前几天差点被府上仆从借着香炉给焚了。“ 众人也不在意,尽皆哈哈一笑,这一番研讨下来,再一次将好好的一仗给研究没了,宇文豫心中不免生出了些许的小郁闷。 徐衾看在眼里,眼见着柱国将军的想法搁浅的一至于斯,思虑片刻后,灵机一动道:“这仗是一定要打的,将军不妨再等等。“ 宇文豫苦着脸道:“等到什么时候,难道是樊昶俞羽翼丰满,挥师北上之时?” “那倒不至于!”徐衾煞有介事的道:“只需要等到那樊昶俞在南凉朝堂显山露水之后,我们以讨要钦犯为名下书,即便他换了名字也无妨,我们认得便是,到时将他收复,做到师出有果,如此一来不就出师有名了?” 第104章 【廷争】103章:美人兮 江陵一地,域处长江中流,南依天堑,北附汉水,西掌巴蜀,与大兴隔江而望。 平世间李太白一赋“下江陵”使得此处华夏驰名,后世更因地利博得“七省通衢”的盛名。 伊氏门庭,坐落在城中南阙,不光在这江陵一地,即便是整个北境都是屈指可数的大族。 按照姓氏实力论资排辈,时人对这四家天下有着独到的概括:南遗王谢,北属七家,高陈萧慕,宇文独大。 这便是当时天下的望族布局,而这江陵伊氏,正是这七家之首,其余诸姓只能望尘莫及。 身为南凉第一富甲的伊家,府邸自然也不能一概而论,可以这么说,有路过门前的乞讨之人直至饿死,也没从墙头走过院尾,这是时人为伊府杜撰的一个故事,旨在形容这户门亭奇大。此言虽然有些虚晃,却也有几分道理,站在江陵南城最大的酒肆雅间向北望去,看到的一座六进出的苑落便是这伊家府邸。 碧瓦朱甍,层台累榭,看那见方简直比城内最繁华的曜月街还大上几分,虽然相隔甚远,仍旧可以依稀的望见,内中布局富丽堂皇,连墙围都是雕栏玉砌,不觉令人生羡。 作为这江陵国富,伊家掌握着南凉几乎半壁赋税,用当今庆帝萧澄的话说,那就是个移动金山,为了保护这位小朝廷的台柱子,天子也算是煞费苦心,不但应允伊家行上官礼,就连府内也容许豢养私武家勇,以保这座金山的周全。 伊老爷有个很诗情画意的名字,韵味非凡,以至于时常被人当作闲暇时调侃的谈资,伊老爷自己也很郁闷,是以人前事后,能不用便不用。 “伊逢春!“伊夫人站在庭院里颐指气使的唤了一声,伊老爷忙不迭的赶了过去,仆一见面,便不无恼意的责备道,”我说夫人呐,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要直呼为父大名,不庄重,不严肃!“ “呦呵,这个时候挑起来了,当初取名的时候怎么不跟你爹娘争论一番?“伊夫人故作不悦的调侃,直气的伊老爷吹胡子瞪眼,却又不敢言语。 ”呃,夫人唤为夫何事?“伊逢春笑眯眯的问着,伊夫人敛起笑容,一本正经的说道,“锦娘在府上已经住了许多时日了,可未见到自家夫君,本想着这几日便派人送封书信出去,可哪曾想天杀的朝廷竟然闭了城门,我看那丫头近几日又消瘦了不少,你看看,这可如何是好?” 一提到这事,伊逢春也是很头疼,段锦娘如今就住在伊家,说起来已经是两个多月之前的事了,任谁也想不到,黄姑的江陵分支竟然设在了这伊府后苑的一处院落之中,中秋刚过,便接到了使者传报的消息,说是江左有贵客赶至,还望多加照料。 当时这老夫妇也是刚从长安回来,见过了顶着自己儿子名义的徐衾之后,伊氏夫妇尤为喜欢,在长安游玩了半月,索性直接收了这个赝品儿子为义子。 如今义儿媳妇就在府上,伊逢春却很是惆怅,并不是嫌人家久住,而是受不了自家娘子的苛责,为什么呢? 原来段锦娘早在半个月前便写好了一封书信,本打算交付给伊老爷,让随行北上的商队顺便送到长安,可是那晚伊逢春与友人饮宴,喝了个烂醉,翌日再想交办时,车队已然走远了。 本想着过后寻找机会再做交办,没想到竟出现了封门之乱,虽然徐衾一直知道夫人就在江陵,可始终不敢确定是否在这义父母的府上。 …… 伊府后院落座着一处亭子,两端是由人工挖开的两片池塘。 遥遥望去,一亭长落分两滨,颇有些诗情画意。 小亭东向走到尽头,便是一幢客房,本是接待四方宾客的所在,此时却化为一处,专门为一处客人准备。 这一日天气颇为晴好,此处暂住的人儿出了深闺,一如往日的来到了小亭之中。 一汪秋碧如花照水,两厢娥黛远山悠妄,琼鼻之下,一方秀玉朱唇含絮半抹,半挽乌青映衬的一副玉面姣好芊芊。 虽是寒冬初上,一件碧螺浣纱衣却不识寒冷,凝脂般的粉颈间点缀着一条红索绕陈的琏璎,与身着服饰相合,颇为得体。 佳人定定的望着清池,美眸间不觉失神,就在这时,一名武士打扮,身材健硕的男子奉着一领红锦绒袍缓步走了过来。 “天气转凉了,还请主母披上寒衣!”男子毕恭毕敬的说完,女子茫然接过,绒锦加身后,原本曼妙的腰肢显得更加清丽了几分。 这女子便是徐衾的夫人,富有江左国色之美誉的段锦娘。 “邓飞,徐郎的伤势好了吗?”段锦娘担忧的询问。 邓飞不假思索的回道:“嗯,伊老爷回来后卑职曾经问过,虽说还是有些孱弱,已经并无大碍了!” 段锦娘面上没说什么,心中却着实惦念,仔细算来,与夫君徐衾分别到现在已经三月有余,离别时人亡家破,如今又天各一方,想及至此,这姑娘的心头便被一股强烈的哀伤萦绕。 就在段锦娘伤神之时,自小亭尽头的回廊里跑过一名孩童,看上去也就只有六七岁的年纪,一身帆布小衣,头上扣了一方圆顶小帽。 一见到他,段锦娘的面上不由得闪过一丝唯美的笑意,愁闷也似乎消减了不少。 这孩童便是当初与段锦娘飞马越过丹阳尹方惑头顶那个男孩,生得眉清目秀,嘴角总是挂着微微笑意,时不时还摆出一副懵懂的模样,看着着实让人怜爱。 只是有一点让人颇为遗憾,那就是自从东府城黄姑巢穴被拔掉之后,或许是受到了惊吓这孩子就再也没有说过话。 来到江陵以后,伊老爷也曾寻过不少名医为其诊治,可是全无效果。 孩童的名字无人知晓,只是看到随身的竹牌挂饰上潜移默化的刻着一个甄字,便得了一个浑似乳名的称呼。 “甄儿,这边来!”段锦娘轻唤一声,这个瘦小的孩童便听话的跑了过去,伏到了锦娘的膝下。 段锦娘微抿着嘴角,爱抚的摩挲着甄儿的后脑勺,柔声问道:“甄儿今日又得到了什么稀罕的物件,给姐姐看看?” 甄儿抬起头来,一双扑闪的大眼望着段锦娘,原本虚掩袖间的小手伸了出来,一只栩栩如生的蜻蜓跃然其上。 段锦娘颇感意外,诧异的问:“这是甄儿自己做的?” 甄儿摇了摇头,一只小手回指向了身后回廊的地方。 “小孩儿,竹蜻蜓都给你了,怎么也不带我去寻那伊家娘子。” 一个高调的声音传来,段锦娘定睛看去,只见小亭尽头的回廊边上,一名文士打扮的红袍男子阔步而来。 风度翩翩,气宇轩昂,风风火火而来的,不是秦炔还能有谁? 第105章 【廷争】104章:夫信来 “何人!” 一见有陌生人到此,邓飞立时便警觉起来,一个箭步闪至主母身前。 看着邓飞横眉立目的模样,秦炔赶忙摆手道:“兄台别动粗!在下只是个送信的!” “送信?”邓飞狐疑的看着秦炔,仔细一看,还真有些熟识。 “在下秦炔,自长安而来,顺道为伊公子送信一封与他家娘子!”秦炔一本正经的说完,张望了段锦娘一眼,定定的问:“这位娘子可是婉儿(锦娘的闺名)姑娘?” “邓飞,退下吧!”一听是徐衾托人送来的,段锦娘顿时心头一热,不失仪态的道:“适才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秦炔不以为然的笑了一声,自袖中将书信取出,交由邓飞转呈给了段锦娘。 段锦娘接过书信,并没有急着拆开,而是不无谢意的道:“有劳公子了!” “不妨事,秦某也是南行途中顺势代劳而已。” 段锦娘微微颔着秀玉般的美颌,对身边邓飞吩咐道:“秦公子远来,想是疲惫不已,且带他去吃着饭食,义父也颇为挂念徐郎,可带公子与之相见。” “诺!” 邓飞应下,探手请道:“秦公子,这边请!” 秦炔也不拘礼,随着邓飞绕过回廊去了,正走间,就见这位秦大夫眼波一转,问了句:“伊兄身边尽是些高手,这位兄台的武艺也和朱离陆钦一般强悍吗?” 邓飞回首看了秦炔一眼,并没有说什么,秦炔耸耸肩,也没再多问。 见着邓飞和秦炔走远了,段锦娘的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如葱白般的纤纤玉指微微颤动着拆开了信封,就膝上将那张雪白的宣纸打了开来。 数行精美的小隶跃然纸上。 “爱妻锦娘视下: 自建康一别已有半年光景,虽未相伴,常怀于心,思念甚之,而今得知娘子安好,方得心安。 为夫出得囹圄,栖身长安,目下官居光禄,兴得秦医相救,累伤已无大碍;娘子暂居江陵,切勿轻动,旬日之后,自当相见。 纵心中诉有千语,纸上未可言尽,夫衾拜上。” 一股脑的将书信看完,段锦娘的心头不由得百感交集,澄澈的眼眸间也蓄满了莹泪。 想及这一路下来的艰辛,段锦娘的心里不禁泛起一阵苦涩,好在如今心上人转危为安,也算是少许慰藉。 看着段锦娘眼眸间呼之欲出的泪水,膝下的甄儿不由得探出了小手,见此情形,段锦娘微微摇首,将他抱起放在膝上,亲昵的道:“甄儿不必担心,姐姐只是喜急成泣,要不了多久,就可以看到你的姐夫了。” 甄儿定定的看着段家娘子,似乎是懂了一般,面上也腾出不无稚气的笑意来。 …… 江陵皇邸门前,左仆射董玄黑着一张老脸悻悻的走了出来,刚刚又是一阵争吵,为的自然是战和之事。 朝堂之事,历来如此,主战的未必是忠臣,主和的也未必就是贪生怕死之徒。 “王弼老儿,气煞我也!”董玄横眉立目的思量着,竟没发现府衙边上还站着一个人来。 “小人见过董仆射!”那人微微躬身,突如其来的一嗓子,着实吓了董玄一跳。 董仆射诧异的看着那人:“你是何人?” 情衣短衫之人正身看了看左右,低声回话:“樊将军相请,还望董仆射切莫推辞。” “他请我?”董玄何其聪明,自然明了其意,探手道:“请阁下引路。” 董玄随着那人上了隔巷的马车,望着城西的驿馆而去。 府衙之中,萧澄苦恼的倚坐在龙椅之上,不住的揉捏着睛明,桌案边上,右仆射王弼气呼呼的侍立在那里。 片刻之后,萧澄睁开了眼睛,叫苦不迭的道:“我说王爱卿,你和董卿平日又没什么仇怨,就不要为这些政事大动肝火了!” “陛下,此事关乎我大凉社稷安危,非王某无种,只是自从归附北安之后,江陵百姓安居乐业,路不拾遗;城阙宫府更是夜不闭户,如今来了一个善于用兵之人便起这山更比那山高之心,恐于萧氏国祚无益!” 王弼忧虑的说着:“目今北安天子虽幼,可那文臣武将私宇文豫郭焱韦令铭之流,都不是什么好惹之辈,更何况柱国身边还多了一位伊姓谋士,前些日子阳平王陈兵渭水,数万雄师睥睨长安,不也落得个樊昶俞落荒而逃,王子雪夜自刎的结果吗?” 萧澄听着,也不觉动容:“宇文拓累病之时西秦国都难以作为,我萧凉又岂能与之匹敌。” 听到这话,王弼心里很舒服,顺势问道:“可是那樊昶俞不日便会前来商议此事,到那时,陛下该当如何趋处?” “唉,头疼就在这里!”萧澄的面上再次升起一抹愁意,若是樊昶俞一人并不可怕,只是在细作探听到的消息,在城外二十里的地方莫名驻扎了一伙不下三万的军队,与江陵朝廷相比,拿下几个来回都绰绰有余。 王弼深知这位庆帝的心思,是以趾高气昂的道:“我朝虽弱,却也不缺军兵,何惧他一个落荒之犬。” 萧澄很矛盾,看着眼前这个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死忠粉,良久没有言语。 …… 悠悠江左,天堑之上不时飘着浅藏辄止的白雾,燕子矶下游的林间荒路上,数匹轻骑疾驰而过,在通往江边的小径边上停了下来。 一名身着青绿相间锦领宽袍,身形伟岸的青年男子自马上下来,率着众人来到了预先等候在这里的军校跟前。 “末将见过赵代帅!”为首军士正要行礼,却被赵代帅制止,而军士口中的赵代帅,正是宴陵军统帅赵北孤。 “人在何处?”赵北孤焦急的问,那军士探手指着不远处的林子,恭敬的回道:“还处在昏迷之中,现正在茅屋里休息!” 赵北孤颔首道:“周游骑率人在此把首,崔参军随我前去。” 一听这话,周厥登时不悦起来:“那人也是俺的兄弟,代帅何故不让老周一同前往!” “你这厮少说两句会死不成!代帅让你留下你便留下!”参军崔绾苛责了一声,周厥便不敢再做言语。 众人借着夜色,直奔茅屋而去,进了茅屋,遥见草榻之上躺着一个人,草榻边上侍立着一名身着帆布衣的老者。 “有劳乡老,此人是何时发现的?”赵北孤拜谢过后拱手问道。 那老者应声回应:“已经两个多月了,本想着待他好了,便问明身世好送归远处,可是……” 老者忧虑的指了指自己的一侧头脑:“或许是受了什么刺激,他这里……好像有些问题。” 看着榻上之人,赵北孤的眉间不由得生出一股心疼之色。 再看榻上之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左侧胳膊空荡荡的系做一团,那副轮廓,正是数月前坠崖的朔永安? 第106章 【除樊】笼络 马车一路前行辗转,终于在荒郊一处别院门前停了下来,董玄下了马车,在接引之人的带领下进了别院之中。 转过了一道回廊,那仆人在一间敞开的大厅房门前停下,回身恭敬的让董玄稍等后便走进去通禀,不多时,那人回来了,越发恭敬的对董玄说道:“董仆射请进,我家主公已经恭候多时了!” 董玄微微颔首,缓步走了进去,刚刚入得厅堂,便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紧接着,前些时日刚刚潜入江陵的樊昶俞便笑面迎来,抱拳迎道:“劳烦董仆射前来,未曾远迎,还望见谅!” 董玄看着这个与自己并不熟识的中年男人,纳罕的问:“请恕董某失礼,阁下与我好像并未打过交道吧?” 樊昶俞也不在意,莞尔笑道:“这世上之人,有哪个一出生便熟识的,不都是有缘相遇,泛交而熟的吗?” 樊昶俞说完,抬首拍了三个响亮的巴掌,不多时,便有仆从捧着三只一尺见方的匣子走了过来,就在董玄眼前并排站好。 董玄狐疑的看着,眉心一沉,问:“阁下这是何意?” 樊昶俞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向着三个仆从使了个眼色,仆从会意,麻利的将其打开,乍一见时,便现出微微耀眼的光芒。 樊昶俞看着董玄那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嘴角不觉间显露出了得逞的笑意:“董仆射,樊某初来乍到,自然知道贵宝地的规矩,此番相请,自然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这是本将特意为大人准备的些许薄礼,还望笑纳。” 董玄定睛一看,登时眼前一亮,在这些打开的匣子之中,赫然平布了三百两黄金,两樽翡翠玉雕,以及五对似雪纯白的夜明珠。 “樊将军果真好手笔,着实让董某受宠若惊!”董玄嘴上说着,却实实的不敢去收。 看着董仆射畏首畏尾的模样,樊昶俞微微一笑,堂而皇之的道:“不过是些寻常物件,试问列国公卿的府上哪一处不是车载府屯一些,更何况樊某有事相商,与大贤相交,此等礼遇着实尚浅!” 樊昶俞妙语连珠,臭脚捧得游刃有余,直说的董仆射心花怒放,面上更是绽开了一朵老花,末了还煞有介事的道:“既然如此,那老夫就却之不恭了!” 樊昶俞见这厮就范,心中登时暗喜起来,信手一探,遥指着身后的厅堂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仆射驱车远来想是疲惫了,樊某略备了些薄酒,算是为大人接风,还望切莫推辞。” 想着侍奉庆帝以来,终日鞠躬尽瘁还要与那王弼周旋,却也只能吃那味同嚼蜡一般的普通饭食,每年俸禄更是微乎其微,如今这樊大将军虽然不相熟识,却是如此礼遇,两相对比让董玄心中不免起了波澜。 入了内府之后,仆从早已准备好了餐茶酒点,落座之后,樊昶俞也不声言目的,而是诚然敬酒,董玄本来心中还有戒备,到后来非但烟消云散,酒至酣处竟然生出几分不好意思来。 “大将军高文雅致,礼遇甚佳,董某诚惶诚恐,非尽力而享人殊誉,着实非礼也!“董玄的老脸泛着微醺醉意,鼻息也有些粗重,开口问道:“不知大将军有何示下,吩咐便是。” 听到这话,樊昶俞浅尝辄止的笑了一下,举起杯盏,并没有道明心意,而是问了董玄一个问题:“董仆射胸中志向尚存吗?” “那是自然!”一提到这里,董玄便是一副悲愤莫名的模样,“董某自侍南凉以来,终日惶恐不已,本为先朝忠臣,受了托孤之重辅佐当今庆帝,纵然弹丸之地也不离不弃,只可以,唉……” 看着董玄唉声叹息,樊昶俞故作不知的问:“仆射为何叹息?” “我待朝廷如家,可是朝中之人却并未视我如兄弟!”董玄暗恨陡起,犹自饮了一杯,幽怨的开言道:“庆帝心志不坚,凡事都犹豫不决,再加上那王弼老儿,遥想昔日,我二人出身没落寒门,一路相扶相携走到这左右位同丞相之职,可是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刚刚大权在握,便起了分歧,或许是心中所求不同,那厮竟然不知何时开始,也过惯了养尊处优的安逸生活!” 樊昶俞明白了,这董仆射原本可以做个功臣,却被同僚和主上逼迫的不得不生出异心。 樊昶俞心里已然是十拿九稳,言语间更是透露出了颇为诛心的惋惜:“似董公如此大才,休说是这一隅朝廷,即便是万里江山,也能辅佐的游刃有余!” 董玄听出了一丝蹊跷,连忙摆手回道:“樊将军谬赞了,董某何德何能,能蒙如此抬爱。” 毕竟是久经官场的老油条,话说到一半,董玄便没了言语,樊昶俞见时机也差不多了,是以掀开了第一张底牌:“董大人若是感觉遇人不淑,樊某倒是可以帮上一些小忙,只是不知,多年故旧,您是想一抄见底呢,还是留他一口喘息。” 董玄何等聪明,一听便会意,悠悠的道:“虽说政见不一,少时关系却还算融洽,若是非要动上一动,只需废黩便好,这活路,还是应该留着的!” “好!”二人一拍既合,樊昶俞抚掌称赞,“董仆射果真宅心仁厚,让人叹服,这样,合作之事,诚意还是要有的,不出旬日,本将便送上一份礼物,也算是聊表敬意。” “隆冬岁尾将近,各地的币供都到的差不多了,唯独这南凉迟迟没有动静!” 柱国骠骑府客室,宇文豫犹自斟了一杯茶,转既奉给徐衾,不无忧虑的道:“还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郭仆射派去故里的人还被锁在了江陵,伊兄,老先生那里可有动静?” 徐衾无奈的摇了摇头:“邓飞已经数日没有音信,伊某现在也是颇为头疼,若是那樊昶俞说动了庆帝萧澄,江陵兵少,家父这样的国富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为今之计,与其静候,不如差人过去探听一下由头!”宇文豫说完,徐衾不禁颔首道,“也对,总这么僵持也不是个办法,日积月累的,若是北离那里再弄出什么动静,大兴也定然不会消停,三面环敌的感觉着实不太好。” “若是遣使,需要有个明确的由头才是!” 宇文豫说完,转目看向了徐衾,徐衾思虑片刻:“岁贡,倒是个好理由!” 宇文豫眼前一亮,徐衾品了一口香茗,不无担忧的道:“好虽好,可是只怕这使者,恐怕是有来无回了。” 第107章 【除樊】仆射动 王弼这几天很忙,忙着为自己辩解,朝中负责弹劾的御史们连番上书,庆帝萧澄甚至拿出了看评书的心态来,苦读半日,回顾一番,桌案上还是堆积了厚厚一叠。 “这些弹劾的书表朕都看过了,尽是一些陈年旧事,有些甚至是朕吩咐去做的!真是不知道这些御使官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前年为皇叔扩陵的事情朕亲自批阅,居然还借着说事!”萧澄苦着脸,乜斜了一眼旁边一筹莫展的尚书右仆射王弼。 王弼哀叹一声:“陛下费心了,眼下朝中老臣声言和论最甚,被这些言官弹劾再正常不过,不还有那句话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听到这话,庆帝萧澄不由得苦笑道:“王卿倒是真看得开,其实那些人都不理解,不战之论乃是朕的意思,爱卿又岂能左右的了!只是苦了你了,替朕背这口黑锅。” “陛下说的哪里话!”王弼心中甚是温暖的回应,“老臣本为庸才,承蒙陛下眷顾才有了今日之官爵,常言良禽择木而栖,忠臣择主而侍,食君俸禄,为君分忧本就是分内之事。” “都押下吧!”萧澄合上了一本奏章,随手放在了桌上之上,若有所思的问,“樊昶俞的想法,我们是不是应该给个回应,老这么拖着,也不是什么办法。” 萧澄微微舒展的眉心再一次紧锁起来:“朕又岂会不知,只是时下樊昶俞所带兵马甚多,江陵更是四门紧闭,此情此景,北安定会认为那些都是朕的主意,若是樊昶俞得到结果后恼羞成怒,尽起西境之兵,我南凉又岂有招架之力!” 王弼心里也没了主意,定定的注视着庆帝,纳罕的道:“陛下的意思?” 萧澄短叹了一声,自红口白牙悠悠的说出了一个字:“拖。“ …… 长安的天气微微转晴,虽然还有些不断吹拂的寒风,却少了往日的阴冷。 晌午时分,徐衾来到了柱国骠骑府,下了车驾,正打算望府门走去,遥遥便望见了两个身影迎面而来。 前头那人徐衾再熟悉不过,正是尚书右仆射郭焱,在他身后,一名身材高瘦,细眼白皮的青年正微微低着头跟在后边。 远远便听到这郭仆射不无责备的训斥着青年:“看看你那点出息,平日不是自诩武艺高强,精研文韬武略吗?怎么见了柱国大将便怂了呢?“ “舅父,我这不也……”被劈头盖脸一痛臭骂的青年正要反驳,却被郭焱打断,“行了行了,算我活该倒霉,你说你姐姐薛贵嫔何等风光,年纪轻轻便身为帝王之母,可是到了你这儿却连个烂泥都比你强!” 男子讪讪的笑着,郭焱哀叹着摇了摇头,犹自叹道:“罢了,今日就先这么着吧,等到过几日再为你安排最后一次,若还是如此丢人现眼,你就老老实实回江陵去当你的富家公子吧!” 郭焱说完连看都懒得看上身后青年一眼,悻然的向前走着。 徐衾就站在原地,静静的目迎着大动肝火的郭仆射,二人擦肩之时,徐衾微微躬身行礼,抬身后恭敬的问:“大老远便听见郭仆射的谆谆教诲,怎么,令甥又惹大人不高兴了?” 郭焱还礼之后,越发郁闷的道:“如今天下动荡,正值用人之际,本以为带着我这不才外甥自荐从戎,谁知道这个废物竟然在将军眼前让老夫丢尽了颜面!” 徐衾闻言失笑,规劝郭仆射道:“仆射大人莫要恼火,凡事都会有所转机,没准下次再见大将军时,便是令甥受用之日呢!” “借伊公子吉言!”郭焱苦涩一笑,拱手拜过便气冲冲的离去了。 看着郭焱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徐衾不觉失笑,转即带着仆从径直入了将军府那道朱漆大门。 客室之内传来一阵着实震耳的笑声,徐衾纳罕的走了进去,只见宇文豫坐在主位上,拳头不住的捶打着桌面,与手下人作哄堂状的了个不停。 见此情形,徐衾轻咳一声,志趣浓厚的问:“不知宇文柱国因何事笑得如此模样?” 一见徐衾来了,宇文豫一敛笑容,起身迎上,以手指着客位,谦和的道:“伊兄要来怎么也不让仆从提前知会一声,本将好准备宴席,今日天气晴好,正宜温酒畅谈。” 徐衾坐到了客位之上,猛然想起了刚刚郭仆射的事情,便好奇的问道:“刚刚伊某来时,见郭仆射横眉厉目的样子,不知所为何事?” 一听徐衾这么问,宇文豫再一次没忍住,爽朗如斯的声音再次响起,好半天,这位柱国大将军才强忍着笑容,对身边侍立的副将吩咐起来:“不行了,本将提他不得,你赶快把这桩趣事和伊光禄讲讲!” 副将应诺,就在徐衾面前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听着副将讲完,徐衾也不觉笑了起来,不由得赞叹起天下还真有如此笨拙之人,再看看客室外那只武器构架边上凌乱不堪的武器,讶然道:“那他最后拿着什么兵器大秀身手的?” “本将放在武架边上用来装点配饰的两只轻柄银瓜锤。“宇文豫话音刚落,竟连徐衾都不觉时是怀疑那郭仆射外甥的武力值到底要差到了何种境界,要知道那东西内部镂空,只能夹杂着空气,即便是个十一二岁的孩童都能玩转的游刃有余。 “你是不知道那薛贵嫔的内弟有多滑稽,举着一对银瓜呼来喝去着实亮眼,虽然明知道那是一双赝品,可还是不禁叫绝,可就在演武中落,眼见着就要大功告成的时候,兴许是用力过猛,一对银瓜与廊柱结结实实的碰撞之后竟然霎时间灰尘漫天,可怜那英气十足的薛准公子,就这么把自己变成了面人一般。“ 众人又讥笑了一回,徐衾却没有笑出声来,反而面显狐疑的问:“这不年不节的,郭仆射带着他的外甥跑到你这里来做什么,总不会是闲来无事送上门来专供将军消遣的吧?“ 宇文豫闻言也不由得收敛了笑意,正儿八经的道:“此番南凉异动频发,其它势力更是暗流涌动,不得不防。是以此番本将准备兵分两路东进,提防北离边境!” 宇文豫说完,轻咳一声道:“可是自从本将暗授给了郭仆射之后,这老先生便宛如黑上了我一般,隔三差五便带着他那外甥前来拜访简直不厌其烦。“ 第108章 【除樊】调将 “那薛准的武艺虽然不免有些花哨,可是本将曾考问过,兵法倒是颇为通晓。“宇文豫说完,迟疑的道:”本将准备做个顺水人情,让这董仆射的外甥率上一支军马前去,奔赴蒲州,伊兄意下如何。“ “这董大人的面子确实博不得,可是蒲州比邻潼关,乃是长安守备要地,只怕这薛准虽通兵法却没有督战之才。“徐衾思虑片刻,悠悠的道,“薛准去蒲州可以,不过要另调一支军马匿身附近以为策应。” 宇文豫讶然道:“大安诸州军马均已分布停当,到哪儿去弄出这么一路策应来?” “不然,那甘州的何良,不就是很好的人选吗?” 一听这话,宇文柱国不免有些迟疑:“甘州西邻西秦国,防务更重,若是把何良调走,单凭元慎朱离,恐怕难以服众吧?” 徐衾颔了颔首,不过心中早有计交,是以轻描淡写的问:“国中上将又岂止何良一人,这京中不就有一位吗?” 经徐衾这么一提醒,宇文豫眼前一亮:“你是说斛律恭?” “正是。” “那不行,斛律将军向来谙熟京防,禁苑之内都要仰仗于他,如今又接了掌管廷尉的差事,若是轻动,恐于人心不利!“ 面对宇文柱国的回绝,徐衾也不辩解,就见他从容不迫的道:“宇文兄的顾虑颇有道理,可是大将军不要忘了,如今所行之事并非安居臣下,凡尊者所见之事岂能只观一成,如今宫内虽然全由斛律将军负责,可是那些廷尉将官,就真得会彻头彻尾的服从于他吗?“ 宇文豫狐疑的看着伊公子,徐衾停顿一下,继续说道:“常言道一山不容二虎,虽说剪除三王之时也动了不少廷尉将官,可是人家层晋体系却颇为完整,再者说骁骑卫虽是战时天子卫队,毕竟是戍师,如今已然天下安定,将它放在宫禁之内着实不太稳妥。“ 宇文豫面上的迟疑渐退,徐衾再加一筹:“那斛律恭生性好勇,且不输文略,让他久居宫中,估计也实非所愿,况且,当初变节倒向也是奔着将军而来,此时若是好言相抚,礼遇有加,不但可以化解两卫的矛盾,还能让斛律将军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如此不是很好吗?“ 宇文豫终于释然,对于徐衾更是暗愧不如,主意已定,拱手开言道:“即使如此,任凭伊兄安排。“ 本以为徐衾会一口气说完全部计划,可是却忽然停了下来,望着柱国骠骑,微微垂首道:“这祛病的方子在下是开出来了,可是如何煎药,拿捏火候的事情还是要听大将军的,否则,伊某就真真是越俎代庖了!” 宇文豫心中甚慰,爽朗一笑道:“即令斛律恭整装军马,三日之后启程,率骁骑卫奔赴甘州换防,一面驰书责令何良,待骁骑到日,即刻兴师奔赴蒲州候令。” 宇文豫微微一顿:“自从元齐亡故之后,元慎一直没有归京奔丧,本将也甚是想念,不如派人前去将其换回,公子以为如何?” 徐衾频频颔首,没有多说什么。 事情吩咐停当,宇文豫正要命人准备鲜蔬果馔款待,却见徐衾若有所思的开言道:“催促贡粮的使者出城了?” “已经离开了,估计再有些时日,便可以传回消息了。”宇文豫颇有自信的说完,徐衾的面上却不由得生出一阵忧虑之色。 …… 江陵城皇属衙门,尚书左仆射董玄一大清早便兴冲冲的赶了过来,看着董老大人那一副吃了蜜汁一般的美不胜收嘴脸,萧澄只觉纳罕不已,不明就里的问:“何事让董仆射如此欢喜?” 董玄面上挂着由衷笑意,赶忙行臣礼道:“回陛下,老臣是因国得栋梁而喜!” 萧澄明白了,也不由得暗暗赞叹,某些人还真是手眼通天,到哪里都能迅速有人与之相合,就在刚刚自己还正盘算着如何去对答拖曳,没想到这么快竟然先下了手。 庆帝也不是智雍之辈,虽然明白董玄所指,却故作浑不知情状,诧异的问:“董爱卿所言何意?什么因栋梁而喜?” 董玄也不名言,而是自袖间取出一封信札,恭敬的呈给了萧澄桌案前的宫人手中,自宫人手中接过了书信,萧澄定睛一看,果然在扉页上赫然写着一行名目:北安甘凉道统军督帅樊昶俞拜上。 董玄犹自期待的等候着庆帝的言语,萧澄将书信取出后捻在手里,只是扫了一眼便通晓了个大概,再看看下方不知为何便有些亢奋的董仆射,眼中不由得生出了一丝厌恶,细节之微竟连身边宫人都没有察觉。 鄙夷形容散去,萧澄的面上再一次换上了和蔼可亲的神色,兴致勃勃的问:“说来也是,这樊将军已经到了数日了,朕还未空出时间来召见款待,着实有些委屈了他!” 董玄并没有听明其中深意,是以夸夸其谈的道:“那是自然,此番樊将军结甘凉四州数万兵马满怀诚意而来,着实是我南凉萧氏的幸事,凡国者皆怀拓土之志,如今……” “好了,董爱卿的意思朕都知道了,今日有些倦了,这样,待到来日,朕便另择吉时为那樊昶俞接风洗尘!“萧澄打断了董玄的高谈阔论,而且再也没有给董老先生挽回的机会,便在宫人陪同下离开了府衙。 明白人一眼便看得出这庆帝似乎并不怎么待见樊昶俞,董玄也明白了这一点,可是绝佳反驳怒斥的机会已经错失,董仆射感觉自己满心欢喜的发现了一盘精美糕点,可是刚咬了一口便嚼出了一只苍蝇,那感觉不但恼人,还叫人抓狂不已。 悻悻的出得门来,董仆射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满脑子都是被庆帝轻慢的情形,恰在这时,肩膀被对面疾驰而来的人给撞了一下,窝火的董仆射正要发作,却听那人说道:“哎呦,这不是董兄吗?往日趾高气昂的,今天怎么跟个斗败公鸡似的无精打采?“ 董玄都不用抬眼便知道这人正是自己的老冤家王弼。 看着王弼要往府衙里走去,董玄无奈的摆手道:“王仆射还是别去了,陛下累了,正小憩呢!“ 王弼闻言略微停留,不多时,便听得府衙内传来一声宫人的轻唤:“王大人快快请进,陛下已经恭候多时了!“ 董玄听闻这话登时怔住回头看着王弼得意而去的身影:“……“ 第109章 【除樊】为君画饼 “陛下,有人求见!” 萧澄很苦恼,前脚刚送走了鹰鸽分立的左右仆射,这一次又不知道哪位找上门来。 萧澄没好气儿的道:“朕不是说过了嘛,今日不见朝臣!” 黄门支支吾吾的道:“那人说他姓樊……” “樊昶俞?”萧澄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对黄门说道,“宣他进来吧!” 黄门去后,不多时便自门外走进一个人来,那人生得身形魁梧伟岸,睥睨之间不乏英气,虽已步入中年,气质却不输壮年之人。 见了萧澄,那人一捻长髯,行了叩拜之礼,朗声道:“北安甘凉兵马总管樊昶俞拜见陛下!” “樊将军免礼!”萧澄虽然心里抵触,但面上还是摆出一副宽和欣喜的模样,上前虚扶道,“将军远自甘凉而来,舟车劳顿,今日怎有闲情来次?” 樊昶俞起身道:“身有要事,不得不来!” 这二人连个客套话都懒得去说,便直奔主题,萧澄见樊昶俞如此急切,淡笑着询问:“将军有何要事,但讲无妨!” 着人赐了桌,又奉上香茗,樊昶俞落座之后,转首道:“庆帝陛下文治武功兼备,奈何只能囤居这江陵弹丸之地,实为不妥,樊某此来,便是要奉上一片江山!” 这话听在萧澄耳中,心里不觉暗暗冷笑,不过是个败军之将,辗转至此罢了,还说的如此冠冕堂皇,着实可笑了些。 虽然知道樊昶俞言辞所指,萧澄还是扮出一副颇有兴趣的形容:“不知樊将军所指?” “北安新君初立,国力空虚,贼将宇文豫张扬跋扈,难以服众,朝野上下多有异心之人,眼下正是趁势倾覆的绝佳机会!” 樊昶俞侃侃的说着,萧澄竟然破天荒的8听了起来,见庆帝听得专注,樊大将军心中暗喜,话头更胜道:“樊某此来,尽驱甘凉精锐八万,再加上南凉兵马,合作一处,自襄州直上,兵抵迁随二州,亭州向来怯懦,不足为虑,转瞬之间便可得五州之地,不知陛下可有兴趣?” 樊昶俞一通勾画,萧澄的脑海中竟然不觉闪现出了一幅颇具诱惑的靓丽江山来。 眼见着被樊昶俞所吸引,萧澄赶忙召回了思绪,不露声色的道:“将军所言果真令人垂涎,奈何我南凉府库也并无盈余,若是真的宣起战来,恐怕难以久支!” 樊昶俞不以为然,滔滔不绝的说着:“陛下多虑了,自古上乘兵家唯尊以战养战之策,若是真有投入,也不过是行战前的那笔,待到收得城池之后,民供赋税便可支给,依此类举,则可循环周至!” 樊昶俞的言辞颇有新意,毕竟身为帝王,萧澄自然也动了些许心思,可是这件事存在了太大风险,要知道北安土地广袤,州府不下数十,若是举全国之兵来迎,就算他樊昶俞长出个三头六臂估计也难以抵挡,还会白白搭上萧氏江山。 萧澄的担心不无道理,毕竟南凉朝堂太过渺小,就在庆帝琢磨着如何对答的时候,樊昶俞信口一开,又道出了一条策略:“若是陛下实在担心,倒不妨试试樊某的办法。” “将军请讲!” 樊昶俞眉眼微抬:“江陵一郡不乏伊周范李这样的大户,只要他们能够倾尽家资,休说是支撑一战,就是耗上个三年五载也未尝不可!” 萧澄万没想到,樊昶俞竟然想的如此周到,八字还没一撇,竟然打起了那几个国富的主意。 眼见着樊昶俞越说越起劲,萧澄思虑片刻,故作诚然的道:“既然如此,烦请将军给朕些时日,此等大事朕不能独断专横,还要与朝中众臣商议一番!” 樊昶俞何其聪明,虽然只言片语并未提及,但这庆帝已然是下了逐客令了,是以起身告辞道:“陛下思度便是,樊某静候佳音!” 萧澄心中松了一口气,正要起身相送,却听得门外宫人又报道:“北安督供使者觐见!” 萧澄无语了,这些人竟然跟约好了一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真真是没个消停。 眼见着萧澄眉眼间又起愁云,还没等庆帝答话,樊昶俞早已出了客座,轻描淡写的道:“此等小事便不牢陛下费心,交由樊某便是!” 萧澄没说什么,权当是默许了,樊昶俞拜别之后,阔步离去。 …… 几日的功夫,江陵城戒严更甚,除了几家大户,寻常街市和庄户都被府衙军士把首清查的通透。 伊府附近也莫名多出了不少生面孔,宅邸后院,走了几遭硬生生被堵截回来的秦炔着实郁闷,闲来无事只得与好友徐衾的夫人下棋排遣苦闷。 本以为段锦娘一介女流,棋术应该高不到哪里去,谁知道一局下来,秦炔更郁闷了,这段家娘子不愧是名门之后,棋术相比伊瑾竟然差不了多少。 看着秦炔那副一筹莫展的苦瓜模样,段锦娘莞尔一笑,朱唇轻启道:“秦医士切莫闷闷不乐了。” 秦炔欲言又止,末了悠长的哀叹了一声,在一旁玩耍的甄儿不知何时来到了秦炔的身边,肉乎乎的小手捏着一丛马鬃,凑到了秦医士的鼻息之间,失神的秦大夫一不留神,登时便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嘿,你这小子!”秦炔佯做气急败坏状便要挥打过去,甄儿向后退了一步,一双充满童稚的眸子白了一眼秦炔,转头便跑到了段锦娘膝下。 本来也没什么,可是这娃娃不经意间的一个动作,却让秦炔颇为惊讶。 “寻常孩子怎么可能有如此迅速的反应!”秦炔心里琢磨着,正待追问,却听到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自院门外而来。 邓飞缓步走了进来,来到段锦娘身边恭敬的拜道:“主母,打听清楚了!” 邓飞说罢来到段锦娘身边低声耳语了一番,段家娘子的面上闪过一丝浅笑,随即颇为神秘的对秦炔说道:“秦医士不要苦着脸了,今夜,便可送你离开此处。” 秦炔闻言不觉眼前一亮,将信将疑的看着段家娘子。 …… 越近隆冬,北地的天气便越发寒冷,光禄府廊坞之内架起了兽脚暖炉,热浪冉冉腾起,荡涤着屋内。 徐衾正倚坐在席地裘椅之上专注的看着兵法古籍。 一阵微凉的寒风迎面卷裹,陆钦龙骧虎步的自屋外寒天走了进来。 徐衾收起了竹简,抬眼正身的问:“可有消息?” “回禀主公,那褚禹彦已经进了邺城,细作报说三日之后北离天子会在朝堂之上开设经延,请那老匹夫与朝臣说教!” 徐衾闻言不觉淡笑,嘴角微抿道:“且容这只老鸟再猖狂些时日,他始终不明白一个道理,呼之愈高,坠之愈疾。” 第110章 【除樊】过气太师邺廷论(上) 邺城地处河北,乃是北离高氏的都城,由于高氏一族自诩尚武,是以由天子钦点,定名“武都”。 虽然国力不如北安,可是这富丽堂皇的禁苑城阙,却是要比长安城好上数倍不止,就连那比邻天堑的建康皇城都望尘莫及。 可是偌大的武都,街市巷道却异常冷清,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北离皇帝高珏,要说这位仁兄的杀伤力果真骇人听闻,遗传性精神病体质成就了“河北第一杀“的光荣称号,再加上这位兄台平日不理朝政,却独爱微服出巡,只不过此君并非是体察民情,而是网罗四境美人,填充自己似乎永远无法满编的后宫。 三年之间鸩杀缢死了两后四妃,一时间将入宫侍奉天子的荣幸差事推上了风口浪尖,更使得妃嫔这一原本至高无上的凤仪衔位变成了高危职业。 平日里由于天子高珏的古怪脾气,无论听闻见乐,只要寻得容貌标志的女子,不分官庶尽数纳入囊中。 邺城之内自此人心惶惶,女儿恨不得挖个地窖埋起来,即便是白日里,各家各户若非必要都不敢轻易出门。 邺城皇宫文昌殿,位于邺城北端,左起铜雀园,右邻后宫,与大理寺隔阙相望。 早在两天之前,殿内便布好了平桌矮案,按照官序品级分立开来,桌案上方罗列着古经典籍。 今日对北离王朝来说是个比较隆重的日子,整座邺城已经贴出了告示,虽说并没什么人观看,但一则消息已然是满城尽知。 天子高珏新得一名鸿儒名士,据说此人自邻国而来,居显位数十载而长青,深谙权谋霸术,曾辅佐过两代贤君,对于操控社稷之事颇有见地。 当日初入邺城之时,皇帝以九锡之礼相迎,着实隆重。 高人面貌无人知晓,只知道此位鸿儒姓褚,年过古稀,却仍是一副仙风道骨。 也正因此人,高珏依儒家之礼,在朝堂上设下了这别开生面的经延,专门叫北离官员与之分庭抗礼,感悟人臣之礼。 褚禹彦火了,如异军突起,红的泛紫,四邻皆知。 巳时刚过,负责保守的白甲廷尉便已森然矗立,两队宫人侍女也按照预先的安排进了文昌殿内。 三刻刚过,权贵朝臣们便依照品级在中书令和尚书仆射的率领下进了大殿。 四刻刚出,大殿外围的礼乐瞬时响起,诸般乐器在三百六十名乐府匠人的驾驭下气势恢宏的缭绕在文昌殿前。 自大殿内的主位向外看去,三列黑帽红衣的隶礼官高举“文曲”,“贤达”的牌文穿过端门向大殿而来。 看看时辰差不多了,北离天子高珏款款起身,率着班列臣子出门相迎。 礼官自文昌殿庭下的白玉石阶左右分散而去,众人之后,数十名白甲廷尉簇拥着一位老者上了石阶,转步来到殿门外的缓台之上。 那老者便是褚禹彦,与此前在北安之时相比,虽说清瘦了不少,一双细眼却更加有神。 一袭青长衫,外衬素绒袍,尽白的银丝之上悬叩着一只青玉冠,经此装点,还真有些儒文风骨。 众人在缓台上碰面,褚禹彦从容不迫,轻捋颔下山羊须,躬身拜道:“吾皇在上,老臣褚禹彦拜见新主!” 再观高珏,体态修长,面容也尤为俊逸,举止谈笑间不失威仪,前高后低长板冕冠顶,珠旒琉璃两端,一身肃穆黑龙袍,脚踏祥云屐,睥睨之间,尽显天子尊仪。 褚禹彦不禁暗中感叹,这北离天子看着着实英伟,根本看不出一丝遗传癫疾之状,若非亲眼看见,换做是谁也难以预料。 高珏举止得体,风度不凡的虚扶一把,和声道:“朕久慕褚老大名,如今得见,果然仙风道骨,众位爱卿,还不见过褚老太师!” 出乎褚禹彦意料,高珏话音刚落,身边一众大臣尽皆行礼,一品军候以上屈尊,从二品之流卑躬,三品以下更为夸张,竟然直接屈膝跪了下去。 看着褚禹彦吃惊的模样,高珏浅然一笑,随即探手指引道:“来,褚老太师,与朕执手入殿,享经延之乐!” 大殿之上再度响起了青歌礼乐,十余名面容姣好的歌姬玉衣华裳,自殿中央的位置随着筝琵弦笳身形婀娜的现起翩翩蝶舞。 一曲终落,列座章鸣不觉,随着舞姬欠身而退,隆而重之的经延开始了。 “朕闻昔日武侯于江东朝堂舌战群儒,后得三足鼎立;蔺相秦廷危容不改,方使完璧归赵,今番长青褚老莅临北离,有如武侯蔺相相佐蜀赵,今日朝堂对论,席上勿论尊卑,不分品级,众卿以己之能与褚老分抗,于经延之上相交高下,以彰文治。” 礼部掌延官宣读完了天子高珏颁布的檄文,廷侍以小锤敲击着编钟,清鸣漫转之音回荡在廷堂之内,北离诸臣也开始争相发难起来。 借着青音,北离代表队一人持玉牌起身施礼:“卑职左都御史夏稠,见过褚老。” 褚禹彦浅然还礼,夏稠正声道:“目今天下,诸国鼎立,各有所据,常言天下大势分久合之,若依老先生之见,安离秦兴四家,哪处可得天下?” 这个问题着实棘手,高珏和一众朝臣的目光不由得落到了褚禹彦身上,要知道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若是专说北离之好,则颇有逢迎之言,若是提及他处,又会得罪这离国之人,还真是个难解的疑团。 可这褚禹彦再怎么说也是个久经朝堂的老油条,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的活计那是驾轻就熟,就见这老先生思虑片刻,朗声一笑道:“上官听之,纵观时势,西秦之国不足为惧,数月之前被那北安击败,能征善战之人非死即俘,已然没了锐气;再说北安,新皇不过六岁,又得无德之人弄权,明里声言辅国,实则窃贼而,大兴偏安江左,内忧外患不绝,陈仲理昏庸无道,老夫且问,这天下归谁,岂无定论?” 一番话下来,宛如一记好球般回踢给了夏稠,眼见着多言无异,夏御史只能拱拜而坐。 褚禹彦轻捻了一把颔下白髯,那边又一位仁兄起身约论:“适才听闻褚老提及北安新帝年幼,朝纲受累,我大离早有吞并之心,只是不知该当何为!” 褚禹彦一看,那人原来是兵部尚书王文远,看着这个面相不善的中年人,褚禹彦微微一笑,便计上心来。 第111章 【除樊】过气太师邺廷论(下) 文昌殿内,数十双眼睛不由自主的盯向了褚禹彦,褚禹彦倒是从容不迫,正襟危坐间侃侃而谈起来:“老夫虽久居长安,却也听了不少边关战事,此前数十载也发生过数场酣战,却是胜少负多,若论年岁,帝王初登大宝时都不免稚嫩,可是深究之下不难看出,国之强悍,岂止一帝之功,能臣悍将自然不可或缺,遥观北安一国,也有不尽人意之时,昔日与大兴湘州之战,便是安国兵之低谷。” 褚禹彦环顾一番,看着那些听得聚精会神,心中窃喜,面上却是一副常态的继续说道:“宇文豫有勇无谋,几乎毁尽安国精锐,不是老夫自夸,若非吾等坐镇相辅,估计那大兴早已渡江而来!” 看着褚禹彦如此自吹自擂,龙椅上端坐的高珏一言不发,底下一些大臣也是不无嗤色,褚禹彦说上了瘾,哪里还能停得下来:“国事如医,休看安国天子今年刚刚六岁,可若是老夫不离不弃,定然能够与先皇平分秋色,共享国祚。” 褚太师这个牛吹的着实响亮,就好像之所以近些年来北离处处受安国掣肘全都是因为他一般,说到这里,这位豪放派的老先生给人的感觉,除了卖弄,便是不自量力的自诩。 或许是牛吹的太大,再加上高珏只是想借此挫败一下朝廷之中那些不太听话的臣子,眼见着褚禹彦说的越来越离谱,高天子轻咳一声打断了话头,故作虚心的问:“那依褚太师之意,若是朕旬日兴师,不知所途何处最为紧要,还望褚卿点拨!” 听到这里,褚禹彦也不慌乱,淡然一笑,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仪态:“回禀陛下,老夫离开北安之前,曾听闻甘凉道行军总管樊昶俞南遁江陵,还带了数万兵马,其意定是联合南凉,以图安国江山,似此情形,那宇文家已然是两面临敌,只怕南凉难以抗敌,是以天子出兵,需分两道,一路直抵郢州,观望江陵动向,另一路嘛,先前便已分调完毕,卢龙王爷已然陈兵东洛阳翟,只需要移兵建州便可!” 高珏闻言微微颔首,一些朝臣也是啧啧称是,眼见着自己的言语受到了青睐,褚禹彦心花怒放之下,竟然躬身拜道:“那安国之中不无老夫仇人,若是陛下放心,老臣祈请随军督师,也可就近处观瞻我大离军威,以解心头余恨!” 高珏眉眼一挑,望着这个糟老头,质疑的问:“若是尊下有此忠心,朕自当鼎持,只是褚老年事已高,还能经得起如此折腾吗?” “陛下不必挂怀,想老夫位三十五岁举孝廉,四十二岁入仕,转即已居庙堂数十载,辅得安国两代贤君,而今虽年逾古稀,精神却异常健硕,心有余力,体更……” 再往下的话高珏并没有听,最关心的问题得到了解决,正巧那高瑛在外没人看顾,如今来了个愿意主动去触霉头的,这北离天子自然喜不胜收,听着褚太师又臭又长的自传体故事,高珏哪里进得了心,象征性客套一句之后,便一口应允下来。 “这样,经筵结束以后,褚爱卿稍事休息几日,便西进去督促卢龙王叔,此番前往,我大离数万将士身家性命就皆赖老太师了!” 褚禹彦闻言简直感激涕零,仿佛已经多少年没有得此殊誉了,是以尤为坚毅的躬身拜道:“老臣,定当不负陛下厚望!” …… 褚禹彦加封北离太师,领蒲国公,更与数日之后西进至高瑛处督军,这个消息如期传到了北安,传到了宇文豫和徐衾的耳中。 光禄府,徐衾坐在宣软的绒椅上,手里拿着杯盏兴致勃勃的思考着,一旁宇文豫也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没想到这白毛老贼晋升的够快的!“宇文豫冷冷的说着,”当初真应该分调兵马连夜将这厮拔掉,也就没有这么多后患了!“ 徐衾闻言淡然一笑,放下手中杯盏:“这倒无妨,只是高珏赐给他的那个名爵颇有些意思。“ 徐衾说着望向了宇文豫,轻描淡写的道:“浦国公,这封地在我北安境内,如此看来,或许是褚杂毛吹牛吹的太过,连高珏都颇为厌恶。“ 宇文豫不禁失笑:“而今薛贵嫔内弟薛准已经率着由沿线诸州征调的三万兵马兵抵蒲州那里,褚禹彦对大安国境尤为熟识,不会有失吧?“ “很难说。“徐衾面上闪过一丝忧虑,随即岔开话题道:“督贡的使者应该也到了江陵,估计早有旬日,便可收到消息,眼下当务之急,是应该用最快的速度剪除樊昶俞的威胁,江陵之事解决,便可数路齐发,虎扑北离。” 宇文豫听闻站起身来,近乎呢喃的道:“那萧澄压抑许久,本将还真担心他被樊昶俞同化,若是到了那时鬼迷心窍,免不了一场干戈,伊兄,若是战事终了,本将想听听你的意见,这南凉朝廷,废黜与否?” “伊某愚见,万万废不得!“ “为何?” 徐衾缓缓开言道:“江陵不过一郡之地,吞与不吞于社稷无异,可若是从军地之事观之,这弹丸之地却是与大兴对峙不可或缺的枢纽。” “江左兴国大部分兴旺疆域都与北离接壤,只有少数散星州郡与我安国隔江而望,置于江陵之前江沅六州着实不可小觑。” 宇文豫闻言不由得有些诧异:“却是为何?” 徐衾正声道:“据我所知,那大兴除了丹阳防卫的晏陵军之外,还有一路军马堪称劲旅!” “此处军马何人为将?” “江沅行台军兵马统帅,矫通善!” 宇文豫听完,沉吟片刻,若有所思的问:“此人名号本将也曾听过,眼下是与赵北孤齐名的悍将,不知伊兄可了解此人?” 徐衾微微颔首,毫不避讳的道:“伊某少时于段老先生处听教时曾与他为同窗,颇为熟识。” “段老先生?”宇文豫不觉吃惊道,“可是那大兴丞相段澈纬?” 徐衾顿首道:“伊某所习棋道便是师承段老,而此人所研,正是用兵之法,能蒙国相垂青,便知此人绝非等闲,试问这普天之下,又有几人可以统五州之兵,若是将来为敌,即便取胜,也要多费些周折!” 徐衾话锋一转:“眼下当务之急,如若南凉拒绝纳贡,萧澄那里在下倒是可以策动,为防樊昶俞异动,大将军应火速开拔,以备不时之需。” 宇文豫欣然受命:“既然如此,本将这便去准备。” 第112章 【除樊】传信 催促贡粮的使者正在皇居御府前等候,萧澄本来已经换好了衣容,准备出来接待,却不料在这之间凭空杀出了一个樊昶俞。 早有人报知了这位大将军,得到消息的樊昶俞敏锐地感觉到这是个撕破嘴脸的最佳时机,是以火速赶来,还没等萧澄露面,早已有数名军士将那不明情况的使者围拢在了府衙门前。 见此情形,北安督贡使者不禁警觉的问:“尔等这是何意?难道南凉朝廷就是如此礼遇上朝使者的吗?“ 围住的军士没有说话,倒是一旁的樊昶俞发出了瘆人的冷笑:“礼遇?你这个豚犬之辈也配得上这两个字吗?“ 那使者一听这话不由得愤然,指着樊昶俞苛责起来:“你是何人,竟敢如此辱骂本使!“ “我受庆帝之托前来收你,辱骂算得了什么,须臾之间便要取你性命!”樊昶俞表明了心意,一记绝情球踢给了正在路上的萧澄。 催贡使者闻言一惊,身边随行仆从正要拔刀护使,却不料樊昶俞先下手一步,手起剑落,那两名仆从便陡然倒地。 樊昶俞也不多话,擎着剑快步上前,恰巧这个时候萧澄也赶了出来,一见眼前情形惊呼一声,赶忙喝止:“樊将军且慢……” 无奈为时已晚,就在他话音落地之时,那边手起出,使者早已陈尸地上。 萧澄诧异的看了看地上的尸体,随后又错愕的望向樊昶俞,口中断断续续的责备着:“你,你怎能!” “扶陛下下去休息吧!“樊昶俞说完拘礼后,转身离去了,只留下萧澄在那里瞋目结舌的看着地面上北安使者仆从的尸体。 一驾马车载着三具尸体,在幸存仆从驾驭下回来了,宇文柱国怒不可遏,险些立即点兵杀奔江陵,樊昶俞这个举动无异于给了北安一记响亮的巴掌。 在徐衾劝说下,柱国方才隐忍下来,安抚好了宇文豫,徐衾思虑了整个下午,终于在傍晚时分做了一个决定。 徐衾挥毫泼墨,于宣纸上以隽秀的小隶写下了一道规劝的书信,内容正是综合眼下时局,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加以权衡,奉劝庆帝萧澄切勿冲动行事,虽然言语简洁,却将威慑,安抚,换位思虑和利弊巧妙的结合,末了,还加上了尽己所能的许诺,徐衾十分明白,只有如此才能让那萧澄坚定心意。 书信写好了,徐衾将宣纸捧起吹了一阵,待墨迹干涸之后,装进了暗黄色的信封之中,转身交给陆钦,吩咐道:“派个机灵的人送过去,务必交到庆帝手中。” 陆钦担忧的道:“此事事关主母和义亲安危,万万马虎不得!前番那樊昶俞刚刚斩了负责督贡的使者,若是此时再派常人过去,恐怕结果只会同言者一般,主公,属下祈请一行,还能稳妥些!” “不可!”陆钦话音刚落,便被徐衾阻止,“陆统领出马伊某自然放心,可是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你还是留在我身边听用为好,只需命送信之人乔装改扮,白日蛰伏,趁夜悬于箭上,发给那庆帝便是。” 陆钦应诺,转身离去,看着信件已然携出,徐衾的面上又开始愁云密布,眼下的局势其实并非如同书信之中所写那样明朗,亏得庆帝并不是权欲极高之人,否则即便自己说破喉咙,也不会起太大作用。 与萧澄相比,樊昶俞才是最大的威胁,此人在侧,萧澄那里便随时都有两个可能,一者为之所动,起兵与北安抗衡;二来心意决绝,樊昶俞一不做二不休的拘押天子,手握萧澄这个挡箭牌,调动南凉兵马,与大安相抗。 “哪一条都对自己没什么好处,这还是其次,最重要的,这一步又是一道险棋,一旦事泄,别说保得锦娘和伊家周全,就连那江陵城都未必幸免于难。” 徐衾竭力尝试阻止萧澄,只要将他稳住,即便樊昶俞破城身死,那南凉一境也绝无危险,他的目的很明确,循序善诱间让庆帝置身被动,总比同仇敌忾不得善终来的要好些。 夤夜,江陵城皇属府衙,萧澄心绪烦乱,躺在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如梦,是以披了袍服坐到了桌案前秉烛夜读起来。 庆帝的内心很崩溃,不为别的,正是因为前几日督贡使者被杀一事,樊昶俞的大胆让他忌惮,北安的威胁更是让他一闭上眼睛满满都是国破时北安军屠城泄愤的情形。 “这也算是个国,朕也能称之为天子?“萧澄很郁闷,纵观青史,好像还没哪个皇帝能被敌国将军给吓的睡不着觉的先例。 看着竹简上的经典载文,萧澄真真是一个字都看不下去,就在他放下书简,准备继续回到榻上与顶棚对望的时候,一阵异动自窗外传来。 “什么事?“萧澄惊觉的朝着门外惊呼,不多时,便有巡夜的廷尉军捧着一支绑缚着字条的羽箭走了过来。 出乎庆帝的意料,那字条衔接的位置,似乎被人动过,抑或是坠地时划到了什么所致。 萧澄接过了字条,拿在手中微微展开,首款下方的冠号映入眼帘,“北安光禄大夫伊瑾……“ 庆帝猛然间停止了翻阅转即对负责巡夜的廷尉吩咐道:“此事切莫张扬,都下去吧!“ 廷尉应承一番便退下了,卧房中只剩下了萧澄,将书信全然展开后,便全神贯注的读了起来。 看着那位光禄大夫伊瑾上书的内容,萧澄的面庞真是一阵红一阵白,之后便开始逐渐明朗起来,尤其是读到最后那一段时,萧澄的嘴角不由得微微扬起。 “尊上若能助吾大军铲除樊贼,抑或不予国力相全,本官定当于天子并柱国将军面前美言,博取十年帝位,人生苦短,切莫因贪权野心坏得龙命,伊瑾之言句句肺腑,还望尊上斟酌权衡。” 这一封信看得萧澄频频颔首,心中也早已有所计较。 皇属衙房外围的石阶下方,樊昶俞听着廷尉所述着刚刚的事情,不由得冷笑一阵,给了钱财命廷尉退下后,樊昶俞的眼神变得狰狞起来。 “又是那个伊瑾,若非此人,本将外甥宇文相又岂会功亏一篑,更累的自己背井离乡,惶惶如丧家之犬。” 见此情形,周欣正色道:“主公,既然那萧澄有所动容,不若将他废掉,末将等定然保得主公夺取尊位。” “不急,这才过了不到一个时辰,今日且将此事按下,明日本将自当亲自求见天子探听虚实,尔等也伺机而动做好准备便是!” 第113章 【除樊】请命 “书信可曾送去了?”徐衾站在行军地图面前,一双眸子若有所思的盯着江陵所在的位置。 陆钦恭敬的回答:“送信的使者回来了,书信已经亲自交付给了萧澄!” 徐衾心中怀着事情,是以显得一筹莫展:“除此之外可还探听到了什么消息?” “入住馆驿时,使者听路过的官差说,樊昶俞拉拢了主战的尚书左仆射董玄,自己也与庆帝长谈了数次,不过那位天子好像仍然举棋不定,态度不知可否,让樊昶俞颇为不忿。” 徐衾舒展了眉心,淡笑着道:“看过那封书信,估计这萧澄的心思便定了,只是依我对这庆帝的了解,他断然不会做出诱杀樊昶俞之举,所以取樊国舅首极的事情,还是得我们来做。” 徐衾调转话头,继续问:“除了这件事之外,可还有其它消息?” 陆钦沉吟片刻,正声开口道:“听说王弼已经失势,樊昶俞和董玄正商讨着如何向江陵富户下手,而且听那馆驿中人说,伊氏满门都列入了必除名单的第一位,估计若是此番伊家拒绝投附钱粮辎重,便会逼的那樊昶俞狗急跳墙。” 徐衾听罢,心中陡然一惊,眸子也看向陆钦,惊疑的问:“此事属实吗?” 陆钦重重的点了点头,心中不觉担忧更甚。 北安军营帐之内,宇文豫端坐在帅案之上,若有所思对着桌案上放置的那些军情战报发怔,自从南凉斩杀督贡使者之后,大军一路开拔而来,已经过了数日,派去江陵城内的探子却全无动静。 这让宇文豫颇为头疼,要知道麾下率领的这十余万军马可不是纸扎草人,每一天都要消耗粮草,短短几日,随行带来的粮车已然见了底,虽说已经催促附近州府囤粮相送,可是如此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眼下宇文柱国所期盼的,并不是南凉有军马前来相抗,只要闻听城内有所异动,或是有兵马暗中集结,都是兴师问罪的由头。 可是这一切,都没有,就连伊瑾那里,也没什么策略提供,这让宇文豫很恼火,也很无奈。 “劳烦阁下报奏大将军,就说伊光禄求见……“ 营帐外围,一个依稀可听的消息传来,宇文豫眼前不觉一亮,还没等把门的回话,便扯着嗓子率先开言:“让他进来!” 片刻之后,伊瑾阔步入了大帐,二人仆一见面,宇文豫便起身迎上,面上欣喜不已的道:“本将等伊兄许久了!” 徐衾见状不由得失笑,欠身施礼后,将得知的消息说了一遍,宇文豫听闻也是浑然一惊,要知道江陵伊氏可是本地大户,若是除贾充军真的行事,那必然第一个对他下手,本来也没什么,熟料那伊氏正是自己这位智囊军师的本家。 “伊兄有何打算?” 徐衾平复了一下心绪,坚定的开言:“下官想要亲自走上一趟,以救伊氏门庭和自家夫人!” 宇文豫一听不由得吃惊道:“万万不可!那江陵如今在樊昶俞治下已然是龙潭虎穴,连督贡使者都能杀,又岂会放过你这个北安光禄!” “伊某自然知道,更不可能傻到那种自投罗网的程度!”徐衾与宇文豫对视着,平和的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正所谓围城必阙,封城也是如此,那萧澄和樊昶俞也不是庸碌之辈,懂得为自己留一条后路,伊某的想法便是,借用那两座未闭的城门做文章,快马兼程隐遁而去,一路若逢南凉兵马或躲或歼,如此一来,事成之后还可以预留一支伏兵在侧,待到双方大举交兵之时,能够里应外合也说不定!” 徐衾侃侃说完,最后追加了一句:“只不过还望宇文柱国能够将神武营九百精锐借我一用!” 宇文豫情知这伊瑾若是主意已定,即便自己出言相劝也没有任何用处,况且依照对他的了解,若是毫无把握章法,也是断然不会依样行事的,是以做了个顺水人情,不无担忧的问:“本将将神武营数千人马一同交付如何?” “不可,此行乃是暗度陈仓之策,人数太多未免招摇,只需要有自保之力便可!“徐衾平静的祈请道:“下官只需带上陆钦,黄甄和九百精锐神武兵,江陵城内已经知会过家父,后续若有什么紧要安排,会有一个名叫邓飞的下属前来知会,若见,便是利箭离弦之日!” 宇文豫没有多言,见徐衾救人心切,便拱手相送:“伊兄一路务必多加注意!” “谢过柱国将军,下官去了!”徐衾说完,率着仆从转身出帐而去。 …… 一连吃了数颗定心丸,樊昶俞感觉再不做点什么,估计自己心肌梗塞都快犯了。 更何况如今属下还禀报了萧澄收到北安光禄伊瑾书信的事情,经过短暂的思想斗争之后,樊大将军将心一横,再一次来到了南凉小朝廷的禁苑之内,找上了庆帝萧澄。 闻报说樊昶俞求见,萧澄自然知道这人的来意,是以收起了正在阅看的,由徐衾着人送来的那封书信,看完书信的庆帝心中已然有所决断,可是他明白,眼下说出只会引火自焚,是以悄然按了下来,可是他并不知道,此事那位樊大将军也已心知肚明。。 “樊将军,眼下正值局势吃紧之时,更何况我南凉之兵还没有准备妥当,朕以为若是此时公然反抗,势必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萧澄有板有眼的说着,樊昶俞的内心不免大失所望,再好的脾气也经不得如此拖延,是以动容道:“陛下日日说着什么还没准备妥当,本将也不计较,只是不知这南凉军伍到底要准备到什么时候?“ 看着樊昶俞面上微泛着怒容,萧澄好言安抚道:“樊将军不必着急,朕心中自有安排,只是暂时不消说罢了!“ ...... “指望让他决策是断无可能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比较牢靠些!” 回来的路上,樊昶俞与副将周欣说着,眼波一转,吩咐道:“今夜派人去这个庆帝萧澄的小皇宫传书,就说本将闲来无事想同陛下对影相酌,顺便探讨一下南凉的社稷前程。” 周欣犯难道:“主公,若是萧澄不来怎生是好?“ 樊昶俞淡然一笑:“只要伪装的真实一些,不被他看出马脚,庆帝陛下定然会欣然前来。“ “诺!”周欣应诺而去,樊昶俞面墙而立,双手背过身去,望着辽阔的北安版图,心中不免有些垂涎起来。 第114章 【除樊】挟持 江陵伊府,全家上下享受着变故之前的最后一丝宁静,伊老爷仍然没有为尽散家资之事做出任何答复,虽然与王弼商量好了如何趋处这部分财帛,但他也深知一个道理,如果此时与樊昶俞决裂,对于这一大家子人来说绝无好处。 今日的阳光不错,气候也不像往日那般阴冷,伊府大宅落花亭里,段锦娘凭栏而坐,一双纤细的玉手毡捻着罗绸,指尖上一枚小针燕行其上,罗扣之间一堆转即绣成的鸳鸯栩栩如生的展现在了那里。 看着这对仙鸟,段锦娘不觉便想起了自己远在长安的夫君,一想到心上人还存活在这世上,而且不日便能相见,这妮子姣好的面容上便腾起了一丝会心的笑意。 锦娘扬起罗绸,指向一旁正襟侍立,一双眸子毫不斜视的仆从邓飞,声音清澈动听的问:“漂亮吗?” 邓飞闻声转首看了一眼,随即又恢复了本来模样,正声道:“漂亮!” 段锦娘哭笑不得,由于身边没有个丫鬟,夫君恰巧又不在身边,是以平日除了那个小屁孩,凡事就只能仰仗夫君差遣来的属下邓飞,这厮虽然使唤的得心应手,课就只有一个毛病,那就是过于呆板,段锦娘嘴角泛着苦笑的摇了摇首,正要带着这个呆瓜去别处转转,谁知还没站定,那边便有几个仆人随着伊老爷走了过来。 心中事没有落定,伊老先生甚是苦恼,是以几经挣扎之后终于找到了一直拱卫着主母段锦娘安危的飞蛇卫部从邓飞。 由于平日里朱离陆钦等六人与徐衾有兄弟之谊,是以一见主公义父召见,邓飞赶忙行礼道:“见过义父!” “邓飞呀,老夫想劳烦你火速出趟远门!”伊老爷沉吟片刻,也不绕弯子,直言相告:“去见一趟你家主公和宇文将军!” 邓飞闻言不禁下意识的看了自家主母一眼,段锦娘温婉一笑,起身道:“若是义父有何交代,飞哥儿但去便是,正巧有些事情要去找伊夫人说说,锦娘这便去了!” “邓飞领命!” 得了主母首肯,邓呆瓜这才郑重其事的应了一声,转即说道:“邓飞走后,主母安危便要暂时仰仗义父了!” “孩儿放心,老夫若有变故,就算搭上全家性命,定然保得娘子周全!” 说到这里,伊老爷将邓飞招至身边,低声耳语了一番,邓飞会意,应声去了。 过了段功夫,伊老爷猛然想起一件事情,正要差人叫回邓飞,熟料那位老兄早已绝尘而去。 无奈之下,伊老爷只得叫来了自己长子伊荀,又做了一番吩咐,伊荀听得出神,频频颔首,晚些时候,这位江陵公子也宛如邓飞一般,除了伊府大门而去,只不过这一次,他却并没有骑马代步,而是实打实的步行出了江陵。 原因很简单,邓飞终日守护段锦娘,极少在江陵城抛头露面,可是这位袭承了江陵公子封号的伊门大公子谁人不知谁人不小,估计南凉境内大张旗鼓的走上一遭,连孩童都认识他的模样。 饶是如此,伊荀还是换了身素布帆衣,穿着城中小巷,望那半开的后城门而走,几经辗转,终于出了这囚笼一般的江陵城。 站在高坡之上,伊荀着实松了口气,可就在他打算阔步进发之时,悲催的事情发生了,荒坡之上莫名闪出几个壮汉来,数目相对之后,堂堂江陵公子竟然很轻易的便被这伙人抬年猪一般拘走了。 …… 樊昶俞心中很是不悦,一连等了数日,都不见萧澄有所回应,他隐隐的感觉到,这位庆帝已然是乐不思蜀的老毛病又犯了,与当初志趣相投时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不甘寂寞的樊大将军,找到了闲着无聊的庆帝萧澄,要说人拖久了还真是没什么好处,搞不好就会闹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这话一点不假,紧接着,萧皇帝的烦心事就来了。 看着宴席上那些精美菜蔬果馔,樊昶俞食不甘味,一看到萧澄就着小酒朵颐的满嘴流油,樊将军的心里便生出一股强烈的厌恶,老子在这儿一筹莫展等你回话,你小子非但不当回事儿,吃的还挺香! 此情此景,谁能容你!这是樊昶俞内心的真实写照,与别人不同,只要想到,便要去做,这就是樊大将军的处事风格,而今,他也为萧澄准备了一份特殊的礼物。 “陛下还是没有定夺吗?“樊昶俞再也忍耐不住,冷声冷气的开了口。 萧澄停下了咀嚼,心里明白估计这回是真的拖不住了,但还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回答:“将军莫要心急,什么事情不妨吃完了再说。“ “等不得了!”樊昶俞态度决绝,乜斜了萧澄一眼,眼神中透露着“你要是再敢玩我老子就真对你不客气了”的情怀。 萧澄思虑片刻,一面吧嗒着嘴,一面以绢帕擦拭着嘴角,无奈的道:“朕本不想提及此事,奈何将军逼问,那好吧,今日便言明了,樊将军,朕经过深思熟虑,还是觉得此事着实不妥,虽然江陵仅有两城一州之地,可二十万百姓也是生灵,作为这一方生灵之主,朕不能率性而为。” 萧澄说的很坚决,樊昶俞不觉失笑,心想着北安这招双管齐下的疗法果真奏效,别的尚且不论,就凭被买通的王弼那一口洗脑的绝活,樊老先生真是想揪过那颗脑袋照着太阳穴给他狂点一百八十个赞。 “这么说来,伊瑾的书信陛下是看过了?”樊昶俞的这句话不觉让萧澄心中一惊。 庆帝咽了口唾沫,迟疑的道:“樊将军此话何意?“ 樊昶俞冷哼一声:“陛下大人,纸是包不住火的,就您心中那一点猫腻,都是老臣二三十年前玩过的!” 一番话说的萧澄心里很虚,樊昶俞继续说道:“不过也好,既然陛下摆明了拖延于我这件事已经坐实了,那老夫也就一不做二不休,陛下千万要记得!是你不义在先,我才行此不仁之事的!” 听到这话,萧澄诧异不已,还没来的及追问,珠帘卷处,早有一干军士蜂拥而入,其中几位二话不说便将萧澄牢牢制住。 萧澄失惊喝问:“樊昶俞,你想干什么!” 樊昶俞豁然起身,目光略带嘲讽的狠盯着这位庆帝,手指微微扬起,缓缓指向了萧澄本人。 第115章 【除樊】奔江陵 “樊昶俞,你想做什么!”萧澄眼见着自己被人拘押在即,恨声问。 “我想做什么?“樊昶俞微眯着双眼,注视着被军士押解的萧澄,若有深意的道,“本以为你是个行事果决的明君,谁知道竟然如此优柔寡断,既然陛下没办法抉择,那老夫便帮你做个了断!” “你真是胆大妄为!”萧澄目眦欲裂的瞪着樊昶俞,试图挣扎,却无济于事,末了,只能发出愤然的悔语:“朕真是悔不听王仆射之言,竟然没有杀了你,养虎为患!养虎为患!” 听到萧澄近似牢骚的声音,樊昶俞冷冷一笑:“陛下别着急,待到晚些时候处置了那王弼,老夫便送你上路,到那时你们君臣泉下相聚,再好好听他训教不迟!” 樊昶俞说完转过身来,径直出了府衙,董玄和西凉兵马统军周欣率着一应将官早已侍立多时。 看着底下站着的精兵良将,樊昶俞心情大好,看看时辰差不多了,悠声问道:“那伊老先生还没回应吗?” 周欣应声叩拜:“嗯,征集钱粮的使者已经去了多时了,到现在还没有动静!“ “看来以礼相请是没有用了,周将军,还是劳烦你走一遭,本将布置好了也会过去,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伤了这个移动粮仓!” 周欣应诺而去,樊昶俞转首看向董玄:“董仆射,你的那位好搭档到现在还不见前来吗?” 一听樊将军提到王弼,董玄面上便露出几分不悦:“感化他跟让那伊姓老贼交粮一样困难,不劳将军费心,稍后本官便派人去寻他,若是稍有异动,直接送他一程便是!” 樊昶俞微微颔首:“那便最好,董仆射办事本将向来还是放心的!” 董玄也不说话,率着自家部曲府兵去了,樊昶俞望着底下这些西境和南凉的将官问道:“北安的大军据此还有多远?” “启禀元帅,一天前闻报北安大军已经过了襄州,估计再有几个时辰,便会到达江陵境内!” “好,各军可曾整结齐备?” “只待敌来!”众将的回应气势撼天,樊昶俞的心情越发的激荡起来,听到这里,沉声喝令,“此番大军不必守着城垣,传我将领,全军自城外集结,排开阵势,弓箭手压住城阙,骑兵居中,重步甲横陈两侧,西境弓骑以为策应,城内留兵三停以备不时之需,本将亲率凉骑营为中军,全力以赴,共抗北安!” 樊昶俞气势雄浑的责令完毕,底下军将应声而起,高亢的呼喊响应。 一切准备停当,众人前去准备,樊昶俞出得门来,翻身上马,率着亲随直奔伊府而去。 …… 北安军渡过了襄州,由于宇文豫迟迟没有听到徐衾的消息,是以没有轻动,而是就地安营等候。 傍晚时分,邓飞引着数名骑士直奔大营而来,与宇文豫见面后,半跪拜道:“末将拜见将军!” “无需多礼,你家主公可有消息?“宇文豫虚扶了一把,焦急的问道。 邓飞起身回应:“家主已经率着神武营兵在江陵南阙潜伏起来,命末将回报将军,此去是为了一些私事,若是将军过了襄州,可不必理会,樊昶俞狼子野心已定,拖延时日只会闯下祸端!“ 宇文豫听完这些心绪烦闷不已,不无责备的道:“伊瑾说的倒是轻巧,眼下有他在,本将怎敢轻进,万一战乱之中有所伤及,谁能负的起责任!” 邓飞好像早就知道柱国将军会这么说一般,不慌不忙的道:“将军大可不必担心,家主料定此番樊昶俞应该是据城而守,不会涉及冲城之乱,家主办完了私事,便会伺机里应外合,只是为了大局,还请将军勿怀优柔之心。” 宇文豫不觉苦笑,随即黑着一张脸道:“好你个邓飞,还学着你家主子一道训斥本将是吧?” “末将不敢,这些话都是家主吩咐的!” 宇文豫无奈的摇首道:“好了,本将知道了,下去好好准备吧,吃完了这顿饭,还要陪本将上阵杀敌呢!” 邓飞应诺而去,宇文豫看着帐内的江陵防图,片刻之后,敕令道:“传本将令,半个时辰后起营开拔,众军一心直扑江陵城防!” …… 江陵南阙的山脚下,徐衾趁着城内坚壁清野的机会悄然率部在这里下寨,一面整休待进,一面吩咐人四处巡防探听消息。 就在徐衾思索着如何潜入城内之时,门外传来一声禀报,不多时,几名军士押着一个赶了进来。 徐衾揉捏着睛明,沉声问了句:“何事?“ 那为首的军士报道:“我等在四周探防,撞见了这个鬼鬼祟祟的家伙,本想直接斩杀,这厮却声言要寻找主公!“ 徐衾一听这话便来了性质,正待追问,谁知抬眼一看,不由得为之一怔:“快快松绑!“ 军士不由得有些纳罕,只有徐衾自己明白,这人太眼熟了,虽然灰头土脸的,但一眼便认了出来,此人正是那伊氏夫父的长子,自己名义上的大哥,江陵公子之称加身的伊荀。 军士替伊荀松了绑,伊瑾赶忙吩咐为这无亲缘的大哥准备了饭食,伊荀也不客气,像是饿死鬼托生一般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末了打了几个荡气回肠的响嗝,这才算完。 徐衾神色复杂的看着伊荀,疑惑的问:“大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贤弟,兄长我也不想啊,只是奉了父亲命令不得不来,本打算经由这里往北迂回寻找贤弟,不料竟在这里相遇。” 眼见着江陵城中定然出了大事,徐衾也来不及听伊荀那说来话长的故事,只留了一句“兄长稍候,容贤弟换身衣服叙话”后,便火速离去,伊荀纳罕不已,这事关紧要的非要换什么衣服? 只有徐衾自己明白,他这是要换上绒袍半甲,俨然一副再出来时探明情况,便要出手城内的节奏。 …… 王弼驱车一路疾驰,身后跟着一干家勇府兵,本想着前去接应伊老先生后一同逃出这要变天的江陵,却不想头脚刚一进入伊府,后脚便听到一阵悠长的马踏人行之声,再次嵌开府门看时,樊昶俞手下的统军周欣已然率了军马赶到府前。 王弼气的吹胡子瞪眼,索性弃了车驾,率人径直进了伊府客室而去。 第116章 【除樊】伊门救险 徐衾换好了衣裳,赶来与义兄伊荀相见,二人刚一见面,徐衾便拘礼问道:“兄长此来,可曾带了什么消息?” 伊荀不敢怠慢,赶忙回话:“江陵城内如今已然被樊昶俞控制,听尚书右仆射王弼说,就连庆帝都被那厮挟持!” “嗯,那些我都知道,伊府上下没什么大碍吧?” “父亲有言交代,已经散尽家财招募了护院兵马,王仆射也是暗中相助,派了府兵同守一处,料那樊昶俞也不敢将我伊家怎么样!”伊荀话音刚落,徐衾的心中更加忐忑起来。 看着徐衾这副模样,伊荀忙问其故,徐衾“眼下江陵兵少,虽有本部人马却也难以抵挡北安大军,本指望借着这些江陵大户的钱粮扩充人马,若是知道了义父此举,势必不会善罢甘休,越是如此,危险便更大了一分!” 伊荀听罢不禁动容,失声问道:“那可怎么办?” “没办法了,兄弟暂且在这里小住避祸,徐某亲率部下前去解围!”徐衾说完便招进了陆钦和黄甄,二人进来,徐衾也不客套,直接吩咐道,“你二人火速率府兵赶往伊宅,若是见了围拢之兵不需多言,直接掩杀便是,不日之后,我便会率人赶到,务必救得伊氏一门和娘子周全!” “诺!“陆钦二人不敢耽搁,应声便走了出去,徐衾再也按捺不住,江陵外围战事已起,樊昶俞已然挟持了庆帝萧澄,若是据城死守,待到城破之时势必会屠城泄愤。 “黄姑的人可还在江陵?”徐衾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伊荀应声颔首,也不待他回答,便见徐衾只留了句“我亲自去寻他!”之后,便和实衣甲,大步走了出去。 千钧一发之际,徐衾心绪烦乱,上得马来,也不顾北风漫卷,引了随从打马便向营长外疾驰而去。 “锦娘,等我!“风雪打拭着徐衾的面颊,那双棱角分明,深邃的眼眸中也开始变得泛起红丝来。 …… 伊府外围,樊昶俞的军兵已然包抄了将近两个时辰,却不见之内有任何动静。 “将军,这伊家纯心找死,不若强攻吧!”副将周欣于马上进言,樊昶俞冷着脸看了看宅子之内,沉声呼喝道:“王弼,伊老爷,本将知道你们都在里边,如今战事吃紧,身为臣民理应以资助国,可是尔等至此不愿回话,难道非要逼本将大动干戈不成!” “樊昶俞,你这覆巢贼子休在此间狺狺狂吠,今日既能与你相持,本官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伊氏一门的钱帛仅供我南凉萧氏所用,还轮不到你这厮咄咄相逼!“ 王弼的声音自宅邸内传出,顺着疾风飘进了樊昶俞而中。 樊昶俞盛怒不已,也并没有再做言语,掉转马头对周欣吩咐了三个字:“杀无赦!“ “诺!”樊昶俞率兵走了,周欣面容阴狠的对着身后弓箭手仆一挥手,片刻之后,飞蝗嗡响着划过天际,落向了伊府之中。 府中军兵虽然已经做好了准备,又岂能与官军一般训练有素,箭雨落地,登时便有数人应弦而倒。 王弼仗着一柄宝剑,拨开了庭院里乱落的箭矢,手挽着伊老爷便在军士府兵的掩护下望正堂而走。 周欣看看时辰差不多了,再次鞭指,身后步卒便架着长梯和木捣直扑伊府而去。 伊府后堂女眷的藏身之所里,段锦娘侍奉在伊夫人身边,听着外围喊杀声震天,不禁动容,看着义子的夫人颇为慌乱的形容,这位老夫人淡然一笑,牢牢握紧了段锦娘的纤纤玉手。 樊昶俞的人马借着长梯自墙围鱼贯涌入,府门也被捣了个粉碎,第一道屏障自此失守,两厢军卒顷刻间剿杀到了一起。 周欣自副将手中接过银首戟,一蹬马腹便望着伊府正门走去。 府中早已是尸横遍野,散兵游勇自然不是南凉正规军的对手,王弼与府兵募勇节节败退,最后只得退守客室,突破了这里,便是女眷藏身之所。 王弼的衣袍沾染着斑斑血迹,胳膊上也受了不少刀伤,此情此景,这位仆射大人不觉心生愧意,悲怆的对身边的挚友伊老爷道:“伊兄,是王弼害你了一家性命!” 伊老爷爽朗一笑,全无责备的道:“王兄不必如此,士为知己者死,能以举家性命成全兄长之志,死又何妨!“ 情况越发危机,依然能够听到死神的脚步声,二人相视而笑,纵生豪情,门外的官军攻拔更胜,身边的府兵壮士径相倒地,王弼握紧了手中宝剑,率着仅有的数名府兵冲杀上去。 看着王弼张牙舞爪的冲了过来,周欣的眼神微微眯起,长戟一横,便要上前给个结果,可就在他要催马之时,面上却不由得一沉。 长戟自手中倏然脱落,周欣身子一倾,结结实实的倒在了地上,身边军将不由得一惊,回头看时,那后将军的后脖根上竟赫然突显着短刃的把柄。 接下来的时间里。数十名手持钢刀的黑衣半甲之人自墙围突入,如虎入狼群般冲撞着南凉官军。 其间有两人更是宛如旋风般横扫庭院官军,这二人伊老爷见过,都是自己那位义子的亲随,一个是亲自到过江陵的陆钦,另一个,便是在长安朝露居侍奉过自己的黄甄。 杀退了庭院内的官军,陆钦二人引着剩余部从将王弼等人护送到了伊府客室,由于二人所带之兵甚少,是以也未敢轻动。 见过面后,伊老爷欣喜不已的问:“有劳二位,不知老夫那义子现在何处?“ “老爷放心,主公已经见过大公子了,现正在赶来的路上,为恐家中有变,是以命我二人先行应急!“陆钦说完,一把将门边的橱柜横倒,抵住了客室大门。 周欣虽然死了,但官军并未就此罢手,樊昶俞的将令还在,是以在片刻的沉寂之后,这群羞愤的官军再一次发起攻势。 眼见着情况越发危机,陆钦赶忙回身对黄甄说道:“甄哥儿,率其余兄弟护送王仆射和伊府亲眷自后门撤离!“ “陆统领,那你呢!“ 陆钦也不答话,一把推开黄甄,便率着亲随数人破窗而出,与官军剿杀在了一起。 第117章 【除樊】佳人相聚,一战在即 陆钦率部将那伙官军抵挡在了伊府前院之内,黄甄等人护送伊家人和王弼转过了后门。 伊府后门外是一条清幽的小径,小径对面便是一片林子,转过那里便是官道,沿此之上便能暂时摆脱追兵,或许还可能遇到前来接应的徐衾等人。 黄甄率众护佑,正要穿过院落后林,却不想刚刚出了伊府,还没来得及过道,便惊讶的发现自一旁大路迎上撞上一拨人马。 看着这些人惶惶如丧家犬般的逃窜,那拨人马为首的一名文官不由得冷笑起来:“王兄别来无恙啊?“ 王弼应声看去,对面那位正是自己的同僚,同属左右仆射的董玄。 “董大人倒是好兴致,这个时候还能响起本官来!“王弼很恨的回敬。 董玄煞有介事的拽了拽马缰,调侃的道:“这人哪,总是念旧的,你我在朝堂上互掐互损了大半辈子,这最后一程,自然也是由本官来送才好!“ 看着董玄那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王弼愤然道:“废话少说,王弼性命就在这里,要取便取,只是别伤了无辜之人的性命!“ 董玄应声扫视了一眼下方站着的伊家之人,尤其是看到了伊夫人和身边相携的段锦娘之后,一双眼睛不觉眯的更甚:“我看你身边这群腌臜人就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这样吧,抛除那两个妇人,其余全部诛杀,我这老相识生平最怕的就是寂寞,下得黄泉若是没人陪伴还会叨饶了阴差!“董玄的眼神越发的阴毒,“王兄意下如何?” 看似是在询问,其实这老小子早就已经打定了主意。 手底下的兵马应声杀出,黄甄率着部从府兵二话不说便迎了上去。 无奈敌众我寡,虽然黄甄一再强调保护好主母和伊家门人,可是又怎能防的过鱼贯而来的董仆射所部。 王弼受了重伤倒地,想要挣扎却无力回天,黄甄狠命砍翻了身边敌兵,回头望时却不见了主母段锦娘的影子。 遥遥望见两名军士手持长矛便要搠那将伊夫人牢牢护在身下的伊老爷,黄甄来不及多想,纵深一跃便跳将过去,手起刀落将对手终结在地,黄甄横刀护在二老身前,问:“老爷夫人可曾看见我家主母!” “这里太过危险,我命他随着丫鬟和府兵往山上去了!“伊夫人说完,黄甄来不及多想,长刀一摆,瞄准了不远处马上的抚须观战的董玄,暴喝一声掷刀过去,整个人也顺着砍刀冲出的轨迹俯冲过去。 一阵酣畅沉稳的穿透声后,长刀将董仆射戳了个透心凉心飞扬,黄甄大跨步踏着一名军士的肩头腾空而起,一脚踢开了董玄,安座在马上,狠蹬马腹奔着伊夫人指引的方向去了。 转过山坡,隐隐便望见了正受官军如影随形的主母段锦娘。 “主母勿惊,黄甄在此!“这位老兄如疯子一般厉喝,却冷不防听闻消息的官军回身便是一箭,将黄甄连人带马射倒在地,黄甄正欲挣扎起身,却感觉身后喊杀声起,一匹轻骑跨越而过,定睛看时,马上之人绒袍白裳,青丝银冠,手中仗着一柄长剑,不是自家主公徐衾,还能是谁。 看着徐衾率人而去的身影,黄甄心中的大石也腾然落地,疲惫不堪的仰躺在了地上,不住的喘着粗气。 另一端,北安神武营军兵将董玄所部军马一股脑的杀了个干净,自觉的围成了一圈,将段锦娘和那伊府的女眷府兵牢牢围在中间。 府兵战战兢兢的不知何故,段锦娘却主动将女眷们护在身后,玉咽顿着微微的波动,秀玉般的小手微颤着紧握一柄小刀,惊疑的看着身前这些军卒。 片刻之后,那些军卒自觉的闪出一条通路,通路尽头,一个熟悉的身影宽宽而来。 段锦娘不由得微微一怔,双眸中泛起了不敢相信的神色。 那人来到了军卒之前站定,一双眼眸满含柔情的注视着眼前的人儿。 “怎么,不认得为夫了?”徐衾缓缓开口,温柔的自段锦娘手中接过了那柄短刀。 再看锦娘之时,伊人那对澄澈的眸子早已蓄满了泪水,不容分说便扑到了自己夫君的怀中,失声啜泣起来,一句“锦娘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夫君了”的话说的梨花带雨,着实惹人怜爱。 徐衾百感交集,一面轻抚着自家娘子的青丝发髻,一面柔声安慰道:“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 宇文豫率着大军直抵江陵城下,樊昶俞所部三万西凉余部与南凉军马合兵一处,远远看去,自江陵城下至内城数里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两端人马黑白战甲相持,宛如两股激流对冲般显眼。 与宇文相相比,樊昶俞更胜一筹,他不但懂得据城而守不如抵城死战的道理,还很合时宜的命令部下将庆帝萧澄劫持上了城头,想要借此让北安军投鼠忌器。 “宇文柱国,别来无恙!”城头之上,樊昶俞清朗的喊话。 宇文豫自马上冷笑,回语道:“休说本将,樊国舅不也是身形硬朗,作老而不死状耽耽而立吗?” “武夫就是武夫,两军阵前还如此粗鄙,真真不知尔等何能,加身柱国的!” 二人你来我往的言语相激一阵,双方士气被主将相挑也是异常高涨,兵家之事向来都是先礼后兵,虽说大战在即,任谁都不会退却,但出于礼貌,还是会象征性的招抚一番。 “樊国舅,本将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是率部归降,便可免于屠戮,否则,就是天神下界,也救不了你!“ “樊某安危不牢阁下费心,宇文柱国还是好好思量一下自己的后路吧,今日这江陵城,定叫尔等有来无回!” 宇文豫说完这话,已然抬起了令旗,那边樊昶俞也不废话,冷笑之际早已是手起旗落。 旗牌官相继传了钧令,两方军马应声而动,一阵悠长的鼓鸣角号之后,撼天震地的喊杀冲锋声伴随着羽箭的咻然在江陵城下响起。 第118章 【除樊】杀江陵(上) 江陵城下,集结了西境和南凉数万兵马,在半里开外的地方,宇文豫统领的北安军马也早已蓄势待发。 绵延数里的战场上不时传出鼓角声,弓手也开始拈弓搭箭,望着对方的军列比划起来。 北安大军排开阵仗,将江陵前郭牢牢锁住,数十员将佐列于军前,在将校正中的位置,宇文豫端坐烈火踏云马上,手握着宝剑,望着江陵军马倏然挥指。 战事初开,双方弓手按照惯例箭雨对冲了一回,纵然有盾牌手压住阵脚,仍不时有中箭倒地之人。 北军只控了一停弩箭,对面江陵城上下来的箭阵却是一轮接着一轮。 宇文豫没有急着冲阵,而是盾牌掩护下的步卒向后退了一箭之地,中军兵马也瞬间分做两端,如同羽翼一般向军阵边缘散开。 城头之上,看着北安军马如此怪异的举动,樊昶俞不免心生疑惑,定睛看时,尘头起处,原本森然而立的宇文豫竟然不知去向。 见此情形,樊昶俞微抬右手,弓手会意停了下来,不光是南凉军主帅,就连底下的骑兵步卒也满是疑问。 片刻之后,北安军最前沿负责抵挡箭雨的盾兵缓缓开动,整齐划一的向前推进,后方兵马仍然不见半点动静。 临秋末晚,平地之上本就劲风四起,借着刮散而来的西南风,甚至可以清楚的听到嗤嗤然的声音。 樊昶俞不敢掉以轻心,一双细眼微眯着窥看着北安全军,不多时,果真在北军列阵正中的位置发现了一丝端倪。 军阵之中凭空架起了上百只类似鼎炉的载具,其间影绰可见点点星火。 除此之外,樊大将军还清楚的看到一件让人不寒而栗的事情,也让他顷刻间摸透了宇文豫的意图。 尽收樊昶俞眼底的是这样一幕,看似整齐的青白甲步卒长阵之中,类聚着暗红甲胄的弓手,此时此刻,这些人正就着火油,沾染着箭簇。 这还不算,樊昶俞看呆了眼,却不想底下还有不断推进的北安盾手。 没有得到主将授意,下面的江陵兵马未敢轻动,警惕的看着龟速前进,目的尚未可知的防御辅兵。 距离越来越近,几乎转既便至百米开外,樊昶俞回过神来,倏然挥手,身边的弓箭手正要拈弓搭箭,却猛然听到一阵厚重的嗡鸣。 北安军阵中异动陡起,原本矗立原处的步卒也有序的向前逼近,南凉兵马惊疑不定,一些眼尖的军卒猛然发现,这看似正在缓步行进的敌军之中,自中段疾步穿行着数支小股军卒。 “火油箭!防御!”不知何人惊呼一声,南凉军前的盾手赶忙挺起长盾,可是为时已晚,刚刚还试探逼近的北安盾手早已火速横冲过来,与敌军盾手触碰的刹那,速度奇快的分做数段,而在三人宽的缝隙之间,一张张弩箭探出头来,望着被冲破的缺口便是一阵生猛的弩发,来不及防备的南凉盾手应声倒地,就在后续补满之时,北安军的缺口便又迅速合拢。 城头上得弓手见状慌忙架箭,头排刚刚离弦,还没来得调换,下方的北安军中早已飞萤四起,遮天的火油箭雨做飞蝗状散落下来,覆盖之广,自下方军阵直至城头,中箭着火者不计其数。 这种打法樊昶俞还是第一次见,更没有想到一直只有牵制和守城功效的羽箭竟然会被运用的如此歇斯底里。 樊昶俞拨开了身边横飞的火油箭,令旗一挥,沉声喝令道:“众军听令,勇往直前!” 各营军校的呼声相继想起,底下军士听到主帅发令,登时应声而动,浩瀚长军迎了上去。 大战一触即发,前端的南凉盾手节节后退,不多时便被赶来的马军步卒替换下来。 一直打压的北安盾手忽然止住,等待着后方大军杀至,待到合兵之后,盾手忽然扔掉了盾牌,手挽着长刀结成一片望着敌军一角冲去。 直到此时,樊昶俞才真切的看清,刚刚不知去向的北安统帅宇文豫竟然就在这伙人之中,此时更是率先冲阵,与所部军马剿杀在了一起。 双方军马冲突,宛如两条长龙缠斗,霎时间刀光聚影,血流横飞。 而在北安军阵之后,提携着火炉的红盔弓手纹丝不动,远远看去,数量不下万人。 “他弄这么多弓手在这儿做什么!”樊昶俞越发不解,看着底下越发激烈的战阵,樊昶俞转首问道:“弓箭可供支给?” “主帅放心,尚可支持六停!”对于这个答案,樊大将军很是不爽,虽说已然做好了准备,可面对数倍于己的北安军马,还是捉襟见肘。 “要是江陵四富尽皆抄了,何至于此!”樊昶俞很恼火,可是此时思虑于事无补,就连大将军回身吩咐了一句“都机灵点,哪里抵挡不住了再集中打压!”之后,便率着亲卫下得城去,准备加入战团。 樊昶俞急于挫败北安军,以此稳固军心,却忽略了一个很严重的细节,那就是北安军中,参战的尽是步卒。 双方你来我往的冲杀,一连激战了半个时辰,风头正盛之时任谁也不甘退败。 樊昶俞加入战丛亲自督师,甘凉兵马想来勇猛倒还好些,可是那些南凉本土兵士却逐渐怯起战来。 底下刀戈重触,上方矢石如雨,两军前沿士卒如风吹麦浪般倒下,后方又似惊涛拍岸状补齐。 连番打压下来,城头的弓箭手腰挂悬壶已然空空如也。 眼见着占得上风,江陵城上也无箭雨飞落,宇文豫心中暗喜,砍翻了两名南凉军士后,望着紧随自己身后的军校斜挥右臂,凌措之间便不时有人效仿。 虽然战局混乱,可樊昶俞看的真切,只是已然身在城下,想要回身已然难上加难了。 宇文豫的意图逐渐暴露,战局也越发明显,当手势传到战阵外围之时,身后那近万的弓手即刻会意,片刻的功夫,又是一阵骇人听闻的箭雨望着江陵城头和南凉军中后方飞落过去。 这一记突如其来的打击着实沉重了些,亢奋之中的南凉军士根本猝不及防,箭落之时,中箭死伤者难以言述,就连倚垛拒守的城头军士都十损六七。 这根本不是在打仗,而是在屠杀!南凉军士怕了,只不过此时只是畏惧而已,可马上,他们就会崩溃。 因为就在厮杀的当口,战阵左右两端的方向传来了一阵排山倒海般的马鸣声。 刚刚歇口气的南凉军士向两端望去,黑压压的马首裹挟着烟尘而来,江陵城下,除了身后的那道围墙,其它三面已然被北安军马围了个水泄不通。 第119章 【除樊】杀江陵(下) 江陵城外,刚刚救出了众人,城内战事又着实焦灼,徐衾不敢多做耽搁,便对亲随吩咐道:“黄甄,你引着五百军士和剩余府兵护送王大人和伊某家人暂退城外高阙,若非我亲往相迎,不可擅离!” “诺!”黄甄说完,便要率人护着王弼和伊家众人离去,段锦娘不舍的望着徐衾,迟迟不愿移步。 事出紧急,由不得半点迟疑,徐衾转步来到娘子身前,看着她那双澄澈的眼眸中泛起的浓浓忧虑,轻柔的安抚道:“娘子不必担心,待到破了江陵,为夫立即去接夫人相聚!” 段锦娘依依不舍,眼眸中泛着泪光,喏喏的说不出话来,徐衾见状赶忙探手拭去了娘子眼角的泪痕,面容一改,亲昵的道:“娘子放心,此番为夫定然加倍小心,若是回来时伤了半根寒毛,便教我跪那仙人球。” “仙人球?”段锦娘闻言一怔,泪眼朦胧间透露出不解之色。 徐衾这才想起那东西好像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产物,是以尬然一笑,随即轻言安抚道:“待到为夫归来再详细说与娘子听,去吧!” 段锦娘重重的点了点头,莺声轻语的叮嘱着“不许骗人”后,便被伊家侍女搀扶而去。 眼见着众人去了,徐衾终于安下心来,回首吩咐陆钦道:“陆统领火速带二十人去搜寻庆帝的拘押之地,务必尽快寻得!” “诺!”陆钦应罢,迟疑的问,“那主公呢?” “不必记挂,如今功力已然恢复,那些雍兵俗将还奈何不得我!” 徐衾说完,便率着剩余军士直奔城门而去。 …… 樊昶俞败了,败得彻头彻尾。 樊大将军深谙兵法,深知攻守之道,本打算反其道而行,依城破釜大杀一阵,以此挫动北安军锐气,可是情况却并未如大将军预料的结果而去。 樊昶俞忽略了一个重要的因素,那就是宇文豫此番可谓有备而来,此前与徐衾的推演之中也顾虑到了一切可能的变数。 若是真真按照常规打法,白日攻城不下,连夜鏖战又讨不到任何好处,估计此时已经休战,城里城外借着灯火安度残夜了。 可是这一日却是恰恰相反,双方似乎都拼尽了权力,自辰时直杀到未时,宇文豫甚至没有遵循围城必阙的古理,城内军士源源不断的向外派驻,江陵城前已然是尸丛砌置。 原本安排好的三万城内军马在短短两个时辰便全部出城补缺,北安军两翼骑兵更是横冲燕掠,战事一度陷入胶着。 城上的南凉军士想尽了一切办法,将预先准备好的檑木顽石扔了个干净,战阵之中的尸体上泛起火光,吹拂而过的风中泛着阵阵焦臭味儿。 当最后一阵火油箭望着左端集结的南凉军群劈头盖脸的落下之后,抵挡不住的江陵军马终于出现了溃逃之象。 宇文豫早已悄然退出战阵,转回了中军,此一战杀得着实痛快,唯一的遗憾便是那把随柱国骠骑征战多年的御赐宝剑不能用了,刚劲的剑锋劈砍的犹如锯齿一般。 此战异常残酷,就连宇文豫纵横疆场数年都没有过如此经历,虽然酣畅,却也令双方将士苦不堪言。 “重箭惜卒,弩步结合“的战术是徐衾提出的,最初宇文豫是疑虑的,经过洮州,渭水之战,再到现今对垒江陵,宇文豫更加徐衾的构想刮目相看。 宇文柱国对徐衾的越发敬佩,一个强烈的念头便更加抑制不住,每每到了这个时候,一个人的轮廓便会在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显现。 这两个人的手段着实太过相似,不由不让人多想。恰逢数日前,宇文豫又得到了一个确凿的消息——那位故人,真的鬼使神差的在死牢里逃出,恰恰就隐遁到了北安境内。 一个可怕的念头袭上心头,宇文豫立时切断了思绪,目光重新聚焦在了前方已然过半的战程。 两军仍在厮杀,只不过江陵军已经没有了初战时的士气,城头上的守军也已无物可抛。 城池唾手可得,北安军甚至连云梯都没用上。城前的江陵兵马四散大半,成群结队的败兵争相望城门而走。 北安军在距离城门很近的地方故意放开了一道阙口,旨在令南军主动撬开城门,正面则更加狠命的打压。 北安军的新战术颇为奇特,步卒包抄之时,紧随其后的弩兵奇快的填充控发着弩箭,丝毫不耽误近战,还能加快消耗打压对手。 激战将尽,北军欣喜若狂,此战着实复古节能,除了弓箭以外,一直停在北安军最末端的投石车,自始至终连半块石头都没有打发过。 樊昶俞率近卫连番呼喝,本想尽快控制局面,无奈兵败如山倒,挽回军心哪有那么容易,南军尝尽了火油箭的苦头,打又打不过,久而久之,求生的欲望胜过军威,早已覆水难收。 “贼兵已溃,樊昶俞已亡!众将齐冲,杀将过去!”宇文豫挥动残破的宝剑,再一次发起了冲锋,身边中军骑士振奋不已,随着主将冲突而上。 “放屁,本将活的好好的……“樊昶俞扯着嗓子咒骂,却是无济于事,声音也被败军逃跑发出的声息掩盖,眼见着局面颓然失控,败局已定的樊昶俞悲愤莫名,狠命冲破了慌乱溃逃的军丛,趁乱击杀了一名北安骑兵,夺了马匹径直绕过城垣而走,顷刻间便不见了踪影。 看着城门口大乱,城头上的军士毫不犹豫的试图关闭城门,丝毫不顾那些同袍哀嚎呼喊。 此举也着实让宇文豫吃了一惊,除此之外,城上军士自府库之内取来了大批囤积刀剑和矛头锥木,竟然不分敌友便一股脑的抛扔投掷下来。 战局瞬息万变,宇文豫万没想到守城军士还有这等觉悟,这老兄恨不得飞上城去,可无奈没有羽翼,只能争分夺秒的抢占。 战事瞬间变得焦灼,可就在城门转瞬合并之际,却戛然而止,北安军看得呆了,不多时,城上一阵喊杀声起,不时便有守城军尸首坠落下来。 宇文抬首望了一眼,紧缩的眉头不觉舒展开来,大将军看得真切,城头上挥刀舞剑的,正是自己的直属部从神武营。 眼见着与徐衾里应外合之约履行,宇文豫号令一声,大军趁势一股脑的奔杀入城。 江陵城内一条狼藉的甬道之上,徐衾眸子静静的注视着一端被战火破坏严重楼宇,看不出一丝波澜。 恰在这时,陆钦率着四五名随从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可找到庆帝了?” “回禀主公,那贼人将他匿在了城外的一处园林之中,已经安置妥当!“陆钦恭敬的回话,随即担忧的问道:”可那是那樊昶俞……“ 徐衾眼波平和一转,朱唇间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我知道他在哪儿,正打算现在去会上一会。” 第120章 【除樊】捉樊 江陵城后临近长江的地方有一处面积不小的园林,一排排修剪颇为精美的及腰柏树宛如迷宫般排列。 为了躲避追兵,樊昶俞丢下了近卫骑兵,独自一人窜进了这里。 园林边上,一块倾斜的裂石碑矗立在那里,斑驳的表面上依稀能够看到“拱苑”二字。 终日的厮杀让樊大将军疲惫不堪,再加上从晨起到现在都水米未进,樊昶俞的心中有一个奢望,若是此时在自己面前摆着一整头羊,估计都能吃得干干净净。 古道西风瘦马,断肠人在天涯,这句马致远的曲句恰当好处的诠释了樊某某此时的心情。 早上的时候还是数万大军的统帅,如今却变惶惶如丧家之犬,不过樊昶俞却没有气馁,他还有最后一张王牌,或许没什么大用,但保住性命过得江东,还是游刃有余的。 园林之中的一处碎石打造的地窟之内,南凉庆帝萧澄被拘押在那里,估计这会儿宇文豫和伊瑾正满世界的寻找这位废柴傀儡天子,可谁又会想到他竟然被关押在这个连鬼影不见的地方。 樊昶俞滚鞍落马,双脚不觉有些发软,也顾不得拴好坐骑,三步并两步走的直奔石窟而去。 窟内显得格外空旷,没有听到萧澄呜呜的呼喊,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若有若无的轻咳,一股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樊昶俞没有再往里走,而是折身返了回去。 樊大将军喘着粗气,气若玄虚的依在石窟门口的碎石墙边,这估计是他老人家生平第一次体会到饿的头冒金星的感觉。 眼下不能迟疑,即便耗尽体力也要尽快离开这里,樊昶俞平复了一下心绪,坐骑不知去向,樊昶俞干脆连滚带跑的向前奔去。 沿着矮柏丛向南走,便是江边,在那里估计能够寻到渡江用的小舟。 樊昶俞这样想着,似乎走了许久,终于转出了这个鬼地方。 向前看去,百米不到便是悠悠天堑,夜色之下,不远处的堤岸上一道斜长的黑色物体影绰可见,樊大将军心安了,刚往前走上几步,一阵随风而来的香气飘来。 樊昶俞本就空空如也的腹中不自觉的叫了起来,樊大将军再也顾不上身后随时将至的危险,顺着香气飘来的方向去了。 香气越来越浓,转过一棵江堤古树,由三方石凳围拢的原石桌上,香味儿使然的所在一览无余。 满满一瓷海碗的精细米饭,边上一只磁盘里盛着山野菜品,对三角的位置,一只粗阙的坛瓮里装满了荡着浓郁香气的猪豚骨肉。 这要是放在平时,估计锦衣玉食的樊大将军看都不会看上一眼,可是如今饿的七荤八素,哪里还管的了那许多。 不村不店的凭空出现这一桌饭食,连傻子都知道定有蹊跷,可是樊昶俞却懒得去理会,额头背后的虚汗提醒着他,即便要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樊昶俞坐了下来,左右看看无人,抓起竹箸,端起海碗就着豚肉菜蔬便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做虎吞状豪食了一阵,樊昶俞猛然感到身后多出一双眼睛盯着自己。 回首望去不由得陡然一惊,只见不远处的江堤甬道上,一袭黑影不知何时矗立在那里。 看到樊昶俞望向了自己这边,那道身影缓步自林木幽影中走了出来。 宽袍素衣,亮绒云氅,青丝玉冠下的一张俊面棱角分明,眼神更是炯然有神,一副文士打扮,腰间悬着一口宝剑,樊昶俞看得真切,正是那位害得自家外甥兵败人亡的徐衾。 樊昶俞怔住了,警觉的注视着徐衾。 “吃吧,等你吃饱了,我们再做个了断!”徐衾没有太过在意,而是冷冷的说了这么一句。 樊昶俞也顾不得那么多一副得逞的神色在面上显露,同时也在大口朵颐着海碗中的饭食和盘子里的豚肉。 徐衾默不作声的站立在数步的地方,樊昶俞心中的怒火也不由得窜了上来,此情此景,这位大将军感觉到的并不是怜悯,而是戏谑。 霎时间,樊昶俞挥动了手中的海碗,一道精准的抛物线直奔徐衾而去。 出乎樊昶俞的预料,就在海碗直奔对方眉心而去的时候,徐衾竟没有躲闪,只是倏然拔出宝剑,轻轻一拨,便措了过去。 宝剑应声回鞘,徐衾波澜不惊的自朱唇之间挤出一句话来:“樊大将军,你错失了一个做饱死鬼的机会!” “笑话,就凭你!”樊昶俞噌然跃起,长刀在手,踏着石桌一角直奔徐衾而去。 两相触碰,霎时间刀光剑起,没有半点赘述,两锋相抗间,不多时便有一人负伤滚落一旁。 徐衾拖着剑完好无损的站着,那边樊昶俞半跪在地上,抬首诧异的看着徐衾,手臂上也多出了一道令人头皮发麻的血口。 樊昶俞错愕万分的盯着徐衾:“你怎么会?” 徐衾没有应答,而是悠悠的踱步向前,樊昶俞怕了,在他看来,眼前这人深不可测,夜影映衬下,徐衾那道身影宛如屠夫一般诡谲。 樊昶俞竭尽全力复起又抗争了几回,结果又是弄得手足伤痕累累。 哀怨的倒在地上,樊大将军喘着粗气,惊恐的望着徐衾。 徐衾的嘴角微微扬起一丝复杂的笑意。 “要你这条性命简直比捻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可是与伊某无益。” 徐衾悠悠的说完,又附上了一句:“可是你知道的着实多了些。” 在樊昶俞惊恐的目光下,徐衾转步来到他的身边,一道寒光起处,夜空下响起一阵哀嚎,樊昶俞惊讶的发现,无论自己怎么开口,都只能发出“呵呵”的声音,片刻之后,只觉眼前一黑,仿佛受了一记重击,便彻底失去了意识,双眼一黑,昏死了过去。 看着倒在地上的樊昶俞,徐衾捻熟的回剑入鞘,转身离开了古树石桌,来到暗影之中,早有仆从等候在了那里。 徐衾解下宝剑,随手交给了随从,翻身上了马鞍。 “大人,我们接下来去哪儿?”仆从于马上开言问了一句。 “去见一见那庆帝,伊某要跟他好好聊上一聊!”徐衾饶有深意的说完,缰缭在手,一蹬马腹,与仆从一道扬长而去。 第121章 【权枭】约定 隔天一早,负责搜捕溃军的北安军士在拱院园林后方临近长江的堤岸上发现了樊昶俞,出乎众人意料,这位败军之将的行为颇为反常,面对数十名军士绰矛环绕,这老先生只知道坐在那里傻笑,时不时的还呜呜的吧唧着嘴巴。 连上前拘押的时候,樊昶俞都是一副嬉笑模样,好一番折腾,众人才看出端倪,原来这人并不是在那吧唧,而是红口白牙之间,半截舌头竟然不知了去向。 樊昶俞傻了,傻的很奇怪,没人知道具体原因,好在江陵战乱已经平息,此情此景,估计这樊某人也不会兴起什么风浪了。 昨晚安顿受了惊扰的庆帝,巳时刚过,徐衾便独自一人来到了萧澄的住所。 江陵府衙内,萧澄早早便等候在此,樊昶俞本来打算击溃北安大军之后便回首废掉萧澄,自己代劳这南凉之主,却不料徐衾等人趁虚而入,先一步夺下了庆帝。 而今樊昶俞兵败,本人也如同外甥宇文相一般先被柱国将军追的宛如落水狗一般,逃经江陵后方时又被徐衾截住,就此断送了性命。 守备的军士打开了大门,一名文士打扮,玉冠宽袍,绒氅披身的俊面公子走了进来。 一见这人,萧澄面上不由得显出了惭愧之色,那人却好像浑不在意,欠身施礼道:“北安光禄大夫伊瑾,拜见庆帝陛下!” 萧澄没有心情和他达礼,而是怔忡的说出了这样一句:“缴纳贡粮确实是今年江陵一带欠收所致,本以为打点好了便着人送去,谁知道那樊昶俞便来了!紧闭城门,杀督贡使都不是朕之所想,查抄伊府之时,朕已经被那贼人控制了!” 萧澄深吸了一口气,说明了原委,定定的望着徐衾,说出了最后一个疑问:“公子的书信朕看得通透,只是不知,信中末尾所言,如今还奏效吗?” 萧澄将自己摘得很干净,情况也确实如他所述,徐衾面目并没有太多表情,思忖片刻,铿然有声的道:“那好,伊某便再给你十年,十年期满,无论这天下归谁所有,陛下都必须自黜皇权,以行州府之事!” 萧澄沉默了,良久,才缓缓的颔了颔首。 “如此,伊某便告辞了,三日之内北安军马会主动撤出这江陵之地,今日一别,后会无期,还望陛下珍重!“ 徐衾并没有等萧澄回话,便转身率着陆钦等人径直离去,只留下茫然无措的庆帝萧澄,十年,是徐衾为这位皇帝定下的保质期,也是让南凉重归江陵铺陈的纽带。 …… 江陵依旧是江陵,北安军队并没有入城侵扰百姓,除了少数依附樊昶俞率军抵抗的武将随着痴傻的樊昶俞一起被押往长安之外,其他朝臣均定无罪。 休整了一日之后,浩浩荡荡的队伍便踏上了归程,只不过转到信州道口时却分做了两端。 宇文豫引着千余护卫骑兵,与徐衾所率的数百骁骑卫护送着知己家眷一路沿着信州官道赶赴长安。 元慎,陆钦,黄甄等人则率着数万人马望随州进发,他们的目的也很明确,路过随州之后,便会在距离北离郢州最近的边界扎营。 徐衾本打算亲自谢过秦炔,却不料这位大医在两军开战的前一天便离开了江陵,如闲云野鹤般不知所踪,估计再见面时,最快也要阳春三月。 端坐马上,陪在段锦娘所乘车驾边上的徐衾苦笑不已,队伍最前端的宇文豫心情大好,抬眼望了望湛蓝的天际,回顾了身后一番,饶有志趣的吩咐道:“去把伊光禄叫来,一整天都窝在自家娘子身边也不嫌腻得慌!” 徐衾正与段锦娘嬉笑的攀谈着,听她聊着入住伊府之后的趣事,一名军校打马而来,自马上拱手道:“光禄大人,柱国有请!” “知道了,马上过去。”答对走了“搅局使者“,徐衾并没有说话,而是淡淡一笑,”夫人接着说。“ 看徐衾不为所动,段锦娘心中一暖,缓缓开言道:“夫君暂且去吧,待到回来再聊不迟!“ 徐衾点了点头,柔声说了句“夫人稍等,去去便回“后,便一蹬马腹,望着队伍前沿走去,看着徐衾策马而去的英姿,段锦娘的美眸间泛起一丝痴迷,一丝甜美的笑意也在嘴角边上油然而起。 徐衾策马来到了宇文豫身边,看着伊光禄那副如沐春风的模样,宇文豫调侃道:“怎么,夫人回来了就望了我这兄弟啦?“ “大将军说的哪里话!”徐衾拍了拍鼻子,瞥了一眼宇文豫,好奇的问,“不知宇文柱国传讯下官何事?” “去,听伊兄这么说话怎么听怎么别扭!”宇文豫白了徐衾一眼,转即不无诚意的道,“你我这一路披荆斩棘的总算是走了过来,同舟共济,相扶相携,已然是情如兄弟,日后不论人前暗地,都已兄弟相称便是。” 徐衾不觉失笑:“我的大将军,你再煽情小弟可要哭出来了!” 宇文豫面上一红,随即哈哈一笑道,片刻之后敛起笑容,一本正经的道:“南凉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眼下还有一桩棘手事情在等着我们!” “大将军说的是隔江遥望的大兴?”徐衾自然知道宇文豫的内心想法,但是这个时候却不能说出真的答案,虽说这些日子确实与他的情谊日进,可是有些界限和想法,还是真真不能全部说尽的。 宇文豫诧异的看着徐衾,恨不得跃起踹上一脚道:“那江东之地本将何时忧虑过,再者说现如今内乱频频,他陈仲理即便有心趁乱分一杯羹,也是无兵可用。” 听到这话,徐衾的心里隐隐的感到了些许疑惑:“平日也不见大将军遣人探听江左消息,怎么似乎对那大兴局势颇为透彻?” 宇文豫微微一笑,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卖了个超长的关子,自口中悠悠的说出了一行字来:“这个嘛,山人,自有妙计!” 徐衾也懒得听他故弄玄虚,虽然心中生出了不少疑虑,也没有太过在意,举目看着朗朗青天,深深的吸了一口:“这长安就是比不得江陵,如今已然十冬腊月将近,还是晴空万里,弄得在下都不想回去了!” 宇文豫很舒服的舒展了一下腰肢,转首淡笑着对徐衾说道:“放心吧,伊老弟,待到霸业成时,为兄便在这江陵城内为你修座阔台,让你终日感受这南境的大好风光!” 宇文豫说的慷慨,徐衾却是眉心深蹙,半晌过后才尴尬的道:“我说大将军,你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呢?” 第122章 【权枭】一切,从失败开始 江陵之役尽数告一段落,伊府重新修缮,承蒙右仆射王弼上表,换上了一方金碧辉煌的巨型匾额,并由庆帝萧澄钦点,封号“奉国伊府”,连伊老爷子也博了一个“江陵郡公”的称号。 一连数日无事,眼见着时节入冬,北地一片萧肃,本以为这一年就此平安过去,可是在冬至后的第三天清晨,一封塘报打破了许久的寂静。 光禄府的大门被敲开,万俟佟川亲自率人将徐衾接走,马车径奔柱国骠骑府而去。 柱国将军府正堂,宇文豫正襟危坐,尚书右仆射郭焱,兵部侍郎以及神武营的几名总管尽皆在列。 徐衾在佟川引领下进得堂中,看到这些个熟识面孔,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眼见着众人落座,宇文豫拿出了一道蓝文折报举在手中,对众人说道:“今日之事并非好事,想必诸位也已经猜出个大概了吧?” 众人没有言语,徐衾侧目观望一番,目光最终落在了尚书右仆射郭焱身上,这位老大人眉心紧蹙,一副受了什么奇耻大辱的样子。 见这些同僚都没说话,徐衾疑惑的问:“将军名言,不知到底发生了何等大事?” 宇文豫没有急着回答,而是转目看向郭焱,冷声问道:“仆射大人,想来昨夜里就该接到消息了吧?” 郭焱再也坐不住了,起身来到堂心,躬身拜道:“柱国将军不必再说了,此番是郭某荐人不当,才使得我北安受此重创,老臣无颜面见我朝列祖列宗,祈请自除官爵,流放边缘,也算替那无用外甥谢罪!” 从这突兀的对话当中,徐衾想到了一个人来,却没有多言,而是默默的等待着宇文豫的反应。 宇文豫无奈的摇了摇头,苦涩的道:“事已至此,也怪不得仆射大人,只是苦了我大安三万虎贲,就此夭折!” 说到这里,那边兵部侍郎李孺庭也赶忙出列,垂头丧气的道:“有此丧事,此时下官也难辞其咎,还望宇文柱国降罪,老臣方能心安!” 宇文豫不觉无语,以手揉捏着睛明,片刻之后抬首对众人说道:“诸位大人不必自责,如今这等事情,即便把人贬杀干净又有何益!本将今日请大家来,是为了商讨如何补救,而不是追罪问责的!” 郭焱和李孺庭会意,默默的回到了座位,宇文豫看着那些丈二金刚一般的军将,将塘报拆开,捻在手中,对着众人说道:“今晨刚刚得报,半月前,北离韩昌王高瑜并范阳侯卢晔兴兵七万,自晋州争进,做急行军兵压蒲同二州,并于临汾一役大败安军,两万将士殉难!” 此言一出,徐衾登时便诧异开言道:“怎么可能,虽说薛准所率并非我朝精锐,可即便三七对敌,也决然不会有如此伤亡!” 徐衾满是疑惑,一旁郭焱惭愧的开了口:“伊光禄有所不知,这还只是伤亡之人,剩下万余军士被困在蒲州城中,若不及时施救,恐怕早晚是高瑜囊中之物!” “伊某听得糊涂,还望郭仆射把话说清楚!” “北离兴兵之日,刚刚进驻临汾的准儿预先便探听到了异动,是以驰书同州潼关蒲州三地!” 郭仆射连声哀叹,徐衾狐疑的问:“这不是很通常理吗?” 郭焱一听这话,登时羞愧难当的道:“若是逐层传报,王师早就开拔而去,便不会导致现在的结果!” 郭焱将事情说了一遍,徐衾听得面上阴晴不定,原来那薛准为两州沿线的守将送去的书信并不是求援的,而是擅自吩咐三地将官坚壁清野,不许轻动。 这个命令下得颇为蹊跷,不过徐衾一听便明白过来,临汾行军总管薛准原本是打算以己之军歼灭素来不及北安的高离兵马。 古之将佐最忌自负多疑,虐卒贪功,沾染一二,必无生路,而这一次,这薛准竟然一口气占了三条。 本打算做做样子便能平定高离,可是任谁也没有想到,这其实是对方精心布下的局。 一连五日,薛准所部与北离小股军马连战连捷,一直没有与其大队遭遇,眼见着北离军节节败退,北安军马心中仅有的防备之心也被消磨殆尽。 不知不觉间,临汾兵马竟然离开驻地越来越远,最终,双方在城外数十里之地相遇,与薛准所想不同的是,对敌的并非北离全部兵力,约算下来不过万人。 连日征战下来,虽然频频取胜,可临汾兵马已然疲敝不堪,与势头正旺的高离分兵仆一交战,毫无悬念的落败,直到此时,薛准才发觉势头不对,即可回兵临汾,到城下时,卢晔早已取了此地。 薛准慌了,派人赶往各处求援,结果可想而知,高瑜早有准备,不但封锁各处通路,还顺势将蒲州与潼关围了起来。 卢晔兵马尾随而至,失了根本的薛准所部本就人心惶惶,此时更是全然乱了阵脚,一路败北之下,三万兵马被蚕食了将近七成,所剩残兵好一番挣扎,才突进了蒲州城中。 而薛准本人,也在突进之时中了药箭,刚到蒲州便不治身亡。 这一切都发生在江陵战事之时,待到发觉之时,已然成了眼前形势,蒲州,潼关被围,同州城防岌岌可危,帝都长安更是危在旦夕。 “好一招骄兵摧怠之计!”徐衾心中这样想着,郭焱悲愤的道:“可叹薛准自诩颇有智计,却不想在此处栽了跟头!” “现在这个时候,再去埋怨一个亡人已无意义!”徐衾转首看向兵部侍郎,“蒲州和潼关外围还有多少兵马可调?” 李孺庭回道:“回禀光禄大人,只有此前负责巡防宣抚的神武营兵马,不然先将他们调去抵挡一阵……” “不可!”还没等李孺庭说完,徐衾和宇文豫便异口同声的回绝。 二人对视一眼,宇文柱国和声问:“伊光禄可有良策?” “神武营兵是潼蒲之后最后一道屏障,若是轻动,后续军兵接济失时,必将重蹈薛准覆辙!” 宇文豫频频颔首:“那依公子之见,该做何趋处?” 徐衾思虑片刻,回道:“如今大军刚刚结战,眼下又天寒地冷,疲敝之师不可久战,好在江陵战前,薛准自请统军之时已调斛律将军与何良换防,按照日程,再有半月便可到达同州。” 徐衾话锋一转:“可着人通知何良率少数精锐为先锋,星夜兼程与神武营合兵一处争进,如此一来,则潼蒲危局可解,还能保存京兵战力,待到明年春来再做了断!” 第123章 【权枭】雨雪行 徐衾话音刚落,宇文豫的面上便闪过一丝疑虑:“何良率前部驰援,毕竟双方实力悬殊,此事真的可行吗?” 徐衾也不辩解,目光一凛,笃定的回答:“宇文柱国放心便是,虽说过程可能惨烈了一些,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不过依在下对何良的了解,此事必成!” 主意已定,无论如何先让北离退兵,一切仇债暂时压下,年后再做趋处,徐衾饮了一口清茶,手指不自觉的在桌案上敲击着,心中暗暗思忖着:“只是苦了贺若将军和先锋将士,此番怕要十损七八了!” 光禄府,研究出了对策,徐衾便没有多留,驱车赶了回来,进得府门,遥见雨廊之下一袭倩影站在横挂在墙上的宣纸棋图之前,徐衾放缓了脚步,一面走,一面解下了身披的绒氅,转即来到那人身后,轻柔的将绒氅披在了她的香肩之上。 人儿心中一暖,回过头来,四目相对,那双澄澈的眸子里尽显温情。 “眼下天寒地冻的,娘子为何不去屋中歇息?” 段锦娘微抿着嘴角,目光满含情愫的看着徐衾,冻得通红的鼻头嗤了一下,声音娇柔的道:“不冷,锦娘想等夫君回来。” 浅尝辄止的几句话说的徐衾心头一暖,看着自家娘子那双显露在外的纤纤秀手冻得通红,徐衾赶忙接过捧在手中,移至嘴边轻哈了几下,不无埋怨的道:“傻丫头,为夫只是出去处理些事情,又不是不回来了,何必在这里苦着自己。” “锦娘不苦!”段锦娘微微摇首,莞尔笑道,“徐郎快随我来,锦娘准备了夫君最爱吃的兔羹和蜜汁截饼。” 闭门密议了一整天,归来时已然将近傍晚,徐衾的腹中还真有些饥饿,光是听着这两样东西早已咕咕叫了起来,再看看自家娘子那副祈盼夫归的可爱模样,不觉在心中暗暗赞叹:有人牵挂的感觉,真好! …… 与光禄府的温馨画面相比,同州一线却是另一幅截然相反的境地。 狂风呼啸,夹杂着湿冷的浅雪,数千骑兵顶风而上,在一员虎将的率领下穿过夹山,直奔潼蒲而去。 夜幕将近,夹山道口狂风大作,原本氤氲的天气开始飘落绒毛细雪,贺若秦良所部兵马快马加鞭的行进,本打算到了前方数里外的高丘下再做休整,谁知道老天着实不尽人意,风劲稍弱之后,竟然无端夹杂起雨点来。 “将军,不能再走了!”连日兼程,随行军士早已苦不堪言,这会儿又碰上了这等怪天气,冰雨越下越大,身边副将叫苦不迭的劝了一声。 贺若将军勒住了马缰,抹了一把面上的雨水,暗骂一声道:“直娘贼!老子不知道众军疲倦吗?碰上这荒山野岭的,连个大点的林子都没有,你让我们到哪去躲避!” 夹山道口的土路泥泞不堪,马上战甲也早已湿漉,看着身后这五千疲惫不堪的袍泽,贺若秦良的心中陡生酸涩。 “兄弟们再忍忍,同州就在眼前,到了那里,老子亲自给你们宰羊开酒!”贺若秦良一语未必,身边将士便都没了怨言。 就在一行人准备继续赶路之时,不远处便疾驰而来数匹轻骑。 那是贺若秦良派出的斥候探马,见面以后,负责探听的军卒连坐骑都顾不得下,就在鞍间擎着缰缭报道:“启禀将军,卑职等行至同蒲道口之时,在山间横岭一侧发现一路军马正向此处疾行!” 贺若秦良闻言陡然一惊,转既看向身边副将:“此处附近可有城池?” 副将自马背之上摊开地形图,借着摇摇欲灭的火把看了一眼,片刻不误的回道:“夹山道口左转五里便是昱县!” “由此看来,同州也被围了!”贺若秦良思忖着,猛然想到了一个颇为严峻的问题“依照柱国将军和光禄大人所言,在这潼蒲之间应该预伏了三支神武营兵,可是尚未听闻兵败消息,难道……” 众人不解之时,贺若秦良脱口而出:“暗度陈仓!” 副将和斥候听得迷糊,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一番后,身边副将试探的问:“将军,我等应该怎么做?” “奔袭!”贺若秦良没有多言,只留下了这么两个字,便一蹬马腹,趁着风雨疾驰进夜色之中。 身后副将会意,吩咐熄灭手中火把之后,一刻不停地率众尾随而去。 光禄府卧房之内,徐衾于睡梦中惊醒,虽然已是初冬,可他的背上和额头还是惊出了层层热汗。 窗外还隐隐听得到冰雪拍窗的声响,徐衾端坐榻上,侧目看了一眼枕边的段锦娘,经过了一番酣畅淋漓的翻云覆雨之后,这丫头此时睡得很是香甜。 徐衾尽量不发出任何响动,悄然下得榻来,自榻边的木架上取下暖袍披上,心有余悸的坐到了几案边上。 手掌微颤的斟满了一杯冷茶,却并没有喝,脑海中不住的思虑,刚刚的梦境着实太过真实,梦境重现,贺若秦良和一众洮州兵马前来索命。 虽然知道只是梦魇而已,徐衾的心中却隐隐生出一私不安。 辗转之间,徐衾朝着门外轻唤了一声,不多时,一名家丁走了进来。 “大人有何吩咐?” “去把邓管事叫来!”徐衾站起身来,低声吩咐着,“告诉他,本官在客室等他!” 客室之内,邓飞阔步而来,见了徐衾叩拜道:“主公唤属下何事?” “无需多礼!”徐衾起身相迎,若有所思的道,“自长安快马而出,赶到同州外围神武营驻地最快需要多久?” 邓飞思虑片刻,回道:“若是疾行,最快也要一日半!” “好,这是两封令札,其中内容神武营首将一看便知,你带着几个随从,火速送去,不得耽搁!”徐衾说着,将两封由竹筒封好的信札交给了邓飞。 邓飞毫不迟疑的去了,邓飞重新坐回了桌案边上,口中喃喃的道:“援书已经发了,贺若将军,能不能挨得过两日,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邓飞连夜引着四名仆从出了长安,直奔同州沿线而去,按照徐衾的吩咐,四人分做两路,持书前去通报附近的驻防神武营军马,而恰在此时,洮州兵马总管贺若秦良,也已经跃跃欲试,准备实施起自己的计划。 第124章 【权枭】寒战 天变无常,亥时刚过,原本还是雨雪夹杂的天气早已化作倾盆大雨,这等天气着实怪异,让人猝不及防。 初冬大雨阻拦了北离分兵的行程,前面荒山一阙倏然崩坍,偌大的平地上登时淤泥乱石丛杂。 饶是如此,为了不耽误进度,北离军马仍然只是停住却并未扎营。 前方数百名军士正冒雨掘路,身后这些瑟瑟发抖的军兵仍旧稳如泰山。 而就在这支兵马斜上方的山坡上,一股暗流正悄然接近。 为了防止马鸣声惊扰了北离军马,贺若秦良预先下令为战马包住蹄铁,嘴中也放置了嚼口棍。 此地山势还算平缓,只是在虎口位置有一处大斜坡,虽说马队自此下去可能会存在刹不住闸的危险,却是个绝佳的奇袭之所。 这条道路紧挨着昱县,县城却又是个鸡肋一般无险可守露天城。 此处直通夹山道口,过了那里再走二十余里便是渭水石桥,若经此处畅通无阻的过去,长安帝京便一览无余的呈现在眼前。 贺若秦良很清楚,不知不觉间间,自己已然成了这帝都最后一层防线。 由于是暗渡而来,这支高离兵一路偃旗息鼓,根本窥看不出主将旗号,这可愁坏了贺若将军。 五十余人的前锋已然悄然剪除了沿途的北离临时岗哨,眼见身处着寒天冷地之中的部下快要冷透,贺若秦良不再迟疑,终于下达了奔袭的命令。 “传本将令,弓骑策应,全军争进!”贺若秦良一声刺耳的呼喝,身后这些骑兵应声打马,土山刚倾,便自斜坡之上传来一千喊杀声来。 这边淤泥还没清理完全,大军又泡在雨雪之中,冷不防又冲出了这么一伙人来,北离军登时大乱。 一排飞箭劲弩散劈头盖脸而来,疏于防范的北离军登时成片倒下,刚刚挨了过去,洮州兵马已然转至眼前。 地面泥泞不堪,再加上冰雪掺杂颇为湿滑,也给奔袭带来了不少阻碍,贺若秦良所部不时便有失前蹄,连人带马扑倒在地之人。 出乎贺若秦良的预料,这支北离军马的指挥官着实厉害,竟然在转瞬之间便压住了阵脚。 好在奔袭之前,贺若将军将所部五千人分做三停,一千弓骑策应,两千重骑绕道匿藏按兵不动,剩下这第三停虎骑则由其本人亲率,于斜坡自上而下奔袭。 双方冲杀到了一起,喊杀声震天,顷刻间刀剑乱舞,血流如注。 后半夜雨雪初歇,凉气也袭了上来,本就湿透了衣甲,经寒风一吹,顿时湿冷结凝。 这仗打得着实艰难,安离两军将士都叫苦不迭,冷兵器卷裹着冰雨,两相人马在刺骨的寒风中交织在了一起,漆黑的夜色下,黑压压的人头攒动,随着雨雪结冰,封冻的冰碴来往厮杀的军卒脚下咔咔作响。 如此厮杀不单单会拖延暗渡之计,更会使得双方人马活活被彼此拖死。 北离军马统帅在稍稍持衡之后,便准备留下少数人马与敌缠斗,剩余军兵趁着还没被冻死,火速开拔行事。 贺若秦良不是傻瓜,自然将对手意图看得通透,眼见着后方军马已然穿过清捡出来的坎坷小路,远远躲在外围的弓骑颤颤巍巍的拉动着雕弓,有失水准的控出了极为散落的羽箭。 北离军马行军甚切,干脆弃掉了伤兵,完好之人争相践踏着伤残同伴的身体而去。 …… 帝都长安,子时刚过,自西南边催云而来的风雪终于肆无忌惮的漫卷了整座城池。 柱国将军府的朱漆大门被敲开,门子睡眼惺忪的开了门,一个慌张的下人惊慌的站在门外,也顾不得头肩上的积雪,焦急的问道:“快去通禀大将军,伊光禄门人求见!” 长安城外通向同州的官道之上,数匹轻骑疾驰而去,转过了岔路口,正要借官渠直上,却被身后的一阵呼唤止住。 为首之人勒住缰绳,回首望去,只见身后不知何时竟然跟上了千余战骑。 “伊光禄留步!柱国将军遣末将率军随行!“这声音很是熟悉,走得近了,正是神武营留府听用的裨将军。 而在众骑之首勒马之人,正是北安光禄大夫徐衾。 二人见面,那裨将忙问道:“目下天寒地冻,夜半还下起雪来,光禄大人可是准备赶往同州接济何将军?“ “正是,怎么,将军莫不是要阻拦与我?“徐衾心急如焚,冷声问了一句,那人赶忙回道,”大人错意了,府上家人已经连夜通报了柱国将军,无奈家主明日晨起有要事去办,一是脱不开身来,又恐大人有失,是以派末将驱四乘马车前来,据此至同州急行也要一日半,与其匹马颠簸,乘车而走更为方便些!“ 徐衾没心思反驳,立时便下了鞍鞯,径直上了车驾,望前而去。 其实徐衾一直忽略了一个细节,确切地说是小看了一个人,那便是刚刚逃亡北离的前朝太师褚禹彦,早在邓飞走后,徐衾便越发的怀疑,此次北离军马来势甚猛,击败薛准的战术更是可圈可点,若非一个深谙北安地理版图的高人指点,估计就算是高氏那些武将十个脑袋并成一个,也不会想到如此完美的诱敌深入,骄兵败敌之计。 岁春征进的策略早已定下,徐衾之所以连夜出城,赶往同州的原因,第一是为了贺若秦良万一抵挡不住时亲手相救,毕竟若是得了这个悍将之心日后兴师雪恨的时候也好有可用之人;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想亲自验证一下自己的判断,那个被自己差点气死的褚太师是否真的可以部署如此战事。 夹山道口,一番两败俱伤的争夺之后,贺若秦良借助骑兵优势,在高度承压之后转即而退,意图利用蚕食之法拖延北离军马。 一直潜伏在侧的战骑也在大军通过崎岖流路之时大杀了一阵,重骑向来是北安的杀手锏,若是换做平日,估计趁着夜色,只需要掩杀十数次,便可叫对手知难而退。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自抗争之初,便是被冰雨淋成了落汤鸡,如今两个多时辰过去,双方军士都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寒水结冰的自然规律,换做平常倒还没什么,可若是真的经历下来,那感觉简直比死还难受。 第125章 【权枭】绝地鏖兵 战场之上本就残酷无比,如今又碰上了如此恶劣的天气,绵延数里的狭长战场上犹如人间炼狱一般,寅时已至,那是一夜之间的极阴之时,寒气越发沉重,常言道一场秋雨一场寒,冬雪亦是如此。 道路之上不时便能零散的看到因不敌寒气而仆倒的两军将士,激战还在继续,到了冲突之处,更是不乏速冻一般僵直的人马尸体。 似乎只是转瞬的功夫,原本松软的土地便封冻的异常坚硬,天黑路滑,再加上饥寒已至上限,不知有多少安离人马倒下之后便再也没有机会站起来。 洮州弓骑与北离步弓手如出一辙的失去了效用,瑟瑟发抖,面霜唇紫的士卒连走路都发颤,更别提去拉那耗费体力的雕弓了。 任谁也没有想到原本万无一失的良策竟然会遇到如此变故,此时此刻,包括贺若秦良在内的双方将官军卒都已经没了吞没对方的心思,僵持缠斗的最终目的也从御敌施计演变成了两个字——活命。 或许有人会问,如此境地还打什么打,不如就此作鸟兽散来得好些,贺若秦良和那北离主将又何曾不想,但是眼前面临着一个很严峻的问题,那就是再往前走几里开外的地方仅有一座门残墙矮的小城。 即便是北离军马都知道,那就是个城垣形同虚设,稍微用力连半大孩子都能翻过去的所在,城内休说是守军,就连百姓都尽是些老弱病残之辈。 一山容不得二虎,更何况两只还都是公的,物竞天择的道理就这样在此处发扬起来,还没断气垂死挣扎的双方军士仍然不管不顾的相互厮打,力不从心者争相仆倒,战线自同州方向不断朝昱县靠拢。 贺若秦良感觉自己体内的血液都快凝固了,坐在有气无力状奔跑的战马之上,嘴巴微张,呼吸都浑似是结了冰碴一般,回顾身边袍泽,随身所率不足二百人,远处还有数百匹弓失刀落的弓骑兵苟延残喘的并驾而驰。 贺若秦良吃力的清了清嗓子,用着说话走音已深的腔调问道:“副将何在!还有…多远才能……到…#@县……” 贺若将军说话都有些含糊起来,马匹脚步越发沉重,速度也慢了下来,等了半天也不见回应,正要回身喝问,谁知刚转过头,便看到一直尾随其后的副将身子一沉,陡然摔倒在了马下。 身后苦苦挣扎的北离军士争相奔着昱县方向蜂拥而去,贺若秦良眼见着马力不济,尽量控制着不让话语走音,对着身边袍泽吩咐道:“弃马……步奔!” 那是一幕看上去极为恐怖的画面,平明之前还有一段晦暗的时间,漆黑的夜色下,距离昱县不过数里的原野上,一片片黑影机械化的向前挪动,地上凝结的冰碴被踏的咔咔作响,两股暗流奔着同一个方向而去,不时便有人仆倒,不自然的走姿更是像极了后世电影中的丧尸。 当安离军马再次汇聚一处之时,饥寒和仇恨再一次引燃,双方人马停了下来,再一次碰撞到了一起,闹到如此地步实在怨不得别人,前途生死未卜,就只有享受眼下快意恩仇了。 黎明前夕,有早起如厕习惯的昱县居民会看见闻这样一幕,城前数里的原野上不知为何传来阵阵如泣如诉的哀嚎呼喝之声,有眼力好的,甚至可以看到一个个浑身闪闪发亮的冰人在城前的寒天冻土上往来冲突,再近些的时候,更为瘆人的画面出现了,当刀子穿透铠甲之时,甚至连血迹都看不见。 极寒天气里还撞见这么一出好戏,这位城中早起百姓的心里造成了不小的阴影。 这一段路途估计是贺若秦良人生中走过最漫长的一段,距城三里,双方人马均已没了提刀的力气,一些体力不支却仍然意识清醒的兵卒认命的倒坐在远处,感受着死神的招手。 距城二里之时,北离军马已经尽属弃掉了兵器,贺若秦良却执意要求手下军士将刀剑背在身后,他心里明白,对于北离人来说,任命可能是最后的出路,而是对于自己而言,却并不是。 距城一里的路途,跪爬匍匐在双方残存人马之中屡见不鲜,更有甚者双方肉搏缠斗的兵卒甚至捉对而死。 一股前所未有的窒息和困倦之感袭上心头,贺若秦良已然说不出话来,看着身后成片仰躺的尸首,再木讷的环顾身边,还能站立的袍泽兄弟已然不过百人。 对面还有一些手无寸铁,却仍旧贪婪的觊觎昱县的北离军士跌跌撞撞的向着这里靠近,双方势均力敌,相对而言贺若秦良的人马更占优势,因为就在对方丢兵弃甲的时候,洮州兵马在统帅授意下默默地将兵器背在了背上。 贺若秦良大口喘息着,身体也早已油尽灯枯,希望就在后方,这位将军狠命掴了自己几个巴掌,让困倦之意稍稍缓解,张大了嘴巴活动着早已不听使唤的舌头,身边袍泽还有倒地之人,他不敢怠慢,含糊不清的发出了最后一道指令:“杀完,这最后…一波,老之,带#@入……” 一阵阵苍白无力的呼喊声响起,卸下长刀的洮州兵马拼劲最后一丝气力回冲,招呼向了那些目带惊恐,却无力回天的北离军卒。 最后一幕尤为惨绝,并没有刀穿刃灌,北离人马竟然大多数是被刀面拍倒的,当贺若秦良用钢刀解决了最后一个军官打扮的北离人之后,一切都安静了,旷野之上只能看到数十名霜人摇摇欲坠,望苍茫天地之间,尸首迤逦,银雪荒流,万般凄凉。 贺若秦良再也走不动了,双腿一沉半跪在了地上,手掌虚浮的攥着刀柄,一双眼睛直勾勾的望着昱县城防,大将军咽了口唾沫,嗓间呵呵的发出声响,费尽气力终于吃力的喊出了一个字:“安……” 身边残存的士卒见状登时明白主将的意思,数十人扯着嗓子喊着同一个字,“安……”“安……”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自地平线升起,照耀在昱县之上,空荡之声随风入城,城垣上早已聚满了不知所以的百姓,直到听到这个声音之后,这些畏首畏尾之人才终于有所动静。 第126章 【权枭】暗敌现 “昏迷多久了?” “回禀光禄大人,已经三天了!” 昱城府衙后堂中,徐衾在县丞陪同下,立在榻前,看着榻上昏迷不醒的贺若秦良,伊光禄的眉宇间闪过一丝心疼。 “数千人活活拖死了北离数倍之敌,这贺若将军果真是一员罕见虎将!“县丞胡方钦佩的赞扬着,徐衾长舒了一口气,不觉陷入了沉思。 这一仗打的着实惨烈,在那个不为人知的风雪夜里,五千洮州军前锋在不知情的状况下与北离两万五千兵马遭遇,而贺若秦良看到的,只是显露在外的一万五千前部而已。 附近的两军尸首还在清理,昱县外围的开阔地上光是北离军卒就焚烧了三天,徐衾刚刚赶到的第二天,便探听到了一个消息:北离军在丢下一万多具遗骸之后近乎嚎哭着退守晋州,潼同临浦四地之围也已化解。 徐衾看过战报,这一战实际作战损失其实并没多少,多数尸体尚且完好,双方战损接近两万,光是在遭遇之初地点附近的一处斜坡上,人马尸首便千余不止,徐衾心里明白,绝大多数的军士都是被活活冻死的。 经此一役,洮州兵马五千男儿齐出,而今救活的仅仅九十七,其中过半都落下了残疾。 徐衾就榻边坐了下来,探手轻轻拉过了贺若秦良那条已经青黑泛紫的手臂,尽量压低声音问身边的郎中道:“这条胳膊,还有救吗?“ 面对天官的盘问,郎中不敢卖弄,缓缓颔首道:“幸亏发现及时,寒毒还没扩散到经络,虽然会留些后遗之症,所幸算是保住了!” “好,劳烦老郎中了,下去好好歇息一下吧,此处有本官照看就好了!“徐衾微微颔首,郎中听到这话叩拜去了,徐衾望着榻上的贺若秦良,不禁深思起来。 “这颗棋子差一点就没了,好在老天眷顾,只不过此番,免不了要和宇文豫一道受朝臣指摘了!”徐衾犹自思略着,不觉有些失神。 不管怎么说,这一战总算是赢了,不但保住了关河安危,同时也没有损失贺若秦良这颗棋子。 徐衾这样宽慰着自己,可有一些问题是无法避免的,朝堂之上就是如此,无论先前的大兴,还是眼下的北安都是如此。 这世间本没有弹劾,只是都御史多了,便变成了弹劾。 人无完人,任谁都不是万能的,这一次,徐衾深刻的感到自己的自负,自以为对这棋盘天下了如指掌,便不顾实况指点睥睨,即便没有这场大雪,估计也是一番惨战,徐衾苦笑,想起之前经常自诩的那句“以不战屈人之兵,任毫损换以累胜”,便不自觉的想要扇上自己几巴掌。 徐衾思虑之间猛然蹦出一个人来,在自己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就在此番还朝之后,那个人必然发难。 “之后的一切回去再作计交,眼前这老兄还没脱离危险,无论如何也要等到他醒了再说!”徐衾这样想着,恰在此时,一阵沉闷的咳嗽声将他的思绪拽了回来。 徐衾定睛一看,只见榻间躺仰的贺若秦良虽然还没睁开眼睛,惨败的面容上说不出的痛苦,皲裂干涸的嘴里浑似呢喃的喊着“水,水……” 徐衾不敢怠慢,起身自桌案上端了事先准备好的清水,虚扶着贺若将军,轻缓的喂了一口,看着这位虎将艰难的将杯中水喝完,他的心中安稳了不少。 三日之后,负责报信的邓飞等人恰巧回转经过昱县,会合之后由徐衾率领,徐衾更是将四驾马车让了出来,为那刚刚复苏的贺若将军专门乘坐。 一行人回转长安,于路无话。 事后徐衾才知道,贺若秦良遇到的,正是高氏军中最为勇猛的北燕行台军破虏营,而这支军马的统帅,正是北离一品君侯,素有“万人敌”之称的范阳侯卢晔。 作战当日,这位范阳侯也在场,而且就在后军压阵,当前部与贺若秦良相遇之际,眼见着天气突变,行程受阻,这位胜券在握的侯爷留下了六成人马便直扑大荔镇,准备扎营避雨,可是卢晔怎么也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个决定,却连累手下一万五千人马丢了性命。 凡战者,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这一次算是老天跟卢晔开了个玩笑,不过若是放在平日,潦草相遇之后,孰胜孰败就真的尚未可知了。 此战北离军伤及元气,如徐衾所料,开春之前都不会再有什么动作了,外患已除,可是在那长安城中,早已有人为他和柱国骠骑准备好了开荤之宴。 回到长安的第三天早朝之上,徐衾依照兵部呈报的名帖名目,递交给了黄门侍郎,由于皇帝宇文嗣年岁着实小了些,北安又严禁中宫干政,历来没有垂帘听政这个习惯,是以很多事情都由郭焱和宇文豫参办。 仆一上朝,徐衾便感觉有双眼睛一直在盯着自己和那宇文柱国,可是一切都很顺理,可就在他打算陈情为四千余将士请功之时,朝臣右端的序列里,却传出了一个别样的声音。 “臣,有本启奏!“ 那个声音是徐衾颇为熟悉,虽然不曾与之交往,可是昔日绊倒京兆王之时,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倒霉鬼花酃正是欺负了他家的女眷,才为宇文柯亲手斩杀。 “上柱国领开府仪同三司,越国公韦令铭,拜见陛下!” 一连串自带优越感的官爵名称说完,一个头顶双旒通天冠,身着紫宸宽领朝服,年纪大约在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双手捏着白玉牌,龙骧虎步的转至了大殿正中。 徐衾不露声色的仔细打量了一番,韦令铭生得面相庄严,一双虎目眸深似海,棱角鲜明的面庞轮廓让人怎么看着都不禁难以捉摸,经年久居行伍,帅将统兵的经历让他的身上不自觉的便透露出了难以僭越的威严和一抹骇人的杀气。 此人绝非等闲之辈,徐衾暗暗的思虑着,连前朝天子都要给上几分薄面,亲王尚且心生畏惧之人,又岂会是什么好鸟! 宇文豫正要开言询问,却遥见徐衾对自己浅尝辄止的摇了摇首。 柱国将军何其聪明,自然也知道徐衾此举必有用意,是以没有开口,小皇帝宇文嗣扑闪着一双大眼看了看身边的外公郭焱,郭焱慈蔼一笑,转首问道:“不知韦柱国有何事奏报?” “臣!“韦令铭行了面君大礼,侧目望了一眼宇文豫,眼神中泛着阴冷之色,随即气息悠长的开言道:”臣,尚书参本柱国骠骑宇文豫,并光禄大夫伊瑾!“ 徐衾闻言不由得眼前一亮,面上人畜无害的望着那位韦柱国,心中也在暗暗的嘀咕着:“真特喵的绝了,这韦令铭倒还真是直接的通透!“ 第127章 【权枭】当廷发难 早朝退了,殿前玉阶下方,徐衾跟着两位心情奇差的同僚一声不响的向下走着。 转过了宫城门,一直闷不做声的郭焱终于开了口:“宇文柱国,今日朝堂之事,你们二位为何由着那韦令铭胡言乱语?老夫都气不过,为二位鸣不平,可你们,未免也太过沉稳了吧?” 徐衾看了郭焱一眼,没有说话,宇文豫站住脚步,虽然还没有开口,身边这二位却已经可以感觉到那种血气上涌,恨不得砸墙的心绪。 “多谢郭仆射据理力争!“宇文豫的鼻息颇为浓重,显然已是气血冲顶。 “难怪这韦柱国近来如此消停,原来是效仿本将当日之举,竟然在此处接着!”宇文豫恨恨的说完,正要发起雷霆之怒,却被徐衾缓言制止。 “宇文柱国,郭仆射,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若是闲来无事,可到下官府上一叙!“ 徐衾拜谒着说完,郭焱颔首道:“也好,近闻伊光禄本家新送了上好的雨前茶过来,这京中罕有,也好去享享口服!“ 徐衾闻言淡然一笑,对着两位擎天之臣微微探手,三人便上了车驾,一同奔赴光禄府而去。 路途之间,徐衾目光凝重的注视着窗外,回想着刚刚朝堂之上的事情。 金銮之下,韦令铭声色俱厉的参了宇文豫和徐衾一本,言辞颇为犀利,围绕的核心之事也是此番洮州精锐抗衡北之事。 “光禄大夫伊瑾,不察时局,竟未经兵部许可擅调何良所部洮州兵马越府击敌,以至于五千精锐几乎倾尽!此等小儿僭越行伍之举,简直置皇权社稷于不顾!”韦令铭字字不无斥责之意。 眼见着韦老先生声色俱厉的样子,为了调节尴尬,郭焱和声道:“上柱国不免有些言重了,战场之事变幻莫测,此次何将军所遭变故,任谁也无法预料,再怎么说此战也算胜了,北离军中不也是损失了万具尸骨吗,不失朝廷威仪,不是很好吗?” “笑话!“郭焱万没想到,这厮竟然一点都不给自己这张老脸薄面,本来只是帮衬着人家说几句好话,却不想那韦令铭竟然直接就奔着自己来了。 韦令铭气势汹汹:“依照郭仆射所说,斩杀些个宵小便是扬我国威?你可知那北离之兵如质纸兵札马,哪及得上我北安佼佼雄兵!休说是一万五千就是十万军兵顺势而灭,也算不得称胜!” 韦令铭微眯着眼睛,攻击之意更甚的道:“五千人马,归不过百,伊光禄,你还真是精于调度啊?” 面对着韦柱国的厥词,徐衾应声出班,于廷上躬身拜毕,抬首道:“此番发生变故,下官难辞其咎,自会于圣上跟前请罪,倒是柱国大人你,言辞未免有些太过了吧?” 眼见着这个不过正八命的散官出言回驳自己,韦令铭也不动怒,话语之间不无威胁之意的道:“伊光禄,老夫正在与郭仆射对言,这朝堂之上,好像还轮不到你来训斥本官吧?” “按照品级,下官确实不应该公然打断,可是韦柱国别忘了,散官既是文官,这大安朝野上下依文治武的传统,可不是说改就能改得了的!“徐衾说着环顾了一番左侧后列的言官御史们,转首继续说道:”若是有朝一日,在站的都御史和言卿效仿今事依样画葫指摘韦柱国,您老还会如此时一般抬出尊卑贵贱吗?“ 韦令铭没有反驳,而是目光深邃的望着徐衾,四目相对,一股油然而生的敌意充斥着整座大殿。 郭焱气呼呼的不再言语,上边一直闷不做声的宇文豫赶忙开口为徐衾解围:“韦柱国,伊光禄心直口快,还望切莫见怪……“ 听到宇文豫开言相抚,徐衾不由得微微蹙眉,看来是不愿让自己吃亏,刚刚暗示的意思竟然被这大将军给抛到了脑后。 韦令铭本就是有备而来,此时又被徐衾这个小小散官给出言顶撞,正愁没处宣泄,宇文豫这么一句规劝言辞正中下怀。 韦令铭不再理会徐衾,转即将矛头指向了宇文豫:“适才伊光禄出言打断,宇文柱国是不是就以为没自己什么事儿了?“ 宇文豫霎时间便明白了徐衾刚刚的意思,这哥们儿是打算为自己顶雷,刚刚转移了话题,却不想被自己冒失的又给拉了回来。 既然已经被瞄上了,那就只有按招接住,宇文豫挺着一张黑脸,煞有介事的问:“韦柱国何意?” “如果本爵记得没错,那同州一线部署的神武营应该是出自将军门下吧?” 韦令铭声如洪钟的说着,宇文豫明白了,这货还真是准备充分,转即便直扑自己而来。 宇文豫冷笑道:“是又如何?” “那便对了!“韦令铭不屑一笑,”那同州沿线的三停神武营兵乃是潼浦之后拱卫长安的最后一道防线,此番敌军远遁,非但没有动静,东调西兵也就罢了,神武营竟然装聋作哑,对那两州一关之围不闻不问!更对来犯之地视若不见,竟然还将这些高氏鹰犬给硬生生放了进来,宇文柱国调教士卒的本事还真是让人别具一格呀!“ “你……”宇文豫哪受得了如此讥讽,正要发作,却被徐衾眼神挡住,一旁的郭焱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还没等这二位出言相抗,早已袍服鹊起,指着韦令铭喝道:“韦令铭,本官看你是存心寻衅吧!” “郭国丈!”韦令铭也不动怒,而是气息悠长刚劲有力的唤了一声,“在这朝堂之上庇护之意若是太过明了就没意思了!” “……”一句话噎得郭焱简直不知如何对答,只能暗恨的遥指着韦令铭。 “陛下年幼,坐卧时久已然倦了,还望着廷尉陪伴下去!“宇文豫说罢,对那新晋的宫人总管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拂尘一甩,尖细的声音喊道:”退朝!“ 此番已然是韦令铭占了上风,忠臣暗里清楚,面上却如呆瓜一般的排着队离开了大殿,韦令铭眼神中不无敌意的站在那里,最前端的宇文豫率着徐衾和郭焱路过之时,韦柱国岿然不动。 宇文豫看也不看昂首而出,后边郭焱一双老眼简直瞪得比牛铃还要圆润,也没有说什么。 最后的徐衾与韦令铭擦肩之时,这位上柱国竟然破天荒的低声威胁道:“江陵伊家公子,来我大安入仕,未免有些蹊跷吧?“ “韦柱国今日朝堂之上抽得一手好疯,伊某望尘莫及!”伊瑾低声说罢,望见韦令铭终于腾起怒容,是以冷眼相挑道:“对了,韦柱国,既然你我都是俱都目的不纯,那日后这大安棋局,就多蒙承让了!” 一语已毕,没等韦柱国回话,徐衾早已抚袖而去。 第128章 【权枭】隐敌 光禄府客室,郭仆射坐在这座曾经属于自己的宅子之中倒是很不拘谨,手捧着茶盏品尝着新送入京的雨前茶,怡然自得的“嗞”了一口,看着震怒不已的宇文豫,还有那位眼神中永远看不出什么心境的光禄大夫徐衾。 良久,宇文豫终于开了口:“之前怎么没有发现,朝中还有隐藏如此之深的人!” “他一直都在!”郭焱见终于说起了正题,是以放下了杯盏,坐正身姿,正容的说道。 “大多数朝臣都做着尸位素餐的勾当,此前我们的目标也全部都集中在了几位皇子和那些党羽身上,冷不防出现一个如同当时大将军一般之人便决然不会在意!“ 徐衾悠悠的说着:“韦令铭深谙隐藏之法,四子夺嫡时俨然一副路人形态,不但瞒过了朝臣,连伊某都未曾察觉,足见此人精略!” 郭焱听着,不明就里的问:“那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之前是借刀杀人!”徐衾笃定的眼神望着郭焱,“借我等之手铲除一切异己,以及那些很有可能会对他造成威胁的权势加身之人!古语有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韦柱国而今所为,不正合此语吗?” “经过我等一番肃清,现如今这朝堂之上已然挑不出第二个对手来,按照他的计划,那么接下来,理所应当的就轮到了我们!” 宇文豫黑着一张脸,捧着茶盏又倏然放下,讶然道:“韦令铭这个老家伙潜藏的够深的!也怪我们,竟然望了这大安天下还有丰功元老,骄兵必败,是我们大意了,竟然被这虚幻的优越感给蒙蔽了眼睛!” 徐衾暗暗思夺着,这个上柱国韦令铭在大安朝堂行事向来低调,虽然不曾见到他结党营私,可任谁都知道,这人的学子也是布满天下,虽说德行不及大兴前宰段澈韦,却也是枝繁叶茂。 在他的身上,徐衾甚至清晰的看到了段前宰的影子,纵观天下,兴盛之势每朝必有此等人物,兴之段氏,江陵伊门,以及刚刚投奔高离那个恬不知耻的褚太师。 “伊兄在想什么?”宇文豫看着徐衾失神的模样,不禁好奇的问。 徐衾止住思绪,对着两个同僚和声道:“二位还没明白吗?这韦令铭早就已经给我们下了一道安魂汤,如今药效起了,便要来收人命的!” 宇文豫听得糊涂,心虚烦闷脑子便也转的没有那么快,是以哀叹道:“我说伊兄,你就别卖关子了!” 徐衾也不回驳,缓言道:“柱国骠骑与阳平王缠斗日甚之时,韦令铭对我们传递了一个颇为中立的虚假信号,哪怕是新皇登基,江陵犯险之时,他也是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架势,可是如今却猛然冒出来,矛头直指我等三人!” “这一招棋下得够阴的,措手不及下难免慌乱,这就是今日朝堂之上伊某一直按压将军的原因!“ 徐衾笃定的道:“由此看来,此人早已蓄谋已久,我等风头正盛,一直无从下手,如今出了此事,定然会招致祸患!“ 郭焱纳罕的问:“那他为何不在江陵战事之时动手,而非要选在这个节骨眼行事,当时二位不在京中,按常理那会儿才应该是下手的绝佳机会呀?“ “国丈爷,你还是没有名白,那时外患四起,且不说南兴,就是三境之内便有两家觊觎这累累江山!”徐衾一语中的,“二位不要忘了,他韦令铭手下多有御史言官不假可若是把我们都斗到了,军心不稳之际难道要让那些散官去统兵打仗?” 宇文豫频频颔首:“正是如此,如今江陵平定,北离吃了大亏,年前也已无事,接下来这段时间,便是长安之中文谋之战,我们和那韦柱国的想法不谋而合,阳春三月之前,势必要争出高下!” 徐衾颔首道:“毕竟来年草青沙软之时,还有一份大功在等着我们!” “这韦柱国暂时是棋高一筹了,接下来免不了受那言官口诛笔伐一番,为今之计,凡事都要隐忍下来!”徐衾若有所思的说着,“这段时日一定要密切关注他老人家的动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宇文豫没有说什么,徐衾忽然想起什么一般,转首问右仆射郭焱道:“伊某近闻郭仆射在做些私营买卖?” 郭焱闻言讪讪一笑:“不过是与户部联合派卖官盐罢了,如今大兴的盐田忽然停止供给,本官在辽东新得了一片盐田,也算赚些渔利。” 徐衾失笑,浅藏辄止的劝道:“近来局势颇紧,凡事都要多加小心,以免惹出什么麻烦。” “光禄多心了,这盐市乃是朝廷开设,想来也不会出什么麻烦,不过既然好言规劝,本官自当多加小心。” 这一天攀谈到了深夜方散,送走了宇文豫和郭焱,徐衾疲惫的倚坐在了桌案边上,闭着双眼不住的揉捏着睛明。 不多时,只觉一双纤纤玉掌落在了肩上,轻柔的捻捏起来。 徐衾面上的愁云微微散去,睁开眼后探手将那青葱玉指攥在掌心,缓缓的将人儿拉至身前,柔声道:“这么晚了,娘子还没睡吗?” “夫君不在,锦娘睡不着。”小妮子说着看向徐衾的面庞,“夫君可有心事?” 徐衾苦笑:“娘子若是男儿之身该多好,那样就可以为为夫分忧了。” 段锦娘闻言小脸一红,羞却得道:“那还得了,若锦娘成了男儿身,我们岂不是成了断袖之癖了。” 看着夫人那副可爱模样,徐衾嘴角微抿,心中更是一甜,段锦娘见自家夫君心情稍微好转,好奇的问:“夫君若是遇到了什么心结,不妨跟锦娘讲讲,说不定真能帮到你呢?” 徐衾悠悠的道:“也不知道昔日恩宰爷丈遇到这权谋劲敌是如何趋处的!” 段锦娘闻言略微思衬了片刻,朱唇轻启间转去一句妙音来:“祖父常言,官之所为,应重实而轻言,他老人家为官之时也常受言官政敌诟病,可是每次都能逢凶化吉,靠得就是思维缜密,厉害中枢拿捏准确。” “至于其中细节,锦娘一介女流就不尽而知了。” 听着自家娘子说完,徐衾的脑海中不由开始思虑起了那句“官之所为,重实轻言”。 反复沉吟了几遍之后,徐衾忽觉豁然开朗,抬首笑道:“多谢夫人指点!” 段锦娘一怔,估计连她都不知道自己这几句轻描淡写的话语到底指点了什么,不过看夫君那副模样,已然是心中有了计较。 第129章 【权枭】拉拢 陆涛先生最近过得着实清苦,自从长乐王倒台之后,这位名士虽说没有受到牵连,锦衣玉食的日子也过到头了。 一向斛饮鼎食的陆名士此时穷的连粥都喝不起了,家中夫人刚刚跟隔壁王员外珠联璧合,如今家中,就只剩下了一个掉了牙的老仆妇,以及襁褓里嗷嗷待哺的小儿子。 此情此景简直比悲惨世界还要惨上几分,陆名士很后悔,当时只知道尸位素餐,却没想到过好好报效。 “如果老天能再给我一次机会,陆某一定尽心竭力辅佐,至少得来的钱财也要屯上一些!”这是名士陆涛的心声,算是对冥冥之神最后许下的一个愿望。 想上吊却发现连白绫都买不起的陆名士很无奈,可他做梦也想不到,老天爷今日似乎很开心,以至于这天中午的时候,便受理了他的请求。 正午刚过,陆名士饿的七荤八素,恨不得去啃那草庐的围栏,就在他琢磨着先拆哪一块的时候,竹扉被打开了,一个身形挺拔的武士打扮的男子走了进来。 陆名士饥饿不堪,是以也没有多做理会,片刻之后,一股熟肉的浓香窜进了陆涛的鼻中。 经久不闻荤腥的陆名士瞬间便被香气所吸引,顺着香味儿的源头看去,只见在那武士之后,一名小厮打扮的男子手中,赫然端着一只瓷盆和一瓮熟肉。 武士没有说话,像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会意,端着托盘在陆涛身前的桌上放下。 陆涛惊疑不定的看着那人,腹中也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看着眼前惊现的肉食,陆涛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痴然道:“给,给我的?” “正是,陆名士且先吃了,饱餐之后在下还有话说!” 经过反复的语言交流之后,陆涛终于确认对方没有和自己开玩笑,是以夺过了托盘里的熟肉,也不避讳的用着一双长满茧子的大手狼吞虎咽的抓捏起来。 看着陆涛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那武士冷声道:“只是没有精米饭,还望名士担待!” 陆涛感激涕零,狠命摇晃着脑袋,吃了一会儿,转既回头操着高高鼓起的腮帮,朝着草庐内唤了一声,不多时,那掉了牙的老妇便抱着一个干瘦的孩童走了出来。 看着这一家老小如狼似虎的吞咽着食物,武士模样的男子微微蹙眉,待到将食物吃的空空如也之际,小厮收着空碗离开了。 陆涛满意的抚摸了一下圆溜溜的腹上,这才想起身边还有个人,赶忙施礼道:“谢公子所赐肉食,不知尊姓大名?” 武士没有说话,而是自怀中取出了一只钱袋递了过去:“这是纹银五十两!” 陆涛虽然饥不择食,却也知道羞臊,是以见此情形赶忙将头摇的拨浪鼓一般推辞。 武士也不推搡,只是冷声道:“这钱乃是我家主人所赐,名士且收下与家人过活,至于您,还要随在下走上一遭。” “去哪儿?” “到了您就知道了!”武士也不解释,拱手指向院外,“马车已经在门外等候,还请名士移步!” …… 不出徐衾所料,今日早朝之上,数名言官对柱国骠骑和光禄大夫展开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谏控,正午时分,中书省又接到了不下十封弹劾这二位的奏章。 朝臣们不禁汗颜,这韦柱国的办事效率还真是快到了一定境界,此后一连三日,早朝之上都是一番喋喋不休声色俱厉的辩论。 眼见着那二位一副“你皮任你皮”的不屑做派,郭焱终于坐不住了,在第四日开始,这也右仆射吩咐了自己手里的一部分御使展开了回敬驳辩,双方俨然将朝堂当成了辩论会,引经据典各自为战,颇有些分庭抗礼的意思。 饶是如此,徐衾和宇文柱国仍然是岿然不动,不置可否。 精彩绝伦的抗辩日益激烈,小皇帝宇文嗣哑然的注视着这些打了鸡血一般高谈阔论的臣子,着实吓得不轻。 可就在第四天,情况发生了转变,郭仆射的心腹言官已经做好了抗雷的准备,可是一天的早朝,却变得异常安静。 当那句“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的模式化言语宣完之后,那些个准备看好戏的官员不自觉的将目光汇聚在了两方势力身上,朝堂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当宫人总管喊完“退朝!”之后,在场众人俱都长长舒了一口气。 今日无事,美好的一天,就此开始了。 早朝退了,群臣再一次结队退去,韦柱国一派言官之首左都御史李梦涪尾随在上柱国的身后,不解的问:“柱国大人,昨夜为何没如期将所参内容送去,下官等到深夜,也不见个动静。” 韦令铭淡笑回道:“弹劾之事一连四日,言官们不免累了,本柱国也只是想要看看那二位的反应,顺便牵出一些同仇党羽,如今该露面的都上场了,李大人暂且歇歇,随时等候我的命令便是。” “诺!”李御使应了一声,便转身退去,韦令铭轻抚着颔下短须,出了禁苑,来到了车驾边上。 那里早已等候了几名仆从,韦令铭摘了通天冠交给其中一人,顺口问道:“临安,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那仆从正是赶往陆涛家里送钱的武士,听主子这么一问,恭敬的回道:“陆名士已经在宅院里等了几日,还有一个也马上赶到。” 韦令铭满意的点了点头,在韦临安的搀扶下上了车驾,关上车帘之前追加了一句:“这几天好好关照一下郭仆射的生意,一有情况立即通知我!” 韦临安躬身应诺,转既对马夫吩咐道:“带柱国大人去见那人!” 看着马车离开了,韦临安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看着韦柱国的车驾远去,自宫闱大门边上的墙围巷口转出了两个人来。 “这个老匹夫到底在谋划什么?”说话的正是柱国骠骑宇文豫,在他身边的便是光禄大夫徐衾。 听宇文豫这么一问,徐衾若有所思的道:“今日虽然消停,指不定这韦柱国会搬出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来。” 二人相视默然,如今的形势颇为被动,连对手的意图都捉摸不透,这还头一遭。 第130章 【权枭】栽赃 光禄府客房,双扇木门被自外推开,两个身影走了进来,榻上休养的粗犷汉子正要起身相迎,却被来人挥手止住。 榻上之人形容颇为憔悴,手臂仍然泛着青黑,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被徐衾接回的洮州兵马总管贺若秦良。 而前来探看的正是徐衾本人,身后尾随着护卫邓飞。 贺若将军已经将养了数日,虽然仍旧孱弱,已无性命之危,徐衾坐到榻边,不无关切的和声问:“好些了吗?” 虽然只是一句问候,贺若秦良心中却是颇为感动,频频颔首道:“承蒙光禄大人眷顾,已经没有大碍了!” 徐衾满意的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贺若秦良的肩膀,如释重负的道:“既然如此,伊某便放心了!” 说着,自邓飞手中接过羹汤,以瓷匙舀了一勺,亲自吹探了一番,便要喂给贺若将军。 本是徐衾心中有愧,一个不经意的举动,这可折煞了那个大老粗。 “何良何德何能,竟受光禄大人如此礼遇!” 眼见着贺若将军诚惶诚恐,徐衾嘴角微抿道:“此番若非伊某交代,将军也不至于险些送了性命,似此忠心,又岂是在下拙劣喂食可报的!” “伊光禄言重了,为将者战死疆场本就是理所应当之事,何况阎王不收我,还捡回这一条烂命,大人切莫自责,昔日若非大人网开一面,这会儿秦良早就下去陪小鬼喝茶了!” 贺若秦良说的真切,情到动处,诚然意切的道:“休说是这么一回,即便日后再有万次,贺若仍然万死不辞!” “不会再有了!”徐衾放下了羹汤,目光迥然的看着贺若秦良,笃定的道:“自此之后,只要有我伊瑾在日,必当使将军爵习鼎食!” 贺若秦良闻言一双虎目不觉微微泛红,当徐衾再次将羹汤递过之时,这位虎将双眸的泪水骤然滑落,也不住的吞咽着碗中的羹汤。 …… 隆冬西巷,北安京兆衙门边上有一座三院落的宅子,平日严禁普通百姓接近,周遭常有数队巡兵环顾,门楣着实不太起眼,甚至有些斑驳,饶是如此,左近百姓却人尽皆知,那是当今尚书右仆射郭焱与户部侍郎一同负责的京兆盐司。 之所以容许朝官涉足,是因为盐巴紧缺之时,正是这郭太国丈派人自燕地寻得了这处地处通海的盐田,更何况郭仆射乃是皇族亲家,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有如此肥差自然也就落到了他老人家的身上。 入夜,晨起时自辽东而来的车驾在宅子门前停下,押运而来的官盐在京兆府军士的看护下,由数十名精壮搬进了这座院落,这一批搬完时天色大晚,是以在遣散了苦工之后,负责守卫盐司的官差便关紧了院门。 是夜狂风骤起,仓储之内又用不得明火,显得格外阴冷,两个负责值勤的差役冻得全无睡意,便将预先偷偷带进来的浑白酒和吃食就着一张铺板窝在班房里猫起冬来。 无论在哪个朝代,盐巴都是支撑国库收支的重要税收之一,大安也不例外,是以对官盐府库颇为重视。 若是换作晴好天气,还不时会有督将前来不定期查看,轮番管库之人不得饮酒,夜里更是不能寝寐,若是当班差役被发现有上述行径,项上那颗人头多半便距离落地不远了。 虽说法令严绝,仍有诸如刚刚这二位一般心存侥幸的仁兄,只因今日与平时不同,看着黑云压城的天气,班房那道浅显的大门时不时的便在寒风推撞下摇曳。 “老哥,我们这样,不会引起巡兵怀疑吧?”年轻的执勤军士战战兢兢的问着。 年龄稍老些,举止投足之间尽显油条品质的老军满不在乎的道:“现在这年轻人的胆量着实小了些,只要督将不来,即便夜巡的官军看到爷不会多说什么的,怎么了小子,这就怕了?” 年轻的执勤军事不住的点头,自口中不争气的挤出了三个字:“有点儿。“ 老军不无嘲讽的哧笑了那后生一眼,怡然自得的道:“放心吧,之所以诸多限制还不时因为恐官盐有失而已,今晚这月黑风高的,大院里也只有你我二人,怎么,还怕闹出人命咋的?“ 年轻同伴的心定了,一老一少二人便开始肆无忌惮的在屋中饮酒攀谈,看上去颇为安逸。 宅子外围,一队巡防军士刚刚过去,借着夜色,便有三个身影窜进了宅院之中。 落入院落之后,其中一人微微失足间发出了细微响动,屋内还是心怀忐忑的青年一听,担忧的看着老军问:“老周啊,真的没事儿吗?小的刚刚好像听到院子里有响动。“ “你慌什么,不过是过院里的蛇虫鼠蚁罢了,来,放松点儿,吃酒!” 木制房间的隔音效果并不好,里边动静稍微大上一些,院落内便可尽数听闻。青年听到这话,心中便也安稳起来。 一阵细微的响动之后,三个身影分作两路,一人手持刀刃潜在班房窗下,另外二人则蹑手蹑脚的来到了储存官盐的仓库门前,屋中两个守卒正犹自吃喝着,另一端的二位则悄然打开了盐库大门。 一只只一人多高的盐屯展现在了两个意图不明的黑衣人眼前,来至一只上书“首”字的囤缸之前,二人相视颔首,其中一位自袖间取出一只巴掌大的布袋,踮起脚尖将袋中与盐巴无异的东西倒灌进去,又借着布袋搅拌了一番。 随行的同伴则捻起另一囤的盐巴,不断的扬撒在地上,末了还用一只帆布口袋装了半数之多。 这哥们儿忙的不亦乐乎,却冷不防身边同仁自袖间猛然探出一根微微泛黑的银针,冷不防便斜里一挥,刺进了他的咽喉一侧。 被刺之人面容一紧,难以置信的看着身边身材高大的同伴,正要追问,却发现喉咙间只能发出“呵呵”的响声。 盐库门微微开了,借着微弱的灯火,守在班房门口的黑衣人遥遥望见盐库门缝间探出一只手来,那手掌呈五指深平状,狠命向下一挥,同伴会意,悄然抽身翻出了院落。 “哗啦啦“一声撞门的声音响起,班房里那二位登时一惊,开门看时,只见一个黑衣人正跄跄踉踉的跌倒在盐库门前的石阶下,在他的身前的地面上,则有一只倒扣的布袋,布袋边上,赫然散落着结块的盐巴。 “直娘贼,有人倒盐!“老军说着便持刀冲了出去,青年吓破了胆,木讷的见同伴冲了出去,登时尾随而出。 二人并不知道,就在他们开门之前,还有另一个身影踏着那个倒霉蛋的肩膀,轻盈的踏着屋檐闪身而去。 第131章 【权枭】盐冤 尚书右仆射郭焱今日告假,没能上朝,这件事在朝野上下成了俨然成了班列之内的谈资。 事情要从两天之前说起,那天晚上,守备盐库的守军抓到了一个潜入府库盗盐的贼类。 经过探查才知道,那贼人竟然是个哑巴,由于并未造成太大的损失,是以在加强戒备之后,只是惩处了两名玩忽职守的守军后便按下了此事。 第二日盐市照常开放,按照盐囤标记的先后次序开库排盐,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对。 可就在晚些时候,一个消息传进了郭焱耳中,长安西市的百姓中,有人食用了下发的官盐后竟然不治身亡了。 这个消息差点让郭仆射跌坐在地上,据仵作查验,那尸体是中毒而死,可是第一囤官盐早已下发完毕,京兆府办事效率尤为迅猛,一整天的功夫便放出去整整三囤。 百姓本就纷杂,放盐容易,想要尽数收回又谈何容易,相关官员赶忙封锁查验剩余盐囤,却与寻常无异。 想要再提审那个盗盐贼时,却不想那老兄已经在木架上气绝多时了。 盗盐未遂,百姓中毒,盐贼身死,这这事情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却又八竿子打不着,一时间众说纷纭,郭焱很苦恼,因为接连有百姓不同程度的遭了官盐之苦。 如此下来,所有矛头便都指向了郭焱所选,那块位于辽东沿海的盐田。 这事儿听起来不免有些荒诞,正所谓墙倒众人推,有人提出异议,就会有人附和,有人落井下石,这便是古之官场。 任谁都清楚,郭仆射多半是受人陷害,可是局外之人又有几个会提及帮衬。 那批官盐尽数封存,连府库都加了禁令,郭焱焦头烂额,损失些钱财倒是其次,要紧的是他深刻的体会到了危机感,三天之内,上表弹劾右仆射失察的折子直线剧增,俗话说三人成虎,一些细枝末节的不光彩琐事也被韦派言官们搬上了朝堂,诸如中饱私囊,勾结盐商霸市一类的说辞顷刻间将郭焱推向了风口浪尖。 明眼人一眼便看得出来,这就是栽赃垢陷,亏得郭老先生顶着一道国丈的名爵,方才没有被京兆衙门揪出府邸。 宇文柱国和伊光禄也是叩帽加身,自顾不暇,纵然有心施救,却是疲敝无力,郭焱索性不予理会,告了病假终日窝在府中,连个照面都不敢露。 朝堂局势顺便变得异常诡谲,不得不佩服,韦柱国的手段着实高强,在中立官员看来,权倾一时的长安三杰此番估计是大限将至了。 出人意料的是,同路之人有难,宇文柱国和光禄伊瑾竟然没有半点动静,如此一来,更加坚定了中立之臣向一边倾倒的心思。 …… 长安东郊的一处宅院,名士被请来已有数日,却迟迟不见相请之人的踪影,虽说终日锦衣玉食,心中却着实烦闷。 晌午刚过,那道快要锈住的大门终于开了,韦临安走了进来,在他身后,还跟了两个陌生的面孔,其中一位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便是那位将宇文豫等人肘挚的七荤八素的上柱国韦令铭,在他之后,还跟着一位武将模样的青年。 见了陆涛,韦令铭宽和一笑:“让陆名士久等了!” 陆涛闻言不觉失笑,赶忙还礼:“上柱国言重了,承蒙眷顾,岂敢抱怨。” 韦令铭满意的颔首,指引着三人来到草庐之中坐下,见其他二位一言不发,陆涛寻思片刻,拱手拜问:“近日承蒙韦大人恩典,草民心中颇为惶然,不知尊上相请,有个指教?” 韦令铭也不避讳,当着三人的面,声音清朗的道:“本官听闻二位皆是当朝栋梁,恨不得早日相见,近日得了空,又岂能不加招抚。” 陆名士被捧得天旋地转,还没来得千恩万谢,便听到韦令铭气息纯正的指引道:“本官来引荐一下,这位是我大安京兆名士陆涛!” 陆涛定定示笑,韦柱国转手引向另一名武将模样的男子:“西凉十四悍将军头第四位的房歆将军!” “以及吾儿,前禁军统军总管,韦临安!” 众人见礼完毕,韦令铭简单明了的说出了自己的意图:“众位都在,韦某就开诚布公的说了,今日相聚,是想通知二位一声,本官意欲与当朝柱国骠骑宇文豫抗衡,争鼎大安,昔闻二位都是勇武有谋之士,特邀共谋大计,不知尊意若何?” 韦令铭如此直接,倒是大出二人意料,还没等这哥俩回应,韦柱国斩钉截铁的道:“当然,若是二位不愿意,本官也不会强求,大门就在那里,随时可以离去!只是这城郊道路并不算好走,二位好好斟酌。” 任谁都清楚,韦令铭只是客气罢了,若是真敢有异心,估计头角出了这院落,后脚就得去下面报道。 “柱国大人,我等既然前来,心中便早已打定了休息,今得尊上抬爱,又岂敢推辞!但有吩咐,任凭差遣!” 陆涛倒是机灵,率先应承,在韦柱国面前慷慨激昂的明起志来。 房歆更是不甘人后,投送之辞不比陆涛逊色,二人心志相媲,简直平分秋色,各有千秋,真真是某某秀都没他俩秀。 耐着性子等二人说完,韦令铭的面上并没有显出多大的快意,而是冷冷的道:“二位的忠心韦某人心领了,可本官生平最忌空言无为,尸位素餐之辈,这样,眼下有件事情需要二位去办,若是办好了,自有意外恩酬,也算是你们二位投身吾门带来的诚意,如何?” 陆涛闻言,自荐道:“若是谈文弄礼之事,但凭柱国差遣!” “那倒不用,朝堂之上负责言攻语击之臣比比皆是。” 陆涛疑惑:“那大人有何吩咐?” 韦令铭悠悠的道明心中所想,吩咐如是,一番交代下来,陆涛和房歆频频点首。 末了,韦令铭皮笑肉不笑的道:“好了,二位回去准备准备,三日之后,依计行事!” 韦令铭说完,便起身告辞,看着这位气势汹汹的柱国大人离去,留在原处的陆钦和房歆相视良久。 第132章 【权枭】运筹,暗恨 光禄府一院之隔的空宅子里搬进了一户新人家,虽说加上仆从家眷也才只有十多口人,入住之日的声势却是颇为浩大。 当天晚上,那新家之主还派人按照常礼为光禄府送来了拜帖。 看着那张红的显眼的帖子,徐衾面无表情的吩咐了回约之帖,仆人下去后,身边一位老者冷哼道:“这新邻居倒还真热情,素不相识竟然下起了拜帖。” 说话的那位正是传闻窝在家中的右仆射郭焱,这老先生最近被舆论推上了风口浪尖,对外宣称宅在府中,实则一记金蝉脱壳躲进了光禄府中。 徐衾微微一笑,转首开言道:“那帖子的署名是位姓陆的名士,郭仆射可曾认识?” “姓陆的?”郭焱寻思片刻,猛然想到了一个人,“莫非是号称长安名士的陆涛?” 徐衾微微颔首,郭焱冷笑道:“这厮原是犯王宇文枳的党羽,只因并无官爵,所以当初长乐王倒台时并未受到牵连,还以为他自生自灭了,不过在此时抛头露面,是有些蹊跷。” “这还不算什么,我听说前些日子一直被拘禁在阳平别苑里的西凉兵马军头房歆也被莫名人给提了出来,如今风头一过,居然搬到了宇文柱国府边上!” 徐衾悠悠的说完,郭焱灵动一开:“难道是……” “是了,除了上柱国韦令铭,还有何人能有如此通天之能?” 看着徐衾波澜不惊的模样,再想想自己尴尬的处境,郭焱颇为急切的问:“我们,还不反击吗?” “还不到时候,再等等。”面对郭仆射的疑问,徐衾朱唇轻启,说出了这么一句。 郭焱怏怏不悦的道:“还望伊光禄和大将军早日思得良策,否则照此下去,我们非得憋屈死不可!” “郭国丈放心便是,只不过眼下还要再挨上一阵子。”徐衾意味深长的看向了郭焱,“不过接下来可能要暂时委屈郭仆射了。” 郭焱打了个哈哈,满不在乎的道:“伊公子放心,眼下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更何况老夫早年也过过苦日子,再惨一下也就莫过于牢狱之灾,何言委屈……” 郭焱说这话时不经意的一瞥,竟然看到了徐衾的双眸中闪过一股怪异的目光,国丈爷有点懵,好半天才讶然道:“那个,伊光禄,你该不会真的让老夫下狱去吧?” …… “你要让何良调回洮州?”宇文豫大惑不解。 翌日清晨,安顿好了府中事宜,徐衾便来到了柱国骠骑府,对宇文豫说出了这么一个想法。 眼下这个尴尬的局面将中流砥柱调回原籍,大将军自然一百个不情愿。 徐衾颔首道:“他的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留在京中只会徒生倦怠,让他回去也好,好好带一带洮州兵马,为明年的大战做准备。” “我的伊公子,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明年的事情!”徐衾冷不防做了这么一个决定,宇文豫连连叫苦,“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佟川陆钦他们都在江陵附近,斛律恭也远在凉州,这次韦令铭发难非同小可……” “我知道!”还没等柱国骠骑说完,徐衾便和声打断,“眼下朝局固然吃紧,可何良等人都是行伍之人,与权谋之争无益,若是在帝都久留,说不准便会被韦令铭盯上,伊某之意,是让这些人合理避让出去,即便韦贼有心发难,也是鞭长莫及,西北两面之兵仍然全部掌控在将军手中!再者说来,有你我和郭仆射在侧,还怕斗不过那韦柱国吗?” “你倒是说的轻巧,如今郭仆射都快被绊倒了,也没见我们有什么还手之力!”宇文豫很不爽的抱怨着。 徐衾的面上却露出了诡谲的一笑,看着伊公子如此神色,宇文豫纳罕的问:“你笑什么?” “看来将军真不适合权谋智斗!” 徐衾此言一出,宇文豫的面上简直浮现出了一个大大问号,徐衾一本正经的道:“如今局势,我们接连受挫,毫无招架之力。连将军自己都觉得我们必败无疑,那韦令铭心中会作何感想?” 宇文豫恍然大悟,指着徐衾笑道:“好啊,本将就说你一直按兵不动颇为反常,原来是心中早就有了计较!” 徐衾淡然一笑:“上兵伐谋者,只有潜移默化才称得上是万全之策,若是叫人琢磨透了,就全然无味了。” “可是京中无人可用,总不能让凡事都让我们自己亲为吧?” “将军放心,我要说的第二件事,便是将朱离和元慎调回长安。” 徐衾目光一转道:“过了冬祭,何良便会启程,调回的书信早就发出去了,估计此时元慎已经在回来的路上,待到换防完毕,朱离也该上路了。” 宇文豫闻言不禁颔首:“也是,自从元齐殉难之后,我这兄弟还没祭拜过,此番正好让他吊唁一番。” 徐衾颔首道:“长安之局,有他们二人打打下手也就够了。” “话说回来,我们还要隐忍多久?” 面对宇文豫的疑问,徐衾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个问题:“素闻这京兆衙门的天牢戒备森严,不知里边条件如何?” 宇文宛如丈二金刚一般:“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担心若是条件太差了,郭仆射住着会不太舒服。” 宇文豫汗颜:“这……老郭那副身板,哪里能受得了那份折腾!” 徐衾无奈的摇了摇头:“受不了也没有办法,必要的时候,伊某也会进去感受一下,这只是情势所需罢了。” 宇文豫越来越捉摸不透徐衾的想法了,在心里合计了好一阵,忽然乜斜着徐衾道:“公子是要舍车保帅?” “时候到了大将军便会知晓。”徐衾说完,看了看外围天色,起身告辞道:“明日朝堂定然不得消停,将军还是早早歇息,伊某就此告辞了。” …… 自打幼帝登基之后,钟夙瑶晋位太上宣国诰命妃,也正是因为拥主有功,竟然得到了与太后薛棋一般的礼遇。 虽说名头颇大,也脱离不了寡妇的命运,越是此时,她的心中便越发的难熬,此前一直放下的一件事情也再一次袭上心头。 “当初若不是因为他,本宫早就离开这异乡,与高将军成就眷侣了!”钟夙瑶每每想及此事,便会心生暗恨。 徐衾坏了她的好事,这件事她一直耿耿于怀,也曾在暗夜中狠狠盟誓必报此仇。 对于钟夙瑶来说,这天底下最大的仇恨,除了夺妻,还有杀夫。 第133章 【权枭】廷和,你莫要太嚣张 几个月前信州之行是钟夙瑶一手安排的,由于身份特殊,加之先帝宇文拓的宠爱,她一直有着与娘家通信的特权,眼见着无人监督往来书信,钟婕妤的胆量便大了起来。 一次心惊胆战的尝试之后,钟夙瑶竟然真的联络上了与自己青梅竹马的北离大将高崇迎。 数封书信,言语之间不无相思之苦,眼见着宇文拓已然时日无多,钟夙瑶便归乡之心甚切,可是正大光明的离开是不可能了,于是在近一个月的商定之后,便定下了这“金蝉脱壳”之计。 本来一切顺利,高崇迎施了些手段便顺理成章的潜入了北安,并涉险在苍岩深山之中支撑等待。 在宇文欣的陪伴下,钟夙瑶不费吹灰之力便到了那里,约期举事的时刻到了,钟夙瑶坐在禅院闺房里等待着高将军的到来。 就在那个夜晚,钟夙瑶并没有等到高将军的八抬大轿,而是在危局破解之后听到了心上人身首异处的消息。 五雷轰顶的感觉险些让这个弱不禁风的女子彻底崩溃,但她却挺了过来,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报那杀夫之仇。 眼见着仇人的官途越做越大,钟夙瑶很无奈,也很无力,本以为复仇无望,却不想老天眷顾,就在几天之前,机会来了。 韦令铭突然发难,柱国将军和那个仇人全无招架之力,钟夙瑶很清楚,时机到了。 没有永远的盟友,却有永世的仇人,钟夙瑶下定了决心,要趁此机会报仇,而这第一步,便是要趁机示好,正如当日薛太后仰仗宇文豫扶摇直上一般。 如今,她钟贵妃要靠着韦柱国成全复仇之事。 …… 京兆府尹容晦率着大理寺巡捕和府衙兵马包围了仆射府,虽然未敢轻犯郭府亲眷,却也将宅邸为了个水泄不通。 这一切皆因早朝之上言官左都御史王廷和的一道列罪谏表,不知道这王御史是从哪里罗列来的资料,前篇尽言尚书右仆射郭焱自上任以来的种种“罪状”,安国两帝二十一年间所有能够称得上有失体统的事件尽皆历历在册。 更难能可贵的是,此篇谏表采用了后世颇受推崇的递进写法,将那些关于郭仆射的枯燥事迹写的有条有理,朗朗上口,颇具观赏价值。 若是安国增设一栏专题报刊,估计这王御史定会借着文笔大伙一把,就连先帝宇文拓平日处理公文再累,只要看到这厮的上表都要孜孜不倦的读完。 之前只是当笑话来看,这一次王御史却排开了阵仗,大张旗鼓的参了郭焱一本,条条框框都是有理有据,说的让人哑口无言,工人总管阅读到了中段,一些中立的朝臣都不禁窃窃私语起来。 众臣前端的宇文豫一直闷不做声,甚至连头都不愿意抬起一眼,反观身后的徐衾,面上非但没有一丝波澜,听到一半时,竟然没羞没臊的当着朝臣们的面前张大嘴巴打了一个酣畅淋漓的哈欠。 宇文豫和韦令铭一同回首瞟了徐衾一眼,目光交错下发现二人都在向那里观望,不由得仇视的对望一眼,愤然转过头去。 读完了郭焱盐囤一事经查不利的那一段,王廷和接下来的言辞便转向了柱国骠骑宇文豫,湘州之败自然是个引子,由此迁出率兵擅闯宫门,洮州战时后期玩忽职守,滥用在野螟蛉,就连宇文豫正在实施的效仿曹丞相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典故都搬了上来,陈述的那叫一个慷慨激昂。 宇文豫盛怒不已,面上更是一阵红一阵白,正要当庭反击,却听到徐衾那里传来了一个信号感极强的轻咳。 宇文豫悻悻的克制住了自己,在表文第四页末了,终于也没了他什么事儿,接下来的文字里,徐衾很荣幸的寻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来自外朝,出身不正,经验匮乏等浅尝辄者的条陈之后,一记重拳结结实实的砸了下来,不出所料,果然时何良出兵之事。 “五千精锐换得一众虾蟹之兵,臣以为诚然不妥,散官者,行如下官督导之则有余,却终难涉猎兵家,似此误国之辈,直损我安国威仪,臣廷和据表,综述三人,皆应按律加责,轻者削官下狱,重则抄门群斩! 今之凿言,定触君颜,微臣非不惧幼圣龙尊,臣之所见,皆乃朝谋亦见,朝野言官御史与臣皆欲舍死图报,恨不能与陛下行代诛之为!常言攘外必先安内,乱臣贼子末除,焉能正兴师而执鞭兴离!臣感陛下知遇之礼不忍负,承先帝再造之恩未可忘,临书涕零,故不避万死,为讨贼具本亲赍谨奏!“ 一片表文下来,言辞异常犀利,做一个贼子,右一个乱臣,时不时的还要弄些杀伐之语,让人听了就好像这世上除了他王廷和一人是有用之臣,其余都是酒囊饭袋一般。 此番弹劾表文的效用不必多说,竟然引起了朝堂半数捧臭脚者的共鸣,无奈之下,宇文豫只能默许,先由大理寺去请尚书右仆射郭焱暂入大理寺接受调查。 大理寺卿出班去了,朝堂之上再一次陷入了沉寂,宇文豫的心中已然是怒火中烧,今日王廷和做的有些太过,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对不住了,伊兄,本将可能要辜负你的卧胆之心了!“看着那王廷和怡然自得的模样,宇文豫咬牙切齿的想着,身子一转便要开言。 “王御史且慢!“令宇文豫差异的是,就在他要开口之际,却猛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回头望去,不知何时,刚刚还哈欠满面的伊光禄竟然目带精光的出班站在了那里。 王廷和臭骂了一通,心情登时大好,正在那为自己的才学沾沾自喜,熟料还没笑上几声,便听到了徐衾的呼唤。 王廷和回首,不屑的看着徐衾,只见徐衾满面人畜无害的神色,微抿嘴角,和声悦色的问道:“怎么,王大人骂完了人,就想这么轻而易举的走吗?“ 还没等王廷和说话,一旁的韦令铭轻蔑的开言恫吓道:“伊光禄,什么话都要想清楚了再说!“ “不牢劝告,柱国大人先歇着,马上就轮到你了!”徐衾波澜不惊的说话,话锋一转,文刀言刃直扑王廷和而去。 第134章 【权枭】礼尚往来,一合之敌 王廷和被叫的一怔,回首诧异的看着徐衾,只见这伊光禄似笑非笑的道:“王御史指摘完了别人,就要全身而退,想法是不是简单了些?” 王御史不明就里,纳罕的问:“那光禄大夫还想怎样?” “不是想怎样,本官虽然愚钝,这礼尚往来的道理还是懂的,既然都御史罗列的清楚,伊某便也依样画葫芦,来说说您的丰功伟绩!” 王廷和听得糊涂,只见徐衾自殿前做了一揖,抬身开言道:“不知王御史可还记得高宗昌越五年六月初三那件事?” 听到那个时间,王廷和陡然一惊,正要回绝,早被徐衾赶了先:“前礼部侍郎晁雍自为修府邸,费尽家资自西境置够了几停玉石铺板,回京途中因些意外砸死了两名仆从,之后也对逝者家属加倍抚恤,如此小事,经御史之口却变成了骄奢无度,滥用职权,殉难仆从变成了劳苦百姓也就算了,数量更从两人变成了二十七人,死因还是府兵灭口行径!试问阁下,晁雍一介平官,何能豢养府兵,剩下那二十五位难道是御史大人代劳狙杀?” 王廷和正要辩驳,徐衾哪里会给机会,一阵见血的道:“此事惊动圣怒,连累的晁侍郎下得冤狱,家破人亡,王御史于廷上夸夸其谈,陈述己忠,伊某观之,何其可笑,试问此举与草菅人命何异?” “一派胡言!”王御史闻言诧异不已。 “胡不胡言不是你说了算,本官,还没说完呢!”徐衾话锋一转,继续说道,“武宗仁孝二年,王御史受了西凉军马总管樊昶俞厚礼,上表弹劾同为言官的谏议大夫卢芳,捏造事实,更与当时京兆府尹串通一气,致使其举家充军,何其荒诞,当是时所受之礼,白银五百两,玉珠一斛,良马双匹,妾室一人,王御史,本官罗列的可还清楚?” “你……”王廷和面红耳赤。 “你什么,本官说话,频频遇阻,王御史的礼数何在?”徐衾训斥一番,继续说道,“同年六月,王御史看中了刑部通侍何安在渭水河边的一处宅子,出价未果之后便生歹念,竟与侍郎黄通串谋,致使何安锒铛入狱,而那宅子,如今也换上了雀阁院的名号,三年秋,北离大兵压境,将军宇文缨上书统兵迎敌,又是御史大人收受了范阳侯卢晔的钱帛,横表据阻,致使洛中一分为二,到现在还在留在北离疆域之中,种种行径搬上台面,王御史还敢于大殿之上夸夸其词,声言忠心,伊某看来,着实可笑!” 王廷和听得脊背发凉,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有些连他自己都忘了,没想到这个今日一点动静没有的伊光禄竟然毫厘不差的罗列了个清楚。 韦令铭闻言更是双眉紧蹙,微微侧首,神色复杂的看着徐衾。 徐衾视若不见,声色俱厉的道:“既然王御史喜好挖坟,那今日伊某这把洛阳铲就将你挖的干净,不要认为朝中何人都是你能弹劾得了的!” 徐衾说完,也不顾边上之人目光,转身朝着金銮之上端坐的小皇帝宇文嗣,躬身拜道:“微臣祈请,将王御史暂时拘押,待到一切查明之后依律行事,请陛下示下!” 宇文嗣毕竟年岁还小,刚刚听徐衾之言听得出神,此时又看见这形容颇为骇人的光禄大夫请表,不免乱了分寸,竟然连宇文豫和韦令铭都没有询问,便脱口而出道:“准……” 听到这话,宇文豫和韦令铭俱都一怔,这可是幼帝生平第一次自己做决断,虽然不乏惊吓之嫌,但皇帝金口玉言便是天语,谁敢质疑。 廷尉应声走了上来,就朝堂之上将王廷和卸了玉牌顶冠,押了下去,估计王御史做梦都想不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告饶声那叫一个气绝,眼见着呼救无效,干脆华锋一转,喊向了韦令铭:“上柱国救我!上柱国救命啊……” 韦令铭满面怒容,却是无可奈何。 处理过了王廷和,徐衾侧目看了一眼韦令铭,韦令铭不露声色的与与之对视,徐衾似笑非笑的道:“韦柱国别急,现在还不是动你的时候!” 徐衾说完,也不顾韦令铭的白眼,转首回到了班列。 早朝散了,徐衾与宇文豫比肩走在石阶之上,一想到刚刚那些说辞,柱国骠骑便诧异的道:“王廷和的那些陈年往事伊兄怎么知道?” “大将军该不会真以为这些日子伊某在府中只是饮茶下棋吧?”徐衾故作神秘的卖了个关子,“虽然身在府中,足不出户,可是耳目这东西,却是四通八达的!” 宇文豫微微颔首,迟疑的问:“那郭仆射现在何处?” “已经回府了,昨天夜里刚刚回去。” 徐衾说轻描淡写的说着,宇文豫惊疑的问:“我们真的放弃他了?” “只不过是盘问罢了,又无关痛痒,此番还可以给那韦柱国制造一个假象,用我方一个支柱换他一个言官之首,若非如此,他老人家今日在朝堂之上又岂能如此消停?” 宇文豫听闻不无担忧的道:“这郭仆射平日养尊处优惯了,又岂能受得了这般苦楚?再者,希望别因此事殃及郭老家人和当今太后。” “将军大可放心,此事昨夜便已得了国丈本人应允,仆射府那里也派了邓飞暗中相辅,不会出什么问题。” 徐衾说完,话锋一转道:“我那位新邻终日虎视光禄府,想来此时,我的家门口应该也是热闹非凡了。” 京兆府尹确实没有先去仆射府,而是差役和大理寺捕快先将郭焱的家团团围了起来,自己则带着府兵赶到了光禄府。 今日早朝韦令铭无端发难并非空穴来风,早先陆涛便派人通报过,那右仆射郭焱隐匿在此,再加上郭焱府上迟迟无人露面,是以巳时刚过,徐衾的府邸前便驻满了府兵。 段锦娘还道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心中也不觉开始担心起徐衾来,是以率着仆从开门走了出来。 仆一露面,登时便使得那位京兆府尹和跟在后边的陆涛看直了眼,可怜府尹大人早已盘算好的要人说辞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第135章 【权枭】恫吓 “我说陆名士,你这情报着实不准啊,怎么院中有这么一位美人竟都没有回禀?”容晦埋怨着。 陆涛也看得痴了,哪里还听进去京兆府尹说的什么鬼话。 段锦娘眸中泛着警觉,款款的问:“这么多人围在府前,可有什么事么?” 容晦这才想起自己还有正事儿要办,是以收起垂涎的嘴脸,正容道:“叨扰姑娘了,本官前来,是为了提审尚书右仆射郭大人,还望劳烦通秉。” 虽然不知道郭仆射到底是谁,可是这几日倒是有一个老者客居在此,好在昨晚连夜便走了,段锦娘生怕会坏了夫君事情,是以从容的看了看匾额,浑若不知的回答:“这里是伊光禄府上,不曾有那郭大人,列位是不是找错门了?” “嘿,我说这位姑娘,看你是那知书达理之人,怎么睁着眼睛说瞎话,已经有人报说郭国丈就在此处,怎么还不认账?” 段锦娘对答如流:“大人说的什么话,府上确实没有这么个人。” 看着眼前这位美人儿那副讨人怜爱的模样,容晦佯做一本正经的道:“那好,请夫人移步,容本官进去查验一番便知。” 一听这话,段锦娘登时变色,不卑不亢的回绝道:“家夫不在府中,大人这般无理要求,恕锦娘难以答应。” “这个可由不得……” 就在容晦正脸变狡脸的时候,猛听得后方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怎么,是谁嚷嚷着要搜本官的府邸呀?” 容晦回头一看,只见徐衾的车驾竟不知在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府兵的后方,常言道官大一级压死人,眼见着自己的府邸被围了,那伊光禄气势汹汹的踱步而来,上了自家门前的石阶,将段锦娘护在身后,乜斜着众人,厉声苛责道:“说吧,到底什么意思?” 头一回见徐衾这般模样,京兆府尹着实吃了一惊,赶忙陪话道:“下官,下官只是听说郭大人在此,是以前来问问。” 徐衾微眯着眼睛,冷声道:“我劝你们还是回去看个清楚,再下定论!还有,若是日后再趁本官不在前来烦扰,休怪伊某不讲同僚之情!” 京兆尹唯唯诺诺,灰溜溜的走了,远处只剩下了陆钦和几名庄客。 徐衾回首瞪了一眼陆涛,目带凶光的道:“还真是个好邻居!” 陆涛被说的面红耳赤,徐衾说完便转过身来挽住自家娘子的小手,头也不回的进了府去。 郭焱去了大理寺,走的很从容,由于是正常盘问,是以并没有殃及家人。 晚些时候,徐衾着人为隔壁老陆送去了一道菜,是一道外焦里嫩的猪蹄膀,陆涛仔细打量着这道莫名其妙的菜品,原本就精神恍惚的他哪里还有心思去吃仇家送来这道不知有没有下毒的菜品。 “赶快把这东西收走!”陆涛看着就头疼,仆人看着那油光满满,色香味俱全的美食,不由得心生惋惜,讷讷的问:“主子,这么好的菜,怎么说扔就扔了?” “那你就拿去吃好了,反正别让老子看见!”陆涛没好气儿的说完,就在仆人欢天喜地的端着这菜离开之时,陆涛不经意的一瞥,竟然看出了一丝端倪。 那盘中的猪手,竟然少了一只蹄夹。 认定了伊光禄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之后,陆涛也没有在意,反正这菜自己没有吃,即便毒死了人,也不是自己。 那天晚上,陆名士的宅子里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怪事,院落里的蓄水池里莫名其妙多出了一条滑腻腻的鲶鱼,仆人晚上打水调汤的时候发现的,个头奇大,若是鲜活的也就罢了,恰恰还是一条死了多时的腐鱼,可怜好好的一汪澄水霎时间变得腥臭不堪。 此后两日,每天正午都会有一道烂熟鲜美的猪蹄趴送来,晚些时候更是怪事连连,大冬天的在仓库里发现一条南地才有的金环蛇,好在毒牙被拔了,这才没有闹出什么乱子来。 第三日夜晚,惊魂未定的,陆名士腹中饥渴,便叫庖人做了一道烧鹅,正要朵颐,却猛然发现烧鹅口中露着什么东西,用竹箸牵出一看,登时便大惊失色,那团已经随着鹅肉煮熟的,正是一只两指长的蜈蚣。 遥想起近几日的事情,陆涛终于发现了一个规律,按照如此下去,明天估计送来的就没有蹄夹了,若是不早做决断,说不准还会发生什么! 傍晚时分,陆涛来到了光禄府的门前,迟疑半晌后,终于鼓起勇气敲开了那道朱漆大门。 韦令铭盛怒不已,朝堂之上的事情使得他颇为难堪,刚刚提拔起来的左都御史王廷和竟然被伊瑾一招端调,心中又岂能畅快。 看着老爹满面不忿,韦临安自侍女手中接过了刚沏好的雨前茶,恭敬的递到父亲眼前,宽慰道:“父亲切莫动怒,以免气大伤身,更何况如今大安三杰中的郭国丈已经进了大理寺,也算是以炮换车,我们还是划算的。” 韦令铭深吸了一口气,随即舒缓的吐露出去,缓缓颔首道:“是啊,为夫之所以如此生气,是没想到堂堂上柱国竟然被个八命小官给将了一军!也怪那王廷和老儿不争气,做事露尽了马脚才会遭人算计!” “父亲,那王大人,是救还是不救?” 韦令铭眸中闪过一丝鄙夷:“救什么,这颗棋子已然失了效用,就让他好好在天牢里呆着,自生自灭吧!” 韦临安闻言颔首,韦令铭沉吟片刻,悠悠问了句:“听说今日京兆尹在光禄府被嘲弄了一番?” 韦临安点头道:“嗯,听说是那陆涛探错了消息,郭焱也是在自己府上被大理寺带走的!” “陆涛其人虽然言行刁钻,倒还不至于失察,定然是那伊瑾从中作梗。” 韦令铭话音刚落,韦临安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眼波一转道:“听容晦说,那光禄府中有一位绝美妇人,好像还是伊瑾的夫人。” 韦令铭一听这话,登时来了兴致,想想自己儿子如今二十好几还没个像样的妻妾,想及至此,祥和的道:“待到把那伊瑾斗倒之后,便将那妇人赐给你做个妾室!” 第136章 【斗韦】此思彼谋 “这郭大人一晃入大理寺已经好几日了,总是搁置着也不是个办法!”雨廊之下,宇文豫坐在徐衾对面,忧心忡忡的落了一颗棋子。 近来朝局着实有些复杂,按照徐衾的安排,宇文一派尽皆偃旗息鼓,闲来无事,宇文柱国便大张旗鼓的来到了光禄府,一呆便是一天。 徐衾目光炯炯的注视着棋盘,捻起一颗白子,云淡风轻的道:“此番弹劾,皆因官盐而起,如今此事尚没有眉目,在下也着人暗中去调查了,这等事情的细枝末节,唯有江湖中人最为擅长。” “江湖中人?“宇文豫听的糊涂,徐衾淡笑着埋定了棋子,看向宇文豫,”家父久居江陵,深谙人情往故,所以也结交了不少侠士散组,前些时日已经写好书信,估计这两天便会有人赶来,到那时,只需要静候佳音便了,只是这期间,恐怕郭仆射还要再委屈几日。“ 宇文豫很满意的颔首道:“只要伊兄有所计较便好!” “听说元慎昨日回来了?” “嗯!”宇文豫面上不由得现出一抹悲伤,“本将给了他七天丧假,好好吊唁兄长。” 徐衾见状赶忙安抚道:“朝堂争斗,互有伤亡在所难免,元慎自然理解,将军也莫要挂怀!” “本将自然知道!”宇文豫眉心微蹙,若有所思道,“只是这郭仆射被查,六部之中暗属的三部一时无主,邱衍和李孺庭到现在都没有动静,真不知是好是坏!” “这倒无妨,此前郭焱在时,这二位也于面上刻意与我们保持距离,如今主官倒了,朝局又不甚明朗,自然要避嫌。”徐衾娓娓而言,“更何况这二位那谨小慎微的做派,郭老在他们心里怎么说也有些地位,若是韦令铭出面拉拢也不过虚以委蛇,待到日后朝堂明朗,还是会回来的!” 徐衾话锋一转道:“倒是之前左仆射宇文皇叔手下那几个中枢部门,礼部和工部各自为战,大多也涉及不到朝政,而吏部和刑部那二位侍郎大人,到现在都没有个具体意图,让人颇感疑惑。” “李元和斗昭艾?”宇文豫沉吟着,想来这二位也是朝中颇具名望的官员,只不过吏部侍郎李元本就掌控整个大安官属,向来目高于顶,每有党争必先登门相请,还从没见过他老人家主动示好。 至于那刑部的斗昭艾,更是大安出了名的倔骨头,只要他不认同,即便你开价千金,也不为所动。 宇文豫想想便不觉头疼,徐衾自然明白这个老主顾的心思,是以笑言道:“这些琐事就交给伊某好了!” “对了,大将军,这几日你也要好好养精蓄锐才是!” 宇文豫听得一怔:“为何?” 徐衾的话语着实让宇文柱国有些大惊失色:“伊某之前提及过,时候一到,在下也会去那大理寺呆上一遭。” “你,你这不是玩火自焚吗?”宇文豫陡然制止,徐衾却显得云淡风轻,“我又没说什么时候去,况且即便真的去了,若不交代好外围之事,此行便是无益之举,留给我们的时间本就不多,可容不起如此耗费。” 宇文豫很头疼,自打认识伊瑾之后,这孙子便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故弄玄虚更是信手拈来。 “你就实话说吧,到底什么意思?”宇文豫颇为无语。 徐衾嘴角微抿:“若是下官入得牢笼之日,便是那韦柱国大限将至之日!” 徐衾私下里环顾一番,整个人凑到了宇文豫跟前,如此如此的吩咐了一番,听着他说完,宇文豫不由得张口拒绝道:“那不行,如此一来伊兄就太危险了!原本经老贼这么一番折腾,我们的人便捉襟见肘,亲信武将又俱驻京外,若是你这里再出了什么问题,本将岂不是独木难支了?” “将军放心,伊某心里自有分寸!”徐衾有些倦怠,是以强忍着哈欠,拱手道:“大将军,这时候也不早了,如果再有什么事情,我会命人过去给您传话!” 宇文豫颔首起身,辞行后阔步离开了光禄府。 …… 夤夜,上柱国韦府正堂,韦氏父子斥退了仆从,架起茶案,正专心分析着朝局。 “自从前朝末年举国废除六部正官,全权交由尚书仆射打理之后,各国尽行延续新秩,我大安六部更是一直交由郭焱和宇文初主宰,如今宇文初隐遁,礼工吏三部自行其事,兵部刑部和户部则倾向宇文豫,国丈一倒,我们倒是有了可乘之机!” 韦令铭怡然自得的说着,转既吩咐儿子道:“最近这些日子对那几位侍郎多加留意,宇文豫失势在即,搞不好哪位便会生出择主之心。” “孩儿明白!” 韦氏父子正在攀谈,一名仆从小跑着走了进来,将一封黄皮封拢的书信呈给了韦柱国。 韦柱国不由得纳罕不已,疑惑的问:“书信是谁送来的?” 仆人恭敬的回话:“来人没有报上名号,不过看那形容,倒是很像个阉人。” “阉人?”韦令铭颇感疑惑,大手一探道,“书信呈上来本官看看!” 仆人将书信送上,韦令铭拆了开来,仔细阅了一遍,眉眼边上登时便露出了诡谲的笑意。 韦临安看得糊涂,疑惑的问:“父亲,这书信是何人所写?” 韦令铭淡笑着将书信递给了儿子,韦临安看罢,纳罕的道:“钟娘娘?父亲,这其中不会有诈吧?原来可是常听说她和宇文氏走的很近!” 韦令铭颔首道:“眼下形势多变,那姓伊的颇为狡猾,先是陆涛那里没了动静,如今又收到了这么一封示好的书信,真伪难辨,倒不如暂时虚以为蛇,好好观望一番那钟夙瑶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韦临安不住的点头称是,末了,恭敬的问:“天色也向晚了,那言官院明日需要弹劾的折子还要送去吗?” 韦令铭摆手道:“不送了,让他们休息两天,明日本官要去趟渭水河边的善财庙会一位故人,对了,临安,你明日去帮为父办两件事!” 韦临安领命,来到父亲跟前,韦令铭凑到儿子身侧附耳低语了一番,韦临安频频点头,待到父亲说完,便离开了厅堂。 第137章 【斗韦】密议,除杀 柱国韦府附近的一家酒肆,韦令铭缓步走上了二楼,在最左边的雅间门前停了下来。 轻轻叩动雅间的木门,不多时,便听到里边传来一声答应。 韦令铭推门走了进去,里边早已有人等候,一张圆桌,几道精致的菜蔬果馔,正主位上,一名身着宽袍青衣,头顶纶巾,三十出头的白面男子起身相迎,一番寒暄后相对坐下。 侍奉的仆人为韦令铭斟了一杯酒,韦令铭举杯笑道:“侯爷还真是胆大,如今敌对日甚,竟然如此从容便进了长安!” 那人闻言淡然一笑,举杯回敬,举手投足间颇为得体,贻笑大方的回话:“这有何妨,休说这长安城,即便是宫廷禁苑,卢某进去也并非难事。” 那人便是卢晔,北离范阳侯,前些日子率军突进与贺若秦良惨杀那位。 韦令铭也不阿谀,一杯酒下肚便聊起了正事:“如此看来,这钟娘娘所言非虚,看到侯爷现身,韦某心中也就踏实了。” “说来也怪,这钟夙瑶近日颇为反常,本已加身中宫高位,为何还要筹谋回邺呢?” 面对韦令铭的疑问,卢晔淡笑道:“柱国这便有所不知了吧?其实她早就该回去了,只是数月前在信州苍岩寺出了一些意外,非但没回成,连与她青梅竹马的高将军也一道葬在了那里,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韦令铭闻言不觉纳罕:“此事韦某倒是略有耳闻,高崇迎向来勇武,只是不知何方神圣竟有如此之能,竟然害了他的性命?” “韦柱国该不会真的不知道吧?”卢晔将信将疑的望着对方,眼见着韦令铭俨然一副尚不知情的模样,苦笑道,“就是你们那位务农将军身边的谋士,安国光禄大夫伊瑾!” 卢晔侃侃的说着,韦令铭这才知道内情,心中也对那位前两日朝堂上干掉自己心腹的伊光禄有了重新的认识,要知道那高崇迎可是北离定远侯,经年与北安南兴两国交战,虽无大功,却也是累胜不断,可今年却莫名其妙被一个散官给斩了。 心中揣着数个疑问,韦令铭纳罕的问:“那伊瑾在散官丛中异军突起,怎么没打探到他去过信州?” 卢晔无奈的摇头道:“这些消息估计早被他自己给封锁了,要不是钟夙瑶提及,连高离国内都蒙在鼓里,那伊瑾本非安国之人,昔日养病在苍岩寺中,据传斩杀高将军时,他还在病体孱弱,卧在榻上!” 韦令铭心中陡然生起一个念头,只不过并非钦佩,而是一阵强烈的杀念,在他看来,这些刚刚知道的新消息,没准儿便是个崭新的切入点。 韦柱国心中有了定论,二人再未提及此人,一旬酒过,韦令铭好奇的问:“褚太师近来可好?” “嗯,褚老德高望重,颇得我大离天子垂青,兵法韬略也颇为笃实,如今在邺城可谓风生水起!”眼见着时候差不多了,卢晔缓缓自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过后谦和的道:“韦柱国视下,这是我主高瑜王殿下的亲笔手书,以示诚意!” …… 长安闹市内一条冷清的小巷之内,韦临安背着双手站在一家早已关闭的鱼肆门前。 不多时,自巷口处转过一个与之年纪相仿的男子。 一见韦临安,那人躬身便拜,韦临安并没有回身,平和的问:“来时路上可有人起疑?” 那人眼波一转,恭敬的回话:“回禀少柱国,没有!” “好!”韦临安应了一声,徐徐道,“几日隐遁,辛苦你了!” 听着这些安抚的话,那人心中并未感到暖意,反而生出了一丝不安,是以赶忙拱手道:“蒙少主抬爱,不辛苦!” 一直背向的韦临安眉宇之间透露出一阵杀意:“今日之后,陈副将便无需隐匿了。” 那人听得越发糊涂,韦临安转过头来,面上再一次换上了和善的面容,缓步向那人走去,边走边说道:“只是这之前,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办!” “少主尽管吩咐,陈武万死不辞!” “好!你过来,容我细细详说!”转步之间,韦临安便来到了琼成跟前,琼成的心中越发惴然,心中战战兢兢,面上却仍然故作镇定,顺着少主的话凑上前去。 “我跟你说……”陈武竖起耳朵听着,韦临安话说到一半,倏然自袖间探出一把短刃,须臾之后便倒竖在了陈武的胸口。 陈武难以置信的注视着韦临安,这位韦少主面目阴冷的道:“对不住了,在我看来,这世上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韦临安缓缓的松开手,琼成目光恨怨的向后倾倒,直挺挺的仰倒在了地上。 陈武应声倒地,自鱼肆之中转出了两名随从,韦临安面无表情,以手帕擦拭着掌下的血迹,低声吩咐道:“收拾的干净些!” 留下了这么一句,韦少主便转身离去。 良久,清理干净了血迹,其中一位老兄探脚踢了踢倒在地上的琼成,对同伴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二人便弯下身子准备将尸首拖走,可就在二人拽着琼成双腿,准备离开之时,那“尸体”竟然倏然开眼,也不顾口中喷出的血浆,猛然拔出胸间短刃,扬身而上使尽力气穿透了左侧那位兄台的背心。 来势迅猛,二人始料未及,率先击中的仆从登时倒亡,另一个见状惊惧正要闪身,早被陈武勒住颈项,片刻的功夫,短刃白进红出,两具尸首倒在血泊之中。 陈武浑身颤抖,挣扎着站起身来,望着巷头闹市而走,眼见着就到尽头,身子一倾,趴在了地上,饶是如此,仍然拼命攀行。 巷口闹市之上人声鼎沸,根本无人在意这个挣扎活命的倒霉之人。 恰在此时,自闹市东阙驶过一辆双驾车撵,四周随行着五匹常骑。 眼见着求救无望,陈武内心很是绝望,慌乱间捻起地上的一块石子,奔着车轮扔去。 一声闷响之后,车撵停了下来,帘幕自内掀开,一个中年妇人探出头来,向外窥看之际便瞥见了倒地的琼成。 “救…命!” 身边骑士转首拜问了一句,那妇人转回车内,这时才看见,她的膝上还坐着一个孩童。 看着那模样,正是之前救出段锦娘的甄儿。 妇人看了看甄儿,那孩童大睁着眼睛,不无稚气的点了点头。 车外骑士会意,与另一位同伴下得马来,将陈武搀扶到了车撵之中。 第138章 【斗韦】闭门造车 京兆府天牢门前异常肃静,两名差役分立门边,二人身后,便是那让贼类不寒而栗,便是常人都鲜有愿从此经过的暗牢高墙。 几匹膘肥的军马在门前停下,韦临安率着随从停蹄驻马,来到了差役跟前。 两名差役一见有人接近,登时警觉起来,厉声喝问:“来者何人,天牢重地还不止步!” 韦临安对着身边仆从使了个眼色,那仆从会意,上得近前,沉声呵斥了一句:“放肆,当朝韦柱国公子到此,还不见过!” 两个差役一听霎时换了嘴脸,躬身拜道:“原来是少柱国到了,上面已经吩咐过了,人就在里边,还望自取!” 韦临安满意的点了点头,接过了差役递过的钥匙,便率着随从昂首阔步的走了进去。 众人绕过刑房,在拐角处的一间牢房门口停了下来,送目望去,偌大的牢房之中,一个双手被铁链牵制的男人闭着双目端坐在那里。 与寻常犯人不同,那身素白色的袍服异常干净,俨然是没受过什么刑罚。 与其说是囚犯,更像是养尊处优的常人。 “慕容将军,这天牢可还住的习惯?”韦临安似笑非笑的调侃了一句。 那人闻言睁开眼睛,料理好了枯草般的花白头发,斜着眼瞟了一下,没好气儿的道:“怎么这么久才来,韦柱国不是要食言吧?” 韦临安淡漠一笑,回应了“岂敢”二字,便对手下人微微挥手,仆从拿着钥匙开了锁,转眼的功夫,慕容隽寂的枷锁便打了开来。 来到韦临安跟前,这老狐狸面上闪过一丝邪笑:“果真是孺子可教!” “谢皇叔夸耀!”韦临安恭敬的施礼,礼罢探手道,“家父已在满月楼备好了薄酒,换好衣服后跟侄儿过去便是!” 慕容隽寂不无赞许的点了点头,煞有介事的接过了仆从献上的衣服。 徐衾这两天一直将自己闷在书房里,连段锦娘都未曾照面,偶尔也只是由下人送些饭食和笔墨戒尺进去,俨然一副修行的模样。 宇文豫一如往常的来到了光禄府,坐在客室的座椅上,看着行色匆匆的仆人,心中满是疑问。 恰在此时,段锦娘听闻宇文柱国来访,出来接见,欠身施礼后,宇文柱国纳罕的问:“嫂夫人,伊光禄近来在忙些什么,怎么好几日都不见踪影?” 段锦娘对此事也是一知半解,是以轻声回道:“只是终日将自己关在那书房里,不知道在勾画着什么,还望大将军见谅!” “不妨事,嫂夫人去忙吧,本将坐些时候便回了!”宇文豫虽说面上没什么,心中却是狐疑满腹。 恰在这时,只见客室最里边那道书房的门楣开了,徐衾蓬头垢面的拿着一堆纸稿走了出来。 看那模样,宇文豫和段锦娘俱是一怔,就见伊光禄面容油亮,青须斑驳,发髻也极不规整,素袍之上更是满怀墨迹。 “夫君,你……”段锦娘失惊唤了一声,徐衾香自己身上一看,这才发觉,不禁哈哈一笑,转既又看到了宇文将军,赶忙行礼道:“不知将军驾临,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宇文豫一脸嫌弃的看了徐衾一眼,道:“伊兄,你这是在墨堆里刚爬出来的么?” “先莫说那个!”徐衾顺手将图纸的一半交给了仆从,忙不迭的吩咐道:“赶快将这图纸给工部送去,依样赶制出个小样来!” 仆人应声去了,徐衾拿着剩下的底案交给宇文豫,不无激动的道:“那个,大将军你先看着,容伊某去洗漱一番,便来相见!” 宇文豫狐疑的接过图纸,坐下后仔细观研起来,翻看几页后登时来了兴致,只见那图纸之上比例鲜明的勾画着一具从未见过的图案,边上还批有详尽注解,按照图文所示,俨然是一种闻所未闻的移动楼车。 换了身干净袍服,又好好洗漱了一番,再出来时,徐衾便又成了那个翩翩光禄。 一见面,宇文豫便饶有兴致的道:“伊兄,本将对着器械锻造不甚了解,有些地方着实看不明白,还望指点。” 徐衾失笑,二人相对坐下之后,徐衾捧着图纸,娓娓道:“这是伊某昔日游历隔海马国之时看到的攻城器械,近日突发奇想凭着依稀记忆勾画而成。” 宇文豫听得认真,徐衾指着图上楼车,自下而上介绍道:“此车高六丈,宽两丈,之间面积每层可供五十人平展,最低端设有转轮,一层近地,内外皆由人力推动,外侧横陈遮挡可避敌方箭石,内中转换用力,可省脚力。” “上层置有小垛口,居高临下可供弩箭发控,中层门盖吊置,与城墙步遥之时可徐徐打开,暗藏精锐可于此处登城而战!” “接战之时,上下军士亦可往来参战,楼车遍体围固铁皮,中枢稳固,诚然比那云梯高效数倍!” 徐衾一字一句的说完了好处,悠悠的说出了不足:“此物毕竟木铁搭制,攻城战时无往不利,只是于平原对战全无半点优势。” 宇文柱国听探了半晌,疑虑的问:“如伊兄所述,此物身型巨大,只怕搬运起来绝非易事!” 宇文豫的眼中透露着失望,心想这伊光禄窝在家里研究了这么久,竟然只画出了这么一个华而不实的东西。 徐衾听闻此言却并不羞愧,而是神秘的道:“大将军可看到那一条条虚纹了?” “嗯?”宇文豫定睛一看,不禁失笑,先前看时,还道是运转的图配,徐衾悠悠的道:“那些都是串联的骼拢,是专门由硬制金属打造,用来串联稳固楼车组件的物拾,平时只需耗费些牛车装载,大战之前半日组装即可!” 徐衾一口气说完,宇文豫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之前只知道这伊公子精通机变权术,还真没发现竟然通晓这木匠手艺。 “待到实样完成之后,寻得时机让大将军观瞻指点一番!”正说话间,邓飞转入客室,参拜之后,低声附语几句。 “知道了,马上就来!”徐衾轻声说完,邓飞便退了出去。 宇文豫纳罕的问:“伊兄,怎么了?” 徐衾起身,眉眼舒展开来,心悦诚服的道:“将军且随我来,本家的贵客到了!” 第139章 【斗韦】洛甄,黄姑! 一辆马车停在了光禄府门前,隔着别苑,陆涛正无精打采的坐在庭院里盯着刚刚换好的水池发呆。 下人行色匆匆的自门外跑进来,来到陆名士身边低声报道:“家主,隔壁光禄府有陌生人到访!” “知道了!”陆涛百无聊赖的回了一句,下人有些迷惑的问,“不用通秉上柱国吗?” 陆涛抬眼乜斜了一下仆人,没好气儿的道:“谁还没有个三公六婆的,亲戚上门便要通秉,干脆去查查光禄府的粪桶,看看他每天的吃食算了!” 仆人语噎,一脸厌恶的退了,陆涛长叹一声,无奈的摇了摇首,继续没魂儿似的盯着清水看了起来。 …… 马车落下,一老一少二人在两名随从的陪护下进了院落,马车也自侧门进了光禄府。 “见过伊公子。” 徐衾带着宇文豫及家眷到院中相迎,一见面,那牵着甄儿小手的中年妇人赶忙欠身行礼。 看着甄儿身边的中年妇人,徐衾颇感震惊,兴国的大理寺地牢不比别处,若是没有非凡手段,又岂能转瞬之间便将人救出。 寒暄之后,徐衾看了看妇人身边的两个随从,轻声问:“就这两个?” 那妇人恭谨的回话:“还有二人,旅途之间救下了一个重伤之人,现今正在陪护。” “好!”徐衾探手道,“远来辛苦,在下已经命人备好了客室,婶娘下去休息吧。” “诺!”老妇说完便带着随从走了下去,甄儿一见段锦娘,便面显亲昵的奔跑过去,看到这个小家伙,锦娘也是心中甚喜,半蹲下身子转瞬间便将这孩子抱在了怀里。 徐衾见状眉心微微一蹙,没好气儿的道:“下来!” 段锦娘被说的一怔,诧异的望向徐衾,徐衾赶忙摇了摇头,对着娘子怀中的甄儿沉声道:“你给我下来!” 此情此景,连宇文豫都不由得纳罕,出言劝道:“伊兄还真是爱妻如命,不过是个孩童,何必与他一般见识。” “什么孩童,将军有所不知,只不过是具皮囊罢了。” 甄儿一听徐衾这么说,不由得发出了一阵与外观极其不符的笑声,随即挣扎着落了地,段锦娘和宇文豫都不由得一阵诧异。 接下来,更为诡异的事情发生了,甄儿一面向徐衾走来,一面以一个至多三十岁人发出的声音徐徐的道:“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伊兄,我已经隐匿的够好了,还是被你发现了!” “认识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再说之前燕子矶相会之时,假语的那个孩子早就被我三颗糖果给收买了!”徐衾的面上倏然泛起笑意,悠悠的道,“黄姑行事还真是狡兔三窟,让人捉摸不透啊。” 眼见着甄儿竟是一个成年的侏儒,再想想之前经常抱扶亲昵,甚至有很多思念之语也被这小家伙听了去,段锦娘登时小脸一红,转步便羞晦的进了内室。 宇文豫有点傻眼,看着这个孩提模样的成年人,一时间竟然不知该说什么好。 听着徐衾的挖苦,甄儿哈哈一笑,随手自咽喉处拈出一支半寸勾环的针饰,硕大的喉结登时显露出来。 “去了这个东西,整个人都轻松多了!”甄儿说完,朝徐衾做了鬼脸。 徐衾也不搭理,转身指引道:“这位是大安当朝柱国宇文骠骑,此次请你们来,便是帮扶于他!” 甄儿微微颔首,精致的身子略微示意,拱手拜道:“草民洛甄,拜见尊国骠骑!” “额,免礼!”宇文豫有点迷糊。 其实这洛甄便是徐衾口中经常提及那位黄姑,只因天生一副侏儒形象,自打五岁开始便再没改变过容貌,如今已经二十九岁,仍然一副孩童外表。 洛甄父家姓洛,其父原本只是江湖术士出身,早年机缘巧合下结识了还未入仕的段澈纬,因一些事情结成莫逆,后来洛父早亡,孤儿寡母不想烦扰段宰辅,是以流落江湖,洛甄也一直凭借着父亲传授的术法伎俩平平度日,直到帮一处大户人家问地迁债讨要工钱未果时遇到了段澈纬,方才摆脱了困苦。 自此之后,在段宰辅的帮衬支持下,亲手建立了“黄姑”一派。 之所以叫这个名字,也是有段故事,由于洛甄身材矮小,不易抛头露面,洛家又仇敌众多,是以便选用了母亲黄氏之姓,而母亲又是个自愿的现成傀儡,十数年的经营下来,这“黄姑”的名号便传遍了江左之地。 慕名之士纷纷投靠,声势和覆盖面也是越来越大。 这个组织原本是段澈纬所有,直到段前宰卸任之后,便吩咐这些人认了新主,宴陵军新帅徐衾,段澈纬的孙女婿。 当然,这最后一段徐衾是自然不会去同宇文豫说的,看着这些奇人异事,宇文豫不禁动容,对这位伊公子的认知也是更上了一个新境。 听着洛甄讲完,徐衾疑惑的问:“适才听闻洛兄来时救下了一个重伤之人?” 洛甄微微颔首,手中抓着一只与自己手掌差不多大的茶盏,应道:“嗯,伤势比较严重,想来也要数日才能恢复,估计要麻烦一下伊兄了!” “那倒无妨,毕竟是条人命,等到休养好了再离开便可!”徐衾满不在乎,随即吩咐道:“隔壁住着一盏明灯,尊母与露过面的那二位暂且安歇时日,其余那二位调换一下,近日便着手去替宇文柱国查一查那牵连国丈的盐案,劳烦洛兄了。”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伊兄静候佳音便是!” 眼见着洛甄欣然答应下来,徐衾微微一笑:“洛兄快些回去好好休息一番,在下已经排好了宴席,晚些时候便为兄台接风!” “有劳阁下了!”洛甄跳下大椅,朝着门边走去,转到门口之时,小小的身影回首狡黠一笑:“洛某书信中让伊兄准备的玉酿屠苏?” “放心吧,五坛,够您老畅饮了吧?”徐衾苦笑不已的挖苦着,“渐破而立的人了,还如此嗜好药酒,洛兄也不怕虚不受补!” 宇文豫听得险些笑出声来,洛甄回首白了徐衾一眼,没好气儿的回驳了一句:“凡夫俗子,你懂什么,本大爷那是惜体如厮!” 第140章 【斗韦】谋诛 慕容隽寂被堂而皇之的请出了天牢,还是明目张胆的以韦令铭的名号提走,上柱国先生对此也是丝毫不加避讳。 这个消息传入了宇文豫的耳中,这位老兄着实不悦,连夜便出了府门,直奔光禄府而去。 家门边上那双眼睛自然而然的便发现了这件事,虽然房歆一直没有露面,却暗中着人跟踪,并传报了每一次消息。 这些事情宇文豫自然也是心知肚明,正巧今夜柱国骠骑心情不好,是以便打算趁机教训一下那只韦令铭手下的哈巴狗一番。 车驾出了步摇巷,直接上了宣直道,身后的探子一路尾随,今日这车驾着实快了些,天黑路滑,让那探子吃尽了苦头。 车驾一路疾驰,围绕着长安街市转了大半个圈之后,最终在东华巷前停了下来,宇文豫下了车驾,倏然转入巷中。 身后那位倒霉的探子心中不禁窃喜,跟了大半夜,总算是有了头绪,见马车驶走了,这哥们儿便不再犹豫,悄然跟了上去。 巷中一片漆黑,连个鬼影都没有,不时听得几声渗人的猫狗叫声,再配合着寒夜里不时拂过的冷风,那效果简直让人抓狂,不一会儿的功夫,这位兄台的额头和后背便已是冷汗淋漓。 “来啦?” 就在探子惶然之际,一个浑如鬼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就这么雌雄难辨的一嗓子,让那人登时寒毛倒竖起来。 这还不算完,本想着闪身离去,只听到“扑通”一声响动,回头看时,一幕让人发指的画面呈现在眼前。 那厢里一直被他追踪的宇文柱国被一个飘在半空的长裙散发女子扣住脑袋,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一颗大好头颅便自颈项间被连根拔了起来。 虽然漆黑一片看不太真切,但那颗“头颅”坠地时摔得稀巴烂这事儿倒是真真骇人,还有那“鬼魅”身上散发着的莹莹绿光,看着便叫人窒息。 “妈呀!”一声惨叫,这哥们儿惨叫一声,估计是惊破了胆子,回身便跑,却忘了自己是潜在夹缝之间窥看的,回头没有几步,便只觉头脑间宛银星四溅一般,结结实实的撞到了支撑着楼台的柱子上,登时便身子一沉昏死过去。 眼见着那哥们儿倒了,“悬空”扮作鬼魅之人撩起悠长素色裙子,下了隐藏在裙摆间的小凳,长发后挽处,元慎那张脸显露出来。 “主公,他倒了!” 倒在地上的宇文豫应声站了起来,扑打着身上的尘土,皱眉的说着:“没想到摔得还挺疼!” 元慎解下了罗裙,恭敬的道:“车驾就在下条巷口等候,主公快些去吧!” “好,记得把地上的南瓜清理干净!”宇文豫整理好了衣襟,转身离开了巷子。 夜半,光禄府客室书房,宇文豫将事情对徐衾说了一遍,随即恨恨的道:“这韦令铭简直目无王法,竟然直接僭权私放,好不嚣张!” “这样不正好吗?而今我们明面上节节败退,若是他处处谨小慎微,反而让人投鼠忌器!”徐衾莞尔一笑,“可现今看韦柱国的模样,分明是认为吃定了我们,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将计就计,把他的自以为是无限放大,到了那个时候,自信转为自负,又何愁骄兵不败?” “可慕容隽寂乃是国犯,若是让他安然回去无异于纵虎归山,此人凶残暴戾,若是得势,必然兴风作浪!” 宇文豫道出了自己的担心:“暴悍之人驱虎狼之师,到那时势必徒生许多麻烦!” 徐衾频频颔首,待到宇文豫说完之后,眉心一挑道:“其实换个角度想想,韦令铭此举也算是亲手为慕容皇叔掘好了一座墓坑。” 宇文豫不解其意,徐衾话锋一转:“韦令铭的如意算盘打得不错,想要做个顺水人情,联结外境肘挚洮州一线兵马,那样我们西线便会陷入僵持,若是长安出了什么事情,贺若秦良自然无暇顾及!可他却忽略了一个细节,西秦人的悍勇人尽皆知,我大安朝臣武将对其甚恶,即便是慕容隽寂出了长安,又岂能真的活着走到洮州?” 宇文豫眼前一亮:“若是慕容老儿老老实实在牢里呆着自然没什么问题,可若是半路被人截击,身逢横事谁又能预料的到!” 二人不谋而合,宇文豫沉吟片刻:“只是不知在何地行事为好?” “只要事发,自然便会有人将矛头转嫁到我们身上,所以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凡事都要讲求证据,若是行事谨慎,即便那些鹰犬们再怎么弹劾,也无济于事。而这些事情,自然是交给黄姑这些江湖之人去做的!” 宇文豫对徐衾的说辞很满意,也知道这位伊光禄有处理好这些事情的能力,是以也没有太过担心,转过话头说起了另一件事:“韦令铭安在你我家门口的那两双眼睛着实让人头疼。” 徐衾淡笑道:“我家隔壁那双俨然是瞎了,将军若是不好出面,便由伊某着人教训一番。” 见徐衾只说教训,却不提剪除,宇文豫不无疑惑的问:“伊兄的意思?” “留着他们倒还有些用处,必要的时候,让他们带点假情报给韦柱国,扰乱他的判断,不是更好吗?” “是啊,本将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徐衾一语中的,与之交谈一阵宇文豫顿觉豁然开朗。 …… 第二天一早,房歆便收到了一个消息,派出跟踪的人疯了,形容怪异不说,还竟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一会儿嚷嚷着“宇文豫被杀了”,一会儿又变成“巷里有鬼”,言辞着实荒诞不经。 房歆很无语,情知是宇文豫使的手段,却无可奈何,好在这几天陆涛那里也没有什么有用的情报,俩人算是半斤八两,韦柱国面前谁也讨不得好,凑合过就是了。 说来也怪,今日负责蹲点在柱国府前的暗桩竟然被京城一伙恶少无端给修理了,打得那叫一个惨绝人寰,原因比见鬼那位更荒诞不经,人家的鸟不愿进食,便归罪到了斜对角靠窗桌上的他们身上,对于那些纨绔子弟,房老师真是半点辄都没有。 晚些时候,又有得了恶症的临街老叟登门,说是自家养的猫进了房家宅子,看着那溃烂不堪的老头,房歆真是躲之不及,末了,还赔了人家一只新猫。 “这一天,过得叫什么日子!”房歆喝着茶水,叫苦不迭,恰在这时,一名仆人跑了进来,附耳低语后,房大人的眼眸登时一亮,乐不跌的开言道:“快,呈给我看!” 第141章 【斗韦】皇叔之死 “慕容皇叔此次还朝,一定要在大秦陛下面前替在下美言几句!” 长安西城门前,韦令铭就城墙边上摆好了饯行酒,还特地为那西秦皇叔准备了一辆华丽的四乘马车。 慕容隽寂换了一身鲜亮的干净衣服,“上柱国放心,大秦陛下向来最听我这个皇叔的,东线的大军也尽是我的旧部,只要韦柱国调遣,大军可立即兵围洮,甘二州,虽说一决高下胜负未知,却足够将那两州兵马牢牢锁住,以助韦兄成事了!” 韦令铭笑吟吟的颔首,双手举杯敬道:“如此,便有劳国舅了!” 韦柱国和乘车驾而去的慕容隽寂绝对想不到,就在他们二人道别之际,车驾背城那一段,自城门甬道悄然潜出了一道身影,那人身行干瘦,装扮也尤为不起眼,形如鬼魅般窜进了车底,手脚倒钩之下如纸附车底,竟然叫人看不出半点马脚。 二人说罢相示敬意后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慕容隽寂放下了杯盏,转身进了厢车,望着马车徐徐离去,韦令铭微微皱眉,低声对身边的韦临安吩咐道:“安儿,你马上率人暗中尾随,此番堂皇迎送,免不了会惹人注意,若是真遇到了什么危险,也好护得这老贼周全!” “是!”韦临安应了一声便里去了,韦令铭微眯着双眼,环顾了一下四周,脑海中也逐渐闪现出两张面孔来。 “任凭朝局如何风起云涌,都会有如我一般按兵不动之人,如今这两个人忽然间没了声响,这之中不会是有什么猫腻儿吧?”韦令铭这样想着,转身率人离开了城门。 慕容隽寂的的车驾出了长安,望西而走,一路上都很消停,尾随的韦临安更是处处谨小慎微,一路跟下来,眼看着就要到了天水,韦临安总算是舒了口气,看着慕容隽寂在仆从的指引下进了城中早已安排妥当的客栈,韦少公子松了口气,便率着人歇了马,进了一家酒楼,准备吃口饭后便连夜回京。 可就在此时,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不知哪里来的贼人偷了一匹仆人乘骑的座驾扬长而去,一行人追了数里无功而返,只得自认倒霉。 韦临安郁闷的带着人回了长安,而在那家客栈里,也发生了一件事情,将歇一夜之后,本来计划第二日平明便驱车西进赶路,可是到了午时仍然不见个动静,随从还道是慕容皇叔这是舟车劳顿所致,是以也没有过多在意,可是眼见着未时都快过了,还不见动静,仆人便有些慌了。 当随行之人推门而入的刹那,都被眼前景象惊呆了,慕容皇叔直挺挺的躺在榻上,面色紫青,一双手五指微张,僵直的伸探向门口,连眼睛都没闭合,分明一副窒息的架势。 随从战战兢兢的上前,轻轻触碰一番,登时便惊叫起来,慕容隽寂没了鼻息,已然身死多时,皇叔凉了,随从却炸起锅来。 一则消息几乎与韦临安一道进入了长安,直奔柱国韦府,韦令铭盛怒不已,照着儿子面门便是狠掴了两巴掌。 韦临安唯唯诺诺的不敢言语,跪在地上哑巴一般垂头丧气,韦柱国的肺都快气炸了,恶狠狠的呵斥着:“你这个废物,为父不是叫你多加留意吗?怎么一路随行还能把人看死?” “孩儿也不曾想到啊,眼见着皇叔好端端的进了客栈,谁知道……”韦临安正要辩驳,却被父亲一脚踹到了一边。 “滚出去!”韦令铭气急败坏,韦临安哪还敢多做申辩,一听到这话,立时起身跑出了正堂,只不过这位少公子并没有回房,而是带着亲随径直出了府门,望门左而去。 韦令铭有些抓狂,本来的计划随着慕容隽寂的死霎时落空,西秦一线算是彻底断了,示好书信已然送出,已经覆水难收,搞不好过些时日,那西秦人便会前来发难,真真是弄巧成拙了。 “谁这么大胆,竟敢坏我好事!”韦令铭眼睛直冒金星,冷静下来之后,一个人的面貌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是了,如此恶毒的计策,也就只有他能做得出来!”韦令铭微眯着眼睛,想起此前的事情,那人的形象便越发深刻,这位被韦柱国想到之人便是光禄大夫伊瑾。 “徐兄,可知道这长安境内哪里有卖白茅根的么?” 徐衾正独自坐在书房专心篆刻着那款写有详细名目的谢罪录。 桌案边上,洛甄小巧的身子正堂而皇之的坐在案边上,一面摆弄着比自己手掌大上一圈的青琉杯罩,一面冷不防的问了一句。 徐衾听闻,疑惑的抬首道:“那东西春秋之际漫山遍野都是,如今十冬腊月的到哪去弄,洛兄,怎么了?” “哦,没什么,就是前些日子救回来那累赘,不知哪个歹人所为,刀尖上抹了点毒汁,反复溢血,随身携带的敷药用完了,所以想寻些东西代着!” 徐衾来了兴致:“你不说我都忘了,现在还没清醒吗?” “醒了,就是精神有点不太好,总嚷嚷着有人要杀他,好像还是个姓韦的,这倒是没什么,我们向来没有涉足他人恩怨的习惯……” 还没等洛甄说完,徐衾眼波一转,打断道:“姓韦的要杀他?” “嗯!怎么……” 徐衾倏然起身:“可否带在下去看看?” …… 厢房之内,徐衾站在榻前,那人在倚住榻头,手掩着伤口,形容憔悴的道:“事情就是这样,还望伊光禄救我!” 徐衾眉心皱着,悠悠的问:“就这些?” 那人咳嗽一阵,重重的点了点头,就在刚刚,这人将盐库施毒的来龙去脉去脉说了一遍,说的真切,徐衾听得自然也就明白。 “你放心,这光禄府安全的很,本官马上着人去为你购置疗伤草药!”徐衾打完保票,目光一凛道,“来日需要你的时候,只要不让本官失望便好!” “大人放心,小的是那知恩图报之人,此番是韦临安不仁在先,我又岂能行义!” 徐衾缓缓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陈虎,见过新主!”那人感激涕零,徐衾摆手道,“不必多礼,日后这洛先生便是你的主人,黄姑体系庞大,即便有人想动你,也无从下手!” 第142章 【斗韦】天子堂哭解围来 北安朝堂,两派言官正因为一件事据理力争。 “古之苏秦张仪,哪一个不是外邦而来,前者游说六国,后者独侍一朝,难道说我大安就不能效仿前人故事,任用贤能吗?” 都御使蒋孟慷慨激昂的说着,那边新晋韦派言官首领刘相嗤之以鼻道:“既然说到此处,昔日高祖之时散骑常侍黄澄,外邦入廷,蛮境恶习难改,终致朝纲纷乱……” 还没等他说完,蒋孟两片唇枪早已接过:“蒋某素闻刘御使出身寒门,且世居河州,那里与西秦接壤,也未见刘大人有通敌之嫌,抑或穷气陋习!” 这句话简直犹如一记摧弹,直接道出了刘相的短处不说,更是给他那张嘴巴直接封住。 刘相语噎,那边官推御使逢诺应声而出:“蒋大人果真好唇齿,本官问你,昔日大旱,汝侄蒋廉买通粮官,对赈灾款粮低购高出,这等事情,你有何话说?” “家侄犯法,已然抄斩,蒋某承认!”出乎徐衾意料,这哥们儿还真是老油条,竟然借此机会回驳道:“今日所谈,乃是外邦官员去留之事,可是逢大人竟然翻肠道短,既然如此,本官也想问问,你家那位弟弟,本大安人士,去到大兴执掌司天监,虽说朝堂之上无人问津,与通敌又有何意?” 逢诺面色一红,朝堂之上其它本派言官尽皆叫好称赞,这之间却有两个人的面上显露出了异样的神色,这二位一个是徐衾,另一个便是柱国骠骑宇文豫。 徐衾注意到了一个细节,虽然自己听到仇人名号也不禁动容,可是从那边的宇文豫面相上,眉眼之间分明就是不想提及此事。 徐衾将此事按在心中,面上仍旧从容的看着言官对斗。 “蒋大人……” 逢诺的老脸羞成了紫色,蒋孟却摆手一斥,“怎么,是要辩驳吗?算了吧,在本官看来,逢御使此举与长舌妇人无异,因此争论,恐怕会污了蒋某这双耳朵,无理之争不屑与论!” 看着己方言官节节败退,韦令铭终于算是站不住了,就在逢诺败阵之后,这堂堂柱国竟然亲自上阵。 “列位皆是朝廷命官,在这大殿之上争论不休成何体统!”韦柱国此言一出,真真是犹如鹤立鸡群一般让人耳目一新。 徐衾与宇文豫对视一眼,悄然颔首,任谁都知道,好戏,是真的开始了。 韦令铭说完这话,朝堂上登时鸦雀无声,幼帝宇文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也不住的盯着这位霸气横流的上柱国。 “我闻伊光禄出身江陵,富贾之家,竟然深通谋略,着实让人惊奇!”韦令铭瞥了徐衾一眼,继续说道:“再者听闻阁下名起苍岩,病体未出便破解匪困,只是不知所患何病?” 徐衾异常从容,出班行礼:“牢柱国下问,只是普通疟疾而已!” “既是疟疾,应属安疾,可韦某怎么听说初到之日竟然血染白衣,难不成是伤及肺腑,竟然呕出血来?” 韦令铭言语之间不无敌意,徐衾自然清楚,正如自己罗列王廷和昔日罪责如出一辙,这老家伙也定是去查验过自己。 徐衾也不避讳,正声道:“伊某本就身体孱弱,脾肺向来不好,呕些血来,难道还要一一对柱国赘述不成?” “那倒不用,只是伊光禄入病之时,与那大兴国柱隐遁江北之事颇为巧合,本官今日所言并无他意,只是想请光禄大夫在这里施展皮肉,好叫韦某定心。” 徐衾心头登时一沉,两处伤痕未愈,若是此时显露,必然人尽皆知,而且他也注意到,宇文豫竟然也疑惑的看着自己。 徐衾面上看不出一丝波澜,伸手便要去解宽袍,恰在这时,只听得宇文豫朗声苛责道:“韦柱国有些过了吧?” 韦令铭乜斜着宇文豫,就叫这位柱国骠骑冷冷的道:“如今十月天气,天气如此清冷,穿着这身朝服都难免凉意袭身,你却要他一届文臣弱骨之人于这朝堂之上解衣,有悖朝臣之礼吧?” “柱国将军何须动怒,本官只是倡议罢了!”韦令铭冷笑一声,反讥道,“伊光禄都没说什么,反倒是大将军怜惜上了!” “光禄大夫乃是我的人,本将怜惜又有何不妥!”宇文豫全无隐晦,“况且此事不劳柱国大人费心,相识之初,本将已经查完过了,当日很多人在场,足以为证,韦柱国与其纠结此事,倒不如好好想想那慕容隽寂经由你手而死,应该如何向那秦人交代吧!” 韦令铭面上噌然火起,心道此事果真与这厮逃脱不了干系,目光中泛着杀气的注视着柱国骠骑。 眼见着二人针锋相对便要冲突起来,徐衾拱手开言道:“二位莫要因下官争论,伊某虽然羸弱,也经得起些许风寒!” 徐衾说完,便要解衣,恰在此时,一直不置可否的兵部侍郎李孺廷暗暗的看了金銮之上的幼帝宇文嗣。 李孺廷生得本就凶险,此番一经挤眉弄眼,那小皇帝本就心浮气躁,被群臣的争吵闹得头脑发浑,被李孺廷这么一看,竟然眉目一沉,于群臣面前放声大哭起来。 这一哭,直哭得满朝文武闻风丧胆,满朝皆惊,虽然六岁的宇文嗣尚无威仪,可是堂堂一国之君于朝堂嚎啕大哭,这等怪事就连三朝元老平生也是头一遭遇见。 这些事情都被徐衾看在眼里,看着李孺廷老先生那一脸难以言喻的尴尬,徐衾强忍着笑意,暗暗的做了一个点赞的手势。 虽然李孺廷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看他面上那副神情,便知道定然是示好之意,是以,接下来便看到了极为不符时代感的一幕,兵部李侍郎举着僵硬粗糙的大手,比划着一个点赞的手势。 皇帝哭泣未止,早朝之争自然也就没有进行下去的理由,在宫人总管的抱抚下,幼帝宇文嗣华丽退场,韦令铭和宇文豫也各自罢手,一切在激愤中开始,在尴尬中谢幕。 而徐衾,也再一次保住了秘密。 退朝之后,宇文豫与徐衾骈行在石阶之上,身后跟着都御使蒋孟,和已然明投的兵部侍郎李孺廷走在一起。 “都是自家人,伊兄说吧,接下来我们应该怎样行事?”宇文豫余怒未消,恨恨的说道。 徐衾悠悠的道:“时机尚未成熟,若未有能将其一击毙命的把握,便不可轻动。” 第143章 【斗韦】事有端倪 夤夜,宇文豫与徐衾驻足在满月楼阁顶,寒风徐徐,俯瞰着灯火阑珊,却无太多行人的街市,俨然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境。 徐衾的心中满是疑惑,虽说此番争论并未让那韦柱国占得什么便宜,可有一个问题却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久久挥之不去。 “伊兄在想什么?”宇文豫不经意的扫了一眼,正巧看到徐衾失神的模样。 徐衾回过神来,失笑道:“没什么,在下只是好奇而已,那韦令铭怎么会对伊某的行径如此了如指掌!” 不需多说,宇文豫便已然明白,片刻之后,悠悠的道:“公子的意思,难道是?” “现在还不好说。”徐衾转念思量着,“按照常理,伊某在这长安城中应该没有故人才对,更不可能有深仇大恨之人,难不成是那韦柱国真的有此等神通,抑或是手中情报机密之人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伊兄的意思,是有人从中作梗?” “现在还说不准,不过依照眼前的情形,确实有那么几分端倪!”徐衾说完,转即看了宇文豫一眼,“将军那里呢,可曾准备就绪了?” “伊兄放心便是,现在只是等着韦令铭出手,便可趁势反击!” “嗯,如此甚好!” 徐衾说着,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拱手道:“对了,宇文柱国,近来还有件事情需要劳烦!” 徐衾话音刚落,宇文豫便纳罕的问:“有什么事伊兄但说便是,何谈劳烦二字?” “伊某想自甘州,洮州两地各征调一百名行事机敏的精锐进京……” 宇文豫若有所思的道:“京中不是也有军士吗?” “这些人伊某另有趋处,还需神武骁骑营卫原班老兵为好,而且调令之日便要开始特殊训练,一路不说徒步,也没什么差别。” 见徐衾这么说了,宇文豫爽快的答应下来,末了还是发出了自己的疑问:“两地征调,又需不行,没有月余多半是到不了的,不知伊兄有何安排?” 徐衾面上现出一丝狡黠,卖了个关子:“眼下还说不得,什么时候见伊某狼狈不堪,或是校场巨响,柱国骠骑便见分晓。” 宇文豫听得糊涂,看着徐衾故弄玄虚,也没有多问。 …… 中宫,钟夙瑶居所,华灯初上,天气颇为严寒,看着天际那一轮孤月,伊人便又想起了阴阳两隔的心上儿男。 按照常例,婕妤娘娘推开了掩藏在古亭书架之后的小龛,上方一道精致秀气的小牌位跃然其间,上书“亡夫高宫崇迎”的字号。 上好了香,钟夙瑶双手扣抱,置于胸前,微眯着双眼祷告起来,恰在这时,门外传讯进来,钟夙瑶缓缓睁开秋水眸子,眉眼间生出一丝厌恶,耐着性子道:“宣他进来吧!” 不多时,一名小宫人来到了廊庑之中,钟夙瑶早已关好了灵龛,转身问道:“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已经将消息传递给了韦柱国!”那宫人卑弯着身子宛如老虾一般的回话。 “好,韦柱国可有回话?” 宫人眼波一转,悠悠的道:“上柱国已然通禀了大理寺,待到刑部的批文下来,便会登门拿人。” 钟夙瑶非常满意,面上却是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纤纤玉手微微一撇,举止间尽显雍容的道:“本宫知道了,退下吧!” 待到宫人退下后,钟夙瑶缓手自移动过的书架下方的古籍取出一本相对厚实的来,捻开了书封,在书文中镂空的暗槽里拿出了一方只有拇指大小的红色药石瓶,随即叫过一名侍女,悠悠的吩咐着:“吟香,明日吩咐周贵将这瓶药水送去韦柱国府上,那个老匹夫一见此物便会了然!” 侍女吟香接过药瓶恭敬的退下了。 钟夙瑶再一次看着神龛的位置,目露病态凶光道:“崇迎,再等等,那个家伙转瞬就要下去黄泉陪你了!” 接下来几天里超乎寻常的安静,光禄大夫徐衾没有忙着如何斡旋那些明里暗里的敌人,而是悠闲的在城郊购置了一处废弃的宅子,又吩咐邓飞囤积了许多火药原料和年节时用的烟花爆竹,以及成车装载而来的棉絮钢材。 当这些东西被运来的路上,便被几双眼睛牢牢盯上。看着那一车车的物件被搬进废院,一路尾随的韦临安纳罕不已,对身边的随从吩咐道:“马上去通知父亲!” 随从去了,看着这荒诞的一幕,韦临安心中腾出了一个大大的疑问:“这个当口,伊瑾运这些东西过来做什么?” “年终岁尾的,难道伊光禄要学着那郭仆射顺道做个爆竹生意?” 仆从一经开口,便被韦临安骂了个通透:“就你这个奴才话多,在这儿好好盯着,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来报!” 韦临安没好气儿的训斥完,转既离开了,留下那位仁兄悻悻的守着破院。 第二日平明,御史台接到了一份折子,蒋孟看着内容,不由得眉心深蹙。 信中内容又是弹劾之词,只不过这一次,连他都不免惊诧。 信中所指,字里行间都在陈述着一件事,“上述种种,皆陈今之光禄伊瑾,暗合兴国钦犯徐衾!” 条陈清晰,更兼言辞凿凿,蒋孟明白,这一道表文到了,下一步便会有大理寺官员上门请去,不管事情是否子虚乌有,一但大理寺接手,那接下来发生什么情况便尚未可知。 “韦令铭还是下手了!”蒋孟看看四下无人,转既叫来一名心腹,低声附语之后,那心腹便应声去了。 坐在太师椅上,蒋孟越想越害怕,最终站起身来,径直奔着太府而去。 “什么?”宇文欣听到这件事差点惊跌了眼睛,“何人如此大胆,捏造这等污水往伊兄身上泼!” “想来此事着实蹊跷,蒋某虽然当时尚未涉足此事,可是也听过那伊光禄的逸闻诡事,常人问及他人之事不过粗观大略,不会深究,可是看此番御史台那封书信,分明就是有人授意!” 蒋孟说完,与宇文欣对视,均是叹息不已。 “事到如今,还望太府卿大人赶快通秉令兄骠骑大将军,以免大理寺拿了人去,我派就真的独木难支了!” 形势每每突便,让人应接不暇,任谁也不敢掉以轻心,毕竟朝堂暗斗不比其它,但有些许不差池,便会万劫不复。 第144章 【斗韦】秦炔的兼职讨饭之旅 初冬的西北寒风萧肃,早起时这座皇城更是时常被分不清是雾是霾的天气所笼罩。 一骑飞马在长安城门初开之时疾驰进了西门,几经辗转在柱国骠骑府前停了下来,一道黑衣斗篷的男子在门开之后径直进入府中。 “将军,江左传信之人来了,这是其随身所带书信,请主公过目!”老管家恭敬的递过了书信,便转身离去。 柱国骠骑府正堂,宇文豫手里攥着一封已经褶皱变形的书信,眉心皱的仿佛连接到了一起。 恰在此时,门子传报:“太府卿少公子到了……” 还没等他说完,宇文欣便慌里慌张的走了进来,宇文豫收好了书信,看着这个冒失的内弟,不无责备的道:“二十几岁的人了,行事总是如此毛躁!” “大哥,伊兄有难,不容小弟不慌!”宇文欣抓起桌上茶盏狠灌了一口,将蒋孟所述之事讲了一遍。 宇文豫听完,眉眼微眯道:“之前伊瑾提及过此事,没想到来的如此突然。” “依兄长之见,该当如何?” 宇文豫沉吟片刻,刚刚那封书信的内容萦绕心头,只见他缓缓对宇文欣吩咐道:“你去一趟东街黄掌柜那里,取两副上好的胶豚衣,连夜给伊光禄送去,此番他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希望可以用的上!” 宇文欣不明就里,无奈情况危机,也没有多问,只得应允下来,正要转身去办,却被兄长叫住:“伊光禄看到此物的反应,以及回应之语,务必如实回答!” “好,小弟去矣!”宇文欣说完,急匆匆的回应一句,便转身离开。 宇文豫的面上着实复杂,回想着刚刚书信中的内容,左思右想之后,对着身后唤了一声,不多时,元慎便从其中走了出来。 “主公有何吩咐?” 宇文豫将元慎叫到身边,低声交代了一番,听完吩咐,元慎不禁迟疑道:“这么做,是不是颇为不妥?” “无妨,只是试探,又不是真要伤他性命,况且,如今本将与他已然成了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又岂容他真的有失。” 元齐听到此处,这才安心的点了点头,随即退了下去。 …… “各位父老乡亲,在下初到贵地,身上的盘缠用尽了,如今已经饿了好些天,着实饥渴难耐!”近日的沅州街头经常会看到这样一幕,一个身着红衣贵履,容貌俊朗,俨然翩翩君子风范的男子蹲在西城门赵员外家门口的台阶下的位置,身前放着一只比他那张俊面还要光滑的银碗,凄凄苦苦的吆喝着,“谁家有吃剩下的燕窝鲍鱼,还有那没失身的姑娘,就赐我这落魄之人一口吧,饭食之恩,医病相抵,少女之情,今年借一个,明年还一双!” 一连数日,都是如此,隔院的赵员外烦的近乎抓狂,几次都恨不得着人修理一下这厮,可是都被女儿劝阻下来。 赵员外之女闺名芸嫣,现今年方十八,生得一副姣好容颜,在这沅州城里几乎无人可以比拟,真真是花容月貌,闭月羞花。 也正因如此,才招来了门外那身上看不出半点乞丐气息的浪荡子的纠缠,一切都要从四天前说起,那时沅州兵马总管矫通善为了募集军粮辎重,于府中宴请沅州富绅,并准许携带家眷,入夜归来时刚刚下了马车,便迎面撞上了刚刚游历至此,准备寻家客栈投宿的大医秦炔。 仆一相见,赵芸嫣自然没有什么,甚至连秦大医的尊容看都没看一眼,可是秦老兄却将赵家姑娘的芳容看了通透,这一看,一眼千年,虽然投宿下来,躺在卧榻之上的秦炔却是久久难以入眠。 那一夜,睡眠质量比猪还要好上几分的大医先生失眠了,闭上眼睛,赵姑娘风姿绰约的轮廓便萦绕眼前,秦炔很羞怯,他深深的感觉到,自己可能是要恋爱了。 毕竟此时南境已然江山不稳,自江州为分水岭,整个大兴社稷已然分作两段,原本只是想在这个是非之地停留一晚便东向而走的秦炔改变了主意,秉承着“走可以,但一定要顺个姑娘再走”的宗旨,秦大医摇身一变,成了一位高规格乞丐,终日黏在赵员外府门外,每日兢兢业业的从辰时吆喝到戌时,只为引起那赵姑娘的注意。 这日一早,苦守了几天的秦炔终于等到了机会,年终岁尾,赵家人备好了车驾,准备去祠堂祭祖,就在一家人准备驱车出行的时候,一阵新颖脱俗的自门口石狮子后方传了出来:“瞧一瞧,看一看嘞,这里有个穷要饭欸,老爷好夫人善,可怜可怜俺这个穷光蛋啊,给个妹儿,啊不,给个馍,送个钱,祝施主男康健,女养颜,小姐美翻天哈……” 赵员外听得不觉皱眉,一面挥斥一面没好气儿的苛责着:“谁家的纨绔子弟,定是又看上了我家芸嫣,休说你这假要饭的,就是真乞丐来了,也没有半点余量!识相的赶尽滚离这里,否则……” 后边的话秦炔根本没有认真去听,剑眉之下的一双桃花眼早已落在了那边投以好奇目光的赵姑娘。 赵姑娘被看的有些慌神,一张凝脂般的玉面上登时便羞赧的泛起红来。 赵老员外见状,赶忙对前来送行的女儿说道:“芸嫣,赶快回院里去,锁好大门,小心被歹人给占了便宜!” 赵芸嫣恭敬的颔首,便带着仆人进了府去,眼见着伊人那副娇柔半掩的模样,秦炔更是魂牵梦萦起来,看着赵员外一行的车驾远去,秦炔面上露出了狡黠的一笑。 机会来了,秦炔这样想着,冷不防一撇,目光落在了朱门西边的女墙之上。 “哎呀呀,怪哉,如此登堂入室之举,秦某生平从未做过,你说这第一遭恶念冲头,在下怎么就感觉不到一丝的愧意呢?”秦炔心里激动的想着,一双老腿早已不安分的望着女墙走去。 …… 入夜,本该到了安歇的时候,可是光禄府却依旧门庭若市,不单单有明的,还有暗的。 先是宇文欣送了两张猪皮和一块胶糖过来,送走了他,徐衾又惊讶的发现,自家房梁和墙围上多出了几位不愿以真面目识人的朋友。 第145章 【斗韦】拿人 不请自来那些人的目的不得而知,却通通没有近身的机会,洛甄以孩童的姿态抓着一只竹筒礼花照着墙围玩世不恭的燃放了一回。 连同烟火和那两个被爆竹轰的七荤八素的倒霉兄台一股脑的崩进了一院之隔的陆名士府上,还不小心将陆涛家的仓库给烧得堪比九九艳阳天般红亮,最后只得明仆从送去了银钱作为赔付。 梁上那位更是凄惨,可能是出门的时候没有看过黄历,刚刚潜入便遇上光禄府上下打耗子,气势之汹,竟然出动了十数名仆从,结果耗子没打到,却自房梁间打下一个人来。 出人意料的是,当那人被押到徐衾面前的时候,伊光禄什么也没问,甚至连面罩都没去解,便直接给放了,临走时伊光禄还送了两块猪皮作为安慰奖。 “主公……” 邓飞正要说话,徐衾便缓缓挥手,邓飞会意,带着那厮放生去了,望着众人离开,徐衾不觉陷入了沉思。 该来的,还是来了,这是徐衾每逢大事之前必然会在心里念叨的一句话。 第二日平明,有人叩动了光禄府大门的兽环,邓飞应声正要去开门,却被徐衾制止,随即一指左侧墙围,邓飞会意,转即翻墙而去,隐匿在了墙外幽林中。 一直在徐衾身边闷不做声的洛甄与四名部下矗立在侧,敲门声愈甚,洛甄抬眼看向徐衾,徐徐问道:“需要我们做什么?” “带着陈虎自后院转移到别处!”徐衾左思右想,忽然眼前一亮,“就中间那处院子吧,常年荒废,也不会有人起疑!” “那你呢?”洛甄一双扑闪的大眼显露出了与年岁极为不符的颜色。 “山人自有妙计!”徐衾没有再做言语,只是微微的摆了摆手。 洛甄会意,带着四个部下悄然隐遁,看看身边已经没了闲杂之人,徐衾转即对身后的段锦娘吩咐道:“婉儿(锦娘的小名),稍后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好好在闺房里呆着,为夫去去便回!” 段锦娘抿着小嘴,强忍着心中的忧虑,不住的点着头:“徐郎此去多加小心!” “娘子放心吧,不会有事儿的!”徐衾莞尔一笑,随即目光一凛,拱手吩咐身边的仆从侍女道,“帮本官照顾好夫人,也照顾好你们自己,光禄府上下,万万不得有失!” 仆从们自然听凭吩咐,在回拜过家主之后,便簇拥着光禄府人退到了后院厢房中去了。 “光禄大人,您好歹也是八命朝臣,如今只是盘查,卑职可不想有所得罪……”大理寺卿的声音在外传来,徐衾眉心一挑,率着四五名随从缓缓向门边走去。 隔座宅院的院门悄然打开,一个下人探头探脑的观望了一阵,随即对着院内狠命的点了点头。 “好你个伊瑾,这些日子一直受你碾压,如今终于轮到你倒霉了!”一个不无怨恨的开场白之后,那仆人闪身之际,陆名士一撩袍角闪亮登场。 出了院子,只见那光禄府大门前早已是甲士巡捕林立,更让陆涛眼前一亮的是,在大理寺卿边上,还有一个英姿挺拔的武士,光是看那张任谁都欠他百两金的黑面便知道定然是少柱国韦临安。 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冷不防看那张黑脸,还真是越发的光可鉴人,陆涛喜出心头,韦柱国不愧是两朝元老,手段还真是高到让人钦佩。 陆涛一路小跑过来,身后很应景的跟着几名手持镐头,锄具的仆人。 韦临安眉心微皱,瞥了陆涛一眼,不无鄙夷的冷声问:“怎么,陆名士这是要去耕田吗?” 陆涛讪讪一笑:“少柱国取笑了,在下是来助阵的。” 大理寺卿与韦临安对视一眼,在得到这位少柱国默许后,大理寺卿微一挥手,身后便有数名巡捕和军士快步上了光禄府的石阶。 众人正要强行开门,恰在此时,那道朱门却在一道悠长的声响后自行打了开来。 门头开处,徐衾在前,四五名仆从在后,跨过红坎,站在了巡捕和军士面前。 徐衾微眯着眼睛,冷冷的瞟扫了一眼眼前这些喽啰,沉声道:“滚下去!” 那些巡捕一个个面面相觑,迟疑的回望了一眼阶下的大理寺卿并少柱国。 还没等这二位回应,便听得徐衾又扬了一个音调,气场十足的道:“没听见本官说话吗,我说,滚下去!” 最后的三个字是徐衾一字一顿的说完的,大理寺卿无奈,只得暗暗挥了挥手,这些位心火暗抑的仁兄只得退后。 徐衾来到石台前端,环顾了一下府前这些前来盘问为虚,抄家为实的官军,目光落在了角落之中的陆涛,以及那几位俨然收菜做派的仆从身上。 徐衾没说什么,只是皮笑肉不笑的乜斜了一眼,正所谓一眼万年,一眼成疾,前尘往事历历在目,如今被邻居这么一看,陆涛竟然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 这一幕恰巧被韦临安看见,留了一句“没出息”的评语之后,便向身边的大理寺卿使了个眼色,大理寺卿会意,转即开言道:“伊大人休要恼怒,如今朝中言官纷纷弹劾,又有坊间传言在先,已然将大人您推向了风口浪尖,下官此来并无它意,只是顺应朝臣民意为伊光禄洗清怨责,还望阁下配合!” 好一番巧言令色的话语,竟将抄家盘问之事说得如此清新脱俗,出乎众人意料,徐衾并没有刁难,而是就众人面前抚起掌来,面色也是倏然一改:“庞大人此番说辞甚美,立意标新,娓娓之语不输月凤阁头魁,伊某着实佩服,心慰甚然!” 这看似夸赞的话语却让大理寺卿听得着实不舒服,长安之人谁人不知,那月凤阁是大安最为卖座的青楼,所谓头魁便是歌姬舞伎之首,将堂堂朝廷命官与风尘女子作比,任谁听了又能高兴的起来。 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即便是盘问,也要名正言顺了才能发难,是以庞大人虽然心中愤恨,面上却还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正直模样:“伊大人,调侃完了下官,那庞某就要办正事了!” “可怜你这老狗了,真够能忍得!”徐衾心里想着,面上颔首道,“如此,伊某便跟你走上一遭便是。” “且慢!”就在徐衾准备随大理寺的人离开之时,一旁的韦临安却忽然开言:“有传言称伊大人府上还藏着江湖中人,如今来都来了,不妨查验一番!” 韦临安转首似笑非笑的望了一眼陆涛:“陆名士,你说是不是啊?” 陆涛点头哈腰的回应,再一看徐衾,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竟然倏然生出了一股隐藏很深的杀意。 第146章 【斗韦】自入牢笼 光禄府前的巷弄之中,朱离星夜兼程自洮州而回,转过了巷子,猛听得一阵喧闹哗然之声,平日素来机警的他下得马来,倚墙观望,这一看不要紧,登时便暴怒起来。 远远望去,光禄府门前的军士和巡捕以及几个拿着农具的家伙正争相进入,自家主公徐衾正面沉似水的站在那里。 “居然敢玩抄家!这特娘是欺负老子不在吗?”朱离一副“我tm……”的架势便拔出腰刀打算冲将上去,恰在这时,却被人一把拽住,朱离正在气头上,反手便是一刀,这一下子若是击中,估计不死也得扒层皮,好在身后那人早有准备,就在回刀之际,早已剑鞘抵住。 “统领,是我!”朱离应声一看,这才看清,原来拉住自己的不是别人,正是部下邓飞。 朱离来不及寒暄,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邓飞凑上前去,附耳低语一番,朱离认真的听完,额上青筋暴起的道:“你赶快赶过去,我这这里守候,若是出了什么状况也好照应!” 邓飞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便转身去了。 看着韦临安和庞大人率部将整座光禄府查了个通透,徐衾混不在意,侧目看向陆涛,不无挖苦的道:“陆名士有心了。” 陆涛讪讪的苦笑一阵,强打精神道:“伊光禄还是别盯着在下了,眼前都自身难保了,还有功夫挖苦别人。” “不劳陆名士费心,似足下这等好邻居,即便是伊某下了九泉,也要带上你的。”徐衾轻描淡写的一句,说的陆涛心里直犯忌讳。 徐衾没有再多说什么,陆涛也很识趣的闪身到了几个仆人之后。 韦临安和庞大人这对儿搭档,对着整座府宅进行了一番搜查,当众人推开了后宅的厢房门时,看到段锦娘的身影,大理寺卿看了一眼便有意无意的退了出去,故意将位置留给了韦临安。 韦临安一直都听陆涛和父亲说这光禄府内住着一位屈指可数的绝色佳人,若是此番真的斗倒了伊瑾,这美人还有望成为自己的妾室。 想及至此,韦临安的内心欢喜便不言而喻,那双平日里不苟言笑的眸子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惊艳,果真是惊艳!”韦临安不住的夸赞,这可惊坏了屋中仆人,倒是段锦娘急中生智,不愠不火的道:“这屋中尽是仆人侍女,公子也都看到了,还有什么事儿吗?” “没事儿,没事儿,叨扰娘子了!”一口娘子叫的那是一个亲切,韦临安竭力掩饰着自己的本性,闪身退出了厢房,临走时还不忘关好房门。 看着这些人离开了,段锦娘不禁长舒了一口气。 房门外,大理寺卿一面走一面笑着问:“少柱国看到那未过门的妾室了?” “嗯,看到了!”韦临安一面回想着芳容,一面惋惜道,“只是做个小妾未免可惜了些!回头跟父亲研究一下,让她做我的正妻好了!” 二人率着查验军士自府中走了出来,徐衾见状淡然问道:“怎么,都查清楚了?” “嗯,是下官失察,烦扰大人了!”庞大人说完,探手指引道,“既然如此,伊大人,请吧!” “好!”伊瑾坦荡的应了一声,饶有深意的回了一句,“有些丑话还是说在前头的好。” “大人请讲!” 徐衾迈开步子,从容的走着,口中留了这么一句:“今日伊某全然配合,可若是事后发现此事子虚乌有,到那时,伊某可就没有这么容易出来了!” 徐衾这番似笑非笑的话听在二人耳中,似乎正中下怀。 “不愿出来,那你就坐穿牢底好了!”庞大人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仍不失恭敬的道,“大人放心,下官这大理寺不会放走任何一个贼子,更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如此最好!”徐衾悠悠的说完,便伸出双手,任由巡捕将镣铐加身,便随着众人离开了去。 与光禄府一墙之隔的空院内,三个身影两高一低的蹲在墙边,听着脚步声渐远,最中央的洛甄低声对着二人说了一番话。 二人频频点头,待主子吩咐完了,便悄然起身,自院落后墙翻了出去。 光禄府门前,这一切都被朱离看在眼里,甚至当众人路过之时,还与徐衾来了一个短暂的对视。 眼神交织,徐衾不露声色的微微颔首,朱离会意,在押送主公的人消失在街道尽头之后,转身而出,身轻如燕的钻进了光禄府的院落。 …… 大理寺中,郭焱嘴里叼着一根稻草,百无聊赖的翘着二郎腿仰躺在蒲草地席上,双手枕在脑后,口中还优先的哼着小曲。 恰在这个当口,只听到牢房之外传来一个极为熟悉的问语:“呦,这不是郭仆射吗?正午的饭菜可还可口?” “还好,就是汤做的有点咸……”郭仆射最开始还怡然自得,可是待听清了来人声音后,竟倏然坐了起来,回身这么一看,那张嘴巴登时便张的其大。 “伊光禄,你……” “可不就是我喽。”徐衾任由差役去了镣铐,淡笑着调侃,“在下怕仆射大人在牢里一人呆的寂寞,所以特来陪伴。” 原本有恃无恐的郭焱此时已然慌了,起身便来到了牢房边上无奈锁链牵制是以有些鞭长莫及。 “屁话!我等三人,如今就只剩下宇文豫了?”郭焱的眼眸间写满了惊恐。 徐衾眉心一挑,转既朝着外面正要离去的差役,郭焱狐疑的收了声,待到牢里只剩下二人之后,郭仆射失惊的问:“伊光禄,这,这与之前安排的不一样啊!” “哦,是伊某给自己加了戏!”徐衾说的含糊,郭焱哪里听得明白,一双老眼定定的注视着徐衾。 眼见着郭焱是真的吓到了,徐衾这才敛起笑颜,一本正经的道:“郭仆射放心吧,这一战,伊某进来也只是必然的步骤罢了。” 郭焱看到了希望,悬着的心便也舒缓了一些,满怀希冀的问:“宇文柱国可有打算?” “不出三日,便会有所动静。” 郭焱眼前一亮:“那,到底是什么时候?” “韦柱国前来与我见面之时,便是大功告成之日!” 徐衾说的云里雾里,郭焱哪里听的明白,可是大理寺地牢内满是庞大人耳目,也不好多问。 徐衾看看时辰,往蒲草席上一座,悠悠的问了句:“郭仆射?” “嗯?” “傍晚都快近了,不知我们晚上的伙食,能吃到些什么?” 郭焱:“……” 第147章 【斗韦】风来前,云暗涌 柱国韦府正堂,韦令铭手里捻着那支小瓷瓶,端坐在大椅之上,不多时,韦临安换了一件精细华丽的袍子走了进来。 一见到父亲,韦临安怯懦的躬身行了礼,看着儿子那一表人才的模样,韦令铭满意的颔首,轻抚胡须道:“嗯,果真是虎父无犬子,为父甚喜!” 韦临安抬身正容的问:“不知父亲叫孩儿穿的如此整齐,所为何事?” 韦令铭敛起笑容,煞有介事的道:“今日随为父去送那韩昌王,听说他膝下有一爱女,年芳二八,为父想着趁此机会求亲,为你博得一个正室!” 韦临安听得一头雾水,迟疑的道:“那段娘子?” “区区一个妾室而已,又不妨事,怎么,安儿有所疑虑?”韦令铭说着,那双眼睛早已变了模样。 韦临安见状赶忙叩首道:“孩儿不敢,但凭父亲安排!” “那就好!”韦令铭说着站起身来,一面走一面道,“别傻愣着了,跟为父前去吧!” 走在府中甬道之上,韦令铭悠悠的问:“最近房歆和那寒狗怎么半点消息也没传过来?” 韦临安寻思片刻,恭敬的回道:“可能是近日相安无事吧,要不然这二位的仆从早就前来叩门了。” “也是,郭焱和伊瑾都倒了,宇文豫自然不敢轻出!” 出了府门,二人就车驾之前停住,韦令铭转念道:“等到赴宴回来,你去给诸路言官传个话,明日一早,加紧对都御使蒋孟,兵部侍郎李孺廷的弹劾,争取一招毙命!” 韦柱国在随从搀扶下上了车辇,恨恨的道:“这两个不识时务的东西,这个时候还敢暴露意图,为父要让这满朝文武知道,他宇文豫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 长安外郭,望着一辆寻常车驾徐徐离开的远影,宇文豫双拳紧攥,搭在城垛子上,恨恨的对着身边的李孺廷说道:“若不是年关将近,军列不可轻动,本将定让这高瑜有来无回!” “韦令铭如此高调通敌,真真是将我大安百官视若无物!”李孺廷黑着一张老脸,愤然的说着。 出乎李孺廷的意料,宇文豫倒是格外欣喜:“他越是如此,便证明伊瑾的计策施展的越好!如果畏首畏尾,我们还真没有半点机会!” 李孺廷频频颔首:“接下来该当如何?” “韦柱国能有今日,仰仗的都是泾宁二州的兵马,如今已然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烦请李侍郎费些心思,对这二处的将官考核严厉一些,最好能伺机打掉主帅,收却兵符,如此一来,韦令铭的羽翼无形剪除,即便是底下那些喽啰有心护主,也断然不敢僭越!” 宇文豫吩咐完了,李孺廷深鞠一礼,拜别道:“孺廷领命,此事宜早不宜迟,这便去办!” …… 光禄府门前忽然多了不少新面孔,与一直把守在这里的京兆府军士不同,这些人虽然只着常服,却个个刀剑加身。 原本的京兆府兵已经将光禄府前后围的水泄不通,再加上这么一群人,简直被困如铁桶一般。 那批武士不是别人所派,正是出自韦柱国麾下,为了替儿子守住这个小妾,韦令铭真可谓是煞费苦心。 光禄府内,一名丫鬟翘首望着门外看了一眼,竖耳探听间,竟然听到了这么一句:“都给老子机灵点,现在那姓伊的已然是笼中死物,不过少柱国看上了他那夫人,若是未来少夫人盯不住给跑了,你们的小命儿也就别想要了!” 丫鬟听闻不由得一惊,赶忙回去禀报给了自家主母,段锦娘一听这话,一张小脸登时便因震怒涨红起来。 “真是岂有此理,竟敢在府门前散播如此厥词!”段锦娘怒不可遏,恰在此时,朱离自门外走了进来,一见主母这副盛怒模样,朱离赶忙问明了情况。 待丫鬟说了一遍,朱离默默地听完,随即对段锦娘说道:“主母放心,有朱某在,断然不会让那些家伙得逞!” 段锦娘微微颔首,朱离思虑片刻,对身边仆从吩咐道:“尔等好生看顾主母,朱某去去便来!” …… 大理寺地牢之内,尚书右仆射郭焱一如既往的仰躺蒲草之上把悬顶灯柱当天看。 徐衾则端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支草管,就着蒲草间清理出来的圈地勾勒着什么。 郭焱随意瞥了一眼,调侃道:“我说伊贤侄,你在那画什么呢?怎么终日弄得跟账房先生一般?” 徐衾抬首看了郭焱一眼,随即垂下头继续勾勒,口中悠悠的道:“还能画什么,画地为牢呗!” 二人正聊间,忽听得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徐衾的面容一沉,竖耳倾听起来,转瞬之后,浑如自语的道:“这脚步声听着好生熟悉!” 郭焱吐了嘴里叼着的草梗:“还用想吗,定然是大理寺狱卒呗,每天都要折腾几趟!” “不对!这脚步声是…”徐衾猛然想起,低声笃定的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朱离!” 不多时,一个身着狱卒服饰的汉子来到了牢房门前,看看四下无人,低声顿首的唤了句:“拜见主公!” 徐衾起身来到牢房门前,尽量放缓着锁链的牵制,不露声色的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朱离恭敬的回话:“末将有消息传报!” 朱离将事情简洁的讲了一遍,徐衾听罢眉心紧聚,并没有多言,只是言简意赅的吩咐了句:“严加守卫,必要时,可杀之!” “诺!”朱离再次躬身,请辞道,“那末将就退下了!” 就在朱离转身的当口,徐衾缓缓的交代道:“算算时日,明日那韦柱国也该来了,传话给宇文柱国,今夜便可开始了!” 朱离没有回头,径直出了天牢。 看着朱离的身影远去,郭焱纳罕的问:“伊贤侄,你这些不部下还真是神通广大,连这大理寺都能暗渡进来!” 徐衾微微一笑:“都是雕虫小技罢了,休说这里,即便是再隐蔽再艰险的所在,只要是有在下命令的地方,伊某手下这五只虎都能进得去!” 郭焱诧异的看着徐衾,简直惊为天人,徐衾扔了草管,拂去了掌心的尘土,饶有深意的道:“郭仆射,你我马上就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郭焱眼前一亮:“几时?” “不出意外的话,明天这个时候,就可以在光禄府博弈饮茶了!” 第148章 【斗韦】尔虞我诈,都很忙 一连两日,兵部人员调动的尤为频繁,四名主事外派三人,尽是由快马护送,消息封锁的着实严密,无人知道具体行踪。 除此之外,李孺庭还暗暗查阅了一部分州府的兵籍将录,并在之中拣选出了整整三箱,随即便将自己和几名副手关在班房之内,自此便浑似闭关一般不见了音讯。 柱国府回廊边上,宇文豫凭栏而立,廊前侍立着元慎等人,在元慎身后的空地上,森然立着数名黑衣半甲,尽皆后背挎刀的蒙面武士。 宇文豫面沉似水的吩咐道:“按照本将与伊光禄临行前商榷,时机立时便到,不过眼下,是应该先动动我们那两位好邻居了。” “陆涛府上有洛甄他们去办,不用我们出面。可是本将家门旁这位邻人,便要仰仗尔等亲自操刀了!” 宇文豫将自己心中所想宣读完毕,末了加了一句:“诸位谨记,此行切记本将意图,不可僭越!” 元慎颔首后也没有再过多问,应诺之后便与手下之人跃跃欲试的等候着命令。 根据柱国骠骑对好邻居房歆的查探,这厮院中还潜藏着不下五十名护身侍卫,细细想来也不难理解,毕竟那厮之前便是阳平王麾下西凉军马的虎骑统军,而今虽然失势,可得此眷顾也在情理之中,而宇文柱国派出这些人的目的,便是去粉碎这些爪牙。 “元副将,去吧!” 宇文豫一声令下,元慎面沉似水的顿首应承下来,随即转身对手下挥手下令,须臾之间,众人便如鬼魅般离府而去。 十一月的天气寒风凛冽,破晓之时,整座长安城尚在一片沉寂之中。 宇文豫回过身推开了正堂之门,柱国骠骑府中齐聚了宇文豫一派所有的文官武将。 户部侍郎邱衍,兵部侍郎李孺廷,言官首领蒋孟,太府卿宇文欣,以及宫中太皇太后薛棋派来的宦官杜令儿。 “本将今日将诸位叫到一起,想必在座的都明白是何用意吧?”宇文豫环顾一番,身前这些人都不觉颔首。 宇文豫愤然道:“我等连日受那韦柱国欺凌,如今此贼自以为得势,朝野上下人心向背,郭仆射,伊光禄接连受累,至今关在大理寺地牢,生死未卜,如今隐忍多日,一应事宜也紧罗密补,近些时日,便是我等反戈一击之时!” 宇文豫说完,下面这些人便不免生出同仇敌忾之心,李孺庭起身拜道:“应柱国骠骑吩咐,兵部之事已经准备停当!” “有劳李侍郎了!”宇文豫满意的颔首,随即对户部侍郎邱衍施礼道,“接下来,还要劳烦邱侍郎出手相助!” 邱衍闻言起身叩首:“但凭趋处!” “本将想安排些府兵到你户部行列之中,明日见韦家父子出府之后,便差人以登门计户之名前去,但凡柱国府门开,便加以控制,先抄了那韦令铭的老巢!” 邱衍欣然领命,宇文豫转过头来,恭敬的请出宦官杜令儿:“烦请杜总管为太后娘娘带个话,明日务必派人伏于金銮之侧,时机一到,务必将幼帝护送回去!” 杜令儿接了命令,便闪身退去,众人颇为不解,宇文欣纳罕的问:“兄长这是何意?” 宇文豫淡然一笑,学着徐衾的口吻道:“明日朝堂之上必然不会消停,眼见本将这些志同官员逐个失势,有心人又岂会善罢甘休,想来明日早朝,一场唇枪舌战在所难免,到胶着之时,幼帝在场反而不易下手!” 宇文豫说完,竟然对着在座之人行了一个大礼,就见他郑重其事的拜道:“明日之事,成败与否,全赖我等施行,还望各位尽心竭力,方能成事!” 众人一听,也是尽皆起身还礼,如异口同声般回应:“柱国放心,我等定当全命以赴!” …… 夜半,送走了一应朝臣,宇文豫面上那因激动而起的红晕久久不退,太府卿宇文欣为自家兄长奉了一杯清茶,不无担心的道:“兄长,昨日午后,我听说那韦柱国的公子看上了伊嫂夫人,现在将那光禄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嗯,邓飞也给我传过话!”宇文豫眉心微蹙道,“明日一早,我会调些府兵和邓飞一道过去,定不叫那厮得逞!” 宇文欣闻言点了点头,看着自家兄长一副满怀心事的模样,试探的问:“兄长还有何事挂怀?” “我在想,他韦令铭真的会屈尊,如伊光禄料想那般前去大理寺牢房?” 宇文豫心里不免忐忑,要知道韦令铭再怎么也是个权倾朝野的上柱国,比他这柱国骠骑还要官高一阶,如今又岂会将正八命的散官放在眼里? 宇文豫的担心不无道理,因为能否成事,除了手底下这些人齐心协力之外,最为重要的还有一条,这个关键点,恰恰就出在韦令铭本人身上。 “明日乃是初九朝会,正九命以上官爵均可告假,巳时前后,我会先率人潜入大理寺周围等候,你离禁苑最近,韦令铭有没有早朝一定要在巳时之前命人报我!” 宇文欣闻言赶忙应承,身边柱国骠骑更是不无紧张的吐了一口气,沉吟道:“前面的棋子都布完了,这最后一招,就要看看伊瑾有没有押错了!” …… 回廊尽头那坐北朝南的房间门被推开,韦临安缓步来到身居高位的父亲跟前,恭敬的施礼:“父亲唤临安何事?” “将这道钧令给刘相和逢诺送去。”韦令铭说着自案上拿起一张字条,递给韦临安道,“告诉那两个废物,明日正午,为父一定要收到李孺庭等人获罪的消息,若是没有,就让他们自生自灭!” “诺!” 韦临安恭敬的接过字条,抬眼问:“父亲可还有其它吩咐?” 韦令铭看了看桌上那只小药瓶,捻捏在手中,苦笑一声道:“明日一早再托人入宫给钟夙瑶传个话,老夫亲自去送伊瑾上路,事成之后若是寄些东西给她,可别吓坏了身子!” 韦临安闻言不觉失笑,见没什么事了,便要退下,走到门口时,却被父亲叫住。 韦临安狐疑的回首看去,只见韦令铭嘴角微抿,面上尽显慈爱的道:“待明天办完了这些事,就率着府兵去趟光禄府,把那妾室接回来吧!” 韦临安闻言不由得喜形于色,千恩万谢后退了下去。 第149章 【斗韦】断耳闭听 近几日,房歆一直都心神不宁,总有种莫名的预感,像是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般。 夜幕降临,总算又艰难的挨过了一天,看着府门被下人闩上,房歆长舒了一口气。 “安排守夜的侍卫一定要严加防范,切不可出什么差池!” 安排完了一应事宜,房歆的心稍微安稳了一些,便推开房门犹自歇息去了。 就在房门闭合的刹那,院落四周便有了动静,月夜之下,一道道身影犹如鹞子般窜了进来,分散到了院落个个角落。 夤夜,房歆在睡梦中惊醒,坐在榻上,这位仁兄惊魂未定,他做了一个很恐怖的梦,梦到有人在自己家中肆意屠戮,一把把泛着寒光的刀刃在眼前闪过。 梦中的他无能为力,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本以为噩梦惊醒便是终结,可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现实中更是力不从心,甚至连卧榻都没下去一步,便被数点寒芒架在了颈项之上。 “你们!”房歆惊叫着,却没有任何意义,在他对面,元慎端坐在那张平日里连房将军本人都不舍得落座的紫檀木椅。 “房某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何星夜来访?”房歆内心战战兢兢,面上仍然强做镇静,“若是索要钱粮,出门左转的仓库任你们去拿,只是不要伤及无辜性命!” 元慎微微撇嘴,不无蔑视的道:“谁稀罕你的那点钱财,不过房将军也不用担心,你的性命暂时无忧,不过也只是暂时而已!” 听到这话,房歆登时一头雾水:“那,你们到底是受何人指使?” 元慎丝毫不避讳,淡笑道:“柱国骠骑的邻居可不是那么好做的!” 房歆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万没想到这伙人竟然如此爽快,刚问了一句便道出了幕后主使,之前在西凉军中类似的情况自己也遇到过,而且多半是元齐的那个角色。 按照正常戏路发展,到了这里,聊天基本上就要结束了,因为已经亮明身份,普天之下,只有死人的嘴巴最为牢固,此情此景,俨然是灭口在即了。 房歆的心里是崩溃的,那种心静也体现在了面上,元慎坐在椅子上,借着灯火甚至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这位老兄在微微颤抖。 似乎是看穿了房将军的心思,元慎呵笑一声:“将军放心,至少元某在的时候,你的性命便可无忧!” 元慎话锋一转:“只是稍后需要委屈一下房将军。” 房歆纳罕不已的注视着元慎,就见元副将离座而起,煞有介事的对身边武士吩咐道:“请房将军去柴房暂住几日!” 房歆正要反驳,早已被堵住了嘴巴,身子一轻,便被两名武士架起,望门外抬去。 元慎走出房门,只见院落之中的下属均已换好了房府侍卫的衣服,如往常一般巡视,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 元慎的面上闪过一丝笑意,手中也攥着一件房歆平日穿着的袍服。 …… 另一方面,光禄府一院之隔的陆涛府上,陆名士自从被徐衾恫吓之后便一直忌讳不已,连睡觉的时候枕下都要放置一把剪刀。 眼线这个活计不好干,陆名士隐隐的在徐衾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蹊跷,是以在挣扎了两日之后终于做了一个决定,那便是平明之时,趁着城门初开,时人昏睡之际离开长安这个是非之地。 天蒙蒙亮,陆涛便收拾好了包袱,连仆人都没知会一声,便打算带上缺牙婆子和幼儿遁走。 为了掩人耳目,还精心设计了一出自认完美的“金蝉脱壳”计策,可是认他机关权利,却着实没有料到,有人早已先他一步。 阴森的厅堂里,幽光借着纸窗的缝隙映衬在厅内的地面上,渗透着说不出的诡谲。 陆名士前脚刚刚跨进厅堂,便看到八仙桌上陡然显现一道漆黑诡异的暗影。 陆涛惊诧不已,定睛一看,借着渗入的暗光一看,原来是个幼小的孩童。 “谁家的野娃子,竟然跑到我这厅堂里来了?” 陆涛长舒了一口气,不无呵斥的说着,眼见着没什么威胁,陆涛竟然忘了自己这高墙别苑不比寻常草庐,又怎么会有这么个半大的孩子忽然出现在这里。 “你确定是在和我说话?”出乎陆涛的意料,那孩子的口中竟然发出了二十多岁男子才会有的声音。 直到此时,陆涛才回过味儿来,惊觉之余,这兄台拔腿便跑,可哪里还有机会,就在他转身的当口,身后早已横出两把刀来,寒光所指,恰恰在陆名士咽喉的位置。 “别急着走啊,坐过来,我们聊聊!”洛甄的声音恍如梦魇般窜入陆涛耳中。 陆涛尴尬一笑,讪讪的坐到了洛甄身边,只是那一刻开始,陆名士打心里生出了一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陆名士别怕,本人自幼便有血晕之疾,是以向来没有杀人的爱好!”洛甄手里捻着一颗夜明珠,饶有兴致的说着。 陆涛强忍着惊惧,轻咳一声:“不知,不知小大人,有何吩咐?” “不小了,都离而立不远喽!”洛甄说着,侧目望了陆涛一眼,淡笑道,“紧张做什么,鄙人来府上又不是谋财害命的。” 陆涛心里着实煎熬,暗暗的思虑着:“有什么事儿你直接说就是了,何必在这儿卖关子,这种鬼门关上的感觉着实恼人了些!” “去帮我做件事!”洛甄悠悠的说完,陆涛瞪大了眼睛,狠命的点头。 洛甄将一张小脸凑到了陆涛耳边,详说了一遍,陆涛不住的点头应承。 吩咐完了,洛甄有意无意的警告了一句:“陆名士可别跟我耍花样,在下虽然没有杀人的习惯,却有控人的毛病,你的幼子和那个邋遢老太婆都在我手上,若是成果差强人意,我这些下属,可就没有那么客气了!” 陆涛如捣蒜般点首,洛甄扭了扭有些僵直的脖子,慵懒的道:“来长安这么久,还是头一遭起这么早,陆名士,你的卧榻在哪儿?可否容在下小憩一会儿?” “就在正堂边上,足下千万不要客气,把这里当成是自己家就好了!”陆涛心有余悸的说着。 洛甄满意的点点头,自两片薄唇间赞许的说了一句:“孺子可教!” 就在陆涛想要离开这个鬼地方的时候,身后又传来了洛甄那极富魔力的声音:“对了,为我这几个仆人准备着饭食,饿了好几天了,在不饱餐一顿,恐怕就要吃人了!” 陆涛叫苦不迭,转首间一看那几位兄台凶神恶煞的模样,登时便将一肚子苦水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第150章 【斗韦】探视 清晨,朝阳冲破薄雾,跻身天际,数日的氤氲被暖阳所取代,长安城仿佛又回到了初秋。 大理寺地牢,徐衾眼见着尚书右仆射郭焱被移送到了别处,临别之际,二人相视,发出了会心的一笑。 “该来的总会来的!”徐衾手捻着蒲草管,一如既往的盯着地面沉思着。 牢房之内的过道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徐衾内心不免有些波澜,却被面上的沉寂所取代。 不多时,一个身影在牢门前停休,随着牢门上的铁锁啷当落地,木门开处,上柱国韦令铭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伊光禄,别来无恙!”韦令铭的言语里不无嘲讽。 徐衾缓缓抬起头来,目光与韦柱国相措,淡笑道:“韦柱国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看着徐衾一副不知死神接近的模样,韦令铭的面上显露出了一丝诡谲的笑意。 “怎么,宇文柱国向来手腕通天,今日同僚获罪,也不见他来相救?” 徐衾丢掉了草管,摆出了一副尤为真实的憔态,苦叹道:“这大安朝野上下,谁人不知韦柱国权倾一时,如今更是在博弈中棋高一筹。连柱国骠骑都自保尚且无暇,救人?说来轻巧,谈何容易!” 徐衾形容一改,俨然一副落魄模样,所说言论着实让韦令铭顿觉耳目一新,本来打算寒暄几句便施药送徐衾上路,此时却忽然改变主意。 徐衾一直在暗中观察韦令铭的举动,当见到他打算委身落座之后,心中便暗暗松了口气,同时也对一旁隐遁的朱离不露声色微微摆手。 在牢房斜对面的棚顶,朱离宛如壁虎一般依附在那里,见徐衾的举动,朱离微微的点了点头。 …… 朝堂之上,百官分列,推官御史正言辞凿凿的对兵部侍郎李孺庭进行着言语抨击:“据臣所查,近年各地呈送兵部的兵籍帖录,李侍郎总是借由推押,致使户部难以常报下批军粮辎重诸多事宜,边军粮秣难以照常支给,不说别处,洮州乱时,河邓二州兵马便是因军心涣散,才被犯将有机可乘!” 李孺庭听在耳中,却没有太大的反应,看着那一张黑沉的老脸,逢诺不由得暗喜,还道是李侍郎无言以对,熟料片刻之后,一人应声出班,只不过并不是兵部李侍郎,而是御史蒋孟。 之前有果数次交锋,逢诺虽然心中有了应对打算,可是此时见着老对手登场,还是不免疑虑起来。 蒋孟手捧玉牌,在逢诺身边站定,对着金銮上的幼帝宇文嗣深施一礼后,转即看着逢诺,清了清嗓道:“逢大人,言官弹劾朝武文臣虽然向来是我大安的传统,可也不至于如此无端捏造,陷害忠良吧?” 逢诺一听这话登时怒从心头起,但面上还是故作识礼道:“逢某愚钝,不知蒋大人所言何意?” “就知道你会装糊涂!”蒋孟干笑一声,忽然形容一改,正声道,“大人所奏之事,朝野上下已然人尽皆知,就连先帝都未曾涉言,逢大人却搬出台面畅所欲言,难道是质疑先帝失察不成?” 逢诺一头雾水:“这,蒋大人此言何意?” “我大安乃军武治国,拒敌抚夷皆赖各地行台军马,又岂能行断粮灭本之事!” 蒋孟说完,也不理会身边的逢御史,转即望着宇文嗣躬身拜道:“自太祖一朝,开疆拓域列位柱国公卿功不可没,太祖皇帝怜爱忠勇,皆分地治之,此举虽甚得将心,却也使得之间宵小之辈陡生异心,妄图兴己,而昔日李侍郎所押兵籍,皆是各地意欲专食空饷之人呈送,洮州平定之后,河州江胡安,邓州李飞奴均已事泄伏诛,其他诸路也主动祈请退销旧报,如此一来,举国皆赞先帝英明,李侍郎忠君!” 蒋孟说罢,侧目望了逢诺一眼:“逢御史,本官且问,李侍郎何罪之有?” 一席话说得逢诺哑口无言,蒋孟却是思路清绝,刚刚平定由头,下一秒陡然发难:“既然逢御史没了话,那本官倒要问问,自三月之前,便有人瞥到大人于东梁巷口收到了一只不知内载何物的包裹,第二天原吏部侍郎便因徇私舞弊之由被没籍抄家,死状之惨,连申辩的机会都没有!” 逢诺想要反驳,蒋孟自然不会给他机会,厉声喝止后,继续愤然道:“远的不提,就说说近日,伊光禄遭受廷难的前一天,大人府上有人送来了一只蓝皮折子,第二天当廷弹劾时大人您可谓是言辞凿凿虎虎生威!” “昨夜,又有人见到韦柱国府上亲眷登门送信,今日便有了这弹劾李侍郎的言语!”蒋孟话锋一转,不无调侃的道,“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是不是太巧了些?难不成逢御史进言,都要有人送信不成?还是随从信函而来的,暗藏用命的动力?” “动力”二字一经出口,朝臣们登时便眼前一亮,任谁都明白其中玄机,而且是之前便通晓,此事举动,不过是添油加醋罢了。 “蒋大人,话可不能乱说!”逢诺没有言语,身后却转出了另一位难兄难弟——左都御史刘相。 蒋孟暗喜,一记抛砖引玉诱出了逢诺的好同僚,也不失为一件快事。 出乎刘先生意料,自己还未正是反击,便被蒋孟强大的气场给压了下去:“刚刚蒋某还忘了刘大人,不过既然出来了,烦请少歇,处理完了逢御史,就该轮到你了!” …… 看着徐衾失魂落魄的样子,韦令铭不无调侃的问:“伊光禄可曾想过,会有今日的下场?” “下场?”徐衾摇首苦叹,有意无意的道,“起起落落,有如潮之涌落,任谁都在所难免。” 韦令铭闻言笑道:“伊光禄还真是乐观,只怕这一次,应该是阁下人生中最后一次退潮了吧?” “韦大人都说了,只是应该而已,说不准过些时日,如此境遇便会落到上柱国身上。” 徐衾轻描淡写的说完,韦令铭还道是眼前这个阶下囚只是义愤之下的冲撞恶语,是以满不在乎的笑道:“即便真的有那一天,想来伊光禄也看不见了!” 徐衾没有说话,只是犹自侧首看着墙角,越是如此,韦令铭的心中便越发的振奋,得意之下,这位上柱国猛然想到了什么,缓言问道:“伊光禄,我大安这大理寺地牢,与南兴相比如何?” 徐衾抬首回问:“这个在下还真不清楚,既然如此好奇,韦柱国为何不去江左亲身体验一番?” 第151章 【鞭指】心战 泾宁二州军营之内,几乎同时在进行着一件事,李孺庭暗中派遣的兵部从事兵分两路,手持着薛太后暗赐的诏书来到州府兵营之中,亮明身份之后,便不由分说将主将尽数拘押。 若是换做平日,偏裨副将定然率着军士前来遮拦抵挡,可是如今来人手里持着御诏,如若抗拒便是违逆,轻则以身试法,重至牵累族人。 万般无奈之下,这些人只能眼睁睁的见着主将被带走,暗地里派人前去帝都通秉。 半日之内,报信之人接连被扣下三路,着实让那些心急如焚的两州兵马惊诧了一把,天色向晚,留守的兵部暗哨看看时候差不多了,便隐匿到了营外林边,看着这些传报之人望着长安方向而去。 …… “有些事情,纸是包不住火的。”韦令铭看上去很有成就感,就好像发现了别人某些不想让外界知道的秘密一般。 “老夫也听说了,你那肩胛骨上虽是伤口暗愈,又辅以豚皮掩饰,可有些印记,终究是无法磨灭的!” 韦令铭眼神微眯,冷笑着看向徐衾,逼问道:“徐将军,老夫说的没错吧?” 本以为对面这位被揭了短的对手会竭力辩驳,能够在鸩杀之前表演一段荡气回肠的激辩脱口秀表演,可是出乎他老人家的意料,徐衾并没有加以反驳,而是给出了截然相反的回应,态度更是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逆转。 “上柱国多虑了,即便伊某身上真的有那锁胛之伤又怎样?”徐衾眼波里不无笑意的与韦令铭对视一眼,反讥道,“敢问阁下,目下的形势,相比扳倒韦柱国而言,宇文骠骑还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吗?” 韦令铭虽然已经得意忘形,但却并不是傻瓜,徐衾的态度回旋之快,便让这只老狐狸发觉了一丝端倪,韦柱国面上静如止水,袖间却早已运作起来。 徐衾坦然自若,微垂着脑袋,眉眼微抬,一直在注视着对面的对手,右手捻起一根半解蒲草管,搭在膝头,拇指不停的在草管环节之处往返摩挲。 眼见者徐衾毫不避讳,韦令铭颇为意外,手里攥紧了那瓶药水,似笑非笑的讽道:“伊光禄果真不是寻常之人,死到临头依旧如此傲骨,还真是让人佩服!” 徐衾淡笑:“上柱国也非常人,屈尊来看我这螟蛉犯官也就罢了,功败垂成之际还能贻笑大方,也算是人中骁楚!” 一听徐衾说这话,韦令铭不免心生疑虑,一双斜眼微瞪着徐衾,冷声道:“伊光禄此言何意?” 眼见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徐衾便也不去避讳,莞尔一笑后,朱唇轻启间反问了一句:“韦柱国,难道您就这么肯定,走到这一步便真的赢了?” 韦令铭一双虎目狐疑的盯着徐衾,片刻之后猛然警醒,开言试探道:“莫非阁下和宇文豫早已有所准备?” 徐衾没说话,只是不停的摩挲着蒲草,此情此景,这个举动在韦令铭眼中着实恼人,仿佛自己便是那半截蒲草一般,竟然被个低阶散官捻捏在了股掌之间。 “伊光禄还真是会演戏,到了这个时候,还在和本官行攻心之计!”韦令铭面上看着浑不在意,其实心中早已对徐衾接下来回答的真伪充满了好奇。 “这天牢里只有你我二人,大人觉得,在下有那个闲情雅致与你逞口舌之快吗?”徐衾说得越发笃定。 徐衾所言着实隐晦,韦令铭却听得异常清明,眼见着这个阶下囚一副笃然的面色,韦柱国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屑,质疑的呵笑道:“不可能,纵使尔等有些许风吹草动,老夫都会第一个知道,更何况,本柱国安插的耳目还没有那个胆量知情不报!” “上柱国说得没错,房歆和陆涛他们是没那个胆量!”徐衾坐正了身子,手中摩挲的动作也略微停了下来,一双深邃有神的眸子泛着诡异的光泽直视韦柱国,不无嘲讽的问,“可若是我们帮您把耳目一一摘除呢?” 徐衾顿了一顿,继续悠悠的说道:“聋子和瞎子自然不会见闻到任何异动,不是吗?” 这一番话让韦令铭陡然一惊,再想起这几日房歆和陆涛属实没有传来任何消息,上柱国的心中更是泛起了嘀咕。 看着这个亦妖亦神的八命散官,韦令铭的心中不免生出一丝莫名的寒意,但面上却还是没有显露出太多的惊惧。 人一旦心情突变的时候,即便掩饰的再好,还是或多或少的会在某些细节上体现出来,而徐衾,又恰恰是善于发现这些之人。 眼见着韦柱国已然有些乱了方寸,徐衾决定再为他推波助澜一番。 “对了,韦柱国之所以敢在此时出面与柱国骠骑抗衡,想必是仰仗泾宁二州的军马吧?”徐衾冷不防的说出这么一句,韦令铭眼波一转,目光凛然的注视着坐在地上将手中蒲草捻捏的淋漓尽致的徐囚犯身上。 “既然上柱国不想提及此事,那便由伊某帮你解开疑惑吧!”此情此景,在韦令铭听来,徐衾的话语充满了莫名的魔性,越是向后,每多说一句,便仿佛重锤捶心般不适,“想必阁下也猜出个大概,如果不出意外,那两支被上柱国视为中流砥柱的行台劲旅,如今已经祈符易主了!” “什么!”韦令铭最不想听到的消息还是如期而出,整个人也不觉微微怔了一下。 看着对方那失惊的模样,徐衾轻呵一声:“根据李侍郎的安排,要不了多久,消息便回传到上柱国的耳中。” “这不可能,伊瑾,你休想以臆掩之计蛊惑本柱国……” 徐衾轻声一笑:“这世上最可悲的不是面对变故无能为力,而是落败如斯,却还在自欺欺人!” 韦令铭自然明白,话说到这份儿上,徐衾所言绝非子虚乌有,可是自己所布之局也是层层严密,任他如何去想,也没能想出哪里出了差池。 “什么时候的事!”韦令铭的内心有种想要掐死这个弱不禁风的散官的冲动,却还是耐着性子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上柱国心意已决,当徐衾给出答案之后,便亲自施药送他上路,接下来的事情,再去徐图渐进。 第152章 【鞭指】拖延 “郭仆射落马,在下也紧随其后身陷囹圄,一应武将又俱都驻守四境,远水解不得近火,如果伊某猜得不错,今日这朝堂之上言官御史们应该也会对与柱国骠骑走的最近的兵部李侍郎下手!”徐衾说得头头是道,“在外人看来,我们苦苦筑起的战线就此土崩瓦解,言官失去武佐已然与骂街妇人无异,而宇文柱国独木难支,接下来纵然生得三头六臂,也势必难以抵挡轮番攻势,如此一来,韦柱国便可借着前人筑好的梯子,一跃而成昔日曹公之位,挟天子以令诸侯,韦一家而倾天下?” 徐衾宛如说书一般讲述着韦柱国的想法,韦令铭极为恼火,他万没想到心中谋划之事竟然如此轻易便被人识破。 “伊光禄果然好口才,难怪昔日被关进阳平王府还能够全身而退!只可惜……”韦令铭话锋一转,“老夫可不比那宇文家的乳臭小儿,即便你说的是真的,今番也决然难逃一死!” 韦令铭的想法很明确,无论真伪,眼前这个家伙的性命都是留不得的,既然不能为己所用,那就只有亲手毁掉,这便是权谋之争的残酷。 韦令铭说完便要拽下瓶栓,加以谋害,徐衾临危不乱,仍然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悠悠的说道:“上柱国要杀便杀,伊某倒无所谓,反正带些秘密下去,再世为人时还可以多些谈资!只是可惜了上柱国,到那时阴司相会,伊某是断然不会相告了!” 前来暗害的韦令铭浑未察觉,不知何时开始,徐衾竟然莫名的占据了主动权。 “此番剪除的,不光是上柱国的耳目,还有你的那些口舌。”徐衾说着,倏然站起身来,手中一如既往的摩挲着,那根看似若不惊风的蒲草管似乎随时都有断裂的可能。 “对了,还有一事,在下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韦柱国。” 韦令铭恨的牙根痒痒,恨不得马上便将鸩毒给徐衾灌下,却又莫名的好奇这个比说书先生还有具有吸引力的阶下囚接下来会说出什么:“你又想如何?” “人命债这东西,欠的多了,终归是要还的!”徐衾说完,上得前来,凑到韦令铭耳畔,异常清脆的道,“辽东所产的那批官盐,无端害死了数口人命,伊某相信绝非其本身的问题,而是有人故意而为吧?” 韦令铭眉心泛起一丝杀意:“话可不能乱说,如今你已然是个阶下囚了,还能反咬本柱国一口不成?” 徐衾似笑非笑的哼了一声:“韦柱国不必激动,在下只是说了有人故意而为,却又不曾言明是您所谓,对吧?” “那你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在征求老夫意见?” 二人的话锋逐渐锋芒露尽,徐衾目光中泛起无线玩味:“郭仆射背着这口黑锅已经数日了,也不在乎多背这一天两天,况且,有何内情只要问过了陈虎,真相必然会大白于长安。” 一听到那个名字,韦令铭登时心弦一颤,徐衾也不在意,犹自说着:“怪只怪令郎行事不慎,难道派去清理后事的两名仆从自己变成了尸首这件事情,临安兄对阁下隐瞒了?” 原本只是以为徐衾在故弄玄虚,一番攀谈下来,韦令铭越发的明白,眼前这人竟然鬼神一般的知道所有事情。 既然徐衾能在隐忍数日之后说出这些,想来宇文豫一派早已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一片大好的形势到此竟然变得异常胶着,韦令铭心中有了计较,眼前这人无论如何都留不得,必须立时除掉。 韦令铭不再迟疑,说时迟那时快,陡然拔却瓷瓶掩口之后,一只大手便朝着徐衾的咽喉抓去,另一只手中攥握的瓷瓶更是跃跃欲试的跟进而来。 “挲挲……”“嘣……”一阵尤为简短清脆的声响之后,徐衾手中的草管瞬间折却,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了,韦令铭的大手如期扣在徐衾的颈项要害之间,徐衾没有挣扎,那只瓷瓶也尾随而至,就在与徐衾毫厘之差,即将灌下之时,蒲草折断的瞬间,自牢房外的顶棚之上倏然而来一方快影,精准的与装有鸩毒的瓷瓶来了一次零距离接触。 韦令铭的手腕的随着震荡一倾,须臾之间,那瓷瓶便被自掌间打落,跌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与此同时,牢房之外一道身影轰然落地,下一刻,朱离的身影出现在了牢门之外。 韦令铭吃了一惊,好在另一只手没有落空,鸩杀不成,就只能碎喉了,可是令他惊诧的还在后头,本以为眼前之人被锁了琵琶骨之后已然化作废人,却不想就在力度加剧的当口,这厮竟然在那么一愣神的功夫,便巧妙的挣脱了开来。 瞬间脱离掌控的徐衾全无惧色,一抹邪笑显现,大有“不服你来”的架势。 这一天对于韦令铭来说惊喜太多,甚至毫无招架之力,那边朱离只是一脚便将木柱踹了个粉碎,片刻之后,整个人便闪身到了自家主公的身前。 那边郭仆射闻听情况不妙,登时便叫喊起来,不远处的狱卒赶忙小跑着冲向这里,韦令铭目光深邃的望着徐衾,本想着借着狱卒牵制朱离之际除掉徐衾,却猛听得门外地方传来一阵催促的声音:“快带我去见上柱国,有要事禀奏!” 此时有人禀奏要事,即便是傻瓜也能猜出一二,韦令铭暗恨的瞪了徐衾一眼,愤然道:“你为自己安排这一出苦肉计为的到底是什么!” 疑问中充斥着愤怒,愤怒中萦绕着惊疑,徐衾倒是颇为随意,面上仍旧挂着些许捉摸不透的笑意,朱唇轻启间,悠悠的说出了两个字来:“拖延。” 韦令铭中计了,心中义愤填膺,但此时却错失了杀掉徐衾的绝佳机会,大理寺狱卒转即便到,外边的形势又如一团乱麻般于己不利,万般无奈之下,韦令铭只得舍了这个心头大患,警觉的避过朱离,快步离开了这里。 劲敌已然走了,徐衾也宛如泄气一般倏然倒坐在了蒲草之间,看着地上散落一片的鸩杀毒液和那只已经被腐蚀大片的瓷瓶碎釉,徐衾暗暗长舒了一口大气,袍袖之下的掌心里,已然腾出了层层冷汗。 第153章 【鞭指】言官,团灭 看着逢诺一副哑口无言的模样,蒋孟微微一笑,一个障碍破除了,接下来,理所当然的便轮到了刘御史。 “说起刘大人的丰功伟绩,想必列位同僚都有所耳闻,更有甚至,百官之列还有亲自领教过的!” 蒋孟悠悠的说着:“每逢年终岁尾,吏部考核官员一年之行,论功行赏,有过掌罚,每每到此时节,想必都有不少人登言官之门,暗许孝敬,以求安年吧?” 这个话题颇为敏感,纵观大安朝堂,还真是有这么一股歪风,追其因有,吏部考核的重要项目之一,便是这一年的参本之数。 并不是言官奏表弹劾便能将群臣直接拿下,但却可以决定下一年甚至更远的俸禄,吏部对每位大臣的参本数量都有所规定,如果超出准线,便会依照份额递减明年俸禄,这一点不但让散官头疼,即便是镇边武将都畏惧三分。 就比如宇文柱国和伊光禄,连番奏表下来,估计下一年的收成都要大打折扣。 刘相平日不加掩饰,即便被发现了也是不当回事儿,竟没想到此时居然被蒋御史一语道破,蒋孟也不遮掩,徐徐的道:“这眼看又要过年了,想必您的府上已然是门庭若市了吧?” “蒋大人,你,你休要血口喷人……” “本官血口喷人?”蒋孟微微一笑,“那也好过某些平日被叫做‘水蛭御史’的兄台狮子大开口来得磊落吧?” 刘相没了话,瞋目结舌的瞪着蒋孟,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朝堂之上登时归于平静,李孺廷站在班列之内目带讽意的注视着那两位被蒋孟口诛笔伐之后的御御史大人。 眼见着迷之尴尬难以持继,宫人总管就要宣布退朝,一直沉默寡言的李孺廷轻咳一声,转步出班,对着那两位想要赶快退朝回家的兄台和声道:“二位留步!” 刘相和逢诺诧异的回头看时,只见李孺廷有板有眼的对着金銮之上行过大礼道:“陛下,老臣有本启奏!” 朝臣们不由得纳罕,就连蒋孟都有些纳罕,按常理李侍郎的兵部是决然不能与御史台发生什么联系的,可是如今这位李侍郎叫住了二位言官,又煞有介事的祈请了皇帝,所说内容真是让人不禁生出无尽想象。 “老臣平日负责掌管各地军马名录兵籍,按道理是无法僭越兴问散官内事的!可是近日城郊新军行列却无端裁掉了四成兵源!如今与高离战事在即,这些新军都是为了扩充各营兵马之用!” 李孺廷话锋旋漫:“老臣曾差人前去暗访过,一些被裁掉的百人统军回应,是因为有人在那新军营地边上兴建了一处宅子,如今又要扩建马厩,地方不够用,便和新军统帅商议腾出些靶场和兵卒住所用地,致使兵源大量流失!” 宇文豫听闻,心中不免一惊,就连龙椅上那位不经世事的小皇帝都不由得怔忡起来,要知道在那些终日宣道的大儒口中,社稷乃国之根本,都城安危更是社稷之重,而保障这二者的,便是那武用之兵。 李孺廷继续说道:“或许是老臣听错了,那指引之人口中,似乎提及到过刘御史的名号?” 刘相有些哑口无言,那事确实存在,而且自己还使了不少银钱,当初如此行事,是因为新得宠的小妾不喜军营嘈杂,这才特地借地圈出了一个用意隔音的马厩。 这些事都是暗地勾当,也过去了大半年之久,却不料被李侍郎这把特大号洛阳铲给硬生生挖了出来。 这还不算。 “李侍郎所言极是,臣邱衍也有一事启奏!”李孺廷发难未了,邱衍也叩拜而出,自袖间呈出一道折子,躬身奏道,“陛下,这是户部今年岁尾典查朝臣家眷府库的报表,与去年相比,刘大人在城北郭外新置了六处宅子,每座价值都不止千金,逢大人相对少了一些,只有四座,规格一致,极尽奢华富丽。除此之外,部曲仆从两处新增不下百人。” 这一套数据流下来,刘相和逢诺的脸都快绿了,邱衍视若不见,继续圈点道:“按照官制品阶,二位大人的年俸禄不过粮五百石,银百两,绢帛布匹不足二十人衣,敢问二位,是如何应对那么多人口屋宇支给的?若有生财之道,切莫忘了小弟!” 邱衍说话向来痞气十足,与如今阵势相契合,简直相得益彰。 刘相二人不觉惊出了一身冷汗,朝臣们更是惊艳于这二位土财主的身价。 见二位面面相觑,无语凝噎,邱衍话锋一转,陡然发难:“事已至此,二位就别在那里支吾敷衍了!” 话音刚落,邱衍转首恭拜:“臣祈请,彻查此二贼!若是无事还则罢了,若真有营私舞弊之举,即刻明正典刑,以展天威!” 刘相蒙了,逢诺更是差点哭出声来,再看金銮之上的幼帝宇文嗣,侧目看了身边阶下的宇文皇兄,在得到默许后,这位小皇帝略带稚气的说出了两个字:“准奏!” 下一秒,门外银甲寒盔的廷尉倏然进入朝堂。不由分说便将这二位御史大人给拖曳出去,眼见着一向飞扬跋扈的言官竟然被六部公卿给告倒了,此事前所未有,俨然成了一桩趣事。 …… 刑部衙门,侍郎封陆正清点着秋后问斩的名录,一叠叠卷宗陈列在案,封侍郎准时有些焦头烂额。 就在他老人家深埋卷宗之内的时候,身前的文牒被人倏然离开,下一刻,一张供书跃然案上。 封陆抬头望去,只见太府卿宇文欣冷着一张秀面,正声道:“其它事宜暂且按下,着手彻查此事!” 虽然宇文欣的官职并不高,却是柱国骠骑的亲弟弟,刑部虽然保持中立,可宗亲之事向来是各方都要给些薄面。 侍郎大人拿起了供书仔细通读了一遍,登时形容大变,起身正容道:“此事非同小可,人证何在?” “就在衙门口等候!” 封侍郎闻言赶忙转出身来,探手道:“劳烦府卿大人通传一下,本官这便去准备,今日庭审。” “如此最好,只是不多久可以审完,家兄有些急噪,临行时还特意问过何时能够拿人,本卿也好给他一个回应,还望封侍郎给个准信儿!” 封陆笃然颔首,口中应承道:“最多个把时辰,待本官问明情况,便可配合宇文府卿行事!” 第154章 【鞭指】大安帝都挟持事件(上) 韦临安今日格外的精神抖擞,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少柱国今日拣选好了一应贵重礼品,率着仆从拉开了长长的一条迎亲队伍直奔光禄府而去。 是日艳阳高照,风和更如暖春,韦临安端坐马上,心里盘算着与光禄府人见面时的说辞。 算算时辰,此时那伊瑾应该已经被自己的父亲鸩杀暗牢之内了,韦临安心里想着,面上更是显露出了得意的笑颜。 光禄府就在眼前,韦临安停住马脚,吩咐了随从前去叩门,哪曾想仆人一连叩了数声,门内却连半点动静都没有。 门子远远的回过头来与主子对视,韦临安纳罕不已,朝着仆从点了点头,那人会意,转过身来,就在光禄府门前开口呼喊起来。 “少柱国,本官寻你多时了!”院内没什么动静,右手段一个浑厚的嗓音将韦临安唬的一怔。 侧目望去,只见刑部侍郎封大人率着数名京兆捕快和军士朝着这里冲来。 韦临安定睛一看,在人群之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陈虎!”韦临安暗叫一声不好,转既对身边随行府兵喝令道:“这班人意欲谋反,给我截住他们!” 府兵应声而出,迎着京兆府军卒冲突而去。 恰在此时,南面巷中又冲出一波人马,为首的正是徐衾的心腹爱将邓飞,在他身后,一干神武营兵擎刀而出。 突如其来的变故不免让韦临安有些失惊,如今形势,哪还有心思迎娶什么妾室。 陈虎的出现让少柱国乱了阵脚,自身所带随从根本不足以应对两面来敌。 韦临安左顾右盼,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了光禄府那道朱漆大门上。 “你们几个,跟我走!”韦临安厉喝一声,率着十余名侍卫直奔府门而去。 那边邓飞见状立时惊觉,对着身后军士喝令一声“截住那厮!” 一语之后,数人冲破不堪一击的柱国府兵,径直朝着韦临安而去。 两伙人就在门前相遇,事出紧急,两名仆从搭住手臂,韦临安也有些功夫,擎着佩剑,纵身一跃,以仆从手臂为台,踏着二人肩膀便纵身转至门庭之上,闪身进了院落。 身后几名身手好的仆从也依样画葫的跟了过去,剩余之人则尽数被邓飞所带之人抄尽。 眼见着韦临安越墙而入,邓飞心中一惊,不敢怠慢,与几名部下登上墙面尾随进去。 外面的局势几乎是一面倒的,不一会儿的功夫,韦临安的仆从府兵们便被打压下去。 两路人马就府前合并,将光禄府团团围定。 …… 韦令铭冲破了大理寺狱卒的围拢,随着前来报信之人离去,朱离也尾随而去。 大理寺卿战战兢兢的来到徐衾跟前,伊光禄看也不看这位老兄一眼,冷声道:“把郭仆射的牢门打开!” 寺卿大人唯唯诺诺的应承下来,忙不迭的叫手下打开了牢房,郭焱煞有介事的瞪了大理寺卿一眼,冷哼道:“当日老夫说了,怎么把我请进来的,就要怎么请出去,不过本官现在心情大好,寺卿大人,近来可一定要多注意些!” “是,是,下官知道!”大理寺卿再也没了往日趾高气昂的做派,温顺的应和着。 郭仆射来到徐衾身边,拱手道:“如今出了牢笼,可有郭某能够效劳的地方?” 徐衾淡然一笑:“按照先前约定,请仆射大人赶到喝茶之地便是,伊某稍后便来!” 送走了郭焱,徐衾正要去寻宇文柱国,却不想迎面赶上一伙兵马。 望见了徐衾,那为首之人赶忙自马上行礼,徐衾定睛一看,来人正是宇文豫的副将元慎。 徐衾还礼道:“元副尉何往?” “回禀大人,郭仆射盐案水落石出,乃是韦令铭之子指使,末将接了将军钧令,率人前去包抄韦府!” “如此最好,韦令铭虽已逃逸,本官已经派朱离前去追了!”徐衾说完,元慎自马上施礼,转既率人去了。 就在这时,一名神武营军士打马赶来,在距离徐衾数米的地方纵身下马,急切的拜道:“大人,府上出事了!” 徐衾听罢心中一惊,赶忙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来人将事情言简意赅的说了一遍,徐衾的心登时悬了起来,带着仆从径直望光禄府而去。 …… 韦临安进了光禄府,庭院之中连个人影都没有,这少柱国左右看看,竖耳一听,便顺着些许响动朝着后院而去。 后院厢房之内,数名仆人守住门口,将段锦娘牢牢守护在后方。 庭院内的响动自然落在了这些人的耳中,几名仆从面面相觑,回望着光禄夫人,段锦娘一双美眸迟疑不定,正要开言,却听到一阵更加明显的响动,赶忙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几名仆从为之一怔,正待细听,却冷不防竹木之门一声巨响,其中二人如同沉木一般被击飞出去。 两扇木门被踢了个粉碎,卷裹着窗纸散落在堂屋地面,霎时间,两名慌了神的仆从便被寒芒劈倒在地。 房门外,韦临安仗剑而立,在看清了屋中形势后缓步走了进来。 “老子只要她!其他人想活命的就休要阻拦!”韦临安以手指着众人之后的段锦娘,恶狠狠的说着。 守护光禄府人的仆从一个个跃跃欲试,无奈韦临安仗剑在手,又杀了两个人,是以有些投鼠忌器。 段锦娘本有些害怕,可一见到身边这些仆从举棋不定的模样,便强撑着胆子站起身来,声色俱厉的呵斥道:“韦少柱国强闯这朝官府邸,还佩剑杀人,却是何意?” “还不是因为你!”韦临安恨恨的说完,面上显出了一丝病态。 正所谓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韦临安不知道外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可是已然猜出了一二。 “给我搜,切莫走了那贼人!”身后传来了邓飞的喝令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也向着这里靠拢,韦临安不敢迟疑,快步赶上前去,冲散了仆从,纵身来至段锦娘身边,转瞬之间便出其不意的挟了光禄夫人在手。 “快,快去开门求救!”慌乱之间,有机灵的仆人喊了一句,众人除了少数留守看顾后,便迎着邓飞去了。 片刻之后,邓飞等人在仆人引领下来到厢房门口。 邓飞远远便望见了挟持着主母的韦临安,快步迎了上来,站在门口,厉声喝道:“韦临安,若是主母伤了一根汗毛,定叫你好看!” 韦临安呵笑一声,剑锋抵在段锦娘的粉颈之上,轻蔑的道:“人在我手上,还轮不到你来叫嚣,识相的就给我让出一条道来,否则,刀剑无眼,我可难保这贱人周全!” 第155章 【鞭指】大安帝都挟持事件(下) 柱国韦府已经被元慎所率兵马尽数抄没,上百口人呈一线被押出府门,准备前往京兆府天牢收监。 韦府一侧巷口,几名布衣打扮的精壮男子窥测着这一切,在他们身后,一位身着华服,头顶斗笠的老者愤然注视着这一切。 “宇文豫,伊瑾,终有一日老夫要把你们生吞活剥!”韦令铭被气的不轻,心里暗暗的发着毒誓。 身边护卫转过身来,禀道:“夫人和家眷都被带走了,大人,我们要不要去救!” “救,老夫也想去救,可是谈何容易!”韦令铭很无奈,恨声道,“如今情势危急,即便救了,也断然逃不出这长安城!” 随从不甘的问:“可是……” “老夫都明白,按照我大安例律,此番府上之人还定不得死罪,可若是劫了,乱军追进,难免会有伤亡,岂不是害了他们!” 韦令铭虽然平日气焰嚣张,却并不是傻瓜,自然知道其中厉害,沉吟片刻之后,低声吩咐道:“如今风头正盛,这大安是呆不得了,这样,你们几个分头行事,去告知临安,老夫在东城门外二十里等他!还有,去通秉长宁郡主,让她务必保得家眷周全!” 二人应声去了,韦令铭转首对剩下的侍卫吩咐道:“再派一人前去向隐匿在长安附近的范阳侯下属求援,剩下的随老夫杀出城去!” “诺!”众侍卫齐声应诺,随着韦柱国向巷内辗转而去。 光禄府门前围满了军卒和围观的百姓,韦临安气焰嚣张,剑锋在佳人粉颈间游离往复,胁迫着邓飞等人。 仿佛稍有不慎便会致使香消玉殒,那画面任谁看了都不免心惊胆寒。 “我要的东西准备好了吗!”韦临安有些声嘶力竭,此情此景,那张中肯的面上再无平静。 “准备好了!”眼见着那韦少柱国的手已经激动的抖了起来,还没等众人回话,石阶之下传来了一个十分沉稳的声音。 众人望去,只见徐衾一身囚服,外披着一件绒领氅跑,缓步向这里走来,而在他身后,确确实实跟着一架双乘马车。 韦临安看到徐衾,整个人不觉为之一怔,目光诧异的望着这个本该死于鸩杀的伊光禄。 “怎么,很惊讶吧?你猜的没错,我活着出来了,韦柱国的下场你自然清楚!” 徐衾说这话时,一直注意着韦临安的神色,按常理说这个当口是不该去激怒病态的少柱国的,可偏偏就被徐衾发现,在门廷之上,韦临安身后不远的瓦砾之上,一张看不出任何表情的脸倒悬在那里。 那人正是洛甄手下的亲随,而在正堂门口,洛甄那娇小的身躯正双目祥和的注视着徐衾,四目相对,那黄姑首领的眼眸中显现出了有恃无恐的自信。 徐衾不露声色的将目光重新落在了韦临安身上:“我夫人只是一介女流而已,不要吓坏了她,这样,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韦临安将信将疑的看着徐衾:“什么交易?” “你放开婉儿,我随你走,保你万无一失的离开这大安。” 徐衾开出了筹码,韦临安冷笑道:“我凭什么跟你做交易,你夫人已经被许给老子做了妾室,有她在手,你应该投鼠忌器才对,我一样可以安然退去,还能得个美人!” “你倒不傻!”徐衾冷声说着,步子也徐徐的向前踱去,虽说心中已然担忧到了极点,但面上还是保持着出奇的平静,暗暗的对被挟持的夫人使了个眼色,段锦娘虽然惊惧,仍旧咬紧牙关,任由身后韦少柱国摆布。 “这样,在下这便叫人把马车退了,至于你嘛,我夫人在你手上,要杀便杀,反正我已经看上了你那位家妹长宁郡主,可能你还不知道吧,如此一来,反倒帮了在下一个大忙!” 韦临安缠斗的更加剧烈,失声喝道:“你以为我会信吗?” “我凭什么要让你相信!”徐衾的嗓门更大,眼见着诛心之计成了大半,徐衾克服着心中的牵绊,不无嘲讽向前逼近:“抖什么?少柱国该不会连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散官都担心难以控制吧?” 眼见着徐衾并无畏惧,反倒是咄咄逼人,韦临安将信将疑的向后退着,头顶那位隐蔽极好的兄台已然自袖间探出半截双道钢丝,宛如腾蛇下梁般顺了下来。 眼见着韦临安就要退过绝佳位置,两道银丝也渐近,徐衾暗暗梳理着气息,就在韦临安步入台阶边缘之际,徐衾运足气力,出其不意的暴喝了一声。 这一嗓子着实让人猝不及防,韦临安脚底一滑,竟然失足跌了下去,若是按照常规发展,那利剑之锋必然会在伊人咽喉之上留下血口。 恰在此时,那两道弯悬的钢丝恰当好处的挡在了剑锋之上。 那人狠命一勾,剑锋微微偏离,徐衾早已加快了步调,快步赶了上去。 就在韦临安失足,段锦娘身子倾倒的千钧一发之际,这位虎夫陡然出手,以手攥住了剑锋,狠命向外一拖,手掌之间立时绽放一道血口。 一路躲藏隐匿下来,终于算是来到了预先定好的目的地,韦柱国很是郁闷,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因何而败的。 除了被徐衾牵制拖延之外,他甚至没有问明脉络的机会,仅仅一天的功夫,之前所有的一切都付诸东流。 “安儿怎么还没到!”看看时辰,已经过了正午,韦令铭心气浮躁的犹自寻思着,艰难的摆脱了那位如影随形的追击之人,韦令铭已然是心力憔悴,到此已经苦等了一个半时辰,却仍不见儿子踪迹。 身边随从见主公烦闷的模样,躬身问道:“韦柱国,要不要末将回去探看一下?” 韦令铭一口回绝:“不必了,此时回去,不是正中了那厮下怀,再等等,若是还无动静,我们只能先走了,安儿向来机敏,定然不会……” “咻……”一声沉闷的响动传来,韦柱国还没说完,身边随从的面上便是一沉,随即扑倒在了地上。 韦令铭一惊,送目望去,只见不远处一个身影手擎弩箭,正向这里奔来,连番控弩又放倒了两名侍卫。 眼见着追兵渐近,韦令铭很是无奈,心想着这是天要亡我!可就在这时,身后却传来了一阵箭簇横飞的声响。 飞蛇卫出身的朱离反应极为敏捷,向后一退便夺过了飞箭。 隔地而望,朱离的脚下整齐的落下了三支飞箭,对方没有刻意刁难的意思,在朱离停下之后,便护送着韦令铭退了下去。 朱离不敢怠慢,毕竟敌众我寡,是以在标记了对方自哪条路退走之后,便折身而返。 看着催命鬼一般的追兵远去,韦令铭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也宛如散开了一般匍匐在了马背之上。 “韦柱国勿惊,我家侯爷已经在关口等候!”前来接应的头人好言安抚着,韦令铭不住的点头。 “君子还仇,十年不晚,这笔账老夫记下了!”韦令铭惊魂未定,哪里听得进去身边人的宽慰,心中愤然的想着,回望长安方向,心中不免百感交集。 第156章 【鞭指】长宁,抚宁 “侯爷,府前一直跪着个女子,已经足足一个时辰了,属下也曾派下人去询问过,可是那姑娘一直一言不发,任谁也没有办法!” 徐衾的手伤在发出钻心的刺痛,正烦闷间,朱离转进堂来,告知了这么一个消息。 徐衾纳罕不已,伤痛也不觉减轻了不少:“女子在府前跪着?” 朱离面露难色的回应:“看那副衣着打扮,多半是个大家闺秀,搞不好还是个皇亲之流,主公,要不要出去看看?” “好吧,前头带路!”徐衾说着,便跟随朱离走了出去。 出了府门,远远的便望见石阶之下停住着一辆马车,马车前端有几名仆人守在那里,在最前方的地面上,一个面容姣好,长相清丽的女子不顾华服浸土的跪在那里。 只是缺略看了一眼,徐衾便断定绝无往来瓜葛,这人与自己素未谋面,如今莫名其妙的跪在侯府门前,还真让人捉摸不透。 “好在没有站着府前主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府门关好,回去吧。”徐衾轻描淡写的说着,便要进府,恰在这时,那边的跪拜之人早已开言,声音柔美,姣姣如斯:“来人可是抚宁侯阁下?” 徐衾刚刚转身,便听到了这么一个询问的声音,只得回过头来,远远的问:“不知客人有何要事?” 跪拜之人抬起头来,这一瞥不禁徐衾有些惊艳不已,那是一张颇为俊俏的面容,年岁上看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粉黛长眉,肤如凝脂,再配上那身罗绮衣衫,简直如同画中人一般。 “奴家长宁郡主韦嫣然,见过抚宁侯爷!”那声音不觉让人心神荡漾,所谓的天籁之音也不过如此了。 徐衾失笑,暗暗的思忖着,昨日刚刚当着韦临安的面说要强娶她姐姐长宁君主为妻,却不料今日自己便送上门来。 细看之下,徐衾还惊讶的发现,这丫头不正是昔日花酃那个倒霉蛋醉酒之后险些得手那姑娘吗? “原来是郡主来了,下官有失远迎,还望见谅!”徐衾越想越感觉事情颇为不妥,是以赶忙远远的虚扶了一把,“有什么起身话说无妨,不必跪着说话……” “侯爷,嫣然有事相求,还望切莫推辞,否则,奴家断然不会起身。” 徐衾有些无语,韦令铭刚刚倒台,这个时候她出现,除了为那韦氏一族祈命,哪里还会有别的事情。 了然于心之后,徐衾失笑道:“郡主啊,如果是为了那韦家亲眷的事情,还是免开尊口吧,此事有京兆衙门管着,下官即便想要僭越,也万万没有回旋的余地,真是对不住了!” “叔父此番自作自受,兄长也已下狱,这些都是在所难免的事情,嫣然不敢妄加求全,只是我那婶娘身体孱弱,近来冬寒发作,若是在那永令巷久居恐怕定然会害了性命,奴家只有一事相求,接她回府将养,待到春来日暖之后,再送还不迟!”韦嫣然说着便声泪俱下,再一次叩首拜伏在了地上。 徐衾并不是不怜香惜玉,只是眼下实在不好插手此事,如今又见这妮子此举,登时便不知所从,想了好半天,忽然想到了一个人,是以赶忙应道,“这样,郡主先起身来,在下倒是有位朋友,或许可以帮的到你!” 韦嫣然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将信将疑的站起身来,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徐衾。 “郡主且去刑部一遭,就说是在下相托,找那京兆尹述说此事,虽是奴籍加身,可他也断然不会容许自己治下出现人命,即便刑部侍郎再耿直,也经不住他的老相识软磨硬泡,不过切记千万不要进献珠宝财物,要不然你的婶娘就真得永无活命可能了!” 韦嫣然不住的点头,千恩万谢的去了,看着那位郡主离开了,徐衾长舒了一口气,一旁朱离一本正经的调侃道:“主公,我看这郡主生得如花似玉的,咱们什么时候迎她过门儿?” 徐衾转过头来瞪了朱离一眼,不无恶意的道:“你说我要是把这话对婉儿讲了,她会几天不给你饭吃?” 朱离:“……” …… 沅州,刘府门前,近几日要饭的没有了,却莫名其妙多了一个杂耍艺人,还是原来的服饰,还是原来的气质,唯一的改变就是那只破碗换成了更加新颖的道具——一只一人多高,两尺见方的木架子。 也不知从哪学来的手艺,秦大医竟然破天荒的展示了一回“春暖花开”,障眼法一般的绝技不禁让人拍手叫绝,虽然天气湿冷,却仍然有不少的看客驻足观赏,使得刘府门前门庭若市。 技艺之精湛,竟使得原本打算出来驱赶的仆人都停了下来,当然,这些人都是小鱼小虾而已,秦炔的真正意图所指,是刘府之内的那位千金小姐。 要说秦炔的手段着实高明了些,一连半个月下来,隔着个高墙大院,竟然还真的引起了那位刘小姐的注意。 丫鬟吃力扶着自家小姐站到了石台上方,借着高墙一阙窥看着那边兴致勃勃的表演着绝技的秦炔,还真别说,间隙之下猛地瞥到了“臭无赖”那张面孔,竟然真真的觉察到了些许俊逸。 秦炔的手段犹如医术一般高明,刘小姐绝对想象不到,自打她开始注意这个男子的时候,她的那颗芳心便慢慢的被秦大医俘获了。 “小姐,小姐,老爷来了!”丫鬟焦急的呼喊,刘小姐陡然一惊,慌乱之间险些失足掉落下来。 秦炔听到了里面的响动,情知是那刘小姐离开了,是以忽然收手,表演戛然而止,周围看客不由得大煞兴致,赶忙意犹未尽的督促。 “今天没了,要看回家自己演去!”秦炔说完,便大摇大摆地抬着架子离开了这里。 院落之内,看着慌神的丫鬟和女儿,刘老爷严厉的斥责道:“年过二八的人了,哪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还有你,一个下人如此纵容主子,成何体统!” 这一切被隔墙的秦炔听在耳中,不禁发出了得逞的笑意。 “在家里好好带着,为父要去趟矫总管那里商议军资之事,切不可随处乱走!”刘小姐唯唯诺诺,刘老爷冷哼一声离开了院落。 第157章 【鞭指】加官 徐衾一把将段锦娘拉到身边,那边失足倒地的韦临安恼羞成怒,抓起地上的宝剑陡然起身便朝着徐衾劈砍过来。 眼见着情势危急,徐衾断然是躲闪不及了,段锦娘倏然探身来到夫君跟前,看着自家娘子要替自己挡剑,徐衾陡然一惊,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韦临安的剑锋直奔段锦娘娇躯之时,门庭上那位老兄猛一落脚,一只巨足轰然招呼在了韦临安面门之上。 一阵闷哼响起,韦临安向后一仰,悲催的倒地,再抬头时,一柄短刃已然架在了他的咽喉间。 韦临安被制服了,可悲剧还是没能避免,就在面部吃痛的当口,少柱国先生手腕一软,高举的长剑便脱腕而下,徐衾一斜身将夫人护在怀中,另一只手本能的向上迎去,毕竟武艺还算高强,这点变故足以应对,即便是慌乱之间,也不忘避其锋芒,与剑身近在咫尺之时,徐衾便借着力道卸掉了寒芒的冲力,饶是如此,还是划上了手心。 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徐衾无语了,片刻的功夫,两只手便都受了伤,不过好在婉儿没事儿。 段锦娘抬起头来,看着徐衾龇牙咧嘴的模样,这妮子秋水般的美眸一红,登时便“哇”的哭了起来,霎时间雨泪蒙蒙,天可怜见,娇柔的哭声简直差点哭碎了徐衾的心。 徐衾强忍着手心的剧痛,任凭娘子拥上肩头,以完好的手腕轻抚着她的背心,柔声安抚道:“都过去了,为夫没事儿,娘子……” “谁让你说自己看上那个长宁郡主的!” 徐衾一怔,汗颜道:“额,刚刚事出紧急,为夫才……” “人家不管,再怎么样也不许那么说,人家心里难过……呜呜……” “……” 看着自家娘子哭的梨花带雨,徐衾心中不觉一暖,同时也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几巴掌,一时便忘记了手上的伤,正要捧着娘子的小脸儿致歉,无奈又被手心里一阵火辣辣的灼痛给弄的面目狰狞起来。 直到此时,段锦娘才想起夫君还有伤在手,赶忙停止了啜泣,一面以青葱小手抹了抹红肿的双眼,抓起徐衾的双手,小嘴儿在伤口上吹拭一番,心疼的问:“夫君,你的双手都受伤了,疼么?” “废话,那哪是疼吗的事儿啊,都快疼哭我了!”徐衾在心里苦笑的埋怨着,面上却是一副连三岁小孩儿看了都觉得虚晃的平静。 “没,没事儿……”徐衾的笑容优点僵硬,段锦娘自然知道夫君这是不想让自己担心,是以更加心疼的说道,“都是婉儿不好,否则也不会牵连夫君受这等苦头。” “没事儿,男人吗,谁身上还不挨上几刀,喜欢就好了!”徐衾这么说着,脑海里浮现出了前一世时在电视里看到的一首歌曲的歌词:来来来,挨了这一刀还有一刀,挨完这一刀还有三刀…… 在场众人不由得被这对小夫妻本质上变换的画风给弄得无言以对,啼笑皆非。 邓飞赶忙自刚从外边请回来的郎中请到了主公身边,待到郎中用白衬包好了功效极强的药粉,段锦娘心疼的接过药布,帮衬着徐衾包裹好了伤口,一双微微红肿的美眸边上,两道泪痕垂落,那模样真是任谁看了都不禁心生怜爱。 恰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不消去猜便知道定是那宇文柱国。 “嫂夫人可还安好?”宇文豫虎虎生威的迈入光禄府,眼见着段锦娘平安无事,正巧徐衾也在,这才放下心来。 看到宇文豫,徐衾也顾不得手上的伤,命邓飞将夫人家眷带入后院之后,转身拱手道:“有劳柱国骠骑挂怀,家人相安无事。” 宇文豫放心的点了点头,冷不防看见徐衾缠绕着纱布的双手,关切的问:“伊兄,你的手怎么了?” “不妨事,韦令铭曾跟上了?”徐衾话音刚落,那边朱离便折身返了回来。 “朱某办事不利,还请主公责罚!” 当着二位主人的面,朱离将事情说了一遍,心中更是愧疚不已,徐衾和宇文豫对视一眼,却都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朱离纳罕不已,丈二金刚一般看向眼前这二位。 “放心吧,我和宇文柱国并没有责备你的意思,恰恰相反,时候一到还要封赏一番!”徐衾神秘的说着,转既对宇文豫道,“此番一来,便有了兴师问罪的因由!” 宇文豫频频颔首:“前者褚禹彦,后者韦令铭,这两块敲门砖,不正好可以叩动那高离的国门了吗?” 直到此时,朱离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家主公和宇文柱国是另有打算。 一场风波在就此过去,盐案昭雪,郭焱恢复尚书右仆射之职,也算是因祸得福,不单单重新启用了辽东那片盐田,朝中盐市的一应事宜自然也就落到了他的手里。 韦令铭一派也彻底烟消云散,罪魁之首韦令铭隐遁东逃,其子韦临安收监大理寺听凭发落。 王廷和遣返原籍下狱,房歆和陆涛廷杖之后贬为庶民,永世不得入仕。 御使台官刘相,逢诺贪赃枉法,全部家资充公,亲眷收入永令巷为奴仆,二人更是春来问斩。 下辖兵马将佐与言官散臣罚俸三年,逐出京城,也算是相对圆满。 此次廷斗,徐衾可谓功不可没,宇文豫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是以背着这位过命之交,竟然上书陈表,在薛皇后处为他争得了一个侯爵。 徐衾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然从八命光禄一跃而成了正九命的侯爷,当宫差持着那道诏书赶到的时候,徐衾整个人是蒙的。 “抚宁侯伊瑾接旨!”当宫差宣读完了圣旨,徐衾接过的那一刻,真是苦笑不得。 每每到这个时候,除了列位同僚的拜帖之外,随之而来的自然还有一件象征性的物件––匾额。 “抚宁侯府”四个大字取代了“光禄府”的位置,第三次更名之后,朝露居实现了从民居宅院到君侯府邸的华丽转变。 而这一切,所含之义太多,徐衾明白,宇文豫自然也清楚,攘外必先安内,内乱已平,接下来,便是鞭指高离的日子。 而那两位同声共气的丘貉组合,则成为了宇文豫和徐衾此次最大的对手。 天色越发严寒,风雪覆盖了整个北境,新春将近,一盘崭新的棋局又将重新展开。 第158章 【鞭指】研究学家徐某某 翌日平明,宇文豫登门拜访抚宁侯府,却发现徐衾不在,在朱离的引领下,一行人来到了,西郊数里之外一处废弃的宅院前。 众人打马前行,眼见着宅院就在眼前,却猛听得一阵震天撼地的响动。 “什么声音?”宇文豫座下战马险些失惊,幸好眼疾手快才没失控,勒住了缰绳,宇文柱国错愕不惊的问。 朱离一脸尴尬:“到了地方,柱国便知!” 众人打马来到宅院之前,刚刚停住马脚,便听得门内传来一阵呼喊:“还愣着做什么!继续放!” 那个声音是邓飞的,朱离来到门前,叩动了大门,扯着嗓子喊道:“邓飞,开门!” “等一下,要炸膛了……”一语未必,又是一阵轰鸣,几匹战马再也矜持不住,挣脱了缰绳便肆无忌惮的跑开了。 “地动了?”大门开了,一阵烟尘起处,邓飞的面颊沾满了黑糊糊的烟气,扑打了一番身上的尘土,一见宇文柱国和朱离,赶忙躬身拜道:“见过柱国,大哥!” “还没好吗?”朱离皱眉问道,邓飞叫苦不迭的回应,“总是差那么一点儿,侯爷正在里边加紧督造。” 宇文豫有些发懵,邓飞恭敬的指引:“侯爷所在的位置太过危险,将军且随我去茶室等候!” “真不知道你们又在弄什么名堂!”宇文豫很无语,仅仅是一墙之隔,这废院之内简直是一片狼藉。 又是一阵黑烟,左边一间大屋里传来一阵埋怨声,不多时自那道破败的大门里,徐衾宛如陷进了煤堆里一般,剧烈的咳嗽着走了出来。 “还是不行,是不是料加的太多了?”徐衾站在堆积满冰雪铺垫之上,任由两名军士来回扑打着身上的黑灰。 “大人,宇文柱国来了,您先去看看,卑职在这儿看顾便可!”工部的一名侍从恭敬的说完,徐衾灰头土脸的点了点头,吩咐了一句“继续督造,每个一刻便试验一下效果,不用来报,我听响动即可!” 说完,这位堂堂抚宁侯也顾不得身上的尘埃,便朝着茶室走去。 茶室的门被推开了,乍一相见,宇文豫登时一惊,关切的问道:“伊兄,你这是?” “哦,没事儿,最近在钻研一个小发明!”徐衾说完拿起了桌上的杯盏狠灌了一口。 宇文豫看着眼前这位兄台,简直哭笑不得,“堂堂一个侯爷,怎么弄得跟个乞丐一般?” “这算好的了,前两天的时候差点连小命都没了!”徐衾说着,邓飞早已端过了一盆清水,净过面后,总算恢复了一些人形。 “将军此来所为何事?”徐衾舒适的坐在了大椅上,慵懒的舒展了腰肢。 邺城,宣文殿。 “汝家朝廷陷害忠良,致使柱国能臣流离我大离,今番还有脸前来要人,岂是欺我高氏无人吗?” 北离皇帝高珏义愤填膺的呵斥了北安来使,那来使不是别人,正是刚刚晋升的礼部给事中蒋孟。 蒋孟并没有唯唯诺诺,而是义正辞严道:“归不归还陛下只需给个回应便是,大安势力不输尊国,尊上也不必苛责我朝之事,若是矢口否之,下官自回便是!” 大殿之下,齐聚了四位高离的肱骨,由于天气尚未回暖,是以韩昌王高瑜,卢龙王高瑛以及范阳侯卢晔这些封疆大吏都在,如今也正好赶上。 “来使切莫高声,我家天子可比不得你那孩童皇帝!”韩昌王高瑜不屑的说道。 本想着相互揭短,可以牵出这位来使展开自家天子隐疾的话题,末了定然换来北安使者尸首分家,宇文氏威严扫地的局面。 本以为蒋孟会被激怒,却不料蒋御史面容一改,冷言驳斥道:“本想着高氏一族盘踞邺地,理应是德高之人,如今观之……哼!” 后半句话没说,蒋孟早已行了宫礼:“既然话不投机,下官便不再叨扰!” 高瑜气的不轻,震怒之下,以手指着蒋孟喝道:“想走?哪那么容易!” “年节已过,转眼便是春来日暖,将养了一冬的军兵,也该磨砺一下了!”徐衾奉着茶,若有所思的看向宇文豫。 宇文豫缓缓的颔首,赞同道:“要人的表文已经着人送出去了,不出半月,便会有回应,且教各处军卒厉兵秣马,待到高氏有了回应,便是师出有名之时。” “此番征战高离,势必劳师动众,不做好万全的准备,不可轻动!”徐衾的面上显露出了担忧。 宇文豫闻声应道:“年前各地便接到了屯粮应变的文书,州府也增加了赋税,只要大战触发,便可尽数送往战地。” “这些粮草只能算是初战之用,兵法有言,以战养战方为良策,所部粮草可以随出一半,待到攻下城池,便可广集军粮。” 侍立在边上的朱离和邓飞摊开了北境图录,看着上方以红笔圈出的进兵之所,迟疑的道:“单单从郢州和阳翟争进,很有可能被高瑜和高瑛拒之门外,如今既然已经决定全线开战,倒不如多通开几条路线。” 宇文豫有些犯难:“如今新兵战力不济,之前薛准之败验证,眼下确实有些兵穷,不过此言既出,伊兄可有良策?” “明暗共进如何?” 面对宇文豫的疑问,徐衾悠悠的反问了这么一句。 宇文豫有些迷糊,徐衾悠悠的道:“两处军马按照原定计划征进,再拣选出几支奇兵,沿途配合扰袭,以惑军心,意在牵制那两位高姓王爵。” “除此之外,还要自主力之中分拨出来一部分精锐,沿线巡防,但凡北离分兵,立即迎头痛击!” 徐衾说完,宇文豫不觉摩拳擦掌起来:“元齐和朱离亲率如何?” “柱国英明,伊某正是此意!” 二人计议已定,晚些时候,便持书各处分头准备,贺若秦良再一次率兵出马,斛律恭入驻乐都,总领整个西线暂时,郭焱老先生也主动请缨,赶去了洮州,用他的话说是以文治武,徐衾和宇文豫心知肚明,这老先生一定是看着两个同僚履历功劳,自己有些按捺不住了。 宇文豫沉吟片刻,猛然想到了什么,不无志趣的问:“对了,伊兄,不知你督造的那件攻城利器此番可以派上用场吗?” “柱国放心,伊某已经命工部打造出了十座,大战之前少说也能再完成二十五座,分做两处,正好可以小试牛刀!”徐衾胸有成竹的说完,神秘的道,“或许此战之中,还能给柱国一个惊喜!” “哦?”宇文豫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徐衾淡笑着道:“墙之弥高,壁之愈垒,唯坚不破,唯火不轰!” 第159章 【鞭指】慑魄营 夜半,徐衾再一次在睡梦中惊醒,黑夜之中,屋中传来了一阵细微的嘤嘤啜泣。 那哭声是从枕边传来的,徐衾轻声唤了句“娘子?” 哭声戛然而止,徐衾轻柔的安抚着自家娘子的香肩,不消思考也知道这丫头为何落泪。 段锦娘缓缓转过身,在确认夫君已经清醒之后,将头深埋在徐衾的肩头,要说话,却不料泪雨先行一步,还没开言,便又梨花带雨的啜泣起来。 徐衾自然知道婉儿因何悲伤,正是以柔声问:“娘子,可是想起恩丈段宰辅了?” “嗯,适才做了一个恶梦,梦里爷爷和叔父都被拉上了刑台……” 还没等锦娘说完,徐衾便逗言安抚道:“傻娘子,梦都是反的,恩丈在大兴的势力不可小觑,即便是真的入得囹圄,也势必会得到诸般眷顾。” 徐衾说完,郑重的对娘子做了一个保证:“娘子放心,此番吞并高离之后,为夫便会上表南下伐兴,再等等,一切都会好的!” 段锦娘闻言不住的颔首。 “睡吧,天一亮了,一切就都会好转了!” …… 蒋孟被扣押了。 这个消息早在情理之中,朝臣不由得争先恐后的上表,意在逼迫朝廷降诏讨人。 第一次看到满朝上下如此齐心,宇文豫和徐衾都很满意。 “如今北地春回日暖,也该是时候与那高氏一决雌雄了。”徐衾这么想着,那边与蒋孟向来交好的兵部侍郎李孺庭出班拜道,“陛下,柱国,下官有事启奏!” 幼帝一双稚嫩的小眼睛下意识的转向了身边虽未官拜丞相,却早已行监国之时的柱国骠骑宇文豫,这位老兄的心里其实早已按捺不住了,只是在等一个带头开言之人。 宇文柱国很满意的看着李孺庭,不无赞许的道:“李侍郎,有何要事,但讲无妨!” “北离高氏,屡屡触我大安龙逆,兴兵犯境,收容叛臣,而今更甚,竟敢扣留我朝使节,实数自作孽!”李孺廷义愤填膺,“劣迹斑斑,不堪忍受,下官斗胆陈表,文身请战,望圣上并柱国骠骑早做决断!” 李侍郎一番慷慨陈词,说的众臣俱是同仇敌忾。 宇文豫环顾了一番,却没见到徐衾的身影,不由得纳罕不已,近日朝堂很少看到他,也不知道这位抚宁侯到底在忙些什么。 李孺廷说完,以邱衍为首的五部官员接连出班,再之后文官序列也是群起响应。 宇文豫很满意,在小皇帝习惯性的向他求救以后,柱国骠骑不露声色的点了点头。 “准奏!” 声落如鸡鸣,朝堂宣静,宣政二年二月二十一日巳时,门下省发出了两道谕令,一道是通遣各路军马集结的文书,由快马驰往各处。 另一封,则是约战的国书,直接奔赴邺城。 散朝之后,宇文豫径直奔向车驾,元慎早已等候在了那里,一见到元慎,宇文豫冷声问:“抚宁侯可有动静?” “听下人说,近日抚宁侯总是早出晚归的,好像是在西郊筹备什么事情。” 宇文豫有些无奈,自己这位过命的兄弟总让人感觉高深莫测,这一次,说不准又在搞什么名堂。 …… 长安城外传来一阵巨响,兵部侍郎李孺庭正在喝茶,被这么一阵突如起来的响动吓得一哆嗦。 城中百姓排满了整个西郊,城上城下人头攒动,上万双眼眼睛惊疑的望向西郊那片烟雾缭绕的所在。 此事非同小可,甚至惊动了禁军,宇文豫亲自率着巡防的军士与禁军一道封锁了沿线路口,径直向那里包抄而去。 西郊破宅门前,徐衾一面拍着巴掌,一面焦急的守候在院外一里的地方,身后军马早已围了过来,宇文豫大老远便停住马脚,诧异的望着徐衾:“伊侯爷,你也听到响动了?” 徐衾苦笑,何止是听到了,这一切都是自己安排的,恰在这时,一队五六百人的队伍自破宅方向赶了过来,为首的正是邓飞。 “侯爷,事成了!”邓飞的欢呼并没有得到宇文豫的赞许,一听到这事与徐衾有关,柱国先生面色一沉,冷声道,“伊兄,你最好给本将一个合理的解释!” 徐衾讪讪的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回话道:“好吧,柱国且随我来,伊某想给你看样东西!” 一行人来到了破院不远的空地上,在那里,目光触及不远的地方,一座由顽石垒成的石山矗立在那里。 “开始吧!”在一众官军将吏的注视下,徐衾缓缓的吩咐了一句,邓飞与朱离应诺,手中攥着两只青黄旗来到了那分作两处的三百人队前,在众人之前,安放着数十方一丈长,半米宽,头部带有海碗口粗阙管的金属物件。 宇文豫微眯着虎目,聚精会神的看着。 “预!” 二人挥动青旗,这些兵卒有条不紊的进行装填,将一颗颗两掌圆扣大小的黑糊糊的球体纳入其中。 “燃!” 火把下落,在金属筒后方肱骨处引燃了棉絮搓成的线体。 “控!” 黄旗落处,一阵沉闷的爆响倏然绽放,众人还没看明白,便听得远处响起了山呼海啸之音,紧接着,超强的视觉画面再一次对围观这些兵卒造成了强悍的冲击。 地动山摇也就不过如此了,再看看那座石山,已然只剩下了半面。 “合!” 一记暗语响起,两队人马合并到了一处,重复了刚刚的流程之后,似乎只是片刻的功夫,对面那座石山便只剩下了残渣。 此情此景又岂能不叫人惊诧,禁军和巡防人马各个微风丧胆,却有一个人热血沸腾。 “好,好!”宇文豫血脉扑张的抚掌称赞,徐衾淡笑道,“若是这些东西招呼到北离的城墙上,那高珏会做何感想?” “这东西可有名字?”宇文豫兴趣高涨的转头看向徐衾,徐衾失笑的摇摇头。 “惊雷乍起,慑魄醒魂!”宇文豫感叹着,“就叫它慑魄如何?” 徐衾频频颔首:“如此,那这六百人,便叫作慑魄营吧!” “好!哈哈……”废墟之前,回荡着宇文柱国那爽朗的笑声。 …… “地震了?”李廷儒手中杯盏惊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李老先生更是身子一软,差点就钻到桌案下方,同时对着门外赶来的仆从喝问道,“保护好本官夫人!” 第160章 【鞭指】战前动 邺城,高离朝堂之上召开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战前会议。 韩昌王高瑜,卢龙王高瑛,国师褚禹彦,以及那位初来乍到却颇受褚老先生追捧的原大安上柱国韦令铭。 群臣侍立在侧,金銮之上,离帝高珏正襟危坐龙椅之间。 这位高氏陛下的气色显然不是太好,原本盘算着借刚刚扣下的蒋孟,以此好好打压一下北安的锐气,却不料那位初登大宝的幼帝宇文嗣比他老爹还要硬气,不到半个月的功夫竟然直接送来了一封战书。 眼见着这位疯子皇帝就要被惹恼,底下这些大臣不由得心悸起来。 相比于安国大兵压境,他们更怕的是高珏病发,里边北离被灭了,充其量也就是换个新主罢了,可若是这高祖宗发起飙来,那牵连的可是自己这条小命。 人的脑子是个好东西,逼到了一定程度什么馊主意鬼点子都想的出来。 先是御史台的言官们提议杀掉扣押的蒋孟,以彰国威,然后开战,紧接着便有人提议先发制人,连同蒋孟的人头一道打将过去。 高珏很高兴,能够听到这么清新脱俗的意见,并且非常爽快的送了这些提议的功臣一张度假的单程车票,度假的地点很别致––天堂。 几乎只有半个时辰的功夫,那些刚刚还热情高涨的言官们都没了声响,冲动是魔鬼这句话到什么时候都适用,那些进言之人无一幸免,都死了。 反观那几位国之巨柱,诸如韩昌卢龙范阳三地镇边诸侯,却是一直保持沉默。 清理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员,高珏的心情稍微舒缓了一些,转既看向了范阳侯卢晔:“范卿有何想法?” 卢晔作为外姓诸侯,能够长存不倒,自然是甚至高珏的脾气,是以听到相问,威风凛凛的回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但有外敌,臣冒死拒之!” 高珏很满意,环顾了一番底下这些位已经恨不得遁地而走的朝臣,冷冷的道:“瞧瞧人家卢侯,再看看你们,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听到这话,底下这些人的心里登时舒坦了不少,今天的危机已经过去了,明天再提心吊胆的来吧。 最了解主子的莫过于奴才,果然不出所料,高珏赞许过了卢晔,便对朝臣们说道:“两位亲王,卢侯和褚韦二位大人留下,其余的,退下吧!” 朝臣们如释重负,循规蹈矩的去了,大殿之内只剩下了君臣六人。 高珏长长输了一口气,不难看出,这位至高无上的陛下的心中其实是有些畏惧的。 “这一战,在所难免了!” 高瑜与高瑛对视一眼,恭敬的问:“陛下心中可有顾虑?” “一年三战,每战必败,我高氏此番,再也经不得败绩了!”高珏今日给人的感觉与往常不太一样。 听到这话,一旁的卢龙王高瑛不禁面红耳赤,还没等高瑜回话,早已按捺不住,来到高珏,躬身拜道:“陛下放心,此番臣弟竭力破敌,若是失力,愿以项上人头并举家性命告罪!” “王兄,现在不是表明心迹的时候,如今的症结所在,是要掌其脉络,知其虚实,方能百战取胜!” 高瑜一番话说到了天子高珏的心坎里,高珏沉吟片刻,转目看向韦令铭,若有所思的问:“韦爱卿,素闻君家权倾大安朝野,手中掌两州之兵,此番却连个还手的机会都没有,朕并非挖苦,只是想知道,现今何人辅佐那宇文小儿?” “启禀陛下,实不相瞒,若单单是一个宇文豫,根本奈何不了老夫,可是那武夫偏偏得了一个江陵伊家人的帮扶!”一提起这件事情,韦令铭便是恨的牙根痒痒,可是高珏问了又不能不说,是以忍着怒火道,“这人不知为何,竟然犹如得了通天之才一般,初入北境便病中斩杀了高崇迎,致使钟婕妤无法还朝,后来竟然指点他暗中辅佐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争夺帝位,连皇次子阳平王都败下阵来,横死长安。” 高珏对这个江陵伊氏的二公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半年多的时间,洮州,江陵,甚至最近的蒲州惨战都与他有关,慕容隽寂,贺若秦良,宇文相,樊昶俞,还有眼前这两个名望甚高的权宦,这些可都是北地屈指可数的风云人物,可单反与他博弈,不出意外都会非死即伤。 “那个伊瑾真的这么神?”高珏似笑非笑的问了一句,任谁都能看得出来,这位天子的眼中并没有惧色,更多的是好奇,还有跃跃欲试的样子。 “把蒋孟放回去!”高珏的一个决定让在站之人不由得纳罕不已,一双双迟疑的眼睛不住的向他投来。 “怎么,对朕的谕令有异议?”高珏阴阳怪气的说完,这些聪明人自然不敢多言。 高珏颇具玩味儿的对众人说道:“放心,朕不会摇尾乞怜的!” “那陛下的意思?”高瑜与这位皇帝自小最亲,即便是发起疯来,只要这位兄弟开言,势必会清醒不少,是以一听他发问,高珏眉心一挑,“朕只是说放人,又没说就让他平安回去!” 高瑜等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高珏的意思,北离天子面上显出诡谲的一笑,对着几位中流砥柱微微勾手,众人聚拢过来,高珏低声吩咐起来,待他说完之后,身边众人不觉哈哈笑了起来。 “如何打这一仗想来列位比朕清楚,朕也就不再追问了,都下去准备吧!”韦令铭和褚禹彦离开了,高瑜和高瑛也尾随而出,范阳侯卢晔最后一个施礼之后正打算退下,却被高珏叫住。 卢晔有些纳罕,躬身候旨:“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听说最近白狼城主去岁差人进贡了百匹战象,已经在狩园里驯养了半年光景,朕素闻那东西性子狂烈,而且经由蛮人一手调教,打起仗来想想必是别有一番滋味!”高珏没有说完,内敛的对卢晔使了个眼色。 说实话,卢晔还真是有些半知半解,不过听着高珏的意思,那一百多头光是看着就够让人闻风丧胆的家伙想来必归自己调遣。 卢晔谨慎的应承着,脑子里早已开始浮现了那副气势磅礴还有些小残忍的画面,若是那些庞然大物出现在战场上,估计己方兵马看了都会腿软南行,更何况是那些渴了喝风,饿了吃土的北安军卒。 第161章 【鞭指】夙瑶皈依 年节过了,气象一新,除了与北离的大战一触即发之外,其它方面都颇为平静,诚然一片祥和的景象。 可是就在这禁苑之中,却终归还是有人郁郁寡欢,熬过了新春正月,在喜悦的掩盖之下,那人的心里无比凄苦,虽然每日锦衣玉食,却时刻想着那个已经很难回去的地方。 白日那张俊俏的玉面之上总是淡妆浓抹,身披凤仪玉挂,带着疲惫的笑意言不由衷的斡旋在中宫之内,到了晚上,便在熄灯灭烛之后换上素绫,披麻戴孝的为亡夫守灵。 这个人儿便是先帝宇文拓硕果仅存的后妃之一,北离卢龙王高瑛的亲眷钟夙瑶。 此时的她有点万念俱灰,自从韦令铭事败东逃之后,这位仇恨满怀的佳人便已然认命了,与那些权臣贵胄如出一辙,她做梦也想到一个小小的伊瑾竟然会有如此之大的撼动力,韦令铭被扳倒的那天,钟夙瑶在禁苑之内坐卧不安,一心想着药水赶快发挥效用,好让韦令铭提着他的首级前来告慰亡夫。 钟娘娘无时无刻不在期盼,直到申时总算有了消息,只不过在那特殊的传信之人出现的刹那,钟夙瑶的心便凉了半截。 来人正是面上与自己交好的太府卿宇文欣,也是在他的口中,钟夙瑶得知,伊瑾非但没有中毒身亡,反而还略施计谋,不留余力的将韦柱国给连根拔了起来。 钟娘娘很郁闷,仿佛心里在滴血一般,眼见着归离无望,她的心中便升腾起了另一个念头,一个可怕的念头。 刚刚收拾好了高崇迎的灵龛,便有宫人传话,太后薛棋来了,钟夙瑶竭力敛起了愁容,在侍女的引领下出苑相迎。 薛棋自从荣登国母之后,整个人也变得越发成熟,连钟夙瑶见了都不由得暗暗称赞,虽然已经是二十八九岁的年纪,看上去却比小她四五岁的自己更加风韵十足。 乍一见面,看着妹妹那副形容憔悴的模样,薛棋不由得心生怜爱,挽着钟夙瑶的纤纤玉手,轻声询问:“数日不见,妹妹怎么变得这般孱弱了?” “劳烦姐姐挂怀,夙瑶向来体弱,如今初春尚早,偶感了些风寒罢了!”钟夙瑶自然知道礼数,莞尔之间更是极力的掩饰着心中的烦闷。 “不知姐姐今日驾临,有何吩咐?”转步之间来到了鄌邬之下,待薛棋坐定,钟夙瑶恭敬的侍立在侧,接过侍女手中的茶盏,奉了一回。 薛棋微微挥手,身后随行的宫人将三只托盘端了上来,薛太后以指轻点道:“这是江陵刚刚进贡的夜明珠和官瓷,本宫拣选了几件最好的,今日给妹妹送来。” 钟夙瑶连连称谢,薛棋芳容绽笑:“妹妹不必太过客气,自圣上病起之时,便仰仗你倾心服侍,如今龙体殡天,还要让妹妹苦首宫中,受这孤寡之苦,想及此事,本宫这心里便不是个滋味。” 薛棋只是想着慰劳一番,以彰显国母威仪,再者这钟娘娘也着实可怜了些,可是她却没有想到,这句寻常话听在了有心人耳中,得到的反应却是截然不同的。 钟夙瑶有些暗喜,苦苦找寻机会,本以为就要在这宫阙之内终老,可是万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薛棋话音刚落,原本憔态难掩的钟夙瑶就坡下驴,倏然跪了下去,这一跪太过突然,着实把薛太后跪的一惊,赶忙起身相扶:“妹妹,你这是做什么?” “姐姐,妹妹心里苦楚,幸得姐姐前来方能倾诉!”钟夙瑶一语未毕,两行清泪已然顺着面颊流落,泪眼迷蒙,梨花带雨,哭的那叫一个伤心,真真是让人看了便生我见犹怜之感。 薛棋汗颜无比,好说歹说的劝说一番,总算是止住了哭声,也就在太后娘娘的追问之下,钟夙瑶竟然说出了一个让薛棋颇感意外的说辞。 “什么,钟娘娘要出家为尼?”宇文欣嘴里的柑橘差点没喷出来,坐在袭地软垫上的身子也登时坐正了起来。 “悄悄你那个模样,就不能稳重一些?”宇文欣讪讪一笑,尴尬过后,狐疑的问,“橙儿姑娘,那当时她有没有说为什么?” 橙儿是太后身边最为得力的女倌,自西水别苑开始便一路相随,当初因为被恶奴琅玥打压,一直没有出头之日,办事颇为谨慎,几番经历下来,自然而然便成了贵嫔的心腹之人。 如今薛棋登上太后宝座,这丫头自然而然便成了太后中宫第一号人物。 这丫头年纪不过双十,长相也颇为甜美,在宫中时常便与宇文欣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自然便入了宇文府卿的法眼,如今数月过去,早已被宇文二公子博得了芳心,这些事情薛棋也是知道的,却并没有出言阻止,相反的还显现出了纵容之意。 橙儿小嘴嘟着,想了一阵:“听娘娘说,钟妃是因为怕久居宫中触景生情,更何况近来总是梦到先帝萦绕,便想着在青灯之下为他念佛祈祷。” 宇文欣放下了橘皮,轻抚着双手,不免有些惋惜的道:“也是,不过也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受了亡夫之痛,此番又要皈依空门,实在可惜了些。” 一听宇文欣说这话,橙儿登时便不快起来,屋中只有两人,不由分说便揪住了太府卿的耳朵,娇嗔柔喝道:“怎的,你还对钟娘娘有想法不成?” “呦呦呦,疼疼疼,本卿哪敢啊……”宇文欣好不容易挣脱,一把将橙儿小手挽住,正要加以温存,却被橙儿以指挡住,“今日不可。” 宇文欣很诧异,一双眼睛张的奇大。 “稍后橙儿还要去为娘娘准备相送的礼馔,烦请欣郎多待过几日!” 宇文欣怅然若失,橙儿早已起身离去,倩影转身便至门前,回首莞尔笑着回望了宇文欣一眼,府卿大人心里这个郁闷,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看来还真是自己道行尚浅,没事儿的时候得跟兄长和伊侯好好学学。 恰在这时,橙儿竟然又探头进来,宇文豫一副花痴相:“怎么,你又改变主意了?” “想得美!”橙儿瞪了宇文欣一眼,撇嘴道,“被你闹得险些忘了正事儿,娘娘想取用些钱帛,小欣子,快快给本姑娘拿来一些。” 宇文欣:“……” 第162章 【鞭指】卿欲请战兮 徐衾最近几天有些忙,刚刚练好的慑魄营军士由朱离率领,直接开赴蒲州,在那里,他们将会迎来一位新主,徐衾对自己的决定很有自信,那人一定能够在大战之时将这些顶尖的神器威力发挥到淋漓尽致。 那个人有两个名字,对外,他叫何良,对内,复姓贺若。 另一方面,工部交付的攻城器械也已经查验完毕,徐衾在得到宇文豫的首肯之后,将数百辆牛车分别发放给了贺若秦良和南线郢州对阵的陆钦等人。 从禁军之内刚刚挑选的一千名军士也开始了慑魄营二期的艰苦训练,不过要想成手,最快也要一个月之久,主训官自然还是邓飞。 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徐衾却将一张全新的图纸秘密的藏匿起来,那是他绞尽脑汁仔细回想着前世记忆的产物,效果不得而知,眼下却只能暂时按压,因为这件利器,是他为大兴那位皇帝陈仲理量身定做的。 三月初六是个好日子,清明将近,春和日暖,浅草青青,在一整个不堪忍受的冬日熬出头后,北安的大军终于借到了全军征进的密旨。 两路军马佩戴着新型装备扬纛出征,另外又临时组成了六支独立成营,建制在一千到三千人马之间的扰袭兵马。 这些人都大有来头,骁骑卫,神武营,洮州兵,甘凉骑,以及廷尉,除了洮凉一线的预备军马不动之外,四境之内可战之兵尽数抽出四成兵援主力,整个北境再一次调动起来。 高离那里也没有闲着,韩昌王高瑜所部十万精锐银甲兵兵进郢州,与左近州府兵马在安离边境连结成了一条疏而不漏的战线,最要紧的,随军还有一位能文能武的得力助手,前北安上柱国韦令铭。 卢龙王高瑛率部自行,仍然在东洛阳翟一带与北安僵持,大有一股“从哪跌倒就要从哪爬起来”的执念。 除此之外,还有一处暗兵秘而不宣的望着朔州而去,这支军马不过四万人,不过阵营却大有来头,自古以来范阳卢氏便名震关中,这支由范阳老侯爷组建的雄兵,驰骋漠北,劫掠辽东,甚至僭越北安进击西秦,只有时人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到的。 双方准备就绪,大战一触即发,可是最尴尬的便是这僵持的阶段,谁都跃跃欲试,又哪一方都不想轻动,毕竟战争不是闹着玩的,这两只猛虎可不比西秦和南凉。 威慑期还没过,知己不知彼是个最头疼的问题,事实证明,如果双方斗不愿意做决定,老天会为他们提供机会。 三月中旬将近,在雍洛二州之间的国境线区域上发生了一件天灾,鸡蛋大的冰雹席卷了这片区域,附带给渭水和母河带来了一份意想不到的礼物。 冰雹过后便是大雨,七天六夜的酣畅大雨催促下,两处水域竟然一同决堤,霎时间千里汪洋,当户部的文书传到长安和邺城的时候,宇文豫和高珏几乎同一时间做出了回应——收兵,停战,可是隔天的一个消息却让这一君一相脸都绿了起来。 眼见着庄园绝收,心灰意冷的百姓在经过强烈的心理斗争之后终于决定主动为朝廷分忧,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解决温饱问题。 “双洛百姓举家迁徙,突破国界劫掠敌国之地……” “东西两雍州府军民相互蚕食……” 这一道道触目惊心的折子递交给了安离首脑,情况失控的有些让人意想不到。 靠山吃山的百姓们转行了,四地之人更是美其名曰辍耕从容,颇为无奈的还在后头,明知道身后有自家官军撑腰,这些百姓可谓是毫无顾忌,真真切切的开始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安离开战了,不需要去管谁先动的手,终归是开战了。 侯府,雨廊之下,棋盘早已重新架起。 “局势已然失控,再怎么挽回也无济于事了!”徐衾捻着衣袖,下了一枚棋子。 对面宇文豫烦闷不已,举棋不定的问:“那两州百姓虽然暂时有朝廷军马护佑,可终归只是些庄户之人,若是肆无忌惮的任其发展下去,难免遭受屠戮!” “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昨日晚间已经和户部邱侍郎商量过了,表文也写好了,打算明日早朝便上表陈述此事!” 宇文豫急切的问:“伊兄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在下哪有那个头脑?”徐衾摇头苦笑道,“都是邱侍郎的主义,玩权弄术在下还算熟识,可这镇抚百姓的事情,还是他们这些见惯了风雨的老臣更加明了些!” “去岁通集二州的收成颇为丰厚,光是进贡给长安和陪都的便不止数万石,眼下新麦未熟,陈粮也还有些,伊某斗胆,计划自两州两都之地抽调出一部分粮食,由邱侍郎亲自主办,供给洛雍,以解燃眉之急!” 徐衾生怕自己的主张有何不周之处,是以说此话时异常小心,却不想宇文豫赞许的道:“真不愧是兄弟,伊侯竟与本将想到了一处。” 徐衾不免有些诧异,宇文豫却满不在乎的道:“如今比起府库里陈囤的那些粮秣,最为棘手的便是与北离高氏的战局,取舍之理本将还是通晓的,这样,不用明日早朝,回头本将亲自去与太后知会一声便可。” 徐衾闻言微微颔首,收了一回棋子,继而开言道:“伊某还有一事,希望柱国相准!” 宇文豫失笑:“你我兄弟还客气什么,不知所为何事?” “如今战事在即,前线必然人心浮动,将军乃我等重心,万不可离开这长安,所以,伊某祈请,代主帅兵临沿线督军……” “开什么玩笑!”徐衾话音刚落,刚刚还尽数应允的宇文柱国登时换了颜色,差点跳将起来,“你一介文人之身,当那战场这么好玩吗?寒刀冷枪的可不是君之舌辩堂所,若是伊侯出了什么意外,你还让本将怎么称霸天下!” 宇文豫说得很直接,其程度让徐衾感觉很是别扭,可是不难看出,这厮是发自肺腑的为自己担心。 没办法,看来此番是又要费上一番口舌了。 徐衾很无语,面上仍旧是温文尔雅的笑意,看着宇文豫那副“你再敢多说一句信不信老子灭了你”的模样,婉转的奉了一杯果酒。 第163章 【鞭指】悍将 蒲州防线,北安军大营。 贺若秦良正站在地图之前,目不转睛的望着距离大营最近的东雍州一线。 恰在此时,大营的门帘被打了开来,一名军校走了进来,躬身拜道:“将军,有人求见!” “何人?” “朱统领!” 贺若秦良赶忙回过头来,欣喜的道:“快快请进来!” 不多时,朱离的身影入了大帐,仆一见面,贺若将军便爽朗的笑道:“老朱啊,本将可想死你了!” 朱离淡笑着便要行礼,早被贺若秦良止住:“伊光禄,哦不,是侯爷为本将准备的东西带来了吗?” “都来了,烦请将军外出一看!” “看什么,侯爷送来的东西本将放心,更何况还有朱统领操作!” 贺若秦良也不废话,思虑片刻后,果决的道:“朱统领劳苦,且先好好将歇一夜,明日平明,大军开拔,相持了这么久,这一战,就由本将带个好头!” 这日下午,自蒲州至西洛的州府官员都接到了一封来自贺若将军的钧令,信上言明,不管运用什么办法,明日平明前势必收拢所有外迁百姓,持钧令相召,如有违逆者可就地正法,城池坚守不得有失,否则按军法从事。 经过去年冬天那一仗,贺若秦良可谓是声名远扬,在蒲同一线,就连七八岁的小孩儿都知道他老人家的故事,还有盛传这位虎将本是十殿阎罗的亲戚转世,要不然怎么可能如此残酷的战阵之下还能活命。 借着这股神宣传,贺若秦良不费吹灰之力便肃清了前路,接下来,便毫无征兆的开始了打击北离的第一战。 安离两国的版图有些地方颇有争议,就比如这雍州府置,虽说东西分立,可有城池的那一撇却在人家高氏手中。 大军平明时开拔,朱离整装好了人马,正要随军而行,却被告知此战只宜随行,不可参战,晌午的时候,朱离更是听说那数十辆装载攻城楼车的牛车也在安军后列停了下来。 贺若秦良有着自己的盘算,如果第一战便将自己的实力全部暴露,待到对手有了防备,势必会造成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毕竟此战不比洮州和江陵的小战,好钢用在刀刃上的道理这位老兄已然烂熟于心。 一切计划均已完成,悍将贺若秦良连声招呼都不打便对着雍州一线展开了攻势。 山呼海啸一般的打将过去,贺若疯子竟然一口气拿下了六处郡县,几日的功夫,便将东雍全境封锁殆尽,只剩下了郊阳一处城垣。 消息传到了各处,一直在随州候命的陆钦等人也接到了争进的命令,数万军马在随州守将杨岳的率领下,出了城防,直逼郢州而去。 …… 徐衾还是说动了宇文豫,尽管过程有些坎坷,不过无伤大雅,借着晚阳的余晖,抚宁侯亲率着刚刚训练好的“慑魄营”军士,与五百人马直奔怀朔而去。 直到此时,徐衾和卢晔都不知道对方会出现在自己苦心孤诣的地方。 贺若秦良大张旗鼓的打通了雍州道,属地失陷的消息经由探马和流民之口传到了高瑛耳中。 卢龙王仿佛挨了一记耳光,前些日子还在天子面前夸下海口,如今却初师未捷,高瑛很愤怒,二话不说便亲率兵马前往距离危局最近的建州而去。 盛怒之下之人最容易冲动,高瑛对于自己治下的东雍各处守将自然了如指掌,尤其是郊阳守将方逊,这位老兄一直是他的心腹,手底下更是虎将如云,这次被围正是彰显主将威仪的大好时机。 可是高王爷怎么也没有想到,就在行军半路之时,他接到了一个消息,郊阳失守了,这意味着什么?东雍尽数归了北安所有! 高瑛有点懵,比他更懵的另有其人,便是那位当事人,郊阳守将方逊。 郊阳府衙之内,方逊和一应军校被绑了个结实,看这些仁兄的形容,如出一辙的灰头垢面。 贺若秦良站在府堂正中,身边朱离随行其后。 “怎么,还没想明白吗?”贺若将军霸气的问了一句。 方逊咽了口唾沫,抬眼回道:“高将军对方某有知遇之恩,如此行事,实属不义之举!” 贺若秦良冷笑一声:“哦?知遇之恩,你就不怕本将给你来个再造之谊?” 方逊登时便回过味儿来,眼下不是商量,而是命令,对手开出的筹码很诱人,只要他愿意,整座东雍州都是他的,虽然叛臣之名在所难免,可与东雍这份肥差相比,着实不值一提。 “好,尔等的亲眷本将已经着人送到同州,断然不会有失,好好替本将守住这东雍!” 贺若秦良说完便教人解开了绳索,方逊唯唯诺诺的去了,朱离有些迟疑的问:“这些新降之人稳妥吗?” “放心,侯爷早就将驭俘之策教授给了本将,挟住他们的妻儿,就不怕他们不肯就范!” 二人没有在说话,在这之后,贺若将军下了一道军令,大军在此休整三日,仍有旧将守城,三日一到,挥军开拔,望建州而去,在那里,卢龙王高瑛正整军等候,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 北离,怀朔道,与南地的春天不同,越近漠北,气候便越发恶劣。 朔风正起,范阳兵马如同一条长蛇般行进,中军段落,范阳侯卢晔与太师褚禹彦打马骈行。 “承蒙卢侯福泽,老夫才有幸领略这朔北风光!” 卢晔有些汗颜,这老兄还真把此番争进当做了休闲度假,前方风头正劲,竟然还有如此闲情逸致,不愧能在这世上苟活了七十多年。 卢晔向来对投敌之人没什么好感,这一次若非天子要求,想必也断然不会答应带他出来。 “此处风光虽好,却不宜久留,此番征进,不知褚老可有何良策?”相比于感受风寒山景,卢晔更在乎如何破敌。 褚禹彦皱巴巴的脸上显出了一丝复杂的笑意,“朔北人烟稀少,多为流离散兵,只需要战住一城,截断沿途斥候哨探,分流南走,掠得腹地,就不愁蚕食不破!” 卢晔没有说什么,心里倒是颇为佩服这老头子的见地,本是打算刁难他一番,却没想到这厮与自己心中所想如出一辙。 正行间,忽然自前方转出一丛人马,马上之人一见是自家旗号,远远便报道:“前方数里有安军,来势甚疾,还望相援!” 第164章 【鞭指】仇人相见 “打探清楚了?” “确实是范阳兵旗号!” 徐衾看着斥候,眉心一挑:“还有没有其它的细节?” “夹山上窥看的斥候还看见,中军之列里有一个很熟悉的面孔。” “难道是韦令铭?”徐衾心里想着,面上不置可否的问,“那人多大年纪?” “白发苍苍,少说也有个七十出头!” 徐衾笑了,这么一描述,还真跟个老熟人尤为相似,让人好奇的是,这朔北炎烈天气,那个老东西跑到这里做什么? “好了,下去吧!”徐衾挥了挥手,斥候退下后,一旁侍立的邓飞纳罕的问,“主公,那人难道是?” “可不就是他!”徐衾的双手在火盆上轻烘了一阵,淡笑着道,“本来打算暂时放他一马,可是如今却自己送上门来,我们又岂能坐视不理!” 邓飞听出了一丝战意,是以起身叩拜:“请主公示下!” “看卢晔的架势,对面军兵少说也有几万,而我们只有这一千余人,即便有慑魄营在,想必也是捉襟见肘。” 徐衾思忖片刻,起身道:“即刻派快马持兵符去永丰镇调兵过来,慑魄营潜伏起来,马步卒原地待命!” 邓飞应诺正要出去,猛然想起一件事来,回身问道:“那主公你呢?” “自军中甄选三十名机灵胆大的军士,我要带他们出去走走!”徐衾说完,取了帐内兽骨架上的绒氅,披上之后,转步走了出去。 得知前方出现了敌军人马,卢晔登时下令全军疾行,大有迎头痛击的意味。 那边高离军马扬尘而来,这厢徐衾也是毫不避讳,在邓飞等人诧异的目光下率着三十多名弓骑便出了道口,直奔原野而去。 其实徐衾的心里也很是无奈,本来的打算是以这些兵马为奇兵,自朔州东进,扰袭北离,朔北走廊环境严酷,即便是封疆大吏都不愿染指,确实是条奔袭的最佳出路。 可是着实没有料到,那高氏一族还真有胆大心细的,竟然与自己不谋而合,兵卒数量更是多出百倍不止。 眼下躲开是断然不可了,卢晔有了这个打算,势必不会善罢甘休,兵家讲求兵贵神速,对他而言,急需一场大战来彰显军威,稳固士气。 在这里遇到了敌军,正中卢晔下怀,于情于理都不会错过。 身后就是北安朔州道,若是放任流之,只怕会生出更大的麻烦。 毕竟久经沙场,又深谙弈棋之道,何为“置之死地”?眼下不就是块十足的死地吗? 辗转之间,一个史书上的典故浮上心头,徐衾的心里忐忑不已,可是眼下的境况,又没个城池让自己唱一场空城计,也就只有这个办法,可以拖延一下了。 “只需要坚持到永丰军兵赶到,与慑魄营合兵一处,便有胜算!”徐衾暗暗横下心来,能不能成为箭靶子,就看这一回了! 前方喊杀声大起,卢晔听得糊涂,纳罕道:“不过三十个人而已,有必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吗?” 褚禹彦一双老眼也是好奇的眯了起来,片刻之后,一名军士打马而回,惊慌失措的禀报:“侯爷,前锋,前锋他……” 看见军士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卢晔不耐烦的问:“前锋怎么了?” “前锋阵亡了!”这句话差点没让范阳侯闪掉了下巴,闻言惊问道,“怎么回事儿?” “适才前锋率人准备发动突袭,却不料对方竟然先动起手来!” “真是岂有此理!”卢晔盛怒不已,打马便要率人冲上去灭了这股敌军。 这一次,却被褚禹彦拦了下来。 “褚老?” 卢晔疑惑的望着褚禹彦,这老先生观望了一阵远处地势,悠悠自语道:“好在老夫发现的早,不然势必中了那徐衾的计中计!” “有什么端倪褚老不妨直说!” 褚禹彦也不卖关子,指着眼前地势,正色道:“卢侯且看前方地势,原高地阔,两端又有凹坡,若是此贼依托地势,伏兵于此,再诱我大军深入,恐怕其势难控!” 卢晔双眼微眯,冷声问道:“那依褚老之言,该当如何?” “且先侦得对方主将何人,再做趋处!”褚禹彦的如意算盘打得响亮,大安的武将他多半认识,如果知道哪个是兵主,自然知道如何应对。 卢晔万般无奈,只得号令:“再探!” 作为一个穿越者,虽然有着诸多限制,可是有些时候,前世所学倒是还真能派上用场。 继上一次效仿诸葛武侯故事当廷痛斥了褚禹彦之后,这一次,徐衾将再一次借鉴了昔日飞将军李广偶遇劲敌时的典故。 “只求这一世无人知道那个典故,否则此地,便是我等的葬身之所!”徐衾在心里暗暗祈祷着,期盼死神不要光顾。 “来敌有多少人马?”卢晔心中振奋不已,马不停蹄的询问身边哨探。 “不过三十余人!”这个答案倒是让卢晔颇为诧异。 “三十人?这帮家伙是疯了吗?”卢晔微微一笑,对着手下副将令道,“去看看!” “诺!” 一声应诺,副将率着百余名弓骑向前而去,大军立时停住。 身后褚禹彦见队伍忽然停了下来,打马来到卢晔身边,狐疑的问:“将军为何停下?” “前方来了波北安小股兵马,不知意欲何为!” 正说话间,副将打马而归,卢晔不屑的问:“前方情势如何?” “禀将军,那伙人马与我军相隔数箭之地,只是走走停停,不知何故!” 卢晔与褚禹彦相视一眼,若有所思的问:“这伙人到底想干什么?” “恐怕,是难以脱身了吧?”褚禹彦一语中的,卢晔的面上显露出了一丝疑惑。 褚禹彦悠悠的道:“虽说老夫未尝参与战阵,这典故倒还听到过一些!听闻昔日汉朝飞将军于漠北突遇数倍之敌,唯恐全军覆没,便是用的此法,不但吓退了敌酋,还等来了援兵!” 徐衾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褚禹彦虽然只会嘴上功夫,学识倒是渊博,三言两语间,便道破了徐衾意图。 “好家伙,差点就被他给逃过一劫!”卢晔对于这位长者的言论还算信服,是以对身边军将吩咐道,“多派些军将过去,灭了这伙贼寇!” 第165章 【鞭指】风助火势 “报!前方小股敌军背竖小旗,上书一个伊字!” 一声传报,卢晔倒是没什么,可是身边褚老先生确实形容大变。 “老夫就知道,除了他还有谁能行此奸诈的手段!” “褚老认识此人?” “何止是认识,老夫和韦柱国能有如此下场,都是拜他所赐!”褚禹彦越说越气,那张老脸涨得通红。 卢晔明白了,原来前日朝堂上所说的伊瑾就是此人。 看着褚禹彦那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模样,范阳侯微微一笑:“如此便好,此番正好可以将他擒住,以报褚老先前之仇!” 卢晔端坐马上,手擎着缰绳目不转睛的望着远处,半晌过后,一匹轻骑奔回,范阳侯不耐烦的问:“情况如何,敌军可曾退了?” “回禀侯爷,退是退了,只是这会儿正在距前锋队数里之外停了下来,这会儿正围坐饮食!” 卢晔的鼻子差点没气歪了,恨声道:“我大军尚在这里等候,这群安蛮还有心思吃饭!传我将令,挥军而上,斩伊瑾首级者,赏银五百两!” 探马应诺正要前去喝令,却被褚禹彦阻止,卢晔乜斜了这个老家伙一眼,只见他声色俱厉的道:“卢侯还没明白吗?这厮是想效仿当初飞将军故事,只不过反其道而行之,引诱我等大军入瓮!” 卢晔耐着性子,恨恨的道:“再探!” 一整个上午,双方就这么停停走走,保持着极为暧昧的状态循序渐进。 卢晔气的不轻,那边徐衾也是饱受煎熬,每隔一段时间便不安的回望,看看对面大军是否有所动静,虽然面上极力保持着从容,可是心里已然惶恐不已。 “没跟过来吧?”徐衾心里有些发毛,一手攥着干粮,一面低声问着。 身边军士面如土灰的回应:“没,侯爷,我们,还不逃吗?” “开玩笑,怎么逃,没看见那边正有数百把弓箭瞄着吗?这里尽是开阔地,若无后援,我们都得成了人家的活靶子!” 徐衾也很无奈,颇有些骑虎难下的感觉,为今之计,只有静候永丰援兵。 战战兢兢的吃完了饭,看看身后的北离军马仍无前进之心,徐衾站起身来,对着随行军将吩咐道:“上马,向前走百米再后撤!” 此情此景,身边这些人也没有了别的选择,只得从命。 又一轮诈敌之旅开始了,转眼已经过去了四五个时辰,任谁都明白,即便是傻子,估计也变得精明了,在与北离军一轮对箭之后,这支奇怪的北安旅行团折身回马,只不过,卢晔等人绝对想不到,这伙人此番再无回转的可能了。 眼见着前方那些北安骑兵已经上了高坡,卢晔的心里泛起了嘀咕,距离越来越远,估计再跑一会儿,就算是强弩也断然鞭长莫及了。 “不好,他们要溜!”卢侯爷猛然惊觉,心里登时生出了一种被人忽悠了的感觉。 卢晔也不犹豫,对着身边军士喝令道:“全军征进!” 情势越发的难以捉摸,褚禹彦也不敢轻言劝阻了,毕竟对面伊侯爷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高坡之上,随行的北安军士不禁叫苦不跌,脚下这高坡着实陡了些,马脚行于其间颇为吃力。 军心越来越不稳固,犹如顶风一般路途连徐衾都有些心慌。 恰在这时,身后军士怯生生的道:“侯爷,北离军追上来了!” “杀回去!”徐衾的一句话,让身边这些家伙险些惊掉了下巴。 “这,只有三十几个人,怎么杀?” 面对军士的疑问,徐衾冷冷的道:“不想去的可以留下,想活命的跟我走!” 侯爷发话,这些人有几个敢违逆的,顷刻之间,刚刚还在爬坡的北安军登时拈弓搭箭,折身借着高坡的弧度顺势冲了下去。 这一记回马枪实属无奈之举,可是效果却颇为显著,三十几只飞箭连招呼都不打直扑过去,任谁也想象不到,最要紧的还在后头。 或许是形势所迫,这些军士都报了必死的决心,人在极限之下的爆发力真的很难预料。 一轮飞箭未停,下一支早已上弦,转眼间,北安军的悬壶内便只剩下了孤零零的独箭。 “分散过去,朝两边走!”眼见着对面北离军马被打的有些迷糊,徐衾再次下令,顷刻间,三十人分做两头,向原野两端分头而去。 这一次,徐衾的意图很明确,高坡是很难冲突了,只能另辟蹊径。 卢晔并不是傻子,反复几次之后,他已经坐实了,这伙人就是要开溜,攻势越猛,证明心里越虚。 “一个不留!”卢晔军中的棋牌官发出了号令,接下来,北离军马停住了脚步,只有千余战骑夺路而出,如虎扑兔般飞越而去。 “阿弥陀佛!”徐衾首先想到的是这个,计策被识破,危险登时升级,摆在眼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玩命跑,要么一起死! 喊杀声让人胆寒,徐衾的额头也不觉渗出了冷汗。 一石激起千层浪,每一步马脚过处,都会留下数支箭矢。 “侯爷,我们快要被包围了!” “本侯知道!” 徐衾心里满是苦水,谁不知道,就在刚刚,一支惊了弦的飞箭就在自己的绒氅腋下直戳而去,再往里一点,估计就得来个透心凉。 “你大爷!”徐衾生平第一次暴起了粗口,身后的军士已经开始有中箭落地之人。 “侯爷!怎么办!”有下破了胆子的军士开始了嚎叫,这一次,有点玩大了。 “凉拌!”徐衾闷哼一声,座下马匹前蹄一失,轰然倒在了地上,也就在这个当口,一支利箭结结实实的嵌入了他的背心。 眼见着主将落马,身边这些人哪还有心思奔逃,按照军律,若是主将有失,即便他们侥幸生还,也断然逃不过那一刀。 “直娘贼!跟他们拼了算了!” “保护主帅!” “保护侯爷!” 一声声扯破喉咙的喊声响起,仅存的数名战骑折身而回,将徐衾牢牢围拢在中间。 “活捉抚宁侯,活捉抚宁侯!” 徐衾心里有点五味杂陈,飞将军是效仿不成了,不过飞箭倒是挨了一支,想想此番境遇,遥想当年某曹也就是不过如此吧! “拼了!是生是死也就这么一回!” “今日伊某欠尔等一条性命,若有来世,寻我来取!”徐衾倏然起身,手擎马鞭,呼喝一声,“杀!” 第166章 【撼动】惊雷呼啸 人生如戏,戏剧人生。 在最危难的时候,往往会成就死地博生。 一切都被瞬间看淡,徐衾也做好了轮回的准备,可就在他本着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的心态准备放手一搏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阵喊杀声。 “要不要这样!”抚宁侯徐某某很郁闷,就在刚刚,一支羽箭再一次穿透了他的臂膀。 一阵吃痛让他恢复了平静,回首望去,远远赶来了数百铁骑,那旗号徐衾自然认识,正是自己麾下的神武营兵。 在部从身后,还跟着一支旗号不明的军阵,数量不下五千。 最要紧的是,在一处比较隐蔽的地点,他发现了邓飞探头探脑的身影。 面对突如其来的北安援兵,本该止步的北离军并没有停下。 “对面多少人马?”卢晔于马上微眯着双眼。 “七千不止!” “杀敌以立威!”简简单单的两句对白,身后万军齐出。 五百神武营一阵横冲直撞击退了前沿范阳兵马,冒死抢下了徐衾。 “侯爷,我们怎么做!” 徐衾强忍着疼痛,看了看不远处邓飞所在的位置,低声道:“眼下已经覆水难收了,既然如此,就在这里杀杀卢晔的锐气!” 徐衾说完,折断了箭杆,率先上马,引着一众骑兵奔着斜坡小路而去。 一旁永丰兵马救下了另一路残兵,有序的退了回去。 眼见着北安人马不战自退,卢晔的心里便越发爽快,北离军士气如虹,范阳侯对着身边蒲国公褚禹彦道:“褚老稍安,片刻之后便叫你欣赏一出好戏!” 卢侯说的没错,确实有一场好戏,只不过,主演并不是他。 北安军马一泻千里,半个时辰的功夫便退进了邓飞等人所在的圈内。 “侯爷,还坚持得住吗?” 面对参军的询问,徐衾苦涩一笑:“撑不住也要撑,派几个机灵的过去传令,击之半渡!” 徐衾心里很清楚,再怎么说卢晔手里也是四万余众,古代战场不比他处,尤其是像这样的平原地势,五千蛇口吞没四万虎身,断然是不易之事。 邓飞等人放过了自家军马,一直默默的注视着紧随其后范阳兵马。 “再近一些!”邓飞眯着眼睛,屏住呼吸,又过了一刻钟的时间,数千骑兵步卒逶迤而入。 邓飞打了个四一的暗语手势,大致意思是只用四分之一的火力。 北离军追杀得兴起,哪里会去考虑这平原之上的潜藏之敌。 反观慑魄营,悄无声息的架好燃筒,装填好了棉絮引子和药弹。 徐衾于军前停住马脚,回身紧勒缰绳,沉声喝令:“着!” 身后的北离军马被喊的一怔,下一刻,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霎时间山呼海啸,原野上泛起了阵阵轰鸣,振聋发聩的爆裂声响起,百余米长的北离军丛中绽开了数十朵卷裹着砂石的焰火。 北离军马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打得晕头转向,登时乱作一团,很多人对于这种武器都是第一次见,纵观之前的战阵生涯,充其量只有残刀断剑,滚石檑木,最尖端的科技也就是硫磺火攻或是投石车之流。 如今遇上了火炮,看着身边同袍连人带马中招,成片飞落倒地,泥沙潜血的视觉效果不由得让人触目惊心。 更让人诧异的是,有些军士明明已经躲过了炮石的轰打,却被燃烧炙热的残渣掀翻撂倒。 邓飞等人的攻击井然有序,单单是那视觉冲击效果便让人振奋。 毫无疑问,徐衾即将开启一个全新的战争时代,冷兵器碰到了热火力,血肉之躯又如何抵挡。 “重!” 邓飞再次挥动令旗,原本的火力增加了一倍,也沿着军丛延伸了半程,战阵之上的破坏效果再次升级,简直惨不忍睹。 后军之列,眼前着前方浓烟四起,主帅卢晔诧异的惊问:“前方发生了什么?” “报!”一匹轻骑直扑军前,马上骑士灰头土脸,“侯爷,前军遭遇突袭,损失惨重!” “什么!”卢晔面上青筋暴起,恶狠狠的斥问,“敌方多少人马?” “不到万人……” “轰……” 一阵振聋发聩的旋律在耳畔响起,眼见着近卫亲军被炮火搠倒,卢晔目瞪口呆。 “撤!”一字未必,接连炮响,人仰马翻。 卢晔再也看不下去了,还未见敌军,便已折损了不少人马。 “全军后撤五里!” 喝令响彻军中,范阳兵马后队折身而返,就在这个当口,被打的晕头转向的前部正要败走,却被炮石强行阻断了归路。 “咻~咻!”又是一阵让人抓狂的响动,前头五百弓弩手竭力释放着箭矢,由于军阵后方便是蠢蠢欲动的五千永丰军马压阵,被围之兵根本不敢造次。 距离过近,虽然弓箭发挥不了效用,可五禽戏为这五百人标配的是强弩,行走之间便可搭配弩箭。 范阳兵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压迫感,真真被敌军割了一回韭菜。 一轮猛攻之后,地面早已尸横片聚,恰在这个时候,身后的一直做打酱油状的永丰军马也不甘寂寞,阵阵嗡鸣响起,飞蝗般的箭雨朝着溃不成军的北离军卒而去。 马鸣长嘶,人声惨绝,卢晔回马救时,看到的尽是一片狼藉之相。 处理完了被围之兵,在徐衾的率领下,五千余人来到卢晔军对面,两阵再一次对圆。 卢晔气的瑟瑟发抖,看着对面转瞬间吃掉了自己数千人的敌军,打马来到阵前,厉声喝问道:“卢某在此,速速决战!” 徐衾闻言笑了,笑的有些惨白,虽然搬回了一城,可是身上的伤确实将人折磨的要命。 本来可以全身而退,可是徐衾猛然想起一件事还没有办。 听到了对面这个狮吼一般的宣战之声,徐衾微微一笑,转既来到阵前,止住马脚,朗声问道:“北安抚宁侯伊瑾在此,请你家主将前来答话!”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一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还没等卢晔说话,褚禹彦早已按捺不住胸中义愤,于马上叩首道:“卢侯不必现身,老朽自有话说!” 听着褚国公不忿的语气,卢侯纳罕的问:“褚老如何为之?” “不劳侯爷相问,此番老夫定然以唇枪舌剑诛伐此贼于阵前!” 褚禹彦说完,一催座下马儿,径直奔着阵前而去。 第167章 【撼动】三条罪状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用这句话来形容徐衾和褚禹彦眼下的心情再合适不过。 对于徐衾而言,上次让褚老先生七十二岁高龄还要坚持逃跑,己之过也,应该让他好好歇一歇,毕竟年岁大了,早日入土,早日升天才是上策。 褚禹彦纠结的,则是自己的一切都毁在了这个小自己五十余载的后生身上,权势家人皆因他而失去,那种情感简直就是“吾愿生啖汝肉”的节奏。 两军对圆,眼见着小于己方数倍的北安军耀武扬威的模样,范阳兵着实郁闷得紧,数千人马沉尸其后,那种心情不言而喻,悲愤之余,夹杂着畏惧。 远远便看到了北安军那支神鬼莫测的队伍已经大摇大摆的将“神兵”对准了己方位置,范阳兵马再一次悸动起来。 “褚太师,别来无恙啊?” 徐衾的声音中充斥着嘲讽,虽然臂膀和身上的伤势此时正做抓心挠肝状,可是他的面上仍然是一副若无其事,有恃无恐的模样。 卢晔微眯着双眼,看向了身边的浦国公褚禹彦,这老家伙忍压着心中的怒气,对着同僚微微摆手,随即一蹬马腹,转到了两方军阵之前。 “托阁下之福,自从到了高离朝堂,颇受敬仰!礼遇更是远胜那宇文一族!” 或许是之前着实被气的不轻,是以这会儿说此话时双肩都有些瑟瑟发抖。 对面那位劲敌微微一笑,权当是听了个笑话,一张俊面上显现出了令人捉摸不透的诡谲:“如此甚好,岂不闻大限将近,多有旬日回光,更何况褚老这等善于推波助澜之人,又岂能不得上天垂怜!” 徐衾眉心一挑,挖苦道:“马上就要下去为两朝先帝做牛做马了,不让你逍遥时日,只怕受不得那永世为奴的苦吧?” 按照常理,像这样斗嘴之语应该是褚禹彦的强项,可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每每遇到眼前这个姓伊的,都会自带败阵属性。 褚禹彦不信邪,气急败坏的指着徐衾,破口苛责道:“小儿休要猖狂,早前身为同僚,不屑与你争辩,今日战阵相遇,你我正如世仇见面,老夫岂能饶你!” “褚老言中了!”徐衾淡然一笑,“往日在那长安,本侯挂记你是三朝元老,所以没有恶语相加,今番你叛国投敌,简直有损宇文国危,即便你不去说,本侯也要言明,此番相见,老贼再无活命之机!” 听到这话,浦国公的面上如同结了一层老茧,嘴角搐动,开口喝道:“小儿欺人太甚……” “本侯欺你?褚禹彦,说此话就不感觉害臊吗?” 徐衾义正词严,以指相挑道:“狗贼久侍北安帝君,生平惯食宇文家俸禄,七十二岁庸碌无为,只知尸位素餐!阳平乱上,不分曲直,常言道忠臣不侍二主,可你倒好,皇子相尸骨未寒,你个老小子便连夜离境,苟同高氏,真真是任由心性,不顾廉耻!岂不闻人贱有天收,老贼如此,就不怕上天携惊雷相问吗?” “姓伊的,别在那儿装忠臣了,老夫还不知道你的为人,口口声声说别人卖主求荣,难道你自己不是吗?” 褚禹彦的唇齿也是颇为厉害的,虽然被徐衾气的不轻,但仍然能够从容不迫的反击,不得不说,勇气可嘉。 “江陵伊氏乃是萧氏羽翼,无端杀出了似你这般的贼儿,焉能不灭!如今折杀了本家,却又来搅乱北境,皇天后土为鉴,你这贼子又害得多少忠良背井离乡,家破人亡,今日反来责难,有何颜面!” 眼见着褚禹彦言辞凿凿,字里行间悲愤莫名,徐衾不由得失笑,轻描淡写的回应:“贼子?褚老先生倒是真说得出口,本侯辅佐北安,方能保得萧氏血脉存留,也算是不辱家训,即便受人诟病也断然无人相信,反观您老所为,倒是真有些滑稽,背主离家还有脸在此处构陷他人为贼子,褚禹彦啊褚禹彦,古稀之年的岁纪都被狗给吞了不成?亏你还自诩清高,我大安关你不住,在高氏那里喝了几杯马尿便敢托大前来这阵前嘶吼,颜面何在?羞耻何在!真真是奸猾老鸭数日难以炖化,豚彘经年,宰之反教滚汤无计可施!” “老贼放心,无理无据本侯自然不会兴师见责,今日便叫你死得明白,阴间路上若是遇到北安先帝,也好知道因何相讳!” 徐衾说得尤为明确,意思言简而赅,最后那句翻译过来正合“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寓意。 褚禹彦心里很堵,本想着扳回一城,可是徐衾那口伶牙俐齿着实让人接不上话。 徐衾暗喜,他深知这个老杂毛的弱点,是以每每出招都能很精准的抓住这厮软肋。 褚禹彦愤怒不已,高声喝道:“老夫倒要听听,你这厮能罗列出什么理由,竟敢妄称我愧对那北安先帝!” “不怕你问,就怕你避而不谈!”徐衾心中暗喜,遥声呼喝,“依本侯看来,你有三罪,断然不能安生,今日身死,想必连那无常阴鬼都会唾弃,拒而不收!” “哪三罪!” “先帝提携,怜你而立不举,遂兴入仕,本望老贼报效国家,却不想尔乃道貌昂然,逞口舌而无大才之辈,此罪一也!” 褚禹彦暗暗攥紧拳头,怒火冲顶,只觉眼前金星四起。 “二君孱弱,汝不思如何匡扶社稷,反而为保自身,勾结乱臣贼子,更拉拢忠良以为虎狼伥狈,致使大安朝廷险有累卵之危,诚乃安国羞辱,此其二也!” 褚禹彦虽然才学智计不算高深,平日却以名士鸿儒自诩,不想此番被徐衾当着两军数万人的面给诋毁了个一文不值,早已义愤填膺,再加上年事已高,哪里受得了如此相讥,是以当徐衾第二条罪状出口时,额上已然是青筋暴起,一张老脸更是红涨的发紫。 卢晔见状赶忙吩咐身边军士道:“快,引浦国公回去休息!” 军士应声正要动手,却被褚禹彦那一只枯如树干的老手立时制止。 “说下去!”一声苍白凄绝的暴喝响彻整个战场,卢晔微微一怔,看着这个双眼因气愤蓄满了红泪的老头儿,无奈的摇了摇头。 再看看不远处气势十足的徐衾,双唇轻启,那最后一段催命的言语正呼之欲出。 第168章 【撼动】大风起兮,炮飞弩扬 眼见着褚禹彦就差那最后一记绝情脚便可以七窍生烟,徐衾不由得暗笑起来。 就在刚刚,这位老同志还有一线生机,如果卢晔气不过抢下褚禹彦,然后率军掩杀过来,兴许还可以救得老杂毛一命。 可是眼下来看,这褚禹彦的性命俨然已是囊中之物,既然上天给你机会你不去珍惜,那就只有代天释手,收了这只老魂了。 想到这里,徐衾清了清嗓子,从容不迫的说出了最后一条威力无比的罪状:“汝虽庸碌,却得眷顾跻身元老之列,蒙主上恩遇,享觞饮鼎食之礼!熟料不思恩德,新君初立,本欲冰释前嫌,由汝教导,而你!” 徐衾面色肃穆,一只袖上沾染着血迹的手倏然指向褚禹彦,厉声喝道:“却弃家小于不顾,自行无故叛国之事!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让你这老贼给占了个通透,你单骑出走之时,可曾想过,先帝泉下知时何能心安?妻子家人尽收永令为奴之苦你就真的不在乎?此罪三也,若是无动于衷,猪狗畜生何异!我且问你,忠孝何在,担当何在!如今还敢反咬本侯一口,白毛贼子,如此大言不惭,就不怕上天收你吗!” 褚禹彦这次真是不能再忍了,虽然徐衾口中脏字甚少,可听在他老人家的耳中,简直是狗血淋头。 褚禹彦乱了方寸,盛怒之下,血气上涌,竟然没有反驳,而是自马上捶胸顿足起来,就在这个当口,原本氤氲的天气又很合时宜的打了一个响亮的惊雷。 这一下太过生猛,连徐衾都差点被唬得下马躲避,再看那边北离浦国公褚禹彦老先生,听着那别有一番风味的雷鸣,竟然与刚刚徐衾的言语产生了异曲同工的效果。 “啊!”一声凄厉惨绝的嚎叫响彻战阵,随着氤氲天气下的春风飘扬十里不绝。 下一刻,一口老血喷吐而出,在两军将士的注视下,褚禹彦身子一挺,僵直的跌落在了马下,军卒下去看时,已然断了气息。 此情此景,徐衾在心中暗暗掐了一把冷汗,不由得自思道:“书上都是特喵骗人的,哪有三言两语就把人骂死的?老子今天倾尽毕生所学五马六混之语,他要是再不死,我就崩溃了!” 眼见着文官对阵失了先机,卢晔何其机敏,为了扳回军威,也顾不得去捡拾褚禹彦的尸首,长剑倏然挥指,厉声喝令道:“全军征进,扬我大离国威!” “来得正好!”眼见着卢晔恼羞成怒,徐衾手臂微抬,立时间全军各司其职,一应工具整齐划一的对准了对面那伙数倍之敌。 双方战事再起,范阳兵马三万余人倾巢而出,直扑向北安军丛。 徐衾调转马首,悠然的退到了军阵之后,永丰守军控箭如雨,对面的范阳兵浑不在意,任由身边同伴倒地,尽皆视若不见。 卢晔的号召力是有的,手底下这些人马个个舍生忘死,永丰兵假意后撤,与身后的神武营弩手融合一处,顷刻间,除了上方的抛物线之外,一排排弩箭也如飞蝗般迎面而来。 连人和马载倒的场面蔚为壮观,眼见着双方就要短兵相接,徐衾不露声色的对着高坡上的邓飞使了个眼色。 邓飞会意,令旗一挥,刹那间,山呼海啸再次来袭,一丛威力十足的丛火炮顷刻间落在了范阳兵马阵中。 炮石与地面想接绽放出了数米长的火花,登时狼藉一片,一朵朵腾云起处,哀嚎声不绝于耳。 刚刚还士气高涨的范阳兵士气被逐渐打压了下去,与此同时,飞蝗弩箭遥相呼应,战场局势瞬间逆转。 此情此景,看着手下兵将成片倒地,卢晔的心里不免有些惶然,但还是强撑着,岿然不动的仗剑喝令着。 徐衾早就瞄上了这位范阳侯,一直默默地看着,待到全无异象之后,对着邓飞打了个手语。 那意思很简单,打蛇打七寸,照着卢侯打,一击致命最好,若是打成个残废,也无所谓。 数记炮石应诺落下。 卢晔稳居中军,哪里想到过会有如此凶险的情形,轰然巨响之后,车驾四周轰然而起。 卢晔倒了,在近卫亲兵的注视下倒在了地上,炮火还在继续,却没有之前密集。 一众范阳兵拼死抢下了主帅,可怜卢侯爷半条大腿已经被炸的外焦里嫩,刚刚还奋勇争先的北离军马霎时间头尾调转,除了数千兵马继续抗雷掩护,后续尽皆撤走,声势之大,犹如退朝一般。 站在高处的邓飞望了一眼下方的主帅徐衾,意思是在问还打吗? 徐衾淡笑着点了点头,后续的原料不久便会抵达,眼前只需要留下一停炮石便可,有这么好消耗对手的机会,为什么还要有所保留? 那一天对于很多范阳兵马来说都是噩梦,五千人马仗着弩箭和火炮,掩杀十余里方止。 氤氲的天气仿佛为战场覆上了一层薄纱,焦土之上尸横遍野。 眼见着范阳兵马退入了国境线内,徐衾的心终于安稳下来,心弦放松之下,伤口的痛感也随之而来。 “末将王大庆拜见侯爷……欸,侯爷……” 永丰守将话还没说完,便见着抚宁侯身子一沉,倏然倒头下去,幸亏身边军士发现的及时,这才没有闪失。 “侯爷,侯爷……” 在众将担忧的呼唤声中,徐衾只觉身体被抽空了一般,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 经此一役,北离范阳军马元气大伤,经过王大庆清点,箭弩炮火击杀八千余人,伤着不下万人,俘获战马五千余,外加一个国贼褚禹彦的尸首,卢晔废了一条腿后被军士救走,至今生死未卜。 而徐衾,也北连夜接进了永丰军镇。 “快去给我把最好的军医叫进来!”王大庆的嗓门震天撼地,徐衾被架到了卧榻之上开始,这位永丰守将便一直忙前忙后。 直到军医诊断完毕,王将军赶忙上前问道:“怎么样,侯爷的伤势如何?” “恕我直言……” “你说什么!” 军医无奈,摇头叹道:“老夫还没说完呢,王将军莫急!” “我说你这人说话怎么大喘气……” “静养些时日吧,好在箭上无毒,半个月内还是不要轻动的好!” 王大庆:“……” 第169章 【撼动】宁清璞 范阳侯,残了,一条腿被北安抚宁侯伊瑾的神兵离奇截断,现在正在恒州医治。 范阳兵马折损过半,盛乐一代已然被北安取得了主动权。 这个消息进了邺城,满朝文武尽皆慌乱起来。 高珏本人更是大惊失色。 仆一开战,便折损一员大将,他想破脑子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是眼前的境况。 “蒲州和郢州方向可有动向?” 高珏心情烦闷,眉心蹙成了一团,转既看向了阶下的众臣,冷声问道:“诸位,怎么不说话了?” 北离朝中几位能征擅战的大员尽皆奔赴前线,朝中只剩下了这些酒囊饭袋,高珏一直以来都有个大胆的构想,那就是找个机会干掉这些废物。 边关形势并不明朗,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又有哪个傻子敢去妄言,大多数人的心中都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撑过这一天,然后早点回家,管它局势明不明朗,跟自己又有多大的关系。 “来呀,着鸿胪寺备下三十二杯御酒,朕想要和一众爱卿谈谈人生!” 高珏说的轻描淡写,初步预估一下,阶下站立的朝臣正好三十二人。 就在高珏面色阴晴不定的时候,只听得阶下传来了一个别样的声音。 “眼下安离防线正在厮杀,我大离国运堪忧,陛下又怎能安心饮酒!” 高珏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的话语了,按照历史剧本的逻辑,这应该是个忠臣? 天子定睛一看,原来是禁军司马副使宁清璞。 高珏对这个人向来是恩宠有家的,不单单是因为他掌管着大半个廷尉,更重要的是,此人年纪与他相仿,而且智计绝伦。 高珏喜怒无常,却从来没有与他红过颜面,更没有起过杀心。 “伯毓(宁清璞的字)?” “陛下,近来的战报微臣也曾听说一些!是以……” “别再说了!”还没等宁清璞说完,高珏早已厉声喝止,“朕知道你想做什么!那战场不比别处,卢晔残了半条腿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朕这禁军还不够你消遣?非要去自寻死路!” 宁清璞闻言不觉悻然,棱角分明的面上不由得显现一股怒意:“陛下,微臣久食君俸,不过是想替陛下分忧而已,还望兄长成全!” 如果说这北离朝堂上敢有人和天子抗衡,估计也只有他了。 眼见着高珏没有让步的意思,宁清璞豁然跪倒于地,声色俱厉道“若是陛下不让微臣说完,清璞这便回转家门,杀光家眷,自裁谢罪!” “你!”高珏无可奈何,“你何罪之有!” “社稷危难,臣无法报效,便是死罪!” “真是,朕真是拿你没办法!”高珏无语,最终只得应允,“既然如此,也不便你独身前往,众卿还有谁愿前去!” 那些大臣面面相觑,最终,有两位同仁毅然出班,躬身便拜:“微臣有感宁大人忠君爱国之志,愿意陪同前去,为我高离分忧!” 高珏定睛看去,原来是左都御史夏稠和散骑常侍王文远,虽然嘴上不同意,但他心里还是很高兴的,毕竟忠奸一眼便探了出来。 “好,既然如此,回去将歇两日,便开拔出师!” 高珏眉心一挑,对着宫人吩咐道:“御酒撤掉三杯,只取二十九支便可!” 众人好奇不已,却也不敢多问,待到御酒到来,争相饮完,这些朝臣便打算转回家门,可是却被高珏叫住。 “众卿家且慢,稍后还有一些事情要与诸君商议,且去乾坤殿等候!” 宁清璞等三人在寒暄了一阵之后便离开了宫禁,当他们路过乾坤殿时,却发现殿门禁闭。 “那些大人不是说在这里等候天子吗?为何如此安静?” 夏稠狐疑的问了一嘴,身边的宁清璞乜斜了一眼,不露声色的道:“若非你二人聪明,今番也与他们一道去了!” 两位同僚面面相觑,不知何意,宁清璞悠悠的问:“二位可有兴趣,宁某带你去看件东西。” 月黑风高,在宫禁不远的阁楼之上,趁着夜色向下望去,能够清晰的看到这样一幕。 数辆车驾自宫门而出,悄然奔着南城而去,任谁都知道,那里有一处北离境内最大的乱葬岗。 “那里边,放得是什么?” 王文远迟疑的问了一句,宁清璞苦涩的笑道:“还没明白吗?那车里装着的就是我们的同僚!” 两位同僚听罢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寒气,散骑常侍错愕的问:“陛下怎么会?” “很难相信吗?”宁清璞的面上没有一丝波澜,“若是今日我不主动请缨,那三十二杯御酒也难逃一口吧?” 两个散官傻眼了,不知如何评判,宁清璞倒是浑不在意,悠然的道:“二位大人权当不知此事,记住一件事情,你每活一天,就要创造一天的价值!” …… “听说北离和北安打起来了?此事属实?” 建康皇宫天井之内,天子陈仲理在一众大臣的陪伴下,站在玄女意旨图前,一双眸子认真的观察着天象。 逢九安侍立一旁,宰相林鞠一身囚服,双手被枷锁困住,在两名金瓜武士的押解下随同站立。 观摩了一阵,陈仲理看着星盘局势,回头望了逢监正一眼,逢九安躬身拜了一番,正要开言,却被陈天子抬手止住。 “监正休要开言,容朕揣测一下,此战,宇文氏势必吞并高离?” 逢九安闻言正容行礼,抬首后缓缓开言道:“陛下果真天资聪颖,只是学了月余,便可窥看天机了,着实可贺。” “逢卿谬赞了,多亏爱卿悉心指导,方有今日!” 陈仲理很满足自己的劳动成果,可是一旁的林鞠却不合时宜的笑了,笑声颇为令人忌惮。 陈仲理耐着性子,回过神来,不阴不阳的瞪了林鞠一眼,冷冷的问:“怎么,林卿何事如此开心,不如分享给朕等,也好博满朝文武一下笑!” 林鞠没有说话,而是目光中挂着嘲讽之意,不住的观察着眼前这些可悲之人。 “老臣觉得好笑,若是天象真的能够辨识诸事,为何圣上却对我大兴内乱之事毫不知情?” 林鞠话音刚落,陈仲理的面上便显现出了出奇的疑惑,看了看四周这群陪同臣子,似笑非笑的问:“林宰所说之事,众位可曾听说?” 姚觉等人赶忙摇首:“臣等,不曾听过!” 陈仲理满意的颔首,侧目看向身边的逢九安,逢监正正要答话,只听得门外传来一阵急声传报:“陛下,沅州七百里加急塘报,矫通善,反了!” 第170章 【撼动】晋州风舞 “侯爷,你可算醒了,要不然王将军非得拆了我这把老骨头不可!” 徐衾缓缓睁开了眼睛,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虽然还是有些酸麻的痛感,所幸并无大碍。 “行了,退下吧!” 一脸苦水的军医听到这话登时便如释重负的退了下去。 徐衾吃力的想要坐起身来,王大庆赶忙上前搀扶,待到坐正之后,气息微弱,略带喘息的问:“王将军,北离方面可有动静?” “范阳侯卢晔被侯爷您打残了,他手下的精锐也死伤大半,这盛乐是距离恒州最近,末将已经抽调了怀朔一带自狼山至武川各地的戍边军马,不日便会聚集此地,任凭侯爷差遣!” 王大庆说得有板有眼,徐衾淡然一笑,好奇的问:“王将军怎么就如此笃定,本侯一定会对恒州展开攻势?” “侯爷说笑了,末将只是借着版图分布,恒州左近比邻北燕州,朔州和马邑等地,地势又与河北之地相邻,范阳一地乃是卢氏根本,此番大挫卢晔锐气,河北境内势必惶恐,此时是取下河北之地的最佳时机!” “若末将用兵,不单单要火速征进,还要三路齐发!如此一来,范阳兵马定然自顾不暇!” 王大庆说得头头是道,徐衾听在耳中,不由得赞许道:“将军果真颇有长见,既然如此,也不用等待本侯伤势痊愈,邓飞所部慑魄营和神武营弩手全凭将军差遣便是!” “谢侯爷信任,那末将今夜便动身!” 王大庆很亢奋,尤其是在听了徐衾如此赏识之后,这位表粗心细的将军心中更是一阵暖意。 永丰守将说着便要退去,却被徐衾叫住。 “差点忘了,刚刚有军士传报,说是火引炮料已经抵达盛乐,赶制的方法邓飞知道,若是慑魄营的炮石用完了,可快马来去。” “诺!” 眼见着王大庆离开了,徐衾接过了仆人奉上的信札,上边是由王大庆记录的,各地抽调兵马的名录。 “加在一起两万人?”抚宁侯对于这个永丰守将王大庆真是越发的感兴趣起来。 …… 战报依旧横飞,既东雍失守,北线卢晔遭受挫败之后,高瑛马上又要面临一个异常严峻的问题,与东雍成犄角之势的晋州和建州两处城防尽皆暴露在了北安洮州兵马的视野之下。 虽说东雍州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战略地位,可眼下的尴尬境地竟让另外两处州郡颇有些唇亡齿寒的意思。 贺若秦良攻势依旧迅猛,高瑛简直不敢相信,心中更是不知道暗骂了这厮祖宗十八代多少遍。 迫于无奈,卢龙王殿下只能将所部兵马缩紧,两处三五分兵,另外那二分兵马沿线巡防,以备不时之需。 高瑛征战数载,虽说败多胜少,但真真是从未经历过如此被动的窘境。 晋州城北望而去,与东雍遥相呼应的除了苍云远山之外,基本看不清其它景致。 “奇怪了,方逊办事向来稳妥,经历战阵时也不见怯战,怎么就把东雍给丢了呢!” 城头之上,高瑛皱着眉,一双细眼注视着郭外青山。 身边将佐无人言语,只是静静的听着主帅自言自语。 高瑛观望了一阵,回首对身边众将吩咐道:“严加守备城防,多留意城外动向,东雍没了,晋州切不可容许任何……” “王爷你看……那是什么?” 身边将佐狐疑的指着远处的天空,高瑛纳罕的回过头去,抬眼一看,只见正西山林间倏然升起一道道泛着浓烟的弧线,奔着城防而来。 “什么味道?” 高瑛的嗅觉还算敏锐,远远便问道了一股异样的气息,一时间没有想起究竟是什么,可是随着第一声轰响在西城门左侧的女墙绽开,数名军士离地而起的那一刻,城上守军终于回过味儿来。 “火药!”不只是哪个惊破了胆的家伙喊了一句,高瑛在城头赶忙委身隐匿进了城垛子。 眼前这种体验是前所未有的,最初时高瑛还道只是一般的投石车,可是随着城垛子被炮石一股脑的砸了个粉碎,半面墙头塌陷下去之后,高瑛才真正的了解到,这种场面,这辈子还真是第一次见。 一番火炮伺候下来,晋州西门一片狼藉,沙砾裹挟着尸首堆积一片,残破的城垣之下,丧胆的北离军马木讷的握着刀剑,定定的注视着郭外山林。 又是一阵山呼海啸的声响之后,一直潜藏的北安洮州兵马终于现身登场。 出乎高瑛的意料,并没有看到诸如云梯投石车或者是撞门木一类的攻城器械,在步卒马军之前,出现了一座座比城墙还要高的庞然大物。 那是楼车,由徐衾一手打造,来时装载在牛车之上,这会儿重新组装而来,声势颇为浩大。 “防御!” 旗牌官发出了高瑛口授的旗语,三面的高离军士尽皆聚拢过来。 晋州城门内早已被数千军士牢牢抵住,城门左右数辆楼车缓缓向墙体接近,上方的弓箭手也早已拈弓搭箭,连声招呼都不打便万箭齐发而下。 本就惊惧的北离军马霎时间土崩瓦解,后续军兵无奈只得补上。 任凭对方如何抵挡,楼车还是如期架在了城垛之上,厚重的木门在一阵闷响之后砸在了垛口,北离军马矛头静候,大有冒头剿杀的意思,只不过自楼车之内最先出现的并不是北安步卒,而是一排整齐的弩箭。 仆一接触,城墙之上留下了数具中弩身亡的尸首,步卒也不怠慢,在弩手退去后立时杀出,绵延的城墙之上,数支洮州军马夺门而出,如洪流般杀进了守城军丛中。 在城墙之下,楼车后方,一支支戳枪擎刀的军士方阵鱼贯而上,城头守军被分割成了数段,不时便有失足坠地者,场面尤为惨睹。 “守住!莫要惊慌!” 高瑛急了,率着近卫在毫无准备的状况下投入了战斗,卢龙王很郁闷,这一仗打得着实憋屈。 眼见着城头失守,只得聚拢军士下城退守,妄图于城内击敌。 城门内的守军比刚刚多了一倍,两侧城墙已失,高瑛绝对想不到,那道岌岌可危的城门,也早已被朱离率领的慑魄营瞄准起来。 第171章 【撼动】瑛王鹤唳 “你的心有一道墙……” 是的,高瑛的心里不仅有一道墙,还有一扇门,可是此时,墙已经到了,门,也岌岌可危。 “轰……” 一阵轰鸣撼动着那道已经因火炮捶打而有些走样的城门。 高瑛灰头土脸的站在门洞之外,看着不时便被抬出的伤兵亡卒,那些人甚至连敌人的模样都没看到,便被来自门外的炮石震伤震死。 城头上已经鲜有抵抗了,北安弓弩手占据了有利地形,对着城内赶来增援的北离军马便是一阵疯狂的远程攻击。 城门对面数里远的地方,朱离站在布置好的慑魄营之前,手中攥着一支青黄旗,待到装填完毕之后,对着那道已经绽开阙口的大门狠狠的挥下了令旗。 “轰……砰!” 一阵振聋发聩的声响之后,数道炮石轨迹在以城门为中心的区域四下里招呼过去,其中数枚更是极其精准的落在了城门身上。 城门被整个炸开了,只留下了残破的铁框随着烟尘摇曳。 “杀!”早已按捺不住地贺若秦良舞动长剑,洮州兵马在骑兵的带动下本着慌乱不堪的城门而去,转瞬之间便与被炸的晕头转向的守军冲杀到了一起。 踏过城门道内的尸首,一众人马毫无阻力的冲进城去。 晋州失守了,速度之快,让天下之人始料未及,高瑛绝对想不到,自己再一次在天子高珏面前惨遭打脸,这一次打得还着实不轻。 晋州城内的洮州兵在城头同袍的弓矢弩箭掩护下有条不紊的收割着敌军的生命,用他们的实际行动将高瑛所部斩杀殆尽,侥幸逃生者迫于无奈,只得随着卢龙王高瑛自南门退出这座还没来得及守护便丢了的东线门户。 估计这世上最悲催的战事就是如此,贺若秦良是高瑛的正面之地,可是卢龙王甚至连对手的面儿都没见到,便功亏一篑。 高瑛率着部从本打算直奔建州而去,可是当他走到一半的时候,听到了两个几乎足以让他崩溃的消息。 第一个比较平静,实属意料之中,半日的功夫,平阳失守,高瑛很无奈。 第二个则实属爆炸性新闻,建州,也丢了! “啊!” 溃兵之前,高瑛停住马脚,一阵骇人的喊叫声响处,这位戎马半生的皇亲国戚在惊叫之后喷出了一口污血。 “王爷……” “都别管我!本王没事儿……”高瑛沉声喝止之后,缓缓下了马去。 身后随从深知这位王爷的秉性,是以只得原地候命。 高瑛的面上冷若冰霜,憔悴之色体现的淋漓尽致。 这一战输的有些窝囊,如果说闪电战是最快的奔袭方式,那这伙北安军估计是踏着风火轮来的。 短短数日,自己下辖三州尽失,一想到出征之时在天子高珏身前信誓旦旦发出的豪言,高瑛的面上便火辣辣的。 “天要亡我……” “天要亡我。” “天要亡我!!!” “噗……” 身后的军兵不寒而栗,哀嚎三声之后,在残兵前方的大柳树之后,传来了一阵干脆地刀割之声。 “王爷!”近卫军士见状不敢迟疑,豁然冲了上去。 腰刀赫然嵌入柳树之中,高瑛攥着它的手臂发出剧烈的颤抖。 高瑛是悲哀的,一败涂地之后,本以无颜再见主人,可是本打算自裁谢罪,谁知道腰刀在手时才发现,堂堂王侯,却连个自杀的勇气都没有! “高瑛这个废物!” 高珏情绪失控了,三年来第一次诱发,自家王兄成了最好的药引子。 御书房被他打砸的稀巴烂,一众太监宫女诚惶诚恐的蜷缩在地上。 “去,去把他的家眷全部押进宫来,若是再败一阵,全部绞杀!” 三处州府失守,北离军又屡战不利,天子高珏简直伤透了心,四境之内,就只有高瑜那里没什么动静,郢州门户相对还算安全。 “马上给韩昌王送信过去,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灭掉随州之敌!” 高珏义愤填膺,一双眸子因悲愤而显得有些扭曲。 他也许不知道,眼前这些根本算不得什么,之后还会有让他更绝望的事情发生。 高珏思虑再三,转身问宫人道:“宁爱卿何在?” “启禀陛下,宁侯已经和两位大人率着新选的兵马奔赴晋建一带去了。” 听到这话,高珏不甚欣喜,朝中估计也就只有这么一个想到哪就做到哪的贴心臣子了。 高瑛在自杀未遂之后,便率着残部一路东走,最终在管县一带甩掉了追击的北安军马。 这位卢龙王也不是一点脑子没长,至少知道预留伏兵,在河阳留下了一队精锐守着小小县城,并在奔赴梁州的途中又留了一众军马控制住了管县。 犄角之势已成,高瑛的意图很简单,那便是在这里养精蓄锐,准备与北安兵马决一死战。 另一方面,在占据了东雍,晋州和建州三座城池之后,贺若秦良忽然下了一道命令,那就是暂时停止征进,出榜安民之后,便囤积起了粮草,只是抄没府库,并没有对百姓施行半点压榨。 这是临行时徐衾着人飞马授意的策略,贺若秦良虽然看不懂,但还是全无异议的照做。 贺若将军将得来的粮秣分作三份,一部分运回大安境内,一份随军前行,剩下这一份则趁夜选了一处隐秘的山谷,交由亲随看护,一旦前方战事吃紧,粮草供应不济,便可开拔送上前线。 “将军,下一步应该怎么走?” 出乎邓飞的意料,贺若秦良说出了一个让手下这些将官都瞋目结舌的决定:“晋州军马分割五成,与附近部署的扰袭之兵直扑戎州,中路六成兵马抵达太行山中听候调遣……” 话似乎没说完,邓飞便有些纳罕的问:“将军,那梁州的高瑛呢?” “本将就知道你会问,我率大部进山会造出很大声势,邓统军则率着另外四成人马蛰行东行,尽量不要暴露目标!” 贺若秦良深邃的看了邓飞一眼:“慑魄营还有些火炮没有用在那高瑛身上,凡事要从一而终,不要了他的老命,你便不要回来见我!” “可是,将军,如此一来,不免有些乱了章法……” “不乱,此番计策看似松散,可是当戎州太行和梁州扫清之后,除了那小小的司州为邺城屏障,高离的根基不就暴露在我们的眼前了?” 贺若秦良微微一笑:“司州再怎么独当一面,也抵御不了三面环敌吧?” 第172章 【撼动】上路急行 四处的战报纷纷传来,除了那几处暗伏待命的分支没有报捷外,其余诸处大多是形势向好。 对于这个结果,宇文豫和徐衾都很满意,若不是在朝中稳局,估计这位大将军早就亲自率着部从融入其中了。 “卢晔和高瑛都吃到了苦头,也该让韩昌王动一动了!” 盛乐府衙内,徐衾倚在榻上,手里攥着书信,随手交给了一名心腹。 “即刻飞鸽传书给随州兵马,三日之后开拔总攻,中南两线都已占了上风,传报杨将军并陆统军,务必重伤高瑜!” “属下明白!”心腹接过信函去了,徐衾闭目养神了一阵,心里也开始盘算起了另一件大事。 眼下高离战事已然明朗,中路已经推进到了邺城边缘,假以时日,三线齐发,高氏一族也就彻底平定了,在这之后,就要开始着手南渡,距离自己血恨的目标越来越近了,徐衾不免有些激动。 “隐忍了这么久,终于看见了希望,陈仲理,我们马上就要见面了!” 窗外艳阳高照,似乎预示着阴霾散尽,徐衾舒展了一下腰肢,起身下了卧榻,身上的伤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接下来,便要安排一出好戏。 北安幼帝二年四月初六,北安三线九路兵马齐出,开始对高离进行了全线作战。 大风起兮云飞扬,北境战事彻底爆发了。 随州,中军大帐,一名军士将北方新到的信鸽交到了一个年轻将军手中。 那人身材修长,一身青袍银甲,头顶青玉冠,腰束螣蛇带,那张锦玉般的面上显现着说不出的沉着之气。 这人便是随州守将杨跃,与徐衾极其相似,虽然只有二十三四岁的年纪,已然成了一方统兵诸侯。 由于其姑母乃是先帝宇文拓的妃嫔,甚得宇文拓喜爱,再加上自幼聪慧,战功也颇为显赫,是以一跃成为国中少有的外姓君侯。 接过了信件,杨跃仔细的读了起来,片刻之后,就见这位少年将军吩咐道:“去叫陆统军他们过来,开帐议事!” 自打去岁留守随州,两路军马已经相持了数月,尤其是草清沙软的季节,双方军卒早已按捺不住战心。 韩昌王心中其实也蠢蠢欲动,无奈北线和中线新败,消息传遍了整个大离,久经沙场的高瑜自然知道锐气已失不可突战的道理。 高瑜很郁闷,却没有办法,这几日的逃兵比往常多了不少,幸亏发现及时,那几颗人头也算起到了杀鸡儆猴的效果。 可就在这天早上,一个消息让刚刚稳固的军心再一次浮躁起来。 “什么,随州军马进攻了?” 高瑜目瞪口呆,虽然早就料想到了这一幕会发生,可是没有想到会来的这么突然。 “可与我军接战了?” 高瑜失惊的问,部将应声回道:“斥候探听,刚出随州,正兵分三路直扑郢州而来!” 高瑜大惑不解,郢州四周并无险要城池,若是分兵反而对北安不利,此时颇为蹊跷。 “对方主将何人?” “听说是北安随国侯杨跃!” “原来是他!”高瑜明白了,对于杨跃,他还是颇为了解的,不用想也知道此番定然是障眼法。 “不用管其它分兵,只需要盯紧杨跃所部!”高瑜瞬间精神抖擞,朝着帐外喝令一声。 “召集将佐,大帐议事!” …… 千里关河,暗流涌动。 双方兵马早已聚集,一层窗户纸也正待捅破。 一直很少现身的韦令铭率着一种将佐进入大帐。 “怎么样,可有对策?” 高瑜看到了韦令铭,仿佛见到了救星一般,仆一见面,韦令铭深施一礼,拱手道:“从范阳侯和卢龙王爷那里得到的消息,应该是火器一类的武器,只不过这些时日韦某寻遍了北离全境,也没有找到可以依法炮制的能工巧匠。” “有没有类似的东西可以取代?” 高瑜有些抓狂,一个问题萦绕心头,凭什么他北安能够做到的事情自己做不到,不蒸馒头,也要争口气。 韦令铭似乎早就知道他会这么问,是以从容的回答:“有倒是有,只不过在制作过程中发生了一些意外,炸死了不少哭役和工匠!” “没办法了,那也要用!” 高瑜很气愤,眼睛也微微涨红。 韦令铭没有言语,此情此景,无需多言,兵将已经准备就绪。 韦令铭看了一眼桌上的书信,转既问道:“侯爷打算如何趋处?” “不管旁支,只击杨跃。” “非也!”韦令铭说罢,转身来到地图边上,指着地形说道,“郢州附近的信阳,豫州,都是他们分兵之所,不得不防!” “本王对杨跃颇为了解,届时只需出兵抗击一处主力之敌,豫州防务自然不用我们操心!” “至于信阳,不过弹丸之地而已,即便丢了,也无伤大碍,现在对于我大离来说,太需要一场可以反转局势的大战了!” 高瑜说完,韦令铭也不再多言,氛围一度沉寂,恰在此时,一名军士走了进来,在二人面前低语了一番,二人相识一笑。 高瑜的面上显露出了一丝狡黠,沉声道:“既然如此,迎敌!” 韦令铭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并没有暴露出太大的反应,在他的心里,也对这个新主朝廷有了不同的看法。 早就听说高氏一族的精神不算太好,如今一看还真是令人叹为观止,早前听说了高珏一夜杀尽当朝散官,唯独宁清璞三人逃过一劫,这位原北安权贵也不由得为之动容。 “安离的国力还真是没办法相抗衡,若是按照如此打法,估计灭国只是迟早的事!” 韦令铭这么想着,目光也在高瑜的身上打量了一番,待这位斗志昂扬的韩昌王殿下离开之后,韦令铭苦涩的一笑,望着他的背影,他想到了一个扭转局势的新办法,简单说来只有一句话:命运应该掌握在自己手中。 “韦侯爷,那东西,还继续造吗?” “继续,为什么要停下!”韦令铭饶有深意的开口:“不但要造,还要多造,最好能让韩昌王亲自使用!” 军士不解的望着韦令铭,对于那个奇怪的眼神,韦令铭浑不在意:“本侯的意思是,如此军功,定然不能让王爷落空,只不过眼下战事吃紧,就不要试火了!” 第173章 【撼动】杨跃骄兵 “杀!” 郢州边境响彻鼓角争鸣的声音,安离在此地的第一次大战开始。 关于此站,扬跃并没有急着搬出神兵,也没有表现的太过主动。 一战下来,出乎意料,在一番苦战之后,杨跃统领的北安随州兵马居然败了,眼见着狼狈的北安军丢盔卸甲,高瑜甚至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本来还想着是不是扬跃的诈败之即,可是直到北安军被俘者过五千之众后,韩昌王的心才算放了下来。 这一败太真实了,连陆钦都有些信以为真。 中军大帐内,杨跃正观看着兵书,便听见外面一阵喧闹,不多时,一众军士遮拦不住,陆钦焦绰和万俟佟川义愤填膺的走了进来。 看那一个个的模样,大有兴师问罪的意思。 “侯爷,属下阻挡不住……” 守门的军士一脸的无奈,杨跃却是淡然一笑,挥手命其退下。 “将军,这一战我们败了!”陆钦的声音像是在自言自语,却大有刁难的意思。 “本侯知道!”杨跃不以为然,放下书卷站起身来,来到了三人身前。 “三位此行,难道就是为了此事?” 陆钦冷哼一声:“本以为侯爷治军有方,打起仗来也会有如神助,可是此番下来,光是战损就不下三千,更有五千人被俘,损失是不是太大了些!” “韩昌王所部有多少人马?”杨跃问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七万!” “三千换七万,合算吗?” 陆钦被说得一怔,狐疑的注视着杨跃,就见这位侯爷正色道:“论奇袭,本侯比不得你们,可是论歼敌,你们,还差一些!” 杨跃向来不善言辞,这一句话说得三人有些毫无头绪。 “此战我们已经苦苦筹划了半年之久,本侯会如此轻易就惨败吗?” 三人惊讶的发现,杨跃的言辞之中竟然大有徐衾身上的影子。 “逐步击破,不如一招制敌,虽然暂时损失惨重,可是接下来,那高瑜欠我多少,就要十倍奉还!” 杨跃一句一顿的说完,陆钦等人不禁动容。 “可是,此番战败,定然会动摇军心!” “不劳各位费心,你们就没发现吗,不管多么惨重,死伤的都是我随州兵马!”杨跃话音刚落,陆钦等人这才发现,还真是如他所言。 “放心吧,三千条忠魂的大仇,马上就会得报!”杨跃悠悠的说着,“更何况,谁告诉过你们,那五千人就是真的被俘了?” “再多的事情与诸位多说无益,旬日之后自见分晓!”杨跃转过身去,重新坐下,“还有,明日开始,每隔几日,便去讨战,每战必败!什么时候输够了十二阵,什么时候再来找我!” 陆钦有些懵,不知道这个家伙到底要做什么。 “下去吧!”杨跃手捻书卷,陆钦等人无奈,正要退去,只听得身后传来了杨侯深邃的声音:“记住,一定要输的真诚一点!” 之后几日,陆钦等人输的很真诚,担当主力的仍然是随州兵马,在主将的热切的带动下,这些将士很是郁闷,甚至输的惶惶如丧家之犬。 一连数日大捷,北离兵马总算是在这场国战之中扬眉吐气了一把。 捷报频频传到邺城,高珏的内心振奋不已。 反观一路被打压的随州兵,自上到下都被连番败绩弄得怀疑人生起来,十二阵,很煎熬的数字,如今已经完成了十阵完败,在这么下去,就算是陆钦等人也有些动容。 “难道对面这些北离人就这么强吗?” “就是,怎么感觉我们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昨天营里又有十六个弟兄没能回来!再这么下去,下一个可就轮到我们了!” 小卒之间的对话被陆钦和焦绰听在耳中,着实有些刺耳。 “时候,差不多了吧!”陆钦来到杨跃身边,垂头丧气的说着。 杨跃不以为然:“再等等,不是还有两阵没输吗?” 焦绰眉心紧锁,不无担忧的道:“可是侯爷,再这么下去,我们的士气就没了!” “不会的,他们已经快坚持不住了!”杨跃说这话时很是朦胧,他们指的是谁?还不是己方的这些倒霉兵将。 杨跃目不转睛的望着地图,拿起煤炭块在边界中心的位置划了一个不规则的圈,陆钦送目望去,只见那处描述的文字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凹”字。 “左右两端放多少弓手合适?”杨跃突然问了这么一句,陆钦有些始料未及。 “还没明白吗?要不你们回去好好想想,我给你们三天时间,如果还能活着,本侯就为你们揭晓答案!” 杨跃说完,再一次很高冷的离开了,陆钦与焦绰对视一眼,不明就里。 “真羡慕黄甄,可以率着慑魄营和攻城楼车随军分立!” 焦绰埋怨着,陆钦摇头苦叹:“也不知道黄兄去哪了!” “等等!”陆钦仿佛明白了什么,转即看向身边的同僚焦绰,“这些日子从来没有听到过杨侯提及过此事!” 焦绰一脸茫然的看着陆统领,就见陆钦哈哈一笑道:“原来如此!” …… 第二天一早,双方又是一阵惨杀,最终以北安军节节败退收场,高瑜很开心,眼下的情况正好和他心中所想如出一辙,那两路兵马果真只是障眼法而已。 “赢了十一阵,再往前一些,郢州就是我们的了,杨跃,不过如此!” 高瑜说这话时,韦令铭没有应答,而与此同时,在郢州军马的大帐之中,也有着一段类似的对话。 “对方追的很欢嘛!”杨跃淡然笑道,“距离马蹄谷越来越近了,韩昌王,也不过如此而已!” 这些天手下的随州将官终日吧被主帅蒙在鼓里,此时心情已经快要崩溃了,看看那一张张苦瓜脸,杨跃没有道破,而是冷不防的说了这么一句:“明日战后,开战初期便退,争取将北离那些军卒诱入到马蹄谷中!” “侯爷,弟兄都没有战心了!” 杨跃抬眼看了一些说话那人,那是一名跟随自己多年的同袍,杨侯没有多言,简简单单说了句:“拉下去,斩!” 一听这话,众将赶忙告饶,好一阵才将那位倒霉的兄台救下,饶是如此,那人还是吃了三十军杖。 夜半时分,大营钟冲出了一匹枣红马,经过盘查才知道,正是被打之人,军士连番围堵,也没能拦住。 军士连夜通禀了这个消息,此事一出,杨跃倒是很淡然,看着身边这些压抑已久的将佐,悠悠的开口道:“都退下吧,回去睡个好觉,明天这个时候,估计就有的忙了!” 第174章 【撼动】大战前谋 对于任何一个行伍之人来说,一连输掉十二阵,都是这辈子最耻辱的事情。 可是杨跃率领的这些军马却克服了莫大的压力,不但输到了指标,还送了一阵过去。 这个夜晚,两方人马都在紧罗密补的召开战前会议。 不做一一详述,北离高瑜方面的意图很明确,长驱直入,大刀阔斧,誓要将眼前这伙随州兵马一网打尽! 北安杨跃方面,他话不多,只下了一道命令:“这段时间众将士压抑太久了,明日一战,自行布置,过程本将不看,只要结果,如果这还打不赢,有一个算一个,都要随本将一起将人头送进京去,给圣上和宇文柱国当夜壶!” 杨跃一连十三败的消息轰动一时,主动出征,又被打回了随州境内,这件事情真是丢尽了北安的颜面。 宇文豫怒不可遏,当即送去了两封书信,一封直接送到远在北端的徐衾手中,另一封则是送给杨跃的。 盛乐城内,徐衾手里拿着书信,看完后淡笑不语,巩固了城防之后,回城督粮的王大庆侍立在边上,一言不发。 “杨跃军马一连十三败,王将军可有什么想法?” 徐衾说完,饶有深意的望向了王大庆。 王大庆思虑片刻,低声回道:“依末将之见,其中必有蹊跷!” “说来听听。” “想那杨侯年少,虽然与皇亲相及,可能登侯位也必是战功煊赫之辈!此番对阵的又是北离全境最能打的韩昌王高瑜,听说还有一位故人相辅,岂能不谨慎些?” “你的意思?” “以退为进,傲慢敌军!” 王大庆不愧是员智将,分析事情也有自己的见解。这些话都说到了徐衾的心里。 “明日,将军势必拿下朔州,近日将养,这身子骨也调理的差不多了,本侯自当亲往,去取恒州全境!” 王大庆听闻这话赶忙阻拦道:“侯爷运筹帷幄,怎可轻动,还望殿后以督全战,剩下的事情,交给末将去办便是!” “哎,将军差矣,本侯就是那天生的劳累命,一旦闲下来,恐怕就会多生疾病,无需多言,占住二州之后,旁边的北燕州本侯自取了,那范阳,还需将军多多理会!” 王大庆自知拗不过徐衾,是以没有说话,徐衾淡笑着,忽然间想起了一件事情,兴致勃勃的道:“两处之间的幽州和蓟城倒是没人去占,若是将军有兴致,我们来赌上一把如何?” 王大庆听闻登时便来了兴致:“如何?” “以二处为定,若是谁先下一城,便自城中最繁华的酒肆茶楼排下宴席,若是两处皆战,另一方便为对方牵一段马,怎样?” “这……” “本侯知道将军心意,是怕事成之后伤了和气不是?好,既然如此,那今日便许下诺言,无论谁输谁赢,受过之后皆不可恃权凌人,愿赌服输,本侯,还是玩得起的!” “好!”王大庆热血沸腾,起身行拜道:“既然如此,那就恕末将不客气了!” “好!”二人相视而笑,送走了王大庆,他便火速给宇文豫写了一封书信,信上并没有陈情上表的意思,而是简简单单的写下了四个字:“以观后效。” …… 随州境内,随州军马大营来了一位使者,看那人面上并不好看,在送了书信之后便匆匆离开了。 杨跃打开了书信,看完之后不由得抚掌大笑起来。 任谁都能想到,那书信上定然是因为十三败这件事所作,陆钦不无担忧的问:“侯爷,那信上?” “你猜的没错,是在警告本侯。” 面对宇文豫的训斥,杨跃非但没有动怒,反而自鸣得意的笑了起来。 “侯爷,即使如此,您怎么还笑的出来?有损军心的罪名可不小啊!” “无妨,这对我们来说倒是好事儿!” “好事儿?”陆钦有些迷糊。 杨跃很让真的转头道:“陆参将,此事周密,本侯虽远在随州,不曾去得长安,可也知道当日汝主伊侯将韦令铭连根拔起时所用的妙计!这占局只有你我等人知道,试问连自家朝廷都信以为真,更何况那对面的敌手呢?” 陆钦不由得暗暗称奇,杨跃随手将信函放在桌案上,回身吩咐牙将取来笔墨,当着众人面挥毫泼墨,在宣纸上不多不少的只写了一个大字“计”。 书法家杨跃写罢,吹干了墨汁,将宣纸叠好后交给了心腹,一旁的陆钦看得糊涂,低声问了句:“侯爷,难道就不多写些了?” “够了,这一个字宇文柱国一看便知!” 杨跃也不在此事上多费口舌,安排好了一切,便对着身边众将吩咐道:“今晚枕戈待旦,各自寻找安顿地点,明日本侯统一发号,三日之后,论功行赏。” 一应军将闻声而动,起身齐声拜伏:“诺!” …… 北境全线交兵,天堑南岸也是蠢蠢欲动,燕子矶,昔日误放徐衾的那座崖顶。 赵北孤一身戎装,站在那里,身后除了亲随之外,还有一个身材消瘦,身形微跛的青年男子。 “北方开动了,估计这会儿,有一位老兄也按捺不住了吧?” 赵北孤悠悠的说着,听起来有些像是自语,身后男子垂着头,闻言也不多话,一旁的周厥与崔绾面面相觑,不由得发出了无奈的叹息。 自从被救下之后,朔永安一直没有说过话,一阵江风拂过,一侧裤腿处的裤筒被吹得干瘪,随风摇曳。 “崔参军,周都卫,陪他乘了圆轮车去别处走走!” 对于这人,赵北孤的态度很是冷漠,再没有了初救未醒之时那份热枕,有的时候甚至有些过于冷淡。 朔永安在二人的陪同下离开了,赵北孤举目望向下游,那是径流沅州的方向。 “矫通善,你也快坐不住了吧?” 虽然只提及了只言片语,赵北孤的面上却越发的阴沉起来,赵将军若有所思的自怀中取出了那只锦囊,拿在手中端详了一阵,眉心微蹙,随后又将锦囊放回了怀中,斜目远眺,望着悠悠长江之水,似乎是在等什么人回来。 第175章 【撼动】截断战 压抑的久了,势必就会爆发。 这是规律。 连输十三阵的悲惨经历让随州兵马的心情变得越发震怒,恨不得马上便寻求时机报仇血恨。 如今机会来了,而且还是破天荒的各自为战,全军上下不由得为之亢奋起来。 按照杨跃的部署,以一路军马佯做西逃,其余军兵连夜隐入附近山中,伺机而动,寻图合围。 鉴于各军情绪,杨跃最终决定只带本部近卫军马上演这跑路的戏码,他坚信,再没有比主将出逃更加具有爆炸性。 郢州一座空城一览无余,暴露在了北离军马的眼前。 之前每逢战事,高瑜和韦令明都十分谨慎,可是他们逐渐发现,眼前这一波敌军简直废物到了一定境界。 高瑜深刻的意识到,此时若不大张旗鼓,简直对不起老天为自己安排的这份差事。 一切尽在掌握,北离军马如狼似虎的直奔郢州而来。 郢州后方的山上,哨探将消息传报给了统帅杨跃,杨侯满意的颔首,身后站立着的数百名军士身边,赫然安放着数十座低矮的火炮。 那是前些天从长安悄悄送来的慑魄营火炮。 杨跃微眯着眼睛,悠悠的自语道:“笑吧,先让你们笑一会儿,稍后就该你们哭了!” 北离军马一路疾行,眼见着就要到达郢州城防,前行军高声喊道:“全军听令,进攻!先登郢州者,赏钱百金!” 如此容易的战事,还有赏钱拿,任谁也没有不竭尽全力的理由。 北离军山呼海啸的征近进,前部更是比跑得比兔子还要快上几分。 郢州前的地界群山环绕,只有一条通路直通城防。 高瑜和韦令明毕竟不是宵小之辈,后军大半人马由高瑜率领,防止突发变故,而韦令明本人,则亲率前部攻城。 双方都有条不紊的行进着,一个等着进攻,另一面则静候挨打。 “近些,再近些!” 杨跃看着山间的令旗浮动,看看天色,时间已然差不多了,只见杨侯对身边旗牌官轻轻的道了一句:“开始吧,先击后军,神火伺候!” 山间旗号望见高岭下令,立时响应起来。 几乎是一瞬间的功夫,只听得两侧山间传来阵阵隆隆响动,下一刻,一如之前的战况。 军丛之间绽开了数道火光,泥沙爆裂,人仰马翻。 高瑜很吃惊,通常来讲后军是最安全的,可是这一次,却恰恰相反。 身边数步的位置,一颗炮石落地,泛起阵阵涟漪,毫无防备的军士宛如天女散花般起飞倒地。 “保护将军!” “保护我做什么,稳住!” 听着身边护卫丧气的喊着,高瑜气的七窍生烟,厉声呵斥起来。 相比后军,前方的韦令明也没好到哪去。 虽说对于卢晔和高瑛呈报的军情有些了解,可是着实没想到对方还有这种厉害武器。 一阵猛烈的炮火过后,身边军士死伤惨重。 “快攻城!”面对重压,韦令明也算是行思敏捷,长剑一挥,身边军士便如鱼贯般冲涌过去。 恰在此时,炮火稍微弱了一些,转瞬的功夫,两端林间便冲杀出了数队军兵。 几乎同一时间对着北离军马发动了进攻。 此情此景,着实让高瑜等人有些措手不及。 那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当兔子变成狼,最是让人措手不及。 两军纠缠到了一起,北离军马登时被截断成了数段。 巨大的冲击还在继续,看着下方一片狼藉的景象,杨跃很满意,转回身对着身后的慑魄营炮手吩咐道:“众位兄弟,且随本侯走一遭,为那韩昌王再奏一曲!” “诺!” 整齐的声音响起,杨跃翻身上马,一蹬马腹,笔直的朝着坡下走去。 “北风呼啸兮,壮离乡。篝火熊熊兮,何悲怆。战阵兵鏖兮,人和离。家有姨娘兮,隔世矣……” 范阳吟,北离官瑶,乃是乡音,与当初徐衾洮州战时所奏异曲同工。 本就全线开战,北离兵卒惶然,皆无战心,屡败屡战之下,平日里便逃兵不胜枚举。 此番接受了打击,刚刚树立好的信心顷刻间土崩瓦解。 自离国建立之初,便被北安宇文氏打压,早些年自然相安无事,可是此番战事大起,短板再一次显现出来。 随州兵马一改往日绵羊气节,摇身一变,成了食人不吐骨头的猛虎。 随州兵马清一色短刃上阵,成群结队的攻击一角之敌,正如虎扑狼群,连轰带打,对着高瑜所部宛如割韭菜一般。 “主公,我们撤吧~再不撤,人就打光了!” 韦令明看着身边形势,只能无奈的摇头,连长叹的机会都没有,眼下之计,只能暂时撤走,从长计议了。 与前两次如出一辙,北离军突围了,卢晔走时伤了一条腿,高瑛去时折损了一州之地,外加两万多人马。 这一次轮到高瑜,杨跃为他准备了一个更大的惊喜。 “一个也不能走!” 这是此战的中心思想,北离兵惊讶的发现,无论如何抗争,对手的攻势都有增无减。 屠杀还在继续,战阵四周吹起了牛角,山野间回荡着杨跃传达的消息“此战,乃为祭奠前期铺陈暗陷时所亡随州军士,合以以尔等首级告慰英灵!” 一句并不华丽的话语此时宛如咒语一般。 喊杀声四起,北离人闻风丧胆。 外围的高瑜率人几次冲突欲救,都被打压了回去。 大势已去这个词语形容北离军马的处境恰当好处。 在垂死挣扎了几回之后,内中的北离韩昌王所部消停了,围城必阙的理论在这里没有一星半点市场。 战阵四周的配乐越发凄凉,被掩杀的军卒之中出现了奇怪的一幕,手中刀刃纷纷倒戈,兵败如山倒。 “把武器给本将捡起来!” 韦令明很崩溃,甚至在恫吓无果之后拔刀杀人,可是败了就失是败了,覆水又怎能轻易收回。 北安军斩杀就算了,同袍竟然眼睁睁的死在了己方主将手里。 军卒们义愤填膺,活路没了,彻底的没了。 “老贼!” 不知谁喊了一嗓子,下一刻,本就怒目圆瞪的韦令明忽然间愣住了,面色铁青。 在他的身后,一名灰头土脸的小卒手里,一柄颤抖的白刃赫然露出了半截。 第176章 【撼动】片甲不留 有人开了头炮,就会有人群起响应。 在目睹这一切之后,身边人甚至没人去理会是谁捅了第一刀,他们在意的,是韦令明为什么还没倒。 下一刻,刀剑长毛横冲而过,韦令明到死也想不到,这些小卒竟然会对自己下手,他不明白一个道理,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别打了!主将已死,我等乞降!” 一名副将模样的人说罢丢掉手中长剑,倏然跪在了地上。 其余军士见状也有样学样,炮火停歇了,远远看去,投鼠忌器的高瑜不觉纳罕不已。 山路上的战事停了,外围冲突不进的北离兵马正狐疑间,只听到对面的大安军士齐声喝令:“韦贼已死,余党若不卸武,片甲不留!” 一阵阵骇人的呼声回荡在耳边,高瑜怒的青筋暴起,回首看了看后军兵马,整个人也面色铁青起来。 “传本王口谕,全军出击,请出铁将军!” 高瑜话音刚落,身边众军便挺枪跃马而上,在众人身后,数十具依样画葫芦的火炮也赫然摆了出来。 “砰!砰!”一声声悠长的响动过后,在随州兵马中间,如出一辙的火光显应。 “好,棋逢对手,将遇良才,高瑜,本侯便和你一死方休!” 杨跃说罢,手臂一抬,身边随行近卫会意,转瞬之际,便递过一柄龙鳞枪来。 杨侯接过,扣上了马背上放置的铠甲,捻起缰绳,一蹬马腹,挥枪喝令:“控火!掩杀!” 声音厚重雄浑,身后近卫尾随而下,一道由黄铠组成的马队冲下半山坡,在地下军士自觉让开的一条通路间穿过,直奔军前。 全军大震,两厢炮火齐鸣,弓矢箭雨如簇,双方顶着密集的火力,开始在这片林中独路冲杀起来。 高瑜自负王位加身,自然不肯亲自参战,眼见着双方再一次大打出手,这一遭,两方人马俱都用尽了全力。 徐衾研制的火炮经过千锤,自然万无一失,可是高瑜绝对想不到,韦令铭短时间内制造出来,还美其名曰龙火炬的战炮存在着一个致命的问题——炸膛。 “砰,砰……轰……” 之间一道别样的声音响起,高瑜整个人险些爹落马下,身边更是有人连人带马被震倒。 “去看看,发生什么……” “轰……” 阵阵令人振聋发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傍晚时分,山林首端头皮通亮无比,由于炮石就放在炮身边上,火光四溅之后,竟然连接爆破。 说来如同个笑话一般,韦令铭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日子里潜心制造出的火炮,竟然成了决定高瑜彻底失败的关键因素,用四个字来形容便是自作自受。 后方失火这件事情可不必别的,刚刚在主将号召下挑起的战心被来自于己方身后的突发变故瞬间熄灭。 高瑜慌乱,战阵之中的杨跃欣喜异常,一枪搠倒了身边一名敌将,寒芒挥指:“高离军不战自乱,众军奋进,掩杀过去!” 高瑜很郁闷,本来炮阵之后便是来时的路,可是此时却被熊熊烈火阻拦,根本无法通过,这还不算完,就在他准备激励全军的时候,身后竟然也喊起了一阵喊杀之音。 高瑜一直没有注意一个问题,那便是此战除了杨跃,他没有看到一些人,比如被自己撵的闻风丧胆的焦绰,心有余而力不足的黄甄,以及根本不被自己放在眼里,出场次数并不多的陆钦。 这都不重要,一应“演员”在播完苦情戏之后,竟然毫不芥蒂的在后方诡异的出现了。 “斩杀高瑜,不必活捉!” “得此贱命者,赏银五两……” 五两?还真是阔绰,那是一个极具羞辱性的声音,堂堂亲王竟然只知五两,虽说不知道哪个怂货出的主意,不过高瑜将名节和身价在乎的淋漓尽致,听到这话,不由得义愤填膺。 人在冲动的时候,总会干一些傻事儿,他自然也不能免俗。 “羞辱本将者,杀无赦!” 高瑜喊着,前无胜算,后有追兵,这一幕幕怎能让人不心生怒气。 “控弩!” 火光后方,陆钦的话音刚落,一排排弩箭便直扑过去,北离后军的将士发出了沁人心脾的惨叫,倒地之人不胜枚举。 弩箭尽了,便听到一阵沉闷的木轮声响,顷刻间便将火炮的残局推了开来。 下一刻,陆钦,焦绰和万俟佟川为首的北安军围拢上来,双方激战终于达到了白热化。 杨跃率着仆众继续施压,北离军马哪里抵挡的住,倒戈溃逃者再次前赴后继的涌现。 白甲弄黄沙,化作泥中土,此一路军马就此折断,万般无奈之下,高瑜只得率着近卫军马数百人杀出重围。 大战结束了,林间数里的地方,尸横遍野,伤残接踵。 “侯爷,高瑜率众跑了!” 随军小校惊慌失措的禀报,杨跃头也不回的道:“丧家之犬,穷追无用,不必在意!” 小校迟疑的问:“可是,那不就是纵虎归山吗?” “呵,不劳你来挂怀,纵虎归山又如何,不出旬日,这座山都是我大安的了,他一个花脸猫,能奈我何?” 杨跃等待这一天已经太久,是以没有过多停留,便派遣陆钦等四人率众长驱直入,直扑郢州而去。 自此,安离之争,北安全线战捷。 打扫战场的时候,杨跃战在被战火损害严重的林间路上,一双眸子没有任何波澜的注视着远处的山峰。 “侯爷!”掌前军躬身行礼,开口轻唤。 杨跃侧目问着:“何事?” “敌方主将的尸首已经寻到,侯爷,我们如何处理?” 军士谨小慎微的问话,杨跃正了正衣冠,翻身上马,擎住缰绳,微微侧身对军士吩咐道:“把这厮尸身与乱军一处焚烧,首极连夜着快马直奔长安,送给上柱国宇文大人!” “对了,统计一下所杀,所俘之敌,不用传报,待到攻下郢州一地之时一同上表即可!” “诺!” 杨跃一个人战在战场之中,宛如一位儒雅的艺术家一般环顾了整片战局,嘴角微微上扬,翻起了一丝似笑非笑的意味。 第177章 【撼动】闪战 “此前十三战乃骄兵诱敌之计,经此一战,枭首一万四千级,伤及俘获四万余众,旬日之后,郢州全境尽归我大安宇文氏,黄甄兵围上蔡,陆钦南下霍州,焦绰兵抵北江州,杨侯长驱直入,攻拔扬州。” 都御史读完了最新传进京来的战报,满朝文武不由得心生振奋。 就在这时,都御史蒋孟收好了战报,神秘兮兮的道:“圣上,柱国,列位公卿,杨侯还有一份薄礼要谨献给各位,只是此礼听着让人酣畅,看着却着实令人作呕失惊。” 宇文豫眉心一挑,嗔怪道:“蒋御史,何时变得如此精通铺陈了,如实说来便是!” “此物不是他物,正是前上柱国,犯臣韦令铭之首极!” “嗯?”听闻这话,宇文豫不由得一怔,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好一会儿,才迟疑的问:“真的?” “正是,首级乃是杨侯亲自所取,圣上年幼,不可观瞻此物,待退了朝,下官便叫人送到柱国府上!” “好!”宇文豫抚掌大笑,朝中那些臣子自然也对幼帝和这位皇叔百般庆贺。 徐衾气死了褚禹彦,杨跃斩杀了韦令铭,高瑛跑了,卢晔残了,高瑜被杀的只剩下数百随从,两国大战打到这个程度,着实有些出人意料。 另一方面,徐衾与王大庆也开始了双方的拼比。 趁着北离军心未稳,王大庆率先拿下了朔州。 徐衾亲自率兵赶往恒州,夜袭之下取了城池,安排好了城池防务之后,便双路齐头并进,望着北燕和并州进军。 眼见着大势已去,亲兵护着尚在疗伤的范阳侯卢晔悄然出城。 转瞬之间,三州失守,卢晔只觉寒到了骨子里。 并州城外馆驿,卢晔坐在双轮车上,面色惨白,看不出一丝血气。 仆人送来了饭食,卢晔却不为所动。 身边副将有些恍然的问:“侯爷,回邺城吗?” “不了,转道范阳,本侯生长在那里,即便是死,也要死于此处!” 卢晔的话语尤为凄凉,事已至此,任谁也无力回天。 副将默然,卢侯本人更是黯然神伤。 …… 时光荏苒,转瞬之间便是一月有余,南北中三路人马势如破竹,北始燕州,南止江霍,尽归北安。 一路打下来,犹如闪电一般,北离与大安相临的十六州失陷,消息传到了长安,宇文豫振奋不已,竟然亲自赶到了徐衾所在的幽州城。 “这一晃三个月过去了,北离的版图也似乎瘦了一大圈!” 徐衾手里拿着狼毫,在新得蓟县上画了一个黑圈。 “是啊!我朝这几位悍将果真让人钦佩!” 听到这个声音,徐衾微微一怔。 转身看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府衙门前。 “柱国……” “伊侯,数月不见,可还安好?” 徐衾失笑,赶忙躬身行礼,却早被宇文豫接住。 “你我兄弟不必拘礼,这些时日,有劳兄弟了!” “柱国言重了,来,这边坐!你我兄弟许久未见,可想煞伊谨了!” 二人相对坐下,徐衾安排人布下了茶盏,四月份的天气,北方虽然不算太热,却也让衣着厚重的古人吃尽了苦头。 “新降的北离军卒已经在各处的重新整编,这些人平日受够了将佐的盘剥欺凌,多半都有些怨言,而且军中探子也询问过,生平再也不想和伊侯所造的神火有第二次接触。”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才不用担心他们会哗变,不过说来也是,听说随州阵上,韦令明也依样画葫芦搬出了一个火器,后来也因此成了失败的关键。说来,还真是可笑。” “哈哈,高瑜的数万人马,最后只剩下五百余残兵,北离这次真是伤及了根本!” 徐衾闻言淡笑:“只是不知,那些新俘的北离降兵,柱国打算如何趋处?” “把他们编入守城军中如何?” “不可!” 眼见着宇文豫提出了这个想法,徐衾赶忙打断:“新降之兵不可得守城之责,虽然没有异心,不得不防!” “昔日洮洲乱时,贺若秦良所部降兵不就是如此吗?” “不管叛军如何,毕竟是本国之人,更何况当时是受西秦慕容氏胁迫,天兵到日,自然归本,可眼下这些都是高氏部从,异国之众,如今被神火恫吓,尚处其中,日后里应外合,不得不防!” 宇文豫频频称是:“那依伊侯之见?” “大军如期征进,守城之兵全部由后军换防,原有中军前部转为后军压阵,而这前军的差事,就交由新降的北离兵马。” “这……”宇文豫一听这话犯起难来,迟疑的问,“若是前军与己方交手,遇到故人生出悔意,岂不是惑乱了军心?” 徐衾胸有成竹的道:“放心吧,征战时神火慑魄营会安置在后军与中军之间,能够比及前军和敌方的位置,但凡有失,中军后撤,慑魄营鸣炮跟进,中军掩杀过去,必不有失!” “对了,既然柱国担心,又不好差人看顾,那便行一视同仁之法,以安余众之心。” 军粮,季饷与北安军相同,并在行此计策之前暗升安军俸禄标准。 眼下仗打的火热,沿途钱粮还算充盈,徐衾这个想法颇为恰当,计议已定,宇文豫便连夜驰书各处。 公平公正公开,没有对本部军马一星半点袒护,更不对北离降兵加以排挤,皆大欢喜。 数日之后,北安大军继续征进,三路军马齐发,北线路肆州,定州,并州,瀛州,赵州,戎州先后失陷。 中线贺若秦良所部翻越太行山阴,沿途拔掉数路北离军马,一战平定司州,乘势攻拔济齐青光四州,将整座邺城牢牢围困。 南线杨跃所部更是一路所向披靡,豫郢江淮之间的八州七十五郡尽皆趁着郢州之威全盘奔袭吞没。 六月二十六日,整个高离全境,只剩下范阳,邺城,以及郑州,南兖州,徐州,海州一线。 范阳城外,大军森然而立,数万军兵之前,两匹军马骈行,徐衾身着轻甲,背披锦氅,腰间紧握着宝剑。 “将军……” “侯爷,这一战,由您号令!” “好!”徐衾说罢,拔出宝剑,狠命一指,气势雄浑的喝令,“众将听令,全军掩杀!” 第178章 【撼动】范阳劫 “北安的大军到了?” “嗯,已经开始进攻了!” 卢晔坐在特制的双轮车上,眉目清冷,面上看不出任何波澜。 “吩咐下去,闲杂人等都散了吧。”卢晔顺手丢过了一串钥匙。 “侯爷,你这是?” “这是府库的钥匙,给本侯夫人和家眷留一些,其他的,你们随意分配。” 副将听得一怔,诧异的问:“侯爷,那您呢?” “范阳是本侯祖家,这北线州郡也是我丢的,跑累了,本侯要与这乡土共存亡!” “侯爷!”副将倏然跪下,感激涕零道,“这道指令,恕末将难以从命!” “事不宜迟,去吧,如果有来世,本侯依旧在这范阳之地恭候……” “侯爷……” “听不到吗?”范阳的声音有些颤抖。 副将无奈,最后只得退下,卢晔微眯着眼睛,目光注视着邺城的方向,不由得潸然泪下。 “轰!” 城门前传来阵阵隆隆巨响,北安军开始攻城了。 自范阳城上直视下去,北安军马军阵整齐,铺天盖地的压到了城前。 望着大军如蚁行般奔着城下而来。云梯,攻城楼车以及弓弩手紧随步卒之后。 城墙上的范阳军马见此情形,不由得有些不寒而栗,有些先前跟随卢晔一同抵挡北安军的败卒更是闻风丧胆。 就在一行人战战兢兢的不知如何之时,城内楼梯上忽然间出现了一个身影。 “侯爷!” “侯爷,您这是……” 那人正是卢晔,虽然毁了一条腿,可是此时,这个有些沧桑的男人竟然凭借着一根独龙杵一瘸一拐的登上了城头。 “还有多远?”卢晔冷不防的一问,负责守城的主将赶忙应道,“按照对方的行进速度,怎么也要一个时辰,才会开始进攻!” “哦!” 卢晔沉吟片刻,对着那些面如土色的军卒说道:“家有妻室,身为独子的,多吗?” 一行军士面面相觑,卢晔眉眼一沉,缓声问:“听不明白?如果有二者其一的,出列!” 一时间,三成军士都走了出来,默然的垂着头,卢晔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复问:“未能成婚,且无子嗣,抑或双亲年事高者呢?” 话音刚落,便又有半数走了出来。 “回家吧,好好陪陪家人。” 卢晔这短短一句话,说得在场众人心中一沉,卢晔没有说话,对着这些部下吩咐道:“去吧,附近之地,仅有我范阳尚未失陷,死的人太多了,如今局势如此,徒增伤亡,实属无意!” 卢晔轻咳一声,继续说道:“去吧,本侯不会怪你们,待到城破之时,本侯会凭着这仅存的一点脸面,力保尔等无虞!” 卢晔话音刚落,便有数十人小跑着下了城头,望城里跑去,统军一见,登时操剑在手,挥指喝道:“尔等好大的胆子……” “住手!”卢晔目光深邃的注视着统军,和声道,“本侯的话,不好用了吗?” “侯爷,末将……” “本侯知道,是因为国荣,对吧?” 卢晔苦笑一声:“高氏数十州,如今只剩残存几隅之地,本侯感念各位忠心,可是忠亦有别,愚忠,不可勉撑!” 卢晔说完这话,长叹一声,这些话,都是他在失去了一条腿之后领悟的,听到这里,身边军士在短暂沉寂之后,都丢掉了兵器,成群结队的拜别卢晔之后,下了城头。 卢晔一直注视着这一切,面上却是很欣慰,任由昔日部下在自己身边经过。 统军没有说话,也没有愤怒,而是转即回身,仗着手中刀剑,重新返回了垛口。 城上的军士未动着尚有千余,可是较之偌大的范阳城防,已然是凋零了许多。 卢晔如释重负,并没有规劝,他为这些兵将提供了选项,接下来,便不再多言,就见他缓缓回身,下了三层石阶,仗着独龙杵缓缓坐下,随后将大杵往边上一扔。 望见这一幕,身后的军士不由得投来诧异的目光。 “本侯已经是个废人了,无法与尔等并肩作战,不过众位袍泽放心,不管到什么时候,本侯都会与你们在一起,大战在即,珍重!” 这是卢晔和自己部下说得最后一句话,接下来,城前炮响,箭矢如蝗,北安军提前发动了进攻,足足半个时辰,城上军士坠楼中箭着不计其数。 当让人惶恐的楼车接到破败的城垣之时,城头上已经没有多少活人了。 “保护侯爷!”统军声色俱厉,在楼车的木门缓缓放下之前,率着百十来军士将石阶上的卢晔牢牢拱卫其间。 木门降下,北安军鱼贯而出,在楼车上方的箭矢掩护下直扑范阳残兵。 双方剿杀在了一起,刀光剑影,血光淋漓,卢晔就那么一直看着,双方在他的身边厮杀,却没人去加害。 入城前徐衾曾有嘱托,看到一个没了半条腿的华服之人,切莫加害,违令者,按军法从事。 卢晔的目光保持着出奇的镇静,直到那位统军的尸首倒滚下了石阶,他的眼睛才缓缓的闭上。 城头轻而易举便被北安占据,城下一阵喊杀声起,卢晔仍做不予理会状。 “杀!夺回范阳,保住侯爷……” “住口!”卢晔头不抬,眼不睁,在他所坐石阶的下方,数千范阳兵擎刀挺矛而立,其中不乏刚刚离开之人。 “本侯说过,不可徒增伤亡,既然已经回去,还出来做什么!”卢晔深吸一口气,沉声喝道,“散了,回家去吧!” 阵阵啼哭在下方响起,军士们再一次散了,这一次,再也没有回来。 一阵脚步声自后方传来,卢晔苦笑一阵,道:“卢某人在此,杀伐,悉听尊便,只求保我城内百姓散军周全,不干他们的事情。” “传令下去,出榜安民,若非寻衅复仇者,不可轻动!” 那个声音卢晔再熟悉不过,只是此时出现在这里,不免让他感到惊讶。 “伊瑾?” 卢晔回过头去,诧异的看向了他:“你,从那上边下来的?” “正是,卢侯,别来无恙?” “呵,恙倒是没有,腿倒是丢了一条!” 眼见着卢晔的模样,徐衾缓步上前,来到了石阶上的石墙口,很客气的问:“不知卢侯有何打算?” “囚车准备好了吗?” “嗯!” “极好,那就上路吧……” 徐衾缓缓抬头:“来呀,扶卢侯上车!” 第179章 【撼动】清围 “宁清璞呢?他不是去督战了吗!” 邺城,高离宫廷,高珏刚刚砸碎了一件前朝官窑,怒目圆瞪的看着堂下那些宁清璞等人的裙带之臣。 这些人各个面如死灰,蜷缩在那里不敢发出一言。 “圣上息怒!” “杀!一个不留!” 早已侍立在侧的金瓜卫闻言而动,一柄柄骇人听闻的长锤力道十足的落下来,片刻之后,便有近卫将这些尸体拖走,宫人们则以净水冲洗了个干净,又换上了崭新的铺垫,仿佛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面对宁清璞的食言,高珏可谓痛心疾首,怒不可遏的大呼小叫着:“为什么!为什么!朕待他不薄,为什么要背叛于朕!” 一旁的宫人总管嗫喏的道:“陛下,当日所备的毒酒之中,也有宁大人……” “哦,朕差点给忘了,你的意思,他是因为朕才?” 高珏面上浮现出一阵诡异的神色,回转身子凶险的注视着总管大人。 “奴婢,不敢……” “不敢?我看你是敢得很,朕最喜欢忠言!”高珏的声音让人捉摸不透,紧接着低声嘀咕道,“可是朕,不喜药苦……” “圣上……” “推下去,好好送总管一程,要干净!” 高珏说罢,便有两名金瓜侍卫迎上前来,将那人拉了下去。 “还有,着人去把三贼家眷都迁出府来,不需秋后,于市曹诛尽!” 偌大的厅堂里只剩下了高珏一人的身体,“高瑛,高瑜,你们可真是朕的好兄弟呀!” 一想到近日的四境败报,这位高氏新帝便气不打一处来。 “孤家寡人,还真是……” 高珏摇头长叹,随即对着殿外喊道:“传朕口谕,召集韩昌卢龙王尽快入宫!” “诺!” …… 生死存亡,瞬息万变,北离高氏被北安几乎灭国,西秦和大兴竟然没有半点动作。 高离朝堂上,臣子成了稀罕物品,大半朝臣托病不出,高珏也没了办法。 “人,杀是杀不完的。”高珏先生破天荒的有了这样的觉悟,高瑛和高瑜面面相觑,却看不出这位天子又要唱什么戏码。 “朕的大离难道就这么亡了?”这句话像是疑问,更像是肯定。 两位王爷无语凝噎,头垂的宛如落败的公鸡一般。 “城中,还有多少军兵可用?” “御林军五万,巡防营一万七千人,收编各朝臣诸侯府兵九千人,奴籍仆从三万……” 高珏听得眼前一亮:“邺城之中,竟然还有十万军兵?” 高瑜汗颜不已,这些兵马,虽然数目庞大,可是真有作战能力的,连半数都不到,更何况连精锐都无法抵挡北安那阵邪火神兵。 “两位兄弟,这一次,乃是我高氏生死存亡的关头,这邺城,便是我等最后的战场!” 高珏说的慷慨激昂,一张俊面涨红,拳头也紧攥起来。 “陛下,并非我等无能,只是北安的军队仰仗弓箭和神火威力,血肉之躯如何能与之相抗!” “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敌军已然兵临城下,唯有迎头痛击,方能博得生路!” “诺!”二人应诺。 “城外安军何人为将?” “北安洮洲行军总管,何良。” 一提到此人,高瑛的面上便铁青一片,此番国战,卢龙王与何良交战最多,却从未胜过,每每遇到他,高瑛只有挨打的份儿。 北离国内对安国的几员战将更是闻风丧胆,大名烂熟于心。 永丰守将翊军将军王大庆灭了河北一地;洮洲行军总管何良长趋伊洛;随国侯杨跃,荡平了整个北离南境。 唯一让高珏感觉欣慰的便是除了邺城,还有海州一线在苦苦支撑。 “着令,海州沿线军马总管……” 高珏话还没说完,便有一名宫人形色匆匆的走了进来,高珏眉心微皱,道:“何事?” “启禀圣上,兵部新接到的塘报,宁清璞与两位副使已经到达郑州,开始全线防御,必保四州不失。” 高珏很尴尬,尴尬到了骨子里,宁清璞等人数日没有动静,还以为逃逸了,这边刚把他的家人杀了,那边便接到了他的驻防消息。 天意还真是造化弄人,看着圣上那副模样,两位王爷不由得一惊。 “圣上,您这是?” “宁清璞,被灭族了……” “什么!”高瑛陡然变色,高瑜也诧异的看着这位皇兄。 “惊讶什么,好在他并不知道这个消息!” 高珏说的堂而皇之,高瑜痛心疾首道:“陛下,那可是您的发小伴读啊!” “朕知道!可是登上这皇位,又能信的过谁!”高珏恨声说完,不断的喘息着。 “陛下,韩昌王弟,为今之计,不是计较这些琐事,好在他不知道朝中之事,可以拖上一拖,可是眼下,我们必须要守住邺城!” “怎么守,说来轻巧,难道这宫禁之墙,还会比炮石硬么?” “不若,让百姓打头阵,如何?” 高瑛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攻城掠地,无非觊觎子民,得其险要,邺城乃我高氏国都,若是得了一片空地死城,想来宇文家也必不欢悦!” “百姓在前,弓弩手在后,以民为注,趁势掩杀!” “这样做,是不是有些……” “韩昌王!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纲常,再不行非常之事,我们就只能坐等国破人亡了!” “既然如此,臣这便去准备!” 高瑛说罢,转身离去了,殿内只剩下了高珏高瑜二人。 “陛下,臣,愿引本部人马为前部……” “去吧,不用多说了,你是朕一母同胞的兄弟,朕相信你!” “臣,告退!” 整座邺城都在筹备着不日的大战,城里城外,乱做一团。 邺城南门外,自司州赶来的北安军马已然到达,贺若秦良也率部抵达,可是出乎意料,竟然没有发起攻势。 隔天下午,高珏知道了一个消息。 这个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斩草除根也不是件容易事情。 就在晚些时候,宁清璞被封禁的宅子里跑出了一个人影,在打伤了守城军士之后,出了城去。 高珏慌了,赶忙派人围堵,可是,却连半个鬼影都没抓到。 第180章 【撼动】邺城围 邺城。 天气氤氲,与如今情势如出一辙。 高珏有些急躁,根据报信之人的速度,想来此时还没有走远。 一个上午过去了,派出去的人总算有了些回应,九路人马,只为了抓一个小小的探子,高珏很后悔,也很无奈。 宫门被推开了,一个小宫人引着其中一路金瓜卫的头领走了进来。 “圣上。” “有什么事儿,赶快讲!” 高珏有些不耐烦,那人也不多话,躬身拜道:“启禀陛下,宁家那个仆从已经抓住,只可惜抗拒过甚,被下官部下击杀了。” 高珏的心稍稍定了一些,闻言自语道:“杀了也好,杀了也好。” 城外的北安军马驻扎了两日,并不见有进攻的意思。 北离都城内人心浮动,不时便走寻城道遁走者,其势已然到了难以控制的局面。 高瑜与高瑛暗暗定下计策,兵分两路,一处出城挑战,另一处则绕道城后,待大战开始之后,便迂回敌后,先剪除神火,再里应外合。 计策定下,便各自前去准备。 城外北安军大营之内,三路主帅俱到,徐衾站在帅案前的版图之前,身边王大庆,杨跃,贺若秦良,陆钦,焦绰,黄甄等人分侍而立。 徐衾转过身来,看着身边这些将官中的精锐,和声道:“诸位辛苦了,此番征战北离,皆赖诸位忠勇,方能势如破竹!” “为朝廷办事,乃吾等分内之事,并无辛苦!” “好!”徐衾抚掌淡笑,示意众人落座,自己也折身坐到了帅案之后。 “此番对敌,不出所料应该是最后一战了!” 徐衾话音刚落,身旁的贺若秦良便诧异的问:“郑海四州尚在高氏手中,侯爷如何说这是最后一战?” 徐衾闻言,淡笑道:“日前,我派人前去探听虚实,在一条荒郊野径里发现了一个赶着去报信的下人,后来盘问过后,才知道是北离前太子少保伴读宁清璞的家人,高珏多疑,迟迟未见宁清璞的传信,便一怒之下将他呵另外两个朝臣的家人尽数屠戮。” 一听这话,杨跃不由得笑了起来:“这高珏果真是个病儿,此番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吗?” “嗯,算算时日,那人应该也到了郑州,估计这会儿宁清璞就在想着如何与他那位故交清算了吧?” 王大庆闻言起身拜道:“侯爷,您说吧,需要我等如何?” “当然是打!”徐衾霍然站起,以手上玉案指着版图上邺城的位置,悠悠的道:“各军来自五州之地,都有各自擅长的战阵之法,本侯此番不予干涉,诸位可自行便宜,三天的时间,拿下邺城,到那时,论功行赏!” 杨跃等人大出意外,此前的战事虽然也是各自为战,可是都是经由宇文豫和抚宁侯亲自制定,随即吩咐各处,此番竟然全无安排,任由自由发挥。 看着这些个武将不明就里的样子,徐衾淡笑道:“休要多心,为将者,总要有几场得心应手的大战,方能立威,又可舒心,三日之后,我们在邺城皇宫聚首,诸位,下去准备吧!” “诺!”陆钦等人应声去了,贺若秦良与杨跃却没有动弹。 “二位还有何事?” 杨跃与贺若疯子对视一眼,抢先开言道:“侯爷,此番莫不是要试探我等实力?” “绝无此意!” “哎呀,侯爷,你就说吧,为何今番如此,莫不是打下这高离之后,还有别的差事?” 徐衾眼前一亮,仔细打量了一番贺若秦良,欣慰的道:“是别三日,当刮目视之,老何,你还学会闻弦歌而知雅意了?” “何某蒙侯爷不弃,追随柱国并侯爷已经一年多了,自然知道一些,侯爷,你就明说了吧!” “好!”徐衾正声道,“高离战事平定,各处军马返回原籍,而你们三位,伊某另有安排!” “愿闻其详!” “大兴,北安除了西秦蛮荒之地,已然全无障碍,尽属宇文氏,接下来,就要将干戈指向江左了!” 贺若秦良闻声躁动,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徐衾暗暗的观察了一阵杨跃,发现他的面上也现出了一股很复杂的神色。 …… “你说的可是真的?” 宁清璞听着堂下跪伏的亲信的禀报,不由得万念俱灰。 三家数百口人的性命,竟然只因为自己晚到了几天便被尽数抄杀殆尽。 那人灰头土脸的颔首,悲切的道:“若非路途之间略施小计,估计属下再也见不到家主了!” “高珏!宁某一心一意为你做事!你为何欺我!” 宁清璞的声音响彻廊庑,一只拳头也结结实实的落在了桌案之上。 “可怜我宁家上百口人,妻室双亲,还有那刚刚两岁的孩儿!”宁清璞的面颊上闪现出两行清泪,目光也变得冒火一般。 “宁兄!出什么事了!” 门外传来一声询问,不多时,夏稠和王文远走了进来,见到此情此景,不由得呐喊起来。 “夏兄,王兄,你我三家,被夷族了!” 宁清璞泪眼磅礴,夏稠更是一口气儿没上来直接昏死过去,王文远咽了口唾沫,讷讷的问:“宁兄,你所言非虚?” 宁清璞目眦欲裂,看那架势便知是真实,王文远一声大喊,悲痛欲绝,转即挥指着邺城方向,有些破音的斥责道:“高珏!老子和你没完!” 一番悲痛之后,三个男人坐在了正堂之内,相对无语一阵后,夏稠气若玄虚的问:“宁兄,昔日我二人蒙您眷顾,方能活命,此番受了这等大仇,烦请宁兄迎头做主!” “高珏此人着实可气,我恨不得现在就去京中食其肉,啖其髓!”宁清璞也不卖关子,转即对身边二人说道,“听闻北安军已然包围了邺城,大离社稷无力回天,我等不若送个顺水人情,也算是给枉死家眷一个交代!” 夏稠闻言堪忧道:“可是宁兄,这郑海四州的军兵我等并不属实,如何调动的了?” “呵,他们现在还有更好的选择吗?”宁清璞悠悠的抬眼,道,“此时节,刚好可以用上一条计策!” 王文远瞪大了眼睛:“何计?” 宁清璞双唇碰撞,悠悠的说出了两句话来:“败其心志,诱其保身!” 第181章 【杀意】三面环城 北安大军将邺城三面围定,距城五里,将整座北离国都牢牢困住。 城外大军不见什么动静,城内却早已是慌乱不堪。 为了配合大局,徐衾预先命人写好了数份安民榜文,由羽箭为载体投入城中,诚惶诚恐的百姓们见大安军马并无迁怒之意,一时间长舒了口气,可是还没等心里安定,巡防兵马便开始了清肃行动。 除了一些老弱病残之人不能动弹幸免之外,短短半日功夫,城内已然聚集了数万百姓。 这些人手无寸铁,战战兢兢的等待着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 城外,杨跃端坐马上,此战三位大将抓阄,他抓到了“正门”二字。所部兵马并一应慑魄营火炮立在北离招降军马的前沿。 本想着即刻开始攻势,可是城门边上的一丝躁动,却让杨跃制止了手下的举动。 邺城的城门开了,这有些出乎意料,可是接下来的一幕,更让人始料未及,出场的并不是什么北离巡防兵马,抑或是御林近卫,而是鱼贯而来的平头百姓。 杨跃并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吸引,而是双目一抬,注视起了城头位置,果不其然,随着这些百姓的登场,城头上也登时围满了手持弓箭残刀断戟的北离军马。 “侯爷,他们这是……”身边的焦绰不禁为之动容。 杨跃鄙夷的一笑,缓缓挥手,示意全军后撤,眼见着北安军动了,城头的将佐振奋不已,通过旗号将讯号传给了下方等候已久的高瑛。 高瑛满意的点了点头,对着身后众将猛一挥手,身后军士便依照马军在前,步卒在后的阵仗奔袭而出。 “焦绰,命人把西北角的开阔地移来!” “诺!”焦绰应声而去,杨跃微微侧首,低声吩咐道,“盾牌手与远箭近弩结成一列,围拢在北离降兵之前!” 两端盾手犹如两扇羽翼一般扩散开来,将包括那些降兵在内的北安军马牢牢守护其间。 被弓箭和自家军卒挟持,那种感觉让人既悲愤又绝望。 杨跃身经百战,哪里会被这种情况所惊,寻思片刻之后,便对身边的旗牌官吩咐了几句,旗牌官颔首而去,不多时,自大军内部降兵范围之内传出了一道口令:“大安军马此行只为剪除高氏,与寻常百姓无关!我主仁厚,许以生路,望父老听明,左右两端已备下平地,供尔等将歇观战,汝主无情,安君有意……” 杨跃摆手止住,缓缓打马来到盾手之后,对着对面那些百姓喊起话来:“本侯观百姓丛中暗藏杀机,只会徒添尔等伤亡,有些话,本侯只说一次,凡检举暗涌者,不但可生,待到邺城攻拔之后,必以半倍赏赐宅邸钱粮!” “本侯诚意使然,挨刀得田,尔等自行斟酌!” 杨跃说完,便转回中军,盾牌之后的弓弩手也瞬时的拉弓搭箭,情况变得异常微妙,百姓丛中已然是沸腾一片,杨跃明白,这些人是在思考。 片刻之后,北离百姓中顿时燥乱起来,其中一阙,众人散了开来,一名身藏利刃的乔装之人倒在了地上。 身后之人手持一把剔骨短刃,厉声响应:“父老们,我们回头会被自己人乱箭射死,往前走便是大有生路,即便不能幸免于难,可等到高狗没落,邺城攻陷之时,还能为后人遗留田地,何乐而不为!”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么一嗓子喊出来,周遭的百姓全都响应起来。 “噗~刷,砰!“阵阵清脆的声音响起,百姓之中不断有人倒地,更有甚者成片被除。 一些脱离苦海的百姓玩了命一般望着两端空地而去。 有所许诺,自然有条不紊,杨跃没有慌,倒是有人慌了。 ”控箭!”旗牌官一声喝令,城上的弓箭手竟然毫不犹豫的对着下方的邺城百姓开始了屠杀行为。 这一幕看在被盾手围拢其间的北离降兵眼中,不由得为之动容。 “侯爷,我等请战!” 不知哪位降将头领喊了一句,杨跃二话没说便挥动了兵符。 霎时间,盾手开出了四道空门,情绪有些失控的北离降兵义愤填膺的冲杀过去。 “请神火!” 杨跃发出了第二道指令,不多时便听得身后传来一阵让人振聋发聩的炮响。 “轰!砰~” 刚刚那个传命的北离旗牌官所在的地方登时便轰声四起,城墙卷裹着败卒尸首散落在了地面,狼藉一片。 “杀!” 眼见着情况危急,高瑛也有些惊慌失色,此时若不出兵,必定悔之晚矣。 数千骑兵循着城道而出,踏过了面前一切阻碍,与杨跃的遂州兵马掩杀到了一起,手起刀落,根本不顾及是否夹杂自家百姓。 与之相对的自然也就是被激怒了的北离降兵。 看着这些人自相残杀,杨跃的面上浮现出了满意的喜色,随即吩咐弩箭帮扶新降兵马,长弓打压城头之敌,而慑魄营居然暂停了下来,似乎仍有他用。 正门打得热火朝天,北城门处也是暗流涌动,高瑜派了亲随在此督战,自己则直扑东门。 此间攻城的便是王大庆,在他的身后,便是早已组装好的攻城楼车和三百慑魄营。 贺若秦良立在东门,一切准备妥当,只带敌军而动。 高岗之上,徐衾手握蒲扇,宛如昔日诸葛武侯一般,睥睨间不乏睿智的注视着下方邺城的景象。 眼见着正门前稍显慌乱,身边随行的朱离不无担心的问:“主公,正门处稍显混乱,真的没事儿吗?” “无妨,杨跃的头脑,定然教那城中之人消受不起!”徐衾说着,端过了桌案上的一杯茶盏,犹自吹了一口,十分享受的饮了起来。 看着徐衾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朱离不由得摇头,徐衾见状,端起另一只杯盏,推到了朱离身边,淡笑着问:“朱统领,坐下陪我喝一杯如何?” “属下不敢!” 徐衾微微一笑:“有什么不敢的,一定要切记,莫不可焦躁,我们今日,只是看戏而已!” 看着自家主公那副挑逗劲儿十足的模样,朱离无语:“……” 第182章 【杀意】邺城之战 大战一触即发,正如徐衾所料,杨跃其人,真的很有手段。 高瑛趁势奔袭而出的那数千骑兵在一阵礼炮齐鸣的欢腾之中梦断正门外端,残兵惶恐不已,四散而去。 这些人估计这一生都不会忘记神火炮石在人马丛中泛起的涟漪,那感觉可不是打虎斗狼可以比拟的。 邺城的城墙并不算厚实,可是这一次三面安军却将神火炮的数量缩减了一倍,按照徐衾的意思,这是尽最大努力保留邺城的风貌。 这道指令让杨跃这些人有些捉摸不透,不过战事一开,便也没人去深究,都是顾好眼下活计而已。 正门杨跃打压高瑛战至火热,另外两处更是如火如荼。 高瑜战在城头上,以鞭指向城下正准备燃火的贺若秦良所部,厉声苛责道:“北安鼠辈,你们难道就凭着那火器取胜吗?” 慑魄营正打算发炮,却被贺若秦良制止,就见他老人家打马上前,仰首看着城头上的韩昌王高瑜,轻蔑的回应:“怎么,王爷在给自己的不敌找借口?” “无胆鼠辈,可敢与本王凭实力战这一场!” 高瑜说得慷慨激昂,贺若秦良眉心一挑,哈哈一笑道:“反正这估计是最后一战了,既然尊王有这等要求,又岂能不从!” “来呀,火器后撤,准备好云梯!” “将军,这太冒险了!”听到自家将军的吩咐,副将赶忙规劝,贺若秦良淡笑着解下了战袍,大手一横自副将手中接过了长刀,扭了扭脖子,朝着城上大喊道:“已经好久没有身先士卒了,高瑜,今日本将便叫你输的心服口服,啊哈哈哈哈!” “放肆!控箭!” 高瑜话音刚落,双方军马便开始了疯狂的博弈,高瑜亲自拉弓控箭,城下,贺若将军更是一马当先,亲自率军冲杀。 古代战阵,并不像传记小说中写的那般,主将纵马驰骋,于军前单挑,以谋军威。 至少在这个国度之中,一流武将的战斗力也不过区区八九人敌而已。 贺若秦良算是个异数,他的个人战力远不如徐衾,但是却十分玩命,身后军士眼见着主将一个猛子扎了出去,哪里还敢怠慢,要知道安离大兴三国的军法都是如出一辙,一战主将受伤,便要全军断饷,主将身亡,或查明确,是要全军殉葬的。 此情此景,任谁不去用命,云梯刚刚架好,上头的擂木药箭便劈头盖脸下来,北安军马应声倒地,后继者纷纷涌上。 一番很中规中矩的攻城战打响,高瑜的算盘很明确,他素来知道贺若秦良性格莽撞,自那时雪地鏖兵时便有所耳闻。 可是他绝对想象不到,这位虎将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有些举动虽然异于常人,却也不输常人。 古有马踏飞燕,今有贺若猛虎踏马上城头,身边有数道云梯都被掀翻下去,身边的士卒的惨叫更是鬼哭神嚎一般。 正常的云梯,其高度只能到达城垛下方位置,上下间隔一丈见宽,这边仆一登顶,那头便有数柄长矛直戳下来。 尾随贺若秦良而来的还有上百名亲随护卫,此战北军一共架设了四十五道云梯,这些人眼见着普通军卒不断落下主公又危在旦夕,只能硬着头皮赶上。 悍将贺若先生的处境着实危险了一些,站在云梯顶端他有些恼火,手中长刀不由得给自己造成了肘掣之苦。 一排错综复杂的矛头招呼下来,贺若秦良赶忙甩刀拨开,身子一闪,整个人险些跌落下去。 “将军小心!” “爷爷死不了!”贺若秦良大喝一声,不知哪来的勇气,竟然将长杆刀的刀背牢牢咬在了嘴里,身边两方云梯被推倒,又有十余名亲随摔死在地上。 贺若秦良红了眼,躲过了药箭,上方的矛头再一次挥下,贺若秦良躲闪之余,竟然狠命抓住了其中数支,身子一抬,竟然豁然跟了上去,其间还拽下了两人直接跌落城下。 下一刻,一只虎背狼腰的彪形大汉立在城头,云梯倒了,又被艰难的扶了起来。 贺若秦良算是第一个窜上城头的北安军,落地之后,趁着那些北离小卒茫然的当口,这位老先生一刻不敢怠慢,大刀划了一道大大的弧线,连番掀倒了数人,为城垛边上寻不到出路自家兵马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杀!”三道云梯,数名洮州军近卫登上城头,与贺若秦良一道,杀进了守军丛中。 接下来的事情便顺理成章了不少,大战越发激烈,高瑜也率着亲随亲自上城参战。 看着此处的乱战,徐衾缓缓站了起来,引着朱离来到了高坡尽头,探首望去,遥指问道:“此处何人督战?” 朱离探看了一番:“东门楼,是贺若将军!” “这黑厮,莫不是又出什么幺蛾子?” 徐衾忧心忡忡的自语了一句,朱离赶忙道:“要不,属下前去询问一下?” “不必了,既然说好让他们自行讨战,若是过去逼问,岂不是食言不成!” 徐衾回过身,缓声吩咐道:“谁先攻陷,前后有序,一定要牢牢记住!” “诺……” 朱离还没说完,便见坡下跑上来一名快马,上了高坡,连马都来不及的下,便欣喜的报说:“启禀侯爷,东门楼贺若将军已经登上城头,敌将高瑜也在,双方正在掩杀!” “他怎么跑到城上去了?慑魄营没有出手吗?” “没有,大战之初将军便擎刀亲出……” “这个贺若疯子,真是不要命了……”徐衾无奈的摇头,恰在此时,又一匹战骑到了。 “报!王将军攻破北门,正在巷战!” 徐衾欣慰不已,心中也已经开始嘀咕起来,两处都有了消息,可是距离自己最近的杨跃,却迟迟没有派人过来。 三处之中,属西门打得最凶,动静也是最大的,可是两个时辰过去了,那里仍然没有传出半点响动。 “报!” 终于,又一匹战骑登上坡来,一名军士朗声喊道:“奉随国杨侯钧令,向主帅抚宁侯进献敌首之级!” 徐衾眼前一亮,那军士下马半跪于地,将一只布袋交给了徐衾,抚宁侯接过一看,登时便笑了起来。 徐衾看着那只布袋中的东西,浅尝辄止的笑道:“卢龙王爷,别来无恙啊?” 第183章 【杀意】末路 那一抹雪亮的钢刀,砍断了高瑜手中的长剑,也斩断了他最后一丝的信心。 臂膀上钻心的痛感袭来,高瑜整个人在短暂的懵状之后斩钉截铁的下了一道指令:“撤!” 除了南城以外,整座邺城尽属北安。 大军开拔入城,安顿好了百姓,申时,只有南城与皇宫衔接的地方还被牢牢控制在高氏手中。 北离亡了,高珏很心痛,禁卫军不堪一击,巡防营全军弃主,战争有些时候,就是这么神速,并不需要任何的纠缠。 “陛下,我们撤吧!撤到郑州去,南门尚在臣的控制中,足以避祸!” 高瑜来不及处理受伤的臂膀,擎着剑对自己幼帝说着。 “朕的大离,就这么亡了?” 高珏很绝望,可是无济于事,高瑜强忍着剧痛再三请愿,最终还是说动了他,不过不是语言,而是马上便要冲进门来的北安军。 “陛下,赶快走吧!微臣为您断后!”高瑜发出了最后的呼喊。 高珏无奈,只得听从,率着手下数十名金瓜武士出了宫门,骑上马匹后笔直的出了南门,好一番折腾下来,终于成功出逃。 北安军马上便抄袭了此处,高瑜力战不敌,被突进速度奇快的贺若秦良一脚撅倒在地,下一刻,便是数柄刀刃矛头抵在了颈项边上。 贺若秦良还增派了骑兵沿途追赶,高珏先生在危急关头的爆发力着实惊人,竟然还真的避过了安军巡查追捕。 惶惶如丧家之犬,这句话形容一点也不过分,偌大的北离,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攻下了,除了四州之地,以及一直由土人控制的白狼城外,大离,已经不复存在了。 …… “快!护驾!” 一个格外熟悉的声音响起,一簇人马自斜下里杀出,与身后的北安军兵掩杀到了一起。 眼见着身后追兵没了踪影,高珏长长舒了口气,在前来救援的人马带领下来到了邺城南阙十余里外的一处宅院之中。 那处宅院是座已经没落了的寺庙,僧众都已经避难去了,佛堂之内也是灰尘堆积。 高珏瘫坐在了大椅之上,惊魂未定的接过随从递来的茶水,忘乎所以的狠灌了一口。 卡在这时,一个人影自门外走了进来,躬身行礼:“陛下,微臣……恭候多时了!” 高珏不由得一怔,放眼望去,只见远处一道人影迎了上来。 “宁卿……”高珏的面上闪现出了一丝欣喜,可是一想到自己在城中杀了这个少保伴读的家人,心中便立时生出了一阵难以磨灭的惭愧。 “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宁清璞出奇的平静,根本看不出半点异样之色。 高瑜虚扶了一把,宁清璞缓缓抬身,问出了一个让人窒息的问题:“邺城失陷,宁某家眷,可还安好?” 高珏一时语噎,正要说话,宁清璞便反问道:“圣上该不会想要告诉微臣,家人尽数困在城中,连中宫都累及在内吧?” “你……”高珏明白了,宁清璞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了,“都知道了?” 宁清璞还残存着少有的恭敬:“我,知道些什么?” 佛堂中晦暗不已,宁清璞微微抬手,那些守卫便会意退了出去,这时,夏稠和王文远也走了进来。 这二人将手背着,并没有见礼,而是齐头站在了宁清璞身后。 “高贼!你好狠毒……” 夏稠正待开言咒骂,却被宁清璞制止。 宁清璞转步来至高珏身边,声音听不出一丝波澜:“我与陛下自幼熟识,情同手足,夫人更是与你同父之亲,还有那幼子廉儿,也认你做了义父!只是不知,枉杀之时,可有记挂昔日情谊?” “朕……” “还有当日,若非我三人自觉举荐,是不是那多出来的三碗毒酒,就必饮无疑了?” 一连两个问题,问得高珏面红耳赤。 “都说万人之上的君王脑子里所载异常人,兄弟今日心生疑惑,还望兄长让我等观瞻一下!” 宁清璞的语调并不激动,却让高珏徒生不寒而栗之感。 “宁卿,夏卿,你们听朕……” “你是哪家的朕?嗯?” 宁清璞和夏稠只是不断逼近,高珏也只顾防范他们,却没有注意一直悄然接近的王文远。 高珏只觉臂膀一沉,便被王文远制衡在地。 “冤有头债有主,高珏,今日老夫就要要了你的烂命!” “王卿,万万不可,朕,朕给你跪下了!”高珏那张俊美的面庞何时如此卑躬屈膝,即便是廷杀众臣也没有如此丰富的表情。 王文远没有下手,而是牢牢按住了高珏,宁清璞走上前来,俯下头来,冷声道:“国破了,高氏基业荡然无存,陛下,身为亡国之君的您,就不想有所表示吗?” “朕知错了!求求各位……” “要不,您求求它吧!”宁清璞不耐烦的打断,随手将一卷白绫丢到了高珏的身边。 “这里的房梁结实,还有八仙案垫脚,陛下,臣只能送您到这儿了!” 恰在这时,一名军士端着一只托盘进了殿中,呈到了宁清璞的身边,托盘之内,除了一盏幽香的热茶外,还有一包不知何物的物体。 宁清璞嗅了嗅茶香,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拿起那包东西,拆开后尽数倒进了杯盏之内,并用小药杵搅拌了一番。 “夏大人,王大人,你们好好侍奉陛下上路,若是三刻之内还没有起驾,就把这杯茶给陛下喂服下去,虽然常穿肚烂,去的痛苦些,可也好过自己动手,人呐,毕竟都爱惜自己,而狠了别人!” “宁卿!宁卿……” 高珏潸然泪下,宁清璞却浑作不知,径直走了出去,若是弄个近些年敢动皇权评比活动,宇文相第一,宁清璞必然亚军无疑。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高珏宛如丢了魂一般,一旁的二位文官仿佛催命神一般直盯着这位北离末代君王。 三刻将近,王文远便要去拿茶盏,高珏情知躲不过了,一想到刚刚宁清璞所言的常穿肚烂之语,便打了个寒颤。 “躲是躲不过去了,朕,和大离真的要一起亡了……” 心里这样想着,高珏缓步起身,来到了桌案边上,借着椅子跨步上去,自行将白绫悬挂上去,一双眼睛也因此雨泪磅礴。 第184章 【杀意】只差一步 “圣上,自缢了!” 寺庙残破的山门前,随之而来的侍卫不由得默然不语。 王文远和夏稠走出了寺庙,宁清璞命人将手中火把扔了进去。 “宁兄,接下来,我们要去哪儿?” “邺城!”宁清璞说罢,回身上马,身后这二位也紧随而去。 “海郑四州请降!郑州行军都总官宁清璞,监军夏稠,御史功曹王文远携带高珏尸骸于殿外候着!” 杨跃启禀完毕,徐衾转过身来,对着身边众将说道:“这里终究是旧朝之地,遣散了宫人和高氏妃嫔,暂时由随国侯杨跃总领本地事宜,待本侯禀明圣上,再做趋处!” “杨跃,领命!” …… 至此,北离全境尽属大安,分割了数十年的北境终于合二为一。 大军还朝,王大庆仍回永丰,只不过带领了范阳一线北端事宜,杨跃暂时分管自邺城一线至随州之事。 刚刚过了阳翟,便接到了来自长安的谕令。 “卿等征伐北离,为社稷拓土,功不可没,朕感念尔等忠勇甚伟,本想待还朝之日再行定夺,恐卿等心生怠慢,故于路封赏!” “抚宁侯伊瑾,总领攻战,功不可没,更兼领数路军兵三月内吞并高离,朕感念恩泽,故下诏封敕:伊侯加官上柱国,领开府仪同三司之职,原有抚宁侯爵晋位公爵,依姓分封,另敕五千金,良田千二百亩,银三乘,御酒七十五坛,侍女二十人,仆役百人,望爱卿不骄不愎,继续为国尽忠!” “臣,领命!”徐衾接过了诏书,谢过了使者,便引着军马望潼关而去。 除了他以外,各路统帅和将佐都论功行赏,王大庆和杨跃成了封疆大吏,贺若秦良更是首度登城有功,被拜为定远将军,封爵洮侯。 军马行至长安城外一处山林幽静之所,一行人的队伍却被拦了下来。 徐衾早已换上了一身舒适的素白新衣,端坐马上尽显意气风发。 林间树木葱郁,古道悠长,放眼望去,静谧清幽。 一行人正走间,就在前方不远的位置,一名十来岁的小尼翘首站在那里,见了来人,赶忙谦卑的行礼道:“敢问,是伊国公驾下吗?” 身旁朱离正要询问,却被徐衾制止,转即笑问道:“我便是,不知有何示下?” “哦,小尼见过国公!”小尼姑一双澄澈的眸子里现出一阵喜色,“是夙瑶居士差遣我来的,说是闻听国公经此路过,想要与君一叙,还望国公切莫推辞!” “夙瑶居士?”徐衾有些纳罕,好像自己的朋友圈里还没有尼姑这么新鲜的类别,正想间,就听小尼姑怯生生的提醒道,“恩师入空门之前,乃是先皇钟贵妃!” “原来是钟娘娘?她见我做什么?”徐衾虽然有些纳罕,但却没有推辞,转身对一众随从吩咐了几句,便带着朱离和邓飞随着小尼姑去了。 山间小庵,依山傍水,放眼望去尽显古朴,徐衾不由得心生感慨,这处境地,与去年初到北境之时所居的苍岩寺何其相似。 将马匹停住之后,一行人便在小尼姑的引领下进了庵内。 此时的钟夙瑶心情不免有些复杂,北离灭国,高瑜高瑛身死,在这世上唯一的亲眷也没有了,整个高氏被彻头彻尾的颠覆了。 高珏在郑州殒命的消息早些时候刚刚传到,虽然身处庵中,可是这些消息,钟夙瑶却异常灵敏。 昨夜刚刚以泪洗面,如今还是一副愁容病态,那张姣好的容颜看上去也有些形容俱损。 钟夙瑶将那支簪子攥在手中,身前桌面上放着一只紫砂壶,看那条理,出自官窑。 “高郎,今日便是你我夫妻相见,仇人殒命之日!” 钟夙瑶暗暗的下定了决心,缓缓的将一包药粉下到了紫砂壶中。 一切准备停当,小尼姑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了进来,俏皮的通禀:“师傅,按照您的吩咐,贵客已经在正堂等候了!” “好,下去吧,我随后便到!” 来人去了,钟夙瑶整理了一下形容,起身款款的出了庵房,来到了客堂。 徐衾正坐在那里发呆,一见钟夙瑶,赶忙起身行礼:“伊某,见过钟贵妃娘娘!” 钟夙瑶失笑还礼:“贫尼已经不是什么贵妃了,不过空门之人尔,这厢为伊国公请礼了!” “不知娘娘传唤伊某所为何事?” “听闻阁下远征北离大捷,回转长安,无奈此番杀伐戾气过重,为社稷之功化解,是以在此备好了解戾气的法事,望阁下稍事停留,仅此而已!” 听着钟夙瑶这番话,徐衾虽然有些迷糊,可也听出了一二,猛然间想到了这位钟贵妃正是高离后裔,是以起身致歉道:“伊某此番覆灭高氏,实属为国之举,还望娘娘体察,切勿见责!” 钟夙瑶闻言苦笑一阵,缓缓抬起手中紫砂壶,为徐衾斟了一杯半满茶,一面推去,一面苦涩的道:“贫尼自然知道,天下大事,若不一统,恐怕涂炭生灵,更何况如今已是空门之人,又岂能违背法旨,去想那凡尘之事呢?” “如此最好,娘娘体察,伊某感激不尽!” 徐衾嘴上没说,可是心里却明镜一般,这个时候,钟夙瑶邀请自己,还有意无意的提及此事,虽然嘴上说着自己是空门之人,可是所做所想,却并非僧尼的做派。 回想一下,自打来到北境之后,第一次与这人相遇便颇为尴尬,不知道哪里惹到了她,每每与之触及,便突生事端,长此以往,又岂能不叫人生疑。 “来,此茶……” 还没等她说完,便听到远处一个很悦耳的声音响起,之后,那个小尼姑便端着一只托盘走了出来,托盘之上,便是一只一模一样的紫砂壶,那丫头一面走还一面说道:“让客人久等了,这是宫中送来的上好雨前茶……咦?那里怎么还有一只?” 小尼姑满面诧异,钟夙瑶也是错愕不已。 徐衾观察到了眼前这位钟师太的微表情,再看看自己手中已经拿起的杯盏,不由得缓缓放了下来。 “不必理她,贫尼已经早拿过了!”钟夙瑶的语调有些慌乱,徐衾自觉其中定有蹊跷,是以起身请辞道,“贵妃娘娘,如果没什么事儿,在下便先回去了,还有些事情要禀报圣上并柱国,恕难久坐!” 第185章 【杀意】夜现杀机 徐衾走了,就在钟夙瑶的眼皮子底下溜走,提及此事,这位皈依没多久的贵妃娘娘便气不打一处来。 伊国公得胜还朝,满朝上下一片欢呼雀跃,宇文豫与太后薛棋商议,于朱雀楼为徐衾接风洗尘。 早些时候,宇文豫更是命人传了信去,午后时分先于国公府上叙话。 还没到家,便接到了这许多的信函,徐衾有些头疼,自己还挺忙。 车驾转瞬间来到了府前,下人诚惶诚恐的接进府去,自家娘子段婉儿早已率着一众女眷等候在了那里。 “夫君!”远远的,便听到婉儿莺歌一般的悦耳轻唤。 徐衾迎上前去,将夫人的小手紧紧攥在掌中,爱抚的问:“怎么,想为夫了没有?” 段锦娘佯作嗔怒:“才不想!” 徐衾自然欣喜不已:“真的?” “哼,不告诉你!”婉儿说罢,也不逗趣,拉着自家夫婿的手便向堂中走去,一面走,一面说着:“夫君,婉儿知道你今日回来,特地命后厨准备了银耳莲子羹合你爱吃的那道伊瑾肘子……” “等等……什么肘子?” 徐衾被说的一怔,段锦娘扶绢一笑:“不就是去年冬天初来时,你自己亲自下厨为婉儿所作的那道菜吗?” “啊,原来是那个,才想起来!”徐衾不由得苦笑,那道菜的创始人哪里是什么伊瑾,而是一位大文豪,只不过当时为了在婉儿跟前露上一手,才仓促说的,难怪自己没什么印象了。 “我记得那道菜,夫人不会做吧?” 徐衾乜斜了段婉儿一眼,那丫头一撇嘴:“怎么,奴家不会,就不容许别人会了么?” 眼见着这二位你一嘴我一嘴的贫着,身边的下人哧然笑道:“家主有所不知,数月前,夫人接了一位新厨娘进宫,那人说是家主故人,所以才被夫人收留的!” “我的故人,我哪有什么故人?”徐衾左思右想也没想到是哪一位,是以疑惑的问,“那人,现在何处?” “一般都在后厨呆着,国公爷稍等,奴婢这便去请她过来。” 徐衾有些不悦,转首看向段婉儿,不无责备的道:“为夫不是说过吗,不在府中之时,切不可教外人进来,怎么就是不听话呢?” 段婉儿被说的一怔,抿了抿嘴,俏皮的回应:“是是是,奴家谨遵夫君教诲!” 看着婉儿如此,徐衾失笑连连。 “罢了,说了你也不听,那人到了,为夫要好好看看,是什么样的人竟然让娘子如此……” 徐衾话还没说完,便被一个自外而来的人影打断。 看着那一张姿容不输自家娘子的女孩儿,徐衾感觉尤为熟识,可是却又不知道在哪里。 “民女韦嫣然,见过侯爷!” “原来是你!”徐衾总算想了起来,这人不正是韦令铭府上那位长宁郡主! 眼见着韦嫣然那副温婉的模样,徐衾的心弦便提了起来,数月之内,韦令铭惨死高离,韦临安也早已终身无出头之意。 “好,果真漂亮!” “夫人,为夫想与韦姑娘闲叙几句,稍后便去寻你!” “嗯,夫君且少说些!” “嗯!” 徐衾不露声色的应承着,将自家夫人支开,待到婉儿离开之后,这才冷声问道:“不知长宁郡主在此,伊某还真是诚惶诚恐!” 韦嫣然闻言不觉莞尔一笑:“国公这是说的哪里话?小女子无依无靠,不过是来府上混口饭吃罢了。” “好一个混口饭吃,郡主,想来韦令铭身亡的消息你已经知道了吧?”徐衾没有一丝玩笑的心情。 韦嫣然看到徐衾这副模样,不由得长叹一声,其实并不是徐衾不懂得怜香惜玉,抑或是多疑,而是出于韦令铭的关系,一家之人性命决然容不得半点马虎。 “伊国公,放心吧,我叔父都是咎由自取,此番前来确实是因家中失势,无路可走!”韦嫣然的话语中不无哀怨,“若是国公嫌弃,嫣然稍后便离开这里!” 徐衾心情有些复杂,这位长宁郡主的心里到底在盘算着什么,让人捉摸不透,看上去虽然没有什么异样,可是任谁都知道,这之中绝对有问题。 “长宁郡主,伊某鲁莽了,还望切莫见责!” 徐衾继续道:“不必走了,我夫人婉儿对你颇有好感,暂且在这里住下吧,只是委屈了郡主,千金之躯要窝在我这陋室之中!” 徐衾说完,拜别而去,看着这个男人离开,韦嫣然的面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夜幕之下,尼姑庵后山的空地上,几名身着夜行衣的男子比肩而立。 “都明白了自己该怎么做了吧?” “请娘娘放心,我等必然尽心竭力!” 看着这些黑衣死士,对面的钟夙瑶不由得长叹:“尔等本是高郎派与暗中辅佐本宫之人,只可惜,如今高氏一脉,已是荡然无存了!” “娘娘休说伤情之事,我等追随,万死不辞!” 钟夙瑶的眉心泛起一阵冷笑:“好,去吧,希望明日一早,那人的首级能够送到这尼姑庵中!” 几个黑衣人离开了,钟夙瑶望着静谧的夜空,一张俊面上显得有些无助,更有些期待。 上柱国加邺王宇文豫连夜率着仆从赶往伊国公家中。 大队人马路过隆冬巷时,后方几名步卒被一道道迅雷之势的身影拉进了巷中。 其实任谁都明白,所谓邺王,不过是迫于形势加封而已,论其实力,恐怕不比当朝天子逊色。 杨跃,王大庆,贺若秦良,斛律恭这些人受命伊国公伊瑾,伊瑾则是新封邺王宇文豫的心腹,这就是外人对这些错综复杂关系的见解。 最可悲的,莫过于皇城之中那对母子,薛棋本人对于这些事情虽然有所知晓,却碍于中宫不得问政,无法僭越。 幼帝今天才八岁,古之能媲美某熙大帝的人毕竟寥寥无几,更何况薛棋不是某庄,宇文豫更不是某拜,眼前的一切,有如此宁静,经过了北离之战,整个大安,似乎都陷入了一种异样的祥和之中。 第186章 【杀意】刺杀,不身亡 “下官伊瑾,恭迎邺王!” 徐衾的声音着实响亮,煞有介事,宇文豫哈哈一笑,亲近气十足的拉着他的手腕便朝着雨廊下走去。 “哎呀,伊兄,你是不知道,自从当初我二人廊下博弈,计议谋取天下之后,每每与卿博弈都成了本王不可或缺的乐趣!” 徐衾闻言赶忙回应道:“不过是娱玩之事罢了,兄长兴致使然,那我们就杀上它几盘。” 相同的人,相同的事,只是时间不同而已,心境自然也就不同。 “高离一事已经了解,接下来,伊兄有何计较?” 宇文豫落了一枚棋子,饶有兴致的问。 “大事王爷定夺,计议之后交给下官去办便是。” 宇文豫摇头苦笑,“你呀,都已经是公爵了,还说这些,天下,是你我兄弟打下来的,一路披荆斩棘之事,皆赖伊兄!” 徐衾落落大方的埋下一子,也不答话,片刻之后,轻声道:“陈氏,应该动上一动了!” “嗯,正合我意!” 宇文豫忽然停了下来,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般,“此番交战,杨跃等人均在外地驻守,派遣何人为将?” “王大庆暂时动不得,整个漠北还要仰仗于他,杨跃可以一用,北离之事我与蒋孟和李孺庭商议过,要换上一批朝中有作为的新官前去治理,辅佐官吏仍沿用旧治,兵马也是以少带多。” “如此最好,大战结束之后,出榜安民的事宜办的不错!” 徐衾淡然回应:“其实北离军民所向早已不在高氏,有高珏那一番折腾,早已人心向背,如今我大安只是顺水推舟罢了!” 宇文豫信心满满,落了一子后小饮了一杯清茶,“接下来,大兴之事,就交给本王吧!” 听到这话,徐衾的手微微动了一下,缓缓站起身来,躬身便是一礼。 宇文豫被弄的一怔:“伊兄,你这是?” “大兴一战,臣欲亲往!” 宇文豫淡笑道:“本王还道是什么要紧事,好,此事战前务必从长计议一番!” 恰在此时,负责排送宵夜的仆人走了上来。 眼见着四五名仆人手中排满了各式菜蔬,宇文豫不禁垂涎,爽朗的笑道:“仔细想来,你我已经许久没有聚在一起开怀畅饮了。” “正巧近日伊某这身子骨还算安好,今日,我们便一醉方休!” 撤掉了棋盘,换上了宽一些的长桌,二人跪坐下去,身前排满了果馔。 其实徐衾心里一直好奇一件事情,那便是今日这几个仆从有些眼生,本以为是随着名爵赏来的,可是当其中一名放下盘子,准备离开之际,徐衾竟在他的衣领上看出了一丝端倪。 “血迹!”徐衾暗暗思量着,面上佯做不知的为双方斟满了酒水。 “来,王爷,微臣敬你!”徐衾说着,掩着袖口将杯盏就近了嘴边,一双眸子不露声色的给宇文豫递了个眼色。 宇文豫会意,立时警觉了起来。 就在二人对酌之际,那些侍立在侧的仆人悄然亮出了尖刀短刃,朝着这两个猎物狠命刺了过去。 徐衾借着杯中光影窥看到了这一幕,一侧头,一杯水酒倏然落在了那人面上,一声惨叫之后,那人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打起滚来。 宇文豫更是生猛,由着对方出刀,只作不知,待到刀刃与自己近在咫尺之时,只是微微侧首,旋即一杯酒招呼下去,那人便手一抖,被这位王爷连根拔起,脚踏在地上。 剩下二人见状不由得一惊,想也不想便扑了上来。 酒里,是有毒的,徐衾记得这个属性,握紧酒壶,纹丝不动的抬拢过去,看似杂乱无章的挥洒,那位老兄在惨叫之后倒地不起。 宇文豫站起身来,笔直的走到了最后一名仆从身前,那人已然是乱了阵脚。 “还有别的同党吗?”宇文豫微眯着双眼,冷冷的问。 “有啊,普天之下皆是……” “嘴太贫了!” 那人不卑不亢的说着,便打算在最后一搏,宇文豫早已动步,迅雷之势冲上前去,片刻的功夫便卡住了对手的颈项,任由刀刃与自己近在咫尺,当他再松开手时,那人已经气绝。 再看徐衾时,这货正面无表情的擦拭着酒壶。 宇文豫不免有些诧异,徐衾抬眼对着内堂令道:“将这些人处理一下。” 看着徐衾一副不知可否的模样,宇文豫狐疑的问:“伊兄难道就不好奇,是何人要陷害你我吗?” “好奇有什么用,如果真的想要暗害,迟早会弄清端倪!” 徐衾饮了一口茶,以冠上银簪通底,取出后嗅了一下,无奈的道:“砒霜。” 看着好兄弟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宇文豫无奈的摇了摇头,抓起了其中一名刺客,便要相问,可是那人面色一沉,口中流出血来,竟然咬舌自尽了。 “算了,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可查的必要了!” 邺王殿下眉心微皱,迟疑的问:“最近可曾有人住到了府上?” “人倒是有一个,不过却没有什么奇怪的,伊某外出几个月,这人一直都在,家眷相安……” “谁!” “长宁郡主,韦嫣然。” 一听到这个名字,宇文豫便有些忌惮,“为何不早说?” “早你也没问啊!” “……” 第二日一早,长安城内尼姑庵中,钟夙瑶端坐在蒲垫之上,心虚不免有些烦乱,今晨的一个消息让她的心里很失落。 “伊国公巡抚长安,不世之功引百姓争相围顾观瞻。前夜国公府遇袭,英气依旧!”这段类似于报纸头条标语的话让钟夙瑶很诧异。 “他竟然又没死!”钟夙瑶有些怀疑人生,这个人不知为何,仆一出场便坏了自己好事,还牵累的枕边人身首异处,这还不算,接下来的时间里,自己前前后后暗害过数次,可是依旧松柏常青,自身无虞。 钟夙瑶有些抓狂,昨夜的暗杀计划用尽了最后一波兄长钟安遗留的心腹,再接下去,估计就只有自己投怀送抱才有机会了。 天可怜见,此情此景,钟夙瑶整个人都不好了,她暗暗揣测着,这个姓伊的一定是命中便克自己,要不然每每有所想法,怎么会全无进展! 第187章 【杀意】疑心起 “这件事情确实有些蹊跷!” 宇文豫离开了,徐衾和朱离站在门堂前方,看着自家主公一副不知可否的模样,朱离担忧的说了一句。 徐衾面上的笑容戛然而止,回身低声道:“老朱,跟我出去走走。” “好!” 朱离应承下来,便随着自家主公望着原本落魄文士的宅邸那侧而去。 “你觉得,韦嫣然的可能性大吗?”徐衾冷不防的一问,朱离沉思片刻,中肯的回道,“属下感觉不大!” “哦?”徐衾回首看了看朱离,这位统领大人的面上显露出了难色,似乎正在准备语言,好一会儿才算明白的说道,“主公当时扳倒韦令铭,致使韦贼家眷受累,却并没有什么伤亡,更何况眼下韦贼已经死了,她能够保全自己已然实属万幸!如果真的是她,为什么不趁着主公远征之时下手?” “杀人的最高境界,是诛心!” 一番征战下来,朱离的见地倒是破有长进,徐衾很欣慰,颔首道:“嗯,我也是这么想的,而且那几个下人都是生面孔,我刚刚问过夫人,近些时日都没有新丁上门。” “那主公的意思?” 徐衾站住了脚步,仰头望天道:“混进来的!” 事情有些突兀,让人根本没法察觉,虽说行刺者已经毙命,可是仍然让人心生余悸,无论是饮酒还是中刀,稍有不慎,对于常人来说都是死路一条。 “日后对府上一定要严加防范!” “诺!” 徐衾转回身,留下了耐人寻味的一句,便带着朱离望国公府走去。 “不知邺王,对我起疑了没有!”徐衾的心里想着,于路一言不发。 正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徐衾在那边寻思着,另一头也是很麻烦,回去的路上,宇文豫的心头一直萦绕着一个问题。 “他,真的会武功?”宇文豫站住了脚步,面色有些难看,刚刚的一幕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王爷?怎么了?” 元慎见自家主公看看上去有些不对头,是以疑惑的问了句。 宇文豫若有所思的道:“朱雀楼主日前来过信,说已经着手派人去追查那个逃掉之人的行踪,可是到了北境之后,循着踪迹走到了秦淮河,便没了踪影,那位徐姓故人,该不会就是……” “主公,现在去追究那些,还有必要吗?” 元慎破天荒的与自家主公的心意背道相离:“一路走下来,伊国公,可是我们生死同袍的弟兄啊?” 宇文豫长舒了一口气,无奈的道:“本王知道,可是,有些事情若是真的到了那个地步,不是情谊所能改变的,况且,徐门屠戮本就因我那故交而起。” 元慎不禁动容:“主公,您难道?” “想什么呢!”宇文豫瞪了元慎一眼,“走一步看一步吧,这段时间一定要切记,不可让江左往来的书信落在伊国公手里,有些事,还是不要戳穿的好!” 宇文豫的心里很忐忑,一方面,自打去岁相遇到现在,正是这个身份一直有所争议的江陵公子将自己一步一步的推向了权力的制高点。 其中更是有一些紧要的事情都由他一手操办,自己这个不是主子的主子省去了很大的麻烦,另一方面,一年多的共事,让这两个似乎命中不应该有一丝纠葛的人荣辱与共,感情更是甚笃。 “命运还真是个奇怪的东西,往往都是事与愿违!”宇文豫心里寻思着,心中不免烦闷,转眼的功夫,自己王位加身,伊瑾更是外姓晋封国公爵位,斗三王,平萧杀褚韦,灭北离,这一场场恶战下来,能够坚定不移的,估计也就那么几个人。 皎月斜照,宇文豫坐上了车驾,远离了伊国公府,他的心,却迟迟没有平静下来。 夤夜,一切都归于平静,徐衾独自一人坐在窗户边上的矮榻之上,目光失神的注视着窗外的明月。 近了,一年多的运筹帷幄,甚至不惜以命相搏,终于得到了宇文豫和满朝文武的认可,徐衾这样想着,不由得长长的舒了口气。 北离既灭,接下来,大军就要趁着酷暑开拔江东之地,那个让自己心冷如灰的境界,终究要迎接自己的审判。 “父亲,母亲,还有我徐家上下近百口的亡灵,次子不才,马上便可为你们讨回公道了!” 徐衾虽然是穿越而来,可是一呆便是二十余年,无疑等同于再生了一次,父亲徐皖,母亲姚氏,以及兄长,甚至每一个陪自己从小玩到大的家仆,都早已被他当作亲人。 徐衾披散着头发,双足跣着,坐正了身子,缓缓的闭上眼睛,心中五味杂陈,两行清泪也止不住的流落下来。 夜深了,段婉儿躺在榻上,自家夫君彻夜无眠,这丫头竟也跟着失了眠,一副娇小的身躯因落泪而不断发出微微颤抖,徐衾收回了思绪,假意轻咳了一声,缓步轻柔的来到了榻边。 …… 第二天一早,徐衾再一次早早醒来,这天的天气不错,尤其是清晨,风中还夹杂着些许凉意。 国公府正堂,朱离和邓飞结队想要出门。 “朱离,邓飞,你二人今日一定要对韦嫣然多做提防那个,虽说这丫头没什么可疑行径,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属下明白!” 邓飞应声去了,朱离正要离开,却被徐衾叫住。 “主公还有何吩咐?” 徐衾面色凝重的道:“昨夜那一番折腾,白白害了四名家丁的性命,着人好好安葬,多给家中抚恤银钱,对了,那钟夙瑶正好在城外庵中修行,可以请她过来,为府上好好去去晦气,去吧!” “诺!”朱离说完,离开了国公府。 长安城外静修庵,钟夙瑶正坐在佛堂团垫之上犹自诵经,自门外进来一命小尼,来到近前恭敬的请礼:“师傅,有客求见!” 钟夙瑶闭目凝神,专心诵读,直到念完了经文,才缓缓睁开眼睛,吩咐道:“着施主到客堂等候,切莫怠慢了人家!” 小尼应声刚要出去,却听见钟夙瑶问“来客何人?” “那人自称是国公伊府之人……” 第188章 【杀意】一些秘密 “快去准备!” 出乎小尼的意料,钟夙瑶往常对于慕名而来的香客基本上都是冷若冰霜,可是此番竟然如此痛快便答应下来,最重要的是,看上去还有些焦急。 小尼才过了豆蔻之年,对于一些事情不甚了解,自然也就没有多问,赶忙下去准备。 这一次,钟夙瑶欣喜异常,并不是因为暗恋徐衾,或是有机会能够出去散散心,而是,在她看来,无异于老天又给了自己最后一次机会。 平明时分,钟夙瑶准备停当,便随着庵中尼姑来到了长安城内。 自打年初皈依以来,已经数月没有步入这帝京之中。 长安繁华依旧,看着城中景象,不免心生悲寂。 初入之时,东有故人苦等,朝有英武栖身,如今物是人非,空留遗恨。 这一次的登门造访,她为仇人准备好了足以让其一击毙命的物件。 徐衾率着府中家眷早早候在正门前,虽说钟夙瑶已经没了贵妃凤仪,可他仍旧按照皇家觐见皇妃之礼参拜。 这倒是大大出乎钟夙瑶的意料。 “娘娘,下官恭候多时,天气炎热,还请堂中叙话!” 在徐衾的引领下,一行人进了国公府正堂。 相对坐下之后,下人奉了茶,徐衾举杯拜道:“此番是因为府中近来出了些琐碎之事,迫不得已才惊动贵妃娘娘尊驾,还望切勿见责!” 钟夙瑶闻言浅然一笑,“国公说的哪里话,尊下为国事操劳,贫尼本就仰慕,能够为您做些事情,心中不胜欣喜。” 吃过了午饭,在府上丫鬟的陪伴着,钟夙瑶去了厢房,准备起来。 关好了房门,厢房里就只剩下了钟夙瑶一人。 打开了随身带来的包裹,一双纤细的玉手取出了一只小鼎,随即拿出了一只小瓷瓶。 打开来后将瓶中药水和矮香一道放入其中。 看着这些东西,钟夙瑶的双眸有些失神。 “今夜,一切就该做个了断了!”钟夙瑶的心情很激动,也很胆怯。 夫仇待报,灭国之恨也转瞬可获昭雪,这位北离最后一位皇亲的心中怎能不为所动。 该憧憬吗?是的。 怀着这个憧憬,钟夙瑶开始了最后的小憩。 徐衾坐在正堂中的暖垫之上,头枕着拳头,昏昏欲睡之际,一阵厚重的脚步声响起。 徐衾抬起头一看,正是黄甄。 “主公,耽误您休息了!” “不妨事!”徐衾坐正了身子,疑惑的问,“何事?” “王爷说,这些东西主公可能感兴趣!”黄甄说完,恭敬的递过了卷宗。 徐衾疑惑的接过,仔细看了一遍,不由得有些心惊:“这些是在哪找到的?” “攻破邺城之时,查抄韦令明宅邸时发现的,大概有四十余封,由太府卿大人亲自抄录!” 黄甄话音刚落,徐衾便呵笑一声,自语道:“难怪我初入北安时便感觉她的态度异样,原来是无意间开罪了她?” “主公,王爷还问,要不要立刻赶往庵中拿人?” “不必了,她现在就在府上,给宇文豫回个话,这些事,我今晚会亲自了结此事!” “诺!”黄甄应声而出,徐衾的目光看向了桌案下方的方向。 一直萦绕他的疑问没想到今日便有了眉目,更是巧的很,此人如今竟然就在自己府中。 “想必今晚,她也会有所动静吧?” 徐衾这样想着,那些卷宗里,尽是当朝先帝贵妃钟夙瑶与韦令明和高氏的通信。 来龙去脉掌握的清楚,钟夙瑶一直都想报仇,也不经意的下过几次手,按照如此推断,前几天那场失败的暗杀,也必定与她难逃干系。 解决这件事,估计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什么其它难题了,要想实现自己杀回大兴的目的,这块绊脚石是必须除去的。 单就叛国之事,钟夙瑶已然是犯下了死罪,可是为了她走的好受些,今夜必须将自己与之的误会解除。 “来人。给我换身衣服!”徐衾站起身来,下人应声赶到,一面对着铜镜整理衣着,一面吩咐道:“今夜,府中下人女眷不得外出,天一黑便回房安歇!如果有敢违逆者,本公定不轻饶!” “是!” “哦,对了,夫人也要知会一声!” 换好了衣服,看看天色,已经快要傍晚了,徐衾叫人布下了斋饭,便派人去请钟夙瑶过来。 宴席之间,徐衾还是想给这个怨妇一般的女子一个忠告。 宇文豫派来的差役已经在门外等候,假若此时钟夙瑶离开了国公府,便立即会被押走。 “贵妃娘娘,饭菜可还可口?” “蒙国公眷恋,尽是清淡餐饭,贫尼感激不尽!” “看来娘娘是真的潜心皈依了,此番纳入空门,那凡尘之事,也该放一放了。” 钟夙瑶攥着象牙小箸的手不由得一颤,她不是傻瓜,自然听得出徐衾话中的意思。 “那是自然!”钟夙瑶面上看不出一丝波澜,点头称是。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本公便回去沐浴一番,晚些时候,自当亲往!” 徐衾说完便若无其事的去了,钟夙瑶斜着眼注视他离去,心中的恨意便越发的大了起来。 天色已晚,佛堂之内,钟夙瑶排布好了香火,却并没有安排随从点燃。 时候差不多了,她竟然摒退了随从而来的小尼,独自一人坐在了蒲团之上,手掐菩提,缓缓的敲击着木鱼。 佛堂中一片寂静,过堂风拂过,钟夙瑶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 佛堂门前,徐衾换好了一身素服,头发也破天荒的扎着一条束发巾,乍一看,还真有些仙风道骨。 钟夙瑶故作不知,放下了手中的木鱼和菩提,起身来到香案前,就着火石,打磨起了香烛。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徐衾并没有说话,仔细打量了屋中各个角落,确实没有什么异样,目光自然而然便落在了钟夙瑶身上。 “这丫头,到底在什么地方做了手脚呢?” 怀揣着这个疑问,徐衾手里攥着一串散发着怪味儿的珠子,缓步走了进去。 自打进了佛堂,还时不时的嗅着手中的珠串,仿佛是染上了什么怪癖一般。 第189章 【杀意】香消玉殒 “见过国公!” 钟夙瑶一转身的功夫,便看向了走进来的徐衾,要说这常在宫中来往的妃嫔演技都是一流的。 钟娘娘装的浑然天成,丝毫看不出半点异样。 “娘娘,准备的怎么样了?” 钟夙瑶从容对答:“已经安排好了,叫府上亲眷下人过来吧!” “不急,伊某有些话想和娘娘说说。” 徐衾揉搓着珠串,嗅在嘴边,这个举动倒是让钟夙瑶颇感意外。 不过国公相请,也不便推辞,便随着坐了过去。 二人相对坐下,徐衾也不絮烦,直接开言道:“钟娘娘,可认得北离叛将高崇迎?” 听到这话,钟夙瑶不由得一怔,转瞬之间便故作不知的道:“国公此言何意?” “哦,没什么,只是想起当日在苍岩山的事,总感觉有些蹊跷,便问了这么一句!” 钟夙瑶明显可以感觉的到,徐衾已经起了疑心。 可是眼下,这一切都不重要了,杀阵如此隐晦,料她也猜测不到,反正再过个把时辰,即便得知了真相,他也难逃一死了。 “娘娘,是北离钟氏过继给高家的吧?” 面对徐衾的询问,钟夙瑶不觉苦笑,“高氏已经覆灭了,还问这些做什么?” “对呀,高崇迎也去了一年有余,可娘娘心中,不还是一直惦念着夫仇吗?” 徐衾这一句直奔主题,出乎意料的是,钟夙瑶并没有惊恐,而是显得特别平静。 “你都知道了?” 徐衾点头:“纸是包不住火的。” 钟夙瑶淡然一笑:“就好像你从大兴而来一样吗?” 这位娘娘果然不是等闲之辈,不过也不足为奇,自古宫中之事不比外廷简单,有这个觉悟,也实属常态。 “明说了吧,你刺杀本公的事情,伊某可以既往不咎,可是通敌之罪,却难以推脱。” 徐衾话音刚落,钟夙瑶便现出一副憔态:“徐公子说的是,到了这个地步,我又有什么可以怕的呢?” 这个地步,是哪一个,徐衾隐隐的感觉到了一丝端倪。 “当年我处心积虑,就是为了离开这个鬼地方,与郎君双宿双飞,可是因为你的出现,却害死了高郎。” 钟夙瑶的面上升腾起了恨意,“一直走到今日,终于有了得报夫仇的机会!” “你真的就这么确定?” 徐衾故意摆出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钟夙瑶笑道:“世间世事,也不是公子就可以全局掌控的。” “至少这一次可以。” 徐衾的笑容逐渐消失,仍然不时嗅着手中珠串。 钟夙瑶平静的看着眼前这个仇人,没有再说什么。 “娘娘,恕在下冒昧,这一次,打算如何对付伊某?” 二人的话锋已经达到了风口浪尖,也就没有必要再遮遮掩掩了。 “再等等,你就会知道了!”钟夙瑶说这话的时候,俊俏的小脸上已经开始阵阵惨白。 徐衾仔细打量着屋中各处角落,在一阵轻微的眩晕之后,终于将目光锁定在了香炉之内。 “原来如此!”徐衾自顾自的说完,便朝着桌案走去。 钟夙瑶见状陡然一惊,眼下虽然有了反应,可距离毒性全发还有段时间。 一见徐衾发现了,她猛然拼尽最后一丝全力站起身来,横陈在了香案前。 出乎她的意料,徐衾并没有忙着推开,而是停休脚步,恭敬的作揖:“多谢娘娘指点!” 直到此时,钟夙瑶才明白过来,原来这都是徐衾故弄玄虚之举。 “你!”钟夙瑶不由得暗恨。 徐衾将珠串牢牢凑在鼻息边上。 伊人怎么也不会想到,竟然中了这个徐衾这个计策。 “也好,开诚布公,下面相遇也不会那么尴尬!” 这是钟夙瑶的觉悟,可是徐衾却并不这么想:“女人毕竟是女人,总是把情况想的那么简单。” 徐衾缓缓迈着步子,直奔香案而去,钟夙瑶想要阻止,却发现已经没有了力气。 “噗~嗤~” 药香被茶水浇灭,一阵刺鼻的味道之后,化作了死香。 看着已经被药香侵染的钟夙瑶,徐衾颇为无奈,有些时候,怨恨一旦结下,便再无回转的可能。 “不管怎么说,扶持幼帝登基之事,还是要多亏娘娘帮忙!” 面对他的这份谢意,钟夙瑶并没有回应,此时再言谢,已无意义。 “黄泉路上,有你作陪,也算是成全了高郎,夙瑶此生无憾了!” “这样的话,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徐衾冷冷的说着,看看药烟已经消散了,便将鼻息间的珠串拿到了一边:“既然如此,伊某也不好在说什么,今番就算作别,这样也好,也免得进了永令巷徒受迫害!” “你,你竟然没事儿?”钟夙瑶似乎明白了什么,一双美眸定定的看着徐衾。 “我自然没什么事儿!”徐衾说着抬起了手里的珠串,淡然一笑,“多亏了当日秦炔为我准备的这只纳香珠,才能够解除百毒威胁。” 听到这话,钟夙瑶本来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登时消散,换作了诧异:“你!你竟然知道!” “这也没什么,像我这种人,平日里想要害我性命的人属实多了一些,所以不得不防。” 钟夙瑶失望至极,徐衾也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看了看时辰,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娘娘,该上路了!” 有些时候,矛盾就是如此简单,徐衾留下了最后的一句:“你放心,我会去寻得高崇迎的首级,待你去了之后,将你们按照常理合葬一处,也算是成全了你们这对苦命鸳鸯!” “至于我,对不起,有些事还没有办完,就不陪你走这一遭了!” 言语冰冷刺骨,夹杂着些许寒意,在钟夙瑶听来,暗恨不绝。 徐衾没有多做逗留,转步离开了,来到了门边上,对下人吩咐道:“大门关好,晚些时候去置办一口棺椁,还有元宝纸钱,入夜之后烧了!” 吩咐好了这些,徐衾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一转身,便是一世。” 没人知道钟夙瑶最后的日子到底是怎么一番情形,一切都结束了,与北离的恩怨,也就此画上了终结。 风并不是很凉,却透露着刺骨的寒意。 第190章 【杀意】飞鸯 手头上的事情差不多处理了,徐衾感觉自己浑身都轻松了不少。 接下来,就可以全身心的对付隔江而望的大兴了。 工部已经从去年冬天秘密接到了修造战船的密令,只不过碍于北离战事未平,便没有声张此事。 如今高氏灭国,一切就都变得顺理成章。 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徐衾摊开了先前一直隐藏的图纸。 继楼车,火炮之后,这一次,他要大刀阔斧,重新督造另一件神兵――飞鸯。 所谓飞鸯,便是风筝的升级版本,与后世的战斗机功能相似,却是纯手工打造。 上一世,徐衾曾经仔细研究过与鲁班相关的书籍,还依稀记得一部搞笑电影的相关内容。 手里拿着这份图纸,他其实有些忐忑,要想真切的制造出来,必须花上一部分时间。 夏末,天气微微转凉,那时是征进大兴的最佳时机,这款神器便是奇兵之一。 长江天堑依靠船只攻拔,走之前的老路定然会耗费时间,关于覆灭陈氏这件事,他想要速战速决。 奇兵制胜方为上策,徐衾深刻的明白这个道理。 夤夜,徐衾将贺若秦良和尚在长安城中的五名亲随叫到了国公府内宅。 “末将,参见国公!” “都是自家兄弟,不必拘礼!坐吧。”徐衾说罢,底下六人跪坐到了地席之上。 贺若秦良拱手拜道:“国公爷,不知叫我等夜来,有何吩咐?” “哦,今日此来,本公想与众位商议一下南下之事!” 主公话音刚落,朱离陆钦等人俱是热血沸腾,对于他们而言,这一刻已经期盼已久了。 贺若秦良自洮洲变后一直由徐衾庇护,虽然眼下改名换姓,可他心里明白,能有如今成就是因何人而起,是以一听这话,毫不犹豫的回答:“何良,但凭国公差遣!” 徐衾欣慰不已,朗声对众人说道:“今番之战,对我等来说意义深远,南北数十载未曾一统,若是这一次达成,我等之功定会流芳千古。” “主公有此志向,我等必然竭尽全力响应!” 堂下六人齐声回应,徐衾徐徐道:“传命各处,三日之内选出千名精壮军士,加以训练,等待我命令!” “诺!” …… 江左,沅州,刘府。 刘员外这两天比较忙,正在专心为五州统帅矫通善筹备家资军粮。 府中最近多了一个身影,竟然一分工钱不拿,主动入主府中西药房。 这个人着实奇怪了些,本想着将他轰出府去,可是这厮着实有些本事,三天的时间便将府上老夫人的顽疾给治好了。 老夫人对这个不着调的外来人颇为喜欢,给了许多银钱都被拒绝,最后竟然亲口答应让他做自己的孙女婿。 这个提议正中那人和刘小姐的下怀,刘员外又是个孝子,在挣扎了几次无果后,也只能默许。 “秦炔!”刘员外没好气儿的喊了一嗓子。 秦炔忙不迭的赶了过来,刘员外轻咳一声,无奈的道:“贤婿,这两日我不在府上,上下事宜就暂时交给你了!” “岳丈放心,有秦某在,一定保得上下周全,您老此番前去,也要多加小心!” “嗯,放心吧,还有,这些日子常去州府看看,有什么战报回来一定要告诉老夫!” 短暂而尴尬的交谈之后,刘员外便走了。 眼见着老刘走了,秦炔眼波一转,这些日子听到的消息尽是江沅五州兵马总管矫通善起兵的消息。 北离覆灭的消息相对晚些才传到了南地,矫通善也正是得到了这个消息,才决心起兵。 按照路线,沅州兵马直逼建康,声势浩大。在刘员外离开的那天,秦炔便悄然将消息传了出去。 自从矫通善起兵开始,本就岌岌可危的大兴终于乱了。 一纸书信自建康传到了长安。 这一日,徐衾因为督造之事来到了宇文府上,恰逢宇文豫外出未归。 有马驿的传信军卒将往来的文书送到了王府。 那信使见徐衾在,素来知道伊国公与王爷关系交好,便毕恭毕敬的将书信呈上,徐衾本来也没打算去看这些机密之事,可是冷不防的往桌上一放,无意间看到了朱雀楼主四个字。 那字迹竟然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恰逢此人又传言在江北,便悄然打开,纠结了好一番,看了起来。 当他看完名头之后,登时便陡然一惊。 “臣,司天监逢九安拜上。” 这几个字宛如一根钉子般扎进了他的心里。 “朱雀楼主,逢九安!”徐衾眉心蹙了起来。 通篇看完之后,他不露声色的将信件放回了原处。 “听说伊国公来了?”门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再听到这个声音,徐衾的心中五味杂陈。 不多时,宇文豫走了进来,徐衾收敛起了情绪,站起身来一如往常的躬身拜道:“下官见过王爷!” “你呀,每次都如此拘礼,岂不显得生分!” 徐衾失笑:“尊卑有别,王爷不必计较。” “嗯,伊兄,此来可有要事?” “想与王爷商议进兵大兴之事。” “本王已经安排好了,既然伊兄执意亲往,那便授你为兵马统帅,再派个熟识江左之地的将军为副帅!” “臣,谢过王爷!” “你我兄弟不必言谢,对了,伊兄,你感觉杨跃如何?” 徐衾品头论足道:“此人有勇有谋,可堪大任!” “那便好!”宇文豫很满意,若有所思的道,“南北分立已经数十年了,此番若是一统,我等也算是做了件有为之事!” “嗯!”徐衾没有说什么,躬身还礼之际,便开始重新打量起了眼前这位并肩奋战了一年的兄弟。 “没有他事,臣便告退了!” “伊兄啊,今晚本王府上有个家宴,不若痛饮之后再回去。” 面对宇文豫的相留,徐衾竟然破天荒的拒绝了。 “实在对不住,已经答应了贱内,晚上要陪她一起共餐,还望王爷见谅。” 宇文豫点了点头,也不多留,徐衾转身走了出去,宇文豫坐到了小桌边上,翻开了上方的书信,当目光落在江北来信之后,他不觉一怔。 书信上的胶腊被人动过,宇文豫一双虎目定定的看向了已经消失不见的徐衾方向。 第191章 【杀意】发现,隔心 回去的路上,徐衾一言未发,面色也着实难看了些。 在他的脑海里,满是心中内容与那个名字。 朱雀楼主,司天监监正,这两个名词串联在一起,一股莫名的恨意席上心头。 按照信中所说,这位逢监正此番便是专程前去蛊惑大兴朝堂的,此前虽然陈仲理也是昏庸之辈,却还算心中有些抱负。 可是逢九安一出现,星象之说便在大兴开枝散叶,朝野上下无不沉迷其间。 如今朝中能说的上话的老臣和柱国级元老尽皆受难,陈仲理更是无法自拔。 矫通善起兵的消息已经举国皆知,可是却被逢九安的人闭塞了试听。 不过好在有一点还是不谋而合的,那便是吞没大兴,移兵江左。 “呵,费尽周折,方有今日,争耐徒劳尔!”徐衾失笑,车辕外,随行的黄甄闻言低声问道,“主公何故发此感慨?” “没什么,只是感叹造物弄人!” 于路无话,当夜,徐衾将段锦娘叫到了客室,吩咐一番后,又叫了邓飞和黄甄。 第二天一早,五六辆车驾在数百名军士和二人的陪护下离开了长安。 守城军士听闻是伊国公夫人回乡探亲,也就没有阻拦。 宇文豫得知消息后,为时已晚,暗中派人追查,却发现已然是人去车空。 晚些时候,徐衾派人前去请宇文豫入府,声言家中女眷回乡,正好可以清闲自在一些。 宇文豫的心稍稍安了一些,欣然应了下来。 是夜,宇文豫兄弟一起在国公府前停下,下了车辕进入府中,一进来,这位王爷便开始暗中观察起来,下人虽然不似往日多,但还是忙里忙外,看不出任何异样。 府中陈列也是与此前无异。 “难道是本王多疑了?”宇文豫正纳罕间,徐衾要带着韦嫣然和一众随行仆从迎了上来。 二人相见,寒暄一番之后,便步入正堂坐下。 桌面上一应菜蔬果馔俱全,徐衾更是命人开了数坛好酒,招待王府贵客,席间谈笑从容,并无不妥。 “听说嫂夫人回江陵去了?”宇文豫这么一问,徐衾失笑道:“家母抱恙,下官公务繁忙又脱不开身,所以便命贱内带着丫头女眷回去帮着照看,虽说江陵城中不缺名医,可是有自己人照应,还算放心些。” “秦炔现在何处?听说他的医术颇为精湛,不妨让他去看看?” “别提他了,终日如同闲云野鹤一般,如今应该是在沅州住下了,还博了个员外的闺女,日子过的着实逍遥。” 酒过三巡,徐衾命人将日前秦炔自江东送来的书信。 宇文豫迟疑的看着徐衾,就见他从容的将书信递到自己手里,淡笑道:“这是秦炔在沅州送来的书信,矫通善举兵之事,已经确凿了!” 王爷接过信函,拆开来后仔细看了一遍,不觉抚掌大笑,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此次南征,其实最大的阻力便是源于建康守备的宴陵军,根据朱雀楼主提供的情报,如今建康外围能用之兵不过这支而已。 赵北孤本就不太听话,又要面对四境宾朋,哪里顾得上这些。 如今矫通善已经动了,双方开战之日,便是北军出征之时。 除此之外,对于徐衾的反应,宇文豫也很满意,想来此时东征之事高过一切,大兴才是他真正的仇人,而逢九安所作所为,刚好可以用陈仲理来搪塞。 这一晚过的很融洽,宇文豫和徐衾都喝的有些过头,最后,焦绰率着府兵,与元慎一道将宇文王爷抬了回去。 徐衾更是喝的酩酊大醉,当众呕吐不止。 宴席散了,段锦娘命邓飞送来了解酒药,朱离也跟了过来,可是当二人进得寝卧,却发现徐衾正襟危坐在绒毯上,除了面色有些微红,竟然看不出一丝醉意。 “他走了?”徐衾冷冷的问。 “嗯,焦绰亲自去送的!” 朱离疑惑的问:“主公为何要防备王爷?” “这些事日后再说,把秦炔送来的书信就着炉火烧掉!” 朱离和邓飞面面相觑,半晌方退下。 其实那信中内容确实是秦炔所写,只不过,徐衾找人誊写了一份,宇文豫看到的,是删减过的版本,有些要害的言语,并没有体现在副本之上。 沅州城中的防务瞬间严密起来,寻常百姓与往来商贾都被隔绝城中。 这一幕在曾经的江陵发生过,只不过那时,秦炔还是可以四处走动的。 秦炔惊讶的发现,照比平日,这里的守军增加了一倍。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惊人的消息,矫通善为了尽快攻破建康,竟然连结了南荒之人。 南荒,自古以来便是最令官府头疼的所在,因为在那里,不光士卒可以征战,鸟兽也可以入伍。 这个消息对于北军颇为不利,追其因有,若是仗着这些化外之人,攻破建康如探囊取物,可是这些人性格喜怒无常,在蛮荒地呆惯了,一旦进了高堂,必然失控,到那时,即便北军渡江拿下大兴,想必也是大费周章,最坏的结果,便是得到一座残破的城垣。 秦炔很着急,甚至有些如坐针毡,可是眼下的他投鼠忌器,三日之内,伺机派了四波人出去,都没能走出这小小的沅州,有一位想要强闯,还被挂在了城头当了反面教材。 看着丈夫日日茶不思饭不想,刘小姐不免有些担心,这一日午后,刘小姐专门在后院亭中摆下了宴席。 秦炔感觉有些莫名其妙,相对坐下之后,疑惑的问:“夫人,您这是把我当成客人了?” 本以为刘小姐会道出实情,可是却不曾想到,一向温婉的她对此事只字未提,只是犹自劝酒,至多只会问一句:“夫君莫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再三柔情相问之下,秦炔终于忍不住了,便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听到这里,刘小姐并没有大失所望,或者是要他抉择。 “夫人,眼下我只有亲自带信出城,才能让北军阻止此事发生,那南荒一旦发兵,势必兵连祸结,矫通善此举,无异于引狼入室!” 刘小姐没有太多的话语,又为夫君斟了一杯,缓缓道:“夫君,妾身一介女流,不懂什么军国大事,只知道无论如何,你都不会做出害我之事,如今情况紧急,今夜,我便安排送夫君出城!” 第192章 【杀意】秦炔夜遁 听到这话,秦炔颇感意外,良久,迟疑的问:“若是被发现,岂不是白白连累了贤妻家人?” “夫君放心,我刘家在这沅州城中威望甚高,更何况乱父亲还在全心全意为矫总管办事,量别人也不敢开罪!” 刘小姐娓娓道:“眼下情势急迫,夫君切不可迟疑犹豫,若是念我,便是害了夫君!” 秦炔听闻,不觉感激涕零,夫妻二人抱头痛哭,夜半方散。 子时刚过,沅州城已然陷入了一片沉寂。负责守城的军卒倒是滴水不漏,不但有明里招摇的,还有暗桩潜伏。 如今时局如此,也不足为过。 秦炔躲在暗巷之中,一直窥探着城门口方向,眼见着如此形势,爱妻刘小姐却并没有告知如何脱身。 就在他举棋不定之际,只听得远处巷子中传来阵阵哀嚎和求救声。 片刻的功夫,便嗅到一阵焦糊的气味,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在声音传来的方向,升起了一阵黑烟。 “怎么回事儿!”守城军士应声而动,虽然城门边上的没有离开,可是四处巡防的大多都赶了过去。 秦炔目光敏锐的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凭一己之力撬开城门是不可能的,可是夫人如此安排,一定有他的道理。 越到这个时候越不能乱,秦炔屏住呼吸,在城墙内侧寻找着破绽。 果不其然,月黑之际,在一处民宅后身的道路墙边,他看到了一处荒草遮掩的狗洞。 “该不会让我从这里出去吧。”秦炔有些无奈,可是眼下似乎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伊兄啊,秦某这么做可都是为了你!古有刎颈之交,今有狗洞之情,我,我可钻了!” 秦炔心里苦吧吧的寻思着,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一声厉喝,“什么人!” 秦炔倒吸了一口冷气,赶忙躲进了巷内的柴扉边上。 片刻之后,两个身影出现在了这里,是两名巡防军士,这二位人兄到了近前二话不说便照着柴扉刺了两枪,眼见着那银亮的矛头与自己擦肩而过,秦炔的背心腾出了冷汗。 “难道是我们听错了?”那两人交头接耳一番,便离开了这里。 这两位走后,眼前已经但是个很好的机会。 秦炔聚气凝神,深深吸了一口气,左右看了看,撒丫子一般奔着那处狗洞而去。 城中住处多为木制,入夜之后又起了大风,巷子里的浓烟越来越大,风助火势,火借风威,不到半个时辰,便已经燃烧成片。 城中兵马百姓乱做一团,秦炔丝毫不敢怠慢,趁着乱势直取墙下狗洞而去。 “那边有人!快追!” 开弓没有回头箭,秦炔一咬牙,已经顾不得身后事了,就见他犹如鹞鹰一般,猛地钻进了那方大洞之内。 …… 建康城外,燕子矶下,宴陵军大营之内。 通往帅帐两侧的虎台灯火阑珊,甲士分立,三员将佐疾行而入。 大帐之内,一位年轻将官不失威仪的抚着腰间佩剑站在那里,好像是在等着什么。 这人便是宴陵军统帅,赵北孤。 三人走了进来,赵北孤赶忙迎上,那三人站在前列的正是参军崔绾,虎尾牙门将周厥,在他之后,则是一名普通军士。 “卑职参见主公!” 崔绾躬身行礼,却被赵北孤拦住,“参军无需多礼,人带来了吗?” 崔绾应声指引,“这位便是卑职在江州的表亲!” 那人闻言赶忙参拜,赵北孤和声问道:“矫通善果真起兵了?” “启禀少帅,沿线四州的兵马已经集结,沿途州府并未抵抗,如今大军已经向北江州进发!” 那人抬眼继续回道:“而且,后备粮草尤为充足!” 赵北孤沉吟片刻,一旁周厥朗声问道:“元帅,我们真要出手吗?” “当然,眼下时机尚未成熟,我们必须接战!” 周厥闻言不免有些诧异:“矫通善与统帅都是段前宰的门生,况且当今圣上昏庸,我们…” “放肆!”崔绾见老周又要犯浑,赶忙请罪,赵北孤这一次却没有开罪,而是和声道:“这些本将自然明白,可是眼下不能破坏了计划,忠孝尚且不能两全,取舍,自然也是如此!” 周厥虽然粗鄙,却不是傻子,自然明白主帅的意思,赵北孤思量再三,对周厥说道:“这样,你火速率兵五千,赶往南豫州,只是布防,却不跟进,等到矫通善大军到日,明里大败他一阵,打压住便可!” 周厥这次出奇的配合,应诺去了。 崔绾上前问道:“元帅,那我们?” “静候佳音便是。”赵北孤的面上看不出一丝波澜,似乎在等待什么,崔绾何其聪明,便也没有多言。 “他的伤势,恢复的怎么样?” “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双轮车也用的熟练了一些,只是,他还是很记恨元帅,至今不肯与您相见!” “罢了,有些事情还不是让他知道的时候,这一年多来,已经习惯了!” 赵北孤解下了帅袍,有些疲惫的吩咐道:“时候不早了,崔参军,回去休息吧!” 大帐之内只剩下了赵北孤一人,门帘开处,一阵堂风拂过,他的面上不由得闪过一丝释然。 “快了,快了。”这句话回荡在整座大帐之内。 …… 夤夜,与赵北孤如出一辙,还有一个人彻夜未眠,这人便是司天监监正逢九安。 天井边上,这位白日里在大兴朝堂中混迹的风生水起的天师一言不发。 青离就站在他边上,逢九安面色阴沉,看这孩子时却显出一阵亲和。 “青离,随我出来已经一年多了,有没有思念故乡?” 青离一双眼眸扑闪,问声道:“还好,只要有师父的地方,就是青离的家。” 逢九安百感交集,眼前这个孩童也才不过十一二岁而已,本该是个天真无邪的年纪,可是自打入了这大兴南地,却被自己连带的手中占满了鲜血,俨然成了一部杀人不眨眼的机器。 “师父,你在想什么?” 青离的声音很稚嫩,逢九安淡笑着看向了这孩子,柔声回答:“要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第193章 【杀意】绝路,逢生 昨夜沅州城那场大火烧的不清,到后半夜,半座东城都化为了灰烬。 所幸百姓伤亡并不大,经过一么一下,本就有些草木皆兵的城防变得更加警觉起来。 沅州城外的荒山间,一个人畏畏缩缩的向前悄然前行。 这人便是秦炔,昨夜里几经周折终于从那个鬼地方离开了,沿途躲过数路巡防江防的兵马,总算跌跌撞撞的来到了十里渡口。 望着一江波涛汹涌的水流,秦炔有些迷糊,由于戒严,江面上根本看不到一艘渔船。 眼见着被江水阻断了去路,他的心是崩溃的,身后追兵四起,远远的,已经可以听见他们的声音。 此情此景,估计是秦炔这辈子经历的最尴尬的时刻。 他有些后悔,可是此时已经回不了头了,只能再看看,万一碰到哪个网的渔夫,弄条船也不错。 秦炔这样想着,一双眼睛也不住的向四周窥看。 一阵潺潺的水声响起,江水之中果然出现了一条小船,看那架势,应该是自上游下来的渔船。 秦炔心中不觉狂狂喜,还真是饿了就有人送饭,渴了就有人送水。自己正在为没有船渡过江,而悲痛,马上便出现了一艘渔船。 “喂,船家,你过来!”秦炔扯着嗓子吆喝着。 那边的渔船好像听到了他的声音,赶忙奔着这里划了过来。 秦炔大喜过望,赶忙拼命招手,渔船转眼便划到了身边。 他定睛一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哪是渔船,分明就是一艘巡江的官船。 就在他惶惶然不知所措的时候,船上传来了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敢问是秦公子吗?” 秦炔微微一怔,诧异的问:“额,我们认识?” 那船夫也就三十来岁的年纪,一件半搭的坎袖渔衣穿在身上,看上去尤为健硕。 “秦公子莫慌,家主吩咐让我在此处等你,昨夜里已经接到了消息,这便准备带你渡江!” 秦炔纳罕不已,迟疑的问:“你家家主?敢问是何方神圣?” 渔夫哈哈一笑:“怎么,郎君连自家夫人都不认识了?” 秦炔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那位刘小姐,他的心里很感动。 恰在此时,身后的呼声近了,追兵就在身后,秦炔不敢迟疑,快步上了小船,渔夫撑着划橹,沉声提醒了一句:“郎君稳坐,我们走了!” 一声渔歌横掠江左,下一刻,渔船宛如梭鱼一般而去。 江岸闻讯而来的巡防军士只能站在江边发出愤怒愤怒的呼喊,时不时的还射过箭来,不过已经无济于事。 望着江岸远去,秦炔的心也稍稍安稳下来。 有人擅自离开南境的消息传遍了沅州城。 沿江的房屋变得更加严密,一场大火,对于城中可谓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 可是出人意料的是,失火的原因却不得而知,只知火从何时起,却并不知道纵火者是谁。 小舟顺流而下,直奔沅州对面的奉州而去。 再一次踏上北境,秦炔的心总算是落了地,在奉州城中寻得了快马,便直接奔着长安而去。 …… 柱国将军府。 匾额已经换成了王阙,可是宇文豫依旧怀念此前身为柱国骠骑那段时光。 眼下虽然已经王位加深,可是某些东西却面对着随时要失去的危险。越是朱雀楼主书信往来越发频繁,一个萦绕在他心中的恐惧便越来越甚至。 “他,该不会真的就是那个人吧?”宇文豫举棋不定,心中更是烦闷不堪。 元慎回来了,近日他便是亲自前往苍岩山,去到了那座熟悉的苍岩寺,当年内地宇文欣便是与他在那里相遇,并且结成了莫逆之交。 但烦政客,是必多疑,虽然徐衾向他展示了自江左传来的书信,她却慢慢发现,自己对眼前这个故人的了解实在是越发的渺茫。 再过些时日,便是大军点将的日子,届时,除了总领甘凉防线的斛律恭,其他各线兵马统帅都回到长安汇合。 宇文豫有些后悔,之前一直将徐衾当做是谋士。以至于有很多事情都是由他亲自交办,包括洮州原守将何良,以及永丰守将王大庆,这些都是由他亲自提携的人。 反观自己,虽然是一国王侯,就自己亲自提携的人却少之又少。 与徐衾所想如出一辙,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却也缺不得。 与北离那一战,在徐衾和杨跃等人的苦心经营下,可以说是名利双收,不但没有劳民伤财,还囤积了大量粮草辎重。 这一次,留出了足够的明年新种以及今年所需用度,其余的,都将驰援前线军武。 “大兴,是打定了!”宇文豫暗下决心,如今最让他犯难的,是两个人。 朱雀楼主逢九安,是自己的多年好友,在大兴所行之事也都是自己授意。 另一方面,宴陵军统帅徐衾,虽然昔日是自己的大敌,可眼下,却又是自己的并肩战友。 “不管怎样,此战还要仰仗于他!” “元慎。”宇文豫唤了一声,副将闻言从外走了进来。 “主公有何吩咐?” “明晨把这封信给斛律恭送去。” 从宇文豫手中接过了书信,只见书信眉角上赫然写着“斛律将军亲启”字样。 “此次南征,斛律将军也参加吗?” 宇文豫摇手:“国内无将,只能让他继续镇守,西秦人虎视眈眈,若是搬空了全国之兵,反倒于战事不利。” 元慎躬身行礼,退了出去。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了一名门子的呼唤:“王爷,兵部侍郎遣使求见!” “让他进来!” 宇文豫苦笑不已,差点把兵籍的事情给忘了,那人过来,便是为了兵将名录而来。 将全部修订的出征将佐名录交给他之后,宇文豫释然,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接下来,只待钦天监那里选好了良辰吉日,大军祭旗开拔。 好在这次朝中臣子并未对南征之事有所疑问,这也是他最欣慰的。 仲夏夜,一切都那么静谧,整座长安城一片祥和,看不出一丝乱象。 长夜漫漫,能够安睡的,又有几人。 第194章 【杀意】黄嫒的计谋 宁清璞一点都不开心,自从归入北安之后,便一直掌管着邺城。 按照道理来讲,邺城怎么说也是昔日高离的旧都,逼死了高珏,他算是功不可没,得到这邺城尹的差事也还算不错。 可是他却并没有风生水起,恰恰相反,还感觉到了一丝憋屈。 负责一同守备邺城的是北安军中的一位王爵在身,却并没有什么资质,宇文豫一直都有废除邺城郡治的打算,是以在灭了高氏之后,便将城中守军缩减了大半。 昔日的高离都城,此时只有三千兵马驻守,又怎么会派像杨跃,王大庆那样的大将驻守? 于是,这一同辅佐宁清璞的担子便落在了兵部的身上。 兵部侍郎苦心孤诣,终于将此事托付给了骑都尉田璜身上。 宁清璞为正,田璜为副,可是任谁也没想到,这田璜竟然是个十足的兵痞。 到任之后,非但不把宁清璞放在眼里,还喧宾夺主,让手下人处处打压这位正官。 宁清璞自然不知道,这货其实就是个市井无赖,当初还是在韦令铭那里花钱买的官职。 出人意料的是,连老主顾都倒了,这头歪蒜却没倒。 宁清璞郁郁寡欢,便想找来两个同僚,研究对策,可是让他心灰意冷的是,这二位兄台一个抱病在家,另一个早就因为开罪了田璜,锒铛入狱,没多久竟然暴亡。 宁清璞的心里开始衍生出了怒火,且愈演愈烈。 而那位田将军仍然飞扬跋扈,对于这个正官的愤怒恍若未闻。 宁清璞是个足智多谋,且阴毒果决之人。 在几次善意提醒之后,他先是装出了弱势,之后,便开始伺机寻找方法除掉这个对头。 机会还是来了,七巧节刚过,宁清璞便吩咐夫人给田璜那只猛虎婆娘送去了一对价值连城的簪子。 那没见过世面的婆娘果真上道,自此之后,便与宁夫人产生了一种很市侩的虚假姐妹情。 几日之后,看着时候差不多了,宁清璞便授意夫人浅尝辄止的提及二人的矛盾。 宁夫人虽然刚刚与夫君结合,却是个十分贤良的人,得了丈夫钧令,便遣人前去相请。 田璜的老婆姓宫,因为人长的山凶水险,所以在这邺城之中得了一个“母大虫”的封号。 能与如此一位悍妇交善,足以证明宁清璞这位新夫人也绝非等闲之辈。 新夫人姓黄,单名一个嫒字,今年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身上却透出十足的大妇之风。 在邺城府邸后花园的望波亭排下了宴席,便静静的候着那位悍妇到来。 田璜的夫人姓周,名字估计是个阿猫阿狗一类的俗名,是以经常以田周氏自居。 午后,这位气质慵懒的妇人终于出现了,远远便见到了她,看着桌上已经凉了的菜蔬,黄嫒对着下人吩咐道:“去把菜换一下!” “夫人,是热吗?” “全都换成新的!” 下人应声去了,就在他们端着冷菜赶往扔掉的时候,便遇到了那位悍妇。 见此情形,田周氏赶忙问:“这是怎么,好好的菜怎么还扔掉了?” “回禀夫人,这是我家主人见菜凉了,怕热过之后不合您的口味,所以安排厨子重新另做!” 起初见此情形,田周氏其实特别生气。可是一听这话,便改变了看法,赶忙叫下人把这些菜蔬重新拿了回来。 二人相见,双双进了礼,五大三粗的田周氏欣喜的问:“妹妹此番心意,让我如何受得起!” “不妨事,姐妹相交,理应坦诚相见!” 田周氏没有见过什么世面,自然不知道何为套路。 一番寒暄之后,眼见着时候差不多了,黄嫒命下人奉上了准备好的几匹上好锦缎。 一见过这个东西,田周氏登时喜不胜收。 而黄嫒,也开始准备起了事先备好的说辞。 …… 清晨,道路两侧的山影泛着阵阵苍翠的幽深。 一匹快马奔腾而过,马上之人正是秦炔。 过了秦淮河,再往前走便是长安,一切都近了。 如果按照时间算下来,估计这会儿矫通善的兵马已经在江州集结了。 在这个时代,最致命的便是交通,以及通讯。 秦炔很着急,他要尽快将口信传进长安,还要继续折身而返。 一连颠簸了数日,大医秦炔终于进入了长安城。 半年没有回来,城中景象着实有些让他触景生情,繁华依旧,只是江山易主。 在馆驿军士的带领下,来到了国公府邸。 徐衾正在房中研究飞鸯,忽听得庭院里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伊兄,伊兄在否?” 这个对白让他想起了后世某聊天软件的对话框。 不用猜也知道,如此放荡不羁的声音定是那位大医莫属。 “哎,秦大夫,国公爷正在堂屋里闭关…” “闭什么关,他又不是道士!” 秦炔转步就要往堂屋里走去,下人遮拦不住,正无可奈何之际,徐衾竟然自己从屋中走了出来。 “伊兄!” 眼见着秦炔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徐衾不觉苦笑:“不是说端午前后便回吗?怎么足足迟到了两个月?” “嗨,别提了,若不是有要事相告,估计还要等些时日!” “嗯,我知道,听说你在沅州成家了?这可不像你逍遥秦大夫的风格呀!” 秦炔失笑:“伊兄说的哪里话,半载未见,可想煞秦某了。” 故人相见,话匣子自然便打了开来,徐衾淡笑着摆手道:“你的房间一直留着,晚上睡在那里就可以了!” “对了,秦某此次前来,是有要事禀报!” 徐衾自然知道是与矫通善起兵有关,是以拱手道:“不急,我马上命人排下菜蔬,咱们边吃边聊。” “也好,连日奔波,肚里都快没有油水了!” 二人宛如兄弟一般,相携着进了厅堂。 晚宴之上,一杯酒下肚,秦炔终于说出了自己要传报的消息,徐衾听在耳中,也不觉有些惊讶。 “只知道那矫通善平日治理五州颇有手段,却不想与蛮人还有联系。” 秦炔纳罕的问:“不知伊兄有何对策?” “江左之事倒有一人可以帮的上忙!”徐衾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第195章 【杀意】定计杀璜 “夫人,你我夫君乃是正副的差事,无奈因为这官场之事结下了怨怼,若不解除嫌隙,恐于官途不利。” 黄嫒说的真切,再加上之前的温和策略,已然将田周氏唬的摸不着边际。 “请妹妹放心,回去之后我一定好好教育那个挨千刀的,不可再与宁府尹为敌。” “那便最好,对了,姐姐,我家夫君有意款待田大人,还望……” “近来已经收了妹妹这许多稀奇物件,怎好再让妹妹破费。” “不妨事,只要两家齐心协力,何谈破费二字?” 这一记温情杀简直让眼前这个悍妇有些措手不及,送走了她,黄嫒站在门边对着室内柔声道:“夫君,出来吧。” 话音刚落,宁清璞便从内屋走了出来。 来到妻子身边,宁清璞的面上显出一丝得意:“夫人手段高明,为夫佩服!” “夫君,这鸿门宴,妾身已经铺垫好了,接下来的事情,就要看你了!” “放心吧,为夫自然之道该如何行事。” …… “哗啦!”一声刺耳的响动过后,几名下人灰溜溜的跑了出来,一个个面如死灰。 紧接着尾随而出的,还有一个身着北安官服,年龄在四十上下的男子。 “你个天杀的贼!还不快给老娘回来!” “你,你个恶妇,本官要不是打不过你,早就把你给休了!” 官员灰头土脸,面上不知被什么东西狠砸了一下,隆起了一个大大的肿包。 这人便是田璜,宁清璞的副手,只不过满城皆知,这货就是那个越俎代庖的人。 刚刚因为去赴宴的事情与夫人田周氏探讨了一番,一言不合便被她掀了桌子打将出来。 “恶妇!恶妇!” 院子里还回荡着他怨怼的声音,屋子内,一个膘型悍妇来到了门边上。双手叉腰站在那里,身后的侍女一个个垂着头跟在后面。 “田璜!你个犟驴,连点气度都没有,拜拜辜负了我家姐妹的好意!” 田璜很郁闷,自己终日奔波,含辛茹苦,只为了养家,还有这个母夜叉一般的婆娘,可是这人却颇为不识好歹,动辄就是对自己拳喝相加,着实恼人。 “你说,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田周氏怒目圆瞪,颇有些大李逵的风范,田璜本就惧内,思虑再三只得应允。 看着自家夫君坐上了车驾,悲催的望着邺城尹宁清璞的府上去了,田周氏欣喜不已,都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可是她绝对想不到,这是她最后一次与自家男人分别。 一群军士站在田府外围,由宁清璞的家将率领。 一行人将田府围了个通透,府中人还没来得及询问,便听到那队人马之中为首的暴喝一声:“攻!” 一排飞箭隔着围墙,连招呼都不打便飞驰院中,一阵惨叫声响起,外围人早已准备好的木捣车霸气十足的登场,府门再硬又怎么比得了城门,一阵轰鸣之后,众人进了院子之中。 田府之内一片狼藉,下人护院武士的尸首散落一地,宁清璞的心腹站在门口,虎目睥睨了一番,最终将目光落在了面前的排房之中。 “一个不留!”心腹微微摆手,一群军士便冲杀进去,田府大门关上了,哀嚎声响彻院中,良久方止。 当宁清璞心腹来到院中西北角的水缸边上,看到了正要舀水洗衣的田周氏尸首时,抬起脚尖点了点那具肥硕的尸首,自边上的横麻绳上扯下了一件衣服,胡乱丢盖在了她那张死不瞑目的面上,一脸厌恶的对身边军士吩咐道:“把值钱的东西都送到府衙去,然后烧了这宅子!” “诺!”军士应声而去。 夤夜,徐琴来到了柱国上将军王府,在元慎的带领下来到了宇文豫的住处。 宇文王爷正秉烛夜读,听到有人叫门,便放下竹简起身开了门。 乍一见到徐琴,宇文王爷有些诧异,不过情知这时节前来必然有大事,便将他请了进去。 “伊兄夤夜前来,不知所为何事?”宇文豫纳罕的问了一句。 “恕下官无礼,实在是有要事禀报!” 徐琴不敢耽搁,将因由说给了宇文豫,听到这话,宇文豫登时也是吃惊不已。 “还真是横生枝节!”宇文豫的面上显出一抹紧迫。 徐琴也深吸了一口气:“看来此次,我们只能将计划提前了!” “嗯,这计划还真是没有变化快!”宇文豫思虑着:“好在我们准备的还算齐备,如今厉兵秣马,没有了什么顾虑!” 徐琴颔首:“嗯,还望王爷早作定夺!如此,下官便退了!” “好,接下来事情,交由本将即可!” 矫通善这一招不失为引狼入室的烂招,徐琴颇为震惊,昔日与他相交之时,也没见这哥们儿如此极端,竟然能为了救段澈维,便去招惹那蛮人相助。 “这帮家伙吃人都不吐骨头,昔日我与他们交战尚且吃力,更何况大兴其余闲散兵马!” 徐琴在心里暗骂着:矫通善啊矫通善,你的脑子里进水了?还是被妖邪迷了心窍! 随行的朱离眼见着徐琴闷闷不乐,情知是因为那件事,是以疑惑的问:“主公,那矫通善要去收拾昏君,救出您的丈人,这不是好事吗?” “本来闻他起兵,我还在心里感谢他,可是却不想此人如此极端!” “或许是他也希望尽快救出恩师吧?” 徐琴无奈的回驳道:“这样是被祖丈人知道,非活活气死在狱中不可!” 朱离惊讶的发现,当提到矫通善连接蛮人的时候,自己这位主公异常激动,与其说是担心祖丈人的安危,更多的是,竟然是一股莫名其妙的感情。 朱离停住了脚步,迟疑的问:“主公,您对大兴,还有感情?” 徐琴沉默半晌,缓缓开言道:“陈氏一门固然可恨,覆灭便是,满朝文武不乏奸佞,剪除即可,可是此番安兴之战,免不了徒增百姓伤亡!” 徐琴一字一顿的若有所思道:“那里,毕竟是我徐衾的家乡!” 朱离闻言,沉默不语。 第196章 【风起】邺城之乱 邺城宁府,今日为了迎接田大人,宁清璞夫妇可谓是煞费苦心。 府里上下重新装饰了一番,叫人看着满心欢喜。 除此之外,宁清璞还叫人扯过了两只巨大的屏风,以仕女图为蓝本,看上去颇为大气,两扇屏风,就放在宴会厅两端的阁室之前。 这东西是干嘛用的不屑多说,若是按照人头计算,那里边估计至少可以放置不下百人,两端如此,便是二百人上下。 通往宴会厅的长廊也暗藏玄机,高柱庭花争相开放,一副百花齐放的景象,高柱之间被红绸阻隔,庄重而不失典雅,可是在他们之后,却尽是席地而坐,被隔绝的严严实实的刀斧手。 田璜估计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前脚离家,后脚便被人家灭了们,这还不算,接下来,对手的屠刀将赫然瞄向他自己。 田璜在心里暗骂着自家那个再也见不到面的肥婆娘,在亲随数十人的陪同下,来到了宁府门前。 远远的便见到宁清璞率着家人前来迎接,看着这邺城正尹那副卑躬屈膝的样子,田璜还能稍稍的好受一些。 来都来了,他今日也不想挑事,便将苦闷一敛,面上露出了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 “下官,见过宁正尹!” 田璜倒还识趣,虽然暗地里做着不把宁清璞当回事儿的勾当,明面上却也懂得做做样子。 “田大人言重了,你我一同治理邺城,何谈正副之分,今日本尹备下了薄酒,想请大人一道品饮叙话,阁下能来,真让鄙舍蓬荜生辉!” 田璜心里莫名的升起了一种谜之优越,宁清璞稍加吹捧之后,便拱手相请,田璜毕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正尹客套一下,他竟然就给当了真,还是大剌剌的在宁清璞之前走进去的。 饶是如此,宁清璞仍然不动怒,毕竟这厮过不了多久就要去与他夫人相会了,让他叫嚣一阵也没什么。 由于这是家宴,餐桌上至多也就三个人,出于礼节,田璜便将手下亲随交由宁清璞安置,在他看来,自己是这邺城之中少有的一霸,如今更是比这个降将得势的多,想来这厮也不敢做什么。 他倒是很从容,想法也与之前的何进如出一辙,兴许是没看过什么正儿八经的史书,使得他对自己的现状过于盲目自信起来。 他绝对想不到,眼前这位眉清目秀,一脸书生气看着就好欺负的仁兄,其实是个杀人连骨头都不吐的主。 昔日大祸临头,带着两个言官免于毒酒鸩杀,北离灭国时更是二话不说便活活逼死了皇帝高珏,那种魄力谁能不生佩服。 不过那是郑州的事,这里的人并不知道,宁清璞还是万幸的,自己的把握能够更大一些。 二人品头论足的沿着花廊向前走,田璜身后仅仅跟随着四名贴身亲随,其余人都被安置在了中院的花廊之下等候。 田璜虽然没什么能耐,却特别肯在保护自己身上下苦功,花廊之下,两排人高马大,霸气十足的侍卫亲随手握腰悬长剑,不苟言笑的相对站定,看上去颇有威严。 前头宴厅大门刚刚关上,花丛之后便有了异动,红绸帷幕之后,对照着这些家伙,宛如蛇盘的闪出数柄勾悬短刃,十分灵动的赶上,双方都看到了对面的异动,可就在拔剑之时,却为时已晚,刚刚还百花齐放的花廊登时变成了修罗道场,一双双不甘的眼睛幽怨的倒下,不多时的功夫,这些尸首便毫无遗漏的被拉扯进了帷幕之后。 一切销声匿迹之后,立刻便有下人以清水泼洒,将血腥气色消除了个干净,地面上只留下了随水而下的血流。 宁清璞频频把盏,田璜本来就是个没有什么心计之人,一番酒攻下来,竟然真的便认为这个死对头对自己坦诚相待了。 酒足饭饱之后,宁清璞淡笑着问道:“田兄,吃的可还可以?” “可以,可以,感谢宁大人热情管待!” 宁清璞的嘴角显现一丝诡异的微笑:“既然吃的饱了,也该上路了!” “对,对,也该上…什么?”田璜倏然警觉,正要站起身来,却发现自己已然是四肢酸软,无法起身了。 “宁清璞,你要害我!” 田璜悔恨万分,可是已然晚了,看着这厮宛如醉虾一般,宁清璞倏然起身,对着身边陪行之人喝令道:“今番所行之事,只针对田璜,尔等不相干之人,且宜退下!” 四个随从面面相觑,正迟疑间,宁清璞猛然喝令:“一个不留!” 顷刻间,一群刀斧手自屏风两侧杀出,上百把刀剑一拥而上,惨叫声响起,将田璜在内的五人剁成了肉泥。 宁清璞微微眯着双眼,吩咐人将尸首收拾好了,身边军士头目躬身问道:“大人,接下来怎么办?” “拖快马往长安送封书信,就说田璜贪赃枉法,证据确凿,本官已经明正典刑了!” “诺!” 宁清璞异常镇静,仿佛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望着天际,心中已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 国公府,休整了几日,秦炔便又来辞行。 徐衾正在品茶,放下了杯盏,和声问道:“秦兄又要走了吗?” “嗯,担心家中娘子挂念,所以想着快些赶回沅州。” “秦兄,伊某这次想请你去帮衬着半件事!” 秦炔注视着徐衾:“伊兄但讲无妨。” “我想,让你去趟建康。” 徐衾话音刚落,秦炔便面露难色,他没有说话,一直在等候着秦大医的说辞。 “秦某可以走这一遭,只是,也有些事情放心不下。” 徐衾坐正了身子,淡笑道:“家中安危。” 秦炔微微颔首。 “这件事交给伊某去办,黄姑的人在江沅一带势力范围不小,我马上着人去安排!” “好,既然如此,任凭伊兄差遣。” 秦炔应答的真切,徐衾站起身来,缓步来到他的身边,附耳低语一番,秦炔频频点头,末了,竟然显出了玩味儿的一笑。 “秦兄感觉成事的把握有多少?” 秦炔微微一笑,“小事一桩,交给在下吧!” 第197章 【风起】卿无罪 “王爷,邺城传来了一封书信!” 宇文王府,高堂楼宇,亭台段阁,装扮的富丽堂皇,已然不再是昔日平常景象。 最最近刚刚落成了一座烟雨阁,阁成之日,宇文豫便请了朝中心腹来到阁中小聚。 徐衾一早便接到了邀请,除他以外,新晋尚书左仆射蒋孟,兵部侍郎李孺庭,户部侍郎邱衍,还有那位已经身居太子别驾的王弟宇文欣。 众人刚一落座,菜蔬便接踵而来,酒过一巡,宇文豫兴起,正要说些什么,却不料被元慎坏了兴致。 看到那封书信,宇文豫打开来仔细阅读了一遍,当看完之后,面上立时便显出一阵不悦。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徐衾纳罕不已,在他的印象里,这位新贵王爷已经许久没有如此动怒了。 其他人不便言语,徐衾起身问道:“王爷,为何事恼怒?” “伊兄不妨自己看看!” 元慎将书信传遍了众人,看完了这封来自邺城的书信,众人恍然大悟,信中内容大致是在请罪,落款则是邺城尹宁清璞。 “杀完了,再跟本王送来一封书信草草了事,他这不是先斩后奏又是何意!” 宇文豫盛怒,底下这些人也明白,若是单单因为情况紧急而杀了一个人,也还算可以理解,可是偏偏这宁清璞的身份摆在那里。 北离降将,先是逼死了自家皇帝,如今又冒出头来干掉了一个大安本籍官员,两次三番的,不是目无法度,清除异己又是什么? 眼见着宇文豫就要发话整治,蒋孟抬眼与徐衾对视之后,徐衾微微颔首,左仆射会意,把盏而起道:“王爷,依臣之见,此事必存隐由!” 宇文豫注视着蒋孟,挥手道:“蒋大人说来听听!” “宁清璞虽为降将,可就为了家眷之仇逼死高珏一事便不难看出,此人之意并不在清除异己。 况且老臣对那个死了的田璜还有些了解,这厮便是昔日韦令铭一手抬举起的官吏,他本平庸之人,恐怕连这官位,都是买来的,王爷试想,捧他入仕的老官都是如此,上行下效,这厮的品德又能高到哪去?” “对,蒋仆射所言不无道理,田璜在京述职之时,连臣这个主审官都不放在眼里,还曾使钱打点好了朝中相关臣吏,单就前朝礼部侍郎受的了他一对价值不菲的玉壶,民间报价就不知二百金!这一点便足以看出此人不堪大用,即便日前宁大人没动手,接下来也会出现李清璞,或者是王清璞!更有甚者,蒋清璞也是不无可能的!” 听着蒋孟的言论,宇文豫不住的频频点头,末了,问道:“不知左仆射有何高见?” 蒋孟可谓是官场老手,自然知道不可强做出头鸟的道理,万一今日所言,使得日后那宁清璞制造出什么祸患,自己定然难辞其咎。 蒋孟眼波一转:“王爷,老臣才疏学浅,只是表露拙见,至于这如何趋处此事,还望王爷征询高人之意!” 高人,这屋子里,都是一路走过来的高人,宇文豫明白蒋孟的意思,这是为了明哲保身,都是一门之官,他自然不会去刁难蒋孟,是以假意看向了李孺庭,兵部侍郎也是个久经官场的老狐狸,闻弦歌而知雅意,也是有样学样的看向了一旁的邱衍。 而这位老兄,从一开始便是一副打酱油的模式,看那架势,就好像自己只是个旁听而已。 宇文豫不由得苦笑,好家伙,这些位都是专业演员。 众人都不愿意沾染此事,最终的发言权自然而然便落在了宇文王爷手下的第一智囊徐衾身上。 其实徐衾从一开始便知道会是这个结果,甚至可以说刚刚的一切都是他有意无意安排的,目的何在?有些时候,被动要比主动来的更好。 “伊兄啊,这些位大人都不愿意说,那就你说说吧,这宁清璞杀官一事,你有什么见底?” 宇文豫话音刚落,徐衾便起身道:“宁清璞其人,只可安抚,不可震慑。” “哦?”宇文豫的眼中显露出了质疑。 徐衾从容道:“高氏新亡,我大安又是新得北离一地,虽然已经数月有余,可毕竟经历了亡国之耻,百姓心态颇为不宁,此番邺城也少不得宁臣的惑乱。” “宁清璞虽然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可是王爷一定不要忘了,他手里还掌握着郑海四州的兵马,大战之时没有轻动,战后也没有接受整编!” 徐衾说着,宇文豫已然是听的入了神。 “眼下正在筹备南下之事,国内不可有任何动摇,否则军心避乱!” 说完了厉害,便要说几分道理:“诚如蒋大人所言,田璜贼人,不过是韦令铭生前售官提携,根本没有什么大才,否则也不会不顾国乱之险,在狼窝里逞英雄,主辅不和是官之大忌,这厮却丝毫不去顾虑,足见思虑浅薄!再者,当日高珏于邺城诛杀宁清璞全家,已然断了此人复国之心,此时少有苛责,必会使之重燃,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轻动!” 徐衾缓缓坐下,悠悠的做了个总结:“失一麻雀,赚的鹞鹰,方能两全,况且,鹰虽悍勇,不过人宠而,若是哪天有所造次,待军心稳固之后,除却便是!” 徐衾这番言论精彩十足,不由得让那几只老狐狸心生敬意。 尤其是最后两句,简直有如画龙点睛之笔,是啊,宁清璞不过是个鹞鹰,再怎么嚣张,想要处置,都简单得很。 最重要的,是宇文豫又找回了之前雨廊议事时的感觉,伊谨依旧意气风发,思虑周全。 “好,此事便依伊兄之法处置!晚些时候本王亲自作书,送往邺城,对了,再赠送些珠光宝气,臣在外,唯有这些东西才能锁的住!” 一场尴尬被铁齿铜牙化解,议题结束,气氛也变得轻松了许多。 “众位,这些时日各自有事在身,一直没有得聚的机会,今晚在那朱雀楼内,本王排下宴席,管待各路仁兄,咱们不醉不归!” 李孺庭等人一片喝彩,徐衾的反应却平淡至极。 “朱雀楼”三个字,不知何时开始竟然变得如此刺耳! 第198章 【风起】定心丸 “若是那宇文豫有所动静,刻意刁难,尔等便去联络四州兵马总管!” 邺城府衙之内,州属诸官尽皆被召集过来。 田璜刚死,长安方向还没有什么消息传来,宁清璞的面容异常严峻,堂下尽是北离高氏旧臣,如今情势,宁大人怒发冲冠,最好了最坏的打算,是以说这些话时,也是颇有几分底气。 一纸书信直奔邺城,书信里秉承着安抚的宗旨,尽是好言,随之而来的,还有大批财帛细软。 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田璜之死罪有应得,贪赃枉法,苟同迂腐,有伤朝廷风化,损害威严,如今殒命也是罪有应得。 宁大人很意外,杀了个嫡系官员,不但没有加以怪罪,甚至还加官进爵了? 那感觉不免有些奇妙,云里雾里的让他捉摸不透。 “敢问上使,此书是谁所作?”接过了旨意,宁清璞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前来送信之人淡笑着说道:“自然是王爷手书!大人,您先忙着,小人这边回长安复命去了!” 使者面上一团和气,转身领赏后便兴冲冲的去了,宁清璞身边的随从见状纳罕的问道:“大人,这北安蛮子不但不深究越俎代庖之责,还大加封赏,却是何故?” “拉拢呗,这都看不出来!”宁清璞微眯着双眼,他并不是傻子,徐衾想到的事情,他自然也想的到,眼下的时局如此,任谁都不敢轻易造次,况且在他的手里,还掌握着郑海四州的兵马,实力也是不可小觑的。 “大人,那我们……” “寄人篱下终非长久之事,一切事宜照旧,好好款待来使,让他以为本官真的欣然领命了!如有外传走漏消息者,杀无赦!” “诺!” 随从应声去了,宁清璞再一次陷入了沉思,有件事情倒是很让他惊讶,那就是此事下来,宇文豫对他的态度。 此人他之前多少有些了解,不过是个谋略粗鄙的武夫而已,如今行事高风雅量,还真是颠覆了宁大人对他的印象。 “如果不是他所为,在他的身边,就一定有高人辅佐!”一个名字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伊谨?” 宁清璞这样想着,不觉苦笑起来,一定是他了! 虽然二人从未有过接触,倒是整个北境谁不知道,此人辅佐宇文豫的丰功伟绩,自洮州乱开始,平江陵,杀西凉兵,再到之后的灭高氏。 这一幕幕下来,连寻常瓦舍都人尽皆知,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卢晔的腿,也正是被他发明的火器所伤。 可能他并不知道,之所以没有祸事临头,也是因为他的故事徐衾也知道,请缨避祸,四州结兵,以及逼死高珏,如此牛人,杀了自然可惜。 眼下徐衾并没有试探过他,所以,在二人会晤之前,他,都是安全的! …… 秦炔走了,由焦绰和黄甄二人一起护送而去。 这第一步算是布置好了,徐衾便开始潜心的准备起了研究飞鸯。 在城郊的一处荒废宅第里,早已征调而来的五千精壮军士集结完毕。 与此前锻造火炮时如出一辙,这一次,大发明家徐先生又将研究之手伸向了航天领域。 五千人已经开始操练体能,准备飞鸯造成之后便开始训练。 人员分拨已定,贺若秦良作为主将,朱离,黄甄为指挥左右统军。 “宁清璞已经安抚好了,诏书降下之后,他那张脸上原本还很紧张,之后,别提多感恩戴德了!” 看着御使黄彬那副夸夸其谈的模样,徐衾与宇文王爷对视而笑。 “他还说什么了?”宇文豫正容问道,黄彬笑着回道:“临行之前,还特意问了一句,这诏书是何人所写。” “你怎么说的?” 黄彬劲头十足的道:“自然如实作答!” “好!”宇文豫没有再问,对着手下人道:“去取些银钱珠宝来赠予黄御使,奔波劳顿,领赏之后回去好好休息吧!” “诺,微臣谢过王爷!”黄彬说完,便退了下去。 屋中只剩下了两个人,宇文豫转眼看向徐衾:“伊兄,此事,可有高见?” “此人意图,王爷想必也是心知肚明吧。” 宇文豫颔首道:“他是在试探。” 徐衾点了点头:“此番只是暂时拖延,若是不抽个时间好好整治一番,久必生乱!” “嗯,本王也是这么想的。” 徐衾会意,恭敬的道:“此事,交给我去办吧。” 宇文豫等的就是这句话,虽然不知何时起,二人的关系竟然莫名尴尬起来,可是有些关系从一开始,便已经成了无法割舍的事情。 徐衾的主张让他左右为难,如果他真的就是那个人,放他回去,无异于纵虎归山,如今先派他去会一会宁清璞,自己若是趁着中间另做打算,或许可以缓解一下内中尴尬。 在他看来,对于徐衾来说,最大的敌人是大兴皇帝陈仲理,而非逢九安,只要朱雀楼主可以平安还朝,自己再好言相劝,毕竟他的所作所为,都是各为其主,如今归于一处,也算是皆大欢喜。 直到此时,宇文豫还是不想和徐衾撕破嘴脸,手心手背都是肉,逢九安和徐衾,哪个不是自己的得力臂膀。 对于这件事,徐衾自然也有着自己的盘算,攻打大兴,归本江左是他毕生夙愿,他也能感觉的出,如今最大的阻碍便是眼前这个男人。 此番前往邺城,是他出战之前必须要做的事情,只有如此,才能解除宇文豫心中的疑惑。 他能够预见,此番这位王爷必然会在自己公干之间搞出点事来。 对此,他自然也是有所思量。 有些事情,必须要在这之间完成,而自己,也想好了应对的策略。 谋多而近乎于妖,对于徐衾来说,即便成妖也无所谓,只要能够大事,在不悖逆原则的情况下,是可以的。 想及至此,他起身行礼,离开了王府,并没有回去,而是让车驾径直去了城郊的宅子。 目送着他的车驾离开,宇文豫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无奈,该来的,总会来的,或早或晚! 第199章 【风起】托付 江陵城,繁华依旧,萧氏仍然享有对这片土地的控制权,十年的时间。 没有了朝野间的争斗,这里发展的很是张驰有度。 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庆帝萧澄乐在其中。 襄阳郡前的路上,一辆马车驶过,天气颇为炎热,马匹也不由得腾出一身汗水。 车驾的帘幕微微打开一角,一个声音轻唤道:“邓管事,到哪里了?” 端坐在马上的邓飞闻言赶忙回应:“回禀主母,已经到了襄阳境内,估计再有半日的功夫便可到达高陵伊家!” “嗯,既然如此,且把车驾寻个清凉些的地方歇歇脚,走了这么久,下人也都该累了,这才正午,下午全力赶路便是!” “是”邓飞说罢下马,让众人好好休息,两名婢女也将段锦娘搀扶下来。 众人就在一棵大树下歇了下,邓飞将一钵水递给了段锦娘,这边刚刚接过,却不料远远的便听见一阵马蹄声。 不多时,一阵吵闹声响起,段锦娘向那边望了一眼,柔声问道:“那里怎么了?” “主母,我去看看!”邓飞说完,便朝着吵闹声传来的方向赶了过去,远远便看到了数匹马将自家下人围定。 “什么人,竟敢如此造次!”邓飞一个箭步落到了下人身前。 马上端坐着十余名壮汉,看着这些陌生的面孔,带头的一个冷声问道:“哪里来的外乡人?老子已经盯上你们很久了!还不快快报上名来!” “好大的口气!”邓飞冷声道,“怎么,想要学着贼类行鸡鸣狗盗之事不成?” 那人哈哈一笑,以鞭指着邓飞,轻蔑的道:“老子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小子,我看你是皮痒想吃鞭子了吧!” “呵,在下本不想生事,可若是尔等想要动我,大可前来!” “好大的口气,接鞭子吧你……” “啪!”一记响亮的鞭响,如流星般的鞭刃直奔邓飞而来,眼见着就要与他那张俊面来一次实打实的友好访问,若是被这个力道抽上一下,那可真是皮开肉绽了。 “邓管事小心……” “呼……”鞭子带动的气流在耳边响起,邓飞竟然十分从容的躲闪过去,在鞭绳锋芒刚过之际,一摊手便抓在了掌心。 那人错愕不已,没想到这厮竟然如此生猛,竟然抓住了鞭子。 “到我了!”邓飞话音刚落,整个人便犹如鹞鹰一般向前,速度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下一刻已经赶到马下,那人座下马匹倏然抬起前蹄,邓飞从容不迫,一个闪身便绕过马腹,如飞燕般踏着马匹侧肋仆地而起,顺着马匹侧倒下的弧度以一个常人无法想象的侧空翻绕到了马匹倾倒的那一侧,鞭绳如蛇盘绕,将那人的脖子与马颈交织在了一起。 慢慢的将失去重心的马匹放倒在了地上。 周遭随行之人不由得惊叹,邓飞上前抽出那人腰间长剑,仗剑在手,指着其余马背之人,沉声问道:“还有人不服吗?” 马上之人面面相觑,那人倒是气场十足,一面想着挣扎绳索,一面没好气儿的骂道:“奶奶的,别让老子出去,要不然非要你性命不可!” “好,我随时等着,如果有什么疑问,可以去护国伊府找我!” 邓飞霸气十足的说完,那人竟然不叫了,反而有些难以置信的问:“你是伊家的人?” “没错!” 邓飞还道这厮是要与自己辩解,可是却发现这货近乎讨饶的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识自家人了!” “哦?”邓飞将信将疑的看着那人,只见那人挣脱了绳索,站起身来,二人对视,这才看清楚。 原来那位兄台正是伊府大公子伊韶的随身亲信彭五。 “邓统领!”彭五失惊赶忙行礼请罪。 邓飞看了好半天,才认出此人,赶忙拱手还罪道:“原来是彭兄!小弟鲁莽,还望见谅!” 彭五尴尬的一笑:“兄弟说的哪里话,我们也是为了巡视,见这里聚集了一些人,便上前盘问,不想得罪了邓统领!” 彭五说罢,向远处看了一眼,恭敬的问:“邓统领,那车上所载何人?” “哦,是我家主母,国公遣在下护送主母归江陵暂住,彭兄,大公子和伊老爷夫妇可好?” 彭五点头应道:“劳烦统领牵挂,好得很,既然遇到了自家人,我等这便带你们回府,老夫人每日将二公子和少夫人挂在嘴边,也好让她老人家高兴高兴!” 邓飞失笑,探手道:“如此,便有劳彭兄引路!” …… 伊国公夫人回乡省亲,这是对外的说辞,当地百姓更是信以为真,有彭五之口宣传,自然是乡里尽知。 提前便的人知会的伊家老夫妇更是率着亲眷出门迎接,声势浩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朝中大员衣锦还乡。 车驾停了下来,在仆从搀扶下,段婉儿下了车辕。 一见到义子媳妇,伊家老两口登时便欣喜不已,迎上前来一阵寒暄,老夫人更是喜急成泣。 一众人簇拥着长安来的亲眷进了伊府,直到府门关闭,围观的百姓还是意犹未尽。 入的府门,便将段婉儿迎进了正堂,一面叫人排下了菜蔬,伊老爷担忧的问:“婉儿,你们怎么这个时候突然想起回乡省亲了?” 段婉儿忧心忡忡的回道:“徐郎说长安城不安全,自己的身份可能已经被人察觉,再加上此番攻打大兴之后便不打算回长安城,所以便让我与女眷一道,以省亲之名提前撤走,如今的国公府,俨然成了空架子一具。” 伊老爷听到这里不由得心生忌惮:“那衾儿,不会有事吧?” “义父大可放心,徐郎自来便有计较,不会有失,只是眼下宇文豫必然有了防备,婉儿来到江陵,只怕到头来会连累了伊府。” 伊老爷浑不在意,伊夫人淡笑着安抚道:“我伊家一门乃是江陵国富,萧氏都要仰仗于此,想来即便宇文豫有心刁难,庆帝也是不会弃之不理的,婉丫头,既然回来了,就不要想太多,好生陪为娘呆着,给我讲讲你们在长安所经历的事情!” 第200章 【风起】我来走这一遭 时光荏苒,又是半月的时间过去,这大安天下,仍然暗流涌动。 邺城府衙,宁清璞正在挥毫愤笔,早在一个时辰前,另一封书信已经差人送往了西秦,此时此刻,宁大人正在写为江陵庆帝萧澄写书示好。 “寄人篱下,终非久策!”这句话已然成了宁大人的座右铭,当时高珏执政时,宁清璞是个大忠臣,可是眼下,却性情大变,成了一个行事极端,还有些不择手段的之人。 写好了书信,宁清璞放下毫笔,将书信晾干后,交给了另外一个仆人,同时又重复了一遍安抚之语:“此行切不可太过声张,若是遇到朝廷人马,你们知道怎么做吧?” “谨遵大人教诲!”底下这些心腹之人异口同声的回答。 宁清璞满意的点了点头:“嗯,尔等若是因此行伤及性命,本官定然会照料尔等家小!如非必要,切不可莽撞行事,若是被发现了,切记务必销毁,免得留有后患!” 负责送信之人应声退下,宁清璞长长松了口气,一切还好,都在稳步进行。 “大人,我们这么做,真的不会引来宇文氏的非议吗?” 身边的佐官忧心忡忡,宁清璞微微一笑:“此番行事如此机密,况且更是绕道而行,他北安再怎么厉害也不会查到的,况且,西秦和江陵但凡得知,如此有利之势,必为所动!” 宁清璞窃喜道:“只是在大兴没有什么可以笼络的人,否则三面合围,想来也够宇文豫喝上一壶了吧?” 看和宁清璞的模样,佐官怯怯的问:“大人,那宇文王爷没有对杀田之事加以怪罪,我们是不是也该……” 还没等他说完,便被宁清璞回手一巴掌打了个响亮:“本官做事,还轮不到你来教!再有下次,绝不轻饶!” “是!”佐官唯唯诺诺的应承下来,嘴上不说,心里早已是心生暗恨,宁清璞自从杀了田璜未被责难反遭升迁之后,竟然如同换了个人一般,有通俗易懂的词语去形容,那便是飘飘然了。 官佐退下之后,时不时的便揉捏着面上的掌印。 “大人,我们去哪儿?” “去城外!”佐官愤然说完,便带着仆人离开而去。 接下来的时间里,负责邺城沿线防务的王大庆接到了一封匿名书信,信中言明宁清璞有通敌之嫌,并且已经派出了手下之人赶往西秦。 最开始王大庆并不信,可是守备军士传报在下峪口有人企图暗渡被劫了下来,被抓时更是剧烈抵抗,若非手快,那人早将一封书信吞下。 手里拿着半残的信函,他终于坐实了此事,那确实是一封通敌书信,收件人正是西秦王爵。 王大庆并没有将此人呈送,而是暗中为宇文豫和伊国公送去了消息。 王府之内,宇文豫手里拿着书信,面上更是阴晴不定。 “他做的有些过分了!”宇文王爷声音异常沉稳。 说完这话,他转既看向了徐衾,伊国公倒是没多大反应,而是轻描淡写的回应:“此事,早就可以窥见,所以下官才要走这一遭!” “何时启程?” 徐衾淡笑:“还早,若是有意反逆,他一定会多路联系,而不是指望西秦一处。” 宇文豫未解其意,徐衾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 郢州境内,杨跃率着亲兵赶到了一处山坳之内,林荫之下,早已被郢州军士围拢的如铁桶一般。 杨跃转步来到众人之内,只见两个身影倒在那里,守备军士见状拱手道:“侯爷,这两个人形迹可疑,被我等包围了还尝试逃窜,其中一人因为反抗强烈,已经被当场击杀!另外一个束手就擒。” “好!”杨跃说完,转步来到那人跟前,俯下身子,面色阴冷的问:“说说吧,为何跑到这里?” “大人饶命!大人…” 见此情形,守备军士一脚将他踢开,厉声喝道:“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郢州杨侯!” 那人见状,哭的更加凄厉:“侯爷饶命,侯爷饶命!” “别叫了,说的清楚点,本侯便可饶了你这条狗命!” 杨跃说完,转身对身边军士吩咐道:“三刻之内弄明白此事,如果他敢撒一句谎,即刻击杀!” “诺!”军士应承下来,杨跃转过身来,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晚些时候,负责审问的军士将招供的文书和一封带血的书信。 杨跃威仪的道:“书信何人所送?” “回禀侯爷,是邺城尹宁清璞。” 杨跃不由得失笑:“还真被伊国公给说中了,果然不是单边。只是这厮不巧,撞到我的头上,本侯岂能让他得逞。” 杨跃说完,转头道:“把书信即刻交付馆驿送往长安!” “那传信之人如此趋处?” “死的埋了,至于活着的,本侯已经答应他不杀了,割了鼻子,下狱监押吧!” …… 宁清璞不知道,自己的两路信使已经尽数被抓,长安城内,却已经是暗流涌动。 宇文豫的意思很明确,当即拿人,可是却被徐衾阻拦。 “伊兄何意?”宇文豫纳罕不已。 徐衾淡笑着,面上显出一丝诡谲的笑意:“来而不往非礼也,事已至此,就陪玩玩又如何。” 众人不解其意,徐衾命人取来了笔墨纸砚,当着众人面,回复了两封书信。 其中一封言简意赅,上书一个大字,“好!” 另一封上的回音也只是短短的一句话而已,“宁大人远虑,吾等望尘莫及,后续事宜待圣使亲往详商。” “将这两封书信送去。”徐衾说罢递给了随行的陆钦,转既对宇文豫拜道:“王爷,下官将在三日之后出发。” 侍立在侧的宇文欣闻言疑惑的道:“伊兄要去哪儿?” “邺城!”自家兄长宇文豫和伊国公几乎同一时间开言。 “此番,必叫那宁清璞彻底消停下来!” 宇文豫和声问:“伊兄有几分把握?” “三分。”徐衾直言不讳,随即请辞,转身走了出去。 “好,如此,便有劳伊兄了!”宇文豫说罢,面上露出了几分欣慰之色。 第201章 【风起】入邺安宁 “这两封书信,是什么鬼东西?” 看着两封回信上加在一起也不够三十个字,宁清璞面色铁青。 一股十分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难道,是出了什么马脚?”宁清璞陡然警醒,心中也不由得生出一丝不安。 就在这时,府衙外走进了一名下人,宁清璞见状,问道:“何事?” “启禀大人,刚刚有位小官人前来通禀,说是伊国公近日会出访邺城,特意前来下官拜贴!” 宁清璞闻言不由得一惊,心道这厮果真还是来了,事情败露已然无疑,可是他的心里特别好奇,为什么会是伊谨,宇文豫却没有下话拿人。 “好了,下去吧,本官知道了。”下人退下之后,宁清璞的面色开始难看起来,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心里想着,开始慢慢计较起来。 晚些时候,宁大人召集了邺城上下所有的官吏,自从田璜被杀之后,这城中官吏已然都是北离旧部官员,换而言之,都是他的心腹。 宁清璞在城南郊司楼排下了宴席,二十余位官员尽数到场。 排下了菜蔬,这些人却迟迟未敢轻动,仿佛没有邺城尹的命令,便没人敢动一般。 人到的差不多了,吩咐众人坐下之后,宁清璞举杯,气势雄浑的道:“列位大人,今日本官与尔等相聚,是有些要事相商!” 众人一听,心中释怀了些,赶忙恭谨的齐声相应:“下官但凭宁尹趋处。” 一觞酒下肚,宁清璞倒是一饮而尽,面上也登时腾起红晕,有了酒精壮胆,这位宁大人便越发的大胆起来。 酒过三巡,宁清璞忽然间离席,举杯走到众人身边,躬身便拜,众官不由得一怔。 主簿宋元诚惶诚恐的问:“宁大人何故如此?” “诸位有所不知,我北离旧官如今马上便会迎接一场厄运!” “大人放心,不论何时,我等誓与大人同生共死!” “好。有诸位此言,宁某感激不尽!”宁清璞调整了一下气息,继续说道:“今日正午,本官接到了一封来自长安的拜官帖,说是伊国公伊谨近日便会赶到我邺城。” 宋元闻言色变:“大人,听说此人是个人物?” “对,昔日之范阳侯卢晔,高瑛,高瑜两王,以及降将韦令铭,老臣褚禹彦,西凉败将樊昶俞,还有那西秦的倒霉皇叔慕容隽寂,都是倒于此人之手,由此可见,此人如何厉害!” 一听到这话,宋元登时不悦:“大人何故长他人锐气灭自己威风!此番那姓伊的敢来,我等定然叫他好好看看北离故人的厉害!” “此番不求与他结怨,只要让他领略我等的威风便可,下马威一记,若是成了,定叫他日后再无计策,否则,待他还朝,便是我等苦日子的开始!” 宁清璞说的真切,着实让众官心生同仇敌忾之心。 此时的情形就仿佛是群狼在狩猎之前所做的战前决策会议一样,主要凭借呼声压制对方,以求其自退。 宁清璞的内心其实是有些惊慌的,因为他并不傻,还知道这位伊国公并非等闲之辈。 …… 该来的还是来了,当那辆车辇进入邺城的时候,宁清璞还是不由得有些担心。 出乎他的意料,徐衾此来并没有带太多人马,只是带了几名随从而已。 负责贴身护卫的,也不过只有陆钦而已。 看着这个单薄的队形,宁清璞稍稍心安了不少。 早在几日前,车驾进入北离境内开始,宁清璞便知道了这些,只不过一直没有确定,直到邺城官员尽数出郭相迎的时候,这才确信,只有这么多了。 其实他最关注的问题,还是带兵与否,行从多寡这一系列的情况,如今看时,自然明了心安不已。 徐衾依旧是一身素袍,青丝玉冠,一副文士打扮。 远远见到他,宁清璞故作热忱的上前拜迎道:“下官邺城尹宁清璞,拜见国公!” 徐衾笑的云淡风轻,还礼道:“宁大人无需多礼!” “国公远来,下官这邺城蓬荜生辉,此番已经准备妥当,还望国公赏光,且随下官前去安歇,晚些时候,下官为您接风洗尘!” 宁清璞异常恭敬,徐衾看在眼里,却是别有一番风味。 前往馆驿的路上,陆钦看看四下无人,低声问道:“主公,见那宁清璞的面上,并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难道是我们这一次来错了?” “未必。”徐衾很随意的回了一句,接下来,话锋一转道:“人家不是说了吗?今晚会设宴款待,为我们接风洗尘。” 陆钦恍然大悟:“主公的意思,晚上这宴会可能有问题?” “不是可能,是一定!”徐衾二人闲庭信步一般走着,一主一仆闲聊开去。 “此次给我们的时间本就不多,本以为还要在这里呆上些时日,不过以此来看,最多三日,便可还朝。” “哦?”陆钦的面上显出一丝惊讶。 “为什么?” “因为他一顿饭。” 陆钦听得糊涂,便也没有多问,徐衾转既低声问道:“朱离那里,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吗?” “嗯,都已经安排好了,还有贺若将军那里,临行前末将让黄甄再一次确认过,若是朝中有变,他们自会见机行事。” “好!”徐衾没有在说什么,带着部下径直投馆驿去了。 “大人,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仆人传报,宁清璞满意的点点头,就在昨日会宴群臣的酒楼里,他再一次排下宴席,只不过这一次,并不是为了吃喝,而是为了给徐衾一记下马威。 接到了请柬,徐衾精心设计一番,换上了隆重的礼装,毕竟此事涉及大安国威,即便胜券在握,也万万不能掉以轻心。 大宴即将开始,群臣尾随宁清璞和徐衾的身后,进了宴厅。 这一次宁清璞可谓是下了苦心,不但将宴厅安排的异常庄重,菜馔酒水更是富丽堂皇。 可是众人心中却心知肚明。 在一片金碧辉煌的背后,一场唇枪舌战的盛宴,即将开始。 双方阵容空前,甲方:大安伊国公徐衾;乙方:前北离旧臣首领宁清璞。 第202章 【风起】舌战首阵 虽说也曾到过邺城,可是当再一次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徐衾不由得感叹,宁清璞果真有些实力。 虽然没了高氏制约,可这前朝旧都竟然被他打理的井井有条。 也难怪宁清璞心有怨言,把这位老兄放在这里,还真是有点屈才了。 看着数十名衣着光鲜的侍女来到众人,腰肢妙曼的蹲伏在侧准备敬酒,接下来,便是数十名仆从端着肉菜果馔排下。 一切井然有序,像极了后世某位艺术家的作品排场。 徐衾不由得惊叹,为了自己,宁清璞真是费尽了心思,小小的邺城官宴,竟然搞出了皇室的阵仗。 开宴之前,鼓乐声响起,两端客位之间的道路上首先迎来了数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艺女,舞步随钟磬音而起,着实华丽。 诸官在侧,宁清璞将主位让给了徐衾,自己则客坐左位。 如此大礼,面上看起来尤为恭谨,可是徐衾心里明白,这是要将自己摆在众矢之的的意味。 客位之上的宁清璞一直在窥探着徐衾的反应,眼见这位国公爷一如常态,似乎对自己的真实意图浑然不知,心中不觉暗喜。 鼓乐停了,宁清璞站起身来,面上挂着谦恭的笑意,举杯奉酒道:“国公,请!”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在徐衾看来似乎是一种铺垫,这一杯酒喝下去,就说明好戏开始了。 徐衾从容不迫,礼让的还礼,酒水一饮而尽。 “哈哈,好,国公不愧为我大安栋梁支柱,果真海量豪情!” 宁清璞抚掌称赞,一面赞许,一面还对底下众人使了个眼色,一旁侍立的陆钦看得真切,正要禀告徐衾,却发现自家主公微微做了一个制止的动作,其意之轻,竟然无人发现。 “宁大人谬赞了,伊某不过一节文士,怎敢妄称国之栋梁,倒是大人您,年少风雅,有勇赋谋,为我大安覆灭高离所立功劳,伊某望尘莫及!” 徐衾轻描淡写的一句,却说的宁清璞不由得面红耳赤起来。 这看似一片祥和的宴会,席间尽是昔日高离旧部官署,如今当着众人的面提及自己逼死高珏之事,还大加赞赏,将功劳全部给了自己,他有些慌张。 此情此景,正好与刚刚宁清璞口中说出的那句“我大安”呈异曲同工之效,颇为尴尬。 宁清璞不再言语,转既看向了底下众臣,缓缓坐了下去,就在他坐稳之后,一个声音应声而起。 “国公此来,我邺城一池顿感欣喜,如蒙受皇恩一般涕零,下官御史功曹徐源,敢问此番,可是带着什么消息而来?” 徐衾看看那人,一副山羊胡,丹凤眼,斜阳眉,白皮玉面,只是岁数大了一些,看上去三十多岁的样子,单从面上来看,便知是个巧言令色之徒,是以没有在意,只是微微回了一句:“闻邺城之内,土官欺生,不讲主臣放在眼中,而后诛杀之,陛下听闻,实属忠良之举,所以遣本公前来,怎么,徐大人莫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非要试探本公?” 徐源万没想到,自己这边才刚刚一个回合,便被徐衾k.o!心中所想刁难之语竟然全部硬生生噎了回去。 就在他不知所措之际,另一位再次翻身而起,大声笑道:“国公此言差矣,我等皆为降臣,心中本就诚惶诚恐,生怕哪里做得不够妥当,开罪了圣朝,所以徐大人才会斗胆下问!” 这人徐衾还真是没有见过,估计是个府台之下的角色,是以淡笑敬了一觞酒:“不知大人尊姓大名,所任何职?” “下官原邺城尹齐白春,现今顶替罪臣田璜,为邺城陪都副领官!” 徐衾心中暗笑,这人倒是很有些意思,看那架势一副盛气凌人之色,想来也是个骄傲的主儿:“哦,原来是宁大人的左膀右臂,不错,单从大人身上便不难看出,邺城防务定然是安定非凡!” 齐白春闻言诧异不已,低声问道:“下官愚钝,不知国公何意?” “是吗?不见得吧!”就在那边齐白春正犹自揣测着眼前这个伊国公话内之意时,徐衾悠悠的开了口:“为官者,最忌寻衅,最忌巧言令色,不过本公观之,倒是另一番深意,大人在侍奉高氏时,估计享惯了恩宠,所以有些失言之处也不必在意,只是,有些话语,伊某听了也就是了,千万不要外传,否则,会对大人你的前程影响巨大!” 齐白春更加迷糊了,不知为什么,总感觉眼前这人好像对自己并不畏惧,一股强烈的只觉袭上心头,用今天的话说,这人估计是要开喷了。 “好,既然如此,那本公就好好提醒提醒,请大人竖耳倾听!” 徐衾继续说道:“今之邺城,诚属大安宇文皇族,尔等也改食了本朝下发之俸禄。可是刚刚大人话中之意,倒有几分不甘,伊某着实不解,再者,你我等人同时大安之臣,几月前覆灭高氏,也是顺天应仁,成就北境一统,并无悖逆天恩抑或纲常之举,而今同朝为官,便要认清新主,然此,敢问大人何为口口以降臣自居,岂不是贬低了身份,如若当今圣上知晓,想来也会得些无妄之灾!” “伊国公,下官愚钝,有话……” “直说”二字还未出口,那边徐衾的唇枪舌剑早已开拔,其实这齐白春并不想太过刁难扛上,只不过为了替身后这些悲催的同僚显显微风罢了,可是他并不知道,自己,也要马上变成和他们一样憋屈了。 “再者,刚刚本公听的大人口中说及圣朝二字,怎么,对于大人来说,这大安便是与自己心中所谓圣朝一般之所在?” 齐白春微微感觉到了一丝寒意自信中苒苒而起。 徐衾还没有完,化龙点睛之笔比比皆是:“本公还道这邺城官员昔日受尽了高氏欺压之苦,早已尽心竭力为朝廷办事,可是如今看来,不过是本公自取其辱罢了!” 何为刀锋,何为伶牙俐齿,这小小筵席之上,还真是卧虎藏龙的所在。 第203章 【风起】一宴太平(上) 齐白春没想到自己的战斗力只比前者多撑三四招便败下阵来,这还不算什么,想想也是自己言语有失,毕竟这些人都很在乎名节和官爵,是以讪讪的跪伏在了地上,连番请命赔罪道:“下官自知语失,还望国公切莫见责!” 徐衾淡然一笑:“今日不过酒宴,本公不会外传,只是这日后,一定要守口如瓶,有些上头天子不爱听的,还是不要妄言的好!” 齐白春唯唯诺诺的去了,眼见着两人落败,宁清璞的心中简直万马奔腾,之前只是听闻,如今一见,还真是着实厉害,只是微微动了威仪,便将两名得力言官挫败在侧。 他面上泰然自若,内心深处早已是恨的无以言表,眼见着北离降将派的尊严受到了碾压,一直没有言语的宋元终于开了口,就见他站起身来缓步走出官列,当着众人的面对着徐衾敬起酒来。 “伊国公,下官有言,祈请相告!” 徐衾在心里估计着,此情此景这厉害的选手想必也坐不住了,正在等着,忽然间出现这么一位,便同样起身,回觞道:“大人请讲便是!” “谢国公!”徐元举起凝神,思虑片刻之后缓缓开言道:“其实我等众臣,本不该在国公面前卖弄,无奈如今满怀诚意相投,在座三十二员文臣皆愿效命当朝皇帝,无奈人微言轻,虽有其志,郁郁而之!不论如何,我等心中较之本土之官还是差上一些,更多的,便是自卑……” 好一张能说会道的好嘴,徐衾暗暗佩服,自己做下了见不得人的勾当,如今还要夸夸其谈,装作一副怀才不遇的样子。 亏得自己曾经做过无数次演讲比赛和课程,一些技巧掌握的驾轻就熟,就比如如何攻破别人的疑虑防线,深知这些人的泪点何在便更加添油加醋,让他失声痛哭为宜! 徐衾打定了主意,淡笑着回道:“徐大人此言差矣。” 徐元不解地看着他,就见这伊国公徐徐开眼道:“江山本无常聚,亦无久散,今之安兴,前之安离,追其同宗,皆是华夏子弟,兹为汉室,只是得遇英主而统之,得万古合一,今公之所想,在伊某看来,不过杞人忧天尔!” 徐元听得一怔,徐衾笑容一敛,沉声道:“日前新帝听闻邺城之内有本土之官受屠,心中所想并非是异外诛杀内部,而是责令宇文王爷通查此事,生怕其中有难言之隐,冤枉了邺城旧属,寒了新归之人得忠心!” 这一句话说的妙绝,对于灭国,降臣之词只字未提,却而代之得是旧属,新归,细细品味,内中含义便一目了然。 话音还在继续,徐衾转既看向众臣,诚恳道:“列位听真,我朝自开国以来,不乏大将为归将者,别朝不讲,单说先帝时,洮州兵马犯上,主将贺若秦良不知所踪,新任洮州兵马总管何良,勇武可当,却是个十足得洮州一地归心之人,如今大权在握,为我大安出生入死,披荆斩棘,试问,可曾因其主上作乱,便加罪其身?抑或打压?” “再说近些,伊某本人,亦非大安土人,世居江陵,因病结缘宇文府卿,来到这大安朝堂,昔日与樊昶俞自江陵对决,岂因其占侵祖地而苟合?如今虽然建树不高,却也博得国公之位,敢问列位,朝廷曾刁难否?” 徐衾所说,句句诛心,其实人生正如销售一样,就是在言谈之间加以案例,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他这一番言辞可圈可点,说完之后,堂下之人已然是动容了不少。 徐元自己也没想到,在他面前,自己实力竟然比前两位铩羽而归得同僚高不到哪去。 “朝堂任用,物尽其极之,尔等曾为显官,已知此理,真正得良禽不会因枝头茂盛而埋没,良驹也不会因万马同槽而无法出头,只要你们有能力,伊某可以担保,日后之路势必平坦,没有了高珏,想来也不会再存在三十余名官员一酒而收,朝堂之上连杀数官的事情了。” 对于高离旧部来说,高珏执政时期确实是他们得噩梦,基本上每天上朝之前,都无法预测今晚能不能回来,古之昏君大抵如此,这位具有精神病潜质得皇帝更是将它发挥到了极致。 话分三段,这第二段下来,众多大臣已然是为之动容,默然不语。 徐衾再给他们灌输得理念也越发得实际化,你们有能力,就可以往上爬,平庸之辈,也不用担心覆巢之危,各单位各司其职,只要敢好手头的工作,朝廷高兴,就不会在乎一些浅显得钱粮,颐养天年,寿终正寝这些事情,都是需要你们自己去维护得事情。 徐元无拜服得坐了下去,徐衾再一次占住了上风,就站在原处,举杯相敬众人道:“伊某觉得今日与列位大人相谈甚欢,敢问还有没有人继续出来一聊?”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最怕伊国公突然得关心,话音落地足足半刻,竟然无人开口,徐衾暗暗一笑,自己已经将下面的人给尽数击溃,接下来,就剩下了身边这最后一位了。 对于宁清璞。徐衾另有打算,种种迹象表明,他虽然极不安分,却也是朝廷对之不公造成得,况且他的手中,还攥着四州兵马得兵符,虽然人数不多,可若是惹出乱子来,定然会影响整个局势,不可小觑。 “今日便看我如何灭了他宁清璞得乱心,还有,怎样能够上演一出杯酒释兵权得戏码!胤哥,对不起了,伊某要借你得典故一用,希望不要怪罪在下,等百年之后,下边相见请您喝酒赔罪!” 徐衾没了言语,顺势敬了一觞酒,底下之人无不响应,卡在这时,身边那个已经坐不住得老兄,也终于举杯站起,徐衾一直在等,此时此刻,这厮果真按捺不住了,伊国公缓缓坐下,接下来得时间,应该交给宁清璞去表演,毕竟人家怎么说也是这一城之尹,到了人家得地盘,又怎么能不让他说两句呢? “宁清璞,开始吧,你的表演。” 第204章 【风起】一宴太平(下) 眼见着手底下这群人竟然全部被徐衾打压下去,还出现了整齐划一的叹服队形,宁清璞的心里真是又急又气。 徐衾故作不知,一直在等后着他的攻势。 “大人所言极是。” 宁大人以这样的言语开场,也算是退而求其次了。 “久闻国公言辞颇为犀利,且有大国之风,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宁某佩服!” “宁大人谬赞了,伊某不过一介书生,岂敢受大国之风之盛誉。” 徐衾谦逊的说完,那边宁清璞早已开口:“宁某一直以国公事迹为己之楷模,标榜心中,恨不得行公生平之事。” “伊某不过是蒙王爷眷顾,才幸有今日,宁大人乃是世家出身,自幼饱读诗书,通晓礼数,更兼曾为高氏皇子伴读,拿出其一,在下都望尘莫及,反观伊某,不过蝼蚁之逞天辩罢了。”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云里雾里,山风缭绕,底下之人都以为这二人是惺惺相惜,只有徐元等三人明白,这两位仁兄怕是马上便会言语相激。 好戏,还是开场了。 宁清璞自然明白徐衾言语所指,心中也是越发的激烈起来。 “大人,听闻昔日先皇所指大统之人实为二皇子相,正是豫王爷与国公联手,才扶幼子坐殿,匡扶社稷之才,实为大贤!” 好的,既然你已经出招了,那就休怪伊某嘴上无德了。 徐衾饮了一杯酒,摇头叹道:“此事虽为坊间讹传,不过伊某听得,也觉得十分有趣,若是如此,想来今日官爵,也应该仆射加身了,断然不会只博得个国公的虚衔!” “相比此处,宁大人做的就比伊某好上太多!心事周密,行事果决,虽与高离末帝自**好,关键之时也能大义灭亲,除无道而投有道,更是智计恒心之体现,伊某,望尘莫及!” 这二位的言辞,真是针针见血。 徐元听得心惊肉跳,要知道宁清璞可是暗暗备下了刀斧手,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今日谈不拢,这位老兄势必会鱼死网破。 伊谨一除,明日四州兵马便会即刻起兵,不过他也明白,即便动乱开始,四周都是大安兵马,想来也不会讨到什么好处,宁清璞的结局是可以预料的。 可是眼下二人面上相谈甚欢,暗地里已然是剑拔弩张。 眼见着客套话说完了,徐衾便话锋一转,说起了正事:“宁大人,听说最近内外邦交也所有涉猎?” 宁清璞听到这话,心登时提了起来,故作镇定的问:“国公此言何意?” “嗯?宁大人竟然不知道伊某所说之事?该不会是想让我提醒一下阁下吧?” 徐衾说了半句话,估计宁大人也没有想到他竟然如此直接了当。 “大人就不必藏着掖着了,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实不相瞒,这便是伊某此行的最终目的之一,另外还有一件事,稍后再言!” 宁清璞把心一横:“请国公说的明白一点!” “好!”就在众人等待徐衾往下说的时候,他竟然没了下文。 这话估计只有宁大人能听得明白。 “这个字,想来宁大人应该不会陌生吧?” 宁清璞听得真切,好半天才回过味儿来,面色已然有些惨白起来。 “西秦慕容,江陵萧家,没想到大人的涉猎还挺广泛,不过很不巧,两处报信之人,已经被伊某所遣之人截下,坏了大人好事,着实抱歉!” 徐衾讲话说的再明白不过,宁清璞的喘息开始剧烈起来,和声道:“那两封书信,果真是你所作假书!” “正是!”徐衾的言辞再也不加避讳,“宁大人,平日打理这州府之事手段卓绝,好好的差事做着,日久必得圣上垂青,又都是有家小的人,就不要心有旁意了吧?” 听到这话,宁清璞的愤怒达到了顶点:“国公,善意的提醒一下,而今身处异境,说什么话还是小心些为妙,否则,部从之间难免有些下手快的,毕竟本官看不住那许多人!” “不劳大人费心,明日午后,若是本公没有出城,自然有人前来要人,若是本公不幸去了下面,想来也会有神火烧出这一座大城为我派遣阴司苦闷!” 徐衾丝毫没有惧色,轻描淡写得道:“王大庆和慑魄营据此不远,随从太多,才没一同随行入城!” 徐衾的言外之意,自己并不是没有准备,恰恰相反,如果你小子不老实,让大爷我有所闪失,那你们在座的各位有一个算一个,都得下去陪葬! 这话听的徐元等人心惊胆寒,宁清璞更是仿佛吃了一颗苍蝇般,面色铁青。 这就威胁上了,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怎么,大人还是不信?我即刻命人去城上放一把号炮,看看你这城防是否坚固!” 话音刚落,宁清璞还没什么反应,那边徐元早已出班,二话不说跪了下去,其余人等见状,立时也跟了出来。 刹那间数十人参拜,宁清璞气的半死,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徐元早已开口:“国公,我邺城众臣皆愿俯首,忠心可鉴!还望国公明察!” “臣等忠心可鉴,还望国公明察!” 徐衾见状,赶忙起身,对着众人说道:“众位同僚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 “国公若是怒气不息,我等安敢起身!” 徐衾无奈,苦笑道:“好了,都是同僚,再说本公也没有什么恶意,起来吧,别耽误了列位的酒兴!” 听到这话,徐元等人的心才定了下来,战战兢兢的重新坐回了座位。 徐衾冷眼看着宁清璞,悠悠的道:“这屋中的戾气太重,还望大人清理一下,一刻之后,本公会派人检查,若是发现了不干净的东西,休怪本官无情!” 宁清璞没有言语,而是微微的挥了挥手,一阵沉重的响动之后,世界都仿佛清静了。 宁清璞屈服了,徐衾却没有坐下,面色阴冷的道:“对了,宁大人,有些东西,是不是也该交一交了?” 宁清璞目瞪口呆:“什么?” “有些动物,若是常在手里攥着,时间久了,是会伤人的!” 第205章 【风起】100章:杯酒夺符 这一天对于宁清璞来说是非常痛苦的,曾起何时,他意气风发,所思之事从未落败,即便是当日虎口脱险,后来的臣逼君死,都是操控的游刃有余。 可是眼下,他却败给了另外一个比他还要技高一筹之人。 郑海四州的兵符就在他的手里,可是他却不想交出来。 “如果交了,最后的筹码就没有了!我也再无出头之日!”宁清璞的面上再也无法伪装,僵硬的笑容背后,满是悲怆。 “怎么?还要再思考一下?”徐衾并没有看他,自顾自的小酌了一口,全程都没有强加之意,字里行间却满是咄咄逼人的影子。 “那四州之兵,都是昔日大离皇属精锐!”宁清璞的声音有些颤抖。 徐衾放下酒杯,侧目看了他一眼:“大人,你跟伊某说这些是何意?” “白甲军,不受他人差遣…” “放心,伊某自会有办法将他们驯服!”徐衾平视着桌角,深邃的眼神微眯:“昔日在洮州,还有范阳一线,慕容隽寂和卢晔都说过这话,可是后来…” 宁清璞倒吸了一口冷气,二人之间的氛围变得异常尴尬。 “文臣思治,武将忖攻,这是历朝历代乃至我大安都在遵循的纲则!有些时候,不是份内所管,切不可贪图,否则,很容易惹火烧身!” 徐衾说完,宁清璞沉默了,见宁大人如此,已然是动容了,眼下无人配合,只能红白兼顾,恩威并施。 打压的差不多了,接下来,就要出言安抚了:“宁大人的顾虑,无非就是不受朝廷重用,北离新覆,又遇到田璜之流不恭待遇,对么?” 宁清璞为之动容,徐衾继续说道:“有些时候,他人无意,皆为庸人自扰,如果宁大人真的有此想法,我倒要奉劝一句,还是作罢的好,今日邺城之下三十二官都在,伊某便将此话放下,此番还朝,定当于陛下之前陈述此事,日后这邺城治下,本朝不做干涉,若是陛下首肯,还可恢复昔日陪都地位,卿等加官进爵,颐养天年也未尝不可!” “只是,军兵之事,还是不要想了,大安各路虎将可不是吃素的。” 徐衾阐述完了自己的观点,命侍女沽了两觞酒,自己扶起一觞,也不喝,静静的等待着宁清璞的回应。 宁清璞转过头,与底下的官员对视,徐元等人赶忙示意,复国之事俨然成了南柯一梦,这日子,该过还是要过的,更何况对于没有科举制度的大安来说,世家虽是资本,可要往上爬,还是这些臣子的夙愿。 宁清璞犹豫不决,徐衾便开始抛出了最后的施压手段:“这酒,温的快,凉的自然也快,宁大人,凡事都要早做打算。” 这句话就宛如一道催命符,话音刚落,宁清璞的内心竟然陡然一颤,最后一丝余地也没有了。 “下官…”宁清璞尽量不将内心的失落写在脸上,声音低沉的道,“领诺!” 最后这两个字几乎是破音说出来的,酒觞离桌而起,酒水溅落了不少,宁清璞屈服了,最终拿起了酒杯。 徐衾见状敛起了正容,微笑道:“宁大人果真识大体,来,满饮此觞!” 一饮而尽,除了酒意,还有心酸的血泪。 酒喝完了,徐衾放下酒杯,微微的探出手去,宁清璞自然明白,在一阵犹豫不决之后,终于以腰间拿出了一方巴掌大小,呈虎状铺陈的兵符。 徐衾摊手接过,恭敬的放进了袖中。 “好了,这饭也吃完了,多谢宁大人款待,伊某,这便告辞了!” 徐衾的话让底下这些人不由得一怔,都说伊国公雷厉风行,可是任谁也没想到竟然如此迅速。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这便是邺城诸官对他的定义。 徐衾起身,对着这些人行过礼后,便带着陆钦,二话不说便走,等众官回过神来,主仆二人早已走下了台阶。 恰在此时,徐衾转身对宁清璞绕有深意的说道:“宁大人,本官对这路途有些生疏,今日又有些吃的醉了,劳烦大人送上一程!” 宁清璞没有选择,只能领命,二人就在众官的注视下离开了,宁清璞随着车驾而行,走了大概数里,车驾内忽然间传出了一个声音:“宁大人,时候也差不多了,就到这里吧。” “好!”宁清璞恍如隔世一般回了一句。 “回到长安,本公便会向皇帝举荐,为你博个邺城侯的爵位。” 听到这话,宁清璞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讷讷的问:“国公说什么?” “放心,这些权力,伊某还是有的!”徐衾的声音大了一些,“邺城尹太委屈了你,如今这北离旧臣中,只有你的权威最大,又为吞并之事立下了汗马功劳,邺城侯的爵位,受得!” “臣,谢过国公!” 宁清璞终于释然了,虽然此番丢了兵符,失去了对郑海四州兵马的控制权,可是心中所争之气倒是发了出来。 北离旧臣,并没有被埋没,这正是他想要的,通过这件事情,他对徐衾的印象也发生了大大的改观。 最重要的是,自己近日搞出了这许多事情,徐衾竟然只字未提,通敌之罪,最差也要株连族部,可是对他而言,非但没有获罪,还因此博了个名爵,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双方拜别之后,徐衾的车驾一路南行,看着自己手中的虎符,他暗暗送了一口气。 最终还是回来了,宁清璞虽然有些手段,却没有硬的过自己。 车驾之外,陆钦看看没有人尾随了,低声问道:“主公,咱们要不要派个人去通知王将军?” “哪一个王将军?” “王大庆啊,主公不是说…” 徐衾苦笑:“那是骗宁清璞的,怎么你也信起来了?” 听到这话,陆钦诧异的问:“主公这是?” “你呀,这不过是施压必要的手段罢了,俗语应该叫做信口开河!” 徐衾说完这些,陆钦终于回过味儿来,感情主公这次是在诳那宁清璞。 陆头领不由得肃然起敬,论吹牛的技术,还真是拜伏这位主公。 “若是不杜撰些东西出来,你认为我们能够安然离开这邺城吗?” 第206章 【风起】101章:忠心 “元慎,伊谨去了数日,了无音讯,这可如何是好?” 宇文王府书房,元慎侍奉在桌案边上,宇文豫手中拿着一本典籍,看了几眼之后,又再次放下。 看着自家主子那副惦念的模样,元慎恭敬的回道:“王爷宽心,可能是路途遥远吧,伊国公久经阵仗,定然不会有失!” 宇文豫犹自思量了一阵,颔首道:“也是,这家伙昔日在建康连那么恶劣的环境都挺过来了,这一次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是本王多虑了!” 元慎思忖片刻,疑惑的问道:“主公,既然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为何还要任用?” “这个本王知道,可是眼下正是攻打大兴之际,他有国仇在身,对江左的地形又颇为熟识,本王思量再三,还是决定由他统帅。” 元慎有些担忧的道:“如此一来,待他攻下了江东之地,朱雀楼主岂不是危险了,再者,末将真的很怕,当他发现主公是幕后主使的时候,会盘踞天堑以东,与主公分立!” 宇文豫淡笑一声:“所以呀,本王这次才决定,让杨跃随同出征,郢州兵与洮州军马战力旗鼓相当他,他又是大安镇地诸侯,有世家祖训跟着,断然不会犯下作乱的事情,况且,杨跃其人本将趋使都有些难度,更何况比他只差一爵的伊谨呢?” 元慎频频称道:“主公这计以狼驱虎,果真高明。” “什么时候也学会阿谀谄媚了?”宇文豫责备的道,“不管到什么时候,都要记得,他是我们曾经的盟友,如果当初没有他的话,宇文相那块硬骨头,可没那么好啃!” “末将明白!” 宇文王爷满意的点了点头,徐徐的道:“郭焱还在洮州坐镇,就不要惊扰他了,明日再给斛律恭送封信去,让他调集甘凉道各处军马,要精锐之人,数量不需要多,赶至永丰近郊候命。” 元慎不解:“主公这是何意?” 宇文豫指着自己的项上人头,道:“时候变了,斛律恭是本王用这颗脑袋换回来的心腹,可王大庆是攻打北离时由伊国公一手提拔起来的!害人不可有,防人之心也需备着!” “末将明白!”元慎说罢,下去准备了,宇文豫不免有些头疼,如今形势,他感觉到了危机,自从上一次书信泄密之后,他们两个的关系变得越发微妙起来。。 再也回不到昔日雨廊博弈,秉烛夜谈的时候了吗?宇文豫的心里颇为感伤,又有几分不舍。 有些时候,世事就是如此,最初时,湘州一战结怨,数万兵马被打的落花流水,自己沉寂日久,后来时徐家满门被灭,又是自己所为。 去岁至今,又是他,一手将自己辅佐成了权倾朝野的王侯,可马上,越过了那道天堑,便又要呈楚河汉界之势。 “徐衾,或许我们真的要有此一战?”宇文豫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路下来所经历的事情,他的脑海里竟然再一次显现出了恐惧。 “不想了,如果真有那么一日,从容应对便是。” ……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沿途经过的地方,大抵如此,人烟稀少,牛马成群,虽然不似漠北之磅礴,倒也有几分韵味。 看着车辕外的景象,徐衾陷入了沉思,这几日的路程满了下来,他在等一个人的消息。 马车在一处水源边上停了下来,徐衾下了车辕,站在水流边上,陆钦牵着马匹来到水边饮喂。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如今的长安,再不是那个能让自己感到心安的所在,恰恰相反,那里除了国公府暂时自己之外,剩下的多半都是与对头有关的人和物。 “长安落叶漫轻舞,朱雀街头物非人!” 徐衾吟诵着当时一位没落世家出身的诗人所写的文赋,双目也定定的看向了河对面的远山。 一阵马鸣响起,徐衾转过头去看向声音传来的位置。 数匹骏马在河边停下,马上之人纷纷落地,来到徐衾跟前躬身便拜:“末将,参见国公!” “免礼!”徐衾的面上浮现了一阵笑意,赶来之人正是永丰守将王大庆。 “家眷细软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回禀国公,按照您的吩咐,都已经暗中奔赴江陵!”王大庆叩手回道。 徐衾的嘴角浮现了一丝苦涩,沉吟片刻,问道:“王将军真的准备好了?” 王大庆点了点头:“末将本是永丰一名无名将佐,若非跟随国公攻打范阳一线,岂能有今天!与国公共事这半年光景,属实让末将觉得前二十余年光阴虚度了。” 徐衾探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其实王将军大可不必如此的,灭离以来,将军的身份地位都与日俱增,不说成为封疆大吏,也可比及一镇诸侯,此番兵发江左,势必会是一场腥风血雨,而且胜负分时前路尚未可知!” “国公不必再说了!”王大庆第一次出言打断:“末将去意已决,不陪国公拿下大兴,誓不回还!都说良禽择木而栖,忠臣择主而侍!今日,王大庆便认一认新主!国公在上,请受末将一拜!” 看着王大庆真的就要跪下,徐衾赶忙出手将其扶了起来:“将军这是做什么,你我乃是兄弟,不可以主仆相称!” “有主公这句话便了,末将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徐衾真是颇为感动,常言道人生知己古难寻,这一次,他还真是着实被感动了一回。 王大庆也不可套看,直接问明目的:“主公,接下来我们有何打算?” “你即刻点起永丰兵马之中精锐,只需三千即可,连夜赶往江陵附近候命,若是有人阻拦,便说是奉我命令!此次回转长安,想来我也不可久留,待到一切处理妥当之后,我们在襄阳郡会和,一同奔赴长江沿线,开拔征战大兴!” 王大庆闻言躬身拜道:“末将领命!” 说罢,便率人登马,火速赶回去准备了。 “我们也该走了!”徐衾转身登上了马车,坐定后撩起了车帘,吩咐道:“全速前进,直奔长安!” 第207章 【风起】102章:一念怨解 刚刚回到长安,徐衾便得知了一个消息。 韦临安,死了! 被狱卒发现时,尸体已经僵化,这个消息没能保守的住,转眼间便在长安城中开枝散叶般流传开来。 其中最伤心的人便要属那韦家唯一未受牵连的丫头,韦嫣然。 当徐衾再次踏入国公府时,已经是白绫招展,全府上下都是一副灵堂装扮。 韦嫣然那丫头正在灵房前祭拜,一见到徐衾,一双泪眼登时便再次蓄满了泪水,着实楚楚可怜。 “未经国公应允便将这府上布置成了这副样子,还望见谅!”韦嫣然敛起泪眼,声音也有些憔悴的说着。 徐衾苦笑:“无妨,家人离世,理应如此,郡主,将这里当作自己家便是!” 韦嫣然欠身施礼:“谢过国公!” “对了,郡主,等祭期过了,就随剩余亲眷去江陵吧!”徐衾这话说完,韦嫣然整个人不由得一怔,一双美眸定定的望着他。 “哦,伊某没别的意思,只是你如今孤苦伶仃,我等出征之后,想来这长安之事也就不会再理会了,郡主既然将此处为家,便是我的亲人,到了江陵,住在伊府,我这心里也省的惦念!” 韦嫣然闻声颔首:“如此,便谢过国公了!只是,嫣然准备家兄丧期满后,便去代发修行!” 徐衾诧异的看着这丫头:“为何?” “韦家落寞,皆因叔父作恶多端,飞扬跋扈而起,如今虽然得脱,可是心中已然如死灰一般,没了挂念,我韦氏一族已然没落,嫣然内心凄苦,不如早入空门,青灯佛影相伴,还能为家人祈福!” 徐衾无语,这么好的一个丫头,就此被凡事所害,真是着实可惜。 “嫣然!”徐衾第一次如此称呼,将郡主叫的一怔,好一会儿,才讷讷的问,“国公有何吩咐?” “如果不嫌弃,遁入空门之前,与伊某结为异性兄妹如何?” 韦嫣然听的更加疑惑,徐衾失笑道:“此番韦家落寞,伊某难道干系,只不过是因政为敌,并无仇怨,正因如此,心中着实有些愧疚,如果郡主不嫌弃最好!” 本以为有家仇在身,韦嫣然会断然回绝,可是却没想到这丫头竟然很开心的点点头,徐衾欣慰一笑:“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我与韦家虽无仇怨,却也害得上柱国父子流离失所,如今更是家破人亡,其实你大可趁着入得伊府之后借机加害于我,可是,直到此时,仍未动手!” 韦嫣然苦涩一笑:“国公言重了,其实从一开始,嫣然也曾想过复仇之事,可是一想起先前被花翎醉酒逼迫时是国公在后面主持此事,嫣然便没了暗害之心,之后还曾心生爱慕,可是一见到国公与婉儿姐姐如此相偎相依,便也断了念想,如今得兴,与国公结为兄长,前尘旧怨便一笔勾销了吧!” “嫣然,对不起!”徐衾说完,转身离开了,望着他离去,韦嫣然心中不知怎得莫名生出了一股暖意,原本紧紧攥在掌中的一方小药瓶子,也随手丢尽了燃烧纸宝的铜盆之中。 刚刚远离的徐衾也是按捏了一把冷汗,因为就在刚刚,他不经意的发现了一个细节,那便是在韦嫣然的衣袖之中,他看到了一只微微探出的小瓷瓶口。 那东西是什么徐衾不敢断定,可是此时此刻能够从这丫头身上发现的,势必不是什么好物件。 徐衾暗暗松了口气,也听到了重物落入铜盆的声响,想来此事,估计也已经解除了危险,更让他庆幸的是,在一府之内能够住上这么久还没加害,这丫头的心地倒还真是不坏。 晚些时候,蒋孟来到了国公府,二人一见面,蒋大人便躬身参拜起来,徐衾赶忙虚扶起来。 “不知国公此次召见下官,所为何事?” 徐衾示意他坐下,待蒋孟坐定后,和声吩咐道:“宁清璞的事情已经了结,只是还朝之后,还有些事情要托人去办!” 蒋孟听得真切,应声道:“国公有何事情但讲无妨,下官遵照便是!” “如此,便有劳蒋大人了!”伊国公若有所思的道,“那宁清璞的心思我已经了然于心,近些时日,还要仰仗大人之口,代我去向王爷并圣上请一道封侯的旨意,还有邺城旧属也要逐个加官一级!” “这个好办,不过要先请国公列一道表文出来,下官也好有章可循!” 徐衾颔首:“好,我今夜便将此事办妥,剩下的事情,还望蒋大人多多费心才是!” 蒋孟去后,徐衾的心里稍稍安稳了一些,接下来,便可以全身心的去筹备一些战前准备的事了。 …… 邺城,宁清璞近些日子一直坐卧不安,生怕徐衾回去之后反悔,官爵倒是可以不接,可是那通敌的罪名却是奇大。 更何况,这一次对郑海四州的兵马已经失去了号令特权,只要宇文豫一声令下,便可将他与北离旧臣一道诛杀殆尽。 日上三竿,寝梦纷乱的宁清璞惴惴不安的坐在府衙书房看书排遣,猛地听到外边仆从宣喊道:“有长安来使到!” 一听到长安这两个字,他便心头一颤,一股强烈的紧张袭上心头。 宁清璞并没有急着问来人到了哪里,而是低声问了句“来了多少人?” 仆人闻言一怔,不明就里的回答:“只有十多个人!” “还少吗?”宁清璞有些崩溃,直接问了主题,“可有军卒随行?” “有的,除却使者之外,尽皆拿着刀剑!” 完了,宁清璞有些失惊,难道真的被那伊国公给坑了?十多个军汉,对付他这么一个一无所有的邺城尹,倒是够用了。 “不管怎样,都要出去看看!”宁清璞把心一横,起身离座,气势汹汹的去了。 “陛下并宇文王爷有旨,感念宁大人为北境一统立下汗马功劳,经伊国公举荐请功,特加封宁大人为邺城侯,享诸侯礼,邺城高氏旧属逐个加官一级,望大人感恩戴德,与治下官吏共同坚守此地!” 宁清璞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他放心了,并在心中暗暗敬佩,伊谨此人,果真言出必行! 第208章 【风起】103章:幼帝之举 大安朝堂。 早朝之上,文武百官分立而侍,幼帝宇文嗣端坐在金銮之上,宫人总管大声吆喝了一嗓子:“众位大人,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近几日,南征的事情已然交代的清楚,可是还没有通过朝堂提及,宇文豫与李孺庭对视一眼,李孺庭会意,出班奏报:“臣,有事启奏!” 宇文嗣下意识的看了看宇文豫,王爷大人再一次默许,只听得小皇帝稚嫩的声音道:“李卿请讲!” 李孺庭躬身行礼,抬眼开口道:“近闻江左大兴之地,干旱已然造成赤地千里,飞蝗肆虐,再加上陈氏一族飞扬跋扈,天子陈仲理昏聩,百姓民不聊生!而我大安国祚渐稳,更是平定江陵,吞并高离,统领整个北境,臣闻伊国公尝言,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如今天命所归,使我宇文一家独步天下,老臣身为兵部长首,见此局势欣喜不已,斗胆于今朝祈请,兴大兵而至天堑,横飞掠舞,以灭大兴而敬天下效尤!” 李孺庭说的气势雄浑,身边左仆射蒋孟也出班报奏:“李侍郎所言极是,下官虽一介文士,仍对此事略有耳闻,种种迹象,均以说明,如今天下,大势所趋诚然归我安国,是以,老臣附议!” 虽然宇文嗣年纪有限,可是此时听到这开疆拓土之事,着实也来了兴致,出人意料的是,这一次,他竟然没有去看宇文豫,而是摆出了一副十足的天子威仪,挥手回应:“朕年幼,对于开疆拓土之事虽有涉猎,无奈不甚了解,不过有一事朕心知肚明,那便是这朝野上下,得王叔提携,卿等必无相害之心,既然天意如此,那便请各位大人与王叔商量此事,停当之后尊依办置即可,若是得胜,朕在这长安皇宫排下宴席,与卿等一同尽欢!准奏!” 这一席话虽然听上去说不出得稚嫩,可是着实让下边这些官员欣喜不已,或许是从小接受皇太后薛棋得教导,这孩子虽未及弱冠,已然是十分懂事。 李孺庭和蒋孟满意得回班,宇文嗣缓缓起身,便朝后殿走去,堂前宫人总管高声宣报:“退朝!” 一干大臣退去,回来路上不由得为今日幼帝的表现品头论足,可是有一个人却是不高兴的,虽然没有体现出来,却也是暗火陡升,不用猜也能知道个七八分去,此人,便是权倾朝野,名噪一时的王爷宇文豫! 后宫之内,宇文嗣在宫人总管的陪伴下十分开心的来到了皇后薛棋所在的延嗣宫,见到幼儿宇文嗣如此开心的模样,皇后薛棋迎了上来,不失母仪的问道:“今儿什么事让我家嗣儿如此开心呐?” 宇文嗣小脸笑开了花,还没来得及说,一边的宫人总管便抢先开眼道:“太后娘娘有所不知,今日早朝议南征之事,陛下竟然没有征求宇文王爷准许,自己独立宣召准奏,仪态非凡,颇有帝王之气……” 还没等他说完,薛棋的面色便阴沉了起来,看着宇文嗣,沉声问道:“陛下,确有此事?” 宇文嗣见自己母亲的面色不太好,还以为是不信,竟然重重的点了点头。 听到这话,薛棋的面上登时便腾起了一阵惨败,宫人总管见状赶忙问:“娘娘,您这是?” “啪!”清脆的声音响起,一记不算力度太大的巴掌便招呼过来,结结实实的落在了总管的脸上,这老兄被打的一怔,赶忙跪伏下去,倒扇了自己几巴掌,嘴里更是诚惶诚恐的请罪:“老奴该死,不知何事惊扰了娘娘,还请恕罪!” 薛棋无奈的摇了摇头,恨声道:“我还道是什么好事,竟然发生了这等情况,你们这些奴才还在为嗣儿喝彩!是想害死吾儿不成!” 宫人总管连连请罪,想要问明其故。 “罢了,别再打了!”劝住了宫人,薛棋忧心忡忡的道,“这天下虽然暂时以嗣儿为主,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实则归属乃是那宇文豫!嗣儿年幼,有很多事情都不能暴露的过早,今日朝堂之事,想来那人定是不悦,若是因此忌讳了嗣儿,天子年幼,除了你我,连个撑腰的人都没有,纵观前朝,废帝弑君者比比皆是,本宫怎能不担心!” 宫人总管明白了,连连请罪,薛棋无奈地摇了摇头,看着这唯一的心腹之人面上被自己抽的红涨,心头也是越发的心疼,便叫人准备了不少银钱和药水。 虽然是一介女流,可是这薛棋的心思倒还缜密,经这么一说,那宫人总管不但毫无怨言,甚至还暖心了不少,因为她刚刚提到过一句话,“除了你我,连个撑腰的人都没有……” “太后,如今,该当如何?” 薛棋寻思片刻,吩咐道:“明日正午,宣宇文豫入宫,解铃还须系铃人,这麻烦是嗣儿引起的,也该由他为皇叔赔个不是!下去准备吧!” 宫人总管如释重负,应声退了下去。 殿内只剩下了母子二人,看着宇文嗣那副不知所措的模样,薛棋蹲下身来,爱恋的抚了抚儿子的面颊,柔声安慰道:“嗣儿,你做的没错,只不过是暴露的太早了!” 宇文嗣定定的看着母亲,就见薛棋将他纳在怀里,两行清泪自面颊两端落下。 “别人家的孩子,七八岁时还绕在父母膝下,享受童年乐趣,可是你不一样,先帝殡天之后,这世上便无人再真心对你,这朝堂里虽然看似风平浪静,可是有无数双眼睛在亏看着你,你明面上是一国之君,可是暗地里,不过是他人的傀儡罢了!” 宇文嗣没有说话,不过一双小手早已攥紧了拳头,薛棋声泪俱下,好半天才回过气来。 “嗣儿,一定要记得,如今情形,只能多听,多学,切不可再逞无用之强,只有你脑子里的君王之道储备的足了,才能驾驭这个天下,唯有如此,那个人才不能将你怎么样!” “嗣儿,明白了吗?” 宇文嗣重重的点了点头,不过在他幼小的眼中,不难看出一阵强烈的厌恶。 第209章 【风起】104章:预谋 “果真如此?” 国公府,雨廊之下,宇文豫和徐衾相对而坐,棋盘再一次摆开,可是这一次,二人下的却是极慢。 “如今才八岁,就如此不好控制,待到大了些,岂不是要骑在本王的项上行事!” 宇文豫盛怒未息,一子也重重的落在了盘上。 徐衾手捻着棋子,悠悠的道:“王爷其实也不必动怒!” 宇文豫面上浮现一丝诧异:“为何?” 放下了棋子,就见伊国公淡笑道:“有太后薛棋在,至少最近十年之内,这个幼子是不敢开罪王爷的,人心各异,十载光景说长不长,可是说短,也不见得就转瞬即逝,人,都是需要培养的,如果这十年间,王爷将他调教成一个刘协一样的人物,甚至是刘禅也不足为过,那这天下,取之还不容易?” 每一次听到徐衾说话,宇文豫总能听到不一样的声音,这次也不例外,之前心中的阴霾登时一扫而空。 “那孺子皇帝还是先放一放,眼下最关键的,应该是兵抵大兴的事情!” 徐衾没有避讳,直接说出了心中所想,宇文豫心情大好,也是频频颔首道:“是啊,如今正是夏末秋来,节气最好,适合厮杀,只是不知主将方面,伊兄可有定夺?” 徐衾思虑片刻,手掌在棋盘边上摩挲了一阵,道:“此番南征,须水路并进,燕子矶和彩石为主攻路线,湘州也要布上疑兵。” “嗯,这个本将知道,有江陵作为跳板,湘州路应该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徐衾颔首:“水路,彩石一线暂定由杨跃主攻,郢州兵马的战力不可小觑,采石矶那里,山势陡峭,不能做寻常兵马征进,这里交给何良的洮州兵,破敌之法在下已经交付给他,必然不会有失。” “还有,王大庆所部,也征调了三千人马,如今应该正在前往江陵的路上。” 宇文豫颇为惊讶,徐衾混不在意,继续说道:“至于快船方面,这几日我会与家父知会一声,除却本部水军所乘之外,再锻造百条出来。” 二人你来我往,研究好了主将和船只问题,宇文豫便开言道:“大兴近日的情势,本王多少也有些了解,听说沅州一线的武将矫通善公然反叛,想来陈仲理的日子也好过不到哪去。” “宴陵军是最大的阻碍。”徐衾悠悠的说完,宇文豫不由得一怔,这个名字在过去的某段时间里,简直是他的噩梦,还有那两个名字,其中一个就在眼前,而另一个,依旧执掌着它。 按照眼下的情形,矫通善与赵北孤的大战在所难免。 “宴陵军纵然勇猛,可是眼下建康四境,也就只有这支军马还能供陈仲理驱使了!”徐衾落了一子,子成合围之势。 “我们何时攻拔?” 徐衾坐正了身子,破天荒的说了句:“等等,等到他们已经开战,我们再坐收渔利,否则的话,即便赵北孤打散了,矫通善的正牌军马,也一样是块难啃的骨头。” 这一点宇文豫无从反驳,心中也安稳了一些,由此看来,这徐衾与大兴的关系是真的彻底无法破镜重圆了。 徐衾有意无意的观察着眼前这个听到了想听到答案的王爷。 气氛依旧诡谲,而今的雨廊下,除了棋盘之上的对弈之外,还有一盘棋也下的火热。 心战本就惊险,尤其是两位熟识的故人,宇文豫这一关是挺过去了,可是徐衾的心里,却变得越发的难耐。 “皇帝陛下近日如何?”徐衾猛然想到了回到长安之后听到的一些消息,好像近日宇文嗣那孩子朝堂上冲撞了这位皇叔。 宇文豫苦笑:“这事情你也听说了?” “略知一二。” “八岁的孩子,没想到竟然就会用上威仪,独断专行了,看来这薛棋还真是教子有方。” 宇文豫说这话时,面上浮现了一丝恨意。 徐衾停下了博弈,抬眼望着宇文豫,郑重其事的道:“王爷,千万不要忘了初心。” 宇文豫不解其义,伊国公的面上沉静,缓缓的提醒道:“这一句走下来,比这个黄口皇帝厉害的角色比比皆是,可是哪一个不是手到擒来。之所以能够取胜,便是因为沉着冷静,能耐得住寂寞,王爷不妨想想韦令铭,当时我们已经必败之地,可是后来…” 徐衾没有说完,剩下的话就要他去自己体会了。 “时候也不早了,我已经命人甄选良辰吉日,估计这几日就会有回应,王爷,此番,依旧由你坐镇,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在下去做吧!” 这句话着实暖心,宇文豫心头一热,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 送走了宇文豫,徐衾独自一人站在雨廊门前的台阶上,傍晚的天气没有了白日的炎热。 阵阵清风吹拂过庭院,去年今日,自己也是刚刚大胜初捷,归途之内,却被一记重创打击的陷入囹圄,一无所有。 一年间的运筹帷幄,如今,也是该卷土重来的时候了。 只不过他的心里那股执念已经消减了一些,更多的,是另一个复杂的想法。 “有些东西,还是攥在自己手里比较好!” 徐衾这样想着,恰在这时,朱离自屋外走了出来,来到主公身前,躬身拜道:“主公,有消息了!” “嗯,稳妥吗?” “是!” 徐衾微微颔首,满意的问:“何时?” “七月十九,甲子日,诸事宜,尤善兴师!” 朱离话音刚落,徐衾犹自琢磨道:“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希望他们能把事情办好。” “去把这个消息通报给各位将军,让他们早做准备,日子一到,如期开拔!还有,也转告王爷和兵部一声!” “诺!” 朱离退了下去,徐衾如释重负,这段时间,只需要,将飞鸯筹备妥当,便是万事俱备。 夜色渐深,天上繁星闪烁,望着一望无垠的夜空,徐衾的心中不禁感触良多,原本不过是浑然天成的东西,却被那朱雀楼主加以利用,竟然成了亡国的利刃。 “朱雀楼主,棋盘已经备好了,接下来,这棋盘之上,就要交给我们了,你准备好了吗?” 第210章 【风起】105章:点将(终章) 七月十九,天晴日朗,万事皆宜,诸事大吉。 长安城西北校场,衣甲鲜亮的北安军士整装待发。 偌大的校场之上,马军步卒,楼车云梯,以及随军的慑魄营森然而里,看上去着实壮观。 众军之前的演武台上,一只上书“武”字的圆鼓边上,六个身影簇拥着二人矗立在那里。 乍一看时,朱离,陆钦,焦绰,黄甄,万俟佟川在后,俱是全副甲胄,在他们之前,则是一身锦袍金冠的军师徐衾,以及红袍虎靴浑天铠,绒缨顶兜鏊,一身英气,睥睨之间雄浑壮硕的王爷宇文豫。 在他们身后,高筑起了一方祭神所用的台面,三牲贡品齐备,果馔美酒一应俱全。 这些物件的前面,则是一只三足兽环鼎,鼎中香灰铺陈,边上摆放着祭祀用的香烛。 演武台下方,众军之前,几员虎将全副披挂,森然而立,从左起,洮州兵马指挥使贺若秦良,身边随应侍立后起之秀,镇南兵马指挥使方炜功,镇北兵马指挥使杜威;中间段落,郢州兵马总管颖阳侯杨跃,心腹将佐安西兵马指挥使曹翔,安东兵马指挥使李茂;最右方,萧国公前尚书左仆射之子宇文敬,御营兵马指挥使陈川善,御营兵马指挥副使赵贲。 一共十余员高级将领,利于六万军马之前。 在校场外围,还有十四万兵马早已奔赴各地,此番南征,大安于各处集结兵马二十四万,几乎用上了善于攻城略地的所有名将。 其实此战并非宇文豫杀鸡用牛刀,大兴虽然孱弱,却还有诸如赵北孤,矫通善,林敬桡以及萧默这样的悍将,虽然眼前分裂,可是当家国有难之时,很难保证这些人会不会同仇敌忾,共赴国难。 人员全部正装齐备,宇文豫示意了一下演武台下的旗牌官,旗牌官会意,望着两端发令。 “呜~呜!”一阵悠长的吹牛角声响彻天地,片刻之后,上百樽大鼓交相呼应,场面着实雄浑激荡。 宇文豫手持安军通牌虎符,来到了演武场边沿,环顾了一番底下之人,面上也因激动而变得涨红,清了清嗓,威武气十足的开言道:“众位将士,本王今日与大家相会于此,乃是有千古功勋相赠!” “我华夏一地,自前朝君主昏聩,导致国土分崩离析以来,已有数十载,期间各军争相厮杀,百姓人人自危,不肯务农事,致使天下大乱,饿殍遍地,民不聊生!去岁本王幸得苍天眷顾,得国公伊谨相扶,方有今日,平江陵,灭高离,已然将鼎足之势改写成了南北相抗!” 宇文豫越说越有精气,面上的喜色也是溢于言表:“而今大兴庸主陈仲理昏庸无为,只知残害忠良,迷信天命,江左四境动荡,数州兵马联动背反,此乃天赐良机!” 本王与国公商议,呈钦天监紫薇之术,选定今日祭期开拔,兵抵长江!本王别无所求,只想我方虎威军将,能够旗开得胜,逐敌千里!为我大安开疆拓土多立战功!愿他日战捷回还之时,尔等能品尝本王所赠一品御酒,拿着封赏尽兴逍遥! 宇文豫的声音越发的雄浑,甚至有些破音,不过被这么一番激励,全军可谓斗志昂然。 看看天色,宇文豫与徐衾对视一眼,转过头来对着众将狂呼道:“时辰已到,祭旗!” 鼓角之音再次响起,气势撼天动地,那端备好一只陈年肥硕老猪的军卒拿捏好时辰,手起刀落,将这只意味着大兴陈氏的老猪斩于地上。 底下军士也在三位主将的带领下挥动手中兵刃,高亢的呐喊着“天兵渡江,必克陈氏!”的口号。 贺若秦良,杨跃以及宇文将军跳上台去,尾随着宇文豫和徐衾,来到香案之前,人手捻起香烛,对着享祭神明三百九叩,末了将香烛尊卑有序的放置进去。 又是一阵振聋发聩的鼓响,宇文豫带着其余六将下了台面,只留朱离陆钦陪侍主公徐衾。 徐衾接替了宇文豫,来到演武台边缘,看着底下军兵,朗声宣读道:“伊某接下来便安排一下诸路军马的去向!” 伊国公清了清嗓,继续说道:“洮州兵马总管何良听命!” “末将在!” “着你率领洮州兵马,寻得燕子矶对岸下寨,待到大军全部到位,听得东阙号炮升天,登天强渡!” “何良领命!” “郢州兵马总管杨跃听令!” “末将听命!” “着你引所部随州军马经由江陵,取得快船渡过天堑,兵临采石,大军到日,不需等待号炮,即刻进攻!” “末将得令!” “少宁王嗣子宇文敬听命!” “微臣在!” “着你部御营兵马火速经由江陵,迂回赶至湘州道,大军到日,不可教战,只可扎营以为疑兵,迷惑为实,牵制为主,何时听得江南风声日近,两处大捷,不用请战,立时向前推进!” “微臣领旨!” 徐衾宣读完毕,望着三员虎将,正声奉劝道:“此战非同小可,不容许半点有失!如若被本公知道有谁不听章程,擅自主张,休怪本公不讲情面,军法治之,绝不轻饶!” “王爷并国公放心,末将等定然恪守!谨遵教诲!” 徐衾的知名度在大安不亚于北境名士,再加上战阵之上兵贵神速,朝野之间游刃有余的实力影响,俨然已经被这些文官武将奉若楷模敬之。 宇文王爷与伊国公这对官方搭档的形象早已烙印在了这些人的心中,如今二人一唱一和,自然也就将底下除去何杨敬三人之外的北安军士的战心忠心尽数俘获。 看着约期已至,徐衾朗声对着底下早已按捺不住的大安军士喝令道:“整军!开拔!” “诺!” 三路主帅引领下,数万大军开拔,按照安排各自带着兵马分路而去,以长安校场为圆心,三道迤逦的长线向外扩张开去,除了这些以外,更有其他诸路虎狼等候,大安这只猛虎,直扑江水对岸的大兴而去。 看着如此壮观景象,徐衾心中一振,眼神也变得释怀不少,在心中暗暗的思忖道:“大兴,徐衾回来了,准备接招吧!” 第211章 【乱兴】01:丹阳缢,承彦殒 时光倒转,回归到一个月前。 地处天堑之南的大兴本就气候温润潮湿,虽然只是五月末的天气,早已是酷暑难耐。 建康城北街,日上三竿,街上的行人又开始多了起来,熙熙攘攘之间,小贩叫卖,孩童嬉戏,虽然隔着一道高墙,但清闲幽静的生活却是着实让人向往。 丹阳尹方惑的府邸就坐落在这里,自从段锦娘被劫之后,这哥们儿可谓吃尽了苦头,虽说当日天子陈仲理有言在先,一个月之内抓不得人,便要将他斩首,可是后来那位天文爱好者皇帝因为痴迷学术,竟然将他给忘了。 这一阵苟活,就活到了现在,苟且偷生是痛苦的,每日心惊胆战的不说,最重要的是,那两个廷尉还在家中,随着日积月累,这两位哥们儿已经开始逐渐适应了打压这位方大人。 每日早晚,方惑还是要经受玉拂尘的洗礼,那一记记厚重的鞭子打在身上,方惑的身体不由得备受煎熬。 老伤尚未结痂,新伤又至,这位老先生的心里着实煎熬,随着天气燥热起来,穿着厚厚的官服,即便是寻常人走动几步便要腾出一身热汗,更何况他老人家的身上还是伤痕累累。 每走一步都要受那伤痛之苦,终日难以结痂的伤口饱受汗水的洗礼,宛如在身上撒了咸盐一般,让人痛不欲生。 长期的折磨已经将堂堂建康父母官弄得没了人性,可是那二位大爷对此却丝毫不做理会,皇帝都已经遗忘了,他们二位却记得真切,这一打便是大半年,都说二十一天会养成一个习惯,如今对于他们二位来说,鞭策方惑这个老头子几乎成了他们每天的日常。 “还真是一天不打都觉得不舒坦啊!”廷尉刚刚打过方惑,两兄弟便坐到了客堂的大椅上,享受着被打之人安排的菜蔬美酒,竟然还对刚刚下手的姿势品头论足。 远远的,一个身上淤青遍满,面上更是浮肿的有些吓人的老头站在门边,定定的注视着那两个夜叉一般的存在。 “王恭,李福!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方惑咬着牙,眼神中充满了鄙夷和愤怒,这两个家伙把自己害得不轻,如今虽然生在人世,却仿佛是进了十八层地狱一般。 更让他感到悲痛的是,昨天,自己的小女儿失踪了,这个足不出户,刚过豆蔻年华的心肝竟然在自己府中不见了踪影。 有人在后花园里看到了她的手帕,上边还有些血迹。 方惑明白,这些事多半就是这两个禽兽所为,隐忍了一百八十多个夜晚,方惑终于崩溃了,如今的他仿佛是得了失心疯一般,手里攥着一只小小的暗黄色瓶子,红缨扣顶。 “今日,本官便与你们做个了结!”方惑心里这样想着,正巧身边经过了一个丫鬟,手持托盘里放置着一只大汤碗,那是方府大厨最拿手的汤品。 方惑悄然叫住,丫鬟会意,木讷的站住脚步,看着自家主子将瓶中药粉挥洒下去,竟然恍若未闻,待到方惑下好了药去了,这丫鬟竟然还就着汤匙搅拌了一下。 “来,王兄,干了这杯,等会儿吃饱喝的了,回去好好睡一觉!”李福吧吧唧着油光锃亮的嘴唇,看着汤放在了桌上,贪婪的对着那名侍女抛了个媚眼,嗯,这姑娘前些天的表现不错,就是那之后像是变成了哑巴一样,脸蛋再好也是索然无味。 “来,李兄,这汤绝了,最易醒酒,没准儿等会儿还能再来他几坛!”王恭说这话时,一张大脸上说不出的猥琐,这已经不是当初那两个小小廷尉了,而是两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 二人七荤八素的吃了一气,李福感觉有点头晕,还道是酒意上头了,正要敬酒,却忽然间一股反胃的感觉升腾而起,下一刻,一口老血奔涌而出,将桌上的菜肴浸染的惨不忍睹。 “李兄,嗝,你吃酒吃得太多,伤到胃了吧……噗……”二人对喷了一会,直到看清自己吐出所为何物时,这才回过味儿来。 药粉在美酒的催动下吸收的很快,虽然及不上见血封喉,可是二人有所感应时,也已经是临秋末晚。 在一阵惨叫声中,两个饕餮一般的夜叉廷尉双双倒地,桌案上下七零八落,两具死尸扑倒在地。 “以后再也不用挨鞭子了!”方惑释然,悄然打开了丹阳府后门,对着身边经过的仆从,失心疯一般的吼叫着:“回去收拾东西,钱铂想拿多少拿多少,然后赶紧滚!哈哈……” 仆人们各个面如死灰,回去收拾了一下,便尽数离开了这里。 小女儿遇害后,夫人已经带着孩子悄然潜到了江陵,那里天高皇帝远,又是北安管辖,估计也没人能够鞭指过去。 书房的门一直开着,方惑悠悠的走了进去,抬眼看了看顶梁上早已备好的白绫,他的眼角腾起一丝笑意。 “一切都结束了!”方惑很享受如今的现状,他有气无力的拉扯过了桌案,笨拙的站了上去,拿过白绫盘绕好的小圈,衡量了一番,双手扯着白绫两端,对着那道扣环里愤然大喝了一声:“陈仲理!我直你祖宗!直你满门女眷!” 这一骂荡气回肠,也算是对于自己这小半年来压抑的心情有了一个交代。 如今已经没了念想,下去之后如果有缘再见,他一定要让暴揍那两个被毒死一百次都不嫌多的廷尉,方惑青肿的面上浮现了笑意,眼睛也开始时失神起来,仿佛失心疯更重一般,下一刻,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踢翻了脚下的桌案,一切,似乎都清净安稳了。 …… 沅州城,最近戒严的厉害,城门只有巳时开放到酉时,对于来往之人更是查验的尤为严密。 刚刚一群流民被官兵打压了回去,又一波相对干净完好些的百姓赶了过来,这一波多半都是老弱妇孺,期间只有十余名精壮,还都是一副老实的模样。 “小孩儿,都八九岁了,怎么还赖在老娘的肩头啊?亏得你娘身形彪悍,要不然都得累死!”看门的官兵在逗弄着一个坐在发福老妇肩头得孩童之后,便将这些百姓放入城去。 随着这些百姓得轨迹,那老妇和几个精壮之人来到了一处暗巷之中,小孩儿被放了下来。 老妇恭敬得说:“主子,接下来去哪儿?” “刘府!”自那孩童得口中,竟然赫然发出了成年男子的声音。 沅州,刘府,刘小姐闺房之内。 自家夫君这一去便是月余,到现在还没有踪影,秦夫人的心里颇为担忧。 如今这空房之内只剩下了自己形单影只,一抹无奈也就席上了心头。 “咚!”一阵细微的响动,刘小姐听着真切,好像是窗外传来的,转步走过去,打开窗户一看,并不见半点人影,倒是在窗棱的位置,一方小小的,由石头包裹的布条安静的摆放在那里。 刘小姐四下里看看,确定无人之后,这才拿着那东西,关好窗子回身屋内。 刘小姐坐在床榻边的妆台边上,摊开了字条,只见上方以娟秀的小字,“有秦医故人相见,且于门前叙话。” 看到了这段话,刘小姐登时心头一热,毫不迟疑的来到了大门前,打开门时,只见门外候着几名精壮随从,之中是一名老妇,在她的怀里,还抱着一个身材娇小,稚嫩可爱的孩子。 刘小姐纳罕不已,心中道:“这莫不是夫君在外拈花惹草了?不对呀,看那夫人年纪,估计再怎么轻佻之人也不会如此恶趣味吧?” 刘小姐心里这样想着,面上也诧异的问:“这位大娘,可是夫君大人的故人?” “姑娘错意了,不是老妇,而是我这孩儿!” 老妇说罢,便将目光看向了自己肩头的孩儿。 刘小姐越发的差异:“是他?我那夫君还真是交友广泛,哪个年龄段都有涉猎。” 老妇尴尬一笑:“姑娘,有客远来,难道要在这门边叙话吗?” 刘小姐这才自觉失礼,赶忙探身相请,众人进了院落,径直奔向客厅,眼见着人到的差不多了,那个娇小的孩童自母亲肩头跳下,对着刘小姐深施一礼:“秦医娘子,在下洛甄,见过嫂夫人!” 刘小姐错愕不已,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七八岁小孩子的口中,竟然发出了一个成年男子的声音。 方惑自缢的消息轰动了整个建康城,不过人都死了,陈仲理也就没有太过追责,那两个廷尉的事迹也被从丹阳尹里出来的仆人传遍了大街小巷。 最终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此二人被鸩杀实为咎由自取,之后也就不了了之。 倒是有一个人,因为此事郁郁寡欢,颇有些感同身受的滋味。 这人便是当初被陈仲理一道口谕封了个活神仙位的侍郎柳承彦。 建康城中有两大盛传景观,一个是以囚徒之身理政的宰相林鞠,另一个便是终日被囚困在神龛之内,却数月没有饿死的柳承彦。 夜幕悄然降临,神龛附近已经没了人影,自乌衣巷南段徐徐走来了一个身影。 那人走路深浅不一,步履蹒跚,身上披着一件大披风,手里提着一只装载着吃食的木匣。 那人来到神龛附近,自顾自的坐下,将木匣打开,拿出了今日的饭食。 台面上的柳承彦已经瘦的皮包了骨头。 “让柳侍郎久等了!” 一个略微沙哑的声音响起,柳承彦没有搭话。 等了好久也不见柳侍郎有动静,只得颤抖的将碗筷递了上去。 出乎他的意料,柳承彦没有接过,而是苦笑着说道:“高大人,就到此为止吧!” 被称为高大人的跛脚人闻言不由得一惊:“柳侍郎,您这是?” “倦了,如今所愿,只盼来世不再为人!” “柳侍郎说的哪里话?” 这人便是高仁阔,自从柳承彦被封了“神”之后,或许是因为自责的缘故,他一直在这个时间里负责为柳承彦送饭。 起初时,柳承彦还颇为不耻,可是后来,慢慢的便也默认了,今晨的消息可谓给了他一个沉重的打击。 方惑自缢了,这个趋炎附势的小人之死本身不值一提,可是他的死因却让柳承彦无法释然。 “他是被逼死的!”对,确实如此,无论好坏,这一世算是翻了篇了,一个小人都能如此,可是自己这个以匡扶社稷为目标的忠臣,却落了个“封活神”的下场。 家人已经没有危险了,所以柳侍郎此时已经心无旁骛了,方惑的死给了他一个之前从未体会过的答案。 “早晚都要了结,那便是今夜吧!”柳承彦说完,坐在那里不在发一言,晚风萧瑟,一股沁人心脾的寒意袭来,高仁阔惊讶的看到,柳侍郎的嘴里流出了一道鲜血。 柳承彦咬舌自尽了,高仁阔闭了眼,抑制着心中的伤感,默默的收拾好了木匣,转身离开了。 不比方惑的绝望,柳承彦的释然,他怕死,很怕。 一路下来,高仁阔跌跌撞撞的回到了家里,心中的恐惧让他大病,第二天开始便托病不出。 平明时分,一切又恢复了正常,街上行人看到有军士在拆卸那座神龛,也已经习以为常。 乌衣巷又归附了平静。 人群之中,一个长相俊美的年轻人拍了拍身边一位老者的肩膀,好奇的问:“这乌衣巷是要修缮吗?” “嗨,修缮啥,这是把活神仙给撤了!”老者没有在意这个小青年没大没小的行径,无奈的摇头叹息,“人终于给折磨死了,再放在这儿,恐怕就要发臭了!” 青年没有再问,眼前的景象,与自己沿路的所见所闻相差无几。 “诶,老头,我看你眉眼清黄,是不是患了什么疾病,这样,我给你看看如何?” “嘿,我说你这年轻人怎么咒人呢?” “在下可没咒你,是不是近来始终感觉疲乏无力,夜里也是三急频繁?” “这你都知道?” 年轻人闻言俏皮一笑:“那是自然,我可是专修望闻问切的秦医!” “好小子,那你快给我看看,不过说好了,我可没什么钱哈!” “无妨,两个铜板,多过不取!” 看着老者喜不胜收的样子,年轻人的面上浮现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满满的得逞之意,除了来自长安那位大医秦炔,估计这天下在无第二个编瞎话可以如此从容镇定。 “哎,兄台,你有隐疾,什么?你不信,还是乖乖跟我走吧,一副汤药包你药到病除!” 第212章 【乱兴】02:青璃病,北江陷 建康皇宫。 大兴江山飘摇,可这座皇城之内却丝毫不受影响,浑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一副天下太平之象。 司天监内,逢九安中规中矩的研究着星盘棋布的星汉图,神情异常专注,不见半点敷衍之色。 相比于针对陈仲理那套虚假理论,如今他要琢磨的,则是与另一个人息息相关的事情。 “青璃呀,去把天图志给我拿过来!” “是!” 逢九安自顾自的整理着星盘,全然没有在意身边这个小随从的声音苍白憔悴。 青璃神情恍惚的来到了后堂琉璃橱边上,踮着脚试了一番没有奏效,便搬过了一张小椅,看看距离差不多了,便踮起脚尖想要去拿,可是没曾想到,就在向上探试的刹那,他的头脑不由得一阵眩晕。 “哗啦!”一声玻璃碎落满地的声音响起,逢九安陡然惊醒,赶忙赶过去看了,只见琉璃橱被整个扳倒在地,摔了个粉碎,而青璃则是半截身子被砸在其下,不过很显然这孩子并没有感觉到疼痛,此时竟然还再寻找那本书。 “青璃,你怎么了!”逢九安的面上显现出了平日里从未有过的惊慌。 “大人,小的没事儿,只是打翻了橱柜!还请大人……”青璃的眼神变得有些飘忽,迷离间还不忘将那本已经破了的书递给逢监正。 逢九安也顾不得那些琉璃碎片的锋利,赶上前去尽数拨了开去,手掌也登时被划出了数道血口。 他顾不得伤痛,将青璃轻巧干瘦的身子抱了起来,一面向外走去,一面失声喊道:“太医!快去宣太医!” 附近的宫人闻讯赶忙照做,接下来的几天里,逢九安终日守护在他的病榻前,太医虽然控制住了青璃,不让他有性命之危,可是这孩子仍然高烧不退。 逢九安很抓狂,连宫人们都说,没有想到堂堂国师监正竟然会对一个孩童如此看重,当然,这两个人并没有如外人描绘的那般有着什么不寻常的情谊。 至关重要的是,这孩童有着一个不可告人的身份,此处先按下不表,就连逢九安本人,都没有对他提过。 “大人……” 逢九安正攥着青璃的小手,伤神的寻思着什么,猛地听到一声虚弱的呼唤,赶忙抬眼问道:“怎么了,青璃?是要喝水吗?” 青璃的小脸艰难的摇摇头,干裂的双唇上下碰撞,自其中悠悠的飘出这样一句:“青璃……想回家……” 逢九安闻言鼻子一酸,两行清泪竟然从其间落下,也不避讳,赶忙安抚道:“快了,等你病好了,我就带你离开这里!” 第二日,皇城之中传出了这样一个消息,急招江湖名医重士,进宫为神秘皇亲医治疾病,可破解者,赏金千两。 这告示就张贴在建康城内四处,瞬间便吸引了百姓的驻足,可是看归看,却没有人敢去,追其因由,陈氏那皇宫不比别处,如果没有十分道行,病好医,钱好拿,命却不好保。 整整一上午的功夫,竟然没有一个赶去揭榜的,就在逢九安气急败坏,想要缉拿全城医士的时候,一个有道行的人,终于出现了! 这人一身红衣,面色英俊飘逸,身材极其健壮,颇有些“邹忌修八尺有余”的意味,最重要的是,在那些百姓诚惶诚恐的注视下,这位大哥二话不说,上前便扯下了榜文。 身边的军士看着此人不像是正统医士,还道是哪家的公子前来无事扯淡,是以挥着兵器驱赶道:“去去去,一边凉快去,这可不是玩笑事,惹出乱子了,你家老子都保不得你!” “哦,那要让军爷失望了!”年轻人满不在乎的回了一句:“我,便是自家老子,性命之事,自己完全可以做主!” “嘿,你跟我抬杠是吧……” 那军爷正要动怒,却被身边同僚劝住:“算了,难得你当回好人,人家还不领情,他想死便随了他,我们正好连个人头都没有,就先把他顶上去,也算是开个张,回去之后也好过挨顿训斥!” “二位放心,在下此番前去,便是二位军爷飞黄腾达之时,到了那个时候,不要太感激在下便是!” 此人口出狂言,大言不惭,这是所有人对他的第一印象,如今这大兴从上到下疯子不少,前些日子还有人冒充徐门后人截杀司天监监正副吏,连个讨饭的都说自己是皇亲国戚,如此看来,这小子的情形还不算最恶劣的。 可是只有当事人自己最为清楚,他并没有信口雌黄,不知天高地厚,恰恰相反,此人还留有余地,扁鹊,华佗这样的医学界大亨在他眼中,只能算是前辈,孙思邈嘛,勉强可以叫上一声大师。 若是要问此人是谁,他姓秦,单名一个炔字,师从何处?不好意思,打小自学成才! 进了皇宫,秦炔便被人火急火燎的带到了司天监所在的地点,来到了青璃的榻前,看着上方躺着的孩童,秦炔一改平日的玩世不恭,对着身边的众人说道:“如果不想死的,就离他远一些!” 一听这话,那些人将信将疑的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秦炔犹自在衣袖间取出了一方长帕,将口鼻隔绝开来,面色沉重的对着身边这些人说道:“这孩子感染的是鼠疫,此病染播的可能奇大,如果不想死的话,最好去好好清洗一下各位的身体!” 这些人登时便惊慌起来,虽然未必全信这家伙的话语,可是一听到那个词汇,就宛如吃了苍蝇一般难忍,也容不得多虑便尽数退了下去。 屋中只剩下了三个人,抛除病入膏肓的青璃,就只剩下对于鼠疫二字充耳不闻的逢九安。 秦炔倒是很好奇,诧异的看着这个男人:“大人,你难道不怕?” “生死有命,有何可怕的,医士,这孩子,还有救吗?” 秦炔虽然看着不太靠谱,说起话来却是尤为谨慎:“尚未可知,不过得等到医治之后,才能定夺!” …… “杀!” 数万军士趾高气昂的对着迎面而来的对手展开了攻势。 青甲蓝袍的沅州兵马在先锋官曲靖的率领下如虎入狼群一般冲杀到了大兴北江州守军丛中。 用虎入羊群这个词汇来形容这场战役再合适不过。 本来就怯战的北江州军马在大战不久便人心浮动,眼睁睁的看着主将率着中军往城后退走,硬着头皮迎战的军士们瞬间战心全无。 成百上千的军士临阵丢掉兵器,宣布投降,一万多人的北江州兵马就此土崩瓦解,整场大战的时间不超过半个时辰。 甚至都还没有攻城,北江州便落到了矫通善的手中。 江沅五州兵马士气如虹,攻拔了北江之后,便向着距离建康最近的南豫州而去,情况万分危急。 另一方面,宴陵军前部由周厥率领的五千人刚刚出了建康帝都,往前走了不到两日,便接到了斥候探马传回的北江州失守的消息。 周厥是个烈性子,听到这个消息登时气的骂起娘来,就在第四天的平明,哨探打听到了一个消息。 在距离己方不出十里的地方,一丛旗号不整的军马正做急行军状而来,看样子应该不是敌方军马,倒更像是从哪里流落而来的溃败之兵。 周厥心知肚明,想来不用猜也知道,这厮一定是那位老兄了。 周厥虽然天性粗犷,却也是个猛张飞一般粗中有细之人,听到有人向这里靠近,干脆下令军马停住,隐匿起来,静待那只跑懵了眼睛的兔子自己送上门来。 李尧今年三十九岁,是个传统世家出身的武将,本想着借助平安盛世,好好的当自己的土皇帝,可是却没想到,到了自己这一代,竟然赶上了传说中的乱世。 李家世居北江州,他也承袭了父辈的爵位,成了这一方之长,手下掌握着一万七千老爷兵,太平盛世时将北江州守备的宛如铁桶一般。 可是当战事突来之时,却又十分麻利的选择了放羊政策。 就在刚刚,这个不孝子孙终于在五分钟不到的抉择之后,将祖宗数十载掌控在手的驻地选择了拱手让人。 其实他也想像先祖那样以身殉国,可是他武艺稀松平常,有心无力,最重要的是,胆子还小的可怜,所以,在率部与江沅五州兵马交兵的一个小时后,他毅然决然将一万人头送给了对手,自己则率着七千中军开始了漫长的逃亡之旅。 天气炎热,沿途又有很多军士病倒,抑或是做起了逃兵,不过这位老兄的出逃速度简直快的惊人,打破了大兴所有战将的溃败记录。 消息还没有传报给建康城,他的威名便毅然在沿线鹊起,被世人亲切又怨毒的称呼为“李跑跑!” 李尧是滑稽而又不幸的,因为他跑得快,却遇到了耐力比他还要强悍的周厥。 在宴陵军中,虽然周厥的性子刚烈,却颇受赵北孤和崔绾的赏识敬重,因为此人世居九江下蔡,所以在屡立战功之后,竟然自己请示徐衾,甄选军士组成了与飞蛇卫齐名的下蔡营。 这支队伍虽然名称有点特别,经常受人笑柄,可是战斗力却不可小觑,麾下那五千人更是出了名的悍勇。 此番出营,周大疯子并没有将班底全部带出,而是只带了两千,剩下的则由三千步卒补充。 饶是如此,这支前军的战斗力也不容小觑。 北江州失陷五天后,周疯子终于随心所欲的等到了那只兔子。 “李跑跑“跑疯了,所带的粮食了没了,便打算劫掠沿线的村落,身边的军士只剩下了不到三千,四千人都在途中弃他而去。 眼下肚子里咕咕乱叫,更是饿的头晕眼花,这些本就没有底线的人变的更加不可理喻。 在沿途毁灭了数个村落之后,终于来到了一个叫做窑节的镇子。 自打来到这里,李尧的便有些心神不宁,昔日蜀汉军师庞士元死在了落凤坡,庞涓兵败马陵道,这些人物都有自己的归属绝地,当听到军士报来说此地名为“窑节”的那一刻,李将军其实是很想绕道过去的。 可是肚子不争气的叫了,再看看身边这些手下人那副饿的七荤八素,疲惫不堪的模样,已经连续奔波了数日,也该好好歇上一歇了。 “窑节”就“窑节”吧,纠结字眼儿,反而会害得自己劳累不堪的,老天怎么会为自己这个三流角色准备这么个绝地呢? 他这样安慰着自己,可是绝对想不到,老天是不会在意他这个无名之辈的,可是某周先生却可以,而且对这件事还不是一般的在意。 夜晚悄然而至,山林间不时传来鸟兽的嘶吼,看着眼前这个错落,李尧的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他不想杀人,所以便让军士去驱赶了一番,如今这村落里已然没有了火光,百姓们都被净身出户了,粮食之类的东西自然而然也就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军士们尽量的围聚在一起,并未主将选择了一处非常干净整洁的人家,李尧在饱餐了一顿之后,吩咐人把守好门楣之后,便躺在床头,几天的疲惫一起袭涌上来,他鼾声大作的睡了。 那一晚,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几经逃窜,终于安稳下来,可就在他认为没有危险的时候,却被敌军发现,给绑了,他很伤心,即便面对对方拿着绳子捆住,也因为疲惫而无法挣扎。 至关重要的是,他这不是梦,不知睡了多久,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还真的就如同梦境之中一样,被人家给捆了个结结实实,乍一看,宛如粽子一般。 李尧慌了,看守的军士告诉他,他那两千亲随除了夜遁三四百人之外,已经尽数投诚。 “将军,可否告知在下名号?”那粗犷的“看守军士”谦和的问了一句。 “不敢,我,我叫李尧……” “当真?” “当真!” “好!”看守的军士站起身来,披上了随从递过的战袍,带起兜鏊,俨然闪身变成了一位战阵将军。 李尧错愕不已,那人便是周厥,就见他虎目一瞥,对着手下人吩咐道:“即刻祭旗,准备迎战曲靖!” 第213章 【乱兴】03:大神医,周疯子 是夜,窑节镇中灯火通明,士气大振的宴陵军周厥所部纷纷喝彩,顺风十里都能听得见。 溃逃的北江州守将李尧被捆的宛如一只粽子,跪拜在镇中心的街道之间。 这人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身边的军士手里攥着砍刀,森然而立,随之而来的千余军士已经被周厥收编,剩余的人也在追缴之中。 李尧暗暗叫苦,显得有些失魂落魄,“尧劫”,还真是尧劫! 卯时到了,周厥手握长剑,对着众将喝道:“时不我待,转瞬便可与敌军相遇,我军自此处祭旗,参拜神明,扬我军威,助我破敌!” “杀!杀!杀!” 高亢的声音响起,李尧不由得打了个哆嗦,都说祖上传下来的规矩是“李家只有断头将军,没有溃逃统军!”李尧这一次算是把自己的家族给大大的黑了一把。 看看时辰,周厥也懒得搭理这个牲口,朗声高喝一句:“时辰已到,祭旗!” “唰!”手起刀落,一颗大好头颅落地,血溅之处,李尧身首异处,周厥转头翻身上马,以剑相指,对着麾下将士喝令道:“开拔!出征!” …… 刚刚打下了北江州,大军直扑南豫州而去,路途之间,在一处荒冈上停歇下来,两匹战马在数名军士的陪同下,登高而望。 南豫州的城池就在眼前,左手边主将踏雪红麒麟战骑上一位翎甲猩红袍的男子一双虎目向着城池观望。 “矫帅,我们已经拿下了北江州,南豫近在咫尺,为何不趁势掩杀过去?” 说话这人便是将李尧追赶惶惶如丧家之犬的沅州先锋曲靖,此人能征善战,且勇武过人,虽然屡立战功,年纪也就而立出头的模样。 在他边上,便是江沅五州兵马总管矫通善,一直只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如今看来,虽不似徐衾风华正茂,却也是个长须霸气的儒将。 “此番遇到李尧,不过是个庸碌之辈,若是换成任何一员战将,断不可将万余兵马拱手相让!”矫通善的声音很特别,听起来不乏书生气韵。 曲靖不解其意:“主公的意思?” 矫通善向天望了一眼,沉声道:“想来宴陵军中也该知道此事,没准儿便派了将士前来阻击,我们不妨再等等!” 曲靖满不在乎:“那徐衾已经逃亡北境,剩下的赵北孤又只知寻常战术,想来也不畏惧吧?” “曲靖啊,你还是太过年轻,我且问你,那赵北孤与徐衾一样,都是师从何门?” 经矫通善这么一问,曲靖寻思片刻,诧异的道:“与主帅一样,师从前宰段澈维老先生!” “是了!”矫通善聚气凝神,“师出一人,个所有长,这大兴天下,从来都是恩师掌控,江东六郡八十一州,大大小小七十五位主将官员,有半数都是由他亲手调教,剩下的,也都是恩师旁支所从,徐衾善于出其不意,赵北孤伪装稳战之术精通,与他们相比,本将不过是个中规中矩的看门之人罢了!” “主公何必长大人锐气,灭自己威风?” 曲靖颇为不悦,矫通善失笑:“不说这些了,巳时一到,你先引新降兵马四千,本部军士一千,佯攻南豫州,本将会在附近埋伏勘察,若是遇到了朝廷援兵,尽数歼灭便是!” “末将领命!这便前去准备!”曲靖说罢,引着随从去了马远,矫通善驻马原处,已然是心急如焚,他的心中,装载的都是快些冲进建康,救出恩师段澈维。 …… 建康皇城,司天监内,经过荒野医士秦淮子(秦炔臭不要脸的化名)的悉心治疗,青璃经过调养,和好如初了。 这件事真是名噪京师,秦淮子变成了大忙人,宫中已然是鼠疫爆发,可是在他的手中竟然手到擒来。 逢九安对于这位言语有些轻佻,美其名曰“颇为幽默”,实则不识天高地厚的秦大医真是又敬又烦。 好在他每日忙的不可开交,鲜有机会来烦自己,不过该有的谢意还是有的。 “逢监正,你今晚也要用此药皂好好的洗漱一番!”秦炔一本正经的递过了两只黄纸包好的物件。 逢九安谢过之后,转念想起了什么,试探的问:“大医,不知您可曾精通长生不老之术?” 秦炔虽然外表放荡不羁,可是心里却比谁都明白,自己此番来到这里,不就是按照伊国公的吩咐,给那个怀有万古长存理想的人对症下药的吗? 正不知如何开口,竟然有人为他制造了这个机会,还真是饿了就有人送饭,渴了就有人把水端到嘴边。 之前与徐衾交谈中,对这个逢监正有了初步的了解,此人面相和善,却是个异常凶险的主儿,这一点从一口气仰仗星耀之术干掉朝中数名众臣的事情上便可以看得出来。 虽说自己苦于无门,可是也断然不能在这里招了他的道。 是以,心里警觉万分的秦炔很真实的装出一副无知欠揍的样子,郑重其事的摇了摇头:“那个,秦某还真是帮不上忙!” 听到这里,逢九安的面上闪过一阵复杂的笑意,也正是这个神鬼莫测的笑容,曾经每每显露,便会有人为之遭殃。 只不过眼下,遭殃的并不是秦炔,而是秦炔心中的那个人。 “逢监正,您这是在笑什么?” 逢九安笑容不减,绕有深意的道:“本国师在替你高兴!” “哦?说老听听?”秦炔总是这么没大没小,可是逢九安却不以为然,“秦兄,你的好日子,就快来了!” 秦炔失笑:“在下久居江湖,已经有不下百人这么跟我说过了,可是如今,还不是风餐露宿,如今要不是阁下的小朋友身染重疾,想来我还在这江东之地漂着呢!” 秦炔说完,眼神怪异的看向了逢九安:“监正大人就别卖关子了,说来听听?” 秦炔的眼神里闪现了很真实的贪婪之色,逢九安给他贴上了一个标签:“成不了大器的江湖郎中。” “如果本监正告诉你,你马上就要有万金的赏赐,你会信吗?” “开玩笑,我这辈子都很难凑到十金!你以为是地里收白菜吗?” 逢九安很生气,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本官从不骗人,只不过,上一次有个人跟你一样问过此事,而今,他的坟头草已经一丈出头了!” “好家伙,你这龟孙敢威胁我!”秦炔心里暗骂着,面上的贪婪更甚,仔细观望着逢九安,故作卖弄的道,“钱我自然想要,只不过,可别这边替你办了事情,一切稳妥之后,再把我的小命给搭进去!” “这个你自可放心!”眼见着秦炔那副令人生厌的模样,逢九安淡笑着说道,“如果你是这建康城内的长户,或是大兴境内的医师,那你的命多半就没了,可你却恰恰相反!” 秦炔从这句话里听到了别样的声音,敢情这孙子竟然暗地里调查过自己。 “不错,秦某此前确实在长安城内当过御医!” 秦炔浅尝辄止的抛出了这么一句,正中逢监正下怀。 “好,果真开诚布公!”逢九安出其不意的问了句:“可是下城人吗?” 秦炔这一次破天荒的没有说话,那表情似乎是在告诉他,什么也别问我,自己去体会! “说吧,这一次,我能分到多少好处?” 秦炔越发的放肆,不过逢九安很喜欢,甚至有点欣赏,二人一直在打着哑谜,你来我往的云里雾里。 当秦炔问出这话的时候,其实给逢九安造成的错觉就是“你猜得没错,大爷我就是你想的那副模样!” “一城之主如何?” “不要,那东西什么时候被打下去很难说,而且让我坐镇的话,估计两天就会坐化!逢监正,我都要帮阁下大忙了,你为何对秦某恩将仇报呢?” “那你想要什么?”面对这个贪婪到不像话的家伙,逢九安有些不耐烦的问了句。 “五颗夜明珠,要精装那种的,还要便于携带,江陵陈集商号的国通宝钞白银万两,分五张即可。再者黄金十金,九斤金叶,一斤实块,这样便于携带!哦对了,再来四承骑的马车!事成之后,我自己出城而去,不需要你送,更不需要派人来追踪我!” 秦炔一口气说完,俨然一个奸商做派,逢九安失笑:“就这点要求?” “难道是我要少了?”秦炔脱口而出,转念一想,“算了,就这样吧,这些东西够在下找个世外桃源过活一辈子了!” 逢九安失笑,这乡野来的人就是格局低下,难怪他受不了朝廷内苑的管制。 本想着许以高官厚禄,可是没料到这厮对于官职避之不及,如此最好,事情办好后且让他自生自灭去吧,也给自己减轻了不少麻烦。 二人一拍即合,末了,逢九安似笑非笑的道:“既然如此,那明日,本官便为你引见,记住了,堂前不可如此莽撞,我们要服务的那位可是个喜怒无常的主,别哪句话触犯了他,死都不知道如何死的!” “这个你放心,替别人医治的时候,我都是不说话的,所以现在这宫中人的眼中,在下是个哑巴大夫!”秦炔自鸣得意,“那位高高在上的主子,应该不会亲民到去和衙门里的小卒子询问这些吧?” …… 南豫州前,曲靖展开了攻势,五千人并没有大肆对着城墙发动进攻,而是徘徊在侧,剪除着四州还没来得及退入城中的南豫州兵马。 远山之上,矫通善如鹞鹰一般窥探着下方的情势,时不时便向着外围的山巅所在窥看。 南豫州四面环山,山阴之间倒是可以藏匿不少兵马。 “将军,你看那里!”一名旗牌官手指不远处的路口,夜色之下,只见南豫州西南阙,一小股人马正暗暗的向着这里靠拢。 “果真还是来了!”矫通善,聚气凝神,血气也有些上涌,高声对身边众将喝令道:“偃旗息鼓,绕道击敌!” 一切都在稳步的进行着,哨探窥看之下,南豫州的援军兵力不过数千,而且身在林间向前,看不得不太真切。 知道了这个情报,对于矫通善来说,便已经足够了,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他并没有将全部兵力绕道而去,而是由自己亲率着少数弓骑,趁着夜色摸了过去。 有些时候,两方势力相接触并不一定要声势浩大,或者有多少冗长的铺陈,在林间窥见,便绕道林间阻击。 幽暗的树林里,双方将士相遇了,矫通善看准时机,挥剑怒指:“杀!” 阵阵杀声响彻林间,弓骑对准了敌人展开了攻势。 出乎意料,这股敌军并没有做太多的反抗,竟然比脆皮还要弱上几分,弓箭飞绰,这些人竟然全无招架之力,成片的倒了下去。 “且慢!”矫通善的声音有些颤抖,眼前的情况很不对,停住了阵脚,便叫手下人过去打探,不多时,便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惊呼:“将军,都是草人!” “什么?” 矫通善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中了圈套,就在他要回马撤军之际,却听到四州喊杀声大起。 丛林之间早已被大军围定,一阵乱箭横扫沅州军中,中箭者不计其数。 矫通善惊慌之余,只听得身前方向传来了一阵粗犷的呼喊:“矫总管,周某在此处恭候多时了!” 另一方面,正在南豫州四境清围的曲靖正率着部丛沿城而走,谁知道刚过东南门,便听到一阵熟悉的梆子音响起。 出乎曲靖的意料,城中守军竟然破天荒的主动出击,着实打的沅州兵马有些措手不及。 此情此景,矫通善和曲靖都是一脸茫然,一股十足的寒意袭上心头。 “咻!”一时没注意,矫通善的胳膊上便着了一箭。 “保护元帅!快快撤走!” 沅州兵马无暇抵抗,沿着来时的山路向后撤走,而四周的宴陵军周厥所部则更是如虎扑食,穷追不舍。 曲靖率着兵马刚刚突破西南门,刚刚绕道而去,便由在正南处斜刺里又杀出了一丛兵马。 第214章 【乱兴】04:迷长生,断忠良 陈仲理最近很烦闷,昨夜司天监传报说紫薇帝星暗弱,又没有妖星近犯,边上一颗白光横掠,主主上顽疾难支。 说的通俗一点,就是病入膏肓,虽然如今还没有体现,恐怕也是时日渐近。 托人去问过逢监正,得到的回应也只有一句话“若思得脱,需服金药”。 姚觉战战兢兢的将字条呈了上来,陈仲理看罢,犹自思忖着:“金药?是个什么东西?这逢九安怎么还跟自己打上哑谜了!” “圣上福报天佑,断然不会因为这些事便坏了社稷,还请珍重!” 姚觉一面帮着天子收拾着奏折,一面殷勤的劝慰着。 陈仲理无奈的颔首,可是能够看的出来,他的心里还是对这件事情念念不忘。 “姚觉,去把逢监正给朕叫来!” “诺!” 陈仲理等了个把时辰,在姚觉的引领下,逢监正终于登场了。 “微臣,参见陛下!” 陈仲理一见逢九安,宛如看到了救星一般,也顾不得天子威仪,竟然起身迎了上去。 逢九安故作不知,赶忙行礼:“陛下,何事如此惊慌?” “昨天司天监内传来的折子,你可曾看过了?” “那是吩咐童子按照玄女意指图所拓,臣,并不是知晓!” 这个答案让天子更加慌乱,也来不及说些闲散话语,很干脆的将内容说了一遍。 逢九安聚精会神的听着,待到皇帝说完,淡然笑道:“臣还当是什么要紧事。” “爱卿何出此言?”陈仲理的面上显出了一阵不悦,还以为是逢九安在说什么冒失话。 逢九安躬身拜道:“陛下有所不知,如今在这建康皇城中,便有一位精通药理的医士。” 陈仲理大喜过望:“哦?朕竟然不知此事!” “此人是前些日子宫里鼠疫横行时微臣在民间寻得的名医,虽然不在典籍之中,却对疑难怪病颇为熟识,而今入宫不到半月,已经治愈了不下百人!” 陈仲理眼前一亮,这是什么所在,入宫这么短的时间,便救了这么多人,简直堪比扁佗在世。 不过陈仲理并不是傻瓜,心里还是怀揣着一个疑问:“他只是精通疾病,对于那金药和长生不老之事,真的能行吗?” 逢九安早就已经料到了这位天子大人会有这个疑问,是以很从容的道:“所谓金药,无非草木稀珍融合而成罢了,对于医士而言,自然不在话下。” 陈仲理沉吟片刻,眼波一转,道:“既然如此,逢监正便将他请过来一趟!” “既然陛下信的过,剩下的事情,就交由微臣处理吧!” “哦?这大贤难不成连朕都见不得了?” “那倒是不是。”逢九安显得很是尴尬,“实不相瞒,他是哑巴,万一相见之后,再给陛下添堵,反倒不利于龙体安康。” 陈仲理明白了,哈哈一笑,转既发布了一道口谕:“让大贤近几日便弄些试食的金药出来,供朕品鉴一下!” “微臣遵命!” 逢九安离开之后,陈仲理不由得摩拳擦掌,真是渴了就有人送水,饿了便有饭食主动送上门来。 …… 司天监内,逢九安坐在桌案边上,似笑非笑的对着秦炔说道:“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金药这东西,之前还真是没有研究过,不过倒是有一味药,可以尝试一下!” 逢九安兴致正浓:“说来听听!” “宫里有蔗糖吗?” “有的,不过阁下要明确一点,这可不是哄着小孩儿玩,所以,办事认真负责点,不要弄点糖球就想哄骗本官!” 面对他的警告,秦炔淡然一笑:“若是不信在下,大人可以自己去研制一下。” “你…”逢九安正要发作,却将情绪很好的掩饰了下去。 “两天之后,过来取药!”秦炔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看你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本官就再忍你几日!如果不行,再一起跟你清算!” …… 南豫州城下,大战还在继续,曲靖有些捉襟见肘,号炮响了几次,还是不见坡上后军支援。 “杀出重围!”曲靖仗剑下了一道死命令,随行的军士尽皆响应,可是,也只是响应而已。 大战之内,最忌讳的便是死缠烂打,不得脱身,可是如今的情况,恰巧就是如此。 南豫州兵马此起彼伏,都只是冲突一阵,悄然退下。 曲靖所部兵力有限,哪受得了如此纠缠,他深刻的体会到,这就是着了对方的“车轮战”。 他一直在等待坡上的矫通善闻见号炮前来驰援,可是他绝对想不到,此时矫总管的境况比他还要危机。 主将负伤,随行之人只能力保,哪还有闲暇的精力去策应友军。 在诸将护佑下,矫通善几经周折才算得脱,可有件事情让他颇为不解,疑心也陡然生起。 虽说被对方一下便精准得打到了要害,可是一路逃下来,对方的追兵却并不显得那么急迫,多年的战阵经验告诉他,对方的真实意图可能不在此处。 “报!”一匹狼狈不堪的轻骑在身边停下,上方军士来不及下马,在马背上传报道:“曲靖将命末将冒死突围求救,如今已被南豫州守军牢牢牵制,难以脱身!” 听到这里,矫通善明白了,原来真是如此,就见他盛怒不已。一口气拔掉了臂膀上的箭簇,只用撕扯下来的袍角粗略的包扎一下,便对着身后军士喝令道:“快随本将回去,救援曲将军!” 他万没想到,周厥一介莽夫,竟然会想到这个出其不意的方法。 矫通善回过味儿来,可是为时已晚,南豫州城下,抵御了最激烈的一波进攻后,回看身后,随行的骑兵已经不到百人。 南豫州的守军攻势越发的猛烈,曲靖的兵马已然是强弩之末。 好不容等到南豫州军马不再纠缠,曲靖带着残部夺路而走,可是刚转过了一处山岗,便迎头撞上了早已埋伏在这里的周厥。 “曲将军,周某已经恭候多时了!” 一匹战马利于军前,马上将军精神抖擞的牵着缰绳,睥睨之间不无调侃的意味。 曲靖明知自己中了圈套,气急败坏,手绰着钢枪,缨头一扬,厉声喝道:“贼将休要张狂,有胆前来一战!” 周厥冷哼一声,没想到这厮还挺能硬撑,自己在宴陵军中便是个刺儿头,如今正愁没仗可打,又岂会错过这个机会。 想到此处,就见周厥长剑入鞘,自亲兵手中接过了大刀,连个招呼都不打,一蹬马腹便迎了上去。 别看这厮平日在徐衾和赵北孤面前跟个小猫似的,可是战阵之上,却说不出的悍勇。 两马相交,刀枪并举,寒芒刀锋交错,双骑呈一线围绕着山间空地画弧交战。 相比于小说中的战将交锋不同,周厥这伙人的目的很明确,吃掉对手! 所以就在两马偏离之后,宴陵军前锋部便借着间隙发动了进攻。 与周厥难分高下本就让曲靖烦闷不已,如今又被眼前的景象轰击了一阵,心中登时慌乱起来。 眼见着身后仅存的残部被瞬间围拢,实力难支后被消耗殆尽,曲靖的内心崩溃了,同时也开始了困兽之斗。 周厥的大刀耍的不是一般的流畅,几乎刀刀向着要害上劈砍。 两将对垒最怕的便是其中一方慌神,如果条件允许,曲靖的枪法不比周疯子差到哪去,可谓是旗鼓相当。 可眼见着自己的随身军士被屠戮殆尽,他的心里比谁都急,对阵起来更是欲速则不达。 对面大刀轰然而至,曲靖斜住枪身便要抵挡,无奈判断失误,周厥只是虚晃了一下,真正的目标却是他的腹甲。 “哐!”的一声巨响,周厥冷不防的一拍,刀刃变作背板,结结实实的撞击在了他的腹甲之上。 曲靖重心不稳,身子一倾便脱马而去,足足跌出了数米开外的地方,可怜曲将军吃没来得及挣扎,便被身边宴陵军军士刀枪并触,挟持在了地上。 “老子,栽了!”曲靖心生暗恨,无奈的叹息起来。 周厥自马上收了刀,对身边军士吩咐道:“带走!” 军士麻利的将曲靖捆了个结实,簇拥着收监而去了。 之后的事情变得顺理成章,南豫州军马与宴陵军前锋营合兵一处,趁着矫通善负伤败走的当口,一连追出了数里,才折身而返,城中军马仍守城中,下蔡营则在周厥的率领下在城外扎营。 第一战,以矫通善失利告终。 …… 矫通善与宴陵军交战的消息传进了建康皇宫。 门下省,身着囚服的宰相林鞠听到了这个消息,登时便心惊起来。 他甚至矫通善的起兵理由,虽然已经没了宰相的名衔,侍奉了大兴三帝的林元老还是心怀国事。 一听到这个消息,他便本能的想到了一个做法:入宫面圣,而且是想到就做! 看着这个手铐脚镣哗哗作响的老者执意要入宫,负责照看的下人赶忙劝阻道:“林宰,如今圣上根本听不得除监正以外的言语,再说您已经到了这般天地,就不要再徒作挣扎了!” “林某生食朝廷俸禄,就要尽人臣之礼!即便如今身陷囹圄,可是朝廷有累卵之危,又岂能不管!” “如今四境刀兵大起,情况已然危急,恐怕陛下仍旧蒙在鼓里,为了大兴社稷!即便是死,老夫也要走这一遭!”林鞠抱着必死的决心,径直出了门下省。 林鞠沿路望着宣德殿走去,沿途的禁卫兵马虽然看见了这个一身囚服的宰相,却并未加以阻拦。 宣德殿内,陈仲理正与逢九安叙话。 “陛下,臣昨夜观得星象,绕紫薇帝星之白虹盘踞帝阙,又落在江沅之地,主防城大将欲入寇龙城,乃大危之象!” “你是说矫通善?”陈仲理的面上显出一丝不耐烦,“你说这些个臣子,真是吃饱了撑的,如今四境安乐,他们总想着给朕找些事情!” 逢九安淡然一笑,一本正经的道:“还有一事,紫薇帝星的帝阙之内,有两颗小星泛着清幽光芒,与白虹遥相呼应!” 陈仲理受了这司天监正的多般教会,也颇为了解所谓的“星象之术”,一听这话,便会意的道:“难道说,这京城之中,也有矫通善的亲信之人?” “嗯,户部侍郎董拓,御史大夫刘镜,都是矫通善的交好之人。” “这户部和一个言官,想来也对朕造不成什么影响吧?” “文官有文官的厉害之处,他们精通口诛笔伐,煽动人心,实力也不可小觑!” 逢九安浅尝辄止的说完,陈仲理寻思片刻,悠悠的道:“既然如此,今夜便派人将两家之人尽数送到采石算了!” “诺!”逢九安话音刚落,一阵响动引起了二人的注意,两双眼睛向着响动的根源望去,只见一个身着囚服之人赫然站在大门边上。 刚刚那个响动,正是他的脚镣发出来的。 “林爱卿?”陈仲理看着这个建康城中的异类,不觉心生嘲讽之意。 林鞠没有理会,转既看向逢九安,以手相指,沉声喝道:“卑贱术士!我大兴江山已经被你搅扰的乌烟瘴气,如今又在此处蛊惑天子!残杀忠良,已然是人神共愤!老夫恨不能生啖汝肉!” 逢九安并不动怒,转身站起,皮笑肉不笑的回应:“林宰如今囚衣加身,想必是心中烦闷,下官不与你计较便了!” “贼人,你倒是装起好人来了,那户部侍郎和御史大夫不过是今日听得了矫通善发兵的消息,心系社稷才会上了两篇表文!可你却暗中扣下,如今还在这里添油加醋,欲陷忠良!你是何居心!” 林鞠气的瑟瑟发抖,逢九安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甚至懒得还礼。 “林卿啊,你话太多了!”出乎林鞠的意料,说话的不是逢九安,正是那位自己视之为真主,倾覆了全部忠心的皇帝陛下。 林鞠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痛心疾首的道,“陛下,此妖孽之人若是不除,我大兴定然永无宁日,忠臣枉死,江山易主啊陛下!” 陈仲理听得内心深蹙,并没有去安抚。而是冷冷得问:“林爱卿的意思,朕是那昏庸之主么?连这些忠奸之事都辩不得了?” 第215章 【乱兴】05:鸩林宰,食金药 大殿之内的气氛变得越发紧张。 “林宰呀,你侍奉我大兴陈氏这么多年了,哪都好,就是这嘴太多言了些!” 陈仲理面上堆积着与前几次杀人时如出一辙的虚伪之色,淡笑道:“这样,你这身囚服已经破了,就不要穿了,只不过呢,考虑到你是个稳扎稳打的人,该给朕办事还要继续去办,只不过说话言语这等事,就不要再有了!” 这位大兴天子说完,悠悠的笑道:“姚觉呀,去给林爱卿取些金脂露来,那东西治疗话频话多功效最好!” “诺!”姚觉应承下来,便转身去了,不多时,便端来一只盛有紫金瓶的托盘。 陈仲理淡笑着,指了指盘中之物,轻描淡写的道:“林爱卿,近来天气炎热,想来脾气焦躁也是在所难免的,来,这是鸿胪寺新研制解暑药,喝下去,包你心里凉爽不已!” 陈仲理的眼神充斥着玩味儿,大有一副“我是皇帝我说了算”的意思。 林鞠看到此情此景,已然是心凉了半截,只不过这位年及迟暮的老人并没有害怕,更多的是失望,是对自己无力扳回局面的痛心疾首。 这就是前人经历过的赐死吗?林鞠心里这样想着,也释怀了不少,与其眼睁睁看着大兴数十年基业毁于一旦,倒不如慷慨就义来的痛快! 陈仲理还在想着这个老家伙会如何讨扰,如何痛哭,可是,他惊讶的发现,这人竟然一句废话也没有多说。 林鞠从容的接过紫金瓶,攥在手中,在喝下之前,注视着逢九安,面不改色的道:“逢监正,人在做,天在看!祸国殃民之辈,最终都不会有好下场,希望你能安好!” 说完这话,林宰又转既看向了昏君陈仲理:“陛下,臣,在九泉之下等你!到那时与你一道去面见五位先帝,如何?” 陈仲理第一次心有余悸,逢九安也不由得动容,林鞠没有在说什么,竟然当着三人的面,将紫金瓶中的毒药一饮而尽。 那药虽然是哑药,可若是一滴不漏,或是身体孱弱之人服下,也是可以要命的。 陈仲理与逢九安微微皱眉,目光定定的看着这位老者,林鞠就那么直挺挺的站着,药效发了,他的身体发出了剧烈的颤抖。 直到一口鲜血喷出,溅在了距离最近的姚觉面上,林宰竟然没有发出一声痛苦的喊叫。 林鞠倒下了,双手紧紧的攥着囚衣的衣角,逢九安颇为震撼,同样也不由得感到惋惜。 “如此朝堂,还有这等忠臣,真是可惜了!” 铁血宰相林鞠的生命终结了,陈仲理也因此受到了惊吓,这真是逢监正意料之外的事情。 其实也在自然不过,毕竟林鞠死时的狰狞之相连他看了都不由得胆寒。 对于陈仲理而言,林鞠死时的话语力道十足,其意义不亚于昔日楚国灭亡时项燕那句“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魔咒。 当夜,陈仲理从噩梦中惊醒,梦见林鞠雷勋那些死于非命的冤魂和五位先帝一起前来索命。 是夜风凉,他惊出了一身冷汗,第二天开始,便惹上了咳嗽不止的毛病。 陈仲理患病,逢九安的机会来了,秦炔也很合时宜的拿出了自己研制的新型药丸。 晚些时候,“金药”便被送进了天子的寝宫,当看到药丸的那一刻,陈仲理的心里满是欣喜。 当晚吃掉了药丸,第二天清晨,竟然真的就止住了咳嗽,而且神色也变得异常的铄丽。 陈仲理很满意,可是却有人很是不开心,这位仁兄便是逢九安,蛊惑挑拨这一块他是佼佼者,可是论到医术,却是全然不知。 “秦大医,你不会是在和本官开玩笑吧,我怎么感觉你这剂药非但没有害他的意思,反而把他给弄精神了?” “本以为逢监正是高人!没想到竟然也和凡夫俗子一般!”或许是混的熟络了,秦炔也就全不避讳。 “我这人不但贪财,还特别惜命,你真当我会去干那一开始就露出马脚的事情?” 听着秦炔说完,逢九安冷声道:“关上门不说两家话,秦大医有何玄机,不妨说来听听!” “此药的成分与寻常补药看着无益,其实偶尔吃吃也可以生健体魄!”秦炔嗤了嗤鼻子,“可若是长久服用,便会使得体内虚寒,天长日久下来,身子骨会被自内而外掏空,到最后,即便瘦骨嶙峋,也会苟延残喘,你不去杀他,他便会继续活着,可是,即便把刀子放在他的咽喉边上,他也断然没有还手的余地!” 听到这话,逢九安眼前一亮:“呵,秦医,你该不会和陈仲理有什么世仇吧?这办法着实阴毒了些!” “这个就不劳费心了!”秦炔佯做得意,逢九安可没心思跟他插科打诨,“需要多久?” “四十九天!” “好,把日程之内的药,都给我吧!”逢九安说着便要伸手拿药。 秦炔却故意卖了个关子:“别急,有些东西,是不是要交些辛苦钱了?” 逢九安淡然一笑,心想着这厮果真谨慎,是以命青璃拿出一方锦盒,打开了盒盖,内中便泛着璀璨的光亮。 “好!”秦炔的眼睛都看的直了,随手自袖中拿出了一大捆打包好的药包挂。 接过了夜明珠,犹自贪婪的欣赏起来。 逢九安将药拿在手里,心中也不免生疑:“我说秦兄,你这药,量似乎有些不对吧?” “是啊,秦某可没说这是全部!”秦炔停了下来,怡然自得的收好了宝盒,似笑非笑的道,“这是七天的药量,等到没了,再过来跟我要!” 似乎是防着逢九安这厮会暗中做什么手脚,是以在这之后又补充了一句:“逢大人可别打什么歪主意,实不相瞒,剩下的药剂,秦某还没成料,甚至连药材,还在药库局里!” 逢九安很想抽他,尤其是看到秦炔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不得不说,这个姓秦的很聪明,或许是真的怕死,所以谨慎的有些走样。 秦炔也不多呆,在一番告别之后便自行离去了。 “师父,这厮的心思太严密了些…” “住口!”面对青璃不忿的模样,逢九安竟然破天荒的打断,面上显出严肃之色,冷声道,“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当怀感恩之心!” 青璃不说话了,委屈的看着师父,逢九安无奈的摇了摇头:“罢了,你毕竟才只有十二岁!可是一定要记得,我们虽有任务在身,却断然不可行坏事!” “可是,我们已经杀了那么多人…” “蛊惑陈仲理是我们此行的目的,雷勋方惑之流死有余辜,虽然也有林鞠柳承彦这这样的忠臣,可是他们却是阻碍故人的绊脚石,有他们在,便大事难成!” 青璃说罢伏到了逢九安的膝下,逢监正转过身来,拍打着青璃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师父我这辈子的骂名是背定了,可是你,万不可行此折寿之事!等到事成之后回到大安,一定要好好做人!” 青璃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时间,陈仲理便开始服用秦炔开发的“金药”,且精神抖擞,精气神与日俱增。 而秦炔,则时不时的便来送药,一切,都在朝着预期的情况发展。 合州城外,与采石和燕子矶临近的江岸边上,升起了团团篝火。 夜幕降临,晚阳的余晖沉浸在江心之上,徐衾一身素袍,头顶金冠也换上了一条白纶巾。 额头之上系好了白绢布,面上也冷若冰霜。 在他身后,是架好的木材,每堆边上,都侍立着一名手举火把的军士。 在江边搭起的一筑高台,高台顶上摆放着三牲贡品和香火鼎炉。 林鞠的死讯传到了北境,徐衾痛心疾首,大兴国内最后一位赤胆忠心的在朝元老去了,不能得以善终也就罢了,竟然是被人鸩杀! 林鞠也算是看着徐衾长大的,而且,此人还是自己祖岳丈段澈维段老先生的得意门生。 林鞠的死,几乎可以算是压死大兴这头骆驼的最后一颗稻草。 “时辰差不多了,升火,祭拜林宰!” 徐衾话音刚落,那边的引魂幡高举,随风飘摇,情形何其悲凉,正应林鞠的遭遇。 “力扶社稷兮,身先丧;胸怀良谋兮,遇虎狼!天地扼惋兮,忠魂泯;若有来世兮,复举卿!” 一曲招魂,随风入去,军士燃起了木堆,熊熊的火焰冉冉升起,徐衾一人来到高台之上,焚香叩拜,以上卿之礼参拜。 三拜九叩,每一个动作,都异常沉重。 今夜,便是阴历七月十六,还有三天,贺若秦良所率的飞鸯营便会在这里越江飞渡。 “伊谨,拜祭过林鞠?” 宇文豫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得微微一怔。 “正是!”元慎将整件事情说了一遍,宇文王爷无奈的摇头,还有三天就要攻打了,随他去吧。 心里纵然不是滋味,可是眼下,是断不能动他了! “一切都等到日后再做定夺吧!”宇文豫扶着桌案,揉捏着额头,问道,“斛律恭那里,可按照吩咐去办了?” “嗯,王爷放心!” “好了,下去吧!”宇文豫说罢闭上了眼睛。 …… 高仁阔疯了,得知这个情况的时候,陈仲理正在观看武士斗戏,姚觉来传报的时候,他兴趣正浓,便随意挥了挥手:“多给他些银钱,好好安抚,就让他自生自灭去吧!” “老奴遵命!”姚觉说完弓着身子退了下去。 陈仲理的心里满是开心,今天一早,司天监又有折子递交上来。 说是帝阙边缘一星灰暗,久不存于星汉,看来说的就是他了。 大臣疯了,可武戏还得继续看,陈天子全然不把他当做一回事儿,手在盘中一摸,捻起一颗药丸,像是吃食高点一般咀嚼起来。 不知是哪位恨他不能早死的内臣告诉他,近日龙颜铄丽,定是服用“金药”的结果,所以,陈天子为了能够早日体态充盈,延年益寿,竟然真的就把它当着糖豆吃了起来? 远远的看到陈仲理这副模样,一名小宫人暗暗窃喜,转既回身离开了。 燕子矶,宴陵军大营。 周厥的战报传来,赵北孤将崔绾找到了中军大帐。 矫通善负伤,退守北江州,估计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发兵了,这也正顺应了某人的意思。 “趁乱而攻,其乱恍惚!”还真是这个样子。 崔绾自打进了这中军大帐,便没有言语,赵北孤也是一副自顾不暇的模样。 按照他对这位主公的了解,不可能将手下将领叫来大眼瞪小眼。 眼见着一如既往的尴尬,崔参军轻咳一声,悠悠得问:“不知主公唤下官前来所为何事?” “崔参军,今日过来,本将是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赵北孤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竟然把崔绾给说的迷糊了。 “主公,都是自家人马,你就别卖关子了!” 赵北孤面容一凛,徐徐道:“还记得当初本将为何对徐帅围而不杀吗?” 那个名字成了宴陵军所有人心中的痛,身为袍泽,危难之际不帮反抓,崔绾一直觉得羞愧难当。 如今听得赵北孤再次提及,他的本能反应便是心中微微一痛。 “下官,不知!”崔绾刚刚说完这话,脑海中便灵光一闪,“难道…” 他猛地想起赵北孤的性格,先帝在世,吩咐他二人共歼水寇,平南定北,这位代帅没有一次失手,虽说当时徐衾确实是与他不相上下,可毕竟形单影只。 身边虽有“飞蛇六虎”护佑,赵北孤若是真心实意的动手,想来他也难逃一死。 在这之后,又不惜得罪沈放和两位廷尉掌军,将段澈维家眷护在军中。 更重要的是,发现了朔永安之后,这位代帅又是秘而不宣,将他藏匿宴陵军大营! 崔绾的心中萌生出了一个惊喜又可怕的念头。 “难道…”崔绾动容了,对着眼前这位主帅不由得肃然起敬。 “主公,这一年多来,冤枉你了!” 赵北孤倒是没有多大的思想波动,仿佛对此事浑不在意,这一年的时间,他对所有的谩骂和侮辱都是充耳不闻。 有几次巡营,甚至听到了兵卒间传说自己是朝廷鹰犬,为了博位不惜对亲如兄弟的主帅下手。 可是这些,他都没有怪罪,当崔绾说完这话的时候,他只是淡漠一笑,口中悠悠的说了一句:“他,是我的兄弟!” 第216章 【乱兴】06:诟病洗,宴高阁 崔绾定定的看着主帅赵北孤,就见他坐正了身子,自衣甲之内取出了一只锦囊。 赵北孤沉吟片刻,将锦囊递给了崔参军。 崔绾接过了锦囊,拆开来后仔细通读了一翻,面色也变得由白转红。 片刻之后,之前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的崔绾登时起身,来到帅帐跟前,跪拜道:“主公,请受崔绾一拜!” 那锦囊之中所写,便是关于此事的实情,锦囊的主人,自然也就是远在北境的徐衾。 “且计权宜,勿露真心;六虎劫牢,佯不姑息;北走之日,假义杀之;待到东起,宴陵相叙,今上昏聩,兴国势去!待吾江岸行西风,公寂(赵北孤的表字)不离,少陵(徐衾表字)不弃!” 那字迹,分明正是自家主帅徐衾所写。 崔绾的眼睛湿润了,失声道:“主公当时,为何不尽起宴陵之兵,反攻建康陈氏,却辗转受如此大苦!” 赵北孤沉声道:“你以为他不想吗?” “当时的大兴,不比目下,矫通善,林敬桡,林永周,以及江沅五州其他统帅都还未曾背反,我宴陵军纵然英勇,可是对付这些人,还是独木难支!” “再加上丞相林鞠尚在,他同情徐侍郎一家,却对大兴陈氏忠心耿耿,即便是陈仲理让他饮下毒酒,他也是义无反顾,徐兄叛国,他又岂会坐视不理!” 赵北孤说出了徐衾当时的苦楚,朝中柳承彦,高仁阔和沈放等人更是散官之中的翘楚,若有变故,定然一致对外,到那时,冤枉也变成了现实,徐衾就真的是百口莫辩了。 “而今形势,各路边军大吏都已经伤透了心,矫通善哗变之后,虽然并未全动,却也是暗地里帮衬不少!” 崔绾不由得佩服,只是他并不知道,自家主帅年余没有动静,到底是身外何处,生死若何。 赵北孤再一次解答了他的疑惑:“大安平定江陵时他在;北安灭国高氏的时候,他也在。” “哦?”崔绾吃了一惊,赵北孤悠悠的说出了这么一句“如今,北境之内,除了权倾朝野的昔日败将宇文豫,就要属江陵伊氏次子,国公伊谨了!” “他…”崔绾显得有些激动,“那名震北境,声名远扬的伊国公,便是主公?” “正是,此番提议渡长江,征大兴的,也是我们这位袍泽兄弟!” 原来,赵北孤也是在前些日子,一次偶然的机会,终于和自己这位兄弟取得了联系。 神不知鬼不觉的,二人通过江陵这座小城完成通讯。 本来已经有些崩溃的赵代帅心思瞬间活泛了起来。 “主公,我们现在怎么办?”崔绾显得有些激动,赵北孤淡然道,“七月十九,北安军马会发动攻势,我等分兵采石!” 崔绾有些诧异:“嗯?主公,为何如此!” “我也不清楚,徐兄这个决定到底是为了什么?不过他已经有所交代,我们必须将城中有生兵马调集出来。” 崔绾越发的糊涂:“这个时候,不是需要我们伺机放水,断然不可让城中兵马出来参战,若是伤了北安军锐气,岂不是得不偿失了?” 对于这一点,赵北孤也是纳罕不已,不过好在还剩下几天,江陵方向应该还有最后一道口信会传报过来。 “再等等吧!”赵北孤说罢,开始犹自沉思起来。 采石矶对岸,北安洮州军马大营之内,贺若秦良率着朱离,焦绰快步走了进来。 “参见国公!”贺若秦良依旧是气势雄浑。 徐衾起身相应:“一切都准备好了?” “嗯,一万具飞鸯,每具皆由套索相连,军士腰怀短刃,落地既断!” 贺若秦良话音刚落,徐衾便轻叹一声:“再怎么办,想来这溺亡之人也在所难免,三位一定要万分小心,把伤亡降到最低!” “明白!”贺若秦良应声请问,“按照月晕观之,三日之后子时起势必西南风起,若是那时渡江,可能不利我军。” “西南风!”徐衾悠悠的自语着,看来这黄道吉日也是有所偏差的。 “主公,我们还是按照原定计划征进吗?” 朱离和焦绰表示出了质疑,贺若秦良也没有说话,可是能够看得出来,他的心里也不觉打起鼓来。 徐衾面容看不出什么异样,和声道:“按照原定计划进行。” 这道旨意一出,两个下属立时便大惊失色,反观贺若秦良,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好了,就这么定下吧,回去好好准备!” 三人退下后,徐衾回到了座位上,拿起了以玉批按压的字条,递给身边侍立的陆钦吩咐道:“飞鸽传书,沿燕子矶送过江去,自然会有人收拾,沿江放出风去,就说大安随国公杨跃驱兵直抵采石。” 陆钦闻言疑惑的:“此事乃是军情大事,若是透露出去…” “杨跃需要见功,贺若秦良也需要,可是后者,是我的人,自然颇为了解,不过至于前者吗?让他对抗最具盛名的宴陵军,也可以消弱一下力量。” 陆钦不无迟疑的问:“可是,杨跃军中还带着慑魄营!” “这个徐某心中自然有数,只是隔着一道江心,慑魄营的技术也只不过才是最初版本,与赵北孤手里的悬江箭和水狐比起来,还是差的很远!” 陆钦不免有些诧异,这两样东西,他还是头一次听见,不过按照主公的说法,杨跃发炮时,必然会发现射程不够,随即入江,便会遇到预先埋伏的水狐和悬江箭。 东西是徐衾研制的,只要他在,要多少有多少,所以只要军士无恙,其他的都好说。 正如慑魄营和飞鸯是徐衾的专利,这悬江箭和水狐便是赵北孤先生受得主帅自幼亲传的产物。 此种东西一直对外严格保密,连崔绾和其他将领都不知道,只有一只三千人的军马一直受赵北孤亲自统帅,对外则宣称是赵帅的亲兵卫队。 “如今想来赵北孤和崔绾周厥他们应该很忙!”徐衾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并不担心。 周厥的优势堪比昔日曹魏大将许褚,若是真的发起飙来,光是他一人那矫通善想必都会招架不住。 …… 宴陵军大营,曲靖被直接打包送到了这里。 由于此前,大兴军马军纪严明,尤其是对叛将,更是毫不留情。 所以被抓的那一刻,曲靖已然做好了有来无回的准备。 可是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在被押解进大营的那一刻,赵北孤便命人解开了绳索。 “你,要杀便杀!为何将我放开?”曲靖有些捉摸不透。 赵北孤淡笑道:“谁说要杀你了?” 曲靖越发的捉摸不透:“都是明白人,有什么话还望直言!” “哦?是吗,我怎么看你好像并不明白?” 在赵北孤的眼中,曲靖看不出任何意图。 眼见着这大名鼎鼎的曲将军那副狐疑的模样,赵北孤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别再猜想了,本将并无加害之意,否则,曲将军也不会如此安然的站在这里!” “你自由了,若是想离开,现在就可以走,如果想要归为赵某麾下,赵某求之不得!这些事,将军还是自行斟酌吧!” 赵北孤这一招着实将曲靖打的措手不及,他迟疑了:“将军,为何不杀我?” “好端端的,我杀你做什么?”赵北孤悠悠的道,“更何况,你是忠臣,本就没有什么过错!” 或许是感觉曲靖理解的并不通透,是以在最后加了一句:“矫通善也是如此!” “将军…” “不用再说了,你们只是心系段恩师而已,我又何尝不是?” 赵北孤话音刚落,曲靖早已拜伏于地,“将军,请明言!” “这大兴江山,如今已经被陈仲理搅和的不成样子了!忠良尽被屠戮,林鞠也亡了,若是我等再侍奉下去,自然也是愚忠罢了!” 赵北孤微眯着眼睛:“还用我说的在清楚一点吗?留下,或是离开,请将军自行裁决!” 曲靖双手合抱,毫不迟疑的道:“留下!” 曲靖说罢,在赵北孤的搀扶下站起身来,缓声道:“那矫总管…” “放心,只要有我在,必不叫他有失!” …… 这几日,大兴的廷尉们都很忙碌,早朝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开了,失去了林鞠的督促,朝野上下进入了一个异常懒散的阶段。 今日平明,陈仲理醒来之后感觉神清气爽,便心血来潮的颁布了这样一个口谕:今夜,在建康皇宫漱玉阁排下宴席,大会朝臣。 追其因由,正是因为这段时间朝中各路官员都没有起什么幺蛾子。 对于一个朝廷来说,几日没有一封奏折军情上表,这不是什么好事儿,可是对陈天子来说,却是一个天大的喜讯。 亡国之象已起,可能他还不知道,自己的江山,已经乱了,如今真正能任由他驰骋的,也就只有自采石燕子矶开始,终到建康城外二十里的狭小区域。 吴郡薛扬叛军举兵称帝,自号“天元”,赵北孤没管。崖州郡王陈延拥兵自立,矫通善也不当回事儿。 除却江沅五州之外,其余州郡更是各自为城,一夜之间,群雄割据。 这些,陈仲理不知道,赵北孤和禁军主帅裴通裴虎也没提。 一应的事宜都已准备妥当,门前张灯,宫人扳酒,建康皇宫一片热闹,估计陈仲理做梦都想不到,这将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奢靡气派。 众位大臣在逢九安率领下进了宴厅,让众人颇为意外的是,高仁阔,竟然也换好了朝服,出现了。 对于此事,陈仲理毫不在意,即便朝臣对于这高瘸子的出现颇感惊讶。可是对于陈天子来说,却是有他没他一个样。 也只有高仁阔明白,此番前来,他是抱有别的目的,压抑了太久,势必就会爆发,而他,正是因此而来。 落座之后,侍女开始纷纷行酒,歌舞萧瑟一应俱全。 前期进行的非常顺利,席间竟然真的不分君臣,开始了开怀畅饮。 歌舞升平,宫廷之内一片祥和,根本看不出已经只剩下了一隅之地的模样。 陈天子匠心独运,为了让这些大臣开心,竟然还穿插了两场自己近日最喜欢的决斗戏。 你好,我好,他也好,这就是大家都图的,对于朝中众臣而言,此宴已然成了与侍奉多年的主子诀别,又名散伙饭。 别人吃的满嘴流油,逢九安却一直攥着酒杯,注视着主座之上开怀畅饮的陈仲理。 每见主上陈先生多喝一杯,他的面上便浮现出着浅笑,陈仲理服药已经月余,正所谓厚积薄发,数日积累的药毒只需一醉,便可不留余力的催发出来,虽然不会致命,但却比死还要痛哭。 “现在如果有个人激怒他一下,效果会更好!”逢九安心里这样想着。 无心插柳柳成荫,还真有这么一位仁兄也是这么想的。 高仁阔的态度很反常,一坐下后便浑似饿鬼投胎一般大口朵颐,以觞豪饮。 身边的大臣看着这个失心疯尚未痊愈的高瘸子,不由得投来厌恶的神色。 “嗝~”一连串不和谐的声音在酒宴之间响起,让那些自命雅士的大臣嗤之以鼻。 陈仲理很满意,放下酒杯,借着酒意,天子站起身来,指着堂下席间的大臣,怡然自得的道:“来,众位爱卿,我等满饮,大醉无妨,如今四境安泰,正是我大兴幸事!” 一语未必,只见喝红了眼的高大人倏然站起,在座之人不由得显出迷之尴尬。 “陛下!”高仁阔酒意上脑,人也开始轻狂起来,“陛下可能还不知道吧?如今这大兴,已经只剩下了这建康一地姓陈了!” 听到这话,再看看这人,陈仲理不由得一阵不悦,邪祟的笑道:“高爱卿,这可是朕的朝堂,说话可要注意分寸!” “你的?笑话,陈仲理!”高仁阔破天荒的硬气了一回,竟然直呼起了天子大名,“你还蒙在鼓里吧?矫通善反了,大安的兵马也已经陈兵天堑,你的大兴,就要亡了!哈哈哈哈…” 笑容着实骇人,陈仲理已然是气的发疯,血气上涌之下,一阵眩晕席上头来。 “把这个疯祸拖出去!就地斩了,金瓜武士!” 陈仲理咆哮着,高仁阔却不以为然:“昏君,老夫今日就是要气死你!来呀,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爷爷就便先行一步,在黄泉路上等你!” 第217章 【乱兴】07:药毒发,秦炔逃 陈仲理万没想到,高仁阔这厮竟然胆子大到了这般天地。 其实只要他多留意一些,便不难看出,高大人今日就是奔着挑事来的。 “放肆…杀了他!”陈仲理气急败坏,面色也变得着实难看起来。 金瓜卫像是牵牛赶马一般将高仁阔拉了出去,不多时,便听得一阵沉闷的敲击声,一代英才高大人的一生就此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宴厅之内,陈仲理瑟瑟发抖,本以为稍稍平复一下就会好些,可是他惊讶的发现,那竟然就是个梦。 “噗…”当着众官的面,陈仲理竟然喷出了一口老血。 “陛下!”姚觉见状赶忙带着侍立的宫人迎了上去。 “陛下,万万不可轻动,龙体要紧那!”姚觉一面搀扶着皇帝,一面尖细的对着身边的小太监喊道:“脑子进水了吗?还不去宣太医!” 陈仲理失去了直觉,昏死过去,在座的大臣不由得慌了手脚,可是其中一位却选择了冷眼旁观。 这人便是司天监监正逢九安,眼见着天子被众人围拢,他没有过去凑热闹,而是站起身来,悄然离开了这里。 刚一转出御花园,便看到了早已等候在那里的廷尉统军裴通。 “监正大人!” 二人比肩而走,逢九安不露声色的低声吩咐道:“马上派人去寻找那个姓秦的!无需多言,格杀勿论!” “诺!”裴通说罢闪身去了。 逢九安的心中窃喜不已,细细算来,如今已是四十二天,再有七天的光景,那陈仲理的性命便已成定局,即便是华佗在世,也再也救不得他了。 大兴的最后支柱也被他耗倒了,接下来,便要等待两天之后的那计炮响。 成功霍乱了大兴朝堂,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只待攻打建康的号角响起,便是他功成身退的时候。 裴通引着廷尉来到了秦炔的住处,仆人仍旧上下打点着,却不见了主人家的踪影。 裴通扯过一个正在洒扫的下人,诧异的问道:“这里居住的人呢?” “回禀将军,平明时分秦大医说逢监正相请,便收拾好了东西出门去了!” 裴通闻言不觉一惊,按照这个情况看来,这厮怕是跑了。 “对了,他临走时说是有封书信要转达给来寻之人!”那仆人说罢,便将一封书信交给了裴通,裴通不敢怠慢,赶忙吩咐手下军将送到逢监正那里,自己则兵分数路继续去寻找去了。 “逢监正拜上,秦某此来,转眼已经月余,期间多有劳烦,秦某口粗人劣,若有冒犯之处,还望担待!此事已然功成,散人多留无意,感念监正馈赠,黄金白银一应细软,秦炔会自行前去支取。 最后再言一句,金药之说有些出入,此药疗程不过四十二天而已,无需加药,江山路远,望逢兄珍重。秦某去矣!” 短短一行字,在逢九安看来无异于莫大的耻辱,他面色铁青,将信函攥的走样,呼吸也变得越发粗重。 “马上去建康城内的各大票号!但凡见到此人,即刻格杀,切勿姑息!” 裴虎应声去了,逢九安恨恨的闭上了眼睛,机关算尽,竟然被这个大喇喇的大夫给忽悠的不轻。 裴虎率着手下快马出城,来到了各大票号,沿街也已经全部戒严,除了“松巷票号”前有一个衣衫褴褛的讨饭人悠闲的睡觉之外,连半个可疑之人都没有。 裴虎摔着人离开了,那翘着二郎腿的讨饭人微微睁开眼睛,仔细看了下,确认官军远去了,便坐起身来,脱下了泛着浓重霉味儿的破衣烂衫,随手丢到了票号边上的巷子里。 一个干瘦的老头子走了出来,身上穿着一件崭新的布衣,刚刚那位躺在地上装死狗的年轻人随手丢过了两串铜钱,留了句“日后好好过火!”便大摇大摆的离开了这里。 素布凡裳,面色俊秀,不是大医秦炔,还会是谁? 秦炔浑似一只鬼魅,整个上午,将裴通裴虎这两兄弟溜的腿都细了。 秦大医的踪影遍地开花,可是这二位惊讶的发现,无论他们如何追赶,总是慢上半拍,裴通气急败坏:“这厮难道是长了翅膀不成!” 就在他恨的压根痒痒的时候,逢九安派来的使者到了,那使者只是带来了一道口谕:“我家监正说了,这人不过是为了求财罢了,如今再作计较,已然无济于事,烦请裴将军回宫,计较要事!” 裴通听到这话,再加上那人一直躬着个身子,俨然一副太监做派,便也没有多心,率着廷尉离开了。 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那个负责传信的宫人缓缓站定了身子,褪去了宫人服饰,撕掉了眼角的黏贴,秦炔的面容赫然显露。 这一次,应该是安全了,他这样想着,叫住了一辆路过的马车,随手扔去了两串铜钱,煞有介事的留了一句“去燕子矶!” 之后便跳上了马车,任由马车扬尘而去。 宴陵军大营前,一个孤傲的身影矗立在那,朝着守营军士大喊道:“请赵元帅出来搭话!” 看着那厮的轻狂劲儿,门前军士恨不得将他乱箭射死,可是一听到他提及了赵北孤的名号,只得前往通报。 帅帐之内,赵北孤正与崔绾商量着如何调动禁军的事情,一名军士进了帅帐,禀明了此事。 赵北孤与崔绾对视一眼,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求见之人是哪位。 “元帅,不妨将此人宣来问话!” 赵北孤颔首,示意了一下军士,不多时,便有人引着那人走入进来。 仆一见面,那人敛起轻狂之色,躬身便拜:“草民秦炔,拜见赵帅!” 赵北孤狐疑不已:“阁下是?” “北境伊国公故人,奉命前来建康行事,如今事成,专门请教赵帅归路!” 一听他说这话,赵北孤登时便站起身来,迎上前去,躬身还礼后,不无激动的道:“徐帅果真开始行动了,不知大驾光临,还望见谅!” 秦炔淡然一笑:“赵帅言重了,秦某已经对那陈天子施了药毒,虽然不死,却也是病入膏肓,奉伊兄之意,定然待到他来时决断!” “好!好!”赵北孤心头爽朗,对崔绾说道:“崔参军,快去准备饭食,本将要与他边吃边聊!” 崔绾正要前去,却被秦炔拦下:“饭食就不用了,秦某形迹暴露,多呆一刻,只怕会牵连了赵帅和宴陵军将士,此番叨扰,只想借着快船一只,随行忽悠之人三五,顺江直下,敢去沅州,与家眷团聚!” “哦,对了,这是宫中境况的书信,如今伊国公就在江对岸,劳烦赵帅差遣亲信送去!好叫我那异性兄弟心安!” “好!”赵北孤深知秦炔苦心,也就不做多留,即刻便派了飞蛇卫中三个武功高强的好手,寻得快船,趁夜自燕子矶下水,直奔沅州而去。 夜晚,江心之中,两个身影犹如水獭一般巡游而过,在距离北安军大营最近的浅滩渡口登岸,直接便进了洮州军马大营。 徐衾正与贺若秦良等人研究飞鸯的事情,忽然间闻听有人求见。 招进之后,两个熟识的面孔让徐衾不由得心中一喜,尤其是见到朱离,陆钦之后,一群人越发的亲切起来。 原来,这二人是宴陵军中素有“赤羽飞龙”和“浪里螣蛇”之称的头领孙邈孙卓两兄弟。 徐衾按捺住心中的情结,摒退了左右,只留贺若秦良在侧。 屋中已然没了外人,这两位激动不已,登时跪拜下去,声音有些哽咽的道:“末将,参见主公!” “快快请起!”徐衾感触良多,赶忙扶起了这两兄弟。 时间紧迫,来不及多叙,孙邈自随行的包裹里取出了书信,由于水路之中一直将它高举在头顶,是以并未被江水淋湿。 徐衾接过了书信,仔细观看了一番,心中不由得释然。 “好个秦炔,果然成了事!”徐衾大喜过望,信中所述之事,正是秦炔成事的整个过程。 后天便是七月十九,距离总攻之时越发的近了。 “二位就不要回去了,等到明晚总攻开始,驾着小船随我军过江,也好为赵将军引荐!” “诺!”二人齐声响应。 徐衾颔首道:“那两样东西,赵帅可曾如法炮制!” “近日一直暗中督造,已经成了!”孙邈说完,徐衾缓缓点了点头。 “好了,带二位回去将歇!” …… “姚觉呀,朕怎么感觉,这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了?” 龙榻之上,陈仲理憔悴的枕着白玉枕头,额顶也铺着一方布巾。 姚觉悠悠的叹息一声,和缓的劝道:“陛下,还是不要多想了,好好保重龙体!” 陈仲理回想起了高仁阔的话,无奈得道:“矫通善真的反叛了?” 此时此刻,什么消息也难以遮掩了,姚觉只得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 “要是林鞠在的话,定然不会欺骗朕!” 姚觉虽然没说什么,可是心中却也生出了一丝厌恶,如今大安兵马压境,内乱四起,究其因由,都是这位皇帝陛下倒行逆施所致。 前脚刚把人家给逼死,后脚又后悔起来,睹物思人,虽然是侍奉他大半辈子的亲信,这种事情上仍然不由得鄙夷起来。 司天监内,裴通和裴虎侍立在逢九安的对面,逢监正的面色铁青,无奈的道:“二位将军好糊涂!我即便派了人去,又岂能不让他随同你们一起回来?” “监正,卑职办事失利,还望切莫见责!更何况当时已经焦头烂额,我们兄弟确实也没有去深追此事!” “罢了,想来他也只是求财而已,如今人已经走远了,再执迷此事,实属无意!” “皇帝如今已经病入膏肓,大安的兵马也已经在天堑之侧候备,逢某此番正好想要征询一下二位意见。” 一听这话,裴虎裴通登时会意,很顺从的躬身拜道:“自打监正入宫之后,我兄弟二人便已然决定投诚,为监正马首是瞻!” “好,既然如此,那便好好等候,随时需要用到二位时,逢某自当传唤!” “诺!”裴氏兄弟应声退了了下去,逢九安即刻叫过青璃,低声附耳言语了番,青璃领命而去。 夜半,隔岸传来一阵熙熙攘攘的声音,杨跃走出大营看时,只见江边竟然围聚了不少军士,带着亲卫看时,旗牌官恭敬的回道:“主帅,有数名军士驾着小船趁夜南渡,已经击沉了两艘,还有一船军兵走的太远,被发现时,已经遮拦不住了。” 杨跃听得纳罕不已,自己的洮州军马竟然会出这等事,还真是让他吃了一惊。 “已经核对过了,这这人并不在军册之中,想来是大兴派过来的细作。” 饶是如此,杨跃的心中仍然留有一丝不解,他隐隐的感到了一阵不详的预兆。 这件事情着实蹊跷,“等等吧,看看这些人会搅出什么乱子!” “眼见着大兵将发,竟然出了这等事,该不会是有人故意而为之吧?” 杨跃将这个疑问压在了心里。 陆钦来到了中军大帐里,只见徐衾正收拾着衣物,便好奇的问:“主公这是何故?” “哦,正好你也来了,我还打算叫朱离去找你呢!” 听到这话,陆钦不由得一怔,徐衾收拾好了包裹,回身道,“快些去收拾收拾,明日平明,随本公渡水,赶往建康!” 陆钦纳罕不已:“主公,眼下时局正值紧张之时,怎可轻动?万一有什么不测,岂不是动摇了军心!” “这些我知道,可是,有些事情,终将要自己面对,陈仲理,逢九安,不亲手了结了,我怕会有遗憾。” 陆钦没在说什么,大营之事全部交由贺若秦良全权处置。 徐衾发布了最后一道出自己口的钧令:“七月十九,无论多晚,都要等到风向变了再释放飞鸯,如果擅自做主,回归之后,必当军法从事,绝不姑息!” 当贺若秦良收到钧令之时,徐衾已经驾舟远去,黑夜之中,他再一次乘船东去,正如最初时,顺江而下一样。 只不过这一次,他的心里,平静了许多。 第218章 【乱兴】08:调禁军,渡燕矶 杨跃陈兵采石沿线的消息传到了建康宫内,陈仲理已然是病入沉珂,正所谓破鼓万人锤,这些让他糟心的事情也就无需隐瞒了。 “陛下,大安随国公杨跃,陈兵六万,已经在采石对岸,准备明夜登船!” 姚觉说这话时,不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只知道陈仲理先生听到这话时,一口刚刚喝下的苦药整个的喷了出来。 “为什么不早报!”陈仲理情急之下,腾出了一额头的冷汗。 “要报给陛下,陛下也不会听得!”姚觉的反应让他有些失望。 陈仲理重新审视了一下这个侍奉自己多年的老奴,“这些事情,是不是一早就发生了,姚觉,朕待你不薄啊!” “陛下恩情老奴怎会不知,所以才会直到此时才会不离不弃!”姚觉说完,无奈的补充道,“老奴,也需要活命!” 当得知大兴天下只剩下了建康一都数四州之后,陈仲理心灰意冷了。 “矫通善呢,他的人马不是气焰嚣张吗?打到哪了?” 陈仲理的声音有些沙哑,姚觉乖觉的道:“已经被赵北孤将军手下悍将周厥阻击在了南豫州之外,他本人也受了箭伤!” “关键时刻,还是宴陵军最为朕分忧!”陈仲理偶然想到了什么,赶忙吩咐道,“马上去传一道口谕!” “老奴听着呢!” “即刻命赵爱卿连夜拔营,到采石下寨!准备随时迎击杨跃!” 姚觉听到这话,不由得犯起难来,“陛下,若是宴陵军自燕子矶退守,那里又有何人把守!” “这个…”陈仲理哪里懂得什么军国之事,是以被姚觉这么一问,竟然没了言语。 …… 陈仲理的口谕传进了宴陵军大营,第二日一早,三匹战骑趁着黎明进入了建康皇宫。 赵北孤来了,自从领兵挂帅开始,他已经近三年没有踏过这陈家宫阙一部。 走在禁苑之内,赵北孤心中思忖着如何与那位曾经不可一世的皇帝陛下斡旋。 他此来的目的很简单,昨夜的那道口谕已经减少了他的麻烦,接下来,只需要把守备建康四城的禁卫兵马调到燕子矶的荒山上,他就算是成了。 去往宣德殿的路上,他遇到了逢九安,仆一见面,逢监正便欠身侍立,等待着这位赵帅经过。 赵北孤也不客气,大步流星的便走了进去,在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悠悠的说道:“有些事情我们心里都有数,等到时候尽了,本将再来找你清算!” “在下恭候将军!” 再无言语,各自两散而去。 宣德殿内,陈仲理在宫人的搀扶下坐上了竹制四轮车。 赵北孤进了大殿,躬身拜道:“末将赵北孤,拜见圣上!” “赵爱卿无需多礼!”陈仲理的身子骨已然有些弱不经风,“昨夜的钧旨口谕已经传给赵帅了,如今进宫所为何事?” 问这话时。赵北孤的心里是很狐疑的,赵北孤犹自坐下后,于座中拱手道:“末将并无推脱之意,只是燕子矶虽然陡峭,却也适合奇袭,宴陵军退首之后,难免会有人打起它的主意。” 赵北孤话音刚刚落下,陈仲理便求贤若渴的问:“那依爱卿的意思?” “眼下禁军和廷尉兵马聚拥建康城内,内忧外患之下起不到什么作用,只会坐吃山空,徒费辎重! 不如让这些老爷兵也为社稷添些功劳,戍守险要之地,若是敌军不来最好,来了,还可以依险而守,岂不是物尽其用?” 赵北孤侃侃的说着,病急乱投医的陈天子竟然真的以为这是好的用意。 “那谁可为将?” “裴氏兄弟出得一人,再加上一名禁军统帅!” “爱卿是说,萧慎?” “对!” 陈仲理还是迟疑的:“可是眼下矫通善大军尚未平定,若是再次进犯…” 赵北孤果断解除了这个疑虑:“有周厥在,必不有失!稍后,末将还会派些军马过去!” “好!如此,便依照将军之言!” 二人一拍即合,赵北孤也不多留,表达完了自己的意图,便谢过圣上,快马离开了建康。 赵北孤的倡议很快便得到了实践,当夜,宴陵军拔营撤走,原本的营地只留下了一个空架子。 裴虎很憋屈的成了选中的对象,廷尉抽调一万人马,禁军分兵半数,径直来到了燕子矶。 一切分调已定,似乎只待大安虎狼大军到达。 赵北孤将宴陵军停驻在了采石附近,连夜开始部署,为了防止被对岸的杨跃察觉,赵元帅命令军士不得燃烧火把,一切都在漆黑的夜色里完成。 “崔参军,两队兵马可曾安排妥当?” “主公放心,都已安排妥当!” “好!通知大军休整待命,明日杨跃兵至,奋力死战!” 赵北孤说完,寻思片刻,低声吩咐道:“子时之后,带着亲卫军将士去一趟燕子矶,位置就是上次私放主帅的地方!” 崔绾一愣,转既便回过神儿来。 “下官,领命!” …… 江心一夜,孤舟飘摇,徐衾站在船头,伸出手,试探着江风,东南风起,反风向。 “主公,这风向,有些不太对!” “我知道,若是飞鸯此时起飞,恐怕还没到江心,便会被吹落!” “那?” 徐衾淡然一笑:“良辰吉日这种事情,不过是给对方的一个引子,如果对方听到了消息,势必会在此时全力围堵,可是迟迟不见动静,便会懈怠,更何况,禁军之内那些酒囊饭袋,让他们多呆一刻,都会牢骚满腹。” 徐衾寻思片刻:“风向未变,就等,等到二十日,也要等!” 陆钦明白了,但凡到这个时候,军中难免掺杂细作,只要他们将这个消息传到了燕子矶,便会引起注意,之后的事情,估计风向变了,他们也扛不住那刮脸的刀锋了。 “只是不知此番何人为将?” 徐衾闻言不觉失笑:“能打的都在忙着造反,估计此时能够出战的,也就是建康城里那几头烂蒜了!” “烂蒜?”陆钦听得不大明白,这东西是什么他这个当时的人还真是不太明白。 徐衾拍了下脑子,随即补充了一句:“腌臜之流,总听过吧?” 陆钦仍旧是一脸的费解之色。 “额…你呀,经历的还是太少!” 第219章 【灭国】09:风向转时飞鸯来 燕子矶对岸,北安军大营。 贺若秦良抬眼不住的望着中军飘摇的那柱大纛,眉心不由得蹙成一团。 风向还没变,依旧是东南风。 看看时辰,转眼便到子时,他的鼻息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身边的朱离也不由得为之动容。 “将军,时辰马上就要过了!” 面对朱离的疑惑,贺若秦良沉声道出了两个字:“再等!” 一夜江风转,水流布涛声。其实贺若秦良的心里比谁都着急,可是他得到的钧令是,风向不变,便不能发兵。 与他一样关注着风势的,还有另外一个人,与他隔江对望,那位朋友便是负责驻守燕子矶的廷尉统军裴虎。 大军到了之后,已经候在这里足足等候了一天。 廷尉军马并不像戍守州郡的兵马一样经受过残酷训练,每天只是照例在皇城之中巡防,无非是装装样子而已。 如今一番戍守下来,全军将士都不由得叫苦不迭。 裴虎转回大帐之内,与禁军统领萧慎商议起来。 “唉,你说这左等右等不见动静,到底得备战到什么时候?”裴虎发起了牢骚。 “裴将军,你看这大风怒号的,大江之上风云变幻莫测,想必也不会有什么人敢来冒着个险吧?” 萧慎总是一副养尊处优,得过且过的样子。 裴虎倒还有些迟疑,“萧将军,你说这万一真有哪个疯子出其不意,非要涉险,我们岂不是有失职之嫌?” “你说这赵北孤也是,换谁不好,周边那么多将领不用,非用我们!” 萧慎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要我说呀,裴兄不如像我一样,静静候着,坐在这里喝喝茶水,吃着干粮,不是挺好吗?” 腐败二人组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似乎根本没把江对岸的贺若秦良所部放在心上。 大风吹的更甚,贺若秦良也有些动容了,恰在这时,一名军卒跑了过来,躬身拜问:“将军,颍阳侯差小人前来询问,再过两刻便是二十,我们,还不征进吗?” “回禀侯爷,再等等!”贺若秦良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 小卒应承下来,转既便离开了,朱离和焦绰面面相觑,深知贺若秦良的性格,便也没有多问。 “这么等,要等到什么时候!”贺若秦良心里这样想着,这位悍将生平第一次沉不住气,感觉自己像是身处油锅一般。 “再过一刻,不管风向与否,发兵!”贺若秦良刚说完,陆钦便劝道,“将军,主公…” “有什么事让他来找我!若是我们迟迟不动,难免会让那杨跃心生猜忌,到那时,麻烦只会更多…” 贺若秦良还没说完,恰在这时,一声巨响,中军大纛竟然被风吹断了。 兵家常言,军旗刀断,于军不利,可是贺若秦良关注的问题并不是有利与否,而是立刻命军士去查看倒下的方位。 “将军,大纛望江边方向而倒!” “好!”贺若秦良这一个好字,不由得让边上这些人琢磨不透。 众将正待追问,他老人家早已下令:“飞鸯架好,即刻出兵!” “诺!” 江风甚大,丛林之间已然是呼啸煽动起来,燕子矶内的大帐被狂风吹拂的摇摇欲坠,裴虎不由得有些心神不宁。 看着他那副模样,萧慎不觉失笑,“裴兄啊,你这胆子也太小了些!如果不放心,大可以出去看看!” “老萧,你这也太玩忽职守了!” “我玩忽职守?呵呵,如今朝堂不就如此吗?忠臣悍将都被杀绝了,他陈仲理呀,不用我最好,本将还想回家清闲养老呢!” “唉!”听着萧慎这么说着,裴虎不由得哀叹一声,既然他不去,那就只能自己动了。 一条小船悠悠的驶过江心,在风向变幻前来到了采石矶下,还是昔日顺江而下时的地点,只不过,这次小船停靠时,已经没有了亡命之人。 隐秘好了小船,徐衾带着陆钦和两名随从来到了林间小路上,远远的,便看到了数支火把。 陆钦警觉的便要拔刀,却被徐衾止住:“休要惊慌,是故人来了!” 陆钦纳罕不已,只听得徐衾轻声唤了一句:“公悛(崔绾表字)!” 陆钦听得一怔,不多时,大批火把围拢过来,崔绾率着众人赶了过来。 仆一见面,崔参军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感受,双眼含泪,半跪下去,拜伏道:“下官,拜见主公!” 徐衾心中也是一沉,赶忙搀扶道:“快快请起!” “主公,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赵帅已经为您准备好了去处,今夜先在那里将歇一晚,明日再做趋处!” “好!”徐衾说罢,在崔绾的引领下,离开了这里。 裴虎走在林间防务之内,看着一个个东倒西歪的廷尉和禁军军士,心中颇为不爽。 迎面的大风吹的人睁不开眼睛,裴虎以手掩额,向着江心看了一眼,除了白日里沉积下来幽暗的水汽之外,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人常言有水的地方都是最恐怖的所在,这么一看还真是,黑灯瞎火的,看着那一汪江水,还真是足以让人不寒而栗。 就在他闪身的当口,一排排小船早已悄然从江雾之中闪身而出,船上偃旗息鼓,一队队轻装上阵的军士备足了羽箭,只待时机一到,便万箭齐发。 长江北岸,洮州兵马分列整齐,飞鸯也早已备好,军卒皆是黑衣轻甲,腰怀短刃。 “开始吧!”贺若秦良拴好了腰间的绳索,牢牢抓紧套扣。 “嗡…嗡!”声音接连响起,一队队军士宛如放风筝般腾空而起。 待到飞鸯趁着风势渡过半江之后,一声号炮窜向天际,江心隐匿的小船也陡然行动起来,一排排的箭雨如飞蝗般射向了沿江的树丛之中。 号炮在半空中腾然而起,发出了惊鸿一闪,采石附近蛰伏的随州兵马自然也看得真切。 杨跃毫不迟疑,自马上挥动令旗,早已严阵以待的军兵依次登船,数只战船如梭鱼般直奔江对岸的采石而去。 两处齐动,北安幼帝宣政二年七月二十日子时,攻伐大兴的战争正式拉开了序幕。 第220章 【灭国】10:掠燕子,渡采石 帅帐之内,裴虎心神不宁,刚刚巡防回来,心里仍然是烦闷不已。 燕子矶虽然并不算太大,可是转了一圈,也是消耗了裴将军不少的耐心,再加上大风忽然改了方向,简直让他吃了不少苦头。 这边刚刚落座,看看时辰,已经子时过半,榻上的萧慎已经鼾声如雷,裴虎疲惫不堪,正打算学着萧将军没心没肺的睡上一觉,便听得营外小卒没命的喊叫着:“敌军渡江了啦!” 裴虎倏然坐了起来,拿起刀剑便冲了出去,那边睡的正香的萧慎闻言也是心中一惊,陡然坐了起来。 两位统帅出了大营,早见到营帐前火光大起。 “怎么回事?” 裴虎失惊的喝问,那边军士连滚带爬的报道:“将军,燕子矶前有人自天上而来,下方又有数道黑箭蘸着火油,前线已然是乱做一团了!” 裴虎一把推开了军士,率着亲卫队赶了过去。 燕子矶悬崖之上早已是刀兵四起。 数百名飞鸯将士平稳落地,在下方船火箭的打压下直入前进开路。 沿线火箭犹如雨点般打将下去,落在了守军四周的灌木丛里,大火借着风势四散开来,大营军兵中箭倒地者不胜枚举。 燕子矶下游的浅滩之上,大批飞鸯趁风而来,禁军弓箭营奋起阻拦,洮州军不时便有人中箭落于水中。 此处为朱离所率,其中不乏手持弩箭的兵将,凌空对控,各有死伤,禁军之内将早已准备好的火油箭如丛发出,漫漫江心之上,阵阵烧落架的飞鸯如折翼火雀般沉寂。 饶是如此,仍然不阻碍众军向前的心意。 大战一触即发,在燕子矶顶端着陆的主将贺若秦良斩断了绳索,手擎长刀,率先冲进了闻讯赶来的大兴廷尉军丛中。 双方就在慌林边上展开厮杀,火焰冲天之下,刀光剑影四起,洮州军马过惯了刀口舔血的日子,自然所向披靡,反观廷尉人马,却只是苦苦支撑。 朱离那一处空降人马遭受到的打击比较严重,好在后来凌空对控之时扳回了一城,最终,在江面上留下了数百具洮州兵尸首之后,终于强行登岸成功,与大兴禁军展开了空前激烈的搏杀。 燕子矶东南阙,焦绰和黄甄的两千余飞卒也平稳登岸,不过这里并没有看到大兴军马的影子,作为三镇之中的奇袭兵马,他们的任务,是避过对手,直入对方大营。 三线全部交战,裴虎帅众赶到时,自家兵马已经被贺若秦良亲率的前锋杀退了一阵,一群仓皇出逃的败卒溃逃下来,迎面刚好撞见了自家主帅。 裴虎虽然并不打算为陈仲理卖命,可是却也经历过一些战事,是以并没有太过惊慌,立住刀剑,硬生生将这些吓破了胆的廷尉给截了回去。 刚刚走了数米之远,便与贺若秦良相遇。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没有太多言语,便开始了二轮鏖战。 这一次,双方打的异常猛烈,裴虎的血性上涌,手持长剑连番劈砍了数名洮州兵,这一幕被战阵之上尤为善于发现的贺若秦良看在眼里。 当勇夫遇到疯子,那遭殃的一定是前者,裴虎这边刚刚带队打出了头角,那边却“呼”的一声抡过了一阵劲风。 好在他反应及时,赶忙用长剑斜贴在胸前,“怦然”一声巨响,劲风过处,一柄大砍刀的刀刃便结结实实的落在了剑身之上。 也不知道这位兄台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那力道估计打在牛身上,牛都受不了。 被这一刀撞出了好远,跌跪在地上的时候,裴虎“噗”的一声喷出了一口血来。 其实遇到贺若秦良,是当时武将的最大不幸,管你是天下第一还是特级高手,贺若大爷曾经趁着冰雪熬死了一万多北离范阳兵马,那可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裴虎万没想到,这与敌人的第一战便成了自己的最后一战。 他只觉自己的五脏阵阵发麻,还没来得及站起身,那边大刀抡圆的贺若秦良早已踏着身边人的肩膀从天降下,大刀漫卷,倏然落在了裴虎的肩膀之上。 整套流程一气呵成,半跪变成了全跪,裴虎的嘴角鲜血横流,在一阵剧烈的僵直之后,头脑倒垂,便死了过去。 贺若秦良根本没把他当做是敌军主将,如杀鸡一般收刀一脚,将裴将军的尸体踢到了一边,引着身后军士横冲直撞而去。 眼见着主将殒命,廷尉将士登时斗志全无,后方赶来的同袍根甚至连刀枪都没动,便折身返了回去。 另一方面,眼见着情况危机,萧慎也怕了,只能率着手下禁军硬着头皮往上冲突。 洮州飞鸯军已经尽数登岸,船只也已经在燕子矶下停靠,弓箭手一刻不停,抓起全数弓箭沿途杀敌放火,一路上势如破竹。 朱离率众与赶来的萧慎正是接战,这些斩断了绳索的空降兵宛如脱了缰的野马一般,凶悍异常,毫不避讳的与建康禁军展开了激烈搏杀。 前部抵挡不住,纷纷败走,萧慎也慌了,相比于可怜的同袍裴虎,这位仁兄的武艺着实差了些,勉强算得上是个统御型将领。 不过这也有好处,虽然武艺不济,可是逃跑的技能却是异于常人。 竟然真的就率着自己手下的残兵回到了大营边上。 可是如今回来,多少还是晚了,就在他打算在大营驻守的时候,上方头火把四起,黄甄竟然出现在了栏栅瞭口之上。 “萧将军,别来无恙啊?” 萧慎倒吸了一楼冷气,下一刻,营中箭雨飞溅,又是一票人倒地,萧慎当机立断,赶忙率人向着营左通路跑去。 道口就在眼前,对于宴陵军大营了如指掌的焦绰早已恭候在那里。 萧将军,就到这里吧!焦绰连个招呼都不打,便是一阵强弩攻势,一阵大杀之后,跑在最前端的萧慎竟然在毫无防备的境况下,与前排军卒一样,死于乱箭之中。 眼见着主将阵亡,禁军士卒再也没了抵抗的心思,纷纷倒戈,至此,整座燕子矶尽数落在了洮州军马之手。 …… 苦等了半夜,终于说出了看到了江面上传来的号炮,杨跃微微一笑,对着手下军士淡然的道:“鸣鼓,进兵!” 旗牌官得令,四下传来喝报,鼓角声响起,长江岸边的战船应声而动,浩浩荡荡的奔着对岸驶去。 采石矶岸边,赵北孤端坐在马上,看看对面已经有了动静,转既问身边将佐道:“可下水了?” “回禀将军,已经按照钧令,水中埋伏!” “好,架起悬江箭!只留五千人马守备,其他人等返回燕子矶!” 将令一发,赵北孤也不多呆,率着大军便折身而返。 水狐人数其实并不多,只有五百于人,全权由孙氏兄弟统领,通风报信之后,这二人已经连夜随同徐衾赶了回来。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整个采石矶附近已经只剩下了五千宴陵军马。 随州军马气势如虹,都坐在船上严阵以待,等待着越过天堑,建立功勋。 可是他们并不知道,来自对岸和水下的危险,正逐渐靠近。 江水湍急,水浪声阵阵,甚至压过了对面传来的动静。 整个采石矶附近的氛围尤为古怪,连半点灯火都没有,船头之上,两名盾牌手将杨跃围在中间。 “对面的情况有点不对?大军已经到了,竟然连半点人影都没有!”杨跃寻思着,随即对身边的军士吩咐道,“着曹翔引快船二十一只,抢先登陆,占住滩头,打探四周形势!” 不多时,其他战船放缓了速度,曹翔引着二十艘舴艋舟全速推进,奔着江岸而去。 “控!” 一声低沉的喝令,采石滩头响起阵阵嗡鸣,曹翔手持刀盾立在船头,一双虎目定定的注视着通黑的江堤。 “噗…” “啊!” 似乎是转瞬的功夫,隔壁快船之上便遭到了迎头痛击,军士落水,小船倾覆,转眼间的功夫,便有七八只小船翻沉在了水中。 “戒备!”曹翔微蹲下身子,以盾牌为遮掩,命人架起火把,想要看清对面形势。 “噗…”阵阵悠长的嗡鸣再次响起,很有节奏感,这一次,厄运降临在了曹翔的身上。 他万没想到,自己的盾牌追随征战七八年之久,无论再强劲的弓箭都无法穿透,可却在这里栽了跟头。 一阵隐痛席上心头,曹翔的面色一凝,低头看时,一根拇指粗的箭矢赫然穿透了盾牌和铠甲,镶进了他的肋侧。 还没等他做出回应,又是一支悬江箭洞穿了盾牌上当,这一次,竟然直接来了一个古典爆头。 曹翔身子一沉,坠入了江中。 身边的军士眼见着主将竟然直接阵亡,登时便乱了章法。 出师未捷,明晃晃的失利。 “曹将军阵亡了!” 江面之上,这句话宛如魔咒一般,旗舰之上,杨跃听到了这个消息,登时暴跳如雷。 “慑魄营,放炮!” 慑魄营得令快速疾行,可是当他们第一阵发炮之后,却发现了一个非常尴尬的局面。 由于江面过宽,射程竟然不足,第一波的炮石就那么打在了曹翔所部前锋营的边上。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第一阵竟然就这么败了! 当传报到杨跃耳中的时候,颍阳侯的脸都快绿了。 “命慑魄营快船疾行,尽快赶到鞭及范围之内!打压滩头固守军马!” “诺!” 火把四起,旗牌官的指令发布到了慑魄营将官眼中,李茂和曹翔一般,都是杨跃手下的心腹爱将,得到钧令之后果断出击,转瞬之间便来到了江心。 这一次,射程够了,李将军沉声喝令:“控!” “砰…轰隆!” 沿江对岸火光四溅,透过光亮,杨跃竟然发现,对岸连半点敌军的影子都没有。 “不好!快叫李将军退回!” 杨跃的战阵直觉异常敏锐,他隐隐的感觉到,对方就是在打慑魄营的主意。 命令已经赶不上敌人的灵动。 就在杨侯这道命令发出的时候,潜伏在水下的水狐已然开动。 慑魄营孤立在军前水域,阵阵水流溅起,一把把挠钩套索自水下飞出,船头之上赫然乱了起来。 “快!救人!”大船之上的弓箭手望着慑魄营四周的水域发动箭雨。 片刻的宁静之后,慑魄营的船底传来一阵敲击声响。 杨跃借着灯火,仔细观望看去,面色更是一阵惨白。 堂堂慑魄营,在北离战时,何其威震,可是放在了这大江之内,竟然片刻的功夫便被打了个半残。 水狐形似鬼魅,挠钩套索已然拖下了半数军卒,下一刻,悍勇的慑魄营战船竟然尽数倾覆了。 “征渡!”杨跃瑟瑟发抖,挥剑而指,旗牌官得令正要发号,却听见前头一阵嗡鸣,下一刻,才举到一般的令旗伴随着一直悬江箭倒了下去。 山呼海啸,对于接下来的情形再合适不过,杨跃仗剑拨开了一支力道浑厚的大箭,身边的近卫军士随着箭雨倒地,境况尤为惨烈。 随州兵马的遭遇,对杨跃来说,可以称之为奇耻大辱。 自从二十岁统兵以来,四年的时间未尝败绩,可是勇冠三军的杨侯做梦没想到,竟然在这里折戟沉沙。 连敌人的面都还没见到,便损失了两营兵力,曹翔阵亡,xx生死未卜,连旗舰也遭受到轰击,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情形。 “全速前进!攻拔采石!” 杨跃发出了最后的命令。 战船如飞,直入采石,又在一阵猛烈的悬江箭轰击之后,对方的火力没了,之后,直到大军登岸,都没有遇到半点阻击。 两艘大船沉没,大军有惊无险的登岸,站在江左之地,杨跃的面上没有一丝喜悦。 “这件事有蹊跷!”这是他的直觉,连损两将,初步统计,军马折损两千。 “大军直取建康!”杨跃很愤怒,他没想到防守之敌竟然闪身如此之快。 采石矶下游一处密林之间,孙氏兄弟引着水狐军士,将生擒来的慑魄营军士拘押殆尽,尽数押送给了赵北孤。 “将军,接下来,我们怎么做?” “做了这么久的混沌之人,如今终于可以以真面目示人了,全军开拔,与主帅所部汇合,直抵建康!” 赵北孤说罢,一蹬马腹,率着众人离开了这里。 第221章 【灭国】11:回故地,卿欺皇 建康皇城,虽然阔别一年之久,可是与徐衾的印象当中,还是没有太多的区别。 沿途街巷仍是如旧,只可惜物是人非,路过了昔日门庭若市的徐府,看着那两道已经斑驳的封条,以及荒芜的宅第。 徐衾的心中不觉隐隐作痛。 街道上已经没了行人,浑似死城一般。 徐衾正了正衣襟,躬下身去,行了一记大礼,眼睛缓缓闭上,头脑中闪过在这里长大的种种,以及双亲兄弟的音容笑貌。 “父亲,母亲,兄长,衾儿回来了,不出时日,便可昭雪家冤,到那时,再做重礼祭拜!” “主公节哀!”陆钦和声规劝,徐衾淡然一笑,“背负的久了,已经麻木了,好在如今胜券在握,我徐氏一门,也算是不污名节!” 徐衾悠悠的说着:“这亡国的罪人,就让我一人去做,陈仲理欠我的,也是时候改清算一下了!” “接下来,我们去哪?” “在这故都之内转上一转,再晚一些,这些东西就不复存在了!” “诺!” 大安军马渡过采石燕子二矶,兵临建康的消息已经人尽皆知,几乎只是一夜的功夫,大兴四境便进入了恐慌阶段。 皇城之内,裴虎和萧慎的死讯更是造成了百官的惶恐。 宫人军士收拾好了行囊,宫门大开着,不是便有逃窜之人离开,已经无人去管。 除了宣明殿,其他宫阙早已乱做一团,禁军和廷尉遮掩不住,甚至不乏趁火打劫之辈。 裴通听到了弟弟的死讯,不由得悲痛交加,之后便心生畏惧,赶忙来到了司天监所在的地方。 仆一见面,逢九安仍然在打理着玄女意指图,眼见着火烧眉毛,这位大监正还是云淡风轻的样子。 “监正,北安的大军已经兵临城下了!” “慌什么,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逢九安的话外之意浓厚,裴通不禁为止动容。 “退下吧,好好整理一下包裹。” “这…”裴通无奈,估计再问也是没什么结果,便转身退走。 青璃拿着一只包裹走了过来,逢九安转过头,看向了这个一直陪伴自己的少年。 “师父,你,不走吗?” “青璃,为师还有些事情需要去办,稍后会有人过来接你,跟着他们出了这建康皇宫,会有北境的人前来接应!” 逢九安面上显露出了祥和之色,爱怜的看着这个十多岁的孩童。 “师父,青璃想留下陪你!” “青璃乖,听师父的话,你的路还长,为师根本不可能一直陪着你!” 青璃似懂非懂的看着师父,逢九安笑着挥了挥手:“赶快去吧,如果事情办好了,我们在长安相会!” “嗯!”青璃说罢,转身离开了司天监。 逢九安盯着眼前的玄女意指图拓版,心中释然。 “一切都结束了!”逢九安自语着,面上也显露出了怡然的颜色。 司天监外,宫人和侍卫们往来交错,裴通所率的廷尉已经失去了效力。 坐在逢九安的位置,甚至可以清楚的看到几名太监正疯狂厮打着一名廷尉。 逢九安站起身来,转步出了司天监,在走道门口的时候,随手打翻了门边上的烛台,火焰与地面的纸简和相和,不多时便泛起了白烟。 这座整整坐镇了一年之久的司天监,到此时为止,已然失去了应有的价值。 此时的宫墙之内,已经没有了逢监正和廷尉,宫人,有的只是一群溃散的行路之人。 “想必中宫那里一定很乱吧?那里的宝贝应该多些!” “我们去那里抢抢,反正现在又没人看着,不如多那些!” 对于这样的窃贼言论,逢九安充耳不闻,径直奔着位于高台之上的宣明殿而去。 在那里,有一个可怜人,正孤独的等待着自己。 逢九安这样想着,步履沉稳的走着。 宣明殿,陈仲理苟延残喘的躺在卧榻上,不断的喘息着,大殿之中,姚觉正和一名宫人配合,用锉刀撬着那尊蓝田玉打造的麒麟的双眼。 那可是夜明珠,好宝贝,麒麟是带不走了,可是这东西只要分到一颗,也够下半辈子过活了。 “姚觉!” 陈仲理拼尽全力,大声嘶喊着,姚觉一面催促宫人干活麻利些,一面十分不敬的回应道:“陛下,您就歇着吧!” 陈仲理气的瑟瑟发抖,却无能为力。 恰在这时,一阵深沉的脚步声传来,姚觉回头一看,见是逢九安,也没太过在意,头也不回的说道:“你家天子在那叫唤呢,赶紧过去安抚一下吧!” 说完转头便又去研究那颗夜明珠了,逢九安没有言语,径直走上前去,在姚觉身后站定,一把勒住这个老太监的颈项,向后狠命一扯,袖间转出一柄短刃,望着这厮背心刺了进去。 姚觉狠命挣扎,可是无济于事,直到气绝身亡,双眼还是死死的盯着那颗唾手可得的夜明珠。 对面的宫人惊破了胆子,逢九安放开了姚觉的尸首,缓步走了上去,微微一撬,便取下了那颗夜明珠,随即扔给了宫人,冷声道:“滚吧!” 宫人一溜烟的离开了,逢九安悠悠的自语道:“这麒麟,是该瞎了!” “逢卿?” 陈仲理的声音很是微弱,已经到了病入膏肓的当口,逢九安没有说话,就那么定定的站在那里,双眼注视着这位可悲的天子。 陈仲理挣扎着坐了起来,仅仅是动了一小会儿,已然是生出了一身的虚汗。 “陛下,感觉龙体可还康健?” 陈仲理虽然昏庸,却并不傻,一听他这么问,已然知道了个大概:“那个医士,想必是你搞的鬼吧?” “陛下既然明了,又何须多问?” 逢九安的话差点让这位天子背过气去,回想着朝中种种,他恍然大悟:“那玄女意旨图,从一开始就是你弄出来的名堂?” “是!” 陈仲理没想到,这位逢监正竟然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如此直言不讳。 “陛下难道就没明白吗?”逢九安的话让陈仲理一怔,“即便没有天象之术,也会有其它的方法,让你亲手毁掉这大兴基业!” “你!”陈仲理的喘息声越发粗重,“祸国之辈!” “陛下说笑了,这祸国二字,不是您首当其冲的吗?” 逢九安的面上拂过一丝笑意:“宴陵军徐衾,兵部侍郎徐皖父子,还有赵北孤,矫通善这些人,不都是您逼着非死即叛的吗?” “你,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跟朕在这里巧言令色!朕若不是仰仗你的天象,又岂会对着满朝忠心赤胆之人大开杀戒!” “争辩这些还有用吗?”逢九安冷笑:“既然说到这里,那微臣斗胆问一句,段澈维,方惑,和前些日子刚死的宰相林鞠。他们可曾涉及天象变数?” 陈仲理默然,逢九安的眼中闪过了无限鄙夷:“要说这手上的人命官司,微臣跟圣上一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 “逢九安!”陈仲理的双眼激动的满是红晕,无奈体力不支,他恨不得想将这个蛊惑之人碎尸万段。 “看着陛下一点一点的把忠臣谋士都送到了黄泉路上,微臣的心里,真是叹为观止,本来还想着要用些手段才能成事,没想到,居然只是短短一年时间!” 逢九安言语相激,陈仲理一如之前那些被害的朝臣一般无奈,颇有些同病相怜之感。 陈仲理明白了,此人之所以会接近这皇宫,就是为了借自己之手一步步将大兴的江山拖垮。 “你为什么要跟朕说这些,把朕杀了,不是更好些吗?” 面对陈天子的这个疑问,逢九安淡然一笑:“诛人容易,现在想杀了你,简直比碾死只蚂蚁还容易,可是诛心才是上策,更何况,还有人要找你清算,我手上的孽债已经够多了,可承受不起这弑君的罪名!” “有人?”陈仲理顿悟,气若玄虚的道,“他果真,回来了?” “好了!剩下的事情,就让他去亲自了解吧,陛下,在这之间,您就慢慢等,亲眼观赏一下自己的江山消亡的盛况吧!那种感觉,估计也没哪个亡国之君可以体验过吧?” 逢九安说完,便要转身离开,陈仲理发出了最后的嘶吼:“朕大开杀戒,都是因你而起!” “无所谓了,现在争论这些,已然没有任何意义,陛下,静候佳音吧!” 逢九安的身影远去了,独留陈仲理在那里声嘶力竭的呼喊。 出了宣明殿,逢九安独自来到了锦绣门前,那里有一座亭子,乱象还在继续,他却选了一个合适的位置坐了下来。 逢九安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东西,抑或是什么人。 …… 建康被围,这个消息不胫而走,四境之内无不知晓,距离最近的镇守兵马应声而起。 不管陈仲理如何昏庸,都有几个相对得力的拥护者,就比如吴郡太守萧默,会稽总兵林敬桡,以及东扬州刺史林永周。 几乎在同一时间,当京城快马回禀之后,这三路兵马,可以说是大兴陈氏最后的追随者,便大起州兵,连夜驰援勤王。 建康周围,杨跃自西门围定,贺若秦良兵临东府城,廷尉兵马见皇城中已无任何价值,竟然公然弃了天子,带着大批财务和搜刮来的妃嫔仆役,自行退守了东府。 统兵之人不需要多说,那便是廷尉军马统军指挥使裴通。 如果按照之前的约定,这会儿他应该和同胞兄弟一道,追随着逢九安过江而去,可是直到刚刚,在亭下遇到逢九安的时候,他才回过味儿来,原来自己一直都只是棋子而已,人家根本没把他们当回事儿,现在大兴已经亡了大半,自然也就不会带着他们真飞。 裴通气的牙根痒痒,却并不敢动这位司天监监正,杀了他很容易,可是也就等于隔绝了与北境最后联系的通路。 逢九安给了他一条明路,那就是挟持了陈仲理,然后退守东府城,待到大军压境,交出皇帝,以求自保,还可以加官进爵。 逢九安的想法自然不坏,可是被他骗了一回的裴统军却选择了不当好话听。 逢九安并不知道,这厮却是绑了一个人,只不过不是抬着走都耽误行程的陈天子,而是刚刚被护送出去的,逢九安的随从青璃。 人如果没脑子,那可真是死一百回都不亏,他认为逢九安是个北境重要人物,随身眷顾的就一定是个身价不输之人,可是很倒霉的是,他遇到了贺若秦良,这位将军向来都是只听从徐衾一人,与斛律恭形成了两个极端,即便是宇文豫三令五申的事情,没有伊国公首肯,他也断然不会去做,更何况此时,自己的主子不知去向,就更加不会去听从别人说话了。 东府城聚集了一万有余的兵马,而且还特地布了防,这是贺若秦良所知道的,理所当然的,刚刚死了兄弟的裴通,便被定义成了不降之人。 除了百姓,但凡遇到此类,贺若将军的做法都很明确,那便是“打他丫的!”而且还是往死里打。 洮州兵马虽然人数上并未占得什么优势,可是想要秒杀这些酒囊饭袋,就有些杀鸡用牛刀的意思,可是真正的杀神,又岂会去拘泥这些小结。 于是乎,在那个炎热的午后,东府城被来自燕子矶的贺若秦良先生率兵围定。 裴通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世上竟然还有如此令人窒息的操作。 皇城跟下,浩大的宫门四敞大开,宫门之内不断有落荒的军卒和宫人婢女。 看着这一副乱相,玉阶之下的儒衣男子面上闪过了一丝冷笑。 一袭青花白底锦袍,悬腰玉带,麟首白玉冠束住青丝,脚下乌牛靴,手中更是秉着一只白折纸扇。 “陆统领,我们进去吧!”那人声音和缓的对着身边一位身形英武的男子的吩咐了一声。 这主仆二人便是徐衾和陆钦,看着眼前这副乱世独有的情形,他明白,有些人,也该是时候见上一见了。 “主公,那逢九安?” “稍后我独自一人去会会昔日的主上,你就带着他们去寻找逢监正的踪迹,不要害了他的性命!” 陆钦诧异的看着自家主公。 徐衾侧首,微微浅笑道:“留给我。” 第222章 【灭国】12:杀裴通,天子丧 东府城中,裴通得到了战报,不由得吃惊不已,杨跃的大军没有停留,直接奔着皇城帝都而去。 后来的贺若秦良则将这座陪衬小城团团围定。 更让他感到诧异的是,这位来自洮州的杀神根本没有与他沟通,或者是派些人来招降,而是直接展开了进攻。 整座府城在神火的攻击下墙壁塌下了大半,接下来,洮州兵马鱼贯而入。 本以为可以趁火打劫的廷尉军士做梦也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就这么打进来了。 “顶住!”裴通懵了,眼下已经没有任何办法,早知道刚刚应该派人出去表明心意的! 说来也怨不得别人,本来投降这种事情也是需要下苦功夫的,最起码在大军到时,应该打开城门,或者提前派出人去请降的。 可能时从有过相关的投降经验,裴通以为,将大门紧闭,坐等对手过来,然后打开城门就可以完成投降这一模式化行为。 可是千算万算,却没算到先到的不是人,而是慑魄营的火器。 一失足成千古恨,裴通并不是什么名将,却也不由得悔青了肠子。 东府城被轻而易举的拿下了大半,或许是并未经历过战火的洗礼,那些军士竟然连最起码的面对屠刀时如果不想打就丢掉兵刃蹲下的常识都不懂,竟然还本能的提着刀来回僵持。 “格杀!” 两个字响起,杀气腾腾的洮州兵马冲了上去,大半的廷尉老爷兵被镇压了下去。 裴通倒是聪明,竟然用最短的距离拾凿好了一整包的金银,马前背上挟着掳来的青璃,趁着府城后门便要金蝉脱壳而走。 很不巧的是,这位仁兄的如意算盘打错了,他遇到的,是贺若秦良。 府城墙垣之上,贺若秦良接过了亲卫手中的雕弓,拈弓搭箭,对准了城外土路上疾驰的马主,倏然控去。 “咻!” 马匹前脚扬起,随即仰倒在地,一个娇小的身影轻快的离开了马上之人,马匹再次站起,裴通背心中了一记穿膛箭,宛如是被拖拉的货物一般倒悬在马鞍之下。 几名军士赶了上去,再确认已经气绝之后,拿着身上携带的包裹,抓回了跑出没多远的孩童,唯独没有去理会马鞍之下拖沓的裴通尸首。 一位弄闲的洮州军士更是手欠,狠狠拍了一下马股,扬尘起初,那战马竟然拖着地上的累赘绝尘而去。 …… 晚风孤寒,宣明殿内灯火摇曳,再也不见昔日宫人望来的忙碌景象。 姚觉得尸首倒在地上,背心处腾起大片血迹,直到此时,眼睛还是没有闭合,定定得注视着玉石麒麟那只已经被剜走的蓝田玉眼眶,仍然是死不瞑目。 “来人!朕,渴了!”空旷的大殿里回荡着天子陈仲理无力的哀嚎。 一天了,他都水米未进,再加上本就身子孱弱,如今更是头晕眼花。 自从北安军马渡过长江开始,这皇宫便乱作一团,裴虎和萧慎的死讯这位皇帝还不知道,在他看来,这些平日里趋炎附势的臣子都是一个德行,裴通率着数千廷尉,卷裹着大批财宝和宫女妃嫔出逃,这件事他也知道,只是不知,此时的他们也已经被贺若秦良给全歼了。 天气炎热,大殿之内更是让人头昏脑涨,姚觉的尸首已经散发出了让人窒息的尸臭味,就在这时,又是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传了进来。 “何人!” 陈仲理惊恐不已,远远望去,殿门口的烛台之下,影绰可见一道修长的人影,走得近了,一个长相俊朗,青花袍麟首冠的男子走了过来。 看着地上死相颇为难看的姚大总管,也算是个故人,那人扫了一眼,自怀中取出一条白布手帕,悠悠的抛扔过去,很精准的盖在了那张老脸上。 陈仲理神智还算清醒,自然也认得那张脸,换句话说,那脸的主人对他来说一直都是梦魇一般的存在。 本以为已经被毒药侵蚀的尸骨无存了,可是后来竟然让他给金蝉脱壳,在沈放的眼皮子底下跑了! “你,还是回来了!” 陈仲理面如死灰,额头也早已腾出了冷汗,不过不是怕的,而是气的。 那人便是徐衾,当再一次见到将徐家七十余口尽数抄没的侩子手时,他心中的怒火竟然没有那么强烈了。 秦炔研制的金药效果很好,这一点在这个不到三十岁,却已经形如龙钟的天子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徐衾微微躬身,双手呈平,谦和恭敬的做了一揖:“微臣,兵部侍郎徐皖次子,宴陵军统帅徐衾,拜见陛下!” 陈仲理被弄得一怔,他本以为这个男人会像是大仇得报的常人一般,对自己这个已经毫无招架之力的废人百般刁难,甚至大肆欺凌,宣泄自己的愤怒,可是,这个人并没有。 “你要搞什么花样?”陈仲理感到不寒而栗,强撑着问了一句。 徐衾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淡然一笑,拉过了一张大椅,缓缓坐了下来:“陛下可还记得,宁德元年,初登大统那个夜晚?” 陈仲理一怔,仔细回想了一下,不禁冷汗直流。 “如果微臣没有记错的话,家父口中所述,陛下应该就是以徐某这副谦恭姿态,为先皇,也就是你的那位兄长,喂下了鸩杀的毒药吧?” 徐衾悠悠的说完,向着殿外拍弄了一下巴掌,不多时,一名随从便端着一直托盘走了进来。 陈仲理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双眼不无惊恐的注视着这个年轻人。 “乱臣贼子,你要做什么!” 随从将托盘放到了边上的椅子上,徐衾微微摆手,那人便退了下去。 “陛下既然说微臣是乱臣,那便去说好了!”徐衾也不争辩,缓手拿起了托盘上的水碗,另一只手自袖间滑落而出一只紫色的小瓶子,以拇指捻断了瓶塞,十分镇静的当着陈仲理的面将其中的药粉倒入了碗中。 “你,你要弑君?” 陈仲理想要挣扎,却无奈回天乏术。 徐衾的面上显出一丝淡笑:“陛下此言差矣,刚刚路经宣明殿,闻听天子饥渴难耐,想要喝水,这才命下人去准备了一碗而已,至于刚刚瓶中的药粉,陛下何不当他是蔗糖藕粉?喝起来也清爽些!” 徐衾全程没有暴怒,而是一如常态的谦和恭敬,可是在陈仲理看来,这人简直就是从地狱归来的魔鬼一般。 鬼才会信你!这是陈仲理想要表达的意思,可是出于惊恐,却没有说出来,他怕,怕徐衾会给自己强灌。 “陛下,如果当年微臣在大理寺的地牢里好生呆着,是不是也会如同您今日这般模样,被人强行灌药,然后化成血水了?” 徐衾面沉似水,问的也是云淡风轻,可是陈仲理的心中早已是临近崩溃的边缘。 恰再这时,殿门外传来一阵呼喊,那名随从退进了殿里。 “怎么,又有客人来了?”徐衾对于外边所发生的事情并不芥蒂,仆人沉声报道,“回禀国公爷,有一票人马正朝这里赶来!声言护驾!” “好,先去后堂好生呆着!”徐衾扭动了一下脖子,手里揉捏着那只紫瓶。 “那国公您?” “去吧,有些事情,你也帮不上忙!”徐衾说罢,挥了挥手,仆人只得退了下去。 就在这时,只听得殿外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失声高喊:“陛下,老臣沈放姗姗来迟!还望恕罪!” 陈仲理听到这话,心中不由得一缓,估计是高兴于不用喝这碗毒水了,是以讥讽的看着徐衾:“呵,你只不过一人而已,朕的,救兵来了。” “嗯,可喜可贺。”出乎陈仲理的意料,危险就在眼前,徐衾竟然没有丝毫的畏惧,恰恰相反,竟然比刚刚更加从容淡定。 坊间常说大兴陈仲理有四条好狗,司天监逢监正,廷尉统军裴氏兄弟,最后这一个,便是大理寺卿沈放。 都说某某某也有仨朋友,而这陈仲理,比他还要多一个,三大边镇统帅除外,宫中这一忠犬,便是殿外赶来的这位沈大人。 “背反逆贼,休伤吾主!”沈放的嗓门奇大,气势也颇为雄浑,身后的大理寺狱卒虽然人数不多,却各个凶神恶煞一般,手持着雪亮的钢刀,杀进了宣明殿之中。 眼见着自家主上就在龙榻之上,安然无恙,沈放这个老头子的心里安稳下来,再看看榻前端坐的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不由得一怔:“是你!” “是我!”徐衾冷不防的挥动袖子,一道灵光闪过,沈放面色一凝,阔口大张,双手也牢牢掩住了咽喉,一道红流自掌间垂下,在沈大人的双手间里,赫然露出了一根束冠用的贯金毓横簪。 陈仲理和那群狱卒眼睁睁的看着沈大人就这么被一招给秒了,不由得陡然一惊。 徐衾侧首,看着那些迟疑不定的狱卒,悠悠的道:“现在滚的话,大安军马来时,可保尔等身家性命无虞!否则,列位自己知道后果……” 带头的死了,任谁也不敢再作造次,更何况如今已经是穷途末路,任谁也不敢去开罪这个大安来客。 殿内恢复了清净,姚觉的尸首和刚刚倒下的沈放距离不远,主仆三人都是躺着,也算是齐聚一堂。 “喝吧,本来还打算跟你多聊聊!不过眼下看来,这里血腥气太重,不是个聊天的好地方!” 徐衾端着水碗,目光柔和的注视着陈仲理,示意了一下,天子早已是惊惧万分,在他眼中,如今这人早已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 “怎么,难道真的需要微臣像当年行凶之人那样,为陛下灌下去才吗?”徐衾手中的水碗还在不断的向前凑拢,陈仲理的病体已然颤抖的厉害。 “知道怕了?那你可知,当年采石之上,数镇公卿,千余家眷,临死之前,都是陛下您此时这个心情!” 徐衾所言针针见血,字字诛心:“相比于他们,您已经很幸运了,药毒发作,睡上一觉也就好了,可是他们呢?说是快意一刀,可是哪个不是在身首异处之后,还要狠命挣扎良久的?” 陈仲理不寒而栗,脑海中尽是当年雷勋林鞠等人死时的恐怖景象,原本习以为常,可是经徐衾这么一阻挡,再看看地面上还没死透的沈放,这位天子的心中再也忍受不得,竟然失声大叫起来。 “喝吧,即便不喝,夜半的时候,估计那些死去之人,也会前来索命的,陛下难道真的想听到……我死的好惨呐!陛下,看到我的头了吗?或者是林宰那般,陛下,你要来一杯吗?哈哈哈……” 徐衾的话锋一转,情景再现了“如果不喝,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陈仲理不寒而栗,估计是再也经受不住徐衾这般沉静的折磨,竟然倏然坐了起来,大手一伸,声嘶力竭的喊道:“把药给我!” 徐衾笑了,看着已经彻底崩溃的陈仲理,缓缓将水碗递了过去,陈仲理颤抖的接过,可能是刚刚用力过猛,竟然浑似患了帕金森一般,可是他没有停下,任由水花四溅,仍然义无反顾的喝了下去。 一饮而今,陈仲理最后一丝气力也用完了,整个人身子一摊,倏然落了下去,“咚!”一阵沉闷的响动过后,天子的头落在了玉石枕上。 徐衾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的看着,在一阵剧烈的喘息之后,大兴天子陈仲理,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屏风后走出的仆人赶忙上前试探了一下鼻息,随即惊讶的看着自家主人:“主子,断气了?” 小仆人很诧异,都说伊国公口诛笔伐的功底名冠天下,可是还真的没有想到,如今竟然真的只用了一碗白水,便杀了昔日仇人。 “你那么惊讶做什么?人又是不是我杀的!”徐衾站起身来,扑打了一下双袖间的晦气,转既便朝着门外走去。 刚刚那碗确实只知清水而已,至于后来加进去的东西,也不过是寻常入味用的蜜汁耦合粉罢了。 陈仲理确实是死了,可能是吓死的,也可能是太过激动,抑或时最后倒下时玉石枕头那一击,谁知道呢?反正,他是死了! 第223章 【灭国】13:赵矫斗,段老复 建康城失陷,陈仲理殡天。 这两个消息,预示着大兴陈氏覆灭已成定局。 赵北孤斩杀裴虎的廷尉军马之后并没有前去建康争夺功劳,而是率领本部人马直奔北江州而去。 江沅州五州兵马总管矫通善正在城中修养,听到了这个消息,登时惊醒,带伤披挂,率着所部兵马坚壁清野,准备最后的决战。 宴陵军到达了南豫州,与早在城中等候的周厥会合。 仆一见面,周疯子便爽朗的笑道:“主公,按照你的吩咐,末将已将那矫通善困在了北江州之内。” “好,四境可有援兵赶来?” “听闻建康失守,那些镇守军将都做起了缩头乌龟,如今江沅五州之内,就只剩下老矫一路人马!” 赵北孤对于这个心腹爱将的能力是非常相信的,所以心情大好,说出了一个让他停了能美上天的消息。 “老周,告诉你个秘密,北边的故主,回来了!” 周厥大剌剌的问道:“哪一个雇主?咱宴陵军难不成做起了……等等,故主?徐帅!” 赵北孤淡笑着点了点头,周疯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说主公,你不会是在骗末将吧?您不是和他……” “好你个棒槌,主公闲来无事逗你做什么!”崔绾瞪了周厥一眼,没好气儿的道,“我们一直都误会赵帅了,其实从一开始,他就在和徐帅打配合,被我们一路挖苦到现在,我都已经道完歉了,你还愣着做什么,等菜吗?” 周厥眼见这两位不像是在开玩笑,迟疑的问:“既然如此,那朔永安……” “他的事,纯属误伤……”赵北孤话还没说完,这头周疯子早已双膝一沉,跪在了地上,粗狂的声音满是歉意,“赵帅,是老周鲁莽!当日一直埋怨您,这一年时间里更是时不时的便给你制造麻烦,如果您心里委屈,老周这就去准备板子,您亲自打我!” 赵北孤失笑,与崔绾对视之后,转身上前将这莽夫扶了起来:“好了,都过去了,虽然你用银针扎小人的事情本将确实念念不忘,不过如今把矫通善给堵在了北江州里,你也算是大功一件,之前的事情一笔勾销了!” 周厥心头一热,赶忙千恩万谢,众人坐定,赵北孤看了看时辰,对着身边众将吩咐道:“大家今夜好好休整,明日平明,大军攻拔北江州,本将与那师兄矫通善,也该做个了断了!” “诺!”众人应诺,回去将歇了。 第二日平明,大军尚未开拔,便有斥候探听,说那矫通善已经在北江州城外集结兵马,按照灶头计算,应该不下五万之众。 崔绾有些担心,因为自从去岁战事开始,宴陵军的所部兵马一减再减,如今只剩下了不到三万五千兵马,江沅五州的军马虽然刚刚被周厥给打压了一阵,不过是因为诸路没有聚集,如今已然合而为一,想来这战斗力应该不在己方之下。 赵北孤虎目环顾了身边一应将佐,最终将目光听停留在了新降的曲靖身上。 “曲将军,此战是与足下旧主对弈,如果感觉有压力,不妨避讳一下!” 一听这话,曲靖登时起身,情真意切的道:“赵帅说的哪里话!曲靖当日之所以与矫总管同仇敌忾,实在是因为朝廷昏庸,如今陈氏已然覆灭,再兴霍乱便是与朝廷为敌,曲某感念矫通善知遇之恩不假,可是跟赵帅之大义相比,难堪一二!” “好了,本将只是客气一下而已,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好好分拨一下!”赵北孤命军士扯过了疆域图,先是在北江州附近划下了一个大圈,然后对着众将说道:“此番北江州兴兵,看着矫总管的架势,势必会有一场正面作战。” “敕令,周厥所部下蔡营兵马五千人,隐匿于望江道左端五里之地,待大军正面宣战之后,迂回袭取北江州,勿论后方胜败,以最短时限夺取州城,算你大功一件!” “末将领命!” “参军崔绾,领中枢飞蛇卫人马九百人,并三年以上弓矢贵卒两千五百人,分作两端伏于战阵向外之处,待到两军接战,务必飞速袭破中军,以解主力之压!” “下官领命!” “孙氏兄弟!” “末将在!” “汝二人引新得北境慑魄营之兵,借神火并悬江箭之力,大战开始时集中攻打正面之敌,为主力之伤亡护佑!” “诺!” 情势迫在眉睫,众人应声而去,曲靖却仍然站在那里,这厮还以为赵北孤忘记给自己分配任务,正要开口过问,只见赵帅回身吩咐道:“曲将军,听说你马上功夫甚是了得?” 曲靖赶忙应承:“不过世人谬赞而已!将军有何吩咐,直言便是!” “好!果然谦逊!”赵北孤指着帐外等候的亲卫重骑,诚然吩咐道:“我这赵家近卫,虽然人数不过千余,倒是个骑战利器,正所谓神兵择主威力无限,如今这一战,便借予将军,开展前期不需轻动,只在四周徘徊策应,战到酣时,伺机驰援冲突缺口,已让主力捷战!至于分寸,全由将军自行把控,赵某只有一条,若是在此环节失利,本将绝不姑息!” “末将领命!” 一切分拨已定,众人分头准备,大军枕戈待旦,只等天明开战。 平明十分,双方齐动,在北江州城西十里的地方排开阵势。 北江州矫通善所部排马步弓兵总数五万,三千人守住城池,衣甲森然,旌旗遮天蔽日,气势颇为宏大。 反观赵北孤一军,总数可以预见,阵势之内不过两万出头,马军在后,盾牌手并步卒在前,弓手在后,赵北孤亲率少许起兵立于阵前。 双方见面完毕,看看天色,东方之鱼肚刚刚泛起。 双方军士遥望片刻,便在主帅的率领下向中而走,最终间隔三里停住。 矫通善和赵北孤乃是同门,是以不用担心双方会暗箭相加,很从容的便打马隔一箭之地停住攀谈。 “矫总管,别来无恙啊!” 赵北孤当先开口,矫通善闻言也是爽朗一笑:“不劳师弟挂念,就是前些时日被尊下的手下爱将给伤了臂膀,将歇时日,已经无虞了!” “哈哈,手下动手是厉害些了,不过还望师兄见谅,毕竟北孤麾下都是些血气方刚的悍将!” 赵北孤此言一出,那头矫通善不屑的道:“是啊,手中握着京师重兵,却为虎作伥,连段老先生都敢亲自捉拿,赵北孤,你就不怕背负欺师灭祖的名号吗?” 赵北孤淡然一笑:“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实不相瞒,那建康城已经被北安大军攻破,昏君已死,你我征战便再无意义!” “什么!”矫通善听到这话时,不由得心头一颤,讷讷的问,“你说我大兴已经……” “天命所归,我辈如何阻挡的了,今日前来,便是要告知师兄,赶快收起兵马,跟北孤回去复命吧!” “放肆!”矫通善这人哪里都好,赤胆忠心,忠孝两全,可是就是这头脑有些死板,只有战阵之上才明白变通,平日里鲜有人能去喜欢。 十几年的老毛病,真是一点都没有改。 “身为京师统帅,你竟然眼见着敌寇贯入建康,却不加以阻拦!”矫通善气急败坏,“我等内战争夺,再怎么说也是自己家事,可你却直接将帝都拱手让给他人!今日不亲手宰了你,矫通善便再无颜面去见恩师!” “好,你还真是个死脑筋,不是要一决高下吗?本将陪你便是!”赵北孤看着这个一根筋便气不打一处来,自身边近卫手中接过了寒芒淬金枪,一蹬马腹,留了一句“我等师兄弟切磋,但凡敢有暗箭伤人者,格杀勿论!” 矫通善见他冲出军丛,也不示弱,擎着半月红缨戟便打马飞奔而出。 两马擦肩而过,枪戟相碰,各人施展精湛武艺,震耳欲聋的冷兵器碰撞出了无限的火花。 往返二次,这二人便拨转马头,沿着战场并肩前行,捉对厮杀。 双方军士喊杀声叫好声合做一处,气势混入山崩地裂一般,让人叹为观止。 …… 大理寺地牢之中,几个狱卒垂头丧气的回来了,将随身兵器往地上一扔,一个个面如土色的坐在了那里。 看着这些平日里昂首拓步,神气十足的大理寺狱卒们成了秋后的茄子,甲子号里一个端坐的披发跣足,胡须花白的老年人晃动了一下锁住双手的铁索。一个狱卒讷讷的回过头来,苦叹着问:“我说段老先生,您这是又唱的哪一出?” 那人爽朗一笑,云淡风轻的道:“老夫见你们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所以感到好奇,怎么,又被沈大人给训了?他人就如此,是个爱絮叨的主子……” “段老有所不知,沈大人他……“狱卒顿了顿,苦恼的道出了实情:“沈放已经被人击杀在了宣明殿中!” “什么?”段澈维老先生有些纳罕,心里想着何人如此仗义,竟然将那条老狗给修理了! 另一个狱卒补充道:“不光是他,这段时间不断有人身死,丹阳尹方大人,侍郎柳承彦,宰相林鞠,还有前些日子那个差点把皇帝老儿气死,接过被捶破了脑子的高仁阔!” “你这小厮,竟敢在大理寺内声言陛下做老儿!” 面对段澈维的质疑,狱卒呵呵一笑:“段老先生啊,您有所不知,我现在说想骑在陈仲理的脖梗上如厕,他都不会再害人了!” “为什么?” “就在半个时辰前,皇帝老儿和沈大人,死太监姚觉一起,都死在那宣明殿里了!” 段澈维大惊失色,赶忙问道:“却是何故?” “罢了,也被跟段老先生卖关子了!”另一个狱卒站起身来,走到了牢房门前,手脚麻利的打开了牢门,将钥匙扔了进去,叹息道:“段老,您自由了,之前小的们若是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地方,还望多多担待!” 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可是还没来得及多问,这些狱卒早已四散而去。 段澈维将钥匙提到了一旁牢房,他的爱子,段婉儿的叔父段洵就被关在那里。 一破牢笼,遍体鳞伤的段洵赶忙来到父亲的牢房里,亲自解开了他老人家的绳索。 “父亲……” “别说了,快随我去建康街头一探!”段澈维话音刚落,二人正要离开这里,便听得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段澈维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段洵赶忙将父亲护在身后。 不多时,一道人影走了进来。 远远的听到那脚步声,段老先生不禁动容,段洵听不出个大概,继续警觉的观望。 不多时,一个身影便走了进来,与父子二人眉目相闻,段洵不由得失声道:“衾儿!‘ “徐衾,拜见恩师祖丈,叔丈!“ 听到这个名字,一向不将喜怒正面示人的段澈维老先生登时便显露出了生平第一次掐捏冷汗的举动。 “孩儿不孝,让二位高亲在这灰暗牢中受苦一年之久!今日得返,正是前来接应出班!“徐衾说罢,也不顾地牢里干净与否,双膝一沉跪在地上,便是厚重的一拜。 段澈维在儿子搀扶下走上近前,当扶起孙女婿的那一刻时,这两位长辈不约而同的喜极而泣。 “好啊,徐皖果然造化,他的儿子,真的挨到了这一天!“ 段澈维的眼泪已然如滂沱大雨般落下,徐衾的心头也是一沉,可是此情此景,他的眼泪却再也没能落下。 对于这三个人来说,一年多的时间背负的太多,只不过徐衾更能感同身受一些罢了。 在最初逃亡的时候,每逢夜深人静的时候,他都会将自己深埋褥中,而当太阳升起之后,又是一副泰然自若的神色。 眼泪,早就干了,只不过见到亲人的那一刻,心中还是会隐隐的生出暖意。 “祖丈,我们走吧!外面的天气,很好!“徐衾走过去,搀扶住段澈维,段老以衣袖擦拭着眼角的余泪,一面挪动着有些虚弱的步子,一面颔首道:”好,我们出去看看!老夫,已经一年多没有看到过这清平世界了!“ 第224章 【灭国】14:战五州,诛九安 寒枪画戟交错,战阵之上泛起阵阵波澜。 两马相持,赵北孤矫通善两个我往,浑似两条青龙通卷沙场。 一连战至五十余回合,不分胜负。 “时辰差不多了,就在此时!” 一直尾随中军的曲靖命人发起号炮。 “砰!”一声巨响之后,赵北孤正好将矫通善牵制在军列之侧。 眼见着宴陵军主动出击,矫通善不免有些发慌,想要脱身,却难以支己。 宴陵军人马与江沅五州之兵接战到了一起,战阵瞬间混乱起来。 矫通善所部人数上占有先机,高于宴陵军一倍,厮杀了半个时辰之久,宴陵军有意向后退走,将双方人马略微分开。 “控!”赵北孤一记回马枪阻截了矫通善的画戟,随即迎头大喊了一声。 战阵之上经过这么一嗓子,沅州兵马不由得一怔,恰在此时,阵阵轰鸣响起,竟然从本军后方而来,在军阵之中绽开数道花火。 顷刻间人仰马翻,成片倒地,沅州兵马万没想到,那溅起的泥土沾染着血肉都能绽开一道血口。 眼见着同伴倒下,原本占着人头优势的沅州兵马慌乱不堪。 恰在此时,刚刚退走的宴陵军再一次蜂拥而至,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此言果然不假,这边与赵北孤打的难解难分,那边的军卒更是陷入焦灼。 其实从一开始,矫通善便对这位赵将军原则单挑之事感到疑惑,如今想来,原来是在此拖延。 师兄弟之间本就武艺相当,此番赵北孤根本没想参加正军相抗,自然也不会让师兄矫通善闲着。 矫通善想退又退不得,向前又捉襟见肘,不由得大怒:“赵北孤,若是再不退下,休怪本将不念师兄弟之情!” “哐!”寒枪迎头而上,将矫通善那把画戟死死压了下去。 “战阵无兄弟,师兄不必念及旧情,有什么手段用来便是!” 矫通善戟花一甩,赵北孤向后一仰,故意卖了个破绽,矫通善马头一转,伏吴马身,扬长去了。 赵北孤坐正身子,勒紧缰绳,目光注视着这位师兄,面上浮现出了复杂的笑意。 矫通善暂时得脱,却想不到原来是自己那位师弟有意为之,就在被赵北孤牢牢牵制的时候,周厥已然悄然率着下蔡营攻下了北江州。 战阵之上,孙氏兄弟的悬江箭和慑魄营占尽了风头,仗着后续辎重充足,竟然一阵不停,连着半个时辰,江沅五州的兵马尸横遍野,侥幸存活者更是抱头鼠窜。 曲靖更是犹如神兵,率着一千铁甲往来驰骋,将沅州兵马打压的处处受阻。 赵北孤统率全军,进行了最后一次追进,沅州兵马登时土崩瓦解,矫通善引着残兵万余直奔北江州而去。 大战结束,战场之上尸骸遍野,沅州降兵经不住炮轰箭促,百十来人围做一处倒戈之人不计其数。 矫通善望着北江州去了,暂且不提,光是此一战,毙命军士六千余人,伤者不计其数,俘获之人九千余众。 矫通善的心情如何,自然明了,赵北孤很满意,奋起直追,直扑江州而去。 午后,一股热浪扑面而来,灼热感让人恨不得直接跳下水去方休。 阵阵烟尘腾起,数千骑兵带着倒旗拖戈的步卒,随着白马将军矫通善直奔北江州而来。 全军失魂落魄,没有了一丝士气,就连矫通善本人,都被刚刚那种打法给弄的心惊肉跳。 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沅州军团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将近六万人马毁于一旦,他不明白,自己败在了哪里,估计也不会有人给他这个答案。 绕过一条林荫路,北江州近在眼前。 矫通善长舒了一口气,暂时安全了! 是真的吗?矫通善没有迟疑,赶忙对身边军士吩咐道:“赶快去叫开城门!” “矫总管回防,开城门!”军士快马来到城下,正要复语,只听得一阵咻然箭响,叫门军卒面色一凛,翻身倒下马去。 “矫总管,周某已经在此恭候多时了!” 矫通善一怔,抬眼看去,只见城头之上战立的,并不是守城将领,而是一张凶神恶煞的嘴脸。 看那粗犷凶狠的面貌,不是周厥,还能有谁! …… 亭台边上,逢九安注视着亭下水波,一阵微风袭来,身边的徐衾随从一言不发,出乎意料,逢监正本人竟然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安顿好了段澈维父子,徐衾折身而返,此时的东府城已经被洮州兵马攻陷。 建康城内百姓争相投诚,杨跃所部顺利接管,唯独皇宫之内,仍然未有兵马染指。 徐衾来了,仍旧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打扮,只不过这一次,他的额顶,系上了一道白绸。 “你来了?” 逢九安的神色,浑如遇到了多年不见的故人,徐衾也是一副笑意,走上了台阶,仆人铺好了凉席,缓缓坐了下来,缓缓开言道:“之前一直久仰大名,今日有幸得见,逢兄果真器宇不凡。” “徐兄谬赞了,逢某再怎么样,也不及阁下这一路下来所行之事万一!” “说起来,这一切还要感谢逢监正。”徐衾说的云淡风轻,二人你来我往,全程看不出半点仇怨的意思,不知内情之人看来,还以为是阔别已久的好友相见。 “可惜了,如今缺上一壶好茶,还有一盘棋子。”逢九安淡笑着说完,徐衾的面容一凛,“我们的棋,不是一直在下吗?” 这话说完之后,徐衾云淡风轻的说了四个字:“朱雀楼主?” 逢九安闻言不由得一怔:“你,都知道了?” “嗯,你和宇文豫的书信往来从未停过,其实原本徐某并不知道,可是有一次,下人竟然把你们的书信和战报一同误给了我!” 徐衾说着抬眼看向了逢九安:“我那时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宇文王爷主使!” “徐将军,哦不,是伊国公!”逢九安正了正声,“当时所作所为,都是各为其主,再加上湘州一败,确实让他……” “逢监正!”逢九安的话只说到一半,便被徐衾沉声打断,“那个时候,我宴陵军好像还没有挫败鱼他,而你,却已经来了三月有余,所以,我只会信你前半段的话,至于后半段,你认为我真的听在心里吗?” 是啊,两军交战各为其主,可是徐家满门并没有卷入战争之中。 “其实你完全可以制造些反间计,或是其它的计策,让我独自下台,哪怕是掉了脑袋,我也只是感到冤枉而已!” 徐衾的情绪产生了变化,像是在呢喃自语,又像是在质问:“可是逢监正为何要借故诛我满门!可怜父亲为大兴基业鞠躬尽瘁,刚刚被调位闲职,连轻福都没好好享受几天,便被你的紫微斗数给害了性命。” 逢九安没有反驳,和声道:“说下去。” “采石炼狱里,数家上千口冤魂皆因玄女意旨图而死,逢监正每夜,真的可以安稳入睡?” “事已至此,逢某无话可说,身为人臣,尽国孝之礼,又岂能姑息…” “说得好!”徐衾抬眼,深邃的双眸注视着眼前这个名冠北境的朱雀楼主,“堂而皇之,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可是,这等言论,只能出现在论语和孟子里吧?” “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这个言论,此时还没有出现,曹孟德这个奸雄定义,还是罗贯中老先生强加进去的。 逢九安听得一怔,徐衾继续追进:“逢监正名不虚传,为了旧友之计,不惜忠奸俱损,先把朝堂掌权结党之人全部剪除,这些事情陈仲理和林鞠等人心中自然清楚,不但不会怪罪,还会因此对阁下大加赞赏!赢得了这些人的信任,再出其不意,迅速出手,手段之高,连段澈维和林鞠这样的资深政客都猝不及防。” “不愧是宇文公帐前第一谋士,分析问题果真透彻!”逢九安面不改色,他心里自然明白,若非昔日徐衾刚刚经历湘州之战,毫无防备,也不会被自己得逞,可是眼下,一切已成定局,所有的事情,也都回不去了。 徐衾淡笑着,眼中逐渐闪过狡黠之色:“让逢监正失望了,在下从一开始,也并未说过自己要辅佐你家宇文王爷。” “你什么意思?”逢九安不觉动容,一双眼眸诧异的看着徐衾。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我只是想借他之手帮我完成归国雪冤之事,可是自从看了那封书信,外下的意图就已经改变了。” 徐衾说的云淡风轻:“谋士,技穷之日,便是命尽之时,家父便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有些东西,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中比较妥当!” 在这话里,逢九安听到了异样的含义。 “你处处都在为宇文豫着想,以为自己待他受过,便可以成就大业,可是,天下之事,又有几个,真的可以尽如人意的!” 徐衾说完,面上现出了狡黠,那股深意,让逢九安不寒而栗。 “足下,所想如何?” “我可以一步步引导他登上大位,自然也有办法将他引入歧途,抑或是绝地!” 逢九安沉默了,眼前这位的心思远远与他和宇文豫所想的那般简单。 常言多智近乎于妖,眼前这个年轻人,不正是妖怪一般的存在吗? “人掌权久了,便会越发的贪婪,任何人大多数人都不能免俗,你的那位挚友,也是一样!” 逢九安之前只是知道徐衾给宇文王爷勾勒的宏伟蓝图,可是却没想到之中暗藏玄机。 “此番灭了大兴之后,徐某便不会再回到之前那个状态,而你的那位挚友,也定然不会再加辅佐!只要他按照我现在编织的蓝本走下去,最终结果只有一个,那便是一招失棋,身败名裂!”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逢九安心惊不已,他恨不得马上回去告诉宇文豫这些听到的消息,可是眼见着徐衾的样子并不是在炫耀,心中已然感到了隐隐的不安。 针对这个问题,徐衾做出了笼统的回应,只有短短两个字:“遗憾!” “没有什么比你明知道对手有什么意图,却无法去告知盟友更痛苦,况且,我是不会把自己的秘密,告诉给一个活人听得!” 逢九安心头一沉,他忽然间感觉眼前这个跟自己如出一辙,成功的用精湛的技艺蒙蔽了宇文豫和自己,甚至比自己还要可怕。 “哦,对了,有件事还要感谢你!” 徐衾的忽然道谢,让逢九安不由得一怔。 “谢什么?” “我前脚刚把秦炔送到大兴,就被你成功采纳,才会致使陈仲理的龙体瞬间崩塌!” “他…竟然是你的人!”逢九安已经不单单是惊诧那么简单,而是有些肃然起敬。 “没错,徐某在外这些时日,也算是结交了不少的知己朋友,这秦大夫便是其中一个!” “伊国公之手段,果真让人叹为观止,想来那最后那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脱身之计,也是足下安排的吧?” “我哪有那个本事,那都是秦炔自己所想!”徐衾苦笑,随即正容道,“还有,贺若秦良,王大庆,也都是我的人!” 逢九安彻底无语了,原来从头至尾,一直将他奉若己出的宇文豫都只是笼中之兽罢了。 “好了,时候也差不多了,逢监正也该上路了!”徐衾不无玩味的道,“陈仲理应该还没有走远,黄泉路上,你们也好做个伴。” 徐衾不再说话,转身离开了亭子,逢九安怔忡不已,大限到了,躲也躲不过,不过有一件事情他却耿耿于怀。 “伊国公!” 一声呼喊,徐衾头也不回的站住脚步,逢九安着实悲凉的道:“劳烦国公爷帮逢某最后一个忙,逢某感激不尽!至于此生所亏所欠,来世当牛做马,必当相报!” “你说。” “替我找到青璃那孩子,他应该没有走远,逢某人这辈子被牵挂的便是他!”逢九安娓娓的说出了实情,“他是逢某的孩儿,还望国公应允。” 徐衾没有说话,停留片刻之后,便缓步离开了。 逢九安释然,回身看了看亭下的水池,对着身边看守的军士和声问道:“可有短刃吗?借逢某一用。” 第225章 【灭国】15:抑杨侯,断归途 尸陈入水,泛起一片涟漪。 逢九安在几个伊国公随从的注视下踏上了黄泉路,不过并非这几下人所杀,而是和身边人讨了短刃自刎而亡。 在他死后不久,杨跃亲率的随州兵马便进入了建康皇城。 偌大的皇宫已然没了几个活人,傍晚微风徐来,杨跃并不敢在此多留,安排好了城中镇守之兵,便率着人马退出了大兴都城,并在贺若秦良大营西北面安营扎寨。 乌衣巷口,徐衾站在断桥边上,任由清风拂面,亲眼见到了杨跃撤兵,他的心里在盘算着什么。 “主公,逢九安,自刎了。”陆钦躬身一拜。 徐衾点了点头:“好,从贺若秦良那里调些人过来,厚葬吧。” 陆钦有些意外:“主公,他……” “人都死了,恩怨自然也就了了!又何必行一些对亡人不敬的事呢?” 徐衾无奈的摇了摇首:“把朱雀楼主殒命的消息,传入长安。越快越好!” “诺!” “还有,派些人手,去找到逢九安跟前随行的那个孩子,如果找到,派人护送过江,去到长安!” 陆钦有些犹豫:“主公,别人,会像您一样仁慈吗?” “这些都不重要,反正,这一别,估计也再无回转大安的可能了!” 陆钦听得一怔,徐衾没有介怀,又发出了一道指令:“近些时日,命人秘密将婉儿,还有江陵伊家一门接到建康来,记住,不可让人发现端倪。” 陆钦回身对身后随从使了个眼色,几名心腹会意退去。 “杨跃这一次倒是很老实,放着攻下大兴帝都的首功不要,竟然在城外候着。” 听着陆钦的话,徐衾一阵苦笑:“你当他真的不想吗?” “嗯?”陆钦面容显出一丝疑惑。 “建康虽然攻破了,可我们也只是攻下了都城而已,如今情势,得建康者必然成为众矢之的。赵北孤和矫通善在沅州那里打的火热,贺若秦良陈兵在侧,也是本公授意,对于渡江折兵之事,必然有所怀疑。” “这建康城四周,至少还有数双眼睛在盯着我们。” 徐衾心里很明白,与矫通善相比,林敬桡林永周这些人都是自成一体的镇边大将既不是陈仲理的嫡系,又不是段澈维的门生。 此番之举,不过是想趁机做些生意,一来打着擒王的旗号发兵走上一遭,若是侥幸救回江山社稷,自然而然便成了功臣,可以借机效仿一下昔日李郭,挟天子以令诸侯。 即便战败,按照如今过江的兵力,也不足以将其全歼,到头来用些辎重财帛安抚,还可以赚上一笔,不管怎么看,都是旱涝保收。 可是徐衾不是别人,即便真的如此,也不会让这些人讨到太大的好处。 萧默自不用说,这个有着小鲜肉一般名字的老将已经五十有六,江陵小朝廷冠绝江东之时就已经是一镇诸侯,到现在依旧没有进展,不过此人却是家财万贯,富甲一方,他可以打压一下,削减兵力之后如常安抚即可。 林敬桡和林永周这对叔侄才是最难缠的对手。 “命杨跃统帅随州兵马,迎战林敬桡,贺若秦良嘛,洮州兵马出营三分其二,阻击林永周。” 陆钦应诺,又抛出了一个疑问:“颍阳侯杨跃和贺若将军都是虎将,主公何不为己所用?” “说得轻巧,贺若秦良是我一手提携起来的,还帮他隐瞒了身份,自然对我感恩戴德。可是杨跃呢?在北境,杨家虽不是世家之首,却算的上是皇亲,抛出我们的关系不讲,如果换做是你,支持宇文豫和徐某,你做作何选择?” 陆钦沉默了,徐衾继续说道:“其实要降服他为己所用也不难,只是,需要这一战打的尤为惨烈,这些事情,就要仰仗那林氏叔侄,和配合之人的手段了。” …… 矫通善败退了,在北江州吃了闭门羹之后,一路望着沅州而去。 湘州城外,借道江陵的王大庆率人赶到了预定位置,在隐匿休整了一夜之后,隔天平明秘而不宣的对湘州和巴州全境发起了进攻。 这一战的打击对于守军来说又是致命的,根本不需要像昔日徐衾率领宴陵军那般处心积虑,先是按照惯例用神火打开了城门和城墙上的缺口,接下来,便是强弓劲弩铺天盖地的打压。 巴州三天攻克,湘州守军第四天难以抵挡,开城投降。 五州失了两州,等同于截断了矫通善的归路,几乎只是几日的功夫,矫通善的处境变得尤为狼狈。 后有周厥赵北孤难以摆脱,这下前方又来了王大庆,想要到达沅州,必须要经过这两个所在,若是难以冲突,退守江州,便会立时招致合围,到那个时候,只会更加危险。 现实更加残酷,矫通善被周厥一路穷追猛打,残兵一万,已然只剩下了半数,匆匆然进了江州,还没来得及休整,便有细作传报,宴陵军前后合一,大军已然兵临城下。 “歇歇,都该歇歇了!”这是矫通善和赵北孤的想法。 对于免战牌这东西,领军将领都是尤为了解,这二位久经战阵的老将更是深谙其道。 第二天,矫通善便接到了来自赵北孤的一道约战信函。 言明七日之后,双方交战,若是矫总管怯战,宴陵军将无视免战牌,强行攻城,换而言之,那道牌子的保质期,只有七天。 这对矫通善来说更是极大的侮辱。 主动权都在赵北孤那里,连交战都要看人家的脸色,心情,就差凭着人家的喜好来了。 此时此刻,嗅觉敏锐的矫总管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于是,昔日督促陈仲理放人的方法再一次被搬了出来。 一天之内,数路求援的快马出江州,奔沅州,方向不一,典型的遍地撒网。 赵北孤对这件事充耳不闻,任由他折腾,最开始的时候,矫通善还怀有希冀,可是第三天一早开始,那些灰头土脸的骑士逃回的时候,他才明白,巴湘二州的王大庆,也不是个善茬。 苦等了一天,终于还有一队快马没有被回转,他的心里稍稍安稳了一些,看看时间,已经是第五天了,按照这个逻辑,沅州的兵马应该已经得到了通知,只待救兵来援了。 傍晚的时候,派出去的人回来了,远远的看到两匹马飞奔而来,矫通善站在城头上心中一缓,可是还没等他高兴,一些微妙的变化便让他的心再一次提了起来。 马上之人的坐姿尤为离奇,与其说是端居马上,倒不如说是整个被绑在上方。 “勿开城门!”矫通善朝着门下的军士大喊,军士不由得一怔,矫通善回身来到瞭口,仗着城垛子一看,只见那两匹马停下之后,其中一人身子向前一斜,身后赫然翘出三支箭羽来。 “全军戒备!”矫通善大喊过后,身边的弓箭手拈弓搭箭,齐齐的对准了军士后方的开阔地。 恰在这时,又是一阵幽沉的响声传来,城墙之上瞬时炸开了一道道花火。 “咻!”一指羽箭射穿了身边近卫的咽喉,将城头高挂的免战牌断落在地。 矫通善额头青筋暴起,拔出腰悬宝剑,回身对着城下严阵以待的江州军马喝令道:“直接出城对敌!” 这个命令听着有些疯狂,江州军将还以为主将被气晕了头,可是马上,他们便明白过来,矫总管的军令,是非常正确的。 “砰!轰……” 一轮炮击下来,城阙被炸出了两道缺口,上百军士瞬间惨死。 “快,马军当先,步卒断后,杀出城去!” 矫通善用心良苦,之前的大战已经得到了教训,那股神火硬生生的将他的大军给轰了个人仰马翻,土崩瓦解,可是不论什么东西,都会有个射程远近。 更何况,当日路过这里的时候,为了保险起见,矫通善还在此布下了一只奇兵。 “犀象虎狼卫!” 那是一支很神奇的部队,之所以如此说来,是因为这之中士卒颇少,大多数都是经过驯化的巨兽,这些东西来自南疆,是矫通善昔日攻打南疆何家的时候得到的战利品。 经过数年的锤炼,这支兵马已然成了军中翘楚,可是他并不敢妄用,因为这支特殊力量有一个很致命的缺陷,那就是在战阵之中,很容易失控,虎狼犀象不通人性,且喜怒无常,战阵之上若是受到了惊吓,便会不分敌我,统统击杀。 不过眼下矫通善已然顾不上那么多,之所以派出骑兵精锐,便是为了击溃一直让自己投鼠忌器的慑魄营,之后步卒递进,切断敌军,再放出虎狼之兵震慑对手。 这是一个很可怕的计划,矫通善可谓是下了血本,誓要与自己的师弟赵北孤来一次生死对决。 这个时候,念及旧情已然是没有什么必要了,为了夺回江沅五州的根本,他不顾一切,有些病态。 江州骑兵飞快出城,尽管慑魄营和悬江箭不停的调整招呼,死伤成片,可丝毫看不出半点停下的意思。 “将军,你看!” 赵北孤望向了部将手指的方向,只是一眼,便已经了解了他们的意图。 “把悬江箭秘密后撤,慑魄营军士全部撤走!” “可是……” “快,对了,命弓箭手点燃火油,摸过去!” 部将立时便明白了主帅的意思,赶忙让旗牌官打起旗语,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 “主公,这样对矫通善是不是太残忍了?”这个做法的后果会尤为惨烈,连素有疯子之称的周厥都不禁动容。 赵北孤苦笑一声:“这个时候,容不得丝毫怜悯!” “好了,周将军,去吧,多加小心!” “诺!”周厥应罢,率着本部下蔡营驱马而走,悄然隐退。 骑兵攻势迅猛,在损伤了三分之一的人马之后,终于来到了慑魄营边上,虽然控炮的军卒已经所剩无几,可是这些人然丝毫不敢懈怠,刀枪并举,开始毁坏屠戮。 眼见着失利的慑魄营就这么被骑兵攻陷,矫通善登时精神一振,自城头垛口挥剑号令,城门开处,象犀虎狼构成的军团便如脱缰野马一般冲了出去。 骑兵得势,正要转既去包抄后路,却听到一阵阵火号响声,顺着声源的方向一看,不由得胆战心惊起来。 “轰!” 又是一阵振聋发聩的响动,一支支火油箭在隔空绕过一道弧线之后落在了骑兵之间的慑魄营弹药之上。 矫通善面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惊诧的神色,一股不寒而栗的感觉袭上心头,远远望去,慑魄营营盘上的己方骑兵被阵阵火光烟尘包围,人仰马翻,血肉横飞,不到一刻的功夫,除却四散奔逃的溃兵之外,已然是损失惨重,难成气候。 这个打击对矫通善来说有点大,更加刺激的还在后头,悬江箭被调到了暗处,而且还分作两处。 借着树丛的遮掩,自缝隙之间瞄准了虎狼卫。 两端的骑兵步卒突然冲来,不避烟尘的冲突进了本来打算掩护虎狼卫的江州兵马。 另一方面,宴陵军骑兵换上弓箭,分作两翼驰骋于江州这支诡异的军团附近,悬江箭逐渐瞄准,矫通善看在眼里,立时下令鸣金收兵。 可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只有被击溃的步卒真切的执行了后撤(抑或逃跑)的命令。 “控!” 赵北孤声手并落,旗牌官挥动令旗,在一阵机械化十足的响动之后,一排排密集的悬江箭离车而出,在阵阵呼啸的嗡鸣中直戳江州兵虎狼卫。 接下来的事情不需赘述,结果可想而知,矫通善的计划破灭了,看着城下数片己方军士的尸骸,他的心仿佛坠入了冰窖之中。 “噗!”矫通善面色一凛,一口鲜血喷吐而出,眼前一黑,险些仰倒下去,幸亏身边军士眼疾手快,才未有所闪失。 矫总管很绝望,看着溃逃的军士,以及奋起直追的宴陵军马,他欲哭无泪。 这还不算完,就在江州城后城墙边上,周厥率着下蔡营军士,拿好挠勾套索,在飞蛇卫的辅助下,悄然摸上了江州城头。 “动!”城头之上,周厥看看四下无人,手掌一招,沉声喝令,下蔡营兵便宛如利剑般分散两端绕墙而去。 第226章 【灭国】16:半壁易,斛律来 “师兄,别再挣扎了!” 江州城下,酣战告一段落,空中飘起阵阵黑烟,赵北孤引着宴陵军马直抵城下。 矫通善看着城下狼藉的景象,心头一沉,指着赵北孤道:“你我二人恩情早已断尽,从起兵之日起,便再无同门之义!” “你还是那副样子!”赵北孤无奈的摇了摇头,“难道你就不知道,陈氏已亡,恩师安然无恙吗?” “这就是你反戈一击的理由?”矫通善的面上显出了比刚刚更加悲愤的神色。 赵北孤迟疑了,他不知道这位同门师兄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圣上昏聩,毕竟是我大兴的内务,可是北安出师无名,如今攻克建康,实属不义之举!矫某誓死,也不会侍奉安狗!” 矫通善明摆着便是一副慷慨赴死的架势,赵北孤的心里其实很同情这位执迷不悟的师兄。 “是啊,大兴亡了,陈氏社稷易主,可是师兄有没有想过?我江东百姓已经经不起战火折腾了!” 赵北孤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师兄,时间紧迫,我只能给你这一次机会!” 矫通善笑了,笑的很绝望:“既然如此,那矫某便也回应赵将军一句,这个机会,你还是留给别人吧!” “好!” 赵北孤话音刚落,身后弓手便已拈弓搭箭,苗头直指江州城头。 “将军,我们降了吧!”矫通善闻言一怔,回头看去,只见身边追随自己多年的副将竟然也动容了。 “混账,念你追随我多年的份上,赶快滚下去!若再多言,休怪本将剑下无情!” 大难临头,各自飞,眼见着大势已去,副将哀叹着下了城头,矫通善心思稍定,竟然亲自控起弓来。 “将军,切莫因一时冲动坏了大事!” 恰在这时,另一个声音传来,矫总管定睛一看,只见下方军阵之前,一马当先走出营盘,不是旧部曲靖,又是何人? “好啊,难怪这五州地势如此了解,连包抄小路都知道,曲靖,你对得起本将的栽培吗?” 曲靖沉默不语,羞愧而退,赵北孤无奈,调转马头,正要退下。 只听得上方城头一声惊叫,再看时,矫通善已然拔剑自刎。 “师兄!”赵北孤强忍着没有喊出声来,两行清泪也已不觉流落。 “厚葬吧。”赵北孤无力的说了一句,矫通善最终没有等到自己动手,也算是对他有了一个交代。 江州平定,矫通善的死讯由快马通知到了五州之地。 其余四州悉数平定,唯独沅州一处并未投诚。 王大庆也已经派了部将前去围定。 其实不难理解,矫通善起兵于此,州中将佐都是过命的兄弟,主帅阵亡了,又岂能有不倾兵复仇之心。 赵北孤闻讯,并没有立刻与王大庆合兵一处,而是派人将矫通善的遗体送了过去。 是夜,城门大开,沅州城中通挂白绫以示哀悼。 停留在侧的王大庆也没有轻动,而是静静的观察着这一切。 从前夜到平明,嚎哭声不绝于耳,王大庆更是悲催的做起了守夜人。 三天之后,沅州城防大开,城中军卒百姓出城乞降,五州既定。 赵北孤回师离开了,王大庆却并没有走,在沅州城中设下郡治,以三水为印,名号“三江郡”。 王大庆早已接到了徐衾的通知,是以此处占住,截断通路,硬生生将宇文敬及陈川善主仆赶到了湘东邵阳一带。 “那里匪类众多,就让这寸功未建的宇文元帅去那里好好发展吧!” 可怜的宇文敬,明知道自己被坑了,却只能忍着挨着。 夜晚,徐衾如昔年一样,站在建康城内最高的阁楼顶端,俯视着整座城垣。 陆钦侍立在侧,一名军士赶了上来,躬身拜道:“赵帅来报,矫通善兵马大败,其人自刎,江沅五州尽数交由王大庆将军手中。” “好,还有别的吗?” “宇文敬被赶至江南一带。” “知道了,下去吧。”徐衾的面上显出了一丝笑意。 “杨跃已经发兵了?” 陆钦闻言颔首:“嗯,最开始接到钧令的时候还有所迟疑,不过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欣然接受了。” “看来采石一战是真的伤了他的颜面了!”徐衾浅然一笑,“此番他势必会和林敬桡大战一番,这样,马上去通知赵北孤,让他绕道尾随,杨跃克敌制胜之后,立即对他发动猛攻。” 陆钦听罢不由得一怔,“主公,这样未免有些不厚道吧?” “我也知道,可是如今之计,唯有如此!” 徐衾的想法很明确,杨跃这个人,一定要为己所用,否则必然会成为劲敌,此人心高气傲,用寻常方法是万万不可招抚的,除非,把他打疼,还要让他明白一个道理,事情是谁主使,实施之人再谎称不知实情,这样一来,他心中自有分寸。 一旦事成,逼其就范,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徐衾一番详谈,陆钦这才明白,转既问道:“那宇文敬呢?” “先让他和南地的贼寇先打着,此人不是什么将才,动起手来自然也不会太顺利,等到江东战事平稳下来之后,派一位悍将过去,连带着匪类和他一道收拾了便是。” 徐衾悠悠的说着:“不能怪我心狠,他毕竟是宇文豫的亲信,即便放在身边,也只会养虎为患!” “江沅五州有王大庆在,不会有失,建康四境就交给贺若秦良,此人勇力,即便是宇文豫亲来,想必难以取胜。” 徐衾对于当前时局的把控异于常人十分精准,借着杨跃之手,赵北孤控制了吴郡会稽一线,大兴半壁江山便入得手来。 至于杨跃,到手的好虎就要好好让他彰显神威,江南地界随便扑,打下来的地方,也让他亲自掌管,邺城有宁清璞,江陵有萧澄,自己一路下来布好的局,旬日之后便可派上用场。 陆钦不禁拜伏,可是他全程都没有听到主公提及自己。 “主公,那你呢?” 徐衾听到这么一问,淡笑道:“我改变主意了,自然是要回去长安!” 陆钦闻言一怔:“可是…” “接我的人估计马上就到了,此番江左新定,有段老先生和北孤亲自打点,应该不会有什么闪失。” “主公,此番好不容易脱离长安,宇文豫已然知道了我们的目的,逢九安之死想来他也已经知晓,您此时回去,恐怕凶多吉少!” “越是这个时候,我若是畏畏缩缩,便会更加招人恨绝,戏码,都是人演的,我们两个这盘棋,迟早要下的,正如昔日过江寻路一样,命运这东西,不去赌一赌,谁也不知道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 “那,我们弟兄五人再陪着主公走这一遭。” “不可,如今这里很需要用人,朱离焦绰,黄甄邓飞都有各自的差事,江左我是拿下来了,可是需要有人去守!” “黄姑在沅州开枝散叶,想来手下又多了不少奇人异事,这样,此番回去,你带着五十精锐飞蛇卫,再命黄姑的人暗中相助便可!” “诺!” 徐衾自信满满的说完,若有所思的道:“对了,你们最近,去帮我寻找一个人,朱离和他熟识,一旦找到,便派人将他护送到长安与我会和。” 徐衾所说的那人,便是邱玖,那个悲催梁客。 “明白!” 徐衾颔首,直到此时,面上的喜色才逐渐退去,黯然神伤道:“听崔绾说,永安一直都在?” “嗯,数月前,便被赵帅寻得,一直都随行在军中,属下几人踏上江左之后便将他取回,只是近日主公一直忙着走亲访友,才按下不提。” “带我去见他!”徐衾的情绪忽然间低落下来。 …… 建康城内最好的馆驿中,徐衾走在木质楼梯上,心情越发的沉重。 天字丙号,便是那位故人的所在。 来到门边上,徐衾梳理了一下情绪,示意陆钦开门。 门开处,一只沾满油污的盘子飞了过来。 徐衾眼疾手快,倏然接住,身边的陆钦见状赶忙对着榻上骨瘦嶙峋的狼狈汉子喝道:“朔永安,你疯了吗!主公你也敢砸!” 那人闻言不由得一怔,回过神来,一张蜡黄的脸失惊的望着门口之人。 “主公!” 声音有些嘶哑,已然不再是曾经那个嬉笑不止的爽朗声音。 陆钦心头一沉,和缓着道:“永安,主公来了!” 看着眼前这个已经走了样的男子,徐衾也是心头一酸,尽量控制着情绪,仍然哽咽的唤道:“永安…委屈你了!” 徐衾快步上前,榻上之人浑似看到了亲人一般,不管不顾的冲了上来,一把抱住了徐衾的腰身,失声痛哭起来:“主公,您终于回来了!永安等的好苦啊!” 徐衾眼中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以手轻抚着他的背心。 “回来了!回来了…” 看着朔永安鬼魅一般的形容,再看看裤管一侧空荡荡的样子,徐衾心疼的道:“这一路上,有劳你了!” 平复了心绪之后,朔永安被徐衾搀扶着重新回到了枕边卧坐,徐衾也坐了下来,看着地上凌乱的食物,自己杯盘里已经凉透了的饭菜,沉声吩咐道:“去重新准备些来!” “是!” 崭新的饭菜再一次端来,放置在榻前的桌案上。 徐衾亲自为他盛好了饭食,想想陆钦跟着自己也是几天没有好好吃上饭食,便叫了过来坐下,好一番推辞,最终做到榻尾边上。 看着朔永安欣喜的模样,徐衾心头一暖,将盛好的汤羹亲手送到了他的嘴边。 “主公,属下一介废人岂敢…” “你那条腿,是因为我才这样的,不必忌讳!” 徐衾一面喂食,一面说道:“北孤所作所为,都是由我亲自铺排,所以,你不要记恨他了。” 朔永安恍然大悟,难怪当时派人将自己失手射下悬崖,还要救回来,原来赵北孤并非虚伪小人。 “可是,害你失去一条腿这件事,确实是我和赵帅都没料到,再此,徐某给你赔礼了!” 朔永安闻言赶忙操着沙哑的声音叩拜:“主公说的哪里话!如今知道了实情,又岂能再加怨恨,只恨残了一条腿,无法再效忠主公!” “不妨事,只要你还在,就可以!”徐衾说道,“再将养些时日,待到身体恢复了,你便去那东府城中坐镇,一支军马交由你指挥,替我继续效力!” “诺!”朔永安听闻不由得振奋不已,开始大口吞咽起了饭食。 看过了朔永安,徐衾走出了馆驿,对陆钦吩咐道:“着人去东府城捡好的宅第购置一所,过些日子便派人将他移过去。” “诺!” …… 徐衾的想法是对的,宇文豫布好的前来陈策接应之人已然到了江对岸。 斛律恭来了,本打算渡江过来,,却不料徐衾带着陆钦等随从,竟然主动过江而来。 这一次,着实打乱了斛律恭最初的计划,人已经自己过来了,他也不可能再有借口过江而去。 “斛律将军,我们启程吧!” 徐衾下了江船,拱手拜道,斛律恭只觉自己仿佛是吃了一只闷葫芦,无奈之下,只能折道而返。 回去的路上,徐衾一直在思虑着一件事情,那便是长安这盘棋怎么下。 如今时日,可以正式叫他伊谨了,临行前,他已经吩咐下去,徐家满门沉冤已雪,名节也恢复了,还住进了忠烈祠。 徐衾这个名字,已经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那个人已经死了,我,是江陵伊氏出身的二公子,伊谨!” 这个消息传报了整个江左,就连他的牌位,也一道送入了忠烈祠。 车驾一路前行,沿着官道直奔长安而去。 路途颠簸,伊谨的心中却是异常的平稳。 四境之内已然只剩下了西秦一境没有平复,多征无意。 逢九安之死,必将是两人矛盾的开始,可是他不会擅动自己,因为还有一件大事没有完成。 “幼帝的好日子,估计是到头了。”伊谨这样想着,目光也落在了车窗之外。 沃野千里,随风而动,时节正好,适宜权谋! 宇文豫,这一次,也该轮到我们一决高下了! 第227章 【击秦】17:叛心起,王公对 江东战事平定,北境却是风起云涌。 近几日,宇文豫并不开心。 朝堂之上,幼帝宇文嗣虽然被母亲指点之后显得稍稍安分了一些,可是近来,却总是有一些言官御使之流不请自来。 这点让宇文王爷心里着实不爽。 对于这件事,言官首领蒋孟的态度模棱两可,兵部侍郎李庭孺也是闷不做声。 这些但是无伤大雅的小事,最让宇文豫感到烦闷的,是刚刚从大兴传来的消息。 “逢九安死了。”宇文豫怔忡半晌,心中的哀怨丛生。 “是他做的吗?” “回禀王爷,朱雀楼主,是自刎而死!” 这倒是让宇文豫很诧异,“自杀?” “嗯,听人说,那天国公爷确实找他聊过,至于聊了些什么不得而知,不过有一点可以确信,那就是在伊国公离开之后,逢九安才和下人借了一把短刃,落水自刎了!” 宇文豫竭力平复着心中的怒火,冷冷的问:“他呢?斛律恭不是已经到了江岸了吗?为什么还没有动静?” “回禀王爷,江东的消息封锁严密,其他的倒还真是没有听说,不过昨夜里斛律将军的快马已经来传报过了,如今伊国公已经和他一道回来复命了!” “嗯?”宇文豫被这个消息弄的一怔,难道是自己揣测错了? “嗯,知道了,下去吧!”宇文豫摆摆手,仆人退去,他的心里生出了一种十分怪异的感觉。 “他不是已经成功南渡了么?还回来做什么?” 宇文王爷无奈苦笑,如今并不是去想这些的时候,十分天下,已得其六,这就已经很好了,慕容氏可以先放一放,如今最重要的,是朝中这位被自己亲手捧起来,却有些不是很听话的幼帝。 “对,还有与他相关的人。” 在伊谨的唆使之下,如今的宇文王爷已然对权倾天下这四个字异常期待。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便是他的宗旨。 长安皇宫,已经是农历八月,眼见着便到传统的中秋佳节,从各地新到的敬贡陆续到达。 天子殿,负责为幼帝宇文嗣授课的新认命太子太傅蒋孟正为幼帝温习论语。 薛棋闲来无事,也前来旁听,恰在此时,晋奉司的太监管事尤菖赶了过来。 来到了薛棋面前,尤菖躬身行礼。 “尤公公,何事如此惊慌?” “启禀太后娘娘,自辽东进贡过来的秋蟹来了,往常这事情都是直接交由王爷清点,可是这一次进奉的官员却直接给拉到了宫里…” “竟有这等事?”薛棋为止一惊,看着眼前景象,蒋孟停下,转步走了过来,不明就里的问:“娘娘这是何故?” “蒋大人有所不知,如今这天下虽然在嗣儿手里,可是人尽皆知,如今真正掌控着时局的,正是宇文豫。” 听到这话,蒋孟不禁沉默不语。 “前番伊国公南征,到现在也是了无音讯,听人传语,想必也是不会回转了,满朝之中,也就只有与他还算有些交情,我们孤儿寡母,有心归赴,只怕王侄心中忌惮,是以处处谨小慎微。” 说到这里,薛棋不由得黯然神伤,一双眼眸蓄着莹泪,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掉落。 蒋孟正要开言,薛棋早已用绢帕拭去泪痕,苦涩一笑:“本宫一时牢骚,扰了太傅大人的雅兴,还望担待!” “不妨,主上受辱,臣等之悲,无奈下官无权无势,只能空怅惘,实属惭愧。” 听到这话,薛棋并没有失望,而是很体谅的颔首,欠身相抚道:“而今既得知心意,本宫自然没有将太傅大人当做外人,还望帮我孤儿寡母保守秘密,薛棋感激不尽。” “娘娘放心,蒋某自当缄口不言!”蒋孟说罢,继续转身教幼帝读书了。 望着他的背影,薛棋的面前闪过一丝狡黠。 “他,应该也就只有四十来岁吧?”薛棋看着一旁的幼帝宇文嗣,心中油然而生一个狠绝的想法。 这位母亲为了保住儿子的地位,会不惜一切代价,包括自己。 那一夜,薛棋备下薄酒款待这位天子之师,蒋孟留在了宫中用膳。 清幽小筑,美酒香甜,说好了只是吃几杯酒,却不知为何酩酊大醉。 之后的事情蒋孟并不清楚,只是醒来时身边多了一个人。 他大惊失色,却也百口莫辩,糊里糊涂的就感受到了太后的温柔,他不寒而栗,却没有受到胁迫。 惊慌失措的走了,晚些时候,他心里变得越发清楚,自己,怕是上了贼船,想翻身也难了! 至此之后,蒋孟像变了个人一样,宫中,已然也就多了一位常客。 邺王府,宇文豫与弟弟宇文欣对坐饮食茶点,也有些时日没有进宫了,宇文王爷不无兴致的问:“近来宫中可还妥当?” 宇文欣吃了一块桂花糕,轻呷了一口御茶,吧咋吧咋嘴,点头回应:“嗯,一切正常,我太府所在的位置,有个把闲人经过都能一览无余。” “那就好!”宇文豫饮了半盏,告诫道,“还有,你没事儿和太后身边那丫头保持好距离,别因为一时享乐,被人家给算计了!温柔乡虽好,可是床头会藏刀的!” 宇文欣嗤了嗤鼻子,“兄长放心吧,兄弟我自有分寸!” 宇文豫无奈的训斥着:“你呀,永远都不把我说的话当回事儿!” “哎,兄长这可就不对了,长兄如父,小弟岂敢不听!” 看着宇文欣那副欠揍的模样,宇文豫白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宇文欣眼波一转,忽然间想起一件事来,“大哥,不过有一件事着实蹊跷!” “什么?”宇文豫乜斜着自己这个活宝一般的弟弟,满怀期待的想听听他的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太傅蒋孟,近日倒是终日呆在宫里…” “他近日教授幼帝四书五经,呆在宫里很正常,读书哪有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你呀,就别扑风捉影了!” 宇文欣手里攥着象牙箸,闻言不悦的道:“大哥,你说每天白日去很正常,可是教人读书也不能一天到晚都在教吧?那宇文嗣岂不是要累死了?小弟有几次去门下馆专门查过,他竟然都没有离宫记录…” “竟有此事?”宇文豫的感知异常敏锐,听到这话,心头登时袭来一个念头。 “那是自然,我还敢骗兄长不成?” 宇文欣说的有理有据,宇文王爷听罢,面色登时沉了下来。 “难道,蒋大人也…”宇文豫寻思着,没有在说什么。 吃饱喝足了,宇文欣便大摇大摆的离开了,看这个纨绔习气颇为浓厚的弟弟离开的背影,宇文豫敛起了笑容,脑海中不断思索着什么。 一直侍立在侧的元慎见状试探的问:“主公在想什么?” 宇文豫回过神来,失笑道:“哦,没什么,本王只是在想,有些时候,同命之卿要是变节的话,是不是会让主家很猝不及防?” 元慎有些诧异的道:“王爷的意思,蒋大人他…” “这位言官首领生性过于耿直,恐怕被人加以利用,暗中算计了都不知道。”宇文豫并没有怪他的意思,悠悠的感叹道,“女人啊,还真是个可怕的动物!” 傍晚,长安城门正要关闭之时,一匹快马飞奔而来,赶在收索之前叫住了守城之人。 那人是斛律恭派来的,此番传达的,也正是入夜时分,伊国公回府的消息。 车驾走在路上,斛律恭故意将马匹凑近了车窗边上,透过半卷的车帘看去,一直加以防备的伊国公正悠闲的看着竹简。 眼前这个家伙让人很难琢磨,此番征进,本该如虎归山,却又折身而返,明知道朱雀楼主是王爷之人,却任由其自刎而死。 伊谨佯做不知,从容的看了一阵,随即放下书卷,悠悠的问:“斛律将军难道有什么要紧事?” 被这么一问,处在窥屏状态的斛律恭不由得心生尴尬,赶忙笑道:“天气炎热,末将担心国公中了暑气…” “若是将军能把风口让一让,估计伊某还能再撑个个把时辰。” 伊谨这个玩笑瞬间缓解了当前的尴尬,斛律恭讷讷的退了下去。 伊谨见状,不由得苦笑,这位斛律将军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难怪当时能和宇文王爷对控打成一片。 插曲告一段落,斛律恭认定,眼前这人不是自己能够揣测得了的,是以便再没了想法。 车驾一路行进,终于在入夜的时候赶到了长安。 城门大开,车驾走了进去,当斛律恭问及去哪的时候,伊谨想也不想便开口回应:“王府,在下和王爷,已经许久未见了!” 斛律恭得令,率先带头,引着人马直奔邺王府而去。 似乎是心有灵犀一般,宇文豫早已叫元慎率着府上之人等候在那里。 一见到车驾过来了,元慎赶忙派人通禀,不多时,府门内便传来了宇文豫爽朗的笑声。 “伊兄,你可算回来了,等的本王好苦啊!” 仆一见面,伊谨赶忙上前施礼:“下官伊谨,参见王爷,让王爷久候,伊某之罪也!” “诶,旬日不见,伊兄怎么还见外了,来来来,里边请,已经备下了酒宴,本王今日要为你接风洗尘!” 二人相敬如宾的进了庭院,在外人看来,二人亲如兄弟,与往日无异,可是只有这二位自己心里清楚,今时不同往日,眼前的情谊已然成了表象,正所谓笑里藏刀,两位久经风雨的老手,自然能做到伪谦而不失礼貌。 宴席之间,二人频频把盏,并无异常,酒过三巡,也聊了不少的江左之事。 伊谨缓缓放下杯盏,站起身来,探身拱手道:“伊谨有罪,还望王爷见责!” 宇文豫自然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是以放下手中杯盏,缓步来到跟前,虚扶道:“本王知道,可是世事难料,朱雀楼主既已离去,便就此相了吧!” 嘴上这么说,可是不难看出,他的心里是很煎熬的,昔日还在寻思如何为这左膀右臂调停和解,可是眼下看来,这位徐将军似乎并不需要如此。 不过眼下已经不重要了,他回来了,便是好事,宇文豫不求眼前这个人对自己一如往日,只要辅佐自己推翻幼帝的社稷,又不招致骂名,便可以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在宇文豫的心里,权力和野心变得越来越大,甚至高过了一切。 在这两样东西面前,一切都变得无足轻重,用逢九安的性命换这个多智近乎于妖的伊谨回来,他感觉很值。 对于他的这个想法,伊谨自然也是了如指掌,单从强装无畏,对逢九安的死一语盖过,便不难看出,他的贪婪已经初现雏形了。 伊谨并不惊慌,在他看来,如此最好,自己早已为这位邺王备好了一系列足以让他一步登天的计划,若是宇文豫愿意,他将倾尽心血帮他登上天子宝座的台阶。 不过,也只是台阶而已。 “命运,除了生老病死之外,还是掌控在自己手里的好!” 伊谨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一个更可怕的想法在他的心里应韵而生。 将对相,王对王,这应该是再好不过的戏码。 世间黑白本就没有具体的定义。 正如最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以为做好一名将军,就可以出人头地,可是他却忘了,天下姓陈,而不姓徐。 当被关进大理寺地牢的时候,没人会在意他是否勇武过人,在乎的,是他招惹了天子,违背了天命。 反观陈仲理,草菅人命,也不会有人斗胆去阻拦,自己并不想做一个昏君,有觊觎之心也不过是为了更好的保全自己。 毕竟篡权总要有个结果,共患难容易,可宇文豫却决然不可能是那个同甘苦的人。 到了那个时候,之前的悲剧再发生一次,也尚未可知。 权谋之斗是残酷的,同时也是惊险刺激的,兵不血刃,一刀万级,这就是权倾之人的威力。 此时此刻,两个把酒言欢的人,已经开始为了一件事达成共识,简单说起来,只有八个字, “共图社稷,铲除对彼!” 第228章 【击秦】18:后倾心,斥蒋孟 酒至半酣,夤夜方散,宇文豫喝的酩酊大醉,在下人得搀扶下回后堂睡下了。 月朗星稀之时,在太府卿宇文欣得陪同下,伊谨出了邺王府,坐上车驾朝着空荡荡的伊国公府而去。 宇文欣也喝了不少,说是相送,可是刚一出门,被送之人还没走,可这送人的倒是被抬上了车辕。 正走间,忽然间听到一声轻唤,陆钦警觉的下马看时,原来是太后身边的那个亲信丫头,也就是宇文欣那个相好之人,只不过随着薛棋地位的水涨船高,这位宫女也当上了宫女的至高顶级——一品女官。 因为昔日对主子不离不弃,是以还蒙了个皇家赐名,周淼。如此一来,这位姑娘的地位瞬间碾压了自己的小相好太府卿宇文欣。 “女婢参见伊国公!”周淼恭敬的行礼。 伊谨在陆钦的陪同下来来到了近前,纳罕的问:“这宫禁想来已经关了,姑娘为何还在这里等候?” “实不相瞒,太后娘娘闻听国公回京,甚是挂念,便叫奴婢此来询问,顺便盛请,明日午后于中宫叙话!” “哦,原来如此,那就有劳女官为娘娘捎句话过去,下官恭敬不如从命!” 周淼离开了,陆钦有些疑惑的看着自家主公:“主公,进城时听得人说如今朝局越发微妙,邺王和幼帝母子的关系尤为紧张,此时我们接受邀请,是不是有些欠缺妥当?” 伊谨闻言淡笑:“此番我回来,理应前去拜会陛下娘娘,此番回转长安,尴尬之事已然在所难免,若是左右推托,反倒会惹人非议!放心吧,我们即便没有任何动静,想来也是不会消停的!” …… “伊国公谨,至仁至忠,南征北战,煊赫标榜,为人臣之楷模,昔日定洮,智败佞臣,江陵平叛,克灭北离,此番远征兴国,无往不利,指挥有方,奇谋禀异,功盖四方,尝言嘉赏当于有功之人,则宇内安宁,朝野信服,朕与邺王叔商议,着令加封国公建康城王,拜上柱国,令开府仪同三司事,还望伊卿切勿骄矜,为我大安再创功勋!” “臣,领命!”伊谨拜服于地。 交付好了旨意诏书,宫人总管便要退去,陆钦接了主公之意便要送上财帛,谁知老总管殷勤笑道,“王爷垂青,老奴心中已是甚喜,岂敢收受上卿钱物!” 看着这个老家伙远远的离开了,陆钦有些纳罕,悠悠的自语道:“这不像他们性格呀!” “正常,这老奴才是宇文豫的人,此番这道诏书来得蹊跷,人家长居幽所,自然遍看苔藓,嗅觉灵敏着呢!” 陆钦立时会意,正要说话,却被伊谨阻止:“好了,去准备准备,旨都领了,也该是去谢恩的时候了!” “先去哪里?” “自然是邺王那里了,毕竟这一切都是人家为我谋求的,好意也好,恶意也罢,总得去感谢一番,再言后话!” 伊谨看看天色,距离进宫得时辰还有好一段时间,先去宇文豫那里看看也好,省得招人闲话。 …… 中宫,为了迎接建康王伊谨,薛棋专门派人排下了宴席。 伊谨到时,宫门前早已站好了两排宫人,十分恭敬的将他簇拥而进。 头一遭看到这种阵仗,伊谨还真是对薛棋刮目相看。 进了正殿,玲琅满目的菜蔬正在宫人侍女的排布下放在两侧的小桌之上。 为了避嫌,薛棋不光请了伊谨,还叫来了兵部侍郎李庭孺,以及一干老臣,其中自然也少不得那位新晋太傅蒋孟。 幼帝宇文嗣坐在主位上,太后薛棋端坐其侧。 俨然一副廷宴的架势,地点却在中宫。 伊谨不觉纳罕,不过仔细看看,这年轻的太后身上,倒是更多了一些母仪之气。 落座之后,蒋孟更是乖觉的坐到了自己边上,这让建康王颇为惊奇。 “蒋大人,看你的面色,最近憔悴了不少啊?” 伊谨这么一句调侃,蒋孟不由得苦笑,“王爷笑话了,老臣,只是发福了。” 真的是发福这么简单吗? 伊谨自然明白,这个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虽然才回京两日,可是朝中盛传的大事,自然不会错过。 “蒋大人,身为兄弟,本王有必要提醒你一下,切莫贪恋某些东西,就置自己的名节与不顾,更何况,你已经有了家室。” 伊谨说的很明白,蒋孟自然也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谨遵王爷教诲!” 对于蒋孟来说,眼前这个外来之臣,凭借才智一跃而成外姓郡王,又官加开府仪同三司,如此说来,他还是很崇敬的。 可是眼下自己也是骑虎难下,一面是凤仪高筑的国母,另一个是权倾朝野的亲王,得罪了哪一头,都没有好果子吃,这才是现实。 看他嘴上说着,心里却并非那么想,伊谨不由得苦笑,人若是要变,速度真的很快。 眼前这位再也不是那个意气风发之时独身赴邺的伶牙蒋使。 更不是与自己共图大事之时的言官之首。 “可能其中另有隐情吧?管他呢。”伊谨犹自寻思着。 大宴伊始,薛棋宽宽起身,这场景已经经历了数次,可是由太后亲自主理,倒还是头一遭。 席间的事情不需赘述,自然是这位娘娘为自己的宝贝儿子拉拢朝臣。 天下,毕竟是自己的,即便宇文嗣年幼,可是也懂得这个道理,而且近来太傅蒋孟言传身教的,又恰恰是为君之理。 宴席落后,众臣都离开了,蒋孟也很识趣的退下了,毕竟刚刚被提醒过,若是不装装样子,也不是那么回事。 伊谨正要离开,却被周淼叫住,“王爷留步,太后有话相叙。” “好。”伊谨应承下来,不过已然知道了这位娘娘的目的。 伊谨从容的重新进了宴厅。 不多时,薛棋走了出来,只不过,一会儿的功夫,这位太后娘娘竟然换上了一身十分清丽的衣裳。 素纱衣,月华裙,云冠裳,沉帆髻,将薛棋傲人身姿体现的淋漓尽致,伊谨不由得苦笑,这位娘娘难道是要跳舞吗? “伊卿,快请坐下。” 薛棋言谈款款,与以往的态度更是截然相反。 “下官,见过娘娘!” 伊谨躬身行礼,那边薛棋竟然真的探手过来相扶。 早已有所防备的伊谨自然知道她的用意,是以早早便先她一步收回手来。 看着伊谨有意避让,薛棋的面上显出了一丝不悦:“怎么,王爷有意避讳本宫?” “下官不敢!”伊谨这样说着,可是他的面上早已将“你说得对”这四个字展现的异常明显。 “伊卿不必如此,现在剩下的都是自己人,不必拘谨。” 本以为伊谨会虚以委蛇,可是却不料他直接了当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娘娘,若是叫伊某留下只为了这些,那下官,便告退了。” 伊谨说完便走,薛棋赶忙挽留:“伊卿留步!” 他缓缓回过头来,面上看不出任何波澜:“娘娘可还有事?” 薛棋汗颜,自己已经放下了身段,以身示好,可是这家伙却丝毫不买账。 薛棋正尴尬间,却听到伊谨说了这么一句。 “娘娘,有些事情,就不需要伊某言明了吧?如果猜的没错,蒋孟应该也是如此就范的。” 伊谨说完,嘴角显出一丝笑意:“娘娘,咱们长话短说吧,伊某知道您的用意,可是如果用这种方法的话,就有些过了。” “伊卿……” “圣上乃一国之君,天下都是他的,身为臣子理应扶持,再者,蒋大人一生最注重名节,若是因为一己私欲便害了他,私通的罪名,不分身份,刑法有多大二位都是了解的,就不用伊某重复了吧?” 薛棋被说的无地自容,伊谨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再者,身为国母,也要知道检点一些的好,宇文豫不比其他摄政之人,若是被他发现了蛛丝马迹,即便是暂时不去理会,日久必生祸端。” 经伊谨这么一说,她的心里也开始自思起来,良久,才讷讷的道:“伊卿教诲,本宫铭记在心!” “明天开始,我不希望再听到太傅大人留此夜宿之事,还有,陛下的辅佐之事,也请太后不必干涉,后宫摄政,也是一大禁忌,回头我会去找蒋孟聊聊,今夜之事,便做从未发生便是!” 伊谨的话语针针见血,其实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心里也一直在揣测着眼前这位娘娘的心思。 薛棋正容,躬身便拜:“今日听闻伊卿一席话语,薛棋直如醍醐灌顶,那等错事,日后定不再犯,嗣儿之事,就多劳烦王爷了!” “好!如此,在下便告退了!” 伊谨走了两步,回身道:“娘娘,这夜晚天寒,以后还是不要穿的如此清凉。” 薛棋被说的小脸一红,赶忙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伊谨不由得苦笑,这丫头毕竟只是个女流,有很多事情都知之尚浅,不过有一点倒是让人意外,略施小计便将蒋孟那颗老心给俘获了,这倒是需要一些功底。 处理了太后薛棋,这下一步,便要尝试着拉拢一下这位骑虎难下的太傅了。 出了宫门,陆钦早已等候在那里。 一见到自家主公出来,陆钦赶忙送上了御寒的袍子,关切的问:“主公,怎么这么久?” “能出来就已经不错了,差点就在中宫住下。”伊谨苦笑着说完,陆钦赶忙问道,“我们,是直接回府还是?” “不了,直接去蒋孟府上。” 太傅府,是位于城郊的一所宅子。 三进落的宅子,规模比邺王府和建康王府都要气派。 蒋孟这一路走来,对宇文豫和徐衾可谓是鞠躬尽瘁,得到这样的殊荣也是情理之中。 之前住进来还算舒心,可是这一次误中了薛棋的圈套,虽然也算是抱得美人归,可是看着她的年岁和自己的儿媳岁数相当,再加上自己本就与远在洮州的国丈郭焱是同僚更是好友,这张老脸上便火辣辣的。 一股强烈的负罪感席上心来,也不由得惊叹,自己眼下的处境还真是骑虎难下了。 夜半无眠,心情烦闷的蒋大人正在庭中顺气,忽然间听闻下人报说建康王驾到。 他的心头一沉,难道是过来兴师问罪了? 府门开了,伊谨走了进来,蒋孟还是讷讷的站在那里,经下人提醒,这才下拜。 “臣蒋孟,参见王爷!” “起来了,正堂叙话!”伊谨沉着脸径直走了进去,蒋孟怯懦的跟着。 进了正堂,还没等他讲话,伊谨早已回身,愤然指着蒋大人,沉声训斥道:“糊涂!” 蒋孟被喝的打了一个哆嗦,赶忙跪了下去。 “王爷…” “你也算是一代贤臣,怎么可能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 伊谨声色俱厉,蒋孟赶忙拜伏:“臣,知罪!” “那中宫之斗不比朝堂,自古以来,能够在宫中占有一席之地的女人,都不是庸碌之辈!你是个明白事理的人,竟然被人家牵着鼻子走?而且还越走越顺!” “老臣昏聩!” “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伊谨这一句话把蒋孟说的一怔,抬眼看来,不解其义。 “太后那里,我已经言明,让她不要再做无妄之行!你这头,该不会还念念不忘吧?” 蒋孟赶忙说道:“老臣不敢,这些日子惴惴不安,如履薄冰,一想到此事便不寒而栗。” 伊谨呵笑一声:“还算你没有胆子大到一定的境界!有了这次教训,日后行事切记三思。” 蒋孟的额头生出了一层冷汗,频频颔首,伊谨无奈的摇了摇头,苦笑道:“起来吧,我会为你保守这个秘密的,可是如果日后再如此莽撞,决不轻饶!” 蒋孟听到这里,不由得千恩万谢,他不会知道,眼前这个男子,在责备他的同时,已经为他备好接下来要走的道路,交谈,才刚刚开始。 “坐吧,本王今夜,好好跟你聊聊!”伊谨喧宾夺主,指着客座,蒋孟唯唯诺诺的坐下。 他从未感到和眼前这位年轻人的沟通如此让人心惊,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他没有加害之意。 对于帮自己解围这件事而言,蒋太傅已然是千恩万谢的。 第229章 【击秦】19:扶摇起,洮州劫 “王爷请讲,微臣恭听!” 蒋孟异常小心,生怕那句话说错了,开罪了这位尊神。 伊谨笑道:“行啦,蒋大人,既然已经答应帮你保守秘密,便不会再提及此事,你也别多想了!本王,是想跟你研究一下别的事情!” 蒋孟不免有些疑惑。 “如果,本王有意将你扶上辅国重位,蒋大人可有异议?” 伊谨的话音刚落,蒋孟便再一次跪了下去,还以为他这是要谢恩,谁知道从他口中竟然飘出了这么一句:“微臣,不敢!” 伊谨很头疼:“本王没有调侃你的意思,而是,真的需要那么做!” 蒋孟听的云里雾里,一双眼睛定定的看着这位建康王。 “起来叙话吧!”伊谨说罢,起身相扶,二人坐定之后,他将自己的计划徐徐道来。 伊谨款款而谈,蒋孟频频颔首,说出了自己的意思之后,伊谨微微一笑:“不知蒋大人意下如何?” “王爷真乃神人,竟然思虑如此周到,既然有意提拔,蒋某,自当领命!” 那一晚,二人畅谈到了深夜,所说之事,宛如一个谜题一般,天知,地知。 …… 洮州,炎炎夏日,气候温热,这里比不得长安,还有甘甜的荔枝,冰凉的蜜汁,在这里,想吃块冰凉的西瓜,都是个奢望。 一晃来到这里已经几个月了,自从贺若秦良走后,这里便大战小战不断,西秦人的战马不时便出现在城外,几次追袭更是无果,最后迫于无奈,只能坚壁清野,将城外边陲的百姓都请进了城里。 一切都只能算是疲于应对,郭焱不由得叹服,论到守城,他竟然连朱离和焦绰都不如。 有一件事情他绝对想不到,毕竟是散官出身,对于战阵上的阴谋诡计不甚了解,一连数日的扰袭,其实不过是西秦人的试探而已。 眼下,当得知驻守洮州的守军已经被调往江左战场,只留下了一位国丈守城的消息之后,蠢蠢欲动的西秦人终于决定,对这个囊中之物展开了最后的攻击。 大安宣政元年八月初三,一队西秦人马挟持着商队进入了洮州城,并在城中大肆纵火,最后全身而退。 这是最后的试探,当晚,便有铁骑攻占了附近的几处军镇,洮州兵马苦战不敌,最终只能节节败退,退守城中。 郭焱惊诧不已,本打算差人去甘凉求援,可是他猛然想到了一个十分严峻的问题,那便是,何良,斛律恭,王大庆,杨跃这班狠人如今都不在大安境内。 情况越发的棘手,再攻克两个郡县,便可直抵洮州城下。 情况万分危急,郭焱果断派出了一队人马,快马加鞭赶往长安求救。 长安城中,市井之上都在兜售自辽东送来的河蟹,叫卖声不断,人群更是络绎不绝。 由于建康王府已经没有什么女眷,所以每逢节日,只能来到老兄弟宇文豫的府上。 虽然关系已经名存实亡,可是不耽误日常交往,是以在这个难得清闲的时候,两位王爷正在凉亭下悠闲的下着棋。 宇文欣送来了一些岭南上好的荔枝,在伊谨的指点下,庖丁之人碾磨炮制,加以冰块做成了甘甜可口又凉爽消暑的果汁。 宇文豫轻呷了一口,兴趣十足的落了一子:“怎么样,伊兄,本王的棋艺见长了吧?” “是啊,还学会引用孙武论了,不错!”伊谨仔细研究片刻,笑吟吟的将白子落下,“只可惜呀,白虹贯日,终非实计!” 宇文豫疑惑的一看,不觉抚掌大笑:“好啊,你一直在引导我,好一处置之死地而后生!” 二人连番博弈,正到兴处,却见一个驿馆的差役一路小跑着赶了过来。 宇文豫十分扫兴:“何事惊慌?” 差役气喘吁吁的道:“军情紧急,容不得小人不慌,洮州方向,西秦人马扰袭不断,数日前更是一口气攻下数处郡县,这是塘报文书!” 差役说着便将文书送上,宇文豫接过,拆开来看了一阵,不由得震怒:“三月之前便有征兆,郭焱老儿竟然不及时通秉!险些误我大事!” 差役吓得战战兢兢,伊谨眉心微蹙,微微摆手,那差役才如释重负的退了下去。 “王爷,洮州方面,西秦人又起事端了?” 宇文豫无奈的将书信交给伊谨,摇头道:“伊兄自己看吧!” 伊谨接过书信,仔细看了一遍,面上的神色也变得越发严肃起来。 驿馆差役离开之后,宇文豫便派人将兵部侍郎李孺庭,尚在京城之中的上将军斛律恭,以及自己一派的文武官员首领叫到了府上。 连夜开会,这是每逢大事之时的光荣传统。 几位核心成员全员到位,宇文豫面容严肃的道:“众位大人,本王今日叫尔等过来,便是想要说一件事关社稷的事情。” 李孺庭等人闻言恭敬还语:“请王爷示下,臣等洗耳恭听!” “坐吧!”宇文豫挥手示意,众人落座之后,这位王爷怒容道:“西秦,果然趁着我大安征进江东之时又在洮州兴起事端!更可恨者,国丈郭焱,竟然瞒报军情,致使洮州深陷危局!” 伊谨有些无语,都到了这个时候,宇文豫还在顺带着苛责郭焱,还真是想把自己篡权的意图体现的尤为明显。 李孺庭一听这话,失惊道:“竟有此事,兵部竟然没有接到消息!” 宇文豫顾不得那些,肃然对着在座众人道:“本王今夜与诸位相遇,便是想听听列位的意见!” “西秦人向来猖獗,一有机会便会趁虚而入,洮州一线生灵涂炭,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兵部侍郎李孺庭率先开言,“此根毒牙,不铲除势必会为其所累,老臣愿为王爷甄选兵将,驰援击敌!” “李大人说的极是,如今四境已定其三,只剩下一个西秦未尝牵动,想来那慕容氏定是认为朝中大将不在,便要前来打压,讨些好处!臣附议,恳请王爷对其发兵,以儆效尤!” 说话的正是蒋孟,看着他那一副意气重回的模样,伊谨很是欣慰,看来这厮是真的活过来了。 听到这二位的言论与自己无异,宇文豫很满意的颔首,转既看向伊谨:“建康王,你呢,有何高论?” 伊谨仔细寻思了一阵,缓缓开言道:“李大人和蒋太傅所言极是,那西秦世居青海湖边,慕容一家凭借着伏俟城之屏障,一直尝试与我大安北境为敌,着实恼人,此战必打,且一定要胜!” 伊谨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只是,这西秦人无常性,境内之地也没有可图意义,宇内之国以安定为社稷稳固之根本,可是这些人,却十分好战,唯有掠夺,方能巩固根本。” “所以,依伊兄之见?” “杀皇族,而不取其地,择弱世辅佐,牵制其身,只可为子国,不可纳入疆域之中!”伊谨说罢邪邪一笑,“我大安的战马之前多来自于河套之地,且多为置物交换而来,其中以青海湖边鳞骠马最为悍勇,昔年却是千金难求,如今大战倒是好事,如若吞没子国,则可令其少纳税,多驱良马牛羊。” “嗯,如此最好,只是此番征战,应该以何人为将?诸位可有计较?” 这是个最头疼的话题,李孺庭和蒋孟面面相觑,良久,兵部侍郎才鼓足勇气道:“今日举孝廉者之中,倒有七八人武艺高超,只是还没有升任骑都尉,实在无可用之人。” 宇文豫面上纠结至极,李孺庭说的没错,眼下大批武将都在江东征战,譬如杨跃,何良,王大庆以及伊门五虎之类的将领实在数量浅薄。 斛律恭倒是其中一个,只是若征调他过来,无异于拆东墙补西墙,洮州平定,很可能换来甘凉两面遭受夹攻。 宇文豫的心情估计与昔日袁本初相差无几,伊谨也有些无奈,这一年事情突变太多,有能力之人若是异己,都已经被自己和这位王爷给驱杀殆尽。 韦令铭,樊昶俞,宇文相这些人虽然勇猛,可都是劲敌,昔日先帝宇文拓在日,朝纲颇为安定,也都是因为这些老兄。 “吏部不是说了吗,最近已经有文武官员一百二四十人新入,难道就挑不出一个像样的武将来?” 宇文豫烦闷至极,一直一言不乏的吏部新任侍郎邱辛沉默片刻,起身道:“回禀王爷,倒还真有这么几个,而且,有一位建康王还颇为熟识!” 伊谨听得一怔:“邱侍郎所说何人?” “江陵伊氏保举,骑都尉伊韶!” “什么?家兄竟然也参加了孝廉之举,本王怎么不知道?”伊谨不由得纳罕,邱辛听罢尴尬的回道:“这个,王爷兄长自己来到长安投名的,本官一开始也不知道,可是后来,他已经突破层层考验,竟然升任了孝廉甲子,还扬言是王爷授意……” “糊涂,就家兄几斤几两,难道本王还不了解,这厮一定是因为在家中折了面子,所以才负气而来!” “罢了,既然尊兄有心,那此番便给他个机会,至于伊兄心中所想避嫌之事,本王既已知晓,便算不得事情!” 伊谨心中怒火难平,就是为了不让自家义父伊家遭受牵累,才派人将他们接往江东,谁知道半路杀出这么个家伙! “敢问大人,家兄何在?” “近日正在长安七步楼驿馆休整。” 伊谨一听更是气的不打一出来:“你好大的胆子!” 邱辛吓得一哆嗦,赶忙躬身讨饶道:“老臣知罪,大公子身份娇贵,怎可住的了那低级的地方……” 伊谨无语:“谁说他住的不好了!是他配不得那里!” 七步楼驿馆,又名长安驿,虽然听着名字简陋,可谁都知道,那是邦国外使和别国君主才能住的地方。 “本王限你今夜,便将家兄赶出驿馆,让他自己提着东西滚到我建康王府!” 邱辛擦拭了一下额头冷汗,“诺!” 说完了此事,邱辛又战战兢兢的说出了几个新晋骑都尉和散骑常侍的名号,无一例外,包括伊韶在内,都被宇文豫照单全收。 国中无大将,廖化为先锋,其实这一切也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夤夜,其他人都离开了,只有宇文豫和伊谨还在,辅佐将领已经甄选完毕,矬子里拔大个倒是还可以,可是这主将人选,却还是没有个头绪。 二人为此伤神不已。 更让宇文豫生气的,便是那位当朝国丈,知情不报,延误军机的尚书仆射郭焱。 “郭国丈只是言官,看不懂这试探之举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如今追究只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伊谨顿了一顿,正容道,“从洮州到长安,即便快马加鞭,也要十日有余的路程,按照这个速度,想来此时外围郡县已然落在西秦人手里,洮州危机,如今之计,只能先着快马通告,不论如何都要再撑些时日,快马行时,便要有一队人马相随,以解燃眉之急!” 宇文豫烦闷不已,此时朝中大将都在大兴境内吞并城池,斛律恭尚在京城,即便回去,也是驻守与西秦接壤的甘凉道,此情此景,去哪里再找一个合适的统兵之人? 眼见着军情紧急,伊谨倏然起身,正容道:“邺王兄,在下不才,愿领兵亲往,解此燃眉之急!” “此番已经无人可用,西秦铁骑悍勇,若是调那些新将前去,恐怕只会动摇军心,既然如此,伊兄先行,本将随后便到!” 宇文豫与伊谨一拍即合,时日午后便开始抽调附近兵马,前部建康王伊谨亲自率领,精兵七千,慑魄营,飞鸯以及留在京中,由陆钦率领的部分飞蛇卫部丛一道,号炮通天,草草祭旗之后,便快马加鞭的沿渭水渡船,奔赴洮州。 宇文豫的后部兵马七万,分作两路,前路骑兵一万五千,与伊谨水道前部并驾齐驱,后队步卒并慑魄七营,以及攻城之车,日夜兼程追赶。 几乎距离传令快马不过两日的功夫,便将这套流程全部完成,真可谓兵贵神速。 第230章 【击秦】20:西秦动,弟斥兄 西秦,自从皇子皇叔相继战死之后,已经很久没有再寻衅滋事。 可是这个奇怪的国度却有着一条让人头疼的兴国属性。 那便是以战养战,劫掠散养,如此一来,国中才不至于饿死。 这个庞大的体系就凭借着这一点,竟然国祚寿命超出了北境迄今为止任何一个国家,大安也是难以与之匹敌。 一百余年的史岁,让大多数君主望尘莫及。 慕容氏的这一任君主名为荆颂,是个长相和上古神话中刑天有一拼的存在,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位仁兄少时毁过容,整张脸都在政变中被战火伤及,此老的一生是战斗的一生,如今虽然已经年逾六十,可是他的故事仍旧在本国传颂。 没几个人能记住他的长相,因为无从记起,就连他的皇后都无法形容,更别提几个儿子和朝中大臣。 在这些人心中,他就是“恐怖的某凡”一般的存在,这一年来,对于他的打击也是出奇得大,最强劲的劫掠军团被大安那两位王爷给打没了,最具雄心的太子挂了,连自己的亲弟弟,也在归途之中丢了性命。 他的愤怒达到了极点,却是个非常理性的人,趁着宇文家打萧家,灭高家,初入陈家的档口,这位英雄迟暮的无面天子运筹帷幄,竟然真的就培养出了一支与昔日皇属劫掠军团战斗力旗鼓相当的部队。 这支部队仍由自己最得力的亲人统帅,皇次子慕容枫,二十三岁,武艺高强,且智计卓绝,连自己这个父亲都望尘莫及,是西秦国中少有的儒将。 辅佐的军机大元更是自己一奶同胞的三弟,也是慕容皇叔的弟弟,双名季虎,小名沙恶奴。 为了让敌人更能记住自己这支虎狼之师,无面天子为自己的皇属大军取了一个很嚣张的名字,极具针对性。 “吞安皇属慕容近侍”,那意思就是在说,安国小儿你们别猖狂,老子这支军马就是奔着灭了你们来得! 西秦人的最大优势,便是得益于骑兵,昔日洮州战事初起,一千多弓骑便可以将沿线兵马打的七荤八素,还险些要了宇文豫和伊谨的性命。 而今数万铁骑的战斗力可想而知。 几乎是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这支军马便出征了,一路所向披靡,正如洮州守官郭焱所经历的事情如出一辙,几日的功夫,便将大安洮州一线搅了个鸡犬不宁,人人自危。 转瞬的功夫,便到了洮州城前。 郭焱蜷缩在城里,着人清点起了城中之兵,他眼下能做的,就只有深壑高垒,想尽一切办法拖住城前这支虎狼,等待着来自长安的大军呼应。 “黄天佑我!切不可丢了城池,否则罪过大焉!”天下是自己外孙的,郭焱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于情于理,都不能让这里有失。 昔日贺若秦良统军的时候,估计是把慕容家给打怕了,所以一直相安无事,郭焱很清楚,自己本来已经犯下贻误战机的罪名,如果再丢了城池,估计不但官爵难保,就连性命都堪忧! 出征前一晚,建康王府正堂,伊谨背窗而战,面色显出一股冷寒之意。 片刻之后,门外传来了一阵吵嚷,陆钦与几名心腹之人提着大包小裹,带着一个比自家主公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你们做什么,抢人吗?”那人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嚷嚷着,陆钦没有说话,转入正堂之后,便将行礼放置了一边。 “轻点儿,别把我的行囊摔坏了!”那人便是伊韶,名义上是伊谨的大哥。 看着自家义弟没有转过身来的意思,估计也能想到他定然是盛怒不已,这才稍稍收敛了一些。 陆钦躬身叩拳,恭敬的禀报:“主公,大公子带到了!” “知道了,下去吧!”伊谨说罢,仍旧没有回身,陆钦带着人离开,伊韶朝着门外喊道,“去给我弄只烧鹅和一坛酒过来……” 最后退出的下人站住了脚步,眼巴巴的看着伊谨,他耐着性子,冷声道:“照他说的去办!” “诺!”下人退了下去。 伊韶或多或少还是有些心虚的,虽然这人不是自己亲兄弟,可向来跟伊家的感情都是甚笃,更是被老爹伊腾春时常挂在嘴边,更是时不时便恨铁不成钢一把,以这个义子的威风数落亲子一把。 其实伊韶并不是被伊家举荐,而是受不得老夫嫌弃只身离家出走了,让他有些意外的是,本想着前去投兵,可是人家征兵处根本不搭理他,只问伙房劈柴的差事做不做,做就留下,不做就滚!还是兵长的原话。 出都出来了,身上盘缠也所剩无几,无奈之下,还是借用了伊家和二弟的名号,才直接被冠以江陵伊氏的名头推举上去,还有幸得了个骑都尉的官职。 为了不被发现,这位伊家大公子对着身边人三令五申,不可让伊谨知晓,自己此番之所以没有提前招呼,也正是这个原因,伊韶的心里想法其实很简单,自己混出个人样来,再去寻他,也有面子。 对于这件事,兵部侍郎李孺庭和吏部邱辛心照不宣,都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的,也就是给伊谨行个方便。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就在一月之后,西秦竟然起兵了 长此以往,种种因由,其实伊韶的心里很虚,尤其是现在,都快窒息了。 “谁让你擅自从江陵跑来长安的?”伊谨抑制着怒火,没有顾及兄弟之情,头也不回的质问着。 伊韶听到这话,也有些心头火起,再怎么说我也是你名义的大哥呀,你这个态度对我,是不是就有点过分了? “脚长在我身上,去哪儿还要和别人汇报不成?” “好,既然说到这儿,小弟就陪你聊聊!” 伊韶一怔,本以为俩人三言两语就吵起来了,却不料伊谨会说出这么一句。 “兄长是不是感觉,现在的做法很正确?很带劲儿?” 带劲儿是什么意思,伊韶还真不知道,只不过很明确的是,这一来定然会让家中老父母为自己担心,从而知道自己的存在并非一无是处。 “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不过总结起来,只有四个字便可诠释!” 伊韶试探的道:“果断明智?” “禽兽不如!”伊谨这个回答让他差点就跳了起来,可是这位义弟却并没有理会,目光仍然阴冷的道,“如果单单用离家出走这种幼稚的招式来惊气高堂,让二老陷入恐慌之中,试问与孩童何异?事情我也听说了一些,父亲说了你几句便听不得了,如此气量,能成什么大事?” “你厉害!认亲伊家之后,你的地位一路水涨船高,在江陵都被传成神了!我呢,堂堂伊家大公子,本该是家业的继承人,可是每逢宴席,那些同郡的达官显贵开口闭口都是你伊谨!完全视我如无物!” 伊韶感觉自己郁郁寡欢,那伤心悲愤的样子,就像个是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我不想早年活在父亲的影子里,好不容易要熬出头了,又进了你这面车盖底下!至这天底下好像还没有哪条王法规定过只兴次子显达,不许长子发迹的吧?” 伊谨听到这里,本来的怒气,竟然烟消云散,他没想到,这位一直关系要好的兄弟竟然还有如此的想法,也难怪看,自己本就光环太浓,跟他一比,还真把他这位长子给比没了。 “伊韶啊伊韶,你还真是让人头疼!”伊谨笑容舒缓,转过身来,双目注视着这位兄长,淡笑道:“既然你义愤填膺,那可否容小弟问你几个问题?” “你,你问!”其实伊韶的心里是慌得,关于自己这位义弟的事情他是了解的。 “你的武功如何?可以战阵之上躲避乱箭,还是万军之中可取敌魁首级?” 伊谨问完,伊韶定定的摇了摇头。 “那好,第二个问题,既不能武,势必通文,兄长可知兵法?可通晓天时地利人和之说?还是运筹帷幄,可以足不出户便决胜千里?”伊谨感觉自己有点刁难兄弟了,便降低了要求,“你,会排兵布阵吗?” “我……我可以学!” “好,你学,那数万将士的性命就是供你学习的吗?”伊谨的眼神再一次冷了下来,自家义兄的幼稚让他再也无法平复心中的火气。 “此番正是大安国内空虚之时,你既然得了这骑都尉的官爵,想不上战场的都不行!实话跟你说了吧,此番我会亲自统帅前部沿着渭水而下奔赴洮州,西秦铁骑的威力远在大安重骑兵之上,如果在别处,仅需一战,性命便难保,所以,你已经被我留在渡船之中了!” “你……伊谨,你不带这么干的吧!” 伊韶悲愤的喊着,伊谨倒是没有太过在意:“如果你真的想出人头地,就想尽一切办法从我的治下攀升出去,否则,一切都要听从的我的!” “你,你欺负兄长!” “这里没有兄弟,只有上下级!”伊谨的话差点把伊韶给噎死,就见这位霸气的王爷继续说道,“还有,你别想耍花样,我已经授意下去,你的画像和一切信息应该已经通传各处各军了,即便离开了我这里,也没人敢收留你,还有,州府县衙,一经发现,当即按律做逃兵趋处!” 伊韶郁闷的要死,这次算是被镶在义弟这里了。 伊谨面容相对舒缓,悠悠的道:“我已经命人连夜去江东替你报过平安了,你放心,我说的是,你深知国难,过来投奔于我,想要趁着这战乱,成就一番大事!” 面子给足了,伊韶这才算心安下来,心中虽然还是有些牢骚,却也不再去说什么,他其实也明白,自己这位义弟其实是为了自己。 虽然年长伊谨一些,可毕竟养尊处优惯了,这心性远不及义弟,就在二人的气氛相对和缓一些的时候,这货的肚子,竟然不自觉地叫了起来。 “咕噜……” 恰再这时,门开了,两个下人拿着菜蔬酒水的托盘走了进来。 一只烧鹅,一盘青蔬,还有两大碗稻米饭。 一坛上好的陈酿酃酒。 下人退出之后,伊韶眼巴巴的望着桌面上那些东西,肚子叫声更甚。 “怎么,你平日都吃不饱吗?”伊谨看着这位义兄那双眼放光的眼神,纳罕的问。 “没,吃的挺好!” 伊谨上下一打量,看到了伊韶腰间那只有些走型的钱袋,趁着他不注意,一把扯了过来。 “别……你……” 钱袋在手,伊谨拆开来一看,怎么说感觉这钱袋如此别扭,原来里边除了几枚铜钱之外,只剩下了半块用灰突突手帕包着的馒头。 “你,就吃这些?” 伊谨的心里不免有些心疼,不管怎么说,这可是恩人家的兄弟,如今这模样着实惨了些。 “还有几日就要发季饷了,我寻思着再忍忍……” 伊谨汗颜:“家里拿出来的盘缠,这么块就花完了?” 伊韶支支吾吾的挠了挠后脑勺,尴尬的道:“那个,过秦淮的时候,遇到了一伙江鬼,大半部分都被他们劫了去,不过好在我趁他们不注意,还在绑腿的搭补里藏了一锭小银,才花到了现在!” “不早说!”伊谨赶忙指引着他坐了下来,眼见着许久未见的荤腥,伊韶看了看自家义弟,也顾不得那许多,便开始狼吞虎咽的朵颐起来。 伊谨苦笑着为兄长斟了一大碗酒,看着一口恨不得吞下整只鹅的伊韶,失笑道:“慢着点儿,又没人跟你抢!” 伊韶接过了酒碗,狠狠的灌了一口,腮帮鼓足,边嚼边回道:“二弟,大哥我,失礼了……” 吃饱喝足的伊韶终于睡下了,伊谨走出了房门,对着一直守候在身边的陆钦吩咐道:“明日着人扮作常客去一趟秦淮河,但凡遇到劫江之人直接铲除,绝不姑息!” “诺!” 陆钦正要走,徐衾赶忙叫住,追加了一句:“不要惊动附近官府,他们想来必是蛇鼠一窝,秘密行事,为期一月,若是匪患不觉,就一直杀下去,参与之人,每季俸禄五倍!过后凭借首级来讨赏!” 第231章 【击秦】21:首战捷,惊风雨 洮州城外,几乎只是一夜之间,便筑起了一座形状怪异的大营。 当守城的军士过来传报时,郭焱差点没将漱口水整个的呛吞进去。 郭焱来不及多想,带着随从便登上了城头,依附着垛口向下一看,数里之外的营盘森然而立,老郭苦闷不已,心道这群西秦人难道是飞过来的不成! 按照惯例,此番突进的先锋兵马仍旧是有新贵悍将带领,负责攻城的人,也是位人物,还记得皇叔慕容隽寂吗?这位先锋官,便是他的长子,慕容呫律安。 名字古怪,长相也是凶险异常,身长九尺,几乎一米九的个头,全军之中没有一件衣甲可以成功穿上的,所以无论冬夏,都是一副很清凉的短袖畅怀甲胄。 能够让人过目不忘的当属那张满是虬髯的面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胡子上长了张脸。 虽然相貌极富喜剧色彩,可是西秦人尽皆知,这个三十出头正值壮年的汉子,乃是举国上下最悍勇的所在,人称“伏俟阎王”,说的就是他了。 兵贵神速,这位虬髯将军最注重的便是这几个字,所以,当天正午,便整军点将,饱餐一顿之后开始了攻拔。 连个招呼都没有,便大肆对着洮州发动了攻击。 郭焱和驻守洮州的军士心里如出一辙,是异常慌乱的,可是没有办法,看着底下不远的地方,那些兽甲西秦军马抬着数十架云梯而来,郭焱把心一横,拔出宝剑,对着身边有些惶恐的守城军士大喝道:“听本官号令,奋勇杀敌!” 这话从文官嘴里喊出来其实多少有些不合时宜,可是老郭毕竟是官场老手,那股子从容赴死的精气神深深的感染了身边这些原本心里没有什么底的官军。 “我们是洮州兵马!”不知那位将佐喊了一句,“昔日随从何将军远击卢晔,顶风冒雪依旧杀敌万余,如今这天气晴好,不做厮杀,为这些禽兽做个好墓坑,更待何时!” “对!” “洮州兵马无敌!” 不知道哪一个弄出了如此后现代的口号,可是不管怎么样,心里不怕了! 来吧,慕容小儿,郭某与你一战! 阵阵鼓角声响起,撼天动地的步履声传来,西秦人发起了攻击,在投石车的顽石攻势掩护下,手持盾牌云梯的军士向着眼前这座似乎唾手可得的城池推进。 “控箭先走上一波!”郭焱豪情万丈,昔日与伊谨一起在牢里呆着的痞气油然而生。 一阵箭雨对控,双方都留下了不少尸体,郭焱不避箭矢,复起暴喝:“雷木半停!控!” 这一仗打的很保守,弓箭和雷木滚石都没有一股脑的打将下去,就连守城的军士都是分做了三波,轮番防守,毕竟日子还得过。 双方僵持不下,接近的云梯也被城上守军推翻了大半,饶是如此,洮州方面仍然没有占得什么好处,西秦的游骑兵战斗力骇人听闻,好像各个都会百步穿杨一般,只是首日一战,便使得洮州城内损失了千余名军士。 第二日平明,刚刚埋锅造饭饱餐一顿的西秦人再一次发起了进攻。 双方冲突再起。 这一次的进攻尤为猛烈,西秦军马几次都险些攻克城头,最后又都被洮州守军给击退下去。 出乎城中上下的意料,第二波抵御的三千余人,在黄昏大战结束的时候,仅剩五十六人。 这一仗打的就有点惨了,第一梯队伤亡过半,第二道人马几乎全灭,城中开始被死亡的气息所笼罩。 郭焱却相对来说冷静一些。 第三天马上就到了,按照惯例,今日轮到最后一个梯队的军马守城,可是西秦的人马却惊讶的发现,直到天明,城头竟然连个巡防的人影都没有。 “难道这些安狗被打没了?”先锋官纳罕不已,前两日双方都有死伤,可是据他所知,城中兵马属实不多,大部分都随着何良赶往江东去了。 “好机会!”先锋官鼓舞士气,派遣了前部精锐开始抢城,之所以说成是抢,便是大军已经开动,可是城头仍然不见一个敌人踪影。 欢天喜地的驾着云梯去了,接下来的一幕让人惊叹,谁说城头没人的?那家伙估计会死的很惨,因为郭焱老先生打仗不可以,却颇晓鱼目混珠之计。 第三梯队军士把衣甲涂满泥巴,外观看去与城墙土砖的颜色无异,饶是如此,还是在横栏的遮掩下匍匐前进。 当那些抢城的西秦人兴高采烈的登上城头时,面对他们的自然也就是刀枪剑戟。 城头上上演了一幕非常扣人心弦的自由落体表演,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部下坠地而亡,主帅很生气,震怒之下,一阵阵投石车开始向城上投递过去。 如此一来再中下怀,当把这些家伙送下城去之后,守军便急速退到了内城台阶之下,以盾牌掩饰,摒好刀枪,准备迎接下一波攻击。 “轰!砰……”令人振聋发聩的轰鸣响起,先锋官大惊失色,身边那些无往不利的投石车,竟然被一团洮州城内冲出的“鬼火”给砸了个粉碎! 十余台投石车顷刻间连人带车被炸了个粉碎。 这还不算,攻城军士正要抢城,却不料那道城门自己开了。 一双双诧异的眼睛注视下,飞弩卷裹着炮石一起飞出,在这些素来以劫掠为荣的西秦军卒之间绽开了数朵烟火。 人仰马翻,哀嚎声不绝于耳,恰再这时,城内军兵在盾牌的掩护下杀出,一切似乎发生了逆转,前两日还顾此失彼的对手,竟然顷刻间变成了猛虎。 除了少数西秦弓骑之外,大多数步卒都暴露在了对手眼前,包括那位先锋官和近卫兵将。 那一天,是这位皇叔之子的噩梦,也是他戎马一生的终结。 慑魄营的威力前所未有,昔日有卢晔断腿,今日,又轮到了皇叔之子夭折。 一记炮响,皇叔之子眼睁睁的看着一块黑森森裹挟着红尾翼的东西扑面而来,武艺高强的先锋官便本能的准备挥动大刀抵挡,可是他没有一个常识,那就是,即便躲开的话,估计也不会死的那么惨。 “倏~哐……轰!” 炮石只有遇到阻力才会爆破,而先锋官先生力道十足,阻力布置的刚刚好,他甚至都没看清怎么一会子事儿,便被黑烟吞没,下一刻,一具焦尸倒在地上,慕容先锋,卒,岁不详。 面对这样的战局,郭焱欣喜不已,入夜时分,阵阵冷风吹拂而过,刚刚打胜了一战的洮州兵马士气高涨,郭焱更是声言若是慑魄营军火给力,自己可以支持一年。 可是,老天似乎永远不会随人心意,是夜,大雨倾盆,紧紧三个时辰便将整个洮州城化作了一座水城。 街巷被大雨浸泡,这场雨让人猝不及防,郭焱夜半惊醒,赶忙带人出去查看,当看到东城一排民房如水漫金山般时,他慌了,手中纸伞落地,任凭大雨浇盖全身,都浑若不知。 那排区域距离敌人攻占的地方最近,民房之中安置的便是慑魄营的火药石,一场大雨下来,结果可想而知。 那本是贺若秦良在伊谨送来的火炮弹中千辛万苦屯下的,为的就是哪天与西秦接站,好给他们致命一击,最重要的是,这些东西本来应该放在洮州府库之中,即便是主将和府台想要取出,都要请示长安。 一切都掌控在伊谨手中,可是如今,这一切,毁了。 平常时日,若是遇到大雨天气,百姓们都会停下耕种,在家里休息,可是对于一些人来说,大雨或许可能成为转机。 这些人之中,便包括浩荡而来的西秦兵马,以及渭水河上,一幢幢乘风破浪而来的战船。 寅时刚过,西秦兵马统帅皇子慕容枫敏锐的感觉到了这个绝佳机会,是以在士兵打算暗影休息的时候,下了一道军令,那便是天明之前将兵马转移并埋伏到洮州城外的山坳之间。 次日平明雨停之时,守城军士必定毫无准备,这位皇子的目的很明确,一击制敌! 在这件事上,叔侄二人达成了一致,计议已定,这支虎狼之师便开始了急行军,洮州,危局已定。 渭水之上,连续敢了数日水路,眼见着再有一天半的路程,便会到达目的地!就伊谨想要停船休整的时候,月影周围的光晕让他产生了警觉,为将者,大多数都会通晓一些天文地理之事,而这一次,伊谨则在观测完毕之后,心中产生了一种不安。 “夤夜,必有大雨!” 在那个没有天气预报的年代,士兵们大多都会听主帅的指点,一听这话,众将还以为要停靠休息,可是伊谨却发出了一个截然相反的命令。 “全速前进,无论风浪多大,都要在天明之前到达套洮水岸边!” 这些士兵虽然并未与这位加急的主帅有什么深刻的交集,但却听闻过关于他的那些故事。 奇兵?抢渡?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发出了命令,底下军卒就要执行。 果不其然,就在数十艘战船进入渭水末端,眼见着就要转折洮水的时候,天空中风雨大作,彤云遮天蔽日,不到三刻的功夫,一场疯狂卷裹的大雨便如期而至。 水中激起千层浪,数十艘战船登时摇摇欲坠。 为了以防万一,伊谨命人备好了争渡的小船,两旁巡防船只更是直接与大船并拢在了一起。 渭水之上宛如惊涛拍案,大风造成的立浪拍打的船身摇摇欲坠,就在拐弯的地方,一艘战船尾部被大浪击穿,阙口一开,宛如瞬间的功夫便被水浪拆分的四分五裂。 “王爷,你看!” 船楼之上的护栏里,顺着军将的指引,他看到了那艘沉没的战船,以及挣扎哭嚎的落水军士。 “主帅……” 旗牌官话音未落,伊谨已然阻断:“全速前进!” “可是!” “若是以后所迟疑,我这数十艘战船上的同袍兄弟可能就都完了!” 伊谨沉声喝令,其他船只接到了命令,为了一线生机,只能火速推进,旗舰却慢了下来,看着前方的战船慢慢的奔着浅滩而去,伊谨捏了一把冷汗,渭水一过,风浪就会减轻一些,虽然还是颠簸,可是已然不会存在什么要命的症结。 伊谨舒了口气,对着身边军士令道:“把子船连接牢固,放入水中,顺便再准备足够的绳索!能救多少算多少!” “诺!” 挨过了最剧烈的风浪之后,一切就都变得平复了不少,伊谨的战袍已然湿透,一直随行的义兄伊韶不禁动容,赶忙上前劝道:“贤弟,赶快回去换身干净袍服吧!” “不了,兄长先去吧,人还没救上来,伊某心里不安生……”其实他何尝不想那么做,可是自己身为主帅,便是这大军的核心,数万人的性命掌控在自己手中,一个失误或是错误的决定便会导致这些人陷入绝境,可是即便真的有那么一刻,就好比现在,前方军士科可以随时撤出,但他,必须要留下,所谓身先士卒,将必亲行,大抵如此。 伊韶终于动容了,对于这个本就形象传神的义弟,他终于拜服,谁也不知道下一艘被风浪击穿的会不会是自己,可是这个人却仍旧义无反顾,又岂能不让人心生敬佩。 有些时候,总有那么一路人,他们惺惺相惜,甚至行事都会如出一辙。 伊谨水路不歇,宇文豫的陆路军马更是马不停蹄,大雨磅礴,临近渭水河岸都可以体会到那股强烈到让人窒息的压迫感。 陆路不比水路,根本不会有顺流直下之下的时候,所以宇文豫三令五申,无论看到什么,或是遇到什么情况都不得停下,否则,按军法论处。 这两个人并不是想法极端,或是铁面严酷,而是他们的心里都明白一个道理,一个转折点对于战阵来说有多重要,毕竟每一个起兵者,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只要他这个勇气,就都会想到一个至关重要的的词汇,这个词汇与“天时地利人和”遥相呼应,往往都会与一二相同,那便是——“奇袭!” 第232章 【击秦】22:抢滩战,双雄并 大雨倾盆,洮州城低洼处早已是水流成渠。 平明时分,郭焱夙夜惊叹,他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地上还是一片泥泞,可是城外数里的西秦人马便开始调动起来。 大风还在继续,初雨过后的空气之中弥漫着肆虐的腥气,潮湿的风吹拂着衣甲,让人身心很不舒服。 可是这丝毫组织不了西秦人的战意。 整齐的军列朝着洮州城垣迫近,脚步声撼天动地,让人心惊。 这一次,西秦皇子几乎出动了全部兵马,分三面攻拔,那位皇叔则率领一万铁骑,在附近巡视,探听着关于安国援兵的动静。 一切有条不紊,洮州城危在旦夕。 巳时到午时,慕容太子狠命轰击了三次,洮州东城头上下尸横遍野,守城军士遭遇重创,就连城墙都被打出了半道大大的缺口。 休整的间隙,郭焱回望了一眼身边所剩无几的残兵,重伤断臂之人过半,估计下一轮攻击开始便难以再行抵抗。 压死骆驼的最后稻草还是来了,越战越勇的西秦兵马再一次发动了铺天盖地的攻势。 “众位将士,生死在此一战,且随郭某奋勇杀敌,与洮州共存亡!” 这是一个决然的命令,战事再起,喊杀声震天动地。 与郭焱如出一辙,西秦太子宛如雄狮般发出怒吼,以长刀指引着洮州城头,恶狠狠的呼喝:“率先攻上城头者,赏千羊!加官进爵!” 士气大涨,踊跃者奔命而上。 就在大军对这里展开攻势之时,一匹轻骑赶至,马上斥候报道:“太子殿下,城后洮水岸边发现大批战船!上有伊字旗号!” “什么?”西秦太子眼神微眯,声如洪钟:“叫皇叔引着弓骑围堵!带本王将这小小洮州拿下再去驰援!” “诺!”斥候去了,西秦太子狠命一蹬马腹,引着近卫直扑过去。 洮水岸边近在眼前,伊谨的旗舰带着救起的军士姗姗来迟。 站在船头,建康王眉心蹙成了一团,对着身边军士说道:“传令下去,全速登岸,奔赴洮州!” “诺!”军士前去发号施令,伊谨转身叫隔船的慑魄营架好火炮,准备随时清剿陆路之敌。 “想来宇文豫的军马也快到了,这解围之事,就交给我吧。”伊谨破天荒的准备截胡,并不是因为贪功,而是那城里的郭焱毕竟是自己共同患过难的好友,如今正好籍由此事卖他个人情。 主意已定,双眸便盯着前军观望起来。 舟行一渡,大安军马的战船距离渡口只剩下数米之遥,对面已经可以看到西秦兵马来势汹汹的阵仗。 伊谨心里很清楚,那正是西秦皇叔的铁甲弓骑。 “副帅快看!”远远赶来的西秦骑兵勒住马脚,身边副将遥指着洮水之上的渡船,对着自家主帅喊了一句。 慕容皇叔抬眼望去,只见数十艘战船正朝这里而来,看那旗号,正是大安军马。 “列阵,弓骑准备!”慕容皇叔霸气十足的吩咐完毕,身后随行之人如羽翼般分做两扇。 旗舰之上,伊谨镇定自若的注视着那些曾经让他观如梦魇的西秦骑兵。 在战术最落后的时候,唯有西凉铁骑可以与之媲美,可是眼下,却用不得损失那些悍将。 伊谨的眉眼间露出一丝笑意。 隔船之上的军士会意,将掩盖神火的铺陈取下,下一刻,数十门火器锃亮的显现。 “再等等,近了再打!” 大战一触即发,岸边上的战船为了吸引对手更近一些,发出了最普通的飞箭,西秦弓骑不以为然,争先恐后的上前,控箭。 距离越来越近,甚至可以清楚的听到这些家伙的笑声。 “笑够了吧?也该哭一哭了!”伊谨说罢转回船廊之中,下一刻,战船上火炮齐鸣,一团团黑压压的炮石宛如流星一般,向着岸边而去。 身似浮萍雨打沉,这句话的精髓,估计这位新晋皇叔是体验了个通透。 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的铁骑弓手,竟然还没接触到敌人,就被打了个七零八落。 战骑移动速度奇快,这一点毋庸置疑,所以在猛烈的火攻之下也能勉强退走,不至于被打死,只是打残而已。 慕容皇叔本来是为了阻击敌人的,可是并没有耽误伊谨所部登岸。 “迂回!小心北安神火!”慕容皇叔气急败坏,骑兵得令倏然整改队形。 眼见着那边头船登岸,北安军士在慑魄营的掩护下冲上了浅滩,本以为这些不过是普通冲营的步卒,可是当弓骑手冲来的时候却惊讶的发现,对方亮出了一把把手弩。 “咻…咻!” 一阵阵快弩宛如飞蝗般朝着直扑岸边的弓骑而去。 顷刻间人仰马翻,不过这些人也不是盖得,在炮石和劲弩的连番攻势下,竟然还能奋起反击,刚刚下船的北安军士中箭者也是成片倒地。 弓箭是个好东西,加以利用,比刀枪还要恐怖。 好在过来阻击的弓骑人数并不多,又在炮石的打压之下,战斗力大打折扣。 一艘艘战船登岸,可是伊谨慢慢的发现,岸上这伙人竟然很有秩序,无论如何打压,都是张驰有度。 人数已经缩减了大半,竟然还能心态如初。 “让我想想?” 伊谨这么想着,目光在远处扫了一阵,这不经意的一看,竟然还真的就让他看到了一丝端倪。 “原来如此!” 伊谨惊讶的发现,岸上这些西秦骑兵呈羽翼状分布,可是不难看出,在羽翼中间,浅藏辄止的显露着一只头角。 不是很引人注意,却是个重要的枢纽,在那里,旗牌官,传令官,以及近卫围成了一个很规整的半截葫芦。 马上加盾,很不错的创意,在十二匹马之间,便是西秦皇叔。 “这是要扮天使吗?”伊谨冷笑,好样的,既然如此,那就送你个前些年很流行的网络昵称,“折翼天使!” 也不知道这皇叔先生怕冷不?不过那都不重要,给他个教训是极好的,否则太任性,总会吃大亏的! “责令慑魄营换上三环火炮,不用打击别处,分三作五,对准羽翼之间的位置打!” 伊谨眉心一挑,“记住,别要了他的命,留下具残身最好,本王慢慢追他!” “诺!”传令官应声来到高塔之上,手中青黄两道旗子来回招呼。不多时,便听得数声炮响,很有规律的朝着西秦兵马羽翼正中心的位置投掷。 “不要慌!左右合力!” 皇叔先生不愧是自幼研读兵法,对战阵和弓骑的发挥有着独到的见解。 是以这支西秦战骑才能独霸一方,连漠北的老邻居看见都要绕道走。 可是此番,也算是他遇人不淑,竟然撞见了武器研究大师伊谨。 本以为可以借此一战,趁着大安兵力空虚之机一雪前耻,可是此番却不想出师不利。 就在他耀武扬威的指挥之计,冷不防看到了天空中飞来的炮石。 “这东西落地之后就能炸死那么多人?不让它落下不就得了!”皇叔先生以为遇到了先机,竟然脑壳一热,让身边弓骑和刀斧手对它发力。 有这种天才的想法,自然就要付出常人无法接受的代价,而且,马上就付出了。 “轰…砰!” 估计皇叔先生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时的情形,弓箭在头顶与火炮接触,神箭手的箭功在这个时候起了反作用。 眼睁睁的看着一团团火花在头顶绽开,红光流石四溢。 炮石是碎了,可是威力却扩大了不知道多少倍,其效果可详参某灾难大片里火山喷发时的效果。 火点落处,人仰马翻,哀嚎嘶鸣不绝于耳。 最重要的,皇叔自持勇力,还亲自瞄准了一颗。 那么,恭祝他悲剧了,再力大无穷,刀法娴熟,毕竟也只是血肉之躯。 “哐…砰!” 慕容皇叔二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飞出去的,只记得那时的天很蓝,地上很泥泞,下一刻,半张脸被崩了个形容全非,后脑也重重的摔在了泥沙掺杂的地上。 散了,眼睁睁的散了,眼见着主帅皇叔先生坠马,身边这些为他马首是瞻的家伙果然慌了。 与上次高坡之战如出一辙,西秦弓骑瞬间土崩瓦解,又一船登岸,斜长的铺板链接岸边,下一刻,大安铁骑鱼贯而出,虽然不乏初到泥泞之地马失前蹄的,但大多数都是安然落地。 一声令起,马步达达,清一色的红膘马,马上重甲骑士手持雪亮长刀,嚯嚯的向着慌乱的西秦弓骑奔杀过去。 已经落地的步卒列队完毕,数队一发,避过了缠斗在一起的双方骑兵,直奔洮州城防而去。 整个洮水渡口边上,黑压压的一片,脚步声撼天动地,鼓角声遥相呼应,登陆,成功了。 旗舰靠岸,伊谨也跨上战马,与本部骑兵一起冲奔而下,不过他没有带着近卫骑士杀进战丛,而是赶到了步卒之前。 近卫马军开路,步卒紧随其后,粮秣重箭和火器在后,由陆钦率着守备军兵亲自看顾。 洮州就在眼前,可是城中情况并不乐观。 最后一轮攻击,守城兵马损失惨重,郭焱的臂膀也被乱箭贯穿,无奈之下,只得引着幸存数百军士退到了内城。 刚刚那一轮残杀惨不忍睹,双方死伤比之前几战的总和还要超出许多。 坦洲兵马无疑是最能打的,可是在大安的历史上,却也是最惨绝的,上一次与卢晔大战,五千兵马所剩无几,歼敌数倍。 这一次虽然有点赔了,可也是杀了两倍还多,尸横遍野,罗列成山的画面一点也不夸张,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对面飞箭仍未停歇,甚至可以听得到百姓被杀时发出的哀嚎。 城里乱了,郭焱有些抓狂,看着身边这些暗恨不已的步卒,他终于再也不看忍受,一双老眼涨的发红,对着身边众人道:“外围黎民百姓正在受敌之杀戮,我们在这里躲着算什么好汉!郭某虽是一介文人,也知道民受辱官军不能苟活之理,各位,若是有心者,随郭某仗剑走这一遭,死而无憾!” 在这个时候,同仇敌忾之心最容易被激起,郭焱虽然是官场老油条,却也是个有血性之人,更何况若是自己早报,可能洮州就不会有此劫难。 军士们应声而起,数百人冲出了内城,挥舞着刀剑,与正在街市上肆无忌惮的西秦人冲杀到了一起。 这已经是洮州最后的力量了,双方大战异常激烈,街市之间乱做一团。 郭焱明知道坚持不了多久,却还在坚持,人数不断减少,街前尸骸遍布,眼见着就要功败垂成,西秦人后方却乱了起来。 宇文豫来了,手下军马在窥看出了城中的危局之后,尾随着已经入城的西秦兵马冲杀而至。 主帅的盲目乐观害了这群虎狼之师,或许是叔侄之间的过分信任,竟然让皇子忘了防备,眼前这座大城的魅力实在大了些。 宇文豫也来不及整队,自己的亲卫更是尽数调了进去,不过他并非鲁莽,而是深深的明白,此时不去,可能洮州就是别人的了。 更何况,在他的身后,还有伊谨,他放心。 入城之后,他惊讶的发现了一件事,可能带队冲杀是西秦人的传统,那位慕容皇子,竟然也在城里。 那种心情让他振奋,这不就是一只在嘴边的鸭子吗? 宇文豫所部奋勇冲杀,与此同时,伊谨也率军到达了南门,一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好戏,在糊涂之中上演。 很巧合,也很奇幻。 “呔!”宇文豫瞄准了好久,发现西秦那位慕容皇子并没有发现自己,便一路斩将杀兵奔至跟前。 一声暴喝,慕容皇子吃了一惊,回头看时,一记砍刀奔至跟前。 “哐!”肝胆欲裂的声音之后,马上耀武扬威的皇子殿下倏然飞了出去,结实的翻落在了地上。 片刻之后,身前横戳数柄长毛,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宇文豫再一次做到了,可怜的皇子殿下甚至还没回过味儿来,便被绑了个结实。 西秦兵马,乱了。 第233章 【击秦】23:故技施,捉迷藏 一场大战下来,北安兵马及时赶到,才使得城防没有失守,看着一队队作鸟兽散的西秦兵马仓皇出逃,城内才算稳定了不少。 西秦人的气焰彻底被打压下去,沿途追去,俘获告饶者无数,再没了昔日出征前那支专为北安准备的皇属大军的威严。 大局已定,可是小节还在继续,城门通路里,慕容皇子的近卫反复冲突,却难以抢回主子,眼见着这些人锲而不舍,宇文豫故意让军士让出一条路来,太子近卫不知什么情况,还道是得逞了,可是马上,他们便为自己的盲目自信付出了代价。 人头闪过之后,那片空地的尽头赫然出现了下中上分排而开的北安军,在他们的手中,擎着近距离攻击最为得力的劲弩,在仆一露面时便招呼都不打就控了出去。 “噗!”一阵阵弩箭穿透铠甲的声音响起,最前方的数十名近卫躲闪不及,争相中箭倒地,在地面留下了一片尸首之后,这些家伙只得弃了主子,杀出重围而去。 西秦兵马退了,可是宇文豫并没有停下,匆匆部署了万余后军随同不足四百的本部人马守城之后,下了马来到军士身边,郭焱胳膊上中了一箭,此时正气喘吁吁的坐在了一家客栈门前的台阶上休息。 宇文豫率着亲随黑着脸走了过来,一见到邺王,郭焱赶忙就要行礼,可是由于伤口刚刚包扎,面上不由得显出一阵痛楚。 “不必了!”宇文豫甚至不愿去多看这个昔日的同僚一眼,冷冷的对着左右吩咐道,“把他给本王看管起来,不可离开洮州半步!” 郭焱身边军士见状赶忙哀求道:“王爷,郭国丈的伤势还没来得及好好诊断,还是回京……” “再有多言,格杀勿论!”宇文豫说罢转身而去,留下了一句话“没有本王的命令,私放郭炎者,夷族!” 身后的邺王亲军走上前去,带头的躬身施礼:“国丈,得罪了!” 话音刚落,那人微一挥手,便有三四名军士上前将郭焱左右挟住,整个过程,郭焱都没有发出一句怨言。 …… 宇文豫翻身上马,率部出城,在城门口遇到了从南城赶来的伊谨,看着那一队队被俘获的西秦战俘,他的眉心紧蹙了起来。 一见面,伊谨便在马上躬身行礼道:“宇文王爷,城中可已清剿妥当?” “嗯!”宇文豫应了一声,转既看向了那些战俘,回首问道,“这些人,伊兄可曾有办法趋处?” “还没来得及寻思,便遇到了王爷。” 宇文豫的眉心腾起一片杀气:“好,总数有多少人马?” “三千人,其余的都被歼灭!” 宇文豫转目看去,对着那些惶惶然的西秦人沉声问道:“听本王号令,此番有战功者,登城入内皆可,且站到左侧,稍后击敌,本王带各位一起驰骋,粮饷照常支给!与本部兵马无异,其余人等,对立站好。” 伊谨听到这话,心头一沉,他似乎隐隐的感觉到了一阵不祥的预感。 一听这话,果真是有不少人为之蒙蔽,片刻之后,两端分立,未登城者只有寥寥六百左右,剩下的两千四百多人,都站在了可以继续活命那一边。 脑子是个好东西,伊谨很希望他们有,可是,现实决然相反。 分拨停当之后,宇文豫出人意料的对着身边围聚的北安军士递了个眼色,这些处在迷糊状态的军士顷刻间便被蜂拥而上的北安士卒两两挟住,这些家伙虽然不太明白大安的话语,可是有一点却很清楚,如果真的要重用,是不可能派人扣下的。 “贵王,您这是……” 一名西秦投降将佐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男子,宇文豫没有回答,而是缓步走上前,倏然从腰侧拔出短刃,毫无征兆的将那名将佐一刀秒杀。 “王爷!”伊谨心中一惊,赶忙出言阻止,却被面显杀气的宇文王爷挥手阻止。 全程下来,宇文豫没有再多说一句话,转身便走,身后传来一阵沉闷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细微声响。 伊谨看在眼里,不由得长长叹了一口气。 人心,都是在变的,如今已然和这位王爷貌合神离,即便自己再劝,也不会再有任何的作用。 伊谨没有言语,漠然离开,随着宇文豫的脚步,打马而去。 出了城门,身后刚刚那些没有参战过的军将被押解过来,宇文豫再一次出人意料的对部下下了一道命令:“将这些西秦人除去衣甲和靴子,换上草鞋,拿掉兵器,以战马沿途看守,沿着官道向西前进,到达西秦都城之前,但凡有落后者,射杀之,绝不姑息!” 那些人听了之后不由得心惊胆寒,就连负责执行的军士都不免有些迟疑。 伊谨仍旧一言不发,只是面无表情的注视着这位性格突变的宇文王爷。 一切准备就绪,那些被驱赶的军士开拔已经进入了倒计时,宇文豫这才敛起正容,舒缓着语气望向伊谨:“伊兄,我这么做,让你想起了什么时候?” “高坡之战,那惨败的西秦弓手,不正是借由此法,才成事的吗?” “对了,既然如此,为何不再为此计增添些乐趣?” 伊谨话音刚落,宇文豫好奇的看向这位足智多谋的王爷。 “把那位皇子放了,让他带动这几百人,不是更加奏效吗?” 宇文豫眼前一亮,悠悠的笑道:“知我者,伊兄也!” 说罢,只见他对着军士吩咐道:“把西秦的慕容皇子取来,解除衣甲,去掉步履,换成草鞋!” “诺!”军士应诺,不多时,便见一个步履蹒跚的人影望着那些惊慌失措之人的方向追去。 远远的,宇文豫取来部从手中的弓箭,拈弓搭箭,倏然射了过去。 伊谨眼神微微一眯,只见远处那厮身子不由得一怔,一支羽箭贯穿了他的臂膀。 估计这位皇子是很郁闷的,挣扎了好半天才从地上站了起来,回望了一眼洮州城,想来心情是异常悲愤的。 “好了,所有人马准备,开拔伏俟城,荡平慕容氏!” 洮州城门大开,东南两处一对军马奔涌而出,浩浩荡荡的朝着慕容皇子和败卒的方向追去。 …… 积石山,位于黄河流域末端,地处昆仑山脉,乃是西秦都城伏俟城必经之路,更是西秦与赋国城的天然屏障。 与之相邻的西强山,更是洮州与西秦的间隔之地,此番慕容叔侄进兵,便是经由此地。 大雨初歇,山林间腾起浓重的潮气。 宇文豫深知,皇子此人生性狡黠,不可能循规蹈矩,伊谨自然也知道,是以特地安排了军中随行的飞蛇卫二十七人,神出鬼没间掌控着他的动向。 “千万不要在中途杀了他,如果这厮不听话,可于伏俟城前动手!” “明白!”陆钦应声,前去准备。 秋来气爽,天高云淡,进入了西秦境内,与散兵游勇征战了几回,近乎全歼,大军一路偃旗息鼓的向前跟进,一路大,两路小,共计六路人马向前,大者攻拔,小者策应侦查,一切都有条不紊。 那些败卒速度虽然不快,却很机灵,几次都险些追丢,好在飞蛇卫暗中观察,这才算是追上。 最倒霉的要数那位皇子,几天下来,虽然天气晴朗,可胳膊上的伤口已经化脓,堂堂一国储君,竟然被欺负成了这幅模样,着实悲惨。 这还不算,山林之中多有毒虫,给他算是雪上加霜,再加上总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追赶自己,形似鬼魅,不见其形。 山林之间,阵阵山风呼啸,慕容皇子饥寒交迫,脚掌也被草鞋勒出了大大的血泡。 “奶奶的,如今到了这步田地,这些北安人真是可恨!等本太子回到伏俟城,一定要调集兵马反杀回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这样想着,肚子也不自觉的叫了起来。 恰在这时,一阵浓郁的肉香随着山风而来,慕容皇子立时警觉起来,可是人到了极限的时候,不免会抱有侥幸心理。 在饥饿的驱使下,他还是不自觉的循着肉香跟了过去。 透过浅草,树荫间莫名多出了一阵浓烟,虽然烟气有些呛人,可那肉香却真真的从那之间传出的。 明知道其中可能有诈,可他已经顾不得那些,即便要死,也得做个饱死鬼。 这样想着,皇子毫不犹豫,快步跟了上去。 穿过了树丛,来到了那堆篝火边上,三下五除二的扒开了湿润的树枝,里边赫然出现了几只已经烧的外焦里嫩的野物,不远的地方,还有一只军士用的废盔子。里边装着浓香的液体,赫然是上好的浑酒。 看看四下里无人,皇子也不嫌烫,将那烧肉攥起来胡乱去了焦壳,便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肉食朵颐殆尽,浑酒也喝了个干净,眼见着四周仍然没有动静,除了有点顶,一切如旧。 瞅准了时机,这位跑跑皇子再一次踏上了归途,可是他绝对想象不到,这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不想让他饿死。 毕竟逃跑引路也是需要体力的。 过了西强山北阙,数里沃野便是青海湖,湖边上,便是西秦都城伏俟城。 追踪游戏到此为止,平原一览无余,慕容皇子一路紧追慢赶,终于算是追上了没有饿死的三百多残部。 让慕容皇子郁闷的是,这些人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脚底发软,即便有军马前来接应,也无一例外被身后这群家伙给全歼干掉。 慕容皇子忽然警觉,原来这些人是想通过自己引路,可是为时已晚,间接卖己的事情已经办了,自己不往前还不成吗? 可是他惊讶的发现,就在自己这群人打算停止前进的时候,北安军马便开始杀人了。 经过了一轮追杀之后,看着那让人不寒而栗的神火对准了自己之后,他别无选择,还得继续跑! 跑吧,还能怎么办,慕容皇子无路可走,只能继续。 这一路下来,这些被追的人没什么感觉,倒是沿途的西秦兵马叫苦不迭,无形之中,已经被斩杀了十数阵,除了伏俟城所在的清湖附近,大半的地域都已经尽数归为大安。 伏俟城就在眼前,已经依稀可以看到青海湖的风貌,只不过这一次,并不是为了观光而来,而是为了打击慕容氏。 估计西秦皇帝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对方会上演这么一出铤而走险的戏码。 旷野之上,苟延残喘的西秦败卒瘫倒成一片,身后暂时没了北安军的影子。 慕容皇子虽然好奇,不过也是感觉轻松了一些。 “殿下,那些北蛮怎么不追了?” 一个败卒有些诧异的问。 “可能是怕被发现吧?”慕容皇子浑似躺尸一般,懒洋洋的说着。 刚刚又饱餐了一顿,一匹马尸被这些人借着火油箭的火种给烤了,奔波了数日,这些人才得以裹腹。 那种劫后余生的假象弥漫在这群人中,让他们忘了危机还在继续。 慕容皇子其实并不是庸才,所以在一阵观察之后,他决定带着自己手底下的人先躲起来,趁着夜色回归伏俟城,再做打算,毕竟那里还有数万同胞。 计策已定,说动就动,一行人便悄然隐匿在了一处浅草坡下。 而这一切,自然难逃伊谨等人的法眼,就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一处缓坡之下,马掩口,人衔枚。 大批人马背上缠绕蒲草,青湖就在眼前,伏俟城的城防也影绰可见。 “去告知宇文王爷,今夜见到西秦皇子入到城下,西南角号炮一发,开始总攻,路上注意隐蔽,小心别走漏了风声!” 通报的军士去了,伊谨转过头来对陆钦说道:“负责追踪的人,可还安排的妥当?” “嗯,主公放心,一切都已安排妥当,等到那厮到了城下,便会有人出手!” “好,下去准备吧,分发好干粮,傍晚叫同袍饱食一顿,奋起杀敌!”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傍晚如期而至,残阳如血,两路人马都在等待,等待着夜晚的到来。 一切都紧罗密布的就绪,一场螳螂捕蝉的好戏就要上演。 第234章 【击秦】24:天兵压境夜清湖 伏俟城,西秦都城。 地处清湖湖畔,乃是慕容氏根基之所。 城垣不大,却满满都是巨石所垒,坚固异常。 背山守水,乃是皇气凝聚之所。 百十年前,慕容氏推翻了越家王朝的统治,在这里建立了西秦政权。 而与之由博雅珂拉山脉隔开的区域,便是已经废弃军武的越家人建立的万属区域,那是个神奇的地方,北方被谁统治,便依附于谁。 说来好笑,昔日宇文家改朝换代之后,月初到的使者拜前朝纳宝,月末的时候,便又有一队使者赶来,如出一辙的将珍宝进献给了宇文天子。 北风萧瑟,风袭浅草,夜晚如期而至,远远的可以看到,伏俟城上亮起了冉冉篝火。 “开城门!” 伏俟城下,一小措人聚拢在那里,巨石垒成的大门已经关闭,被这么一喊,城墙之上的军士立时围拢过来。 “来者何人?”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咱们太子在此!还不速开城门!” “贼类住口!我家太子将数万皇属之兵出征,怎么可能和你们几个乞丐混淆到一起!” 话音刚落,一支飞箭拂过,将那个耀武扬威败卒毙命在地。 “混账!可认得本皇子的声音!” 慕容皇子气急败坏的喊了一嗓子,城墙之上的守军这才回过味儿来。 这也难怪,毕竟出征之时数万大军护佑,如今归来只剩下了这几百残兵,任谁也不愿轻易相信,可是没办法,这就是现实。 “快开城门!”守城主将赶忙吩咐,并对下方慕容皇子喊道,“殿下稍等,末将这就派人去通禀陛下!” 慕容皇子惊魂未定,眼神也一直回望着,生怕这个时候会有人马钻出来坏了自己的好事。 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即便要出手,也会赶在那道大石门开到三分之一的时候。 毕竟不是带有吊桥的铁门,机动性也自然没有那么强。 “吱呀!”巨石大门缓缓打开,眼见着就要能够通过三人,慕容皇子终于看到了曙光。 “让开!本王先去…” “咻!咻!”接连两声沉闷的箭哨声响,正要进去的慕容皇子整个人为止一怔,片刻之后倏然倒地。 这可惊呆了边上这些败卒,与之前如出一辙,又是一阵鱼贯。 “不好,关城门!” 守城将佐眼疾手快,可是说着轻巧,真正实施起来谈何容易,否则也不会一天只开关一次了。 城上弓箭手训练有素,立时拈弓搭箭,他们绝对想不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有多惊险刺激。 “轰!” 慑魄营神火响起了熟悉的旋律,夜空之下,数颗宛如流星般的火球直扑过去,最终落在了石门和城头之上。 火光四溅,石土崩离,伏俟城上下飞人不胜枚举。 那道大石门也在经历数道炮石后轰然塌下。 “火油羽箭上招,劲弩平推!” 伊谨端坐在马上,手中攥着一块干粮,咬下一口,津津有味儿的咀嚼起来。 得了钧令,弓弩齐发,城头上下火光冲天,残兵还没来得及进城,早已与皇子一道被射杀殆尽。 城上的弓箭手更是遭到了惨痛一击。 接下来,只见伏俟城外瞬间火把大举,喊杀声大起,还没等守城军士准备第二道防御,在火炮的掩护下,早已冲突而去。 在将那道石门彻底打碎之后,炮火忽然间停了,原本振聋发聩的喊杀声也消失不见了踪影。 城内军马整备完毕,大队鱼贯而出,向着刚刚炮声发来的方向冲击而来。 “我就知道,他们一定会这样!”伊谨微微一笑,还好自己将慑魄营的位置整体挪动了方位,这一路军马杀到时,原本慑魄营所在的位置已然是人去楼空。 “明明就在这里!” “怎么会!” 两位主将正在迟疑之际,斜刺里忽然杀出了一票人马,旗号开处,正是宇文豫所部。 双方剿杀到了一起,西秦军疏于防范,登时便阵脚大乱。 一场残杀之后,两位主将急忙引兵退走,可是却发现难以脱身,着实让人恼火。 就在这时,靠山门处又响起火炮声,慑魄营竟然鬼使神差的出现在了那里。 城内兵马再次分做三路出动,伊谨扔掉了手中的干粮,一蹬马腹,手绰着寒枪率队亲自冲杀过去。 迎头的果然是西秦军主将,伊谨已经许久没有似此时一般驰骋沙场,心中更是徒生豪情。 一杆寒枪如龙,只是一合,便将那敌之主帅朔倒在地。 双方掩杀到了一起,兵马大作,刀剑并举。 就在外围人马大肆对决的时候,陆钦引着百人飞蛇卫军士摸到了城下,以挠钩套索为工具,悄然自无人防守的北墙而上。 成功登上了城头,沿途悄无声息的行进,处理着负责巡视的零星军士。 毫无疑问,之所以城墙高立,石门围拢,表示因为这些人有一个很大的致命缺陷…不会守城。 陆钦这支奇兵趁虚而入,着实奏效,非常顺利的进入了内城,分做三处,一处放火扰乱军心,一处出其不意搞定巡哨,剩下这最后一队,由陆钦亲自率领,直扑慕容氏天子的住所。 与长安建康邺城这几处不同,慕容氏没有特定的皇宫,而是一连串的皇族庄园。 为了彰显身份,越尊贵者,门楣越大,这看似奢华的举动,如今却成了一个个致命的活标签,可能慕容天子自己都想不到,竟然会因为这个丢掉了性命。 陆钦等人不费吹灰之力便摸进了皇帝住所,那时,西秦皇帝正在穿戴甲胄,作为战斗皇族,他虽然已经年近花甲,可仍然武功卓绝。 当三名飞蛇卫杀手悄然落地,干掉了守卫之后,这位老同志佯做不知,片刻之后便倏然出手,片刻的功夫,便将三人斩杀。 陆钦蹲在梁上,默默的注视着这一切,就在这时,只听得那位天子喝道:“梁上的朋友,别藏着了,下来受死吧。” “口气不小!” 陆钦也不避讳,应声落地,手中的长刀也横陈指地,冷冷的道:“想不到你这老儿还有些手段!” “北蛮小儿,别废话,朕的性命就在这儿,看你有没有本事取来便是。” “好!”陆钦冷冷一笑,倏然擎着长刀跨步而去。 第235章 【异己】25:危局烟波伏俟城 西秦皇帝住所庭院之内。 两道身影往来交错,刀光剑影闪应。 二人都很惊讶,陆钦惊讶的是这伏俟城中竟然还有这样的高手。 慕容天子惊讶的是,原来一直杂食的北蛮人之中,还有如此高手。 “小子,你很厉害,不过遇到了我,就是你的不幸!” “是吗?那陆某倒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敢出此狂言!” 二人你言我语的简单沟通之后,便继续酣战,皇帝府邸中的侍卫都已经被飞蛇卫斩杀殆尽,可是唯独这位异国天子,手中一柄蛇头剑虎虎生威,着实骇人了些。 陆钦一柄滚刀左右狂砍,对方接的都是游刃有余,数十回合下来,竟然不分胜负。 “喝!”出其不意,慕容天子趁着陆钦挥刀的档口,一道寒光迎头而来。 “哐!”剑刃紧贴着刀身,将陆钦牢牢抵向了庭院的墙围边上,陆钦自然不会示弱,转瞬间便打破僵局。 二人刀来剑往,身子也如出一辙的翻转,正所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打的难舍难分,双方都在试探着,寻找着对方的弱点,终于,在一个躲闪之后,慕容天子铤而走险,一记翻云脚迎头赶上,重重的踹在了陆钦的左肋。 陆钦吃痛,手腕一滑,慕容天子趁势而上,高举长剑,双手并举,狠命劈砍下去,陆钦向后一沉,臂肘一扭,将滚刀横陈胸前,暂时抵挡住了剑刃。 慕容天子冷笑着,面上露出了嘲讽,一双斜眼狠狠的盯着除了抵挡意外,似乎已经无法再做旁事。 “年轻人,再不滚的话,你的小命可就没了!”慕容天子手里的剑刃咄咄逼人,狠命抵在陆钦肩头的刀身上,陆钦被他这么一踹,肋侧仿佛是断掉一般,撕心裂肺的疼痛袭上心头,可是陆钦仍然面不改色。 “还……没结束呢!”陆钦目眦欲裂,对眼见着就要划颈而来的剑刃丝毫没有畏惧。 …… 城外,伏俟城内的巡防军马在回过神来之后,登上了内城城垣。 北安军马刚刚杀进城内,伊谨惊讶的发现了一个城内的玄机,与普通的城池相比,这座由纯石垒成的城防竟然是内三城。 所谓内三城,便是城内城,城中藏城,每城更比前城坚固,根据那道城墙的厚度,即便是慑魄营的炮火,估计都难以伤及根本。 伊谨不由得钦佩,西秦的代名词向来都是鲁荒,野蛮,可是这一国都城,却是如此的心思缜密,粗中有细。 这也难怪,当初篡国之时,便是占都灭国,而己方短板恰恰又是善攻不善受。 所以为了国祚,西秦皇帝在修缮帝都的时候,便不惜累死万余百姓,以坚石垒出了这三城环环相扣的都城。 伊谨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恨意,这一次,算是自己失算,眼见着中城的敌人弓手开始控箭,宇文豫和伊谨都不由得心中一惊。 刚刚的优势,几乎顷刻间变成泡影,这伏俟城,真的城如其名,如地狱一般诡谲。 慑魄营的火炮打在中城墙头,基本上造不成多大的伤害,宇文豫恨的牙根痒痒,对着身边元慎道:“这三城虽然坚固,却都由城道连接,也算是个机会,元慎!” “末将在!” “本王明你,不论如何,都要拿些这中城!” “诺!”元慎说罢,调转马头,带着本部近卫百人并盾牌军五百,直冲过去。 这件事自然也被伊谨看在眼里,可是他却迟迟未动,因为就在刚刚,环顾了一下,身边这些将佐在看到了城防坚固之后,不由得有些灰心丧志,一个个面如土色。 “这些人,还真是不堪大用!” “众位稍安!容我率人前去攻拔,必当夺回安军威仪!” 伊谨听得心中一惊,回头看时,只见自家兄长伊韶早已率人直奔上城口。 “回来!” 伊谨第一次失惊,正要前去,却被身边随行武将拦下。 “王爷稍安,我等前去一同破城,必当保伊都尉周全!” 话音落处,又是两亭三百余人尾随着伊韶去了。 伊谨见状对着身后军士喝令道:“慑魄营神火,对准中城弓手,再派五百弩手上去,策应伊韶三将!” 众人应声而动,看着中城那道打了半天也不见残毁的石门,他的心里焦急不已。 其实在伏俟城环城最内的高脚顶端,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所在,那是专门用来召集城外分散驻军的烽火台,只不过这里更加特别的是,点燃的不是狼烟,而是在上一次劫掠洮州时抢来的爆竹。 西秦人不明白什么叫做新春佳节,所以在他们看来,这东西飞的很高,一鸣冲天,四境有都能看得明白,只要燃上半停,四周便会群起响应。 这一任的西秦国王异常敏锐,甚至号称狼瞳,很多鬼点子都是出自他之手。 在伏俟城外围,清湖东西北三面,埋伏着七支由皇帝七子率领的军马,每军人数不多,两万五千到三万二千不等,平日里操练养牛牧马,战时吧以烽火号信为兵符,七路一起奔着主家进发,十分灵动。 “嗤……呼!” 一阵悠长的号响传进了伊谨和宇文豫的耳中,当看到那一团团烟火升天的时候,二人俱是陡然一惊,心照不宣的想到了一块。 城内战事异常激烈,双方僵持不下,就在城外,七军分布的地方,也开始传来躁动。 伊韶和元慎一马当先,率着部丛与城道里鱼贯而出的敌军掩杀在一起,身后的弩手更是玩命的窥看,射杀。 丰富的战阵经验告诉伊谨,刚刚那一阵爆出烟花之声,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慑魄营五百人,神火二十五具,退出城外,三里之内寻隐蔽处埋伏。配合三百弩手,五百弓手,并马步卒一千五百人,见到东阙有人来时,箭弩炮火齐放!拼尽全力,也要打眼对手!” “诺!”骑都尉蒋孟之子蒋文华应声,带人去了。 “奉梁利三州人马九千人,配合慑魄营五百,神火二十五具,弓弩手八百人,出城于城西北清湖边缘,借水渡之力埋伏,阻击对方远来之敌,务必全歼,否则按军法从事!” “诺!”兵部侍郎李孺庭之子李冠应声调转马头去了。 “邱衍之子邱宏何在?” “末将在!” “此处由你总领大局,若是有什么闪失,提头来见!” “诺!”李冠应诺,抬手问道,“王爷何往?” “引兵前去清湖东岸,为尔等退敌!”伊谨勒住缰绳,对着身边这些后生武将吩咐道,“可别让本王看走了眼!” 说罢,率着人马出城而去。 第236章 【异己】26:破七路,斩伏虎 “青芒伏俟七军虎踞,烟波清湖伏俟龙盘。” 这是时人对于慕容父子的评价,慕容皇帝所生十七子,早夭六子,与北安大战先后又折却了两个,却不见他很心痛,因为这些儿子并没有什么大成,即便是被立为太子,也不过是顺明民意而已。 最让这位老皇帝喜爱的,便是青芒七军的统帅,正在外围将兵锤炼的第六子,伏虎将军慕容珂。 此人在漠北的战绩,不比宴陵军徐衾要少,可谓四境人尽皆知。 此番看到了久违的城头烟火,便已知道伏俟城有难之事,伏虎将军登时便点兵传报,率着七支兵马飞奔帝都而来。 暗夜之下,一队队铁骑步卒宛如地狱之兵,所经之处,风声鹤唳,夜鸟惊起。 …… 陆钦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拖延着慕容老儿,西秦天子的面上闪过玩味儿,手腕狠命压下,剑刃已然刺破了陆钦颈项的皮肤。 只需要跟进一寸,便可直接要了他的性命。 眼见着就要见血封喉,陆钦的额头闪过一层冷汗。 “别挣扎了,留点力气去走阴间路吧,那里长着呢!”慕容皇帝胜券在握,看着眼前这个不知死活徒劳抗争的北蛮,不由得嘲讽起来。 正所谓骄兵胜少,估计他做梦都想不到,身下完全被碾压的家伙竟然对自己出奇的狠。 眼见着就要命丧九泉,陆钦竟然做了一个常人无法抉择的举动,握着滚刀柄的手臂倏然向上抬起,刀身反客为主,绕过了剑刃,将长剑整个向下按去,竟然将那柄长剑牢牢制住。 可是有一个很严峻的问题,那便是长剑之下,自己的肩膀一览无余的暴露在外。 “噗!”剑刃切入的声音响起,陆钦面上满是痛苦的狰狞,皇帝陛下哈哈大笑,却冷不防陆钦下三路倏然提起一脚,精准的打击在了对手的小腹上。 慕容天子吃痛,整个人本能的往后退去,恰再这时,更加疯狂的一幕出现了,陆钦竟然不顾肩伤快速冲了上来,慕容天子止住脚步剑锋直刺过去,陆钦竟然没躲,任凭长剑贯穿了自己一侧的琵琶骨。 “纳命来!” 这是迄今为止陆钦所说最为雄浑的一句,温文尔雅的他化身成了鱼死网破的绝命之人,对手陡然一惊。 可是还没等对方回过神来,陆钦早已迎头赶上,长剑贯穿而过,他充耳不闻,另一只手滚刀瞬斩,慕容皇帝眼疾手快,猛地拔出长剑,陆钦快步追进,又是一脚,直接复击踢在了皇帝的小腹之上,还是原来的位置,比原本大一倍的力道。 丹田沉气被解了,西秦太子轰然跪倒在地上,挣扎着却难以再站起身,陆钦也不迟疑,一双虎目泛着寒光,纵深一跃来到他的跟前,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慕容天子仗剑抵挡在了面前。 滚刀锋刃过后,一腔热血喷涌,一颗大好人头散落在地,陆钦不知道哪里来的神力,竟然直接连剑带头,一道砍了下去。 陆钦额头和背心冷汗直流,面色苍白,肩胛骨处血流如注,身子一软,整个人跪在了地上,饶是如此,仍然强撑着将敌魁的首级死死攥在了手中。 偌大的庭院里,只剩下四死一伤五个身影。 …… 伏俟城内城之中战事如火如荼,刚刚那道烟火也让宇文豫产生了警觉之心,正待出城盘问,却被伊谨的亲随告知城外之事尽在掌握,务必尽快攻城。 最中心的子城之内,飞蛇卫左冲右突,击杀了不少巡防之兵,好在这一层有高围护佑,并没有太多兵将防守,除了刚刚被暗杀的近卫之外,便是一些西秦王侯。 这些人终日养尊处优,根本没有什么战斗经验,更难能可贵的是,按照各处府库之内的屯粮数量来看,即便是外城被攻陷,子城不开,也能够使得这些皇族支撑一年半载。 慕容天子真可谓用心良苦,为了能让自己的同族活命,竟然安排了这么多的鼠仓。 这些举动不仅让人联想到了一种动物,仓鼠… ,即便中外二城失陷,有粮草供给,也不至于全族亡没,再加上清湖之外还有伏虎七军,如此一来,即便再不善守,伏俟城也足足支撑了一百多年。 只可惜,这一次,慕容一族遇到了邺王宇文豫,还有天生的军事吊客星伊谨。 慑魄营的全部兵力都被差遣到了城外,埋伏于青海湖左右,城中只剩下从大兴归来时赵北孤所部赠送的悬江箭。 可是不到万不得已,宇文豫还真是不敢轻用,毕竟中城乃是巨石垒成,连火炮都奈何不得,更何况加强版弩箭。 左右两段城道毫无进展,西秦兵马抵抗越发顽强,城中兵马也被抽调了半数出去,情况瞬间变得越发危急。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际,宇文豫的一双鹰眼左右环顾,心里也默默的想着,即便再坚固,看似无懈可击的防线,也会有它的弱点,可是这座石城的弱点,在哪呢? …… 伏俟城外,夜晚的清湖一片寂静,平静的水面看不出半点波澜。 湖边矮丛灌木之间,伊谨所部趁着夜色隐遁其间。 远处已经可以依稀探听的到马蹄达达的声响,西秦那位伏虎将军手下的七支救援兵马俨然已经开动。 让他感到吃惊的是,即便战前自己曾经派过斥候打探,可是这些人竟然半点踪影都没有暴露。 “难道他们是从天而降?否则怎么可以如此保守行踪?” 伊谨犹自想着,马蹄声越来越近,伊谨对着身边旗牌官微微挥手。 那人会意,手中旗号暗暗挥动,夜色之下,四周的浅草灌木中开始暗动了起来。 片刻之后,一票人马经过,看上去人数不多,附近的军士正要开动,却被伊谨叫住。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群人居然还保留着最原始的习性,就比如,在大军出动前,一定要派一些探路的卒子,一旦遭遇攻击,后部便会循着暗敌进攻的范围进行清扫。 最让伊谨感到意外的是,这位伏虎将军的手段更加高明。 “轻骑探路,还是弓手!” 北安重骑兵可以横扫宇内,大兴水军使得天下闻名遐迩,西秦的轻弓骑更是梦魇一般的存在。 千人催动数万洮州兵,这就是去岁发生的事情。 “来了!” 伊谨终于看清了伏虎军的面目。 赤红骏马,云霞铠甲,人手一柄修长的陌刀,虎头盔下,一只银亮的面具,若是没有慑魄营在的话,真真是人谁也不敢前去轻易招惹。 “主公,怎么办?”身边的军士有些惊慌。 伊谨淡然一笑:“还能怎样,传令下去,准备开打!” “砰!砰!” 二十余门火器接连发控,紧随其后便是悬江箭代替一程,接下来弓箭劲弩招呼过去,片刻的功夫,对方前队已是人仰马翻。 可是让伊谨意想不到的是,虽然前部几乎覆灭,可是后队仍然军阵不散。 “他们的目的很明确,救城!” 伊谨的目的也很明确,“吃掉它!” 两伙有主意的人,开始了做一件事,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终究只能留下一个。 眼见着被摸准了位置,中段铁骑直扑而来,伊谨和声号令,马步卒倾尽全出,慑魄营和悬江箭调整范围,对准来敌后军。 慕容在步军的掩护下向前推进,弓箭手斡旋于来敌两侧。 整套安排不但可以大大的减轻主力面对劲敌的压力,更能够避除己方的劣势。 双方正式接战,伊谨翻身上马,就在后军的地方静静的观察着对手,他在找一个人,那就是这支兵马的统帅。 喊杀声震天,双方不断有人倒下,战团在炮石的掩映下将夜晚映衬的宛如白昼一般。 等了许久,终于,伊谨的眼中,闪过了一个人影。 一身银甲,座下白马,青色战袍,在兵丛中独树一帜,统帅就是统帅,不单单是武艺精湛,就连衣着打扮都要与众不同。 “那么好,接下来,就让我这个布衣之人,教教你如何低调!”伊谨这样想着,微微一蹬马腹,便朝着战丛之中而去。 外围杀声大起,清湖三面打成一团。 城中守军看去,不由得心惊胆寒,北安此番虽然并没有什么大将参战,可是却由两位素有“西秦克星”的王爷亲自率队,实力不可小觑。 伊韶和元慎两路沿着城道向前推进,道口狭小,前方西秦人结队狙击更甚。 “咻…” 一阵急促的嗡鸣响彻城道,数支飞箭直戳而来,伊韶一心见功,属于防备,肩胛骨和臂膀直接被灌入两箭。 伊韶吃痛倒地,身边军士见状,赶忙将其搀扶下去。 那边元慎也负了伤,眼见着两路冲头军伤及了根本,宇文豫心中怒火陡生。 “强弩压阵!” 一语未毕,强弩军队倏然登城,与城头冲袭的军士相互配合,向内打压,战事之焦灼,令人颇为头痛。 两段的消耗战正在继续,宇文豫在城中督战,心里却开始担心起城外之事来。 西秦伏虎将军正杀的痛快,三下五除二便一枪扫落了四五名北安军士。 “安狗不过如此!”伏虎将军洋洋得意的想着,恰在这时,斜刺里杀出一匹战骑。 “伏虎将军,拿命来!”伊谨暴喝一声,整个人快马而去。一杆寒枪拨转,倏然刺来。 伏虎将军毕竟不是等闲之辈,发现后赶忙应对,两马交锋,战到了一起。 外围军士劈砍成团,里侧双方主将捉对厮杀,伊谨并没有全部发力,只是浅藏辄止的试探,伏虎将军勇力过人,银面具下的那张脸谁也看不到是何面目,不过可以断定的是,他一定暴跳如雷。 有外围数路军马阻拦,七军无法穿越战团。更没办法驰援伏俟城。 “呔!”一声沉喝,伏虎将军狠命一勒缰绳,战骑前脚离地,本该是躲闪的时候,伊谨却瞅准了机会。 他没有气势回应,而是瞅冷了长枪挥动,趁着间隙突刺过去。 一记寒枪直上,就在马身即将落地之时,先一步刺透了对方肋侧的铠甲。 伊谨的马扛不住上方压力,倏然躺倒,对面的伏虎将军虽然坐骑占了上风,平稳落地,可是那柄长枪早已贯穿了马上之人。 马跑来了,伏虎将军却留在了那里,身体僵直的被深入土壤的长枪锁定在了那里。 伊谨一条腿压在马身之下,直到看着对面之人的面具里流出了两道血水,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伏虎将军,死了。 伊谨在己方军士搀扶下站了起来,眼睁睁看着敌首已死,那些军士却并未停下,攻势甚至越发的猛烈。 “慑魄营,悬江箭全部用尽,不需保留。” 伊谨被扶着回到了辅助兵阵边上,对着手下之人下了这最后一道命令。 直从寅时杀到卯时,平明将近,附近的喊杀声终于平息了。 再看看昨夜的战场,尸横遍野。湖水面上,更是惨不忍睹。 “城道怎么还没攻下!” 宇文豫抓狂了,双眼瞪得其大,对着身边军士喝令道:“挠钩套索,百般兵器都用上!拿不下这破城,提头来见!” 被主帅这么一说,底下众人都心生恼火,宇文豫话音刚落,这些人便宛如打了鸡血一般冲了上去。 宇文豫也没闲着,呼喝完了部下,自己也拔出腰间佩刀,打马冲了过去。 城上矢石如雨,在盾牌的掩护下,数千手持挠钩套索的军士压低身子向前摸索而去,宇文豫并没有直接朝前冲突,而是带着近卫骑兵转头上了原本由伊韶征进的城道。 一阵阵嗡鸣响起,盾牌手撑死一道屏障,身后军士倏然抬身,纵身飞踏,刚一落地便抛出了钩索,城上见状,拿起了预先准备好的石块磨盘和檑木,争相招呼下来。 那一幕尤为惨烈,第一波攻势的军士和下方的盾牌手登时如流星般坠地死作一片。 宇文豫看在眼里,险些背过气去,火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声暴喝:“闪开!” 内端军士闻讯分散,让开了一条路来,宇文豫一马当先,率着军士奔杀进去。 这番冲击果然奏效,虽然下方失礼,可是此处却是扳回一城。 第237章 【异己】27:返洮州,捉郭焱 上下战事分攘,打的难解难分,宇文豫已然没了办法,自己亲自率队,也不过换来了短暂的优势。 片刻之后,那道犹如传送门一般的城楼不断的冲出兵马,将宇文王爷和他那铁骑硬生生给挡了回去。 就在战事重新陷入焦灼的当口,最内端城池之内,一个步履蹒跚,极度虚弱的人影正提着一颗首级艰难的前行着。 喊杀声越发的刺耳,那人急切的加快了步调,勉强上了十数个台阶,就在城楼之上喊杀声欲裂的时候,那人倏然将手中的首级悬在腰间。 这人便是陆钦,重伤之下,只见他吃力的攀爬而上,几次都险些坠下,再加上肩胛骨和臂膀上有伤,费尽周折,最终终于奔上距离城头咫尺的地方。 陆钦咬紧牙关,解下了腰间悬挂的慕容天子首级,狠命一挥,将那东西抛向了上方,整个身子一沉,轰然坠落到了地上。 幸亏身边的飞蛇卫及时赶到,这才呈住。 一道弧线自内城闪过,跌落在了城头西秦军士的面前。 看到此物,那些负隅顽抗的守城军士陡然一惊。 须臾之间,一个苍白的声音传来:“敌皇…首级…在此!” 自家皇帝就这么被人在背后干掉了,任谁能不惊慌。 恰在这时,城外涌进了一票人马,为首者正是建康王伊谨。 一马疾行,来到城下,勒住马脚倏然将一团物品扔到了城头,随之大喝道:“伏虎将军银面具在此!敌首已然伏诛!闲杂军卒再抗无益!” 此言一出,上下哗然,干戈瞬间定了,西秦兵马兵败如山倒。 元慎和伊韶重伤,伊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心中陡然一惊,赶忙赶了过去,在确认没有性命之危后,这才放下心来。 伊谨这边刚刚向宇文豫呈送了伏虎将军的首级,心中猛然想起,自打回到城内,有个人一直没有露面。 “陆钦呢!” 伊谨眉心微蹙,对着身边的亲兵问道。 “回禀主公,小的已经吩咐派人前去搜寻,陆统军并飞蛇卫人马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怎么会……”伊谨的心陡然悬了起来。 恰在此时,一阵惊慌的喊声自殿外传来:“主公,陆统军,怕是不行了!” “什么!”伊谨闻言倏然跨出门去,大门之外,数名灰头土脸的飞蛇卫军士抬着自家统领来到了主公身边。 “陆钦,你没事儿吧?”伊谨再也顾不得什么王爷身份,赶忙上的前去,看着自己的得力干将那一身血迹,失声的问着,扯下了袖布,牢牢按在陆钦伤口之上。 陆钦昏迷不醒,伊谨抬眼喝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传医士!” 伊谨派人遍寻城中医士,为陆钦医治。 一名老迈的西秦本地医士在看过之后,伊谨赶忙上前询问:“医士,我这兄弟境况如何?” “已故国主的剑上淬有毒汁,虽然不足以致命,可是但伤口会因此难以痊愈,西秦之地本就湿寒,医士也是才漏,如果不能尽快回转上国,恐怕终究难逃…” “难逃什么?” 伊谨有些失惊,医士赶忙拜伏于地:“在下不敢说!不过用些草药,应该可以支撑到回转长安!” 伊谨放过了医士,转回头来,坐到了榻边,攥住了陆钦的手,双眼变得微红,良久,讷讷自语道:“兄弟,你陪着我从大兴来到这北境,期间出生入死,你都毫发无损,如今,万万不能弃伊某而去!” 说着这话,一幕幕曾经的经历闪过心头。 此番一战,折损了不少人马,可是他都不在乎,就连自家义兄伊韶受伤,都没有如此惊诧。 想来也对,昔日自己濒临绝境,来到北境,身边仅有五人随行,一路从白身坐到了王位,都是这几个人的功劳,虽然常以主仆相称,可是在他的心中,早已将朱离等人当做了手足兄弟。 “秦炔!对,秦炔!”伊谨宛如想到了救星一般,猛然想起了这个名字。 “路引官何在!” “末将在!”门外一人应声而入,伊谨头也不回的问,“此处距离沅州大概几天的路程?” “回禀王爷,十五日!” “赶快安排,将陆统军送过去!” “诺!” 为今之计,留在这里耗时间只会让手足殒命,最好的办法,唯有将陆钦送到沅州,这里的事情有自己便可,一时半会儿也不需要什么人帮忙。 伊谨攥着他的手更紧了,长舒一口气道:“兄弟,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死!” 当夜,便用特质的车驾,装载着陆钦,连夜送出伏俟城,沿着东西二秦直奔长江而去。 为了以防万一,伊谨专门为附近敌境各处城池,若有阻拦者,军法从事,若有伤及者,株连族人。 更要命的是,若是不加以配合,死在哪处城池,天兵到日,全境殉葬! …… 伏俟城一战,北安军马死伤两万余人,西秦人彻底拜服,再没了抵抗的能力,在象征性的收走了数万牛羊贡币之后,宇文豫与伊谨二人连夜草拟了一分文书,以西秦世家中最弱的朗申一族作为新主,国号也由西秦改作了子安。 大安子国既定,横行了上百年的西秦,就此破灭,慕容氏从皇帝到臣民,尽数被朗申家驱赶到了漠北,至此不再回还。 为了以防万一,在接下来的数月之内,大安留下了万余军马,帮衬着子国拆除原有的伏俟城,在清湖东阙建造新城。 内怀三城对于大安亲征的两位王爷来说简直是个噩梦,更有不计其数的军兵惨死其中。 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任由发生第二次,这就是伊谨和邺王心中所想。 一切安排妥当,与扶持的世家达成一致,北安军马如约退出。 归途之中,伊谨一直在暗中窥测着宇文豫的神色,或许是因为恼火的缘故,这位实为摄政之臣的王爷一言不发。 伊谨明白,他这幅模样,定然实在琢磨如何修理郭焱。 洮州距离伏俟城并不远,跨过山路再走上些时日便到。 “如今四境已然平定,他,应该真的会对郭国丈动手了!” 伊谨这样想着,没有言语,他在等,等接下来邺王如何发难。 洮州城,回城之前,早已经命人回来通报,郭焱引着官军文武出城等候。 大军正午方到,自城外停驻,宇文豫率着众将来到城前。 仆一见面,郭焱赶忙躬身拜伏:“罪臣郭焱,参见邺王并建康王!” 伊谨正要回话,却猛见身边宇文豫神情不对,面色也有些阴沉。 “难到这就开始了?” 果不其然,只见宇文豫想也不想,便对着身边副将喝令道:“来呀,把郭焱绑了!” 这句话伊谨已经听了第二遍,这一次,却没有阻拦,军士上得前来,左右将国丈挟住。 郭焱并没有抵抗,虽然面如土灰,却是一副认罪伏诛的样子。 随行的文官见状赶忙帮着告饶:“王爷,西秦初胜,若是此时抓人,恐怕伤了锐气!” “多嘴之人,若再多言,连你一块论罪!”宇文豫态度决然,那文官正要开口,却被伊谨以眼色制止。 文官会意,没了声响,宇文豫冷冷的道:“暂且押下,等到明日问罪!” “诺!” 左右应诺,押着郭焱去了。 大队人马回营休整,宇文豫也与建康王一道赶往洮州府衙。 这一仗打的人困马乏,一股疲惫感油然而生。 来到了府衙,两位王爷相对坐下。 侍者奉了香茗,伊谨先替宇文豫倒了一杯,由自己斟满。 “王爷,在下有一事不明,还望指点!” 宇文豫失笑:“伊兄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有什么但问无妨。” “此番,国丈爷不知打算做何趋处?” 这个话题使得宇文豫一怔。 并不是因为他不知如何是好,而是打心里想置国丈爷于死地,却苦于无正名之势。 眼见着他半天不言语,伊谨淡然一笑:“想来,王爷是想让他彻底消失吧?” 宇文豫神情复杂的看着伊谨,只见他悠悠的补充了一句:“眼下又不知借用个什么由头?” “伊兄的意思呢?” 宇文豫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抛出了这么一个疑问,不得不佩服,球踢得很漂亮。 “郭焱此人,也算是忠厚之人,率兵于此,苦苦坚守,方有后续伏俟城之大捷!若是杀了,恐怕于太后薛氏和幼帝那里没法交代。” 伊谨说罢,紧接着又补上了一句:“当然,他的生死,多半还需要王爷定夺,伊某,不过是提供些参考而已。” “好,跟他要有什么交代?”宇文豫不屑的神色让人不由得一惊。 一经试探,与自己所想吻合,便也没再说什么。 “若是没有它事,伊某就先行告退了,近日疲乏,如今得闲,好好歇歇身子骨。” “好吧,既然如此,且回去好好将养,晚些时候会有人送饭食过去!”宇文豫顿了一顿,“明日巳时,堂审郭焱,别迟来了!” “好!”伊谨说罢,行礼后转身去了。 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宇文豫感觉自己的心里很不痛快,这个人虽然还是与自己站在同一个战线上,可是不难感觉得出,两心,已经出现了难以挽回的隔阂。 夜幕悄然而至,洮州城内,天牢。 郭焱被拘押的所在,由于还没有庭审,虽然被抓了,却并没有被五花大绑,只是换了一身囚服而已。 天牢暗堂,一个短衣小毡帽的男子走了进去,剪短的攀谈之后,将一只拳头大的钱袋扔在了狱吏的桌上。 狱吏拿起了钱袋,乜斜着小厮,仔细掂量了一阵,叮嘱道:“看归看,可别给我们哥几个惹出什么乱子!” “那是自然,三刻之后,进来叫人便是!” 须臾之后,狱卒不见踪影,短衣小毡帽的男子朝着门外勾了勾手,不多时,一个披着黑斗篷的人走了进来。 二人擦肩而过之际,斗篷人低声吩咐道:“若是有人来了,三声枭鸣便退。” 这个暗号合情合理,天牢处在僻静之处,野物出没很正常,来了生人,自然而然便会发出些声响。 有些事情,只需要通禀便可以,没有必要往自己身上扛,毕竟,人的命很宝贵。 斗篷人步调沉稳的向里走去,脚下步履发出沉沉的声响。 “何人?” 郭焱陡然警觉,坐正了身子,沉声喝问。 那人没有说话,径直来到了牢门边上。 “怎么?来都来了,还怕被人认出来不成?”郭焱没有畏惧,有些憔悴的面上反而显出了一丝从容。 在他看来,这个时候能出现的,无疑是一些前来取自己性命之人,毕竟,这一次,他在某人的态度之中,嗅到了一丝苗头。 “郭国丈,别来无恙啊。” 一听这声音。郭焱心头没有沉下,反而一喜。 “原来是…”郭焱忽然间停了下来,不过态度依旧亲和:“第二次了,你我兄弟还真是有缘啊!” “国丈,咱们长话短说,此番可有脱身打算?” 郭焱闻言一惊,那人将斗篷褪下,一张俊面显现出来,正是伊谨。 郭焱整个人凑了过来,看了看左右低声问道:“伊老弟,可曾探听到了什么消息?” “你这次,怕是时日无多了。” 伊谨一语中的,正和郭焱的想法。 “宇文豫…” 伊谨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没有再提及此事,而是悠悠的说了另外一句,“如果挨到明日堂审,切记缄口不言,正常认罪便是。” “为何,那岂不是任人宰割?” “如果真的要付出一些东西,那就不要吝惜!”伊谨说的很直白,“若是明日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我可以答应你,保你一族荣华平安,包括薛棋,和你的义孙,宇文嗣。” 这句话说到了郭焱的心坎里,国丈这辈子无儿无女,只有几个有血缘关系的外甥,这才收了薛棋为义女,其实成为国丈不过侥幸之举。 对于宇文嗣那孩子,更是亲如血亲,奉若至宝。 自己身死,举家可保,尤其是听到了包括了一旦篡逆必死无疑的外孙,为了他,自然是什么都可以承受的,包括自己的性命。 第238章 【异己】28:夜探监,推死期 “狡兔死,走狗烹,这还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郭焱瘫坐在地上,一双眼睛定定的盯着伊谨,手掌恨恨的攥着牢房的门柱。 伊谨也蹲下身来,淡然的劝慰道:“其实从一开始,他便没有真心想要去帮幼帝。” 这句话使得郭焱一怔:“建康王的意思?” “国丈难道就忘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典故了吗?”伊谨长叹一声,“为人之下,终非良策,位高者,当以窃取天下为己之所命,当年,宇文相大有帝王风范,断然不会让他有机可乘。” 郭国丈有些绝望,他深深的感觉到,自己只不过是人家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曾经的种种,也不过是虚情假意。 “你真的有把握,保住我郭家,还有幼帝嗣儿的性命?” 郭焱的眼中闪过了信任,伊谨自然知道,他只不过是在确认而已。 “嗯!”伊谨胸有成竹的点点头,自口中悠悠的飘出了一句,“除此之外,我还会竭尽全力保全你的性命,虽然希望渺茫!” 郭焱闻言失笑:“有王驾这句话,老夫就心满意足了,郭焱不过一个年逾花甲的老人罢了,死不足惜,只不过,这大安天下,无论如何也不能为此等败类所有!” “放心!”伊谨颔首,“昔日牢中之事,伊某还记得,你我既成莫逆之交,便会尽心达成所愿,本王能做的,只有这些。” 郭焱感激涕零,竟然郑重其事的在伊谨面前跪了下去,三百九叩之后,头脸深埋双臂之间,志诚的叩拜道:“老夫在此谢过王驾,若有来世,甘为手足,愿为牛马!” 伊谨正要去扶,猛听得门外三声枭鸣,情知是有人来了,是以来不及多言,只留下了四个字“国丈保重!” 便纵深一跃,顺着监房木柱跃上梁间,郭焱见状诧异不已,他真的没想到,这个伊谨一副文士打扮,轻功竟然如此了得。 片刻之后,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了牢房门口,身边还跟着一个有些惊慌的狱卒,只是那人毫不在意,在牢门口停住脚步,头也不回的对狱卒询问起来:“郭国丈,在哪座牢房?” “地子丙号!” 那人疑惑的问:“为何待其如此简陋?” 狱卒惯用伎俩便是见人说人语,遇鬼讲鬼话,是以恭敬而又不失逢迎的回答:“小的领了知府老爷钧令,怕王爷来时寻不见,是以安排在了门前,专供王爷探视方便。” “好一张伶俐的嘴,只不过本王不太喜欢……” “噗!”还没等狱卒说完,便有人早已自外围忽出,须臾之间,一把利刃便透出背心,将狱卒刺死,天牢的大门被倏然关上,不多时,借着昏黄的灯火,两个人影走了进来。 那声音伊谨尤为熟悉,正是邺王宇文豫,只不过,他没想到,这厮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再看郭焱时,这厮不知何时,竟然整理好了囚容,正坐在蒲草之间,仿佛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 “是邺王来了吧?将死罪臣,还能蒙王爷挂念,老夫,感激不尽!” 二人来到了大牢门前,正是邺王宇文豫,还有亲随元慎。 眼见着郭焱挖苦自己,宇文豫淡然一笑,面上的忠厚气息不知何时消散的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让人心惊的阴险一面。 郭焱侧首乜斜了一眼,悠悠的道:“没想到啊,王爷还真是千面之人,平时难有几人可以窥看到这副形容,老夫是饱了眼福了!” “也不是,只不过,看到过这一面的人,都已经不在了!”宇文豫的面上充斥着杀气,冷笑着看向郭焱,“还记得宇文相吗?” 宇文豫三言两语说完了他的真实死法,当年风雪毙敌之前,二人还有一段对话。 “我是亲王,你不过是个旁支,亲王获罪,不至当诛!宇文豫,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宇文相那时口吐鲜血,眼神中却满是嘲讽,嫡系和旁支的区别,就在于此,可是这位自信满满的亲王却没有料到,宇文豫是个疯子一般的所在,对于他的警告充耳不闻,只是留了一句“嫡系吗?你死了,本将就是了!” 之后,出其不意,才发生了雪落初时那个画面,宇文相含恨而死。 此番例子比比皆是,宇文柯出城,于长安门外三十里处悬花涧溺毙;韦令铭之子韦临安,更是他为了决断后患,派元慎进入天牢,以百香草熏毙命。 郭焱失惊,听得目瞪口呆,“你,还真是狼子野心。” “国丈,这些事情,你听听便了,物是人非,逝者终究已经不存在了,倒是你,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虽为过命同僚,奈何如今成了我进路之上的绊脚石,你说,换作是国丈本人,应该如何趋处?” 郭焱想不通,他如此行事,即便是被抓之时都没有半点反驳的意思:“郭某死也要死的明白,还请王爷详断,哪里就成了你的绊脚石了?” “你这个人啊,真是不理智,难道你就忘了,其实你所谓的贻误军机,知情不报,都不是什么罪责吗?” 宇文豫冷笑着:“真不知道义气对你来说算什么?不过也好,直接为本王省去了不少麻烦!你别忘了,若是此番争辩,立场坚定,那些州官,甚至是徐衾!都会保你的!” 伊谨在他的耳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忽然间感觉如此陌生,心中不由得一阵刺痛。 “徐衾?水时徐衾?” 郭焱纳罕的问,宇文豫冷笑依旧:“就是那个被废了肩胛骨,从建康地牢里逃出来,做文士状斡旋本王身边的建康王,那个废人……” 郭焱属实吃了一惊,这个消息他倒是第一次听说。 “废人……呵!” 伊谨听着这个让人窒息的字眼,一股怒意袭上心头,可是却没有动弹,片刻之后,神色恢复如初,继续静静的听着。 “知道本王为什么来吗?”宇文豫低下头,将稍显狰狞的冷面凑到了监牢木栏的间隙:“因为,有你在的话,本王会睡不踏实!” “王爷是要杀老夫吧?那何须您亲自大动干戈,交个奴才来办不是更好,那时想来老夫至死还不知道何人所为!岂不是上上之策!” “你我是朋友,虽然我对友情这东西没什么概念,但死的明白点,还是很好的!”宇文豫的面上闪过一丝狡黠,“更何况,你不会第一步就死,今夜,先变了哑巴,一直静静的观望着,心有言而无出,那种死法,才越发的壮烈!国丈毕竟是国丈,怎么也得观望到半月之后初秋天气!你说,是也不是?” 郭焱血气上涌,面色更是涨红,恶狠狠的怒道:“小人!” “小人?谈不上吧,本王并没有害什么好人,只不过是政见不合罢了!” 宇文豫像是连珠炮一般,将心里平日隐忍的话全部说了出来,跟个死人面前彰显自己的本质,那是一件很刺激的事情。 “元慎,替国丈爷净口吧!” “诺!” 元慎的态度也着实刷新了在伊谨和郭焱心中的形象。 只见他自袖间取出了一方青龙瓶,瓶中装载的便是让人治哑的淬药。 元慎面如寒冰:“大人,别为难小的,喝了吧!” 可以听得出,元慎的语气中多少有些无奈,出乎二人的意料,郭焱并没有反驳,只是嘲讽的望着这主仆二人,接过了青龙瓶,仰天笑道:“伊谨,你怕是还不知道昔日同袍的这副嘴脸吧?若是知晓,该作何感想!” 话音刚落,拿起青龙瓶,一饮而进,片刻之后,面目狰狞,颈项之侧青筋暴起,倒地之后眼睛瞪得奇大,双手扣住,痛苦的挣扎起来。 “本王这么做,也是明日不想见你于堂审之上威仪尽失!有些话,还是烂在肚子里的好!” 宇文豫说罢,头也不回的便走,走了几步,头也不回的道:“对了,郭国丈平日里总爱识文断字,你就在这里呆着,等到昏厥之后,帮他把手臂也断了,记得不要漏出太大破绽!” “诺!” 吱呀一声大门关闭的声音,宇文豫远去了,元慎打开了牢门,望着已经昏厥的郭焱,重重的点头致敬,随即动起手来。 …… 郭焱哑了,这是早起时狱卒发现的,恰巧又失踪了一名狱卒,重犯狱中被袭,本来是件奇大的事情,可是消息传到了上头,却忽然间犹如雾气一般蒸发掉了。 由于涉及朝中重臣,出了本州知府及需要记录的参干主簿以外,基本都无缘参与。 所以真的能进入堂审公堂的,也就那么寥寥数人。 郭焱双手无力,时不时便被押解之人的蛮横举动而弄的龇牙咧嘴,可是为了配合伊谨,仍然忍耐着,没有发出任何的歧义举动。 当发现堂堂国丈又哑又残的之后,宇文豫向着知府使了个眼色,知府会意,赶忙率着几名州官起身劝阻:“依下官之见,犯人既哑,便无堂之意义,既然问不出个什么,王爷位高权重,不如代为定夺,下官等人必然遵从响应!” 宇文豫大喜过望,伊谨仔细看了看这位谄媚之人的嘴脸,就在这时,邺王的目光投向了一直一言未发,不知可否的伊谨:“伊兄有何见地?” 宇文豫素来知晓这郭焱老儿和伊谨这厮交情甚笃,便用了一记离间策,本以为对方会出言阻止,可是却不想伊谨这一次大为反常,并没有高谈阔论,而是满面正容的回应:“但听王爷趋处便是!” 宇文豫心中暗喜,又象征性的回问了一下身边这些州官,待到众人见解如出一辙之后,面沉似水的扔下了令牌,煞有介事的道:“秋后……问斩!” 洮州驿馆,建康王住处住处,郭焱的罪名已定,秋后问斩,初步定在重阳佳节前后。 堂审刚刚结束,户部邱衍之子邱宏,兵部李家之子李冠,以及伤患未愈的伊韶,便聚集到了建康王住处,目的自然明了,都是为了郭国丈的生死之事。 “王爷,国丈的刑期……” 邱宏率先开问,伊谨微微颔首:“定了,秋后。” “秋后?现在便是八月二十一了,距离重阳,还有十余天,即便是飞鸽传书,长安之内也断然不会及时赶到!” 邱衍之子邱宏不觉失惊,伊谨不慌不忙道:“这个不必各位劳心,办法多的是,这北境枭首之事,可有什么不一样的讲究?” 李冠左思右想,猛然想起一事:“先帝之初杀伐过重,待到荣登大宝之时,曾经言颁布了一个规矩,那就是有品级官员获罪问斩,需要请司天监下辖典型卜官甄选阳气最重之时,再兴开刀之事!” “好!”伊谨很满意,轻描淡写的吩咐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劳二位,先帮我探听到此次何人行卜,然后如此如此……” 李冠和邱宏应诺,转身去了,躺在特制大椅上的伊韶问道:“二弟,这件事,会不会……” “兄长放心,小弟办事自有分寸,想来此番郭焱十之八九是救不下了,倒不如聊表一下中心,也好让朝中之人明白我的意图。” 晚些时候,有人回报了卜官正与有人在万居巷酒楼饮酒,伊谨只身一人来到酒家之内,暗中尾随的部下按照吩咐悄然闯入了阁中,驱散了歌姬和胡铉之人。 屋中只剩下了二人,卜官纳罕的看着这位不速之客:“敢问阁下何人?” “大安建康王,伊谨!” 卜官不由得失惊,赶忙便要躬身下拜,却被对方阻止,来人在桌案对面委身而坐,犹自斟了一觞酒,悠悠的道:“敢问阁下,那国丈郭焱的死期,而是由你甄选?” 卜官讷讷的点头,看也不敢看眼前这位王爷一眼:“正是!” “阁下是洮州有名的典刑卜官,想来自然也是明理晓事之人,若是邺王问及,应该不用本王言明教授吧?” 伊谨说罢,自袖中合带出几张银票,执手之间,潜移默化的交付过去,卜官一怔,随即默默收下,由于他生性沉稳,是以没有太多言语,叩谢之后,缓缓的探出手来,比划了二指之状。 伊谨淡笑摇头,卜官有些惊诧,四下里看看,低声问:“王爷,三十日,会不会长了些?” “不长,只要你能说得出口,本王自然有办法叫我那贤兄通融!” “卑职明白!” 伊谨满意的点了点头:“好了,退下吧,今日你我不曾见过,还有,你的妻儿很好,待事成之后,自会与你相见。” “谢王爷!”卜官喉结微动,稍显紧张的去了。 第239章 【异己】29:暗谋起,劝无用 平明的洮州城街头,清冷异常。 菜市街边上,围拢了数量不多的早起百姓。 官府张贴了一副榜文,有那能识文断字的百姓帮着众人朗朗的读着,内容正是关于国丈郭焱刑期的。 一旁百姓不由得品头论足。 “你说这郭国丈可是咱洮州的救命之人啊!” “是啊,老天不开眼,若是没有他苦苦支撑,估计我们早在大军赶到之前被屠城了……” “让开让开!说你们俩呢,哪只狗眼看到囚犯救城了?” 几名官军耀武扬威的将尝试将这些为郭焱说话的百姓驱散,看着那些人愤愤不平的模样,也闭了嘴,几个官军得意的站在了边上。 榜文前的人群中,一个斜眼高瘦的男子站在那里,一身短衣,看上去便像是个匪类。 这场面自己一年之前见过,只不过不是在长安,而是在建康。 “这几个家伙还挺嚣张,听王爷的随从说,不是应该军纪严明的吗?”那人说完,身边的人淡笑着陪话,“恩公有所不知,这并非建康王麾下,而是……” “管他什么王呢,看样子榜文上之人也是喊冤?” “或许吧,我们还是尽快赶路,王爷估计在那等着呢!” 二人说罢便要离开,却不想交谈话语早被那几位军爷听到。 “那厮,你给老爷站住!” “嗯?”高瘦的男子回过头去看了一眼,故作一副没有听清的样子,淡笑着问,“你们是在说我?” “说你怎么了,谁让你在这街道上胡乱叫唤,还提死囚喊冤,爷爷我看你是活腻了吧?”说这话时,那只不安分的巴掌已然招呼上来。 高瘦男子没动,就那么一直看着,眼见着巴掌就要打在高瘦男子面上,那军士却猛地面色一沉,随即惨叫着向后退去,手也不住的掩着腋窝。 再看时,高瘦男子身边一个锦衣素服的俊美青年手中正攥着一柄长剑。 “嘿,你大爷的,敢袭击军爷,哥几个,拿下!” “要命的就别上来!否则……”俊美青年冷声道,“即便逃过了在下的剑,王爷那里,也多半没命出来!” 一听这话,那几个官军不由得怔住,被打的兄台赶忙惊慌下问:“你,你说的是哪位王爷?” “邺王可以,建康王亦是!” 军士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人他们可能不认识,不过看那麟首冠便知不是寻常人家,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伊谨麾下五虎之一的黄甄。 而在他身边之人,正是回到长安之前,伊谨命朱离等人寻找的救命之人邱玖。 说来好笑,有了后续黄姑洛甄遣人送去的酬金,再寻得时,这厮已经在江州老家置办好了宅邸,自己摇身一变当起了财主,黄甄此次前往找寻,那叫个不情愿,好在后来自报了伊谨身份地位,这才屁颠屁颠的跟了过来。 一年的光景,曾经那个以寻得柳侍郎家闺女手帕为乐,大鱼大肉为梦想的穷贼终于涅槃成功,就在柳承彦身死的第二天,便悄然将柳家人接到了自己府上,也顺利娶到了那位千金小姐。 …… “卜官,可占好了刑期?” 宇文豫的言语颇为冷漠,身边的小官不由得心中一惊,赶忙颔首道:“回禀王爷,已经占好!” “别废话,何日?” “九月尽,甲子日,午时三刻,阳气最极!” 卜官从容的说完,宇文豫厮了一下牙:“还有三十余天?” “嗯,恕卑职言多,此番罪臣,实属冤狱,若不选个极阳的时辰,恐怕不但会要了小人的性命,还会殃及王爷福祚!” “好吧,既然如此,那便有劳了!” 卜官躬身退下,宇文豫沉吟着,心中不免有些烦闷。 身边元慎捧着茶盏而来,宇文豫见状赶忙接过:“你的身上的伤未愈,这些事情叫下人做便是!” “不碍事,谢过主公!”元慎放下了茶盘,侍立在了宇文豫身边,道:“主公,听早起张贴榜文军士说,建康王那里好像是来了两个生面孔,不知意欲何为?” “这件事伊谨和本王说过,是两个身在建康的旧部,陆钦此番受了重伤,到现在还生命垂危,又被送去了沅州,他身边没了护卫之人,想来也是多有不便!” 元慎不禁颔首,疑惑的道:“主公,你说他的武功,真的没了吗?” 宇文豫一怔,良久,沉吟道:“这个本王也是捉摸不透,只不过,被锁了琵琶骨之人,若非得神医圣手,根本无法恢复先前功力,更何况,那个姓秦得不过是个罢黜太医而已!” 元慎没有说话,邺王转既吩咐道:“近日派些机灵得亲随回趟长安,想来郭焱问斩得消息还没有传回去,我们便赶在这之前做好准备,如果薛棋母子稍有异动,本王好另作安排!” “诺!” 建康王住所,黄甄和邱玖到了。 仆一见面,伊谨便对着这个虽然出身不正,却救了自己性命得恩人深深作了一揖。 “恩公请受本王一拜!” 邱玖吓了一跳,好在最近混迹于山野名流(乡绅土豪)之间,也算是懂了不少礼数,再加上夫人柳家千金得调教,是以一见到金玉之身得王爷下拜,赶忙止住,随即跪地拜服道,“王爷折煞小人了,当日之事只是举手之劳,后时也受了王驾厚礼相馈,何来恩公,即便真有,小人也要感谢王爷才对!” 对于这位仁兄得高论,黄甄很满意,伊谨不由得失笑,虽然未曾谋面,不过当时恍惚之间也听过这人的言谈,没想到时隔年逾,此人竟然也这般识礼数了。 见了礼,双方相对坐下,邱玖抱拳问道:“不知王爷此番唤小人过来,所为何事?” “这个不急,只不过此番需要邱兄多呆些时日,等到时候一到,还要仰仗兄台帮伊某些许小忙,酬金方面,夜明珠五对,银票万两,黄金五十斤,黄骠马一乘,美人两位如何?” 邱玖差点没一口气上不来惊死过去,这一连串的奖赏虽然暂时触不可及,自己也没有尽数听得清楚,可单单那夜明珠和黄金就够他目下所有家当了! “那个,王爷,美人就不要了,小人已经得偿所愿,娶了柳侍郎家千金!” 黄甄一听这话,没好气儿的道:“呦呦呦,事儿还没办成呢,就开始挑这挑那啦?怎么跟秦炔一个德行!” “切,老黄,你挖苦我一路了哈,小人别的长处没有,论武功不及你万分,可是这悬梁走顶之事,您可连孙子辈都排不上!” 黄甄吹胡子瞪眼:“你……” “我什么……” 眼见着二人逗起嘴来,伊谨不由得失笑,挥手阻止:“好啦,先别逗趣了,本王已经备好了酒宴,准备给二位接风呢!” 郭焱的刑期定了,昨夜里,伊谨特别派人飞鸽传书,将此时飞向了长安。 信中内容除了向薛棋通禀此事之外,还特别交代了一定要与蒋孟邱衍和李孺庭商议。 夤夜,长安宫中,三位大人被叫到了中宫门下。 其实蒋孟一直对薛棋有着梦魇般的印象,可是听闻是伊谨有事相告,还是硬着头皮赶了过去。 众人到位,薛棋掩面便哭,这可惊坏了三位老臣。 “娘娘,您这是……”虽然极力克制不让自己出声,可是蒋孟想说一句“对不起,没控制住”,还是开了口。 “此番洮州战事,本公父亲郭国丈鞠躬尽瘁,到头来却落了个贻误战机,瞒报军情的罪名,前两日建康王飞鸽传信,家父已经在堂审前夜被毒哑,如今更是定好了刑期!” 薛棋哭的雨泪绵绵,丝毫看不出惺惺作态之举,真真宛如一个没了主心骨的寻常家女子。 一听这个消息,三位老臣俱是一惊,想当年对抗宇文相,韦令铭之时,那可都是一个战壕的袍泽兄弟,怎么如今竟然落得个如此下场,不由得让人唏嘘! “吾闻受伤归京的参战军士说过,大军到时,若是没有那数百军将和国丈坚持,恐怕慕容氏早就兴兵屠城了,怎么前些日子还好好的,这才几天的功夫,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李孺庭说罢,蒋孟赶忙问道:“娘娘,刑期定在何时?” “九月尽!” 听到这里,三人不由得长长舒了一口气,距离刑期还有些时日,想来要保他性命还有机会! “娘娘稍安!”蒋孟诚恳的拜道,“蒋某不才,愿待百官之情,奔赴洮州,以三寸不烂之舌说动邺王,对国丈从轻发落!” 薛棋闻听,哭泣相对小了一些,欠身施礼道:“如此,便有劳太傅了!” 蒋孟转首对身边的二位说道:“李大人,邱大人,蒋孟还有一事相求!” 二人应声回话:“蒋太傅但说无妨,吾二人任凭趋处!” “此番救人,非同小可,还望二位明日早朝求得百官联名,正午交付本官,蒋某即刻奔赴!以保国丈性命无虞!” “好!”二人应诺而去了,蒋孟也不敢久留,行礼之后便焦急的退了下去。 会稽山阴,残阳如血,岭下伤兵云集,不断有士兵尸体被从医帐中抬出。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用这句话来形容主帅杨跃此时的心情再合适不过。 以一敌三,他的随州兵马打的很猛,半月前,林永周被打的屁滚尿流,无奈之下投诚,最后由赵北孤接管。 萧默大军输了一阵,逃进了吴郡,当下开战的是会稽山最大的军阀头目,林敬桡。 双方兵马连战数日,不眠不休,最终以随州军马伤亡过万,林军死伤过半,暂时休战。 若非有慑魄营驰援,伤亡还会更大! 杨跃本人也负了伤,他的心里憔悴不已,一抹无奈袭上心头。 赵北孤如影随形,却并未增援,明明是自己先夺下建康,此时却尽在何良之手,自己立了大功,却带着手下精锐来接战新敌。 一路下来,一个月的时间打了二十七,无一败北,打破了大安军史的冠军王骠骑大将宇文赫保持的记录。 可是眼下,他已是人困马乏。 林敬桡在他的眼里,就宛如是一只苍蝇,膈应人的紧,无时无刻不在纠缠他。 “侯爷,我们这么打下去,兄弟恐怕就吃不消了!” 副将抱怨着,杨跃揉捏着睛明,他很头疼,甚至想直接扬旗造反,可是如今,随州兵马已不复当日,自打过江以来,他比某名著里的某公明还惨。 大小将佐死伤无数,兵马十死五六,那种心情,估计也没谁可以去体会了。 伊谨的框架被他走了个完全,一路下来都被这个远在洮州的远程敌手牵着鼻子走。 “侯爷!再这么下去!我随州兄弟,真的就要全军浸没了!” 几个侥幸存活将佐眼睛泛红,还有些微肿,仿佛是蛤蟆附体了一般,此情此景,已经没人可以吃的消了。 与此同时,还有另一个人比他还要头疼。 对面山头之上,一个三十五六岁的将军坐在石头上,面目狰狞,蓬头垢面,嘴里咀嚼着炊饼,吃了两口,气急败坏的丢在了一边,拿起了近卫递过来的水袋,狠灌了两口蜜水,胡茬上还残留着水珠。 “直娘贼,这厮难不成是天兵!杀伤我三万余人还紧追着不放!” 这人便是林敬桡,此前所向披靡的林大将军,此时却被个兵力只有自己半数的家伙打的跑上了会稽山顶,那种在老家里被人家狂虐的感觉让他抓狂。 “去看看,底下那厮在做什么?” 林敬桡气急败坏的喊了一嗓子,斥候向下方深渊看了一眼,遥见炊烟升起,赶忙回复:“将军,对方正在埋锅造饭!” “特娘的,老子在这儿啃炊饼!他竟然在底下做饭!”林敬桡盛怒不已,回头对着军将喊道,“去宰十匹马来!铁锅炖熟了,等杀完这一阵,咱们回来大块吃肉!” “诺!” “娘的,追着老子不放,老子就让你饭都吃不消停!” 林敬桡擎着大滚刀,翻身上马,率着身边军士顺着山阴一侧的小路,在箭雨掩映下冲杀过去。 第240章 【异己】30:趁火劫,伏杨跃 “赵帅,你快看!” 顺着周厥的指引,赵北孤自会南山头向下望去,只见密林之间箭簇横飞,不断有人中招倒地。 两方军马再一次掩杀到了一起,山林之间人头攒动,看起来犹如活画一般。 这一路下来,赵北孤所做的都是尾随,丝毫没有发兵驰援的意思,更像是一个几万人的旅游观光团。 出建康,至会稽,除了纳降收编林永周之外,两支箭都没发。 “赵帅,我们还不动手吗?杨跃小儿怕是坚持不住了!” 连大老粗周厥都感觉心疼,就知道那颖阳侯到底惨成了什么奶奶样。 赵北孤倒是不知可否,脚蹬在马鞍边上,单手捧着一方绢布帕子,内中是上好的牛肉干,马首上悬挂着水袋,吃得很香:“着什么急,不是还没分出输赢吗?” 一旁的崔绾见状汗颜:“额,主帅,主公是强调要让他耗费些军力,可是也没说见死不救啊?” “你们两个,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自己不会看吗?那随州兵马少说也有两三万人,还能再撑上一阵,再说战阵边缘还有我们飞蛇卫的保镖射手,杨跃那厮不会有事儿的!” 赵北孤满不在乎的品味着牛肉干,饮了一口水后,鼻子猛然一动,俊俏的长眉也倏然皱了起来。 崔绾和周厥面面相觑,还道这主公是怎么了,周围将佐也是纳罕不已。 片刻之后,赵北孤的鼻头动了一动,若有所思的道:“好大一股子熟肉味儿,好像是从,北山飘过来的!” 赵北孤面色一凛,对着身边周厥吩咐道:“周疯子,带人去看看,如果真的有煮肉吃,就给本帅弄回来,咱们今天中午加菜!” “……”周厥无语,赵北孤瞪了他一眼,眼睛比他瞪得还大,活宝一般的喝令道,“看什么看,再看把你那对大眼挖出来下酒!还不快去!” 周厥无奈,只得率人去了。 走了好远,只听得身后赵北孤喊道:“那点人怎么够,再多带点!” “得了吧你内,以为带饭呢!” 崔绾都看不下去了,却不想赵北孤冷哼道:“崔参军,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吃饱了喝的了,就不抄个后路什么的?那本将还让你们加餐作甚!” 崔绾这才回过味儿来,赶忙率着万余军马尾随周厥去了。 “这些人啊,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赵北孤见吃光了牛肉干,侧目一看,望见了下方一个小卒手里正拿着几只野果吃的香甜,丢掉了手帕,大手一伸,煞有介事的道,“嘿,小伙,吃啥呢?给本将来点!” …… 随州兵马已然是饿的前胸贴后背,眼见着上方没个动静,杨跃这才下令埋锅造饭,准备吃顿饱的,一鼓作气拿下山顶,也好终结了这噩梦之旅。 可是让他意想不到的,就在炊烟升起之时,上方口的林敬桡,竟然发动了猛攻,山风顺势,一排排羽箭自上而下飞来,撩到了数十名负责放哨的随州军士。 杨跃失惊,赶忙吩咐左右防御,可是为时已晚,借着山坡的弧度,顶端山坡上的战骑横冲下来,速度比平时快上数倍,早已与随州兵马杀到了一起。 “保护将军!” “保护将军!” 杨跃听得恼火,对着身边军士喝道:“保护我作甚!保护好自己!” 众军在主帅带领下向前冲突,在一片混乱之后,折却了千余兵马,终于稳定了一些,饶是如此,仍旧尸横遍野,战局稍定,杨跃握紧长剑,左冲右突,不过有件事让他倒是很吃惊,乱军之中,忽然冲出的敌军好几次都差点将他毙命,可是都鬼使神差的毫发未伤。 四下里看了看,左右林间并无异常,不过凭借着敏锐的直觉,他感到,附近有人在帮衬着自己。 大战一打又是一个多时辰,双方体能消耗越发的大,连林敬桡的战马都不禁马失前蹄。 杨跃饿的晕头转向,整个画面宛如活生生的“饥饿游戏”…… 周厥得手了,只不过并没有抬走马肉,而是尽数全歼了上方的后军,此情此景,会稽兵马只剩下了林敬桡手底下那些残兵。 赵北孤正在闭目养神,一匹轻骑转既来到近前,马上之人叩拜:“赵帅,周都尉和崔参军命末将询问,我们,还不出兵?” 赵北孤缓缓睁开眼睛,向前方山林之下看了看,看着漫山遍野随便扫上一眼都能看到的尸首,悠悠自语道:“呦,都杀成这样了?啧啧啧,好了,也歇够了,传令,全军出击,孙氏兄弟截住各处路口,咱们,关门打狗了!” “诺!” 鬼使神差的,杨跃竟然和林敬桡打到了一起,就在一棵古树之下,这两位大元会了面。 二人已经饿的来不及多言,连个客套话都没有,便挺刀执剑打将到了一起。 山风呼啸,双方不断有人败退,战场上的人逐渐开始少了,只有少数精锐还在争相对抗。 随州兵马毕竟在少数,那些跑了的人并没有落荒直走,而是在战场外围的灌木之中停下,稍事休息,毕竟那么多同袍还在,歇够了还是要回去的,可是他们绝对想不到,就在他们瘫倒在地的时候,身边悄然围上了另一队军马,刀枪加身,让这些没了半点力气的仁兄们不寒而栗。 “呀!”杨跃强撑着用剑拨开了林敬桡有些瑟瑟发抖的大滚刀,纵身跃起,竭尽全力便是一脚,将对手踢出了老远,倒在地上的那一刻,杨跃感觉自己宛如是一记彻底脱水的蔬菜,想要再起身,已然成了一种奢望。 林敬桡毕竟还吃了些东西,体力还算尚可,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弃了大滚刀,拾起了身边军士尸首前心贯穿的长剑,便冲了上去。 力道狠绝,面目峥嵘,仿佛是一只吃惯了人的猛虎,杨跃无奈,身上冷汗直流,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眼见着死神将近。 “咻!”一阵骇人听闻的嗡鸣起处,战丛四周如雨般倾下了巨型悬江箭。 林敬桡身后的位置,几只飞箭催断了横木,更将半截树段推出,直接将他打倒在地,虽然没死,不过也是没了半点力气。 恰在此时,身后和南端喊杀声大起,杨跃喘着粗气看时,只见两处如神兵天降般杀出了两路军马。 杨跃狠命想要扬起的头一沉,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 九月尽,已经可以望见冬天的影子。 洮州的街头上人头攒动,今日,便是国丈郭焱的刑期,一大清早,守城军士便将主道两端围拢起来。 百姓们被隔绝在外,鲜有人言,目光聚焦到了街道尽头。 一阵沉闷的铜锣声响起,两马齐头,引着上百步卒而来。 在他们之后,便是一驾囚车,郭焱的头探出车外,或许是近日受了不少苦头,已然没了人形。 为防有人劫囚车,宇文豫还吩咐元慎在两端的楼宇间埋伏好了弩手。 伊谨心里很清楚,劫囚?是不存在的,这辈子都不会,那是只有发生在古典小说里的情节,要知道,很难有几个人能以一当十,这便是事情,自己的印象里虽然也有先例,不过结果大多是劫囚车者团灭,死囚立即执行。 更何况,伊谨并没有去劫囚的打算,对于此情此景而言,郭焱,死去会比活着更有价值。 刑场就在眼前,负责带头的洮州府尹和主簿长舒了一口气。 郭焱被卸下来囚车,步履沉重的押向了刑场,在刑场监斩席位上,邺王宇文豫,建康王伊谨正襟危坐,在这二位的面上,丝毫看不出任何波澜,多余的情绪半点也看不见。 夹山道口,薛棋假借皇帝宇文嗣之口传达的赦免旨意和蒋孟的车驾正快马加鞭的向着洮州而去,这一路的颠簸,昼夜兼程,今日刚好是九月尽,距离午时三刻尚早,再怎么也能赶到,在他们看来,郭焱的性命多半是可以保全的。 可是当他们庆幸的时候,却被一队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牛羊马贩给挡住了去路。 其实这一切都是宇文豫亲手安排的,两天前的夜里,京城的探子便传信过来,禀明了幼帝和太傅蒋孟两路而来的情报。 “自作聪明,那便让你们经历一下从失望到绝望吧!”这是宇文豫那天夜里的原话。 所以眼下,他为这些前来救援的人准备好了一个让他们认为珊珊来迟的假象。 这样想着,宇文豫缓缓抬起了原木槽中的斩立决令,却没有很快拿起。 看到这一幕,郭焱愤然盯着宇文豫的双眼缓缓闭上,咬紧牙关,没来由的微微颔了颔首。 宇文豫并没有在意他的这个举动,伊谨看在眼中,他明白,这是在向他表明心意,希望他能够按照约定来执行。 “刀下留人!” 恰在此时,一声长呼,郭焱闻声却没有睁眼。 刽子手愣住了,宇文豫站起身来,目光眺向远方,只见沉头起处,一辆车驾在刑场入口停了下来。 车帘开处,一位老者急慌慌的下了车来,就在刑台边缘停住脚步,宇文豫看时,原来是太傅蒋孟,只见他叩拜之后,站起身来,将手中持有的竹简高举过头,宣声高叫:“邺王爷,建康王爷,下官手中这副百官名书,皆是为国丈爷请命!纵有千般罪过,毕竟是皇亲,万万不可轻易斩杀!” 蒋孟说罢,双膝一沉,拜伏下去。 宇文豫倒时没有多么惊讶,似乎一惊料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出戏码,是以命人将竹简呈了上来。 仔细阅读之后,上书的果然是六部九卿以及朝中命官的名号。 蒋孟心怀忐忑,一直没有言语,静候着回复,可是等了半天,也不见回应,便抬起头来,他发现宇文豫正十分宽和的看着自己,那眼神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蒋太傅,先起来吧,地上微凉,受了风寒就不好了!”宇文豫悠悠的说完,就在蒋孟想要站起身来的时候,猛听得宇文豫一句出口:“此简虽然刻着百官名号,可是真伪难辨,而今极阳将近,还是尽快送国丈爷上路吧,免得误了时辰!” 话音刚落,一记斩监令脱手而出,蒋孟心头一沉,倏然起身,声嘶力竭的喊道:“邺王,你敢抗旨不尊?” “呵,太傅这话未免有些严重,升职何在?本王怎么只看到了一方真假不明的联名竹简?” 刽子手见监斩官发令,也不含糊,大刀高举,倏然落下。 “圣旨在此!陛下有令,不可伤及国丈性命……” “唰……噗!” 御使上差的快马,还是慢了一步,刀头落地,尘埃染血,郭焱,尸首分家。 蒋孟张大了嘴巴,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法场之上,整个人双膝一沉,重重的跪在了地上。 “郭……老夫还是没能救你!” 蒋孟精神有些恍惚,指着监斩台上的宇文豫,吃痴然的道:“宇文豫!你好狠的心肠!” 一旁的洮州知府见状便要下令拿人:“放肆!竟敢直呼王爷名号!” “滚下去!”一直一言不发的伊谨站起身来,声音冰冷的呵斥了一句,洮州知府见状赶忙惶惶然退了下去。 宇文豫目光泛着寒意,看向了伊谨,伊谨抱拳道:“宇文兄,蒋太傅想是连日奔波,疲敝不堪,言语有失乃是疲乏所致!不如暂且下去将歇,剩下的,伊某自当责难!” 宇文豫有些纳罕,眼前这个家伙,难道是在公然包庇? 还没等他回应,伊谨早已对着身边那些官兵令道:“都是傻子吗?蒋大人和御使上差都累了,还不赶快陪同下去休息!” 伊谨话音刚落,那些胆战心惊的军士便三步并作两步过去,将这些远道而来却无济于事的失败者扶了下去。 伊谨行了礼,转身退了,看着这个人远去的背影,宇文豫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寒意。 回去的路上,黄甄心有余悸的问:“主公,您刚刚的举动,想来是触犯了邺王了!” “那又何妨!”伊谨说罢站住脚步,转身看向黄甄,语气和缓的问:“西秦平了,郭焱斩了,目下最后一道屏障便是京中那对母子,即便我不去招惹他,距离我们倒霉的日子,还会远吗?” 黄甄诧异不已:“卑职愚钝,还望主公明示!” “今日如此,是做给人看的!” 第241章 【异己】31:相猜忌,收杨侯 伊谨的意图很明显,今日虽然让宇文豫失了些颜面,可是在外人看来,。无非自己与他一个唱红脸,另一个唱白脸。 而对于伊谨和邺王看来,就更加了然,他们的关系已经微妙到了快要破窗而出的时候,此时此刻,无论伊谨再怎么飞扬跋扈,公然偏袒,宇文豫也不会拿他怎么样,因为,距离邺王事成,还差那归京联手端掉薛棋母子,安抚百官的最后步骤。 伊谨的感觉更加直观,意图虽然模糊,但在某些人看来,却是别有风味儿,飞鸽传书,叫人施救,再加上郭焱死前那御使上差和蒋孟窥测到的围观表情,以及刚刚的临危相救。 长安来的人都不是傻子,这一切自然而然便会被定义为是建康王倾心哪一方。 伊谨的目的很明确,自己的意图秘而不宣,依旧是摆明立场,只不过这一次,天平并没有倾向于那位辅佐了一路的邺王,而是那位年少无知的天子,以及太后薛棋。 宇文豫并没有那么可怕,天下易主容易,守住却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情,别的不说,那些个朝中官员,便是这第一道门槛。 这些人,杀是杀不绝的,唯有拉拢,即便并不是真心相辅,也不耽误使用,待到日后自己培养的集团上阵,除却便是。 而今,伊谨开始了新计划的第一步:拉仇恨! 将所有的仇恨都聚焦到宇文豫身上,如此一来,便可以借着这道保护伞,来暂时保存自己的实力。 这又是一次搏命,他将筹码,都压在了冷门之上,只是这个冷门,并不是薛棋母子,而是自己! 事实证明,他这第一步再一次做到了,此番回到长安,若身边没有个百十来近卫保护,估计邺王大人一天便会被刺杀数十次,上百次,甚至更多! “吩咐本部人马,明日巳时,我们回转长安!” 驿馆之中,伊谨坐在官居椅上,天寒之后,披上了一件由段婉儿亲手缝制的锦袍绒氅,周身英气十足,外加一道麒麟冠,一根蛟玉簪,十足的翩翩公子气运。 李冠,邱宏和伊韶等人应声便要下去准备,只听得门外一声传报:“太傅蒋大人求见!” 伊韶见状赶忙叩手道:“小弟,那我等便告退了!” 本以为自己在这儿多有不便,正要退去,却被伊谨挥手止住:“眼下蒋孟刚刚触了逆鳞,若是此时相会,连个证明的人都没有,想来必定遭人质疑,再说你们都是自家兄弟,且坐下便是!” “好!”三个与自己年龄相仿之人一听这话,登时心中一暖,便坐了下来,不多时,蒋孟在驿馆卒子引领下走了进来。 仆一见面,便见这位太傅大人二话不说便拜,伊谨赶忙上前搀扶:“太傅大人这是作何?” “王爷,下官多蒙教诲,今番受之感召而来,却无法救国丈于危难之间,惭愧之至,特来请罪!” “太傅,凡事岂能周全,今番郭国丈之事,怪不得你!”伊谨面上显出一丝黯然,反观蒋孟,或许是此事受到了打击,一张面上惨白如纸,真是看着便让人心疼。 “王爷,老臣希望……” 蒋孟正要说出自己的想法,却猛听得门外梁间传来一丝异动,李冠和邱宏正要出去查看,却被伊谨阻止。 “罢了,这里不是说话的,明日我们先走,等到拉开些距离,本王会亲邀大人车驾内叙话!” 伊谨说完,一旁的李冠无奈的道:“可是这眼线之事,谁能防备的了!万一被暗箭所伤,着实悲催了些。” “这个无妨,将军不必挂念,只要出了这洮州,步入官道,一切窥探之事,处治便是自保行径,连陛下都管不得!” 一听到这个声音,伊谨不觉失笑,黄甄带着邱玖自门外走了进来,李冠和邱宏一见,赶忙行礼,经过这一年多的锤炼,麾下五虎的官职最次也是领兵中郎将,像这三位骑都尉的次官,见到自然要卑躬屈膝。 伊谨不无责备的道:“你呀,怎么不跟其他几个学学内敛些!” 黄甄打了个哈哈,拱手道:“主公,一切已经准备妥当!” “好,先去准备吧,明日便行,今夜切记不可行酒肉腌臜之事!” “诺!”众人应声败退,眼见着众人之列里邱玖那厮也是有板有眼的样子,伊谨不觉失笑,“他们都是军官,所以才要受此约束,你一个梁客跟的哪门子风?” “哈哈,对呀,我跟什么风,对了,王爷,我进门的时候,好像嗅到了一股纯酿酃酒的味道,那东西产自湘州,该不会是在下闻错了吧……” “是的,你闻错了!” 看着邱玖那副闻酒香便迈不动步子的样子,伊谨故意给了这么一个答复。 邱玖:“……” “蒋孟去找过伊谨?” “是!” 一名黑衣军士笃定的跪拜在地上,宇文豫的心头生出了一股很不好的念头。 元慎站在一旁,眼见着自家主公的面色越发的阴沉,便问道:“当时何人在场?” “兵部公子李冠,户部公子邱衍,还有那个新晋的骑都尉伊韶,再无他人!” 一听这话,元慎赶忙躬身道:“主公,那两个烂蒜卑职是知道的,在京时都是游手好闲的纨裤子,此番战西秦也没有多大功勋,况且,他们二人的父亲都是王爷麾下之人,不可能父子分侍二主!” “呵,二主?”宇文豫的面上闪过一丝不屑,“他虽然有些名望,可毕竟只是个谋士罢了,更何况,若是哪天发现有所异动,一个废人而已,本将亲自杀了便是!” “正是如此,主公勿忧,那蒋孟素来与郭焱交好,此番来得迟了,寻个人抱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宇文豫微微颔首:“嗯,明日他们便会先行一步,安好人追踪下去!好好探听他们聊了些什么!” 底下跪拜之人闻言叩首而退,待那人走远了,元慎疑惑的问:“王爷,此事为何不交由卑职去办?反用外人!” “行了,本王这么吩咐,自然有其中道理!”宇文豫显得有些不耐烦,转既望着这个心腹,气息悠长的解释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规矩,官道阔野,哨探身亡,尸体臭了都没人理会!元慎,你是本王帐下最为得力之人,好钢,是要用在刀刃上的,更何况,本王已经受不得兄弟有失了!” …… “砰!”一支悬江箭袭来,林敬桡挥舞着大滚刀抵挡下去,正待发力,却见远处轰然奔来一阵弩箭,林敬桡虽然为人狡诈,武功却是不俗,眼见着对方竟有援兵,立时警觉起来。 “快撤!” 林敬桡一语未必,身后副将带伤而来,悲愤的道:“将军,我方后阵,已经没了!” “什么!”林敬桡暴跳如雷,回头看时,只见山头上旌旗飘动,上书“宴”字旗号。 “天要亡我!”林将军怒不可遏,正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看着一旁已经完全透支的杨跃,不禁萌生出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的想法,想及至此,便挺着大滚刀再次朝着这个倒霉蛋扑去,刚一离开,身后的副将便被弩箭要了性命。 “呀!”大刀挥舞,便要落下,杨跃已经选择认命了,十八年后,大不了又是一条好汉! 可是在此绝望之时,偏偏有人又要给他希望。 “哐!” 林敬桡的大刀被打到了一边,抬眼看时,一匹乳白黄蹄军马自杨跃头上飞跃而过,一名英姿飒爽的猩红战袍将军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林敬桡回过神来,大刀一扫,便奔着马腿砍去。 那白马前蹄一抬,斜立而起,马上之人钩镰枪倏然落下,枪芒自林敬桡左肩掠过,再收回时,便将衣甲衬带破开,战袍顷刻落地,下一刻,那柄弯如银月的镰刃停留在了他的颈项边上。 “怎么,还打吗?” 赵北孤停住马脚,眉心一挑。 “赵帅,你这么做就不对了!”林敬桡小心翼翼,生怕镰刃划破了自己的咽喉,看那副畏畏缩缩的模样,赵北孤不由得想笑,却还是强忍着,正容道:“陈氏已经亡了,老林,你还是不要折腾的好!” “你!唉,老子不也是想坐收点渔利吗,眼看着事就要成了,你小子这个时候过来,是专程搅局的吗?” 远来这赵北孤与林敬桡是同乡,赵家和林家都是会稽有名的世家,入得行伍之后自然而然便成了好朋友。 此番伊谨相托,为了消耗杨跃的锐气,再加上这四位爷都不是什么善茬,一个个飞扬跋扈,理应削弱一下锐气,这才让他们捉对厮杀。 “你把这东西给老子拿开!”林敬桡看那镰刃浑似吞了苍蝇一般厌恶。 “那可不成,你的大滚刀先放在本将这里!”赵北孤一手绰枪,一面伸出了右手,林敬桡无奈只得交出了兵器。 “你呀,老子还能暗算你不成!哎?你干嘛,干嘛叫人绑我!” 林敬桡还在牢骚,身边军士早已上前绑了个结实。 赵北孤自马背上叫停了战事,纵深跳下马来,淡笑着劝道:“林兄且先忍忍,这是流程,谁让你是败军之将呢!” 林敬桡此时宛如个孩童一般,挤眉弄眼了好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末了没好气儿的道:“爷爷饿了,弄点吃的过来!” “就剩下鹿脯和半袋蜜汁水了!” “你打发要饭的呢?” “爱吃不吃!”赵北孤说完便走,林敬桡真是饿的前胸贴后背了,赶忙叫住:“我吃,我吃!” “给他喂了,吃不饱就塞两把黑土,林黑子得意着这口呢!”赵北孤没好气儿的说完,便将食物递给了身边的亲随,林敬桡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赵帅则转身来到了杨跃的身边,伸出手去,面色和善的看着这个被调理的透彻的颖阳侯。 杨跃本不想搭理这个见死不救的家伙,可是体力不支,急需补充些营养,便无奈的探过手去,在赵北孤的搀扶下坐到了一棵老树边上。 赵北孤一撩战袍,蹲下身来,看着这个面色惨白的杨侯,苦笑着将仆从递过的干粮和肉干送了过去。 杨跃没有说什么,抓过干粮便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看着那副饿死鬼托生的模样,赵北孤递过了水袋,杨跃狠灌了一口,整个人宛如新生了一般。 这绝对是堂堂随州杨侯被耍的最惨一次。 “伊王,何故坑害于我!” 体力恢复之后,杨跃首先问了这么一个问题,见他直来直去,赵北孤便也没有隐瞒:“你和手下的随州兵马,太难控制!” “他要反?” 赵北孤呵笑一声,点头应道:“对!不过你知道了也没关系,我这江东一境山水养人,也能杀人,跟你说实话吧,伊谨想用你,不然的话,本将早在渡江的时候就把你杀了!” “毁我慑魄营,杀我两员得力干将者,也是你?” “怎么,想找本将算账?把肚子填饱了,体力恢复之后,随时过来找我!” 赵北孤没有多言,说完便转身而去。 杨跃郁闷至极,可是眼下已经到了这般境地,难怪王大庆和何良这些家伙一到江东便没了动静,反而博了大片地域休养生息,看来真的都成了伊谨之人。 眼前这个赵北孤悍勇不输何良,自己的随州兵马是真真的不能也不想再跟他有任何冲突了! “我要会稽!” 杨跃高喊,如此已然是表明了心迹,可是赵北孤却连头也不回的直接驳回了这个请求:“会稽不行,等到整编了林氏叔侄和萧默那厮,这里还是人家的!” 赵北孤说着转回身来:“不过你可以选择一下,吴郡,或者是衡黄崖十三州之地,只不过那里,有你的老朋友,宇文敬!” 赵北孤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而且,你要和本将一样,吃掉他,因为伊谨那里,唯独没有宇文敬和萧默的一席之地!” “本侯去黄州沿线!不过,要跟你借点兵马!” “好,本将就把周厥和下蔡营借你,不过这杆利器你可得悠着点用,小心走火!” 赵北孤自然从一开始便要去取吴郡,杀萧默,只不过是跟杨跃客套一下,说完这些,杨跃已然投诚,便转身问道:“山上老林炖了马肉,杨兄要不要随我取品尝一下?” 四目相对,短暂的沉默之后,杨跃哈哈大笑起来:“坑了本侯一路,你小子得背我上去!” 第242章 【异己】32:跃吞敬,风云起 长安皇宫,中宫之内。 薛棋披发而坐,形容憔悴,郭焱被枭首的消息她已经知道了,御使上差和太傅蒋孟都晚了一步。 这一切都太过巧合,好像是有人编排好了一样。 薛棋的思维何其敏锐,自然想到了其中的深意。 纵观朝局,郭焱身为国丈,位高权重,无奈手中没有兵马,各路悍将都掌控在两位王爷手中。 本来是打算为自己的外孙出去收罗一批属于自己的班底的,可是一切正待见好的时候,却遇到了西秦兵马来犯的事情。 如此一来,苦心经营了数月的班底被一朝破灭。 此时的太后娘娘,心里除了悲伤,更多的,便是害怕,害怕宇文豫回京之后便会对自己和幼子下手。 自然而然的,便想到了一个人,一个最初时就跟自己示过好,并且屡次危难之时出谋划策的人--伊谨。 “建康王,可曾回来了?” 女倌应声回话道:“听太府卿说,好像是近几日便会到达京城!” “邺王呢?不是一道吗?” “邺王还要安置善后,估计要再等几日!” 薛棋的心里稍稍安稳了不少,如此一来,虽然只有几日的功夫,不过应该也够好好筹划一番了。 “你去跟进一下,如果太府卿提及前去接驾,一定要快些禀报本宫。” “诺,奴婢这就去办!” 女倌去了,薛棋一张小脸显出了释然之色,都说女性的第六感很准,她隐隐的感觉到,这天怕是很快就要变了。 东南静海之地,西起黄州,东尽龙州,静州,以崖州为界,形同扇状。 那里眼下多为贼匪掌控,而来自长安的宇文敬先生正率军焦头烂额的处理着剿匪之事。 他一定想不到,自己期盼多日,做梦都恨不得见到的神兵,终于降临了。 杨跃来了,所部随州兵马屡遭重创,如今只剩下了不到一万五千人,随行而来的,还有从赵北孤那里借来的疯子将军周厥。 大队人马前进,杨跃与周厥齐头并进,路过一处道口之后,杨跃看看天色,再瞅瞅远处层峦叠嶂的远山,不由得心生苦水,为难的问:“周将军,这东西衡州,还有多久路程?” “东衡州路近些,再有半日便到,此处,估计已经到了宇文敬之手了。” 周厥耐心的解释完,杨跃的面上闪过一丝狡黠,心情也是大好:“既然如此,这州郡和兵马,岂不是等同于送给本侯了?” 周厥一怔,天下乌鸦一般黑,脚臭也是一个味儿,原来这个看似儒将面相的小侯爷,竟然也是个黑心肠的主。 “帮本侯夺了此处,将军就可以回去了!”杨跃说完,周厥却来了兴致,“好,既然杨侯如此果决,那周某就再陪你下他三城,买一送二如何?回转之日,赵帅面上也好说的过去。” 一拍即合,两个战阵疯子,便率领着部下,浩浩荡荡的朝着东衡州而去。 那里,有翘首企盼友军的宇文将军在等待,而他,则要当一回渔翁,做点不为人知的勾当。 刚刚和成州的贼寇大打了一架,战场都还没来得及清理,望着狼藉一片的战场,一名二十五六岁的男子苦着脸,虽然坐在马上的身形还算端正,可是不难看出,他已经是疲惫不堪。 “将军,这么打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副将一脸苦水,男子也是满面愁容,不耐烦的道:“王大庆那厮,把本将害的着实惨了些!” “报!” 一听到这话,就知道贼寇请来的救兵多半是又到了,宇文敬不耐烦的道:“报什么报!有屁快放!” “西山口旌旗蔽日,不知是敌是友!” “友,哪特娘的还有!”宇文敬说罢牵马执缰,道:“准备迎战!” 已经疲惫不堪的大军叫苦不迭,七天,打了十几仗,技能触发的着实有点频,更何况这些大安军马也不是机器,长此以往自然吃不消。 绕过斜长的谷道,便是西山,远远的便看到了旌旗遮天蔽日。 有山林阻挡,根本看不清对面多少人马,旌旗上方的旗号也看的不太真切。 “将军,看这样子,应该不是匪军!” 宇文敬纳罕不已:“何以知之?” “沿途所破匪军旗号多半不整,衣甲也是土法制之,可是你看,那扛旗之人就不下千人!影绰可见战马也是膘肥体壮!” 经部下这么一说,宇文敬再看还真是有些意思。 “难道是友军到了?” 宇文敬赶忙吩咐手下前去问明,马军士一路小跑的来到了山角,朗声问道:“来者何人?” “颍阳侯杨跃,前来驰援将军!”喊话之人声音粗犷,声音回荡山间,上头听得真切,宇文敬心中大喜。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是把这些人给盼来了。 “快,接引杨侯过来!” 宇文敬站起身来,引着亲兵走了下去,杨跃停驻军马,带着周厥并亲兵数人来到了山腰。 二人相见,宇文敬赶忙躬身拜道:“末将宇文敬拜见侯爷!” “宇文将军免礼!”杨跃虚扶一把,和声道,“本侯自会稽平定林敬桡,听闻将军在此处剿匪,身陷其中,是以前来探看。” “侯爷可算是来了,这片区域贼匪着实多了些,本将打压了二十余处,竟然还是多如牛毛!” “将军勿忧,此番前来,便是替将军摇旗呐喊,以助盛威的!” 宇文敬心里听得那叫一个温暖,接下来的时日,大军日夜兼程,连续攻拔,又胜了征缴了数波贼人。 一口气打下了成石新双四州,看上去攻无不克,可是宇文敬却开心不起来,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自己的大军一路追打,那位颍阳侯却真的看起了热闹,摇旗呐喊,一点忙也没帮上,期间攻拔下的城池都被随州军千余人驻守,更有甚者,在打下新州之后,杨跃竟然带着一千人马,以及五百亲卫自己住了进去,只有他身边那个眼生的大汉周厥,和一众偏将官佐随行,而且越来越少。 宇文敬攻克沿海高州之时,周厥也不见了,只留下了随州兵马的六位统军率着七千兵马随行,无一例外,这一次,又被接管了。 当他打下罗州的时候,忽然军报传来,南定,安越黄三州竟然被周厥五千下蔡营和五千随州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平定了,内中自然插上了颍阳侯的旗号。 龙静黄罗十州尽归杨跃所有,宇文敬不过变成了一个疲于奔命的老鼠。 拿下了南合州的时候,眼见着城防又被随州兵马统军大喇喇的取了去,宇文敬终于忍无可忍,想要与其争论,可是三天之后,等到的消息是这样的。 “我们如此,也是受了建康王的钧令,当时已然有言在先,陆境归杨某治辖,水上州治专程为将军候备,那隔水相望之崖州,人杰地灵,物资丰硕,正和养老养兵,还能控制一方水域,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宇文敬怂了,如今天高皇帝远,被王大庆和杨跃一再打压排挤,只能带着数千兵马跑到海上,不过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有了一席之地。 杨跃舒坦了,宇文敬可受了大罪,崖州打了七天,损耗兵力千余,总算是攻克下来。 当进入崖州之后,这位宇文将军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写了一封书信,直接送给了远在新州的杨跃。 遭了这么多罪,就算是个傻子也明白过味儿了,表文的内容很清楚,先是一番感谢,扬言幸亏有颍阳侯的眷顾,才算完成了此番剿匪。 接下来便是大加赞誉,并且表示钦佩,客套话说了一大堆,最终到了表明心迹的时候。 “末将愿占崖州之地,俯首与侯爷分忧,作为门户,恪守太平!” 宇文敬服了,他很聪明,算是安定下来,也保住了自己性命。 杨跃见到这位老兄此番表现,心中窃喜,还特地为他送去了一批物资。 宇文敬自然千恩万谢,北境是回不去了,目下在这里做个一方之长也好,不必再忍受他人排挤之苦。 新州城内,杨跃换了一身侯爷所穿蟒蛇袍子,端坐在自家府邸的正堂,手里展开着宇文敬所写的书信,怡然自得频频点头:“宇文敬这小子,但是乖巧了不少。” “侯爷,伊主的意思,不是要灭了他吗?我们就这么放了他?是不是太便宜了!” 面对副将的疑问,杨跃轻启朱唇,淡然道:“也苦了这老兄了,能坐拥十六州之地,也是拖了他的福,如今已经被赶到了一隅之地,构不成威胁了,我们多加防范,还怕他作乱不成?” 副将点头称是,杨跃放下了书信,站起身来,对着手下人道:“好了,随本侯去喝喝茶,养养鱼,打了这么久,也该好好享受一下了!” 二人说罢,转身出了正堂,抬眼望望晴天白日,果真是秋高好风景! 自此,王大庆兵居江沅五州;何良占住建康,南豫,北江,临川,新安;赵北孤总领吴郡全境;黄龙成罗东宁,杨跃据守南合十六州,宇文敬占住崖州。 剩余庐陵,安成,湘东,零陵,贵阳,南康,南安之地分给了降将林永周;东西衡州,奕安广城托付降将林敬桡;独有会稽东南之地仍在大兴旧将萧默之手。 江左之地十分八九尽落伊谨之手,大兴战事基本平定。 …… 一封书信传到了北境,秘密到达了伊谨手里,看着江东之地尽数平定,只留下了萧默一处,他的心定了下来,苦心经营的计划终于初具规模,虽然没有称帝,也有半壁江山在手,接下来,就要好好看这长安的棋局了。 斛律恭,宇文豫兄弟,还有眼下的薛棋母子,便是这场棋局的参与者。 冬天又要到了,与去年一样,这个冬天,又将上演一幕幕好戏。 这个夜晚,两个地点,进行着两场规模不大的秘密会议。 一处是皇城中宫,另一处,便是城郊馆驿。 “邱衍托病不出,李孺廷家中有事,蒋孟的门庭就没打开过!” 伊谨返回长安的第八天,宇文豫便到达了长安城外三十里铺的馆驿。 为了掩人耳目,他对此事秘而不宣,暗中派人去请了上述这几位,可是除了宇文欣和斛律恭之外,却没有一个请来的。 元慎对此事深表担心:“主公,伊王爷那里…” “不用理会,早晚都要见的,本次回来没有言语,也是想看看他有什么动向!” “这几日,听长安城内的探子报说,伊王爷终日窝在家里,哪也没有去,为防万一,还特意留心了府中人的动向,除了日常采买之外,并没有和其他人接触!” 元慎说完,宇文豫便冷哼道:“此人我是太了解了,越是平静,就说明越不对劲儿!” 话说到这里,忽然门外门子报说:“太府卿并斛律将军到!” 二人转入正堂,宇文豫起身相迎,二人齐声拜毕,寒暄过后坐了下来,斛律恭心直口快,拱手拜道:“主公召唤我等,不知有何要事?” “今日能与本王一路矢志不渝的都在,本王便说说这接下来要走的路!” 宇文欣左右看了看,除了四个人之外,基本见不到什么朝臣,是以疑惑的问:“兄长,怎么不见伊兄?” 这个问题一出,屋中的氛围便有些尴尬,宇文豫倒是不在乎:“有些事情,还是不叫太多人知道为好!” 宇文欣没有再言语,他的心里感觉到了隐隐的不安。 也就在这个时候,宇文豫悠悠的开了口,终于提出了一个让人不寒而栗,也将自己的真实意图的一览无余的问题:“诸位感觉,如今圣上,德治如何?” 宇文豫话音刚落,斛律恭早已将话头接了过去:“天子不过黄口小儿,哪里有什么德行!在末将看来,若是没有王爷在,他早已倾覆了这大安社稷不止一回!” 这话听得宇文豫着实舒服了些,宇文欣迟疑的问:“兄长,莫非我们?” 还没说完,便被宇文豫止住:“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今夜良宵正好,我们便在这馆驿之中,好好筹谋一下!”宇文豫说着,嘴角间浮现出了一起深邃的笑意。 第243章 【逼宫】33:喜脉生,暗谋始 吴郡,秋高气爽,正午时分显得也不是那么炎热。 一阵哒哒的马蹄声闪过,数匹快马进了郡治,直奔伊王府大门而去。 马匹在一处上书“柱国伊府”的门楣前停了下来,马上之人下得地来,一个小童翻身落地,走上了台阶,叩动了门环。 “谁呀?” 门内传来一个苍老稳健的声音,听着应该是个门子,小童应声回道:“秦大医自沅州而来,专程为少夫人诊病,还望通禀!” “欸!原来是救星到了,且稍等,老身前去通禀!” 不多时,大门开了,两位老人引着府中下人提着火盆,来到了门口。 一见对方出来了,几个人跳下马来,为首的正是秦炔。 那两位带头的,一位是这伊家之主,伊老爷子,另一位比他年纪稍大一些,身上正气十足,不失儒雅的老者便是段婉儿的祖父段澈维。 秦炔虽然平日里狂放,不过眼下却是严肃的很,见面之后躬身拜道:“晚辈秦炔,见过伯父,段老先生!” “秦贤侄无须多礼,连日奔波,老夫已备下薄酒款待!” 秦大医闻言,眉目紧锁的推辞道:“自身小疲,无需介怀,凡事以病者为先,这是晚辈的规矩,伊夫人现在何处,赶快带我前去探病!” 伊老爷一听这话心中登时一暖,忙不迭的探手指引:“欸!婉儿正在闺房等候,老夫这就带秦贤侄过去!” 众人径直进了府门,来到了闺房之内,秦炔入得,看着正在熟睡,面上疲敝的段婉儿,轻轻支开了陪护的下人,自怀中娶了薄纱帕子搭在她的手腕上,悄然探出手去诊断一番,随后站起身来,整个过程如鬼斧神工一般。 下人正要相问,却见秦炔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出了闺房,关好房门,下人担忧的问:“秦哥儿,少夫人得的到底是什么顽疾……” “呸呸呸,百无禁忌!”秦炔差点没揍那下人两巴掌:“说的什么话,你家少夫人根本就没有顽疾,而是肚子里多了一样东西!” “啊?那还不严重,都多了东西……嗯?” 秦炔办完了事情,便又恢复了那副天性使然的模样:“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大医是说,少主母有了身孕?” 下人难以置信,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秦炔白了他一眼:“你小个什么劲儿,又不是自己的,赶快去通禀伊老爷,没准儿还能领赏呢!” “欸!我这就去!”那下人说完一溜烟的去了,秦炔汗颜无比,难怪这老兄一直是个下人,就这脑子,能熬出头才怪! 消息一经传出,伊府上下欣喜不已,老人夫更是亲自前后照应,段老先生也是喜不胜收。 吃过了晚饭,将歇了一夜,秦炔便快马离开了这里,回转沅州。 伊老先生正在家里张灯结彩,听闻此事,赶忙派人去追,于吴郡道口追上之后,远远相问:“我家老爷相问,秦大医为何这般行色匆匆就走!也不多住上几日!” “不了,回头也替秦炔给伯父道个喜,那陆统领在伏俟城伤患,如今正需好好调理,秦某不得不尽快赶回去,还望伯父见谅,来日方长,待到爱侄百日,自当亲自登门祝贺!” …… 秋尽冬来,十月初一,天渐寒。 长安城迎来了第一场雪,瑞雪兆丰年,在民间,预示着好年头。 都城之内满是肃杀之气,街头的小贩少有叫卖之声,积雪覆盖了青石板路。 这一场雪出奇的存留下来,不过听久居城中的老叟说,今年的冬天,应该不会太冷。 建康王府,如今已经扩建了三倍不止,左右两座宅第都被囊括了进来,亭台楼阁应有尽有,面积和品级不亚于皇家园林。 与外围的沉雪道路不同,王府门前的街道被府中下人打扫的非常干净。 一大清早,王府左角的偏房上飘起袅袅炊烟,雨廊里一经修饰,比原来更加温暖舒适。 堂屋门前,一个身着素色青花袍,外罩绒领锦氅,头顶金玉冠,中合琉璃簪,两鬓横垂,俨然一副翩翩公子相。 这人正是伊谨,一张玉面,两颧高阔,双眸深邃迥然,经过一年多的沉淀,他的面上多了几分沉稳,少了最初时的戾气。 脚下乌牛靴踩在积雪上发出细微的喀喀响动。 “主公,有人求见!” 正在伊谨失神的时候,耳边忽然间响起了黄甄的声音。 “何事!” 黄甄来到了跟前,躬身拜道:“主公,建康有人求见!” “建康?”伊谨纳罕不已,随即点头道,“请他进来!” “诺!”黄甄去后,不多时,一个下人打扮的男子走了进来,一见到伊谨,便恭敬的回话道,“小人见过建康王殿下!” “有劳远来,可有要事?” 那人闻言,看看左右,随即恭敬的禀报道:“王爷,夫人她……” 还没等他说完,伊谨面色陡然一变,沉声问道:“我夫人怎么了?快讲!” “哦,王爷且听小人说完,夫人并无坏事,相反还有件好事,所以才遣小人前来通禀!” 伊谨差点没被气的半死,这家伙竟然说话大喘气,是以严肃的道:“何事快说!” “前些时日,主母忽然有了嗜睡的毛病,整日倦怠不已,后来更是开始呕吐,尤为喜欢酸辣之物。老夫人为了主母的身子,特意派人去沅州请了秦大医过去,谁知经过诊断,原来主母是得了喜脉,那时江左正打得激烈,老爷夫人怕王爷您分神,这才按下没说,而今闲暇安定,身孕也已经有了四个月,所以才命小人前来传报喜讯!” 一听这个消息,伊谨先是一怔,有种云里雾里的感觉,怔了好半天,这才重新确认了一下:“所言属实?” 看着伊谨那副怪异的模样,下人也是一头雾水,好办天才讷讷的道:“小人,所言非虚!” “好!哈哈!”伊谨宛如是得了什么稀世珍宝一般,登时便笑逐颜开。 下人这才明白,敢情刚刚这位王爷是为了确定一下。 “恭喜少主,贺喜少主,小人,这便告退了!” “等等,你报喜有功,跟着黄甄到府库去,那里金银财帛数不胜数,捡你喜欢的拿,能拿多少拿多少!” 下人汗颜,欢天喜地的随着黄甄去了,这时,邱玖,伊韶和那几位一有闲暇便黏在这王府里的侍郎之子自内堂走了出来,一面走着,一面异口同声的庆贺着:“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伊谨心花怒放,仿佛是孩子已经降生了一般:“同喜,同喜!来,几位今日都不要走了,本王心情大好,传讯庖丁之人备下酒菜,咱们一醉方休!” 回转长安几日,宇文豫和伊谨并未相见,那边没人通禀,这头也就没有言语。 “斛律恭来了吗?” 宇文豫坐在正堂的暖垫之上,双手在暖盆里的湛蓝色火焰上来回烘烤着。 侍立在一旁的元慎回应道:“估计快了,一大早就遣人送去了拜帖,如今应该就在来的路上。” “好。” 宇文豫没有再说什么,三刻的功夫,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斛律恭风风火火的来了。 仆一见面,还没等下拜,便被宇文豫拦下,斛律恭恭敬的正襟危坐到了他的对面。 “不知王爷传唤有何要事?” “再有两个多月,便又到岁尾了,今日叫你过来,是有些事情,需要去办一办了!” 斛律恭颔首道:“王爷请讲!” “六部九卿那里,应该好好料理一下了,还有中枢官员们,如今行事在即,也该让他们表明一下心意了。” 宇文豫说完,看向了斛律恭:“本王嘱托将军去甄选的那些精壮之人可曾安排好了?” “嗯,安排好了,都是军中最为伶俐的人,各个擅长使短刃!” “嗯,严加训练,过几日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宇文豫收起了思绪:“好了,也没什么事情了,昨日从岭南刚刚到了一批上好的橙果,味道极佳,冬天暖在火炉边上吃着最是享受。稍后便会派人送到府上。” “能有如此口福,便多谢王爷了!” 斛律恭拜谢之后,便转身去了,宇文豫醒醒神,站起身来,后续已经安排妥当,如今,便要去会一会这朝中文官之流了。 六部九卿,便是邱衍李孺庭所在的工户礼吏兵刑六部,以及奉常,郎中令,卫尉等九卿。 邱衍和李孺庭如今目的尚不明确,不过基本可以定义为与蒋孟一道,更加倾向于薛棋母子一边。 剩下的奉常独孤鸠,郎中令宇文植,卫尉周江,太仆姜温,廷尉统兵掌印黄钴,典客王农,宗正陈楚欣,治粟内史诸葛栋,太府卿宇文欣。 这些人,便是如今大安之内掌管各项司吏的全部官员,所为社稷,尽皆囊括其中。 宇文豫的想法,便是先将这些人整理一边,顺从者亲之,对立者罢黜铲除替换,中立者威诱逼其就范。 其实这些人中,有很多都是看似与政务无关紧要的官员,甚至给皇帝养马,掌管大安粮草和天子的小金库者也囊括其中。 之所以要对这些人下手,着实是因为这之中有很多人之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今大安朝堂之内的众多官员,更多的选择了中立,在杀郭炎这件事上便不难看出,除了少数像李邱蒋孟这些人之外,大多数都在观望,郭炎的死,对他们而言利弊不大,自然不会去抻这个头。 眼下最让宇文豫感到不爽的,是邱衍李孺庭和蒋孟,洮州之时公然为郭焱请命不说,前些日子暗中传唤不来,这已经触怒了他的逆鳞。 廷尉掌印是斛律恭的旧部,自然倾向于自己这里,太府卿又是本家兄弟,不可能胳膊肘往外拐。 刑部那里向来是谁做天子我为谁效力,这些宇文豫心知肚明,所以,他破天荒的自己谋划了一个计划。 “把这些人都料理妥当,便要对我那太后幼帝发难,这伊谨,终究要放在最后一个!” 宇文豫其实最不想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幕,把他加入到自己的名单之中,可是种种迹象表明,这个家伙若是不除去,终究难以控制,哪怕当时他能给逢九安一条活路,也不至于现在令自己起了铲除之心。 …… 深秋之夜,寒风凛冽,雨廊外围的帘幕被吹拂的哗哗作响,天气寒了。 伊谨端坐在内堂的绒毯之上,兽鼎中的炭火将室内烘托的温暖如春,身边两侧架起了数只地桌,桌面上摆放着果馔佳肴,以蒋孟为首,李冠,邱宏,邱玖,黄甄,伊韶分散座开。 李邱二位侍郎可谓是官场老油条了,将儿子放在伊谨身边,不但可以掩人耳目,还能听到自己想要了解的东西,毕竟这意图暴露的越晚,对他们来说越有利,期间不必担心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更重要的是,两个未经世事的孩子,经由伊谨之手扶持教授,他们二位也算是安心不少。 可是这两位大佬着实想不到的是,即便如此,有些麻烦,该来还是会来的。 “自西秦归来,鲜有小聚,今日之宴,聊表心意。” 伊谨并没有过多言语朝局之事。 众人举杯道:“末将等谢过王爷管带。” 席间尽兴饮酒,畅谈情谊,为了助兴,伊谨还特地请来了自秦淮而来的名媛献舞。 酒到酣处,更是各个红头涨脸,伊谨小饮之间,观察着这些后辈,忽然发现,席间只有一个人闷闷不乐。 不用说也自然知道,此人正是太傅蒋孟,或许是年岁大了,他脸上的沟壑显得越发清楚。 “蒋大人为何郁郁寡欢?” 蒋孟失笑,经伊谨这么一问,不由得叹息道:“如今朝局不振,圣上岌岌可危,而我等却在此处饮酒作乐,还望王爷见谅,蒋某着实笑不起来!” 听到这里,蒋孟虽然大煞风景,可是伊谨的心里却并没有因此不悦,反而很开心,其实从今日宴席开始,他就一直在等。 这一切都是预料之中,这些事若是伊谨亲自说出,不免有些尴尬,可若是有人牵针引线,一切,便自然的多了。 第244章 【逼宫】34:朝会论,二三心 十月初五,朝会。 自从征战西秦以来,大安朝堂已经许久没有一次两王并驾,文武共参得早朝了。 文武百官们原本大喜,一直在秘密得享受着这间歇得祥和。 可是他们知道,当今日得见宇文豫和伊谨并驾齐驱得进入金銮殿之时,这保持了数日的安宁,终归是要梦碎了。 以蒋孟为首的言官内臣与两位王爷先后有序排列的六部官员分立殿下两端。 武将居于王侧,外臣站在内臣左手边上。 一切看似井然有序,可是只有他们自己明白,如今的内心可不像外面体现的那么明显! 幼帝宇文嗣端坐在龙辇之上,睥睨着堂下众臣,竟然还真是多出了不少帝王之气。 当然,这是某些人所不能容忍的。 宇文嗣看了看身边的宫人总管越太常,越总管会意,来到殿前,扯开手中一道黄绢圣旨,高声唱道:“朕闻:西秦慕容氏覆国,两位天王攻克伏俟,得宝百般,牛羊万计,如今凯旋还朝,安之幸事,国之幸事也,朕甚喜!加封邺王宇文公豫摄政一臣之爵位,席上柱国,总领军政具细,一人之下,万人之下!另赠金百付,银千两,上宅一所,虎骨十具,锦袍三领,美人九名!” 宇文豫出班叩拜:“谢圣上隆恩!” “建康王伊公谨,加封辅政一臣,席上柱国,总领内事具细,一人之上,万人之下!另赠金五十付,银千两,上宅一所,虎骨五具,锦氅三领,宝剑一柄!” 伊谨一怔,前面的奖励有些差别,可是这最后一条,却让人不由得心生异想,那宝剑谁都知道,虽然没有言明,却也是上榜宝剑一样的存在。 宇文豫送的美人,因为他至今未曾婚配,情有可原,可是自己这把宝剑又是何意?这小孩儿的意图暴露的也太明显了些,公然示好,其结果,自然是引雷无异。 由于是皇封,也就没有人敢在大殿之上争论,毕竟封赏还在继续,又不支持臣子提供建议。 “偏将军元慎,与敌交战,负伤有功,晋游击将军,金十付,银三百两,良驹三匹,锦袍两领,御酒十瓶!” “臣谢圣上隆恩!” “骑都尉伊韶,李冠,邱宏,战事拒敌有功,晋偏将军,赏金五付,银百两,良驹一匹,锦袍一领,御酒五瓶!” 三人出班,跪拜于地,齐声谢恩! 随行军将都封赏的差不多了,就在大家皆大欢喜,准备退朝的时候,宫人总管回身为难的看了一眼宇文嗣。 小皇帝面色有些红涨,眼中更是透出了一丝决绝,那眼神根本就不是一个八岁孩童该有的样子。 “念!” 老总管无奈,只得抻出了圣旨的最后一段,看了一眼斜眼探看的宇文豫,继续说道:“尚书左仆射,国丈爷郭公焱…” 听到这些的时候,底下众人倏然将目光汇聚到了六部头列的宇文豫身上,宇文豫并没有太多表情,一双眸子沉若湖水般等待着下文。 “月前总领洮州之事,随西秦入寇之时有贻误战机,险些误国之事,争赖后续与敌交战,随军同仇,以保我洮州不失,有惊无险,数百死士断血争流,忠勇可鉴!今既已身死,罪责自消,焱乃朕之外祖,有抚养授教之恩!朕与母后三思后行,决议追封外祖为陵国公,谥号宁王郭公,后人享柱国礼遇,其人并子孙俸禄,如常支给!” 此言一出,堂下官员一片哗然,伊谨抬眼看了看身前的宇文豫,情知今日这朝堂,是安宁不得了。 “老臣,有言上表!” 伊谨看时,正是宗正陈楚欣,这人是个知名的常青树,郭焱在世,并称郭陈,如今去了,自然成了数一数二的老臣。 在大安这个国度,世家之说还是颇为被重视的,陈楚欣可以称得上是千年狐狸。 这人岁数不大,也就四十多岁的,一缕长胡,面相虚善,乍一看,根本看不得任何端倪。 伊谨明白,这货估计是一直在看宇文豫的面色,如今时候刚好,正是以表敬意的时候。 宇文嗣没有说话,宫人总管纳罕的问:“陈宗正有何要事?” “老臣有言,郭炎虽为国丈,怎奈误国之辈尔,今日既已伏法,若是再追谥其名,则杀之无意!烦请圣上三思!” 陈楚欣说完,还以眉相挑,看了一眼宇文豫,邺王轻描淡写的聊表心意,陈楚欣便越发的斗胆起来。 “陈大人,今日圣上论功行赏,可是因为没有嘉赞于你,感到不公了?” 陈楚欣侧目一看,原来是太傅蒋孟,这位宗正自然不会将他放在眼里。 “蒋太傅,圣上尚且没有言语,您却抢先开言,却是何意?” 蒋孟没有说话,而是转身看向了宇文嗣,这小家伙正因外祖父之事怏怏不悦。 一听这话,立时便坐正身子,稚嫩的开言道:“怎么,陈大人,宗正不是专门接待他国使节之事的吗?怎么管起内事来了?” 陈楚欣闻言不觉一怔,他万没想到,这么一个小孩子,竟然能说出这么一席质问说辞。 “臣,多嘴…” 百官竭力忍着心中的笑意,这算什么,越俎代庖,明晃晃的越俎代庖,可是没想到他还没开刀,便被没收了利器。 其它官员正跃跃欲试,却听到宇文豫忽然轻咳一声:“好了,今日还是皆大欢喜的好,圣上日理万机怕是累了,也该回转休息了!” 这一句话说出口,堂下百官霎时没了动静,蒋孟见没了多嘴之人,便也转身回到班列。 “退朝!” 百官送驾,各自散去了,陈楚欣走到门口,正遇到蒋孟,这两位大人谁也不肯相让,搞的后边众臣着实尴尬。 陈楚欣气急败坏,却又不想失了世家风范,是以冷冷的道:“蒋孟,若是有什么不满,我们来日方长!” 蒋孟轻蔑一笑:“好啊,那蒋某随时恭候便是!” 二人不欢而散,身边大臣对此也是充耳不闻。 其实最尴尬的,当属宇文豫和伊谨,虽然还是像往日一样一同并肩出了宫门,却是于路无话。 “摄政王爷,伊某且回了!” 伊谨叩拜之后,便转身走了,宇文豫站住脚步,看着这个人远去,身边的宇文欣更是怅然若失:“大哥,这伊兄最近怎么了?” “或许是疲惫了吧,毕竟此番征战西秦,大家都是人困马乏!” 宇文豫看似并未在意,心里却是别有一番味道。 环顾身边,只剩下了元慎,宇文欣,其他人,却是背道而驰。 回去的路上,他的面上阴晴不定,刚进了府门,一腔怒火终于爆发出来。 “岂有此理!宇文嗣小儿竟然敢不与本王商议,便追封郭焱!” “这小天子如今被兄长惯的没边了,竟敢公然作对!” 说到这件事情,竟然连一向不太言语的宇文欣都叫起不平来,宇文豫点头道,“恐怕,除了本王,有些人惯他更甚!” 元慎闻言道:“王爷是说蒋孟?” “明里是他,暗地里,恐怕另有其人!” 元慎会意,没有再言语,宇文欣自然也清楚,不过有些将信将疑的道:“他,应该不会吧?近日也不见他与太后有什么来往!” 宇文豫无奈的道:“你白日里身居宫闱,自然看不到,夜晚呢,你就敢保证皇后娘娘没有暗中相请?之前蒋孟之事本王只是佯做不知罢了,他们动的什么歪心思,谁心里都清楚的很!” “这个不牢兄长费心,如果真有此事,定然瞒不得小弟!” 在场之人自然明白这位太府卿言中所指,宇文豫不无责备的道:“欣儿,你别被假象蒙蔽了头脑!那女倌毕竟是太后的人,岂会因为你这个外人做出背主之事!” 宇文欣没有说话,元慎见状赶忙解围:“王爷,府卿大人,切不可因外人坏了兄弟情谊,我们此番,不是为了从长计议而来的吗?” “现如今九卿之内,宗正陈楚欣已经表明立场,虽然是个外事官员,不过家世那里,却也还有些用途!” 元慎闻言道:“其它倒还好说,只是这李孺庭和邱衍,着实让人头疼!昔日同仇敌忾,不想此时却对于这立场颇为隐晦!” “这两个人向来与蒋孟同声共气,蒋孟不倒,拿他们还真是没什么办法!” 说到这里,这二位还真是让人无可挑剔,以他们的权势,别说一个小小的骑都尉,就算是再高数倍的官爵也是可以让子嗣称职的,可是两位公子却偏偏从最低位开始。 除此之外,没有动他们的原因,便是因为这二位事从两部主官多年,中枢症结深厚,脉络条例更是清晰,若是除去,难保会因此惹出什么祸端。 如今形势,大有些投鼠忌器的感觉。 “敲山震虎,杀鸡儆猴!”这人,必须要动一动! 宇文豫苦苦思索,终于将目标锁定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典客,王农!” “此人不过掌管着属国之事,如今四境一统,其他事交由陈楚欣去办就可以了,至于他,与其做个摆设,倒不如直接从九卿之内抹去!” 宇文豫说完,宇文欣赶忙道:“这怎么使得,六部九卿顺应天意,若是只有八卿,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中枢不全!” 宇文豫满不在乎:“这有何妨,某些人不是一直想要有所作为吗?那便将太傅蒋孟提入九卿之列!” “这…他屡次与兄长作对…” 宇文欣有些懵,元慎也是一副不解的模样。 宇文豫苦笑着摇头:“你们还没明白?如今这些游离不定的人,都是为伊谨马首是瞻之辈,此番不若送他个顺水人情,我这位昔日的同袍,可没那么好对付,如果不先礼让一下,想来接下来的事情也是难以控制!” 听到这里,宇文欣不由得一怔:“兄长,你们,真的回不去了吗?” “为兄曾经还有过期许,可是自从大兴国灭,逢九安被杀之后,我们的嫌隙就已经深不可解了!” 宇文豫的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儿,可是有些世事就是如此,一旦裂痕开始,便无法愈合。 “可能我们,终究要有一博吧!”宇文豫心里这样想着,转既对元慎说道:“派人去通知斛律恭,这两日便可以开始了!” “诺!”元慎去了,宇文欣狐疑的问:“兄长,此番诸位将军都不在宫中,此时开始,是不是有些太过仓促?” “已经等不得了,你我兄弟运筹帷幄,苦心经营了这么久,不也是为了那样东西吗?”宇文豫正容道,“而今唾手可得,对于本王而言,每晚一天,都可能失去先机!” 宇文豫很清楚,以自己现在的位置,稍有不慎便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伊谨曾经告诉过本王很多次,当机立断,所以这一次,本王便要最后听他一次!” 宇文欣漠然不语,自家这位兄长已经到了对那样东西近乎痴狂的状态,估计眼下,即便何人去劝,都已经无济于事了。 宇文豫说出了最后一句:“该弄些动静出来了,先拿王农开刀,之后,斛律恭会替本王料理他人,而我们,也有的忙了!” 建康王府门前,京兆尹率着衙役和军士风风火火的穿过,由于通往王农大人府上此处是绝佳之地,是以也没有太过避讳。 门口的下人将这件事传报给了自家主子,伊谨率人上了阁楼,向着那条道路望去,只见京兆尹所率兵马不下百人。 “奇怪,这些人是要去哪?”伊谨思虑片刻,对着身边的邱玖道:“邱兄,劳烦施展一下所学,去帮本王弄明白此事!” “小人定不辱使命!”邱玖在府中闲了数日,一听有事可做,欣然便答应下来。 看着这些人去了,伊谨凭栏远望,面上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长天一色,冷意袭来,帝都仍旧是帝都,可是风向变了。 “看来宇文豫已经开动了!”伊谨沉吟着,“本王,也该做点什么了!” “黄甄!” “在!” 伊谨将他叫到身边,附耳低语了一番,黄甄微微点头,转身去了。 第245章 【逼宫】35:下王农,探斛律 宗正府前,官兵早已将这里围拢起来。 一应女眷下人被从府内迁出,元慎驱马坐在府前,看着手下兵将行事。 恰在这时,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官员被两个军士左右搀扶着出了府门,径直来到马前。 “把他带过来做什么?”元慎的面上显出一丝厌恶,官兵应声道,“这犯官说有话要和元将军讲!” “好,那便讲来,别耽误时间!” 元慎不无蔑视的看向了这个已然吓得双腿有些发软的宗正大人。 王农感觉很憋屈,略带着哭腔的问:“敢问将军,我王家因何触怒了天颜,王某可一直都是恪尽职守啊!” 元慎笑了:“大人可真会说笑,恪尽职守?本将言明了吧,苍蝇尚且不会叮无缝的蛋,自己做过什么,想必王宗正心里比谁都清楚!” 王农一脸苦水:“下官着实不知,定是有那奸人构陷!” “此事是王爷亲查,王农,你说谁是奸人?” 一听这话,王农登时便吓破了胆子,连连讨饶:“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元慎冷哼一声,继续说道:“王大人果然演的一手好戏,不去朱雀楼陪酒,简直屈才了!既然如此,那本将就让你死的明白些!” “我且问你,今年六月初六,大佘使臣进贡的那六十九对狗头金鼎,其中的三鼎是不是被你拿了去?还美其名曰六六大顺,你好大的胆子!” 王农听罢正要争辩,元慎早已抢先:“王大人,有些话说的太清楚就不好玩了,你是不是想让本将去提那官印司的高明出来对证?实话告诉你吧,那厮如今正在大理寺中关着,已经如实招供了!” 按照大安律法,如非皇赠,官员收受官银超过五十两便要治罪,百两便要杀头,千两以上则是抄没夷族。 这些王农自然清楚,元慎也不多话,冷笑着问:“仅此一事,王大人不妨好好思量一下,自己会被枭首多少次!” 王农早已瘫软下去,浑身如无骨般堆倒,冷汗更是如雨一般。 “还有,九月初八当日,玉之城使节前来探岁,于馆驿遭受天灾,死了七人,为了逃脱罪责,你竟敢瞒报三人,还妄图出钱让使节改口,利诱不成,便起杀心,还派人恐吓于他,这件事,心里总有些数吧?” 元慎说话针针见血,直说的宗正王农面如土灰,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证据确凿,容不得他抵赖半分。 眼见着他老人家崩溃了,元慎问道:“怎么,宗正大人这就腿软了?不是要申辩吗?” “下官知罪!”王农怂了,支支吾吾的道:“一切都是罪臣的罪过,还望王爷他高抬贵手,不要迁怒于下官家人!” “呵,脚上泡都是自己走的,有什么遗憾,与你家人泉下相会再弥补吧!” 王农听罢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可是为时已晚,元慎面不改色的喝令道:“带下去!交付大理寺处置!” 之后,便发出了杀猪一般的哀嚎。 元慎调转马头,率人去了。 …… “王农家被抄了?这倒是一件趣事!” 建康王府,雨廊之下,天气依旧寒冷,伊谨将的双手在兽鼎炉飘出的火焰上烘烤了一下双手,随即以一只托架将一颗白子缓缓放到了棋盘之上。 “还有别的事情吗?” “昨夜小人悬梁听闻,今日便要下旨,将蒋孟提进九卿之列!” 听邱玖这么一说,伊谨不由得一怔,转既释然一笑。 身边黄甄不解的问道:“那蒋孟近来与宇文王爷并不对盘,他这么做却是为何?” “捧杀!”伊谨落下黑子,棋盘之上的局势瞬间改变,白子落败。 黄甄和邱玖闻言不觉一怔,伊谨悠悠的道:“六部九卿在内,朝中这些个大员,有哪一个是手脚干净的!王农此番被查抄,不过是杀鸡儆猴之举。 一个小小的掌管子国外事邦交的宗正,即便由着他去,又能搞出多大的名堂?” 黄甄闻言惊讶道:“莫非,宇文豫此番是在做给主公看?” “做给我看什么?我又没招惹他!”伊谨重新卷起一张横陈在墙上的宣纸,以狼毫点应,一面铺着棋局,一面道:“他的目标是太傅蒋孟。” “为什么?” “打一巴掌,给颗甜枣呗!”伊谨回首,淡笑道,“自打知道了蒋孟被薛棋摆布之后,我这位朋友可是横竖看着蒋太傅不顺眼,再加上郭国丈行刑之时他又下了一道百官联名的书信,当时所有人都在卖人情,想来王农也在其中。” 宇文豫的意思很明确,谁敢跟自己作对,谁就必须死!他能亲手将蒋孟捧上去,也一样能不费吹灰之力将他拉进万丈深渊。 这一次的加九卿,就是很好的解释,欲抑先扬,君子还得放在前边做的! 邱玖啧啧称奇:“这权宦行事就是与众不同,劳神烧脑,邱某想回乡间小镇,这里套路颇深啊!” 伊谨闻言失笑,转身看向了黄甄:“近日宇文豫身边只听说元慎频频行动,其他人可有何动作?” 黄甄想了想:“斛律恭尚在京中。” “也是,西秦慕容氏倾颓,俨然从敌国变成了子国,想来甘凉防线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宇文豫就只有这么一个换命的亲信,此番想来也不能闲着。” “黄甄,你马上派些人安插在斛律恭在京城的府邸周围,弄清他的去向!”伊谨说罢补充道,“此人行事颇为严谨,注意避让,多加小心!” 黄甄正要应诺,那边邱玖早已先他一步:“邱某蒙王爷眷顾,来到这长安寸力未尽,此番就让小人出手吧,如此一来,这白吃白喝的心里还能安稳些!” “这怎么行,你是客人,主公还有要事安排!” “无妨,邱某本就是梁上君子,这些小事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邱玖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黄甄正待劝时,早已经被伊谨阻止。 “那,邱兄多加小心!” 邱玖点头去了,黄甄不无担忧的问:“主公,他能成吗?” 伊谨淡笑:“那有何妨,让他去去便知。” …… “御史台督办杨天寿到!” 太傅府,蒋孟正在正堂喝茶,忽然间听到门客传报,不由得纳罕不已,赶忙起身出迎。 “这不年不节的,怎么把他还盼过来了!” 御使前来,蒋孟自然不好多问,躬身便拜,杨天寿趾高气昂,扯开了圣旨,朗声宣读道:“天子诏曰:太傅劳苦功高,闲受虚职,朕近闻之,心中甚惜,故此降诏,加太傅之职入部九卿,为散官之首,一人之下,以统万人!另行封赏,随后即达,望太傅戒骄戒躁,行人臣之事!尽领首之德!钦此!” 杨天寿正容读完了圣旨,面色一改,憨态可掬的道:“恭喜太傅大人荣偃九卿,起来接旨吧!” 蒋孟忙不迭的接过圣旨,照例宣抚了一下,杨天寿乐呵呵的走了,蒋孟的心里狐疑不已。 晚些时候,一车车的赏赐到了,蒋孟看着下人搬进来那些东西,不由得有些触目惊心。 “老管家,这些东西,可是老夫几年的俸禄啊!”蒋孟说罢,老管家也是一副不明就里的模样。 “来人,为本官准备车驾!” 老管家闻言道:“大人这是要去哪儿?” “去建康王府!”蒋孟心惊肉跳,无奈之下,便要找人前去询问。 车驾备好了,蒋孟忙不迭的坐了上去,一路疾行赶往了建康王府。 就在他的车驾离开的时候,太傅府门外不远的酒家阁楼里,宇文豫凭栏而立,看着这位蒋太傅离开的样子,他悠悠的折了一下手中的花折扇,眼神微眯。 他最不想看到的这一幕还是发生了,蒋孟果然不是傻子,更不是个可以同流之人,当他接到了圣旨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并不是暗中窃喜,而是直接出门。 从阁楼上可以清楚的看到整座太傅府的一切,包括一些没有声音的举动。 “看来,真的要对他做点什么了!”宇文豫转过身来,耐着性子吩咐道,“明天开始,我不想看到蒋孟上朝!” “诺!”身边一个穿着黑衣的男子闻言应下,转身离去了。 宇文豫很愤怒,蒋孟的举动是典型的不识抬举,只不过与这个比起来,他更不想看到的,是他要去到的那人家里。 车驾之上,蒋孟不断的用衣袖擦拭着自己额头上的汗珠,马夫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前去,他的心就和那两只独木车轮一样,已经悬在了嗓子眼。 宇文豫的部下一路如影随形,却并没有下手,车驾在建康王府前停下,马夫跳下车去,叩动了门上兽环。 院落之内,伊谨听到了门子传报,悠悠的问:“去看看何人?” 门子去了,片刻回转:“回禀王爷,是太傅蒋孟!” “哦,知道了!”伊谨起身向后堂走去,一面走,一边回道,“给他回个话,说本王今日身体不适,不宜见客!” 门子去了,伊谨无奈的摇了摇头:“这蒋大人脑子又犯冲了,那边刚刚得了封赏,便过来寻我,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家,他依附于我吗?” 蒋孟吃了一记闭门羹,悻悻的去了,他甚至不明白为什么会被拒之门外,如今心里没个数,简直煎熬倍至。 这一切被尾随之人看在眼中,回禀了宇文豫,邺王大人呵笑一声,这倒有些意思,堂堂九卿太傅亲自登门,却被拒之门外,这伊谨的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好了,本王知道了,你派些人就在建康王府前蹲守,看看入夜之后,他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这还不算,下午的时候,伊谨竟然亲自派人过来,带来的消息只有短短一句话:“适才太傅蒋孟大人登门,意图不明,拒之!” 宇文豫看着书信,心中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他这是何意?” 堂堂王爷,难道是要卖掉自己的同船之人? 其中深意,不得而知,姑且认为是他不想淌这趟浑水吧! 宇文豫这样想着。 另一方面,蒋孟对于伊谨的拒绝也是一头雾水,可是当车驾行至隆冬巷时,马车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不多时,一只拇指粗的竹节扔进了车驾之内。 蒋孟惊异的打了开来,只见上方写着一行漂亮的小字:“时局不甚,耳目众多,不宜相见,小心背后,多加提防!寻得机会,再相详谈!” 虽然没有署名,可是蒋孟知道,定然是伊谨无疑,他的心里安定了不少,也知道了内中因由,看着信中所写,他悄然摸开了车帘,向后一瞥,望见了车驾之后随行的黑衣之人,坐回身来不由得一惊。 “赶快回府!” “是!” 车夫闻讯,加快了马脚,车子非也似的去了。 到了这个地步,一切就变得越发的有趣了。 许久未见的斛律恭此时也正在暗中操办着事情,那便是训练那支专门用来行些不可告人之事的队伍。 已然训练了半月有余,这些军兵长进不小,正午时分,主公宇文豫的人便赶到了校场。 “王爷可有何话说?” “王爷有令,今夜开始,可以开始了!” 斛律恭闻讯点头:“好,本将知道了,回禀王爷,必当竭尽全力!” 那人退下之后,斛律恭转过头来对着几名兵长道:“去中军帐,本将有话宣布!” 这一切,被潜伏在营房边上那一排茂密老树之上的邱玖听得真切,待到众人进入军帐之后,邱玖缓缓下了枝头,闪身离开了。 “按照王爷的意思,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对蒋孟开刀,看来如今已经万不得已了!” 斛律恭侧目问道:“本将要的东西,可准备好了?” “嗯,这是朝中官员内与蒋孟沾亲带故的!” “门下侍郎韩杰,和御史台的邹静?”这两个一个是蒋孟的妻舅,另一个是他的外甥。 “就从韩杰开始吧!记得办事麻利些!”斛律恭冷冷的传下命令,一名军头会意的点点头。 斛律恭面色阴冷,阴阳怪气的道:“记得,回头事成把礼物给蒋大人送过去,否则我们这么卖力,他若是不知道,可就枉废了王爷的一片美意了!” 第246章 【逼宫】36:恫太傅,种石丘 一夜风雪,今年的长安,比往年落得都早,而且破天荒的竟然都存了下来。 昨天夜里,京城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 蒋孟的表亲韩杰,一个朝中从三品官员,突然暴毙,手段之高明,竟然连身边的小妾都没有察觉。 仵作经过查验,最后得出个风寒暴亡的因由,可是看那仵作青红不定的嘴脸,便知道其中定然是另有隐情。 太傅府的大门还没打开,便被自外叩动,府上管家打开门来,只见两名京兆府的衙役站在门前。 老管家有些意外:“二位大人一大清早便来,不知有何要事?” 衙役应声道:“烦请老先生将转告,京兆衙门有要事相告!” 一听这话,老管家不敢怠慢,赶忙将这二位请了进去。 蒋孟的眼皮从昨晚一直跳到了天明,时不时的还会心惊肉跳一阵,如今听到京兆尹派的衙役来了,心头更是腾起了疑云。 转步来到正堂,看到这二位官爷,立时便施礼问道:“不知二位有何要事?” “太傅大人,那韩杰可是大人亲眷?” “正是,难不成是我这表亲犯下了什么恶行?”蒋孟有些心慌,这个时候,可万出不得半点差池。 衙役失笑:“那倒不是,他一个散官,能兴出什么风浪,而且以后怕是也没有什么可能了!” 蒋孟闻言一惊:“此话何意?” “昨天夜里,韩大人在家中无故暴毙了,事发突然,想必还没来得及通知太傅…” 蒋孟脑海一片空白,整个人身子一软,险些瘫倒下去。 “好了,消息已经传达完了,太傅大人节哀,待到后续小人还会继续来报!如此,便告退了!” 两名差役起身告辞后便走了,蒋孟心惊肉跳的坐在大椅上,心中百感交集。 久经官场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事必然没有那么简单,这事情的苗头很可能直奔他而来。 “赶快去将此事通知给建康王驾!”蒋孟的心里生出了强烈的不安,韩杰是自己最要好的表亲,此番心痛是无疑的,可是更多的是恐惧。 朝中当官十五年,此番是最让人感到触目惊心的,这最后的始作俑者不用多猜,可却毫无办法。 当蒋孟的门人到时,伊谨已经先他一步,将那仵作找了过来。 “小人,参见王爷!”仵作战战兢兢的行礼。 “无需多礼,大人可知道本王叫你来的目的?” 被伊谨这么一问,仵作的面色登时便难看起来。 伊谨嘴边挂着笑意,斟满了一杯清茶,悠悠的递了过去,轻描淡写的道:“他的死因你很清楚,大家也是心知肚明,只不过本王想听听细枝末节,还望仵作不吝赐教。” 还没等仵作回话,伊谨饶有深意的点拨道:“大人可要想清楚再说话,如果有瞒报虚报,或者有意遮掩,本王敢保证,不管别人如何威胁你,我这里可以做到令你比旁人应允的更加惨上数倍!” 他的态度很明确,说了,可能会死,如果不说的话,一定会死!而且死的还不是一般的惨烈! 仵作的身体微微颤抖,伊谨轻呷了一口清茶,转既侧目看了一眼,淡笑道:“怎么?我这茶不好?还是…” “不不不,王爷错意了!”仵作赶紧将茶盏端了起来,可以真切的看到,他的手在不住的颤抖。 “行了,本王没有刁难你的意思,即便你说了,也不会有外人知晓,本王只是好奇而已,并没有惹是生非的打算!”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儿,仵作也不好再说什么,虽然心里还是有点忌惮,可是眼前这位尊神可不是自己能够招惹的。 “其实,韩大人并非暴亡,而是被人一冲断了命脉!” 伊谨听到这话不由得狐疑:“如果是黑手所为,外观上也应该有所痕迹才对。” “王爷有所不知,如果脉断而不伤骨质,是不会出现肿胀的,更何况,韩大人本身还经常服用一些补药,导致身子骨外强中干,所以才…” “这倒是件稀奇事,按照你所说,杀人手法高明,连同榻共眠的小妾都没有发觉,行凶之人一定是个绝世高手,可是近来,好像长安城中还没有刺客登堂入室吧?” 仵作汗颜,惊悸的道:“在韩大人的鼻腔之内,发现了一些泥垢,不过小人技穷,到现在还没弄明白那到底是什么毒物。” “好了,本王知道了,黄甄,去给奚官令大人准备着黄白之物压压惊,今日,我们不曾见过,明白了吗?” 伊谨话音刚落,仵作心中如释重负,不多时,黄甄便乘着一只盖有黄绸的托盘走了进来,去掉黄绸,托盘之上赫然出现了五锭黄金和十锭白银。 仵作连忙失惊摆手推拒:“王爷,这可使不得!” “行了,别废话,收了去吧!”伊谨说罢起身头也不回的去了。 奚官令走了,伊谨对着身边的黄甄道:“去给蒋孟送些礼物,再带个话,让他多加小心,平日尽量呆在府里,若非我传唤,不可相见!” “主公,我们这是要避嫌吗?” “有什么可避讳的,我只是想看看他们到底还会搞出什么动作来。” “明白,末将这就去办!”黄甄说着去了。 “根据邱玖所说,再加上近日的事情,看来斛律恭是真的开始动手了。”伊谨自思着。 虽说眼下闹出了人命,却也不过是敲山震虎,用来恫吓蒋孟的手段罢了。 如今朝局越发的有趣,宇文豫的意图也比较明显,觊觎皇位,除掉幼帝。 “这位王爷还真是初心不改。”伊谨不由得苦笑,恰在这时,室内上方头一阵瓦砾踩踏的声音。 “下来吧,别躲了!” 一语未毕,自梁上落下一个人影来,正是邱玖那梁客。 伊谨苦笑:“邱兄还真是梁上君子,连平日里都不走寻常路。” 邱玖挠了挠后脑勺,尴尬的笑了笑:“王爷说笑了,这不是怕外人发现了行踪,才出此下策。” “说说吧,斛律恭最近在忙些什么?” 邱玖拿起了桌上的茶盏,自斟了一杯,喝完之后,一抹嘴角道:“韩杰是他派人弄死的,军营之内还训练了不下百人的行刺军丁,而他本人,最近一直都在长安西南的山里,带着壮丁和军士,好像是在寻找什么。” 邱玖眼波一转:“哦,对了,随行人里,还带着不少专攻玉石的匠人!” “哦?”伊谨来了兴致,“斛律将军该不会是转行做起玉石生意了吧?” “我看不像,应该是在暗中筹划着什么!” 伊谨自然知道,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不过直觉告诉他,邺王大驾估计是要弄些什么类似于“大楚兴陈胜王”抑或是“石人一只眼”之类的天数之举。 这也难怪,毕竟干大事的人,你出生的时候没有特殊征兆,就要在后天下些功夫。 斛律恭这些日子比较忙,不单单随时准备按照宇文豫的吩咐去敲山震虎。还有另一件事情也是乐此不疲。 其实这两天他便感觉自己的行踪一直在被人窥看,所以经常是严加小心。 一大早,便叫一名与自己体型相仿的军士穿上了自己的衣服,沿途没有透露正脸,自己则从后门悄然而出,直奔西山而去。 到了西山,一群暗伏的军士和百姓走了出来。 为了不令人起疑,他换上了一件常服,仆一见面,军士正要参拜,便被他打断:“东西可曾准备好了?” “嗯,都准备停当!”那军士说完,探手便引着斛律恭向林间走去。 山林中一处水涧边上,被衣甲整装的军士牢牢守住,四面环山,只有一条小路通此幽处,自然也不怕有人前来。 “将军且看,这完全都是按照您的吩咐操办!” 斛律恭仰头看去,只见一方高丈余,阔数步的大石碑斜陈在水中,石碑之上赫然写着两行红艳的大字。 斛律恭的面上显出了一丝不悦:“这字迹如此鲜亮,你们是要让人生疑不成?居心何在!” 那人闻言赶忙解释:“小的已经准备好了,晚些时候便会有人过来做旧,必然不会有失!” “哼,那便最好,办事走些心,否则小心自己的脑子!” “是!” 斛律恭回头看了看林外那些百姓,乜斜着道:“还有后续的事情,一定要处理干净!” “属下明白!” 军士说完,对着远处正在分发赏金的军士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不多时,便听得那里传来一阵刀枪并举的声响。 “其他事情可曾处理好了?” “嗯!” “好,那便如期进行!”斛律恭没有久留,转身去了。 那便刚刚清理完毕苦力百姓的军士正将一具具尸体抬到一旁。 古往今来,但凡国有大事,必然会有一些异士高人弄出些顺天应人的名堂,假借天道之手,来为自己所行之事冠以堂而皇之的理由。 虽然在后世看起来这很愚蠢,可是在当时,却是屡试不爽,宇文豫自然也不会落于人后。 这方石碑,有一个很别致的名字,“石丘”,顾名思义,磐石之丘,仙踪之所在,仙人之语跃然其上,寻常之人岂可违逆。 “天道不可违,识时务者为俊杰,逆天者,冥冥之内自亡之。” 石丘上的内容自然也就与当今社稷有关,之所以选在这里,便是前朝末年,有时人自此经过,探得游龙出没于潭水附近。 之后更是引得百兽卑躬屈膝,兽王亦是乖如家犬。 之后三年,冬狩之时,太祖自此哗变,逼迫前朝天子禅让帝位,这便是长安人尽皆知的大安开国之事。 似乎是受了太祖的真传,这个隔代玄孙,邺王殿下也开始了故技重施。 做旧的匠人连夜将石丘修缮完毕,又命亲随军士将他埋入潭中。 之后的几天,京城之中一定要发生一些事情,而宇文豫,将这件怪事锁定在了经久不衰的事情之上--“瘟疫”,还有便是“乱象”。 夤夜,长安城陷入了昏睡之中,北门悄然打开,一对口掩白布,将四肢护的严严实实的黑衣人押解一群步履蹒跚的人走了进来。 除此之外,城外道观之内,更是连夜入住了十余名道士,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这些事情自然难逃伊谨的耳目,邱玖虽然跟丢了那个家伙,可是却意外得知了这些。 “王爷,你说这些人到底要做什么?” “做什么?无非就是为了让他们的主子可以得偿所愿呗!”伊谨说罢,吩咐府中人道,“这些日子,切记不可随意出行,明日一早差人出去城外备好近来的果蔬和粮肉,更不得与外人过多接触!” 邱玖和黄甄不由得纳罕:“主公,这是为何?” “现在还不好说,不过要不了几日,便会有答案!”伊谨心知肚明,那群人白日不来,却赶在夜色之下入城,定然是有什么猫腻。 与此同时,邺王府,宇文豫坐在正堂之内,斛律恭转步进来,躬身拜道:“王爷,事情皆已齐备!” “好,本王已经命人购置好了草药,斛律将军走的时候记得一定要拿些回去!” “诺!”斛律恭去了,身边的太府卿宇文欣不无担忧的道,“兄长,我们这一次,是不是做的有些过了?” “过什么?”宇文豫似笑非笑的道,“国祚之事,本就要下一番苦功,更何况这长安百姓已经安逸的够久了,也该锤炼一番,再者说,那种时疫之病并不是要命的东西,方子已经交给那位天师了,他一出场,便会好转!” 宇文欣不由得惊叹,自己这位兄长为了天子之位着实是煞费苦心,甚至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 “大哥,人在做,天在看…” “本王知道,等到登上大宝之位,必然会做个明君!” 宇文豫看着自己这位兄弟,气息悠长的道:“兄长我心中自有一把明尺,不忘初心。” “那便最好!”宇文欣的心里有些慌乱,或者说是激动,沉吟片刻,怯懦的道,“大哥,待到天下得了,可不可以不要殃及那女倌…” “你倒是潇洒,到了这个时候还惦记着自己的女人!”宇文豫看着这个没啥出息的弟弟,叹息道,“放心吧,本王会设法保全于她的!” 第247章 【逼宫】37:图匕现,杀生宴 大安幼帝宣政二年十一月初四。 城南一处酒家之内发现四名百姓于席间倒地,经由郎中诊断,为时疫。 这只是个开始,几天之内,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时疫在城中肆虐,患病之人不胜枚举。 京师,陷入一片恐慌之中。 夜晚,在长安外城一处荒林里,数名被掩好头脸的破衣烂衫之人并排跪在地上。 四周则是一群手持钢刀的铜面黑衣之人。 气氛肃杀不已,虽然被盖住了头脸,可是仍能听到这些人惊恐的哀求。 “各位大人,我们虽然患病,却不至于使人致命,还望给条活路吧?” “求求各位放了我们吧!我们一定守口如瓶!” 那些黑衣刀客没有说话,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上一下,当为首之人狠命挥手之后,刀头齐落,地上便扑倒了一具具尸首。 “用火油直接烧掉,不可触碰!” 为首的蒙面人随手将那只面具和缠绕在手上的隔布丢在了尸首之间,正是斛律恭,说罢转身离去,剩下这些人麻利的清理起来。 时疫的速度犹如疾风一般灌入京城,从外墙席卷到了皇宫之内。 人人自危之时,甚至连早朝都暂时搁浅,太医院各处,对此全无对策,情况越发危急。 这个时候,人心浮动,束手无策,自然也就需要一个人出面拯救危局,可是第一个这样想法的人,却不是宇文豫。 “郎中令宇文植请得一位巡游名医,不日便可退却时疫!” 这让朝臣们大跌眼睛。 可是…结果却不尽人意,折腾了三日,病患越来越多,连郎中本人也身陷其中,而那位忠心不渝的宇文郎中令,更是托病不出,再也没了动静。 这件事就宛如一个笑话,可是没人能笑得出来。 在看似最危险的时候,街头连个鬼影都没有,夜半,一行人出了隆冬巷,径直奔向太傅府。 蒋孟夜半心绪烦闷,正独自一人在庭院游走,忽然间听到了门外传来一阵低沉的拍门声。 蒋太傅狐疑不已,率着下人来到门边,沉声问道:“何人?” 门外,黄甄正要上前拍门,却被伊谨叫住,只见他缓步上了门前,笑吟吟的道:“太傅大人,别来无恙?” 一听这话,蒋孟登时欣喜不已,赶忙叫门人开了,门头开处,伊谨率着众人走了进来。 仆一见面,寒暄之后便相请着进了正堂,叫人备好了茶盏,蒋孟便宛如见了救星一般。 “这宇文鸠算是把自己给化成了一个大笑柄,看着当时那信誓旦旦的模样,岂能料到竟有今日!” 伊谨一言不发,听着他说完,淡笑道:“不见得,你当那郎中令宇文大人真的就是个傻子?” 蒋孟疑惑的看着这位建康王,伊谨品了一口茶水:“宇文植,是宇文豫的人,如果这个时候,先出面的是他宇文豫,就算是傻子也能明白这其中的猫腻,可若是有几个无功而返的人尽力为之,为难之际他再出面,那就是另有一番风味儿了!” 伊谨的想法是对的,接下来的半个月,又有几位平日里名不见经传的小官主动请缨,结果自然是无功而返,而城中的时疫也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局面。 这段时间,平日里朝堂最活跃的两位王爷却越发的老实,连半点动静都没有。 可能有人要问,这二位到底去哪了呢,或者在忙些什么,邺王殿下自然是在乐此不疲的指挥着手下人搞些迷信,就在全城进入濒死状态的时候,宇文豫隆重登场了。 原来,他利用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赶往了秦岭之中,遍寻名医方士,最终,在一处听都没听过的道观里,找到了一位隐士高人。 此人手段之高,家世之深,甚至可以追溯到春秋时期,老子宿命李耳,被后世追封为太上老君,而这位高人,便是一脉真传,宿命李果,字贞。 作为太上天君第n代传人,遇到了这种大事,自然是不会闲着的,所以在机缘巧合之下,他安排宇文豫遇到了自己,并且在危难之际出山,携着法坛和一应神君良药低调入京。 宫中也是乱作一团,连廷尉和禁军之中都已经开始有人染病,眼见着大安就要被时疫击倒,力挽狂澜之人在宇文豫的引领之下进京。 赶在黄道吉日之前抵达,一切都神乎其神,却又似乎在情理之中。 甲子日,天道借法,那位真人李果在长青殿内开坛,文武百官齐出,服侍左右。 伊谨也不例外,与宇文豫分列两端,没人身后都是一群文官武将,这一次,局势就变的明了了许多。 烟香缭绕之间,伊谨在左,身后太傅蒋孟,御史台邹静,兵部侍郎李孺庭,户部侍郎邱衍,偏将军伊韶,李冠,邱宏带着其余官将。 右手上方,上柱国邺王宇文豫森然而立,身后骠骑将军斛律恭,太府卿宇文欣,虎骑都尉元慎,郎中令宇文植,吏部侍郎冯克,宗正陈楚欣,廷尉掌印黄钴。 外围边沿,持中立态度的奉常独孤鸠,卫尉周江,太仆姜温,以及治粟内史诸葛栋等人恭敬的侍奉。 金瓜卫守住门口,辰时一到,皇宫之内礼炮齐鸣,宫廷礼乐之音响起,在数十名礼部治吏和道童的引领下,天师李果闪亮登场。 乍一看,仙风道骨,鹤发童颜,再加上一身鹤氅,披头冼足,额心上点着一枚朱砂印,果真有些祖上太上天君的韵味。 这一副做派,竟然连伊谨都险些信以为真。 起了法坛,一柄桃木剑在手中舞的有模有样,点燃了两盏红烛,符咒在手,指天一招!念了一段天人才能听懂的咒语,浑身开始猛烈的颤抖,有一点不得不佩服,那就是初冬的寒天里,竟然真的就弄得汗流浃背。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好熟悉的台词,孙子在召唤老子,是这样的,一套流程下来,桃木剑轰然下落,将一只瓷碗击了个粉碎。 李天师满意的点了点头,走下了法坛,将一坛贴着符咒的水吩咐小童交给了禁军,宇文豫赶忙迎上前去。 李果真人作了一揖,手挽拂尘道:“王爷殿下,蒙天眷顾,已经向师祖请过了仙水,将此水滴沾在贫道带来的草药之上,做成汤药,为患病之人灌服,不出七日,便可痊愈!” 宇文豫诚然拜谢:“如此,便有劳天师了!” 李果一撩胡须,笑吟吟的道:“修道者当以匡扶天地众生为己任,何谈劳苦,倒是王爷此番,为了长安百姓的安危奔波劳神,不失为贤达重臣!” 好家伙,看样子这就是开始了,伊谨看在眼里,却没有去戳穿这二位自吹自擂式的惺惺相惜,反而很识趣的看了看侍立在天子跟前的宫人总管,那老奴见状,会意的对着众臣高喊道:“礼成,隆恩浩荡,加有仙人相辅,既得圣水灵药,黎民之幸,社稷之幸也,百官叩拜,王者鞠躬,臣者拜伏,行礼!” 气息悠长,朝中文武一股脑的跪下,只有宇文豫和伊谨站立在侧。 叩了三停首,方才休止。 礼毕过后,禁军和道童都去忙着帮衬收拾了,李果也煞有介事的抬腿便走,却被宇文豫叫了下来。 这一切看在伊谨的眼里,不漏声色的观望着,为了今天,自己这位莫逆之交可谓是用心良苦,这一步堂而皇之的走出去了,估计一系列的流程也就正式开始了。 “王爷还有何事?” 李果的演技如果换作现在,那绝对是影帝一样的存在,全程无槽点,就算是有剧本也不一定会如此娴熟。 宇文豫恭敬的参拜,诚心的发出了邀请:“天师果真名不虚传,道法无边,小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天师切莫推辞!” 李果一怔:“王爷但讲无妨!” “久闻道法自然,威力无边,无奈身处世俗,朝中百官德行不济,昔日老子飞升之前便以道德经劝人律己束行,小人愚钝,今日见闻,果真不同凡响,是以恳请天师于朱雀楼设经筵,以老君之威宣度芸芸俗世之官!” 听到这里,伊谨不由得苦笑,若非是听了后半句,定然会认为这位仁兄是要入道修行,话尾深意,图穷匕见。 无非就是要给某些不听话的同僚通通风,洗洗脑,当然,这不听话的人中,自然也就包括了自己。 没有人会做到所有人都喜欢,更没人可以驾驭的了世间万物,宇文豫的想法很丰满,可是总有那么一两个不识时务的老兄要出来说上几句。 只不过这人并非出自伊谨一派之中,而是那些外围侍立的中立官员。 “王爷,此事怕是有些不妥吧?” “嗯?”宇文豫微微一怔,回头看去,身后赫然走出一位年纪稍大,锦衣袍袖的男子。 这人宇文豫自然认得,只是特别好奇,平日里都是属于八杠子压不出一个屁的选手,怎么这个时候竟然自己跑了出来。 这人便是太仆姜温,宇文豫有点无语,自从动了王农之后,这些九卿之内的官员便开始不消停起来。 这边姜温刚刚开口,那头新投了宇文豫的陈楚欣陈大人便跨出步来苛责道:“姜太仆,你好大的胆子,自己官爵低下,竟敢在王爷和天师面前斗胆开言!” 姜温冷哼一声,反讥道:“陈大人,说话可要过过脑,你我官爵本就相差无几,如今在这里说老夫官爵低下,难道您就不是吗?” 眼见着这俩位就要掐在一起,宇文豫赶忙对着天师李果赔罪道:“天师可先回国府观修养,沐浴更衣后,晚些时候小王自来相请!” 李果恭敬的颔首:“如此,贫道便退下了!” 李果去了,宇文豫原本和善的面色开始变得阴沉起来,一双眼眸之间泛起了杀气。 “姜温,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来搅合祈福消灾之事!” 陈楚欣气急败坏,那边太仆姜温也是得理不饶人,眼见着九卿之内这二位先生吵得不可开交,宇文豫沉声喝止道:“住口!” 这一嗓子喊得陈楚欣一怔,那边姜温也是没了言语。 “宫禁之内哗然,成何体统,冲怒了龙颜,担得起那罪责吗!” 宇文豫越说越气,陡然喊道:“廷尉掌印何在!” “黄钴在!” 邺王抬起头,继续对着两位官员道:“如果二位还是坚持要吵的话,可以去大理寺,或者天牢里相序!如何?” 被他这么一说,姜温冷哼一声,拂袖而去,陈楚欣也悻悻然的回到了宇文豫的班列。 一直在上头没有言语的薛棋见状起身来到阶前,对着文武百官款款道:“众位爱卿,此番解长安时疫之危,邺王劳神费力,功不可没,朝中向来以居功定人位,自幼帝登记到现在,邺城建康二王鞠躬尽瘁,出力最多,想来这想法也是不会错的,朝堂如家堂,纵有嫌隙,也是在所难免的,切记不可因小失大,失了和气!” 薛棋嘴角微抿,莞尔道:“既然李果天师乃是大贤之人,卿等去听他好好说一说人臣之理,不也是一件幸事吗?” 薛棋没有直接点头,而是回首看了看自己的幼子,这小家伙很代感的微微颔首,用稚嫩的嗓音道:“如此,就依照邺王吩咐,于朱雀楼搭设经筵,由李天师主讲,邺王并建康王伊卿负责打理秩序之事便可!” 这颗有些出乎宇文豫的意料,这一次的提议竟然如此轻松便通过了,还真是蹊跷不已。 不过好在自己的颜面保住了,不过那边的太仆姜温倒是真真的惹怒了他。 众臣散了,回去准备今晚的大宴,宇文豫更是没有将这些人放在眼中,率着自己的人径直出了宫门而去。 伊谨与李孺庭等人分开之后,过了南门,眼见着人少了,便径直追上了刚刚与陈楚欣和宇文豫发生争执的太仆姜温。 其实这个老先生性格还是比较温顺的,只不过今天宇文豫的表现太过明显,竟然将幼帝全然不当回事儿,这才怒了起来。 “大人留步!” 姜温回过头来,一见是伊谨,不由得面上显出不悦。 在他看来,这人之前可是一直和宇文豫统一战线,说难听点那就是一丘之貉。 第248章 【逼宫】38:害姜温,难蒋孟 听到有人呼唤,太仆姜温不觉一怔,回头看时,正是那位建康王伊谨。 对于他来说,这位王爷向来都是与肆无忌惮驰骋宫廷的宇文豫朋比为奸的所在。 “下官,见过王爷!” 姜文虽然心里厌恶,可面上还是恭敬的还礼。 伊谨没有客套,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今晚的经筵,太仆大人还是不要露面为好!” 姜温失笑:“是宇文豫那厮叫你来的吧?” 伊谨笑道:“大人错意了,邺王殿下好像还没有权力让我为他马首是瞻!” 姜温疑惑的看着这个外姓王爷,没有说话,伊谨淡然道:“之所以不让您去,内中因由相比阁下很清楚,本王也不过是前来善意的提醒,若是今晚出现,可能丢的不光是面子,还有性命!” 伊谨说罢,也没有心情在与他多聊,只留了一句“其他事情,大人自行斟酌,本王只能提醒到这里!” 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姜温站在远处,好一阵才回过神儿来,看着他远去的模样,心中暗暗称奇,不过转念一想,这人定然是前来旁敲侧击的,刚刚当着宇文豫的面怼上了一回也不见有什么动作,更何况一个区区的晚宴! 姜温没有把伊谨的话当回事儿,身边前来迎接的仆人担心的道:“大人,我们晚上……” “去,当然要去!”姜温趾高气昂的道”本官行得端,走的正,害怕他不成!” 回去的路上,蒋孟在宫门道口等候,眼见着伊谨出了宫门,赶忙迎了上去,恭敬的问:“王爷,可曾提醒过姜大人了?” “嗯,提醒过了!”伊谨长舒了一口气,“只可惜,他劫数将近,本王也是全无办法!” 蒋孟有些迟疑:“宇文王爷,真的会对他下手?” “那是一定的!”伊谨正容道,“当着朝臣的面阻拦此事,他今日此举,无疑是在驳邺王的面子,我对这个同袍兄弟太过了解,嫉恶如仇,定然会寻衅争回那一口气,更何况,姜温是个吃不得亏的人,一经擦出火花,必然覆水难收!到那时,姜温性命危矣!” 蒋孟还没来的及替他感到惋惜,就听到伊谨悠悠的道:”蒋大人不必为他感到惋惜。” “那可是条人命啊!” “本王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 “对付完了姜温,下一个,就会是你了!” 伊谨一语未必,蒋孟登时便变了颜色:“为何?” “无需多问,做好准备吧,这几日先叫家人出去躲躲!”伊谨眼神微眯道,“我会命黄甄和邱玖一同帮你家眷退走,记住,备好半年的盘缠,能走多远就走多远,最好是直接取道江陵,赶往江对岸!” 蒋孟不寒而栗,伊谨继续说道:“那里是本王的地界,全境之内,王大庆,何良,杨跃这些人都可以收容,保你家小无虞!只不过蒋大人,要做好受苦的准备!” 蒋孟心里颇为震惊,伊谨前脚刚刚答应自己要福祚登上权宰之位,怎么现在又说自己有了牢狱之灾。 “蒋大人不必忧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你要面对的,也正是这涅槃之前的最后一件事情!” 蒋孟频频颔首。 “还有,即便是性命之危,只要头没掉,一息尚存,就不算你输!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本王!” 伊谨说罢,看了看天色,转既对蒋孟说道:“好了,回去准备准备吧,晚间的经筵,不要说太多话!” 蒋孟应诺,二人分别。 经筵如期开始,刚刚入夜,朱雀楼内早已灯火通明,金碧辉煌,一方方小桌架好,主位上也改成了道台。 朝中文武官员都没有迟到,按照预先分布好的落座,连姜温也是早早便到了。 一切都井然有序,看不出任何波澜,经筵开始,李果于道台之上见礼之后,便讲起了自己所学的人臣之理,天道之术,一段话语轰轰烈烈,底下这些位倒是昏昏欲睡,可是没有一人敢打盹小憩。 李果讲完了,已经是酉时出头,待他退下之后,侍奉之人便将菜蔬果馔和酒水呈了上来。 在宇文豫的开言之下,众人吃了起来,兴许是饿的太久了些,是以并不多言便吃喝起来。 恰再这是,一名小道来到了元慎身边,附耳低语了一阵,元慎会意,来到自家王爷身边,说了一阵,宇文豫的面色登时一变,倏然拍了下桌子。 伊谨一直有意无意的观察着这几位主导地位超强的仁兄,是以并没有太过惊讶,反倒是其它官员,被这么一喊,登时便失惊的看向了宇文豫。 “好戏,果然就要开始了!”伊谨看了看座间不知所谓的姜温,这厮也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太仆姜温,你可知罪!” 宇文豫厉声断喝,把在场众人说的是一头雾水,姜温抬眼看时,也不由得一怔:“下官,何罪之有?” “还敢狡辩?城西发现大批烧焦尸骨,延烧之时被百姓见到,后续之人正是进了你的府邸,难怪近日长安城中时疫肆虐,想来也是你在暗中搞鬼吧!” 姜温明白了,伊谨说的是真的,这厮果真是嫉恶如仇,竟然陷害到了自己头上! “宇文豫,你个小人,本官不过是白日里顶撞了你几句,没想到这就前来构陷!无耻!” “大胆狂徒,竟敢直呼王爷名号,宫廷之上全无礼数,禁军何在!” 姜温还没说完,便听得元慎一声呼喊,不多时,便有数名金瓜卫士前来。 太仆大人愤然起身,高声叫道:“宫廷之上也要讲求真凭实据,只是一个百姓说辞便要发难朝廷命官,邺王,这未免太草率了吧!” 宇文豫闻言淡笑:“好,本来还想着给你些颜面,既然非要些实证,那便给你!” “来呀,带上来!” 原本好好的一个经筵,变成了公堂,元慎带着人走了出去,不多时,便有廷尉押解着一个狼狈不堪的男子走了进来。 姜温定睛一看,这人自己根本就不认识,这就是栽赃! 那人被丢到了众官之前,转首抬眼看向了姜温,失声道:“太仆大人,救我呀!” 姜温怒了,大手一挥,直指着呵斥道:“腌臜之人,竟敢冒充本官麾下,你到底是何居心!” 那人一听,也是愤然不已:“大人,小的尽心竭力帮你办事,没想到你居然弃小人于不顾,好,那咱们主仆也便没有情分可言了!” 仆人说罢,转首叩拜起来:“王爷,各位高官,小人本是太仆姜温这厮的门人,此番都是经他授意才去找寻时疫病患,事成之后还让我等毁尸灭迹,如今翻脸不认人,小的,着实瞎了眼!” “你!你……” 宇文豫见时机已成,便果断开言,冷声道:“姜大人,别再你了,主仆之仇,下辈子再行了断吧!” “当朝太仆姜温,趁入冬之时行时疫之事,为了一己私欲,置满朝文武并皇族性命于不顾,实乃令人发指!而今既已真相大白,多留无异,来人哪,牵出就殿前击杀,尸首巡城示众!” 话音刚落,金瓜卫早已上前,如拎鸡一般将他牵了出去。 任凭他高呼冤枉,仍然无济于事,蒋孟见状正要起身,却被伊谨不漏声色的制止,看着姜温殒命在即,蒋大人只能长叹一声。 片刻的工夫,一声哀号响起,姜温死于金瓜之下。 “主子已死,仆人留之无用!” 伊谨看得真切,那位仆人刚刚如释重负,便被宇文豫回首一刀砍死在了大殿之上。 再看看筵间的那些位大臣,各个面如死灰,伊谨明白,这些人,怕是着了道了。 廷筵杀人,自然便不欢而散,气氛变得无比压抑,虽然很多人对于宇文豫产生了不满,就比如李孺庭邱衍之流,可是更多的,便是忌讳,甚至是恐惧! …… 九卿去了其二,王农和姜温倒下之后,朝野便开始了浮动起来。 第二日正午刚过,卫尉总管周江,便与治粟内史诸葛栋登门求见,以示好意。 自此,廷尉卫尉尽在宇文豫之手,陈楚欣,诸葛栋,宇文植,九卿之内,六人尽归邺王之手。 只剩下了一个奉常独孤鸠迟迟未现身影,不过已经无所谓了。 宇文豫心情大好,特地叫来了斛律恭和太府卿宇文欣,众人就在府中摆下宴席,行认主之礼。 宇文豫本就心思缜密,再加上跟着伊谨有样学样,拉拢之事做的游刃有余。 如今的形势颇为明朗,六部之内虽然只有一部之主,大宴之上也将其请了过来。 吏部侍郎冯克是个异常机警之人,朝局看得通透,本来想抱着和礼工刑三部那几位大爷一般的心态,可是他自己深知,与那些名门世家相比,他是决然比不得的,毕竟自己人微言轻。 正所谓“风助火势,乘胜追击”,宇文豫的心里,已经安排好了下一个需要摆布的人来。 对于这个人,他不会像姜温和王农那般直接击杀,而是要慢慢的去折磨,让他吃尽了苦头,再送他去与表亲相聚。 这个目标,便是当朝太傅蒋孟。 “有些事情不用本王多说,想必大家也会明白,当朝太傅蒋孟,权位日高之后便狼子野心,不但趁着教授天子读书之际与太后行苟且之事,还暗串建康王伊谨,妄图图谋社稷!”宇文豫说的义愤填膺,底下这群人自然是同仇敌忾。 卫尉总管周江闻言起身拱手:“我卫尉自今日起便全听王爷差遣,若是需要登门抄家,周某这边去办!” 宇文豫很满意,这个声音他很喜欢,可是却并没有直接应允:“周总管之心,本王甚喜,只是眼下还寻不到个由头,难以前去发难!” “这便好说!”又一位仁兄闻声而起,乍一看,正是治粟内史诸葛栋。 看着这位撒种忙农的大人起身,宇文豫虽然感到几分滑稽,可还是十分客气的问:“诸葛大人,有何妙计?” “臣虽不才,只是内务之人,不过也对这朝堂之事颇为了解,朝中之事,只要言官开口,即便无事,也能生出三分,何不如利用些由头,让朝中言官出面,弹劾一下,到时再运用些手段,则可废蒋孟之官!” “这蒋孟本就是言官出身,昔日更是功劳日盛,独自出使高离都能全身而退,更是耗倒了韦令铭一派的左膀右臂,诸葛大人,不知此事,可有高见?” 诸葛栋无语了,这蒋孟其实真的很厉害,他一个内务官员,即便想出花来,估计也是难以与之抗衡。 眼见着气氛有些尴尬,一直闷不做声的冯克忽然间沉稳的开了口:“王爷,依下官之见,这蒋太傅不过是个散官小吏,他身边徘徊辗转那位,才是症结所在,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日前韩杰暴亡,蒋孟便已经有所预感,他身边的那个邹静,也该动一动了,斗倒了这厮,再牵扯蒋孟,罪不需要多大,只要能够让他进入大理寺内,那不就是我等的天下了!” 冯克眼波一转:“困而折磨,折而不杀,让他一面受苦,还可以以此来探一探某些人的心意,岂不是良策?” 宇文豫的面上浮现出了一丝笑意,听了这么久,总算是听到了一些有用的话,这侍郎冯克果真是个与众不同的人,世家出身,智谋也尚可,虽然不及伊谨十分之一,若与自己互补,倒也不失为一条好膀臂。 “冯大人所言甚是,既然如此,此事宜早不宜迟,本王所想,明日早朝,便要行事,可否?” 看看时辰,刚刚下午,这些人心里都明白,这饭怕是吃不成了,不过早早离开这里总不是什么坏事。 “既然如此,那下官便回去准备,年前,倒还真有一桩与邹静有关的小事,下官会吩咐下去,让部下更改说辞,晚些时候,便去寻那御史台主事好好探讨一番!” 诸葛栋说罢,起身去了,其他几位也各自离开,只有冯克起身之时,却被宇文豫叫住。 冯克纳罕,赶忙询问:“王爷还有何事吩咐?” “哦,没什么,冯大人的聪慧伶俐,本王很喜欢,如今有幸共谋,他日事成必然叫大人做那文臣之主,方才配得上大人的谋略!” 冯克受宠若惊,失笑道:“王爷谬赞了,只要能为大事出一份力,下官便心满意足!” 虽然明知道他说的多半是场面话,可是宇文豫依旧好言相抚:“时候也不早了,冯大人,回去准备吧,明日早朝事见!” 第249章 【逼宫】39:朝堂争,市井谋 自从时疫之后,已经一月有余搁浅的早朝终于恢复了。 这个宁静的早上,满朝文武齐聚一堂,幼帝宇文嗣换了一身新服,宫廷也早已洒扫干净,气象焕然一新。 朝会开始,自然是对这次的大功臣李果天师和邺王宇文豫进行了嘉奖。 一切看似祥和,暗地里却是暗流涌动,本该是美好的一天,阴谋却刚刚开始。 宫人总管再一次宣读了“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的话语,每每如此,都会有那么一两个人站出来演个续集。 这一次也是如此。 “臣,有本启奏!” 当看到御史台一位言官御史出班的时候,在场众人的脑子里是迷糊的,蒋孟更是心头一沉,他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可是却没有想到这么突然。 好在昨天正午之后,家眷便以回乡省亲为由,出了京城,在黄甄和邱玖的守护下去了。 一切毫无牵挂,虽然有些畏惧,可是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宇文嗣煞有介事的问:“爱卿何事启奏?” 那言官手擎玉碑,躬身便拜:“臣有言上表,弹劾邹静邹大人!” 蒋孟听得一怔,不是自己,竟然是邹静!这唱的哪一出戏? “哦?”幼帝故作大人模样,“邹爱卿所犯何事?” “俱昔闻,去岁邹大人尝于粮秣局请种十石,可是我大安旧有惯例,官员从三品一下者,即便封赏,所有之地不得超过种之三石,如有违逆,超一石者降官三阶,超三石者视为徇私舞弊,当以抄没家资,流放为戒!”言官转首看向一旁气的面色发白的邹静,“邹大人,你这一超便是七石,想来已经构成欺君妄上了吧?” “你这厮血口喷人,当时本官确实是去取过十石粮种,皆因姨家兄长蒋太傅公事繁忙,其表亲韩杰韩大人病重,又怕误了耕种时辰,这才代取!御史大人,难道本官妻子乃三品诰命夫人,这一石种粮,都领不得吗?” 邹静怒不可遏,看着眼前这位血口喷人的同僚,宇文嗣也是一阵狐疑:“赵御史,你是不是真的错怪了邹大人?” 御史淡然一笑,躬身俞甚:“陛下,这只是邹大人一面之词,眼下蒋太傅亲眷之身不易多言,韩杰身死,一切无从考证,臣斗胆请言,陛下应先将邹大人扣下,再派有德之人前去调查,若是清白,自然彰显,若是浑浊,也绝对难逃法网!” 赵御史一副伶俐的口舌,着实让邹静无以与之抗衡,朝堂之上又不得争辩,真真是浑如吃了一口哑巴亏! 伊谨看在眼里,面上并无波澜,眼前这一幕,不消说也知道是宇文豫所为。 宇文嗣转既看向宇文豫:“邺王兄,您有何高见?” 宇文豫原地施礼,恭敬的道:“这是朝臣之事,小王不敢妄言!” 从这件事上不难看出,这位王爷殿下是真的成长了,还没开始,便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甚至连天子需要个老好人的时候,都选择了刻意避让。 恰再这时,一旁的陈楚欣也站出班来,义正言辞的道:“同朝为官数年,若非有不公之事,赵御史是断然不会出言抨击于朝臣的,所以,下官认为,此事定有蹊跷,而且,下官近日得报,那邹静邹大人,自洮州购置了百余匹缴获的西秦战马,不知意欲何为!” 陈楚欣和赵御史两个一唱一和,分明就是要置邹静于死地。 为官已久,邹静自然知道这其中的玄妙,是以止住焦躁,躬身道:“欲加之罪,邹某百口莫辩,主上圣查,如何趋处,下官悉听尊便!” “好一个伶牙俐齿之人,邹静,你是不是就以为,如此一来便可以保全自身了?”陈楚欣呵呵一笑,“前日,一伙百姓来到长安,于京兆府上万民书,状告当朝命官侵占田地,祖家之地民不聊生,屯起宅子,竟然是要为了给自己改建廊庑,邹大人啊邹大人,不是同僚不为你遮掩,只是这事情,足以天人共怒了!” “呵,这些事情陈大人都知道,想来还真可笑,宗正不是掌管皇籍的所在吗?怎么如今手眼通天,竟然问起民事了?” “你!这些休管,邹静,你且承认,此事可与你有关?” “有!”邹静的态度让在场众人颇感意外,他并没有强词夺理的争辩,而是一口应允下来,“家中老母苦守寒窑,自小眷顾邹某,若非因蒋大人招募门客,也不会有邹某今日,都说饮水思源,不得忘本,邹某花些小钱,孝敬孝敬母亲,让她一介寒门老妇颐养天年,这总是没错的吧?” 邹静说罢怒目瞪着陈楚欣:“我用三年俸禄,购置祖家产业,跟大人有何干系?而且据我所知,大人在岭南那处梅园,好像才真真是自民户手中所夺吧?” 陈楚欣一听这话,登时便勃然大怒:“邹静,你敢查我!” “宗正大人说的哪里话,是你查邹某在先吧?如今还敢声如犬吠的指摘别人!” 眼见着二人就在这朝堂之上理论起来,宇文豫和伊谨都不由得心中一惊,这分明就是要鱼死网破的节奏。 “大胆陈楚欣,邹静,竟敢在朝堂之上公然喧哗,置天子和公卿如无物,来人,牵出殿外,收监严查!” 事情闹到了这般田地,实在是不好收场,廷尉进入大殿,将这两位大人押解出去,邹静心中无鬼,可陈楚欣却并非如此。 当天下午,便有人传报,宗正陈楚欣自岭南抢占民土之事属实,更牵出了一些其它的琐碎之事,正所谓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估计连陈楚欣自己都没有想到,竟然会因为这些事情耗倒了自己,断了官图。 天牢之内,作为主子,宇文豫自然是要去看看这个可怜的属下的,当见到他乔装而来时,陈楚欣的心中是万分欣慰的,他果然没有抛弃自己,可是…… “王爷,下官知错了,不知何时可以出得这牢笼!” 陈楚欣热切的问着,宇文豫眼神微眯没有说什么,微微挥手,不多时,便有狱卒将着一只托盘,上方承载着一小坛酃酒,一整只烧鹅,以及稻米菜蔬。 陈楚欣的面上显出一丝惊恐,哪里还有心思吃饭,赶忙拜伏:“王爷救我!” “说的容易,徇私舞弊,贪贿之事是我朝的大忌,之前武夷王的旧事,难道你忘了吗?十金抄没家产,你那片抢来的林子,不止五千金吧?” “王爷,小人可是对你鞠躬尽瘁,忠心耿耿啊!” “我知道,所以才会过来看你最后一眼!” 宇文豫话中深意言简意赅,你,是死定了,再求也没有用。 看着陈楚欣绝望的模样,宇文豫的眉心微皱,虽然这个家伙跟自己并不是死忠,再怎么说也是手下之人,是以留下了一句“秋后天亮了,吃饱了上路!”之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陈楚欣寒到了骨子里,早些时候还在憧憬官图,如今竟然身陷囹圄,世事还真是难料。 看着眼前这最后一顿饭食,他目光呆滞,不多时,便狠命扯过那只烧鹅,疯狂的啃食起来。 第二日正午,宗正陈楚欣于午门之外枭首,所幸并未牵连家人。 …… 邹静被禁锢在家,大理寺官员登堂入室,一番彻查下来,竟然也粘连了太傅蒋孟。 邺王府,宇文豫坐在主位之上,堂下斛律恭率着几名黑衣男子侍立等候着命令。 “邹静,断然留不得,有他在,蒋孟便难以问罪。”宇文豫饮了一口清茶,若有所思的道,“家小是无辜的,尽量不要伤及,就做出一桩让外人感觉是畏罪自杀的假象,不要露出什么破绽才好!” “属下明白!”最前端的黑衣人应声,率着众人去了,斛律恭一直没有言语,只是定定的垂首看着地面。 宇文豫颇为好奇:“斛律将军在想什么?” “王爷,我们如此行事,会不会太残忍了!”这段时间,从杀韩杰开始,这位骠骑将军的心中便怀揣着一个疑问,如今看看四下无人,实在难忍,便问了出来。 “多少有一些吧!”宇文豫并没有回避,“你我亲如兄弟,本王不想欺骗你,将军可曾想过,朝堂之事,有哪些不是残忍的?昔日燕郊王平定洮州,那本是西秦人的国土,为了能够一劳永逸,他下令坑杀剿斩所有慕容氏国人,其中不乏年岁尚浅和老弱妇孺,你说,他算不算残忍?” 宇文豫的一席话,说的斛律恭哑口无言,是啊,什么叫做残忍?邺王的准则很简单,危及己方,阻碍篡国之事的人便是敌人,对于敌人,又有什么仁慈可言?这是朝堂,不是居家,皇权之上,从来没有模棱两可,或者是谁对谁错可言。 “斛律将军不需多想,本王此番,只是杀邹静,却放了他的家人,这,不就是仁慈吗?” 看着宇文豫诚恳的说完,斛律恭再一次动容了,他甚至开始后悔刚刚自己的说辞。 “末将明白了,告辞!”斛律恭恭敬的拜别,便转身出了门去,来到门边,回身对宇文豫说道,“两天之内,必叫蒋孟与王爷在天牢相会!” “好!斛律将军多家小心!” 终了,宇文豫的面上显出一股得逞的笑意,他成功了,斛律恭此后,势必会以命相辅,为什么?因为自己的英主扮相,还有那份信任。 …… 城西,范云巷,此处是朝中达官显贵的下人经常往来的地方,里边尽是一些鱼肆肉铺和干果行。 今日每天都会有大队自南而来的车队来往于此,将一些过冬的暖资储备放于此处。 长安地处秦岭边缘,粮食还算尚可,可是一应时令果蔬和珍惜吃食都要由四境之地来供给,年关也快近了,王公大人府上的储备刚刚开始。 其实每年这些大臣家中有很多陈旧物资都是无法享用完的,所以便派些下人过来售卖或是易物,若是赶上家里难以支给,还会在处理完存货之后,换一些新的物件回去补贴家用。 更有很多大臣在这里搞起了投资,暗中花些银钱支持商贩,从中抽成,也算是做些养家糊口的副业营生。 而当朝太傅蒋孟,也在跟着宇文豫和伊谨飞黄腾达之后,在这里投资了一家鱼档,当起了甩手掌柜,只不过与其他人不同,兴许是看走了眼,他下属这位二老板,并没有那么老实。 鱼档的老板名叫展七,是个三十多岁的老光棍,乃是邹静家里的远方亲戚,本就是个游手好闲的主,就是因为坐吃山空之后才在远亲的提点下结交了蒋太傅。 这买卖一做,就是小一年的光景。 鱼档的生意一直不错,眼见着每个月给蒋孟交上去的钱越来越多,而自己却只是多那么一点点,展七心里很委屈,也很怨恨,恨不得快点将这个大老板赶下去,自己当起一手东家。 他天天想,日日盼,还真别说,机会竟然真的自己走上门来了。 那是一个清冷的午后,忙碌了整个上午的展七披着一件裘绒领子的大宽袍正在睡觉,猛听得有人在叫自己。 起身看时,一个身形清瘦,长相有些猥琐的男人出现在了鱼档门前。 “你是何人?”展七的声音粗狂,听起来有些凶狠,那人浑不在意,淡笑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若是展七爷让小人坐下之后详谈,一定会让你大跌眼镜。 展七一头雾水,不过还是强忍疑惑,将他请了进去。“ 本以为会有一番高谈阔论,可是却不想言语颇为简洁,甚至只是寒暄了几句,刚一见面,那人便将一只乌黑色的小盒子拿了出来,盒盖开处,金光璀璨。 一枚枚货真价实的金条浮现在盒内。 “朋友,这是何意?” 展七疑惑的看着对方,那人嘴角微扬,顺手将一包装精美的药粉递给了展七,语气祥和的道:“只要将这一包药粉放在邱静府上前来采买下人的鱼料中,这些钱就是你的,而且,可保你性命无虞。” 那人顿了一顿,继续强调道:“否则,能不能活过今夜,在下就真的难以预料了!” 展七的额头上不由得惊出了一层冷汗,他咽了口唾沫,迟疑的点了点头。 第250章 【逼宫】40:太傅获罪现石丘 翌日平明,长安城之内发生了一件大事。 蒋孟的那位表亲邹静,昨夜晚宴时吃了一些西市进购的鲜鱼,二更天便嚷嚷着腹痛如刀绞,三更天没到,便一命呜呼。 郎中和医官救治了良久,还是没能保住性命,前几日韩杰刚刚殒命,如今又轮到了邹静,消息传到了宇文豫那里,这位王爷欣喜不已。 城郊一处破庙之内,连夜逃出城来的展七慌里慌张的在此处等待着领赏。 苦苦等候良久,赏钱没有等来,却等来了两把利刃。 救星变凶星,财神做杀神。 在昨日那位财神官人的引领下,两个部下挺着腰刀,朝展七逼近。 “大人,你说过的,只要小的照做,就会让小的留有活路,可是……” 展七惊恐的看着眼前这个昨日还人模狗样,今早便翻脸不认人的财神。 看着对方手里拿着利刃向着自己逼近,无论是寒芒还是那双眼睛都泛着寒意,展七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儿上。 两名手下不断向前迫近,那位财神则是一副祥和的模样:“我是答应过你自己可保你性命无虞,可除了我以外的人,就很难保障了!” 展七绝望,目眦欲裂:“你……小人!” “昨日能答应那些偷鸡摸狗之事,想来你这个腌臜之辈,也不是什么大人物!”那人懒得与他计较,转身便要离去,展七气急败坏,想也不想狠命冲了上去,可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对方还是高手,是以半个回合都没到的功夫,别他平日吃的膘肥体壮,还是被两柄短刃刺穿了侧肋。 “找个僻静之处埋了,记得别脏了这一身衣服!”为首的头人说罢,两名随从应诺,拖着展七离开了这里。 …… “不好了,老爷,有官军上门了!” 老管家来到正堂,蒋孟正心绪烦乱的来回踱步,这次真是把事情闹到了,自从鱼档开业到现在,可谓是风调雨顺,否则就按照这点俸禄,此番断然不够家眷外出开销。 本以为邹静之事过去了,自己便逃过一劫,谁知道千算万算还是没能躲得过去。 该来的还是来了,当听到自己鱼档的鱼毒死了姨家兄弟,他的心里便凉了半截,前日韩杰,如今邹静,按照次序,也该轮到自己了。 偌大的太傅府就只剩下了他和老管家,早些时候,那些下人早已拿着银钱回乡避难去了,眼下危难在即,蒋孟长长的叹息了一口气,对老管家说道:“后院有道小门,你去府库拿些财务,赶快避难去吧!” 门外敲击声愈甚,情势迫在眉睫,老管家两行清泪应声落下,失声道:“大人!” “又不是生离死别,先找个地方委身,蒋某,还会回来的!”蒋孟说罢,便将老管家推搡到了后院,然后牢牢关死了通往后院的大门。 待到大门被踢开之后,只见太傅府上下一个亲眷都不见踪影,空留蒋孟一人矗立在台阶之上。 “太傅大人,得罪了!” 元慎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故旧之间的怜惜,冷酷异常。 蒋孟颔首,只说了一个字:“好!” 数名军士上前,将蒋孟绑缚之后,簇拥着出了太傅府大门。 …… “王爷,太傅蒋孟,入狱了!” “知道了,派人去打点一下天牢里的狱卒,瞬间找人去暂时收了他们的家眷,帮我带句话过去,若是蒋孟有什么闪失,他们知道后果。” 下人应声去了,伊谨波澜不惊的将兽炉中的死火翻弄出来,放下了铁钎,以手轻点着试探过去,脑海中也仿佛浮现出了某些想法。 “按照正理,时候应该也差不多了!”伊谨自思者,随即来到了桌案边上,以狼毫挥沾着浓墨,笔走龙蛇之间写好了一封书信,交由刚刚护送蒋孟家眷离开的黄甄。 “送到沅州,王大庆和黄姑看到了,自然会明白本王的意思!路上多加小心,切不可有半点闪失!” 黄甄应诺去了,整个府堂之内,就只剩下了他一人。 是夜,本该落雪的天气陡然闪过雷鸣电雨,长安城风雨大作,初冬时节有这么个气象,着实让人大跌眼睛。 正所谓天有异象,必有宝物降世,这是个人为的定理,很多人知道,却又不好意思去拆穿。 三日之后,昔日大安先祖起兵之地地动山摇,水波坠入地下,潭水莫名干涸,一块一丈多高的石丘显现出来。 上书“既寿永昌,当国者王,岁祚合心,必属九郎!” 这是一句很炫酷,极富深意,又连傻子斗都能看得明白的隐意诗。 此举一处,长安震动,先是有辅国观里的道士们前去打理,加以造势,后者更是派出了卫尉将此地牢牢守住,不得让消息传出。 接下来,便是朝堂之上文官奏报,幼帝母子心惊,一整套流程可谓是游刃有余,朝中大臣信服者不胜枚举。 只有伊谨和少数几个人明白,这一切,不过是某些人为了觊觎社稷而搞出来的名堂罢了。 除此之外,每夜长安街头都能听到小儿啼哭,隐隐的还能听到这样一首民谣:“苍天不毛,社稷不牢,先天九子,靖宇平遥!” 宫廷内外被一阵非议所扰,两处皆有的“九”字,引起了各路人马的好奇。 每每到了这个时候,总要有一些事外之人答疑解惑,这个谜团,也势必将由那些刚刚救好时疫的高人解开。 “太后娘娘烦请天师相告,那先天九子,到底指的是什么意思?” 面对这个疑问,李果天师呵呵一笑,正了一下浮沉,仙风道骨气息十足的回答:“请上差回告娘娘,与其去深挖字眼儿,倒不如着人打开皇室子嗣,捡最近的一代人属属,再与流传的歌谣结合,一切,尽在其中!” 晚些时候,上差回禀了薛棋,太后娘娘赶忙连夜叫人拿来了皇室族谱的简印版。 “李天师真的这么说?” “嗯,千真万确,奴婢在听完之后还反复确认过几遍,确实是他所言!” “好!”薛棋说罢,那边的侍女忽然间停了下来,再确认了一阵之后,将所拣选的内容递给了太后娘娘。 薛棋接过定睛一看,面上登时便浮现出了无比惊惶的颜色。 “先天九子,竟然是他!” 第251章 【窃国】41:邺王欲动母子危 先天九子,按照族谱下来,先帝宇文拓一共只有四个儿子,分别排行第七,第十二,第十四,第二十一。 这个排名自然出自宇文家本代全族,而这第九位,便是郾城郡王宇文和长子宇文豫。 一切都明白了,坊间小儿传唱的歌谣,以及天命石丘所述,便在于此。 邺王府,夤夜,灯柱摇曳,宇文豫坐在虎皮椅上,看着身前这数名言官,若有所思的道:“就按照这个说法去办,明日开始!” “臣等明白!” 言官们躬身下拜,宇文豫微微颔首:“好了,去吧!” 待到这些人退去之后,他转既看向了元慎:“蒋孟,活的可好?” 元慎应声回道:“进入大理寺第一日便被打的皮开肉绽,估计这段时间都难以恢复气力了!” “下手别太狠,让他明白厉害就可以了,蒙此大难,伊谨都没有去救一下,想来他心里已经有了变化。” 时不我待,宇文豫的心里已经有了很周密的计划,石丘出世,时疫终止,天降祥兆,自然是言官上表,百官进言,禅让之事理所当然。 这个冬天注定不会太平,每个人的心里都有数。 入夜,天空中再一次飘起了雪花,隔着帘幕,太后薛棋孤独一人坐在桌案边上。 他手里掐着一张字条,那是伊谨派人送过来的,上方只有几个字“明日朝会,情势不稳,切莫争吵,从长计议。” 这是伊谨的忠告,来人还带来了一道口令:“我家主公吩咐,此番若想活命,切不可贪图眼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但凡遇到突发情况,无论具细,只需要应承下来,然后伺机推脱便可!” 薛棋自然明白,这建康王是为他们母子好,毕竟之前郭焱死时,曾经有过承诺。 “有他在,本宫和幼子,应该就不会有性命之忧!”她这样安慰着自己。 宇文嗣当过快一年了,这一年之中,这个女人可谓是终日提心吊胆。 幼帝真的难以服众,这就是实情,她宁可不让自己的孩子坐拥天下,只要他平安的长大,就一切都是幸事。 回过头,看着还在熟睡的幼子,她的嘴角浮现了一丝欣慰的笑意。 一阵大风吹开了窗户,过堂风穿堂而入,榻上正安睡的幼帝宇文嗣倏然惊醒,发出了孩童本该有的恐惧唤声。 “母后!” “母后在呢,嗣儿不怕!”薛棋坐到了榻边,抱起了自己的儿子,那宇文嗣毕竟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被娘亲抱在怀里,便心中安稳,继续安睡起来。 寻常人家的孩子这个年纪都应该盘绕在父母的膝下,享受着童趣,再看着自己的孩儿,八岁便担起了一国之事,身边更是虎踞龙盘,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座下的皇位。 “孩儿,你放心,只要有母后在,就不会让你受到半点伤害!” 此时的薛棋就好像是一只护子心切的猛虎,谁敢威胁她的幼子,她就会不顾一切的取他性命。 …… 这个夜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伊谨站在正堂高阶之上,对着堂下侍立的数名青衣部下说道:“各位都是数一数二的高手,此番,伊某需要你们做的,严密监视所有邺王一脉党羽的动向,一旦宫中有变,既是车轮转动之时,你们都是黄姑最为得力的臂膀,想来定会不辱使命!” “属下谨遵王爷差遣!” “好!回去准备吧,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青衣部下退走,伊谨站起身来,时候已经比不多了,估计要不了几天,一连串的好戏就会接连上演。 而这之间,他需要做的,便是竭尽全力去履行自己对郭焱的承诺。 保住薛棋母子,而自己,也将趁势削弱宇文豫的实力,眼前这步棋颇为凶险,却也是为之后奋起反击做准备的最佳时机。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一次,他要做一做那最后得力的渔翁,还有那只尽食蝉螂的黄雀。 该来的,总会来。 第二日一早,朝会刚刚开始,宇文豫麾下的言官御史们便开始了他们工作。 石丘出世的消息被拿来说事儿,而且一说就是不下数遍。 “陛下,臣觉得,社稷当有能者居之!如今天下虽然太平,可是一旦有失之日,恐年幼之龙脑子掌控大举,是以,烦请陛下另择良君,效仿昔日尧舜之举,说不定到头来还可以博得一番美名!” 说话的自然是宇文豫手下的得力干将,卫尉周江。 这货虽然是个武夫,可做起恫吓之事却越发的得心应手。 听到这话,保皇一派自然奋起反击,只不过出乎众人的意料,真正出面的,竟是兵部侍郎李庭孺。 这位老人家怒目圆瞪,遥指着周江,呵斥道:“周大人,你不过是小小卫尉头领,平日里不过替主子做一些执行内法的事罢了!” 周江被人如此羞辱,正要开言还口,却听到那边与李孺庭同声共气的邱衍笑吟吟的出班道:“李大人息怒,岂不闻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宵小之辈罢了,何必动气!” “邱衍,你说谁!”周江厉声喝止。 邱衍也不动怒,和声道:“周大人,满朝文武都在,公卿世家之人尚且没有提及此事,倒是你一个宫内管制说了,是不是有些不妥呀?” 眼见着周江受辱,一旁的廷尉统军黄钴正要发难,却被郎中令宇文植制止,接下来,就见这位大人出了班去,躬身行过礼,冷笑着说道:“邱大人此言差矣,社稷之事,小民尚且关注,如今在这朝堂,又岂有品级之分,下官不才,倒是很支持周江周大人的言论,江山于有德之人之手,方能天下信服,臣子信服,而今陛下年纪着实太幼,在位两年而无所作为,属实说不过去!” “够了!”就在这些人咆哮朝堂,难解难分之时,一直没有言语的宇文豫却开了口:“陛下终归是陛下,乃是我等之主,天子朝堂,尔等大肆喧哗,难道就不怕触怒天威吗?今日暂且退下,违令者,自己去黄统军处领刀子!” 第252章 【窃国】42:密谋铲伤,开端 朝堂之事不欢而散,一应大臣势同水火。 归去的路上,周江和宇文植愤愤不平,黄钴也是一言不发。 “王爷,今日是个多好的机会呀?石丘已经出世,天理昭昭,我等请命禅让,顺天应仁!” 周江洋洋不悦的说着,宇文豫却是笑而不语。 宇文植见状也是不明所以:“王爷,您这笑是什么意思?老臣等愚钝,还望通明!” 宇文豫听到这里,站住了脚步,身后这几位吓了一跳。 “列位大人今日都辛苦了!”宇文豫悠悠的道,“一定要记住,本王并不是让卿等上去自取其辱的,凡事都要先礼后兵,方成体统,所以,有命令本王会传报尔等,照做便是,至于这幕后之事,本王心中早已有所定夺!” 三人应声称是,便离开了这里,元慎一路随行,转至宫门外时,宇文豫低声询问:“传命斛律恭,如今敌友分明,他,也该动一动了!” 元慎应声:“不知王爷如何趋处?” “幼者除,老者恫!”宇文豫的心里其实也是着实不爽,之前不过碍于邱衍和李孺庭乃是共同过命之人,所以才没有发难,可是时至今日,这二位尽然丝毫没有归顺之心,他堂堂王爷,又岂能不去理会! “明白,这便去通禀!”元慎离开了,宇文豫猛地感觉到有什么人正在窥看自己,回首高阁之处,却不见半点踪影。 邺王去了,不远处的高阁之上,伊谨面若冰霜,对着身边随行之人道:“看来,这一切就开始了!火速派人前去沅州将黄姑所部精锐取来长安,还有,询问一下陆钦的伤势!” “诺!”黄甄说罢,试探的问,“如果陆兄伤势已罢,需要一同前来吗?” “不了,他为本王鞠躬尽瘁,几次险遭歹毒之手,我已经亏欠他够多,教他好好将养,待到来日回转南境之时再来报效!” “是!”黄甄转身而去。 宇文豫的意图很明确,邱衍和李孺庭不能为己所用,自己也便不顾及内情,朝野之人都知道这两位侍郎听不怕地不怕,就是有一个时人的通病,那便是惧内,对于子嗣虽然态度强硬,可是耐不住枕边之人溺爱。 李冠和邱宏这两位少爷俨然便是李邱两家的心头肉,常言道“天下大仇,莫过于弑父杀子,夺妻断手!” 如今想来除掉这两个纨绔之子,便是要打压李邱的锐气,外加恫吓其心,让他们二位在此番夺位之中少办些错事。 斛律恭接到了命令,连夜派出人手打探二人动向,也算是天命使然,倒还真真的让他发现了这二位少爷竟然真的就在这长安城中寻欢作乐。 朱雀楼边坊嫣巷,那是王公贵族常来常往的地方,内中美女如云,茶客最低者都是将相之门,汇聚天下能歌者,擅舞者,名流鱼贯,不失为一个寻觅芳颜的好去处。 闲来无事,两位交情深厚的公子便偷偷的叫上了一同厮混的江陵伊门正公子伊韶,屏退了随从,来到了这暖色之地。 三家同处名门,世家理论极强的年月,自然厮混相熟的尤为容易,只不过相比于这二位天生纨绔,那伊家大公子显得好不拘谨,别人倒还好说,他最怕的,便是自家那位义弟。 眼见着坊嫣巷就在近前,伊韶不由得动容了:“李兄,邱兄,这……” “啊呀,伊兄,你这也太拘谨了些!”邱宏手里拿着个小酒瓶,一把将伊韶肩膀扳住,醉醺醺的道,“我们只是来听曲儿的,又不是做其他勾当,风雅,风情!懂吗?” “我……” 伊韶还在犹豫的时候,那边李冠也早已赶了过来:“你呀,平日里就是家教太严了些,不像我们兄弟,哪管那些则个!走吧,来都来了,雅间也定了,放心!” “对呀,我们每次来,都是预定的最隐蔽的豪间,内外通曲,任由他禁军出面,也难以被发现的!过后若是伊王问津此事,你推却不知,他还能拿你怎么样?” 这两位公子一副逼良为娼的架势,好说歹说下来终于让江陵大公子伊韶就犯了,三个人吃了不少酒,便跌跌撞撞的走了进去。 在他们身后,邱玖带着两名亲随矗立在巷口,眼见着伊韶被说的没了主意,不由得苦笑:“这大公子,怎么在人家面前就跟个孩子似的?” “玖哥,现在怎么办?” 下人询问,邱玖寻思片刻,侧首道:“马上回去通禀王爷,叫他过来看看就好,有什么事情回去之后再说!” “好!”下人去了,邱玖在就近的一个茶水铺坐了下来,叫了一壶好茶和糕点果馔,便一面吃一面张望起来。 与此同时,在附近一家酒肆的阁楼之中,眼见着这几个纨裤子走了进去,换作了一身便装的斛律恭不由得冷笑一声,卡在这时,门开处,三名衣服华丽的歌姬走了进来。 “参见将军!” “免礼!”斛律恭赶忙摆手,随即吩咐道:“稍后见机行事!” 斛律将军说着自袖间取出了一只小瓶,递给了居中那名歌姬:“王爷有所吩咐,李侍郎之子,必杀,邱衍之子,重伤之,切记,那伊王的兄弟不在范围之内,迷晕即可!” “诺!”歌姬悄然退了,斛律恭饮了一口清茶,转过身来,一双眸子凝重的注视着外围。 这时,一名军官走了进来,躬身便拜:“将军,一切都准备停当了!” “好!”斛律恭应了一声,随即转头道,“一定要办的干净利落,如果有什么遗漏,本将拿你是问!” “诺!” 斛律恭站起身来,转身离去,出了酒肆,径直上了一轮车驾,这一幕恰巧被随行的下人看在眼里,二人本来正在吃点饮茶,那下人却指着不远处经过的马车,兴趣使然道:“这不是斛律将军吗?真没想到他竟然还能到这个地方来!” 邱玖顺着指引望去,马车车帘漫卷,内中之人正是斛律恭,只不过看这厮那副苦大仇深的黑脸,怎么看也不像是来寻花问柳的。 “他来这儿做什么?”邱玖纳罕不已。 第253章 【窃国】43:行事不屑,端倪 长安何处最断肠,坊嫣巷里温柔乡。 这是长安百姓人尽皆知的事情。 巷中有四魁,落花已香消,这边是说坊嫣巷中的四大花魁,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去岁,伊谨刚刚到达帝都两月的光景,这四魁之中的羞花姑娘便感染寒疾,加之身子孱弱,是夜香魂化作了南柯之梦。 不过虽说四魁不全颇为遗憾,也倒成了王公大臣口头上的乐事,四去其一,反倒让他们更加惹人注意。 李冠和邱衍带着畏首畏尾的伊韶,换上了闲逸的常服,一同来到了坊嫣巷,在小厮的指引下来到了二楼天字雅间之中。 “三位公子稍后,小的这便去请三位花魁前来!” “好懂事的小厮,来,赏你的,今晚若是尽兴了,再赏!” 李冠似乎是出惯了这风月之所,是以所有事情都谙熟不已,小厮得了钱,特别高兴,忙不迭的便去了,三人进了雅间坐下,静候着三位天仙一般的歌姬赶来。 那小厮眼见着三人关上了门,站在楼梯拐角处,掂量着掌心里的散银,不多时,一名男子在随从的陪侍下走了上来。 那人看了看雅间的方向,面上闪过一丝冷笑:“人进去了?” “嗯,都遵照吩咐,全程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好,这是赏钱,花魁那里已经吩咐好了,你去吧,权当不知此事,否则,小心你那颗脑袋!” 男子的恫吓让小厮不由得打了个哆嗦,点头应下之后三步并作两步的去了。 男子对着身后三四名一身纨绔之气的手下吩咐道:“待会儿控制好场面,闲杂人等绝不允许出现在这里!” “诺!”男子冷着脸点了点头,转身去了。 一刻的功夫,三位魁首便带着吹拉弹曲的乐人走上了台阶,与几个等候在那里的仆人擦肩而过时,为首的女子绕有深意的点了点头,雅间的门被打开了,一众人缓步走了进去。 沉鱼落雁,闭月之容,是这坊嫣巷出了名的三绝,京城内外无人不知,时人更是有“昔有江东大小乔,今存长安坊嫣娇”的美誉。 三个女子可谓倾城国色,各个身怀绝技,而且这三位还有这另外一重身份,那便是朱雀楼主的三只要命金簪,也算是逢九安为宇文豫掌控时局留下的绝密武器。 羞花原本也是,之所会死,便是因为这姑娘与邱衍之子邱宏生了私情。 雅间之内,三个早到的公子正在把酒言欢,见到三位花魁入内,眼前陡然一亮。‘ “这坊嫣三娇果真是不同凡响,你看看,着一张张俊俏的小脸简直比出水芙蓉还清透!” 看到如此惊艳之人,邱衍不由得品头论足起来,丝毫看不出之前相好之人因己而死给他带来的悲伤。 闭月看在眼里,一双美眸不由得暗恨,怒火也冉冉升起。 兵部侍郎之子见状笑吟吟的调侃:“之前与邱兄相好那位姑娘若是见到这个情形,也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邱宏闻言心头一沉,没好气儿的道:“欸,李兄这玩笑开的有些过了,兄弟之间可没有这么挖苦的!” 李冠闻言哈哈一笑:“邱兄切莫动怒,是小弟鲁莽,言语有失!” 他说罢便指着闭月道:“来,烦请花魁为本公子斟满一杯!” 闭月心中愤恨,面上却是控制的极好,上得前来便为他倒了一杯水酒,以袖遮掩,李冠自然看不出,这丫头竟然在酒水中动了手脚。 歌乐响了,这第一支曲子便是由沉鱼弹唱,钟磬相和,声音曼妙,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落雁姑娘坐到了邱衍身边,闭月则是给李冠继续奉酒。 只有伊韶孤零零的坐在那里,颇为尴尬,李冠见状,吃了一粒闭月递过来的葡萄,望着那边有些茫然的伊韶,不误挖苦的道:“伊兄,你别着急,等到沉鱼姑娘唱完了,便有人陪你了!” 伊韶虽然也是自小娇生惯养,却沉稳内敛一些,并没有做气。 李冠一口葡萄,一口美酒的吃喝着,那叫一个惬意,可是他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经一点一点的陷入了身边这个眉目清秀姑娘布下的死局。 酒杯之中的毒物与果馔相和,力道最足,看着这个纨绔子一般的侍郎之子按照自己的意图将自己害死,闭月姑娘本就笑得甜蜜的嘴角变得越发的迷人。 李冠听着小曲,与两个狐朋酒友觥筹交错,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这位公子哥还乐在其中,却猛然间感到胸口一触,双眸也不得睁大了一些。 一旁的邱衍见状赶忙相问:“李兄,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儿,可能是有些上头……呜!噗……” 一语未毕,李冠呕了一声,鲜血淋漓喷溅了整张洁净的桌面,邱衍见状正要上前询问,却也觉得头脑一阵眩晕,率先便仰倒下去。 “李兄,邱兄!”伊韶见状陡然一惊,当他不经意的瞥到那些鼓吹之手之后,登时便心生忌惮,虽然乐艺高超,可是那些人的眉宇间,却充斥着杀气。 伊韶慌乱不已,恰在这时,就听得那闭月姑娘声如锦瑟的奉劝道:“伊公子,您乃是当朝建康王驾的亲兄,我们自然不会把你怎么样,只是也请你明白些事理!这趟浑水,你蹚不起!” 伊韶战战兢兢的应承下来,随即不误担心的道:“话虽如此,可是诸位也不要弄出人命才是!这两位……” “伊公子是想说,这二位乃是朝廷命官之子是吧?” 闭月姑娘冷哼一声:“即便他是国丈,抑或是达官显贵后人,触怒了我家主公,也过化作烂肉而已!” 伊韶不敢言语了,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了一声轻咳。 闭月抬起头来,恭敬的回应道:“将军,事情已经办完了!” 伊韶心中惊惧,那闭月所说的将军难道是…… 就在这时,门外吱呀一声响动,闭月见状一惊:“将军,不要!” 为时已晚,门开处,元慎的面孔显露在了众人的眼前。 “是你!”伊韶见到来人,不由得一惊。 看到了伊韶,元慎也是诧异不已,看着身边的三娇问道:“他怎么在这儿?” 第254章 【窃国】44:伊谨之谋,反戈 “将军,你不该进来!”闭月的话语中充斥着哀怨。 元慎侧目凝重的看着伊韶,随即转过头来:“伊韶,你看到看了什么?” “我……我什……” “唰!” 闭月陡然一惊,一道鲜血四溢,喷洒在了她的衣襟和那张俊俏的小脸上。 “你疯了!他可是伊王的亲兄弟!”闭月并没有被血流吓到,而是很震惊的斥责起来。 元慎也是十分无奈,双眸瞪成了牛目:“我有的选吗?如果他活着出去,我们就再无生路!” 闭月姑娘黯然神伤,早知道进来的时候便应该将他打晕,可是谁都清楚,这个世上是没有后悔药的。 “赶快离开这里!”元慎说罢,自行让出一条路来,三位花魁暗中转出了门去,这个地方,她们是待不了了,好在宇文豫和逢九安早就为他们准备好了藏身之处,尤为隐蔽。 李冠和倒在地上,眼睛睁得奇大的伊韶已经咽了气,唯独还剩下了被药晕的邱宏,以及那些没有被掉包的鼓乐手。 负责善后的军士没有说话,以眼神相挑着询问做醉酒状昏厥的邱宏。 元慎扬起手来,在颈项之上做了一个刀切的动作,随即便转过身来离开了,门关上的那一刻,就在缝隙之间,一群便装军士扬起了短刃,狠命劈砍向了醉伏在酒桌之上的邱宏。 楼下有人听到了响动,想要上前去观望一阵,却被那几名酒客打扮的男子给挡在了外边。 第二日一早,此时轰动长安。 坊嫣巷三名花魁和一众乐师不知去向,三具尸体也在二楼天字雅间之内被冠以白布抬了出来。 当李孺庭和邱衍被告知过来认领尸骨的时候,这两位老侍郎的内心是崩溃欲绝的,老泪纵横,白发人送黑发人,此情何其悲惨。 伊谨并没有露面,伊韶的尸首是由黄甄率人抬回的。 朔风,初寒,王府的庭院里还不时飘洒着雪花,雨廊前方的空地上搭起了一座灵棚,伊韶的尸首静静的安放在那里,换上了一身整洁的衣服,整个人也干净了不少。 “谁杀了他?” 黄甄漠然:“还不清楚…” “那就去查!” 尸体边上,伊谨的面色阴沉,声音也尤为低沉。 “是!”黄甄应声正要离开,却被伊谨叫住。 “把当日的小厮,老鸨,还有陪衬的歌姬全部抓来,一一盘问!” 黄甄离开了,室内就只剩下了伊谨一人。 他的面色由青转红,身子也不由自主的颤动起来。 其实与伊韶的关系并没有太过亲密,可是一想到江陵那对老夫妻自此便白发人送黑发人,心中便腾起了熊熊的怒火。 “兄长,你放心,小弟定为你报仇雪恨!” 伊谨这样想着,心中也不由得生出了一个念头。 “伊某一再忍让,尔等却变本加厉,好!既然如此,我们便好好的博弈一回!一切,也该开始了!” …… 坊嫣巷被封了,建康王伊谨亲自下令,只不过为时已晚,那名小厮早已经被毒酒鸩杀,老鸨和一应侍从也无端死于提审前的夜晚。 一切做的滴水不漏,甚至让伊谨叹为观止,速度,还真是快的出奇。 只不过,有一条线索却无人知晓,那便是当日在楼下夜宿的乞丐,这人有些颞傻,疯疯癫癫之下将楼上那几位男子的对话说了出来。 这事是邱玖路过时察觉到的,发现之后,赶忙将这厮带到了伊谨跟前。 看着眼前这个疯癫之人,伊谨并没有声张,而是命令下人为他准备了丰富的面食和肉品。 乞丐狼吞虎咽的吃完,没有经人多问,竟然自己把对话说了出来。 耐着性子听完,邱玖看了看伊谨,只见他的面上浮现出了笑意,悠悠的自语道:“这便好办了,按照他的描述,马上差人明察暗访,不管出身行伍,还是公卿家眷,尽数抓来!” “诺!”邱玖率着侍从去了。 入夜,派出去清查之人了无音讯,伊谨坐在堂中心绪烦乱。 王府上下已经换做了白绫,灵位前布下了香烛贡品,申时刚过来,宇文豫便率着部从赶了过来。 斛律恭,宇文植之流紧随其后,仆一见面,宇文豫便颇为伤感的请礼道:“伊兄节哀,宇文姗姗来迟,还望见谅!” 伊谨苦笑还礼:“家兄亡故,承蒙王爷惦念,已是受宠若惊,又岂敢见责!” 宇文豫心思沉重的点了点头,对着身边的斛律恭摆了摆手,斛律将军会意,转手对身边侍从道:“抬过来!” “诺!”五个军汉应声便走,恰在这时,邱玖带着那个刚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的乞丐转过后堂,一听到应诺之声,立时便呆住。 “你想什么那?赶紧走啊!”邱玖不耐烦的呵斥了一句,就见那乞丐痴痴的讲出了一句话。 正是他日前重复的,邱玖何其聪明,听到这话不由得一怔,赶忙对着乞丐问道:“那人可是在其中…” 这人虽然有些痴傻,可是听得却越发真切,遥手一指便将指头落在了其中一人身上。 “是他!” 声音有些大,邱玖赶忙顺手打落了这厮,将对方锁定之后,便赶忙命人将这乞丐带走,自己则转步来到伊谨耳边,低声耳语了一番。 伊谨听得心惊,在外却没有太多波澜,只是轻描淡写的吩咐道:“要活的,死的不好蜕皮!” “是!”邱玖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宇文豫纳罕的问:“伊兄,发生何事?” 伊谨淡笑作揖道:“哦,没什么,后花园里有寒蛇出没,伤了下人,伊某吩咐人去捉罢了!” 宇文豫失笑,可是却从这个老友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异样,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宇文豫便开言请辞:“时候不早了,邱衍和李家那处还没有吊唁,本王就不久留了!” “无妨,王爷请便!” 伊谨探手,宇文豫率着部从离开了,外人走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后堂,痴傻乞丐所在的位置。 正走间,邱玖刚好迎了出来,二人仆一碰面,伊谨关切的问:“如何?” “已经锁定好了,只待暗中拿人!” “好,今夜,务必寻来!” 第255章 【窃国】45:伊王盛怒,眉初 建康王府,后室之内。 伊谨面色阴沉的端坐在地席暖垫之上。 堂门开处,一阵风雪盈门而入。 几名身着夜行衣的军士抬着一只扎住口的麻布袋走了进来。 邱玖近前躬身拜道:“王爷,人带来了!” “好!” 伊谨站起身来,缓步走下地席,微微对着这些部下挥了挥手,不多时,袋子打了开来,一个鼻青脸肿的军汉失惊的看着眼前这些人。 他想叫,却根本发不出任何声响。 部下侍立两端,伊谨缓步走到了那人跟前,蹲下身子,亲自取下了封口布,那人一见是伊王,登时心惊肉跳。 “怎么,是不是特别奇怪,本王怎么这么快就找到了你!” 伊谨所言透着寒意,那人赶忙回口:“建康王驾,末将实在不知……” “别装了!”伊谨瞪着这厮,“从现在开始,再多言一句废话,杀无赦!”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伊谨无奈的摇首叹息,起身吩咐道:“掌嘴!” 两名部下上前抻起那个被绑缚的宛如粽子一般的军士便是一顿巴掌,那人被打的口角便鲜血横飞。 伊谨转过身来,两个部下停住了手,他来到那军士跟前,用手亲提起了他的下巴:“说说吧,当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 “末将冤枉那个……” 说这话时,那人的声音都有些颤抖,更是挂着哭腔。 伊谨有些不耐烦,头摇的更加厉害:“断臂!” 那人惊讶之余还没来的及多言,身边军士早已折断了臂膀,惨叫连连,响彻厅堂。 邱玖很识趣的关闭好了后室的大门,伊谨头也不回的问:“还不肯说吗?” “我……我说!” 那人痛的老泪纵横,伊谨回过头来,眼眸中泛着杀气:“说话的时候要想清楚!我知道行事之前便有人许了大愿,使你家人衣食无忧,财帛之物更是丰厚,可是……” 他话锋一转:“如果所言有半点虚晃,我就让你们几人的家眷,全部为本王兄长殉葬,而你们,挫骨扬灰都难以消恨!” 这番威慑恰当好处,再加上胳膊刚断,牙也被打得落了好几颗,让这位倒霉的老兄以为这建康王确实是被逼疯了,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那人将晚间之事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不过大出伊谨预料,这几个扮作酒客替人家守门的人虽然士斛律恭所部,却并不认识别的人,而且都是一些几个月前才从死牢和军中挑选而出之人。 “小人没有说谎,请王爷明鉴!带头那人我们是真真的不认识啊!” 这货已经哭了,看样子是所言非虚,虽然得知了此事乃是斛律恭所谓,可是按照他的脾气,是断然不会以身涉险,更不会傻到直接除掉随行的伊韶,触怒伊谨逆鳞,给自己找不自在的,唯一的可能就是,那带头的另有其人,中间也一定是有所隐瞒。 “就这些?”伊谨的眸子里寒芒闪烁。 那人重重的点了点头。 “好,把其他几个人的名讳告诉本王,可保你家小无虞!事后,我会暗中着人送去双倍封口之用!” 那人着实吓得不轻,点头如捣蒜般道:“小人徐奇,乃是斛律将军的亲随,其他三人,都是些莽夫和死囚,分别是张武,陈华,杜六!此时还牵连那坊嫣巷的三位花魁,沉鱼,落雁,和闭月!” “她们人呢?” “事发当夜,便被转移,隔天率着我们的那人便开始了清除关联之人,若非我等死心塌地,恐怕也是难逃一死!” “哦?你以为,现在你们就能逃过吗?”伊谨的怒气已然是达到了顶峰。 说完这话,他转身离开了,邱玖紧随其后,再跨出后室的那一刻,身后传来了一阵惨叫和刀切断骨之声。 伊谨站在门前,沉声吩咐道:“后半夜,把那几个人也一并送上天去,记住,要大张旗鼓,名正言顺!” 眼见着逆鳞被触之后的伊谨如此狠绝,邱玖登时便心生忌惮,并且不由得心生肃然起敬之意。 邺王府正堂,堂门紧掩,宇文豫盛怒不已,几乎是一巴掌便把元慎打得跪在了地上。 一口鲜血吐出,元慎就保持着那个跪姿,竟然没有言语一声。 宇文豫气急败坏,回头指着这个多年心腹斥责道:“本王叫你去办些事情,是念在你一直陪伴,办事沉稳!可是你怎么就这么糊涂!竟然将李邱二人之子全都给杀了!” “末将也是……” “住口!”宇文豫面上的怒火升级,上去便是一脚,直接将元慎踢到在了地上,整个过程,元慎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还有,谁让你把他给杀了!”说这话时,宇文豫几乎是全程都在咬着牙关。 元慎被这两击伤得不轻,本已经跌坐在地,可还是硬撑着跪正,喘息厚重的回应:“末将百口莫辩,要杀要剐,悉听王爷趋处,绝无怨言!” 宇文豫听到这话,气急之下一脚将身边的八仙桌案拦腰踢了个粉碎,转首恶狠狠的道:“混账!本王要是想杀你,还会跟你费上这许多口舌!” 他的眼神中充斥着担忧:“你可知道,他能在我大安爬上王爷之位靠的是什么手段?本王是担心!当他明察暗访将事情的矛头对准你之后,本王也救不得你!到了那时,即便我护你护得再怎么周全,他也会要了你的性命!” 元慎明白了,两行清泪倏然垂落,原本还以为自家王爷是在埋怨自己,可是如今方懂其中深意。 “生死由命,难以强求,击杀伊韶实非有心之举,若是伊王见责,元慎甘愿……” “够了!”宇文豫厉声喝止,“你给本王听好了,你,和元齐,都是本王的兄弟!逢九安已经死在了他的手里,我们便是仇人!兄弟,和仇人,你猜本王会作何趋处?” 元慎只觉心中一暖,宇文豫平复了心绪,沉吟道:“再想想,除了斛律恭杀掉的那些人,还有哪个存活于世!” 就在这时,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多时门被敲响了。 “进来,何事!” 一名营房军士小跑着走进,躬身拜道:“启禀王爷,斛律恭将军传报,那日四人,三人死于营房之内,一人生死未卜!” 第256章 【窃国】46:胁迫天子,篡权 听到这话,宇文豫陡然心惊:“他竟然这么快就动手了!” 军士甚至有些话自己不该听,便拜别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宇文豫听得心中惶然,他没想到伊谨竟然如此神速,是以转过身来问:“元慎,当日那些军将可曾认得你?” 元慎起身回道:“并不认识,不过,到了这般田地,估计伊王已然知晓了斛律将军那里的事情!” “那些不用你管!”宇文豫沉吟着,“李冠和邱宏暴亡,如今又搭上了一个伊韶,想来这三个人的心思已然是拧成了一股绳,我们这一次失策了,打压恫吓不成,却阴错阳差的成全了他们!” 元慎心中颇为自责,宇文豫却没有过多嗔怪之意:“这样也好,我们必须要加速促成禅让的事宜,以免夜长梦多!” 元慎站起身来:“王爷,末将这就去办!” “不用了,你近日就在府中好生带着,我会秘密叫人把你安置在后院隐蔽之处,再多增派部下看护,先保住自己的性命再说吧!” 宇文豫说完来到元慎的跟前,轻轻的抚着他的肩膀,和声问道:“怎么样,刚刚本王是不是出手太重了些?” 元慎强撑着摇头道:“王爷不必寻思那些!末将办错了事,理应有所责罚!” 宇文豫闻言心中感动无比,心里暗暗思量着:“看来,与伊谨这场正面冲突是在所言免了!” 建康王府,伊谨彻夜难眠,脑海中不时浮现着这一路下来的情形。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这句话便是他此时最贴切的心理感受,这几个月来自己虽然在暗中密谋,却并未有什么显眼的举动,可是如今身死这三个人,却都是自己一方。 有些事情他自然不知道,可是一向无人敢动的伊王门下,如今却遭遇了如此境遇。 想来下一步发难的定然是李孺庭和邱衍这二位,于情于理,这二位元老都是万万不可有失。 “王爷!” 黄甄走了进来,见伊谨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轻声唤了一句。 伊谨收回了思绪,揉捏了一下婧明:“何事?” “洛少主的人到了!” 伊谨闻言不禁喜上眉梢,原本严肃的面容也缓和了一些,起身道:“有请!” 不多时,六名亲随在洛甄母亲的率领下来到了后堂,一见面,那老妇人恭敬的行礼道:“黄姑见过伊王!” “远道而来,幸苦了!” 伊谨强颜欢笑,黄姑见状问道:“不知此来,有何吩咐?” “去帮我查一件事!”伊谨说着附耳低语一番,黄姑频频颔首,言语停处,正容道,“不出三日,必然得手!” 伊谨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道:“此事切记不可留下纰漏,抓的要害,无知者杀,筹谋者抽丝剥茧!” “诺!”黄姑应声去了,伊谨的面上红光重燃,已经隐忍了多时的计划,今夜便开始实行。 此时的他就宛如是一团火焰,伊韶亡故的消息还一直压着,他想等到事情水落石出之后,再向伊家夫妇,也就是义父一家禀明,然后再告知他们一件自己已经决定好的消息。 月影泛着寒光,闪应之下的长安城显得尤为孤寂。 夜深人静之时,万家灯火俱灭,只有两处依旧灯火通明,城郊的一处宅子里,院中风雪残留的痕迹仍然影绰可见,庭院和门楣上挂起了白绫。 灯火阑珊之处,家中女眷侍奉在陵寝边上,一个个嚎啕大哭,一名老妇几度昏厥,身边一位苍老的中年男子站在那里,想要去劝,却又不知从何下口。 这位老者便是兵部侍郎李孺庭,最为亲近的长子暴毙,对他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老夫人已经晕厥了好几次,可是任凭下人如何规劝,丧子之痛又岂能瞬间平复。 宇文豫刚刚离开,看着这个家伙在自己面前惺惺作态的样子,李孺庭心知肚明,这家伙多半与此事逃不开干系! 刚刚的情形历历在目,宇文豫言辞之间满满都是震慑之意,一些话语着实让人心寒。 诸如“子孙之事,切莫殃及池鱼,这长安城中也算是有法之所,若是闹得太过,谁也没有办法收场!” “有法之所?”李孺庭发出阵阵苦笑,这算什么有法之所,自己的孩子就在天子脚下被刺客给夺了性命,时候有这么巧,一切就好像是安排好的。 “待老夫查出了真凶,定要将他碎尸万端!” 李侍郎发出了这样的诅咒,可是面对眼前这个意料的仇人,他却只能像个匹夫一般忍气吞声,至少到现在为止,他拿不出一点证据。 “老爷!夫人又晕厥了!” 下人发出惊叫,李孺庭赶忙走了过去,搀扶起了自己的夫人,灯光闪应下,这位昔日勇冠朝堂,素来以忠勇傲骨屹立的老臣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仿佛只是一个时辰,边经历了千秋万载。 恰在这时,一阵朔风斩裹的声响传来,李孺庭抬首大喝:“谁!” 不多时,一只飞箭坠地,掉落在了身边的地上,下人呈了上来,只见那羽箭之上绑缚着一道书信,下人打开来后交给了李孺庭。 李侍郎命人将夫人抬回房中休息,拆开一看,只见信上写着一行隽秀的小字:“李公节哀,切勿鲁莽,今冬岁前,还汝昭彰!” 李孺庭看在眼里,猛然间想到了一个人,他的眉心微微舒展,这才想到,此人的亲戚也在这次事情之中被杀死。 李孺庭义愤填膺,面上却变得有了些希望:“好,老夫静候佳音!” 门外一阵声响退处,下人正要去寻,却被李孺庭叫住。 “不必了!自己人!”李孺庭站起身来,对着身边的下人吩咐道,“今日字条之事,切不可外传,如果走漏了风声,别怪老夫不仁不义!” 他自然知道,这些下人自小陪着少主李冠一起长大,如今好大个活人说没就没了,这些人自然也是心痛不已,又岂会犯下不忠之事。 李孺庭看着自己儿子的棺椁,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的恨声道:“冠儿,你放心,一日寻不得凶手,为父便不会将你下葬!” 第257章 【窃国】47:虚以委蛇,寻迹 “娘娘,九卿众臣以及两位主官在殿外求见!” 宫人总管恭敬的通禀,正在梳妆的薛棋心中一惊,随手的凤钗也掉在了地上。 “该来的,还是来了!” 薛棋的心里隐隐生出一股莫名的愤然,前些日子一直被这个话题纠缠,本以为宇文豫暂时不会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可是如今,却不料这些底下的外力竟然如此专注于此。 之前幼帝的态度不知可否,能拖就拖,可是看看架势,今日是拖不得了。 “伊王来了吗?”整理好了思绪,薛棋声音如常的问。 宫人总管回应:“没来,连同户部侍郎邱衍,兵部侍郎李孺庭一道,都没有出现!” “好!那宇文豫呢?” “也没有来!” 薛棋淡笑一声,款款的站起身来,在宫人总管的陪同下来到了寝宫门外,看着石阶之下这三十余位整齐划一,颇具震慑力的朝臣,她的嘴角浅陌的腾出一阵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眼见着这位太后娘娘终于现了真身,底下这些大臣仿佛是看到了希冀一般,宇文植上前恭迎道:“太后……” “太什么!汝等见了本宫,都不行礼的吗?” 薛棋颐指气使,宇文植不由得一怔,赶忙躬身参拜,其余大臣面面相觑,看着这货都拜了,自然也就不敢太多言语,尽皆拜伏了。 薛棋很满意,冷笑着看了看这些拿自己全无办法得文臣:“今日众位大人联名,不知所所为何事?” 宇文植一直在寻找机会,听到这个丫头自己引出了话题,不由冷声一笑,可却并不敢太过放肆:“娘娘,我等乃是为了石丘出世,天意昭然之事而来!娘娘也是知道的,这天道不可违,你说陛下这么一直避讳着,终究也不是个办法,您说是也不是?” 其实这不过是薛棋故意诱导罢了,待听到他得言辞之后,没有辩驳,更没有以身世抗衡,而是问了这么一个问题:“既然是为了推举邺王,使得我儿禅让,那么烦请相问,豫王侄可在近前?” 宇文植闻言颇为尴尬:“不在!” “哦,那建康王驾可知晓此事?” 众臣愕然,一齐摇了摇头,薛棋嘴角微抿:“这就怪了,众位大人,邺王最好名节,汝等竟然不知?天下己任这件事情他最专注了,可是你们不经他同意,便擅自前来逼宫,这样做会不会……” 宇文植一听这话登时便惊悸起来,赶忙摆手道:“娘娘此言差矣,我们可不是逼宫,只是前来劝解罢了……” “宇文大人休要多言,若是请得了邺王亲自前来,听他说出这句话来,本宫自然不多说什么,即刻命幼子嗣儿择良辰吉日准备禅让于九长兄!” 宇文植被噎得哑口无言,他万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薛棋这招棋不可谓不精明,大致意思便是再说,你们为了给谁请命我知道,可是若想名正言顺,那也得让他亲自过来提不是?薛棋轻描淡写得阐述着二人之间关系,如果他来,就说明早已生了篡逆之心,先皇壮年崩殂,天下尽知这宇文豫得野心,如果太过迫切,那就证明这位邺王早有预谋,即便得了天下,也会落得个欺负孤儿寡母,同宗相残得名声。 而建康王伊谨在外界看来是与宇文豫同仇敌忾,可是谁都知道,这二人早已是貌合神离。 如今更加了暗害这一档子事,即便喝了琼浆玉液,估计也难以修复二人之间得嫌隙了。 “怎么,大人考虑得可好?” “这……”宇文植这了半天也这出个什么东西来,身边廷尉和卫尉两位首脑更是摩拳擦掌,这一幕早被薛棋看在眼里,他并没有多做在意,只是轻描淡写得问:“黄将军,周头领,你们可有话说?” 黄钴与周江面面相觑,无奈得拱手道:“微臣,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这边退了!”薛棋把控全场得能力很优秀,眼见着这些前来逼迫得家伙都怂了,正准备长舒一口气,却猛地听到远处传来一阵爽朗得笑声。 这个笑声几乎可以说成是逆转了整个局势。 薛棋得面容一凝,送目望去,身着翎甲,腰悬佩剑,敢在这皇宫之内利刃随身得,除了邺王宇文豫之外,还会是谁! “众位大人聚集在这中宫母仪之所,未免有些不妥吧?” 黄钴和周江见状赶忙应答道:“下官,参见王爷!” “好了,免礼!”宇文豫毕恭毕敬得对着皇太后作了一揖,抬首对着身边这些大臣道,“今日本王乃是去太府卿处办些小事,可是听过往的宫人说这里有些变故,便闻讯赶了过来。太后,可是有人寻衅滋事?” 薛棋失笑,这些人还真是久居官场惯了,演个戏连草稿都不用打,俨然是一副群臣为了王爷争夺名分,而王爷却被蒙在鼓里,最后知晓,局势已然失控,无奈之下不得已而为之得的戏码。 周江等人对于自己得主子向来捉摸不透,就见这邺王回过头来,对着这些大臣道:“尔等暂且于正殿候着,稍后本王会来寻你们!” 这一次得话术倒还真是让人惊艳,周江等人会意,赶忙去了,宇文豫却缓步走上了台阶。 薛棋见状惊疑得看着他,就见邺王殿下得嘴角浮现出了一抹很诡异得温柔:“太后,难道就让堂堂王爷在这殿外说话吗?” 他的举动着实让人无法猜测,怔怔得指引道:“邺王有请!” 宇文豫没有说话,径直进了大殿,薛棋得心里生出了隐隐得不安,只见这位王驾对着身边的侍女吩咐道:“这里没有什么事了,出去吧!” 那女官本是薛棋的心腹,更是宇文欣的相好,见到这个情形自然知道不妙,是以恭敬的道:“娘娘需要有人照看……” “滚出去!”宇文豫一双虎目瞪得浑圆,女官自然全无惧色,可是就在这时,自己那位主子,竟然无奈的摆摆手:“莫要与他争辩,下去吧!” 殿中只剩下了二人,殿门紧掩,外有侍卫看护,用个稍显夸张的比喻,连只苍蝇都难以飞出去。 “不知王爷意欲何为?” 薛棋面上全无惧色,可是心中却早已惴惴不安。 宇文豫没有说话,而是来到了她的跟前,随手撩起了太后鬓肩之上的一绺头发,撑在掌心,闭目凝神的嗅了起来。 第258章 【窃国】48:夜恫国母,杀心 “王爷,这么晚了您还不回去……” “不急,有些事情还没有办完!”宇文豫的面上闪过一丝狡黠。 薛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恰再这时,卧房之内传来了幼帝宇文嗣的梦呓:“娘亲!” 薛棋慌了神,正要去看,却被宇文豫自身后附和,宇文王爷的鼻息在她耳垂边上的鬓角旁来回嗅着,下一刻,太后的耳边便响起了吟吟之语:“放心,陛下那是睡梦之中的常态,娘娘不必挂怀!” “你想,你想怎样……” “我能怎么样?”宇文豫手臂一拖,稍微用了些力道,薛棋俊俏的小脸陡然一红。 “娘娘虽然已为人母,可是这保养的事情倒还真是下的不少功夫!” 宇文豫此行的目的不消多说,薛棋已然知晓,她的内心陡然乱颤起来,即惊又怕。 可就在这个时候,宇文豫却忽然停了下来,嘴巴凑到了她的耳边,低声劝道:“娘娘是个聪明人,最近朝局之中的事情,想来也看出了个大概,你放心,叔死欺亲的事情本王是不会做的,今日前来,有两件事情!” “王爷,请讲……”薛棋毕竟是个日久独居的女子,被宇文豫这一番调弄竟然真的就有所反应。 宇文豫对于这位娘娘的表现很满意,冷哼一声:“天下之事,向来不是一个孩童能够左右,这一点娘娘明白,本王自然清楚娘娘的顾虑,所以今日,便可以给你个承诺,若是本王上殿,指掌天下,断然不会效仿前人,你们母子的安慰大可放心!” 这算是什么?给了个承诺吗? 薛棋苦笑不已,却并没有什么可以反驳的机会。 “至于这第二件事情,近来邱衍李孺庭和那建康王伊谨可能会联名发难,到那时,烦请娘娘出面搪塞,断不可让陛下委任任何人涉猎此事!” 宇文豫言简意赅的说完,薛棋不住的点头。 “好,娘娘果然爽快!”宇文豫说罢,正要放手,却听到内室边上传来一阵惊呼:“母后,您这是……” 薛棋心中一惊,侧目望去,只见宇文嗣穿着一身小锦袍,正睡眼惺忪的注视着这个方位。 “嗣儿,快回去!” 薛棋的面上红的宛如刚喝过烧酒,宇文嗣虽小,却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张小脸越发的惨白,可是毕竟帝位加身,自然不会同寻常孩童一般上前撕咬踢打,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就见这个小家伙沉声提醒道:“王兄,夜已经深了,烦请归家休息,有什么事情,明日早朝再言不迟!” “这小子倒是机灵!”宇文豫浅尝辄止的冷笑了一声,也没有再做刁难,只是留了一句“该说的本王已经说完了,剩下的,就要靠太后娘娘自行思量了!” 薛棋没有言语,面上闪过了一丝被人恶心到的神色,宇文豫挂着笑容对天子作了一揖,宇文嗣稚嫩的面庞上并未答对。 殿门被吱呀的推开了,宇文豫似笑非笑的走了出去。 大殿之内还剩下了两个身影。 “娘亲!”宇文嗣赶忙上前抱住了母亲的锦裳,心有余悸的哭道:“孩儿不孝,让您受委屈了!” 薛棋的眼中也是泪花闪应,赶忙以大袖袍将自己的儿子揽在了怀中,强撑着心中的悲愤,故作镇定的道:“嗣儿,为娘没事儿,不要多想!” 落配凤凰不如鸡,虎落平阳被犬欺。 这就是薛棋母子此时的心境,偌大的长安城内,乃至于大安全境,再无第二个地方可以容身,何其悲凉。 …… 出了宫禁,宇文豫来到了车辇边上。 “王爷,我们走吧!”随从掀开了车辇的帘幕,搀扶着邺王坐了上去。 坐定之后,车驾就要开动,宇文豫忽然果断的开口吩咐道:“明日,便让朝中百官围堵上表,再给幼帝和太后施压,务必让她们母子心里憔悴,分崩离析!” “诺!” “还有,通知斛律恭!”宇文豫终于算是横下心来,“明日早朝,我不想看到邱衍,李孺庭和我的那位袍泽兄弟伊谨!” 随从听到这里不由得一怔,迟疑的问:“王爷,这……” “本王知道你想说什么,不用担心,薛棋已经妥协了,本王接受禅让也断然不会有所阻拦。” 他顿了一顿:“倒是那几个人,如若不除,恐怕夜长梦多!” “明白,属下这便去办!” …… “启禀将军,小人前去勘察过,李孺庭和邱衍并不在自己府上!” 斛律恭听罢心中一阵纳罕:“那在哪儿?” “三人一道,都在建康王府雨廊之下下棋!” 听闻手下步卒的传报,斛律恭不由得失笑:“我道是什么大事,原来这几位都并做了一处,如此一来反倒省事儿!” 兵卒怔忡的看着这个主帅,只见斛律将军淡笑道:“三个酒鬼凑到一起,有酒有棋,没有美女助兴,岂不是遗憾?” “将军的意思?” “命人将沉鱼落雁这三位请出来,就在建康王府前吹打,我就不信,伊谨能忍,那刚刚痛失爱子的两个糟老头子会不动心?” 斛律恭的嘴角泛起了冷峻的笑意,他的目的很明确,一网打尽。 夤夜,大街小巷之上忽然间钟鼓大奏。 不明就里的百姓们虽然被吵醒了有些不悦,可还是纷纷打开门窗向外观望。 只见大街之上灯火通明,一路鼓吹之人宛如从天而降般朝着建康王府的大门靠拢。 建康王府院落之内,正在博弈排解苦闷的邱衍和李孺庭听到了这个声音,不由得一怔。 围观的伊谨也放下了茶盏,唤过了下人前去询问。 不多时,被派去的下人回来,躬身拜道:“回禀王爷,这大半夜的,府前莫名多出了一对乐手。” 李孺庭和邱衍面面相觑,随即两双眼睛便一齐看向了观棋的建康王伊谨。 “这不年不节的弄这么一出,真真是不知道暗藏什么玄机!” 伊谨闻言淡然一笑,起身对两个老朋友道:“走,去看看,估计是唱要命戏的来了!” 第259章 【窃国】49:鼓乐杀机,洞察 衣衫花红柳绿,身姿曼妙如斯。 建康王府前的街道上,一队鼓吹之人欢愉的吹弹着。 虽然已是冬夜,可是这么一番景致,还是引来了不少人的观瞻。 一辆平展的六马四轮车停靠下来,马车之上,三个身形妙曼的身影随音律而动,款款仰察,翩翩起舞。 “难得呀,还有人对本王如此煞费苦心!” 伊谨苦笑,邱衍和李孺庭看的糊涂,府中兵将在石阶上下布好,将伊谨三人牢牢围在之间。 李孺庭疑惑的问:“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 “温柔杀!”伊谨欣赏着歌舞,淡然一笑。 李孺庭没懂,伊谨却对着这两个同僚道,“二位还是避让一下的好,省的待会儿还没请进府中,便横尸建康王府前!” “你是说?” “是!”三言两语之后,李孺庭和邱衍便很识趣的进了府去。 伊谨自远处拱手道:“三位花魁辛苦,不妨府中一叙!” 沉鱼姑娘颇为惊讶,这建康王驾倒还真不遮掩,竟然在家兄丧期之内便如此大张旗鼓,殊不知,这正是伊谨命人传讯的原因所在。 “姐姐!” 落雁花魁警觉的呼唤,沉鱼冷若冰霜,不露声色的道:“如此甚好,本来征询不的机会,如此一来,反倒可以如期下手了!” 三个姑娘从容的走下车驾,率领着鼓乐之人下了车驾,大张旗鼓的进入了伊府。 伊谨命人在雨廊和正门之间布下了排面,安置好了众人,便与两位同僚一道坐了下来。 起了水酒,伊谨举杯起身,饶有兴致的道:“好了,素问坊嫣巷三位姑娘大命,却难得一见,如今夤夜驾临,真真是让我这建康王府蓬荜生辉!” 沉鱼欠身施礼:“近闻王爷家兄新亡,丧期未过,便如此大张旗鼓,岂不是对先人之不敬?” “无妨,斯人已逝,便如过往云烟,可这在世之人却仍旧枷锁之身,今番也算是苦中作乐,三位姑娘不必介怀,行酒,起歌!” 伊谨兴致使然,说的也是从容不迫,得了主家之言,三位花魁自然不敢怠慢,片刻之后,歌乐声起,三道初花便在这庭院之间绽放。 沉鱼对着两哥妹妹使了眼色,其余二人会意,一面跳舞,一面在袖间准备好了利刃。 在做那些鼓乐手虽然吹打的欢快,腰间自然也备好了要命的物拾。 刚刚那一幕,虽然伊谨袖掩杯盏,做不知状,却是看的真切。 “来吧,看你们还能撑多久!”伊谨淡笑着饮下一觞,放下杯盏之后自然也是很随意的轻抚了一下额头,这是个很轻微的动作,早被两端埋伏的黄甄和邱玖望见。 其实这一切,伊谨早就知道,而途径,自然也是通过黄姑之口,这几日,那个老妇明察暗访,终于在一处不起眼的花房之中搜寻到了这三人的踪迹。 宇文豫并不知道,他派去的人,早已将这三人的行踪拿捏清楚。 伊谨在等,等着这些人下手,而这三位自然也是有备而来。 就在歌舞摆转的档口,闭月的衣袖间早已探出了一方连臂小弩,暗暗的向着伊谨瞄了过去。 “甄哥儿,盯紧了最左边那个小丫头!” “怎么?” 院落里破天荒的拉起了一道遮掩着重帘的屏风,屏风之后,黄甄和邱玖交谈着。 “那丫头姿色甚好,若是此番死了可就暴殄天物了!” “就你会拽词!”黄甄不无责备的道:“那可是刺客!王爷的兄弟就是死于这些人之手,抓获之后又如何轻饶!” “嘶!你这人好无趣!活该你一辈子单身!” “嘿!” 二人正说话间,身边的刀斧手低声道:“黄统领,你看!” 黄甄不敢怠慢,定睛一看,只见闭月赫然扬起了袖弩,一道飞箭倏然而起,那弧度正是望着伊谨的咽喉而去。 “咻……” 声韵悠长,伊谨却并未太过在意,就在弩箭飞来之际,只是微微的轻闪了一下,摇手一招,竟然轻描淡写的将其抓住。 闭月一惊,或许是伊谨给人的印象便是文弱识礼,这三位只道他是个儒雅文士吗,却不曾想到此人竟然还有这么了得的功夫。 伊谨没有下令抓人,而是将弩箭放在了桌面边上,语态深邃的道:“怎么,此前只知道这三位花魁舞技了得,什么时候身手也如此狠绝了?” “如果伊某所料不错,这应该是直奔咽喉而来的吧?” 被这么一说,闭月登时慌了手脚,那厢里暗恨的沉鱼见状也是毫不避讳,停住了舞步,一双美眸瞪着伊谨道:“没错,今日便是奉旨诛贼!” “好,既然如此,那就要看看诸位的手段了!” 说时迟那时快,原本还喜气洋洋的鼓乐之人登时便掀起了桌子,一个个取出了腰间短刃,虎视眈眈的奔着伊谨三人便冲了过去。 “恭候多时了!” 伊谨全无惧色,手握酒杯,将杯中玉酿倏然泼洒在了地上,水花四溅,屏风之后候命的军士也是直接踏破了帘幕,挥舞着刀剑冲杀过来。 两厢人马不由分说便打将在了一处,三个姑娘倏然离地,径直冲杀向了雨廊首端之下的伊谨。 “二位大人暂避!本王随后便到!” 李孺庭和邱衍应声在下人的保护下进了后堂,伊谨自桌下取出了安置好的短刃,倏然起身,一个纵跃便踏着小案而去。 月影之下,四道身影交错,伊谨宛如清风一般游刃有余,底下的那些鼓乐手战力自然不比这些正规刀斧手,不出半炷香的功夫便被打压下去,死伤大半。 论客场作战,这些人还是太嫩了些,伊谨如狂魔乱舞,不多时,便有一个身影追落在地上,一具尸首不甘的倒地,正是刚刚那位放袖间的闭月姑娘。 “完喽,完喽,你的心上人被宰了!” 黄甄砍翻了身边几个对手,不无嘲讽喊了一句。 “我呸!”邱玖放倒了一人,回身说道,“这娘们儿如此不经打,怎么可能入得老子法眼!” 眼见着同伴被杀,沉鱼的心里难免悲愤,伊谨倒是毫无压力,手中刀刃一挥,便迎着落雁而去。 第260章 【窃国】50:胁迫沉鱼,问凶 伊谨重新坐回了座椅,捻起桌上一杯酒水斟酌了一口,仿佛刚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黄甄和邱玖走上了台阶,躬身拜道:“鼓乐杀手尽皆铲除!” “好!”伊谨示意,二人便站到了左右。 伊谨一口温润的热酒下肚,攥着酒觞,似笑非笑的看着阶下已经被五花大绑的两位花魁。 “怎么,想清楚了吗?” 沉鱼和落雁两位花魁万没想到,这伊谨竟然如此功夫了得,此时来看,自己就好像是送上门来给人家抓一般。 二人被五花大绑的捆了个结实,虽说被擒拿住了,可毕竟是朱雀楼主逢九安一手调教出来的,自然口风十足。 黄姑的执行力让人生畏,这三个姑娘的家事背景都被收集的一清二楚。 “我等只是江湖侠士,闻建康王意欲作乱,这才起了杀心,与他人何干!” 沉鱼一口咬定,伊谨却并没有动怒,而是淡笑道:“你这姑娘倒是颇有意思,本王根本没有想要知道是谁主使,你便将罪责都揽到了自己身上,此地无银三百两,你认为,本王会信吗?” 虽然明知自己口误,沉鱼还是不见一丝畏惧:“信与不信,都在王爷,我等又岂不能相左?” “好!果然是伶牙俐齿,临危不乱!”伊谨不无赞许的夸耀着,随即饶有志趣的问,“二位虽是女流,倒是骨子里侠气浓厚,只是不知,自比那朱雀楼主逢九安,若何?” 他是很沉稳的说出这句话的,两个阶下囚见状不由得一怔,虽然片刻之后便恢复了震惊,可是那几秒的微表情,已然被伊谨捕捉的一览无余。 “民女不知王爷在说什么!” “好!”伊谨犹自饮了一杯水酒,“沉鱼姑娘祖籍湘州,俗姓高,双闺湛月,对吧?” 沉鱼一听这话登时一惊,脱口而出:“你……” 还没说完,便被伊谨阻拦,他转既看向了落雁:“至于这位,世居奉州,出自新丰庞氏,家道中落之后被调入永令巷,后被逢九安所救移出,消失二年,十八岁开始跻身那坊嫣巷魁首,本王说的有出入吗?” 二人陡然警觉,诧异的看着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的男子。 “别惊讶,本王并不是谈恋你二人的美色故意而为之!”伊谨澄清了一下,继续说道,“宇文豫就没跟你们说过,我的人,不许轻易击杀吗?”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高湛月心里明白,他已经不是想知道为何要杀自己兄长那么简单了。 更主要的原因,大框有了定位,如今是想要知道,这细节之人,到底是谁! 可是,正因如此,她们二人便更不能多说。 “民女有罪,事败当诛!还望王爷赶快动手,勿要相问!” 高湛月说的情真意切,俨然是一心求死,伊谨没有理会,却笑了,笑得很随和:“二位看伊某像是随意杀人的人吗?” 二人面面相觑,似乎都没有明白伊谨的意思。 建康王殿下放下了杯盏,双目深邃的注视着这二位,仔细端详了一番之后,有意无意的侧首对身边的黄甄和邱玖惋惜的说道:“这么好的脸蛋,被毁了着实可惜了!” 黄甄冷笑着附和:“那有什么办法,可是王爷,行刺之事,若是单单毁掉了面目,是不是有点太轻了?” “无妨,整张脸毁了,对于女孩子来说那可是要命的事情,你们这粗糙汉子身上面上的疤痕多的是,自然不会芥蒂,可是……” 伊谨很和善的一笑,转既看向了沉鱼和落雁:“不知二位可曾经受得了那种苦楚!” 伊谨佯作浑不在意,让这二位以为自己是在轻饶,可是底下这两个妮子却是心惊胆寒。 若是快意恩仇,香消玉殒倒也还好,可是眼下,对方口口声声要毁了这两张容颜,倒还真是说到了这二人的心里,论容貌,她们这类人可是比谁都在意。 “伊王,没想到你是这等小人!”最先崩溃的不是高湛月,而是她身边的落雁姑娘。 “随便吧,姑娘又有什么办法?” 伊谨不慌不忙,言语相激,更是转首吩咐道,“去叫人把红蚁,蔗糖,还有石灰取来!” 一听这话,落雁心中已然是万念俱灰,伊谨面上的行径颇为歹毒,让这丫头的心里登时崩溃,一想到不但要经历伤糖蚁噬,末了还要用石灰裹扎,留下永久痕迹,这个十八九岁的女刺客又岂能不怕。 “宁死也不遭这份活罪!” 落雁吐出了一口鲜血,随即倒地而亡,看那架势,定然是咬舌自尽了。 这边沉鱼高湛月正要效仿,却听到上方伊谨悠悠的说道:“落雁姑娘,是因为家中无所牵绊,可是高姑娘,你真的可以吗?” 高湛月苦笑:“身为刺客之列,择主而忠,又岂能贪生妄死!心中已无牵挂!” “好!”伊谨这个好字说的她一怔,紧接着,就见伊谨坐正了身子道,“既然沉鱼姑娘大义凛然,那伊某无以为报,自你头七之后,每隔三天,在九泉之下,必让你见到两位亲人,直到灭门为止!” 高湛月被这记突如其来的重拳打压的倏然崩溃,刚刚的侠气也瞬间不见了踪影,面色惨淡的道:“王爷,祸不及家人!” “好一个祸不及家人!”伊谨倏然站起身来,怒目圆瞪,以指直指高湛月,“那本王且问你,李冠邱宏并本王兄长何错之有,竟要行此惨绝之事!” “伊韶和邱宏纯属误伤!” 高湛月高声辩解:“他们是因为看到了不该看见的面目!” 伊谨面沉如水,没有多说一个字:“谁!” “王爷不要逼问!” “黄甄!火速名人前往湘州通禀,将高家上下尽数抄没!人头送往京师!” “不要!” “取红蚁蔗糖和石灰匕首来!”伊谨盛怒不已,实则是步步紧逼。 高湛月有些崩溃,有家人牵绊,自刎不得,又不忍面容尽毁。 “我最后问一句,是谁!” “是元慎!” 高湛月话音刚一出口,伊谨险些没站稳,脑海中登时便闪过一片空白。 “是他!”伊谨没有说话,而是犹自寻思着。 第261章 【窃国】51:胁迫孤母,禅让 这一日,是个少有的艳阳天气,天高气爽,气候也没那么寒冷。 长安百姓如常起居,准备起了冬日里的闲居生活。 可是没有人会想到,在遥遥宫禁之中,却开始了一场变革。 一大早,九卿之列的宇文植,诸葛栋,以及少有现身的奉常独孤鸠便来到了天子寝宫。 薛棋正在给自己的儿子整理衣装,准备今天的早朝,可是她却怎么也想不到,这门还没出去,便被堵在了寝宫之内。 “娘娘,郎中令宇文大人和奉常,治粟内史诸葛大人在殿外候着多时了!” 薛棋的心中一惊,正在心中盘算的时候,这三位老人家已经走了进来。 “大胆,娘娘还没宣调……” “走开!”宇文植一把推开了老宫人,带着两位同僚径直来到了薛棋母子身前。 薛棋面色凝重:“三位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宇文植躬身叩拜,抬首时正色道:“这石丘已经出土月余,但不知天子心中如何打算,下官身为九卿之列,有督促之责!” 薛棋的小脸涨红,厉声苛责道:“宇文大人,敢问先帝在世时可曾亏待于你!为何此时苦苦相逼!” “还请娘娘不要错意,微臣等只是前来询问,不曾带的一兵一卒!” 宇文植还没有应答,那边的诸葛栋早已先一步开口:“如今这年关将近,岁尾之时无事,正好社稷更迭!实不相瞒,今日若是不给个说法,臣等,断然不退!” 薛棋气的瑟瑟发抖,那边一直没有言语的独孤鸠也终于缓缓开了口:“娘娘,这等事情,还是不要拖得太久为好!” 这三个人前来,目的已然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薛棋虽然心中不忿,可是一想到伊谨对自己所说的言语,便静了下来。 “烦请三位大人再通融几日,等到我与诸官商议,再定下黄道吉日不迟!” 宇文植淡然一笑:“娘娘,似这般说辞臣等已经听得烦了,而且私下里也曾请司天监测算过日程,三日之后,乃是黄道吉日,这等事情,自然是宜早不宜迟!” 薛棋眸光深邃的看着宇文植:“大人这便是要逼宫吗?” “不敢!” “还说不敢!”薛棋也不多言,朝着门外喊道,“廷尉何在!” “在!” 一声应和,不多时,便有数名军士贯入了殿内。 众将闪出一条通路,廷尉统领黄钴缓步走了出来。 “末将,见过圣上,娘娘!”黄钴说罢,看向了宇文植,悠悠的问,“怎么,还是没有松口吗?” 薛棋明白了,原来这些人都是一丘之貉。 “你!” 还没等薛棋说完,黄钴便回道:“不错,娘娘,有些东西贪恋不得,天子才八岁,恐怕驾驭不了这大安社稷,更何况,如今这前离前兴之地,哪一个不是邺王驾下苦心孤诣得来的?” 眼见着这几位大臣就要趁着四下里无人之际开始胁迫发难,薛棋虽然有心抗衡,却无奈消息都被封锁。 “还请娘娘早作定夺!” “本宫再说一遍,尔等权且退下,等到商议完毕,自会通告!”薛棋再一次警告。 换来的却是四人异口同声的回应:“恕难从命!” 短短四个字,伤了薛棋的心,更让一直躲在后方的宇文嗣看穿了这些先帝托孤之臣的丑恶嘴脸。 “娘娘,微臣劝你还是不要做无畏的挣扎了,切莫因此误了国家大事!” 薛棋无助的笑了,看着这些个忠心为主的鹰犬之辈,愤然道:“好一个误了国家大事,你们的大事,不就是为了自己能够平步青云,不惜颠倒黑白吗?” “你!”宇文植的鼻子差点气歪了,那边的黄钴一直一言不发,转既对着诸葛栋使了个颜色,诸葛栋会意,上前几步,躬身道:“娘娘,若是再执迷不悟,就休怪……” “你能怎样?” 薛棋一怔,原本这句话是她要说的,可是却被另一个声音给抢了先。 几个官员被身后传来的声音惊的一怔,回身看去,只见伊谨竟不知何时站在了殿门口。 宇文植转过身来,轻慢的道:“呦呵,这不是伊王驾下吗?什么风把您给……” “啪!”不由分说便是一巴掌,宇文植被打的一怔,只见伊谨冷冷的道,“不知礼数的家伙,见了本王就这般无礼?” “你……” “怎么?还是多话?”伊谨连看他都不看一眼,对着身后黄甄喝道,“掌嘴!” “诺!” 下一刻,邱玖带着另一位军士上前,左右扯住了宇文植的肩膀,黄甄上的前来,巴掌宛如拍枣一般招呼上去,仅仅几下,便将这厮打得满地找牙,口角上鲜血横流。 黄钴见自己人受了辱,正要上前请愿,却被伊谨探手抵在了原处。 “怎么?黄统领也要尝尝这掴掌的滋味?” 黄钴虽说一心站在宇文豫这头,却也忌惮这杀神建康王的手段,是以赶忙陪笑道:“王爷错意了,小的只是想行个方便,毕竟这宇文大人乃是九卿之列……” “哦?”伊谨呵笑一声,转头道,“怎么,九卿之列就可以如此飞扬跋扈?擅闯宫禁了?” 黄钴吓了一跳:“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没你事儿,下去吧!”伊谨霸气的说完,黄钴便悻悻的去了,伊谨转身来到宇文植身边,探手取出了出入宫禁的玉牌,言简意赅的问,“可有此物?” 宇文植吓了一跳,慌乱的摇了摇头,伊谨没有理会,果断吩咐:“再打!” 黄甄狠命狂殴,直打得身边这些人不由自主的摸起了自己的嘴脸。 眼见这些人都被震慑住了,伊谨微眯着眼睛,环顾一番:“还有哪位大人有异议?” 诸葛栋慌了,与身边的独孤鸠面面相觑,伊谨回身看了独孤鸠一眼:“这不是独孤大人吗,数日之间都是闭门不出,今日怎么有如此雅兴来这天子寝宫了?” 独孤鸠何等圆滑,一听这话,赶忙自手腕上摘下了一只翠绿的镯子,以红绸相掩,一拍脑门道:“嘿嘿,您瞧老夫这记性,是这样的,老夫此来呀,是专程给天子送这价值连城的翠镯的!” 眼见着这些人没了脾气,伊谨抬眼望着悬梁,沉声道:“既然没什么事,就别愣着了,退下吧!” 第262章 【窃国】52:诛杀元慎,决裂 “哗啦!” 邺王府正堂,宇文豫气急败坏,亲手甩掉了之前伊谨相送的最名贵的瓷器。 元慎在一旁看的真切,赶忙规劝道:“王爷息怒!” 宇文豫盛怒未歇,转既看向元慎和一旁的斛律恭,以指相点,恶狠狠的道:“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今日之后,我再不想看到建康王!” 宇文豫面目狰狞,大口喘着粗气,就在这时,忽然间自门外走进一个人来,躬身下拜:“参见王爷!” “谁派来的!” “小的乃是宫中而来,特地传信!” 宇文豫听罢眼前一亮,回身问道:“讲来听听!” 那人自怀中取出了一道手诏,恭敬的递给了宇文豫,邺王接过,送走了那小宫人,便仔细看了起来。 边看时,只见他的面上闪过一丝疑惑。 斛律恭试探的问:“王爷,这信中?” 宇文豫将手诏递给了他,斛律恭接过一看,片刻之后便失笑道:“这不是挺好的嘛?” “好?”宇文豫摇了摇头,“这要是换作平时,我也就信了,可是那伊谨刚刚去过,薛棋便下了这么一道旨意,这内中因由,你们就没想过吗?” “王爷是说,伊谨是另有所图?“ “那是自然!“宇文豫主意已定,”切记,一定要尽快行事,如果他不除,本王总感觉一切都不太踏实。“ “明白,属下这就去准备!“ 元慎和斛律恭应声去了,宇文豫坐到了座椅之上,心神开始乱了起来。 …… 清晨,自伊府大门外,一辆车驾在停留片刻之后便离开了王府。 身后有数名随从跟着,远远的,几双眼睛看得真切。 “将军,我们何时动手?” “不急,等到了烟柳巷再动手不迟!” 说话的正是元慎,在他身边,六七名军汉闻言重重的点了点头。 车驾不断向前,身后这些人如影随形,可是他们并不知道,就在他们起身的时候,一个蹲守在王府内墙上的下人悄然摸了下去,来到雨廊之下拜道:“他们被引开了!” “好!”伊谨停下了手中的棋局,起身说道,“备马,我们从后门去看看热闹!” 东街,烟柳巷,眼见着伊谨的车驾就要转入,两边梁上的元慎随从相互示意,倏然抽出刀剑,在小弩的掩护下发动了进攻。 车驾四周的下人见状抱头鼠窜,竟然就那么怂了。 元慎跳将下来,手握长刀,来到车间边上,以刀刃拨开了帘幕,里边确实空空如也。 “不好,中计了!” 元慎话音刚落,便听得四周“咻咻”声响起,下一刻,身后随从便尽皆被乱箭伤及,元慎也闪身躲进了车驾之内。 …… “什么,你是说在建康王府的后门溜走了一匹轻骑!” 宇文豫看着眼前这名心腹,那人点头道:“是的,小的看得真切!” “不好,元慎有难,备马,随本王前去营救!” “我等你很久了!” 伊谨站在车外,看着车厢之内被牢牢困住的元慎。 元慎心中虽然惊恐,却并没有体现出来,从容的撩开了车帘,缓步走了下来。 “伊王还是如此警觉!” 二人相见,俨然没有了先前的相敬如宾。 “是啊,整天有那么多双眼睛,如此多的暗箭对着本王,又岂能不做准备!” 伊谨说罢,看向了元慎:“近日这手中的人命,不少了吧?” “我知道王爷说的是什么!”元慎明了,只是有些好奇,“只是不知何人供出了在下!” 伊谨苦笑:“这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本王的南人身份,你们不也是早就知道了吗?” 消息,多半是不胫而走的,伊谨没有说话,而是自袖中取出了一道手帕,转既扔给了元慎,元慎没有去接,任由它落在了地上。 “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是啊,她们,都香消玉殒了!”伊谨无奈的摇了摇头,“伊韶三人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校尉,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没办法,王命难违,元某也没有选择!” 伊谨面色一凛:“好一个王命难为,我且问你,一死一晕,诛心震慑的命令可是王命?” 元慎无言以对,伊谨的声音加重了一倍:“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这个蠢货非要敢在不恰当的时候进去,被发现了又能如何,为什么要大开杀戒!杀的还是我伊谨的人!” “不用再说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王爷,你想怎么做,悉听尊便!” “好,别说我不念旧情,若是你能从这重围之内杀出一条血路,本王便不再追究,如若不然,即便是宇文豫亲自赶来,也救不得你!” “好!” 二人一拍即合,伊谨转身向后退去,不多时,黄甄和邱玖便率着人围拢上来。 正要开打,伊谨却忽然叫住了邱玖,梁上哥一怔,回身看向了伊谨,只见伊谨摆摆手,来至跟前附耳道:“本王,想要让你帮忙去取件东西……” 邱玖频频颔首,末了,转身去了。 黄甄来到众人之前,与元慎对望:“元兄,别来无恙!” “黄兄安好!” 二人仅仅说了这两句,之后,黄甄猛一挥手,身边那些人便冲了上去。 刀光剑影,寒芒闪烁,伊谨自然不会让自己的人妄死,替这个家伙陪葬,是以此番派来的都是精锐之中的精锐。 寻常的武林高手,即便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数人之敌,而那些一人斩杀千百人的,不过是武侠小说中的臆想。 元慎没能撑过去,就在数人齐上,将他牢牢围定的时候,身后一阵马鸣起处,宇文豫早已率人赶到。 “刀下留人!” “杀!” 前者宇文豫,后者建康王,而这些部下自然听得是后者。 刀刀致命,将元慎穿成了筛子,宇文豫瞪大了眼睛,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命令竟然被伊谨再一次视而不见。 黄甄面沉似水,收回了手势,重刀齐收,元慎身子一凛,跪倒在了地上血泊之中。 宇文豫义愤填膺,自马上直指这位多年的袍泽兄弟:“伊谨,你好大胆子!” 面对宇文豫的质问,伊谨回过身来,冷冷的道:“这一命,算是抵消家兄之事,自此之后,你我,再无情义可言!” 宇文豫听到这话,便如五雷轰顶,险些怒发冲冠。 第263章 【窃国】53:欲除天子,剪翼 “好!既然如此,那你我自今日便是仇人!” 宇文豫怒火中烧,转身便要离开,却被伊谨叫住。 他一怔,回头看去,却见那位昔日袍泽扭头道:“把他的尸首抬回去吧,好好安葬!” 宇文豫没有回头,直接去了,随从们赶上前去,抬走了元慎。 自此一别,再无回头之日,两王相抗,在所难免,长安城内秋风寒,二虎争锋势难安。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天子寝殿之外便暗流涌动起来。 廷尉总管黄钴率着部从切断了通往各处的通路,就连卫尉总管周江也守住了四面八门。 宫内发现准备报信的宫人侍女尽皆被诛杀。 偌大的宫禁自然落到了宇文豫的手中。 他的想法很明确,今日便要逼宫,杀进天子殿,诛绞太后母子,强行登基,免得夜长梦多。 “你们好大的胆子!” 宫人总管在一声长啸之后,倒在了地上,薛棋惊慌间将宇文嗣牢牢的掩在怀中。 “娘娘不要误会,末将只是觉得这天子寝殿之内的宫人侍女服侍的并不妥当,且多是谄媚之人,天子年幼,若是听得长了,恐怕会污了心智,还望娘娘海涵!” 周江说的堂而皇之,薛棋却是苦笑不止:“好一个富丽堂皇的理由,在我中宫杀人,还能把理由编的如此充分,周将军,你用心良苦啊!” 眼见着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周江和黄钴对视一眼,殿中除了这对母子之外,都是自己人,也就没有必要顾及什么了,只要三天期限一到,邺王宇文豫便会接受禅让,到那个时候,就算是事情败露,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己也不会因此受到责难,反而会在史书上留下忠勇的一笔。 想到这里,周江的目光开始狠了下来,沉声道:“太后娘娘,我劝你,不要太过分!” “本宫过分?”薛棋将幼帝宇文嗣拉到了身后,愤然道,“本宫就不相信,这冥冥之中就没有报应吗!” “报应?自然是有的,大安初年,太祖皇帝不也是用的这一招得来的天下吗?” 周江的笑声越发的猖狂,提到了被旁人敬若神明的太祖文皇帝,竟然还挂着一丝嘲讽。 “末将只有一个问题,现在写下禅让之书,不知娘娘尊意若何呀?” 周江话音刚落,那边的黄钴便取出了一封折子,就在这孤儿寡母跟前拆开一看,赫然是一封禅让的谕旨。 薛棋失惊:“你们,你们竟敢伪造圣旨!” “话可不是那么说的,只要这道旨意上有了天子的印绶,假的,不也是真的了吗?” “休想!”薛棋怨毒的说完,俊美的小脸上早已是红的泛起紫来。 周江邪祟的一笑,面上挂着伪善的意味:“既然如此,那就休怪下官无情了!” 这老家伙的话音刚落,便有四名军士冲进殿来,俱是银甲白衣,垂头低首,仿佛是不想让别人看见一般。 “邺王有令,送国母并天子归家,与国丈团聚!” 那四人应声抬头便走,左右两两的直奔两个老贼的对面而去,周江狂笑不止,黄钴更是抱起了肩膀准备看热闹。 可是接下来的事情着实出人意料,那四人在与这二位擦肩而过的时候,手中白绫倏然移位。 “呜……”黄钴只觉眼前一乱,下一刻,脖子便被紧紧勒住,力道之绝,这老家伙几乎是挣扎了片刻,须臾之间便瞪着眼睛魂归西去了。 周江见此情形心中也是一惊,正要挣脱,一柄短刃早已穿透了背心,这之后,白绫乱舞,将他整个人捆得宛如粽子一般,横陈在了地上。 “你们,你们是何人?” 看着这四个顷刻间便把那两个耀武扬威贼臣给绞杀的军士,薛棋不免心生惊叹。 就在这时,数名白袍军士赶了进来,三下五除二便将这两具尸首抬了出去。 紧接着,一个很熟悉的身影拐入殿中,一见到他,薛棋悬着的心思立时便放了下来。 “伊王驾下!” 薛棋看到了希望,来人正是建康王伊谨。 只见这位王爷进了殿中,对左右吩咐道:“传本王口谕,卫尉周江,廷尉黄钴,两个贼人潜入天子寝宫意欲行刺,事泄已然伏诛,自即日起,除邺建二王之外,朝臣之列未经许可,不得进入宫禁!” “诺!”手下人应声去了,伊谨一身素白长衫,转步来到了薛棋身前,欠身施礼道,“娘娘受惊了,微臣救驾来迟,还望见谅!” “不迟,不迟!”薛棋颇为感动。 身边随行的黄甄见状问道,“王爷,这一次既然铲除了周江和黄钴,为什么还要下令准许邺王入宫?” “以安其心,这一切,不过是个幌子罢了!”伊谨转头道,“如果是你的人在这宫中被杀,而宫禁又掌握在我的手里,你敢前来吗?” 黄甄不明就里,伊谨却是转既看向了薛棋:“娘娘可曾准备好了?” “嗯!”薛棋说罢,对着殿寝之内拍了拍巴掌,不多时,便有四五名宫人大包小裹的走了出来。 “本宫走了之后,这皇宫之内,可就剩下伊王一人与之斡旋了!”薛棋心生愧疚之意,“还望王驾多加小心!” “嗯,事不宜迟,赶快走吧,这一路都不会有人阻拦,到了江陵之后,萧澄自会引你渡江,一到沅州,便是生地!” 伊谨说完,薛棋惭愧的道:“可是这皇宫之内,我们母子不见踪影,对手又岂能善罢甘休!” “无妨,本王早有准备!”伊谨拳头放在嘴边,轻咳一声,神秘的道:“出来吧,见过天子并太后娘娘!” 一语未毕,便自殿外转出了两个人来,身上所穿的正是薛棋母子前些日子所穿的衣裳,尤其是那身型轮廓,简直如出一辙。 薛棋诧异的问:“这对母子是何人?” 一听这话,地面上那个被欠着手,身高与宇文嗣不相上下的孩童开口道:“非也,尊上乃是母子,阶下,却是夫妻!” 学期一怔,这孩子的口中竟然悠悠的传出了一个成年男子的声音,那画面着实让人心生惊惧。 那“孩童”上前一步,款款行礼道:“草民建康洛甄,并贱内冬儿拜见皇母,天子!” 第264章 【窃国】54:伏击斛律,折戟 “周江和黄钴还没有消息吗?” 邺王府正堂,宇文豫看着身边的斛律恭,斛律将军点头回应:“嗯,都已经三个时辰了,还是不见出来。” 宇文豫狐疑不已,心里想着,按照正常道理,这二位向来的行事风格便是雷厉风行,怎么可能在这件事如此拖沓。 “或许是有人从中作梗,也说不定!” 听着斛律恭说完,邺王驾下有些不放心,挥手吩咐道:“这样,你即可率些亲随,带着本王的玉牌,前去宫中查看,若是有了什么异动,可以当即斩杀天子和太后!” 斛律恭应声去了,一旁的宇文欣心惊肉跳的道:“兄长,这么做有些不妥吧?” “有什么不妥,本王运筹了这么久,苦心经营,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宇文豫转头看向了自己的弟弟太府卿大人:“这些事情,你就不要操心了,那太府暂时也就别回去了,等到事成之后,再重新安排官职便是!” 宇文欣点了点头,不难看出,兄弟俩对此事都是颇为关注,毕竟这是掉脑袋的大事,若是有什么不慎,便是前功尽弃。 宇文欣走后,自门外走进了十余名身着重甲的红袍军将。 “末将参见王爷!” “不必多礼!”宇文豫转过身来,打量了一番这些属下,冷声道:“上一次元慎将军失手之事,这一次就交给你们去处理,无论如何,都要成事!” “末将明白!”众人应诺去了,宇文豫心神俱疲的坐到了椅上,倚着椅背微微的闭上了眼睛。 邺王府之内,宇文欣刚刚转出花园前的月亮门,便看到了那些武士,看着那一个个杀气腾腾的模样,他的心中隐隐的感觉到了一丝不安。 “你们站住!”宇文欣的声音叫住了那些部下,那些人见状一怔,府卿大人上前询问道,“诸位这是要去处理何事?” “恕末将不能相告!” 一行人说罢,也不顾宇文府卿的怒意,转身离府去了。 宫禁之内,门下侍郎正要按照伊谨安排前去排布,却被他叫住。 那老官眼见着这位伊王故作神秘的样子,不觉有些纳罕,伊谨淡笑道:“再等等,本王觉得还会有人前来,这样,明日午后,再行宣布!” “诺!”门下侍郎去了,伊谨对着两个部下点了点头,那二人会意,跟了过去。 “黄甄,你带着一半的府兵,外加五百廷尉军去宫门里埋伏,但凡有人前来,势必关门打狗!” “明白!” 黄甄说罢引着人去了,不多时,邱玖赶了进来,一见伊谨便叩拜道:“王爷,事情成了!” 伊谨满意的点了点头:“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吧?” “那是自然!” 看着邱玖那一副欣喜的模样,也料是必然得手。 “马上自后宫门而走,回到府中寻个地方隐匿起来,若是看到本王回府寻你再行现身,否则,切不可暴露了你和那物件的行踪!” “是!”邱玖应诺去了。 按照原定的计划,宇文豫为防周江和黄钴行事不慎,特地嘱托斛律恭前去宫禁查验。 斛律恭率人来到了皇城跟下,宫门大敞四开,少数廷尉正在来回巡视,斛律恭的心中陡生疑虑,按照正常道理,这里是不可能布防的。 就在这时,只见远处一行人带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打此经过,奔着西苑而去,原来薛棋母子正在起身离开此地,本打算出宫避祸,却被他遇个正着。 “太后和天子闲来无事怎么可能奔着那里去!定然是打算潜逃,来呀,给本将追!” 身边副将迟疑道:“将军,那可是宫禁啊!” “废什么话,有什么事情,会悠邺王为我们兜着,只管按照本将吩咐便是!” 斛律恭说罢,率着人便向禁苑杀去。 这一切自然早就被黄甄看在眼里,所以再最初的时候并没有漏出马脚,甚至还命令看守之人稍作抵抗之后四散奔逃,就在这些家伙尽数冲进禁苑宫门之后,早见大门紧闭,这些人不由得心头一惊。 “杀!” 霎时间杀声四起,不多时,黄甄便率着所部杀了过来,团团围定,双方厮杀到了一处,论到武力,斛律恭虽然强劲,却并不是黄甄的对手。 “黄甄,你家主子想要造反吗?” 斛律恭目眦欲裂,手持长剑与黄甄拼杀到了一起,黄甄狠命劈砍,将他打出了好远:“将军进宫便开始打杀,反倒询问我等,是不是太好笑了些!” “一派胡言!” “看招!” “哐啷啷”一声拼打声响,黄甄手起刀落,将斛律恭手中那柄宝剑直接折成了两端,二人又杀了好一阵,眼见着身边部从接连被制服,斛律恭无心恋战,折身正要只身逃窜,却被一刀砍中了肩膀。 斛律将军吃痛,半跪在地上,下一刻,早被数柄刀剑挟住了脖子。 就在这个时候,伊谨出现了,看到他,斛律恭不由得心生暗恨,伊谨并没有奚落于他,甚至对于此人的存在视若不见。 “时候也差不多了,把这个人押走,然后将周江,黄钴的死讯放出去,斛律恭暂时拘押,没有本王命令不得轻动!” “诺!” 伊谨说完便走,黄甄赶忙问道:“王爷,您去哪儿?” 伊谨淡笑道:“去演场戏!” 他说的深邃,黄甄等人自然不懂,伊谨的脑海中如今异常灵动,心中那盘原本模糊的器具也越发的明朗起来。 “这盘棋,我知道怎么下了!” 伊谨不断地研磨,寻思着,在他的心中,一面棋盘已经排开,前因后果,折叠而成,自己是白子属阳一方;而那属阴的黑子,便是自己昔日的好袍泽,而今的对头,邺王殿下。 “道不同,不相为谋,或许你我真的只能共患难,不能同甘饴吧!” 这一天还是来了,无可避免,其实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 宇文豫想要以自己为锋芒,得到天下,而自己,也在这个过程当中,慢慢的覆灭大兴,转变成了窃国之心。 一山不容二虎,阙台更是难以两帝并存。 “演完这场戏,就到了诀别的时候了!” 第265章 【窃国】55:禅让之日,逆转 伊谨的车驾出了宫阙,望着建康王府而来。 宫门东南阙的大路之上百姓夹道避让,一片恭敬之状。 车驾正在前行,首尾各有骑士步卒照应,列阵森然,饶是如此,行至西街之时,却见人群中一阵异动。 “咻咻!”前后之人应声落地者不胜枚举,百姓见状大惊失色,不一时便做起鸟兽之散。 刺杀之人进展一切顺利,他们不会猜到,这车驾之中的虚实几何。 杀退了王驾的随从,便在阁楼之上传来一声重炮,将车驾轰击的粉碎,街上无人,为首的军士来到了残骸之间,果真发现了一具焦黑的尸首。 “得手了!走!”为首军士说罢,率着众人退下了。 百姓吓破了胆子,赶忙奔赴京兆衙门通禀此时。 伊谨的死讯被仵作坐实了,消息传到了宇文豫的耳朵里,这位王爷大喜,建康王死于非命,这最后的一道拦路石也被移开销毁了。 宇文豫当即将手下爪牙聚在了一起,开始谋划禅让之事。 “时日一到,本王便会亲率部从进入禁苑,尔等,也就到了飞黄腾达,扬名立万之时!” 麾下爪牙闻声自然欣喜,竟然破天荒的跪拜于地,恭敬的拜道:“臣等,恭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禅让的日子到了,宇文豫早早便整顿衣服,在宇文植,诸葛栋和独孤鸠等人的陪同下准备进宫接受帝位。 可就在这个时候,伊谨放出的消息传了过来。 “王爷,廷尉统军黄钴,和卫尉总管周江二位将军,早在昨日便被诛杀了!” “什么!”宇文豫大惊失色,看着眼前这个被放出来的小卒失魂落魄的样子,他怒气丛生。 一旁的宇文植闻言不由得惊问:“王爷,那我们,还要不要进宫!” “当然要进!”宇文豫喘着粗气,眼神微眯道,“斛律恭不是打进去了吗,那些人也已经得手了,伊谨不在了,无论怎样,这帝位,断然是本王的!” 诸葛栋与独孤鸠应声下拜:“臣等愿随王爷入宫!” 宇文植也将心一横,叩拜道:“下官亦随!” “好!”宇文豫转既对身边几名将官道:“把骁骑卫和其它兵马全部调到宫禁之外,随时听候调遣!” “诺!”几名将官听罢,转身去了。 宇文豫上了车辇,对着身边众人说道:“开拔,入宫!” “有斛律恭在,即便黄钴和周江死了,也定然会叫那薛棋母子身首异处,这根本就不是禅让,而是去承袭龙椅罢了!” 一路上,宇文豫这样安抚着自己,宫禁就在眼前,兵马列阵以待,宇文豫下了车辇,率着这些官员,径直进了那道敞开的龙门。 一行人进入了这第一道宫门,来到了天子殿石阶之下,眼见着一片冷清,石台上只是孤零零的站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距离较远,虽然看不真切,虽然是凤衣龙袍加身,可是宇文豫隐隐的感到,这根本就不是宇文嗣母子。 宇文豫惊叫:“何人!” “吱呀!” 身后传来一阵悠长沉闷的关门之声,宇文植等人惊觉,回头看时,那道大门已然关闭,而在内墙的城头之上,正蹲伏着数百弓箭手,阵仗极为隐秘,在外城根本发现不得。 “这……”宇文植正要提醒,一支飞箭袭来,早将这厮射到在地,一命呜呼了。 宇文豫身边众人人人自危,军士也列成了护主之状。 “邺王驾下,别来无恙啊!” 听到这个声音,宇文豫陡然一惊,抬眼看去,就见石阶之上,那两个身影边上,不知何时多出了千余军士,在这些人之间,一道白衫文士转步走了出来。 “果真是你,建康王好演技,竟然没有死!” 宇文豫暗恨不已,伊谨淡笑道:“这棋局早已布下,胜负未分,伊某又岂能先一步故去!” “好,果真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徐衾!” 听到这个名字,所有人都为之一震,昔日九死一生的宴陵军统帅,竟然就在这里,还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只不过,眼下已然不重要了。 “既然到了这般田地,也无需再说别的,伊兄,这最后一盘棋,我们开始吧!” 宇文豫说罢,倏然拔出腰间佩剑。 “且慢!” 就在众人剑拔弩张之时,一个更加出乎意料的声音竟然传了过来。 伊谨也不免有些纳罕,转头望去,只见真正的薛棋母子,竟然现身在了石阶之下。 “太后,你不是……” 伊谨还没说完,薛棋便面沉似水的道:“伊王,如果今日薛棋不还,怕是大宝之位,你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宇文豫闻言目光憎恶的看着这个女人,只见薛棋折断凤钗,将太后冠仪重重的掷于地上,随即凤眼瞪着宇文豫,环顾在场众人道:“宇文豫,名为柱国,实为逆贼!先害吾父郭焱!后又控制宫禁,石丘之事皆为假象,尝使狗贼宇文植与诸葛栋独孤鸠三番五次欺凌本宫孤儿寡母,昨日更甚,竟指使卫尉周江,廷尉黄钴前来暗害,幸得建康王驾出手相救!” “而今,此贼加派斛律恭前来查看,此等大逆不道之徒,简直有损我宇文家颜面!” 薛棋一语未必,那边宇文豫便狂笑不止。 “都到了这个时候,王爷还能笑得出来?” 诸葛栋畏畏缩缩的提醒着,宇文豫震怒,剑花横扫,下一刻,诸葛栋已然倒在了血泊之中。 “宇文豫,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宫禁之内杀戮九卿!” 虽然只有不远的距离,薛棋却全无惧色。 “巧了,今日本王不单单要诛杀九卿,还要将一切阻碍之人统统杀光!” 宇文豫恨声说完,信手一挥,身边这些军士立时拿出了怀中所揣号炮,一起打放出。 伊谨看的真切,那正是出自慑魄营的产物。 “一个不留!” 宇文豫霸气十足的大喊一句,身边将士挥舞刀剑,便朝着石阶之上冲杀而去。 伊谨不慌不忙,微微一摆手,世界上的军将便立时俯冲下去,双方战到了一起。 黄甄率队直冲而来,挡住了攻击,将阶下的太后薛棋接了上去。 情势变得越发紧张。 第266章 【一统】56:黄粱梦断,行云断 宇文豫何等聪明,自然知道此行必然会徒生变故,是以在临行之前便准备好了号炮。 外围兵马看到了白日炮响,立时便整装前行,开始朝着大兴皇宫发起攻势。 城头弓箭手倏然起身,双方开始对控,宫墙内外都变得纷乱起来。 喊杀声震天,伊谨注视着近乎疯狂的宇文豫,先是很无奈的仰天叹息一声,脑海中竟然生出了一阵怜悯,昔日自己被宇文相围堵在府前之际,不就是这个疯子帮衬着自己,硬生生的与那不可一世的二皇子撕破嘴脸,将自己从虎口救出的吗? 虽然这么做有他自己的打算,可是那毕竟是救命之恩。 眼下的情势,已然不可能重归于好,高处不胜寒,当两个人同时来到了山顶的距离那块一步之地的跳板上,就注定了只能有一个人登上巅峰。 而另一个,要么知难而退,要么坠入深渊,除此之外,没有第三个选项。 伊谨的眼睛竟然有些微红,英雄尚且惺惺相惜,更何况那可是昔日的袍泽,想到了这里,伊谨沉声喝道:“不许伤害邺王!” “传令,不可伤害邺王!” “不可伤害邺王!” 一声声的传报在混战之中的人群边上响起,宇文豫劈倒了一名廷尉军士,抬眼恶狠狠的瞪着伊谨,声嘶力竭的暴喝:“生死有命,本王不需要你的怜悯!” “那不是怜悯!”伊谨不顾脚下和身边宫墙之外而来的箭雨,以手相指,用笃定又有些破音的嗓音喊道,“你我,曾经是兄弟!” 宇文豫没有再回话,而是手持宝剑一路披荆斩棘,朝着石阶之上的伊谨杀来。 “既是兄弟,合该刎颈!”宇文豫这话很具有讽刺意味。 伊谨没有说话,甚至没有躲闪。 “休伤吾主!”黄甄见状大惊,正要上前救应,却被伊谨挥手制止。 见伊谨阻拦,黄甄不敢上前,只能在外围参战,同时也是心惊肉跳的观望着那边的情况。 廷尉和卫尉闻讯赶到,避开了城内的战团,开始向着门外由骁骑卫,神武营和邺王府府兵组成的战阵而去。 城外城内打成一片。 伊谨的心绪很低落,却并没有体现出来,依旧是一副冷面的样子,转身离开了石阶,向着一处院落之中走去。 “袍泽留步!” 宇文豫还在挖苦,伊谨却是视若不见,依旧闲庭信步一般的向前走着,虽然看不见正面,不过还是可以感应到,他并没有害怕,反而像是另有所图。 背后有弓箭压阵,前方则是二倍之敌,宇文豫的部下实在是吃不消了。 诸葛栋和独孤鸠都是文臣,哪里参加过这种战阵,是以在开打之初便抱头鼠窜,这会儿更是夸张的趴在地上匍匐前进。 独孤鸠就聪明一些,知道装死躲避刀子,可是诸葛栋则宛如一只大号的毛毛虫,就在那地上艰难的趴着,好不容易躲过了几双军靴,却不想正前方还是多出了一个人影。 诸葛栋张大了嘴巴,抬头一看,只见眼前站立的正是那位建康王的亲随黄甄。 “唰!”手起刀落,诸葛栋翻身横死,黄甄跨过他的尸首,率人冲进了苦苦支撑的邺王随行军士之中。 “伊谨,拿命来!” 宇文豫高声长啸,手中长刀径直砍向了这个昔日的袍泽。 “真的要如此吗?”伊谨闭上了眼睛,无奈的问。 “少废话,你我情谊,如刀劈岩石,就此两端!” “哐啷啷!”伊谨微微一侧头,那杆大滚刀便砍在了理石路面上,火光闪过,又宛如白练蛇一般拔地而起,在半空中齐腰的位置横贯过去,伊谨仆一闪身,小腹一缩,竟然很巧妙的躲了过去。 宇文豫愣了一下,仗着长刀,顿悟道:“你的武功果真还在?” 伊谨乜斜着他,缓缓的摇了摇头。 “接招吧!”长刀复来,就在与伊谨前心尺寸之隔的时候,就见伊谨霍然自袖间取出一柄小臂长的软猬刀,凌空一甩,原本的腰带一般的物件赫然变成了一把银光闪闪的刀刃。 二人就此拉开序幕,长刀所向,软猬接之,真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你赢不了的,从郭焱遇害的那一天,我就一直在设计架空你!” 伊谨拨开了长刀,宇文豫冷哼:“是吗?那就不劳费心了,逢九安死后,你我便再无相敬如宾之时,元慎之死,更是直接将我们那点虚伪的情谊直接画上了终结!” “哐!”刀刃贴着软猬刀身,伊谨向后退了一步,奋起直追。 “他不该杀伊韶,而你!”伊谨倏然脱腕,任凭那刀刃在长刀边缘转了一圈,随即在此掌控,其间刀刃在宇文豫的前心衣甲上划出了一道常常的破口,宇文豫吃痛,那短刃直接越过了咽喉,在邺王下巴的位置划破了一道口子,登时鲜血横流。 恰在此时,宇文豫的长刀也重重的拍打在了伊谨的胸口,他只觉胸口一闷,一股鲜血自口中喷出。 “宇文兄,休怪伊某不客气了!” “早就在等你了!” 双方的情绪终于被彻底激活,接下来底下刚刚镇压住对手与正在被镇压的那些军卒都不由得停下了挣扎与围剿。 上方头的军士更是在将薛棋和天子宇文嗣守住之后目瞪口呆的看起了两位王爷的表演。 宇文豫精湛的长刀技艺精彩绝伦,伊谨一直以来伪装的武艺更是让人惊艳。 一阵招招致命的博弈之后,伊谨看准了时机,终于在一记虚晃之后以软猬寒芒直接勾掉了那杆虎虎生风的大刀,下一刻,一记飞脚踢中了宇文豫的腹部,直接将他提出了数米之远。 一阵骨骼断裂的声音响起,宇文豫吐出了一口鲜血。 伊谨拭去了嘴角边上的血迹,和声道:“宇文兄,承让了!” 宇文豫心生暗恨,想要挣扎起身,却因窒息般的疼痛动弹不得。 “来人,把邺王驾下扶下去,好生将养!” 恰在这时,只听得远处跑来了一个文官身影,边靠近,边声嘶力竭的道:“建康王驾高抬贵手,不可伤及我家兄长性命!” 第267章 【一统】57: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伊兄手下留情!” 众人送目望去,赶来之人正是宇文豫内弟,太府卿宇文欣。 宇文豫一见,登时变色:“欣弟,你来做什么,还不退下,本王不需要你来求情!” “大哥!”宇文欣哀叹一声,不顾自家兄长,径直来到建康王跟前,双膝一沉,跪于地间,“王爷,家兄此番折戟,成王败寇之局已定,还望您高抬贵手,念在昔日情同手足之谊,切莫伤了他的性命,罪臣宇文欣此生感念!” “住口!”宇文豫怒目圆瞪,狠命盯着伊谨,“成王败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押下去!”伊谨没有与他对话,恰在这时,宇文豫冷笑道,“伊谨,你想清楚,即便保住了幼帝的皇位又能如何?本王就不信你能够尽心辅佐!” “这个,就不需要邺王驾下费心了!” 伊谨说罢,正要离开,宇文欣再次叩拜:“伊王,难道你我昔日情谊,就难以救护家兄之命吗?” 虽然宇文豫败了,可是太府卿却并没有半点罪责,伊谨皱着眉,悠悠的道:“我没有要杀他。” 宇文欣闻言转过头看向了自己的大哥,叹息道:“大哥,今日我等兄弟已然是尽了人事,就不要再做执念了!” “为兄办事,几时用你来教!” 宇文豫已然是有些急火攻心,恶狠狠的对着伊谨道:“窃钩者诛,窃国者侯,本王就不信了,这大安的江山被我们二人亲手扩充了数倍不止,你会没有一丝的觊觎!” “当然有!”伊谨笑了,笑得很平和,朱唇轻启,回应道:“所以,我命人提前取了你一直想要的东西!” 伊谨说完拍了拍巴掌,不多时,邱玖便自天子殿内走了出来,手里捧着一方由黄布包裹的四方锦盒,来到了伊谨身前。 “王爷!”邱玖恭敬的将那东西递给了黄甄,由黄甄亲自转呈给了伊谨。 当着众人的面上,伊谨拆开了黄布,打开锦盒盖子,阳光照耀之下,金光闪闪,如遇佛光。 宇文豫见到那东西不由得眼前一亮,一双眼睛更是瞪得奇大,伊谨手中的物件不是别个,正是天下诸侯做梦都想得到的传国玉玺。 “伊谨,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盗取玉玺!” 局势似乎覆水难收,那边一息尚存的独孤鸠竟然高声叫了起来,伊谨哈哈一笑,摇头叹道:“独孤大人,您还真是生怕本王记不得你随同逼宫啊!” 独孤鸠诧异的看着建康王,只见伊谨呵笑一声:“众目睽睽之下,本王取来了这个东西,想必全天下人都知道了,这还算是盗取吗?” “再者,自古以来向来是此物归功与谁,谁便是这天下之主,独孤大人,要不然,送给你?” “伊谨,你不要太过分!” 宇文豫沉声暴喝:“现在幼帝,还没有禅让于你呢!” “是吗?那现在,便禅让好了!” 宇文豫瞪大了眼睛,就连伊谨都是一怔,众目望去,只见刚刚一直被牢牢守护在中间的太后薛棋,手里牵着自己的幼儿宇文嗣,缓步来到了众人之前。 “太后,您这是……” 伊谨有些纳罕不已,母子对视一眼之后,年岁尚浅的宇文嗣竟然很懂事的将怀中的一封小书信交给了母亲。 薛棋结果,拆开来后当着众人的面高举起来:“这是天子宇文嗣的亲笔手书!” 薛棋说罢,将书信递给了一旁的黄门,吩咐道:“念!” 黄门煞有介事的拆开了书信,高声诵读:“天子有诏,大安初定,宇内一统,功臣赫赫,英才辈出,四境之虎将,朝堂之游龙,合该一心,以保社稷安危。 朕年岁未及弱冠,登基之处皆仰仗邺王并建康王驾,原以为豫公伊王可尽心辅佐,却不料中道前者叛之,满朝文武相合,欺朕之年幼,忆昔年太祖之事,反思己身,则通辨已定。 朕时年八岁,本该伏于膝下着父母相陪以享童稚,而今理政年逾,倍感承压,古语云天下应归有德之人,江山亦拥贤明之主,朕三思而后,决议听从母后安遣,禅让帝位于伊王驾下!” 这个消息登时使得一众哗然,就连伊谨本人都有些难以置信。 薛棋冷声道:“继续念!” “今之授位天子,乃是我大安四代帝王心之所王,凡有质疑者,叛逃者,不受者,皆为与安国上下为敌!车裂尚且粗浅,人神得而诛之!” 任谁也没有想到,薛棋竟然会让自己的儿子当众宣布禅让伊谨,建康王不明就里的看着薛棋,就见这位前太后淡笑道:“伊王不必惊讶,这是你应得的!” 黄门说罢,将书信交给了伊谨,伊谨翻看来一看,只见黄纸之上,字迹未干,应该是新写没有多久。 “薛棋,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宇文豫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急火攻心,先是吐出了一口老血,随即凶狠的瞪着这位薛太后,愤然道:“我宇文氏江山,不可归为外人!” “外人?”薛棋终于不再以淳厚国母之仪自居,恨声回问,“那家父郭国丈含恨而死之时,王爷可曾想过,我们是一家人!” 这个问题问的宇文豫哑口无言。 “这天下,是我儿子的,即便不想做了,也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薛棋说罢,竟然第一个转过头来,欠身行礼,小脸涨红的高声拜道:“郭焱之女薛棋,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唰,唰!” 宇文豫看的有些傻眼,只见身边这些人,出了拱卫的侍卫和那边不知所措的独孤鸠之外,竟然尽皆跪了下去。 就在这时,宫门开了,兵部侍郎李孺庭,户部侍郎邱衍,率着家丁乡勇,径直进了宫门。 眼见着独孤鸠还没跪下,李孺庭信手一挥,沉声吩咐道:“来呀,将这乱臣贼子绑了!” “诺!”数人上前,独孤鸠甚至不敢还手,便被捆了个结实,押解下去。 “老臣李孺庭……” “邱衍!” “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人心所向,也便如此,宇文欣陪在自己的兄长身边,甚至可以感觉得到他在瑟瑟发抖。 “兄长……” 恰再这时,只听得远处一声暴喝,不多时,便听得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贼人,休伤我主!” 宇文豫心中一惊,那声音,时斛律恭的!他赶忙转过身去,抬头一看,国见不远处全副披挂,稍显狼狈的斛律恭正手持钢刀冲杀过来。 “让他歇歇!该领饭了!”伊谨说着闭上了眼睛,黄甄先是一怔,随即会意,率着手下廷尉便冲杀过去。 走进了些,斛律恭的衣甲已然沾满了血污,似乎是刚刚在看守之下突围而出的。 斛律恭能活着出来,那负责拘押之人,想来自然是没命了,所以伊谨才会放出了诛杀的“暗号”。 斛律恭转眼便陷入战丛,一面打杀一面对着那边的宇文豫喊道:“王爷,斛律救驾来迟了!” 宇文豫热血沸腾,狠命挣扎,面色也变得涨红不已,额顶青筋暴起,宇文欣见状赶忙安抚,可是哪里安抚得住。 “呀!” 一声咆哮如狼似虎,宇文豫倏然站起身来,竟然凭借着蛮力挣脱开了绳索。 宇文欣被震到了一边,眼睁睁看着自家大哥挣脱束缚,夺下了身边军士的佩刀,一路砍杀到了斛律恭边上,这位府卿大人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一次,真的覆水难收了! 他泪眼纵横的呼唤着兄长的名字,却无济于事。 伊谨见状长叹一声,吩咐手下人道:“留全尸吧!” 廷尉得令,簇拥着杀将过去,黄甄正要上前,却被伊谨叫住。 黄甄有些迟疑:“主公?” “让他们死得其所便是!不必理会!” 宇文豫来到了斛律恭身边,一刀砍翻了刺伤这位虎将的廷尉,二人手持刀剑,背抵而立。 “王爷,末将前来搭救,反而害了您!” 宇文豫横眉冷目,手里攥紧了刀剑,将受了伤的斛律恭牢牢护在身边,口中亦是正声道:“你我就兄弟从以箭相敌的那一刻便已成莫逆,虚话莫提,今日一同赴死,黄泉之上也好有个照应!” “好!”斛律恭爽朗的笑了,手中长刀紧握,与邺王一道,望着廷尉丛中杀去。 二人相互扶持,游刃在围拢向前的军丛之中。 又是一阵血肉横飞,刀光剑影的残杀,斛律恭先是挣脱了束缚,杀到了这宫禁之中,救主心切之下,已然是损耗了不少体力,如今又是一场大战,伤痕累累的身体自然难支。 两道寒光穿衣破甲,贯穿了他的背心,斛律恭手中刀剑回头斩杀了那两名廷尉,轰然跪在地上。 “王爷,呜……斛律,唯有来世才能为您效劳了!” 斛律恭口中身上鲜血横流,宇文豫将他牢牢撑在怀中,这位昔日不可一世,诛杀郭焱时更是没有半点怜惜的邺王驾下竟然哭了,而且哭得声嘶力竭。 一旁众人不觉默然,那些围定的军士也停止了围攻,在这二人身前的位置,数十条廷尉的尸体倒在血泊之中,刀剑散落一地。 宇文豫缓缓放下了斛律恭的尸首,转过头看了看四下情形,最终将目标锁定在了伊谨的身上。 黄甄眼见着事情不妙,登时变色:“保护陛下!” 宇文豫诡异一笑,顺势举刀而起,趁着廷尉防备微怠的当口踏着几名军士的肩头便举动作势,望着伊谨的方向挥去。 “大哥,万万使不得呀!”宇文欣声嘶力竭的喊着,黄甄和一旁的洛甄见状,倏然拔出刀剑推了出去,两道寒光直戳宇文豫前心而去。 “住手!他是在寻死!” 说时迟,那时快,伊谨第一次感觉力不从心,宇文豫虽然来势汹汹,可是明眼人一下便可看透,这位王驾并不是要击杀伊谨,而是寻个由头自裁罢了。 黄甄和洛甄出手奇快,说话间两柄长剑便飞了过去,贯穿了邺王的前心,宇文豫轰然落地,一口鲜血喷出,眼神牢牢的盯着伊谨,不多时便断了气息。 眼见着自家兄长亡故于故人之手,太府卿宇文欣宛如中了一记晴天霹雳。 整个人宛如落败的雄鸡一般,上得近前,不顾身边廷尉挥刀遮拦,径直来到了自家兄长的身前,一向养尊处优的太府卿,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背起了自家兄长,便如行尸走肉一般望着宫外而去。 眼见着宇文欣疯癫而走,一直随着太后薛棋身边的女官痴痴的注视着远去的情郎,薛棋也是心中一沉,唤了声女官的姓名之后,便默默的点了点头。 女倌感恩戴德,正要叩拜,便听到薛棋道:“去吧,好好陪伴他,吃穿用度,本宫会每旬都着人定时送到!” 女倌感激的颔了颔首,便转身追逐着宇文欣去了。 旬日之后,宇文欣病态初复,在女倌的陪同下,入住了长安城外朝露寺,二人相守直到终老。 翌日,早朝的时辰刚到,两端的宫门缓缓打开,一干文臣武将便竟然有序的进了宫。 朝堂之上,这些在官场混迹已久的大臣们唯恐伤及自己,是以在宫人总管宣声之后,便一起跪拜,尽皆臣服。 伊谨在薛棋等人的拥立下登基,处斩独孤鸠成了登基之事的开场,当他的人头于菜市口落地之后,长安城内边张贴满了榜文。 “欸,这上边写的什么呀?” “我会识字,念给你们听!” “新君登位,称德武彰威大帝,特兹昭告天下,改国号‘安’为‘疆’,普天同庆,黎民共乐,大赦三月,凡除十恶不赦者,可归家团聚,切勿作奸犯科,昔日之一切,如旧之,钦此!”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夜晚,灯影之下,伊谨很认真的手里拿着小刀,在篆刻着什么东西。 黄甄于珠帘外轻声叩拜:“圣上,马车备好了!” “稍等片刻,朕的篆活也即可便好!”伊谨慢条斯理的摆弄着工刀,不多时,将竹简摊在手里,吹拂了一阵,满意的对着身边侍立的宫人道:“稍后送去门下省,着匠人注墨烘干,然后送到御书房去,单独拿出一个空位,之后找专人侍奉,每逢初一十五,阳节阴日,都要好生祭拜!” 由于这位皇帝太过随和,身边的这些下人向来是不懂就问,那十五六岁的小宫人疑惑地问:“陛下,您写的这是什么?” 伊谨淡笑着起身,径直朝门外走去,宫人将逐渐折好,只见头角上的那根简子上以篆书写就了三个繁体秀字:“谢罪录”。 第268章 【一统】58:窃国公子,大结局 天牢之内,蓬头垢面,被折腾的不轻的蒋孟正坐在蒲草间瑟瑟发抖。 牢门被打开了,一个身影在三人的陪护下走了进来,站在这位昔日的权臣面前。 “终究还是来了!”蒋孟冷哼着,仿佛是已经准备好了要慷慨赴死。 “该上路了!” 这个声音深邃而阴沉,蒋孟爽朗的应了一声,“好啊!” “来呀,着人给蒋宰辅更衣!” “嗯?”蒋孟一听这话不由得有些疑惑,抬眼一看,不由得失笑,这眼前站着的哪里是什么狱卒,分明就是建康王伊谨。 “王爷?” 蒋孟讷讷说着,竟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身边的黄甄笑道:“蒋宰辅,现在就该改口称为陛下了!” 蒋孟听的云山雾绕,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老臣,参见陛下!” “不用拘礼,大人,您已经被陛下封为柱国宰辅了!” 蒋孟没有想到,伊谨竟然真的履行了自己之前的诺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蒋孟感激涕零:“陛下,老臣,叩拜天恩,自当鞠躬尽瘁!” 除此之外,李孺庭和邱衍也分别收到了晋升的诏书,官职都是全新的名号,上柱国兼开府仪同三司左右双理,虽然不曾言明,却是疆国朝堂三四号的人物。 …… 三日之后,伊谨收拢了心神,苦心孤诣之后,开始了初登大位之后的第二件大事。 “封赏“。 吏部那里整理好了各路封疆大吏的名号和一些有功之人的功绩。 这等事都是由近及远,由小引大的,在亲自查阅完通批完邺地(原高离旧属),安通府(北安之地),西秦属国,凉独府(江陵之地)以及兴通府(原大兴境内)呈上来的州府县官员名录之后,补满了三京抽调巡抚检查。 接下来,便是了对麾下大将开始表彰起来。 “赵北孤,晋为柱国将军,封爵宴陵王;杨跃,晋为辅国将军,封爵江成王;贺若秦良,晋为定国将军,封爵建康王;王大庆,晋为平西将军封爵江元王。 林敬桡封爵盖天侯;林永周封爵广晟侯;宇文敬镇守崖州,封爵天门侯。 麾下五虎之首朱离,加官折冲将军;陆钦尚在沅州养病,领武威将军;伏波将军焦绰,总领洮州防线的黄甄加官定洮将军,领洮州一线兵力总管事;五虎之末的邓飞,则加官荡寇将军。 除此之外,周厥平叛有功,加官忠武将军;参军崔绾承袭兵部尚书,总领整个南地的军务之事;邱玖助大位有功,晋封延年侯,朔永安虽然身残,皆因昔日护驾所致,是以封为长平侯,世居吴郡,由赵北孤看顾送终。 看着最后一封分派的表文送了出去,伊谨不由得打心里长舒了一口大气。 “这种活,还真是累人!“ 伊谨悠悠的将一封小书信交给了一位黄门,吩咐道:“把这个,马上送去沅州!“ “陛下,这里边……“ “哦,是请柬,和黄金千两,和沅州城南一处风水极好的桃花山水府邸的契约!” 黄门看了看信封上的题字,纳罕的问:“陛下,小奴曾闻,这秦大医可是您的救命恩人,不分封个一官半职,恐怕说不过去吧?” “你个小东西,照做便是!”小黄门嗫喏的去了,伊谨撇撇嘴,心里思量道,“这封侯的牌匾朕第一个便给他送过去了,他那副散漫劲儿,让他做官,无异于捅他刀子。” 画面一转,沅州,秦炔带着夫人,领了封赏,来到那处宅邸,门客们摘掉了府门前的牌匾上的红布,四个大字跃然其间:“逍遥侯府”。 秦炔满意的点了点头,对着夫人刘小姐和岳丈刘员外品头论足道:“嗯,不错,正和我意!” …… 一大清早,蒋孟便与李孺庭,邱衍三位元老在宫门前相遇。 三人算是情投意合,数月的磨合之后更是配合的天衣无缝。 如今黄甄继承郭焱之职掌管着整个洮州全境,邱玖在秦州以为后援,共同虎视着已经没了什么威胁的西秦一线。 朝中新任命的一些权臣贵胄也争相派出子嗣为官,分发至各处州郡,协同知府知州官员共同佐理长安为心的原北安全境。 江陵萧澄与伊谨关系交厚,自然死心塌地,邺城的宁清濮夫妇更是感念伊谨昔日的知遇之恩,虽然当日被伊谨来了一记下马威,可是这之后,便将大权逐渐交付了这两个人。 整个北境一片祥和,按照正常道理,自然也没什么事儿,可是当天子伊谨说出自己的想法时,这几位老先生却都慌了。 “皇后在南地临盆将至,朕在这长安城实在坐卧不安,所以,此番找三位前来,便是想要告知!”伊谨巡视了一眼这三位老臣,“朕打算这几日暗中出城,回趟江东!” 这三位肱骨之臣一听,登时便慌了,伊谨赶忙说道:“各位放心,真不会让别人知道此事,相关的事宜,已经交由洛甄安排,包管让天下北境之人每日都能看到一个如出一辙的朕!” 李孺庭与邱衍自然没有什么,自从共谋以来,这位天子的想法向来是毫无纰漏的,不管他怎么折腾,这两个老臣都是满心的支持。 倒是一向沉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且处事最为谨慎的蒋宰辅有些不安。 这倒是大大的出乎伊谨的意料。 “陛下,这么做,着实有些不妥吧?” “那有何妨。朕当年亲自选定,要将你扶持成这当朝权宰的时候,便已经对你充分信任!” 伊谨淡然一笑:“南地的陪都,是我伊家乃至朕的根本,断然不可轻废,朕这次回去,探看皇后临盆也只是其中一件事情,更重要的,是要排布好这江东江南全境之事!” 蒋孟颇为感动,身边的上柱国兼开府仪同三司左理李孺庭和右理邱衍见状赶忙叩拜道:“陛下此行切勿担忧长安之事,老臣三人,定当全命以赴,不愧陛下之重托!” “好!”伊谨没有再多说什么,他自然相信,这些人可以很好的帮自己打理这个偌大的疆国。 段婉儿临盆在即,伊谨将朝中事情交由蒋孟李孺庭邱衍等人打理,自己率着步卒来到建康。 沅州城内的秦炔接到喜帖,带着自家夫人和新生的孩童前来道贺。 “伊兄,阔别多日,你我兄弟又见面了!” 大老远便听到了这位不修边幅的大医声音,伊谨失笑:“是呗,都想死我了!” 二人见面,夫人刘小姐行了礼后便进了闺房之外的女眷将歇之地。 二人寒暄了一番,伊谨忽然间想起一事,担忧的问:“陆钦的伤……” “放心吧!有我秦大医在,就没有治不好的病!”秦炔自信满满,“只不过那伤疤怕是永久的了,这个可怪不得我!” “嗯,如此,伊某感激不尽!”伊谨心中的大石放了下来,虽然是个天子,却仍然如旧拱手道,“今晚幼儿临盆之后,定要与秦大医并众兄弟一醉方休!” 他说到这里,朝着秦炔使了个颜色:“秦兄可曾喝过百十来年的陈酿花酃酒?” 秦炔闻言斜眼一笑:“嗯?还是伊兄最知我心意!” 正说话间,柱国将军宴陵王赵北孤,辅国将军江成王杨跃,平西将军江元王王大庆,并折冲将军朱离,伏波将军焦绰,荡寇将军邓飞等人相见。 “欸,怎么不见定国将军?” 找满屏也没见到贺若秦良的身影,伊谨不觉有点失望,赵北孤淡笑道:“这厮和忠武将军周厥整天在自己的防区看着盖天侯林敬桡和广晟侯林永周。” 伊谨纳罕不已:“他们二位不是没有什么异心了吗?” 王大庆应声回道:“陛下不在这里是不知道,这二位虽然没什么其他的心思,可这飞扬跋扈的脾气是半点没改,让何良和周厥吓唬吓唬他们也挺好!” “如此,那众位便请吧,我等兄弟到现在方得一聚,今夜吾儿降世之后便开怀畅饮!” 伊谨还没说完,便听得那接生的老婆子欢天喜地的过来通报:“陛下,各位将军侯爷,国母生啦!” “生的什么?” 王大庆冒失的问了一句,却被伊谨瞪了一眼,那老婆子回道:“一对!龙凤胎,一位皇子,一位公主!” 一听这话,众人赶忙齐声贺喜,伊谨也赶忙起身,只不过来到了产房之中,他并没有先去看那孩子,而是坐定之后牢牢攥住了自己夫人段婉儿的小手。 “夫人,你辛苦了!”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的侍女提着一道托盘走了进来,上方以红布盖着,掀开之后,两道小木牌呈现其间。 伊谨头也不回,一心只顾婉儿,在下人唤了两声之后,才问道:“名字可取好了?” 那下人回应道:“嗯,曾国丈爷亲自御笔题字。” “念!” “若是男儿,单名琰字,取浴火重生之意,乳名火郎;若为女子,单名宁字,取我疆国万代宁静祥和之意,闺名鸯儿。” “好!”伊谨听罢,将段婉儿的手攥的更紧了。 出生酒之上,天子伊谨大宴群臣诸王,席间提及了会稽郡尚有萧默余毒未清,伊谨与赵北孤相视而笑。 伊谨若有深意的问:“北孤,我们有多久没有并肩作战了?“ 赵北孤失笑:“快两年了!” “好,这一次,可否与我一道,再率宴陵军之虎贲狼勇,长驱直入,剿灭萧默!” 赵北孤心头一阵,举杯应和:“好,但凭陛下趋处!” 疆国伊皇安定元年冬月十八,宴陵军在主帅赵北孤率领下,出吴郡,随同天子伊谨出征会稽山阴。 这一战,对于这两个亲如兄弟的男人来说,意义深远悠长。 其时有诗赞云:“初时同袍,始末随之;初捷未尽,兄者屈之。年载逾来,手足复叙;一战破敌,笙歌贺之。” ——————(全文完)—————— 【一统】感言:不知不觉,完本啦 窃国公子,结束了。说实话,这本书成绩很不理想,算是结结实实扑街了。 不过海带心里还是很满意,因为写文本身,便是一种享受。 记得上学的时候,经常看些诸如三国演义,水浒传这类型的历史小说,当时就萌生了一个念头,那就是拥有一本属于自己的历史类小说,其实之前也曾写过,可是从来没有坚持到最后的,这一次也算是弥补了遗憾吧。 人总是要在不断尝试中成长,不亲自涉猎,就不会知道自己会有怎样的结果。 虽然扑街了,但是不后悔,至少这本书海带自己很喜欢,可能它并不适合网文,自身的缺陷也有好多,很多人反映说看不下去,一些深奥的词汇要反复读上好多遍才勉强明白。 我想说,辛苦你们了,偶尔为我订阅的朋友,虽然这本书已经不再你们的书架里,还是感谢。 历史文我并不擅长,窃国公子之后,如果没有什么好的创意,应该也不会经常涉猎历史文了,可是,这段时间,确实是海带人生中成长比较大的阶段。 我一直这样告诫自己,一本小书开本那一刻,就跟自己的孩子一样,有哪个父母会嫌弃自己的孩子长得丑没能力的? 答案是大多数的家长都不会,笔者也是如此,18年4月10日,窃国诞生;直到今天,9月16日完结,五个月的时间,它虽然不出众,我却可以这么说,我的“孩子”成长的很健康。 没有水字数,没有短梗,至于情节,如果以后有人看到这本书,就交由大家品评,至少在我心里,这个孩子是及格的。 伊谨的窃国生涯落幕了,疆国纪元开始,终于有了自己的一统天下,海带很满意。 作为正式的第二本完本作品,虽然字数并不多,可是,看上一眼,一定会让你们满意。 有人说它像是琅琊榜,我只想说,架空历史小说,以南北朝为背景的,都是这副模样,我把这句话当成是你们的赞许,毕竟,陪着女朋友刷剧的时候也看过一两遍,琅琊榜属实精彩,也是海带学习的榜样。 这本书其实是有自己的缺陷的,那就是女主虽然有,戏份却不多,开篇被抓,结尾生个孩子草草了事,并不是海带忽略了她,而是,我想要的,是以权谋,战争为主线的剧情,而不是男女私情。 说到这里,为新书打个广告吧,那里边有女主,而且还是个非常霸气的女主。 ——《家有娇妻驭鬼师》,灵异品类,算是时隔三年,重新写回灵异的开篇之作,喜欢这方面的朋友可以去看看,然后指点一下我。 话就不多说了,还要为新书存稿。 青山变,人不移,我总愿意说这句话,上一本有,这一本有,下一本的时候,还会有! 这本书虽然没有上架感言,却有着让我满意的完本感言。 就到这儿吧,新书就在隔壁,点开我的主页,就能看到,还望大家支持! 2018年9月16日,海带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