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尘中》 第1章 生死一瞬,物是人非 他的日子是一天天数着过的。 先前躺在床上的月余,食来张口,衣来张手,倒让他想起更久远的一段日子来,那时只觉得日子本就要这样过的,眼下却真正领悟到了何谓时过境迁、人事已非了。 这是江宁城中一座平常的三进大院,他此时所处的乃是东南角一座单独的院落。 院子极小,几从翠竹绕墙而长,风声簌簌,偶而吹落几片枯叶,他的目光凝聚于此,隐隐的透着几分阴郁。 院落里主人家安排的两个丫鬟远远的站在边上,见状低声说着什么。 他的耳力非是一般,那边的低语并听得清楚,碍于往日的经验,他未曾偏头去看,不然那两个小丫头又要惶恐不安了。 说起来,此时的他该是柔和许多了。 摇了摇头,一声叹息,知晓走不出这个院子,他并回了屋子去。 绿儿见状长舒了一口气,拍了拍胸脯,一脸后怕的与身边的杏儿说到:“真不知小姐怎么想的,那么害怕的人怎的还留在家里。” 杏儿扯了扯绿儿袖口,匆忙瞥了眼房门,低声道:“上次的教训你忘了啊,再生事,看小姐不打你!” “小姐那么疼我,才不舍得打我哩……” 几句调笑之后,院落里的气氛渐渐柔和了下来,两个丫头说着话,看着无事也就退了出去。 估摸着午时左右,王凝从屋里走了出来,观其举止倒不像是寻常人家能够教出来的。 本是俊秀清逸的男子,偏偏不苟言笑,面冷如霜,叫人不敢亲近。 踏出院门的时候,恰巧碰上了送饭食过来的绿儿。小丫头大抵没料到他会出门,乍一见惊吓之下手中的饭盒啪的一声落到地上,躲瘟神一样退后了几步。 回过神来,绿儿慌乱间忙蹲下身去收拾,也不知是否吓的,竟是话都未说一句。 王凝也蹲了下去帮着收拾,却是惹得绿儿更加惊慌,错愕之下手中碎裂的瓷片竟是割到了王凝的手。 血滴到地上,绿儿已是满脸惨白。 王凝心想自己纵然有些凶名,但也不至于大白天将人恫吓至此。况且对方身为自己救命恩人,也该是裹恩挟报才对。 不过这月余,对方竟是对此毫不提及,他在感念恩情之余倒也有所防备了。 彼此都不诚心,相处就客气了很多。 “姑娘不必惊慌。”王凝说着站起身来,吮了吮伤口,瞥见绿儿局促模样,不免有些好笑。 绿儿不想这个冷面人语气也能如此温柔,稍稍放下心思,说到:“公子莫要说笑,绿儿担不得的。”如此说着见得王凝吮指的动作,才惊慌的问了一句.“公子的手……” 王凝摇着头,嘴里的铁锈味渐渐稀释无感,说到,“无碍。” “哦。”绿儿面露无奈,脸色戚戚,“我这就给公子准备新的饭菜……” “早些时候已经吃过米粥,不用了。只是有劳姑娘送过来。”王凝拦下雷厉风行的丫鬟,柔声说到。 绿儿面上一喜,疑惑道:“真的不用?”见得王凝肯定的神色,却又面色一苦:“回去定要被小姐骂了。” 王凝听此一句,抓住了话头,“说起来在下已经叨扰许久,尚不曾见过你家主人,不知能否通报一声,许在下见见?” “小姐不在家的。”绿儿摇着头,却是补充了一句,“我家老爷管不了小姐的事!” 王凝眼现错愕,不过人家的家事倒无心追问,转而道:“那么能否请你告知你家小姐,并说我有事先行离开,救命之恩容后再报?” 绿儿再次摇头,目色坚定道“小姐吩咐不让你离开……”言罢,这丫头也才反应过来,骇然道:“你这是要离开?” 王凝点头。 绿儿立马站到他跟前,展开手臂拦住他,语气蔫蔫,“小姐叫我守着你,你走了我怎么跟小姐交代!哪有这样不声不响走的,你的命都是小姐救回来的啊!” 王凝颇为无奈,也不知道那位小姐是何人物,竟然让丫鬟如此“害怕”。 看着拦在身前的小丫头,下意识瞥了眼并不很高的院墙……许是对女人的眼泪无从招架,王凝叹道:“那便待你家小姐回来再说。” “嗯……嗯!”绿儿急切的点头,很认同这个颇为明智的做法。 王凝说罢转身进了院子,绿儿见状连地上碎落的盘子饭菜都不搭理了,大抵是真要守着他了。 日头正盛,竹影婆娑。 “你家小姐何时能够回来?” “三五日吧。” “哦。” 再无话可说,各自归于沉默。 是夜,乌云遮月,簌簌风声,一道身影终究还是越墙而过,躲过了院子里睡着的丫鬟,惊乱了一片竹影,顷刻消失在长街里。 翌日一早,绿儿迷糊间醒来,顾不得酸痛的手臂,拿着一纸书信,哭成了泪人,引得一场慌乱。 不多时,书信摆在了府邸主人苏老爷的书桌上。 苏老爷端坐在书案后,不怒自威。 绿儿与杏儿站在书桌前,垂着头听训,府上的护卫首领乍一看孔武有力,此时也弱小得像是小鸡。 “哼,王护卫,你怎么搞的?那么大个人离开,你都没有听到一丝一毫动静?” 苏老爷满腔火气都发在了护卫身上,实在是绿儿杏儿皆是女儿身边的人,他是不敢骂的,不然他这几根胡子不定剩下几根。 “老爷,我已派人去找了。” “哼,偌大个城,那人有心躲你,你去哪里找?” 苏老爷说着瞪了绿儿一眼,“你这丫头,都那么大了,还那么贪睡,连个人都看不住。” “老爷……绿儿错了!”绿儿好不容易忍下的哭声,这时候被勾了出来。 这府上除了她,也没人敢在苏老爷的书房哭的稀里哗啦。 苏老爷听不得哭声,大袖一挥,叹了一声,“罢了……罢了。” 却不说苏家此时鸡飞狗跳,王凝出了苏家,待天亮之后就径自去了一家商铺。 时间尚早,商铺里除了掌柜并无他人,倒也显得冷清。 掌柜四十开外,留着八字胡,戴着员外帽,穿一件绣满铜钱的锦袍,整个就一暴发户的打扮。 “客官需要点什么?”掌柜见老早就有人上门,笑脸迎了上来。 王凝无心琳琅满目的各地丝织,蜀绣也好,苏绣也罢,他是没那个眼力劲的,“掌柜这除了丝绸,也无他物了吧。” “倒不能如是说。”掌柜小眼睛微不可查的一眯,笑意更甚。 “哦?”王凝略作惊讶,看着掌柜笑道:“掌柜莫非挂了羊头卖着狗肉?” “客人说笑,俺可是正经生意人……请随我进内一谈。” “请……” 半个时辰之后,王凝离开了丝绸铺子,走出不远转入一处巷子,再忍不住,听得噗的一声,一口浓血喷出,浸红了青砖,血渍沿着转缝,润红了灰浆。 王凝脸色霎时灰白下去,所有的血色似乎都汇入双眸,两个眼珠仿佛要泵出血来,弥漫着蚀骨的杀意。 手握成拳,指甲嵌入肉里,霎时血流如注。 仿佛流干了才好。 第2章 河边柳,桥下春波绿 下午时间其实还早,刚下过小雨,微红的阳光穿透薄薄的云层,散在细碎的石子路上。 这边位置有些偏,没有太大的店铺,除了几家贩卖日用品的小店,就只有一家茶铺还算有些规模。 主人家在屋外以竹子搭了个雨棚,放了两张桌子,桌子一段距离之外建了个简易灶台,煮茶的器具整齐的放在灶台之上,想是认为今日不会有人过来,灶上并没有起火。 这边是有些冷清的地界,环境清幽,平日里倒有些人来。临河的柳树下摆了棋摊,闲谈之余,偶尔也说些庙堂之事。 这年已是新朝淳元七年的三月末了,与北戎长达半年的议和之事不久前终于定了下来,虽说最终增加了岁币,但比及一开始北戎提出来的条件,这尚且在新朝能接受的范围内。 换句话说,议和签下的盟约对于新朝而言算是平等合约了。 庙堂之上,几位相公此次破天荒站到了一起,那些反对的声音都被压了下去。 唯一叫人难过的,大抵是传言里说不少御史联名上了折子参了几位相公,那位主导议和的秦相公已经请辞,怕是要退下来…… 茶摊老板平日里听得几位下棋的老人家说道,并也记下一些。不过庙堂之事又哪里是他这等小民能够妄加评说的,新朝虽不禁民论,但碍于眼界,升斗小民不可能论出什么来。 至于说战争,更是遥不可及的一件事,北戎数度伐新,大抵也只是想着敲诈一笔,因此规模仅仅限于黄河以北,再往南也未曾踏过长江一步。 江宁位处江南,自是安全得很,就算真的打了过来,也还有更南的地方可去…… 至于那些所谓的岁币,不多时新朝就能再度从北戎手里赚回来。 南方是不知兵祸之重的。 北戎若真过了长江天险,更南的地方恐怕也就没有机会去了。 这些姑且都是后话了。 茶摊的对面是一座桥,样子古朴,桥侧长了青苔,桥上的石刻久经风雨已经失了真意,刻刀的痕迹都被时光打磨圆润了。 柳条儿随风而舞,散去了叶上残留的雨渍,落去河里,水珠打在河面上,漾出一道道波纹,顷刻延展而开,最终散在了河面之下。 水中倒影,绿柳石桥,白墙黑瓦,散着一种水乡的柔情,比之下游秦淮繁华河段,诸如白鹭洲一带,诚然少了太多的脂粉酒气,显得这方水都要清澈许多。 过往无多少行人商贩,偶有春风拜访,也只是眷恋那一树柳绿,它对这世间倒没有那种复杂的情感。 当然在这江南温柔之乡,这风倒也愿意显露几分温柔来,不似北地那般肃杀凛冽。 青衣公子再一次从桥那头蹒跚而来,如同这半月以来每日的场景。茶摊老板见状摇了摇头,进了屋子端了一碗热茶出来。 青衣公子衣着还算整齐,头发却显得凌乱,像是许久没有打理了,额前垂落的一缕长发,莫名多了几分沧桑,也不晓得是否奉行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孝道,他的胡子如同胡乱生长的荒野杂草,更显出几分颓丧。 青衣公子坐在桥上,仰面朝天,枕着桥上的装饰的石狮,嘴角始终扯着一抹苦涩玩味的笑意。 远远并可闻见冲天酒气,似是刚从酒缸里掏出来的醉鬼。 茶摊老板与此人并不熟识,大抵是先前不愿自家门前有醉鬼惹事,扰了前来吃茶的客人,他并送上一碗醒酒茶与他吃了,一来打发人走,二来也算是积点功德。 茶摊老板可没料到此人后来竟然每日都过来,原本以为此人家在附近,私下里偶有闲话,这附近的人并不认识…… 此人身份惹人疑惑之余,他这茶倒是送的习惯了。 茶摊老板自然问过对方,含糊间大抵知道此人从北方而来,终日酗酒醉酒,皆因家人受了兵灾,死于非命,悲恸之下如此过活。 茶摊老板油然一声长叹,每日送一碗茶却不说任何规劝的话。 今日亦是如此…… 老板接过空荡荡的茶碗,正欲离开之际,不想那醉醺醺的青衣公子撑着地站了起来,整了整衣服,捋了捋脏乱的头发,然后朝他作揖一拜,道:“连日来谢过店家的茶水。” 青衣公子直起身来,定了定摇摇晃晃的身体,伸入怀中摸索了一阵,苦涩的笑了笑:“身上已无余钱,此恩日后再报了。” 茶摊老板不过一寻常百姓,纵使平日里接触的人有些地位,这等专注的感谢还是吓了他一跳,半天回过神来,这才悠悠道:“客气了,客气了……几碗粗茶,谈不上恩不恩的……” 青衣公子再朝他一礼,“若非这几碗粗茶,我也许早就喝死在这桥上了。” 茶摊老不置可否的笑笑,宽慰道:“生死有命,公子这样糟践自己确实不该的,上天即是让公子活下来,那一定有其道理,就是为死去的家人,公子也该好好活着啊!” 青衣公子闻言重重的点了点头,“不瞒店家说,这段时间在下试过不少死法,最后却都没一个好使的,眼下我与自己约定的期限已到,姑且不会再想着死了。” 如此说着,青衣公子缅怀道:“店家茶水之恩,恰让我想起一桩大恩来。常言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如此糟践确然对不住那位救我之人。” 茶摊老板不知缘由,却也道:“甚好,甚好。” 青衣公子道:“那就不打扰店家了。” 说罢回过身去,踉跄而行,没走几步并摔了狗啃泥。 片刻光景爬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摇摇晃晃的去了。 河边柳絮纷飞,坠入河里,荡了清波,藏了哀愁。 一座长桥两头,一是过去,一是将来。 王凝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装束,此时坐在苏府不远处的茶楼里,目光穿过窗口,整个苏府尽收眼底。尤其那座住了月余的小楼,那段如以前一般的生活,不觉间勾起那段往事,那个人…… 悲恸之后,再如何情深似海,而今也只能在心底遥寄一声“珍重”了吧! 第3章 夜沉沉,一场心事作废 白雾流动、散开,阳光升起来,再平常不过的景致,意味着天气进一步转暖,日子也悄悄进了四月,已是夏时农忙。 身处其间,整片天地给人的感觉都是盎然的活力。夏秋两季大概是一年里最好过的日子,没有春日的绵软,没有冬日的寒冽。有的是阳光正盛,白云如絮,一切都明媚得让人心旷神怡。 王凝倒是个闲人,本是北方过来的人,对于江宁这等温柔地方,倒也乐得过几天安逸日子,况且自从到了这边,许多事一时间没个下文,一番自我折磨之后倒让他贪图起了人生的美好。 他不是特为主动的主,骨子里那股天生慵懒到底也没有彻底忘却。前些年虽过了一段苦日子,眼下江宁的处处温柔却还是勾起他玩乐的兴致。 当然眼下他的玩乐也仅仅是喝茶静坐而已。 凤泉客栈,胖掌柜站在柜台后拨弄着算盘,清脆的算珠声响,听在掌柜耳里仿佛催命鬼音。胖掌柜至始至终都阴沉着脸,双眉紧锁。 几个伙计忙着招呼客人,倒没有注意到掌柜的脸色,不然他们想必兴致也会低落,掌柜这等脸色许是又要降他们工钱了。 午时之后,店里的人并渐渐少了,最后只余下靠窗的一位。伙计们坐在远远的地方,习惯性的瞥了眼那个怪人,并都不做言语,店里一时间安静下来。 王凝坐在窗边,这位置他已经连续坐了好几天,虽说这处窗口看出去能见到对岸的花红柳绿,但时间久了,景致高度重合之下也没什么新意了。 店家见他出手大方,倒是好茶伺候着,几个伙计从他那里得的赏钱都快抵上一个月的工钱。对他自然颇为客气。 大家相安无事,日子过得还是顺心的。 外面的街上颇为吵闹,叫卖的商贩,熟人碰面的寒暄……颇是噪杂恼人。 说起来在北地时,街市虽然不及江南繁华,但该有的还是有的,作为家境不差的富家子弟,他本身的生活也是那样惯常的过,终日里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闲暇时带上二三仆从,烟花之地大抵也是经常去的,仗着家财,挥金如土的过了此前大半时光。 当然北地女子不如江南温润,他对男女之事本也不上心,做那些事大多都是几个富家公子争风吃醋,而今想想,虽不曾仗势欺人,到底算不上一个好人。 于是对于街上那被人拦住调戏的女子他也不觉有什么了,就连那几位客栈伙计,轻微叹息之后也就偏开头去,不见大抵就能心安理得。 过往的行人匆忙,绕开那三五恶仆,慌张逃去,附近的商贩也快速收了铺子往边上去了。 看那女子装束,年纪不大,已是有了夫家,生的倒也清秀,至于那位拦人的公子,胖若肥猪,一身锦衣绸缎,看来是非富即贵。 手下三五仆从倒不像是练家子,仗势欺人惯了,倒也透着几分可恶。 王凝看了片刻就收回视线,实然那边已经有一队衙差过来,想必会阻止这等闹剧。 事情开头确然似王凝想的那般,听得伙计一声轻叹,他再往那边看时并见那位衙差头子受了人家银子,说不得几句并带人离开了。 好在那女子在先前见到衙差的时候,设法脱离而去。伙计所叹,大抵因为那位肥公子派了人跟了上去。 后续的事大概能够猜知,一个不好,明早的秦淮河里也许会多一具尸体,也可能好几具。 王凝自认铁石心肠,诚然过往年许的时间,他见多了生死,本身也是踩着尸山,踏着血海过来的,若非那位苏家小姐,此时的他也已然成了别人脚下的枯骨。 人生大抵如此,处于底层的,哪怕活的再如何小心翼翼,麻烦迟早都会找上门来,直至将人折磨致死。 王凝喝了最后一碗茶,叫过伙计付了茶钱,顺便说到:“明日不过来了,这处位置不必为我留了。” 伙计点了点头,送着这位财主出门。 长街喧嚣,人群熙攘。王凝寻了处方向,径自去了。 他本不是多管闲事的人,而今不晓得是否江宁城的温柔使得他的心也软了几分,他随着那位肥公子一道,去了数个地方,一天竟然就如此过去。 晚间时候,肥公子派出去的人回来与他说了会耳边语,那肥公子终于放开怀中的女子,赏下一锭银子,兴匆匆出了门。 画面一转,已是在南城一座偏远的院落,虽说偏远,但装修却甚是宏大,王凝随着进了最深处的院落,屋子里女子的惊呼已经入耳了。 院落里原本侍候的几个仆从此时一脸欣喜的的退了出来,许是盘算着事后的赏钱该如何花了。 王凝摇了摇头,从墙头跃下,手里提着血淋淋的狗头,也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破空声起,那狗头撞破窗户,砸到屋子里,听得两声惊叫,不时那肥公子衣衫不整的冲了出来,惊恐的扫视着,断断续续的吼着:“来人呐,来人……” 仆从应声跑了进来,有的已经拿了棍棒,眼见公子的肥脸满是热汗,他们还以为公子将人弄死了。 “狗……狗头……”肥公子慌张的朝里一指,并有下人跑了进去,片刻跑了出来,“公子,那女子不见了!” 肥公子肥手一挥,重重的打在那家丁的脸上,可见那人的脸瞬间红肿起来,“我的狗……狗死了!” 家丁捂着脸跪地求饶,一边几个侍候的家丁面色煞白,不敢言语。 “废物。”肥公子再踢了那跪地的家丁一脚,整了整衣物,“都给我去找,敢杀我的狗,我要他的狗命!” 家丁们一哄而散,肥公子镇定下来,回了屋子,发现自己掳来的小娘子已经不见了…… 再次出了屋子喊人,半天都无人应答,肥公子满脸愤恨。 恰在此时,夜空中落下什么东西,到了眼前,顿时将他吓得瘫软在地,不多时,随着越来越多血淋淋的东西落在他的面前,他竟是哭了出来。 王凝拿着一把柴刀,旁若无人的分割着那条肥硕黑狗的身体,他眼中满是不忍,这黑狗肉,他可是嘴馋很久了。 在他旁边不远,女子的嘴巴还被布条缠着,并是绑住手脚的绳子也完好无损,身上的衣服却是残破不堪了。 女子此时满眼骇然,毕竟是寻常女子,在这样接二连三的惊吓之中,没昏过去已经很了不起了。 王凝救人之前已经撕下一块衣角遮住了脸,倒不介意女子的目光。 最后一只狗腿扔到院子的时候,那肥公子已然哭不出来。王凝纵身落下,捡起一只冒着热血的狗腿,蹲在肥公子的面前,目光柔和的看着他,伸手帮着擦了擦胸前沾染的狗血,叹到:“乖孩子怎么能哭呢!” 抬起手里的狗腿,凑到鼻前嗅了嗅,“可惜是狗血,要是人血……” 他看着肥公子,目色骤然一冷,周边气温都随之一降,“某不轻易杀人,可这天下该死之人太多,某也只好杀啊杀……” 王凝将狗腿凑到肥公子的面前,“你闻闻,这血的味道……” “其实吧,我能理解你们这些公子爷,所谓温饱思***,女人嘛,玩玩也是可以的。”王凝坐到肥公子的旁边,复又叹了一声,语重心长的说到,“但有的女人啊,活着就已经不容易了,这种灾祸不该再找上她们……” 王凝想着时间差不多了,起身拍了拍肥公子的肩膀,“看在你爹面上,我不为难你,至于下次……”顿了顿,王凝眯起了眼,“忘了……你没有下次了!” 如风来,如风去,只有那满地的碎肉依然触目惊心,蔓延开来的血腥气还诉说着刚才的一切。 至于王凝,带着那女子进了金凤楼,当然走的是窗户。 却说金凤楼的季姑娘送走了最后一波客人,刚回到自家闺房对镜卸妆,忽听得吱呀一声,回头看,不免有些气不过。 卸了一半的妆也就此放下,起身拦住了那翻窗而入的登徒子。 声音糯糯,却满满的怨气,“真把这儿当了你家了?” 王凝面不改色,“事急从权,先拿了衣服与这女人穿上。” “嘿,倒还吩咐起我来了。”季姑娘如是说着,倒没有推辞,进了里间拿出一身衣服来,“我的衣服都太艳,不适她穿,她若不嫌弃,就换上桃儿的衣服吧。” 那女子此时已经回过神来,倒没有嫌弃之意。 眼见那女子进了里屋,季姑娘白了王凝一眼,“人家上辈子欠你的!” 王凝尴尬的偏开头,“待会我带她去投宿!” 季姑娘啐了一口,“这般客气,莫非她是你的相好?” 王凝怔怔的看着身前的女子,“我以为姑娘真的不食人间烟火呢!” “唉,茜儿到底是个女人哩。” “……” 王凝被季茜儿的话堵住了喉咙,恰好那女子已换了衣服出来,王凝道了声再会,抱着那女子从窗口逃了! 风声瑟瑟,黑夜沉沉,这一夜对那女子而言想必是不同寻常的一段经历了。 王凝非是大侠,说起来出了诸多事后,他都忘了自己到底是何身份,到底又是因何活着了。 就是那唯一的信念,不久前也毫不留情的碎灭在了眼前。 第4章 繁华处,一曲相思长 走过小小街巷对面的木桥时,王凝顺手拍了拍长袍上沾到的水渍。在这样的雨天里,长袍穿起来其实有些碍事,不及江湖武者短打装束那般随意轻盈。过了桥去,王凝合上了油纸伞,绕过路边的一个小水洼,踏着青石,渐渐去的远了。 晨雾还未散去,秦淮河上并也无多少风景可看,那些个酒楼茶肆,风月之处,此时也都尚未开张,这座繁华之城在这样的时候才显露出另外一种与众不同的安静来。 昨夜之事王凝当然不会放在心上,换句话说对于救人这等事他到底有些不习惯,因此也就不会过多去考虑,至于那女子的谢意在他看来大可不必,此次幸运脱逃了,日后可不见得还有这般运气,如此想来,王凝并也怪罪自己多管闲事,落得个心神不宁。 弱者本身就不应该被同情的。宿命这种东西,他是信的。 王凝心里装着事,对于路上的风景无心看了,路过那施茶主人门前的时候,他顿了顿,还是悠悠而去。 说起来那位真正救了他性命的苏家小姐,大抵是个神秘人物,于是他也不愿刻意亲近,原本说好的报恩也就搁置了好久。 当了玉佩的银钱已经所剩不多,王凝估摸着要离开江宁,往北走了。安逸地方待久了,磨去了韧性对他而言不是好事,或者说北方苦恶之地才是适合他生存的地方。 无尽的杀戮之中,怡情于血海枯骨,他才能忘却一些事情。 再有,那个人既然死了,坟前总要去上柱香的。 青楼这等地方,做的都是晚上的生意,大清早的只有出来的人,少有进门的人,今日却是来了个怪人,看其穿着,不似有钱人,说话也有些不知自己斤两,但银子终归是好使的东西,老鸨也是见钱眼开之人,立马换了笑脸,楼里有名的姑娘都被叫了出来。 王凝端着茶杯抿了小口,不紧不慢的对老鸨说到:“昨夜辛苦的姑娘,就不用出来了。” 老鸨笑嘻嘻的点了头,“公子可真会疼人!”转身对姑娘们说:“都听到了吧,还不谢过公子!” 话音刚落,有几位姑娘欠了欠身,征得老鸨的同意并退下去了。 剩下的想必是前夜太辛苦,面色也有些憔悴。 “公子看上谁,尽管挑。” 王凝翘着腿,认真打量了一番,“听闻金凤楼里季茜儿季姑娘,弹得好琴,唱得好曲,不知是哪一位?” 姑娘们余光里互相交谈着心思,老鸨摇着扇子,眼现不屑,在王凝对面坐了下来,面色不如先前那般殷勤,“季姑娘是楼里的头牌,不轻易见人的。”说着扇子往那些个姑娘一指,“她们虽然比不过季姑娘,却是任公子挑的!” “哦?莫非是怕在下出不起银子?”王凝似笑非笑。 老鸨陪笑道:“哪里哪里,公子说笑了。公子也知道,这江宁城里捧着季姑娘的人不少,季姑娘就不好随便见人……” 王凝叹息一声,语气却更加坚定,“今儿个,爷还就要这位季姑娘了!” 老鸨笑容一僵,“公子还是莫要惹事的好。” “雍王府那位我虽惹不起,老鸨你我还是不怕的。” 场上气氛僵硬下来,几个护院打扮的人围了上来,大有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态势。 老鸨挥手让姑娘们下去,继而道:“公子既然知道金凤楼背后是雍王府,就该识趣些的。免得不明不白喂了这秦淮河里的鱼虾。” “哎,我只是想见见那位季姑娘而已,可没想那么多。”说罢掏出几张银票,推到了老鸨面前。 老鸨垂眼一看皆是一千两的面额,眼睛一亮,却又按耐下兴奋,先前话说的重了,总要有个圆回来的过程。 “公子非见不可?” “来了自然要见的。” 老鸨做沉吟状,半晌才幽幽一叹,“我先帮你问候一声,见不见,还是季姑娘说了算的。” 王凝展颜一笑,显得真诚了许多,“那就有劳了。” …… 琴音袅袅,绕梁不绝,檀香悠悠,气爽神清。一曲终了,王凝缓缓睁眼,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难怪那么多人追捧,我这等不懂欣赏的莽夫,姑且都如此陶醉,那些个自诩风趣潇洒的文人为之疯狂,也就说得过去了。” 季茜儿一身素衣,未曾着妆,却是清丽不得,叫人赏心悦目。 听得王凝话语,季茜儿不以为然道:“他们看的只是人而已。” 这等自信王凝倒也能够理解,摇了摇头,将那些个讽刺挖苦的话语甩开,继续闲扯,“见你一面可不容易。” 季茜儿美目一瞪,柳眉倒竖,怒哼道:“不知谁半夜三更爬人家窗户。” 王凝嘿然一声,“总觉得应该认真见你一次。” 季茜儿眼含疑惑,问道:“你莫非要死了?” “非也……我打算回北方去。” “今日是来诀别了?” “不能说成诀别,有缘还会再见。” 季茜儿不理他话中之意,朝王凝走了过来,为他续了茶,痛心道,“这可是上好的龙井,你这喝法,真是糟蹋。” 王凝笑了笑,“穷苦人,不识得这些。” 季茜儿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面色骤然凝重了起来,“你暂时回不去了。” “为何?” “朝堂上的事情你应该听到了吧?” “什么事?” 季茜儿语气低了下来,“秦弼已经退下来了,上面的意思是不让他回到江宁!” 王凝把玩着手里的茶杯,缓缓凑到唇边,沉吟片刻,说到:“要我去?” 季茜儿点了点头,“嗯……楼里最近出了不少事,抽不出人手。” 王凝无奈,“早知道就不与你们联系了!” “谁让你记挂着人家的妻子!”季茜儿满脸的讽刺与讥笑。 王凝被戳到痛处,目色微沉,随即暗淡下去,“毕竟是她……” 季茜儿见状,话锋一转,回了正题,“秦弼眼下已经到了杭州。” “既然要回江宁,怎的到了杭州?”王凝问到。 “这很重要?” 王凝饮了一口茶,把玩着不知被多少碰触过的茶杯,随意道,“没,随便问问……真后悔上了贼船!” “嘿,你若办好了事情,我这香塌你也是可以躺的。” 王凝看着她眼中的玩味,笑到:“温柔乡就是英雄冢,况且我了……”定定的看着季茜儿一会,王凝失落的说到:“最难消受美人恩呐……” 季茜儿啐了一声,不再说话。 繁华处,琴音再起,多了种相思,多了种凄苦别离。 王凝一整日都是在季茜儿闺房里过了,倒惹出了不少闲话来,事后听闻不少人打听他的下落,只是他在第二天一早就上了往杭州的官道,对这些事也就不得而知了。 杀人这种事,王凝是习惯了的,至于官府的人,往日也并非没有杀过,只是眼下这位秦弼,不久前还是当朝宰相的人,平日里听得百姓的称道,他并觉得杀一个这样的人有些为难。 新朝眼下的状况,秦弼这样的人已经不多了,死一个就少一个。 当然接了这个任务,最终若下不去手,那他只好杀死自己了。 况且秦弼,或许并不如百姓传颂那么好。 姑且去杀了看看! 根据得到的线报,秦弼回乡途中染了病,眼下正在杭州休养,估摸着时间足够,王凝也就不着急赶路。 数日之后,距离杭州不远的一处荒废驿站,借着夜色涌入了一群人。 风吹打着破败的木窗,蜘蛛网在月光下显得苍白。来人个个身着黑衣,头戴铜制面具,腰间挂一把黑色唐刀。 人群涌入,满落灰尘的的屋子里已经有人在等。 那人身着黑衣,罩着银制面具。 众人见到那位,纷纷跪到地上,当先一人恭敬道:“江山楼杭州分楼恭迎大人。” 银面人示意众人起来,目光落在汇报的人身上,“详情说与我知。” …… 时间到了淳元七年的四月中旬,雨水已经频繁起来,杭州往江宁的水路因此而变得危险,四月十六这日,杭州码头停泊了许久的大船终于还是起锚了。 这是一艘商船,沿着运河大抵是要一直往北去的。 王凝站在甲板上,看着灰蒙蒙的江面,余光里那位老人正一脸和煦的与人说着话。 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儒雅,平常的老人。 转过身,看了眼渐行渐远的杭州城,王凝一声长叹,一口饮下手里的酒,回了自己的房间。 自床上摸出一个包裹,打了开来,里面是一身夜行衣,一块银质面具,王凝手指轻触着眼前的一切,那股熟悉的感觉渐渐回来。 放在床头撤去了伪装的长刀,泛着寒光。 无尽的鲜血到底只是让它越发森冷,未曾使它妖艳。 三日后,清晨的吵闹声将王凝吵醒,他起身到了甲板上,发现船停在了江面上,浓雾掩盖了一切,杀机却越发清晰了。 王凝回了住处,换上了衣服,罩上面具,提着刀走了出去。 骚乱也在这一刻开始了,随着一声声惊呼,数道黑影在浓雾里显出了凶狠的痕迹。 杀人了! 第5章 千里烟波,断谁死生 商船顶层的一处房间里,看起来是匆匆收拾出来,虽说整洁,摆放却显得杂乱。 住在此间的老人此时正坐在床边的柜子上,借着晦暗的烛火读着古卷,光线实在太弱,老人上了年纪,加之拖着病体,此时眼睛都快要眯成一道缝,似是很吃力,眼神却很是锐利。 当然,除了个别有心人,没人会知道这位落魄老人不久前还是当朝宰相,身居高位。 就在不久前,老人大抵是真的想要退隐,又或者背了某些黑锅不得不退下来…… 不管缘由如何,眼下他是真的退下来了。 卸任了,府里的幕僚倒有很大一部分投了新的权贵,老人为了做到真正的远离朝堂,对此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原本手下颇为亲近的几位,甚是愤慨,每每谈起,老人笑笑不做评论。 名利二字,纵然是他,仍然谈不上真正放下。他对这个国家,仍然希望能够做些什么的,所谓名利也就脱不开身了。 外界的吵闹在某一刻吵到了这位老人,老人放下古卷,站了起来,门已经被人撞开。 来人是领了皇帝吩咐,护送他归乡的一位禁军统领,他对此人倒也算是熟悉。 “秦大人,请你待在屋里,我等好护你安全。” 禁军统领说的严肃,老人点了点头,“劳烦林统领了。” “大人客气了。”林金武应了一声,对这位曾经的相国大人他还是很尊重的,无论公心私心,他都不愿这位老大人出事,他虽是武人,但并表示他是死脑子。作为皇帝的禁军,甚至是亲信,他多少晓得一些内幕,知晓眼前这位老人退下来的原因,陛下的意思,迟早还是要起用的。 何况,这位老人门生遍布天下,若真出了事,好不容易稳定的朝局怕是又要再起波澜,老人退隐的初心也就不得贯彻了。 他是武人,但也能分辨对错的。 只是身在局中,有时候根本不会存在所谓对错。 林金武出了房间,站在走廊上,偏头之际,那边已经有人进来了。 此行他的手上并没有带着多少人,陛下虽说担心路上会有人行刺秦弼,但也只是担心而已,这个节骨眼上,没人会认为真的有人冒天下之大不韪,真正的行刺于秦弼。 林金武心里叹了一声,握住腰间的刀柄,缓步从那边走了过去。 对方砍翻拦住他的最后一个人,林金武知道那人并不是他们的人,应该是慌不择路的百姓,倒真是无妄之灾。 林金武不敢离得太远,手下的人已经被他散出去,眼下正与各处的刺客鏖战,他已经知道了对方的来头,深知此次事件严重性,他并无获胜的把握。或许敌人攻到秦弼面前时,他死了,也就是尽忠了吧。 “江山楼的余孽,胆敢行刺朝官,尔等这是找死。”狠话还是要说,尽管这些话起不到任何作用。 江山楼的宗旨可是誓要杀光新朝皇族,君都敢杀,又怎会不敢杀一个臣子。 “秦老狗买国求荣,昏君碍着狗屁祖训不追究,我江山楼,替天行道。” 那人说着举起染血的唐刀,掀起衣服前摆,仔细的擦了起来。 两人之间距离渐渐缩短,溅了血的铜制面具,狰狞如幽府的索命恶鬼。 林金武抽刀,“找死。” 刀光蹦起,狭小的空间一时间明亮起来,攻守之间,血如雨洒。 甲板上,银质面具看起来要亲切许多,鲜血沿着刀尖滴落,哒……哒…… 江风骤起,黑衣猎猎。 提刀的虬髯大汉怒视着对面的银面人,声如沉钟,“哼,看你有些本事,怎就做了江山楼的狗。” 银面人不说话,余光瞥了眼手臂处的伤口,血已止了,却见翻开的肉皮下面森森白骨。 “哼,待老子一刀劈了你,再与江山楼算账。”大汉说罢手中阔刀抡了起来,如射出去的利箭,破风而来。 王凝事先可没想过会遇上这样的劲敌,甚至这本就是江山楼为他布下的杀局,他虽与此人对峙良久,场上的变化还是能够感觉得到。 江山楼的人早早就出人不出力了。 大汉显然也是注意到这点,想必才会久久呆在这,将他当了磨刀石。 王凝无奈叹息一声,心道上次的事情之后果然被怀疑了。 回过神来,那刀已经到了近前,刀锋凛冽,如是斩破空间而来,直逼面门。 王凝曲膝,踏出弓步,双手握刀,丝毫不敢放松,自此人杀出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他们已经走了几百招,他知那是真正的杀人刀法,毫不花哨。 全身提气,屏息凝神,周边空气仿佛也凝滞如铁,风声,水声这一刻都归于空无。 这一招已是极招。 刀锋所向,是生死。 青丝舞动,面具下已经渗出血来? 血是褐色。 大汉一声暴呵,抡刀而斩,听得锵的一声,风乍起,雾尽散。 王凝曲膝而跪,刀横身前,飞扬的长发重归安静,已是凌乱如乞丐,银色面具乍现裂痕。 砰又一声,膝盖之下甲板骤然碎裂,血水自此蔓延而开。 刀断,刀斩入肩膀。 握刀的手,伤口处,白骨再被鲜血染红,鲜血溢出伤口,滴答滴答浸了一地。 顷刻红血黑如石墨。 面具落去一半,王凝脸上显出一道长长的血痕来。 钢铁摩擦的声音再度响起,嵌入肩膀的刀锋一偏,朝他脖子横切而来。咯牙的声音里,王凝左手持刀,横刀一竖,格挡…… 噗……一口浓血喷出,身影急飞而去,狠狠砸在护栏上,如一堆烂肉,瘫软在地,耳流黑血,眼泛血丝。 却无愤恨,倒似是解脱。 “看来你是条不听话的狗。” 大汉提刀而立,心中并无同情,却多几分感慨。 若非遭人暗算,眼前之人当不差自己,虽不是正统的某家武学,却招招见血,招招噬命。 大汉朝王凝走了过去,“说出背后之人,某或可留你一命。” “江山楼杀人,只为乐趣!”声音沙哑艰涩,难听刺耳。 大汉哼了一声,阔刀往身前一插,“某有的是时间,看你受折磨而死。”大汉眼神透着几分诚恳,“你若说出主谋,某给你个痛快。”说罢不屑的扫了一圈,“现在的你,自杀都没机会!” 王凝已经懒得去想这些了,抬眼看着大汉,玩味的笑着,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再不进去,那位秦大人想是活不成了。” 大汉目色骤凝,眉头锁了川字,一脚踢在王凝身上,面具脱落,却已经看不出本人模样。 王凝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双眼渐渐空洞下去。身体剧烈的起伏着,咳嗽声里,黑血裹着脏腑的碎肉不停的吐了出来。 林金武趴在地上,浑身伤口,铜面人抬脚踩在他的脸上,直接崩掉了他两颗门牙,血水口水一股脑的淌了出来。 “你……根本就……就……不是铜面……” 铜面人深沉的声音自面具背后传了出来,“杀秦弼怎么可能只派几个青铜杀手。” “何况此行还有铲除那个混蛋的任务。” 铜面人自顾自说着,似乎对一切都尽在把握,面对将死之人他也变得善良起来。 “外面那个家伙本身也不止银面,此次若非事先做了手脚,岂会那么容易杀死他。他既然要死,那么杀秦弼的事当然要有人做。” “刚好……我挺喜欢看到那个人死……” 提刀,刀光一闪,竟是刺穿了林金武的头盖骨,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林金武奋力扬起的头重重砸在木板上。 刀出,血如泉涌。 铜面人惯常的擦了擦刀身的血,推门而入。 秦弼已经在等他了,或者说是在等死。他是见过大风浪的人,又怎害怕区区杀手。 “秦大人可真是好学,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看书。”铜面人似在嘲笑。 秦弼翻到新的一页,道:“老夫唯一所憾,不外乎眼下这般光景,人之将死,书未读完。” “嘿,我可没时间等你把书读完。” 语落,船身骤然摇晃起来。 风过,烛灭,嗤的一声,刀斩而来。 “逆贼,安敢害我老父。” 声如滚雷,一道硕影闯了进来,带起一阵狂风。 “秦瑞清?”黑暗中铜面人一声惊呼,“你不是在宁武营?怎会在此?” “哼,既知老子来了,还不快滚。” “哼,休要猖狂。”铜面人嘴上再硬,心里已经没了底气。 当然根本的原因还是外面传来的几声巨响,那该是水城营迎击海盗的新武器。 来之前他可没想过秦瑞清会出现,更没料到水城营会出现在此。 铜面人愤懑的哼了一声,散在了黑暗里。 烛光再起,秦瑞清跪到父亲身前,“孩儿来晚了。” 秦弼温和的笑了笑,示意儿子起来,继而问了相同的问题:“你怎会在此?” “有人几日前给儿子报了信,事关父亲,孩儿就八百里加急赶来了。” 护着父亲到了甲板上,雾已散开,看着眼前的残肢断臂,鲜血淋漓,老人隐有不忍。 “唉,都是老夫的罪过呀……” 第6章 炊烟炊烟 寻常农家的院子,大抵是贫苦人家,显得有几分简陋,内里却打理得井井有条,主人家定是个勤快人。 三间茅草屋围在一道院子里,院墙是简易的竹篱笆,一角开辟出来,种了些蔬菜瓜货,长势不错。与菜园相对的地方竹子就着几根大木搭建了一座小屋,此时茅草屋顶的烟囱里炊烟袅袅,主人家正忙着做饭吧。 女子穿一身素色衣裙,最寻常农家女子的打扮,看她年纪不大,该是待字闺中。 不过看她动作熟稔,许是经常做活了,这家里似乎也仅仅只有她一人,不过她能将这个家做到此种地步,想是个受人欢喜的人。 女子生得俊俏,虽说忙于活计,又不施粉黛,致使肤色有些暗,但并不妨碍她在这周边村子里的名气。 说来她家那门槛,想必就是被说亲的人踩破了的。 女子这会已经打开竹制的锅盖,一团热气升腾而开,一股苦涩的气息也随之溢开。 锅里没有煮着米饭,而是她刚从山上挖来的草药。 听得外面有人叫她,女子盖上盖子,自灶旁拿了几根木柴扔进灶里,走了出来。 却见竹门外一位三十多岁的农妇,正一脸笑嘻嘻的看着她,待她走近,不及说话,那农妇已经开口,“要你找个夫家你偏不肯,这不累着自己了吧!” 农妇说的哀怨,邻里之间,她这种心疼倒不是作伪的。 女子笑着开了门,将农妇迎了进来,“三婶,不碍的。我真找了夫家,这些活还是要做的,说不定比这做的还多哩。” 农妇叹了一声,“女人嘛,本来就是这样的啊,有了男人,也算是有个依靠。” 说话间进了正屋,女子去桌边倒了碗水递给农妇,“三婶找我有事吗?” 农妇接过粗糙的土碗,捧在手里,盯着正对面香案上的灵位,久久才移开视线,“上次跟你说过的事,你考虑怎么样了?那孙公子是个秀才公,你嫁过去,日子肯定是能过的。” 农妇循循善诱,倒是做到一个媒人该有的事,一番说道之后,突见女子嘴角始终如一的笑意,农妇并停了下来,喝了一口冷茶水,才无奈的说到:“就知我说什么你都不听,白废了这么多口水。” 女子笑着,似是撒娇,“三婶喝水……” 眼见农妇一番摇头晃脑,女子劝慰道:“三婶的心,我懂的。”女子视线移到了那案上的牌位,目露忧伤,“可是父亲刚过世,灵儿还在守孝期,不能想这些事的。” 农妇粗糙的手握起了女子的手,似是也被勾起了难过,“你呀……明明不想嫁,还老拿你爹说事。” “三婶,以后这种事您就替我推了!”女子抿嘴一笑,却多了些苦涩意味。 农妇点了点头,“晓得了。” 闻得一声惊呼,女子腾的站了起来,愣了须臾,急切的跑了出去,农妇随着出去,并见女子手忙脚乱的在灶台忙活,小脸被蒸汽熏得通红通红的。 说时迟那时快,女子从旁边的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哗的浇到灶里,嗤的一声,灰尘四溢,女子瞬间灰头土脸,再看那锅里熬干了的药,女子气的直跺脚。 农妇已经跑过去,但对于眼前的一切,她大概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成了这个模样。 “你这娃,怎么还是这急性子,要是别的事也这么着急,恐怕孩子都能走路了。” 女子声音陡然提高,叫了声,“三婶……” 农妇笑着忙活起来,对此似是充耳不闻。 收拾干净之后,农妇抬头看了眼日头,“我该回去做饭了,你三叔快回来了。” “三婶慢走。” 农妇走出一段距离,复又回头,忍了半天还是开口,“你家里那个人……”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你三叔他们说怕不是个好人,你小心些!” 女子点了点头,“嗯……他现在也做不了什么!” “唉,也不知你怎么想的。好好的秀才公不去伺候,偏伺候那么个活死人!” 农妇离开了,自然没听到女子的碎碎念。女子回头看了眼左边那间房间,变得疑惑起来。 新朝淳元七年的四月末,五月初,天气渐渐从雨水里走了出来,太阳变得热烈了。 大圩村的纪灵儿已经快十八岁了,之前用来搪塞别人说亲的借口也面临着作废,她的门上从此想是再难平静。 换在往常,她一定会背上父亲的牌位躲进大山,现在却有些为难,家里多了个她背不动的活死人。 纪灵儿有些气愤,于是在活死人的药浴里加了量,她碎碎念着“都怪你……都怪你!” 日子果然不再那么平静了,拒绝了好几波说亲的媒人,一些闲话渐渐传了开来。纪灵儿准备端阳的这天,这些闲话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她气愤之下,上门的人凡是提到亲事的都被她抬着扫帚打出去了。 村里的小孩见到她都远远躲着,有的甚至骂她“恶女人”。 纪灵儿有些难过,于是她整天躲在家里,偶尔熬药,偶尔蹲在菜地边,托着下巴跟豆子说话,也不知是不是时间久了,豆子都受不了,竟然疯一样的长。 纪灵儿偶尔也会蹲在药房里的浴桶旁边,看着桶里那个不知死活的人,委屈得想哭,“你倒是好了,不听不问的,可苦了我。” 她也会说些狠话,“你啊,要死就赶紧死,死了我们都轻松,如果不想死,就赶紧活过来,听听那些闲话,你是个男人哩,去打他们一顿。” 纪灵儿一番对牛弹琴,又会跑到父亲的牌位前,上柱香,认真的磕头,然后生气的说,“都是爹惹得祸,教我什么不好,教我救死扶伤,看吧,现在你女儿因为这个要嫁不出去了。” 她也会调皮的说,“哼哼,老头你要没孙子了!” 也不知是不是在天之灵真的听到了,牌位竟然就啪的一声倒了,吓得纪灵儿慌忙跪下去,眼珠子直打转,讨饶道:“爹,女儿错了,女儿一定努力嫁出去……” 说着说着纪灵儿并又哭了出来,眼睛直勾勾盯着牌位,“爹,女儿好想你……好想你啊!” 香烟冲天,清泪落地。 日子,大抵就是这样寻常的过着下去。 第7章 雨过不一定天晴 纪灵儿再一次从睡梦中惊醒,恍惚了片刻爬将起来,从床头摸了火折子,点燃了床头柜上的半截蜡烛。 烛光晦暗,有风从竹窗缝隙里挤进来,险些灭了烛火,纪灵儿忙用手护住,接着拿起边上一根发黑的竹签挑了烛芯,滋啦一声,蜡油淌落,顷刻凝结成块,赘在烛壁上,屋子里霎时明亮起来。 纪灵儿看着墙上自己的投影,呆了好一会,听得外面一声响雷,这才悠悠醒过神来。披了衣服下了床,点了火折子出了房间,到了外面的厅堂时已经穿戴整齐。 燃起了香案两边的蜡烛,随着烛光升起,黑底白字的牌位出现在视线里,纪灵儿从案上拿了香,凑到烛火上燃了,随即恭敬虔诚的上香磕头,所有的动作都一丝不苟,甚至都有些苛责。 临了纪灵儿才满脸苦涩后怕的看着牌位:“爹,您就饶了女儿吧,女儿真的知道错了,我一定努力很快嫁出去……您能不能……不要再来找我了啊!” 纪灵儿如是说着,吱呀一声,风吹开了她年久失修的屋门,狂风卷着湿气灌了进来,纪灵儿慌乱之间用身子挡在香案跟前,倒让她护住了那两支蜡烛不灭,过得片刻,她才一脸苦涩的转过身,快步过去掩上了门。 狂风怒吼,纪灵儿背对着靠在门上,看着案上重新归于平静的蜡烛,长吁一声:“爹,看你修的门,也不修的牢固一些……” 埋怨的话说了几句,外面风声渐歇,纪灵儿这才推着桌子抵在门后,拍了拍手,一脸的幸福。 后半夜她睡的极好,大抵是她的祷告起了作用,那些个扰人的梦境没有再出现,他的父亲似乎也终于露出慈父的样子。 砰砰砰的敲门声里,纪灵儿悠然醒转,揉着惺忪睡眼,艰难的爬起床来,也不知是否昨晚搬桌子时闪了腰,她走起路来有些吃力,至于手臂的酸痛大概是不小心压到了。 废了一番力气推开抵门的桌子,吱呀一声,那扇久经风雨的老旧木门终于还是脱离了本来位置,与此同时听得外面有人惊叫:“孙公子,快躲开……” 透亮的光线进到屋子里,带来一半明亮,隐不去一半黑暗。纪灵儿看着眼前的一切也是呆了,尤其看到外面那位站在院子里的青衫男子,纪灵儿看着那人脸色,还是受了惊吓。 青衫公子垂头盯着衣摆上的泥渍,脸色很难看,再见不到原本的那丝儒雅。心里埋怨着“我怎会娶如此粗糙的女子”。 许久之后,听得再一声吱呀,他又下意识的往后躲开几步,站定身子之后,这才看向门口。 纪灵儿已经打开了另一闪还扣在门栓里的木门,讷讷笑着。 “三婶,您怎么来了?”女子也许是有意识的忽略某人的存在,笑着走向呆立在旁边的农妇。 农妇缓过劲来,先是瞥了眼旁边的青衫公子,见到对方面上的痴迷神色,提起的一颗心才稍稍放下。 “你这丫头,怎么弄成这样?” 纪灵儿有些尴尬:“我也没想过它说倒就倒啊,明明昨天还好好的。” 农妇白了纪灵儿一眼,拉着她朝那青衫公子过去,接着介绍到:“这位是孙公子……”说着偏过头语重心长的与纪灵儿说:“人家孙公子可是大老远过来见你,这份心意你晓得了吧。” 纪灵儿这才认真的看着面前的孙公子,大概是知道对方曾托人上门说过亲,心里有些怪异的想法:“原来这就是秀才公啊……也就那样了吧……咦,还没桶里那位生的好看……” 纪灵儿从三婶手掌里抽回自己的小手,放在腰侧,微一福身:“小女子见过孙公子。” 孙公子脸色红转白,白转青,如今青又转红,忙也认真回礼,“孙恒……见过姑娘。” 旁边的三婶见状不得意了,有些怪罪的插了句话:“都快一家人了,你们这么客气,怎么做一家?” 孙公子面上一红,随即恢复过来,郑重其事的说:“礼不可废。” 纪灵儿听得糊涂,俏脸升起一抹愠怒:“三婶,你说啥?什么一家人?” “族里已经答应了孙公子,把你许出去了。”三婶如是说着,满是欣慰感怀,“哎……灵儿都是大姑娘了,刚到村里那会,你才多大点……一转眼都要做新娘子了……” 纪灵儿看着三婶脸上堆起的幸福笑容,可半点高兴不起来:“所以他会在这?” 说着朝那孙恒一指,气的小脸潮红。 可怜三婶还以为小女儿家害羞,握着纪灵儿的小手,语重心长的说:“孙公子可是大忙人,来这里当然是为了你……” “呵……”纪灵儿立马感觉生无可恋了。 孙恒待在边上,他自是听出来纪灵儿话里的意思,于是有些尴尬。 如果按照他以前的读书人脾气,大抵会骂一声不识抬举,然后拂袖而去,可是对于眼前女子,没见到之前他并有些想法,而今见了,一见钟情也不外如是。 要说先前变故他还有些犹豫,但现在,他是认定了此女了。 家贫怎么了?他眼下是个秀才,迟早是要中进士,入仕为官的人,钱财自不消说。 脾气不好怎么了?他的妻子若是没个脾气,相处起来岂不是无趣透顶。 是个女大夫又怎么了?以后有个病痛都不用花钱找别人…… 孙恒一瞬间想了太多东西,对于未来的生活充满幻想,一番自我麻痹之后,来之前对方与他说的那些,现在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坏事啊! 大丈夫娶妻,莫过于此。 况且,这是个美人啊。而且没有那些藏在深闺里的千金小姐的娇柔做作,也没有一般乡下丫头的无知无趣…… 与几位好友说起的“野性”,眼下他大抵是见到了。 纪灵儿已经拉了三婶到了旁边低语,不多时她一脸愤懑的走了过来。 “听说孙公子是个秀才?” “在下淳元三年的秀才……” “哦,如今是淳元几年?” “淳元七年。” “哦……”纪灵儿略作沉思,“就是说过了四年公子都还只是个秀才?” 孙恒听出话里的火药味,被提起了伤心事,但美人面前,这或许是考验,于是脸色微微一变后恢复如常,“下一科在下有把握……” 话未说完,纪灵儿已经打断道:“那公子中了进士再来与小女子谈论婚事吧。” 孙恒到底爱惜读书人的面皮,怔了片刻,面上涨红,恼羞成怒:“哼,原也是个爱慕虚荣的贱人……” 还真就拂袖而去。 第8章 呦呵,孙女婿来了啊 风打耳边过,微凉。 竹林轻晃,卷来一阵涛涛。 纪灵儿静静看着孙恒远去,直至对方背影渐渐消散。那样子乍一看倒像是贤惠的妻子不舍丈夫出门时的模样。 三婶此时想是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瞪了纪灵儿一眼,急得跺脚:“你这丫头……真是……” 话未说完,整个人已经快步离去,追那孙恒去了。 听得几声叫喊,纪灵儿长舒了一口气,倒似是全然不在乎,明明昨个夜里还发了誓要抓紧把自己嫁出去的,眼下大好机会却又这样放过了。那孙恒被她如此看不起,此生怕是不会再登此门了。 不见人影,她倒也有几分怅然,呢喃细语:“生的也是不错的啊,而且还是个秀才公……纪灵儿啊纪灵儿……” 过得片刻,纪灵儿方才想起自己尚未洗漱,又想起那药桶里泡着的“废物”,心情竟是比刚才被骂贱人还要难过。 真个自找苦吃。 废了半天力气,烧了热水,换了新药,纪灵儿这才去准备去打理自己,闻着自己身上一身的草药味,她悠悠一叹:“人家秀才公肯定受不了的……” 转念一想,秀才公的妻子想必是无需做这些伺候人的活计的,想着想着心情激荡,莫名业火也就发到了眼前桶里那人身上。 大抵是加了些药进去了。 而且是那种能使伤口发痒的药。 “哼,要你不管不顾当老爷,要你好受。” 一久以来,纪灵儿细心的照料,那人的状态已经恢复了很多,几处触目惊心的伤口都已经愈合,眼下大部分结了痂,当然体内毒素淤积太多,甚至有的深入脏腑,真正醒过来还是需要一段时日。 或者根本就醒不过来,或者醒过来也是个不能动弹的废人。 纪灵儿在此之前没遇到过这种严重的伤势,一直以来也是一边治疗一边翻看父亲留下的一大堆医书,医术倒真是长进了不少,但也正因为如此,她更加知道面前这人的情况有多复杂,于是心情也就越来越难以平静。 父亲那里继承来的“救死扶伤”深深刺痛着她,至于她开始埋怨自己学艺不精,不可避免的又想起过世的父亲,几种心思,扰得她越来越烦躁不安。 换上一身整洁的衣服,依然如同寻常那样吃过简单的饭菜,背着药篓出了门。离去之前回头看了眼破落的门户,如是诀别。 距离大圩村十里左右,乃是江宁府上元县县城所在,依托地理人文的优势,比之北方一些府城已经繁华许多。 何况这里同时也是江宁府城所在了。 许多繁华,大抵说的倒是那些个燕燕莺莺之事。 上元县与江宁县同属江宁府,以秦淮河为界,同城而治,一城文化,河北河南却也是要分个高低,两县文人之间常有比斗,因此使得秦淮河两岸的妓馆青楼也誓要分出个高下来。 春苑楼是秦淮河北岸数一数二的青楼,与南岸的金凤楼一直都处于互相较劲的状态,当然春苑楼没有金凤楼那样的背景,明面上就有些不敌金凤楼。 并是上元县的文人才子,偶尔也有帮着金凤楼欺负本县的,尽管这种事说出来不耻,但为了攀上雍王府的关系,仍然有人铤而走险,不惜背负骂名。 春苑楼高七层,临河而建,背后尚有大片的院落,楼里顶尖的那几位姑娘,在这里都有自己一座独立的院子。这比起南岸的金凤楼倒是高了一些层次,但到底背景不大,这里面的姑娘远没有金凤楼的那几位自由,偶尔还要面临一些所谓大人物的欺辱,这些年来虽说有诸多士子声讨,逼死人的事还是时有发生。 当然,总的来说,真正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不屑于为难一个青楼女子,而能以青楼女子身份活着的,大抵也有着自己的生存之道。 姑且大家是相安无事的。 冯莹莹虽不是如今春苑楼的头牌,但年不过十七就能有如今的地位,除却本身生的艳丽,尚有着其他诸多因素。当然了所谓卖艺不卖身的女子,大抵在诗词歌赋,唱曲之类的事上都有着不浅的造诣。 更为重要的是身后一大群士子的追捧,不久之后的中秋花魁赛上,她可是热门人选。 大抵她也是有着这方面的想法,近期来对于那些登门的士子她也显出一种特别的亲近来。 这日过来的是上元城里几位有些名气的士子,才学虽不属于顶尖的那一部分,但值此时候她倒也不会无故得罪。 古色古香的屋子里,女儿家废了些心思打扮,华丽却不奢靡。 茶香四溢,说起的大抵也只是些寻常话,诸如诗词之类,偶有说起,倒不曾深究下去。 一身淡青色儒袍的纪康二十出头年纪,此行过来的几位显然以他为首,此时谢过冯莹莹的斟茶,含笑道:“冯姑娘方才说起音律,我几位倒不曾深究过,姑娘的疑惑倒是解不开的。” “公子谦虚了。”冯莹莹轻笑着,随即转了话题,“听说公子日前有幸见过金凤楼的季姑娘,不知公子以为小女子与她,谁更有机会一些?” 这里的机会依自然说的是中秋的花魁赛。 纪康愣了片刻:“倒是让姑娘误会了,在下与那季姑娘只是一面之缘,倒不怎么了解的。” “哦,看来真是小女子误会了。” 如是说着,听得外面响起吵闹声音,屋里众人都静了下来。冯莹莹起身走了出去,纪康等人也随着一道。 到了院子里,并见到冯莹莹的丫鬟正拦着一位儒雅公子,苦口婆心说到:“冯姑娘今日有了客人了!” 纪康眼见来人,嘴角勾起一抹笑来,与身侧的冯莹莹说到:“这人是我好友,失礼之处还请姑娘务要见怪。” “既是公子熟人,倒不碍的。”说着与那边丫鬟说了。 丫鬟让开以后,纪康笑着迎了过去,到了近前,才以两人能听到的小声音说到:“呦呵,孙女婿来了啊!” 孙恒脸色立马阴沉下去。 第9章 漏断人初静(一) 孙恒没打算给纪康好脸色,不过纪康这一声“孙女婿”倒真是提醒了他,他与纪灵儿若真成了夫妻,眼前这人在辈分上倒还真成了他的爷爷辈,念及此处,他狠狠的白了纪康一眼,心想这家伙之所以与他提起纪灵儿,想必就是要占他便宜。 之前也从未觉得自己这位好友,竟然可恶至此。 美人当前,他倒是强行忍下了,和善的朝那边冯莹莹点头示意,视线并又落到了纪康身上,全然不顾忌形象扯着纪康衣袖:“随我出去,找你有事。” 这话大抵是说与冯莹莹以及其余几位听的。 纪康略显错愕,挣开孙恒的拉扯,回身朝那边拱手:“如此,就不叨扰姑娘了。” 冯莹莹回礼。 至于那几位一道过来的眼见孙恒急切模样,并没有一道跟去的打算,不过没了纪康,春苑楼几位也是待不下去了,于是纷纷告辞。一路到了街上,约好下次再聚也就各自散去。 孙恒与纪康走了一阵,见不得纪康悠闲模样,一把夺过对方手里的折扇,哗的打开,使劲扇着,眼里满是不爽。 “孙兄这是卖的什么药?你我数日未见,我可不记得有得罪过你。” 孙恒折扇一合,扭着头斜了纪康一眼,呵呵一声,露出白净的牙齿:“未曾得罪?”他几次张嘴,似是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看的身边的纪康一脸不解。 “纪康啊纪康……”孙恒抿着嘴,愤然一指,引得周边路人纷纷回头,大抵没见过读书人吵架。 秦淮河边本就是繁华所在,他这一声倒是吼来了不少围观的人,边上一位表演武艺的江湖人眼看着围拢在周边的人一个劲的赶往那边去,不免生起几分气恨。当然新朝重文轻武,他倒也不敢对那二位一看就是读书人的家伙做什么。心里腹诽几句,也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换下一个地方了。 纪康眼见聚集的人越来越多,面上有几分尴尬:“你我有什么事,私下里再说不迟,这大街上若是争吵起来,实在有辱斯文。” 孙恒哼了一声:“就依你。” 路过一处豆腐摊时,却听得那摊主叫到:“二位公子要不买块豆腐。” 读书人的教养使得二人对与寻常百姓很是客气,何况对方还是个女人。 孙恒尚未消气,于是由纪康出面:“豆腐却是不需要了。” “二位公子说不定能够用到哩。” “何解?”纪康蹙眉。 “豆腐撞起来不会死人啊。”摊主说到此处抬起袖子,遮起了嘴。 纪康哈哈一笑:“说笑了,说笑了……” 周边一阵哄笑,纪康倒也不在意,解释道:“读书人难免有些偏执,学问上偶有争论,吵几句嘴也正常。况且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敢损伤……” 一通闲话之后,二人终于脱离人群而去。 秦淮河的水悠悠而淌,阳光下如铺了一地银装,粼粼波光,绿柳映衬。 孙恒大抵散了些火气,说到:“晨间见了纪姑娘……” “如何?” 孙恒摇了摇头,带着几分苦涩:“若是能够娶为妻子,倒是不错。” “嘿,她父母过世得早。” “嗯。”孙恒停下步子,看向河面,长久悠然一声:“我与纪姑娘想是不可能了!” “怎会?莫非你有了心仪之人?” “那倒不是。”之前尚有诸多怨气,此时真要提起,孙恒倒觉得轻松了,“她说我四年时间仍然只是个秀才,大抵是看我不起。” 纪康脸色微变,担忧道:“你没对她做什么吧?” 孙恒不屑的看着纪康:“我还不至于为难一个女子。” 不会为难,但心里多少还是气愤。 “就你那脾气,谁说得准。”纪康如是说着,语气变得低沉下来,目光随孙恒而去,不知是否见到了同样的景色,“若非你那臭脾气得罪了那位司马大人,你如今何至于还只是个秀才!” 孙恒嘴角一扯,不知是否也有几分后悔:“倒不能这么说……实然未料到这几年主考都未变过。” 纪康颔首,深知好友才学,若非被人刁难,此时怕是已经补了实缺。 “上次你提起之事,可有眉目了?”孙恒偏头看着纪康,目露关切。 “正要与你说的……这次运气好,走了韩相公的门路,补了个实缺……再有半月,就要往武乡县上任了。” “哦……”孙恒听了也为好友高兴,听到后面却又不觉有些担忧,“北地不甚太平,你此行可要注意。” 话题说到这里,已经多了几分沉重,两人虽不在朝堂,但在文坛上却是有些地位的,平日里好友往来,总有些消息透露出来,归纳之下,对于当前的局势他们并不觉得乐观。 纪康抿嘴一笑,目光严肃而真诚:“你我读书,不就是为的报效国家。而今国家羸弱,我又怎会舍得死……” 孙恒颔首:“话虽如此,但北方不比南方,有些事明面上不可为,私下你当注意。” 纪康对于好友的关切一一应下,说到后面倒又扯到了最近的朝堂上来。 “我欲拜访如今谪居江宁的秦公,今科……我不能再错过了!” “如此甚好,若能请秦公休书一封,司马大人那里也好说话。” 天色将晚,各自有事,走得一阵也就各自散去了。 华灯初上,秦淮河的夜喧嚣起来。 纪灵儿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先是去见了那浴桶里的活死人,一番检查之后才找了药处理自己的伤口,昏黄的烛光里,女子白皙的手也跟着泛黄,翻卷的肉皮兜着碎肉,看着叫人心疼。 天雷滚滚,大风席卷。 这夜大抵也不安静了。 简单吃了些东西,大雨已经砸落下来。 院子里再次响起了三婶的声音,“灵儿……灵儿,你二嫂难产,你快去看看……” 慌乱急促的声音里,纪灵儿顾不得遮挡从破门灌进的风雨,回到屋里拿了几味药,冲入了大雨里:“三婶,我先过去……不等你了!” 第10章 漏断人初静(二) 纪灵儿匆匆赶到山脚的村子时,一时间有些懵了。实然这村里她叫二嫂的人有好几个,平时她又极少接触山下村里的人,对于谁家有了喜事也不清楚,之前听到难产这种字眼,慌忙间竟然忘了询问是那一个二嫂。 狂风卷着大雨,噼里啪啦砸落下来,却浇不灭她满心的焦急。 就近去了一家问了终于得知了目的地,冒着雨跑到那处地方的时候,她全身已经湿透了。 风声雨声,到底没能完全掩盖院子里传来的声音,女子痛苦的叫声,以及一家人不知所措的慌乱脚步声。 进了院子,纪灵儿看着屋檐下急得团团转的男子,急切问到:“二哥,二嫂进去多久了?” 闻得此声,那位年不过二十出头的男子转过身来,满脸的焦急稍微放松了些许:“灵儿你可来了……你二嫂进去快一个时辰了……” 纪家对于后辈还是很注重培养的,因此眼前这男子虽是个庄稼人,倒是多了几分书卷气息的。 当然要说读书一道取得极大成就的,就只是纪康了。眼下纪康得了官职,家里若是晓得了,定然是要大肆庆祝的。 这是后话。 “哦……怎么不早去叫我?”纪灵儿埋怨一声,已经钻了进去。 不时里面传出一道声音:“你是谁,快出去,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声音说着近了几分,紧接着家里请来的稳婆钻了出来,“叫你们烧的热水好了没有?” 话语间透着几分质问与怪罪。 “她怎么样了?”纪文波瞪着两个眼睛,紧紧盯着稳婆,“热水都好了……都好了……” 旁边不知什么时候问询而来的的纪文波的父亲,这位老人应该是误会了什么,见稳婆出来满脸希冀的问到:“男娃还是女娃?” 纪文波偏着头,声音陡然拔高:“爹……兰儿生死难测,您怎么就惦记着这个……” 纪文波的母亲大抵是同为女人的立场,此时扯了扯丈夫袖子,“文波说的对……” 纪老丈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那稳婆本想训斥几句,听得纪文波的话才强忍了下来,说话却不再那么和善了:“快去拿热水过来……” 说罢回身钻进屋子,须臾急匆匆跑了出来,嚷嚷道:“红了红了……见红了……” 这一声吼直接盖过惊雷,吓得纪文波身子一软,一盆热水哗啦全泼在了身上,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站在原地任凭雨水将他浇透。 “你说什么?”纪老丈声线也颤抖起来,鼓着腮帮子。 “见红了……”那稳婆复述了一遍,再又问到:“到了那种时候,保大还是小?” 稳婆的视线在纪家人身上挨个看了一遍,那边纪文波红着眼睛,坚定道:“保大……” “文波……”纪老丈见到儿子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一纠,终是没再说什么! 稳婆见状再次进了屋子,屋里再次传出她的训斥来:“你个小女娃,跟着掺和什么!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 “正因为人命关天,我才在这里……二嫂,你别着急……”后面的话却又与另外的人说了。 女子痛苦的叫声响彻这个雨夜,纪文波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头都不敢回。 之后的半个时辰纪文波仿佛聋了一般,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直到屋子里响起孩子嘹亮的啼哭声,他才茫然的回过头,跟着是稳婆兴奋的道贺:“恭喜恭喜……是个男娃……” “快……快抱来我瞅瞅……我的乖孙……” 纪文波缓缓起身,一眼都未看那孩子,就连父母的话也如若未闻,他红着眼,瞪着稳婆:“我都告诉你要保大……保大啊……” 说到此处已经浑然不顾忌自己是个男人,放声大哭起来。 稳婆一脸懵,纪老丈因为有了孙子的兴奋劲也被泼了一盆冷水…… “文波……”纪母眼圈泛红,“兰儿是个好姑娘……” 纪文波扶着门柱,哭着哭着竟然拿头撞起了门来。 砰砰直响。 “都怪我……都怪我……” 孩子的哭声停了,纪老丈见儿子这么“不待见”孙子,生怕孙儿着了凉害病,给媳妇递了个眼神,纪母心疼儿子却也不只好抱着孙儿离开。 稳婆静静站在一边,她这么多年不是第一次见到疼爱妻子的人,但眼下这一幕还是在她意料之外:“……大人可能只是累了……睡过去了吧……” 稳婆这时候想起自己刚才过于兴奋,孩子生下来时并没有特别关注过大人的状况,这时候并说了句不确定的话。 何况屋子里还有一个人,那个人到现在都没出来,常理来讲这大晚上,又是打雷下雨,活人怎么敢跟死人待在一起那么久。 纪文波清晰的听到了这句话,看了眼稳婆,一把推门进去,纪老丈却不好跟着进去。 纪文波冲进屋子,看到正在洗手的纪灵儿,他实在没有勇气面对可能已经不会再醒过来的妻子,于是冲到纪灵儿面前,语带恳求:“灵儿,你告诉我……你二嫂她……” 纪灵儿甩了甩手上的水,声音有些疲惫:“二嫂只是太累了,现在睡过去了……放心吧,她很好……” 话音甫落,听得扑通一声,纪文波跪在了她的面前,待她反应过来,对方已经磕了个头了。 “二哥……你这是干嘛……”纪灵儿忙在身上擦了手上的水,可惜全身都是水,于是有些尴尬的伸手去扶纪文波。 纪文波眼泪直淌,“灵儿……二哥谢谢你……” 好一通折腾,纪灵儿才将纪文波扶了起来,外面的纪老丈此时也一声轻叹,放放心心的去看孙子了。 稳婆见是大欢喜的结局,倒也不再多留,拿了纪文波的钱就冒雨离开了。 纪文波整个人都轻松起来,进到里屋看了眼熟睡的妻子,那苍白的脸看得他那叫一个心疼。 见到纪文波那种心疼的表情,纪灵儿大抵能够明白之前急救时二嫂说的那些话了。 遇上这样的男人,纵然为他去死,也值得了! 只是好不容易才遇上这样的男人,谁会舍得死呢! 纪灵儿轻轻叫了一声,带着纪文波到了外面。 大雨快停了,天色快亮了。 “明天你到我家拿点药,二嫂身子太虚,要好好养几个月!” 纪文波点头,这时候已经有心情笑了:“都听你的!” 看他急切样子,若非家里妻子未醒,恐怕这时候就打算上山拿药熬了给妻子喝。 “你别太担心二嫂了,快去看看孩子吧!” 纪文波挠着头,露出几分羞涩来,讷讷道:“兰儿醒了我就去看……孩子有我爹宝贝着……” 纪灵儿抿嘴笑了起来,看了眼天色:“那我走了……记得来拿药……” 纪文波送着纪灵儿出了门并火急火燎的陪妻子去了。 纪灵儿忙了一晚上,此时放松下来,顿时倦意席卷。脚步沉重如铁,走在泥泞的泥巴路上,可谓真正的举步维艰。浑身同样粘稠难受,女儿家天性喜净,倒也难为她忍了这么久。 回到家里,纪灵儿一脸黑线。 雨水从破门灌了进来,一个晚上已经淤积很深,她不由盯着香案上的牌位,又是一番埋怨:“爹啊,你好歹好好看着家啊!” 眼下困意难忍,她也就顾不得整理了,跑到外面的灶台烧了壶开水,简单的擦拭过身子之后,换上干净衣服倒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了。 夜幕升起来,雨后的青山在红彤彤的阳光映衬下露出痕迹,清脆的鸟啼声伴随着风声一并传入耳朵里,竹涛如丝竹管弦之音,动听悦耳,沁人心脾。 竹篱笆围成的院子里,雨后并不强烈的阳光炙烤着昨夜雨水无情蹂·躏过的土地,菜地里一片狼藉,就是那几株因为听不得主人啰嗦而疯长的豆子,眼下也是豆皮涨裂,惨烈得实在不堪入目。 灶台上的茶壶喷着热气,壶盖被蒸汽顶起又落下,演奏着单调的乐谱。 纪文波脸上堆着初为人父的喜悦,妻子醒过来之后,他的心思也终究有一部分落到新出生的孩子身上。 纪文波站在篱笆墙外,脸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种错愕,那样子仿佛是进错了门。 院子里,男子正弓着身对脚下的门板敲敲打打,神情专注。 “请问……灵儿在家吗?”纪文波到底担忧妻子的身体,于是打破安静,说了句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的话。 院落里的男人放下手里的木锯,回头看他,面无表情的说:“你有什么事?” 纪文波嘴角一抽:“我来拿点药……之前约好的……” “哦……”男子敷衍的应付了一声,继续做起了自己的事情,“她还在休息,午时之后才会醒……” 纪文波哦了一声,不确定的说到:“那我下午再来……” “嗯……” 锯子划过木头的声音响了起来,风声里锯末横飞,遮掩了男人的身影。 纪文波悻悻离去,临走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 第11章 雨漏人初静(完) 纪文波一路上都在心里想着先前见到的一幕,不由有些恍惚,至于路上遇见熟人,都是在别人几番叫他之后他才回过神来。客气的打过招呼,谈起的都是家里孩子的事情。他仔细答了,话语里大半的情绪倒是用来心疼妻子。村里的人知他性子,晓得一家人平安无事,并都各自忙事情去了。 当然免不了有些感慨。 妻子已经醒转过来,早上纪文波熬了鸡蛋粥,此时女子的脸色已经恢复了一些,精神气却仍然很差,这也是为何纪文波火急火燎的忙着去抓药的原因。 不曾想他晃晃悠悠就又回来了。 妻子大抵看出他的恍惚,以为他担忧孩子:劝道:“相公,你去看孩子吧,妾身没事的。” 纪文波察觉到妻子眼里的异样,在床边坐了下来,握住妻子有些冰凉的小手,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孩子有爹娘宝贝着呢……” “他们嫌我粗手大脚,不让我看。”纪文波像个撒娇的孩童,扮了个嘴脸,那认真样逗得妻子噗嗤笑了出来,嗔道:“都当爹的人了,咋还像个孩子!” 纪文波笑着,握着妻子的手不由紧了几分。 说得一阵闲话,纪文波照料着妻子睡下,转身走了出去。 浑不知听到关门的声音,躺在床上的女子已经偏着头流了眼泪。须臾,女子扯起被子蒙住了头,压抑着自己的哭声。 纪文波踱着小碎步,轻哼着小曲,晃悠悠到了堂屋。余光里瞥见正襟危坐的老父亲,纪文波立马焉了。 “爹……您还没回去啊!” 纪老爹哼了一声,眼色严厉:“让你读了几年书,你功名没捞到一个,倒是学了些不三不四的回来。” 纪老爹明显对于儿子先前的举动不满。 纪文波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您都当爷爷了,咋还那么大火气……”说着弱弱的补充了一句,“我也当爹了,你这么训我,要是被我儿子瞧见了,在他面前我还有何威信可言。” 纪老爹举起拐杖欲打:“老子早就当爷爷了……” “你是我儿子,老子训儿子,天经地义……”纪老爹终究没打下手,狠狠的瞪了儿子一眼,不满的哼了一声,“你还知道自己当爹了,还知道有儿子。” “爹,咋了?我儿子呢?”纪文波这时候才想起来他是当爹了,但都还没见过儿子。 纪老爹虽然埋怨儿子要媳妇不要儿子,但对于孙子却是真心疼爱的:“我叫你娘抱回我家去了……”纪老爹满是怀疑的瞥了一眼纪文波,“孩子跟着你,我不不放心,祖宗也不放心!” 纪文波暗道:“我不也是您老人家带出来的……”嘴上他是不敢说的,只是一个劲的点头,“我娘带……我放心……” 纪老爹再又哼了一声:“纪家下一代是昌字辈,孩子就叫纪昌了。” “纪昌了?”纪文波霍然起身,满脸错愕,“爹,你别糊弄我。我知道您没怎么读过书,想不出好名字没事,我请七爷帮忙取!” 纪老爹再忍不住,举起拐杖朝儿子身上抽来:“打不死你个龟儿子!” “爹,你打我就打我,别骂你自个……” 可怜纪文波大喜大悲之间,硬是消停不下来。 纪老爹打的累了,这才收手,喘了几口粗气,挪到了门口:“孩子先待在我那边,你媳妇身子弱,等她身子好些你再过去把孩子带过来……还有族里,你一会过去说一声……” 纪文波搓着被老爹打得发红的手:“我知道了……” 阳光从屋顶照了进来,纪文波再去见了妻子,大抵是先前的吵闹,他担心扰了妻子,于是过去说一声。 屋子里他的妻子已经醒了,眼圈泛红,纪文波心一揪,忙解释道:“爹娘也是担心你,你别介意,过几天你好些了,我就把孩子抱过来。” 林兰见丈夫误会了,抿嘴笑了笑,伸手摸了丈夫的脸,帮他梳理了挂在额前的乱发。纪文波想起什么,却已经来不及避开。额头微凉,他先一步开口,哂笑道:“昨晚天太黑,撞到门上了。” “疼么?” “不疼了……”他看着快要哭出来的妻子,很想哭。 这种感觉,遇见时就有了啊! 父妻间的家常说了一阵,纪文波终于想起答应好的拿药的事。 再次出现在半山腰的纪文波已经想好,无论那个男人跟纪灵儿是何关系,他都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还是那道篱笆墙,院子里的泥泞被阳光炙烤得结了块,角落的菜地收整出来,眼下这个时间再补种还是能行的。 灶台上的茶壶还在喷着热气,锯末散落一地,院子里没有人。 “有人在家吗?”纪文波站在门外放声大喊,喊之前特意抬头,眯着眼看了看时辰,虽然不到午时,但也差不多了。 如此喊了七八声后,制作粗糙的新木门打开,纪灵儿揉着眼睛走了出来,打着哈欠:“谁阿。” “是我……”纪文波献媚讨好。 纪灵儿定定看了会,哈了一声:“文波二哥啊,你来……拿药!” “对对……拿药,拿药。” 纪灵儿笑了笑,伸了个懒腰:“你进来坐会,我给你抓药去。” 转过身进门的纪灵儿,后脚刚进去,整个人就蹦了出来,吓了院子里的纪文波一跳。 纪灵儿盯着眼前的一切,抬手揉了揉额头,呢喃道:“这门……”抬眼对上父亲的牌位,纪灵儿脸垮了下来,“爹,你可别吓我!” 纪灵儿真是被吓到了,一觉醒来,破败的门修好了,屋子里的雨水也不见了,就连雨水留下的那些污渍都消失了,仿佛昨晚水漫她家的事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记起回来时候她的那声抱怨,纵然是她亲爹,她也感觉害怕。 “怎么了?”纪文波愣了片刻,打破安静。 “没……没什么。”纪灵儿回过身,脸色微白,“二哥,你跟我进去拿。” 纪文波哦了一声,不知纪灵儿发生了什么。 原本纪灵儿一个人住,纵然是亲戚,他也不好进屋的。 半柱香的时间,纪灵儿抓好药,一边交代着纪文波怎么熬药,一边走了出来。跨过门槛的时候,她说了半句的话没了下文。 纪文波浑不觉纪灵儿的异常,追问道:“文火熬多久?” 久不见纪灵儿回答,他才抬头看向门外,耳边一声惊雷,那是纪灵儿的惊叫。 王凝提了把竹椅坐在院子里,两个眼珠一圈又一圈的翻着。 纪灵儿已经折返屋里重新抓药,纪文波则是一脸无奈的蹲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捡着撒了一地的药。 王凝有些看不下去,出声道:“那些混在泥巴里的就不要捡了。” 纪文波抬头,无比真诚的憨笑着:“灵儿弄这些药不容易,浪费了就太可惜了,吹吹泥巴还可以用的。” 王凝翻了个白眼,不愧是一家人。 王凝劝他不住,并不再劝,坐了片刻,起身倒了碗热水。 纪灵儿躲在药房的窗边,看看院子里的动静,又看看屋子里空荡荡的药桶,啐了一口,心虚的说到:“谁让你穿我爹的衣服。” 好不容易收拾了心情,耽搁的时间也差不多了,舒了口气,拿起扎好的药走了出去。 纪文波迎了上去,询问了几句,察觉到院子里的气氛之后,直接就告辞了。 借口可真好。 赶回去给媳妇熬药。 真是个会疼人的好人。 不像某个人。 纪灵儿偷偷看了眼院子里的男人,可真没有意料到对方竟然不声不响的醒了过来,醒过来还不算,穿着她爹的衣服晃来晃去,差点吓得她丢了魂。 王凝放下粗糙的茶碗,视线移了过去:“看够了没?” “呸,谁看你。” 王凝心里苦笑,又被女人救了。 “哎……这门是你修的。” 王凝点头。 “家里也是你弄的。” 王凝点头。 “你不会说句话啊?” “说什么?” 纪灵儿犯了难,捏着下巴想了会,正色道:“你是谁?” “王凝。” “王凝是谁?” “就是我。” 纪灵儿白眼一翻:“我的意思是你哪里人,做什么的?” “北方来的……病人!”王凝斟酌了片刻,如是说到。 “看来你脑子还没治好。”纪灵儿抚额。 王凝不置可否的笑着,站起身来:“救命之恩,真不知该如何报了!” “哼,这还像句人话。”纪灵儿见过王凝身上的伤,自然清楚对方不是寻常的良善百姓,不过既然不说,她也不会追问到底。 眼下他确实是个病人,她的病人。 不过听到王凝提起北方,她倒是来了兴趣,至于王凝所说的恩情,她反而不在意了。 “你真是北方来的?”她狐疑的问了一句,满是希冀。 “嗯。” “你给我说说呗。” “……我又不闲。” 纪灵儿认真的审视着王凝,片刻义正辞严道:“你哪里忙了?” “……我不想说。” “喂,我是你救命恩人。” “我把命还你。” “……”纪灵儿偏开头,方才的对视里,她感知到对方的心意。 似乎她再坚持,他真的会把命还给她。 “我才不要你的臭命,烂命!”走出去几步又回过身吐了吐舌头,“贱命!” 第12章 谁见幽人独往来(一) 日子在一种怪异的静谧中到了六月。 王凝大抵习惯了眼下的生活,虽说他的出生不差,本应该过不惯这种寻常日子,然而吕梁那段时间的打磨,他对于生活有了新的认知。见识过底层百姓的挣扎,哪怕是为了减轻心里的负罪感,他如今也能够像个普通人活着。 当然个中原因或许也不仅仅如此。 纪灵儿不再询问他的出身,几次看似无意的提及北方,见识到他的守口如瓶之后,她就不再提及了。 但她的生活除却医书草药,倒也真的多了些什么。 王凝惯常的起的很早,随着清风在院子里活动身体。 纪灵儿偶然碰上一次,大抵对于功夫也颇有兴趣,于是一并起得很早,躲在药房里偷看,遇到能理解的她倒也跟着比划。 王凝权当不知,姑且作为她救命之恩的一些报答。 说起救命之恩,王凝难免想起江宁城里那位不知姓名的苏家小姐。顺便有些担忧那个叫做绿儿的丫头,也不知道她家小姐有没有怪罪于她。 更为重要的是对方有没有合起火来一起埋怨他诅咒他。如此想来,后面差点死掉的事,说不定还真的跟那对主仆有关。 当然王凝也只能调侃几句,他可没有兴趣亲自往苏府一趟,更不可能在苏府挖地三尺寻找扎满银针的木头小人。 “喂,你还练不练?”纪灵儿气势汹汹的出现在旁边。 王凝缓过神来,看了眼天色:“不练了。”说着就要回屋,似乎纪灵儿是洪水猛兽,他无时无刻都在躲避着。 走了几步,王凝复又回过身来,嘱咐道:“昨天你说的那几味药,一会我帮你去找。深山老林的,你一个女人,还是不要整天瞎跑。” “哼,女人怎么了?别忘了你也是女人生的。” 王凝嘿然一声,无奈的偏开头,兀自进了屋去。 纪灵儿站在院子里,双手叉腰,朝着空荡荡的门口扮了个嘴脸,乍一看到父亲的牌位,脸色唰的一变,咕哝道:“爹,我不是故意的!” 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纪灵儿真是怕了,近日来对她父亲的牌位那叫一个尊重,香烛时刻不灭,不时就要诚恳的站在牌位面前,双手合十,诚挚的祷告。 王凝对此倒不曾说什么,只是每每看着纪灵儿一本正经的样子,他都想笑,然而这毕竟是件严谨的事情,他只好强忍着笑意。有时实在忍受不了,他就跑出屋子,往屋后的竹林而去。 只是每次晃荡半天回来,他的神情都有些古怪。 纪灵儿问了几次得不到答案,对那片林子渐渐留心了起来,如此一来勾起了往日的一些场景,她心里打起了鼓。 今儿个王凝已经是铁了心要去采药,纪灵儿不愿央求他让她同去,源于某些可能并不真实的恐惧,她最终决定下去村里,看看她的小侄子。 两个人的早饭很简单,纪灵儿一双妙手沾染了厚重的草药味,至于她做出来的饭菜怎么吃都不合口,王凝被折磨了几天之后,终于决定亲自出手。 虽然纪灵儿每次都要拦着他,跟他说“君子远庖厨”,看着小姑娘一边流口水一边义正言辞的说着这种官话,王凝乐得不行,往往搭一句“君子你个头……” 平常却又不寻常的吵闹里,纪家的伙食得到了极大的改善。 其实纪灵儿那一套烹饪手法到底受到了她爹的影响,她把饭菜做成了药膳,营养价值可谓极高,但药膳这种东西她明显不懂得怎么处理,浓郁的草药味常人是吃不消的。 殊不知王凝嗅到那股气味的时候,翻白眼的同时是多么可怜纪灵儿。 转念一想,却又到了另外的层面上。 那是王凝第一次主动跟纪灵儿说话。 他说:“你吃了十几年这种东西,身上怎么还能这么香。” 纪灵儿潜意识里抬起袖子凑到鼻尖嗅了又嗅,茫然道:“没有啊。”视线对上王凝的时候,脸颊瞬间红了起来,啐了一声,“无赖。”然后埋头扒饭。 …… 王凝背起背篓准备出门的时候被纪灵儿叫住了,女子提着蓑衣斗笠到了他面前,没好气的说到:“山里不是那么容易遇到躲雨的地方。” 王凝抬头看了眼天色,万里无云,白云悠悠,疑惑道:“不会下雨吧!” 纪灵儿将东西塞到他手里:“下不下,等到下了才知道。” 王凝哦了一声,无法反驳,解下药篓将蓑衣斗笠装了进去,看着纪灵儿,看得人家都不好意思了。 “那我出门了。”王凝像个依依惜别妻子出门的丈夫,语气悠悠,似是不舍。 纪灵儿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细若蚊蝇,也不知道突然害哪门子羞,更不知道王凝有没有听到。 男子出门了,观其背影,倒真像个寻常农家汉子。纪灵儿呆了一会,凉风袭颈,下意识偏着头看了眼竹林,竹涛如浪,她一个激灵,直接跑下了山。 下山的路穿过竹林,上山的路同样穿过竹林,唯一的区别只是一个越来越接近人烟,一个越来越荒芜人烟。 至于眼下,大抵上山下山的人,心情也是截然相反的。 细碎的声音传来,那是风卷过竹林的声音,也是鞋底碾压枯叶的声音。 王凝提着药锄,饶有兴致的扫过身周空荡荡的竹林,不知何时嘴角勾起了一抹玩味笑意。 某一瞬间,王凝奔跑起来,跑出一段距离利索的解下背上药篓,随手就扔在一边,手里提着药锄像疯子一样乱窜。 他眼色严肃犀利,如是追捕猎物的猎人。 盏茶功夫,王凝跑出很长一段距离,手里的药锄已经不见了踪影。他的额头多了层细密汗珠,看起来颇是劳累。 四下找寻着之前扔过来的药锄,他已经放弃追踪了,结果对他来说已经无所谓了。 姑且暂时认定了对方不是因他而来。 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 气喘吁吁的回到小路上,一屁股坐了下去,整个人仿佛虚脱掉,调整了一阵呼吸,王凝拉起衣服前摆使劲呼风,不时才无奈叹道:“换做以前,都不带喘大气的……” 身体的恢复状况,诚然叫他颇有微词。 第13章 谁见幽人独往来(二) 连日大雨的痕迹还没有完全消散,进山的路很是湿滑,有些地方已经生了一层青苔,绕是王凝走惯了各种各样难行的路,眼下每一步仍然是小心翼翼。 南方的路不比北方,总是不经意间给你来个下马威。王凝摔了几次,身上传来的痛苦也深深印在了骨子里。 小路窄小,两边是密集的树林,走得一阵,他的身上已经沾染了不少露水。林子里闷热潮湿,同时伴着一股呛鼻的腐味,使得他走得很缓慢,此情此景,若是被纪灵儿见到大抵会嘲笑他一番。 王凝并不想拿眼前的生活与北方时比,但有些心绪出现得莫名其妙,当年恼怒于北方漫天风沙,他奢望着南方的温润宁人,眼下真就身处南方了,似乎事实与他想的出入太大,叫他不由有几分埋怨过去的自己。 不过作为人,尤其身处底层的穷苦百姓来讲,或许根本就不存在没有活不下去的地方。 吕梁那种荒蛮贫瘠之地,也有人活下来了。 若是非要挑个毛病,大抵是吕梁的那一部分人活得并不像个人样。 话说回来,这也许就是生存与生活的差别了。 时势如此,目前朝廷的状况,许多事都表现得无力,那些被放弃了的人本身也只能是认命了。 个中种种,切实体会过截然相反的两个极端生活的王凝,倒也说不出什么来。他对那些家伙当然也不会有什么同情。 活着,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也许曾经在那里流过太多血,见过太多生死;见过情深似海,见过朝夕背叛;见过世间最丑陋肮脏、最原始却又最真实的人性,他对吕梁反而更加亲切。 或者仅仅因为那里曾经有过牵挂。 又或者因为那里的野蛮肮脏毫不作伪。 不经意心绪勾起更久远一些的事,他却不忍再去想了。 他不是个多愁伤感的人,尽管幼年时期他有个令人羡慕的出身,但他现在就是个武人,业已习惯了身份的巨大落差。他读过很多书,可惜没怎么下过功夫,也就学不来那些文人墨客的伤春悲秋,忧国忧民。 云卷,云舒,云动,云隐,山依是那山。 王凝深一脚浅一脚,偶尔驻足分辨方向的时候,那山到底显露出不同的景致来,他赞叹一声,过多的修饰却也说不出来。 纪灵儿与他说过大致的地方,然而他本不是这边的人,也就不知道牛头山,羊驮岭具体在哪,一阵乱钻,大抵想要找到某个像牛头,羊驼的山包。 他真是想当然了。 纪灵儿到了村口,回头看了眼竹林深处的家,舒了一口气。 纪氏在大圩村生活百年,而今传至五代,已经发展成一个大村落。 纪家先祖本是避祸南下的秀才,因此虽然从事农桑,但是对于后辈子弟极为注重教育。三代人的努力,如今有了很大的成效,最为出众的纪康现在众人都要称他一声知县老爷了。 在此之前,大抵没人能够想到。 纪康回村当天,一向高高在上的几位族老可是迎出了好远。 纪灵儿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看着修了大半的石像,一脸苦笑。 纪灵儿看了一阵,做活的人也见到她,善意的笑着,不免还是提起她跟孙恒的事情来。 她闲得无事,倒也乐得听着。于是在旁边蹲了下来,拄着下巴,仰头看着光宗耀祖的“纪康”。 “灵儿啊,四叔可是听说了……你咋就把人给气跑了,多少人想嫁秀才公都没个机会。”说话的汉子停下手里的活,偏着头看她,一脸惋惜与心疼。 纪灵儿应了一声,不置可否的笑着:“四叔啊,七爷爷都是知县老爷了,村里又不差秀才。” “看你说的……”这位村里最顶尖的石匠憨厚的笑了笑,继续敲打了起来,嘴里的话倒没有停下,“你这丫头啊,分不清好歹。” 纪灵儿嘻嘻一笑:“四叔啊,灵儿又不是嫁不出去,看你操心的,要是翠姐姐晓得了,指不定骂你偏心呢。” 四叔脸上堆着笑:“四叔可不是担心你嫁不出去……四叔是想啊,读过书的人懂得疼人,不像四叔这种糙汉子,你嫁过去不受罪。再说了,你爹知道了也会高兴的。” 纪灵儿满满的苦涩,哀求道:“四叔啊,你别跟我提我爹了。” “咋的了?”四叔好奇的看了过来。 纪灵儿指了指天上,委屈道:“我爹可能在上面过得不好,最近老回来找我。” 四叔愣了一下,眼睛眯成一道缝,笑了起来:“说啥笑话呢。” 纪灵儿知道四叔不信,不再说这件事,再看了会,担忧的说道:“七爷爷知道了,肯定要骂人的。” 四叔有些伤心:“我这手艺不差啊。” “七爷爷哪有那么和善啊。”纪灵儿说着声音都仿佛颤抖了起来,“四叔你是不知道,他回来那天狠狠骂了我好半天。” “七叔那是疼你。” “嘻……”纪灵儿吐了吐舌头,眼珠骨碌碌转了起来,跟着话锋一转,“四叔啊,那个孙恒是七爷爷的好朋友,书上说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七爷爷那么凶,那个孙恒肯定也不是好人……我才不要嫁……” 四叔看着纪灵儿,显然不相信这种蹩脚理由,摇了摇头,笑骂道:“书上说啥四叔不认得啊。” 如此说着,村口一位年纪与纪灵儿仿佛的女子朝这边走了过来。那女子尚能看出一分稚气,却是做少妇打扮,细心看了,也能注意到些许不同。 纪灵儿看清来人,脸上笑出一朵花来,蹦着向那人而去,嘴里亲切的喊着:“翠姐姐”。 那女子同样亲切的看着纪灵儿,眼睛里满是疼爱。 “灵儿啊,都是大姑娘了,还没和个正形,待会族老看见了,又要数落你了。” 纪灵儿哼哼两声:“说就说呗,反正灵儿本来就没爹娘教。” 女子愣了一下,目色再柔和了几分,手指戳了戳纪灵儿脑袋:“你呀……” 纪灵儿揉着额头,装出一副眼泪汪汪的样子来:“疼哎!” 唤作翠姐姐的女子狠狠白了纪灵儿一眼,没好气道:“还想骗我啊,小时候骗了我那么多糖……” 纪灵儿一下跳开,正色道:“哪有哪有,翠姐姐给我……我才吃的啊。” 纪翠儿摇着头,那边纪四叔歇了下来,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一幕,方才女儿的笑,在他眼里比糖可甜多了。 纪四叔悠悠一叹,有些怪罪自己,若非当初自己的坚持,女儿也不会弄成现在这样。 纪四叔不会掩藏自己的情绪,什么都写在了脸上。 纪翠儿见了,忙走了过来,关切道:“爹,我没事的,您不用担心。”言罢看了眼身边的纪灵儿,抿嘴笑着,“灵儿给我开了药……一切都会好的。” 纪四叔竭力想要收拾好心情,最终却弄出个哭笑不得的表情:“苦了你了。” “不会啊……”纪翠儿稍稍移开视线,“现在这样也挺好,能陪在您和娘身边。” 父女俩互相安慰了一阵,纪翠儿将水壶放下,倒了碗热茶递给她爹。纪四叔深知自己这里很是无趣,于是也就让两个丫头自己去玩了。 纪灵儿拽着纪翠儿跑出去一段,这才慢了下来,转过身,看着已经为人妻子的幼年好姐妹,满心感慨,却因为顾忌纪翠儿没有表现出来。 纪翠儿快步追上,眼见没人也就放下端着的身子,长舒了一口气。 “灵儿啊,有什么就说吧,这么憋着可不像你。” “嘻……翠儿姐……” “嗯……” “嫁人了……都像你一样辛苦么?” 纪翠儿静静凝视着纪灵儿,笑了出来:“灵儿想嫁了?” “哪有。”纪灵儿偏开头,“我才不嫁呢。” 纪翠儿悠悠一叹:“女人,迟早要嫁人的。” “哦……” 纪灵儿对于嫁人这种事大抵还停留在小时候父亲的取笑里,当时不以为然,眼下偶尔她也真的有些担心。 她也害怕自己真的嫁不出去,感觉好丢人的一件事。 不过见了纪翠儿的事,她却又满脑子的恐惧,基于父亲对她过分的溺爱,她也不是像寻常人家的女儿一样被圈养长大,她是放养的。 她会担心嫁过去要是被打怎么办! 她也担心遇到与翠儿姐一样的丈夫…… 纪灵儿偷偷瞄了眼纪翠儿,心里满满的心疼。 想起当初见到翠儿姐的时候,她的心都快气炸了,要不是忙着给翠儿姐看病,她肯定要把那个混蛋家伙打得爬出村子。 不过,这么长时间,翠儿姐终于想明白了,一切也都会好了吧。 “灵儿,你要相信,有些事情就是命……逃不过、挣不脱的……那就认命吧。”纪翠儿语重心长的说。 纪灵儿恍惚了一阵,轻轻应了一声:“翠儿姐,你会遇到好人的。” 纪翠儿笑了笑,并没有将纪灵儿的话放在心上。 她的命,已经那样了。 许是忽然想到,纪翠儿拽住纪灵儿,眼都不眨的盯着纪灵儿,一字一顿的问到:“你家里那个人……到底是谁?” 第14章 山雨欲来 男子负手站在屋檐底下,屋顶落下的雨水在他身前拉起一道幕布,粗狂的络腮胡没能掩藏他眼里那浓郁的担忧。 早些时候聚集而来的雾气稍稍散去些许,尚不足以看清对面。只是随着晨雾卷来的那一阵清风里,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脂粉味。 男子站了一阵,屋里走出一位年过半百的儒袍老人。 老人顿了顿朝这边走了过来,在男子边上站下,望着绵柔的雨水,平静道:“瑞清若是担忧为父,大可不必。” 秦瑞清缓过神来,恭敬的施了一礼。父亲说的平淡,他却不可能真的放心下来。 秦弼再次开口,“几次不成,他们想必也该放弃了,何况老夫而今已不在朝堂,这条老命不如之前值钱。” 秦瑞清听着父亲的宽慰,心情却越发沉重。父亲久在朝堂,对于江山楼的认知比他要深刻许多,他本不应该质疑父亲。但那边已经连续下手好几次,今后一段时间内,对方肯定也是不会轻易罢手。 秦弼虽说退了下来,影响力却在,真若杀了这个老人,对方一番运作之后也能使得朝堂生变,说不得那几位相公也将受此牵连,贬谪罢官都有可能。 如此一来,许多事情也就更好运作了。 他虽然对几位相公做法不耻,但也深知此时的朝堂若非那几位,无人可以稳定的。 父亲之所以退下,除却与北戎的盟约需要人背黑锅,更为重要的还是当今皇上的猜忌。 朋党,自古就是颠覆朝堂的大祸。 “我再呆几日吧。”秦瑞清郑重到。 秦弼如今退居江宁,杜绝了一切官面上的来往,每日里读书下棋,或是编书著文,大部分心思都扑到了学问上。说起来日子可以说过得甚是平淡。 身为儿子的秦瑞清却是清楚这种平淡不过是父亲刻意表现出来的假象,他也父亲这么做的原因,因此才觉得担忧。 父亲担忧因为自身的缘故而牵累他与大哥,以及那些门生。 在他看来本无必要。 秦瑞清在此之前任职保定军偏将,知闻父亲回途不靖,他才匆匆往南赶来,虽说终究赶上,得以护住了父亲性命,但他擅离职守的问罪文书紧跟着就递到了他的手里。 枢密院那几位大抵因为刚刚将秦弼逼下相位,倒也没有过多责罚,仅仅是罚了他半年俸禄。比起这种不痛不痒的责罚,秦瑞清更为在意的是对方言辞激烈的催他北上,为此连番下了好几道文书。 他虽然以老父身边无人看顾为由推了又推,但昨儿个收到的文书他却不得不用些心思了。 雨水绵绵,落在院子里。老旧的院子在这样连绵的雨季里,雨水终究还是淤积了起来,院落一角的老梅树泡在积水里,显得萎靡不振。 “枢密院此次奏请你担任靖边军指挥使,无非是做给世人看的。”秦弼缓缓开口,目光从院子里收回来,落到了儿子身上。 老人家虽退了下来,朝廷上的事他仍然有所关注,而且有些事,不在局中,他反而看得更清楚。 靖边军是新朝决定成立的新的戍边军队,眼下仅仅是定下了指挥使以及几位副指挥使,基本的框架都没有,甚至军队隶属哪里都不曾确定下来。 久经官场的老人却看得明白,这支军队不过是朝廷诸公互相左右的产物,成立之后定然派系驳杂,相互扯皮。老人心知儿子性子过于耿直,当初才会弃文从武。那时他有着另外的打算,倒也不曾反对,甚至一度与儿子合谋“欺骗”家中妻子,现在他退了,很多地方已经不能再照顾得到,一些事也就由不得他不担心。 他在位的时候,有些事总能帮着压下来。 “靖边军尚不知防务何地!你大哥来信里,提及几位副指挥使,目前来看也是朝廷诸公选择的代表。”老人目光深邃,郑重提醒道:“你当这个指挥使并不容易,甚至很有可能被架空……” “我的想法是让你不争不抢,过段时间寻个理由将你调走,这样一来,你娘也放心。不过……你的性子肯定不愿浑浑噩噩的过,老夫这里也只希望你能如你大哥那般,多加隐忍。” 秦瑞清点了点头,“军中的事,孩儿自有计较。只是父亲……这江宁不甚太平,孩儿上任去了,您身边没人看顾。” 秦弼笑了笑,眼中露出几分慈祥:“京里那几位不会愿意我在这个档口死掉,他们消除我的影响力之前,我都会活得好好的……真到了那个时候,江山楼那边也会认为杀了我不值得的……” 秦瑞清不再说什么,别人怎么想他不会管,他没有安排好之前,断然不会离家北上,至于借口自然是靖边军正在筹建并无实际军务处理。 大不了被人安上个渎职的罪。 他秦瑞清颇看不起那些玩弄权术的文人。 “清儿上次说的事,可有眉目了?”秦弼再又问到。 秦瑞清摇了摇头:“几乎无迹可寻。” “那事姑且放放。”秦弼不再追问下去,心里不免苦涩。他秦弼受人恩情活命,却不知对方是何人,这样的人物若是个正直君子倒也罢了,若是个阴谋小人,日后定然是个麻烦。但目前重要的事却不是这个,秦弼继而道:“今年的雨水太甚,可能会有大的灾情,不知又有多少人不得活命了。” 此时谈起这种沉重的话题,老人也只能长叹一声,基于某些缘由,老人将这等天灾人祸视于自己的罪过。 毕竟因为与北戎那个盟约,短短一个多月就抽空了朝廷府库,此时灾情若起,朝廷救灾之力肯定是不足的。 何况今年以前,大的灾难已经多年未现,谁晓得这酝酿多年的灾难若起,会是怎样一种场面。 在那种排山倒海的气势跟前,人显得多么脆弱和渺小。 “大哥那边应该做了准备了。” “你大哥那里我倒不甚担心,只是其余黄河两岸的州县,情况不容乐观啊。” 第15章 青山峦叠翠(一) 新雨之后,青山如洗,绿水悠悠。 纪灵儿搬了小凳子凑到王凝旁边,憋着笑,怂恿道:“你倒是说说怎么折腾成这样了?” 此时的王凝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之前的狼狈形成鲜明的对比。只是那衣服穿在他的身上显老不说,做工也极为粗糙。之前他如若乞丐,眼下也不过像个干净的乞丐。 王凝都不忍打量自己身上这套衣服,饶是从未陪过针线的他都不免觉得他来做可能都要比这好了许多。 纪灵儿略显尴尬,但她掩藏的很好。 这衣服本是她做给父亲的,因为技艺受到父亲善意的嘲笑,她赌气一连做了许多套,可惜任她好说歹说,她爹硬是不肯穿。 心想着真是便宜眼前这混蛋家伙了,然而那衣服的做工其实就连她自己都有些看不下去,于是她的话题也一直扯到别的地方。 王凝气恨的看着憋着坏笑的纪灵儿,白眼一翻:“你真想知道?” 纪灵儿拄着下巴,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个劲的点头:“你说……你说……” 王凝哼了一身,偏过头去:“我不想说。” 纪灵儿面色一苦,跳了起来:“你这人……怎么这样?” 王凝心道我本来就这样,却没打算对此做出任何解释,他才不愿被眼前这傻女人嘲笑。 纪灵儿见状也来了气,声音陡然拔高:“亏本姑娘救了你的命,养了你这么久,你都不懂知恩图报,还不及如我以前养过的阿黄。” 王凝偏着头,同样是救命之恩,两次的待遇咋就那么大,早知道就应该乖乖待在苏家。后来他可是知道那苏家小姐是个美人,说不定还能入个赘。 他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尽管苏家院子不大,但那气派肯定是很有钱的。他若成了上门女婿,苏老爷归天之后,那些财富不就是他的了……还有那两个俏生生的小丫鬟…… 不过王凝此时更好奇的是阿黄是个什么东西。于是下意识的接了纪灵儿的话:“谁是阿黄?” 纪灵儿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噗嗤笑了:“阿黄是我养过的黄狗……后来它死了。” 少女脸色戚戚,王凝审视了片刻,开口道:“你这般反复无常,怎么嫁得出去!” 纪灵儿气得小脸发白,“就你这样的,怎么可能有人嫁你。” 王凝对此不以为然,心想女人都是麻烦的包袱,娶不到也好。近乎是下意识的想到,他瞬间明白了过来,上门女婿其实没有他想的那么多福利。 于是,不免有些难过。 纪灵儿见王凝摇着头傻笑,说道:“你没救了。”女子说罢失望的走了出去,不时又从门口伸进脑袋,恶狠狠的道:“晚上你没饭吃。” 王凝不置可否,这一久都是他当厨子,听得这么一句,倒也起了玩心,心里暗暗做了打算。 视线投到地上,王凝脸色垮了下来,那是他一天的成果,纪灵儿第一眼见到的时候就毫不掩藏她的的失望,王凝深知这里面并没有能用的药。之所以让他带回来,大抵是顾忌他在人前的感受。 想着小女娃还能细心如此,他也在说服着自己放弃先前那个决定。 屋子就那么大,外面落着雨,两人自然不可能完全避开。 堂屋里王凝坐在桌子旁边,认真的看着从药房里顺出来的书,其实若非药房药味太重,他是不愿意在堂屋里看书的。 纪灵儿站在放着牌位的香案跟前,“哭诉”道:“爹啊,我都跟你说过人不能太心善,你看看我现在,被人欺负了不是……” “爹啊,有些人呢生老病死皆是天意……” 王凝听得一阵,无奈起身,从门后摸出把油纸伞,撑着出了门,谁曾想刚出了门,纪灵儿已经把他叫住,急切的问到:“你要去哪?” 王凝回过神颇为无奈的耸了耸肩:“我去清净一会。” “还下着雨!” “雨不大。” “天快黑了!” “找得到路回来。” “……你该做饭了!” “你说了我今晚没饭吃。” 纪灵儿急得跺脚:“你怎么可以留我一个人在家!” 王凝憋着笑,正色道:“这是你家,不留你在家,难道留我?” 纪灵儿都快哭出来了,目光四下扫视着:“你知道这家里最近很怪的……”为了跟王凝扯上关系,她又补充道:“在你来之后才怪的。” 王凝心想倒也不傻。 “其实我一直想跟你说了。”雨水滴落在油纸伞上,溅了开来,王凝严肃的说到。 “说什么?” “我不是个好人!”王凝盯着纪灵儿,目光在她身上游离。 纪灵儿双手环抱,退了几步,惊恐道:“你想做什么?” “唉……你把我当什么人了。”王凝摇着头,难掩失望,“你见过我身上的伤吧……” “嗯……”纪灵儿点着头,脸有些发烫。 “我要走了。”王凝道,“我还有事要去做!” “你要去报仇么?”纪灵儿反问道,“我看过你的伤,尤其那些刀口……”纪灵儿说着余光瞥着王凝,斟酌着用词,“都不是普通的刀伤的。” 王凝走了回来,蹲在门前,撑着伞靠在门上:“你知道……我中的什么毒吗?” 王凝这是第一次严肃提起这件事,近段时间的恢复他对自己身体有了更新的了解,中毒之后他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此时的状态最多达到全盛时期的三成。 纪灵儿放松下来,听出王凝语气里掩藏的那一丝情绪。 “对不起……我……” “哈……我就知道。”王凝说着语气轻松下来,仿佛绝症之人确认自己活不成之后,反而打开了心结。顿了顿,王凝说到:“这条命早几年就该死了的,能活到现在已然赚了。” “况且,借此机会,倒可以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了……但愿还来得及!” 纪灵儿道:“其实,还是可以治好的……” 王凝摇了摇头:“顺其自然吧。” 纪灵儿看着门口那个背影,蓦然的觉得几分心疼,走得近了,她在他身后站了下来,似是在询问,又仿佛是自言自语:“王凝,你是个怎样的人啊?” 王凝紧跟着就回答了她,“我是个该死之人哪。” 一言悲伤蔓延。 “那你还走吗?”她问。 他回过头,露齿而笑:“暂时……就不走了。” 第16章 青山峦叠翠(二) 一些事情渐渐了解之后反而不那么在意了,作为一个在生死之间几番打转的人,王凝眼下大抵真的看开了些,关乎过去的种种,切实发现已不可为的时候,反倒觉得也不过如此。 那些人,早些时候就已经形同陌路了,没了期盼,从至高点坠落深渊,纵然摔得遍体鳞伤,到底人活着,总要有新的活法,如此他也才加入了江山楼,行那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勾当。 但目前来说,无论是江山楼的过往,还是更往前一些的日子,在伤口愈合之后,大的来讲,他已经放下了。 真就像现在这般度过不长的余生,也该是无憾。人生大起大落,富贵贫穷,说到底并无甚差别。 雨水又接连下了几日,日子一晃,进了七月。一段时间的磨合王凝在这个村里存在了下来,一些善意或是调侃的流言也渐渐传开,王凝倒不甚在意,他的名声从来就没有好过,加之经历过一段并没有任何道理可讲的生活,他对这些事情已然无感。饶是纪灵儿与她说的需要顾忌她的名声的事,他也当了耳旁风。 纪灵儿嫁不出去,怎么怪都不应该怪到他身上。 他是不知道纪灵儿对于某些人来讲是何种样的存在。 纪灵儿已经半个多月未曾在家了,平日里或有急事回家,身边也都跟着别的人,来的最多的还是那个叫做纪翠儿的,那女子每次看他的眼神都叫他无奈。 王凝大抵明白女子那种怨怒从何而来,不过对方不曾说明,他也乐得装聋作哑。 除却这些可能涉及男女的小插曲,王凝在村里可是积累了不少名气,那些孩子大多喜欢随他一道,他也如是孩童一般,做些幼稚的事情。 日子就是在这样一种无比闲适的气氛中过着的。唯一闹心的就是那个叫做纪翠儿的妞,经常提起的一件事。 关于成婚这种事…… 王凝每每想起来都觉得讽刺。 不过为了摆脱女子不切实际的追问,他还是说了很直接的话,拒绝的毫无情面。 纪翠儿难掩目中失望,说着“那我要好好劝劝灵儿”的话,下了山去。 再过几日并是七夕节,对王凝来讲倒没什么特殊的含义,甚至同样是极为讽刺的一件事。 如今想想那时做的那些事,对方的一颦一笑根本就不是因为他,亏他还乐此不疲,兴奋得快要死去。 那时自己果然是被冲昏了头脑,才会那般想当然的以为。 到头倒是徒作嫁衣了。 纪灵儿大抵是要进城去的,大圩村此时出了个官,极力营造着某种上位者的姿态,因此对于一些可能提高知名度的盛会还是决定派人参加的,女子们难掩兴奋,却是苦了纪文波几位读过些书的后辈。 这日,纪文波提着半壶自家酿的酒,脸色戚戚的出现在半山的院落前。那一声“王兄”真个是听者悲伤,闻者落泪。 王凝放下手里编织的竹制品,盯着纪文波紧锁的眉,觉得好笑。 纪文波举起手里的酒,艰难的挤出一抹笑意:“王兄可有兴趣喝一杯?” 王凝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竹屑,疑惑道:“纪二哥不怕回家被夫人猛揍?” 纪文波哈哈笑着:“哪能呢,兰儿是个贤惠的妻子。” 王凝立马转移话题,不然眼前这个男人又要用大半个时辰夸他妻子了。 “纪二哥有啥烦心事?要找我喝酒。”王凝明知故问,生怕别人还不够伤心,一个劲的揭人伤疤。 纪文波刚刚舒展的眉头立马锁成了川字,“你是不晓得啊……” 两人隔着一道篱笆就这么说了起来。 “王兄……” “……别再王兄了,那丫头再听到,免不了要数落我半天。” 纪文波嘿然一声,“我也觉得你跟灵儿挺适合的。” 王凝白了纪文波一眼:“纪二哥说笑话吧。亏得你读过几年书,难道都不知道不能轻易相信我这种来路不明的人?” 纪文波愣了片刻,答到:“倒也是。” “这么站着说话不合适吧?”纪文波这时才想起来。 王凝回身,纪文波推门跟了进去,扫了眼地上摆放整齐的竹制品,赞道:“你还会弄这些啊。看你细皮嫩肉的……” 王凝倒不在意纪文波的轻看,事实上曾经他比现在还细皮嫩肉,本身也不会这些东西。 这时候从屋子里搬了椅子出来,随意的扔在院子里:“这手艺还是一位老乞丐教与我的……”说着看向纪文波,扯着笑,“我当过一阵时间乞丐……多亏老头我才活没有饿死。” 纪文波诧异的看着王凝,心里好奇却不好开口,于是总结道:“王兄是个有故事的人啊。” “纪二哥不也是有故事的人!” 四目相对,相视一笑。 “可惜都不是啥好故事。” 王凝对于纪文波感官还是很好的,这家伙明显不如表面那么简单,就是家里那个得到百般宠爱的妻子,显然也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儿。王凝有过显贵的生活,接触的人非富即贵,那女人虽然刻意掩藏着,但他到底能够看出来。 纪文波本身也不仅仅是读过几年书而已,这家伙的才学其实不弱,但对于功名一事却显得极度冷淡,甚至不惜为此与老父顶嘴。 这可是个百善孝为先的世道。 四下里说些闲话,完全不像两个男人之间的话题,一没诗词歌赋,二没田间农桑。只有天南地北不知所云,亏得两人说的兴高采烈,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 半个多时辰之后,两人的谈话被无情打断,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气喘吁吁的跑到这边,急切道:“二哥,李家那群人来了……他们说要带翠姐姐走!” 纪文波看了王凝一眼,站起身来对身边的孩子说到:“好啊……他们还敢来啊……” 顿时煞气冲天。 那孩童点了点头,转过头看着王凝,却说不出话来,还是旁边的纪文波眼精,提醒道:“文泽,你叫他姐夫就成。” 纪文泽与王凝的视线同时落到纪文波身上,前者好奇的问了一句:“哪个姐夫?”后者眼显寒光,剜得人浑身不舒服。 “姐夫,灵儿姐姐叫我把你也喊着去。”纪文泽这时候还是喊了出来,跟着恍然道,“原来是灵儿姐姐啊。” 王凝一脸黑线,不理会旁边纪文波的哈哈大笑:“喊我去干什么?” “灵儿姐姐说一会打起来,我们有你当帮手,很轻松就赢了。” “哦……” 纪文波见王凝越来越黑的脸,忙道:“走吧,再不去一会真打起来了。” 王凝无奈的只好跟着下山。 纪文泽口中的李家是江宁城里做着布料生意的商贾人家,在江宁商场上有着不低的地位。按理说这种算得上高门大户的人家怎么也不可能与大圩村这种乡下地方的人家有何牵扯,但到底还是牵扯上了。 李家儿子中的老大在某年的中秋节,于街上碰巧见到纪翠儿,第二天并带着一票人上门,事情也就这么定了下来。 当然后来的事没有再顺顺利利,李家找了个借口就将纪翠儿送了回来,紧跟着就另外寻了一户人家的女子。纪翠儿受此打击差点郁郁而终,若非纪灵儿救的及时,怕是活不成的。 事后纪家也终于知道了一些内幕,因此纪家上下对李家都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尤其是纪灵儿,恨不得宰了那个狼心狗肺的“姐夫”。 原本两家应该是不会有任何往来了,但纪康如今当了官,李家无论是害怕得罪还是想攀高枝,这件事终究是要有个解决之法。 因此才会找上门来。 总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背后的利益牵扯。 王凝纪文波赶到的时候,纪四叔正陪着纪灵儿对付李家的人,先前老远并听到纪灵儿的声音,此时见了才知道这丫头竟是“雀占鸠巢”,当起了主人管起别人家的事。 难怪当心会打起来。 纪文波过来,纪家的诸位叔伯都朝他看了过来,几位族老端着架子不会掺和这些小事,年轻一辈里隐隐是以纪文波为首,这时候自然是把事情都交给他。 王凝悄悄绕过去,到了纪灵儿身边拽了拽她,纪灵儿吐沫横飞的偏过头,喷了他一脸。 “瞎掺和什么!”王凝愤愤的说了一句,拽着纪灵儿离开了。 李家的几人面色都缓和下来,如释重负。 纪文波的笑很假,但就是这种笑,纪家的人都觉得不应该。 纪文波如若未见,跟身边的纪四叔说到:“四叔,上门是客,咋能把人家堵在院子里,说出去会被人笑话的。” “不……不用了,在这说就好。”纪家这边还不曾有所表示,李家人已经开口。 纪文波回身看去,那是个年纪与他仿佛的男子,此时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大抵是觉得难堪。 纪文波认识此人,正是纪翠儿的丈夫,叫做李天缘的,如今李家的生意大部分都在他手上管着。 纪文波看了眼李天缘背后的几人,倒都是熟人,见他看来,都尴尬的别过头。 纪文波笑了笑,对身边的纪家人说到:“都散了吧。” 纪家诸人听话的退了出去,毕竟是自家的事,没啥热闹可看。 第17章 青山峦叠翠(三) 纪家众人离开之后,纪文波谦和的看着李家一行,摇了摇头,带着歉意道:“倒叫各位看笑话了。” 李天缘陪笑道:“哪里哪里,人之常情……” 纪文波微微颔首,似乎很赞同李天缘的话,往后退了几步,到了院子一角,捡起一根木柴拿在手里掂量着,“李公子将我那翠儿妹子送了回来,今日过来想必不是过来走亲戚吧?” 李天缘瞥见纪文波手里的木柴,瞳孔微缩,面带尴尬道:“今日过来……是接翠儿回去的。”他的余光紧紧盯着纪文波手里的木柴,心里大抵权衡着一会对方真打了过来,是躲还是不躲。 背后的几个李家人面色都各有变化,却都掩藏的极好,这样的场景来之前他们已经预料过,按他们想法真就这么一顿打过后,纪家能让他们带着纪翠儿回去,倒也不是多大的事。 纪文波哦了一声,反问道:“回去哪呢?” 李天缘道:“回李家。” 纪文波顿了顿,叹息一声:“李家啊?”他看向李天缘,面色终于严肃起来,“我听说李公子已经新娶了一门亲事,对方还是城里某位大官的女儿……” 李天缘听到此处,心道不妙却也只能点头。 那边纪文波再次开口:“今日你若是过来送休书,纪家不会说什么,翠儿遭受那样的折磨,一纸休书是对她最好的结果……不过你所说的接她回去,纪家怕是不会答应的……” 李天缘道:“翠儿与我终究还是夫妻……” “嘿,我信不过你。”纪文波打断李天缘的话,扔下手里的木柴,淡淡道:“我之前也以为夫妻之间有些事总能说的明白,但你跟翠儿之间的事不仅仅是夫妻之间的事了。”纪文波扫了眼李天缘背后那些人,又道:“他们哪一个说的话,你敢不听?” 李天缘不置可否的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叫人觉得怪异。 纪文波继而又道:“我看得出来你对翠儿的心意,不然当初也不会答应她嫁过去。可是……”纪文波视线微微移开,带着愤恨道:“可是在你们眼里,她只是个女人,只是个为了家族利益可以随便弃如扫帚的女人。” “今天,你们带不走她。” 李天缘已经准备告辞离开了,他的背后却有人不满的站了出来,将矛头指向了纪四叔:“纪家可是收过李家的彩礼,李家也是八抬大轿抬着人回去的……纪翠儿生是李家的人,死也是李家的鬼。” 纪四叔脸色戚戚,不及说话,旁边纪文波已经笑了起来,众人看了过去,只见他再次捡起了地上的木柴,讽刺的看着说话那人。 李天缘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 “你要干什么?我可是纪翠儿的三叔!” “啊嘞……啊嘞,怎么就不知道翠儿也是你的晚辈呢!”纪文波如此说着,手中的木柴已经朝那人挥了过去,那人慌忙躲开,却绊了身后不知谁的脚,扑通一身倒在了地上,狼狈的爬将起来,头也不回的逃了开去。 纪文波追到门口并停了下来,回头看着李家众人,“闹成这样,翠儿是不可能回李家了,虽说对翠儿声名不好,但李家若是执意,你我两家倒也可以公堂上走过。” 纪文波说罢已经踏出院门,说道:“四叔,送客吧。” 纪四叔垂头丧气,更多的却是对自己以往的悔恨。 李天缘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二哥稍等……” 纪文波转过身,对上了李天缘的视线,后者顿了片刻,开口道:“我愿意写放婚书……” 此言既出,李天缘整个人也萎靡下去。听得一声惊呼,院子里响起了女子带着哭腔的声音:“天缘……” 众人寻声看去,纪翠儿面如白纸,眼里满是悲痛。 李天缘的目光柔和而又伤感,望着纪翠儿,扯着嘴笑着:“如此便好。”说罢看着纪翠儿旁边的纪四叔,想了想道:“劳请岳父取纸笔来,天缘这就写……” 至始至终他的目光没有再落在纪翠儿身上。 纪四叔看向了纪文波,纪文波点了点头,纪四叔招过一旁的妻子,让她看着女儿,自己进屋寻找纸笔了。 院子外面的大树上,纪灵儿眼圈一红,心疼道:“翠儿姐好可怜。” 王凝静静看着院子里发生的一幕,倒不愿过深的去想,因此没有纪灵儿那么难过。 许是很久听不到回应,纪灵儿偏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不满道:“你这人怎么这么铁石心肠!” 王凝无奈,流露出几分难过来:“情情爱爱这些东西,自有它的定数。” “哼……” 李天缘哗哗写了一纸放婚书,最后压上手印,这才抬头看了眼纪翠儿,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了,李家诸人心有不甘,却也只能跟着离去。 纪翠儿望着李天缘离去,直到看不见对方为止,纪四叔摇着头,整个人仿佛瞬间衰老了好几岁,转过身进了屋。 纪文波面色沉重,但除此之外已经没有更为妥当的做法,李天缘纵然真心牵挂着纪翠儿,但李家那群人对于翠儿的态度却相差万里。翠儿再回到李家,定然也是个郁郁度日的结果。 大义很多时候并没有私心重要。 看了眼失魂落魄的纪翠儿,纪文波道:“翠儿,这里是你的家。” 纪文波走出不远,并遇见了纪灵儿与王凝,纪灵儿眼见二哥面色凝重,有些话也就没有再问,说了句“我去看看翠姐姐”就撇下两个男人。 纪文波看着雷厉风行的纪灵儿,也不知有意无意,对王凝语重心长道:“真不知这丫头陷入感情里,会是个什么样!” 王凝道:“不是每个男人都像你。” 纪文波笑了笑,不再说话。 纪翠儿的事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真正停歇下来,因此为了杜绝某种可能,纪灵儿一直都陪在纪翠儿身边,倒是把王凝这个人忘记了。 每每纪文波上到半山腰的院子里,总会调侃一番,王凝倒也见怪不怪了。 转眼七夕将至,纪文波带着家族任务,领着一群纪家后辈去了江宁城,院子里的酒桌至此只留下一个人。 青山如梦,绿水似幻,竹涛鸟啼,一切皆是那般明媚。 纪灵儿失落的站在院门外,久久的才抬起头,看着男子生无可恋的说:“王凝,陪我去城里吧!” 王凝感慨于女子几日来的变化,却莫名的觉得有几分心疼,尽管这种心疼大半来自于竹林某处的威胁,另外阔别江宁一久,他也想去看看,如此一来倒也答应了纪灵儿,姑且行个善心罢了。 纪灵儿回屋收拾了片刻,从屋子里拿出一把唐刀递给王凝。 王凝目色微凝,看着那半截唐刀,却没有伸手去接:“坏了的东西就扔了吧。” 纪灵儿哦了一声,略带怪罪道:“我还以为是你很重要的东西。” 王凝想了想,答到:“以前是,现在不是了。” “那现在什么对你来说很重要?” 四目相对,直到女子不好意思的偏开头,王凝悠然道:“现在拥有的都很重要吧。” “哦……”纪灵儿低着头,“那这把刀……” 王凝伸手拿了过来,用尽全身气力扔了出去:“不要了。” 扔出去之后王凝并有些后悔,当然这不是因为舍不得,仅仅是源于一直以来竹林里存在的某种东西。他的刀一般人看不出什么,但在有心人眼里却能容易的透过刀看出他的身份。 唐刀是江山楼刺客的配制。 纪灵儿看出王凝的异样,以为他心有不舍,于是讽刺道:“两面派。” 王凝不甚在意,这丫头能够讽刺他说明情况并没有之前那么糟,大抵之前那副模样都是装出来的。 下了山,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纪灵儿看着那座刚刚修好的石像,难免想起了村里的翠儿姐。 她回身那一眼,仿佛是诀别。 因为七夕的缘故,江宁城在半月之前就已经忙碌而且热闹了起来。 文人汇聚,一番烘托也使得一些娱乐繁盛起来。 这个年代文人才子与青楼之地可谓有着不容分说的关系,彼此互相利用着倒也传出一些佳话。 这之中,大抵就从各家的诗会开始。 纪灵儿不是第一次进城,但眼前的一切还是惹得她惊叫连连,显露出与她年纪不符的一面来。 王凝此时大抵是把自己放在纪灵儿护卫的角度,因此对于周边那些人异样的目光也就如若未见。 当然那些不长眼的富家公子,确实叫人头痛,以至于王凝打算以后带着纪灵儿出门要将小丫头一番打扮。 好在王凝那冷冰冰的表情,只要一个眼色过去,真敢上前的人还没几个。 秦淮河边的茶楼里,王凝细心的品着茶,坐在对面的纪灵儿却一脸不高兴,对这种沉闷的气氛颇为不喜,只是王凝给出的理由却又让她无法反驳,因此只能恶狠狠的瞪着王凝,指望王凝自个意识到他的不对。 但王凝一脸享受,对于女子的目光毫不在意,他的眼里,乃至整个世界里都只有茶。 店里的客人三三两两,小二并不忙,对于这边的不知是夫妻是朋友还是情人的二位,他们也饶有兴致的看着。 王凝对于这些目光不以为然,纪灵儿却有些受不了,因此桌子底下已经踢了王凝很多次。 小二再次拿了好茶过来,许是斟酌许久,他开了口:“客人以前来过小店吧?” 王凝被纪灵儿再踢了一脚,才意识到人家是跟他说话,想了想露出个人畜无害的表情,道:“小二哥看错了吧,我与小妹今日刚到的江宁……” 王凝的笑容一僵,跟着扭曲起来。 小二自以为看出什么,笑了笑道:“小的认错人了……客人忙用。” 王凝点了点头,小二离开之后,瞪了眼纪灵儿,纪灵儿偏过头假装没有看见,端起茶盏“耐心”的品了起来。 王凝心道“果然女子小人难养也”。 小半个时辰之后,王凝终于结账出了茶铺,刚出门并听纪灵儿抱怨道:“明明都是你喝的茶,凭什么要我付钱?” 王凝淡淡道:“就凭你有钱呗。” 王凝上了街,大抵是寻了个自以为对的方向。纪灵儿在原地呆了一会追了上去,“不是说好你是我的跟班那?怎么又变成我哥了!” 王凝的回答却淹没在了喧闹的人声里。 茶店的几个小二兴趣索然,其中一人道:“我都说了不是那人。” “嗯,确实不是呢!”旁边一位再次看了眼空荡荡的座位,“那位爷可是大方得很。” “嘿,你肉痛个什么劲,你没看到都是那位女客人结账的么……” 小二们双眼含笑对视着,片刻难掩羡慕的各自忙活去了。 走在熟悉的地方,王凝心情无甚变化,路过曾经喝过茶的几处他倒也乐得停下来,装出陌生人的样子或喝杯茶,或与店主说几句话。 纪灵儿随着他走了一圈,大抵知晓眼前这个家伙在这江宁城应该是生活过的人,想及之前遇到的诸多事情,她有些心思也无法掩藏了。 桥头的柳叶儿时有凋落,坠入河里,随着江风,跟着流水,去了不知名的地方。 茶铺的老板依然忙碌着,铺里却不见什么人,临河的柳树下,今日摆起了一处棋摊,几个两鬓花白的老者聚集在此,一边下棋,一边说起了最近的朝局。 正在对弈的两个老人倒似是对此不感兴趣,看那专注模样,想必所有心思都用在了棋盘上的拼杀里。 靠着河边的老人面上渐渐露出笑意,看着对面色严肃的老人,道:“明公此局怕是要输了。” 周边说话的几个老头闻声看向了棋盘,点头附和的不少,倒也有两位持有不同的看法。于是就各自推演起来。 明公老头一身闷哼,道:“老秦你不厚道。” 说罢投子认输,倒不见得真的因为一局棋而恼怒,言中所谓不厚道也只是打趣。 老秦眯着眼,深知好友性格的他不甚在意,动手收拾棋子,对于方才的棋局也就点评起来。 周围的几个老头也都捻须参与了进来。 说得一阵,棋摊上大多数人都离开了,老秦与明公再又对弈起来。 只是此局,两个老头的心思也到了旁的事情上。 一局终了,明公老头起身,有些气急败坏的道:“不下了,不下了……” 老秦笑着收拾,不忘打趣:“若叫你那些弟子看见,可是有损你大家的声名啊!” 明公不以为然,话锋一转:“明日的几个诗会,你可有意参加?” 老秦摇了摇头:“眼下我的身份还是不适合参加这些文会。” “濮阳家之前倒是来过,被我回绝了。” 明公哂然一笑:“你个老头也不怕得罪人家,使得你那两个儿子仕途堪忧。” 老秦温和的笑着:“大郎那边老夫倒不担心,只是瑞清……他那个都指挥使……” 老人叹了一声,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明公老头目色微变,对于老友那两个儿子他也是看着长大的,老友这般担忧不无道理。 宽慰道:“瑞清老大不小了,凡事自有他的计较。倒是你,短时间内怕是复起无望,可莫要失了以往的心啊!” 老秦道:“只怕事前诸多布置都付诸东流啊!” 话说到这里,两个老人都沉默下来。 不多时一个护卫打扮的人急匆匆跑来,在明公旁边站下,急切道:“老爷,出大事了。” “出了何事?” “黄河决堤了……” 明公腾的站了起来,道:“什么!” 那边老秦收拾棋子的手也在半空一滞,目现担忧。 “情况如何了?”到的此时明公平复下来,平淡问到。 “具体还不知道,不过……” “不过什么?” “一部分灾民已经汇集城外了。” 护卫说着垂下头去,不敢做声。 “并是说灾情已经发生许久?而朝廷还不曾收到奏报?” 护卫沉默不语,明公却深知一切正如自己所言,情况竟然恶劣到如此地步了! 两个老头对座许久,大抵商量了一些补救对策,直到日渐西山,方才起身离去。 王凝放下手里的茶碗,起身道:“我们也走了。” 纪灵儿诧异的看着王凝,万般话语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王凝满心感慨,自从见到那个老头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对方身份,至于旁边那个大抵就是曾经同样身居相位的杜贤了。他可没想到这两个老头竟然能够凑到一起。 如今想来,秦弼之所以选择江宁怕也是因为这个杜老头了。 更让王凝感慨的还是在那样的杀局里竟然都没能杀死秦弼,那个壮汉是意料之外,但也被他给挡住了,转念一想,王凝并已明了,想必还有另外的人掺和进来。 不过被人当成了鱼饵,最后还被人出卖,王凝也有自己的计较,最起码那个女人应该知道这一切,加之那个女人晓得他的真面目,那么她就应该死? 那么要不要找个机会,杀了她呢? 第18章 夜色 新朝淳元七年的七月初七,听起来多么吉祥如意的一天,在一片热忱的期盼中,如期而至。只是沉浸于燕燕莺莺,叫嚣着歌舞升平的新朝士大夫们,尚不知道这一天对他们来说将是噩梦的开始。 从这一年的这一日开始,新朝的国运在那场大水之后急转而下,糜烂的虚伪繁华在大水冲刷过后,显露出真正的样子来,整个新朝自此陷入了最为艰难的困顿局面。 北方大水还没有消息传到南方,至于城外日渐增多的褴褛路人,本也无人真正在意,江南的百姓并不吝啬施舍几分善心,何况是在这样一个喜庆的日子里。 是夜,秦淮河两岸灯火阑珊,行人熙攘,这座千年的都城显露出它最奢靡的一面,眼下这种情况虽说不比中秋,但天性爱玩的新朝百姓不会浪费这种机会,因此该有的热闹都在这个城池的各处悄然上演。 为了迎接这等盛会,江宁府知府召集了上元、江宁两县知县,吩咐了些事情,因此直到夜色完全沉了下来,两位知县大人才面带心事的出了知府衙门,同城为官的两位大人客套话都不曾说上一句,乘着轿子往自家衙门而去。 街上巡逻的官差三五成群,说是巡逻,倒也趁着机会做些游乐赏玩的事情。 乌衣巷夫子庙一带此时也热闹起来,多的是巡街赏玩的人,街道上并有些拥挤,各家青楼预备的节目这时候已经在下游一处叫做白鹭洲的地方上演,大抵是中秋花魁赛的预选赛,因此各家楼里都推出了当红的女子,加之今年是由江宁府牵头,上元、江宁两县隐隐较起劲来。如此噱头,自然引得不少人奔走相看。 王凝陪着纪灵儿躲在最后面的斜坡上,面前已经坐满了人,往前一些地方主办方搭建了简易的看台,并有小贩在那边叫卖。 江面上几艘大船拼凑起来,甲板上搭了露台,大抵是作为那些女子比拼所用。 纪灵儿对于这种热闹显然是第一次见,难掩兴奋,眉眼完成好看的月牙。 王凝倒也是第一次见这种盛大的表演,不过好歹他是见过大场面的人,面上掩藏得很好。 “不知纪二哥他们在不在那边船上!”纪灵儿站起身往那边看去。 “不在吧。”王凝顿了顿,补充道,“他们此次应援的是春苑楼的冯莹莹,怕是不在那边船上。” 纪灵儿坐回原位,笑了出来:“真是难为二哥了。” 王凝对此倒是很赞同,纪文波的性格,这种场合确实有些难为他。当然因为纪康的缘故,倒也不会有人过分的针对他,换句话说纪文波才学不一定输给纪康,这家伙仅仅是不愿扯上官场而已,因此也就不用担心他被人刁难。 不久之后,江宁府派来的幕僚出来致辞,一番对盛世的赞美,对上官的夸耀之后,预备了许久的节目终于开始了。 擂鼓之后,四个擂台之上各自有了一道身影,离得虽远,王凝目力还是能够看个大概。 耳边纪灵儿的抱怨这时候响了起来:“真没劲,都看不到……” 王凝闭着嘴不说话,倒是识趣。 台上的舞姿王凝并不懂得该如何评价,不过听着周边一群人的呐喊王凝倒也能感觉到其受欢迎的程度,当然真就能决定台上女子是否晋级的可不是这些看热闹的寻常百姓,如此想着,一波表演终了,那边台上并有人出来汇报了上一场表演的结果,都是某某公子打赏了某某多少朵花。 王凝感慨于那些个二世祖的财大气粗,暗自预谋着要不要晚上拜访拜访,最近他可是真的花钱如流水。下意识偏过头看了眼纪灵儿,王凝肉痛得面容扭曲。 跳舞之后是唱曲,唱曲之后又是一场乐器表演,大抵就是在这样的轮转中,时间往后推了很久,入了午夜,最为热闹的时段也就此拉开了序幕。 事实上作为看官的王凝来讲,这一夜再如何繁华也不过如此。他坐在这边的斜坡,抬头望望那边身段婀娜的女子,听听那清澈如莺啼的唱腔,最多再关注下某某公子的财大气粗……日子于他而言,不过如此。 当然对于那边船上的大多数人却并非如此了,那些个在人前卖力表演的女子大多都是想获得些实际上的东西,让自己日后的日子好过一些,而这些女子背后的那些人里,各家势力角逐,一些暗地里的事情早已经开始运作,比起那些女子靓丽的表象,背后却是难以言说的肮脏。 只是这些东西都与王凝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一艘小船趁着夜色悄悄划到了江心,有人递上帖子之后被迎接上了更大的商船。 女子穿着一身素色的衣服,脸上始终带着一抹亲近的笑意,眉眼间看来颇为诚恳。注意到远处几位士子打扮的男子看着这边,女子的目光随之投了过去。 身边熟悉的女眷这时候也随着看了过去,接着道:“那为首的是薛家的二少爷,听说今晚拿出了两首不错的诗来,那边几位也是颇多赞赏的。” 女子收回目光,倒不怎么相信,笑道:“怕是从哪里买来的词作吧,那人……看着不像的。” 先前说话的女眷也笑了笑:“苏姐姐一向说的都很对。” 苏筱妍笑骂了一句,话题并也转到了儿女情长的事情上来,这种时候,往往都是听别人说了。 苏筱妍心思大半落在这边,倒有些许用在了别的事情上。 薛家是江宁城里三大布商之一,依托本身官场上的关系,隐隐是三大布商之首,于苏家而言,一直都是很强大的对手。往日生意上的往来,苏筱妍倒也晓得薛家有个才学不错的二少爷,只是一直未能得见,今日见了也只是匆匆一瞥,印象不算很好,倒也不差。 转念想着由头,苏筱妍最终决定替绿儿说门亲事。 女儿家的私房话说的一阵,那边的表演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这冯莹莹今年可是热门。”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女儿家的话匣子就此打开,当然牵扯青楼女子的话题,大多也都是莺莺燕燕之事,同为女人,倒也不曾刻意的贬低。 苏筱妍听了一阵,找了个由头也就离开了。 距离此处不远,叫做薛琳的公子爷放下手里的酒盏,告别好友离开,追着正离去的苏筱妍而去。 这边是在船上,去出不远距离,两人也就碰到了一起。 话题从生意开始,期间薛琳找了个合适的由头恰当切入了别的话题,只是女子不温不火的就婉拒了他,倒让他后续的许多话都被堵在了喉咙。 这场碰面算不上满意,但彼此心里有了各自的印象,往后的事情大抵也就有了可能。 薛琳曾托人上门说过,据回来的人讲,苏家老爷倒没有直接拒绝,只是苏家许多事其实都是身为女儿的苏筱妍说了算。薛琳原本以为这只是苏老爷疼爱女儿,颇多迁就,匆匆一面,倒是打消了他这种念头,那个女人能撑起苏家布商这块招牌,又怎么可能是易于之辈。 有了新的认识,那么原本预订下的方案就有必要做出调整了。 这边薛琳有了计较,那边苏筱妍却难掩失望,不知是否庆幸着之前的果断拒绝,但身为女儿家,到得眼下这种局面,她心里其实并不轻松。 苏筱妍舒了口气,期盼着真正的缘分到来。 各自心思,那边如火如荼的表演却没怎么关注了。 至于河边斜坡上的王凝,这时候已经起身拽了纪灵儿的手,不顾对方的挣扎,挤出了人群。 离开一段距离,他才放开纪灵儿的手,道:“差不多够了,你不也说了看不清!” 纪灵儿愤愤不平,瞪着王凝:“你管我。” 吵闹声中,那边的喧闹成了另外一种喧闹。 纪灵儿回头去看,明亮的烛火里升起了高高的烟柱,隐隐听着有人高喊“走水了”的声音。 纪灵儿错愕的回头看着王凝,问到:“你知道什么?” 王凝摇了摇头,他总不能说是身为职业杀手的感觉吧!于是扯出一个惊讶的表情,道:“这也太巧了吧!” 纪灵儿摆明了不信,却也知道不能久留,甚至某些话都不能再说,道:“走吧。” 走了一段距离,王凝停了下来,朝着幽邃的夜色看了一眼,对纪灵儿说到:“你先回去,我有事离开一下。” 不容纪灵儿再说什么,王凝已经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苏筱妍听到声音的时候,正准备离开,尚未明白发生何事,人群已经慌乱起来,身处的大船紧跟着发生倾斜,呛鼻的烟尘从底层卷了起来。 船上的人都是有身份的人,但在眼下这种时候还是显得跟寻常人没什么两样,各自奔逃之间,不时传来落水的声音。苏筱妍循着记忆,绕过几处拐角却被人撞倒在地上,呛鼻的烟尘里她渐渐昏睡了过去。 秦淮河上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实实在在的热闹非凡。 可怜两位知县老爷忙了大晚上终于决定睡下就被手下人叫醒,慌忙着衣往外赶。 上元知县黄晓早一步到了白鹭洲旁,已经安排手下衙役疏导人群,附近的小渔舟都集合了过来,然后往起火的商船过去了。 江宁知县闵学童来得稍晚,却也在第一时间将人撒了出去,帮着上元县的同僚救人。 闵老爷年过四旬,身形发胖,看起来就是个只懂得吃喝玩乐的官员,这时候努力睁开眼睛,道:“这可如何是好!” 黄知县却要镇定很多,不同于闵知县的官像,黄知县看起来颇为干练,只是此时如若未曾听到同僚的担忧,紧紧盯着那边即将沉没的大船。 救人的同时,抓人的事情也已经开始,一炷香的功夫派出去的手下已经回来部分,同时带来了他们认为嫌疑的各色人等。 黄晓吩咐将人投入大牢,之后才看向边上的闵学童,道:“真乃天灾人祸啊。” 知府衙门很快派人请二位知县老爷喝茶,两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倒是都不再掩藏自己的心思。 “同去,同去,闵大人请……” “黄大人请……” 几番心思,就在这样的夜色里各自上演。 纪文波站在一艘小渔舟上,无奈的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死里逃生”的他衣服有几处被烧了去,面上也被熏了一层颜色。 “客人你可坐稳了!”摇船的老人家提醒到。 纪文波回过神来,笑了笑道:“老人家不用担心,我识水性。” 一路上又救上了几位落水的人,小舟有些不堪重负。 某一刻,纪文波跳回水里,舟上的众人很快就看不到他的身影,顷刻间,他游去的方向,那艘商船上燃着大火的木板落了下来,江面上化作一片火海。 距离白鹭洲二三里外,独门的小院外面,几个黑衣人已经悄然潜入此间,为首的人再次确定了位置,一挥手,几道人影翻墙而入,无声无息。 王凝此时从不远处的阴影里走了出来,从前摆撕下一块,蒙上脸,摸到了墙角,小院里的打斗声已经传了出来。 打斗持续了半刻钟,一道熟悉的声音传了出来:“爹,您怎么出来了。” 王凝心道还真是巧了,正准备离开,却不小心踩到地上的枯枝,院子里一声暴呵“谁!” 如风起,院门被卷开,一道身影从门里追了出来。 秦弼很快也追了出来,看了眼黑沉沉的夜色,道:“没事吧?” 老人面上并无波动,似乎方才的一切都并不存在。 秦瑞清从夜色里收回视线,道:“应该是逃了一人!” 回到院子里,几具尸体倒在血泊里,鲜血溅红了一角的梅树。 秦瑞清扯下尸体面上的黑布,抬头看向父亲,笃定道:“不是江山楼的人。” 秦弼点了点头,“回去歇息吧,明日让衙门的人过来,将尸体处理了罢。” “父亲,这背后之人……” 秦弼打断道:“查不出的!” 老人说完回了屋,片刻后屋子里的烛火也暗了下去。 秦瑞清看着紧闭的房门,终究叹了一声,不再理会。 不知什么时候,雨水再次落了下来。石板路渐渐变得湿滑,王凝步子慢了下来,想起方才背后的一身冷汗,不由苦笑,曾几何时,他何至于如此狼狈的逃跑。 路过白鹭洲的时候,这边已经在善后了,大抵还是死了一些人,官府大牢里此时也关了不少人,一些消息也开始传开。 诸如流民的事情倒是在后半夜才在一部分人之间流传,到得第二天,大体的轮廓已经公布出来了。 当然这些“给百姓的交代”到底也只能哄哄百姓而已。 秦淮河边小院里的刺杀没有几个人知道,那几具刺客的尸体也当成了作乱的流民,找了个因为抵抗逮捕而被果断处决的理由,几个人被扔在了城外十几里的乱葬岗。 秦瑞清在不久之后,终于启程北上了,就在这件事情之后,秦淮河边原本独院的小院子周围人烟渐渐多了起来。 纪文波看着床上的女子,又看了眼眯着眼诊脉的老头,心想要是灵儿在,何必如此麻烦! 老大夫摇头晃脑,手捻白须。 “大夫,怎么样了?” 老大夫不紧不慢:“这位小姐身子并无大碍,只是落水之后受了凉,老夫开两副药,吃下去就可痊愈。” 纪文波一番感谢,拿了诊金加赏银,老大夫写了方子心满意足的离去了。 纪文波将药方递给身后的纪文泽,吩咐道:“小七,抓药去!” 小七接过药方,打量着两个人,有心提醒什么又觉得是大人的事,只好抓药去了。只是心里不免对纪文波有了新的看法。 苏筱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待在一处房间里了,面对陌生的环境,下意识检查了一番自己的身体,当看到不是自己的衣服时,委屈的就快要哭出来。 恰在这时,男子的声音传了过来,“姑娘放心,衣服是我请人帮你换的,你落了水,浑身湿透,不换身干净衣服着了凉,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男子说的真诚,那双眼睛看过来时,也看不出任何的异样,目光下移,苏筱妍看到了男子手里端着的药,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却发现说不出话来。 那男子想必见到了她的举动,动作一滞,随即道:“先喝了药再说……” 男子将药递给了她,她接了过来,在男子的注视下艰难的喝了下去。 男子接过药碗,并从旁边的桌上端了新的碗过来,大抵注意到她的表情,男子解释道:“这是蜜饯,甜的。” 苏筱妍明白过来,心想这男人可真会照顾人,看对方年纪不大,想必也还是未曾娶亲的人吧。 俏脸微红,苏筱妍低下头去,温柔的吃着蜜饯。 片刻后,外间吵闹起来,听得一个孩童狂喜的声音后,男子礼貌的退了出去。 苏筱妍的心里,刹那也如那蜜饯一般甜了。 第19章 事态 七夕的事情渐渐传开,当然具体的细节官府并未披露出来。只是个中缘由不可能瞒过有心之人,有些事情在之后不久就将闹得满城皆知。 王凝大概是不怎么关注这些事情的,这种小打小闹的场面他都见怪不怪了,官府那一套说辞自然也不会去信,只是在纪灵儿面前,有些话他倒也不藏着。 好叫那丫头晓得眼下事态,能够安安分分的待在客栈里,他也好趁此机会做些自己的事情。 昨夜的变故未曾给这个安逸的地方带来不可挽回的损失,烧毁的那几艘大船心疼的也只是其主家,要说留下不好的影响,大抵还是那几家青楼,昨夜慌乱之下,倒有几位受了伤。至于那些文人才子,落水之后都被救了起来,源于此,城里各家药铺的生意好了许多。 百姓们茶余饭后多了些谈资,倒也不曾持续多久,在七夕之后的第五日,北方着了水灾的事情终于披露出来,大量的灾民已经往南走了。 紧跟着朝廷贴了赈灾的布告出来。 江宁的百姓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风乍起,吹乱一树枯叶。 女子趴在小楼的栏杆上,目光尽可能的看得远些,她出神的想着什么,偶尔伴着娇羞的轻笑,眸子里似也要溢出什么来。 叫做绿儿的丫鬟站在不远处,脸上刻满担忧,心想小姐莫不是病了。 苏家在知道苏筱妍失踪的消息时,从上到下都慌乱了起来,全府的人都被苏老爷散了出去,苏老爷放了狠话“找不着人就不要回来”,因此每个人都像打了鸡血,红着眼四处找人。 与其他人不同,绿儿是苏筱妍身边呆了最久的人,她的担心不亚于苏老爷,因此知道消息的时候整个人哭的昏了过去,匆匆醒来不顾病殃殃的身体加入了寻人的队伍里去。 折腾了一天一夜,完全没有头绪的苏家人准备去官府报案,顺便派了人去官府汇集尸体的义庄找人……如此又折腾了一天,苏家人眼看就要放弃了,苏筱妍终于回来了。 苏老爷高兴的直接就跪了,心里的大石终于落了回去。 苏筱妍回到家,见了哭得稀里哗啦的绿儿才知道自己这两天太过沉浸自己的世界,不免有些心虚,找了托辞并回去休息了。 至于与她一道回来的人,则是交代了绿儿好生照顾。 绿儿看得出小姐的一些小心思,对那两人倒也客气的招呼着,只是偶尔见到小姐这花痴的模样,她又不免担心。 眼前的场景她撞上许多次了。 叹了叹气,她走了过去,轻轻叫了几声。苏筱妍回过神的时候,绿儿道:“先前小姐跟薛家谈的事,那边有消息了!” 苏筱妍哦了一声,大抵这时候才完全缓过神,目露期待道:“薛世叔怎么说?” 绿儿本身也是作为管理人员培养的,一直以来跟着苏筱妍也积累了许多东西,生意上的事并也懂得一些。 此时听了苏筱妍的询问,想了想有些担忧,道:“薛老爷答应了……不过他们还要再拿一成利!” 绿儿抬眼看了过来,苏筱妍想了片刻:“再抽一成倒也可行……” “那……小姐,我们就这么回话?” 苏筱妍点了点头:“薛家的生意这时候不插手进去,以后可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绿儿哦了一声,另外想问的话却没有问出来,神色复杂的看了眼苏筱妍,她并回身走了开。 苏筱妍想着事情,倒是没有注意到绿儿的情绪,这时候似也是刚想到什么,叫住了绿儿,又吩咐道:“纪公子才学还是不错的,我有意请他过去书院,绿儿你安排一下!” 绿儿啊了一声,讶然道:“小姐……你不会说真的吧?” 苏筱妍嗔怒的看了眼绿儿:“当然真的……”微偏开头,视线慌乱的不知放在何处。 “哦。”绿儿眼里的担忧更浓郁了起来,心里计较着要跟老爷好好说说。 纪文波已经在苏家好吃好住了几天,若不是记挂着家中妻子,这种日子倒是不错。跟他一比,反而是纪文泽有些兴致缺缺,几次三番说着反话,他倒也听出内里的意思,权衡着也该给文泽娶个媳妇的事,他的心思并有些偏了。 不久之后,苏家老爷亲自出面见了纪文波,谈了一个多时辰才各自散去,席上说的事情他到底还是答应了下来。只是说好回家一趟的事最终拖了下来。 江宁在七月十六这天,闭城了。 北方的灾民没聚集了很多过来,诸如大水月前就已经淹没了好几个府县,朝廷赈灾无力的传言也开始流传,甚至据“可靠”消息,先前七夕那场事故也是流民所为,原因是看不惯江南的“燕燕莺莺”…… 与此同时,江宁自知府以下全都销声匿迹,百姓们私下里猜测着怕是出了事…… 总之江宁大的方向还是一如往常,实际上却已经暗流涌动了。 纪文波对这些事无心关注,因为担心家中妻子整个人的都萎靡了下去。 苏筱妍过来问过,知道缘由后,不免也失落了下去。 纪文泽倒是兴奋了起来。 日子还在往前推着,随着城中日渐高升的米价,一些私下里的事情终于扯到了明面上。 这之中最为严重的当是江宁县知县闵学童在家中被人刺杀而亡的事,一并死去的还有府上十几口人。 茶楼里,王凝听着旁边的人议论,才知道那个闵学童的死对大多数人来讲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当然明面上还是要表现出真切的悲痛来! 听得一阵,外间空寂的街上传来了一阵哭声,偏过头去,只见一个身穿麻衣头顶白布的女子被一群官差“护送”着过来,女子嘴里念叨着“苍天有眼”之类的话。 正纳闷的时候,旁边有人叹了口气,想来是知道些内幕之人。 生死有命,王凝收回视线,庆幸着纪灵儿未在,不然又不知将会发生何事。 不远处的金凤楼里,季茜儿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怒火,在她面前,一个男人正悠然的喝着茶! 第20章 杀人本就是我的职业啊 时辰尚早,和煦的阳光刚刚透出几缕,零零碎碎的散在地上。街道两旁的店铺多半未曾开张,只有几家卖着早点的小店招呼着三三两两的客人,这边的茶楼此时虽然聚集了不少人,但也并无往日的盛况。 听得街上的喧闹,店里几声叹息,大家有意的将话题转到了茶水的事情上,不过都说的心不在焉,余光尽皆落在了外面街道上。 三个官差手按着腰间长刀,面上透着几分凶狠,与那穿了孝衣的女子拉开了些许距离,似是不担心那女子脱逃。 偶有人打开窗户一道缝隙看了出来,顷刻又缩了回去,重新关个严实。街上来不及躲开而又认识那女子的人都垂下头,多少有几分难过和不安。 女子的声音传了进来,王凝听得清楚,缓缓的放下手里的茶碗。 此情此景若是换在吕梁,大抵他会毫不犹豫的出手,不为所谓的道理,只为自己痛快。刀头舔血的日子,实际上为了活下去,大家都无所不用其极,并不存在真正的道理可言,谁的拳头大,谁的刀更能杀人,谁就说了算,同时也就能够更好的活下去,因此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他看不过眼,如此借口也就足以促使自己出手了。 回过神的王凝无奈的笑了笑,他并不确定这背后还掩藏着些什么人。目前江宁混乱的局势并不适合出头,他不知道是否江山楼的人也有参与。作为江山楼在江宁的管事,恰好又是见过他真面目的季茜儿,眼下是他最大的威胁。 王凝无法明确江山楼对自己的态度。他并非怕事之人,只是接连“死过”两次的他对人生有了新的想法,短时间内他并不想惹事。 如此一来,与季茜儿之间的事情到底要有一个解决之法了。 再者说金凤楼的背后是雍王府,季茜儿名义上也是雍王府的人。王凝早些年间听家里说起这位看似无能的雍王,深知这里面水有多深。 某种程度来讲,当今陛下若非生的时辰早了片刻,那位置断然轮不到他来坐。 雍王也只是这些年沉寂了下来而已。 王凝越发困惑了,日子本来应该是另外一种样子,他可还想着过些时候买几亩田产,修几座庄园,安心当个富家翁。过得一阵,娶门亲事,得空再纳两个小妾,早早享受弄儿之乐…… 只是目前的局势,八成是不能容忍他如此安逸的。 对于近来发生的事情,王凝有着自己的打算,他不想掺和进去。 人活着,总要付出代价的,生命不过是其中最大的那一种罢了。 况且时下的状况,哪有不死人的。 对于朝廷来讲,只是少死几个、多死几个的差别而已。 王凝抬眼,从门口望了出去,那女子在官差的押送下,渐渐去的远了。 风从江上来,卷不走几声低沉的叹息。 时间稍稍往前推,就在那女子哭喊着“苍天有眼”的时候,位于秦淮河畔的金凤楼里,季茜儿的火气刚刚压下去几分,又被那遮了半边面的男子撩拨了起来。 男子慢悠悠放下捏在手里的酒盏,玩味的笑着:“我知道上面的意思……不过,我并不打算听你的号令!” 男子嘴角噙笑,认真打量着自己捏出的兰花指,跟着比划了几个动作,嗤嗤的笑出声来。 季茜儿厌恶的偏开头,沉声道:“你别忘了上面交给你的任务!” 男子轻轻看了季茜儿一眼,似是才缓过来,淡淡道:“你说追查那个家伙的下落?”顿了顿,男子不屑的低下头,再又比了个兰花指,“那等伤势纵然能够从秦瑞清手下脱逃……既坠了江,九成九的几率是喂了鱼虾了。” 男子说罢舒了口气,盯着季茜儿,提醒道:“莫要忘了……那药是你亲自下的。” 季茜儿重重的哼了一声:“你也别忘了,他那次本就要死了的……” 男子拖了长长的嘘声:“好人……总是不长命的。” “他可不是好人。”季茜儿看向对方,讥讽道,“若不是使了诡计,你以为你能近的了他的身!” 男子并不生恼,点了点头,道:“确实……只是使诡计的……可从来都是你季大家!” 季茜儿瞪了男子一眼,话锋一转,质问道:“你应该知道江宁现在乱成什么样子,为何还要出手杀了那个闵学童?” 男子作沉思状,片刻之后,解释道:“看他不惯,顺手就杀了!” “哼,那个女子又是何意?” 男子手一摊:“总要有个替罪羊吧……刚好那女人与那闵学童也有些过节。” 男子说罢似乎又想起什么,斩钉截铁的说到:“我只是遂了她的心愿罢了。” 季茜儿深知跟一个只知道举刀杀人的人讲道理是多么不理智的一件事,之所以问这么多仅仅是为了提醒而已,毕竟这种“节外生枝”的事情做得多了,总会露出马脚,若是坏了后面的筹谋,那么并是她也是担不起的。 “最好记得你此行的目的。” 男子点头,“从未敢忘。” 说了一阵,外间传来脚步声,季茜儿出去知会了几句,回到屋里,对男子道:“前方来了客人,你且在这里好好待着……不要做无用之事。” 男子表示一切遵从安排,季茜儿临走之际,却又不忘“提醒”道:“逢场作戏……你可别当真了!坏了身子,恐怕几位楼主那里,你不好交代……” 季茜儿重重哼了一声,摔门而去。 男子脸上的笑意唰的僵硬了下来,眼中露出阴郁之色,转过头看向窗口,冷笑起来。 “杀人可是我的职业啊……”他如是说了一句,似在叹息,又仿佛是在下某种决心。 长街上,异变骤起。 大风掀去了女子的孝布,几个官差抬手护眼的空挡,喊杀声响彻长街。 拔刀,三人团在一处,已经顾不得那个女子。 边上大门紧闭的店铺里,众人紧紧盯着街上发生的一切,握刀的手骤然紧了。 第21章 刀光自长街而起 摔杯子的声音骤然响起,几声暴呵之中,有人抱头鼠窜,惊叫声不绝于耳。随着烟尘,十数道身影跃然而出,手握长刀将那三个官差围在中间。 刀锋所向,混乱迭起。 茶楼里王凝收敛心神,余光不时往外面看看,周边喝茶的几位周身气势一变,大厅里一股肃杀之气蔓延而开,茶楼小二也好,掌柜也罢此时都缩到柜台之后,面色惶恐。 外间刀锋骤起,店里有人从桌下摸出长刀,到了王凝对面坐了下来。 来人满脸横肉,裹着厚厚的衣服,眉眼间满是戾气,语气却又显出几分柔弱,但话里的意思不明而喻,隐隐的透着几分警告:“阁下不会掺和吧!” 王凝端着茶碗,视线递了过去,抿嘴笑了起来:“我对这茶更感兴趣。” 皆大欢喜,两人的话题竟也顺势说到了眼前的茶水上,对于外界的吵闹似乎已经完全无感。 茶楼里剩下的人已经冲了出去,加入了混战,三个官差顷刻并被斩下头颅,冒着热气的脑袋在长街上滚出一段血路,未及闭上的双眼还审视着这个漠然的世间。 有人提刀到了那个女人身前,女子在一开始的恍惚之后彻底的安静了下来,这种安静或者说成呆滞更合适。她双眼空寂无神,已现死相。 有人举刀,刀身染血,在这明晃晃的阳光底下不再刺眼,刀落,噗的一声,鲜血喷涌,浸红了一身白衣。 那刀越发的鲜红,散发着一股粘稠的恶臭。 砰砰几声,紧闭的房门被人从里面撞开,手握制式长刀的官兵杀将出来。 将那群黑衣人团团围住。 茶铺里,男子目色一凝,目光从外面收了回来,面色霎时惨败下去。 王凝抬眼看了过去,轻笑道:“这本是死局,阁下又何必难过。”余光似是无意的看了眼外面的街道,王凝复又低声说道,“那些人本身就被安排了要死的……” 男子怒瞪过来,却未作声,半晌才目露惊异,道:“你晓得什么?” 王凝摇头:“我又不是仙人,哪能知道什么!”说着略带感慨的叹了一声,“喝过味的茶终究是要被倒了出去的……” 男子眼色微闪,垂下头去。 混乱刀锋,血撒长街。 黑衣人在军队的碾压下死伤殆尽,尚且还有余力的几位互相看了眼,各自坚定的点了点头,提刀重新杀了出去。待得将地上重伤的几位同僚补了刀,他们身上也没有一处完好了。 浑身像是筛子,数股血流倾注而出,溅起了地上的微尘。 这场战斗并没有持续多久,双方绝对的战力差距之下,结局早已经注定。 店里的男子双拳紧握,指甲嵌入了肉里,痛心疾首。 王凝面前的茶水已经冷了,心思也到了别的地方。 军队离去,带走了一地残尸,可怜那三个官差只是平白送了性命。 世道如此,小人物的生死又何曾被站在顶点的决策者看在眼里。所谓的同情,不过是那一地血水漫过的石板,真诚的容纳下了那些悲惨者的鲜血。 换句话说,对于底层的小人物而言,就算死了,仍然逃不过被人践踏。 王凝起身离开,这几日的四下游荡,他已经理清了某些东西,今日这场“刺杀”应该是之前诸多事情的最终结果。 所有“参与者”在今天都已伏首了,这本身就是一场戏罢了。 王凝已经能够说服自己去相信世道本就如此肮脏龌龊,再多少人的的鲜血也洗不清,只会让这个大染缸一般的世道更加恶臭和肮脏。 “今儿个活命之恩,某记下了。”离开茶铺的王凝被人追上,那人如是道。 王凝举手一挥,头摇了起来:“生死有命,但也讲个缘法。算得上是自身造化……很多时候跟别人没有任何关系!” 事情很快传开,江宁府派了人过来看顾,顺便召集了人过来清洗街道。 秦淮水冲淡了的血水最终注入秦淮河,不晓得是否掀起了水下的暗流! 王凝装着心事,作为曾经行走在黑夜里的他,之前已然见到了那伙惨死之人身上的标识,那些都是江山楼的人。 实际上江山楼在新朝建立几十年之后,终究还是变得派系驳杂,奉行的准则也与刚开始建立时的宗旨相去甚远,原本的推翻新朝,杀尽周家皇族的血誓也被束之高阁,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伙见钱眼开的凶徒。 原本的天地玄黄四阁,眼下也各成派系,似他这种游走在四阁之外的散人,无论哪家都欲除之后快。 如此想来,几次针对他的杀局也就解释得通了。至于先前那位“无辜”汉子,想是运气不好,被人当了棋子。 说来讽刺,曾经一心为杀绝皇族而建立的天阁,眼下竟然与朝廷勾搭上了,不知江山总楼祖师堂那几个牌位会不会气得吐血。 王凝收束心思,停下身时已经到了一处棋摊。 想是天色还早,棋摊上只有两个老人家。 王凝犹豫了片刻走了过去,站在边上看了起来,老人家倒也大方,未曾因为他的举动而觉得冒犯。 下得半局,一位老头家里来了消息,老人并起身告辞离去,剩下的老人找不到对弈之人,目光落在了边上的王凝身上。 老人家和善的问道:“这几日倒都见你过来,想必也是懂棋之人,不知可有兴趣,与老夫来上一局?” 王凝顿了顿,倒也不曾推辞,有些随意的朝老人拱了拱手,在对面坐了下来:“老人家不嫌弃我臭棋篓子就好……” 老人愣了一下,笑了出来,各自收拾棋盘上的黑白子。 猜子先行之后,王凝先落了一子,老人目色一凝,语气微变:“这棋……” “下的很臭?”王凝反问了一句,倒不怎么在意。 老人摇了摇头,落下一子:“倒不是臭,之前未曾见过这种下法,一时觉得几分新奇。” 如此两人落子如飞,到得后面老人家眉头却皱的越发紧了,话题也从“公子何方人士”这样的客套话上转了开去。 “这下法……”老人斟酌着用词,似是不好表达。 王凝落下一子,笑道:“老人家觉得此非君子之道?” 第22章 凉风 这时节刚入了秋季,秦淮河边的风景还是不错的。 临河的几株杨柳纷纷扬扬的散着枯叶,坠在河面上,被那水流卷了去。 棋摊上的黑白子已经落了半局,老者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关于此种下法是否合乎君子之道的争论也早早结束。老者也仅仅是限于自身学说的短暂阻碍,并不是那种迂腐之人,下得一阵,倒也能够接受王凝那种下法。 事实上,正所谓棋场如战场,两人既然坐到了对立面,那么为了胜利,本身也该是无所不用其极的,当然目前的局势,老人家过于“正”,反倒陷入了不堪的局面,这场对弈结局并没有多大悬念了。 王凝不是棋道高手,他能下成眼下局面,大抵还是因为他过于务实,所行也多是“阴险狡诈”之举,老者首次接触,一时半会才着了道。 老者投棋认输,这局并也终了。 “公子这棋……倒真不好说了。”老者如是说了一句,对方若是他的弟子之类,他或许会提点一番,但彼此都算不上点头之交,倒也真是不好说了。 王凝不甚在意,继而道:“平日里自己琢磨的,反倒叫老人家见笑了。” 老者抿嘴笑了笑,随即点了点头:“缘是如此……自己琢磨的,倒是说得过去了。” 随后两人简单的复了盘,说了一阵,时辰不早,两人也就各自离去了。 王凝目送着老者远去,心里觉着有趣,短暂的接触之后,对于老人他有了更为深入的了解,倒也觉得当时的刺杀未曾成功是件好事,只是那时候的事情每每想起他都不得安宁,他对自己这条命或许不怎么在意,但到底在意背后耍阴谋的家伙。 江山楼当时决计杀人,自然不会放任老头好好活着,那么想必还有另外的势力介入,而且是熟悉江山楼内幕之人,一想到背后有这样的人存在,王凝心情就好不了。 毕竟他接连两次都未死,若换成他站在对方的角度,也决计不会容忍他活过第三次的。 眼下知道他身份的只有季茜儿,季茜儿可是江山楼的忠犬,断然是欲除他而够快的。 那么,那第三方到底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 王凝可从未想过活着竟是这般辛苦的。幼年时期为了活得轻松些,他选择那种人人厌恶的纨绔生活,遇了变故之后,他选择做个杀手,也是觉得杀手只要会举刀砍人就行了。 他可没料到反被人杀,九死一生之后又陷入更深的泥沼里去,抽不开身。 他只是个小人物,他想不明白到底自己做了什么样的事,才会惹来这一身麻烦。 或者,有人知道了他的身份了? 王凝再次收束心思,推开客栈的门,走了进去。 纪灵儿待在客栈已经有几日了。 她很闷,因为王凝的禁足令又很气愤,气愤之余对自己竟然这么听话又有几分羞意。 王凝隔着门听到屋子里女子的气话,摇了摇头,再次坐实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古话,于是轻手轻脚的回了他自己的房间。 两个人相处许久,彼此秉性了解了大半,虽偶有玩笑之语,大的来讲并不曾针锋相对,反倒像是两个沉闷的家伙终于碰上,于是打开了话匣子。 王凝乐得如此,眼下有纪灵儿帮他掩藏身份,待过得一阵平常日子,过了眼前的坎,他再往南寻个地方,了此残生。 北方,他是不忍回去了。 官府的强压之下,江宁城近来发生的事情都不曾公开,因此私下里小范围的议论变得有些面目全非,以至于底层来讲皆是人心惶惶。 无论是早些时候的烧船之事,还是刚刚“平定”下去的流民暴乱,又或是闵学童的死,以及大街上的流血事件……在之后很长时间都成了禁忌,无人敢提起。大抵提起的人都下了牢狱,生死不知。 没人能够预料这件事的最终走向,事实上近来死去的一大群人都被安上了流民的身份,而被人砍得稀巴烂的闵学童也在不久后受到了朝廷的嘉奖。 知道内幕的人就此把头缩的更紧,不知道内幕的,诸如那些文人才子,议论之下也有被问了罪,革了功名,流放边地的…… 总而言之,江宁的七月就这么动荡着过了。 秋风吹来了八月,一并吹灭了民间的一股热火。 八月,算是有了个好的开始。 江宁知府下狱,原上元知县黄晓升任江宁知府,江宁撤销上元、江宁两县,就是说自此之后,从某种意义来讲,江宁城里就一个人说了算了。 也在此前提之下,新上任的黄知府开仓放粮,赈济灾民,但大半个月之后,逃到江宁的灾民死的死去的去,已经不剩多少了。 在之前的半个多月,北方几处受灾的州县已经逐渐恢复过来。黄河决堤,死了很多人之后,几位州县长官下狱问了罪,这事大抵就此过去了。 朝廷以一种绝对铁腕的手段度过了这次危机,但没有人敢预测事后将要承受几倍于此的更大灾难。 那时的灾难已经不是天灾,而是人祸了。 处在底层的百姓看不得那么远,总之他们愿意相信来年会是个好年景,愿意相信朝廷不会舍弃他们,因此他们小心翼翼的继续活着,想着忍一忍就能迎来新的局面。 处在高位的士大夫们都是这个世间最聪明的一类人,他们深知当下的朝局,但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局面,无论是谁都不敢轻言改变,无论懂不懂,他们都乐得装作不懂,维持着现在这个“稳定”的局面。 也只有那些科道言官偶尔会冒出头来,奏一奏“时事”,然后被诸方连手打压,直至万劫不复。 光鲜亮丽之下,到底只是散发着腥臭的肮脏。 秦淮边的小棋摊上,老人的眉头再也没有舒展开来,尽管平日里说的话还是那些不痛不痒之言。 名为杜贤的老者之后不久也再坐不住出了手。 于是,风雨再起。 第23章 有信(吐血求收藏!) 傍晚的霞光柔和的撕开天幕,星星点点的落在城里。秦淮河边清风徐徐,卷走许多躁意,拂动杨柳,沙沙而响。 江宁城自从七月里诸多事情之后,已然实行宵禁,此时天色虽未完全沉寂下来,但街道上已经少有人烟,并是偶有看见也都是匆忙往家赶的小贩,官差业已领了班,三五一行上了街。 事实上在一个繁华的城市,再大的事情不过也就那么片刻光景,之后也就是升斗小民茶余饭后的闲谈,若非是江宁安宁太久,想来也不会有人过分去关注这些事,况且朝廷的严令之下,这些发生了的事渐渐也就消弭下去,真正还牵挂着的也只有衙门里坐堂的那几位。 升斗小民关注的到底不是这些家国的大事。 江南繁华,百姓富裕,自然没有北方百姓那种切实的感受,因此家国情怀往往还不如对一些才子佳人的青睐。 奢靡到骨子里的江南,断然也不可能感同身受。 近段时间,汇集于城外的灾民,官府伙同几家商人搭了粥铺,江宁的百姓大多未曾见过这种场面,反倒是有许多凑过去看热闹的,至于在此过程中,也有灾民见不过而大打出手的事情,官府后来派了军队过来,倒是杜绝了生事的可能。 然而,少部分人已经能够看出江南百姓与灾民之间不可磨合的矛盾,现下的“太平”年景,或许因为地域的关系不会太过明显。但从某种不好的角度去想,无论是似今年这样的大灾,又或者更为严重的兵祸之下,北方百姓一旦往南而来,那么此时淤积的矛盾如果被有心人揭开,没人敢想象将会造成何种样的局面。 苏家的马车从城门缓缓进来,长街上的影子显得那般渺小,走出去不远,艰涩的吱呀声里,厚重的城门将最后一缕光挡在了外面,长街那头身着甲胄的官军走了过来。 夜幕将起。 苏筱妍有一阵没出门了,今日家里待得过于沉闷,于是带着两个丫头去了城外的粥铺,苏家本身算得上这城里的富商,这点钱粮自是不在意的,再者关于皇商的事,苏家有意掺和一番,因此对于“讨好”上官的事情也就做的用心了。 从苏筱妍自身的角度来讲,她确实也同情那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灾民,但自小在商人堆里长大,她这种同情也仅仅只是同情而已。 苏筱妍看得要比别人多些,远些,知晓眼下的局势其实算不得什么好年景,但身在这样的世道,她能做的也只是为自己多积累些人脉之类,也许某一天突然就用到了。就算用不到,也没必要刻意的去得罪。 人来人往,大抵的人情,不外如是。 绿儿面色戚戚,她本也算不上富贵人家。自小并被卖到苏府,尽管苏筱妍待她如姐妹,但一小的苦难多少留了些在心里,先前城门外见到的那一幕,勾起一些伤心事来,这一路上闷着不说话,那眼泪倒是忍住了。 旁边的杏儿也好不到哪去,但见着小姐与绿儿模样,她也就藏起自己那些心思,装出几分“没心没肺”的样子来。 主仆三人在这样一种谁都没注意到的压抑气氛里,进了城,沿着大街走了一阵,入了苏家的门。 到得前院,名为纪文波的男子正与苏老爷说着什么。 苏筱妍步伐不由快了几分,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来。 烛火透过灯笼,透出来的光微弱得可有可无。 苏筱妍走了过去,见过父亲,随即向一边的纪文波微一福身,对方拱手还礼。 “纪先生回去一趟,不曾想走了这许久,书院那边几个孩子可是想念得紧。” 纪文波微微一笑:“家里临时出了些事,留下处理。” 话是这般说着,各自心思却大抵不如表明这么简单。 江宁闭城之后,苏家的书院已经没有开启过,纪文波顶着个先生的名头,事实上也一直待在苏家,苏筱妍口中的几个孩子,不过是苏家旁系的几位子侄辈的孩子,闭城前送入苏家书院,随后未能及时回家而住在苏家,纪文波在这边的几日偶有碰见说了几个故事。 大家的交情也全然没有达到老师与学生的地步。 那些孩子想念故事,这般说要更恰当一些。 苏筱妍的角度来讲,心情却又要更复杂一些。 若说这么些年,见过的人也不少,文人才子也好,一般的商贾人家也罢,大抵她都是见得全了。只是相处下来,最后终究牵扯到一些感情之外的事情,因此她对于嫁人尚且还是心存芥蒂的。至于与纪文波的相识,大抵有些戏剧,想来是话本小说看得多了,对于这个救了自己性命的人并有了另样的好感。 但…… 她抬起头看着面前儒雅的青年,心底悠然一叹,但人家已有了妻室了。 那么两人终究是没有可能了。 打过招呼,苏筱妍并告辞而去,离开两人的视线,她的伪装并也就此卸了下去。 绿儿满脸心疼,杏儿则大抵还没转过弯来。 苏老爷从女儿背影上收回视线,骤然开口:“我这女儿不错吧。” 纪文波错愕,随即倒也明白过来:“苏小姐撑起偌大之家,确然不错的。” 苏老爷悠悠一叹:“苦了她了。” 纪文波扯着笑意,却不再结接话了。 老头说到这里话锋一转,说到了书院的事情上。 说来书院是苏家指望进军书香之家的一个途径,因此颇下了些功夫的,只是不知道是否请的夫子太过迂腐无用,还是苏家子侄真就笨得不行,是以付出之后的回报寥寥。 真要指望自家孩子能有好的出路,差不多时候也是会转到别的更好的书院,苏家自家的书院,大抵变成了个技术培训学院。大部分在这边读过书的后来都进了苏家各处的店铺,帮着管理或是打杂。 然而对于纪文波来讲,这倒是个合适的差事,倒也真心的想着教教学生的。 第24章 向上的心(吐血求收藏!) 纪家祖先当初避祸而南下,作为那批人当中的一员,能为今日后人留下那诸多土地,诚然是废了一番心力的,为了真正融入“南人”之中,纪家几代人不遗余力的努力,好不容易出了纪康这么个人,纪家欣喜之余并也觉得可以开始接触江宁的文化圈子,纪康往北上任,这个重任自然就落在了纪文波身上。 作为不愿考取功名的代价,他一方面得负责纪家再文化圈的事,一方面还得担起几位小辈的引路人。 虽说纪文波才学也有,也曾游离过天下,但他目前活过的这短暂的人生不过也只是领了个妻子回来,读的圣贤书也都用在了妻子身上,因此对他来说这真不是个好差事。 何况他在此之前不久,还是个地地道道的平头百姓,只是在老爹的“央求”下才放下锄头,拿起了纸笔。 眼下与苏家达成的协议,对他来说可谓是“一展抱负”的途径,自己几位子侄也可一并入了那苏家书院,长远来讲或许不可,但启蒙之类的短期教育还是可行的。因此在匆匆回家与妻子腻歪了许久之后,他不情不愿的被老爹拿了拐杖打将出来,回了江宁城。 目前来讲,他的人生该是这样轻松的走下去了。 纪文波与纪家详细说了之后,纪文泽作为新入学的学子外加监督的身份,待在了他身边,大多数时候还是充当他的书童。 苏家的书院是距离苏宅两条街之外的一座四合院,看其规模要比苏家宅子大得许多,可见苏家对于教育后辈还是很上心的。 苏筱妍单独为纪文波在这边辟了个小院,作为他的休憩之所,与他一道来的纪家孩童大多也跟他住在了一起,聆听教训! 书院里有十几个孩童,三位老夫子,对于纪文波的到来,孩子们觉得新奇,老夫子则有些气不过,大抵觉得与纪文波这种“不学无术”的年轻人无法共处,因此颇有怨气。 纪文波倒不甚在意,对于几位老前辈很是尊重,当然那些所谓考教或是切磋的言辞,他却是婉拒了。 他被安排教授蒙学,诸如《千字文》《百家姓》之属,大抵也就是教授孩子们识字,每日里在沙盘上写下几个字,与孩子们说个大概,然后摇头晃脑的跟孩子们一起背诵几段,最多在课余闲暇时候,说些有趣的故事,因此不长时间之后,纪文波并得到了所有孩子们的欢迎,当然纪文泽眼里,二哥说故事之外的时间都不是个好人。 纪文泽小孩子心态,但对于苏家对二哥的好他却觉得自己很明白那是怎样一回事,因此有意无意的他总会提醒一番,只是在纪文波眼里,大抵将之当做笑话来听了。 苏家那个叫做绿儿的小丫鬟比之纪文泽大不了几岁,两人从一开始的对立到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成了坚定的盟友,私下里走的还是很近的。 他们都各自看不上对方的主家,为了自己主家又不遗余力的使着绊子,到得后来,倒有些变了味。 纪文波有意“磨炼”一番纪文泽,偶尔也帮着纪文泽出招,至于苏筱妍,在听了绿儿的埋怨之后,倒也帮着想了些对付的法子,因此总的来讲,日子过得平淡,倒不觉得无趣的。 苏筱妍每每拿着绿儿收到的“情书”私下里笑得前仰后合,然后将身边的两个小丫鬟叫了过来,三人凑在一起,商量着回了信。 纪文波也好不到哪去,一脸严师的模样认真审视着纪文泽收到的回信,帮着写些奇怪的话之后,打发了纪文泽他才笑了起来,纪文泽本能的觉着二哥不怀好意,但看着手里的东西却又不知道怪在何处。 两个年纪不大的小孩子,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成了某两位过招的工具,玩得不亦乐乎。 日子一晃,迎来了中秋。 天气渐渐转凉,秦淮河边也多了几分干燥,垂柳枯枝渐落,黄叶纷飞,柳树下的棋摊已经很久不出来摆了。 王凝这些日子常过来这里,与老头也算是熟悉了,当然大家也仅仅是作为棋友相处,大抵就是所谓的“君子之交淡如水”了。 王凝对于现下的生活还是比较满意的,若无意外,想来他会如此活过一段时间,抛却血腥与抱负,目前的日子平淡中确实也有吸引他的地方。 他费了一番功夫,眼下算是个小有身家的人,纪灵儿虽然不耻他的作为,却又住得比他还欢喜,总之他在江宁算是有个家了。 王凝心想当初不出那事,大抵也是如此来过了吧,但过去的事情,总也叫人不忍回想。 王凝从来不是个小人物,无论他的出身,亦或者他在此之前存在世间的任何时候,但他又是个小人物,安于现状,不思进取。 但无论如何,眼下还能活着,其实就已经很值得人高兴了。 趁着夜色回家,独门的小院里似乎来了客人。屋门大开,灰暗的烛火在风中摇曳,惯常的习惯坐在门口等着骂他的女子不见身影,进得门来,女子碾了一半的药孤零零的躺在地上,浓郁的药味蔓延整个房间。 王凝敏锐的感觉到了什么,正回身准备出门之际,不知从哪里刮来呛鼻的浓烟,劈头盖脸而来的火箭阻挡了他出门的路线,顷刻,这座花费他许多心思的小院成了一片火海。 与此同时,距离此处甚远的白鹭洲头,中秋的诗会同样热火朝天。 某一处临河的小舟上,浅酌慢饮的两人余光里大抵注意到了远方的火势,大半心思得以沉寂,因此那酒似乎也变得有味起来。 四目相对,两人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一丝无奈,更多的却是欢喜,大抵已经在计算着赏金怎么花了。 金凤楼里的季茜儿很快也收到了消息。心情总有些复杂,那个男人怎么说也算是“信任”过她的人,眼下真就这么死了,倒也叫人感慨。 不过,总算是死了呢。 第25章 乌衣巷口月色寒 疾风助长之下,火势凶猛,顷刻小院并被淹没于火海之中,噼里啪啦的声音之中,火苗窜上夜空,灼亮了半边夜色。今夜是中秋诗会,大部分人都已经聚集至白鹭洲,留在家中的大多都是老弱病残,此处又偏僻少人,发现火势赶过来的也就没有几人,投入救火的更是少之又少,他们都已经放弃了。 好在周边没有成片的屋子,火势也只限于那座小院,半个多时辰之后,房屋倒塌,屋子里能烧的东西都差不多了过气,周边聚集的人这才投入灭火。 不多时官差赶过来,开始盘问。 白鹭洲的热闹依旧,这边算得上一个小插曲,但知晓只是意外走水之后,并没有什么人再关注了,更为细节的东西也没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披露出来,一句“正在调查”并也就搪塞过去。 小院原本的主人难过之余倒有几分庆幸,这房子毁了也就毁了,他的兜里已经不差这点银钱了,当然为了配合官府,他还是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说了部分出来。 官府从原房主这里晓得信息之后,私下里的寻人已经开始了,眼下大家只希望住在这里的人今夜也去凑了热闹。 江宁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已经发生了太多事,不能再死人了。 今年的中秋诗会比之往年有些不同,因为北方大灾的缘故,今年娱乐项目要少了一些,文人之间的情怀比对也从花前月下转到了忧国忧民,气氛倒也不如往年活跃。此刻进行到了一半,传颂开的诗词倒也没了往年的脂粉味。 当然就乌衣巷,贡院一带的街市,热闹一如往常,三五成群,借着猜灯谜泡妞的,一心过来邂逅的,或是偷偷摸摸约会的,在眼下这个时节确然是如火如荼,叫卖的小贩穿梭其间,夹杂着痴男怨女的欢笑嗔怒,上演着小民的欢愉。 临街一处卖灯笼的铺面,因为两个怪异之人的举动,使得生意并不好,以两人为中心三尺之内,出了铺面老板,别的人都是绕着走。 可怜老板陪着笑脸,热情招呼着,心里却早已苦涩难言。 身着青色长衫的男子抬手扶了扶斗笠,将自己的面容掩藏在黑暗里,看起来不似良人。旁边的年轻女子则是一脸恍惚,像是刚刚经历过什么震撼人心的事,直到此时都没有回过神来。 男子某一刻从堆积如山的灯笼堆里挑出一个,询问店主:“这个多少钱?” 店家一听,忙回到:“二十文。” 男子爽快的付了二十文,转过身,语气柔和下来:“拿着。” 女子听到声音抬头看了眼面前的男子,随后视线落在他递过来的灯笼上,伸手接了过来。 “走吧。”男子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声音有些沙哑,但却透着一股柔和的关切。 两人离开了小摊,摊主擦了擦额头的汗,视线也从离去的两人身上收了回来。 远处的小院已经化成一片废墟,冲天的烟气在黑夜里并不那么明显,众人唏嘘之际,位于小院一段距离之外,一处排污口,一只满是淤泥的手伸了出来,扣住了旁边的石壁,不时另一只手也伸了出来,扣住另一边,随着用力,窄小的通道口窜出一个人头,两只眼珠四下里看了看,再一用力,整个身体也伸了出来。 扑通一声,坠入了秦淮河里,月色下原本清澈的河水,冒着气泡,泛着涟漪,跟着变成黑糊糊一片。 那人在水下游了一阵,在一处背阴处上了岸,拧了拧身上的水,趁着夜色钻进了一处阴暗的巷子。 树影婆娑,月色霜冷,浸了水的光脚踩在冰冷的石板路上,刺激着他慢慢回了神。 几声艰难的咳嗽,惊扰了落在树上休憩的乌鸦。 男子面色在月光下也有些苍白,不知是否因为之前在水里泡了太久,他的肩膀微微颤抖着。 不时嘴角流露出一抹凶狠的笑意,眼里透射出的杀意,使得周边空气都凝滞了下来。 借着阴影走了许久,男子从一处院墙翻了进去,院子里空荡荡的,月光落在院角的井口,透着几分阴森。 院子里想来没人,男子意识到这点变得更加小心翼翼,打开了某处房间的门,空气里的烛油气味还未散去。他未曾点灯,但透过窗纸射进来的月光下,地上的痕迹却很明显。 屋子里东西都被人翻过,或者说应该是打斗时候留下的痕迹,地上残留的血迹也很凌乱,可见这场打斗很激烈。 屋子里没有尸体,但不意味着没有死人。 男子出了屋子,目光最终落在了那口古井上,到了那边,男子的眉头锁了起来。 这井里被人撒了化尸粉。 意识到这背后的牵扯,男子转身到了前院,从铺子里翻了身衣服换上,趁着夜色从后门走了出去。 月光将他的身影拖得老长。 前方有一道转角,男子的身影就此消散,后方追上来的两人正着急不知如何的时候。 杀机顿现。 近乎是眨眼之间,两人甚至未曾反应过来,只觉察到身前窜来一道黑影,脖颈一凉,片刻栽倒在地上。 黑影杀了两人之后,显出痕迹时已经在数丈之外。他抬起头,偏着望向了远方大红灯笼高高挂的金凤楼。 提着灯笼的女子渐渐落下了一段距离,周边的人影也少了许多,她停了下来,余光里打量着周边可以躲藏的地方,心里计较着。 “你不用试图从我眼前离开。”男子的声音响了起来。 纪灵儿恨恨的一跺脚,不情愿的追了上去。 “你如果真是我爹……刚才就不会见死不救。” “哦……”男子转过身,笑了出来:“我已经问过你了,他跟你没有干系,我凭什么救他?” “那是一条人命!” “但他……该死!”男子语气强硬起来,不容反驳的道:“或许在别人眼里,那确实是一条命,但在我眼里,他连畜生都不是!” “为什么?” “他……杀了你母亲。” 纪灵儿脑袋轰的一声,身子往后倒去,愤然道:“不可能。” “他是我的仇人……也是你的仇人。”男子声沉如铁,不容抗拒。 “你骗我!”女子带着哭腔,怆然泪下。 第26章 戏子薄情 入了半夜,白鹭洲头越发热闹,一番忧国忧民之后,确然也该上演一番花前月下了。 各家青楼推出来的头牌姑娘这时候已经比了几场,各自背后的支持者也不遗余力的帮忙造势,背后主家势大的一并拿出大量的银钱,大抵是想砸出一个头名来。至于稍稍势弱的几家,心思则是花在了别的地方,之前笼络过来的文人才子,这时候成了极为重要的主力军。 冯莹莹因为“勾搭”了纪康,依托纪康的人脉,这次顶了原本春苑楼的头牌,身后也聚集了孙恒等与纪康声名不差多少的才子,因此这次的头名她有很大的机会。 冯莹莹正在自家的画舫上与过来支援的几位才子说着话,大抵都是些感谢的言论。事实上青楼女子真要卖艺不卖身的,对于名气大抵是很在意的,但真要是达到了某种程度,也不一定是好事,毕竟在那些大人物眼里,所谓的花魁不抵什么用的,强权之下,女人也只是玩物而已。 冯莹莹与人来往皆是拿捏着自己的度,眼下来讲,结交的一些人多少都是有些身份的,一时半会儿,倒也能够保持着清倌人的身份,当然另一方面来讲,此时的名气大抵也是为了日后脱离青楼的时候,能让自己有个好的“身价”。 脱逃不过与人为妾的命运,那么就只能着重一些实际上的东西了。 这边正喝着茶,不时有丫鬟打扮的人走了进来,在座的都是熟人,有些话也就没有隐藏的说了出来。 “你是说季茜儿退出了?”冯莹莹一脸错愕,惊异的说到,若非顾忌眼下的场面,她或许都要激动地站起来。 丫鬟点了点头。 冯莹莹道:“可真是奇了怪了。” 旁边有人接了话过去,笑道:“恭喜冯姑娘了,季茜儿既然退出,那么今年的花魁必是姑娘了!” 冯莹莹回笑,谦然道:“李公子求谬赞了。” 客套话说得一阵,外间有人进来通知最后一轮比对开始了。 金凤楼的画舫停在不远处的江面上,甲板上女子披了一件大氅,整个人都缩在了里面,凉风卷来,女子吸了吸鼻头,视线不知落在何处。 旁边金凤楼的老鸨散失了最后一分耐心,却也顾忌女子背后的势力,满腔怒火只能强自咽了下去,道了一句“老娘不管你了”,这并回了里屋去。 女子不以为然,不多时,打发丫鬟去叫的小舟划到了画舫旁边,女子收回视线,上了小舟,渐渐离得远了。 这时,那边最后一轮的比对已经开始,丝竹之音,女子轻柔的唱腔一并响了起来。 女子微微眯眼往那边看了一眼,回过头看了眼满脸不忿的丫鬟。 “你这丫头,急个什么劲。” “小姐……”丫鬟抬头,满脸委屈,“小姐怎么就突然退出了呢。那个冯莹莹哪有您唱的好听……” 季茜儿抿嘴笑着,不以为然道:“倒不能这么说……再说,你家小姐可不图这些虚名。” 季茜儿大抵因为真正担忧的事情终于有了结果,因此心情确然不错,如此她也不用再待在这边了,对于花魁的名头她不怎么在意的。 秦淮河水倒映着两岸的灯火,几处繁华,几处冷落,又几家心思。 纪灵儿哭过一阵,停了下来,红肿的双眼盯着身前的“父亲”,说到:“他是仇人,那么父亲你呢?” “我都以为你已经死了啊。” 纪灵儿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作为父亲,本身愧疚之下,对于女儿的质问还是认真的做了解释。 “我知道这样不对,但在此之前,我不想将你牵扯到这件事情里来。” “那现在呢?”微弱的烛光透进她的眸子里,反射出一抹亮光来,“既然已经决定不牵扯我,现在干嘛又要告诉我这些?” “我没料到你会跟他走到一起。” “哼,他的命是我救回来的……哈……我救了自己的仇人……” 纪灵儿偏开头,再次哽咽了起来:“你叫我……怎样面对母亲!” “你根本就不应该再出现,不该的……” 夜色正酣,月色却凄冷万分,女子瘦弱的身体如同大风中摇摇欲坠的枯叶,惹人心疼。 纪父心里悲痛,如若可能他自然不会再选择出现,但他知道女儿面临危险之后又如何能袖手旁观。 当然他本也可以选择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偷偷救出女儿,然后杀死那个家伙,可是事情总不如想象的那么美好啊! 他深知真就那样做了,女儿肯定一辈子走不出那个阴影,原本以为说出部分真相能够获得谅解,可没想到结局竟是这样。 但长痛不如短痛,一切皆有缘法吧。 “他已经死了。” “哼……你真觉得他死了?”纪灵儿不屑道,“他之前那样的伤势都能活过来……” “我也是为你好……尽管我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但想他死的人不是一个两个……” “那你又怎么知道是他杀了母亲啊?” “有人告诉我的。” “嘿……”纪灵儿漠然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呢?” 纪父心一寒,久久沉默。 半夜的寒风灌进了女子的香闺,卷走了几分浓郁的香气,女子踏入房间,刚解下身上的大氅,她的动作并停滞了下来,森然的杀意叫她动弹不得。 男子冷漠的声音从背后传了来,女子一个激灵,面上苦涩。 “都说戏子薄情,在下以前可能真是高看自己了啊。” “就不知季大家……怎就如此心急的想要我的命!” “你也知道……”季茜儿慢慢转过身,眼见浑身透着懒散意味的男子,心里莫名升起一丝恐惧,这是在她面前,他从未表露的情绪,她的眼中终于现出了慌乱。 “我当然知道。”男子接了她的话过去,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满是好奇的询问道,“但我实在不知,真要是上面的人想杀我,他们怎会忍到现在!” 男子的目光投了过来,嘴角笑意盈盈,看在她眼里,却是如同刀锋一样锐利。 “这一次……是你想杀我吧?”男子的声音幽幽响了起来,似是询问,却不难听出他语气里的笃定。 季茜儿顿了顿,难掩脸上的苦涩意味,郑重道:“你活着对我终究是个威胁……纵然没有几人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但对我来讲,你只有死了才是最好!” 四目相对,男子轻点了点头,随即笑了起来:“那么对我而言,你也只能死了!” 第27章 国丧 这算不上一个最好的年代,虚幻的繁华背后,糜烂的时局已然难以扭转。 淳元七年的年末,继北方大水,南部流民暴乱之后,新朝发生了险些颠覆朝堂的大事。 皇帝久病,太子远在边地巡防,京城留守的几位皇子有心玩一票大的,纠集了部分文臣把持了朝堂,几位相公都惨遭软禁,私下里请的江山楼刺客已经北上,堵住了几处回京要道。幸得有人通风报信,太子周顼才得以安全回京,而明面上护送他南下的队伍死伤殆尽,数百人仅余十余人。得益于此,太子终于赶在皇帝咽气前进了皇宫,领了诏书,又在禁军首领以及从北方匆匆赶来护卫的大军护卫之下承继大统。 先皇驾崩,新登基的皇帝忙于丧事,政事放下了大半,因此对于几位密谋叛乱的皇子大臣也只是实行软禁,具体的议罪大抵也得在丧事之后,再者这种朝堂丑闻姑且不好宣之于世,过后这些人大抵也将是就此远离朝堂,权作流放处置了吧。 垂拱殿里,新皇帝一身白色孝服,坐在殿中新放进来的椅子上,年轻的面容上刻着几丝疲惫,眉宇间英气不减,常年待在边地的他身上多了几分锋芒,不似寻常养尊处优的皇子那般柔弱。 坐在下首的几位,此时神色悲恸,久不作言语。 原本朝堂的几位相公,今日却是缺了一两位的。 周顼揉了揉眉头,声音有些嘶哑:“西凉这个时候出兵,本也在朕意料之内,倒是未曾想会这么快的。” 周顼余光扫过在座的诸位,悠悠一叹,站起身来:“传旨,枢密院正使韩束立刻北上,权知绥、熙、兰州兵事,抵御兵戎。” 几位相公眼色微变,心想还真是不留余地,原本政事堂对于皇帝的诏书都是有驳回的权利的,眼下几位大佬却都没有啃声,大抵是不想驳了新帝的面子,又或者也有几分公报私仇的意味。 西凉兵锋之事,权且成了剪除朝堂党羽的一个途径了。 周顼传唤几位相公过来,自然不仅仅因为这事,皇帝驾崩,可是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周顼近日来奔波劳累,这些事只能交给眼前这几位去办,但要人家出力,他总也需要偶尔出来见见面,事实上他与这几位的关系都不见得有多好,短时间内他为了稳固地位,身段自然还是得放下些许。 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之人,明面上倒也相处极好。 出了垂拱殿,周顼长吁了一口气,这段时间放在心里的事已经有些让他喘不过气来,他与父亲的关系同样算不上好,当然这种不好也仅仅是政见不同。不过他若想一番作为,有些事就不得不做,因此与朝堂上大半的人,都是要闹翻了的,这之中一些权衡着实有些累人的。 白幡随风而舞,哀乐迭起。 周顼听得灵堂里传来的诸多哭声之后,不由有些烦躁,身后跟随的太监是他在太子府时就跟着的了,自然看出他情绪的变化。 “陛下,要不老奴过去传个话!” 周顼冷然一笑:“传什么话?难不成让她们都陪葬先皇?” 说罢,周顼再又一声长叹,带着几分同情,又有几分不忿:“她们也只是做给别人看罢,算了,过几日赏些银钱,打发她们回家去吧!” 走得一阵,周顼并又停下身来,问道:“那个人可曾找到?” “老奴已经差人去找了,暂时没有消息!” 周顼嘿然一声:“不用找了,一路上看他并没有为官的心思,与朕同行,大抵也只是侥幸遇见罢了。” 周顼说得一阵,装着心事回了住处,喝了碗安神茶。 皇城之外不远处一座大宅内,叫做韩束的中年男子攒着手心的诏书,眼中流露出几分异样的神情,在他身后,妻子难掩担忧之色,只是些许劝慰的话都难以说出。 韩束望着院子里透射进来的微弱光线,叹息一声:“夫人为我准备行装吧。” 嘴上如此说着,心里却是别有一番滋味,但深思之后,倒也激起他几分往日的心绪,使得他多了几分期待。 韩夫人见状进了里屋,收拾行装去了。 再过几日才是除夕,然而因为皇帝突然驾崩,大抵不如往年热闹,事实上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这样的事情,显然要被有心人利用的。 风声萧萧,雪花飘飘。 院角的腊梅已然盛开,几点白雪落在树枝上,点缀着几抹嫣红。老人站在屋檐之下,捻须静望。 皇帝驾崩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江宁,老人感叹着江宁的冬天越发冷了,某些心绪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日前与杜贤的往来,谈话里两人对于朝局的发展还是有着自己的预测,依据新皇的做派,对于他们这些老人,大抵都会起用,何况眼下边境战乱迭起,曾经的主战派定然也是不愿放过这个机会,再者新帝的性子,也决定了今后朝局发展。短时间内或许不会太过明显,但一些事情已经可以预见了。 对于可能发生的将来,老人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不在其位,到底也做不到放任不管。 钦天监选了吉日,这一日整个汴梁城白幡高悬,街道两旁全然是肃立的甲士。 忙完葬礼,钦天监复又选了黄道吉日,周顼正式登基,改元神武。 于是神武元年的正月初七,权知绥、熙、兰等州节度使韩束领兵与西凉前沿帅帐交锋,狼烟迭起,战火蔓延。 与此同时,京城刚登基五日的周顼连下数道诏书,起用诸多主战人士,政事堂几位相公原本还有违抗之意,甚至以辞官要挟,但周顼一一准了,至此除却御史台诸位颇有微词,倒也没人敢说话了。 不过如此一来,整个朝堂并也被弄得乌烟瘴气,周顼铁了心要贯彻自己那一套,到得后来赌气之余,并有些偏听偏信了。 皇帝与大臣的较劲之中,春风吹绿江南,谢了梅花。 名为杜贤的老人启程北上了。 第28章 亲戚 晚霞映照着秦淮河水,清风徐徐,伴着些许寒意,柳枝落了叶,显得几分枯槁,绕是热闹异常的江宁城,在皇帝殡天之后依然显得寂寥沉闷,压抑的气氛之内,淳元七年发生在城里的诸多事情都被略了过去。 这一年已经是神武元年了。 秦淮河边的棋摊没有再摆了,老人许是因为天气的缘故,亦或者对于先帝的情分来说,一段时间内他都不愿意抛头露面,事实上退居江宁之后,除却几位先前要好的朋友,倒也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当然新皇登基之后,许多“远见”之人已经开始走动起来,老人略显破败的小院客人渐渐多了起来。 上层人士或许还在上演着尔虞我诈的戏码,底层百姓似乎顾忌不上这许多,惯常的日子依然还在继续,每日里奔波着讨生活。 苏家的小小书院,刚过新年,孩子们都未曾过来上学,几位老夫子也各自回家过年去了,于是显得有几分空寂。 原本预定的开学日子临近,苏家安排了下人过来打扫书院,作为主持的绿儿来讲,最近还是有些忙的。 事实上谁当皇帝对她来讲真没什么区别,常年跟在苏筱妍身边,往来接触的最高级别的官员也不过是江宁知府,说起来对她们这样的生意人家,大抵的眼界也不过如此。因此对于朝廷下令不准大肆庆祝除夕的召令她还是有些不忿的。 才子佳人的戏码,对于生活在江宁城里的人来讲,从来都有着极大的吸引力的,而这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大抵也是在各个节日举行的诗会上出现得更加频繁,而且令人津津乐道。 江宁文教兴盛,诗会可谓是从年头延续到年末的,不过去年开始,接连几次的诗会都平白遭逢变故,整个江宁城已然好些日子没有放开了玩了。 眼看着上元节将至,有心热闹一番的江宁百姓再次被泼了凉水,私下里倒也有些话头,明面上却也不敢表露出来。 苏家派过来监工的绿儿面色不愉,众多过来做工的家丁看在眼里,于是都拿出了往常十倍的心思,丝毫不敢懈怠。 当然绿儿的心思大抵不仅仅因为不得玩乐才变得不好,作为苏家有意培养的管理人才,纵然因为年纪的关系有些贪玩,但大事上却也不会马虎应对的。她之所以始终板着脸,大抵还是因为近几日过来苏家走亲戚的几位。 在她眼里,那几位可恶的家伙就该用扫帚打出家门的。 苏家作为江宁城里排得上号的布商,逢年过节的往来自然不似一般人家那样,散落在外的“亲戚”也会拖家带口的过来,说是拜访,但到底有着私心,多半是想借着苏家的关系获得些什么好处的。 因此每每到了年关,苏家那不大的院子并有些乌烟瘴气了,那些亲戚过来真就将自己当了主人,对于府上的下人并也有些颐指气使,对此似绿儿这类算是“自家人”的人并有些不忿的。当然作为苏府的丫鬟,这种想法并不对,但那些占着与主家关系并不待见她们的人,着实叫人可恨的。 绿儿暗自难过了一阵,心想过几日跟小姐告个假,回家一趟好了。 惹不起总也躲得起的。 小丫头想着悠悠一叹,转过身,吩咐事情去了。 苏筱妍在日前已经搬离了原本住的院子,眼下这座小院有些窄小,一直以来也都是作为她的住处,当然先前因为救了某人的性命,这里临时成了养伤的地方,目前一大堆亲戚过来,她图个清净,于是搬了回来。苏家那些亲戚对于她的分量多少还是能够明白,因此倒也没有哪个不开眼的敢过来打扰她。 当然作为女子之身却把持着家族生意,自然背后有很多人说她坏话的,私下里与苏父提起的人也不再少数。事实上那些亲戚每年过来,她也能猜出些什么,大抵也是想说服父亲将她手上的生意交给他们来做的。 苏筱妍很是不忿,原本穷苦的时候,可不见这些人这么亲切的,眼下好不容易在这江宁城里有了一席之地。他们却像狗皮膏药一般贴上来,认着亲戚的。 苏筱妍对于苏家本家自始至终都是不愿意承认的。 因此生意上的事,只要她活着,那些人是不可能有机会的。 黄昏时分,苏老爷提着一包买来的糖,晃悠悠进了苏筱妍的院落,他对于女儿的疼爱真是无以复加,也正是见识到这一点,那些原本讨好他的人现在开始讨好苏筱妍,他们知道这个家苏筱妍说话更为管用。 苏老爷将糖果放在桌上,拿起桌上的账本,看了片刻,道:“这些事先放下,生意是做不完的。” 苏筱妍听到声音,这才从书房出来,有些怪罪的看了苏老爷一眼:“爹。您过来我不说一声。” 苏老爷宠溺的看着女儿,“爹若告诉你,岂不是看不到你这么累的样子了!” “你啊,这么大人了,怎就不懂得照顾自己。” 苏筱妍嘻嘻笑着:“这不跟爹学的嘛!”说着从桌上拿了糖果袋,小心翼翼的拆开,捏了一颗放到嘴里。 “还有啊……这宅子有些小了,女儿想着过段时间给您换座大宅子的……”她的视线落在账册上,悠悠道,“所以这账要先算算的!” 苏老爷坐了下来,摇了摇头:“这里住的挺舒服,不用花费了。” 苏筱妍使劲的甩头,“还是大些好,大些,爹也就不用让出自己的屋子了。” 苏老爷嘿然一声:“按辈分,那是爹的二叔,让个屋子不打紧的。” 苏筱妍一嘟嘴,有些恼怒:“爹您心太好了。” 苏老爷悠然一声,话锋转了开:“你也老大不小了,爹估摸着给你说门亲事了!” 苏筱妍动作一滞,随即恍惚过来,质问道:“他们跟你说了什么?” 不及苏老爷说话,苏筱妍声音陡然提高,瞪着眼珠子道:“哪个想娶我?” 第29章 未来的样子(一) 今年不过十九岁的少女历年来商场上摸爬滚打,自有一番威严,此时表露出来,却也吓了苏老爷一跳。大抵往日里与女儿的相处没有过眼下这种场景,一时间他并有些反应不过来。 当然苏老爷也不是常人,回过神来,嘴角扯着一丝笑意:“婚姻之事再怎么也是逃不过去的,往常念你年幼,我也不舍得把你嫁出去,这婚事也就一拖再拖……只是现在,也该作考虑了。” 苏筱妍偏开头,对于父亲明显答非所问的话不作评价。 苏老爷心里轻叹,继而道:“你既舍不得家,我也舍不得你,于是我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招婿在家……” 苏筱妍听到这里,视线投了过去,顿了顿道:“父亲有了人选了?” 事实上这个时代只要是有些骨气的男人都不会选择入赘,换句话说,愿意入赘的男子不见得是能够相处的。入赘这种事,真是因为男方深爱女方而选择牺牲的情况可谓少之又少,就算存在,大抵也是女方顾忌男方面子而表露出的假象。 赘婿身份还不及一个小妾,在苏筱妍的认知里,江宁城里可不会有这样“自毁前途”的人。 苏老爷嘿嘿笑着,露出两排大白牙:“你远方表舅,他有意让他的儿子入赘咱们家……” 苏筱妍哦了一声,目露鄙夷,那个所谓的表舅她是见过的,但在见过之前她都不知道那是哪里冒出来的亲戚,总之算不上熟悉,心里对于那表舅家的儿子自然也没多少接触了。 大抵是个书呆子之类的人吧。 学业不成,入仕不就…… 苏筱妍想着心事,旁边苏老爷也没有再说话。 目前这个法子姑且是有些私心的,他面上对那些亲戚友善,私下里却也不那么真诚的,他可以不在乎家族对于他的折磨,却忘不了他们给予妻子的伤痛,虽说宗族的意义权衡着他,但他到底不想自己辛苦打下来的基业被人祸害了。 往常那些人提出参与他的生意,他都笑着拒绝了,后来拗不过,倒也安排了几个所谓亲戚,当然事后的事情并有些上不得台面了,那些没多少本事却占着所谓主家关系争权夺利的事他也是听到很多,手下的诸多掌柜若非念及与他的交情,大抵是要出走的。在此前提下,他才会将女儿推到台面上,女儿的性子他是清楚的,一番折腾下算是叫那些人安分了下来。 当然事情总不可能这么简单的发展,女儿的身份到底成了阻碍,身为女子,她做起事来并有诸多不便,那些原本沉寂下的心思再次涌动起来,这几年的年关更是频频提起,眼下若不想放权,姑且只能用这个法子了。 当然如若那些亲戚里真有有些本事的人,他也不会出此下策。只是那些家伙本事寥寥,却自认聪明,真将生意交出去,九成九几率是要被败光了的。 这里面有他的心血,但更多的则是女儿撑起来的。 苏老爷今天本也是好不容易才下了决心的,前提自然是希望苏筱妍能够应承下来,当然至于后面选择谁入赘苏家,这点自由他是会给的,料来那几位也不敢多做言语。 苏筱妍吃了一阵糖果,缓过劲来,定定的看着苏老爷,长吁了一声,起身拍了拍手,道:“爹,您安排吧!” 苏老爷眼睛一眯,笑了开来,随即又有几分难过,大抵觉得委屈了女儿。 再又说了一阵,苏老爷离开了小院,留下苏筱妍独自坐在院落里。 竹叶在风中唰唰落下,这个午后多少有几分难过的情绪。 苏筱妍对于嫁人并没有什么想法,一直以来她都是回避着这个话题,大抵是幼年时心里有了阴影,当然女孩子总也渴望着话本小说里那种美得叫人想哭的婚姻,因此对于那个救了她一命的男人,她多少有些异样的心思。 只是大抵是一厢情愿的相见恨晚,事实上他与她本身也就没可能处成那样的关系。 一些情绪并非油然而生,而是像一滩深水,漫长的沉淀之后,某一天被人搅醒,泛起的涟漪也就不容易散去了。 话本小说里,果然都是骗人的。 少女有些哀怨的想着,风迷了她的眼,刺得眼珠有些疼,那清晰的痛楚之后,少女回过神来,像是认命了一般。 姑且也有几分期待那个表舅家的公子。 大的方向上无法选择,那么只能期望那个人能够相处了,哪怕是简单的相处。 相敬如宾,过一生大抵也是可以的。 收拾好了心思,有了准备,这事情姑且就放到了脑后。生意上的事情暂且要到十五那天,各处的掌柜过来之后才做商量与安排的。 当然若非那些恼人的亲戚,时间或许可以更充裕一些。 苏家布行早已打开了整个江宁的市场,更往南的一些地方也有涉足,因此每年的聚首还是很有必要的。大家都是在这一行业里摸爬滚打的人,坐在一起,商量也好,交流也罢,除却增进感情,对于生意往好的方向发展也是有极大好处的。 再者生意场上的事,变数极大的。 苏筱妍眼下负责的只是苏家大半的生意,关于明年的安排在聚会之前她是要拿出一个章程的,再者对于几位大掌柜私下里的小动作,她还是有些想法,顺便也要做出安排。 真就忙了一阵这些事,少女还是感觉很累,大抵有着若是男儿身该有多好之类的想法,但到底她是个女人呢。 苏老爷从女儿那里得到了答复,心情还是不错的,哼着小曲到了前院,却见江宁府的官差正侯在前院,他那二叔见他过来,满脸焦急的向他跑来。 “苏源,你可要救救你三弟啊!” 苏老爷眉头微皱,随即舒展开来,安慰了眼前这个年纪与他不差多少却甚喜拿辈分压他的人,转而到了那边,陪笑道:“几位差爷,不知我那三弟犯了何事?” 平日里这几位没少拿苏家好处,不然也不会如此客气等苏源过来。 那为首的官差一拱手:“倒不是多大的事……” 却是欲言又止。 第30章 未来的样子(二) 送走江宁府的官差,苏家略显拥挤的客厅内,苏源坐在主位,不紧不慢的品着茶,这茶乃是朋友从福建那边捎带过来,茶是好茶,情义更重。 换在平时他自然不舍得拿出来喝的,今日大抵是之前高兴坏了,这才拿了少许出来!然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好茶此时被苏如惠一巴掌拍在了地上,别提他有多心疼了。 苏源板着脸,举杯慢饮,余光始终停留在浸了一地的茶汤上,如若未曾听到苏如惠的哀嚎。 苏如惠一通粗鄙的痛骂之后,一屁股坐了下来。大概是口干舌燥了,侧过身伸手去端桌上的茶杯,自然扑了个空。 苏源眼尖手快,忙招呼下人过来,吩咐道:“快去,给二老爷上茶!” 苏如惠起身叫住了那名下人,那人看了眼苏源,得到苏源示意后恭敬的退了出去。 苏源这时起身,宽慰道:“二叔消消气,苏明不是小孩子,他有分寸的。” 苏如惠这些年依托苏家的关系,一身打扮已经不是原本那个乡下汉子,但眼界上似乎还是没有脱离根本,此时听得苏源的话,怒哼一声:“他要是知道分寸,也不会被抓进去了。” “嘿,年少轻狂嘛,不碍的,过会我让管家去一趟,交代清楚也就是了。” 苏如惠哼哼几声,却不再多说什么。苏源心里多少也放心下来,若然这位不依不饶,这事倒也不好解决,眼下他既然识趣,想必对方也不会过多为难,事实上真要为难他们想必也就不会特意过来说一声的。 商人在这个社会不见得有多大的地位,因此往往很注重与官府的交情,苏源这么些年来,在官场上的经营也是有的,仅仅是从牢里捞个人,不见得有多难,这次的事更为难整的还是将人捞出来之后。 苏源安抚了苏如惠,叫了管家过来,大体的事情说了,管家领命出去,着手处理事情去了。 苏如惠并不明白苏源所为,于是在管家离开后并问到:“为何不去府衙赎人?” “苏明借了那么多银子,如今追债的到处找他,他在牢里更稳妥些,把他接回来,我们护不住他的。” “可那牢里,是人待得地方吗?”苏如惠心疼儿子,自然不愿意儿子待在牢里,此时说话声音都有些颤抖,“那些银子,家里替他还了就是……” 苏源皮笑肉不笑,嘿然一声:“三千两银子,一时半会家里可拿不出那么多!” 说罢视线往外面望去,沉声道:“方才陈捕头过来与你我通过气,二叔应该明白才是。” “这个家护不住他的,这个节骨眼接他回来,不定是断胳膊断腿。” 苏如惠气息一滞,眼中显出几分不耐,一丝怨毒悄然而逝,语气弱了下去:“你说了算……” 苏如惠离开之后,苏源敛了笑,负起双手,似是赞叹道:“那小子倒也识趣,这个节骨眼怕也只有牢里能护他完好。” 赞叹归赞叹,这种亲戚碰上一个还真是要命的。家里自然不缺那几千两银子,只是若不给他个教训,以后不定还要花销多少个三千两。 当然,私下里一些关系还是要走的。 管家在不久之后回了来,汇报的消息着实吓到了苏源,只见苏老爷一拍桌子,腾的站起来,两个眼珠子直勾勾瞪着管家,吼道:“你说啥?” 待得管家再又汇报了一遍,苏老爷才仿佛丢了魂似的坐回座位,讷讷道:“真是不开眼的混蛋。” 管家深知此事背后的诸多牵扯,此时并也不说话,苏老爷自言自语几句,这才招呼管家去备礼,大抵他要亲自去一趟了。 苏筱妍不久之后并收到了消息,绿儿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笑的花枝招展,心里也不像之前那么难受了。 笑得一阵,苏筱妍忍了下来,吩咐道:“绿儿,你去跟他们说,叫他们想办法安排几个人进去,陪陪我那叔叔!” 绿儿有些不忍,劝道:“小姐,这样不好吧,老爷知道了会骂我的!” 苏筱妍白眼一翻:“这不有你家小姐在,你怕什么!” “哦,可是我听说老爷备了礼,要去拜访知府大人了。” 苏筱妍哦了一声,不时道:“老爷子出去走走也是好的……不碍事!” 绿儿不再说话了,大抵想着小姐竟然这么黑心呢。 “再过几日,书院那边并收假了,事情都安排好了吧?”苏筱妍看似无意的起了话头,提起书院,绿儿也不知哪来的欢喜,渐渐忘了先前的事。 “都安排好了,只是小姐买的那一批书具还没有送过来。” “嗯,你抽空去催催。” 苏筱妍提笔写着什么,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搁下笔,抬头看着身边的丫鬟,不时拉过绿儿的手,柔声道:“绿儿觉得待在我身边怎么样?” “还好啊,小姐对绿儿这么好……”小丫头声音低了下去,有些担忧,“小姐……干嘛这么问?” “嘻……”苏筱妍笑了起来,“我想你也老大不小了,应该给你说门亲事!” “啊……”绿儿嘴巴张得老大,随即红了脸,垂下头去,“小姐,你瞎说什么啊!” 苏筱妍摇了摇头,正色道:“你家小姐不定哪天就嫁人了,你是我身边最久的丫头,原本大抵是要同我一道嫁过去的……但,我不晓得以后的日子会怎样,你对我这么好,我怎么舍得拖累你……” “小姐……” “嘻,绿儿有什么想法可要赶紧跟我说哦!” 主仆之间关于嫁人的事情说了一阵,最后半开玩笑半真实的串起了一些事情来。 绿儿红着脸,白皙的手指捻着衣角,轻声的嘀咕着:“那人家比他大,才不要嫁给他呢……” 苏筱妍莞尔一笑,掐了绿儿一下:“比你小咋了?比你小他不就啥都听你的了!” “小姐……” “嗯。” “我还是不想嫁,我就陪在你身边,一辈子照顾你!” 苏筱妍悠悠一叹,握着绿儿的手:“我咋舍得耽误你一辈子呢!” 第31章 未来的样子(三) 主仆间的玩笑话说了一会,绿儿拗不过苏筱妍不要面皮的打趣,这并找了托辞,逃了开去,留下敛了笑容的苏筱妍独自闲庭对落花,那叫一个凄凉。 苏筱妍收了心思,一并不再关注面前的账册,眼看时辰不早,并有些难受,诚然那些个亲戚不怎么好应付,有的没的总要表露出过分的亲近来,叫人累得慌。 大多是有求于人的虚情假意,对于己身又没有任何益处,反而你若不经意透出几分冷淡,私下里又要被人嚼舌根,她是领教过了。 所谓亲戚果然是这世上最麻烦最没面皮的关系,占不上你一点便宜都不成。 明明很讨厌却还要装出笑脸,并不是一件轻松事。 苏筱妍身边随时跟着两个丫鬟,绿儿眼下被她取笑借口逃了,叫做杏儿的丫头这并过来伺候她了,大抵是绿儿走之前过去通知了她。 杏儿年纪实然不大,比起绿儿都还小几分,但同样的在苏筱妍身边历练许久,在这个家里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加之府里的人都知道她们是小姐近前的人,是以颇多尊重,况且她们平日里与大家处的也是极好。 苏筱妍看出了杏儿眼中掩藏的情绪,于是并也提了提,关切的问到:“他们又给你脸色了?” 杏儿很是委屈,被苏筱妍勾起了伤心事,低声道:“小姐……杏儿知道自己是下人,但……但……” 苏筱妍一听这话并觉得不对了,立马起身,见着小丫头双手紧紧拽着衣角,那头都快埋到了胸前的夹缝里。随即压抑哭声响了起来,她捧起她的脸,那眼泪如豆子般从脸颊滚落下来。 苏筱妍来了火气,平时不作计较,不过是大家本身也只是有那样一种关系,明面上她也乐得装出亲近友好的样子来,但这可不意味着就能欺负她身边的人。 “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杏儿止了泪,摇了摇头:“小姐,没事的,都是杏儿的错……” 苏筱妍抚额,无奈道:“你隐瞒个什么劲,现在不说,过几天我知道内情了可不会放过他们!” “小姐,他们毕竟是您的长辈……” “说的什么话,你可是我的姐妹。” 杏儿眼泪骨碌碌滚了出来,哭的停不下来。 苏筱妍一番安慰,哭声渐止,继而提议道:“好些日子没有出去玩了,今晚你陪我去吧。” “啊?可是今晚有晚宴。” 苏筱妍不屑的偏开头,“绿儿跟我说,我爹拜访知府老爷去了……” “把话咽回去!”苏筱妍正色道,瞪了杏儿一眼。 眼见小丫头不再说话,她才悠悠一叹:“快去找两身衣服来。” “小姐,你不是有衣服吗?” 苏筱妍有些无奈,伸手戳了戳杏儿的额头:“男儿身啊!” 杏儿缓过神来,面露为难:“小姐,您的衣服都被老爷烧了。” “那你不会再去买啊,你家小姐又不差这点钱。” “可是……可是……” 苏筱妍打断了可是了半天的丫鬟,有些怪罪:“绿儿可比你听话多了……” 眼见小丫头又要哭,她忙凑了过去,但已经来不及了,杏儿已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小姐……小姐是说……是说杏儿没用呢!” 苏筱妍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抽自己几大耳刮子。 ********* 夜再一次沉寂下来,风声席卷,纵然不及北方凛冽,却也好不了多少,大抵因为人心拔凉的缘故吧。 街上并不怎么热闹,在朝廷下了诏书之后,民间一应庆祝之事都是不敢有的,街上也多为白色点缀,行人戚戚,并也有几分萧瑟。这种境况大抵要在三月之后才会好转,毕竟这是远离权利中心的地方,有些事也就没办法如汴京那般严格要求,并是下了召令,大抵也难以完全贯彻下去。 苏筱妍一身男儿装扮,手摇折扇,闲田信步,如是翩翩少年,身旁带一个略显娇弱的小书童,引来不少目光。 原本繁华的几处街道主仆二人都已经走了一遍,不觉兴趣索然。这种女扮男装的事情之前做过不少,与人谈生意也好,或是想出去玩得痛快些,主仆间都免不了这种打扮。 只是眼下风景不再,主仆二人情绪并也有些低落,路上没多少闲人,天色渐嘿,估摸着家里的晚宴已经散去,并也打算回家了。 路过一处馄饨摊的时候,主仆两人停了下来,顿了顿朝那边走了去。 寻了一处空位坐下,与店家要了两碗馄饨,静坐之余并也关心起周边来。 馄饨摊很是简易,店主年过半百,这时候正在冒着热气的摊位后忙活,生意还是不错的,三五张简易的小桌边都坐了人。 某一刻老板端了馄饨过来,主仆二人动筷时,听得旁边传来一阵争执,回过头去,却是一位食客拦住了另一桌上的客人,大抵是那二位没有给钱。 拦人那位看其装束,该是个文人,浑身也透着股寒酸文人的气质,至于那二位正要离开的人,大抵是附近道上的,面色不善。 店主撩起围裙擦了擦手,忙过去劝架,只是书生意气,眼见不平之事,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大有一种舍身成仁的派头。 店主说了几句,那边二位却有些不耐,嚷嚷道:“老头都说不要了,你没长耳朵?” 书生哼了一声,仍是不愿就此放过。那边二位啐了一口,动起手来,挥拳砸在了那书生面上,不屑道:“打死你个不开眼的。” 苏筱妍二人坐的有些远,见状杏儿担忧的看着她,轻声道:“小姐……” 苏筱妍轻抚着杏儿的手,给了个放心的眼神。 那边店主见状不由着急了,一边说着好话,一边忙去扶那摔倒在地的书生。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书生擦了嘴角的血迹,站起身,硬气起来:“你们吃了东西,就应该付钱!” “我打不死你……”随着一声暴呵,书生应声飞出,砸在旁边的桌子上,桌子上吃了一半的馄饨并撒了出来。 桌边正吃得欢的人这时搁下汤勺,抬起头来,望了过去! 第32章 未来的样子(四) 所谓人间,大抵就是这么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叠加而就的。 男子的目光冷冰冰的,如同北方凛冽的寒风,看一眼就仿佛要从对方身上刮下一片肉来。男子嘴角扯起笑意,目光落回撒了大半的馄饨,似是叹息道:“五文钱一碗的啊!” 那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不似作伪,但那笑意却实然叫人领略不到温暖,隐约透着些许凶狠,恨不得食人肉的感觉。 摊主老头颇为难过,这时候忙又过来,说道:“小老头一会给您重新来一碗。” 那书生这时候起身都有些困难,想来那边二位用了不少力气。男子谢绝了摊主的好意,起身准备离开,余光瞥了书生一眼,心里暗啐了一声,还是没有就此离开。 那边二位却已经准备走了。 男子叫住对方,挂着笑意:“本来这种多管闲事的事我是不做的,但老人家方才的样子叫我有些不好受!”他缓缓走了过去,清风拂面,撩起额前凌乱的一缕青丝。 走近几步,他停了下来:“老人家做点小生意不容易,二位就把钱给了吧。” “呦呵,我当怎么回事,原来又是个替人出头的。”对方不屑的看着男子,大抵以为他不过也是与之前那无用书生一般的人物了。 “嘿,几文钱而已。” “老子就是不给,你奈我何?”大抵江宁城文教真的很是兴盛,就连道上混的都能说出几句文绉绉的话来。 男子莞尔,看起来像是害羞起来,只是语气听起来颇为不善:“真要打起来,你们会吃亏的。” 他这是正儿八经从对方角度考虑,当然一般这种诚挚的话只会被人当做挑衅。 苏筱妍看得一阵,碗里的馄饨已经凉了,风吹过鼻尖,她吸了吸鼻头,眼睛眯了起来,不知在酝酿什么阴谋。 杏儿则是一脸担忧,生怕那边的事牵扯到这边,她们就只是两个文弱女子。 然而苏筱妍看得兴起,任凭她怎么说都不愿意离开,眼下她只望一切相安无事。 书生意气,站起身来,到了男子身边,抱拳道:“兄台好意,在下心领了,这是与兄台无关,还请离去吧。” 男子没有搭理书生,而是看向一边手足无措的摊主,客气道:“老人家且退去一边。” 老人还想劝说几句,那边已经动手了。 拳头破风而来,发出一阵艰涩难听的声音,接连几记重拳轰来,男子目色微凝,倒也认真了几分。 拳头落空,大汉回神之际耳边传来声音,大汉目露惊恐,却已经脱逃不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窜上来,浑身恶寒。 “我就说你会吃亏的。”男子无奈的声音响了起来,听在耳朵里却如来自幽府的索命鬼音。 大汉仿佛被点了穴,始终保持着那个出拳的动作,月光打在他的脸上,如同撒了一层霜,额头的汗珠子骨碌碌直落,无尽的恐惧折磨着他。 男子说完那句话,笑了笑,在身上摸索了一阵,痛苦的掏出些碎银子,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叹了一声,将碎银子给了老摊主。 大汉周身一轻,恢复动弹的时候,这才察觉到自己已经浑身湿透了。 余光投了过去,那个柔弱的背影带给他的恐惧还未曾尽数散去,刹那,他才反应过来,方才那是杀意,如同实质的杀意。 大汉心有余悸,先前的酒完全醒了,拉着身边的跟班灰溜溜走了,走之前桌上放了几文钱。 男子好说歹说让老头收下钱之后,回头看了一眼,心想还好是在这边,若是换在北地,哪里能够这么容易解决。 诚然大汉的拳头也有几分套路的,大抵是跟人学过,江宁城里,想来也是有些地位的人,虽然不知道怎么会赖这几文钱,但拳脚上的功夫还是有的。 当然这边官府介入过甚,火并什么的就不大现实,拳脚上走过几招,大抵有了权衡之后并也各自退去了,也是讲求江湖道义的。换在北地,那些可是不管这些的,打起来不见血基本上停不下来。 书生过来告辞,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咳嗽着离去了。 摊主自也道谢了几句,倒没多少亲近的意味,诚然今日他这般做,老头害怕改日被找上麻烦的。 于是表现得冷淡也就说得过去了。 苏筱妍付了钱,追上离开的男子,就那样大咧咧站到人家面前,嬉皮笑脸的说到:“好久不见!” 男子乍闻得一股沁香,以为是走到了哪家青楼门口,于是头也不抬的答道:“姑娘,在下没钱。” 如是说了一句,身子一侧,就想从边上绕过去。 女子没有动作,想来是权衡着方才的话,倒是小丫鬟眼疾手快,再次拦住了他,急切道:“我家小姐没让你走……” “嘿,公子怕是误会什么了!”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听到耳朵里浑身一个激灵,他抬起头,看到女子眼中的不忿,无奈的苦笑起来。 “确实是误会了。” “我听丫鬟说,救命之恩改日再报,倒不想都过去这许久了,公子却杳无音信!”顿了顿,苏筱妍摊了摊手,“要不是今夜偶遇,这恩情怕是拿不回来了!” 王凝退后半步,不作言语。 边上杏儿不解道:“小姐,什么恩情?” 苏筱妍指了指身前邋里邋遢的男子,带着些许嘲讽:“杏儿你看不出来也不怪你,他这哪里还有个人样!” 王凝不以为然,陪笑道:“求生不易,能活着就算不错了。” “哼……可曾想好还我的恩情了?” 苏筱妍不容抗拒的问到。 王凝想了想:“小姐想我怎么偿还?” 苏筱妍也认真的想了想,摇了摇头:“还没想好。” “嘿,苏小姐有仇人吗?” “仇人?” “嗯……在下姑且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苏筱妍咧着嘴笑:“这种话也能随便说?” 王凝嘿然一声:“我能想到的偿还恩情的方式也就是这个而已!” 苏筱妍见对方表情严肃,轻声问到:“你真杀人不眨眼?” 王凝点了点头:“真!” 苏筱妍嘻嘻一笑:“那就好办了!” 第33章 未来的样子(五) 夜色阴沉如水,一轮明月从城东升起,小心的挪移着方向,浅白色的银霜透过枯枝照在地面,粗糙打磨过的石板铺就的院落里映出一副深色的水墨画,黑与白交替之间,随风变得灵动起来。 院落里苏筱妍打发多嘴的杏儿去烧热水,自己则是坐在二楼的走廊里,手里捧着一卷古朴旧书,轻轻倚着栏杆,借着头顶微黄的晃荡烛光认真看着。 某一刻她将视线从书上移开,看向了两道院墙之外的小院,那边的烛火不知什么时候熄了,先前毫不掩饰的咆哮抱怨一并散了。苏筱妍唇角微勾,两手交叠放在栏杆上,就那样把下巴枕在手背上,多了几分俏皮模样,只是那双灵动的大眼睛骨碌碌转着,不晓得是否又在酝酿什么坏心思。 不久之后,心情不愉的杏儿爬上楼来,噔噔噔的声音有些吵闹,苏筱妍回过神来,转过身,楼梯处上来的小丫头有些气闷的说到:“小姐,热水好了。” 说罢就要转身下楼去,竟是正眼都不瞧她一眼,她并有些小生气,当然并非因为所谓主仆的身份,而是因为另外的一种心思。 苏筱妍叫住杏儿,待那丫头转过身来,她走了过去,抬手在杏儿额头弹了一下。 杏儿有些委屈,额头传来轻微的痛楚,哀怨道:“小姐……” 苏筱妍擦着杏儿的身子走到了前方。下了楼,再听到她的话,她已经到了楼下。 平日里虽然苏家没几个人,但还是有着统一的厨房,大家吃饭什么的也都是聚在一起,饭前饭后也有这样那样话可讲,当然各自的院落里为了应对偶尔有些极端的天气,一并方便日常生活,实际上也有着自己独立的小厨房和单独的盥洗室。 就如苏筱妍这座小院,二楼是主人家的住房加书房,再有两间小些的屋子用作两个丫鬟的住处,楼下则是盥洗室,厨房。 眼下冬天尚未过去,天气算不上怡人,夜里洗个澡还是需要烧些热水。澡堂是内外两间,中间用一道小门隔着,毕竟泡澡的时候为了保持水温,还是需要燃灶的,因此苏筱妍在里间,杏儿则是守在外间,时而往灶里扔截木头。某些先前未来得及说的话这时候隔着门谈了起来。 杏儿带着满心的担忧,语气坚定道:“小姐,婢子觉得啊……家里已经够乱了呢,小姐把那个人领进来,真的不好的!” 杏儿虽说是苏筱妍身边的使唤丫头,但包括绿儿在内,三人平日里的相处都是当作彼此姐妹的,很多事情也是站在这种身份上考虑,说话的方式大抵也是基于此中前提,一般来讲或是玩笑,或是真的说些严肃的事情,无论称呼对方还是自己都是用很很随便的你我替代,眼下这种突然提起“婢子”,想来是真的有些气愤了。 苏筱妍听着杏儿的话,对于杏儿的小心思有些无奈。 热气腾起,在她周边形成一层浅浅的雾气,白皙的肌肤若隐若现,青丝如瀑,随意垂落,使得她多了几分神秘。小脸被蒸得红扑扑的,并又添了几分魅惑。 听着杏儿的话,她的心思却又大部分落在了别的事情上。 大抵源于父亲的过分溺爱,她跟传统的女人还是有些不同,对于嫁人这种事也不如寻常女子那样真就媒妁之言,父母之命。 她有着自己的想法。 以前不怎么想过,但先前父亲提起,某些心绪闲下来的时候就如同泛滥的江水,一发不可收拾。无论现实不现实,她也是希望陪在自己身边的人与自己是一定的情感基础的。换句话说,最起码也该是互相不讨厌吧。 当然更为实际一点,抛却内心深处的想法,她微微低下头,目色微凝,不知在想什么,俏脸越来越红,整个脸颊顷刻滚烫起来。 “杏儿,打些凉水进来……”她声音有些颤抖,朝外面喊了一句。 杏儿着急忙慌的扔掉手里的木柴,乍一眼看见灶里熊熊烈火,惊呼一声:“小姐、小姐……你没事吧!”说着提着木桶跑到了外面,不多时打了半桶凉水进来,冲了进去。 主仆间的谈话因为各自心思无疾而终,夜色正酣,竹影婆娑,那轮明月却不知藏到了何处去了。 日子惯常的过了两日,苏府的气氛却越发紧张了,叫做苏如惠的二老爷最近茶饭不思,一脸憔悴,几次从苏源那里得不到确切消息的他终于坐不住,询问了江宁府大牢位置之后急匆匆赶了过去,自然是被人拦在门外了,回到苏府之后这位二老爷仗着身份强自从账房支了五百两银子,只是同样没能让他进入大牢,牵挂儿子的他几次三番的打击之后,气急败坏之下跟苏源起了争执,大抵说了些苏家不过如此的话。 自此之后,苏源真正对苏如惠的事情不管不顾了,苏如惠几次未曾见到苏源本人之后,终于一拂袖离开了苏家,临走放了狠话,近乎到了断绝关系的地步。 原本那些过来的亲戚眼下并有些尴尬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小院里的气氛有些低迷,同住的三人脸色戚戚,大抵计较着些不为人知的事。 王凝拿了院里的茶具,搬了把椅子坐在墙角,阳光被头顶的桂树遮了大半,零星的光点落在他的身上,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的燥意了。 他这副悠闲模样自然不被人待见,因此受了不少白眼,自从苏府出了摔杯子的事情之后,那些人看他的眼神更是怨恨了。 苏筱妍在这日中午过来,同住的苏家亲戚笑脸相迎,苏筱妍皮笑肉不笑的说得几句之后,并到了王凝旁边。 抬脚踢了踢王凝的椅子,待王凝醒转过来,她低声道:“先前说的事,差不多去办吧!” 王凝坐直身子,欣喜的看着她:“你想好了?” “嗯。” “是谁?” 苏筱妍余光扫了扫周边,声音再压低下来,一字一顿道:“苏……如……惠!” 四目相对。 神色各异。 第34章 寻常夜色 忽如疾风掠过,耳根子被打得老疼,一股寒流顺势窜入耳朵深处,似要贯穿而过。王凝怔怔看着苏筱妍,心想这话当然不可能真就左耳进右耳出。他恍过神来,身子坐直了些,努力做出个无比严肃的表情,定定的盯着面前一脸无害的女子,嘴角噙动:“怎么说也是亲戚,这种事当不得真吧。” 苏筱妍在他身边蹲了下来,香风掠鼻,如是不小心掀开了一坛陈年佳酿,甘醇得叫人脸热。 王凝微微移开视线,耳朵竖了起来。 “嗯,远亲不如近邻,有些亲戚很麻烦的。” 王凝听着倒也不反对,诚然亲戚是世间最叫人无力的关系。站在所谓亲戚的角度,你不发达还好,真要有些能耐,总有许多往上几辈都老死不相往来的“亲戚”上门,同样,若是能够从你这里得到些好处就罢了,倘若得不到,背后不定怎么说你。 恶语伤人,多少也是从这些“亲戚”口中散播出去,所谓“是亲近人,掌握着内幕”之类的话,往往使得许多谣言足以以假乱真。 王凝这辈子是没怎么遇见过这种事,但到底也不是丝毫不知。 凉王府账下,可也是养着一群这样的人的。 当然了,不是说嫌弃所谓的穷亲戚,诚然是这些人当中的一部分总把你对他的好当成了本分,于是一旦你有些“出格”的举动,他并有许多话讲。若真就如此,倒也能接受,只是这样的人心总是难以看清的。 王凝摇了摇头:“我看还是算了吧,任他自生自灭就可以了。” 苏筱妍瞪了过来,恼怒道:“这就是你说的报恩?” 王凝无奈,站起身来:“换在以前,莫说只是个不怎么亲近的人,就算是你枕边人,你要我动手我也绝无怨言……” “那现在呢?”苏筱妍好奇的问到。 “现在?”王凝不确定的自言自语了一句,沉吟片刻,嘴角一弯,眼中不知从哪化开了一汪深水,眼珠子变得透明起来,悠悠道,“遇见一些人之后,并也觉得这世间恶人固然有,但真正恶到令人发指的倒真是不多……况且,每个人定义恶的方法也不尽相同,若是仅凭一张嘴说恶就要杀人,哪里杀得过来!” “呸……”苏筱妍起身,啐了一口,满眼的戏谑:“还说自己杀人不眨眼,唬人的吧!” “嘿……”王凝笑了笑,“明知我是个魔头还敢带回家的你不也说自己是个正经商人!” 苏筱妍微愣,那边王凝又道:“一般来讲一个弱女子哪有这种胆色。” “嘻,你信不信我手上也有好几条人命了!”苏筱妍说着挥了挥白皙如雪的拳头。 “哦!” “都喂了河里的鱼虾!” “哈,那你这次也自己动手吧。” 苏筱妍哼哼两声:“我若能动手,还来找你……” 女子说着面色一肃,解释道,“我爹那关过不去的。” 院落里的谈话声音不大,因此屋里的几位只是断断续续的听到一些。先前在城里逛过的某位大抵对于近来发生的许多事都有些小道消息,因此听得格外认真。似乎是在用心的记着外面两人说的话,本是质朴的面上透着几分阴狠。 王凝躺回椅子上,咯吱咯吱的声音里渐渐眯起了眼,苏筱妍站在边上,难掩失望,正要离开之际,忽听得背后传来声音,停下脚步,她回过身去。 王凝半坐在摇椅上,眉头皱得很紧:“你不用试探我了,我也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真要是你想的那个人,我二话不说,绝对做得无声无息。” 苏筱妍抿嘴笑了起来,指了指旁边紧闭的几处门:“算是个玩笑吧。”她说着长吁了一声,“家里需要个护卫,你也知道最近城里不安稳。” 王凝目送苏筱妍离去,跟着笑了起来,对于寄人篱下他是有过经历的,因此对于这种生活倒也不觉得难堪。眯着眼,阳光已经转到了另外的地方。屋子里的人都先后出来,略看了他一眼,不知往哪去了。 日子就这样晃荡着,这一日是正月十三,苏家散在外地的掌柜以及一些管事都陆续到来,当然苏家家里已经安排不下这些人,于是苏筱妍叫人包下了客栈,大抵今后的几日之内都会在客栈碰头,商议一些相关的事情。客栈不比家里,保密措施总也要严肃起来,姑且王凝是负责这一块事情的。 原本苏府的几位护卫对此颇有微词,对于小姐的不信任有些难过,但到底没人敢说什么。 是夜,明月高悬,乌雀栖枝,徐徐而来的凉风撩拨着这夜色里最后的一缕燥热,柳条儿随风而起,抽打着空寂的夜,秦淮河两岸因为召令的缘故,眼下并不很热闹,当然各家青楼也只是将生意转到了后门,内里的皮肉交易依旧如火如荼的上演。如此一来,河上并要清净许多,一艘大船缓缓而行,只是船上的灯火有些暗,若不注意,大抵都不知道那是一艘船。 苏筱妍带着两个丫鬟站在河岸上,看着那艘渐行渐远的大船,风声里衣袂飘飘,颇有几分出尘的意味。 “回吧。” 这一声起,乍闻几声惊呼,原本延伸至河面的木栈道发出一阵艰涩之音,哗啦一声坠入河里,三道身影随即坠下,扑通几声之后是一阵急促的划水声,缓过劲来,已然是几声急切的呼救。 “小姐……小姐……”此起彼伏的声音打破了夜色,明月从乌云背后露了面,照在这片水面却毫无温暖之感。 “绿儿……你醒醒、醒醒!” “小姐……杏儿,小姐呢……” 如是急切的声音又响了片刻,周边听到动静的人都赶了过来,大抵问询了事情之后,有几位水性好的已经下水找人。 杏儿被绿儿打发了回去,她则是红着眼盯着水面,一个劲的恳求着帮忙的几人,陆续有人下水,陆续有人上岸,绿儿一次次打击之后险些昏厥过去。 苏源急匆匆赶了过来,同样红着眼,在他身边,杏儿已经忍不住哭了起来,绿儿嘴上骂着杏儿,脸上也是豆大的泪珠滚落,竟是无声的哭了起来。 苏源急得直跺脚,若不是被眼疾手快的护院拦住,他已跳进河里找人。 苏源被护院死死抱着,已经骂了起来,再有人下水,折腾了半个多时辰之后,河岸边除却苏家人已经没有别的人了。 苏源攒着拳头,握着女儿衣服上的半截破布,眼圈泛红,整个人顷刻仿佛老了十岁,绿儿杏儿站在背后,同样好不到哪去。苏家本家每个都神色凄婉,那种悲痛都是发自内心。 诚然平日里苏筱妍待他们都极好。 没人说话,不敢说也不好说。 夜色凄冷,月华如水。 河面上飘浮着碎木,男子提着衣服前摆,弯腰在水里摸索着,哗啦哗啦的声音里,男子朝河中心走了过去,待河边众人发现时候,他已经走出了好一段距离,水已经淹没到他的肩膀了。 王凝停了下来,对于岸边的声音如若未闻,转过头,看了眼河边,他的嘴角扯了起来,心道真是个拙劣的闹剧呢。 回到岸边,他本想就此离去,只是拿了苏筱妍几天的工钱,看着苏老爷还是觉得过意不去,况且那个叫做绿儿的丫头…… 哎,怎就哭的如此伤心,连他都有些难过了。 “放心吧,苏小姐暂且还是安全的!”他如是说着抬头看了看天色,复又说到,“这个时候,也许家里已经有了消息了,快回去看看吧。” 苏源毕竟阅历不浅,听出王凝话里的意思,眼中现出一抹精光,心里已经做好了打算,不管对方要求什么,哪怕是整个苏家他也无所谓了。 一群人火急火燎的赶了回去,王凝叫住了杏儿跟绿儿,几次想说话都被两个丫头的哽咽声打断。 王凝忍无可忍,没好气的说到:“再哭你们家小姐可真就没救了。” 强忍下悲痛,绿儿悲戚道:“先生,看在小姐救过你的份上,您救救我们家小姐。” 杏儿在旁边一个劲的点头:“杏儿给你跪下了。” 王凝头大,一把扶住杏儿,悠然道:“放心吧,我姑且还是有些信心,就算不能还你们一个完好的小姐,也一定还你们个活着的小姐。” “啊……” “好了,告诉我这城里哪里有破旧的仓库……”顿了顿,王凝换了种说法,“就是平时很少有人去,或者没人敢去的地方!” 两个小丫头想了想,惊讶道:“你是说小姐在那种地方?” “嘿,不一定,但总有可能吧。” “城西的李家布仓,城南的肖家大院……嗯,还有城西的一书斋……” “还有吗?” “想不起来了……” 王凝点了点头:“罢了,你们回去等消息吧,我去看看。” “那个……听说那里闹鬼啊!”绿儿一脸害怕的叫住王凝。 王凝一声轻笑:“只是闹鬼,又不是真的有鬼!” “我……我们陪你去吧?” “回家等消息罢,我一个人方便些。”临了,不忘调笑一番:“就算真有鬼,我总能跑得快些。” 第35章 暗流 打发了苏府两个哭哭啼啼的丫鬟,王凝独自上路,姑且算是作为苏府的护卫职责所在,因此对于这件事倒也没有放松。事实上自从纪灵儿莫名失踪之后,他的心情就没有真正放松下来过,诚然对那个女人,抛却救命之恩,尚且还有一饭之恩。 王凝大抵是想不通那个女人在自己身上付出了多少努力,方才将他从鬼门关拽了回来,在见识过这个残酷世界那些魑魅魍魉的伎俩之后,他是发自内心深处的不信任任何人了。 若是可能,大抵他会选择陪着那个女人,直到她出嫁,然后告别而去,就连去处他都想好了,要么塞北,要么就往西方去。 大的层面来讲,新朝与周围几国的关系有些紧张,但他身为一个懂些拳脚的人,对自己逃命的本事还是极为信任的。 可是一切都破灭了,甚至因为他本身的过去,平白牵连了那个女人。 近来的日子他都未曾放弃过寻找,哪怕官府已经结了案,远在十几里外的纪家也已经派了人过来处理了后事。但他对那个结果是不信的。 姑且收起这些心思,有赖于近来寻找纪灵儿的下落,他对于江宁城有了全新的认知,因此对于城里的路并不觉得陌生。 纵然在眼下这种时候。 城里还没有撤掉宵禁,独自走在冷清清的街上,换作别人或许不如他表现得这么平淡。 王凝回过神来,已经站在一座恢宏的大宅跟前。眼前的宅院只看那座同样恢宏的大门并知其规模不小,门上已经落了漆,露出里面的木头来,许是在阳光的曝晒下,透着几分陈旧,门头的匾额已经被取下,两边的院墙上已经爬了些绿色藤蔓,白灰刷过的院墙有些地方已经成块掉落,裂隙之间满是雨水的痕迹。 这里已经很久没人住了,自从原本的主人家因为犯事被满门抄斩之后,这里更是被传成了凶宅,就连附近的一些民居也都搬走了,眼下只在宅子的对面还有一座不弱于它规模的大宅还有人居住,只是那边主人家大抵也有些担忧与凶宅门对门不吉利,因此将门挪到了更远一些的巷口,此时偏头去看,那边门前两盏灯散发着微弱的光线,如同黑夜里两团幽幽燃起的鬼火,来回晃荡。 王凝舒了口气,到了墙角,越墙而入,落在院落里。他的耳力向来不错,细下听来,倒也没有听到什么怪异的声音。 放眼望去,那些门窗大多已经开始腐烂了,窗纸在风中唰唰的响着,透过缝隙灌进屋内的风在屋子里肆虐,传来呼呼的回声。 王凝到了后院,站在院角的老槐树下,仰着头,眯了眯眼。 趁着夜色,王凝离开城南的肖家大院,不多时已经出现在一处更为破败的院落跟前。 这边自然不及那边繁华,回字形的院落里,半数的房间已经倒塌,粗看了一眼,王凝并知这等地方藏不了人。转过身,他望向了不远处耸立的一座高楼,乍一看应该是有五层的高度。 往那边过去,片刻后王凝站在楼下,抬头仰望,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眼前的楼阁规模同样不小,远看五层,实际上却是有着六层,在城西这等地方该是最高的一处了,荒废如此不免叫人难过。 王凝盘算着改天问问能不能将之买下来,一边上了台阶,脚下的石台阶磨损严重,可见当初定然是人来人往,好不热闹的。 高楼拔地而起,王凝借力上了一层楼顶,找了处窗子爬了进去,到得屋内已经弄了一身灰尘,踩在积得很厚的灰尘上,王凝的心提了起来。 他并不知道一书斋的过去,因此小心翼翼的往前推进着,一个楼层的面积不大,里面的东西搬离之后,一眼就能看过来,他上了一楼又一楼,到了六楼的时候终于还是放弃了,嘴角扯着一抹难看的笑,他原路返回,对于自己留下的脚印粗糙的处理了一下,出了楼,到了街上,几个快步闪身进了夜色深处,不见身影。 王凝离开不久之后,一书斋外现出数道身影,当先一位戴着金色面具的黑衣人看了眼漫无边际的夜色,目光锁定在一处幽邃的巷道口。 “本座从来不信世间有如此巧合之事,你们追上去看看。” 当下有人应声而去。 而后金面人沉吟片刻,目光落在更远一些的金凤楼上,藏在黑袍里的拳头骤然一紧,身后几位听着咯吱咯吱的指节发出的声音,头低得更低了些。 王凝接连跑了很多个地方,自然都没有苏筱妍的消息,回到苏家,兀自跑去睡觉了,引来一众苏家亲戚愤怒的质问之后,叫做绿儿的丫鬟敲开了他的门。 黎明之前,夜色最为深沉的时候,苏家的门前多了一封信,这封信很快送到了苏老爷手上,苏老爷盯着尚且没有干透的字迹,一巴掌拍碎了梨花木椅子的扶手,烛光的映衬下,脸上多了一抹浓郁的潮红。 苏源将那封信捏成一团,殷红的血迹浸染了那些墨迹,侯在旁边的管家提了提神,做出了听候吩咐的动作。 苏源闷哼一声,咽下了窜到喉咙的血,沉声道:“如此,倒也别怪我不义了。” 管家轻声的问到:“老爷,小姐怎么样了?” “哼,虎头帮说筱妍在他们手上……”攒紧拳头,继而道:“他们让我准备五千两银子,明天去赎人!” “老爷……那我们怎么办?” “你且去准备银子。” “要不……”管家试探着问道,“要不去官府报案吧?” 苏源嘿然一声:“不用了,我就不信他金木鱼真有那个胆子。” 听着苏源如此笃定的语气,管家莫名心一紧,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稍时掩藏而去:“那我先下去了。” 苏源颔首,坐回座位,揉了揉眉心。眼下知道苏筱妍的下落他倒是不怎么担心女儿的安全了,反而是另外的事情上,叫他不知当如何。 事后免不了要被问责,苏筱妍若真出了什么事,他这条命怕是要不成了。 心里暗骂了一句,苏源起身回了房间,处理伤口去了,关于苏筱妍的事情却没有任何安排。 王凝与绿儿说了一阵话,打发了小丫头,终于得以睡下,闭上眼之前,他也满足的笑了,心想还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呢。 这一夜苏府上下大概都是情绪复杂的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鸡鸣之后,苏源从屋子里出来,脸色铁青,拿过管家准备的五千两赎金独自出了门去,却是什么人都没有带上。 王凝听说这个消息之后,也有些意外,但这事大抵他有了别的计较,对于苏源那个有些古板的大叔并没有什么兴趣,因此没怎么用心关注。 苏家的亲戚却在苏源离开之后忙碌了起来,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绿儿跟杏儿交替着哭,你方唱罢我登场,要么就是看着彼此哭的稀里哗啦。王凝听得一阵,果断逃了出去。 虎头帮算是江宁城里的老牌帮会,势力不小,加之与官府或多或少有些牵扯,因此没什么人敢惹,听说曾经有一任江宁知县有意铲除这个祸害,很是用心的打压过一段时间,只是虎头帮一番运作之后,这位刚上任没几个月的知县并被贬官发配。 当然了虎头帮倒也注意自己的形象,欺男霸女的事情终究还是很克制。 至于帮派头领没人知道他的真实名字,只是道上大家叫他金木鱼,近来这位像是已经退到了幕后,因此虎头帮一些人并不安分起来。 金木鱼年过四旬,身形微胖,眉宇间那丝凶狠似乎已经散去,看起来颇为和蔼,像是个普通的富家翁。 金木鱼盘着手里的念珠,眯着眼。 屋内檀香溢开,满屋清香。 听完手下人的汇报,金木鱼手上动作微滞,随即又转了起来,无奈道:“我金木鱼道上混了这么些年,不想临了竟然还遇上这样的事。”如是说着,金木鱼站了起来,在屋里走了几步,“看来最近帮里有人动了歪心思了哪。” 金木鱼能有今日这个地位,摸爬滚打这么些年了,深知江宁城里什么人能动,什么人不能动,因此听到手下的汇报之后,面上并不轻松,毕竟有些事他是不敢公布于众的。 心里叹息一声,眼下只愿事情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这边正说着,门外的院子里传来声音,金木鱼走了出去,并见自己府上的管事正努力的拦着一个信步而来的中年男子。 管事见他出来,躬身道:“老爷……他……” 话未说完,金木鱼已经挥手让管事离去,迎了过去。 身边人见到自家老大的模样,深知来人不是他们能惹的,也就各自退到一边。 “金老大,别来无恙啊。”来人说着客气话,语气带着几分生冷。 “见笑,见笑。” 来人嘿然一声,止住步子,骤然道:“今日过来有一事询问,金老大给个准信!” “请讲。”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来人沉吟片刻,笑了起来,“听说金老大手下有人将苏家小姐请去喝茶了?”说罢凌厉的目色投了过来,金木鱼暗自发苦,却不得不回答。 “方才听说了。您请放心,金某这就过去处理。” 来人目色缓和了几分,继而道:“那就有劳了……你也知道,这要是出了事,对你我两家都不是好事。” 金木鱼陪笑道:“手下人不懂事,叫您见笑了。” “嘿,谁的手下没有两个不听话的。” 如此再说了几句闲话,来人并告辞离去。 金木鱼送到门口,望着那人的轿子远去,脸色沉了下去,对身后人道:“去见方横。” 第36章 他问前街沽酒家 正月之后,天气已经回暖,年前落下少许的雪已经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痕迹,秦淮河的水似乎也在一夜之间变得温暖起来,河面上零星的几只鸭子嘎嘎叫着。 这幅光景并没有往年同样时候那样热闹.诚然去年变故太多,并也需要一段时间的缓冲。 换在往年,值此绿柳抽芽,春江水暖的时刻,秦淮河两岸早已经忙碌起来,尤其是白鹭洲畔,作为这座城市风月最为兴盛的所在,临河搭建的露台,忙着占位的小贩,各家有女子参加比赛的青楼都会早早就出现在这边,熙熙攘攘,人头攒动。那时节并是这一段河道都是临时封闭起来,官府那边也会派出书吏过来,大抵扮演着监工的角色。 事实上每年的比赛都是由官府出面,规模自然还是很巨大的,江宁在某种程度上等同于整个南方的文教程度,这里汇集的文人士子大多都是有着真才实学,才子佳人的故事一定程度上促使这里的娱乐也极为鼎盛。虽然与京师存在某些差异,但这种差异总得来讲也只是因为地域所造成的。汇集在京师的大多都是想要走走门路出仕的人,因此他们与那些青楼女子的往来,心思并不那么单纯了。 至于江宁这等地方,同时汇集了一批官场老人,平日里的往来大多也没有太过复杂的心思,大抵是维持着一种师生的简单关系。不在官场的老人遇到心仪的也会真心的点拨一番,是以来往的过程还是比较融洽的。 另外这边的士子大抵搏的是士林里的声名。虽然最终不免还是为了求官,但到底少了几分烟火气。 眼下已经是正月十四,距离上元节不过还有半日时光,官府却迟迟没有动作,府衙里打坐的知府大人近几月都忙着写公文,并也没有时间打理这些事情了,况且朝廷下了召令,这个节骨眼上他也只能夹着尾巴过了。对于寻常百姓,尽管事前并已经猜到这个结果,到底有些失落,当然这样盛大的节日,关上门还是要庆祝一番的,毕竟上元之后日子并会再次忙碌起来,将要持续到年底。 另一方面,诸如春苑楼这种已经做了一年准备的青楼来讲,不免更加觉得失落,私底下或许有几句抱怨,大家倒也也分得清轻重,因此不会真闹出什么大事来。 新朝不限民议,几句抱怨并也无关痛痒。 临河大柳树下的棋摊已经摆了出来,三五老头时常在这边对弈。靠河边座位上的老头棋艺甚高,因此另外的几个老头都是轮番上的。棋摊上的谈话随意,棋盘上的对弈却无所不用其极,输赢之间,偶尔也有为老不尊的吹胡子瞪眼,输棋的一方偶尔叫上旁边观棋的几位一道数落对方耍阴谋诡计。复盘之后一番议论,新局开始却又将对方的阴谋下法吸收过来,稍加变化用了出来。当然秦老棋艺更高一分,往往将几个与之对弈的老头的下法吸收之后完全换了样子用来对付对方都不被察觉的。 经常过来的几个老头之中,叫做杜贤的老人应该是很富裕的样子,每次过来都是带着一男一女的使唤人,时常也带着好茶过来,下棋的时候并叫丫鬟在旁边的茶摊上沏了。老人身价不菲,很多茶甚至都要比进贡到皇宫里的好,因此另外几个老头常常也是过来蹭茶喝。当然眼下杜贤进京,这个福利也就不再有了。 “真是怀念明公在的日子。”对弈的老人投子认输,面上凄苦难掩,“往常输了还能得一杯好茶吃。” 秦老抬手拾棋,笑了笑道:“鹤翁真若惦记那几杯茶,不如也一并进京。” 对面被称作鹤翁的老头摇了摇头,正色道:“明公临走却是找过我的……”如是说着微抬了抬眼,看了对面的秦老一眼,“眼下这个时节,我们若是都出山了,对明公只有不利。” 秦老顿了顿,颔首道:“却也是这个理。” 旁边负手而立或捻须观望的几个老头也凑了过来,对于二人方才说的却似是无感。当中一位出声道:“眼下形势看来,不日秦公也将启程进京了。” 秦老不置可否的笑着,不甚在意:“这一两年权且做个乡野老头罢了。” 说的一阵,话题并没有转到面前复了一半的棋盘上,零散的提过几句,却也不晓得是否因为方才的一局不甚精彩,因此都无关紧要。 几个老头渐渐告辞之后,鹤翁面色微肃,怅然道:“秦老真就对朝局失望至斯?” 秦老微愣,随即倒也认真起来:“倒不能说是失望。”顿了顿,老人目光从棋盘上移开,落在缓缓而过的秦淮河里,“以前,看着支离破碎的家国河山,你我都希望有一番作为,现在想来,那时的努力到底是否真的值得?”老人目光落在对面的老人身上,四目相对,满是忧虑,“世人皆说万里锦绣河山。你我身在局中,对这河山有着更为深刻的了解,并也明白这锦绣背后真正又是个什么样子……” “从熙宁五年范公变法以来,你我始终坚信那些事去做了就能有所改变,甚至不惜为此抛头颅洒热血,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皆符合正道,然而变法失败之后,范公病死流放途中,欧阳公心灰意冷退隐不出,你我一腔热血最终一场空欢喜而已!” 老人说到此处,大抵想起当年的热血,比及眼下这幅样子,想来还是有些难过。 当然这种难过更多的还是因为自己壮志难酬而痛感悲伤吧。 短短不过三十年,当年志同道合的朋友如今已是面目全非,要么站在了对立面,要么舍身成仁了。 “到头来,你我争了大半辈子,到底对这时局有什么改变呢?” “唉……”鹤翁一声轻叹,“物是人非,着实叫人难过。但你我读书十数载,不就是为了报效朝廷,建功立业吗?” “这么些年沧桑变化,当年初心却也觉得几分可笑。” 鹤翁点头:“只是那些事终究要有人去做啊。” 秦老站起身来,舒了口气:“你我在这矫情,若叫他人见了,不免要笑话你我了。” 如是说着,自然是不想再谈及这个,鹤翁嘿然一声,看了眼天色,道:“时辰不早,并先告辞了。” “好走。” 打过招呼,鹤翁先一步离开,秦老看其背影,眉头皱了起来,不知在担心什么。 待得一阵,风声吹来,唤醒了他。不知什么时候,一个三十左右的妇人出现在他旁边,见他回神,忙问到:“老爷哪里不舒服吗?” 秦老抿嘴,摇头道:“不碍,回吧。” 两人收了棋摊,一道回了家去。夕阳余韵,在长街上拉出了一道温馨的剪影。 时间往前推些,大约在午时之后不久,可谓是一天之内阳光最为热烈的时候,从苏府出来的王凝莫名其妙的到了东市。 这边是城里贩卖物品的集市,一条长街,两边是各种各样的店铺,颇为吵闹,王凝本是无意闯进来,只是远远看到街上有趣的一幕,这才没有立即离开,反是站在远处,静静看着那边发生的一切。 直到身边传来一声粗嗓音,他才收回视线,并与旁边卖鸡的光膀汉子聊了起来。 那男子原本以为他是买鸡的,却见他久久没有动作,又因为他站在旁边拦了他的生意,他这才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句。 两人不知开的什么话头,总之聊得很开心,男子一边说话,一边忙着招呼生意,杀鸡,拔毛,处理内脏,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王凝甚至看出了几分兴趣。 虽然比起杀鸡他更擅长杀人,但杀人毕竟不是什么有趣的事,道上也就那几个魔头一样的存在才会以杀人为乐,之前他并不怎么理解那几位对尸体怎就有那种变态的兴趣,眼下见到男子收拾鸡,他算是明白了。 “三十文,您拿好,您慢走……”老板如是说着,摊上的客人离去之后,他并转过身来,扯下脖颈上的汗巾擦了擦手,笑道:“嘿,您说的那叶家小娘子啊……是个苦命人。” “能否说来听听?” 老板面露异色,想了想道:“客人想必是大人物,真跟您说了,您不会对她做什么吧?” 王凝乐了,回了一句:“我看起来很像坏人吗?” 老板摇了摇头,凑进了一些,低声道:“我在这街上杀了这么多年鸡,认得出血腥味!” 王凝愣了片刻:“老板真是个能耐人哪。” 老板在旁边坐了下来,酝酿了下情绪,说到:“叶家是在那边卖豆腐的,本分人家,这边收摊后我经常也过去买块豆腐的……” 王凝插话道:“买豆腐是假,怕是去看人家吧。” 老板脸红了红,却不掩饰:“叶小娘子嫁到孙家之前,她那夫家就死了,只留下一个卧床的母亲,也是个苦命人啊!” “既然都死了,为什么还要嫁?” “听说是有大人物强行去叶家说亲,叶家不得已才让她嫁给个死人!” “哦……” “这样做尽管保了命,可落不到好……尤其是前几日,她家里又生了变故,花了好些钱,真是苦了她了。” “真是……哎,来了!”摊上有人,老板话未说完,并又起身过去忙了。 王凝定定看了那处关门的豆腐摊,起身走进了人潮。 第37章 踩脸 拾掇了摊位上的事情,老板再回过头来,说了半句的话兀自停了下来,许是笑骂了一句,并也不再追究这事了。 摊位挨的不远,都是这条街上的老人,算得上熟稔,因此平日里多是见过了这样的事。就叶家娘子那样的俏寡妇,身为男人少有不动心的,是以常有人旁敲侧击的问些话,他倒也习以为常,因此就王凝骤然的离去,他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换句话说,他们都算是局外人,不过私心上讲,却也希望对方能有个好的归宿,这大抵是民风纯朴之下真心实意的为对方考虑的。是以倒也乐得说些好话,就算事后不成,却也算是给自己一份安心。诚然每日见到一个女儿家抛头露面,受人刁难,多少还是觉得难过的。 王凝可不会知道自己的举动会给对方带去那么多猜测与幻想。时辰尚且刚刚过了午时,火辣辣的阳光底下,一阵又一阵难言的恶臭随风而来,周边不时听到几声怒斥。 王凝对那个俏寡妇的心思或许还算单纯一些,想必是见惯了生死之后,剩下的一种纯粹的欣赏,又或者诚然叫他想起了凉州城里的某位,然而时过境迁,各自走了不同道路,此生难见。饶是再见,怕是也要身处敌对两方的位置了。 果然相见争如不见了! 缓过劲来,王凝扯着嘴角苦笑起来,实际上现在的他就不应该再有半分念想,过多想起,他怕是会诸多不忍。 王凝转入相邻的一条街,这里明显要冷清许多,巷道里看不到一个人影。走了一阵,王凝依着拐角站了下来,定定的看着不远处的那一幕。 片刻后,王凝到了那边,有人见他过来,咳嗽了几声,大抵是在传递某种信号。 王凝朝前走了几步,骤然停了下来,回身的瞬间快速移动,拳头破风而去,听得噗的一声,身前那人应声而倒,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面色狰狞,大张着嘴竟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眼眶里却又是两行泪如泉水,咕咚咕咚冒了出来。 王凝无奈的看着旁边紧闭的破旧房门,心想果然人闲下来就爱管闲事了。 这边想着,一门之隔传出几声低吟,跟着房门被从里面打开,一个脑袋钻了出来,四下扫视一番,最终目光落在街角的王凝身上,那人眼中现出一丝慌乱,大概背在背后的手向院子里的同伙做了什么动作,那边作出反应后,他才悠悠然将门开了道缝,装出一副主人家的样子,款款出了门来。 王凝看了一阵,轻笑了起来,却没有做任何的动作。 那人似乎才注意到他,于是给了他一个善意的笑,只是目光落在地上的人身上时,面色还是变了变。 “朋友是这家的主人?”王凝上前,客气的开了口。 那人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点了点头,余光注视着地上的同伙,大抵是在分辨着对方眼神里传递的意思。 “啊……是、是……这儿就是我家。” “这样啊。刚好在下迷了路,跟你问个路吧!” “好、好啊,你请说!” 王凝无奈的看了看周边,真就装出一副迷路者的模样:“我家主人听说这附近有家叶家豆腐店……”王凝微微一顿,瞄了下对方,注意到对方眼里的慌乱之后,继而道,“听说这家的豆腐很是了不起,主人这不打发我来找找……可是这大半日光景,我还是一无所获,这要回去,不定被主人拿棍棒抽的。” 王凝如是说着,面色也凄苦下去,说的跟真有这么一回事一样。 男子闻言愣了愣,到底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摇了摇头道:“这……这里没有你说的叶家豆腐,你往前方找找吧!” 王凝哦了一声,整个人都软了下来,抬手抹了抹额头的汗渍,突地眼睛一亮,声音陡然拔高:“可是前面街上的人都说叫我来这里找找看!” 男子面露不耐,大抵将王凝当了某位富家公子身边的书童,几句话之后没了戒备,被耽搁了这么久的火气也上来了,观察到对方一副唯唯诺诺的瘦弱模样,并也露出几分凶狠来:“都说了让你往前面找找了……” 王凝微垂着头,嘿然一声,朝前踏出一步,对面的男子反应过来的时候,胸腹间传来的痛楚已经使得他动弹不得了,他惊恐的盯着面前被他当做书童的人,轰然倒下。 门缝之后的目光这时候也收了起来,门被打开,三五个汉子冲了出来,看到地上痛不欲生的同伴,眼神皱冷。 当先一位唤了一声“大哥”,乍见王凝抬脚踩在大哥脸上的时候,怒火冲天,若非顾忌先前那一幕,或许已经攻了上来。 王凝看着对面的几人,颇为无奈,心里是真的怪罪着自己,一并又竭力找寻着某个借口说服自己。至于脚下的一幕他都不怎么上心,这大概是当初在凉州作威作福时候养成的习惯,眼见面前躺着一个人,他潜意识里就将脚踩了上去。 踩脸这种事就像刻在骨子里的一种本能,从他能抬脚的时候,他就会了。 “小子,你欺人太甚!”对方龇牙咧嘴的盯着他,大抵是从未被如此折辱,有些上火。 王凝被这一声惊醒过来,这才注意到自己做的事情,略显尴尬的移开:“真不是故意的。” 这种诚挚的话听在对方耳朵里就是一种侮辱了。 战起。 如秋风卷落叶! 王凝总不愿意被人打一顿,因此下手极重,况且他移动的速度快的过分,近乎是瞬息之间,那三五人就都躺在地上,哭都哭不出来。 王凝蹲在旁边,和蔼可亲,说到:“这事我也有不对,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那叶家豆腐摊在哪?” 先前那二位还好,后面倒下的几位一听这话,知道放倒自己的就是个问路的,别提有多难过了,难过之余并也埋怨自家老大,怎就不告诉人家呢。 “这……这里没有叶家豆腐!”有人紧紧按着肚子坐了起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到,“这里,就一家孙家豆腐。” 王凝诧异的看了对面一眼,心想还真是巧了,于是往那边挪了过去,那人下意识的想躲,然而方才的动作已经用尽了余力。 “说说,在哪呢!” 大汉说不动话,只是用眼神指了个方向,王凝望了过去,还真就是背后那处。 抬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他满意的笑了起来:“这么说不就没有这档子事了。”说着指了指更远一些那位,“那也是你们的人吧,装什么不认识嘛!” 这边说完,王凝站起身来,叮嘱道:“可能还有半柱香的时间你们就有力气走回去了。” 王凝说罢径自走进了屋子,院子里的麻袋自是第一眼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往那边过去解开绳子的时候,一个脑袋从袋子里弹了出来,香风跌起,一张因为长时间闷在袋子里而显得潮红的俏脸近在咫尺。 目光下移,王凝呆滞了一会,方才想起来帮女人解开捆住手脚的绳子。 “红颜薄命,是否就是说……” 话未尽,啪的一声,脸颊火辣辣的疼了起来。四目相对,只见对方水汪汪的眼眸里,泪珠只打转。 王凝握着手里的绳子,僵硬的看着对方,哼了一声,王凝将绳子一扔:“有病!”起身走了几步,转过身看着那呆在原地的女人,他又走了回去。 “你……” 王凝一把夺过女人手里的抹布,重新堵了她的嘴,然后将已经褪下的袋子又拉了起来,按着女人的头塞了回去。 任凭女人如何挣扎,他毫无怜惜的觉悟,粗鲁的动作揉的女人的头发一团糟,女人柔嫩的小手在空中挥舞,某一瞬间抱住他的手臂,用尽全力的掐了下去,剧痛之中王凝手一松,来不及收回就被那女人抓住,直接咬了上来。 杀猪般的痛叫之中,王凝脸都绿了。 想是那女人咬得累了,主动放开了他,趁他握着手跪地徒呼苍天的时候,女人麻利的解开脚上的绳子,落荒而逃,冲进了房间,不时传出栓门的声音,紧跟着是桌椅之类家具在地上挪移发出的艰涩声音。 王凝瞥了那边一眼,疼的龇牙咧嘴,手腕上两排整齐的牙印,有些地方则已经渗了血,那处被掐破皮的地方则是汪起了血丝。 这都多久了,他没有见过自己流这么多血。 诚然过去的日子里,他要么不流血,要么就是流血流到晕过去。现在这种亲眼目睹自己的血从身体里跑掉的感受一点不爽。 王凝出了门去,看到已经支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的诸人,看到对方脸上的笑意,气不打一处来。快步走了过去,正要劈头盖脸一通猛打的时候,突地也坐了下来,喂喂的叫了几声之后,跟几人说起了家常,然后话锋一转。 “你们忒胆大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做这绑人的勾当。” 他说话的声音很大,几人脸色既尴尬又害怕。 “要是我……”王凝说着回头看向那座小院,气急败坏的吼道:“要是我,肯定选一个风高月黑的晚上,来个先奸·后杀……” 长街为之一寂,针落可闻。 第38章 秋千上 轻柔的风路过巷口,分出半缕过巷子而来,如是十八岁少女柔嫩的手轻拂过脸颊,恰似一种入骨温柔。 眼见王凝脸上温和的笑意,旁边几人面色都瘫了下去,变得十分难看,本想装作看不见,然而长街之上,巷道之中,也就他们几人。 或许只能庆幸这边少有人来,居住此地的人家这个时间也多在前方街上。 没人回答王凝的问题,同样没人敢在脸上鄙夷王凝这种门外汉的想法。作为混迹在这个城里黑暗世界的人,某种程度上也被人叫做毒瘤,但他们本身做事也是有选择的。这些心思自然是在与官府长期的作对之后养成的,没必要的麻烦自然也不会平白无故的去找。 当然了今天的事情已经失败,停在街口的马车应该已经走了,几人办砸了事,回去定然要被一通狠骂。 说是恶人,但到底没到十恶不赦的地步。 王凝调侃几句,站起身来,再又嘱咐道:“咱们也算是认识了,里面这小娘子真就出了什么事,我可就找你们了。” 几人面色凄苦,这么一闹他们反倒从恶人变成了“好人”。 王凝望了眼空荡荡的院子之后,往长街那边去了。 顶着烈日,曝晒了半柱香之后,几人终于能够活动了。 几人起身,同样看着那座小院子,一位小跟班脸色惨白,大抵是气的,这时候骤然道:“大哥,我们就这样算了?” 被唤作大哥的络腮男子目露怒色,愤懑道:“怎能就如此算了。” “那我这就进去将人绑了。” “你猪头啊?”络腮男子狠狠的给了小弟一个暴栗,瞪着眼珠子,“那个家伙肯定还没走远,就算走远,他要是再返回来怎么办?” 小弟捂着头弯腰站在一边,方才那一下差点把眼泪都给他打出来。 络腮大哥看向旁边一位,眼色微闪,问到:“李二,你认得那人?” 李二摇了摇头:“先前见过一次,被人给收拾了一顿。” 周边几个同伴来了兴趣,毕竟在他们往常的相处中,还真没见过李二被人收拾,都是他收拾别人。有心想让李二具体说说,却被络腮老大瞪了回去了。 络腮老大沉吟片刻,吩咐道:“李二你在这边看着。” “大哥,我们真要护着这娘们?”先前说话的小弟这时候再次开口,一副难以置信又万分不甘的样子。 “道上混的人,我们大多认识,像刚才那种……高手,我们竟然没有听到一点风声。这要是个闲人还好,要是在对立的势力里面,对我们可不是好事。” 络腮老大说着沉思了片刻,继而道:“看那人对这叶家小娘子很上心的样子,应该还会再来。” “老大的意思是我们趁这个机会交好他,把他拉入我们?” 络腮老大难得的露出几分赞赏,点了点头。然后交代了李二一番,带着剩下的人离去了。 李二在原地呆了一会,四下里看看不知该怎么做了。 大概同样的时间,城东的一座古朴二进四合院内,主人家刚刚吃过午饭,正在院前的凉亭里喝着茶,做些增进感情的事情。 风声,笑声,花香,女人香充斥的院子里一时间仿若天堂。 不多时,金木鱼领着人走了进来,主人方横与娇柔的妻子说了几句话,吩咐妻子将孩子抱了起来。 方横的孩子是个三四岁的幼童,平时也是见过金木鱼,因此对于这位伯伯也有着天然的喜爱。金木鱼对孩子也极为宠溺,待之如亲子。 想必因为这个原因,倒也不愿意当着孩子的面谈事情,逗弄了片刻孩童之后,孩子的母亲带着孩子退了下去,两人这才谈起了正事。 方横年纪尚轻,正是青春时候,一身青色长袍,乍一看像是个儒雅书生,然看他面上,却能轻易的看出他是个练家子。 方横抱拳道:“大哥过来,不知找小弟有何吩咐?” 金木鱼温和笑着:“你我兄弟久未见面,我这做大哥的本该多过来见见。”金木鱼在先前方横妻子坐过的地方坐了下来,从盘子里抓了把瓜子,嗑了起来。 方横召过下人,吩咐为金木鱼准备茶水,跟着也坐了下来:“大哥不用拐弯抹角,兄弟若是哪里做的不对,大哥尽管说就是。” 金木鱼心里暗叹一声,对于方横他的心思有些复杂。在他看来方横这样的人若非曾经遭受了某种变故,断然不会成了现下这种模样,他很看重方横的本事,因此也才放心将事情交给对方打理,但方横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待人太直爽,太亲和了。 换句话说就是没有任何心机,这样下去早晚要吃亏的。 金木鱼面上笑容一敛,坐直了身子:“雍王府的人找过我!” “出了何事?” “苏家的小姐失踪了!” “他们以为是我们干的?”方横腾地站了起来,眼现愤恨。 金木鱼抬手示意方横坐下,缓缓道:“我过来就是跟你说一声,打发手下的人找找看,别是哪个不开眼的背着我们做的事……现在雍王府以为是我们干的,他们是不会听信我们解释的。” “哼……”方横冷哼一声,脸色骤变,森然道,“虎头帮也不是谁都可以污蔑的。” “自古民不与官斗,方横,你当晓得真要是惹上了雍王府,虎头帮可就到了末日了。” 方横面色稍缓:“小弟省得。” 金木鱼点了点头,重新恢复了那副弥勒佛的笑菩萨模样。 “你安排下吧,真要是帮里做的,借此机会,清清人。” 方横重重的点头。 正事谈完,说了会日常,金木鱼并也告辞了,回去的路上,身边的人问及一些事情,金木鱼随意应付几句,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一直待在身边的亲信老管家细细咀嚼着金木鱼的话,面上表情变幻,呢喃道:“舍弃么?”随即分不清是不是冷冷的还是悲凉的笑了起来。 方横立刻安排了亲信调查,他不怕麻烦,但有些不必要的麻烦能避免还是避免的好。 回到屋子里,娇妻一脸担忧的看着他,他抬手碰了碰妻子的脸颊,指缝划过她的青丝,柔声安慰道:“放心吧,我没事!” “相公,我……”女子眼圈一红,似乎想说什么,忍得都哽咽了起来。 “孩子呢?”方横早就注意到妻子的异常,这种异常他说不上来是什么,但每次见到妻子的眼睛,他都会莫名的难过和烦躁,仿若妻子的眼睛里藏着什么叫他郁闷悲愤的事情。 因此他都是回避着妻子看他的任何眼神。 “睡下了。” “那就好。”他缓了缓,更温柔了几分,“这几天我有事,就不回来住了。” “这……” “放心。” 方横说着进到里屋看了眼儿子,不舍的出了门去。 郊外一座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子里,山坡上一座寻常农家小院,简易的竹篱笆隔绝出两个不同的世界。 女子一身寻常农家女子的打扮,百无聊赖的坐在院子里临时搭的秋千上,晃啊晃。 某一刻山下有人上来,出现在院门外,将一个食盒放到篱笆里面,并要转身离去。 秋千上的女子跳了下来,到了篱笆前,叫住了那人,柔声道:“婆婆,这里是哪里啊?” 同样的动作她已经做了不止一次,同样的话问了也不止一遍,只是那人除了带饭过来全然不管,她的心里已经将这人当了哑巴。 这一次同样没有回答她,甚至没有像往常那样回身,兀自下了山去。 风卷竹涛,悦耳动听。 女子提着食盒到了院子里的竹桌旁,气不打一处来,但也知道不吃饭不行的道理,因此对于那饭菜自然还是很用心的吃了。 心里郁闷,眼前华丽的饭菜也就有些难以下咽。 金木鱼的府里,后院的福堂之内,金木鱼团坐在蒲团上,佛坛上供奉的弥勒佛咧着嘴笑。 香烟冲天,烛火摇曳。 不知何时屋子里多了一道人影,来人裹在黑色长袍里,面罩金色面具,起起话来声音沙哑难听。 “你们这些老鼠是在地下待的久了吗,一个个说话都这幅德性。”金木鱼数着手里的念珠,眯着眼缓缓开口。 “哼。”黑衣人不愿计较,“你我两家不过短暂的合作,此事一了再无瓜葛,阁下在意这些,莫非打算加入我们?” 这话多少带着几分调侃,金木鱼睁眼,随即恭敬的拜了几拜,站起身来。 “虽说我们有着共通的利益,然而你我终究不是一路人,合作可谈,加入这种话就有些可笑了。” 黑衣人冷哼一声,说到:“此次叫我过来,到底何事?” “对你来讲不过是件举手之劳的小事。”金木鱼笑了起来,“杀个人而已。” “何人?若是局外人,你该知道规矩。” “当然知道。不过这人与你我图谋的事情多少有些关系。”如此说着,金木鱼有些无奈,“要不是这人背后的势力有些大,倒也不用出此下策。” “哼,说吧。” “苏筱妍。”金木鱼眯起了眼,一道冷厉的目光直射而去。 第39章 日常 虎头帮的总坛位于城北一座叫做望江楼的酒楼,这边是平民百姓居住的区域,相对来说比较混乱,官府插手的几率也很小,因此深得诸多帮派的青睐,这么些年之后,各种各样的帮派相互角力,还能生存下来的已经不多,虎头帮算得上是个新生的势力,眼下隐隐已经站在了最顶峰的地位。 当然没有人愿意虎头帮一家做大,是以各方势力角逐之下,如今还混得风生水起的除却虎头帮还有另外两个帮派。只不过因为背后实际控制的势力之间的某种默契,并也没人愿意打破这种平衡。 对于此次的事情,方横有理由相信是有人设下的针对虎头帮的局,因此他才会来到总坛坐镇,震慑宵小。顺便将自己的亲信散出去部分,私下里已经开始调查。 苏家包下的悦来客栈,各地赶来的掌柜管事已经来的齐全了,先几日主家传了话过来,诸人倒也没有生疑,眼下迟迟不见主家的人过来,不免还是有部分人动了心思,私下里探听的一些消息已经开始流传。 那些老管事大掌柜倒表现的镇静,那些新提拔或是刚加入的掌柜却难以保持这份心态,生意人对于官府的态度还是很复杂的,一方面巴结着,一方面又防备着,因此在一种怪异的关系下,很多人都吊着心,生怕自己受了牵连,平白丢了性命。 苏源这几日心情不佳,自然没心思搭理这些事,在他眼里,生意没了还可以再赚,女儿却只有一个,是以那些掌柜被他晾了好几日。好在管家时常联络着,原先苏筱妍身边的两个丫鬟也极力的四处奔波,稳着那群人。 比起鸡飞狗跳般的本家,苏家的书院却要清净温馨许多,是以自从十六这日开学之后,绿儿就搬到了这边。嘴上说着讨厌本家的气氛,心里或许又藏着些小女儿家的心思罢。 纪文波还是惯常教着几个笨得上天的学生,在知道他的课上常有故事听之后,绿儿也常过来他的课堂上,心里想着小姐回来之后与小姐说说。 想起小姐,小丫头眼泪汪汪,要不是顾忌着学堂“圣贤之地”,想必已经哭了出来。 坐在她旁边的是叫做纪文泽的少年,过了一年,少年脸上的青涩褪去了几分,大抵跟纪文波呆的久了,对于读书一事他也终于提起了心思。 他的父亲在知道纪文波在学堂当先生之后,铁了心纪文泽交给他,大抵指望着纪文泽有朝一日能够做到纪康那种程度。纪文泽自己想必也做了觉悟,因此学的很是认真。 纪文波倒也乐得如此,文泽再大一些,学有所成,他肩上的担子也就可以卸掉了。 教与学之间,总的来讲还是很和睦友好的。学生们多也喜欢他的课,毕竟他的课上背不出书不用打手的。当然这种氛围之中,同在一处的几位老夫子很是看不过去。一来因为他“抢了”自家的学生,二来有些自古传下来的东西,纪文波的做法在他们看来已经出格了。说的严重些,就是玷污了圣贤。 纪文波倒也知道这些,于是尽可能的避免于几位老古板碰面,每每对方托辞想要考校他的时候,他也寻个托辞应付过去,实在回避不了,倒也不再特立独行,尽量挑些老人家爱听的话说了。 总的来讲,几位老先生虽然对他“学识”上颇多不爽,但他的为人却叫人挑不出毛病了。 老先生们渐渐察觉到他在文学上的造诣之后,对他的“提点”也转到了另外的方面。诚然几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家都不曾放弃过的东西他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子看得竟然那么淡然,老先生们不爽的同时更多的却是痛心。是以几次三番寻了借口与纪文波说了,却又被他那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惹得恼怒,然后骂一句“孺子不可教也”拂袖而去。 学堂的学生不会说些什么,毕竟他们之中真正能够在读书一道上走的更远的几乎没有,大多都会在十四五岁的时候往各地的苏家铺子里当个学徒,然后往掌柜的位子上爬。至于现在这样的年纪,老师怎么样他们是不会在意的。他们读书不过是为了识字,是以能够轻松的学了自然很是乐意。 大抵听说有人跟家里人说了老师的坏话后,他们还劝说家里人放心的。 这个时候也是苏源站出来拍板:“孩子们交给他,他们认他这个老师,喜欢他,就是他的本事,你们不懂就不要插手了。” 当然这样的话全然被理解成了另外的意思,一些人听到这话想必认为是苏源给他们的警告,于是稍微有些收敛。从某种程度上讲,机缘巧合之下,纪文波还帮了苏家一个忙。 纪文波从学堂里出来,手里捏着一本论语,微微仰着头,像是在思考什么。 “文波……”听到有人叫他,他回神,却是旁边的廊道里正有一人过来。 那人年过四旬,面色微黑,长年劳作在他脸上留下的痕迹还没有完全散去,眉眼间还是那种乡下的纯朴。 “山长。”纪文波微微行了一礼。 苏如宁快步走了过来,廊道不宽也就让不开,是以受了纪文波这一礼,到得近前,则有些怪罪:“你是书院的先生,有学识的人,不用对我这样的粗人这么客气。” 纪文波抿嘴笑着,要说苏家的亲戚里也就眼前这位叫他看着顺眼,想必也是出于这位的为人处世,苏源才会将他安排了管理书院的事,某种程度上讲,算是两整个苏家的未来交给拉他。 苏如宁深知自己肩上的担子很重,平日里也是极为用心,平日里虽然顶着个山长的名头,但待人接物都没有什么架子,对于书院的几位先生他也是真心尊重,哪怕纪文波年纪看起来只是他的子侄辈。 总的来讲,对于书院的状态他是最了解的,他深知书院是一件长远的事情,因此对于纪文波这样的后辈他很是看中,想必是打算将纪文波一直留在书院。 书院,总要慢慢积累之后,才有足够的底蕴培养出真正的人才来。 “山长叫我有什么事?”纪文波问了一句。 苏如宁顿了顿,有些无奈的开了口:“就是文波你上课的事。” 若是从他的角度来讲,这些话他是不愿意说的,毕竟他每天看着,偶尔也过去听听,总的来讲,纪文波的方式或许有些跳脱,但孩子们的接受程度还是很高的。 他曾经也私下考校过纪文波的几位学生,就连他这样接触书本不多的人都觉得效果很大。 只是背后那些人的想法他也不能不顾及,倒不是他怕得罪人,相反对于将苏家推至眼下这种境况的苏源他是满怀感激,也是一心一意想做好这件事,无论公心还是私心他都不愿意书院被毁在自己手上。 “山长但说无妨。” “之前大人们过来找我,跟我说了些事情。”苏如宁偷偷瞄了眼纪文波,小心翼翼的道,“他们对你的教法有些……意见。” 纪文波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主动开了口:“我知道他们不信任我。”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太多的情绪,这些事他都是知道的,“错在我。” 苏如宁忙接了话去:“没有那么严重。” “不瞒山长,去年我家有位小妹失踪了,家里找了许久没有消息,原本我也打算辞了这边,去得远些,找找看。” “这……”苏如宁面露难色,以为纪文波要离开,正欲说些挽留的话。 纪文波开口道:“不过先前江宁府来了消息,我那妹子已经不在了。” 纪文波面上悲伤难掩,说的并不轻松。随即才苦笑一声,道:“诚然这些日子状态不好,他们有意见也是情理之中。” “节哀顺变。”苏如宁说到,别人说起伤心事,他也不好再说些什么。转身离去之后,纪文波并也打算离开。 突地一道人影窜了出来,直挺挺立在他的面前,抬头看着他,眼圈通红。 “文泽?” “二哥,你刚才说……说……”纪文泽年纪到底就那么大,方才听到那话要不是被人拉着早就跑过来质问了。 眼下说得半句,强忍着眼泪,抬手一抹:“你说姐姐她……没在了?” 纪文波点了点头,沉重道:“嗯,不在了。” 纪文泽嚎啕大哭,撕心裂肺。 “二哥,怎么……能这样啊。” 拐角那边,绿儿捂着嘴,咬着自己的手,身子因为悲伤颤抖起来,眼珠子哗哗的滴落而下。 她担心她家小姐呢。 纪文泽哭了一阵,停了下来,道:“你怎么不告诉我。” 纪文波没有说话,偏开头看向院子里那株梅花。 枯枝乱舞。 云卷云舒云散,人来人往人亡。 亘古如此。 说有何用?不说又有何用? 权且不知,权且安心。 安慰了纪文泽一会,纪文波先一步而去。 绿儿从拐角处出来,纪文泽赶紧抹了泪,偏开头去:“今天天气真好。” 雷声滚滚,乌云从远方席卷而来。 第40章 梅花又何时再开呢 想必这就是所谓的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绿儿待在不远处,看着纪文泽的专注模样,破涕为笑,这一声仿若仙音,融化了凝结在心上那一块坚冰,纪文泽偏过头去,乍一眼见到那梨花带雨的小丫头,心都颤了起来,相对而望,霎时,连脖颈都红了起来。 原先刻意营造的形象也在这一瞬间崩盘。纪文泽收了心思,想来认为作为男人要主动一些,于是转身朝绿儿走了过去,学着话本小说里的样子,僵硬的抬手帮绿儿拭去了眼角的泪。 纪文泽年纪虽然要小一些,心性上也如孩童一般,但个子却要比绿儿高了些。 眼下这个动作看起来并有些暧昧,更多的或许应该说是温柔得都快要滴出水来。 绿儿反应过来,脸颊一红,往后连退了好几步,目光涣散,几次想要重新汇集起来都因为不经意的瞥见纪文泽而变得躲躲闪闪。 女孩子总要比男孩子早明事理一些,或者说在男女之事上,女人天然的要懂得多一些。事实上换在别的人家,绿儿这样的年纪已经许配了人家,家里大人已经教授过一些东西,绿儿就算还没许了人,但苏府里那些帮工的妇人时常拿她们“取笑”,有时小丫头想必因为好奇并也红着脸小声问些,这种氛围内她已经具备了一套极为强大的理论了。 突然被如此温柔以待,小丫头心思并有些无止境的发散了。难免的一些误会也就渐渐酝酿成了一种更为复杂的东西。 想必是再次想起先前自家小姐提起的话头,绿儿心思更是变得复杂。偷偷瞄了眼同样显得局促的纪文泽,绿儿撇嘴,吐了吐舌头,说到:“我先走了。” 这一瞬间想来是被什么东西冲昏了头脑,竟然忘了某件更为重要的事情。 纪文泽看着少女的背影消失在拐角,目光移了回来,落在那只剩下残枝的梅树上,心想好热啊,冬天什么时候来,梅花又何时才开呢。 很多事情悄无声息的发生着,躲在背后的人不愿被人知道,官府为了控制舆论,并也藏着掖着,但这世上并不缺少包打听,是以很多小道消息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之态传播开来。 王凝坐在茶楼里,听着旁边一群人低声的议论,台上一位年过花甲的老人捋起袖子,一拍惊堂木,啪的一声,众人从万千思绪里被拉了回来,再又哗啦一声,折扇打开,一段好故事就此开始。 抑扬顿挫,绘声绘色。众人听得拍手叫绝。 王凝某一刻端起茶碗到了旁边说话的那一桌,桌上坐了三人,看其穿着应该是城里黑白道上牵线之流。 乍一见王凝过来,大抵有些火气,正要说话,王凝已经开口:“几位说了半天,扰了在下听书了。这杨家将的故事某人可是爱听得很!” 三人各自一滞,互相望了眼,随即不屑的笑了起来。 “我三人也爱听这段,不过……”说话人往四下里看了一眼,目光落回王凝身上,“这么多人都不说话,你跳出来说个什么劲。” 王凝招过远处的伙计,吩咐为他准备一壶好茶之后,这才不紧不慢的看着三人,道:“他们离得远,或者都是聋子……我离得近啊。” 王凝向来是那副温和的模样,只是看得久了总能从他的目光里看出一些别样的东西来。 他这话有些得罪人,因此听到的大多都回头看了过来,几位有些不忿的狠狠瞪了他一眼之后就被旁边的同伴拉住了,然后小声的凑到对方耳边,想必说了些什么。至于更多的那一部分则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王凝没有注意到这些,实际上也懒得理会这些人的心思。 坐在最前排的几位想来是非富即贵的大人物,未曾表态,手下的人却已经做好了出手的准备。 如同几条恶犬,只要主人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冲出去,从对方身上硬生生咬下几块肉来。 当先最居中的一位年纪在四十岁左右,方面浓眉,留有浅须,手里盘着两个铁球,乍一看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意味,对于后方发生的事情如若未觉。在他旁边,尚有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年,这个年纪正是喜好玩乐的年纪,对于今日被父亲叫过来这边听书,他心里自是憋屈不得,注意到后面的动静以后,他回过头,却有些兴趣索然。 台上的老先生自然发现了那一幕,只是……他的目光微不可察的看了看那中年男子,原本低了些的声音再次回到了正常的语调。 “去去去……小子,打扰我哥仨你可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说着狠话,伙计已经沏好了茶过来。 王凝谢过伙计之后,缓缓为自己倒了茶,热气腾起,茶香溢开。 “喂,你没听到老子说话吗?”三人中一位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整个屋子都安静了下来。 许多道目光落在那人身上,他倒也不心虚,继而道:“滚吧,今儿个老子心情好,不与你计较。” “哈,你不计较,我可是要说道说道的。” 话音刚落,有人接了话去。 “谁,不知道你家白爷……” “只怕你不敢应我一声爷……”少年轻笑起来,两手叠起搭在椅背上,下巴枕着手背,饶有兴致的说到。 这话当然不是讽刺,而是实打实的大实话。 “王教头,过去教他怎么做人。”少年吩咐了一句,不知从哪里突然就冒出一个健硕的汉子来,领命出去。 白爷脸色一僵,恐惧得结巴起来:“小的……小的……” “嘿,别介啊,不是白爷么,让我见见你的骨气,担不担得这一声白爷。” “您说笑了。”白爷强自镇静下来,腿肚子却已经在打颤了,他的两个伴更加不堪,想必是都被吓得起不了声。 王凝喝着茶,如若未见。 说书人见状,再次看了眼那位眯着眼的中年人,见对方没有动作之后只好到了后台请掌柜的去了。 少年懒散的趴在椅子上,先前的郁闷一扫而空:“王教头,跟白爷过过招呗。” “小的给您跪下了,我掌嘴,掌嘴……”话到此处,白爷果断跪下,啪啪的抽了起来。 “嘿,轻了轻了。” 听到这话那边只好更加用力,几巴掌下去,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 “允儿,够了。”这道声音起来,少年不甘的呼了一口气,示意那没有动手的王教头回来。 “谁让你停了,继续抽。”少年往那边停下来的白爷一瞪眼,恶狠狠道。 掌柜的这时候已经上来,事实上早先他就已经注意到了这边,只是因为那位少年开口的缘故,他并不好出面了。此时那位已经开口,他再不出来就说不过去了。 “小王爷,这……”掌柜的先是拜会了那位中年男子,随即看向旁边的少年,试探着问到。 “掌柜的,你也知道我周允在这江宁城里是个什么声名,我看够了就会让他停下来的。” 周允说着露出那个人畜无害的模样,继续解释道:“放心,抽几下不会死人的,对了,一会告诉他医药费去府里拿,本王不差这几个钱。” 这边说着,旁边的正牌王爷却有些不耐了,瞪了儿子一眼,嗤笑道:“本王还好好的杵在这里,你称个什么本王。这就巴望着你爹我嗝屁了。” 周允无奈的看着老爹,面露苦色:“爹,你这叫说的什么话。儿子这一切都是您老人家给的,我还指望着扯虎皮拉大旗,干些偷鸡摸狗,拐诱良家妇女的事情,怎么可能巴望着你死!” “哼,看你还有点良心。” 听着父子二人的对话,旁边的人一个个面色变幻不定,周允瞪了一圈:“滚,滚……都滚。” 众人一窝蜂滚了。 “你也滚吧。” 白爷如蒙大赦,蓬蓬磕了几个响头,然后被周允指使王教头轰了出去。 周允看着掌柜,笑到:“这几个钱王府也不差。” 如是说着指了指老爹,兀自跑了出去。那王教头得到老王爷的示意也跟了出去。 老王爷坐回座位,好笑道:“我这不务正业的儿子,叫掌柜的见笑了。” 掌柜的连称不敢,心里却是暗自腹诽:“若非爹就那样,又怎会教出这样的儿子。” 嘴上却是说到:“王爷……这还听吗?” “罢了,本王一个人听有什么意思,改日再说。”站起身来,老王爷看着掌柜,语重心长的说到:“下次可要注意些,别叫这种不开眼的人进来。” 掌柜的点头称是,恭敬的送了出来。 却说街上,周允叫住准备离去的王凝,一副老善人的语气,提醒道:“我看你不错,要不来我府上吧,我家里正好缺个……”周允说到这里认真的想了一会,欣喜的道,“缺个说话的人。” “刚才那人在这附近是个人物,私下里他肯定是要找你麻烦的,到了王府,本公子保你安全。” 周允拍了拍胸脯,豪气干云。 王凝笑笑:“不知府上缺个说什么话的人?” 第41章 叫周镛来见我 清风微漾,绿水潺潺。街上的叫卖声依旧喧闹不堪,站在路中心兀自说话的两人浑然不知自己此举已经拦了路人,别人若非看他们穿着光鲜,恰巧身边还立着一位五大三粗,浓眉大眼的凶狠人物,想必已经过来说道几句。 周允听到王凝的问话,愣了片刻笑了起来:“就是缺个说话的人,至于说什么话,那就不在我的考虑之内了。” 小孩子心性说起话来也颇为随便,大抵记挂着别的事情,倒是有种应付的意味。 王凝微愣,同样笑了起来,道:“小王爷好意心领了,只不过那人真要找我麻烦怕不是那么容易,况且小王爷威信在前,想来他也要缩回去当几天乌龟的。” 周允哦了一声,对于这种吹捧之话,还是很受用。 不过想到家里独守空闺的某人,他的心也一阵一阵疼,原本想着找个陪她说话的人回去,眼下却被人家回绝了。 眼珠子转了几圈,周允啊呀一声,诧异的看着王凝:“不会你知道什么吧?” “我应该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怎么不跟我回去?” “小王爷家大业大,什么样的人没有,想必不差我这一个。” 周允暗自腹诽,家里确实人多,但亏得老王爷的调教,他这一家子都不是善茬,平日里也不注意自己身份,以至于府里的人见到他们姐弟都是躲着走的,家里要是有人能够胜任,他也不会不遗余力的想着从外面寻个人了。 这大抵是欺负外来人的做法。 周允微微有些脸红,但同样得益于老王爷的教诲,这种脸红他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周允想到这些,不免更加坚信自己应该将眼前这人骗回去,不然自己这小身板不定要掉几层皮。 话说回来,最近听到的消息里,周允对于姐姐的情感又多了几分另外的成分,难免有些伤感。 再一想到自己过几年也要面临这样的选择,不免更是难过。 王凝看着眼前这个小孩子的脸一阵阴晴变幻,心里觉得几分好笑。 “我看你长得还不错,要不当我姐夫好了。” 周允定定的看着王凝,眼神诚恳而又坚定。 莫说王凝,就是一旁的王姓教头,这时候也一脸的难以置信,念及主仆情分,他小声的提醒道:“公子,这……不好吧?” 周允摆了摆手,示意王教头闭嘴,一本正经道:“我觉得你长得还可以!” 王凝一听更是无语,这种婚姻之事怎就如此随便,况且还是涉及皇家脸面。固然皇家的女子可能没多大的选择权,但也不至于如此草率。 “在下身世不清不白。” “没事。过后我让家里帮你去衙门报备。” “小王爷说笑了。”王凝无奈的耸了耸肩。 周允面色一板,稚嫩的小脸上努力的透出几分威严,但看在别人眼里,却有些好笑了。 “我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么?”周允正色道:“对我来讲姐姐嫁谁她说了都不算……”周允大抵意识到这话说的不对,认真的想了想,没想明白之后又果断放弃,继而道:“但对我来说,我还是希望我将来的姐夫,我不讨厌他。” “刚好,我不讨厌你!” 王凝抚额,笑看着周允,余光里见到旁边路过的卖糖葫芦的小贩,问了句:“要吃糖葫芦么?” 周允闷哼一声,被人当了小孩子很是气愤,退后半步,指着王凝对身边的教头道:“王教头,打他!” 王凝感叹于对方变脸之快,方才还嚷嚷着要他当姐夫,瞬息竟然就指唤人打他了。 王姓教头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王鸣。” 周边的人听到动静,已经让出一块场地。 王凝回礼道:“王凝。” “主家有命,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王凝笑笑:“我可不跟你打。” 王鸣眉头微挑:“你可能听错了,我不是跟你打,我是奉命打你。” 王凝一脸黑线,旁边的周允这时候骤然拍手,叫了一声好,然后对王鸣道:“王教头竟然也这么风趣了,不打了,不打了。” 周边看热闹的诸位一哄而散,周允这时候笑眯眯的看向王凝:“你们都是本家,就不打了。” 王凝一听这个理由可真够随便的。 “不过,你得跟我回去。” “在下确实有事。” “什么事?” “丢了个人,我拿了人家的钱,自然是帮人家寻人。” “丢了什么人?” “女人!” “哈,是个美人?” “是个美人!” “嗯……”周允抬手扶着下巴,目色一凝,“那确实要找,而且要好好找。” 王凝点头。 周允随即叫过旁边的王鸣:“教头听到了吧?” “听到了。” “那就去找吧。” “这……” “放心,这城里没人敢动我。” “小王爷。”王鸣躬身。 “嗯?” “找人之前应该知道找的是个什么人!” “也对。”周允一脸恍然,随即开心的笑了起来,“教头以后这样说话,本王就爱听了。” “老王爷有吩咐……” “行了,行了,老头不就是不让我去喝花酒嘛!”少年眉毛一拧,打断王鸣的话。 于是王凝在周允的威胁之下,说了先前的事,王鸣得了周允的吩咐,先一步离开,大抵是寻人去了。 “对了……”周允一见王鸣远去,脸现谄媚,讨好道:“是哪家的美人?” “苏家!” “哪个苏家?” “布商苏家。” “啊?”周允脸色一垮,失落道:“是她啊。” 过了片刻却又脸色一沉,看了眼王凝,拽着他就往王府跑去。 “老头竟然瞒着我,看我不找他算账。” 一路冲到雍王府,门口的家丁正客气的给周允行礼,被他一脚踢开,嚷嚷着“叫周镛来见我。” 王凝眼珠子瞪得老大,这话说的也真够邪乎的,也终于知道眼前这小王爷怎就如此变幻无常,敢情老王爷宠他有些过分了啊。 家丁愣在一边,倒不是被小王爷这话给震到了,事实上在家里眼前这位小王爷的话更比他老子的管用。眼下愣着不走,只是出于别的考虑,老王爷疼爱儿子,自然不会计较儿子的浑话,但他们免不得要被骂几句。虽然不痛不痒,但到底是吃力不讨好的事,也就你看我,我看你了。 好在这时老管家正好路过,问明了情况之后,安抚着暴跳的小王爷,说了半天好话眼见小王爷平静下来,院子里的气氛却又被另外一个人给打破了。 来人一身素衣,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眉宇间隐隐透着一丝凛冽,周允见到她的瞬间脖颈一缩,就像见到了猫的老鼠。 老管家脸色未变,心里却叫苦不迭。 “郡主。”他称呼一声,正要解释的时候,周霈已经挥手让他出去。 老管家出了门却不敢走远,就在不远处侍着,一并叫来两个亲信,让他去后院请老王爷做好挨训的准备。 周霈在主位上坐了下来,眉眼一挑,一道寒光迸发而出,如同寒冬里的冷冽刀锋,一片片的刮着周允身上的肉。 王凝站在旁边,看着周允畏畏缩缩的模样,再一看那个女子,嘿,看得出来是个美人胚子。 “把他拖出去挖了眼珠子!”这一声之后,少女目光落在王凝身上,竟然叫他遍体生寒。 “姐,这是我新拜的师傅。”周允弱弱的说了一声。 周霈瞪了周允一眼,再又看向王凝的视线并没有温和下来,反而更加凛冽:“我这弟弟心思单纯,做事没个章法,经常被人蛊惑,领些不三不四的人回来……” “小的这就走。”王凝倒也干脆。 “不是,你……”周允一听生气了,看向姐姐,吼道:“姐,你怎么能这么霸道。” 说着脖颈一缩,目光躲闪。 殊不知周霈眼里根本不待见王凝。 王凝走出去几步却又被周霈叫住了,女子森然的声音使得整个屋子都冷了下来:“刚才我说挖你的眼睛,现在看来应该割了你的舌头才对。” 正说着外面家丁模样的人走了进来,几下将王凝给按住了,王凝自然能够轻易的躲开,但看到那边周允一个劲的眼神示意,他也想看看眼前这个小女子到底能狠心到什么地步。 “姐,苏姐姐失踪了。”周允说到。 周霈转过身去,怒视过去:“你说什么?” 周允蜷缩着身体:“这个人是苏姐姐的护卫,他在找苏姐姐。” 周霈看着王凝,这次的愤恨却无比真实,她的眼里正有一团火熊熊燃烧。 “真是没用。”如此说着吩咐按住王凝的两人将他押下去好生看管,这边揪着周允的耳朵,凑到耳边,一声大吼:“为什么不早说。” “你让我说了吗?啊……疼,疼……” 瞬间周霈的大嗓门也喊了起来:“叫周镛来见我。” 已经到了院子里的周镛脸上无奈,停下了步子,怅然长叹一声,呢喃道:“你看我给他们宠的……” 脚下轻移,脸上重新焕发出笑意,说到:“来了,来了,周镛来了。” 旁边王府的家丁看到这一幕,苦笑不得。 心道还真是一家子。 第42章 王爷很实诚(吐血求收藏) 客厅里,身为一家之主的周镛坐在下首的位子上,手里拿一把折扇慢悠悠摇着,周允站在他的旁边,身子往他旁边藏了几分,缩在后面去了。 周霈目光森然,丝毫没有身为一家人的自觉,某一瞬间看着一脸祥和的父亲,气不打一处来。 诚然周镛作为一个王爷来讲,众人眼里他是合格的。新朝对皇室还是有着诸多限制,说的难听些,皇族子弟大抵是当做猪来养的,是以身为周家的王爷,只要懂得吃喝玩乐就可以了。周镛在这一条路上可谓有着自己独到的方式,眼下对于儿子八成也是这样来养。 他心里或许还有些抱负,但眼下的时局,他深知不会有多大可能去实现了。反而作为女儿的周霈,看着父王与弟弟都这幅德行,心里难免有些难过。 对于自己的身份她是很清楚的,也明白父王这样做无疑是最为稳妥的办法,但每每进京,碰上那些堂兄妹,难免要受人嘲讽几句,这样的经历从她幼年时对她来讲就是一种折磨。 初试时不解,往后长大一些明白一些暗地里的事,倒也不再去在乎别人的看法。只是身为女儿,当然也希望外面的人说起父亲时不是因为那些荒唐事。 她家里的雍王爷,在外面的人眼里就是个庸王爷。 周霈瞪了老爹一眼,心里叹了一声:“父王,苏姐姐的事情你晓得了吧?” “筱妍么?”周镛呢喃了一句,反问道:“她怎么了?” 身后的周允这时候也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心想爹你还是王爷呢,怎么就这么不会看脸色。 周霈目光再冷了一分:“爹,您真是……”却是无言以对。 周镛一听,尴尬的笑了起来,吼道:“阿贵,阿贵……” 门外侍候许久的管家急匆匆跑了进来,恭敬的行礼,然后笑眯眯的说到:“王爷有何吩咐?” “瞧你那嘴脸。”周镛抬脚佯踢了一下,余光示意阿贵,那意思大抵是我女儿在呢,你给我严肃一些。 阿贵毕竟是跟在他身边很久的人,心领神会,面色一肃,单膝跪地:“王爷,您吩咐。” 周镛满意的点了点头:“这还像个样子。”干咳了两声,复又说到:“你过去苏家问问,我那儿媳妇最近怎么样了?” 周允面色一黑,道:“父王,你不乱扯红线成不成。” 周镛不以为然,道:“她虽是比你大了几岁,但是个好孩子,爹喜欢。” 周允害怕周霈,苏筱妍作为周霈的好姐妹,他不敢得罪,因此没说什么狠话,只能狠狠瞪了周镛一眼:“我娘当年怎么就嫁了你。” 言下之意,却越发深邃了。 周镛想必是理解了最浅显的那一层,哗的打开扇子,傲然道:“当然是你爹我风流倜傥,潇洒不羁……” 周霈看着自吹自擂的父亲,彻底失望了。瞥了旁边的周允一眼,她下了决心,一定要好好教育弟弟,不能再让他走父亲的路子。 周允正欲与老爹顶嘴几句,突然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直窜而上,打了个冷颤。 “你还在这里做甚?”周镛乍看到管家阿贵,质问道。 阿贵面上严肃,心里却暗自叫苦,给了周镛一个眼神,周镛转过头去,看到女儿脸色有些发白。 “贵叔,你去吧。” 阿贵听到周霈的声音,这才朝周镛一礼,退了出去。 “哼……”周镛一声闷哼,也不知生的哪门子气。 周霈看着那边的父子二人,语重心长的威胁道:“你们都给我在家好好反省。” 周镛与周允对望一眼,苦笑着点了点头。 周霈离去之后,周允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就收了起来,朝老爹屁股上就是一脚:“周镛,我还这么小,你就想给我找媳妇,你安的什么心?” 周镛不防备儿子来了这么一下,拍了拍屁股,怒瞪了回去:“好你个小子,老子生你养你,你竟敢踹你老子……” 外间廊道上的周霈略微停顿了一下,摇了摇头,无奈的走开。 至于王府的下人,此时都躲得远远的,倒不是害怕听到屋子里父子二人各种各样“数典忘祖”的对骂狠话,诚然那二位折腾自己不够,还喜欢折腾别人。 雍王府等级不是那么森严,但规矩到底就是规矩。 雍王爷父子二人满朝皆知就是这个德行,倒没人会跟他们认真,但他们这些下人,到底没有那种身份。 要知道一直以来那些风闻奏事的御史闲的没事干,已经很多次上书数落雍王府的种种不堪。 天知道哪天会不会有人就冒出来为难他们这些人。 周允挨了周镛一顿打,父子两人端坐在客厅里,四周桌椅东倒西歪,上好的丝绸帘子也被扯得乱七八糟。 周允喘了几口大气,说到:“爹,我真觉得你没个王爷的样子。” “嘿,你爹我就这德性。” “我去年进京,见了三叔。”周允骤然开了口,低着头回忆着去年见面的事。因此没能看到父亲眼中乍一出现的神色。 “老三他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看着很有威严。”周允抬头看了过去,一脸后怕的说道:“他一瞪眼我就打哆嗦,就跟姐姐瞪我一样。” 周镛笑了笑,与往常有些不一样,站起身来:“先皇走了,现在就剩下爹与你三叔,过几日,你去凉州看看他,带上府库里那株人参。” 周允乍一听老爹这么郑重其事的说话,很是不习惯,奇怪的看了周镛一眼,疑惑道:“爹,您怎么了?” 周镛背过身去,道:“没事。” “哦……可是我也没时间去凉州啊!”小孩子到底不怎么会察言观色,心思变得也快。 周镛转过身来,嘿然一声:“其实京里几天前就已经来了旨意,传你进京了。” “啊?”周允从地上站了起来,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堂兄刚刚登基,不去忙事情,怎么管起我来了。” 周镛道:“官家身体一直不怎么好,如今二十多岁没有一个子嗣……”顿了顿,周镛看了儿子一眼,没有再说下去,转而道,“周恒年纪跟你差不多,你进京是陪他读书的。” “哦。”周允低头想了想,“那么周恒也要一起吧?” 周镛点了点头:“当然,不然你怎么去见你三叔?” “嘿,那我就去……爹你是不知道,周治好弱,又太规矩,一点都不好玩。” 周镛笑了笑,眼睛渐渐眯了起来。 周允兴冲冲跑了出去,大抵是要跟周霈分享这个好消息。 片刻后先前离去的管家阿贵走进屋里,周镛骤然道:“阿贵,你说本王做这一切到底对不对呢?” 阿贵愣了片刻,道:“王爷,阿贵这条命是您的。” 周镛惯常的笑着,扶起把椅子坐了下去,理了理先前打闹有些凌乱的发髻,说到:“允儿的性格,我真怕他接受不了,最近我也常想,是否就不应该这么做……你看他那样子,又或者当初就应该好好教他。” “当年王爷也不知道会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周镛苦笑起来,赞同的点了点头:“是啊,世事千般变化,谁又能够预料得到。似我那皇兄,稀里糊涂的就没了……” 说到这里,周镛的脸上终究露出几分深沉的悲戚来,随后又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声:“这几日的事想必被人写了折子,这时候已经在半路上了。 不过……本王倒也不差几句问罪了。” 周镛说到这里,转了话题,问到:“苏筱妍的事到底怎么一回事?” “属下问过四海帮的人,他们也不知道,只知道苏小姐失踪了,不知是谁下的手!” 周镛沉吟片刻,道:“最近听闻弥勒教的人有些不规矩,你去查查,是不是跟他们做的! 那苏筱妍,我还有用,可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失踪。” 阿贵点头应下,道:“弥勒教的事,去年大灾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收到了线报,不过后来不知为什么他们又偃旗息鼓了。” “抽几个人盯着他们,这个时候还不到他们乱的时候。” 阿贵称是,遂道:“王爷还有何吩咐?” 周镛摇了摇头,阿贵走出几步之后,又被叫住,回过身,并见周镛一脸怀疑的神色,提道:“允儿带回来那个人,你去查查。” “……是。” 主仆各自散去,周镛又恢复了那不三不四的混账模样,吼了好几声终于叫了人进来,吩咐打扫屋子之后。他也施施然走了开,不多时已经出现在后院的花园里,赏花喂鱼。 日子往后推了两日,这一天的阳光颇为热烈,江宁城莫名的变得潮湿闷热,街上没什么人,各家店铺冷清的有些过分。 王凝终于耐不住性子,从王府为他准备的客房里逃跑了,出了王府他径直往虎头帮的总坛赶去,不知道是因为天气热还是着急,他赶到的时候已经汗流浃背。 抹了把脸上的汗水,王凝抬头看着那块书着“望江楼”的巨大牌匾,踏步而出,气势汹汹的杀了进去。 第43章 可能我们坏得不一样 望江楼虽作为虎头帮的总坛,本身大抵是做为一种象征,平日里除却帮派大佬在这边聚首,倒也作酒楼来用,算得上是虎头帮摆在明面上的正当生意。当然偶尔也扮演着些许另类的作用,譬如某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就需要在这种地方进行。碍于虎头帮的性质,不怕被人打搅, 望江楼距离秦淮河还是有着很大一段距离,加之这边大多是贫民区的性质,望江楼算得上是比较有脸面的所在,平日里驾驭着寻常百姓与官府的联络。总的来讲,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替代了官府的一部分职责,百姓遇上事情也乐得找他们处理,是以望江楼周边是很祥和的地段,来往的人也不是很多。 而且没人会认为有谁敢找上门来。私下里各家角力,打架斗殴的事情司空见惯,然而大程度上的杀伤还是不被官府允许的,各家深知这背后的利益牵扯,也就没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当然真要逼急了,倒也有咬人的兔子,江宁城里的黑帮势力几经更迭,血与火的拼杀还是不止一次发生过,倒下的人不知喂饱了秦淮河里多少鱼虾。 掌柜的五十多岁,百无聊赖的站在柜台之后,啪啪拨着算珠,脸上的表情始终冷冰冰的,偶尔皱起眉头,半天舒展不开。 旁边几个帮工的伙计睡眼惺忪,方才说了一阵的话,譬如某家某家的女儿生的俊,某家的寡妇又思春了,这时候也索然无味,身在虎头帮账下,纵然上面严令不准欺负良善百姓,但凶名在外,并也有人自愿或是被自愿的在这些人身边扮演某个角色。 王凝进来的时候,只在楼梯口的地方坐着几个人,看其装束,应该是北方过来的绿林人。 王凝定定的看了一眼,直到那边的女子不耐烦的撇嘴,瞪了他一眼,他才好笑的收回目光,落在了柜台后的老掌柜身上。 “劳烦掌柜的上楼说一声……” 掌柜的抬起头来,面色并没有因为王凝的客气而缓和下来,反而是打断了他的话:“若是吃酒,请到旁边找个地方坐下,吩咐那边的伙计就是,若是住店,请往他处!” 王凝无奈的回头看了眼旁边的伙计,几人一改先前的慵懒,隐约间像是在威胁他。 那边的客人往这边看了一眼。那女子白眼一翻,却又似是看的津津有味。 “嘿,我可不想打架。”王凝轻声说了一句,看着老掌柜,道:“你家方帮主托人给我传话,我既来了,可不是听你说道的……” 掌柜的微微色变,疑惑道:“帮主确实在楼上,但没有交代会有人过来。” “难不成要我打上去?” …… 这边王凝受人刁难,楼上的雅间之内,檀香四溢。 方横看着身前的女子,问到:“再不下去,恐怕他真会动手!” 女子静静看着窗外,目色游离:“方帮主对自己的下属就一定自信也无?” “倒也不是,不过是觉得他是姑娘请来的人,真打了起来,又伤你我两家的和气。” 女子面纱在风中掀起一角,露出白皙的脖颈来。 “我请他来,并不能代表我跟他就是熟人。”女子顿了顿,有些期待,“况且,我也想看看他到底荒废到了何种程度!” 话语间想必是几分不忿,甚至带着几分恼怒的意味,方横不是第一次认识眼前的女子,反而在往昔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之间的合作还是很频繁的,他见过这女子千百面,却从未见过眼前这种有些失态的模样。 方横抿嘴一笑:“莫不是他曾得罪过姑娘?” 女子并没有否认,带着几分调侃道:“那倒没有……他简直就是我的仇人。” 方横表情一僵,心想事后可能也将在这件事上用些心思了。 这边平淡无奇的对话,下边已经到了动手的边缘,掌柜的面容急剧扭曲下去,两条眉毛一高一低,看起来颇为滑稽,剧烈的疼痛使得他脸色也有些苍白,两个眼珠子带着一丝惊恐,讨扰的话倒还是因为虎头帮的骨气没有说出来。 甚至已经龇牙咧嘴,却也只是闷哼几声。 王凝召过一边的伙计,笑看着满脸惊疑的伙计,说到:“劳烦通报一声,人的耐心还是有过去的时候的。” 正说着,旁边的掌柜已经痛呼一声,感觉自己的一只手已经完全没有知觉了,那是剧烈痛楚过后,已然麻木的感觉。 “阁下何苦为难他们,楼上的客人等的急了。”方横适时的出现,打断了这个闹剧。 王凝松开掌柜,起身含情脉脉的看着方横:“方帮主来的可有点晚。” 方横惯常的沉着脸色,不瘟不火道:“请!”余光瞥了眼一边的几个手下,心里则是另一番感受。 楼上的雅间里,面纱女子端庄的坐着,纤细柔弱的手指侍弄着桌上的香茗,静候着王凝的到来。 “我以为你已经走了,没成想竟然勾搭上了方横。”王凝进来的时候,没有刻意的压低声音,外面没有跟进来的方横想必是听到了。 王凝到了女子对面坐下,抬手握住了要给他斟茶的女子的手,正色道:“你的茶,我已经不敢喝了!” 女子从他手里挣脱出去,那眼里说不出的哀怨的,道:“真是寒人家的心!” 王凝笑笑:“以前或许会觉得寒心,至于现在,我猜你对我肯定除之后快,寒心这种话就莫要为难自己说了。” “唉,你还是一如既往地不知风趣。”说罢离开座位,转到了王凝背后,柔弱的小手轻搭在他的肩上,随后俯身凑到了他的耳边。 吐气如兰,细微的气息从面纱背后席卷而来,窜入他的耳朵里,如入骨之毒,差点叫他周身一软。 “要知道从一开始我就是想杀你的啊!”她惋惜的说到。 王凝点了点头:“我当然知道,不过这次似乎成功的可能很大。” 女子咯咯的笑了两声:“嗯,我也这么觉得。” “那么作为交换,告诉我背后的人是谁?” “看你说的。”女子的手指搭上他的脖颈,在他面颊上游离挑逗,慢慢的缩向他的咽喉,笑吟吟的说到,“你都要死了,知道这些还有什么用!” “说的也是。”王凝抬手握住了女子即将摸到他喉咙的手指,握住凑到鼻间嗅了嗅:“那么死之前要不要对你做点什么呢?” 女子顺势滑到了他的怀里,仰着头与他对视,一双眸子润得要滴出水来。 “你若敢,我倒无所谓。”女子魅惑的笑着,继而道:“不过……你再不去,那个女人恐怕就活不成了!” 王凝笑容微敛:“不把你伺候好了,你不告诉我她在哪里,去的晚与不晚,都没什么不同。” 女子点了点头,怅然道:“你这么懂我,怎么偏偏跟我走了不同的路。” 王凝叹了一声:“可能我们坏的不一样。” 女子微愣,随即嗤嗤的笑了起来。 第44章 话别 这种软玉温香的日子若换在平时,或者换个地方,又或者换个人,兴许真会勾出一抹邪火来,之后大抵一番蚀骨温存也是不差了。然而彼此兜着心事,这火也就燃不起来。 王凝一直想不明白怀里这女子哪里对他这么大的杀意,再怎么说,他在江山楼的名册里已经是死了的人,作为唯一能够确信他活着的人,他觉得他们应该惺惺相惜才对。而且他们分属不同的机构,也不存在根本上的利益冲突,这种杀来杀去的日子到底又是何苦来哉。 上次的刺杀之后,他与她的谈话固然让彼此有了某种合理的相处模式,但这女人却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够杀死他的机会。 “我都跟你说过了……我无心你那些争权夺利的事情,难得能够脱身,我只想过几年清闲日子。”王凝语重心长的解释到,眉头微微挑了起来。 女子柔弱的手指从他脸颊抚摸而过,替他舒了舒眉头,指甲刮过他皱成川字的额头,魅惑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也说过不会亲自出手对付你,我只是……找个人顺便杀了你……” 这种深沉的话题对她来说似乎再平常不过,杀人于她而言也不过如同捏死一只臭虫,踩死一只蚂蚁那样轻松平常。 王凝难看的笑了起来,目光也从女子傲然的胸前移开。窗外,天色已渐渐暗了下去,桌上的茶水也凉了。 他的眼中到底多了几分难言的意味。 门外传来的响声惊扰了无所事事的女子,她皱起好看的眉,嘟着嘴,几分恼怒却显得可爱起来。 出了门来,院子里并没有什么动静,过得片刻,大抵是从林中有人投了石子过来,倒不像是针对她,她正打算骂几句的时候,余光瞥见石子堆里的纸条,躬身捡了起来,她的脸色刷的沉了下去。 苏筱妍深知最近掩藏在暗处的那些人,不然她在江宁生活这么些年,对于这里的每寸土地都是刻在脑子里的,也就是说如果不是没有信心走出这个院子,她早就跑了。 眼下纸条上的信息,她不能确定真伪,但这似乎是她最后的机会了,再不离开,想必她是真的活不了了。 苏筱妍想到此处,淤积在心里许久的求生之火终于燃烧了起来,当然她的心里颇有几分权且活马当死马的想法。 不过对于自己这份淡然心境,她还是带着些许苦涩的认可下来了。 逃跑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她怎么说也与一般的富家小姐不同,见过世面,平日里听来的江湖逸事里也有些绘声绘色的介绍,大抵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用到了她的逃跑计划之中。 况且被关在这里的时间她就一直在酝酿,此时虽说匆忙,逃的还是顺利。 窜入林子,大约半个时辰之后,苏筱妍靠在某棵大树底下,腐朽的气息,使得她呼吸难受,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渍,一道长长的泥迹花了她的脸,枯叶碎屑缀在头上,好不狼狈。 阳光艰难的穿过枝头照了几分进来,光柱里碎屑、虫蚊直飞,放眼望去都是她不认识的景象,失了方向的她,心里终于有些慌乱。 回头看了眼来时的方向,然而就连她自己,都已经分不清从何处来了。 苏筱妍闷哼一声,心里把能够想到的人都骂了一遍,就连她那疼她入骨的老父亲,也免不了被她骂了一句“谁教你那么宠我啊!” 当然毕竟亲人不好下嘴,最后她所有的谩骂都用在了那个新入苏家的人身上。她呢喃着,眼皮竟然有些沉重。 大白天的杀人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而且因为一路上遇到的事,来自江山楼的金面刺客有理由相信这次的事必定不会太顺利。姑且不说那个被杀者的后台很硬,就说现在他的处境,他已经能够看出一些别的东西来。 杀与被杀的关系,眼下已经多了第三者的插手。 而且这第三者的能耐不小,不然也不会将他拖到这种完全不适合出手的时候。 光天化日,乾坤朗朗。 不过,既然进了树林,那么这些都无所谓了。 杀手敏锐的嗅觉足以追捕一个没有任何逃生技能的人了,作为站在杀手榜顶端的几人之一,他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金面人进了树林,躲在暗处的某人这才离开,报告事态去了。 望江楼里檀香四溢,浓郁得叫人喘不过气来,掩盖了女子身上沁骨的香。 她在他怀里睡了好久,嘴角浅浅的笑着,长长的睫毛不时动一下,睡得那般美,叫人不忍打扰。 面纱薄如云翼,近了看,已经没有遮挡面容的效用了。 某一刻,女子翻了个身,睁开了眼睛,抬手揉了揉眉头,轻轻的笑了笑,然后坐了起来。 恍惚了片刻,季茜儿怅然的看着窗外:“你怎么不叫醒我。” 竟是有些怪罪的意味。 王凝道:“不忍。” “呐,就不用哄人家了。”她撒娇道,随后表情变了变,像是在担心什么。 再看了下天色,她才悠悠说了起来:“这么晚,恐怕你赶不上了……” 王凝目色一凝,笑道:“如果真是这样,我们真要不死不休了。” “唉,跟你这样的人不死不休,很累的。”她戏谑的看着他,端起桌上的凉茶轻轻抿了小口,“刚才你就该在梦中杀死我。” “美人在怀,谁能下得了手!” 季茜儿不以为意,轻哼一声:“说谎的男人一点都不可爱。” “女人不都喜欢听男人说这些吗?” “那是别的女人。” 话家常一般说得一阵,季茜儿放弃了继续折腾的打算,说到:“这个时候那个女人应该跑出来了,你此时过去可要快些。”说着白了王凝一眼,“刚才睡过了。” 说着递给他一张纸条。 王凝接过看了眼,起身离开。 走出去几步,季茜儿郑重的说到:“你最好……就死在那里吧,不要回来了。” 王凝转过身,笑容像是硬挤出来的一样,随后会心的笑了起来:“看在你帮了我大忙的情分上,我会考虑你的建议。” 如若即将分别的恩爱小夫妻,深情凝望,柔情似水。 一场情意浓浓的话别,那临别的嘱托却如刀锋凛冽,寒若冰霜。 第45章 死生 夜色沉了下来,浓郁的大雾从四方席卷而来,虫鸣鸟语顷刻都消散无踪。几声粗重的喘息打破了安静,鸟儿拍打翅膀,惊飞出去,淤积在树叶上的雨水都落了下来。 满是污泥的手扒开密集的藤条,一道狼狈的身影窜了出来,衣服已经被划破成了布条,打了许多结。女子满脸的惶恐在这片刻的喘息之后终于沉寂下去些许,一个踉跄栽倒在地的她,回头看了一眼,眼中那抹灰白之色越发明显。 泛红的眼圈里血丝密布,干涩得难受。 撑着地艰难的坐了起来,挪到旁边的树下,女子枕着树干,尽量的平复着心境,从嘴里吐出来的热气有一阵没一阵,仿若已经到了垂死边缘,仅剩下最后一口气。 追踪的人没有掩藏自己的打算,回潮的枯枝在他的脚下发出一阵磨牙声音,如同九幽地狱里的鬼音,瘆人不得。 不多时那道身影已经出现在不远处,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他听停了下来,怅然道:“虽然你免不了要死,不过能让我追这么久,已经很不错了。” 他这是由衷的赞叹,一个没有任何逃生经验的人,能够做到现在这个地步确然不错了。事实上对于人在临死之前的反扑他从不会小看。 但眼前这个女人,再怎样不甘心,一切都于事无补了。 他当然不至于会因为杀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而心情愉悦,他眼里如果杀人只是杀人那就全然无味了,因此他手中那柄窄长的唐刀始终没有拔出来。 或许他到底看出眼前这个女人的绝色,不忍破坏这具美丽的身体,又或者他还在找一个理由。但不管因为什么,他静静的站在旁边,盯着树下的女人,许久没有动作。 “你该上路了。”盏茶功夫之后,他终于开口,艰涩的金属音,难听至极。 苏筱妍缓缓的抬起头,双眼放光,直勾勾的盯着对方,只是任凭她眼神再怎么锐利,都被对方面具挡了回来。 “既然都要死了,至少让我死的明白吧?” 金面人摇了摇头,点破道:“这种试图拖延时间的手段太拙劣了。 何况,你认为我会告诉你幕后之人?” 苏筱妍嘿然一声,自嘲道:“不想我一个女儿家,还能死的这么烈。” 那边已然拔刀,森冷的刀身在夜色里泛着冷光,金色的面具映在刀身,越发冷冽。 肃杀蔓延。 苏筱妍闭上了眼。 风起,人影如风,急掠了过来,刀光一转,耳边仿佛听到划破空气的声音。 刀身临近,苏筱妍猛然站了起来,似乎是最本能的躲避,长刀入骨,喉咙回甜,嘴角溢出血来。 薄云急掠,月色忽明忽暗。 伤口处鲜血淋漓,钻心的疼痛这时候已经清晰的传到脑海,她的脸色唰的煞白下去,紧紧抿着的唇瓣顷刻变成了紫色。 “歪了呢!”她想笑,只是剧烈的痛楚已经麻痹了她的笑意,但她的眼神还是那么明亮,比那月色还亮。 却又戏谑而悲伤。 金面男子顿了顿,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刀刺入之处,无奈的叹了一声,心想胸大果然是件好事。 刀身一转,对面一声痛哼,到底还是没有晕过去。 “够了。”这一声响的突兀,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片刻并到了近前。 金面人反应过来,自己竟然退出了几步,对面那个女人已经跪倒在地,一道身影出现在她旁边,扶住了快要倒下的她。 苏筱妍嘴里吐着血沫,好不凄惨。注意到身边的动静后,会心的一笑,栽倒在了来人身上。 金面人余光下移,右臂之上一道寸许长的裂口,眨眼功夫,裂口下的肤色已经变成了紫红。 那道身影突兀的出现在对面,这时旁若无人的背着他蹲下身。 金面人听得滋啦一声,不用想也知道对方已经撕开那女人的衣服,当然他不会羡慕什么,作为花中老手的他已经见多了那物事,不觉奇怪了。再者眼下定然血肉模糊,又有何美可言。 更何况他此行是为杀人。 他就不会让人救了那女人。 鉴于先前的焦灼,他不敢贸然出手,不过对方既然旁若无人,视他无物,那么也别怪他乘人之危了。 金面人想到此处不由笑了起来,心想自己还真是安逸久了,血与火之间,只有你死我活,可没有丝毫情面道理可言。 刀起,血光溢开,他掠了过去。刀快如风,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残影,虚实变幻,往那边斩了过去。 王凝听到动静,一把抄起苏筱妍,身形一展,往旁边急掠而去。几个起落间,已经脱离了金面人的攻击范围,然而面对同等级的高手,他躲得并不轻松,身上被割出数道伤口。 怀中的苏筱妍已经昏睡过去,因此对于他先前的冒犯也就没有知觉了。说起来刚才要不是纠结于这个,他又何至于如此狼狈。摸出身上的伤药,简单的处理了伤口,她将的衣服合上,他回过身,看向了对面的金面人。 他的脸上已经蒙了一块破布。 虽说双方并不认识,但不必要的麻烦还是能免则免。 当然王凝跟季茜儿关系有些过分亲密,是以对于眼前这人的身份他多少猜到一些,只是不确定是天地玄黄四位里的哪一位。 “之前也是你?”金面人质问到。 王凝没有回答,目光锁在对方的刀上,随即变得透亮起来:“那刀不错,你若留下它,我可以放你一条活路。” “哼……大言不惭。”金面人紧了紧手中的刀,气势陡然一升。 “算了,反正这种刀平时也不敢用。”如是说着,他从地上踢起一根树枝,握在手里比划了几下。 声音骤然冷了下去:“我不知道你们在图谋什么,但枉害别人性命,这笔账总要算算。” “就凭你?”彼此的试探到得此时已经没有必要再进行下去。 风起,一股浓重的腐朽气息蔓延开来。 月色如刀,冷冰冰的刺穿树林,剐得人全身难受。 大战一触即发,数招走过,彼此心里有了认知,越发认真起来。 王凝已经换了数根树枝,手腕处的鲜血已经凝固,方才若不是撒手的快,想必手筋一并被挑断了。 余光扫了眼地上的苏筱妍,他的心终究沉了下去。 第46章 人心 苏家这几日气氛甚是压抑,苏源几日来都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更是使得这个家显露出几分颓败之色,那些聚集而来的亲戚大半“识趣”,已经离开了。至于留下来的部分,面上也好暗地里也罢,其实已经有些不安分了。 苏家祖上没几代其实有些成就,这就使得现在的苏家大部分后人都以为自己与周边寻常百姓不一样,吊着个身份却又不思上进,败光了家财之后,巨大的反差叫这一代的苏家人变得不可理喻,见到苏源这一支突然有了那么大家财,这些人并像鼻涕一样黏了上来,极力讨好。背地里其实已经形成了几个联盟,不遗余力的想要架空苏源,瓜分其名下的产业。 这些事苏源一个商场老手,自然是看出来了,不过是念及血肉亲情,他的回应也就不温不火。这倒好,苏源闭门不出,苏筱妍下落不明,这些人终于以为时机到来,那些事不再藏着掖着了,四处的走动已经频繁起来。 悦来客栈,苏家各处的掌柜心思大抵也不单纯了,平日里与苏家人的走动里,或多或少都在彼此试探着。眼下这些掌柜大抵分成了三派,一派是对苏家忠心耿耿的老人,他们掌握着苏家大部分的产业,跟随苏源的时间也是最久,念及情分,即使真有不轨之心,断然也不会选在这种时候。 另一派则是加入不久的新人,他们能力有一些,苏家部分生意的往来经的都是他们的手,这些人急求上位,对于别人抛出来的橄榄枝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了。 至于第三派却叫人看不透了,他们有的是老人,有的是新人,此时却都选择了观望。而这些人中的几位,无论是苏家的竞争对手,还是那些有异心的苏家人,都在极力的争取。 客栈里的气氛因此变得有些诡异了。 二楼的客房内,几位掌柜聚在一起,其中一位年轻的掌柜急得跺脚,看着几位安然若素的大掌柜,焦急道:“几位倒是拿个章程出来啊,再这样下去,这布行还不散了?” 几位大掌柜眼观鼻,鼻观心,随后齐刷刷看了眼急躁如猴的后辈,各自扯着嘴笑了笑。 “席文哪……”杭州的大掌柜苏如松这时候站起身来,说到,“东家的事东家自会安排,你我管好分内之事就好了。” 说罢苏如松朝席文走了过去,拍了拍对方肩膀:“切勿关心则乱,你我这时候守住东家的生意才是头等大事。” 席文眼中的担忧并没有就此散去,不过大抵也是认同了前辈的话,坐到一边不再说话了。 苏如松走回座位,坐下后抿了口茶,缓缓道:“杭州那边我们生意并不好做……薛家,吴家是老牌布行,他们经营日久,在那边已经累积了一些威望,私下里想必与道上也有联系……”苏如松说着扫了在座的几位,郑重道,“先前发生的砸店的事八成就是他们背后搞的鬼。” 众人想了想,有人接话道:“苏家这几年发展势头太好,那几家嫉妒,做出这种事倒也能够预料……不过,眼下我们该考虑的是布行下一步的动作,是继续扩张还是就此停下,消化这几年的成果以巩固自身。” “提到这个,我的提议是停下扩张,巩固自身。” 你言我语之间,这场谈话到底没有往深处去谈,或许主家不在,这种讨论就有些流于形式了。 说得大半个时辰,众人散去,苏如松起身注意到角落里的席文,并没有立刻离开。到了席文跟前,苏如松淡淡道:“你担心小姐,我们都知道。” 席文抬头看着苏如松,随即苦笑起来:“老师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苏如松叹了一声,正色道:“你是个聪明孩子,我也知道你做的什么打算,只是……文儿啊,小姐她的心不在你这里,你再怎么做都没用,何苦为难自己,耽搁了自己?” 席文摇了摇头:“师傅,我是老爷捡来的,这条命也是老爷救回来的,按理说我贱命一条,确实不该有什么非分之想……”说到这里,席文顿了片刻,笃定道,“但也许是爬得高了,这人啊心思就变得驳杂了。” 苏如松拍了拍席文,无奈道:“这事总要有个结果。我听说东家打算招赘……” 席文愣了片刻:“定下来了?” 苏如松摇头:“还没有……若不是出了这档子事,想必就是这几天吧。” “哦……”席文声音低了下去,“师傅,我晓得怎么做。” “最好如此。” 说到这里已经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了,各自都是明白人,糊涂话并也能够听得明白。 但他们都乐得装作糊涂呢。 ********* 不远处的酒楼里,苏如惠一身上好的丝绸锦衣,一脸谄媚的与同桌的几人说笑着。 自从与苏源撕破脸之后,这位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攀上了城里某位大人物,经由介绍,苏如惠眼下已经是苏家对头薛家的一位掌柜,这位多少掌握着苏家一些内情,于是混的还是不错,何况此时苏家那边祸不单行,他能够利用的人也就多了起来。 今天的酒局上他只是个陪衬,他出现在这里的唯一目的就是攀上旁边这位贵人,然后将他儿子从牢里捞出来,是以一举一动都卑微如狗,与在苏源面前,实在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模样。 “苏掌柜何需如此客气,令郎今儿晚上铁定能够回家与你团聚了。” 锦衣公子打着酒嗝,眼神迷离。 “那是,那是,草民多谢小王爷,多……” 话未说完,年轻的小王爷一挥手,道:“闲话休说,本世子可不爱这些。” 苏如惠听着眼前这位时而“本王”,时而“本世子”的小王爷,陪着笑,心里却腹诽不已。 薛琳坐在旁边,他的年纪其实也不过二十出头,透着一股儒雅之气,这时候笑笑,倒也没有插话。 周允放下酒盏,看向薛琳,一脸的急不可耐,搓着双手,道:“薛公子说的那位,什么时候领我去见见?” 第47章 牵引 新朝建立以来,对于皇亲国戚有着一套严苛的规矩,是以人人羡慕的帝王家,到底也有不顺心意的人。最终没能坐上那个位子的,不管心里到底怎样想,也只能做个闲散人家,要么拿着宗人府那点俸禄,紧巴巴过着日子,要么私下里做些场面上的事,赚几分银子使使。 不过雍王,凉王两位,怎么说也是当今官家的皇叔,某些特权还是有的,这种特权想必要到三两代人之后,才会被限制起来。 至于其他皇族,大抵旁支一系,却也必须如同一般的人家,无论是做个寻常百姓,还是出仕为官,都要自己去争取了。当然了毕竟祖上与皇家扯上关系。家学也算渊源,是以只要不是太疲懒或者弱智,怎么讲也能搏个官身,何况祖上余荫,同样可以换来个官身,只要心不太大,混吃等死还是足够了。 不过,新朝官家似乎中了某个魔咒,似乎只要坐上那个位子,子嗣都很难有,哪怕撞了大运,生养几个,到头也没有几个能够活到成年。因此每每会从子侄辈中选择一二个过得去的接到宫里。 先皇并是这样的好运,最终做了皇帝,可惜福分不够,他当皇帝的这几年都遇上了不好的年景。不过由此,皇室的规矩也就有所改变,不再如初代那时候那般苛刻。 当然了真要遇上不上进的主,大抵也是活成了周镛这样,使得周允也一并成了他那样的货色。 生活好了,日子过的无趣。小孩子也就喜欢折腾,平日里纠集部分同样不上进的世家子弟,江宁城里横行惯了,名头也就响了起来。是以那些有异心的人投其所好,并也找上门来。 周允之前与薛琳并不熟识,私下里或许听过,却都因为不对路也就不放在心上,眼下这种场面,说起事来,众人捧着他,他还是很受用的。 何况薛琳之前提起的事早就勾得他心里不安分,此时应了旁边苏如惠的请求,他并急不可耐的问了出来。 薛琳淡淡笑着,举起酒杯,道:“小王爷着什么急?此时午时不到,真就见了,也不过是喝喝酒,唱唱曲,做不了别的……” 周允嘿然一声,不以为意,道:“真要像你说的那样,本公子可不在乎是什么时辰……”说着举杯与薛琳碰了一下,凑到嘴边,抿了小口,笑意盈盈,“欺男霸女的事也是能做的。” 薛琳道:“终究影响不好,老王爷免不了事后找上在下,薛家可吃罪不起。” 苏如惠坐在旁边,半天不言语,假装听不出这二位话里的意思,心里则是盘算着事后是否要投其所好,毕竟攀上一个未来的王爷还是有很大的诱惑力的。 周允没心思关注别的事,自然看不到苏如惠的眼神。 “我这些本事还不都是他教的。”周允白眼一番,哪怕人前对他老爹也同样的不尊重。 “小王爷误会了。”薛琳低声解释道,“先皇驾崩,这三月之期未到,这些事被人听去确实不好。” 周允不傻,想了想,点头道:“这么说也对,不过……没几天我就要进京,到了那边可就更不好做了。” “无论好事坏事,一时半会儿都是做不完的,小王爷回来,想怎么玩,薛琳但凭吩咐。” 周允眯眼一笑,拍了拍薛琳的肩膀,道:“薛公子真是个有趣的人。” 寒暄片刻,话题转来转去还是没有扯到别的事情上,在此过程中,周允喝的有些过了,说话也就越发放肆起来。 直到外面侍候的王鸣进来,提醒几句,他才稍加收敛。心情却也因此阴郁了几分。 恰在这时,门外吵闹进来,夹杂着掌柜的阻拦声音,房间的门被人踢开,几个光膀汉子气势汹汹走了进来。 周允背对着门坐着,那几人进来只能看到他的背影,想必就是如此,方才不知道他的身份。 几人中当先一人道:“小的虎头帮的人,今儿过来找个人,问两句话,扰了几位爷的话还请见谅,小的混的这碗饭吃,上头一句话,刀山油锅都得上……”说着朝几人拱手,“担待,担待。” 薛琳看了过去,倒没有生气,反而语气温和的道:“几位怕是找错人了。” 那人笑着走了过来,想必认出了薛琳,身子微躬了些许,笑道:“呦,薛公子好。” 薛琳点头,转而道:“我这两位朋友恐怕都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嘿,这可说不准。”那人歪着脖子,扫了一圈,随后伸手就要搭上周允的肩膀,却被周允旁边站着的王鸣一把扣住,捏着转了一圈。 痛哼声响了起来,周允将酒杯摔在桌子上,转过身来,稚嫩的小脸有些潮红。 “我还就奇了怪了,你虎头帮一天到晚折腾个什么劲,江宁府容忍你们,本公子可没有那么大耐心,惹急了,本公子抽调城外的水师营把你们灭个干净。” 薛琳忙站起身圆场:“小王爷息怒,跟个混混置气做甚?” 周允瞥了薛琳一眼:“本世子也是个混混。” 知道踢到铁板的虎头帮几位缩在旁边,余光注意着被王鸣扣在手里的老大,一时半会儿不知该做什么好。 “小的……小的没长眼,惊扰了……小王爷,恳请……” 话不及说完,周允挥了挥手,示意王鸣放开,自己则跳到椅子上,蹲了下来,看着地上一个劲磕头认错的小头目,不耐烦道:“行了,行了。说说找什么人,又是为了什么事,要是本公子觉得有趣,今儿个就不为难你了。” 那人再磕了几下,抬头看了眼周允后面的苏如惠,道:“小的找他。” 周允回身看了眼同样莫名其妙的苏如惠,道:“他怎么着了?” “先前苏家的小姐失踪了,有人往苏家递了条子,说是苏小姐在我们手上……” “哦!”周允从椅子上下来,用袖口擦了擦,正儿八经坐了下去,“这跟他有关系。” 任谁都听出这话里的火药味,苏如惠心猛的一沉,旁边的薛琳同样绷起了心弦。至于那些不相干的人都被王鸣轰了出去。 “小的听说……听说是他下的手!” 周允严厉的注视下,对方小心翼翼的说了话。 顿了片刻,周允嘿然一声,起身道:“苏二爷与苏小姐怎么着也该是认识的吧。” 转过身去,苏如惠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霎时,脸白如纸,汗如雨下。 第48章 谁家心思猜得透(求收藏) 周允怎么着也是皇族成员,纵然平日吊儿郎当惯了,身上多少添了些痞气匪气,然而自小在那样的环境底下成长,俗话讲没吃过猪肉也是见过猪跑的。耳濡目染之下,真要是板起脸来,说三两句狠话,加之他身份特殊,倒也能够镇住场面。换做别人兴许只是面上功夫,但对上苏如惠,却是实打实的发自内心的恐惧。 这位主往日依托苏家的关系,虽不说横行霸道,眼中大抵是不怎么看得起别人的,日子久了,并也真把自己当了人物,眼下遇上真正的大人物,一声看似寻常的问话,已然撕下他那虚伪的面具。到底只是底层小人物。 “小王爷,这……这跟草民没有关系啊。”一边说着,眼圈都红了,周允看在眼里,对于方才做出的亲热举动并有些后悔。 倒不是他嫌弃穷苦小民,他只是看不惯某者欺软怕硬的家伙,诚然他已经将苏如惠当了这种人。 周允回过身,吩咐虎头帮的小头目,道:“这事不管跟你们虎头帮到底有没有关系,现在都有关系了。至于这人,本公子有话问他,就不跟你们去了。” 小头目点头,心里叫苦不迭,面上却只能恭敬的一番道谢,然后神色复杂的看了眼苏如惠,起身退了出去。 薛琳注意到苏如惠目中的请求,想着这位怎么说也是手下的掌柜,这几日帮着薛家拿下了不少原本苏家的铺面,真早不管不顾,显然有些过不去。于是上前道:“小王爷,这事恐怕有所误会。” 周允瞪了过来,眼中多了抹疏远的意味:“怎么就误会了?” “虎头帮说的话,到底不能尽信,苏家小姐失踪这几日,苏掌柜都待在薛家,这点薛琳还是能够作证的。” 周允抿嘴笑了起来:“这么说,这事跟薛家有关系了?” 薛琳忙解释道:“薛家做的正经生意。” “你们两家都做的布行生意,同行竞争,这可说不定。” 薛琳目色微不可察的变了变,对于眼前这小王爷感官大抵有了些改变。苦笑一声,道:“这么说,李家也有嫌疑了。” 周允想了想,笑道:“既然这样,改天我请诸位吃吃茶,好好说说这事。” 说到这里,薛琳已经知道这位打的什么主意,微一躬身,道:“但凭王爷吩咐。” 周允摆了摆手,看了满桌珍馐,眉头一锁,似乎酒也醒了,叹了口气道:“我还是相信薛公子的人品的……”余光瞥了旁边的苏如惠一眼,又道:“不过谁家还没有几只蛀虫,薛公子可别毁在自己人手里。” 薛琳笑答,道:“这点眼光薛琳还是有的。” 周允颔首:“即是这样,那我就先走了……对了,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不敢。” 周允嘿嘿两声,转身走了出去。 薛琳送到门口,周允远去之后,复又回到了屋子里,苏如惠已经起身,正抬着手擦额头的汗渍。 此时见薛琳回来,急道:“公子,那之前答应我的事?” 薛琳闷哼一声,脸色微沉,道:“看来你那儿子还需在牢里待上一些时日了。” “啊……这……这……”苏如惠一屁股坐了下来,整个颓丧万分。 “放心吧,如今你是我手下的掌柜,牢里那几位多少能卖几分面子给我,令郎不会吃太多苦。” “那就多谢公子了……” 薛琳点了点头,随后看了过去,目色直逼,正色道:“你且告诉我,那苏小姐的事是否真与你有关系?” 苏如惠想了想,面色苦了下去,道:“确实我与苏源起了矛盾,但毕竟是一家人,我怎会做出那种事。” 这话说到后面,苏如惠自己都心虚了。诚然不是他做的,然而并非是他真就不想,而是来不及。 这种话他断然不敢说的,知道那位小王爷的态度,他只能让这个想法烂在肚子里。 薛琳没注意到这些,点了点头,随即道:“周允年纪虽小,日后却是要继承雍王府的,我也不敢得罪太甚,今日这事你且忘掉,日后免不了他还要传你问话,权当陪小孩子玩个游戏,不要不识趣。” 苏如惠点头称是,薛琳兴趣寥寥,并也起身离开了。房间里只留下苏如惠生着闷气,却不知又在憋什么坏了。 薛琳回去的路上心思有些复杂,大部分原因还是因为那个女人。事实上他对她的事一直都挺上心,知道她失踪后私下里他也动了些人寻找,只是至今没有消息。 按理说大丈夫在世,本不该纠结于儿女情长,只是一生能够遇见一个叫自己欢喜的人实在不容易,纵然屡次被拒,这份心意他还是不愿意随便忽悠过去。 其实苏如惠的人品他大抵还是了解的,之所以接纳他成为自己手下的一个掌柜,打的主意也是自己的监管下,对苏家来说可能要更好一些。这几日拿下的几个苏家店铺,实际上都是人心不在苏筱妍那里的,真要跟在她背后的,他都没有让苏如惠动手。 这大概就是他在家族与自己之间的权衡了。 如是想着,不多时已经到了家门口。 ********* 周霈端坐在红木椅上,手里捧着精心冲泡的兰花茶,小口小口的抿着,在她前方,周允跪在地上,眼巴巴的看着她,吞了口唾沫。 倒不是想喝茶,都是被吓的。 余光狠狠瞪了王鸣一眼,周霈看在眼里,将茶水往旁边的桌子上一放,不紧不慢道:“王教头这次做的很好,待会下去找官家领赏钱吧。” 王鸣本就被周允瞪得脖颈冒凉气,眼下周霈说了一句,更是让他浑身都凉了。面上却硬装着样子,待出了门已是快步跑了开。 周允咕哝一声“没义气”。 周霈到了他跟前,扯着他的耳朵,道:“要你去找人,你倒好,跑去吃花酒了。”说到这里,周霈并又有些难过,“娘亲要是见到你这幅模样,不定要多难过……你咋就不争气呢!” 周允听出姐姐语气的不对,抬头道:“娘亲要是知道你欺负我,她才心疼呢……” “小弟,姐姐不是不让你玩,只是你还小,烟花柳巷的地方不是现在去的。” 周霈放开周允捻得通红的耳朵,语重心长的道。 周允揉着耳朵,气哼哼道:“姐,不瞒你说,我已经做过了……也就那样,你别再唬我……” 周霈反应过来,小脸一红,不知是气的,还是害羞。 紧跟着并听到满屋子的痛哼声,随后是讨扰声。 “周霈,你迟早要嫁出去的,人家都是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你凭什么管我,我现在是世子,以后可是要当王爷的……” 周允一边跑一边说,察觉到背后姐姐没有追上来,他停了下来,回过身去,并见到自家姐姐站在不远处,紧紧攒着手,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 “姐……”意识到什么的周允忙跑了过去。 “你说的,我迟早是要嫁出去的,我管不了你,也没资格管你。” “姐,我错了还不行,你打我……打我啊,我不跑了、真不跑了……姐,你倒是打我啊……你别哭、别哭啊……” 周镛闻讯而来,看到小儿子瘫坐在一片狼藉之中,大概是注意到有人进来,抬起头,红着眼道:“爹,我错了还不行,你让姐姐打我吧……” 周镛心一紧,跟着难过起来。 多少痛心之事,不提则罢,一提并如江水泛滥,收不得,理不得了。 第49章 往事休提? 走出屋门,从薄云后面投射过来的阳光稀疏的落在院子里,上了年纪的地砖在这抹光亮下,露出了岁月沧桑的痕迹。边上撑着柱子的石台底下,不知什么时候长了一丛青苔,阳光底下,焉着头。 清风徐徐,能够进到院子的只是少数,也就卷不走满院子的躁意,不过倒也愿意留下了几分清爽。拂面而过,年过中旬的王爷停下脚步,脸色戚戚。眼眸深邃,那抹温柔如水,却又让人见了难过。轻叹一声,那热忱的眼眶里,似是下一刻就要淌下泪来。 他不记得方才自己是否说过什么,或者他不愿意再去想起刚才的话。他这一生富贵,全部的心思已经从当年的事情抽出来,倾尽心力扮演着父亲的角色。平日里对儿女万分宠溺,以为可以避免那些不必要的事情,使得两个儿女平平安安的长大。 女儿虽说在他娇惯之下长大,但许是女儿家心思缜密,许多事其实都有着自己的想法。换言之,大抵本身也是扮演着某个角色,维护着家的形象,给这个家竭力的营造出一种很平常却又没有的氛围。 但到底因为儿子一句无心的话,打破了些什么。他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往日犯下的一些错,此时想来,更多的不是怪罪,而是内疚。 对于儿女的愧疚,以及对逝去妻子的内疚。 周镛回身看了眼屋子里瘫坐在地上,兀自流着眼泪的儿子,终究还是快步走了开。 或许成长,总要自己去经历些什么吧。 周镛不多时到了女儿的小院外,侍候周霈的丫鬟见他过来,过来行过礼,脸上的表情也有些复杂。 周镛站在院子里看着紧闭的房门,小声问到:“没什么事吧?” 丫鬟摇了摇头,毕竟是周霈身边的近人,甚至比周镛还要了解周霈,听得这一句,心疼得快要哭出来:“王爷,郡主她从来没有这么伤心过。” 周镛挥手让丫鬟下去,自己到了门前,抬手敲了敲,半天没有动静。 “霈儿,开门,跟爹说说话。” 说了几句之后,里面没什么动静,周镛提了提声音,道:“不开门我可撞门了……真撞了啊……” 侯了片刻,周镛往后退了几步,大声道:“你别待在门边啊,我撞门了……”如是说着,搓了搓手心,然后“呸”了两声,大抵是学码头上那些伙计。 吱呀一声,门打开,周霈靠在打开的门上,看着弯腰准备助跑的周镛,泛红的眼睛瞪了过来,恼怒道:“你还是个王爷呢,看你这样子……” 周镛嘿嘿两声,脸上堆着笑,站起身来,双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爹以后改改!” “咦,脏死了。”周霈见周镛这幅模样,嫌弃的说到。 周镛听得这句,余光瞥了瞥双手,纵然刚才没有真的吐唾沫,却也觉得掌心黏糊糊的难受。 “哪有嫌弃你爹的道理。”他眉头一扬,表情严肃起来。 屋子里周镛坐了下来,周霈倒也不会真的嫌弃他,方才那话不过是膈应膈应,顺便让自己的情绪得以恢复过来。 “霈儿,允儿他不是那个意思。”周镛尽可能的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 周霈点了点头,舒了口气:“我知道的……他也没说错啊,我迟早要嫁出去的。” 这话说到后面并有些难过了,扑闪扑闪的眼珠子透着满满的委屈。往日里提起这样的话题,女孩子面皮总要薄些,面红耳赤之余倒可能也有几分期待或是惶恐的情绪掺杂在里面,眼下说起来,却单纯的只是几个字,已经没有太过复杂的情绪了。 周镛心里叹了一声,道:“嫁出去也是我雍王府的郡主,走到哪都是我周镛的女儿……” 周霈抿嘴轻笑,只是眼圈泛红,那笑容看起来实在让人心疼。她也不再接这个话题,而是提起了日前的事情。 “筱妍她有消息没有?” 周镛没料到会提到这件事,恍惚了一下,瞥见女儿眼中的严肃,继而道:“我已经安排人去办了。” “然后呢?” “然后……暂时没有消息。你也知道,最近城里出了太多事,纠缠到一起,很难理清楚的……” “哦。”周霈说着换了一副表情,周镛看得心惊肉跳。起身道:“我先走了,说不定有了消息了……我去瞧瞧。” “父王啊……”周霈一声怅然长叹,走到周镛背后,帮着揉肩,跟着道,“我其实一直都好奇……筱妍她跟您是啥关系啊?” 我看苏叔叔对你也挺尊重的,你们不会是有什么猫腻吧?” 周镛心想女人的直觉还真是可怕,这内中缘由倒也不是说不得,只是时机未到。 尴尬的笑了两声,周镛道:“毕竟我是个王爷,他尊重我也是应当的。”如是说着,不忘加上一句,转移火力的话,“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不把你爹当王爷。” 话音刚落,又不忘投了个苦涩的眼神出去。 周霈倒不甚在意:“还不是你给宠的……” 就在周镛庆幸蒙混过关,心落下一半的时候,周霈笑盈盈的道:“父王啊,真要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你就应该把她接回来,这么些年她挺不容易……” 周镛心一紧,冷汗都快下来了。 周霈再挖苦道:“说不定不久我就出嫁了,她回来,好歹有人陪你说说话。” 周镛嘿然一声:“你弟弟还在……” “呦,她还真是您的种啊?” 周镛脸色一垮:“什么叫我的种,会不会说话。” 周霈哼了一声,偏过头去,已经生气了。 周镛打了个哈哈,复又陪笑道:“苏筱妍确实跟我有关系,不过可不是你以为那种关系。” “那是什么关系?” 周镛脸色微沉,想起遥远的事情,怆然道:“总之你只要知道我的命是他父亲救回来的,就连你……也是她家用命换来的。” 周霈眼中的好奇,戏谑与难过一瞬间消散无踪,起身道:“爹,你什么意思?” 周镛想了想道:“有些事,暂时不能说……”随即严肃的看了过去,认真起来,“我们家欠他们家两条命。” 第50章 淡薄 江宁府官衙之内,上任没多少时日的知府黄晓蹙着眉,听着师爷说话。自从江宁、上元两县合并升为江宁府后,原本隶属两县的杂七杂八的事都被摆到了他的案上,加之近来祸事频发,他每日坐堂都不下于三次。眼下这知府之尊,倒还不如当初知县来的清闲。一段时间的忙碌之下,疲惫之余,倒也添了几分沧桑。 黄晓对于前途大抵还是能够预料,虽说一两任内他都不可能升任他处,甚至平级调动的几率都微乎其微,但比起死去的闵学童以及此时还在府衙大牢的原知府老爷,他已经幸运多了。上头的几位眼下能够帮他的大抵也就是这样,好在江宁富庶之地,温柔之乡,待眼前的事过去之后,倒也是个好在之处。 师爷见他状态不在,以为是近来太过操劳,是以语速快了些,出口之事也做了简化,挑了重点。 黄晓听了师爷说完,揉了揉眉头,吩咐道:“此前的事上面想必不会再有计较,我们只要保证不再节外生枝即可……倒是雍王府传的话,怎么着也要表明下态度。” 师爷点点头,道:“早间时候,那边再又传了话过来,看来对此事很是关注。” 黄晓道:“吩咐林捕头去办吧。” “林捕头正在查之前当街杀人之事,恐怕抽不开身。” “呵,那事还查个什么?”顿了顿,黄晓戏谑的笑了起来,“大家心里都明白,就算查出什么结果来,我们也不可能宣扬出去……何况那女人已经死了,她家里没了人,结果如何都无甚所谓了。” 师爷想了想,提醒道:“可是牵涉到闵大令的儿子,这事也不好蒙混过去。” “朝廷已经下了令,闵大令的事已经盖棺定论,他闵行知还想怎样?” “在下近来听了不少消息,那位一直都在四下走动,散出去不少家财,恐怕真有愿意给他出头的人。”师爷余光看了看黄晓,担忧道,“那些御史言官参与进来的可能性还是很大。” 黄晓抚额,无奈道:“那些家伙急于上位,读书人的礼义廉耻都被他们丢尽了。” 这时候说着,两人已经离开了大堂,到了里间的院落。 “那这事?”书房之前,师爷小心的探问到。 黄晓仰头看了眼天色:“师爷以为就凭闵行知那模样真能翻起什么大浪?” 相视而笑,师爷摇了摇头,倒也没有完全赞同,再又提醒道:“坊间对这位近来可是有些好名声,说是去年受人点拨,如今又遇上这种事,刺激之下恐怕真有些变化的。” 黄晓点了点头,捏着拳头捶了捶额头:“真是多事之秋。” 两人说的一阵,最后的重心还是落在了雍王府的事情上,其余事姑且有小打小闹的嫌疑。 然而近来三四月间,江宁已经折腾不轻,眼下好不容易恢复过来,一时之内倒也真的不能再去打破这种平和。 无论是诗会上的大火,还是流民作乱,又或者闵学童的死,上面的大人物们已经将之串了起来,定了案了。而在此过程之中无辜牵连进来的那位惨死长街的妇人,想必是做了替罪羊了。 浅显易懂的东西,百姓们却也就这样相信了。 是以就目前的状况来讲,江宁已经恢复到事前的模样了。 春风席卷,秦淮河边绿柳抽芽,江风渔火,再一次拉起了繁华大幕。 叫做林智的江宁总捕年约四十,肤色稍黑,长时间在衙门里混,身上自带了几分锐气。拳脚功夫不弱,乍一看倒也是铁桶般的结实汉子,官身也好,自身也罢,在这城里黑白两道还是有着一些分量。 眼下林捕头举着手中的酒杯,停在半空许久,对面的男子却毫无表示,反而悲戚的脸上露出几分嘲弄。 “闵行知,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林智背后的捕快见状,大声呵斥到。旁边吃饭的人循声看来,随即小声的议论起来。 闵行知瘦削了不少,实际上可以说完全变了一个人,此时偏着头,红着眼道:“敬酒如何?罚酒又如何?” 对面正要反驳,却被他打断了话。闵行知抬手按住林智举杯的手,轻轻压了下去,继而道:“这事你们官府怎么说那是你们的事……我怎么做也是我的事,我们本不相干。” 林智苦笑起来:“我知你心里悲伤,但这事再追究下去对你我都没有好处,闵公子又何苦为难我?” “为难?”闵行知怆然笑了起来,“是你们为难我啊!” 林智听到这里,大抵知道此法不通,于是起身道:“那就请闵公子好自为之。” 主客不欢,林智离去以后,闵行知饮了一杯酒,心里不知是何滋味。这段时间的奔走,倒也让他看清了一些东西,刚开始的悲愤之后到得现在已经能够看透了。 只是看透了是一回事,放下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是以对于林智的好自为之他能够接受,事实上眼下这种时候,与他相关不相关的人都极力的想要撇清与他的关系。林智本身并无必要与他说这些,既然说了,到底算是一种情分。 闵行知想了想,当初那人要是砍了他就好了,何至于到得如今,身边的一切支离破碎,最终留下他来承受。 换个角度,并又觉得或许这就是报应不爽吧。 闵行知喝了会酒,桌上的菜已经凉了,品相虽好,却也吃不下去了。 不多时,醉醺醺的闵行知被酒楼的三五人扔了出去,对方嘴里骂骂咧咧的说着什么,远处的林智虽听不清,却知道那定然不是什么好话。 大街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认出闵行知的身份之后,有人拿菜叶扔了过去,片刻后,有人上前,大抵是拳打脚踢了一番,最后愤愤的离去了。 酒楼小二抱着手在店前看着,自家门前的热闹看得也是津津有味。 众人离去之后,闵行知从地上撑着身子爬起来,挪到旁边躺在地上的人跟前,悲怆万分:“不是都打发你滚了吗,你还回来做甚?真是不知死活的东西。” 骂咧咧的说着,手脚却不慢,将那被揍得鼻青脸肿的人托了起来,踉跄着进了旁边的巷子里。 剩下一抹长影,缀在夕阳里。 只是余晖温热,却也暖不了这淡薄人世了呢! 第51章 耳坠 春风渐绿江南岸,神武元年的正月却在一种悲恸压抑的气氛中结束了。 柳绿花红随着这份温柔而来,在江宁短暂停留了一段时间,北上而去,想必不久后整个天下都会在这一片盎然绿意之中再次焕发活力。 另外,去岁那些好与不好的事情,大抵也会一并随着春风北上,最后停留在雁门关一线。 只是关城内外,仍然透着上个寒冬遗留下来的冷冽肃杀。 去年发生的最大的事还是皇帝驾崩,纵然皇帝在位时候并没有太大的作为,但去年不是个好年,本就是天灾人祸频繁,再遇上皇帝驾崩,有心之人刻意的放出消息后,在各地还是掀起了一些小规模的动荡。尤其是往西北去的那一带,那边百姓生活本就不易,天灾之后,并是人祸了。 简单来讲就是发大水死了一些人,然后瘟疫横行又死了一些人,直到后来有人揭竿而起,朝廷平乱后,到底再又死了一批人,是以去年三个月的时间里,整个西北,真的是十室九空了。 也在这种境况之下,西凉出兵,烧杀抢掠一番,最终占走了大片的土地。再后来的遣使议合,朝廷答应下来,新朝付出巨大的代价赎买回那些土地。 在这之后,大抵有些人心里也在犯难。纵然那一代生活艰难,百姓本也稀疏,但到底也是有着能够耕种的土地,但眼下,这片土地真的快荒芜人烟了。 大漠苍凉,黄沙漫天,这本该是塞北之地才能看到的光景,已经在西北扎了根。 朝廷诸公抢着功劳的时候,被派到西北的使臣看着满眼荒凉,痛不欲生,若非是手下救得及时,这位已经撞死在了城墙之上。 新朝有不杀士大夫的祖令,文官们也惜命得很,能让一个文官做出这种举动,可见真实见过此处荒凉的他已经悲恸到了何种样的地步。 只是这样的悲恸,到底只是换来上官的斥责而已。 同时背负着的还有天下人的谩骂。 明面上讲,新朝是派了军队与西凉打过仗才收回了这大片土地,朝野上下都是将之当做对西凉战事的一次大捷通告天下,鼓舞民心的。只是对于真正参与的人来说,不过是依据事前商量好的,他们从南门进的时候,西凉军从北门出,这样的收复背后只是权钱的肮脏交易罢了。 然而所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寻常百姓到底听信朝廷那一套,又哪里分辨得了好歹,一个劲的对有功之臣大肆辱骂,恨不得对这种“卖国贼”剔骨抽筋。 这事稍后往南传来,先一步到达的则是皇帝病死的消息了。 ********* 几根粗糙的松木顶着一块发旧的帆布,四周用竹子围起来,里面放了几套老旧桌椅,此时三三两两的坐着几个吃茶的人。 这里距离江宁有一段距离,靠近长江一侧,不远处应该是一处渡口,远远的能够看出些轮廓。若在好的年景,往来南北的人其实会选择走更好一些的渡口,但眼下这种光景,那些大的渡口往往都查的严实,真要往来两岸,花销太多,是以这种比较偏僻的渡口一时间并也有些繁忙。 过了岸,并也需要吃杯茶醒醒神,过了长江,大抵也就意味着安生了。 毕竟这么些年战乱不断,汴京几度被围,到底也没被打过长江过。 茶铺明显是临时搭建的,因此很是简易,这时候天色尚早,并也没什么人,店主清闲之余,对于往来的客人也就留了几分心眼。 他的目光大多时候还是停留在靠北一侧的那对男女身上,看得专注,却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旁边的妻子拐了他一下,气闷的吼道:“你个老不死的!” “嘿,你这婆娘,好不知歹……” 夫妻拌起嘴来,一时半会是歇不下来的。 桌上的男女偏头看了那边一眼,随后年轻男子看着对面的女子,打趣道:“都说让你再打扮一下,你偏不要,现在好了,走到哪都被人盯着看……我这一路上可真是被你害苦了。” 最后这句却是抱怨起来。 女子哼了一声,不理会男子的疯言疯语。 女孩子毕竟是爱美的,对于扮丑这种事本能的抵触,换个角度,在喜欢的人跟前总是想要表现出自己最美好那一面的,是以一路上她都很生气。 男子嘿然一声,毫不在意自己被冷落了。 看着面前灰头土脸的女子,笑了笑,连续大半月紧绷的心弦短暂的放了下来。 “差不多了,走吧。”男子端起粗糙的土碗,灌了一口。 余光不经意瞟到自己破破烂烂的衣服,有些难过的低下头去。 “不给钱了?”女子突然大声吼道。 这一声惊到了旁边的客人,同时也使得灶台边吵架的夫妻安静下来,妇人神色惊惶的看着这边,随后推了推身边的丈夫。 年轻男子无奈的苦笑起来,这大半月的经历,他哪里会有什么钱,之前之所以走进这处铺子,大抵想的是人多眼杂,对方不好下手。 “要不你留在这里给人做个小老婆……”年轻男子摊了摊手,“我没钱。” 话音弗落,莫说是那边的店主,并是旁边听到的人都直勾勾的看了过来,有的不愤,有的则是跃跃欲试。 下一刻并有人走了过来,试探性问到:“要不这茶钱我帮你付了,这小娘子就跟我罢!” 王凝听到这话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好笑的看着苏筱妍:“我看成……” 桌子底下,苏筱妍狠狠的跺了王凝一脚,恶狠狠的瞪了过去,咬牙切齿道:“你再说一遍。” 王凝疼的龇牙咧嘴,要知道这几天日子颇为辛苦,他那双鞋已经穿在了苏筱妍脚上,此时他穿着是从路边捡来的破鞋,可没有太好的隔绝疼痛的功用。 正要说话,苏筱妍从身上掏出一个精致的荷包,从里面拿出一个耳坠来,示意那边的店家过来。 旁边被晾了一阵的人有些气恼,但看到苏筱妍拿出的东西时并默默的回了原本的座位。 店家却没有任何欣喜之意,反而有些为难。但在妻子的催促下,他还是走了过来。 “这个就当茶钱吧。”苏筱妍和气的说到。 店家忙推辞道:“不敢,不敢,这两碗茶不值这么多。” 主客推辞之间,王凝一把从苏筱妍手里夺来耳坠,从身上变出几个铜板给了店主,并拽着苏筱妍走了出去。 片刻之后,那先前说过话的男子也起身,放下几枚铜板跟了上去。 随后那老板娘的骂声再次响了起来,店主却任打任骂,笑着揉面去了。 第52章 回程 苏筱妍费尽一番力气从王凝手上挣脱开来,停在原地,瞪着兀自走着的王凝,重重的哼了两声,顷刻间,脸上表情如风云变幻,换得让人眼晕。 王凝嘴里嘀咕着什么,一时间倒没注意到苏筱妍已经停下,走出去几步反应过来,转过身去,气哼哼的苏筱妍不知何时从地上捡了一块石头,这会已经扔了过来。 王凝缩着身子往后跳了半步,石块在他脚下弹开,原本结实的路面竟是多了一道浅白色的痕迹。 目光从脚下收了回来,王凝气不打一处来,道:“你还想怎么样?不就是不让你给钱?呦呵,还来了脾气了,真当自己是大财主了! 你们这些富家千金怎都这幅臭脾气,不识好歹。” 王凝骂咧咧几句,苏筱妍却不说话,从头至尾都只是瞪着他,不晓得是想用眼神杀死他,还是想让他溺死在那如深潭的眸子里。 王凝无奈的摊了摊手,走了回来,语气缓了些,解释道:“财不外露的道理你应该知道吧,那店主真要敢接下你这种东西,恐怕都活不过今晚。” 苏筱妍这时神色稍变,多了少许的好奇:“什么意思?” “你别忘了现在是什么年景,这里又是什么地方。”王凝接过话来,“你那件东西,要命得很。” 苏筱妍不是傻瓜,王凝说到这里她已经明白过来,不过一向强硬的她可不愿意就此服软,尤其是在王凝面前。于是气哼哼偏开头,强词夺理道:“那也不能不给钱吧!” 王凝好笑,却没有再说什么。抬头看了眼天色,眼睛眯了起来:“回去还需要一段时间,走吧,太阳落山之前不找到一个歇脚的地方,又得露宿荒野了。” 苏筱妍身子微不可察的一哆嗦,露宿荒野这种事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噩梦。纵然一段时间的逃命,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富家小姐,但骨子里女人那种“胆小”还是存在着,自从某天经历过露宿荒野醒来时旁边蹲着一只大老鼠的事情之后,她已经铁了心就算被人追上杀死也不干这事了。 迈开步子正要离开之际,却又听到王凝无奈的叹息声,随着王凝视线看去,前方路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正是刚才茶铺里那位。 “你看吧,财不外露,现在麻烦来了。”王凝如是说着,还是往前一些,将苏筱妍拦在了背后。 “真巧。”那边汉子笑了笑,说的跟真的很巧一样。 王凝摇头,道:“我倒不这么觉得,阁下拦住我们去路,这种遇见可不叫巧合。” 汉子目光大半落在苏筱妍身上,对于王凝的话他没怎么用心去听,此时大概是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他的脸色透着几分潮红。 喉咙一动,汉子咽下口水,这才看向王凝,眼中淡漠:“早就听说南方姑娘如水温柔,今天遇见了还真是……”顿了顿,他的目光偏开一些:“这位小娘子,要不跟了我吧……大爷我可是一把好手。”汉子笑了笑,那笑声听在耳朵里,并也让人想吐了。 苏筱妍没有说话,偏下头去,不做理会,纤柔的小手偷偷摸到王凝腰间,狠狠的拧了一圈,低声道:“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王凝忍着痛,心道跟我又没有关系。 徒叹一声奈何,王凝咬牙道:“我家娘子可不是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再说……呃……” 王凝脸都快抽了,余光瞟着苏筱妍,这丫头竟然笑了。 那笑容可真是吓死人了。 汉子注意到对面的动静,自是有些气愤,有人当你面打情骂俏果然还是忍受不了,何况对人家小娘子还动着心思呢! 汉子哼了一声,道:“够了,大爷我在吕梁……” 话未说完,汉子一哆嗦,竟觉得浑身发冷。 绕是身在局外的苏筱妍都忘记了手上的动作,骇然的看着近在咫尺的王凝。 “吕梁啊?”随着男子说出这一句,气氛稍微缓了过来,王凝扯着嘴笑,“给你个机会,让开吧!” 汉子看着王凝的表情,先是一愣,随后勃然大怒,他在吕梁好歹有些声名,何曾被人如此看轻过。 冷哼一声,汉子目色暴烈起来,沉声道:“小子,休要废话,留下背后的小妞,快些滚蛋,不然你家爷爷爪下无情!” “爪?”王凝恍惚了一下,笑了笑道:“吕梁使爪的倒真没见过你这号……事实上无论使啥,吕梁那种地方,结果都一样。” 如是说着,王凝上前一步,借机从苏筱妍手里脱逃,揉了揉腰间,舒了口气:“待我来会会你。” 话说到这种份上,也是不打不行了,三五招下来,王凝的气息却陡然一变,现了杀机。 汉子使得一套鹰爪,颇为犀利,不过断断续续的连不起来,不知变通,给人的感觉并也有些生涩。 王凝嘿然一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怆然,他看着对面满头大汗的汉子,呢喃道:“当年我就说过,陈一帆门下,见一个杀一个,直到杀绝了……” 汉子瞳孔一缩,骇然变色,他可不知道来到南方还能遇见仇人。虽说他不认识对方,但能说出这种话,自然是深仇大恨了。 苏筱妍看着王凝,心下骇然之余却满是担忧,自从救回他的命之后,他们相处的时间其实不长,但这段时间的逃命经历,她大抵对他有了一些了解,眼下王凝说出这种话,露出那种表情,再想到一开始见面时候他的狼狈,她的心跟着一紧。 汉子余光看到不远处的苏筱妍,手成鹰爪,冲王凝咽喉扣了过去。 中途与王凝对过一掌,汉子侧身而过,直逼苏筱妍而去。 越接近那边他的心越发紧张和激动。他深知今天若想活命都在乎一举了。 那张脸越来越清晰,清晰的能够看到她眼里的惧意和紧缩的眉。 只是,为何,突然又模糊了? 汉子晃了晃头,那道身影已经变成一片重影,耳朵里轰轰直响,喉咙里也满是涩味。 脖颈处骤然传来一阵痛楚,他感觉身体突然变得很重。 这是要死了么? 第53章 我答应还不行,你快把鞋穿上 烈日炎炎,汗水从脸颊滚落下去,她仰着头,那些汇聚成流的汗珠最终沿着她白净的脖颈,浸湿了她胸前的衣服。 女子的衣服已经很破旧,沾染了不少泥渍污迹,穿在身上却隐盖不了她的气质。某一刻女子捋了捋头发,将一束落在额前的头发别到耳朵后面,跟着蹲了下去,推了推面前静坐许久的男子。 她有些生气,语气不好:“你自己杀了人,现在后悔个什么劲?” 男子半天回过神来,眼色复杂:“我已经决定不杀人了的。” 苏筱妍撇嘴,不屑道:“不是说自己杀人不眨眼吗?怎么又不杀了?” “杀得多了,累了,厌了,就不想杀了。” “那你当初怎么又杀?”苏筱妍鼓着腮帮子问到。 王凝想了想,大抵是回忆了一下,这才道:“大概是杀人有趣吧。” 事实上这种事怎么可能会有趣,他所作所为大抵还是发泄心中的不忿,先前一段时间他是无差别的杀人,真的是杀人不眨眼,到得后来,大概是见了太多血,或者是良心过意不去,他杀人也就是有选择的杀了。基于此,他渐渐走到了原本同道的对立面,再往后,并是他们对他下手了。 当然了,待在吕梁的那一段,杀人却仅仅是为了活下去。 “我曾经想,活着其实挺没意思的。”王凝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叹道:“但现在,或许不那么想了。” 伸出手,苏筱妍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搭在他的手心,被他拉了起来。 “这里到江宁可能还有一天的时间。”王凝如是说了一句,倒不介意自己此时的作为。后方的苏筱妍则有些另类的心思。 女儿家的心思,愿意与不愿意之间,想着想着就红了脸。 诚然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或许有些想法,但更多的其实是外面的风评。此次回去之后,免不了要被人传些闲话,无论她与他最终是以怎样的方式相处。 王凝没想过这些,眼下他只希望能够遇上好人,这一天的路程带上苏筱妍之后,就不仅仅是一天了。 走得一阵,苏筱妍停了下来,发黑的俏脸上尽显疲态,面对王凝的强大理由,她终于忍受不了,委屈道:“脚很疼的啊。” 王凝转过身看着她,随后看了眼天色,宽慰道:“这天就快黑了。” “你别哄我,这才什么时辰,怎么会天黑。”说着四下里一指,“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在走下去也找不到什么人家!” 王凝哦了一声,大抵是在说反话:“竟然这么聪明了。” 苏筱妍白了他一眼,生怕王凝再走,直接坐到了地上,偏着头不知看上了路边那朵野花。 王凝蹲下身去,关切道:“真的很疼?” 苏筱妍点了点头:“走了那么久,当然疼了。你以为是你啊,粗糙汉子!” 王凝听着苏筱妍的咕哝,轻声笑着:“我看看。”语落,很自然的抬起了苏筱妍的脚,在女孩子惊讶害羞的叫声中脱下了人家的鞋子。 那鞋子原本是他的。 亲手将自己的鞋子从别人脚上脱下来,好家伙,满满的都是担忧啊。 苏筱妍一开始察觉到自己的纤足被抬起的时候,立马就慌了,然而还是没来得及阻止,此时不好意思的别开头,装作没有看见。 女孩子对于自己的脚还是很在乎的,大抵坊间流传着不能叫陌生人看到脚的说法,长久之后倒也带上了一种比较私密的情绪了。 王凝眉头微皱,倒吸了一口凉气,苏筱妍听到动静,小声的咕哝道:“叫你别看的……” 王凝严肃起来,眼色严厉,沉着声音:“都成这样了?为什么不说?” 怪罪之中那关切的意味更要明显一些。 “我……我也不知道啊!”苏筱妍大抵是被这莫名的关心扰乱了心迹,原本想说的话没有吐露出一个字来。 这种拙劣的理由任谁都不会信的,王凝瞟了她一眼,不小心对上目光,苏筱妍慌乱间躲了开。 王凝从身上摸出药来,看着那已经磨破皮,满是血泡的脚丫,终究还是没有涂药上去。 短暂的沉默了一会之后,王凝长舒了一口气,在她面前蹲了下去,温柔道:“上来吧,我背你。” 苏筱妍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连忙摇头,害羞不得:“歇一下就可以了,我能走的。” 王凝无奈的回身,将地上的靴子硬塞到苏筱妍手里,就要用强。 苏筱妍见这态势,为了避免更多的肢体接触,服了软:“我答应还不行吗?你把鞋穿上。” 手里动作不慢,已经递了过去,随后见到王凝的神色,她红着脸收回来:“不要算了。” 王凝嘿嘿两声,苏筱妍脸热。 瞪起双眼,呵斥道:“蹲下。” 王凝依言蹲了下去,苏筱妍忸怩了一下还是爬了上去。 苏筱妍没什么重量,就是硌得慌。 耳边传来女孩子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大抵因为害羞,她的双手紧紧勒着他的脖子,身子则往后倒去。 王凝想了想,决定打破这种僵局,于是道:“我觉得作为女人,你有些不合格。” 脖子一紧,王凝险些翻白眼。 “你说什么?” 苏筱妍的声音贴着耳朵窜进他的身体,叫他浑身发寒。 “我之前有个朋友,她是个郎中……” “然后呢?” “她有个法子,能使女人的胸……大起来。” 腰间的肉一阵抽搐,女子冷冰冰的声音继续响了起来:“我就说,男人都没一个好东西。” “嘶……”王凝酝酿了一下,好奇道:“你真不想知道?” “哼,谁想知道了。” 说这话的时候,却也微微低头看了眼,脸上越发的滚烫起来,是以手上的力气也就重了起来。 “停、停……”王凝承受不住,败下阵来,连忙祈饶。 “哼,算你识相。”如是说着却也用力的再拧了一圈才放开,“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没个正行。” 说着又走出去一段距离,彼此间倒安分了不少,某一刻,苏筱妍薄唇噙动,扭捏的问到:“喂,那个……你有喜欢的人吗?” 一阵热气扑了过来,蒸得王凝的脸也热了起来。 他停下了脚步,想了想:“也许有吧。” 第54章 屋里 一天的阳光划过天空逐渐西沉,浸在橙红色夕阳里的小山村,缭绕的青烟混着鸡鸣狗叫,这是夜色降下之前最为热闹的时候了。 从北方过来的一男一女在不久前走进了村子,对于陌生人的侵扰,村子里还是发生了一场小骚乱。村长家的院子里,十余个朴实的农家汉子隐隐围坐成圈,将那男子看护了起来,至于那女子,主人家倒没有为难之意,大抵是主人家妇人见到那双不成样子的小脚之后,心生恻隐,眼下已经被叫到了里屋处理去了。 王凝没能跟着进去,只是把伤药给了苏筱妍,苏筱妍进去前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但他到底没能放心下来,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窗口,大部分的注意力都集中了起来,想必在听里面的动静。 至于身边的几人,他有信心在盏茶功夫内放倒,毕竟只是普通的庄稼汉子,身子或许健壮些,在他这样的高手眼里并不构成威胁。 僵持了一刻钟左右,屋子里有人出来,与那几位汉子说了句什么,打发他们离去了,几人虽然有些担忧,但还是没有继续待下来。 神色警惕的看了王凝一眼,你推着我,我拉着你,出了院子去。 妇人这时看着王凝,有些怪罪的说起话来:“你这当家的,真不懂得疼人,那水灵灵的姑娘跟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王凝一头雾水,恍惚过来,面色凄然起来,如同真的把这些话听到了心里,怆然道:“婶婶说的是,我对不起她,害她受了这么多罪。”说着就要挥手打自己耳光,妇人见状忙上前拉住了。 大抵对于王凝的反应很是满意,语气一松,道:“知错就好,以后好好对她。别再让她受累。” 王凝心道一直以来都是她让我受罪,她这是自作自受。嘴上当然不敢这么说,一个劲的点头,忙称是。 妇人再又说了几句,实际上根本就是站在长辈的身份上一通教训。 王凝小鸡啄米般,点头配合着,咧着嘴笑着,妇人瞟了几下他这笑脸,并也再说不下去,大抵伸手不打笑脸人。招呼着王凝进了屋子。 堂屋里打扫得干净,一应物事都收理得井井有条,左侧一块帘子遮挡之后,想来就是主人家的休憩之处,此时苏筱妍应该正在里面偷着乐。毕竟刚刚他被训得像那啥一样。 妇人注意到他的视线,以为他是担忧里面的人,于是心情也好了几分,甚至对他的感官都有了极大的转变。 “坐吧,别杵着了,她刚敷了药……还是,你想先去看看她?” 王凝回了神,笑到:“没事,让她休息吧,这一路上她很累了。” 如此说着,妇人却又闷哼一声,瞪着他:“她不累,也不会喊你背她了。” 事实上在看到这二位进入村子的时候,妇人心里还是有些担心,最近北边过来的人很多,往日村里也来过一些。有的和气,讨碗水吃的空挡,并也说起北方的局势,他们同情之余并也给予对方最大的善意,但到底也有些恶人,把村子搅得一团糟。经此一闹,他们并也有了防人之心。是以才会有先前那一幕。 不过见过苏筱妍之后,这种戒备已经放了下来。 “嘿,婶婶说的是。”王凝笑着挠了挠后脑勺,忽悠过去了。 时间已经不早了,大部分人家已经吃过饭,邻里没有什么活动,男人们逗弄一番孩童,哄着孩子睡下之后,并也抱着各自的女人钻进被窝了。 妇人大抵想起什么,惊呼一声:“你们还没吃饭吧?” 王凝不好意思的点点头,他倒不怎么在意这种事了,这段时间的折磨之后,对于吃饭的感觉他都快要遗忘。不过为了照顾主人的心情,他还是没有拒绝,况且他不需要,并不意味着苏筱妍不需要。 妇人叹了一声,自责道:“看我这记性。我这就去给你们做!” 王凝叫住对方,道:“她的身子最近太过劳累,脾胃什么的可能受了些影响,婶婶熬碗粥就好……”顿了顿,王凝说到,“婶婶告诉我厨房在哪里,我去弄吧!” 妇人是淳朴的乡下女人,但也知道君子远庖厨的道理,有心想要拒绝,却不知想到什么,赞许道:“好吧,看你这么会疼人。” 王凝嘿嘿两声,没有反驳。 声音远了,小了,听不清了。 苏筱妍托着脸揉了一通,原本就有些红润的小脸越发通红,似都要滴出水来,偏过头去,夜幕已经拉了下来,青色的星光投进来几缕,照在她的身上,在墙上投了影,她注意到之后,并有些好笑。 暗啐了几口,她长舒了一口气,到底还是不好意思起来。 王凝的话她自是听到了,甚至她认为那是他故意说了给她听的,她有些气恼,其实大抵是对自己的窘迫而恼,恼怒之余,并又觉得这样的生活或许也不错。 往深了想,脸就越发红了。 外间王凝在妇人的帮助下熬了两碗粥,他也不顾刚出锅,直接就喝了下去,吓了旁边的妇人一跳,不过注意到他没事之后,并又劝导了几句。 王凝听了几句,指了指手里端着的那碗,妇人这才放他离开,她自己却不知为何长叹了一声,听起来很难过。 王凝这时候已经到了里屋,乍看坐在床沿的苏筱妍,像个调皮的孩童在那晃着脚丫。 四目相对,苏筱妍先败下阵来,低下头咕哝着什么,王凝没听清,但知道肯定是怪他的话。 笑了笑,走了过去将粥放在床头,竟然就那么轻车熟路的在床前蹲了下来,抬起了苏筱妍的脚。女儿家忸怩的窘态之中,他淡淡的道:“休息几天就能好了。” “哦……”细若蚊音。 王凝放开苏筱妍的脚,转身要去端那碗,快要触碰到的时候,却又收了回来,不好意思的看向苏筱妍:“要不你自己来?我这手……” “哼……”苏筱妍瞪了他一眼,似乎一瞬间之前所有的好感都烟消云散了。 第55章 月色青青 几声尖锐的狗叫划破夜空,月光似乎也不胜其扰,悄悄躲到了乌云背后,浅浅的洒下一层,青青如霜,使得那不小心吹进院子的风更寒冷了几分。 屋里,苏筱妍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目光盯着窗纸,大抵是在数着能看到的模糊星星,看似面无表情,事实上心里已经如一头小鹿乱撞。 王凝看起来要淡然许多,他还坐在床沿,定神想着什么。 他们到底被误会成是一对小夫妻了,主人家安排给他们的只是这一间房,各自都在为怎么度过今晚为难。 王凝考虑的或许是不知怎样开口合适,不然的话他完全可以不睡床的,又或者他是在等苏筱妍说些什么。 苏筱妍自然也知道王凝的本事,深知就算他真的睡床上了,肯定也是不会做什么的,而且,往常的经验来讲,他看似睡觉,实际上只是闭目养神,为她守夜的。之前的一次迷糊间被他叫醒,原本以为是他欲行不轨之事,可还来不及惊叫就被他捂住嘴,背到身上狂奔了。一夜奔逃,王凝没什么事,她反而因为颠簸而脸色惨白,浑身无力得像是鏖战了一整夜,随后她自然是瘫软在王凝背上,让人家背了一路。 如此想到,突然晃过神来,这并非是第一次让他背咯。 摇了摇头,把心思拉了回来,偷偷瞟了王凝一眼,呼了一口气,似乎终于拿定了主意,小声道:“要不……睡吧?” 王凝哦了一声,情绪不高,淡淡道:“嗯,你不用理我。” 如此说完,没有多余的动作了。 墙上月光投映出的身影无比高大,却模糊不清。 苏筱妍轻哼了一身,拉过被子睡了下去,侧着身,对着窗子,强迫自己闭上眼。 王凝没注意到这些,事实上这段时间,将近半个多月,他都是绷着神经,如今差不多确信甩了对方之后,放下几分心弦,身子已经很疲惫了,但到底还没有完全的把握,他也不敢贸然放松下来,不然之前那么辛苦就全都白费了。 卷起右边的袖子,手臂上那处伤口还不见好,直接被削去了一块肉,此时看来就像一个平整土地上的泥塘,碍眼不得。 身上其余地方的伤口已经结痂,而且用过纪灵儿留下的药之后,痕迹都看不出来,但手臂上这一刀,这么久了,也只是不再淌血而已。 对方刀上想必是淬了某种药物吧。王凝如是想着,握了握拳头,顿感一阵无力,这种无力当然不是一般人那种“无力”,而是作为一个高手本该具备的臂力减弱到不可理喻的地步了。 他有些难过,自从被纪灵儿救活之后,他这身子基本上还是废了,不及全盛时候的一半了。 当然现在这种生活他并不排斥,甚至在厌恶了刀光剑影之后,他对此很是渴望,只是他这种尝试似乎都不对,原本大圩村的生活被打破了,纪灵儿还失踪了,到此时他都不敢面对纪家人。再往后攀上苏筱妍这么个财主,到底还是被牵扯进莫名其妙的事情里去,而且这些事一开始肯定都不是因为他。 王凝长叹一声,大抵想起更加遥远的事情,眼神深邃之中满满的都是悲伤。 也许从第一步,他就走错了。 兀自笑了笑,转过身,女子已经熟睡了。 他起身悄悄走了出去,到得院子里,沐浴在青色的月光之中,耳畔的声音渐渐消失不见。 远山露出模糊的轮廓,树影绰绰,月明星稀,院子里一角的梨树开得正艳,白里透着点点樱桃红,似女儿家害羞的小脸,娇俏可爱。 屋子里苏筱妍这时候半支撑着身子,眼含异色的隔窗看着那道身影,月色青青,银霜里是那样的孤寂清冷。 她之前或许自认为了解对方,但到底什么都不了解,如是想着,之前那些情绪并也强行压了下去。人家如此舍命救她仅仅是因为她曾救过他一命,他只是在报恩,还她一条命。 呵,也只能是这样呢,那样的人物怎么会看上她一个商贾之女。 先前真是异想天开呢。 想到后面,苏筱妍脸上表情已经悲戚起来,眼眶里汪着泪水,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落下来。 一夜之间,两人之间的关系越发微妙了。 月落西山,东方天空露出一抹鱼肚白,小心翼翼的照进院子里,生怕惊扰了那一树梨花,清风轻柔的拂过,青青的呼唤着沉睡的梨花。 梨花懒懒的抬起头,迎接这一如往常的清晨,随即绽放出最热烈的笑脸。 屋子里两人各自醒来,却又各自装睡。持续了一会,王凝从床边的椅子上起来,走了出去。苏筱妍听到脚步声后,翻过身,瞥了眼边上冷冰冰的半个床,随后伸手触碰了一下,那股冰冷的感觉直刺心房。 呵的一声,眼泪莫名其妙的流了下来。 “咦,怎么哭了?莫不是他又欺负你了?”这一幕恰被进屋的妇人看到眼里,声音陡然拔高,大抵得到答案后立马就会带着怒火冲出去,那棍棒抽他。 苏筱妍一边笑,眼泪一边哗哗的淌了下来,哽咽着说不上话,一个劲的摇着头。 过了片刻,这才缓过来,说到:“没事呢,没事呢……我只是高兴啊,终于活下来了……” 妇人到了床前,替苏筱妍轻轻擦着眼泪,许是受到感染,此时也跟着难过起来。 “放心吧,到这里就跟到家一样,没事了,都过去了……”如此劝慰着,两人之间倒也如至亲一般,互相安慰,互相心疼起来。 院子里王凝抿嘴笑了笑,回过身,却见自己身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那人年纪已经五十出头,微微驼着背,穿一件破旧的褂子,粗糙的手举着一只烟袋,此时正一脸审视的看着他。 见他看了过去,对方抽了两口,啐了一口唾沫,正色道:“老婆子说你们是打北方过来的,路上遇了强盗?” 王凝不知道苏筱妍到底与对方说了什么,一时倒不知怎么回答。 对望了一会,他才笑到:“老人家以为我们不是好人?” 第56章 往昔怎可能笑笑就过 老人听得这一句,笑了笑,手里的烟斗在边上的石桌上磕了几下,淡然道:“好人坏人不是老头我说了算的啊。” 想必曾经吃过亏,老人伤了心,这时候说起来,悲凉难掩。 王凝正色道:“倒也是呢!不过……我算不上好人,里面那位却是真正的好人。” 他说着往屋里看了一眼,老头点了点头,却转了话题:“老婆子跟我说过了,那位姑娘的伤要养几日才好,你们就安心住着吧。” 王凝想了想,没有立即答应下来:“这事要问过她……”随后又补充了一句,“我是她的佣人,当不得主。” 老人笑看着他,一副我看破你小伎俩但我不点破的心照不宣模样,倒叫王凝有些尴尬。 诚然这年头在外行走,必要时还是需要隐藏自己身份的。一般来讲夫妻也好,兄妹也好,以这样的关系走江湖总能避免一些麻烦。但也有例外,譬如说私奔之类,大抵也会用些怎么说别人都不信的关系,说到底也真的就是自己骗自己。 王凝深知对方误会已深,再解释下去也就显得矫情了。断然这种关系在日后八成也是不存在的,以后与这个村子也不会再有什么联系,倒也不怕误会这几天。 说得一阵,老人家话题也转到了别的地方,近乎一辈子的阅历里,实在也不差这点小闹剧了。于是不知谁开的头,说起了北方的事。 王凝对于北方其实也有些陌生了。北方的局势,向来瞬息万变,眼下说起的事情可能是好久以前已经发生了的,但抛却时效性不讲,那边的一切都是叫人痛心的。 老人不知从哪里听到的消息,卷了烟卷抽了几口,愤慨的说到:“我听说那边在打仗……前几日,西凉小国的骑兵打到了凤翔府,夺了好几座城,杀了不少百姓……真是畜生不如。” 王凝静静听着,他脱离这个世界半个多月,消息自然跟不上,但能够传到南边来的,六七成还是可以信的。 他曾经在边地待过,甚至可以说幼年时都是在那边长大,对于西凉大抵也有些了解,印象之中,对方虽然素来与新朝作对,但大规模的交战还是没有的。似西北那边的凤翔军,首要的任务实际上也是防御吐蕃。此时听到这样的消息,作为了解那边情况的人,他想的更远些,不似老人家只是看到表明上的杀人掳掠。 那边既然敢出兵,想必后面有北戎的支持了。这是首要的原因,另外的大抵还是在新朝这边,他自从知道周顼登基,改元神武之后,并知道这位对北方会有大的动作,甚至是颠覆性的举动。那边或许也是察觉到这种变化之后,受了北戎挑拨,这才悍然出兵,大抵是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足够的筹码与新朝谈判。 战火之下,死人是很正常的,而西凉为了促使自己手里的筹码足够,断然不可能大肆屠杀百姓,不然真逼得新朝这边大举出兵,那就得不偿失了。毕竟熟知新朝向来花钱买平安的做法,他们不会真蠢到完全相信北戎那群虎狼。 老人家发了几句牢骚,不远处的屋子里,苏筱妍正跟着老妇人打下手,偶有做的不对的,老妇人笑骂着让她离开,之后却也细心的教着。 眼下这一幕确实如同寻常人家的平淡日子,平静祥和得叫人珍惜。 老人家听到那边的动静,转而道:“那位姑娘看着不像平常人家呢!” 这话多少还是有些试探的成分,对此王凝倒不在意,就苏筱妍那从来不沾阳春水的手,但凭谁都能看得出来她身份富贵。 “她雇佣我的月钱是二十贯,是个富家女子呢!” 老人愣了一下,有些羡慕王凝年纪轻轻就这么能挣钱,随后大抵想到什么,面色微微一变,老人试探着问到:“莫不是你是小白脸?” 这种猜测倒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有钱人家的女子暗地里做这事的可不少,而穷人家的生的俊俏的男子,养不活的送到大富人家做下人,真就掺和到这种事里也是一条出路。 王凝面上一寒,浑身像是无数小蚂蚁爬过,酥了又酥。 “老人家真是……博学多识呢!” 这话说出来,老人家并也明白自己方才说的唐突了,看着王凝流露出来的神色,自认为阅人无数的老人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 经此一闹,两人之间关系倒是拉近了些,老人说起往昔的事情,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王凝有感于老人的记性以及丰富的人生阅历,并也明白为何老人会知道那么多“龌龊”勾当了。 院子里笑过几阵,里间忙碌的老妇人走了出来,撩着围裙擦拭着双手,瞪着说的兴起的老头,怪罪道:“你少说些没用的,莫要教坏了人。” 老头笑声一顿,缩了缩脖子,点了点头,待得妻子进了屋子,并又说了起来,只是声音小了些。 “当年……”老人偏着头想了想,确信的点着头,“应该是二十出头吧,自认为读过几年书,就想着学人家外出游厉,以文会友来着……”说到这里,老人嘴角弯起笑来,乍一看竟然带着分不好意思的意味,干裂的嘴唇一通唾沫滋润之后,倒也变得溜了起来,继而道:“后来在路上被人给劫了,本以为要死的,最后也是运气好……做了几天压寨夫人。” 老人将这当一件风流韵事来讲,虽说过去好几十年,眼下说起来也只是简单几句,但到底也能感觉到老人当时的心境。 “就在成婚的那天晚上,敌对的山寨杀了过来……我整个人都懵了,迷迷糊糊都听不清声音,只觉得轰轰轰的直响,慌乱的时候,那个女人应该是打了我一巴掌,然后交代了什么……” 老人低下头去,沉默了一会,低沉着声音:“她让我赶紧跑……我问她怎么办,她说那些都是她的兄弟,她不会走,要留下来……后来再见到她,她已经死了,被人砍了一只手,全身没一处完好……我知道那些人对她做了什么……” 老人说到痛处,偏开头去,抽了几口烟,烟雾缭绕间,他咳了起来,随后站起身,驼着背走了开去。 王凝莫名之余,却也像是被人撕开了旧时的疤痕,万分疼痛难言。 第57章 家事(二更) 老人家离开的很干脆,背影有些凄凉。烟雾一阵阵腾起,顷刻被风吹淡了,旁边那梨树在风中晃了晃身子,落下几朵梨花。王凝收回视线,嘿然一声,摒弃掉那种莫名其妙的情绪,想着大风大浪都见过了,不就是听了个故事,何至于呢! 老人家说起这事,只是偶然,悲恸大抵也是因为读书人的忧国忧民,乍一见到那种尸山血海的厮杀,在心底留下了深深的记忆,如今听到北方那边起了战事,死了人,就以为是跟他印象中一样,都是那惨绝人寰的场景。 然而事实上战场上的事情,谁又说得清楚呢,新朝历年来因为战火死了不知多少人,可是这些人中大部分其实是寻常百姓。军队没有几支能打的,往往几十万人围上去,对方万余人一轮冲锋,以绝对的凛冽攻势碾压过去,几十万人就那样散了,而后单纯的砍杀就是战场上最为常见的场面,所过之处,真正的鸡犬不留,莫说人了。 一通屠杀之后,还活下来的又都如同牛羊一样,被驱赶着去了北方,作为奴隶存活下来。 战乱时候,人命那样的不值钱,但这不值钱的烂命,多少人都为了活下去而无所不用其极。 往大了讲,新朝的军队已经被打怕了,烂透了,最后受苦的其实还是百姓。但对于这些人里的部分,其实也是不值得同情的。 摇了摇脑袋,将这些情绪甩出头去,长舒了口气,他站起身来,大抵不知道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于是又坐了回去。 不多时,主人家已经招呼他吃早饭了。 ********* 进了一月,春天的气息越发浓郁,清风拂面,绿柳依依,江宁城透着一股安静宁和的气息。 苏家的宅子里,苏源从书房走了出来,想必是躲在黑暗的地方,太久没见过阳光,他的脸色显得惨白,细看下去,却也能看出他消瘦了许多,但那双眼睛还是没有消沉下去。 管家已经侯在外面,见他出来,忙迎了上去关切的问了些话。 苏源笑了笑,道:“我听说最近家里很多人不安分,这怎么可以呢……筱妍不在,他们就乱成这样,这是当我死了啊。” 这话听着倒像是小孩子的玩笑之语,管家听得稀里糊涂,大抵是揣测不出东家的心思,因此低着头没有说话。 苏源继而道:“叫苏文吉,苏文奎来见我,我有事交代他们。另外你去客栈告诉那些个掌柜,明天我去拜访他们。” 管家依言转身走了几步,随即犹豫了一下还是回过身,担忧的问到:“老爷,那小姐的事?” 苏源双手插腰,微仰着头,视线从屋檐看了出去,那里一朵柔柔的薄云正被风一点点卷着远去:“孩子终究要长大的,终有离开家的一天……”如是说着,面上的悲凉意味却又显露出来,“不管怎样的结果,就当她出了趟远门吧……终有一天,我们会团聚的。” 管家心一沉,他知道苏源背后的势力,能让他流露出这种近乎放弃的表情,诚然是有很大几率确信苏筱妍的死亡消息了,而且加上他手里的渠道,他对此也是近乎认同了的。 但没亲眼见到尸体,一切也就还有着希望。 管家心里苦笑,察觉到苏源眼里那抹狠厉,他知道他已经下了决心,总之苏家或许要死一些人了。 管家揣着心事出去,对于那几位办事不力的家伙还是有着极大的抱怨,但他知道眼下不适合与那边接触,这种愤怒也只能强自压了回去。 苏源眼现悲恸,呢喃一声:“我一直觉得,你那么疼她,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如是说着,俨然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 不多时,偏厅之内,苏家三代里的苏文吉,苏文奎两兄弟怀着激动的心情侯着苏源。之前管家过来通知他们的时候,两个人虽然强隐心事,但毕竟城府不足,一切都写在了脸上。 两兄弟年纪不大,都不过十八九岁,往年也是去过书院认真读了几年,不过考了几次之后,哥俩觉着没有希望也就退了下来。事实上苏家三代里,读书的费用基本上都是苏源这边提供,对于苏源他们的感情自然也是要深一些的,因此苏筱妍失踪这件事,他们真心的悲恸之余,却也四处找着自己的薄弱关系,帮着找了。 眼下苏源让他们过来,当然不会是简单的感谢他们的付出,两人有自信,这将是他们走到苏家前台的机会,自是兴奋难抑。 苏源打发管家之后,泡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这才过来。到了门口,看着两个子侄辈的年轻人,脸上绽出笑容,顿了顿,信步而来。 苏文吉两人忙起身,恭敬的迎了过来,各自叫了声“三叔”。 苏源走到两人面前,笑了笑,勉励了几句,随后叫他们都坐下,他自己走到了上首位置,端坐下来。 “嗯……叫你们过来,有些事安排给你们。你们在家里历练很长时间,应该懂得一些经验运作之道。” 苏文吉两人对望了一眼,微微变了下坐姿,身子直挺了起来。 苏源继续道:“寿州那边生意一直不好,我打算让你们过去,以后你们的主场并在那边,安心经营寿州也好,扩张也好,你们自己拿主意。” 苏文吉作为兄长,此时起身,应下道:“我们知道了。” 苏文奎也站了起来,学着苏文吉的样子。 苏源满意的笑了笑,站起身来,拍了拍二人的肩膀:“你们也知道筱妍出事之后,家里一团糟,可莫要叫我失望。” 提起苏筱妍,两人神色一黯,那表情倒不作伪,抛却许多大义不讲,单说他们之间的关系,这种失去至亲的悲恸再真实不过了。 “我们省得。”如此说着,两人肩膀立了起来,立马觉得担上了很大的责任。 “另外……”苏源说着看向不说话的苏文奎,说到,“我膝下无子,文奎你愿不愿意过继到我这边来?” 屋子里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落在了苏文奎身上。 第58章 酝酿(三更求收藏) 苏文奎可不曾想过要面对这样的选择,事实上他自小父母双亡,在乡下苏家本家的日子过得算不上如意,总的来讲他还是吃百家饭长大,自小的经历也是被一群亲戚踢来踢去,人情冷暖早早就见识过了。或许正因为这样的过去,他一直以来都表现的沉闷,但也正因为如此,他在为人处世上,比之苏文吉要沉稳一些。 说回这件事的本身,苏源发迹之后,在家里做的那些事情,他作为最大的受益者,从某种程度上讲,他称呼一声父亲也不为过了。不过或许因为以前某些不好的经历,他一时之间有些转不过那个弯来。 苏文吉推了推他,这才恍惚过来,随即看着苏源,又偏头看着苏文吉,眼中带着一分期盼。 苏文吉知道这是想让他帮着出主意,但这种事他也不好说什么,尽管他是倾向于答应下来的。 “要不你回去问问我爹?”苏文吉如是说到,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视线也看向了苏源,大抵是征求他的意见。 苏源想了想,点头道:“也对,文奎这些年都是在你家,这事确实应该跟你爹说说。”话音刚落,乍想起什么来,苏源并改了口:“回去一趟也不容易,要不这样吧,你们去书院问过五叔,让他做主吧。” 这里的五叔并是苏如宁了。 苏文吉点了点头,对苏文奎道:“我也觉得这样可行,五爷爷辈分摆在那里,可以做这个主。” 苏文奎见状,倒也不说什么了。 这事定下之后,三人又说了些事,两兄弟这才起身告辞。 出了偏厅,苏文吉并欣喜的恭喜起苏文奎来,苏文奎不好意思的笑着,这时候大抵已经反应过来,想通了日后的好处,并也算是初步有了决定。 “以后不定要叫你一声东家了。”苏文吉打趣到,这话说的倒是实话,苏文奎真要过继到了苏源膝下,那么自然是苏家布行的少东家,苏源百年之后,这一切都是他的了。而苏文吉这些苏家人,到底也只是能做到某一地区的大掌柜,这一声东家确然也是要叫的。 苏文奎羞怯的笑着,像是要出嫁的小媳妇。 苏文吉搂过他的脖颈,随即道:“你可要好好把握,以后你我兄弟联手,做出天下第一号的布行。” 苏文吉憧憬着未来的生活,此时说话也就有些飘忽起来,苏文奎笑着,不愿打破堂兄的美好幻想。 “这不是还要问过五爷爷的意见嘛!” 话是这么说,但依据他们对苏如宁的了解,那位肯定不会反对,毕竟作为能够体会苏源用心的那一批人,苏如宁一定会极力促成这件事。毕竟膝下无子的苏源,终究需要一个人给他养老。 ********* 还是那座四合院式的书院,纪文波下了课,提着本《论语》走了出来,身后纪文泽忸怩的跟着他。 “要去并去吧,我又不拦着你。”他实在看不下去,于是点破到,多少还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纪文泽脸皮微红,随即扯着嘴笑了起来:“我这不是怕你有事吩咐嘛!” 纪文波抬脚欲踢,扑了个空。 纪文泽跑了开,朝他扮了个嘴脸:“二哥,我去找杏儿姐了,嫂子给你准备的蜜饯在你桌子左边第二个抽屉里,你可不许多吃……” 纪文波笑骂了一句,应了声:“我知道了。” 那边纪文泽身影到了墙角,纪文波回过身抬步的时候心里突然来了疑问,脚底板接触到地面的时候,他再又看向纪文泽离开的方向,好奇道:“不是绿儿吗?怎么成杏儿了?” 回答他的只是冷冰冰的砖墙。 “嘿,你小子始乱终弃,回来看我不抽你。”如是说着却又会心一笑,心想真是年少风流呢。 “哼……”一声重哼打断了他的感慨,抬起头来,不知何时,叫做绿儿的丫鬟站在他跟前不远,一身水绿色的长裙,衬托着渐渐长成的身体,小脸微显憔悴,多了股人见尤怜的气质。 小丫头端着一个托盘,此时瞪着他,委屈到:“先生可是读圣贤书的,怎么能这样污人清白呢?绿儿虽然只是个下人,可是以后也是要嫁人的啊……” 说到最后一句小脸还是红了红,不过不怎么表现出来就被略了过去。 纪文泽举起手里的论语拍了下头:“绿儿姑娘教训的是。”于是立正拱手作揖,赔礼道,“在下错了,姑娘莫要见怪。” 绿儿从旁边挪了挪,避开纪文波这一礼,摇了摇头:“先生折煞绿儿了。”说着也朝那边躬身,却是更加恭敬。 纪文波见状,无奈道:“我们都不要客气了,都在为苏小姐做事,这么较真难免生分了。” 纪文波说完这话并后悔起来,诚然这个时候不该提及那苏小姐,果然,再看过去的时候,绿儿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抿着嘴,忍了又忍。 “先生,我先走了。” 小丫头落荒而逃,不知又要躲到哪里去哭。 纪文波叹了一声,揉了揉脑仁,除了怪罪自己几句倒也什么都做不了。 回了房间,从书桌里翻出那一坛蜜饯,打了开,纪文波无奈的苦笑起来:“还说不让我多吃,原来是你小子自己想偷吃啊。” 说着四下里看了看,起身拿了铜盆出去,不多时打了水回来,净了手,直接下手了。 再说纪文泽一路慌里慌张的跑出书院,不远处的茶摊上,叫做杏儿的小姑娘已经等了他很久。 这时见他过来,害羞的低下头去。 “嘿……嘿嘿……”纪文泽抓耳挠腮,半天就嘿嘿了几声,露出一口大白牙。 杏儿注意到旁边投过来目光,强自镇定下来,说到:“走吧,码头那边应该到了。” 纪文泽哦了一声,拍了拍胸脯道:“包在我身上,我力气可大了。” 小男孩稚嫩的笑脸中,欢喜难隐。小女孩嘟着嘴,虽然装出不屑的模样,但心里想必还是乐开了花。 隔街的茶楼上,窗前相对而坐的两人,看着对面那一幕,脸上表情丰富。 四目相对,又各自笑了起来。 第59章 男女授受不亲啊 温柔和煦的春风吹了一阵又一阵,河岸边的杨柳颜色再又深沉了几分,秦淮河水流的也急骤了起来,卷过江面的风推着河水,拍打在岸边的石墙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沿岸的人家拿了衣物在河边盥洗,说笑间话起了家常。 河边的杨柳树下,老人身上的锐气已经消散无踪,坐在摊子边上,却也如同一个不理世事的富家老头,谈笑间叫人亲近。 棋摊上杀得一阵,对手败下阵来,复盘的时候大抵说了些“要是这样当如何如何”的话,再寻常不过的话语,身处局中的人倒是能够听出一些别的东西来。老人家兴许是真的对那些人毫不关注,于是那些含沙射影的问题也被他简单的回答了。 作为对手的另一个老头面上虽然没有什么,心里却有些失落,当然不是那种死缠烂打之辈,更多的东西也就没有再问出来。复盘结束,老人起身,告辞离去了。 秦老早些时候已经注意到旁边观棋的年轻人,方才对弈之中只是简单的递了个眼神,此时没了对手,也就不讲求对手的水平,招呼着年轻人在对面坐了下来。 “有些日子没见了。”老人一边收棋,一边说着,那语气像是跟自己子侄辈的寻常交谈,却又没有太过拘谨的意味。 王凝收子的手顿了顿,笑到:“我可不像老人家,整天闲的没事……我忙得很呢!” 老人倒不觉得这样的话有什么冒犯,笑了笑,好奇道:“看你这样子,实在不像个忙碌的人!” 如此说着,两人已经猜子,老头已经先行一子。 下棋也好,谈话也罢,就在这样一种平静的气氛中拉开了。 到得半局,老头已经皱起了眉,犹豫着半天才落下一子,说到:“还是这么阴险狡诈。” 王凝倒不客气的接受了这种评价。事实上老头作为棋道大家,在见识过他这种“诡异”下法之后,已经吸收了大部分过去,然后一番高手的运作,拿出来对付他的时候就变得光明正大起来。是以这棋下到后面,也就不轻松了。 往常能够赢棋大抵还是出其不意,到得现在想要赢过一局并也真的需要费些力气。老头皱眉,他实际上也好不到哪去,只是作为杀手存在了那么久,他有意无意的收束起自己的情绪,这幅风轻云淡的模样,实际上只是一层伪装。 老人举棋不定,再又想了一会,投子认输了。 往后的话题说起来,则是类似于自我介绍。老人询问了一些王凝的事,心里想必给他下了某种定义。当然君子之交淡如水,如此一通询问大抵也只是使得两人之间以后的相处变得顺当起来。 再往后则说起了最近城里发生的一些事。 这些事基本上也都能串起来,起因还是北方的那场战乱。朝廷最终还是遣使议和,初步的条条款款已经定了下来。流传出来之后,士林之内自然又是一番争吵。汴京的太学,叫做陈东的太学生带头上书,不长的时间内,已经闹得不可开交。 老人说起这事,根本的缘由还是担心复起不久的老友,那位杜相公到底还是帮人背了锅。 “我听说当今官家有意出兵与西凉打过,倒不曾想最后还是议和了事。” 老人苦笑道:“真就打起来,也是打不过的,打来打去,死的人只会更多。”说罢不免难过起来,视线往北方而去,明亮的眼眸之中,仿若真就看到了北方的血与火,“出兵的事,起码三五年内是不成的。” 王凝嘿然一声,打趣道:“老人家跟我说这些,真是对牛弹琴了。” 老人笑笑,不介意道:“诚然是见不得你这么悠闲。” “只可惜说的再多,也激不起我的兴趣啊。”王凝怅然道:“何况这种事哪里是我一个人就能做成的。” “倒也是这个理。”老人对于当下朝局有着深刻的认知,再说下去却也是自找没趣了。 于是各自闭嘴,说些城里的逸闻,笑声在那急骤的风声里得以持续了小半个时辰。 王凝帮老人收了摊,本打算送老人回去,却是被拒绝了,笑骂了句“老头你真不识趣”,王凝并也不再理会,信步而去了。 回了客栈的王凝已经收束了心思,进屋之前看了眼苏筱妍紧闭的房门,估摸着还没有回来吧。推门而入,一时闲得无趣,搬了把椅子坐在窗口,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 晚间时候,外面传来动静,不多时他的门并被敲开,一身男装的苏筱妍走了进来,兀自到了桌边倒了杯凉茶,喝过一气,这才带着一股怒气道:“这次的事情可能有些麻烦……要不你帮我杀两个人。” 王凝对上苏筱妍认真的眼神,嘿然一声,道:“这一久死的人已经够多了,再死人怕是不好。” 苏筱妍白了他一眼,不屑道:“不是说的杀人不眨眼,这就认怂了?” 这样的激将法断然不可能改变王凝,他看着苏筱妍,解释道:“我当然可以不在意,我也可以杀了人就远走他乡,只是作为生意对手,官府肯定会留意你的。” “你这是担心我?” 王凝点了点头,正色道:“我这个人比较念旧,怎么说我们也有些感情,我可不忍心看着你被那些家伙盯上!” “不是已经被盯上了么?”苏筱妍不甚在意,“反正你在我身边。” 这话说的有些暧昧,与之前说的也有矛盾,但或许因为心跳加快,苏筱妍并未意识到这些。 她低下头,白净的脖颈对着王凝,颈后几根细细的头发凌乱的露在外面,从窗口透进来的光穿过头发,她脸颊纤细的绒发变得透亮起来。 王凝收回视线:“我总不可能一直待在你身边!” “为什么不能?”这话声音有些高,带着一丝紧张惶恐,却又是下意识的问出来,回过神来,女儿家红着脸,却是不认输的盯着王凝。 王凝被看得发毛,忙打趣道:“男女授受不亲啊!” 第60章 猜测 所谓汉唐遗风,到得新朝,在一帮士大夫的津津乐道中,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自汉时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儒家学说并成了治世经国的独一派,到得隋时定下科举制之后,更是迎来盛兴。再到了新朝,虽然基本上还是承袭了那一套,但文教迎来空前的兴盛,礼教也相应的得到了发展,因此对于男女之间已经有了某些避讳。这也是苏筱妍女扮男装的初衷,男女之间到底也有了“授受不亲”的限制。 不过大抵有些自欺欺人的嫌疑。 苏筱妍听得这句,愣了片刻,哼了一声不说话,心里却是有了另外的想法。大抵暗自腹诽王凝的所作所为。事实上之前半个多月的相处,该接触的接触了,不该碰触的也碰触了,真要按照那些礼教说法,她都是个嫁不出去的人了。如是想着,俏脸通红的同时却也觉得心凉,瞟了王凝一眼,暗自道:“真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 王凝偏着头看着窗外,太阳已经躲在了山的那边,剩下的几缕光线照射过来,放眼望去,连片的屋瓦沐浴在橙色的世界里,温柔的叫人沉醉。 “之前我去见过李家的人,他们答应帮忙,不过要我答应将城北的几家铺子转给他们。”苏筱妍大抵察觉到王凝就是个不识趣的榆木脑袋,因此不再说那些叫自己敏感的话,反而说起了这几天一直在忙的事。 王凝收回目光,看着苏筱妍,道:“我帮你打听过了,你不在的这段日子,家里还是有人帮着你打理着生意,基本上并没有因为你的失踪而丢了什么……所以我认为,你完全不必要去做这些事。” “那我应该做什么?找个人嫁了,相夫教子?” 王凝嘿然一声,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比起这些生意,你不觉得你的安全更重要。你应该清楚你一个小小的商户之女,可不会有那么大的资格叫人请动一个金面杀手的。” “你到底什么意思?”苏筱妍目色微凝,认真了起来,眼神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刺得人浑身不舒服。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生意没了总还可以挣回来,但小命要是没了,那就真没了。” 苏筱妍哼了一声:“可我实在不知道到底得罪了谁!平日也就是跟李家,薛家在生意上有些摩擦,按照你的说法,杀我的人是个金面杀手,他们两家完全没必要花那么多钱,比起花那么大代价杀死我,倒不如雇佣几个小混混到我店里打杂一番来的实在。” 苏筱妍不明所以,这些事她并非没有想过,但实在没有头绪去想,自然就不通了。对于她这样雷厉风行的女子,又怎会舍得将时间浪费在不必要的事情上。 “这种事也可能是图财啊。”王凝接过,“我听说当天夜里,你家里收到一封信,让你爹准备五千两银子,而且对方都说了是虎头帮的人。” 苏筱妍递了个白痴的眼神过去:“虎头帮不至于看中区区五千两银子。” “嘿,那可说不准,上面有头有脸的人或许不在乎这点银子,下面可还有数百个打杂的小弟的。” “既然那样,也不会将我关在郊外不管不顾了。” 王凝一想也是,随即看着苏筱妍,神色好奇:“看来,你背后也有一个很大的势力啊。” 苏筱妍没有回答他,再又抿了口凉茶,随即像是想到什么,眼神一亮,冷笑了起来:“明天我们去大牢一趟。” 王凝乍听到苏筱妍的冷笑,被吓了一跳,此时好奇的看了过去,看着有些陌生的阴险模样,心里暗自打定主意,以后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她。 夕阳完全落了下去,夜幕拉起,华灯初上。江宁的夜生活就此开始了。 青楼妓馆,酒楼茶肆,各自忙碌起来。 当然主体还是那些文人士子,任何地方都有他们的身影,三五成群,大抵比比诗文,讨教文才,亦或者只是单纯的想给对方找不痛快以彰显自己的能耐。人还是那些人,话题倒还是与时俱进。 去年经过一系列的变故,各家的诗会都是草草了事,虽说发掘了不少新人,但到底在大势之下,并没有得到多少认同,况且文无第一,士林才子们又心高气傲,谁也不服谁,明里暗里的争斗着。当然各自有着底线,倒也不会使什么阴损手段。 金风楼里,原本的头牌季茜儿不在之后,新又推出了一位叫做李巧儿的女子,这位虽然输了季茜儿不少,但在金风楼花了大力包装之后,隐隐还是能够与对岸的冯莹莹叫板,换句话说能在短短几个月时间里成长起来,这位的本事还是有一些的,不然金风楼也不会舍得花大力给她宣传。 当然目前的局势,倒也不可能把这些事搬到明面上来,不过有人捧,那么也就不用当心被新人顶替掉了。 这夜,李巧儿推了一个很大的应酬,待在自己的闺房内,等候着什么。 夜色完全沉下来,外面的大红灯笼晕红了一边天空,如同女儿家过度粉饰的小脸,红的仿若滴出血来。金风楼前的迎来送往,巧笑嫣兮在这一刻却都完全变了样子,浓郁的脂粉味彰显着新朝人嵌入骨子里的奢靡。 李巧儿坐在桌边,沏着茶,沸水浸入,茶叶舒展开来,热气腾腾,一股淡淡的清香蔓延开,在她对面,蒙着面的女子捏着兰花指,小巧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吐气如兰。 “这里变化可真大。”抿了小口,蒙面女子目光四下里来回一圈,颇为怀念的说到。 李巧儿笑着:“妈妈说这里换换也好,姐姐以前太淡泊了,可不像个青楼女子。” 蒙面女子眼波如水,热气熏蒸下越发透亮起来:“嗯,现在巧儿是这里的主人了!”如此说着像是回答,却又仿佛是想换个话题。 李巧儿再又斟了茶,相对而坐,倒是真的像至亲好友之间的闲适恬淡。 只是满屋子红粉纱帐,难免让人联想到那些莺歌燕舞的快乐事。 茶香,却也是过往事了! 第61章 巧儿功夫可好了 李巧儿紧紧盯着那张脸,纵然被一层面纱隔绝,然而她曾经也是金风楼的人,自然是见过那张脸的,以前只是远远观望,后来倒也面对面的见过。 同样作为女人,她见过那张脸也有些自惭形愧,不过,心里也越发坚定了某个想法,因此一直以来,她才会那么努力的想要站在与对方同样的高度,甚至站的更高,然后俯视那张脸。 可是,对方已经离开了金风楼,她与她想要见上一面一点都不容易,因此今夜能够相对而坐,她对这个机会很是珍惜,原本张弛有度的说话方式整个颠覆了去,如同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好奇的问来问去。 蒙面女子倒是有问必答,真要有些一遍两遍说不清的,她也慢慢的答第三第四遍,直到对方眼中显出“原来如此”的了然神色,这才停下来。 “嘻,茜儿姐姐真厉害呢!”女孩由衷的赞叹声中,满满的都是崇拜与艳羡。只是往深了看,那双眼里又有种特别的情绪,如同小孩子对糖葫芦的渴望。 只是季茜儿并不曾发现,放下茶盏,笑到:“油嘴滑舌,跟男人堆里混得久了,都变成这德性了。” 李巧儿嘻嘻一声,两个眼睛眯成一道月牙,舌头从樱桃小嘴里伸出来半截,舔了舔红唇,媚笑道:“要不茜儿姐姐试试?巧儿功夫可好了,保准伺候得姐姐你飘飘欲仙。” 舌头舔过红唇,那唇瓣并越发娇艳,烛光里晕着浅浅的光,似是剥了皮的晶莹剔透的葡萄,让人垂涎欲滴。 加之那一双同样娇媚的眼眸里,如春水荡漾,往深了看,又是破涛汹涌,仿佛最原始的呼唤,唤起内心最深处,最真实的那股欲念。 女人本就是魅惑的,眼下刻意的撩拨着气氛,房间里空气都热了起来。 清风徐来,扬起粉色纱帘一角,同样撩拨两个女人的心思。 季茜儿伸出手去,抚了抚李巧儿的额头,随后又试了试自己的额头,呢喃道:“这没发烧啊,怎么竟说胡话?” 李巧儿单手撑着下巴,对于季茜儿的动作似乎很是享受,眯着眼,轻微的点着头,嘴里发出“嗯嗯……”的声音,也不知道她在回答些什么。 季茜儿懵了一会,眼前这幕让她想起更加久远前见到这个小丫头时候的场景。只是那时候的李巧儿瘦骨嶙峋,刚被买到楼里,因为面黄肌瘦,是以都是帮着做些下人的活。眼下却真的是物是人非,当年的黄毛丫头已经成长,成了江宁城里排上号的“大家”。 倒真是世事弄人。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该回去了。”季茜儿说到。 李巧儿睁开迷蒙的眼睛,满满都是难过:“这……你才来的啊。” 俏脸一变,鼻子酸了起来,可怜兮兮的看着对面的季茜儿,那表情似乎在说你要走我就哭给你看。 季茜儿面纱背后的脸绽了个甜甜的笑容:“这么粘我!之前说给你赎身,你又不答应。” 李巧儿道:“我自己能赎的,茜儿姐那些钱都是好不容易才赚来的,我才不要。” 季茜儿宠溺的摸了摸对方的头,对于这个难得的“亲人”她是很珍重的,却也因为这份珍重,叫她万分难过,毕竟她对她隐瞒了太多。 “罢了罢了,就你现在的名声,怕是不好给自己赎身。” 季茜儿如是说自然有其道理。 事实上青楼女子的命运大抵也就是那样。季茜儿这类的清倌人看似风光,背后却也是颇多辛酸的。总的来讲,名声大有好处也有坏处,是以真要指望赎身的大抵也是拿捏着一个度的。 其实所谓的“大家”也好,“花魁”也罢,都是别人捧出来。捧的人多了,这声名并也要好用一些,毕竟注重涵养的士大夫们,断然不会为一个妓而去得罪人。但真要遇上脾气大的,这些名头并也无甚意义了。坊间偶尔就会传出某某姑娘被某某大人用强了,然后无论公了还是私了,也不过是赔点银子的事,也有的女的嫁了对方做小,虽说脱离青楼,事实上也没有多大改变。 这年头,真正能够守身到最后的清倌人一只手都能数过来。是以作为当今金风楼的头牌,盯上李巧儿的人并不少。 李巧儿自也知道这些,点了点头:“我省得。” 说是要走了的女人最终没有走成,再被拉着说了一阵话,外间喧闹的声音渐渐歇了,意识到已经很晚之后,李巧儿才恋恋不舍的将季茜儿送了出去。望着远去的马车,她的眼中那抹坚定越发真实了。 这边两个女人之间的事已经结束,远处客栈之内,相背而坐的一男一女终于停下争吵,大抵是口水都干了,说不动话,又或者隔壁的动静太大,叫他们不好意思再说话。 隔壁的粗重喘息声此起彼伏,黑暗中两人的鼻息也有些粗重,满屋子的尴尬,没人好意思先开口打破。 直到一炷香之后,隔壁一声痛并快乐的痛哼声后,两人竖着耳朵认真听了片刻,再没有声音响起,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喂,你还不出去?”女子的声音有些干涩。 “哦……”黑暗中短暂的安静之后,有人应了一声,随后是脚步声,往后则是吱呀的开门声。 女子听到关门声,拍了拍胸脯,起身去找火折子,借着月光点亮桌上的蜡烛,映红了她本就通红的脸。微风拂过,似乎那抹烛光也羞于见到她红扑扑的小脸,摇曳片刻,就熄灭了。 苏筱妍换了个方向,挡住从窗口挤进来的风,再次吹着了火折子,这次蜡烛燃得很亮,将她身影都映射到了墙上。 “吱呀”一声,门口窜进来一阵风,烛火晃来晃去,一时明灭不定。 苏筱妍下意识的伸手去护,随即抬起头,不满的嚷嚷道:“谁啊!” 烛光照亮了对方的脸,眼神刚刚碰撞,屋子里再次暗了下去。 跟着响起男子淡淡的声音:“这里好像才是我的房间。” 针落可闻。 女子朝门口走去,擦肩而过的时候,呢喃道:“我说怎么找不到火折子。” 第62章 小雨绵绵 月光隐于雾后,星光虽落下几点,但这夜已经到了最深沉的时候,这点微弱的光线并也不能使其变得温暖起来,反而青色的光芒映射之处,如同冬日寒霜,冷冽万分。 客栈对门的房间里,两人各自睡去,大抵是一夜未眠了。 翌日一早,阳光并没有如约而至,悉悉索索的声音里,苏筱妍打开窗子,一阵沁透人心的清爽拂面而来,卷走了满屋子的燥意,脸上的表情在这轻柔的抚摸之下也变得正常起来。 对于昨晚的事情怕是已经忘记了。 吹了会风,双手托着下巴杵在窗边,目色所及,迷蒙的小雨里,江宁城如同披上一层薄纱,街上行人寥寥,临街的铺子偶有开张的也没什么人上门,与往日的喧嚣相比较,眼前的江宁仿佛一个慵懒的睡美人,叫人不忍打扰。 远处的秦淮河水悠悠,偶有小舟划过,穿行于绿柳繁花之间,少了些脂粉味,多了些闲适。再往远处一些,几家袅袅青烟,刚从烟囱里升起不久,并被雨水冲散开去。 雨点轻轻落在房檐屋瓦上,似也不舍得惊扰了这份宁静。 雨水之后,自是一片新意,这是今年江宁落的第一场雨,倒也叫一些烦躁的情绪短暂的浸到了雨水里,安静的一如很多年前的太平年景。 苏筱妍不是第一次见过江宁的雨,只是往常的日子都没有像今天这样认真的看过,亦或者眼前的心境不同,于是觉得这场雨落得让人舒服。 老实讲之前那么久的折腾,绕是认真的泡了三个时辰的热水澡,都没能让她的身子从那种疲累之中抽出来,现在倒叫这一场惯常的小雨唤回了魂。 烟雨蒙蒙,人也就容易慵懒下来,而后想起的东西并也应了这份心境,想的深了也如这小雨绵绵,万般说不清,道不明了。 不知是什么时辰,天空的薄云撤了一层,微弱的阳光顽强的穿透了下来,略过远山,从远处斜射了过来。 掠过河面,惊起一泓粼粼波光。而后从柳条间刺破而来,拂过屋檐,微热的橙色光团晕在了苏筱妍的脸上,映的小脸似是熟透的苹果,叫人想扑上去咬下一口来。 苏筱妍微微抬手挡了挡,那光晕大抵也是害羞起来,从她指缝间溜到了房间里。 醒过神来,苏筱妍啐了一口,转过身靠在窗边,不再想那些事了。 时间往后推了一阵,阳光伴着小雨同时存在着,街上已经多了几个嬉戏玩闹的孩童,不时有大人跑到雨里,大抵是骂了几句,然后抱起孩子回了屋里。 王凝敲开了苏筱妍的门,却没有进来。侯在门外等着苏筱妍洗漱之后,两人下楼吃了早饭,之后上楼各自喝过午茶。 下午时候,苏筱妍见外面雨水不停,打发小二帮着买了伞回来,而后叫上缩在房间里睡觉的王凝,出门谈生意去了。 王凝本身不想出去的,不过碍于苏筱妍拿他“护卫”的身份说话,他也只好跟着去。事实上他倒不怎么稀罕那点钱,或许真的有些念旧,因此对苏筱妍的安全担心着。 苏筱妍此次前往拜访的是江宁城里的蚕丝大户贺家,往常两家之间合作还是很愉快的,不过苏筱妍这次回来,大抵的了解过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对于两家之前的合作也就没了多少底气。 毕竟薛家给出的条件要更优厚一些,换做她也是同样的做法。不过大抵还是抱着一些侥幸。再者,就算生意不成,单从往日的情分来讲,迎送往来也是必要的。 当然这次她还是“失踪的人”,出面的还是王凝,而她本身做了男装打扮,脸上也修饰一番,除非特别熟悉的人,不然倒也看不出她的身份来。 借着小雨,两人从附近的车马行雇了马车,往贺家的大宅过去。 ********* 贺坤身为当下贺家的主事之人,向来行事稳妥,说的不好听些就是过分的小心了,这样的人当然有好有坏。好的是只要定下契约,那么基本上不会出什么变故,坏的是想要跟这种人谈成生意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听说苏家人上门拜访的时候,贺坤正与弟弟贺俊商量着今年生意上的事,一旁贺坤的儿子贺光亭也在,只是面上颇多不愉。 贺坤听完管家说完,道:“苏家?”顿了顿,看向旁边的贺俊,对方也是一脸疑惑。 “是,两个年轻男子,都是生面孔。”管家应了一声。 “这就怪了。”贺俊接过话头,“苏家一直都是那位苏小姐主事,近来听说失踪了……难不成苏家那些人这么快就上位了?” 贺坤想了想,对管家道:“请他们去会客厅,我一会过去。”管家出去之后,他转过头对贺俊道,“苏源还在,那几个草包上位的可能微乎其微……除非,苏筱妍真的死了……” 贺俊听着大哥的话,惊异道:“大哥的意思是,那个传言是真的了?” 贺坤笑笑:“你也说是传言了,自然不可信。” “那我们?” “最近苏家那个席掌柜很是活跃,这次说不定是他。”贺坤说着离开座位,“总之,过去见见吧。” 如是说着,又对旁边的贺光亭道:“你也过去,见见总是好事。” 贺光亭有心反驳,却被贺坤瞪了回去,贺俊却要温和一些,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这个家迟早要交到你手上,这些东西学学还是有必要的。” 贺光亭对这位二叔向来有好感,此时虽然不耐,还是跟了过去。 会客厅内,贺家管家带了人进来,吩咐下人上了茶并离开了,王凝两人待的一阵,喝了会茶,对方才姗姗来迟。 人未到,那爽朗的声音已经传了进来:“家里刚有桩生意要谈,来的迟了,勿要见怪。” 话音刚落,三人先后进了屋来,当先的贺坤笑着上前。 王凝倒也客气的起身,迎了上去:“哪里哪里,叨扰贺家主了。” 寒暄几句,主客坐定。 贺坤看着王凝两人,问了出来:“不知两位是苏家什么人?” 第63章 权且是过来提亲的 听得此句,那边三人全都好奇的看了过来,下首坐着的贺俊则是多了几分审视。贺家生意需要出面跑腿的大多都是他经手,是以各家有什么人基本上他都认得七七八八,眼下想必是努力的在脑海中将苏家人过上一遍,等着对面二人说出身份后来一出对号入座。 王凝笑着,朝旁边递了个眼神,那边贺家兄弟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来,于是所有目光都落在了苏筱妍身上。苏筱妍轻咳了一声,瞪了回去。 贺坤的位置看过来,更要清晰一些,是以他眼皮微跳,露出一抹疑惑来。 “莫非不好说?”不能确定,他倒也没有当面点破自己的疑问,再又小心的问了一句。 王凝回过神来,朝那边笑了笑:“初次见面,倒是唐突了。”如是说着对面已经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尤其那位本就不甘情愿的贺光亭,狠狠的瞪了过来,大有过后我弄死你的态势。 王凝直接忽视不见,苏筱妍大抵是表达了下意见,对面贺坤给了儿子一个警告的眼神,父子俩大眼瞪小眼的时候,贺俊忙站出来打圆场。 笑到:“还是谈正事吧,正事要紧。” 余光还不忘安慰下大哥侄子。 王凝陪笑道:“嗯,确实确实。” 说了半天却没有提到一个关于正事的字眼,场上的气氛却是变了又变。 王凝被苏筱妍瞪了一眼后,无辜的回了对方一个眼神。事实上他在进门之前才被告知这次是他撑场面,是以这身份确实不好拿捏了。一路上苏筱妍叽叽喳喳交代着,他却以为对方是在分析形式,于是没怎么听,他可没有想到会用得上。 现下要拿个身份出来用用都不知从何处下手了。 顺嘴打了几个哈哈,到底还是圆到了正事上来。 “呃……不瞒两位贺家叔叔,在下其实是……”说到这里,声音低了些,喜悦之间夹杂着一丝不好意思的说了出来,“其实我权且是过来提亲的!” 贺坤惊得两眼放光,贺坤张着下巴半天合不上,贺光亭身子已经从椅子上离开,双手紧紧握着椅子扶手,手背上青筋鼓起,怒不可遏。 身旁噗的一声,打破了这诡异的画面。苏筱妍一口茶水喷了出去,跟着咳嗽了一阵,强忍着笑意,眼泪都汪了起来,原本黑化过的小脸变得通红,颇具喜感。 王凝起身帮她拍了拍背,给她顺了气,怪罪的看着她,咬牙道:“笑什么?” 说话声音很小,却清晰的进了苏筱妍的耳朵,她好不容易顺了气,却半天没说出话来,满眼的戏谑。 王凝无奈的回过身:“两位叔叔见谅,我这弟弟身子骨太弱,喝个茶呛到,吃个饭被噎到,这都是常有的事。” 王凝说着,那边贺家几人也恍了过来,只是贺俊的脸色却沉了下去,死死盯着王凝,叫王凝觉得莫名其妙。 “贤侄刚才说提亲?不知……”贺坤也不知从哪升起的亲切,都叫上贤侄了。旁边贺俊以为大哥默认了什么,哼了一声,脸色越发难看。倒是边上的贺光亭,看着二叔的样子,好笑之余也忘记了方才自己的愤怒。 “嗯……我家与那苏家,祖上来往甚密……” 苏筱妍偏过头,一脸诧异,心想这种事我咋不知道。 “……老人们生前定下的事,我这当孙子的,也只能履约践诺了。” 王凝言之切切,贺家兄弟一脸恍然:“理该如此。”贺俊的脸色也恢复了过来,虽不及一开始那么和气,但也不叫人看着闹心。 “不过……” 苏筱妍尚且没有弄明白刚才王凝说的到底什么意思,眼下注意到那几位的表情,越发的疑惑起来,想着应该是刚才想着“祖上”的事忘了听了。 不过,王凝已经目露悲伤的继续说了起来。 “……筱妍如今下落不明,家里本该她担的责任,我也不能不管不顾……” 苏筱妍浑身冒寒,心里的悲愤如滔滔江水,滚滚不息。 “岳父他一个人撑着这个家也不容易,所以今次过来,我也是领了任务的。”如是说完,他抬头看了过去,眼神灼灼,真是见者伤心。 贺家人还沉浸在刚在的故事里。贺坤首先回了神,叹道:“不想苏家还有此事。” 贺俊也点了点头,看向王凝时已经多了一抹赞赏。 贺光亭醒神最晚,方才是当了故事来听,不过也许是认为“非亲历过不能有如此痛彻心扉的切身体会”,是以他对王凝并也有些同情起来。 心里做了计较,一会对方若是有什么忙要他帮的,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出手。 大丈夫,理当如此。 苏筱妍脸都绿了,好在来之前为了不让人看出她女儿家的特点,抹了不少东西。只是无形中她的头顶似乎正升起一阵阵青烟,那一双眸子也凛冽得如冬日寒霜,冰冷刺骨。 可惜没人看得到。 王凝大概对杀机太过敏感,因此脖颈缩了缩,却不敢回看一眼。 “来之前,家里说贺叔今年已经跟薛家谈过,答应今春的蚕丝都卖给他们?” “嗯。有这么回事。”贺坤倒也干脆。 “以前苏家苏家都是合作过的,苏家一直都是贺家最大的进货商,不知这次怎么就舍了苏家?说句不好听的,薛家的能力还是弱着苏家一筹。” 贺坤目色微变,这种背后说人家坏话倒是少见,不过想到眼前这位刚刚“接触”生意上的事,有些莽撞倒也说的过去。 “去年以来,这江宁城里出了不少事,你我几家的生意都颇受影响……况且,苏家出了那档子事,贺家自然要做出相应的调整。” “贺家这是不信任苏家了?”旁边苏筱妍插了话,众人看了过去。 贺坤心道果然,面上笑了笑:“苏家的状况,你们应该也是了解的,没了苏小姐撑着,贺家真不敢掺和进去。” 苏筱妍哦了一声,继续道:“就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 “按理说苏贺两家的关系,不止于此。但交情是交情,生意归生意。” “既然这样,那么苏家也只好放弃了。”苏筱妍抿嘴苦笑,站起身来。 王凝跟着起身,道:“那就告辞了,打扰了。” 贺家几人起身,一道送出了门。 第64章 听说我们祖上交情不浅 走出贺家的时候,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天气虽然有所回暖,但阳光却已经不再那么热烈。偶有清风徐来,杨柳依依,城里的百姓四下里各自寻了安坐处,你言我语的话起了家常。 车马行的马车停在贺家不远,见到王凝两人出来,车把式赶了车过来,两人上了车,轮毂碾压着雨后的青石,渐渐去的远了。 与此同时,不远处一座酒楼之中,薛琳看着那远去的马车,若有所思。事先他想过苏家会有所反应,不然也不会刻意在这边侯着,不过来人并非是意料中的那几位,他并也有些不确定对方的身份,或者根本就不是苏家人。 收回视线,不多时,贺家的少爷贺光亭出现在酒楼上,远远的并朝这边喊了一句,好在楼上没什么人,倒也没有什么异样的目光。 薛琳起身迎了过去,还是那一如既往地笑脸模样,一身素朴的青衫打扮,诚然看起来不似商贾,反是像个书生。 “哈哈……”贺光亭大笑两声,走了过来,到了近前,一脸欣喜的说到,“薛兄预料不差,那苏家果然找上门来了。” “坐下说。” 各自坐定,楼下小二听到动静已经上了楼来,侯在旁边,薛琳吩咐了几句打发之后,这才好奇的看向贺光亭,却也一副谦逊样子:“哦……如此说来,苏家还是不曾放弃。” 贺光亭不以为然道:“不放弃又能如何……这江宁府能同时供应出那么大货量的也只是我一家,这次之后,苏家是要垮的。” 薛琳摇了摇头,不甚乐观:“不然,苏筱妍的本事还是不容忽略的。” “那个女人啊……”贺光亭顿了顿,有些可惜的叹了一声,“苏家都成了这幅样子,那位都还无动于衷,八成是死了。” 贺光亭倒是不忌口,薛琳尴尬的笑笑,四下里看了看,心里其实有些难过:“贺兄这话可别乱说,一日没见到尸首,生还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贺光亭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般,道:“我知道你对她有兴趣,但……薛兄,那人毕竟不知下落了,就算以后真能找回来,出了这种事,恐怕也不是个清白女人了。” 薛琳目色微凝,藏起一丝忧伤,正色道:“这种污人清白的话,贺兄慎言!” 贺光亭看着薛琳的样子,笑了起来,点了点头。随即嘴唇噙动,忍了忍还是开了口:“不过,有一事好叫薛兄知道。” 却也是难得的露出几分郑重神色,一边薛琳倒也来了兴趣。 “请说。” “你可不能急眼!”贺光亭鼓着眼睛嘱咐了一句。 “自然不会的。”薛琳做了保证,心里的好奇越发重了。 “刚才远去的那马车,你看到了吧?” 薛琳点头:“正想跟你说这事,那两人不似苏家的人啊!” 贺光亭摇头:“确实是苏家的人……呃,应该说算是苏家人。”如是说着,两眼盯着薛琳,小心翼翼的提到,“那两人一个是苏筱妍的夫婿,一个是她小叔子。” 薛琳唰的一下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急,他的衣服竟是被桌角豁了个长长的口子。 他俯视着贺光亭,两眼放光:“你说真的?” 贺光亭被看得发毛,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头:“他们自己说的。” “呵……”薛琳瞬间变了脸色。一旁的贺光亭看着都有几分心疼。心下却也有些不明白,不过是个女人,何至于此。 薛琳失魂落魄了一阵,像是浑身被人浇了一盆凉水,整个人萎靡了下去。 且不说之前苏筱妍到底是生还是死,他都还能告诉自己还有机会,眼下却是彻底破灭了他的希望,一瞬间仿佛整颗心都死了。目前来说,无论苏筱妍活着与否,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贺光亭意识到好友真的伤透了心,于是安静的坐在旁边,埋头吃菜,不敢说话了。 过得一阵,薛琳缓过劲来,凄然的笑着:“多谢贺兄告诉我。” 贺光亭忙称不敢不敢,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啥足以安慰的话出来,正犯难,薛琳已经起身,朝他拱手告辞。 贺光亭不好拦下,只好任由薛琳离去,剩下他一人,这酒也就再没兴趣喝下去了。 ********* “听说我们祖上交情不浅……”马车里,女子的声音中规中矩,分辨不出任何的情绪,但王凝明白,于是他偏着头,装作没听见。 毕竟从上了车,他打了个哈欠就睡着了。 苏筱妍没有就此停住不问,整理了下语言,继而道:“而且那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这话里多了些女儿家的恼怒与怪罪,不熟悉的人,或许也会认为这是小女儿心态下的撒娇。 王凝当然不会那么想,依然在那边随着马车的颠婆点着头。 苏筱妍哼了一声,抬手捏住了王凝的耳朵,捻了一圈:“叫你装睡……” 王凝无奈的醒过来,对于耳边传来的痛楚如若无感,苦着脸道:“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嘿,这种事我都不应该知道?”苏筱妍凑了上去,手上不忘加了几分力道。 王凝眉头一拧,发起狠来:“你再放肆,我可不客气了。” “哼,你敢?”苏筱妍眯着眼,很是挑衅。 当然一般来讲,男子因为所谓礼教的束缚肯定不敢做些什么,但她忘了,王凝就不是个正常的男人。 眼见苏筱妍虬首微扬,那两片薄若蝉翼的红唇近在咫尺,他潜意识里就咬了下去。 电光火石之间,苏筱妍脑子空了,捻着王凝耳朵的手啪的掉落下去,两个眼珠子瞪到最大,唇上传来的温热使得她整个人身子都酥了下去。 “啪”的一声,嘹亮清脆,打破了安静。 王凝揉着脸委屈的看着苏筱妍,眼泪都快下来了,轻哼了一声,他红着眼挤到角落,偏着头,撅起了嘴。 苏筱妍瞄了眼滞在半空的手,再偷偷拿余光瞄着王凝,脸上表情可谓是风云变幻。 觉得这一巴掌打得可真爽,毫不拖泥带水。 瞬息之后,却又有些担忧的想会不会下手太重了呢? 于是偷偷的朝王凝那边瞄了过去。 第65章 喂,你就跟我说句话会死啊 马车缓缓而过,车轮在青石上留下一道浅浅的水印,过得一阵,私下里过往的人多了,轮印并也淹没在诸多凌乱的脚步之中。最后一缕霞光映射过来,地面上同样凌乱的水渍反射了光过来,晃了几眼,随着渐渐沉下的夜幕归了寂静。 客栈内,各自回了住处,一路无话,一夜无话,接下来的几天也是不曾说过半句话。 与此同时,原本就跃跃欲试的苏家一众人,已经将所有事情都摆到了明面上来,大抵出于对苏源出山的恐惧,他们无不加快了脚步。原先拿下的生意眼下都换上了自己的人,牢牢的掌控在了手里。一时半会儿,虽然苏家布行还姓苏,却有大半落在了苏源这一支以外的人手上。 几家欢喜,苏源那边的反击却也是凛冽不得。 到得二月初十这天,苏家各处汇集过来的掌柜都集中到了苏家宅子里,那原本窄小的院落并显得拥挤,平日里外出忙碌的苏家子弟同样都早早赶了回来,有的担忧,有的一脸亢奋的期待着,有的则是事不关己的凑着热闹。这些人浑然忘记了如果苏源倒下,他们将会面对何种样的生活,尚且还在为从自己人手里抢下生意而沾沾自喜着。 苏家太小,没有几处说话的地方,因此大部分的事情已经在踏入那道院门之前就已经商量好,眼下碰到面,倒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轻轻的点头示意。 总的来讲,苏源这一系的人情绪颇为复杂一些,当然真正担忧的大抵也只是那些新加入的人,至于那些执掌一方的大掌柜,倒也没有那么多心绪,一个个淡然得叫旁人见了就生气。 绿儿一早接到老爷的指示,带着家人忙碌了好久,小丫头心情不好,因此一直都板着脸,就连一向亲近的杏儿她也没给好脸色。这边忙碌了大半天之后,终于偷得片刻清闲,小丫头擦了擦额头的汗渍,难过的看了眼小姐住的地方。 心想小姐你可要快些回来啊。 绕过几处院墙,小丫头漫无目的的走着,某处月亮门前,她停了下来,贴着墙,竖着耳朵听了起来。 一墙之隔,叫做苏文渊的青年正跟一个年轻的掌柜说着话,绿儿知道那位是小姐手下最得力的掌柜,叫做席文。于是悲愤之余却是彻骨的难过。 苏文渊作为此次苏家事故的主要参与人,年纪其实不大,苏家三代之中,这位也只是排在第五,今年不过也只是二十二岁。当然或许出于某些考虑,这位学着大人做事,续了胡须,举手投足间倒也伪装出一种气质来。 眼下淡然的开了口:“席兄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这些年筱妍能做成那样,离不开你们这些掌柜的支持。” 说话间余光瞟了席文一眼,看着对方的表情,他强自压着火气:“其实席兄何必计较那些,不管在谁手下,终究都是在苏家做事……这苏家再怎么变,到底还是姓苏,不会姓别的……” 席文笑了笑,这些日子忙着事情,看起来有几分憔悴,眼中虽然温和,但往深了看,其实还是有着一丝怒意。 这不是第一次被对方找上,作为新生代的掌柜,他在这次苏家的变动之中有些特殊的分量,因此几波人找了上来,许下各种各样的好处。对此说不心动确然也是不真实的,只不过比起这些,他更在乎的或许是别的什么。 “先前就跟五少说过了,席某并无改换门庭的意思。” 外间的绿儿听到这句,松了一口气。常年跟在苏筱妍身边,她深知席文的地位是多么重要,甚至可以说一旦席文真答应了谁,那么苏筱妍这些年培植的班底绝对会被连根拔走。是以听到这句她也就放下了大半的心,增了几分好感,并也打算以后有机会跟小姐说说他的好话。 席文还是很不错的。 “席掌柜既然无意,那么我也不强求了。”苏文渊苦笑一声,“不过,还是希望席掌柜再考虑下,现在还有些时间。” 席文点了点头,朝对方拱了拱手。 苏文渊无奈的叹了一声,找了个托辞离了开去。 绿儿躲在远处,眼见苏文渊离去,她从柱子背后钻了出来,神色复杂的看着那个背影,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复又看了眼院子里那道人影,揣着心事,小丫头轻声走开。 苏家如火如荼的忙碌着,客栈里,苏筱妍犹豫许久之后,冲到了王凝的门前,抬起手又放下很多次之后,蓬蓬敲了起来。 盏茶功夫,里面终于传来动静,门被打开,王凝拖着沉重的身体靠在门边,披头散发,如同恶鬼。 苏筱妍吓了一跳,定定的看了一会,随即哼了一声:“你至于吗?” 王凝没有说话,抬手捋了捋头发,扬起头来,露出了眼角那团淤青。斜着眼看了苏筱妍一会,讷讷不语。 苏筱妍哼了一声,目光炯炯,注意到王凝脸上的淤青,正要说话,大抵因为女人的直觉,余光瞟到了王凝脖颈上露出的半个印记。 于是脸色一沉:“你昨晚上干什么去了?” 王凝心想昨晚上我还真没干什么,那痕迹是前晚上留下来的,要不是还没有散掉,他也不会躲在房间里不出门了。 “喂你跟我讲句话会死啊?”苏筱妍急得跺脚,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堵得她心慌。 那语气仿若要哭出来。 “嗯……说什么?”王凝回了一句。 苏筱妍瞪着他,手指头指着那处印记:“这是怎么回事?” “哈……”王凝大抵做了个自我审视的动作,“跟人玩了个游戏!” “谁?”苏筱妍眼神亮了。 “好像是隔壁街的小寡妇。” 苏筱妍啊的一声,手指头都颤了起来:“你……你……” “我很好。”王凝接过话来,“你找我什么事?” 苏筱妍一甩手,目不转睛的看着王凝:“我……没事。” 声音弱了下去,竟是回身进了自己房间。 彭的一声摔了门,挡住了王凝无辜的眼神。 第66章 月色如潮,脸红如潮 王凝在门口呆了一会,目光终于从对面紧闭的门上移了开,抬手将一头乱发剥开,简易的梳往背后,长长舒了一口气,脑袋枕在门上,整个人似乎在这一瞬间颓丧下去。 目中悠悠,几根头发凌乱的垂在额前,他抿着嘴吹了几口,百无聊赖。 时间往前面推几天,那是他们拜访苏家回来后的第二天,自从发生了马车上的那一幕,叫做苏筱妍的少女并刻意的回避着王凝了。每日里出去谈些事情也不再带上他,他是个很注意细节的人,大抵是见到了苏筱妍忙碌之下偶尔透露出的心思,因此莫名的也想着做些什么,是以他找上了季茜儿。 那真的是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当然那是在他爬进人家窗子的时候,后来似乎在女子一声蚀骨的媚笑之中,那满天的乌云都受不了,匆匆退去,于是月黑风高顷刻并是月明星朗了。 临床而坐的两个人,就像往常那样看似轻松的谈起了话。 事实上作为曾经的同路人,后来虽然闹得不可开交,但几次三番的杀与被杀,大抵彼此都玩的腻了,因此这种正面对面坐下来,很多话却很轻松的说起来。 季茜儿与王凝曾经定下的约定,女子后来违约了,眼下倒是拿着说起了事。 自从上次见面时,王凝谢绝她的茶,想必在她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是以今夜无茶。 月光从窗口照了进来,浸在桌上倒扣的紫砂茶壶上,晕了开,迷蒙间如是升起一层浅浅的茶雾,在两人之间拉起了一块薄幕,如是薄若蝉翼的纱帐,凭添了些异样的风情。 季茜儿今夜没有遮上面纱,身上穿着的也只是一袭薄纱,将那妙曼的身姿展现无疑。事实上在某人爬窗的时候,这位美人已经上了床,听了动静也只来得及披上这么一点遮挡物,认出来人的身份之后,她却也懒得遮掩。 “我以前就说过,凡事留个余地。”女子悠悠的说到,对于当初的事情似乎还在耿耿于怀。诚然当时被人刀架在脖子上,写下那份契约不是容易叫人忘记的感受。 当然换做别人,别的刀,她或许会抱有某种侥幸,但那人是王凝,那刀是王凝的刀,她也只能依据男子说的话立下契约,一一写清条款。 然后就像当初卖身给青楼的时候,委屈而又无奈的签下名字,盖上江山楼特有的印鉴。 要说做他们这行,不至于被人一纸契约就禁锢起来,然而他与王凝的关系过分亲密,这本身就是不被允许的,何况她写下的那些事,真要被人知道了,她虽然有能力让人不能查实,但这会影响她的声誉,甚至会将她辛苦经营的一切都无情的撕碎。 是以两人之间足以算得上是深仇大恨了。 王凝不知道对方已经想了这么多,淡淡的开了口,却是直奔主题:“苏家的事,你掺和了?” 季茜儿愣了片刻,笑了起来:“怎么?你跟那小娘皮莫不是有了奸·情?” “我似乎跟你才有奸·情。”王凝接了话头,正色道,“不然,你我也不用混成现在这样!” “嘿,我不杀你只是答应你不亲自动手而已,这次你没死,并不意味着我放弃了杀死你。” “我倒真不愿意杀死你。”王凝说着在季茜儿身上毒辣的扫过一遍,“这么娇媚的身子,实在下不去手。” 如此说着,脸上的表情却又是另一番光景。季茜儿掩唇,斜了王凝一眼,“油嘴滑舌……真要是有那个机会,我就不信你不心动。” 王凝吞了口口水,一副看呆了的模样:“心动,那也是在别的事情上。” “要不……今晚我们试试。”季茜儿说着挑衅的看了过来,眸若秋水,像一坛陈年的酒,散发着蚀骨的香味。 风情万种,纤纤玉手慢慢游离到肩膀上,捏住那薄薄轻纱,缓缓的拉了下来,月光下,那肌肤如雪,看一眼就陷了进去。 薄纱半掩,季茜儿仰着头,锁骨微微突起,衬托着胸前那深邃的沟壑。身子微倾,屋子里顷刻弥漫起一阵无形烽烟,像一双无形的手撩拨着躁动的心。 季茜儿媚眼含笑,唇角微扬,舌尖害羞的吐了出来,舔·舐着那娇艳欲滴的红唇…… 王凝站起身来,朝那边走了过去,季茜儿往边上挪了挪,仰头看着他,拍了拍身边:“坐吧……” 吐气如兰,沁入骨子里的妩媚。 王凝笑笑坐了下去,季茜儿靠了过来,躺在他的怀抱之中,玉手轻抬,游离在王凝的胸前。 “你还没有告诉我苏家的事,你到底有没有出手!”王凝微微垂首,对上季茜儿迷离的眼神,说话的气息突然重了几分。 季茜儿似乎很满意他的表现,明眸皓齿,尽是妩媚,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手指在王凝胸口轻轻划了几圈:“你这心到底是什么颜色的啊?” 随即水汪汪的大眼睛锁在王凝的脸上,委屈道:“怎就舍得欺负我一个弱女子。” 王凝意识到自己身体的变化,心里已经暗骂了不知多少句。脸上却还是一副沉溺得不可自拔的表情,一双手却也有些潜意识的动作。 季茜儿枕着王凝的臂弯,王凝倒也不客气的捏住了对方的耳垂,轻轻摩挲,季茜儿明显因为这个动作红了红脸,甚至发出一声轻哼。 这声最为真实不做作的哼声之后,那张小脸也第一次显出了一抹慌张。 王凝看在眼里,心里有了计较,倒也用上了自己能够想到的一切方式。 不过就刚才怀中女子的表情,险些叫他心田失守,一失足酿千古恨了。 “要不掏出来给你看看?” “呃……我还是想自己进去看看!” 一问一答之间,屋子里突然就热了起来。季茜儿一双耳朵通红,说话间气息也紊乱粗重起来。 “苏家……嗯……苏家的事我确实参与了。”季茜儿胸口起伏,语音轻颤,缓缓的说了起来。 “哦……” “……嗯……抱我……去那边!” 季茜儿似乎已经瘫软下去,如是说着,只能用眼神示意了那边是哪边。 王凝往那边看去,随即坏笑了起来。 第67章 更吹落红粉纱帐,掩不住软玉温香 月色如霜,散落在屋檐上。透过窗缝挤进来的几缕随着清风晃动着身姿,像一条条游蛇,在地上铺了开来,而后轻巧的爬上床头,在墙上印出了两道交叠的身影。 粉色纱帐跟着晃了起来,屋子里早些时候燃起的檀香这时候更加浓郁了几分,掺杂着女子沁入骨髓的幽香,侵袭着每一个毛孔。 鼻息渐重,气息也浑浊起来。 王凝俯视着身下那具魅入骨子里的身子,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摩挲片刻,拇指盖在娇艳的红唇上,轻柔的抹了抹,大抵是受了气息的熏蒸,越发显得娇润透澈。 女子腮红如血,眼色迷蒙,偶尔似是努力的睁开半分,透出来的也是如水般蚀骨的柔情。肩头薄纱轻落,半遮半掩,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月光之下,剔透晶莹,似是最顶级的白脂玉的成色。 叫人爱不释手,欲罢不能。 似乎一切已是箭在弦上。 王凝低下头去,凑在女子脖颈之间嗅了又嗅,一双手自觉的开始往某些地方游离,女子娇媚的低吟声里,墙上合为一体的身影突然消失了去,那透进屋子里的月光也不知藏到了何处。 红帐迷蒙,人影绰绰。 风声骤急,红帐垂幕,却已遮不住此间软玉温香。 而后,夜色沉寂下去了。 不知是哪个调皮的虫儿,奏起了一阵浅唱低吟。 ********* 王凝立在窗边,已经做了些许整理,肩上随意批了青衫,头发也简单的绑了起来。本身是个风度翩翩的少年,眼下虽多了些莫名的愁绪与慵懒,倒也开拓了另外一种引人注目的气质。 客栈前的大街上,还是一如既往地的喧闹,只是往送迎来,多少都不过是虚情假意的逢场作戏。 从“遥远”记忆之中抽身出来,他揉了揉额头,大抵还是认真的回忆了一下。有些事或许别人看来已经是有了定论,然而终究是发生在他自己身上,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弄清楚。 虽说那是好事。 脖颈间那处显眼的痕迹,似乎已经说明了什么,但他相信自己的身体断然不会欺骗,是以对于那晚上的事情,他其实仍然不明所以。 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那个女人温润的胸前。 世间任何东西都可能是假象,哪怕他亲眼看到季茜儿躺在他的怀中,而他的咸猪手还不忘搭在人家的身上。感受着指间传来的柔软触感,他看着仅仅穿着亵裤的自己,还是不能相信他们之间真的发生过什么。 偏过头,注视着靠在自己臂弯睡得“很深”的季茜儿,他久久沉默。 她的眉微微蹙起,或许尚且是真的一夜鏖战,她的面色显得很是潮红,隐隐似乎也透着些许虚脱无力之后的苍白。 她的嘴角向上翘起,同样不知道是否昨晚的摩擦中她吻了某些湿润的地方,唇瓣上的娇艳已换做了另一番景象,微微泛白而且多了几条细细的干裂痕迹。 女子表现出的一切似乎都说明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事实上真是这样吗? 王凝说不上来。 如此想过,却也换到了另外的角度。按理说就他们之间的关系,季茜儿一直对他也是欲除之而后快,断然不可能放过昨晚的机会。诚然昨夜他后半夜的意识完全散失了,杀他简直易如反掌。想到这里,暗自后怕的同时,却越发觉得看不透怀中的女人了。 王凝一声哂笑,心想这并是真正的同床异梦了吧。 不过,不被人惦记小命,其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醒来之后的季茜儿自然也没有说什么,表露的意思当然也有着几分提醒意味,大抵就是“你我之间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你是我的人了”之类的意思。 王凝先前自然听过一些女人利用美色来达到某些目的。正常来讲,季茜儿的身份以及处境,确实也是适合用这种手段的。 只是他王凝不是一般的男人啊。 越往深处去想,他却越发想不通了。 收回所有思绪,眼下他应该考虑的其实不是这个问题。偏过头,目光透过门穿了出去,落在对面的房间里,他神色一苦,为难起来。 他们也是有过肌肤之亲的啊! 如此相互耗着,苏家的宅院内,一处大戏已经拉开帷幕。 晚些时候,春风卷来了几许清爽,摇落枝头,抚摸着新生的嫩芽,一阵浅浅的沙沙声音里,苏家前院的酒席已经差不多落下帷幕,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有人做了准备,想必一会就会抑扬顿挫的说起来。 管家已经差人燃了灯笼,白色的灯笼挂了几排,透出来的光盖过了落下的月光,场间众人的脸上于是多了几分柔和,看起来不那么生冷、不近人情。 只是浑浊的光线里,有些人的心思大抵也被恰到好处的遮了过去。 院子里坐着的基本是苏家中层管理人员,坐在屋里的几桌才是苏家真正能够说上话的人。几位大掌柜自是跟苏源同桌,旁边的几桌则是一些冒尖的以及各大掌柜觉得可以重用的人,这波人日后基本上就是苏家新的基石了。 席文坐在靠近门边的位置,基本上面对着被众人围在最中间的那几位。 之前的局势这时候基本上已经明了,无论抱着什么心思,大家都期待着接下来的摊牌了。 在他对面,苏文渊不知什么时候看了过来,想必是做最后的确认。他举起酒杯示意了一下,那边苏文渊失望的看着他,却也从桌上端了酒杯,遥遥一碰,饮了下去,然后就不再正眼看他,想必方才已经是绝交酒了吧。 苏源作为主家,此时见大家吃好,起身道:“今日请诸位过来,一为道歉,二来……则是一些生意上的事。大家都为苏家的发展做了很多事,有些事就需要问过大家。” 众人听着,目光都聚集了过去。 苏源抿嘴笑了笑,举起酒杯道:“这杯酒之后,大家畅所欲言……” 众人起身,陆续响起“敬东家”的声音。而后零散的各自坐下,却也有没有坐下的,嘴唇噙动,开了口:“既然东家这么说了,那么我有些想法……就与大家说说……” 众人循声看去,那人被众人注视倒也不怯场,定了定神,继而道:“苏家迟早是要扩大经营的,但一直以来都是小姐主事……”他顿了顿,坚定道,“恕我直言,一个女人的格局,终究是要小一些……” 一石激起千层浪,小声的议论使得整个夜色都吵闹起来。 第68章 夜宴 夜色如潮水一般压下来了。 今夜将要发生的事情在座的每个人都很清楚,唯一的不确定不过是他们对于最终以怎样的结果结束,暂时还没有统一。当然他们也乐得揣着明白装糊涂,姑且看看别人上蹿下跳一番,大抵也有着坐山观虎斗的打算,等着渔人得利。 苏文渊作为最被看好的人,此次倾注的心力最多,本身也纠结了大部分的苏家掌柜,作为最大竞争势力的头头,这时候自是要端着架子,表现出一副不咸不淡的表情来。当然这时候听到对方的话,有些态度还是要表一下。于是他站了起来,看着那边说话的年轻管事。 淡淡道:“胡管事的意思是筱妍不适合掌管这个家了?” 这话问的够直接,众人目光在两人间来回移动着。姓胡的管事微微色变,看似慌张的道:“五少误会了。”如是说着他提了提声音,镇定下来,“我的意思是生意上的事,我们这些老爷们做就可……况且小姐尚待字闺中,实在也不宜抛头露面。” 苏文渊抿嘴笑了笑,“这话说的……筱妍妹子露露面难不成还嫁不出去了。” 庭院里传来几声浅笑,胡管事尴尬的笑了笑,坐了下去,基本上的目的已经达到,再说下去倒也没什么必要了。 至于方才的话,他并不曾真正放在心上,实际上到了眼前这种局面,他也不怕得罪苏源了。 “五少这话说的,也不尽然吧。”再又有人站了起来,看向苏文渊,义正辞严,“小姐身为东家独女,将来不嫁出去其实也是可行的。” 周边安静了一阵,年轻的管事继而道:“小姐以后是要担起整个苏家生意的,招赘在家,并也名正言顺了吧。” 说着露出一个颇为亲切的和煦笑容来。 苏文渊眼色微变,片刻被烛光晕了去,面上僵硬的笑容变得真诚了几分,只是语气却不怎么和善:“吴掌柜如此说,莫不是有意入赘苏家?” 那边吴掌柜闻得这句,倒也没有因为被众人盯着看就慌张起来,轻描淡写的开了口:“倒不曾这样想过。” 诚然对于赘婿的身份到底还是有些介意,哪怕作为社会最“底层”的商人,也做不到坦然受之。 吴姓掌柜随即看向了苏文渊对面的席文,随即收回了目光:“自然有别人愿意的。” 短短盏茶功夫,几方竞争势力都露了面。苏文渊之前不曾想过话题会就这样扯远,原本只是打算起来开个头,眼下倒让自己陷了进去。 难免有几分郁闷。 苏如松听到这里,已经站了起来,四下里看过一遍,说到:“刚才东家已经说了,今天叫大家过来是商讨以后生意该怎么做,筱妍的事是家事,我等姑且是外人,不合谈的……” 话音刚落,先前说过话的胡掌柜站了起来,朝苏如松躬了躬身:“然东家也说了大家可以畅所欲言,何况,小姐的事本身也是牵扯到家里的生意的。” “那么按你的意思,筱妍应该退下来了?”苏如松质问到,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我……就是这个意思!” “嗯……有人退下来,那么就要有人上位……依你之见,谁人合适担起这个责任?” 苏文渊听到这里,忙给那边递眼色,只是也不知是光线太柔,对方没能看见,还是那位真就心里那么想。 只听得胡掌柜接过苏如松的话,毫不拖泥带水的说到:“五少并可以……”察觉到耳边的唏嘘声后,他又加了一句,“再如文奎少爷,文吉少爷,能力都是不差的。” 这话并有些欲盖弥彰了。 说了半天,苏源一众实权大佬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老神在在的坐着听,不曾插一句话。 此时大抵是觉察到大家的视线都汇集过来,他这才悠悠的起身,抬手示意站着的几位坐下,润了润嗓子,他叹道:“今夜的宴会本来在十五以前就要弄的,不过大家也知道,家里生了变故,拖来拖去到了今日。说实话,我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参与家里的生意,一直以来筱妍那孩子做的都很不错,比及在我手上时,已经翻了好几番。” 苏源目光深邃,众人静静听着,几位大掌柜眼色也了变,似乎认真了起来。 “这离不开大家的同舟共济,但……也说明筱妍是有能力管好的,她有想法,也敢去做,她身上那股子劲,不是我这老头可比的……我把生意交给她,就是相信她,也相信诸位定然会帮着她。” “在座的很多是熟悉的,也有我不认识的,但大家既然帮着家里做事,就都是自家人,说话也就不用藏着掖着。” “我知道很多人对我的决定不满,认为我把生意交给一个女娃是不对的。但是筱妍这些年做的事,大家有目共睹,我也不认为自己做的不对。” 苏源说着看向院子里的胡掌柜,笑道:“说她是个女娃子,格局不够,事实上苏家眼下发展成这样,短时间内已然不可能再做大了,也就是说三两年内,苏家的格局也就这样了。” “至于文渊,文吉他们几个……”苏源顿了顿,“他们都很努力,只是还需要一些时间的磨炼。” “刚才那句话说得不错,筱妍到底要嫁出去的,有些事又何必那么着急?难不成还担心她嫁出去,会把整个苏家也带过去?” 苏源笑了笑:“很多事,私下里能做得,面上却有了顾忌,今天这些话,诸位能拿到台面上来讲,我还是很欣慰的,商人虽被人说逐利,但无论何时也是要光明正大做人的。” 说到这里,大家或许已经明白今天没戏了,苏文渊几位运作了一个多月的人难掩失望,垂下头去,当然不会是因为羞愧。 苏源如若未见,随即咳了一声,继而道:“筱妍失踪半个多月,大家都担心她回不来,因此有些想法,我可以理解,但要是私下里搞事情,我这边也不会真就装聋作哑……另外……” 苏源提了提声音,看向旁边角落里的苏文奎,随即向众人宣布道:“筱妍迟早要出嫁的,这个我也不能改变,不过,我打算将文奎过继过来,今天就请大家做个见证吧。” 众人轰的炸开,神色各异。 苏源笑着朝苏文奎招了招手,道:“文奎,过来,给各位长辈敬茶,认认人。” 苏文渊目中怨毒,双拳紧握,指甲嵌入了肉里,以此剧烈的痛感叫自己保持清醒。 第69章 老人们的心思 苏源话说到这份上,任何心思都应该再次蛰伏下去了,只是对于苏文渊来说,那种怨恨的情绪近乎要控制不住,内心深处仿佛有一团熊熊燃烧的大火,仿佛一眨眼就将窜出天灵盖。 他的愤怒或许不全是因为此次事情没有按照他预料中那样发展。仅仅是对于苏源“为人”的愤懑,苏源如此轻描淡写的就否决了他努力了一个多月的成果,这是对他的不屑一顾。 换而言之,苏源一直都躲在幕后,像条毒蛇一样死死盯着他,看他如同一条摇尾巴的狗,到处求人。 年轻气盛,到了极端并是另外一种境况了。 苏文渊想着这些事,于是周边的一切似乎都跟他没有关系,直到苏文奎过来敬酒,亲切的叫他一声“五哥”。 苏文渊站起身来,端起酒杯,笑道:“恭喜文奎了。” 苏文奎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对,大庭广众之下倒也没有在意,各自饮下,苏文奎去了外间的庭院里,说笑间似是与那些人打成一片了。 酒盏咯得手生疼,苏文渊收回视线,坐回了座位。方才苏文奎的亲切,在他看来就是一种怜悯,是嘲笑,是讽刺。 抬眼的瞬间,欢声笑语里,迎上了席文的视线,各自愣了愣,苏文渊扯着嘴笑了笑,说不出的苦涩。 席文倒也没想过看他笑话,因此这一对眼还算和睦。 外面的恭喜声里,苏文奎脸有些红,不知是酒喝的太多,还是被人捧着一时间有些飘飘然,在他身边,苏文吉高兴的如同过继给苏源的是他一样。 只是说出来的话或许无意,听的人却有心了。 苏文渊扫过一圈,原本答应站在自己这边的好几人已经不认识他了,有几位则是目露犹豫,大抵想着投靠下家,那些跟他绑在一起的则是神色戚戚,倒也还没有放弃的意思。 苏源与几位大掌柜说笑了一阵,站起身来,说到:“诸位吃好,并各自散去吧,日后还仰仗各位多多出力。” 诸人或“理该如此”,或“东家放心”,气氛不知何时已经完全转了过来,仿佛先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小孩子间的游戏,而说过的话竟是连个屁都不是了。 苏文渊目中几欲喷火,一直以来再怎么能假装,此时也装不下去了,听得苏源的话,起身很是干脆的离开,那些属于他的人马也都跟了上去,顷刻并走了三分之一。 苏源看着这一切,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何况,现下的场合也不容他表露出什么来,只是心里大抵还是有了计较。 陆陆续续有人告辞,最终只剩下苏如松等人。 旁边的下人都退了去,围坐在桌边的几人面色严肃,你看我,我看你,互相试探着。 苏如松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们都不说,那我开这个头。” 众人并抬头看他。 “今儿个的事,苏源你做得太过了。”苏如松看向苏源,质问道,“文渊纵然千般不对,到底是苏家人,你这么一闹,以后他还怎样树立威信?” 旁边叫做王福的大掌柜跟着道:“家里几个小辈偶有吵闹,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嘛!年轻人,有些野心不是坏事!” 苏源听到这里,看了看两人,见他们不说话,他才开了口:“野心也好,苏家人也好,这布行到底是我的,既然我还活着,那么就得按照我的规矩来。” 苏源润了润嗓子,道:“平日里他联手外人抢自家人的生意,我不说他,抢来抢去,到底还是在苏家。既然如此,那么也就不必计较在谁手里掌握着。” 苏源顿了顿,眼中现出一抹狠戾来:“但他不该……为了一点利益就出卖自家人。确实,这段日子我不出来说话,就是想给他一个信号,让他可劲的折腾。” “唉,这孩子也就是性子急了些,本性不坏。”王福接了话头,有些惋惜的说到。 苏如松点了点头,赞同道:“他能力还是不错的。” “能力再不错,不讲规矩,失去为人的本分,那只会是个祸害。” “这次的教训他若能改,一切都还有机会,若然不成,那么……就只能踢他出局了。” 苏如松不再说话,言尽于此,再说下去就有些偏颇了。 “你让文奎过继过来,莫非是打算培养他?”苏如松转了话题,看着苏源,询问起来,旁边几位也都好奇的看了过来。 他们这个年纪,实际上已经是爷爷辈的人了,不似苏源,如今孤家寡人一个。 除却一部分家族传承的原因,他们确实也希望苏源能够享享弄儿之乐的,是以对于这事反而兴趣很大,往常都是指望着苏筱妍快些嫁了,眼下却是另一番期冀了。 苏源笑笑:“倒也有这么个打算,不过以后怎样,暂时还说不准。文奎现在的性子,让他居中管这些事,诚然是为难他了。” “倒也是,八成是个受气包,里外难做人!”几个老头打趣起来,从生意说到生活,从现下谈及往昔,而后想想以后…… 时间一晃,月上枝头,满地白霜。 苏家发生的事情苏筱妍并不知道,这几****因为王凝的事生着闷气,诚然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平日里忙着家里生意,这几日却门都不出了,也不知道她到底生的哪门子气。 叫做王凝的青年同样无所事事,自从跟对门的女人闹翻之后,他就爱上了逛市集。 还是那条长街,杀鸡的老板还是像个女人一样喋喋不休,王凝蹲在地上,抱着手,一边听老板说些好玩的事,一边看着不远处那个豆腐摊。 女子笨拙的处理着摊位上的事,因为人长得很是好看,那边买豆腐的人很多,排起了长长的队,女子大抵明白这个中缘由,但倒也不会跟钱过不去。 一段时间的磨合,一人一摊显然彼此熟悉了。王凝看得一阵,旁边老板一屁股坐了下来,“你看上人家了?我见你天天都跑过来。” 王凝咧着嘴笑笑:“漂亮人,谁都喜欢看嘛!” 第70章 你言我语,何止三两句闲话 世人皆爱美人,王凝自也不例外。 想当初,青楼妓馆,软玉温香,也是策马奔腾过的。 老板闻言豪爽的大笑起来,摊上无人,两人并自顾自说了起来,声音颇大,引得旁边一众相熟的摊贩侧目看来,难免也有人打趣几句,女人们则有些愤愤不平。倒也有提点老板不要教坏小官人的,只是这话也权当笑话听了。 街上熙熙攘攘,这边的动静不小,想来对面那位小娘子也注意到了,尤其是旁边几个一边说着“小官人可莫要听他胡说”,一边又大声说着“确实是个可人儿”的围观群众,一个个果然是看热闹的不怕事大,说起来并有些刹不住。 当然荤话浑话倒也不会乱讲,大家乡里乡亲,不会拿别人家的伤心事来说什么,此时提起的大抵都是些调笑的话。 正说着,并有人开了口:“小官人一看就不是常人,您若真有那个心,老婆子我跟你去说说,真就成了,也是一桩美事。” 这话讲的,倒有八九分是心里话,叶家小娘子的事众人嘴上不好说,心里还是记挂着的,有好事者,却又有真心想着帮帮忙的。此时说起来,并也想着给她找个归宿。 “嘿,美人嘛,看看也就成了,真要娶回家,怕也不长久。我这人,心可花了,到时冷落了人家,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哈,看你说的。男人有个三妻四妾,也是常事,你看那些高门大户,哪个不是妻妾成群。小官人你看着就身份不俗,真嫁了过去,事实上也是一件好事的……就算真被冷落了,倒也衣食无忧不是!” 对方说得头头是道,王凝眯着眼听,嘴角笑意盈盈,偶尔点点头,说上一句“倒也是这个理的”。 摊上老板忙碌之余偶尔回过头来插几句话,此时摇了摇头道:“哼,王家婆子,我看是你想当媒人了吧。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他天天跑过来,哪里像个富贵人家。” 那边卖水果的王家婆子被人拆台,倒也没有不爽,回了句:“英雄还一怒为红颜来着,为了美人,跑过来这地方看看又怎么了!” 老板嘿嘿一笑:“罢了,罢了,你个当媒婆的嘴,我可说不过你。” 哄笑声中,那边摊位前的人往这边看了过来,女老板大抵也是听到了,先前低着头,装作浑然不知的模样,眼下却有好事者提醒了她一句“他们好像在说你嘞。” 女老板抬起头来,笑道:“说便说吧,我又不是啥未出阁的姑娘说不得。” 如此说着将豆腐切好包了递过去,对方给了钱,不忘加了一句“我看成”。 这种场面见得多了,倒也不在意了,她笑笑并也不再放在心上。低下头的瞬间,下意识的往对面看了看,不小心碰上那个青年的眼神。 他笑咪咪的看着她,双手抱在胸前,蹲在地上,就像早晨时候蹲在城门下的乞丐,耷拉着身子,看起来有些滑稽。 他嘿嘿笑了笑,她有些脸红的低下头去。 王凝收了视线回来,大概是蹲的久了,腿有些麻,他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跟老板打过招呼,准备离开。先前吆喝的王家婆子叫住了他,再次蛊惑道:“你看那小娘子,多可人,你真就没个兴趣?” 王凝愣了愣:“人家又不是个我觉得可人就能买下来的物件,那是个活生生的人,是有自己的打算的。” “嘿,你说这话,我可就当你对她有意了。” 王凝想了想,道:“那是个可人儿啊……” 说完这句,晃着身子走上街去。 那王家婆子从摊上拿了个还没熟透的青梨塞给他,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您就瞧好了……” 王凝见对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接了梨过来:“那我可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叶家摊上的豆腐西施,虽然不愿意听这些浑话,但也不知怎滴,一双灵巧的小耳朵里接二连三的蹦进来声音,听到后来,并有些可恼了。 大抵想着当初的事,并有些后悔打的那一巴掌。如是想着,却又觉得不对,红了红脸,并又改了改,改成了那一巴掌打得轻了。 各自心思,却也不足为外人道。 再远处一些的油铺子里,叫做李二的道上人有些着急的起了身,看了看正要离去的王凝,心想怎么还不来。 王凝已经出了街,李二无奈只好跟了上去。走出不久,一处没多人的河岸边,王凝停了下来,李二自觉的从后面跑了上去,站在他前面六七步的位置,拱了拱手:“劳烦您跟我去见个人。” 吃了两次亏,李二倒也不敢硬气了。 王凝道:“嗯……贵帮里的事,我可不想掺和,何况,我与你家副帮主可有些过节。” 李二想要再说什么,却见王凝已经抬手:“我可是个好人,我还等着娶媳妇,可不想做那些刀尖上的事。” “……你回去告诉你家老大,太过着急上位,可能会跌死的。” 言尽于此,并也各自离去,只是李二眼里多少有些异样,事前那些话他自是不敢与大哥讲的。 闲来无事,晃荡了一阵,王凝并也回到了客栈,对门静悄悄的,想必又出去办事情了。 回身开门的时候,背后吱呀一声,倒也不能装作听不见,转过身去。 “早啊!”他打了个哈哈。 苏筱妍迷糊的眼在见到他的瞬间并立马清醒过来,哼了一声:“嗯,今儿个回来的倒是真早。” 王凝立马就尴尬了,心想过去的事就不能愉快的过去吗!眼下也只能装作听不懂了。 “一向都这么早。” 苏筱妍白了他一眼,呼了口气,吩咐道:“既然回来了,那就跟我去见见李家的人!” “我……去做什么?” “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应该拿了我家的钱,在我身边当护卫的吧!” “呦呵……”王凝一脸讽刺的道:“你还好意思说?除非是我记错了……你什么时候给我发过工钱了?” 苏筱妍脸一红,咕哝着什么,抬眼狠狠瞪了他一下。 第71章 李家的公子有点忧伤 春风送暖,绿柳飘飘。 秦淮河畔,自古烟花之地,好不繁华。皇帝驾崩带来的影响此时已经消弭大半,才子佳人,嫣歌燕舞,比起门前流过的古井不波的秦淮河,这几座富丽堂皇的楼阁里真个是波涛汹涌。 金风楼里,叫做李天缘的年轻公子站起身来,又被身边两个娇弱却魅惑万分的女子拉了回去,换在平常,李天缘大抵也就一番放浪形骸了。只是自从与妻子和离后,他对这种事竟然提不起半分心思来。任凭那两个女子柔弱的小手在他身上怎么撩拨,他除却身体本能的反应之外,没有其他任何的想法了。 对面坐着的几个好友,见此停下手里的活,坐直了身子,本身知道他的心结,这才将他叫过来放松一番,当然,朋友的这份好心显然没有对他的口。 “天缘,都过去这么久了,何苦为难自己!”说话的人是依附他家生存的吴家布行的公子,两家某种程度上讲是主从的关系,但私底下两人关系很好,说话并也没有那么多规矩。 李天缘笑了笑:“一会约了人,眼看时辰差不多了,再不过去恐怕有些失礼。” “哦?家里最近没什么大的生意啊!何需你出面?” 李天缘解释道:“临时的事。前几天从杭州那边过来的人,有意与我们合伙占下那边的市场。” “可信么?” 李天缘想了想,大家都是认识的人,商场上交手也不是一次两次,彼此间倒算得上能够互相“信任”,毕竟基本上可以说是知己知彼。 “这倒不用担心。他们手里的资源很不错,两家联合,我们往那边的生意要好做许多。百越之地,也有插手的机会。” “嗯,既是如此,那我等就不强留你了。”吴录斟酌了一下,心里信任这位少东家,并也不再留人了。 李天缘告罪一声,在两个姑娘哀怨的注目下出了金风楼。 在门口长舒了一口气,他微微抬头看了看天色,心想还真是世事弄人。当初要是自己能够坚决一些,也不至于成了现在这样。 他对那个女人真是用了心的,只是所谓孝字为先,逼着他做出那等事来。诚然那段时间压力太大,逃避之余倒是惹下了祸端。 他也能够体会对方的心意,只是也正是这份心意害了她。 李天缘每每想起,心里就如同刀绞。 离去之后,纵然还有挽救的机会,却也因为家里人的想法而葬送了呢。 如今他已是有了家室的人,孩子都快有了,由此落在肩上的无形责任,倒也让他逼迫着自己不去想那件事。 转了个方向,他从约定好的酒楼过去。 某处丝绸铺前,李天缘停了下来,看着空荡荡的门,想着刚刚进去的那个女子,恍惚了一下,他快步追了上去。门口,他看着柜前那道背影,终究忍不住喊了出来。 也许因为紧张,也许因为激动,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低沉。 女子听到声音转了回去,看清楚那道身影后,脸色立马凄凉下去,匆忙转过头,强自忍了忍,抱起之前选好的布匹,慌张的朝门外走去。 “翠儿。”门口擦身的瞬间,耳边再响起这道声音,万千心绪如潮水涌来,淹没了风平浪静的内心。 “公子认错人了。”她别着头,努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无悲无喜,似乎真是对方认错人了一样。 李天缘面色凄然,悲凄道:“我怎会认错呢。” 万千话语,这一刻都堵在喉咙。 “许久不见了,还好吧!” 两个人就这样站在人家门口,说了起来。 “还好。” “那就好。” 曾经的枕边人,眼下见面却是如此悲苦的画面,两个人都不敢过多提及什么,生怕一不小心就会难过而落下泪来。 “没什么事,我先走了。”纪翠儿说罢转身走出去几步,李天缘追了上去,看着那道身影终究说不上话来,抬着的手在半空中虚握起来,除了一片空无,抓不住任何东西。 久久凝视,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李天缘嘿然一声,转过身去,萧萧背影,好不凄凉。 纪翠儿走出去几步转进一处巷道,强忍的泪水最终还是无声的淌了出来,紧紧抿着嘴,牙齿咬得唇瓣发紫,一双柔弱的小手同样紧紧抓着刚买的布匹,手背青筋暴起,一直以来心里压抑的凄苦已这一刻全都喷涌出来。 纪翠儿回到纪文波那里时,整个人仿佛又回到了数月以前回到纪家时候,可是那时候还有纪灵儿这个神医妙手在,眼下她却已经不在了。 纪文波担心不已,心里对于家里那几个长辈生了几分怒气。都说了不让她进城,偏要勉强,这可倒好。 纪文波聪明人,大抵猜出发生了什么事,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屋子里说了几句,可惜纪翠儿一脸我没事,不用担心的模样,堵住了他所有话。 从纪翠儿的屋子出来,纪文波悠悠一叹,想着纪文泽回来定要好好打一顿,让他照顾人,他倒扔下人自己跑去玩了。 李天缘已经坐在酒楼的包厢里,只是面上表情有些怪异,大抵还是没能从之前的难过事里完全抽身出来。 苏筱妍看着她,心生疑惑,心想真就要反悔,那也不用这幅死了爹一样的表情吧。 “之前收到世妹的信,我还担心有人冒名,眼下见了,世妹安然无恙,倒是值得高兴的事。” 李天缘开了口,“只是……世叔那里怎么不告诉一声,这些日子他可是担心得紧。” 苏筱妍心生难过:“暂时还不能告诉他。” 李天缘想了想,点头道:“也好,最近城里不安生,刚出了那样的事,倒也应该小心一些。” “嗯……说回正事吧。” “世妹且说。” “苏家的生意现在已经转移出去了大部分,以后基本上要以杭州作为中心的,言下之意,苏家将大分额的退出江宁的商场,这部分空额,李家应该不会放过吧?” 李天缘点了点头:“现在的江宁是三足鼎立的局面,苏家真要退出,这个局面破了,对于李家来说确实是个机会,只不过……李家目前吃不下那么多。” 李天缘眼色诚恳,苏筱妍倒也没有反驳。 “苏家会全力助李家吃下这些份额。” 李天缘顿了顿,问道:“那么世妹想从李家这里得到什么?” 苏筱妍笑了笑:“我只要李家在今后一段时间内,不要插手苏薛两家的事!” 李天缘想了想,也就应了下来:“可。” 第72章 一席话 李家的生意经过这么些年的发展,格局所限,短期内已经不可能有什么大的变化。父辈们自身来讲也没了那种开拓的心思,他掌了部分权之后,一直竭力打造出自己的商业网络。北方基本被几家大族笼络,随便插手并不明智,只是依附那几家开拓市场,显然是要被对方榨干的。是以他的目光一直都停留在南方。 江浙一带,尽显繁华,所需奢靡,并不是一家能够撑下,李家的布行在他手里已经转变了方向。他招呼手下人研究新的配方,研发新的织布方式,甚至改造织机。他一直在努力走精品路线,借托于此,使得李家站在市场的顶端。 而再往南去,类似百越,大理等地,其实也有极大的市场,之前因为家里那几位担心赔了不同意他往那边开拓市场,眼下既然苏筱妍有意做这件事,那么他倒也乐的插上一手,回去后跟几个老头讲,并也有了理由。 “不过,你还需答应我一个条件!”李天缘开了口。 “你说。”苏筱妍一副你说说看的表情。 “苏家既然有意往那边建立商道,我李家也有意掺和一脚。”李天缘说着瞥了眼对面的苏筱妍,女子并没有什么明显的表现。 “两家合力,各自的资源凑在一起,在那边总要好做一些。” 苏筱妍笑了笑,狐疑的看着李天缘,倒不掩饰:“我信得过你,却信不过你家里那几位。” 李天缘嘿然一声:“确实。”顿了顿,他抬眼看着苏筱妍,“那么就以我个人的名义入股苏家,那边的生意,一直都是我个人在做,你看怎么样?” “世兄能够确保李家的人不插手进来?” “他们没理由插手。” “那不尽然吧。那边生意是你在做不假,可毕竟用了李家的关系,这个借口,够他们插手了。” 李天缘想了想,并不否认,继而道:“你我可立下契约。” 苏筱妍想了想:“那好。” 女子甜甜的笑了起来,指使着身后站着的男子下楼去找纸笔来。 李天缘看着那个不情不愿离去的身影,目现狐疑,心想是否在哪见过! “我回来这件事,还请世兄不要告诉别人。” 苏筱妍郑重提醒,李天缘回了神来:“我自是省得。”说着笑了笑,将方才脑子里的想法甩了出去,继而道:“先前就已经见过,到得现在,尚无人晓得你回来了,可见我不是个漏嘴的人。” “哼,上次的事,你也只是怀疑是我吧?不然也不会狮子大开口。” 苏筱妍有些气闷。 “确实只是怀疑,那个妆化得过分真实了,全然看不出真身来,我若不说两句试探的话,怎么能确定你的身份。” “既是如此,那边你我两家之间的战争应该歇下了吧?再降价下去,两家都要破产。” 李天缘摇了摇头:“那边的生意不再我手里,天宇管着的我不好插手。” 苏筱妍哦了一声,半晌道:“你心太好了。就算愧疚,也不能由着他性子来。” 李天缘笑了笑:“他毕竟是我弟弟嘛。” 苦涩之中,全然听不出什么手足情深。 “罢了,那边的店大不了关了就是。苏家这些日子出了不少事,也该让那些不安分的家伙长长记性,叫他们晓得,到底是谁在养着他们。” 说话间,王凝拿了纸笔上来,两人写下契约,签了印鉴。再说起话来,并显得亲近了。 “世妹这次真的打算将苏家清洗一遍?”李天缘好奇的问了出来。 苏筱妍想了想,道:“世兄以为可行?” 李天缘摇头。他也知道苏家那个摊子有多烂,这些年基本上都是苏筱妍一个人撑起来,那些个叔伯兄弟,除了伸手拿钱基本上没干过什么。苏筱妍失踪这一个多月,单说李家就从苏家手里拿下五个门面,挖了苏家十多个管事,至于薛家更狠,明面上打着帮忙的旗号,私下里却做着更加过分的事。 当然了,也是苏家人引狼入室。 不过看着眼前这个女子的淡定从容,李天缘大抵明白,苏家留在城里的那些门面也好,掌柜也好,本身也只是残次品了。 如此细想下去,李天缘不由心头冒汗,想到家里那位原本是苏家掌柜,不由担心是不是苏家故意派过去的。 心里打定主意,回去后要注意一下了。 “之前可没想过,世妹竟然不知不觉有了那么多布置。” 他这是由衷的赞叹。想起之前汇聚在江宁的苏家掌柜们,大抵也不知道他们不过是苏筱妍手下的一部分边缘人,甚至可能只是弃子。 转念一想,果然女人心,那叫一个难猜呢。 苏筱妍笑笑:“有些事情要做成,自然要有自己的班底,这次事实上我也是忍痛割爱了!尤其是其中几位很有能力的掌柜,这次用他们做了挡箭牌,日后恐怕不会相信我了。” 这并是有得有失了。苏筱妍这局棋下到现在,推到面上的那几人对她自然会有怀疑心态,日后难免生了嫌隙。但若不用他们出面撑着,很容易被人看出端倪,因此决定人选的时候,她还是万分犹豫的。 话说到这里,再谈下去就是各自的商业机密了。两人都住嘴不说,李天缘犹豫了片刻,却是说起了另外的事。 “今年的皇商,李家有意争一下,世妹那边,能否帮忙运作一下!” 苏筱妍笑了笑:“我们的合作只是私底下的,这种拿到面上的事恐怕不好吧!” 李天缘不置可否:“事后无论成败,李家在杭州,苏州的店铺半数归你。” 苏筱妍愣了一下:“真是好大手笔,不过仅此不够,最少还要加上扬州的半数店铺。” 李天缘想了想,道:“可。” 生意谈到现在,该说的已经说的差不多,一些细节上的事情日后自然还有时间磨合。 与此同时,外间传来谈话声,两人听了听,李天缘并笑着开了口:“苏老爷这个儿子最近可是颇受欢迎。” 苏筱妍瞪了过去:“如此倒也不错。” 第73章 谋局(一) 苏家的事一直都有很多人关心着,作为对手,李家在这上面花的心思同样不少,苏家似乎也没有隐瞒的意思,是以没几天整个江宁的人都知道了。苏老爷从同族过继一人“传承衣钵”,侧面上似乎也证实了坊间流传的“苏家小姐已死”的传言。 是以那个叫做苏文奎的“少东家”,这几日以来都忙着招呼人,酒楼上,茶坊间,亦或者青楼妓馆,到处都留下了足迹。 苏源对这一切似乎也是有意的放纵,投给外间的信号也是“文奎以后是要继承我的产业的”,因此各方人马,并也颇多巴结。 苏文奎大抵想着以后都会用上这些关系,并也笑脸相迎,经营着自己的人脉。这些日子花出去的银子可谓不少。 苏筱妍大抵心疼的还是银子,女儿家偶尔还是有些小心眼,见不得自己努力赚回来的银子就被人这样拿出去挥霍了。至于父亲收了个儿子,以后继承家业什么的她倒真没有想过,这苏家……迟早是要离开的吧! 不管是出嫁,亦或者待不下去…… 先前父亲说起的招赘,八成也是玩笑而言,况且她本身对此也是反对的。 她苏筱妍不会因为所谓家业而牺牲自己的婚烟的。这是她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之后,暗自做下的决定。 她这一生,姑且要活的像自己。 她微不可查的看了看旁边远一些地方的那个男子,见到对方百无聊赖的模样,心里骂了句“真不长眼”。 “世兄既然应下了,那么这事就这样定下了,日后你我两家可要精诚合作。” 李天缘对于这种明显转移话题的做法笑而不语,大抵见识到苏筱妍之后,先前心里的一些心结也打了开,他站起身来:“这个当然。如无其他事,那么我先告辞了。” 苏筱妍起身,道:“慢走。” 客气了几句,李天缘离开之后,苏筱妍从门口收回视线,竖耳听着旁边房间里传来的笑声,长舒了一口气,脸上多了一抹苦涩。 “走吧。”她转身对王凝说到。 王凝看了过去,缓缓起身:“真要觉得过不去,我可以找人揍他一顿。” 苏筱妍对于这种安慰,只是翻了个白眼:“怎么说他现在也是我弟弟,这点情分还是够了。” “呵,既然这样,随你好了。”王凝起身,到了桌边,看了眼桌子上冷了的菜肴,满脸心疼:“真是糟践了。” 苏筱妍大抵听他说过以前的苦日子,此时倒也没说什么,正想说回去给你置办一桌的时候,王凝已经伸手从桌上撕下了一直鸡腿,苏筱妍立马一脸嫌弃的躲开他,嘱咐道:“不要靠近我。” 快步出了门,苏筱妍望了望隔壁紧闭的房门,心道“我也看不懂您了呢!” 王凝追上去的时候,苏筱妍已经到了门外,见他过来,看了看他的手,还是一脸嫌弃,再次叮嘱道:“别碰我。” 王凝委屈道:“我何时碰过你了?” 因为是晚饭时间,酒楼前的人有些多,大抵见到两个翩翩青年在这边说话,倒也有好奇看过来的,只是听到说话的内容,这些人并一脸嫌弃。 苏筱妍察觉到那些如同刀锋的目光,一跺脚,转身去了。 王凝笑笑,跟了上去,长街上,两道身影交融一起,却被人群踩在了脚下。 日子一晃,到了三月初,春风骤然热烈起来,卷来阵阵躁意,秦淮河的水在这大风里也浪了起来,河畔杨柳绽放出最热烈的春色。 老人的棋摊最近都没什么人过来,老人基本上也是自娱自乐,是以王凝每每过来的时候,老人家都会显得很高兴。下棋之余,说起的还是那些家国天下的忧愁。王凝深知老人的能耐,对于老人知道那么多内幕并不觉得惊讶。只是老头什么都告诉他,这份信任叫他有些拿不准对方的心思。 西凉的事落下帷幕,朝中新任的右相杜贤一力主导了一应事务,朝廷从西凉手里赎买了那几座城之后,士林间,朝堂上其实还是有不少骂声,老人送往江宁的书信里说的平淡,但秦老却深知老友撑得很艰难。 “很多事,老夫也知不可为,但既然我还活着,那么我就想能不能稍稍做些改变,有人去做,或多或少总能有点效果。就拿这次西凉的事来说,杜公废了心思,虽说还是死了人,却也少死了几个,这难道不是一种安慰?” 老人眼中沧桑,那抹难言的悲痛叫人不忍直视:“人有倾向,老夫此前一直在做的,大抵也是倾向于自己认为的一些事情,虽说顾及各方的心思,已经做出了诸多让步,但总也还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的。” “老夫不是圣人,做不了太大的事,只想用手里掌握的一点权利,为这天下人谋一出路……”顿了顿,老人悲痛道,“哪怕还是在死亡边缘挣扎,权且也让他们多些活着的日子……” 王凝啪的落下一子,道:“老人家操心大了。”说着舒了口气,“这样可不好,一人之力终究是极为薄弱的,老人家想做的那些事都不是小事,此生怕是难成……既是如此,倒不如放下来,做个闲散的富家老头,您为世人挣扎谋求了半辈子,这剩下的几十年,为自己活活吧。” 秦老笑骂道:“你个疲懒小子。” “嘿,老人家站的位置高,看的自然远了,我啊……”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透出些许老气横秋的模样,“我就想过几天安生日子。” “敢情你以前不安生了?” 说话间老人落下一子,王凝看了眼棋盘认了输。 “老人家怎就也使这阴谋法子了。” “哈哈,好叫你知道,老夫也是阴谋诡计的老手。” 王凝叹了一声,“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秦老笑笑,话题转了开去:“听说最近有人大肆收购土地……” 王凝抬眼过去,虽不知老人家怎么知道幕后是他,却也没打算瞒着,淡淡道:“我想做个富家翁,首先得要有房有地吧,然后再娶个十几房小妾,那日子可就乐呵了。” 老人重重一叹,也不知是无奈,还是失落。 第74章 谋局(二) 这世道或许如此,但还是有人抱持着热忱的心。无论出于怎样的心思,他们竭尽全力的奔走,想着对这世道做些改变。 人力有穷,但他们始终相信做总比不做好,亦或者他们仅仅是为自己找一个借口。结果已然注定,无法更改,那么就让结果到来之时自己能够少几分愧疚。 这份愧疚,大抵是出于读书人那种以天下为己任的想法。只是王凝看来实在有些可笑。当然秦老这样的,他们所思已然不仅仅是这种浅显的层面,但到底也没能脱离儒家那套修身治国平天下的论调。只是老人家以自己的阅历有了某些更为实际的想法,做事并也是真正的做事了。 老人努力了这么多年,这世道或许有些改变,但他深知整个新朝,实际上已经烂到骨子里。上至庙堂诸公,下到黎民百姓,大家都始终抱持着一种得过且过的心态。他们对于北方的戎人还抱有希冀,幻想着些许岁币就能安抚对方,但狼到底是要吃人的,何况还是群狼了。 老人这些年竭力做的事,实际上到得眼下,退下来不过半年,并被推翻得差不多了,哪怕杜贤竭力维持着,他的那一套基本上也是穷途末路。 老人与王凝说起这些,想必是将他当了亲近之人,亦或者仅仅是如他所说见不得王凝逍遥。只是面对一个心若磐石的杀手,些许家国情怀又怎能动摇得了? 王凝倒也乐得听听,权且当做陪伴孤寂的长辈说话。 秦老每每见他表现出的一切,总是忍不住叹气,他倒也习惯了。 “真要做个富家翁,恐怕也不那么容易。”老人缓了缓,开口道,“你毕竟是外来人,触及本地士绅的利益,他们免不得给你找麻烦。江宁府这边,定然是照顾本地人的,难免偏听偏信。” 王凝点了点头,谄媚道:“这不一直跟您打好关系吗!” 老头笑笑:“老夫的名可不容你拿出去唬人。” “嘿……”王凝不以为然,“我能与您这么面对面坐着,有心人肯定能够注意到,老人家能耐放在那里,明眼人都不敢惹我的。” “这是明摆着狐假虎威了。”老人笑骂。 “大树底下好乘凉,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老人悠悠一叹:“只是老夫这大树可遮不下多少阴凉。” 王凝道:“起码能护住我这个不入流的小百姓了。” 老人瞪了他一眼:“既是用我的名占了那么多好处,是否分我一些?” 这话却是玩笑话了。 王凝道:“老人家真敢要,我倒也舍得给的。现在我在城外买了百多亩水田,几座山,可以孝敬您老人家一半。” 秦老眼睛鼓了起来,带着几分质问:“你一个不入流的小百姓,哪来那么多银钱?” “嗯……这个啊……以前攒下的。”王凝笑了笑,正色道,“都是拿命换来的。” 拿命换来的,就不知是拿谁的命才换来那么多钱。 事实上自从去年的大灾之后,江南一带的水田价值涨了不少,按说眼下这个节骨眼不容易买到那么多水田,毕竟一亩田背后隐藏的利益不少,没人愿意售卖的。但杜贤上任右相之后,推行新法,清查世间田地,各处虽说阳奉阴违,进展缓慢,但江宁作为杜贤的老家,这位右相是下了死命令,以此彰显自己的决心。 是以江宁士绅,尤其那些名下拥有诸多隐田隐户的,只好大举售卖,以此将损失降到最低,因此虽说市价不低,但量实在太大,王凝趁机真是敛了不少。 当然了,这还亏得江宁知府黄晓大人同样坚定的决心。原本江宁出了那么档子事,黄晓升迁无望,眼下碰上这么个机会,自然不会放过,加之对此新法他也很是赞同,执行起来并不遗余力。 于是抓了几个典型,定了罪,收监的收监,流放的流放,震慑了那些观望的,当然,也预留了最后的时间,于是江宁这几日土地变更可谓如火如荼的上演。 王凝玩得一手浑水摸鱼,虽说手里拿到的土地跟花出去的银钱不成正比,但怎么说以后也是个小有身家的人了。 日后种种地,娶几房媳妇,倒也足够过得安生。 此次的事最叫他意外的还是他名下的那些钱,他也终于知道为何那么多人铤而走险,过着刀尖上舔血的生活。 这一次他从四海钱庄提出来的银钱直接使得这家天下第一钱庄在江南地区出现资金断链,恐怕半年都恢复不过来。 他至今还记得那位大掌柜一脸苦涩,仿若死了爹一样的表情,倒也叫他暗爽了一把。 心里有了诸多计较,并有几分洋洋得意。 秦老轻咳了几声,道:“老夫要那么多东西又有何用,倒不能叫你小子小看了。” 王凝笑笑:“说到这个,老人家可有什么好的工匠?”顿了顿,在老人狐疑的眼神中,他继续开了口:“那山上我打算修座别苑,这城里泥瓦匠不少,但只是能做些修修补补的事。” 秦老轻哼一声,笑骂道:“倒使唤起老夫来了。”如此说着,老人家还是认真的想了想,随后恍然道,“既是要修座别苑,倒不能应付了事。我听说城里有个叫沈京的,你可去找找他。” “嘿,多谢老人家提点,修好了邀你过去住个十天半个月。” 秦老摆了摆手:“老夫真要去坐了,你就不怕有人戳你脊梁骨?” 王凝想想也是,点了点头,道:“在那边我准备种些时令东西,到时送您老一些。” 这话半开玩笑半认真,老人点头,倒不忌口。 笑了笑,老人目光却又严肃起来,一如此前每次收摊前一般,只是这次问的话倒有了新意,当然意思还是那个意思! “你真就打算守着那几亩田,过此一生?” 王凝点头:“该经历的风雨也经历过了,生死之间走过几遭,身心俱疲了。” 老人盯着他的目光,叹道:“却不知你到底经历过什么,竟然让你如此意冷心灰。” 第75章 谋局(三) 水田也好,别苑也罢,姑且还处在准备阶段,王凝眼下面临的还是苏筱妍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他这几日一应动作都不曾与对方说起,两人之间自从先前那事之后,多少还有些隔阂,致使进来低头不见抬头见,却都若如不见。 各自忙着事情,倒也像是忘记了彼此的存在。 苏筱妍与李天缘定下契约之后,大部分的心力都用在了薛家的事情上,两家明面上看不出什么来,私底下却交锋了许多次,薛家吃了几次亏之后,终于也反应过来,苏家背后有人撑着。然而薛琳私下里问过那些亲近的苏家人,得到的答案却是他们也不知道。 薛琳暗自奇怪的时候,原本与贺家定下的协议出了变故,贺家竟是愿意承担两倍的赔偿价格也不愿意再与薛家合作下去。薛琳匆忙间过去处理的时候,才从贺光亭口里得知,这背后一切都是苏家那个“女婿”捣鬼,哪怕是他都觉得对方提出的条件很不错,更何况他那奸商老爹了。对于此事贺光亭除了抱歉却也什么都没能帮到薛琳。 薛琳一阵头疼,家里再传来消息,使得他脸色唰的苍白下去,匆匆告别贺光亭,回了家,并见到厅里父亲一脸煞白的模样。 询问之后,薛琳方才知道,原本与薛家同一阵营的几家商行都反水了,虽说他们倒也没有站在苏家那边,然而他们从薛家这里抽身,薛家的销路立马出现了断链,近乎是顷刻之间,薛家并成了四面楚歌的局面。 “那个臭****竟然说反悔就反悔。”薛康铁青着脸,紧紧抓住椅子扶手,手背青筋暴起,怒不可遏。 薛琳缓缓摇着扇子,心里有了计较,随即苦笑起来。 眼下这种局面显然是有人针对薛家了。当然父亲口里那个女人,在此之前他都是信任的,因为无论怎么看,对方都不会舍弃薛家才是,到了如今,想来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想到那个女人,薛琳揉了揉额头,倒也输得不冤。能够让她改变心意的事,姑且背后隐藏着某个更加了不得的人吧。 “这事过后我会去见见对方,问问再说,。”他开了口。 薛康闷哼一声:“还有什么好问的,这次要不是他,薛家何至于此!” 薛琳心道“若非薛家贪心又何至于被人摆了一道”,嘴上却不紧不慢,道:“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对方既然布下这样的局,薛家自然翻不过神,姑且去见见人家,探探底线。” 薛康道:“那便去吧。” 薛家几代人的努力,若在他手上毁了,他如何去见九泉之下的祖先。 薛琳起身,出了门来,门房处叫了马车,上了街。 苏筱妍在晚间时候才知道一些变化,因此好奇之余,却百思不得其解。她最近忙着从江宁抽身,并配合李家接手原本属于苏家的生意,倒没怎么关注薛家,若非店里掌柜说起,她甚至都不知道薛家被人逼到了那种程度。 近乎也就在同样的时间,苏文渊火急火燎的找到了苏源,说起了近几天的事。作为对苏家生意颇为上心的人,他终究还是察觉到背地里那些交易,前面几天努力无果,这并找到苏源,希望其出手,又或者仅仅是过来套话。 苏源倒是真不知道这些事,听了苏文渊的话,他立刻叫来管家,召集了几位在城里的掌柜过来,大家坐在书房里商议了起来。 “这半个多月,确实有人在背后做些小动作,基本上就是那些伎俩,他们将成品压得很低,近乎只有成本的一半,同时将蚕丝抬得很高……对我们确实有些影响。” 话音刚落,负责织机的掌柜锁着眉头开了口:“他们花了正常三倍的工钱,各家的绣娘大部分都转了过去,如果是签了合约的,他们还帮着付那部分违约金。我们这边也有人走了,不过大家都是很早就在苏家了,走的倒不是很多……真正核心的几位都还在。” 苏源心想还真是颇为狠毒的一招啊。 “可曾知道是谁在背后做这些事?” 掌柜们摇了摇头:“最近城里吵的最热的还是新法的事,大多人都关注那边,这边并没有多少人关注。” “总之一切来的很突然。” “嗯……”苏源沉吟片刻,“对方之前肯定是做了长时间的布置,不然不可能有这种迅雷之势。”他看了看在座的掌柜,叮嘱道,“有劳各位了。” 众人点头,再有说了些各自想法,并都告辞离去。 苏源叫住最后离开的苏文渊,嘱咐道:“这样……文渊,你去薛家、李家,看看他们是个什么情况,这种时候,真要是有人同时对三大家出手,那么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定是要还以颜色的。” 苏文渊点了点头:“我这就去。” “嗯,去吧。” 苏文渊离开之后,苏源揉了揉太阳穴,坐在椅子上,看起来有些疲惫。 先前的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这背后是他那女儿在捣鬼,毕竟能够那么了解苏家的除了他,就只有她了,只是苏筱妍断然不可能有那么多资金来支撑,是以苏源否决了是苏筱妍的可能。 只是,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出谁还有那么大能耐了。 苏筱妍作为主要的参与人在这次的事情面前,还是觉得无力,似乎顷刻之间,一切规则都轰然倒塌,整个江宁的织布行业在几天之内变得万般陌生,绕是她都摸不到头绪,之前她一直奔波忙碌的所有事情都散失了意义。 气急败坏的她干脆把自己锁在客栈,不吃不喝,叫对面的王凝担心不得。 这日,客栈小二敲响了他的门。 他看着小二手里端着的饭菜,问道:“还是不吃?” 小二点了点头:“门都不开。”如是说着,不由有些担心的提醒道,“客官,这样下去,那位小……公子的身体恐怕支撑不住,你看要不……撞门进去看看?” 王凝目光锁在对门,点了点头:“也好。” 语落,推开小二,猛的一脚踢了过去。 第76章 谋局(四) 虎头帮总坛望江楼上,清风徐徐,明月高悬。银白色的月华散落在地,铺卷而开,似是一块绵延很远的地毯,柳条轻舞,映射在地上的影子如同跃动的精灵。 秦淮河平静的流淌,白鹭洲畔,烟花如昼,红粉纱帐,媚骨销.魂。 楼上的雅间里,季茜儿临窗而坐,白衫轻舞,青丝灵动,那双水汪汪的眸子里,清澈的目光往远方望去,审视着这夜色里平静而又躁动的江宁城。 茶几之上,茶壶里喷着热气,壶盖随着热气腾起落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久之后,一身青衫的男子走了进来,径直到了茶几旁边,提了提长衫坐了下来。提起桌上的凉水净了手,拿过绸布擦了干净,随后拿了茶匙,从茶罐里取了茶,熟练的冲泡起来。 女子听到动静,嗅到茶香,缓缓道:“这真是你想要看到的局面?” 她的话听起来有些伤心,大抵她有些同情那些无辜牵连进来的人。 男子冲了茶,端起茶盏凑到唇间,小抿了一口:“无论我想不要见到,终究已经发生了,这结果如何,同样不那么重要了!” “呵,我还真以为你放下了那些心思,铁了心要做富家翁了。”女子回过身,神色间带着一丝嘲讽。 王凝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女子款款而来,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他帮她冲了茶,顺带说到:“我确实想做个富家翁啊……但你也知道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总要做点什么事,让人记住你,让他们不敢找你麻烦,这样日子才会安生。” 说着人畜无害的笑了笑:“我一向是个不怎么惹事的人……可我又很怕事。” “我真有些后悔帮了你的忙……”季茜儿摇着头,一脸后怕的模样,“这次之后,江宁商场上大半的人都要看你脸色了。” 对于这点季茜儿之前未曾想过,她对王凝的所有认知里,没有这一点,它惯常的认为王凝只是个杀手,眼前发生的这些,显然证明她的认知还不足够。 王凝这次透出来的能耐,叫她后怕,却也叫她知道了自己之所以几次三番没能弄死他的原因。往后她也只能尽可能的跟他合作了。 季茜儿心里有些不舒服,但时势如此。再怎么不情愿,她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 她喝了口茶,热气腾腾之中,她看着对面男子的脸,瞬间觉得很是陌生。 这一次的局,哪怕她亲身参与了大部分,却也没能知晓全部,她不知道王凝还隐藏着多少手段,甚至怀疑眼前的王凝是否还是当年的王凝。 “这次要不是赶上新法,你恐怕还不会出手吧?”季茜儿试探着问到。 王凝点了点头:“确实不会。不过这次机会难得,再拖下去恐怕会被人察觉,因此,纵然有些匆忙,却也够了。” 季茜儿呵呵两声,偏过头去,不知说什么好。 王凝自也不说话。沉默了一会,他才悠悠开了口,倒是开门见山:“今夜我过来,想必你也能猜到原因。” 季茜儿摇头,似乎真不知道,又或者装不知道:“总不会是因为想我上床。” 女子说着眉头一挑,并又换了副媚像。 王凝笑笑,这次他自是不会上当,况且之前的事还没弄清楚,现在他也不想节外生枝。 “这个改天闲暇,倒也可以想想。”说了半句玩笑话,他严肃起来,“我这个人一向对弥勒教那些家伙都是见一个杀一个,这次的事,不瞒你说,我也是针对他们的。” 季茜儿一声冷哂:“跟我说这些,你就不怕我告诉他们?” “我还真希望你告诉他们。” 季茜儿狐疑的看着王凝,却没有询问的意思,那边王凝开了口,解释道:“上次苏筱妍的事,既然是他们做的,那么就要付出代价……”顿了顿,他又颇为勉强的加上一句,“何况,我差点也死在那人手上。” 说完他深深看了眼季茜儿,季茜儿倒也不躲闪,正视着他:“那人是我透的消息,你也知道我一直想你去死……那时候,这城里有机会杀死你的人也只有他。” 季茜儿诚恳的说着,毫不避讳,随后却是苦笑起来:“事实上之前你就已经知道了吧,之所以过来问我,只是想试探我吧?” 王凝嗯了一声:“差不多就是这样。”他笑了笑,眼睛眯了起来,一道锐利的目光如月光迸射出来,“我也想杀死他……借你的手,不过是不想他猜到我的身份!” 季茜儿嘿然一声,俏脸上血色褪去,显得有些苍白,眼中满是沧桑失落:“你真是玩的一手好棋。” 王凝对于这种讽刺权且是当做恭维来听,并也受用了。 “既泡什么都在你掌握之中,你今夜过来,又为了什么?”女子眼神直勾勾的看着王凝,一波秋水,似要漫过对方身心,将他掩藏在心底最真实的想法给冲出来。 王凝举起茶盏,浅浅的呷了一小口,看向季茜儿的目光骤然柔和下来,往深了看,掩藏着一抹哀伤。 他缓缓开了口:“我啊……就想过来看看你。” 说的深情,如是多年未见的红颜,乍见面时的慨叹与庆幸。 季茜儿怔在那里,呆呆的注视着王凝,随后怆然笑了起来:“王凝,你到底掩藏了多少面目啊!” 王凝嘟着嘴,扮了个很丑的嘴脸,却没有回答季茜儿的问题,而是严肃的反问了一句:“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了你吗?” 四目相对,各自都想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什么。 季茜儿想了想,淡然道:“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你死啊……这世上有很多人都该死,但他们却都活的好好的,甚至可以腰缠万贯,位居高位,做些欺男霸女的肮脏事,他们都不死,像你这样的好人又怎么可以死呢?” 季茜儿听着对方牵强附会的理由,想了想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杀死我呢?”她说着放在腰间的手做了个动作,跟着她哗的站了起来,那一袭白衫脱落,露出凝脂般的身躯来。 “是想玩腻了这副皮囊之后?”她俯视着王凝,声线浅淡。 只是无边春色,一转眼并是入股温柔。 第77章 谋局(五) 月色含羞,薄云轻隐。 薄纱落地之前,王凝身子已经鬼魅般出现在季茜儿背后,一把抄起轻纱,重新披了回去。那具魅惑的身躯重新隐藏了起来,只是欲遮还现,似是云里雾里,越发诱人。 王凝轻声道:“这里人多眼杂,可不是做那种好事的地方。” 季茜儿哦了一声,不知是否真的有些害羞,面上竟是升起一抹潮红,似是熟透的苹果,仿若要滴出鲜嫩的汁水来。 季茜儿自是知道这里除了她们已经没有别人,不然也不会做出如此大胆的举动。他与她之间,倒也不会因此尴尬,一来对方实在厚脸皮,二来往常的日子里,大抵都是彼此见过了。 纵然有些地方还是遮遮掩掩,实际上都有些自欺欺人的意味。 王凝重新喝上了茶,季茜儿也系好了绸带,长发梳拢如瀑布倾泻而下,落在白色的绸衣上,深邃得如她的眼眸。 “我过来跟你喝喝茶,你莫要想多了。”他笑了笑,却难掩认真之色,仿佛每个字都是真的一样,“我们之间就不能单纯的聊聊天?喝喝茶?” 季茜儿呵呵两声,带着几分讥诮:“我们曾经是仇人,现在也是仇人,哪能做到像你说的那样!” 王凝悠然一叹,正色道:“像我这样的人,很难有朋友,难得我们关系亲近些,怎么就不能相安无事呢!” 他似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跟对面的季茜儿说。 季茜儿想了想,眼睛鼓了起来,两条柳儿眉微微扬起,像是生气的模样。 “远的不说……”她斟酌了一下语言,说到,“最近发生的事,你都在拆我的台,试问这样的人,怎么能做朋友来处?” 王凝道:“那个老头都退下来养老了,你们何至于还抓着不放。” 季茜儿闷哼一声:“当初根本就是你有意放过他,甚至不惜自己的命。”如是说着,她目光微微凝聚起来,试探到,“你的身体真没有恢复过来?” 王凝瞪了季茜儿一眼,反问道:“你对自己的药没信心?” 季茜儿嘿然一声:“我忘了是我给你下的药了。”这已经是彼此心里都明白的事,她并也不假装不知道了,转念一想,眼前这家伙说不定当时根本就没有喝下那药,只是…… 那次趁他熟睡之后,她检查过他的身体,身上那些上不似作伪,并是经脉都有些问题。 她看着他,像是在审视一件爱不释手的首饰。 实际上对于自己的伤势王凝倒没有说谎,诚然当时他是喝下了药了,原本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若非遇上秦瑞清,硬生生挡了那么几刀,他也不会落下病根。 秦瑞清那几刀连他的制式唐刀都劈断了,自是震伤了他,原本还没有完全排出体外的毒素并也因此扩散开,若非纪灵儿他可能真的要死的。 这也是他太过托大。 “不说这些了。”王凝顿了顿,“眼前的局面,姑且还在掌握之中,不过新法之下,肯定是要乱一阵的,那些老鼠想必也要爬出鼠洞抖抖身的。” “我过来就想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掺和一下,江山楼在这边的势力足够左右很多事情的。” 季茜儿从王凝的眸子里收了目光,偏开头:“我已经掺和了啊。” “何况,这很多事都不是我说了算。”说着再又幽怨的看了他一眼,无奈道,“都是拜你所赐。” 这点王凝倒不否认,之前逼得有点急了,季茜儿与上面的人大抵还是生了嫌隙,对她职权还是有些削减。 “嘿,你别蒙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裙下之臣的能耐。” 季茜儿白了他一眼,声音糯糯:“奴家可不是那种人。” 王凝甩了甩头,无奈的看着面前这个油盐不进的女人,站起身来,走到女子旁边坐了下去,“你若不答应,我有的是办法治你。” “呦,奴家倒还真想看看你怎么治我。” 顺势一倒,靠在了王凝身上。 清香扑鼻,唇红齿白,极尽挑逗。 王凝揉了揉额头:“你啊……”叹了一声,他犹豫了一下,将女子身子扶了起来,到了窗边吹风。 季茜儿撑着身子,半躺着,若是剥去那一层轻纱,并是真正的玉体横陈了。 “你莫不是真对那个苏小姐动了心思?”要不说女人的直觉可怕呢。 王凝听到这话,笑到:“男人总是渴望三妻四妾的。” 言下之意却是不承认也不否决。 季茜儿愣了片刻,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到了王凝背后,抱住了他,脑袋枕在他的背上,语气恹恹:“那你为什么不碰我?” “嫌弃我?” 她再又加了一句。 王凝目光停留在远方的那片夜色里,半晌道:“我跟你说过,当时在吕梁时候的一些事……” “嗯……” “我欠她的。” 季茜儿抱得紧了些,在这件事上她不尽知,却知那个女人对他的意义,因此纵然平日里说些讽刺挖苦的话,她也不愿在这件事上说什么。 或许是作为女人,对于那种情感的认可。 说起来也只有在他提起那个人的时候,她才能感觉到他所表现出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女人也好,权利财富也罢,事实上都不重要,若是可以,我愿意拿这些东西去换回她……有时候我也想,要是当时死的是我,那该多好。” “之前几次,你若真能杀死我,我真的会感谢你的。那时候我确实挺想死,只是不敢自己杀死自己,我害怕到了那边,不敢面对她。” 王凝说了一阵,语气缓了过来:“我或许会爱上很多女人,或者身边有很多女人,但到底不及她。” “杀手嘛,遇上一个真正对你好的人真的不容易,我大概也做不到分心他处,所以我逃了,逃离一切。” “我不碰你……”他顿了顿,“也许因为你骨子里是个好姑娘吧,我杀人不知凡几,对女人却从来狠不下心。” 他转过身,凝望着她,深情道:“有人跟我说过……唯女人与酒不可辜负……” 她回望着她,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夺眶而出。 也许因为他说她是个好姑娘。 也许是吧。 第78章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一更) 夜色如潮,却几家心思。 客栈里,苏筱妍已经几次开门,看了对面紧闭的房门一次又一次,到得最后,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她就仿佛魔怔了一样,起身开门,面临的也只是别人怪异的目光。 坐在桌旁,檀香萦绕,驱赶着本不强烈的躁意。她从未像今夜这样手足无措过,心里也第一次有了某种叫做恐惧的东西,尽管连她自己都说不上来在恐惧什么。 哪怕之前被人追杀。 想的深了,却都往那个男人身上去想了。 说起来他们的遇见足够偶然。若非自己被他救了一命,或许她对他还只是以形同陌路的关系相处着,所谓的主仆关系也不会转变成眼下这般恼人的模样。 苏筱妍是大姑娘了,按理说她这个年纪早就应该嫁人生子,但以前因为家里的事,她有着逃避的借口,眼前真正想起来,却也希冀能够有个家。 这其实是挺矛盾的,似乎在瞬息之间,她就有了这种想法。 逃亡的路上,两人相依为命,有些想法大抵是刻意的去考虑,然后用她那商业头脑做一番细致的权衡,而后对方怎么想她不知道,她心里却是悄悄定了下来。 往后终于逃出生天,借宿于江边那户人家时,两人躺在一张床上,想起来都是叫人害羞的。尽管彼此只是静静躺着,甚至连粗些的喘息都没有,但毕竟身边多了个人,那种感觉本身就足够奇妙了。 关于嫁人,她有时想,有时又害怕想。平日里真要想得害羞了就打趣身边两个小丫鬟,弄得她们一脸羞红,得意之余倒也让自己不再去想那些事。 只是,有些事,大抵还是说不准,由不得自己的。 比如心意,喜欢一个人的心思,莫名其妙,却又那般真实。 以至于回到江宁之后,她都有些患得患失,甚至不敢正眼看对方。 刻意的回避之下,想必有些怯懦了,亦或者在感情这种事情上,每个人都是怯懦的。 当她知道他一夜未归,回来时身上多了那么个印记的时候,心里的气愤险些叫她昏厥过去。无论面上怎样,心里她是认定了的,经此一闹,就像自己心爱东西被人抢走了一样的难过。 难过之余,并又反应过来,她们之间本来没有那么复杂的关系。 往深了想,并又归咎于自己一厢情愿了。 月光从窗口进来,照亮了漆黑的屋子,檀香在月光下轻盈起舞,她静静看着,直到看得出神。 想到早些时候他踢开门时候的一脸焦急,她还是很感动的,只是那种焦急在他脸上停留的时间太短,顷刻并转变成了不耐烦。 她有些不记得他开口说了什么,反正她听了之后过去当着客栈小二就是一个耳光。 一声脆响之后,两个人都懵了,一边的小二吓得直哆嗦,立马转身跑了。 随后王凝揉了揉被打的脸,无奈的转过身,嘴里咕哝着“唯君子与小人难养也”,悻悻离开。 留下她呆立在门口,久久回不过神来。 “今夜他也不回来了吧?”她想。 “他肯定是不会回来了。”她拄着下巴想。 “换做是我,我也不会回来了。”她偏着头想。 “嗯……肯定不回来了……”她嘟着嘴,眼中莫名的汪起了泪水。 眼看就要哭出来,她忍了又忍,自言自语道:“我错了还不行……” 说了一阵,那眼泪还是落了下来。樱唇轻启,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她小声的嘀咕着。 夜越发深了,她晃了晃脑袋,终于趴在桌上睡了去。 ********* 春光明媚,绿水轻灵。 薛琳站在望江楼下,等了盏茶功夫,楼上才有人下来将他迎了上去,见他的不是那个谈过合作的女人,而是虎头帮的副帮主方横。 这位脸色不虞,对他上门显然并不欢迎。但事关薛家日后的存亡,些许面子他也不得不放下,甚至已经做好让人踩到狗屎堆里的准备。 从昨天下午听到消息到眼前,他已经数次拜访,对方不见他,显然也是将他舍弃了的,但事情不到最后,总还有转圜的余地。按他的想法,不过是最终他将付出的代价多大而已。 只是那个女人不见他,他并也不再抱有幻想,是以询问的事情也换了方向。 主客坐定,薛琳恭敬道:“之前两家定下的约定,眼下贵方既然反悔,薛家无话可说,但总得有个理由吧?” 方横接过话来,淡淡道:“薛家目前的处境,试问谁敢跟你们合作?”顿了顿,又不客气的说了起来,“况且为了补偿,我们已经放弃将投入薛家的钱收回来。薛少爷这样跑过来兴师问罪,怕是不妥。” 薛琳无奈,面上强自镇定:“俗话说买卖不成仁义在,纵然合作不成,又何必闹成不死不休的局面……只要你们出手,薛家承诺,原本答应的三成利再提两成。” 方横眼色一闪,薛家不是小布行,五成的利润他自是不可能不心动,只是想到那位的提醒,他倒也不敢应下。不过语气软了下来:“五成确实不是个小数目。” 就在薛琳以为还有一丝转机的时候,方横道:“但我们吃不下……做我们这行的知道明哲保身,说得难听些就是势利眼,墙头草,形势比人弱,薛家这面墙,我们自是不打算靠了……” 薛琳叹了一声,起身拱了拱手,无奈道:“既是如此,那就不打扰了。” 临去之时,方横叫住了他,犹豫片刻,却也提醒道:“薛家如果想继续存在下去,你不凡去找找苏家!” “苏家?他们不也……”话未说完,薛琳已经转了过来,想到先前贺光亭提到的苏家“女婿”,他倒也以为自己猜到什么,于是再又恭敬的拱手,这才告辞而去。 就在薛琳离开不久,季茜儿从外面走了进来,大抵注意到快步离去的薛琳的身影,好奇的问道:“你跟他说了什么?” 方横倒不隐瞒,实话实说道:“我让他去找苏家!” 季茜儿哦了一声,嘿然道:“倒是会折腾人。” 第79章 朝堂(二更) 零零碎碎的时间里,事情也显得凌乱不堪。 暖春的风声渐渐听不到了,夏日的燥热悄然而至,更多生活在这城里的人开始走出家门,上了街,或是游船,或是在岸边三五成群说些闲话。 升斗小民的生活,大抵就是如此。对于朝廷颁布的法令,亦或者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变法之事,对他们而言其实是很遥远的事。 事实上,真就与他们说过,他们也不怎么关心。往常这样的事情并非没有做过,只是结果都是折腾来折腾去,到得百姓层面,基本上没有得到任何好处。 变法之事,朝堂上诸位相公打了一次擂,定下来发往各地,各个派系再打一次擂,哪怕如此最终定下来,真正实行起来,朝廷与士绅大族还有一次擂要打。这背后大抵也就是那些肮脏之事,天下士绅的能耐不容小觑,历经几百年,这些家族已经根深蒂固,哪怕再强势的皇帝,真打算将之拔起,也是需要极大的魄力的。 先皇如此,当令官家不外如是。 只是对于年轻的小皇帝,真正看好的人恐怕也没几个,毕竟先皇的经历摆在那里,他执行起来,却也近乎是硬着头皮上了。 当然变法从某种程度来讲,是要重新给这天下厘定规矩,打破陈旧。因此,面对几千年传承下来的东西,压在肩上的各种压力,足够压死人了。 皇帝心有抱负,不想老祖宗打下的基业被外族欺辱,渴望变法强国,这之中固然有大决心,但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真就做起来,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为这件事,朝廷其余的事情都被搁置或是简化,一时间倒也真是如火如荼的进行着,事实上,皇帝心里也是直打鼓。 祖训后宫不得干政,然而新朝以孝治天下,皇帝也不敢真就不理会后宫那位太后的意思了。 这日晨间,周顼从保慈宫出来,脸上的笑容并僵硬了下去,眉宇间多了一丝戾气。这位平时极为注重涵养的皇帝能够流露出这种情绪,甚至不惧被身边人见到,可见他心里有多愤怒。 太监黄恩早早恭候在门外,见他出来,忙迎了上去,周顼一挥袖,示意不坐辇了,径自离开。 黄恩示意几个抬辇的小太监跟上,自己追了上去。 走出保慈宫的范围,周顼缓了缓:“韩束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原本作为内侍,这些国政不是能够参与的,但周顼大抵是在太子府的时候用的惯了,此时却也是下意识的问了出来。 黄恩自是清楚这些,眼下问到,他顿了顿,恭敬的回到:“回官家的话,韩相公递了文书上来,西凉退兵之后,倒也信守之前的约定,退回河西走廊一带,边境已经稳定下来。” “嗯,着韩束注意西凉动静,朝廷现在需要一个稳定的局面,尤其边境不能生乱。” 黄恩点了点头:“杜相公他们已经有了主张,眼下夏季到来,无论北方,还是西北都是水草丰盛,边境想必是很安宁的。” 周顼嘿然一声,不作回答。 说话间,已经到了御书房前,远远的,周顼并看到政事堂与枢密院的几位已经在那边侯着了。 他敛了心神,大步走了过去:“今儿朕去见了太后……老人家虽然有些担忧因变法生乱,但到底还是允了。” 杜贤听着这话,眉头微挑,旁边几位面上老神在在,心里却升起一抹警兆。 都是官场老人,成了精的,周顼本身也不指望从他们脸上看出什么来。 如此说大抵是释放一个信号,表表决心,大抵告诉某些人,不要拿太后的声名来压他。 “时局在变,眼下已经不是太祖立国之时,祖宗之法并也要变一变。不然国家积弱如此,朕诚然不知百年后如何面见祖宗。” 诸位大佬心一沉,似乎终于反应过来面前的已经不是那个耳根子软的先皇了。 当中一二位则是有了计较,大抵想着自己请调了。 眼下改革派得势,在这朝堂上难免是要被针对排挤,就算不请辞,如此重要的位置也不可能放在他们这些守旧派手里,迟早要被赶下去的。 御书房外,天下之势就这样随意的说了起来。 夏风湿热,卷潮了一树海棠。 翌日朝堂之上,左相吕简请辞,着实吓了众人一跳。 众人看着躬身立在朝堂最前面的老人,心思复杂难言,变法派的或许觉得高兴,守旧派的则如丧考妣。 杜贤站在吕简旁边,此时眯着眼不知在想什么,很多目光聚集在他身上,却都看不出什么来。 周顼手搭在扶手上,脸上的错愕渐渐平息下去,神色缓了过来,讶然道:“吕相这是何意?” 吕简道:“微臣近来旧疾复发,时常感到力不从心,请辞回乡休养。” 周顼道:“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吕相此时离开,朕心难安。” “臣惶恐……”吕简竟是跪拜了下去,新朝在君臣之礼上,轻易是不行跪礼的。 周顼紧紧攒着扶手,脸上保持着一份从容,心里却气的发疯。 “罢了,吕相有意让贤,朕也不拦着了。”这话说的很是直白,年轻的皇帝当即宣布准辞,另外赐千两黄金。 当下下方并有数人出列请求皇帝收回成命。周顼笑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眼圈泛红,深深看了吕简一眼。 起身道:“诸位爱卿莫不是认为朕不识人才?”顿了顿他坐在龙椅前的台阶上,下方众人立马将身子躬了一些。 “朕初登大宝,想做些事,肯定是要仰仗各位的。” 此言一出,众臣急道:“臣等惶恐。” 周顼摆了摆手,道:“这天下朕一个人是管不过来的,所以朝廷选拔人才,在座都是天下最聪明的那些人,既是如此。为何不将那份聪明用来做些该做的事?” “祖宗之法不可变?在你们嘴里只是几个字,然而放眼这整个天下,关乎多少百姓的生死?” 周顼说罢,起身到了吕简跟前,将他扶了起来,语重心长道:“朕……只是想让这天下人,过得好一些。” 第80章 局势(三更) 所谓帝王之道,讲究的是一个平衡,轻易来讲,不会透露自己的心思,然而似周顼这般说了,众人却不敢以为他不懂为君之道。 只是读书人那股子劲不可能因为皇帝几句话就不了了之,那些站在队列之外的官员,不知谁先开了头,却是上演了一出辞官的戏码。 周顼手还托着吕简,面上的笑容都不在假装了,深深看了眼面前的老人,赞赏道:“吕相不愧是先皇留给朕的肱骨之臣啊。” 话音刚落,吕简身子再躬下去几分,只是这份恭敬在周顼眼里却格外讽刺。 他走了回去,站在台上看着下方垂着头的诸位,说到:“着礼部准备,朕欲在今年秋末开恩科取士……”如是说着,他扫了堂下一眼,一字一句道:“朕就不信,没有可供朕用的大才。” 话说到这份上,场上已经尴尬下来。 众人都将视线投向杜贤,只是这位右相并没有站出来说话的意思,有人愤恨之余却也不敢有什么动作了。 礼部官员出列应了,又听周顼道:“至于堂下几位……应该到地方去看看民生。”当下一一做了调整,安排了这几位官员的认命,不外如是,都是降了职,流放边缘蛮荒之地。 做完这些,周顼似乎松了一口气,道:“朝廷眼下空缺不少,吏部可拿个名单出来,送政事堂商议,若无异议,可送入宫中,朕即刻就批。” 君王几句话之间,一大波人因此改了命运,倒也叫众人见识到他的雷霆手段。 吕简静静听着,心里却依然意冷心灰。他今日所为,自是有着些许逼迫周顼收回成命的意味,只是这位小皇帝一点面子都不给啊。 短时间内,他们是说不上话了。 早朝之后,周顼回到御书房,直接砸了心爱的一方印章,黄恩侍候旁边,大气不敢出,至于其他的小太监,害怕的恨不得将脑袋蜷缩到胯下。 “哼……反了他们了,反了……”如是说着,身子忍不住颤抖起来,脸上阵青阵白,跟着剧烈的咳嗽起来。 黄恩这才赶忙跑过去,拿了绸巾过去,当看到绸巾上的血迹时,黄恩立马着急了。将旁边小太监,宫女支出去之后,他立马跪了下去,怆然道:“官家,您……” 周顼看着手里的绸巾,只觉得万分讽刺。 抬手示意黄恩起身,他缓缓道:“我还在做太子的时候,就想着能为这天下做些什么,那时候碍于身份不方便,许多事并不敢往深了想,但到底是有了个方向……如今坐到这个位子上,以为一展抱负的时候终于到了,可是……可是那些人,吃着朝廷的俸禄,私下里却变着法的与朕为难……咳,朕这身子……没有那么多时间了啊!” 如此一句,旁边的黄恩已经跪了下去。一个劲的宽慰。这些话本不能与他们这些内侍讲,周顼如此说了,这份信任对黄恩来说真的是太重了。纵然他从周顼还是皇子的时候,就陪着他一路走来。尽心尽力的侍候着。但一个皇帝的近侍身份自然不是以前能比,整个朝廷不知多少人指望从他这里得到皇帝的消息。 “黄伴伴,你起来。”周顼笑了笑,在案上坐了下来。 “朕知道最近很多人找你打听消息,你尽可说些与他们听,你不说,总也有人说的。” 黄恩道:“奴婢这就去查,要是知道是谁乱嚼舌根,奴婢打断他的腿。” 周顼摇了摇头:“不必了,外面怎么说,朕不想知道了。眼下还能活个几年,真正应该费些心思的事别的事,我可没心力理会这些。”如是说着,却也吩咐道:“你让皇城司的人注意一下京城的动静,那些人面上功夫都懒得做,私底下肯定要有些动作的。” “变法的事,朕活着的一天就不会叫他们给搅了。” 黄恩点头称是,眼看周顼脸色恢复过来,这才小声的问道:“要不让王太医过来看看?” 周顼摇了摇头:“朕的身子,朕自己清楚,这事且不说了,太后那边想必会叫人过来,你且帮朕挡了回去。” 黄恩面露难色,却也是应下了。 周顼这并摆了摆手,示意黄恩出去。 黄恩告退出去,周顼扑到案上,噗的一声,一口浓血吐在了水盂里,一汪清水立马被浸成红色,旁边铺开的宣纸上也溅了血点。 周顼拿过桌上的绸巾擦了擦嘴,眼里显出一抹死灰之色,片刻却又坚定起来。咕哝道:“给朕十年时间,十年就够了啊!” 说到后面却是连声线都颤抖了起来,显然他知道十年时间,老天都不会给他。 复又看了眼那被水化开的血痰,周顼将旁边研磨好的浓墨倒了进去,直到再看不出丝毫的红色,他才叫了人进来,将那水盂搬了出去。 回到桌案后,铺开新朝疆域地图,周顼死死盯着那些标了红色的地方,某一刻握拳砸了上去。 黄恩生怕他又气得吐血,正要扑过去,那边周顼已经开了口:“朕的天下……怎能如此败在那些家伙身上。” 周顼那脸色煞白的模样,看得旁边的黄恩又是担忧又是心疼。 ******* 杜贤回到京城的宅子里,没多时,并有许多人陆续过来拜访,但他都没有见,打发管家将人拦在了门外。 书房里,叫做纪宁的幕僚放下手里的账册,缓缓道:“杜公这次,倒是过分谨慎了。” 杜贤看着他笑了笑:“净挑好的说了,外面那些人都说老夫愧对天下读书人。” 纪宁嘿然一声:“先不说这些客套话,按杜公的说法,陛下是铁了心要变法的,知道这点对我们来说,其实已经是一件大好事了。” 杜贤点头:“确实,这意味着以后,我们可放开了去做,不过也正因为这份决心,我们与朝中宗党,天下士绅就到了无可缓和的地步,一开始就闹得这么僵,派出去的人,不好做事的。” 纪宁点头,想了想道:“要不先从西北入手?” “嗯……这倒不失为一种办法。” 第81章 当家 西北一地,西凉在那边闹了许久,如今平静下来,却也是百废待兴,如此时候,从那边入手,倒也可能将来自各方的抵抗降到最低。 只是战乱之后,那边本就不多的人口,死难者,逃难者又不知凡几,真就实行下去,或许并没有太大的效益。 换而言之,在那边实行那一套,短时间内就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况且,真在那边动了手,必定要从中原之地迁移人不可,可眼下的局面,百姓只有逃出来的,让他们回去,恐怕根本不可能。 这些事细致的想下去,实际上也面临着许多困难,无论是官面上,还是各家的幕府里,探讨来探讨去,章程还是久久拿不出来。 变法是大事,倒也急不来。因此朝廷的心力大部分放在了恩科的事情上。周顼想必是真的受了刺激,铁了心要开这次恩科,培养自己的天子门生。是以礼部官员近段时间都忙碌起来。 京城发往各地的文书也以八百里加急送了出去,各地提举学事司紧锣密鼓的安排。本次恩科因为是临时开科,倒不能像往常那般有太多准备。如今春末夏初,距离秋末虽还有半年时间,但准备一应事情根本上讲还是很匆忙的。在做着这些安排时候,各地已经贴了告示出来。 这一来却在天下士林间掀起了轩然大波。无论是在家修养的,亦或者外出游学的,这时候都开始往京城去。 当然今年因为时间仓促,原本的府试并不举行了,如此一来,能够达到应考资格的事实上不多,毕竟在往年拿了贡士身份的学子也只是少数。是以难免的叫人觉得不甚公平,告示贴出一段时间,并有士子集会,堵了学事司的门,而后与派来维持秩序的官差发生了冲突。 这些事上奏到周顼那里时,这位年轻的皇帝正因为变法的事情焦躁不得,因此发了一通火后,将礼部的人叫了来,大家商量了一个通宵,最终决定在这次恩科里另开一科明经科,只是真正想要出仕为官的,大抵不愿意考这一科的。但皇帝拿了诚心出来,倒也让那些蠢蠢欲动的人不好再说什么了。 这些烦扰之事自是跟王凝没甚关系,他这几日因为新房的事情焦头烂额,眼圈通红,两个黑眼袋浮肿起来,耷拉着肩膀,像是瞬间苍老了几十岁。 他是雷厉风行的性子,当时从秦老那里得知那个叫沈京的人,立马就过去拜访了,好说歹说,最后还是在对方母亲的帮助下,沈京这才答应给他建房。 这边找了设计的人,联系了施工队,眼看着一切准备就绪,江宁府那边却又出了幺蛾子。也不知哪个没天良的“告发”他圈占官田,最终虽说是无稽之谈却也将他折腾了一圈,花出去了大把银子。 也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终于意识到秦老当时那具看似轻松的话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江宁的士绅地主已经开始针对他了。 这些人翻脸的本事那叫一个狠,虽说动摇不了他什么,但每天被一群苍蝇围着,着实也是叫人难受的。 在此前提下,耽搁了十余天,他第二次看了日子之后,他的别苑终于开始新建了。 初期还是挺顺利的。 江宁城外约莫二三里,山峰绵延,水田沃野。两座山之间,已经被开辟出来偌大的空地,附近招来的人都紧锣密鼓的干着事。从四面八方运送材料过来的车队络绎不绝,有些阴郁的天色下,倒是一片热火朝天。 水田里尽皆事绿油油的稻谷,偶有人影在里面穿梭。旁边的几个小村落青烟袅袅,隐于有些灰蒙的雾气之中,却也是一片祥和。 午时之后,一队人马从官道下来,走上了临时辟出来的大路,路的尽头并是热火朝天的工地。 当先的公子哥一袭青衫,缓步而行,听着身边惹我的汇报,偶尔点点头,倒不说话。 直到身边那人停了下来,他才悠悠问到:“沈先生的意思,工期要延后了?” 沈京年过三旬,留着寸许胡子,面皮黝黑,看起来不容易叫人亲近。 他点了点头:“夏季雨水频繁,本身也不适合做活,何况你这宅子真要建起来,没个三五年,却也是不可能的。” 王凝一听,有些无奈了,随即道:“三五年,我倒等不得了。我看这样吧,提高工钱,从附近尽可能的招人。至于这夏季多雨……”他想了想,一拍手掌,“地基弄好之后,其他倒也不怎么受雨水影响了吧?” 沈京点了点头:“不能说没有影响,但只要注意些,还是可以避免。” 王凝哦了一声,“那就这样,别的我都不懂,沈先生负责就可以,钱的话尽管过来我这边拿。” 沈京暗自腹诽,对于眼前这位他还是不能尽知,原本以为是哪家的败家子,只是真正接触下来,却也有些不像,要说是个务正业的,那更不像了。 “那就依东家之意。”他应了下来,拿人钱财,自是与人方便就是。 王凝笑笑,看着那边还看不出什么动静的工地,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那眉眼倒是如轻波漾了开,只是看不出丝毫的欣喜。 不多时,旁边的稻田里有人走了过来,本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这时候恭敬的站在他面前,倒也不怕生,提醒道:“主家,小的最近听说赵地主那边正动着心思,怕是要给你找不痛快。” 王凝嘿然一声,笑到:“你们哪,把我这地种好了就是,别的事不用操心。” 那人咧着嘴笑道:“庄稼肯定是要好好种,主家只收一半,还帮我们交了税,我们要再种不好,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王凝与他说笑了几句,那人离开之后,沈京诧异的看着他,道:“五成的粮你都不要?这是坏规矩的事啊。” 王凝摇了摇头,看向对面,说到:“宅子建好之后,我打算建个学堂。”他指了指山脚,“喏,就在那……” 沈京定定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不知该说什么了。 第82章 至恶 任何时候的和平似乎都只是表象,仿佛一块遮羞布,你永远不知道揭开之后,背后掩藏的是何种样的丑陋与肮脏。 但,世人眼里看到的依然还是那副和平之象,亦或者看到了某些东西却也装作看不见,不愿戳破,亦不敢戳破。 挣扎在社会底层的人依然考虑着生死一瞬,没人会同情他们,甚至连他们自己都近乎放弃了。世道如此,却也无话可说了。 西北一地,京兆府,千年古都长安,到得眼下,却也颇显荒凉。自从淳元七年,那一阵卷过整个西北的风沙开始,长达半年的战乱之后,往兰州,熙州等地过来大量的流民,更有少部分则是从西宁州逃难过来,当然这部分经历过最惨烈战乱的百姓能够到达京兆府的已十不存一,形如饿殍,已经看不出人样。他们从新朝最西北的地方过来,一路上经历过太多苦难,流离失所这样的词语都不足以形容,但到底他们到了。可是到了又能如何呢? 比之渭州,熙州这些近些的地方,朝廷认为救济他们已经是浪费粮食,是以这部分人都被挡在了府城之外,部分还能讲些“道义”的,则是继续往南方过去,而剩下的部分,无论是走不动,亦或者不想再走的都留了下来,接下来的日子里渐渐与其他灾民生了摩擦,小规模的械斗悄然上演。 这些真正意义上的饿鬼,借着最后的余力冲进官府的粥棚,慌乱间有人被官兵打死,或是被同样抢食的“同伴”打死,亦或者被“撑死”,如此折腾了几天,这些人已经没剩下几个了。 再往后,官方的区别对待,这些人挣扎之余终于也有了决心纠合起来,渐渐收拢了更多的灾民,俨然成了一股小势力。京兆府于是派兵镇压,这个空档,西凉那边再次打过来了。 原本就没什么人的西北大地,如同一个被蹂躏得没有丝毫反抗之力的女子,露出了她那疲惫不堪的身子,再一次被西凉兵锋碾压成渣。 这些原本的饿鬼,后来的叛逆,在这一场战火之中,到底被抹去了。官方的文书上寥寥几句,然而没人知道对于那些亲身经历的人来说,到底是何种样的悲壮。 韩束从京都过来,带着侍从进入京兆府的时候,驻足在那苍凉陈旧的城楼之下,抬头看着城门楼上那一排已经看不清原本模样的人头,久久的沉默。 身为枢密使,他曾经也在北地待过,主持过对西凉,北戎的战斗,真正的大风浪也是见过了。只是血海尸山,在这几个人头面前似乎都苍白无力。 他知道那些都曾是新朝子民,如今却因为朝廷某些人的运作,从子民成了流民,而后直接成了叛逆。 京兆府知府王韶早早侯在楼前,说了话:“西北眼下倒也安宁下来了。” 那已经是去年的事了! 神武元年的三月中旬,韩束站在城楼之上,面前挂着的人头早已被人取下,不知扔到何处喂了野兽。 狂风卷着黄沙拍打过来,灰蒙蒙的世界里,他凝了凝目色。朝廷的文书他已经接到,面对接下去可能发生的事,他自己都没底了。 朝堂上自他离京,原本就空出一位,眼下吕相请辞,再又空出一位,今后的朝局定然是要被那些人牢牢把在手里的。 如此想着,苦笑一声,他将目光看向了北方。 西北一地,可以说是兵备最为完善的地域,只是几场战打下来,兵乏将疲,眼下是真的不能再打了,只是,马上秋季到来,这表面上的和平并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背后始终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即将撕破那深沉的夜幕,在这荒凉边地一番肆虐。 很多事,到得他们这种层面,其实已经有了另外的考虑。 作为当下西北最有权势的文官,韩束大抵也想着做点什么吧。 而后,他回身下了城楼,交代下面等候的随从道:“你去准备一下,明天我要去拜访凉王。” 与此同时,寂寥长街之上,某处落满黄沙的街角,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灰暗的眼中骤然亮起一抹精光,各自点头示意,枯瘦的手探进残破的衣服里面,躬着身上了街。 韩束从长街过来,他的府衙位于正中心的位置,眼下走过的街叫做朱雀大街,尽头是前朝,乃至前前朝的皇宫。京兆府衙门并在皇城边上,他此时并在那里办公。 朱雀大街,自是不复前朝繁华了。 街旁的店铺也好,王孙公卿之家都已经成了过去,此时看来尽是一片凋敝之景,战乱过后,城中的人少有敢出门,因此除了乞丐,基本上也就没什么人了。 突闻一声暴呵,韩束惊醒过来,循声看去,不远处的拐角处窜出一道人影,枯瘦发黄的瘦脸上,那一双刻满悲愤的眼睛格外显目。 那人手中握着利刃,阳光下反射出一道刺目光线。眨眼之间已经到了近前。 韩束毕竟是带过兵的,反应过来,侧身一躲,那人的刀锋侧身而过,一个踉跄,栽倒在地,整个人抽搐了几下。 正这时,另外几处躲藏的人也冲了出来,无不满眼愤恨的盯着他,恨不得食其肉,韩束虽是文官,倒也不会被这种阵势吓到,当然真要上去打一架肯定也是不可能的,眼下见对方个个面黄肌瘦,一看就是体力不支的模样,他转身就跑,却也顾不得官员的礼仪。 几人追了上来,卯足了劲,将此生最后的气力都迸发出来。 刀光剑影,却也在这片刻上演。 远处一座茶楼上,一位紫袍中年拿着千里镜,见得韩束被追出半条街,笑了笑:“难得一见啊。” 在他身后,年纪约莫二十多岁的青年苦笑了一声,提醒道:“父王,我们要不要出手?” 紫袍中年回道:“不用了,衙门在望,韩相公不会出事的。” 青年无奈的看了远处一眼,心里对自己老爹的所作所为实在恭维不起来。 他甚至觉得那几人是眼前这位身为王爷,却毫不顾忌身份的人派出去的。 嗯,摊上这么个爹,他倒也只能认命吧。 第83章 那谁,我鸟呢?(二更) “韩束,你个狗官。” “狗官,拿命来……” 如此种种,有气无力之中却掺杂着更多的无奈与悲愤。 听到动静,一些好奇目光从紧闭的房门后投了出来,只是在看到最前方奔逃那人的身影后,这些目光都重新缩回了房间。 三五个乞丐打扮的人,眼下卯足了劲,兴许是真的想要杀死韩束,到得眼下,却也是毫无顾忌了,全力的冲刺,围堵,然后挥刀,或刺或砍,酝酿许久的一个招式之后,基本上已经不剩下多少气力。 到底还是刺到了,划破衣服,蹭破了皮。韩束奔逃间摔了几下,并也弄得灰头土脸,蓬头垢面。 衙门在望,因为近来灾民捣乱,门口并安排了衙差当值,早些时候当值的几位自也是看到了朱雀大街上发生的一幕,原本以为只是几个乞丐打架,倒不甚在意。眼下那人群往这边过来,隐约听到“狗官”“拿命”之类的字眼,两人立马不淡定了。互望一眼,却也按住刀柄往那边跑了过去。 眼见衙差过来,几个乞丐有些着急,奈何手脚无力,眼看杀人已经是不可能的事,当先一人悲愤的看了韩束一眼,将匕首刺入胸口,噗通跪倒在地,口吐血沫,倒了下去,溅起一地灰尘。 旁边几人叫了大哥的,瞬间也跪倒在地,抄起那人尚有余温的尸体,紧紧搂在怀里,仰天一声长啸:“天理……何在啊……”说时迟那时快,抽出怀中人身上的匕首,猛的扎进自己胸口,最后的余力回过头怨毒的盯着韩束。 那样子仿佛再说“就算到了阴曹地府,做鬼也来寻你算账。” 衙差冲了上来,意识到韩束的身份后,立马拔刀,直接斩向旁边因为瞬息变化而举足无措的其余乞丐,刀起,刀落,两个人头干脆利落的滚落在地,血沫喷涌而出,热气腾腾。 闻得一声咆哮,最后剩下的那人眼圈泛红,面目狰狞如野兽,不知哪来的气力,一个弹射而出,直奔韩束而来。 风卷黄沙,空气中有什么疾射而来,撕开黄沙腾起的烟幕,噗的一声,扎入了什么之中。 黄沙渐落,马蹄声起。 韩束面前,那人已经扑倒在地,脖颈上插着一支利箭,贯穿喉咙。 不远处马蹄声歇,马背上的将军跃下马来,将缰绳递给亲兵,缓步而来。 “末将靖边军都指挥使秦瑞清见过韩相。” 韩束唇角微扬,心里苦笑,不曾想今日这出丑却是叫这位看到。 当下倒也装出无事模样,道:“秦将军请起。” 半年多时间,一晃而过,秦瑞清变化却也是极大的,留了胡子,看起来豪放不得,那一身戾气如若实质,叫韩束看来都有些不自然。 韩束本也不曾想过会在这种场合见到对方,两人从属关系,私下里无论公私,事实上也是有些牵扯。 当然作为当初一力主导将秦弼赶出朝堂的几人之一,韩束倒也不会因为秦瑞清的身份而有什么念头。秦瑞清比人本身也是承了父亲教诲,由文转武,本身也是被接纳成文官一员,值此文武两派的斗争里,韩束倒也不会给秦瑞清穿小鞋。 韩束整了整衣冠,淡淡道:“靖边军不在边境驻防,何以到了此间?” “西凉退后,京里来了旨意,靖边军巡防边境,前些日子收到京兆府的求援,这才赶过来。”秦瑞清说着四下里看了看,“不过看来是不用我们出手了。” 如此说着,他看着韩束,倒是真心的说了起来:“早知相公在此,末将就不过来扮那跳梁小丑了。” 韩束抿嘴笑了笑:“瑞清何时也学了这些酸气。” 秦瑞清的靖边军成立不久,本身朝廷也没指望这支军队能有个样子,只因为这支军队不过是几位相公与官家权衡之后的产物。不过新帝登极,对于军队的改变也可谓大刀阔斧,靖边军在边地又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没多少时间并有了名声。眼下可谓是北地能打的军队了。 说是巡防,其实还是官家同意了秦瑞清“以战养兵”的策略,姑且也是拿他们来做的试验。 说着两人朝官衙过去,门口出,知府王韶脸色苍白的侯着,天知道手下人报告韩束遇刺的时候他被吓成了什么样。 秦瑞清他自然也是认识,对方虽是武将,他倒也不敢得罪,毕竟人家有个曾经是政事堂大佬,而且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再次启用的爹,何况,眼下往北一些,太原府知府正是这位的大哥。 官场上的事,就算不亲近,实际上夜无需刻意的去得罪。 韩束吩咐王韶处理那边街上的尸体后,与秦瑞清一道进了衙门。一路上说起的大抵还是关于最近局势的一些话。 秦瑞清却是含糊起来。 ********* 凉王府内,先前茶楼上的中年男子小心翼翼的品着大理那边进贡过来的茶,一双深邃的眼睛在茶气之中氤氲而开,显得缥缈起来。 下首的座位上,年轻的世子看着老爹一副悠闲模样,心里气不打一处来。 “爹……”他重重喊了一声。 凉王爷也许是真被吓到,手一哆嗦,上好的茶杯碎了个茶盖不说,到底被热水腾了一下嘴。抬起头,幽怨的看了儿子一眼,无奈道:“我还没眼花耳背,用不着叫那么大声,也别在那晃来晃去。”如是说着,看到儿子那一脸焦急的样,他缓缓搁下茶杯,甩了甩手上溅到的茶水,而后又卷着舌头吹了吹。 “周恒过去就过去,还是你想替他去?”老王爷的眼睛微微下垂,盯着自己的舌尖,一边说一边吹气,看起来刚才确实烫得厉害。 “爹,恒儿这时候过去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您老就放心?” “不是好事?”老王爷斜着眼,继而道,“那还能是坏事?恒儿没去过京城,去见见世面挺好。” 眼看老王爷又要折腾舌头,世子殿下恼火的道:“那是我弟弟,我不能让他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危险?官家在的地方还危险……”顿了顿,老王爷叹道,“恒儿也是我儿子,难道我就愿意他置身危险之中?” 说到这里,老王爷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有些难过的提了一句:“凝儿也是你弟弟,没见你这么疼他过。” 世子殿下脸忽白忽红,拖着长音喊了声:“爹……您还在怪我?” 老王爷苦笑一声,叹道:“我怪我呢……” 说罢出了门去,院子里响起一阵断断续续的哨声,随后听得老王爷吼道:“那谁,我鸟呢?” 第84章 是鹰不是鸟(三更求收藏) 立夏对于北方来说感受还是很明显的,这种感官更多来自于人,大抵没个遮挡,缺水缺阴凉的。烈日当空,炙烤着蛮荒大地,狂风怒号,黄沙席卷,比之刺骨冰寒的冬季实际上也好不到哪去。 这种地方,活人本就艰难,再遇上个人祸天灾,确然是不叫人活了。但人这种生物,在这方面的意志不是一般的坚强,所谓“故土难离”,虽说万般艰苦,到底在这片土地挣扎着活下来,繁衍生息。 说来也是颇为无奈的事,对于底层的百姓来讲,大抵给他们一个念想,哪怕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他们信了,就能将眼前一切苦痛忘却。 当然天灾或许还能说些玄乎的东西忽悠,人祸却是忽悠不过去的。当然了,对于这些百姓来讲,折腾了这么些日子之后,已经连抱怨的心思都散失了。 生活不易,他们并也格外珍惜这不知何时就会被打破的和平。 长安城外,原本的皇家园林内,连年的灾祸对这里影响不是很大,凉王府账下专门派了一支五千人的军队驻扎在此,同时自前朝沿袭的职能部门到得眼下也是保存完善的。园中放养的动物,诸如梅花鹿之类不知凡几,与外界受难的百姓作比,它们虽然时刻面临着被人猎杀的危险,但在死之前,它们真的活得很好。 逃难至此的百姓,却也有打这里主意的,等待他们的结果自然是被军队一番折磨,此事之后,却也有心疼百姓的官员暗自里将凉王的这处“酒池肉林”上报朝廷,皇帝倒也发了问罪文书过来,只是该怎样还是怎样。 事实上,凉王从某种程度而言,那是为国戍边的,这点特权应该给予,然而战乱年代,此种做法却也叫人看不下去。 但,五千军队,而且都是凉王府精锐,并也没几人敢过来惹了。 这日,凉王一身戎装,带着亲兵到了园林之外,此处戍守的官兵早早接到消息,眼下已经在园中布置好一切。 凉王从马上下来,大抵安逸了几年,身子不如从前灵活了,倒也是锐气逼人,犹有当年风范。 戍卫营指挥使韩中率领众将官恭迎,凉王抬了抬胖手,示意众人起身,随后问到:“本王今日过来猎几只野味,你们不用在意,平常之。” 韩中面上谦卑的笑着,眼中却满是严肃:“我等职责在身,王爷见谅。” 凉王瞅了眼韩中等人那副严阵以待的模样,不再劝说,朝背后一人招了招手,说到:“这位是靖边军都指挥秦瑞清,秦相的儿子,今儿巡防到此,本王将他请来,与诸位谈谈兵事。” 秦瑞清到了近前,先给凉王见了礼,随后朝韩中抱拳,两人算是见过。 韩中看了眼凉王,躬身道:“王爷的意思是,我等与秦将军比过?” 凉王唉了一声,拍了拍韩中的肩膀:“说什么比较,都是朝廷的将军,比来比去难免伤了和气,本王知道你们武人的臭脾气。” 韩中道:“武人讲的也是手底下见真章。” 凉王一听自己的将军连他的面子都不给了,不由有些恼火,大抵后悔刚才的口无遮拦。 “本王今儿难得有兴致,韩将军莫非要给本王脸色?” “末将不敢!” “既是不敢,那就下去准备。至于比较……此处距离边境不远,时刻都可能成为战场,大丈夫做事,就该拿出些魄力来,到时战场上比过,本王与你作个见证。” 韩中点头,道:“那么,王爷下次可不准再将末将指使到此看什么园林。” 凉王嘿然一声:“倒指使起本王做事来了……”笑了笑,却也豪爽的应了下来,“说起来,秦将军尚有防务在身,本王今天也是好不容易才央求他过来,你个韩中,倒说起什么比试来。” 秦瑞清笑着,听到此处,忙称不敢,那边凉王如若未见,当下让亲兵牵马过来,上了马,马鞭一挥,一声大呵:“走。” 此时听得一声鹰叫划破长空。众人抬头去,并见暗黄色的天空上一只硕大的鹰翱翔而去。 那并是凉王昨儿个口里说到的“那个鸟”。 秦瑞清作为客人,跟着进了园林。 凉王再又吩咐了几句,大家并一哄而散,策马进了林子。 秦瑞清姑且是自己走了一个方向,只是远离凉王视线的时候,韩中账下的几人就围了过来。 秦瑞清苦笑一声,快马而去。 与此同时,京兆府城,凉王府内,叫做周忱的世子眉头紧皱,微仰着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阳光从云雾之后散射下来,并不那么刺眼。 但他的眼睛有些红,想来昨夜并没有睡好。 周忱想着昨日父亲说起的那句话,他拿不准老王爷的心思,并也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有意,但无论怎样,都深深刺痛了他。一如当初他做下那件事,深深刺痛了老王爷的心一样。 他想,或许这就是报应了。 事实上那件事确实是他主导,若非中间出了岔子,兴许不会闹到那种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他没想过,那个看似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弟弟竟然会对一个女人那么用心,甚至不惜与他反目,直至坠落深渊,至今不知死活。 那是他的弟弟,他的心也痛的,所以他把对二弟的愧疚用在了三弟身上,给予那位幼弟几倍的疼爱。可是自小与二哥亲近的小弟,在他这样加倍的疼爱下还是将他当了害死二哥的仇人。 这一切,其实都不甚重要,哪怕他为此自责至今,甚至这件事将成为他一辈子的梦魇,他都无所谓。 京城的局势,他很清楚当今官家叫他弟弟进京为的什么,那是作为人质,是要挟他们凉王府的筹码。 但老王爷同意了,他又能如何? 这凉王府……到底不是他当家。 周忱攒紧拳头,大抵因为过于激动,竟然咳嗽起来。 “夫君,你没事吧?”身后传来一道担忧的声音。 周忱转过身,看到了他的妻子,温柔的笑了起来:“没事……” 一眼,如秋水泛滥,沉溺至死。 第85章 定局?(四更各种求) 夏风没有了春风的和煦与温柔,忽急骤,忽平缓,仿若女人变幻无常的脸。秦淮河上的一排垂柳妙曼的身姿多了一股洒脱与不羁,偶尔张牙舞爪的模样,像是要挣脱而去。事实上,确实有部分挣脱去了,被风卷到了河面,沉入水底,或是随着水流到了桥的那边。 雨水已经频繁起来,自然也不再如春日那般轻柔。每每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砸落下来,随着满天的乌云将天严实的遮起来,偶尔雷声滚滚,叫人躲在家里不敢外出。 一如近来江宁的局势,自从去年开始,百姓就没有好好的过上一天,不是这事就是那事,折腾到现在,诚然已经是一片人心惶惶。 知府衙门前,每天过来请愿的士绅不知凡几,大抵也是在来之前分配了任务,红脸白脸的唱着,衙里坐堂的那位倒也表现得水火不进,这些人过来,他客气接待下来,过后却也是该怎样还怎样。那些往他府上送了东西的,这位也是做得决绝,贴了名字将礼物放在衙门口,似是闹剧,却叫人笑不起来。 新朝立国几十年,江南士族很长时间被排挤在朝廷的决策层之外的,曾经还有着“不得让南方入政事堂”的隐形规矩。事实上,立国这些年政事堂大佬的位置基本上也一直掌握在北方人手里,有些家族甚至几代人都拜了相。 到得淳元年间,才有江宁府的杜贤打破了这个规矩,主持可一次变法。当然在众多压力之下,自是无疾而终,杜贤也因此被赶出京城,还不曾到达目的地并接连贬了几次之后,杜贤上书请辞,闲居江宁。直到神武元年,重新被启用。 杜贤之后,则是秦弼了,这位在杜贤退下来的五六年内接过其肩上的责任,在妥协与坚持之间,竭力为这个国家做些事情,直到北戎打了过来,老人亲自出使,与对方订下契约,最终背了锅再退下来。 朝政大事,到得寻常百姓嘴里却也不如几句闲话要紧。这些事大抵除了那几位站在顶端的人会考虑,别的大抵也是看哪支山头硬气就往那边靠过去。 哪怕真正打算做些事情的,越到后面,大抵也成了之中的一员,不然,并是郁郁而终了。 江宁的商行在经过半个多月的变故之后,局面已经平静下来,原本的三大家虽说还在,但除了李家,其余两家基本上名存实亡了。 薛家自不消说,作为被针对最严重的一家,他家还能够保留招牌基本已经是万幸了。比起家族生意近乎被人一锅端掉,更叫薛家人悲愤欲绝的还是到得最后,他们都不知道是谁出的手。要不是后来一连串的事情发生,他们真要无颜去见祖宗了。 叫做薛琳的薛家少爷,在得到方横提点之后,备了厚礼急匆匆跑到苏家,说明来意苏家一个个大眼瞪小眼,不明所以,薛琳这才知道那所谓的苏家“女婿”根本就是个嘘头。况且当看到苏家比他还惨的局面之后,他越发坚信自己被人耍了。 但形势逼人,被人耍却也只能把头缩到裤裆里,装孙子,然后求人,找关系…… 对于苏家来说基本也是灭顶之灾了。到了此时,原本蠢蠢欲动的苏家人终于明白,从自家妹子手里抢来的那些生意根本就是人家送的,亏他们还沾沾自喜自己手段多么厉害。明白这点之后,几乎所有人都祈求着苏筱妍赶紧出现,挽救这个危局,只是苏筱妍至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一次。苏家人兀自沮丧之余,却也是树倒猢狲散,手下的那些掌柜,管事纷纷连工钱都不要的选择离开,生怕陷入苏家这个泥沼,不得抽身。 到得此时,苏家大抵是爬不起来了,就连苏源都像是认命了一样,丝毫不掩饰那副面如死灰的模样。 躲在暗处的苏筱妍默默注视着这一切,当看到苏家那些亲戚痛不欲生的模样,她心里那叫一个畅快,然而看到苏源的模样,却又万分心痛。 这些却都不再王凝的考虑范围之内,毕竟当初他原本打算放苏家一马,不过苏筱妍既然说了不心疼,那么他也就不客气了。 王凝在城里租了座小院子,雇了几个帮忙的人,做些打扫侍候的事。原本苏筱妍也是住在这边的,苏家快要崩溃的前夕,她选择搬了出去,大抵无法面对王凝。 于是王凝在家里雇工的唆使下,却是买了个丫鬟回来。当然了这倒不是他的本意。这事却又牵扯到另外的事情上了。 他那么大动作购置田地自然惹人注意,大抵在给他使绊子不成之后,一些人开始选择与他“合作”,为了表示诚意,见他有钱,于是并往他这里送女人,退了几次之后,某位姓李的财主以他家里没个使唤人为由送了个丫鬟过来。 大抵了解了女孩不知真假的过去之后,他将女孩的卖身契一并拿了过来,这女孩姑且也就算是他买下的了。 小丫鬟年纪不大,十四五岁的样子,长得水灵灵的,生的也是很好看,若是生在富贵人家,想必上门说亲的人都要踏破门槛了。 辗转到了王凝手上,实际上也是有某些方面的因素。十四五岁的年纪,有些事已经可以做了。 王凝对此心知肚明,那女孩也是明白的,于是刚过来的几天有意无意的撩拨着他。只是能够在季茜儿那样魅惑的女人面前镇定自若的他,又怎么会被这个小丫头刻意的举动给诱惑到。 他倒也不想取笑小丫头的笨拙,大抵也是觉得挺有趣,并也任凭小丫头在他跟前卖弄了。 每每去厨房想弄点什么吃的时候,雇来做饭的婶子并也拉着他小声的说:“那小娘子怕是别有用心呢,送她来的李子文可不是什么好人。” 王凝总也一手端着些冷食,一手抓抓耳朵,憨笑道:“我看……不像啊!” “唉,人心隔肚皮,谁说得准呢!” 这边说着,外间并会传来“少爷,热水好了”的声音。王凝表示会注意之后,并也从厨房出去,然后接了话:“到里屋给我拿身换洗衣裳来。” 他的日子,实际上一直都是这样过的。 第86章 一夜月华如瀑 今夜无风,无雨,无云。 月明星朗,乌鹊相栖。 王凝搬了把竹椅在庭园之中,旁边放了一张小桌,桌上放了一碟花生,一壶茶。竹椅轻摇,咯吱咯吱的响着。月华已天际倾泻而下,被树枝稍作遮挡之后,落在墙上,而后延伸到墙角,最后往院子中间铺陈过来。 王凝眯着眼假寐,大抵想起以前听过的戏,嘴里于是哼哼了两句,唱功不行不说,到得后面就连唱词都是错的了。 屋檐底下,一身淡绿色长裙的丫鬟驻足良久,心里大抵想着事情,一时间有些出神。月光调皮的晃了下她的眼,她才回过神来,看着院子里暗自悠闲的少爷,心里不是滋味。 她过来这边已经有几日,自从对方拿到她的卖身契,可以说她已经是他的人了,但这似乎只是表明上的。她一个穷人家的孩子,没读过书,也不识字,心里就认着那个报恩的理,眼前做的事好像又不是这样。真要说的直白些,她现在做的事简直就是恩将仇报。 可是,活命之恩在前,她却也只能暗自决定一桩一桩报了。她到王凝身边,自是带着任务的,到得目前已经与那方的人碰过几次面,他们问了些东西,她也一一说了,虽然打从心眼里觉得奇怪,但她还是忍住没有问出来。 按她的想法,东家能够对她这样一个毫不相识的穷苦人好,肯定是个善人,既是善人,那么也就不可能做坏事的。 当然了,女孩子的心思似乎总要明澈许多,她看得出来眼前的少爷肯定也是个很厉害的人,不然东家也不会把她送过来巴结。可是到了这边住下,虽说打的是侍候人的旗号,每日里需要她做的事情却少之又少。比起丫鬟的身份,她反而像是半个主子。 小丫头想着想着脸一热,甩了甩头,端着盘子往那边过去。 王凝注意到有人靠近,嗅到空气中弥漫的一股香味,睁开了眼,好奇的看着身旁的小丫鬟,问到:“小木蓉,你这是给我拿了什么好东西过来?” 小木蓉嗔道:“少爷……苏姑娘不在,您就没个正行了。” 王凝凝眉想了想道:“她在我就有正行了?” 木蓉看着他的样子噗嗤笑了出来,点了点头:“嗯,苏姑娘跟前,少爷是个乖巧人呢!” 王凝苦笑起来,面容有些扭曲,随后纠正道:“肯定是小木蓉你看错了,少爷我天生这德行……” 说到此处,却是有些跑题,身为丫鬟,想来已经了解了主子性格。王凝自顾自说着,木蓉将小桌上的花生挪了挪,把茶壶放到盘子里,腾出地方将端过来的东西放上去,点头应和着王凝的唠叨。 “少爷,你尝尝。”她指着桌子上多了的那个坛子,期待的看着王凝。 王凝乍听到这句,直到先前的话,人家根本就没听,于是稍稍有些恼火,随后,目光还是落在了那小坛子上。 那是个酒坛,很小的那种,比他那把上好的紫砂壶也大不了多少。 “这是什么?” “橘酒。”木蓉欣喜的解释道:“之前在东……李家的时候,我看他们有人弄过,就记下了,这些日子没事,我就自己做了试试……少爷,您快尝尝!” 王凝不懂酒,只是曾经懂怎么喝花酒。不过先前闻到味,却也感觉很不错的,这时候倒也不能不给面子。犹豫片刻,终于点了点头,一副壮士断腕的气魄道:“尝尝……尝尝。” 眼看王凝这幅模样,木蓉可不愿意了,一把抄起酒坛,把鼻尖对上了王凝:“哼,这么不情愿,不知道的以为我下了毒呢!不给你喝了。” 王凝无奈,装出一副威严的模样来:“说的什么胡话,我可不会那么想……”顿了顿,王凝站起身来,鼓着眼珠子,语气重了起来,“再怎么说你喊我一声少爷,这点信任我还是乐意给的。” 木蓉愣了一下,从怀抱中将酒坛递了过去,王凝接了过来,拿在鼻尖嗅了嗅。 那弥漫的淡淡香气,不知是酒香,还是女儿家的体香。 随后他抬眼看了过去,摇了摇头,兀自笑了起来,心道还小哩。 木蓉虽然不知王凝怎会突然就笑起来,不过注意到他的笑容,立马就觉得浑身发寒,就想被什么野兽盯上了一样,身子一哆嗦,本能的觉得要退远一些。 那边王凝尝了一小口,一双眼睛立马亮了,连续嗯嗯了几声,才算是想好了要说的话。 “真不错。”他由衷的赞叹到,一边说着一边给木蓉竖起了大拇指。 木蓉嘻嘻笑了两声,谦虚道:“现在还没有达到最好的效果呢!” 王凝对于“最好的效果”却是没什么概念,眼下喝的这个就足够了,起码就他这样的人,也就能喝出这个味来。 起码在他喝过的酒里,这个足够好了。 王凝再又喝了些,却是笑看着木蓉,真心道:“我可真是捡到宝了。” 小丫头被说的愣在原地,随后闹了个大红脸,那如霜的月色都掩盖不掉。 “我正愁没事做呢,你倒帮了忙了……”沉吟片刻,王凝吩咐道,“明儿我们就成立一家酒行,这酒要是能大规模的酿造,肯定能赚很多钱。” 木蓉站在旁边,真心想提醒一句“可是少爷已经有很多钱了啊”,可是最终也不知道怎的没有说出来,反而答应了王凝的无理要求,让她担任酒行的大掌柜。 主仆间这般计划着,说笑间,那月光都暖和起来。 ********* 翌日一早,王凝起了个大早,倒不是他昨晚的兴奋劲还没过去,洗漱之后,惯常的沿着秦淮河跑一段时间,却也是风雨无阻。 这日还是一样,路过河边的茶铺子时,主人家刚开门,算得上熟悉的人,并也坐下来说几句。 正说道间,茶铺老板却突然来了一句,下了王凝一跳。 王凝反应过来,倒也实话实说,笑道:“不瞒你说,倒真是不曾婚配的。” 掌柜的立马来了兴致,说到:“你看我家兰儿怎么样?” 王凝愣了许久,放下茶碗,笑道:“倒是挺好……” 随后笑了起来,心想还真有眼力劲。 另一方,则是想着如何打趣苏筱妍了。 第87章 散碎 夏日的清晨,难得的透着几分清爽。 临河的小茶铺里,倒也煮了应时的茶,你来我往,大半年之后,算得上熟稔,缘分还得从那碗粗茶说起,并也是说来话长,且就不作赘述了。 王凝从掌柜的询问回过神来,若有所思道:“敢情这几天对我这么客气,是有求于我啊!” 掌柜的想来与茶打交道时间久了,儒雅的开了口:“话不能这么说,这是好事,且不说成与不成,问问总是没错的。”顿了顿,掌柜严肃起来,“毕竟好女婿,可遇不可求啊!” 王凝赞同的点了点头,却是笑到:“嗯,不过我那弟弟脾气不好,远不像面上那样,掌柜的可别到时又后悔。” 掌柜笑骂出来:“真要后悔也不是我后悔,又不是我与他过。” 王凝嘿然一声,定了定神:“那就……给你问问?” 掌柜的嗯了一声:“问问……好好问问。” 王凝大抵能够想到苏筱妍一脸黑线的样子,诚然这一久以来的女扮男装,若非此时有人提起,他还以为那位真是男子来着。 这误会,大抵以后还是要解开,只是如此捉弄于人,似乎也不合适吧。 王凝已非初到此处的落魄小子,说实话在这边还是有了不少牵挂了。 再又说得一阵,沿着河边再又跑了一阵,而后寻了处新的路往回赶,也不知有意无意,却是到了那叶家门前。 说起来已经有一阵没见过对方摆豆腐摊了,按照买鸡老板还有那嚷嚷着要与他说亲事的婆子的说法,那位叶小娘子近来大抵惹上了麻烦,于是带着婆婆去了乡下。 真假不知,实际上与他也没甚关系。 当时那一巴掌,姑且打的他醒了过来,自也不愿意掺和那些闲事了。 只是任何事情总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发生,他私下里还是收到一些消息,不然大抵也不会刻意的过来看看。 弥勒教的人,他真的是见一个就想弄死一个的。若非江宁到底不能乱来,眼下他也乐于享受这宁静日子,恐怕早已经提了到上去,砍死那几位了。 于是跟弥勒教扯上关系,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事情了。 他倒不认为叶家娘子与弥勒教有什么关系,想必是那几位脑子有病的家伙又打算练什么邪功,所以打发手下人暗地里抓些人。 王凝对于弥勒教那一套到底还是很熟悉的,只是不曾料到在江宁这等地方,竟然也敢如此大胆。 那道门还是锁着,之前与他生了摩擦的那几位偶尔能够撞到,倒也还是一如既往地想要说服他加入虎头帮。 四下里却也认识了。 拐出巷子,却是又遇上了那个叫做李二的,对方善意的朝他笑笑,左手提着一只鸡,右手拿着些葱花。 大抵也是没有预料到能够装上,李二嘿嘿两声:“公子家里也生了灶了?”能够这样问,倒也不怪,诚然王凝除了身上没有那些富家子的痞气,其他方面怎么看都是个富家少爷。 如此说了一句,却又觉得不合适,忙改口道:“嘿,公子是为那个女人而来吧?” 王凝抿着嘴笑了起来,一副大家都是同道中人的模样,随后又给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那边买鸡的老板已经注意到王凝,本想招呼一声,却因为摊上的活太忙,于是哼哼两句就不再理会了。 “其实这几天还是听到一些她的消息……”李二拉着王凝到了路边,缓缓开了口,“她似是与婆婆吵了架,回乡下家里去了。” “哦?吵了架啊?” “嗯,都是苦命人。老婆子心还是好的,眼前落了病,并也不想拖累这么个正当年纪的姑娘,逼着她改嫁,她不应,婆媳之间赌气起来,闹得有些僵。” “听说老婆子都拿死威胁了。” 李二一副亲身经历的嘴脸,说的头头是道,大概的情况说了之后,则是认真的看着王凝:“公子有意倒不凡用些心思,那叶小娘子……还没有被男人碰过的。” 王凝一脸黑线,心道自己一直都不曾表露出这方面的心思啊。 当下劝道:“说笑了,说笑了。” 李二却一脸严肃:“打她主意的人可不少。” 王凝嘿然一声,尴尬道:“再说,再说。” 李二说到这里,却也不好再说什么,成与不成,姑且听天由命,看各自造化了。 “公子还没吃过早饭吧?”李二突然问了一句。 王凝点头,“就刚才在河边吃了两碗茶。” “既是如此,随我回去坐坐,吃顿便饭。”如此说着,却也突然热情起来。 王凝刚要拒绝,见得李二不同于往常的热情并也答应了下来。 “嗯,那就去坐坐!” 如此干脆,倒是忘了家里还有个小丫鬟,他还以为自己是以前一个人的时候,说不回家就不回家。 “走走,且带我去买点东西。” “嗨,去就去吧,何必如此客气。” 这话在不久之后,却是另外的人与他说了。那是一个寻常农家打扮的妇人,一看就是擅于操持的能干之人。王凝将带着的东西递过去的时候,那位并也说到:“来就来吧,不用带这些东西。” 说笑间进了那座小院,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冲了出来,欢喜的叫着爹爹。 李二手里拿着东西,倒也不好抱她,大抵注意到爹爹旁边的人之后,并站在那边,好奇的问到:“爹爹,他是谁啊?” “嗯,姑且叫声……叔叔。”李二如此解释到,却也是不确定看了王凝一眼。 边上他的妻子白了他一眼,蹲下身抱起女儿,纠正道:“叫哥哥,别听你爹的。” 王凝笑了笑:“叫什么都一样。” 小女孩倒也懂事,亲切的叫了声哥哥。 王凝大抵想起曾经被人叫哥哥的时候,倒是久违了。当下搜了搜身上,摸了半天拽出一块青翠玉佩来,拿在手里掂量了几下。 似是想到一些相关的事,苦笑了一下。 到了那边,将玉佩递给小女孩,说到:“这本来是要送人的,后来因为一些事没送出去,今天就送给你了,可别嫌弃。” 小女孩伸手去接,却被她母亲拦住了,旁边李二也过来,开了口:“这个太贵重了,我们不能收。” “嘿,一件东西而已,没那么贵重。”如此说着,叹了一声,“我也就这点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却是说不出的凄婉。 第88章 浅白 李二在这城里摸爬滚打这些许年,好事坏事做过不少,世面却也是见过的。王凝摸出来的那块玉佩他就算不甚懂行却也知道肯定是贵重无比,何况王凝将玉佩拿在手里摩挲时候流露出来的表情,他深知这块玉佩在对方心里的分量。 如此轻易的送出来,无论如何,他也不好收下的。 王凝眯着眼笑了笑,解释道:“原本那位身子出了些变故,已经过世了,这东西留在手里,倒也叫我偶尔难过伤怀,倒不如送了出去,断了这个念想。” 眼见对方迟疑,他跟着声音高了些:“这件玉佩一直没有送出去,你们不用担心它是死人之物。” “常言道玉能通灵,这玉佩跟在你身边许久,想必生了灵气了。”李二如此说着,推拒起来,“何况在下虽然是个市井粗人,也是知道怀璧其罪的道理,这玉佩,断不敢受的。” 王凝见状只好将玉佩收起,笑道:“倒是我唐突了,想岔了。” 李二接了话过来:“且先去屋里坐坐,我去准备早饭。” 如是说着,几人都进了屋子,说得几句,主人家的茶水上来,交代王凝自便以后,夫妻俩出了去,大抵是往厨房忙碌去了。 王凝待在屋里,坐了一阵,抿了几口茶,小姑娘从门外探出半个脑袋来,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打量了一会,大抵下了某种决心,爬过门槛,往王凝身边过来。 王凝温柔的笑着,问到:“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想了想,摇了摇头,想必是家里大人教了她不要随便告诉别人自己的名字,随后却又点了点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倒是乖巧可爱。 王凝伸手逗弄了一下,小姑娘眨巴着眼睛,糯糯道:“我叫李萱,哥哥你叫什么?” “嗯……叫我凝哥哥好了。” 倒让他想起家里那个三弟来,想的多了,难免有些难过。心想着那小子应该长大了吧,说不定都有他高了。 就是不知道还流不流鼻涕。 轻叹了一声,那小子亲近他,总是往他身上凑,硬是将那鼻涕蹭得他满身,弄得他一身上好的苏绣袍子就那么废了。 时间若能回溯个三五年,换在现在这幅心境,他或许会用更多的心思给小弟擦鼻涕吧。 回过神来,小丫头凑到他面前,睁着眼睛好奇的盯着他,眼睛里干净得像是山野深处的清泉,一尘不染。 “姨,哥哥你怎么哭了?”胖乎乎的小手在话音刚落的时候到了他的眼角,轻轻的擦了擦,小大人般说着:“萱儿都不哭了,哥哥比萱儿大还哭,不知羞。” 王凝嘿然一声,却不知怎样反驳,只好任由小丫头折腾一阵。 李二这时候进来,大抵注意到这边的事,笑了笑,开了口:“准备吃饭了。” 李萱听到爹爹的声音,欣喜的转过身跑了过去,李二蹲下去,小姑娘撞在他的怀抱之中,他将她抱了起来,脸上满满的笑容。 王凝起身,道:“打扰了。” 一顿饭吃下来,除了小孩子的吵闹,却没有别的什么。所谓“食不语”今天倒也没人注意,几个大人虽不说话,却也是哄着小孩子说笑了几句,总的来讲,还是主客尽欢。 饭后,女主人收拾东西,两个男人则是到了屋子里,一些事情并也说了起来。 王凝看着一脸殷切的李二,终究还是拒绝了:“我在这边不想做那些事情了……一个人总有些别的事去做,不一定非得做这些打打杀杀的。”他转过眼看向李二,劝到,“你既有了妻儿,那些事也该早些脱身才是。” 李二苦笑一声:“身不由己,也只能由着一条道走下去。” 王凝道:“我这边最近在做些事情,你如果愿意,倒可以过来帮帮忙……虽然不是什么大生意,但至少是份正经事……最起码不用担心妻儿。” 李二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公子最近的动作,城里大多数人还是知道的,我也相信公子的诚意,只是我们这一行,入行容易,想要脱身就难了。” 王凝并不反驳,顿了顿道:“话说在这里,哪天你要想过来了,我随时欢迎。” 李二嗯了一声,转而道:“公子最近当心……他们要动手了。” 王凝颔首:“这个不容当心,真要拿下我也不是那么容易,就算最后真败了,也不过是些许银钱的事……到时反而他们难做了。” 李二狐疑的看了过来。 王凝解释道:“逼急了,你们能做的那些事我也能做,而且比你们做得好,做得不遗余力,不为人知。” 李二愿意相信这话的真实性,说实话自从一开始遇见,与对方起了冲突,吃了亏,再到后来上面让他接近,算得上有了些了解,只是这种了解背后却如同一个暗如黑夜的漩涡。 “但愿不会走到那一天。” 王凝点头,随即起身,看了眼门外:“时候不早,先回去了。” 李二起身相送,两人到了门外,寒暄几句。目送王凝离去之后,李二对身边的妻子道:“他说的确实是实话,只是,眼下我是不可能从这边抽身的。”随即温柔的看着妻子,他开了口,“我接近他,大抵是想真到了那一天,你们母女能有个依靠,这是我给自己留的后路。” 妻子眼圈一红,无声的抽泣起来。 李二抿嘴笑着:“你不用担心我,这么些年,该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还没做的……也不会多长时间了。” “我答应过你……就一定会帮你完成。” 妻子闻言声线一颤,希冀的看着李二:“我们……我们离开江宁吧,找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一家三口……” 李二打断了妻子的话:“我可以欺骗任何人,但……骗不了自己啊。” “李纹……我放弃了……真的。”妻子拉着李二的袖子,身子颤抖起来,急切道,“那些都不重要了,我只要你好好的…我们一家三口、都好好的……” 李二揽住妻子,温柔道:“会好的,我们都会好好的……” 第89章 第八十九 焦头烂额 王凝回到家中时候,自是受了木蓉一番数落,在此之前甚至将他锁在门外,晾了大半个时辰。 苦苦哀求之余,却也觉得自己平日里是否太没个主子模样,反倒叫一个丫鬟关在了自家门外,估摸着以后要树立威信。路过宅子之前的人都诧异的看了看他。相熟的以为他闲情逸致正甚,不认识的大抵觉得他这样衣着光鲜的竟也不务正业而有些轻蔑。 好不容易进了家门,自然也是看人脸色。 木蓉不愿搭理他。 说起来木蓉说过她是大理那边的人,他往常听说那边的人都有些脾气,今日一见并也一副果然如此,古人诚不欺我的作态,无奈的钻进书房去了。 晚些时候,木蓉泡了茶过来,倒也有些后怕的样子,只是见到王凝用书蒙着脸睡觉的时候,却也是有些气不过的。 原本王凝突然对读书上心,她还是有些高兴的,毕竟“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她虽然是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小丫鬟,却也是知道这个道理的。王凝年纪轻轻,本也该是为此奋斗拼搏的年纪,可是一直以来除了每日里做些乱七八糟的事,从不曾翻过书,眼下好不容易学会翻书了,却又自顾自的睡起觉来。 木蓉咳嗽了几声,王凝没什么动静,走的近些,她突然提了提声音:“少爷,苏小姐过来找你。” “哪呢?哪呢?”王凝慌乱间坐了起来,像是魔怔了一样,眼神涣散,四下里搜寻着苏筱妍的身影。 “嘿,敢骗我,这个月工钱没有了。”王凝凶狠的说到,重新坐了回去,身子在椅子上挪了又挪,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头往后倒去,那本拿倒了的论语就那样盖在脸上。 “苏……苏小姐。”木蓉如是说了一句,有些慌张和意外。 王凝哼了一声:“你不要再骗我了。” 苏筱妍脸色不虞,站在门口,眼神示意木蓉不要再说什么,走到近前,木蓉朝她福身见礼,她点了点头,挥手让木蓉出去。 “她现在不知在哪家府上游说呢,怎么可能跑到我这里来……”王凝自顾自说着,已经离开几步的木蓉回头担忧的看了王凝一眼,然后偷偷瞟了苏筱妍,有心提醒一句,却堵在喉咙不敢说出来。 悻悻退了出去,带上门,木蓉躲在门边,竖起耳朵听着屋子里的动静。 “说来也真是个败家娘们,我辛辛苦苦做了那么多事,她倒好,尽劝我不要这样,不要那样,耽误事。” “哦……”苏筱妍应了一声,端起桌上的茶水,猛的泼了出去,近乎在王凝拉开书本的同时,茶水溅到了他的脸上。 呆了一下,王凝抹了把脸,笑道:“真来了啊。”身子自然的调整了一下,坐直起来,低着头整理了下溅了茶渍的衣服,隐藏着脸上的尴尬。 “哼……不来又怎么可能知道王公子眼里,我就是个败家娘们。” 苏筱妍瞪了过来,王凝嘿嘿两声,不愿接话。 苏筱妍白了他一眼,说起了另外的事:“苏家的事,你可以停手了吧?” 王凝诧异的看着对面兴师问罪的女子,狐疑道:“我已经听从你的安排,没有再对苏家做任何事了啊!” 苏筱妍定定的看着王凝,似乎想要分辨出他话里有几分真实。 原本这种信任绝对不可能打折扣的,毕竟两人也算是一起经历过生死,只是近段时间王凝展露出来的一切都叫苏筱妍怀疑,甚至恐惧。 试问一个那么有能耐的人装作普通人靠近她的身边,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打算呢? “哼,不是你,那是谁?” 王凝愣了一下,想了想到:“真要发生了什么事,我会处理的。我既然答应你给苏家留一个机会,就不会对他们赶尽杀绝。” 苏筱妍心里腹诽,她可不觉得自己能够左右对面那个男子的决定。 然而眼下倒也没有别的方法可行。整个江宁,王凝现在已经是数一数二的大佬,多少人虽然不知他的真面目,却都要看他的脸色。 私下里那些不服的,或许正在紧锣密鼓的布置着针对他的事,但明面上暂时没人敢出头。 苏筱妍想了想,以告诫的口吻吩咐道:“最好像你说的,不然我不介意跟那些人合伙,哪怕拼得两败俱伤。” 王凝头立马大了,揉了揉额头,心里想着哪个不开眼的竟然去惹这只母老虎,苏筱妍眼下站在中立面,真要到了对面,对他确实是个威胁。 点头应承下来,他开了口:“会的。不过苏家那边要是自己靠上来,我也不介意顺手抹了去。” “你敢!”苏筱妍呵斥道,“你真那样做了,我一定不放过你。” 王凝面色一黑,朝外面喊了一句:“木蓉,给我看住了她,本公子还就不助长你这大小姐脾气了。” 如是说着,木蓉走了进来,缩着身子,像是受惊的小鸟。 “少爷,您叫我?”她装作没听到刚才的话。 王凝没有看她,目光一直停在苏筱妍身上,此时道:“嗯,不准她踏出这里一步,我现在要去灭了苏家。” 王凝气势汹汹的开了口。 “啊?少爷,这不好吧。” “哼,叫你做就做,还管不了你了。” 苏筱妍脸色气的发白,一直以来对王凝的感觉这一瞬间全然成了恶感,恨恨的盯着王凝,咬牙切齿道:“你敢!” “嘿,我不单灭了苏家,还要娶你。” 木蓉已经被眼前这一幕幕吓得说不出话来,苏筱妍脸色忽青忽白,气得说不出话来。 王凝嘿然一声,似乎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点了点头,满意的笑了起来:“我真是个天才,我要你下半辈子都看着你的仇人过活。” 苏筱妍眼睛瞪得老大,胸膛剧烈的起伏着:“王凝,你不是人!” 王凝心想这话倒也不错,他或许真的不是人,他是恶魔,杀人不眨眼的铁血杀手,他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拿别人的人头换来的。 那些人有的是恶人,有的是好人。 但都成了他刀下的鬼。 第90章 风乍起(二更) 屋子里吵闹早已经传到了外面,院子里过来帮忙的佣人都停下手里的活计,好奇的走到能够看到书房的位置,偷偷的看了过去,耳朵也竖了起来,想必是觉得可以当作以后的谈资,并也听得分外认真仔细。 王凝从书房出来,舒了口气,回过头挑衅的看了看一脸气急败坏的苏筱妍,笑了笑,抬手招呼一下,走出屋檐,进到了阳光里。 只是苏筱妍眼里,再强烈温柔的阳光都掩盖不了他的阴暗与奸诈。 她想出门,却被木蓉拦住了。 木蓉拦在她的身前,祈求道:“姑娘,你别难为婢子……您出去了,少爷真会把我卖到那种地方去的。” 那种地方自然就是青楼妓馆,苏筱妍注意到木蓉眼里的委屈与担忧,止住步子,恨恨一跺脚,暂时还是没有难为木蓉。 木蓉暗自松了一口气,劝慰道:“少爷是好人,他刚才说那些都是气话,您不用当真……他就是气不过,过一阵气消了就没事了。” 木蓉努力的说着好话,苏筱妍脸色稍稍缓和下来,大抵真的心疼眼前这个被卖来卖去的小丫鬟,另外大抵也是叫她想起家里的绿儿和杏儿,并也觉得亲近,不再给她摆脸色。 苦笑了一下,苏筱妍摇了摇头:“这些事,木蓉你是不懂的。” 顿了顿,或许觉得跟一个涉世未深的丫头说那些阴谋诡计的事情实在不合适。她也就不愿再说下去。 另外心里想着先前王凝的话,她对苏家也是真的担心起来。纵然大部分的生意都被她暗中转移到了杭州,但这里毕竟是苏家的大本营,很多东西是搬不走的,尽管现在的苏家已经变了味,可是毕竟一脉相承,她也不愿意那些亲戚真就流落街头,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她留给苏家的,起码能够保证当下这一代人活下去,另外她也指望能够叫他们意识到这个世界的残酷,真正的去做些改变,哪怕这一代人不成,她也希冀下一代能有几个撑得起偌大苏家的人。 她与王凝的合作,虽然大部分出于私心,不愿意自家的生意被那些亲戚败掉,可是她没想过做到如此不留余地的地步啊。 再者她心里气愤王凝背着她针对苏家做了那么多事,先前偶然遇见她那父亲,看着爹爹霜白的鬓发,她的心一阵绞痛。也是在那一刻,她才明白自己这几个月做的事,伤害最深的是父亲。 苏源就是个老好人,值此苏家生死存亡之际,他肯定不会放任不管,原本指望以此警告那些亲戚,到得眼下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在父亲肩上压下重担。 这也是她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根本所在。 神武元年正月初二开始,暗地里针对江宁商行的洗牌就已经开始,作为主导人,王凝近乎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做完了一切。几个月的纵横捭阖,摊牌之前没人知道这个局到底有多大,但真到了那一天,一切都晚了。 别家的情况苏筱妍不知,单说苏家,那几个大掌柜竟然就那样被王凝买通,之前一应不作为,谁都没想到他们竟然酝酿着这样的大招,几个大掌柜的倒戈对苏家来说自然是毁灭性的打击了。 苏筱妍越想越气,而后又觉得万分郁闷。 ********* 席文这些日子忙的都有些虚脱了,整个人看起来很是憔悴,嘴皮干裂,眼神涣散无光,满面愁容。 眼下他已经是新的苏家大掌柜,忙着收拾烂摊子,四下里走动联合,嘴皮子切实是磨破了,虽也说通了一些,但到底已经不能尽信了。 闲下来时,他也想眼前做的事其实已经没有多大必要了吧。 难免仰天长叹,苦笑一声,抖了抖肩膀,继续奔波起来。 当然在他心里最为无奈的还是苏家那群猪队友。 从贺家出来,结果正如意料之中,他倒也怨恨不起来,对方说的也很对,眼下苏家的织布行都已经陷入瘫痪,贺家纵然答应卖给他们蚕丝也是于事无补。 今日过来,大抵还是想着念在往日的情分上,贺家能够稍微站在中立面。 贺光亭亲自送了席文出来,看着大掌柜耷拉的肩膀,他摇了摇头,苦笑起来。 几月前谁会知道几十年的布行说倒就倒,以前都是他家上门求人,眼下却是倒了过来。只是,贺家包括他在内,没人高兴得起来,苏家的遭遇固然叫人唏嘘,但他们也不敢保证会不会成为下一个苏家。 没人知道这件事情背后那位到底打算干什么,这次的波动近乎涵盖了江宁所有的行业,除却盐铁这种官府垄断的行业。 江宁府知府大堂上诉状不知多少,扰得那位黄大人也是焦头烂额。当然黄知府忙着新法的事,倒也没心思理会这些,而且从某种程度来讲,这些事尚且对他执行新法还有不小的帮助,他也就有意的放纵了一些。 席文走在街上,大抵还是有些感叹造物弄人,谁能知道转眼间他就成了苏家的大掌柜,谁又能料到片刻功夫他就成了“孤家寡人”,成了有名无实的大掌柜。 现在的苏家,真正是到了“草创之初”,却也折磨得他斗志全无。 “席兄,别来无恙啊。”听得此一句,席文从无尽幻想中回了神,身前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原来是薛兄,赶巧了。”席文苦涩的笑着。 薛琳面色同样憔悴不得,此时倒也没有觉得席文是在嘲笑他,实际上他们俩现在难兄难弟,谁也没资格嘲笑谁。 说起来先前见面时,薛琳还是江宁第一布行的少东家,而他也对将来满怀激情。 “席兄这是去哪?” “约了王家的人,正打算过去拜会。”到得此时,却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薛兄恐怕也不是闲得无聊……出来散心吧。” 薛琳颔首,叹道:“哪有那等闲情,家里老爷子病了,这不过去药房抓药。” “哦?无甚大碍吧?”席文问到。 薛琳道:“大夫说是气急攻心,修养一阵就能缓过来。” “那便不耽搁你了,有时间再聚!”席文抱拳。 薛琳点头,随即提了一嘴:“按理说此时说这种话不合适,不过席兄是有大能耐的人,苏家现在的局势,不是个好的在处,我还是想,席兄如果愿意过来,薛家的大掌柜给你留着。” 席文叹了一声:“真要做点什么事,总要自己去拼的,薛兄好意,心领了。” 薛琳难掩失望,却也不再多说,各自离去了。 事实上薛家在付出巨大代价之后,虽然保住了招牌,不过却也比苏家好不到哪去。而且若非苏家那几位不懂事的家伙惹恼了某人,苏家也不至于成了现在的模样。 只是,到底是个人才,却注定就这样牵累了。 苏家,大抵是不会长久了。 ********* 王凝再次见到季茜儿的时候,那位正慵懒的躺在贵妃椅上,像极了深闺里的贵妇。 薄纱半遮半掩,一对玉兔调皮的想要挣脱出来,虬首轻枕藕臂,长腿惹眼,玉足勾魂,一睁眼并是无尽风情。 “季茜儿,你到底想干什么?”某男气急败坏的推门进来,砰的一声摔上门,将丫鬟阻挡在了外面。 “什么意思?” “哼,我都说了没必要再动苏家。” “呀,你果然看上了那个苏筱妍。”季茜儿缓缓撑着身子坐起来,幽怨的看着王凝,带着些许委屈道,“可是人家舍不得你啊。” 她笑了起来。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第91章 交锋(三更) 王凝瞪着眼珠子,像一双牛眼睛,泛着幽幽绿光。纵然不止一次见过这女子的魅惑模样,但每一次都叫他心情激荡,若非深知扑过去自己将要面临的万般后果,他恨不得将她就地正法。 话说回来,现在也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于是到了近前,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檀香袅袅,女子身上沁骨的香气一并蔓延开来。 王凝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开了口:“我对她没有你说的那种情分……苏家的死活跟我也没有任何关系。” 季茜儿甜甜笑着,虬首微点,却又狐疑道:“那你急匆匆跑过来兴师问罪,为的什么?” “你应该清楚你自己是个怎样的人?”他盯着她,正色道:“就是说,我并不信任你。” “我们虽然是合作关系,可这种关系其实薄弱得很!你难道就不想背着我做些什么?” 季茜儿坐直身子,盘腿坐在贵妃榻上,俯身看着王凝,眼中看不出什么神色,淡淡的却又似乎掩藏着一抹委屈,她的表情一向恰到好处,无论悲喜都叫人难平心境。 她的魅惑已经融入了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除了王凝这种“冷静”到变态的人,没几人会真的表现得那么不在意,不为所动。 亦或者这仅仅是季茜儿对他的一种抱负,这简直就是一种对王凝身体潜移默化的折磨。 也许某天他身体里最原始的本能就会冲破理性的禁锢,做出那等最为原始却又无比坦诚的事情来。 季茜儿呼了口气,淡淡道:“我总也要吃饭的啊,自然要给自己找些事做。” 一直以来经历了那么多,她已然放弃了去猜王凝到底打算做什么,实际上再怎么猜都猜不透。于是姑且做些有利于自己的安排,大抵想着以后走到对立面的时候,能够有足够的筹码与王凝讨价还价。 至于针对苏家,或许真的是作为女人的一个赌气行为吧。 对于这点,她倒也没打算隐瞒,一边说一边观察着王凝复杂的表情变幻,她内心窃喜,脸上却也诚实的表现出来。 王凝冷哼一声,脸色黑如锅底:“看把你能的。” 季茜儿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狐疑的看了过去,王凝却不理她,自顾自道:“像你这样猜不透心思的女人,果然还是应该杀了才好。” 季茜儿瞳孔微缩,这一刻她切实从王凝身上感觉到了杀气。 缓过劲来,她暗自压下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委屈道:“你真就那么忍心?你既然不放心我,把我变成你的女人不就可以了?还是……你连自己的女人都不相信?” 说到后面却又是满脸的挑衅,浑然忘记了方才那犹如实质的杀气。 “……所以,你根本不敢对苏筱妍有那种想法?” 王凝摇了摇头,正色道:“古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果然是这个理。阴谋诡计这些事本来就该男人来做,女人插手了,确实挺麻烦。” 他由衷的说着,眉头都皱了起来,看起来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季茜儿咯咯笑了两声,抬手隐唇,媚笑着看了过来,眼中尽是戏谑,随后却又透出几分真诚的神色,缓缓开了口:“女人毕竟有些小肚鸡肠的。” 王凝赞同道:“说的真对。”随后声色一变,像是发自肺腑的劝说道:“那么,身为女人,你说你折腾个什么劲。” 四目相对,久久凝视。 季茜儿噗嗤笑了出来,凑近了一些,两个人的鼻头近乎贴到一起,暧昧不已。 女子薄薄的红唇近在眼前,唇彩却是有些淡了。 “就像你们男人……都想把女人玩弄在手掌之间,我也想……” 她凑到他的耳边,轻轻说了什么,胸前那两团柔软紧紧贴在他的胸口,受到挤压就那样摊了开来。 王凝动作微滞,眼中划开了一种不知是什么的情绪,女子说完坐了回去,笑看着他。 一如既往。 王凝起身,俯视着女子,女子仰头看他,一副壮士断腕的悲壮模样,抬手将胸前的衣服拉开一些,也许因为紧张,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你要是敢,就都拿去……”她缓缓将双脚从椅子上放下,踩在地上站了起来,咫尺之间,气息都粗重起来。 “这……这……这些,只要你想,就都是你的。” 王凝僵硬的站在那里,久久的沉默,也许是在纠结着要不要扑上去。 “我总觉得这世间任何事都不过是一种交换。”他看着季茜儿,深深的往她眼睛里看去,“你这具身体……我不敢要。” “这也许是跟性命相关的事。你也知道我惜命得很。”他复又加了一句不知几分真的话。 “哈,是不敢而非不想。”季茜儿拉上衣服,“果然男人都是一个货色,无耻之尤。” 王凝并不反驳。 季茜儿回过身去,爬上了贵妃榻,趴了上去,曲线妙曼,说不出的诱惑。 “你回吧,苏家我要定了。除非,你让苏筱妍来求我。” 这话说的不容商量,王凝目光从她的身子上移了回来,知晓已经不可能说动对方,回身悻悻去了。 王凝前脚刚走,季茜儿的小丫鬟就走了进来,看着自家小姐衣裳半掩的样子,气愤而又担忧的问到:“小姐,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季茜儿笑看着自己的丫鬟,打趣道:“他真要对我怎么样了?我又能怎样?” “这……” 季茜儿起身,大抵是认真审视了一番自己,随后狐疑道:“到底哪里出了变故呢?” 想着却也幽怨的提了一嘴“真是不解风情。” 丫鬟惊讶的看着她,“小姐,你不会看上他了吧?” 季茜儿愣了一下,不确定道:“看上他?怕不能吧,我跟他可是恨不得对方死的仇人。” 丫鬟听闻此句,更加担心了。大抵在她看来,那些爱到深处的哪个不是相爱相杀。 正因为爱的深了,才会痛苦到那种地步。 季茜儿不知道丫鬟这么能想,笑了笑就将这事揭了过去。 她把目光看向窗外,心想每天都是大好时光呢! 第92章 上门提亲 那缕阳光到底从西边沉下去了,时间推移,霞光沉浸在夜色底下,浸染上一抹深沉诡异的黑色。 星光点点,夜色渐深,并也灿若星河。 苏家的宅院内,苏源刚刚结束一场与苏家新任大掌柜席文的长谈,席文详细说了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顺便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他说着目光没有离开过苏源,他一直在试探着苏源的底线。 于是基本上都是席文在说,苏源靠在椅子上,眯着眼,手指轻轻敲打着椅子扶手,似乎在听,也似是神游天外。 席文刚刚离开,苏文奎一脸心事的进到书房,门口处这位苏家明面上的少东家看着席文的背影,若有所思。 “文奎来了!”假寐的苏源这时候开了口,语气听起来很是疲惫。苏文奎回头看去,朝那边点了点头,到了近前,恭敬的叫了声“爹”。 苏源抬手示意苏文奎坐下,缓缓道:“苏家现在就是个烂摊子,我真不敢在这种时候交到你手上。” 苏文奎心里虽然不舒服,面上却也表现出谦卑来:“孩儿知道自己能力不足……现在席掌柜他们帮着做事,孩儿会认真跟他们学的。” 苏源轻轻嗯了一声,面上多了一丝笑容:“……这些担子现在压在你身上,对你不是什么好事,不过,你毕竟是苏家的少东家,总是跟在别人后面也不像话。” 苏文奎微微调整了下坐姿,认真起来。 那边苏源吐了一口浊气,咳嗽两声:“原本安排给你的事你把它交给文吉,这几天你就跟着席掌柜做些事情,多看少说,不懂的你就问问他。” 苏文奎起身应下,对此还是很高兴,这也就是说他已经开始站在苏家决策层了,至于其他的倒也慢慢再说,毕竟威信这种东西不是轻易就能树立起来。 “嗯……文渊那里我打算让他到扬州去,他的班底我也同意让他带过去,所以你这边,也该学学怎么用人。做事情,单靠自己也是不成的,御人之道是门大学问,拿得准了,人用对了,做起事来要容易很多。”说到这里,苏源深深看了眼苏文奎,语重心长道,“切记,不要被眼前的假象给蒙蔽了,你年纪还轻,若不是这些天发生了太多事,这些事我打算再过两年才交到你手上……” 苏源苦笑起来,揉了揉额头,叹道:“现在却是来不及了,这次的事情对苏家是灾,却也是个机会,年轻人,把握机会也是很重要的。” 苏文奎认真听着,面上至始至终都是一副垂询的模样。 说得几句正事,而后又说起了另外的事来,这些事原本倒也简单,现在却有些不好做了。 只是说起来,苏文奎表现出来的样子,大抵已经有了计较,苏源并也不再打算过分的追问下去。 烛火明灭闪耀,烛油滋滋的流下,在烛台上淤积起来,鲜红的,像是寒冬里盛开的一朵灵透的腊梅。 苏文奎恭敬的问过几句关于苏源身体的事情,苏源简单说了些,父子之间并也不再有太多话说。 苏文奎离开之后,苏源从桌上拿起一封拆开了的信,想必之前已经看过几次,却不知到底是何种样的内容,叫他几次三番的拿起来研读。 他的眼中渐渐淤积了怒气,却也无可奈何。 这大抵并是所谓人情了。 起身将那信件凑到烛光上烧了,一时间倒也不知该做什么,到了门口,抬眼看了一阵,关了门睡觉去了。 苏源一夜无眠,似乎又睡得无比香甜。 那是一种颇为怪异的状态,醒过来时外面已经大亮,听着外面的吵闹,他披了衣服下床出了房门。 他这里是单独的院落,倒也没人过来打扰,驻足听了一会,往热闹的前院方向瞄了几眼,他心里越发疑惑。 原本以为是外面哪家办喜事,出来后却发现是在自家院里,想了想最近并没有什么喜事,他并也有意气闷。 大抵以为有人见他这几天过得挺惨,吹吹打打过来看热闹了。 当下披着衣裳,到了院落里,四下找了找,从院子的角落里拿了把废弃扫帚,抖了抖肩膀怒气冲冲的杀往前院。 前院里,许多身穿喜服的人吹吹打打,好不热闹,旁边还留在此处的苏家本家大都围了过来,神色各异。 偏厅里,苏文奎暂时充当起了主人的角色,老管家恭敬的站在他的身后。 苏文奎看着对面一身大红新郎服的男子,脑子还是没能转过来,大抵极力装出的大家氏族的涵养此时也无意间失了些成分。 他讶然道:“我家原本是有位姐姐,可是前些日子出了些事,现在下落不明……公子这样八抬大轿到苏家,突然说要来迎娶新娘,我实在不知公子要迎的是何人!” 说到后面,却也有些生气了。 苏筱妍生死不知,被人上门这样闹,是人都会有火气。 新郎官道:“我已经说过,我是来迎娶苏筱妍苏小姐的。” 苏文奎眼看就要发飙,他身后的管家赶忙站出来,解释道:“不瞒公子,我家小姐失踪好些时间了……况且就算在家,我等也没听说老爷有将小姐许人了啊?” 新郎官呦呵一声:“许没许人,叫你家老爷出来一问并知。” “停,都给我停下。”外面传了声音进来,新郎官看了外面一眼,随后看着对面道,“正主来了。” 苏文奎起身迎了出去,苏源提着扫帚正要打那几个不听话的人。 新郎官赶忙冲了过去,拉住苏源,劝到:“老爷子担心,可别闪了腰。”说着示意那些人停下来,后方有人上前来,将红纸封好的银子拿了过来。 新郎官道:“一家人,可别伤了和气。” 苏源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人,半晌道:“我在哪里见过你?” 听得这句,苏家人目光都看了过来,顿时都觉得有些印象了。 王凝见状倒也不打算再瞒下去,正要开口,后方叫做绿儿的丫头,惊叫起来:“你……你……你是小姐请来的护院?” 话音刚落,小丫头已经红着眼扑了过来,紧紧抓住王凝的袖子,噗通跪了下去:“你说你会去找小姐……小姐呢,求求你告诉我……小姐在哪?” 气氛霎时就变得不好了。 第93章 来啊,来打我啊 绿儿的一声惊呼,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王凝身上,诸如绿儿这样殷切的倒不多,苏源以父亲的身份,却也只是好奇的盯着他,眼睛里满满的希冀。大抵只是想要得到一个确信的结果。 至于苏文奎这样的,大抵是最为复杂的,一方面巴望着苏筱妍能够回来收拾这个烂摊子,重新收拢他们这些没人疼的孤儿,另一方面更担心苏筱妍回来后跟他们算账,让之前他们付出的诸多努力都打了水漂。到得眼下,其实真正意识到苏家是何种样局面的想来也没有几人。 这并是席文眼中的猪队友了。 现在苏家最为平静的当属那座不大不小的书院了,苏如宁看得透彻,并也能够注意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因此难掩失望之色,绕是对他的子侄孙儿,他也近乎放弃了去点醒他们。 这时候听到绿儿的哭声,苏如宁从人群后面上前来,过去搀起了绿儿,宽慰道:“先起来吧,进屋再说。” 绿儿哭成泪人,任凭苏如宁拉着她,事实上她整个身子已经瘫软无力,完全是苏如宁一把老骨头撑着。 王凝无奈的挠了挠后脑勺,心想好好的提亲怎就成了这幅光景,先前为了避免被人认出来,他可是任由木蓉在他脸上花了半个多时辰的气力,硬生生将他化成一个一脸病容的小青年。 大抵女人的直觉吧,他如是想着。 看着绿儿,想起当初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慌乱,或者出于当时不告而别的愧疚,他静了片刻,缓缓道:“应该说,她很好。” 绿儿哭声暂歇,哑着嗓子问了句:“真的?” “嗯。”王凝重重的点头,“这些日子她都在养着,差不多已经恢复过来。”眼看绿儿憋着的泪水就要喷涌而出,他赶忙加了一句,“这许久不来见你们,就是怕你们担心。” 为时已晚,女人的眼泪就跟她们的脸色,说来就来,叫你毫无防备。 绿儿大声的哭了出来,却是觉得要用几个月来养的伤肯定不是小伤,越想下去越发心疼,哭的也就越发大声。 周边大抵响了几声惊咿声,随后无论诚心与否,却也都表露出庆幸的神色。 苏源扬起的手这时候才缓缓放下,那破扫帚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的眉头一瞬间舒展开来,回过身却猛的栽倒下去,幸好王凝眼疾手快,给接住了。 旁边一大群苏家人立马围上来了,围得那叫一个水泄不通。 王凝都感觉有些气闷,当下抬头呵斥道:“去去去,都滚远些。”这话说的不近人情,唾沫喷了人家一脸,好在还是有明理的人,老管家过来轰人了。 在苏家,除了苏源,实际上就是这位老管家身份最尊贵,说话并也没人敢违抗。毕竟苏源会念及所谓亲情,做事并有了顾忌,老管家却是不顾这些的。 众人退开几步,王凝火气还没有降下去,抬头再又咆哮道:“你们巴望着老头死啊?” 苏文吉不乐意了,一脸怒意,反驳道:“你说什么胡话,你谁啊你,现在这种场面,我们不看着,谁知道你会不会暗地里使诡计,害了源叔!” 眼看有人附和,王凝一边给苏源检查,又是掐人中的,一边横了苏文吉一眼。 苏如宁此时怒视着苏文吉,吼道:“文吉,住口。” 苏文吉缩了缩脖颈,悻悻闭了嘴。 苏文奎至始至终看着那位穿着大红喜服的青年,眼中渐渐多了一抹阴翳,只是众人都在关注苏源到底死没死,于是没有人看到。 众人在管家的呵斥下再又往后退了些,目光紧紧盯着,大气都不敢出。 后方与王凝一道来的仪仗队这时候百无聊赖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又一幕,想着又有些闲话可说了,但有几个闲不住的摆弄起自己的乐器来,不小心弄出声音来,许多双眼睛侧目看来,并也笑着说一句“意外,意外”晃过去。 大概盏茶功夫之后,苏源终于醒转过来,悠悠的睁开眼,看到那张病态的脸,苏源还以为见到白无常。若非那一身大红袍太过惹眼,不该是地府该有的颜色,他想必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王凝的帮助下坐了起来,一大群人又要拥过来,刚挪步就让王凝眼神给吓在了原地。 眼见苏源还有些迷糊,王凝当下起身,整了整衣服,恭敬的一拜:“岳父在上,受小婿一拜。”拜下的时候余光凶狠的扫了眼在他对面的苏家人,那些人都急匆匆往旁边移开。 这一拜姑且是只拜了苏源一人。 苏源迷瞪着眼,尚且还没反应过来,那一礼已经受了。 旁人无不沮丧起来,这一拜,加之前面闹了这么久,对面那人八成就是苏家女婿了。 众人不忿,却都无可奈何。 王凝不待苏源说话,已经起身,示意后方的礼宾队开始奏乐。 苏源乍一听,挤了挤眼睛,而后掏了掏耳朵,说到:“停停停……” 撑着身子站起来,却是终于反应过来。 大抵回想了下之前的事,他在人群中找了找,最终目光落在苏文奎身上,吩咐道:“文奎,送客。” 至于旁边的王凝,他看都不看一眼,就回了里屋。 苏文奎愣了一下,两眼放光,上前来:“请吧。” 王凝嘿然一声,笑看着苏源离去的背影,倒也干脆的挤开人群,朝外面走去,一路上亲切的打着招呼:“回见,回见。” 礼宾队吹着礼乐,给他开道。 苏家人跟了出来,看着王凝一行抬起门口的大轿。 苏文吉嘿然一声:“还算识趣。” 王凝回望过去,对方并也瞪了回来。 王凝不确定自己是否看花了,总觉得那人是在挑衅他。那模样好像在说“来啊,你来打我啊!” 于是他叫住了准备离去的队伍,指了指门口的苏文吉:“给我打……”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王凝再又吩咐道:“堵门,别让他跑了。” 他身后有人冲了上去,一把扣住苏文吉的肩膀,听得滋啦一声,后方王凝调侃道:“叫你打人,没叫你脱人家衣服啊!” 霎时,混乱迭起。 第94章 闹剧(三更) 说时迟那时快,随着那一身声滋啦响起,无论苏家,还是王凝一道同去的人都反应过来,作为当事者的苏文吉首先回神,这才反应到自己方才是转身逃跑被人抓了个正着。 肩膀上传来的痛苦差点没叫他淌出眼泪来,在他旁边,苏家人已经避开一段距离,两个壮硕的汉子正围着他,当中一人的手还扣在他的肩膀上,像是提着只小鸡。 一身大红喜服的王凝这时候走了过来,苏文吉余光瞥了周边苏家人一眼,竟是没有上前的,并是苏文奎此时也是呆立在原地,没有任何表示。 “你……你可不以这么对我。”苏文吉眼珠子骨碌碌转了起来,“二姐她一向对我很好的,你敢打我,你还娶不娶二姐了?” 这话乍一听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王凝却不甚在意,失落的说到:“你家叔都把我赶出门了,你说我还娶不娶?” 对视片刻,王凝却又换了副脸色,大抵就是那些纨绔子弟强抢民女时候那副嘴脸,贱笑起来:“不过,苏家这个女儿,除了我,怕也没人敢娶了。” 这话说的很是无理取闹,却又极度的真实。 苏家一大清早就吵吵嚷嚷,自然有好事者躲在角落里看,如此一闹,没人会因为苏筱妍还活着感到高兴,他们只会八卦的谈起眼前这所谓娶亲的戏码。 声名这种东西,切实很重要的。 苏文吉焉了,愤懑之余,却也只能讨饶:“既然您都这么说了,那你以后就是我姐夫了,姐夫你大人大量,何必跟我一般见识!” 王凝嘻嘻笑着:“谁说我大人大量了?” 眼看又要被打,苏文吉都快哭了,余光极力的搜寻着苏如宁的身影,只是这位已经不知到了何处。门口这么大动静,也有人回了屋子找人的,撑得起门面的那几位却迟迟没有出面,大抵也是觉得不差这点丢人现眼的事了,干脆一次丢个够吧。 “哥,你是我亲哥,您就放过我吧!” 如此说着,苏文奎大抵有些听不下去,亦或者终于意识到自己是苏家的少东家,有必要维护苏家的脸面。 他上前来,道:“公子既然是来提亲的,试问现在这样又哪里有提亲的样子?我这堂兄虽然有错,但也不至于被人如此羞辱。” 顿了顿,他声线微沉:“苏家也是江宁城里有脸面的人家,公子如此作为,就不怕两家结下仇来?” 王凝听到声音看了过去,看着对面苏文奎的样子,笑了笑,抬手让人放开苏文吉。 “嗯,确实不能结下梁子,毕竟以后大家要做一家人的。” 王凝说到这里,一时间却也没有兴趣再折腾下去,细想下来,今儿一早做的这些事姑且是有些过分了吧。 转过身下了台阶,一群人浩浩荡荡而去,见到两边看热闹的人,却也听到王凝说着“过几日可一定要来吃酒”的邀请,苏家人脸色立马黑了下去。 客厅里,苏源揉着额头,脸上堆着满满的心事。 老管家站在旁边,听着外面的吵闹却不曾看上一眼,苏如宁大抵有些担心,却也安稳的坐在椅子上,努力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来。 “筱妍还活着,当然是喜事。”苏源抬起头来,开了口,“现在还不知道她在哪,这消息就不能确定真假,那个人……绿儿说是筱妍请来的护院,单凭这个,我不敢相信。” “另外,筱妍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我们不得而知,有些事就不好说。” 看了看屋子里的两人,他起身,踱了几步:“等她回来,按她的意思来吧。” 管家这时候接了话:“但我们不知道小姐何时回来,现在被他一闹,苏家已然成了笑话,小姐这时候回来,或者不是好事!” “嘿,家都快保不住了,些许名声哪里还有气力在乎。”苏源苦笑一声,“真要像那小子说的也好,我刚好趁此机会,找个地方养老,不操这些心了。” 到得现在,苏源大抵能够猜到一些事情,紧绷的心思这时候得到一些放松。管家猜的也差不去多少,大家只是心照不宣。 苏筱妍既然活着,而且不回家,自然是酝酿着什么,苏家这些时日的事基本上也可以肯定与他有关。 不然也不会顷刻之间,苏家就被颠覆了。 苏筱妍熟悉苏家的运作,在家里也有很高的威信,这也就解释得通那些掌柜怎就弃苏家而去了。 苏源用指甲刮了刮额头,会心的笑了起来,心想还真是做的够绝啊。 他偏过头看了眼门外,心里终究叹了一声,大抵有些后悔自己一直以来太护着这些人了。 不过,该做的他都已经做了,他们不争气,却也没理由再来怪罪他了。 苏如宁神色复杂的看了眼苏源,作为苏家最萌体会苏源用心的人,他心里既难过又觉得外面那些家族成员太过可怜,可怜之余并觉得他们可恨了。 “宁叔不用担心,家里不会舍了他们,只是他们如果不能明白,转不过那个弯来,家里再怎么做都没用。” 苏如宁点了点头,无可反驳。 苏源笑道:“书院的事,宁叔您多操劳。” 苏源这些年的心思很大一部分其实是寄托在了那座书院上,近来听说的一些事倒也叫他看到了些许希望,因此对于书院他一直都很上心。 苏如宁道:“我省得。”随后确实略带遗憾的说到,“今次恩科在即,书院里几位先生想必是要进京参加会试的,这样一来,书院的学业怕是要耽搁一阵……说的长远些,那几位若是考上了,就此走上仕途,自也不会再回书院。” 苏源沉吟片刻:“宁叔你帮忙封些银子送与他们做盘缠用,算是留几分情分,至于学院的先生,也劳请宁叔您多留意。” 苏如宁道了声“如此也好”,带着心事离开了去,到得前面,苏文吉一脸悲戚的过来。 他看了一眼,叹道:“你若真懂些道理,又怎会如此不知轻重……却是我错了,太过信任你。” 如此说着却是没有任何一个安慰的字,弄得苏文吉茫然不知。 第95章 说客(四更) 苏文吉呆立原地,目送着苏如宁离去,刹那间,他似乎看到老人身上透出来的一抹死灰之气,回过神来,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窜而上,一个激灵,他的眼中渐渐露出一抹颓丧。 苏文奎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旁边,随着他的视线看了去,那边苏如宁已经消失在门口,淡淡道:“我们还有机会的。” 苏文吉回看了面前这位原本很是要好的族弟一眼,眼中渐渐换了神色,大抵之前的颓丧悄然退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解与愤怒掺和的情绪,他哼了一声,道:“算我有眼无珠,看错人了,少东家端的好能耐。” 拂袖而去,苏文奎立在原地,轻蔑的笑了起来。换在平常他或许会做点什么,或者辩解一番,但到了眼下,这些其实都已经不重要了。这苏家迟早是他的,已经成为内定继承人的他没必要低着头去迎合别人,更没必要在他人眼前装孙子。 他之前是孤儿没错,但现在,他是苏家的少东家。 哪怕苏如宁一家对他有收养之恩,既然他们不识趣,那也怪不得他狠心了。 苏文奎眼中神色一闪,随后看了眼客厅之内,大抵有了新的打算。 苏筱妍无论活着还是死了,都不应该再出现在苏家人面前。 换而言之,都已经几个月没有音讯的人,本来就该死了才好啊。 他想着快步而去,找到了好不容易平复下心情的绿儿,关切的说:“绿儿你应该跟上去看看,说不定能够见到二姐。” 绿儿立马就应了下来,一转身跑了出去,追王凝的队伍去了。 到得前街,王凝将队伍就地解散,赏了些银钱,一片欢声笑语之间,各自散去,大抵也有人临走不忘交代他下次还要娶亲的话再找他们。 王凝并也笑骂一句“哪有人天天成亲的。” 如此说笑着,众人离去,围观的人群没了热闹可看,并也意犹未尽的走了开。 王凝轻轻叩了几下额头,眼看身上这一身大红袍着实惹眼,并也想着先找身衣服换上。四下里看了,钻进了一家丝绸铺子。 倒是巧了,那正是苏家的铺子。 掌柜的很年轻,年纪比之王凝大不了许多,举手投足间却又显得很有风度,却是一个见过大世面的人。 掌柜的见到王凝进来,并没有丝毫的殷勤,想必认为王凝拿不出多少银子,店里的镇店之宝也卖不出去一套。 这姑且有些看人说话了。 “这位公子莫不是城里戏班的?”掌柜的冷声道。 王凝心想自己未曾见过面前的人,谈不上得罪,对方如此说话,似乎有些不合适。 “何出此言?” “嘿,若非是戏班里唱戏的,哪能大白日里穿着个新郎服四处晃悠?” 王凝嘿然一声,那边掌柜的再又开了口,一副很懂行的模样,笃定的说到:“怕是唱的陈世美这一出吧!” 王凝听到此处大抵明白了对方话里的意思,心情顿时有些萎靡。 看着掌柜的嘴脸,他却也想一拳轰过去,随后却又笑了起来,不在意道:“若真是陈世美,难不成掌柜的要扮一回包公?” 掌柜的森然一笑:“那倒不会,不过抓你见官却是一定的。” “哈,那大老爷问起来,你说我该当何罪?” “举止粗俗,有碍风化。” “哦……那可不是小罪,要是一个不小心,不定要送到牢里管教几日。”如是说着,倒也自己给自己判了罪,说到后面则是话锋一转,正色道:“可某今日不过来买身衣裳,何至于此?” 掌柜的愣了片刻:“苏家不做你的生意!” 王凝心想原来如此。却没有就此离去,淡淡道:“怕我付不起钱?” 年轻的掌柜道:“苏家的衣裳都是选的上好丝绸,精心制作的,穿在阁下的身上,实在是辱没苏家的招牌。” 席文不动声色的说着,偶尔看看王凝的表情,见对方一脸的处之泰然,他话说的并越发重了:“苏家的衣裳,你这样的人怕是不配穿在身上。” 旁边的活计已经吓得不行,想要上来劝架不敢,想要躲开装作看不见也不成,愣在柜台后,手足无措。 气氛渐渐沉了下来,像是夏季骤然而来的雷雨天,压抑得叫人难受。 四目相对,不曾含情脉脉,却有几分剑拔弩张。 王凝噗嗤笑了,花枝招展,怨怒的看了一眼对面的年轻掌柜,嗔道:“可真是个恼人的家伙啊。” 席文差点没忍住吐出来,之前累积的气势瞬间崩塌。不及说话,王凝已经开了口:“苏家强弩之末,已经翻不了身了,那几个二世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又何苦吊死在苏家这一棵树上……我跟了你几天,说实话你能力很不错,你若过来,我想你会有更大的格局。” 王凝说的认真,哪怕每眨巴一下眼睛都是一丝不苟。 席文听得出对方的诚意,但他不想答应,他心里有一股气,他不服,所以他不会答应。 “原来是说客!”他自言自语了一句,随即晃了晃脑袋,笑看着对方,“像我这样有能力的人,无论走到哪都不差你说的那个格局。” 怔怔的对了几眼,他再又开了口:“何况你那里无论格局再怎么大,我看不惯你这个人,单凭这一点,我就不想跟你混。” 王凝悠悠一叹,看似无心的提了一嘴:“专情固然可贵,但为了一个女人……你何必做到这个份上!” 席文眼色微变,一丝失落一闪而过。 “苏家发生这么大事,她都不曾告诉你,你何苦再信任她?” “就因为她是她,是她,我就信任。” 王凝哈的拖了一个长音,语气冷了下去:“那么我今天过来就是提个醒,苏家没有机会了,而你……同样没有机会。” 转过身,走出去几步,他又缓缓转了过来,“另外……我必须告诉你,你撑不起苏家,没人会愿意你撑起来,哪怕苏家人,何况苏文奎了。” 席文目色一凝,袖口里拳头紧攥,青筋暴起,指节发白。 第96章 败家娘们 屋子里乒乓作响,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叫做木蓉的丫鬟像根木桩子杵在门口,偶尔伸出头往屋子里看一眼,随即被吓得赶忙缩了回来。 脸上表情复杂,大抵是暗自叫苦不迭。 紧紧捻着衣裳前摆,手心里早已经汗珠密布。却也急得跺脚,不知该怎么办,想着少爷回来,肯定要将她一通打骂说不定还会将她赶出去。 如此想着,委屈得快要哭出声来。 家里帮佣的几人倒也没有敢凑到这边看热闹的,远远看了眼并缩了回去,如此重复几次,想来是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了。 且说苏筱妍这么大脾气一通发泄之后,王凝原本整洁的书房已经一片狼藉,书桌上的笔架,文房四宝基本上都没有一件完好。盛满水的水盂被她一棍子劈成两半,水渍浸了桌子上铺开的上好宣纸。那尊砚台更是碎成残渣,叫人见了都觉得心疼。 齐整的书架上书籍倒还算如初,兴许她也觉得糟蹋什么都不能糟蹋知识,因此善意的放过了。 当然王凝那些墨宝却没有那么好运,哪怕是从论语里抄下来的句段,都被苏筱妍视作污秽,撕碎了,撒了一地。 木蓉听着动静,却实在不敢去劝。苏筱妍确实没有为难她,但眼前发生的一切却比为难她还叫她难过。 屋子里动静渐渐平息下去,木蓉探出脑袋往里面看了看,乍听得后面响起一道声音,她回过身去,直接哭了出来。 王凝款款而来,一身大红袍分外惹眼,站在院落里如同初生的朝阳。 “少爷……呜……” 王凝颇为疑惑,走上前去,安慰道:“怎么回事?” 木蓉抬手擦了眼泪,哽咽道:“苏小姐她……” 王凝无奈的看了眼敞开的门,看着木蓉柔声安慰几句。却也是知道在关于苏筱妍的事情上,只能他亲自出马解决的。 “我去看看。”说罢他拍了拍木蓉的肩膀,往书房走去。 前脚刚迈过门槛,一个激灵,他就跳了出来。啪的一声,他定睛一看,他那一方顶级的端砚就那样碎在了他跟前,他低着头认真数了数,直接碎成了五块。 愤懑的抬起头来,目光往房间里面搜寻过去,对上苏筱妍挑衅的眼神,他气不打一处来。 “老子的砚台啊,你个败家娘们儿!” 如此粗鄙的说话大抵还是第一次在人前表现,屋里屋外两个女人都花了一些时间反应,而后都怪异的看着他,想说什么都张不了嘴。 王凝躬身捡了起来,兜着走进书房,四下里看到一片狼藉,无奈的扯着嘴,至于苏筱妍他是看都不想看了。 怎能如她的愿,让她看到他的难过呢! 到了近前,将那破碎的砚台放在桌上。他叹了一声,转过头去,苏筱妍身子往旁边躲了躲,手偷偷藏往背后去了。 王凝定睛细看,注意到苏筱妍表情不甚自然,于是欺身而上,苏筱妍背靠在书桌上,眼下挪不得步,上身往后一倒,手撑在桌子上,微仰着头看着王凝。 看得久了,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偏了开,嗔道:“你想干嘛?” 王凝盯着他,一把将她藏在背后的手拽了出来,另一只手绕到她的背后,揽住了她的腰。 他把她的手抓在手心,眼神停留在她的眼眸里,怪罪道:“不疼吗?” 苏筱妍撇了撇嘴,不打算理他,只是手心传来的感觉还是让她立马想起自己的处境。 “不疼吗?”王凝再又问了一句。 苏筱妍脸色微白,额头有些细汗,不晓得是紧张还是痛苦。 她的拳头在一股痛感之中缓缓张开,手心里的东西也掉了出来。 王凝这时候才将视线移开,看着手心那道长长的血口,他陡然来了火气,骂到:“就算要折磨我,也该选个聪明人的法子,平日里你总说自己多厉害,现在怎么也像个傻妞去了。” 苏筱妍乍一听傻妞这种称呼,脸上羞红一片,随即恼怒的瞪了回去:“哼……” 试了几次没能脱离虎掌,她也就让他握着手,任由他折腾。 “嘶……疼!”她抽了抽手,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 王凝一边上药一边道:“这个药不会留疤,多大点事,忍忍就过去了!” 苏筱妍闷哼一声,咕哝道:“我又不想某些人,皮糙肉厚。” 傲娇的小眼神白了王凝一眼。 “木蓉,打盆热水,然后拿些包扎用的东西来。” 外面木蓉应声而去。 苏筱妍看着四周,有些不甘的说到:“要不是手划了,我把你这房子都拆了。” 王凝笑笑:“真要能拆了,那就拆吧,再盖就是。” “哼,有钱很了不起?” 王凝停下手里的动作,想了想,点头道:“本来就很了不起。” 苏筱妍一想也是,眼前这家伙投了那么多钱,硬生生把江宁三分之二的商行给买了下来。 想到这里,她却又想到另外的事,于是不客气的问了出来:“你哪来的那么多钱?” “我跟你讲过我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人,这些钱当然是杀人越货得来的了。” 哐当一声,随后一声惊呼,回过身去,门口木蓉一脸呆滞,手中铜盆摔落在地,热水洒了出去,腾起阵阵热气。 苏筱妍白了王凝一眼,恼怒道:“叫你不要乱说话,吓到人了吧!” 如是说着,她也趁此机会从王凝的身上脱离,到了那边,从木蓉手中拿了白布,随即解释道:“你家少爷跟我说笑话呢,你看看他那样,连只鸡都不敢杀……” 木蓉呆了一会,回过神来,怔怔的看着一脸淡笑的王凝,还是后怕的往苏筱妍旁边挤了挤。 苏筱妍正无奈之际,却也打算调侃一下王凝孤家寡人的处境,然而门外传来的一道声音彻底碾碎了她的打算。 她从门口看去,绿儿失魂落魄的从对面走来,脸色戚戚,大抵走的近了,看清人后,直接奔了过来。苏筱妍赶忙喊到:“慢点,可别摔了……” 哭声再起,王凝无奈的蹲下身去,收整乱糟糟的书房。 第97章 不嘛,少爷您乖 门外的哭声在女子柔声的安慰之下渐渐停歇,主仆间转而说起关于过去这三个多月时间发生的事。当然绿儿几次询问未果之后,只能说起家里发生的诸多事,最后一脸希冀的看着苏筱妍,期望着她还能够站出来解救苏家于水火。 木蓉作为王凝手下的丫鬟,大抵见了对方主仆的亲密受了刺激,也不顾之前被王凝吓得不行,挪着小碎步进了书房,小心翼翼的蹲在王凝远一些的地方,帮着整理。 “……家里的事,我知道了。”苏筱妍淡淡的说到,这么长时间没见,她能够猜到绿儿肯定受了很多委屈,大抵夜里醒来,为她哭湿了不知多少枕巾,眼前红着眼睛,欣喜之余更多的是心疼她。 “……他们爱折腾就去折腾吧。” 绿儿狐疑的看着苏筱妍,诧异道:“小姐你怎么了?” 确实,往常的苏筱妍格外在乎苏家的存亡,一切事都用了万般心思。以往付出那么多,绕是只是一个丫鬟,绿儿都觉得那些人那样败了家业对小姐很不公平,可哪怕如此,小姐都没有想过舍掉苏家,现在感受到苏筱妍的决心,她实在没料到苏筱妍竟然打算放弃。 苏筱妍深知绿儿的性子,见她疑惑,笑了笑解释道:“有些事现在还不能说,过些日子你就知道了,不用担心的……以前你跟杏儿不总是劝我放弃那些亲戚吗?现在怎么还心疼起他们来了。” 绿儿尴尬的低下头,大抵对于自己对主人家的事指指点点还是有些忌讳。 “比起这个……”苏筱妍突然严肃了起来,审视道:“你跟那个怎么样了?” 绿儿愣了一下,小脸骤红,嗔道:“小姐你说啥啊……”随后小声的咕哝着,“他跟杏儿好了。” 说完这句抬起头来,眼睛里并没有任何被人抢了相好的失落,反而有些担忧的开了口:“小姐,杏儿她……你不会反对吧?” 苏筱妍无奈的瞟了她一眼,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唉,你个鬼丫头,知道你跟杏儿好,却也不能这样让人的啊!” “小姐……人家只是跟他说过几句话,可没有那些心思,再说了,人家要一直待在您身边,侍候你,才不嫁人。” 说的感天动地,情真意切。 苏筱妍无奈的戳了绿儿一指头:“哼,有你哭的一天。” 绿儿嘻嘻两声,心情彻底好了起来,拉着苏筱妍说长话短。 王凝大咧咧坐在门槛上,这时候叫了木蓉过来,指着院落里手牵着手含情脉脉诉说衷肠的两人,询问道:“你说,这里到底是谁家?” 木蓉怀里抱着从地上捡起来的废纸,上面本来就七拐八扭的字迹此时越发狰狞,乍一看简直是面目可憎。 人家说字如其人,但凡见到这字的人大抵都会认为写出这种字的人肯定是个大奸大恶之辈。 小丫鬟想的有点多,心思缜密的她突然想起来之前听到的话,斜眼看着门槛上坐着的王凝的背影,身子打了个冷颤。 “明明是我家,她一通乱砸也就罢了,拉着个丫鬟跟我在这表演姐妹情深,这还有人性没?” “……嗯?木蓉,你在么?” 他转过头去,木蓉顿觉一道犀利寒冷的目光落在身上,立马清醒过来。 “啊……” 王凝无奈的摇着头,叹道:“没得玩了。” 他站起身来,一身大红袍煞是晃人,于是又吩咐道:“木蓉,给我拿身干净衣服来,还有把你先前弄的橘酒备上一些,待会少爷我要出门。” 木蓉应了一声,将怀里的东西放在门背后的纸篓里,下去准备了。 绿儿听到声音才反应过来,想起之前说的那些私密话,于是有些害羞,往深了想又有几分羞恼。 “那人就是这么可恶。” 绿儿抬头看去,只见一向谦和温柔的苏筱妍嘴角扯着冷笑,目光生冷的盯着那道消失在转角的身影。 “小姐……你跟他很熟啊?” “嗯,生死仇人。”苏筱妍恶狠狠的提了一句。 “可是,他今天过去提亲了啊。” 苏筱妍目光落在绿儿身上,还没有从看王凝那种生冷的目光里出来。 “他真去了?”她近乎是惊叫出来。 绿儿点点头:“嗯,一大群人吹吹打打,街坊四邻都知道了。” “不过……老爷没理他。”大抵见到苏筱妍要暴走,绿儿赶忙说起了好话,“他还打了文吉少爷一顿……” 苏筱妍极力的平复着心情,此时冷笑一声,她握住绿儿的手,温柔道:“这样……绿儿你先回去,跟老爷说我过几天回去,我在这里还有点事。” “啊?您就跟我一起回去不好么?老爷很牵挂你啊。” 苏筱妍眼中难得露出一抹柔情来,只是很快就被别的东西抹去了,她瞪了绿儿一眼。 绿儿立马哑了,临了说了一句:“那你要照顾好自己。” 苏筱妍点头,给了一个放心的眼神:“我会的。” 送走绿儿之后,苏筱妍的冷笑已经自带了一股阴冷,但凡不小心看到的人,都吓得赶紧躲开。 她往后院过去,路上从木蓉手里拿了为王凝准备的衣服,然后在打发了木蓉之后,他拿起衣服就一通狠撕,而后端着乱糟糟的衣服敲了王凝的门。 “门没锁,进来吧。” 她缓缓走了进去,吱呀一声,古朴的木门生涩得有些咯牙。 王凝已经脱下了那身大红袍,此时背对着苏筱妍在打理自己。 “别愣着了,过来吧,给你家少爷梳个头。” 苏筱妍走了过去,王凝的动作停滞下来,他转过身,一脸亲切的笑着,手已经偷偷往苏筱妍怀里伸去。 “我还有事先走了。” “呵……”苏筱妍露出整齐的牙齿,看在王凝眼里却像是一片刀光剑影。 “别急啊,少爷你还没梳头呢!” “哈,不用了,我是粗人,没那么多讲究。” “不嘛,少爷您乖,我来侍候您了!” 王凝往后退了半步,脸色煞白起来。 突然他视线往苏筱妍背后一看,手也指了过去:“木蓉,你怎么来了!” 苏筱妍没有理会,笑容却更加真诚了。 “少爷,别急嘛,慢慢来,反正有大把时间。” 气氛骤变,一股凉气陡生。 第98章 小情趣(一更) 屋子里热火朝天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外面已经偷偷下了一场雨。雨水哗啦啦砸在屋瓦上,盖过了屋子里的一切声音。苏筱妍进去的时候尚且天光大亮,到得出来时,已经临近天黑,而且看她头发凌乱,衣服褶皱不平,一双眸子柔如春水荡漾,耳腮潮红,细了看,那胸膛起伏之间,并多了一种难言的风情。 有心人并也愿意往多了去想,往深了去猜。 王凝在之后差不多一刻钟时间走了出来,手扶着屋门,有气无力的叫喊起来:“木蓉,木蓉,给我拿换洗衣裳来。” 这一声声刺破雨幕而去,院子里的人听了,各有心思,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圈,并又忙起自己的事情来。 木蓉抱着衣服过来的时候,心情很是低落,垂着头不愿意看王凝一眼,将衣服塞到王凝身上转身就走,走出去几步停下来,回头狠狠瞪了过去,一副“我完全想不到你是这种人”的表情,而后一声冷哼,快步而去。 王凝莫名其妙。雨水带来的寒气在这一瞬间侵袭过来,他缩了缩脖颈,笑着回了屋子,直到又过了一阵时间,木蓉过来喊他。 却是厨房里的那位碎嘴婆子询问他要不要吃个宵夜。经此提醒,他倒也才想起来,先前跟苏筱妍一番折腾,都还没有吃过饭的。 于是点了点头,交代了几句,木蓉就去给他准备了。 屋子里已经收整好了,除却有几个地方的破损短时间内不好修复,其他的倒看不出什么来,王凝闲下来时往年那些怪脾气也就重新学了起来,诸如这种住惯了地方,要是某处有了细微的变化他都会觉得不自在。 是以今夜大抵无眠。于是对那位根本就不该是女人身份的苏筱妍并有了几分恼怒,暗地里已经打定主意,再也不跟她讲话了。 大雨如注,苏筱妍自也回不去了,先前在这边王凝也为她备了房间,倒是不用担心没地住,只是最近发生了一些事,这种同处一个屋檐下,实际上有些不自在。 苏筱妍并不清楚自己对那个那人的情感,往回了想,那人除了救过她之外,跟她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关系,却如何叫她如此纠结。 女人心,大抵是过分斤斤计较了吧。 坐在妆台前,铜镜之中的面容有些模糊,外边的夜已经彻底暗下来了。 大雨一时不会停下,时辰不早,没有什么可供娱乐的,于是各自蹲在屋子里,也不知干些什么。 雨点砸落在院子里的石板上,往四周溅开,部分灵活的跳上台阶。瓦檐上落下的水注形成一块雨幕,将黑暗与烛火隔离开来。 除了雨声,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烛火微弱的光线从灯笼里透了出来,于是暗黄色的幕布往两边的走廊里延伸去,同时映衬着王凝蜡黄的脸。 王凝蹲在门口,耷拉着肩膀,手里捧着个碗,目光呆滞的盯着黑漆漆的院子,像极了寒冬时候蹲在城墙角落里的乞丐。 木蓉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叫了几声都没听到回应,于是绕到屋子里,找了件衣服披在了王凝身上。 “少爷,您又不是癞皮狗,蹲在这干嘛呢?”小丫头不知道哪来那么的怒气,说话也不客气起来。 王凝大抵感觉到身上的暖意,于是回了神,僵硬的凑到碗边,用力的吸了一口。 “是狗,但不是癞皮狗。”他一边咀嚼着嘴里已经冷硬的面条,一边纠正到,“人活着,哪能一直当主人的,风水轮流转,谁说得清今天的主人不会是明天的狗。” 王凝一副深有感触的语气,木蓉听了好奇之余倒也不敢发问。 她在他旁边蹲了下来,双手拖着下巴,偏过头看着王凝,轻声道:“少爷,你是个有故事的人呢?” “嗯,故事谈不上。”他破具亲和力的笑了起来,再又吸了一口冷面条,“都是事故,你家少爷能活到现在,算是招了大运了。” “哦……”烛光泛黄明灭,木蓉的目光也柔和起来,静静看着身边的男子,她以一副招呼小孩子的语气说到:“少爷,都说了吃面要用筷子……” 王凝捧着大碗,视线落到上面,随即憨笑起来:“嗯,下次,下次。” “下次你又忘了。”木蓉根本不信任的吐槽到。 王凝的视线渐渐移开,穿透雨幕,深深刺入了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悄无声息的,眼中的神色变了数变,最后抿着嘴舒心的笑了起来。 今时不同往日,大抵不用再计较过去的事情了吧。 他再又垂下头喝了一口冷汤。 而后被木蓉抢了去,再被瞪了一眼之后,他讪笑着。 木蓉哼了一声,转身就走,再被王凝叫住。 她转来,俯视着蹲在地上的癞皮狗,不耐烦道:“你又要干嘛?” “腿麻了,起不来!”男子恬不知耻的哀求着,“你过来搀我一把。” 木蓉无奈的白了他一眼,缓缓蹲下,躬身搀着他。 “你很重哎……”她抱怨到。 “嗯,有吗?我都瘦成一副皮包骨了!”他反驳,伴随着哎呀哎呀的声音,也不知是真的疼还是装出来的。 “少爷,你再看,我就不管你了。” “不能啊,我都没在看,是你自己凑到我面前的。” “少爷,你果然就是个流氓,以前我怎么没看出来啊!”她听起来快认命了。 “我们相处的时间还短嘛。”他有理有据。 她扶着他站了起来,他半靠在门上,笑眯眯的看着她。 她昂然挺胸,他看了过来。 “是不起很想要?”她狡黠的笑了起来。 他摇头:“太小了。” 太小了可以是年纪太小,也可以是别的什么太小。 完全是相反的含义。 而眼下这种场合,是人都只会往不好的那一面去想。 于是,木蓉一跺脚,四下里看了一眼,弯身将地上的面汤端了起来,毫不犹豫的泼了上去,转身而去。 “哪有你这样泼人家一脸的。”他的脸色稍稍有些难看,扯上肩上披着的衣服擦了擦脸,兀自苦笑起来。 第99章 心得(二更) 大雨一夜,秦淮河的水涨了不少,河岸的杨柳条无力的垂在半空,任凭那风如何大力的撩拨,依然吹不去它身上的疲懒。仿佛迟暮的老人,带着一股灰暗的死气。 雨水之后,城市仿佛刚从水里捞起来,天刚刚蒙蒙亮的时分,乍一看,像是一个一夜鏖战的女人,疲懒的,却也叫人有着别样的怜惜之感。 王凝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迷迷糊糊的醒转过来,披了衣服下了床来,缓缓出来开了门。 “少爷,家里来了人,他们说有急事找您!”木蓉一脸的焦急,那样子真是想死了少爷一样。 王凝迷瞪了一下,揉了揉脑袋,问到:“来的是谁?” 木蓉摇头:“我没见过。” 大抵是袭来一丝凉气,王凝一个激灵醒了神来,双手蒙着脸揉了几遍,木蓉帮他稍做了整理,他并急匆匆往前面的院子赶去。 会客厅内,已经聚集了十多个衣着光鲜的人,年纪不等,往日里或许还彼此有仇,但到了眼下,却都满脸沉重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对于旁边送来的好茶没有丝毫的兴趣。相熟的已经凑到一起,小声的讨论着。 王凝进来,众人都一窝蜂围了上来。王凝略看过,并知道这次的事情不小。不然如今在他名下讨生活的这些人不可能一次来的这么齐整,况且这大老早的,若非有事,这些人恐怕也不会舍弃温暖的被窝跑到他这里来。 “先坐,坐下再说。” 王凝一边朝里面走去,一边示意众人安静。主客坐定,王凝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一圈,询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叫大家如此着急的赶过来?”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有人站了起来:“东家,近来发生一些事,我们估摸着事不大,于是没有打搅你,没成想今儿一早,对方变本加厉,砸了店,拆了招牌,店里的墙上,地上全被泼了狗血……” 王凝目光落在说话人的身上,老实说他并不能很好的记住手下的那些人,于是有些尴尬的开了口:“几家都是这样的情况?” “基本都是这样,有的泼了狗血,有的泼了污秽,经此一闹,我们一个多月开不了店的。” “单是这样,倒不用担心……眼下这点生意已经无甚所谓了!”王凝说着,“比起这些钱财损失,反而是这面子得挣回来,好叫他们知道,我可不是那么好惹的。”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复杂,有的心疼今次的损失,自是高兴不起来,有的则是一副意料之中,无甚所谓的表情。 王凝粗略的看了一眼,说到:“这样吧,诸位掌柜都先回家小养个把月,别的就不用你们管了。” “那铺子?” “就那样放着吧。”王凝不在意道:“想打我的脸,我就要他们付出代价,打到他们疼。” 说着轻笑起来,他从座位上起身,扫过在做的所有人,语气温和的道:“跟着我,自然不会叫你们损失,至于那些有异心,想要搞死我的,我也不会客气。”他揉了揉眉头,“本来我是不想管这些事,生意在谁家手上都无甚所谓,我买下这些,倒不是说真的想从各位手上拿到什么……我不喜欢做事的!我就想坐在家里老婆孩子热炕头,顺便把钱赚了……” 他再次笑了起来,叹了一声:“各位,生意场上你们比我熟,所以这些事到我头上,我也懒得做那些复杂难言的事。我做事就一条,用钱砸到你服气!” 众人听到这里,心情复杂不得,诚然王凝一直都是这么做,短短几个月内,大把雪花银子花出去,以别人完全不忍拒绝的价格买下了一多半的江宁商业。这份豪气确实叫人不知该羡慕,还是骂他败家子。 “估摸着也就那几家。”王凝提了一嘴,“四海帮,虎头帮,三元会,我想他们是不会拒绝银子的!在此告诉各位一声,没事就不要出门了,免得弄错了。” 王凝的目光落在最前方那位中年男子的身上,笑了起来:“大家通力合作,做的好了,对大家都是好事嘛。” 众人陪笑几声,大抵心里却是失望不得,毕竟他们是正经生意人,对于一个明显江湖流氓的东家实在欢喜不起来。 气氛有些尴尬,自从王凝表露出那种不在意的神色来,大部分人已经散失了最后的信心。至于少部分投机取巧的,或许猜得到王凝背后巨大的资金链,倒也越发认真的动起了小心思。 “那我等就先告辞了。”有人起身,立马好些个掌柜跟了起来,看向王凝。 王凝点头:“嗯,各位掌柜闲在家里的时间也可以到账上领工钱……” 众掌柜谢了之后,陆续走了出去。 王凝叫住最先说话的那位掌柜,待其他人离开之后,王凝殷切的拉着他坐了下来。 “王凝少有过去店里,倒不怎么认得全人,不知您是?” 胖掌柜倒不尴尬,笑到:“在下姓吕,是城南片里的大掌柜。” 王凝心想城南片里的大掌柜算是他手下很有地位的掌柜了,怎么他就没见过。 告罪两声,王凝说起了正事:“之前我大抵想到会出事,可没想过会这么快。先前说的,我不懂做生意的,因此还要仰仗你们。我买这些商铺,酒楼,客栈,本也就是想做个幕后东家,赚钱了大家有,赔了算我的,但有些人似乎不愿意这么想。” 吕掌柜认真听着,大抵猜不透这位年轻东家的心思。 王凝道:“有些人啊,总是不安分,能力就那么点,眼光却有些远了。要知道能力撑不起格局的时候,会跌死的。” 吕掌柜额头冒汗,从东家嘴里听出了一种愤怒,尽管不那么明显,却叫人打从心里恐惧。 “东家,真的打算让虎头帮的人出手?” 王凝想了想,没有回答,笑到:“讲规矩的话自然按照规矩来,不讲规矩的那就以其人之道了……说出来怕你不信。我对于折磨人还是有些心得的。” 吕掌柜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心里暗自打鼓。 别人不信,他却是信了。 第100章 少爷,您弄疼我了(三更) 王凝亲自送了吕掌柜出门,门口两人笑谈了几句,吕掌柜才告辞离去。转过身,苏筱妍站在对面,举止端庄,一时间倒叫王凝忘记了她的“本性”。 “木蓉告诉你了?”王凝走了过去,淡淡说到。 “嗯。”苏筱妍脸色严肃,眉眼间多少有几分担忧之色。 王凝到了她的旁边,随意道:“回去再说。” 两人一道进了门,先前的会客厅里,木蓉正在收拾刚才的茶杯,见他们进来,悄悄退了出去。 坐了下来,王凝端起自己的那杯茶,抿了一小口,搁了一阵,实际上有些凉了,好茶也就没有那个好味。吸了一片泡开的茶叶入口,他咀嚼了几下,看着苏筱妍道:“我刚才说的都是真话……我本来就不会做生意,我只是发现我有很多钱,然后想花钱而已!” 苏筱妍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她多少能够明白王凝的心思,但想到一直以来发生的事,她还是很鄙夷的说到:“因为那些钱都不干净,所以想要花出去?就算赔了,也不会心疼?” 王凝对上苏筱妍的视线,真想从她眼睛里猜出什么东西来,只是那乌黑的眼眸里,女子的情绪隐藏得很好,他猜不出分毫。 “你就不能往好了想我?”他无奈的低下头,极力装出几分难过。 苏筱妍嘿然一声:“我自打认识你开始,发生那么多事,这都是我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你还说你是好人?”她怔怔看着他,一本正经的道:“还有……就你这样的岁数,就算家里再怎么富,也不可能有那么多银子给你,你之前说的那些话,到底有几个字是真的?” 女子说着说着气息有些粗重,胸膛起伏着。 “嗯……有些事我确实说了假话,不过这都无所谓,我们之间在此之前有过合作,也有过主从关系……但自从苏家的事之后,我想你一定会防备我,也许我们以后还将成为对手……既然如此,我不想你了解我太多,知道太多,被你晓得了软肋,对我而言绝对不是件好事。”他笑了起来,手指摩挲着景德镇的瓷茶杯,青花勾勒出的韵脚叫人迷恋。 “也许你说的对……”苏筱妍站了起来,红着眼质问道:“原来我们注定会成为对手,而你上我家提亲就是想坏了我的名声,让我嫁不出去?”她带着哭腔,眼圈已经完全红了起来。 王凝抬起头来,手里的茶杯晃了一下,茶水溢了出来,浸在手指上,那微凉的茶像是一下子渗到了肉皮之下,一股凉意从指间窜到心间。 他站起身来,定定看着身前的女子,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似乎做错了。 女子眼眸蒙上了一层雾气,骤然变得缥缈,他陷入进去,他想要拨开云雾,他想解释。 “王凝,是你说的,我们是对手……”她开了口,吸了吸鼻头,“但在我看来,你是我的敌人。我会用尽所有的方式,打得你爬不起来。” 女子潇洒的转过身,似乎是长舒了一口气,而后走了出去,径直出了大门,头也没回一下。 王凝不知道原本说的是另外的事,好好的,怎么成了这样。他艰难的从门口收回目光,余光瞥见自己手上的茶杯,高高举起狠狠的摔了出去。 “他娘的,有病。”他骂了一句,茶杯破碎的声音掩盖了他的脏话。他颓然的坐了下去,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木蓉听到动静跑了进来,注意到地上的碎瓷片,知道王凝生了气,垫着脚尖靠近了一些,试探着道:“少爷,您再去睡一会吧,睡醒了就没事了。” 王凝抬头看着木蓉,小丫头身子往后一躲,也不知在王凝脸上看到了什么,竟惊吓至此。 “我脸很臭?你这么嫌弃的退后?” 木蓉猛烈的摇了摇头,像个拨浪鼓。 “少爷,没有的事……”余光偷偷瞄着王凝的脸色变化,她不时又加了一句:“你的脸,只是很油?” 王凝愣了一下,心想爬起来到现在还没有洗过脸,于是斜了木蓉一眼,心情稍稍放松一些。 站起身来,他走到木蓉面前,拉着小姑娘的手,正色道:“少爷我看起来很像个奸诈阴险的小人?” 木蓉羞恼的低下头,恨不得把脑袋缩到脖颈里,当然要是季茜儿来做这个动作,则是另外一番风情。 小姑娘毕竟还小,胸前的沟谷还不足以藏住害羞的小脸。 “少爷,您弄疼我了。”小丫头说话细弱蚊蝇,不注意听都要听不清了。 王凝尴尬的松开木蓉的手,讪笑起来。 木蓉感觉到手上的力度散去之后,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有些小失落。 “少爷,您不会是对苏小姐有意思吧?” 木蓉好奇的眼神里,王凝躲闪而开,目光飘忽不停。 想了想,说到:“哪能的事!” 似乎觉得这样还不足以表达心意,又加了一句:“我怎么可能对她有意思,我就对她有意见,脾气大,得理不饶人……” 碎碎念几句,王凝乍一回头,盯着木蓉的小脸认真看了又看,有些沮丧的问到:“你怎么能觉得我对苏筱妍有意思呢?” 木蓉摇了摇头,不知该怎么回答白痴少爷的问题:“少爷,你是个怪人。” 她说着微一欠身,然后转身跑了出去。 王凝再次失落下去,毫无头绪之际,想起木蓉提醒他睡觉。 于是他真就跑去睡觉了。 苏筱妍气呼呼出了王凝家,碎碎念着王凝的坏话。某一刻站在大街上,说到:“谁要理那种白痴啊!” 街上的人侧目过来,怪异的看着她,然后往边上躲了开。 苏筱妍面皮一红,快步离开,去的苏家的方向。 苏家府上,知道苏筱妍还活着的消息,自是有人欢喜有人忧了。 绿儿像只森林里的跃动的小精灵,自从昨天回来后就高兴得上蹿下跳,逢人并说小姐怎样怎样,惹得众人那叫一个郁闷。 整个苏家,除了她,杏儿应该是最高兴的那一个了,只是想到小姐没在的这些日子,她偷偷处了相好,她并觉得有些对不起小姐。 第101章 姑爷你个头啊(一更) 杏儿一脸的心事,绿儿作为最亲近的人,自然是看出来了,只是在这件事上她不好说什么,原本还是有些生气的。当然不是因为被抢了相好,只是当时苏筱妍下落不明,杏儿却成天跟书院那家伙卿卿我我,叫她见了总有些气不过。毕竟那时候外面都流传着小姐已经不在人世了的。 到得现在,老天有眼,苏筱妍平安回来,这些心思也就如烟散尽,反倒是杏儿心里过不去,不怎么敢撞见她。 昨儿回来,绿儿就忙碌起来,虽然之前一直都在做着那些事,但大抵确定了苏筱妍即将回家,她再又做了一遍。 先是将小院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近乎一尘不染,而后将那些用具全都换成崭新的。小丫头忙得不亦乐乎,而后基本一夜没睡着。 固然也因为昨夜雨水太大,吓得她不敢睡。 今儿天气晴转,炙热的阳光驱赶着昨夜遗留下来的潮气,云卷云舒,到得中午时分,空气已经变得闷热起来,纵然觉得可能晚些时候还会下雨,绿儿还是将昨天刚刚备好的被褥一股脑拿了出来晾晒一遍,大抵以为昨晚受了潮。 院子里新拉起的绳子上,绿儿垫着脚将被褥挂了上去,轻轻拍打着,而后平整了一遍,将那些稍有褶皱的地方一一抹平。 “杏儿你就放心吧,小姐不会怪你的。”听到脚步声,她头也没回,直接开口说了话。却是往常的日子里能够进到这院子的除了主仆三人,就只有苏源。眼下这节骨眼上,也只有杏儿会进来了。 “我帮你问过小姐了,她还取笑我来着……”她以为杏儿还是觉得委屈,不敢开口,于是安慰着,“也不知是不是跟坏人在一起久了,小姐也变坏了……” 说到这里,她已经做完了手头的事,转过身去,吓得蹦了一下,撞在柔软的被褥上,慌乱间抬手一边抹着被弄皱的地方,一边尴尬的看着面前出现的人影,叫了声:“文奎少爷。” 苏文奎含蓄的笑着,不大年纪的他在这两个月变化很大,先是身份的变化,从一个苏家旁系没有爹娘的孤儿转瞬成了苏家少东家,然后想必觉着应该有个少东家的样子,倒也慢慢的端了起来。如今蓄了胡须,穿着也讲究起来,腰上学人家挂了香囊。 “吓到你了?”他温柔的笑着,很是平易近人。 绿儿下意识的点了头,随后又拼命的摇了起来,“哪能呢!” 苏文奎抱歉的笑着:“刚才不知道你这么专心的在做事!”他说着看了眼绿儿背后的被褥,问到:“二姐要回来了吧!” 绿儿嘻嘻笑了起来,提到小姐她是真的高兴,于是原本跟着苏筱妍培养出的那一丝精明变得不管用了,都没能听出苏文奎语气里的变化。 绿儿欣喜道:“虽然还没确定什么时候,不过也快了吧!” 苏文奎略带失落的哦了一声,恍惚过来,看向绿儿时却也一副欣喜样子:“二姐回来,苏家就能转危为安了。” 绿儿自豪的接过话来:“嗯,小姐很厉害的。” 苏文奎眼睛渐渐眯了起来,嘴角微微扬起,“我先出去了。” “哦,文奎少爷慢走。” 苏文奎转过身去,顿了顿踏步而出。 绿儿看了会,转过身,气恼的插着腰,看着绳子上变得褶皱的被褥,咕哝道:“又要再来一遍了。” 苏文奎离开后,回了房间呆了没多久,还是出了门。 说回苏筱妍的那座小楼,杏儿到底还是走了进来。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耷拉着脑袋,双手垂在身前,揪着衣角一个劲的捏揉,像是挨了训,想哭又哭不出来。 绿儿见她站在门口,无奈的一声轻叹,跑了过去,拽住她的袖子:“反正都这样了,你还担心啥呢!小姐不是没事吗,别委屈了……小姐快回来了,看到你这样,她会不好受的。” “可是,绿儿姐,我做错事了啊!”杏儿抬起头,脸色戚戚,眼眶里汪着水雾,可怜兮兮的看着绿儿,声音都颤抖起来。 绿儿正要说话,后方却有人先一步说了。 “呦呦……说说做错什么了?” 两个丫头听到声音看了去,苏筱妍站在不远处,尽管摆出一副问罪的嘴脸,但到底是好些时间没见的好姐妹,并也不可能觉得害怕。 绿儿奔了过去,喜不自胜,拉着苏筱妍的手晃来晃去,随后往她背后又看了看,狐疑的问到:“小姐,姑爷呢?” 苏筱妍白眼一翻,一个暴栗甩了出去:“姑爷你个头啊!” 绿儿往后一躲,痴痴笑了起来:“我以为姑爷会跟你一起回来嘛!” 苏筱妍扬手要打,绿儿才讨扰道:“小姐,小姐,我不说了!” 苏筱妍朝杏儿挥了挥粉拳,然后伸出手捏着绿儿的小脸,捏了捏,扯了扯! 绿儿先是眨巴着眼睛,反应过来,小脸一红,退开几步:“小姐……你变坏了!” 苏筱妍无语的瞪了她一眼,心知还有别的重要的事,于是不再计较。 偏过头看向对面待在原地的杏儿,她收了玩笑的表情,走了过去。 “小姐,我……” 苏筱妍轻轻叹了一声:“原本与你家里签的契约也就到今年五月,我看也不用等到那时候了,过几日找个时间回家一趟,跟家里说说,他们同意的话你就拿了契约回去,嫁人去吧。” 杏儿大抵想成了最坏的那一种结果,以为苏筱妍要赶她走,终于忍不住崩溃了,稀里哗啦哭了出来,身子一软,直接就跪了下去。 好在苏筱妍眼疾手快,一把搀住。还来不及说话,杏儿已经扑在她身上,扯着她的衣服,哭道:“小姐,杏儿错了,您别赶我走,你骂我吧?要不您打我?”小丫头着急得都有些口不择言了,“我……我不跟他好了。” 苏筱妍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这么些年可从来没见过如此模样的杏儿。 眼看小丫头哽咽得快要背过气去,她才悠悠的开了口:“你真舍得不跟他好了?” 杏儿抬起头看她,红彤彤的大眼睛里还流着泪,迟疑着是要点头,还是摇头。 “杏儿……杏儿,别怕,我来了……你们让开,我要找杏儿!” 不及杏儿做出决定,外面已经吵闹起来,苏筱妍回了回头,很是意外,而后看向杏儿,伸手帮她擦了泪,悠悠道:“你家小姐是那种狠心棒打鸳鸯的恶人么?” 如此一句,刚刚已经哭的快没了眼泪的杏儿呜哇一声,大哭了出来。 这几日的复杂心情都在这一阵哭声里完全宣泄了出来。 “苏筱妍,你敢欺负杏儿,我……” 少年的声音到底被苏筱妍一个眼神吓了回去。 第102章 有情(二更) 热风轻轻的吹,拨弄着院角的翠竹,竹声阵阵,滔滔不绝。 苏筱妍回头看着急匆匆出现在不远处的纪文泽,眼神直勾勾的瞪了过去,小孩子乍一看到,那种上位者的威严猝不及防之下着实吓了他一跳,原本满腔的热火姑且凉了下去。只是看到跪卧在苏筱妍面前梨花带雨的杏儿,纪文泽还是目光冰冷的瞪了回去,只是换了个称呼! “苏小姐,我跟杏儿是真心的。”这话想必是他短暂人生里能够用来表达感情的唯一词语,当然小孩子眼中那丝真诚,炙热得叫人看了有些灼眼。 杏儿已经站起来,想要上前说什么,却被苏筱妍拦住了,向来养成的习惯,一时间还是没有违背苏筱妍的意思,旁边绿儿应该是得了苏筱妍指示,走了过来,搀住了杏儿。 苏筱妍往前走了几步,离那边近了些,正色道:“杏儿是我府上的丫鬟,如今契约未到时间,我不放人,你又能如何……何况,苏家也算是大户人家,府里自有着一套规矩,像杏儿这样随意搞男女关系,免不得要受一番皮肉之苦的。” 纪文泽毕竟跟着纪文波久了,眼力劲还是积攒了一些,眼下听了苏筱妍的话,倒也没有立刻全信,往后面的杏儿看去,带着一股询问之意。 杏儿正要摇头,往那边传递某些信息的时候,在她旁边绿儿偷偷掐了她一下,痛感带来的面上的变化足以掩盖掉很多东西。 纪文泽目光微沉,大抵信了。 “你不放人,那我就赎她出去……要是非得打一顿,那我替她受了。”纪文泽说着仰头看着苏筱妍,一副有种冲我来的模样。 苏筱妍嘿然一声,叫过原本因为阻拦不住而跟了纪文泽进来的两个家丁,吩咐道:“拉他下去,先打十大棍再说。” 气势汹汹的说完这话,苏筱妍转过身去,后方纪文泽一脸泰然,不忘给了杏儿一个放心的眼神。 “苏小姐,咱们可说好了,这件事了了之后你就放杏儿离开。” “嗯。” 如是说完,苏筱妍已经走了回来,挡住了两个小年轻含情脉脉的眼神,杏儿一脸的焦急,只是被绿儿锢住,视线又被苏筱妍拦住,实在看不到那边发生的事。 纪文泽转过身,对苏府家丁道:“走吧。”心里却是做了打算,杏儿出了苏家,两人并可一同回大圩村,想的深了,傻笑两声,对于接下来的皮肉之苦似乎已经不在意了。 苏府两个家丁面露难色,互相看了看,还是出声道:“小姐,真打?” 苏筱妍头也不回,坚决道:“真打。” 杏儿可怜兮兮的看着苏筱妍,眼中满是恳求,着急之下竟是忘记了苏府根本就没有这种乱七八糟折磨人的规矩的。 “哼,打就打吧,哪里那么多废话!” “且慢……”说时迟那时快。叫做纪文波的青年书生提着衣服前摆。出现在不远处的回廊上,见到这边场景,停下弯腰喘了几口气,歇了片刻朝这边走来。 “二哥……”纪文泽先是欣喜,随后想到这是自己的事,不能将他牵扯进来,毕竟对于他书院夫子的行当家里还是很在意的,要是因为他害得纪文波丢了饭碗,家里肯定会因此迁怒,不让他娶杏儿做媳妇的。 “二哥,这里没你的事。你说过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我……” “你个小屁孩,充什么男子汉。”纪文波手中折扇不待纪文泽说完话,已经啪的一声落在他的头上,狠狠瞪了一眼,才往苏筱妍那边看去。 苏筱妍已经转身回来,板着脸色。 “苏小姐误会了。”他提了一句,谦和道:“文泽跟杏儿的事,原本打算过阵时间征求苏家意见的。” “只是我突然回来了,所以提前了?”苏筱妍插话到。 纪文波想了想,“只是赶巧了。” 确实挺巧,在此之前没人知道苏筱妍会选择今天回家,纪文泽来的也有些巧合,事实上若非因为杏儿因为苏筱妍的事情一直闷闷不乐,他倒也不会这也急促的过来。 “二哥,你就别管了,他们打我一顿就过去了。” 纪文波如若未闻:“事实上,他们有这份心意,我们也不该反对才是。” “那你的意思是我要同意了?” 纪文波实在不知道怎么一对上女人他就口不能言。 眼下尴尬的不说话,脑子里大概在努力组织语言。 苏筱妍又道:“罢了……这刚回来就做恶人,以后怕是待不下去的,我今天就答应了吧。不过,杏儿跟我情同姐妹,纪家想娶她过门,彩礼可不能轻了!” 纪文泽眼珠子都差点瞪了出来,喜不自胜:“当真?” 苏筱妍莞尔一笑:“我骗你个小屁孩作甚?” 纪文泽嘿嘿两声,傻笑起来:“我就说嘛,杏儿一直跟我说您是个好人呢!” 纪文波猜出苏筱妍之前的一应举动,大抵是为了试探文泽,于是心里一声长叹。 女人真是麻烦。 亏得他急匆匆跑了过来,累得半死。 杏儿嗔怒的看了纪文泽一眼,大抵因为被他兜了底有些生气,纪文泽还是傻傻笑着,浑不在意。 苏筱妍见状肃然道:“杏儿,这傻小子,我真不放心你嫁给他,要不……不嫁了!” 杏儿愣了一下,着急起来:“小姐,刚刚才说好的,你怎么能……怎么能反悔啊!” 苏筱妍无奈的摇了摇头,走进了院子。杏儿以为她生气了,就要追上去,却被绿儿叫住了。 “你个小傻妞,小姐都答应了,才不会反悔。” 绿儿哼哼两声,表达了一下自己关于杏儿对小姐不信任的小小愤怒。 杏儿破涕为笑:“绿儿姐,人家也是担心嘛!” “才这么大年纪,就担心自己嫁不出去了啊?” “咿,你取笑我……乡里比我小的都成了家了!” 纪文波两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奈的苦笑起来。 “要不,不娶了?” 纪文泽翻了个白眼:“二哥,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嘿,好叫你知道二哥我小人一个!” 说话间转身而去,纪文泽瞄了杏儿一眼,蹦着跟了上去。 第103章 闺中有话轻轻说(补更) 很多事似乎也如那仲夏天气,轰轰烈烈的上演着。 纪家与苏家的亲事就那样定了下来。苏筱妍回到苏家,刚开始的几日倒也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以前是怎样现在还是那样。大抵那些苏家子弟明里暗里的试探着,也就没有得到任何实质的东西,到得后面却也认为苏筱妍没了心思,部分人心思并又再次动了起来。 苏筱妍对这些是真的懒得理会了。 杏儿的事情交代给绿儿去办,她整日里待在家,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对外则是宣称刚刚回家,身子困乏,拒绝了那些闻风上门的访客。 总之苏家生意大半没了之后,她倒也真的是无所事事,兀自闲得无聊的时候,雍王府派了人过来,接了苏筱妍过去,两个闺中好友于是腻了一整个下午。 到得晚间,雍王府留了她吃饭,而后则是被周霈拉着进了自家闺房。方一进入屋子,门边衣架上的大红喜服映入眼帘,苏筱妍常年做丝绸刺绣生意,只一眼并完全沉浸进去。 周霈打发丫鬟下去准备热水,注意到苏筱妍的表情之后,得意的笑了起来:“怎么样?” 苏筱妍轻轻摩挲着那身衣裳,无论用料还是绣法,都算得上顶尖,当然某些细节上的处理倒也能够看出些问题来。审视一阵,她点了点头,回了周霈的话:“针法不错啊!” “嘿,我可是拜了城南那薛家婆婆当师傅,学了大半年。”周霈欣喜的卖弄着,说不出的自豪。 确实也有足够自豪的资格,大半年就能绣成眼前的模样,除却天分,到底还有着千万分的汗水。 周霈看着密友眼中的赞赏,心里还是小小的得意了一番。 随后则是说起了别的事:“我听说你已经回来很久了,怎么都不过来找我?想要躲着那些蛀虫,大可到我家来,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踏进门来。” 苏筱妍无奈道:“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是没个样子。” “也不大啊,比你可是小了两岁零十五天……”周霈嘻嘻笑了笑,想了想道:“今年不过也才十六,还是小姑娘的。” 苏筱妍听着周霈调皮的话,想了想人前周霈的样子,笑了起来:“要是别人跟前你也这样,王爷也不会为你婚事操那么多心了。” 周霈闷哼一声,反驳道:“要不是这样,周雍都不知把我嫁出去几回了。” 苏筱妍深知雍王府一家子的脾性,对于这种说话方式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当然时隔这么久,应该说得上桑田沧海,还能够以往常的态度跟她处的大抵也只有雍王府这一家了吧。 想到这里,她并也真心的觉得高兴。 女儿家聚在一起,说起的终究还是那些情情爱爱的东西,就着刚才的话题,周霈无奈的叹了口气,满脸的不情愿:“我爹啊,巴不得把我嫁出去,家里就没人管他了……还有就是周允也是,这几天他上了京,不知道有多开心。” 周霈一脸愁容,随即有些苦涩的看着苏筱妍:“先皇过世,倒是叫我三年之内嫁不出去了……”如是说着,反倒很高兴的样子。 苏筱妍渐渐听着,不时抬眼温柔的看看,大多时候还是专心的盯着正在剥皮的橘子,尽数剥去之后,细心的择干净,然后递了过去。 周霈接了过来,轻巧的放进嘴里,轻轻的咀嚼着,注意到苏筱妍一直在剥给她,自己却不知吃,她略微尴尬的笑着,凑上前来:“那个去你家提亲的?是谁啊?”说着手往苏筱妍剥干净的橘子抓了过去,谁知却抓了个空。 苏筱妍自己吃了,似是羞恼道:“你顺风耳啊?什么都听得见。” 周霈缩了回去,嘻嘻笑道:“家里人来人往的,不小心就听到了!而且闹得那么大,我想不听到都不行啊。” 说着从果盘里拿了橘子,自己剥了。 苏筱妍愣了一会,白眼一翻:“没有的事,那家伙……就是个混蛋。” 她斟酌了一下还是用上了混蛋这种字眼。 “哦?”周霈明显不相信,打趣道:“喜欢人家吧?” “不是我说你,老大不小了,再不嫁可就没人要了。” 周霈自顾自说着,苏筱妍嘿然一声,点了点头:“确实老大不小了……不过,对本姑娘有意思的可是有很多呢。” “你说薛琳?还是贺光亭?” 苏筱妍呆了一下,这二位貌似不是很熟悉啊。抿嘴一笑,缓缓道:“这江宁城又不止他们两个人。” 周霈嘿嘿笑了起来,挪近了些,拽住苏筱妍的手:“哪有你这样给自己贴花的人啊,不知羞!” “呀,到底谁没羞呢,小小年纪,就想着嫁人了!” “哪有想了。” 苏筱妍葱葱玉指往大红喜服一指:“喏……羞也,羞也!” “哈,人家可不小了,想嫁人怎么了?”周霈再又靠近苏筱妍,像一只调皮的小兽,亲昵的在主人身上蹭痒痒。 “没怎么,哪能怎么啊!你可是小郡主嘞,想嫁就嫁呗……” …… “不过,那个人闹了一场,城里良善人家怕是不敢娶你了。”说话的时候,两人已经躺在大床上,一番打闹过后已是玉体半露,面色潮红,摄人心魄。 周霈侧了个身,顺便将大腿搭在了苏筱妍身上,本就单薄的亵裤底下透出光洁的肌肤来。一只手同时搭在了苏筱妍胸前,故意的揉了揉:“都这么大了……” 苏筱妍拍开她的咸猪手,淡淡道:“商人之女本就低贱,哪怕不出这档子事,想嫁人也是不容易的……” 周霈哦了一声,手撑着脑袋,随即道:“哪有这样说自己的……反正薛琳肯定是愿意娶你的……” “呐,你跟他很熟啊?不帮我也就算了,还给他说话。” “我跟他不熟啊!”周霈无辜的说到,想了想,加了一句:“可是我收了他的银子啊!” 苏筱妍骤然窜起来,勾住周霈的脖颈,反扑了上去。 “我看你是收了他的身子吧……” 夜色正酣,旖旎无限。 第104章 日子也就那样过吧(一更) 时间流转,夜色慢慢被东方天空上一抹鱼肚白撕裂开,红扑扑的朝阳像被情郎挑逗得脸颊绯红的少女,眸中柔情似水,含羞之中欲拒还迎。 鸡鸣声起,“鏖战”一夜的姐妹累得不行,睡得深沉。 苏筱妍某一刻从床上爬了起来,恍惚片刻,目光往外面看了去,大抵注意到已经天光大亮,于是坐了起来,而后柔情万分的看向身边依然熟睡的周霈,近乎是下意识的盯着她的胸口,半晌自豪的咕哝起来:“果然没我的大!” 隐隐有种比较之后胜利的欣喜,而后面颊突然飞来一抹绯红,啐了一口,说了声:“好不要脸。” 合衣下床,到了旁边的梳妆台前,静坐了一会,拿起桌上的木梳开始打理乱蓬蓬的长发。 “嗯……”周霈慵懒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转过头去,说到:“还早,你再歇歇!” 周霈嘿然一声,打趣道:“说的像那新婚小夫妻一样。”如是说着倒也突然来了脑洞,“你说,真到那天,会不会就像今天这样?” 苏筱妍梳子拒在半空,想了想:“差不多吧……不过,你肯定是起不来的……” 她说着笑了起来,周霈哼哼两声:“说的你能爬起来一样。”说罢声音却又低了下去,一双惺忪睡眼突然多了几分害怕,“不会真的很疼吧?” 苏筱妍怔怔的看着床上的周霈。 实际上像她们这样的年纪,已经有专门的人交给她们一些东西。大抵是很女红一类的技能,需要她们掌握的,当然了,苏筱妍也好,周霈也罢,一小没了母亲,这些东西倒也知道的晚些。就算从周边人嘴里听到一些,实际上也没有个清晰的概念。 男女之事,到底只停留在那个“疼”字上了,时间久了,并也有些恐惧,另一方面,姑娘家最为私密的东西突然就要在某个人前展露出来,纵然那个人有着“丈夫”的身份,到底还是觉得难堪羞恼的。 两人相视一笑,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周霈着急忙慌的下了床,站到苏筱妍背后,大抵想着帮忙做点事。 铜镜中微微模糊的越发显得诱惑起来。 女儿家的家常姑且没有再说起来了。 ********* 时辰还早,秦淮河边很是透凉,王凝一早过来,倒成了常有的事,走街串巷或是喝几杯苦茶,对他来说这样的日子很是惬意,当然免不了跟老头杀上几句,听老头们说些忧国忧民的事。 往来棋摊上的就那么几个,彼此见过几次,算得上都认识了,当然几个老头眼见王凝年纪轻轻,不学无术的模样,自然一副老前辈的嘴脸过来说道几句,恶意是没有的,只是单纯的提点。 自然王凝表露出那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有几位老人家还是火气很大,说出“你要是我底子,免不得叫人那木棍子狠狠抽你”的话,王凝嘿嘿两声,回句“万不敢辱没老人家声名”,言下之意就是不拜你为师,你又奈我何? 笑骂几句,几个老头也就不找他说话了。 当然下棋时候倒也喜欢跟他下,借此来狠狠数落他一番,说些“你个后生小子,敢老夫这局杀你个皮甲不留。” 旁边喝茶观棋的几个老头也就围拢上来,捻须颔首:“此招妙手,小子你有罪受了!” 王凝并也抬眼横扫一圈:“观棋不语真君子,老人家旁边喝茶去!” 大家熟悉了,倒也不会计较他的“冒犯”,当然瞪还是会瞪几眼,倒也没有真就退开,大抵真就觉得“妙手”可观。 秦老往往坐在旁边,给众人泡茶,听到这边老少之间拌嘴,笑了笑往这边看上几眼,而后听着“哈哈,小子,老夫要赢你了……” 随后王凝并也说了一嘴:“这位老夫,你要输了。” “嗯……小子你耍诈……” “呦呦,您老哪只眼睛看到我耍诈了?” 老人家倒也会说:“两个眼珠子都看到了……” 说笑间,输棋的老人起身让位,另一个摩拳擦掌的老头坐了下来,信誓旦旦道:“小子,老夫这几日好好研究过你的棋路,今天铁定杀得你头破血流……” 不多时后却又听得一声惊咿,老人家痛苦万分的道:“不应该啊,这……这……”而后又是“小子,你耍诈……” 跟几个老赖皮处了一段时间,王凝偶尔也大言不惭的挖苦他们几句。输赢之间,日子就这样平平静静的过着了。 当然秦老还是不死心,仍然不时的跟他说些家国天下的事,他听了,权且当做了酒楼里的说书听了。 老人家棋道甚高,王凝自是下他不过,偶尔出一两手妙招,与老人家杀个平局,而后再下时老人家已经将他的妙招吸收改个样子转回来就对付他,杀得他防不胜防。 当然了,最深受其害的还是秦老那几个棋友,知道内幕之后,他们也才拉他练手。 一转眼,王凝再江宁已经带了大半年,基本上已经习惯了这边的生活,无论以前放得下还是放不下的,现在大抵都从心里跑了出去,换言之,他的生活姑且就是这样了。 当然,因为之前做的那些事,他最近还是有些恼怒。苏筱妍那天说过话之后,确实开始针对他布局,在她手下,他这点水平自然不够用的,几天之后,局面就已经完全翻转过来,本身他也不在意,因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然在他那一套无比丰厚的薪酬之下,倒也能够笼络一些人,艰难的帮他支撑着。 苏筱妍知道这是他在放水,却毫不留情面,真正杀得他血流成河,半壁江山就那么没了。 手下的掌柜找过来,基本上是见不到他的,而在之后不久,来自坊间的消息说他的反击快来了,弄得那些掌柜在他门口收了大半夜,终于将他堵在门口。 说起事来,他自然一头雾水,好不容易众人散去之后,他才反应过来,所谓的反击,大抵是苏筱妍使的障眼法。 这是在逼他下台,打过一场啊! 第105章 何人告我状(二更) 王凝这日没有出门,大抵想到会有很多人上门拜访,当然后来确实陆续有人过来,各家掌柜都是满含心事,大抵做了这样那样的劝说。王凝表示自己回考虑,倒也没有给任何明确答复,那些个掌柜并也失望而去,大抵已经想着脱离眼前局面的事了。 到得早饭过后,王凝躺在院子的海棠树下,眯着眼睛晃荡着,旁边小桌上,木蓉给他准备了花生和橘酒。 某一刻,他叫来木蓉,问到:“之前说的酒庄后来没有办吧?” 木蓉想想,点头道:“没有。” “哦……这样,你带个人去看看,选个场地,然后到官府去备个案……” 木蓉打断道:“少爷,朝廷不准民间自酿酒的啊!”木蓉一副看白痴的模样,实际上在此之前她也不是很了解,若非王凝当初提过一嘴,叫她当个掌柜,她也不会去问行情的。 王凝疑惑之余,木蓉一副内行人的嘴脸解释起来。 却是新朝施行专利榷酒政策。一个是官酿官卖,另一个是民酿民卖。前者是由官府独占酿造、出售的全过程,可以享受垄断暴利。后一种则是允许酒户买扑承包,所谓‘买扑’就是承诺向官府缴纳一定数额的税款,获得开坊置铺、酿酒卖酒的权力。 而眼下并没有到“买扑”的时间,他们如果开酒庄,那就是犯法的事情了。 王凝心道以前怎就不知道还有这么回事。不过既是如此,作为一个良人,他才不做那些作奸犯科的事,酒庄的事情姑且不做了。 失望了叹了一声:“看来那些家伙没福分。”说着浅浅呷了一口,满足的躺了回去,吱呀吱呀的声音里,眯着眼不知醒着还是睡着过去。 木蓉呆了一下,心道我话还没说啊,虽然朝廷规定不能随意开设酒庄,但可以找合伙人。可是看着装死的王凝,只好气愤的回了屋子。估摸着当不成掌柜,心里难过极了。 午时前后,太阳已经毒辣起来,炙热的阳光无情的撩拨着这个原本温柔惬意的城市,街上行人无几,影踪寥寥。大都躲在家里,也不知是不是趁着热火朝天顺便做些干柴烈火的事。 王凝迷糊间被人叫醒,睁开眼面前站了一队官差,他坐了起来,恍惚了一下,起身道:“三位差爷这是?” 当先的冷面官差手按着刀柄,大有一言不合就拔刀的架势,此时冷着脸道:“有人往江宁府递了状子,我等奉命请你过堂!” 王凝一听乐了,瞪着一双好奇的眼睛问道:“怕是弄错了吧?在下一贯奉公守法,怎会被人递状子。” 冷面衙差冷哼一声:“休要多言,是不是弄错了,自有知府大人论断。”说着上前半步,欺身上来。 王凝颇为无奈,想着要是苏筱妍弄的手脚,似乎做的有些过分了吧。但是到得眼下,官差上了门,他也不好说什么了! “那就走吧!” 官差见他样子,善意的提了一句:“恐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还是交代一下比较好。” 王凝这就纳闷了,于是打听道:“差爷可知那人告我什么?怎会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啦!” 冷面官差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接着先前的话:“无事交代的话就走吧。” 王凝无奈,躬身一礼,将木蓉从后院喊了出来,小丫头一看这阵仗,整个人被吓了一跳。 王凝柔声安慰几句,吩咐道:“大概会有几日不着家,你且看好这房子,别的倒也没什么可做的……对了,要是遇到麻烦,你就去秦淮河边找那几个下棋的老头……” 零零碎碎说了几句,木蓉一边点头一边哭了起来,王凝笑了笑,抬手帮着擦了擦眼泪,道:“说得多了,反倒是交代后事一样……好了,不哭了,等我回来,给你开个酒庄,让你做大掌柜!” 木蓉破涕为笑,没有再说什么。 王凝回身,怅然道:“走吧!” 跟前说的多了,反倒连他都陷了进去,缓过神来,大抵有些无奈,换在以前三两下将那官差打翻,也就潇洒去了。现在却不知不觉就有了那么多记挂。 ********* 王凝被请入知府衙门的事情很快传了开,传到苏筱妍耳边的时候,这位正游说李家入局,本也是从李家的口中得知的这件事。 李天缘一脸憔悴,面色白得有些异常,若非深知他的性子,大抵会认为他是酒色过度上了元气。 李天缘之前没有料到苏筱妍会上门,见了面后,他开门进山道:“先前与世妹订下的约定,李家已经全力按着做了,世妹过来,莫不是打算将李家也拿下!” 苏筱妍柔和的笑着:“世兄误会了。我今天过来,是希望你我两家能够连手……”顿了顿,看了眼李天缘的神情,她继而道,“最近江宁发生的事世兄应该有所耳闻吧!” “嗯,听说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苏筱妍心道就王凝那模样,除了手上资金充裕,哪里像个了不得的人物了。 “那么世兄是否有意愿跟我合伙,拿下他手上的那些生意?” 李天缘苦笑起来:“李家能够现在的局面,实在折腾不起,那人的手段说起来简单,但我们不好破啊!” “李家现在还完完全全的存在着,可谁也说不定什么时候那人就会出手,到时候恐怕李家也承受不住吧!” 李天缘点了点头,道:“这个理我明白,但家里不是我说了算,之前的约定都是用的我手上那一部分资源,他们才不敢说话。”说着眼色微沉,满满的担忧起来:“这次只要我输了,那么李家也就没我什么事了!” 说到这里,大抵是拒绝了,苏筱妍叹了一声:“世兄的担忧不无道理,既是如此,那筱妍就不打扰了。” 出了李家,苏筱妍碎碎念着什么,某一刻问了同行的绿儿:“我记得没有派人去江宁府告他啊!” 绿儿回过神来,嘻嘻道:“小姐你担心他啊!” 苏筱妍白了绿儿一眼,气愤道:“他死了我不知有多高兴……咿,到底是谁呢?” 马车在女子的小声嘀咕中转过街角去了。 第106章 牢狱之灾(三更) 太阳东升西落,一天开始结束,江宁的夜生活就此开始。临河的青楼妓寨一时间喧嚣起来,呼来唤去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几家暗暗较劲的青楼各自卖力的拉着客人,大红灯笼晕在秦淮河里,河水染上一层了迷蒙之色。 某处沿河一座小竹楼上,昔日金凤楼的季茜儿季大家一袭白衫,趴在露台栏杆之上,遥望着远处的灯红酒绿,出神的想着什么。风自江面吹拂过来,掀起裙角青丝,淡淡的月下,洛神凌波也似。 她是真正的美人,静若处子动若脱兔,无论什么样的状态底下,都有着叫人抵御不了的诱惑,但这种诱惑大多时候叫人升不起邪念,或是自惭形秽,或是不忍坏了某种风情。 当然了要是叫人知道她在王凝面前表露出来的一切,不知多少人会想要弄死他,就算能力不足也要买凶杀人。 季茜儿神色悠悠,如同月光下秦淮河的水,透亮而深邃。 一个人待了一阵,丫鬟端着东西走了过来,见到她在这边吹着凉风,生气的叫了一声:“小姐,您怎么那么不乖呢,都还生着病,不能吹冷风……” 季茜儿转过身来,身子靠在栏杆上,双手向后扶着,调皮的说到:“啧啧,我可是你家小姐,就不能好好说话!” 丫鬟走近几步,正色道:“你还生病呢。” 季茜儿颇为无奈,原本从金凤楼跟着她出来丫鬟已经跟人好了,她也放了人离去,后来机缘巧合救下面前这小丫头,倒不想给自己找了个小管家。 “知道了,青儿好心,青儿对我好得不得了……”她说着走了过去,捏着青儿的脸揉了揉。 对于青儿来讲,能够活着,而且活成现在这样,她很是珍惜,若非被季茜儿碰巧救下,她早已经不知喂了哪里的野狗。因此她发誓要好好报答眼前的恩人,鉴于以前一家人遭受的苦难与惨剧,在她有限的认知里,生病不小心是会死人,所以这几****对季茜儿关心得有些过头。 诚然北方环境恶劣,加之兵祸不断,谁都不敢生病的,但凡生了病一不小心拖成了大病,基本上就活不成了。 她能够幸运的活下来,然后遇上了贵人,她打从心底里感激。 当然感激的也只是眼前这个仿若仙女的女子。 季茜儿乖巧的从青儿手里拿了姜汤过来,捧在手心,小心的吹了几口,然后闭气喝了下去,面容都有些扭曲。 青儿眼睁睁看着她一点不剩的喝了下去,绽放出最灿烂的笑容来。 而后主仆间说得一会话,季茜儿并被青儿推搡着进了屋子,传来几声咳嗽,而后是“我看还是要吃药才行……” 咳嗽声更急促了。 ********* 时间往后推个半天,下午时分,王凝在三个官差的护送下直接到了江宁府的大牢,听着耳边那些哭嚎他的耳膜都快破了。 牢头已经迎了过来,恭敬的朝冷面捕快行了一礼,讨好道:“胡捕头今儿过来,是要提审哪位犯人?” 胡捕头摆了摆手,指向身后的王凝,吩咐道:“安排个干净的地方,送这位过去住下。” 牢头顺着手势看了过去,点头哈腰道:“小的省得。” 当即召过两个牢卒吩咐下去,王凝被人带了下去,他才好奇的问到:“这位……” 胡捕头已经瞪了过来,告诫道:“好吃好喝的伺候好,别的就不要问了。” 牢头赶忙点头,胡捕头再又交代几句,带着手下人离去。 牢头定定神,回过身从桌上拿了皮鞭,走了过去,拍打着两边喧闹的犯人,吼道:“都闭嘴,闭嘴……” 一路走去,到得尽头一座单独的牢房跟前,先前派过来的两个狱卒已经准备锁门,见得他过来,谄媚的迎了过来。 “头儿……” 牢头点了点头,看了眼牢房里的陈设,想起胡捕头的吩咐,叫来身后的狱卒,道:“给这位爷换床崭新的被褥,里面也做些打扫……”他看着坐在枯草上的王凝,“一定要好好的伺候好了,就跟伺候你们亲爹一样……” 王凝笑笑:“牢头说笑了,我可没这么大的儿子……” 狱卒到底有些生气,但也不敢违逆头儿的意思,当下有人出去置办。 牢头走得近些,在门外蹲了下来,好奇道:“虽然不知你得罪了谁,不过胡捕头那边说了话,我也不敢怠慢……不定我们要处些日子,还望能够多多配合……不然出了事,大家都有罪受!” 王凝点了点头,起身走近了些:“嗯,那是自然,我这细皮嫩肉的,可经不起打……”说着笑了起来,小声道,“其实我挺有钱的……” 牢头愣了一下,好笑道:“我在这牢里当了十几年差,见过各色人等,你这样的还是第一次见,有意思!” “我这样是什么样的?” “脑子不大灵光的!” 说着两个人笑了起来。 牢头笑了一阵:“有事尽管吩咐,只要不是放你出去,别的都成,你就是想要金凤楼的头牌,我都给你弄来……”说完不忘加上一句:“只要你有钱。” “哈,我对女人可没那么急色。”王凝笑了笑,“以后就有劳牢头照料了。” “好说,好说。” 牢头说完这句,并也告辞而去。王凝静静站着,看着外面仿若烟火缭绕的虚幻世界,叹了一声,心想到底得罪哪尊大佛了。 江宁府既不审他,直接将他送到了大牢,一边又交代好吃好喝招待,一时间倒也觉得有趣。 想必有人想要出手,于是用这种手段将他给看护起来。 只是,他们或许小看他了。 于是他喊了起来:“牢头,牢头……” 不多时牢头就赶了过来,问到:“这么快就有事找我了?” “小事,我想吃悦来酒楼的醋鱼了。” 牢头愣了一下,心想早饭刚过,晚饭似乎也太早了吧! “真搞不懂你们这些有钱人!”牢头咕哝了一句。 王凝笑笑:“有钱人嘛总要做点不一样的事情啊!” “也是……”牢头叹了一声:“真是羡慕啊!” 说罢转身,大抵准备买鱼去了。 第107章 你不会真是傻子吧 这世间千万人,作为最不起眼的那一类,生老病死这个世界不会有哪怕丁点的怜悯,任何的悲欢离合,再怎么撕心裂肺,相对于这个世界而言,同样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王凝出事之后,引起的波动也仅仅局限在某个小圈子里,当然有人欢喜有人忧,私下里的奔走再次频繁起来,较之不久前发生的一桩桩,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闹腾起来,江宁府终于也招架不住,出面干涉。 首先是江宁织造局的官员站了出来,召集了各家布行开了个会,大抵因为皇商的事情做了交代,同时警告大家可以玩,但不能玩的跳脱了。 实际上到得现在这种局面,还有能力拿下皇商的也只有李家,不出变故的话,也只能由李家来做。织造局对此自是了解,私下里的理解也可以是警告别家,要闹可以,但不能招惹李家。 皇商的事不是小事,也只有三四个月的时间准备,这事朝廷没几天就会发文问上一次,织造局这边压力很大,真要出了事,没几人背得起罪名。 毕竟完不成,北方有了借口再起战事,不是谁都担得起责任的。 会后,织造局贺大人留了李天缘,自是一番千叮万嘱。 对于外界的事情王凝并不知道,他在牢里已经待了三天,与牢头混的也是熟了,好吃好喝在着,偶尔也参与着狱卒们的赌博,输了大笔银子后,大家就更加亲近了。 这日惯常的几人聚在王凝的房间里,高喊着“下注了下注了”“买定离手”,而后一阵急促殷切的“大”“小”呼喊,不时悲喜之间,一片噪杂。 下注的空挡,牢头突然开了口,对身边的王凝道:“我帮你打听过了……压大……据小道消息,你是得罪了雍王府!” “哦……我也压大!”王凝接了话过来,目光紧紧盯着牢头手里晃荡的骰子。 “呵,你一定都不意外啊?” 王凝笑笑:“管他得罪谁,不要我小命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何况在这好吃好玩,出不出去没什么区别。” 牢头愣了一下:“就冲你这句,这局给你摇个大……” 豪爽的笑声之中,最终开了个豹子,某个狱卒笑呵呵的扑上前,伸出手将桌上的银子都抹了过来,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谢谢,谢谢各位……” 众人一脸郁闷,然而品格还是不错,笑骂了几句“真是撞大运了”并又开始了新局。 王凝这些日子已经输了好几百两,前几日他们过去拿钱的时候顺便带来了木蓉的信,小丫头歪歪扭扭的写下了几句骂他的话,姑且说他是败家子来着。 玩的亲近了,说起话来也就有些没脸没皮,见过木蓉之后,当中一两人就起了心思,时不时就过来他面前一通好话,大抵想着巴结好了他就可以跟木蓉发生点什么。 当然王凝一向很强硬的回绝了。 生活姑且这样过着,没有娱乐的时候,王凝就像一尊大佛,坐在枯草堆上闭目沉思,也不知念的哪门子经。 狱卒们倒也不会来打扰他,闲暇之余他倒也跟周边牢房里的人说说话。倒是认识了一个有趣的人。 那人唤作大郎,一脸络腮胡子好长时间没有打理,蓬头垢面,像是坐了很长时间大牢。 大抵了解过对方的过去之后,他倒也觉得有趣,因此这几日一直尝试说服对方,跟他出去。 可以任凭他好话歹话说个尽,对方还是不松口。 今儿再次说起这个事,那人从地上捡了根枯草,做了处理,然后捋开络腮胡,慢吞吞的开始剔牙。 大抵还是觉得过意不去,于是他将遮在面前的头发往两边抹开,说到:“按理说俺吃了你这么久的鸡腿,应该对你有求必应,但俺在这呆久了,把这当了家了,就不想出去了。” 王凝不紧不慢道:“我没让你跟我出去啊……” “真的?”对面大郎一高兴,眼睛都亮了起来,随后又灰暗下去,往旁边挪了挪,“以后不给俺鸡腿吃了吧?”像个赌气的孩子,侧过身不看王凝。 王凝嘿然一笑:“哪能呢?鸡腿有的是,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那可得说好,是你给我吃的,不是我要吃你的!” “嗯,当然,是我钱多得花不完,给你买鸡腿吃!” 大郎嘿嘿笑了起来,甩了甩头,草屑灰尘往两边飞溅而开:“俺娘说俺是这世上最傻的人了,你竟然比我还傻!” “……”王凝一时间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大郎从地上爬了起来,抖了抖肩膀,双手抓着木柱,将脸夹在两根木柱中间,两个小眼珠在乱蓬蓬的头发里显得渺小而又滑稽。 “你不会真是傻子吧?” 王凝站起身来,正色道:“你觉得我聪明吗?” 大郎想了想,摇头道:“我哪知道。” 王凝万分无奈,诚然不知该怎么回答。 大郎倒也没有强迫他,随后说到:“要不要听后来发生的事?” 王凝点点头:“你不是说不讲给我听?” 大郎憨笑一声:“我吃了你的鸡腿啊!” 两人坐了下来,大郎仰着头认真想了一会才说到:“我跟地主家放了两年牛,后来踩狗·屎运了,山沟沟里拉屎的时候,捡到屎大的一坨金子,然后我就不放牛了……” 大郎说的眉飞色舞,满是自豪,王凝听得哭笑不得,也不知该恭喜他的运气,还是该骂他“口不择言”,第一次听到屎大一坨金子,他大抵不敢碰金子了。 “俺就天天守着它,睡觉的时候都抱着,就怕被人偷了……大晚上的抱着它睡在房顶上,看着满天星星,好长时间睡不着觉……”大郎的面色骤然苦涩起来,看起来真是饱受折磨。 “后来俺就把金子分给乡亲们,又跑去给地主家放牛了!” 大郎看向王凝,似乎想从他这里听到表扬。王凝怅然一声,说不出话来。 大郎继而道:“可是地主家不要俺了,俺听说当兵有粮吃,刚好附近有招兵的,俺就去了!吃了几天白面馍馍,打了一仗,打输了,俺被抓了……” 大郎眼睛挤在一起,很无奈的开口:“他们说俺们是叛军,杀了几个头领,就把俺们收编了,派去打北戎,又败了,俺跟着队伍就往南边跑,路上遇上北上的军队,又把俺们收编了……”一口气说到这,大郎吞了口唾沫,“然后北戎追到了屁股后面,打都没打起来,队伍就散了,俺又跟着跑了……折腾了好几次,去年跟着难民过了江,他们不让进城,俺招呼人打了官兵,就给抓到这来了……” 王凝噘着嘴:“真是个……有故事的人啊……” 第108章 各自消遣 细细想来,很多事其实没有必要,不过是站在各自的角度上,几番牵扯之后也就变得喋喋不休。这或许不单是某个人的原因,到底也有着大环境的影响。 新朝传国几十载,事实上已经有了许多冗长的包袱,各方利益纠葛之后,已经成了尾大不掉的局势,是以诸多事情真要认真起来,除非下了百分之百的决心,不然不过是蚂蚁撼大象,自不量力了。 朝堂上诸位明白这些道理,于是那些试图扭转这种局面的大多最终都郁郁而终,实际上的成效微乎其微。 这世道,没了谁都可以继续存在下去。 上头几条政令,到得下面,对于百姓来说可谓是折腾不轻。眼下在江南一带实行的青苗法,到底给百姓带来了很大的影响,对于江南水乡之地的百姓而言,青苗法多少给人一种累赘的感觉。比之这个,倒是那方田均输法,核实田地,深受百姓欢迎。是以在青苗法遇阻之后,江宁府大部分的心力都用在了这上面,百姓固然支撑,但那些富贾地主也是大有意见。 真就实行起来,障碍重重。毕竟这些富贾家中很大一部分家中都有在官场上的,就算没有,也与某些官员有着来往,除却这种官场上的关系,私下里联合起来罢市什么的,整个江宁立马就会混乱起来。江宁府里坐堂的那位这些天不知白了多少根头发,一方面应付各位同僚的好言相劝,一方面要时刻注意那些富贾地主的反弹。 真正是忙得焦头烂额。 在某种大前提下,黄晓将江宁府的差役书吏换了大半,同时征用寒门子弟办差,提高薪酬,极力想要跳出牢笼,真正做点什么事。 然而没多久,出去丈量田地,勘察水利,调查徭役的差役回来,一个个鼻青脸肿,纷纷弃他而去。 眼下整个衙门里冷冷清清,连番的打击叫他开始怀疑自己这么做到底对不对。 日子就这样进了四月,黄晓向上官请求调兵之后,终于有了些许松动,但他知道这不过是对方释放出来的“好意”,为的是告诉他到此为止。 黄晓并非初入官场,按理说不应该再又那种新手的冲动和愤慨,如此长的时间,也该是晓得那一套规则了。但他还是没有就此停下,终于出了大乱子。 江宁府地界上有一伙百姓反对新法,揭竿而起。黄晓奔走调兵之际,军队却没有鸟他的,万分气愤之下,黄晓青着脸骂了江宁军都指挥使,留下一句“竖子不可与谋。” 当下纠结了府上能够使唤的二三十人,黄晓带队平乱去了。 这事大抵是被人当了笑话,私下里不知多少人等着他败退,灰着脸回来,到时告诉他什么叫做“自不量力”。 这事天牢里也是知道的,牢头刘老儿到是透出几分赞赏,私下里跟王凝说到:“那些读书人虽然身子像个弱鸡,但那视死如归的本事确实值得称道的……”而后他又怅然道,“不过,此去怕是自寻死路,那位黄大人,八成回不来了。” 王凝听着,疑惑道:“他好歹是朝廷五品官员,军队怎可能见死不救!” 刘老儿嗤笑道:“按规制,府尊大人是可以调动军队的,但这次没人听他的调令,可见他们是打算观望了……就算上边问罪,八成也是不放在心上了。” 王凝想了想,觉得这些事跟自己关系不大,也就不再关注。 与此同时,秦淮河边的棋摊上,秦老独自坐着,不久之后终是长叹一声,叫过背后的家丁,向旁边茶摊上的老板要了纸笔,写了信,吩咐道:“你把这信送到城外水师营。” 家丁应声而去,老人家再又长叹一声,终究苦笑起来,新朝向来文官掌权,武将深受排挤,明里暗里争斗不休,像这种看笑话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只是怎能一己之私而贻误家国大事。江宁这等良善地方,怎么可能突然就有了造反的百姓,换言之,造反的又怎可能是寻常百姓。黄晓此去定是凶多吉少。 秦老眼下不再朝堂,也只能指望水师营念在他儿子的情分上,出兵援助。 老人现在只望时间还够。 回过神来,开始收拾棋摊,不远处着急忙慌的跑来一道人影,到了近前,气喘吁吁的看着他,半晌才捋顺了气,急切道:“您就是经常在这下棋秦老吧?” 秦老点了点头,解释道:“江宁城里,叫秦老的不少,不过会在这下棋的秦老,应该就是老夫了。” 木蓉脸上欣喜一下子润开,仿若春日的桃花,粉嫩可人。 “老爷爷,我家少爷硕有事就过来找您!” “你家少爷是?” “他叫王凝。”木蓉紧巴巴的看着面前的老头,心里暗自打鼓,生怕老头说不认识这个人。 秦老想了想,也不知是老了记忆力有些下降,迟迟没有回答。 “就是那个跟您下棋的年轻人……”木蓉赶忙解释到,尤其最后年轻人三个字她重重的咬字。水汪汪的眼睛扑闪扑闪的,一滩深水眼看就要倾泻而出。 秦老这才一脸恍然的哦了一声:“那小痞子啊,说起来老夫也有一阵没见到他了?怎么?他被人给打了?”秦老说着,大抵是故意的,“之前就跟他说过那些人不是他能招惹的,要了命了……” 木蓉剧烈的摇着头,眼中汪着的泪水都甩了出来,似被疾风吹过,眼珠子都红了起来:“不是,不是,少爷还活的好好的……他只是被抓紧大牢,好几天了都没有消息!” “我去看他们不让我进去……老爷爷,少爷说您是好人,你一定要帮帮他!”小丫头说着梨花带雨,稀里哗啦,秦老头看着心疼不得,姑且是将这丫头当了孙女了。 老头顾不得收拾那些散落的棋子,安抚道:“没事,没事,你先跟我讲讲,他小子怎么就进去了!” 木蓉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他们抓人的时候没说?”老头面色古怪。 木蓉点头:“少爷硕让我不要担心,看好家,他去去就回来……可是,他到现在都没回来,而且……他走的时候就像交代后事一样……”水汪汪的眼珠子被泪水浸润得透亮,顷刻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亲老头心以纠。 柔声道:“不哭,不哭,爷爷给你想办法!” 哭一阵,安慰一阵,老头终于将小丫头哄了过来,那感觉真是比朝堂上一场朝争还累上万分啊。 老头心里苦笑,带着木蓉回了家,交给妻子招呼去了。 老人的家并不富丽堂皇,王凝若是见了,大抵会觉得这跟老头的身份不符,当然若是细细看了,里里外外都弥漫着一股古朴的书香气息,布置考究,清雅而又庄严,倒是符合老头的气质。 当然了从官场上退下来,倒也不会刻意的摆官架子,随意随和之中,并也叫人亲近。 秦老家里没有几个使唤人,唯一的家丁先前已经派了出去,眼下想找个人往江宁府问问都不成,老人苦笑不迭,顺即想到今天这事,换在往常他哪可能那么上心,于是心里打趣了自己一番。 不多时,妻子安抚了木蓉,走了进来,脸上洋溢着幸福之色。 “也该催催大郎他们,那么大年纪了,还没个小辈。” 秦老笑笑,捻须道:“嗯,这个是该好好跟他们说说……尤其瑞清,二十七八的人了,也该成个家才是。” “还不都怪你。”妻子语含怪罪。 秦老不甚在意,说起今日的事情来:“她那少爷跟我下过几盘棋,是个……有趣的小子!近些天不见他,倒不想是被江宁府抓了去。” 妻子恍然:“难怪那丫头哭的那么叫人心疼。” 两个老人膝下买个孙辈,乍一见木蓉,倒也真心觉得心疼,而后并也怪起啦牢里的那位,竟然让这么个好姑娘难过如斯。 老夫人嘱咐道:“过几****将那小子叫过来,老婆子要说他几句。” 秦老嘿然一声,倒没有反对:“嗯,我先过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招了谁了,老夫偌大年纪,还给人跑腿……” 秦老咕哝着出了门,负起手来,微耷拉着肩膀,慢慢消失在视野之内! 一个多时辰后,老人家出现在江宁府大牢,江宁府推官吕宪亲自陪同而来。 刘老儿不认得秦老,却是认得吕推官,当下恭敬的迎了上来,再一看吕推官对老头的态度,他也不敢怠慢。 秦老温和的笑着,这些俗礼一时半会儿也只能受着。 “听说最近牢里来了个叫王凝的?” 刘老儿赶忙点头,毕竟最近玩的熟稔了,他还是知道王凝的名字。 “就在里间。” “带我去看看!” 刘老儿当下亲自带路,几人一道往最深处的房间走去。 “嘿,你个傻缺,跟你讲了,不是这样下的……”远远的听到声音,刘老儿一听急了,若是叫上官看到,不定要怎么训他。 “这是?”秦老好奇的问了过来。 刘老儿讪笑道:“上面吩咐照顾好王公子,小的不敢慢待。” “哦……” 说话间到了门前,牢房里两人正相对而坐,杀得热烈。 “咳咳……”刘老儿咳嗽几声。 “刘头,生病了就去药房抓药,莫要来着打扰我……” “咳咳……” “我说你……嘿,秦老,你怎么来了!” 秦老看着略显局促的王凝,没有说话,对旁边的吕推官道:“能否让老夫跟他说说话?” 吕推官忙道:“下官这就出去。”说罢叫上刘老儿退开。 “嘿,你小子过得不错啊!” 王凝讪笑:“托您的福!” 秦老大抵没有想到能把坐牢坐的这么安逸的,打量一番牢里的装饰,啧啧几声。此时外面吕推官已经亲自搬了把椅子过来,亲老头坐了上去,笑看着里面的王凝。 旁边大郎小眼睛从乱发之间瞄了出来,好奇的问到:“大哥,这老头谁啊?” 王凝心想这一声大哥叫的真叫人不舒服,顺即解释道:“秦淮河边下棋钓鱼的闲散老头,应该是闲得发慌,过来看我。” “哦……”大郎想了想,“那可真是够闲的。” 秦老一声轻哼,王凝看了过来,而后坐到门边,露出个无奈的神色:“那小丫头去找你了?” 秦老点头:“不然你觉得老夫会过来?” “也是,您老巴不得我吃些亏呢!不过,到得现在,您露了面,恐怕没人敢惹我了!” 秦老道:“话别说这么满,恰恰相反……过些日子不定多少麻烦找上你。” 王凝不愿意想的那么远,眼前他唯一在意的大抵还是外面叫做木蓉的丫头,于是恳求道:“老人家帮我转告她,不用担心,过几日就可以出去了。” “嘿,恐怕不成。”秦老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跟着道:“雍王府那个小丫头脾性大了去了,这次把你送进来,怎么可能轻易就放了你出去……”说到这,老头幸灾乐祸的说到:“这几天恐怕就要过来,总之肯定有你的罪受。” 王凝无奈,满脸苦涩:“果然不能得罪女人啊。” “老夫今儿过来就是看看你过得怎么样,把你捞出去的心思还是没有的……何况就你最近搞出那么多事情来,在这里躲躲也好。” “嘿,你都知道?” “就你那点本事,做点事,是个人都能知道。”老头很是不屑的开了口。 王凝心想也是,嘴上却开脱道:“以前没银子的时候,就逼着自己去做些事情,日子过得也就有趣起来,后来有了银子,生活安逸了,倒没了拼劲,日子就没趣了……我想了又想,想出这么个法子来……” “不务正业。”老头愤愤说了一句,趁机劝到:“恩科在即,你若愿意不凡去试试!” 王凝才不会上当,打断了秦老:“老头莫要蒙骗我……家国天下,那是你们的事!” “唉,不上进!” 王凝笑笑:“只是不想背负太多东西,像你一样活的那么累而已!” 秦老悠悠一叹,赞同道:“却也是这个理。” 第109章 对话 秦老这个年纪,经历过世事沧桑,官场上摸爬滚打这些许年,唯一不变的是对那一份读书人的责任的认同,自身眼下做不了什么事,倒也打起后辈的主意。当然了以往见过不少有才学的青年才俊,处世为人也可圈可点,秦老爱才倒也没有像对待王凝这样急切过。 或者真就是老人家看不惯他闲散慵懒,在这动荡的局势下,过得潇洒出尘如仙。 于是老人家心里不平衡,并也想给他找点事做,至于王凝的才学,不说也罢。 老人见文不成,立马换了个方向:“老夫在军队里尚且还有几分面子,要不你北上,老夫帮你谋一职司?你这年纪轻轻,坐吃等死,也不是常法!” 王凝不待说话,他旁边的大郎扯了扯他的衣角,而后看向秦老,尽管老人家说话还客气,但对于老人家把大哥往死路上送他还是愤愤不平。 大郎上前半步,道:“哪有将人往那边送的……莫说大哥这细皮嫩肉的南方人,就是像我这种粗糙汉子,在北方都活不下去……”大郎瞪了老头几眼,转而劝王凝,“大哥,你要信我,那边天天打战,不是跟北戎、西凉打,就是窝里斗……你是不知道啊,那些当官的,为了政绩,将百姓砍了头冒充敌首,骗军功升职……” “真有此事?”大郎还没说话,秦老已经站了起来,双股颤颤。 大郎瞥了一眼,没有理会,正要接着说却被王凝给打断了。 王凝看着秦老,笑到:“他脑子不灵光,老人家可别误会了!” “怎能误会?这事先前并有传言,只是老夫不信罢了!”老人家骤然神色凄凉下去,颓然坐了回去,枯瘦的双手捏着扶手,心神激荡。 王凝走近了些,开口道:“寻常年景都有些山匪马贼,莫说这几年这种大灾之下,想活下去,朝廷救济不及时、不用心,死了一些人,剩下的人为了活路,铤而走险也是常事……在此之下,成了暴民,官兵出来镇压,也算是维护治安了……” 秦老眼窝子陷了进去,原本任上,经过这么多年,本也深知这大恶之下是怎样的炼狱,但到底因为读书人的那恻隐之心,想着总也不至于是如此残酷的局面。 再怎么说,也是自己人啊。 “老人家莫要自责了,这些事大多都是惯例……说句冒犯的话,新朝的军队也就能欺负下百姓,真要让他们与北戎、与西凉打,简直就是笑话了。” 王凝蹲了片刻,道:“我在凉州待过很长一段时间……那些年……”王凝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面上苦涩起来,似是想起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来,叹了一声,还是继续说了起来:“凉州算是边境了,这些年好些战都在那边打的,那边的百姓都没个过日子的地方了……村子大多都是空了的,除了些老弱病残,走不掉的,他们啊,连等死都很艰难……” “西北一地,凉州有凉王府,延州有种家,还有丰州的折家,加上晋宁军,抵御外敌之余,大部分的时间到底是花了大心思扩张和巩固自家地盘……”王凝咧着嘴笑笑,抬眼看着秦老,“世俗小百姓,哪经得起这么折腾!倒不如说死了也好。” 秦老气息微滞,没有说话,过了半晌,王凝不说了,他悠悠站起身来:“知道这些?你就心灰意冷了?” 王凝道:“初时或许觉得应该做点什么,毕竟受不了那些人死在自己身边,确实也努力过,但人力有限,又哪里抵挡得了世道洪流?秦老,人生几十载,其实不长,真就要做些事,也是不够的……哪怕北戎打过来,朝廷赔款割地,姑且也能苟延残喘的过个几十年……将来某天,真过了黄河,过了长江……”王凝垂下头去,声线已经哽咽起来,“那时候,我也死了,也就顾不上那尸山血海……” 秦老目现怒气,片刻后失望的看了王凝一眼,淡淡道:“你说的不无道理……朝廷软弱,但泱泱大国,怎能失了骨气?一生几十载固然不长,可也足够做很多事了,哪怕只是一个火种,有人播下,有人呵护,将来某天就可能燃成熊熊天火……” “眼前朝廷积弱,无力北伐,甚至挡不住试图闯进家门的恶狗……可这十几年来,从范公以来,已经有很多人在力争改变这种局面,这难道不是一个很好的开始?确实,朝廷每年花那么多钱买和平,然而若无一个良好的局面,又谈何改变?” 王凝嘿然一声:“我不与你争,只是,这么些年了,您口中的改变到底改变了什么?” 王凝盯着秦老,质问道:“范公,欧阳公,到得眼前的杜公,包括秦老您,一直竭力在做的那些事,成了么?” “秦老,朝廷里的事,您比我清楚,哪怕当今官家铁了心,但你莫忘了,这天下是与士大夫共治,不是与民共治!” 秦老瞳孔一缩。 王凝已经背过身去:“杜公太着急了,宫里那位又能强硬支持几年?若我是您,就该劝说杜公退下,免得到时又给人背了锅。” 秦老怔怔看着王凝,很久才长叹了一声:“这些话,出去莫要跟人说了。” 秦老说完离开,背影越发佝偻。 王凝坐在草堆上,看着眼前的棋局,暗自出神。 大郎在他对面蹲了下来,好奇道:“大哥,你咋知道那么多?” “嘿……”王凝笑笑:“怕死的人总要学会耳听八方,眼观六路。” “你怕死啊?” “你不怕死?” “哪能!”大郎盘腿坐了下来,“要是不怕死,我也不会跑到南边,只是……大哥,北戎真的会在十几年后打过来?” 王凝愣了一下,无奈道:“天知道……”不过想起宫里那位,他倒也不知哪来的信心,说到:“起码三五年内会平安无事吧……” “哦……大哥,你带我出去呗!” “你不是说不出去?” “是这样……你不是说还有三五年时间嘛,我估摸着出去看看世界……”大郎说着憨笑了起来,双手搓着,“我还没碰过女人呢……” 王凝白了他一眼:“没出息……” 第110章 新人 经过大郎一闹,王凝从刚才的情绪里抽身出来,看着对面一脸憧憬的大郎,跟着也笑了出来。 “我要是出得去,一定带你出去。” 大郎哦了一声,有些失望,神色微闪,问到:“刚才那老头说你得罪了雍王府的人,还说那女娃?大哥,你对人家做什么了……不会是污人清白吧?” 大郎鼓着两眼珠子,眼都不眨一下,生怕错过王凝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王凝被他看得有些发毛。 抬手敲了一下大郎的头,苦笑起来:“我像那种人吗?” 大郎摇了摇头,缩着脖颈,补充了一句:“可是俺娘说了,人心隔肚皮,人面兽心。” 王凝嗤笑一声:“好吧,我人面兽心,再乱讲话,鸡腿没得吃。” 大郎立马换了脸,堆着笑挤了过来:“大哥,俺跟您说笑了!”鸡腿的诱惑果然大,一眨眼大郎都用上敬称了,说着还用肩膀拱了王凝一下,表示亲近。 诚然牢里虽然有吃有住,但到底只是掺和了糠的白饭,还有用水焯过的青菜,过了长时间苦日子的大郎一开始自然将它当做全天下最美味的东西,但时间久了,又从王凝这里得了好处,自然也就过不了那种生活。 王凝揉了揉脑袋,将牢头叫了过来。刘老儿在经历过刚才的事情之后,对王凝越发恭敬了。 王凝一时间倒没注意到刘头的身子骨比往日低了很多,淡淡道:“将这小子撵到他原来那屋去……”说着抬脚踢大郎,大郎抱着手往边上跳开,傻笑道:“哥,鸡腿……你要记得。” 一边说一边往门口去,却是做好回他那屋的准备。 刘头点头称是,倒也知道这两人关系不错,自然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对待老油条一样的大郎。 “您请……” 大郎听着那叫一个舒爽,却是真心觉得跟着王凝混挺不错。一番慨叹之后回了旁边的牢房,倒是安分的躺在床上,背对着王凝睡下了。 刘头再又到了王凝这边,犹豫再三还是从身上摸出几张银票,递了过去。 “刘头,你这是?”王凝不明所以,怎么弄也不该是一个牢头花钱讨好他这“犯人”。 刘头儿咧着嘴:“这是哥几个这些日子赢您的钱……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些,别的我们后面再补上……” 王凝伸手推了回去,笑到:“你们凭本事赢过去的,没必要再还回来,你要真觉得过不去,今后好好照应一下我,也就是了……我这人赌技很差,赌品还是有的……” 刘头一听松了一口气,试探到:“那就……我们收下?” “当然,还是嫌少?”王凝眼神一凝,语气也认真起来。 刘头陪笑道:“哪能,哪能呢……”一边将银票揣到了怀里,随即扫了四周,道:“要不给您再换个地?重新布置一下?” 王凝嘿然一声:“真以为我要在这里过年了啊?” 刘头笑笑:“那倒不是,布置一下。您住着也舒服嘛,兄弟们拿您的钱心里也舒坦!” “算了,总不能太特立独行,这里这么多人!” 刘头哼了一声:“他们怎么能跟你比!” 王凝怅然道:“同在屋檐下,都一样!今晚给他们加个餐,算我的……”注意到刘头不情愿的样子,他又加了一句,“我的银子可别乱贪哦!” 刘头摇头道:“不敢,不敢。” 闲话说几句,对面的牢房里传来一阵吵闹,寻声看去,正有几个壮汉围着一个瘦弱的身影推搡着,大抵说了些肮脏话。 刘头见王凝颇有兴趣的样子,解释道:“那人进来有段日子了……”轻声一叹,倒像是在同情对方,“这些日子被折磨成那样,没发疯也算了不起了!” 王凝哦了一声:“判了没有?” 刘头摇头,狐疑道:“扔进来就没人管,应该是在外面得罪了谁吧。” 王凝朝那边看去,随即道:“劳烦刘头过去劝劝,将他叫到我这边来……” 刘头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一脸嫌弃:“城墙角的乞丐都比他强,叫过来还不脏了您的眼!” 王凝道:“看着有几分眼熟,说不定是故人。” “原来如此。”说完这句,刘头赶紧跑了过去,从腰间抽出皮鞭,敲打木柱,吼道:“都给老子停下。” 在这牢里,牢头就是皇帝,没有谁敢轻易得罪,那边正打人的几个见状停了下来。地上护着脑袋的乞丐借此机会爬出包围圈,缩到墙角,紧紧抱着身体,肩膀剧烈的抖动起来。 刘头已经开门走了进去,训了几句,而后到了那人身前,吼道:“喂。听得到老子说话吗?” 见没有反应,刘头皮鞭啪的打在墙上,那人本能的躲了一下,抱得更紧。 王凝在这边开了口:“都那样了,刘别吓唬他啦。” 刘头转过来歉意的笑笑,蹲了下去,抬手在面前挥了挥,而后捏着鼻子问到:“那边有人叫你过去,起来走吧!” 还是没有什么反应,旁边打人的大汉中有人开了口,笑到:“刘头,要不我去吧?” 刘头没有说话,那边王凝生冷的说到:“再多话,我让你把便桶里的东西都喝下去!” 大汉笑容僵在脸上,随即铁青一片,双拳紧握。 他旁边有人赶忙拉住他,道起歉来。 缩在墙角的那位终于抬起头来,偷偷看了王凝一眼,王凝温和的笑了笑,随即对刘头道:“把他拖过来。” 刘头看了眼一身污秽的人,心里叫苦不迭,却也只能照办。 王凝看着比大郎还要蓬头垢面的人,叫了刘头带他下去洗洗。 一炷香之后,换上一身干净衣服的青年站在王凝面前,身子依然不停的颤抖着,也不知是冷水太凉,还是太过恐惧。 王凝将准备好的姜汤递了过去,笑到:“喝了吧……” 青年目光涣散,半天才抬起虚弱苍白的手接了过去,一口喝了下去。然后双手捧着空碗,噗通跪了下去,脑袋狠狠的砸在王凝面前,久久不起身。 第111章 大成若缺 俗话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俗话也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王凝呆呆的看着面前不仅跪下了,而且已经传出哭声的男儿,久久的沉默。倒不是他在找寻那种受人叩拜的快感,仅仅是他不知此时此刻应该说些什么好。 换在以前他或许会无所谓的说一声“起来吧,本公子跟前不兴这个。”但眼前这个状况,他是真的说不出什么来。 从北方到南方,几千里路途,他见过太多下跪的人。有的为了几口“猪食”一般的食物充饥,有的为了恳求别人放过自己,他们之中有老人,有小孩,有男有女,有高贵有低贱……他们有着千万种理由下跪,跪的毫无怨言,跪的叫人唏嘘。 他们在北戎的刀锋下下跪,希冀能从刀口下挣得一个活下去的可能,但豺狼怎会听得到猎物哭求,于是他们被一刀砍了,豺狼的欢声笑语里,鲜血喷涌,浸透了黄土地。 炙热的烈日之下,临死前的哭喊,空泛幽远,到底是这个世间最苍白无力的声音。 王凝从漫长的回忆里挣扎过来,说到:“跟你说个故事吧。” “淳元三年的时候,我从决人生死的顶端一瞬间跌落,在那些原本看一眼都嫌累的人面前跪来跪去,仅仅是为了一口饭吃……有的人你给他跪了,他踢你几脚倒也给几个铜板,有的人一通踢打,嘴里说着恶俗肮脏的话……” “这个世道本身是残酷的,那些给了铜板的人也并不是因为他真的怜悯你,他不过是把你当了狗,对于狗,他们乐得给点小恩小惠,毕竟你给他跪了,在他跟前叫唤了,让他舒心了……” 大郎从床上爬了起来,蹲在隔壁,双手抓着立柱,竖起耳朵,听得很认真。 “后来跪着跪着就成习惯了,别人对你稍微良善一些,你就想着给他磕个头……嘿,再后来那个老乞丐死了,我跪遍了一个城,给他凑了一副棺材板,埋在了城外城隍庙后边的小林子里,我给他立了个牌……我信誓旦旦的跟他说老子再也不跪了……” “但是,怎么可能不跪呢?不过到底跪得不像以前那么频繁了!” 大牢里安安静静的,王凝说话声音不大,近一些的倒也听到一些,远处的则是见大家都安静,反倒是不敢说话,何况还有牢头那直勾勾的小眼神,大家都死死憋着气。 王凝嘿然一声,颇显伤感:“不说了。” 不知谁嘘了一声,很快嘘声一片,能够进到这里的人,谁还不是个有故事的人,于是倒也没人追究王凝。当然这些东西对于南方人来讲毕竟是很遥远的,姑且听到最后也只是当评书听了,对于大郎而言,却仿佛亲身经历的事情一样,因此也就属他最感同身受。 王凝余光里看到大郎,就像囚车里的死刑犯临行前的哭丧模样。 “小生余大成,字若缺。”跟前的人骤然开口,到得此时,竟是丝毫不在乎读书人的“脸面”。 王凝脸色一肃:“在下王凝……”想了想,家里还没有赐下表字,也就没字了。 余大成这时候已经直起身来,正色道:“王公子解救之恩,小生没齿难忘。” 说着又是一套读书人的礼节,王凝还没反应过来,无奈的受了一礼。 而后问起相关的事情,余大成倒也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王凝听了听,想到之前秦老提起的恩科,并也想着帮个忙了。 “不瞒您说,刚才也是听到公子说起恩科在即,小生才会那么冲动……”余大成苦笑起来,“反倒平白遭了一番皮肉之苦。” 王凝道:“倒还有时间,余公子若有打算,在下倒也可以托人帮帮忙。” 余大成先是双眼一亮,而后却又暗淡下去,跟着坦然道:“小生已被革了功名,如今唯一指望能活着出去,别无他想了。” 王凝对于新朝律法不甚了解,倒也不知道这之中如何运作,不过既然人家能够考取贡生的人都说不成了,他也不再强求。本身也是萍水相逢,路见不平,权且救人一救,给自己积点阴德。 如此想着,话题并也往轻松的方面来讲,说笑间,刘头差人进来说了话,王凝无奈的起身跟着出去。 外间,雍王府的周霈一身水绿长裙,如邻家女子楚楚可人,眉眼间却多了一抹英气,眼下双手叉腰,露着几分“男子”气概。 周霈对王凝一向没什么好感,自从第一眼见到开始,她就恨不得折腾死面前这个家伙,大抵凭借女人的直觉,她在王凝身上感觉到了一些什么。在见过王凝之后,她生生盯着她父亲周镛看了好几天,越看神色越显古怪,咕哝着真像。 因此大抵认为王凝是周镛那些风流韵事留下的产物,她自是恨不得弄死他。 今儿过来,当然也不是她发了善心,不过是秦老终究还是往他家递了话,她爹周镛知道后让她过来放人。 仅此而已。 王凝笑嘻嘻的站在周霈不远处,道:“来啦?” 周霈见到他这嘴脸气不打一处来,冷声道:“看来他们照顾得你不错啊!” 刘头站在一边,谦卑得像条狗,听到周霈这句,额头汗珠立马冒了出来。 “还不错,除了太吵了些,别的都跟家里一样。” “这么说,不打算出去了?” “这不是等你来接我?” 周霈哼哼两声:“我确实是来接你的……不过……”她笑了起来,“出去之前总要让你长点记性!” “哦?怎么说?” “免得你出去就祸害人!” “我祸害人?”王凝无奈的摊了摊手,“那你打算让我怎么长记性?” “这牢里我虽没来过,但还是听过……牢头儿,送他进去审讯室,本郡主要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咬牙切齿的说完这句,所有人都愣在原地,王凝嘿然一声:“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事,我们两个做怕是不合适!” 周霈气得脸发红,朝身后的护卫一招呼:“揍得他连他爹都认不出来!” 第112章 三个字 雍王府的护卫一看就是行伍出身,当然跟的人今时不同往日,自也没了那种痞气,雷厉风行,周霈话音刚落,两人并踏步上前,各自在王凝边上站住,道一声“得罪了”,抄起王凝的身体,跟拎小鸡一样提了起来。 王凝脸色一垮,看着周霈,疑惑道:“不能吧?” “哼……” 护卫察言观色的本领自是到家,当下提了人往旁边的小黑屋过去,牢头有心上前说几句,却迟迟不敢迈步。周霈也懒得理他,冷硬的将他使唤开,叫他过去给某位言语上冒犯了她的人表演掌嘴。 周霈进来的时候,乍一看还是被屋子各种刑具吓了一跳,好在房间里光线昏暗,没人看出她的心虚。王凝已经被绑了起来,府上的护卫拿了挂了铁棘的皮鞭正在试手。 王凝神色忧伤,眼下正讨扰道:“好汉,大家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必做到这个份上……”他盯着对方手里的皮鞭,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这几鞭子下来,我这身子骨可就废了。” 当然了若不伤及要害,几鞭子对他来说无甚所谓,想起往常做那杀人勾当的时候,给人穿个肚什么的都是常事。只不过那毕竟是生死搏杀,当时的念头也只是无论如何都要干死对方,自然也就不会在意自己身上到底伤成什么样!毕竟被捅几刀总要好过丢了小命千百倍。 可眼下完全不再那种环境底下,单纯的被人虐而已,这么一来,心理自是过不去,倒也觉得可怕,何况这满屋子的刑具看着就足够瘆人了啊。 周霈秀手轻轻捏着琼鼻,站在远处,明暗光线底下,对面男子的身影投射在背后的石头墙壁上,水渍青苔在烛光映衬下并也显露出来。 周霈莫名的打了个寒颤,那边的护卫已经扬手要打了,毕竟已经“准备”了好久。两人对视一眼,随即都看向王凝,给了个抱歉的眼神,抬起手来。 “慢着……”王凝啊呀叫了几声,拼命的将身子往后仰,墙上的影子也混乱起来,挣扎之中,捆绑身体的铁链发出一阵唰唰的声音,狭小黝黑的石屋里显得那么突兀。 周霈缓过神来,定定神,迈开步子走了过去。 “郡主……”护卫客气的退往一边。 周霈轻轻点头,目光落在王凝身上。 潮湿的屋子里,几盏油灯窜着小火苗,艰难的发出光来,灯下,王凝脸色蜡黄,眼中尽是“恐惧”。 “你们出去吧,我跟他有点事谈谈!” “郡主?”护卫本职就是保护她的安全,自然不会轻易离去。 周霈道:“你们守在外面,难道还有人能进来?至于他,你们不放心的话再去提两捆铁链来,再绑一遍。” 周霈只是这么一说叫他们安心,倒不想他们真就去了,随后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里,王凝除了脑袋,浑身上下都被双上了脏兮兮的铁链。 当然护卫自是知道郡主跟他有话讲,于是胸口还是勒得松了些,让他至少能够开口说话,当然每一个字说起来肯定都不轻松。 再又检查一遍,两人躬身退了出去,周霈被这么一闹,心情稍稍放松下来,对于满屋子剖腹挖心的刑具不再那么恐惧。 她凑近一些,舒了一口气,眼珠子明亮清澈,似一鸿秋水。 “三个字!”她说,“你是谁?” 四目相对,女子的眼神里满满都是质问,却也诚恳而又真实。 王凝呆了一下,没有回避:“王凝,隔壁老王的王……”他同样认真而又诚恳的回看着周霈。 两个的目光碰撞一起,整个房间的油灯都暗淡下去。油烟腾起,熏着满是污垢的砖墙。 “你不肯说实话,我真的会叫他们打你,打到你说实话为止。” 周霈发了狠,再又凑近一些。 王凝身子往后仰,却已经仰不回去,只好移开视线,而后不在意道:“你那是屈打成招……”话锋一软,“你直接告诉我你想我是谁?我直接承认就好,免得你打的累,我还要疼一番。” 周霈冷哼一声,眼中多了一股掩藏极深的忧伤,她直起身去:“我的一个兄长,前几年突然失踪了……” “呦,郡主的兄长,那肯定不是个小人物了……”王凝打趣道,“可是这事应该报官,而不是在这动刑。” 周霈刷的转过来,盯着王凝,凄然道:“他是个很好的人……” 王凝表现出一份感同身受的难过来:“嗯,确实,好人死了,总也叫人心里不舒服的。” “他是失踪,不是死了。”周霈纠正道。 王凝点头,回了话:“郡主想岔了,要是我是您的……那个兄长,我怎么可能会落魄至此,好歹是个皇族,我早拿着身份骗吃骗喝去了。” 周霈看着王凝那副失望透顶的嘴脸,脸上的厌恶不言而喻,心里大抵也觉得就眼前这种没脸没皮的人怎么可能是那位失踪的兄长。 叹了一声,将那一股难过情绪压了回去,周霈叫进来外面的护卫,低声吩咐了几句。 而后在王凝一阵哭天喊地之中,王凝被拖到了最里间的水牢。好在作为补偿,周霈隔着门答应了他的要求,将大郎还有余大成带了出去。 只是当大郎找到王凝住处时,一通暴打之中解释清楚事情原委,木蓉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哭了起来。 大郎见劝说不住,也坐在地上哭了起来,那声音一下子盖过了木蓉,逗得小丫头破涕为笑,一边笑一边流眼泪。 “去洗个澡,你脏死了。”木蓉嫌弃的从大郎旁边离开,再出现时身上抱了一身干净衣裳。 “这是少爷的……”提到少爷差点再哭出来,好在大郎拌了个痴傻样,到底兜住了。 大抵天气不好,主仆间倒是约起来各自伤心了一阵。 水牢里王凝颓然的靠在湿滑的青苔上上,后脑有规律的撞着墙,好半天后一声凄然苦笑,干涩的眼眶里挤出几点泪来,在脸上划出两道痕迹。 砰的一拳狠狠砸在墙上,鲜血顿涌。只是黑暗的屋子里,血与水已经没有任何区别了! 第113章 绿水间,好一声朋友(三更求收藏) 江宁府的水牢已经很多年没有打开过,今次若非雍王府发了话,想必也不会被打开,在王凝被送进那里之后,莫说牢里的犯人,并是几个狱卒,此时也是一脸好奇的看着那道紧闭的铁门,尤其那些新进来当班的,此时都睁着大眼睛。 刘头心想王凝对他们不错,只是到得眼下这局面,他倒也不敢做什么了。只在心里暗自苦笑一阵,想着过些日子王凝出来,去最好的酒楼宴请一顿。 之前与王凝产生过矛盾的几人眼下都是一脸幸灾乐祸,刘头朝那边狠狠瞪了一眼,沉声道:“几位真就积点德吧,那位不定哪天出来,人家后面有着雍王府的关系,到时恐怕你们吃罪不起。” 刘头将手底下的人都轰了出去,过得一阵,倒也去了水牢,打开铁门上的小窗,一股恶臭透了出来。 “王公子,没事吧?” 王凝许久之后都没传回声音,刘头倒也有些着急,只是钥匙已经被雍王府拿了去,他并也无可奈何。 再又提高了些声音,里面依然没有动静,他悻悻退了。临走不忘解释道:“您是大人物,上面交代关照好你,但咱这位卑职低,谁都惹不起!您多担待,等哪天出来了,哥几个在金凤楼给你摆酒。” 刘头离开之后,小铁窗跟着关了起来,光线再次消失,屋子里再次陷入了无比的黑暗。 刘头吸了好几口气稍稍缓过劲来,咕哝着真他娘的臭死人,这事也就抛到脑后去了。 周霈回到府上,自是被周镛叫过去问了进展,当然他这个老爹向来没什么地位,因此再如何循循善诱,到底没有说服周霈立即放人,当然周霈也不想老爹在外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当下应承了过两天就放人。 周镛见此不再强做要求,从女儿那里支取了一些银子,带上两个恶仆出了门,听戏耍女人去了。 自从周允进京之后,老王爷没了消遣的对象,只好消遣自己了,要不就是到女儿挨几句训,要不就是女儿一顿训后,拿了钱出去找个人训。 周霈自是知道自家父王的德行,却也只能徒叹奈何。 说回王凝的事,将他放进水牢,大部分的缘由还是因为她对于自己的某些想法觉得可耻,下不了决心惩罚自己,只好从源头上来解决。一找源头,自然也就落到了王凝身上,毕竟要不是王凝的存在,她也不会想到她失踪的兄长了。 女儿家有些小气性,也就想着关他个三五天,出口恶气。当然了这么赌气的后果有时候往往是出人意料的,若非她这样有身份的人,一不小心就是大麻烦了。 ********* 大郎到底拗不过木蓉,最终认真的将一脸络腮胡剃了干净,而后看着满地的胡须,像个三五岁的孩童,蹲在地上,红着眼睛:“俺娘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丝毫损伤……” 木蓉从远处拿了扫帚过来,听到这话举起就要打,恨恨道:“你娘没告诉你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大郎仰着头,狐疑的看着木蓉。 木蓉大抵清楚大郎的孩子心性,无奈的放下手里的扫帚,解释道:“就你那脏兮兮的样子,哪家姑娘看得上你?你不就娶不到媳妇了,然后也就不可能有孩子,这就是不孝了。” 大郎眼睛骨碌碌转了转,一脸讶然,一下子窜了起来,抓住木蓉的手:“木蓉姐,我剃了胡子就能娶到媳妇了?” 木蓉嘿然一声,倒也不想打击大郎:“少爷回来,让他给你张罗……” 话音甫落,只见大郎的身影已经到了门口,木蓉还没反应过来,大郎已经开了口:“俺这就去把大哥带出来……俺娘对俺可好了,俺不能不孝!俺要娶媳妇,俺要生一大堆娃……” 木蓉好气又好笑,却也因为王凝的事情压下了这些情绪,想着牢里暗自受苦的少爷,心里难过,一难过就忍不住想哭。 转念一想,也把那个给少爷使绊子的坏家伙里里外外骂了个遍。 扫帚在地上无心的划过,唰唰的响着,就想铁刷刷过皮肉的嘶哑。 大郎没有见到王凝,雍王府的护卫将他拦下了,任他说出“我给刘头很熟”,“我跟刘头喝过酒”之类的话,对方都没让他进去,一赌气,他坐在门口不动了。 到得第二天,原本稀松无人的天牢门口突然变得热闹起来,一大堆官兵首先开了进来,两边站下,剑拔弩张。 而后一辆囚车驶了过来,囚车上铁链锁着的人已经看不出模样,蓬头垢面,身上血迹都结变成了暗黑色,还能看到的半边脸上伤口化脓,肉都已经烂了。 大郎被清理出去,站在远处看着囚车在门口停了下来,而后四个手握钢刀的行伍从囚车上押了人下来,那人下了车,抬头看了眼,而后应该是笑了笑,随后蹒跚着步子,却是一只腿已经瘸了。 铁链拴着手脚,脖子上锁着枷,这幅做派定是对付那种大奸大恶之辈。大郎这些年也算见过些世面,菜市口也是去过不少次,心里估摸着眼前这人距离菜市口的日子也不久了。 官兵的呵斥推搡中,那人进了牢门,刘头带着他的几个跟班跟在最后面,细细看,额头已经冒了一层汗。 牢房里众人在那人进来后都闭了嘴,齐刷刷看了过来,好奇,狐疑,幸灾乐祸,情绪各异。甚至某几位不开眼的朝后边耷拉着头的刘头吹了几声哨:“刘头,这是犯了什么罪?都打成这样了?” 刘头脖颈一缩,神色阴冷的瞪了回去,却是不敢说话,好在那些押送的官兵不会理会他们这些小喽喽。 水牢的门再次开启,黑暗的屋子里恶臭扑鼻,哪怕是即将入住此处,已经脏得不能再脏的那位也皱了皱眉,随即还是被推了进去。 墙上的油灯已经因为长时间受潮点不起来,刘头跑到外间提了灯来,顺便带了几只火把。 屋子被照亮起来,立刻有官兵上前找到了嵌入墙体的铁链,拖着过来,将那人手脚绑上,而后检查了铁链。 而后为首的校尉对后边的刘头道:“再去取两根铁索来。” …… 一切无误之后,官兵解了那人脖颈上的枷锁,将他推进绿色污水池里,冷声道:“你最好死在里面。” 众人扬长而去,倒是刘头在锁门的时候,脑子里蹦出一个念头,掂量着手里的钥匙,总觉得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只是细思下去,最后无疾而终。 砰的一声,铁门被从外面上了锁,黑暗的空间里,响起了划水的声音,一股刺鼻的呛味,酸味蔓延而开。 “朋友,混哪的?” 第114章 远来是客,我给挪个地 这一声问候,真就亲切随意如朋友。 王凝从水底下飘了起来,他进来有几天了,姑且摸清了这水牢。靠近门边的地方还是有着一道台阶,虽然很窄,但好歹不用泡在恶臭的污水里,此时他钻出水面,自是小心的站在这道台阶上,虽然什么都看不清,他还是看了出去,在他的对面,刚刚进来不久的男人此时也看着他。 黑暗中,两个男人就那样“对视”起来。 “不想这里还有个作伴的。”男人声音很是嘶哑,像是许久没有开口说过话,又好像那种将死之人临死前的开口,好好的一句话,听起来就像是遗言。 “方才倒真不知道这里还有人,阁下藏的真好!”对面的男人很是随意的说了起来,仿若看破了世间一切,淡然得不真实。 王凝甩了甩身上粘稠的污水,笑到:“一个人呆的久了,没事干,不找点事情做做会闷死的。”说着他的笑声传了过去,跟着响起了一阵短暂的回声,“刚好这里有个水池,也就练练闭气!” “倒真会过日子。”男子听起来也赞同他的这种做法,随后应该是动了下身子,铁链摩擦着地板的声音清脆而幽远。 “看来阁下来头不小。” “没啥来头,不过是杀了几个官。” 王凝哦了一声,试探道:“要不过来这边坐坐,虽然没多大改变,好歹不用泡在水里,远来是客,我给你挪个地!” 男子干涩的声音恢复了一些:“不用了,将死之人,不讲究这些了。” 王凝嘿然一声:“死不死的,倒不一定,就这牢里……像我,肯定是死不成的,不过这地方待久了对身子骨真的不好,老寒腿什么的不定哪天就有了,最重要的是,泡坏了那玩意,以后日子可就无趣了。” 男子大概是反应了一下,大抵之前受了太多折磨,脑筋有些跟不上,过了一会才笑道:“年纪还小?” 王凝嗯了一声:“都没碰过女人!” “哈,男人总要看得远些,格局大些,怎能被女人给束缚住……有权有势了,女人要多少有多少,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男子一副过来人的长者语气,谆谆教导起来。 王凝想了想,赞同道:“也是。不过那些权势来的不正,怕也无福消受。” 男子沉吟片刻,叹道:“很久没有说这么多话了。” “都是废话,不说也罢。” “不尽然……这世间很多事都是相对来说的……”男子顿了顿,可能真的很久没说话,措辞有些艰难,需要些时间组织语言,“好比现在这些话,对你来说是废话,对我来说却也是件趣事!” 王凝没有搭话,对方已经解释道:“我快死了……再废话的话也是我在这世间最后能做的事……某种程度来讲,这可能是我人生最后的一句话……” 王凝顿了顿,道:“那你还是挑重要的讲,或者就不讲了,不然我怕你没来得及说完,死了变成鬼还来找我……” 男子笑了起来,伴随着几声撕裂喉咙的咳嗽声,缓了一阵,咂嘴道:“那也怨不得我,谁让我最后见到的是你呐?” 黑暗中看不清楚各自脸上的表情,但王凝还是露出个苦涩的神情,眉头皱得都快翻了过来:“那我真是自讨没趣……一会我就让他们给我换房间……” 男子声音消失了,盏茶功夫之后,才空泛的响了起来:“你给我看个风,我睡会……好久没睡了,困!” 说罢铁链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大抵是寻找一个舒服的姿势。 王凝哦了一声,声音认真了起来:“你就不担心我趁机杀了你……我可能是他们派进来杀你的。” 男子没有回答,只有轻微均匀的呼吸声。 王凝嘿然一声,揉了揉双臂,泡的久了,倒也有些冷,前几天砸在墙上留下的伤口似乎因为环境不好化了脓,大抵抠了些烂肉下来,黑漆漆的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样。 水牢里安静了大半天,王凝估摸着到了饭点,但迟迟没有人送饭过来,本想大吼几句,对面久久沉默的男人终于开了口:“他们还给你饭吃?” 王凝想了想:“鸡腿酱肘子什么的在这种地方真心吃不下去,我让他们换成了白饭青菜……” “哦,看来阁下有些背景。” “那倒没有,单纯的拿钱买了牢头。” “……不过,我现在进来了,怕是你也没饭吃了!” 王凝想了想:“那你得补偿一下。不瞒你说,以前过苦日子的时候,也是吃过人的。” “哈,可惜我的肉烂了。” 话音渐落,废话也好,遗言也罢,各自都已经说了不少,恶劣环境之下,倒也一派其乐融融。 “可能真的不会送来了……”王凝一副认命的嘴脸,“哎,你到底犯了何事?” “造反!”男子没有回避。 王凝沉吟片刻,语气一酸:“真是徒惹一身腥。”埋怨几句,他的语气轻佻起来,“以前听书都会有些桥段,那些英雄人物临死前都会将一些秘密交代给临近的人,你看我们都这样了,不如也把你的秘密告诉我?” 男子道:“不怕腥了?” “这里够臭,腥气一些也无所谓。” 男子笑了:“但我没有秘密!” “造反啊!老大,你造个反怎么可能没有一点秘密!” “老大,我是造反了,但我被抓了啊!” “靠,正因为被抓了,你才要把秘密告诉我啊!人之将死,福泽后人啊!” 男子嗤笑一声:“想得美。” “小气……” 男子清了清嗓子,爽朗的笑了起来,笑一阵,却又苦涩下去:“讲真,哪里有什么秘密,几个人吃不饱饭,不愿被人欺压,拉一帮人谋一出路……真要说秘密,大抵也是那些杀人放火的事,但无亲无故的,难道你还打算为他们报仇。” 王凝接了话过来:“杀人放火,肯定敛财不少……” 男子想了想,倒也给了王凝一点希望,只是接着就让他希望破灭,“确实敛财不少,不过……我又不是管账的,我哪知道花得怎么样,有没有剩下……再说了,我要是个管账的,也不至于被抓到这里,跟你说这些碎嘴话!”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被抓么?” “为什么?” “我哪知道……我又不是你……你有病啊,问我!” 男子愣了一会,大笑起来:“小子,你有种!” 第115章 你来我往 时局糜烂,倒也给了有些人投机取巧的沃土。江宁,何止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是以大环境底下异动的人心并也蠢蠢欲动。 苏筱妍铁了心要将王凝打造的局面毁坏殆尽,原本打算暗中往杭州那边发展,但被王凝一闹,将她推到台前,她下了场,自然要表达自己的态度。 王凝不再的半个多月,她奔走联合,捭阖有道,说服拉拢了王凝手底下大半的人,这些人本身就是摇摆不定的家伙,跟着王凝不过也是因为王凝给的钱多。如今苏筱妍出来,大家或多或少都是跟她打过交道,知道她的手段,再一综合之前王凝所做的一切,孰轻孰重这些个溜须拍马的家伙自是看的明白,加之苏筱妍暗地里找人透了消息出去,坊间流传着王凝入狱是因为得罪了雍王府。想想雍王府那几位的德性,他们有理由相信王凝轻易出不来。 总之,各方“压力”之下,原本投到王凝手下的掌柜、管事已经跑了三分之二,尚且留下的几位倒也算是真正的“忠义”之士了。 苏筱妍这日一早,备齐了礼品,带着绿儿出了门。 马车里,绿儿看着堆在角落里哦礼盒,很是心疼,那里面可有着一颗五十年分的长白山人参呢! 苏筱妍放下手里的书,敲了敲绿儿的头:“不就是跟人参,至于难过这么久?” 绿儿缩着脖子,手搭在被苏筱妍拍的地方,揉了揉,脸上越发凄苦起来:“小姐,以前绿儿肯定是不心疼的,可是现在不同啊,您不在的这段时间,文奎少爷他们将家里的好东西都散得差不多,这根人参可是家里现在最值钱的东西了……婢子还打算用它给你补补身子!” 苏筱妍无奈的笑了笑,对于绿儿的关心还是心头一暖,倒也不好再说什么,愣了愣,倒也无意的提起了别的事。 “文奎少爷啊?”绿儿歪着脑袋,认真的想了想,“做事还是很认真的,不过可能不怎么熟悉,效果不大……他谈下来的那些生意,付出的代价都比得到的还多……”说到后面小丫头也不掩饰自己的愤怒,“不然也不会将家里的生意败的那么快了!” 苏筱妍轻轻嗯了一声,之前的事有她暗中使劲,熟悉苏家运作的种种,看得到苏家掩藏起来的东西,是以苏家人在她手上很快就败下来。最近这些日子她自然也是观察了一番这位父亲收的儿子,原本她不出现的话,他是要承继苏家的。当然了苏文奎的能力并不算出众,甚至有些自作聪明,这样的人苏筱妍不明白父亲怎会选择,按照她的想法,苏文渊更为合适,尽管这位野心太大,而能力有些欠缺。 甩了甩脑袋,苏筱妍嗤笑一声。以前不怎么明显,现在那种想要摆脱苏家的感觉越发的清晰了。 扫了绿儿一眼,她抬起书,没看多久,车夫已经停了车。 下了车,绿儿帮着车夫兼随从的东子搬了车上的礼品,一行三人在人家门口呆了一会,苏筱妍接过东子手里的东西,吩咐道:“绿儿,你过来帮着提一些,东子你把马车往边上赶一些,拦了人家的路不合适。” 东子点头应下,将手里的礼品都交了出来。 绿儿抱着大大小小的礼盒,看起来有些吃力,苏筱妍上前帮她提了些,小丫头一边说着“不用不用”,一边眉眼都笑了起来。而后却又有些轻微的伤感:“杏儿还在,就好了。” 苏筱妍道:“你就想着欺负她!”嘴上这么说着,心里还是有些想念。 杏儿已经回了家,前些日子一家四口上了门,简单谈了一些。大抵家里已经同意了她的婚事,纪家那边已经请了媒人,不过因为眼下普天之下,尚且还在为皇帝守丧,真正办事却要推到过了年后。大抵想着快要嫁人,绿儿也就想着帮家里再做些事情,因此已经不在苏家做事了。 眼下说起来,苏筱妍倒也提了一嘴:“她那弟弟,是叫东柱吧?”苏筱妍想了想,已经迈开步子,“学堂里的事,你要多关注一下。” 绿儿点了跟了上来,欣喜道:“纪先生说东柱很不错的……”说起这个,小丫头眉飞色舞,若非手里拿着东西,大概会激动得比划起来,那一股子兴奋自豪,仿若是自己弟弟。 苏筱妍温柔的笑着,已经进了门,这些话就停了下来。 主人家事前已经得到了消息,苏筱妍主仆进门并有人迎上来,那人年纪三十多岁,留着短须,眉眼间颇为亲切。 “本想着还有点时间,倒不想世侄女已经到了。” 中年男子说着话,迎着两人进去。 苏筱妍笑着:“贺叔真是大忙人。” 贺俊道:“哪里,哪里,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贺家没有苏家那么大的产业,真就忙起来,也不过几天。” 苏筱妍心里还是有些失望,倒也没有表现出来,说起来他在贺家面前,还真是几次三番的吃了亏,也只有跟王凝过来的那次是个例外。 骤然间想起王凝,估摸着已经好些日子没见,倒也不知他在做些什么。 进了门,苏筱妍将东西递了过去,贺俊推脱几遍,苏筱妍已经将之放在了桌上。 主客坐下,有人上了茶。 贺俊倒也开门见山:“贺家的蚕丝今年已经答应了人家,世侄女说的那些对贺家来说确实有着很大吸引,不过人在商场,信誉还是要讲的……家里商议过后,倒也有了决定,明年的春蚕丝贺家拿出一半,以今年的市价卖给苏家,你看如何?” 苏筱妍抿嘴笑笑:“筱妍今日过来,倒不是谈这个的。”苏筱妍放下茶盏,片刻后缓缓开口:“近几个月江宁被某些人搅得混乱不堪,尤其是商场上,真就是百废待兴……混乱之下,很多事就不好做,筱妍觉得,你我几家应该站出来做点什么,再这样下去,恐怕凭白给了外人机会!” 苏筱妍说着看了过去,给人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贺俊犹豫了一下,笑了起来。 第116章 谁敌谁友,不过利益尔(三更求收藏) 贺家作为江宁城里最大的原料商,基本上占据了三分之二的蚕丝市场,左右着整个市场上蚕丝的价格,间接的也就使得整个江宁布商们仰其鼻息。贺俊以为自己刚才提出的条件已经足够苏家改变看法,老实讲在这场布商们狗咬狗的戏码里,无论谁赢,贺家都是稳赢的,因此一直以来都贺家是两边不得罪。 如今的江宁已经不是以前那种三足鼎立的局面,贺家却仍然只此一家。 贺俊此时之所以没有彻底站在某一方,大抵眼前局势不明,并也不敢轻易得罪其中任何一方。贺家是出了名的谨慎,哪怕不赚钱都可以,绝对不会将自身置于某种危险的局面。 眼前苏筱妍虽然力挽狂澜,整合了一班人,但到底在资金上是敌不过人家的,而且现在的江宁半数的店铺都在人家手里,也就意味着还有翻盘的机会。 贺俊想了一阵,苏筱妍耐心的喝着茶,绿儿在她背后几次三番瞪着那边的贺俊。 贺俊大抵终于注意到,缓缓开口:“弱肉强食,本也是这个道理,站不站出来,结果都没多变化!”沉了口气,贺俊站了起来,正色道:“不瞒世侄女说,贺家不会下场的,上次的事,确实是贺家的错,我与大哥都不晓得光亭背着我们答应了薛家……但眼下,说句实话,贺家也是朝不保夕……” 苏筱妍露出一抹失望之色,提着贺俊说起当时的事,倒是不怎么在意:“过去的就不说了……现在薛家已经答应牵头,依靠薛苏两家在江宁的关系,这次的事成功的可能性很大……”苏筱妍再次朝贺俊看了过去,倒不想对方直接回避了去,苏筱妍心里有几分难过,嘴上不紧不慢道:“何况李家不入局,就是说大半个江宁的关系都在我们手上了,贺家又在怕什么呢?” 贺俊叹了一声:“江宁附近产蚕丝的就三五家,贺家一直以来独占鳌头,这些年来到底被别家视作眼中钉,贺家折腾不起。”他看向苏筱妍,语气戚戚:“我也给你撂句实话,那个叫王凝的上过门,贺家惹不起他!” 苏筱妍一听王凝气不打一处来,却也强自忍耐下去了。 贺俊苦笑道:“他说贺家如果不安分,那么他会把另外几家整合起来,同贺家打擂……你跟他打过交道,应该知道他手中的资金链多么强大,纵然江宁这几家短时间内不是贺家对手,但临近的杭州,寿州都有好几家蚕丝产家挤破头想进来……贺家惹不起啊!” 心里倒也还有句话没说,那就是“苏家、薛家现在都是破罐子破摔,可贺家到底还完好无损”,向来这也是李家不愿意下场的原因了。 苏筱妍本身也没打算真的说服贺家,大抵是过来探个口风。 “即是说,今年贺家的蚕丝全都要买到那边去了?” 贺俊点头。 苏筱妍一声长叹,叠在膝上的双手轻轻抬起,捋了飘落额前的一缕青丝,目光收了回来:“可是世叔应该知道,这批蚕丝他们已经不可能进行加工了!” 贺俊对此似乎也是意料之中,却是满不在乎的模样,慢悠悠端起边上的茶,抿了一口:“那就是他们的事了!” 苏筱妍轻叹一声:“贺家的蚕丝一直都是极品,贺叔就乐得看着被他们糟践了?” “嘿,你打感情牌也没用,贺家这次打死不掺和你们的事!”贺俊有些孩子气的提了一句。 苏筱妍无奈,不再追问下去,说得一阵,倒也就告辞而去。 回去的路上,绿儿气呼呼的跟在苏筱妍背后,苏筱妍注意到她神色的变化之后,并也开了口:“我都不急,你瞎着急什么?” “小姐,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各家的织机都好几天没开张了,再这样下去,好大一笔银子就没在了!” 绿儿忧心忡忡的说着,苏筱妍点了点头,而后又摇起头来:“没银子,那就去借银子呗。” “哈……”绿儿嗤笑一声,“小姐啊。我都跑了好几家钱庄了,要么推三阻四,要么直接就不敢借,至于四海钱庄,他们没钱了!” 苏筱妍愣了一下:“这倒是有趣了,四海钱庄竟然会没钱,那他们还敢打着天下第一钱庄的名号?”苏筱妍琼鼻一仰,满脸的不屑。 绿儿惊讶的看着苏筱妍,也不知该不该跟小姐说明情况。不过到底没有再说什么,大抵觉得苏筱妍难得有个好心情,不忍打搅了去。 主仆间说笑不断,回去的路倒是欢声笑语。 贺光亭奇怪的看着桌上摆着的礼盒,走到近处抬手摆弄了一下,想是在检查都拿了什么过来。随后有些失望的跟贺俊说到:“二叔,这点东西就想收买我们,苏家那位小姐未免太小气了吧。” 贺俊目光至始至终都没有关注那边的礼盒,此时听了贺光亭的话,笑到:“这些日子苏家送出去的东西可不少,人家这好歹是一番心意。”说到着他眼珠子一动,搁下茶杯,走了过来,“光亭,你有没有兴趣娶她过门?” 贺光亭动作一僵,目光也呆滞起来,一副苦瓜脸:“叔,您说笑呢!我怎么可能对她有兴趣,再说那可是薛二的意中人,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可以横刀夺爱。” “嘿,怎么就不能,不过是爱的不够而已!” 贺光亭看着贺俊的脸色,诧异道:“二叔难不成深谙此道?怎么看都不像是爱过的人啊!” 贺俊抬脚踢了出去,笑骂道:“叫你消息寒碜你二叔!” 贺光亭嘻嘻哈哈的跑了开,倒没在意,二叔没有孩子,一向极为宠他,比他爹对他还好,他并也敢说些玩笑话来打趣。 逗弄一阵,倒也闲了下来。 贺俊神色凝重的看着贺光亭,道:“这天底下哪里可能有真正的敌人,谁敌谁友,不过是环境利益所致,贺家现在还能强硬的拒绝,但也不敢真的站到某一方!今次之后,她苏筱妍赢了,贺家也会腆着脸凑上去,这并是生存之道!对生意人来讲,很多时候都是墙头草!” 贺光亭点头:“我知道了。” 贺俊白了他一眼,那样子分明是你知道了才怪,不过知道他的性子,贺俊也就不点破,语重心长的道:“这个家迟早你要接手的!” 贺光亭感受到二叔眼里的郑重,认真的点了头:“我真的知道了!” 第117章 大雨之中,城墙上 今年的雨水比之往年似乎少了些,或者因为去年秋季里下的太过,大灾之后,老天听到了劳苦世人的哭嚎,生了些许恻隐之心,今年难得的释放出一些善意,到底没有再滂沱倾盆。 入夏以来,断断续续的下过几场,不过还是将这大地浸透了,江南一带,倒也彻彻底底的被清洗了一遍。 江宁府江浦县,残破的城墙之上,雨水冲刷着连日来的污秽,已经干透的血迹这时候也随着雨水从斑驳的砖上上流了下去,浸到泥地里,随着混浊的污水,流入了护城河。 黄晓木然的站在城楼上,望着下方一片颓然之景,风声夹杂着雨注灌进耳朵里,已经残破的官服紧紧贴在身上,衬托着他瘦弱无骨的身躯。雨水如注,从额头沿着他凹陷苍白的脸颊急骤的流下,从那瘦削尖细的下巴滴落下去。 过得一阵,有人从下方爬了上来,目光四下里找了一阵,而后急匆匆撑开雨伞跑了过去,给黄晓挡了雨。 “府尊,快些随卑职回去,这么大雨,淋坏了身子骨,我等可担待不起。” 黄晓久久的才回过神来,神色疲惫木然,声音嘶哑道:“真就死了,倒也乐得轻松!” 说罢他缓缓抬手,雨水溅在他的衣袖上,往两边弹跳开,他僵硬的摊开屈握的手掌,扶着墙垛:“这些日子,真就想过从这里跳下去罢了!” “府尊!”随从接过话去,“这次的事怨不得您,您操心劳累至此,大家都是有目共睹,您也看到了,乱民已经退去,这次损失惨重,他们想必也会安静几天,到时候朝廷抽调的兵力过来,一切就都结束了。” 黄晓干裂的嘴唇在雨水的滋润下透出一抹灰白之色,他断断续续的笑了几声,满是苦涩:“只怕到不得那时啊!奏报已经八百里加急送了出去,但也需要三五天,朝廷安排下来,又是三五天,那些个手里握着兵权的再拖延个三五天,这江浦县已经破了。” “本官残弱之躯,死了也就死了,可这城里十万余百姓,何苦遭此大难?本官身为一府之长,却护不得一城,上愧对朝廷,下无颜百姓……” 黄晓说了几句,抬手让他下楼去,随从眼显担忧,却也退了下去,急匆匆往县衙过去,叫来了江浦县知县以及一众武将。 片刻后,城楼上的雨幕里,已经人满为患。原本因为大雨撤下去的大部分官兵都重新回了岗位,盯着护城河外那片宽阔的草地。 江浦知县年过五旬,看起来却比黄晓还要有精神。事实上这也解释的通,毕竟黄晓作为最高长官,这段时间一应大事小事都是亲力亲为。 吴知县在众人的推举下,上前一步,到了黄晓身侧半步的地方,劝道:“大人,您注意身子,这次的匪患怕还有些日子,这大大小小的事还需你支配。” 黄晓一声苦笑:“都上来做什么,这么大雨……比起我,各位更为重要,本官只是居于幕后,各位都是要去到战场上的,真要病了,本官一时半会儿可真找不到人来接替。” 新朝武装力量主要由禁军、厢军、乡兵、蕃兵构成,此外,还有土军和弓手。禁军是中央军,包括皇帝宿卫军和征战戊守部队,分别隶属三衙。其任务是卫皇宫、守京师、备征战和屯戍边郡、要地。有步军印马军两个兵种,水军和炮军附属于步军。 厢军属地方军,名为常备军,实是各州府和某些中央机构的杂役兵。受州府和某些中央机关统管,总隶于侍卫马罕司、侍卫步车司。主要任务是筑城、制作兵器、修路建桥、运粮垦荒以及官员的侍卫、迎送等.一般无训练、作战任。 乡兵也称民兵,是按户籍丁壮比例抽选或募集土人组成的地方民众武装。 蕃兵是西北部边防军。由河东与西夏接壤地区的羌人熟户部族军组成。 土军和弓手属地方治安部队。由巡检相县尉统辖,隶属各地巡检司。 此时黄晓跟前的这些人,大部分就是江浦周边所有“军队”的将领。然而如今汇集在江浦的能够称得上军伍的不过是刚刚赶到不久的两百江宁水师营的官兵,至于江浦县戍守的厢军部队,黄晓到此之后才知道根本就没有几个人,也就是说花名册上的那些人根本就不存在,大家都在吃空饷。 最终真正能够拿来镇压流民的其实只是附近乡兵临时组建起来的。试想这样一支主力部队,黄晓又如何能够安心。 大家虽然都是百姓里抽出来的精壮汉子,但对方显然不怕死,他们这边做不到齐心协力,能够抵挡这几天也不错了。 说是镇压,到得眼下,他们已经退守县城,依托高大的城墙抵御待援。 黄晓也是在这样的境况下才知道他在江宁府的力量是多么薄弱,江宁、上元合并之后,他作为一县之长升任知府,想必是与同僚生了嫌隙,是以真就做起事来,没人买他的账,不然这么些时间过去,各县应该早就派了支援过来,而不是几句“本县恐也被流民侵扰,必须有军队驻扎巡逻,故抽不出兵力前往支援”的鬼话。 黄晓真是有些心灰意冷。 眼下见众人都不退下,他也只好回身,淡淡道:“回吧。” 众人让开路,黄晓负着手下楼,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跟着下来。 这些个虽然吃着军饷,但也是从未经历过战事的,真正在北方打过战的大都又说不上话,毕竟都是被贬官过来,担任的也是些可有可无的闲职。 不过打过几场,大家并也有了准备,眼下倒是不慌乱了,龟缩在城墙之内,姑且还是能安稳的睡个把时辰。 久未经历过战争的南方,他们都愿意相信眼前的事只是暂时的,不可能真的闹得很大,更不可能像北方那样尸横遍野。 于是在一种并不紧张的气氛之中,变故再生,那些人终于被吓破了胆。 第118章 颓势,人死如灯灭(一) 雨水之后,可以是一片新意,却也可能是一片糜烂。 古城墙满是岁月斑驳的痕迹,青苔在大雨之后疯狂的爬满那些本就有些阴暗的地方,阳光有一阵没一阵从厚薄不均的云层之后透了下来。 阴暗潮湿的城门洞里,新砍下的木头只是简单做了处理,此时张牙舞爪的顶着古旧的城门,城门司的官兵在黄晓的特别关注下,倒也区别于别的兵种,眼下好歹将守城当了一件正事,往日的痞气也收了起来。 作为最直观感受到先前那一波战斗的人,他们绷着的弦还没有放松下来,死亡在那一瞬间离他们只是一念之间。 这场战打到现在,并没有发生多大的规模对战,双方都算不上真正的军队,更多时候的接触之中,大抵是凭借着本能的反应在打。对方卯足了劲,不怕死的冲了上来,他们这边溃败后退,狼狈如丧家之犬。是以总的来讲,他们虽然没有死太多人,但到底没有什么战功,反而一路逃跑,说出去真是一件无比丢人的事。之所以退入江浦县,大抵也是黄晓知道事不可为,姑且固守待援。 大家都认为凭借那些个土包子的打法,断然不可能大规模攻城,但人家还是来了一波,根底还是因为之前的一次不知是撞了何种样的大运的偷袭中,他们意外抓了对方一位很重要的头领,想必对方咽不下一口气,才会更加不要的打了过来。 当然朝廷一方虽然打退了,到底还是付出了一些代价,不过经历过这么一次,大家有了准备,最起码做好了死的准备。 黄晓派了些游说的吏员下来,大抵说了些好话,给一群并无多少见识的平头百姓指了路,因此在一种对未来满满的期望之中,士气还是有些提升。 黄晓眼下能够做的,其实也只是这些。 雨水绵绵,城里的气氛算不上好,街上已经很少见到行人,这种时候除了棺材铺,其他店铺大都关了门。酒幡被雨水浸透,像一滩烂泥黏在一起,任凭大风怎么撕扯呼唤,都已经跃动不起来。 百姓都躲到了家里,邻里偶尔见面谈起的多也是最近的局势,他们一方面怨恨乱民扰了一家安定,一方面却也想着那些乱民最终也能带来些好处,他们指望着经过这次****之后,朝廷能够重新考虑新法。 城门口每日里都有人过来,想要出城去的,吵吵嚷嚷,城门司竖了拒马隔绝起来,却也不敢放松。 约摸黄昏时候,天色阴沉沉的,仿若锅底。雨水忽急忽骤,乌云深处时不时响起沉闷雷声,伴随着刺目的闪电,似乎预示着即将要发生什么大事。 整个城市都是压抑的。 某座灰暗的小院子里,三个粗衫打扮的男子围桌而坐,闪电卷了下来,窗纸上树影婆娑,冷风从门口灌了进来,烛火摇曳片刻熄灭了。 闪电进到屋子,墙上血迹斑斑,墙角的尸体还没有闭上双眼,此时闪耀着一抹亮光,倒是有些吓人。 起身关门的男子回头时大抵注意到了,上了门栓之后,他从腰间解下一把柴刀,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朝那边走了过去。 暗黄色的烛光再次亮了起来,男子蹲在墙角,注目片刻,挥起了手中的柴刀。 轰隆一声,掩盖了刀口砍断脖子的声音,鲜血喷涌而出,溅了男人一脸。 烛光下,那血还有着温度,预示这那人并没有死多久。 男子将柴刀在无头的尸体上擦了一遍,站起身来,抹了把脸,说到:“不就是杀了他,瞪我那么久。” 好无道理的一句话,桌边的两人神色变了变,当然不是因为觉得不该这么做,仅仅是想着这地方他们还要待几个时辰,弄得太腥大家都不舒服。 不过人都杀了,倒也不在乎砍个头这种小事。 为首的男子从身上掏出一块白色的方巾扔了过去,吩咐道:“擦干净。” 那人接了下来,看到角落里绣着的梅花图案,不好意思道:“这给我擦脸不好吧?回去大姐问你要,你拿不出来,要被揍的。” 为首男子瞪了他一眼:“安静些。” 旁边稍微年长的男子接了话过去,“时候差不多了,咱们再确认一遍,趁着这场大雨把事办了。” “嗯……”三人收起之前恶散漫,凑到一起再次谋划了起来。 雷声滚滚,县衙之内,位于后堂的住所内,黄晓负着手站在屋檐之下,大抵因为光线昏暗。他的气色看起来好了一些。 不时的咳嗽里,雨点溅在院子里,排水口似乎堵了,此时已经淤积起来。 吴知县带着随从过来,远远看到黄晓的样子,多少还是有些触动。 “大人,时候不早,且去歇息吧。” 黄晓回过神,温和道:“说起来我们曾经一起共事了一任。” 吴知县点了点头:“后来大人升了知府。” 黄晓嘿然一声:“若无意外,吴知县今年就要调任别处了。” 吴知县神色凄然,苦笑道:“出了这些事,恐怕要流放岭南了。” 他说的倒是实话,这次在他管辖范围之内出了这么大乱子,黄晓因为要用他稳定江浦局势,暂且没有撤他的职,但事后朝廷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因此到得眼下,他也是正儿八经拿了决心将功赎罪。 可惜他虽然在此干了一任,但也没能真正融入进去,那些个平日里巴结他的大多也是逢场作戏,现在真就用到也就没人理他。 黄晓顿了顿,倒也没有点破,道:“这次处理不当,江宁府自我之下,恐怕都要担责的,你去岭南,我恐怕就要去儋州了。” 说到此处,两人倒是将流放之后的生活做了规划,谈了起来。 “听说苏先生如今正在儋州任团练副使,我等后生晚辈倒也可以去拜访一二,先生名声在外,能聆听几句教诲,于你我定是有意的。” 吴知县面上苦笑起来:“在下说句冒犯的话……” “嗯……请说。” “苏先生才学可谓本朝数一数二,但做官嘛……实在不怎样!” 两人笑了起来,似乎颇为赞同。 …… 夜色深沉,雨水如注,一声惊雷,不知吵醒了多少人的本就不安逸的美梦。 这是要变天了。 第119章 颓势,人死如灯灭(二) 风急天高,大雨倾盆。闪电无情撕裂漫漫长夜,雷声自天边滚滚而来,仿若一股洪荒之势卷入人间,胆小的人早已经用被子捂住脑袋,孩子啼哭,夹杂着一阵阵鸡飞狗跳,喧闹之间人心惶惶。 县衙附近的一处巷道,三道黑衣人影从中窜出,寻了不同方向,脚步轻盈,如蜻蜓点水,奔走而去,消失在雨夜之中。 黄晓乍然醒转过来,本能的侧身一躲,动作麻利的翻了个身,近乎他刚睁眼的瞬间,一把柴刀寒光凛凛的斩了下来。 持刀人反应亦是甚快,一刀斩下未曾剁下黄晓的人头,略微失望,却也快速收刀,欺身而上砍了上去。 黄晓惊怒交加,然而那床也就那么大地方,一瞬间他已经被逼到了角落,那刀光如同窗外闪电,划破黑夜而来,那人想是怕他出声叫唤,砍过来的同时掀起被褥朝黄晓扔了过来。 噗的一声,柴刀斩在被褥之上,内中黄晓一声闷哼,已经爬到床尾。刀光再起,持刀人快速移动,刀锋砍断黄晓左腿的同时,已经用被褥捂住他的头,鲜血喷溅,黄晓的痛哼声在瓢泼大雨之中没有引起任何骚动。 剧烈的痛楚传到脑袋深处,黄晓的身子已经剧烈的颤抖起来。持刀人一声冷哼,砍瓜切菜一般噼里啪啦剁了下去,棉絮飞溅,碎肉夹杂着血点溅了出来,被褥底下渐渐无声,蠕动的身体彻底没了动静。 床上已然被鲜血染红,露在被褥外面的半只残腿血口还在渗着血,一瞬间,闪电雷声越发频繁幽远,似是晴天霹雳,摄人心魄。 持刀人静静看了一会,大抵还是有些气不过,手起刀落,一通狠剁,仿若集市上卖肉的屠夫,正在给客人料理上好的五花肉。 外间的吵闹在不久后响了起来,持刀人凝神听了片刻,不再理会床上的一堆烂肉,兴致寥寥的退了出来,翻墙而出,消失在雨夜里。 之前商量好的会头的地方,持刀人等了一炷香时间,有人到了。 开了门,那位年长的男子走了进来,急匆匆道:“快走,老五折了。” 持刀人惊恐万分,满是不信,竭力的压低声音道:“怎么可能,大哥那么好的身手,就这几个酒囊饭袋,怎么可能……” 年长男子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拽着他的手,“详情回去再说,再不走,谁都走不了。” “吴爷,我不走。”持刀人抽出手,停住脚步,愤愤道:“大哥对我恩重如山,我怎么能弃他不顾,自己逃命……” 说着就要出门去,吴爷一跺脚,声色俱厉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讲这些,老五让我给你带话,你若不走,他就没你这个兄弟。” 持刀人愣在原地,神色复杂,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就算他不认我这个兄弟,我也不能扔下他。大姐还在家里等他,他必须回去。”持刀人终于下了决定,一把退开吴爷,快步进了雨夜之中。吴爷一声讪笑,却也跟了上去。 与此同时,几条街之外,以江宁水师营为主力的小队全副甲胄武装,上了街,大雨之中真正的大乱开始。 乌天奇紧紧攥住腰间的制式长刀,直挺挺的站在雨里,在他身后,水师营的半数官兵列队以待,各处抽调出来的乡勇站在远些的地方,将近两百多人紧紧围着面前的这座小院。 作为此处最高长官,乌天奇不敢丝毫懈怠。 之所以未曾攻进去,大抵想着将来犯之敌一举歼灭。稍早些时候发生的事情这时候还没有传开,参与进来的官兵基本上也不知道具体在忙什么事,他们只知道上司们集体震怒,是以干的很认真。 乌天奇算是知道最多内幕的人,当然到现在他也还不知道江宁知府黄晓已经成了一堆烂肉。 时间稍稍往后退半个时辰,针对一应将官的刺杀在雨水最大,夜色最深的时候开始了。带着一把柴刀的年轻人悄悄摸进了县衙,他的人物只有一个,以最残酷最凛冽的方式杀死黄晓。之所以让他做这事,大抵因为他是三人中最无人道的一位。 另外两人则是针对其余的武将,在之前的攻城战里,双方照过面的都是此次的目标,自然他们功夫不错,心性也是上佳,因此做这些事并不是太难为的事。 只是在刺杀江宁水师营此次带队过来的长官时候,遇到了一位事前不在他们目标范围的虞侯,这一下可是吃了亏,刺杀不成,反倒差点被反杀。 也是因此,众人才反应过来生了变故,各家派出斥候通报之后,一场对乱民的捕杀给这本就喧嚣的雨夜添了更多的噪杂。 百姓们纷纷从梦中惊醒,畏畏缩缩躲在角落里,官兵敲了门冲进来一番搜查之后满地狼藉。 吴知县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血色,那一张惨白如刷了石灰的白墙,之所以如此,除却今夜发生的事,还因为他看到了黄晓的“尸体”,当那被褥被人拉开之后,众人的脸色都绿了。 碎肉里不时的流出血沫,触目惊心,很多人都回过头呕吐不止,吴知县直接背过气去,到得现在都还没缓过来。 吴知县深知此次自己在劫难逃,更是满眼灰败死气。坐镇县衙大堂的他,呆呆的坐在椅子上,像极了庙里泥塑的怒目金刚。 江浦主薄进了来,远远打量一眼,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次事情之后,整个江浦的官员都要被下狱问罪,然后一股脑的发配出去,他原本是最有希望继任江浦知县的位子,眼下倒是痴人说梦了。 “大人……”到了近前,主薄大人轻轻呼唤一声。 吴知县抬头看了他一眼,缓缓放下眼睑,低声道:“说罢。” 主薄大人躬身道:“已经堵住了,现在就等大人吩咐!” “堵住了?”吴知县激动的站了起来,纵然知道不可挽回,但该做的还是要做。 “嗯。” “能不能抓活的?” “很难……” 雷声再起,闪电划破夜色,照亮了大堂上“明镜高悬”的匾额。 第120章 颓势,人死如灯灭(三) 大雨在夜色最深的时候停了半分,乌云渐散,那方暗如锅底的天空倒也不再如之前那般压抑。纵然知道黎明将至,众人还是紧紧绷起心弦。 乌天奇一声令下,身后站了许久的官兵齐刷刷踏出一步,黑亮的甲胄完全沉浸在夜色之中,卷着一股震人心神的气势,撕破黑夜。 脚步急促,砰的一声,有人踢开院门,乌天奇跟着冲了进去,腰间的制式长刀亮了出来,也许先前被雨水淋了太久,他握刀的手透着惨白之色,他活动了一下,握得更紧了些。 院子不大,容纳不下太多人,大部分都留在外面,到得此时,再如何贪生怕死的人也深刻体会到后果,是以短暂的都将生死置之度外。诚然大家聚在一起,活着的机会才会大些。 不远处的一处屋顶上,吴爷的手紧紧扣住青年的肩膀,几次三番将要暴走冲下去救人的青年按住。 青年见官兵杀了进去,猛的发力,只是仍然未能逃出吴爷的控制,噗的一声,吴爷将他按在房檐上,压着声音,厉声道:“看到了吧,他们已经动手了,这个时候动手,说明他们已经放弃了继续等下去,也就是说他们认为不会有人来救……现在他们大部分的兵力都在这里,也正是我们离开的时候。” 青年愤愤,却也不敢大声说话,只是气急败坏的瞪着吴爷:“再不下去,大哥就要死了。” “文一……”吴爷叫了一声,深深看着他:“这是老五拿命换来的机会,你现在下去,老五做的一切还有意义吗?” “哼,你别跟讲这些,我知道你跟大哥有嫌隙,你不去救他我自己去……你自己逃命去!” 吴爷愣了一下,大抵因为文一的话伤了心,眨眼功夫,回过神来,身前的青年已经一跃而下,手中柴刀划破夜色砍了下去。 “后方有人,戒备,戒备!”官兵中响起一声惊呼,地上积水已经多了几具尸体。鲜血从刀口溢出来,汇在了积水之中。 “老子才是你们要找的人,来啊,爷爷弄死你们这些杂碎!”游文一的咆哮中,官兵慌乱间寻到了方向,雨水停了之后,火把已经陆续燃了起来,混乱间,痛哼声喊杀声交织一起。 巷道太窄,官兵展不开,短兵相接,游文一游走间已经砍翻十余人,火光映衬之下,官兵往巷子两边汇聚,将游文一围在中间。 游文一脸上溅了血,龇牙凝眉,手中柴刀挥舞着,口里念叨着:“来啊,来啊。” 外间的吵闹传到院子里,乌天奇无奈的叹了一声,分出几人关上院门防守后,目光再次落在紧闭的房门上。 打发手下从旁边的屋子拆了些干燥木头堆在门前,一看就是要火攻的架势。 不多时出去找火的手下过来汇报几句,乌天奇无奈的抬手揉了揉眉,开口道:“阁下也是好汉一条,再不出来,你那兄弟恐怕就要死了。” 里里外外,两方人马僵持着。 不知何处一声鸡鸣,天边一抹鱼肚白,彻底赶走了一夜的压抑。 乌天奇挥手,当下有人冲上前去,三两下撞开门。 吴爷无奈的从屋檐上下来,举起手中的刀劈砍,同时朝游文一道:“快走,事情已成,还需有人回去通报一声。” 游文一朝这边看了一眼,骂到:“你个老不死的,叫你滚怎么还不滚,回来找死啊!” 吴爷的加入,僵持的局面一下子打了开,官兵见到地上自己同袍的尸体,似乎也受了刺激,冲杀上来,手中长矛占了优势,一时间将游文一逼到了死角。另一边从外围砍杀进来的吴爷虽然竭尽全力,但砍翻猝不及防的几人之后,效果已经不大。 游文一怒不可遏,爆呵一声,转过身朝吴爷那边过去。官兵长矛刺了过来,游文一助跑之后往后一仰,双膝从地上划了出去。 几刀劈砍,还是被逼退回来,后方的官兵冲了上来,包围越来越小,他的身上已经被刺了不少血洞。 里面乌天奇猛的睁眼,往旁边侧步而去,一把长刀擦着他的鼻头飞掠出去,刺穿门口一人,跟着一声厉呵,屋子里一道人影急掠出来,当下就是一刀往乌天奇砍了下来。 乌天奇刀起,咯牙的摩擦声中,乌天奇面色陡然腾起一抹潮红,对方再添几分力道,乌天奇直接被逼退了出去。 强自咽下到了喉咙的鲜血,乌天奇眼中凝重起来,余光瞥了眼握刀的右手,心中震撼莫名。 他看向对面的男子,一只手臂无力的垂着,发丝凌乱,额头有几道淤血的印迹。看起来颇为狼狈,但却像深山里的孤狼。 对方显然是个高手,用的一长一短双刀,此时废了一只手,刀也只剩下一把。凝目看来,他看到对方眼中的决绝。 乌天奇轻轻抖了抖刚才震得发麻的手臂,笑了起来:“果然是个强人。” 话音甫落,弹射而出,欺身而去,刀挟巨势,划破空气斩了出去。 老五提刀迎接,心系外面的游文一,是以每一刀都用了十二分的力,力图劈开一条路杀出去。 乌天奇自是看出他的目的,水师营的众人被他扯到后面,堵了两层人墙。 对砍之间,两人各有胜负,各自身上都多了数道伤口,乌天奇越发兴奋,虽然第一招的时候吃了亏,但打到现在,浑身活动开来,仿佛每个毛孔都沸腾起来。 他是真正在战场上冲杀过的人,骨子里那股劲一旦唤醒,自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被引爆,哪怕仅仅凭借本能,他的每一刀都劈得恰到好处。行伍之中历练过,见过真正的死亡,从血海尸山里爬过来,对上这种搏杀只会叫他全身沸腾。 这才是军人该有的。 老五眼中凝重起来,他的数次尝试都被逼了回来,外面的动静越发小了,他甚至听出了游文一嘶喊的声音已经低了下去。 “我今天必须将他送出去。”他朝乌天奇说了一句,踏步而来,“哪怕是死……” 手起,刀起,身形一换,如疾风掠影,乌天奇反应过来,那人的刀已经到了眼前,重重的劈了下来,匆忙举手格挡,乌天奇瞬间被刀势砍倒,单膝跪了下去。 刀口嵌入他的肩膀,他的额头汗珠密布。 老五刀锋一转,偏向他的脖颈砍了过来。 值此时,游文一一声嘶吼,痛不欲生:“吴爷……” 老五心一沉,收刀而起,一脚踢飞乌天奇,砍翻门口的官兵,踢开门去,视野之中,吴爷被长矛贯穿,也许是注意到他,吴爷深深的往这边看了一眼,倒了下去,嘴角噙笑,温暖如第一缕阳光。 第121章 颓势,人死如灯灭(四) 游文一声色俱厉,一刀砍翻身前的士卒,疾步往吴爷那边过去,冲上来的士卒接连倒下,有的生机已绝,有的躺在血水里呻.吟不止,游文一瞬间化身幽府里的恶鬼,浑然不顾自身的砍杀过去。 老五身形一晃,险些栽倒下去,怅然若失的看着那边,浑然忘记了自己所处的危险之地。 噗的一声,一支利箭从远方而来,贯穿他的胸膛,巨大的力道使得他身影往后晃悠了几步,摇摇欲坠。 啊呀几声,院子里的官兵握着长枪贯穿而过,鲜血从嘴角溢了出来,他的目光还停留在外间,近乎是转瞬之间,一位绿林高手就已经到了频死边缘。 远处,骑在马上的男子缓缓收弓,目色狠厉的往这边看了一眼,大手一挥,后方列队整齐的官军冲杀了过来。 “走啊……”老五一把抓住胸口的利箭,用最后的气力朝游文一吼了一声,大口粘稠的脓血喷了出来,他的身子往前方栽倒。 时间仿若静止了,游文一乍听到后方的呼喊,回过头来,看到被穿成刺猬的老五,悲愤中眼角滚下泪来。 噗噗声不断,游文一双膝一软,噗通跪了下去,浑身染血。 吴爷趴在地上,身子哆嗦着,嘴巴里流出血来,晕在了积水里,他睁着眼,呆呆的看着被十余人围住的游文一,手一点点往地上的长刀伸了过去。 他的视线一片昏暗,耳朵里隆隆不断,他的指头搭在刀柄的瞬间,他奋力想要睁开的双眼眨巴几下,永远的闭了下去。 积水淹没了他的半边脸,他嘴里的血沫就像水里鱼儿吐出的泡泡,一阵一阵之后,彻底没了声息。 后方冲过来的官兵踩着他的尸体,往游文一杀了过去,当然巷子就那么大,除了最前方依然与游文一搏杀的几人,其他人都齐刷刷站在后面。 游文一漫无目的的挥刀,劈砍,右眼已经肿胀得看不清。 老五渐渐的趴在门前的台阶上,永远的闭了眼。乌天奇从院子里出来,提着刀,看着挣扎在死亡边缘的游文一,没有任何表情。 他看了远处的那位骑马男子,对方也看了他一眼,各自收回视线。乌天奇下了令:“杀了他。” 轰隆一声,响彻长街,马儿受惊,马上的男子被甩了下来,在地上翻了几个跟头才稳住身影。 巷子里乌烟陡然升起,伴随着受伤之后的痛哼声,顷刻混乱起来。旁边的校尉拉住乌天奇往院子里跑去,片刻院门哗啦啦倒了下来,变成一片废墟。 趁乱人影四面八方而来,杀了人,杀出了一条路,带着游文一以及地上的尸体冲了出去。 落下马的陆虞侯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污水,呵道:“速速退出巷子,长街列队!” 还活着的官兵冲了出来,一个个狼狈不堪,快速的整队之后,轻点了人,竟是只剩下一半。 众人大抵还是有些庆幸先前的攻城中对方没有用上这些火药。 陆虞侯沉声道:“各部立刻去往四方城门,扼守出口,断不可让叛贼出城。” 当下有各部活着的长官出来集合了自家人,四下里奔了去。 乌天奇的本部人马倒是被陆虞侯留了下来。 他两姑且是一个级别,倒也可以不用听对方的吩咐。乌天奇看着满地尸首,刚才的爆炸,起码炸死了一百多人。 陆虞侯知道乌天奇与自己不对付,道了声:“乌大人自便。”并带着本部人马离开。 乌天奇注目良久,叫来身旁的亲近,吩咐道:“留下几人将尸体搬入小院去,往后通知各部过来认人。” 当下有一个小队留了下来,他们都是刚才战斗力受了些伤的,乌天奇带着剩下完好的众人寻了个方向也追了上去。 这一战的结果很快传到县衙坐堂的几人耳朵里,吴知县听了脸色难看,质问着水师营留在大本营的副指挥使王含:“抓不到活的,死的也成,现在连死的也没有了,你们办的叫什么事?” 王含从作为上起来,按级别来讲,他比眼前这位知县还要高,可耐不过人家是文官,眼下虽然不满,他也只能陪着笑脸,解释道:“我等已经做了防备,作夜大雨里兄弟们站了一个多时辰,本也以为只有那两人,没想到后面还有……” 吴知县一挥袖,也知如今说什么都枉然,于是语气一转,道:“这次的事,显然不是几个百姓作乱这么简单,去年以来,弥勒教就蠢蠢欲动,这次的事背后可能有他们的支持!不然怎么可能接二连三蹦出来那么多绿林高手?” 吴知县扫过在座众人,沉声道:“目前,黄大人惨死,我等平乱毫无进展,上头肯定不会放过我等……本县已经拟了折子,送呈江宁府推官吕大人,一应事务待吕大人决断后再做定夺!各位有何高见,可说出来大家议一议。” 众人面色一苦,事前多有推诿,对于黄晓也颇多阳奉阴违,眼下闹成这种局面,连个担责的都没有了,尤其是一众武将,先是吃空饷,后有疲懒迎战、作战不利,现在恐怕还要担上保护上官不力……一通罪名下来,他们一个个都要刺配充军了。 此时吴知县说了话,他们也只能跟着应下。 …… 事情传回江宁府不过半日时光,事实上昨天夜里知道黄晓惨死之后,江浦县已经快马加鞭送了文报出去,吕推官深夜从小妾温暖的身子上爬起来,不耐烦的接近了送信的人,当下没把他吓得不举。 连夜召集了相关人等开了会,尤其是江宁军上上下下营级以上的将官都被召集了过来,对于来的晚的几位,刚一进门就被吕推官命人拿下关进了大牢。 吕推官眼神犀利的看过在座诸人,凝重道:“各位,我们摊上大事了!” 江浦县送上来的吴知县的亲笔信在众人手里传阅着,江宁军指挥使卢有鸣手指头都颤抖起来,面色难看的看着吕推官,问到:“大人,不会是……弄错了吧!” 吕推官看着他,摇了摇头:“江浦吴知县的印鉴都在上面了,还会有错?” 看着卢有鸣的脸色沉了下去,吕推官心道“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 不过,当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拿人问罪也有别的人来做,他倒也不好越俎代庖! “诸位,叛贼猖狂。我等务必要做出表率,同心协力啊!” 第122章 颓势,人死如灯灭(五) 江宁府的反应很快,一方面将事情详细往上呈报,一方面针对江浦的大规模作战也在准备之中。由江宁军指挥使卢有鸣亲率三营共一千五百人先一步往江浦围拢过去,另外从附近抽调的后勤等兵种五百余也同时行动。 出发这天,城里的百姓听到风声的都出来,这种新奇的景象还是很惹人眼球的。 百姓的议论声中,上层社会的人已经预料到即将到来的大风浪,相应的一些准备已经紧锣密鼓的开始。 ********* 王凝在水牢里待了两天,大郎坚持不懈的努力下,终于使得牢头想起来这茬,当然就算知道了,钥匙已经被官兵收了去,他无奈之下只好找到了雍王府的护卫,将消息递给了周霈。周霈这时候也才终于想起来这件事,算了算日子,也没有再继续为难的意思,打发护卫去,好歹将王凝放了出来。 王凝神色憔悴,面白肌瘦,歡骨凸显,眼窝深陷,一副濒死模样。两个江宁军的士兵将他架了出来,牢头看着都有些心疼。 赶忙招呼人上去将他抬了出去,外间大郎跟木蓉已经等了很久,见到王凝出来,慌忙迎了上来,木蓉乍一看到王凝模样,唤了一声少爷,稀里哗啦就哭了出来。大郎愤愤的瞪了牢头一眼,也知王凝身体要紧,帮着挪到了马车上,往医馆奔去。 临走自是扔下一句狠话。 牢头目光注视着马车远去,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过意不去。后方一个狱卒凑上来:“头儿,不会有事吧?” 牢头摇了摇头:“人家哪有时间跟你我这种小人物计较,回吧,回吧。” 正说着,一队全身甲胄的军队冲了过来,后方两个校尉沉着脸疾步而来。刘头儿带着手下让道一边。 不多时,水牢里那位不知生死的人被拖了出来,注意到门口的刘头儿,有人上前递了一张纸来:“奉吕大人之命,此人交由江宁军看管。” 也不容刘头儿做出反应,那人已经跟上了大部队。 刘头儿打断下属的酸话,走了回去。 ******* 王凝恢复一些气力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他的大床上,鼻间嗅到的都是皂角的香味,迷糊间睁开眼,他终于确信自己已经脱离那该死的地方。 下意识的将手往被窝里伸去,大抵是确认着什么,随即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咕哝道:“我还以为泡坏了呢!” 再又躺了一会,他掀开被子爬了起来,外面静悄悄的没有什么声音,平日里碎嘴那几位似乎都没在,推开门,适应了一下刺目的阳光,他舒展了一下身子,在门槛上坐了下来,半靠在门框上,目光呆呆的看着院角的桂花树。 闭上眼,似乎想要嗅一嗅空气中是否有桂花的残留。 “哎呦,毛大郎,你还越来越不把自己当外人了!”木蓉略带怨怒的声音从前院传了来。 毛大郎独特的笑声跟着响起:“我本来就不是外人啊!我跟大哥可是在牢里拜过把子,按名分,你还得叫我一声二少爷!” 木蓉见识过毛大郎的没脸没皮,却也知道眼前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保留的那一份纯真,好气又好笑道:“二少爷,您老人家能不能抬抬脚,婢子正扫地呢!” 毛大郎语气一变:“不是我说你,这地上干干净净的,哪里要扫了……” 木蓉轻哼一声,抬起扫帚就要打,毛大郎眼睛一眨,往下蹲了去,同时抱住了头。 “脚起来!” “不起,人家是木头人。” 木蓉无奈,突然声线一高,惊喜道:“少爷!” “哪呢,哪呢?”毛大郎一下子起身,四下里观望一圈,浑不知已经移动了脚。木蓉蹲下去捡起了地上的铜板,气哼哼的道:“就一个铜板,你至于吗,我又不要你的!” 毛大郎抬手挠了挠后脑勺,忸怩道:“人家不好意思嘛!” 木蓉看着他一脸憨笑,真心佩服少爷,竟然找了这么个家伙出来。 “少爷……”再次唤了一声。 大郎眼色诚恳的看着木蓉,解释道:“就只一个,真的没有了!”说着挪开步子,眼见木蓉水汪汪的要哭,大郎手忙脚乱的在身上一阵摸索,半天拿出三两个铜板:“别哭好不好,都给你,都给你了!” 木蓉回过神来,噗嗤一声,笑了,眼泪也滚了下来。 “谁要你的臭钱。” 大郎捏着铜钱无奈的凑到鼻尖,认真的闻了闻,狐疑道:“臭吗?不臭啊!” 木蓉已经跑了开,要不是看王凝一副病殃殃的样子,她肯定要狠狠撞上去,给一个大大的拥抱,以前少爷高兴的时候都是这么对她的。 大郎也终于反应过来,回过头去,看到那边的王凝,走了过去。 看着木蓉道:“我就说,大哥不会死的。” “呸呸呸……”木蓉吐了三声,恶狠狠瞪着大郎,“瞎说什么,快点呸呸呸……” 大郎只好照着呸了三声,木蓉好歹给了他好脸色。 “少爷,你要多休息,大夫说你伤了元气!” 小丫头像只叫喳喳的喜鹊,闹腾不得,一会嘱咐他要多休息,一会又说起这几日来她的担心,顺便当着大郎的面说了几句大郎的坏话。 于是说着说着,就演变成两个人的争执了。 “我真没说过那种话!” “你就说过。你明明说过,我可是记着的……” …… 吵闹间,王凝笑了起来,两人回头看他,以为他傻了,不由有些担心。 “大郎,那个人怎么样了?” 大郎想了想,答到:“大哥昏迷的这三天,那人都在菜市口示众呢……听说,过几天上面的判决下来,就要砍头了。” 王凝哦了一声,不知是什么心情,大抵不认同他们那种做法,但真要换了他,或许也只能那么做吧。 “嗯,我想喝鸡汤了!”他看着木蓉,淡淡的开了口。 “嗯,我这就去弄!” “去吧,记得加天麻。” 木蓉的身影已经远去,只留下声音还在回荡。 王凝看着天空,怅然道:“大郎,你觉得这世道如何呢?” 第123章 我吐血玩,不行啊? 王凝与大郎说起这种话题,等待他的自然是大郎不明所以的眼神。他笑了笑,解释道:“我就是突然想到些事情,总觉得这世道并不如我之前想的那么糟糕!” 大郎哦了一声,没有继续深究下去的意思,见王凝笑了,他也跟着笑起来:“大哥,那个余大成前几天来过,给你留了书信!” 王凝想了想,片刻光景这才想起那位在牢里救下来的人,倒不想对方还上门拜访过,不过本身没有特别的期望,原本救下他,大抵还是因为见了那种场面心里有些怪异,当年的他没少干过这样的事,权且当做一时的赎罪。 余大成这样的人,打从心底讲,王凝还是不想扯上关系,牢里谈了话,基本上对那人秉性有了初步的理解,日后怕是要出问题的。 是以对那封信的内容他也就没多少兴趣了。 王凝凝眉想了片刻,道:“不管他了,家里最近有没有发生别的什么事?” 大郎愣了一会,挠头道:“好像没有。” 王凝本身也没指望能够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想着过后让手下那几个掌柜过来,大家坐到一起说说话,该他知道的也就知道了。 过了一阵,木蓉走了过来,推搡着将他弄到了房间里,说着一通教训他的话,大抵对于这次的事很是气愤。 “少爷,都让你不要随便招惹女人了,这次吃亏了吧,被人家搞进去关了这么久,传出去,谁还敢跟你做事!” “嗯,本来也不指望什么人跟我做事啊!” 木蓉白了他一眼,气愤道:“你不在的这些天,好些管事都跑了……” “人跑了就跑了,我进去之前,手下的生意大部分都被人坏了,他们也拿不走什么东西……何况,跑过去,他们肯定不及在我这里受重用的,这些天,应该过得很难受!” 木蓉对于这种话,倒是发自内心的幸灾乐祸,鼓着腮帮子:“他们那是活该。” 主仆说话间,外面有人陆续进来,大郎在前方拦下了,用他那大嗓门一喊,里院的王凝也就听到了。 木蓉不让他出去,他拗不过,也就没有出去。 木蓉这几日见多了人情冷暖,因此对于上门的人并区分对待起来,往日里来往密切些的她客气的告知了王凝的情况,其余的可就没什么好脸色。 吕掌柜比前些日子要显瘦许多,诚然王凝不在的这段时间,大部分的事情都是他一力担了起来,忙里忙外,切实是累得虚脱了,要知道他的对手是苏筱妍带领下的江宁最强商人团。哪怕他倾尽全力,该走的还是走了。 木蓉认得他,虽然念他的好,但王凝刚醒过来,她并不想有人打扰。 正要送客,王凝从里面走了出来,叫住了它。 吕掌柜见了王凝,像个受了委屈的大姑娘见了爹娘,一副要扑上去抱着哭的模样。 “里面坐,再谈。” 木蓉的目光被王凝直接忽略了过去。 进了前厅,主客落座,木蓉不情不愿的端了茶上来。 “东家。”吕掌柜急切的开了口,“名下如今走了大半的人,人手不足,很多线已经停了下来……没有多少进账不说,反而每天支出去给工人的银钱将近一千多两,再这样下去,恐怕支持不了多久。” 王凝拧着眉听着,看着吕掌柜的着急模样,他倒不怎么担心:“到目前为止,我们丢出去的银子有多少?” 吕掌柜想了想,道:“细账还需跟王大掌柜对过才能清楚,不过粗略来看,应该五万两左右。” 吕掌柜说出这个数目的时候,眉头紧皱,心疼不得,这些都是白白流出去的。 王凝愣了一下,苦笑道:“倒是不少。”看向吕掌柜,他吩咐道,“你回去后跟各大掌柜碰个面,明天咱们聚一聚,理一下,再这样乱搞下去,要被那个女人搞死的。” 提起那个女人,王宁颇感头痛,没成想朋友与敌人竟是一瞬之间,话说回来,这又要怪另外那个多事的女人。 女人啊,女人啊!王凝揉了揉太阳穴,后悔不已,果然如木蓉所说不能乱惹。 吕掌柜看着王凝的模样,以为他在想什么好的计策,于是静声不敢打扰。等了一会,却见王凝抬起头来,对他说道:“没有别的事,吕掌柜就先回去吧。” 吕掌柜呆在原地,随后反应过来,告辞而去。 木蓉走了进来,看着远去的身影,不高兴道:“少爷,你病还没好。” 王凝嘿嘿两声:“这不是请你炖鸡汤来补了么?” “呀……鸡汤……”木蓉惊慌失措的跑了出去。 王凝一脸黑线,闭上眼大抵是运了运气,而后身子猛的前倾,哇的一声吐出一口浓血。 剧烈的咳嗽几声,他的眼中短暂的掠过一抹灰暗之色:“果然还是这样了。” 原本没有尽数排除的毒,因为水牢的几天还是复发了,先前昏迷的时候,想必又用了猛药,倒是催发了毒素在他体内的扩散。 大郎听到动静先跑了进来,看到地上的污血,一脸诧异的到了跟前,叫到:“大哥,你没事吧?咋还吐血了?” “没事吐血玩,不行啊?”王凝好笑的看着大郎的呆样,本是一句担心的话,从他口里说出来总觉得有几分怪异。 大郎听到这句,反倒认真的劝说起来:“血这东西金贵得很,大哥还是玩点别的!” 王凝无奈,不再纠结这个,说到:“将这地毯扯下去,可别叫木蓉见到……” “为什么?” 王凝白眼一翻,差点再吐一口:“再不动手,我就说你把我捶吐血了!” 大郎小眼睛满满的无辜,咧着嘴道:“大哥,你这不是玩赖么?” “你倒是去不去?” “去,我去……”大郎不情愿的提起那地毯,三步一回头,万千复杂心情难言。 出了门才咕哝道:“那么大人了,咋还像个小孩玩赖呢?欺负俺老实……” 王凝舒了几口气,心里估摸着过几天身子好了,一定要带大郎去看看脑袋! 不然老这么不灵光,他迟早真要被气吐血的! 第124章 你就那么想我死? 王凝到底没能喝到之前说的鸡汤,安慰了因此委屈的丫鬟几句,思绪抛飞,倒也想起之前的一些事来。 本想着去菜市口看看那位,碍于木蓉的阻拦不得成行,待在家里,却也骤然觉得万分无聊。 叫了木蓉在院子里,主仆二人说了会话,关于之前的一些事也交换了意见,说笑间,天气渐渐暗了下来。 好些日子没有见到雨水,乍一看到阴沉沉的天色王凝倒是觉得有几分亲近。 大风吹袭,一树海棠悠悠沁香。木蓉搀着他回了屋子,管家婆一般强硬的说了一番话,着急忙慌的出了门不知去哪。 大郎孩子心性,这时候也没有待在家里,想必是去了街上,与那些孩子买糖人吃,一段时间的努力,他倒是闯出来一番声名,眼下已是街上的孩子王。 王凝对此没有什么可说的,私下里大郎提过他幼年时候生过重病,能活下来已经不容易,心智不甚成熟倒也不应该再苛求。 况且有他宠着,四下里也不会有什么事。 雨点在雷声之后哗啦啦像倒豆子一样砸了下来,溅起一地灰尘,空气里顷刻间,一股呛鼻气味蔓延而开。 院子里海棠落了叶,坠了花。 目光从庭院里收了回来,漫无目的的想象也从脑袋里赶了出去。 门外吵吵闹闹,跟着急促的脚步声响了起来,起身看时,木蓉正追着一道人影,语气防备的说着话。那道人影走的并不是很快,木蓉追着却显得很匆忙。 一把油纸伞底下,白裙翩翩,却看不清面容。 直到到了门口,那人收了伞搁在门旁,王凝才算看出那人是谁来。 木蓉有些尴尬的看着他,应该是正在为没能拦下有些不好意思。王凝看向她,温和的笑了笑,想了想,解释道:“这是我一个……朋友!” 木蓉将信将疑的哦了一声:“那婢子去泡茶。” “茶就算了,这位朋友不喜欢喝茶。”王凝嘱咐了一句。 季茜儿嗔怒的瞪了王凝一眼,倒也没有反驳他的话。 木蓉下去之后,季茜儿进了屋子,四下里打量了一下,很是羡慕的开口:“真是豪奢之家。” 王凝淡淡道:“不及你百分之一。” 季茜儿回望着他,柔柔的笑了起来,找了个座位坐下,四目相对。 “我们有多久没见了呢?” “应该很久了吧!” 季茜儿水汪汪的眼眸里仿若要滴出水来,柔情似水,软语绵绵:“人家可是想死你了。” 王凝道:“你我之间,还是说正事罢!” “哦……”季茜儿哀怨的瞪了他一眼,一副好不解风情的模样,却也正色起来:“请你帮个忙!” 王凝道:“杀谁?” “能不随随便便在一个女孩子面前提这种字么?”说着却又接了王凝的话,说出了一个名字。 王凝愣了一下,疑惑道:“怎么突然想杀他了?” “觉得他该死呗。” 王凝不会傻到真就赞同这种说法,顿了顿道:“他没在?” “上次在你手上吃了些苦头,他回去养伤了!” 王凝嘿然一声,并没有欣喜的意思,同样也没有接下这份委托的意思。 “我好不容易从那里脱身,可不想露了马脚,再过回那种日子。” 他站起身来,看着对面的季茜儿,深情款款:“我现在这样过得挺好。” 季茜儿没有觉得失落,来之前她本就不抱太大希望,不过自有让他妥协的办法,她并也不担心这事最后不成。 抿唇轻笑,眸若秋水化开,透彻迷人。 “我答应帮你杀个人,你再帮我去杀那个人!” 王凝咧嘴一笑:“我一个良善百姓,怎么可能需要杀人?” 季茜儿看着他,一字一句道:“菜市口那位……”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继而道,“我对你比对我自己还了解,你们在里面相处了那么久,凭你的性子,就算不认同他的做法,肯定也会认为他是个真人,这个真字,足以让你打心底想为他做点什么?” 王凝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季茜儿道:“眼下他在菜市口饱受折磨,我见了都心疼……”季茜儿对上王凝的眼神,叹道:“那是个好人,纵然做事的方式不对,但他的出发点是好的……” 王凝叹了一声,无奈道:“没想到你们在江宁的势力都能将手伸到牢里去……” 季茜儿淡淡道:“本来就是鱼龙混杂的地方,自然要关注一下哪些人可为我所用,毕竟里面可是有些亡命之徒,这正是我们需要的人。” 王凝点点头:“既然如此,那么你为何不将那人救出来?” 季茜儿摇了摇头,有些失望道:“那人心里装不下我们,不认同我们的人何苦自找麻烦!”跟着想起来什么来,看着王凝:“就像你,现在我想杀都杀不死。” 乍一下,季茜儿凑上前来,低声道:“要不你把那些东西给我,我保证不给你找麻烦,跟你从此是路人?” 王凝吸了吸鼻头,也凑近了些,远远看去,像极了两个不要脸的男女情到深处,正打算做点什么。 “换过来,这话我说,你信么?” 季茜儿长长的睫毛闪了几下,俏脸微红,一下子笑了开来,仿若春天的一树桃花,沁人心神。 “不信。”她退了开,有些失望,“我们像以前那样不好么?” “以前什么样?” “……应该可以说是朋友吧!” 王凝想了想,怅然道:“朋友哪里有一生一世的,只要有好处,敌人可以是朋友,朋友也可以是敌人……当时你摆了我一道,又是下毒又是找人杀我的……朋友?早就没得做了!” 季茜儿一声长叹:“那时候不杀你不行啊,我原本打算杀了你殉情的,可是……你竟然又活了。” “其实也可以说是死了!”王凝淡淡道,想到那个救了他一命的女子,想到那座小院外的竹林,想到竹林里隐藏着的那道气息! “我真没想到都用了那么多法子,竟然都杀不死你!” “你就那么想我死?为什么呢?” 第125章 我差点就信了(二更求订) 雨声潺潺,屋子里的两人面对面站着,各自深情的凝望着,静谧得可怕,仿佛空气都凝滞了下来。 一声惊雷,打破安静,女子淡粉色的唇瓣微微打开,吐气如兰,眼里淡淡的伤感一闪而逝,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蔓延开来。 王凝收回视线坐了回去,投向门外的雨幕。 雨水溅起,升腾成雾,缭绕满院,一切都变得神秘而幽远起来,如他的眼,如她的眉。 “按说我虽然知道你的一些秘密,但罪不至死啊,至于知道你真面目的,又何止是我一个……我想来想去,实在不知道自己何时何地得罪过你!” 顿了顿,他的心思往过去漫长的时光里浸透过去,像一只大手,在往日时空里肆意的抓取有关他跟面前女子的朝朝暮暮。 “还是说……”他站了起来,朝季茜儿走近几步,凝视着她,狐疑道:“遇见你之前,我曾做了什么得罪你的事?” 季茜儿嫣然一笑:“就是单纯的想你死而已,没有那么多讲究……就像上面那些人想杀谁,从来不会跟你说为什么,你只管听他们的去杀就好了……” 王凝嘿然一声,不再纠结过去的种种,接着之前说到的事情,他自信满满的开了口:“那个人真要杀我自己会去杀,我不觉得有必要跟你做交易!有人跟我说千万不要跟女人扯上关系,何况是你这样的女人!” “我这样的女人?”季茜儿重复了一句,甜甜一笑,“我这样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呢?蛇蝎心肠?” 王凝道:“麻烦的女人。” 季茜儿怔了片刻,嗤嗤笑了,抬手掩唇,不时的拿余光瞟着王凝,似是笑得停不下来。 王凝等了一会,季茜儿才悠悠道:“人家哪里麻烦了,你何曾见过我这么直接的女人?我都对你那样了,你竟然都不理睬!”她说着说着又变了味,似是愤慨,似是幽怨,似是委屈,“人家都怀疑你是不是没有那本事!”言下往王凝胯下一扫,挑逗的看着他。 王凝略显尴尬,瞪着季茜儿,恨恨道:“你可别用那么炙热的眼神盯着它看,它来了小脾气,我可管不住!” “呦呵,它想,你敢么?”季茜儿欺身上来,贴在王凝怀里,小手搭着王凝的腰,轻轻的撩拨起来。 外面雨声吵闹,激烈如干柴烈火。 屋子里气氛渐渐旖旎起来,王凝一声嗤笑,一把捏住了距离那里寸许的小手,握在手心退后一步,捧到了面前:“这么凉,我给你暖暖。” 柔情似海,温情若水。 “我差点就信了。”季茜儿挣脱开来,退后而去,脸色一黑,嘟着嘴道:“你到底要不要合作?” 王凝将手凑到鼻尖嗅了嗅余香,乍一看,季茜儿还是脸红了些,大抵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她对眼前这个男子的情感变化,最近强迫自己把他当做敌人的时候可是越来越多了。 “我能信你么?”王凝开了口,说起之前的几件事来,“苏家的事,你背着我做了那么多,眼下我名下的产业被那个女人搞得一塌糊涂……当然这小事我不跟你计较,往前数,你当着一套,背着一套,叫我如何信你?”说完自身因素,他又说起了大义,“那个人断然也没有去死的必要,我在江宁这半年多,却是觉得他是个好人!” “哼,那个苏筱妍在你眼里就那么重要?” 王凝一呆,嗤笑起来:“总之我不会答应你去杀人!” “呵,你应该知道得罪我的后果。”季茜儿板着脸,“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答不答应?” “不去。” “……你等着。”季茜儿鼓着腮帮子,满脸气愤,手指头遥指王凝,“你会后悔的。” 说完都不给王凝反应的机会,径直走了出去,雨伞都不要的冲进雨里,轰隆一声,吓得她蒙着耳朵蹲了下去。大雨瓢泼,顷刻已湿了身。 王凝无奈的出去,将她拦腰一抱,抱了起来,女子衣裙湿润之后紧紧贴着身肌肤,本是一身白裙,到得眼下就跟没穿衣裙一般,粉色的肚兜都透了出来。 “不许看!”猫在他怀里的季茜儿害羞的吼了一声,然后将头埋了起来。 王凝立马郁闷了,之前数次脱光在他眼前,也没说不让他看啊,怎么现在反倒在乎起来了? 大雨同时也淋湿了他,身上阵阵凉意,他回过身抱着季茜儿落荒而逃,狼狈的冲到后院的房间里去。 叫来木蓉准备了干净衣服,他则是去澡房烧热水去了。 一通忙碌之后,三个人的屋子里气氛更加怪异起来。木蓉因为知道少爷淋了一身雨全都因为面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的时候,就没有给过她好脸色,季茜儿本是大大咧咧的性子,这么一折腾也直觉得面颊发烫,木蓉阴阳怪气的指桑骂槐使得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王凝板着脸,不知从哪翻出一本书,捏在手里,饶有兴致的翻着。直到木蓉一把夺了过去,调了个头重新塞到他手里,他才知道之前一直拿倒了书。 “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小姐今晚要在家里用饭吗?”木蓉终于说了句好话。 王凝开口道:“怕不用了,她吃不惯咱家的东西。” 季茜儿一听白眼一翻,温柔的看着木蓉:“有劳了。”随后似乎觉得不合适,又加了句:“要不我去帮你!”一边说着一边已经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木蓉摇了摇头:“这是下人干的事……” “你这丫头有点冲啊?”季茜儿在木蓉离开之后,心有余悸的说。 王凝放下根本读不懂的破书,叹道:“可不是么!” 两人相视一笑,随即又各自偏开头,倒是约好了一般。 “这雨恐怕不会停了!”季茜儿悠悠说到。 “晚些时候,应该会小一些,到时我送你回去!” “呵……就不打算让我在这住一晚?” “我确定我不想睡书房!”他说着捏着拳头捶了捶桌上的旧书,“我会睡不着的。” “这还不简单,我们一起睡就好了啊!” “我还是跟书睡吧。”王凝抓起桌上的书,起身出了门,沿着走廊远去。 季茜儿嘻嘻一声,却又多了几分愁绪,眼下这份心思,她也有些猜不透了! 雨声潺潺,扰得心绪绵绵! 第126章 星星你去了哪(三更求订) 饭桌上的气氛也好不到哪去,木蓉原本是上桌吃饭的,这次因为家里来了“客人”的缘故,她找了托词跑到了厨房,于是饭桌上就只有王凝与季茜儿。 木蓉手艺还是有一些,当然跟专门的厨娘相比,还是差了些火候。季茜儿曾经在金凤楼的时候,吃的挑剔,吃得精致小巧,眼前桌上的东西换在平常,大抵是很嫌弃的。当然从金凤楼离开之后,她自己开了灶,弄过一段时间之后,却也挑剔不起来。 虽然她本身不差钱,也经常跟酒楼订,不过吃的久了,也就有些腻了。 她的动作很是小巧细致,含蓄得真就跟大家闺秀一般,那小嘴轻启,筷子一粒粒数着往嘴里送,微低着头,似乎有些害羞。 看她夹菜也多是少许的夹上一点,多是清淡的,若是王凝像她那么吃,只会觉得嘴里淡出鸟来。 饭桌上无话,这似乎是书上看来的,加之一向一个人吃饭,也就没有个说话的人。 王凝扒拉了一阵,季茜儿白了他几眼,他如若未见,自顾自的风卷残云。 外间的大雨一如既往,噼里啪啦的砸落下来,屋檐上,地板上,水花四溅,纷纷扬扬。 甚是喧嚣繁杂,倒也盖不过王凝的粗鲁。 季茜儿皱了皱眉,放下碗,好奇的投了个眼神过来,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王凝搁下筷子,端起面前的碗,站起来,躬着身拿了汤勺给自己盛了汤,咕噜咕噜喝了下去。 季茜儿嫌弃的瞪了他一眼,搁下筷子,嘟着嘴不高兴起来。 王凝这时候搁下碗,拿起桌上先前搁下的筷子,捏着在桌上齐整了一下,夹了一块肉送到嘴里,咀嚼几下咽了下去。 回过神看着季茜儿,他狐疑道:“可以了?” 季茜儿手叠在桌上,道:“没胃口。” “哦。”王凝再次放下筷,叫了木蓉进来。 木蓉端着两杯茶进了屋子,到了王凝身边,王凝从盘中取了一杯,喝到嘴里除了除残余,吐到盂盆里,拿了抹布擦了擦嘴角。 季茜儿呆呆的看着这一切,心下怪异万分,在她的认知里,王凝这样的人绝对不可能这么讲究。 事实上曾经作为杀手的日子,为了杀个人时常要付出很长时间的潜伏,每每将自己弄得浑身恶臭,肮脏不得,是以王凝在平时没有任务的时候分外爱干净,也就近乎苛刻的讲究起来。 季茜儿反应过来,木蓉已经到了她旁边,她端了茶,喝到嘴里,心想这还真是舍得用一杯茉莉花茶来漱口。 一切作罢,剩下的事情自有木蓉在做。临走时王凝说到:“明天让他们都回来吧,这家里总要有几个使唤人,你一个人忙不过来。” 这话是对木蓉说的。 闲来无事,不久后棋盘上季茜儿投棋认输,眼色灼灼的盯着王凝,讶然道:“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本事!” 王凝心想天天跟江宁城里最顶尖的几个老头下棋,那一个个活得都成精了,从他们那里学来的本事,应付你个小丫头自是足够了。 谦虚的说了两句,季茜儿一撇嘴,道:“再来,我就不信弄不过你。” 木蓉坐在不远处的织机旁,心情有些低落。 她心不在焉的摆弄了几下,织机发出一阵并没有规律的声响。 小丫头心事重重。 烛光晕开,透过白色灯笼照了出来,刺骨寒冷的风从窗口灌了进来,撩起竹帘,乱了发髻。 女子玉手轻抬,捋了耳际风吹乱的一丝秀发,小心翼翼的别到了耳朵后面,露出晶莹柔嫩的小耳朵来,细细的绒毛在烛光下若隐若现,透着光,甚是喜人,令人沉醉,恨不得冲上去咬上一口。 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瞟过,渐渐的脸色戚戚,一股难言的情绪从心里爆发出来,窜上天灵盖,搅得脑子一片混乱。 木蓉毕竟不像一般中原女孩,她纵然在遇到王凝之前接受过系统的教育,但到底骨子里的野性并没有彻底的泯灭,遇上宠她的王凝之后,那一丝脾性就释放了出来,于是那些情绪就有些压制不住。 家里的时候,长辈们可是说过幸福要自己去争取的。 只是看着对面两人之间的那种或许连他们都没有察觉到感情,她莫名的失落和难过。 在此之前她不知道季茜儿是谁,现在也不知道,但乍一看她觉得他们真是天造地设,对比自己,不免自惭形秽,那丝情感也因此沉寂下去,化成一肚子的苦水。 天色已经完全沉了下来,雨声吵闹,于是知道雨还没停。 王凝偶尔抬头看看窗外,不知在想什么,想的出神,季茜儿的心思都落在棋盘上,于是没有注意到这些。 “看我破了你!”季茜儿欣喜的声音打破了安静,王凝低下头,看着季茜儿落下一子,然后好笑的看着对面,告诫道:“你最好想清楚,再给你一次机会……” 季茜儿狐疑的看看落下的棋子,狐疑的看看王凝,他似笑非笑的样子叫她不知当信哪一句。 “不反悔我可落了!”王凝看着她,眼里一抹狡黠,落下一子,堵了季茜儿,替她惋惜道:“都让你反悔了!” 季茜儿看着棋盘上自己的残军,气呼呼道:“你耍诈!” “棋场如战场,兵不厌诈!” “你是男人,就不能让让我?”她不甘心的说着大义。 “我已经提醒你了啊!” “哼,不下了……” 说闹间,木蓉回了神,悄悄出了门去。站在自己屋子的窗口,雨幕哗啦啦的从屋檐滴落下来,看着远处烛光晕开的剪影,她的眼角骤然温热起来。 仰着头,可能是为了看满天星星,但今夜大风,大雨,乌云,没人知道星星去了哪,于是仰着头的人,只是不想某种东西流下来吧! 她仰着头,白皙的锁骨露了出来,像高傲的天鹅。 一场大雨,冲不去片片哀愁,大抵是相思入了骨。 苏筱妍呆呆的站在走廊上,目光深邃如夜,绿儿从屋里拿了披风出来替她披上,轻声道:“小姐,姑爷肯定不想那么做的!” 苏筱妍白了绿儿一眼,扯了扯肩上的披风,怪罪道:“再敢叫他姑爷,我就把你嫁过去!” “啊……” 些许小事,偶尔也能让人瞬间舒畅开来。 今夜的雨,大抵是不会停了。 第127章 看夕阳(上) 大雨不眠,人却是要睡的。 最后的几家灯火淹没于茫茫夜色之中,江宁城彻底寂静了下来,几声狗吠不时响起,大抵是被主人骂了几句,伴随着几声呜呜声重新安静了下去。 黑压压的夜色里,菜市口满是诡异之色,往常在这边杀了太多人,本就有了许许多多诡秘的流言,眼前这种天色,更使得这里宛若九幽地府,处处弥漫着一股恐怖气息,自是没有人敢来。 但近乎所有江宁城里的人都知道,附近的商铺里满满的都是官府的衙差,几个平数得上名的捕头各自带了人守在夜色里,往后的一些屋子里,一队队甲胄鲜亮的官兵手紧紧握着兵器,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夜色。 换在平常,这些兵痞老爷八成要一通抱怨,但知道知府老爷死了之后,他们完全收起了那些小心思,对于往日总是阳奉阴违的文官门也刻意的巴结起来。大家都知道,指挥使大人此时都亲自率兵上了前方战场,他们这些留守后方的再不用心,真的要吃不了兜着走的。因此对于江宁府的调令都万分注重,不敢丝毫懈怠。 如此已经两个晚上,今次是第三个晚上这样紧绷着心神了,对此底层的士兵倒有发牢骚的,不过在上官的压力下大家都不敢表现出来。 近乎这附近所有人的目光都至始至终的停在菜市口搭起来的台子上,台子的立柱上,那个人硬是不咽气,他们都想冲上去捅几刀。 再远一些的一处酒楼上,窗户打开了一道缝隙,哪怕明知根本看不清那边的情况,屋里的人还是往那边看了过去,事实上这几日以来,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带着某些情感看那个方向。 一身男装的女子眼圈发红,夜色里倒也不明显,她看着那座台子所在的方向,久久的说不出话来。 自从起事以来,她们确实打了个措手不及,甚至利用官员之间的勾心斗角,势如破竹,以江浦县作为大本营,拿下了大半个江宁府,手下已经汇聚了五万余人…… 然而一次不慎,整支队伍的智囊人物折了,朝廷对他们的打击力度也大了起来,但总还能够支撑下来。他们的任务也从前方退到了幕后,设法搭救那位智囊人物。 江宁城里几番奔走,他们没有找到丝毫机会,原本以为菜市口示众的这几天能够寻到机会,然而官兵看护之严密,让他们根本无从下手,他们虽然有几个好手,但猛虎到底拗不过群狼。 就在近日,江宁府四处抽调兵力,她原本以为是家里有了大动作,为她们的营救行动添加筹码,然而事实自也不是这样。打发回去探消息的人还没有回来,所有的事情似乎都走到了死胡同里,一时不知该如何进行。 收回视线,她看着屋子里静坐的几人,说到:“都去休息吧,明天换个地方……” 与此同时,楼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慌乱间,众人都站了起来,虽然看不清楚,但能察觉到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她轻声道:“做好防备!” 众人各自寻了自己的兵器,做了防备动作,一阵后,声音在门外停了下来,同时响起掌柜的声音来:“客官,深夜打扰,小老儿先给您赔不是,江宁府的官爷查房,劳您开门……” 夜色里几人对了眼神,当下有人到了窗前,开窗往下方望去,随后回头点了点头。 “客官……”掌柜再又叫了一声。 女子深知对方肯定是为自己一行而来,当下转过身去,正要吩咐突围事宜,却听得啊的一声,屋子里骚乱骤起。 “铁虎,你……”跟着是一声诧异的声音,没能说完,已经歇了下去。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诸位,对不住了!” 大抵注意到屋子里的动静,外面有人爆呵一声,然后应该是拉开掌柜,踢门而来。 女子从门边退了开,当下道:“众兄弟快些离去,我跟你们断后!” 本不大的房间里,乱象频起。众人都忙乱起来,惊慌之下,再是数声惊呼声起。 “各位,官府已经围了客栈,你们逃不出去了,要想活命的就放下你们手里的刀,随我拿下陆红樱……”铁虎声音再起,这时候趁乱他已经砍翻了两人,一双眼眸精光闪闪,刺破黑夜。 门口官兵已经堵了门,火把照亮了狭小的空间。 “铁虎,你个吃里扒外的混账东西!”有人骂到。 铁虎摇了摇头,嗤笑道:“我等本是江湖人,江湖本也是尔虞我诈,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想死,我铁虎却不想死!” 铁虎一双三角眼看向靠近墙角的陆红樱,开了口:“朝廷已经发了召令,大军出征,你们谁能活下来?” 陆红樱绝美的脸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发黄,她皱了皱眉,杀机顿现。 “你事先就知道?”她问了一句。 铁虎点头:“陈阿四昨天就已经回来,他跟我说了那边的状况,我就投了朝廷!” “你杀了阿四?” “当然。” 气氛肃杀,门口的校尉冷哼一声:“啰嗦什么,上头有令,乱民者,杀无赦!” 狭小的房间到底不能大规模作战,陆红樱抽出长剑,刺了出去。 剩余的人也跟着动作起来,只是大抵见了态势,有人朝同伴下了手。 陆红樱面色苍白,气急攻心,喉咙一甜,鲜血直接窜了上来,强自咽了下去,一声怒呵,她身形一展,剑光冰冷的划过眼前人的脖颈。 “红樱,你走!” 一道人影到了她旁边,急切道。 “三叔……” “快走,不要废话,三叔老了,死了无所谓,你还年轻……” 铁虎似乎乐得看这一幕幕垂死挣扎的大戏,一直没有出手,听到此处终于上前道:“她走不了。” 一挥手,那些投靠他的人同时发动,攻了上来,木屑横飞,鲜血四溅。 三叔的奋力搏杀,终于将陆红樱送到了窗边,中年人此时半边脸都染了血,说话间血沫飞溅:“走吧,走吧,不要再掺和那些事了!找个安稳人家,过安生日子……” “哼,都说了走不了的!”铁虎上前来,啧啧两声:“她的人头可是一千两的,何况……这么美的人……哪能放过……” 铁虎说着舔了舔嘴唇,满眼戏谑。 三叔一把抓住陆红樱,直接将她扔了出去,瞬息,铁虎的双刀斩进他的双肩。 “快走……” 陆红樱耳边除了簌簌风声,只有三叔拿最后全部气力叫出来的这两个字。 眼泪在大雨里,没留下任何痕迹。 第128章 看夕阳(下) 一阵寒风席卷而来,门口偷听了半夜的木蓉抖了抖肩上的披风,将身子裹紧了些,而后也不知是失望还是庆幸的情绪油然而生,暗自五味杂陈了片刻,终于决定回屋休息。 一门之隔的屋子里,床上的女子明明裹着被褥盘坐着,却又将胸前大半的圆润露了出来,也许是觉得伸手不见五指的晚上不会被人看到。 床下的男子紧了紧身上单薄的衣裳,呼了几口气,黑暗中怨怒的瞪了床上的女子一眼。 “应该走了吧?”季茜儿懒洋洋的问到。 王凝无奈至极,回道:“走了,外面也冷!” “哦,那就睡觉了。” 王凝一听满脸欣喜的就要爬上床,却被季茜儿一脚蹬了下来:“你去睡书房。” 王凝郁闷不得:“你别逼我,你真打不过我,我发起狠来,我自己都害怕!” 季茜儿切的一声,不屑道:“我才不信。” 本来平安无事的晚上,三个人各怀心思,反倒变得热闹起来。先是本该在书房睡觉的季茜儿偷偷摸摸跑到了王凝的房间,正打算一巴掌将王凝打醒赶下床,然后王凝闻着味醒了过来。季茜儿当下一脚将他踢了下来。两个人因为争床吵闹起来,赶巧被一夜无眠的木蓉听见了,小丫头跑到门外关切的问了几句,嘴上说着我去睡了,实际上趴在外面偷偷听呢! 于是屋子里季茜儿裹着被子安安静静的坐在床上,王凝在下面摩挲着手臂取暖,僵持了好久。 夜色渐深,寒气越发严重,各自受不住于是回了屋,结束了这场愚蠢的闹剧。 王凝到底爬到了床上,只是被子被季茜儿把着,迷迷糊糊的冷了一阵,却也是睡过去了。 昨夜雨水太大,早上的雾气也许久没能散去,就连打鸣的公鸡也起的有些晚。 公鸡叫过三十遍,床上的两人悠悠醒了过来,近乎是一瞬间同时睁开眼,然后一脸茫然的看着对方,反应过来,哗的一声,季茜儿将搭在王凝身上的手脚缩了回来,拉着被褥一边遮身一边往里面滚去。王凝也将咸猪手收了回来,一个翻身下了床,讷讷的看着外面大亮的天色,吹起了口哨。 “昨晚你怎么答应我的?”大概是检查了一番,没有什么异样之后,季茜儿怪罪的说到。 王凝想了想:“都说了让你睡书房的,谁让你跑过来!我好歹是个健全的男人。” “哼,原来之前那些都是装出来的。” “就算真出了什么事,那也是你自找的,要不是你不遗余力的勾引,我何至于对你上心?” 季茜儿愣了一下,弯身抓过枕头扔了过去:“你个混蛋,还是人吗?” 这一弯身不要紧,胸前挤压之下,倒是叫王凝大饱眼福,以至于砸到身上的枕头都不觉得疼了。 嘿嘿笑了两声,外面传来木蓉的声音,小丫头酸溜溜的道:“少爷,少夫人,醒了么?奴婢给你们备了热水!” 王凝一滞,苦笑了一声,季茜儿脸颊飞红,随后恨恨的瞪着王凝,一副你等着的样子。 王凝去开了门,木蓉将手里的热水塞到他身上,气呼呼的回身走了。大郎在不远处看到这一幕,凑了过来,好奇道:“大哥,咋了?” 正这节骨眼上,季茜儿在里屋叫了一声。 大郎立马退开几步,一脸后怕的看着王凝,眼里神色复杂,似惋惜又似嘉许,竖起了大拇指,道:“大哥,你有种……俺佩服……” 谁人这么说话都可以,就大郎不能说,什么话从他嘴里出来,听起来满满的韭菜味,熏人。 王凝作势要将手里的热水泼出去,大郎那边已经一溜烟跑没影了,也许是觉得得罪了王凝,同时吼道:“晚上俺就不回来了。” 王凝哭笑不得,回了屋里,将热水放下,季茜儿已经穿好衣服出来。 发丝凌乱,面色潮红,怎么看都像受了一夜折磨。 “喏,少夫人,自己来吧!”王凝调侃了一句。 季茜儿撇嘴,后悔道:“昨晚怎么不把你杀了呢!” 王凝双手张开,正色道:“你已经舍不得这个温暖的怀抱。” 季茜儿懒得理他,偏开头去,大抵在找梳妆的东西。 王凝知趣的退了出来。 满眼阳光,可真是个好日子。 ********* 季茜儿神色哀怨的走了,那模样木蓉见了都觉得心疼,回过头就掐着腰,恶狠狠的教训起王凝来,任凭王凝解释,她都不信,都坚信自家少爷昨晚欺负了人家。毕竟那么大雨,又是雷声闪电的,怎么可能不发生点什么。 “少爷,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接少夫人啊?” 王凝差点一个踉跄从台阶上摔下去。 他看着木蓉,一本正经道:“那个女人危险得很,你不要接近她,也别相信她哪怕一个字。” “哦?”木蓉眨巴着眼睛,委屈道:“可是少爷,你都跟她睡到一起了啊,你怎么可以不管她呢,要是……要是有了宝宝,那不是太残忍了吗?” 王凝抚额,真想一头撞死。 费尽心思的解释了一遍又一遍,回答了一个又一个不可能的问题,意识到木蓉并不相信的时候,天色都已经暗了下来。 于是他决定不再解释。 木蓉终于哦了一声,看着他的背影,呼唤道:“少爷……” 他转过身,无奈的挤出一个笑容:“姑奶奶,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木蓉摇了摇头,道:“少爷你要去哪?” 王凝看了眼地上的影子,随即抬头,用手挡了挡阳光,说到:“我想搬把椅子到院子里,看夕阳!” “哦,那你要吃点什么吗?” “随便什么吧,懒得弄就去巷口买一碗面条,记得加葱……” “哦……”木蓉走了几步,有些出神,到了门口她哎呀一声。回过身来,眼里闪烁着比那阳光还要刺眼的光芒,噌噌噌跑了过来,站在王凝跟前,斟酌了一下:“我本来是要问你家里那个女人怎么办的!” “家里……哪里还有女人啊?”王凝快崩溃了,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温暖的阳光底下,木蓉咧着嘴,嘻嘻一声:“就那个女人啊!” 第129章 垂死之人 王凝任由木蓉拽着他的袖子往后院她的住处过去,一路上木蓉交代了一些话,脸上亦是忧心忡忡之色,王凝对于那未蒙面的女子,反倒是提了几分兴趣。 “今天早上,官府的人过来,说是搜查乱民……婢子看她伤势,怕不是良善人!只是她昏迷在柴房里,婢子又觉得不能视而不见……” 柴房距离住所有很长一段距离,王凝对于木蓉怎么将人搬过来还是有些好奇,当然也应了木蓉说话时的担心,于是他语气也有些凝重:“你莫不是让大郎帮你了吧?” 木蓉白了他一眼,不屑道:“婢子还是知道轻重的。” 王凝尴尬的咧着嘴,跟了上去:“那就好。” “要真是乱民,少爷,我们怎么办啊?”木蓉声线提了提,在门口站了下来,鼓着眼珠子,后怕的看着他。 王凝想了想,安慰道:“先见过人再说,你不是说她还昏迷着嘛,不碍事……” 木蓉推了门,先一步踏了进去,嘴里念叨着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人影从门后掠了出来,直接扣住了木蓉,木蓉乍然一声惊呼,王凝猛然间吓了一跳。 女子左臂耷拉着,应该是受了很重的伤,右手横在木蓉胸前,手屈成爪,掐住木蓉的咽喉。 王凝踏进屋门的脚快速收了回去,躬着身安抚道:“女侠,有事好商量。” 换在别地,依他的身手,断然不可能处于如此被动的局面,只是在家里他有些放松。 女子许是将所有的气力都聚集到了右手上,此时脑袋无力的垂在木蓉肩上,眼皮艰难的抬了起来,惨白的面容像是吐了浓妆的戏子,她喘了喘,道:“别过来,不然我弄死她!” 木蓉不时的咳嗽起来,脸色也开始涨红,王凝打量了一下,道:“我不过去,你别乱来。” 陆红樱目色狠厉,也许是察觉到王凝脸上由衷的担心,心神稍稍放松了一些,僵持片刻,王凝正不知该如何的时候,木蓉一声不堪重负的惊呼,那个浑身无力的女人直接趴在了她身上,扣住她咽喉的手也像左臂那样直挺挺的垂了下来。 王凝赶忙冲了上去,帮着搀扶,好歹将女子弄到床上,王凝关切的看向木蓉:“没事吧。” 木蓉揉了揉发红的咽喉,摇头道:“没事。”目光落在床上的女子身上,她又好奇道,“她哪来那么大力气啊!” 王凝扫了眼女子修长的手指,淡淡道:“小蓉儿,你相信这世上有武林高手么?就是茶楼里那些评书里说的那种!” 木蓉哦了一声,满是向往:“信啊!当然信了,我最喜欢听那些行侠仗义的故事了!” 王凝笑笑:“改天带你去听,我也好久没去了!” 愉快的安排了行程,王凝收了笑脸,吩咐道:“一会我写个方子,你去药房抓药。”正说着似乎觉得不成,又道:“还是算了,家里还有些能够用的,凑凑应该可以!” 木蓉正奇怪,一眨眼也反应了过来,提着嗓子差点惊呼出来,却又强行压了下来,大眼睛滴溜溜转了起来:“少爷,她不会就是……” 王凝笑而不语,嘱咐道:“你惹得麻烦,可别往外传,她身上的伤势,一看就不是小事情,指不定要砍头的。” 木蓉缩了缩脖子,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婢子晓得了。” 王凝于是走了出去,往书房去,四下里找找,翻出一些以前的伤药出来。 将药给了木蓉,他吩咐了一些事,木蓉已经打来热水,找来干净衣裳,然后将王凝赶了出去,然后开始帮女子擦身敷药。 “少爷,那个黑乎乎的药丸怎么弄啊?” 王凝在门外听了,回到:“我哪知道,我当初直接捏碎了洒在伤口上的!” “咿,人家还以为你真的懂呢!” 王凝无奈道:“我要是懂,早就去开药铺子了!” “哦。”木蓉应该是按照他说的法子做了,里面传出一声闷哼,王凝深知那是敷药后的正常反应,绕是他当初都忍得满头大汗,莫说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了。 “啊……你别乱动,给你敷药的。” 王凝一听,生怕那个女子再对木蓉做什么,立马转身冲了进去,“怎么了,怎么了……” “啊……少爷,你快出去,没穿衣服……”木蓉反应够快,帮着遮挡了一下,床上的陆红樱也挣扎着拉了被褥遮挡,一道凛冽的目光刺了过来。 王凝哦哦两声,往那边瞄了两眼,走了出去。 木蓉跟着过来,上了门栓,走到床边,解释道:“少爷他不是故意的……” 陆红樱眼下自是能够分出好歹,看着面前小丫头的温和笑容,再一看旁边那已经染红了的热水,干涩的喉咙里咽了口唾沫,道:“多谢姑娘……” “呀,你是武林高手啊?”木蓉乍一看她的动作,欣喜的凑了上去。 陆红樱愣了一下:“倒不是高手。” 木蓉哦了一声,也知现在场合不适合说这些,说到:“我给你拿了衣裳,家里没有新的,你别嫌弃。” 陆红樱抿着嘴笑到:“不敢。” 木蓉咕哝了句什么,骤然想起来,从旁边将那些药丸递了过去,狐疑道:“少爷说这些药能够治伤,你既然醒了,就自己敷吧……我也不知怎么弄,少爷说这是外用的……嘿,弄成丸不拿来吃,少爷是个怪人嘞!” 陆红樱倒不会如木蓉那般想的天真,大抵有了计较,接了过来,复又注意了下身上已经处理过的伤口,最初那种剧烈的痛楚,眼下已经感觉不到了,一股凉气在身体里四下窜流起来,原本耷拉着的左臂也有了知觉。 如此效用,除了药方好,自然也因为用了大剂量,当初王凝的身份一个不小心就是半条命不在,无论什么伤药都得在最短的时间内起效,不然小命可就没了。 木蓉也知面前女子的身体状况,碎嘴了几句也就退了出来,临走自是不忘问对方叫什么名字。 陆红樱笑了笑,真诚道:“叫我四娘吧!” 第130章 横祸 女人与女人似乎很容易就说到一起去,王凝蹲在书房门前,翘首以盼像条等候主人回家的狗。距离那个叫做四娘的女子出现在家里不过两日,木蓉已经完全将他忽略掉,近乎时时刻刻都守在那边,说些可有可无的话,总之说说笑笑的,直接忘记了他的孤单和寂寞。哪怕这几天天气都很好,阳光很热烈,都扫不走他心里的阴霾。 他坐在门槛上,双手撑着下巴,浑然忘记了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做。比如名下那些生意到底该怎么办,比如菜市口那个聊的很投机的人,亦或者因为几颗药丸而突然想起的纪灵儿,顺便还有秦淮河边下棋的老头,他答应带壶好酒过去的…… 大郎时常不回家,对于家里莫名其妙多了个女人他也不甚在意,只是每每离去之时,惯常的神色复杂的看看王凝,近几次已经开始像王凝探听消息,有意无意的提醒王凝应该给他说一门亲事了。 鸡毛蒜皮的日常,王凝不甚在意,越发觉得空泛起来。 午时时分,木蓉连午饭都不叫他吃,“气急败坏”之下,他从屋里拿了银子,奔上了街。 巷子口的地方,有一家陈年老店,王凝以前一个人的时候,大多时候都在这里吃面,与店主自然混的熟了。 眼下这个时候不是吃面的好时候,店里三五张桌子都空着,老店主窝在柜台后,正与一个年轻人说着什么。 年轻人态度不好,细听之下,倒是在数落老店主的不是,店主陪着笑,却满满的苦涩。 王凝寻了处坐下,招呼道:“店家,一碗面,加葱!” 老店主听到声音往这边看了一眼,提高声音道:“来了,这就来!” 话是如此说,人却还待在原地,那个年轻人自也听到王凝的话,往他这边看了眼,咕哝了一声“穷鬼”,复又恼怒的盯着店主,声音提了起来:“老不死的,今天你拿不出银子,我就把你这店拆了!” 王凝循声看去,说到:“店家不做我生意啊?” 老店主赔罪两声,道:“您稍等。”说着与那年轻人说了什么,从柜下摸了什么出来,年轻人眼疾手快,一把夺了过去,拆开来看,嫌弃的说到:“就这么点,老不死的真没用!”倒也没有再为难,回身出了柜台,路过王凝面前时,停了脚步,道:“你们这些穷鬼,吃不起面就不要上门,上门了就不会看在那老不死的窝囊样上,多赏点银子给他!” 王凝笑了笑,正欲起身,店主已经走了过来,面露难色,王凝低下头去,年轻人哼了一声,出了门去。 店主到了近前,赔罪道:“您多担待,我这就给你下面。” 王凝起身,扶着老店主坐了下来,轻声道:“面不着急,您先缓缓。刚才那位莫非是这片上的地痞?过来收钱?” 老店主脸色戚戚,悲怆道:“叫小官人见笑了,那是我不成器的儿子,过来要钱去赌……” 王凝愣在原地,一会才道:“老丈,冒犯了。” 老店主道:“小官人言重了,我这就给你做面去。” 王凝点了点头:“麻烦您了。” 坐了一阵,面端了上来,没扒拉几口,倒是遇到了熟人,只是未及他开口,对方已经冲了上来,将他一把拽了起来,不容分说,一拳就轰了过来,吃在嘴里一半的面条伴随着血沫吐了出来。 老店主赶忙过来劝架,王凝生怕伤了老人家,从身上摸出银子递了过去:“老丈你且退后。”言罢才来得及擦了擦嘴角的血迹。 抬眼看着面前愤怒得面目狰狞的男子,他笑了笑道:“我们出去说,莫坏了人家的生意。” 纪文波冷声一哼,心绪难平的走了出去。街上原本落在后面的苏筱妍也跟了上来,好奇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 王凝安抚了试图劝架的店主,走了出来。 “一拳不够的话,再来几拳?” 纪文波平复了一下心情,红着眼道:“你还没死啊!你怎么不去死!” 他龇牙咧嘴的样子着实吓到了背后的苏筱妍,她最终将视线落在王凝身上,试图看出什么来,只是王凝直接把她忽略掉。 她看着王凝脸上流露出的表情,心绪复杂。 “确实,我就不应该活着,要不是我,她不可能到江宁,也不会出那样的事。” 纪文波上前来,揪着他的衣领,喷着唾沫星子:“事到如今,你几句废话还有何用,人死了,好端端的一个人就那么死了!因为你!”纪文波咬牙切齿到。 旁边围上来看热闹的人,还来不及指指点点,就听王凝道:“看什么看,没见过打架,找打啊!” 那些原本还有些同情他的人无不愤愤而去,那几位试图劝架的更是啐了几口。 苏筱妍孤零零的站在旁边,很是尴尬。 王凝拽开纪文波的手:“你若真觉得过意不去,那你弄死我!”他真诚的看着他,“本来也是她给救回来命。” 纪文波沉声道:“哪能那么便宜你,我要你活着,一辈子活在对她的愧疚里。” 王凝往后退了两步,没有说话,在抬起头时,站在面前的已经不是纪文波,而是苏筱妍。 苏筱妍白着脸,显然很生气,抬手就是一巴掌挥了过来,哽咽道:“你对我就没有一丁点愧疚吗?” 王凝被问懵了,也被打懵了。 苏筱妍潇洒的转过身,走了。 纪文波转过来,面色诧异的看着明显有事的两人,甚是觉得莫名其妙。 “我招谁惹谁了?”半天王凝憋出一句话来,愤愤而去。 苏筱妍气消了些,注意到身边纪文波欲言又止的模样,她解释道:“在认识你之前,我应该算是认识了他,我从北方回来的路上,从死人堆里捡了他,那时候他就剩下一口气,一路吊着那口气到了江宁……后来有事去了杭州,回来时他已经跑了……” 纪文波听了几句,面上怪异,抿嘴笑道:“不曾想小姐与他还有这般渊源!” 第131章 五行多水,于是取凝为名 纪文波对于苏筱妍与王凝之间的事情没有深究下去,老实讲他也不是那种迂腐之人,对于纪灵儿的事已经放下,要不是见到王凝竟然那么若无其事的坐在那里吃面,他大抵也不会骤然上火,然后冲过去甩手就是一拳。 他自是知道王凝是练家子,倒也不担心自己的拳头能给对方带来什么实质的伤害,那一拳头之后并也出了气了。而后续苏筱妍提起她跟王凝之间的过往,他除了一丝好奇也不打算真的由此而做什么文章。 今次恩科的事很大,家里也知道了这么回事,于是连续的信件送了过来,催促他进京。在经历过纪康的事情之后,家族长辈越发相信纪家已经到了时来运转的时候。因此狠抓家里的教育事业,纪文波作为当今纪家头一号的人物,他表示压力很大。 今天上街,也是跟着苏筱妍去拜访一位往常纪关注了许久的老先生,苏家对于书院的事情很是在意,纪文波将走,自然要招新人。 往日里纪文波与那位老先生素有往来,跟着过来大抵也是希望对方能够卖他一个面子。对于苏家这份差事,纪文波还是很上心的。 走的一阵,两人已经到了目的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纪文波上前敲门。 ********* 王凝一路瞎逛,路上见到他的人都急匆匆避开,着实他一脸的愤懑,仿若一条疯狗,不知何时就会龇牙咧嘴的扑上去。 还是那座桥,桥边的茶铺子里,王凝灌了一碗苦茶,捋了捋气。 茶铺主人见他模样笑了笑,倒没有过多的问什么,平日里经常往来,王凝大方,他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触霉头。 闲聊了几句,多是这几日城里流传开的东西,后方传来了秦老的声音。 王凝起身付了钱往那边走了过去。 天色临近秋季,天气转凉,这处棋摊也将不出来摆了,仿若去年。 将近一年的时间,两人之间的关系虽还是君子之交,实质上还是亲切了许多,秦老偶尔将他当了晚辈提点一番,多数时候还是站在一种相对平衡的角度上来看他,老人对于他的情感或许也有些复杂。 一方面因为他的不作为心痛,一方面也有些羡慕他的“没心没肺”。 今次说起的话也是从家常开始,而后转到了恩科的事情上来。 “……真就去考了,怕也只能是参加一下明经科,这种结果倒跟老人家想的有些出入了。” 秦老笑到:“只怕你小子连明经科都考不过……” 王凝嘿然一声,倒不在意,诚恳的点了点头:“老人家对我这么没信心,又何苦挖苦我,让我去参加恩科呢!” 秦老道:“你这般无所事事,也不是常法,何况在这天下,若有个进士身份,别人总会敬你畏你!” 秦老打量了一下王凝的神色,缓缓道:“这些日子你在江宁搅风搅雨,那些背地里给你使绊子的不少,你若不是个平头百姓,谁敢做那些小动作?” 王凝接了话过来,“说起这个,上次的事还没有谢过您,今儿过来没料到你会在这边摆摊,不然倒提坛酒来。” 秦老不甚在意,他这个年纪,对于吃食已经不甚讲究,倒是那天过去在牢里与王凝说的那些话,老人家还是有些在意,当然这个场合倒也不好说出来。 “每次都叫你王凝小子,倒是不好说,看你年纪应该是过了弱冠之年,家里可曾赐下表字?”秦老话锋一转,问起了别的事情来。 王凝想了想,自己确实已经过了弱冠之年,不过因为没来得及加冠礼,表字什么的也就没有了。 “这倒没有,不瞒你,十四岁的时候,家里生了变故,能活到现在已经是老天慈悲了,哪还计较那许多。” “哦,这倒没听你说过。” “说了您也不爱听啊!” “些许趣事逸闻,倒也可以听听。” 王凝笑道:“我家本在凉州,兵事频繁之地,本过得艰难,那年北戎打来,杀了人,家里剩下我一个,往后流落吕梁,过了几年……惨绝人寰的日子,烧杀抢掠干过不少,积攒下这份家业,裹着跑到了这边,图个安享晚年……” 秦老点点头,笑骂道:“那等是非之地待过,你没发疯也是难能可贵了。” 王凝接着之前的话题,继而道:“就说这名,家里几辈人都是平头百姓,没什么见识,缘得一位路过的风水先生说我五行多水,于是取了凝为名……”说到这里,秦老眼睛瞪了一下,捻着胡子笑了起来,打断道:“倒是少了一点水……” 王凝陪笑道:“在哪之前,大抵是叫了很久的狗剩,二愣子之类的……乱世之间,能有个名也就是了,哪还奢望那些,活都活不下去,还做那些附庸风雅的事,岂不是脑袋被驴踢了……” “你这话可得罪了不少人。” “秦老难不成还像隔壁那王婆碎嘴?” 秦老眯着眼,道:“倒是不会。”凝神片刻,他还是郑重的开了口,“不过日后总得有个叫法,倒也不能马虎。” 王凝道:“平日里没事翻过几本书,易经鼎卦里说君子以正位凝命。严整貌,凝笳翼高盖,徐声引调谓之凝,止水也,我看要不就字止水罢!” 秦老愣了一下,似乎认真的斟酌了一下,半晌摇头道:“不妥。楚辞大招里讲天白颢颢,寒凝凝只。?乎无往,盈北极只。凝凝,冰冻貌,又韵会里凝或作疑。诗经大雅有靡所止疑。疑,读如仪礼疑立之疑,定也。字子定如何?” 养王凝对此倒真不在意,想了想起身躬身拜了拜,倒是诚恳:“多谢秦老赐字了。” 表字大多是师长所赐下,秦老这么一来,名义上已是将王凝收到了门下。只是两人的做派,倒是将这本是很神圣的事弄得像小孩子的闹剧,儒家之礼,眼下倒是没人在乎。 秦老抬了抬手,示意王凝坐下,想了想还是嘱咐道:“出去可别与人说你跟老夫的关系……” 王凝道:“我一向怕事得很!” 相视一笑,只是师徒情分到底分量很重,谁又能预料到由此平常的几句话,竟为日后埋下那般的曲折! 第132章 淡月 棋摊上的说笑过了一阵,风声骤急,秦淮河的水翻起波浪来,对岸数家青楼不时传来阵阵喧嚣,王凝往那边看了一眼,收回目光,继而道:“过了年,真就想的话,倒也如秦老所言,可以去试试,刚好汴京是要去上一趟的。” 秦老颔首:“能有如此觉悟,不枉老夫废了这么久口舌,不过,既是有这打算,回去且好好读书……”老人家说着满是怀疑的看着对面的年轻人,打趣道:“老夫料所不差,你小子怕是连字都认不全吧!” 王凝尴尬的笑着:“老人家慧眼如炬。” 秦老如是说,倒也不是认同王凝所谓的小时候家贫的说法,老人家活了这么多年,不至于看不出王凝的小伎俩。对于王凝的说辞,他自也是不相信的,大抵只是信了本是北方人这一点。 秦老提点几句,话锋一转:“世道如此,却也不该忘了初心!” 王凝小鸡啄米般点着头,笑道:“日后免不得叨扰老人家,到时可别不让我进门。” 秦老笑骂几句,赶人道:“去吧,去吧,老夫这要收摊了。” 王凝意味索然的抱怨几句,站了起来,目光再往对面看了去。秦老咳嗽两声,道:“年轻人,去去也无凡。” 王凝回过神,知道秦老误会了之后,却也没解释,接着道:“倒是去过了,没什么意思,几个文人才子互相吹捧,见得多了,有些腻歪。” 秦老惊咦了一声:“你对文人才子很有看法啊?” 王凝道:“也不能这么说,只是见不得他们酸里酸气的!” 秦老顿了顿,没在说话。王凝再次道别之后,离开了棋摊,从嘛桥上走了过去。 秦老停下手里的活,无奈的摇起了头。 自古文人相轻,却不知王凝因何缘由了。 暂且放下心思,倒也没有再深究下去。 王凝平日里没多少事做,四下里闲逛也是漫无目的。 菜市口前,人流已经不如几日前那般热闹,对于江宁百姓来说,砍人这种事还是少见,但几日来都没有砍之后渐渐也就不那么叫人上心了。王凝到这边时,大抵还有几个人对着台子上的人指指点点,低声的说着什么,也有顽皮的孩童从附近捡了些烂菜叶之类的东西往那边扔过去。 台子上看起来已经奄奄一息,亦或者已经死了。好在这几日雨水天气,不然就他那副样子,恐怕早已经爬满了蝇蚊。 王凝站在下面,心情谈不上复杂,看的久了,倒也想冲上去补上几刀。他们算不上多么深厚的交情,但他是他临死前最后说话的人,这或许值得几分情分。 季茜儿说的很对,他对他的做法不会赞同,但也不愿见到他受如此折磨。 余光看了一眼附近的人群,大多是官差伪装了的,看似没几个守卫,但只要有人动手,很快就会陷入绝地。 也许是注意到王凝的到来,那人原本垂着的头缓缓抬了起来,仰望着天空。已经结成块的卷发往两边分开,露出那毫无血色的脸。 “啊……”一声意味不明的长呼,断断续续,除了艰涩沙哑,听到人心里去的只有一种视死如归的平静。 王凝在某一刻对上了对方的目光,他的眼睛已经浮肿,那丝微弱的目光却像水牢里刺破黑暗投过来时候那样,带着一丝询问,却也多了一丝祈求。 王凝静静的站在下方,神色自若,心里却早已五味杂陈。 “这世道太苦,不争活不下去,争也活不下去,既然都是同样的结果,为何不争一下,也许老天突然发了慈悲,怜悯苦难……” “小兄弟啊,人总要死的,你问我后不后悔……要说不后悔那是假的,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但,我的死能够换来一些好处,我又何苦惧怕呢?” “他们敬我,将一家老小的生死交给我,我只能带着他们,从死亡里挣出一条路……你既然说事不可期,那我就只能死在他们前面啊!” …… 王凝醒悟过来,嘴角勾起一抹笑来,眼中却泛起了泪光。这世道,不争又能如何呢? 当他从顶端跌落下来,每日里做的又何尝不是这些事?当年为了一口馊粥老乞丐搬起石头砸死了同行的乞丐的时候,他就应该从对方眼里看到这些。可笑他当时还畏畏缩缩的退到角落里的神像下,哭着喊着,如同疯子一般叫着“娘亲”。 再后来的日子,吕梁山里沦为盗匪,固然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然而那把鲜血淋漓的刀下又沾染了多少无辜?但知道他们无辜又能如何,不杀,他们就活不下来。 当势力一点点壮大,各家为了活路常常拼得你死我活,从这个寨子砍到那个寨子。那一路上插满的木桩上,血淋淋的挂着多少砍下的人头。 血染秋草,枯骨掩路,这也是世道。 北戎过了雁门关,沿吕梁,太原一线打草谷,刀下又杀了多少无辜,蹂躏了多少女子,就算能够躲过的,入冬后又最终活下来多少?哪怕躲过了北戎,西凉兵峰,似他们这些强盗山贼又何曾因为那些下跪乞命的人而收了刀?三声大笑之后,不也人头滚落出去,鲜血喷涌? 这也是世道! 即是如此,他又如何能够评说别人的做法,无论对错,都是在与天争,与人争罢了! 王凝深吸了一口气,朝那边笑了笑,转身而去,台上的男子干裂的嘴唇咧了一条缝,似乎也笑了! “啊……”似在笑,也似在哭。 附近嬉闹的孩童有被这一声吓得哭了起来,大些的孩子安慰了几句,拿起更多的秽物往台上扔去。 人尚年幼,不曾同情就罢了,何以那么多的污言秽语! “确实像你说的,就算拼了命,也不一定有人认同你,甚至谩骂,巴不得你去死……但这些事,总得有人去做啊……” “我很痛心,痛心他们今后将要付出的代价……” 夜色降下,冷风吹卷。黑暗中一声艰涩的声响,一支利箭刺破空气而来,噗的一声,钉入了男子的身体。 巨大的冲击力下,他结块的卷发腾起落下,遮住了他本无血色的脸。 急促的脚步声响了起来,然后是绵延而去的火龙。 王凝收起袖弩,将身子藏到屋檐之后。 乌云撤去,有月光,淡淡的洒了下来! 第133章 凄风 江宁城再次陷入一片混乱,街上处处可见拿人的官兵,往城外调来的水师营官兵挨家挨户的敲门搜查。一时间鸡鸣狗吠,孩童啼哭,对于江宁的百姓来说,真就仿若置身于地狱之间。 王凝回到家的时候,木蓉已经一脸着急的等在厅里,见他身影,忙冲了上来,在他身上四下摸索,急切道:“少爷,您没事吧?” 听着丫头由衷的担忧,王凝咧着嘴笑笑,安慰了几句,问到:“官兵上门了?” 木蓉点了点头,后怕道:“刚走,好像是在抓什么人。” 王凝点点头:“四娘没事吧?” 王凝怎么着也见过世面,大抵能够将这两次的事情联系起来,白日里出门听到一些消息之后,倒也对于四娘的身份多少有些猜测,因此眼下有此一问,却也是真的担忧对方。姑且是将对那位的情分用在了实际之处。 “我把她藏起来。” 王凝赞许了几句,嘱咐道:“今夜上门的人恐怕不会少,她的身体还不见好,你要多注意一些,到后面去吧,这里有我。” 木蓉嗯了一声,随即目色微凝,嘴唇噙动几次之后,终于还是下了决心开口道:“少爷,您刚刚出去做什么了?” 小丫头眼里满满的担忧,大抵还是在日常的相处之中发觉到什么,那种纯粹的担心叫王凝愣在原地,心里一股暖流如清泉泠泠,过了一久他才抿着嘴,温柔道:“我明明中午就出去了,你们连晚饭都不等我吃……” 木蓉没有抗拒碰触到自己脸颊的咸猪手,任由王凝捏着她的脸,扯了扯,也不知是不是被扯疼了,眼里竟是汪起了泪水:“少爷,您可不能出事啊,您出事了叫我怎么办……” 王凝眉头一挑,抬手轻轻擦拭了木蓉的眼泪,保证道:“放心吧,少爷可是好人,不会有事的。” 木蓉撇嘴:“好人不长命啊!” 王凝嘿然一声,揉了揉木蓉的头发,将之揉的一团糟,才幽幽道:“我现在像个坏人了吧!” 木蓉懒得搭理幼稚的王凝,进了后面。 王凝跟着进了花厅,坐了一会,门口骤然吵闹起来,站起身迎了出去,只见大郎在一队士兵的押送下进了门来。 “大哥,你得给我证明,我真是这家的人……”大郎见他出来,艰难的抬起被士卒压下去的头,着急到。 王凝到此才想起来家里已经不是一开始时候,只有他一个人。 他上前,恭敬道:“几位官爷,怕是有什么误会。” 当下有个小队长上前,见他礼貌,倒也没有刁难,只是再又确认了几遍,这才离去。 大郎揉着被拧得生疼的手臂,满脸苦涩:“大哥这又出什么事了?” 王凝还没有回答,他却又一脸后悔道:“我就说牢里好吧……” 王凝无奈,面色一肃,试探道:“要不我送你回去?” 大郎嘻嘻哈哈笑了起来,两个眼睛都眯到了一起,缩着脖子,陪着笑脸:“俺跟你说笑呢,你别跟俺一般见识。” 王凝顿了顿,吁了一口气,提醒道:“最近城里不太平,你就不要老出去了,安安稳稳的待在家里……” 大郎弱弱的答应下来:“晓得了。” 夜风急促,从四边屋檐灌了进来,吹在身上,骤然叫人一个激灵。 大郎缩着身子,一副风吹蛋蛋凉的样子,吸了几口气,他转过身说了句什么,匆匆跑开,大抵是想钻进被窝里去。 夜色深深,乌云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外面尽皆是各种各样嘈杂的声音,扰得人心惶惶。一声嗤笑,王凝回屋搬了把椅子,在院角的树下躺了下来。 那一支莫名的曲调,渐渐从嘴里哼了出来。 陆续的有人上门,询问,搜查,直至后半夜,这才稍稍安静下来,原先那微弱的月光也再一次落了下来。 风声簌簌,挤进耳朵里的如同一曲哀乐,叫人不敢睁开眼,生怕眼泪不听劝的落了下来。 一夜奔波,自然也是一夜无获。 翌日一早,当木蓉过来叫醒他的时候,他的身上已经落了很多雨水,眉毛都成了白色,一身衣裳潮湿了大半,乍看到他脸色的瞬间,木蓉险些以为他死了。 叫唤了好一会才将他喊了过来,木蓉直接扑他怀里哭了起来,这边刚刚安慰了木蓉,门口又一波人闯了进来。 王凝心情算不上好,见那伙人不像官府的人,他倒也懒得给面子,何况那个为首之人的三角眼他看了很是不舒服。 “你先忍忍,一会再哭。” 木蓉回头看了看后面,强自忍了下来,乍一见那么多人,反倒还有些害羞。 “几位气势汹汹冲进来,莫不是走错了地方?”王凝语气平淡,听在木蓉耳朵里则是显得很生冷。 铁虎感觉到对方身上的气息,面色微微一变,抱拳道:“在下受江宁府差遣,过来府上找个人!” 王凝嘿然一声:“可有凭证?” “非常时分,也就事急从权,还请你见谅!” 王凝哦了一声:“那么过来找谁?我这府上人不多,要不我吹个哨,把他们都喊出来!” 铁虎正欲说一句有劳,骤然觉得身上多了一股凉气,抬眼看去,对面的青年人虽然温和的笑着,但那笑容却叫他遍体生寒。 “阁下这是何意?” 王凝咧着嘴道:“不请自来的人我不怎么喜欢。” “你想如何?” “擅闯民宅,自然是打出去了!” “我等已说明来意……” “忘了说,我耳朵不好使……”王凝说着,余光看了眼后面的木蓉,道:“去,把我的大刀提来!” 木蓉啊了一声,不明所以。 王凝瞪了木蓉一眼:“退后,少爷我要出招了……” 结局有些出乎意料,王凝被打趴下了。 铁虎莫名其妙的看着地上滚来滚去捂着脸哀嚎的男子,把目光投向旁边的同伴,几人大眼小眼,一脸茫然。 “蓉啊……” 木蓉一身鸡皮疙瘩的凑了上来,“少爷您没事吧?” “蓉啊……快去报官,我疼啊……哎呦……” 院子里每个人都待在原地,听着那杀猪般的哀嚎,经久不衰! 第134章 苦 铁虎一脸诧异,而后渐渐生了怒意,本是绿林人,算不上什么良善,讲些江湖规矩那也是在形势不及人的时候,是以注目着地上的人,他的手已经悄然按住了刀柄。 他背后有人上前来,递给他一个眼神,他并也没有发作,抱了抱拳,好心提醒了木蓉一句:“报官之前,不妨先去找个大夫过来看看……”他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头,随后带人走了出来。 刚出了门,手下并有人愤愤不平,说到:“我等已经接了线报,那女人就在他府上!” 手下急切的想要证明这点,于是说话的声音有些大,铁虎等人做了禁声的动作,而后余光往院里看了一眼。 “嘿,既是确定了,就不怕她能逃走。”铁虎说了一句,快步走了去。此时他已经是江宁捕头之一,拿了官身,大抵是将追捕陆红樱的事当做投名状,是以倒很是上心。 走出去几步,他又停了下来,愣了一会,叫过一个手下吩咐道:“你去吧查查这家主人。” “大人,我们本就人手不够,这时候分心他顾,怕不合适吧?” 铁虎道:“嘿,说不定还能得到一些有趣的消息,倒不差这点。”他笑了笑,眼里多了一丝阴翳,“说不定昨夜那人的死就跟他有关系呢!” 手下怔在原地,顷刻反应过来,领命去了。 铁虎继而吩咐道:“注意动静,我这就去见吕大人。” ********* 王凝在铁虎等人出门的瞬间就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捋了捋凌乱的头发,叫过木蓉:“你去给我准备热水,我要泡澡!” 木蓉莫名其妙,担心的盯着王凝,眼看又要哭出来,王凝立马安慰道:“算了,你去看看四娘的情况,这伙人可能是冲她来的,你问问她该怎么办!” 木蓉擦了擦眼角,点头道:“我这就去。” 王凝揉了揉额头,实在想不出哪里出了状况,喊了几声,大郎从后面跑了出来,一脸睡意的站在他面前:“大哥,啥事啊!” 王凝醉嘟了起来,往门外戳了戳:“咱家门前来了些奇怪的人,你出去问问是不是看上咱家的鸡腿了!” 大郎往门外看去,一脸不愉快,扫了扫明显盯梢的人,跺了跺脚,一声轻哼:“他们敢……” 正说着,木蓉从里面出来,叫了王凝,大抵是内里的四娘有话要跟他说。 王凝煽风点火了几句,见得大郎已经问木蓉要扫帚,这才屁颠屁颠往屋子里走去。 书房里,王凝看着明显没有恢复过来的四娘,说起来他的美人缘不差,遇到的个个都是美人。当然眼前这位多少有些冷冷的,那一眼看过来,叫他都不敢有什么别样的心思。 陆红樱轻哼了一声:“那个人叫铁虎……” 王凝点头,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就像你猜的一样,我们不是好人,是乱民,菜市口那人是我此行要救出去的人!” “他死了,不用去救了。” 陆红樱站了起来,怒视过来,惊得脸色发白:“你说什么?” “我说他死了!”王凝重复了一句,“顺便告诉你,我杀的他,就在昨晚!” 陆红樱紧紧咬着唇,强自忍着满眼的泪水,脸色煞白。 王凝站起身来:“现在你可能很想杀了我,但这不是当前最重要的事情……”王凝顿了顿,“我不想隐瞒你什么,我告诉你只是想你能明白,你必须好好活着,然后才有可能杀了我,给他报仇!” 王凝说的很认真,一副为对方着想的样子,陆红樱痛不欲生的看着他,怪罪,疑惑,万般情绪。 王凝走近了几步,拍了拍自己肩膀:“要不?借你靠靠?” 陆红樱真就靠了过来,然而下一刻,那原本秀气的樱桃小口咬在他的肩膀上。 木蓉听到动静冲了进来,立马吓得过来劝架,好说歹说拉开陆红樱。 陆红樱嘴角染了血,凄苦的笑了起来,笑了没几声,再次昏厥了过去。 王凝无奈的看着自己血淋淋的肩膀,一个劲的吹气,脸色垮了下来。 木蓉瞪了他一眼:“少爷,你跟她说什么了?能把人气成这样!” 王凝郁闷道:“我跟她说,让她做我的大夫人……” “啊?少爷你想娶几个夫人?” 王凝哼了一声:“你管我。” 说罢上前去,抱起陆红樱出了门,径直往他的房间去。 “少爷,你不会是想趁人之危吧?”木蓉在后面喊到。 王凝转过头,恶狠狠道:“我要他血债血偿!” 木蓉呆在原地,不知道少爷到底打算怎么个血债血偿法。 “少爷不会也是要人家吧?”秀气的指头捏着下巴,眼珠子滴溜溜滚了起来。 回过神,王凝已经进了房间。随着砰的一声,门也关了起来。 木蓉啊呀一声冲了上去,砰砰砰敲着门。 王凝看着床上的女子,认认真真的盯着看,大抵是在脑子里将所有认得的女人都拿出来比了一遍,啧啧几声,得出一个结论“这要是压上去,硌得慌!” 正欲转身离开,就在脸已经开始偏的时候,一声脆响。 王凝懵了! 他鼓着眼珠子,看着艰难的支着身子的女子。 “你有病啊?”他大吼了一声。 木蓉听到动静冲了进来。 眼前的一切给她的感觉就是少爷欲行不轨之事,被人家强硬的回绝了。 “少爷,你没事吧?”她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王凝偏过头,黑着脸,骂骂咧咧:“你说呢,你不会看啊!” 木蓉愣了一阵,噗嗤笑了出来。 王凝揉着脸出了门,迎面就碰上大郎,大郎凑上来,歪着头看他,问到:“大哥又被打了?” “什么叫又被打了?我被人打了么?你信不信我揍你?”他鼓着眼珠子。 大郎悻悻退到一边。 王凝看着他的背影重重的哼了一声,回身看着屋子,骂到:“女霸王!” 木蓉听到这一句,忍了忍笑,到了陆红樱面前,关切道:“我家少爷没有恶意……他可能真的喜欢你……” 陆红樱看着木蓉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笑了起来:“过来搀我一把,刚才好像扯到伤口了……” 第135章 群架 大郎听得王凝的话语之后,倒是出去街上溜了一圈,那些人本也没有躲藏的意思,对于大郎鼻孔朝天的模样也就谈不上在意。 王凝平白受了气,郁郁不得,是以缩回书房生闷气,一时间倒也使得家里安静下来,大口喘了几口,有些细面上的东西也就有意无意的往那边去想。 首先自然是陆红樱的事,这位阴差阳错在他家里躲了这么些日子,但从一开始,官府就没有放弃对她的搜捕,这也是显而易见的事。眼下铁虎横插一脚,许多事就变得复杂起来。 原本有些能耐的官兵都抽调出去,如今留守江宁的基本上可以说都是些酒囊饭袋,但似铁虎这样的绿林人加入进来,在某种程度上还是能够左右一些事情,譬如搜捕个什么人,追杀之类的事情他们都很是擅长。 眼下被人围了,真就要冲进来,大抵还是不好应对,装疯卖傻的事做的多了别人不信,他也觉得没什么意思。那么唯一的出路就是杀人了! 大抵是惯常的思维,每每都觉得杀了人也就什么都解决了。 只是铁虎目前并不好杀,除却他本身有些能耐,尚且也有别的因素,诸如有江宁府做后台,也因为他身边聚集的那些人。 都不是什么良善人,如今有了官府的身份,却也不能指望他们做什么好事。 时间一拖,已是落日黄昏。 铁虎怒气冲冲的出现在街上,盯梢的几位手下凑了上去,见了他的脸色,大抵也换了种问法:“吕大人怎么说?” “哼,还能怎么说,让我们不要打草惊蛇。”铁虎说着恨恨的看了眼对面敞开大门的院落,眼里满满的愤懑,“这家伙的身份查出来没有?” 当下有人出来答了他的话:“根据得到的消息,这人不像是有身份的人,只不过很有钱,最近这段时间江宁被他交得一团糟。” 正这般说着,街道那边一伙人手提棍棒往这边过来,看那架势,显然是来找茬。 铁虎注意到那边,当注意到对方头领看向他们这边的眼神时,他一个激灵,急切道:“快走。” 手下尚且还没有反应过来,却见铁虎已经往旁边的巷子跑去,几人当下也追了上去,跑出去一段距离,反应过来这才有人提醒道:“分开跑。” 却说后方追上来的一群人,眼看猎物脱逃,当下也加快步伐冲了上来,那阵势吓得街上行人纷纷避让。领头的人一声大吼,百余人裹着滔天之势杀了上来。 “给我揍,别让他们跑了。” 这边本是四海帮的地盘,平日里他们说话比官府还要管用,倒也算是维护一方治安。近段时间与虎头帮明抢暗箭的杠着,他们吃了不小的亏,因此对于出门打一架就有五千两银子入账的好事,他们当然不会放过。于是将附近的人都集合了起来,浩浩荡荡杀了上来。 街旁的路人大多也没有见过这样的阵势,于是后怕之余也纷纷找了个地方,认认真真的看着。 王凝搬了把梯子架在围墙上,此时正趴在墙头看着这一幕,笑了起来:“好戏。” 四海帮围追堵截之下陆续有人被截了下来,于是几十人一用而上,挥舞着拳头木棍一通猛揍,来之前上头有过交代,是以场面倒也还算能够控制,哀嚎之间,众人散去,留下躺在地上鼻青脸肿的人。这样的场景一时间在四处的街上上演,如火如荼。 铁虎功夫不错,借着几个弟兄的掩护,倒也暂时没有被追上,某处巷子里他站住身形,往后看了眼,见没人追上来,依着墙大口的喘着气。 猛虎架不住群狼,这种群架打起来他占不到丝毫的便宜,相反要是反抗剧烈,不定有多少苦头吃。换在别的地方,手起刀落,砍死几个倒也能够震慑宵小。只是在这江宁城里,姑且他还不敢放肆。 正暗自庆幸,一道声音打破了这份安静。循声看去一道人影出现在巷子口。 那人年约四十多岁,颌下留着短须,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一袭青衫洗得发白却一尘不染。腰间悬一块清脆玉佩,怎么看都觉得很寒碜。 铁虎目色一凝,道:“阁下何人?” 他在对方身上察觉到了危险。 他的心提了起来,手不自觉的摸上了腰间的双刀。 “闲人!”中年男子淡淡道,自始至终都温和的笑着,他走了上来,“这里还轮不到你撒野……”他语气骤然变得生冷,投过来的眼神仿若毒舌,“帮官府做事那是你的事,但不能堵了别人财路。今次只是给你提个醒,若是还有下次,我会亲自送你上路。” 中年男子说着说着语气又软了下来,他眯着眼,看起来很是疲惫。 “不过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倒是不能就这么放过你。”他欺身上来,骤然加快步伐,仿若一道疾风,窜了过来。 铁虎来不及反应,甚至只将刀抽出来三分之一,他的身体已经向后抛飞出去,脸颊火辣辣的感觉窜到脑海,他所有的思绪都被打断了。 “高手……”他心里唯一的念头。 砰的一声,铁虎砸落在地,直觉得天旋地转,面对眼前的人,他没有丝毫的侥幸与反抗念头,他有种感觉,对方真要杀他,他今天就只能死在这里。 他的眼中不敢有愤恨,他艰难的支撑起身子,将嘴里的淤血吞咽回去,像条狗,趴在地上。 中年男子叹了一声,心想一千两差不多也就值得这么一下了,于是他不再看地上的人,他收回视线,看着狭窄的巷子,不知何时,最后一缕阳光没了踪影。 中年男子回身,扬长而去。 “噗……”铁虎倒在地上呕血,他的眼里有了愤恨,像一条静静等待着黑暗降临的毒蛇。 他抚着胸口,平复了涌动的气血。 他的脸早已经红肿起来。 第一次,他被人一巴掌拍飞,于是他恨,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总有一天要将那人蹂躏致死。 第136章 第一三六 攻城(一) 许是被人拂了面子,铁虎之后没有再出现过,就连他手下那几位也都从附近撤了开。日子平平淡淡的过着,相比于城外的热闹纷杂。前方的战事已经陆续传了回来,从江浦过来的百姓渐渐多了,看他们携家带口的样子,大抵还是能够很容易就看出有多么惨烈。甚至都超过了去年那一场大水! 何况比起北方过来的难民,江浦毕竟近在咫尺,往来不少,也有部分沾亲带故的,于是那种叫做同情的东西更加明显一些,顺便对于那些乱民的谴责也越发的深刻频繁。 陆红樱身子恢复了大半,虽然不能上街,但偶尔也能听到些不想听到的东西,一方面为前方惨烈战场上亲朋担忧,一方面大抵也再考虑是否真的做的不对! 往深了去想,实际上已经有些记不清当初是什么心态了! 一开始坚持的到得现在,实际上也已经能够感觉到不对之处,不过是一种大势之下,她们已经回不过头,只能被裹挟着继续往前走!事实上世间又哪里有绝对的对与错,不过是各自的坚持罢了。 他们最初或许还能够坚持某个理由,但后来发展了规模,各色人等加入,大家拉帮结派,初心也就不再那么纯粹,他们一开始走在一起的那群人,到得现在已经不剩下几个,不是死了就是走了,真就留下的也是身心俱疲。 以前每天做着打打杀杀的事,倒没有真的去想过这些,就算想到往往也因为别的事没能深想下去。 如今偷得半日闲,倒把自己给绕了进去。 王凝已经好几日没在家,大抵不知道怎样面对陆红樱,毕竟被人打了,他实在也不好意思陪着笑脸,只是若是板着黑脸,难免要被木蓉挖苦几句,自从家里有了两个女人,他就觉得没有宁日了。 这日晃荡了一圈回来,天色已晚,敲开门刚刚泡了澡外面并又吵闹起来。麻利的起身,木蓉跟陆红樱都已经起了来。 “怕是出了什么事!”王凝说了一句,问到:“大郎呢?” 木蓉应道:“还没回来!” 王凝无奈,脸上多了一抹焦急,外间吵闹不止,隐隐看到远处走火光燃了起来,伴随着阵阵的惊呼声。 王凝看了陆红樱一眼:“帮我看好木蓉,我出去看看。” 不容分说,他套上衣裳就往外面去。木蓉想追上去,却被陆红樱拉住了。 陆红樱朝她摇了摇头,道:“他不会有事。” 木蓉虽然担心,但这几日的相处,她对于陆红樱还是很信任,点点头,小声的嗯了一声。 却说王凝上了街,乍一看到街上的场景,立马回身将门锁了起来,估摸着往日里大郎会去的地方,找了去。 路上遇到的一切,已经颠覆了他对江宁的认知,往日里的安静祥和到得眼下已经看不到分毫。火光冲天,仿若是去年中秋诗会上发生一切被放大了数十倍。 偶有身着甲胄的官兵过来,见到路上有人几句恫吓之下但凡有反抗的都被砍翻在路上。 王凝远远看着,找了几处不见大郎,惦记着秦淮河边的秦老,他于是往那边过去。 老人家很是沉稳,见他深夜来访,似乎有些意外,想必之前老人家已经猜到些什么,于是将家眷都叫到了堂屋里。 “突然想到一招好棋,想跟老人家切磋一局。”王凝进了门,一脸欣喜的说到。 老人家自然知道他因何而来,倒也没有点破。反而是招呼人去拿了棋盘出来,两人真就摆了开。 “这就是你的好棋?老夫本还以为能得一两手妙招!”秦老下着下着就开始数落起来。 秦老夫人见了王凝,先是诧异,待得秦老解释之后,倒也变得热情起来,甚至叫着丫鬟到了后面的园子里摘了几个鲜果。 “可能来的路上忘记了!”王凝解释到。 不久后,有官兵上了门,说是吕推官派过来的,秦老问询了几句,将他们安排到厢房里,屋子的人只剩下王凝与他。 王凝认了输,秦老也收起笑脸:“恐怕是乱民入了城。” 事实上前方战果丰硕,正规军拉出去之后,摧枯拉朽的碾压过去,所谓的乱民已经节节败退,日前传回的消息,大抵是不日即可全歼。 倒不想后院起火,被人杀到了家门口。 “恐怕是对面的报复吧。”王凝拿起桌上一串水汪汪的葡萄,咬了一个,缓缓道。 “也只能是这样了。” 时间推移,半个时辰后,再次有人上了门来,说明来意后,先前过来的那一队士兵大半跟着离开,只留下少数几个。 “老人家要不找到我家去,你这怕不安全。” 旁边值守的武士听到这话,大抵还是发自内心的高兴,诚然秦老身份太敏感,真就出了事他们可担不起。 秦老笑笑:“老夫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何惧于此?” 王凝嘿嘿两声:“话是这么说……嗯……”王凝轻哼了一声,从夜色里收回目光,看向秦老,“您肯定是个大人物!” 秦老听着王凝说笑,点点头:“说出来怕吓到你!” 王凝放下那串葡萄,“我先出去看看!” 秦老道:“你看起来也不是个寻常人啊!” 王凝抬手比划了一下:“我可是有钱人,江宁第一富豪!” 出了院子,王凝往某个方向瞥了一眼。叹道:“这是还不死心啊!” ********* 却说江宁四处城门外,同样是火光冲天,乍一看,底下乌泱泱全都是人,远处林子里不时飞出一阵箭雨,刺破空气而来。 值守的校尉一脸焦急,手心里满是汗意。 “吕大人怎么说?”他叫住一个随从,急切的问到。 “城里都乱套了。”那人说了一句。 “嘿,这是要人命啊!” 江宁城高,倒也不惧被短时间内攻进来,只是他们深知外面那些人中有些绿林好汉,攀墙头的本事不错,加之城里有了对方的人,指不定被从里面开了门。 因此此时四个方位的城门楼上,每个当值的城门官都快想提剑抹脖子了。 “杀……”城下传来一声大呵,刀光砍碎火光,直朝着脖子而来。 第137章 攻城(二) 火光从四下里烧了起来,烟尘滚滚,百姓呼嚎,官军骂骂咧咧,救火声,喊杀声,一时间充斥整个江宁城。 早些时候,大部分的官兵已经被派往城里各家权贵处值守,此时能够动用的实际上少之又少,因此对于长街上的抵抗大多还是一些自发的组织,只是在一群事先有预谋的乱民的碾压之下,这种抵抗不过是使得长街上再多了几具尸体。 江宁捕头胡学超带着两个衙役上街,身上已经沾染了些污血,在他身后,两个衙差此时已经静下心来,不再如同之前那般惊慌。 乌衣巷一带是最为富庶的地方,今夜的大乱也是从此处蔓延开去,水师营留守江宁的部将郭朋早些时候已经带着所属往此处维护,虽说是水军,但好歹比起寻常百姓要更多几分砍人的勇气,是以两边人马对上以后,小规模的流血事件已经接二连三的发生了。 郭朋带着手下人一路砍杀,老实说杀到后面他已经有些分不清谁是乱民谁是百姓,每每部下喊一声“投降者不死”之后,但凡没有蹲下身的就一群人轰上去一通砍。此时已经人人煞气袭身,远远并吓得人四下奔逃。 郭朋遇上胡学超的时候,两人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疲惫,没有说话,对视之后各自往自己的方向过去。 走出去没几步,有同为水师营制式的小队过来,见了郭朋,倒也停下来行礼,郭朋看他们样子,大抵是经历了恶战,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带着伤。 “你们这是去哪?”郭朋见他们行色匆匆,开门见山问到。 “我等奉命往东门支援。” 没有再细说,跟着并有人拿着盖了江宁府印鉴的传令符过来,郭朋听了之后,眼色一变,当下带着所属快步而去。 一炷香的功夫之后,郭朋现在长街之上,看着城门洞里的恶战,一声咆哮,整个须发皆张,怒不可遏。 “弟兄们,跟我冲!” 城门司那位坚持到援军到来校尉此时大笑出声,终究体力不支,被人一刀砍在胸前,晃悠了几下倒在了地上。 乱民之间有人注意到后方冲上来的官军,当下分出一些人往后方迎击过来。 “快开城门。” “砍死这般杂碎!”郭朋咆哮着冲上来,一人当先,手里提一口大刀,劈砍间如同魔神降世。后方数十士卒碾压过来,两方人绞杀一起,血水飞溅,哀嚎四起。 艰涩的吱呀声中,郭朋一刀劈开身前的人,往那边看了一眼,叫到:“刘世芳崔仁芝何在?” 当下有两道声音应下! 郭朋道:“随我上,不可让他们开了城门。” 于是乎,三道身影往那边急掠过去,至于那些试图阻拦的人,多有官兵从附近围杀上来。 “该死。”头领模样的人回身一看,当下提了到往后迎击而来。 郭朋一声大呵,倒也知道这些被派来攻门的不是寻常人,并也留了些心眼。 双刀碰撞,各自退后半步,郭朋咧着嘴,目光死死锁在身前人的身上,淡淡道:“你二人上前,砍杀那几个杂碎,此人本将应付!” “得令!” 喊杀声起,城门洞里喧嚣不止。 “关门,关门……”刘世芳年不过三十,手提一把马刀,一边往那边掠去,一边大声的呵斥着,不长的距离,没了阻拦眨眼并到。手起刀落,砍翻一人,直接将对方脑袋削了去,热血喷涌,溅在了城门上。后方崔仁芝也赶了过来,两人合力之下,片刻已经解决了对手,城门却也已经开了一道尺许的缝隙,外间的人已经准备冲进来。 说时迟那时快,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两人将手里的斩马刀一扔,硬生生撞在门上,用尽全身气力顶着门,外间诸人拿了长矛往里戳,推搡着有人试图从门缝间挤进来。 “使劲啊!”刘世芳一声爆呵,脸色潮红。 崔仁芝啐了一口:“老子这不是在使吗!” 骂骂咧咧间,后方各自属下已经砍翻敌人,冲了上来,诸人合力堵门。 郭朋一刀砍在对方的胸前,自己的腰上也被穿了一刀,那人愤愤的看了他一眼,不甘的倒了下去。 郭朋收了刀,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看着渐渐合上的城门,眉头皱了起来,扫过地上城门司诸人的尸体,对这些往日里并不怎么看在眼里的同袍多了一丝钦佩。 刘世芳退到后面,关切道:“将军,你没事吧?” 郭朋扯了扯破碎的衣服,将血肉与衣服分开,淡淡道:“死不了。” 与此同时,爬上城楼查看的人回来,详情说了一遍,郭朋无奈的叫过几个手下的小队长,吩咐道:“距离天亮还有一个多时辰,眼下这里只能由我们驻守了……” “我知道这是个苦差,但且不说当兵吃粮应尽的本分,你我的家人多在这城里,真叫乱军破了城,后果可想而知……我们的人在前方打的他们那么惨,他们这种报复想必也持续不了多久,天亮后恐怕就会退去……” “嘿,不是说已经将他们围起来了嘛,怎么还会出现在城下?”崔仁芝咕哝一句。 “江浦据此不远,真要绕过来,恐怕也是容易之事!不过这大抵是他们最后的挣扎了!” 说得几句,安排了城防任务,各自去了值守之地,相对于别的地方,这里倒是短暂的安静了下来。 半个时辰后,江宁城南门还是被攻破了,一大波乱军冲了进来,挨家挨户的放了火,但凡路上见到的人,不是自己人的都被砍死在了街上。 铁虎窝在一处茶楼上,静静看着发生的一切,眼中偶尔透出几分死灰之色,不知做何想法。 胡学超到底死了,力竭而死,铁虎在不久前得知这个消息。 他回身看了眼屋子里躺着的几具尸体,本也是跟随着他的人。 墙头草有时候偏错方向,确实是会死人的。 他如今有了官身,自然不可能轻易退缩,于是阻拦他的人,都得死! 他下了楼来,寻了处方向,淹没在夜色里! 第138章 攻城(三) 四下里蔓延的混乱在天明之前短暂安歇下来,月上枝头,稀稀落落的洒了下来,惊扰了满树乌鹊。 沿着秦淮河走出没有多远,王凝已经停了下来,大抵担忧走的太远,对方使一手调虎离山,后果倒也不容想象。至于秦老家里值守的那几人,诚然要不得的,换而言之,那也是几条人命。 转身回去,倒也没有横生枝节。 主客坐下,说了些家长里短,天色渐渐放亮了。 乱民在这个凉爽透彻的早晨被聚集起来的百姓挡了一阵,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最初的慌乱之后,涌现出一些“敢于担当”的人,在他们的组织下,百姓渐渐形成了规模,有了条理,加之乱民袭扰了一夜本身已经疲惫不堪,战力已经不如一开始那样。何况在见到身边的亲人一个个倒在血泊里,原本待宰的羔羊终于也被激起了血性。 对于这一点还是应该感到高兴。 城里具备规模的官兵都被聚拢起来,加上江宁府拿的出手的一些衙差,组成最强生力军,往南门增援以及围捕突进来的乱民,天亮之前的这最后一战,还是显得很惨烈。 天色蒙蒙,晨雾还没有完全散去,若隐若现的江宁城还没有完全醒来,亦或者一夜未眠,处处可见烧灼的焦黑模样,一些排除了匪患的地方已经有人在做着清理工作,每个人的脸上表情都很是悲伤,那些死了亲人的大多都默默的趴卧在已经面目全非的尸体旁,泪水在流,却因为一夜的痛哭之后再发不出半个音调来。 官兵清理着最后的危险,原本负责时常维护的则是陆续上了街道,所有的医馆都开了门,忙着收拢伤员。 负责统计的官员也都上了街,他们个个脸色难看,仿佛死了爹。 江宁推官吕宪脸色惨白,待在衙暑之中,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局促不安。 许是能够理解黄晓在江浦时候的心境了。 “大人。”铁虎从外面走了进来,虽然一夜鏖战,但他看起来并没有一丝疲惫的样子,甚至精神抖擞,容光焕发。 吕宪看着进来的铁虎,问到:“外边情况怎么样?” 铁虎摇摇头:“这次的事闹的太大,朝廷肯定是要问罪下来的。” 吕宪面色凄凉,叹道:“自从去年以来,江宁就没有安宁过一天,真就是问罪下来,我等也无话可说。” 铁虎道:“这些年时局不好,发生这些事也在情理之中。不瞒大人,去年我在北方的时候,遇到北戎打来,破城之后屠城的,一路往北,大多都是这样的境况,不过是被朝中某些人压了下来,没有宣告天下……是以倒让大人认为这次的事是大事了!” 吕宪狐疑的看着铁虎,不明白对方到底要说什么。 铁虎长舒了一口气:“不过破而后立,不破又如何立得起来,就想现在的朝局……倒是使得。” 吕宪打断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铁虎看了过去,轻声道:“说说闲话,而后借大人人头一用!”他看着吕宪,笑着,温和的笑着。 吕宪退了两步,强自稳住心神,呵斥道:“你还是贼心不死,你可知道这是何地,容不得你放肆!” 铁虎道:“我会尽快动手,大人对我也算……知遇之恩,在下会给你一个痛快!” “大人啊……”他叹了一声,上前几步,悲怆道:“昨儿个晚上,若是你不下那道命令,或许可以不用死那许多人!” “您将那些官兵大半都派出去给达官贵人们看家护院,保全他们的性命……可是这城里还有十数万百姓啊……哪怕他们如蝼蚁,一时半会儿杀不完,但到底也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啊!” 铁虎上前来,盯着吕宪青白的脸色,声音都颤抖起来:“就连我这样的人都看不下去了啊……” “你……”吕宪瞳孔骤然一缩,惊恐的看着越来越近的铁虎,而后用尽全身气力吼道:“来人,来人啊,快来人……” 铁虎看着快要崩溃的吕宪,轻声道:“那些寻常百姓临死的时候,他们也如您一样,祈求着有人能够救他们!” “你不能杀我……我给你钱,给你很多钱……” 铁虎摇了摇头,敛了笑容:“大人,在踏进这道门之前我并不想这么做,但我实在想不出别的更好的方式,我心里有一股气……我要杀人!” 吕宪都快跪了下来,听到这句的时候已经双膝一软,所谓读书人的气性在这瞬间崩塌,他跪在铁虎跟前。 供着眼讨饶,只是没有来得及说上一个字,铁虎双刀交叉成剪,咔嚓一声,直接削下了他的头。 铁虎收了刀,心里倒也没能如之前预料的那样轻松。他抬头看了眼,然后回身,退了出来。 ********* 江宁主薄林泽明接到通报的时候,吓得缩在家里不敢出门,作为此时城里最大的官,他无时不刻都在担心着自己的脑袋被人惦记上,江宁几个捕头这时候也终于不敢放松对上官的护卫,于是抽调了好些人手过来看护。 林泽明如是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 他虽然不敢出门,该做的还是吩咐人去做了,诸多事情都理清了做好统计,甚至为此写了一摞厚厚的公文。 两日之后,出征的大军回城,预示着前方的战斗已经落下帷幕,作为本次的指挥官,卢有铭回城之后无奈的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一个汇报战况的对象,于是叫来手下的参军,命其写战况文书。 一切事情似乎都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如同大水之后的一片糜烂,处处又叫人心疼、扼腕叹息。 日子一晃,已经入了秋。 秦淮河水已经降了一些,垂柳渐枯,黄叶纷纷,河畔的青楼记妓寨都安静得出奇。 城里各处每日里见到的也是送葬的人群,传入耳朵的也只是守灵的哭声。 趴在墙头,王凝某一刻回过头,看着陆红樱,淡淡道:“到得如今,你还觉得你们做的对么?” 第139章 事了拂衣 有风从院墙外面吹了起来,打在脸上,透着微微的凉意,撩起女子额前青丝,吹淡了本就不曾过分粉饰的脸颊。 陆红樱气息微变,王凝的话终究打翻了她心里某些认知,她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悲恸来,怆然开了口:“我不能回答你,我们到底是错还是对……”她眼光闪闪,仿若下一刻就要落下泪来,她看起来很是纠结,思索片刻才跟着道,“但我不否认昨夜他们做下的事,那本身是就是不对的!” “你不理解我们这些底层人的苦……至少在一开始的时候,我们并不打算做目前发生的这些事!” “我想……要不是被逼到了那种地步,谁会闲的无聊,与朝廷、与这天下相抗?”她看着王凝,眼神火热的盯着他。 王凝轻笑一声,没有说话。 不紧不慢的下了梯子,他背过身,大抵犹豫了片刻,继而道:“天下是很沉重的两个字,在上层人的眼里,是可以为此舍弃一些人,你们刚好碰上了而已……所以我并不想评价你们到底是对是错!”他转过身,微微扬起头来,正色道,“但我认为但凡做下了事,最起码要无愧于心!” 顿了顿,又道:“宁教我负天下,不叫天下负我!这样的人我们做不了,杀孽太重,到头来折磨的还是自己。” “黄河往北,你若有机会不凡去看看……那里的人才应该做你们现在做的事!”他笑了笑,却又像是在哭,“他们过得真的很难,都不像个人样!” 王凝说完离开,吹着口哨,步伐似乎都很轻快。 陆红樱愣在原地,不久后将视线看向院墙之外,满目疮痍,她的心莫名的一揪,眨巴了几下眼睛,到底落下泪来。 朝廷派下来处理后事的官员很快到了江宁,在此之前,皇帝下了罪己诏,同时免除江宁府今年的赋税,并着江宁府打开府库,拨出五十万两银子安抚百姓。这可以说是极大的恩典了。 王凝近来无事,每日里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着木蓉炒两碟瓜子,倒是安逸。 每每看着一天一个大变样的江宁城,他心里说不出是应该高兴还是悲愤。江宁富庶之地,自愈能力真的不是盖的,只是比及眼前这些物质上的改变,压在每个江宁人心上的东西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可能散去。 实际上眼前这样的场景在北方根本就是家常便饭,只是事后的处置也完全是相反的两个极端,北方哪怕重建,不过也只是追求能够更加坚固一些,何曾会将心力浪费在修饰上。 换个角度,到底也有几分讽刺。 王凝不愿过多去想什么,他眼下给自己的不过是个坐吃等死的浪荡子的身份,每日里追求的也只是吃喝拉撒睡这些平常得不能在平常的事情,再说的长远些,大抵也想着娶十个八个小妾,过过“相妻教子”的日子,临老了,再一副老不羞的模样偷看偷看邻家小姑娘…… 想的远了,倒是细致的规划了起来。 几日前送陆红樱离去的时候,这位女侠打算先去找找一起起事的同道,而后往北方去,一副我要去行侠仗义的凛然大义模样,王凝道了几句珍重,临了的话却只是一句轻佻的“红樱,好名字啊……” 人来人去,他倒不怎么看重了,倒是木蓉一脸不舍,央着陆红樱再住上几日,而后两个女人跑到边角咬了一阵耳朵,说的什么王凝不知道,不过陆红樱最后红着脸看向他的那一眼足够挑明一些事情,却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大郎在之前的混乱里受了伤,家里养了几天,并又出去当他的孩子王了,之前跟他一道玩的小孩子有几个遭了难,他并央着王凝拿了些银钱过去,与人父母说一句“承蒙他们看得起我,叫我一声大哥,今日起,你们就是我毛永清的爹娘……”后面人家找上门来,或是过来感谢送还银钱或是找茬的,扰了王凝几天。 不过经此闹剧之后,家里也知道大郎原来是有个正式名字的,在那之后,木蓉平日里并也不再叫大郎,改叫永清了! ********* 聚仙楼是江宁城最高档的几家酒楼之一,店如其名,各方面都是往“仙”字上靠,平常过来的大多也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在今次的混乱中倒是着了灾,聚仙楼的大厨不幸死了!这可以说是灭顶之灾,好在平日里这位大厨挺大方,并不掩饰自己的厨艺,当然毕竟不是那个熟悉的味,生意还是受了影响。 五楼之上,房间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基本上各家商户的掌柜都在此了,平日里大家或是争锋相对,或是同甘共苦,到得眼下倒是各自满面愁容,都没有心思理会旁边的人。 有人扫了一圈,看了眼尚且还空着的那处座位,不愤道:“在座的都是江宁数得上号的掌柜,云记不过末流小户,仗着有几个钱,倒是异军突起……只是有何资格叫你我等上这大半个时辰,他吕融算个什么东西……” “哈哈,吕掌柜,看来你声名也不比我好许多,这才到门口就有人骂了……” “东家,这如何能赖我,不都是你害的!” 门外的对话并没有刻意的张扬,但还是清晰的传了起来,屋里众人都将目光锁在那紧闭的屋门上,神色各异。 “给你那么高的工钱,你若是替我挨几句骂都不愿意,那么我也该考虑换个掌柜了。” 说话间门被推了开,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少年走了进来,在他身后,胖胖的吕融吕大掌柜也进了来,目光直接就落到了先前说话那人身上。 那人倒也不尴尬,哼了一声,还算强硬的表达了立场。 王凝倒不知道是谁说的,在座的人他认识的不过三五个,自然目光都落到了他们身上。 李天缘从座位上起来,笑道:“倒不想云记当家会亲自过来。”他向身后侍候的人招了招手,吩咐道,“再置一把椅子!” 说完这句,他并也当起了介绍人,向在座的人介绍道:“这位是云记幕后东家王凝……” 当下有人起身,心里或许有些不屑,面上还是和气的寒暄几句,伸手还不打笑脸人,王凝这边却也是和气的做了回应。 一圈人认下来已经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各自落座,天南海北的说了起来,对于此次碰头的目的始终没人听。几家大商户的掌柜不说话,那些附属的小商户自也是不敢多嘴。 “大家不愿开口得罪人,那么就由我来开这个头!” 众人看去,倒也没有阻拦的意思。 吕融凑到王凝耳边轻声道:“这位是永安当的掌柜李富通。” 王凝点了点头,那边李富通见到这一幕也就不再做什么自我介绍,直接开了口:“不久前城里出了那等事,大家生意都不好做,各家都从账上支了一些银子,安抚那些受了大难的人……由此可见,大家心都是善的。不过,正月以来,江宁商场上有些人不讲规矩,乱了秩序,尤其是朝廷颁布新法以来,有的人仗着自身势力做了许多事,导致各家生意都不好做!” 王凝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此时却是停了下来,他坐正身子,笑看着李富通,淡淡道:“李掌柜不消说得这么隐晦,那个乱规矩的人就是我,王凝这个名字想必不止李掌柜,在座的诸位都是知道的!” 李富通冷哼一声,呵呵道:“既然都这么说了,那么我也就不客气了。” “你随意。” “大家今天聚集在此,也是因为混乱之后,很多东西都已经破败,正好也理理往后的一些事情。”李富通看向王凝,“江宁城虽不大,却也有十几万百姓,一家恐怕是吃不下的!” 王凝揉了揉额头,李富通的话他倒不在意,不过是某几位找出来刺他的人,说话本身除了聒噪一些,倒也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东西。他余光看向一边静静坐着的女子,那女子似乎查觉到他的赤果果的目光,于是也看了过来。 王凝站起身来,扫过在座的诸位,淡淡道:“老实讲我倒不怎么会做生意,到得目前,我在江宁到底有多少产业我都不甚清楚。”他说了一句,指着旁边的吕掌柜,“这次诸位请的也是他,不过我觉得有必要出来跟各位碰碰面,有些话说开了,大家就都好做了!” “来的路上,吕掌柜跟我粗略的算了下,具体多少我没记得,不过按他的算法,云记在江宁的产业大概占据全部的三分之一,当然如果不是在座的某位太过厉害,这个数字可能会达到一半!”他说着看着苏筱妍,苏筱妍自然也看了过来,别人看不出什么,他倒是能够察觉到她藏在眼底的挑衅。 王凝嘿然一声:“云记没有太大野心,也无意断别人的财路,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也没必要弄到鱼死网破的地步!所以今天我亲自过来,云记不再扩张,各位如果对云记某些生意有兴趣的话,也可以过来跟我商量,合作也好,直接卖了也罢,都有得谈。” 房间里安静了一下,陆续的有人小声的嘀咕起来。王凝又道:“我在城外买了些田,怔在建庄园,过一阵打算再修个学堂,我的志向大抵如此,倒请各位放心!” 吕融呆呆的坐在旁边,半天说不出话来,脑筋转过来,想问什么的时候王凝已经往外面走去,他只好站起身来,追了上去。 “东家……东家。” 吕融的呼声传回屋子里,所有人都懵懂疑惑。李天缘哈哈两声,说到:“看来我们是自作多情了。” 却说外面,吕融追上王凝,急切道:“东家这是何意?”说话间隐隐还有些怄气。 王凝笑了笑:“成大事者,何必在乎一城一池的得失!” 吕融不解。 王凝凑近了些:“苏家断了我的财路,我自是要讨要回来的。” 吕融好歹是一开始就跟着的人,从一个片区掌柜做到大掌柜,自是知道很多内幕的,王凝点破之后,他并也明白过来,眼中一抹精光闪现,“东家是说杭州……” 王凝做了个禁声的动作,笑而不语。 吕融也笑了笑:“那敢情好,东家您让我去吧!” 王凝嘿然一声:“这个容后再说,现在你需要做的就是将名下的生意都理顺了。” “这个容易。”吕融接了话过去。 王凝点点头:“那就成?” 苏筱妍不多时出来,看到吕融,倒也过来问候了几句,吕融寒暄几句离去之后,苏筱妍狐疑的对身边的绿儿道:“看吕融的样子,倒让我有些担心那家伙又在憋什么坏!” 绿儿应了一声,信誓旦旦道:“姑爷就算憋什么坏,那也是针对别人的。” 苏筱妍瞪了过去,绿儿嘻嘻两声没有当回事。 “算了,回吧。” ********* 王凝前脚刚回进门,后脚就被人拽上。 王凝看着来人,对方大抵说了来意之后,他立马就不淡定了。 当下骂了两句,拽上来人就往外面去,租了车马匆匆忙忙出了城。 不多时出现在他的别苑前,整颗心都碎了,原本建了个轮廓的别苑已经看不出样子。 王凝气急败坏,骂到:“亏得老子一片好心让你住了那许多天。” 旁边的沈京不明所以,却不知王凝知道那些乱民毁了他的别苑之后,唯一能够发泄的也只是骂几句,这种骂声实际一些,骂的自然就是陆红樱了。 可怜陆红樱平白受了此等横祸。 “再建。”他说了一句,而后打算不回城里了,就在这边住下,要是有哪个不开眼的找上来,他就弄死他们。 余光瞥见山脚下的那一片建筑,王凝骤然反应过来,看着旁边的沈京,质问道:“乱民是幌子吧?” 沈京没有反驳,往后退了几步,躬身道:“在下认为兴学堂以教化是大功德。” 王凝无奈:“那你直说就是啊!” 第140章 有诗云(一更) 依托着小山,此时已经修建了大片的房屋,乍一看倒似乎真是“广厦千万间”,如此规模说来倒也在情理之中,王凝拨到这边建庄园的钱不少,眼下被沈京做了处理,除了几笔必须的用度,其余都拿来建了书院,如果再盖不出什么来,他倒也不好交代。目下庄园也罢,书院也好,姑且是摆在那里了。 沈京之所以敢这么干除了“兴书院以教化是大功德”的说辞之外,私底下想必也是认真的做过信息收集,大抵摸清了王凝脾气,因此才敢行这先斩后奏之事。 王凝唉声叹气一番,对于先前沈京的隐瞒倒也没有生气,事实上真就要反悔也是不成了。王凝方才到这边,附近闻讯过来的百姓已经乌压压跪了一地,感谢他的大功德,莫名之余还是沈京在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他才明白过来。 打发了百姓,他转而看向沈京,苦笑道:“倒是挺聪明,你先前那般说了,这些百姓过来谢我,我倒不好反悔……”王凝甩了甩头,无奈的叹了一声,“本以为你就是技艺高超的匠师,倒不想心也这般黑。” 沈京面无表情,躬身道:“东主若觉得过意不去,可将在下拿了送往江宁府治罪,但还请东主悯寒门士子读书之苦,莫要为难他们!” 王凝摆了摆手:“不要做这模样,我可不信。”说着复又往那边看了一眼,语气变得温和起来,“木已成舟,说什么都晚了……不过先生现在可以好好给我盖房子了吧?” 沈京听闻此句,再次躬身下去,若非王凝眼疾手快,这位恐怕直接拜了下去。 “还请东主再拨些银钱,这书院尚且还有些地方需要花钱,比如置办桌椅,再者最为重要的书籍……”沈京瞄了王凝一眼,后面的话却没有再说下去。 “啧啧,这些一听就是要花大钱……”王凝抚额想了想,“这样吧,过几天你去城里跟吕融吕掌柜合计合计,这些事应该也算是生意场上的事,他比我懂!” 沈京一听满心欢喜:“不用改日了,在下这就过去。” “那我这房子?”王凝无奈的拽住行色匆匆的沈京,试探道。 “这个不用担心,木料已经在路上了,其他一应都已经准备好,就等那几根主梁运到……” “哈,好你个沈京……” 不及他说话,沈京已经匆匆离去,也不顾及读书人的面皮,大老远的说到:“附近十里八乡的百姓听闻东主开书院,大都过来帮忙,是以东主不用担心什么……” 王凝无奈,再又看了那边半山上的庄园,随即笑了起来。 马车在官道上缓缓行驶,不多久已经追上了骑驴的沈京。江宁府虽是南方,马儿却是不常见,毕竟新朝本身不怎么产马,大多也是作为军马用,寻常人家自也是用不起如此奢侈的出行方式。王凝那也是从车马行租来的马车。 “要不一起?”王凝抄起车帘,偏着头问。 沈京愣了一下,摇头道:“在下就不打扰东主雅兴了。” 王凝道:“那行。” 招呼着车马行的伙计架着马车上前,不多时已经看不到影子了。沈京听着驴儿几声叫唤,拍了拍小毛驴:“别介……”说罢双腿轻轻一夹,驴蹄儿轻轻一扬,挪着小碎步上前去。 王凝不时撩拨起车帘往后看几眼,伴随着几声意味深长的笑声,闹的前面赶车的伙计都好奇起来。 “客官今后恐怕多有用到车马的时候,何不自家备上一架?如此一来倒也方便!” 王凝轻声道:“许多东西置办起来,确实容易,不过之后却不好管理,我虽然往来两边,实际上不是经常的事,反而没有太多时间去照顾这些。” “嘿,瞧您说的,这些事都是交给下人们去做,哪劳您亲自动手?” 王凝嘿然一声:“嗯,过些日子,兴许是该找些人帮着做事。” 说话间城门在望,经过一段时间的恢复,城门口已经热闹了许多,城门司的官兵也一个个都打起了精神,一来上面有大人物正在城里,二来也是担心再出什么幺蛾子,原本破损的地方已经重新修了起来,与周边还是有些出入,尚且棱角分明的砖墙被石灰细细的勾勒起来,大抵还是有一种与人诉说着什么的感觉。 长街已经重新翻修了一遍,这些地方本也是富庶之地,背后的东家也都不是寻常人,做起事来自也快的令人发指,与此相比,那些平头百姓住的地方,仍然还是一片残破焦土,说不出来的讽刺。 王凝进了城并下了马车,走在焕然一新的大街上,见得前方人头攒动,于是凑了上去。 却见几道人影围拢在一起,与旁人说笑间,听得几声讥诮骂声,诸如“死肥猪”之类污人的字眼也传了出来,换在往日他倒不甚在意,总有些富家公子吃饱了没事干,喜欢做这些下三滥的事,凸显下自己的存在。 往回数个几年,他大抵在一帮人的拥护下也是做过这样的事的。 “闵行知,你个憨货,肥猪,你爹早死了八百年了,你还装什么有种……小爷今日就叫你知道,得罪小爷是什么下场!” 噼里啪啦一通暴揍,地上缩成一团的人紧紧护着脑袋,连闷哼都没有一声。周边围着的几人大抵打的累了,此时正笑看着眼前的一幕,做着煽风点火的勾当。 路过的人大抵都认识打人的几位,因此匆匆离去。 王凝蹲在不远处的一道台阶上,抱着手,一副看大戏的样子,不多时后方传来一道驱赶鸡鸭的声音,他被赶了下来。拍了拍衣服,他从那边走了过去。 “平日里可能这种事做的多了,倒见不惯人家做……换句话讲,可能是见不得有人比我还坏!” 众人把目光都看了过来,地上闵行知也偷偷瞄了眼过来。 “小子,你在哪混的?”打人者仰着鼻头问到。 王凝摇了摇头:“有诗云:花飞佛地三千里,人在瑶池十二层……” 第141章 罪孽深重 王凝看出地上闵行知的身份,想想已经是一年多未曾见过了,倒不想闵学童死后,这位二世祖竟是落魄至此,却也没有什么值得同情的,大抵不过是觉着造化弄人,往自身上扯扯,也就有几分感同身受。 “呵,我管你什么鸟地方的王八!”打人的年轻公子眼中闪过一抹狠色,啐了一口,“小爷的事,不是随便钻出来一只阿猫阿狗都能管的。” 王凝笑了笑,想起当初也曾作为恶霸的日子,如今换个角度,倒也觉得有趣。 “真要打起来,伤了人可就不好了!人嘛,欺负欺负得了,没必要往死里搞,今日的他,说不定就是明天的你!”王凝谆谆教导起来,说的也很是平和。周边围过来的人大有看热闹的,也有朝他挤眉弄眼,一脸着急的。 “呵呵……”打人者半声冷笑,看着身边的小伴:“他说明天我会跟这死肥猪一样下场?他竟然敢这么说话。” 一阵哄笑声中,王凝倒有几分意外,听得出对方的背景应该不弱,当然他对此却是不怎么担心的。未及说话,地上的闵行知艰难的撑着身子爬起来,擦了擦嘴角的污血,劝到:“公子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今天的事公子管不了的……” “看看。”打人者指着闵行知,瞪着王凝,不屑道,“他比你聪明多了,如果我是你,现在就应该跪下来,给小爷磕三个头,叫一声爷爷,求小爷放过你。” 哄笑声再起。 王凝皱了皱眉,淡淡道:“只怕你受不起啊!”他说的自然是实话,按他的身份来讲,这一声爷爷叫出来,眼前这家伙九族都怕要被人灭了的。 只是有些时候善意的提醒只会被人当做无关紧要的废话。 打人者讥笑道:“还没有小爷不敢应的……” “哎,人蠢一些无所谓,但像你这样蠢的,那就是找死了。”王凝凝目望去,一道精光从眼眸深处迸射出去,刺得人眼仁生疼。 稍远些的地方,雍王府的小郡主静静看着这一幕,眼里满是厌恶之色。 “杨秀再放任他这儿子,本郡主一定要叫他好看!”周霈鼓着腮帮子说了一句。 “也是周允进京去了,才叫杨锦如此猖狂。”话语之间,更多的是对周允的想念。 周边侍候的人自是没有接她的话。 “过去叫他们收手吧,别丢人了。” 吩咐完这句,她缩回马车里,从角落拿出一本书,细心的翻看起来。 雍王府的护卫很快到了这边,亮了身份,面上也就没人敢违逆。王凝察觉到对面那年轻公子眼里的神色,倒也提了个心眼。 护卫与王凝还算熟悉,算是不打不相识,寒暄几句这才离去。 眼见雍王府的护卫离开,杨锦再次跳了出来,骂到:“今儿个就饶过你,识相的就快些滚出江宁,不然老子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这话姑且是对闵行知与王凝说的。 王凝一声嗤笑,不以为然,目光落在闵行知身上,关切道:“没事吧?” 闵行知躬身一拜:“多谢公子仗义出手……” 王凝指了指空荡荡的长街,雍王府的马车刚刚离开:“你得谢那几位,我就是个跳梁小丑……” “都是要谢的。” 王凝不再反驳,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即道:“若是没有去处,不凡到我这边做些事情!” 闵行知看了过来,疑惑道:“公子如此好意,莫不是认得在下?还是别有所求?”他顿了顿,苦笑起来,“在下这幅模样,已经没有什么可让公子图谋的了!” 王凝失笑道:“倒是见过,那时候闵公子还是个呼风唤雨的人。” 这话多少有些打趣的成分,闵行知倒也没有在意的样子,接着他的话道:“而今想想,许是那时候做了太多坏事,今儿终于遭了报应。” 王凝想了想,报应这种事真要是存在,那他的晚年,甚至是中年都不能好好过了,于是不愿意承认这种东西真的存在,继而道:“且随我回去再说吧。” “这……” 王凝道:“不打紧,闵大人遭逢不幸,已是江宁不幸,若是让他知道公子过得如此凄惨,恐怕要伤心的!” 提起父亲,闵行知悲从心来,随即朝王凝又是一拜。 “还请容我先去接个人!” ********* 王凝看着面前嘟着嘴的木蓉,笑道:“家里又不差这点吃穿用度。” “少爷,您是有钱,但也不能这么乱花吧?吕掌柜刚才过来找你,见他着急,奴婢就问了一嘴,才知道少爷你在城外建了什么书院……” “原来是他多嘴。”王凝笑道,起身踱了几步,凑上前来:“他叫你劝我?” “太近了。”木蓉往后躲开,点着头,“我也觉得吕掌柜说的对啊。” “你啊。”王凝抬手戳了小丫头一下,解释道,“我以前做了很多很多不好的事情,现在做这些,算是赎罪了。” “哼,少爷你又唬人,多大的罪过要花这么多钱!” 王凝想了想,凝眉道:“罪孽深重啊。” 木蓉撇嘴,明显没有当回事,再又教训了几句,出去忙活去了。 与闵行知一道过来的是个年轻女子,闵行知介绍时说的是妹妹,不过王凝自是看得出来女子对闵行知的情意,就是不知道闵行知如此做派,是真不知道,还是故作不知了。 家里算是越来越有了人气,对于这点,王凝还是很乐于见到的,当初忽略掉的太多东西,眼下倒真的想好好把握住。 暮色渐沉,家里迎来了客人,却是出乎意料的一个人。本也不熟悉,现在突然过来,王凝还真有几分措手不及的感觉。 花厅里各自坐下,来人客气的开了口:“文奎这次过来,是父亲有话叫我说给王公子听。” 王凝道:“苏老爷有何话?如此郑重?” 苏文奎笑笑,起身道:“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就是问一声,王公子何时过去迎娶我家姐姐?” 王凝腾的站起来,抿嘴道:“这……不能吧!” 第142章 苏家有女待出阁 秋风已经崭露头角,丝丝凉意从屋外溢了进来,王凝站在原地呆了一会,面色一苦,继续说到:“在下之前做的时确实……有些出格,想必给苏姑娘造成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但恕在下直言,在下不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苏文奎经过一段时间消沉之后,倒也成熟了几分,此时笑了笑道:“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自己说自己坏话的……”如此一句,随后就转到了正题上来,“公子既然知道造成了影响,那么这事就该负责到底的,现在街坊邻居都认为我家姐姐许了人,催着吃喜酒呢。” 这话听起来像调侃,但听到耳朵里却是不能做笑话听的。王凝费了些心思往前想了好一阵子,实在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一时冲动走了那么着烂棋。 女儿家到底是很注重名节的,就算本身不甚在意,周边的闲言碎语也着实叫人难堪承受。挠了挠头,他有些尴尬的笑了起来。 “这事苏姑娘知道么?” 苏文奎摇了摇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王凝哈的一声,这次是真诚的笑了起来:“这就好办了……” 苏文奎正纳闷的时候,王凝继续解释道:“你家姐姐既然不知道,这事就有转圜的余地了……老实讲,她不会同意嫁给我的,按照她的性子,自己不愿意的事别人也强求不来……” “王公子的意思是?” “让她站出来反对就是了。” 苏文奎面露难色,却不知是否出自真心,语气听起来有些为王凝担忧的样子:“这对你的声名恐怕不好吧?” “哈,我无甚所谓……总之,这桩婚事在下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苏文奎好奇道:“这又是为何?我家姐姐虽然性子烈了点,但不是我自夸,她在这江宁城,也是排得上号的美人呢!” 苏文奎毫不掩饰自己的自豪,隐隐的似乎是在提醒王凝不要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 王凝装作没听出来,郑重道:“这事还请转告苏老爷。” 苏文奎点头,笑道:“这个自然。” 再又寒暄几句,苏文奎一副失落的模样走了出去,实际上心里却是落下一块大石。 从他的角度去看,自然不希望这件事成的,诚然在见识过王凝的手段之后,他是一百个不愿意王凝跟苏筱妍扯上关系。一个苏筱妍就折腾得他们半死不活,再加上一个不知道到底有多少钱的王凝,别看他现在已经叫了苏源爹,就算是苏源亲儿子都不见的占优势。 来此之前,他怀揣着忐忑的心情,现在倒是放心了大半,苏筱妍本身那样的脾气,知道被人拒婚铁定是气不过,而后这事也就不了了之,兴许出于报复心理,还会花大力气对付王凝,到时候鹬蚌相争就是渔翁得利了。 苏文奎兴冲冲回到家,立马就去找了苏源,苏源听了之后也是愣了半天,最终苦笑起来,叹道:“既然这样,这事也不能再拖下去……筱妍还是未出阁,倒不能被人说三道四,我看这样吧……”苏源看着苏文奎,叮嘱道,“这几天往外面透透消息,顺便请城里那几个媒婆过来,估摸着给筱妍找个归宿!” “孩儿知道了……” 父子俩的谈话没多久就告一段落,苏文奎离开,苏源将手里捏着的书放在桌上,扯着嘴笑了起来,大抵有些难堪:“这办的叫什么事!” 与此同时,王家,木蓉板着脸,叉着腰质问着王凝,王凝无奈的回了一句:“好歹我是这个家当家的!” 这话不说不要紧,一说出来,并见木蓉鼻头一抽,红着眼就要哭出来。 王凝不得已又是一通劝,倒让旁边的闵行知看了一通笑话。 日子似乎就在这样的小吵小闹里过着,秋意渐浓,今年的日子到底过得有几分萧瑟之感。 ********* “杀只鸡而已,哪有那么多事!”日子已经到了八月里,往常这个时候江宁已经预演着热闹,当然今年还是继承了去年的风格,依旧冷冷清清,许多盛况已然不成了。于是整座城里只有这种鸡毛蒜皮的碎嘴话了。 王凝拿了把小凳子坐在院子里,右手举着菜刀,左手掐着一只壮硕的大公鸡,比划着不知如何下手,于是后方大郎如此说了一句。 王凝略显尴尬,杀鸡对他来说是个新鲜事,往常都是直接拧断了脖子,眼下不能让人看到他如此野蛮的一面,也就只好规规矩矩的用刀宰了。 大郎本不在院子里,大抵还是在别处听到了好一阵子的鸡嚎,于是不忍每天辛勤打鸣的公鸡遭受死亡之前的折磨,循着声就来了。 大郎从王凝手里夺了菜刀,比划了一下,白了王凝一眼:“刀不是你那么拿的。”而后两个牛眼睛落在公鸡身上,再又是一个鄙夷的眼神,却连看都懒得看王凝一眼,只道,“拎着个脖子怎么杀?大哥不会是想直接剁掉鸡头吧?” 王凝看着大郎手脚麻利的做着,还不忘挖苦他,苦笑不得。 “碗呢?” “什么碗?” “装鸡血的碗啊!” 王凝哦了一声,从背后的地上拿了只青花小碗出来,说到:“我说木蓉拿个碗给我干嘛!” 这话自然又是一通白眼了。 大郎放了血,将染血的刀塞了过来,王凝潜意识的用袖子擦了干净,注意到大郎诧异的目光,他笑道:“脏了。” 大郎没有过多去想,随后将耷拉着头的公鸡递了过来,说到:“拿到厨房用开水烫了拔毛……” 说着说着也许是见了王凝的模样,无奈的收回手来:“算了,还是我来吧,一看你就不会弄。” 王凝无语的看着大郎的背影,扪心自问了一番,终究忍不住一声咆哮。 木蓉系着围裙跑到了他面前,问到:“少爷,你有什么事?我厨房忙着呢!” “脏了。”王凝将袖子给了木蓉看,“给我找身干净衣裳来,我要出门,这个家待不下去了!” 木蓉莫名其妙之余,却也没有跟他计较,回身给他准备去了。 不多时,王凝已经出现在秦淮河边,依依杨柳已有枯败之象,秦淮河水也卷起了浅浅的波浪。棋摊上秦老的鬓角又添了几根白发,可能这一久皱眉太多,于是眼角也多了几道皱纹。 “嘿,老夫这都要收了,你怎又来了?”秦老见他,打趣起来。 “这就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说着已经坐了下去,顺手抓了边上的一杯茶,抿了起来。 第143章 投河的女人 秋风微凉,自河面上卷着些许潮意过来,拂动半枯半绿的柳条儿,清脆的碰撞声里,许是不忍打扰河边的笑语欢声,于是从旁边绕了过去,不见了影踪。 秦老捻须看着王凝,眼神微亮:“止水许多天不见踪影,莫不是去了对岸,抵不住销魂蚀骨,坏了身子!” 王凝握着茶杯的手短暂一滞,才反应过来“止水”乃是之前与秦老说笑时取的字,于是也笑了起来:“秦老不愧是此中老手,想当年怕也是留恋花丛的高手吧!” 秦老并不生恼,“燕歌莺舞的事,老夫自也是没有落下的。”眼看就要一副回首往昔岁月的模样,王凝也放下茶杯竖起了耳朵,秦老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一老一少之间的话题大多时候都是些家长里短,偶尔谈及时局,并也是秦老在说,王凝再听,秦老的几位棋友过来的时候,王凝就沦落到为几个老不羞的老头泡茶的地步。这些人都是一方大儒,王凝耳濡目染之下,倒也真是学了些东西,几个老人家有意提点他一番,倒也不吝“赐教”。 当然王凝本身对这个不甚感兴趣,姑且听到耳朵里,偶尔闲的发慌时再弄到脑子里来想想,也是别有一番趣味。待的时间久了,有些事老人们乐得问问他这个晚辈,而后无论对错,几个老家伙都要你言我语的附和几句,做些点评。 往往最终落在秦老身上的就是最后的总结了,老人家倒是没有打趣他的意思,往往说的也很认真。却也是真的将王凝当了子侄。 这倒是有些有趣,在去年的时候王凝还是个想要杀死人家的杀手,一年后倒亲近如斯,却也真是造物弄人。 “听闻你在城外弄了个书院?”老人家说起这事,语气还是有些严肃。 王凝也肃然起来,点头道:“确实是这么想的。” 老人颔首,随即还是笑了出来:“就你这小子,到头来怕是误人子弟。” 王凝委屈道:“老人家就如此不信任我!” 秦老道:“老夫如何信你?”随即目色沉重,“就你这性子,老夫真不敢想象教出来的都是什么样的学生,这些人将来进入仕途,又到底是好是坏!” 王凝想的不如老人家那么远,这时候被一番提醒,他也还是认真想了片刻,随即笑了起来:“老人家太高看我了,我那书院,大抵就是启个蒙,真要指望进入仕途的,八成是要另谋出路的。” 秦老道:“启蒙这事可马虎不得啊!” 王凝想了想:“老人家这么不放心,我看还是不要做了,免得教出些祸乱朝纲的大奸大恶之徒。” 秦老白了他一眼,苦笑道:“这是大事,倒不能三心二意……”正这般说着,旁边的河面上传来一声噗通之声,转过头去只见河面上一只竹筏晃悠悠飘在水面之上,撑船的长竹竿浮在旁边,河面上水花已经漾了开。 “稍后再听您老说。”这般说着已经快速离开座位,在老人家不明所以的情况下冲到岸边,一跃跳进了秦淮河,没了影踪。 老人家也站起身来,大抵也发觉了什么,目光紧紧盯着河面。 王凝入水之后,往河中央划了过去,身如游鱼,甚是灵活,不多时已经发现了正在下沉的身影。 走的近了,倒也看出那是个女人,此时已经没什么气力的样子,王凝到了旁边,也许是对方察觉到有什么接近,本能的就有了反应,一双冰冷的小手直接勾住了他的脖颈,女子跟着剧烈的挣扎起来,着实吓了王凝一跳,先前一脸死相,他还以为目下是女子还魂。 思绪如飞,身体却在往下沉去,反应过来,抬头已经不怎么看得到阳光,察觉到勾住脖颈的手在放松,他低下头看着已经贴在自己身上的女子,惊讶之下都忘了贴在胸前那处圆润的温软,女子禁闭着眼,樱桃小嘴微微张开,河水已经灌了进去。 王凝不知所措之余,再又用力将女子拉近了些,直接就亲了上去,干裂的嘴唇贴着人家的樱桃小嘴,先是冰凉,而后温润,近乎是潜意识的舔了舔,他才反应过来眼下堪忧的处境。 女子的眼睛猛的睁开,也不知是否因为在水里,于是瞳孔变得很大,女子注意到自己正在被侵犯,双手想要推开身前的男子,然而已经没有多少气力,专注的想着什么,就连自己身处的环境也没在放在心上。 即将浮出水面的瞬间,女子狠狠的咬了王凝一口,疼痛之下王凝放了手,女子于是在水里张牙舞爪,激起了阵阵水花,眼看就要再沉下去,王凝再过去一把将她拽了过来。 女子扶着竹筏剧烈的咳嗽,王凝已经懒得再待下去,咕哝着骂了一句,他往岸边过去。 秦老见此已经放下心来,眼看王凝气急败坏的模样,打趣道:“小子,你轻薄人家了?” 王凝爬上岸来,拧着眉往后方看了一眼:“事急从权,哪有那么多讲究,人死了啥都没了!”转过身来,狠狠瞪了秦老一眼,“老头,你想笑就笑,别憋坏!” “呵,不识好歹的小子。” 王凝拧了拧湿漉漉的衣服,双眼上瞄,抬手摘了头发上的水草,酝酿了许久,啊嚏一声,随即道:“嗯,回去得弄碗姜汤喝喝。” 秦老那边这时候说到:“先去我家找身衣裳换了。” 王凝想想,也没有跟秦老客气。 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临走看了眼救上来的女子,那人已经爬上了竹筏,大抵恢复了一些。 王凝在岸边道:“喂,没事就赶紧回去打理一下。” 女子抬头看向这边,脸色微微一红,没有搭话,过了一阵,寒意席来,似乎才回了神。 这事姑且放在了心上,想着要是能够再见到,一定要好好谢谢人家。 这已经是第二次被人救了,而她也是第二次不知好歹的打了人家。 红了红脸,女子从水里抄起竹竿,艰难的向岸边划了过来。 第144章 吃干抹净就不管了? 王凝与秦老一家算是熟识了,往来倒也亲切,与秦老的态度不同,秦夫人对他真心是当做儿子看待,事实上他的年纪比之秦瑞清并不曾小多少,老人家两个儿子不在身边,对他的出现也就觉得欢喜,是以很是亲近。 他倒是不常过来。 秦夫人正在院子里修剪那株梅花,听到门口的动静,停下手里的动作,注意到王凝的状况,当下叫了丫鬟过来,吩咐去准备热水。 盛情之下,王凝略微怔了一下,这才谢过老夫人。秦老见状说了几句话,扔下王凝自去了。 王凝于是跟着秦夫人到后院去洗澡换衣。 不多时出现时已经换上一身干爽衣裳,秦夫人也熬好了姜汤过来。 说了几句家常,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秦夫人并退了出去,大抵以为王凝与秦老还有别的事要说。 秦老打量着王凝,随即点头道:“你若是平时也像这样,倒是能看得过去。” 言下之意就是“人靠衣装”的意思了。 秦夫人不在,王凝就不是很拘谨,直白讲有些不讲规矩了,他坐了下来,接着秦老的话道:“老人家这好为人师的性格得改改!” 秦老疑惑道:“老夫如何好为人师了?”话锋一转,一声轻哼,“再者这天下,想要老夫指点的人多了去了!” 王凝面色一苦:“小子没甚追求,倒不劳老人家赐教了!” “好不知趣。”秦老哼哼两声,看起来有些生气。 说得一阵,外面秦夫人差人过来叫去吃饭,秦老起身看着一脸呆滞的王凝,道:“走吧,时候不早,这个时候回去,你恐怕都吃不上饭了!” 王凝想想,看了眼天色:“秦老说的是。” 饭桌上秦夫人分外热情,夹菜不说,渐渐话题也转移到了别的地方,替王凝张罗起人生来。 王凝筷子举在半空,听得秦夫人说话于是收了回来,看着碗里满满的好吃的,笑道:“婚事倒不曾订下的。” 余光瞥了眼连吃饭都儒雅到令人发指的地步的秦老,王凝暗自腹诽了一阵,老头幸灾乐祸了那么久都不管他。 “成亲是大事,马虎不得。”秦夫人说着说着就认真起来,那样子一看就是上了心了。 “先吃饭,这事不差这一顿饭的功夫。”秦老开了口,听着似乎是在解围,事实上却又不单单是这么一回事。 秦夫人点了点头,温和的笑了起来,而后再架了一只鸡腿给王凝。 日渐西山,最后的一抹余晖晕开了脸上笑容。 ********** 饭桌上的气氛很尴尬,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的看向本身坐在末座的女子身上。 毛永清吞了口水,将目光从盘子里的鸡腿上收了回来,看向旁边坐着的男女,给了对方一个眼神。 闵行知回了个苦笑,却没有多余的动作,大郎撇嘴,缩了缩脖颈,再看向盘子里的鸡腿。 “木蓉姐,不能吃,我喝口汤总行吧,你看,都快凉了!”大郎终究开了口,小心翼翼的问到。 木蓉偏过头看了他一眼,随后看着闵行知,最后看向门外,长舒了一口气,她开口道:“吃吧,我们不等了。” “真的?”大郎惊喜的问了一句。 木蓉瞪了他一眼:“爱吃不吃。”拿起筷子在桌上怼了一下,开动起来。 毛永清与闵行知互望一眼,悉悉索索动了起来。 ********* 这日一早,苏筱妍进了家门,并看到周边的人一个个看她眼色怪异,路上虽然客气,却叫人觉得好生敷衍。 一路回了自己的小院,绿儿正在洒扫,这些日子她都不在江宁,倒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绿儿见她进来,闲下手里的活计欣喜的迎了过来,接下苏筱妍递过来的披风,说到:“小姐信里不是说明天才到?”如是说着,不等苏筱妍回答,已经转到了别的事情上:“绿儿这就去烧水,给您备换洗衣服。” 苏筱妍叫住绿儿,盯着她的眼睛问到:“家里又出什么事了?” 绿儿迟疑一下,嘻嘻笑道:“出事?没出什么事啊!” 苏筱妍目光严厉起来:“你别忽悠我,出没出事我还看不出来!” “哦!”绿儿脑袋一垂,随后才悠悠道,“小姐,我说了你别生气啊!” 绿儿扑闪着眼睛,很是不愤:“这天底下好男人多了去了,他拒绝那是他的损失……” 苏筱妍一头雾水,瞪了绿儿一眼:“说的什么跟什么啊!” 绿儿沉了沉气:“小姐,老爷给你去提亲了!” “啊?” “就是上次过来家里提亲的那个,前几天老爷差人过去问了对面的意思……”绿儿偷偷用余光打量着自家小姐,声音低了下去。 “然后呢?” “他拒绝了,他说不同意这桩婚事!”绿儿眼圈一红,见着苏筱妍的样子,认为小姐正暗自伤心,于是劝到“他不同意才好,他以为他是谁啊……” “噗嗤……”苏筱妍眯着眼笑了起来,随后直接捂着肚子笑,看在绿儿眼里却认为她是受不了打击在哭。 “我没事……我没事!”苏筱妍一边缓气一边说着。 “小姐……” 好半会苏筱妍才忍住笑声,看着绿儿,打趣道:“我嫁过去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绿儿脸红了起来,作为苏筱妍的丫鬟,她肯定是要陪嫁的,甚至还要扮演通房丫头的角色,想到那些事,她就不好意思起来,于是直接跑开了。 “我坏死了?”苏筱妍愣在原地,重复了一下绿儿的话,随后笑了起来。 渐渐敛了笑,她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想着之前绿儿说的话,心里骤然有些难受,实在是气不过。 于是她攒紧拳头,眼里多了一抹珍重,大抵还夹杂着一丝不服气。 “吃干抹净就不想管了?你想得美,姑奶奶才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与此同时,王凝猛然从床上翻了起来,一个不慎,迷糊间滚到了床下,听得啊呀一声,终于才回过神来! 背后依旧一股凉气直往上窜,瘆得慌! 第145章 于是…… 老实讲,王凝在家里没什么地位,木蓉时刻像是一个爱唠叨的长辈,总是在他面前碎碎念,换在别的人家,基本上是要被主人家当做恶仆打出去的,当然了王凝过分的宠溺也是直接导致木蓉“没大没小”的根本。 至于毛永清,这个脑子不知道真傻假傻的家伙,自然也没把王凝看在“眼里”,王凝甚至都不及一起跟他吃糖的七岁孩童。 目下家里多了两个人,也许是出于感激,倒也对他这个主家比较尊重,尤其那个叫做蝶儿的女子,见了他都是绕着走的那种,好在因为木蓉的提醒,现在稍微有些转变。 到底算是一家人其乐融融了。 王凝对此还是很满意的,只是隐隐的还是有些担忧,他一直害怕跟更多人扯上关系,眼下他有这种日子得来不易,若是被人晓得他的身份,不免要招来灾祸,到那时,他却不一定顾得住这家里的人了。 于是每每听着外间传来的声音,他都有些难过,而后心绪也渐渐发生了变化。 至少不再像以前那样了!他总想着必须拥有守住眼前这些东西的能力。 这种心态近乎在一种他都没能明白过来的情况下就发生了改变,就不知真到了将来发现的一天,他是否就会后悔今日这种“潜移默化”的变化! 但这姑且是后话了。 王凝再一次从床上爬起来,一脸的生无可恋,披了件长衫坐在门口,头枕着门框,张着嘴一个接一个的打着哈欠。 木蓉站在远些的地方,注意到如此颓丧的少爷,长长舒了口气并不再愿意理会,她已经习惯了。 王凝的住处是在后院,这边平日里也就木蓉会过来,如此一来倒也没有人看到,事实上就算看到了,大抵也不会有什么多余的心思。 住在这个家里的人,尽管都对王凝的“背景”有着浓厚的兴趣,却也没人愿意在这上面多提一句! 王凝终究有些无聊,一切随缘的他姑且也开始觉得应该做点什么了。 于是他喊了木蓉过来,交代木蓉到巷口的面摊给他弄了碗面回来,他自顾自的端着蹲在门口喝。 木蓉提醒了一句“用筷”,然而王凝似乎没有放在心上,她再一次跺脚离开。 对于王凝吃面不用筷的陋习,她也习惯了。 与王家的小院透出来的安宁不同,江宁城这些日子一直都没有真正平静过。 朝廷派下的大臣这几日已经开始处理后事,大大小小的风波正在悄无声息的上演着,似乎都在预示着不日即将爆发一场更为盛大的风浪。 处在江宁权利核心的那几人,这些日子都不好过,主官身死,那些附属官员一时间没有了主心骨,哪怕朝廷中枢派了人下来,却也因为派系之争,很多事都不能很好的展开。 哪怕身为上官,此次过来的官员也不敢真就不理会江宁官员的态度,是以这几日都是在磨合,一旦大的利益上达成一致,江宁似乎又是一场清洗。 走在街上,明显感觉人已经少了很多,店铺紧闭,尚且还开着的不过三两家,冷冷清清的仿若一座死城。 入秋之后阳光不再热烈,伴随着阴冷的风随意的倾泻下来,即使照在人身上也已经没有几分感觉了。 方横从楼上下来,回身抬起头看着背后的望江楼,唇角到底勾起了一抹笑来,他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这般笑过了。于是他转过身的动作干净潇洒,背影似乎也多了几抹朝气。 他的心情看起来很好。 实际上确实很好。 他没有带上手下的亲信,一个人溜达在长街上,在一处小摊子前他站了下来,而后偏过头认真的看着摊位上的东西。 摊主是个身着破旧衣服的老头,当然衣服虽然破旧,却很干爽,附近只有这么一个小摊,眼下乱局之中,还出来摆摊的大抵都是日子不好过的。 “官人,要不买个回去?” 店家注意到他,说到。 他笑了笑走了过去,真就买了一个,而后转身欲走,想了想又停下来,温和道:“老人家还是快些回去吧,这天怕是要下雨了!” 老头抬头看了看天色,虽然不赞同他的说法,还是点了点头,“多谢大官人提醒,小老儿这就收摊。” 方横见到老人家如此敷衍倒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晃了晃手里的拨浪鼓,回家去了。 刚到了门口,他再次停了下来,似乎听到了屋子里孩童的笑声,他温柔的笑了笑,而后又敛了笑,恢复往日那样的冷淡。 做完这一切,他似乎才察觉出异样来,往常站在门口,他都是为了收起脸上的凶横,眼下却是要收起笑容,倒也有些讽刺。 推门而入,院子里妻子的背影映入眼帘,那是个很美的女子,起码在他眼里是最为珍重的那个人。 他看着她,有些呆了,似乎感觉下一秒就要见不到了一样。 妻子听到声音回头看他,朝他笑,温柔的说:“相公,你回来了……”女子本身应该打算朝他走来,只是远处玩耍的孩童先一步跑了过来,欣喜的叫着爹爹,女子于是把更加温柔的目光落在了孩子身上,担心的说着:“你小心些,慢点跑,别摔了!” 方横将落在门外的那只脚提了进来,手往后背了去,推上了门。 眼前的一切都那样的平常,却又温馨真实。他眼里多了一抹挣扎。 “爹,您不高兴么?”小孩子跑到他不远处,眼珠子闪烁着特别干净的光芒。 他紧绷的脸还是柔和下来,上前蹲下身抱起了孩子,他的妻子已经走了过来。 夫妻对视,却瞬间就躲了开。 他从怀里摸出那个小摊上买的礼物,绕过妻子,抱着孩子往家里走去。 “爹,你胡子扎到我了!” 女子看着那一幕,也不知是否风急了些,迷了她的眼。 或许该来的总会来吧。 至少她现在是真的愿意为他去做任何事,哪怕真就是那个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恐怖结果。 于是她也笑了。 第146章 人死瞬间 江宁陷入一片深沉的夜色之中,除却秦淮河一线尚且灯红酒绿,其余地方就只剩下几声偶尔才响起来的呜咽狗叫,风似乎突然急切起来,吹在身上的时候也越发的寒冷。 金木鱼团坐在佛像前的蒲团上,闭着双目,肥肥的胖脸上一脸恬淡慈悲,手里不紧不慢的盘着念珠,对于外界的事情如若未闻。 金家的大宅在一刻钟已经就已经乱了起来,随着一声起火了的嘶吼,整个金家的人都急匆匆忙碌起来,金木鱼一早就待在佛堂里,一时间也没人过来打扰。他是个虔诚的信徒。 一阵疾风席卷而来,撩起了屋里的黄色帆布,金木鱼的手略微停顿了片刻,似乎知道有人来了。 他没有开口,来人也没有开口。 又是盏茶功夫之后,外间的喧嚣更加明显,似乎火已经烧到了他这边,于是他缓缓道:“今夜的火,烧的有些大啊!” “像这样的大火,不知道今夜烧起了几处,又有多少人将在这场大火里彻底消失。” 来人顿了顿,森然一声,明明听着他在笑,却叫人骨头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你大可以在之前离去,不必要在这等死!”这是劝诫,更有几分莫名的愤懑。 “我知是你来,又哪里走得了,况且我死了无甚紧要,你若放过了我,那么他们将会彻底的放弃你!” 金木鱼回头看了他一眼,神色诚恳。 来人唇角一勾,笑了起来:“你未尽之事,我都会为你去做……你的人头,我也收下了!” 金木鱼眼睛眯了起来,随后往屋外看了一眼,疲惫的说到:“虎头帮……走到末路了!” 似乎验证了他的这句话,此时虎头帮所在的望江楼,大批的官兵将这里团团围住,甲胄鲜亮,俨然一派剑拔弩张之势。至于散在四处的堂口,此时江宁各家小帮派在朝廷的“征召”下都派了大批的人过来,只等为首的小校一声令下,必然是千军万马之势,碾压过去。 方横从梦中被人叫醒,安抚了妻子,他起身和衣出去,小半会功夫,他回了房间。 妻子被他吵醒就没有再睡下,他到了床边,怔了片刻,还是笑了笑:“放心吧,没什么事,一会就能回来。” 妻子点了点头:“相公小心。” 方横点头。 “相公……”就在他转身要走的时候,妻子再次叫住了他,他转过身,女子柔弱且有些冰凉的手搭上了他的脖颈,凑了上来。 空气突然凝滞下来,一股温馨渐渐蔓延而开,她凑在他的耳边轻声道:“对不起……” 近乎在女子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他的心里终于挣扎出了结果。 于是女子在说完这三个字的时候,整个人瘫软在他身上,他搂紧了一些,嗅着最后还残留在屋子里的气息,低声的啜泣起来。 ********** 喊杀声此起彼伏,蔓延开来,呜咽的狗叫也就此歇了下去,火光冲天,却怎么也温暖不了这个接二连三被无情蹂躏的城池。百姓窝在家里,拿被子蒙着头,愤怒的骂着挨千刀的世道。女子们柔声安抚孩子的同事,满心虔诚的祈求着上天。 但,到底又有什么用呢! 针对虎头帮的打击在一瞬间就达到了高.潮,本身就是有预谋的事情,加之虎头帮本身人心不齐以及一些中上层的倒戈,诚然是以一种迅雷之势结束了这场清洗。与此同时,城里一切可能涉及弥勒教的人都被抓捕下狱,这次的事情至始至终都是为了打击弥勒教,这是朝廷对于之前江浦叛乱的有一次打击。 一夜的喧闹之后,天色大亮的时候,才渐渐有人打开门上街,实际上也看不出什么变化,但所有人都知道,不过一夜时间,那个江宁黑暗中的龙头已经折了,百姓们或许有叫好的,然而对于更多人来讲早就已经麻木了。没了虎头帮,也还会有狗头帮,狼头帮兴起,对于他们而言并没有实质上的改变。 与此同时,江宁大牢里的审问也在紧锣密鼓的开始着。 方横看着面前已经一片焦黑的金家大宅,心情复杂难言,怀中的孩子挣扎着要逃离他,眼里尽皆是对他的不信任。 他的眼里闪过一抹悲痛。 他的妻子死了,死在他的怀里…… 那道魅惑的声音再次从背后传了过来,他转过身,看到了那个娇柔却叫他心悸的女子。 女子一身白色一群,飘飘出尘,仿似乎不食人间烟火。 女子的目光在他身上短暂停留,落在了他背后的孩子身上。 “不曾想你倒是跟决绝。”女子淡淡开了口,似乎是真心的在赞扬。 方横没有任何欣喜,回到:“但我并不想杀死她。” “你该知道,不杀了她,死的就是你!” 方横并不想去假设这种可能是否存在,亦或者在此时候去想这些已经没有任何用处,那么对于心里最为难过的记忆,就不应该再去触碰,于是他没有对此做出任何表示。 他说了另外的事:“他现在如何?” 这里说的他自然就是金木鱼。 方横知道这一次对方派出的杀手的层次,眼下这么问大抵还是因为抱持着一种希冀。金老大在他的认知里同样是个深不可测的人物。 女子淡淡道:“死了吧。” 她如此玩笑一般说出了这么一句话,似乎她也不确定,但方横知道,对方只是不屑于去知道一个小人物的死活而已。 是的,江宁****上排得上号的大人物,在对方眼里也只是个小人物而已,如同地上的一只小蚂蚁,谁人都可以捏死。 方横甚是觉得讽刺,凄然笑了笑,定定看着女子:“也许将来有一天,我也就是这样的下场而已!” 女子愣了片刻:“人前风光,人后自然要有付出,走上这条路的人,除了一直往前走,什么都做不了!不想死,那就只能让别人去死,心存怜悯,可没人会同情你!” 方横怆然不语,转过身去了。 第147章 最苦处 这次的事情看似只是一夜时间,实际上之前已经做了很多准备,在利益达成一致之后,做起事情来也是雷厉风行,当然金木鱼的虎头帮在事前也有足够时间了解一些事情了,只不过这位金老大深知此次若不舍掉一些东西,那么他之前数年时间做的努力都将毫无保留的付之流水,他亦深知自己此次再逃不过,于是那些好不容易撒子的火种必须尽可能的保存下去。 他一直是个虔诚的信徒。 于是哪怕付出生命,有些事他都必须去做。 是以配合着江宁官府上演了一出大戏,最终以他的死亡落幕。 作为参与者的江山楼,这次自然也是捞到了许多好处,这点从季茜儿的脸上就能看出来了。 方横作为残余的大鱼,这几日的气息并不好过,甚至比那几位倒戈的人物都有不如,似乎有人在刻意的宣扬着什么,于是他成了背主求荣,人人喊打的人。往日里忠诚于他的属下,眼下还剩下的不过几人。 方横的宅院里,秋天的气息已经很明显了,院子里的枯叶这些日子没人打扫,已经堆积了厚厚的一层,原本装饰精致的假山目下没了水,植于上面的花草现出了颓败之象,下方的池子里,几尾红色的小鱼儿时不时冒出水面,也许是感受到了这个家的冷清,估摸着怎么逃跑。 方横站在屋檐地下,往日里的温馨场景已经无处可寻。季茜儿说的并不完全对,他的妻子在他准备动手之前就先一步服下毒药,就那样窝在他怀里死了,这比他亲手杀死她还要叫他难过。 他还有很多话未来得及说,她本来也是不用死的,他已经决定不杀她了啊! 一日夫妻百日恩,他与她的恩情又岂止是百日呢。 他恨吧,恨自己过早表露了某些想法,敏锐的妻子才会不想他纠结,自己结束自己的性命。 但这样又如何换得来所谓心安呢! 火辣辣的阳光穿破云层照射下来,刺得眼仁生疼,眨眼的瞬间,眼角到底滚下泪来。 李二在门口停住了脚步,手里提着一个食盒,他刚从聚仙楼那边过来,作为方横曾经的下属,他们之间并没有太深厚的情意。虎头帮向来也不做那种打打杀杀的大场面,是以人与人之间关系的亲近更多还是因为利益。眼下树倒猢狲散,方横这边自然是万分冷清了。 他过来的原因,似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方横注意到李二,招了招手。 两人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了下来,方横看着李二拿出一碟碟精致的菜肴,打趣道:“过几日我就提拔你。” 李二笑了笑,他的年轻跟方横差不多,平日里也是叫的大哥,这时候叫起来感觉似乎要顺畅许多。 “大哥说笑了,趁着这个机会,我想撤了,做点正经生意。” 方横愣了下,赞同道:“理该如此。” “大哥您呢?有什么打算?” 方横放下手中的筷子,思衬片刻,缓缓道:“交接了班里的事,可能会往南边过去,你嫂子以前一直央着我去那边看看,她说想喝西湖的龙井……”方横说着笑起来,眼中缺尽是悲痛之色,绕是他的城府,眼下都掩藏不了。 李二没有接话,从盒子里提了壶酒出来,倒上了。 ********* 王凝刚刚送走季茜儿,木蓉看他心事重重终究也没有再发飙,反而也是心事重重的站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惹毛了王凝。 王凝悠悠一声长叹,脸色垮了下来,抓起旁边桌上的冷茶抿了一口,也不知是否突然脑子有病,抓着上好青瓷就扔了出去,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地上从西凉那边过来的红毯顿时溅了一摊茶水。 木蓉吓了一跳,惊恐的看着王凝,弱弱问到:“少爷,你怎么了?” 王凝这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人,而且是麻烦的女人,于是脸色柔和下来,轻声道:“手滑了。” 这种撇脚理由自然不会被人相信,他短时间内也想不到更好的解释,说这样的话大抵也只是单纯的觉得应该对木蓉做出一个回答而已。 实际上还不如不回答的好。 方才季茜儿说的话,木蓉听不懂,他却是分外明白,不过季茜儿若真就想要凭借这么一点小把柄就把他栓到船上,倒是有些小看他了。 何况北方那几个人真就死了,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大不了每逢清明,他往北方遥遥拜祭一番也就是了。 至于那位,眼下不在北方,倒也不怕他出事。 自我安慰了一番,王凝收起了心思,脸色也正常起来。再有解释了一会,见得木蓉脸上的表情柔和下来,他才停下,而后似乎突然想起什么来,于是盯着木蓉道:“小蓉儿你从大理过来,过些日子不如跟少爷去那边玩玩!” 能回家自然是值得高兴的事,木蓉惊喜之后,却又蔫了下去,到得现在,她实际上也已经记不清家的样子了,是以对于回不回去似乎也无甚紧要。 反而目前的生活,她就觉得很幸福了。 “少爷,您说了算。” 王凝想了想,似乎觉得木蓉这句话好有道理,于是点了点头:“嗯,那就我说了算。” 于是负起双手走了出去,又不知要去何放浪形骸。 木蓉想着之前的事,没有再多嘴,弯下身去处理地上的碎瓷片了。 此心不安分,并是人生苦处。 或许本也不该过多计较吧。 是以也才能对周遭的事情不甚在意,甚至置若罔闻。 这或许也是一种生存之道。 但多少因为一些人的出现,不经意间就有了诸多变化,所谓初心,大抵是渐渐变得模糊了的。 秦淮悠悠河水,瑟瑟秋风。 隔岸的青楼妓寨,到底又是莺莺燕燕不休。 大千世界,固然各有各的存在之道。他王凝,姑且想要的不是那么复杂的东西,但是眼前这些东西他就真的拥有了么? 也许是,也许不是! 今夕何夕,恍然一场大梦而已! 第148章 行者匆匆(三更) 秋风入夜,清清冷冷,淡淡的月光铺射下来,水面上顿时一阵波光粼粼,跃动着往远处蔓延而去。 河畔的红灯笼映在水面上,如是往水里撒了女儿家的胭脂,多了几分情趣。 楼上喧嚣,自打楼前走过的王凝停顿了片刻,最后还是拒绝了姑娘们的盛情,径自去了,走出去几步,咳嗽了几声,而后觉得有些发冷,估摸着八成是即将生病了,于是并打算回家去。 事与愿违,并也遇上了不怎么想遇见的人,看到了不想看到的事。 叶漩正在院子里漂洗一会要用的黄豆,一身素朴衣裳看起来别有一番趣味,对于玩腻了女人的富家公子来说,她俨然是鸡群里的一只白鹤,是以自然被某些人给盯上了,之前躲到乡下,几日前因为听闻江浦那边闹得凶,她才回了城里,每日里虽然还卖豆腐,但也是拖了人帮忙,本想着这样就可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只是有些想当然了。 她的命算不上好,有时候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那一副漂亮脸蛋看的久了就很生气。诚然若非这幅皮囊,她似乎可以过得轻松些。但到底赶上了,她也只能更加小心翼翼的活着。 嫁了孙家为了躲避地主家的亲事,而后丈夫就那么死了,到了城里,更多的人打她的注意,大抵因为她新婚少妇的身份,她深知城里某些公子哥的特殊癖好,是以直欲作呕,但到底还是规避不了什么。 回望过去的日子,真就在丈夫丧事里的日子,倒也还没有太多的事,那些人姑且也不敢过分,眼下丧期将满,有些人并再受不了,于是她的身边乱七八糟的人就多了起来。 切莫说之前差点被人绑了的事,就说现在,大晚上的她都不敢熟睡,一来最近城里太乱,二者她也害怕真就睡过去了出什么事,加之每日里想着养家的事,一段时间下来,她还是憔悴了很多,然而却越发人见犹怜了。 听到敲门声的时候,她从水里抬起手,在身前的围裙上擦了擦,问到:“谁啊?” 门外回到:“我是你三叔。” 叶漩不敢怠慢,忙过去开门,开门之后让开了路。那位孙家三叔带着两个人走了进来。 三叔她自然认得,另外二位也是认得的,于是她的脸色有些僵:“叔,这么晚了,您过来有什么事吗?” “我来看看我那可怜的老嫂子。” 如是说着,三叔待着那两个人往里面走,两人中年轻的公子哥自从进门的时候就眼色怪异的盯着她看。叶漩自是明白这眼神背后的意思。 三叔轻轻唤了一声“曹公子”,那公子哥半晌才回了神。 “叶漩,你陪着曹公子,我进去看看老嫂子。” 叶漩虽是厌恶,却也只能应下,却也没有请那位曹公子进屋的意思。 曹公子看了她一会,目光落在院子里的物事上,而后看着叶漩的手,心疼道:“姑娘这手怎能做这些活?” 叶漩不想搭理,却也碍于对方背后的势力,只得陪笑。 说起来这位曹公子还算讲些规矩,如若换成别人,恐怕早已经用了别的办法,是以她虽厌恶,到底还是没有想对付其他人那样直接棍棒打了出去。 说不得几句话,各自沉默着,直到那位三叔出来,曹公子拉着他到旁边耳语了几句,此时的叶漩已经做起了之前未曾做完的活,倒似是没有见到院子里的三人。 那位曹公子站在那边,三叔走了过来,在叶漩旁边蹲了下来,劝到:“曹公子是真的看上你,你嫁过去,那就是少奶夫人,哪里还用做这些活。” 看到叶漩并没有回答,三叔有些恼怒:“你入了孙家的门,就是孙家的人,以前你要为我那可怜的侄子守丧……” 话到此处,叶漩直接打断了三叔,反问道:“您还知道我要为您那可怜的侄子守丧啊!” 三叔气急,站了起来,指着叶漩道:“你心甘情愿嫁过去最好,不嫁……也得嫁!” 叶漩埋着头,懒得理会。三叔正欲再说什么,那位曹公子过来,拉开了三叔。 温柔道:“叶姑娘你在考虑考虑。”随后又安慰那位三叔:“不急不急,这事慢慢来!” 三人各怀心事的退了出去,叶漩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忍不住哭了起来,只是生怕被里面的老妇人听到,于是压的很低。 王凝趴在墙头,这时候开了口:“你真就嫁过去也不错,别的人不好说,这位曹公子倒还是不错的。” 叶漩听到声音的时候已经最快速度从地上捡了一根木棍,做出了防御的姿势:“谁!” 王凝在墙头上招了招手,然后撑着墙爬了上来,再一跃跳到了院子里。 大抵是看到旁边开着的门,或者是顾忌女儿家的名声,他并没有走过来,在原地呆了瞬间,开口道:“我还是应该走门。” 于是在叶漩完全傻了的目光注视下,他笨拙的爬上墙,翻了出去,真就从门口再进来了一会。 叶漩噗嗤笑了,坐下去继续做事,没在抬眼看他,大抵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对面那位是她的救命恩人,而且是每次救她都要被她报复的救命恩人。 “挺忙啊?”王凝没有过来,坐在了门后的台阶上,远远的开了口。 恰在这时,屋里传出了一道有些虚弱的声音,问到:“漩儿,谁啊?” 叶漩回过头不知怎么回答。 王凝提了提声音道:“伯母,我是隔壁街卖肉的小李,我过来拿豆腐的。” 老妇人咦了一声,“卖肉的……不叫小李啊!” “我是小李的堂哥!” “哦……漩儿啊,答应的豆腐做好了没?” “娘,您放心,我这就弄,您睡了吧!” …… 叶漩愣愣的看着对面的王凝,诧异道:“小李的堂哥难道就不信李了?” 王凝反应了一下,笑到:“大李嘛!” “贫嘴!”叶漩嘟着嘴说了一句,而后有些怪罪道,“我这里可没有豆腐给你。” 王凝想了想:“我在这等你做不就好了!” 叶漩抬头看了看天色:“那得等到很晚了,你不回去,不怕家里担心?” “怎么?怕我偷师?” 叶漩看着他甜甜一笑:“就怕你学不会!” “哦,偷师不成那就偷人!” 叶漩面色红白变幻,随后哼了一声,端起洗好的豆子就走了开。 走出去几步才回过身喂了一声:“想学还不赶紧过来……帮我关好门!” 王凝嘿然一声,跟了上去,那门却是忘了关了! 第149章 关于那两个人的婚事 豆腐坊里,王凝寻了处地方坐了下来,静静看着女子在那边忙碌,他倒是有心过去帮些小忙,只是似乎并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那一道道工艺他看着只觉得头大,却也证实了之前所谓的“怕你学不会”的话,他自认为不是很蠢笨,但真就换了他去做,即使每个步骤都不出错,大抵也是做不出那种醇正的味道的。 热气腾腾,女子小心的拿了根长长的细棍,往哪锅里一挑,快速的拿了起来,棍上已经多了一张薄薄透亮的豆腐皮,如此做了三次女子停了下来。 他好奇的凑了上去,指着锅里问到:“这不是还有?” 叶漩在旁边忙着,都没有看他一眼:“再挑做出来的豆腐就不好吃了。” “这是何道理?” 叶漩停下手里的动作,认真的想了想,摇头道:“我也不晓得啊,家里一直这么做的!” “嘿,家里说的不一定对嘛!” 叶漩却不再理他了。 对牛弹琴的雅兴不是谁都有的,何况对于一个正在做正事的人,哪有那种小心情陪一个无所事事的家伙扯些废话闲话。 当然在这样的夜色里,也许是豆腐坊里太热,叶漩的脸上一直散不去那抹潮红,似乎又有些害羞的意味掺杂之中。 女人的心思往往都是很奇妙的,倒不能说他对死去的丈夫不忠。诚然目下她的情况并不怎么好,真就要是能够找到一个“靠山”确然是一件很不错的事,家里如同那位三叔一样的好事者不再少数,自是也为她各种打算,有的甚至想直接占了她的,这些她都知道,只是经历过丈夫身死,她对一些东西似乎有了不一样的想法,并也不打算再为了什么而去躲避什么,或者说是去将就什么! 莫说对她如何,她只是希望真要是再找个夫家,起码该是彼此看的顺眼的。 她的心思也仅仅是这样。 实际上她那位婆婆一直以来也竭力促成着什么,不然也不会任由小叔上蹿下跳的拾掇她的儿媳妇,她对于叶漩想必还是有着某种愧疚,亦或者是儿子死后,叶漩为她所做的一切深深触动了她,她并也想着叶漩将来能有个好去处,而不是守着她这孤老婆子。 各自的心思彼此都明白,但到底还没有机会敞开来讲,这事也就压了下来! 诚然也是在某些方面并没有达成一致吧! 王凝对这些但不是很清楚了,他的心里对于成婚这种事似乎一直都刻意的回避着,何况眼下苏家那边都还没有处理好,他可不想再惹上什么麻烦! 最难消瘦美人恩,无论苏筱妍还是面前的叶漩,都是美人,于是他都不敢招惹。 他是个胆小鬼吧! 事实上他也不可能对这二位有什么别的心思,毕竟正如他跟季茜儿说过那样,他的心里还有东西放不下! 或许是身边有个人,刚好她也放心那个人,于是屋子的气氛挺不错,女子井井有条的做着事,男子注目看着她,倒是一副温馨的小两口模样。 只是除了那热腾腾的蒸汽,再没人注意到这一切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王凝提着叶漩做好的几块豆腐,并且在叶漩的亲自护送下出了门。 走出去几步,王凝想了想回过身来:“你确定真的不用我帮你把这东西送过去?” 这话他已经问了好几遍,只是女子都摇了摇头,理由也是那可笑的“君子远庖厨”,对于这点王凝是根本无法赞同的。 叶漩拧了拧眉,说到:“快些走吧,叫人看见了,不合适!” 王凝四下里看了看,周边的人家都还锁着门,心知叶漩话里的意思,于是并也准备打趣几句:“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君子行得正,谁人敢说闲话!”说着看向叶漩,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真就有人敢说闲话,我就……” “你就如何?”叶漩打断他,无奈的笑了笑,“公子你不怕事,奴家还是怕的,要是一群人找上门来,吓了婆婆也是不好!” “嘿,倒是孝顺。”王凝说了一句,回身去了。 晨雾渐渐散开,江宁城显露出她温软娇柔的身子,若隐若现之间,却也是说不出的魅惑。 秦淮河边柳叶儿飘飘,随风而去,随水而流! 阵阵雾气从水面上升了起来,轻盈如烟。 王凝在河边找了个地方,放下手里的东西,伸手从河里抄了些水,洗了把脸,站在河边长长的舒了几口气。 乍听的背后有人叫他,转过身,却也是熟人。 他走了上去,那个女子似乎也没有料到会在这种地方遇见他,是以惊喜之外还有几分惊讶,也从不远处跑了过来。 “绿儿姑娘这是欲往何处?”他说了一句。 绿儿吸了口气,说到:“我出来帮小姐办点事……” “哦,刚才叫我,莫不是有什么好事要跟我讲?” 绿儿脸色一垮,有些怪罪的意味,瞪着他道:“对你来说可不是好事!” “哦……” “我家小姐过几日将在聚仙楼外抛绣球……”小丫头说着特意观察了一下王凝的表情变幻。 却听得王凝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随后更是说到:“这可是喜事……放心吧,苏小姐于我有大恩,她成婚这种大事,我肯定会备足厚礼的!” 绿儿恨得牙痒痒,跺了跺脚,骂到:“你怎么那么没心没肺?” “这是何说法?”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喜欢我家小姐,既然喜欢她,你怎么不如劝劝,这几天小姐都等着你去提亲,你要是去提亲了,小姐也不会赌气做这种绣球招亲的事!” 绿儿数落了一阵,王凝听得一个头两个大。 随后怆然道:“我去了啊,你家老爷不同意!”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老爷后来派人跟你说过,你给回绝了!”小丫头心情不好,此时眼神凶厉得像是一只发怒的小猫儿,仿佛王凝若是敢说什么她不想听到的话,她就立马扑上去一通挠。 王凝笑了笑,道:“你看这种事应该是你情我愿的,你家小姐既然愿意招亲,那就招亲呗,说不定能招到个如意郎君,从此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哼,要不是你之前做了那种事,小姐怎么会选择这种方式,你要负责!必须负责。” “这关我什么事?”王凝声音陡然提高起来,看起来已经是暴走的边缘。 绿儿愣了愣,瞬间也更加凶狠起来:“哼,别以为小姐心里有你,我就不敢打你了!” 王凝看着双手叉腰的绿儿,毫不掩饰的笑了起来:“你打得过么?” 绿儿气呼呼的瞪着他,食指指着王凝鼻头:“姓王的,你还是不是男人了?是男人就有个男人的样子,赶紧去把我家小姐娶了!” 王凝嘿然一声:“我还就不娶,你能如何?” 绿儿气急败坏,眼眶里眼泪直打转:“你……你欺负人!” 王凝哦了一声:“就欺负你了,你能拿我怎么办?” 话音刚落,也不知就从哪里传来一声怒吼,听得一声“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敢调戏良家妇女,小子看打!” 王凝闻声堪堪转过身去,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并感觉腹部一阵剧痛,而后耳边的风一瞬间不知变得急促了多少倍,打在耳朵上一阵生疼!随后脚下一轻,整个人已经抛飞出去,本身是在河边,这一脚的结果是他被踢到了河里! 噗通一声没了踪影! 绿儿捂着嘴不知怎么办! 这时候踢飞王凝之后出现在她面前的男子终于开了口:“姑娘,你没事吧?” 绿儿支支吾吾了一阵,这才反应过来人家是跟她说话,大脑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于是只能顺着对方的话说了句:“我没事!” “那就好。”那人说了一句,才把目光落到河面上,不见人影,倒也有些奇怪,于是吼了一声:“还不上来!” 还是没有动静,他也不由有些害怕,心想莫不是刚才那一脚太重了,不然就算不会水那人也该扑在水面求救才对! “这……不会是沉了江吧?”青年男子见状不由担忧,不曾想生平第一次英雄救美,竟然还害了人命。 二话不说,直接一个跳跃,一头猛的扎进了水里,不时冒个头,而后换个方向继续潜下去。 绿儿作为还算了解王凝的人,大抵知道那个家伙又在使坏,于是到了边上,朝江里那人喊话。 青年似乎不相信她说的话,于是迟迟没有上岸,将近半个时辰之后,才从远处游了过来。 爬上岸顾不得浑身寒冷,苦着脸,一把握住绿儿的手,急切道:“你要给我证明啊!” 绿儿噗嗤笑了,大抵没见过如此好笑的人,尝试了几次都没能将手从对方手里抽出来,于是红着脸道:“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青年男子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冒犯,赶忙松开绿儿的手,往后退了几步,躬身道:“还请姑娘给我作证!” 绿儿见状,劝道:“你不用担心,那个家伙水性很好,不可能出事的,说不定他从水里面偷偷跑了!”见对方不将信将疑,她又继续补充道:“我跟他是熟人!” 青年公子显然还是不信,他自信凭借自己的本事不可能察觉不到河里面的动静,毕竟哪怕是一条游鱼游过的声音他都能听到,何况那么大个人了!她听不到动静只能说明一件事,对方的本事在他之上,可是如果真是这样,又怎会一脚就被他踢飞出去! 他觉得解释不通! 只是看着对面那个小姑娘的表情,似乎又不是在骗他! 想了想他开口道:“还请姑娘跟我到江宁府做个见证!” 绿儿无奈,心里对王凝又是一通彻头彻尾的骂。 解释到底捱不过对方的不信任,于是她只好陪着那个救了她的人跑一趟江宁府。当然这个时候,江宁府还是大门紧闭,一路上费了些口舌,终于那人愿意先跟她去看看。 不多时两人出现在王家门外! 木蓉与绿儿因为苏筱妍的关系,还是见过,似乎因为站在同样的角度,因此两人的关系还是很不错。 说明来意,木蓉对那个青年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青年陪着笑:“请问贵府少爷可曾回来了?” 木蓉恨恨道:“昨晚就没回家了!” 青年哦了一声,不知该说什么好,似乎想要解释,却又不知当如何解释。 绿儿似乎觉得难得有机会碰上,于是拉了木蓉去旁边说悄悄话,也不知在预谋什么。 青年在院子里站了一会,跑到门口坐了下来! 心里也更加担忧起来。 诚然就算那人偷偷从水底跑了,但这么久了也该回来换衣服才是,但家里既然没有踪影,那就说明他之前之前想的是对的。那个人怕是沉了江了。 木蓉听着绿儿说了一阵。赞同道:“嗯,你回家再劝劝苏小姐,我也再跟少爷好好说说,成亲可是大事,怎么能这么随便就应付过去!” 绿儿点头,而后面色凄苦下来,一脸的心疼:“小姐对我那么好,我可不想她嫁给那些不三不四的人!” 木蓉道:“少爷虽然不是个好人,但也不算很坏!” 两个丫鬟一边说一边憧憬起来,相视一笑:“以后他们在一起了,我们可就更方便亲近了!” 绿儿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随后似乎想起什么来,脸上一红,只是木蓉还停留在美好的幻想里,于是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却说王凝被踢了那么一下,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快沉到江底了。废了些力气才从那些水草里抽身,却也正如绿儿意料的那样,从水里走了! 游出去好一段距离钻出头来,看到的俨然是季茜儿那座小楼的露台,于是他也不客气的爬了上去,偷偷摸摸进了人家的闺房,看到了正睡得香甜的女子! 若非是觉得乘人之危不是君子所为,恐怕他就顺手将床上的女子给杀了! 也许仅仅是因为女子睡梦中不经意的咂了咂嘴,一个细小的动作使得他终于放弃了做那种禽兽不如的事。 女子没有因为他的到来就醒转过来,直到一个多时辰之后,似乎是觉察到屋子里的热意,女子这才悠悠醒了过来。 睁开眼的瞬间,自然就看到了不请自来的登徒子,绕是她的城府也是吓得花容失色,好在外面的丫鬟已经出去准备早上的食材,不然肯定不好收场。 王凝裹着一床被子坐在远些的地方,面前生了盆火,此时木炭烧得正旺,他伸着手取暖,不时的啊咻几声,似乎是着凉了。 季茜儿认出他的身份,自然也就松了口气,对于这个男人她还是相信的,或许是在他面前吃了不少亏,而且任凭她怎么撩拨,人家都不搭理她,于是也就觉得这个人对她是真的不感兴趣。 她披了衣服朝这边走了过来,玉足轻抬,踩着地毯悠悠走了过来。 “醒了?”这话似乎说的有些晚了! “嗯。”女子糯糯的应了一句,走到他旁边坐了下来,好奇道:“你怎么过来了?” “我过来烤火!” “嘿,你个土财主家里难道还买不起几斤炭?”季茜儿不以为然的开了口,随后注意到王凝身上裹着的被子,又问道:“谁让你乱翻我的东西的?” 听的出来她有些生气。 “我们之间何分你我!”王凝恬不知耻的说了一句。 季茜儿白眼一翻。 注意到她接下来可能的动作,王凝立马开了口:“我可是光着身子的。” 季茜儿果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虽然不相信,但也不想看到那些不该看的东西,大抵觉得看到王凝的身体是被对方占了便宜,于是他缩回了手。 “你打算怎么办?我家里可没有男人的衣裳!” “这不是在等着衣服干嘛!” “哦!” “嗯!” 谈话就此沉默下去,似乎无话可说,实际上有很多话要说,只是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开口机会。 待的外面传来丫鬟青儿的声音,季茜儿才起身到了外面,主仆间似乎说了些话,而后嗤嗤的笑了起来。 王凝没有被季茜儿留饭,衣服干了之后就被赶了出来,甚至是从哪来的从哪去!对此王凝很是难过,临走目光如火般炙热的盯着季茜儿上下看了一遍,恨不得剥光人家一样! 当然他还是干脆的下了水,而后往家的方向走去。 走到家门口自然见到了门口那个年轻的公子哥。 那人就像门神一般守在他家门口。 哭丧着脸,看起来很怪异! 他上前去,那人冲了过来,抑不住内心的狂喜,先抬头仰望苍天,说到:“苍天,他没死!” 王凝有些生气对方拦住了他,于是他开了口:“麻烦让让,我回家!” 青年公子躬身道:“在下给你道歉,之前多有得罪,还请你大人不记小人……” “哼。我没那么大的心胸,我是小人。”王凝愤愤的开了口,绕开他进了门。 那人在原地愣住了,而后才跟了上去,却听得王凝一声大呵:“毛永清,你给我滚出来。” 毛永清于是屁颠屁颠的跑了出来,嘻哈着迎了上来。 “把那些不相干的人赶出去,不然这个月你都没鸡腿吃!” 毛永清转过身来,脸色立马黑了下去。 青年公子立马陪笑,随后但:“我这就走。”走出去几步回头头,嘱咐道:“在下长春观天行,贵主人若是有什么不适,务必过来找我!” 为了鸡腿,毛永清可不会管你是长春观还是短秋观,自然也就不管你是天行还是地跑了!抄起扫帚做势欲打! 天行于是灰溜溜跑了! “长春观?”王凝靠在门口,疑惑的呢喃了一句,“洛阳城里今年难不成下雪了?那几个牛鼻子受不了寒,想要往南边跑了?” 他说的这话自是没几个听得明白,这个家里大抵也就是闵行知能知道长春观所代表的含义!只是他没能听到王凝的话。 毛永清凑了上来,笑到:“大哥,人走了。”说着伸出手来,“大哥,钱你先给了呗?” 王凝无奈,转身走回屋里:“你得跟木蓉要,我说了不算!” “哼,大哥,你还是不是男人了,说话不算话!” 王凝乍一听觉得这话好生耳熟,想了想才记起来早些时候绿儿也跟他说过。 转过身盯着大郎,他提了提声线:“我还就纳闷了,我怎么就不是男人,怎么就说话不算话了?” 毛永清哼哼两声:“不理你了!”而后出了门去。 独留下王凝一个人黯然神伤! 痴笑几声,王凝一甩袖:“木蓉,给我拿衣裳过来!” 半天没人回应,又叫了几声,那个叫做蝶儿的女子小心翼翼的走了过来,小心翼翼的说到:“木蓉她……她出去了!” 王凝看了蝶儿一眼,见到对方眼里的恐惧,于是语气缓了下来:“她有没有说去哪?” “没……没有!” “哦。”说着温柔的笑了笑,“在这个家里,没有那么多规矩,你不用这么拘谨。我又不是豺狼虎豹,不吃人的!” 蝶儿点了点头:“我先下去了!” 王凝颔首。 说回木蓉,此时的她正在苏家同绿儿一起劝说苏筱妍。 苏筱妍一直都在翻着账本,对于她们说的话似乎并没有听进去多少,只是时不时的嗯一声,或者加一句我知道了! 木蓉不好直接说什么,一直都是从王凝的角度,不长的时间里已经将王凝说成了一朵花! 轮番轰炸之下,苏筱妍大抵还是有些头疼,于是停下了手里的活,看着说得口干舌燥的两个小丫鬟。亲自给她们倒了水,起身递了过去。 然后也表明了她的态度。 “你们也说了,这不是小事。所以哪能凭这么几句话就非得叫我做出决定?他好不好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苏筱妍有自己的想法,为什么非得嫁给他?又不是嫁不出去!” 绿儿挤了挤眼睛,似乎是犹豫了一阵,最后还是开了口,只见她眨了眨眼睛,讶然道:“小姐,您别说,真就没人敢娶你!” 苏筱妍瞪了回来,绿儿忙又改了口:“一般人真没有敢娶你的!” 苏筱妍无奈的收回了视线,苦笑起来:“但是就算没人敢娶我,凭什么我就得嫁给他呢?” 第150章 操碎心了 苏筱妍如此说,两个小丫鬟一时间竟然找不到话来反驳,事实上苏筱妍说的并没有错,这个天下又不止江宁一座城,是以江宁无人敢娶她又如何,她大可嫁到别处。 只是从私心上讲,她们并不希望是这样的结果而已!归根结底,她们之所以做这么多事,更多的似乎是为了自己! 只是真就是这样的结果也很不错啊! “小姐,王公子虽然有些不着调,但他也算是个好人,你嫁过去去,肯定会幸福的!”绿儿开了口,继续劝说到。 木蓉帮腔道:“绿儿说的对,我家少爷是个好人,而且他骨子有些懦弱,苏小姐嫁过去肯定能幸福的!” 苏筱妍笑了笑:“贫嘴。”顿了片刻,她坐了下来,面色一肃:“真就嫁过去也没什么……”女子在说这话的时候脸红了红,旁边的丫鬟脸上多了一抹欣喜,只是还来不及尽数的表露出来,苏筱妍再次开了口:“不过,得他亲自过来跟我说!” 苏筱妍目光灼灼的看着木蓉:“他若不亲自过来,那么这事免谈!” 木蓉顿觉一盆凉水从头淋到脚,仿佛被人丢入了冰冷的秦淮河里。她脸色凄苦,目光投向旁边的绿儿,绿儿会意,解释道:“小姐,你也知道王公子的脾气,他要是能答应过来,我们也不用那么多事了啊!” 苏筱妍一声轻哼:“你们也知道这是多事?” 绿儿嘿嘿两声:“这不是关心小姐你嘛!要知道小姐你的年纪,寻常人家都已经有了孩子了!” 苏筱妍瞪了绿儿一眼:“你再多嘴,我就把你嫁过去!” 绿儿缩了缩脖颈,做出一副后怕的模样。 苏筱妍缓了缓道:“我的事,你们不用管,我自有主张!” “哦……”绿儿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耷拉着脑袋不说话了。木蓉似乎也知道事不可为,于是告辞离去,绿儿送了她出门,临行还是交代了几句。大抵也是让木蓉回去再劝劝王凝。 木蓉虽然应下了,却也知道大抵也是说不通的。 两个小丫鬟心情都算不上好,为了各自主人的事情,还真是操碎了心,到头来还不买账,这对于两人来说是很受打击的一件事,只是也正因为受挫如此,两人才会因为堵着一口气,越发的对这事上心起来,这红娘她们事铁了心要做到底了。 秋风飒飒,云卷云舒,若无那许多杂七杂八的心思,这断然是个好日子,只是装着心事的人都不曾抬头看上片刻,于是这等好景并无几个人看到。 回到家的木蓉将王凝从房间里拖了出来,亲自搬了把椅子到院子里,推着王凝坐下之后,她在王凝身后站了下来,万般殷勤。 又是捏肩又是捶背! 直到王凝受不了这份异常的殷勤开了口,她才嘻嘻笑着绕到王凝跟前。 “少爷,你是疼木蓉的吧?” 王凝点头。 “那么少爷,你能不能帮我个忙呢?” “你说?” “少爷,您能不能为我娶了苏小姐?” 木蓉怔怔的看着王凝,王凝也呆呆的看着她! 深情对视之后,王凝起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木蓉跺了跺脚,在后面骂到:“王凝你就是个懦夫,胆小鬼!” 然而任凭她怎么骂,回答她的只有那个毅然决然的背影。 好不凄凉。 第151章 情愫 生活本身并无多少趣味,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平淡之中,从生到死。 王凝或许有更多更为实际的想法,然而这么些年之后,他并不愿意过多的去思考什么,饶是长远些的事情,他都不愿意过多的去想。亦或者在之前那段近乎惨绝人寰的日子里,他已经习惯活在眼前,哪怕真要多想些许,大抵也是想着怎么做才能在完成该做的事情以后还能活下去。 那一阵他心里堆积太多,选择走上那样一条路,到底没几分是甘心情愿的吧,仅仅是为了宣泄,一开始甚至是单纯的找死,再往后则是完全沉浸在那样一种亢奋的状态之中,鲜血如火,烧得那般热烈。 若非遇上孙师,大抵他会在那样一种态度之下,疯狂至死。想起往事,多少还是有些难过,孙师的那句话最终也还是应验了,但他到底没可能后悔吧。 到得如今,孙师已死,那把跟随他许多年的唐刀已断,但是过去,到底还是放不下吧。 一个人之所以自愿摒弃过去的生活方式,无不是大悲之后。王凝也未曾能够免俗。 他在那段不长的时间里,从富贵到贫穷,领略过人间所有可能的以及不可能的事,于是他多少有些不愤,只是经历过那么多,哪里还能有那些家国天下的心思。 若非得活下去,浑浑噩噩又如何?既是选择如此,何苦扯上那些不相干的人呢? 近来身边发生太多的事,到底与他没有任何相关。 他向来过得没心没肺,却也不差这一次了! 王凝出了门,四下里没个去处,睁开眼的瞬间已经到了春苑楼前了。闲来无事,门口一众女子甜糯糯的呼唤下,他也觉得耳根子软,晃晃悠悠着就走了进去。 进门并有人迎了上来,他也是此中老手,揽着一个打扮不齐很妖艳的女子上了楼去,喝酒唱曲。 冯莹莹作为春苑楼的头牌,自从季茜儿退去之后,眼下她已经是江宁城里最为出众的清倌人,背地里打她主意的人也不少,但到得现在这种境地,一路过来也深知内中许多事情,往日里做了一些事,士林间有些声望,那些人碍于风评,并也没人在台面上使用那些手段。 声望达到了一点程度,自然也打算换种身份,眼下念着老鸨的恩情,大抵也就想着不能一走了之,但到底已经想着退的事情。 这些心思自然与老鸨通过气,对方倒也没有刻意的刁难,算得上好聚好散。 闺房里冯莹莹一身素朴,若换个地方,定然不会叫人将她与青楼女子扯上关系。 坐在他对面的男子约摸二十五六年纪,隐隐的透着几分威严,尽管刻意的收敛。 “孙公子好些日子没见了,今日听闻你过来,我还以为听错了。”冯莹莹说着往对面男子的茶盏里斟了茶。 孙恒颔首示意:“此行有秦公的书信,倒是顺畅。恩科中了二甲第九,吏部走了些关系,补了江浦之县的实缺……” 孙恒说起这个的时候,虽然刻意压着,但那欢喜兴奋之色还是从眼角溢了出来,眼神熠熠。 冯莹莹温柔的笑着,真心也为对面的男子觉得高兴。之前因为纪康的缘故,两人见过许多次,纪康上任之后,也是将她托付给了他,是以后来的日子里,都有走动。去年花魁赛上,孙恒为了冯莹莹也是真心用了心,叫了一帮好友在背后使了不少劲。 冯莹莹对于这些还是知道的,因此与孙恒的关系也还算真诚的相交,得知对方中了进士,而且还得补了实缺,真心为对方感到高兴。 毕竟她如今的地位,往来的也是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对于官场上的事情也知道一些。若是往常,似孙恒这样的,大抵不可能那么早就能步入仕途,总要被搁置一段时间的。 “其实也是拖了秦公的书信,这次确实侥幸。” 男子举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小口,盯着对面的女子,神色有些怪异。 “公子谦虚了,纪公子以前说过,公子的才学不下于他,能有今日的成就也是情理之中。” 提起纪康,孙恒也有些想念,而后心里叹了一声:“他在北方其实有些难过……”他顿了顿,女子神色担忧的看了过来。 “这次京城之行,了解一些事情,北方最近不太稳定,纪康身为一县主官,有太多事需要处理!日前来信说起,托我将他的妻儿送回江宁……” 余光里,对面的女子放在桌上的手缓缓放了下去,面色也变得不那么从容了。 “不过,姑娘也不用太过为他担心,北方虽苦,然而前途却是一片光明,也许这一任满就能调往别处。” 冯莹莹笑了笑,打趣道:“只怕越调越往北方去呢!” 孙恒愣了片刻,笑到:“倒也有这个可能,不过那时他身边固然也有着处理一些突发事件的能力了吧!” 这个话题多少有些沉重,于是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孙恒再又喝了一会茶,心知此行的目的已经不可能,于是也不好再待下去,何况真就看着面前的女子为了别的男人一脸难过,他也有些不自在。 起身告辞,冯莹莹将他送了出来。于是孙恒看到了二楼依着栏杆坐着的男子,定定往那边看着,一些往事渐渐浮上了心头。 冯莹莹注意到他的视线,也往那边看了过去,随后问到:“怎么了?认识?” “哦……算是认识吧。”孙恒脸色有些不自然,苦笑了一声。 冯莹莹没在追问下去,两人寒暄几句,冯莹莹回了屋去,孙恒犹豫了一下还是朝那边走了过去。 王凝正与身旁的女子说着话,女子从他手里接了酒杯过去,笑骂道:“公子,你好坏!” 王凝眯着眼,一副醉意朦胧的模样。 孙恒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那女子注意到他,推了推王凝,凑到他耳边说到:“公子,有人找您?” “找我?”王凝睁开眼四下里看了看,直接将对面的孙恒忽略过去,勾着女子的下巴:“你唬我,来,让本公子亲亲……” “公子……”女子拖了个长音:“有人看着呢……” 第152章 那是个遥远的故事了 对于孙恒来说眼前的人是个熟人,甚至是他不怎么想见到的人,两人之间没有太大的矛盾,但到底也因为面前这人,他的感情生活才会一直不顺,若非与纪康书信里提过一嘴,他甚至不知道纪灵儿已经不再人世了。 提起那个女孩,他的心里并不轻松,因为纪康的关系,他与她还是熟悉,甚至差一定成了好事,事到如今,纪康那一声“孙女婿”也从玩笑变成一个死结,耳那个女孩当初扑闪着大眼睛凑到他跟前说“你跟七爷爷是好朋友,按辈分也是我爷爷,你怎么可以娶我呢?”这话如今想来着实也叫人慨叹世事沧桑。 当然从男人的角度来讲,他还是有些气不过,他想不明白自己于跟前这人比起来哪里不如了,于是气不过并要找个说法,之前想要上门去找找麻烦,但都没有发现对方的踪迹,今儿碰巧见了,也是老天给他报仇的机会。 他自然不愿意放过。 王凝大抵觉得对方扰了他的好事,于是有些生气,看着孙恒,语气并不好:“这里座位多的是,阁下何必坐在这叫大家都不舒服?” 孙恒身为读书人,当然不会在意这样一句话,不过到得现在,却有些想不起来他过来这边的目的了。 “好久不见,没想到王公子竟然还有这种闲情逸致,只是要是九泉之下的灵儿知道了……” 有些话没必要说全部,孙恒说到这里抬眼看了过去,自然看到了王凝眼中的变化,而后神色一敛,静待着对面做出回答。 旁边的女子有些不知所措,王凝无奈的坐直了身子,抬手示意叫那个女人离开,而后拿起桌上的酒壶往对面斟了一杯,悠悠开了口:“那是个遥远的故事了!” 孙恒哦了一声,带着一丝不屑:“如何就遥远了?去年七夕到现在,不过一年而已!” 王凝自己端起酒杯呷了一口,有些怀念:“皇帝换了,这天都变了,天都变了,又何况一个人的身死?”他看着对面的孙恒,淡淡道,“何况……孙公子就算心里过不去那道坎,又能如何?难不成还能弄死我?”说到这里,他也不屑的笑了起来,听着似乎夹杂着几许悲怆,“不过话说回来,最近秦淮河里确实不少人喂了鱼虾……” 孙恒瞳孔微微一缩:“你这是在威胁我?” 王凝道:“哪敢?您可是朝廷命官!” 孙恒愣了片刻,有些意外,他回到江宁没有多久,这事除了跟冯莹莹说过,尚且还没有跟别人提过,眼下被人说了出来,他对于面前这个男人也就重视了起来。何况在很久以前他就查过这位的底细,哪怕到得如今他手里能够动用一些关系,仍然未能查到对方的底线。 这就好像对方是突然出现在江宁,事实上也确实是突然出现,而且是在秦公遇刺之后。 猛然想到这点,孙恒看向对方的眼神也就有些异样。 王凝多少能够猜到一些,缓缓道:“前几天去拜访秦老头,他拉着我去赏画,后来跟我提了一嘴,你不用想那么多!” 孙恒顿时一石激起千层浪,直接站了起来,此时曲着膝盖,疑惑道:“你就是秦公说的那个人?” “什么人?”王凝同样狐疑,生怕对方在误会下去,跟着解释道,“老头说的话不能信,之前他还忽悠我去考什么功名!” 孙恒艰难的坐了回去,一瞬间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跟他来了个玩笑。他之前还奇怪秦公怎么对他这样一个后生晚辈如此关照,他更好奇此次拜访秦公从对方嘴里说出的那些话! 兜兜转转,原来根源是在这边。 却也是世事弄人。 他想了想,还是举起了酒杯,恭声道:“孙恒在此谢过!不过……灵儿的事不可能就这么过去!” 王凝笑笑:“到你有了那种能力的时候,再来与我说这种话吧!” 孙恒疑惑了一会,叹了一声:“也许从一开始我们都看错了你!” 王凝想了想:“也许是吧,连我都看错了我自己!” “那么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王凝又想了想,顿了顿道:“好人坏人都是。” 抿嘴笑了笑,王凝饮下了孙恒敬的酒放下酒杯,他看着孙恒:“我见过太多读书人,老实讲看得上眼的没几个,你还不错,我请秦公帮你,也是想看看到底有没有看错人。” 这话说得太满,孙恒虽然疑惑,却也没有再问,盯着王凝看了一会,他觉得对方的脸有些熟悉,只是一时间却实在想不起来。 王凝痴笑一声,径自下了楼去,他说的话自然没有几分真实,当然说谎能避免一些麻烦,他也就不在乎了。 留在原地的孙恒还在发呆,不多时之前离开的那个女子再次出现,躬身道:“公子,刚才那位公子说钱算在你身上?” 她姑且有些担忧受骗,不过对于孙恒她也是认识的,是以说话虽然小心翼翼,却也是掺了几分诱惑在之中。 “子常兄不是去了京城参加恩科会试?怎会出现在这?” 孙恒听到这话转过身去,只见几个青年公子正在不远处,说话的人他也认识,也是这江宁城里有名的才子。 敛了心事,他笑着迎了过去:“季行兄,子钧兄,许久未见!” 几人寒暄着坐了下来,话题也还是之前那个,孙恒于是解释道:“圣上恩德,我等之前考了贡生的,礼部会试提前到了今年。” 众人虽然不解,却也没可能去议论朝廷法度。 孙恒看着众人,疑惑道:“话说回来,几位怎会不知道这事?各处提举司应该是发了告示的。” 曾季行解释道:“我等之前都在游学,未曾赶上这次恩科,因此并无关注!” 旁边的人都点头示意,孙恒恍然道:“原来如此!” 说到这里,那曾季行似乎终于想起了重要的事,于是问到:“那不知子常这次如何?” “倒也不虚此行!” 旁边几人都笑了起来,也颇为激动:“子常莫要含糊了,快些与我等说说,怎么个不虚此行?” 第153章 冤家 神武元年在一片动荡之中进了七月,秋风骤急,柳叶纷飞,秦淮河里偶尔能够撞见的几尾锦鲤不晓得是被人捕了去,亦或者感觉到天气转凉已经沉到了河底。 今年的秋天多了一抹荒凉肃杀,许是自去年以来,接二连三的出了太多事,仿若一块大石压在每个人的心中,久久的喘不过气来。就算那些家里没有死人的,收到周边的气氛感染,真就也高兴不起来。何况对于寻常百姓来讲,这一年更为使得人心惶惶的当是皇帝的骤然暴毙,对他们来说天子那是如同神灵一般的存在,却也在去年死了,加之后续的陆续发生的一些事情,于他们而言,想的并也有些多了。 何况还有某些好事者在这之中扮演着不光彩的角色,致使后来发生了江浦之乱。 安定下来,众人对于新法的抵触也终于消磨了一些,也许是有江浦的前车之鉴,也就没有人再有异心。当然也有的只是把这种心思压在了心底很深罢了。 王凝没有亲身去参与太多事,要说一切动乱的源头还得从去年秦弼退居开始,再往前自然还是与北戎的和谈了。他直接参与的对秦弼的刺杀,这件事在他心里倒也不是那么容易过去。原本打算借此脱身,到得后来低估了秦瑞清的本事,险些赔上自己小命,单从这点来看,似乎他又可以不再计较。 只是或多或少因为身份的转变,他的一些想法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于是对于秦弼这样的人,他是不愿意对方死的,对于这天下,他还是做不到完全看破。 亦或者只是不知道倘若有一天真就被人败了江山,他当如何再存于这天地间,如何面对那些九泉之下的祖宗! 这种说辞大抵也不真就是他的真实想法,他眼下成了这幅模样,诚然也没有道理去考虑这些事。 是以就秦弼的生死,应该还是因为觉得自己这样的人都不死,那么对方就更不应该死了。 想了想,确实也该是这样才说的通。 去年七夕开始,江宁进入了最黑暗的时代,先是北方灾民涌了过来,江宁闭城,又被某些人利用了放了把大火烧了个底朝天。那大火对他而言没什么记忆,反而是后来的那场小火,也因为孙恒的提醒再次窜了起来。 那个叫做纪灵儿的女子,已然是他心里解不开的结了。 他能够猜到一些东西,只是不敢确定,兴许只是为了减轻自己的负罪感,于是他以为她还活着,只是这一年来除了偷偷的四处打听,别的他什么都没有做。 时间一晃,他这种闲适的日子已经过了一年,该放松的也放松的差不多,于是也就真的觉得有些无聊了。 估摸着城外的学堂已经修建完毕,到了来年也就可以招收一批孩子,刚好那边的宅院差不多也能出个轮廓,倒想着搬到那边去,图个清净也好。 名下的起名叫做云记的商号近来发展的也是很好,经历过一次彻底的洗牌之后,有些人走了,有些人加入进来。大的局面上,各家重新分割了利益,厘定规矩,避免了恶性竞争,彼此之间的摩擦也不常有,于是整个江宁的商业也渐渐恢复了过来。当然出于利益相同或者说相互制衡,眼下还是分了两派,一者以苏家为首,一者就是云记跟手下的一群饿狼猛犬了。 大家对于城里的生意状况似乎很满意,于是都在张罗着扩张的事,因此在不远的杭州城,苏家与云记之间还是斗了起来,只是毕竟不在江宁,也就是另外一码事。再者这对于江宁这两家之外的家族来说可谓是一个好消息毕竟大家都害怕那两家联合起来,如此江宁就没有他们什么事了! 毕竟对于走出去这种事,不是每个人都有那种魄力的。 诸如李家,薛家这些昔日的巨头,眼下却是有心无力了。 对于近来坊间流传起来的传言,很多人其实还是表现出了再意,之前出过那档子事,大家也就乐得去相信这些,是以私下里一些防备还是悄悄进行着。 茶楼上,薛琳与贺光亭对坐着,面前摆着的是上好的西湖龙井,只是两人似乎没有兴趣品茶,各自锁着眉,不知装着什么凝重的心事。 贺光亭从窗外瞄了一眼,不多时才悠悠收了回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轻声道:“那二位之间这事倒不容易,两家打打闹闹,说直白点都有了仇,怎么可能说好就好了的,前几日杭州那边传了话回来,他们两家在那边打的很是火热。” 贺光亭拿着茶杯,摩挲了一阵,说到:“薛兄这话就有些武断了,打打闹闹换种说法就是冤家……我可是听人说了,那二位对彼此都有救命之恩,那可是过命的交情,再者说了,才子佳人一见倾心也是常事!” 薛琳面色泛苦,有些难过。 贺光亭似乎没看到好友脸上的表情,继续往对方伤口上撒盐,幽幽道:“之前两家斗得你死我活,说不定就是在各自试探,不然苏家都到了那种地步,云记只要再轻轻放上一根稻草,就能压死苏家,可人家到底怜香惜玉,没有那么做……再有后来两家情形逆转,苏家还是一样放过了云记……”说到此处,贺光亭顿了顿,眉头一挑,笑了起来,“薛兄,在这一点上,我们确实输了。” 薛琳没有反驳,这话说的也是实话,容不得他有些别样的想法,或者不愿去承认。 但这种挫败感,到底叫人难以接受,更多的是不甘心。 经过此次这么一折腾,他薛家彻底从云端跌落下来沦为二流家族,又有云记苏家压在头上,恐怕没什么出头之日了。每每想到此处,他并有些难过,更多则是无奈,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感觉如此无力。 但往深了想,他又能如何? 似是还不愿意死心,抿了几口茶,他神采熠熠的看着贺光亭,带着一丝祈求,问到:“贺兄,我真就一点机会也无?” 第154章 三个男人在楼上 江宁的圈子实际上不是很大,任凭商海沉浮,布商就那么几家,蚕商也就那么几家,尽管布商们一直估摸着掺和进蚕丝的生意,但某些试图这样做的人后来都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于是也就没人敢再这么干了!之后自然就是各在各的行业内做着,本身就在一条链上,为了同等的利益,一些布商与蚕商也就相互联合了起来。薛家与贺家并是这样的联合。 当然了在之前的变乱中两家之间自然闹了些不愉快,但并不妨碍两家后辈之间的走动,尤其对于薛家来说,薛琳与贺光亭关系亲近如此,其实是极为难得的一件事。 贺家就贺光亭一个后辈,日后是要承继贺家的产业的。这对于薛家来说,可谓是重新崛起的一个机会。 薛琳与贺光亭本身也是一起玩到大的朋友,一起光着屁股下河摸过鱼的交情,彼此之间自然都很了解。 跟许多商家孩子一样,他们对于苏筱妍这位江宁第一布商家的女子从小就抱着心思的,除却其背后表露出的以及掩藏的势力,自然也因为苏筱妍真的是个很不错的女孩。当然到得长大一些,苏筱妍出来主持苏家事务的时候,很多爱慕她的人已经收了心思,没人愿意被一个女人压在头上,换句话说,他们也怕苏筱妍的能力太强,最终损害一家利益,是以到得后来,除了薛琳,倒也没几个人还有这种心思。 贺光亭深知好友的心思,这些年来也是帮着出了一些力,当然收获自然微乎其微,对方铁了心不正眼瞧他这好友,一时间也真就没有一个行得通的法子。 老实讲,薛琳年纪也不小了! “你要听实话?还是假话?”贺光亭拧着眉,似乎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薛琳道:“真话!” “嘿……”贺光亭嘿然一声,直起了身子,无奈道:“真话你自己也该知道了,那位对你真的没有那种心思,你何苦执著不放?” 顿了顿,他看着好友的表情,叹了一声,郑重提醒道:“薛琳,你家不止你一个,你再这么拖着,日后日子恐怕不好过。” 薛琳知道贺光亭话里的意思,却不怎么在意:“家里那几位真要是能够守住份基业,我也不愿去争这些。去年我在外面读书,本也打算走走科举,若非后来家里来了信,此时恐怕都还在外游学。” 说起这个,薛琳已经从先前的失落里退了出来,有些怀念的说到:“那段时间走过一些地方,看过一些人,心里也才知道外面的世界挺大,一时间就想着做些自己喜欢的事,何必局限在这江宁一城之地?” 贺光亭点了点头:“这份心固然。只是你我商贾之家,真要走那条路并不容易,士农工商,商人最贱,朝廷法度也诸多限制……那真不是条好路……” 说到这里贺光亭苦笑了起来,抿到嘴里的茶一时间也多了抹苦涩。 薛琳大抵也是这份心情。 “哎,薛兄,你看,那是不是云记的东家?”贺光亭意识到房间里气氛的变化,赶忙换了个话题。 薛琳抬眼瞄了他一下,无奈道:“那个家伙神出鬼没,你看错了!” 话中之意,竟是对贺光亭的话全然不信。 贺光亭站起身来,一把抓住薛琳,指着街上那人:“喏,那不就是?” 薛琳一时间也没在意贺光亭的不雅动作,任凭对方抓着他的手,目光从窗户里看了下去,确实见到了那个人。 “呦,那是在调戏良家妇女么?”贺光亭一声嗤笑,似乎觉得很有趣。 薛琳挣脱贺光亭的拉扯,整了整衣服,离开座位从窗口过去,看着下方:“我就说那传言信不得。” 听起来似乎透着几分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贺光亭心里默默叹了一声,不愿一盆凉水浇灭好友的昂扬斗志,拿起桌上的两个茶杯也从那边走了过去。 递了一杯过去,他双手抱在胸前,举着茶杯小心的吹着,也许是怕那茶太热,过了片刻,才开口:“你说要不要告诉那位?” 薛琳摇了摇头:“非是君子所为。” 贺光亭嘿的一声:“我倒成小人了。” 却说王凝被眼前的女子拦下已经有一阵了,街上人虽不多,但还是引来了不少关注,大庭广众之下的场面他倒不觉得有什么,从小就是众人簇拥,到得长大了面对这种场面也能够心平气和,处之泰然。 只是对于面前这个年纪不大的女子,倒叫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更叫人为难的事女子拦下他不好好说话,只是一个劲的哭,如今已红了眼睛。 王凝一个头两个大,估摸着说点什么,想了又想最终也没能开了口。 心里叹了一声“女人果然麻烦”也就没了下文。 周围自然有人注意到了这一幕,某几位已经跃跃欲试,若非知道眼前这种事只有那些富家纨绔会做,背后是他们得罪不起的势力,恐怕已经冲上来了。 “你若不说,我可走了。”王凝终于开了口,尽量让自己语气听起来温和。 女子抬眼看了看他,也许是怕他离开,直接扑倒了他身上,抱住了他的腰,仰着头看着他,奋力的摇着头,眼泪四溅。 王凝这就尴尬了,试了几下没能挣脱,苦着脸道:“在下与姑娘本不认识,你这么做叫人见了,当如何说我?在下虽不计较声名,但姑娘应该自重才是……” 女子摇着头,周边已经有人议论起来。 楼上的贺光亭笑到:“怕是之前玩过的女子找上门来了……没成想,他是这种始乱终弃的男人。” 薛琳没有理会贺光亭的玩笑话,指了指背后巷道里的人影:“那女子应该是遇到了麻烦。” 贺光亭看了过去,果然那边正有两人商量着什么,不时看着人群里那对男女。 “就算遇到了麻烦,街上那么多人,怎就会找上他?他难道就很出众?”贺光亭酸溜溜的说了一句。 薛琳道:“他那老神在在的模样,谁人见了不觉得是个纨绔?既是纨绔,那些人又怎么敢惹?要不是吃不准他的身份,那几人怎会不敢上前?” 说着薛琳从窗边离开,往楼下走去,贺光亭再看了一眼,也跟了下去。 王凝注意到楼上下来的那两人,心里还是忍不住苦笑起来,这模样被谁看到都好,唯独这二位看到了总有些别扭。 “王兄赶巧了!”薛琳热情的打了招呼,往那边迎了过去,贺光亭点头示意一下也跟了上去。 见到又有两位富家纨绔过来,周边聚集的人还是离开了。 薛琳自始至终没有再去看那处巷道一眼,事实上从下方看去却也不在视野之内。 王凝苦笑道:“巧了,两位这是过来喝茶?” 薛琳笑笑:“确是,只是不曾想还能撞见王兄如此风流的一面。” 王凝无奈,递了个眼神。 薛琳倒也不打算再打趣下去,也知这里不是个说话的地方,于是说到:“楼上茶水才冲开,王兄不嫌弃,要不上去坐坐?” “我这样子寸步难行啊。” 薛琳轻笑一声:“带上这位姑娘一同上去吧。” 他说着看向嘛女子,那女子似乎也恢复了些,再次看向王凝。 王凝点了点头:“也好。” 三人于是得以上楼,而那女子也揪着他的衣袖,贴在他身上一同上了楼。 路上自然说起了一些家常琐事,两方虽说是对手,这个时候还是保持了绝对的风度。 “听说,王兄与苏小姐的婚事已经定了,不知当不当真?”薛琳最终还是问了最关心的那个问题。 第155章 一个女人从桥上走来 王凝在江宁的大部分时间都没有做什么像样的事情,对于坊间那些传言倒是听了不少,本身处在燕燕莺莺的地方,许多明面上不好说的东西他也知道不少。譬如某某家的公子与某某家的千金好上了之类的小道消息,实际上他也能背出一些桥段来。 刚好他对于薛琳与苏筱妍的事情也是有所了解的,眼下薛琳问了出来,倒也证明了这位对苏筱妍的诚心。 事实上之前两家闹成那样,本身应该不再有这方面的考虑,但很多事情又哪里能够根据那么纯粹的道理。就薛家来说,能够有苏筱妍这样能干的儿媳妇八成也是喜闻乐见的,何况薛琳对这好事也并不排斥,甚至一心想要促成。当然了,对于薛家另外的一些人来说,薛家与苏家真要以这种方式联合了,恐怕是最不愿意见到的结果。 由此来看,薛琳与苏筱妍之间想要成事,那可真是让秦淮水倒流还难。 只是看着薛琳一片诚心,王凝却不怎么愿意打击对方,话说回来,他与苏筱妍之间本来也没有那么复杂的关系,这时候也就没有什么不好开口的了。 换个角度,王凝没想到向来是他听别人的小道消息,现在却是成了当中主角了。 “这事薛兄听谁说的?”王凝一边走一边说着,还要不时注意拽着自己衣袖的女子,小声的提醒几句“小心台阶”。 薛琳见到对方这幅不甚在意的模样,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诚然是自己万般欣喜的东西在别人眼里竟是这般冷淡待遇,这简直是对他的侮辱,更何况,苏筱妍本身可是个美艳女子,若非平日里操劳家务,少有认真打扮,定然是迷倒半城男人的。 转念一想,却又黯然神伤起来。 “坊间多有流传,这源头却是不知在哪了!”薛琳说着,四人已经到了楼上,进了门,各自坐了下来。 安抚了那女子几句,一时间没有什么好的方式,于是也只好暂不做理会。 薛琳不忍再提起伤心事,于是没有再说之前的话题,贺光亭坐在旁边给两人冲茶。 这种正式的会面,两人还是第一次,只是对于薛琳来说,心情稍微有些复杂,这种心思更多因为苏筱妍。他确实是看不出来眼前的男子到底有什么本事能够有今天的成就。 当然,除了比他们所有人都有钱。 薛琳想到这里还是觉得有些讽刺,对方的年纪能有那么强大的资金链,在此之前不应该没有半点风声流露出来才对,可是直到现在,纵然有许多人花了大心思也没能查出个蛛丝马迹。之前若非因为苏筱妍为了苏家临阵倒戈,恐怕到现在都还没人知道江宁来了这么一尊大神。 按照常理,手上掌握有如此强大资金的人莫不是背景极其宏达的,然而天下士绅无论南北,总也能牵扯上一些关系,而诸如薛家这些小商贾本身也是依托着那些士族生存,按道理讲,也没有哪家会如此不留余地的出手,这是坏规矩的事,弄不好将是群起攻之的局面。 想到这里,薛琳大抵也能明白在江宁定然也有人站在王凝的背后,而且背景同样大得很,大到绕是他们上家都不敢轻易动手。 想的多了,自然也就越发小心起来了。 私底下该做的,倒也还是要做,至于面上,大家确实也需要和和气气。 “王兄城外的宅子眼看就要出个轮廓,年前想必是可以搬过去了。”薛琳开口,颇为羡慕的说到,“前些日子出门路过,那规模,可是叫人看着眼热。” 贺光亭听到这里也投了个炙热的目光过去,王凝察觉到身旁女子揪着他衣袖的手紧了些,于是余光瞄了一下,那女子已然贴近了一些。 他看向对面的贺光亭,无奈笑了笑,却没有在意。 “薛兄家大业大,若真要愿意,肯定也能弄个不下于那种规模的,我可听说,薛家在东郊有好几座山……” 薛琳不置可否,而后面露遗憾:“薛家到底不如王兄一个人。” 言尽于此,却也无需再过多说明了。 啄了几口茶,气氛渐渐变得轻松起来,说起最近生意上的一些事情,大家交换了一下看法。当然在此过程中,倒是大部分时间都是贺薛两人在说,王凝专心在听。 商场上的那一套他并不怎么懂,除了拿钱砸到对手不敢接,别的权谋鬼计他是不懂的,真就让他花几个月针对某人布局,他也没那份心力。 因此此时说起,他一来接不上话,二来也是真心不懂这之中的运作的。 当然,贺光亭的心思也有部分不再这些事上,这场谈话倒也很快就收了。 而后贺光亭叫了店小二上来,吩咐去取了几盘糕点,而后的时间里就是三人看那女子吃东西了。 茶楼不远处有一条小河,应该是秦淮河的分流,河面不宽,上面架了一座白玉石拱桥。 苏筱妍带着丫鬟绿儿从桥的那边走来,绿儿因为之前的事还有些生气,因此这几天对苏筱妍都是爱理不理。苏筱妍觉着有趣,没人在自己耳边叽叽喳喳也挺舒服,因此也没有在意许多。 今日出来,大抵是成亲之前最后一次主仆逛街,因此除了她们两人,后面也跟了两个家丁打扮的人,大抵是给她们提东西的。 由于王凝的拒绝,苏筱妍一气之下放出要绣球招亲的方式把自己嫁出去的消息,本身留了余地,打算气一下那个不开窍的榆木脑袋,然而事实上对方似乎并不是榆木脑袋,而是根本就不把她放在心上。因此最终任凭家里怎么劝,她铁了心要真的弄一次。 到得现在,也不知是真的因为赌气,还是还想再激一下那个榆木脑袋。 关于这点,连她自己都说不清了。 最先发现迎面走来的苏筱妍的,依然还是薛琳,三人带着那个女子下楼刚到得门口,薛琳就停了下来。 苏筱妍站在不远处,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之后,狠狠瞪了一眼,转身就走,就连背影都气急败坏至极。 薛琳艰难的收回视线,看着身边的王凝,无奈的苦笑起来。 第156章 搓衣板 王凝也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了离去的苏筱妍,当然得亏是绿儿在那边朝他做了个恨铁不成钢的嘴脸,这让他颇为无奈。再转过头看到薛琳的表情时,他更加郁闷了。好在贺光亭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身边那个女人身上,此时见他看过来,并也似笑非笑的掩饰着尴尬。 那女子这时候基本恢复了过来,不再如同之前那般惊魂未定模样,想来对于眼下处境有了更为清晰的了解,心境平复下来,能够想一些事情,并也觉得舒心了许多。 至于方才的一幕幕,女人的直觉告诉她一些东西,但看着刚刚救了她一命的男子,她并也没有点破,至于男子脸上那无奈至极的表情,她也忍了又忍才没有笑出来。 当然那个笑的的动作没有具体表现出来,那个意思却已经淋漓尽致了。 王凝看在眼里,大抵有些难过,想着这不就是恩将仇报嘛! 旁边的贺光亭呆呆看着,那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绕是还沉浸在痛苦之中的薛琳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于是拐了他一下,同时起了话头:“我跟贺兄就等着王兄的酒席了。” 王凝笑笑:“既是如此,礼金了不能少。” 薛琳愣了片刻,拽着一脸痴傻的贺光亭告辞而去,贺某人三步一回头,那看回来的目光犹如早春的清风,甜腻得像是街口卖得火热的糖。 王凝看着这一幕,还是将目光落在身边的女子身上,事实上他们这幅亲近模样早已经吸引了太多目光,街上的小贩见过一开始的那一幕,这时候倒也没觉得有什么,那些方才见到的人投过来的目光却也有些异样。 女子于是也有些异样,只是一时间也不好做出什么举动,这时候要是一瞬间躲开,似乎也不是个好法子,那样一来,不知别人会怎么想身边这位了。 王凝也注意到了这些,只是已经没有去计较的心思。 “姑娘家在何方?我送你回去。”他有气无力的说到,整个人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女子想了想,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说起了别的事情:“刚才那位姑娘跟公子是什么关系啊?” 王凝眉头微皱,讶然道:“原来你会说话啊?” 女子瞪了他一下,对于之前的举动有些尴尬,因此没有跟他计较许多。 王凝叹了一声:“既然不愿说,那就先随我回去再说。”想着之前苏筱妍离去的背影,他突然觉得应该去看看,于是补充了一句:“我还有别的事,暂时不能送你回去。” 这话也许是为了掩饰什么。 女子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没有反驳。余光往周围看了一阵,王凝已经带着她往家回去。 走着走着,倒也落在了他身后半步的位置,不敢贴的太近也不敢落后太多。 王凝对于这些微小的动作自然也是注意到了,于是笑了笑,也没放在心上,以至于忘了去甄别好坏,平白惹了麻烦。 回到家的王凝还没解释身后的女人来历,木蓉抱着搓衣板就跑了出来,一脸难过的看着他。 “就算我做错了事,好歹我是这个家的主人……怎么能跪这么个玩意。” 旁边的大郎等人这时候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饶有兴致的看着木蓉像训狗一样训王凝。闵行知对于这样的场面似乎也已经习惯了,于是见怪不怪。反倒是跟他一道来的那个女人,对此颇为忧心。 木蓉脸色一垮,将搓衣板往王凝怀里塞过去,语重心长的说到:“我的大少爷啊,你还不知道自己闯了什么祸吗?”见王凝不接搓衣板,木蓉腾出一只手拉着王凝,手把手教他用手抱住了搓衣板,眉头稍微舒展了一些,“你快去跟苏小姐诚恳的道个歉,说说好话,她会原谅你的……” 王凝嘿然一声,新朝虽然对女子没有太多所谓“理”的限制,但怎么说也是大男子社会,眼下这一幕似乎有些过了。 王凝看着火急火燎的木蓉,心知这位小丫鬟是从大理那边过来,可能那边风俗如此,纵然经过一些人刻意的培养,骨子里还是不怎么在乎所谓男女身份地位上的区别。 跟在他后面的女子惊得目瞪口呆,只是又不好开口,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王凝一边点头应承着木蓉,一边想着怎么打断小丫头密不透风的碎嘴话。好不容易逮到机会,他悠悠开了口:“木蓉啊,少爷我跟你说过,我们不是一路人,走不到一起去的……”说着咕哝了一句,“绿儿那丫头多嘴,她跟你说什么瞎话。” 木蓉摇头,双眼闪过一丝精明:“她才没有瞎说……少爷你想啊,绿儿能过来跟我说这件事,肯定是得了苏小姐暗示的,这也就是说苏小姐打从心里等着你过去劝她,去跟她说好话……” “少爷,女人心都是软的,你去认个错,她就不跟你计较了。” 王凝见说不通,接过那搓衣板,而后直接扔到了一边,这一下还没开口,木蓉眼睛一眨,就滚出眼泪来。 王凝可没预料到会是这样,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做,瞥见旁边之前被扔出去的搓衣板,立马弯腰下去捡起,噗通一下就跪了上去:“我错了,不哭好不好?” 木蓉噗嗤笑了,也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一边流泪一边笑。 “少爷,苏小姐是个好人,她不嫁给你,你娶不到媳妇咋整?” 王凝无奈的笑着,心想这事有那么重要么?至于话里另外几层意思,他是懒得去想了。 “我这就去道歉……”麻利的站了起来,转身就要出去,木蓉还是叫住了他,指了指地上的搓衣板:“少爷,您忘了东西了。” 王凝无奈只好捡起搓衣板抱在怀里,路过那个跟他一道回来的女子身边的时候,他回身交代了一句:“这女人好像遇到麻烦了,你罩着她一下。” 木蓉应了下来,热心的上前招呼。 王凝备受冷落,出了门来,站在门口寻找着能扔搓衣板的地方,里面再次传来木蓉的声音:“少爷,不许扔……” 王凝盯着手里的搓衣板,往袖子里塞了塞,又拿出来往怀里塞了塞……最终脱下外套将之包了起来,终究是能够出门了。 这日天高气爽,阳光和煦,每一个脚印都那样轻盈,清风从耳边吹过,轻声呢喃。 几朵薄云从远处飘了过来,遮住了地上拉得老长的影子。 第157章 歉意的最诚恳表达方式(上) 天气再好,人的心情却不一定。纵然很多时候天气或多或少都能影响人的心情,但仅仅是有的时候,大多数时候没人会在意这些,甚至一个人心情郁闷至极的时候,根本不可能去在意天气如何。 王凝的心情算不上好,哪怕他曾经有那样一种冷静得入骨的身份,也没能使得他短时间内就恢复过来。 诚然涉及到情感这种东西,绕是杀人不眨眼,一时间也只能瞪着眼珠子不知所措了。 苏家的大门还是印象里那样,只是一瞬间好像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向他展示着冰冷的獠牙。 终究还是走了进去,换句话说是被早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的绿儿逮了个正着,于是死拽着他进了门。 苏家的家丁丫鬟听到动静都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或是躲在墙角柱子背后,或是直接拿了把扫帚佯装着扫地,无一例外都看的很仔细。 绿儿先前还有些尴尬,压着声音说:“你怎么那么没出息,那么大个男人。” 后来注意到周围的目光之后稍微收敛了一些,实际上只是将那些目光刻意的回避掉。 好说歹说,两人终于进了苏筱妍的院落,阔别许久之后回到曾经熟悉的地方,王凝一时间还有些怀念。这个院落可以说是改变他命运的地方,而它的主人也是改变了他命运的人。当初若非遇到苏筱妍,他肯定会死在北方的大漠里。也就不会有后来一连串的惊险。 当然要是那样,或许也是个挺不错的结局。 那处竹林还在,主人家砍了一些,此时稀稀疏疏的,秋风卷过,倒也发出阵阵沙沙绝响。 院墙似乎重新修了一次,比印象中高了一小截,就是不知道是害怕里面的人逃跑,还是担心外面的人进来。 在旁边的石桌边上,那株桂花散着清香,也许是院墙太高,任凭路过的风如何倾情的诱惑,那阵气息都没有被带着离去。 满院清香,说的大抵就是这样的情景了。 小楼上女子听到动静走了出来,趴在栏杆上看着下面发生的一切。 第一次有种感觉,那个男人真可怜,竟然被训得像狗一样。 但她觉得这样也挺不错,于是嘴角弯起一道好看的弧度,风撩拨着额前半缕青丝,晕开了她同样秀丽好看的眉,只一眼,如春风拂面而来,卷走了寒冬的冷冽,整个人都变得轻盈起来。 “你说你一个大男人,这点气量都没有吗……我家小姐那么心疼你,你怎么都不知道心疼她一下,她为你放弃了那么多东西,你怎么就不知道给她一点点回报?”绿儿喘了几口,短暂歇了歇,闷哼一声,“好不知趣的木头。” 她瞪了王凝一眼,注意到对方往上斜去的目光,再一次意识到自己又是对牛弹琴了。转过身去,只见苏筱妍目光严肃的看着她。 绿儿嘻嘻笑了下:“小姐,我替你教训他呢。” 缩了缩脖颈,小丫头大抵也还是担心被认为不懂规矩,毕竟这归根结底是主人家的事,容不得她这样的丫鬟置喙,先前也是想着没人看到,也就不用担忧许多。 “嗯……训得挺像那么一回事,你继续。”苏筱妍目光严肃,语气听起来也是不甚在意,但绿儿却不敢再多话了,倒不是因为害怕苏筱妍,单纯的是觉得当着小姐的面训姑爷是很不懂规矩的事情。 她到旁边,没再说话。 风声不可能代替人打破安静。 短暂的沉默以及对视之后。 苏筱妍看着下方那个男人目光一直盯着自己,一边把怀中抱着的东西平放到了身前,缓缓解开了包裹着的衣服。 就在她快要反应出来那是什么东西的一瞬间,对方一撩前摆,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噗通跪了上去。 至始至终,他的视线没有离开她片刻。 那动作也丝毫不拖泥带水,俨然忘记了“男儿膝下有黄金”,他就那么给一个女人跪了。 跪的那么干脆,吓到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隔壁偷偷打了个梯子往这边偷看的苏家人。 绿儿惊讶的张着嘴,小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盖到了唇瓣上。 苏筱妍也愣住了,任凭她见过大场面,但这样的场面还是第一次见,她深知还有很多人关注着这边的动静,也知道这一跪之后,眼前着男人在这江宁城基本是废了,就算以后出去到了别的地方,大抵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惊讶之余还有一丢丢的害羞之意,尤其是注意到王凝膝下的物件,于是忍了忍,最终没有笑。 “你应该再两手揪着耳朵,那样更像一点。”她由衷的提醒了一句。 王凝笑了笑,没有按照她的说法去做。 长长舒了一口气:“木蓉说,我必须得这么做,不然她就不让我进门。” 苏筱妍轻哼了一声:“她不让你进门那是你的事,关我什么事?”她瞪着王凝,带着几分讥诮:“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的后果?” “什么后果?” 绿儿这时开了口,善意的提醒道:“王少爷,男儿膝下有黄金……” 王凝想了想,低头往膝下看了一眼随后郑重道:“明明只有搓衣板。”说着脸色一垮,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 “王公子,我说的不是那个黄金。” “那是哪个黄金?” 绿儿还想再做解释,楼上的苏筱妍咳嗽了一声,说到:“这个人已经傻了,绿儿不要跟他说了,请他起来,送他回去吧。” “哦。” “我说了你得原谅我,我才能起来,才能回去。” “我原谅你什么?你又没有做错什么?” “关于这点我也不知道……”王凝正色道:“但木蓉说让我跟你认错,得到你的原谅,然后我就可以回去了。” 苏筱妍愣了一下,冷哼一声:“木蓉对你就那么重要,她说什么你都去做?” 王凝想了想:“每个人都很重要。” 苏筱妍暗自腹诽,心想都重要,怎么不见你对我这么上心。但一直以来都有人告诉她要矜持,这些话只能在心里想想了。 只是有人却替她问了出来了。 第158章 歉意的最诚恳表达方式(下) 苏文吉呆呆的看着院子里发生的那一幕,因为与苏文奎的关系,他得以继续留在苏家本家。此时他与苏文奎两人各自搬了梯子趴在院墙上,露出半个脑袋,心里就像堵着一口痰。 一开始他们就充满好奇心,对于这场联姻他们并不看好,熟知苏筱妍脾气的他们,深知一般人根本就不可能入得她的眼。不过就说今天发生的事情,实际上已经震惊了他们。 苏文奎一百个不愿意那两个人走到一起,但他实在想不到让一个女人拒绝一个向她下跪的男人的理由,于是待得回过身来,他沉了口气,面色难看的下了楼去。 至于苏文吉,他的心思要更为简单一些,他与王凝是有过“矛盾”的,甚至动了手,但他并不怎么在意。他想在苏家分一杯羹,确实也给应该有另外的打算。他与苏文奎到底渐行渐远了。 是以那二位真就能够成就好事,对他来说不失为一个机会。先前苏家的老人大部分都被苏筱妍抽调到了杭州那边,剩下的大半又被王凝挖了过去,是以等到苏筱妍跟王凝成亲,苏筱妍掌权,那么苏家是需要一批新人的,而他作为苏家人,自然就有很大的机会,就算不能成为某一片的掌柜,管事之类的小头目还是有很大机会捞到手。 反而在苏文奎手下,这位在过继给了苏源当儿子之后,放在那里的身份是苏家的少东家,是苏源死后的接班人,因此这位因为身份的骤然转变,对他们这些“亲近之人”并不那么看重了,平日里的往来也刻意的宣扬着这种身份的改变。比起信任同样是苏家人的他,苏文奎更信任外姓人,就凭这一点就注定了他苏文吉真到苏文奎掌权的时候,恐怕现在作为苏家人的福利都将被剥夺。 这些心思他未曾与人说过,但至少他不认为这么打算没有什么不对。 他再又看了院子里一眼,收回视线也缓缓下了楼,心里认可了那二位的事情。做到眼下这个地步,很难再生什么变故了,那两人短时间内也没有离世的可能,苏家跟云记的联姻已经没有任何悬念了。 转念一想,他已经在打算着接下来可能的婚宴的事宜。 ********* 绿儿在苏筱妍的注目下,忙过去搀扶王凝,王凝不为所动,看着苏筱妍:“你至少应该先原谅我,我才能起来。” “我都说了,你没错,不需要我的原谅。” “好吧,权当作戏,你原谅我一次可不可以?”王凝声音里带着一丝祈求。 苏筱妍翻了个白眼,嗤笑道:“你现在的所作所为难道就不是在作戏?” 王凝想了想:“作戏做全套,你就配合一下又会怎样?” 苏筱妍像看白痴一样看着王凝,无奈道:“你今天这么做,知道走出这门意味着什么吗?”葱葱玉指凌空一指,满院的花香也停滞的下来。 王凝没有回头看她手指的方向,淡淡道:“知道。”却是一副混不在意的样子,“我这一生跪过太多人,大部分是不情愿的,但正因为我那样做了,所以我活下来了。” “而且……你救我一命,我这一跪心甘情愿!” 苏筱妍道:“就只是因为我救了你一命?” 王凝点头,随后加了一句:“也因为木蓉。” “就只是这样?”她再问了一句,旁边的绿儿已经听出了语气里的不对。 有心提醒一句,却又想着,这是小姐跟姑爷的私事,她一个丫鬟,不能乱说话,会被人说她不规矩的。 她之所以还留在这里,其实只是因为怕小姐跟姑爷打起来。 王凝再次颔首:“嗯。” 苏筱妍背过身去,踱了几个小碎步。而后再转过身来,恨恨的看了下方的王凝一眼,之后下了楼来。 “救命恩人……哼。”她急匆匆跑到王凝面前,指着他的鼻头,愤懑不得,想骂人到底因为顾忌女儿家的身份,最后没有骂出来。 她忍了又忍,最后也噗通在王凝对面跪了下来,恨恨道:“不就是救了我一命吗?我今天跪了还你。” 王凝有些纳闷了,容不得他过多思量,苏筱妍大抵见他目光呆滞,以为他不领情,于是往后挪了挪:“恩人在上,小女子给你磕头……” 话音刚落,只闻得鼻尖一阵香风掠过,惊扰了心神。 “小姐,您……”绿儿呆在旁边,彻底不知所措了。 王凝急切道:“你这是?”他想起身去扶,然而试了一下,惊扰发现起不来,而对面苏筱妍已经磕了好几下,每一次抬起头来看他的眼神都恨不得杀了他一样。 王凝无奈,不知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他一直按照木蓉说的来做的啊。眼下也只能跟对面对磕赎罪了。 旁边的绿儿从一开始的惊慌失措中回过神来,看着互相磕头的两人,苦笑不得:“小姐,您们这是在拜堂么?” 苏筱妍看向绿儿,再又看向王凝,脸一红:“谁要跟他这种混蛋拜堂,他想得美……” 说罢爬将起来,临走幽怨的瞪了王凝一眼。 王凝愣在原地,刚才那一声关门声将他所有心绪拉了回来。 绿儿忍着笑意,见小姐已经回了屋,深深看了王凝一眼:“姑爷,快起来吧,小姐原谅你了。” “原谅我了?”他不确定的重复了一句,“真的?” “嗯……” “那就好……嘶,扶我一把,腿麻了!” 绿儿满脸奇怪,大抵联想到之前的事,笑了起来,小心的凑到王凝耳边,“你可不要跟小姐说腿麻的事!” 王凝看着语重心长的绿儿,最终没有问为什么,只是轻轻的点了头。 “以前跪祠堂,我可是能跪一天的……”绿儿的搀扶下,王凝小心的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一边揉着膝盖一边缅怀着过去。 绿儿吃吃笑着,“姑爷您今天跪的可是搓衣板。” “呦,这有什么不同?” 绿儿想了想,道:“那区别可大了……” 第159章 透过这伸开的指缝,看到的光 王凝恍惚了一阵,似乎终于从之前迷糊的状态里回过神来,膝盖上的酸痛渐渐散去,恢复了一些气力。 绿儿呆呆的站在旁边,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某一刻对上王凝的眼神,满脸惊讶的问到:“姑爷你怎么会想起来这么做呢?” 她轻声说着,小巧的手指搭在下巴上摩挲着圈圈,微仰着头做思索状:“虽然我也觉得你之前做的不对,可是也不用做到这个地步啊……”她说着瞪着两个眼珠子,落在王凝身上,凑了上来,“别人会笑话你的!” “不过小姐一定爱死你了。”她想来是担忧之前的话伤了王凝的心,于是添了这么一句。 王凝笑到:“你确定你家小姐不是从此看不起我?” 他觉得按照正常的女人心思,理该是这样来处理他们之间的关系。 “嗯……倒不会吧。”绿儿想了想,有些不确定的回了一句。 “真要是就此看不上我了倒好。”王凝说到,“你看,我这种软弱的人肯定不是个好的托付,以后跟着我的日子肯定难过,你家小姐把你当亲姐妹,你应该多劝劝她……比如那绣球招亲的事就挺不错,这样的事多多益善嘛……” 王凝自顾自的说着话,都没注意绿儿神色的变化,听到这些话,绿儿的心情可想而知,于是温柔的将手搭在了王凝肩膀上。 “姑爷,您真不长进呢?婢子给你泡壶茶漱漱口。” 王凝只觉得脊梁骨一道凉气席卷而上,从天灵盖冲霄而去。 他艰难的点着头:“谢了。” “不客气,您先去进屋去陪小姐吧。” “哦……” ********* 屋子里的摆设已经完全改变,他在这边还是生活了一段时间,眼下却看不出丝毫的痕迹来。大抵因为那个女人对他深恶痛绝,于是将他一切都磨灭干净,不留下分毫。 王凝到了楼上,女子正在屋子里翻着账本,伴随着算盘珠子清脆的撞击声,偶尔还有女子小声的念叨声。王凝耳力很好,这时候这一技能显得很是累赘。 而且屋子里的场景本身也应该调换一下才对。 他坐在门口,依着门,目光从门外第二、三根栏杆之间穿了过去,久久没有回神。 “那边的一品斋我买下来了。”女子某一刻开了口,王凝抬头回望过去,女子同样往这边看了过来。 与往常不同,这一刻的苏筱妍看起来颇有几分威严,淡红色的光线从门口溢了进来,打在她的身上,于是有些迷眼,却也使得她多了些许慵懒。 王凝笑了笑,目光再次投了出去:“怎么?打算当做嫁妆?” “你想得美!”苏筱妍说了一句,而后觉得说的不尽完善,补充道:“我的意思是在嫁给你这件事上,你想的美。” 王凝没有回头看她,淡淡开了口:“我走过很多地方,看过很多落日,像今天这样的还是第一次。” “然后呢?”苏筱妍停下了手里的活,托着下巴看他,一副听故事的样子。 “没然后了……只是觉得,或许将来有一天你会后悔……” “后悔什么?”苏筱妍眼里多了几分认真,嘴角的弧度在阳光的晕染下变得透明清澈起来,“后悔遇上你这么个不负责任的家伙?” 王凝没有反驳:“成亲这事,怎么看都是你吃亏啊。”他叹了一声,由衷的为对方感到不值。 阳光下,苏筱妍微红的俏脸没有被人瞧见,她啐了一口,害羞的偏开头去。 王凝看在眼里,看着那边笑了起来:“所以,真想好了,那么我入赘吧。”他看向苏筱妍,目中犹如射出去两道闪电。 苏筱妍脑袋轰隆一声,久久没有反应过来。 那边王凝再次开了口,脸上满满是对未来的憧憬。他伸出手去,缓缓摊开手掌,盈盈一握,像个调皮的试图把阳光握在手心里的顽童。 分开手指,阳光从指缝间溢了进来。照在了脸上,那原本温和的脸颊一瞬间却变得寒冷起来。 苏筱妍不知道自己是否出现了错觉,也许是之前的话震惊了她,她没了思考的能力。 “找个有本事的妻子,过得总要轻松一些……” “我大概就是带带孩子,养家糊口的事,你可别指望我做。” 男子说完这句,回过头来,静静的看着苏筱妍。 苏筱妍噗嗤一声笑了,随后捂肚子笑。 笑得一阵,直起身来,敛容肃目,朝王凝走了过去。 “你把自己说的那么没用,我觉得嫁给你不是个好选择。” “嗯,我也这么觉得。” 苏筱妍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拉了把小凳子在王凝对面坐了下来,语出惊人:“其实最近在想这件事的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好不要脸?” 王凝奇怪的问到:“为何?” “哪有像我这样给自己找婆家的女子啊。”她叹了一声,微微低下头去,“可是,这些事不亲自做,家里有了安排,指不定以后过的是什么日子……我一个商人之女,本就低贱,干嘛还要去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她看着王凝,诚恳的说到,“最起码我现在做的努力,以后哪怕再难过,再凄惨,我也会为了证明自己是对的而笑着,开心的大笑着……” “王凝,我是个女人,可是我想我至少应该为一件事花上自己所有的心思,去争取。” 王凝点头:“你很厉害了。” 苏筱妍摇头,唇角一勾,带着些许凄然:“我知道这样会让人骂下贱,可是我不想像母亲那样,郁郁一生。” “至于你说的入赘……”她顿了顿,“以前我确实是这么想的,而且当初你要是不逃跑,我已经那么做了……那时候我是打算哪怕你只有一口气,我就跟你成亲。” 看着王凝一脸惊骇,苏筱妍甜甜的笑了起来:“我要的只是掌管苏家的一个名分而已。” “哈……”王凝脸色戚戚,由衷的庆幸道:“还好那时候我跑了……” 苏筱妍抿着嘴:“很多事以后再跟你说,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是谁了吧?” 第160章 小姐姑爷,这天还没亮着呢 王凝乍一听到苏筱妍这么问,再又看到她灼灼燃烧的眼神,无奈的苦笑起来。 “不说你是不是就不嫁了?”他决定悄悄的转移话题,可惜苏筱妍到底是在商场上打拼过的,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打算。 苏筱妍瞪着眼珠子。 两人实际上可以说很亲近了,从认识到现在,“腻”在一起的时间怎么着也有好几十天,而且她有些不确定自己之所以会对眼前这个男人上心,也许是因为在对方在身上逃跑的那段日子积累下来的情感。 那时的王凝对她想必是一命还一命的想法,而她到底看过市面上一些话本小说,不经意的就联想到“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的事情上来。 之所以会有此一问,还是因为私底下她也像很多人那样,查过王凝的底细,当然得到的结果是一片空白。但人总是父母生养的,不可能过去就是一片空白。 她定定看着王凝的神色,犹豫了一下,尽可能的掩藏起自己的失落,平淡道:“不想说的话那就不说了。” 王凝察觉到她脸上最细微的那一丝变化,尽管和煦的阳光从那微微抬起的眉头掠过时恰到好处的遮掩了一些东西,但她离得那么近,他也就注意到了。 他并非是刻意的隐瞒,只是怕对方知道后给她带来麻烦,眼下倒也可以透些什么了,他身子骤然往前倾,苏筱妍被这突然的动作吓到了,身子往后倒去。 王凝一手从她背后抄了过去,揽住了她。 一连串的动作像极了街上调戏小姑娘的纨绔子弟。 苏筱妍惊慌失措间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对方近在咫尺的脸。 他们好久没有这么亲近了。 她想要避开。 他却没注意到这一点,于是原本打算凑到她耳边细声说话的他吻在了她的通红的脸颊上。 这是个巧合。 夕阳已经落下去了,于是隐藏不了她像是抹了醉香坊顶极大红春胭脂的脸颊。 唇瓣传来淡淡的热意,他凝目看去,都不敢做多余的动作,生怕一用力就会将那薄如蝉衣的面皮吸破。 “呀……”陡然一声惊叫,两人各自推开,王凝面皮足够厚,于是率先从声音传来处看了去。 泡茶许久的绿儿端着热茶出现在不远处的走廊上。这时候一脸诧异的看着他们,都不会挪步子了。 “小姐,姑爷……”绿儿怔了一会,艰难的吞了口唾沫,看向苏筱妍,“这天还亮着呢!” 如此真心实意,满是关切的提醒,再一次使得旁边的苏筱妍差点背过气去,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王凝回过身,看了苏筱妍背影一眼,缓缓道:“明天我再过来拜访苏老爷。” 说着迈开步子,潇洒的下了楼。 绿儿目送着王凝离开,见对方晃悠着出了门,好心提醒道:“姑爷,你搓衣板忘带了。” 苏筱妍噗嗤一声笑了,脸上的余晕还没有散尽,眼色幽怨的看着绿儿,招了招手:“绿儿,你去把它收好,以后用得上。” “用得上?”小丫头狐疑的反问了一句。 苏筱妍一边憋着笑,一边点头:“嗯,用得上,必须用得上。”说着就要往里走去,走出去几步,又回过头来,叮嘱道:“一定要给他留着。” “小姐,你跟姑爷说了?”绿儿小跑着过来,将茶水放在桌上,好奇的问到。 苏筱妍长长舒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绿儿:“姑爷都叫这么欢了,本姑娘怎么可能平白被占了便宜。” 苏筱妍表情像是一只生气的小兽,嘟着嘴,鼓着腮帮子,那眼神里满是似水柔情,一不小心掉进去,就意味着沉溺至死。 “小姐,小姐……”绿儿欢快的叫了几声,眼里也是如同苏筱妍一样的欣喜,甚至还要多出几分,大抵是自己最近一段时间的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于是万分高兴:“你怎么跟他说的啊?” 苏筱妍对此似乎没有太大兴趣再说下去。 她笑了笑,想着那个男人的话,甜甜的笑出声。 绿儿推了推她,它才缓缓的说到:“他说要入赘过来。” “啊……”绿儿脸上的惊喜瞬间就变作了惊讶,可谓是目瞪口呆。 “怎么可能?” 苏筱妍无奈的看了绿儿一眼,白眼一翻:“去去去,我这边还有还有好多账本没看嘞。” “小姐,你别上当了啊?” 绿儿忧心忡忡的说到。 苏筱妍嘿的一声,抬手捏了捏绿儿的鼻头:“不是你吵着嚷着要我嫁他的么?” 绿儿想了想,一开始确实是这样。可是入赘这种事对于一个男人来说,除非是真就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不然谁会做这种事。 “小姐,入赘……怎么可能入赘呢,他答应你,肯定是对你有所企图……”绿儿因为担心,已经连称呼都变了。 苏筱妍抚额叹息,想了想道:“我这样,有什么可让人企图的?” 苏筱妍一边查看着账目,一边开了口:“认识这么久了,绿儿你觉得他是那样的人么?” 绿儿想了想,以前王凝给她的感觉倒也只是个不学无术的人,不像那些同样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她还在思索着,苏筱妍再次说到:“我只是好奇,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女子的眼中突然就深邃起来。 夜色渐渐沉了下来,江宁迎来了一样平常不过的夜晚,街上的夜市已经开始了。 王凝往家走去,路上大抵还是对于刚才的温热念念不忘,于是某一刻抬起头来看着天空,竟是觉得那漫漫夜色也变得不再那么压抑,周边喧闹也悦耳起来。 江宁经历过一连串的事故之后,恢复能力也是极为强大的,而且因为某些人的刻意宣扬,城里的局面已经得到稳定,寻常百姓也习惯了这样一种新的状态。 事实上,能够安稳的过日子,对他们来说就足够了。 任何的悲伤都会被时间抚平掩埋,他们至今还这么相信着。 只是相较于北方,生活在南方的百姓,再动乱的年份,其实还是生活在那一片烟雨温柔之中。 但这世道,到底变了。 某一刻,月光从乌云背后照射下来了。 第161章 老头的伤心事 神武元年的七月十六,天气已经转凉许多,江宁身处南方,却也可见几分凋敝景象,秦淮河边的绿柳败了叶,枯枝也渐渐在瑟瑟风声中腐朽。 河边的棋摊早几天就没有再过来摆,王凝也少有过去的时候,几日里往这边过来,偶有路过,恰逢老头在院里发呆的时候,他倒也在外面朝里面吼几句玩笑话,而后在秦老一脸无奈的目送下晃悠着身子远去。 这日再过来,却没这么好运气了。 秦老想是听到了近来发生的那些事,因此叫住他的时候,没有避讳的问了出来,语气听起来带着几分打趣,想必是真正将之当了挖苦王凝的话头。 “秦老这就不对了。”王凝笑着,微不可查的白了老头一眼,“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两情相悦的事,到了您老嘴里,怎么听着就不对味了?您老人家可是读过圣贤书的。” 秦老不置可否的点头:“书确实比你读的多,正是因此,老夫实在想不通似你这样不学无术的家伙,怎么还有人愿意嫁。” 王凝嘿然一声:“八成是眼神不好。” 两人说着笑了起来。 “秦老今日看起来似乎有心事?”王凝问了一句。老头脸上的表情从一开始就很是怪异,两人相熟到这份上,平日里老头喜怒不是这般看得出来,尽管随时都挂着谦和的笑,到底也有几分刻意的模样。 似今日这般愁容满面,甚至眉头都锁了起来,王凝还是第一次见,之前能见到秦老皱眉都是极为困难的事情。 秦老轻声叹了一声,对于自己的心情被人看出来稍稍觉得有些意外。似他们这样地位的人,举手投足之间都是自带威严,平常也没几个人敢正视他,何况是揣摩他的心思了。 目下被一个小子看出来,想着大抵是自己的养气功夫有所下降了。 不过倒也没有隐瞒的意思,缓缓开口道:“你是否觉得这次江宁闹这么大,朝廷那边的反应却有些慢?”秦老看了过来。 王凝想了想,点头道:“好像是有些慢了……” 秦老颔首:“何止是慢……”他舒了一口气,微微抬头看着天色,“北方出了事了。” 老人的语气给人一种极为压抑的感觉,王凝甚至从当中听出了一丝迟暮,仿似那落日将尽。 “大名府那边与北戎打起来了,是以江宁这边的事,再乱的抵不过那边十万火急……那边处理不当,后果不堪设想,眼下到了秋季,北方水草枯萎,戎人本就有意南下,要是被他们找了借口,是要生祸的。” “江宁位处南方,士族势力根深蒂固,乱也是乱不起来。” 王凝渐渐听着,大抵还是能够明白,只是仅仅是这样的区别对待,并不足以叫面前这个久履官场,尽看世间沧桑的老人家伤心至此。 秦老顿了片刻,继而道:“杜公入秋后就患了病,给我来的私信里提起,想来是有些严重……” 王凝听到这里恍然过来,心知朝廷里那位杜公出了事,对秦老这伙试图改革的人来说,可谓是晴天霹雳,却也不好点破,转而道:“杜公身子硬朗着呢,秦老不必担心。” 秦老笑看着王凝,没有理会他这种无关痛痒的“宽慰”,道:“老夫自是信他,然而凡事都得做最坏的打算,眼下诸公力排众议,好不容易将新法贯彻下去,初见成效,断不可再生变故的。” 老人忧心忡忡的说着,眼中多了一丝疲惫,似他这样的人,本也不至于在他这样的外人面前露出这些情绪,然而想必老人家是真的将他当了亲近之人,近来做的事大抵是想在一种潜移默化的状态中改变他。 老人家因为他,确实废了一些心思。 只是,他是打算做那个不识趣的混蛋小子到底了。 对于新法,他作为受益者,其实并不怎么看得透。朝里那位杜公,眼前的秦老,他们正在做的那些事,初心确实是好的,一些条条框框也很是不错,然而真要实施下去,还是很难的。 对于底层的百姓来说,他们在大灾之年抱怨着朝廷软弱,和平年代却也有好一部分好逸恶劳,是以朝廷若真做些什么的时候,他们也有很多话说,说的多了,大抵就成了对抗。 秦老所谓的有成效,实际上也只是大部分的地方已经开始采取强制手段实施新法,从百姓层面上来讲,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效果。反而在南方,小规模的民愤已经发生了。 这些秦老等人自然也知道,但在这种大势之下,却也很难引起重视的。 或者说他们抱持着一种“舍小为大”的理念,对当中的一些人同样采取了强制手段,因为新法下狱的也是不少的。 江宁大牢里那些,黄晓死后,到现在都还没有放出来。 王凝想着当官可真累,于是不再深想下去。 转而道:“我在城外的庄园差不多出个轮廓了,秦老要不要过去住几日?” 秦老笑笑:“倒是不去了。” 王凝有些失望:“还想着让人看看我背后的靠山的。” 秦老笑骂道:“比起这个,你的婚事准备得如何了?” 王凝看着秦老,半晌道:“老人家莫不是想指点一二?” 秦老笑笑,无奈的摇了摇头:“却是个不正经的小子。” “哈,明明是老头你想岔了。” 秦老没有再纠缠下去,大抵见识到了王凝的厚脸皮,知道再说下去肯定是自己吃亏,于是果断的没有再说。 却也提醒道:“你家里没个长辈,成亲是大事,不能马虎……不懂的过来这边说说与你伯母听,礼数上,不能对不起人家女方。” 王凝愣了一下,也不隐藏,笑道:“就没有会的,是以很多事其实都还压着……” 秦老无奈的白了他一眼:“进去吧,老夫这里还要修枝,莫要打扰。” 王凝点了点头,回身去了。 秦老抬着剪子挥了几下,停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 苦笑起来。 第162章 关于苏家送来的脂粉(上) 王凝与秦老说的那些却也是真的,对于成亲这件事,他可以说没有丁点儿准备。仓促间与苏筱妍定下这件事,到得现在,他还觉得是一场梦幻,颇为不真实。往深了想,更多的则是一种亏欠。 木蓉知道他终于迈出了这一步,欣喜之余忙着去招呼相关事宜,可真如秦老说的那样,家里没个长辈,这些事忙起来就有些凌乱了,木蓉生怕苏筱妍反悔,忙中生乱,折腾得不轻。 王凝看着却也是心疼,然而面对一个已经魔怔的女人,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办法来说服对方。最后只好听之任之,给了她一笔钱,而后把大郎拨给了她当跟班。 苏家小姐的婚事自然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之前因为流传出来的绣球招亲的消息,到得后来突然说定下了婚事,一群人伤心之余却也把之前的旧事翻了出来。 而后流传出去的就是苏家小姐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早已经的故事,在一群好事者的加工之下,一场又一场的戏码悄然上演。某一些传到苏家人耳朵里的时候,私底下也有拿着偷偷取笑的。 绿儿听到这些“风言风语”的时候,狠狠的发了一通脾气,小脸气鼓鼓的,由于激动,腾起了一阵红晕。 小丫头跟在苏筱妍身边学了那么久,本身是被当做管理人员来培养的,加之她是苏筱妍身边最亲近的丫鬟,别人碍于苏筱妍的威严,倒也不愿意面对她,是以训人也有几分样子。 回到小院,绿儿的心情并没有好转,本身不是个爱生气的人,但别人说苏筱妍坏话,这种事在她眼里简直就是逆鳞。 苏筱妍这些日子心情挺好,每日里虽然在绿儿的提醒下刻意的抱着脸,但那时不时就升起的一抹娇羞,偶尔噗嗤一笑就漾开的喜色,自是瞒不了别人。 也许是在她的感染下,近来的苏家可以说气氛很是欢快融洽。之所以这样,另外的一部分原因还是因为很多人心里的大石头已经放下,一直以来压他们一头的那个人,终于要嫁人了。 从男人的角度来讲,被女人压一头是极为耻辱的一件事。 因此他们也乐得在最后的这段日子里,笑脸以对。 苏筱妍看着火急火燎的绿儿,愣了一下,随后关切道:“家里又出了什么事?” 绿儿摇了摇头:“……没啊。”她咧着嘴笑了笑,实在难看。 苏筱妍看出她有心事,歇下手里的活,到了绿儿旁边,伸手握住了绿儿的小手,捧在手心哈了哈气,温柔的看了过去:“担心以后的日子?” 绿儿摇了摇头:“有小姐在呢。” 这种绝对的信任叫苏筱妍心里一暖,绿儿来到苏家已经有好几年了,一直都跟着她,家里只有她一个女娃,平日里大多数时候两人都呆在一起,彼此间的感情自是不容分说。 因此对于绿儿的异样她也就很清晰的感觉到了。 拉着绿儿坐下,苏筱妍柔和笑着:“说给我听听。” 绿儿有些委屈,忍了一会,幽幽开了口:“他们说小姐坏话呢。” 苏筱妍呆了一下:“说我什么了?” “说小姐你跟姑爷的事……”绿儿说着声音低了下去。 苏筱妍静静看着绿儿,看到绿儿一脸认真的纠结样,噗嗤笑了:“你啊……”她抬手戳了绿儿脑门,绿儿惯常的没有躲开。 “小姐,他们是坏人呢。” 苏筱妍点点头:“嗯……那些留言我也听到一些啦,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挨骂的又不是我……” 绿儿认真的想了想,事实似乎跟小姐说的一样,不过还是有些生气:“可苏家是小姐你的家……” “话是这么说,不过呢……绿儿,别人怎么说,我们哪里管得了,不过是些市井流言,听听也就过去了。至于家里这些人,私底下说的也不少……” 苏筱妍语重心长的说着,绿儿也听得很认真,一番劝说下,倒也叫得小丫头缓过劲来,破涕为笑。 苏筱妍拉着绿儿说了一会话,大抵也是编排别人的一些有趣的故事,绿儿听着,渐渐瞪大了眼睛,最后忍不住长叹一声:“小姐,你怎么也学坏了……” 主仆间的悄悄话,偶尔提几句私房话,说得阵阵耳红心跳,倒也是再寻常不过的日子。 过些时候,苏筱妍指了指桌上的一个做工精致小木盒,说到:“你把这个盒子送到王家去……” 绿儿知道那是醉香坊的粉盒,于是有些诧异的看着苏筱妍,疑惑道:“小姐,王公子他是男人……” 绿儿刻意的咬了“男人”这两个字,想必是打算提醒苏筱妍些什么。 然而苏筱妍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听懂,略显白痴的看了回来:“我知道他是男人啊,不然我嫁他做什么?” 绿儿突然想起话本小说里的话,心想小姐真是坠入爱河了。 “哦……我就送。”她决定不再跟一个迷失在爱河里的女子说话,尽管她不明白送男人脂粉盒有什么用,但身为丫鬟,生来就是劳碌命,主家的吩咐还是要去做的。 她拿着盒子出了门,叫了家里的马车,心事重重的去了。 ********* 王凝刚从秦家回来,就看到木蓉大郎围着桌子,两人凑着脑袋专心的看着什么。 他快步走了过去,之前秦老交代他不懂的就过去问问,不想这一问折腾得不轻。没几天就让他想起小时候大哥成亲时候的事,于是一阵腹诽,那时候的自己竟然会想着当新郎官。 疲累的回到家,没人搭理,他早已经习惯。凑了上去,他一手搭在一人身上,也躬着头:“看什么呢?” 木蓉被吓了一跳,大郎白了他一眼,翻了个白眼。 注意到自己被人搭肩的时候,木蓉红了红脸,让了开:“少爷,您是要成亲的人了。” 言下之意是要他注意举止了。 王凝嘿然一声,没有过多在意,而是就着之前的话题:“这是什么东西?” 大郎与木蓉闻声都朝他看了过来,木蓉道:“苏家送来给你的脂粉。” 第163章 关于苏家送来的脂粉(下) 听闻木蓉的回答,瞬间冷场,静谧的花厅里,针落可闻。 王凝狐疑的看着木蓉,做着最后的确认,木蓉坚定的点着头,他有将目光投向一边的大郎。见对方不理他,抬脚就踢了过去,大郎对于危险还是有着强烈的反应,亦或者跟在王凝身边待得久了,对于王凝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有了本能的反应。 大郎从旁边弹射而来,站在王凝踢不到的距离之外,笑嘻嘻的看着这边,轻声道:“就是苏家送来的。” 王凝不知道对方这是什么意思,他自认为不曾展露给对方那种需要脂粉的一面看过。苏筱妍也没有道理送他这种女人家的玩意,倒是听过女子送喜欢的男子香囊的,怎就到了他这里就成了脂粉了? 王凝想了想,不知所谓。 大郎跟他没什么话可说,这时候已经偷偷跑了出去,木蓉倒是关心他,担忧着这会不会是苏家那边出了问题,用此委婉的方法悔婚。 近来她操持着王凝的婚事,恨不得多出几只手几只脚来,为的就是快些将这事落实下来,夜长梦多,她对自家少爷真是没有半分信心。 天知道苏家是不是头脑发热一时答应了他。 真就到了生米煮成熟饭的时候,对方想要反悔也没可能了。 王凝瞥见木蓉的脸色,笑了笑没有像往常那样拿人家打趣。 正好闵行知从外面进来,注意到屋子里的气氛之后,以为主仆两人又在赌气,于是刚踏进门槛的脚提了出去,转身要走。 王凝看到他,叫住了他。 闵行知于是回身再走了进来,王凝招着手,看起来有些急切。 他到了屋里,狐疑道:“东家,怎么了?” 王凝没有纠正他的称呼,心想不叫少爷,别的就随人心意了。眼下也有更为重要的事,于是拉着闵行知到了桌子边,指了指桌上那盒脂粉:“你是城里人,比我这乡野村夫见识多,你帮我看看这是什么意思?” 闵行知耷拉着肩膀,虽有些不自然,倒也只能任由王凝搂着他的肩膀。随着王凝的手指看了过去,他一眼就认出了那脂粉的出处,转过头问到:“东家这是要送人么?” 王凝看他的样子有些奇怪,语气听起来很是惊讶:“这有什么讲究么?” 乍一看,王凝眼中那抹对知识的渴望,像极了托着下巴听故事的孩子。 闵行知愣了愣,解释道:“这是醉香坊的胭脂……”闵行知拿起来打量了一下,继而道:“应该是大红春。” “醉香坊?大红春?这都是些什么?”王凝问了白痴的问题,旁边的木蓉都有些听不下去。闵行知经历过一年时间的打磨,已经学会了装作很有城府,于是对于王凝的无知他没有表现出特别强烈的笑意。 王凝注意到闵行知已经做好长谈的准备,于是从旁边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闵行知抿嘴笑了笑,旁边的木蓉一声冷哼走了出去。 “这醉香坊是整个江宁最大的脂粉门店……”闵行知斟酌了一下,补充道,“甚至可以说整个新朝,醉香坊就占有了近六成的份额。” 王凝插了一句嘴:“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闵行知心想这何止是听起来挺厉害,人家那是真的很厉害。 不过虽然深知自家这位东家不在意“言语”冒犯,却也不会那么直白的说出来。 王凝这时候拿过桌上的胭脂盒,放在手心里把玩着。 闵行知道:“这是口脂大红春,一般而言,送人的话颜色太艳了一些。” 王凝看着他,重复了一句“口脂?”明显不知道什么意思! 闵行知只好解释道:“胭脂分为口脂,面脂,顾名思义,前者是抹在嘴上的,后者则是抹脸颊……”闵行知尽可能的说的简单,免得王凝听不懂,说到这里指了指王凝手上的脂粉盒,“这种是口脂里最艳的一种,正因为太艳,所以起名叫大红春,另外还有石榴娇、小红春、嫩吴香、半边娇、万金红、圣檀心、露珠儿、内家圆、天宫巧、洛儿殷、淡红心、猩猩晕、小朱龙……” 话未说话,闵行知注意到王凝嘴角的笑意,停了下来,略带疑惑道:“东家,莫不是我说的不对?” 王凝道:“对不对我哪知道……”他颇为无奈的提了一句,而后眼含笑意的看着闵行知,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 闵行知有些疑惑,王凝迟迟不说,他喉咙里像是骤然堵了什么东西,实在难受。 王凝打趣道:“看来闵公子此中老手,不愧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如此见地,真叫在下佩服。” 闵行知听得一头雾水,“东家,你这是何意?” 王凝道:“这么多一口气说上来,你若不懂,怎么可能记得住……你这样的也不像天天逛脂粉店的家伙,八成是从女人们嘴里得知这些的吧……而且还不止一个女人。” 王凝郑重其事的说着玩笑话,闵行知尴尬的陪着笑:“东家说笑了。” 王凝见对方没有理会他真正的意思,略微有几分失望,心里腹诽一句,不再纠结。转而道:“那么,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闵行知不明所以的看了后来:“东家不是用来送人的?” 王凝摇头:“这是苏家送过来的。”眼看就连最有见识的闵行知都不知道是何用意,王凝对此没了心情,随手放在桌上,“待会叫木蓉拿去用吧。” 提起木蓉,王凝似是想起来刚才小丫头的脸色,于是笑笑,吩咐道:“过几日你带着木蓉去逛逛那什么醉香坊……给她置办一些胭脂水粉,再不好好打扮一下,怕是嫁不出了。” 说着却又骤然呆在座位上,仿似死人。 闵行知正疑惑要不要上前问问,王凝猛然的跳了起来,兀自笑了起来,像个傻子。 闵行知吓得退后了几步。 却见王凝走了过来,一把拽住了他的手,急切道:“现在就去……” “去哪?” “醉香坊!” 第164章 第一六四 点唇与晕眉 闵行知虽然见惯了王凝雷厉风行的样子,但似目下这样的还是有些招架不住,一边央着王凝放开他的手,注意影响,一边四下里打量着有没有人,这副样子叫别人看见,却也是有些不大适合。 “东家,我这还有别的事情……”闵行知如是说着,骤然看到拿在手里的账本,赶紧举了起来,“东家,你看这账本你还没看,这是沈先生送过来的,那边还等着你给拨钱……” “先缓缓,那家伙把我盖房子的钱拿去盖学堂,这次就先晾着他。”说到这里他还不不忘问道,“那些工头是不是上门来找他了?有没有逼他到跳秦淮河的地步了?” 闵行知心头纳闷不已,脸上却尽是苦笑:“东家,不给钱那边工期可是会耽误的,到时候,东家成亲,可就没有新房了。” 闵行知语重心长的提醒着,一直以来王凝对于那边事情都很上心,闵行知如此说八成是打算投其所好,果然也还是起了点效果。 闵行知正暗自高兴,那边王凝开口道:“走吧……” “东家,先把账本对一下?”闵行知晃悠着手里的账本,两个小眼珠盯着王凝。 王凝瞥了一眼,嘿然一声:“再说,先去醉香坊。” “啊?还去?” “当然去?为什么不去?”王凝反问了一句。 闵行知深知自己的打算落空,扬了扬手里的账本:“那这怎么办?沈先生那边还等着。” “秦淮河不深,淹不死人。” 闵行知苦笑起来,回屋将账本搁在了桌上,再出来时一脸不情愿的跟着王凝出去。 醉香坊开在最繁华的夫子庙一带,王凝过来时,时辰不早,街道上汇集了很多人。新朝对女人并没有那么多“礼”的约束,是以街上还是能够看到一些亲昵的情侣,说说笑笑也别是一番情趣。 两人走在人群之中,还是引起了一些关注。明明王凝穿的要破烂一些,然而却走在前方,旁人看来尊卑大抵反了。 闵行知对于这种热闹的地方已经没有以前那种感觉了,自从家里出了那些事,就剩下他一个人,后来四下里走着门路,却报仇无门,到底有些心如死灰。 大抵是觉得来到这些地方,触景伤情,莫名的觉得之所以成了当下这种模样,八成也是老天给的报应。 诚然巨大的反差之下,他对于热闹已经不那么喜欢了。 王凝注意到闵行知的变化,指着旁边小摊前的一对男女,问到:“行知你觉得那姑娘怎么样?” 闵行知往那边看了过去,顿了顿道:“还行吧。” “好敷衍的回答。算了,不为难你了,那什么醉香坊在哪?你来带路。” 说完这句,王凝停下脚步,闵行知上前一步,“东家随我来。” 不多时两人出现在一处装饰华丽的门店之外,醉香坊三个鎏金大字好生气派,时不时有人进出,看他们脸上的表情,似乎很是满意。 王凝跟着闵行知进了门,偌大的厅堂里装饰得富丽堂皇,一排排货架上,大大小小的精致盒子不知凡几。 王凝面对此等琳琅满目之处,一时间也有些恍惚。见到他们进来,并有人迎了过来。 王凝给了闵行知一个全权处置的眼神,跟在对方后面就不再说话,不时抬眼四下打量,怎么看都给人一种乡巴佬的样子。 闵行知当做没看见,与哪店小二说着话。 片刻后,闵行知凑了上来,轻声道:“东家,走吧。” “哦……好了?” 闵行知摇头道:“我们上二楼。” 说到此处,一旁的店小二爷注意到闵行知对王凝的尊重,因此虽然不明白个中缘由,脸上的笑容也真诚了几分。 “楼上有更好的。”闵行知说了这句,环顾四周,“这一楼的都是卖给寻常人家的,楼上才是珍品,好多是给那些达官贵人的特供。” 王凝一听来了兴趣:“这倒要去见识见识。” 店小二的引导下,一行人上了楼。二楼的装饰相对要简朴一些,并没有一楼那么华丽,摆放的盒子也少了很多。 店小二指着货架上一个盒子,介绍:“两位公子,这是用产自西域的曼陀罗花制作的……” 虽然深知打断人家是很礼貌的一件事,王凝听到这里还是毫不犹豫的开了口:“这些我也不懂,这样吧,这里的每一样,都给我来一份。” 王凝说着豪气的四下里指了一圈。 店小二眼睛瞪得老大,心里已经升起了火气,到底还是顾忌醉香坊的声名,他善意的提醒道:“公子,我们这里的每一种,价格都不低,这里可是有六十八种……您确定不是跟小的开玩笑?” 王凝道:“我没那闲工夫,赶紧包吧。” “这……”店小二面露难色,将目光投向王凝旁边的闵行知。 闵行知只好上前,“劳烦小二哥备货。” 小二呆了,心想运气真是不好,竟然遇到了找茬的:“两位请先到楼下等候,小的这就备货。” 王凝点了点头,而后往下方走去。小二一声嗤笑,旁边正在选购的几人先前就注意着这边的动静,倒有相识的走了后来,笑到:“小二哥莫要计较,这天下总有些打肿脸充胖子的人。” 小二笑笑:“李公子说的是。” 如是说着,他往三楼上去,这事却也需要跟掌柜的说一声。 至于那两个人,他给了对方机会,如若再闹下去,醉香坊倒也不怕人。 王凝下了楼,一楼里逛着,那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着实吸引了不少目光。 “东家……”闵行知凑上来,小心的说了一句。 “嗯,怎么了?” “对方似乎不想做我们的生意。” “哦?”王凝回神,店里的人已经换了一茬,意味着已经过去了好久,抿嘴笑着,他的眼中现出了一丝玩味,拐了闵行知一下,他缓缓道:“咱们看起来很穷么?” 闵行知点头:“不像有银子的人。” 王凝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叹道:“确实不像。”随后偏着头看着闵行知,“要不要跟我干一票大的?” 闵行知目现疑惑:“东家,我们虽然穷,但得有志气……” 他看着王凝嘴角渐渐勾起的弧度,一字一句道:“况且我们真的不……穷!” 第165章 点唇与晕眉(二) 闵行知话未说完,王凝已经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恰在这时,之前招呼他们的店小二从楼上走了下来,见到他们还没有离开,意外之余还是陡然升起几分火气。 “二位客人,天色已晚,小店要歇业了。”他朝王凝两人走了过来,谦卑的说到。 王凝和煦的笑着,脸上一抹羞意,仿似邻家男孩:“我的货呢?” “货?”店小二想了想道:“由于两位客人要的量太大,小店需要一些时间准备,二位留下个地址,这边备齐货后,就送过去。” 王凝点点头,一副我知道的表情,而后无奈的叹了一声:“不瞒小二哥,我家小姐过几日就要成亲了,这批胭脂等着用呢,我们要是回这样空着回去,恐怕不好交差。” 王凝那可怜样子就差一把鼻涕一把泪了,说着拉起旁边闵行知的袖子擦了擦鼻涕。 店小二狐疑道:“不知你家小姐是哪位?” 王凝疑惑的看着对方,顿了顿恍然道:“我以为你知道的……” 店小二道:“惭愧,小的不知。” 王凝哦了一声,脸色凄苦起来:“我家小姐就是苏小姐。” “不知是哪位苏小姐?”店小二眼色微变,眼中多了一抹慌乱。 “苏家布行的苏小姐。” “哦……二位稍等,小的这就上楼找掌柜。” 王凝看着店小二匆匆上楼的模样,笑了笑,对旁边的闵行知道:“这醉香坊背后有皇室的势力,在这江宁,苏家小姐跟那位小郡主关系可不浅。” 这听起来是在解释什么,闵行知却不怎么感兴趣,万分疑惑又有些失望的问到:“这就是东家说的大招?” 王凝愣了一下,摊了摊手:“你还想怎样?拆了这醉香坊?” 王凝负手走了几步,目光在那一排排货架上来回穿梭,时不时询问几句,闵行知作为当初江宁城里数一数二的纨绔,对于这些东西本身也是极为了解的。对于王凝这种小白问题,却也是能够回答上来。 王凝听着他的回答,嘴里咕哝着“这女人真是麻烦”,又随后颇为感慨的加上一句“不过女人的钱也真是好赚”。 听到这里,闵行知也是颇为赞同的点头,正准备附和几句,那边楼梯处先前离去的店小二带着一位三十左右的华服女子下来。 店小二小声的说了什么,那华服女子往他们这边看了过来。 闵行知拐了王凝一下,王凝回过神来,往那边看了一眼,不紧不慢的接着之前的话题道:“回去把吕掌柜叫过来,咱们合计合计……” 闵行知点点头,提醒道:“东家,他们来了。” 王凝闭了嘴,那华服女子已经到了不远处,笑着开了口:“先前下面的人不识得二位贵客,多有怠慢,还请见谅。”女子说着欠了欠身。 王凝还礼,眼下扮演的是苏家的下人,因此这礼回得很是客气。 宫装女子抬了抬手,笑到:“听闻二位打算买下醉香坊楼上的所有货,不知可是当真?” 王凝点头:“家里等着用,倒叫贵坊误会我二人是来找茬的了……”说着看了眼宫装女子背后的店小二,而后余光下移,看着自己的穷酸样,无奈道:“也是我等太寒酸了些。” 宫装女子道:“叫二位见笑了。”说着喊过身后的店小二,吩咐道:“你和不开眼的家伙,还不给两位客官赔罪。” 店小二上前,拱手赔礼。 闵行知也拱手回礼礼,王凝道:“客气了,客气了……” 一通寒暄下来,还是没有说到正题。 王凝遂开口道:“劳烦店家帮忙备货,六十八种想来也不很多,我二人能够带走。” 宫装女子点头,随后吩咐身边的店小二:“还不快去?”而后回头来,“二位随我静室喝茶。”说着做了个请的动作,王凝二人却也没有再废话,真就喝茶去了。 这边的动静自然被很多人看在眼里,虽然时辰不早,店里已经没有多少人了,但当那宫装女子出来的瞬间,就吸引了不少目光过来。 知道她身份的则满心骇然,对于那两个看起来穷酸不得的家伙不免多了许多猜测,至于那些不认识这女子身份的,大抵还是惊艳于女子的容貌,心底对于这醉香坊的胭脂大抵也越发信任。 茶没有喝太久,醉香坊就已经备好了货。王凝看着堆叠很高的盒子,对身边的闵行知道:“掏银子呗。” 闵行知一脸无奈,歉意的看了眼醉香坊的人,拉着王凝到了旁边,小声道:“东家,我没带钱啊。” “嗯?”王凝眼睛瞪得老大,“你不是说我们不穷么?”最后几个字他压低声音,闵行知差点都没听清。 “东家,我们是不穷,但家里一直都是木姑娘管账,我们身上没钱啊。” 王凝道:“那你还拉着我来这劳什子的醉香坊。” 对于这种明显倒打一耙的嘴脸,闵行知无奈之余也有些不忿,顶嘴道:“东家,你没跟我讲要买这么多啊。” “哦?意思是怪我咯?” 闵行知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哪敢怪你。” “那还不快去给钱?” “我没钱。” “那就过去商量一下。” “怎么商量?” “那是你的事。” 对于这种甩手掌柜的不要脸嘴脸,闵行知只能硬着头皮过去,先是恭敬的行了礼,试探着道:“还请贵坊派一人随我回去拿钱。” 宫装女子闻言笑了笑,似乎并不在意,淡淡:“既事苏家的人,明日再来给钱也是可以的。” 闵行知压着心里的惊喜:“在此谢过掌柜的了。” 王凝顺风耳听到这里,也从旁边晃悠着着过来,笑嘻嘻的拜谢一番,顺便祝福对方一通财源滚滚,而后帮着闵行知帮起盒子出了门去。 方一出门,立马就脚底抹油,一溜烟没影了。 “掌柜的,这两人显然就是骗子。”店小二有些不忿,之前若非掌柜的当前,他早就喊了打手上去一通猛揍了。 宫装女子却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淡淡道:“醉香坊可不是那么好骗的。” 说罢回身,上楼去了。 第166章 点唇与晕眉(三) 却说一路“奔驰”而去的王凝两人跑出几条街之后,终于歇了下来,大抵还是因为照顾闵行知的感受,王凝刻意的装出疲累来,不然就他的能耐,以最快速度奔驰一夜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又或者不曾身处那种逃命的状态之中,因此他也就坚持不了许久。 闵行知更为不堪,方才的奔跑中王凝已经将他手上提着的大部分东西都拿了过去,可以说他完全是轻装简行,却不成想没有跑过王凝,对此他颇为意外。 好不容易停下来休息,他也没有心思追究下去,一边大口的喘着气,一边问到:“东家,他们没追来,我们……不用跑了。” 王凝回头看了一眼,后方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确实没见到什么可疑的人。 王凝就着地上的青石坐了下去,朝闵行知招招手,坏笑道:“你说我们就这样拿着这些东西跑了,怎么样?” 闵行知也在旁边坐了下来,听到这句,斜了王凝一眼:“东家,你也说了醉香坊有皇室的背景……我敢打赌,不出一个时辰,他们就能知道我们的身份,我们真要拿着这点东西跑了,人家有的是办法对付,何况……”闵行知凑近了些,调侃道,“何况东家名下那么大产业,为了这点蝇头小利就弃之不顾,如此要被天下人耻笑的。” 王凝一副受教的模样,拍了拍闵行知的肩膀,笑到:“不愧是城里人,有想法。” 闵行知无奈,随后看着地上堆着的盒子,疑惑道:“东家,你买这些有什么用?” “苏家松了一盒过来,我就送一堆过去,这人活着,活的就是个气势。” 闵行知越发无奈,摇摇头不再接话。 说来对于王凝他的情绪还是有些复杂。对方对他大抵是认识的,而他确实没有丝毫的相熟的感觉。一段时间处下来,倒也感觉到一些旁人看不到的东西,好歹他曾经也是纨绔过的,因此对于王凝身上的某种气质,他能清晰的感觉到,是以对于王凝的身份他多少有些猜测。 尽管不甚明确,但以前肯定是非富即贵的主。 话说回来,哪怕现在,王凝也是非常富有的人啊。 王凝没有注意到闵行知表情的变化,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色,叹道:“今晚没有月亮么?” 闵行知抬头看了眼:“看着天气,可能要下雨。” “那就趁早回去吧。” ******** 月色迷朦,夜色恬静。 坐在窗边的女子秀气的樱桃小口咬着笔头,鼓着两只大眼睛想着什么,浑然没有注意到笔尖已经在账册上划了一圈又一圈,不出意外这笔账肯定是一笔“坏账”了。 想着之前吩咐下去办的事情,女子的心情也如同那夜色一般,越发迷朦起来。 伴着些许娇羞,女子轻轻啐了一口,有风从窗外拂了过来,桌上的烛光晃悠了几下,而后一声娇叱:“呀……” 烛光映衬之下,那张俏脸也越发红润起来。 ********* 绿儿放下手里的木桶,抬手擦了额头的汗渍,她从很早的时候就被苏筱妍叫了起来,心里正纳闷一向嗜睡的小姐怎么突然改了性子,她的手里已经被苏筱妍塞了一块抹布,恍惚中,苏筱妍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我觉得这里有些脏了,今天我们好好打扫一下。” 绿儿莫名之中爬了起来,这一忙就是一个早上。 虽然有些奇怪,但她也没有过多在意,只是苏筱妍偶尔就让他到前面去看看有没有人来拜访,这就叫她有些纳闷了。 目下苏筱妍再一次喊了她的名字,她放下水桶,将卷起的袖子捋直,小跑出去。 不多时跑了回来,叫到:“小姐,王公子派人来了。” “真的?”原本在楼上的苏筱妍听到声音跑了出来,趴在栏杆上,一点都不淑女。 绿儿毫不掩饰的笑了起来,打趣道:“呀,原来小姐是知道王公子要过来啊?这都是什么时候过去通的气,我咋不知道啊?” 苏筱妍啐了一口:“去去去,皮痒了啊,敢取笑你家小姐……” “小姐,女孩子家要矜持。” 苏筱妍将手里的抹布扔了下来,绿儿往边上躲开。 苏筱妍似乎这才想起来正事,问到:“来的是谁?” 绿儿也收起了玩闹之心,摇了摇头:“不知道耶,以前没见过。” “哦……你再去看看,他来干什么?”苏筱妍催促到。 绿儿顿了一下:“小姐,王家都还没有过来下聘礼呢,你着急什么。虽然王公子不像个好人,但这事全城的人都知道了,他不可能反悔的。” 苏筱妍白了绿儿一眼:“是谁给我说他坏话的?说什么他跟某某可能有事情,语重心长的交代我可得抓紧……” 绿儿愣了一下:“我这就去看看他来干什么。” 绿儿刚转过身,门口苏文奎已经带着几个人到了。 苏文奎走了进来,对楼上的苏筱妍道:“二姐,王家的闵先生来了。” 这座小院是苏筱妍的私人地盘,闵行知这些外人是不好得进去的,因此当楼上的苏筱妍从这边看来时,他拱手示意了一下。 苏筱妍从楼上走了下来,到了门口,看着闵行知背后的东西,问到:“闵先生这是?” 她看着后方两人抬着的礼盒,以为是对方来下聘,因此面上一红,显得忸怩起来。 “这是我家公子给小姐备的礼物。”闵行知看着面前的女子,心里多少有些苦涩,但事实如此,他也只能接受,况且作为王凝手下的人,如此结局倒也算是某种安慰了。 “哦……这不是应该跟我爹商量的么?怎么抬到我这里了?” 闵行知反应了一下,猜到对方误会了,于是解释道:“这是公子给您置办的胭脂,聘礼还在准备之中。” 苏筱妍脸一红,转身就走:“绿儿,你照顾闵先生,我先上楼查账去了。” “哦……”绿儿看着她的背影,在外人她忍着没笑出来。 转过身看到苏文奎,绿儿上前道:“少爷,绿儿毕竟是下人。” 苏文奎点了点头,吩咐绿儿陪好他的二姐,带着闵行知离开了,至于那些胭脂,自是留下了。 绿儿叹了一声,开始往楼里搬,不多时,一声惊呼,楼上的苏筱妍再次被惊扰出来。 “小姐,这些东西……”绿儿大抵是被吓到了,半晌才看着苏筱妍,说到:“王家好有钱啊!” 第167章 点唇与晕眉(四) 听着绿儿的惊呼,苏筱妍倒也来了几分兴趣。实际上就她与王凝的关系,算得上很亲近了,不久以后这种关系也将达到更为亲近的地步。就之前她对王凝的了解,也能够猜出一些东西来,王凝展露出来的财力,从一开始就在她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当初作为帮手,王凝很多事情还是她帮着出谋划策。 想着想着并有些遥远了,她凝目望去,有些距离看得不是很清楚。 那边绿儿拿起几件搁在手心里观望着,而后回过头来,盯着苏筱妍:“小姐。这些都是醉香坊的珍品啊,姑爷这次肯定花了好些钱。” 苏筱妍哦了一声,似乎也很是好奇,对于醉香坊,她作为女人自然很是了解,不过她倒少有过去那边,一来忙着家里的生意,二来她少有用到的时候。 噔噔蹬,苏筱妍从楼上跑了下来,到了院子里,从绿儿手里拿过一盒,打量了一会,目光落在面前的两个大箱子里,里面全是大大小小的华丽的盒子。 这种大手笔,还是震惊到了她。估摸着好几万贯钱,也不知道那家伙买这些东西的时候,时不时也抬着两个大箱子装着钱去。 苏筱妍抿嘴笑了起来,绿儿在旁边哎呦两声,神色无奈道:“小姐,别花痴了。” 苏筱妍嘟着嘴,哼哼两声,凑到绿儿旁边,问到:“你说她这是什么意思?想收买我?” 绿儿摇了摇头,见到小姐这幅模样,心想真是没救了。有心提醒一句,却又想着成亲毕竟是好事情,于是最终没有开口。 “小姐,我觉得姑爷可能是回礼。” “回什么礼?”苏筱妍疑惑的看了过来。 绿儿无奈,心想坠入爱河的女人还真是连脑子都丢了,缓缓道:“昨天小姐不是让我送一盒胭脂过去嘛。” 绿儿提醒了一句,盯着苏筱妍看。 苏筱妍恍然道:“真是个笨蛋哩。”反应过来,苏筱妍如是说了一句,却不知在说是谁是笨蛋。 绿儿眨巴着眼睛,小声道:“小姐,你是在说绿儿笨么?” 苏筱妍看着绿儿,扯着嘴笑,随后抬手敲了绿儿一下:“都笨哩。” 说完将手里那盒胭脂放了回去,交代绿儿一会搬进去,她自己则是一个人上了楼。看那身影都快飘起来了。 绿儿朝她的背影扮了个嘴脸,转过身看到面前的东西,很是难过,轻声咕哝道:“姑爷,你这是打算将小姐后半生的胭脂都买够了啊。” 吐槽几句,却也是要办事的,丫鬟嘛,本来就是应该任劳任怨的。 却说闵行知在前面喝了会茶,苏文奎旁敲侧击的询问了他关于王凝何时过来下聘的事,他一时答不上来,圆了几句觉得再待下去可能要出事,也就告辞离开。 回到王家,自然被王凝叫到了书房询问了几句话。而后也趁着这个由头问了王凝何时下聘的事。 王凝想了想,有些犹豫:“现在还是七月里,还有时间,不用这么着急吧?” 闵行知诧异的看了回去,他从王凝语气里听出几分心思,以为王凝要反悔,于是也顾不得如今寄人篱下的尴尬,说到:“东家,始乱终弃是要遭人诟病的,苏小姐那么好的人,人家既然答应嫁给你,已经是很……对东家而言是幸运的事,你怎能犹豫不绝?” “东家,都说唯女子与酒不可辜负……” 王凝笑看着说不停的闵行知,无奈摇头:“闵兄,我是那种人么?”他的眼中满是笑意,大抵是在笑闵行知小题大做,闵行知倒也不觉得尴尬,目中急切褪去些许,静待着王凝接下来的话。 “刚才你去苏家的时候,我把沈京送来的账本看了一遍……”王凝双手扶着桌沿,像只老乌龟抻着脖子,他抬手拍了拍摆在桌上的账本,有些生气:“那老小子又挪用我的钱了……” 闵行知瞳孔一缩,心想自己之前虽然看得不全,但也是粗略的看了一遍了,怎就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呢! 眼下倒好,要是被王凝认为他是沈京的同谋,那可就是飞来横祸了。沈京仗着一技之长,尚且还能讨价还价,他本身就是被人家捡回来,可就解释不清了。 “东家……会不会是看错了?”闵行知小心的问到。他来到王家一段日子,想着不能白吃白喝,于是央着王凝让他做点事情,现在城外嘛大宅子可是由他监管着。 王凝冷哼一声:“上次就不跟他计较了,这次可得找个人收拾收拾他。” 王凝恶狠狠的说着话,捶在桌上的拳头似乎也攒得很紧。片刻后瞪了过来,“你可不准过去跟他通气,我要找他算账这件事,现在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闵行知点头,苦笑道:“但凭东家吩咐。” 闵行知无奈,王凝时不时表露出小孩子的一面,怎么看怎么任性,不过试过几次之后倒也知道这位本身没有太大的恶意,于是也就放任着,再者,木蓉真的太宠他了。 闵行知缩回脖子,正要告辞的时候,听得王凝说到:“对了,今天有人过来找你,说是你的亲戚,我问了蝶儿,她一脸慌张的什么也没说……” “东家,蝶儿没事吧?”闵行知眼睛瞪得老大,没等王凝说完话就插了嘴。 王凝看着他的模样,停下手里的动作,笑到:“怎么你比蝶儿还紧张……放心吧,我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我都没让他们进门。” 说完这句,顿了顿又叮嘱道:“对于你的过去,我没什么兴趣,不过真要遇上什么麻烦,也不要藏在心里不说。你这是在我家,就得按我的规矩来。” 闵行知心头一暖,躬身道:“东家,我知道的……” “知道就好。”挥了挥手,王凝赶起人来,“去吧,说不定哭了,你去看看,好好哄一下,问问人家的心意,要是有那个想法,就把婚事办了,老这么僵着下去也不好。” 闵行知脸一红,像小媳妇一样幽怨道:“东家……” 第168章 点唇与晕眉(五) 王凝看着出了门就大步流星不要命一般跑了开的闵行知,不由莞尔一笑。想到初次见到这位的时候,再回到现在,大抵也有些感慨。不过话说回来,最为凄惨的还是他,想到这里他也就觉得没有必要再去计较这些了。 合上那厚厚的账本,提起笔在旁边的宣纸上写了几行字,审视片刻,大抵还觉得满意,搁下了笔,自言自语了几句,而后出了门。 木蓉这几天很忙,但要是问她忙什么,大抵一时半会儿她也说不上来,每天闲下来时看着身边并没有多大改变,她也挺无奈,而后明白自己其实都是在瞎忙。 但到底乐在其中,最重要的还是可以不用看到少爷那不上进的嘴脸,这样一来就算是瞎忙她也乐在其中。当然或许也有一些别的原因,每每看着家里熟悉的一切,哪怕是一套桌椅,她都会忍不住发呆,想的大抵也是同样的一件事。 那就是少爷要成亲了,这个家里很快就会有个女主人。 尽管她对于少爷的未婚妻感官很好,但女孩子的心思或多或少还是有些复杂,认可跟接受也还是有着一段距离的。 亦或者,小丫头的心里也还有着另外的期待。 只是,也许并不切合实际,于是瞎忙其实也是在回避着什么。 王凝已经好就好没有好好的跟木蓉说说话了,好像在一种莫名奇妙的气氛的裹挟下,他也跟着成了个忙人。 王凝除了在家,大多时候都往秦老家跑,秦夫人的帮助下,一些事情也渐渐理出了头绪,相应的准备也在逐步完善着。 选的良辰吉日则是在八月初五,那一天王凝即将带着聘礼去苏家,而后面真正成亲的日子则是到了十一月了。 估摸着还有半个月,王凝开始学习相关的礼,秦夫人在这一点上一点折扣都不打,对于王凝来说,确实是极为折磨的一件事。就连走路这种小事都得重新练习。秦老大多时候都是拿着一卷书坐在院子里,也不知有没有真的在看。 老人家最近心情都挺好,似乎之前那些烦心事都彻底抛到了脑后了。 “哪个旮旯里出来的无礼小子……”秦老一边说着,一边给自己斟了茶,嘴角的笑意看在王凝眼里刺眼不得。 王凝揉了揉之前被秦夫人用藤条“揍”了几下的脊背,瞪了眼前这个满脸可恶的老头一眼,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茶,而后一饮而尽。 “呵,老夫这可是上好的毛尖,你这么喝也太糟践了。”老头满脸肉痛,也许是真的心疼自己的好茶。 “……”王凝举着空茶杯,疑惑的看着秦老:“淡出个鸟来。” “好不识趣。”秦老没有试图给一个小白说茶,心里大抵做了计较,以后这样的好茶再也不拿出来了。 秦夫人在远处看到这边的动静,笑了笑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这几天看你也是能学些东西的,怎么就不多读读书呢?”秦老语重心长的说到,话语里多少有些劝诫之意。 王凝知道老头的尿性又要给他灌输家国天下那一套,笑了笑道:“娶个媳妇都这么折腾,读书这种事我可真做不了。” 说完这句,也不避讳的盯着老头看了一会,半晌才道:“十年寒窗啊,我可舍不得浪费十年。” “怎会是浪费?”秦老反问了一句,声线也提高了些许,说到,“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老人凝目看了过去,见到王凝脸上一脸困惑,颇为无奈的解释道:“这是唐武康孟东野登科后所做的诗。” “嗯……”王凝小鸡啄米的点点头,瞪着两个眼珠子:“然后呢?” 秦老张了张嘴没在说话,一脸的苦大仇深,要不是向来养成的涵养,恐怕就要拿起桌上的茶水泼过去。 老人叹道:“孩子,多读点书吧。” 说完起身,拿着桌上的那卷古书回了书房,就连那上好的毛尖也不喝了。 王凝目光收了回来,叹道:“又不是我不愿意读,我就是不会读啊。” 这话倒是实话,得益于他家独特的教育环境,他没长成纨绔子弟就算不错了。想到这里,不觉想起远方的家了。 大哥倒是读得好书,但又有何用?至于那八九岁了还不会擦鼻涕的小子,读书?读屁书啊! 莞尔一笑,再又抿了一口茶,起身与秦夫人说了话,谢绝了留饭,他往外面走去。路过院里那小桌时,四下里看了看没人,他顺起桌上的茶塞到怀里,揣着跑了。 天色将晚,他没有立刻回去,秦淮河边游荡到天黑,他寻了个方向走进了黑夜之中。 月黑风高,乌云密布。 正是爬墙好时候。 竹涛阵阵,风声瑟瑟。 墙头上骤然探出一个脑袋来,两只小眼睛往院子里瞄了瞄,眼看没什么人,一道身影出现在墙头。看了眼二楼亮着的烛火,隐约间能够听到传过来的笑声。 王凝一跃而下,蹑手蹑脚又轻车熟路的上了楼。 刚到得楼梯口,吱呀一声,烛光从屋子里透了出来,走廊上也响起了脚步声。 王凝估摸着可能有人下楼,于是打算原路返回,蹑手蹑脚下了几道楼梯,却又听得吱呀一声,根本就没人。 缩着身子到了楼上,屋子里主仆的谈话倒是有趣。 “我就说没人,你还不信。” “可是我真的听到动静啊。” “哦,可能是夜猫吧。” “……”猜测了几句两人的话题也扯到另外的事情上去,王凝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些,却也觉得好笑。 心想原来女人私下里是这样无聊。 …… “你看,我就说有人吧……”一道惊喜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随着声音一道人影让开,烛光溢到了他身上。 他抬起头来,绿儿也看着他,苏筱妍在后面,也许是烛光太暗,看起来脸色很黑。 “我故地重游。”王凝打了个哈哈。 苏筱妍一声冷哼:“绿儿,打他。” 如是说着她自己已经绕过绿儿,粉拳劈头盖脸就砸了下来。 “别打脸……” 霎时,烛光摇曳,拳影绰绰。 第169章 点唇与晕眉(六) 这边夜色正好。 借着微弱的烛光,王凝斜眼看着铜镜之中的自己,心里暗自庆幸没有破相。 当然大部分的心思还是留在旁边说话的两人身上。那两人自从将他揍了一顿之后,将他扔在一旁不加理会,真就像他根本没有存在一样。王凝闲得无聊,四下里看着周边的陈设,对于这间屋子也是比较了解的,不过话说回来,与之前还是有着很大区别。过分的细节他没有心思再看下去,诚然有些受不了那两人肆无忌惮的讨论他。 他拉了把椅子凑了过去,眯着眼道:“二位,这么说别人真的好么?” 苏筱妍看了一眼,白眼一翻不再理会。至于绿儿,越发没把他看在眼里。从她的角度来讲,自从知道苏筱妍不可避免的要嫁过去的时候,她的一些小心思也确然是蠢蠢欲动。 于是真见到眼前这个人的时候,她的胸口就像小鹿乱撞,丝毫不敢往那边看上哪怕一眼。就连方才出手打王凝,大抵也是在苏筱妍的裹挟下,象征性的噼里啪啦了一通。 至于到得现在,她其实都没敢正眼看上一眼。苏筱妍自然看出了绿儿的心思,多少也将怒气牵引到了王凝身上。 “喂,不搭理我?”王凝于是反问了一句。 苏筱妍无奈的瞪了他一眼,复又看着绿儿,点了点头:“绿儿啊,我觉得你这法子好,明天你去一趟李家……” 绿儿兀自点点头,郑重道:“嗯,绿儿知道了。”她说着偏头看了眼天色,“小姐,天色不早,你该休息啦,我这就去给你烧热水。” 说罢匆匆忙忙站起身,转过身跑了出去,出了门来,躲在门口看了片刻,没听到屋子里有什么动静,有些失望的下了楼去。 也许是恨其不争。 王凝挪到了苏筱妍旁边,借着微光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微弱的烛光下,女子的小脸晕开了一抹红潮,细细的绒毛跃动起来,无形的诱惑着他。 苏筱妍抬手捋了捋头发,转过头来,嗔怒道:“看够了没有?” 王凝手撑着下巴,眨巴了几下眼睛:“没,没呢。” 这时候或许应该在说点什么,然而一个冷血杀手的情调到底没有高到如此地步。 苏筱妍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他:“你今晚过来做什么呢?”这句话原本应该是早早就问出来的,然而她这时候才想起来,也不知是真的忘记了,还是故意如此。 王凝想了想,道:“倒也没别的事。”他确实没有别的事,这时候过来又被人晾了那么久,就算真有什么事,到得现在也已经想不起来了。 他对于健忘是很有心得的。 曾经行走在黑暗之中,若没个健忘症,他做下的那些事恐怕要将他憋死的。 苏筱妍一再的逼视下,王凝再又认真的想了想,一副绞尽脑汁的样子之后,开口道:“我今天去蹭了碗茶吃……” 苏筱妍的好奇之下,他伸手从怀里摸出半叠茶来,放在手上:“听说是什么毛尖……”他不以为然的笑了笑,而后看向苏筱妍,“我是不知道,但是喝起来真挺不错。” 苏筱妍狐疑的看着她,似乎努力的想要做出几分很在意很欣喜的模样:“嗯……所以大晚上过来,就是为了请我喝茶?” 王凝看着苏筱妍的样子,大抵还是有些失望:“才不请你喝,我就是拿来给你看看的。”说罢就要往怀里塞回去。 苏筱妍一把抓住王凝的手,笑到:“都拿出来,怎么好意思再收回去?” 王凝嘿然一声:“大晚上不适合喝茶,喝茶会睡不着的。” “睡不着就不睡了呗。” 苏筱妍信誓旦旦的说了一句,而后眉眼一挑:“不舒服了?你咬我?” 王凝心想这女人可真笨,竟然跟一个即将娶她过门的男人说这种挑逗的话。 当下幽幽叹了一口气:“姑娘,你弄疼我了……” 苏筱妍嗯了一声? 下一秒她的冰凉的唇上已经被什么东西堵住,反应过来的时候,想要一声惊叫却发现自己已经慌乱得发不出一个声音来。 王凝感受着唇上传来的温凉,尽管笑不出来,但那双眼睛里已经满是笑意。 苏筱妍笨拙的感受着那份莫名的搞垮心里的慌乱渐渐熟悉起来。 一把推开王凝,她往后躲了开,似乎觉得这个距离也不舒服,当下起身又往后退了好几步。 脸上的火热还没有褪去,烛光的映衬下越发通透。 王凝毫不掩饰的笑着,抬手轻轻抹了抹嘴唇,一脸的意犹未尽。 苏筱妍气哼哼的跺了跺脚。 苏筱妍与王凝相识可谓有一段时间,两人虽然说不上已经达到理解透彻的地步,但好歹也有着某些情绪,不然也不可能近乎就在一瞬间就定下了婚事。 很多事到得现在,已经能够看的清楚,她打从心里不讨厌面前这个男人。不讨厌,这样一个理由足够她托付一身了。 或许这样有些武断,哪怕日后还能遇到更好的人,她也不会在乎了。 有些心思一旦定下了,却也就不再改了。 今晚对方过来,大抵也叫她打从心底高兴。 她不是传统那种大家闺秀,反而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出来打理家族的生意,这样做自然错过了很多事,眼下也许仅仅是为了弥补什么,那些从话本小说里看来的桥段,对她来说也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今夜,也许就是幽会呢。 这些心思之前因为绿儿的缘故,她没有表露出来分毫,眼下却也被那刚才那一下完全勾了起来,女儿家倒也害羞的。 不过看到王凝的嘴脸,她恨恨的瞪了过来,那眼神却怎么也凶狠不起来。 王凝这时候已经准备泡茶了,甚至已经出去找到绿儿要了热水来。 苏筱妍在旁边站着像个木偶。 王凝道:“还不过来?” 苏筱妍顿了顿王往那边走了过去,犹豫着要不要坐下去的时候,王凝伸手拉住她,一把扯了过去。 一声娇哼,她已经扑倒了他的怀里。 第170章 点唇与晕眉(七) 她抬起头,他低下头。 那一双眸子里,漾出了万种柔情。 王凝与苏筱妍有过很多接触,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甚至一度有过一起听过墙角的经历,然而似今天这样光天化日,乾坤朗朗的夜色里,还是第一次。 “喂……”苏筱妍很想动一下,然而目下这种境况似乎动一下嗯很奢侈。感觉到屋子里越来越热的空气,脸颊传来的滚烫也越发清晰起来。 她糯糯的说了一句。 王凝吞了口唾沫。 听得滋滋一声,屋子里骤然黑了下来。 “蜡烛点完了。”男子说了一句,也许是有些紧张,那声线听起来有些干涩沙哑。 女子轻轻的嗯了一声,细若蚊蝇。若非屋子里足够安静,针落可闻,两人离得又如此近,恐怕都听不到。 “那要不要去点一下?”男子又问了一句。 女子再又嗯了一声。 …… 不知何时,绿儿终于放下那些复杂的心思来,她在楼下的灶台前看着红彤彤的火苗乱窜,里面的热水滚了一次又一次,她也加了一次又一次。 不时抬着头看看楼上,尽管什么都看不清,她的心思却早已经飞到了上面。 一来想着上面可能正在发生的事情,一边又担心着被人看到,如此一想,也就想到要是出了事应该怎样帮着隐瞒。甚至一会功夫她已经想了好多理由了。 如此一来,倒也叫她原本那些小心思重新收敛了起来,于是待得嘛热水烧好之后,她兑了凉水,觉得差不多的时候,终于上了楼。 原本在楼梯上还犹豫着是否要走进去,到了楼上,看到漆黑一片的屋子,这份心思也被她压了下去。 今夜没有月光,乌云跟密,而且有风。 院子里的桂花树的木香还四下里随风闯荡着。 这一夜,因为那个人的翻墙而入,到底扰乱了一些东西,甚至就连空气都变得有些怪异起来。 然而有变化的到底只是人的心而已,不过是没人愿意承认,于是都归罪于路过的风,然后那风不堪如此被冤枉,也变得越发急骤起来。 “咿,小姐,怎么不点蜡烛?”门口的声音传了进来,而后一道朦胧的身影从黑夜里走了来。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之后,烛光从烛台上亮了起来,而后漫延到整个房间里。 绿儿回过身,桌边围坐着的两人有些奇怪,她对于两人来说也是比较亲近的人了,因此一眼就看出他们的一本正经的样子分明是在隐藏什么。 王凝自顾自的喝着茶,好歹是个冷面杀手,对于此时的心情掩藏的很好,并不容易看出来。然而苏筱妍嘛一脸害羞的样子,加之那时不时瞥向王凝的怪异目光以及对上绿儿明显就在躲闪的目光,绿儿敏感的意料到这背后的事情。 她没有点破,只是有些生气,而后有些失落。 “小姐,热水好了。”她走了过来,轻轻说了一句。 苏筱妍整了整刚才没有抹平的衣裳,轻声嗯了一下。 王凝拿起桌上空着的茶杯,倒了茶递过去:“绿儿,要喝么?” 绿儿看着苏筱妍,苏筱妍笑了笑:“喝吧,这是好茶。” 绿儿这才走过来接了去,送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小口。 她的动作很小心,有些紧张。 王凝看着她笑,然后看了眼苏筱妍,没有说话。 气氛于是有些尴尬。 绿儿心里叹了一声,无辜的看了苏筱妍一眼,像是做错事的孩子等待着批评。 苏筱妍起身,到了绿儿身边,接过她手里还剩下很多的茶水,说到:“你去休息吧,后面的事情我能做。” 绿儿闻言走了出去,到了门口似乎觉得这样很没礼貌,她又转过身来,恭敬的行礼。 待它出去后,王凝无奈道:“她是在做给我看么?” 苏筱妍回到桌边坐了下来,看着门口:“她是在担心吧。” “哦?我看起来很像坏人?”王凝偏头凝望过去,语气诚恳,有些委屈。 苏筱妍不会因为他一句话而改变对他的看法,于是摇了摇头:“你什么时候看起来像个好人了?” 王凝愣了一下:“你是我的妻子,你说的就是对的。” 苏筱妍嗔怒的瞪了他一眼:“就凭你说的这话,怎么可能是好人?” 她反问了一句,眼神扑闪着。 就像街口想吃糖人的孩子。 王凝道:“我刚才说了,你说的都是对的。” 苏筱妍噗嗤一声,抬手就要打过去,只是正要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似乎觉得太过亲昵,于是在半空略微停顿了一下,她绕到了王凝面前的桌上,拿过了桌上的茶杯。 王凝有些失望的看了一眼,收回目光来。 “我虽然像个坏人,但应该没有那么吓人才对,我这些年做过一些事,也花了很多时间来改变一些东西,我自认为有些效果,所以我才能在这里安家。” “老实说我并不感谢你当初救了我,我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觉得这根本就是多此一举的事。我相信宿命,我惨死荒野,被黄沙掩埋,被狼群撕碎吃掉……那都是我该有的结局。” 苏筱妍双手抱在胸前,握着茶杯的姿势很有气势。 “我今天过来,就是想和你说说话……就算是婚前的交流……”王凝咧着嘴笑了笑,“我有很多事不能说,将来说不定还要为此而付出很大的代价……我不知道那时候对你来说,将要面临着何种样的局面。” 他定定的看着苏筱妍,从来没有过的认真。 就王凝自己来说,这样专注的神情他只在杀人的时候才会有,但今天他想换个场合,比如现在。 事实上除了同样坚定,他此时的眼睛里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是表达,也是询问,也是等候。 还有一丝不知何时就会化开的失落。 苏筱妍没有让他的失落表现出来。 她看着王凝,依然笑着,然后长舒了一口气,似乎是用尽所有的心力才做出了最后的决定,然而她整个人都透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她看着王凝,说到:“我相信你不会让我有事。” 王凝笑了:“是的,我不会让你有事……任何事!” 第171章 点唇与晕眉(八) 是的,他不会让她有事,任何事。 相视一笑,或许某些话说出来之后,整个人也轻松下来。一时无话,苏筱妍从边上走了过来,没有犹豫的坐了下来。 手里的茶杯轻轻搁在了桌上,从未有过的温柔。相视无话,兀自嗤嗤笑着。 茶水渐凉,烛泪滋滋,烛火明灭不定。 夜色已然深了。 苏筱妍玉手轻抬,掩着红唇打了个哈欠,余光微不可察的看了看旁边的王凝,见对方并没有看到刚才的动作,暗自松了一口气。 “你累了么?”然而王凝关切的声音还是响了起来,转过头去,苏筱妍对上王凝的目光。 本想摇头的她在王凝的注视下轻轻点了头,方才的一瞬间,她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不可抗拒的东西。 “嗯,有些……累了。” 王凝哦了一声,站起身来,看了眼天色。 绿儿新点的蜡烛已经燃了一半。 “我先回去了。” 苏筱妍跟着站起来,似乎想要挽留一下,只是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似乎不合适,换句话说也不知道该怎样挽留。 深更半夜的,总不能说留下来吃饭吧。 就算真留下来吃饭,也是明天的早饭,那么漫漫长夜,又该怎样度过?总不能再彼此凝目下去。 想了想,她缓缓道:“你还爬墙么?” 不知为何,说到这里她的脸颊升起一抹红晕,不知心里又在想什么。 王凝道:“那墙可不能再修高了。” 苏筱妍脸上的羞意更加清晰了,啐了一口,虬首轻点:“谁让你老爬墙呢。” 王凝心想进你家门可比爬墙难多了,没有反驳苏筱妍的话,他转身欲走。 走出不远却又停了下来,再次朝苏筱妍走了过去。 苏筱妍看着他一点点走到跟前,身子往后倒去,眼神与王凝眼神碰撞到一起,飞快的躲开。红着脖颈偏开头,哪里还有一丝平日里那么强硬的模样。 王凝先是抿着嘴笑,随后肆无忌惮的嘿嘿笑了起来。 “我要不就不走了?” 苏筱妍看着他一脸坏笑的模样,啐了一口,有些慌张的说到:“你想做什么?” 王凝道:“自然是与你花前月下,互诉衷肠了。” “呸,谁要跟你……” 苏筱妍脑子一懵,身体软了下来。 回过神的时候,王凝已经出了门去,追到门口,不见踪影,她跺了跺脚,羞恼的走了回去。 一夜,不曾无边旖旎,却万般不成眠了。 王凝摸回家的时候并没有被人发现,木蓉这几天似乎真的是因为太忙,忙得都没有时间来搭理他,到叫他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躺到床上,他倒没有苏筱妍那么多心思,很快就睡了过去,第二天日晒三竿,他才悠悠醒了过来。 一切都在井井有条的开始着,本也没有许多事,对于王家来说,头等的大事就是王凝的婚事。之前定下了日子,相应的准备也开始了。因为秦夫人的帮忙,倒也不再像之前那么乱的一团糟。 王凝还是没有什么事,偶尔闲下来的空挡里,也会想想那天晚上的事情。这一想,才算是想起来自己确实有事才去找的苏筱妍,后来却忘记了。 事情还是关于城外的庄园,他对账本虽然不敏感,然而那位沈京连做假账欺骗他的心情都没有,直接就挪用了他一大笔钱,好几十万贯的,老实讲他还是有些心疼。在折腾了大半年之后,他名下多了很多东西,花销就大,手下很大一部分人对他这东家并不怎么看在眼里,做事也不是那么认真,因此总的来讲他是亏本的。是以对于专门挤出来盖房子的钱他很是在意,然而那位沈先生为了所谓的“大功德”的事情,竟然几次三番的套他的钱。他还是有些生气。 接连出现几次事故,他的庄园也停了几次,眼下入了秋,再拖下去入冬之后就不好做事了。 他之所以去找苏筱妍,本身也是请教下对方,然而到了那边,也许是美人太美,于是他就把正事给忘了。 这日,他再次去车马行租了马车,去往城外的路上,那位车把式再次劝他自己养架马车,他对此没有多大心情,反倒是一些升斗小民的闲情逸趣他很感兴趣,一路上说起一些,不经意倒是扯到了他跟苏筱妍的事情上来。 “……这么说,那个什么王公子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王凝反问了一句。 车把式语气一顿,叹道:“这倒不好说。” “怎么还不好说了?”王凝从车厢里走了出来,车把式往边上让出一块地方,王凝坐了下来。 “苏家小姐江宁不知是多少人的梦中情人,现在传出即将成亲的消息来,难免有些人编排故事,这些小道消息,不可信的……” “……不久前还流传说苏家要搭绣楼,然后好几天了也没听到什么动静,反而是传出苏小姐许了人的消息。” 车把式一边赶车一边唏嘘。 王凝看着路边的小树林,听到这里,目光从远处收了回来,推了推车把式:“你说我这样的,能不能入那位的眼?” 车把式呆呆的看着旁边可能是得了癔症的客主,陪笑道:“公子这财力是足够雄厚了,但这……” “倒是长得太丑?” 车把式嘿然一声:“公子说笑了。” 然而那样子却是一副公子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样子,王凝笑了笑,继而道:“前些日子,知府老爷差人跟我说了一件事,让我负责为江宁军营养马。” “公子跟小的说这个?”车把式满眼呆滞,都忘了赶车。 王凝从他手里拿过缰绳,放松了些,“驾”了一声,那马儿迈开四蹄,走了起来。 “我估摸着拒绝不了,也只能应下,所以打算找几个懂得养马的人。” “公子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引进几位?你在车马行这么久,应该有些门路。” 车把式愣了一下,正要说“小的就可以”,马车却骤然停了下来,他的身子抛飞出去,栽到了路上。 第172章 点唇与晕眉(九) 远山还是那片远山,几多落叶,几多翠绿长青。 王凝拉住马车,从车上跳了下来,赶忙去扶摔在地上的车把式,嘴里念叨着没事吧。 车把式站起身来,迷糊了一下,立马向旁边的王凝躬身道:“公子,你没事吧?” 本身只是个小人物,千万是不敢得罪人的,眼下就算自己摔了,伤了,他也不敢让旁边这位主顾出了事。 王凝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说到:“没事,没事……你没事吧?” “小的没事。” 似是想熟悉的两个人寒暄了好一阵,这才停了下来。四下里看看,却见那前面路上先前还在的白影此时已经不在了,反应过来的两人诧异的看着空荡荡的路面,互相看了一眼。 王凝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八成是撞见那啥了?” 车把式哆嗦了一下,面色难看:“公子,你就莫要吓唬小的了。” 王凝转身爬上马车,顺便叫了叫待在一边还在发呆的车把式。 马车很快再次走了起来,也许刚才那一下也吓到了马,此时走起来有些颠簸。 王凝没在说话,坐回了那马车里。刚才那一幕他确实看清了,心里有些异样,思绪往更为久远之前延伸而去,记忆长河里那些埋葬许久的故事再一次浮现于脑海。 他攒了攒拳头,心情激荡。 马车没多久到了城外的庄园,入秋之后,这边已经开始收着稻谷,田间地头有很多忙碌的身影,就连那些原本帮着王凝建房子的工匠大多都回了家,是以他的庄园可以说又一次停工了。 山脚的学堂里,王凝找到了正在看图纸的沈京。自从书院建好之后,沈京已经搬到了里面办公,他大部分的心思也放在这边,大多是关于完善书院的事情。 至于半山腰的庄园,自从主体大部分弄起来之后,他就将事情扔给了几个下属,不再理会了,他唯一还亲自过问的事情就是向王凝报账要钱。 当王凝走进来的时候,这位正在书案后聚精会神的看着什么,不时提笔在旁边的宣纸上写着什么。 王凝咳嗽了两人,沈京也没有看他一眼,他到了堂中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静静的等着沈京发现他。 不久后当沈京终于发现他,看过来时,任凭王凝再怎么沉得住气也实在忍不下去了。 他站起身打断了沈京说了一半的话,冷冷道:“本少爷承认你有些本事,但如此恃才傲物,恐怕有些不妥吧,再怎么说我是你的雇主。” 沈京略微诧异了一下,而后笑了起来,对于王凝一脸生气的模样,似乎并不在意:“公子怕是误会了!” 王凝一声冷哼:“我这一路走来,这书院一应事物做的井井有条,但我那屋子盖到现在却还是没什么样,沈先生,我虽然认可这书院很重要,但我的本意只是收几个孩童,启个蒙什么的……” 沈京饶有兴致的听着王凝夸夸其谈,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嘴脸,王凝喷了半天唾沫星子,最终只能无奈的收了嘴,说起了正事:“关于藏书楼的事,我与知府衙门谈过,他们同意了你的意见,不过作为代价,我得为他们养马。” 王凝说着指了指门外,尽管这里看不到外面多大的面积,他知道沈京能够明白,继而道:“就在旁边那座山,过几天就会贴出告示,作为江宁马场使用了。” 沈京愣了一下,先是恭恭敬敬的谢了他的帮忙,随后对于马场的事情说到:“朝廷正在实行新法,这一点确然是不容我们抗拒的。不过公子不妨从另外的角度想想,这书院起来了,学子将来步入仕途,对您来说可是好事。建国以来,朝廷严禁民间刊印书籍,眼下能够得到官府的支持,对于书院来说百利而无一害啊。” 王凝瞪了他一眼,他知道眼前这位其实是有功名在身,只不过因为厌恶时下官场的歪风邪气,于是这才辞官回乡,之所以对书院如此上心,大抵也是想尽一点力,期望于后世之人。 王凝叹了一声,最讨厌这些文人的矫情,明明不喜欢撇下不管就是了,偏偏不死心,渐折腾。 从某个角度来讲,他却也有些同情沈京这样的人,于是没有再计较下去。 “我知道了,这书院以后就交给你,不过我是商人,原本我所想的只是弄个小学堂,交几个可怜的孩子认认字,现在被你搞得这么大,我是不会做亏本生意的……就是说除了你说的那些,我要看到更为实质的东西。” 沈京躬身应了,郑重道:“但凭公子吩咐。” “嗯,具体的细节过后再来与我商量,现在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我的园子,我再有几个月就将成亲了。” 沈京再次点头:“到时一定完成。” “但愿如你所说。” 这场谈话算不上愉快,但彼此已经定下了各自的底线,日后也难再有别的什么变故了。 沈京目送着王凝离去,心里多少有些怪异,今日的王凝对他来说简直完全是陌生的,之前的王凝或许会很因为某些事发火,但不至于像今次这样强硬,他猜测着对方的心思的时候,他抬头看了眼半山的庄园,然后朝上边走了去。 王凝回到马车,大抵也是察觉到自己的异样,缓了一阵,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才叫上车夫,驾车回城。 路上自是安静,只有车轱辘碾压过黄土的声音。 回到家,他也没有再去做别的事情,直接钻进屋子,蒙头就睡。 到得夜色渐沉,月上林梢,他爬了墙出去,消失在长街里。 不多会的功夫,秦淮河边那座临河的小楼里,他闯了进来。 女子一身白衣胜雪,门被推开的瞬间,随同而来的风卷起她的青丝。 她回眸,看着来人,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于是并不慌张:“我就知道你会来,可是……这事跟我真的没关系。” “现在我的处境,我断不敢拿你的消息去换好处。” 王凝冷冷的看着她,沉声道:“但你到底说了什么。” 空气骤冷,风声骤急。 杀机现。 第173章 铁片与血(上) 尽管同样的场面在他们之间已经发生过很多次,而且最终季茜儿都能在付出一些不痛不痒的代价后得以化解自身危机。但这一次,她对此没有任何信心,面前这个男人眼里那浓郁的杀机怎么可能凭她几句话就消散。 于是一开始她就说了实话,不敢有丝毫隐瞒。王凝之前虽然说过不想她死的话,但自始至终她都未曾相信过分毫。 王凝缓步朝季茜儿走了过来,眼里杀机越发浓郁。 “也许你真的没有出卖我,可是对方能够找到我,恐怕你出了些力的吧?我记得我曾说过我对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已经厌倦了,你这样搅局却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他冷冷的看着季茜儿:“别忘了你已经不是金凤楼人人追捧的季大家,这秦淮河里喂了鱼虾也不会有人知道……况且,我有很多方法杀死你而不被人知。” 季茜儿面色发白,脸上的惊恐无处隐藏:“你真不信我?”她凄然的看着王凝。 王凝摇了摇头,手里的铁皮轻颤,朝季茜儿遥遥一指:“我信不信又如何,他们盯上我了,为了不让这件事情闹大,今夜杀了你之后,我还有很多事要去忙,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欢做那么多事!” “我念与你之间还有几分情,叫你死的好看些。” 季茜儿眼中汪起泪来,怆然道:“真要杀我?” “我并不后悔当初放过你,但不代表我以后不会后悔,因此为了杜绝这种可能,今天你必须死。” 话说到这种份上,生硬得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季茜儿恨恨的看了过来,冷声道:“可是我不想死啊。” 今晚的季茜儿没有再使出那种媚骨温柔来,话音刚落,从背后的竹床上抽出一柄细剑来,跃起朝王凝刺了过来。 王凝一声嗤笑,并没有闪躲,他对季茜儿有很深的了解,知道这位的功夫其实并不怎样,之所以能在江山楼有今日地位,一部分因为其背后家族的势力,另一方面则是这位的权谋之术很是了不起,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武学上自然是有些欠缺了。 不过看到女子眼中闪过的那一丝情绪,他并不敢大意,季茜儿既然知道他会来,自然不可能没有准备,甚至说知道他会来还不逃走,这本身就是可疑的。就算季茜儿知道再怎么逃都会被他找到,但如果回到江山楼本部的话,他想杀她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的。 因此之所以陪他废话这许多,大抵已经有了别的准备,也许也如他想要杀死她一样,她也在布局杀死他。 事实上他之所以这个时候才过来,心里本身也是抱着一种侥幸,那就是当他过来的时候,最好扑了个空,最好季茜儿已经走了。 可惜事与愿违。 “我虽然知道我们最终必定走上敌对的路,但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早。” 女子扑在他身上,像秦淮河里捞起来的烂泥。 嘴角的鲜血在目下的夜色里显得那么凄凉,一袭白衣随风轻漾。 王凝一手揽着季茜儿,右手里铁片上滴答滴答滴着血。 方才发生的太快,并是他都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季茜儿迷离的眼神看着他,像个孩子一样天真的笑了起来,可能笑的动作有些大,扯到了痛处,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千万别高兴,我给你备了一份大礼。”她倔强的说着,又像是一个想到好办法捉弄朋友的小孩,此时正对自己的想法沾沾自喜。 隐隐的有几分期待,而后那如水的眸子一丝死灰之色,已是弥留之际。 外面传来几道声音,女子想要偏头看看,最终没能偏开,捂住伤口的手啪的滑落,砸在了地上。 如晨钟暮鼓。 “咻咻”几声,王凝听着外面已经到了露台上的动静,看了眼怀中的女子,眼色一变,有些难过的说到:“你怎么舍得这么随便就死了呢?” 说完这句,他轻轻将女子抱了起来,平放到竹床上,凝望片刻,缓缓道:“你不是说想看看我是怎么杀人的么?今天就让你看看……这是你为我准备的大礼,我当然也要回一份大礼啊。” 王凝站了起来,走到之前的地方,笨拙的捡起地上的铁片,走了出去,没有回头。 河边风很大,江水随风翻滚,传来阵阵拍打河堤的声音。杨柳的枯枝在风中沙沙作响,远处的几处青楼的热闹传到这边已经没有多少动静。 王凝看着露台一侧的三道人影,眼神有些涣散的在对方身上扫过:“有些事应该懂得适可而止。久了,想放下都办不到。” 三人盯着他,没有说话,眼色坚定。 “那几位也出来吧,躲不了,也跑不了的。” 说完这句,王凝有了动作,如一道风,急掠了出去,手中铁片在风中发出阵阵颤音,震慑心魂。 三人既然敢接这个任务,之前本身也是对对手有些了解,但真就遇到了,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月色迷朦,乌云从远处漫延过来。 战起,没有金戈之声,只有锋利的刀片划破丝绸的声音。 三人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眼中的惊骇都来不及散去,他们手中的长刀抽出一半就再也没机会拔出来。 噗的一声,而后第二声,第三声。 三个人头就像滚出去的球。 鲜血来不及喷涌。 王凝深深看了夜色一眼,动了起来,夜色里观望的几道人影匆忙往四下里逃离。但在王凝面前,一切的逃跑都没有意义了。 做完这一切,他已经离开露台有些距离了,回头看了眼那边,盯着手里的铁片,喃喃道:“生疏了。” 他将目光从那边收了回来,走到河边,将那铁片插到水里晃了晃,似乎在清洗上面沾染的血迹。而后抽了出来,插到了身边的泥土里,这一下却是不小心刺到了手。 他将手伸到河里冲了冲,见那血止不住,于是攒紧拳头,不多时,丝丝鲜血从指缝间流了出来。 继而似是无意识的开了口:“我过得挺好,不劳惦记。” 第174章 铁片与血(下) 身边的铁片是之前来的路上从路边的打铁铺前随手顺来的。 按道理说他应该直接将它沉到江底的淤泥里,远处的露台还有一线出现在视线里,月光下青黄的竹子打建的小楼显得很是孤寂,亦或者只是今晚有些孤寂。 王凝说了一句,瞥了眼攒紧的拳头,估摸着已经止住血了,于是蹲下身抻到河里再次冲了一会,拿出来时只剩下一条长长的血线,皮肉被割开了。 夜色里只有清冷的风声肆虐而过,他甩了甩手上的水渍,转过身来,眼神在夜色里游离而开,唇角一抹苦笑:“来的要是五叔的话……”他顿了顿,多了一抹伤感与怀念,斟酌了一下,他才缓缓说到,“要是五叔的话,就帮我保密啊……别人问起来,就说我死了……实际上五年前就已经死了呢。” 夜色里没有人回答他的话,甚至根本就没有人,但他还是自顾自的说着,心疼着,想着过去的事情,同时说服着什么。 “五叔,以前我并不明白你做的那些事,后来有机会倒是了解了一些……”他凝目往夜色里看了去,眼波深邃,看起没心没肺的笑着,实际上那表情比哭还难看:“知道了,就觉得你真是挺蠢的……” 王凝仰着头,月光下他的眼圈闪闪发着光,他骤然咿了一声,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眼睛睁得老大:“五叔,我不会是你儿子吧?” 话音刚落,夜色中飞来一粒石子,打在他的膝盖上,噗通一声,他扑倒在地,撑着身子爬起来时,河堤上多了一道人影,那人就站在面前,却又仿佛根本不存在一般,叫人本能的将他忽略过去。 王凝揉了揉膝盖,嘻嘻笑了两声,应该是刚才那一下磕到了,真的有些疼,他的眼角于是有了泪水。 很少,就像硬挤出来的一样。 “这点你大可放心,你绝对不是我儿子。” 王凝嘿然一声,不自觉的就撒娇道:“你都跟娘亲那样了,说不定我真是你儿子。” “胡说,你母亲是个好女子。” “呦,懒得说你。” 王凝瞥了对方一眼,神色一敛:“这几年我都尽可能的避开你,今天你找到我,到底是谁卖的消息?” “鬼医纪天丘。” 王凝愣了一下,想了想,有些疑惑的问到:“他请你出手来杀我?” “是的。” “哦……”王凝笑笑,摊开双手,“那你还不动手?” “我要杀你你早死了……”对方生冷的语气骤然温暖了几分,却还是冷若寒霜:“我来这边已经有几天了,来之前我并不知道是你……刚好江山楼那边有人找我……恰好,你家里也有人在找你。” “那可真巧。”王凝无所谓的笑了笑,拔出旁边的铁片走了过去。 “这些人我能杀,不用五叔动手。至于家里……五叔你走一趟吧,尽管你已经不在家里,但他们信你。” “我本身是个只懂得吃喝玩乐的纨绔,死了也就死了,老头之所以派人找我,不过是因为他觉得亏欠我那可怜的娘……至于大哥,他想找我也是有道理的。” 王凝幽幽一叹,目中难隐伤心:“倒是苦了小弟,那家伙长大不怨我就好。” “……” 五叔并没有回他的话,静静听着。直到王凝不再说话了,他才悠悠问了一句:“小凝,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王凝盯着五叔,两道目光撞到一起。 片刻后他眨巴了几下眼睛,抬手擦了擦眼角,叹道:“五叔,你说我那娘亲怎么就那么可怜呢?怎么就落得那样的下场?那个什么鬼医,他明明可以救我那可怜的娘亲的,可是他为什么就不肯呢?五叔……我什么都不想做,就想替我那可怜的娘亲好好活下去!” 五叔不会相信这种敷衍的托辞,哪怕他从王凝眼里看到了真诚。 他并不了解王凝,以前他躲在背后护着,让王凝可以纨绔的活下去。再往后王凝无故失踪,然后传来死讯,他感觉他的天一下子塌了。 但眼下再次重逢,却已经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样子了。 五叔的声音沙哑起来:“就因为他不救,所以你就杀了人家的妻子?” 王凝点头:“在这件事上,我承认我做错了,现在我哪怕扔下了那沾满鲜血的刀,把这手洗过千万遍,也洗不干净那些鲜血。我一闭上眼,就能看到那些被我杀死的人,他们来向我索命。” 王凝云淡风轻的说着,盯着手里那平直的铁片:“五叔,我想过得简单点。” 五叔心里一通腹诽,顿了顿,叹道:“家里我会替你去一次。” 说到这里,他斜眼看着王凝,带着几分调侃道:“听说你要成亲了?” 王凝愣了一下,眉眼都笑了起来,点点头:“嗯。” “那芳菲呢?” 王凝顿了好长时间,笑到:“那是别人的芳菲了,与我何干?” 五叔叹了一声,不再说话,回过身去,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影。 “芳菲么?芳菲啊!芳菲……” 此时芳菲,却不知是何处芳菲了。 收起心思,旁边的火光引起了他的注意,注目望去,之前的小楼已经化成一片火海,映红了大半江面,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倾塌下沉。 王凝没再多留,收回目光,提着手里那五尺铁片,往家而去。 过多的心思已经没有什么必要,他确实想做一些事情,但眼下来讲,他暂时不愿太复杂的去想,单说目下的境况,他还是很满意的。 现在江山楼那边或许对他有些意见,但也不是一次两次,至于家里,此次有五叔帮忙,短时间内不会再来找他麻烦。 估摸着成亲之后,他就将往别的地方去,某些态度露一露,那些自顾不暇的家伙就不会自讨没趣,四处树敌。 晃悠着,大抵是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又越墙而过,八成是不想找什么麻烦。 院子里,女子惯常的在清洗豆子,听到动静忙着去拿身边放着的棍子,做出防备。见到是他,倒是放松了些。 与此同时隔壁的工坊里传来一道男人的声音。 王凝寻声看了过去。 女子却是欲言又止。 第175章 我豆腐 一墙之隔,巡夜的军士脚步声渐远,这边距离方才的小楼有一段距离,那边的动静这时候还没有传到这边来。 女人大抵将无故闯进来的男人当了贼,认出对方身份之后,她心思虽说放下一些,但还是觉得有些奇怪。余光看了看男子背后的高墙,想着过几天是不是应该再修一下,搭上两层砖,恐怕要更安全一些。 随着工坊里传来声音,一个男人撩起围裙擦着手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这边院子里的两人时,男人动作停滞了一下,片刻后,似乎明白了当下境况,于是开了口:“有客人啊?” 他说着看向叶璇,缓步走了过来。 叶璇迎过去几步,薄薄的嘴唇嗫喏了几下,似乎想要说点什么,犹豫了一下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气氛有些尴尬,王凝愣在原地,不远处的男女举止亲昵的做着些小动作,男人不时的朝他这边看一眼,带着几分审视与警告。 至于女子,则是有些举手无措。 王凝见状开了口:“这次倒确实是碰巧,刚才正在抓一只黑猫,不想猫儿狡猾,跑了进进来,公子可别误会。” 王凝说着,那男人笑了笑,似乎并不在意,正要说话,他旁边的叶璇先说了:“铁牛,你别听他胡说,这大晚上的抓黑猫,他骗谁呢?”叶璇没好气的瞪了王凝一眼,向旁边的男人解释道:“他是我一个主顾,这些日子,得亏他家里照应着这边的生意。” 那男人倒也大方,不过说话间还是带着几分酸气与质问:“公子下次再来,还请来早一些,这么晚了,璇儿该休息了。” 叶璇本能的察觉到一些东西,轻轻的扯了扯男子的衣角,示意他不要再说。 王凝看在眼里,笑了笑:“嗯,确实是在下唐突了。” 这般说了几句,眼看铁牛的脸色不怎么好,他也没打算再留下去,朝对面的叶璇说了一声,也就从门口走去,到了门口,复又转了回来,情真意切道:“我真不是有意冒犯。” 说着不管对方信不信,兀自开了门出去。 叶璇噗嗤笑了,铁牛看了过来,她脸色微红:“我去关门。” 铁牛神色复杂的看着叶璇的背影,听着锁上门栓的声音,他转过身走进了工坊。 叶璇回望了过来,心里轻叹了一声。 正欲过去解释什么,走出去不远,叫做铁牛的汉子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豆花。 叶璇看着汉子眼里的宠溺,以及那看起来傻傻的笑,心头一暖,一些心思似乎在这一瞬间被抛走。 她双手接过碗,柔声道:“铁牛哥,你去休息吧,后面的事我能做。” 铁牛闻言回望了背后一眼,点点头没有拒绝:“那我先回去了,你也早些休息。” 叶璇轻轻凑到碗边抿了一小口,动作轻柔得像是初生的小猫舔舐米汤。 铁牛看了一眼,收了回来,向门口走了去。 叶璇匆忙间将碗放在旁边的窗沿上,小跑着跟了过去:“我送送你。” ******** 王凝出门之后并没有立刻离开,站在不远处的街角,大抵在等待着什么,片刻后那个叫做铁牛的男子走了出来,临告别时,两人在门口屋檐下腻歪了几句,这才各自恋恋不舍的离开。 王凝见不得别人在自己面前腻歪,心头一股邪火莫名升起。于是在铁牛消失在街口的时候,他从黑暗里走了出来,到了那面墙下,纵身一跃,如一阵清风,悄悄的到了院子里。 叶璇依然忙着她的事情,在某人刻意的隐藏下,她并没有立刻发现那个男人,而是在听到工坊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之后,她匆忙停下手里的活朝那边跑去,在工坊门口,那个男人拦住了她。 “我豆腐……”她着急的喊着,甚至都没有因为男子的突然出现感到惊讶。 她想要从旁边挤进去,尝试了几次没有成功,急的直跺脚,她退后半步,气急败坏却又怕吵到屋子里的婆婆,因此压低着声音:“你这人……啊……唔。” 她的惊叫声被某人用手堵住了,男子戏谑的看着她,手指放到唇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你……你不是走了么?”叶璇在接连点了好一会头之后,争得对方的同意放开了她,而后第一时间问了出来。 她的声音有些飘,似乎受了不小的惊吓。 王凝往旁边侧了侧身,斜靠在门框上,余光瞄到窗沿的那碗豆花,眼看还冒着热气,顺手就端了过来。 “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不回来能去哪?”说着将那很廉价的小碗凑到了嘴边,咕咚一口见了底。 “啊……”叶璇捂着嘴,眼神惊恐的盯着王凝,准确来说盯着他手里的碗:“你……这……怎么可以喝了?” 王凝诧异的看着叶璇,复又盯着小碗看了一会,奇怪的问到:“怎么?这豆花有毒?” 叶璇摇了摇头,细声道:“那是我的。” “哦,你的我就不能喝?” “不是。”叶璇抬眼看了过去,“这个我喝过了啊。” 说罢不知为什么,竟然红了脸。 王凝哦了一声,并没怎么在意,笑了笑,将碗搁在旁边,身子离开了早已经吱呀半天的门框,嗅到屋子里的糊味,他看着叶璇,扯着罪笑:“今晚的损失算我的,明天你去我家拿钱。” 叶璇听到这一句才反应过来,一跺脚,像头蛮牛冲了过去,闯到了屋子里。 再出来时,叶璇很生气,朝王凝翻了几个白眼,推着他到了院子里:“你走,你走……我不要看见你。” 王凝嘿然一声:“就走,就走,你别推我。” 这边夜色青青,风轻轻。 王凝到底被赶出来了,冷清的大街上,借着月光,还能看到那青石相接的地方石灰勾勒出的痕迹。淡淡的影子随着他的脚步,一并回家去了。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几条街上,一队队士兵浑身甲胄鲜亮,月色下泛着森然寒光。 第176章 武胜军的下马威 江宁这段时间的气氛算不上好,不过是时间久了,麻木得已经不愿再去计较,有的则是还有比这更为重要的事情,于是也并没有将之放在心上。 事实上就从整个新朝的局面来说,南方的事再怎么大,比起北方都显得不那么重要,官府深知这个道理,因此刻意的宣传下,民众的心思大多也从北方的事情上引导而去。如此一来,南方诸事得以稳定,从而也可在民间建立一些东西,诸如同仇敌忾之类。 这一招确实也是管用的。 王凝循着夜色,走得一阵兴趣索然,遇到了一队巡夜的士兵。眼下距离刚才杀人放火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官府的反应也再怎么滞后也已经做出了处置。 于是王凝被对方拦了下来,询问了一阵,眼看即将平安度过的节骨眼上,也不知怎的,那为首的校尉骤然面色一肃,冷眼看了过来:“奉上头命令,清肃街市,一应不干人等皆要拿下,暂且收押。” 话音刚落,小校一声令下,抬手一挥,后方就有两人上前来一左一右钳住了他。 王凝无奈,那大牢他是不想去了。 尚未说话,那小校再又开口吩咐道:“将他送往武胜军军营看护。” 两个军士没有多说什么,躬身领命。 王凝无奈,他若想走自是很简单,但他到底还要在这江宁混,眼下脱逃了,过后被找上门来,不定怎么折腾他。眼下他家大业大,折腾不起。 于是只好在两个军士的看护下,去往城外武胜军的军营,当然眼下城门紧闭,今晚大抵是要将他送往武胜军在城内的驻地。 武胜军原本驻防川蜀,防御西北的西凉吐蕃,并不驻防江宁,对于新朝来说也是可战之兵,近来江宁频频出事,朝廷这才下令将其调防江宁,驻防江宁的同时辐射周边数个州府。至于西凉与吐蕃的防守之责,暂时由靖边军接任了。 另外原本的江宁水师营大部调拨杭州水师营统辖,防卫沿海。 这大抵也是因为原本江浦的乱贼逃跑的部分,出了海,朝廷唯恐这些人与海盗勾结,因此下了很大的心思防备。 至于靖边军调防川蜀的根本,还是那位都指挥使太过疯癫,游击北地的时候,常与北方发生摩擦,北戎反面发了数道措辞强烈的国书要求新朝给出交代,不得已之下,新朝那位年轻的皇帝也只能选择妥协,做出让步。 这事并是秦老口中所言北地出了事的缘故了。当然王凝知道这些的时候,北戎的兵峰已经直指太原了。 王凝一路迈着轻快的步子,并没有沦为“阶下囚”的觉悟,一路上与押送他的两个军士也是有说有笑,尽管对方并不怎么搭理他。 一刻钟后,靠近南门的一段城墙下,武胜军临时军营内,押送他的军士与值守的同僚说了什么,他最终被关到了马棚之中。 当然有此殊荣的还不止他一个。 角落里,有人探出一个脑袋,随后撑着墙爬了起来。 那是一个喝的醉醺醺的男人,浑身酒气,就连棚中马儿都有些受不了,若非缰绳绑着,恐怕已经一溜烟跑没影了。 “呔,好你个崔大傻子,你竟敢用大屁股对着老子……” 王凝站在旁边,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再又听得几句,那个男人朝他走了过来。 “兄弟,你是哪个手下?军营重地,怎敢不着甲胄,来啊,给我拉下去,军法从事。” 刘世芳抬手往外一指,凑了上来。 王凝往后一躲,正欲说话,外边有士卒过来,看那模样,想必是主官亲卫,远远的那人就站了下来,捏了捏鼻头,嫌弃的往这边看了一眼:“刘世芳,指挥使大人有请。” 那醉汉凑到王凝身上,王凝也有着嫌弃,于是往后退了退,却也伸出手托住了对方。 刘世芳眼神迷离的看了眼王凝,笑到:“刘世芳?”噗嗤一声,像是憋了好久终于笑了出来,大力的拍了拍王凝的肩膀,“刘世芳?谁是刘世芳?你啊?” 王凝无奈的看了眼外面的人,那人一声冷哼,负责看守马棚的军士走了过来,客气的朝那人行了礼,而后进来将刘世芳搀了出去。 对于旁边的王凝,倒是没人在意,大抵认为他是跟刘世芳一伙的。 王凝看着外面几人碎碎念几句,那亲兵拉着刘世芳离开,而那位留下来的摇了摇头,转过身来看到了王凝,有些好奇。 “你是?”话语间满满的戒备,大抵将他当做了坏人,何况军营重地,哪怕再怎么临时,本身也不准外人进入的。 “阶下之囚。”王凝无奈的耸了耸肩。 那人欲再问些什么,先前押送王凝过来的两人中一人再次出现,手里提着一只鸡腿。 在外面看了他一眼,向旁边的同僚轻声说了些什么,那人点点头,而后接过了对方递过来的鸡腿。 “你就好好待在这,过几天就会放你回去。” 王凝无奈道:“在下又能如何?” 看守马棚的小卒几下塞了鸡腿,吮了吮手指,看了过来。 “你最好别有什么歪心思,在这里,还没人能从我眼皮底下逃走。” 王凝笑笑:“我没想过跑走,得等你们指挥使大人来请我。” “哼,小子,你脑子有病吧。”小卒不屑的看着他,嗤笑一声,“就刚才那位,你知道是谁吗?” “那还真不知道。” 王凝走到了门口,坐在料槽上。 “哼,那可是原江宁水师营都虞候刘世芳。” “这个人很厉害吗?”王凝反问了一句。 小卒吞了口唾沫,正准备说些什么,却又闭了嘴,似乎有什么忌讳,转而道:“一个都虞候在我这都混成那样,你一个小老百姓最好规矩点。” “那是。”王凝笑笑,问到:“你可知他们为何抓我?我自问并不认识武胜军任何人,也不存在得罪的可能啊?” 小卒一声轻哼:“不该知道就不要多问,免得小命不保。” 说到这里,王凝却是一头雾水了。 月色正好,扑鼻而来的却是阵阵马尿味。 第177章 马夫长 王凝坐在料槽上,无人与他说话。马厩在军营里是较为偏僻的地方,过来这边的士卒也是少之又少。何况这里本身只是武胜军临时军营。 武胜军从川蜀调防过来,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整肃江宁,军指挥使杜聪领受朝廷谕令,这些天在江宁来了一场大清洗。 为了方便办公,他在南门之下搭了几顶帐篷,亲自监督。事实上眼下江宁知府之位尚且空缺,不出意外不日之后朝廷认命杜聪为江宁知府的招书就会下来。新朝虽然对于军队管控很严,值此非常时候,却也可能事急从权,因此杜聪担任知府之后极大可能再兼任武胜军指挥使。这才新朝建国以来,尚且是首次,也是知道这背后掩藏的东西,这几日杜聪在驿馆的住所都快被踩破了门槛。而后直接搬到了军营。 杜聪年过四旬,科班出身,天元十年的二甲进士,眼下是神武元年,他已经在军中履职十余年,能过担任武胜军指挥使,可见他带兵的本事不错。况且掌握极大权利的文官们乐得将他这样的人看作自己人,比起那些将门出来的武人,文人出任的武官更能满足全体士大夫的愿望,加之本身也是文武双全的儒将,他这些年可谓是顺风顺水。 自从范公病重上书请受他武胜军指挥使以来,他确实用心在做,继承范公的强军手段,将武胜军拉出了样子,成为新朝可堪大用的几只队伍之一。 他在军中的声名很好,再文官系统也能吃得开,他的仕途自然也就一片光明了。 杜聪对于朝廷最近的变动有自己的想法,作为他本身来讲,他并不想掺和南方的事情,或者说尽管他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有些时候对于朝廷那些士大夫们他还是有些看不惯的,但朝廷谕令已下,他也只能命令部队开拔。 换个角度,武胜军原本是边军中的佼佼者,眼下瞬间就成了地方二流军种。这对武胜军的士气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何况江南繁华之地,软玉温香,并不适合驻军。 边地经历过生与死的洗礼,杜聪很清楚环境对于一只军队的影响,同样很重要。退一步讲,他不得不到江宁履职,却打从心眼里不愿带上武胜军。 哪怕他知道朝廷新法实行的大势之下,需要军队应对可能发生的事情。 这一夜,杜聪待在自己的军帐中,与部下说了说今后的一些事情,而后叫人请来了原江宁水师营都虞候刘世芳。 他在自己的大帐中叫到了醉醺醺的刘世芳。 杜聪眉头一挑,心里很是生气。 水师营一部留下暂时编入他的武胜军,意味着今后大家是要在一个屋檐下讨饭吃的,而刘世芳的级别只是一个小小的都虞候,本身不必要他亲自接近,不过是来之前大抵派人了解过江宁军队,对这刘世芳有些影响。 并也估摸着见上一面。 刘世芳心情不好,应该说自从知道水师营被拆散的那天他的心情就不好。再又听到一些小道消息,他的心情更加不好,因此对于新到来的上官,他也敷衍了事,不过对于今天要见他的这位上官的上官,他还是带着几分好奇。 作为军人,自然是希望杀敌为国,沙场上驰骋,建功立业的。但对他们这种南方军来说,几乎没可能参与战事,平日里一些小打小闹的剿匪,就跟一个成年人欺负小孩子一样,没什么意思。 之前的江浦民乱他们水师营虽然作为主力,但毕竟人少,最终真正出了风头的也不是他。 想到这里,他越发羡慕乌天启了。 听说移防杭州之后,他们将训练一支强大的水军,出海剿匪。 想到这些,刘世芳的心情自然好不了。 “卑职见过将军。”刘世芳东歪西倒的站在堂下,说话都结巴了。 杜聪朝这边走了过来,只是看了他一眼,脸色一沉:“来啊,将刘世芳拖下去,杖责一百,今日起任马夫长。” 当下有亲卫快步走了进来,押住了刘世芳,刘世芳并不抗拒,任由对方施为。 片刻后夜色之中响起了清脆的声音,打的那叫一个响亮。 不多时,亲卫再次走了进来,疑惑的看着杜聪:“将军,这马夫长是何职位?还请您示下,卑职才好安排职责。” 杜聪愣了一下,放下手里的兵书:“着他养马就是。” “是。”亲卫抱拳,躬身退了出去。 王凝再次见到刘世芳的时候并没有过去多久,这位被打了一通,似乎没什么感觉,王凝对于这种伤情还是有些预判,着旁边看守的小卒去打了热水来,帮着刘世芳简单处理了一下。 刘世芳被打的消息很快传开,不多时他那些原本的部下三三两两围了过来,几个络腮胡子一见刘世芳被打的血肉模糊却被扔到这种地方,心里气不打一处来。 嚷着要去找杜聪算账的,倒也被旁人拦了下来。 刘世芳悠悠醒了过来,眼色迷离:“你几个还想混这份职司,那就安分一些。” 刘世芳龇牙咧嘴的看了看自己原本的下属,眼下的上官,而后扯着嘴笑:“我无事。” “你这是何苦?安胖子不过是数落了你几句,何苦与他顶嘴,这下惹了杜魔王,你以后哪还有好日子过?” 刘世芳抬起头看着说话那人,淡淡道:“老子闲的不行?”他转过头看着帮忙处理伤口的王凝,骂到:“娘的,你给老子轻点会死。” 这话说的心安理得,浑然忘记了他与面前这人本身是不认识的。 旁边的几人都看了后来,一听这口气,以为他们两人认识,却也没有在意。 刘世芳骂了一句,也许是刚才的痛楚叫他清醒了些,他看着眼前这些同僚,笑到:“马夫长不是很好吗?” “好什么好,养马的。”先前说话的大汉啐了一口唾沫,指了指旁边正好奇打量着与自己抢地盘的神奇物种的马儿,“以后你就是给它喂料的份。” 第178章 你竟然不认识我 王凝听着一群兵痞的碎嘴话,对方也是把他当做了自己人,因此编排起不远处大帐里的杜聪来,很是想了些法子。几个半耷拉着甲胄的汉子攒着头,嘀咕着整蛊上官,说到有趣的地方,肆无忌惮的笑了出来。可怜旁边埋头吃草的马儿有一阵没一阵的吓得嘶鸣起来。 刘世芳手下的人基本已经被打散,在此之前也是做过一次选拔,一部分甚至被杜聪遣散回家,正是因为这样,之前他才会跟上官闹出矛盾,然后被那群自认为很厉害的武胜军官兵围着打了一顿,发配到这马棚里来。 对方倒也不限制他的自由,因此他常常喝的不省人事,就着马棚的枯草就睡觉,这日子过得都不像个人样。今晚杜聪想起来见他,也许是想解除“误会”,可惜本身不过是赌气之举,也就不存在所谓的误会了。 不想平白挨了一顿板子,就连之前的官身也被收了回去,杜聪还为他炮制出一个马夫长的职司来。 想想应该觉得幸运的。 老实讲他对于担任什么职司并不怎么在意,他在意的只是军饷可以买几壶酒而已,于是眼下这马夫长的职司,真不知道能有几个铜板。估摸着过几天应该去军需处问问。 想着这等大事,对于同僚们的话并有一些没有用心听了,回过身来,几人看着他,瞪着他。 “我觉得你们说的很对。”他被看的发毛,于是义正辞严的开了口。 几人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而后互相看着笑,当中最是话多的那位抬手拍了拍刘世芳的肩膀:“那就你去。” 旁边的人附和着。 刘世芳从他们眼里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知道他们在憋坏,然而却也无能为力,因此将目光投向处理好伤口之后正在旁边坐着看戏的王凝。 刘世芳眼睛睁得很大,而后用手揉了揉,再又眯了起来,问到:“你是谁?” 王凝笑笑:“阶下囚。” 听到刘世芳的话,那几位正准备离开的汉子立马不淡定了,白痴的看了刘世芳一眼,有人问到:“你竟然不认识他?” “你竟然不认识我?”王凝也重复了一句。 “我为什么要认识他?”刘世芳无辜的看了回去,而后瞪着王凝,“我为什么要认识你?” “娘的……”骂骂咧咧的两声,几人捋起了袖子。刘世芳瞳孔一缩,抬手抱住了头:“要打可以,别打脸。” 预料中劈头盖脸的痛楚没有降临到他身上,他抬眼望去,只见几人目光至始至终都停留在着旁边的阶下囚身上。 自顾自的聊了起来。 “他跟我们不是一个阵营,应该弄死。”有人恶狠狠的说。 “弄死太残忍了,要我说割了舌头。” “你傻啊,割舌头,他不会写字么?” “哦,那就问问他会不会写字。” “你果然是个傻子,要我说,割了舌头,再砍了手。” 你言我语的议论之中,王凝神色复杂的看着躺在面前的刘世芳,刘世芳对上他的目光,一个激灵。 “哥几个,听小弟一句劝。” 刘世芳开了口,几人停下议论看向他,给了他一个你尽管说,说的不好听我弄死你的表情。 刘世芳嘿嘿两声,正色道:“这位小兄弟不过是听了几句闲聊,没有你们想象那么严重。” “要是他跟杜魔头告状,你我可不好交代。” “哪能,这位小兄弟现在的处境,怎么可能见到杜魔头,再说,哥几个今晚将他捞出去,别的事情也就不会发生了。” 几人作思索状,犹豫了一下,似乎觉得这么做并不有趣,于是松了口。 王凝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说到:“几位军爷放心,我什么都没有听到……”他人畜无害的笑着,像邻家男孩一般干净清澈,颇有煽动力,“反而在下倒有件事想请各位帮帮忙,事成之后,金凤楼,春苑楼的姑娘随你们挑……” 注意到几个饥渴汉子的表情,他立马由加了一句:“当然那些头牌花魁,得是人家甘心情愿,我可不做那种强人所难的事情。” 话音刚落,对面的汉子围了过来,放下放在捋到臂弯处的袖子,笑到:“兄弟,你知道金凤楼,春苑楼是什么地方吗?” “那可是销金窟。” “就你这样,恐怕连大门都进不去,还妄想着花魁?” 几人并不掩饰他们的笑意。 王凝也跟着笑:“我这个人一向不差钱。” “呦呵,还不差钱?” 几人笑声更大,有些肆无忌惮。 刘世芳也没憋住,跟着笑了起来,大抵念及刚才的治疗情谊,笑得没有其他人那么明显。 王凝叹了一声:“几位难道真就不想去见识一下?” “哥几个有的是饷银。” “嘿,就那么几贯钱,恐怕都进不了大门。” 几人面色微变,倒也不是生气。 听得王凝再又说到:“反正对几位来说不过是顺便的事,何乐而不为呢?何况一不小心成了,江宁最顶级的女子的香闺过夜也不是不可能!” 王凝的循循善诱最终起了效用,几人虽然没有立即答应下来,却也松了口,问到:“你且说来听听。” “嗯,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这莫名其妙的以扰乱治安为由留给抓了来,实在莫名其妙,劳烦几位帮忙问问,我是得罪了什么人?” “就这?” “嗯。” “这等小事,你且等着,军爷去去就来。”当下有人信誓旦旦的冲了出去,跑出去一段距离,却又冲了回来,问到,“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王凝。” “哦。”那人得到回答再次跑了开,看他轻快的步子,仿似听到了金凤楼头牌的召唤,腿都软了。 刘世芳拧着眉想了一会,盯着王凝问到:“王凝?云记那位王凝?” 王凝看了去:“原来有人认识我。” 其他几人有些疑惑,却听得刘世芳道:“去吧,他不会骗你们。” 见得刘世芳郑重其事的模样,几人没再多留,告辞而去。 刘世芳在众人离开之后,再次看向王凝。笑到:“这次的事不用问都知道是谁出的手。” “是谁?”王凝看着他,眼里满是戏谑之色。 第179章 根由 刘世芳没有接王凝的话,他沉浸在对方的眼神里,一时间有些恍惚。 过了一阵,醒过神来,他摇了摇头,淡淡道:“江宁水深,很多事情说不清的。” 王凝道:“是说不清,而非不能说,并是说可以说。”他自言自语说了几句,笑了起来,“既然能说,那就有的谈了。” 刘世芳愣了一下,打击道:“能将阁下请到武胜军来的人,这背后的势力恐怕不小。阁下虽然财力不弱,但有些事恐怕也是无能为力。” 王凝没有反驳,想了想道:“那我就杀他全家。” 刘世芳很想将这句话当做一句玩笑话听听,事实上这本身就应该是一句玩笑话,然而他实在笑不出来,对方眼中透出来的戏谑之色叫他很是在意。 有种感觉,眼前这人,恐怕真是说到做到的主。 想着江宁水面之下的种种,刘世芳没打算再在这件事上牵扯下去。他一个小小虞候,玩不起的。 言尽于此,而后说起的就是一些可有可无的家常,至于金凤楼与春苑楼的花魁大赛,两人也站在各自的角度评品了一番,当然最终谁都没有说服谁,于是约着过些日子花魁赛的时候一起过去看看。 月儿从薄薄的云雾背后探出头来,清冷的月光漫天撒了下来,惊扰了栖息在桂花树上的乌鸦。 江宁巡夜在二更时候进入尾声,今夜因为秦淮河边起火的缘故,稍稍有些延迟。知府衙门与武胜军的人都到了那边,各自勘察之后,询问了邻近的一些人,基本了解了一些情况之后,已经定了下来。 楼中的尸体已经烧化了,于是江宁此后再也没有一个叫做季茜儿的人。 武胜军的人回了驻地,带队的将官过去与杜聪做了汇报,这事就这样过去了,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王凝对这些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理会,事实上他也不会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浪费心思,对他来说,杀个人其实没有太大的心里压力,早已经习惯了那种感觉的他隐隐的还有些许兴奋。 要说唯一令人难过的大抵还是使刀到底有些生疏了。 说起刀来,他却不记得那铁片到哪里去了。好在,第二天,就有人过来找他了。 ********** 闵行知在刘世芳那些哥们的帮助下出现在他面前,这位一见面噗通就给他跪了,好说歹说将他扶起来后,这位满脸歉疚的看着他,说到:“东家,给你惹麻烦了。” 待得闵行知说完整件事之后,他才知道所谓的麻烦是怎么一回事。 知道事情缘由之后,他倒也没有怪罪闵行知的意思。 拍拍闵行知的肩膀,王凝问到:“家里没事吧?” “没事,他们虽然上门几次,都被木姑娘挡回去了,现在他们还不清楚东家的背景,暂时不敢乱来。” “嗯,那就好。”王凝说到,“不过昨晚我遇到的那些人难道跟齐家是什么关系?” “有一人是齐天寿的表哥。” 王凝疑惑的看向刘世芳,刘世芳知道他在疑惑什么,冷哼一声,解释道:“武胜军也有预备役嘛,基本上就是各个世家大族子弟镀金的地方。”说到这里,颇为不屑,“齐家在江宁可排入前五,听说前不久认祖归宗,成了北方齐家的一个分支,送个人去武胜军不是件难事。” 刘世芳白眼一翻,对上王凝询问的目光,叹道:“眼下在城里负责治安的大部分是这些二世祖,你能撞上仇人也是情理之中。” 王凝哦了一声,再又看向闵行知,问到:“那齐家表哥怎么会知道我?” 闵行知疑惑了一下,而后答道:“这个,我也不知。” 王凝眼睛一眯,冷声一笑话:“恐怕对方早已经盯上我了,就算昨晚没遇到我,日后恐怕也是要找个由头对付我的。” “不过,既然把我弄到这里来,想必是他们对自己很有自信,并不惧怕我什么。” 王凝叹了一声,颇为无奈:“这些人啊,整天你算计我,我算计你的,难道就不觉得累。” 目光深邃而又幽远的看了眼军营外不大的天空,王凝再又一声轻叹:“惹毛了我,小爷提把菜单,从齐家前门,砍到后门,杀他个血流成河,片甲不留。” 刘世芳嗤笑一声:“阁下还是想想怎么应付这次的事情吧。” 王凝目光落在闵行知身上,闵行知眼色犹豫,似乎有事情瞒着。 王凝就知道会是这样,却也没有追究下去的意思,装作看不懂他眼里的意思,想了想,吩咐道:“这几天常去苏家走动走动,问问苏小姐,我姑且就在这里待一阵,看他们到底打算做些什么。” 说着笑了起来,打趣道:“叫你乱搞男女关系,那些纨绔你又不是不知道,一个个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偏偏又对男女之事分外上心。你既然搞了人家的女人,自然要付出一些代价。” 闵行知笑着,有些委屈,却没有反驳。 王凝嘿然一声:“你我也算有缘,放心吧,本少爷会罩着你的。” 而后两只眼睛盯着闵行知,正色道:“话说回来,你跟她之间,到底何时打算办事?就这样待在一起外人会乱说的,再说了,我那院子也不大,你们本可以睡一个房间,偏偏占了两个房间,那个叫什么来着的姑娘都只能住柴房了。” 闵行知知道那个不知道什么名字的姑娘是是谁,不过对于占用了两个房间这事他还是觉得委屈。 他并不是不想办事,只是之前的一些事情还没有处理好,加之王凝这个主人已经定下了婚期,他们这时候提起就有些不合适了。 闵行知本身来讲,现在好不容易有些事情能做,他并也打算先安顿下来,起码不再寄人篱下的时候,再来提这些事。 蝶儿愿意陪他,他却不忍心叫蝶儿陪他辛苦。 换句话说,身为一个男人,有些事总应该在自己具备那个能力之后再去做。 这是他这一年来悟出来的道理。 第180章 关于早饭的二三打算(上) 毕竟是武胜军的地盘,两人通了气之后,闵行知就告辞而去。待得走远,刘世芳疑惑的看了过来,诧异道:“恐怕这次的麻烦不小。” 王凝收起了玩闹之心,在江宁这么久,他做了一些事,尽管并没有某些心思,但别人眼里却不见得这么看他,很多人都将他看作了搅局者,野心家。之前他还可以将那些事都交代给下面的人去做,但到得现在,对方似乎已经张开一张大网,等着他钻了,这时候他如果再不出来露露面,恐怕就要被某些人搞死了。 他并不了解这背后到底有多少阴谋,也不明白那些人为何会针对自己,事实上他这段时间做的那些事,虽然触碰了某些人的利益,但远不不到被人喊打喊杀的地步。也就是说真正将他推到对立面的并非是生意场上的事,而是别的什么他还不知道的事情。 思绪往前捋捋,季茜儿虽然恨不得他死,但她眼下在江山楼的地位也不稳,断然不会在这种时候给他使绊子。他们彼此都想杀死对方,却因为某些原因不能杀,于是有些怪异的相处到了昨天,他去杀她,而她扑上来送死。 季茜儿的死亡可以说存在很大疑点,就算知道在他手下活不了,断然也不会等死,何况是送死,并是说就算死,季茜儿也应该是折腾他一番再死。杀她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丢了半条命的准备。 可是季茜儿还是死了,那么轻易的就被他杀死了,然后有人放了火,她被烧成了灰。 那么是季茜儿留下的暗招?显然不是,季茜儿针对他布局的话,不会如此浅显。 不是生意上的对头,也不是季茜儿,难道跟秦老有关? 想到这里,他自己都笑了起来,秦老头目下情况特殊,没人会让他死,也就是说就他跟老头的关系,不至于被人盯上。 王凝细想下去,才发现自己竟然做了很多坏事。 比方说抢过小孩子的糖葫芦。 最后的最后,他的心思落在了闵行知这件事上,这家伙肯定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瞒着他。而突破口应该就是那位蝶儿。 王凝睁开了眼,刘世芳看了过来,好奇道:“想明白了?” 王凝摇了摇头:“没有,这段时间应该是得罪了很多人。” “哦,看在你跟我治伤的份上,给你个提醒。” 王凝看着故作高深的刘世芳,笑了笑:“还请指教。” 刘世芳受用的点点头:“有机会可以去找找齐家二少爷。” 王凝愣了一下,瞪着眼睛,有些意外:“还真跟他有关啊?” “谁?” “刚才那位仁兄。” “敢情他玩了齐二少爷的女人?”刘世芳睁大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听那语气,对那位齐家二少爷有些惧怕。 王凝愣了一下,想了想:“应该是有些联系。” “哦。” 王凝叹了一声,从地上站了起来,摸了摸肚子,看着刘世芳道:“他们给你送早饭吗?” 刘世芳眼神呆滞,随即恍惚过来:“早饭?还有这东西。” 王凝无奈,心想果然不是一家人,不然也不至于被如此区别对待了。 “不给饭吃啊?”他目光落在旁边健硕的马儿身上,捏着下巴沉思了片刻,“虽说马肉不好吃,不过还是可以填饱肚子的。” 刘世芳瞪着两只眼珠子看他,惊得合不拢嘴,手指颤抖的指着旁边的黑马,“你要吃它?” 王凝点头。 “这可是杜魔头的战马。”刘世芳看着他,一字一顿提醒他,“你看看这马棚就知道这拿在杜魔头眼里多么重要。你竟然想宰了他吃……真要那么做,杜魔头肯定烹了你。” 王凝嘿然一声,似乎听进去刘世芳的话,下一刻,他无奈道:“那当如何?” 说话间,不远处一队士卒走了过来。 ********* 江宁知府衙门,大堂之上,杜聪坐在左下首的位置上,朝廷派往江宁处置事务的钦差徐汇坐在他的对面,两人各自品着茶,不多时,林主薄领着江宁几个属官走了进来,见过礼以后各自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 徐汇四十出头,久居京都,身上少了些骄狂,坐在堂上并不怎么显眼。眼见人到齐了,他起身,先是客气的跟在座的打过招呼,而后看向杜聪,开了口:“官家已经下了谕令。”说着背后的亲卫走了上来,拿出一份谕令来。 杜聪起身,其余人也起身,恭听垂训。 “上谕:武胜军指挥使杜聪即日起权知江宁,兼任江宁厢军指挥使,原职不变。” 杜聪谢过之后,堂中一片恭贺之声。 徐汇温和的笑着:“正式的公文待政事堂拟定以后就会发往江宁。”说完他看向杜聪背后的林主薄,也笑了起来,“到时林主薄的任命想必也会一起。” 又是一番恭贺之后,其余人都退了下去,杜聪留了下来,看着徐汇,问到:“武胜军的继任者定下了?” 徐汇眼色微变,大家都不是三岁孩童,对于官场也不是小白,自然知道这种变动之后意味着什么。 有此一问倒非是杜聪舍不得武胜军的职司,只是他生怕后继者败了他一心拉起的武胜军。 徐汇淡淡道:“不瞒子慧,诸公目前还为此争论着。不过大概的人选已经定下了。” 言尽于此,更多的已经不能再说,杜聪叹道:“上有差遣,我等当臣子的,本不该有心结,然而凝之啊……”杜聪看向徐汇,脸色戚戚,“新朝积弱,我虽不敢说武胜军为朝廷最强的兵,但也勉强够得上精锐之师,目下调防江宁,我实在担忧受此风气影响,坏了武胜军啊。” “子慧谦虚了,武胜军的战力有目共睹,诸公明白,官家也看在眼里……调防江宁,实在是不可为之举,目下换到后方休养生息也是好的。” 杜聪没有感到安慰,面上仍是担忧之色,淡淡道:“江宁都混乱如斯,何况是北方了,这种时候,武胜军有何道理休养生息?当兵吃粮,戍边卫国,才是正事啊……” 徐汇站在旁边,也只觉得说不出的压抑,然而却也无可奈何。 第181章 莫名其妙的这样那样的忌讳 许多事情并非不明白,不过是没人愿意去改变。或者说希望能有些改变的人都处处受人钳制,那些想法也只能憋死在心底。 新朝虽然不杀士大夫,但凡是提起这些禁忌的,大多都流放到了百越蛮荒之地,对于那些抱持着舍身卫国的士大夫来说,壮志难酬却是比杀死他们还要难过的事。 新朝繁华之下,没了开国时候的架势,某些东西已经烂到了骨子里。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在大多数士大夫看来,并没有真正放在心上。 皇权,士大夫阶级,以及地主士绅,这些决定新朝命运的因素,在漫长的纠葛扭曲之中,已经理不清,理还乱了。 真正站在顶端的人,并也能够看到这些,深知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想着贸然改变之后可能导致的结果,上至当今官家,也没有能力承担。而那些叫嚣着做出变化的,实际上大多不过是愤世嫉俗的所谓才子,比那纸上谈兵的赵括也有不如,又何谈变化呢? 徐汇身为京官,比谁都明白这些事情背后隐藏的水有多深,他心里虽然也如杜聪一样担忧,但到底不敢做出任何的评价,哪怕新朝并不禁止言论。某些东西心里清楚不说是一回事,说出来就是另外一回事。 说的自私些,他这是怕惹上麻烦,说的大义凛然一些,就是想留着有用之身,待将来说得上话的时候,再来实现眼下的抱负。 徐汇深知杜聪的性子,也知这位虽然被文官集团接纳,但有些心思还是站在武将的角度去考虑,比起文官身份,杜聪更是一个常年带兵打仗的人。 甚至在杜聪与武胜军的关系时,朝廷上下都可以说做出了极大的“开创”,往常新朝为了防止将领屯兵有异心,所实施的军事制度往往造成“将不知兵,兵不知将”的尴尬局面,致使军队得不到好的训练不说,同时也使得将军与士兵之间没有任何信任,这直接导致作战不顺。 将军军令发出去,手下各级将官三心二意或者应付了事,战斗力根本发挥不出分毫,往往敌方一轮冲锋,或是一个照面,甚至只是闻其声,就被吓破了胆,掉头就跑,更别说冲上去迎战了。 因此在杜聪执掌武胜军之后,朝廷放了很多权,基本上可以说能放的都放了,是以杜聪才能将武胜军拉了起来。 目下的状况,谁也没信心久居边境的武胜军在江宁这等温柔乡里,能够挺多久,就算有杜聪的威信摆在那里,恐怕只是延长些时间而已。 何况,到得现在,杜聪权知江宁,起码三年任内他不可能离开江宁,除非北方再打起来,他才有几分临时调离的可能,但新朝眼下竭力的在讨好着北方,短时间内同样不可能再起大的战事。 退一万步讲,武胜军就算有他的弹压,但三年时间足够江宁那些士族将手伸到内部了,杜聪没有信心,真有一天武胜军再上战场时,还能有现在的战斗力。 “我个人是倾向于由杨文桓出任的。”杜聪缓缓开了口,看向旁边的徐汇,正色道。 徐汇目色微变,眼里一丝震惊隐藏得很好,很快掩饰了过去:“杨家数代从军,克敬又常年在边军任职,却也是不错的人选。” 杜聪听着徐汇的语气,抿嘴笑了笑,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而后道:“但朝中大多数人并不想他出任武胜军都指挥使?”杜聪看着徐汇,目中神色微闪。 徐汇笑了笑,掩饰了过去。 杜聪叹道:“个中道理,凝之不说,我也省得,无非是有人担心给予这些将门子弟太大的权限后不好控制而已,我也知道,自建国以来,朝廷几代相公都秉持着打压将门的心思,也知道那个不成文的规矩,将门三代之后必定没落。” 杜聪深邃的看着徐汇,一字一顿的说了出来。 徐汇在旁边显得有些尴尬,打着哈哈道:“子慧笑谈了,笑谈了。” 杜聪摇摇头,正色道:“凝之不在军中,不知其中道理……目下新朝虽然号称百万大军,然而能拉出去的不到十万,军中将领又何其多,能独当一面却少之又少。之所以造成这种局面,全然是对武人太过轻看,同时对军中将领亦太多限制。” “单说这监军一职,在我看来,根本就应该撤销才是。我等寒窗十载,挑灯夜读,试问又读过几本兵书?就算读过,又何曾真正理解个中真意?真遇到战事,你我自诩满腹经纶,又真的能够做出正确的判断?” 杜聪顿了顿:“就算能,比那纸上谈兵的赵括又如何?凝之啊,范公任西北宣抚使的时候,我在宁武军履职,有幸在范公手下做过事……” 他看着徐汇,目中满是缅怀,“范公的兵法战略我等望尘莫及,然而遇到战事,范公与众将商讨时,从不妄言,范公向来给予那些领兵之人极大的信任与支持……” “子慧,说过了。”徐汇打断杜聪,脸色微沉,这些事他又何尝不知,自家人知道自家本事几何,但这些东西本不该拿到台面上来讲的。 哪怕他们之间关系极好,心里为眼前好友担忧的同时,徐汇却也为这份信任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子慧,你我当臣子的,妄议朝政可是大不敬之事。”徐汇黑着脸,郑重到。 杜聪笑笑,似乎听进去徐汇的话,叹道:“这怎么就是妄议朝政了呢。” 徐汇拍了拍杜聪的肩膀,提了提声线:“这话以后莫要再与别人说起了。” 杜聪无奈颔首,继而道:“我准备上书,请求授杨文桓武胜军副指挥使。” 徐汇愣了一下,担忧道:“子慧,你这是犯忌讳的事情啊!” 杜聪道:“眼下什么事都成了忌讳,每个人都怕这怕那,很多事情就不好做,我杜聪不才,就碰碰这忌讳又如何?何况……自从杜公任右相以来,官家谕令施行新法,一些冗长的东西也该趁机清除掉才是。” 徐汇担忧的看着杜聪,半晌才道:“子慧,你……这条路不可走啊。” 第182章 只恨未曾长在帝王家 杜聪新任江宁知府的消息很快被传了开,对于江宁百姓来说,杜聪并不是那么熟悉的一个人,这位久在边地,近些年新朝与吐蕃之间关系虽然谈不上融洽,倒也互相看得顺眼,彼此没有针锋相对,没有战乱,军队的存在感是极低的,何况江宁身处南方,也就没几个人去关心了。 与百姓不同,江宁士子消息却要灵通很多,因此知道消息之后,立马就组织了起来,选了几个代表人物,去往江宁府拜访。当然这些人过来的时候,杜聪已经回了军营。 正式的任命没有下来之前,杜聪是打算待在军营的。晚些时候,不单留在城里的部将,就是城外大营的部下都派了人过来恭贺。杜聪板着脸发了一通火,将这些人打发之后就一个人待在大帐里,揉得太阳穴都快成青紫了。 与此同时,那些过来镀金的二世祖们也聚在帐篷里,你言我语的说着。大多因为之前被杜聪冷言冷语打发出来的事。个个义愤填膺,一副要弄死杜聪嘴脸。 这些人可以说是在武胜军决定调防的时候才当兵吃粮的,至于背景北方的有一些,南方的有一些,真要算起来,实际上都是依托家里的余荫恩补为官,他们的部下多也是在去年一直以来就存在的难民里选拔出来的。 单从背景来说,这些人真没几个把杜聪放在眼里。 因此此时说起话来,也是不留余地。 个中有几个北方过来的,听着身旁这些人的污言秽语,心里极度不屑。不过是碍于在人家的地盘上,暂且不想惹麻烦而已。 与这些二世祖不同,同样是在军营。王凝搬了把小椅子坐在马棚前,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城墙上巡视的官兵,竟是像看戏一般分外入迷。 刘世芳趴在后方的枯草上,也许是身上的痛楚太过剧烈,哪怕喝了不少酒,他迟迟没有睡过去。也许是实在想不明白眼前这个人为什么能够无聊到这种地步,因此他也无聊的盯着对方,类似于赌气,他硬是要看看对方能够坚持多久。 王凝不知道刘世芳的心思,他确实很无聊,心里想着一些事情,分析着一些可能的东西,他分外出神。 他倒也不忙着脱身,反而打算趁机会会躲在背后的那些人,他一直在找一个切入点,眼下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很凌乱,唯一能够入手的点在闵行知那里,奈何闵行知顾忌着什么,丝毫没有跟他通气的想法。他也只好另寻突破口了。 至于刘世芳提起的那位齐家二少爷,他一时半会不想去打扰,毕竟很容易引起某些人的注意,那时候上钩的鱼儿太小,也就没得玩了。 王凝想来想去,无奈的叹了一声,后方刘世芳嘿然一笑:“想到什么了?” 王凝看着他,瞪了过去:“想到是时候多读几本书了。” 他由衷的说了这么一句,却叫刘世芳不知所措了,片刻后刘世芳一声哂笑:“想不通就不要想了,人活着,总要留些烦恼给明天,至于当下,当然怎样快活怎样过。” 王凝赞同的点点头。 刘世芳又道:“只恨未曾长在帝王家。” 王凝闻声看了过去,刘世芳嘛痛苦遗憾的表情毫不作伪。他凑了上去,在旁边抱膝蹲了下来,眨巴着眼睛问道:“帝王家真就有你说的那么好?” 刘世芳惊讶的看着王凝,诧异万分:“难道不好?” “怎么就好了?” 刘世芳道:“最起码吃喝不愁,心情好出去溜溜,调戏调戏良家妇女,心情不好……还是出去调戏调戏良家妇女,这等日子,你莫非觉得不好?” 王凝嘴角一扯,呵呵一声:“难道在你看来,帝王家的人就会干这种调戏调戏良家妇女的事情了?” 刘世芳咦了一声,笑了出来:“看把你急的,又不是说你。” 王凝嘿然一声,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也不在乎,笑着站了起来:“身为新朝一份子,你这样编排官家是大不敬的事情,我不过是提醒你一下。” 刘世芳哎哟一声,挤着两个小眼睛,不屑道:“说的真像那么回事。” “好歹你吃的是朝廷的饭。” “我一个马夫长,吃的明明就是草料。” 王凝顿了顿:“亏你那么大年纪,还学个无知孩童,撒泼打诨,羞也不羞?” 刘世芳毫不在意王凝的挤兑,却没有再说话。 过了一会,阳光从马棚里消失了,城墙上留下一道暗红色的光线,士兵们的身影被拖的老长,营外点了火,小队的士兵身着甲胄,一如往常的上了街。 刘世芳某一刻开了口,提醒道:“跟去看看吧,说不定能有什么收获。” 王凝回头看了他一眼:“这里就我们两个……” 说到这里旁边的黑马哼唧了一声,王凝看了过去,那黑马也朝他看了过来,蹄子在料槽上踢啊踢,仿似在表达不满。 王凝于是改了口:“这里就我们三个。我若现在走了,难免被人发现。要知道我可是阶下囚,怎么可以乱走……何况,这里可是军营啊,我怎么可能走得出去?” 黑马嘶鸣一声,把头伸到料槽里,安静的咀嚼着。 王凝看着刘世芳,等着他的回答。 刘世芳作沉思状,仰着头考虑了一会,赞同的点点头:“你说的对,所以还是考虑点实际的事情。” 四目相对,而后齐刷刷的看向旁边的黑马,黑马似乎注意到两人暗藏杀机的眼神,不安起来。 事实上,一天没有吃过东西的两人眼睛都直了。 刘世芳试探着问了一句:“真要这么干?” 王凝看着他:“你不是恨杜魔头么?怎么,怕了?” 刘世芳哼了一声,怒不可遏的捋起了袖子,不过他本身趴在地上,这个动作看起来只是让人觉得很滑稽。 王凝见状,满意道:“干了!” 刘世芳一咬牙:“干了。” 城墙上的光线撤下去了,黑暗瞬间压了过来,军营里还没有完全点起火,气氛压抑得就像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刻,叫人喘不过起来。 同样正如黎明前的鸡叫,一声歇斯底里的嘶鸣,打破了这刚刚沉寂下来的夜色。 第183章 应对 苏筱妍接到木蓉送过来的消息之后,立马放下手里的事情,若非这种时候再去王家不合适,她就跟木蓉一道去了。 听得木蓉简单的说过事情的来龙去脉,苏筱妍沉思片刻,问到:“你的意思是说,他又失踪了?” 木蓉点点头,眼中满是急色,再又闪过一丝恍惚之后,她头像拨浪鼓一样摇了起来:“今天早上有人上门说少爷现在在武胜军的军营,后来闵先生过去看了。” 苏筱妍看了眼天色,现在已经是夜里了,估摸着闵行知应该回来,却不见过来,她看着木蓉,又道:“闵行知回来说过什么没?” 木蓉认真的想了,摇摇头:“没有,只是我看他脸色不好,可能少爷跟他说了什么,他怕我们担心,所以没敢跟我们讲。” 苏筱妍颔首,稍稍带着几分怪罪:“你怎么现在才能找我?” 诚然要是早些时候过来,她这边用来应对的时间也会充裕一些,不似现在,只能干着急,大晚上的做点什么都不方便。 木蓉愣了一下,也知自己这次有些延误了,不过她也是好不容易才觉察到家里怪异的气氛,一番威逼之下闵行知透了些消息,她立马就跑过来苏家。 践行王凝的吩咐,有事找苏家。 苏筱妍倒不是有意怪罪木蓉,本身也没有怪罪的意思,不过小丫头本就很着急,苏筱妍说了这么一句并觉得颇为委屈,低着头一副要哭的样子。 苏筱妍哄了几句,一时半会儿倒也没有什么主张。实在是遇上牵扯到王凝的事情,她自己莫名其妙的也跟着乱了起来,没了往常的淡定从容。 叫来绿儿招呼木蓉,她自己回了书房,点了灯。 半夜的时候,绿儿特意到楼下的小厨房里熬了银耳汤端过来,敲了半天门苏筱妍都没有反应,强行闯进去的时候,绿儿看到自己小姐坐在书案背后,撑着头睡着了。忽明忽暗的烛光下,映得她的脸色也一阵蜡黄。 烛泪轻淌,绿儿颇为心疼,走了过去,也不忍叫醒。 一个劲的想,那个叫做王凝的混蛋家伙,到底哪里好了,竟然叫小姐这样为他操心。 如此一想,心里的不满上来。全然忘记了自己当初对于这两个人的好事付出过的心力。 或者也是怕想到这些,想到是自己亲手将小姐推入火坑,于是她刻意的避开了。 ********* 王凝对于这些自然不甚了解,他眼下正忙着制服面前这匹健硕的黑马,要说一开始仅仅是将它当做了早晚饭,折腾了一会之后,他却不这么想了,他心里一口气,那就是“小爷就不信制服不了你个畜生”。 刘世芳已经撑着残弱之躯往旁边躲了又躲,给那二位腾地方,他看得那叫一个舒心,浑然忘记了自身痛苦。 王凝已经尝试了不少法子,然而黑马哥愣是没给他下手的机会,一人一马折腾一阵歇下来,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服气谁。 马儿的嘶鸣没引起任何的注意,旁边的那些马儿大抵害怕这匹大黑马,因此大黑马吭声的时候他们不敢坑声,不吭声的时候就更不敢了,是以这边都快将马棚拆了,负责这边值守的士卒都没有过来看上一眼。 要换在战时,马都是很金贵的,断然不可能被冷遇至此,想必是觉得在南方,而且还是城里,因此放在这边心思也就有些少了。 这要是被杜聪知道,恐怕都要气得吐血,要知道武胜军调防江宁不过几天,就出现这等疲懒状态。 好在杜聪也不知道。 自从宣布他权知江宁之后,徐汇就已经将江宁的事务全都移交到他的手上,因此位于军营最中心的大帐里,杜聪这时候正面对着堆积如山的“政务”头疼。 他带军多年,习惯了军报的直接简练,对于文官那些冗长的奏表很是头疼。因此越看越是火大,都快气急攻心了。 要知道明明很小的一件事,在这些文官的刻意加工下,渲染得有些过分,最重要的是奏表里无关紧要的恭维话,着实叫人看了生气。 于是第二天发还回来的奏表上都被划了一个大红的叉。 紧跟着,杜聪的政令就发了出来,第一条就是“议事文书,有事言事……”。 却说回马棚里,精疲力竭的王凝瘫坐在地上,无奈的看着仰着蹄子挑衅的黑马,叹了一声,没了再折腾下去的意思。 他歇了一会,到了外面大吼了几声,看守的士卒终于不耐烦的跑了过来,乍一看到黑马身上凌乱的鬃毛,眼睛都绿了。 ********* 苏筱妍第二天一早就赶到了王家,叫来了闵行知,再次问了关于去见王凝的事情,闵行知低着头恭敬的答了,退出去后,苏筱妍若有所思的发了会呆。 起身对身边的木蓉道:“他既不说,也不让我问那位蝶儿姑娘,看来这事跟他真有些关系……” 顿了顿,余光瞥见木蓉眼里的神色安慰道:“你也不要怪他,齐家那个二少爷就不是什么好鸟……无赖这种东西,有时候你根本没有对付的办法,毕竟你没办法比他还不要脸。” 说了一句,苏筱妍又道:“他们不说,你带我去看看那叫什么名字来着的女子吧,说不定她会知道一些东西。” 木蓉轻声应了下来,纠正道:“小姐,那个人叫叶小小。” 苏筱妍哦了一声,双眼眯了起来,露出一个超级可爱的笑容来:“知道了,知道了。” 木蓉很认真的重复了一句:“她真的叫叶小小。” 苏筱妍颔首,也认真起来:“我知道啊,你刚才说了,我记得了……” 眼看木蓉还有话说,苏筱妍脸色一板:“你还想不想救出你家少爷了?” 木蓉顿了一下,小鸡啄米的点头。 “那就快带我去。” 小半会后,原本的柴房,现在已经是客房的房间里,苏筱妍看着坐在面前的女子,正色道:“本来我不该说这些,不过,他救了你,现在他出了事,你不觉得你应该替他出一份力?况且你是能够帮到他的。” 叶小小面露难色,怅然道:“奴婢知道,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第184章 为人未婚妻的觉悟 叶小小神色紧张,眼睛睁得老大,呆呆看着苏筱妍。苏筱妍眼神同样直勾勾的看着对方,在她的审视下,叶小小眸子里骤然多了一丝恐惧,于是慌张的偏了开。 嘴里碎碎念着:“我真的不知道。”说着放在在桌下的双手轻轻搭在了桌面上,缓缓移动着,而后捧起了面前的茶杯。 苏筱妍没有再逼问下去,无奈的叹了一声,失落道:“好吧,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叶小小看了过来,对上苏筱妍的目光很快又撤了回去,垂着头,生怕被人看到眼里的歉疚。 苏筱妍确认了某些东西,此行也算是有些收获,出了门,木蓉脸色戚戚,难过不得。 苏筱妍提了提声线:“放心吧,目前来说他应该不会有事……这些天城里的大人物们有别的事情忙,没空搭理你家这个二世祖。” 苏筱妍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很快收了回来,清了清嗓子:“最近弥勒教的事情已经引起上面的注意,大人物们短时间内有得忙的,你家少爷那不着调的样子,刚好也趁机改改。” 苏筱妍说的平淡,似乎与她没什么关系,浑然没有某种身为人未婚妻的觉悟。 木蓉忍了忍,带着哭腔道:“小姐,少爷虽然坏脾气,但对我们都很好啊,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他。” 苏筱妍愣了一下,陡然提了声音:“怎我怎么说他了?” 木蓉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从另外的方面继续之前的话:“少爷要是出事,苏小姐你不是还没嫁过来就成了寡……妇了。”木蓉不好意思的看了过来,看得出来她是想忍住不说的,事实上她也做了这方面的努力,然而顺嘴的事情,终究没能如她心愿忍了下去。 她尴尬的看着苏筱妍,想要道歉几句,却见得苏筱妍抬手掩唇,嗤嗤笑了起来,而后抬手在她额头上就是一个暴栗。 木蓉抬手揉着之前被敲了一下的地方,眨了下眼睛,大概是想表达一下刚才还是有些疼的。 苏筱妍一声轻叹,做出沉思模样,想了一会,似乎终于认识到这果然是个大问题,于是坚定的看着木蓉:“没了他,不是还有你们嘛。” 说完这句却是转身就走了,木蓉愣在原地,片刻后,追了上去。 ********* 苏筱妍嘴上说着“不在乎”,实际上离开王家的时候就已经四下里忙碌起来,首先自然找的是雍王府的小郡主周霈了。 雍王府花园内,纵然是入秋之后,却也是百花繁盛,绿水淙淙。 翠竹绕石而生,人工修建的小瀑布若隐若现,别是一番精致。池塘里,若非有人撒下鱼饵,并很难见到游鱼攒头的景象。 花园中心的凉亭内,周霈今天披了一件大氅。入秋以后,她不慎生了病,已经折腾了好一阵,此时看起来面色发白,精神状态也很差。 这时候趴在栏杆上,有气无力的从身边的小碟子里捻起饵料往池塘扔去,轻飘飘的落在水面上,水波往四方荡了开,不多时,原本躲在水下的鱼儿都跑了出来,片刻后水面已经变了颜色。 鱼儿吃得欢,周霈掩唇咳嗽了几声,后面的苏筱妍立马冲了上来,替她扯了扯衣裳,有些生气:“叫你待在屋里了。” 周霈面色一变,拉着苏筱妍撒起娇来:“别啊,好久了,他们都不让我出门,我都快闷死了,好不容易你来了,我才找到个理由,你可别催我回去。” 苏筱妍担忧的看着她,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脆弱的周霈,原本是过来找她帮忙的,见了之后却不忍心提了。 心里对于自己之前的“不闻不问”,苏筱妍很是后悔。 想到这里,她白了周霈一眼:“之前都不跟我说实话。” 周霈嘻嘻笑了笑:“这不是没什么事情嘛。” 苏筱妍看着周霈的脸色,知道对方装着心事,大抵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了,不过眼下生着病,他也就不好开口询问了。 “嗯……今天你过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苏筱妍回过神来,笑了笑:“没事就不可以过来看你啊?” “不是啊……”周霈说到这里,顿了顿,斟酌了一会,看了过来,缓缓道:“家里已经定下了……”她转过头来,苏筱妍看得出她竭力的想要表现出高兴,于是心里更加担心起来。 “定下了我的亲事。”周霈悠悠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听不出多余的情绪,只有认命的意味。 “听说是个才子,这次在京里表现不错,开春后,说不定不定就是个进士出身……”周霈嘿然一声,叹道:“但他好像不打算参加明年的春闱……听说这是为了迎娶我。”周霈发白的脸色这时候因为激动添了几分血色,她眼里满是委屈悲愤:“这种人……这种人……” 眼泪终究没有忍住,滚了下来:“根本就是脑子有病啊?为了我放弃自己的前程?”她嗤嗤笑了,眼泪有一搭没一搭的落下来,在她苍白的脸颊上留下触目惊心的痕迹。 苏筱妍走上前去,周霈哭着靠在她身上,断断续续的说着:“你说……你说怎么会有那么蠢的人?” 苏筱妍很清楚这之中的缘由,又知道自己这位好姐妹的心思,于是并也能够体会她的难过了。 虽说是皇家,但到底也还是入赘,提到入赘,何况她只是一个王爷家的郡主,男方在入赘之后就失去了仕途之路,但凡有些抱负的人,怎么可能会选择这种道路? 何况周霈对自己的夫婿可是一直充满希冀,比起这种吃软饭的,她更喜欢那种可以不顾一切敢带着她私奔的人。 如果真有那样的人,她宁愿舍掉身上一切光环,不顾一切的回报对方。 苏筱妍没有说话,这让她想起来王凝那夜翻墙跑到他面前说过的话。 也许在婚姻这件事上,她多少比怀里这个看似光鲜的小郡主要幸运一些。 “不是还有时间吗,你那么聪明,会想到办法的,就算没有……两年时间也足够你学会习惯了。” 周霈抬起头来,怨怒的瞪了她一眼,破涕为笑:“有你这样安慰人的么?” 第185章 反正不是父子 周霈破涕为笑,抬手擦了擦眼泪在脸上留下的所有痕迹,顺便揉捏了一阵,许是觉得这样做能够恢复些许精神。 风从远方吹了过来,身边苏筱妍帮着周霈提了提大氅,包裹得更加严实起来。 池塘里的鱼儿吃尽饵料之后重新躲到了水面之下,波纹散去之后,面前的一切都恢复了安静。 周霈说了一阵知心话,苏筱妍那种无关紧要的安慰之后,她或许也是接受了对方的建议,权且把这一切交给时间,对她来说,还有两年时间的缓冲啊。或许真有船到桥头自然直的那一天吧。 女子将心思稍稍收起一些,转而看着旁边的挚友,再次问了起来:“过来找我,真的没事?” 苏筱妍一声轻叹,摇了摇头:“你不信我啊。” 周霈抿嘴笑着,吸了吸鼻头,苏筱妍看过去,见得她的鼻尖有些发红,心里想着周霈生病的事情,不由更加担心:“你真的没事。” 周霈回了一句:“你不信我?” 相视良久,两人嗤嗤笑了起来。 苏筱妍没有提及此行的目的,周霈也没有再过多询问什么,说了一阵,苏筱妍拖着周霈回了屋子。原本放在屋子里最显眼地方那大红喜服,全数用尽拜师半年学得的技艺绣出来的锦绣良缘,到得现在已经不知被主人搁在了什么地方。 苏筱妍注意到这些,心里更加担忧起来。 再又陪着周霈一阵,眼见周霈脸显疲惫,苏筱妍这才起身离开,径直回了苏家,与苏源简单的碰了个面,再又处理了一些家里的事情,安排了一些东西,回到房间里时,她也觉得一阵疲惫。 ********* 王凝最终没有吃成马肉,他与刘世芳被饿了整整一天,直到第二天才有人过来送些东西,王凝也在这时候才知道他被送到这里之后,已经被人遗忘了。是以在这边住了几天之后,刘世芳身体恢复了一些,借着他的身份,两人离开了武胜军的军营,径直去了春苑楼。 王凝身处春苑楼的这天,苏筱妍在背后已经为他的事情奔波了整整三日,身影憔悴得叫大郎这种没什么思想的人看着都心疼。 刘世芳应该是这边的熟客,刚进门并有很多人迎了上来,眼看跟他一道来的还有一个年轻俊秀的公子哥,老鸨分外热情的给介绍了起来。 最后在刘世芳的安排下两人在楼上要了个包间,作陪的也是楼中有些声名的,不过王凝这冷面样子,倒也使得所有的女子都躲在了刘世芳那边,他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也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玩闹了一阵,刘世芳从女人堆里抽身出来,挥了挥手打发了房间里的女子,坐到王凝这边。 王凝捏着鼻子往旁边躲了躲,有些不耐道:“这就是你说的解脱法子?” 刘世芳没有理会王凝眼中的鄙夷神色,他装作未曾看见,自顾自的斟了杯酒,缓缓道:“你我刚从那里出来,总要放松一下,才能更好的去做事嘛。” 说到这里,刘世芳凑了上来,好奇问到:“那天杜魔头都跟你说什么了?” 王凝回头看着刘世芳,顿了顿,没有隐瞒:“最近江宁上层圈子里,一大堆人在告我,他就问了我怎么会得罪了那么多人。” “就这样?”刘世芳摆明了不信。 王凝道:“他还问我打算怎么办?” “我决定拿钱赎罪。” 刘世芳听到这里,似乎并不明白,沉思片刻,他摇着头,叹道:“你没有跟我说实话,你是信不过老哥啊。” 王凝笑了起来,看着刘世芳,反问道:“那么依老哥之见,杜魔头应该跟我说些什么?” 刘世芳想了想,将那酒杯凑到嘴边,一饮而尽:“我不知道你们具体谈了些什么,但肯定不止你跟我说的这些。” 王凝嘿然一声,露出一个痛不欲生的表情:“老哥,我这都得罪大半个江宁场面上的人了啊?” 刘世芳叹道:“那么这次你打算怎么做?”他看着王凝,眼里多了几分认真:“杜魔头叫我配合你,我总得知道你的打算,才能配合你吧。” 王凝不置可否的点头,想了想道:“弥勒教的事情杜魔头这次是铁了心要打击到底的了,但你也知道,这些妖言惑众的家伙并不好对付,他们在江宁发展这么长时间,在民间已经有了一定的基础,贸然出手,我们肯定讨不得好……事实上真要灭掉这些家伙根本是不实际的事情,这次大概也是拿下几个重要人物,杜魔头最希望看到的大抵也只是将江宁弥勒教的高层系数逮住,我们只要朝这个方向去想办法就好了。” 刘世芳听到这里,赞同道:“是这样不错。”顿了顿,他脸色担忧,“然而你我根本不可能逮到这些所谓的高层啊?他们可能是江宁城里的任何人,富商,乞丐,平头百姓,甚至是官府里某位大人……”刘世芳忧心忡忡的看着王凝,“你不知道,他们在这边的渗透到底到了何种地步。” “何况,之前因为江浦的事情,这些人已经躲了起来。” 王凝颔首:“但他们终究是要招信徒的啊。” 刘世芳眼现异色,讶然道:“你是说我们假扮信徒,加入他们?” 王凝点头:“当然,而且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到能够接触到他们高层的地步。” “哦?这可不容易,我们现在连他们的堂口在哪都不知道。” “这个容易,我会想办法。” “看不出来,你竟然有些本事。” 王凝顿了顿,没有否认:“也不算什么本事……打探消息的事情由我负责,打入敌人内部的事情可就交给你了。” 刘世芳本能的点头应承,而后惊讶的看着王凝,声线一高:“你这是什么意思?” “杜魔头叫你配合我啊。” “为什么是我?” “除了我就是你,不是你难道还是我?况且我这身份一查就能查到,不像你,杜魔头几次三番打得你屁股开花,你以为他真是闲得?” 刘世芳哼了一声,白了王凝一眼睛,“你跟杜魔头到底是什么关系?” 王凝抬头想了想:“反正不是父子。” 刘世芳无奈的收回视线,眼看反对不了,只得下去准备了。 第186章 我们好像在哪见过 谈及几句正事,青楼楚馆里应该做的事情理应也做上一做,何况是即将累死累活的刘世芳了。 刘世芳另外叫了一个包间,先前过来陪酒的那些女子大多被他拖到了那个屋子里,至于做些什么王凝却不得而知了,甚至他都懒得再去理会这种不要面皮的男人。 屋子里只剩下他,静悄悄的,倒也能够听到外面的一些动静,不过并不那么清晰。桌上的酒已经被刘世芳喝得所剩无几,他站在窗边,凝目往下望去,秦淮河的水倒映着凄冷的光,一如他此时眸子的清冷。 王凝与杜聪之间的交易自然不是没有由头,这一切还因为他想拿来做早晚饭的那匹黑马。 作为杜聪坐骑,那家伙最终招来了疼爱他的主人。在看到王凝的时候,这位日理万机的知府大人一开始也没怎么在意,权且是将之当作了新来的马夫,要不是临走时一下子头脑发热,他与这位知府老爷断然不可能再有过多的交集。 然而世间事总是难以预料。 杜知府三步一回头,走出去一段距离之后,转过身朝王凝走了过来,以一种无比肯定的语气说到:“我们好像在哪见过!” 王凝低着头,立马就恭下身去,忙说不敢,忙说大人看错了。 事实上,他们确实见过。范公主政西北的时候,杜聪在军中履职,作为范公的亲随,几次拜访之中,他们有幸碰过面,但王凝有理由相信那时候的自己不可能给人留下多少印象,更别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 北国江山都被碾压了一遍又一遍,何况她这样一个本就没什么存在感的人了。 杜聪却没有因为他的一句话就放弃,他再又重重的说了一句:“虽然本将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但本将坚信,我们一定见过。” 杜聪如此笃定,王凝无奈,只得再将头低下去一些。 杜聪道:“随我到大帐说话。” 刘世芳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之前才会有那样的询问。事实上他与杜聪并没有说太多的东西,不过是在询问了他的名字之后,杜聪指着旁边竹篓里一大堆文书奏表告诉他那些都是江宁士绅投诉他的。 王凝也只能苦笑过去,道一句“小的冤枉,大人您可得给小的做主”的套话,而后被杜聪一声冷哼带过了。 而后再从桌上拿起另外的几分奏表,本人也从桌案后走出来,交代了一些事情,诸如马场的事情,还有最为重要的岁贡的事情。 最后提起的就是剿灭弥勒教的事情了。 王凝并不明白杜聪拉他入局的想法,也许只是为了证明什么吧。 不过话说回来,王凝很是在意最后离开大帐时,杜聪叫出的那个名字。 走出大帐,他抬头看着天空的时候,才知道那个真正的名字已经忘记了好久好久了,杜聪叫的时候他可以不在意,装作不知道,但那个人叫呢?那个人身边那些人叫的时候,他又当如何? 王凝不忍回头去看自己走过什么样的路,他也不愿意过多考虑以后的路,但到底有很多因素逼着他下场,就如六年前,逼他舍弃掉一切繁华,又像四年前他提起刀砍出的那一片尸山血海,也似眼前来自杜聪的“威胁”。 他明白这些士大夫的心思,这些为了“国家大义”连自己都能放弃的人说出来的话,由不得他不在意。 恰好他眼下不想惹麻烦。 何况一个死人,本就该永远死掉才是。 王凝心事重重的时候,大帐里的杜聪也是阵阵坐立不安,他尽管不能确信自己的猜测就是对的,但凭多年战场上下来的直觉,他已经有了三成把握。因此他才会说那些话,逼王凝下场,然后验证他的那些猜测。 与此同时,他手下掌握的情报系统也已经开始按照他的要求搜索一些东西,这虽然是个漫长的过程,但眼下人就在自己眼前,他有足够的时间来等。 几家心思,有些事也就不能再藏在水面下了。 王凝离开军营后没有回去,家里依然认为他还被扣在军营,时间就这样晃过去了。 各自忙碌了一段时间之后,之前定下的下聘的日期过了都没人知道,待想起来时已经到了九月份了。 秋风骤冷,长江天堑到底没能阻挡从北方过来的寒气,江宁一下子冷了下来,街上衣衫褴褛的乞丐也多了起来。 新法已经过了快一年,一些问题也暴露了出来,有的已经处理掉,有的却还没有拿出章程,反而积累了下来。朝堂上的争吵也因此而频繁起来。 北方的摩擦以靖边军调防为代价平息下来,这也使得很多视线都转到了新法的事情上。确实新法之下,取得一些成绩,但这些成绩放到天下这样的格局里,就显得很渺小了。 登基一年的皇帝为此焦头烂额,甚至在朝堂上发了好几次火,有人已经嚷着重新起用吕简,贬斥以杜贤为首的变法派。 然而年轻的皇帝这次是铁了心,神武元年的恩科之下,取了二十余人,这些年轻人甚至都不用走吏部的一大堆考核,直接被授予了官职派往各地,可见皇帝对他们是给予了很大的期望。与此同时,神武二年的春闱也在紧锣密鼓的准备着。短短半年的时间内,哪怕是恩科,连开两科也是前所未有的事情,也正因此表明了皇帝对朝中大部分人的失望。 只是新人的成长总是需要时间,这些年轻官员下放到地方之后,没多久就被磨了气性。 官场上的事情到底没有他们想的那么容易,也不是有皇帝的支持就真的能够很好的开展工作,何况还有一句话叫做“天高皇帝远”。 孙恒这些日子过得并不容易,哪怕他本身就是江宁人,他也明白了在家乡为官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简直可以说是举步维艰。 世家大族不配合,他这知县也就是个名头了,一开始那些人还念几分家乡人的情分,到后来却是直接不搭理他了。 大抵是知道不可能将他变成自己人后,他的每一步都像是在泥浆里往前爬,艰难曲折。 第187章 于是…… 江浦在经历过一场动乱之后,原本的架构已经全部坍塌,加之知府惨死在江浦县衙,上上下下全都被下狱问罪,孙恒过来这边任知县,可以说面临的是一个百废待兴,大有可为的局面,然而当他摩拳擦掌,真的想要干一番大事业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果然还是太年轻,太过天真。 江浦在发生了动乱之后,灾民可以说是当下的重中之重,孙恒也是从这方面入手,来之前朝廷给了他一些特权,他在请示过后,并打开府库,拨钱赈灾。也正是在打开粮库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捅了多大的“窟窿”。 江浦境内的三大本该堆满粮食的粮仓竟然全部是空的。就算内中有些东西的,也是早已腐烂发霉的粮食,根本就不可能拿出去赈灾。孙恒也是在这一瞬间,终于明白为何去年的大水最终会死掉那么多人。以小见大,江浦这种情况又何止是江浦一县。 孙恒怒气冲冲回到县衙,将负责粮仓管理的人一一拿了下狱,而后上表江宁府,请求支持。这事若是换在别人身上,恐怕就这样过去了,毕竟深究下去,肯定不好收场,眼下江宁的境况堪忧,并也没人会在这种时候挑事。 然而新上任的杜聪可不是一般人,他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也好,亦或者是贯彻自己做事的原则也罢,他对这件事很上心,直接下了命令孙恒必须严查此事。 孙恒接到回复之后,立马进入提审阶段,当然这些人既然敢做出这等事情来,断然不会怕他知道根基浅薄的小知县的,结果可想而知,牢里的人一声不吭,外面的人四下里动用着自己的关系,试图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事摆平。 孙恒这些天忙得焦头烂额,一方面处理粮仓吞没粮食的案子,一方面还要主导江浦的重建工作。 江浦在上次的冲撞中,城墙都搞垮了一截,倒是城里并没有受到太大破坏,除了那一夜发生围杀一幕的那条小巷子,别的地方损毁得并不如江宁那一夜严重。江浦那一夜,雨水太大,乱民放的火没有燃烧起来。 修复城墙的工地上,孙恒带着随从在这边巡视,他在江浦并没什么根基,原本也不是什么大家士族,在这边受到很多限制,不过还是有人愿意投到他的门下,帮他做着事。 主持修复城墙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儒生,在这附近有些声名,几次名落孙山,到底有些心灰意冷,心中抱负难酬,于是过来帮着孙恒做些事情,姑且也算是实现自身抱负的一个手段。当然似他们这样的人也不是真的甘心居于人下,不过是见识到孙恒背后的“势力”,顺便也可以说是积累下经验。 孙恒走了过来,双方寒暄了几句,叫做文涛的儒生目含担忧,低声道:“大人,这几天已经是吃粥了,再不送粮食过来,恐怕这些民夫会生乱。” 孙恒点点头:“我知道,文先生有什么指教?”孙恒说着双手作揖,轻轻拜了下去。 文涛不敢托大,对方虽然年轻,甚至可以说是他的晚辈,但毕竟人家是官身,他从旁边挪了半步,同样作揖,回到:“不敢,依在下看来,大人不妨与江浦的几家大族商量一番。” 孙恒苦笑:“这法子不通……空仓的事情这些大族都牵扯在内,甚至他们就是背后的主导者,目下正追查这件事,他们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通知放粮。” 文涛想了想又道:“朝廷出钱向他们买呢?” “长波先生以为就凭江浦库里那几万钱,能买多少?” 文涛闻声一声轻叹:“如此说来,只能向府尊请命了。” 孙恒道:“我主政一县,若是事无巨细都请求上官,可就辜负了朝廷信任了。” “那么县尊打算如何处置?” 孙恒摇了摇头:“总有办法,实在不行就强令各家出粮,敷衍了事的都下狱问罪。” 孙恒气势汹汹的说着,到底年轻气盛。文涛摇了摇头:“事实上只要县尊不再追究这次的空仓之事,那些大族定然不会拒绝的。”文涛余光打量着孙恒,想从对方脸上看出一些什么来。 然而孙恒脸色始终没有缓和,并是说没他并不打算放下这件事。 文涛悠悠一叹:“在下知道这事是江宁府直接下了命令,县尊回避不了,但我们可以跟各大族商议,这无非是利益分配的事情。” “三座粮仓,全都空了,若是今年也像去年那样来一场大水,江浦这数十万百姓岂非死路一条?”孙恒声音陡然提高,周边有人歇下手里的活计看了过来,好奇的打量着这位新任的知县老爷。 事实上,就目前来说,孙恒还是很得民心的。 文涛做了个安抚的动作,低声道:“县尊应该知道,大灾之后,短时间内……也就是至少三五年内不会再有同等的大灾的……县尊一任不过三年,到那时,您已经升往他处了。” 孙恒一声嗤笑,定定看着文涛,半晌才道:“我知先生是怕我得罪了那些大族,孙恒谢过先生好意了……不过朝廷命我为这江浦知县,我身为一县父母,如何能置几十万百姓不顾?我怎能一声不吭就像那些大族低头?然后像个傀儡度过一任?” 文涛哑然:“在下只是说与县尊知晓,具体应该怎么做,还得县尊自己斟酌。”而后神色一闪,却也是由衷的说到,“年轻气盛,想着为这天下做些事,固然是好,不过……若是连自己都无法保全,又谈何为百姓,为天下呢?大丈夫在世,当知取舍,今日你让一步,也可能是好事。” 孙恒没有反驳,挤出一个笑来:“只是很多事,退一步就是死啊。” 孙恒本身不想退之外,也因为他知道他如果退了,等待他的就是各族的反扑,到时候他真就是江浦县衙里坐堂的傀儡了。 他读书,可不是为了给人当傀儡的啊。 孙恒将目光从远方收了回来,攒了攒拳头,目中显出坚定之色。 他就不信,他斗不过那些人了。 第188章 影绰绰 江浦盘踞着三大家族,这三家左右着江浦的许多方面,甚至可以说除了官员的委任他们不怎么说得上话,别的一切都得跟他们打好招呼,不然根本就不可能取得什么成果。 孙恒虽然知道这些,然而一时半会他也没有什么好的法子,何况眼下情形不容乐观,他没有太多的时间来准备。 这种时候也就只能用些强硬手段,重中之重自然是打破三家联盟,只要一家松动,他就大有机会,于是接下来需要做的就是找到一个能够一举打破这种联盟的切口了。 回去的路上,孙恒想了很多,紧跟着他又巡查了城里其他正在做着修复工作的地方,与那些做工的人说了些话,身先士卒的做了些东西之后,他才往县衙而去。 跟在他身后的书童是他本家一位还算精明的后辈,叫做孙可,年纪十五岁,要说血缘关系其实有些淡薄了,不过人家喊他一声叔,他也就带着见见世面,也算是对宗族的些许交代。 回了县衙,前院的衙役已经回了家,只留下一个打扫庭院的老人,这时候正做着打扫的事情。地上本身没什么脏乱的,老人想必是闲不住,每天都要扫上很多遍。 竹子编制的扫帚在青砖上划过,刷刷的响着,老人耳朵不怎么好,平日里孙恒与他说话颇有些吃力,此时撞到一起,老人停下手里的动作,朝他恭了恭身,算是行礼,孙恒朝对方点头示意,笑了笑带着孙可回了后堂。 后面的庭院只有孙恒与孙可两人,显得有些冷清,尤其是黄晓当初就死在这边,因此这边的气氛可以说很差。孙可小孩心性,一直以来都很害怕到这样的地方来,不过是拗不过孙恒。 当然待在这边,孙可几乎每时每刻都是待在孙恒旁边,不敢离开寸步。 孙恒倒没有那么严重,碍于某些东西,他来之前也请了几个法师过来做过法事,这些姑且也是做给别人看的。待在这边也有好处,同样因为忌讳,他难得能在这里安心的做些事,基本上黄昏之后,就没人敢过来的。 住了一段时间,孙恒其实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过孙可这孩子一天到晚的拉着脸。总是与他说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随不信,倒也被孙可折磨得不轻。 事实上,人吓人才是真的吓人。 是夜,外面的风声有些急促,吹到屋子里来,书案上的烛火明灭不定,甚至吹熄了几次。 孙恒歪着脑袋看书,烛光灭后,他放下书,拿起旁边的火折子,重新点燃,而后喊了几声孙可,没听到回应,他抬起头来,偏过去看,孙可趴在旁边的椅子上,已经睡着了。 他无奈的轻笑一声,站起身来,拿过旁边恶衣裳替孙可盖上,而后朝窗边走去,往那边过去时,气氛并有些不对了。 孙恒揉了揉眼睛,从窗口望去,视线尽头是一面墙,方才他似乎看到了什么,他加快步伐,到了窗边,清冷的月光搭在白墙上,冷冷清清,模糊的看得到似乎是一道披头散发的影子。 阴风阵阵,他眯了眯眼睛,再睁开时,那光洁的墙面上什么都没有,紧跟着屋檐上传来阵阵细碎的脚步声。 孙恒关了窗,回过身的时候,却也感觉到背后一凉,走出去没几步,烛光再又灭了。只有如霜的月光从敞开的门口溢了进来。 孙可似乎也受到了影响,醒了过来,猛然坐了起来,眼神空洞,而后惧怕的看着门口,手不停指挥的颤抖起来。 孙恒往后看去,什么都没有。 再看向孙可的时候,却见孙可的额头已经流了很多汗。 他拍了拍孙可,叫到:“孙可。” 孙可一哆嗦,目光呆滞的看着他,骤然朝他扑了过来:“叔,门口……” 竟是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孙恒再又看了回去,那边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看着孙可的样子,他心里也有些发毛。 他重新点起蜡烛,屋子里晕满了淡黄色的光芒。然而却暖不了心里的清冷,也挥不去恐惧。 孙恒笑了笑,镇定道:“休要自己吓自己。” 孙可吞了口唾沫,艰难的点了点头。 孙恒道:“你去休息吧。” 孙可惊恐的看着他:“我还是陪你好了。” 孙恒无奈,孙可那样子不像作伪,或许是他真的看到了什么。 转念一想,也许是小孩子眼神更好使一些。 想了想,孙恒并放下了那些心思,对于那些鬼神之事,他是不怎么信的。 风声突然急促了起来,从各处缝隙里挤进来,听到耳朵里,又在某种先入为主的想法下确实也有些恐怖。 孙恒看了眼紧紧抱着自己手的孙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放下手里的书道:“睡吧,你这样我也没法看了。” 孙可没有说什么,那惊慌失措的样子,也不像是能够说什么的样子,于是,一番折腾之后两人姑且是睡下了。 这一夜过得自然并不安心。 翌日一早,孙恒顶着两个黑眼圈,无奈的起了床,在孙可的战战兢兢的伺候下吃过早点,嘴里的油条都还来不及嚼碎了咽下去,就被孙可拉着离开了县衙。 到得前院,衙门的一应人物都已经到齐,点卯之后,倒也各忙各的去了。 江浦新任主薄是个胖乎乎的中年男子,叫做李定春,这位也是江浦三家之一李家的人,一脸肥肉看起来颇有亲和力,事实上据孙恒了解,这位是个笑面虎一类的人。 李定春见众人散去,凑了上来,笑敛着笑容,略带疑惑的问到:“县尊昨夜睡得不好么?” 孙恒揉了揉黑眼圈,无奈道:“最近事情太多,昨晚睡得有些晚,在此谢过主薄大人关心。” 李定春笑道:“县尊客气了,我等同堂共事,不用这么见外……”而后带着些许凝重的劝道,“县尊年纪轻轻就执掌一县,可谓是前程似锦,当多注意身体才是,似县尊这样的能臣要是在江浦累垮了身子,我等可对不起朝廷,对不起百姓了。” “县尊大人有事,不凡多与我等下属商议商议,众人拾柴火焰高嘛,大家坐在一起议一议,说不定就很好的解决了。” 孙恒颔首:“李大人说的是。” 再又寒暄几句,李定春告辞离去,孙恒敛了笑容,久久沉默不语。 第189章 旧人哭 孙恒知道这些世家大族的手段,这次的事情可以说已经触及到他们的利益,他们断然不可能轻易就放下不作计较,他这边也是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是以一时半会儿双方姑且也还能像方才那样平和的说说话。 而后,孙恒去了天牢,见了上任的吴知县,说得一阵,对方自然没有吐露出半个字,大抵想着反正已经出了事,也就不怕再多出出点什么了。 粮仓贪墨这种事定然是县衙的人参与了,因此孙恒一一与牵扯到的那些人谈了话,当然他并不指望这么做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倒像是闲的无聊过来话话家常。 离开江浦监牢回到衙门的时候,扫地的老人迎了上来,告诉他有人已经在后堂等了他很久了。 他想了想,并不清楚这时候什么人会过来找他,眼下他的处境堪忧,正常人都不可能愿意跟他扯上关系。 孙恒谢过老人,往后堂赶去,心里做了一些腹稿。 孙可愣在后方,见的孙恒远去,这才悄悄问到:“老伯,昨晚您有没有听到什么?” 老人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指着自己的耳朵说:“耳背……” 孙可嘿然一声,苦笑起来,随后跑着追孙恒去了。 后堂偏厅里,王凝与刘世芳已经到了一阵,王凝性子安静,这时候也能坐的住,刘世芳虽然年纪不小,却像个不安分的顽童,早早就露出了不耐烦。 王凝叫停了晃来晃去的刘世芳,指了指旁边的座位:“歇歇,我头都晕了。” 刘世芳回头看着他,疑惑道:“你确信你的消息没错?” 王凝颔首:“八九不离十吧。” “呵……”刘世芳一屁股坐了下来,身下的椅子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嘶鸣,眼含担忧的看了过来,“这事可不能马虎,事关你我身家性命。” 王凝点点头,赞同道:“你就放心吧,我虽然对杜魔头把我拉下水有些气愤,不过对自己的小命还是看的很重的。” 刘世芳并没有因此而平静下躁动不安的心:“江浦刚刚平息下来,我觉得他们没理由卷土重来。” 王凝道:“最危险的地方也可能是最安全的地方。” 刘世芳道:“他们知道我们会这么想,自然不可能再留在这边等着我们。” 王凝抿嘴笑了笑,说到:“除此之外呢?他们原本的势力基本都是在江浦,上次的事情虽然闹得很大,他们首脑也有部分南下了,但是人总是恋家的……” 刘世芳顿了顿,舒了一口气:“最好如你所说。” 王凝应了一声:“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孙恒从门口进来的时候,自然看到了屋子里的两人,远远的甚至已经听到了他们的对话。门外略微停顿了一下,他迈步走了进来,他与王凝的关系在他看来有些复杂,心里有结,他并不想面对。 孙恒进来,王凝两人自是起身迎了上来,客气寒暄几句,刘世芳惊讶的打量过两人,说到:“你们认识?” 王凝没有说话,孙恒开口道:“算是旧识了……此次能有这好差事,亏得王兄帮忙。” 他说着看向王凝,王凝摇头笑了起来,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摊摊手道:“你别听他胡说,孙公子厉害着呢。” 主客坐下,孙恒才发现没有给两人上茶,这并叫过门外的孙可吩咐下去冲茶。 孙可原本待在门外,尚且有些心有余悸,听得孙恒叫他,高兴的冲了进来,而后并有些为难。 孙恒知道他害怕什么,无奈的叹了口气,就要起身亲自去弄。 王凝注意到主仆二人的怪异,于是起了身,叫了旁边的刘世芳,说到:“跟着去一下呗,你那嘴挑得很,别一会人家冲了茶上来,你又不爱喝。” 刘世芳疑惑的看着王凝,嘴唇噙动:“我不挑啊?我也不喝茶……只喝酒……” 王凝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记起杜聪的吩咐,他只好叫着孙可出去,咕哝着“这叫什么事嘛”。 孙恒看了王凝一眼,这时候才请教道:“这位是?” “闲人。”王凝搭了一句,坐了下来,缓缓道:“不好做事吧?” 孙恒苦笑道:“举步维艰。” “有些恨我给你找了这么个苦差?” 孙恒摇头:“王兄的恩情。在下不敢忘的。” 王凝摆手道:“我提起这些,可不是听你说客套话,不过是接下来一段时间你我可能要配合着做一些事情,裹恩挟报可能做起事来会少些麻烦。” 孙恒顿了顿,打趣道:“真是第一次遇见你这样不要脸的人。” 王凝没有反驳,转而道:“杜大人决定打击弥勒教,这事明面上是他另外安排了人在做,私底下却是交给了我跟刚才那位……顺便还有他手下的一个情报系统。” “你也知道,弥勒教那些人就像老鼠,我们不好找,这次选了江浦作为切入点,实际上也是无奈之举。” 王凝苦笑起来,却没有明说,继而道:“江浦空仓的事情,八成也是与弥勒教有些关联,所以今后你我在这件事情上,可不能藏私……” 孙恒叹了一声:“我挺好奇,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会交给你来做?” “你信不过我?” “嗯。”孙恒正色道:“我不觉得你有能力来做这件事。” 王凝颔首,似乎对此深有体会,耸了耸肩,说到:“我也不想的,你都不知道,要不是出了这档子事,我已经在准备成亲的事情了。” “成亲?”孙恒跳了起来,恼怒道,“你成亲了,灵儿姑娘怎么办?” 王凝看着他,郑重道:“她不在了。” 孙恒不知道明明是讨论正事的,怎么会一下子说到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上来,而且闹得气氛都有些尴尬。 王凝看着孙恒,似乎斟酌许久,凝重的开了口:“在这件事上,我都没有她的消息,就只能说明她已经不在了。” 似乎怕孙恒不相信,他又再加了一句:“我找了她很久了。” “既然找了很久,为什么不找了?”孙恒质问道,“她对你是有情谊的啊。” 王凝悠悠收回目光,现出几分颓丧来,失落道:“也许是吧……” 第190章 不干净的东西 王凝很明白眼前这个男人对纪灵儿的感情,好的叫他都有些不忍。他不确定孙恒至今未有结婚的原因是什么,却能确定这件事一定是与纪灵儿有关的。 对于纪家来说,因为纪康的缘故,与孙恒自然也有些亲近,从长远来讲,他们也是希望两家的关系能够再进一步的。 只是世事难料,没人会料到纪灵儿对待孙恒虽然亲近,却浑然不作那方面的考虑,到得后来,却已经是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两家之间多少为此都颇感到遗憾,好在他们都不知道王凝还活着,不然恐怕已经纠结了一群人提着锄头打过来了,在这点上,唯一知道王凝消息的纪文波也没有盲目的发泄他的恼怒。 王凝觉得唏嘘,心里也是疼过的。 关于旧事,说的再多除了凭添难过,别的就不剩下什么了,是以说的一会,两人各自吐露了一些东西,也就歇了下来,愣了一会,之前谈及的公事有一搭没一搭的再次说了起来。 刘世芳跟孙可不久泡了茶过来,刘世芳进门后自是抱怨了几句,而后察觉到屋子里的气氛后,这才闭了嘴,坐在座位上小口小口的抿着茶。 孙可站在孙恒旁边,没有说话。 过了一阵,王凝开口道:“具体的事情,明天再议吧,今天我们就先回客栈了,刚才说的那些,孙大令也想想,你我两家之间也是存在着竞争的,具体的条条款款也得说清楚才是,不然做起事来就很难统一了。” 孙恒点点头,郑重道:“王公子也顺便想想。” 话说到这份上,可以说是要散场了,旁边孙可脸色一苦,原本的打算到底落了空,兀自以为是自家老爷说话得罪了人家。 不过他还是抱着最后的希望凑了上来:“王公子已经定下客栈了?” 王凝看了过去:“那倒还没有。” “不如今晚就留在县衙吧,这里空房间也挺多的,换下被褥就可以助人了。” 孙可一脸希冀的看着王凝,隐隐的带着几分恳求。 孙恒咳嗽了一声,偏过头瞪了孙可一眼,提高声音道:“孙可,休要放肆,退下。” 孙可悻悻退下,无比幽怨的看了孙恒一眼,看着王凝的目光则是越发的苦涩起来。 刘世芳凑了上来,正要说什么的时候,王凝已经开了口,余光往门外看了一眼,继而看向刘世芳,不容拒绝的道:“我看要不就在这住一晚,明天再做打算?” 刘世芳腹诽了几句,心想你这哪是问人的语气,嘴上说到:“听你的了。” 孙可面色一喜,孙恒无奈至极,若非顾及形象,恐怕已经抚额叹息。 “县衙条件不比客栈,就请两位将就一下!”孙恒拱手到。 刘世芳大手一挥:“无所谓,来之前我们住的可是马棚,你这县衙再差,也不可能差过马棚。” 刘世芳说着,余光注意到王凝的脸色,赶忙打了个哈哈,孙恒倒是好奇的看了过来,显然对于住马棚的事情很感兴趣。 不过王凝他们不说,他也不好追问下去,笑了笑道:“比马棚,确实要好一些。” 说完回过身对孙可道:“还不去准备房间?” 孙可眼色一闪,孙恒无奈,告罪一声,跟着孙可一道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王凝两人,刘世芳看着离开的主仆,转过身朝旁边的烛台走了过去。 “你说拿娃儿怎么回事,看起来像是害怕什么。”刘世芳一边说着,一边拿起烛台上的火折子,凑到嘴边吹着了,正要去燃蜡烛的时候,后方王凝平淡的声音传了来。 “不久前,这里可是死过人……” 刘世芳手上的动作停滞了一阵,转过身来,面色有些难看,回神过来,到底将那蜡烛点着了。 暖色的光溢了开来。 他从那边走了过来,低声道:“死过人的地方,不至于叫人害怕成这样吧?” 王凝做沉思状,片刻后说到:“说不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刘世芳瞳孔微缩,咧着嘴道:“不至于吧。” “那可说不定,换做你被人砍成一堆肉泥,你会心甘情愿的去投胎?” 刘世芳退后两步,指着王凝的鼻子:“我可跟你说,不要吓唬我啊。” 王凝笑道:“我这跟你说的都是实话。”说完这句,王凝拦住了还要反驳的刘世芳,提醒道,“他们来了。” 刘世芳从门口看了过去,孙恒主仆走了进来。 再又坐着吃了会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眼看时辰不早,孙恒提议下,几人各自起身。 孙恒陪同下,王凝与刘世芳到了为他们准备的屋子,实际上就是一墙之隔,甚至中间有一处门连通着。 对于只有一个房间,孙恒做出了解释:“那边的房间不好住,两位就将就一下,挤一间房了。” 事实上这处房间本是卧房跟书房的结合,孙恒两人住的那里就是书房。至于他说的“那边的房间”就是黄晓死的地方了,与这边到底还隔着一段距离,虽然不长,到底能够隔绝一些不好的东西。 孙恒已经打算过几天就把它拆了,平整出来当做院落。 眼下只是碍于没钱而已。 孙恒临去时候,犹豫了一阵后,还是提醒道:“晚上可能会有些……不安静。” 说着苦笑起来。 王凝一副没放在心上,也不感兴趣的模样,颔首道:“一些小动静的话,还能应付得过来。” 孙恒笑笑,没有再说话。 进了房间,刘世芳心事重重的四下里打量着。 王凝指了指里面的床,说到:“你总说我不尊老爱幼,今晚床就留给你了。” 刘世芳面上一喜,心情似乎都不怎么压抑了,凑了上来:“你说真的?” “当然……” 刘世芳正高兴不已,王凝已经泼了一盆冷水上来:“反正今晚你大概也睡不着。” 刘世芳道:“为什么?” “待会你就知道了。”王凝给了他一个神秘的微笑。 刘世芳愣了一下,似乎反应过来自己本身是个军人,应该硬气一些,舒了一口气,在旁边坐了下来:“本将这些年杀了不少人,身上的煞气足以吓退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倒是你一个文弱小书生……啧啧啧,挺悬。” 王凝笑笑,说到:“早些睡吧,说不定有戏看。” 似乎印证着他的话,外面的气氛渐渐变得有些怪异,西西索索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脚步声,近了。 第191章 夜话 王凝之前还以为就算真要出点什么事,起码也要到二三更时候,倒不想这么会功夫,对方竟然就耐不住性子了。 他放了些心思出去,听着那细细碎碎的声音,初步做了些判断。事实上眼下的江浦不可能有什么很厉害的恶人,那些原本的绿林人士,上次的叛乱中与官兵发生冲突,抓了一些,杀了一些,剩下的也都往四处逃散去了。 对此王凝并也没有太过担心,原本也不是怕事的人,倒也想看看江浦这几家给孙恒这位父母官准备了什么样的刁难。 孙恒之前话外之意,不用想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在他看来,不过是那几家为了赶走孙恒做的一些小动作,至于所谓不干净的东西,不过也是有人在背后捣鬼而已,今夜遇到,他确实也想见识见识。 刘世芳已经在不远处的床上呼呼大睡,王凝屏息凝神,静待着某种东西的造访。 清冷的月光撒了下来,打在窗纸上,仿若一道瀑布,不多时,伴随着几声急促的风声,响起了阵阵“沙沙”轻响,似乎有人正往这边扔沙子,紧跟着则是有人踩过屋瓦的细碎声音。 王凝静静听了一会,顿觉无趣。 道道虚影从窗前急掠而过,月色下,倒也有几分怪异。 王凝似是觉得这样的闹剧实在无趣,悄悄起身,准备开门出去。 却在这时,隔壁传来一声惊叫,而后是几声破空而去的声音,王凝察觉到对方已经准备离去,当下冲了出来,正要追去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的身份不过是个文弱商人,强自忍了下来,他往隔壁屋子过去。 孙恒起身点了蜡烛,烛光透过窗纸溢了出来,屋门大开,想必是孙恒已经出来看过,门口站了下来,他提了提声音,说到:“怎么回事?” 孙恒一边安抚孙可,听到声音转过身来,看到王凝苦笑道:“这小子做噩梦了。” 孙可坐在床上,额头满是冷汗,孙恒给他倒了水过来,拍了拍他的后背,帮他顺了顺气。 听到王凝的声音他也看了过来,而后手里的杯子啪的掉到了床上,冷茶水溅了开。 王凝回身看看,并无什么,隐隐的散出去一道气息,感应着周边的动静。 却也在头顶的梁上察觉到了一些东西,他余光瞥去,却是一片空无,心里暗道倒是有些本事。 回过神来,孙恒注意到他的动作,也抬头看了看,而后问到:“有什么不对?” 王凝笑了笑,指着那根梁柱,说到:“这根梁的位置可不好,风水大忌。” 孙恒看了一眼,摇头失笑,不再理会,回身看了看孙可,无奈的叹了一声,朝那边走了过去,说到:“明天你先回去吧。” “啊?叔,我……” 孙恒抬手,安慰道:“过了这段时间你再过来。”他回头看看旁边的王凝,说到,“现在有人在这边,你不用担心我,何况过几天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不该把你卷进来。” 孙可面露难色。 王凝开口道:“孙恒每天都有的忙,大晚上的还要照顾你,委实不妥。要我说你还是听他的话,乖乖回去,留在这边也是拖累而已。” 孙可有些委屈。 孙恒拍了拍他,说到:“倒不是拖累,只是你小小年纪,这样下去对身子可不好。” 两人轮番说了一阵,孙可终于答应下来。 后半夜却没可能再睡了。 于是屋子里借着微弱的烛光,一些无聊的东西也就无聊的说了起来。 “李家的底细我查过,他们跟江宁李家有些关系,李天缘与纪康多少有些亲戚情分……”说到这里,孙恒看了过来,叹道,“纪翠儿已经回了李家了。” 王凝嘿然一声:“这样一来,李天缘有的头疼了……提起这个,你有没有找过他,这种事本身不是什么好事,他作为这一代李家的家主,出了事第一个拿的可就是他。” 孙恒摇头:“他就是顶着个名头而已。现在又因为纪翠儿的事情,他这家主怕是做不了几天了。” 王凝想想,颔首道:“倒也是……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孙恒无奈的看了过来,眼里满是愤懑,“眼下没有证据,我也不可能做什么啊,相关的人现在都关押在大牢里,提审了几次都没人吐露半个字。” “要不要我帮你问问去?”王凝不怀好意的看了过来,孙恒本能的觉得心头一凉,虽然说不出为何会这样,他还是静静审视了王凝一会,随后摆手道:“你不要给我添乱就好。”他说着挪了挪身子,眼神也诚恳起来,正色道,“这次我们虽然是合作,但除了必要的事情,其余的彼此不可干涉!” 王凝对于孙恒不让他帮忙有些失望,眼神显得有些落寞,听到孙恒这么说的时候,他也只能点头,而后说到:“刘世芳是军队里的人,真要问不出消息来,可以找他帮帮忙。” 孙恒对于这点没有拒绝,应道:“会的。”随后一声轻笑,似乎是在自嘲,“他们抱的什么心思,我也明白,不过就凭这些小动作,就想要挤走我,他们有些天真了。” 王凝道:“眼高手低的人,总是喜欢拿鼻孔看别人,说他们天真倒有些不合适,要我说还是欠揍。” 孙恒一声嗤笑,白眼一翻:“之前你我见面的时候应该好好谈谈的。” “真要坐下来,我跟你可没得谈。”王凝摇摇头,“我这个人不喜欢那么麻烦,遇到麻烦也是横冲直撞的碾压过去,可不讲那些迂回手段,挡我路的砍死了就是。” 孙恒盯着王凝看了一眼,叹道:“这做派一看就是纨绔子弟才会做的,你跟我老实讲……”孙恒凑了上来,压低声线,“你以前到底是干什么的?” 而后收回目光,斟酌片刻,继而道:“我总觉得你像一个人,一个大人物。” “哦?”王凝笑了出来,不以为然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一两个人长得像也是正常的。” 孙恒咂嘴:“啧啧……有些人长得像无所谓,有些人长得像却不能常理度之……” 孙恒话未说完,递了个奇怪的眼色过来。 第192章 不可说 王凝听着孙恒的语气,愣了一久,轻叹一声,好奇道:“那不知我跟谁像呢?” 四目相对良久,如若情人之间的深情与审视。 孙恒偏开头去,四下里扫了一圈:“不可说。” 王凝道:“既是相像,有何不能说的?”顿了顿,他似乎也没想要从孙恒那里听到回答,自言自语的说到,“难道就那么像?” 孙恒坐在旁边,没有说话,他的目光落在门外的无尽黑暗之中,顿觉得有些事情也正如他眼前这片夜色,越发的深邃不可知起来。 寒窗十数载,能有今日的成就断然是付出了极大的努力,期间还因为得罪了人又耽搁了些年,到得现在,按理说很多棱角已经被磨掉了,处事也不再如那些士人子弟,单纯的以为写两首诗词就是能耐。他本身已经变得很注重实际起来。 许多事心里或许有想法,但也想着所谓时势,他并也不打算真就站到对立面去,然而底线这种东西,姑且还是敞亮的摆在那里,由此也就容不得有人践踏了。 说到底还是自己有些心高气傲,做事也太过急切了一些,弄得现在进退两难。 家国情怀之外,就是自己那些许儿女情长了。这么些年,投身学业,倒是忽略了很多东西,好不容易认识纪灵儿这样叫自己欢喜的女子,自己也付出了一番心思,哪怕到得现在,心里还为此隐隐作痛,然而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到头来也只能是徒叹奈何了。 转而想到面前这个人,要说心情多少有些复杂,怎么讲因为对方的缘故他才会情场失意如此,然而对方言语里,甚至背后为他做的事,却也叫他不甚感激。 另一方面,却又叫他越发的看不清。一开始以为不过是个登徒子,打心眼里是轻看了人家的,后来知道自己能够有眼前这些东西都是因为对方在背后说的几句话,他的心情自然跟着复杂起来,哪怕真正出了力的是秦公的一封书信,但到底也是有着别的东西在里面。 他作为读书人,久经世态,对这之中的感觉还是格外清晰的。 原本投帖拜见的时候,自己表现虽说尚可,自认为也有语出惊人的地方,但秦公那里反馈的不过也只是眼前一亮,提点了一番,而后应下会修书一封为他说说情,大抵也仅仅是因为他看起来还算个有些见地的人而已。 依秦公的身份,他得罪的那位司马大人八成也会卖这个面子,对于这些大人物来说,这些都只是小事而已。 然而后面再又去拜见的时候,老人莫名的说了几句话,再又说起一些东西来,反馈回来的东西可就真诚了很多。 说的具体些,若按他以前那种方式,他与秦公之间想来也最多只是名义上的师生情谊罢了,但现在,老人表露出来的东西,已经不仅仅是这样了。 因此在知道这背后都是因为王凝的时候,多少有些想不通,而后在春苑楼遇见了,说过几句话,他的心里虽然还有疑惑,倒也变得敞亮起来。 对方对自己本身也是没有恶意的,那么他也就没必要“小肚鸡肠”了。 刚好目下有机会共事一段时间,他自信总能从对方身上看出一些东西来,事实上今后两人之间接触的机会肯定也不会太大,自己那些许儿女私情也就没道理再抓着不放。 何况,纪灵儿已经不在了。 逝者已矣。 孙恒想着这些的时候,王凝悄悄退了出去,至于他到底像谁最后并没有一个确定的答案,当然他知道孙恒说的是谁,只是这件事情本身并不重要。已经快六年了,对很多人来说,他就是个死人。 这天下,到现在还念着他的人,姑且没有了。 想到这些,他还是有些难过,回了屋子,刘世芳已经醒了过来,坐在桌边静静看着他。 “刚才追上去看了。” 王凝朝这边走了过来,眉毛一挑:“然后呢?” “没追上。”刘世芳没有隐瞒,神色变得很认真,“我想应该是个贼。” “怎么说?”王凝好奇的看向他,等着听他的解释。 刘世芳顿了顿,说到:“直觉。” 说完这句他紧绷的脸再绷不住,笑了出来,过了一会,才目含担忧的说到:“对方是个高手,八成是绿林人。” 王凝点点头:“这人既然来了一次,肯定还会来第二次……不过我们可没时间陪他玩。” “我们怎么办?” “明天再说吧,这么晚了,得睡觉了。”王凝没有回答,起身朝床铺走了过去,恰要躺上去的时候,才想起来刚才睡在床上的是刘世芳,于是倒下去大半的身子重新立了起来,从后方看去,就像做了个扭腰的动作。 他跟着朝外面走了去,到得门口时,说到:“我上房顶去坐坐。” 刘世芳应了一声,想了想明天的事情,没什么头绪,回过身窜到床上去了。 月色清冷,青石地板上添了几分凄冷。王凝到了院子里,目光所及自是那处屋门紧闭的房间。 屋子在他几丈之外,已显破旧,想必是有些年份了。来之前他听过关于黄晓在这里被人剁成几截的消息,这时候看过去,心里还是有些害怕的。 这种害怕倒不能说是因为对这件事本身的恐惧,仅仅是因为那位凶手的手段,从另一方面也可以验证那群家伙到底是怎样的心狠手辣,对上这样的人,他本身不怕,却担忧身边的人。 况且那些人又不止一个,而是一群,他想要杀光他们显然是不可能的。 目光从那边收了回来,想起牢里见到那那位的时候,不免觉得有些讽刺。 目下,如果那位还在,他倒是真的想问上一句“你们就是这样来争取所谓的利益的么?” 当然,那个人已经死了,被他的袖弩穿了心,碎了喉。 人想起往事的时候,总是忍不住,于是他又想到了陆红樱,想她在北方过的怎么样? 想到北方,自然就想到了吕梁。 月光从眯成一道缝的眼睛里穿了进来,刺破了血肉,如秋霜清冷,打在胸口火热的心脏上,剥开了那里的灰尘…… 于是,有东西溢出来了。 第193章 决堤 王凝以前很少时间去想过去的事情,也许因为他每天都有许许多多的事情要做,一开始大抵就是单纯的想要避开这些东西,往后一段时间之后,实际上已经是习惯了这种忙碌。 亦或者,在风雨里待得久了,也就欢喜着无处不在的泥土味,而后也着迷于无处不在的血腥味。 那是嗜血的气息,至少有那么一段时间,他是红了眼睛的。 吕梁那段日子,说起来相对要温柔许多,虽然每天也是打打杀杀,看着别的寨子里死人,也看着自己身边熟悉的面孔浸在血水里,但至少,也还是有着一些不同的东西,叫他有着某种信念,于是,心情也温柔起来。 何况那个女人,给予了他许多东西,外人眼里她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在他这里,她却是为了一晚鸡汤折腾一夜的笨女人。 王凝对于自己的情感向来控制得极好,或者说因为之前的某些经历,他将自己的心锁了起来,扣的严实。然而当看到那个女人端着碗,兴高采烈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的心在那场绵延数月的大雨里感觉到了温暖。 她脸上还留有忙碌之中蹭上去的草木灰,她拧着眉,样子有些滑稽,一身红裳如她名声一般艳若灿阳。 她是吕梁山里有名的凶人,那一刻却如一个讨丈夫欢心的小媳妇,神色躲闪,却又眼含希冀…… 于是王凝提起刀为她征伐,拿下周边十数个大大小小的寨子,名声一时无两。 他那时未曾想过这背后带来的是何种样的后果,直到后来发生了那件事。 那一场大雨尽管冲刷掉所有的血迹,他心里的悲痛却怎么也冲不走,往后他仿似溺了水,久久挣扎。 再醒过神时,他已经忘记自己的身份,堕入杀道,而后遇到了孙师,再往后加入江山楼,在黑暗世界里杀伐天下,直到麻痹刺杀失败,他被追兵砍杀在大漠黄沙之中,遇到了苏筱妍。 对于过去的很多事,他心里是有歉疚的,因此跟苏筱妍之间的关系才会一直不明所以,眼下看似有了进展,事实上他自己都有些不确定。 打心眼里,他认为苏筱妍是个好姑娘,正因为如此,他才害怕往后可能遇到的很多事情。 收回思绪,眼角温热,轻轻抬手揉了揉,一声轻叹,压下了所有不切实际的欲念。 ********* 江浦境内有条河,之前雨季的时候有几处溃堤,当时时间紧迫,只是简单做了维修,堵住了洪水,而后还来不及重新修建,江浦就发生了那场规模宏大的叛乱。 到得孙恒过来主持事务,却又忙着赈灾后续,何况缺钱缺粮,直到现在都没有对此做出安排。 是日,王凝一行已经在江浦待了半个月,自从七天前,雨水再一次降临这片饱受蹂躏的土地,江浦县衙内,孙恒刚从城外回来,刚解下斗笠,后方就有人冲了进来,神色慌张。 “大人,折依镇决堤了。” 孙恒神情一变,面色忽青忽白,喃喃道:“怎么就会决堤了?” 来人摇了摇头,而后猜测道:“之前有消息说,上游有人堵江蓄水,这几天雨水太大……” 来人没敢再说下去。 孙恒知道对方言中未尽之意,冷哼一声,双拳紧握,愤愤道:“这些人到底安的什么心啊。” 折依是李家的地界,上游则是江浦三家之一王家的地界,王李两家向来好的跟穿一条裤子一样,蓄水这种事大抵也是商量好的。 事实上之前有人提过这事,那时候李定春的理由是储备过冬灌溉农田的水,那时候他有这另外的事情在忙,想着这些人就算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至于会拿这一县百姓开玩笑,于是未曾亲自去勘察过,致使弄成现在这种局面。 正要出门,李定春一脸着急的闯了进来,这位想必也是接到了家里的通知。这时候脸色也一阵煞白。一场大水之后,可是几万人命,容不得他不着急。 李定春拦下正欲前往的孙恒,说到:“大人,你听我一句。这次的事情李家会承担全部的后续所需,只要大人将不上报此次死去的人,我李家今后一定为大人马首是瞻……江浦空了的三座粮仓,李家也会在一个月内将它装满。” 李定春神色诚恳,“另外,李家答应在江浦为大人购置百亩水田……总之今后大人在江浦一应所需,都有李家承担。” 李定春语带祈求,听在孙恒耳朵里,却如一记又一记的重锤敲打在他的心间。能让李家做到这等让步,这次的灾情一定很严重,说不定是抄家灭族的大祸。 孙恒一把推开李定春,冷声道:“我孙恒是这一县父母官。”扔下这么句话,他快步走了出去,叫了还在县衙的人急匆匆往折依镇过去。 李定春一跺脚,气急败坏,转过身愤恨的看着旁边的仆人,骂到:“三少爷做这事的时候,你们怎么不告诉我?眼下可好……” 无奈之极,李定春只好冲了上去,他本身也还来不及去折依看过,不知那边的境况到底恶劣到什么地步。只是单从仆人嘴里得知的消息,他就知道这次对李家来说,简直就是灭顶之灾了。 往折依镇赶去的时候,李定春已经差人往江宁那边走关系,指望着那边的门路能给自己这些人一些余地。 只是,当他到了折依镇的时候,他已经不作他想。 整个人颓丧的坐在泥地里,看着眼前一片汪洋,直接气得背过气去。 孙恒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折依镇是个四面环山的所在流经途中的河决堤之后,已经将之毁灭殆尽,绕是长江泛滥,也不过如此。 官府插手之后,立即组织了一些有规模的救援队伍投入当中。孙恒打在山坡上的临时办公地点,每天都要被那些受灾的百姓的冲撞,甚至他本人已经在这些冲撞中受了不轻的伤。 而后一些细细碎碎的汇总报了上来,孙恒在看到那触目惊心的统计数字之后,终于再承受不住,本就病弱的残躯终究晕了过去。 再上游的地方,王凝与刘世芳采取了行动。 第194章 风雨 这是一片白桦林,到得眼下这个时节,树上已经看不到什么绿色,枯黄的枝干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出一种暗黑色,零星的几片碎叶在风雨中也是摇摇欲坠。 奔跑的刘世芳骤然一个急刹,身子往旁边一侧,重重的栽倒在泥地里,淤泥四溅,几支利箭穿破雨幕射了过来。 刘世芳抚着被刺了一下的手臂,在地上滚出去一段距离才停了下来,看了前方空荡荡的空间,而后回过头看了看身后,王凝还没有出现,他不由一阵咬牙切齿。 大抵有些后悔自己追得这么着急,全然忘记后方那个家伙根本就是个弱鸡。 不过话又说回来,连续三天的奔走绕是他都有些吃不消,王凝虽然总是落下他很长一段距离,但竟然都支撑了下来,尽管他的脸色已经白的像墨工坊出品的最上等宣纸。 刘世芳并没有请看对方的心思,不过在现在这种局面,他更希望自己的搭档不是那么脆弱的家伙。 等了片刻,还不见人影,刘世芳握拳捶在了淤泥里,不甘的退了回去。 王凝看着不远处那道身影,没有盲目的冲上去,事实上这几天的追逐游戏之后,他已经知道对方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角色,而他虽然有些本事,却因为不能再外人面前施展,束手束脚也就有些局限了。 几次三番他落下来一段距离,不过是想错开刘世芳的视线,自己单干一把,然而对方警觉性极高,他下手几次都没得逞,而后他就不得不“追”上刘世芳。 今次他好不容易绕到对方的侧面,虽然不确定具体位置,姑且知道就在不远处的小山丘背后。 王凝见过许多人,眼前这位算不上最棘手的,但因为一些缘故,他应对起来可以说也是比较麻烦的。 他还不确定对方的身份,不过那一手柴刀使得挺厉害,若是换个地方,大抵也会让人认为他不过是个寻常的农家弟子,他第一眼见到的时候也是存了这份心思,虽然觉得那柴刀别在腰间的动作有些奇怪,却也没有真的往深了去想。 而后在他们夜潜李家的时候,碰上了这位,听到他们的谈话,才知道这位的身份并不简单,再往后他们追了对方两天了。 王凝并没有信心拿下对方,那人给他的感觉就是亡命徒,这种人,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去碰的,但到底遇上了,而且知道了对方大抵与弥勒教有些关系,自然他们不会轻易放过。 “咻”的一声,王凝来不及回头,往旁边滚了出去,又是咻咻几声,一支支利剪在雨幕的遮掩下,激射过来,钉入了他方才滚过的地方。 还是未见对方身影,但王凝知道对方已经发现他,甚至自己已经在对方的射杀范围内。 雨水打在脸上,顺着脸颊淌入冰凉的土地。 僵持许久。林子里响起了另外的声音,王凝听到那是刘世芳有气无力的呼喊,心里叹息一声,到底撤走了。 到得声音起处,却见刘世芳靠在一棵白桦树下,剧烈的喘着气,一张脸已经变作了紫红色,眼神迷离,眼看就像是到了弥留之际。 王凝跑了过去,余光看到他手臂上的伤口,刘世芳已经撕破了衣服,箭头已经被他自己拔了出来,此时随着他喘气,一股黑色的血注淌了出来。 王凝抬手摸了摸刘世芳额头,烫得像是火炉上的茶壶。哪怕雨水冰凉的流过他的脸,都降不下去温度。 王凝道:“箭有毒。” 刘世芳用最后的力气犯了个白眼,有气无力的说到:“我感觉……我就要死了。” 话未说完,他的后颈就挨了王凝一下,在他无辜的小眼神里,失去了自己的意识。 王凝并不知道对方中的是什么毒,但他好歹也是中过毒的人,纪灵儿为了医治他身上的毒,可是做了很多努力,耳濡目染之下,他还是有些认识,姑且能够在遇到中毒这种事情的时候有个应对的法子。 做了简单的处理,从身上摸出一粒药丸来,也不管是不是对症下药,直接扔进了刘世芳嘴里,而后挤了挤那处中毒的伤口,直到流出来的血不再是乌黑的时候,他扛起刘世芳就往林子外面冲去。 亏得他一副文弱书生样,能有这副力气。 在他离开不久,游文一从躲藏处走了出来,看着离去的两人,若有所思。而后抬头看着雾蒙蒙的天空,扯着嘴角笑了起来。 附近的镇城有些距离,王凝奔走半个时辰这才赶到,好在镇上有医馆,他将刘世芳交给郎中之后,看着刘世芳越来越黑的脸色,心下怆然“我能做的已经做了,剩下的就看你自己的了。” 而后他被郎中赶了出来。 坐在门口,雨水并没有减轻的意思,不多时有官兵走了过来,看他这幅模样,以为他是医馆的跑堂,上前道:“快叫你家东主出来,与我等前去折依。” 王凝愣了一下,对方已经不耐烦,拔了刀出来。 王凝往后躲了躲,问到:“军爷,您这是干什么?” “折依着了灾,奉县尊大人命令,从江浦各地抽调郎中赶赴折依。” 王凝啊的一声,他的惊讶是发自内心的。他可没想到孙恒这运气会差到这个地步。 “啊什么啊,快叫你家大夫跟我走。” 吵嚷间,胖郎中从里屋走了出来,一脸凝重:“老夫已经尽力了。” “不会吧?”王凝看着胖郎中,脸色难看,“他不至于死吧?” 胖郎中白了他一眼,没有解释,提了提声音:“他能不能醒过来还未可知。” 正说着,旁边的官兵再次开了口,将方才的事情再说了一遍,胖郎中目中焦急,当下叫来店里的徒弟,交代几句,拿了药箱就跟着官兵冒雨离开了。 王凝进到里屋看了躺在床上的刘世芳,见他脸色有好转,上前检查了一遍,大抵觉得可能还有一段时间才能醒过来,当下扔下些银钱,交代店里好好照顾之后,他再次离开。 半个时辰之后,他再次出现在先前那处小树林里。 然而,大雨已经冲掉了所有痕迹。 第195章 天灾人祸 折依镇五里之外,有一百来户人家的村庄,叫做谢庄。当然此时已经看不出原本繁华热闹的景象了。 尽管这边距离折依镇有一段距离,然而大水过后,也受了很大的影响,原本整齐的屋舍此时被冲毁了大半,到处可见凌乱不堪的痕迹。好在这边不是主要受灾的区域,应对也算及时,比起折依镇来说,这里最起码没有死人。 游文一从官道下来,拐进了村子,偶尔还能看到神情憔悴的百姓,说来也怪,不久前他在别的镇子的时候,那边还下着暴雨,这会功夫到了这边,却不见雨水的痕迹了。 心里想了些,暗自腹诽了老天几句,他将手里的柴刀别到了腰后,朝村子中心走了过去。 路上遇到善意提醒他快些离开的人,他倒也含笑示意了一下,怎么看他都只是个神情有些呆滞的闷孩子而已。 距离江浦县城那场动乱已经过去了好久,很多东西在他心里依然悬着,迟迟没有放下。在官兵反扑的时候,他跟随着那些“志同道合”的人往南方撤去,在青溪一带停了下来,大抵是上面的人在青溪也有经营,是以他们这一撮人在那里得以休养生息。 而他因为那夜的事情,到底心里有了芥蒂。 尽管大姐三番五次的苦劝过,他的心结却不可能那么容易就打开,哪怕大姐装出那种逝者已矣的样子,在他眼里,也是分外的难过。 于是,身上的伤养好大半之后,他离开了青溪,往江浦过来。 联络了之前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用了些手段逼迫那些人站到自己这一面。在江浦的一个多月,他为了报复可是做了很多事。当中最大的手笔就是威胁黾江上游的李家在上游几处修建了堤坝蓄水,原本他的打算还有一段时间才会去准备决堤的事情,倒不想老天帮忙,接连下了这么久的大雨,不等他出手,堤坝就垮了,那洪水倾泻而出,漫过黾江两岸数万亩的田地不说,也一路冲走了许多百姓。 这种事,本是有伤天和的事,然而对于他这样丧心病狂的人来说,似乎并不放在眼里了。 做完这一切,游文一并不打算离开,一来他还要看看后续,二来这时候回去,青溪那边肯定不赞同他的做法,说不定还要将他禁足,别人他都可以不在意,唯独大姐。五哥为了救他已经死了,作为最爱五哥的人,大姐的一个眼神都是他不敢面对的。 这种时候留在这边,一来可以躲开这些复杂的情绪,二来他也想找机会杀了那个刚刚上任的江浦知县。 五哥的仇…… 这个仇他一定是要报的。 游文一最终在一处还算完好的屋子前停了下来,看了一眼,而后走了进去,找了一身干净衣服。 再出来时,已经换了一副模样。 取道而去,那方向正是折依镇。 却说王凝最终没能找到什么痕迹,只得原路返回,刘世芳还是没什么动静,他心里装着事,也只好先一步离开,去的也是折依镇的方向。 折依镇,西面稍高的山丘上,临时搭建起来的简易竹棚里,坐在书案后的孙恒脸色苍白,在他不远处,燃着一个火盆,想来是木柴太过潮湿,此时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火苗四窜。 挂在火焰上的茶壶喷着热气,顶开了壶盖。 棚子里除了他,只有那位文涛先生。 这位眼下也是面色苍白,裹了厚厚的衣服,看着忙碌的孙恒,他心里叹了一声。恰在这时候,外面有兵丁进来。 孙恒看到那是自己派出去统计的其中一批人,马上停下手里的事情,走了出来,急切道:“如何?” 来人抬头看他,抱拳道:“大人,王先生不慎被落石砸中,已经……死了。” 兵丁说完话低下头去,不敢看他。 孙恒动作一滞,险些栽倒下去,带着哭腔道:“怎会如此?”说罢剧烈的咳嗽起来,文涛上前几步,挥了挥手让那报信的士卒退下去,随后说到:“还有许多事需要大人你出面,您可得保重身体啊。” 孙恒转过头去,长舒了一口气:“那三家怎么说?” “王家,朱家说是已经派了人在各处灾民汇集之地搭了粥棚。” “呵,都这个时候,这些人还是……”孙恒没有说完这句话,转而道,“李家呢?” “李家算是比较用心的了,主薄大人发了话,要李家所有人都投入到这次的事情里……”文涛说着余光看了孙恒一眼,“他们应该知道轻重缓急。” 孙恒摇了摇头:“罢了。”转而道,“王凝他们可曾回来了?”他说着走到桌案前,抽了一张纸出来,递给了文涛,“根据杜大人的消息,这次的事情可能跟弥勒教的人有关。” 文涛接了过来,认真看了一遍,纸条最后盖有杜聪的印鉴,可见这份消息的真实度很高。 将纸条收了起来,他再递了过去,同时说到:“王公子他们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了。” 孙恒走到火盆边,将纸条扔了进去,顷刻,化作了飞灰,对于王凝两人的事情他没有再问下去,目色凝重的看了眼外面,喃喃道:“这雨怕是还要再下一段时间。”重重一叹,又苦笑起来,“原本以为夏汛之后,今年的秋汛不至于严重,没想到却是这幅模样。”他转过头来,看着文涛:“黄河沿途,这次恐怕也是几十万人的大灾。” 文涛消息渠道也有一些,自是听说了那边发生的事情。江浦的事情姑且是人祸,而北方那就真的是天灾了。 试想一下,那位刚刚登基一年的皇帝在面对这些灾难的时候,会做何感想,之后盛怒之下,他们这些父母官恐怕又得像先前那一场大灾之后,重新洗牌一遍。 从孙恒自己的角度来讲,真的是愧对皇帝的信任了。 大水又持续了一天之后,已经不再那么来势汹汹,孙恒于是亲自赶到了河堤上主持维修。 因此游文一扑了个空,却在赶往上游的路上撞上了王凝。 第196章 霸刀 同样是一片小树林,却未见白桦。雨水的清洗之下本就翠绿的树叶更加通透明亮,砸落下来的雨点汇成一股,顺着叶面流了下来。 王凝看着那条绵延进入树林的官道,站在十余丈外的地方,凝目看了过去,似要看穿那高矮参差的树林里,到底掩藏着何种样的杀机。 游文一以一种很怪异的姿势坐在地上,看起来很散漫,但若真要因此就把他轻看了,那么下一刻就是你的死期。 王凝看向这边的时候,因为有树叶的遮挡,看的并不真切,游文一从这边看过去,却要清晰许多。他看着对面的王凝,收起了轻视之心。 两人在此之前有过几次交手,那时候虽然不明白对方为何表现得那么弱,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这位,仿佛就是另外一个人,那种叫人压抑的过分安静,哪怕大雨滂沱,掩盖了很多东西,他还是能够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 往深了想,却有更多的东西从脑子里跳了出来。 要是以前,他或许会不顾一切的冲上去,一一与对方比过,但现在他这条命不仅仅是属于他,也是属于为了他死掉的五哥,也是属于大姐的。 他不会做这种找死的事情。 他现在并无把握杀死眼前这个人。 他们是不期而遇,去上游的路有很多条,最快的,最好走的当然是官道,而官道只有一条。 于是,他们遇见了。 或者说的更准确一些,他们是感受到了彼此的气息。 由此可见,对他们来说,杀死对方都是很重要的事情。 不然这满天大雨里,不可能对彼此的气息那么熟悉。 画面僵持着,远山,有雨。 偶尔有风,肆意的想要将那如注大雨吹走,然而风力有逮,吹不动分毫。 王凝目光从入口处收了回来,往后退了几步,预料到中的利箭没有破开雨幕而来,他再又退了几步,还是如此。 一脚踩在水塘里,他的身子往旁边侧了侧,似乎下一秒就要摔倒。 这时,一道寒芒从前方射了过来,撕开雨幕,他甚至听到眼前空气被撕裂的咯牙声音。 瞳孔一缩,身体竭力的躲避着。 第一箭射向他要倒下去的方向,接踵而来的第二箭则是射向了相反的方向,第三箭压低了一些位置,如果他往后仰的话,这支箭定然要破穿他的心脏。 王凝嘴角噙笑,他本身是使用弩箭的高手,对方在他面前并有些小巫见大巫了。何况他本身功夫不差,若非是这些箭头上淬了毒,他甚至都不用放在心上。 眼下哪怕仅仅为了迷惑对方,他也应该做出一些事情来,尽管他自己都觉得这样的小把戏在对方眼里不可能有什么实质的效用。 然而,亡命徒都是赌徒。 他也是。 就在王凝为这三支近乎前后瞬息就到了他面前的利箭大伤脑筋的时候,对面林子里,游文一余光瞄了一下自己的右手手指,那里已经掉了一块皮肉。 他对于弩箭毕竟是新手,何况这样快速的出手对他来说也是第一次。雨水卷走了食指上的血迹,他的目光至始至终都在不远处的那人身上,按理说他应该再继续发射的。 实际上就在知道自己再不能发射弩箭的时候,游文一已经解下腰间别着的柴刀。这时候也如一道离弦的箭,破空而去。 王凝为了躲避身子扭曲起来,眼看就要倒下去的时候,游文一已经杀到前方,只要一个弹跳,凌空一斩,王凝就有可能被砍中面门。 此时第三箭也到了。 王凝身子曲了起来,而后侧身,把半边头给伸了出来。 游文一柴刀一翻,大呵一声,明亮的刀刃斩破雨水,劈了下来。 刀落,刀刃上雨水滴答滴答的淌了下来。 刀最终没落在王凝的面门,甚至游文一根本就没有完全斩落下来,身体还在半空的时候,他本能的察觉到某种危险,当下硬生生改变了积蓄许久的力道,将自己的身体拉了回来。 站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之外,游文一强自咽下到了喉咙的血液,目色狰狞:“你……到底是谁?” 王凝一声轻笑,看起来云淡风轻。 他看着对面的游文一,淡淡开了口:“你不用知道我是谁?不过我与霸刀也算有些情分。”王凝看着游文一手里的柴刀,又道:“你这把刀可使不出霸刀的气度来。亦或者那老小子没有好好教你?” 游文一冷哼一声,面色扭曲起来。雨水冲刷之下,可见一脸都是青筋暴起,显然怒不可遏。 但到底还是忍住了。 “不准你侮辱霸刀的声名。” 王凝嘿然一声:“辱没霸刀名声的是你,不是我。”他冷冷看了过去,语气肃然,“走吧,看在江湖情分上,我这次不杀你,不过你做下那许多事,杀你一万次都不为过……下次再遇到,定不饶你。” “你他妈谁啊。”游文一怒骂一声,提着刀砍了过来,然而心一乱,与那乱砍一气的孩童又有何区别? 王凝没花什么力气,已经将游文一踩到了泥水里。 “心性这种东西,你还差的远。霸刀虽霸,却也有变通之法,适当时候懂得以柔克刚也是极为重要的。” 说了一阵,王凝这才想起来,于是语气缓了缓,问到:“那老小子现在怎么样?” 游文一脑袋被王凝踩在泥水里,几次挣扎已经灌进去了不少,这时候听到问起霸刀,啐了一口,骂道:“死了,老子砍死他了。” 王凝脚下用力,蹂躏了一番,临走时一脚踢在了游文一的膝盖上,一声痛呼之后,游文一直接晕了过去。 王凝怕他溺死,将他拽到旁边斜坡上,看了一眼之后,不再理会,上了官道,投奔孙恒去。 至于游文一的事情,在他心里没留下什么。他与霸刀确实有旧,但不是什么好的情谊,两人之间虽然有过几次交手,却都是站在对立面。 霸刀做的是保护的角色,而他则是杀人的勾当,几次下来,一开始还是他吃了亏,对方不知为何放了他一条生路,今天也算是投桃报李。 以后就真是再无交集了。 唯一觉得奇怪的也不过是霸刀向来以正义自居,怎么教出来的是这样的徒弟。 仅此而已。 第197章 要保证他们能吃饭 王凝匆匆赶到黾江上游与孙恒汇合之后,看着眼前不久前还是一副踌躇满志样子,而今却如迟暮老人的人,愣了许久才算是接受了这种变化。 孙恒身体可以说每况愈下,再这样下去,八成是要落下病根的。按照王凝的想法,这时候给江宁上一份表,杜聪那边没理由会不同意。就杜聪的性子来讲,他一向是注重培养人才的,类似孙恒这样的人,他没有道理让其累死在任上。 孙恒显然拒绝了王凝的提议,两人就弥勒教的事情交换了意见,随后也是各忙各的事情去了。 对于王凝来说,打入弥勒教的想法不得不搁置下来,一来作为主力的刘世芳如今昏迷不醒,二来与那位打过交道后,他们实质上已经暴露,并是说这次的事情只能再另外想法子了。 当然从另一方面来讲,这时候的弥勒教不会给他这种机会,本就因为之前的事情四处躲藏的弥勒教这时候只会龟缩起来,断然不可能露面。按他的想法,当这边的事情传到青溪那边之后,弥勒教上层的那些人不定要焦头烂额到何种样的地步,大抵是惶惶不可终日了。 毕竟眼下戍卫江宁的武胜军可不是摆设,那是真正能够打仗的部队,上次江宁水师营外加几部厢军姑且都将他们打的落花流水,何况是这些真正从沙场上走下来的人了。 王凝或许短时间内不需要再理会弥勒教的事情,与杜聪派过来的情报人员碰过头后,没几天,杜聪已经准许他回江宁了。 临走时却是见到孙恒病痨鬼的样子,最终只是写了一封平安信回去,好叫家里知道他现在正在做的事情,至于本人,则是留在了孙恒这边,充当起护卫跟跑腿的角色。 大水之后,百废待兴。灾民在几天的忙碌之后,已经做了安置,而后就是与各家士族商量出粮的事情。也正是这些事,折腾的孙恒日渐消瘦,看起来没几天可活的样子。 在江浦三大粮仓空了之后,李家作为这次大水的帮凶,到了这种地步,已经没有退路,只能倾尽全力挽救,作为李家最有话语权的人之一,李定春一边骂着那几个坑爹亲戚,一边四下里奔走着,难得的跟孙恒站到了一条线上。 确然也是他派往江宁求救的信使带回来的消息不容乐观,江宁府已经对李家出手了。 这日,李定春过来见孙恒,一并带着些补品过来,见面之后也没了往日那种剑拔弩张,冷嘲热讽的态势。 临时搭建的棚子里,主客落座,没有绕什么弯子,孙恒一脸希冀的看着李定春:“那两家怎么说?” 李定春在此之前却是做的说客,然而看他脸色却不是很好:“他们虽然也愿意出些力,不过对于这次的事情可谓是杯水车薪。” 孙恒意料之中,却也觉得内心一团火窜了出来,而后起身到书案后拿了一封信过来,递给李定春,冷冷说到:“今年的秋汛严重,北方淹了好几座城,几十万百姓流离失所,长江沿线已经封锁了所有渡口……” 孙恒这边说着,李定春已经在看了,而后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孙恒道:“北方的人过不来,对南方来说暂时还是好事,不过那边若无法安置,是要生乱的,真要是乱起来了,到时候,对南方来说,不亚于一场大水……”孙恒目色凝重的看着李定春,淡淡道,“然而要让他们不乱的根本是什么?是粮食。只要他们有吃的,他们就不会想着乱,就算有部分人受人蛊惑,但也不至于会爆发大规模的民乱。” 李定春收起信来,看着孙恒,试探道:“那么北方现在如何?” “呵……北方的粮食大部分都是从南方诸地运过去,往年或许有些储备,然而今年,先前一场夏汛,受灾的百姓不亚于此次,试问就算还剩下一些粮食,又能支撑多久?” 李定春道:“如此一来,朝廷马上就要从南方调粮了?” 孙恒点点头,再次起身,咳嗽了几声,到了书案前再又拿了一封信过来,递给李定春。 李定春惊疑的看了看他,而后拆开信看了起来,随后直接跳了起来,脸上的肥肉一哆嗦,额头已经冒出了一层细汗。 “大人,这?” 孙恒点点头,提醒道:“江浦的永济,宁西两座仓库,本就是为了北方储备粮食的。” “这……”李定春脑袋一懵,险些晕厥过去。 孙恒道:“这次空仓的事情现在只有知府大人知道,也就是说现在还没有捅到转运使田大人那里……不过,我们时间不多。” 李定春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面色凄苦:“两座粮仓,那可是二十万石粮,这信上说的七天之后过来运粮,这……这,如何能凑得够。” 孙恒道:“南方比江浦富庶的地方很多,或许七天之后就从别的地方抽调够了也未可知。” 李定春可不会觉得这是安慰,到得现在这地步,他也只能尽可能再争取一下,于是开口道:“二十万石可是三年的量,短短七天,就算从别的地方买粮液不够时间,大人,你看能否减少一些……” 孙恒道:“这事我说了不算啊。”咳嗽了几声,他舒了一口气,缓缓道:“何况现在江浦也是重灾区,也是需要用粮的。” 李定春无奈,道:“下官这就去与那两家商量,还请大人帮忙应对一下,下官保证七天之内一定凑出十万石粮食来。” “帮?我如何帮?” 李定春道:“江浦受灾,也需要粮食,大人能否借此理由……” 孙恒愣了一会,淡淡道:“真就能做的,我一定会做,也希望李大人不要忽悠在下。” “不敢,不敢……” 客套了几句,李定春走了出去,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心里真是苦不堪言,但总算看到了一丝曙光。 然而这份希望没多久就被无情的毁灭掉了。 再次见到孙恒的时候,李定春连最后一丝尊严都不要了,方才踏进孙恒的竹棚,他就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泣不成声。 第198章 论赈灾之二三事 孙恒没料到这么快就会再次见到李定春,按他的想法,这位主薄大人这几天应该是忙着四下游说另外两家,倒真没想到距离上次一场长谈才两天不到,他们就再一次碰面了。 雨水在肆虐十几天后已经停了,虽然天气还没有晴开,但对于修复河堤的来说还是方便了许多,按照目前的进度,再又三五天时间,工程就可以停下了,因此这几天摆在孙恒面前的首要问题,还是这些修筑堤坝的民夫之后要怎么安排。 这些人都是之前受了灾之后从灾民中挑选出来,其余也有一部灾民分则是入了军队,这种手段,姑且也是他们能想到的解决灾民问题的几个法子之一。 然而工程到了尾期,这些人的安排也面临新的问题。 随着天气转好,以及前期一些事情已经基本理出了框架,孙恒休息的时间多了些,加之做了简单的调养,气色稍微恢复了一些,眼下笑起来,显得要亲切许多。 乍一看到李定春的举动,孙恒愣住了,而后听到李定春的哭腔这才回过神来。赶忙从书案后走了出来,摊开手去搀扶李定春起来。 “大人,这次的事情真的跟下官无关啊!”李定春依然跪在地上,任凭孙恒怎么搀他都没有起来的意思。 这种大礼可是只有在面见当今官家以及祭祖时跪拜祖先才会用的。 片刻,孙恒倒也明白对方如此大礼,实际上是在求饶。 孙恒见搀扶不起,往旁边侧了侧身子,宽慰道:“李主薄有什么事,且先起来再说。” 李定春抬头道:“大人,官仓起火的事情,真的跟下官无关啊。” 孙恒愣了一下,他还以为对方如此大礼是因为筹粮的缘故,倒不想自己会错意了,转念一想,眼珠子骨碌碌转了起来:“你说官仓起火?那座仓?什么时候?” 李定春来之前并不知道孙恒不知道这件事,这时候听到对方的反问,懵了片刻,解释道:“德盛仓昨晚上被人一把火烧掉了。” 孙恒一个踉跄,脸色煞白。德盛仓是江浦三仓之一,供应的是江浦所需,眼下哪怕知道那本是空仓,却也叫他心若死灰。 之前的空仓事件他并没有宣扬出去,自然也就没几个人知道那空仓的事情,后来虽然有些流言,然而到目前为止,江浦在本次的赈灾中,一直都有足够的粮食,因此那些百姓有的吃,也就没人真正的在意那些流言的真实性。 然而现在一把火烧了德盛,也就意味着就算有粮食,现在也没有粮食了。赈灾事宜尽管度过了最困难的时期,但到底还没有过去,这时候没有粮食,用脚底板想都能知道将会发生什么。 孙恒瞪了李定春一眼:“起来说话。” 他相信李家在这个时候不会冒此天下之大不韪,然而眼下更重要的是该如何度过。 “这样……”孙恒凑了上来,还没说话,外面有人打了报告,他只好先停下这件事。 不多时,两个女人走了进来。 当先那位孙恒也是认识的,因为王凝的缘故。 招呼着对方坐了下来,孙恒将之前的火气压了下去,看起来颇为从容:“苏小姐过来有什么事?如果是找王公子的话,他有事外出了。” 苏筱妍笑了笑,说到:“他叫我来的。”说着看了看身后的木蓉,小姑娘反应了一会,取出一份小册子出来,递给苏筱妍,苏筱妍白了她一眼,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接了后来拿给对面的孙恒。 孙恒疑惑的看了一眼,还是伸手去接了过来,拿在手里,蓝色的封皮上写着几个飘逸的字“论赈灾之二三事”,他嘀咕了一遍,看向对面的苏筱妍,狐疑道:“姑娘这是何意?” “王……公子嘱咐我交给你的东西,他说你可能用的到。” 孙恒抿嘴笑笑,那边接着说到:“他说之所以现在才拿出来,主要是之前一些细处没有想清楚,加上四处奔走没时间坐下来好好整理,才耽搁到了现在,他说还望不是太迟。” 孙恒点点头,打开小册子,看了一会目色渐渐凝重起来再又翻了几页,他激动的站了起来,连续说了三声好,心情似乎也一下子顺畅了起来。 也不顾在女人面前失态,他看着苏筱妍,说到:“王公子此册一出,不知救多少百姓于水火之中,在下在此谢过了……” 这幅阵仗吓到了在座的人,苏筱妍起身,回了礼:“大人言重了。” 客套了几句,孙恒终于忍下了内心的激动,不及说话,苏筱妍再次开了口:“另外,他叫我运了一部分粮食过来,应该能解燃眉之急。” “不知运了多少?”却是旁边的李定春耐不住问了出来。 “跟我一起到的,只有一万石,至于后面……我所了解的,应该还有五万石。” “好……好啊!”李定春感激得都快哭了。 孙恒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几分,而后看着手里的小册子,当下也没有再客套。 将事情交给了李定春,他带着一个侍从直接就赶往江宁府面见杜聪去了。 苏筱妍也没有多留,将粮食交给李定春,在对方的央求下留了一个管事在这边,她带着木蓉也回了江宁。 晚些时候,武胜军临时军营里,杜聪将手里的小册子放在桌上,看着面前的孙恒,赞道:“好啊,好啊……” “之中有几处待老夫做些调整,即刻将这小册递上去,总能少死些人了。” 孙恒点点头,继而道:“下官还有事,这就先退下了。” 杜聪看了外面天色一眼,说到:“不急,内中有些地方,我还有些疑惑,既是你鼓捣出来的,那就说给我听听。” 孙恒轻笑一声:“不瞒大人,这并非是下官的手笔。” “哦?那是何人?”杜聪好奇的看了过来,明显有些不信。 孙恒道:“这人说出来,大人您也知道。” “好啦,你就不要卖关子,说吧,到底是谁?” “王凝。” 杜聪嘀咕了一遍,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个名字,而后一声嗤笑:“年轻人懂得谦虚固然好,但也不要妄自菲薄。” 孙恒无奈,重重道:“这确实是他的手笔。” 杜聪愣了许久:“罢了,传他来见我。” 第199章 这次,我不会放手的 江宁城里孙恒与杜聪侃侃而谈的时候,王凝正行走于一片小树林里,借着微弱的月光,艰难的跨出每一步。 一脚下去,脚底传来一阵黏糊糊的感受,王凝此时心里就如同踩了狗·屎一般,恶心不迭。 这里已经不在折依境内,甚至已经出了江浦,再往前走不超过十里,都已经出了江宁的地界。 王凝没有就此停下的意思,或者说他本身就是打算离开江宁,往南方去的。 眼下这段路因为雨水的缘故,原本的官道已经被淤泥盖在了下面,才叫他走起来如是艰难。 他此行的目的,大部分还是帮着孙恒筹粮,这几天他已经动用自己手下云记所有的人力,但有些事情还需他这个当家的亲自出面。 至于留在江宁的一切,他已经交代吕融,全凭苏筱妍处置,甚至就吕融手下的几个掌柜,都被他调往杭州,而之前从苏家那边跳槽过来的几人则重新回到了江宁。 吕融明白王凝这样安排的意思,他明知苏王两家已经成秦晋之好,为了一致的利益,他断然不会阳奉阴违,不过对于自己被架空,他多少有些难过。 王凝对这些自然没有那么多深究的意思,事实上此时的他除了某几条特殊的渠道,已经与外界断了所有联系了,就如苏筱妍这样的“枕边人”都不知他的踪影。 于是,杜聪那一句气势雄浑的“叫他来见我”就那样搁置下来,两人再见面的时候也已经是一年之后的杭州城下了。 此是后话。 却说王凝离开江宁之后,为了督办粮食的事情直扑杭州,一路上走的还算顺畅,却也花了好几天,毕竟不是水路,加之下过大雨,路并不怎么好走。 留下主持江宁事务的苏筱妍在吕融的帮助下全面接过了云记的生意,在那几个跳槽的元老回到江宁之后,苏筱妍并让吕融去杭州帮忙了,于是整个江宁明面上又是苏家独大的局面。 吕融也是到了杭州之后才想到这点,然而却没有理由回去,一时间纠结恼恨不得,虽说苏筱妍与王凝已经定下了事情,但两人到现在为止甚至都没正式的有个对外宣布的仪式,并是说对苏家来说,只要不在意所谓名声,任何时候都是可以反悔的。何况现在苏家再次从云记手上“取得”了江宁商场最大话语权。 想到这些,吕融兀自以为王凝之所以留下他就是为了看住苏家,而他却自己请求远离中枢。到了杭州的最开始几天,迟迟不见王凝身影,这位云记大掌柜愣是急得瘦了一圈。 说回江宁,一应救灾的事情渐渐步入正轨,北方过来运粮的军队也先后到了,毕竟打过招呼,加之江浦受灾的模样就摆在那里,对于江浦几座粮仓调粮的事情也暂时搁置着。 这时候在王凝的帮助下,十万石粮食已经凑够了大半,而江浦三家,在看到上面有可能运粮的公文后,一个个也逼得下了场参与到这件事情里来。 而后三家与孙恒进行了半天的长谈,最后定下三家在这次大灾后,一年内将粮仓装满,则对于之前空仓的事情不再追究的协议。 到了这个地步,对三家来说已经没理由不接受,要是往年太平年景,倒卖官仓的事情捅出来或许不那么严重,可是就目下这种境况,一旦查出来朝廷那边要杀一些人不说,他们在江浦恐怕也很难呆下去。 现在朝廷做了让步,三家也就应承下来,一年时间,对他们来说足够做很多事了,那粮仓装满再倒腾出来卖干净的时间都够了。 ********* 苏筱妍虽然掌着云记的生意,但还是住在苏家,这几天家里那些亲戚听到风声,或是受了某些人的鼓动,频繁上门找她安排事情做的,其实打的主意不过是趁机打入云记内部,而后在一些重要位置上站稳,日后摊牌也就更加是立于不败之地。 她很清楚这些人的想法,不得不说真的很天真。只是哪可能这么容易,虽说云记成立不到一年,但现在在整个江宁府可以说是排在前列的大商家,就连附近的几个州府都有了分店,这种势头之下,就凭她家里这些个草包亲戚,断然是撑不起来。 至于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也接二连三的追了上来,大抵也有劝她放弃这场婚事的意思。 今日见面的地方已经不在家里,而是在城中一座茶楼,之前掌着苏家事情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在这边见客的。 今天的客人也是老对手了。 李天缘坐在对面,最近发生了很多事,对他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不过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来,他举杯轻轻抿了一小口,而后道:“先前江宁府的事情,世妹替我谢谢那位王公子。” 苏筱妍笑了笑,说到:“哪用这么客气,你我两家世交,我们家也不忍心看你去里面受苦。” 李天缘道:“世妹似乎对这位王公子很满意?” 李天缘这话实际上有些冒昧了,然而苏筱妍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微微沉思了一会,开口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哪里计较那么多呢?商人之女本就低贱。” 李天缘摇摇头:“话不能这么说。”而后却也没有再追问下去,继而道:“去年的皇商,因为我被踢出局的缘故,倒是错过了,今年,李家铁了心要拿到手的……今天约见世妹,也是打算跟你商量商量。” 李天缘看了过来,正色道:“苏家能不能退出?去年你我定下的契约仍然有用。” 苏筱妍愣了一会,笑到:“这得不偿失的事情,世兄真的打算做?” 李天缘颔首:“生意人,有生意怎能不做?” 苏筱妍道:“苏家现在的能力不足以左右什么的。” 李天缘道:“那可未必。眼下云记就掌握在你手里,只要你愿意,整个江宁没人斗得过你。” 苏筱妍嘿然一声,酸溜溜道:“云记是人家的啊,我说了又不算。” 李天缘听在耳朵里,嘴角一抽,忍得有些难受。要不是这时候有事求人,他恐怕都要一番冷嘲热讽,骂一声“好不要脸。” 苏筱妍随即看了过去,开了口:“这次,我不会放手的。” 目光灼灼,不容抗拒。 第200章 苏家事 李天缘并没有因为苏筱妍回答的干脆就放弃,事实上这事情对他来说也是极为重要的,他有不能放弃的理由,从另外的角度来说,他为了这件事之所以在今天约见苏筱妍,来之前就已经有了谈不拢的准备,不过该说的话还得说,说不定对方心一软就答应了他呢。 李天缘酝酿了一下,面色变得凄苦起来,说到:“我家里的事情,想必你也知道,这次主导这事,真要是不成,日后恐怕就没我立身之处了……是以世妹能否放过这次?对于云记来说,以后有的是机会,而李家,很难再凑出这么多钱来……” 苏筱妍怔怔看着李天缘,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过了一会,悠悠道:“云记是云记,苏家是苏家,起码现在,还是分开了的。”如此说着,她微微瞄了李天缘一眼,“这次跟李家竞争的不是云记,而是苏家……你也知道,苏家这几年都是我在管事,我想趁此机会培植下那几个不成器的弟弟,日后他们是要撑起苏家的。” 李天缘张可张嘴,却被苏筱妍先一步说了:“当然,云记的关系,我肯定也会用的,这么好的资源,我若不用,那也说不过去。” 甜甜的笑了笑,女子脸上透出一丝疲惫来,叹息道:“对你来说这是至关重要的一环,于我而言,也是为苏家做的最后的事情了。” 话说到这份上,李天缘知道再说下去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苦笑一声,之前他倒是忽略了苏筱妍迟早要离开苏家这一点。 “我还以为苏家是要招赘的。”李天缘提了一嘴,有些意料之外的意味。 苏筱妍笑道:“招赘这事……之前他倒是跟我提过一下,大抵是见我为家里的生意有些纠结不下,哄我开心。权做玩笑话讲,也做玩笑话听了的……他能说说,我也是很欣喜的,可是,我又怎会因此而毁了他的前程。” 李天缘惊疑之后,眉头拧了起来,听到后面缓缓舒展开来,说到:“是我冒昧了。” 苏筱妍认真的摇着头,看过来的视线也多了一抹审视:“这话是家里有人跟你说的吧?” 李天缘愣了一下,随后抿嘴笑了起来:“倒不是……” 眼见苏筱妍没有撤回目光的意思,他又补充道:“之前几个好友聊天,不知是哪一位提过……流言,当不得真的。” 苏筱妍面色微变,随后也笑了,“嗯,流言当不得真的……” 与李天缘谈过一会之后,绿儿从外面走了进来,朝李天缘微微一福身,随后凑到苏筱妍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苏筱妍听着听着脸色就变了。 李天缘举着茶杯停在半空,见此模样说到:“有事的话你且去做吧,不用理会我。” 苏筱妍起身,寒暄一句,跟着绿儿急匆匆走了出去,隐约听她问到:“我爹怎么说?” 李天缘想着事情,凑到嘴边抿了一小口茶,目光突然变得深邃起来。 赶到苏家的时候,厅堂里已经聚集了所有还在江宁的苏家人。 苏筱妍方一进门,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她身上。 屋子里很是安静,苏筱妍在为她留出来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堂中,苏文奎跪在地上,到这时才敢抬起头来,眼里满是祈求的看着她:“二姐,你一定要救我。” 苏筱妍刚坐下去,这会站了起来,过去搀扶苏文奎,好不容易托着苏文奎膝盖离开了地板,却听得后方哐当一声,随后是茶杯碎裂的声音。 回过头去,只见苏源愤恨的看了过来,一声重哼,“就让他跪着,他还好意思站起来来,还好意思进这个门?” 旁边比苏源辈分还高的苏家元老苏如宁,这时候也不敢说话,甚至眼中也有几分恼怒,更多的也是难过与失落。 苏文奎在过继给苏源之前都是他在照料,出了事,他也有很大的责任。 这时候想要说话,却也知道苏筱妍说话比他管用,他就不给苏源添堵了。 苏筱妍僵在那里,苏文奎跪了回去,随后任凭苏筱妍怎么做都不起来。 苏筱妍看着旁边的苏文吉,苏文吉无奈的看了他一眼,他也是有心无力。 苏筱妍无奈,扫过一圈:“都在这干什么,没有事情做吗?” 苏源接了话过去:“是我叫他们过来的。” “不是……爹,您这弄得哪一出?文奎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是不是您误会什么了?” 苏源哼了一声:“人家都找上门了,还是误会?” “爹,您先消消气。”苏筱妍回头看着苏文奎道:“文奎,你说你做了什么,惹爹不高兴了?” 苏文奎低下头去,没有搭话。 苏筱妍看向旁边,最终落在苏文渊的身上,苏文渊顿了顿,还是站了出来:“文奎他……他……”目光四下游离着,还是说不出来。 “他怎么了?” “他……” “他把人家肚子搞大了。”苏源接了话,怒不可遏,而后站起身来,直接走了出去,厅堂里只留下一句:“我没他这样的儿子。” 苏文奎见苏源走了出去,跪了过来,拉着苏筱妍,哀求道:“二姐,你要帮我……” 苏筱妍无奈,从女人的角度来讲,她很是生气,可是为了苏家,似乎他又应该原谅苏文奎。 她看着旁边的苏文吉,说到:“文吉,你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她完全放弃了听苏文奎说的意思。 “这……”苏文吉忍了忍,“我……我也不是很清楚。” 苏筱妍被苏文奎的哭声吵得不行,说到:“够了,既然做了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哭哭啼啼,像个什么样。” 苏筱妍发火,旁边看热闹的也都敛容肃目,苏筱妍扫过一圈“都下去做事,文吉,文渊你们留下来。” 苏筱妍坐回椅子上,待那些人都离开后,她看着苏文奎:“起来。” “你们坐下。”而后看着旁边那二位。 顿了顿,苏筱妍说到:“那个女人是谁?对方怎么说?算了,约个时间,我去见见人家。” 说到这里,她神色稍缓,吩咐道:“文渊你明天跟着陈掌柜做事,文吉你也别闲着,王掌柜缺个人,你过去帮忙。” 说完这句,旁边两人喜不自胜,恭敬谢过。 至于苏文奎,面色灰白。 苏筱妍而后又道:“至于文奎你,手上的事情都先放下,把这件事处理了再说。” “我知道了。” 第201章 新的出路 杭州距离江宁不远,本身来讲繁华也是相差不多的,当然从政治地位来讲,姑且杭州还是弱了些许,市井之间倒真是不差的。 王凝的云记在半年多以前就已经打入杭州,半年之后,在这边已经有了很大的规模,而后又以杭州为中心,向附近的闽粤等地发展,仿若一张大网铺了开来。 云记名下的产业已经有了很多种,作为起家的布业,倒也没有落下,反而衍生出了很多副业,从出产丝绸到成衣都有了很大规模的发展,同时在王凝的要求下,云记很注重高端市场的打造,使得眼下云记的服饰已经成了某种身份的象征。 基于此,也有很多人开始争相模仿云记的模式,关于版权的官司已经打过好几场。云记胜出之后,并也很注重在官府备案,在此前提之下,与各级官员算是混了个脸熟,姑且算得上真正有了一定底蕴。 另一方面,云记也注重自身产品的质量,渐渐的也算是打造出了自己的品牌。 其余与衣服业一同发展最好的当是酒楼了,云记在推出只有汴京少数大厨才掌握的炒菜之后,一时间声名大燥,迅速俘获了整个市场。而后与各家同行之间展开合作,推广炒菜的同时,依托自身强大的关系网再次迅速占领高端市场,因此这半年多对王凝来说,他已经是很成功的商人了。 涉及酒楼,云记名下渐渐也发展出一批副业,诸如酒水,炒菜用的配料等一大批从未出现过的东西都被鼓捣出来,可以说云记依托如此强大的“先天”因素,现在已经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大商户。 云记发展迅速,倒也注意区域保护,是以这种模式下,王凝已经开始进账了,之前有出无进的局面也将打破,加之半年多的磨炼,他手下的那些人基本也了解怎么运作,可谓前途一片光明。 席文被苏筱妍派过来杭州的时候,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情愿。近段时间来,对他来说可以说是一种折磨。他出身算不上好,就连席文这个名字都只是隐约记得,他本身是个孤儿,亏得苏家曾经的救济他能够长大成人,并且有了今日这番成就。他对苏家打从心眼里感激,除此之外,他也有别的心思。只是这种心思不足为外人道,甚至一度因为所谓的门户之见,他羞于做那种想法。 而后随着长大,有些心思并也变得坚实起来。 他陪着苏筱妍长大,看着苏筱妍一步一步走上苏家掌权人的位置,他可谓是见证了苏筱妍的一切。在此过程中,他也是用心做着事情,把自己当了苏家人,费尽心思的做事的。 然而苏筱妍到底没注意到他,或者说对他也仅仅停留在“兄长”这样的程度上,确实,当年苏源确实提过收养他的,可后来想想,他到底是外人。 他从一个濒死的孤儿,走上苏家大掌柜的位子,都不足以让对方接受,甚至到得现在,他被“排斥”出中枢,到了杭州。事实上杭州苏家的生意已经走到了绝境了。 他的前面,也是绝境了。 尚且记得临行前薛琳与他说过,而后摇摇头,暂且压下了。 春晚楼,楼高五层,矗立在西湖边上,青山绿水的映衬之下,显得优雅而又富有古韵。 这座楼是新建起来的,来往的大多也是杭州城里有些地位的人,寻常百姓大抵是不好意进门的,大多都是选择不远处起名“又春晚”,“塞春晚”的小酒楼,幻想一下真正春晚楼里那些听起来就流口水的菜色。 至于春晚楼,实际上并不拒绝所谓的平头百姓,只要给得起钱的,来者不拒,当然过来这边就得按人家的规矩来,不然是要挨揍的。 因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加之儒雅气息,倒也吸引了大批的文人才子,这当中多少是有才学倒看不出来。这些人姑且也喜欢做些附庸风雅的事情,比如赋诗一首抵饭钱的,当然这种时候往往也是要被掌柜的请出去的。 基于此,春晚楼的名声并也有些差了,不过就是杭州知州老爷的诗词人家尚且都看不起,这些人心里有气也渐渐压了下去,何况春晚楼名声摆在那里,隐隐间似乎能在这里宴请宾客的才是正儿八经有些本事的人,并也没有人过多计较了。 王凝过来杭州,首先停留的地方就是这春晚楼,他打扮平常,与他身份明显是不相称的。 随意在一楼找了个地方坐着,从面前桌上抓了把瓜子,不紧不慢的嗑着,在他对面,则是已经到了杭州有几天,如今云记的几个大掌柜之一的吕融,吕融旁边则是春晚楼的掌柜,至于负责杭州业务的大掌柜大抵有事,并没有过来。 王凝听着吕融的话,笑了笑,并不在意:“原本是定了日子的,现在十月分了,这边事情还有很多没处理,大抵是回不去了。” 这里说的日子是他与苏筱妍成亲的日子,至于下聘的日子早已经过去了。 吕融眉头一皱,开口道:“东家,我看要不我这就回去,选个日子,先把聘礼送过去?” 王凝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吕融一脸担惊受怕落在他的眼里,却显得有些小题大做,大抵是想打趣一下,他并也拧了拧眉,叹道:“本是叫你在那边看着的,你倒好,屁颠屁颠跑了过来。” 吕融面色微变,神色暗淡下来,对于王凝的话似乎很是赞同:“东家说的是。” 王凝抬手示意了一下,旁边侍候的掌柜退了下去,他看着吕融,咂嘴道:“你放心吧,她的性格我了解,这种时候,不会发生你说的那种事。” “何况,云记实际上的权柄都在你们几个大掌柜手里,她真要做什么,绕不开你们的。” 吕融神色微凝,大抵以为王凝这话是给他们的警告,于是肃容道:“东家说的是,我知道了。” 王凝虽然觉得他神色有些怪异,却也没有多想,点点头,而后问到:“你过来也有些日子了,有没有什么收获?” 吕融想了想:“云记的生意走的很稳,之前几场官司都已经解决,不过收购蚕丝时遇上了一些麻烦……似乎有人插手了。” 王凝哦了一声,而后道:“这些先放放,粮食的事,尽快落实。” 吕融点头应了下来。 王凝满意的点点头,说到:“给我上一桌子好吃的来,这段时间东奔西走着实有些累,都没好好吃一顿了。” 吕融笑了笑,他虽不知道王凝这些天到底干了什么,但乍看到王凝的时候,他从对方脸上看出了疲态,这在以前是从未见到过的状态。 当下起身到了柜台处与那位掌柜说了,而后堂堂云记大掌柜,跟着到了后厨忙活去了。 到了十月,北方已经是冰天雪地的时节,江宁,杭州这等南方之地,天气也已经有了明显的转变,刮起了冷风,甚至在几日前飘过一场小雪,大抵是上天垂怜世间凄苦,见不了路边枯骨,于是降下一场雪将之掩盖。 南方虽不及北地肃杀萧索,然而近段时间南下的难民身上,多少能够看出一些东西来,加之朝廷在北方一应所为大多数还是通过这样那样的渠道传到了南方,多多少少也就能够了解一些那边可怜之处,然后从那些难民嘴里,这些东西也就变得越发真实起来。 或许值得庆幸的姑且是南人在此时候表现出来的怜悯,还算是真诚的,对于北来的这些同胞,还念着情分。 在北方,北戎虽然与新朝定下了契约,然而每每到秋冬时节,北方草海枯萎,北戎也是要吃饭的,因此南下的劫掠也是时常发生的,虽然局限在某种“小”规模内,对北方来说也是灾难。类似河间,大名府这些抗击北戎的最前线,境况更是惨烈到十室九空的地步,新朝往北戎送过去的所谓“国书”本质来讲也没什么效用。 于是这些地方的百姓往南边过来,到了淮北一线,却又受阻于溃堤泛滥的黄河,基本上也是没有什么活路了。 哪怕作为都城的汴京,日子也不好过,是以皇宫里那位登基不过一年的皇帝越发形容枯槁,某些传言也渐渐压不住了。 王凝对这些姑且还不知道,此时细心的享受着眼前的安逸,这种日子并是他真正想要过的。奔走十多日,答应孙恒的粮食已经凑得差不多,是以一时间他倒是停下来了。 春晚楼顶楼,王凝坐在窗前,目光从窗口眺望出去,西湖景致尽收眼底,唐时白堤,以及本朝苏公任杭州知州时修建的苏堤,皆是翠柳环绕绵延,尽管这时候其实只是一根根枯条随风舞动。 湖上行船,这时节没什么特别的景致,入目却也都是叫人心情舒畅。 到了晚些时候,杭州大掌柜陈宇英到了这边拜见他,吕融也在之后赶了过来。 陈宇英年纪不到四十,看起来很是干练,面皮微黑,不知是肤色本就如此,还是因为什么事有些不高兴。 他的目光也有些冷,甚至有些凶狠,这样的面色怎么看都是不易近人的角色,却不知他怎么爬上杭州大掌柜的位置。 王凝见面时候并也是从他的面色上开了口:“都叫你和气一些,这样吓走了客人怎么办?” 说话间已经坐了下来,陈宇英并没有因为王凝的笑话笑出声来,事实上在他看来这根本就是个拙劣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东家才是应该严肃一些,无威信,何以驭下?” 王凝嘿然一声,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知道眼前这个家伙是直性子,当下也没有拐弯抹角的意思,直奔主题道:“叫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陈宇英眉头一凝,露出一分狠厉:“查出来了。” 而后咬牙切齿道:“是沿海一带的海盗干的。” “海盗?不应该在海上吗?怎会跑到岸上来。” “呵,那些人既然要对我们出手,自然要联络真正的凶人了,杭州周边,自然找不出这种人来,事后也容易被官府查到……至于那些海盗,干过这一票之后,回到海上,别说我们,就是朝廷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王凝听着陈宇英说了一阵,看着对方怒不可遏的样子,笑了笑:“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旁边的吕融这时候也看向陈宇英。他知道两人说的是之前他们运往闽地的货物被劫,直接导致损失近十万贯的事情,之前陈宇英久久没有露面,却是去追查这件事了。 陈宇英道:“我这不是来请教东家了吗?” 王凝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回答,可见这件事绕是陈宇英都没有恰当可行的法子。 确实,海盗虽说在海上,但到底也是从陆地上下去的,一时半会儿真想不到好的法子。至于依托官府的几个水师营,八成也是行不通,不然也不至于这么久了还叫人家那么猖狂。加之闽地那边多少还是凶险之地,盲目应对铁定要吃亏的。 然而十万贯不是小钱,也不是他一家的钱,他也相信,比起海盗的凶狠,更叫面前这位大掌柜头大的还是那些投了钱在这件事情上的杭州商户们。 想了一阵,王凝也没什么好法子,淡淡道:“找个时候见见知州,探探口风再说。”话音刚落,他就摇起了头,咂嘴道,“算了,八成也是行不通了,最近的时局,朝廷更没可能处理海盗的事。” “那我们就不找回场子了?”陈宇英有些气愤。 王凝道:“你带人去打怎么样?” 陈宇英愣了一下:“东家现在就拨给我钱,我去造船出海。” “呵……你还真敢说。十万贯虽然不是笔小钱,不过造一艘大船的钱何止十万贯……”说到这里,王凝眼睛骨碌碌一转,而后笑了起来,欣喜的看着对面的两人,问到:“话说,你们有没有想过海的那边是什么?” 吕融与陈宇英身子一震,显得有些茫然。 王凝又道:“说不定也是像我们这样的所在。” “东家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真就造船也不是不行……事实上北方乱成那样,我真没信心去想这天下最终会变作什么样子?到那时,出海,或许是一条活路。” 对面两人面面相觑,不知该认同还是该反驳。 陈宇英回过神来,问到:“那么我们做还是不做?”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定了下来—— 先试试。 第202章 我差点就信了 王凝虽然已经定下了要做这件事,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真就有那么大气力。如今云记声名在哪摆着,他也不会傻乎乎自己一个人开工干,况且这么久了,他就算有着金山银山,也被败得差不多了。是以真要做这件事,还得拉上一群人,整个赞助。 另一方面,海的那边真要有什么好东西,他一家占据固然好,但恐怕是吃不下的,因此占个先机也就差不多了。 这件事在简单的商量之后就交给了陈宇英,吕融则暂时接管了杭州的事业,王凝自然再一次过上了那种纨绔生活。 杭州受战乱的影响很小,甚至可以忽略不计,唯一有些感觉的也只是那些文人士子举办的所谓诗会上,偶尔透过几分忧国忧民来,更多的当然还是花前月下了。 当然作为东家,首先还是在陈宇英的陪同下去了这次亏损了的合伙人家,一番赔礼,而后做了一大堆保证之后,并也暂时将那十万贯的亏本搁下来。 然后的日子就是找了城里一位有些名气的清倌人,每日泛舟西湖,或是去爬爬栖霞山,亦或独自一人去附近的千年古刹里念两天经,吃几顿素斋。俨然忘记了江宁那边,苏筱妍的苦楚。 日子已经进了十月,年关将近,很多事情都到了收尾的阶段,不过具体的事情有手下的人去做,他大抵也是每日里查查看不懂的账本,无聊度过。 十月十五这天,吕融有些着急的找上他,而后看着他对面叫做铃儿的姑娘,脸上万分气愤。 “公子,家里有事等着你去处理。” 王凝哦了一声,目光艰难的从铃儿姑娘身上收回来,最近自己这位大掌柜气性挺大,他倒也不敢轻易得罪,又与铃儿姑娘耳语了几句,这才起身,随着吕融走了出去。 路上路上自然没给他什么好脸色,他也不甚在意,走了一阵,却是吕融先开了口:“东家,有些事原本我不该说,不过,我觉得还是有必要给你提个醒。” 王凝站了下来,好奇的看着吕融,等着他提醒。 吕融道:“夫人虽然还没过门,但你们是定了事的,眼下夫人在江宁操心劳力,你却在这边莺莺燕燕,恐怕有些说不过去吧?” “呵。”王凝笑到,“没你说的那么严重,事实上要不是分隔两地,我哪有这种机会?我跟你讲,以前我就没发现原来还有这么好玩的事情。” 吕融无奈,眉头皱了起来,苦劝道:“东家,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的话?” 王凝点头:“听啊,生意上的事我不怎么懂,一直都是交代你们做的,也是按照你们的想法做的。” 看着王凝眼里的无辜,吕融叹了一声,决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后开口道:“江宁传了话来了,今年的皇商就在这几天了。” “皇商?”王凝疑惑了一下,反问道,“我记得云记并没有参与啊,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你可不要告诉我这就是你急匆匆跑过来见我的原因。” 吕融点头,而后一把拉住就要折返回去的王凝,说到:“李家给你来了信,要你劝劝夫人。” 王凝狐疑道:“写给我的信,你怎么知道内容?你看了?” 吕融无奈道:“李家也给我写了信,提过一些。” “呵……既然也给你写了,你想着办吧。” “不是……”吕融再次拉住转身要走的王凝,无奈道,“这是你的家事,我这外人怎么好发表意见。” 王凝想了想道:“哪里是外人了?我可从来没有把你当过外人。” “东家……”吕融怔怔看着他,脸上满是忸怩之色,原本肥硕的脸乍一看就像个害羞的小姑娘。 王凝往后躲了躲,嫌弃道:“到底怎么回事?” 吕融顿了顿道:“我觉得您应该劝劝夫人,现在云记在夫人手里,夫人为了苏家不会放手,这是给云记找麻烦的事情啊。” “我们好不容易跟那几家谈拢,形成现在的局面,要是因为这次的事情,他们又两点起来,云记……毕竟江宁是我们的大本营。” 王凝看着吕融神色戚戚的样子,眨巴了几下眼睛,而后哈的一声,笑了出来:“我差点就信了。”而后脸色一板,冷哼一声,“你不说实话。” 说罢转身就走,吕融无奈,只好再次跟了上去,拦在了门口,本身富态,这一拦倒叫王凝前路不通了。 王凝无奈,说到:“她的脾气你应该知道,好歹跟她交过手也做过一路人的……且不说她的手段,就说她决定的事情,什么时候改变过?” 眼见吕融眼中还不放弃,甚至还装可怜,王凝再又退了开,说到:“就说当初,她帮着我们拿下苏家,我们都准备偃旗息鼓了,她一句话就站到了对面,帮着对付我们,那时候我也劝过她不要那么做,可是她听了吗?” 吕融咕哝道:“那是你先对不起人家。” 王凝瞪了过去,吕融讪笑道:“过去的事我们就不提了,现在夫人已经是云记的人了啊,难道不应该以云记为主?跟苏家,到底不是那么亲了啊。” 王凝无奈,瞪了回去:“要真是这样,她怎会放不下今年的皇商?” 吕融道:“夫人说不定是打算帮苏家最后再做点事……毕竟她要嫁过来了嘛。” 王凝撇嘴:“这种理由你也编得出来,这些年她为苏家做的事情难道还少?” 吕融还是不死心:“东家你就跟她说说又会如何?就算为了苏家,以后云记答应照顾一下也就可以了。” 王凝道:“谁给你的权限照顾苏家?” “我就是那么一说。” 王凝叹道:“说了半天,你能说实话吗?” 吕融愣了一会,小眼睛一挤,语气全了下来:“李天缘是我女婿。” 王凝怔怔的看着李天缘,半天才反应过来:“敢情他将纪翠儿赶走就是为了你女儿?” “是。”吕融点头,随后诧异道,“你知道纪翠儿?” “哼,她有个妹妹,流过我命……” 吕融无奈,彻底放弃了:“原来还有这种……渊源。” 心里一时间竟然觉得万分苦涩。 第203章 桑园里 吕融听到王凝的话心里已经放弃了再说下去的心思,他是知道李家在对待纪翠儿这件事上都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那时候的他一个小商户,仰人鼻息,对于李家这样大户的要求不可能不做出回应。因此女儿嫁过去了,背后也是帮着做了些“出格”的事。 然而世事难料,那时的他虽然被李家摆了一道,却也觉得抱上李家的大腿也是值得的事情,他可没想到会面临现在这种尴尬局面。 首先他没料到江宁会冒出王凝这样一个搅局者,而他在这个搅局者的帮衬下做到如今这位置,他那女儿眼下在李家也水涨船高,过得很是不错,不然李家也不会动用这一层关系。原本按他的打算,云记虽然与李家也是竞争关系,但买个面子也不是什么难事,然而到头来也不如他之前想的那么轻松。 然后就是王凝在对待纪家的态度上,着实吓了他一跳。 王凝往旁边走了几步,之前站在人家门口,拦着人家做生意,很是不礼貌。 吕融跟了过来,没有再提之前的打算,说到:“我这就给他们去信。” “你怎么说?”王凝看着他,某种先入为主的思想下,吕融听着语气都有些不对。 “这事我们不掺和。” 王凝愣了一下,问到:“话说回来,现在李天缘那家伙怎么处理这两个女人的关系?” “这……在下就不知了。”吕融面色微变,不知是不是说的实话。 王凝没有再问:“罢了……你告诉李天缘,今年的皇商云记可以不出手,苏家也可以放弃,不过我们出海的事情他必须参与进来……” “东家,这不现实吧?” 王凝道:“他叫我们放手难道就现实了?” 两人说着,已经上了街,人虽不多,说话的声音倒也不高。 “你告诉他,既然是生意,那就有的谈,我给他想要的,那么他也应该给我想要的,至于具体给多少,可以再细谈嘛,谈一次不行,就谈两次,三次……” “这有些不人道吧?”吕融接了话过去。 王凝看了他一眼,白眼一番:“人道这种东西值多少钱?再说现在是他求我们……你告诉他,只要答应我的要求,我不但答应他不出手,还可以帮他拿到今年的皇商……” “至于要求,起码由李家出钱建造一艘船……” 吕融面色一苦,皇商虽然好,但一艘船的价钱比较下来,根本就是得不偿失的买卖,李天缘现在李家的地位本就不是很牢固,这么大的“单子”肯定不敢接下来的。 不过王凝给出了意见,他这边眼下没了讨价还价的底气,只能把这些要求都传过去,看那边的意思了,单说眼前,拿下皇商,李天缘就有了更大的筹码,未来的事也就不无可能了。 毕竟像他这落魄小掌柜,一年后摇身一变,已经是江宁府有头有脸的大掌柜,固然因为云记草创之初,没人可用的原因。 说着走出去好长一段路,停下来时,已经过了目的地,事实上一开始就没定下要去哪里。 王凝长舒了一口气,嘱咐道:“你传话回去的时候,把要求在提一提,免得对方压价太狠。” 吕融腹诽了一句“你提价就不能不那么狠”,面上却恭敬的答应了下来。 王凝哦了一声,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好,想起之前吕融提起的桑园的事情,于是开口道:“今天天气不错,随我去城外的桑园看看。” 吕融没有犹豫,两人当下去了车马行,租了马车出门去。 出城往南走了半个时辰,两人到了吕融说的那个桑园,事实上云记在这边已经很注重弥补自己的短板,已经买下了几座桑园,但并不能完全满足需求,因此还是需要与别家合作。 路上吕融与他说起细面上的一些东西,情况大抵有了认识,今天过去见的就是云记合作的合作商。 桑园的主人姓张,在杭州一带也是比较有名气的,名下有着几百亩桑园,他一个人的蚕丝的供应占据了杭州五分之一的市场,云记姑且对人家来说还不算是大客户。 今儿过来,自然不可能报上真实姓名,打的旗号也是江宁那边过来的,不过料来人家也知道江宁那边的一些情况,于是王凝用的是江宁薛家的名头。 与主人碰面的时候,对方虽然有些疑惑,但也还客气。 姓张的主人看起来就像个寻常的农家汉子,乍一看可不像坐拥几百亩桑园的样子,一路上说起的大抵也是围绕着蚕丝的事。 毕竟王凝两人扮演的就是过来谈合作的。 “原来是这样,之前听人说起云记的手段,我还不信,没想到竟然都到了这个地步。” 王凝笑了笑:“云记发展势头迅猛,江宁周边的桑园基本被它一家握在了手里,真是不留余地。” 张简道:“近来也听说了杭州有几家已经同意了云记的收购。”他的脸色有些奇怪,接着说到,“生意场上的事,本也就是那么个道理,但对方的手段……哼,却有些不懂规矩了。” 王凝哦了一声,看了一眼身后的吕融,吕融无辜的看着他,表示自己并不知道。 王凝好奇道:“不知他们做了什么?” 张简道:“无非就是仗势欺人呗。” 王凝再又看向吕融,吕融眼圈一红,就差哭出来了。 王凝给了个过后再找你算账的眼神,而后又探听道:“我听说云记与张园主也有合作?” 张简道:“之前是有合作,不过明年的春蚕丝我这边已经有了买家,云记那边不接单子了。” 王凝愣了愣,有些失落道:“如此说来,我这次过来,要无功而返了。” 张简抿嘴笑了笑:“倒叫客人误会了,我不做云记的生意,只是不想做而已,并非没有……客人先随我去看看,而后再做打算,真要的话,这边供应了那几家以后,也还有一部分没有买家的。” 王凝愣了一下,笑了笑,跟着张简走了去,不忘回头瞪吕融几眼。 吕融无奈,心想当初是你不让我过来杭州,现在出了问题,你倒怪起我来了。 这笔账姑且记到了陈宇英的头上了。 第204章 南与北 十月以来,北方已经降下几场雪,吕梁一带的黄土覆上了一层浅浅的雪,狂风席卷,雪花夹杂着黄土纷扬而起,蔓延开去,形成了一股股狂暴的沙尘,铺天盖地碾压下来。 位于吕梁深处,两山之间,难得能够有一处还算有些青翠的地方,矮小的植被偶有能够看见一些,算是着黄土地里给予的难得的情谊。 半山之上一座不大的寨子,远远看去有些规模,走的近了,却处处可见残破之象,但总也算是个能够容人的地方,在吕梁,这已经是很难得的事情了。 最上方有一座单独的小院,依山而建,院前有一个不小的院子,边缘处有棵叫不出名字的树,这时节已经在风中摇晃着枯枝,风沙间发出阵阵沙沙响声。 小院有一条小路与下方的寨子相连,大抵看得出来住在这里的主人身份不低,最起码对于这个寨子来说,是个大人物。 一身素衣的女子坐在树下的木桩上,眼神呆呆的看着下方已经初具规模的寨子,嘴角扯起一抹笑来,多少却也有些苦涩的意味。 女子面容姣好,不施粉黛,说得上是英姿飒爽,也只有在这种一个人的时候,脸上才会流露出些许这种情绪来,人前,她都是有些冷漠的。 事实上一个女人撑起这么个寨子,在一群男人中间混,手段什么的她不怎么会,好在这边讲究的还是谁的拳头大。当然话说回来,她一开始建立这个寨子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会有今天这样的规模,原本不过也是所谓恻隐之心,收容一些饱受战火摧残的贫苦人,给他们一个能够活下去的机会,没想到后来声名传了开,倒有许多人投奔过来。 她过来吕梁不足半年,能够做成今天这些,凭借的也不过是手里三尺青锋,要说真正开始动脑子想些事情,能够在脑子里出现的也只是那个亦师亦父的人曾经说过的一些话。 只是在见过吕梁境况之后,她已经不知道那个人说的到底对不对,要说苦,他们当初何曾有吕梁苦。偶尔闲下来,她也会想自己当初做的那些事到底对不对。或者说出发点并不错,那么就是过程错了? 作为女子,还是个有功夫而且不是很弱的女子,她能够做的事情其实并不多,这种时候,她并会想起南方的一些事情,而后想到某个人。 寨子的发展目前来说还算不错,之前因为投奔过来的多是些老弱妇孺,倒也被周边一些凶人惦记,经过最初的茫然之后,她提着剑上门屠杀了一片人之后,凶名之下,倒没有再发生这种境况。 之后寨子里一些人也开始自发的参与起来,虽然凭借这么点薄弱的力量,不可能争些什么,但到底也有了一些自保的能力了。 目前来说,姑且也就是这样下去了,至少她不愿意被某个人看轻了。 风从山谷外面吹了起来,打在耳朵上,隐隐的有几分疼,站起身来,再看向下方的寨子时,她的眼中再次恢复了那种坚韧。 现在她是领头人了。 ******** 南方的桑园里,王凝与张简一道参观了一些可以让他看的东西,而后颇为艳羡的赞颂了一阵,谈得还是很满意的,而后两个人一起吃过晚饭,再说起明年春蚕的事情来。 张简为王凝斟了茶,说到:“薛公子是否决定明年从这进一批春蚕丝?” 倒也直接,王凝谢过对方的茶,并没有应下,笑到:“这次过来,只是探探行情,具体该怎么做,还要回去与家里商量过……不过,张园主的蚕丝,家里应该不会拒绝。” 张简笑道:“那就请薛公子回去说些好话了……”说着轻叹了一声,“事实上明年想必是有一批要滞销的。” 王凝愣了一下,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信任自己,这种事都不遮挡一下直接跟他说了,将心比心,王凝觉得自己真是有些不该了。 当下问到:“这是何意?” “不瞒你说,自从云记加入之后,很快就占了很大的份额去,加之他们所谓的一条龙服务实行以来,杭州本地的布商都陷入了危机,对于蚕丝的需求量也就随之减少了。” “既是如此?园主怎么还拒绝与云记的合作呢?” 张简张口欲言,而后还是没有说出来,苦笑一声:“喝茶,喝茶。” 王凝笑了笑,没有再追问下去。 而后说起来的却又是另外的事情了。 张简惊的看着王凝,而后是一阵狂喜,郑重道:“薛公子这主意……可真是好啊。” 他似乎斟酌了一下应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憋了一会也只是说出这么平淡的两个字来。 王凝笑了笑,没有说话,而后道:“这主意虽好,但也要园主同意啊。” “哈,这有什么不同意的,如此一来,我这院子里也能解决许多问题了,说起来,之前怎么就没人这么想过。” 王凝听着张简近乎自言自语的话,端起茶杯抿了几口,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当下不打算再待下去了。 张简送着两人出来,到了门口,游戏意犹未尽的意味,说到:“城里若没什么事情,倒不如在我这将就一晚上,虽然简陋些。” 王凝道:“回去却不是有什么事情,不过是来之前约了人,明天再回去的话有些赶了。” “如此,就不再留你了。” 寒暄几句,两人渐行渐远,到了官道上,之前就在这边等候的车马行伙计迎了来。 吕融大抵觉得距离有些远了,并也没有再藏着自己疑问,问到:“东家之前怎么不跟我们说说这个点子?” 王凝听着吕融质问的口气,愣了一下,说到:“我以为你们知道。”一边说一边上了马车,吕融跟了上来,听的王凝又道,“大概是之前我也没想起来。” 吕融无奈的叹了一声,劝道:“好歹是你的生意,你就不能上点心吗?” 王凝想了想:“这钱是赚不完的,再说了,赚那么多钱做什么?我才不做守财奴。” “是是是,您不做守财奴,但也不用做散财童子吧?” 王凝看着吕融笑了起来:“我说我的大掌柜,来日方长,你着急什么?” 而后对外面说到:“走吧,我们回城。” 第205章 信 天色渐暗,好在回去的路都是平坦顺畅的官道,倒也不至于走不了。 马车缓缓行进,车厢里吕融还没有放下之前说起的事情,只是方向有些偏移了。 吕融在王凝手下混了一年,三个大掌柜里他是跟王凝最“亲近”也是相处最久的人,自认为对王凝的脾气有了很深的了解,这时候说起话来也就有些“不留面子”,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东家,以前你说生意场上的事不懂,我们几个做事的也忙着手头的事情,没空说与你听,但这都一年了,云记有了现在的规模,大概的主线已经定了下来,很多细面上的事情也分担出去,一大群管事,掌柜忙里忙外,我们几个也算是有些时间……可之前也并非没有跟你说过,是你自己不愿意学……” 王凝听到这里点点头:“我这不是念你们辛苦嘛,不给你们事做,倒埋怨起我来了。” 轻哼了一声,王凝叹道:“扬州那边的事情,我看你要是闲不住,有时间就过去看看,我对那边的心思可不在杭州之下。” 吕融哦了一声,对于王凝这种转移话题的做法有些生气,不客气道:“这个我省得,我们现在谈的是云记到底是谁当家的事情,你别扯远了。” 王凝嘿然一声,笑到:“你们三个大掌柜,每人手底下又跟着十几个掌柜,再往下多的是我不知道有多少人的管事,我觉得,只要你们出去不要败云记的声名就好了,至于谁当家,我个人真不放在心上。” 也许是觉得吕融不会相信,他咂了咂嘴,慨然道:“我这个人没那么大野心,我允许你们有一己之私,只要不打着我的旗号出去忽悠人就是了……事实上,如果你们真把云记当了自己的产业,不是更有兴趣做?如此一来我也不担心你们偷奸耍滑,应付了事了。” 吕融怔在旁边,可谓是哭笑不得,提醒道:“东家,云记现在虽然还没有什么盈利,但第一在那,风各方面的事情做起来,那可是不容抗拒的巨大利益集团啊,您真就舍得,被我们瓜分掉?” 王凝看着吕融:“不瞒你说,我发家的这些钱本也虽然是自己挣来的,然而却也不那么干净……” 说到这里,吕融瞪了他一眼,视线看了看车帘之外。 王凝没有在意,继续道:“我如今兴建学堂,做些救济贫苦人的事情大抵也是想让这些钱有个真正的用处……至于云记的生意根本是个意外。”他深深看了眼吕融,由衷道:“我当初没想到你们几个那么能搞。” 吕融嘿然一声,对于这种赞扬还是很受用,稍稍一喜之后,正色道:“这些都是东家的支持与信任。” 吕融这话说的倒是实话,王凝作为东家,对他们这些掌柜在他看来有些过分信任了。要知道当初那种局面,很多人加入云记可以说是被逼的,往后再与各家的商斗之中就走了三分之一,可就算这样,王凝还是一如既往地信任,给他们足以展示自己的平台,试问他们这些人也不是狼心狗肺之徒,何况在那么大的利益驱使下,由不得他们不往死了发力。 云记如今已经熬过了最艰难的日子,之前开拓的一应产业都开始有了回报,对他们来说也还有着足够大的空间。何况如今作为云记的三大大掌柜之一,吕融的眼界已经打的很开,对于王凝的某些东西虽说还没有看懂,却也到了盲从的地步。 尤其是在王凝鼓捣出“炒菜”等等一系列原本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东西之后,他对王凝的信任已经到了很高的地步。 至于云记另外两个大掌柜,之前也都是不如意的人,能有今天的地位可以说根本是王凝造就的,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别样的心思。 王凝给他们这种信任,他们自然也会回报相应,甚至更有甚者的信任。 王凝见吕融没有说话,他自然也不会闲的无聊去“挑话”,吕融沉浸在对这来的美好想象中,也就没有在说话。 一路安安静静进了城,回了之前定下的客栈,两人各自回房,一天也就这么过去了。 ********* 王凝被一阵砰砰砰的敲门声吵醒,睡眼惺忪的起来开了门,陈宇英已经带着同样睡眼惺忪的吕融站在门口。 门刚被打开,陈宇英就走了进来,余光看到吕融没有跟上来,他也不注意身份的伸出一只手去,拽住吕融的领子,将对方扯了进来。 屋子里坐下,陈宇英满脸的兴奋,浑然忘记了眼睛两人差到极点的状态,当下从桌上倒了碗冷茶,一口气咽了,而后道:“东家,我觉得你之前说的那个法子可行。” 王凝一脸茫然的看着对方,狐疑道:“什么法子?” 吕融也看了过来。 陈宇英今天是真的心情好,也没在意这些,解释道:“我昨天专门去走访了一阵,倒是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对于海的那边也觉得真的是个好地方。”如是说着,不知从哪里摸出几个瓶瓶罐罐,一字摆在桌上,目光灼灼:“这是南洋那边过来的香料。” “香料?” “嗯。”陈宇英见终于有了回应,心情越发欣喜,“昨天遇到一个出过海的人,这些东西就是他给我的。” “嗨,你说了半天到底想说什么?” 陈宇英道:“东家你知道唐时玄奘西行吧?” 王凝点点头:“知道啊,但我们应该不在西边。” “这么跟你说吧……”陈宇英愣了一下,大抵因为欣喜自己都忘了应该怎么表达,摇了摇头,而后缓了一口气,“反正就是如果我们出海,就跟玄奘西行差不多意思。” “差不多意思?那些经书我不认为我们有什么市场。”王凝听到这里瞌睡没了,站了起来,“再说十几年才能运回来这么几瓶小东西,你好歹也是云记大掌柜,会不会算账?不会我叫吕融教你。” 吕融被这么一吼也回了神,只是并不明白他们再说什么。 陈宇英道:“东家,你误会了。” “是啊,东家,你应该是误会了,老陈不会做那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说到这里,王凝才觉得自己有些激动了,缓了一下:“谁让他不把话撩明白,扯淡。” 陈宇英与吕融相视一笑,有些无奈。 第206章 主意 听了陈宇英说了一阵,王凝才算是明白过来这位大掌柜的打算。却是昨儿个遇到一位出过海的人,两人也不知怎么就一见如故,于是拉着到茶楼喝了一阵茶,之后对方提起海外的事情,陈宇英也有极大的兴趣来听,是以直说到夕阳西下,店家赶人。 然而事情到了这里还不算完,意犹未尽的两人回到陈宇英的家,来了一场秉烛夜谈,到得天亮时分这位大掌柜难以隐藏内心欢喜,径直过来,倒是扰了王凝与吕融的美梦。 陈宇英越说越兴奋,也不顾唾沫星子横飞,喷得对面王凝一脸:“东家,我们一旦打通南洋的海路……”陈宇英两眼放光,看了过来,“然后将那边的香料运到新朝,再将新朝的丝织、瓷器、茶叶这些东西运过去,对两个地方的人来说完全是新奇的东西,这当中的利润绝对差不多什么地方去。” 王凝撑着下巴的手抬了抬,抹了抹脸上的唾沫,不紧不慢道:“真要是能做到这种地步,我当然会很高兴,不过……”他眉头微微凝了起来,有些沉重:“就说最起码的一点,我们没船。出海这种事肯定是要有一支船队,而且都必须是大船,且不说我没有没有钱造那么多的大船,就算钱的问题解决了,试问又有什么人能造这种船?” 他看着陈宇英,继续打击道:“而后我们对于出海是完全陌生的,就算是沿海那些常常出海的人,他们恐怕也从来没有到过你口中的那些地方,就是说我们根本找不到那么多水手……” “然后就算这些我们都很幸运的做到了,也别忘了海上那些海盗。” 说到这里,陈宇英大抵明白东家并不是真的不管事,起码的一些东西也还是知道了,事实上他这样的大掌柜不可能想不到这些东西,所以对于王凝的打击也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对于完全陌生的领域,谁都会问上一问。换个位置,他站在王凝的角度也会有这些担心。 听着王凝说的这么会功夫,他已经想了一些事情,此时笑了笑,道:“容在下问一句,东家是否真的打算做这件事?” 王凝想到这是自己提出来的,倒也没有犹豫就点了头,而后说到:“但我们得找到一个说服那些合伙人的理由。” 陈宇英道:“这就好办了。借用东家的一句话,生意这种事,都有的谈,那些拒绝的人,不过是因为好处给的少了。” 王凝插话道:“话是这么说,不过这是大事,我们也没必要花太大代价去请一些有异心的人……”顿了顿,他开口道,“我看这样吧,向各家商户借贷,当然最好还是说服他们入股,另外那几家钱庄……四海钱庄我去说说,其余几家你们也去问问。” 说到这里,陈宇英已经放下心来,只要王凝同意了这件事,那么什么问题他都有信心将之解决,当下点了点头,不知从哪来了一股朝气蓬勃的感觉。 旁边吕融应该是认真的想了些东西,这时候看着跃跃欲试的两人,提醒道:“真要做这件事,要不把大家叫过来商量商量再说?” 王凝看着他,笑到:“倒不用,云记姑且是我的,我一直以来不怎么说话,也不插手你们做事,这次要是有人反对,就把他开了。”而后又安慰道,“放心吧,这件事现在只是一个念头,具体要不要做,还得看陈大掌柜能不能拉来一堆土财主,我们一家是吃不下的,另外,今后原本陈掌柜手下的事情,由你接手。” “东家?”吕融愣了一下,面上惊疑不定。 王凝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我既然交给你,当然是因为我信任你。不过有一点,陈掌柜那边有什么需要你不能虚与委蛇……” 王凝说着面色变了变,凄然道:“如果真像我想的那样,有一天这片天地崩了,你我也有个去处不是。” 吕融没再说话,认真的点了点头。 王凝看着对面的陈宇英:“打今天起,你虽然还是云记的大掌柜,但之前的生意你觉得用不上的都交接掉。我们既然要做,那么就应该用些心思。回去后你先拿个章程出来,我们三个找个时间议一议。对了,这事跟杜掌柜那边也提一下。” “呵……我看算了吧。”陈宇英面色有些奇怪,苦笑道:“他要是知道我们把心思花在怎么逃跑上,恐怕就要丢下北方的事情跑过来了。” “嗯,他的性子不无这种可能。”王凝笑了笑,而后道,“我听说原本苏家的席文已经到了杭州?” 吕融颔首,正色道:“之前他过来拜见过,拿了夫人的信,我这边正为怎么安排他犯难。” “嗯,要不就让他去汴京吧,那人做事情挺有一套,性子与老杜也相近。” “这倒可以……不过他毕竟是苏家人。”陈宇英有些担忧的开了口,吕融也附和道,“是啊,老陈说的对,夫人现在还在苏家,要他做事情理之中,不过日后小姐过了门,恐怕就不好使唤了。” “他的能力确实不错,正因如此,安排他在云记做事,恐怕不合适。” 王凝叹了叹:“哪有那么多事,提醒老杜关注一下就是了。” “好吧,既然东家已经决定了,我们也不再多说什么,回去后我就安排。” “嗯,没什么事了吧?”王凝看着陈宇英,问到。 “没了,东家有什么吩咐?” “没有。”王凝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做了个请的动作,身子仿似瞬间萎靡了下去,重重的打了个哈欠,说到:“那就出去吧,我要睡觉了。” 陈宇英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没有再说话,起身退了出来。 吕融的房间就在不远,倒没有即刻离去,说到:“东家,这事要不还是问问夫人的意见?” 王凝迎上吕融的视线,无奈加难过,“我说老吕,怎么说也是我提拔的你,你怎么老站在她那一边?她这还没过门就这么有威望了,真要过了门,我的话在你们眼里恐怕就是个屁了吧?” 吕融嘿嘿一声,眯着小眼睛:“东家,我再去睡会。” 当下不等回话就离开了,留下王凝独依栏杆,黯然伤神。 第207章 漕司 说睡并睡,王凝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 阳光正盛,风声渐歇。 简单的洗漱之后,吕融已经在楼下为他叫好了吃食,同样简单的用过早饭之后,依然是吕融的陪同下,他上了街。 对于昨天与张简的谈话他还是觉得比较满意,原本也打算再去看看自己名下的桑园,不想因为陈宇英一扰,倒没了这兴致。 上街也是漫无目的的瞎逛,吕融心里也许是有着什么事,不然也不至于陪着他这么虚耗。 杭州与江宁差不多,许多东西在江宁那边已经领略过,到了这边也就没有特别的心思,眼看日子就要再像之前那样无趣下去了。 某处茶楼里,王凝喝着店家上的龙井,赞道:“这才是真正的龙井吧,是否这地方近了,喝着也就更醇厚一些。” 吕融道:“可能是水的缘故。” 王凝点点头,放下手里的小茶盏,笑到:“我之所以在这里喝茶,就是为了给你个说话的机会,有什么,就说吧,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吕融失笑:“有时候真不知道东家你到底在想些什么……”面色一肃,说起了正事,“之前运往江宁的粮食出了问题。” “什么问题?” “那边传回来的消息说是被人劫了,不过我倒是不相信的。” 王凝又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有些日子了,今天才想起来,我看东家还在休息,就没有打扰。” 王凝顿了顿:“损失了多少?” “一万石。” 王凝嘿然一声,“你既然说不是被劫,那么你认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吕融道:“这件事是我的错。”胖脸上显出一抹歉疚来,“东家,这次是我识人不明,手下人起了心思。” “为何这么说?” 吕融道:“我也是才知道手底下竟然有这样卖主求荣的人。”当下取出一封信件来,递给了王凝。 王凝接了过来看了一阵,目色微凝:“漕运司的信?” 吕融点头:“我早几日就知道了这件事,刚好在漕运那边有些关系,于是去信问了问。” “呵,早几日就知道,却为何现在才跟我讲。” 吕融苦笑道:“之前东家行踪不定,这几天却一时没想起来,若非今天有人送了这封信来,我都没想起来。” “嘿,平日里见你小气不得,出了这么大事情倒是沉得住气。”王凝打趣了一句,正色道:“如果信上属实,那么看来是得去漕运司走一趟,对于那一万石粮食我倒不怎么在意,不过对于这位胆敢跟官府合谋的人,我倒是有兴趣得很。”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听在吕融耳朵里却显得有些瘆人,王凝继而说到:“我的钱也不是平白无故来的,也不是一阵大风吹来的,想拿我的钱就得给我做事,但凡别的方式,在我这里行不通的,当然我对于人头倒也不介意收下。” 吕融胖脸一哆嗦,眼中的骇然一闪而逝,劝道:“东家,这怕是……” 王凝道:“怕是有些过了?”他凑近了一些,低声道:“换在眼前,我都不会费这么多口舌。” 说干就干,叫了小二过来,付了茶水钱,两人离开了茶楼,路上问了杭州漕运司所在,往那边走了去。 吕融一路上试图说点什么好话,想了又想,对于王凝刚才的话很是在意,眼看就要到了目的地,他终究还是说了出来,苦着脸道:“东家,他这么做也许是有什么苦衷,你把他交给我,我弄清楚事情原委后一定给你个交代。” 吕融惊慌的样子落在王凝眼中,王凝叹道:“他跟你什么关系?你这么袒护他,我会认为这件事你也有参与的。” 吕融脸色发白,心里说不出的苦涩,再想说点什么,王凝已经先走了,他也只好跟了上去,对于之前自己隐瞒不报突然觉得很幸运。眼下见劝不住王凝,他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江宁的苏筱妍身上。 这个时候,那边应该已经有了处理了吧,按理讲,对于这件事的处理结果应该也快到杭州了。 原本他是觉得这毕竟是影响很大的事情,应该给王凝通个气,不想最后给王凝一种他是先斩后奏的想法,没想到还是提得早了。 漕运是新朝南北物资交换过程中很重要的一环,因此在南方各地都设有漕运司专司一应事宜。无论南北,漕运都是肥缺,因此也容易滋生“蛀虫”,朝廷虽然打击力度很大,但天高皇帝远,总有顾及不上的地方。 王凝这段时间为了筹粮的事情,专门租用了杭州一家船行,然而从南方过去的船只,大多都是要经过“层层检查”,这里面涉及的也是好几个衙门,尤其南方因为稽查私盐甚严,往往只要北上的船只都不放过,这之中就有所谓的“关节”需要打通。 王凝为了不耽搁孙恒,专门让吕融派了亲近的人负责这件事,倒没想到最终竟然被人“劫”了货物。 按理说这应该跟漕运司没什么关系,但在这条运河上跑的,却又都是归他们管,况且刚刚离开漕运司设下的关卡就被劫了船,这里面没点猫腻他可不信。 然而王凝最终连门都没能进去,等了半个时辰,只好离开。 吕融看着离开时王凝的面色,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凭直觉,他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眼下他能做的只是每天守着王凝,免得他爆炸。 王凝回了客栈,吕融叫了茶水端了进来。 还没开口,就听王凝问他:“在那一带虽然有水贼,但我可不信过往那么多船,他们会平白无故盯上我那点粮食……”王凝冷哼一声,“他们请巡检司那边的人出手,将我那船扣下来我都不会说什么。” 说到这里,王凝沉了口气,嘱咐道:“这件事交给你处理,要是最终不能给我个满意的结果,你这大掌柜恐怕也别做了。” 吕融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不久前还和颜悦色的王凝突然就翻脸不认人,这种反差有些怪异。 他在脑子里将这件事情过了一遍,并没有觉得什么地方触及王凝的逆鳞。 转念一想,却是他对眼前这位东家根本就谈不上了解。 应了一声,他退了出去,对于这件事折射出来的一些问题,同样触了他的逆鳞。 于是必须做点什么了。 第208章 表亲 吕融之后的几天都在忙着处理这件事,尽可能降低对云记的影响,另一方面重新筹了粮,雇佣了更加专业的人押送。 先前与王凝的谈话中,王凝给他三天时间,这三天里王凝确实没有来找过他,不过当三天时间到,他再去找王凝的时候,已经找不到对方的丝毫踪影,而后与陈宇英碰了面,也未曾得到点滴关于王凝的消息。 找不到人,固然这件事暂且压了下去,但吕融心里却始终没能放松下来,反而越发担忧,内心深处总有一种莫名的悸动,使得他时不时就思绪万千。 陈宇英忙着找投资,拉赞助,最初几天拉着吕融熟悉移交的事情,整个人就像打了鸡血一样,搞得吕融是“心力交瘁”,眼看就要就要瘦下去,这件事才算是有了个结果,可惜未等他真正休息一场,生意上的事情再次扰得他四下里奔波起来。 百忙之中,他倒也没有忘记给江宁去一封信,说了些好话,大抵意思是“请求”苏筱妍那边也给王凝去一封信。 这明显打的是亲情牌了。 王凝对于这些当然是不知的,这时候他已经乘船北上,三天的时间已经到了苏州境内了,与他同行的还有云记准备北上的掌柜,叫做席文的。 船头上,王凝看着江面上腾起的阵阵水雾,对身边的席文道:“再有不到半日光景,这船就到苏州了,席掌柜是与我下船,在苏州住上一晚?还是直接北上?” 席文笑了笑:“却是到了江宁再歇吧。”他怔了片刻,又道,“此次北行想来有一阵回不来,江宁那边有些事也要安排一下。” 王凝道:“如此也好。”而后提醒道,“太湖一带到底有些不安稳,路上还需小心。” 席文应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犹豫了一阵之后,还是没有问什么。 却听王凝道:“近来也是时局如此,不然以前虽听说这一代有些不安定,倒也没想过会如此猖獗。” 席文颔首:“早几年,走水路少有遇到水贼的,何况这一路上巡检司,漕运司,水师营……按道理来讲不该那么混乱才是。” 王凝道:“姑且有人起了心思吧。” 说完这句,告罪一声,大抵受不了江上寒风,回了船舱去。 席文待在甲板上,微潮的风从江上吹了过来,两岸是青山叠翠,偶见炊烟袅袅,端的是一派祥和。 按照原本的打算,他在早几天就该是北上的,只是一直没有等到船,他并也拖了几天,上船的时候倒是巧合,遇到了王凝。 两人在江宁照过面,王凝对他不是很了解,他却是花了一些心思在对方身上,恰巧撞见,也就没有装作不认识了,船走的很慢,有些话多多少少提起一些,虽然大多都是生意层面上的东西,时不时也掺杂一些别的东西进去。 总的来讲,谈话还是很愉快的。 王凝大抵问了一些他北去之后的打算,真说了起来,从对方脸上看不出什么,偶尔应对他说出来的话倒也叫他耳目一新的,因此稍稍收起了一些轻视之心。 当然了他对王凝更多的还是私情上的东西,一时半会儿不好说起,心里也是起了比较的心思,多少还指望着今后能有一些改变,未曾到最后,结局如何也未可知了。 收起心事,他也回了船舱,估摸着再又不久,也就到苏州了。 ********* 王凝最终没有在到达苏州的时候下船,甚至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下的船,并是席文,都未能注意到的离开。 日落西山,最后的余辉从云层之后洒了下来,像是铺开了一块金灿灿的地毯,世间一切都染作了金黄,或许这并是真正的金秋时节了吧。 王凝翻过一处小山包,前方豁然开朗,如此时候,还有人忙碌在田间地头,忙着收拾成熟的稻谷,远些的村落里炊烟袅袅,说不出的安逸。 他上了进村的小路,往那边走了去。 这片新朝最繁华富饶的土地上,人们对于外来人的防备还不那么明显,也真正的是亲如一家。 王凝一路上遇到的人大多都是笑脸,偶尔还有人停下手里的事情,与他说说话,他也会问问今年收成如何。 而后听到的更多的是对于朝廷新法的抵抗,他有心在这方面问上几句,却被瞪得不好说了。 而后村子里传来阵阵敲锣打鼓的声音,如此大的动静都没能盖过当中的悲痛哭声。 王凝往那边看去,先前与他说话的老人开了口,叹息道“哎,一家六口,突然就没了。” 王凝好奇道:“为何会如此?” “还不是那新法闹的……再这样下去,不知还有多少人要走上这样的路呢。”老人手里的镰刀一挥,熟稔的割下一把稻子来,直起身来,说到,“我看你像个读书人,以后要是做了官,可不能做那些丧尽天良的事情。” 王凝笑到:“老人家这么说,我也不一定做得到啊……” 老人愣了愣,笑到:“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回答。” “老人家跟很多人说过?” 老人想了想:“好像是。” 王凝哦了一声,转到别的事情上去了“老人家,知不知道这里有个叫做李东宇的人?” 老人想了想:“我们村姓李的很少,没有这么个人……没有。” 老人坚定的点点头,王凝心里思索了片刻,抿嘴笑笑,“那么这些年有没有什么新人到村里安家的?” “嘿,村里每年都有很多人嫁进来……” 王凝叹了一口气:“那么有没有比较特殊的?” “特殊的?”老头仰着头想了想,“你要这么问还真有……”不过老人并没有说下去,眼里多了一抹戒备,“你问这些做什么?” “我找人。”王凝没有在意对方的表现,叹了一口气,脸不红心不跳的说起了假话:“我要找这人是我一位表亲,前些年他家里出了变故,来信说要去投奔我,可等了又等都不见人影,我派人去了他家,看到的也是残垣断壁,早已经人去楼空……前些日子家里来了人,说是见过他们……” “他在我们村?” 王凝摇摇头,叹道:“不瞒老丈,来这里之前我已经跑了几十个村子了……” 第209章 叔叔你是谁? 王凝说的情深义重,配合恰到好处的表情,老人家又是心地善良之辈,这时候自然感动得不要不要的。当下放下手里的活计,从地里走了出来,爬到田埂上,目光灼灼的看着王凝。 正色道:“不知你找到的人是哪年出事的?” 王凝想了想:“五年前……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带着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还有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妈子。” 老人家拧着眉头,额头上多出了几道深深的沟壑,想了一阵,说到:“五年前啊?村里倒没有你说的这样的人,倒是三年前,村里有人带回来一队母子,你不妨过去看看,说不定是。” “老人家真是活菩萨,还请您带我去看看。” 当下老人交代了几句田里忙碌的人,带着王凝往村子走了去。 路上说起的还是这对母子的事。 “说来有些可怜,带她们来我们村那人,去年得了一场病没了,留下孤儿寡母也真够可怜。”老人叹了一声,“谁说好人有好报呢?他对那母子二人千般好,到头反倒把自己命搭进去……” 一阵唏嘘之间,两人已经进了村子,走过几处拐角,石头铺就的小路到了终点,前方是一条很窄的土路,旁边也没什么像样的房子,大多都倒塌了,不远处一座还算完整的石头房子,显得有些突兀。 老人家指着那边说:“原本她们不住这里的,那人死后,她们就被撵出来了。” 老人再又一声轻叹,眼中透出几分不忍来。 王凝看了那边一眼确实有些艰苦的。 两人朝那边走了过去。 正在这时,后方路上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跑了过来,见了老人脸上很是高兴,亲切的叫了声爷爷。 老人也宠溺的逗弄了一阵,而后介绍到:“幺儿,快去叫你娘亲出来,你家里人找你们来了。” 叫做幺儿的孩子愣了一下,没能明白话里的意思,转而偏过头看着王凝,好奇道:“叔叔你是谁?” 王凝看着脸色明显有些发黄的孩子,心里犹豫了一阵,来之前的想法姑且松了一些,笑到:“你叫幺儿?” 孩子点点头。 “嗯,走吧,回家去,叔叔有事跟你娘亲说。” “可是娘亲病了。”孩子神色黯然下去,说不出的难过。 王凝愣了一下,看向旁边的老人家,老人摇摇头,表示之前他也不知道,而后老人看着孩子,“病了怎么不跟爷爷说?” 孩子弱弱道:“娘说不能打扰爷爷……我上山去找药了。”说着从破衣服里抓住一些零零碎碎的草药来,王凝看了看,大多根本就不是什么药材。 王凝没有打击孩子的意思,笑了笑:“带我去看看,可以吗?” 幺儿将目光放在老头身上,老头点点头,幺儿这才邀请王凝往那座小房子走去。 走的近了,才知道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好。可谓是一贫如洗的家庭了。 王凝叹了一声,心想就算真就不是,姑且不是也该留下点什么东西,毕竟自己叨扰了人家。 王凝在门外停了下来,幺儿与老头走了进去,听得几声呼唤,有咳嗽声传了出来。 大抵是问询过对方的意见,王凝得以进了门,而后见到了床上明显已经病入膏肓的女子。 孩子趴在床前,握着床上女子的手,轻声的呼唤着。 女子咳嗽几声,抬眼看了过来:“你是?” 王凝道:“苏州许家的人。” 女子混浊的眼神到底没能掩藏住,变了变,苦笑道:“公子怕是误会了,小妇人不认识苏州什么许家的人。” 而后交代床前的幺儿,柔声道:“幺儿,请这位叔叔出去吧。” 王凝愣了一下,幺儿已经走了过来。 王凝叹了一声:“苏州许家您不认得,那韩家应该知道吧?”王凝顿了顿,“我是韩三爷身边的人,这些年他一直在找了你们。” 女子眼神骤然变得清澈了些,而后看着幺儿,咳嗽几声,对旁边的老头道:“老福叔,劳请你带着幺儿先出去,我与这位公子有些话说。” 老福叔点了点头,走到幺儿旁边,亲切道:“幺儿,走,跟爷爷先出去。” 幺儿看了眼床上的母亲,得到同意后跟着走了出去,临行自是神色复杂的看了眼王凝,王凝朝他笑笑,给了个放心的眼神。 “按理说,我不应该瞒你。”女子在幺儿出去之后,艰难的坐了起来,煞白的脸色在暗色的屋子里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王凝道:“我来只是想带幺儿回去,拿回原本属于他的东西。” 对面的女子艰难的笑了笑:“我知道你根本不是三哥的人,这次过来,不过是想用幺儿的身份。” 王凝并不否认,点头道:“但我向你保证,我跟他只是合作,他会得他本该拥有的一切,而我也只要我想要的东西。” “你想要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看不得许家好。” “为什么?” 王凝道:“这就是我自己的事情了。” “呵……”女子轻蔑的笑了笑:“这么长时间了,我对于许家就算有再多怨恨,也都过去了,许家是我完全不能撼动的庞然大物,我只希望我的幺儿能够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你懂了么?”妇人看着他,“我不管你是怎样知道我们母子的消息,但你既然能够跟我讲这么多,可见你不是许家派来的人,我也不求你什么,只求你不要把幺儿的消息泄露出去。” 王凝怔了怔:“许家这么些年都在找你们母子,我不相信许家那个女人会放过你们?只要你们的尸体一天没出现在她面前……我这次来,是谈合作,而不是威胁你们。” “我要的只是幺儿许家嫡子的身份。” “嫡子?呵……”女人自嘲的笑了笑,“嫡子的身份又如何?就算跟你合作,幺儿不过也是你手里的傀儡,你的目的是许家。” “自然是许家,所以我才来找你。” “我不会让幺儿再过那种黑暗的日子。” “呵,没得谈了?” “是,你难道还想杀了我?”女人苦笑道,“那样的话,许家会感激你的。” “罢了……”王凝叹了一声,说到,“我与韩三姑且还算朋友。” 说完这句却是直接出了门去。 第210章 新安集 出了那处破败的石屋,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夕阳那头。孩子灼热的眼神里,王凝轻叹了一声,朝他走了过去。 老福叔走了过来,眼带询问。对于这母子二人的遭遇他还是很在意的,眼前王凝读书人打扮,一身绸衣看起来也是非富即贵,母子二人要是能够有这样的亲戚,日后的日子总要好许多。 王凝摇了摇头,叹道:“倒叫老人家失望了……她们并非我要找的人。”眼看老人明显有些不信,他也没打算再解释什么,二是嘱托道,“我来过这里的消息还请老人家不要传出去。” 老人家也是明事理的人,刚才偶尔听到的苏州许家,韩家虽然他没听说过,但肯定是苏州城里的大族,不是他们这些小老百姓能够撼动的存在,对方要是知道这个消息,无论真实与否,对这母子二人来说,都将是极大的伤害,所谓无妄之灾,飞来横祸,姑且并是这样来的。 老人重重的点点头,而后说到:“老头子省得。” 而后略带苦涩的看了眼身边的孩子,再又一声长叹,没有再说什么 王凝从身上摸出些钱来,递了过去。 孩子先是愣了一下,待看清楚对方给他的是什么东西的时候,骤然一喜,随后却是用力的摇起了头。 王凝道:“我这次过来多有打扰,相逢即是缘,这点东西姑且算是一点小心意,还请收下……” 孩子多有推拒之色,王凝看向旁边的老人,老人会意,说到:“幺儿你就收下吧,这些钱也不多,你拿了钱去请个郎中回来,与你娘亲看看病再说。” 提起母亲的病,幺儿犹豫了一会,眼中挣扎许久,这才收下了王凝给的钱。 确实也不是很多,但对于他这样的家庭来说,已经不是一笔小钱了。 老人家见状满意的笑了笑,幺儿噗通跪了下去,弄得王凝有些措手不及,眼泪在孩子的眼眶里没有停留多久,哗啦啦流了下来。 王凝搀起了孩子,安慰了几句,这边事了,老福叔眼看天色已晚,并邀请他回家去。 王凝犹豫片刻没有拒绝,随老人去了,过了一夜,到得第二天一早,幺儿与母亲过来还钱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这个村子,如此一闹,他却是不知接下去的路该怎么走了。 年关将近,也许是时候回江宁去,筹备今年的节了,去年以为闹了灾,家里也就没怎么好好的过个年,今年虽说也是各种变故,可正因为如此,这个年才要好好准备才是。 他没打算介入苏州的事情,这次若非是被人摆了一道,他或许都不会出现在苏州这个地方。换在以前他也没心思为了一件事做什么谋划,更别说布局了。别人要是得罪了他,提把刀找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过去把头砍了也就是了。 只是现在这些事不好做,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江湖,从来都不是那么单纯的所在,他以前一个人的时候,顾及少,做事情考虑的也只是自己,现在不同了。 王凝说不上来这是怎样一种心情,他唯一能够明白的就是他是想好好守护眼前这些东西,于是很多原本很简单的事情,他也不得不把他做的复杂一些。 比方说杀人,原本自己提着刀上去,砍瓜切菜一番也就是了,现在却不得不绕里绕去,掺杂了许多东西进去,谁使刀,谁指使谁使刀等等都是他需要考虑的东西。 苏州许家是苏州城里一等一的大户,名下很多产业,比之云记也不遑多让,而且因为是老牌家族,底蕴根本就不是云记能够比拟的。商场,官场,乃至黑暗世界里,许家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因此权利的另一方面,就是无边的黑暗了。 王凝对于许家的事情不甚了解,若非这次撞上了,他不会主动去寻求某些东西,但现在对方已经对他出手,那么他也要做出回应才是。 这边距离苏州城还是有着一段不短的路程,王凝并也没有回城的打算。 水上通道打通之后,沿岸因为各种需求慢慢就有了许多的人汇集,进而形成村寨,乃至更大一些的镇子。 王凝这次过来的地方是一个叫做新安集的地方,方圆五里,集镇一角靠近水道,修建了一个不小的码头,南来北往的商船在这里停靠休息,是以久而久之,这里也算是附近比较出名的地方,况且这里治安相对安稳,这也是大多数人选择在这边停靠的原因了。 大概一年多前,朝廷在这里设新安驿,随后因为迎合快速发展的要求,新安驿被撤销,设置了新安巡检司。王凝上次的粮食并是在新安巡检司的管辖范围内被水贼劫了,而距离新安巡检司不远,则是另一家漕运衙门。 也许正是因为衙门太多,所以在这段水道上出事,各家衙门并推来推去,踢皮球一般应付上门的人。 王凝从吕融那里得到的消息大抵就是这样一种状态,云记派来的人,就是这样被两家踢来踢去,最终花了大把时间,银钱,对于粮食的下落却至始至终没有丝毫消息。 王凝这次过来,大抵也是没有安着什么好心思。 从杭州到扬州一段的运河,处在繁华之地,沿岸又有许多天险之处,于是并滋养了许多不怀好意的人,这些人劫持过往的商船,这里面的利润可是很大的,而且依托险要的水道,官府想要剿灭他们也是很难。 因此某些同样不怀好意的大家族并插手这些水贼,大家以一种合作的方法,各取所需,大族负责投递消息,搞定官府,而这些水贼则根据提供的消息,出人劫持。 王凝对于这里面的道道还是有些认知,看着面前这座已经比三年前扩大了好几倍的集镇,心里也是一阵唏嘘。 寻了一家客栈住了下来,之后的几天每日就像只无头苍蝇四下里乱窜着,直到第七天的时候,终于有人找上门来。 而且对方来势汹汹,直接踢碎了客栈的门,提着木棍长刀,着实吓到了周围的许多人,新安集,除了最开始那几年,已经好久没有发生这么大阵仗的事了。 热闹,就这样传开了。 第211章 江湖事 王凝从房间里出来,楼下已经吵闹起来,骂骂咧咧的声音里伴随着几道劝架的讨好声,不用看都知道那是客栈掌柜正在试图安抚下那些闯进来的人。随后则是几声痛哼,想必是挨了打了。 王凝的客房在二楼,他站在廊道上,下方厅堂里已经乱作一片,门已经被踢断成几块,无力的躺在地上,桌椅都已经离开了原本的位置,整个屋子显得无比杂乱,十余提着棍棒的人气势汹汹的打量着屋子里还没来得及躲开的人,当先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则是提着掌柜的衣领,高声询问着什么。 掌柜的祈饶道:“三爷,您们找人归找人,可这真的跟小老儿无关啊,我这店里这几天住进来的客人里,真没有您说的那人。” 被叫做三爷的人哼了一声,松开对方的衣领,将人甩了出去:“新安集每天进进出出什么人,老子比你清楚,今儿个你要是不把那人交出来,老子拆了你这店。” 掌柜的噗通就跪了,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哀求道:“三爷,不能啊,小的真没骗你,我这店里真没有那人,你就是给我一千个胆子,我也不敢藏人啊。” 说话间,三爷派出的人陆续回来,大抵是真的没有。 见状,掌柜的赶忙开口道:“三爷,您看,这真的没人哪。” 旁边的几个店小二看着自家掌柜被如此折辱,愤愤不平,然而却不敢有别的动作。 三爷扫视一圈,沉声道:“走,去下家。” 正要离开,却听得后方响起一道声音,王凝循声看去,却见角落里一个二十出头的人缓缓的放下酒碗,回头看向那位三爷。 青年人一身打扮,应该是个绿林人,王凝打量了片刻,大抵知道这人是个用剑的人。那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往他这边看了一下,而后笑了笑。 青年人随即起身,走了过去。 掌柜的赶忙起身迎了过来,赔笑道:“客官您喝多了,你且上楼,小老儿这就给你备醒酒茶。” 青年没有理会掌柜脸上的紧张之色,依旧往那边走了去。 三爷看着眼前一幕,笑了起来,笑声有些刺耳。 “呵,还真有不怕死的,敢管闲事。”目光朝青年人看了过去,三爷眼中的不屑越发明显,“小子,看你还有些胆色,老子今天就不跟你计较,只要你……” 话音未落,一道强风扑面而来,三爷瞳孔一缩,心里升起一抹骇然,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只觉得脸颊传来一阵剧痛,接着整个人身轻如燕,往后抛飞出去,狠狠的砸落到了门外。 众位看热闹的看官回过神来,唏嘘声不止。 当下三爷手下有人往外跑了去,搀扶着三爷坐了起来,哇的一声,三爷呕了一大口血。 三爷呵呵笑了起来,目光怨毒:“小子,你死定了。”说着看了看旁边跟着的人,“愣着干什么,都给我上啊。” 顿时,混乱迭起。 对于这些小混混的手段,青年人并没有放在心上,近乎砍瓜切菜般,片刻后只剩下一地呻吟。 尚且还能有所动作的个别几位,挣扎着爬了起来,相互搀扶着聚拢到那位三爷背后。 三爷此时已经被吓到了,新安集不大,他们这些人背后虽然也有些势力,但在这样的凶人面前,显得很是苍白无力,他怯懦的看着青年。 青年没有再计较下去的心思,瞥了他一眼,三爷如蒙大赦,像条狗落荒而逃。 掌柜的这时候走了过来,担忧道:“公子你打了他,会有麻烦的,您快些走吧。” 青年笑了笑,看了看满屋子狼藉,从身上摸出些许银钱来,递给了老掌柜,说到:“在这新安集做生意,没点背景怎么成,以后你这客栈就归我金刀寨名下,日后还有哪个不开眼的人胆敢再来惹事,就抱我金刀寨的名声,凡事本座给你担着。” 青年人豪爽的笑了笑,随后将银钱塞到了掌柜手里,再又大笑几声走了出去。 “金刀寨么?”楼上的王凝听到对方自报家门之后,呢喃一句。 许多人依托运河水道谋生,这些人形形色色,近乎囊括了所有的行业,自然也就不缺乏那些凶人。官府的围剿下,这些凶人拧到一起,一时间大大小小的水寨也就建了起来,这金刀寨以前未曾听过,姑且是新近崛起的水寨了。 而看那些人在听到金刀寨三个字的时候流露出来的神色,王凝大抵明白这个寨子势力不小。 而最实他在意的还是那个年轻不大的家伙,他的手指修长,虎口处的痕迹更是说明此人在剑道上的本事。 这人是个棘手的家伙。 王凝当初在南方时候,与绿林间许多人都是见过的,倒是没听说有这么年轻的高手。 不过思及自身,这一切还是解释得过去,他五六年间能有今日的成就,姑且别人也是可以做到的。他不过是在杀道上有些天赋而已,而他身上的本事大多都是在厮杀与逃跑的过程中领悟的。是在那样一种绝境里硬生生逼出来的。 收起心思,他回了屋子,想着要是有时间倒不如去拜访拜访。 楼下忙着整理收拾,偶尔听得见老掌柜的哭声。 对于今天的事情,王凝多少听过一些,可笑之前他竟是以为是来找自己的。 苦笑一声,王凝瞳孔一变,身子本能的就从旁边弹射出去。 咄咄几声,桌子上插了一排飞针,下一刻,一道人影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能使用飞针作为暗器的,基本上都是女人,而对于女人,王凝一向没有任何优势。 他神色微戚,苦笑道:“这见面礼是不是能换一下?我们一年难得见上一次,甚至好几年没见了,你就不能温柔一点?” 女子没有回答他,冷哼一声,微微发白的脸不知是生气还是身子不舒服。 但下一刻,王凝就明白了,对方肯定是身子不舒服,而且是没雪都要有几天的那种不舒服,于是他果断闭上嘴,不敢做声。 女子走到桌旁坐了下来,拔了桌上的飞针,拿在手里比划了一下,冷冽的声音响了起来:“我还以为你死了……” 第212章 旧事 往回想想,不长的一段时间里对于到底是生是死他也有认真想过很多次,至于面对眼前再被人问起这种情况,他算是有了些准备,但还是没有回答。 正如他之前说的那样,他们已经许久未见,应该说点好的东西,哪怕那段回忆如苟活的蝼蚁,但能够再遇见,就是很值得庆幸的事情,本身也就应该做点足以叫余生庆幸的事情。 王凝走了过来,在女子对面坐了下来,温和道:“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女子呵呵一声,似是很惊疑的看了过来:“呦,你还关心我过得好不好啊?”她怔怔的盯着王凝看了一会,嗤笑到,“还没死就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了。” 这话说的要诚恳许多,听起来有几分发自肺腑的意味。 王凝略微有些尴尬,心想如果还因为过去那点事而计较的话,那也太不值当了,但那种事不提也好,免得又回到当初争执不休的场面。 “我找了你很久……”女子看了过来,眼眸里突然多了很多东西,“他们都说你死了。” 王凝愣了一下,他明白这背后很多东西,那时候因为身份原因,他本能的拒绝了,而后却没了机会,到得现在,时过境迁,按他的想法很多事情都已经变化,事实上本身也是这个道理。 但他或许过于轻看了自己,忽略了自己在对方心里的地位,很多东西可能变,也有很多东西怎么都变不了。 “我杀了很多人。”女子再又开了口,说着自嘲的笑了起来。 王凝也知道她为什么杀很多人,这之中很多都是他的仇家,或者说因为他而死。他此前的身份是只认钱的杀手,手里的人命向来是拿钱衡量,从来没有问过对错,所以很多人其实本不该死,都是无辜的受害者。 所以很多人想杀他,也有杀他的理由,甚至同为江山楼的杀手,也有人巴望着他死,基于此,他才会差点惨死在大漠,差点死在长江里。 然而有句话说祸害遗千年。 他还活着,而且活的还可以。 有人找他寻仇,有人替他挡下这段因果。 他叹了一声:“芸娘……” 女子横眉看了过来,而后有些茫然怅惘。 王凝轻声道:“我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要是知道会遇见,我或许不会那么招摇。” “呵,你还是不敢面对我?” 女子突然深情起来,“我知道……我这次也不是故意来找你,况且在我心里你已经死了好几年,对于死人,我不会那么热情的……但,王凝,你当年不声不响的走了,到底是欠你我的……” 王凝不置可否点点头:“我知道……” 女子见了王凝样子,失落的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我今天也不过是过来确认一下是不是你,你放心,我不会要你负责……” 王凝面色一苦,反应了一阵,说到:“你都可以那么决绝的丢下我,我凭什么还要死乞白赖的抓着你不放……”她笑了起来,眼里闪过一丝宠溺,“我已经嫁人了……我过来就是要告诉你,当初拒绝我,是你这辈子做的最愚蠢的一件事。” 王凝郑重的点点头,女子看在眼里,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而后终于说起了正事:“这次你过来做什么?” 王凝反应了一下,适应了女子有些跳脱的思维,回到:“家里出了点事,我过来处理一下。” “什么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 “呵,跟我还掩藏得这么深?” “主要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不是杀人的事。” 女子再又白了他一眼,“老娘又不是只会杀人。” 王凝想了想,大抵是在验证这句话到底有几分可信性,随后点头,笑了起来。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我在这里比你熟悉。” 王凝嗯了一声,眉头挑了起来,“既是如此,那么你可知道这附近哪里水寨背景比较深厚一些?” 芸娘眨巴了几下眼睛,“你找他们有事?”如此问着,却也做出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跟着道:“附近水寨不多,有背景的也就金刀寨、薛家寨,其他大多都是仰仗这两家活着。” “哦,那么金刀寨,薛家寨,是否跟苏州许家有关?” 芸娘点点头:“金刀寨走的就是苏州许家的路子。” “却是这样啊。”王凝呢喃了一句,而后又问到:“刚才的事情你看到了吧?” 芸娘点头。 “那青年人说是金刀寨的人,你认不认识?” 芸娘道:“认识,那是金刀寨的二当家,实际上也是许家派过来的人,而且在许家地位应该不低。” 王凝问到这里终于满足的笑了笑,斟酌片刻,放下了一些心思,转而道,“有没有时间,陪我去金刀寨玩玩?” 芸娘愣了一下,笑到:“去去也无妨。” 这事姑且就这样订了下来,而后芸娘也没有再多留。待得芸娘身影消失之后,王凝呢喃道“她竟然嫁出去了?” 而后忍不住笑了起来,也不知是什么心思,那样子笑的很是怪异。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再去想也没什么必要,所有生离死别,皆有缘法,姑且也就是这样了。 何况他对芸娘真没有那方面的心思。 芸娘是个美人不错,但他也怕蛰伤自己啊。 静下心来在想起的还是金刀寨的事情,他这次过来的目的是许家,原本的突破口本是那对母子,却没想没能说服人家,眼瞎能够接触许家的夜只能是这金刀寨了。 估摸着要耽搁一段时间,我在犹豫着要不要送封信回去,而且马上就要过年了,他还在外面晃悠似乎也有些不合适。 家有娇妻,真的是到哪都惦记呢。 如是想着,他也就笑了起来。 心想这心思倒是变花了。 却说江宁,此时的王家暂时改信了苏,虽然没几个人却被苏筱妍安排的满满当当,就连毛永清这么个二百五都被安排了事情,可见还是很忙碌的,要是被他们知道王凝一个人游山玩水,好不惬意,恐怕要把他生剥活刮了。 此时,神武元年在一片哀嚎声中,开始掀起了所谓盛世的遮羞布。 第213章 关于婚事的又一次打算 神武元年到了尾巴上,上至朝堂诸公,下到平头百姓,大都是要做个年终总结,因此皇帝就连年的大灾下了罪己诏,左右相,枢密使,几位大佬也联名发了布告,宣示皇帝仁德的同时也点出了自己的不足,外加占据大部分篇幅的来年展望。 朝堂上尚且如此,地方上的官员也要意思意思,一时间倒是掀起了一阵风,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年开春。 却说当下,江宁,进了十一月之后,天气已经不是一般的冷了,空气里又湿又潮,一阵风吹来,钻进衣服,像一根根针密集的插在肉上。 一般这个时候,人们已经不怎么出门,大多待在家里,住在城里的,大部分时间也去相近的茶楼酒肆,惬意的享受着一年来最为清闲的日子。也有一些沉迷于温柔乡中,说不出的蚀骨销魂。 但这两年年景不好,接连的大灾以后,百姓流离失所,官府忙于赈灾的事,比起太平年景,总要繁忙许多。 江宁,近来已经下过几场小雪,城外的山丘上偶尔能看到一些遗留下来的痕迹,不过中午阳光出来之后,很快就消散不见了,城里的大户子弟往往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倒是骂了老天好几遍。 却说这日已经是十一月五日,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个平常不过的日子,对于苏筱妍来说却算不上好日子,自从进了十一月,绿儿每天都要在她耳边聒噪一番,为的还是她与王凝成亲的事。 事实上那时候定下的日子也就是十一月里,具体哪天,忙到现在她也有些不清楚了,况且那个没良心的已经扔下她不管不顾,又一个月了。 绿儿说的话,她也有在听,听的多了却也觉得好笑,对于绿儿的担忧又颇感无奈,真要做点什么也不可能,一时间她都有些害怕撞见这丫头。但绿儿跟在她身边做事,使唤起来很是顺手,她也只能学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苏筱妍搁下手里的笔,抬头看着旁边的绿儿,哀求道:“我的小姑奶奶,您能不能放过我,我这还有很多账要查呢。” 绿儿哦了一声,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凑上来将苏筱妍面前的账本合上了,嘟着嘴道:“小姐,您怎就一点不着急呢?眼看就要到时间了,他还什么反应都没有,传出去要被人笑话的。” 绿儿苦口婆心的劝说着,苏筱妍认真的听着。 “小姐,您能不能用点心思啊。” 苏筱妍抬手将绿儿的手从账本上推了开,重新打开了账本,而后道:“又不是我不上心……你不也说了,是人家那边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这就去跟他们讲,让他们准备。” “呵,你知道他在哪?” 绿儿摇摇头,“我们先准备着,等他回来不就可以办事了?” 苏筱妍起身,戳了绿儿脑门一下:“你啊,操什么心?我叫你做的事情都做好了?” 提起正事,绿儿倒愣了一下,随后道:“差不多了。” “那就是还没有好嘞?” “也不能这么说……就是……”余光瞥见苏筱妍的脸色,绿儿没有再说下去,转而道:“我这就去做……” 走出去几步再又转了回来,欲言又止,苏筱妍瞪了过去,最终悻悻走了出去。 被这么一打扰,苏筱妍对于接下来的账却没有心思了,贝齿要着笔头,呆呆的看着屋顶,也不知想什么去了。 与此同时,为这件事闹心的也不知绿儿一个人,作为王家的管家,木蓉表示很有压力,王凝失踪之后,家里很多事都落到了她身上,为了处理这些事,她硬生生把自己逼成了个管家小能手,但家里的事务步入正轨之后,她也开始为王凝的婚事烦恼了起来。 私底下去了秦家请教了好几次,总算是在不久前将聘礼送到了苏家,然而也正因为如此,坐实了苏筱妍的婚事,吸引了许多目光,而之后,王凝又玩起了失踪,如今她只庆幸,成亲的具体日期并没有透露出去,不然就尴尬了。 话虽如此,却到底没可能放松对王凝消息的打探。 时间一晃,又过了三天,傍晚日头将落,冷风再又吹了起来。江宁码头,忙碌了一天的卸货民夫们正准备收工回家,排队领取工钱的空挡,后方一架马车急匆匆往这边过来,不多时已经到了近前停了下来。 而后从马车上下来一个中年胖子,扶着那犹如弥勒佛一般的大肚子,眯着小眼睛看了过来。 胖子与身边的小斯说了什么话,那小厮跑了过来,而后几个工头也往那边过去了,在那边说了没几句话,工头脸上已经乐开了花。 工头再过来时,大声道:“我知各位忙了一天了,都很累,但有钱赚,这一切就都值得,刚才那边那位贵人跟我说,他一会有一批货过来,各位帮着卸一卸,每人给五十贯。” “五十贯?刘头,你别忽悠我们,这大冷天的……” 这般说着,远处的河道上已经有几艘大船已经往这边过来,胖中年这时候也往这边过来,工头迎了上去。 胖中年看了江山一眼,说到:“也不是什么重物,一些鲜花而已,五十贯已经不低了……” 刘头这时候也站了出来,带着一丝威严:“五十贯换在平常都是你们半个月的工钱了,你们要不干的话,我这就去喊别人了。” 没人会跟钱过不去,吆喝几声不过是想加一下价钱,现在没加成,倒也不亏,五十贯确实不是笔小钱了。 船靠了岸,上面的人走了下来,到了胖中年跟前,恭敬道:“吕掌柜,您要不上去验验货?” 吕融笑了笑:“不用了,之前的协定了已经写明了可能有一成的损失……事实上这么大的量,我也验不过来,我也相信贵坊的信誉。” 说话间吕融一挥手,当下那些民夫并上船卸货了。 吕融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切,唏嘘道:“我这东家,真让人搞不明白。” 旁边的男人闻声也笑了笑:“人家这叫会过日子,不过这十万贯花出去,我看着都心疼……为了个女人……嘿。” 吕融打趣道:“你也说了为了女人……”而后脸色一肃,“十万贯你若不要,大可还回来……” 说着,两人相视笑了起来,从彼此眼里都看到了一种肉痛。 何为败家?这就是了。 第214章 在一起 吕融虽然早几日就得到消息,他本人也从杭州赶回江宁主持,但眼下看到的一切,足以颠覆他之前的认知,而后实打实的肉痛,转念一想,也终于明白为何闽地损失的十万贯,那位竟然表现的那般冷淡,却是人家根本就不在乎这点钱。 眼前一箱又一箱的花从船上卸了下来,整齐的堆在了码头上,占据了好大一片位置。 为了这些花,云记花出去单是运输的钱就超过一万贯,也亏得能够凑出这么大的量来,要知道早在几个月前,中秋的时候,各地的花已经被解决了一遍,哪怕今年中秋没有往年那么盛大,对花的需求量也是极大的。眼下又入了冬,已经不是产花的季节,就算有,价格也贵的吓人,云记这一次为此最终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是以在他们几个掌柜眼里,这无疑就是败家子所为,好在陈宇英有求于王凝,倒没有发表什么意见,至于远在北方的杜掌柜更不会知道自家后院的奢靡。在这一点上,就是王凝本人也不敢将这件事说。 吕融性子最好,于是得以亲自打理。 押船而来的年轻掌柜叫做高彻,作为亲自参与了这件事的他来说,内心的震撼要更加实际一些。他自认为自己在杭州也是顶尖的纨绔子弟,为了一个女人大手笔的花钱也是做过,但诸如眼前这种一挥就是十万贯,而且只是拿来买了几朵花的做法,他表示有些不理解。 到底是生意人,掉在钱眼里去了,也就很难懂得那种所谓浪漫。 “这次搜罗之后,明年的花肯定是要涨价的。”高彻开了口,他家里也有涉足花卉产业,而且也算是大户,不然也不会拿到云记十万贯的订单。 不过为了这十万贯,他家里把原本打算留作明年的种都给采了,眼下自家花圃里真正真的一穷二白。 吕融点点头:“时间不早了,我看你也回不去了,姑且留在这边住一晚……要是有时间,倒不如参加了东家的婚宴再回杭州。” 高彻想了想,并没有拒绝吕融的意思,初步是应了下来,当下吕融叫了一道来的人,为高彻准备休息地方。 高彻倒没有即刻离开的意思,与吕融有一茬没一茬的说起了话。 苏文吉站在花厅里,眼神怪异的看着正在轻点各种礼物的苏文渊,半晌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叫到:“人家不是递了礼单过来?都有什么直接看礼单就是了,何必这么麻烦。” 他说着习惯性的想找个地方坐下,然而偌大厅堂里已经没有可以坐的地方。 苏文渊看了回来,“文吉,你也别站着了,赶紧帮忙看看。” 自从苏文奎出了那档子事情之后,苏家大半的生意都落在了他们两个年轻人身上,苏筱妍也是真心的想要提拔他们,两人也就收起以前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踏踏实实的做起事来,时间虽然不长,但暂时可以说已经是苏家的门面了。 今天黄昏时分,陆续有人送了很多东西过来,这些人有的是他们认得的,有的是从未见过的。江宁的也就罢了,却陆续有杭州,苏州,乃至汴京那边的人送了礼过来,礼单也收了一大堆,而且每一样礼物都不轻,苏家以前虽说在江宁有些名声,却也是未曾有过眼下这种人来人往的场面,两人也就有些懵。 要知道人家都是放下礼物就回了,根本不给他们退礼的机会。苏家别的人都缩在远处看着,他俩并也有些不放心。 苏源还在书房里吃斋,想来上次的苏文奎的事情对他打击不轻,至于到了现在,他还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苏文吉之前已经过去找过他,却没得到什么回应,而后他们派人去找了苏如宁。 苏如宁赶过来的时候,也是被吓了一跳,三人攒着头合计了一阵,终于决定再有人来的话一定要问清楚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等了半个多时辰,天色暗了下来,都未曾再有人上门。 而后听到动静,三人走了出去,却见苏家顶上一簇簇烟花爆开,绚丽不得。 苏如宁交代苏文吉看好屋子里的东西,回身就往后院去,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拉了苏文吉问到:“筱妍在哪?” “二姐啊?她应该在云记那边。”苏文吉给了个不确定的回答,而后眼里精光一闪,“爷爷,这事难不成跟二姐有关?” 苏如宁道:“我猜八成是这样……叫大家都出去找,一定要尽快将筱妍找回来。” “哦……我这就去。”苏文吉不知哪里来的激动,心里说不出的畅快。 苏如宁拦下他:“这家里眼多手杂,得有人看着……” 正这般说着,门口已经吵闹起来,目光看了过去,片刻后,吕融已经带着一群人拥了上来,之后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开始了布置。 苏筱妍已经到了巷口,一路上就看到了长长的人龙,浑然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看那尽头是自己家,心里一时间有些担忧,越发走的近了,更加七上八下。 周边的人家都跑了出来看热闹,大晚上的也没人在意天气有些冷,片刻后,大红灯笼亮成一条长龙,蔓延出去。 路上也有云记的熟人,苏筱妍疑惑之下走过去询问了几句,却没能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吵闹间好不容易到了门口,却也见到了吕融。 吕融正忙着与苏如宁解释什么,手里的动作也不慢,这么会功夫,苏家已经被各种鲜花包围,已经摆到了门外了。 苏筱妍气势汹汹的走了过去,绿儿轻轻拉了她一下,眼带询问。苏筱妍给了个放心的笑容,到了吕融跟前。 “还请您老放心,我们并无恶意,只是受人之托……”吕融正跟苏如宁说话,没注意到苏筱妍已经靠近。 苏筱妍走到吕融跟前,双眼含笑:“这江宁城里谁有那么大能耐,请的动吕掌柜这尊大佛啊?” 吕融嘿嘿一声,转过头去,看到苏筱妍的瞬间笑容就收了起来,恭敬道:“见过夫人。” 苏筱妍瞪了他一眼:“我不管是谁交代你这么做,赶紧把这些东西搬出去。” “这……不能吧。”吕融面露难色,有些怯懦的说到。 “为何不能?” “这,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哼,你还是云记的大掌柜,怎就不见你对生意上的事情也这么上心?” 吕融尴尬的笑了笑,心想又不是我真就不管事,这不是被临时征调了嘛,何况若是不参与进来,那位今年都不给他工钱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姑且就是这个道理了。 他吕融暂时还是在那位手底下做事,需要顾及的也是那位的心情,至于日后眼前这位嫁过去,想来也不会因为现在这么点“抵抗”而给他穿小鞋。 吕融定了定神,笑到:“夫人别误会,云记那边的事情我已经交代下去了,现在年关将近,大多都是收尾的事情,他们能够做好。” “哼,但愿如你所说。”苏筱妍脸色稍缓,本身也没有黑着脸,说的这么几句,似乎有些僵持,身边有人凑了上来,低声询问了意见,吕融这才想起来正事,当下一挥手,再又忙碌了起来。 苏筱妍还想说什么,却被苏文吉递了个眼色,而后跟着苏文吉去了厅里,看着满地的礼物,她一时间也没有反应过来,苏文吉将礼单塞到她手里,说到:“二姐,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大事?有人巴结你?” 苏筱妍翻看那些礼单,这时候抬眼看了苏文吉一眼,说到:“做你的事情去。” 这时候在吕融的安排下,一束束鲜花以苏家为中心,往周边摆了出去,一大群人的忙碌中,周边所有人都醒了过来,加入人流,于是更加热闹了。 而苏家出去的几条巷子,已经被花瓣铺满。 苏筱妍放下手里的礼单,她只是看了最初的那一部分,而后大抵猜到了什么,嘴上有些怪罪,心里却说不出的甜蜜。 片刻功夫,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微弱的烛光里,渐渐有了一些心绪,想起了以前的许多事,而后迷朦间,眼角温热,有什么东西溢了出来。 王凝捧着花进来的时候,看到了女子的背影,他愣了一下,而后朝那边走了过去,也许打算着从背后给人家一个拥抱,不过到底因为这是在人家家里,并不合适做这种事。 他轻声喊了一声什么,女子转了回来,他正要说好久不见的时候,女子抿着嘴笑了起来,而后却见一种叫做眼泪的东西从她的眼角流了下来。 王凝有些局促,傻站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应该做点什么。 于是他说:“至于感到到哭么?” 苏筱妍鼻头一抽,仰着头看他:“哪有感动,我……我只是心疼花出去这么多钱。” 王凝笑笑:“钱啊,我有的是,不差这一点。” 苏筱妍噗嗤一声笑了,“没见过你这样夸自己的。” “我有夸自己么?”王凝说着抬手帮苏筱妍擦了眼泪,“我总觉得一个女人在自己面前哭,显得我很没用。” 苏筱妍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温柔有些手足无措,本能的闪躲,潜意识里又不想被王凝看出她害羞,于是她忍了下来,有些僵硬的站在那里。 “明天,江宁应该会是一座花城。”他信誓旦旦的说,也许是觉得苏筱妍并不相信,于是声音弱了一些,凑上去说到,“嗯,本来应该是一城鲜花,不过我费了好多力气,只能找到这么多花了,但肯定有半城……” 苏筱妍看到他正经模样,有些不适应:“你突然买这么多花做什么?还有这些礼物……” “绿儿跟我说过,今天是你的生辰嘛。” 苏筱妍气息微滞:“看我怎么收拾她。” 正打算横眉冷对面前的男人时,却见他骤然单膝跪了下去,震惊中的苏筱妍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被掏空了,来不及回神,感觉自己的手正被对方握住,一股电流从指尖直接酥到了心里。 “你这是?” 王凝没有回答她,他仰着头,温柔的看着她,柔声道:“嫁给我吧。” 淡黄色的光晕中,男子一片深情的凝望着面前的女子。 苏筱妍脑袋很空,她突然发现自己不能思考了,今天遇到的竟然都是那么陌生,就连面前这个男人都陌生起来,但内心深处,却又是一种说不出的欣喜,那是她从未有过的悸动。 她的心噗通噗通……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笑声,苏筱妍回过神,看了那边一眼,见得不知什么时候由苏文吉领衔,好几个熟悉的人都站在门口,一个个双手抱胸,看的很是认真惬意。 苏筱妍将手从王凝手里抽了出来,然而还没来得及跑开,已经被站起来的王凝再次拉住。 她红着脸,问到:“你干什么?” “你还没答应我。” “答应你什么?” 王凝给了个迷之微笑,后方并响起了一阵阵整齐的呼声:“在一起,在一起……” 王凝看着苏筱妍,歪了歪头:“现在知道了吧?” “不知道。”苏筱妍红着脸,偏了开。 “啊?那我再来一遍?” 苏筱妍实在听不下去外面那些人的瞎起哄,忸怩道:“你放开我啦……” “就不放……” “你放不放?”她抬眼看了过来,努力将脸板了起来。 “不放。” “你信不信我……”他手扬了起来,举在半空,迟迟没有挥下去。 门外先是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而后则是发自内心的咆哮与嘶吼。 王凝就那样亲了下去,当着所有人的面,极不要脸的亲了下去…… 他沉溺于苏筱妍凉凉的红唇间,他忘了一切,他的心在一阵慌乱之后又平静下来,他还能听到背后的喧闹。 苏筱妍睁大眼睛,感受着从来没有过的心绪变化,她已经听不到心跳之外的任何声音。 她懵了,于是闭上了眼睛。 她的手轻轻的放了下来,她似乎也沉浸进去了。 而后有咳嗽声,而后有一声冷哼:“成何体统。” 而后在一阵猝不及防的挣扎之后,贴在一起的两人分开,下意识的抬手各自擦了擦嘴。 第215章 大婚之日 苏源坐在主位上,苏筱妍侍候在旁边,手里端着绿儿冲过来的茶,厅堂里的礼物已经撤下去一些,不再那么拥挤,足以站下几个人。 苏筱妍时不时用余光瞥一眼站在厅中的王凝,看见他一脸无辜的样子,心里乐开了花。 苏源重重的哼了好几声,表达自己的不满,眼神直勾勾的盯着王凝,半天都没有说一句话,就是苏筱妍递过来的好茶他也似乎没看见,苏文吉几个站在苏如宁背后,小心的打量着。 至于苏家外面,吵闹万分,不时再次响起了烟花的声音,天空也再一次炸了开。 “呵,倒是舍得花钱。”苏源终于开了口,苏筱妍将茶水递了过去,苏源下意识的伸手接了过去。 她正打算说点什么,却被苏源瞪了回去,不敢做声。 苏源抿了一口茶,也不知为何竟是觉得万般苦涩,他搁下茶杯,站了起来,走了过去:“你先回去吧。” “爹,你……”苏筱妍在身后叫到。 苏源回头去,问到:“就算他再怎么着急娶你,也不差一个晚上。” 再次看向王凝,苏源开了口:“婚事就安排在后天,这几天你们就不要见面了。” “哦。”王凝躬身道:“小婿谢过岳丈。” 话说到这份上,苏源也不好再说什么,乍一听到这一生“岳丈”,心里更加难受起来。 王凝朝苏筱妍看了过去,她朝他瞪了一眼,调皮的笑了起来。 苏源眼看自己就这样被忽略掉了,心里难过,一挥手,回了后院,却是不打算再管这件事的样子。 苏如宁站了出来,这个时候他作为长辈,也不能再缩在后面。当然具体的运作,自有旁边的吕融与他商,王凝则是趁人不备,拉着苏筱妍跑了出去。 怎么说他这满城烟花,总要去看看才是,至于苏源的话,老人家不过是舍不得女儿,如今本质上已经是生米煮成熟饭,由不得他了,于是也就没有再把他放在心上。 另一方面,苏源迟早要习惯一个人孤独不是,他们眼下也算是帮着添添柴。 出了苏家,却是另一番景致了。 ********* 晃眼时间,三天已过,这一天一早,大半个江宁城已经忙碌起来,就连知府衙门那边都派了人过来,实际上因为江浦的事情,江宁再一次汇聚了一些人。之前因为王凝的所作所为,那些受了苦难的百姓已经对他颇有微词,冲撞过云记的一些门店。 今天将是王凝的成婚日期,怎么看都不像是小事情,江宁府那边也就不敢不当回事,于是只能派人上街了,武胜军那边也有人加入进来。 好在王凝还算会做人,这一天一早就在城外搭了粥棚,虽然没什么大的作用,但好歹表达了一下态度,江宁府那边他也派人送了些东西过去。 于是在一片忙碌中,一切就那样开始了。 王凝一早还没天亮就被木蓉从床上拽了起来,睡眼朦胧之间由木蓉带着几个小丫鬟折腾,穿衣打扮这么件小事,就硬是花了一个多时辰,一身大红喜服也就算了,他姑且还能接受,但往脸上捣鼓了一层粉这种事,王凝表示很有压力,然而好说歹说,最终也没人把他的意见放在心上。 于是王凝暗自腹诽“谁说今儿我最大的。” 住在王家的一众人也忙了起来鞭炮声从早上响起来就没有听过,毛大郎坐在门口,放的那叫一个惬意,在他旁边,那位跟着王凝回来的女子宠溺的看着犹如孩童的大郎,有一种说不出的意味。 闵行知算是王家读书最多的人,这时候已经充当起管家的角色,为了今天的事情,他专门去请教了一批人,眼下还算忙的有些条理,他的旁边,叫做蝶儿的女子也是一脸深情的看着他。 王凝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从桌上摸了一个干瘪的馒头,三两口吞了下去,之前几天他也没闲着,大抵是出去问过一些,知道今天有得折腾,也不敢放松。 与此同时,苏家,苏筱妍的闺房里,绿儿站在苏筱妍身后,看着镜中绝色的女子,递了贴纸过来,欣喜道:“小姐。真是太美了。” 不远处的座位上,周霈啐了一口,起身走了过来,狐疑道:“真理这样嫁给他了?” “不然还能怎样?” 周霈有些生气,而后有几分恍惚:“总觉得就像一场梦,前几天你我还是姐妹,现在却要各奔东西了……” “这话说的不对。”苏筱妍红唇轻启,对着镜子认真的照了照,似乎也觉得自己很美,而后满意的笑了笑,“迟早要经历的事,你又何必羡慕我?” “切,谁会羡慕你,那可是火坑……” “火坑也是我自己的……” “呦呦,看看你那样子,还好意思叫我矜持……” 拌了几句嘴,周霈站在苏筱妍身后,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轻轻趴了下来,声音有些低:“你怎么就这么嫁了呢?” 苏筱妍抬起手抓着周霈,安慰道:“我嫁了也还在江宁啊,以后又不是见不到。” 周霈抬起头来,再又低了下去,在苏筱妍身上拱了拱,“以后不好见了嘛。” 苏筱妍哦了一声,抬了抬肩膀:“起开,别一会把鼻涕都蹭到我身上。” 周霈道:“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 说话间,外面已经有人过来询问,周霈帮着答应了一声,而后相视笑了起来。 “祝福你了。”周霈道。 “也祝福你。” 此时,前头已经听到喜乐声音,加之一些孩童凑热闹的声音,传到屋子里,也就大抵能够猜出接亲的队伍来了。 周霈于是退了出来,只是走了没几步,回过头,长长的睫毛一挑,问到:“我刚才进来的时候遇到了薛琳。” 苏筱妍呆了一下,苦笑起来,“你就不能说点好事?” 周霈道:“我答应帮他,然后让你跟他私奔呢。”说着一阵眉飞色舞,似乎真有这么一回事。 苏筱妍白了她一眼:“我看你跟他私奔好了。” 周霈顿了顿:“可是他不敢啊……” 第216章 娘子 这边事了,陆续有相近的人走了进来,鸳鸯红盖头往头上一罩,喜娘的搀扶下,苏筱妍出了闺房,往前方走了去。 却在这时,远处的王家再次忙碌起来,一大群人距离在王凝的房间里,新购置的大床在书房摆了几天这时候抬到了他的卧房。这时候在秦夫人的指导下,蝶儿有些笨拙的取来二十四双筷子系扎红线,安放席子下。 原本在婚前就应该行这安床之礼,同时婚前一至三天夜里,需由一个父母双全的小男孩伴新郎同睡,睡于床的里边,有一堆的讲究……然而王凝这亲事到底有些着急,也就来不及细究了。 好在先前一应婚礼器物在几日间就已经准备好,这时候布置之后,王家已然挂灯结彩,筵席也从院子里摆到了街上,就等着贺客上门。 王凝这时候还有些迷瞪,之前好不容易打理好自己,又在吕融等人的“搀扶”下以全副猪羊福礼、果品,在厅堂供祭“天地君亲师”,一套礼下来,也已经浑身疲软,都有逃婚的冲动了。 眼下骑着白马,胸前挂一大红球,端的是神采奕奕,眼下倒也明白为何要在脸上施那么多粉了。 挂着笑脸,跟街边凑热闹的百姓打着招呼,身后八抬大花轿,敲锣打鼓,浩浩荡荡,好生热闹,炫耀一时。 八个身穿一色特制缎子马褂的轿夫,脸上笑容灿烂,喜色比王凝这主人还要清澈。 铳声、炮仗声此起彼伏,前方两排大红灯笼开路,一路吹吹打打,风风光光开往苏家。 游了一阵街,总算是看到了苏家的大门。门口早有人翘首以盼,眼下见花轿临门,往里面一招呼,噼里啪啦的炮仗声响了起来,一大群苏家人拥了出来,迎了上去。 旋即原本跑在最前方的苏文吉猛的掉头,嚷嚷着“关门,关门”。片刻功夫,已经到了门口,推开门口拦住的人,将大门虚掩。 王凝那边见状,下了马来,当下有身着红褂子的人上前去,自门缝间塞入红包,苏文吉笑了一阵,这才开了门。 顿时苏家人燃着红烛、持着镜子,向停在门口的轿内照一了下,王凝知道这是“搜轿”,谓驱逐匿藏轿内的冤鬼。折腾了一会,苏文吉迎过来,拉着王凝进了门,又一通红包发了下去,眼看时辰差不多,喝过“起嫁酒”,王凝终于得以见到自己的新娘,怔怔看了一眼,想要过去,却被人拦了下来。 而后他就待在旁边,抱着手看热闹。 见得自己方请来的喜娘在那边高声说着什么,再看苏筱妍忸怩的样子,他嘴角弯了起来。而后听得苏筱妍一通哭声,端的是声嘶力竭。 接着听得有苏家的女性长辈哭着过来,念叨着:“囡啊囡,侬抬得去呵,烘烘响啊!侬独自去呵,领一潮来啊!” “侬敬重公婆敬重福,敬重丈夫有饭吃……” 说得一阵,苏筱妍大抵是动了感情,那哭声一转,变得有些感人了,王凝骤然有些心疼。 过了好一阵,不知真假的催促声中,苏筱妍终于含泪惜别,出了苏家,上了轿。王凝见状,心里稍稍放松几分,周边人的哄闹中,翻身上马。 随着喜娘一声“起”,八个轿夫合力抬起花轿,出了巷子,绕至千岁坊,讨了“千岁”彩头。苏文吉一众苏家兄弟这时候包了点火熜灰,点了香,折了回去。 到了这里,王凝终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回了自己家,怎么做就是他说了算了。 花轿临门,木蓉示意大郎奏乐放炮仗。 停轿后一行人冲上去卸轿门,从邻家请来的小姑娘害羞的跑了过去,小手微拉新娘衣袖三下,苏筱妍这才得以出了轿来。 而后由喜娘扶着跨过朱红漆的木制马鞍子,跨火盆,终于站在喜堂里。 是时,宾客已经差不多都到了,厅里厅外都围了起来,等着吉时到来,私下里也议论了起来。 王家今儿个不见高堂,本来王凝的意思是请苏源过来,然而那老头抵死不来,他也没就辙了。 充当司仪的闵行知眼看吉时到了,走了出来,喊到:“吉时到,行庙见礼,奏乐。” 王凝与苏筱妍于是诣香案前跪下。 闵行知道:“上香,二上香,三上香。” 又道:“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王凝两人做完之后,闵行知清了清嗓子,赞唱到:“升,平身,复位!跪,皆跪!” 又唱:“升,拜!升,拜,升,拜!” 再唱:“跪,皆跪,读祝章!” 王凝偷偷白了闵行知一眼,俨然一副一会再收拾你的样子,闵行知仰着头,装作没见到。 祝章读毕,闵行知唱了起来:“升,拜!升,拜!升,拜!” 如此“三跪,九叩首,六升拜”之后,他才心满意足的唱到:“礼毕,退班,入洞房!” 外间瞬间响起了阵阵起哄之声,对于王凝两人来说,却如蒙大赦,近乎是逃了开。 繁缛的拜堂仪式毕,两个小孩子捧着龙凤花烛导行,王凝扯着彩球绸带拉着苏筱妍往后方洞房而去。这时候喜娘的吆喝中,两人走上了麻袋路,走过一只,喜娘递拿起传于前人接过铺于道,这并是所谓“传宗接代”了。 花了一阵时间,终于是入了洞房,众人退去,王凝告罪一声,也先一步走了出去,招呼宾客去了。 夜色渐深,外间吵闹也渐渐歇了下来,吱呀一声,醉醺醺的王凝“摔”了进来,抬眼看了看这边,摇晃着身子走了过来,念叨着:“娘子,且等相公我给你挑去盖头篷。” 目光在屋子里搜索一阵,终于看到桌上的称杆,王凝过去拿了起来,缓缓挑开了苏筱妍的盖头。 苏筱妍红着脸,见到王凝一脸坏笑的样子,已经握出汗的拳头朝他脸上招呼了过去。 值此时,谚云:“三日无大小”。于是外面一大群人挤开门冲了进来。一个个凑到苏筱妍面前,逗她说话。 王凝有些郁闷,心想老子今晚洞房,哪能被你们给搅黄了,当下开始撵人,关门前扔了大把红包出去,从里面扣了起来。 吃过床头果,喝下交杯酒。王凝爬了上去,苏筱妍犹豫了一下,还是爬了上去。 花烛摇曳,听得王凝醉意朦胧道:“娘子,待我为你宽衣……” 第217章 第一日 一夜无话,懵懂与笨拙之间,抗拒与迎合,外间一轮明月,悄悄藏到了云层之后去了。 日晒三杆,王凝爬了起来,惯常的在床上吐纳片刻,这才支着身子站起来。揉了揉剧痛的额头,一时间有些恍惚。而后看着昨晚燃尽的红烛,似乎才想起来发生了什么,抿着嘴笑了起来。 目光所及,却不见苏筱妍的身影,他爬了起来,从地上捡了衣服穿上,向门外走去。 吱呀一声开了门,依着门框坐了下来,时辰虽然不早,家里却还是有些冷清的样子,想必是大家都觉得他昨天折腾不轻,不忍心老早过来打扰。 过了一会,木蓉从前面走了进来,站在远处看了他一眼,有些生气,加快步子走到他身边,弯下身要去扶他起来,嘴里说到:“少爷,你都是有家室的人了,能不能注意一下自己……” 话未说完,王凝抬起头,眯着眼看她,说到:“小蓉儿,我想吃面了。” 木蓉愣了一下,而后眼角有些湿热,笑容在她脸上漾开,仿似吃了甜到骨子里的蜜饯,她重重的点着头:“少爷,我这就去给你弄……” 王凝颔首,看着木蓉转身飞快的跑开。 原本他喜欢吃街口那家面店的面,每天起来,都要指使木蓉过去叫一碗过来,他也有亲自过去的时候,店家每每见他也是问一句“多放葱花少放油?” 而后他寻个地方坐了下来,片刻后面上来,而他还是惯常的端起碗来喝,大概这世间如此吃面的也就有他一个了。 然而,之前发生的动乱里,混在难民里进了城的乱民又是杀人又是放火的,留下看店的店家不幸遭了难,那小面馆也已经倒塌了,眼下已经被另外的人重新盘了地,大抵要建一座茶楼的。 王凝想起过去的事情,多少有些唏嘘。以前没心没肺的过着,大抵是不愿意回过头去看,眼下有个时间,亦或者因为某些身份上的改变,这些事偶尔也就回窜到心上了。 没等多久,他的面已经弄好,来的却不是木蓉,而是苏筱妍。 原本的苏筱妍是不怎么打扮的,今儿个看起来却似乎做过一些修饰,面色潮红,看起来像是红透了苹果,惹人垂涎。 她迈着小步子,走起来有些吃力的样子,王凝静静看着她过来,没有过去帮忙的意思,而且那嘴角始终挂着的笑,多少有几分不怀好意的意思。 苏筱妍自也注意到这些,撇了撇嘴,加快了脚步,然而没走几下就停了下来,大抵是扯到了痛处,眉头都拧了起来。 “笑什么笑,吃你的面。”她瞪着王凝,再次迈开轻快的小步子。 王凝举起手接了热气腾腾的面来,看着苏筱妍道:“筷子呢?” “我听说你吃面不用筷子的啊。”苏筱妍一脸难道不是这样的惊恐表情。 王凝嘿然一声,凑到碗边吹了吹:“我家里没有公婆需要你奉茶,你起那么早做什么?昨晚不累?” 苏筱妍不确定王凝是有心还是无意提起昨晚的事,只见她脸色微变,越发红润起来,轻轻一掐,恐怕都会滴出血来,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哪怕两人已经“坦诚相见”了。 眼下王凝提起,她全身一颤,忍不住想起昨晚某个人的疯狂,暗啐了一口,抬起手轻轻揉了揉脸,转开了话题:“今早几个掌柜过来找你。” 王凝哦了一声,心想这应该就是苏筱妍提前起来的原因,不过转念一想,自己这样的表述显得有些冷淡,何况面对的还是自己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回来,而且才是一个晚上的女人。于是他抬起头来,斟酌道:“辛苦娘子了。” 苏筱妍已经察觉到王凝之前的怪异,以为他又要发生什么神经,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她也稍稍提了些心思,可没想到最终是这么一句不疼不痒的话。 白了王凝一眼,她没有再追究他的笨拙,说起正事:“你是不是答应了李家皇商的事?” 王凝嘴离开了碗,偏过头来:“皇商应该已经决定出来了吧?这时候再说,难不成出了什么事?” 苏筱妍眼尖,看出王凝毫不在乎的样子,当下问到:“你做了手脚?” 王凝道:“我哪敢。”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也没必要瞒着了,她吸了一口,开口道:“不过是那几家不怀好意,自己作死而已。” “呵,还真是你干的好事啊。” “嗯,我只是给了李天缘一个配方,然后帮他做了些煽动性的事情,谁会想到那几家这样就动了歪心思,用诡计拿到了那个配方。” “哧溜”一声,王凝眯着眼小心的吸着面条,而后抬手擦了擦浸到脸上的汤渍,继续道:“拿到也就算了,偏偏还那么高调,这不是找死么。” 苏筱妍处理了一遍信息,讶然道:“那配方有问题?” “嗯?”王凝看了过去,“你不知道?按理说这几天那配方染的布应该褪色了才是。” 苏筱妍恍然道:“看来是了,不然刚才那几为掌柜脸色不会那么差。” 王凝道:“来的都是谁?” 苏筱妍没理他,继而道:“如此说来,李家这次是赚大了,不对……苏家也是有机会的。”她偏过头来。 王凝摇摇头:“没戏了,做这件事前我就已经让李天缘准备了,李家底子到底因为不合心有些脆弱,李天缘独木难支,他想要拿下皇商,只能使些手段,暗地里我已经给了他真正的配方,苏家来不及了。” 苏筱妍有些气闷:“你怎么能帮外人呢?” “嘿,李天缘拿出的价钱更诱人而已,这次我帮他拿下皇商,以后他给我的可是这个量的十倍不止。” 王凝端着冷面,说道:“皇商虽然更加把稳一些,但到底价钱是起不来的,李天缘情况特殊,他需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掌控整个李家,自然要选择一条把稳的路积累底气,而苏家……可以走别的路了,又何必执着于朝廷那点钱?” 苏筱妍想了想,还是有些生气,王凝也不在意,笑到:“年这边,你就好好休息吧,生意上的事情放放。” “哦……” “哧溜……” 王凝不顾形象的吞吸起来。 第218章 小雪 新婚之后的第一次交谈,还算顺利,事实上两人之间已经有过很多次谈话,无论好的坏的,说起来彼此间是有很坚实的基础了。只是到底现在身份有些不同,说的就有些小心翼翼了,一副生怕说错什么的样子。 于是没几句,反倒说起了生意。王凝也许是觉察到一些东西,因此简单的提了些东西,而后并不再与她说这件事。 苏筱妍犹豫了一会,到底也没能再说出什么来。王凝这么会功夫已经解决了一大碗面,站了起来。 “嗯……今天你身子不方便,先好好休息,明天我带你过去我们的宅子看看。” 苏筱妍知道王凝一直在鼓捣的庄园,倒是没有亲自过去看过,之前接手云记生意的时候,叫做沈京的“匠师”过来找过她几次,她虽然不甚了解,却也能从拨付出去的钱的数量,大抵猜测到他建的宅子肯定不小。 而后苏筱妍有些难过的提了一嘴:“我以前答应给我爹换个大宅子的……” 王凝愣了一下:“老人家要是愿意过来,那边也能有个看家的人。” 苏筱妍抿嘴笑了笑:“怕是不肯的。” 她笑了起来,眼眸里多了些许调皮的意味。 王凝呆了一下:“进去休息吧,家里也没什么事,可别被人看去了,说我虐待你……” 苏筱妍点点头:“你本来就虐待我了。” “哪有……” 苏筱妍到底没有说出“就昨晚”这样的话来,双颊飞红,回过身进了屋去,砰的一声,而后是上了门栓的声音。 王凝偏着头想了想,拿着手里的大碗往前面走去,路上遇见了木蓉,小丫头央着他说了一会话,而后拉着他去洗了脸,替他找了衣服过来。 好在书房里有些储备,倒也不怕打扰到正在休息的苏筱妍。 王凝经过一番收拾,见过家里的几人,简单说了几句,而后出了门去。 这一去自然也是漫无目的,而他在阔别江宁大半个月后,最熟悉的还是秦老摆棋摊的这边。 秦淮河水悠悠,枯枝在风中晃荡了起来,几天前已经下过一次小雪,多少在一些阴冷的地方留下了一些痕迹。 秦老的棋摊很久没出来摆了,那些经常过来的老头似乎也都各自有了自己的事情,因此王凝倒有些想念。 于是到底路过了秦老家,钻了进去。 秦老也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王凝,对于他上门还是有些意外,秦夫人亲自给他们冲了茶,就着屋子里暖炉坐了,两人也聊了起来。 “……先前杜子慧过来一次,与老夫说起赈灾的事,老夫才知道当中一些事情你在背后用了些力的,那赈灾小册子写的也头头是道……” “老人家莫非还真相信?”王凝反问了一句,继而道,“那都是江浦知县孙恒的手段……” “嘿,你这小子,不实诚,毅之也来拜会过老夫了,他可没有推拒的意思。” 王凝笑了笑,“我给老人家推荐这人还过得去吧。” 这明显是转移话题的嘴脸,秦老也就没在追问下去,尽管他并不明白王凝为何如此隐藏自己。 当下道:“你昨儿个成了亲,这就到处乱跑,撂下新娘子,怕是不合适吧?” 王凝道:“秦老这话说的,我倒想出去度个蜜月什么的,但眼下这年景,怕是走不远。” “嗯……不过好歹是过去了,去年以来一连串的变故,想来应该到了终了的时候了。” 王凝却没有老人家那么大的希望,在他看来,新朝眼下的局面怎么看都算不上好,所谓的变好不过是北戎不打过来,西凉好端端的待在贺兰山外,如此而已。 新朝一百多年,很多东西已经烂透了,当今官家虽然指望以强大且决绝的手段剔掉那些烂肉,但对于士大夫们来说,他们并没有这种意识,反而为了各自的利益,隐隐的与皇帝站反了立场。 哪怕眼前这位老人,他为了新朝不惜自己声名,背了黑锅,从高位上退了下来,隐在江宁。王凝是听过老人家以前的一些事情,从孙恒话里,他听得出孙恒的敬重。 但归根结底,老人做的这些多少都只是无用功而已,那么王凝难道能说秦老做错了? 换而言之,这件事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对错,秦老所为,大抵也只是希望能够给新朝争得几年喘息之机,如今位居右相的杜贤所做的也不过是这件事而已。 这些东西对王凝来说,多少还是明白一些,只是曾经叫他自以为豪的东西到得眼下,他已经完全不在意了。 他连后路都已经准备好了。 屋外突然飘起了小雪,雪花一片一片落了下来,而后叠了起来,先前落下的一部分消融了,后面落下的则渐渐垒了起来。 秦老看了外面一眼,回过头来,看着王凝,说到:“……就像这雪,先落下的避免不了消融的命运,但正因为他们先先落下来了,后面的才能一层层堆起来。” “老夫知道许多事急不来,但总要有人去做,做了成不成两说,但总也能感化一些人。” 王凝静静听着,从旁边取了一块竹炭放进火盆里。 秦老叹了一声:“老夫这一生做过很多事,但真要说个对错,却也是很难,很多事情不过是某种特定时候的权宜之策,老夫也深知自己能力有限,但这么些年,还是做成了一些事的。” 王凝点点头:“老人家为天下计,确实做了很多事。” 秦老笑笑,接了话过来:“你能写出那小册子,老夫看得出来你对这天下百姓还是有着恻隐之心的,既然如此,为何不出来为这天下做点事情……今儿说起这件事,老夫也要你一句准话,倘若以前受过什么冷落,你大可与老夫说了,老夫虽退居江宁,朝廷上还是能够说上几句话的……” 王凝长叹了一声:“秦老啊,我不愿意出来做事,不是因为受过什么冷落,我只是对自己的能力很清楚,就算真的出来,实际上也是做不成什么事的。” “……我之所以写那个小册子……本质上讲只是将自己知道的一点点东西拿出来,交给孙恒这样能用到它的人,算是尽一份心……”他顿了顿,又道:“只是要是亲自去做的话,反倒不好做了……” 秦老叹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确定了王凝的心思,也不知是难过还是气愤。 外面的雪,骤然下的大了。 第219章 那家豆腐店前 秦老能与王凝说这许多话,多少是将他当了一个可以深造的后辈来提点的,王凝明白这些心思,于是往日里经常过来,多也把自己放在这样的位置上,彼此心照不宣的说些话,下下棋。 类似今日这般的话题以前也是不止一次说过,往往却都没有什么实质上的效果,王凝倒不是全不在意。倘若换在以前,他或许能够做到那般没心没肺,然而流落至今,他的心思多少也是有了很多变化。 亦或者他也试图能够做点什么,以此来改变些什么,然而想是一回事,真正去做却是另外的一回事了。 王凝平日里看似没心没肺,对于周边发生的事情也不怎么关心,但打从心底。他还是有着某些希冀,但正因为经历过一些东西,他才算明白,很多时候的很多事情不过是痴人说梦而已。 秦老说的这些,抛开所谓家国情怀,剩下的只是平白送死。他不是腐儒,自然也不会被那一套乱七八糟的理念给洗脑了。当然秦老是真正的大儒,正因为如此,看待某些事情过于“高”了,反而变得空了,并不适合。 但理念,当然还是好的。 话题说到这里,没有再继续下去的意思,而后说起的都是一些轻松的话题,两人说话间,外面已经堆起了厚厚的雪,放眼望去,却也是一片白茫茫了。 王凝坐了一阵,起身告辞离去,沿着秦淮河往回走,风迎面打来,脸颊还是有些感觉。 早上起来的时候尚且有着阳光,一转眼就是冰天雪地,这种“怪异”的现象自然会引起许多有心人的注意,而后酝酿出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来。 不过这一两年,天灾确实有些过分频繁了,而后接此生事,所谓人祸也不少。但毕竟是在南方,才会将这些事当做真正的大事来看,换在北方,江宁这两年发生的事根本就不叫事,不过是因为江南作为粮仓,且是许多世家大族盘踞之地,所以才会显得“重要”,而后围绕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就能嚷嚷成滔天大祸了。 然而这之中,多少不过是趁机搜刮寻常百姓,要知道,每一次大灾,多少人根本不是死于灾祸本身,而是死于一层又一层的剥削之下。到底这天下“是与士大夫共治”而非“与百姓共治”,因此百姓的死活又有谁还会放在心上呢。 王凝看过许多这样的事,一度从剥削别人的身份转到被人剥削,这一前一后,足以叫他彻底“心灰意冷”了。 路过集市的时候,因为天气的缘故,并没有太多人出来摆摊,倒是那家豆腐店,依然热火朝天。 腾腾升起来的雾气里,叫做叶璇的女子甜甜笑着,忙着给过来买豆腐的客人打包,不多时里面出来一人,凑到她旁边说着什么,而后女子走了进去。 王凝过来排着队,他这时候才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喜欢那个女子的,转念一想,似乎这样想并不合适,于是正要回身离开的时候,有人叫住了他。 女子从里面走了出来,大抵是见到他要离去,于是开口叫了他。 王凝转过身,笑了笑:“生意挺不错。” 女子回了他一个甜甜的笑,手里忙碌着,朝王凝道:“你往边上站站。” 王凝有些尴尬,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有些无奈的往旁边缩了缩,余光注意到摊上那个男人的眼色,他多少有些在意。 叶璇忙碌了一阵,在旁边的凉水里洗干净了手,撩起围裙擦了擦,朝他走了过来。 旁边那男子轻声与女子嘀咕了一句什么,转身回了屋子,王凝却知道那人就躲在门边。 女子舒了一小口气:“听说公子成婚了?” 王凝点点头:“倒是成亲了。” 女子哦了一声:“那就好,恭喜公子了。” “多谢。” 话说到这份上,难免生分起来,冷风吹来,伴着稀碎的雪花,落在了彼此身上。 王凝不知当说些什么才好,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告辞,而女子似乎也不知该说什么,于是没有挽留。 然后一切也许到这就结束了。 先前进屋的男子走了出来,他的样子有些凄苦,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目光在空旷的长街上来回巡视。 叶璇笑了笑,抬手轻轻推了他一下:“你啊,难不成还不放心我?” 女子笑容微敛,郑重道:“他只是救过我两次,我念他恩情,遇到了总不能板着脸装不认识吧?” 男子神情稍缓,叶璇继而道:“我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那些不实际的事情我不会做的,你啊……” 男子看到叶璇最后这个甜甜的笑。自己笨拙的笑了起来,抬手挠了挠后脑勺,眼里有些欠疚,想说什么,却见叶璇已经进了屋子去了。 目光再看了眼空旷的长街,他也收起心思,回了屋子。 叶璇长长舒了一口气,以前也许还有些什么想法,到现在却大抵放下了。当初不知道对方身份,甚至人家救了自己,自己还那般应对,后来的接触中,大抵也是为了补偿些什么。 心里或许有过某些想法,然而自从知道对方的身份之后,那些心思就悄悄掩藏下去了,之前因为那满城鲜花的做派,他的身份被很多人传了出来。 她知道他昨天成亲,她是去看了的,远远的看着。 今天能够遇见,转念想来,刚刚成婚的他能够过来,哪怕是凑巧,在她心里多少也是种安慰。方才的几句话,或许有些生硬,但到底并不是陌路。 平常的往来本身也不必要搞得太过复杂,有些关系,恰到好处或许更能长久。 何况她还是个小寡妇,本来就不该有太多期许。 想到这里,她的笑容越发干净起来,就像那刚刚压制出来的白豆腐,干净的叫人想一口把它给吞下去。 这么长时间,她到今天才算明白,她不想嫁人的,一直都不想嫁的,或者说在一段时间内,她不想嫁的…… 始终站在他背后的男子,到得这时,大抵也明白一些什么,他神色微黯,心里有些难受。 难道他这么久都是不存在的么? 他有些生气呢! 第220章 年关 王凝再又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忘记了刚才经历过的事情,似乎也是刻意的去遗忘。他对于那个女子倒没有那么多的心思,两次救下她姑且也只是个巧合,换句话说,也许是坏了人家好事的,不过人家那两巴掌打过来,他倒也只能颇为无奈的啐一口“好人没好报”。然后才想起来,他根本就不是个好人。 回到家身上已经盖了一层雪,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木蓉见了当下又瞒着去给他找换洗的衣服来。这时候苏筱妍也已经起来,正与家里的几个女人说着闲话。 屋子里燃了火炭,比外面要温暖一些。苏筱妍方才听到木蓉的声音,已经起身朝外面走了出来。 王凝朝她笑笑,跨过门槛。 苏筱妍到了他跟前,替他掸了肩上的水渍,柔声道:“下次出去,记得带把伞。” 王凝颔首,随后道:“倒不是每次出去都会遇到这坏天气。” 这一副夫妻和睦的景象,在旁人眼里,大抵还是有些羡慕。 往屋子里凑了去,几个女人起身让他,他倒不在意,招了招手,示意大家都坐,而后所有目光都看到了苏筱妍身上,苏筱妍有些无奈,点了点头。 众人坐了下来,往常王凝不与他们将所谓身份,他们也大多习惯了,眼下却因为苏筱妍嫁过来,有些规矩就得立起来,而且看王家的状况,苏筱妍肯定是掌家的那个了,是以王凝虽然叫她们坐,她们却不敢没规矩了。 王凝看到这些,笑了笑没有说话,似乎并不在意这种“威信”的散失。 众人坐下,家长里短的说了一阵,几个会做厨的人走了下去,大抵是准备饭食去了。不多时屋子里就只剩下了王凝与苏筱妍。 相视而笑,却不怎么说话。 王凝愣了一会,看着盆里的火炭,余光里是苏筱妍有些红润的脸颊,随即笑了起来。 苏筱妍抬头看他,嗔怒道:“笑什么。” 王凝目光看了过来:“看我家娘子这等傻乎乎的样子,为夫忍不住笑。”顿了顿,又补充道,“娘子生的好生美。” 苏筱妍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以前没觉得你油嘴滑舌。”而后抹了抹双臂,惊恐的看了过来,“酸,酸死了。” 却是在这样一种平静的笑声之中,王凝与苏筱妍一道过了一个多月,幸福的时光总是一瞬而过,转眼已经是腊八时候,年关将近了。 王凝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从门外走了进来,家里到处可见节日的气息,自从多了苏筱妍这个女主人,这个不大的家姑且被打理得井井有条,王凝哪怕出去几天不会,姑且也没人理他,顿时他也觉得自己在这个家的地位有些低。 原本今年他是搬到城外去的,然而那边虽然紧赶慢赶的赶了起来,却还有些粗糙,这个时候过去,住的恐怕也不舒服。 不过这边确实是有些小了。某些事做起来也不那么方便。 王凝进门,并有人过来接过他手里的东西,进了花厅,苏筱妍已经在那里,看起来像是故意在等他。 上了前去,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拿过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他今天心情不错,于是开了口:“过几天回苏家,娘子打算拜访那些人,给我一个名单,我好准备礼物。” 他站了起来,继而道,“另外还得附上跟我们的亲疏,不那么亲的,就不用乱花钱了。” 苏筱妍回过身来,面色有些冷:“相公不是不在乎小钱的么?” 王凝嘿然一声:“娘子给的零花不够啊。” 苏筱妍噗嗤一声,随后抬手掩唇,板起了脸:“相公,今天我看了看总账,发现我们有一大笔钱没了下落。” “哦,你是说闽地损失的那十万贯吧?那笔钱我已经处理了,明年开春应该就有消息。” “哦,可是我说的不是这个啊。”苏筱妍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凑近了些。 王凝愕然道:“还有?” “嗯,好些呢。” 王凝一听这语气不对,当下往旁边退了退,却被苏筱妍一把抓住了:“这笔钱倒是不多,才一万贯而已。” 王凝心生警兆,面色微苦,知道苏筱妍要说的是什么事,正打算找个理由忽悠过去,却见苏筱妍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封信来,神色奇怪的盯着他:“还有这叫你大坏蛋的人,相公是不是在外面惹了什么人?被人追到门上来了?” 眼见王凝神色躲闪,满是敷衍之色,当下一叹,“相公,筱妍又不是那种不知趣的女子,男人嘛,三妻四妾都是正常的,筱妍明白的……” 她说着站了起来,在王凝面前踱了几步,转过身来:“相公,这要真是在外面惹了别人,你就把她光明正大的带回来就是了,筱妍明白这个的……筱妍也是想知道相公舍得花一万贯的女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呢。” 苏筱妍刻意咬重了“一万贯”的音,神色哀怨的看了过来。 王凝黑着脸,偏着头:“娘子,你误会了。” “呦,相公倒说说,我怎么误会了。”苏筱妍说着往那里一坐,居高临下的看了过来。 门外,木蓉端着木盆,路过门口时,偷偷的躲在外面看了,听着里面的动静,她心里叹了一口气,有些失落。 王凝嘿嘿笑了几声,苏筱妍脸色一板,眼睛眯了起来:“相公,你可要说实话哦,筱妍……虽然不生气,但相公要是不说实话,我会很难过的。” 王凝只觉得头大,当下心一横,坐了下来,说到:“这内中之事,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啊。” 苏筱妍冷冷道:“相公,你慢慢说,我们有的是时间。” 王凝深知躲不过去,叹了一口气:“这个,我若说出来,娘子可不许生气。” “嗯,你说吧。”嘴上如此说着,脸上却是一副“你先说了我再决定要不要生气”的样子。 王凝道:“那我可真说了。” “嗯……相公再不说,我可就生气了。” 王凝尴尬的笑了两声,抬着眼皮看了看屋顶,缅怀道:“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第221章 孙毅之 苏筱妍神色某些哀怨,心想怎么就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情了呢,难不成王凝在很久很久以前还有另外的故事?他多少听过一些王凝的事情,嘴上虽然说着不计较,打心底还是有些在意的。 原本只是单纯的想要问一问,大抵也有几分打趣的意思,倒不想真问出了事来。 也不知心里是否有些难过呢。 王凝没有注意到苏筱妍的神情变化,自顾自的思考着,斟酌着要如何与她说。 顿了顿,王凝还是开了口:“早前江浦那场动乱也波及到了江宁,那个人死之前,有人组织了一些人过救他,后来事情败露,家里也来了一人,也算是机缘……”说到这里,王凝偷偷偏过头去看了苏筱妍一眼,见她没有接话的意思,当下继续说到,“那段时间我因为一些事情,进了牢里,与那人算是有些渊源,既然是来救他的人,我姑且也搭把手。” 苏筱妍哦了一声,似乎想了一阵,而后有些不好意思的偏开头,王凝之所以进去牢里,倒有一般的原因是因为她,是以这时候提起来,多少还是有些过意不去。不过这种愧疚即刻并被她挥出脑海去了,她再次瞪了过来,也许是为了掩饰方才的歉疚,她的样子看起来更加凶狠了几分。 “哦,后来呢?” 王凝嘿然一声,摇了摇头:“后来事情过了,她也就走了,并不怎么来往了。” 生怕苏筱妍不信,王凝提了提声音,继续说到:“我跟她之前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她可是杀人不眨眼的人。” 苏筱妍眼色微微一凝,说到:“说了这么多,相公还是没有告诉我,那一万贯的事情啊。” 她悠悠叹息了一阵,很是失望的看着王凝,随后站了起来,就要往外面走去。 王凝也站了起来,说到:“她在北方吕梁一带,弄了个寨子,救济了一些人,之前碰巧云记在北方的生意遇到了一些小问题,她出手相助了一把,两家这才结下了一些缘分……信是杜掌柜带过来的,钱是我叫杜掌柜带回去,另外我还嘱咐他对那边她有些帮衬。” 苏筱妍哦了一声,微微点了点头,绷了半天的脸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相公,这些事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何必藏着呢?” 王凝心道不藏着难道还能说出来,毕竟这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于是他解释道:“这毕竟不是什么好事,要是被外人知道我们与乱民有接触,恐怕真的要进江宁府大牢的。” 苏筱妍白了他一眼:“你啊,难道不知道我背后有很深的背景么?” 王凝愣了一下,笑道:“倒是听说有雍王府的关系,可这算不上很深吧。” 苏筱妍无奈的瞪了他一眼,觉察到自己被王凝岔开了话题,拧了拧眉头,啐了一口:“那好,这一万贯的事情我们先不说,再来说说别的。” “别的?”王凝快要哭了。 “嗯,别的。” 却在这时,木蓉从外面走了进来,急匆匆的凑了过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木蓉央着苏筱妍离去的时候,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苏筱妍走出去几步也回过头来,深深看了她一眼。 王凝莫名奇妙,心道又不是我指使的。 这事情说到这里,短暂的歇了下来。苏筱妍被木蓉叫了出去,大抵是要上街采办什么东西。王凝跟着到了门外却见天色不晚了,于是回了自己屋子,钻进了温暖的被子。 一场大雪之后,江宁的情势显得越发艰难起来,尤其是江浦,哪怕逃过了之前的大水,到得现在,也要冻死一批人的。 很多人似乎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因此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对于江宁城里的人来说,在年关将近的时候,他们选择了闭城。 纷飞的雪花里,城里城外,却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世界了。 叫做江浦的小县城,这一年注定风雨飘摇。新到任的知县孙恒虽然百般努力,最终虽然有些改变,但大势面前,却显得那样微不足道。 十一月底的时候,孙恒再次进了城,他没有去拜访知府杜聪,而是直接去见了王凝。 花厅里,孙恒一身单衣,他那破旧的大氅在进门的时候就脱了下来,也不知是觉得太寒碜,还是为了给王凝一种我真的很惨,你必须得帮我的冲击,他坐在王家有些奢华的厅堂里,实际上也还是有些如坐针毡。 王凝给他冲的好茶他如若未见。 孙恒在不长的时间里,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面黄肌瘦不外如是。 他看着一脸悠闲的王凝:“归根结底,这个差事你也是出了力的,既然如此,如今我遇到了问题,你就应该帮忙到底才是。” 王凝摩挲着茶杯,轻轻放了下来:“我已经帮你很多了……毅之,你应该明白,总有一些人是要死的,我们不是神仙,不可能救下所有人。” 孙恒道:“我知道我们救不了所有人,但是我们明明有能力去救却不去救,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哦,毅之有能力救,你大可去救,何苦到我这里?”王凝看着孙恒,笑到:“你来这里,就说明你没能力救……何况,从一个月之前我们就已经在救那些人了,我们甚至给他们指了路,可是一个月过去了,那些人以为自己是难民,于是心安理得的接受别人的救济?凭什么?一个月时间足以做很多事情了,他们若是真的愿意做点什么,早已经能够积累一些东西了……而他们呢?除了每天饭点拿着碗筷到粥棚前等着施粥,他们该做什么了?” 王凝怔怔看着孙恒,一声冷哼:“如此也就罢了,云记在那边的粥棚已经被冲撞了好几次,过去的管事也受了伤。”说到这里,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我不知道对这样的人,我凭什么还帮他?” 孙恒解释道:“这事我听说了,他们说云记的粥不如一开始的稠……” “呵……”王凝冷冷笑了起来:“那些粮食都是老子出钱买的,送他们吃了那么久,反倒还不落好,这种人,活该去死。” 王凝站了起来,说到:“要是愿意,就留下吃个饭,要是生气,那我就不送你了。” 第222章 夜空中最亮的星 话说到这份上,孙恒已经明白不可能再说服王凝,事实上王凝与他提起来的这件事,他也知道王凝手下的云记在这件事情里受到了何种样的影响。基本上王凝说的都是实话,这次过来他刻意的不提起这些,反而说起那些“大义”,然而哪怕一开始就知道王凝并不在意这种“大义”,他还是抱持着一种希冀。 事到如今,却显得有些可笑了。 所谓留下吃饭的事,姑且也不好意思了。 孙恒或许想的有些多,然而在试图经过某种改变之后,全然已经没有那种心思了。 当下告辞离去,多少有几分悻悻而归的意思。 王凝送着他到了门外,笑道:“孙兄读书人,应该知道人力有逮的道理,这天下到底是天下,你我当中任何一个,在这天下洪流之前做什么都不过是螳臂当车。” 孙恒苦笑道:“正因为是读书人,才会想要为这天下做点什么,我知说天下太自不量力,但总也想为身边的人做点事情,那些百姓固然所行不端,但我身为一县父母官,如何能见死不救?”孙恒说到这里,眉头挑了起来,似乎竭力的想要表示一下自己并没有因为刚才的事情显得失落。 王凝嘿然一声:“孙兄以天下为己任,在下佩服,不过你要做好事,那是你的事,但还请不要拉上我,我虽然有些慈悲心肠,却不愿浪费在那些人身上。” 孙恒再一声苦笑,朝王凝拱了拱手,歉意道:“是在下唐突了。” 闲话几句,并到了告辞离去的时候,临走孙恒自也说了一些别的事情,算作今天叨扰王凝的补偿,王凝大抵还是有些在意,因此送走王凝之后,回到厅堂就叫来了毛永清。 毛永清对于王凝突然叫他还是有些生气,进到屋子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就开始抱怨起来,说的几句,抬头看到王凝的目光时,他坐直了身子,透出几分谦卑来。 王凝看着他,心里悠悠一叹,说到:“大郎觉得芝姑娘怎么样?” 毛永清陡然双眼一亮,蹦了起来,凑到王凝面前,急切道:“大哥,南不成你对她有什么心思?” 王凝白了他一眼,抬手就打了过去,说到:“我这才问问就是对人家有意思,你天天跟在她屁股后面,那不是对人家更有意思。” 毛永清一听却突然咧着嘴笑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的坐了回去,忸怩起来。 王凝看他,他就傻乎乎的笑。 一看这幅模样,他并知道肯定是有意思,心里一叹,想到刚才孙恒说起来的事情,想着应该叫人去查查,如果真如孙恒说的那样,他并也得事先做出某些必须的准备了。 眼下姑且是探听一下毛永清的意思。 王凝正色道:“大郎,若是你们成亲了,你觉得如何?” “大哥,你说真的?”毛永清窜了起来,再次凑到了王凝跟前,两只眼睛只冒光,比那夜空的星星还要耀眼。 王凝点点头:“你若是愿意,我可以让筱妍过去问问她的意思。” 说到这里,毛永清反倒更加忸怩起来,眼含担忧地说道:“大哥,我这样,人家怎么可能会喜欢呢。” 王凝笑笑,“我自有办法让他答应你。” “什么办法?”毛永清来了兴致。 王凝道:“不管什么办法,山人自有妙计。” 说着做出一副高深作态来,而后目光落在毛永清身上,紧紧盯着他,问到:“大郎的意思是无论如何,都愿意跟她在一起了?” 毛永清有些疑惑,显然不明白王凝为何突然说的这么郑重,随后却生怕王凝突然反悔,他重重的点了点头:“我愿意。”随后又加了一句,“无论如何。” 王凝对此似乎很是满意,拍了拍毛永清的肩膀,叫他先下去。 这事情说到这里也只是暂时定下一个方向,真要做点什么也得到过了年之后,眼下所做的事情还是怎么过这个年。 王凝算是比较清闲的那个,真要叫他做点什么,他也不知从何下手,因此过年之前的这些天,他都是待在家,俨然真正当了一次家主。 家里的几个女人也深知王凝的没用,因此每天出去除非要做点体力活,不然根本不会叫上他。 当然没有那些俗事,王凝姑且也能做点想做的事情,后院的小作坊里,他一整天躲在里面,鼓捣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要是被苏筱妍看到,肯定要将他揪着耳朵,从里面扯出来,好在,这几天苏筱妍作为主母,又是新嫁过来,因此很多事情也就得她亲自出面,于是忙得不可开交。 另一方面,为了跟家里那几个女人统一战线,她也要做点收买人心的事情,比如近来一段时间每天出去大采购,花的钱也有些过分的。 大抵是为了报复王凝的那一万贯。 王凝对于这点小心思姑且还是猜到一点,在女人身上,能够花钱就解决的事情,他是不会在乎的,反正已经到了年关,各处的账已经汇总了过来,他也不差这么一点钱了。 另一方面,却因为夫妻俩的在某件事上突然的冷淡,两个人还是打起了冷战,对于这些王凝姑且是不知道的,一心投入火器的研究中,分外沉迷。 好在这几天没有再因为火药的事爆炸,不然又要引来江宁府的官差。 一切就在这样的气氛中迎来了神武元年的最后一天。 江宁到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街上商贩频繁出,人头攒动,昭示着江宁这座城终于“醒”了过来。 王凝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拄着下巴,眯着小眼睛看着空空的巷子。 苏筱妍已经出去好久了。 木蓉也出去好久了。 就连闵行知也出去好久了…… 他就像条被遗忘的狗,可怜兮兮的坐在家门前,望眼欲穿。 今天一早众人忙着给一家祖宗上供,王凝家却因为“不知道”谁是祖宗而显得有些冷清。 好在,他身为孤儿的身份还是被人给接受了。 但看着周边的热闹,王凝突然也有些闲不住。 却在不久后,真正的大热闹就那样不知所谓的找上了门。 第223章 有火 神武元年的最后一天,王凝一早帮着家里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大多是帮忙打打下手,当然在这样一种气氛之中,倒也没人会跟他计较做什么,反倒也不把他当做主人,使劲的使唤了。 王凝对于自己地位有清晰的认知,于是做起事来也很是干脆。 如此忙碌之中,却也是一副其乐融融的。 到得晚些时候,王凝帮着毛永清卸下了刚运过来的烟花,正往家里搬的时候,外面急匆匆跑进来一人,二话没说问了一句:“请问谁是王凝?” 眼前的一幕,在来人眼里也是见贯了的,如此问上一句,大抵是将正在做事的这几位当做了王家了下人。 王凝怀抱一箱老重老重的烟花,奇怪的看了过去,轻声道:“我就是,你找我有事?” 来人狐疑的看了他一阵,复又将目光移向旁边,眼看毛永清点头,当下也知事态紧急,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递了过去:“这是城外沈先生叫我带来的亲笔信。” 王凝放下手里的烟花,接了过来,打开看了一眼,当下心一沉,而后是冲天的火气。 他握着信的手陡然捏紧,将那纸张捏作了一团,脸上青筋暴起。毛永清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模样的王凝,当下也放下手里的东西,凑了过来,想要去接过来看看,最终却没敢。 毛永清小声的问到:“大哥,怎么了?” 王凝长舒了一口气,回过头对毛永清说到:“我有事得去处理一下,今晚可能不会回来了,你跟筱妍她们说说,不用等我……另外,大郎你要长点心,这几天可能会有事!” 毛永清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王凝如此表情,他也知道这里面肯定是出了什么不得已的事情。他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一回事,却也从王凝惯常的表情里看得出一些东西了。于是他重重的点了点头,表示他已经明白。 王凝走出去一段距离,再又回过头,走了回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嘱咐道:“算了,这件事暂时还是不要跟她们说,如果她们问起来,你就说……我去杭州……”方才说到这里,王凝却急速的摇了摇头,“这个时候如此说她们倒也不相信……” 想了一阵,却又说到:“算了,还是如实与她们说了吧……” 话说到这里,旁边那位已经等不及了,急切的催促了起来。 王凝当下不再多说什么了。 出了门来,急匆匆赶到不远处的车马行,要了马车,急速的往城外赶去。 王凝一路上不再掩饰自己的表情,他愤怒到了极点,他没想过会在今天真就遇到这样的事情了。 他对这件事一向都是放在心上的,因此对于他来说,任何胆敢在这件事上跟他有什么心思,那么他不会管对方是什么人,既然做了,那就要付出代价。 必须付出代价。 他在心里想了一阵,已经有了计较。那些人既然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那么也应该准备好接受他的怒火,他与孙恒说的话当不得假,他对那些所谓难民已经失去了所有耐心,那些人既然还敢试图“争取”些什么,然而没有那份能力却去做这件事,那么就应该承受如此托大,从高处砸落下来的后果。 王凝一路往城外奔去,车马行那位车把式已经与他很熟悉了,一直以来也是他接的活,他是从来没有见过王凝如此着急的模样。 王凝催促了几遍,也就没做再说什么,而他眼中,也第一次生出好奇来。 一行人走了一阵,冲出一段距离,陡闻一声嘶鸣,马车骤然就停了下来,王凝一个跟头,险些从马车里飞了出去,与他同行那位却已经冲了出去,好在外面车把式反应够快,将他给拦住了。 王凝从马车里走了出来,安慰了几句车把式,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对面孙恒带着文涛急匆匆走了过来,前方的三道拒马却没有撤掉的意思。 “子定,你这是要去哪?” 王凝冷哼一声,没有给孙恒什么好脸色,沉着声音道:“毅之兄,你这兴师动众的拦下我,又是为何?” 孙恒道:“在下此来所为何事,子定兄应该知道。” 子定姑且是王凝的表字,只是当时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也许孙恒从秦老那边不小心听到,因为是秦老给的,他也就把这个当了真。 对于王凝来说,还是比较陌生的称呼了。 王凝眉头一皱:“毅之有事且说,在下还有别的事,要是运气好,姑且还能回家过个年。” 孙恒面色一苦,直言道:“这次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王凝道:“什么事?” 孙恒无奈道:“都到这个份上,王兄何苦还说这些话,我今天过来就是要你一句话,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王凝看了孙恒一眼,冷笑道:“我没打算怎么办。”顿了顿,长长叹了一声,“但有一点,我得先去看过那里到底成了什么样。” 孙恒面色再苦下去几分,王凝没去见过他是刚从那边过来的,要不是那边到了糟糕透顶的地步,他也不至于跑到这里,设了拒马,拦下王凝。 王凝的心情多少也有些变化,他见了孙恒过来,都叫他子定兄了,可见已经到了某种不可挽回的地步了。 于是,这次的事情,姑且要做点什么事情了。 孙恒还想再说什么,王凝打断他,说到:“话说到这里,我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再说下去了,那些人胆敢做出这种事情,就应该知道后果,而且应该做好准备,接受我的怒火。” “他们忘了我是个商人,商人都是逐利的,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事情,我也做得出来。” “王兄,法不责众。”孙恒说到。 王凝嘿然一声,笑到:“可笑,法不责众?在我这里可行不通,眼下孙兄应该做的,还是告诉我那边到底怎么样了,给我一个准备,免得一会过去亲眼见了,压不住火气。” “王兄,真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孙恒最后一次哀求到。 “没有……”王凝毅然决然的转过身去了。 孙恒看了一眼,追了上去。 第224章 于是要杀人 孙恒最终还是再次站到了王凝面前,眼里仿佛受了委屈的小媳妇,缓缓道:“你的损失,我会奏请朝廷补偿,这次的事情,你看能不能不追究?” 王凝看着孙恒,笑了出来,而后偏开头,往旁边踱了几步,再次停下来时,他一副强压火气的样子,“孙兄,我花了一年时间好不容易才建起来,这都还来不及进去坐坐,就有人告诉我被人放了把火了,而且这还是大过年的……而且放火的人还是我曾经救过的人,最重要的……这把火竟然是因为我救了人家的命才放的……”他看向孙恒,脸上满是戏谑之色,“一想到这些,这火气有哪里能够压得下去?换做你,你会不追究?” 顿了顿,王凝看似无奈的叹了一声,“至于朝廷的补偿,我不认为最终能给到我多少,所以你现在最好别再拦着我了,不然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王凝绕开孙恒,那边看守拒马的文涛先生在车把式与那位沈京派来传信的人的配合下,已经让道路边,此时有些无奈的看向孙恒。 孙恒叹了一声,朝已经上了车的王凝说到:“我与你一道过去。” 王凝回过头,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怎么来的,自己怎么回去。” 说罢,架着马车往那边过去,接了路边的两个人,将缰绳再次送到车把式手里之后,他进了车里,胸膛起伏不定,久久不能平息下心里的火气。 王凝冷哼一声:“看来这次事挺大。” 说话间,马车快速行进,扬起一路灰尘。 孙恒无奈的收回目光,文涛看了过来:“我们现在当如何?” 孙恒苦笑:“还能如何,先生现在进城去找知府大人,将这边事情与他说了,必要时,请他派些兵将过来。” “大人,这点事出动军队恐怕不至于吧?”文涛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件大事。 孙恒看着他,说到:“你不认识他的手段,所以才会这般说,但之前我们与他也算是有些接触,合作着做了一些事,先生应该对他有些了解才对……他发起狠来,没人知道会发生什么,正是因为不知道,我才会到这半路来拦他……现在只望那些人,能够听我的劝,快些离去。” “大人……”文涛还想再说什么,孙恒却不再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叫他快些进城去了。 送走文涛,孙恒提起衣摆,追着王凝去了。 王凝事前已经有了准备,然而赶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一拳砸在了马车上,车把式一脸心疼的看着被砸出个破洞的车厢,而后听王凝道:“从今天起,你是我家的人了,这马车先拉到我家去,车马行那边我会捎信……” 车把式闻声立马高兴的应承了下来。 王凝却已经从那边走了过去,迎面过来的几人倒是熟人,都是这附近村子里的人,从某种程度上是他家里的佃户,王凝在人群里看了一眼,并没有看到沈京,他的脸色再沉了下去。 当先那人王凝也是认得,那人在王凝面前停了下来,哭泣道:“公子,都是小的们没用,没能给你看住。” 如此一句,后方的人都委屈的哭了出来。王敏安慰了几句,问到:“沈先生呢?” “沈先生被打了,正在学堂里。” “有没有请了大夫过来?” “已经请了,大夫说无大碍。” 王凝心里一松,点了点头,目光向半山看去,这么会功夫,也许是注意到这边的动静,那边已经有人往这边跑了过来。 王凝看着自己好不容易修起来的房子,如今有三分之一已经成了一片焦土,拳头握得很紧,指节都透着白色。 他看着面前的人,衷心道:“王凝在此谢过各位乡亲的照顾了。” 说的几句,那边冲过来的人已经到了。 当先一位二十多岁的男子推开与他说话的村民,站在他面前,倨傲的说到:“你就是王凝?” 王凝拦住要爆发的村民,说到:“嗯,就是区区在下。” 那人点着头,似乎很满意王凝的回答,转过身朝后面跟上来的人群说了几句话,大抵就是“他就是王凝”“就是他扣了我们的粥”之类的话。 再转过头来,那人已经不拿正眼瞧他了。 王凝还是笑着,在他身边的几人却似乎听到了咬牙切齿的声音。 “就是你们烧了我的房子?” “嗯,没错,就是我们烧的为富不仁的狗地主。” 王凝嘿然一声,笑了笑,而后再又客气的问到:“也是你们打的人?” 那人再次点头:“跟你这种狗地主为伍的人,一看也不是什么好人。” 话音刚落,王凝的拳头已经砸了出去,一拳轰在对方的脸上。 周边人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刚才听到的声音是骨头碎裂的声音。 却见王凝已经欺身而上,一脚砸落下去,重重踩在那人的胸口,说到:“打人放火还有理了,是吧。” 说着蹲了下去,目光死死盯着地上已经口吐血沫的年轻男子,对方眼里满是惊恐,想要说点什么,张着嘴却发不出一个音节来。 王凝嘿然一声:“老子就是不救你们又如何?你们死了跟老子有什么关系?克扣你们的粥?说你娘亲,就你们这些穷酸到无家可归的人,给你们点东西就变成你们的了?” 王凝目光朝涌过来的人流看了去:“老子没那么好心,还烧我的房子,打我的人,你们是不想活了吧……对了,你们本来就应该是死人,是我多事,给了你们几口吃的。” 王凝站了起来,脚尖踩在那人的胸口碾压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人惊恐万分,难以言说的脸颊上,他的脸已经是青白之色。 王凝脚下一用力,直接踢碎了那人的喉咙,而后冷冷的看着那些跃跃欲试的人,说到:“我也是有火气的,于是你们这些人就得付出代价。” 而后他竖起两根手指:“两条路,要么说出这次是谁带的头,要么一起去见阎王。” 王凝的逼视之下,有人后退,倒也还有些血性,没有供出来。 王凝走了过去,终于有人忍不住出声道:“你……你杀人了……” “是啊,我杀人了,也许下一个就是你……” 第225章 将刑 眼前的一切发生的太快,谁都没有预料到王凝的反应竟然如此激烈,那些穿着虽然不算光鲜,却足够保暖过冬的难民们,无不惊恐的看着他,先前说话的那位,这时候已经往后缩了好长一段距离,躲到了人群里。 周边与王凝相熟悉的那些人,这时候的震撼也不小,事实上王凝平日里很是亲切,把地给了他们种,还帮他们交租,村里大大小小的人他也能够认得清楚,这些事在村民眼里自然是很具有冲击力的。因此他们习惯了王凝那个样子,眼下乍一看到如此凶残的一面,震撼之余还升起了一丝畏惧。 不多时,孙哥已经追了上来,看到了地上的尸体,他的心里一沉,快步赶了过来,明知地上那人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他还是赶了过去,蹲下身检查了一遍。 难民们看到了孙恒,脸上顿时就多了几分欣喜之色,当中几人互相望了一眼,朝孙恒走了过来。 当下就跪在了他面前:“大人,您可得给小的们做主啊,他没人性啊,小林只是跟他说了几句话,就被他打死了……大人,您要为我们做主啊。” 王凝看着眼前的一幕,一声冷笑,这个时候站出来的这些人,基本上可以知道他们就是带头人了。 王凝走了过去,孙恒还在试图安慰这些人。看到王凝,跪着的几人缩到了孙恒背后。 孙恒一马当先,拦住王凝,说到:“王兄,你就算再有火气,也不能打死人啊。” 王凝道:“他这条命值多少钱?我赔了,不单是他,这些人,你给我个数,他们的命我都要了……” 听到这里,众人再又是脖子一说,惊恐的看着他。 孙恒气愤道:“人命怎可用钱粮衡量。” “不能么?”王凝一声嗤笑,抿着嘴扫视一圈:“那我们今天就来问问他们这些人,到底能不能衡量。” 顿了顿,王凝道:“这些人都是从北方过来,我敢说他们在过来的时候一定是拖家带口,但眼下,他们当中还有几个家人跟在身边的?” 许多人低下头去,不敢再看王凝。 王凝又道:“这些人能够活着走到南方,手上又怎么可能没有几条人命……”他说着看向旁边悲愤交加的孙恒,问到:“你可还记得,这些人初到江宁的时候,都是什么样?” “他们这些人里,基本没有小孩和老人……”王凝目色微闪,冷笑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孙恒道:“不止没有多少小孩,也很少有老人。”孙恒明白王凝要说什么,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不想王凝继续说下去,某些东西最好不要说出来,打理心照不宣即可。 他不知道一旦宣之于天下,又会引起何种样的波澜。 但王凝并没有闭上嘴的意思,他甚至不愿意再去与孙恒说什么话,他嘿然一声,看向那些明显神情已经有了变化的难民身上,缓缓开了口:“老人和孩子,当然受不了这长途跋涉,死在路上也是正常的。” 对面的难民都看了过来,脸上看起来轻松了几分,王凝看在眼里,依然还是那不明所以的微笑着,随即,他目色一凝,再又说到:“只是这些人毕竟也只是一部分啊。”他叹了一声,怆然道,“易子而食,想必大家都是听过的。” 话说到这里,孙恒摇了摇头,面上尽量皆是不忍,有心说些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而对面的人群里,已经有女人哭了起来。 王凝一直以来都认可大势之下,这些人的可怜遭遇,于是他才会帮助孙恒做些事情,就算之前这些人打了他的人,他也没有发作,但现在不一样,他很生气。 一来因为他的房子被烧成了渣,也因为沈京被打,最为重要的还是这些人的心思,他们还以为他必须要帮助他们,要给他们吃,给他们穿…… 但他不是那种“送佛送到西”的人,他从来都不是,他可以同情那些人,他可以为了这种同情做些东西,付出一些东西,但他同样可以装作视而不见。 这些人的死活,关他什么事呢? 很多接受别人帮助的人似乎没有意识到某些东西,他们真就把别人的帮助当做理所应当,顺便把自己的处境当做了获取这种帮助的筹码。 王凝不是好人,一直都不是。 他杀了人了,也许还要再杀几个。 孙恒这时候走了过来,试图平复王凝的心情,王凝推开了他,说到:“你是官,我不敢对你做什么,但这些人,这些刁民,他们要为自己做下的蠢事付出代价,还不清的就拿命来偿……” 孙恒一声嘶吼,怒斥道:“王凝,够了,这些事我自当朝廷处置,你再胡搅蛮缠下去,别逼我拿你下狱问罪?” 孙恒脸色也板了起来,不怂怀疑的看着王凝,而他的身体已经拦在王凝跟前。 王凝一声嗤笑:“孙恒,你脑子有病吧?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护着这些人,这几天递到你江浦县衙案头的状子你难道没见到……” 王凝抬手指着他后面的那些人,“就是这些人,他们在江浦做了多少事,难道就因为他们在这次的灾祸中受了苦,你就昧着良心偏袒他们?” “……”孙恒无言以对,王凝说的都是实话,现在的江浦本就是个烂摊子。 王凝见孙恒不回话,也不打算再与他说下去,方才躲在孙恒背后的几人眼见不对,已经跑了开,只是这么几句话的功夫,自然很难走的多远。 王凝对孙恒道:“让不让开?” 孙恒摇头:“他们有错,自有朝廷的法度制裁,你这是滥用私刑。” 王凝笑道:“我怀疑孙大人滥用私情,枉顾朝廷法度。” 孙恒道:“我保证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王凝却一把推开孙恒:“让开。” “王凝,你就那么想蹲大牢?然后再来一个秋后问斩?别忘了,你才刚成亲……” 王凝转过头:“你不说我还忘了这茬,换做是你,才成亲就被这样一群刁民找上门,你会怎么做?” 第226章 被抓了 孙恒气急败坏的瞪着王凝,心想怎么还有如此不识趣的人,当下无奈的叹了一声,抬眼看了眼不远处的官道,尚且还是没能看到文涛。 文涛进城是帮救兵去了,眼下迟迟未来,孙恒心里也有些犯嘀咕。 王凝已经朝那几人走了过去,一些低声的议论已经起来,恐惧的气氛开始蔓延,王凝看在眼里,并没有就此看到高兴,反而越发的难过起来。 新朝纵然因为制度的原因,有了这样那样的限制,然而人到底是不少的,然而这些人在面对外敌入侵,面对自己身边的人惨遭屠杀的时候,他们只会观望与求饶,甚至是出卖身边的人来换取屈辱的活下去的资格。 眼前的一切无不验证着某些东西,王凝打从心里悲愤,这样丧失了血性的国家,老天也不会护持的。 他已经出手,拦下了逃跑的几人,而后是单方面的殴打与对方的求饶,那些污言秽语也在不堪拳头之后骂了出来,王凝不置可否,并没有就此放轻下手。 旁边的观望的人面色开始变化,而后有少部分开始离开,王凝看在眼里,并没有拦下的意思。 孙恒站在旁边,像是一根木头,他倒想过去阻拦一下,但似乎也于事无补,他之前废了那么多口舌。 孙恒愣了一阵,终于还是圣人云了一阵,无力之余,却也如那些酸儒腐儒,搬出圣人来。 但王凝不认识那些圣人啊。 沈京听到外面的动静之后,叫来外边侍候的人,问了几句之后,脸上苦笑不迭,艰难的坐了起来,而后下床朝外面走了去。 见到王凝的时候,他其实有些生气,他也是正宗读了好多年圣贤书的,对于王凝这种暴力手段显然不能赞同,他还是坚信凡事要讲理。 于是他在下人的搀扶下,往那边走了过去,拦住了王凝,急切道:“得了,再打下去死人了。” 话音刚落,他并看到了旁边的尸体,看向王凝的时候,他的眼中除了惊骇,就是愤懑,他指着那具尸体,声音都颤抖起来,剧烈的咳嗽中,脸色刷的白了下去,仿若不远处学堂围墙上刮的白灰。 王凝停了下来,这次他虽然动手,却没有再下死手。眼见沈京快要气的晕厥过去,他站起身来,不知从哪里摸出一面丝巾,擦了擦手上沾染的血迹。 含着笑,目色柔和的看着沈京,说到:“先生应该在里面好好养伤,这点小事我能处理好。”随后把那丝巾往地上一扔,有些怪罪的语气,“都跟你说了,这几天回城里陪陪家人,你倒好,非得留下来,这倒好,挨人打了。” 沈京缓了几口气,怒道:“他们再有错,也错不至死。” 王凝道:“你啊,怎么跟孙恒一样。” 事情到这里,他的心情已经畅快了许多,但到底打死人了,这事姑且有些心结,毕竟今天是个好日子,沾染了血腥,似乎有些不合适。 王凝正在考虑要不要回去。 却在这时候,杜聪带着随从到了这边,简单的询问之后,一挥手,手下的人已经将王凝给扣了,直接押往江宁大牢,那些受了王凝恩惠的百姓这时候也不能再看下去,站了出来,直接跪到了杜聪面前,这种大礼一半是不会出现,哪怕杜聪是个大官。 眼下这一幕还是震撼到了杜聪,他有些好奇的看了王凝一眼,眉头皱了皱,而后说到:“老丈还请起来,这事我会秉公处理。” “大人,您可不要忽悠小民,王公子真的是好人,你看这些田,他都帮我们交租,还不抽我们的租……” 说到动情处,老人家忍不住抬手擦了擦眼泪。旁边的几人也跟着来了一遍。 杜聪有些无奈,看向王凝,示意他解决。 王凝叹了一声,将老人扶了起来,说到:“您放心吧,没事的。” 说了几句,总算是平息下来,一行人于是开拔往城里过去,至于这边的事情则是留给了孙恒,孙恒也是无奈,这些事原本不是他的职权范围,但谁让闹事的人是从江浦那边跑过来的呢。 也不知道哪个混蛋告诉那些人王凝家在这边,他紧赶慢赶到了这边也没能拦住,而后为了拖住王凝,他上了官道,却也没成功。 孙恒骤然觉得一股挫败感打从心底升了起来。 却也只能在文涛的帮助下,开始处理后续。 王凝到了路上,押王凝的的几个人已经放了开他,杜聪也从马上下来,与他走到了一起,而后略带好奇的问到:“你怎么就那么大胆?真以为老夫不会与你计较!” 王凝道:“大人这么说,难道还打算找我麻烦?” 杜聪笑道:“这牢还是要坐几天的,毕竟死了人,不过作为不追究的补偿,你的损失你自己处理。” 王凝道:“我也不差那点钱,不过是有些气不过……这些人啊,自己不努力,反倒怨别人,真就是该死。” 杜聪点点头:“确实,不过到底是朝廷的百姓,我等作为父母官,又怎能对此不管不顾。” 王凝嘿然一声,说到:“既然要关几天,能不能商量一下,今晚回去过个年。” 杜聪笑道:“这个当然,明天准时过来报道就是了。” 王凝颔首,恭敬道:“那我就先走了。” 得了杜聪的准许,他爬上了一直跟在后面的马车上,往城里过去。 一路上再与车把式说起话来,这位叫做东秀的年轻人都不怎么敢接话了。 王凝倒也不强求他,安慰了几句,问到:“今天见了我这么恐怖的一面,是不是有些反悔了?” 东秀接了话过去,说到:“东秀不敢,公子那么做也是有原因的,东秀明白。” 王凝笑了一声,没有再与他说些什么,一路回到家去,苏筱妍已经等在门口,见他回来,脸上也露出一丝轻松之意。 王凝下了马车,交代闵行知安排东秀的,他与苏筱妍走进门去了,问起今天的事情来,王凝说了几句,再没有说些什么。 毕竟今天也是年关,什么事,也得过了再说。 第227章 诸般不美好 王凝进了家门,与苏筱妍说过一些,谁都没有再深究下去,苏筱妍多少听到了一些动静,对于这件事情本身还是有了一定的想法,念及今天日子特殊,她也不打算扫兴。 至于别的人,大抵是看苏筱妍的脸色,就算有些想法,这时候也都压在了心上不说。 一切还是井井有条的忙碌着,王凝一个人进到书房里,到得晚些时候,苏筱妍亲自过来叫他,而后一家人围着桌子,面对着面前丰盛的晚饭,姑且还是有许多话想说。 王凝作为主人,说过几句之后,活跃起了气氛,这一顿饭却是吃了好长时间,到得晚些时候,外面听到放烟花的声音,毛永清等人跑了出去。饭桌上并剩下了苏筱妍与王凝。 两人相视一笑,却还是没有说些“过分”的事情。不多时,闵行知从外面走了进来,朝两人微微一礼,说起了年终总结。 王凝抬手示意他坐下再说,闵行知坐了下来,略显为难的说道:“许多话在下觉得还是要说一说。” “你且说吧,不用这么客气。”苏筱妍温和笑着。 闵行知看着王凝,开口道:“东家,如今您已不是一人,您身系全家,手下还有云记诸多人靠您吃饭,日后有什么事,还请东家莫要一意孤行,我等虽然愚笨,或帮不上什么忙,但夫人与您一体,没有什么好瞒着她的……” 王凝瞥了闵行知一眼,笑道:“年前我与你也是见过,我杀了你的狗……你应该有些印象。” 闵行知苦笑一声,点了点头。 王凝继而道:“有些事本不该瞒着你们,但不知道总有不知道的好处,你既然还记得那时候的事情,也该明白我本身会些功夫。” 王凝说着看向旁边的苏筱妍,脸上透出几分苦涩来,“之前你救了我的时候,也该是明白我不那么简单……不然那么重的伤,一般人又哪里能够活下来。” 苏筱妍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对于过去还是有些追忆,那时候她匆匆救下他的命,未曾有过多接触,并因为生意上的事情离开了江宁,之后再出现的那些事,留在印象里最深的还是两人一路逃跑的时候,因此对于王凝会功夫的事情,那时候她大抵就看出来了。 当然一直以来的相处,敌对也好,联盟也罢,对于王凝的品行她姑且还是信任的,不然也不会将自己嫁了过来,固然这之中多有些赌气的成分。 换而言之,他们两人之间的结合,根本就不是一个严谨的过程。 回过神来,王凝已经说到了这次的事情上:“我今天是背了人命官司的,真若说起来,有些晦气,本身今晚要下江宁狱的……不过人家心疼我这新婚妻子没人陪,倒也没有在这个时候为难我。” 说到这里,王凝神色微微一黯,看着两人道:“对于下狱什么的,我本身也不是太在意的,然而因为灾民的事,我确实有些痛心。” “孙毅之之前过来找我的时候,我跟他说的那些都是真心话,我痛心,为的不是因为那些散出去的钱粮,也不是因为我们的人在那边挨了打,我真正痛心的是这些人的无知,我痛心他们在今后的变局中将会付出的惨痛代价。” 闵行知看了过来,眼里有些难过,他是经历过那种底层生活的,而且是从一个相对的高位跌落下去,这一年,他的感触颇深,因此对于王凝说起的这些话更有体会。 苏筱妍走到了王凝身边,想要安慰几句,却被王凝拦了下来。 外面热火朝天,烟花腾空,绽放出一朵又一朵绚烂的雏菊,与屋里的气氛迥然不同。 闵行知心里多少有些安慰,王凝能与他说起这些,显然是把他当做了自家人,这让他哪怕因为“身份”的缘故不可能作为主人,却也再次有了家的概念。 “真要说上来,我本来是北方的人,曾经也算是小有身家的,后来家里出了一些事,几经辗转,吃了一些苦,也许是出于报复,也是做了些坏事,眼下做这些,想的也是积点德……然而,真正做下来,却不如我想的那样,那些不知自救的人,没资格活在这个世上。” “我今天过去心里装了火的,就因为云记在那边撤了粥棚,他们不惜从江浦跑过来,打了我的人,烧了我的房,说我为富不仁……呵,那些人啊……”王凝笑了一声,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踱了几步,抿嘴笑了:“北方也好,南方也罢,本身没什么区别,然而自古以来,因为长江天堑,并有了南北之分,也正因为长江这一道天堑,许多人并有些想当然。” 说到这里,王凝无奈摇摇头,说到:“这些有些远了,不过我之所以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们,这世道并不美好,诸多不称心,却也是为了叫你们放心,就如行知所说的,我眼下不是一个人了,什么事该做我还是明白的。另外就是出海的事情,我已经让陈宇英张罗,成效不错,过些日子,我去拜访拜访江南路的官员,这事要拉上朝廷,才好做。” 说到这里,无论苏筱妍,亦或闵行知,都已经明白王凝的打算,而后并不再多说什么了。 王凝道:“走吧,出去看看。” 三人走了出来,毛永清已经迎了过来,匆匆拉着王凝到了旁边,借着天空烟花炸裂之后的响声掩藏,他说到:“我想好了,芷儿姑娘……我要娶她。” 王凝看着毛永清,再又瞥了不远处人群里的芷儿姑娘一眼,打趣道:“人家愿意嫁你?” 毛永清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这不得大哥你帮忙吗?” 王凝笑笑:“我就免了,你去跟筱妍说,让她去探探人家的口风。” “嗯。”毛永清点头,而后小心翼翼说到:“大哥,那她的身份?” 王凝叹了一声:“你喜欢的,我自然不会计较,何况她也是受害人……另外这事我已经与江宁府透过一些口风,过了年,恐怕就要开始彻查了。” 毛永清颔首,没再说什么,而后一家人出门上了街,看热闹去了。 第228章 皆以温柔待 一年一度最盛大的节日,在这一天自然分外热闹,往年太平时候,早在半个多月前,相应的事情已经在紧锣密鼓的开始,今年却因为一连贯的事情,节日的氛围并往后压了一段时间。但真到了这天,一切如旧。 江宁府的官差早早上了街,有了前车之鉴,每逢这样的日子,他们不敢马虎大意,他们断然吃罪不起。上街的百姓稍有些克制,却也一如既往地热闹着。 江宁在傍晚时候已经闭了城门,四处城门上也增派了官兵把守,与城中处处张灯结彩相较,这边的冷清犹如那冰冷的城墙。 上了街月底也就是那些事情,走马观花一般行了一阵,并没有过分的某些心思,大抵是见得多了,亦或者今年毕竟不是个好年景,城里这些活动也就不如往年那般热闹了。 王凝在路上的时候,找了个由头离开,而后一家人再见面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王凝从外面回来的时候,苏筱妍听到动静,从床上爬了起来,下了床点起了烛光。 明黄色的烛光里,王凝从门口走了过来,一路过来倒显得从容,只是脸上的表情算不上好,身上也沾染了一些灰尘。 苏筱妍走了过去,替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并没有说过多的话,王凝看着她的表情,轻声一笑,握住了苏筱妍的手,柔声道:“倒不用这么担忧,我就是出去见了个人,回来时路上风大,卷了些尘。” 苏筱妍还是有些不习惯王凝这种突如其来的柔情,尝试了一下从对方手里抽出来,未果之后也只好任由王凝握着,而后有些无奈的白了他一眼:“你啊……” 借着这个时候,倒也没什么睡意了,就这着桌边坐了下来,红烛摇曳,倒是像极了那个洞房花烛晚上,事实上这么久了,两个人还真没有在这样一种场合下好好说说话。 王凝看出苏筱妍多少有些心事,笑了笑,说到:“明儿一早,我就要过去江宁府了,家里的事情还得夫人多劳心。” 苏筱妍抿嘴一笑,叹道:“摊上你这么个夫君,妾身就算想闲,又哪闲得下来啊!” 王凝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似乎颇为赞同,而后好奇道:“说起来,我真好奇,筱妍你怎就会愿意嫁给我呢?” 苏筱妍道:“你莫非忘了你去我家闹的那一处?” 王凝回忆了一会,怔道:“倒是有这么一回事。”而后咧着嘴笑到,“如此一来,夫人还真是亏了。” 苏筱妍颔首道:“亏你还有点自知之明。” 王凝收回目光,看了眼窗外雾蒙蒙的天,前半夜的热闹已经歇了下去, 两人之间没有再说别的什么,似乎装着心事,又似乎都明白有些东西本就该心照不宣。 烛灭,人憩。 苏筱妍再醒过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了王凝的身影,起床之后,桌上有王凝留下的信件,大抵的内容无非就是昨儿晚上说起的那些,苏筱妍看过一遍,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抬眼,窗外阳光透过窗纸透了进来,春季将至,春风并也有些着急的吹来了。 这一年,神武二年了。 王凝一早去了江宁府,本来正月十五之前都是休沐期,不过因为江宁多事之秋。江宁府自知府杜聪往下初一一早就坐堂处事了,王凝过来这边见过杜聪以后,径直往江宁大狱过去,他与这边的人也算熟悉,相对来说还是收到了热烈欢迎。 诸般不美好,皆以温柔待。 眼下这种时局,到底也只可能如此安慰了吧。 牢头因为上次的事情还有些担心,因此这一次碰面之后更为殷勤,而且上面也发过话,他也不敢慢怠,而后则是情理之中的猜测王凝真正的身份。 新年伊始,一切都呈现出一片祥和,秦淮河边绿柳再次抽出新嫩的芽头,河水有了些许温度,岸边的酒楼茶肆渐渐热闹起来。 对于去年发生的一切,除了那些失去亲人的人,别的已经选择性的忘掉了,忘掉伤痛的方式对他们来说就是不去揭掉疤痕,在一种自我麻痹之中,他们开始展望来年。 王凝一贯的作为,手下的掌柜们已经习惯,不过今年来说,因为苏筱妍的加入,很多事情做起来并不再如之前那般艰难,而且在经过一年之后,云记的发展已经趋于平稳,平日里的运作也有了一定的基础。而根据王凝最新的要求,云记当下真正要上心的事情也到了杭州那边,因此在过了十五之后,苏筱妍并要南下杭州坐镇,至于王凝,大抵还是得在牢里待上几个月。 眼下对于苏筱妍来说,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毛永清的事,这位过来找过她之后,她也开始决定做点什么,毕竟这几天以来,生意还没开张,并无什么事情需要她出面。 而在初七这天,江宁府那边对于去年江宁发生的某些事情再次启动了追查,在此过程中,到底牵扯出了弥勒教的事情来,这之中最重要的部分就是追缴去年虎头帮的人。 新人任虎头帮的帮主叫做方横的,在这一天也被下了狱,意味着虎头帮真正的覆灭。 而虎头帮私下里贩卖人口的勾当也被捅了出来,王家院里的芷儿姑娘也被传到了府衙问话,王凝当心的事情也终究还是发生了。 这些事细究下去,牵扯并有些广泛了,江宁的士绅终于再坐不住,探出头来与杜聪站到了对立面。 杜聪有武胜军作为后盾,于是又开始抓人,杀人,原本的祥和终究还是没能持续多久就破灭了。 再过后的几天里,整个江宁府范围内,武胜军动作频繁,终于向世人展现出他们在北方的风姿来。 在此之中,王凝在与秦老见过之后,离开了江宁,奔苏州去了,在见过苏州云记的管事之后,他又离开了苏州,不久后,活跃于太湖一带的一支水贼向过往的商船展露獠牙,朝廷的谕令也在半个多月后发了下来,剿灭匪患的官兵开拔,往太湖开了过来。 新安集上,王凝与金刀寨的当家碰了面。 第229章 许鑫 新安集上,同福客栈,二楼临窗的位置,王凝若无其事的看着对面的一男一女,嘴角始终噙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男人年纪不大,穿一身白衣,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眼下也正好奇的看着王凝。 过了一会,旁边座位上那女人开了口:“阁下,你过来这边约见我家二当家,眼下赴约了,你如何又不言语了。” 王凝嘿然一声,对于对方这种生冷的语气还是有些不适应,本是认识的人,如此刻意的装作不认识却也不怕旁人看出来,抿了抿嘴,他笑了起来:“上次递给贵方的信里多少已经提过一些,今儿见面……”他打量了一下对面的年轻工子,不确定的说到:“可是这位,真能做得了主?” 年轻人闻言一声轻笑,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与旁边的女人对望一眼,开口道:“在下说话还是管些用的。” 年轻男子并没有在意王凝的轻看,事实上眼下他的身份地位,他确实也觉得没有必要给一个无名小卒计较许多。哪怕是这次的见面,若非身边这女人与寨子里的大当家说过,而他对于哪位大当家尚且也有几分“尊重”,断然不会跑到这个地方来。 于是他直接开了口:“两家合作,自然是讲究利益的,初次见面,容在下说句不中听的,阁下真有与我等做生意的筹码?” 王凝笑了笑,道:“我既然来了,自是有些底气,换而言之,眼下刚过了年,若无底气,我也不会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跑这来自讨没趣。” 许鑫愣了片刻,说到:“既是如此,那就说定了。” 而后说起的则是一些相互间的试探了,聊得一阵,许鑫起身告辞而去,王凝也在不久后离开,为这次的结盟准备去了。 许鑫今次过来见王凝只是顺路,他的本意还是回苏州去,家里那边出了些事情,叫他不得不在意,甚至将决定未来几十年许家的走向,他虽然只能算是许家旁支,但这个节骨眼上,许家嫡系垂垂老矣,他们这些旁支也就有了很大的可能。 许鑫虽然年轻不大,却也是知道进退,他的根基毕竟薄弱,因此冒头的事情也不会盲目的去做。私下里做的那些事不足以左右偌大许家,但多少是些筹码,二那几位上蹿下跳的家伙,对于他手里掌握的这些许力量,还是极为在意的,因此这次回去,肯定免不得许多人上门。 许鑫明白个中道理,也知道自己这时候最好的选择是退居二线,所谓伺机而动,一来避免一开始就被许多人针对,二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有了转圜的余地。 走了一阵,长舒了一口气,他突然说到:“芸娘以为如何?” 芸娘愣了一下,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 许鑫嘿然一声,解释道:“这个叫王凝的,我以前听过,他手下的云记还是有些力量,不过传言他是个不务正业,对生意一窍不通的家伙,眼下突然过来与我们合作,不知安的什么心。” 许鑫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似乎有些担忧:“他走的是芸娘你的路子,想必你应该对他有所了解。” 芸娘知道这是许鑫在试探他,接了话过去,倒不隐瞒:“我跟他算是旧识了,不过那时候他还没有现在的……成就,要说了解,倒是不多,只是他既然过来谈合作,那肯定是有求于我们,生意上的规矩,二公子比我清楚。” 许鑫抿嘴一笑:“确实是这个理……我听说之前他的商船在这一带被人截了,恐怕他心里有气,所以想插手这边的事情。”走出去几步,他又补充道:“眼下朝廷抽调各府水师精锐,恐怕不久就会到这边了,这段时间,我们得小心行事。” 芸娘明白这里面的道道,太湖一带的水寨不知凡几,朝廷眼下动了肝火,水师营肯定要做些事情出来,因此一批寨子自然在劫难逃,似他们这样的,朝廷那边打过招呼,这段时间当然要龟缩起来,另外,这对于各家大寨子而言,也是扩张的大好机会。 高压之下,那些小寨子为了谋取一条出路,肯定是要依附于他们这些有背景的寨子。 金刀寨,眼下于许家而言也是不可或缺的力量,甚至对他许鑫来说,将决定日后他是否可能入主许家的因素。 收起这些心思,许鑫已经到了码头,边上已经停了船等他,芸娘送他到这里,并没有与他一同回去的打算。 事实上对于许鑫来说,带上一个高手回去还是值得争取的,然而芸娘拒绝之后,他也不再强求。 上了船,他聘请过来的武师叫做王充的中年汉子迎客过来,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许鑫的脸僵硬起来。 却说王凝,对于这次与金刀寨的合作他还是很上心,或者说他想通过金刀寨搭上许鑫这条线,而通过许鑫,那将是一个更大的局了,他以前想的或许简单,然而到了眼下,已经不是一个庄子,几亩薄田的事情了。 随着近来一系列的变故,很多事叫他不得不在意,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一种紧迫感,天下姑且抛到一边不说,他的家却容不得他不在意。 而随着北方传来的消息,他深知很多东西已经悄悄来临,不久后,他将要面临的可能是整个天下的崩塌,尽管他知道当今皇帝一心想要振作这个国家,然而几十年累计的弊病,又怎么可能一夕之间就变得过来。 朝廷在北方的战事不利,赔款祈和,这样得来的和平脆弱得很,哪怕近年来在北方投入很大的心力,然而没了幽云十六州的屏障,北戎铁骑顷刻就可能踏足中原大地。何况因为南方连年的灾祸,朝廷在今后二三年内根本不可能再在北方投入什么,就算能,对方也断然不可能容忍。 王凝也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的道理,也知异族的铁蹄之下,汉家儿女性命连猪狗都不如,当然要他为国为家,那是痴人说梦,他并不觉得自己一个人能够改变什么,眼下他只是想,总应该做点什么,哪怕事垂死的挣扎,临死的反扑。 他的背后还有一群人。 第230章 吟秋 王凝一路往苏州过去,倒也算是一路顺风,到得苏州,云记的人已经在码头上等他,倒是不知道对方如何认出他来。 来人年纪在二十出头,王凝是不认得的,所谓云记苏州管事的侄子,姑且是想着与他套套近乎,王凝本也算得上是平易近人,一路上说起事情也还是和蔼,对方于他也不怎么防备。 “我这次过来倒不是来清账的,你不用这么担惊受怕……”王凝近乎是玩笑的口气说了这么一句,对方嘿然两声,没有正面回答什么。 马车进了城,在一处宅院前停下,安排好王凝之后,这位管事侄子并也告辞而去,大抵回去与管事叔叔应对了。 云记在苏州的业务开展缓慢,事实上曾经苏家与李家有过协议,后来的开展中虽然有所打折,但苏家也是得了很多好处,如今的苏州城里做布行生意的外来者,基本上都是苏家名下,因此云记也就不好插手了。 另一方面,云记在这边的几个管事也就有些阳奉阴违,王凝多少明白他们的一些心思,于是对于方才那位小心翼翼的模样,他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当然他待在这边,这些人肯定是不好过的。 苏州眼下发展缓慢,也是归在杭州体系,因此顶头上司还是吕融,这些事自然有吕融来做,他倒是懒得管的。 云记发展到如今,也算是稳当,许多产业虽然还没成为行业顶尖,却已经有了相当的规模,在王凝的大手笔之下,云记隐有一种后来者居上的态势,整个南方来讲,他们多有着相当的规模,因此也渐渐被各方针对。 王凝本人也有些拿不准,大抵是自认为知道他的脾气,因此某些人做起事来更多的是考虑自己,当然眼下,苏筱妍那边已经开始发力了。王凝也放心的将这些事交托出去,生意上的事毕竟他是个行外人。 ********* 许吟秋今年不过十八岁,座位苏州城里许家的女儿,她的身份总是显得那么光彩夺目,当然本身她也是苏州城里排得上号的美人。她这个年纪,身后自然是跟了一群帮着她说亲事的人。为此,她表示很不开心。 当很多事又由不得她,因此逃避之余也只能每天往外跑,说是散心。 许家自古是由长房接任家主,然而眼下长房就只剩下一个许吟秋,而她又是个女儿身,因此对于许家老太君来说,选择继承人并不那么容易。 按理她尚且还有两个儿子,然而因为早些年的一些变故,许家大部分的生意都已经被长房接管,眼下那些管事掌柜也只认长房,于是老太君想要将家族交给另外两个儿子并不是简单的一件事。哪怕这些年她已经明里暗里的分化着长房的势力。 许吟秋作为长房的仅存的独女,还是被很多人寄于厚望,当然本身他还有一个哥哥,可惜都如同他的父母一样,早早就不在了,至于那个传闻中的侄子,许吟秋表示很想念。 毕竟如果真存在那样一个人,许家不会勾心斗角得像眼下这么明显,而她也可以轻松许多。 今天他一如往常的跑了出来,路过街口的时候买了一串糖葫芦,咬了几口就被人给撞了,当她抬起头要破口大骂的时候,却一个字也没有骂出来,愣在原地,两个眼珠子直勾勾的看着面前那人。 王凝愣了一下,他打量着前方宛若木雕的一对男女,实在不忍心开口打扰,然而因为刚才的碰撞这里已经一片狼藉,他想要过去,就得那两人让路才好。 于是他不解风情的开了口:“二位谈情说爱,或许可以换个地方……眼下,拦着路了。” 话音刚落,对面的女子瞪了回来,而后面色一红,往后退去几步,向之前撞了她的书生微一福身:“公子,你没事吧。” 王凝一声哂笑,心想长得帅还真是好处多多。 前方的书生听到王凝的声音,回头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而后也一副有异性没人性的样子,朝许吟秋作揖:“小生唐突了。” 两人互相道歉,却迟迟不让路,王凝哭笑不得,心里暗骂一声狗男女,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许吟秋却瞪了过来,兴许是听到了王凝心里的话,因此有些生气:“旁边不是有路,你眼瞎么?” 许吟秋说着朝王凝嘟了嘟嘴,而后又满是甜腻的看着面前的书生。 王凝无奈,旁边倒是有路,只是并不好走,先前的小变故中,街边的几个小摊位上,货物洒了一地,此时摊主正在捡拾掉落的东西,已经阻拦了路。 王凝无奈往后退了几步,后方自然有人上来说起与他之前一样的话。 许吟秋王凝算是见过,或者说他认识对方,对方不认识他而已,他来这边做事,突破口姑且有一个是选在了这个女子身上。 当然不到万不得已,他倒也会选择一种合作的理念,关系良好,凡事做起来才会顺心如意。 当然今日的见面倒也不是他刻意安排的,至于那个书生,他看着也有些眼熟,想来是之前在某家青楼见过了。 叫做柳生的书生,在苏州市出了名的才子,去哪都有这样那样的事迹,尤其是这位在京城里的做为,很是叫人称赞,他王凝姑且也挺孙恒提起过。 事实上任何事都没有绝对,与这些书生他是不想太过亲近的,有些事说起来并不那么简单,或者说他本身对于书生的身份就是有些抵触的。 当然别人不曾得罪他,他也不会平白去得罪别人,书生意气,他若去碰了,不定背后将要面临多少人的针对,尤其柳生在士林之中,地位不浅。 这次出门算不上好,起码对于心情还是有些影响的啊。 王凝在这件事情里扮演的角色也只是个看客,对于这两个人他或许愿意留一个心眼,毕竟有时候书生比女子要好应付许多, 说不定,某天,他也能因为柳生而使得这件事通达。 第231章 三代 王凝回了住处,写了拜贴,着人送往许家,而后再次出了门,上街挑选礼物去了。 却说许家,王凝的拜贴送到府上的时候,恰巧被二老爷许志信撞见,当然了许家这样的大族,对于一般的拜贴是不会理会的,云记虽然有些规模,却也入不得人家的眼,是以才说恰巧被许志信撞见,也算是他的造化。 许志信年过四旬,膝下已经有了好几个儿女,本来于他来说,一生到头也是做个富家翁的命运,然而谁会料到他那大哥到底没能抵过老太君,早些年就过世了。 许家本身有这长房继承家业的安排,按理说他那大哥不在了,也没他许老二什么事,可偏偏他那可怜的侄儿,也步了他爹后尘,眼下许家长房剩下一个小女儿,某些心思就算他刻意规避了,身边所谓的势也足以将他裹挟。于是他也从幕后到了台前,开始争一些东西。 至于他那侄女,女儿如何掌家? 早几年老太君还指望着招赘,然而这种想法显然不是主流,尽管很大一部分人都跟在长房背后,却也抵不过他们这些“亲人”,这也是家事。 许志信目前的局势算不上好,他能利用的也只能是眼下许家他是“大哥”,除此之外,他能利用的东西比起三房完全不再一个层面,因此对于长房的事情,他并有些吃不准,换句话说,就是有些“三心二意”。一方面他需要“年长”来确立自己继承的合法性,另一方面却又因为长房还有一个女儿摆在那里而头疼。 今儿回来,一来是因为刚过了年,二者则是没几天之后就是老太君的生辰。于是在前院碰到管家的时候,他刻意留心了一下,老管家在许家的地位本也不低,他虽然不能将之收为己用,倒也不愿意得罪。 因此与管家闲聊的时候,他注意到管家手里捧着那一堆拜贴,于是问了一句:“云叔,这些都是谁的帖子?” 老管家云叔近来对于许家这几位爷虽然有些看不惯,这时候爷是一一做了回答,说到“云记”的时候,已经被许志信给打断了。 许志信说到:“这帖子给我吧,我对这云记倒是有些兴趣,之前他们那位姓陈的管事过来,倒是碰过面……”说到这里,许志信愣了一下,笑到:“云叔,您去忙吧。” 云叔有些疑惑,却没有追问下去的意思,点点头,恭敬的问候一声也就下去了。 到了前厅,只有几个正在洒扫的丫鬟,见他进来,丫鬟们过来见了礼,他点头示意之后,并又往后方的花园去。 到了这边,初春的景象已经初露端倪,或许在他们这些大家族的花园里,春天的气息总要来的早一些。 过了拱门,新绿参差,假山上下来的小溪瀑布透澈明亮……只有远处背阴的角落里,倒还透着几分类似去岁冬日的光景,当然却也不知那几朵小梅花到底该算去岁还是今年。 池塘边的亭子里,这时候已经有了些人,许志信脸色微微变化,而后往那边走了过去,到了那边,叫了声娘,并也亲切的凑了过去,旁边侍候的丫鬟们朝他行礼,他也客气的打了招呼,而后恭顺的站在老太君身边。 母子见面,倒也是亲切的。 原先过来这边陪伴老太君的几个子侄也都亲切的叫着“二伯”,却是老三家的几个小辈。 原本这种场面应该是很和睦的,然而因为眼下某些想法的改变,这种景象并多了几分别样的心思。 在对面的桌上坐了下来,许志信从桌上拿了水果,细心的削了,而后又切成了小块放在盘里,送到了对面老太君的面前。 老太君向旁边的小辈招招手,说到:“我老太婆牙不好,吃不了这许多……” 而后说起的则是一些家常里短的东西,言语之中,却也不乏一些试探与警告,当然大人们的游戏,旁边的几个孩子却听不明白,想着家里的吩咐,倒也有孩子竖着耳朵听,想着记下来,然后回去与家里人说说。 过了一阵,远处传来几声叫喊,众人寻声看去,却是许吟秋从远处蹦跳着过来,手里还举着吃剩下一半的糖葫芦,脸上的表情也像是吃了的那一半糖葫芦一样,甜的有些腻牙。 待看清楚这边的动静以后,她愣了一下,有些害羞,当然在自己人面前,这种害羞转瞬即逝,到了这边,直接贴在了老太君身上,举止亲昵,像是一只小兽。 “你这丫头,还不见过你二叔。” “嘻嘻……”当下才看向对面的许志信,叫到:“二叔,您来了啊。” 许志信点点头,对于这个侄女他也是很喜爱的,再怎么说也是大哥唯一的后代了。 “哦……二叔,您找奶奶有事情啊?” “倒没什么事……”许志信说到这里才发现人家根本就没怎么理他,之所以有那么一问姑且也是为了完成老太君交付的事情,眼下已经与老太君再说起了话。 许志信不由莞尔,从桌上端了茶,抿了一口。 “……奶奶,您就给我嘛,人家还在门外等着呢,那点钱对我们家不算什么,但对人家来说,应该还是很重要的。” 老太君轻声一叹,似乎有些生气,怪罪道:“叫你出去,尽找麻烦。” “嘻嘻,这不是意外嘛……”说着小脸一板,“奶奶您是不知道,今天遇到一个脑子有问题的人……” 当下也不嫌碎嘴,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通,倒是把过错都推到了对方身上。 “……奶奶,您说这人是不是有病?” 老太君愣了一会,说到:“秋儿你拦了人家的路,背后还这么说人家……”话未说完,却拗不过许吟秋的小眼神,老太君只得改口:“秋儿说的对……” 闹了一阵,老太君叫来旁边的丫鬟,吩咐去账房支十两银子,而后许吟秋却也跟着去了账房,隐约间听到她与小丫鬟商量着“刚才奶奶说说的明明是五十两……” 老太君目光从许吟秋身上移了回来,轻声道:“秋儿,命苦啊……” 第232章 春风十里 许志信多少明白母亲这么说的道理,然而对于这种不那么明显的提醒,他本身已经不怎么在意了。要说以前那些近乎指名道姓的呵斥,他许志信多少还会因为骨肉亲情显得有几分局促,到得近来,却有很多事情已经变得简单起来。 许家到了目前,有些事如果还刻意的要求,终究是要承受恶果的,最好的状态也是分崩离析,然而那样的局面,包括他在内的所有许家人都不会赞同。 所谓权柄,只有整合在一起的时候才足够震慑他人。若然,苏州城里某一天就可能不再有许家了。 即使许家是经年累世的大族,有着绝对深厚的底蕴,然而也正因为如此,许家后人已经不能体会先辈创业的艰难,尤其后来所实行的那一套所谓“继承”体系,却直接导致许家后力不足,真正管理层上的人已经凋敝。 何况到了现在这种局面了。原本作为继承人培养的许家长房死绝了男丁,二房三房自小就知道自己的“命运”,也就不曾参与家族管理,眼下面对这么好的机会,做起事来也是极度不顺。一来从面对未涉足过事务一筹莫展,二来并无什么班底可用,这也就直接造成许家某些旁系子弟的“异心”了。 许志信对于母亲的提醒,抿嘴一笑,并没有放在心上,事到如今,他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许家,比起提醒,他更在乎的事母亲的态度,在他与三弟之间到底是倾向于哪一方。 许志信知道自己的能力,说实话,他年纪也不小了,这次之所以出来做这些事,一来已经是骑虎难下,二者他那不成器的孩子还算有些能耐,起码在许家第三代里,算得上很有能力,而且一小并跟着长房做过一些事,眼下他许志信的筹码,基本上还是放在儿子身上。 自己不行,总也要为儿子争一些,因此许多儿子不好做的,就由他这当爹的出手。 “……儿子知道吟秋不容易。”许志信瞄了眼母亲,老人微微眯着眼,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他顿了顿,继续道,“家里的生意,大家都帮着做,一时半会儿倒也不会有什么事,至于吟秋……她若愿意,就招一门亲,那时候继承许家就是情理之中,我们几个当叔叔的,也会尽力帮她,还有为荣,为庆他们……” 老太君睁眼看了过来,轻轻叹了一声,目带难过,却没有说什么。许志信话中之意,她也清楚,至于为荣,为庆他们,算得上许家三代里有些作为的人,眼下的事情,绕是她也有些拿不准。 “先前吩咐你做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许志信摇摇头,“我已经派了人去找,如今都没什么音信。” “无论如何,如果是真的,那么那到底是许家的骨血,怎能流落在外。” 许志信点头:“儿子晓得。” 话峰一转,许志信拿出先前从管家那里拿来的拜贴,放在了桌上。 老太君看了一眼,问到:“怎么了?” 许志信道:“这帖子是江宁云记递过来的,儿子不知道目前为何避而不见,故过来问问母亲的意见,这事能否交给我?” 老太君顿了顿:“你自己看着办吧,不过云记毕竟不是底线,你该有个度。” 说到这里,许志信已经听出母亲话中不耐烦,当下也不打算再说什么,他站起身来,退了下去。 出了院落,拿着云记的拜贴,叫了人来,吩咐人去云记的门店回帖。 王凝接到回帖的时候,有些意外,却似乎也在情理之中。许家自视甚高,断然不可能那么轻易答应他的登门,之所以送贴上门,姑且也只是觉得这毕竟是人家的地盘,他作为云记的东家,到了人家地面上,总要做点什么,表达一下自己的态度。 原本也只是送了贴上去,至于别的,并无神甚所谓了。 然而对方如今回了帖,倒叫他有些不知所措了。 叫来云记在苏州这边的管事,吩咐下去备礼,这件事姑且先放了下来。 苏州人杰地灵,所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自是有其道理,王凝过来这边,自然要出去耍耍。新年伊始,万象更新,苏州城里自是一番温馨之象。 春风十里,绿柳桃花。 王凝估摸着过几日往那寒山寺走走,一直以来,他觉得到了苏州,不去那里看看,似乎有些不合适。 所谓枫桥夜泊,他也是想要去见识见识。 收起心思,走在长街之上,新年的气氛还没有褪去,是以并有些吵闹喧嚣,这种场面以前是极为不喜的,到了现在,想要融入进去,也有些困难。 前几次的大灾之下,苏州受到的影响很小,然而因为附近某些势力的交错,倒也使得这里的江湖人颇多,一路走来,王凝已经碰上了好些,与此相对,苏州衙门极派来的衙役也多了很多,至于那些阴暗角落里的视线,更不知凡几。 就单说他王凝,从进入苏州的那天,背后就跟了一堆小尾巴,八成是许家派来的眼线,直接的主事人自然就是那位许鑫了。 王凝对于这些还是有些了解,许鑫在试探他的同时,他自然也在试探对方,而且就他手上掌握的东西,甚至比许家那些自家人都还要丰富,只要他愿意,他甚至可以在很短一段时间内颠覆整个许家。 但这种事毕竟有些缺德,他还是不想多做,姑且与许家谈过再说,任何事情都是可以商量的,况且许家还是生意人。 生意人最是知道取舍。 到时候真若拿不下来,那么某些阴损的方式也不是不可以。 说起来许家也是倒霉,之前与王凝的联系大抵也只是那一万石的粮食,然而一个不慎,却已经到了大厦将倾的地步。 不过人心不齐,造成今日之局面也是情理之中了,对于这点,王凝断然不会觉得过意不去。 许家自己败了家,那与他可就没有关系了。 他不过是在许家最需要的时候,出手拉了一把。 至少明面上,许家还是姓许。 第233章 城外有座寒山寺 王凝性子里还是认着当年纨绔的那一套,眼下到了苏杭这等地方,自然要好好游乐一番,况且年关刚过,玩闹之风蔓延之下,他也顺应着当下的潮流。 往来苏州,能够去的地方却是不少,城里大多往各处园林去的,近日来已经显得有几分拥挤,王凝的心思则是在城外。 顺道也是去赴许家二老爷的约,想着能去见识见识枫桥古镇,倒也没嫌得此去有些路途,当然多少还是有些想法,对方约他在那里见面的道理。 多想无意,城里刚好有往城外踏青的,王凝所谓赶早不如赶巧,与那些人一道出发,往城外去了。 一行人多是富家公子小姐,碰巧那位叫做许吟秋的姑娘也同行着,王凝落在最后面,上车前注意到许吟秋的神色,而后对于那位叫做柳生的书生突然有几分艳羡。随后莞尔一笑,却是上了某家不知名字的车上。 甫一上车,车厢里的眼光都看到了他身上,诚然在这苏州城里,这一群富二代或三代,甚至好几代的公子小姐,彼此都是照过面的,因此对于陌生的王凝不由多了几分好奇。 王凝倒也不尴尬,也不知谁先开了口,而后简单的自我介绍后,并也说起一些好笑的事情来,不多时,王凝已经融入了进去。 毕竟他说的那些“侠义江湖”,很是叫同车的几个小青年眼泛绿光,隐隐有一种跃跃欲试的感觉。 王凝嘿然一笑,没打算再说下去,找了个托词,并也住了口,几人无奈的叹了一声,转而说起别的事情也不避讳,倒叫王凝听出一些有趣的小东西来了。 当然更多的话题还是围绕那个叫做柳生的书生。 马车走了一段官道,某一刻有些颠簸,而后走了不长时间,已经停了下来,之后众人被告知只能步行了,姑娘们抱怨了几句,而后注意到自己喜欢的某位往这边看一眼,马上就变得有干劲起来。 王凝注意到前方山路,估摸着不是去古镇的路,而后听着本次召集人的话头,无奈苦笑起来,于是有人过来喊他走的时候,他才无奈的苦笑一声,说到:“我怕是搭错车了。” 那人愣了一下,说到:“既然来了,若无什么重要的事,就与我们一道去看看吧。” 王凝对于这种类似相亲的活动并无甚兴趣,想了想并没有答应下来,而是告辞离开了。 半个多时辰之后,王凝算是到了目的地,那座兴许是因为一首诗而名声大噪的古镇,与约定,时间尚还有几个时辰,他也不紧不慢的在小镇上闲逛了起来。 路上多有与他一样的游人,三五人手摇扇子,说说笑笑,偶有几位,想必是昨晚温柔乡里溺过头,走在路上都有些两股颤颤的样子。周边过来相会的并也打趣几句诸如“是否那烟雨楼的姑娘化了水”之类的话。笑语欢声,并也是一番繁华。 王凝在一座茶楼下停了下来。 而后并是喝茶听书。 茶楼临窗处,王凝透过窗子看着外面运河畔的古刹,心思往遥远的过去延伸去了。 恰好前面说书先生讲到安史之乱,自然免不了要说起那个叫张继的诗人,然而眼下并非乱世,就是季节也未曾对上,是以纵然说的声情并茂,却到底没能体会到诗人当年的心境了。 王凝听了一段,说书人却也借古讽今了一阵,当然他知道轻重,虽然不禁民论,却也不可能说的太过。 王凝听了一段,想着时辰差不多,付了茶钱下楼来,往河边过去,叫了咳喘,不多时也到了寄托着诗人旅思的寒山寺外。 寒山寺似乎并没有建在一座叫做寒山的山上,之所以为何叫做寒山寺,似乎是一段较为久远的故事了,王凝一个纨绔子弟,对于这些“民俗”也就不怎么懂了,再者,对他而言这些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 游得一阵,王凝并没有立即赴约,与船家说了一阵话,时间却熬了去,已是黄昏降下,夜幕升起时候了。 隔岸的青楼里,隐隐唱起了调子,王凝倾心听了一阵,却是唱的:“迎君暂来姑苏城,游园相从残楼门。醉了山水再醉人,陪君惊梦到三更。陈年往事东流去,月照桥头第几轮。别君去后何相问,结芦吹笛到曦晨。” 王凝与船家碎嘴了几句,对面的歌声并没有停下,听的深了,倒教王凝想起别的事来。 眼下这份心境,兴许也有几分“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的意味了。 然而想到此处,王凝并也笑了起来,船家见他这幅模样,自也问了一句:“客官,你没事吧?” 大抵以为他得了癔症了。 王凝笑笑,自然不会说起自己那不知所起的家国情怀,说到:“这歌声却是真不错嘞。” 客船近了,那边的声音也越发清晰起来:“姑苏城外第几春,夜来湖上从相问。长洲苑绿到何门,那家云楼皆王孙。” 而后换了口气,再又唱到:“多少碧台散作尘,九重门里万古冷。一朝山水一朝臣,一片园林一片声……” 琵琶声起,并有些凄婉了,却不知对面楼里那些叫好的人,当下是何种情怀了。 凝目而望,河水清清,波涛点点,粼粼月华倾泻而下,装点着烟雾迷蒙的梦。:“留园清风过,吹尽薄脂粉。曲溪傍山房,何家小姐恨。艺圃药香闻,自醉一杯斟。丹壁藏书册,读与报君恩。”唱到这里,对面已经停了下来,转而是一段念白:“生平所幸皆历历,微尘白雪何留名。春风渡与春风客,思君思至老白头……” “呵……”王凝一声轻叹,也不知怎的开了口,吟道:“天光晴影见飞虹,兴分碧顷将风乘。沧浪赏月见诸公,拟诗笑语钓鱼翁。兰雪梅林共画中,缀云联璧入云龙。听雨荷风四面来,绿水与谁坐相同。” 话音刚落,旁边不知何时过来的小舟上,这时传了声音过来:“寒山隔远钟,野雪不留踪。若问何处去,河灯照桥枫。” 而后一道声音一番赞叹之后,又道:“山塘十里秀,新雨正分龙。芦苇结舟望,两处不相送。” 一唱一和间,却是有人告别。 王凝看了过去,乍听得旁边的船家低声道:“秉烛聊番陈年事,离别覆手二三言。” 两人对上视线,笑了起来。 王凝赞许了几句,船家笑道:“听来的,听来的,叫客官见笑,见笑了……” 第234章 枫桥夜泊 王凝在这边上演枫桥夜泊的时候,小镇里某处茶楼,许志信听着身边人的絮叨,有些烦躁。面前桌上的东西已经重新热了一遍,到得眼下却也再次冷了。 许志信叫了旁边侍候的小二过来,吩咐将这些东西都撤下去,而后听得自家叫做为俞的儿子抱怨道:“那叫什么王凝的云记掌柜,真是不识抬举,他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若非父亲可怜他,似许家这样的大户,怎会把他一个小小云记放在心上……” 这话自然是说给许志信听的,不过对于自己这个儿子的话,他并没放在心上,许为俞自小把那些二世祖的东西学了个遍,眼下说出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话来,也是一贯的秉性。今天之所以带他过来,大抵也是知道那个云记掌柜年纪与为俞相仿,是以打算借此点拨下许为俞,但不成想对方竟是爽约了。 许志信嘿然一声,心里还是有些火气,转念一想,他许家人往常爽别人约的时候也不少,今儿个权且是报应了。 当然真要是气急败坏的地步,却也不至于,毕竟是他许志信答应见人家,之前也听去送还帖子的管事回来说过一些话,对方或许真的没怎么把许家放在眼里。 事实上,如今的许家处境堪忧,很多事也不能再一贯的强硬了。 正欲离,门口却有人进来传话,说是人到了。 许志信有些疑惑,过了一阵才反应过来,而后起身,那人却已经到了门口。 许为俞坐在座位上,不曾起来,此时见到来人,一声冷哼,也不顾及旁人的冷嘲热讽起来。 许志信投了个严厉的眼神过来,呵斥了一句,而后看着到了门口的王凝,解释道:“犬子冒犯,老夫代为赔罪了,还请不要在意。” 王凝抿嘴轻笑,说到:“年轻人有些脾气也是好事,至于冒犯,倒是与二老爷言重了……比起这个,反倒是在下唐突,之前递了帖子,眼下却来得万了。” 说到这里,王凝看了眼空空如也的桌面,许志信也看了过去,而后笑道:“这就让人再上一桌。” 当下吩咐店小二下去准备,两人携手到了桌边,坐了下来。 许为俞自是没什么好脸色,大家族纨绔子的嘴脸此番表现得淋漓尽致。 王凝却不甚在意,曾几何时,他也是如此作态,另一方面实际上也没必要与他有什么计较。 坐下后,简单的寒暄几句,算是各自认识了一遍,而后说起的也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王凝从江宁那边过来,本身拜会许家也不是首要的事情,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眼下过来见面,真正应该做的某些事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拿到明面上来讲。 甚至所谓试探的层面都未曾达到,何况旁边还有一个叫做许为俞的年轻人,一天晚上没几句好话。 哪怕许志信呵斥了半天,仍然没什么效果。王凝这里多少明白眼前父子俩正在唱着双簧,心下也懒得真的用心去计较了。 片刻后,店家已经上了菜来。 两人谈了一阵,外间的热闹传了进来,许为俞已经有些不耐烦,于是起身告辞,大抵是往周边哪家青楼过去了。 王凝见此也觉得乏味,与许志信这种老人说起话来,说得一阵也就真心变得不知所谓了。 许志信大抵也看出了这些,当下也没再多说什么,却也没再打算留他。 王凝从许志信的酒局上出来,下了楼,一时间倒不知该往哪去了。目色所及,看到对面运河边的青楼妓寨之中,灯红酒绿惹人醉,他倒也觉得有趣,想起之前听到的那阵歌声,他倒也想去再见识见识。 于是到了河边,招了艘小舟过来,却也碰巧,并是方才那位船家。 两人见面,相视一笑,船家并也说了起来:“客官,真是巧了。” 王凝也道:“确实挺巧。”当下上了船,到了船头,继而道:“说起来,这几天都是繁忙时候,船家怎的这般生意清冷?” “可能客官是贵人,老天让我等你嘞。” 王凝嘿然一声:“我算是初来乍到,船家可有什么地方推荐给我?” 船家想了想,道:“那就得看小官人你想怎么玩了?” “嘿,这大晚上的,又能怎么玩。” 船家会心一笑,“那待小老儿带小官人过去。” 王凝道:“呵,船家这是打算待我去哪?” “寻花问柳之处可了。” 王凝笑了笑,抬眼望去,那一轮月儿投了下来,漾在了水面上,有一阵风过来,荡了起来,忽明忽暗之间,却也多了一层迷蒙之象。 船桨在水里面划着,小舟在凄冷的水面上缓缓而去,船头的渔灯在风中摇曳,江风渔火姑且也就是如此了。 王凝对于那传说中的寻花问柳之处却也是几分兴趣的,尽管这个时候去似乎有些不合适,毕竟家里刚刚与苏筱妍结了婚,这个时候再去那种地方,怎么说都有点过分。 好在他身边并没什么熟悉的人,不然倒真不好与家里交代。 想到这里,对于方才见面的事情却没什么兴趣了,何况许志信刚才说的那些事,对他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了。况且云记与许家之间的合作并不可能一顿饭就能定下。哪怕云记真的愿意与许家做些事情,许家也不一定看得上。何况,王凝与许家的接触目的并不那么单纯。 至于许志信本人,能够与他这样的小商户合作,八成打算是想借助他云记的能力。 不过话说回来,他王凝与许家也没什么深仇大恨,要说渊源也是浅薄得很,然而真要做点什么,也不是不可,毕竟许家在江南一带的影响力还是很大。 正思索间,小舟停了下来,河岸上有人过来,船家将绳子扔到了岸上,那人接过绳子栓了起来。 王凝回头看了眼船家,笑道:“船家这是经常过来吧?能拿到几成?” 船家笑笑,“倒是不多,说来也只有小官人这样的外地人,周边的人,大多是认识这里的。” 王凝付了钱,上了岸去,在岸上那人带领下,到了那烟雨楼。 第235章 柳生当面(二更) 盛世之下,哪里都少不了莺歌燕舞的场所,枫桥古镇虽然距离苏州有一段距离,然而因为前人遗留,到得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一套。 烟雨楼算得上是这附近最顶尖的青楼,往来的客商游人,但凡有几个钱的,到了这里,都会上来小坐。 尤其张继一首枫桥夜泊之后,并有许多仰慕之人过来访贤,之余并也有一番别的事情要做,这“别的事”并也使得许多相关的东西应运而生,青楼并是当中重要的一份了。 王凝对与烟雨楼的印象还是之前在河面上听到的那首唱词,因此倒也有几分期待。进了店,并有老鸨迎了过来,许是见他装束,以为是富贵人家,并也颇为殷勤,王凝赏了些银钱,并没有接受老鸨的推荐,在先前带他过来那人的带领下,上了楼,他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让人拿了些东西上来,酒水果品放了一桌,而后打发了侍候的人。 楼下的舞台上,应该已经演过一场,眼下正做着一些打扫的事情,而后一群人开始忙着布景,想来不久之后就会有新的表演。 对于这些表演,王凝倒不怎么会欣赏,对他来说,无非也就是能够表扬下那些上台的漂亮女子,至于别的涉及所谓艺术内涵的东西,对他来说就是有些过分要求了。好在也没人会与他说这些东西,真要到了某些时候,也就是银子的事。 一楼二楼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三三两两闲聊着,对于一会的表演似乎很期待,话语间也满是赞美之词。王凝听在耳朵里,却也知道待会过来表演的那位女子是烟雨楼的头牌,顶着个大家的名头,算是有些名气的清倌人。 听着细碎的谈论,王凝还是有些期待,他这一路走来,却也是见过各种各样的美人,然而见多了并不代表就腻了,对于美人,他还是很感兴趣的。 “此处无人吧?”正思索间,闻得有声音在耳边响起,王凝抬头看了去,倒是熟人。 “倒是就我一个。”他应了一句,“不介意的话,就坐吧。” 对方显然没认出他来,事实上似他这样的无名小卒,一般也不会有人放在心上,何况他们匆匆见过的两面,对方都是在一群人的拱卫之中,说说笑笑的,自然不会注意到他这样的边缘人物了。 柳生笑了笑,对方的表现叫他有些意外,当下也没推辞,他本身过来也是打算找个地方,眼下对方邀请了,自也不会端着,何况周边也没什么好在的地方。 并是说放眼望去,也只有眼前这个人还看着比较顺眼。 王凝倒也不觉得与人同坐有什么不好,当下为柳生斟了酒,对方谢过。 他开了口:“公子是读书人?” 柳生颔首,也不知是否是故意的,他回了一句:“阁下好眼力。” 事实上,新朝对于读书人的关爱有些过分,就连最简单的衣着,读书人都有着特权,因此像柳生这样有了功名的人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也正因为如此,他看着对面的王凝,并也知道对方乃是商贾。 而商贾本身没什么地位,柳生之所以看他顺眼,也许因为读书人的某种直觉。换而言之,他多少回看些面相,又是穷苦出身,并也能够看出一些东西来。 不过一个读书人与一个商贾对座,旁人难免指指点点,对于读书人来说,这是自甘下贱,因此周边的读书人对于柳生并不是很和善了,原本几个想要过来同坐的此时都坐了回去,小声的议论起来。 王凝看在眼里,看着柳生,说到:“怕是有损你的英明,要不换个地方?” 柳生摇摇头,并不在意,笑到:“别人如何说,却与我没什么干系,倒是公子要是不愿在下坐在这里,在外倒真得换个地。” 王凝笑了起来,说到:“那倒不至于,不过我一介商贾,可担不得公子这等称呼。” 柳生嘿然一声:“依我看来,阁下恐怕不是一般商贾。” 四目相对,各自笑了起来,王凝举杯示意了一下,说到:“真是好眼力。” 这么会功夫,下面舞台上已经有人上了台,刚一出现并引起一阵喝彩,两人的视线自然也从那边看了过去。 女子一身红裳,装束艳丽,王凝看在眼里不由一呆,凑到唇边的酒杯停了下来。 对面的柳生看了,打趣可几句,王凝回过神来,笑而不语,抿了一口酒,目光骤然深邃起来。 柳生的目光都停留在了下面的舞台上,因此并没能看出来什么,这时候,下方已经响起了声音。 王凝听在耳朵里,七分陶醉,剩下三分却意味深长。 至于下方唱的什么,于他而言似乎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满堂喝彩听在耳朵里也觉得越发吵闹起来。 某一刻,下方的女子也看了过来,四目相对,各自眼里都短暂的呆滞了一阵。 下方的歌声也停了片刻,然而在座的所有人都只关注着台上女子的容颜,因此并没有注意到她出错的地方。 短暂之后,唱词再起,王凝也放下了某些心思,专心的听了起来。 柳生不是呆愚的读书人,倒比旁人要看的多一些,因此注意到女子的异样,而后目光投向了对面的王凝,却也没有就此打破。 直到一曲终了,他才开了口:“在下就觉得阁下不是一般的商贾。” 王凝哦了一声,面带疑惑,说到:“倒不知从何说起。” “方才那姑娘看你的眼神,明显有着别样的东西,阁下既然与这杜大家相熟,必然不是寻常人。”说到这里,不由有几分失落,“在下虽有些才名,却到得如今也未曾与这位杜大家有过面对面的机会。” “哈,原来是叫杜大家。”王凝说到这里,笑了起来,“我与这位……杜大家也是不曾面对面见过的。” “呵……”柳生摆明了不信。 却在这时,下方有人站到了台上,开了口,一语惊得满座喧哗,而后是不同程度的狂喜。 并是对面的柳生也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第236章 诗(三更求点啥) 也难怪在座诸人都跃跃欲试,毕竟按照下方人所说,若能得到那位杜大家青睐,今夜可是能够共处一室,至于做些什么,并看自己的本事了。 这些事确实足够引诱人心然而对于王凝来说,确实乏味得很,若是他的猜测正确,那么那位杜大家对他来说就不存在什么意义了。 下方那人话音一落,在座所有人都撸起袖管,准备大干特干。王凝自顾自的小酌着,倒真是如同局外人一般了。 过了一阵,陆续有人过来拿了各人写下的诗词往后院去,到了王凝这里,那人刻意等了一下,却不见王凝有什么诗作出来,争取了几句,才有些失望的离开。 这一幕落在旁人眼里没什么不同,柳生看在眼里却不由想起方才发生的一幕幕,因此心里更加坚定了之前的那个想法。 对于王凝来说,这些姑且都是虚的,他对于男女之事真心没什么兴趣,然而这些东西落在别人眼里,却不见得有人能够理解,反而是更多人恶语相向。 王凝对这些争风吃醋的事情也是不甚所谓的,然而到底有人闲不住,找了过来。 为首之人并是许家那位少爷,叫做许为俞的,眼下拉了三五读书人过来,一看就是来者不善。 来人之中有人认得柳生,因此刚开始还算客气,说过几句话后,大抵确认了柳生与王凝并无什么关系,因此说起话来,全然也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等候结果的这么会功夫,几人已经说了起来,当然针对点还是落在了王凝身上。 来之前许为俞应该是介绍过王凝的身份,因此几个读书人虽然好奇柳生怎会与这个商贾坐在一起,却也没有想到更多的当面上去。因此对于王凝,自然也就是百般针对。 柳生倒也乐得坐在一边看戏,这种场面他也是见得多了,往往因为他的“身份地位”,大多也是作为裁判。读书人的那些小团体里,虽然各自不服,对他倒是没有那种“门户”之见,这都得益于他的才名远播了。 当然眼下这种场合,倒不可能比诗才,毕竟在他看来,王凝虽然有些不同于一般商贾,却也不可能抵得过身边这几位也算饱读诗书的读书人,况且当中认得他的那位与他曾经一道参加过春闱,眼下虽然没个进士身份,士林间还是说得上话的。 许为俞知道柳生的大名,寒暄几句,并也把矛头指向了王凝。 当下开了口:“……不成想,王掌柜对这些烟花之地也如此上心,方才之所以迟约,想必也是舍不得某家姑娘吧。” 话音刚落,旁边并起了一阵哄笑,柳生也抿着嘴。 王凝嘿然一声,并不否认:“比起软玉温香,赴会毕竟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情,倒不用着急。” 言下之意,却也有几分看不起许家的意味,许为俞面色一变,强压下火气,转而道:“今儿个杜大家一曲,莫非王掌柜也想做那入幕之宾?” 转而看向身边几人,笑到:“今儿德新在此,恐怕王掌柜有些痴人说梦。” 德新并是柳生的字,王凝对此也是了解。 柳生谦然一笑,道:“不敢,不敢。” 王凝放下手里的酒杯,看了过去,笑到:“天地之大德曰生……” 柳生看了过来,抿嘴道:“倒不是如此解……”说着觉着有什么不对,愣了一下才讶然道:“公子莫非认得在下?” “我虽是初来此地,之前也是听过柳生大名的,况且孙恒孙毅之每每提起,倒是记下了。” “你认得毅之?”柳生惊得站了起来。 王凝淡淡道:“在江宁的时候,他托我办了些事,倒是相互熟悉了……哦,忘了介绍,在下王凝……” 话音刚落,柳生并退后几步,骤然拜了一下:“柳生代天下万民谢过先生。” 众人都被柳生的举止弄得不明所以,王凝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起身道:“言重了,言重了,这都是孙恒的功劳,与我可没什么关系。” 一听是孙恒认得的人,柳生与王凝并也亲切了许多,柳生与孙恒当初可是同一科的同窗,当然各有际遇,也就造就了现下两个人截然不同的局面。 旁边的几人此时见得局面的变化,并也问了起来,询问过后,弄清楚彼此关系之后,对于王凝的感情似乎也在一瞬间吵变了。一边的许为俞到得现在,似乎才明白王凝的身份地位,当下有些汗颜,不过倒也不愿意就此败下阵来。 “不知王掌柜方才写了什么诗?能否说出来与我等分享一下?”转而指着身边的几人道:“这些都是士林名士,对于诗词一道还是很有话语权的。” 王凝摇了摇头,“倒是不曾写什么诗。” “呵?”众人看了过来,也不知是惊讶于他的定力,还是松了一口气。 王凝笑了笑,“不懂诗词,自然写不成诗词,倒叫各位见笑了。” 旁边柳生解围道:“这点在下倒是可以作证,王兄并没有写什么诗词,诸位并也不要为难他了。” 读书人愤世嫉俗,尽管王凝在江宁做的那些事并没什么人知道,但因为孙恒的关系,倒也使得这些人爱屋及乌,对他也不再像之前那种针对。 此时也各自出来解围。 许为俞见状不好说什么,却也还是不愿意放弃,恰好这时候有人走了过来,却是那位杜大家的侍女。 来意却是叫王凝写诗的。 许为俞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王凝推辞了一阵,却也拗不过,叫人取了纸笔来,斟酌片刻之后,提起笔写了起来。 王凝的字还是能够入眼,甚至有些引人入胜,却也是有几分大家风范,字写成这样,自然在众人心中提了几分,这个年代,毕竟诗词与字也是有着联系的。 字能写成这样,并也说明其在诗词一道上,功力断然也不会差,然而当王凝落笔,写下一句的时候,众人脸上都变得怪异起来。 宣纸上一笔笔落成,近乎是一气呵成,众人却一口凉气。 柳生打破了安静,呢喃道:“这……” 第237章 也许冤家(四更) 回到房间的杜大家已经卸了妆,眼下一袭薄纱,半遮娇躯,拄着下巴正看着面前桌上送过来厚厚的一沓宣纸。 看了一遍,却也分出来等级来,然而看过一遍之后,浑然没有自己想要看到的那一份,于是不由有些气不过。 纵然之前一直的相处都有些不愉快,但好歹两人之间也算是有过一段还算不错的相处时光,眼下见了面,纵然不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局面,也应该问候几句才对。抛开两人之间的冤仇,他们之间也还是有着几分情分的。 杜大家苦笑了一声,之前叫出去的侍候女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刚刚得到的墨宝,有些尴尬的走了过来。 近了几步,有些气急败坏的说到:“小姐,那人摆明了是耍我们,这诗……” “怎么?”杜大家转头看了过去,笑到:“哦?这诗如何?” 小丫鬟嘟着嘴,拿着诗走了过来,“小姐,这诗写的固然……好,可是这也太……算了,小姐,您还是自己看吧。”说着把宣纸递了过去。 杜大家面待疑惑,还是接了过来,看了小丫鬟一眼,转而看向宣纸之上,片刻后,眉头拧了起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也……” 小丫鬟点点头:“是啊,小姐,怎么还有这样的人,不会写就不会写吧,直接说就是了,现在写出这样的诗,真叫人不知说什么好。” 杜大家颔首:“嘿,这人也是有趣。”说到这里,再次拿起桌上的宣纸看了起来,而后小声的读了起来,“枫桥夜泊……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而后由衷的赞叹了一下,“好诗,好诗啊……”说到这里,转过头对身边的小丫鬟说到,“去吧,叫他进来吧。” “小姐……”丫鬟看着旁边桌上明明写的更好的诗,想说什么却始终没说出来。 杜大家知道丫鬟想说什么,开口道:“这诗固然写的好,见得却多了,况且……这位叫做柳生的,我与他大抵也说不上什么来,倒是这位,明目张胆抄先贤诗的家伙,倒是有几分有趣,这样的人……见见也是无甚所谓的。” “可是小姐……这种人见了对你来说没什么用处啊。” “银钱这些东西,与我而言并无什么重要可言,不过是那些人既然舍得花这些钱,我若不接下也有些说不过去啊?”杜大家笑了起来,似乎真是那种见钱眼开之辈,然而对于身边的丫鬟而言,她深知小姐如此说的道理,她能够活到现在,得亏是遇到了小姐,因此对于小姐的事情,她并也分外上心。 所有的出发点都是为了小姐,因此有些话不说她也觉得过意不去,至于决定怎么做,还是得小姐自己拿主意。 因此她走了出去,心不甘情不愿的过去喊人了。 王凝对于结果倒是不曾看重的,然而真就当那人走了过来,叫他过去的时候,他还是有些意外。 旁边的柳生面色有些灰白,难掩失望之色,至于许为俞等人,更是惊得下巴多万掉了下来,一个个目光怪异的看着王凝,心里不知是羡慕还是生气。 王凝嘿然一声,看着来人,问到:“怕是错了,在下的诗……” 话未说完,王凝并被打断了话头,注意到旁边的投过来的视线,当下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跟着走了过去。 许为俞看着王凝的背影,半天回不过神来。 闺房里,杜大家已经泡好了一壶茶,方一进门,茶香并溢了开来。 丫鬟在进门之后就又退了出去,至于王凝则自来熟一般在女子对面坐了下来。 女子为他斟了茶:“我以为你见到我,肯定会出手杀我。” 王凝嘿然一声,笑道:“还真是你啊啊。”说罢看了过去,眼里多了一丝沉重,“上次起的那人是谁?” “你非得提我的伤心事么?” 王凝摇摇头,叹道:“我知你肯定不可能那么容易就死,但对于那个无辜死去的人,我还是有些过意不去,这么久了,我一直过意不去……” 王凝看了她一眼,端起茶来抿了一小口。 杜大家愣了一下,“有些人总要死的……” 王凝颔首,“然而有些人本不该死。”而后他看着对面的女子,笑到,“你叫我过来,是想我再杀你一次?” 季茜儿笑了笑:“我还没无聊到那种地步……”顿了顿,她叹了起来,“异地相见,纵然是仇人,也还是有些话可说的,像现在,坐在一起,也有些话可以说说的,哪怕过后你还是打算出手,再一次杀我。” 王凝笑了一阵,“那就先喝茶了吧。” 说到这份上,自然没有再说什么,两人各自心思,这一顿茶的,气氛并也喝得有些怪异。 过了半个多时辰,王凝从里面走了出来,柳生等人似乎也是意犹未尽,直到此时都没有离开,见了王凝出来,目光自然又都落在了他身上。 诚然,王凝的面色似乎不是很好,在里面待的时间也不是很久,因此在座的几人似乎都松了一口气,对于王凝也莫名的亲切了几分,断然没有之前那种针对的意味。 许为俞心里不是滋味,然而眼下的局面却对他极度不利,因此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几人笑着坐了下来,简单的说过一阵方才的事情,王凝同样简单的略了过去,而后一番推杯换盏,相互间并没有了那么多的隔阂。 说了一阵,喝了一阵,几人才算歇下来,大抵是为了赔罪,许为俞最后付了钱,几人这才出了烟雨楼,各自分道扬镳。 王凝却是一个人寻了一家客栈,这点酒水于他而言却是小事,因此并没什么实质感觉。 早早歇了下去,对于今日的事情并没什么过多心思了。 一觉醒来,并是崭新的一天了。 要说多余的事情,姑且留在明天再说,他这几日往来,却也觉得不知当做些什么,眼下的局面,于他而言,似乎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但是,总要做点什么吧! 他如是想着。 第238章 小和尚下山去化斋(上)(五更送上) 王凝过来苏州的最初目的是为了上次云记商船被截的事情,然而折腾到现在,似乎根本没什么实质性的进展,另一方面,更为重要的事情应该是牵扯到许家的事,然而事实上真正做下来,与他预料之中还是有些出入。 最重要的事,那个女人拒绝了他的合作,而他将放目光放到别的人身上,暂时来说不可能立马就有什么成效。 更为重要的是,因为某些人入局,他之前做的很多准备看起来都失去了实质性的作用。 最大的变局还是季茜儿的入局,这个女人越来越叫他害怕,上次他虽然知道杀的可能不是季茜儿,然而却因为当时的局面,让他只能是猜测,并没有办法验证,后来委托五叔去查这件事,到得目前,若非是季茜儿主动出现在他面前,同样没有任何消息。 也就是说,这个女人一直都对他的一切了如指掌,而后当务之急,并是摸透季茜儿再次出现的目的,是否意味着江山楼的入局,这背后也许围绕着小小苏州城,将要再发生什么大事了。 江浦乱贼余孽眼下还未曾完全清除干净,真要是两方之间有了联系,那么这些事恐怕就是另一种局面。加之北方边境上正在上演的事情…… 似乎这个世道真的已经糜烂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了。 王凝深知自己对这些事根本没什么作用,然而也许因为骨子里刻下的某些东西,使得他对这些事又做不到全然的漠不关心。 他在江山楼待过,深知这个杀手组织的背景,倘若某天所有属于江山楼的势力被人整合,那么对于这个天下来说,那绝对是一场灾难。因此他也有些在意,在意某些人的生死。 然而,面对天下这样一个局,他却微小的完全可以忽略不计,这种能力撑不起格局的状态叫他很不是滋味。 因此眼下要做的,似乎还是发展自己的势力,不图天下,却也要有自保的能力。 时间晃了几天,许为俞因为上次的事情,似乎心里有了阴影,一开始还躲着王凝,后来也不知是否家里给他派了任务,因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来,与王凝拉关系。 王凝对此倒也没有说什么,两人之间的相处也还算融洽,大抵在了解了王凝脾气之后,知道王凝并不是那么难相处,之后他也就放下了戒心,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就渐渐好了起来。 许志信对于这种变化还是很欣慰,心想自己的打算终究还是没有完全落空。他虽然有个许为荣的大儿子,本身能力不差,然而若想撑死许家,一个人的能力毕竟是很薄弱的,因此对于许为俞的改变,老头才会那么高兴。 而许家老三也终于发现了许为俞的变化,心里对于那位云记东家也就多了几分心眼,私下里也派人过来探了口风,王凝对于许家人是来者不拒,眼下他巴不得许家人全都跑过来跟他合作,那样就他就有了插手许家的由头,然而,许家那位老太君是明白人,断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因此他的突破点不得不转移到与许家敌对的韩家身上,他仗着与韩三的关系,在韩家还是混得开的。 不过因为王凝身边跟着个许为俞,韩家多少还是有些防备。总之就在这样的“尔虞我诈”之间过了正月,到了二月里。 王凝已经许久未曾回去江宁,家里似乎也终于发现他一个人在外不好,因此派了人过来,这人并是苏文吉了。 苏文吉对此很是感激,暗地里也决定大干一笔,然而当他拖着行李来到苏州的时候,却是心灰意冷。 王凝来码头与他碰过面之后,二话没说,就把他送到了寒山寺,若非他哭着喊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伤”的孝道,恐怕王凝已经将他剃了光头,那样一来他就真正成了和尚了。 不过眼下他跟和尚的区别也就差剃头了。 为此他还专门写了信去江宁,得到的回信是“二姐根本就没怀孩子”,因此王凝所谓的“祈福”也就不存在了,鉴于王凝叫他顶着寺里的某位小和尚,他不由大胆猜测,于是又偷偷给家里去了信,写到:“二姐,近来姐夫一切如常,每日于各家商行谈些生意,一日三餐都能按时吃,而且每餐必有肉,可见,姐夫的身子很好,二姐务需挂念……然而弟有一事不明,姐夫命我入寺盯着一个小和尚,观姐夫对他的关注,弟大胆猜测,二姐请一定不要生气……”紧接着说了一阵劝慰的话,直到最后收尾才写到“那小和尚可能是姐夫私生子。” 远在江宁的苏筱妍收到这封信的时候,笑了一阵,而后递往苏州的信里酸得王凝睁不开眼。 尤其一句“你我夫妻,没什么事情不能说的,夫君既是做了那事,就该与我说的……” 王凝看得一阵莫名其妙,过了好几天都没反应过来。 他在苏州的生活已经步入正轨,也交了一些朋友,平日里柳生也会过来,问问江宁孙恒的事,而后他也因此得以认识了许家大小姐许吟秋。 一切似乎都在按照他事先预设好的路线发展着,对此他很是满意,因此却忘了回苏筱妍的信,而后在收到苏筱妍的信,他后背不由一阵发凉。 王凝无奈,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寺里的苏文吉急匆匆过来找他,告诉他“小和尚下山去化斋了”他才反应过来,于是揪着苏文吉一通严刑拷打,终于问出来个中原委。 当下交代苏文吉去信像苏筱妍解释,他则往枫桥那边过去,那个小和尚真要是化斋去了还好,若然,对他来说可是一个局的破灭,也就意味着他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散失了意义。 就在王凝动身的同时,季茜儿也开始动身,而那个下山化斋的小和尚,此时正盘坐在某个街角,双手合十,念着慈悲心经,断然没有意料到一场风波因他而起,而且很快蔓延开来,各方势力加入,形成了一张盘根交错的大网。 与此同时,寺里也知道了小和尚下山去了,紧急发动了一批人下山寻找,而这件事的始作俑者,也直接被主持关了禁闭。 二月天,阳光本炙热,却因为一阵突然而来的大风,变得如若数九寒冬,冷气逼人。 第239章 小和尚下山去化斋(下)(六更完) 黄昏之下,风从江面吹了过来,席卷过这座古朴的小镇,行人渐渐散去,摊贩收了摊,也许是为了应某种景,是以并显得有些凄凉。 凉风挤入窄小的巷道,吹打着伸出院墙的枝条,拍打在白墙黑瓦之上,细细碎碎的声音里,显得分外吵闹。 小和尚一身粗布僧衣,迈着小步,不紧不慢的走在巷子里,某一刻回过身去,似乎一阵狂风卷着漫天埃尘,遮天蔽日,碾压过来。 小和尚来不及发出什么声音,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巷子里,手里捧着的钵盂哐哐一声掉在地上,惊扰了隔壁墙后的人家,于是有人开门来看,见到了那只钵盂。 眨眼功夫,有一道人影从巷口走了过来,似乎只是一步,就已经到了近前,拿起了地上的钵盂,放在手机打量了一会。 啧啧两声,那人并没有再次跨步,近乎也是眨眼功夫,已经到了巷子那头。风吹过额头,带来丝丝凉意,先前开门的人站在门口,呆若木鸡,过了片刻,才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渍,长长吁了一声,步子有些蹒跚,进了门去。 隐约间听到有声音问到:“你怎么了?怎么跟丢了魂一样?” 王凝还是来晚了一步,心里越发变得沉重。那人并没有刻意掩饰什么,因此他很容易就猜到对方的身份。 他们已经交过很多次手,曾经他们一度是合伙做过很多事,杀了很多人,这种血与火的洗礼之后,他们可以说是那种环境里彼此信任的朋友,哪怕他们至始至终没见过对方长什么样子。 然而后来一连串的变故之后,他成了叛徒,被人追杀,而那位自然是追杀他的一方,于是他们有过很多次交手,各有胜负。 王凝深知对方收手段,之所以遗留下些许痕迹,定然是想要与他较量。并是说对方跟季茜儿还有着联系。 上回带着苏筱妍逃难的那一阵,王凝一身受了很重的伤,那人自然也不轻松,然而再一次“碰面”,王凝已经没有什么把握。 他身上的毒还没有彻底清除,这并落了下风了。 不过知道那小和尚落在那人手上,他的心也稍微放松下来,某些迹象表明,那人虽与季茜儿有联系,然而却还没有达到唯命是从的地步。 因此,对方的打算也是通过那个小和尚得到他的下落,然后他们之间必须有一场了断。 王凝循着痕迹找了下去,然而到底没能找到,于是回了住处,倒也没有再盲目出去寻找。 他找不到,那么短时间内也没人可以找到。 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 回到家,苏文吉拿了写好的信过来给他看,他却没那份心情,不过想到不能得罪女人,当下叫苏文吉念给他听,而后他指出一些修改之处,并对苏文吉说:“文吉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做事怎么如此不知轻重,你二姐远在江宁,我们不能叫她担心……这次的事看你如此诚恳,我也就不跟你计较了,再有下次,我就叫文渊过来替你。” “姐夫,我知道错了,下次我绝对不造谣了,我好不容易才说服二姐让我出来,你可别把我再送回去……那多丢人……” 王凝点点头:“这就对了。” “那姐夫,我还回寺里么?”苏文吉靠了过来。 王凝白了他一眼:“你若想回去,那就去。” “嘿嘿,哪能想去那种地方,我这段时间天天青菜萝卜,嘴里都快淡出个鸟来了。”苏文吉抱怨到,“姐夫,那小和尚跟您到底什么关系啊,您那么上心。” 王凝道:“许家长房嫡子,许家族谱里应该叫做许子豪吧。” “啊?”苏文吉不明白许家的事情,却也听得出王凝的语气。 “别啊了,眼下他被人截了去,我们得想个法子找到他。” “姐夫,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找他?还有这许家嫡子,怎么成了和尚?” 王凝瞪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吩咐道:“这段时间你盯着韩家的人,看看他们有什么动静,别的事情我会安排人去做。”眼看苏文吉还要说什么,王凝起身道:“我让小安跟着你,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先问他,待这边熟悉了,我再安排别的事情给你做。” 话说到这个份上,苏文吉并也不好再说下去。 王凝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苏文吉怎么突然就安静了,若换在以前,不定要说多少废话,与他央求这央求那,现在突然这么安静,倒叫他有些不习惯了。不过安排好了苏文吉的事情之后,他并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苏文吉也听了王凝的话,当下并没有在央着什么,朝王凝说道:“姐夫,我去寄信了。” 当下往外走了出去,王凝看着他的背影,对于苏筱妍的手段还是很佩服,苏家那些人什么货色他还是知道的,现在类似苏文吉,苏文渊之辈,已经有了某种程度上的成长,于王凝而言,固然是愿意看到这种变化的,如此一来,苏筱妍见苏家后继有人,姑且不会再像之前那样辛苦。 苏文吉等人,似乎也终于明白从自家人手里抢食吃没什么意思,因此内部可以说很是团结,如此一来作为将来继承人的苏文奎而言,算不上是好消息,何况他出了那档子事,如今在苏家,已经没什么威信可言。 对于这一点,王凝向来不介意用最坏的眼光去看人,何况对他来说,苏筱妍已经是极为重要的人,因此他也就不容许任何人做出不利于她的事情,哪怕是苏家的某些人。 王凝深知所谓女子的身份,使得苏筱妍很多事情都不好得开展,也正欣慰这样的身份,许多人对苏筱妍还有着某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然而那些人似乎忘记了,苏筱妍如今是他的妻子,那些人想要做某些事情,又如何避得开他。 他当初能够将苏家逼到那种地步,眼下云记的规模更甚当年,他想要针对苏家再来一次,不过是小事一桩。 然而苏家若失去了苏筱妍这唯一的纽带,那些人的死活与他又有何干系。基于此,苏文吉等人接近他,大抵也是想要维系着某种纽带。 同样也是因为苏筱妍的女儿身份,那些人才会如此轻看,甚至将她当做了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 对于这一点,他是保留意见的。 第240章 却是冤家 王凝对于目下的局势,多少还是有些把握。至于之前苏文吉问起的那个小和尚的事情,他一时半会儿也还没能理清。 尽管他知道那个叫做幺儿的孩子在与他见面之后发生的一系列的事情,然而也正因为如此,他对于那个孩子也多了些合作之外的心思。也许当初他不曾找上门去,也就不会给某些人行动的机会。 换而言之,确实也是因为他,害了人家。或者他一开始打算利用那个孩子的身份,本身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本已经是苦命人,又何苦再受他好事之举牵累。 哪怕目下还能确定那孩子性命无忧,然而他王凝如果迟迟不做出某些行动,想必也是不可收拾的局面。 对方的秉性,一日不见他有所行动,不定要将那孩子的腿脚卸了送上门来,因此他也不得不用些心思了。 好在他手下还有某些可用的渠道,打听起来也不是太难。 王凝在这边紧锣密鼓的布置之时,古镇的季茜儿发了一通脾气,目光怨毒的盯着窗外空荡荡的黑夜,冷声道:“竟敢枉顾我的命令,他是想死吗?” 季茜儿自言自语一阵,竭力平复了下来,喘了几口粗气,外面响起刻敲门声,却是她那小丫鬟。许是在外面听到什么动静,因此此时小丫鬟脸上表情有些恐惧,蹑懦着走了过来。 季茜儿反应过来,笑了笑,安慰道:“没事,小环你不用担心我。” 话是这么说,小环显然不相信的,然而一时间似乎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在不远处点了点头,也就退了出去。 不多会功夫,屋子里多了一道人影,来人虽然站在那里,然而却给人一种不存在的感觉,他周边仿若有一道深邃的漩涡,所有的注视都被吸了进去。 “尽快查出那个混蛋在哪?我要他付出代价,另外,那个孩子绝对不能落在王凝的手里,无论如何,许家不容他沾手。” 说到这里,却又像是自言自语的道:“也是冤家,原本江宁的时候已经了断了一切,不成想在苏州又会撞上。” 那人至始至终没有什么回应,过了片刻,知道季茜儿没什么吩咐,这才消失不见。 季茜儿目光骤然变得有些怪异起来,诚然他说的也是实话,为了解决王凝这个麻烦,她可是费尽心机。刚开始借用刺杀秦弼的机会,买通了江山楼的杀手,可惜最终还是没能杀死,此招不成,她并又采取怀柔手段,虽然并不奢望将他变作裙下之臣,却也希望两人能够因为共同的利益而相安无事。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后面的事情全然出乎了她的意料,也让她明白蒙受不白之冤是何等的委屈,为此她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那个丫头替她被王凝杀死…… 这一段因果到得如今,她也有些悔恨当年竟然不明所以的摘了那个人的面具,使得到现在两个人过得都不舒心。 不过既然到了这个地步,老天都不愿意他们相安无事的处下去,那么只能是敌人了,因此某些原本下三滥的手段,恐怕也将要搬到台面,为了对付王凝,季茜儿明白一定要无所不用其极。 就在她终于下定决心要弄死王凝的时候,王凝也正在为了她的事情头疼。对王凝来说,季茜儿根本就是个灾祸,到哪都没好事,虽然他暂时还不明白季茜儿在许家这件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但很显然他们并不是一路人。 另一方面,也许江山楼的处境并不好,甚至已经不能维系日常,天地玄黄四分楼之间的矛盾想必也到了决裂的边缘,基于此,作为江山楼未来主人的季茜儿做出这些事也说的过去。 说来说去,财势是联系在一起的,江山楼只有拥有了绝对的财力,才能更好的笼络某些人。 自古“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并是这个道理。 因此许家这样的大族,因为自身内部的原因,正处于薄弱状态之下,对于江山楼而言,并是最好的下手对象了。 依托江山楼自身的关系网,季茜儿能够得知幺儿的身份,并也解释得通了。 却是跟他一样的打算。 但也算是所见略同了吧。 另一方面,王凝心里也有些生气,他手下那些家伙自从依托着云记的出现洗白了身份之后,做起事来并有些不上心了,不然如此事情,怎会一点消息都没有,只要是人做的,就不可能存在绝对的隐秘,因此确实应该与那些家伙打打招呼了。 想了这一辙,他并也收了心思,当务之急还是幺儿的下落,无论他怎么想利用对方的身份,到得眼下,他还是不能不放在心上。 他与幺儿母亲说的半数以上都是真话,他与韩家真的有些浅薄渊源,那个韩三与他确实算是朋友。 因此从韩三那边算起,幺儿甚至应该称他一声爷爷……王凝面色微变,有些脸红。 出了院落,门前与苏文吉说了话,他上了街,而一路上,偶有见到苏州州衙的人,一个个脸色凝重,行色匆匆,显然是出了什么事。 王凝忙于找人的时候,从江宁府过来的水师在指挥使刘世芳的带领下沿着运河而来,开到了苏州码头。苏州属于杭州府管辖,因此杭州那边也派了个推官过来,同行的还有杭州水城营半营官兵,如此阵仗,苏州自知州往下的每个人都不得不提起心来,夹着尾巴做人。各家大户也都收到了通知,上头的意思自然是要他们一方面先龟缩起来,保存有生力量,另一方面这也是一个剪除异己的好机会,因此苏州城里,私底下的纵横捭阖已经悄然上来演。 这些与王凝自是一时半会儿没什么关系了,这时候的他正因为幺儿的事情头疼。要说他虽然实力下滑得有些过分,但当初的本事都还在,追踪一个明显给他机会的曾经的同行本不是难事,奈何中间有季茜儿这个搅局者,因此他做起事来真的是百般不顺。 再一次扑空之后,他也气不过骂道:“这女人真他娘的有病!” 第241章 信不信 苏州附近并没有藏人的地方,眼下这种时候,各方对人口流动是极为关注的,自从去年的灾祸以来,朝廷为了杜绝外来人口所存在的某些影响,也为了更好,更加合理的管理这些丢失了家园的百姓,出了一套新的管理制度,在此新制度之下,很多事情变得简单起来,却也更容易看出问题。 因此,哪个村里要是有了外来人,很快就会报备道苏州衙门,基于此,小和尚要是被人带着出现在某个村子,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不过那人本身有着很多手段,想要骗过那些百姓的耳目也是情理之中,如此一来,找人自然就不容易了。 王凝深知这一点,也因为曾经一度共事的关系,有着自己的想法,只是后边老是跟着个尾巴,这让他觉得很憋屈,若非拿不准胜算几成,他早已经回过头,将那人砍瓜切菜般搞死了。 转念一想,对于季茜儿能够笼络这等级数的高手,倒也叫他不得不重新打量这个对手,当然也不排除,如今的江山楼天字号已经落入季茜儿的掌控。 如果真是这样,对他来说可以说绝对是个晴天霹雳,搞不好,他会被搞死的。 季茜儿的手腕他多少明白一些,眼下尚且因为江山楼内部的很多事情成为他的掣肘,但等到她将那些反对声音消灭干净,整合江山楼之后,他姑且也就到了陌路。 想到这一层,王凝心里也有些打鼓,要不就放弃与那个女人为敌了? 只是他几次三番想要杀人家,似乎不可能放下吧。 王凝回头望了眼后方空荡荡的官道,他已经出了城来,青石铺就的官道两旁皆是刚刚翻过一遍的田地,此时夜色将下,除了个别对来年收成有着绝对奢望的农夫还在忙碌,基本上已经看不到什么人影了。 远处的小山包上,密林丛生,王凝记得那半山上有一座废弃的城隍庙,之前“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里,他对于这处还是有几分信心,然而这里也不是最终的目的地,那人既然决定耍他,自然不会如此轻易的就让他找到。何况后面跟着个不知深浅的家伙,他就算真的知道在哪,也断然不敢贸然前往,不然那就是后有追兵,前有堵截的局面了。对上那个该死的家伙他还有几分自信,然而后方那位他半分把握都没有。 那是真正的凶人,是江山楼掩藏的手段之一,他当初在江山楼的时候,也只是听过,却从未遇到过。 眼下可真不巧。 如此想着,已经到了山脚,残破的石头台阶已经沾满了青苔,就快要看不出痕迹了。 王凝并没有停留,往上方走了去,约摸走了半刻钟之后,王凝终于到可上方的城隍庙。 城隍庙不是很大,如今院墙也已经只剩下一半,屋檐残破,内里供奉的城隍老爷也只剩下半截,上半截似乎是被人有意砸断,砸落在神像前的供案上。 王凝走了进去,乍一看,全然一副很久没人来过的痕迹,然而细心去看,却还是有着些别扭的地方,王凝明白这里面的表达出来的某些信号。作为杀手,他们本身是独来独往,然而某些特殊的情况,他们也会有短暂的合作,而这种合作之下,能够信任的,并有有了各自的联络方式。他与那位向来只是通过这些信号联络,以至于哪怕他们并不认识彼此长什么样,却也能相对信任。 然而这种局面因为季茜儿这个搅局者的出现,已经不再平衡了,季茜儿“出卖”了他,对方已经知道的面目,自然也就知道了他周遭的一切,因此他现在心里并不如表面那么安定。 苏筱妍曾经已经被掳走了一次了。 后方跟来那人,自然看不懂这些信息,然而因为收到的命令是盯着王凝,他也就不会贸然出手,另一方面,哪怕他对于逼问信息很是有一些手段,然而,却也不愿意对上一个曾经的金面杀手。能混到金面杀手的人,纵然是他应付起来,也要颇费一番周折。 当然,眼前这个人已经有了软肋,那就是家人。 “嘿,跟了我这么久,也该出来见见了,我倒挺好奇你们幽鬼是否真的像传言那样。” 话音刚落,回答他的只是冷寂的空气。 王凝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再不出来,信不信我今晚就去宰了季茜儿。” 这样的威胁自然不可能有什么效果,对方坚信他不可能杀得了季茜儿。 既然王凝知道幽鬼,那么就不可能贸然对季茜儿出手。 而且,就算成了,那么面对幽鬼的报复,王凝没有半分还手之力。 不过他还是走了出来。 王凝因为敏锐的感应,却是看得见那位。 鸟雀惊起,扑腾着翅膀飞走。 “呵……不愧是杀人无形,这神出鬼没的,可想而知那些死在你们手上的人有多冤……到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王凝戏谑的看了过去,笑了起来。 对面那掩于黑暗中的人看不出表情变化。 过了片刻,才艰涩的开了口:“幽鬼只杀叛徒。” 王凝看着对方火热的眼光,笑声更甚:“看来我是你们的下一个目标了?” 那人道:“若非小姐有命,你现在不可能在我面前说这么多废话。” 顿了顿,那仿若毒蛇般的眼神逼射过来,刺得人眼仁生疼。 王凝偏开头去,那人再又开口:“既然我都出来了,就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小姐虽然吩咐过不杀你,但并没说我不可以折磨你……也就是说,只要你还活着就可以……” 王凝嘿然一声,“你是多少年没说过话了?目下竟然跟我废这么多话,这就是你们幽鬼的作风?” “还是……临死刻了都要来个感言?”王凝讥诮的笑了起来,目色一变,冷冷的看了过去,“一般废话太多的反派都没有好下场,再这样下去,我可能翻牌的。” 王凝的笑声有些刺耳,对方的眼中却还是之前那怨毒的神色。 “你会死得很惨……” 破风声起,两道残影相撞。 第242章 身份 一道急风掠过,如是寒冬里冷冽的刀锋,残影碰撞,相继分开,闻得“噗”的一声,王凝口吐血沫,身影在不远处停了下来。 他躬着身子,一只手握成拳头,抵在腰侧,脸上满是痛苦神色。他的眼中多了些许无奈,只是一招,就险些废了他,并是说他在这些幽鬼面前,最多讨得了两招的便宜。当下也许他应该庆幸,幽鬼这等级数的高手在江山楼里也不过几位,若然,对于整个武林来说,都将是一场灾难。 再者,季茜儿的手段……王凝想到此处,颇为无奈起来,眼里的神色也认真了起来。 转念一想,叫他觉得有些安慰的还是最起码对方全力的一击他还是能够承受下来,尽管付出的代价有点惨重。 嘿嘿笑了两声,王凝啐了一口,而后笑了起来:“好手段。” 强自压下涌到喉咙间的淤血,他缓缓直起身来。 对面的幽鬼眼里也闪过一丝异色,似他们这等级数的高手,已经达到了武林中所谓的宗师境界,而对方能接下他一招,最起码也是准宗师级的高手,这让他稍稍有些意外,另一方面,大抵也明白小姐为何总是容忍此人的原因,这样的高手,若能收到门下,于他们来说百利而无一害,何况这人本身与他们也就有着干系。 “你若答应重回江山楼,我可以放过你。” 王凝嘿然一声:“我杀的人已经够多。这后半辈子,怕是要花些时间赎罪……何况,就算我拒绝了你,你今儿个又真能杀了我?” “哼,小姐虽然有过吩咐,但你别忘了,我等幽鬼皆不是那种守规矩之人。” “呵,季茜儿可不像你们的老主人……” 说话间,远处林梢一道人影疾驰而来,也不知扔下什么,蓬蓬两声之后,王凝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幽鬼一声冷哼,虽说气愤,却没有放在心上。 却说王凝被人带着跑出一段距离,只觉得一阵跌宕起伏,好生难受,嘴里血沫子像口水一样流个不停。 “你这……轻功怎么越来越回去了。” 话音刚落,那人停了下来,将他扔在了地上,气哼一声:“要不是老子出手,你现在可能死了。” 王凝从地上坐了起来,擦着嘴角的血迹:“说吧,那个人被你藏哪里了?” 那人道:“季茜儿都找不到的地方。” 言下之意是你王凝就更别想找到了。 王凝不置可否点点头,打算再说点什么,那人已经不耐烦,朝他走了过来:“走吧,这地方可不安全,那群鬼鼻子比狼鼻子还灵……” 王凝哦了一声,跟着咳嗽起来,而后血块咳了出来。 那人并又嘲讽道:“看来你才是越练越回去。” 王凝无奈,白了他一眼:“走吧,先找个地方歇歇脚。” ********* 事到如今,王凝已经很难明白眼前这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比起他们之间那点微薄的共患难经厉,更能诠释他们关系的是仇人。 火堆里噼里啪啦的声音有些恼人,架在火上的野兔烤得流油,不停的发出滋啦声响。 王凝看着不远处的黑衣男子,笑道:“都到了这个份上了,你何苦再这幅做派?那破面罩扯了与我看看。” 那人不为所动,神色怪异的看了过来:“我已经取了面罩,是你眼拙看不出来。” 王凝白眼一翻,啐了一口,金面罩确实是取了,当蒙着块黑布算什么回事? 当下也不再计较,转了话题:“说吧。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做什么?”那人反问一句,笑道:“风易,你真就一点也不明白?” “嘿,你别一副我应该明白的口气,我真是不明白。” “呵,不明白就算了,你只要知道,我会杀死你就是了。” “风宣,你可能忘了,你在此之前杀过我不下五次了……眼下,你就有很大机会杀死我,” “现在?呵……”风宣顿了顿,叹道,“我不做那等乘人之危的勾当!” “这回你跟我讲这种话?”王凝笑了起来,“当初杀秦老头的时候,你做了什么?藏在一群银面里,背后给我捅刀……” “打住,秦老头那次我明明杀的是老头,差点砍死你的,可是秦瑞清那个武夫。”话音刚落,风宣看了过来,叹道,“再者说了,若非本座手下留情,那老头怎么可能活到秦瑞清赶到。” “呵,这时候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又如何知道是否事实并是如此?” “呵,事到如今,我就想知道你到底怎么想?” “什么意思?”王凝疑惑的看了过去,问了出来。 风宣道:“当初为什么要离开?” “呵,怎么搞的跟个婆娘一样,计较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 王凝本能的察觉到某些东西,却也没有多想,不过对方的语气确实叫人觉得莫名其妙。 正要说什么,对方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剑已经顶到了他的喉咙。 “喂喂,不用这么决绝吧?” “我还是觉得应该杀了你……亲手。” “呵,难怪刚才要出手。”王凝无奈的叹了一声,笑了起来,脖颈间已经刺破了皮肉,鲜血已经冒了出来。 风宣手一颤,往后缩了缩手。 “风宣,任何事情都没有绝对,当年我走投无路,因为孙师的缘故,我选择进入江山楼,做了很多事,杀了很多人……事到如今,我也想做做我喜欢的事情。” “所以你假死脱身?” “呵,季茜儿的心思我多少明白一些,若非后来的那些事,我与江山楼的牵扯并也就结束了。” “然而事与愿违。”王凝抬头看了过去,笑了起来,“我未曾想过,我与她之前做的事情竟然都能撞到一起……这是孽缘。” 风宣收了剑,背过身去,“以后你打算怎么做?”说到这里,他看了过来,带着几分审视:“这些年我用了些手段,认真的做了一件事。” 风宣突然走近了些,凑了上来,低声道:“凉王爷的二子……” 王凝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苦笑起来。 第243章 遇刺的指挥使大人 对于眼前发生的一幕,王凝似乎已经有了准备,至于自己的身份,似乎一直以来他已经有了很多个身份,因此对于每个身份他都需要有一段时间回应一下。 待得他想起这个所谓凉王二子身份的时候,也只能是抱之一笑。他抬起头来,看着风宣的眼眸,淡淡道:“原来我还有这么个听起来很厉害的身份。” 风宣瞪着他:“你不承认又如何?这个身份只要我捅出去,我相信远在凉州的那位肯定很乐意的。” 王凝目露无奈,叹息一声:“就算他知道了又能如何?难道事到如今,他还不愿意放下这段恩怨?”他抬起头,眼里满是深沉,“我已经把曾经一度最为重要的东西都给了他,放弃了所有的……荣耀,他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风宣愣了片刻,“你果然是周凝!” 王凝嘿然一声:“这么些年,我用过的名字不下十个,倒也有这个叫做周凝的,但现在,已经不存在周凝这个人了。” “呵……既然你都承认了,我也不瞒着你,只要你答应跟我合作,我会帮你拿回属于你的一切。”风宣诚恳的说到。 王凝摇头失笑:“属于我的一切?你指的是什么?” 风宣道:“你身为凉王二子的身份所应该拥有的一切荣华富贵……还有,我甚至可以帮你得到凉王世子的地位……” 王凝看着风宣,怔了片刻,笑了起来:“那些东西既然已经失去了,那就说明我不需要,何况,现在我所拥有的一切,本身也不差……至于那世子身份,从很多年前,我就对它毫不感兴趣。” “呵,如果真的不感兴趣,当年你又何至于落到如今这模样。”风宣讥讽道。 王凝叹了一声:“所谓世事难料,我又如何能够决定别人怎么想,况且,身为皇家子弟,那些事情不过都是家常便饭而已。”他抬头看着面前的风宣,摇了摇头:“但凡你想要通过我得到些什么,那么肯定要叫你失望了。” 风宣嘿然道:“你别忘了你身边还有很多人。” “你这是威胁我?” “我只是提醒你,我们这些人本身就是不择手段的。” 王凝顿了顿,站起身道:“什么时候你一个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家伙,竟然也会考虑该怎么走路!”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风易不也为了自己选了路?”风宣没有理会王凝话语间的嘲讽,“不过,像我们这样的人,注定每条路都是孤独,我不会像你会选择这种死路。” “死路?” “你我这样仇家满天下的人,有何资格再与他人有所羁绊。” 王凝道:“祸不及家人,这个道理我想你应该明白。” “明白?”风宣笑了起来,“风易,你是疯了么?你我手下有多少无辜家人?眼下你竟是说出这等话来,难道这就是你的赎罪?” 王凝摇摇头:“我不想谈这些,那人在哪里?” “我说过,在一个你根本找不到的地方。” 火光在夜色里跳跃,两个人的谈话并不如想象中那般生冷艰涩,也许真的是久别之后,多少都有几分情意于心间。 但有些事终究得有个了结。 ********* 苏州城,王凝落脚处,苏文吉看着在花厅里走来走去的家伙,心里有些怪异,时不时看向屋外,无比期盼着王凝回来。 目光落在院子里两排全副武装的亲兵身上,俨然一股肃杀扑面而来。 这些都是武胜军的兵丁,从战场上下来虽然有一段时间,但并没有闲散下来,依然有着战场上那股凛然之意。 刘世芳有些着急,眉头锁成一道道沟壑,他的脸色有些苍白,那是因为之前来的路上,他遇到了袭击,受了不轻的伤,而他手下的亲兵也死了十几个。外面两排兵丁权且是在这样的条件下,江宁府杜聪派过来保护他的。明面上是他的亲兵,然而对他却并不是多么恭敬。 他毕竟只是地方厢军都虞候。 然而这些都无甚所谓,最为重要的是临行前杜聪交给他的那几句话,他眼下急需见到王凝,然而,他赶到苏州就直扑过来,仍然没有找到王凝,这让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苍白。 他转过身,盯着苏文吉,问到:“他可曾说过什么时候回来?”苏文吉对于官兵有着本能的畏惧,此时缩在椅子上,不知该怎么接话,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呵,那他可曾说过去了哪里?” “没……没有。” 刘世芳一甩袖,望天长叹:“祖宗啊,你可别坑老弟我……” 后边的苏文吉心想这人怎么跟祖宗称兄道弟起来了,却没敢接话。 过了一阵,外面的亲兵走了进来,说到:“指挥使大人,杭州府的孙推官派人来请你赴宴。” “赴宴?” “正是。” “我正忙着呢,你去告诉来人,就说奉江宁府知府杜大人之命,我有要事……” 话未说完,外面已经有人走了进来,却是一位年过四旬的中年人。身着推官服,款款而来。 刘世芳见状只能迎了上去,他这次算是异地公干,莫说对方还是个一府推官,就是苏州知州,他也不敢慢待。 孙推官笑着走了过来,目光落在院子里那一群亲兵身上,眼色微微一变,他对于这些武夫断然不会去得罪,何况这些人背后还是杜聪那个魔头。 刘世芳走了过来见礼,孙推官还礼,笑到:“果然还是得我亲自来请,不然刘指挥使恐怕不会欣然赴约。” 刘世芳嘿然一声,心道“你这样过来,我就是欣然接受”。 陪笑了几句,刘世芳并也开口道:“孙大人客气了,卑职并非有意推脱,诚然杜大人行前有吩咐,卑职不敢怠慢。” 孙推官道:“无碍,你我日后将有很长一段时间相处,本也有更多时间,然,你我初到苏州,知州许大人的接风宴,你我要不去,恐怕有些不合适。” 刘世芳踟躇片刻,回头看了眼屋子里的苏文吉,回过头来道:“那就叨扰了。” “如此正好。” 刘世芳回身交代了几句之后,而后与孙推官一道往外走去,苏文吉在后方隐约听到:“听说指挥使大人来时遇到行刺?” 第244章 打算 刘世芳一介武官,无论身份地位都不及眼前这位杭州府推官,若换在某些场合,他一个小小营指挥使,甚至都不可能拥有眼前这样的排场。 苏州算得上顶尖的酒楼江枫园上,苏州知州许乐余已经早早等候,闻得楼下随从来报,他赶忙从楼上下来,到得门口,不远处两队亲兵的拱卫下,刘世芳与孙绍杰正往这边过来,两人有说有笑,仿似是很熟悉了。 许乐余在三人中地位仅次于孙绍杰,而且苏州是他的场子,因此对于他而言,本不必要对那两人太过卑躬屈膝,真那样做了,也有损读书人的风骨。 然而眼下非常之时,他也不敢太过强硬。 孙绍杰还好,作为他的上官,不会刻意与他为难,然而刘世芳作为异地调遣而来的将官,背后又有着杜聪支持,目下他也只能放低身段。 何况,人家在刚进入苏州地界的时候就遇上了行刺,这打脸的事情,由不得他端着架子。 许乐余如此厚道,刘世芳也不可能不识趣,因此恭敬的回了礼,说到:“往后的日子,还望大人多多关照。” 许乐余并也笑着回话:“这个自然,大家都是为朝廷分忧……” 孙绍杰插了话进来:“二位再这样寒暄下去,这楼上的酒席怕是要撤了。” 说到此处,许乐余自斥责了一句,而后让开路来,说到:“二位请。” 作为亲卫队长,叫做安五的男子随着刘世芳上了楼,于此,孙绍杰而人却不好说什么。毕竟刘世芳在之前的行程里已经遇刺,目下这种防备倒也说的过去,何况人家已经只带一人上楼,这已经是很给他们面子了。 酒席上,几句寒暄之后,并也问起了行刺的事。 许乐余身为负责苏州地面上大大小小事情的主官,对此自然要先慰问一番。 “……倒是无碍。”刘世芳放下手里的酒杯,笑了笑,杯子里的酒还剩下一半,大抵想到自己眼下受了伤,不该饮酒,继而道:“些许小伤罢了。” 许乐余注意到方才刘世芳的举动,余光看了看后方的亲卫,而后看向旁边的孙绍杰,孙绍杰似乎也注意到些什么,这时候也看了过来。 两人对望了一眼,各自有了计较。 孙绍杰道:“追凶之事,还劳烦许大人费些心思,不然你我倒不好与杜大人交代了。” 许乐余点点头,陪着笑。 刘世芳有些无奈,眼下这个时候似乎说什么都不好,他是武人,对方是文官,之所以如此给他面子,一部分是因为杜聪的缘故,另一部分,恐怕是对这次的事情有些想法,因此不想与他交恶。 于此,他有些无奈,若不仰仗眼前的二位,他不可能做成这次的事情,然而若过分依赖,那么这次结果肯定会大打折扣,太湖上那些水寨贼窝仍然会猖獗在这条运河之上。 刘世芳越想越觉得无奈,心里对于那个丢下他不管的家伙,骂了一遍又一遍。 喝酒吃菜,宴席进行时。 而后的过程中,谁都没有刻意的再提起相关的事情,这次的事情是朝廷下了谕令,他们就算想做些手脚,断然也不可能真的大刀阔斧,而某些小细节上的运作,姑且有后方很长的一段时间。 目下确实也不必要着急。 夜幕之下,刘世芳带着亲兵往苏州府外的水师营驻地过去。一路上安五紧紧跟在他身后,目光灼热的盯着空荡荡的街道。 “放心吧,在这苏州城里如果还有人杀我,那么那位许大人这知州怕是也到头了……何况我一个小小指挥使,杀了也无济于事,之前的行刺,不过是他们给我的下马威而已……只是想要借此机会,叫我听他们话而已……”走了几步,刘世芳叹了一声,目光骤然变得深邃起来,“何况,真要换了别人来,他们也不乐意。”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到了城门口,值守的官兵过来问了话,刘世芳亮了身份,一行人并也走了出去。 月色凄冷。 ********* 王凝看着对面的风宣,郑重道:“到底要如何,你才打算不参与这件事?” “没有别的要求,就一点。”他走了过来,“只要你承认你的身份,并答应我回凉王府去。” “呵,我不觉得这跟苏州的事情有什么关联。” “本来就没什么关联。”风宣道:“我也是恰巧牵扯进来,我对于那个女人很有意见。” 王凝笑了起来,“刚好我对那个女人也有意见。因此告诉我那个孩子的下落。” “不可能。”风宣道,“你方才不是还大义凛然的与我说不能牵累无辜的家人,这下怎么又不放过那个小孩子了。” “呵……我可是帮他拿回属于他的东西,假以时日,我会让他成为许家之主。” “许家之主?”风宣声线一提,嘲讽道,“然后再把他当成你掌控许家的傀儡?” 风宣没有给王凝说话的机会,追问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这些年你做的事情,我真的看不明白。” “不做什么,我不过是想这天下崩溃的时候,自己能有条退路。” “退路?就算许家在苏州……在整个江南都是不弱的大族,然而对于你来说根本也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东西,就算你真掌控了许家,对你而言又有什么用?相反,整个许家将会因为你出手分崩离析。” “风宣你不懂。”王凝站了起来,正色道,“我并不打算掌控许家……应该说我只是想要一个不跟我作对的许家而已,放眼睛整个江南,八成以上的势力都掌控在这些大族手里,就是朝廷想要做点什么事,都不得不仰大族鼻息,我之所以做这些事,不过是想以后这些人就算不出手帮忙,也不要在背后捅刀。” “边地不靖,这两年江南是个什么样子,你也不会不知道,很多东西我确实可以回避掉,可我也想在天下将倾的时候,能有些气力护住身边的这些人。”他说着凝目看了过去,“我想的也仅仅是这样。” 第245章 处境 谈起天下这两个字,一般人眼里或许觉得空泛,事实上也只有在那些士人才子嘴巴里,才会拥有某些感觉,类似王凝这等边缘人,对于这两个字的感知确实要薄弱一些。 当然基于他们这类人的某些特殊些,他们也能看到很多常人看不到的东西,而这些东西也就使得他们对于一些事情的了解要更深入一些,而后追究下去,很多东西其实也就有了很多更为实际而且真实的看法。 他们接触到的可以说是最黑暗,却也是最实在的一些东西。 风宣并不明白王凝所谓的护住那些人的气力到底指的什么,这些年来他与眼前这个人的关系从来也不曾达到那种能够剖心剖腹的地步。当年他们可以一起杀人,之后互相敌对,到得现在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诚然很多东西都已经改变。 王凝说的不错,整个江南八成的势力眼下都在各家士族的手里,这些家族私下里有各种各样的牵扯,长时间发展下来,到了如今已经是一张布满整个南方的大网,王凝就算想要做些事情,也真正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是以才会选择借用那个孩子的身份,如此以来,毕竟是许家人,也就不会因为是外人而被全力针对,甚至还可以网罗一些别有用心的人为己用。 不过,许家毕竟只是称霸在苏州地界,整个江南不止一个苏州,也就意味着不止一个许家,因此王凝如果一个不慎重,站在他对立面的将是整个江南氏族,也就是半个天下。 风宣想到这里,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他原本的打算并不在江南,之所以再次选择与王凝见面也不过是想用用他的身份,然而眼前这家伙如此不识时务,他也就没办法再继续说下去。 姑且听之任之。 风宣回过身去,说到:“如果有一天你死了,我会给你收尸。” 话音一落,整个人就如同一阵风,急掠而去,顷刻消失不见。 王凝叹了一声,咕哝道:“好歹将那人下落告诉我。”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瑟瑟风声。 此处荒野,并无什么人烟,面前的火堆烧了一阵,此时已经有些小了,眼看不久后就要熄灭。 星河璀璨,今夜他自是无法回城了。 三日之后,刘世芳火急火燎冲进苏州衙门,在后堂找到了许乐余,当下质问道:“朝廷命我水师营今日向太湖进发,为何之前答应的二十艘战船至今不见?难不成许大人要我水师营徒步作战?” 许乐余无奈道:“苏州只负责粮草支援,一应战船都是由杭州府船舶司督造,至于为何不至苏州,非是本官知晓。” 话说到后面,这位许知州也强硬了起来,“至于刘指挥一营十五日所需粮草,本官已悉数准备妥当,许指挥随时可去提取。” 刘世芳冷哼一声,“如此,刘某告辞了。” 当下回身走了出去,径直往苏州驿馆过去,此行自是去见杭州推官孙绍杰。 然而这位似乎知道他回来,因此并没有出面见他,刘世芳见到的只是孙绍杰幕府里一位老者。 自是碰了壁,刘世芳悻悻回了军营,当下也不顾什么军心了,站到点将台上,呵道:“散。”而后掉头离开,众将一头雾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明所以。 与刘世芳一道去的几位将领这时候站了出来,原本大家都是江宁的兵,因此对于刘世芳在外地遭受的“屈辱”也是感同身受,因此出来安抚校场上的兵士。 一通话下来,自然激起了一些火气,好在这些将领还算有些威信,是以倒也不会出现“哗变”。 中军大账里,安五走了进来,看着生闷气的刘世芳,说到:“来之前,知府大人有交代。” “如何?” “静观其变。” “静观其变?”刘世芳瞪了回去,也不顾安五是杜聪的亲信,嘲讽道,“决定今日出战的是他孙绍杰,今天又告知我没有战船,呵……我们是水师,没有船打个卵蛋……他们这分明是耍我,你让我静观其变?” 安五道:“若然,将军难不成想依靠码头那几艘破渔船?” 刘世芳冷哼一声:“他们如此言而无信,我又如何御下?这种事来个三五回,我这一营岂非废了。” “将军别忘了,这水师营本身就是临时拉起来的,真就出去剿匪,恐怕也是被人一锅炖……将军莫非一些凭这些散兵游勇,就能抵得过背后有那些大族撑腰的水贼。” 刘世芳看了过来,问到:“那当如何?” “静观其变。”安五道,“必要的时候他们会帮助我们剿匪的……这次的事情朝廷下了死命令,他们不会不做些表示。” “按你的意思,我们此行就是来玩玩了?” 安五颔首:“除非将军能将整个杭州府掌握在手里。” 刘世芳轻哼一声,叹道:“这些恬不知耻的读书人。”话锋一转,他看着安五道,“你带着人去找许乐余,把我们今后三个月的粮食要过来。” “三个月?”安五迟疑了一下,“恐怕对方不会应允。” “哼,放心吧,苏州不差这点粮食,还有别忘了把弟兄们的饷银也一并带回来。” “卑职知道了。” “哦……对了。”刘世芳从案桌后走了出来,吩咐道:“另外告诉他们,我水师营要练兵,叫苏州府在这附近给我们找一片水域。” 安五愣了一下,领命出去。 不多时,孙绍杰并收到了许乐余的汇报,虽然有些好奇,却也没有拒绝,当下叫人回复许乐余“只要他不闹,他要什么给什么。” 许乐余对于孙绍杰的命令自然贯彻落实,刘世芳所要求的一切东西他都一一满足,除了练兵的水域一事。 第二天,杭州水城营抽调的水师精锐也入驻苏州,尽管这些人明面上是刘世芳麾下,然而两方人马之间还未协同作战就已经有了隔阂。 却是第一天,刘世芳就以藐视军纪为由,打了杭州水城营的副指挥使。 由此,朝廷下来着水师营进攻的谕令就以部将不和压了下来。 第246章 营帐 中军大账里,刘世芳坐在主位上,目光深邃。下首杭州府推官孙绍杰与一众杭州府的将领双眼圆瞪,恨不得冲上去活生生刮了刘世芳一般。刘世芳自是注意到这些目光,却是浑然未觉。 当下开了口,问到:“孙大人今日过来,不知所谓何事?” 孙绍杰尚未开口,他身后杭州水师虞候方青上前一步,沉呵道:“刘世芳,你可知眼前这位是何人,竟敢如此不知尊卑。” “呵……”刘世芳瞪了回去,笑道,“军营大账,本将身为主帅,一切自是本将说了算,尔等眼下此番做派,难不成想哗变不成?”他说着看向旁边的孙绍杰,“孙大人虽是一府推官,然而此次剿匪,一切以我江宁水师营为主,杭州府不过是协同作战……” 说到这里,刘世芳嘴角一勾,讥笑道:“如果杭州府有能力剿灭匪患,恐怕也无需我江宁府出手。” “你……”方青脸色铁青,说不出话来。 事已至此,孙绍杰并没有立刻开口,目下这种局面于他而言本身并无什么坏处,杭州府对于这次的剿匪之事,本身就是不欢迎,这里面牵扯到遇到东西,绕是知府大人眼下都不知该怎么办。他作为这次事件杭州府最高官员,也只能采取拖字诀。 现下这种将领不和的场面对他来说只会是好事,毕竟一句“将领不和,恐不利于作战”并是拖延的最好理由。 今儿个他之所以过来这边,也仅仅是作为杭州府过来的主官,部将有事,他倒也不能置之不理。 目光投向身后某位,那人也注意到他的视线,只好站了出来,上前一步,道:“卑职崔仁芝见过指挥使大人。” 刘世芳一声冷哼,白眼一翻,冷冷道:“崔都头有什么要说。” 一副居高临下的语气,崔仁芝直起身来,心里苦笑不迭,倒也真是造物弄人,当初他调离江宁的时候还以为自己从此飞黄腾达,端是在刘世芳眼前说过些风凉话。 然而谁曾想过,风水轮流转,眼下这场面还真是打脸,不过昔日的同僚能有今日成就,他也赶到由衷的高兴。 抬起头来,崔仁芝板着脸,说到:“如今的太湖匪患由来已久,已经盘根错节之态势,之所以剿匪不利,倒也不能说我杭州府不用心,朝廷此次选择从江宁调兵,本身也只是下了某种决心而已……这件事要落到实处,也得是杭州,江宁两府通力合作。” “呵,崔都头到底想说什么?” 崔仁芝无奈的笑了笑,说到:“此番刘指挥与我杭州将领交恶,恐怕不利于剿匪之事。” 刘世芳道:“本将点将台点兵,他李荣富怠慢不出,本将依军法处置,何来交恶之说。” 崔仁芝无奈,正要说话,旁边的孙绍杰终于坐不住,起身道:“好了,依我看这事就这样过去吧。” “大人……”方青等人看了过来,目露疑惑,心想这跟来之前商量好的不一样啊。 孙绍杰摆摆手:“日后还有很多时间相处,你等好好磨合,这次的事本也是李荣富的错。” 话说到这份上,自然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孙绍杰抬手叫众人出去,临了又讲崔仁芝留了下来。 大账里剩下三人时候,孙绍杰笑了起来:“二位曾经都是江宁水师的将领,眼下在苏州汇合也是缘分……” “缘不缘分两说。”刘世芳瞪了崔仁芝一眼,大抵还记恨着当年崔仁芝丢下他一个人跑到江南。 崔仁芝无奈,白了他一眼,并没有对当初的视频做出解释。当时江宁水师撤销建制,他们这些将领并被分散到四处,刘世芳因为本身存在某些因素,才会失去外调的机会,然而没谁会料到之后主政江宁的会是杜聪。由此,刘世芳作为剩下的水师将领,也就因为过往的经历得以成为新任江宁水师指挥使。 孙绍杰语重心长的说到:“这次的事情并不予追究了,李荣富那边,本官会亲自去交代,还望日后诸位能竭心尽力,为朝廷,为百姓谋福祉,彻底荡平太湖匪患。” 话音刚落,孙绍杰并有一声长叹:“朝廷在边境屡屡失利,我等若再不能做出点成绩,如何与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孙绍杰似乎是说到痛处,眼下神情悲伤,却如真的忧国忧民一般。然而刘世芳也是明眼人,晓得这一切不过是做给他看的东西,如果这位真的有心剿匪,早已经将答应的战船送到他手上,而不是找一个李荣富来与他打擂。 所谓忧国忧民,权且是做给那些不谙世事的百姓看的。 说到这里,孙绍杰已经没有再待下去的意愿,当下开了口:“二位想必有些话要谈,本官就不打扰了。” 当下回身往外面走去,两人自然是送了出来。 眼看孙绍杰的身影消失不见,刘世芳回头看了看崔仁芝,说到:“崔都头请。” 崔仁芝瞪了他一眼,挑衅道:“指挥大人请。” 两人皮笑肉不笑的笑着,一前一后进了帐门,不时,里面传来一阵响乱,待得亲兵冲进去时,并看到的扭打到一起的两人。 刘世芳整了整战袍,指着崔仁芝的鼻子道:“叫你丢下老子…丢下老子也就罢了,现在竟然帮着那群家伙跟老子斗,崔胖子,你良心被狗吃了吧。” “呵,老子良心还真被你给吃了……”崔仁芝提了提腰带,收了收肚腩,说到,“当初又不是崔爷爷叫你喝酒,误了事倒怪起我来,何况,你如今混成一营指挥,在我面前,就是再大的气也该出了吧。” 刘世芳冷哼一声。 崔仁芝道:“至于今天的事,这些人真要跟你对着干,我又有什么办法,我在他们那里,也是外来人。” 刘世芳道:“这次的事情姑且不跟你计较。郭头呢,怎么不见他的身影?” 崔仁芝冷哼一声,“这还算句人话。”走近了些,继而道,“郭头现在在青溪处理弥勒教的事。” “青溪?那个传闻不会是真的吧?”刘世芳脸色凄然。 “谁晓得呢。”崔仁芝一脸不明所以的样子,语气却不那么坚定。 第247章 杜聪的手令 关于弥勒教的事情,可以说是这些年来困扰整个江南一带的头等问题,各府陆陆续续都因为弥勒教惹出一些事端来,尤其近段时间以来一连串的变故,确实使得江南很多地方成了弥勒教的乐土。 以前因为某些因素,朝廷对于弥勒教并没有太多精力理会,然而最近的几件事还是彻底激怒了官府,因此对于朝廷对于弥勒教也真正的着手打击。 大的环境来说,北方虽然时常有些小摩擦,但已经很久没有真正的打过大战,因此多多少少,北方已经在慢慢恢复,尽管这种恢复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但这对于整个时局来说都是好事,因此对于内部的一些问题,自然也就开始着手处理。 吏治为先,然而当下的时局并不足以在这上面做些什么,当今官家登极一年,并没有累积下足以摄服整个天下的气派,许多人的暧昧态度,使得这件事非一日之功。因此为了表现某些东西,也只好挑选一些可为的事情了。 撞到枪口上的,恰是弥勒教了。 刘世芳过来苏州之前,就已经知道了一些东西,江宁府的那一桩桩失踪案,此时已经再次被提了出来,杜聪亲自出马,因此很多东西慢慢的已经浮出了水面。 刘世芳对于郭朋前往青溪还是有些担心,那里那一伙人可以说跟弥勒教有着深厚的关联,甚至曾经也是属于弥勒教的一部分。只是后来因为“教义”的歧义,这才分道扬镳。 依托着地利,这一支分支发展迅猛,坊间传言,只要那位教主登高一呼,追随者数十万众,这些话传到官府耳朵里,自然不可能不当回事。 想到这里,刘世芳瞳孔一缩,乍然想到什么事情来,当下啊呀一声,蹦了起来。 “你怎么了?”崔仁芝被吓了一跳,看了过来。 刘世芳道:“我险些忘了件大事。” 崔仁芝道:“什么事?” 刘世芳双眼放光,面上惊恐:“大事。” 当下也不再废话,起身跳了出去,直奔营外,解下营门口木桩上的缰绳,翻身上马,直接往苏州城冲了过去。 王凝回到家里已经有几天,这几天都是在好好养伤,苏文吉看着他半死不活的样子,有心往家里递个消息,然而却也因为王凝的白眼没敢付诸行动。 进来家里来的人日益频繁,就是季茜儿也都过来了一趟。似乎对他的伤势很是了解,因此也并打趣了几句,而后谈起那个许家孩子的事情,两人之间倒是一番唇枪舌战。 当然谁也没讨得好。 对于王凝来说,季茜儿既然找上门来,就说明他们也没有许子豪的下落,对于季茜儿来说,也是同样的道理,基于此,很多事情也就有了机会。 如此一来,不到最后,鹿死谁手,并也未可知了。 最后的散场,两人都很高兴,苏文吉看在眼里,心想就算王凝要揍他,他也要将这件事告诉江宁的苏筱妍。 刘世芳急匆匆到了王凝落脚处,刚进门来就嚷嚷道:“王凝那混蛋回来没有?” 苏文吉闻声走了出来,正要说话,却已经来不及,刘世芳手里马鞭一挡,将苏文吉拦到了背后,径直往后院过去。 王凝已经听到了刘世芳的大嗓门,也知道苏文吉断然不可能拦下他,因此已经冲好了茶,静候刘世芳的到来。 刘世芳过了圆形拱门,看到惬意的坐在椅子里的王凝,气不打一处来,走了过去,手里的马鞭啪的砸在王凝面前,端起茶杯,也不管烫嘴,灌了下去。 “老子找你几次,你个混蛋家伙,跑哪潇洒去了?莫不是又看上了哪里的闺女,忙着密会去了。” 王凝余光瞥了瞥外面竖着耳朵听的苏文吉,笑了起来:“饭可以乱吃,这话可不能乱讲。坐……” 两人在江浦的事情里合作了一段时间,也算有些小默契,情分上来讲也多少积累了一些。 刘世芳坐了下来,开门见山道:“原本我这个差事,杜大人是要留给你的,我只是恰好撞上,顶了你的位,所以这次的事情,无论如何,你多都得帮忙。” “呵……什么叫本该是我的位子?”王凝失笑道:“我一介草民,哪里能染指这等高位……我想老杜应该明白,所以断然不可能真像你说的一样。” 刘世芳也不气馁,他本身知道这些话绝对不可能达到自己的预期,当下话锋一转,“杜大人来之前要我转告你,你应该做些符合身份的事情,而不是像以前那样逃避。”说着从身上摸出一封密封好的信件,递了过去,“杜大人叫我转交你的。” 王凝接了过来,没有立刻拆开,对于那位知府大人,他有时候也不知道应该怎样才好。 随意的放在桌上,刘世芳看到这份随意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他接到这封信开始就没有安稳过一科,想到杜聪那语重心长的样子,他总觉得自己肩负着某种责任。 眼下被王凝如此随意的对待,哪里高兴的起来。 “另外,杜大人嘱咐我,有事可以问问你的意见……”说到这里,他凑了上来,“你到底是个什么人?怎么感觉很厉害,很有背景。” “嗯……这倒不好说。”王凝笑着,“说起来,剿匪的事情进行的怎么样了?” “一筹莫展。”刘世芳泄了气一般,面上满是苦涩,“汴京过来了很多意见,有的是朝廷发的公文,有的是某些大官的书信……我一个小小指挥使都快赶上那几位相公了。” 王凝道:“这话说的也不错,现在江南任何小事都不是小事……朝廷诸公的目光都落在了南方,你这小小指挥使也显得分外地位重要。” 刘世芳点点头,有些无奈,“但现在的情况是我根本做不了什么。” “事实上也不需要你做什么,好好做你的指挥使就可,该怎么做,上面那些大佬商量好后自然会告诉你,你就不用费这份心力。” 刘世芳颔首:“不过这处处被人盯着的感觉,真的不好受。” 第248章 如此误会 王凝对于刘世芳突然找上门来,到底不显得意外,二人之间虽说算不上什么同生共死的关系,然上次江浦的事情之中,两人也算有了些合作,些许情意倒也还是有的。当然就刘世芳嘴里说的那些,他断然不会相信。 王凝看着刘世芳一脸无奈的模样,到底笑了起来,瞄了一眼,搁下手里的茶盏,“眼下你深居要职,盯着你的人自是不少,当然,也正因为如此,一时半会儿你安全得很,有人想拉你下来,同样的也有人想要保住你。” “说的轻巧。”刘世芳一个白眼送了过去,拿起面前那秀气的茶盏,左看右看之后,有些嫌弃的喝了一口。 举止自然有些粗鲁,王凝笑而不语。 “杜聪来之前不止跟你说了这些东西吧?” “嗯,确实。”刘世芳点点头,从身上掏出一封信来,递了过去,“来之前杜大人给了这封信,你自己看。” 王凝狐疑的接了过来,询问道:“我是现在打开?还是过后?” “这个就看你的了。”刘世芳摊了摊手,“反正信我送到了。” 话说到这份上,王凝倒也乐了起来,想着就算是什么讲究时效的事情,眼下也已经晚了。 刘世芳到了苏州已经有了几日,第一时间自然没能见到他,姑且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刘世芳有些无奈,对于信利里的内容他还是很感兴趣的。眼下王凝不看,他也就不能得知了。 “我并先回去了。” 王凝颔首,随即嘱咐道:“杭州水师营那些家伙,你也不要过分得罪,青溪那边,还得仰仗他们。” “嗯。”刘世芳点头,脸色也凄然了些许,诚然自己的老上官还在那边,他们之间的情意并不那么简单。 王凝送了刘世芳走了几步,并也没有再送出去,回身拿了桌上的信,拆了来看。 信里倒也没说什么大事,闲碎之间唯一叫人在意的还是那“二公子”三字,当然联系着这几个字再看一遍,内里的东西并又有些复杂了。 王凝笑笑,并没有放在心上,杜聪正要想将他砍了头也不是那么容易,至于那些警告之语,呵,那把椅子怎么也轮不到他啊,也不知从哪里听到的口风。 话说回来,杜聪的手段果然有些可怖呢,在这么查下去,他的老底可就都兜不住了。 回了屋子,将那信件烧成了灰,这事姑且就搁下了。 随即想到杜聪信里提到过的某件事,他不由揉了揉额头,心里对那位兄长并也觉得有些看不透了。 苏州现在的状态还算平静,各家之间也因为太湖水匪的事情暂时握手言和,所有目光也近乎投到了城外的水师营里,作为主帅,刘世芳还是有些吃力。 一来手底下两个班子的人,摩擦不断,二者各个势力时不时就给他透所谓的“口风”,这叫他有种无从应对的感觉。至于所谓的训练,暂时也就没办法进行了。 王凝这日拜访的还是许家,自然还是被聚在了门外,这已经是他第三次递帖子,尽管第一次许家二老爷见了他,但他并不满足于此。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许家的门房无奈的叹了一声,将手里的拜贴扔在了竹篓里。 内里的花园里,许家老夫人在一群小孩子的簇拥下,笑的那叫一个开怀。许吟秋自在其中,身边一群小孩子“小姑,小姑”的嚷嚷着,只扰得她心烦意燥。 原本打算过来说一声就离开的人,眼下却半步不得离开,满是玩心的小丫头自然不是很高兴,何况那理由还是她的所谓亲事。 老夫人自然看出来她闷闷不乐的模样,叫了一声,许吟秋并往那边靠了过去。 “孙女儿,奶奶知道你不喜欢我老太婆插手你的亲事,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都十八了,是大姑娘了,也该成亲了,你爹娘走的早,你说奶奶不操心,谁操心啊。” 许吟秋有些难过,爹娘走的早,大哥也走的早,如今就剩下她一个孤零零的,虽说许家兄弟姐妹不少,但毕竟还是亲疏有别,也是这几年大抵知道老夫人不再拘泥于祖制,旁的那些人才算给了她些许笑脸。 “奶奶,我不想成亲嘛,您也说了,爹娘走得早,我就不嫁人了,一直陪着您,也替爹爹陪着您。” “说什么胡话。”老夫人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老太婆都这岁数了,还能活个几年,不要你陪。” “奶奶……” 老夫人将许吟秋小手握在手心,摩挲了一阵,眼里满是柔情:“今儿个你就去见见,我都安排好了。” “奶奶,我知道您关心我,可李家那少爷什么样子,您还不知道?您真舍得把孙女往火坑里推啊。” “这怎么是火坑呢!” “奶奶……” 老夫人到底没能抵住许吟秋的撒娇,无奈的叹了一声:“你不喜欢就算了吧,奶奶再给你物色几个。” 许吟秋拖着长音叫了声奶奶,老夫人笑了笑,“去吧去吧,再不让你走,你就赌气不吃饭了。” 许吟秋嘻嘻两声:“奶奶,那我可去了。” “去吧,去吧。” “谢谢奶奶。” 看着许吟秋像个小孩子一样蹦蹦跳跳跑了出去,老夫人满眼心疼。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仆人凑了过来,提道:“老夫人不用担心小姐,小姐怕是有了喜欢的人了。” “哦?”老夫人似乎想起什么来,随即笑了笑,“那敢情好。” 许吟秋这么着急去见的,自是那位叫做柳生的读书人。 这时候,柳公子却已经与王凝撞在了一起。 许吟秋过来的时候,看到这幅场景,意外之外加快步子走到了柳生旁边。 抱着柳生的手,也不顾男女有别,瞪着王凝,说到:“柳公子,你怎么可以跟这种坏人来往?” “坏人?”柳生也顾不得在意所谓男女有别了,诧异的问了出来。 王凝也无奈的看了过来,“嘿,怎么就是坏人了呢,姑娘,我们可能有些误会。” “哼,才不是误会,你就是坏人。” 第249章 书生,商人与哭泣的少女 这世道本就如此,好人也好,坏人也罢,都不过是别人眼里的人。王凝明白这个道理,他一路走来,更多时候倒也都是在扮演着坏人的角色。因此,也就不在乎对面许吟秋的言语了。 柳生是当下心思最多的人了。尝试了几番,未能摆脱许吟秋拽住他的手,他也暂时将男女授受不亲的想法抛在脑后,转而将目光落在了王凝身上。 他与王凝的关系更多的还是因为孙恒,读书人天生的那一副悲天悯人,使得他对于江浦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从头到尾都有着关注,与孙恒的书信往来,并也多有说起相关事情的时候。因此对于王凝在这之中所做的努力他也从孙恒那里知道了。虽然读书人大多看不起商人,不过于他而言,眼前这个年纪实际上跟他差不多的商人却又有着别的东西。 对于许吟秋的抵触他倒也想的明白,云记毕竟是外来者,与许家多多少少也是竞争的双方,加上云记这段时间一直以来的频频动作,绕是谁都会心有防备。当然就苏州城里来说,许家,韩家这样的大族本身足够强大,对于云记的提防倒也仅仅是个念头,说得不好听一些,云记尚且还不能入这两家的眼。 柳生心思一转,抿嘴笑了起来:“看来王公子定是做了什么叫许小姐在意的事了。” 王凝摇摇头,面色微苦:“可能真是这样。今儿个就请柳公子做个见证,在下向许小姐赔罪了。” 柳生还来不及说话,旁边的许吟秋小嘴一嘟,抱住他的手又紧了些,手臂上传来的酥软感觉倒也叫他有些不淡定了。 许吟秋道:“才不要你赔罪。” 王凝看着面前两人亲密的动作,再一看柳生的模样,心里笑了笑,没有再对此说什么,话锋一转,说到:“先前与公子说的话,还是改日再详谈吧,我看柳公子也忙得很。” 柳生面上微红,说到:“并如王公子所言,改日柳生定当亲自上门拜访。” 说着拱了拱手,却因为许吟秋的动作,他这套礼节做下来并有些不到位。 王凝颔首,还了礼,打趣道:“他日成了好事,别忘了请王某吃一杯酒。” 柳生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略显尴尬:“说笑了,在下微薄之身,可不敢做非分之想。” 说着无意,听者有心,话音刚落,原本紧紧贴着他的许吟秋放开了他,往边上挪了挪。 王凝见状没打算再调侃下去,回身走了,尽管今日出门的目的还是没能达到,但见了这一幕姑且也不虚此行。当然不到万不得已,他倒也不会主动拿眼前这两人说事。 柳生目送他走出一段距离,偏过头看了看身边的许吟秋,说到:“许小姐怕是误会什么了。” 这一开口,许吟秋抬起头来,眼圈微红:“你是想跟我说,你已经有婚约在身了?” 柳生顿了顿,点头道:“正是,近来坊间多有流言碎语,如此下去,对小姐声名不好。” 许吟秋道:“怕是对你声名不好吧。”她说到这里,眼眶里已经汪起泪来,旁边来往的人不明所以的往这边看看,下一秒都快步绕开。 许吟秋又道:“我知道你有了门路,将来是要做大官的,不能因为我耽误了前程。” 柳生对女人向来不知所措,眼下只觉得万般窘迫,不知当如何。 周边投来的视线叫他浑身不自在,他只好硬着头皮开了口:“你误会了。” 许吟秋却不曾给他再解释下去的机会,含着泪笑了起来:“你不用多想,我之所以缠着你,只是想有个离开家的理由,这些日子,多谢你了。” 说到这里,许吟秋却是转过身去,负起双手,颠着步子走了开,留下柳生在原地目瞪口呆,心里难受。 他确实有了婚约,他确实也有了门路,然而对于眼前这小丫头的感觉还是有的。当然若是换个场合,他或许还会有某些念头,只是面对许家这个庞然大物,他可不敢有什么坏念头。 何况,他的心里对于那位未婚妻也是有感情的。 很多时候,明知那个人很好,却也有这样那样的原因,只能是看着她好。 转过身去,他的身影也有些晃荡。 阳光倾泻而下,照亮了街角的阴暗,独自哭泣的少女,撞见了宿命之外的人。 王凝看着面前梨花带雨的小丫头,颇感头痛,抬手刮了刮脑门,他蹲下身去,说到:“给你说个高兴的事情,要不要听。” 许吟秋没有抬头,听出这声音是谁之后,她就一直埋着头,强忍着悲伤,不让自己在刚刚还被她骂是坏人的人跟前流眼泪,然而那瘦弱的肩膀因为抽泣不停颤抖,一切伪装都显得可笑。 这里已经是长街尽头,有一条河,河上有一座古朴的石桥。许吟秋坐在桥头,柳条在风中肆意飞舞,有些扰人。 王凝在旁边坐了下来,说到:“从前有……” “你话好多。” 王凝偏着头看向许吟秋,并没有因为被打断说话生气,装作尴尬的笑笑,静待下文。 许吟秋鼻子一抽,问到:“你费尽心机的靠近我,想做什么?我知道你是谁,所以我要告诉你,我们家的事情都是奶奶说了算。” 言下之意,你就算再怎么讨好我都没用。 王凝道:“但你是老太君最宠爱的孙女。” “呵……那是因为我家只剩下我一个人而已。” 王凝嘴角一抽,“许小姐若愿意为在下说几句好话,老太君那里有个印象也是好事。” “要知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你们云记在江宁杭州都做的很好,为什么还要抓着苏州不放呢?” 王凝道:“生意做的大了,手底下养着一大帮人,总是要吃饭的。” “哦……我们家的生意我不掺和。” 王凝颔首:“云记过来苏州,也是奔着合作来的,并没有一家独大的意思……” “也要有那个本事。”许吟秋嘟着嘴。 王凝陪笑道:“许家现在的处境想必你比我清楚……” “你是在威胁我?”许吟秋瞪着眼珠子看了过来。 王凝道:“不敢。” 许吟秋轻哼了一声:“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许家现在还有奶奶在,我劝你不要有什么歪心思。” 王凝道:“记下了。” “嗯,给我买糖葫芦。”许吟秋站了起来,阳光下,眼波如水,漾开了清澈的涟漪。 第250章 出大事了 王凝这次过来并不算是事先有预谋,与柳生的遇见也好,亦或是许吟秋突然跳出来说了那些话,这都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当然,他大抵也明白自己今天是打扰了某二位的好事。 方才跟着过来,想必有几分赎罪的意味在当中。 女人似乎天生对糖葫芦有着本能的喜好,许吟秋的反应并也使得王凝有些发愣,直到许吟秋再又说了一遍,他才站起身来,很没涵养的拍了拍屁股,说了一句:“走吧。” 许吟秋自是鄙夷了一阵,翻了个白眼,脸上的表情倒也变得欢快了几分。 柳生回到住处,近来他忙着四下走些关系,一段时间的奔走,还是取得了一些小成就,过几天往京城再去一趟,上面对于他的认命想必就能下来,这固然是值得高兴的事,但惹到了许家的小姐,他的心思也往别的方向延展了一下,回来的一路上都在思考着这件事可能造成的影响。 确然,许家只是一个商贾人家,尽管家大业大,跟他官场上的事是两回事,但许家能有今日的规模,除了几代人的付出,自然也有些门道的。 许家尽管没有什么直系子弟在朝中为官,但为了弥补这个短板,许家一直以来都很注重资助那些穷苦却又很有上进心的学子,这许多年经营下来,受过许家资助的一部分人如今已经深居高位,于他而言,都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当然了,往深了想,应该也不会有人因为这件事就刻意给他小鞋穿。毕竟他这么做也是值得称颂的事,于道义于人格,他都没有做错。 最起码能落个他不是那种贪图富贵就忘恩负义的人的应形象。 于此,这件事也就这样暂且搁置下来,往后选个日子回乡订下亲事,他也该准备上任了。 大抵的方向是要往北方去的,毕竟他这次走的是杜贤的门路,这位右相对于北方一向是极为看中的。 除此之外,那位被流放北地的枢密副使韩束不出意外不过多久就会再度返回京城,他的任职确切些来也就是凉州一带了。 一直以来的迷雾终于拨开了一部分,能够看清楚前面的路的时候,先前郁结的许多东西也如同云烟散去大半,整个人也就轻快起来了。 王凝送了许吟秋回去,临走,这位脾气不小的大小姐叫住了他,说到:“你说的事我会跟奶奶提的,不过成不成我可不保证。” 王凝笑笑:“如此便好。” “哦……”似乎对于他的敷衍,许吟秋很有意见,因此没给他什么好脸色,转过身蹦着进了门去。 王凝看了眼那高高的朱门,嘴角勾起一抹笑来,注意到门口门房看过来的眼神,他才有些不好意思的转过身,负手离开。 回了住处,叫了云记在苏州的管事过来,将之后的事情安排下去,他也就闭门不见客了。 苏州表面上一片祥和,私底下却不知是怎样的波涛汹涌,坊间流传出来的大多倒都是关于剿匪的事情,时间久了不见官兵动作,百姓难免还是有了怨言。至于那些依托着水道生活的商人门,更是天天跑到苏州府大堂上请命。 许乐余不胜其扰,却也无可奈何。 如此僵持了几天之后,城外的水师营终于开拔,浩浩荡荡的往太湖杀去。 新安集上,近来可能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比起往常,集子上的人明显少了很多,气氛也有些压抑。同福客栈,急匆匆赶回来的许鑫与芸娘碰了面。 许鑫脸色不好,作为许家的旁支,眼下又帮着打理许家一部分的灰色产业,在许家也算是有些头脸的人物,然而这次回苏州,事情与他意料的出入很大,听来的风声来,不由叫他担心金刀寨的存亡。 芸娘看出他的局促,问到:“发生什么事了?你很担心的样子。” 许鑫这才放下手里的茶碗,皮笑肉不笑的开了口:“这次回去听到风声,韩家跟官府练手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芸娘反问了一句。 徐鑫没有计较芸娘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解释道:“韩家既然出手,金刀寨自然不可避免的要卷入进来,就是说一个不慎,金刀寨这些年的经营就将付诸一炬。” “呵……你的意思是,韩家想借官府的手,打掉金刀寨,一家独大?” 许鑫颔首:“这个机率很大。” “主家那边,你打过招呼没有?” “这个节骨眼上,主家就算想做什么,也不容易,官府既然决定出兵,肯定是与韩家达成了某种协议……能让官府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动手,韩家付出的代价肯定不小,主家没时间了。” “这才不到三天,一路上好几个寨子都被剿了。”许鑫加了一句。 “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许鑫苦笑一声,“金刀寨……这次怕是要舍掉了。” “这代价可……” “代价太大了?”许鑫笑了起来,面上透着几分狠色,“韩家不讲规矩,我自然也不会跟他们讲什么道义。” “你打算对韩家出手?” “不然呢?” “哦……” 话说到这里,外面传来一阵喧嚣,细下听来,却是新安巡检司的人上了街。 芸娘与许鑫对望了一眼,苦笑起来:“这动作可真快。” 当下两人也不再多留,各自找了退去的地方,片刻后,有人撞门进来,打量了屋子一眼,留下一句“快追,别让他们跑了”之后,并也急匆匆下了楼去。 芸娘上了街,走出没多久转入一处巷子里,回头看了一眼,无奈的笑了起来。 这年头,果真是做什么都不安稳,简单的梳理了一下自己,她并也开始了“逃亡”。 新安集发生的事情很快并也传到了王凝耳朵里,于是他从房间里走了出来,门口,焦急万分的苏文吉已经在等着他了。 当下拧着眉头,开口道:“姐夫,家里出事了!”说着递了一封信来。 王凝一把抓了过来,拆开扫了一眼,急切道:“什么时候送来的?” 苏文吉道:“刚到一会,姐夫到底什么事?” 话音刚落,王凝已经快步走了出去,苏文吉看这着急模样,也只好跟着上去。 从未见过王凝这般模样的他知道,这是出大事了。 第251章 剿匪路上不得不说的二三事(一) 王凝之所以着急,确实是发生了大事,急匆匆从落脚点出来,他径直往城外奔去,脸色凝重,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一路上难免引来许多怪异的目光,他也察觉到那些匆匆躲开他的人,这时候若是周边有官差,难免要上来问他些什么了,当然现在的他没心思去与人解释什么。 出了城来,时辰有些不对,因此码头上并没有要离开苏州的船,侯着的同时也打发了几个人帮他寻找,约摸半个时辰之后,终于是等到了往江宁去的商船。 当然现在这段水路上正上演着一幕幕剿匪的戏码,官府也发了布告不准通行,但有些背景的商船却也能在某些特定的时间能够出行,王凝倒也赶巧了,好说歹说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对方才答应带他一道,不然从陆路回去将会耽搁他很多时间。 上了船,自然是没有客房给他,货舱里寻了个角落蹲下,像是个未出过门的小媳妇,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周边的一切,大概是觉得并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东西,他目光冷漠下来,若是被旁人看去,很容易将他与那些绿林盗匪联系起来,不定要合伙将他抓起来,绑了送官府。 好在没人注意到这一切,货舱里吵吵闹闹,除却水手基本都是些身形壮硕的粗糙汉子,应该是担任着护卫的一类人。 王凝心里有一团火,那封信是江宁来的,准确来说是苏家给他写的信,按照时间来算,那封信应该是几天前就已经寄出来的,他这一路回去还要花时间,如此一算,他的心不由一阵绞痛。 他想不出那个蠢货竟然会用这种愚蠢的方式来对付他,他这段时间都待在苏州,筹谋着许家韩家的事,按理说没有谁会蠢到在这种时候给他找麻烦,再者江宁那边都是苏筱妍在管事,苏家在此之前已经是江宁大户,应该也没人会对出自苏家的苏筱妍有动作才对。 然而事实却是苏筱妍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生死不知。这对他来说确实犹如晴天霹雳,绕是他自己也不确定那些人将要为此付出何种样的代价。 他到底只是个小人。 王凝突然笑了笑,察觉到周身一寂,他回过神来,笑容才温和了一些。 出了货舱,也不顾背后的议论。 刘世芳从战船上下到小舟上,在一群人的拱卫下样江边过去,目中所见,不远处群山之间熊熊火光正燃得热烈,迎面而来的江风似乎也有了热度,刘世芳抬手擦了擦额头,对身边的亲兵道:“你确定那是许家的人?” 他声音压的很低,周边的人都感觉到了一丝压抑。 亲兵点点头,“回将军的话,崔都头传回来的消息里是这么说的。” 暗骂了一声崔仁芝不是东西,刘世芳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这种时候管他许家韩家还是皇家,直接砍头就是了,到时候来个死无对证也就是了,现在倒好,他堂堂一个水师都指挥使竟然要小心翼翼的去见一个正在被他们镇压的盗匪头子,这要是传出去…… 刘世芳脑袋一懵,心道这他妈怎么可能不传出去。 正思量间,小舟已经摇到了江边,已经有人在岸上等着,上了岸,刘世芳扫过迎接自己的几个士兵,沉着脸问到:“崔仁芝在哪?叫他来见我。” 当下有人上前恭敬道:“将军,都头已经带人追击去了。” “呵……”刘世芳冷笑,随即瞪着眼睛道,“那人在哪?” 一行人于是往山上而去,位于江水中心的帅船上,副将李荣富看着远处的那几个小点,嘴角讥诮,“我们这位将军还真是没脑子啊。” 周边的兵卒听到这话,不免有些尴尬,虽然大家都知道上官不和,但眼下战时听到这种直白的议论,还是有些不知所措,就连那位与他同一阵营的监军王阚,眼下也只能是尴尬的笑着,打圆场道:“崔都头的信你我也都看过,想必做不了假,那人要真是弄虚作假,早就被他砍了头了,但现在人家可是好端端活着,还指名要见我们这位指挥使大人……” 李荣富道:“王监军的意思是那人是真的了?” 王阚捋了捋没几根的山羊胡子,慢悠悠道:“我看八成。” 新朝对于军队的管理有些冗杂,似眼前这位王阚,虽然只是个监军,然而只要他愿意,他甚至可以代替刘世芳指挥,可以说在整个水师营中,最叫人不自在的就是这位监军大人了。 李荣富尽管知道王阚跟他一伙,但读书人那天生看不起武人的嘴脸他打心里觉得恶心,因此真要与这位王监军尿到一壶里也是不当真的,因此几句谈论之后,这个话题也就没有再继续下去。 王阚多少明白自己的处境,因此不到不得已,他倒也不会乱说话。他也怕日后出了事被人追责。 李荣富再看了几眼就回身进了船舱,王阚却没有离开的意思。这时,下游上来的商船已经被船上的哨兵发现,王阚并也往那边看了过去。 商船在官船前停了下来,王阚派了人过来,检验过一系列的手续之后,倒也没有为难就放了行。 王凝对于这种行驶速度实在无语,心里又记挂着江宁的事情,每每看到那些当兵的过来拦船查问他就恨不得过去捅两刀,这次他也免不了看了看过来的那两个兵卒,致使那二人回到船上还没有缓过来。 王阚并也过来问了问,随后看着远去的商船,突然大吼了一声:“来人,快,追上那艘船,给我拦下它。” 众人不知所措,里间李荣富听到声音走了出来,见到王阚拉着脸重复着之前那句话,当下也顾不得询问,下了命令。 很快有一艘兵船追了上去。 王凝注意到这些,心下不免一股火气,听着后边的吵吵嚷嚷,来到了船尾,吼道:“你他妈要是敢放箭,老子今天就将你砍了扔在这江里喂鱼。” 船上的人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就听到一阵笃笃笃的声音,惊慌中,众人并往船舱里躲去。 王凝一人站在船尾,一声嗤笑,跳进了江里。 第252章 有人下了个套 商船上发生的一切很快传了开,在王凝落水之后,在后方官兵的呵斥下,商船已经停了下来,一队甲胄鲜明的士兵上了商船,态度自然也强硬很多了。 船主面色煞白,他浑然不知怎么就成了现在这幅模样,早知道就不答应那人的要求了。 李荣富不久也追了上来,有人上前与他说了些话,他听后朝不安的船员看了一眼,而后吩咐了几句,径直到了那位船主面前。 王阚上来的要晚一些,众人见他,并也都让了开,只见他板着脸过来,直接呵问道:“你就是这船的主人?” 船主叫做何方的中年男子稍稍往前挪了几步,眉头锁成道道沟壑,惨白着脸道:“小的正是这趟船的管事何方。” “管事?”王阚问了一句。 何方恭声道:“小的是杭州高家的掌柜,这次奉主家之命往京城运送鲜花。” 王阚哦了一声,与李荣富对了个眼神,见对方眼里肯定之色,并转了话题,“刚才那人你认识吧?” 何方连忙摆手,害怕得快要哭出来:“大人明查,小的真不认识那人,只是小的先前在苏州停靠时,那人允了小的五百贯钱,小的一时贪心,这才答应带他一程。” 王阚冷哼一声,“五百贯,做的好生意啊。”说完却不理会何方的哆嗦模样,拉着李荣富到了一边。 李荣富开口道:“王监军莫非认得那人?” 王阚点头,面色有些凝重:“不瞒将军,我只是觉得那人身影有些熟悉。” “是故人?”李荣富试探着问到。 王阚嘿然一声,像是自嘲:“倒不是,若要真算起来,应该是仇人。我在北地任主薄的时候,县尊某天被人砍了脑袋,赶巧那天临时出了事,我过去县衙汇报的时候撞上了那一幕……” 王阚眼色后怕的看了李荣富一眼,“方才那人的背影有些像……” 李荣富哦了一声,北地向来多事,且不说北戎,西凉这样的大敌,就是新朝本土都存在着许多反抗势力,尽管北方这些年做了很多调整,朝廷也下了狠劲,但这并非一时半会儿就能扭过来,因此对于去北地任职,还真是一件得有准备的事情。 至于王阚所言,他也明白当不是假的。 王阚再说了几句,李荣富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丰富起来。 却是这背后牵扯到的那股一直以来与朝廷作对的势力江山楼,叫他心里也犹如添了一块大石。 李荣富犹豫了片刻,问到:“今天的事,能否装作不知?” 王阚抿嘴笑了笑,难隐苦涩:“方才是我唐突了……将军将人撤回来吧。” 李荣富道:“言重了。” …… 王凝对于船上发生的一切显然不知,入了江里,水下逃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绕是他也只能顺应江水的流向,往下游而去,江面上的追击也一直没停,大概是一刻钟之后,他才冒了头出来,眼见江上没什么人影,他才奋力往岸边游了过去。 上了岸来,浑身狼狈不得。 王凝对于这一带不算很了解,心里也还记着之前的事情,一时半会儿似乎也没了主意,估摸着自己真是多嘴。不过当看到王阚时,他却也是明白了。 他之前真没想过,会在这边遇见“故人”的。 …… 三日后,苏州城里,云记在苏州的管事韩三百急匆匆跑了过来,苏文吉心忧王凝,一时间也是坐立不得,苦着脸色踱来踱去。 韩三百进门来,四下里看了看,并道:“文吉少爷,东家呢?” 韩三百年过五旬,有些富态,留着两撇八字胡,一身锦衣华服,怎么看都是个奸商暴发户。此时眼里尽是苦涩为难,怎么看都叫人觉得诧异不得。 苏文吉回过神看着韩三百,挤出一丝微笑迎了过去,“韩掌柜请坐。” 韩三百哎呀一声,无奈道:“都火烧屁股了,哪里还有那份闲情。” “发生了什么事?”苏文吉认真起来。 “出事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 “东家呢?” “姐夫有急事已经离开苏州三日了。” “嘿……”韩三百整个人颓丧下去,双手一拍,苦不堪言的做派。 “韩掌柜,你且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苏文吉也着急起来。 “东家多久能回来?”韩三百没有回答苏文吉的话,反问了一句,眼里满是希冀。 “我也不知道。”苏文吉倒也不生气,他虽然是江宁派过来的,但在韩三百这样的掌柜跟前还是很渺小,“姐夫都来不及交代什么就走了,应该是很要紧的事。” 苏文吉转过身看着韩三百,加重语气到:“我从未见过这么着急的姐夫。” 听到这里,韩三百大抵明白了,平复了一下心情,他看着苏文吉,终于说了正事:“许家出手了。” “啊?” “原本云记在苏州没多少存在感的,许家韩家这种大族也就不会跟我们计较,我真不晓得,怎么突然之间,他们会坐不住了……” “那么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局面?” “苏州府来人说云记不干净,跟弥勒教的人有联系。” 苏文吉乍一听也来了火气。 云记在苏州的产业并不如在其他地方发展得好,大部分也是依托着原本苏家在这边的基础搭起来的框架,想必苏家也是知道不好做这才将这当做了苏筱妍的嫁妆吧。 也正因为如此,怎么可能会跟弥勒教有关系。 “呵,这些人可真会公报私仇。”苏文吉嘟囔了一声,随即问到:“韩掌柜确定是许家的意思?” “许乐余以前受过许家资助,如今知府高位跟许家也脱不了干系……”解释了一通许乐余与许家的关系,韩三百才道,“云记在苏州府是有过登记的,何况跟弥勒教扯上关系,就是许乐余也会有很大麻烦,他还有一段时间就将调离了,怎会舍得在这种时候自找没趣。” “也就是说,肯定是许家给他通了气?” “当然。” “那么依韩掌柜来看,许家为什么要这么做?” 韩三百摇了摇头,嘴上说着不知,心里却不是这般想了。 以前云记还不叫云记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多麻烦。 第253章 文吉的一天天 苏文吉苦着脸,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他作为苏家的少爷,商人家的孩子,尽管从小就成长在那样一个圈子里,耳濡目染之下对于商道虽然有些了解。然而在苏筱妍的光环下,一切都显得微不足道,尤其大一些后,尽管时不时与苏筱妍唱个对手戏,也能从苏筱妍手里争一些东西过来,那时候不明所以,他尚且觉得很有成就感,后来知晓那不过是苏筱妍不与他计较而已,打击之下倒让他明白自己的斤两。苏筱妍嫁去云记之后,他也就辞了苏家的差事,过来云记帮忙了。 如今谋得一份好差,可以跟着姐夫打天下,却不想王凝中途撂挑子不说,还留下一个烂摊子给他。 韩三百看着苏文吉的样子,就知道这次的事情只能自己想法子应对了,当下镇定下来,他叫住晃来晃去的苏文吉,说到:“我看先这样吧。”韩三百说着站起身来,正色道:“这边的事情你先写封信回去,问问小……夫人的意思,尽可能快些送过去,这边我先应付着。” 韩三百悠悠叹了一声,“现在虽然官府站了出来,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往死里搞,对外,我们就说店面装修,先关了铺面。” 说罢回过神看着苏文吉,嘴上扯出一丝笑来:“不出意外,这样做足够我们度过一段时间,后面到底要如何,等那边回了信再说。” 苏文吉想了想,点点头:“就按掌柜说的办了,另外还请韩掌柜给杭州去一封信,吕大掌柜应该还在那边。” 韩三百道:“如此也好。” 说到这里,两人没在寒暄,各自忙开。 不过半日光景之后,整个苏州云记的铺面全都关了门,尽管苏州城里每天都可能有各种铺子因为各种原因开不下去,但像云记这样的还是头一次,因此也就难逃成为别人茶余饭后谈资的下场了。 好在韩三百跟苏州州衙的人商量过后,到底没有贴出封条来。 苏文吉走在路上,看见这一幕幕,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寄信回了住处,却是那位叫做柳生的书生已经在门口,看起来已经等了他好久了。 苏文吉尽管来苏州时间不久,却还是认得这位苏州城里很有名气的书生的。 柳生见了他,迎了过来,客气却又很是直接的问到:“王公子不在么?” 苏文吉无奈的叹了一声:“我那姐夫就是那种叫人操心的性子,这不又是一声不吭就没了踪影,这家里很多事还等着他来处理。” 柳生温和的笑笑:“既是不在,那我就不打扰了。” 苏文吉道:“柳公子在这里等了许久,有什么急事吗?” 柳生道:“孙恒先前给我来了信,提到了王兄,特意嘱托我上任之前务必来见见王兄……” “那可真不巧……”苏文吉看似尴尬的笑了笑,眉头突然挑了起来,惊喜道:“柳公子的任职文书下来了?” 柳生见苏文吉惊喜的模样,谦和的笑着,“早上刚接到了。” “我代姐夫恭喜你了。”说着很有礼貌的拱了拱手,语气听着像是他自己的事情一样。 柳生回了礼。苏文吉挠了挠后脑勺道,“以后可得称呼一声柳大人了。” 柳生道:“不敢不敢。”说着面色微微一肃,既而道:“原本打算亲自与王兄请教,如今王兄既然有事外出,那就只能留待日后了,还请待我转告,当日与王兄一席话,柳生颇有感触……到了北地,如若可行,柳生定当会去一一践行。” 苏文吉不明白柳生与王凝到底说过些什么,不过见到柳生那万分认真的模样,他也不敢吊儿郎当,柳生的一礼,他往旁边挪了挪,回了礼。 柳生直起身,告辞而去了。 苏文吉目光从柳生的背影上移了回来,抓了抓头,心想这一天可真是莫名其妙。 晚些时候,则是苏州州衙里的官差上了门,例行询问到了半夜。 翌日一早,苏文吉觉得自己简直要疯了,自己肉体上,精神上受了折磨不说,整个家里都被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下一回恐怕就是掘地三尺了。 到了如今,绕是他也开始怀疑,莫非姐夫真的跟弥勒教有关系。 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出脑外,新雇的丫鬟已经做好了早饭过来,苏文吉一边吃着,余光不忘在小丫鬟身上瞄几眼。 倒不是他又多好色。 苏文吉放下筷子,从桌上拿了锦帕擦了擦嘴,再端起桌上的茶漱了口,不紧不慢的起身,到了旁边侍候的丫鬟跟前,两个眼珠子直勾勾的盯着人家看。 小丫鬟十五六岁,换在寻常人家,已经是嫁人的年纪了,倒不见得会害羞,不过毕竟眼前这位还是清清白白的黄花闺女,怎么经得住苏文吉这火辣辣的注视。 “少爷……”丫鬟发觉头已经不能在垂下去,小手攒着的衣角也已经皱了,于是鼓起勇气,抬起了头。 “嗯?”苏文吉往后退了半步,目光也正常下来。 “少爷……我……我……” 丫鬟欲言又止,苏文吉倒一副不着急的模样。 丫鬟尝试了几次还是没能说出来,苏文吉嘿然一声,讶然道:“你不会是喜欢我吧?” “啊?”小丫鬟惊讶之余回过神,闹了个大红脸,啐道:“少爷……” 说着就要跑出去。 苏文吉并又开了口:“你真要走的话也可以,不用担心……不过……”他转过身去,“走之前总要把工钱结了,之前订下的契约上白纸黑字写的很清楚的。” 小丫鬟停了下来,微仰着头看着苏文吉,突然就红了眼圈,眼泪在里面直打转:“少爷,我不要你的钱,我……我……” “嘿,你不要害怕,他们说的对,我这里现在出了很严重的事情,不小心要砍头的,你跟我无亲无故的,怎么能被我连累,再说啦,要是姐夫回来,不定怎么骂我。” “凝少爷……是好人。” 冷不丁听小丫鬟来了这么一句,苏文吉忍不住笑了起来,没成想还有人觉得姐夫是好人。 当下道:“可我是坏人啊。” 第254章 惯例 小丫鬟一阵诧异,愣在原地,仿佛呆了一般,两个眼珠子水汪汪的看着苏文吉。 苏文吉嘿然一声,走了过去,说到:“收拾一下,过会来书房找我领了工钱,回家去吧。” 小丫鬟本还想说些什么,却不及开口,苏文吉已经离开了。 云记落户苏州已经有一段日子,虽然在某些人的刻意打压之下,发展缓慢,甚至隐隐有些招架不住,但耐不住云记异军突起的架势,倒是使得某些人不敢正面对上它。那些真正有能力的却没有真正把云记放在心上。 苏文吉近一段时间在苏筱妍手下做事,倒也有了一些收获,起码就目前的情况来说,尚且也只是韩三百的猜测,至于许家到底有没有出手,姑且也还是个谜。按照他在苏州这段时间听到的消息,汇集下来,他本能的觉得就算许家真打算对付云记,想必也仅仅是许家某位二世祖之流的小人物。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他也不会觉得许家那位老太君会闲得来找云记这种小商户的麻烦。 想到这一层,很多事情暂时也只能压下,资助私底下的奔走当然也不能落下,各家的心思也需要他亲自去看看,眼下苏州没个主事的,他能够想到的也只是这些。 更多的则是打算交给韩三百去做了。 苏州的云记是整合苏家与李家原本的资源搭起来的,短时间内从各地调过来的管事对这边的业务本也不是很熟悉,现在又出了这种事,很多人并也上了门来。 午间时候,大半的管事已经到了家里,苏文吉出来碰了面,虽然说了很多好话,也搬出苏筱妍的人情出来安抚了一阵,然而效果似乎不是很明显,这些管事离开的时候脸色都很难看。 大抵是注意到府上连上茶的丫鬟也跑了这一事实,叫他们难免担惊受怕。 苏文吉客气的与这些人谈了话,亲自将人送了出门,然后再寒暄几句目送人家离去。 他的日子姑且就是这般过了几天,去往江宁的信件一直没有收到回音,倒是杭州那边吕融来了信,然而信里不足以说清楚这些事情,吕融又忙于其他事情腾不出手,他只好再写了信过去,这一来一往路上的耽搁,显然也就指望不上。 归根结底,他只能靠自己了。 苏文吉年纪毕竟也不大,还是争强好胜的时候,不然以前也不会跟苏文奎,苏文渊组成同盟,一直跟苏筱妍作对了,然而后来证实苏筱妍对他们这些兄弟的真实想法之后,他也颓然了一阵,而后作为苏家下一代继承人培养的苏文奎出了事之后,他心里再次起了斗胜的心思,抛却将来有可能继承苏家之外,私心一点,无论如何也不能被苏文渊比下去啊。 接下去的几天他拜访了一直以来与云记有合作的商家,各家笑脸相迎,却都以各种理由婉拒了他释放的好意,这倒也叫他担心起来,换在往常,云记抛出这么多好处,那些掉进钱眼里的家伙怎么可能回绝,如今这幅做派,可见这件事情背后推手那人很有能耐啊。 苏文吉当然也去见了韩三百,这位给他的感觉却也有些怪异,虽然着急,却又不似出事当天过去找他时那样,要说已经有了应对之法,也应该跟他通个气才是。 主客人落座,韩三百招呼人上了茶,笑看着苏文吉,说到:“上好的明前,前几天刚从老李哪里要了半斤……”说到这里,韩三百一脸无奈的叹了口气,“那家伙小气得紧。” 苏文吉看着韩三百这一脸轻松样子,也只能就这话题,端起茶盏抿了一小口,而后赞道:“好茶,韩掌柜可真会过日子。” 韩三百笑笑,面色严肃起来,咂了咂嘴道:“吕大掌柜的信我已经看过了。”他看着苏文吉,站起身来,踱了几步,“掌柜的信里交代,苏州一应事情由文吉少爷主导,今日文吉少爷既然过来了,想必是有了应对的办法了?” 苏文吉弄不清楚韩三百说的是不是反话,他拧着眉,讶然道:“吕大掌柜回信了么?”余光瞥见韩三百的视线,他知躲不过去,同样起了身,恭声道,“吕掌柜对苏州情况不了解,这次事发突然,姐夫也联系不上,写给江宁的信件也一直没有消息,如今就在苏州的人就以韩掌柜最具人心,所以这次的事情还需仰仗您。” 苏文吉说的客气,韩三百脸上却看不出受了恭维的喜意,负起手来,韩三百道:“这话可不能这么说,一来吕大掌柜有了吩咐,二来文吉少爷毕竟是本家,这种时候,我这外人怎能越俎代庖。” 苏文吉眼睛眯了起来,若有所思。 韩三百继而道:“还请文吉少爷多担待,眼下还有好些人仰仗着云记的营生淘生活。”说到这里,韩三百眼睛一亮,“对了,这段时间停工的工钱,文吉少爷我们应该怎么处理?” 苏文吉听到这里已经有了火气,养气功夫也不到家,因此隐藏得不是很好,“韩掌柜以为应该如何?” 韩三百像是没有看到他眼里的那丝怒意,缓缓道:“往常都有惯例。” “哦?什么惯例?” “似这种情况,主要责任在主家的,自然不可能叫伙计们吃亏,所以都是按正常工钱折半后给的……不过……”韩三百看向苏文吉,面露难色,“不过现在已经有人不想做了,拿着文书过来要钱。” “呵……”苏文吉到底冷笑了一声,“这样啊。” 他敛了笑容,眼神犀利起来,“既然这样,那就劳请韩掌柜带个话,叫他们明天过来领工钱吧。” 韩三百顿了顿,诧异道:“文吉少爷,那可是不小的数目,我们真要发?” 苏文吉道:“不发?难不成还等着人家上门找你要?大家既然签了契约,那就按着来,免得出麻烦。” “这样啊。”韩三百过了一阵才回了一句,“我一定转达下去。” 苏文吉颔首,吐了一口气,说到:“如此,我就先回去了,韩掌柜你告诉他们,明天下午我回去店里,叫他们都带上契约来。” 说罢说了句“不送”,迈着步子出了门去。 韩三百站在原地,嘴角不自然的笑着,也不知在想什么。 第255章 闹事 苏文吉有些赌气的从韩三百府上离开,韩三百虽然一直以来都在苏家做事,可对于苏文吉来说,他毕竟也是苏州地头蛇,这样的人物哪怕他顶着个苏家少爷的名头也是不够用的。 苏文吉并不清楚韩三百这前后态度改变因为什么,但这种改变本能的叫人觉得并不简单,当然他不愿意往坏处去想怎么着这位在苏家也做了将近十年,苏家在苏州现在的局面虽然不比其他地方,但能发展成如今这种规模,韩三百花了很多心思的。苏文吉出于对“老人”的尊重,姑且压下了心里的某个念头。 回了家,一如既往地无所事事,换句话说是无从下手。作为资深二世祖,这种独当一面的经厉当然是大姑娘做新媳妇头一遭,难免有些不知所措,生怕忙中出错的他也只好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埋头读书。 清风送爽,院里的梨花落了一地,淡淡的清香从门外灌了进来,苏文吉到底有些挨不住,放下翻了不过两三页的书,起身开门走了出来。 站在下檐,仰着头看着投射下来的半角天空,心情说不出的郁闷,苏文吉觉着自己根本就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扑腾着翅膀却怎么也逃不出去。 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余光瞥见院角的那把锄头,文吉少爷捋气袖子走了过去。 韩三百派过来的账房先生抱着账本过来的时候,恰好看到了这一幕。 院子里原本整齐的草地已经被苏文吉弄得乱七八糟,二世祖当然是不会做农事的,倒是出了一身汗,心里淤积的东西也似乎随着一道走了,因此见到错愕不堪的账房先生的时候,他很是客气的打了招呼:“等我片刻,我这还有几锄头。” 如今的落脚地除了苏文吉已经没有别人,账房先生听得苏文吉的话,退了出去,兀自去了前厅,自己冲了茶,倒临时客串了一回主人。 不时,苏文吉从里面走了出来,身上的衣服也没有换,好在账房先生不是一般的读书人,倒也没搬出一套大道理来与苏文吉说道,而是直接进入主题。 账房先生五十多岁,留着山羊胡子,想必是经手的账目太多,花了很多心思,因此头发已经白了很多,脸上皱纹也很是明显,脸色发白犹如戏台上刚退下来的角。 苏文吉打量了面前这位叫做张右的账房先生,有些失落的问到:“依先生所有言,我明天根本不足够拿出那么多钱来给人开工钱?” 苏文吉审视着账房先生,张右却没什么回应,俨然还有一股我行的端做的正,不怕你看的意思,淡淡道:“云记从去年年末开始就已经没有进账了,反倒是购买材料的花销增加了很多,年后又给伙计涨了工钱,现在的账上真没几个钱了。” 苏文吉哈了一声,惊讶的站了起来,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又转,难以置信道,“不成吧?年初姐夫可是拨了一笔钱过来的,而且数目可不小。” 张右瞪着眼睛,有些生气,大抵以为苏文吉在怀疑他,他站了起来,从旁边找出了一本账递了过来:“一应进出都在账上,苏少爷你自己看。” 苏文吉尴尬的笑了笑,“我不是那个意思,先生误会了。”接了账本过来,翻到了神武二年那一页,看了一阵,脸上的表情已经僵硬下来:“三千贯?这零头都不止啊?”苏文吉看向张右。 张右摇摇头:“我入手的就这么点。” 苏文吉合上账本,心里不由打鼓,要说这些钱被人贪了,他很难相信,毕竟哪有这么明目张胆贪的,细思下去他都觉得是不是自己记错了。 张右面无表情的看着苏文吉,静侯着。 苏文吉无奈:“先生以为,我明天需要拿出多少?” 话音刚落,外间突然吵闹起来,屋子里两人对视一眼,苏文吉起身往外面走去,刚到了院子里,院墙外并有什么东西扔了进来,苏文吉下意识的躲开,随即闻到一阵臭味,低头去看,原来是臭鸡蛋。 紧跟着则是各种东西被扔了进来,这一波后,原本紧闭的门也被人撞了开。苏文吉看着架势,转过身对后面的张右道:“先生快从后门走。” 这架势一看就是有人上门找茬,苏文吉也顾不得许多,自己倒无甚所谓,可不能连累了后面的张右。 张右见到冲进门来的人,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听到苏文吉的声音,他看了过去,心里还是很感激,不过他并没有就此离去,而是走上前来,呵住了上前的那一些人。 “张先生,您怎么在这?”站在前排的汉子面露诧异,劝道,“先生你让开,我们今天可要跟着无良主家好好算账!” 说着齐涮涮看向苏文吉,一个个恨不得要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苏文吉无奈的摇了摇头,上前来,说到:“诸位想来就是云记的伙计了。”见众人不说话,他跟着说到:“看来韩掌柜这话传的很快,我还说明天再过去看大家,没成想你们今天就过来了。” 听到他提到韩三百,有人面上有些不自然,有声音响了起来:“这事可跟韩掌柜没关系,我们是自己来的。” 苏文吉笑笑,没有在意:“我知道这次是云记亏欠大家,不过刚才我也看了账了,云记到目前为止并没有拖欠过诸位的工钱,恕我不明白,你们这提枪举棍上门,意欲何为?” 苏文吉扫了一圈,目光落在最前方的汉子身上:“诸位应该明白,你们这可是擅闯民宅,这事犯法。” 张右这时候也站了出来,说到:“文吉少爷说的很对,云记现在虽然出了事,但在此之前,东家并没有做任何对不住你们的事,你们今天的所作所为,自己的良心可过得去?” 那汉子面色一苦:“我们这不是没有办法吗?张先生你是管账的,你比我们还清楚,东家根本拿不出钱来,我们也是按着契约……” “哼,你们还记得自己签下的契约啊?”张右往前踏了一步,正色道:“按照签约上,你们都是自愿离开,东家根本就无需支付你们什么工钱……” 此话一出,满场都安静了下来。 第256章 帷幕 张右负着双手站在苏文吉跟前,一身洗的发白的破旧青衫,再配上他那耷拉着的肩膀,看起来有些寒酸,不过在苏文吉看来却又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思绪到了这里,张右再次开了口:“这些日子的账都是我经的手,东家也从未克扣过诸位一分工钱,如今出了事,你们想走也无可厚非,都说良禽择木而栖,这本是人之常情,然而似你们这样上门闹事,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你们良心何安?” 张右严肃的目光注视下,一众人都低下头去,苏文吉暗送了一口气,却也在想着今天发生这事的根由。 张右说的很对,云记本身并不欠眼前这些人什么,他之前不过也是觉得这些人毕竟曾经为云记跑腿,自家留不住人姑且也给点劳苦费,倒不成想弄出这样的事情来。 他站了出来,依旧是之前那副笑呵呵的模样,似乎根本就没有将这些人的吵闹放在心上,事实上确实也无需计较,他本人毕竟没受到什么伤害,至于这座宅子,反正是韩三百的,脏了乱了也有人过来洒扫。 苏文吉看着众人,缓缓开口:“我知道云记出了事,大家没事情做了,家里还有人要你们养活,所以你们心里有气,这些我都明白……也正是如此,大家要走,另谋高就的,我也不拦着,尚且跟韩掌柜说过,叫他把大家聚起来,我过去见上一面。” 顿了顿,苏文吉语气稍稍严肃了起来,“云记能有今日的成就,着实也离不开大家的努力。” 为首的汉子嘴唇动了动,上前道:“我们也知道东家不容易,今天的事情也是我们做的不对……不过刚刚文吉少爷你也说了,我们当中有人要走的,你也不拦着,而且会给我们遣散费用,我们也知道,契约上并没有这一条,可是文吉少爷你既然说了,就要兑现……今天过来的人都是要走的,账上的钱根本就不够,所以我们也是着急……” 苏文吉嘴角一扯,心道还真是不要脸皮啊。不过话既然是他说出去的,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汉子话音刚落,他身后并有人出声附和,只是在张右的注目下,那些人缩了缩脖子,声音弱了一些。 苏文吉却还是听明白了,想着自己也是没事找事。转念一想,这背后想来也是有着某些人撑腰,不然眼前这些人可没胆子如此不要脸皮的跟他要什么遣散费。 这也让他明白就算自己不提,恐怕也有人会故意弄出相关的事情来。 眼下云记在苏州州衙里声名不好,这条道也被堵死了。 “大家既然明白账上的钱不够,那么能否容许我一段时间给诸位筹钱?山不转水转,我们大家也该好聚好散才是……”笑了笑,苏文吉看着面前众人,“对于云记来说,最坏的结局也不过是退出苏州,这固然是一笔惨败的买卖,不过云记在江宁,在杭州,哪怕是闽地也都发展得很好,我们大可在将来某一天再打回来,可是诸位呢?事情真要闹大了,这苏州城里还有谁敢用你们?” 苏文吉不理会这些人脸上的表情,叹了一声:“我毕竟不是真正的管事,今天发生的事情我还要问了东家才能给出具体的答复,不过,答应你们的工钱我一定会给,你们且先退去,如何?” 听着苏文吉近乎请求的语气,为首的汉子似乎是考虑了一下,随后与身边的几人商量了几句,而后看向苏文吉:“文吉少爷既然这么说了,那么就这样办吧,我们给您七天的时间。” “七天?”苏文吉有些诧异,这根本就跟没给时间好吧。正要说什么,却注意到张右投过来的眼神,他将到了咽喉的话吞了回去:“可以。” 汉子倒也说话算话,躬身之后组织众人退了出去。 苏文吉有些颓丧的坐到地上,嘟着嘴骂了几句,注意到张右没有离开之后,他又站了起来:“张先生有话对我说?” 张右摇摇头:“我就是个管账的,能有什么可说的……不过,这次的事情似乎并不简单,苏州虽然因为文教兴盛,使得普通百姓也有些硬气,不过像今天这样的场面,还是有些不正常。” “嗯,我也知道不正常,不过,眼下自己挖了坑,就算把自己搭进去,也要填上的……比起这个,我倒是担心姐夫,他急匆匆离开,什么话都来不及说,可能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 张右点点头:“那么,文吉少爷打算怎么筹集这笔钱?” 苏文吉面如死灰,摇着头:“先不管了,哪天抽空我去见见韩掌柜再说。” “那么可有需要有做的?” 苏文吉道:“暂时没有……”话音刚落,却又突然想起什么来,他再又开口道:“先生你将云记的店铺统计一下,看看值多少银子。” 张右眉头一皱,“文吉少爷不会是想买店铺吧?” 苏文吉颔首:“那些人对云记出手,想必也只是一个原因,那就是看上那些铺面了……不然云记一直发展不好,我可不觉得那些人是眼红云记的收益。” 张右想了想,确实云记的铺子大部分都是处在很好的地段,苏文吉这么想倒也说得过去。 顿了顿,他打量着苏文吉,狐疑道:“文吉少爷你难道就没想过,也可能是我们内部出了问题。” 张右如此提醒,苏文吉抿嘴笑了笑,他自然是想过这个可能的,苏州云记的组成成分太杂,难免有人会有些不同的想法,不过现在非常时期,他姑且也不会将这些猜测拿到台面上来讲。 不过张右既然问了一句,他也不由反问道:“先生以为有这个可能?” 看着苏文吉似笑非笑的表情,张右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些唐突,于是偏开视线,讪笑道:“怕是当不得真的。” 苏文吉嘿然一声,“那就不当真吧……有没有人搞小动作,后面自然会清楚的,现在姐夫不在,云记几个大掌柜也各有要事,那些人想搞垮云记,差不多也就在这一段时间了吧。” 苏文吉如是说着,隐隐很是期待的样子。 第257章 我跟你讲句实话 神武二年的苏州,花红柳绿,一派祥和。 苏文吉最近的日子可以说不是很好过,因为筹钱的事情,他可以说忙的焦头烂额,城里的几家钱庄竟然没有一家愿意给他支这点小钱,绕是他搬出一大堆后台,仍然没人愿意鸟他,可以说这几天他真的是处处碰壁。 难免的对撂挑子不干的王凝一通腹诽,然而该做的还是要做,作为云记在苏州明面上的老大,他已经被逼得到了台前,私下里请了人探听消息,基本上也没人敢对他说什么,也就是说在越来越深入的参与进这个局的时候,他才明白这潭水有多深。 与此同时,江宁那边终于也有了回信,而且是王凝亲自回的信。 只是王凝在信里虽然给了他绝对的权限,却没有对这次的事情做出任何的解释或者安排,苏文吉拿着那寥寥数字看了好久才算是开了悟。他这位姐夫,云记幕后的大东家根本就是个不懂做生意的家伙,之所以能够有今天这些产业,开始的时候都是用钱硬生生砸出来的,后来要不是姐姐与一众掌柜用心,云记不过就是个江宁暴发户。 想到这里他也算是明白王凝给他绝对权限的底气在哪里了。不过他从小生长在商人圈,断然不可能采用那种笨方法,权谋这东西,对他有着绝对的吸引力,这事他若能摆平了,在二姐那里肯定是加分项。 如此想着,他也就越发激动起来。 云记这事终于也引起了上层人士的注意。作为处在绝对领头地位的许家跟韩家,听说也有了动作。许家是最先被爆出是幕后主导的,当然无论真假,人家也不吝啬于解释什么。可是作为与许家作对的韩家来说,信息来源却要更加准确,因此很快也就有人找上了门来。 苏文吉在家里见了韩家三爷韩启轩。 韩启轩年纪不到三十,身形相对瘦弱,也没有那种长年的商场摸爬滚打的圆滑,反倒是像久经官场的干吏,每一个眼神都摄人心魄。 韩启轩打量着苏文吉,来之前他已经做过了解,因此对于这种完全地位不对等的碰面已经有了准备。是以对于苏文吉的寒暄客气,他倒也不觉得别扭。 “三爷您是前辈,按理说是晚辈去拜访的,只是韩家高门大户,一般人倒不得其门而入。” 这话姑且有几分反话的意思,韩启轩自是听出来了,眼下倒也有一个前辈的气量,笑道:“怕不是不得其门,我可听说贵东主与许家很是亲近,拜贴都送了好几回,许家那位二爷尚在枫桥镇请过喝酒……” 韩启轩斜着眼睛看了过来,手里不紧不慢的拨着茶杯。 苏文吉道:“三爷消息可真灵通啊。” 苏文吉坐在韩启轩对面,眼下虽说是在“自己”家里招呼人家,然而怎么说也是个晚辈,人家有着做客之道,自己这主人也不能太不像样不是。 韩启轩抿了一小口,礼貌的赞了句“好茶”,轻放下茶杯,望向对面的苏文吉,直接开了口:“你也说了我韩某是长辈,既然是长辈亲自上门了,我也不跟你来虚幻的,绕来绕去也颇无趣……” 苏文吉敛了笑,做出一副乖巧的倾听模样:“您请说。” “好,那我可就开门见山了。”说着撑着椅子扶手站了起来,往苏文吉靠了过来,苏文吉当然也站了起来。 “我知道云记在苏州一直展不开,这几天有因为某些人的刻意动作,云记已经到了最艰难的时候……所以,我今天过来,就是想问问,云记是否愿意与韩家联手?” 韩启轩眼色认真,又宛若一把刀子,剜得苏文吉眼仁生疼。 “三爷想怎么联手?” 韩启轩目光柔和了些许,转过身去:“各取所需。” “那么依三爷看来,云记需要什么,韩家又需要什么?” 韩启轩怔了怔,有些意外,似乎也有些赞赏:“韩家需要什么,那就得看你们云记能给什么了?” 苏文吉摊了摊手,笑道:“云记都快倒了?还能给韩家什么?难不成韩家也想要云记的那些铺面?” 韩启轩道:“韩家的目光不仅仅在苏州。” “然而除了苏州这里的云记我说了算,别的地方我说了都不算。” 韩启轩顿了顿,道:“你小子……”说着回了原先的座位,坐了下去,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咙,眯着眼睛看着苏文吉,“我跟你讲句实话,韩家怎么想我并不在意,我今天过来也只是代表我自己。”说到这里,韩启轩的目光骤然冷了下来,苏文吉甚至注意到韩启轩手里的茶杯正在摇晃。 下一秒,韩启轩生冷的声音传了过来,使得苏文吉本能的打了个寒颤:“我想你应该听过韩许两家的恩怨,作为我来讲,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叫许家难堪的机会。” 苏文吉从韩启轩眼里看到了某种认真,甚至可以说真诚的东西,尽管真诚这种东西跟仇恨联系起来怎么看都有些不合适。 他当然是听过这两家的恩怨,一如传言,韩启轩这个极度宠溺妹妹的家伙眼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大局可言。 “云记最近发生的事情,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背后不过也是许为俞那几个小子搞的名堂。” 苏文吉心想大家族就是大家族,不过他可没有因为韩启轩的解惑觉得开心,反而颇为担忧。 “三爷想过您这样分量的人下场,许家那边会放任不管吗?”苏文吉盯着韩启轩,用一种质问的语气问到:“现在还只是小孩子的闹剧……想必也只是那个许少爷因为上次在姐夫手上吃了瘪做的小动作……但三爷你可是韩家的三老爷,整个韩家大半的家业你说了算,在这种时候,云记跟您合作,许家怎么可能不派出同等地位的人出来应战?” 韩启轩审视着苏文吉,心想来之前还以为是个小白,他几句话就能打动的人,没成想还是有些见识。 韩启轩站了起来:“许家真有大人物下场,自然有我应对。” “如此一来,三爷是把云记当成炮灰了?” 苏文吉声音有些冷,神色不善。 韩启轩打着哈哈:“我说了是各取所需嘛……” 屋子里一时间有些冷场。 第258章 青溪有青山 屋子里安静得针落可闻,苏文吉与韩启轩互相看着,韩启轩终究是笑了起来,往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回太师椅上,翘起二郎腿,显得有些吊儿郎当。 他看着苏文吉,缓缓道:“就云记这件事,我是真心实意想要与你们合作的,许家那几个三流小角色,我本身不看在眼里,趁着这个机会,教教育他们做人也好。” 苏文吉不自然的笑了一声,也坐了回去,却没有开口接话的意思。 韩启轩见状有些无奈,大抵是小声嘟囔了几句,再次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站起身来,“小子,你先好好想想……反正我今天已经亲自上门找你,这事很快就会传到许家耳朵里,到时候他们可不会听你解释。” 苏文吉看着似笑非笑的韩启轩,讥诮的说到:“所谓的大家族难不成的使这些见不得人的小伎俩?” “嘿,这哪里是见不得人了。”韩启轩似乎没有理会一个小屁孩的讥讽的意思,依然保持着那玩笑嘴脸,叹道:“当然,你可以拒绝我的好意。事后想通了也可以再来跟我谈,不过到时候筹码可就不是现在这些了。” 苏文吉恨得牙痒痒,却还是刻意的将这些情绪压了下来,尽管一双眼几欲喷火。 “韩三爷说的在理,文吉会好好考虑的。” 韩启轩点点头,似乎很满意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开心的笑了起来,那笑声毫不掩饰,浑然也不在意思苏文吉怒火中烧的意思。 韩启轩一开始是来谈合作,打算跟云记合伙对付许家的,只是越往后面反倒像是过来下最后通牒的,难免的叫苏文吉觉得这些事,根本就是他在背后捣的鬼。 不过不管如何,总之这件事已经到了无可奈何的地步,并是说怎么弄也都逃不开韩家这横插一脚的所谓大族了。 从某个角度来讲,云记已经成了许家韩家之间较劲的筹码,一瞬间变得这么厉害,苏文吉也不知是该感到荣幸还是该觉得悲哀。 但无论如何,这些事都是他接下去必须要考虑的,云记的生存之道,是选择和还是战,似乎怎都在他一念之间了。 当然,仔细想想,这件事情目前来说并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许家出了手,云记也只能选择跟韩家合作。 但任何人都不喜欢自己被人当做棋子摆来摆去。 苏文吉当然也是。 送走了韩启轩,苏文吉不由仰天愣神,心里越发埋怨起不知所踪的王凝,心想就算再着急的事情这么久了,也该有了消息才是,似之前那种扔过来一封寥寥数语的信件就不管不顾,真心可笑,却也可恶至极。 就算你再怎么有钱,也不能这么浪费吧,我可是个新手,要是将你的产业都给败光了,那可不赖我。 苏文吉苦笑起来,无神的双眼渐渐重新有了神采,隐隐的多了某些东西。 …… 王凝坐在树下,双眼无神,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这样的状态,就算他本身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像这几天这么辛苦过,但也不至于虚脱到现在这种局面。 他曾经真的是个很厉害的家伙,起码在死这件事,他从来不会皱一皱眉头,但现在不同了,他可以不怕死,但他害怕着别人因为他而死。 几天前收到消息的他一开始并没有想过会到了现在的境地,那个女人,他的妻子,他尚未来得及许诺她任何东西的妻子,竟然就那样莫名其妙的落水失踪,他跟心痛,万分心痛,真的快要死了。 所以什么都不重要了,他在苏州做的那些事都不重要,他的生死同样也不重要了。 追寻着某种足迹,就像当初寻找苏筱妍下落的时候,他奋力的奔跑着,不遗余力的寻找着。 也许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一次他的背后没有那个一心想要杀死他的人存在。倒是在对上整个江南绿林的时候,他一个人的力量毕竟还是显得薄弱不堪。 苏筱妍失踪了,现在唯一知道的消息是这事跟江浦那次事件里活下来的绿林人有关系,再进一步,这次是窝居在浙江青溪的弥勒教分出了一小波人做的事。 所以王凝如今已经在青溪境内了。 苏筱妍还是没有消息,起码现在是,他一路过来,与很多绿林人碰了面,姑且也有熟人,然而那些人对脱掉面具的他已经不认识了,私下里的打探,更多的消息也是关于青溪的剿匪事宜。 如今的青溪已经乱做一团了。 王凝必须强迫自己在最快的时间找到苏筱妍,晚了他不知道那些家伙到底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于他而言,苏筱妍哪怕只是少一根头发他都是不能容忍的,真要是到了那种局面,他会去死,而死之前,他不知道会拉上多少人陪葬。 他如今所处的位置已经是青溪的腹地,也就是说已经是弥勒教的中心区域,朝廷近来尽管做了很多努力,往四方抽调了兵将过来,但也只能做到围困这一步,然而因为弥勒教头领在这边有着极高的名望,朝廷做的努力显得没多大功效。 眼下双方已经是进入了某种焦灼的地步。 王凝明白,苏筱妍的失踪,基本上也仅仅是个意外,弥勒教的目标一开始根本就不是她,不过是凑巧,顺便被抓了过来。王凝现在也希冀与那些人并不知道苏筱妍的身份,但那艘船上的人毕竟不是每一个都信得过。 也许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秦老并没有被一并掳了去,那老头为此还特意赶过来跟他请罪,如今想到那个场面,他都觉得好笑。 老头这明摆着收买人心的做派嘛。 想到这里,王凝笑了笑,这时候,不远处的茶摊位上,先前与他一起赶路的绿林同道走了过来,在他旁边坐了下来,递了个白面馒头与一碗茶水过来。 王凝道谢之后接了过来。 那汉子也开了口:“我等响应圣公大义,不远千里赶过来,小兄弟看起来似乎有些不满意?” 王凝撕下一块馒头塞到嘴里,用力嚼了几口:“这事能成么?” 第259章 青山下有高手 王凝是在三日前到了杭州府时遇见的眼前这人,那时候的他刚从江宁紧赶慢赶的赶过来,一路上可是吃了不少苦头,遇见这一行人的时候,对方见他模样,本是将他当了难民接济,后来的谈话间,这些人出于宣扬青溪那位圣公道义的考虑,倒是跟他多说了些话。他在知道这些人是赶来青溪参与圣公大事的人,顺便也就用了这么个名义,一行人见他形单影只,在对他做了些许探查之后,倒也将他一并带着上路。如此一来,确实给他省了很多事。 如今的青溪局面不明,两方人马除了明面上的,暗地里各自不知派出多少人进入对方的系统,似他这样的很容易被人当做是细作,如今一伙人行动,而那些人明显有着特殊的联络方式,对他来说真的是撞了大运。 几日的同行,大家尽管不可能交心交肺,但多少也算是熟悉了,眼前这位叫做孙明涛的汉子,本是北地一位侠客,大抵是见多了北地的生死亡练狱,这次听闻青溪弥勒教将有大动作,他在一些人的鼓动下也就跟着过来看看。 孙明涛方形脸,皮肤略显黝黑,身形壮硕,给人一种极为可靠的感觉,因此理所当然成了众人的领头人,但在王凝看来,这孙明涛也仅仅是摆在明面上的人物,背后恐怕也是有着弥勒教的身影。 当然这些人动什么心思,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眼下听到王凝问出这么一句话,孙明涛自然明白王凝言下之意,顿了顿,说到:“很多事情,总要去做过才能知道结果……不过,就现在这种情况,朝廷根本无力对付青溪的那几位。” 王凝偷了个询问的眼神过去。 孙明涛并又继续说道:“我从北地过来,我比大多数人都知道北方现在是个什么局面,就算朝廷再怎么压着消息,也掩藏不了多久的。”孙明涛说到这里,有些伤感,却也仅仅是伤感,“所以圣公如今想要做大事,我也就过来看看,争得一分是一分吧。” 王凝呆了片刻,他确实很久没有关注北方的局势了,如今见到孙明涛的模样,他心里有了计较,想来也该是真的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想着回去之后应该写封信过去,问问北方那位女侠吧。 苦笑了一声,他没有再追问下去,转而道:“孙大哥,我们还有多久能到?” 孙明涛顿了顿,倒也没有隐瞒他什么,说到:“近来局势不明朗,我们又是外来人,想要进到那个地方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应该还有一段时间吧……前面二里地有一个镇子,我们先在那里落脚,后面的事情……” 说到这里,茶摊上休息的众人都往这边看了过来,孙明涛想来也是注意到了什么,果断没有再说下去,打了个哈哈带过了这个话题,起身道:“走吧,他们也休息好了。” 王凝将手里的馒头几口啃了咽了下去,再灌了一口水,那模样豪情不得,倒也像是道上人的做派,孙明涛看着这一切很是满意,至于对面茶摊上的几位也被这一幕怔了怔,有些怀疑之前自己的猜测了。 王凝混迹江湖许多年,要是这点伪装都做不成,那也真是白混了。 与孙明涛一道过去,那边众人也收拾了东西,孙明涛看着众人道:“走吧,前面不远就是之前说好的镇子,到了那边我们这次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大半了。” 王凝缩在稍远些的地方,知道这些人其实一直都防备着他,他也没心情去凑合他们的事情,大家毕竟道不同,不过是恰好同路。 不过于他来说,倒也估摸着要不要提醒孙明涛一句,这人姑且是个不太坏的人,北地混了那么久,还能有这份气度的人真心也坏不到什么地方去,因此从私心上讲,他是真的不希望孙明涛被这群猪队友坑害。 不过还是在看看吧,这么长时间了,他身边很多东西都在改变,说不定他看人的眼光也不如以前了呢。 说了几句,一行人再次上路,王凝还是一如既往地的落在最后面,走了一段距离,却又以为年纪比他大不得多少的女子像是故意落在后面,像是有话对他说。 王凝之前因为对方是这群人中唯一的女人而且长得还很好看,于是刻意记下了这女人的名字,好像是叫做贞娘。 贞娘一身灰色青衫,若不是扎了发髻,倒是很慢分出男女来,原本应该是清秀俊俏的脸蛋也刻意的做了伪装,不过王凝眼里,却还是有着蛛丝马迹叫他能看出一些东西来。 贞娘绝对是个温柔的女人,尽管这一路上刻意的表现得很男人,贞娘也绝对是个美人,因此王凝对于这位留下来跟他说话也刻意表现得很高兴。 贞娘目光从前面众人的背影上收了回来,瞥了王凝一眼,小声问到:“你真的是叫小易吗?” 贞娘的声音没有像平常那样刻意的压低,因此听起来很是轻柔。 王凝点头:“嗯,是啊,不好听啊?” 贞娘摇摇头:“不是不好听,我只是有些好奇,你怎么看都是南方人,南方又一直是很有学问的地方,怎么会起这个名字?” 王凝心想姑娘你好歹也是杀人不眨眼的江湖高手,怎么会纠结这种明显什么必要的问题。 不过看着贞娘对知识的向往,他还是解释道:“我不是读书人啊。” 贞娘轻轻的哦了一声:“那你以前是不是也叫过狗蛋,二楞子什么的?” 王凝差点一口老血喷在人家脸上,无奈道:“我小时候还是好养活的。” 贞娘略显尴尬的笑笑,想要再说什么,前方孙明涛见他两人落下太多,已经出声催促,于是朝王凝甜甜一笑,全然不顾及自己是个高手的身份,蹦着往前追去了。 王凝摇摇头,却在一瞬间察觉到某些东西,看了过去,却是前面某位冷冰冰的看着他。 然后他再又无奈的苦笑起来,心道这天下,果然最麻烦的还是女人。 第260章 小镇桥头的年轻和尚 是的,女人一直都是最麻烦的。 王凝对于这莫名其妙的憎恶心有所感,事实上自从贞娘对他表露出某种善意开始,那位在江湖上有着铁血枪名号的豪侠,叫做朱云方的已经好几次向他投来那种你再多嘴一句我就弄死你的眼神,因此他应该说已经有了准备,现在已经不作多想了。 确然这些朱大侠的铁枪也有着几分狠劲,之前众人遭遇一小队士兵的时候,这些还真是配得上铁血的称号,甚至可以说有些残忍。 这人本是个俊郎后生,年纪差不多也才二十七八岁,听着同行的人偶尔谈及,做大侠之前这位是北地一个中等家族的公子哥,若非后来遭了变故,现在应该是锦衣玉食,好不逍遥快活。 当然了,北方那种破地方,能活着就不错了。 大喜大悲之下,足以将一个人刺激得面目全非,这位朱云方并是如此,是以这一行人平时都很是让着这位,朱云方本人也沉默寡言,倒也是相安无事。 不过这位对贞娘的心思,大家都看得出来,不过是碍于某些东西,大家不好说破,哪怕都明白贞娘对朱云方并没有那种心思。 贞娘表示她也很头痛啊。 王凝看来,就更加无可奈何了。 行得一个多时辰,一行人已经到了目的地,小镇叫做石桥镇,大抵因为进入镇子的必经之路是一座古朴石桥,所以起了这么个名字。 小镇估摸着不下百十户人家,典型的江南水乡风格,却也隐约点缀着北方的粗狂,看来是个南北融合之后的小镇。 一行人过了石桥,径直往不远处那座仍然起名石桥的客栈过去。王凝一直落在后面,这时候目光也被桥头端坐的人吸引过去。 那人是个和尚,很虔诚的端坐着,似乎过往的每个人都是佛祖。偶尔有人停下来,往和尚跟前的破布上扔几个铜板。青溪近段时间弥勒教盛行,对于和尚算是很亲近的,若是换在以前,定然已经有了很虔诚的信众将这位年轻和尚请了回去,恨不得将他当作弥勒来供奉。 但现在这种场面已经不是那么容易见到了。对于接下来朝廷跟弥勒教之间可能发生的事情,没有人说的明白,因此很多人都害怕事后被清算,这时侯也就刻意的保持着一种距离。 王凝看得出来,那些扔下铜板的人眼睛里那复杂的挣扎之色。 年轻和尚双手合十,始终闭着双眼,对于路人的施舍也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像一尊枯坐修行的佛。 和尚长得很好看,王凝潜意识里这么觉得。 回过神来,孙明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的旁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将那和尚打量了一遍,开口道:“这可能不是一般的和尚。” 孙明涛如此说,王凝片刻后点点头,“不过一个行脚僧人,应该不会是弥勒教的人。” 孙明涛混迹江湖许多年,眼力劲还是有一些的,似乎思索了一阵王凝的话,赞同道:“这等级别的高手,要真是弥勒教的人,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地方。” 言尽于此,孙明涛转过身往客栈进去,前脚跨过门槛,却又转了回来,问到:“小兄弟你是要跟我一起等?还是另有打算?” “一路上承蒙孙大哥照顾了,我还有别的事,就不叨扰你们了。” 孙明涛颔首:“那好吧,若有机会你我同在一处共事,总还有再见面的时候。” 王凝笑笑,“到时候再跟孙大哥你不醉不归。” 这番话说下来,倒好像是两人已经熟稔不得,孙明涛也愣了一下,过后才哈哈一声大笑,抬手拍了拍王凝肩膀:“好,到时定然与小兄弟不醉不归。” 听到外面的动静,里面的几人都看了出来,王凝与他们对了个眼神,算是告别。 一切了结,王凝也有着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当下也不再啰嗦,走出去几步却还是忍住了,复又走了回来,叫住了孙明涛。 “孙大哥,若是……若是是不可为,可千万不要勉强。” 孙明涛怔了怔,明白之后,郑重的抱拳道:“小兄弟的话,孙某记在心上了,可老话讲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无论如何孙某都打算争一争的。” 王凝心里一声轻叹,话再直白了一些:“那你可千万别死了。” 孙明涛哈哈一笑:“小兄弟你还欠着我一顿酒,孙某怎会不明不白就死了。” 王凝可高兴不起来,心想自己真是太多嘴了,眼下倒弄得自己心里不得劲。 没有再给自己找麻烦,王凝这次离开得很干脆,孙明涛也没有再留。 周边路过的百姓见多了江湖豪客之间的生离死别,对此也见怪不怪了。 孙明涛进了客栈,贞娘几人都围了上来。 孙明涛摆摆手:“放心吧,他不至于是对面的人。” “孙大哥,要不我跟上去,找个机会把他做了。” 朱云方露着一股阴狠,丝毫不在意被客栈老板听到他的声音。 贞娘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其他人却也一副这法子可行的模样,使得她有些生气。 孙明涛眼含笑意:“云方言重了,我们与他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怎能有这种害人心思,都上楼去休息吧,晚上咱们碰一下,商量商量接下来要做的事。” 众人没有再多话,各自收拾了上楼,朱云方落在最后面,再往外看了一眼,发现已经看不到王凝的身影之后,他才上了楼去。 王凝从桥头的柳树后走了出来,也往客栈那边看了一眼,他不想找事情,可奈何有人给他小事情,真要做一场,他虽无惧,可毕竟耽搁时间啊。 想到这里,估摸着是不是走走以前的关系,尚未弄出个头绪来,听得有声音传了过来,寻声去,那个年轻和尚正看着他,目色平淡,却又深邃如不可见底的深渊。 王凝一声嗤笑,朝那边走了过去。 “大师您叫我?” 王凝很客气。 年轻和尚点点头,面上古井无波,“施主要不要算一卦?” “呵?我可不记得和尚也算卦的。” 年轻和尚道:“算的。” 王凝见他无比认真的样子,应道:“那并算吧。” 第261章 曾经有一个刀客 说是算卦,年轻和尚却没有什么动作,不过是从始至终的盯着王凝看,似乎要从他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久了王凝也觉得有些捱不住,咳嗽了两声,“和尚你到底是算卦还是看面相?” 和尚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嘴角一勾,倒是看起来温和了些许,目中原本的死灰之意也散去了大半。 和尚开了口:“施主腻在找人?” 王凝愣了一下,也笑了起来:“大师果然高人,没想到这都能被你看出来了?” 和尚摇摇头:“施主眼神里满是焦急,若不是找人,岂会有这种眼神,我若连这么浅显的东西都看不出来,这几年的禅岂不是白坐了。” 说罢非常鄙夷的看了王凝一眼,那模样显得有些滑稽,王凝愣了片刻,接着之前的话题道:“那么大师既然看出来了,能否给我看看,我能否找到?” 和尚摇摇头,露出个神秘的微笑,王凝对这每个老和尚都会的表情,显然也有着免疫,对此并没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当然对于后续的答案他也不再好奇了。 果然,和尚装了半天样子,开了口:“不可说。” 王凝嗤之以鼻,倒也没有生气,与这和尚说了半天,他原本焦躁的心情倒是安静了一些,也不知是不是这和尚念的那几句阿弥陀佛起了些作用。 说到这里,话题当然不可能再在这种无关小事上,不过两人本身没什么关系,要说亲密话定然也是说不出来的。 于是很快就成了这样一副光景。 一座石桥,桥头斑驳的石狮下,一个和尚双手合十,眯着眼看着对面的年轻男子,年轻男子也静静的看着和尚,很有美感。 有风不知从哪里来的,撩拨得那一排枯柳晃悠得像是江宁城里那些青楼楚馆里的婀娜女子。 王凝吐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和尚你说的不对,这钱就不给了。”顿了顿,他颇为调皮的加了一句,“反正我也没钱。临走,给你一个忠告,这地方不太平,化不了缘。” 和尚却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对于他的忠告显然也不放在心上,不过还是善意的笑了笑,可以说是目前为止笑得最甜的一次。 是的,王凝用了最甜这样的字眼,只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因为他一直相信自己并无龙阳之好。 然后他如同那一阵轻盈的秋风,踏着同样轻盈的步子,往桥那头去了。 绿色的草坪上,新落的秋雨已经停了好久,空气却没有使人感到舒服,反而是觉得沉闷,满满的都是一股腥臭。 不单是寻常泥土的气息,期间还夹杂着腐烂的气味,不过对于王凝来说,比起北方那种因为炙烤而莫名的焦灼已经舒服很多了。 他只是不喜欢腐朽的味道,并不意味着他同样就不喜欢腐烂的味道。 王凝离去之后,那个和尚也起了身,斜着眼看了看王凝离去的方向,收了摊往与王凝相反的方向去了。 路过客栈的时候,和尚停了停,往屋子里看了一眼,嘴角露了个神秘微笑,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却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和尚离去之后,客栈里柜台背后那位一直低头拨着算珠的老掌柜抬起头来,看似平淡的看了外面一眼,之后再继续着他之前的动作。 石桥镇恢复到了一如既往地的安静之中,有人来有人去,无时不刻都在上演着离别,只是有的人已经习惯了离别,而更多的人,并不懂得离别。 所有的事情都在按着每个参与者各自的想法发生着,朝廷一方,青溪一方,正面上两方人马尽管还没有碰上,私底下该发生的事情却都没有一刻停歇,相互的试探,渗透早已经在这片土地上演了无数遍。 叫做游文一的年轻刀客,也在这一波波的事件中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 自从上次在江浦与那人碰过一面,吃了一次亏之后,游文一已经变了很多,某种东西已经出现在了他身上。 游文一最近过的真的很好,自从那位死了之后,他就已经放弃了很多东西,如今还留在青溪,就是连他自己都已经不明白到底因为什么了。 曾经那一个小队,如今只剩下他了,别的人要么死,要么走,有时候他也会觉得自己是不是也该做点什么。 弥勒教如今已经变得叫他觉得陌生,当年那一群老人如今也都各自有了想法,早已经不是以前那些纯粹的人,现在这种局面,他已经不认识了。 曾经有一个刀客,如今只剩下一个活死人了。 游文一在几次尝试之后,终究还是放弃了暗杀掉那个家伙的打算。这次他单独行动一开始出于赌气,到了现在却是另外的想法了。 他挺累的。 吐了一口浊气,他笑了一声,年轻的脸上那道寸许长的刀疤显得十分狰狞。 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东西,包括他一开始那份心思,随着一个个熟悉的人消亡掉,一个个新面孔又加入,现在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显得陌生了。 他之前偶尔听到北方过来的人带来的消息,想着过后找个时间去看看吧,陆姐姐在那边撑得辛苦,他若过去,打打杀杀的事情就可以由他来做了。 想到这里,他笑了起来,很认真的笑了起来,因为认真,所以显得刻意,于是再又显得狰狞。 好在路上空空寥寥,除了几只过路的乌鸦,所以没人会嘲笑他。 但不管怎么说,该遇见的还是会遇见的。 于是在那个阴雨绵绵的黄昏,两个男人遇见了,然后隔着好几丈的距离,相识一笑。 下一秒,两人都很自觉的敛了笑,目中杀机顿现。 王凝突然笑了起来,“这才是霸刀的气势。” 游文一眼里也显得很是平静,尽管满是杀机。 风起,有雨水落了下来,两道残影碰撞在一起,如山崩的交手在这个时候终于拉开了帷幕。 这一战,也许无关生死,也许会有生死,但一切都不重要了。 对于王凝也好,游文一也罢。 他们都已经找到了更为重要的东西。 打架那只是小事情了。 第262章 不得不打的一架 有些人活着,也许真的只是为了跟某个人打一架。 当然,王凝与游文一并不在此列。 彼此都可以说是无限接近宗师级别的高手,这一架打的也是不分高下,但明知如此,两人还是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足以杀死对方的机会。 游文一使一把阔刀,王凝之前虽然已经领教过,然而时过境迁,总有很多东西已经有了很多改变,游文一的刀法自然精进了许多。王凝赤手空拳,怎么看都讨不得好,不过王凝曾经行走于黑暗之中,倒也有着应对之法。 游文一一刀砍了过来,没有任何花哨,落下的秋雨似乎都在这一刀下停滞了片刻,王凝目色一凝,躲避的同时心里也不免感觉欣慰。 他与上一代霸刀感情颇好,对方能有这样一个弟子,他由衷的高,不过游文一毕竟阅历尚有不足,尽管有着绝对的天赋,能够将霸刀的招式融会贯通,却少了几分变通之道,在王凝这种对霸刀极为熟悉的人眼里,并有了很多破绽。 两人已经打了好久,彼此似乎也觉得是时候应该结束这场也许仅仅是心血来潮的对战。 王凝往旁边弹跳开,身子往前微倾,像是没有站稳,目光投了过去,他笑了笑:“不得不说,你很有天赋,能够如此运用这一把阔刀,你那师傅知道,也会夸奖你的。”他稳住身子,右脚往边上划了一段距离,做了个进攻动作,“不过,在我面前你可讨不了好,刚才那一招,本就是我的招,你既然用了这招,后面必然是那几招,看我破了你。” 说罢作势攻了上去,不知何时,他左手里竟是多了一根细枝,游文一一声轻哼,略带嘲讽的看了王凝一眼,回到做出一个防御的动作。 王凝却是明白,游文一根本就不会待在原地防御,霸刀向来都是以攻为守。 果然,眼看那细枝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游文一一声大呵,右脚往后猛的一蹬,借力冲了出去,手中阔刀刀身一转,横切了过去。 细枝不过是寻常的树枝,而且是已经近乎枯朽了的树枝,在这样的霸道的攻势下根本不可能挡住,然而王凝并没有撤回,甚至没有做出任何闪避。仅仅是半空中身子一躬,近乎是贴着地面滑了过去,手里的细枝划出一道道残影,刺在游文一的膝盖之上。 王凝本人如同一条游鱼,在得手之后直接转了方向,往旁边滑了出去不远,右手在地上一拍,整个人弹了起来,稳住身子之后,再又折返回去。 游文一只觉得膝盖处传来一阵钻心之痛,回过头来,死死盯着激射过来的王凝,也顾不得先前的招式走到一半,强行将之拉了回来。 王凝察觉到异样,一声惊异,往后跳了开,须臾间,游文一回刀已经斩破他之前所立的地方。 秋雨落在刀身之上,汇聚成一小股水流,沿着刀身落了下来。 游文一单膝跪地,膝盖处传来剧痛越发清晰,他微仰着头,盯着王凝,说不出的苦涩。 没有怨恨,没有杀意,平淡安静。 王凝有些无奈,心想何至于此,正欲上前说点什么,却见游文一猛然抬头,一声长啸之后,左手挥刀,直接砍掉了自己的右臂。 血流如注,却顷刻被秋雨化开,年轻的刀疤脸因为剧痛瞬间惨白下去。 王凝瞬间反应过来,冲了过去,做了个应急处置,废了半天劲,身上的药用了好些,算是将血止住了。 游文一早已经痛得晕了过去。 王凝无奈,往四周扫了一眼,大抵估摸着方向对了,当下捡起一边已经被泥水污浊的手臂,将游文一背了起来,再腾出一只手提起那把很沉的刀,往之前看了好几眼的方向奔了过去。 雨水很快将这里的痕迹冲得干干净净。 …… 距离石桥镇一里左右的一处破庙里,游文一悠悠醒了过来,侧过脸,火花跳跃,浓郁的肉香味飘了过来。 王凝坐在旁边,不紧不慢的翻着烤肉,这时候开了口:“这个可不是给你吃的。”说着从旁边扔了什么东西过来,“将这东西吃了。” 游文一不认得那是什么东西,眼看王凝的没有解释的意思,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因此扯到痛处,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王凝有些看不下去,往这边看了过来,将烤**插在旁边,捡起地上那看着就很奇怪的东西,凑到游文一嘴边:“张嘴。” 游文一内心应该还是挣扎了一下,转念一想,真要杀他也不至于把他救回来。 当下张嘴将那东西吞了下去,瞬间整个脸扭曲得都快看不出人样了。 “这什么鬼东西。”他咳嗽了一阵,捏着脖颈。 王凝没有解释:“好东西,对你的伤有好处。我虽然用药帮你止了血,可毕竟看了一只手,你气血流失太多。” 说到这里,王凝将烤兔子凑到鼻前闻了闻,估摸着应该没熟又架了回去:“这个,你是不能吃的,你现在还不能吃这么油腻的东西。” 游文一暗自腹诽,什么时候他想吃那烤肉了。 “为什么救我?” “这问题问的真蠢。”王凝道,“不过看在你没死的份上,我姑且告诉你一下。” 游文一瞥了一眼自己的右臂,“我弄成这样,还不是因为你。” 王凝笑道:“也可以这么说,那种情况下,砍掉一只手,比起没了命确实是很划得来的,不过……”王凝拧着眉头,“你完全可以不用这么极端啊。” 游文一不理会王凝的嘲讽,那种情况下,不断手还没能怎样,因为强行撤招导致气血逆流,那可是会死人的,就算还有别的办法,他的右手也绝对是废了,倒不如现在来的干脆。 王凝没有再调侃下去,正色道:“你也别气馁,没了右手,不是还有左手,你的天赋,稍加用功,说不定也能练出一手如你师傅那样的左手刀……” 游文一目色灼热,盯着王凝,都快要喷火了。 王凝却如若未见:“毕竟那个人的霸刀,从一开始就是走的左手刀的路子。” 游文一终于忍不住,一字一句问到:“你到底是谁?” 第263章 秋水长天(一) 滋滋的声音里,烤肉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一团乌黑,空气中弥漫起一股焦味。绕是王凝在看到游文一那无比认真的眼神之后,都忘了自己正在做的事情。 要是看到的话,他会心疼死。 回过神来,已经晚了,考了半天的烤肉还能吃的不到三分之一,所以他很是愤懑的瞪了游文一一眼:“哪有你这样的,不知道唯美食与女人不可辜负吗。” 王凝大抵忘了他曾经的信条是“唯美酒与女人不可辜负”,当然,同时他也忘了“女人是天下最麻烦的”这一认知。 自怨自艾了一阵,到底捱不过游文一无比纯真的小眼神,他解释道:“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似乎觉得这样说不恰当,他又临时换了个说法,“两年多以前,我在南方小住过一段时间,期间有幸结识一位使刀好手,说起来,我这半条命还是他给救下的……恰好我对刀道稍有研究,帮他续了几招。” 游文一道:“所以先前你才说是你的招?” 王凝摇摇头:“我大概只是给了他一个思路,这些招还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我只是有幸成为第一个见到的人,也有幸第一个领教过。” 游文一呵的一声,脸上蓦然痛苦起来,却不像是因为身体上的痛楚,反而是某种刻在骨子里的悲哀。 “师傅他死了。”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王凝撕下一块肉,送到嘴边吹了吹:“嗯,我知道。”轻轻咬下一口,好生秀气,“当时我就跟他说过,跟着那些人混不下去,可是他不听。” 游文一看着很是平静的王凝,面上愤恨:“就你这样,也好意思说是师傅的朋友。” 王凝叹了一声,而后笑了起来:“他死了,我真的也很难过。” 游文一暗自腹诽,身体上的疲惫仿佛潮水涌了过来,他闭上眼睛,不想再看到这种自诩是别人朋友的伪人。 王凝却不管他,接着道:“你学的刀法也有我的功劳,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也算你半个师傅。” 游文一猛的睁开眼,瞪着两个圆珠子,嗤笑一声:“你还想我叫你一声师傅?” 王凝道:“那倒不用。”专心的吃了几口亲手烤焦的肉,王凝心情稍稍也有些郁闷,语气听起来也不好,“你现在这样子,先在这养几天,之后你若还想学霸刀,我可以帮你,算是报答他对我的救命之恩。” 说到这里,王凝放下已经不能下口的焦炭,意犹未尽,姑且还是有些洁癖,做不到吮手指,起身外面找水去了。 游文一隐约听着他的嘟囔,说着“这救命之恩怎么还都还不清啊。” 游文一闭上双眼,消化着王凝之前说的话,他一直不知道师傅有这样一个朋友,要知道王凝的年纪大概也只是大他一两岁,师傅纵然喜好结交各路英雄,却不见得会在几年前跟一个小孩子义结金兰吧。若王凝说的是真的,那么只能说明王凝在几年前就已经是师傅那个级数的高手了…… 游文一不愿再想下去,他毕竟还是好强,不愿被同龄人比下去。 于是转念他并给了自己安慰“之前的交手里,那个男人与他不相伯仲,不过是因为对他招式熟悉才取了巧……” 游文一觉得自己编不下去了。 真他妈的想哭。 可他妈的哭不出来啊…… 王凝可不知道游文一的无比纠结,此时的他站在小破庙外,看着潮湿的远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种难言的难过从脚底板直往上窜,淤积在天灵盖冲不出去。 他好难过,于是有些生气,生气就想找个人打打架。 事实上今天已经是那场比斗之后的第三天,也就是说游文一已经昏睡了三天,而王凝也耽搁了三天。 破庙的小院里,王凝借着石臼里的雨水洗干净手,回身走了进去,脸上再次展现出很亲切的笑容来,只是游文一已经睡了过去,并没有看到这一幕。 王凝有些失落,呆呆坐在旁边,不时往火堆里添添柴。 心思早已经飞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如此平静的过了半月之后,游文一终于恢复了大半,王凝看了伤口,都已经结疤,暗自感谢了如今不知在何处的纪灵儿好几遍。 这日,天朗气清,难得在下了好久的蒙蒙雨之后,太阳露了脸,温暖再一次送到了人间,周边的雾气散去,湿气被慢慢蒸腾掉,原本松软的土地再一次给了人安心的坚实感。 破庙还是那座破庙,却也多了几分生气。 秋水长天,云霞灿烂,这是多么安静祥和的一幕啊。 王凝感慨着,余光瞥着已经在尝试左手刀的游文一,他笑了笑,这几天不管游文一愿不愿意,该说的他都已经说的差不多了,想着那小子应该已经有了计较,他也就放心下来。 于是告别的时候也就这样悄然到了。 好在他们之间没有特别深厚的情感,所以并不感伤,甚至可以说是一种解脱。 阳光下,游文一收了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尽管他现在连刀都握不稳。 他朝破庙门槛上的王凝走了过去,坐了下来:“虽然我不知道你这次过来为了什么,但我奉劝你不要掺和进去。我承认你有些本事,然而在如今这种大局势里,你一个人什么都做不了。” 王凝颔首:“多谢忠告,我来只是为了找个人,不是找死。” “找人?” “嗯。我的妻子。”王凝很平淡的说了出来,似乎阳光太过刺眼,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完全是眯着的。 游文一却从这种平淡里听到了很多东西,于是他果断的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只是轻轻的哦了一声,跟着道:“会找到的。” 王凝重复了一遍:“当然……会找到的。” 他站起身来,阳光透过门框将他影子投射到了里面,拉得老长。 他舒展了一下身体,再又重复了一遍:“会找到的……当然。” 游文一没有起身,没有说话,只是表情有些凝重。 这世间诸多面孔,却都有着相近之处。 比如,比如这阳光真的很温暖。 第264章 秋水长天(二) 阳光总在风雨后,有时候确实是这个道理。 王凝与游文一分别后,继续往青溪那边摸过去,越往里走,行动越发不容易,如今全然一副戒备状态,似他这样的外地人确然有几分寸步难行的意味。 是以,王凝行进的速度并不快,一路上探听到的消息其实也少的可怜,近乎是弥勒教内部,如今对于麾下的势力都有些拿捏不准,以至于很多事情就算弥勒教本身来讲都没有头绪,王凝尽管使出浑身解数,仍然没有一丁点苏筱妍的消息。 真是见了鬼。 气氛越发的压抑下来,秋雨一场又一场,眼看就要入冬了,南方的冬天尽管足够温暖,青溪一地也称得上是鱼米之乡,但在短短的一个多月时间里,距集过来的人已经超过了数十万,这对于青溪这么一个小地方来说还是有着很大的压力。 弥勒教本身似乎也在酝酿着什么大动作,空气中尽皆是一种难言的压抑。 王凝的寻找之路一直没有停下,在神武二年九月份的时候,朝廷终于有了动作,新到任的武胜军指挥使杨文桓从杜聪手里交接了军权利之后,已经带领武胜军南下了,与此同时,太湖一带的剿匪事宜也将近尾声,也就意味着朝廷即将抽调一切可能的兵力平定后方,转而应对北地的动荡。 这些王凝是不晓得的,在青溪一带绕了一段时间,如今的他看起来已经瘦弱得不成样子,比及身体上的疲惫与不适,更多的还是心灵上的折磨。这么久之后,他很是担心苏筱妍,心里淤积的东西也越来越控制不住。 这里是青溪差不多十里之外的一座小城,在不久前刚刚被弥勒教的军队打了下来,原先朝廷的官员除了知县一人被砍了头之外,其他的都投靠了弥勒教,王凝倒没心思鄙夷这些读书人的气节,他近来每到一地做的事情都是探听关于那场劫掠的事情,然而时间过去有点久,很多东西都已经乱了套,仍然收获寥寥。 这座叫做明水的小城,眼下是弥勒教义军第八营的驻地,王凝在这批大半以上由农名组建起来的军队里,负责做些文书工作,借着整理消息的机会,倒是不遗余力的搜寻着自己想要的消息,若不理会他心里的焦灼,日子过得倒像是那么一回事。 第八营指挥使方麟年过四旬,根据王凝的消息,这位在义军一系虽然算不上嫡系,却是很受重视的一位,用兵也有些道道,或者说这位姑且还有几分人性,一路上攻打县城基本上不会造成太过血腥的场面。 要知道,如今的义军实际上大部分是北方过来的难民,尽管朝廷规定各地要安排好这些人,但事实是这些受到了作为新朝百姓,却完全不对等的待遇。南人眼里是不待见他们的,因此官府在安排他们的时候也是应付了事。一年多的时间,仇恨非但没有得到控制,反而越积越深,顺便被弥勒教捡了便宜。 王凝对于弥勒教倡导的众生平等虽说感兴趣,然而这种愚民手段,见得多了,因此真要去践行什么也是不当真的。 明水县衙,如今已经做了方麟的临时住所,平日里这位基本都待在这边,或是与属下商议之后的事宜,或是回见明水县的一些宿老,日子过得很是紧凑。 今儿王凝例行了第八营的一次会议,他作为可有可无的“文员”,座位排在最末端,挨着门,他到来之前已经大半位子都坐了人,三两交耳,不知在讨论些什么,显得有些吵闹。 王凝没有几个相熟的人,坐在门口,目光大多也落在门外的院子里,前任知县很是个会享受的人,这不大的县衙尽管他最多只是一任三年,却还是打理得井井有条,此时虽说已经是秋末,还是能够看到些许花色。 一炷香左右,方麟在几个亲卫的拱卫下从后堂走了出来,坐到最上首的位子上,目光一扫,众人都安静下来。 “嗯,大家都到了,咱们下面谈正事。”方麟平淡的说了一句,挥手示意旁边的幕僚。 中年幕僚已经准备多时,这时候得了吩咐,往前走了几步,说到:“诸位将军有礼了。”这话说的很客气,大家尽管看不惯一个白面书生,却也没有给什么脸色。 王凝目光大多都停留在这个中年幕僚身上,此时听到他的声音,不由提了提神,要说这整个第八营给他感觉最奇怪的还是这位看着手无缚鸡之力的中年书生。 王凝记得这位的名字叫做尹弘肃,曾经是个落第秀才,投了义军之后却声名鹊起,如今已经做到了第八营掌书记的,方麟对他的信任也近乎是无条件,因此王凝对于这位很是上心。 尹弘肃也许是察觉到有人看他,倒也往王凝这边看了一眼,点了点头,而后开口道:“诸位将军也知道,从上个月开始,朝廷应对我们的方略已经做出更改,不再是围而不攻,他们已经开始派遣小股军队进入我们的掌控范围,这种由靖边军指挥使秦瑞清发明的游击战法,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很好的应对方法,所以这一个月以来,我们损失虽然不大,但军心实际上已经受到了影响。” 尹弘肃说到这里,顿了顿,肃然道:“我们第八营作为先锋之一,如今已经出了义军的地盘,到目前为止,也是取得最大成效的,但是诸位……我们应该明白,在这一路上我们都没有遇到任何成建制的军队,更不用说抵抗了,就说这明水县,我们不到半个时辰就攻了下来,可是这就意味着我们已经有能力与朝廷正规军作战了?” 尹弘肃摇了摇头:“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朝廷军队尽管再边地屡屡失败,军队战斗力固然是很重要的一环,却也有着其他一大堆的因素制约,也就是说他们在对付义军时,显然不会那么弱,何况如今我们得到消息,这次过来的事武胜军。” 话音刚落,屋子里响起了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第265章 秋水长天(三) 尹弘肃话音刚落,屋子里的议论声再次响了起来,众人的脸上也是表情复杂,有的跃跃欲试,更多的则是茫然。 方麟出声示意安静,沉着声音道:“年初的时候,圣公与几位将军已经有了计划,本想趁着北方不靖,趁势起兵,后来诸位也知道,几位将军之间似乎没有统一好想法,致使这个决定搁置下来,而朝廷那边的反应也出乎我们的预料。” 方麟轻轻摩挲着扶手,稍显昏暗的屋子里,他的眼珠子像是两个明晃晃的太阳,慑人心魄,众人安静下来,目光都聚在了他身上。 方麟站了起来,“按照原本的计划,现在我们应该是在杭州城里,现实却出现了一些偏差,不过诸位也不要气馁,这么久的时间,朝廷都不能做出有效应对,反而叫我们打到了这里,可见他们抽掉不出军队过来……据可靠消息,北方可能要打仗了……所以武胜军才会如此着急的过来镇压我们……” 方麟说到这里,突然就斗志昂扬了:“他们急于抽身北上,而我们不着急,如今圣公手下四路大军,每一路都至少有十个营,不下三万人,而我们北路军更是有着九个营,将近五万人,他武胜军就算再怎么能打仗,不过五千多人……就算再加上各地抽调过来的厢军,乡勇,我们也不至于输给这群酒囊饭袋。” 方麟双手扶着案几,“兄弟们朝廷软弱,我等大丈夫行事,当奋发图强,取了这天下,灭了胆敢侵我国土,凌我百姓,辱我民族的西凉北戎,弟兄们,将有一天,我等在圣公指引下,刀锋所向,披靡无敌。” 王凝听着这渐渐变成一个传教大会的洗脑仪式,不由有些无奈,余光瞥见方麟身边的尹弘肃,他从这位脸上看到了几分戏谑,心想难得还有明白人。 跟着宣誓了几句,这个会议总算回到了正轨,尹弘肃也得以下来安排今后的事情,众人在方麟一通慷慨激昂的忽悠下,尹弘肃“一切为了平等”的号召也得以起了作用,是以很多安排终是得以安排下去。 王凝注意到那两人眼中的笑意,心想唱的一处好双簧。 会议散去,诸人各自离去,王凝却被尹弘肃留了下来,这位也不知出于什么考虑,也不管他想法,塞了个参将的头衔下来,将王凝打发到了第八营第一都任职。 王凝于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加入了义军。 第一都的驻地靠近北门,会同第三,第五都防守北方可能出现的朝廷军队,因此王凝过来的时候,这边显得有些繁忙。 送他过来的小卒拿出了方麟的任命,第一都都头斜着眼睛看了看文弱的王凝,有些嫌弃,与那小卒道:“我这真不需要什么人啊,要不你把他带回去?” 小卒毕竟是将军身边的人,底气也硬:“将军的任命都在这了,王都头莫非还不信?” 王都头陪笑着,将任命塞进怀里,“不敢不敢,还请回去回个话,王某收下了。” 送走小卒之后,王都头脸拉了下来,“跟我来。” 一边走一遍自我介绍道:“我叫王孟,在这第一都我说了算,本来我是不想要你这种文弱书生的,中看不中用,不过你既然来,又是将军的安排,我只能收下了,不过你可以自己离开,我不会拦你。” 王凝笑着跟在王孟身后,“都头的话,在下记得了。” “哼,嬉皮笑脸。”说着两人在一处看着就快要倒塌的屋子前停了下来,掀开遮住门的半块油布,王孟转过头道:“进去吧,跟大家认识认识。” 王凝闻声走了进去,这种场面倒是有所准备。 屋子里不大的空间,挤了不少人,众人身上都没什么像样的铠甲,因此看起来不像是军营,反倒像乞丐窝。 见到王孟两人进来,吵闹声停了片刻,有人起身走了过来。 王孟道:“这位是新来的参将……”说着偏着头问了一句“你叫什么?” 王凝咧着嘴道:“王易。” “哦……”王孟再次面向众人:“这位王易,是掌书记大人派过来的,兄弟们都检点一些,另外姑且与我是本家,你们别因为人家是读书人就欺负人家。” 王孟交托了几句,喊到:“第二队的都跟我走,咱们得去跟第三都换班了。” 说完这句,王孟转身从外面走去,陆续有人起身,整了整衣甲,跟着他走了出去。 王易待那些人出去后,笑了笑,解释道:“在下王易,实际上不是什么读书人,今后还请诸位多多关照。” 话音落,却没有人理他,想来碍于尹弘肃的声望,没人会给他找麻烦,却也没人会愿意亲近他。 王凝无奈找了个空地方,坐了一会,想着自己之后的事情要怎么安排。 他所不知道的是如今的苏筱妍已经回了江宁,在知道他因为找自己不知所踪之后,已经急得大病了一场,因此导致的结果是,云记彻底被从苏州赶了出来,苏文吉险些被人剁了喂鱼,而云记在杭州的产业也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几番折腾之下,苏筱妍到底是撑不住,卧床不起。 云记几个大掌柜也放下了手头的事情,开始进行内部收缩,陈宇英无奈的放弃了已经有了头绪的出海贸易,吕融也为此瘦了好多,因此这两位对于东家的不负责任一肚子火气。 然而就在这时,更大的波动席卷过来,云记还留在杭州的陈宇英差点就死在了动乱里,最后虽然得以保住性命回了江宁,却也意味着云记在杭州的所有经营都成了泡影。 当然,遭受如此损失的远远不止云记一家,整个杭州商场,因为弥勒教的大举来犯已经支离破碎。 王凝也随着大军杀了过来,甚至他所在的第八营第一都作为攻城的先锋,最先攻破了杭州城,而他怎么也没有想过,在这一股席卷半个天下的洪流中,他竟然会成为众多新星中最为耀眼的那一颗。 现在,他站在入城的长街上,手里还握着染血的刀,怔怔的看着曾经的繁华,如今的落魄。 第266章 秋水长天(四) 这一切也许仅仅是他一生中不足为外人道的一部分。 就在九月中旬的时候,弥勒教终于发动了新朝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动乱,四路大军浩浩荡荡,以青溪为中心杀了出去,其中北路军势如破竹,不到半个月就攻到了杭州城外。接下来原本往杭州过来的朝廷武胜军并没能赶在破城之前赶到,反是被弥勒教东路军截在了江宁与杭州交界一个叫做宋城的地方。弥勒教为了抵挡这五千多人,东路军全部投了进来,原本的南路军也折返回来,加入进来。在超过六万人的义军阻拦下,绕是有着新朝最能战的军队称号的武胜军也不敢妄动,只能依托着宋城这座不大的小城拒守。 主将杨文桓的心情很是不好,他是将门之后,一直以来破受打压,就这武胜军指挥使从听到风生到最后定下来就花了半年多时间,要不是弥勒教实在猖獗,恐怕朝中那几位现在都还在扯皮,而最终能够确定下来,也是杜聪这位曾经武胜军指挥使在之中起了很大作用。杨文桓明白,杜聪的竭力推荐将来肯定会被人翻旧账,但眼下对他来说真的很是感激杜聪,与此相对的则是前所未有的压力,他若是出师不利,杜聪可能都不用到战后,现在就要被撤职流放。 杨文桓对于朝廷里那些道道都很清楚,因此对于目前难以前进的局面还是有些悲愤。 然而面对几万人,纵然那些人都是临时凑起来,当中并没有多少能够真正称得上军人,对他而言却都是实打实的麻烦。武胜军的五千多人就算能够碾压过去,最终也可能要损失惨重,这样的赔本买卖他不能做,而且,来之前杜聪刻意跟他说过,武胜军这些人都是不可多得的军官,以后还有大用,自然也就浪费不起。 杨文桓眼下所能做的也只能是静待各地厢军集结,不管怎样,这场战都将要僵持下去了。 …… 王凝如今作为第八营的名人享受了极大的特权,名义上他还是顶着第一都参将的头衔,实际上已经是方麟手下排在前五的参谋军官,作为曾经的同僚,王孟等人对于他的升迁表示了祝贺,尽管还是有些人不服气,私下里说些废话,但总的来讲,这些已经不足以改变王凝受宠的地位了。 杭州城攻破之后,义军已经决定将其作为都城,因此并没有什么大的破坏,比起其他被攻下来的地方,这里得以保持最完整的状态。义军在入城之后,贴了告示,基本上将明面上的反抗肃清之后就没有什么大的动作,当然还是成立了执法队,负责清洗那些藏在暗处的杀机。 王凝对于这些事暂时没有心思理会,他曾经作为云记的东家来过杭州,如今认得他的人其实也有一部分,为了不必要的麻烦,他都没有离开过驻地。 如此过了三天,从青溪过来的圣公一行也已经到了杭州城,王凝作为护卫跟随方麟一道去迎接了,可惜没能见到真容,多少有些小失望。 不过注意到百姓的反应,他的心里还是有些难过。 圣公入城之后,进行了一次盛大的庆功宴,而后安排了一些事情,王凝所在的第八营当然没做享清福的运气,在之后没几天并离开杭州,往苏州方向摸过去,听说是那边原本的剿匪水师已经提前结束了任务,恐怕很快就会挥师南下。 就在第八营离开之后,杭州城里一场血腥的抓捕如火如荼的上演着,每当黑夜降下,并是无休止的屠杀,没人知道那段时间死了多人人,就连始作俑者的弥勒教都不清楚。 王凝对这些事是在好几天后才听到消息,他们此行的任务是防范南下的水师,是以并没有走出去多远,并驻扎下来,封锁了河道之后,并也沉浸在一种胜利的喜悦之中。 王凝的心事则越发重了。 按理说就他的本事,完全可以悄无声息的脱离第八营,回到江宁,然而他却没有这么做,反而留了下来,而且很快融入了这一次的叛乱当中,一步步往上爬。这要是被朝廷得了消息去,恐怕他留在江宁的家眷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这事说起来,还是在入了杭州城后,有人找上了他,他得以牵上了秦老的线,眼下不得不为了老头的打算深入敌营,绕是过去好一阵子,他都还是不能想明白,自己怎会就这么心好,竟然愿意受人指使。 他一向疲懒得很,不过知道苏筱妍安然无恙,他的心也重新落回了肚子里。 姑且看看老头打算做什么吧。 要不是这一次碰巧,他还真不知道那个老头竟然还藏着这么一手,转念一想,那位恐怕也知道当初杀他的人是自己了吧,也就是说起码对他已经有了很多信息,说不定都能想到那一层关系上,不然也不至于用来威胁他,逼着他做事情了。 老狐狸,果然是老狐狸啊。 王凝感叹几句。 秋雨已经好久没有落过,因为靠近江边,空气并不干燥,放眼望去,四野青翠,确然也是个好在处。 尹弘肃从营帐里出来,余光见到营门口的王凝,顿了顿朝这边走了过来,到了近前,也没个读书人的样子,大咧咧坐了下来,学着王凝的样子。 王凝调侃道:“大人您这样子叫人看了去,指不定怎么说你。” 尹弘肃不以为然:“嘴在人身上,我哪里管得过来。”笑了笑,他审视着王凝,狐疑道,“反倒是你,叫我看不透,依你的身手,绝对不会是一般人……我虽然知道有很多江湖人参与进来,可都是为了名利而来,你却不像……所以你到底因为什么?” 最后这句话说出来,他的目色已经严厉起来,如冬日寒霜一般。 王凝笑道:“我曾经在江宁牢里遇见了一个人,叫方明泉的……”王凝接着咕哝了一句,“这名字起的够蠢,人也挺蠢的。” 他说完看了过来,对上了尹弘肃的目光。 第267章 秋水长天(完) 尹弘肃尽管是后来才在机缘巧合之下加入的义军,然而这不代表他不明白方明泉这个名字在整个弥勒教,乃至整个义军之间有着怎样的地位。也正因为明白这一点,王凝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整个人震惊得不能言语了。 若是换个场合,比方说说被人杀死之前,那么他这表情足可以称作死不瞑目。 王凝目光收了回来,有些追忆:“那家伙跟我做了几天狱友,偶尔他清醒的时候,总会拉着我说些东西,你是不知道,那水牢里有多恶心……好歹我们说了好几天话,后来在他将要上刑场的时候,跟我说起他的身份,再后来,有人试图救他,有人试图利用他围杀那些救他的人……”王凝呵的一声,满是讥讽,“这个世道就是这么无聊,很多人都喜欢踩着别人的头往上爬。”感叹过后,他并又接着之前的话题,说到,“当然,我不是当中任何一方,所以我杀了他。” 尹弘肃整个人跳了起来,震惊的盯着王凝,两个眼珠子都要掉出来,指着王凝的手指不停颤抖,胸膛起伏得一会男人一会女人。 王凝似乎很享受,跟着道:“所以你问我为了什么,我想我是因为要看看他所认为的正确的事情,顺便也为了告诉他,他做的这一切没有任何意义……很多东西他是争不来的,哪怕他真像他认为的那样他占着理……” 尹弘肃平复了一阵激荡的心绪,面上的潮红渐渐压了下去,“你说的都是真的?” 王凝点头:“陆红樱,游文一,还有那个铁虎,这个人我都照过面。” 尹弘肃长舒了一口气,“不管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我都会将今天听到的东西上报,你知道会是什么结果,所以你现在要杀了我?” 王凝摇头,“我不会杀你,我既然告诉你这些,自然不怕你往上报。事实上在那时候,我觉得死亡对他来说是最好的结果,不然你们派出去的那个小队不会有人活着……”王凝说到这里一声嗤笑,抬起头来,眼里多了几分戏谑,“事实上除了我刚才提到的那三位,那个小队已经没有人活下来了。” “另外,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跟陆红樱有联系,起码我认为她能活着,我是出了力的,甚至完全可以说是我救了她。” “你以为这点恩情就能让我们承你的情而不追究你?”尹弘肃同样有些讥讽的开了口。 王凝道:“不敢,陆红樱虽然叫方明泉一声大哥,但心里可是拿他当老师的。” 尹弘肃有些无奈,“你知道的可真不少。” 王凝笑笑,“我敢来这里,还敢告诉你这些东西,自然有我的道理。” 尹弘肃道:“我不会改变主意,这件事我会给上面知道,看在你不杀我的份上,我给你提个醒,你的人头很值钱。” “有多值钱?” “不知道,说不定能在新王朝换一个王。” “所以你心动了?” 尹弘肃叹道:“我没那能力。” 王凝赞同道:“我可能明白你为何能有今天的成就了,你很有自知之明。” 尹弘肃不赞同也不反对:“为了活着,我们每个人都很努力的。” 王凝道:“这点我很赞同。” 谈话到了这里,已经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尹弘肃回了营账,很快方麟也知道了这件事,不久后探骑飞一般冲出营门,那方向是去杭州。 王凝很快被方麟传到了内营,方麟很生气,他挑着两条浓眉,看着一脸无所谓的王凝。 “没人会在意你的过去。”方麟气势汹汹却又极力压着声音,于是看起来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你凭什么以为别人对你的过去感兴趣,你会死的你知道吗?” 方麟来回踱了几步,走到属于他的帅位上,屁股刚贴到座椅上,他一下蹦了起来,跳到王凝跟前,一把揪住王凝的衣服,“你丫的,脑子有病。” 方麟浑然不顾自己的唾沫喷了王凝一脸,“你知不知道,你这句话传出去,整个义军想要你脑袋的有多人?” 王凝看着方麟的表现,有些感动,无辜的看着一直侍在旁边的尹弘肃,“我跟尹先生惺惺相惜,一时嘴快。” 尹弘肃无奈的揉了揉额头。 方麟瞪着王凝:“狗屁。” 放开王凝,他压着声音,“你走吧,趁现在还没人知道。” “将军你已经知道了啊。”他顿了顿,“要是我没猜错,很快杭州那边的大人物都会知道,到时候他们找你要人,将军怎么给?” 方麟道:“我自有办法。” “将军这才是屁话。我自认为跟将军的关系还没有到那种可以让你心甘情愿替我死的地步。” “我感激你解脱了方先生。”方麟看了回来,“他是我三叔。” 方麟看着王凝,“你现在知道我的身份不一般,也就应该明白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 王凝确实被这个消息给镇住了,天下姓方的多了去,却不成想他忘了整个弥勒教现在基本都是方家当家,也就是说现在义军当中姓方的基本都是一家。 王凝回过神,看着尹弘肃,说到:“所以尹先生才会说这件事要上报。” 尹弘肃有些无奈,心想我难道很像那种踩着别人往上爬的人么。 方麟点点头:“所以你赶紧走吧,没必要搭上一条命,三叔最后有你在身边,我在这里谢谢你。” 眼看方麟要躬身,王凝赶紧往旁边躲开,“呵,真要这么说,将军你还不得叫我一声叔。” 方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弄得愣了愣,骂到:“没见过你这样不要脸的,真不知道三叔怎会跟你说那些话。” “哈,他其实也就是告诉了我他的财富藏在哪里。” 方麟愣住了:“三叔真有那东西?” “当然,所以我作为知道这秘密的唯一一人,死不成了吧?” 方麟摇头,“谁知道大伯父怎么想。”说着有些追忆,“要是三叔还在,我们如今的处境岂会那么难,早就打到东京去了。” 王凝听到这话,有些明白当初为什么为了一个放明泉弥勒教竟会舍得花那么大代价了。 还好,只有他知道方明泉的宝藏在哪。 第268章 残阳如血(一) 方麟对于王凝的话将信将疑,不过对于那件事任何一个可能性他都不可能放过,上面那些人姑且也是与他一样的道理。 所以这时候他最应该做的应该是将王凝抓起来,先来一波严刑拷打。 “来啊。”方麟朝外面一声大吼,王凝扯着嘴无奈的笑着,“将军,我自信还是能够从这里逃出去的。” 方麟道:“所以,我得在你逃走前抓了你。” 话音刚落,外面的侍卫都冲了进来,刀出半截,将王凝围了起来。 “我这是弄巧成拙了。”王凝叹了一声,目光落在方麟身上,“你不至于真的要跟我打一架吧?” 方麟道:“为了三叔。你若老实说出来,我不会为难你。” 王凝道:“我才不信你。” “那就得罪了。” 似乎一场大战在所难免,王凝心里有了准备,方麟心里也有了准备,只是作为这件事导火索的尹弘肃很是不明白,心里还估摸着这两位是不是在说反话,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劲风过来,尹弘肃抬眼,下一刻他的喉咙就被锁住了。 王凝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了起来:“将军,我真的没什么追求,就是想体验一下义军的生活,跟你们打打县城,发发横财……” “我不信你。”方麟变脸的本事也是不差,对于尹弘肃的危机似乎也不放在心上,他抬手,比了个动作,后方的亲兵抽刀上前。 “喂喂,将军你可悠着点,这位先生的命可是在我手上。” 无休止的嘴炮持续了一阵,两方人马都没有什么进展,王凝很是奇怪,怎么就不能按他想的那个方向发展呢。果然动脑子这种事情自己不擅长。 好在,他对杀人这件事很熟悉。 “对不住了,尹先生,好像我跟将军的谈判出了点偏差。” 尹弘肃如今已经平静下来,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王凝心里叹了一声,对于这些迂腐读书人实在无可奈何。 对峙中,王凝很清晰的察觉到外面已经有了很大动静,想来是帅帐已经被围了起来,看起来他是插翅难飞了。 王孟很是头疼,心里很不是滋味,事情在眨眼功夫就变得叫他不甚其解。一转眼一起砍人的兄弟就变成了仇人,还真是说不出的讽刺。 但该做的还是要做啊,他压着声音,“弟兄们都打起精神,放走了人,我拿你们是问。” 王凝与方麟斗了好久鸡眼,最后还是他败下阵来,放开了尹弘肃,伸出双手:“我认输了,你们这些人果然都是疯子。” 方麟很是满意,一挥手,后方有人冲了上去,也不知从哪里摸出根大铁链子,将他手给缠了起来。 王凝翻了个白眼,“果然话多死的快。” 方麟笑笑:“得看多的是什么话。” 王凝道:“刚才你就没打算放我走?” “那倒不是,刚刚我是真心想放你走,哪怕你杀了三叔。” 王凝笑道:“在你们看来,方明泉真有宝藏?” “虽然不确信,但我想八成是有的,你这外人都知道了不是。” 王凝顿了顿,“你们被我骗了。” 说完这句,他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走了出去,铁链子发出一阵清脆的声音,像是秦淮河边金凤楼里的悦耳丝竹。 方麟看着王凝出去,转过身问到:“先生觉得他的话可信么?” 尹弘肃刚刚逃脱虎口,有些发愣,听到声音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不瞒将军,在下是不信的。” “哦?哪里不可信?” “明泉先生的宝藏。”尹弘肃顿了顿,解释道,“方家尽管这些年一直做着沿海的私盐生意,积累下的财富将军比在下清楚,明泉先生生前对于钱财也不看中,在下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他能有这么一个宝藏。” 方麟抿嘴笑笑,有些难过:“是啊,要真有那么多钱,我们何至于混成现在这幅模样,三叔又怎么会死。” “那将军为何要抓了王易。” “那小子不实诚。”方麟笑着,像个调皮的孩子,“我之前派人查过,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他的线索,是个神秘人,比起三叔的财富,我对王易的身份更感兴趣。” “将军信了他的话?” “八分吧。他说见过三叔,杀了三叔,我看是真的,至于别的,就不清楚了。”说完这句,方麟转过身对尹弘肃嘱咐道:“看好他,不出意外,不久杭州那边就会有人过来接他了。” 而后他又加了一句,“按我的打算,应该是将他推出去砍了头,那些参加义军的人也就能坚定一下跟着我们的心了……他们很大一部分可都是为了三叔的宝藏啊。” 尹弘肃没有接话,躬身退了出去。 方麟叹了口气,走到旁边挂着的地图前,怔了好久。 王凝现在有了个单独的营房,看管他的事第一都的同僚,是以过的还是很不错,起码明面上这些人不会跟他作对。 想来王孟有过交代,这位都头在刚才也亲自过来一趟,表达了一下他的惋惜,顺便带来了第一都众人的心意,好酒好菜,姑且当作了最后一顿来伺候他。 王凝吃的很好,睡得也很好,日子就这样过了两天,第三天的时候,终于有人过来接他。 那是个生面孔,是个女人,年纪不大,十八九岁,看起来应该还没嫁人,所以是个老姑娘了,王凝明白这一点之后,很是乖巧,他宁愿跟游文一那样的高手互砍,也不愿意面对一个十八九岁还没嫁出去的老姑娘。 女子斜着眼看他,居高临下,吐了口气:“懦弱。” 王凝无奈的抬头,心想怎么就懦弱了。 然后那女人吩咐看管他的士兵,“打开门,我奉圣公之命带他回杭州。” 女人的话很生硬,拒人千里之外,话语间满是对这次行动的不满。 是的,谁会愿意大老远来接一个将死之人,反正这人回了杭州就要死的。 她实在搞不懂,在哪杀都要杀,为什么非得带到杭州再杀。 反正到时候人头往城门头一挂,效果都一样。 所以她很生气。 第269章 残阳如血(二) 穆青青脸色很难看,煞白煞白的小脸看起来很是有一种营养不良的既视感。两道眉眼高高挑起,仿若一位追债的债主,却又像神话里的修罗,生人勿近。 一身紧身皮甲,将她卓越的身姿藏了起来,脸上虽说煞白,却也看得出几分故意修饰的痕迹。总的来讲,这个女人给王凝的感觉是极度危险的。 是个高手,而且还是一流高手。 王凝于是有些想不通。 不过他一个半路出家的家伙都能有今日的身手,这世上从来又都不缺乏天赋之人,如此想来,这女人能在如此年纪就有如此身手也就说的过去了。 唯一有点难堪的是王凝没有自信打赢这位。 跟着到了方麟的大帐,方麟已经在门口腆着脸迎候,王凝感觉得到方麟同样对这女人有着某种近乎本能的畏惧,因此对于这女人的兴趣也就多了几分。 当然他还没有天真到去试探一个老姑娘的秘密,天知道后果将会有多严重。 方麟也注意到王凝的乖巧,因此难免多看了两眼,才开了口,“青青你来的真快,我原以为最少得明天才会到。” 女子白了方麟一眼,冷声道:“人我带走了。” 方麟显得有些尴尬,“路途疲惫,先进去休息一下吧。” 穆青青道:“圣公叫我带话给你,原来的杭州水师营已经开过来了。” 方麟识趣的没有再试图说什么“要不一起吃个饭”之类的话,脸上一肃,“我晓得了。” 穆青青见状稍稍有些满意,“我走了,城里还有很多人要杀。”说着瞥了王凝一眼,眼里杀机毫不掩饰。 王凝嘴里发苦,没有说话。 方麟点点头,想说什么最终没有吐出半个字来。 “还有……请叫我穆将军。”穆青青临走的时候,回过头看着方麟,警告到。 方麟愣在原地,眼睛里满是苦涩,微颔首,低声应到:“记下了。” 穆青青做事果断干练,于是没有任何停留,从来到提了人到离去,总的时间不过一炷香,搞得像是方麟这大营是狼窝虎穴,她避之不及。 诸如尹弘肃这些人却知道,一家这位将军对那位穆将军的心意,于是看着营门口目光幽远的方麟,他们果断的装作没看见。 这天下最难懂的是女人心啊。 这天下最难为的是一腔深情啊。 穆青青骑马来,回程的时候因为多了一个人,于是只得慢下速度,她有些傲恼,刚才竟是忘记了从方麟那里顺匹马。 一马当然可以坐两人,但绝对不能是她跟那该死的囚犯。 他看着跟在马屁股后面跌跌撞撞的男子,心里莫名的起了火,警告道:“你若在这样慢吞吞的,我不介意拖着你杭州。” 王凝营养最毒真是妇人心啊。 白了一眼,他聚了聚被绑得结实的双手,说到:“我说姑娘,我如今又脱逃不了,你着什么急?况且我知道到了杭州我是个什么下场,当然想多活一刻是一刻。” “哼,惹恼了我,你活不过下一刻。” 穆青青鼻头一扬,透着几分可爱。 王凝道:“你应该多吃点肉,这身子骨弱的。” 话音刚落,却听得希律律一声,马蹄飞扬,他你和跟头栽了出去,幸亏反应及时,才没摔个狗啃泥,等不得他骂人,穆青青快马加鞭,全然不顾他死活的狂奔而去。 偶尔转过头来,带着几分讥诮的看着王凝。 人力有限,王凝再怎么会轻功水上漂,也捱不过一匹高头大马的狂奔。 “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何苦做的这么绝,我要是死了,就算那些人不在乎,恐怕也对你今后的仕途产生影响吧……” “我知道你在义军里地位不低,既然是大人物,咱有话好好说,何况君子动口不动……哇呀……” 王凝从地上爬了起来,啐了一口,还没来得及骂人,穆青青已经开了口:“我不是君子,我是女人。” 说完这句,她顿了顿,却很是严肃,“你们读书人不都说唯女人与小人难养也,刚好我就是当中一种。” 王凝懒得计较这些,总之能够好好走路对他来说是很幸福的一件事。 “我不是读书人。” “呵……”穆青青白了他一眼,“你竟然能跟着跑了这么久,你练过武?”这话似在询问,却没有给王凝搭话的意思,自顾自道:“我刚好缺个陪练,回了杭州,你就跟着我吧。” “呵,姑娘有那个权限?” 穆青青想了想,觉得权限应该跟说话管用差不多意思,于是加重语气道:“我想保的人,没人敢说话。” 王凝想还真是够狂。 如此相安无事的走了一阵,路上偶尔遇到战乱之后的流民,见了穆青青过来,都匍匐地上,不敢言语。 不成想,义军的威望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人群里,某一刻有人跳了出来,嚷着“杀了这逆贼”的话,然而下一刻就已经倒在了血泊里。 人群里并是一片哭声。 王凝在北地见过更多比这更为可怖的场面,然而时间久了,心也会软的,所以脸上难免流露出某些情绪来。 过了一段距离,穆青青开了口:“那些人足够蠢的,明明没什么本事,还妄图杀掉我,最终不过是赔上了自己性命。” 王凝看着马背上的女子,称得上英姿飒爽。 “既然想要杀人,就应该做好被人杀死的准备,这是江湖。” 王凝没有说话,他这些年已经变了太多,当初为了活命做了很多事,杀了很多人,也被人杀了很多次,经历得多了,对于生命或许看得不再重,却也有了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何况有些东西本身也仅仅只是掩藏在他内心深处,不经意间就被勾了出来。 这世道糜烂,他想独善其身已然不可能了。 这大争之世,不争又如何能活呢。 与人争,与天争,仅此而已。 “你在笑什么?”某一刻马背上的女子看了回来,盯着王凝,寒声道:“你如果觉得能够从我手里逃掉,那么我劝你早点放弃这种想法。” “呵……女人啊,在家相夫教子就好,打打杀杀是男人的事。” 然后他们的目光就那样对上了。 温柔与杀机的碰撞。 有风吹了过来。 第270章 残阳如血(三) 入秋之后,江南一地的雨水已经频繁起来,好在都不是什么疾风骤雨,比之绵绵不绝的春雨,唯一的变化也仅仅是显得有些沉闷。 这雨总是下不完。 王凝对上穆青青的目光,怔了片刻,识趣的移开,淡淡开了口:“要说打架的话我打不过你,不过有一点你不及我。”他似笑非笑的看着穆青青,嘴角多了一抹玩世不恭的微笑,“我这个人擅长搏命。” 说到这里,他转了话题,“所以我不会跟你打,你也别用这种目光看着我,我现在是个好人。” 穆青青听得有些迷糊,咕哝了一句:“脑子有病。” “要我说,你把我解开吧,我不会跑的。” “你现在是囚犯。” 王凝无语,想着果然女人都是莫名其妙的,脚下不慢,一路上引来了不少目光,大多是没什么表情的,倒也偶尔遇到几个目含钦佩与同情的。 大抵将他当了同道。 杭州已经死了太多人,大多都是些读书人,对此王凝倒也有些钦佩,当然更多的想必还是另外一种情绪。 那些死去的人中,大部分都死的不值当的,根本就是裹挟在那样一股洪流中,念叨着“舍身取义”,也就那样死了。所以王凝真正钦佩的还是那些知道为什么去死的极少部分,那些人是真正的可敬之人。 他走在长街之上,较之往常,已经冷清了太多,街上没什么行人,大多都是巡城的士兵,这之中大部分刚刚从杭州府库里取了衣甲,上头的重压下,倒是显出几分军队的样子来。 这些人都认得穆青青,因此远远见到她就都停了下来,恭敬的让开路。当然更多的目光则是落在后面被拴着的王凝身上。 王凝头发蓬松,浑身褴褛,已经看不出什么人样了。 穆青青并没有刻意折磨他,然而这幅样子才是他应该有的样子。 城门上的人头已经腐烂,老远都能听到苍蝇的嗡嗡声。绕是入城走了一段距离,王凝的耳边似乎还是那些声音。 穆青青说,“那老头叫柳元,听说是杭州城里一个名望很高的大儒,我们入城的时候,这老头领着家仆跟我们的人碰了碰,可惜很快就死了。他的头被砍了下来,挂在了那里,现在已经臭了。” 穆青青不紧不慢的说着,没有回头的意思,感觉到手中的绳子绷紧了,她并用力扯了扯,“你说的那些话固然有道理,然而并不适用,起码不适用在现在这种场合,每个人都要死,就看你选择怎么死。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死,但我知道我现在不会死,因为我手上有人,他们有刀,有人想我死,他们就会砍死那些人……” 王凝无奈的笑着,苦涩不得。 柳元他自然知道,这位虽然没有做过官,士林间却有着很大的威望,当今朝中好些人都曾经是他的弟子,可想而知柳元的死对于整个新朝来说将会酝酿出什么样的风波来,王凝明白,穆青青也明白。 但除了死,他们似乎并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所以杭州才会一连杀了十多天,近乎半数的读书人被杀死。 由此激起的,则是这个城里更多的人加入进来,而穆青青等人,只能将屠杀的范围再扩大。 这与他们一开始的想法是违背的,但除了以杀止杀,又能如何? 起码短时间内只能选择这么做。 当然弥勒教另一方面也在试图将舆论引往别的地方,比方说北方正在上演的一幕幕悲壮。 只是在这样的引导下,却也使得更多的人堆弥勒教起了反抗之心。 穆青青明白这些,所以对于接下去的日子,她本身也不知该如何走了。 这些事情上头的人也是明白的吧。 两人最终在城西一大片建筑群之前停了下来,穆青青下了马,指着那朱红色的大门说到:“你先待在这里,也许能多活几天。” 王凝狐疑,“什么意思?” “我说过,我要保住的人,没人敢说什么。”说着已经有人从里面迎了出来,从她手里接了缰绳过去,临走瞥了王凝两眼。 王凝随着穆青青入了门,院子里有人在等候,那人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头发已经花白,脸上表情很是温和。 见到穆青青,老头迎了过来,“郡主你回来了。” 话语里说不出的欣喜。 穆青青脸上也温柔了一些,应了一声,“福伯你带他去打理一下,然后将西苑收拾出来……” 吩咐之后,穆青青兀自走了开,做了甩手掌柜。 王凝客气的拱了拱手:“有劳福伯了。” 福伯并没有因为王凝浑身脏兮兮而表现出嫌弃,一如之前的和蔼:“小哥你随我来。” 王凝打理自己的时候,穆青青已经换了一身相对能体现出她女子身份的衣裳,出了门,坐上马车往城中心过去。 她得去复命,之所以回来换了一身衣裳,想着也是给人一种“那人她要保下”的意味。 应该是这样的。 她掀起车帘一角,看着外面空荡荡的街道,心里并不好受,甚至有些怀疑,那是一种直接参与了杀戮的人对杀戮本身的一种怀疑,也许也可以说是一种反思,她的初心,她的归处。 这些无疑都是不了解的东西。 她从父亲手上接了担子,所要考虑的也就不再是他一人的生存,她身后还有着很多人仰仗着她活下去。 然而走到今天,她有些摸不准前路了。 她也在想父亲当初的决定到底又对不对呢? 思衬间,马车停了下来,外面响起了声音:“原来是青青郡主,您快随我进去,圣公已经等你好久了。” 这声音他是熟悉的,现在却又觉得有些陌生,心想也许真的是权力大了,很多东西也就不再是当初那样子了。 下了车,先前说话的男子看了她两眼,似乎对她今天的装扮觉得很是奇怪:“郡主今儿怎么想起穿女装了?” 穆青青答道:“做女儿的来看父亲,当然要有个女儿的样子。” 说着很是破天荒的笑了笑,周边人见了却都像是见了鬼一样。 这天,难道又要变了? 第271章 残阳如血(四) 穆青青名字很是温柔,然而名字到底不能代表一个人的完全,因此想要认识真正的穆青青,也许应该带将他名字先遗忘掉。 穆青青是最早跟随圣公的一批人,手下有着一个几千人的庄子,打起仗来实力很是不错,而且当家的几位都是穆青青父亲的亲传弟子,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讲,这份关系都显得分外重要,而又给人某些感官。在所有义军的眼里,惹谁都不能惹穆青青。 穆青青本身也是武道高手,不出意外,再有一段时间的积淀,必然是能够踏入宗师之境的人,在这种时候,没人会得罪一个未来的准宗师。 如今穆青青又多了一个身份,据可靠消息,即将由义军创立的新的朝堂上,穆青青已经是内定了的郡主,而且不似新朝那些郡主只是个摆设,而是有着绝对权力的郡主。 穆青青对外界的猜测,自然充耳不闻。 进了这座大宅院,最里间的会客厅,平时都是极为亲近的人才能够被带到这里,并是说这个地方其实代表着某种殊荣。如今这样一个地方对于穆青青来说却似再平常不过。 刚进了门,屋子里的短须男子并注意到了,于是放下手里的茶杯,站了起来,无比宠溺的说到:“那么大人了,悠着点。” 这话姑且也只有这男子能说了,引路的人早已经退了下去,屋子里只有这父女人二人。 男子国字脸,很是方正,乍一看有着一种别样的英俊,严肃又不失温柔。 “已经很乖巧了。”穆青青走了过去,搀住男子的手,扶着他坐下,笑眯眯的看着,傻笑了几声。 男子叫做方明冶,也就是外界所传的圣公,本身是贩卖私盐的出身,因为对先皇帝暴政的不满,最终纠集了一群人,小打小闹了一阵子,在北方强大的军势抽空新朝兵力的前提下,竟是到了如今这个规模。 到了神武二年,基于各种各样因素,到底是站到了台面上,如今已经拿下了大半个江南,再往上并是称帝了。 男子如今却像是个寻常的人家出来的农夫,没有半分帝王之象,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如今已经坐拥三分之一个天下了。 “你这丫头。”方明冶笑了笑,说到,“我让你去麟儿那里拿人,你怎么就回来了?” “人我带回来了嘛。” “哦,还是这雷厉风行。” 说了几句,话题也慢慢引到了另外的方向,穆青青的态度就有些变化了,在保持着绝对的尊重之外基本是没有用心在听了。 方明冶见状也果断的收了尾,“眼下这种时候,要是能有这样一桩好事,也是很好的……青青你也老大不小了,老穆家不能在你这断了。” 穆青青点点头,随后带着几分惊异:“您不会是想我招赘吧?” 方明冶点点头,脸上无比认真:“当然,我就是这么想的。我已经让你姨娘张罗了,最近杭州城里不少青年才俊。” 穆青青吐了吐舌头:“青年才俊是不少,可都被您杀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恐怕都是歪瓜裂枣嘞。” 方明冶道:“矮子里拔高个,找找还是有对的上眼的嘛。” 穆青青撇嘴,有些生气:“哪有您这样的,我爹知道了可不饶你。” “哼,他还敢不饶过我?你一个好端端的女娃儿被他养成个小男娃……” 方明冶说到这里,没有再说,应该是注意到穆青青的脸色变化,于是打了个哈哈:“说说吧,你带回来那个人。” “哦……我觉得他方麟说的那些事情当不得真。”穆青青倒是直接。 方明冶看着她没有说话。 “回来的路上,我打听过了,那人只是跟泉叔一起关了几天,泉叔的性格您比我了解,他哪里是那种乱说话的人。” 方明冶点点头:“阿泉虽然是这么个性子,但也有可能他想借机给我们留点什么啊。” 穆青青有些鄙夷的看着方明冶:“外面都叫您圣公,您这样哪里圣了。”说着撇撇嘴,偏过头去,方明冶讪笑一声,没有对此发表意见。 穆青青跟着道:“不管事情真不真,那人现在在我那里,我过来就是跟您说一声。” “怎么?你想要他?” 听到这话,绕是穆青青不太在乎男女之情,也不由有些脸红,有些小女儿态的啐了一口:“哪有您这样说话的,我就是看他不错,留着给我喂喂招。” “哦,还是个练家子。” 穆青青点头,“应该不弱吧……” 她没有切实体会过,倒不敢打包票。 “留着可以,不过你总得给外面一个交代吧?” 穆青青道:“为什么要给交代?您别忽悠我。我知道这事知道的没有几个人。” “没有不透风的墙。” “哼,谁要想找他麻烦就是跟我过不去,跟我过不去就是跟我整个第七营的兄弟过不去。” 这话说的气势汹汹,颇有一番威胁的意味。 方明冶笑笑:“你这丫头。” …… 今天的见面很是不错,穆青青离开的时候如此觉得,心里想着大不了真就招了那家伙,反正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嘛! 保持着如此心态,马车晃悠悠的上了街,往她的住所回去。 穆青青回到家的时候,看着已经打理整齐的王凝,也不知怎的小脸一阵红一阵白,至于之后直接走了过去,从兵器架上抽了一杆长枪扔了过去,勾了勾手指:“来,跟我打一架。” 王凝莫名其妙,朝身边的福伯看了过去,老头摇了摇头,而后恭敬的告退了。 王凝一阵愣,苦笑道:“我不会打架啊。” 却不容他解释,对面的穆青青已经攻了过来。 “呵……”王凝一声嗤笑,直挺挺的栽倒下去,口吐白沫。 穆青青愣住了,努力回想着刚才的动作,看着自己稍显粗糙的小手,心想难道用力过猛了? 可明明都还没碰到啊…… 瞥了地上的王凝一眼,她也不知哪里来的怨气,提脚就往王凝胯下踩去。 王凝只觉得裆下生风,来不及恼怒,一拍地面,借力滑了出去。 第272章 残阳如血(五) 对于一个莫名暴走的女人,任何常理度之都是极度愚蠢的,王凝自认为没有得罪过眼前这个连名字都还不知道的女子,然而对方却一派“你是我生死大敌”的做派。 说是比斗,却毫不留情。 王凝游走一阵,颇感心累,一想到这女子先前那阴狠招式,他早已经缴械投降,比斗正在进行中,两人过手不下百兆招,穆青青却脸不红气不喘,每一次出手都裹挟着如一开始的勇猛霸道。 王凝躲避之间却没有想过要硬碰,看似娇弱的穆青青手上的巧劲跟他不是一个路数,老实讲他拿不准自己要是碰上去能不能抵挡得住。他的身法却要比穆青青好很多,他也懂得扬长避短,因此姑且做着那有点不男人的做法。 穆青青对此撇嘴了好几次,目色不善,再一拳打空,她停了下来,嘴角嘲讽,“懦弱。” 王凝不置可否的笑笑,并不意为意,穆青青见他这幅模样,一时气急,没了再与他计较下去的心情,这场本来就很莫名的比斗就此结束。 王凝目送着穆青青离开,而后福伯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却是给他说了几句软话,诸如小姐不是有意之类的。 “嘿,你家公子这脾气可不好。”王凝于是调侃了一句。 福伯微微一笑,眉头都舒展开来,却也不忘在嘴上继续维护穆青青的形象,“小姐她还是很温柔的。” 王凝哦了一声,赞叹道:“真是温柔啊。” 小插曲后,王凝姑且就在这里住了下来,府上的人对他都很是尊敬,偶尔也传出“姑爷”之类的话头,他有些庆幸那个女人最近都因为事情太多,所以没怎么见面,不然指不定要跟他打成什么样。 日子似乎就这样平静下来了。 也许吧。 一道院墙内外,到底是不一样的光景。 杭州城里的屠杀尽管得到了控制,然而人心也可以说完全散了,如今这场由弥勒教主导的大戏因为某些人的加入,全然变成了另外一副光景。弥勒教中枢的几人如今已经不见得能够控制这种局面。 方明冶确实觉得心累,这与他一开始所想的好像差别太大了。 穆青青从外面进来,脸上还是那副生人勿近的表情,她在最后首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屋子里的人都是弥勒教最早的一批人,眼下可以说是他们内部的一个会议。 穆青青跟这些人也已经好久没有见过,彼此曾经熟络,如今倒也有了各自的想法,想要真说到一起去也不见得容易。人心这种东西总会变的。 待她落座,上首方明冶开了口:“大家都齐了,今天的事情就好好说说,诸位都是老人了,也就不客套……” 穆青青听得有些出神,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目光有些空洞。直到有人叫她,她才回了神。 难得的流露出一丝微笑,真诚却有些阴冷,她似乎也没有问什么,开口道:“我没什么可说的,方叔说什么就是什么,要我杀谁我就杀谁……” 话音之后,屋子里有些冷寂,众人的脸色复杂,也不知在想什么。 方明冶打了个哈哈,“小丫头不要那么重的杀气。” 经此一闹,先前话题也就没有再提,大抵看到穆青青脸上的不耐,叫做应百花的女子起了身,到了穆青青旁边,拉着她出了屋子。 穆青青到了外间,听着里面传出的声音,握了握拳头。 应百花道:“走吧,那些都是他们男人的事。” 穆青青没有接话,也没有折回去再说什么,该说的她都说了。 她其实也只是擅长杀人。 应百花本身有着很高的武学造诣,因为年长穆青青许多,江湖经历也不是穆青青可比,因此对于某些事情的看法也不是穆青青这样涉世未深的小女娃能够理解。 比方说应百花所谓的大局。 这话题显得有些沉重,应百花没有过多说,反倒是与穆青青说起了另外的事。 花园里,几丛黄菊经历了昨夜急切的雨水,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打起精神来,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倒杯冲刷得很干净,两旁的草地里,已经很久没有修理的草坪长势凌乱。 明明已经秋天了,却还是一眼的青翠。 翠竹绕着假山而生,引流而上的水从假山倾泻而下,做成一幕瀑布的假象。 假山脚下青苔竭力的想要往上攀爬,只是看起来多少有几分无奈的感觉。 那山太高,也许是。 穆青青陪着应百花走过这里,目光停在自己的脚尖,显得很拘谨。 应百花笑笑,打趣道:“这幅要出家小女儿的做派,我看着怎么就那么别扭。” 穆青青抬头,想要撒娇却到底没流露出什么来。 应百花跟着道:“你家里那个人,你打算怎么办?” 穆青青从应百花眼睛里看到了某种东西,于是到了嘴边的玩笑话咽了回去,郑重道:“应姨觉得我该怎么办?” “你啊。”应百花说到,往前走了几步,“外面有人在传了,说你想独吞三叔的宝藏。” “呵……”穆青青脸色一黑,气的不轻。 “事实上他们都是在针对明冶,名义上明冶是你义父。” “应姨的意思是我应该把那个人交出来?” 应百花没有点头也没摇头,颇为神秘道:“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 “哪有您这样的,我好歹是您的义女。” 应百花白了穆青青一眼,转而颇为担忧的开了口,“那个人的身份不简单,你要小心些。” “那混蛋能有什么身份?难不成还是当今天子?”穆青青挽着应百花的手,淡淡说到。 应百花道:“说不定还真是嘞,要不你把他收了做个郡马?” 穆青青嘟着嘴偏开头:“我又不是嫁不出去。” 应百花掩着嘴笑了一阵,再又认真起来,“江宁那边传来消息,那个人根本不叫王易……他本名王凝,是江宁云记商行的东家……” “哈?”穆青青确实惊讶到了,半天没回过神来。 “而且他跟曾经的吏部尚书秦弼关系不少浅,这次可能也是对方知道他被我们抓了,故意放出风来……” 穆青青怔怔看着应百花,没有说一个字。 第273章 残阳如血(六) 穆青青并不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人,然而基于她与那个家伙一段时间的相处之后,自认为已经看清了对方嘴脸这样一个前提之下,如今听到应百花的说辞,她的第一个反应当然是怎么可能,而后看着应百花无比认真的神色,她明白这些都是真的。 尽管不信,但确实是真的。 “那个人……怎么看都不像啊。”她慨然一叹,对上应百花透过来的询问神色,“应姨,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应百花笑了起来。 穆青青道:“如果真是对方故意散出来的消息,也就意味着这王凝在他们眼里是个重要的人,如此一来,我们这里很多人都想着拿他做文章,不管是与那位曾经的吏部尚书谈条件,还是干脆杀了,对我们来说都是很重要的筹码。”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看着像是有些心酸:“一个柳元都不能叫对方有什么大动作,如今一个小小的商行东家却能牵出一个吏部尚书,这种事情换作我也会想做点什么的。” 她说着,目光却再次坚定起来,嘴角轻轻笑着,眼里多了一抹战场上的杀意,“不过,我不会放他到台前。” 应百花微微皱眉,尽管之前她本就没有真要说服穆青青的打算,然而到底心里有着一些期待,如今听到这么个答案,当然还是有些失望的。 “您们不都担心我嫁不出去吗,我决定了,我要跟他成亲。”穆青青一字一顿的说了出来,却又浑然一气呵成,可想而知应百花的表情有多么丰富。 应百花差点惊掉下巴。 “应姨你替我跟义父说一声,顺便帮我把日子挑一下,一应成亲的事宜也有劳应姨你多上点心。” 穆青青说到后面很是平静,仿佛在她眼里成亲这种事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当然能有的如今“凶名赫赫”,自然早就把所谓女孩子的矜持扔到了天边,踩到了泥地里去了。 应百花很想说点什么,然而话到嘴边,她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觉得满嘴的苦涩,心想自己还是太小看眼前这小丫头。 “青青,你也知道,方麟他对你可是……”后面的话应百花没有说,而是补充道,“他要是知道你这么随便的就选了一个人嫁了,他会难过的。” 方麟毕竟是他侄子,事关侄子的幸福她还是很上心。 穆青青道:“又不是我难过。”对于方麟她倒是一如既往地的狠心。 老实说方麟也是个极好的人,对她的心思她当然看得出来,只是本能的她就是不喜欢,徒叹奈何? 至于那个一会叫王易,一会叫王凝的家伙,好吧,她其实也不喜欢,仅仅是为了履行她会保住他的承诺…… 仅此而已! 应百花不知道穆青青心里的想法,心里却很是为自家侄子难过了一阵,抱持着最后一丝期待,她看了过去。“青青,你要不再考虑一下?” “不用考虑,就他了。” “他再江宁可是有妻子了。” “我不放他回江宁就是了。” “但他执意要离开呢?” 穆青青愣了一下,“他打不过我。” 应百花呵的一声,无法反驳。 …… 也许这是个闹剧,但这确实是发生了。 郡主府上众人对王凝很是客气,不再是一般的客气,这里面更多了几分尊重,像是尊重这座府邸主人一样的尊重。 实际上如今他距离成为这座府邸主人也只是差了从西苑搬到主院这一茬了。 当然这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并不知道。 郡主府外,穆青青的婚事暂时还压着没有往外宣布,方明冶也好,应百花也罢,他们都还在指望着说服穆青青,期待着穆青青自己回心转意,然而这一切显然是徒劳的。 郡主府那边传来的消息叫他们清楚的认识到了局面,知道穆青青这次玩的是真的,于是终于还是对外公布了。 这件事很快也就成了杭州城里第二大的喜事,除了王凝,所有人都知道了。 临时的朝堂上,聚集了如今义军还留在杭州的所有将领文臣,今天的议题却不是即将登上舞台的新朝廷怎么称呼,年号又该叫什么。今天议的只是一个人的婚事。 弥勒教一系的人当然在事前已经得了消息,于是这时候都闭目养神,装作没听到,嚷嚷的都是响应弥勒教起义的将领,这些人中有曾经的地主老财,强盗恶霸,也有迫于形势投靠过来的曾经的新朝官员。 因此无疑很是聒噪吵闹。 叫做包不破的男子一身青色道袍,往那里一站不说话的话倒是像个实在的道人,然而如今一脸愤懑的大说特说,看起来并没了道人该有的出尘气质。 “……这不单是你们弥勒教的事情,那个人既然是明泉先生生前最后见过的人,他也承认他知道明泉先生宝藏的下落,这个节骨眼上,我们要做的是从他嘴里得到我们想要的东西,而不是给他一个郡马的身份!” 包不破说完扫了在座的众人一眼,冷笑道:“我们如今看着风光无限,然而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各位都清楚,我们现在很需要钱。” 话音刚落,弥勒一系叫做陈潮的将领站了出来,他年纪不大,二十多岁的样子,但没人会因为他年轻而忽视他,除了他本身有着不差的武学造诣,他还是方明泉的唯一的弟子,而且作为弥勒教里绝对排在前列的智囊人物,他可以说是方明泉在这世间的代表。 陈潮站了出来,说到:“师傅的宝藏,一直以来都不过是江湖传言,要真有这么个宝藏,师傅早已经取出来用到实处了……”他说着看了眼包不破,又道,“那人说师傅生前见过他,也不过是一面之词,根本不可信……比起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倒是这人的身份,诸位应该知道了才是。” “我们缺钱这是事实,但诸位别忘了这天下最有钱的是什么人?这王凝作为云记的东家,如果我们把他争取过来,将那些钱财为我所用,这岂非更为实际?” “哼,这根本就不可能。”包不破起身反驳,“你凭什么就断定他会愿意将那些钱拿出来?” 陈潮笑笑:“他要跟我们青青郡主成亲了啊!” 第274章 残阳如血(七) 陈潮一句话将之前有些跑偏的话题扯了回来,包不破沉着脸色,闷哼一声坐了下来。 陈潮扫过在座的诸位,继续说到:“今天请诸位过来,倒也不是谈关于宝藏的事情,至始至终谈的都是青青的婚事,为的也是请各位做个见证。” “真要是能够像你说的这样,我等也没什么意见,不过,你怎么就能断定那人会答应这门婚事?”说话的男子叫做严宇,一脸络腮胡看起来很是凶悍。 陈潮尚未说话,外面就传来一道霸气声音:“这就是我的事情了,诸位叔叔伯伯只管到时候带着礼物上门道个喜就是。”一边说着,一身劲装的穆青青从外面昂首阔步而来。 本来在义军中就是没人敢惹的角色,眼下这句话说出来,端的是叫人不敢多嘴。 穆青青进了屋子,扫过众人,最后朝方明冶行了个礼,而后在最末端的空座上坐了下来。 陈潮笑了笑,显得有些无奈,没在说什么坐了下来。 沉默了一会,穆青青起身,有些:怪罪的对方明冶道:“义父,我就是成个亲,怎么搞这么大阵仗……” 方明冶笑笑:“第一次嫁女儿嘛。” 如此说得几句,似乎没人再就此事发表意见,因此穆青青也失去了继续停留下去的意思,朝众人拱手之后兀自走了出去,不少人眼里并是有些复杂变化了。 方明冶明白这些人的心思,心里叹了叹,一时间没有主动说话。而后还是陈潮站了起来,“这事既然解决了,那么我们就来商议一下另外的事……关于新朝廷怎么称呼,大家都意见都说说怎么想把……” …… 穆青青听着隐约传来的声音,嘴角浅浅一笑,径直往外面去了。 如今杭州还有一部分的城防在她手里管着,而她一直以来也极度讨厌跟那些人喷来喷去,因此对于巡街之类的事情还是很有兴趣的。 杭州在经过半个多月的镇压之下,已经趋于平静,私底下虽然还有些异动,但对他们来说已经不是什么大事。说是巡街,也仅仅是对于所谓朝政抵触。 王凝已经快要发霉了,近段时间穆青青隔绝了他与外界的所有联系,他每天只能在郡主府里游荡,尽管郡主府真的不小,上一任主人也竭力对它做了修饰,但再怎么弄也捱不过每天看上许多遍。 再好的景色也会腻的。 于是王凝找了个机会,偷偷翻了墙。 长街上,行人稀少,各家店铺都已经关了门,看不到什么热闹场景,如此衰败之象下,青楼大抵是受损最为严重的地界了。 王凝过来的时候,叫做凤仪阁的杭州第一大青楼空空荡荡,鲜有问津,因此对于他的光临,整个凤仪阁都忙碌了起来。 王凝对于这些虽然不排斥,但也有着某种底线。闹得一阵,叫做明月的清倌人的房间里,王凝舒服的品着美人泡的茶。 实际上明月并不是凤仪阁最顶尖的头牌,甚至要不是因为杭州出了这么档子事,如今的她恐怕已经失了身子,但久无人问的明月姑娘,眼下也是小心翼翼的打量着面前坐着的男子。 她也害怕被人不明不白要了身子,尽管她本来做的就是这个行当。 王凝也许是察觉到对方的一些心思,笑了笑:“说了怕你不信,不过就我而言,逛这等地方倒不都是寻乐子,我就是图个清静。” 明月愣了一下,摆明了不相信这种说辞,却也没做开口接话。 明月姑娘称不上绝色,名字也起的过于俗气了,这也可能是她能够一直保持清倌人的身份的一个原因吧。 “姑娘会弹曲么?”王凝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明月点点头,“倒是会弹呢。” 听这语气,王凝就知道自己说话说错了,讪笑一声,“那就劳请弹上一曲吧。” “公子想听什么呢?” “嗯,姑娘最拿手的吧。” “倒没有最拿手的……” “哈,看来是个大家。” “……” 清澈的曲子响了起来,王凝半倚着身子,手指在膝盖上缓缓的敲打着,似乎很是沉迷。 明月偶尔抬眼瞧瞧他,见他如此规矩,心里不由放下一块大石。 现在这种局面,不是个好时候呢。 檀香燃了起来,屋子里沁了一股清香,伴随着女子淡淡的脂粉气息,却也说得上是温柔乡了。 王凝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躺在了女子的床上,揉了揉额头,偏过头,女子的背影映入眼帘。 一头乌丝,三千痴缠嘞。 他坐了起来,掀开被子下了床,蹑着脚走到了女子旁边,目光落在女子面前打开的木盒里。 里面是一只手镯,材质姑且能够叫玉,不是什么精细物件,然而王凝察觉得到明月姑娘的异样,要不是什么贵重物,怎么会对他毫无察觉。 王凝开了口:“心上人送的?” “啊……”明月被吓了一跳,手一抖,那手镯竟是掉了下去,王凝一个手疾眼快将他握在手里,看着惊慌失措的明月,笑道:“可得收好了。” 明月羞赧的看了王凝一眼,嘴上说着“公子您醒啦”的话,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那“失而复得”的手镯。 王凝对此也不在意,问到:“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明月将双手握紧,捧着手镯放在心口的位置祈祷了片刻,应声道:“应该快三更天了吧。” “哈?”王凝惊讶的看了过来,脸上苦涩难言。 明月小心问到:“公子家里有急事?” “……不算急事吧。”他同样小心翼翼的说着。 想着这时侯应该也没必要离开这里,回到那冷清清的郡主府。 可心里想起那个母夜叉一般的人,却又觉得浑身冒冷汗。 “还是回去吧。”他自言自语了一句。 听在明月耳朵里,一瞬间联想到的是眼前这位公子哥是个瞒着家里悍妻偷腥的主。 以前也是见过的,于是她掩唇轻轻笑了起来。 王凝瞪了她一眼,哼哼道:“再笑我就把你办了。” 这话说的像是个赌气的小孩,明月却小脸一红,啐道:“公子您正经点……” 第275章 残阳如血(八) 这话到底是句流氓话呢。 换在往常,明月姑娘在听到这种话之后,可能也会随着贫嘴几句,一直以来为了守住身子而做出的努力,使得她在与男人交谈时都能做到某种恰当好处的地步,既不叫人对她生出那种原始的觊觎之心,也能保证自己不会被“冷落”。如此一段时间的磨炼,她可谓已经是深谙此道了。 然而到得眼下,不妨竟是听到了这样一句话,一时间心里那道防线尚且来不及张开就被击中了,瞬间有些恍惚,而后则是羞恼了。 但真要细究下去,却也有某种未曾体会过的东西。 明月姑娘回了神,心里暗啐了一口,催促道:“公子不是要回去了么?快些走吧。” 王凝道:“哪有你这样做生意的,竟然把客人往外赶,待会我就去跟楼里的妈妈说,叫她给你点颜色看看。”说着露出一个无比凶狠的神色,毫不掩饰威胁之意。 “可不敢乱说。”明月姑娘接了话头,“明明是公子你要走的,可不是我赶的你……” 如是说着却已经收好了玉镯,兀自往门边走了过去,做足了赶人的模样。 王凝却没有往那边过去,转过身去,爬上刚刚被他捂热的床,睡了下去:“这天色不早了,街上又不太平,我还是明儿一早再回去吧。” “公子,您不能这样,您要是在这过夜,明月可就……毁了。” “嗯?”王凝从床上坐了起来,支着身子偏过头来,“怎么就毁了姑娘?在下可不是那种轻佻之人。” 明月恨不得冲过去打上一顿,绕是一直以来被灌输的的念头这时候的有些动摇,到底跺了跺脚:“公子,人家毕竟……还是个清倌人……” 王凝点点头,“我知道啊,我也没打算坏你身子啊,今晚我就是在这睡个觉,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明月姑娘啪的关上门,朝王凝走了过去,“您再这样,明月可就叫人了。” 王凝道:“叫人也没用啊,你看这种时候还敢逛青楼的我,怎么看都不是一般人,你们那妈妈也断然不敢得罪我的。” “公子,您……我……” 隐隐听着女子的啜泣,王凝倒也收了玩闹之心,安慰道:“照你说的,现在已经快三更天了,也就是说从我进来到现在已经起码过了五个时辰,这么长的时间,那些事真要做的话也做了好几遍了……” 顿了顿,王凝也不心疼脸色都有些发白的明月姑娘,继续说道:“但事实上我们什么都没做啊,这种事别人怎么看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自己怎么看。” “圣人都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嘛。” 明月脸色已发白,心里苦涩不已,王凝提起这些她也才想起来,某种意义上来讲她也认同了王凝的说辞,可是,她真的不想这样,她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个人,她还在等着他啊。 王凝大抵明白一些,没有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转而道:“如果你想离开的话,明天我给你赎身,你不要急着拒绝,明天我醒了再告诉我……我先睡了,你一会记得把蜡烛吹了,屋里有光亮,我睡不着……” 明月离开了自己的床,木然走到烛台跟前,取下灯罩,灭了蜡烛,黑暗中,眼角到底落了两行泪。 王凝无疑是很敏感的,因此他俨然升起一种负罪感。但除了装作不知道,他暂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而后耳边响起了细细的你呢喃。 那是对过去的一种追忆与期待吧。 但事实上,所有离开的人,就算他曾经信誓旦旦的说过等我,到头来他也不可能回来,就算回来,他也不会再认你了。 事实上,人间本就是如此残酷的。 王凝一直没有醒来,一直睡到第二天的傍晚,似乎确定明月不会给他答复,亦或者他真的睡不住了,所以他起了床。 明月像是昨天初见时候那样,小心翼翼的侍候他,却没有再主动与他说一句话。 她是笑着的。 王凝离开明月房间的时候,不免多想了些东西,摇摇头,下了楼去,凤仪阁的妈妈迎了上来,想要说什么却没敢开口。 王凝知道她想说什么,因此替代她说了。 他从身上掏出从郡主府顺来的银票,递了过去:“明月姑娘我包了,照顾好她,她要是有什么闪失,我可不客气。” 老鸨是场间人,银票接在手里就知道有多少分量。因此心满意足的陪着笑,“公子您放心,明月绝对不会有什么闪失……” 如此说了几句,王凝才从凤仪阁离开,上了街,顿觉得有些刺眼,适应了一阵,寻了郡主府的方向摸了回去。 期间路过一家店铺的时候,看着那残破模样,心里还是有些难过,如今云记在杭州的产业倒闭了一般,剩下的一般也不在他手里了。 他俨然成了孤家寡人。 回了郡主府,撞上了穆青青,这女人对他离家一天似乎没心思追究,过来与他说了会不痛不痒的话,而后撂下一句“明天我们去看你的云记”就负手离开,一直寒着脸,也不知谁不长眼又惹恼了她。 这些都姑且都不重要了。 王凝冲了个澡,换了身衣裳,那个女人提着剑过来找他了。 …… 世事无常,这话用在苏筱妍身上似乎很是恰当。自从上次脱险以来,她看起来憔悴了很多,尽管知道那个男人为了找他付出了很多努力让她略微甜蜜了一下,但更多时间,她还是很不高兴的。 秦老那边偶尔传来的消息倒也不瞒着她,因此她对于王凝在杭州的状况还是很了解,了解多了,难免的就有些生气,这一生气,就有一大群人要遭殃。 从苏州灰溜溜回来的苏文吉是这之中最惨的那一个,但看着姐姐已经有些动静的肚子,他可不敢有什么埋怨,不然整个云记,乃至整个苏家的人都不会放过他的。 尤其苏源那老头,自从知道自己很快就要当外公之后,整个人都变得幼稚而又暴躁,对苏筱妍的关心也上升到了某种可怖的地步。 苏文吉扶着苏筱妍从马车上下来,说着:“姐,你悠着点……” 谦卑到泥巴里去了。 第276章 残阳如血(九) 已经是神武二年十月了,杭州已经失陷了一个月,朝廷尽管很想将这个钉子拔掉,奈何北方再起祸端,已经不可能再有任何兵力布置过来,武胜军到底也因为北方战事吃紧,坊间已经传闻朝廷将要抽调武胜军北方。 这些事姑且是大人物们考虑的,就江宁来说,因为距离杭州并不太远的缘故,如今也算不上太平,哪怕江宁知府杜聪有着曾经武胜军指挥使这一重要身份,名义上武胜军仍然也是归他节制,然而很多事情,江宁知府这么个头衔并不管用。 基于某些考虑,江宁城里如今也实施了一些举措,在此前提下,一切都还算得上正常的运转着吧。 苏筱妍也才能在这种时候,一如往常的为了生意上的事情奔波着。 如今的云记已经缩水了大半,原本拓出去的生意都被腰斩,再次回到了一开始的规模,当然也只是某种空间上可以这么讲,事实上云记将近两年的拓展,在绝对强大的资金支持下,已经有了很深的底蕴,如今大部分都得以撤回到江宁等相对安全的地方,却又不可同日而语了。 作为东家,王凝如今下落不明,苏筱妍理所当然的到了台前,掌控着这个可以说很是庞大的商业帝国。 云记的收缩,对于江宁的商家来说不是什么好消息,可以说人心惶惶,诸如薛家李家这样曾经与云记交过手的,也都个一副苦不堪言的模样,各家也都陆续派了人过来探听消息。 薛家这段时间的日子不好过,基于薛琳曾经公开过钟意苏筱妍这一点,自从苏筱妍嫁给了王凝之后,云记那些掌柜管事出于讨好东家的打算,对于薛家可谓是想法设法的打杂,好不容易捱到云记从江宁出去,薛家人以为能松一口气的时候,云记再次回到了江宁,如此一来,薛家再一次过上了那种提心吊胆的生活。 对于这次的谈判也就颇为在意了。 薛琳作为第一谈判要员,亲自拜见了苏筱妍,苏筱妍倒也没有因为过去的事就与他有什么计较,定了个时间之后也就意味着什么都可以谈。 苏文吉小心翼翼的扶着苏筱妍,嘴里咕哝道:“姐,要我说根本不用你亲自出马,薛家的事情交给我就好了。” 苏筱妍白了苏文吉一眼,“交给你?你又像在苏州时那样?” 苏文吉讪笑一声:“姐,那也不能怪我啊,苏州是人家的主场,我很多事情都不好做……” “哼,在哪都一样。”苏筱妍说到这里,转而道,“薛琳今天之所以约我,不过是担心我们会针对他,我过来见他,足以说明我的诚意,这样就够了,要是交给你,不定又出什么幺蛾子。” 说完这话,再又白了苏文吉一眼,颇为嫌弃的道:“王凝那个混蛋,竟然会将事情交给你……” 苏文吉很想说一句“还不是因为姐夫担心你”,然而话到嘴边,到底还是咽了回去,没敢说出来。 进了茶楼,楼上的雅间里,薛琳已经等了很久的样子,见面时彼此客套寒暄了几句,话题也扯到了正事上来。 “云记现在的局面不好,薛公子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的,云记如今尚且自顾不暇,不会做那些多余的事情的……” 薛琳来之前没想过对方会如此直截了当,之前皇商的事情,因为云记插手,直接使得薛家大半个家业赔了进去,硬生生被李家逼得缴了械投降,如今曾经的三大不行,薛家已经是垫底,若非许多年来积累下的底蕴,恐怕早已经从江宁除了名,当然这之中的维护也越发艰难。薛琳作为如今的家主,身上担子不轻。 他与苏筱妍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各自有着事情,平日里碰头的机会少之又少,即使碰上了大多说的也是生意场的事情,曾经两人间的那点情谊早已经消磨殆尽。 于是并有些陌生了。 苏筱妍已经嫁为人妇,如今甚至都有了身孕,如此想来,薛琳倒也觉得有些讽刺的。 当初周霈与他说的帮他说服苏筱妍私奔的事情,而今想想还仿佛是在昨天,还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放下茶杯,薛琳开了口:“薛家现在也着实艰难,只求自保,是以坊间那些传闻还请苏小姐不要当真!” 苏筱妍道:“这个当然,流言可畏,薛公子也务必要分清好歹。” 这话说的有些生硬,倒也说的在理,薛琳笑笑没有接话。 转而道:“王公子有下落了吧?” 苏筱妍眉头一皱,摇了摇头:“还没有,已经托人去找。” 薛琳颔首,劝慰道:“你也不要太过担心,王公子定然不会有事的。” 苏筱妍叹了一声,“如今兵荒马乱的,谁说得清呢,真要出了事,我也只能接着啊。” 苏文吉坐在旁边,至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如今看到姐姐脸上的悲痛,心想“姐夫又不是死了”,不动声色的夹了一块肉塞进嘴里,他可不敢乱说话。 薛琳苦涩一笑,“倒也是呢,很多事情根本就说不清的。” 倒是有些惺惺相惜的模样。 …… 从茶楼出来,苏筱妍心里装着事情,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苏文吉自然不敢说什么话,他是不知道苏筱妍与王凝之间的联系的,因此还真就以为是姐夫毫无下落。 苏筱妍没有理会苏文吉的意思,上了马车,说了句“去看陈掌柜”。 苏文吉上了车,生涩的车轮声里,马车渐行渐远。 薛琳站在二楼窗口,心里多少有些失落,从某个角度考虑,他倒是希望那个人真的从此没了下落,如此一来,于公于私,对他而言都只会是好事。 然而转念一想,却又显得想当然了一些。 那个人,怎么可能会不明不白的就失踪呢。 不多时,屋子里出现一人,薛琳也收了心思,看着来人道:“现在,你敢动手了么?” 来人摇了摇头:“祸不及妻儿,这是江湖道义。” 薛琳嗤笑一声,“这种话就不用说了,四海帮那几个人我会搞定,你答应我的事情也最好在约定的时间之前做好。” 第277章 残阳如血(十) 十月的天气已经转冷,尤其今年。 身处江南腹地的江宁都感觉到了这股异于常年的寒冷,更不用说北方了,想必也正是如此,北戎才会再一次撕毁合约杀了过来。 然而在这样的兵锋之下,新朝百姓除了不痛不痒的诅咒几句,说几句诸如“冷死那些杂碎”之类的话,别的就都什么都做不了。 苏筱妍是个寻常商人,要说特殊,也仅仅是以一个女子之身撑起了偌大的产业,可能基于此时,她看到的东西就不仅仅局限在生意上了。 如今她手里握着两封从北方送来的信,一封是云记北方的大掌柜杜昱送过来洋洋洒洒近一千多字的工作报告,另一封则是那位叫做陆红樱的王凝的红颜知己送来的咨询,苏筱妍面上不说什么,却也只是因为王凝不在身边而已。 不过,对于对方的糜烂她也看得更真切一些,所以暂且搁置下自己的私人恩怨。 陈宇英从杭州回来之后一直在养伤,这位大掌柜差点死在刀锋之下,幸亏秦老一系的人营救及时,他才拖着剩下的半条命回到了江宁。 如今看来真是憔悴不得,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 尚未进门,并听到里面急促的咳嗽声,苏筱妍心里叹了一声,推门走了进去。 陈宇英见到她,起身迎了过来。 苏筱妍走了过去,说到:“陈掌柜,不是都叫你好好休息了。” 陈宇英道:“夫人,陈某无能,陈某无能啊。” “陈掌柜言论重了,不怪你,你好生养着,你若出了事,他回来我如何向他交代。”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过来了,然而每次都是这样的情景,叫她实在觉得对不住眼前这位实际上还很年轻的大掌柜。 陈宇英咳嗽了几声,脸色忽红忽白,“夫人,是陈某无能,连累了东家。” 旁边的苏文吉有些看不下去,上了前来,“陈掌柜您先回床上去,姐姐她有了身孕……” 陈宇英闻言先是一阵惊恐,而后抑不住内心的欢喜,“文吉少爷说的当真?” 苏文吉本来想说一句“你瞎啊”,然而被苏筱妍狠狠的瞪了一眼,他悻悻退到一边。 苏筱妍点点头,陈宇英笑了几声:“东家有后,可喜可贺啊。” 浑然忘记了刚才自己那副要死要活的嘴脸,陈宇英道:“夫人你且先回去休息,可不能出什么差池,有什么事情尽可吩咐我跟吕掌柜,您好好养胎……” 苏筱妍一时有些头大,到了旁边坐了下来,拿出那封杜昱写来的信,递给了陈宇英,“陈掌柜你先看看这个。” 陈宇英接了过来,近千字的信看完要花一段时间,苏筱妍也不催促,屋子里于是安静的只有纸张摩擦的声音。 过了一阵,陈宇英收了信,搁到桌上,脸色沉了下来。 “夫人以为当如何?” 苏筱妍道:“今天我就是过来请教陈掌柜的。” 陈宇英笑了笑,说到:“北方局势不明朗,我们也确实只能先收缩整合,静待发展,若实在不行,只能往南边撤了。” 苏筱妍道:“局面不至于到了这种地步吧?往常也只是过来劫掠一番……” “可今年有些特殊啊,接连两次大灾祸之后,雁门关一带都已经是空空如也,北戎想要劫掠够过冬的食粮,肯定会深入太原,大名府一线……” “那一带朝廷已经是朝廷构建的最后一道防线了。” 苏筱妍听着这些,心里多少不觉有些难过。 陈宇英面色凝重:“原本东家的意思也是在北方争一下,想着如果肯定的话就救下一些人来……这段时间杜掌柜在那边做的也很好,却也因为这样,我们想要从那边抽身并不容易。” 苏筱妍在此之前没做考虑过王凝的打算,没想到王凝往北方发展还有这样一层。 此时多少有些无奈,想着那个不着调的家伙竟然也会为国考虑了。 陈宇英对这些本来也不甚了解,然而自从他被王凝派去打理海上业务之后,与杜昱的联系里也就有了一些猜测,因此他对于王凝的心思多少已经猜到一些。 他这位东家为了这个朝廷还是做了很多努力啊。 不过对于出海的事情,对他的打击还是很大,杭州一事,他那些打算都落空了。 作为一个生意人来说,这绝对是个晴天霹雳。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苏筱妍问到。 陈宇英道:“北方的事情我们不了解,交给杜掌柜更合适,不过得交代他一旦形式不对,必须全力南撤,而我们也应该着手安排撤退事宜。” 苏筱妍道:“好,我这就吩咐下去。” 陈宇英起身,恭敬道:“夫人要是信得过,就把这事交给我吧,我之前都是负责杭州那边的事情,现在回了江宁,也没什么事做了。” 说着苦涩一笑。 “也好,我让文吉文渊过来帮你。” 陈宇英想了想,“也好。” 再又谈了一会,苏筱妍并离开了,回去的路上免不得交代了苏文吉一些事情,这位倒也能好好听了。 苏文吉对于这个安排还是很高兴。 陈宇英虽然脾气怪些,能力却是实打实的,能够在他手下做事,必然是很好的。 “姐,你怎么把文渊哥也叫过来啊?” “我属意叫他掌管苏家。” “啊?可文奎他?” “文奎啊……”苏筱妍顿了顿,“就让他做个富家少爷吧,他那性格,被人算计了都不知道,苏家交到他手上,我不放心。” “哦,可是姐,我也不差啊!” 苏筱妍愣了一下,看着苏文吉,随后笑了起来,“你还不差啊?苏州的事情没人家弄得灰溜溜的跑了回来。” “都说那是意外了。” 苏筱妍没有再说什么,上了马车,半天才悠悠道:“我打算把你安排到云记做事。” 苏文吉呵的一声,“姐,你最疼我了。” 苏筱妍笑笑,心里却一阵恍惚,曾经苏家的那个只会窝里斗的家伙,如今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是时过境迁啊。 但这样也挺好的吧,起码不用她一个撑起那个家了。 第278章 每个人都在努力活着(上) 短暂的想过一些东西,苏筱妍将思绪拉了回来,车外偶尔传来苏文吉的碎碎念,她倒也没有心思再去接话,更别说解释什么了。 手轻轻搭在小腹上,想着里面已经孕育的生命,她的嘴角勾起一抹甜蜜的笑,一双眸子也宛若秋水,溢出无限温柔。 某一刻,她低声咕哝了一句:“还好有你在呢,不然你娘亲我不知道要受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爹多少气,以后你可得帮着我啊。” 这小女儿心态的话说了一句,她的脸上也有些发热,大抵还是有些害羞,当然作为她来讲,母亲这个身份真的也还没有转过来,但却不妨碍她将未来的人生做出某种假设。 亦或者她之所以会如此想,也从侧面说明了她已经有了某些觉悟,但有了觉悟不代表就会支持。 那个人真要敢花心的话,看她怎么折腾他那些相好,反正怎么绕都是绕不过她这个正妻的。 如此想着,却没有继续炮制严苛家法之类的东西,倒是想起那封陆红樱的来信,她于是将它拿了出来在看了一遍。 一时间也有迷糊了。 马车慢悠悠的走在长街上,某一刻停了下来,苏文吉在外面叫了两声,之后再又响起一道女声,苏筱妍未曾回神,车帘已经被掀开,一道身影窜了进来,从他手里一把夺了信去,匆匆浏览一遍,气不恨的看着她:“你之前还那样维护他,我就说他不是什么好人,你这才刚有了身孕,他就在外面乱搞了……” 周霈还是一如既往地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眼下蹙着眉,琼鼻一挺,说不出的威严。 苏筱妍莞尔,拉着周霈在身边坐下:“没你说的那么严重。” “哼,还不严重?”周霈质问到,然后低头扫了眼手里的信,“你看看这都盼君速来,这言之切切,还说不严重?” 苏筱妍道:“你好好看看前面的内容啦。”如是说着,做势要从周霈手里拿过信来,周霈自然不会让她得逞,这桩婚事从一开始她就反对,甚至到现在她都不明白为什么苏筱妍会嫁给那个家伙,因此能够有这种揭穿那家伙的机会,她断然不会轻易放过。 却也如苏筱妍说的那样,周霈认真的往前面看了一遍,随后更加气结,“哼,这都好了一年多了,你还说没事?” 苏筱妍觉得不应该再在这个问题上争论下去,却也没有立刻否决这位闺蜜的热情,佯作同仇敌忾道:“等他回来,我好好治他。” 苏筱妍不痛不痒的决心,周霈装作没看见,恶狠狠的道:“别让我见到他。” 说着两人下了车,周霈从周边侍候她的人手中拿了一件大氅给苏筱妍披上,噘着嘴怪罪道:“你也不懂得怜惜自己,这大冷天。” 苏筱妍笑笑,“不是太冷啊。” 周霈斜了她一眼:“你不冷,我儿子冷啊。”说着瞥了眼苏筱妍的肚子,脸上终于有了微笑。 苏筱妍轻轻哦了一声,“你怎么就断定是儿子?” “那必须是儿子啊。”这话说的有些心酸,苏筱妍明白这句话背后的意思,没有再揪着这个话题。 女儿纵然千般好,却也捱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啊。 周霈想来是想到自己,才会如此。 她的婚事拖到现在已经不肯定再拖下去,日期也已经定了下来,大概就在两个多月之后,总之再年前她是要出嫁的。 也是知道自己这位闺蜜心情不好,苏筱妍才会隔三差五过来,因为她肚子里孩子的缘故,周霈倒也看起来开心了许多。 这姑且是婚前她们之间最后的时光。 毕竟作为皇族,纵然周霈是招赘在家,却也有着很多局限,根本不可能像以前那样经常见到了。 另一方面,她也真的很是疼惜自己这位好友,也想尽可能的说服周霈,宿命这种东西,大多时候人都是拗不过的。 苏文吉是没资格进雍王府的,倒不是身份低微,单纯的是周霈对他的报复,尽管知道这根本不能怨他,但他也只能接下来,一个人在外面等着,直到雍王府的门房看他独自受冷风吹,这才过来叫他去门房里凑个暖和。 周霈看起来心情很好,一路上围着苏筱妍,准确说是围着她儿子,一个劲的说话,说的也是那个不负责任爹的坏话。 王凝大概没有料到,周霈这不遗余力的胎教将来带给他多大的苦恼,反正从他跟那小家伙见面的第一眼开始,小家伙就鼻孔朝天,不待理他的,好在到底还是叫他爹,而没有叫叔叔。 这些都是后话,却说眼下,两人到了周霈的闺房,曾经的红色喜服已经被烧了,如今只有一个木支架呆立在那里,像是一个吊死鬼。 各自坐下,因为苏筱妍有了身孕,周霈倒是规矩了很多,生怕惊扰了肚子里的小孩子,因此此时认真的坐着,说些近来听到的玩笑话。 苏筱妍坐在一边,静静听着她说,嘴角始终温柔的笑着,周霈有些恼,却也体谅没有计较,这么一说倒是又说到了薛琳身上。 苏筱妍并也开了口:“我看要不你跟王爷说说,把你嫁了这薛琳吧。” 周霈摇头:“我可不想刚嫁人,就跟你成了仇人,再说,薛家可没那个胆子接纳一个皇族。” 苏筱妍想了想,没有反驳,“我都嫁了人,现在都有了孩子,你也别老拿着过去说事了。” “哈,我还就说了,当初那薛琳可是提了块砖头躲在阴暗处,等着敲那家伙几板砖的。” 苏筱妍瞪着眼睛:“你可别逗我了。” “要我,我也想拍的。”周霈声音低了些,转而道,“有他的消息了吧?” 苏筱妍对于周霈倒没有隐瞒,知道雍王府与秦老的联系,她也就实话说了:“现在应该在杭州,前几天的消息,被下了大狱。” “有人告密?” “应该是云记的事情牵扯到吧。”苏筱妍不确定的说到。 周霈哦了一声:“我听父王说,官家可能暂时顾及不了杭州的事,不过你也不要担心,那家伙,不会有事的。” “嗯……”苏筱妍手扶着小腹轻笑了笑。 第279章 每个人都在努力活着(中) 再多困苦,总有片刻放纵与安慰。 苏筱妍对于王凝的消息知之不多,但料来不会很轻松,尽管秦老与他谈起时看起来一副不会有事的样子,但身为妻子,她的担心只会多不会少。 现在跟周霈说起来,听着周霈那些安慰的话,她的心里强压下某种情绪,叫自己看起来不会显得很局促。 “原本和他之间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没想到现在连见上一面都难。”苏筱妍说着,到底抑不住悲伤,面色微戚,“早知道就不让他去苏州了。” 这次的事件虽说是突发,王凝我只是刚巧赶上,然而在此之前却是个很漫长的过程了。从王凝南下杭州开始算起,至少有大半年光景。 这么长时间里,两人之间的联系基本上都是书信,期间纵然有见过见面,都显得局促而又匆匆,尚且来不及说上什么话。 苏筱妍如今想来,有些难过。 想着生意上的事情,两人之间倒都不怎么有机会做点夫妻间的事情。 于她而言,到底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太过在乎生意了,想必是觉得能够陪伴的时间还有很长,所以才会忽略了当下同样重要。 于王凝来说却又是另一副光景。 王凝对于生意不是很懂,不然也不会大多事情都落到苏筱妍身上,实际上抛开这些,他确实也只要安安稳稳待在江宁就好了。 城外买的那些田,建的庄园学堂足以他活下去,与江宁府合作的马场如今也有了眉目,于公于私,他都有了足够的本钱,本身也不用再四处奔波,如今将自己陷入了那般境地。 苏筱妍或许明白一些,但到底没有好好谈过,很多东西的只能是靠猜测了。 但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王凝对于生意做得多大本身是没有多大兴趣的,他做这一切似乎也不仅仅是为了生意,基于他在北方做的那些努力,苏筱妍有理由相信那个家伙在酝酿着一件她不知的事情。想到这里,她在心里又将王凝骂了一遍。 真是不识抬举啊。 周霈看着苏筱妍脸上表情变换,狐疑半天开口问到:“你没事吧?” 苏筱妍道:“没事。” 如此说着,情绪有些低迷,周霈跟着宽慰了几句,想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于是接着稍早些的时候的话题,探听道:“那次你被人掳走,那个家伙追了去,你们之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苏筱妍乍一听到,恍惚了一阵,想着好像也没有发生什么吧,基本上那时候她都是被那家伙背在身上,少有的几次醒来那家伙不在身边,等到出现时他身上都是多了些血腥味。 那时候她知道一路上都有人追着,却没有更深去想过,期间几次看着王凝伤的实在严重,她的心也跟着柔软下来,试图过劝说王凝扔下她离开,换来的却是一个白眼,而后他总是说“我这条命也是你救的”,倒叫她再想起更遥远之前的事情来。 黄沙大漠,初遇时候的将死之人。 那时候她一路上已经见过很多的悲惨,最后却不知怎么就心软将那尚有一丝出气的家伙带了上路,也不知那人心里到底有什么执念,竟然顽强的活了下来,后来回了江宁,那家伙并是不告而别,再见到的时候则又是许久之后。 思绪有些乱,真要想下去,大概是迷糊的,总之莫名其妙的就成了现在这幅模样了,他们成了亲,如今有了孩子。 因此周霈问的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却又像是发生了很多。 只是真要说出来,却又说不上来。 周霈没有追问下去,转而有些希冀的看着苏筱妍,“之前我托你的事情,怎么样了?” 苏筱妍想了想,摇头道:“那家伙没给我机会,每次我稍稍提起,他就转了话题。” “呵,这说明他心里有鬼,说不定还真是我认为的那样。” 苏筱妍觉得这根本就不可能,作为见过那个男人最悲惨一面的她有理由相信一个堂堂的凉王公子,绝对不可能混的那么惨。 这些事她没有跟周霈说过。 “……我跟你说啊,我真觉得他就是周凝。” 苏筱妍伸手摸了摸周霈额头,“没发烧就别乱说。” 周霈不以为意,“我还就说了,当年的事情到现在都没个说法,要不是我没机会进京,不然我肯定要去找皇上二哥问问,这件事他到底是管还是不管。” 苏筱妍看着跃跃欲试的周霈,心想这孩子真是跳脱,刚才还在纠结别的事情,现在就又转到了另外的事情上来。 “失踪了就是失踪了?怎么着也要找找啊……再说了,凝哥哥刚失踪,周忱那家伙就将原本凝哥哥的未婚妻迎娶过门,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这里面肯定有事。” 苏筱妍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摇了摇头,她说到“人家毕竟是许给了凉王府的姑娘,你那位凝哥哥失踪了,总要有人顶上啊,不然叫人家怎么想?” “呵,就算真是这样,也不用那么着急就嫁过去吧?” 苏筱妍觉得这话题不能再继续说下去,却听周霈道:“明天我就写信给周允,叫他问问,周恒那小子不是正好也在。” 如是说着,苏筱妍果断的闭了嘴。周霈自我陶醉了一阵,转过头来看着苏筱妍。嘻嘻笑道:“他要真是我那二哥,我就得叫你一声二嫂哎。” 苏筱妍没好气的白了周霈一眼:“没有的事。” 转念一想,这事要是真的,那么那个家伙这几年过的是有多可怜?再想下去,她就觉得心一阵钻心疼痛。 周霈注意到她的异样,叫了一声。 苏筱妍回神,强挤出一个笑容,“你说这几年他都是怎么过的啊?” 周霈顿时也难过起来,身为皇族,离开了那个欢乐窝跟个废物没什么区别,苏筱妍如此问,她的心也跟着疼起来。 看看周允那二世祖的模样,要是离开雍王府指不定活不过三天,可…… 如是想着,她又很希望那人真的跟她的凝哥哥没什么关系。 “应该很苦吧。”她说了一句。 第280章 每个人都在努力活着(再中) 周霈有些后悔提起这个话题,讲真,无论这件事背后到底有着怎样隐情,她也能够猜得到最后是个什么结局,单说皇族,就算真的证实那个家伙就是他那可怜的二哥,最终也不会承认,这并是所谓的舍一人保全更多人。 有时候皇族就是这么可笑的东西。 周霈嗤之以鼻。 眼看着苏筱妍情绪低落,她甚是担忧这样下去会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因此果断的转了话题,说了些外面听来的闹剧玩笑。苏筱妍也配合着笑了笑。 与表面上的恬静不同,两个人内心其实都很是装着一些东西。但眼下并不适合再说什么了。 与此相较,远在杭州的王凝却是真正意味上的痛并快乐着吧。 当他终于从福伯嘴里得知他即将成为穆青青的丈夫时候,惊讶得掉了下巴,还好他眼疾手快将它又提了起去。 他也在第一时间找了穆青青,得到的却是极为冷淡的回答:“你没资格拒绝。” 如此一句话将他打发了,而后并是如同陌路一般了,再往后的日子基本也就没怎么见得到。 王凝无奈,与福伯说了一通,这位老人家尽管对他很是满意,却也能够看得出他的不情愿,所以一边叹息一边答应替他与穆青青好好谈一谈。 王凝倒想找个机会逃跑,然而自从被他知道他被招赘之后,他的身边就多了一个人,这位在江湖上有着“残天刀”名号的中年男子,人如其名,一看就是个绝顶高手,在这样的高手陪同下,王凝并没有很适合的机会逃跑。 因此万般无奈之下,他倒是每天留恋青楼,以此来给人一种浪荡子的样子,他倒不期许着穆青青主动放他离开,只能期许着外界的舆论压力叫穆青青放弃。 然而找上门来的不是别人,却是他曾经的上司方麟。 方麟一脚踢开房门,站在门口怒气冲冲的盯着屋子里正享受着女子喂食的王凝蹭蹭蹭走了过去,抽出长刀直接就劈砍过去。 王凝也不躲,旁边的女子却一声惊叫,瘫坐在地上,柔弱无骨的小手抱着头,惶然失措。 王凝斜了他一眼,“你不在外带兵,跑回来干嘛?跑回来也就算了,怎能到这种地方。” 方麟气不打一处来,朝地上的女子吼道:“出去。” 女子如蒙大赦,急匆匆往外跑了去,王凝对此有些无奈,想着你小子不懂享受别耽搁我享受啊。 这话到底没有说出来。 “你还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方麟质问到。 王凝点了点头。 “哼,你这是在找死,就算青青她护着你,我也不会放过你。” “不放过我?你还能杀了我?”王凝嗤笑一声,站了起来,“你要真敢杀了我,穆青青会放过你?” “青青怎会看上你这种人!” 王凝摇了摇头,“她不是看上我,而是在这个时候需要我而已。” 方麟不明所以,王凝却没有解释的意思。 “你与其在这跟我计较,不如想办法说服穆青青。我在家里有妻子了。” 方麟狠狠瞪了王凝一眼,“你以为我愿意看到现在这样?”说着难以掩藏脸上的苦涩,一屁股坐了下来,抓起酒壶先灌了一口,“我巴不得在见到你的第一眼就砍了你。” 王凝笑笑:“现在砍也不迟。” 方麟轻哼了一声:“你别逼我,到时候反正你已经死了。” 王凝脸上一抹不知真假的惊慌飘过,“别,我收回刚才的话。” 从瓷碗里拿了一粒葡萄放进嘴里,王凝含糊不清的问到:“你这次回来,难不成这杭州城又发生了什么大事?你可不是那种擅离职守的人。” 方麟鄙夷的看了王凝一眼,“你在这乌烟瘴气的地方到底待了多久了?对城里的事情难不成没有一丁点关注?” 王凝想想,倒是有些理解不清楚,“好像有不少时日了。怎么?朝廷大军打过来了?” 方麟道:“还没到那种地步。”而后正色道,“圣公登基了,我回来参加大典的。” “哦?”王凝有些意外,之前他虽然想过,却没想会么快,如此想来倒也明白为何这么久穆青青都没有过来寻他麻烦,想来是因为大典的事情。 王凝回神过来,“什么时候?” “明天。”方麟饮了一口,脸上却没有什么高兴的表情,尽管身为方明冶的侄子,他明天至少能封个王什么的,却也叫他高兴不起来。 从他心里讲,他是觉得大伯父这个决定有些仓促了。 眼下根本不是个好时机。 义军经历了大半年的努力才有了如今的局面,一称帝很多事情就变了,不单是外部存在的种种问题,就连他们内部都还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但到底还是有人等不及,于是这件事已经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他在参加典礼之后,得个封赏,然后就要赶回驻地,对于杭州这个是非之地,他是不想多待。 因此今天过啦姑且也有另外的事。 “你跟青青的婚事差不多也办了吧,我不想三天两头的往回跑,于军心不好。” 王凝道:“我说了我已经有了妻子。难不成你要青青以郡主之身给我做小?” 方麟哼哼道:“那就休了。” “不休。” 方麟刚刚压下的火气腾地升了起来,“你不休信不信我派人做了她!” 王凝也来了火气,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你敢。” “我这一路走来杀了不知多少人,我有什么不敢。” “你会死的很难看。” 如此像是小孩子拌嘴般吵闹了几句,方麟啐了一口,转过头去,“青青她喜欢你,你不能对不起他。” 王凝摊手道:“就是为了不对不起,我才会在这种地方厮混。” 方麟道:“你答应娶她会死?” “不会死,会很难过。我心有所属。” “男人三妻四妾又不是什么笑话。” “每个女孩都是好女孩,他们都应该得到与这份好相对应的回报。”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方麟一甩袖,“反正你必须得娶她。” “……” 第281章 每个人都在努力活着(又中) 王凝对于方麟的霸王条款没有答应的意思,他也不打算答应,事实上他自我感觉还是个好人,对于男女之情他也有着自己的某种底线,这种底线肯定源于他的父亲,那个一生也只有一个妻子的男人。尽管后来他与那个男人之间发生了一些误会,但到底对他还是有某种认可。 他与苏筱妍之间的感情,那是真实存在的,尽管看起来他们都不怎么表达。 穆青青当然也是个很好的姑娘。 王凝基于自己在过去这几年流浪里经历过,或是看到的的种种,因此对于某些东西有着某种可以说达到了偏执的地步。 所以他拒绝这次的婚事。 他跟苏筱妍已经成了亲,尽管到现在他都不怎么明白自己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转念想想,真他娘讽刺。 如今看来,他所有的想法都显得很是可笑。 方麟哼了一声,咬牙切齿道:“你小子别身在福中不知福,老子巴不得能替你。” 王凝愣了一下,苦笑一声:“我也巴不得你能替我。” 方麟知道再说下去只是给自己平添烦恼,于是果断没有再说这件事,转而道:“你最好准备一下,明天的事情你肯定也要参加。” 撂下这句话,方麟转身而去。留下屋子里满满的酒气,王凝咕哝了一声,不会喝酒就别喝啊,喝醉了多难过。 收回心思,却又在想着明天大典的事情,不由一阵头大。兀自有些后悔答应亲老头参与到这件事情里来。 如今却是走不脱了。 思衬间,外面再有人走了进来,王凝倒也认识,于是觉得奇怪,之后则有些难堪。 穆青青一身男装,打扮得翩翩公子,王凝认出那是他名下云记生产的衣服,不觉有些吃不准。 先前与穆青青一同去看过云记在杭州的大半产业,如今大多也恢复了动乱之前的规模,当然大半的伙计因为耻于与王凝这位投敌卖主的家伙为伍,纷纷离开云记而去,王凝因此挨了一通骂名,但在穆青青的支持下,如今的云记并不差那几个伙计,倒是解决了穆青青手下一批人吃饭的问题。 如今穆青青的郡主府倒成了云记最大的支持者也是最大的消费者。 王凝颇觉得有些好笑。 穆青青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面上还是毫无表情,“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她缓缓说着,难得的正视了王凝一眼,“我也不明白你说的那句话什么意思?” 穆青青压重了声音:“而且我也不觉得我是什么好人。” 说到这里,她讥诮的笑了起来,仔细看,却也像是在自嘲:“甚至都不是个正常女人……哪有每天提着刀打打杀杀的女人……所以你拒绝与我成亲我理解,我也不勉强。” 说到这里,穆青青顿了好久,才又悠悠开了口:“但我还是想请你帮我这个忙……我手下还有几千人,他们要吃饭,要活下去,父亲将他们交给我,我就得为他们负责。” “我不是好人,但他们都是好人,他们都只是为了能够活下去而努力活着的好人。” 王凝听着穆青青的话,听出女子语气里的悲怆,面色严肃起来。 他知道穆青青手下那些人,比方说福伯这些,确实在这样糜烂的时局中,每个人都活的很艰难,他也见过这世间最艰难的种种,甚至亲身经历过,所以他知道活着有多困难。 知道活着是怎样辛苦。 从北方辗转到南方,从这个天下最顶尖的那一批富贵人家跌落至路边的衣衫褴褛的乞丐…… 该见的他都见过了。 所以当初他才会对方明泉说那些话,才会质问陆红樱做那些事的意义何在! 他的心足够坚硬,他见多了生死,他知道很多人都是要死的,哪怕这些人为了活下去与人争,与天争,但到底是要死的。 穆青青道:“我们这些人,也并不都是喜欢作乱的人,我们是被逼的,争与不争都面临着死这一条路,我们又有什么理由不争一下呢?明叔告诉我,一个人可以有千百种死法,既然有这么多选择,我为什么不让自己死的看起来有意义一些呢?” “王凝……”这是穆青青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她眼睛里汪着泪水之类的东西。 “我对你的过去并不了解,也许你从小过的都是富裕生活,因此不理解我们这些贫苦人是怎么生活的,但你也在义军中待过,多多少少你也该明白一些了吧,我们这些人……其实都不是一开始就是坏人,但如果我们不扮演这个坏人的角色,我们的家人将要面临的都是死路一条。” 王凝苦涩一笑:“我们活着的方式并不相同,我不觉得我能帮你什么。” 穆青青道:“起码我跟你成亲,我手下那些人不会因此而成为争取某些东西的炮灰。” 王凝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穆青青跟着道:“而我也不是很讨厌你。” 王凝嘿然一声,“我啊,家里有了妻子了,她救过我的命。” “仅仅是这样么?” “你也知道,感情这种事说不清的,而且,我不觉得我能给你什么,对你来说这根本就不是一件公平的事情。” 穆青青呵的一声,气势陡然低迷了下去,至今为止王凝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样子的穆青青,不由有些担心。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公平一说……这样吧,你就当帮我个忙,先答应跟我成亲,只要不走那一套程序,你还是你,我还是我……” 面对穆青青的希冀,王凝到底没忍心再拒绝,一个名义上的东西,对他来说无关痛痒,但他再次审视着面前的女子,说到:“这对你的名声……” “呵,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资格在乎什么名声。” “那好吧……”王凝答应了下来。 “跟我回去吧,明天的大典你得跟我一起去。” 王凝点点头。 似乎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然而当事人的两位情绪却都有些低迷,明明这是一件喜事,却看不出丁点欢喜的样子来。 也许,这世道本来就不允许有所谓的温柔吧。 第282章 每个人都在努力活着(下) 看到王凝与穆青青一同出来,原本守在外面不知什么地方的残天刀韩飞宇骤然出现在了两人面前。韩飞宇朝穆青青微一躬身,算是见过,随即斜着眼看过王凝,王凝察觉到了一抹警告之意。 穆青青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时辰不早,三人往郡主府过去。 登基不是小事,实际上已经准备了好一阵,不过到底事起仓促,很多东西其实都做了简化,穆青青这几天因为城里的防护才一直四处奔波,如今细看起来,也能注意到她眼角的一丝疲惫。 王凝心一软,感触颇深。 回去的路上没有再说什么,到了郡主府,穆青青才交代道:“今晚就好好休息吧,明天可能起得会很早,我们与圣公算是比较亲近的那些人,典礼肯定是要全程陪同的。” 王凝答应下来,往自己那西苑过去,韩飞宇也跟了过来。 王凝对于这样一个杀神,虽然不是很恐惧,但多少有些别扭,他在江宁的时候可是连个丫鬟都不带的人,如今身边跟着这么个五大三粗的护卫,实在是别扭得紧。 “韩三哥,我不会逃走的,你这些天跟着我四处奔波也挺辛苦,快些去休息吧。”王凝如是说了一句,很用心的为对方考虑了一波。 韩飞宇没有说话,要不是之前王凝已经领教过这位的嘴上功夫,他甚至都觉得这家伙是个哑巴。 韩飞宇作为穆青青一系的领军人物,被派来给王凝当护卫本身就是大材小用,料来心里肯定是闹别扭的,所以对于他不给自己好脸色这一点,王凝表示理解。 与这样一个闷葫芦自然没什么可说,停下脚步,已经到了西苑。 层竹绕墙,枯叶随风落在碎石路上,走过石桥头,这一切都显得恰到好处。 韩飞宇没有跟过来,这位的潜伏本事很不错,尽管在王凝面前弱了一些。 一时相安无事,晚些时候有人送了晚饭过来,之后王凝在院子里打了两套拳并回屋睡觉去了。 三更天的时候被人叫醒,浑浑噩噩间被人拖着打理,天微亮的时候,穆青青亲自过来接他。 马车上,穆青青打量了一阵王凝,注意到王凝也在看她之后,果断的收了回去,大抵咕哝了句什么话。 王凝佯作不知,实际上也有些不自在。类似如今这一身锦衣华服,腰悬香袋玉佩的样子他着实有些不自在,基于此,他整个人都浑身不舒服起来。 王凝之前尝试过说服穆青青,可惜没能成功,他也只能保持着一身暴发户的模样。 半个多时辰之后,车队已经到了此次目的地。王凝身边的人除了穆青青还有韩飞宇,还有一位暂时江湖上没有名号的年轻男子,王凝偶尔偏头去看他,总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一些别样的东西。 等候了又一炷香左右,大典开始,王凝作为穆青青的未来夫婿也只能跟在人群的前排,跟着跪了又跪,说起来,这么多年如此正式的跪还是第一次,好在还记得怎么跪。 因为穆青青的缘故,他身上的目光一直就没有减少过,大多都是很鄙夷的看他,毕竟一个愿意入赘的男人根本就是一种耻辱,再加上穆青青以女子之身成就如今的地位,本就造人眼红,恨屋及乌,王凝姑且也就跟着受了很多人的仇恨。 冗长的典礼王凝并没有心思去理会,他在一开始的祭天之后就抽了空跑了,方才遇到了府上的护卫,姑且是将他当了贼人,好在他一身富贵,那些护卫也没有一上来就对他做什么,在确定了他身份之后姑且把他带到了某个别苑,不多时,应百花也到了。 王凝见此倒是明白过来。他笑了笑:“见过百花姑姑。” 应百花愣了一下,笑骂一声:“这姑姑可叫的远了。”如是说着示意王凝坐下,应百花继而道,“青青可是我女儿,你是她夫婿,叫我姑姑也不怕她回去打你。” 王凝挠了挠头,谢了应百花的座,讪笑道:“青青倒不怎么打我。” 应百花嘿然一声,说起了正事,“原本在几天前就想叫你过来见个面,明冶那边也想看看青青喜欢上的孩子到底是个什么样,可这稍有耽搁,倒是拖到了现在,日后明冶想要见你倒有些不方便了,所以今天就由我出面,给青青好好把把关。” 王凝没有接话,做出一副倾听状,手里不慢,给应百花斟了茶。 应百花道:“青青是苦人家出来的孩子,从小跟着她爹学刀,又没个娘亲教她什么女孩子的事情,现今看来也没个姑娘家的样子,但她是个好孩子,以前我跟明冶帮她说了好几门亲事,她都不带正眼瞧的,倒不想她只是见了几次就对你芳心暗许……” 应百花摇了摇头,似乎也觉得穆青青这样的决定好生随便,带着几分痛心疾首的模样,“但我们听她的,她既然喜欢,那我就支持……我听外面人说这几天你都待在青楼,可有这回事?” 说到最后已经是非常严肃的质问了,王凝也脸色微肃,“这事是我不对……应姑姑应该是调查过我,也知道我在江宁其实是有妻子的,而且我跟秦老的关系你们想必也是知道的,我只是觉得跟我成亲于公于私,对青青来说都不是好事。” “所以你就做出那一副浪荡子的做派?”应百花讥诮道,“小孩子的把戏。” 王凝讪笑一声,“应姑姑说的是。” 应百花白了他一眼,“要说你的身份,确实是个麻烦,到现在都还有那么多人想着把你人头挂在城墙上去,但你到现在都没事,所以你该明白,要不是青青,你现在已经是死人了。” 王凝没有反驳,这些他是知道的,但他真要是想走,拼着重伤,倒也还是能够离开,之所以没离开,根本的原因他已经忘了。 也许是因为答应秦老,也许是因为穆青青,甚至有可能是因为那个早已经死掉的方明泉。 第283章 安国驸马 基于某些从小在心里形成了刻意认知,王凝对于这些处于上位者的人总是有一种本能的形象,毕竟是高高在上的人。 来之前大抵能够猜想一下圣公这对夫妻的形象,但见到了,说实话还是有些意外。 如今登上“帝位”的男子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形象高大,真要与他见过的那些大人物相比,甚至都没有什么可比性。那个男人也只是看起来比较顺眼,那一身龙袍穿在身上姑且也没有太过别扭。至于眼前这位皇后,更像是寻常农家院子里的大婶,亲切的有些过分。 想到这些,王凝不由心里升起一抹恍然来,这世道还真是讽刺。 应百花所说的,他都了解,但到底他现在没死,而且活得很是可以,说不定一会还会有个安国驸马之类的封号。 但这不代表他能忽略应百花说的话的正确性,他能够活着,大多的原因还是因为他背后站着的是那个叫做穆青青的女子,至于别的原因固然有,却不是主导。 而他尽管在暴露身份之前已经确信了某些东西,但走到现在这一步,不得不说,穆青青给了他一个神助攻。 至于江宁城里那老头,他倒是恨得牙痒痒,要不是那个老头,他何至于会因为寻找妻子而南下,最终落入虎口,这也就罢了,老头竟然将他身份公布出去,这无疑给他添堵。 不过也许某位老头已经预料到了某些可能性,因此才会那么干吧。但无论怎么样,这种被人放在砧板上的感觉真的不好。 王凝开了口:“我虽然不支持您们现在做的这些事,但既然赶上了,我会尽可能将青青带出这个泥沼……当然,你们要是能够一鼓作气,过了江,打到京都去,这话就当我没说。” 应百花笑了笑:“你对我们就没有一丁点信心?” 王凝摇头:“这话我曾经很方明泉说过,你们成功的可能性真的很低,现在虽然你们占据了大半个江南,但有些事情我不说你也知道。” 应百花没有赞同,也没有反驳,“青青眼光确实不错。”她站了起来,“你说的不错,我们现在确实出现了不少问题,今天这场典礼就足以说明很多东西,但奈何很多人都看不明白,而我们为了保住这股力量,也只能做出这样的决定。” “您也是明白人呢。”王凝也没有再坐着。 应百花似乎没有心思在这种重大事情上再计较下去的意思。 王凝也不会傻到再去多说什么,他今天过来的目的也仅仅是认个亲戚。 应百花道:“你既然明白,那么我就不多说了,我们已经到了不得不这样做的地步,但青青,方麟,陈潮这些人,他们都还年轻,我们可以死,他们却应该继续活下去……所以如果可能,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请你用用你那边的关系,保下他们。” 应百花说的郑重其事,王凝没有立刻答应下来,怔怔的看着应百花好久,他才叹了一声:“您自己都没信心了么?” 应百花摇了摇头:“不好说,不都说打江山容易,坐江山难么?现在都还没打下来,就有人有了歪心思。” “应姑姑您既然知道,就应该劝圣公要么像朝廷投降,要么单干。” 应百花道:“你觉得这两条路可行?” 王凝道:“今天以前第一条路还是走得通的,今天之后嘛,两条路都不通了。” 应百花颔首:“你也是个明白人……” 王凝心想这天下谁又是真的糊涂人,不过是装糊涂罢了。 就单说如今杭州城里那些人,要不是装糊涂,又怎么可能看不清形势,恰恰是太清楚形势,才会做出这种选择。 姑且欢乐一天是一天。 他们的想法不过如此。 将方明冶推上去,大家因为“功勋”总能捞到好处,日后若是朝廷打来,真要坚持不下去了,投降也是可以的,反正罪魁祸首是方明冶,这种两边讨好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只是如此一来,作为弥勒教一系,方明冶就是真正的骑虎难下,一方面要是拒绝,整个义军就将面临着解散的可能,一方面自己坐了那把椅子,从某种意义而言就是走上了真正的绝路。 但到底要选一条路走啊。 这些大家都明白的。 王凝她应百花的见面到此结束,有人出来送了他出去,到了门口,穆青青已经在等他。 想来是典礼太辛苦,穆青青脸色有些惨白,见了他也没说话。 两人走了一阵,到了马车前,韩飞宇两人已经在等他们了。 马车上仍然寂静无声。 直到回了郡主府,穆青青才说了一句:“如你所愿,我跟圣公说了,封了我和安国公主,你现在是安国驸马了。” 王凝被穆青青这突然的一记打的措手不及,先前自己不过是开个玩笑,此时悻悻的笑了笑,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穆青青走了几步有折了回来,看了他一眼,刚好福伯听到动静迎了过来,穆青青并与福伯道:“福伯,您安排下,将我的房间重新布置一下,将驸马的东西也搬进去。” 福伯愣了一下,后方王凝更是再惊出一声冷汗,真要上前说什么,穆青青却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一样,打断了他:“你没有拒绝的资格。” 然后与福伯道:“福伯,辛苦你了。” 老人被怔得一愣一愣的,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应声下去,王凝追了上来,没有问“为什么是我?”只是简单说了一句话。 “你真想好了?” “我要想好什么?”女子转过头,瞪着他。 王凝失笑:“我打不过你,你说了算。” 穆青青颔首:“所以你没资格拒绝我。” 王凝心想反正不是我吃亏,嘴上却没再说什么。 穆青青没有再看他,转过身进了屋子,再又说了一句:“以后这家里的事情你们都找驸马,不要来打扰我。” 这话显然不是跟王凝说的。 而后又听得穆青青道:“庄子上的事情也找他。” 现在王凝就不淡定了,他追了进去,屋子里却只有同样疑惑不得的韩飞宇。 第284章 啊,那天真的很蓝很蓝啊(一) 韩飞宇不怎么待见王凝,基本上是因为穆青青选择了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而且流连花丛的浪荡子作为夫君,他虽然没有与王凝争一争的想法,但在他看来,他那小师弟秦浩然显然是个更好的选择。 一来作为师傅的弟子,与师傅的女儿总是显得亲近的,如果真能成了好事,关系上再见一步也是大家乐于见到的。 二来小师弟对青青的感情,他作为大师兄,最早跟随师傅,可以说是一直看着他们两个长大,这些东西自然也就瞒不过他。 三来小师弟入门没多久,师傅就过世了,从此他作为师兄并扮演了半个师傅的角色,这份情感并又更亲近一些了。 所以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讲,他都是希望师弟师妹在一起的,传出去,在江湖上也是一段佳话。 如今一切犹如梦幻泡影一切都是他想当然了。 他平时不怎么说话,却不代表他什么都不明白,但既然木已成舟,小师妹心意已定,他也只能顺从下来。青青是师傅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他要做的只是好好照顾着她,小师弟那里料来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就算这样也并不代表他就认可了王凝的存在,因此眼下听到穆青青的话,他不由有些生气,想要抗争几句。郡主府的事情也就罢了,反正没什么事情,就算有也有福伯在当中周旋,不会出什么乱子,可庄上的事情却又是另外一层意思了。且不说现在两人还没有真正成婚,就算真的成婚了,也应该有个过程才是,如此火急火燎的接纳进来,无论是谁都会担心的。 而且王凝还有着朝廷的背景。 然而韩飞宇来不及说什么,穆青青已经离开了,转过头就见到追进来的王凝,他并看了过去,冷哼一声,嘴唇蠕动了几下,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的甩手离开。 王凝无奈,再往内里走去,到了穆青青的小院外,这座不及他西苑一半的小院显得有些寂寥,栽种的翠竹花草似乎经历了很惨烈的打击,因此此时都残破不堪,完全破坏了原本的精致。王凝现在倒没心情在意这些东西。 穆青青在屋里说着话,吩咐着过来帮忙布置小院的家丁丫鬟,倒是难得的听出积分温柔来。 等待了一阵,丫鬟们搬着东西出来,朝他行礼,他出声打发了之后,穆青青也从里面走了出来。 王凝看着已经换上一身青色女装的穆青青,呼了口气,“原本我们约定的事情里可没有今天这一幕?” “你说的是那一幕?叫你搬过来?还是庄子的事?” 王凝正色道:“都是。” 穆青青笑了笑,随即目光轻佻起来,朝王凝走了过来,“你难不成不敢跟我同处一室?” 王凝摇摇头:“倒不是,然而男女毕竟有别,我们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夫妻。” 穆青青愣了一下,解释道:“虽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夫妻,但也不能太疏离不是,我这院子里好歹也有好几个房间……”说到这里,算是对于叫王凝搬过来的解释,而后穆青青跟着道:“至于庄子上的事情……我确实有心请你帮我看看,我这几天也花了些力气去查了查你的过去,能将云记做成今天的规模可见你很有本事,我那庄子虽说是父亲留下来的,但我也不想一成不变的继续下去,我也想有个时间与自己喜欢的人去踏踏青什么的。” 穆青青说着瞥向王凝,露出几分小女儿的心态来。 王凝嘿然一声:“你肯定看错了。” 很多事情本来也只是表象。 穆青青摇摇头:“虽然我看不懂你,但我有种感觉,你是个不寻常的人……起码在我见过的那么多男人眼里,我不怎么讨厌你。” 王凝想这还真是个很高的评价。 见他还要说什么,穆青青却是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强硬:“这事就这么说定了。” 如是说着,她嘻嘻一笑,突然变了个样子,像是收敛了利爪假寐的老虎,王凝分不清这种状态下的她是否安全,本能的还是没有过分亲近。 “你会写诗吗?”穆青青问了出来。 “嗯?” 穆青青继续道:“我知道你跟前吏部尚书关系很好,坊间都说你是他的弟子,我就想那么厉害的老头教出来的,就算再弱,应该也是会写诗的吧?” 王凝没有理会穆青青眼里的希冀神色,摇了摇头:“诗倒是不怎么会写,我也不是那老头的什么弟子……” “嗯?” “君子之交淡如水,也就是那时候闲得没事,跟老头下下棋,要说真有什么故事,大概也是一个陪孤寡老人度过漫长岁月的故事。” 穆青青呵呵一声,略显鄙夷,“那么好的机会,你这人怎么都不懂得珍惜。” “什么机会?” “吏部尚书啊,就算是前吏部尚书,那也是大人物了,你这家伙真是疲懒,竟然都不好好巴结巴结。” “呵,我无意仕途,巴结他作甚?再说那老头是个有抱负的人,我才不要跟他扯上关系。” “你没抱负啊?” “我?”王凝想了想,“混吃等死算不算?” “当然不算。” “那就是没有抱负了。” “哎,我怎么会选了你这么个夫婿。” “……嗯,我们也不是真的。” “说的是呢……可是要是哪天你假戏真做了怎么办?” “……” “那样我会很困扰的……” “为什么是我假戏真做呢?” “因为我不会啊,我这么有抱负的女人,怎么会跟你这种没有抱负的男人假戏真做。” “你还知道你是女人啊!” “呵……” 王凝觉得这话题越来越偏了,但转念一想,大概活着也就是这样而已,放下那些无所谓的东西,有什么不可呢。 于是对于腰间传来的痛楚,他咧了咧嘴,咕哝道:“还真的是但凡是女人都会使这招啊。” 穆青青的声音在耳边渐渐清晰起来,对于某个假戏真做的预言,谁知道呢。 啊,那天真的很蓝很蓝啊! 第285章 啊,那天真的很蓝很蓝啊(二) 月光从薄云之后透射下来,散进这不大的方寸之间,星星点点的像是在小院里铺上了一块星空地毯。 竹影婆娑,伴随着沙沙的声响,一阵又一阵。王凝从屋里走了出来,裹着一件青色长衫,看起来像是乡下的穷酸秀才。 王凝有些睡不着,并非因为不远处住着一个叫做穆青青的女子,相反在知道女子的决心之后,他已经完全的进入了角色,叫他实在无奈的是穆青青送给他的一份大礼,饶是他自认为脸皮够厚,却也实在不知该怎么办。 却是穆青青在不久前将那位明月姑娘从凤仪阁赎了出来,当然这里的赎姑且也只有穆青青知道是怎么赎的,这个先且不论,但这个包袱最终却是被扔到了他这里。 王凝不觉有些佩服穆青青,他是真心不晓得这位在想什么了。 不过眼下需要他面对的却又很真实的摆在他跟前,那个现在是他丫鬟的明月姑娘,诚然是他一块心病。 他好歹才找了个空子,跑了出来。 长舒了一口气,余光瞥见不远处穆青青的房间,却还见烛火摇曳,也不知那位还在忙些什么。 没怎么清闲,明月姑娘并从里面走了出来,这位看到他的第一眼开始就是那种行尸走肉般的生硬感,王凝想起之前自己可能给了人家一万点伤害,并也有些不敢与这位正面撞上。 穆青青大抵跟他提过一些东西,他多少知道些缘由,并也苦笑了起来。 “时间不早了,快去休息吧,我这粗人一个,不用人侍候。”王凝说了这么一句。 明月道:“小姐有吩咐,明月不能离开您半步。” 王凝再次苦笑:“我这就去睡觉,你先回房去成不?” 明月再摇头,王凝无奈,一时半会也不知该如何做了,总不能抱着这明月姑娘睡大觉吧。 “我知道你的事情,现在既然赎了身,你该干嘛去就干嘛去,没必要守着我……那个人的消息我会帮你打听,咱们不要玩这种主仆游戏了。”王凝语重心长的说了起来,女子对于他话里的意思大抵有些狐疑,却也没过多的表露出来。 “小姐有吩咐,我不能离开您半步。” “呵,我跟你讲,上次的事情确实我有不对,但你大可不必这样惩罚我,不然我真的有一千种方法折磨你。” 王凝看着明月完全不动声色的样子,心里气不打一处来,“你有她的保护,我或许不能怎么做,但那个人可没有那运气。” 王凝说到这里,笑了一声,“我啊,到底是个坏人。”如是说着,他进了屋子,后面明月愣了一下也追了上来。 “公子……真的能放我走?” 王凝道:“当然,我说话算话。” 明月道:“您能帮我找他?” 王凝道:“当然,不过我不敢保证那个人还是你认识的人?” 明月眉头一蹙,“公子您什么意思?” “呵,功名利禄这玩意,足以改变很多人。” 言下之意不用他说,明月也知道,但她显然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头像拨浪鼓一样摇了起来:“他不是这种人。” 王凝颔首:“那就好……所以现在你可以回自己的房间了吧。” 明月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王凝如蒙大赦,亲自送了明月出来。 转过身,刚关上门,却被吓得往后一缩,整个人撞在了门上。 穆青青近在咫尺,也不知从哪里摸进来的。 王凝拍了拍胸脯,“好歹你走个正门。” 穆青青没有理会,开了口:“你亏欠人家姑娘的。” 王凝心想这怎么能怨我,到目前为止他认识的青楼姑娘确实不少,但像明月这样“守身如玉”的倒真是第一次见,因此对于上次他留宿之后给明月造成的后果,他确实有些始料未及,但这时候他也只能说一句“她这不是还好好活着”么。 男人本来就是薄情寡义的。 穆青青撇嘴:“我之所以把她赎出来安排到你身边,可不是让你放她走。” “那是为何?” “我给你找的通房丫头。” 王凝呵呵一声,通房丫头这玩意他当然明白,曾经与苏筱妍成亲的时候,那位绿儿小姑娘就是了,可他到底没忍心下手,毕竟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都还没长开。 但眼下这位明月姑娘却有些不同了。 转念一想,他倒也乐得调侃一下穆青青:“这通房丫头之后,你难道不打算亲自体验一番?” 穆青青脸色一红,欺身过来:“信不信我废了你。” 王凝嘿嘿一声:“我虽然打不过你,但逃跑还是可能的。” 穆青青哼了一声,退了回去:“好笑,我要揍你,你往哪里走?” 王凝道:“说正事吧,大晚上摸过来,不像是专门来找我调戏的吧。” 穆青青道:“我们是夫妻啊。” “还没成亲呢。” “人家迫不及待了嘛!” “……” 天朗气清,竹涛阵阵,王凝推开门走了出来,顶着两个黑眼圈,打着长长的哈欠,明月已经端了洗漱的东西过来,精心的伺候着他。 王凝破天荒懒得动,任由明月折腾他,大约一刻钟之后,他算是有了个人样。 明月再又端了提神茶过来,一边说到“小姐说一会带您去见见庄子里的人,以后好做事。” 王凝没力气回话,拄着下巴瞌睡。 明月走了过来,站到他身后很自然帮他捏了捏肩膀,软声温语:“公子,昨晚上你跟小姐?” 王凝含糊的应着什么,很是享受明月的侍候,一瞬间倒也觉得有个人伺候真的的也挺不错。 过了一阵,大抵是没什么话说,亦或者已经到了见人的时间,前面有人过来叫他了。 王凝于是晃悠悠的起身,到了前厅,已经坐满了人。 穆青青对于他的状态有些生气,在他坐下的时候凑过来呵斥了几句,然后站了起来,对着在座的所有人说到:“今天大家都过来了,有些事我们也该拿出来说说,最近我听到一些风声,很是不高兴,但人都有私欲,大家有想法我也理解,不过,我还是希望大家有什么都拿到台面上来说,没必要在背后做些小动作……” 第286章 啊,那天真的很蓝很蓝啊(三) 穆青青虽说是弥勒教的一份子,但从根本上来讲还是有着不同。 比起方麟这些弥勒教的嫡系,她也可以说是独立在这个派别之外,说的通俗一些,她有着自己的山头,她名下的青木寨规模算得上是义军当中排在前五的势力,毕竟单单从寨子里抽调出来的人就已经组了一个第三营。当然更为重要的是这股势力在整个义军当中的战力,完全不容忽视。义军各营要是拉出来一对一,穆青青这第三营绝对不属于任何人,因此这对整个义军来说,这都是极需要拉拢的一支势力。 穆青青当然是支持方明冶的,她手下这些人尽管一直以来依托着青木寨的关系,她也有足够威信,但到底名利这种东西,足以改变一些东西。 距离义军入城已经过了两个多月,如今的温柔乡比起之前大家过的日子,真的可以说是是天上人间的区别,这种反差之下,难免有人动了些歪心思。 何况如今圣公登基,延续前朝国祚,建立了周朝,大封有功之臣,这些人的心思也就不淡定起来了。 穆青青尽管平日里不怎么与这些人见面,但青木寨是她父亲留下来的,许多人感恩她的父亲,哪怕是出于某种“善意”的提醒也足以使用她不出门足以知晓大部分的事情。 当然她本人也有着足够驾驭这些人的能力,自然也没人真的敢在明面上做些什么。但私底下的交易还是不可避免。 比起那些四下联络的人,她倒没有即时呵斥住,也许是她也想趁着这个机会剔除掉一些东西吧。 今天她将所有人召集过来,大抵也能看出来某些人的试探之意。于是方才那句话她也没有拐弯抹角。 眼神逼射之下,众人无不心一紧,在座的所有人单打敌不过她,一起上也不现实,先别说还不到那个地步,就算真到了这种决裂时刻,也没人敢这么干。 穆青青下首的位置上一直坐着那二位可不是什么弱鸡,反而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他们这些人就算暴起攻之,也不过是徒做无用功。 穆青青说了话,紧跟着秦浩然也站了起来,很亲切的笑着:“大家这些年都不容易,青木寨能有今天离不开诸位的努力,当然,我也想提醒诸位一句,师傅虽然不在了,但青青还在,韩师兄还在,当然还有我……既然我们都在,也就是说青木寨还是姓的穆……”秦浩然说着说着却显得不怎么客气起来,也不知他哪里来的火气,明明平时都是笑脸迎人。 韩飞宇确实明白,于是不自觉的摇了摇头,心想师弟这心性还是不够啊。 当然他也没有想要阻拦的意思。 青木寨确实是姓穆的,单凭师傅为了青木寨死了这一点,他就必须要坚守这一点,因此如果有人以为师傅不在了就可以欺负小师妹,那么他当然一万个不同意。 “聚散离合本是人之常情,世道不好,大家报团取暖,世道好了,大家追求更好的出路,这些都无可厚非,但有一点我很希望诸位明白,青木寨不容许有人拿它做交易……”秦浩然目光生冷,仿若寒霜洗过,“寨子里除了我们在外面打打杀杀的人,更多的是老人,孩子,妇孺,所以我们行事,不应该忽略掉他们,甚至可以说从师傅开始到现在,我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他们能有个可以活下去的地方……所以师傅跟朝廷作对,领着他们退入南疆的十万大山,艰苦的活着……我们这些人大多不知道那时候他们的艰辛,所以有人抱有幻想,我也能够理解。” 秦浩然吐了口气,眼角微有些湿润:“师傅死了,当年跟着师傅一起争的好多人都死了,我们活下来,然后呢?我们难道就应该坐享其成,踩着血淋淋的过去换取我们的前程?然后葬送了整个青木寨?” 屋子里很是安静,尽管这些年死了很多人,但还有一部分人是当年那批人里活下来的,秦浩然说起这些,他们脸上悲伤难掩。至于那些后来加入的人对于青木寨的过去似乎没有太过深刻的认知,但这时候也表现出足够的尊重。 秦浩然既而道:“青木寨这些年日子虽然苦,但至少我们在外的拼斗都有价值,寨子里们老人们能够善终,孩子们能有书读……诸位,外面的世界千般好,却别忘了寨子里依然很辛苦的亲人们。” 秦浩然说完一屁股坐了下去,屋子里再又安静了一会,有人起身附和了几句,秦浩然瞥了那人一眼,似乎满意的点了点头。 穆青青站了起来,“浩然师兄说的就是我想说的,今天我就撂一句话在这,你们当中有人想要另谋高就的直接跟我说就可以,大家好聚好散。” 目光扫过众人,没人说话,穆青青跟着道:“既然没有说话的,那么就是说没人想要走的了……下面我说一件事。”穆青青目光落在旁边已经快要睡着的王凝身上,“他是谁你们应该都已经听到了风声,之前没见过的现在也见过了,他叫王凝,是我的夫君,以后寨子里的事情你们都可以找他。” 一石激起千层浪,先前秦浩然的话没能表明什么,现在穆青青的意思却十分明显了,自然有人会不服。 话音刚落,就有人起身反对:“寨主,不是我老陆挑事,你让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人打理寨子,有想过后果么?” 穆青青没有说话,老陆继续说道:“先不说他有没有那个能力,就算真有能力,他对寨子的事情根本就不了解,要是他乱来,至我们这些人何地?” 穆青青再次起身,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正因为他不了解寨子,我才让他来做事,免得大家沾亲带故有些事情不好做。” 说到这里,穆青青扫过所有人,叹了一声:“大家只要明白,他是我穆青青的的男人就可以了。” 王凝终于再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里回了神,对上了那些凶狠的目光。 第287章 不给我面子啊 王凝被一股冲天的“杀意”惊醒过来。 一个激灵,他注意到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审视怀疑也就罢了,竟然还有几道凶狠不得的,这就让他有些不高兴了。 别以为过了半个时辰起床气就散了。 他缓缓站起身来,走到了大堂中央,板着脸道:“刚刚青青在后面跟我说,今天要见见寨子里的各位,我这精神状态倒有些差了,实在昨晚新婚燕尔,折腾得有些晚了,身子实在困乏……”眼看他还要再说下去,韩飞宇咳嗽了一声,秦浩然狠狠剜了他一眼,穆青青直接朝他走了过来,提脚就跺了下去。 王凝很识趣的躲开,很知趣的将话题扯到了感觉是正题的层面上来,“刚才的话我会听了个大概,青青说的很对,作为他的夫君,我当然是支持她的,而且我也不想被人说是吃闲饭的小白脸,当然也要做些事的……” 说到这里,他板着的脸有些绷不住了,扫过在座的十多人,最后落在那位老陆身上,他笑着走了过去:“这位陆先生说的也对,我虽然是青青的夫君,但到底也是个外来人,对于寨子里的事情也不甚了解……但耐不住我就是青青的夫君啊,既然是这样,那寨子里的事我当然就可以管管了。” 这话说的稀里糊涂,在座的人都不甚了解,却也权且是将他当作了脑子有病的人,没心思跟他计较。 王凝也不在意:“今天就是认个人。”他说了这句,真就挨个过去站在人家跟前,认人去了。 穆青青脸色一变,有些嫌弃,直接转身离开,韩飞宇却不能离开,就算是闹剧,他也得撑着场子啊。 至于秦浩然,也有些鄙夷的看了王凝一眼,起身离开,别的有人想要离开,王凝却也没拦着,这么片刻功夫,人已经走了大半。 王凝总算把剩下的人都认全了,再又回到了最前方,坐了下来,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下方渐渐议论了起来,大家坐了一阵,渐渐有人不耐烦再起身走了,王凝还是没什么表示,手里的茶水已经换了好几茬。 眼看中饭时间到了,王凝终于起身,对在座剩下的三分之一人说到:“走吧,大家一起去吃个饭吧,坐了一早上也怪累的。”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到底还是跟了上来,王凝看着韩飞宇,倒想让这位不要跟着去的,但瞥见对方的警告眼神,他就悻悻收了心思。 王凝还是选了一个好的酒楼,酒菜上来,大家围桌而坐,气氛还是可以的。 王凝断了酒:“刚刚已经喝了不少醒酒茶,这酒就得可劲喝了。” 这点面子还是有人给他的,分分起身,说了几句恭祝的话。 王凝看起来很是高兴。 “刚才走的那些人,挺不给我面子的。而我是个很好面子的人,所以他们既然撂下我走了,就别怪我给他们小鞋穿了。” 众人一愣,尴尬的笑了笑。 酒水下肚,落座,王凝继续说道:“之后就仰仗各位了。” 这还是客套话。 韩飞宇有些搞不明白,一来是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跟着来了,二来是不晓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 王凝已经凑了过来,在他身边坐下。 …… 酒席上的客套话说了半天,王凝还是以“不胜酒力”先走了,韩飞宇也跟着出来。回去的路上,韩飞宇到底没忍住说了出来:“我真不明白,青青看上你哪一点。” 王凝笑了,“看上我蠢呗,今天她那么说,我基本就在整个寨子失了人心了,我再不给点好处联络联络感情,以后还怎么混?我可不想每天回家都被人在头上套个袋,拖到某个小巷子里暴揍一顿。” 王凝说着真就往背后看了一眼。 韩飞宇道:“后面没人。” 王凝嘿然一声:“今天留下的这四个人,除了你其他那几个都不过是想看我笑话的……不过,我想我也差不多知道这些人的心思。” “那个老陆是好人。”王凝再又加了一句,“他那白脸唱的好啊。” 韩飞宇狐疑的看着王凝:“那你打算怎么办?” 王凝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确实对你们一无所有,真要盲目的做什么,肯定会出事的,如今这杭州城里是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我可不想被搅进去。” 王凝醉意袭来,直接倒在了韩飞宇身上。 韩飞宇嫌弃的将他拖了起来,直接扔在了路边,自顾自的离开了。 王凝悠悠睁开眼,从地上爬了起来,还没走出一步,就感觉头顶一黑,心里苦笑一声,哎呦一声就没了知觉。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关在小黑屋里了。 这与意料之中的虽然有些出入,但差不多还在掌控之中。 何况没有被暴揍一顿。 隐约间听到外面的说话声,王凝听了一阵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果断封闭了五识六感,闭着眼睡大觉。 …… 穆青青很生气,看着面前耷拉着头的秦浩然,“你就说是不是你干的吧。” 秦浩然无比委屈的抬头看着她:“我真没有,你多承认他了,我哪还敢动他,不信你问师兄。” 韩飞宇皱了皱眉:“青青,浩然他虽然顽劣,但做起事还是有分寸的。” “哼,师兄你还替他说话,这次的事情要不是他干的,我就嫁给他。” 秦浩然一愣,也不知是高兴还是失落。 韩飞宇苦笑一声。 穆青青转过头看着秦浩然,“赶紧将人放回来,你真以为那家伙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酸秀才?” “不然呢。”秦浩然挑眉。 “我从方麟那里带他回来的时候,我试过他。” “这又能说明什么?” “你打得过我吗?”穆青青反问了一句。 “不能。”秦浩然摇头。 “这不就结了。” “不会吧?难不成他打得过你?” 穆青青摇头,“没打过我哪知道。” “你都准宗师了,他怎么可能打得过你?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怎么可能把他掳走呢!” 穆青青哼了一声,“承认了吧。” “没有。”秦浩然道。 “我就提醒你一句,别反过来被人家玩了。” 秦浩然狐疑的看着韩飞宇,“师兄……” 韩飞宇别过头去。 第288章 这世道本是如此 看着韩飞宇的表情,秦浩然不由也有些发懵了。 再想说什么,穆青青已经撂下他走了,韩飞宇虽然还待在不远处,却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叫他好不来气。 秦浩然“愤然”离去之时,韩飞宇叫住了他,朝他走了过来,笑了起来:“真要想给人家找麻烦,咱也换个方法,青青说的对,再说咱们也不能落了下乘。” 秦浩然斜着眼,不带正眼瞧这位师兄,“师兄你上乘个给我看看。” 韩飞宇失笑道:“总而言之,绑人是不对的,赶快回去将人放了。” “呵……师兄你竟然不信我……”秦浩然嘟囔了一句,“刚刚青青都说了只要人不是我绑的,她就嫁给我。” “浩然老弟有何妙计?”韩飞宇调侃起来,没了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倒也显得颇为风趣,只是那一脸的正气,看起来到底还是显得有些别扭。 秦浩然闷哼一声:“都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倒好不帮忙也就算了,如今得空还在这说风凉话……要不是打不过你,我铁定将你揍得满地找牙。” 韩飞宇道:“真要打上一家也不是这种时候,眼下你还是赶紧把那人找出来,免得青青心里惦记你。” “她要舍得在心里惦记惦记我,我倒是乐得,可师兄啊,这种根本不现实的话就不要说出来徒惹我难过了。” 韩飞宇四十五度望着天,愣了一会,一副深入思考的模样,过得一阵回了神,正色道:“浩然这话说的在理。既然你都知道,又何苦执着不放。” 秦浩然苦涩一笑:“师兄,你知道喜欢一个人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吗?” 韩飞宇摇了摇头:“不知道啊。” 秦浩然嫌弃的白了他一眼,乍然变得深情起来,然而后面的话到底来不及说,已经被主人家下了逐客令。 福伯从里面走了出来,向些二位恭敬的行礼,温和的笑着说:“小姐说两位没事的话就去忙吧,她想静静。” 韩飞宇嘿然一声,拍了拍秦浩然的肩膀,“好自为之。” 秦浩然无奈,遍福伯告辞一声转身追了韩飞宇去。嘴里嚷嚷着:“今天不跟你打一架,我都不叫秦浩然。” 然后是韩飞宇颇为无赖的声音:“我偏偏不跟你打。” “……” 吵闹间,声音渐渐去的远了。 —— 王凝在小黑屋里待了有一阵,期间有人走了起来,大抵是检查一下他有没有活着。来人用脚踢了踢,见他没反应,咕哝着“还真是个弱鸡”的话骂骂咧咧的走了出去,不多时,外面传来了一阵喧闹,大抵是在赌钱猜拳。 王凝听了一阵,估摸着正主应该过来了,他并也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然而事实是最后并没有人过来。 他不觉兴趣索然。 这世道,到底不安生呢。 但这世道本是如此啊。 嘿,可笑。 王凝起身,在屋里弄出一阵大动静,待看守的走进来,他并趁势放倒了来人,“逃出生天”。 当秦浩然过来的时候,已经没什么人影了,不由将手下的这几个人骂了一顿,最后又有些后怕的问到:“你们有没有被他看到真面目?” 小弟们当然一个劲的摇头,秦浩然一面放下心思,一面也不忘呵斥几句,威胁道:“你们要是敢说出去,看我怎么揍你们。” 这一小插曲之后,王凝与秦浩然的关系倒没有就此僵硬下去,这件事姑且也在两人之间这样了结了。 王凝最终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而对于秦浩然来说,他想要借此机会折磨一番王凝的打算也落空了。 两人再见面时,倒也能和蔼可亲。 真是伪善小人。这是韩飞宇的评价。 日子就在这样一种可有可无的状态中过着,王凝作为安国驸马,在杭州城里也是属于可以横着走的那种人,由此他不由万分感慨,这天下的公主一大堆,但能像穆青青这样的,却是凤毛麟角,就他所知道的也仅仅只有江宁那个辈分高的出奇的成国公主了。 如今他倒也能体会那位成国公的心情了,哎,抱大腿的感觉真的也挺不错啊。 如此想着,王凝的日子也在这样一种稀松平常之间度过,再又一个多月之后,他终于也被安排了任务。至于青木寨的事情,一个月时间,他就算想做点什么,也显得有些仓促,但一切都在紧罗密鼓的进行着。 而他也因为某位老人家的关系,被认为是一位学富五车的儒生,由大周皇帝亲自颁发了谕令,任命他为杭州“知为”书院的山长。 王凝从穆青青那里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显得有些空,老实讲他如今能活着就已经很不错了,没想到竟然还给他安排这么个重要的职位,要知道知为书院作为大周朝唯一的书院,可是担任着为国培养人才的重任的,王凝作为山长,也就意味着以后从这座书院出去的人都要称呼他一声老师,这种无比讲究天地君亲师的时代,这一声老师的分量可是不打折扣的。 穆青青一副我明白为什么的样子,但王凝到底没有问她,只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我能不能回绝了”的话,得到穆青青肯定的回答之后,他也就放弃了。 嘿,无妄之灾。 穆青青对于王凝忽略她很生气,因此打算不跟王凝讲话。 王凝注意到这一点之后,无奈的笑了笑。 “夫妻”俩的日子过得还是很和睦的,除了过去这么久,两个人都还没有请吃酒之外,在旁人眼里都是只羡鸳鸯不羡仙的那种。 当然事实上相敬如宾并不一定就是相爱到骨子里去。 也许两个人也担心将来可能发生的诀别,因此刻意的回避着这些东西。 毕竟曾经入骨温柔,亲入骨血,有一天却要拔刀相向,你死我活,怎么想都是很恐怖的画面。 倒不如一开始就做最坏的打算。 “如今一介武夫倒成了当朝大儒,你也不好好读几本书。”某天,穆青青终于看不下去某个人的游手好闲,如此说了一句。 这已经是神武二年的年尾了。 第289章 远望? 神武二年的年尾总的来讲过的还不如神武元年,虽然没有大水,但朝廷丢失了江南大半的江山,北方的局势也随着骤降的天气越发紧张起来,朝堂上下这一年都过得很艰苦。 早在淳元年就派往北方构筑防线的韩束终究不堪奔波落下病,回到京都时候已经没了半条命,要不是抢救及时,这位曾经的枢相恐怕就真没了。与此同时,朝廷不得已将左相王圭派往北方全权负责,如此一来,局势自然不言而喻了。而空缺出来的左相之位,虽然暂且空着,却也基本定下了由谁接任,但官家到底还没吭气。 原本因为新皇登基而罢相的吕简呼声虽然极高,但任谁都知道,吕简与当今右相杜贤政见不同,真要是这位回了原职,那么整个新朝的局面恐怕是不能想象了。因此朝中各派之间的争斗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而这时候,有人想到了闲居江宁的前吏部尚书秦弼。 杭州的事情也好,京都的事情也罢,真要全部汇集到江宁的时候,秦老头也觉得头痛不得,眼下这种局势,根本就不是他一人之力能够改变的。当然在听到他可能复起的消息之后,他那小院子的人倒是多了一些。 这些客套之中,秦老头倒也拿捏得准,探口风的基本上没什么收获,曾经志同道合的那些朋友写了书信过来恭贺的,倒是在信里说了一些事情。 他们那一批人,如今除了杜贤,大都被贬到了外地,尤其是儋州那位。这次的来信里确然也有着这位的,秦弼通篇看过也顿觉欣慰。 儋州那种荒蛮之地,那位能够活下来也真是有些为难了。 思衬间,妻子从外面走了进来,跟他说到:“王家丫头来了。” 秦夫人口中的王家丫头说的是苏筱妍,这位老妇人这些年跟着丈夫闲在江宁,两个儿子不在身边,两年前认得了王凝之后,也是实打实的将他当成了身边的儿子看待,因此对于苏筱妍自然也是亲切的。 苏筱妍知道这一层关系,平日里过来的也频繁。女人之间,到底没有男人之间那么多顾忌。 秦老收了信,扫了眼桌上摊开的信纸,摇了摇头:“这次的事情闹得有些大,我们怕是躲不过去了。” 秦夫人叹了一声,“这几年什么时候安逸过一天?你也是,虽说在江宁闲住了这几年,心里什么时候又放下过朝廷的事……” 秦老抿嘴笑笑:“只是苦了你了。” 秦夫人摇摇头,“快出去吧,那丫头好像有急事。” 秦老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客厅里,苏筱妍见了秦老进来,起身迎了几步,秦老摆摆手,温和道:“不用这么客气,坐吧。” 老人家看着苏筱妍已经很明显的肚子,心里还是有些惭愧,于是当下第一句也先问了出来:“孩子的事,我看还是交代给凝小子知道一下吧!” 这事不是第一次说了,苏筱妍知道老人家的好意,却还是摇了摇头,“他在那边也辛苦,孩子的事我能照看好。” 秦老笑笑,“他那边,可能也不是很辛苦。” 苏筱妍面带好奇。 秦老并解释道:“那边传来的消息,如今他在那边倒是做起了教书的事情来,过些日子,那边的士林恐怕都得尊他一声老师。” 老人说到这里,没有在意苏筱妍的错愕,“说起来,他在城外办的书院也开了山门了吧?” 苏筱妍从先前的错愕中回过神:“沈先生已经在做了,不过听说相公在杭州那边的事情之后,走了一些……” “呵……”老人家叹了一声,“那些孩子毕竟还小,很容易受人鼓动,放心吧,过后我会出面帮他澄清,我这些年虽然不管事,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 苏筱妍起身谢过。 秦老并又说了正事:“你过来有什么事找我吧?” 苏筱妍点点头:“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前些日子收到吕梁那边的一封信,今天早晨又收到一封,相公不在,筱妍又是女人,很多东西也看不明白,所以冒昧过来请教一下秦老,请您给出出主意。” 秦老对于吕梁的事情倒是第一次说,略显错愕,诚然他虽然手下有着一套情报系统,却是没有发现这方面的事情。 苏筱妍拿了信递了过去。 秦老接了过去,看了一遍,目光微微冷了下去。 “既然前几天就已经收到了,你们应该有了主意了吧?”老人收了信问到。 苏筱妍道:“陈掌柜那边已经做了一些准备,相公去之前,安排了云记北方的大掌柜,他们已经帮着做了一些事了。” 秦老点点头:“凝小子啊,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他了……”说着苦笑了一声,“可能真是老了。” 感叹了几句,老人敛了神色,说到:“这些事如果是真的,那么北方可能远比朝廷得到的消息里还要乱……”秦老说到这里,眉头蹙了起来,有些悲凉,“看来那边有人还是太想当然了,压下了一些东西没有上报过来。” 苏筱妍没有胡乱插嘴,只是站在旁边安静的听着。 老人再又说了几句,才又看向苏筱妍,“这信里的东西我会用我的渠道递上去,希望能引起注意吧,不过也得做最坏的打算……云记在之前做的那些事很不错,凝小子很有想法,不过,那边的人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他们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事情真要不可为,务必要让他们撤回来,不要做无谓的牺牲……这个世道,像他们这样的人已经不多了。” 苏筱妍点点头,“我记下了。” 她的神色也凝重了起来。 秦老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说的重了些,于是缓了口气,说到:“也别太过担心,北方那些家伙的心思大多也只是想要争取一些好处,短时间内,倒不可能有太大的动作……” “嗯,还有秦老您们这样的人在呢。” 秦老愣了一下,“我们这样的人?倒是不怎么中用啊。” 第290章 呐,那就开干吧 苏筱妍离开之后,秦老静坐了一会,再又回到了书房,看着面前摊开的信纸,终究提了笔。 远在杭州的王凝还不知道秦老这封信里将他给出卖了个干干净净。 而近乎是同样的时间,远在儋州的苏学士站在自己那三间破草屋子跟前,遥望着北方。 基于儋州特殊的地理位置,就算是朝廷对这边也近乎是顾及不了,一直以来也只是将这地方作为发配流放之地,一般来说能来到这里的官员,不管之前做着多大的官,到了儋州基本也意味着很难再复起了,苏睢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这并不妨碍他心中对这个家国的激情。 儋州属于边缘荒蛮之地方,在他到来之前可谓就是一片化外蛮夷之地,人教未开,因此他倒也真的极大发扬了“在其位谋其政”的优良作风,很是认真的做着他觉得能做的事。 苏睢作为新朝数一数二的大文豪,到了儋州自然不会放过教育这一块,因此开了学堂,几年下来还是有了一些成效。对于整个儋州而言,他如今已经是比皇帝还要高尚的人,因此哪怕他在儋州只有简陋茅屋三间,倒也乐得安逸。 可近些年那些昔日同僚偶尔寄过来的信里,每每提及朝廷的事,他的心情越发低落,大多数时候就像那汹涌澎湃的潮水,大起大落。 按理说这些年的经历足以叫他看清楚这些东西了,但到底还是逃不过去,因此近段时间,他往京城去的折子越发紧凑,当中说的事情也越来越直白,他知道这样下去难免要被皇帝厌恶,但无论是朝廷,还是他,在他眼里都已经到了不得不下决心的时候了。 他能在几年之间,从一个吏部侍郎一贬再贬低,直贬到一个小小团练副使,也已经没什么可在乎的了。 —— 王凝接下了方明冶的任命,在接到谕令的第三天,他并到了知为书院所在的吴山。临来时倒是用了公权抽调了秦浩然跟他过来,用的名义倒也是冠冕堂皇,知为书院射科教习。 秦浩然有些反抗,却到底被穆青青压了下去,所以不情不愿的跟了过来。 这个时节,所谓的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已经有了主次之分,类似射乐二艺基本上已经不怎么受读书人待见了,因此对于所谓射科教习的名头秦浩然很鄙夷,心里也是打定了主意,这一定是王凝公报私仇。 吴山距离杭州主城有一段距离,在江南这等到处是山的地方,能够有个名称足以说明它的规模,所谓的知为书院原本是吴山上的一个寺庙,因为如今整个大周朝都信奉弥勒教,寺庙道观的地位自然一落千丈。因此这座香火鼎盛的寺庙最后被强征了去。 见到这座刚刚成立的书院的时候,王凝倒也佩服方明冶的决心,毕竟大业尚在草创之期,他却舍得花这么大的力气兴教育,可见还是很有远见的。 当然了,与新朝不同,如今的大周朝堂上还是武将吃香,至于读书人倒不见得地位有多高,不过因为如今的周边原本就是新朝里硬生生“分”出来的,倒也继承了新朝读书人的那些脾气。 新局面之下,倒也有些读书人跃跃欲试的。 王凝对这些倒也看得明白。 他如今作为这知为书院的山长,倒也真的是个很了不得的地位,也足以向世人表明他在周朝皇帝心中的地位。 当然这些地位自然也被扯上了安国公主的关系。 王凝对于这些也是明白的。 知为书院同样草创之初,因此很多东西还没能进入正轨。无论是书院的先生还是学生都还等着他这个山长做出决定。 王凝也明白,短时间内不可能有什么真正能够称得上可用的人愿意投入周朝的怀抱,因此他也不着急,一切按部就班,每天打发了方明冶安排过来的那几个教习遍访杭州乃至整个大周朝控制地界的有名望的儒生。至于生源方面,暂时也只能请求方明冶下一封谕令,强行将周朝官员将领的适龄子弟安排过来。 之后就是安排课程了。 王凝并也临时组建了个筹备会,倒是一切做的有模有样。 此番做派之下,确实两边不讨好了。对于周朝而言,他是谄媚狗,对于新朝而言,他是卖国贼。 王凝煞是体验了一把真正意味上的里外不是人。 因此倒是被秦浩然狠狠的讥讽了一番。 到了年尾,自然不可能开课,初步开山的时间也是定在了明年,王凝对于秦浩然的讥讽如若未见,只是使唤起来越发变本加厉,秦浩然心里憋着一股气,却一直不敢发出来。 这一日,从杭州往吴山去的路上,王凝终于遇到了杀机。作为整个新朝士林眼下最想杀死的人,他身边一直都危机不断,像样的刺杀在短短的几天之内发生了十几起,方明冶似乎也觉得这是个应该注意的大问题,因此给王凝身边安排的护卫也越来越多,但这并不妨碍某些“为国为民”的大义之辈宣示正义。 王凝颇为头痛,倒不是担心他自己,反是担心远在江宁的妻子,因此他给秦老写的信里也毫不掩饰这份担心,亲老头也觉得事情闹得有些大了。 王凝从马车上下来,站在官道边上,放眼望去皆是荒芜,偶尔见到整理田地的百姓,已经是难能可贵的景象。 手下的人都忙着处理刚才刺杀的痕迹,毕竟总不能放任那些尸体就那样躺在路中间。 秦浩然走到他身边,这位在跟着他半个多月之后也承认了自己如今的护卫身份,不承认也不行啊,穆青青那里给他下了死命令。另一方面,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他也明白了王凝如今身处的事怎样一种境地,心里虽然不认同,但到底也不能放任王凝死去,心里大抵则是安慰自己“我秦浩然罩着的人,要是被人杀死了,岂不是说明我很没用?” 这种事情当然是不可以发生的。 他看着王凝,开口道:“还去吗?” 王凝回身看了眼已经被清扫干净的官道,青石板已经现出了原本的痕迹,沧桑而又斑驳,甚至因为刚才清洗的力度有点大,没了灰尘之后,显得很是透亮。 有风吹了过来,像是从远处带来了一丝潮湿,这边的空气变得湿润了几分,这算是难得的温柔了吧。 目光收了回来,王凝嘴角微微弯了起来,眉头也舒展而开,长舒了一口气,像是放下了某种负担:“还是要去的,这样的场面见得多了,倒也能够应付,只是这次过来的人……”后面的话王凝没有再说下去,心情似乎再次变得繁重起来,转过身去,还有些难过。 这些人本不是什么恶人,原本对于他的刺杀也仅仅处在某种可谓是“骚扰”的地步,但到底后来发展成了真正的刺杀,原本只是些激进的读书人,后来倒是有了绿林人出手,再往后他们这边也从一开始的教训一顿放走发展成杀人了。 今天可以说是目前为止最为严重的一次了,对方丢下个三具尸体,他们这边也有两人受了伤。 对于这种局面,王凝对于江宁的担心也真正到了不可附加的地步。 秦浩然看出他有心事,没有再说什么,两人到了马车边,王凝上了车,秦浩然翻身上马,一路上的气氛也显得凝重起来。 “哈……既然都到了这个地步,那就大干一场吧。”王凝在心里如是说到。 江宁的局势算不上好,云记处处受到打压,所有的生意已经缩水了很大一部分,比起这些,则是这背后更深的东西开始浮出水面,因此对于即将到来的局面更加没人说得清了。 在一种极度的压抑之中,神武二年终于过去了。 新的一年,新朝神武三年,大周永乐元年,很多事情在长达两年的酝酿与发酵中已经开始了预演,整个新朝已经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境地,值此时,再加上当今官家越来越衰弱的身体,很多人心里都像是堆了一层高达千丈的寒霜。 所有问题都还没来得及解决的前提下,很多人已经在预谋可能出现的新帝的事情了。 这样一种态势下,自然是一番人心惶惶。 相比较新朝的问题,大周却要顺畅得多,一切都在按照预想的那样发展了,一系列的条条框框被制定出来,维系着这个朝廷的运转。 当然涉及到朝堂的事情,王凝并没有什么机会参与,倒是书院的事情,在他的努力下,已经有了起色,原本一些名宿大抵也对新朝失望,在王凝的一番威逼利诱之下投入了进来,在师资力量得到了绝对的保障之后,生源的问题也得到了解决。 知为书院除了他这个山长,方明冶说动了杭州城里一位公认的大儒出任院长,如此一来,在这位大儒的主持下,书院倒也往大家喜闻乐见的方向发展着。 如是发展,王凝却有些想不通,为什么做了同样的事情,最后却偏偏是自己被人杀来杀去。 转念一想,他倒也明白过来,很多人已经将他与秦弼联系起来,因此对于支持秦弼的人来说,当然巴不得他死了。 不过,他也得空闲了下来。 当然除却山长的名头,他还是书院的教习,手底下带着十几名笨得有些出奇的学生,日子姑且是这样过的。在书院也没几个人会因为他是山长而对他表现出尊重,哪怕是碰面,基本上也不过是很敷衍的远远给他拱手,王凝心里想着应该把乐科的教授叫过来谈谈话了。 当然他山长的名分毕竟摆在哪里,书院里都事情很多还是绕不过他,而且自从他想出了一条毒计之后,不被人尊重的情况得到了很大的改善。 知为书院的学生如今大抵还是分了层次。入学的时候那几个自认为很有资历的老教授出了针对的题做了简单的评测,如今施行的也是王凝强制要求的全面发展,素质教育,因此虽然是草创之初,很多人不甚了解,倒也有明白的人。 所以王凝姑且还是有了零星的几个支持者。 最直接的支持者则是由他启蒙的那个班了,都是十岁以下的孩子,对他讲的故事所吸引,也难怪会铁了心的支持他。 总之,踏实下来,日子过得还是很可以的。 秦浩然如今作为射科的教习,过得也很是开心,大抵觉得想着法子的炮制那些学生很是有趣,他如今对于王凝已经不怎么排斥了,偶尔王凝讲故事的时候,他也过去旁听,打着“我先记下来,回去后跟青木寨孩子说说”的旗号,浑然忘记了他那一脸着迷的样子都被王凝清楚的看在了眼里。 关起门来,王凝真的觉得人生姑且也是这样了,目前的状态就是他一直想要的那样。 可是,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这种日子能持续多久。 因为早上来的路上出了事,他倒也没有回去,待在他山长的小院里,打了几套拳,然后在旁边的藤椅上坐了下来,旁边的茶壶里是上好的明前。 “咳咳……” 听到咳嗽声,王凝微微眯眼,待看清来人之后,他腾的跳了起来,恭敬的迎了过去。 “文老……您怎么过来了?” 来人正是如今知为书院的院长,杭州城里两位公认的大儒之一文衍博,至于另外一位早已经被砍了头挂在杭州城头,如今已经是枯骨了。 文衍博轻哼了一声,兀自走了过去,在石桌旁坐了下来,王凝当然跟了过来,给老人冲了茶。 文衍博依旧冷着脸,两手叠在一起,搭在拐杖上,开口道:“老夫听说你来的路上又遇到刺客了?” 王凝愣了一下:“不是什么大事。” 王凝以为老人肯定会说些叫他手下留情之类的话,然而老人最后并没有这么说,反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总是有些人啊,目光短浅……” 王凝被说的一愣,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跟着老人说到“你知道老夫为何会答应做这书院的院长吗?” 老人看了过来。 王凝道:“……倒是不清楚。” 第291章 以天下为己任 王凝可没料到这位外人眼里与他不对付的老人今天会冷不丁过来,顺便打算与他说些可能很私密的话,倒还真是有些受宠若惊。 文衍博在身份上或许不如秦弼,但要说在士林间,这位远比秦弼要有名望得多,这倒不是说两人在才学上有着差距,这个年代能够被承认是一方大儒的都是了不得的人物,起码在才学上是真正的无可挑剔,之所以两人有些差距,这并又要扯到朝堂上去了。 秦弼当年在吏部尚书任上,一力主导与北戎签下的潭水之盟,在新朝众人眼里都是委曲求全,枉为读书人的勾当,民间尽管因此免去了兵祸,却也没有几个人不骂秦弼的,更不用说这些自诩以天下为己任的读书人了。 秦弼因此退了下来,闲居江宁,做了个闲家老头,因此士林间对他也从一开始的喷口水到后来避而不谈,之后的一段时间,更是成了一个禁忌,在这种刻意的被遗忘下,秦弼自是抵不过文衍博这样治学大儒名声响亮了。 王凝做出一副垂听状,恭敬的站着,文衍博开了口:“王朝更替,自古以来逃不过的劫数,然而我中原文化却能一直传递下来,历经千年不衰,你可想过其中缘由?” 王凝一听这话,不由头疼,苦笑起来,“还请文老垂训!” 他本身是不愿听这些的,他的学识远远不足以与这些真正满腹经纶的大儒辩论什么,因此这种单方面的灌输对他来说简直是折磨,要是寻常那些文人才子,他倒也乐得几句歪理将人堵得说不出话来。 但面对文衍博这样的人,这招显然是行不通的。 文衍博道:“因为我中原文教从未断过。”他看了王凝一眼,继续说到,“如今的局面不明朗,老夫之所以站出来,只是想保留些许火种……杭州这两三个月之间死掉的读书人已经超过一半……” 王凝对于这个数字还是知道的,因此多少能体会老人的心情。这些读书人里很大一部分可能是这位老人的弟子,就算不是的,也基本扯得上关系,于是无论出于公心还是私心,文衍博都觉得应该站出来。 当然了在王凝眼里,那些迂腐的家伙死了倒也乐得干净。 这念头姑且只能在脑子里转转。 “警醒世人的事情柳元已经做了,老夫这等黄土已经埋到脖颈的人,这时候再不站出来,岂非枉读圣贤书了。” 提及柳元,文衍博面色忧伤,搭在拐杖上的双手不自觉的握了握,已经干枯的皮肉下鼓起道道青筋。 “文老为世人所做的一切,大家都会记得的。” 文衍博白了他一眼,轻哼一声,“外界如何评说老夫,你当我不知道?” 王凝讪笑一声,有些不好意思的闭了嘴。 文衍博并又说到:“你跟秦弼的关系,如今闹得满城皆知,这对你对他都不是什么好事。今天我过来,就是想跟你说,你应该做点什么。” 王凝道:“文老以为我应该怎么做?” 文衍博沉思片刻:“断了与那边的联系。” 王凝道:“怎么断?” 不及文衍博说话,他已经很不礼貌的继续说了起来,“这世界上有些事不是想做就能做的,我现在就算真的想断也断不了,无论是哪一边……”说着苦笑起来,“不瞒文老,我原本只想在江宁做个欺男霸女的纨绔公子,后来也一直努力朝着这个方向努力,结果也差不多如了我愿,江宁大半的商场上都有我的影子,可以说只要我跺一跺脚,真的会有很多人日子不好过……可是后来的大水,江浦的事情,我莫名其妙被牵扯进来,好不容易抽身了,现在却又落到这般境地……您说,我何苦来哉?” 文衍博道:“大丈夫当以天下为己任。” 王凝笑了笑,倒也不是嘲讽的意思,“如若天下人都能做到这样,恐怕朝廷就不会落到现在这种腹背受敌的境地了。” 王凝再次将话题扯了回来,“我原本是打算在苏州那边做点事,您也知道,这生意做大了,手底下养着一大帮人,江宁再富庶也是不够吃的……可这到了苏州还没开干,就被卷到了些叛乱事情里来。”说到这里,王凝短暂愣了一下,一副斟酌能不能继续说的样子,过了一会,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接着说到:“原本我是打算舍掉杭州的产业缩回江宁的,然而事与愿违,秦老那边给我来了信,叫我务必留在这边,大抵是帮着做点什么事……” “我在方麟营里露了身份,如今想来这一步走的真是差,要不是福大命大,现在恐怕都不能跟您说话了。”王凝唏嘘了几句,敛了笑容,“可是文老,到目前为止所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我想要见到的啊,从很多年前,我这一路跌跌撞撞走来,见到的不是你说的人人以天下为己任,反而是人人为己,如此自私自利的世道,您那些想法恐怕立不住啊。” 王凝看着文衍博,也不管老人的脸色深沉,跟着道:“您曾说过一句话,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吕相公也说这天下是皇帝与士大夫共治,而非与民共治,试问,文老您觉得叫那些百姓也以天下为己任可能吗?” 文衍博脸色一嘿,正要反驳,再次被王凝无情打断,王凝走了几步,遥望着北方:“北方百姓如今十不存一,而朝中诸位相公还在为了一己之私拉帮结派,目光炯炯盯着政敌一举一动,恨不得将人家如厕用上好宣纸擦屁股这种事都拿出来攻击,而那些所谓的读书人,有几个真的是为天下百姓读的?哪一个得了功名之后又真心为百姓谋福祉?文老,我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啊,所见到荒凉与残酷,这世道真不是读几本书就能看明白,就能治理好的啊。” 文衍博愣住,半晌终究是叹了一声,语气却未有丝毫松软:“你说的也有道理,但老夫不这么认为……” 第292章 星期天十八点的太阳还是好热 王凝或许没有想过文衍博会与他认真说什么,毕竟两人不是一个层级,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眼下这种场合,按照他的想法,无论他再怎么说,文衍博都应该来一句“竖子狂言”,然后他再配合着说一句“文老教训的是”也就终结了。 可惜到底还是没能按照他所料想的那样发展下去。 文衍博说了很多,似乎试图将他歪曲的思想给扭过来,王凝一开始倒也听了几句,而后却更多的则是表露出一种受用的表情,实际上已经神游天外了。 这种类似两个学问大家的辩论过程他可不愿意参与进去,当然文衍博这等层级的人说出来的话,对他来说也是不可多得的开解,起码扯上“人生经验”的话,足以给他很多东西了。王凝大抵不能明白这种机会是多么重要,亦或者他本能的忽略掉了。 从小被灌输的思想也只是吃喝玩乐那些事,纵然后来因为某些缘故倒是体验了一把人间疾苦,但真要指望在读书这条道上走出名堂来,对他还是没什么吸引力。 但这场被外界传成激烈辩论的近乎单方面的对话,还是如同落入油锅里的水滴,滋啦好长时间。 至于辩论的内容,没人知道,只是文衍博从王凝这里离开之后,宣布半月不见客,就连本家的一些晚辈也不能见到他,当半个月之后文衍博出来的第一件事,则是出来给王凝正名。 如此一来,直接将王凝推成了杭州第一才子…… 王凝虽然郁闷,倒也能察觉到由此带来的好处,因此也没有跳出来解释什么。反正都是虚名。 书院无论教习还是学生对他都不像之前那么无礼,姑且是带着一种怀疑的尊敬,但好歹是尊敬。 王凝当然受用了。 神武三年,永乐元年的正月已经到了年尾,大抵因为近些年的年景不好,许多节日也过得草率,王凝不由还是有些郁闷。 正月之后,大地回春,万物开始生长,不过也许真的去年遭受了太多蹂躏,致使今年的绿意来的晚了很多,而且在与那一股挥之不去的苦意相较之下,那丁点的绿显得很弱小,让人不由担心什么时候就被那一股洪流碾压殆尽了。 公主府,如今已经改成了安国将军府,听说是穆青青觉得安国公主府不够霸气,不能震慑某些肖小,特意在议论国政大事的朝堂上想永乐帝讨的封号。 王凝对于这些倒是要知道的详细一些,于是觉得穆青青一本正经的装傻也还是蛮有趣的。穆青青当然也给他要了个封号,由于事前问过他的意见,他倒也顺嘴说了个“国子监首席博士”,穆青青虽然不明白这代表什么,倒真就给他要了来,除此之外还给他要了个资政殿大学士的头衔。 前者倒也罢了,反正大周现在也没有国子监的设置,一个国子博士没人看在眼里,后者却不同了,哪怕只是个头衔,当永乐帝板着脸说“文先生都赞叹有加的人,一个资政殿大学士的头衔朕还是可以给的”之后,殊也不知羡煞一大堆人。 当时就跪倒一片人,哀嚎着:“陛下不可啊,我朝没这先例啊……” 当下穆青青回了一句:“我朝这才始兴,哪里可能有先例。” 当下又有人哀嚎:“安国驸马就算才学过得去,陛下大可任一个文渊阁学士,这资政殿大学士,陛下请三思啊……” 穆青青板着脸:“我朝哪来的文渊阁?” 这人并也不啃气。 穆青青接着道:“都是虚衔,文渊阁学士,资政殿大学士不都一样?再说了,你们不都是觉得我一个女人站在这朝堂上不合适吗?那么王凝作为我的夫君,我的封赏自然也是他的……” 这话说的没有道理,却没人敢反驳。 这些事情还是后来韩飞宇告诉他,王凝并也觉得真够霸气的。 总之他在大周官运亨通,短短半年不到就从一介草民做到了资政殿大学士。 而后坊间自然是传着“这要是被江那边的人听了去,还不笑掉大牙”。 然而事实上对方确实也是笑了,只是没有掉大牙。江宁的秦老得到这个消息之后,脸上的表情万分丰富,秦夫人在一边看着嗔怒的瞪了他好几眼,他都没收敛。 一手拿着信,一手啪啪拍着,“这叫什么事嘛,那方明冶是真疯了,这么个不知上进,不学无术的小子竟然都做到了资政殿大学士……” 秦夫人原先没理他,此时大抵见不得秦老说王凝坏话,有些怪罪道:“那孩子机灵着呢,哪里不学无术了。” 秦老讪笑一声,看着莫名有些孩子气,“哎,我只是觉得这世道,想我两榜进士,熬了几十年才混了个吏部尚书,领文渊阁直学士衔,到头来还抵不过一个小子半年……自古弄臣也少有这般前程似锦的啊!” 秦夫人笑了笑,手里纳着鞋底,这时候接了话过去:“两榜进士到头来还不是个秦淮河边下棋的无名老头。” 秦老愣了一下,看了妻子一眼,随后会心笑了起来:“说的也是呢,他那资政殿大学士姑且也做不得几天……只是,如此一来,这边的反应恐怕就有些压不住了。” 秦老面色一肃,脸上担忧,“再怎么说都是我让他待在那边,他家里要是出了事,我可对他不起。” 秦夫人也放下手里的伙,“那丫头已经五个多月的身孕了,这时候可经不起折腾,要不把她接到我们家里来,你在,那些人不敢乱来。” 秦老想了想:“只怕那孩子不肯啊。” 秦夫人点点头,“也是,那孩子倔得很。” 秦老顿了一下,“待会我去找找杜聪吧,这江宁府的事情他比我们都好照管。” 话音刚落,外面并响起了一道声音,秦老看了妻子一眼:“倒是来了。” 秦夫人起身,“我去泡茶。” 秦老颔首,朝外面走了去。院子里杜聪一身便服,走了过来。 亲切叫着,“老师……” 第293章 师生 从名义上讲,杜聪确实应该叫这一声老师。秦老倒也没有因此就端着架子,显得也很是亲近,这位当年受他举荐最终能走到如今这一步,而且在他倒台之后还能有如此成就的,可见人家自身也足够坚挺。 何况他当初之所以举荐这位,也真的只是觉得这位能在北方支撑下来,后来确实也如他所愿了,大家都得了好处了,师生这层关系倒也该是顺其自然的。 秦弼这年纪,一路走来见过的东西足够多,本身也有过背叛的经历,但到底不会因此而怨恨什么,不能给人带来好处,别人也没道理再跟着你生生死死折腾,良禽择木而栖,姑且也可以这样安慰自己。 当然了,也有如杜聪这样,平日里尽管因为事情不能往来的,逢年过节都会寄信过来,捎上点小东西,这种看似平淡的往来中存在的真正人情更为可贵一些。 秦老迎着杜聪进了门,秦夫人已经端了茶过来,杜聪对这位师母的情感更多的是要平实一些,但内心的尊重确实丝毫不弱于对秦老的。所以那一声师母也叫的很是亲切。 主客落座,秦夫人并没有多留,屋子里只剩下两人时,杜聪开了口:“本来早就应该过来见见老师,不曾想这段时间事情太多,抽不出个时间来,老师务怪。”这显然是客套话了。 秦老笑笑:“这个时候,你不过来也好。”言下之意不说杜聪也能明白,因此秦老并没有说的那么明白,跟着道:“今天过来,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杜聪摇摇头,“也不是,这两天能做的事情做的都差不多了,想着过来看看老师,瑞清他们又不在身边。” 秦老道:“偶尔过来坐坐也好,不过今天你过来的消息被人知道了,以后我这小院恐怕就安静不下来了。” 杜聪明白其中缘由,“给老师添麻烦了。” 秦老摆手笑道:“没那么严重,本来该是我去找你。”秦老说着站了起来,走了几步,杜聪也跟着起身,恭敬陪侍在旁边。 “你坐……”秦老说了一句,“王凝那孩子你应该认得吧?” 杜聪点了个点头,“这几天江宁府接到好些书生写来的状子,顿时控诉他的。” 秦老叹了一声:“我也不瞒你,我让他在那边帮着做些事情,这些话又不能对外说,虽然也不是什么秘密,但大家心领神会是一回事,堂而皇之的宣扬出去又是另外一回事!” 杜聪颔首:“学生明白,老师是担心他家里出事吧?” 秦老点头:“不担心那是假的,他家那位已经好几个月的身孕了,真要出了岔子,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向他交代。” 杜聪郑重的点了点头:“老师,我知道该怎么做。” 秦老笑笑:“我相信你,但照看一番也就是了,不然那丫头会上门骂我的。” 杜聪愣了一下,倒没想过秦老对王凝竟然会有如此优待,如此一来,他倒也坚定了来之前的想法。 应了一声,杜聪稍作犹豫之后,压着声音道:“老师,学生有一事不知该如何?还请老师指教。” 秦老看了杜聪一眼,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倒也敛了笑容,“你说来听听。” 杜聪道:“也是关于这位王凝的。” “哦?”秦老来了兴致。 “学生初来江宁,因为江浦的事情,认得了这位王凝,当时江浦知县孙恒递了一本小册子上来,内里提及赈灾事宜,学生看后真是去醍醐灌顶,因此特见了孙恒,这才得知那小册子不是他所作,而是这位王凝……后来见了这位王凝,学生……学生……” 杜聪看着秦老,说到这里还是不敢再说下去。 秦老依然温和的笑着,这是接了话过来:“说吧,没什么不能说的。” 杜聪小心翼翼的道:“学生觉得他甚像一位贵人……”说到这里,杜聪抬头看着秦老,似乎想要从秦老脸上看出什么反应来。 只是秦老到底没有什么变化,比及之前也只是多了些好奇,“哪位贵人?” 杜聪压着声音:“先帝。” 秦老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然后沉思片刻,似乎在回想什么,过了一会,点点头:“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不过这天底下相像的人多了去了,倒不能因为长得像就乱猜测。” “学生明白,只是后来的一些消息汇总过来,学生也觉得不能放弃这种可能。” 秦老道:“这事就不用再查下去了,之前得到的那些消息不管真假都处理了吧……这事是真是假其实也没什么必要了。” 杜聪点了点头,随即面上微苦:“倒不是学生多事,诚然在北地时,凉王府那边给了很多支持,学生看着凉王爷,心里也颇为难受,这想着要是能帮着找找也没什么不可以。” 秦老听到这里明白了什么,面色严肃起来,“当年的事情到了如今已经发生了很多变故,我们本是局外人,本也不用过分的投入其中……”说到这里,老人顿了顿,怅然一叹,凉王爷那边也好,官家也好,对那件事心里都已经走了定论了。” 杜聪面色一苦,“学生明白了。” 这个话题多少有些沉重,当年那件事他们两人都算得上亲身经历过的,当初也并没有真的把这件事当成大事来看。 皇族发展到今天,已经有了很多支,失踪个人本身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要不是刚好碰上那件事,恐怕都没人会知道。 结果先帝也追封了那位一个郡王名头,这事情也就此下了定论。 老人看着杜聪:“这两年多时间里,每日他过来下下棋什么的,倒也觉得他是个有趣的晚辈,偶尔说几句话,听着生气,仔细想想也有几分道理,之后他做的那些事,反倒叫我越来越看不懂他了,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不至于是个坏人。” 杜聪颔首:“老师说的是。” 说到这里,姑且没必要再往下说这件事,两人说了些学问上的事情,留了晚饭,杜聪带着心事离开了。 第294章 日常系的拌嘴和打架 秦老亲自送了杜聪出来,临别再说了几句勉励的话,杜聪告辞而去。 最后的一抹余晖已经散掉了,刚刚还渲染得整个天边像火焰一般的云霞也悄然退了去,河岸的柳树再次焕发着新芽,秦淮河水静静流淌着,那座古桥头的石狮子再多了一些斑驳痕迹。 路过秦老经常摆棋摊的那个地方,杜聪停留了片刻,而后悠悠一叹,这世道他越发看不清了。 如今唯一确定的只是对于王凝的事情,他会遵从老师的意愿,无论真假就这样放下了。 春风又绿江南岸,期望今年能是个好年景吧。 二月二,龙抬头。这天,杨文桓接到了朝廷发来的文书,无奈的带着武胜军北上,同一时刻,原本在太湖剿匪的新编杭州水师营在指挥使刘世芳的带领下开了下来,驻守江防的方麟的请战书也在一天后摆在了永乐帝的案头。 近乎在同一时间,潮州一带一支针对大周的朝廷军队在前文渊阁直学士,吏部侍郎苏睢的带领下掀起了一股平叛暗流。 值此时,将军府内,王凝与穆青青吵得正欢,打得热闹。 本是约定夫妻,平日里相处起来却如同真正的夫妻一般,府上的人倒也乐得如此,总之在一片哀嚎中,将军府这一亩三分地却从来没有间断过欢声笑语。 二月六日的朝会上,王凝第一次参加这么正式的场合,倒没有半分局促之意,他一身不知是文官还是武将,甚至不知品级的大红朝服,像极了戏台上的新科状元,此时半眯着眼,老神在在的站在文官队列前排第三位的位置上,身边的人都下意识的远离他。 方明冶从上方看下去,并也觉得这挺有趣,倒也没有因此而说什么,自从坐上这个位子,他话说得少了了,表情也变得单一起来。 今天的议题还是江上那一场到底要不要打。 吵来吵去,倒是那位如今奉了秦王的包不破,这位一身紫金蟒袍,腰悬玉带,头戴金冠,乍一看竟是比台上坐的那位还要华丽。 包不破双手扶着玉带,朝上首微一躬身,作为臣子,这一礼并显得敷衍了。 方明冶平淡道:“秦王有话要说?” 包不破不卑不亢道:“既然大家都拿不出主意,不凡问问我们的资政殿大学士,国子首席博士王凝王大人,看看他有什么高见。” 随着这一声,很多人都看了过来,弥勒教一系的当然是愤愤不平,至于其他人则是作壁上观,等着看笑话。 王凝对于这一招祸水东引并不在意,来之前穆青青已经跟他提过一些东西,这时候对方主动找了他,站出来说几句倒也没什么不可以。 方明冶却不想他说话,说到:“要说学问上的事情,朕看来倒得多多听取王卿的意思,但这打仗的事,这朝堂上最不缺的就是将军,朕岂有放着这么多有能力的将军,反去问王卿。” 这话王凝听不出来是保他还是损他,不过方明冶的意思他明白了,也就不会站出来了。 “陛下此言差矣。”包不破看了王凝一眼:“江那边取士用人,也考策略,策略即兵家谋略,王大学士既然是连文衍博老先生都赞叹的奇才,不知读过多少兵书,岂会不懂兵略。” 方明冶眼角一挑,下方虽然看不出来,但朝堂上的人都能明白一些东西。 当下有人出声,可以还来不及说话就被包不破给瞪了回去:“本王是觉得,大家同朝为官,陛下理当一视同仁,多给年轻人机会,何况是王学士这样有能耐的年轻人。你说对不对,王大学士。” 王凝叹了一声,心想老子晚上就去把你抹脖子了。这时候再躲下去就真成了软蛋了,于是他站了出来。 恭敬的朝台上的方明冶来了个九十度的鞠躬,直起身来,恭敬的说到:“陛下,臣以为王爷说的对。” “王卿……”方明冶声音提高了一些。 王凝却佯作没听出来,继续说到,“恳请陛下容微臣问秦王一句话?” 方明冶心里叹了一声:“准了。” 王凝谢过,偏着头看向包不破,一本正经道:“王爷你是不是看我家娘子不在这朝堂上,所以才这么欺负我?” 王凝话音落,整个屋子都是一寂,过了一会有人反应过来,一个个面色怪异。 包不破老脸一红,平时穆青青上朝的时候,他确实不怎么说话,但王凝这话说的他怕那个女人一样,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这老脸确实难堪。 “哼,胡说。” “哦。”王凝笑了笑,“我还以为王爷你欺软怕硬嘞。” “王凝,你……”包不破红着脸吼到。 王凝却不理他,朝台上的方明冶道:“陛下,臣请治秦王殿前失仪之罪。” 王凝就那么弯着腰,也不起来。 方明冶颇有些意外,“这……王卿言重了,秦王率性……” “陛下。”方明冶的话被王凝强行打断了话,王凝一撩衣摆,眼看就要跪下去。方明冶也被吓了一跳,大周讲究人人平等,不兴跪礼,王凝谢一跪,今天的事情可就有些严重了。 “王卿。”方明冶叫了一声,“平身。” 王凝才不会傻乎乎的跪下去,但屈膝动作还是很到位,说时迟那时快,殿前的老太监也不知哪里来的速度,电光火石之间已经到了王凝跟前,托住了他,尖着声音道:“王学士,陛下叫您呢。” 王凝有些意外这老太监的反应,此时也就坡下驴起了身,却不忘之前的话:“请陛下治秦王殿前失仪之罪。” 眼看僵局,没人出声赞同,也没人出声应和,王凝再又说了第三遍。 终于第五遍的时候,包不破站了出来:“陛下,臣有罪。” “……” 殿上的气氛再变,方明冶一脸无奈,紧跟着道:“秦王言重了,平身。” “陛下……”王凝又道。 包不破也跟着道:“陛下,王学士说的对,臣失仪,有罪。” “这……众卿以为如何?” 方明冶看向群臣,好一招祸水东引。 第295章 来自穆青青的凝视怎么看都不像夸奖 方明冶话音刚落,大殿上诸位大人物都低下头去,更有甚者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一般,场面一时有些低迷得难以控制。方明冶心里叹了一声,只好自己开了口:“这件事依朕看就这样吧,秦王……殿前失仪,罚俸一月……” 话音刚落,包不破躬身谢了恩。 众人并又都抬起头来,倒也没有傻缺到家的家伙说什么诸如陛下英明之类的话。王凝倒也有些小失落,心里对于这位秦王也有了初步的评价。 足够狂妄,野心不小,眼下却还是扮演着乖乖孩的嘴脸,好吧,回去可以跟穆青青说了。 穆青青今天没有过来也是有理由的,至于什么理由王凝没有权限知道,说起来他们夫妻之间,防备有些过度了。 王凝对于穆青青将自己推到朝堂上来还是有些生气的,这种场合无聊得紧,要不是韩飞宇一直跟着他,他早已经在进入正殿前就溜了。这大周皇宫姑且也只是原本一座王府,多的是回廊院落,假山花园,他真要溜了找个地方暂避一下,也没人能够找到。 可惜最后还是走了进来,在韩飞宇的陪同下站到了他的位置上。至于之后他原本的打算其实是做个闷葫芦,学着秦老那些大人物半眯着眼,做出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样子,然后到点了回家吃饭,没成想包不破竟然对他成见如此之深。 嘿,还真是以为我家娘子不在,我就好欺负了? 王凝如是想着,并也站了出来。他如今好歹是知为书院山长,真要从“礼”上来挑刺,倒没人能在这种大义之下反对他的。 哎,心里叹了一声,但这到底还是无妄之灾啊。 当然了,如此一来,原本的议题已经发生了偏差,只是似乎只有王凝一个人发现了这一点。 他余光扫了眼周边这些大人物,到底笑了起来,对于当下的局势也有了某种更为清晰的认知了。 这种场合,这些完全是大周中枢决策人物的一群人关注的点只是他这小孩子吵架一般的无知话语,浑然忘记了人家已经要打来这一点,这样的朝堂还真是叫人莫名高兴啊。 如此想着,他已经退回了自己的位置。终于好像有人发现了议题跑偏了,后面的话王凝并没有再怎么听了。 下了朝,王凝是最后一批走的人,除了正殿,秦王包不破与他的一众党羽还没有离去,似乎正在等他的样子。 韩飞宇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给他使了个眼色,可惜王凝并没有放在心上,他朝包不破走了过去。 学着包不破先前在殿上的样子,“王爷好。” 说这话的时候,王凝两手垂在身前,耷拉着肩膀,尽管两眼含笑,甚至笑得露出一口小白牙,但怎么看都是嘲讽。 包不破冷哼一声:“先前听人提起过王学士,今日一见还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 王凝笑笑:“我倒不怎么乐意见到王爷,你们这些大人物,反复无常什么的,危险得很……”说到这里,他的笑容越发真诚起来,“要不是我家里有个绝对厉害得什么人都怕的妻子,我都不敢出门。” 说完这句,他从旁边绕了开包不破,已经到了台阶下,他却又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过头来,“以后王爷有什么事跟青青说就是了,不要考针对我。” 他摊了摊手,面上苦涩:“搞成现在这样,大家都很绝望啊!” 包不破看着王凝离去的背影,眼里杀机一闪,身边有人注意到这一幕,当下似乎也定下了决心,下一刻,包不破开口道:“不要做多余的事。” —— 将军府里,王凝在明月的帮助下换下那一身冗杂的朝服,趁着明月去拿便服的时候伸展了一下身子。 “啊,我看要不这样?”王凝说到,“今天起的实在太早,我困得不行,我先去睡一会,青青回来你再来叫我。” 说完也不给明月回答的机会,径直跑到床上,倒头就睡下了。 明月无奈至极,躬身退了出去。 穆青青回来的有些快,王凝只觉得自己好像是才睡下就被人叫了起来,只是面对一脸煞气的穆青青,他实在不敢说什么,起床气这玩意也被强压了下去。 穆青青眼色不善,那种专注的凝视显然不是要夸奖他的意思。 半天之后,穆青青道:“韩二哥跟我提了,早上的事情。” 王凝道:“嗯。” “虽然很愚蠢,但要是对上那个假道士的话,我又觉得挺有意思的,这次的事情就不跟你计较了。” 说到这里,话锋一转,穆青青看了看门外正在凝望天空的明月,叹了一声:“我现在有些后悔把她带回来了。” 说着抬手揉了揉额头,一副很头疼的样子。 王凝愣了一下,“怎么了?觉得自己魅力不够?怕我被她勾了魂去?” 牟平破hi白了王凝一眼,“够无耻的,不过我可不是怕这个,勾魂什么的无所谓,反正你的心一直都在江宁,但人在我这就是了……比起这个,我是担心那天你被人锁了命……” “这话就说的严重了,人家是美人,又不是蛇蝎美人……” 穆青青鄙夷的看着王凝,站起身躲了开去。 “再说了,我这人贱得有点过分,一时半会死不掉的……” 说话间,明月似乎听到什么,朝里面看了一眼,两人略显尴尬,这种背后议论人家毕竟不是什么好事。 穆青青起身,“我去告诉她那个男人的消息。” “你知道?” “知道一些,把她打发走了也好,你虽然应该死,但不能现在就死,我留着还有用。” 王凝叹了一声:“我能不能不应该死,我可没活够呢。” 穆青青不再理他,出了门去,不多时,听到了一声惊呼,然后是某人的喜极而泣。 王凝躺了回去,双手枕在头下,眼珠子转了好几圈,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像忽略了什么东西,好像又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嘿,近来有些健忘啊。 第296章 嘿,那女孩 思绪万千,总也要理出个头绪来。 王凝并那样睡去了…… 穆青青与明月的话说了一半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她本身也不尽相知,之所以有这么一着也仅仅是因为在外面听到的某些风声,为了规避某种可能,她也是实打实的想将这个女人打发走。 然后某个自私一些的层面上,她也不想这个女人再继续待下去。 明月听了穆青青的话之后,伤心那是肯定的,起码她那心事重重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是发生了极为高兴的事情。 王凝稍晚些时候醒了过来,只觉得头痛无比,也不知他这基本不想事情的脑袋怎么就突然撕心裂肺的疼起来了。 从床上坐了起来,脚在地上摸索了一阵,似乎并没有套到鞋子,尝试了几次之后,他一遍揉着脑袋一边站了起来,往门边走了过去,嘴里念叨着什么。 走的近了,才听到王凝嘴里说的是一些抱怨的话,明月反应过来,王凝已经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明月往旁边挪了挪,倒是很自然,过了片刻才想到什么,慌忙想要起身离开,却被王凝给拉住了手。 明月一声轻呼,扑进王凝怀里,这动作看起来有些暧昧,但对于两人来说却不是什么禁忌了。 凤仪阁的那些日子,王凝没少这么做,明月尽管是青楼出来的女子,但还是有些害羞的偏开头,尤其是察觉到鼻尖那丝有些怪异的气息之后。 王凝没有因为怀中女子的挣扎就放开的意思,他叹了一声:“这世道本就有些莫名其妙,同样的事情,总有人要站在你的对立面,说到底我们都只是在为自己活着啊……” 王凝说到这里,顿了顿,“但这样并没什么不对,换在你的立场,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只不过啊,我不会选择像你这么愚蠢的方式。” 明月放弃了挣扎,却不知有没有好好听王凝的胡话。 “喜欢一个人,本来就不是错事啊,至于人家收不收下你的这种喜欢,本也不在你的考虑范围之内,或者说如果你抱着你喜欢她,她就要回应你的想法去喜欢一个人的话,结局当然是输得一败涂地了。” 王凝放开了明月,站起身来,揉了揉头,“我这头疼得厉害,去给我叫个郎中过来……啊呀!” 明月怔怔的看着王凝,看着他头疼的样子,破涕为笑,“公子,您好逗啊。” 说完回身,大抵是帮着王凝叫郎中去了。 王凝看着明月的背影,恢复了安静,老实说都安静得有些可怕,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不时伴随着一声唏嘘,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难过的事情。 穆青青不知什么时候也到了这边,在王凝旁边坐了下来,出声道:“能对别人说的话,对自己还不是丁点用都没有。” 她在质问,也在嘲讽。 王凝嗤笑一声,“要是能对自己有用,也就没有说给别人听的必要了。” “哦……你有心事?” 王凝转过头,怔怔的看着穆青青,“这不是明摆着的嘛!” “呵……” “那孩子跟包不破牵扯上了。”穆青青低着声音道。 “你想做了她?”王凝问到。 “她是你的人,你自己看着办,再说人家要对付的也是你又不是我。” “你倒是把自己择得干净。”王凝起身,脸色严肃起来,“这点小把戏还弄不死我,我只是好奇,他大费周章的搞我,完全没必要啊?” 王凝脸色一垮,苦得像是城外的野蕨菜。 穆青青笑了笑,“谁让你是我喜欢的人啊。你死了,我必须很难过啊。”穆青青拍着王凝的肩膀,既是解释也是安慰。 王凝呵呵两声,“这理由还真是强大得不能反驳啊。” 一声轻叹之后,王凝似乎认了命,自己好像从小就是别人争斗过程中的牺牲品,接二连三因为这种身份好几次差点死了。 想到这里,他脸色更加苦涩了,按照套路,这次他恐怕也是要半条命不在了。 这种明明知道自己命运却又什么都做不了的感觉真他娘憋屈。 王凝于是对旁边这个女人有些不爽,于是他开口邀请道:“娘子,来打一架吧……” “啊?哈……” 明月听着后院传来的动静,嘴角会心一笑,右手按住胸口,不自觉的紧握了起来,眼里的犹豫与闪躲也消失不见,似乎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而后回身对身后的郎中道:“您请等一下,我先进去说一声……” 这事似乎就这样过去了,王凝在郎中诊脉之后也没得出什么病症,在他的央求下郎中给他开了两副养神药,明月自是跟着去取药了。 屋子里于是又只剩下刚刚一场酣战的两人。 王凝还好,穆青青却有些忍受不了身上黏糊糊的汗渍,抬手捋了捋垂在额前的一缕头发,盯着王凝,好奇道:“所以这才是你的真实实力了?” 王凝摇摇头,“这叫超常发挥,跟你这样的高手过招,身体本能的会做出调整。” 穆青青哦了一声,转身出去。 王凝收回目光,从桌上取了茶壶倒了凉茶,这日子过得他都快忘记远在江宁的妻子了。 老实讲,现在这种日子真实而又给他原本的打算高度吻合啊。 唯一的不足之处,果然还是家有悍妻这一点。 王凝自顾自笑了起来。 神武三年的二月六日,就这么过去了。 王凝对于王凝对于接下来的日子也基本有了安排,很长一段时间怕是要待在书院了。 夜幕垂了下来,星光点点,墙角的那丛翠竹好像比白天又长高了一些,闭上眼睛,好像是听到了竹笋撕破泥土的,奋力生长的声音。 假山上的水流传了过来,对门的屋子还亮着烛光,一切都很是安逸呢。 王凝如是想着。 要是没有那回事,他或许也能像现在这样活着,但到底因为那件事一切都变了呢,可是他确实又不讨厌这种改变呢。 哪怕最初那会过得真的很苦。 哎,还真是苦怕了啊。 王凝笑了起来,眼珠子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明天会是个好日子吧。 第297章 星期三早起遇见了阳光和煦 神武三年正月初七,王凝起了个大早,同样是在明月的侍候下换了一身干净青衫,再又喝下明月端过来的药,抱怨了一句“这药贼苦啦,提神还差不多,哪里安神了。” 然后抬起头对明月说到:“你是不是被那郎中给骗了!” 明月嗔怒的白了王凝一眼,一边将王凝帮头发绑了起来,不紧不慢道:“这都是按着方子拿的药嘞。” 王凝哦了一声,“方子不还是那郎中开的,他真要坑你你也不知道啊。” 明月愣了一下,似乎觉得王凝说的很有道理于是过了一会说到:“那一会我去别家医馆看看。” 王凝嗯了一声,细语轻声,仿若刚学会说话的小孩。 “公子,您应该打起精神来,不然要被学生们笑话的。” 明月一副很轻松的语气,王凝却听得出来内里夹杂的某些东西,余光看了眼这位侍女,笑了一声,“明月也跟我过去吧。” “啊?这不大好吧。” 王凝道:“没什么不可以的,实在不成,你换一身男装也就是了,再说了,我住的小院平时也没什么来……” 明月低声哦了一声,目色严肃,“公子,您这样不好,您可是书院山长,要做好表率啊。” 王凝心想人生在世,最不应该做的就是委屈自己,当下道:“就这么说定了。” 说闹间已经穿好了衣,王凝打量了一下明月,手指扶着下巴,斟酌道:“家里应该没有适合你穿的衣服,你还是留在家里吧,我带着浩然过去算了。” “哦。”明月的声音听不出来是高兴还是失落,这句话之后,王凝出了门,大抵吩咐了几句什么流氓话,闹得明月双颊飞红。 王凝到了前院,秦浩然已经在等他了。这位在实际教导过一群学生之后,对于那所谓的教习身份还是来了兴趣,本来年纪也不大,平日里都是他客客气气跟人打招呼,现在都是别人这么跟他说话,他还是很受用。 对于王凝当然还是一如既往地的不怎么待见。 两人之间曾经的某个隔阂好像也一直没能解开,至于到现在某个人“公报私仇”之下,秦浩然被折磨得不轻。 “来的挺早啊。”王凝含笑说着,到了秦浩然旁边,站了下来。 秦浩然不止一次想一拳轰过去,揍扁那张脸。 “走吧。”王凝多少能够明白一点秦浩然的心思,也没有点破的意思,很平淡的说了一句,而后朝外面走了去。 秦浩然跟了过来。 门外马车已经等候多时,两人出来之后,护卫头领朱据迎了过来,恭敬行礼。 “走吧,不用这么客气,一路上还请将军多照顾。” 任谁都看得出来,王凝这说的是客气话,因此在秦浩然心里王凝作为读书人唯一的证据也就是这不要脸的虚伪样子了。 朱据当然不是什么将军,但一直以来王凝都如此做,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再恭敬一些,在“看护”王凝的时候更用心一些。 然而事实上,这个护卫队里每个人都明白真正护住王凝的是旁边的秦浩然。 他们这些人当然也不会不识抬举。 说了几句,上了马车,径直往城外去。秦浩然近来也随着王凝一道乘了车,于是车厢里的气氛向来都有些怪异。 秦浩然抱着双臂,看着一本正经看书的王凝,闷哼一声:“你这本破书来来回回翻了多少遍了?不觉得恶心?” “嘿,书中自有颜如玉啊,岂会觉得恶心。”王凝眼睛从书背后露出一半,两眼含笑,亲切的如凌家男孩。 绕是秦浩然都有一刹那觉得眼前这个人也不是那么可恶。 “既然这样,那个明月姑娘又是什么回事?” 王凝放下书卷,想了想道:“如你看到的那样了。” 秦浩然瘪嘴道:“你要敢做对不起青青的事,我宰了你。” 王凝笑了起来,将书收了起来,身子往后微微倾斜下去,慵懒的靠在车厢上。 秦浩然看到这一幕,心里腹诽一阵,将刚才的念头彻底扔到了九霄云外。 “男女之间的事情,向来是水到渠成的,也就是说真要到了那个时候,我怎么可能会拒绝自己身体的反应?”王凝眼睛渐渐眯了起来,细如一条缝隙,却也像是黑夜被晨光撕裂开的那一道,尽管细小,却分外的明亮刺眼。 透过来的视线里,尽管也尽是戏谑之色,却也叫人沉醉。 秦浩然鼓起来了眼睛,“总之,青青毕竟选择了你。” “呵,真要说起来……”王凝突然闭了嘴,外面风声突然变得急骤起来,夹杂着尘土的刺鼻气味席卷过来。 两人互相看了眼,都从眼里看到了无奈。 秦浩然起身:“我出去看看。” 王凝点点头。 针对他的刺杀实际上一直没有间断过,而且发展到后期,就连文衍博都受到了牵连,但这位老人却似乎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依然我行我素。 王凝这边的刺杀却要更频繁一点,毕竟文衍博毕竟是士兵林间有名的大儒,真要做什么也会有人出来为其正名,保他的人也很多。 不像王凝,在外人看来根本就是个卖主求荣,阿谀奉承的小人,利用与穆青青的关系,从一个无名小卒爬到如今的地位。这显然是让人无法接受的。 因此对于他的刺杀才会那么密集。 如此一来,这一伙人倒是习以为常了。 虽然越往后面,对方投入的力量也做了很大调整,他们应付起来已经不那么轻松。 但姑且还在掌控范围内。 这也是王凝想着不要老是家与书院两边跑的缘故。 书院那边的治安还是很不错的。 外面的动静传了进来,没有持续多久,一些喝骂之后,秦浩然钻了进来,脸色有些阴沉。 “一群书生,骂得有些凶。”秦浩然坐下后说到。 王凝点点头,心想要是以前这些家伙敢这么说话,恐怕早已经被冠以某种罪名诛九族了。 但现在,杀又不能杀,真是不好处理啦。 第298章 学生竟然对老师做出那等事 王凝的想法到底没能彻底贯彻下去。 原本他给永乐帝上过一道奏疏,学着那些酸腐读书人的口吻,几乎也翻遍了《尚书》《辞海》最终才凑了出来,递上去之后倒是很快就得了批注,一大堆劝勉的话后,这才说起了给予他的答复。 他本来是觉得应该再杀一匹读书人,脑袋往菜市口一放,堆起一座小山来,总能起到震慑作用,至于那些所谓有感于读书人的大义而参与刺杀的绿林人,直接来个五马分尸,王凝有理由相信如此残酷手段之下,肯定没人再敢动不动就想杀他。 当然事实是永乐帝否决了,理由也足够强大。王凝现在已经是整个永乐朝读书人的老师了,既然是这么个身份,当然要回护自己的学生,而不是因为学生的一点错而赶尽杀绝。 王凝对于这种理由当然是呵呵一笑,学生竟然对老师做出那等事,已经是欺师灭祖了啊,对付这种大逆不道之徒,本来就应该施予世间最残酷之酷刑。 …… 王凝从神游中回过神来,说到:“既然是些读书人,就不跟他们计较了。” 秦浩然只觉得面前这家伙说的话好违心,却也大抵明白这件事情背后牵扯到的东西,并没有发表什么可建设意见,反倒是一如既往地嘲讽道:“酸腐文人,做事何其不干脆,要是我,早提把刀砍过去了。” 王凝无奈的看着秦浩然,提醒道:“他们已经杀上来好几回了啊。” 这样的小插曲王凝已经见得多了,软的硬的各种方法也都用了一遍。 随后却见秦浩然拿出一封信来,递了过来:“有个叫柳生的家伙,我看他还比较顺眼,这是他叫我拿给你的。” 王凝哦了一声,当下很惊讶的问了一句:“他不是应该去北方了吗?”手里却不忙,接了信过来。 他也没指望秦浩然给他什么解释,正要打开信来看时,却被秦浩然一把夺了过去,而后听到秦浩然无比生冷的声音:“你想死吗?” 王凝狐疑之际,只见秦浩然已经开始拆信,一边警告道:“听你的口气,那柳生跟你应该是认识。但别忘了你现在是天下读书人的仇人。” “你是说柳生也想杀我?”王凝说这话的时候真是觉得无比好笑。 秦浩然道:“负心多是读书人。” 王凝笑笑:“你是有多不信任读书人啊。”随后看到秦浩然小心翼翼的将信拆开,翻来覆去的检查,不由提醒道:“这么几张纸不至于能杀人吧?” 秦浩然并没有因此而放弃检查,再又过了一会才递了过来。 王凝接过来之后,说到:“别人我不敢说,如果真要是柳生的话,那倒是可信的。” 话音刚落,却见王凝瞳孔一缩,脸上的表情也瞬间冻住了。 最后的意识里只有秦浩然的呼唤。 嘿,又着了那女人的道了。 他再次昏了过去。 —— 穆青青看着正坐在床边给王凝诊脉的郎中,见到对方那一脸惬意,时不时还捻须点头的模样,她心里不由来气。 “再看不出问题,我把你胡子一根根拔下来,再一根根插回去。” 穆青青终于忍不住出了声,配上那一身霸道至极的气势,郎中手一抖,将自己胡子先扯下来了几根。 得到保证之后,穆青青气势汹汹出了门,第一眼就落在了惊慌失措的秦浩然身上。 秦浩然长舒了一口气,走了过来,“师妹,我……” 穆青青没有理他,而是看着一边的韩飞宇,问到:“二哥,有没有消息。” 韩飞宇在王凝回到府上的时候,很快根据秦浩然给的信息去追查那群读书人,此时听到问话,并也摇了摇头:“没有消息,对方应该是事前有了预谋。” 穆青青这才看向秦浩然,见对方脸苦得都快要捻到一起了,她终究是叹了一声:“这是对方针对他设的局,不怪你。” 秦浩然可没觉得这是好话,有一种感觉他真的要失去青青师妹了。 当下也只能硬拍胸脯:“师妹,我一定给你个交代。”说着转身就走。 穆青青叫住了他,然后三人进了屋子。 明月站在屋子的角落里,看着床上仿佛只是安静睡去的王凝,心里舒了一口气,也是穆青青等人的目光都落在王凝身上,忽略了很多东西,不然总能看出一些什么来。 但这时候,却没人关注到这些了。 郎中的诊断有了结果,因此穆青青撂下一句“庸医”并将人赶了出去。 郎中如蒙大赦,被赶出来总好过没命的强,出了门,擦了额头的汗往后那么一甩,端着身子走了。 穆青青看着床上的王凝,心里莫名着急,问到:“再去找人,就算不能把他医活了,总要知道他怎么死的。” 穆青青压抑着自己的情绪,韩飞宇看得出来她其实忍得有些难受。 于是不由再看了看床上的男子,心里其实并不知道是开心还是难过。 但唯一可以确信的事小师妹真的看上这个男人了。 他开了口:“刚才那人已经是城里最好的郎中了。” “那就再找,发告示,只要能找出原因,怎样都可以。” 韩飞宇拉住了想说话的秦浩然,说到:“我这就去。” 秦浩然被韩飞宇拉了出去,明月也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王凝与穆青青了。 穆青青看着床上的男子,一声长叹,嘴角上扬,讥讽道:“你要真就这么死了,你会难过的……我还有件事没有跟你说,你怎么可以死?就算你要死,你也不应该是现在死啊……你知不知道,我其实……我……你都快当爹了啊……” 原本想说的话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可惜无论是什么话,王凝都听不见了。 王凝出事的消息也犹如一道龙卷风,在很短的的时间内就席卷全城,明面上大家都表现得痛心疾首,暗地里却不知多少人开心的开启了庆功宴。 穆青青眼里的温柔再次凝固了起来。 她怪罪自己,怎么样都好啊,为什么偏偏要心软呢! 第299章 这反倒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玩笑 穆青青很失落,很多事情发展到如今,已经与他一开始的打算相去甚远,甚至她都有些忘记了自己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 十几岁时从父亲手上接了庄子,繁杂的事务压得她近乎喘不过气来,好在父亲留下的班底对她姑且也有几分敬畏之心,寨子的事情勉强能够运转,只是这么些年下来,到底出了很多变故,不再当初了。 而后响应圣公起事,从十万大山里出来,面对着外面新奇的世界,各种诱惑层层不断,寨子里有些人想法同样也生了变故。这种节骨眼她作为当家人,其实还是很头疼的,她之所以选择王凝并保下他,除了因为对这个男人某种好奇之外,也有别的因素,他与王凝说的那些事本质上讲是真的。她确实也想着王凝帮忙管着这个庄子,但久而久之,到底也有了别的有些私密的心思了。 王凝昏睡之后的几天,青木寨留在杭州的兵力大部分都有了动静,搜寻着那个隐藏在背后的幕后黑手。然而收获甚少,穆青青的脸色也越发的难看起来,比起这个,原本在水面之下的某些事情也牵扯了出来,单说青木寨与秦王包不破的关系,已经将至冰点,两方人马甚至有过几次火拼,尽管时候因为永乐帝站了出来当了和事老,但到底也只能暂且压下去。 王凝对于这些事一无所知。 穆青青从屋外走了进来,门口略微停顿了一下,而后看着王凝,低着声音笑了几声,走到床边,静静的看了一会,她从旁边搬了椅子过来,坐下后,说到·“江宁那边传了消息过来,你家娘子日子不好过啊,你怎么忍心一个人在这边睡着大觉,哎跟上你这种男人,也真是够倒霉的。” 如是说了几句,倒像是说正事的语气,“这几天我找人查了查,没什么眉目,不过肯定是包不破干的事,所以我吩咐下去了,只要看到包不破的人就揍,哼,那老家伙不讲道义,碍于圣公的名义,我不好做的太直接,也只能用这种办法,给你先赚点利息。” 仿若是自言自语的话,说到后来气氛却有些低沉下来,女子脸上的表情也渐渐凄苦了起来。 “小时候,寨子里也天天死人,饿死的,病死的也不知道死了多少,甚至后来爹也死了,我都快以为自己已经见得够多了,也就不会在意什么,谁曾想,现在我这心里难过得要死。”她挑着眉,瞪了王凝一眼,“肯定是因为你半死不活。” 穆青青笑了起来:“当初还是应该把你杀了。” 门口一声惊呼,回过头去,明月端着东西过来,自从王凝进入这种假死状态之后,每天穆青青都吩咐厨房为这边送来特制的粥,至于怎么喂进去,这件事她交给了明月。 明月听到穆青青的话,吓了一跳,险些将手里的东西给翻到了地上。 “小姐……”回过神来,明月朝穆青青行了礼,端着粥走了过来,脸上一副惊慌失措的表情。 穆青青点点头:“这几天辛苦你了。” 明月摇摇头:“婢子不敢。” 穆青青的没计较这话到底有多少水分,起身道:“我先出去了。” 明月并又退开一些,让了路。 送走穆青青之后,她的视线落在王凝脸上,这么几天深睡之后脸色有些变化,看起来不是很好,透着几分苍白,偶尔还会现出几个红斑来。 她的心情显然没有表明上那么看起来好,实际上心里积压了那些事情之后,她还能做到现在这个地步,已经是超人一等了。 她作为知情人,其实明白这件事情背后隐藏的东西,于是对于眼前这个男人他不免还是有些高看。 原本板上钉钉的死亡没有压下来,明月之所以还留下来,也是有原因的,但这些话本也不足为外人道啊。 甚至都不能对别人提起啊。 明月放下粥,拿汤勺过来,细心的侍候着。 至于为什么一个已经昏睡成那种地步的人还能吃得下东西,她也想不明白啊。 但明月似乎没有这么认为下去。 —— 穆青青出了门,很快将积压了好久的事情都处理了一遍,对于手底下那些有想法的人又做了一次警告,而后大家多少有些不欢而散的意味,事后则是韩飞宇这些人出面安慰,替她处理可能出现的危机。 因为将军府出了事,最近倒也没人敢惹穆青青,大家都害怕这位突然爆发起来所产生的后果。就连包不破,其实也处在某种试探的阶段,但到底在看到了自己的优势之后,他有些坐不住了。 秦王府内,包不破刚刚送走了一位上门的将领,从房里出来之后,吩咐了身边的人几句话之后,他就回身去了后院了。 后院的花园内,包不破收敛起那一身王爷的派头,虽然不是很卑微,倒也显得拘谨,作为一个敢在朝堂上顶方明冶的人,出现这种状态却有些不正常了。 在他面前这个女人想来是个很有身份的人。 若是王凝在这里,大抵是能认出来这个女人,然后毫不犹豫的会骂上一句“你还真是块狗皮膏药啊,我走到哪你撵到哪。” 这位自然是王凝一直以来的死对头季茜儿了。 季茜儿仿佛是这座王府真正的主人一样,尽管对包不破客气,但真要是被外人看见,大抵也只会觉得她是这里的主人。 一如既往地的风情万种,一身青衣剪裁得体,略施粉黛却是美得不可方物。 这种男人任是谁都会动心的,包不破当然也在此列,但他与那些头脑发热的人不同,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至于女人,他如今的权势下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季茜儿叹了一声:“那人还没死透啊?” 这话也不知道是担心还是庆幸。包不破对于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一直很是好奇,但到底不敢问出来,不过基于眼前这个女人的身份,他对于王凝的看法也有了改变。 “据可靠消息,他恐怕已经醒不过来了。”包不破说了一句。 第300章 这是本很正经的书啊 季茜儿听着包不破的声音,目光从身前碧幽幽的池水上收了回来,回过头去,他看了包不破一眼,笑了起来:“谁知道呢?那个男人啊,叫人看不透啊。” 包不破愣了一下,试探问了一句:“您的意思是,我们现在看到的都可能是人表象?” 季茜儿摇了摇头,目光再次回到了水面之上,语气轻了一些:“这件事你先盯着吧,这个时候想要杀死他也不好下手了,不然应该去补补刀的。”季茜儿说到后面有些失落,这之中却又夹杂着某种“我就知道又是这样的”意味。 包不破对于王凝的感官再又上升了一个台阶。 “真要杀了他,我们也有机会的。”包不破说了一句。 季茜儿摇了摇头:“你那种法子就不用说了,要不是不想正面对上那个女人,我又何苦想到用毒这一手……不过,我都毒他好几次了,他硬是不死啊!这次也是一样,既然到现在都没死,恐怕也死不了了。”说到这里,季茜儿幽幽一叹:“这人的命哪有这样硬的……”而后却是笑了起来,“算了,现在这局面也挺好,他说不了话。” 包不破点头,还想在说什么,却被女子下了逐客令,而紧跟着,季茜儿再又说到:“以后没有特别的事情,就不要进来这里了。” 包不破显得有些局促,笑了的陪了声笑。 季茜儿道:“毕竟这里的人,很多都不听我话啊。” 包不破只觉脖颈一凉,躬身退了出去。 包不破离开之后,季茜儿笑了一声,“这人啊,贪心会死的。” 风声有些急骤,吹乱了池水,女子的青丝扬了起来,她抬手轻轻捋了捋别在耳后,露出那晶莹的耳垂来。 再次看向天空的眼神则显得有些幽怨了。 那个男人,真是个冤家啊。 风里似乎响起了什么声音,季茜儿想说什么却已经来不及,姑且也只能由着去了。 季茜儿抬手揉了揉额头,苦笑了一声。 这几年他四处奔走,换着一个又一个身份,努力实现着先辈们想要做成的事情。但随着时间推移,很多事情已经超出她的预料,作为她本身来讲也觉得那个念头其实真的有些天真,但毕竟是背负着这么东西一时半会儿她也只能继续走下去了。 每个人,在这样一个世道里,都撑得分外艰难啊。 江宁也好,苏州也好,季茜儿其实很是享受这段时间的。他与那个男人尽管不能像一开始那样谈谈心,但毕竟互相杀来杀去,大家已经杀出感情了。所以说真要杀死那个男人,她还是有些舍不得呢。 可是,他又得必须死啊。 季茜儿真是好生为难。 不过能在杭州再遇到,倒也说明两个人之间的缘分啊。 原本苏州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好,奈何方明冶的起事太过紧促,她们埋在这边的暗子也不得不提前发动,于是作为当下最有可能实现她理想的一伙人,她也只能撂下苏州那边的事情,屁颠屁颠跟着过来了。 好在苏州那边的事情暂时也还在掌控之内,王凝的云记离开苏州之后,苏州再次恢复了原本的局面,短时间内也不会出什么问题,她也就有了足够的时间来处理杭州的事情了。 当然到了杭州的第一时间她知道王凝也在这边的时候,她还是有些高兴的啊。 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因此她在调查之后针对王凝布下的局也就这样开始了,可惜了王凝还真是烂命一条,怎么弄都不死。 万千思绪收了回来。 季茜儿愣了愣噗嗤一声笑了。 那叫一个风情万种啊。 —— 穆青青再一次进门看着王凝,越看越生气,恨不得抬手打了下去,撇着嘴角,脸都快抽搐起来。 说一千道一万,这姑且是摊上了啊。 再又看了一会,她才起身出去,前院应百花已经在等着她了。 应百花如今虽然贵为皇后,却没有什么变化,除了某些特定的时候需要她出面,基本上都是以前那一副打扮。 见了穆青青,她并走了过来,拉着穆青青的小手,有些怪罪道:“这些日子都不去见见我,你这孩子也真是狠心啊。” 穆青青叹了一声:“姑姑你就哄我吧。”她说了一句,拉着穆青青坐了下来,“姑姑你过来找我有事?” 应百花瞪了她一眼:“哪有你这么说话的,我来找你,就非得有事才能来啊。” 穆青青笑了笑:“也不是这样,只是姑姑你如今都是皇后啊,没事不能乱走。” 应百花笑了笑:“就是个摆设啊。” 穆青青道:“反正姑姑你长得漂亮嘛。” 应百花没搭理穆青青的恭维,拉着穆青青问到:“王凝那孩子呢,领我去看看……” 穆青青轻声应了一声,两人于是起身往后院过去。 两个女人在一个男人病床前说的那些话,姑且也就是些无关紧要的安慰话了。 说了一阵,两人走了出来,应百花再又说了些安慰的话,这才离开,穆青青送了人出去,在门口待了一会才进了门。 韩飞宇迎了过来,脸色有些凝重。 穆青青看着他的样子,停下脚步,顿了一下:“又出什么事了?” 韩飞宇道:“寨子里送去书院的孩子出了事。” “什么事?” “打架。” 穆青青愣了一下,有些无奈:“打个架又不是什么大事。” “要是一般打架也没什么,可这次不一样啊。” “怎么不一样了?” “浩然出手,把包不破的公子打成了重伤。” 穆青青再次停了下来,回过头看着韩飞宇,眼睛瞪得老大,随后却一声嗤笑:“虽然这事不大好处理,但打的真好。” 韩飞宇眉头一挑:“这都什么时候了。” 穆青青道:“放心吧,不死人就都好处理。” 韩飞宇追了上去,“那我们该怎么做?” “先撂着。” “可浩然还在书院被关着呢。” “关关也不是什么大事,也磨磨他的性子。”穆青青吩咐了一句,“反正书院山长还在我们这里的。” 说完这句,她却是会心的笑了起来。 韩飞宇一头雾水。 第301章 烟火焚城(一) 纵观这天下局势,除了残酷之外,也没有什么好的的字眼可以形容了。 新朝立国百余年,结束了大周之后近百年的藩镇割据局面,然而自太祖往下,如今已传了四代,新朝面临的局面似乎也没有什么转变。 自从幽云十六州散失,太宗皇帝北伐无功而返,整个新朝在武备上并坐了滑梯,往后近乎百年的时间里对上北方的凶恶戎人毫无还手之力。到得太宗祥云年间,西北西凉闹了叛乱,对于新朝来讲更是雪上加霜。自此之后,整个新朝的北方就没有安宁过一天。 按理说,一直以来大家都是打打合合,倒也可以说有了感情,不至于赶尽杀绝,然而在神武三年的春天,北方的局势还是达到了一种紧绷的状态,这一次,没人敢担保北戎不会撕碎协议打过来,因此朝廷除了派出使团谈判之外,北方的防御一直在努力做着。 当然同一时刻往西凉的使团也没有闲下来。 西凉虽然夹在北戎与新朝之间,但在新朝百姓眼里,也是如同北戎一样的虎狼恶兽,新朝倾一国之力尚且还挡不住当中任何一个,更别说同时对上了,因此对于这次出使西凉的官员来说,也是前所未有的压力大。 但真到了这种时候,读书人的骨气还是起了作用的。 比起北方风雨欲来,南方却是一片祥和了。 自弥勒教起事已经过去快半年时间,朝廷针对南方的战事没有成效,已经为了北方的事情做出了调整,军队大部分北上之后,如今固守防卫的都是各地的厢军,没什么战斗力,将领也是不敢打的,至于大周一方,为了巩固消化战果,也需要一段时间,眼下这种时候当然也不会真的贪求便宜打过江去。 另一方面,无论怎么折腾,他们都是汉人,如果这时候出手,对他们的名声当然不会有好处。 因此从苏州下来的水师营最终在于方麟的军队碰撞过之后就选了地方驻扎下来,大家隔河相望,偶尔出来打打嘴炮。 水师营乃是整个两地水师营之后组建的,江宁的还好,原本隶属于杭州的那一部分兵卒则有些不好管理。对面的江上偶尔说些威胁的话,任是谁都会有想法。 指挥使刘世芳当然明白这些,然而他却无可奈何,总不能叫人家不管家人死活,眼看军队就要哗变,他往苏州递上去的奏疏一天一道,然而却没人理他。 副指挥使李荣富也一阵头大,结束太湖一带的剿匪以后,他们这些人就收到了杭州沦陷的消息,他手下的兵丁都是杭州本地人,又听说弥勒教在杭州的血洗之后,这些人当然担心家人安全。因此他们不得不南下,原本是配合朝廷军队收复杭州,最后却又因为北方出了事,他们不得不搁置下来。 手下人的抱怨他已经听得耳朵都起了老茧,这时候过来找刘世芳商量,眼看着主将焦头烂额的模样,他也不敢催促。 两人在共同打了一仗之后,关系缓和了一些,但也说不上身死兄弟。 刘世芳真的苍老了许多,面色发白,也不知是不是着急上了火,他的声音有些嘶哑,给人一种下一秒就会失声的感觉。他看着找上来的李荣富,说到:“……我已经递了那么多奏疏上去,按时间来算,就算他们要到枢密院也应该有了回复了,然而现在呢?我们没有收到任何消息,只能说他们不想管这件事。” 说完这句,他看着李荣富,提醒道:“杭州府推官孙绍杰不是在苏州吗?你是他的部将,应该有途径联系到他吧。” 李荣富点点头,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握了握,“是有途径,但不瞒将军,我已经试过了……”李荣富无奈的一声苦笑,“我也没有收到回复。” “那就再找,这些当官的,平时打个仗一天到晚怪有那么多话讲,现在真正要用到他们了,一个个装死人。” 李荣富听着这话,尴尬的笑着,他心里虽然认同,嘴上却还是劝道:“将军慎言,上面的人可能有别的考虑。” 刘世芳看了过来,呵呵一笑:“考虑个屁……不过他们再不想办法,我可要跑了,我可不想晚上被部下砍了头送到对面的大营去。” 李荣富面色凝重,尴尬道:“言重了……” 刘世芳没有接话,在营帐里踱了几步,而后仰天一声长叹:“那该死的家伙。” 李荣富愣了一下,不知道刘世芳骂的谁,但知道不是在骂自己就是一件很高兴的事情了。两人再又就是否出兵的事情商量了几句,刘世芳突然打断了这个话题,说了一句:“上面不准,我们还商量个屁啊。”然后很不负责任的补充了一句:“反正出事的只会是你手底下的人。” 李荣富被气得一乐,瞪着刘世芳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带着人投靠对面去。” 刘世芳嘿然一声:“这可不是个好去处。” “谁说不是呢,但好歹是个权宜之计。” 刘世芳想了想,压低声音道:“说不定能成,你带着这些人过去,明面上投靠,暗地里是打入敌人内部的钉子……呃,将来我们收取杭州的时候,我们来个里应外合……” 刘世芳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而后两个男人笑了起来。 —— 南方的事情姑且有了初步的基调,段时间内也只能是维持着这种局面,无论新朝还是大周,两方都不打算在这个时候互相找晦气,也就是说大家虽然都心不甘情不愿,但现在的局势之下,大家只能“握手言和”,互相当做看不见。 朝廷大部分的军力都开始往北方集结,武胜军离开江宁后,从蜀地进入了凉州地界,与出使西凉的使团回合。 杨文桓在二月二十这天与正使纪康碰了面。 一股洪流在酝酿了很久之后,终于开始散发出了席卷天下的味道,整个天下的视线再一次聚焦到了北方这片被蹂躏了千百遍的土地上。 这天,又要变了。 第302章 烟火焚城(二) 凉州府城,作为新朝最西北的府城,它却也有着别样的风情,没有江南的风情万种,也没有大名府真定府一般的肃杀凛冽。无论怎么看,都只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压抑与荒凉。 沙尘暴刚刚褪去,整座府城还笼罩在一股灰黄色之下,本就空寂的街道上没有什么人影,发旧的酒帆来回撕扯,猎猎作响。 位于府城西部有一座小山,占据了整座府城大半的绿色,比起周边的荒凉,这里倒像是南方温柔水乡,实际上这里面住的人也真的是个温柔的人。 只是如今却不再如从前那般温柔了。 凉王府的主人如今明面上还是凉王周诃,但实际上管事的已经是世子周忱,这位年轻的世子殿下风评并不算很好,大抵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整个凉州府城的人,都觉得他不是个温柔的人。 但寻常百姓的心思又有谁会在乎呢。 王府会客厅里,杨文桓与纪康一道坐着,上首座位上年轻的世子殿下笑的很亲切,注意到这幅表情的纪康却不由挑了挑眉,他心里隐约的觉得这副面孔有些熟悉,但事实上他却是第一次见这位世子。 杨文桓倒没有什么心思,只是大家都不说话,他也不好开口。 纪康如今已经升了官,为了出使西凉朝廷在他真定府推官的名义上再加了个右谏议大夫的头衔,名义上已经是个从四品大官了。在眼下这个厅堂里,他的官位其实是最大的。 周忱看大抵注意到纪康的目光,抿嘴笑了笑:“莫非小王脸上有什么东西?” 纪康回过神来,陪笑道:“下官唐突了。”那些恭维的话到底说不出来,纪康能在短短三五年内从一个小县令爬起来,自然是很有能耐,北方这种局势之下,那些阿谀奉承的人是完全活不下去的,或者说朝堂上那几位尽管互相之间存在着“矛盾”,但在北方的用人事宜上,却也是没有一点含糊的。 当然也离不开当今官家的用人策略了,这位皇帝因为当时吕简的一句话,硬是开了个恩科,而后亲自担任主考官,培养了一批天子门生,这一批人撒出去,他也是不遗余力培养。 纪康运气很好,如今也是皇帝眼前的红人啊。 周忱当然也不好太过端着架子。 “……使团今晚再停留一晚,明天就要出发了吧。”周忱开了口。 纪康点点头:“下官今天过来,也是官家有口谕给王爷。” 周忱愣了一下,陪笑道:“父王今儿一早去了琼林苑,只能请纪大人等一会了。” 这些话先前就已经说过一些,此时再说起来,倒也有些尴尬,于是再闲扯了几句,并又转开了话题。 过了半个多时辰,凉王周诃风尘仆仆的从外面走了进来,纪康等人立马起身迎出去,刚起身周诃却走了进来了。 周诃将手里的马鞭递给身后的护卫,看了纪康一眼,陪笑道:“刚遇上了沙尘,回来有些晚了,既是天子口谕,待本王先去梳洗一番。” 纪康来不及说话,周诃已经走了进去,吩咐周忱道:“忱儿,待本王招呼客人。” 周忱点了点头。 周诃离开之后,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尴尬。诚然这位凉王爷对自己的世子感情似乎有些怪,当然这是人家家事,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于是大家坐下,喝茶聊天。 周诃不多时走了出来,笑了一声,抬手示意纪康坐下,他才在上首位置坐了下来,周忱起身站到了他身后。 周诃看着纪康,说到:“口谕的事情稍后再说……” 纪康于是只好先不提这件事,而后回答了周诃一大堆问题,这才算是松了口气。 周诃脸色有些难看,不过很快就回复过来,对纪康说到:“……看来官家是下了决心了。”他说了这么一句,站了起来,“哎,跟他爹一个样,不过那小家伙性子还是急切了些。”他看向纪康,脸上满是担忧,“现在这种局面,他想做那些事,不容易啊。” 纪康心里明白,然而已经到了今天这地步,如今做的一切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如若不这么做下去,那就真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真要解释什么,周诃又道:“算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本王一个闲散王爷。说那些没什么用。” 纪康略显尴尬,这种话也只有眼前这位王爷敢说啊。 周诃笑了笑,“官家的口谕八成也是关于恒儿的吧。”凉王爷提到恒儿目光柔和了很多。 纪康点点头:“回王爷的话,却是是关于小公子的。” 周诃叹了一声:“这些事来个信说一声就是了,劳烦你这个大人物专程跑一趟没那个必要。” 纪康躬身道:“王爷谬赞了。” 周诃摆手,摇了摇头,“你我就不要这么客套了。”他笑了一声,“纪大人你说吧……” 纪康恭了恭身,开了口。 —— 回去的路上,纪康一路心事重重,杨文桓虽然好奇,却不好问。 纪康突然停了下来,叹了一声,然后长吐了一口浊气,“这世道,真是看不懂啊。” 杨文桓看了过去,纪康笑着说了一句:“杨将军不要这么看我。” 杨文桓笑笑:“大人这话,叫末将听不明白啊……这世道本就不是什么好世道,你我为人臣子,尽了本分并是了。” 纪康道:“将军说的是。此去西凉,劳请将军照顾了。” 杨文桓忙道不敢,而后说到:“末将实际上也只能送大人到苍松城。” 纪康道:“我明白,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等身为臣子,本该为官家分忧的。” 杨文桓明白纪康这话是实话,他也明白这个出使的任务之所以落在纪康身上,也仅仅是因为无人可用了,因此纪康纵然今天顶着个从四品头衔,但他原本就只是个六品小官,对方要是不给他面子,不待见他他也没话说,甚至可能会因此而死在异国他乡。 但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啊。 俨然一股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慷慨悲歌。 第303章 烟火焚城(三) 北方可能要打仗了,这是很多人都有了的感觉。 杨文桓的武胜军从一开始北上,就汇集了大部分的目光,各方势力的探听里,到得如今都有了清晰的认知。 刚开始大家都以为这是大战开始伏笔,然而事实上武胜军在离开江宁府地界之后就折了方向进入蜀地,最后进入了凉州府。 随着时间推移,脉络也渐渐清晰起来。 对于武胜军本身接到的命令是往西凉防戍,大抵是为了监视西凉的动作。在当下这种时候,由于北方与戎人之间的摩擦可能会无限扩大,整个新朝最有能力的军队都开始往北方集结,在抽空了这些精锐之后,要找到一支让西凉放心的同时又能起到威慑力的军队,我只能是武胜军了。 武胜军在西北一带经营很多年,尽管离去了一段时间,但民间对他们的信任并没做减弱多少,反而在凉王府的某种许意下,民间百姓对于武胜军还是保持着一如既往地的信任。因此这种时候选择武胜军过来,显然是很明智的一个决定。 杨文桓当然明白这些了,因此对于武胜军今后的安排他也是往这一方面去做。 先前提及的苍松城是距离西凉最近的一座城,也可以说是防守西凉的第一道要塞,他特意分出武胜军一营的兵力开往苍松城,汇合本地驻守的武锐营之后,再次加固防线。 当然新朝一方本身并不想与西凉打一战,因此这种防备也控制在一种很适当的程度,而更多的用心则是寄托在纪康身上。 他从一个六品推官火线提拔到从四品谏议大夫,这姑且也是为了表明一种“吾乃天国上朝”的气度,纪康对于这种在这个时候还计较着这些东西的人,无奈至极。 回了驿馆,没多久之后,门外突然传来了一声“报”,跟着一道人影急匆匆跑了进来,纪康迎了上去,那人也顾不上喝水,取出身上的文书递了过来,“大人,京城八百里急件。” 纪康双眼一瞪,脸上写满了惊讶,一把夺了过来,一把扯掉火漆,拆了开来。 大概就在他决定要出门的时候,凉王爷周诃已经进了驿馆。 周诃一脸焦急的闯进来,看到纪康的脸色之后,大抵已经明白了,当下打发了身边的人到外面守了起来,并开了口:“纪大人收到消息了?” 纪康点点头:“王爷也知道了。” 周诃叹了一声,在座位上坐了下来,看着纪康,“这次的事情应该还没有传出去。” 纪康正色道:“几位相公应该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 周诃摇了摇头:“他们当然明白,但这件事根本不可能封存太久。” “所以我们应该怎么做?” 周诃道:“我接到的文书里,使团暂且停留在凉州。” 纪康摇了摇头:“下官接到的文书里没有这一条。” 周诃道:“呵……那可有趣了,竟然还能有不同的?难不成京里那几位相公各有打算?” 纪康道:“王爷大概不知道,下官接到的是皇城司发过来的。” 周诃愣了一下,苦笑道:“他倒是能够折腾,也罢,纪大人打算怎么做?” 纪康道:“原本的打算不会改变,下官依然会出使西凉。” 纪康说的很是强硬,周诃提醒道:“你该知道,皇城司的密信本身不具备任何效益,你如果执意去,你的安全没有保障不说,就算你去了与那边谈了下来,可能不受承认。” 周诃看着纪康,一字一句的说了出来,他说的这些话当然有其道理。 周诃说着拿出自己收到的盖着中书省印鉴的文书递了过去。 纪康当然知道这是真的。 皇城司是整个新朝直接受制于皇帝的情报系统,有着自己的信息传递途径,按理说应该是早几步就将消息递过来,但这次显然是慢了一些,不然他也不会被周诃堵了门。 周诃看着纪康,说到:“本王向来不怎么管事,但这些年,本王待在这凉州,多多少少还是做了一些事,也正因为如此,本王看得要透彻一些,这凉州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出了凉州之后,并又是另外一番光景,我不说你应该也能明白,另外这些年本王对北方的局面也有些了解,因此如你这样的后起之秀,本王很是看重,并是说,本王觉得你不应该去……” 纪康听得出周诃话里的回护之意,当然言下之意他倒也明白了,周诃是害怕他死在那边。 纪康恭了恭身:“王爷的心意,下官明白。但既然来了,下官并没有半途而废的意思。” 周诃站起身来,朝纪康走近了些,再次回到:“你确定?” “下官心意已决。” 周诃怔怔的看着纪康,终究叹了一声:“本王明白了。” 周诃眼里神色一变,笑了起来,抬手拍了拍纪康的肩膀,“本王在凉州许多年,与那西凉国主姑且打过几次交道,这次本王让周忱跟你一道去吧。” “王爷不可。”纪康惊呼一声,“世子殿下千金之躯,万不可以身涉险。” 周诃抬手,“呵……这话说的混账。”周诃却没有解释什么的意思,移开了视线,“这次事情真要往最坏的方向去想,别说一个世子,就是本王,真要到了那个时候,也不得提起刀来冲上去?” 纪康被弄得笑了一声,“王爷说笑了。” 周诃却郑重其事的摇了摇头:“本王可不是说笑的人。” 言尽于此,却也是不容拒绝了,纪康不知当如何接话,周诃也没打算给他说下去的意思。 “本王已经失去一个儿子,那种心情已经有了一次。” 纪康道:“王爷,世子真不用跟着下官犯险。” 周诃笑了一声:“也该叫他出去看看。至于中书省那边,本王会替你挡下。” 纪康躬身一拜,“下官多谢王爷。” 周诃道:“不用这么客气了,本王也不是老三那种真是闲散到骨子里的王爷。” 纪康苦笑,这里说的老三当然是江宁那位雍王爷了。 第304章 烟火焚城(四) 送走了周诃,回到屋子里的纪康颓丧的坐在椅子上,脑袋嗡嗡作响。整个人也像是蔫了一样,脸色白的吓人,眼里写满担忧,都快化成水滴出来。 皇城司的密信里说的虽然含糊,但他明白这件事情严重性,周诃说的那些并非是吓唬他,确实在出了这件事,如若再传了出去,他此行本就有很多不确定因素,在此前提下,再添变数那是板上钉钉的了。 但一如之前打算,这件事他必须要去做的。至于中书省那几位相公的文书他姑且也不想做理会,真要说什么,那也是等他回来之后了。 如果还能够回来的话。 他笑了笑,站了起来,回到书房,研磨提笔,斟酌一阵之后写了封家书,封好之后出门交给了驿站的人,同时说到:“你去请杨将军过来一趟……” 驿卒正要离开之际再又被他叫住了,纪康顿了顿,注意到对方还在等着自己说话,他并又摇摇头,说到:“你去吧,我自己过去找他。” 驿卒离开后,纪康稍稍回屋打整了一下,出了门,不多时到了杨文桓所在的院子。 杨文桓听到门口的动静,收了枪朝这边走了过来。 “纪大人有事?” 文人武将向来都是不等的,莫说现在纪康已经官居从四品,就是以前,他也不愿意得罪,向来有什么事也是武将被文官传讯过去,这种找上门来的可能性少之又少。 纪康颔首,甚至都没兴趣客套的夸奖一下对方的枪法出神入化。 纪康正色道:“杨将军准备一下,我们出发吧。” 杨文桓愣了一会,似乎在审视纪康这话的意思,大抵注意到纪康眼里的认真神色,他没有问为什么,很是干脆的点点头,沉声道:“我这就去。” 纪康恭声道:“有劳将军了。” 杨文桓没有再说什么,回了屋子很快换了衣甲出来。纪康已经出了院子,此时正待在使团入住的院子里,与自己的副使商量着什么。 纪康抬了抬手,示意大家安静,随后开口道:“……这次事情本就凶险,本官知道诸位都心有担忧,如今已经到了日子,我等再不往前走恐怕朝廷就会发催促令了……” 纪康看着众人脸色,心里凄然:“所以本官决定使团即刻启程。” 底下到底议论开来,首先并是副使萧炬站了出来。这位副使年纪比纪康大了很多,却又看起来还没有纪康苍老,实则边地上待过的人与京城养着的人存在着很大差别。 萧炬在京城也只是个鸿胪寺经历,算不上什么吃香,这次也是被上司推来推去,最后他被抓了丁不得不来。 因此他来之前不惜花大代价买通了一些关系,对于朝堂上发生的事情一直都有着了解。 因此中书省的文书他当然也是知道了。 因此他不卑不亢的开了口:“大人,在此之前能否容卑职问上一句?” 纪康道:“请说。” 萧炬道:“据卑职所知,这次出使西凉已经被压下来了,大人为何不与我等说清,反是隐瞒?” 纪康看着因为这一句而议论开来的使团成员,咳嗽了一声,而后目光落在萧炬身上:“萧大人哪里听来的消息?” “卑职自然是通过正常渠道获取的信息。” 纪康颔首,笑到,“萧大人还真是厉害啊。”说着起身,到了萧炬跟前,“但你可知,这种子虚乌有的话说出来是什么后果?” 萧炬道:“大人,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何必再隐瞒?” 纪康抿了抿嘴,叹了一声,朝外吼道:“来人。” 当下两个甲胄鲜明的兵卒走了进来,站到了萧炬背后。 “萧副使可能病了,你们请他下去休息。” “得令。” 萧炬目中闪过一丝放松神色,纪康看到之后,却又开了口:“等一下。” 他说着追了上去,对那两个兵卒道:“这扰乱军心该当何罪?” “按律当斩!”两人不容抗拒的答到。犹如暮鼓晨钟,震人心魄。 萧炬顿时慌了,却见纪康点头道:“那就拖出去砍了吧。” “纪康,你……”不容分说萧炬被拉了下去,骂声也越来越凄厉,“纪康,你别忘了,我朝不杀士大夫,你敢杀我……你敢……”说到后面却是如同鬼泣。 纪康回过头看着屋子里面色难看的众人:“这是在边地,一切都按照军中规矩来,本官在真定府的这几年,已经砍了好几个士大夫了!” 正说着,外面却传来一道声音,随着这道声音进来的是一道儒雅的身影。 纪康迎了上去,“世子殿下。” 周忱回了礼,“父王叫我过来,随纪大人同去西凉。” “世子殿下,这万万不可。” 周忱笑道:“父王说可就可。”随后他看着周边一眼,眼见大家神色恍惚,他并开了口,“都怎么了?” “没什么事。”纪康回了一句。 周忱道:“刚才我到门口时,听到一阵哀嚎,过去问了几句才知道是副使萧炬……纪大人能否看在小王的面子上,放过这人?这种时候杀了副使也不合时宜。” “殿下,我不杀他,难道让他到了西凉被人家折辱而死?他不在乎名节,我等出使即代表一国,怎能让这种软骨头一道同去?” 他说着看向身后的那些人:“在座的很多人都不想去,本官明白,所以今天叫你们过来,本也是征询你们的意见,不愿跟我去的我也不会勉强……可我们的副使萧炬萧大人,自以为知道些小道消息就可以威胁本官……” 周忱看不下去,站出来打圆场道:“好了,话都说到这份上,我想他们都明白了。” 纪康忍下后面的话,没有再说什么。而后并是周忱出面,整合了一番人员。最后倒也没有人不去的,可纪康却似乎不愿意带上这些累赘,除了自己从真定府带过来的两个随从,基本上就没带什么人了,也就是说整个使团都被他扔下了。 而周忱带着自己的两个侍卫加入了进来,于是一行五人就那样出了城,往西凉去了。 杨文桓策马到了前面纪康马车旁,说到:“我还是派一支小队跟你同去吧。” 第305章 烟火焚城(五) 马车车帘被掀开一角,纪康看了出来,看到杨文桓脸上担忧之色,摇了摇头,正打算说点什么,却见前方队列突然停了。杨文桓抱了抱拳,策马从前方过去。 这里已经离开凉州府城一段距离,周边尽是荒凉之色,黄沙偶尔随着狂风卷来,整个天地并蒙上一层灰黄色,压抑得仿佛天都要塌下来一般。 不多时杨文桓已经回来,车队也再次往前进发,刚才的话题也没有再提起。 纪康说到:“前方再又三里并是苍松城了。” 杨文桓点点头,“嗯,出了苍松城……” 纪康一声轻笑,并不在意杨文桓的担忧,接了他的话来,“出了苍松城就不是我朝乐土了啊。” 杨文桓心里有些怪异,这些年在京城起起伏伏,出身将门的他尽管没有那股子过分的傲气,但到底也不是一般寒门子弟可比,纪康的出身他大抵也是明白,因此不愿意得罪的同时却也不愿意过分亲近,然而到的现在,大家相处了一段时间,倒是使得他有了很大的改观。 因此知道纪康近乎是单枪匹马的出使,他不由担心。这才会有从部下掉出一队人跟着去,一来多少保护安全,二来整个使团也不可能真的才三五人。 纪康道没有这方面的打算,他如今计较的是该如何说服那位世子殿下离开,因此对于杨文桓的提议并没有过分考虑就给回绝了。 “对了,刚才莫不是出了什么事?”纪康看向杨文桓,问了出来。 杨文桓心里一声轻叹,没有再揪着之前的话题不放,开口道:“一个女人在前方拦住了去路。” 纪康愣了一下,这种地方莫说是女人,就是男人,除了当兵的也没什么人愿意来,原本还有往来两国的商队,如今局势不明朗,这些人也不会不要命走这条路。因此乍一听到有女人拦路他倒是好奇。 “之后呢?” “她说要去苍松城,我劝她不住,只好让她跟着一道去了。”杨文桓说到这里,眉头挑了起来,解释道:“末将觉得这样一路有个照应。” 纪康笑笑,并没有放在心上,点点头,“也好,怎么说也是我朝子民,这里虽然是凉州府的地界,但保不齐西凉那边的斥候出现,到时遇见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杨文桓颔首道:“听闻武胜军北上的消息,那边肯定会做出反应,大人说的斥候必然是已经撒出来了……”顿了顿,杨文桓再又提起之前的话来,“所以依末将看来,大人还是带上一队人去吧。” 纪康愣了一会,大抵是在考虑杨文桓的话到底该不该听,过了一会,他看着杨文桓,解释道,“我这次出使已经被否了,也就是说我现在做的不过是我自己的意愿。此去凶险,不知能不能回来,我怎能带上你的人?”纪康眼里透着几分悲哀,“武胜军的战斗力在整个边军当中都是首屈一指的,不能浪费在我身上。” 他说到这里,露出笑容来,“我一个人无牵无挂的,死了也不打紧。” 杨文桓正色道:“大人……” 纪康却不愿再听他说一出,放下了车帘:“走吧,今晚天黑之前赶到苍松城。” 杨文桓无奈退去,目光落在后方的马车上,心想到了苍松城必然要去拜访一下那位世子殿下,这趟差根本就是个死局,他倒不是担心自己的前途因此而被腰斩,实打实的打从心里觉得如今还能将家国之事放在心上的人不多了,不应该死在这种事情上。 当然出使议和也好,为了稳住敌人也好,这确实也是目前很重要的事情,但不能如此盲目去送死啊。 一路无话,一行人不紧不慢的赶着路,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到了苍松城。 苍松城实际上是一座要塞。这是新朝在丢了阳关之后新建的一座关隘,因此修建的也很是讲究。 两山之间的险要之地,当初新朝不敌西凉,险些被人家打到凉州府城,后来各种手段之下“夺”回了一部分失地,最后再倾整个西北军队的力量才有了如今建设苍松城地方。经过数年的完善,这里已经有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派势,因此常年驻守此地的武锐营以区区三千多兵力数度阻击西凉入侵。 杨文桓对这里不算陌生,年少时候也在这边当过差,那时候何等的意气风发,如今却早已放下了所有的抱负。 这又是何其讽刺的事情啊。 入了城,武锐营指挥使赵觉已经在等候了。 杨文桓策马上前,赵觉已经过来拜见。 武锐营原本也是隶属于武胜军麾下,因此杨文桓虽然是继任杜聪之人,赵觉也不会怠慢,起码明面上必须表现得客气。 赵觉年过四旬,留着络腮胡,本就健硕的身体套了身铠甲之后犹如一座小山,得亏他胯下的马能承受得住。 杨文桓不由扫了一眼,心里还是很羡慕的,新朝之所以处处不敌西凉北戎,除了某些因素,更为重要的一点是新朝缺马,因此在面对敌人的铁骑的时候,基本上没什么还手之力。 步军阵列在对方的一波冲杀下,基本就散了。再想组织起来并不那么容易了。 就算新朝有几支能打的骑兵,真要遇上对方的骑兵,其实也没什么还手之力。 因此从神武元年开始的新法里有一条并是鼓励民间养马,必要时可以征作战马用。 但这毕竟不是好差事,推行的效果也不佳,甚至闹出了人命。 赵觉的坐骑明显是产于北方的马,杨文桓当然会羡慕了。 “赵将军。”杨文桓出声道。赵觉与他当年是同僚。如今从官阶上讲却是上下级。 赵觉扫了他身后的人一眼,心里不得劲,当下抱拳道:“恕在下甲胄在身,不能全礼。” 杨文桓眯着眼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而后纪康并从马车里走了下来。 对于边地的人他一直都很尊重,何况对于戍守苍松的武锐营。 如此一来,赵觉也只好下马迎了过去。 第306章 烟火焚城(六) 纪康在赵觉拜下的同时已经到了对方跟前,含笑说了一句:“将军不必客气。” 赵觉直起身来,心里本就不愿意向这些读书人卑躬屈膝,实在是不这么干他的军饷,军械,军粮等等物资都总是不能第一时间运过来。因此尽管心里将那些自以为是的读书人骂了千万遍,真要遇到这种时候,他还是得装出一副孙子的样子来。 折辱他一人好过整个战局也跟着奔溃,那时候自他以下,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新朝不杀士大夫,就算只是一个末流小官,闹出事来背后也能牵扯出一大堆人来,另外也没有不杀武将的暗条。 他们这些人无论怎么搞都是该杀就杀,不该杀也得顶上去。 赵觉心里不知骂了多少次娘。 好在纪康只是在这苍松城暂住一晚。 苍松城是一座屯城,也就是说这里除了三千多实实在在的武锐营精锐,其余还有将近一万多的百姓,虽说是百姓,却也可以说是预备役了。 进了城中心的指挥使行营,两方人客气了几句,也就各回各家,毕竟不是一条路上的人,说多了大家都闹心。 纪康回了赵觉安排的住处,杨文桓却没有机会休息,因为纪康的缘故,暂时的接风宴是没有的,因此两人在大帐里互相怼了几句,并说起了正事。 杨文桓简单说了一下自己的来意,赵觉点点头,面色有些凝重,走到地图前,指了几个点,说到:“据前方探哨传回的消息,西凉前沿大帐已经往前推了十里了。” 杨文桓目色微沉:“也就是说他们很可能会选择在戎人南下的同时打过来?” 赵觉点头,“我不排除这个可能。如今西凉前沿打仗的大将军是李沟儿。” 杨文桓听到这里苦笑起来,“偏偏是这个疯子。” 赵觉走到沙盘前,双手扶着沙盘,目光扫过面前完全看不到一点绿色的地形图,“我在可能的几条线上都买了暗哨,目前来说对方应该是一种警告之意,他们后方的辎重也没有跟上,应该不会很快打过来。” 四目相对,杨文桓道:“就看我们跟戎人那边打的怎么样了。” 赵觉点头:“确实是这样……不过,你怎么就认为跟戎人就必须打一次呢?” 杨文桓道:“这次的事情可由不得我们。要知道朝廷对北方一直都防范甚严,换在往常,怎么可能会传出这么确切的消息来?哪次不是还在萌芽阶段,朝廷就派了人过去谈,可这次……我朝连人选都还没有定下,反倒是左相都亲临北方了。” 赵觉细思了一下,没有反驳,而后倒是把话题扯到了纪康身上。 杨文桓走了几圈,正色道:“……我是不愿意他出去的,原本这就是有来无回的事情,现在加上你手里的这些消息,基本可以断定对方并没有跟我和谈的打算?就这位纪大人,恐怕都见不到西凉国主。” “李沟儿?”赵觉问了一句。 “嗯。按你说的,他的前沿大帐已经前推了十里,就是说现在距离我们不到十里了,距离我们最远的哨战不到一里……”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杨文桓摇摇头:“纪康先不管,凉王世子是必须要拦下来的。” 赵觉猛的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你说什么?” 杨文桓瞪了他一眼,有些鄙视,“你说你一惊一乍个什么劲。” “喂,凉王世子啊。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当中要害。” “我当然知道。可我这不是不知该怎么办啊。”说到这里,杨文桓不忘再补一刀,“这事情是凉王吩咐下来的。” “嘿……嘿嘿。”赵觉颓然的坐了下去,“这些……真不知他们脑子怎么长的,老子一年到头守在这里已经够辛苦了,一天到晚还跟我没事找事。” 埋怨了几句,赵觉也知道事情严重,目带希冀的看着杨文桓。 杨文桓偏开头,一副我也很困扰,我也很绝望的模样。 赵觉心一紧,想着自己要不要先跑了算。 —— 比起大帐里两个男人的困扰,纪康却是惊喜与惊吓交加,看着出现在面前的人,脸色一阵风云变幻。 他到底笑了起来,压着声音:“好好好……”连说了好几声好,他才算是收了起来,“灵儿,快随我进去。”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失踪已久的纪灵儿。 “七爷爷。”纪灵儿能在这种地方遇见熟人,还是很高兴的。但怎么说也过了好长时间,当初天真少女在时间的冲刷下看起来也多了几分沧桑之感。 纪康回过头来,“怎么了?” 纪灵儿摇摇头,“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您,家里都还好吧?” 纪康转过身,看着跟前的少女,意识到什么之后,有些担忧的问到:“这些年,吃了很多苦吧。” 纪灵儿再次摇头。 纪康叹了一声:“家里对不住你,当时我就不应该乱做媒,不然你也不会跟着进城,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了。” 说到这里,纪康两眼一瞪:“当年那场大火,你是怎么躲过的?” 等了片刻,纪灵儿却没有回答的意思,纪康也就没有再追问下去。 而后说到:“家里都好,这几年有赖于你文波哥,家里好些孩子都入了学,也有几个很不错……文泽已经成了亲有了孩子,翠儿的回了李家了……” 闲闲碎碎的说了一阵,纪灵儿却兴致不高,纪康并也没有再说下去。 最后还是纪灵儿自己问了出来:“他呢?” 纪康愣了一下,看到少女眼中复杂神色,叹了一声:“后来发生了很多事,他跟苏家小姐成了亲,做起了生意……杭州失陷后就困在那边了……” 纪康抬眼看了一下,天色昏暗,他却能看清纪灵儿的担心。 随后说到:“前些天,孙恒来信提了他……他如今在杭州那边过得也不错,做了驸马,都混成了从二品的大官了。” 纪灵儿双眼一瞪,笑了起来,“七爷爷,您又说瞎话逗我。” 纪康打了个哈哈,心想我真没说瞎话啊,不过看到纪灵儿会心的笑,他也没有解释。 “七爷爷从来不跟小灵儿说瞎话。” 第307章 烟火焚城(七) 久别的重逢更多的话似乎不知从何说起。纪康说了几句,纪灵儿也只是一直在听,偶尔纪康停下来看过去时,女子神色恍惚的看着某个地方,直到意识到周边安静这才回神,笑着问一句“后来呢?” 纪康心里叹了一声,想着可能是纪灵儿这些年在外面有过太多不好的经历,因此尽可能的也挑了些好话来讲。 “……七爷爷你要去西凉啊?”纪灵儿问了一句,换作别的女子,大抵会一副惊讶神色的问这句话,毕竟西凉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好地方。 纪康听出纪灵儿话里的意思,于是有些意外,顺着话头说到:“总要去一趟的啊,事到如今也只能这么做。” 纪灵儿道:“灵儿看来,七爷爷你还是不要去了。” 纪康狐疑道:“为何?” “我刚从那边回来啊。”纪灵儿平淡开了口,也不理会纪康的惊讶:“现在的西凉国都城恐怕都乱成一锅粥了,七爷爷一去了肯定要被卷进去的。” “哈?”纪康这会是真的惊掉了下巴,先是纪灵儿说自己刚从西凉回来,他尚且还没有消化这个信息,紧跟着纪灵儿并又说了后面的话。 “应该再有几天,你们就应该能得到消息了吧。”纪灵儿自言自语了一句,随后看向纪康,一副你必须要相信我的样子。 纪康反应了好一会,最终决定就算事情不是真的,先也不回绝,免得小丫头难过。 点了点头,他交代道:“你先进屋去,我出去办点事。” 说完并转身而去,纪灵儿却仿佛没有听到纪康的话,在纪康离开不久之后,她并也出了屋子。 纪康匆匆出来,很快到了行营军帐,杨文桓与赵觉见他起来也收起了刚才的着急模样,迎了上去。 “大人还没休息啊?”杨文桓问了一句。 纪康点点头,和气道:“有些事想与两位将军议一下。” 眼看纪康脸色特凝重,两人并也提起了精神,三人各自落座,纪康将方才说的事情说了一遍,两人脸上的表情则变得凝重起来。 “……不想竟然是大人的亲戚。”杨文桓说了一句。 赵觉则是说到:“也就是说,西凉可能发生了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杨文桓点点头,心里虽然对于一个弱女子能够从西凉回来还是觉得奇怪,本想再追问几句关于那女子身份的话,却在看到纪康脸色之后果断的闭上了嘴。 “赵将军,能否请你派出斥候探一下,按照时间来看,如果真出了事,过去这么些天应该有消息传过来。” 杨文桓看着赵觉,问了出来。 赵觉想了想,应声道:“末将这就去安排。” 起身之际,并又听纪康问了一句:“赵将军,最近可有斥候没有回来的?” 赵觉被纪康这么一提醒,眼神微不可查的挑了一下,当下跨步而出,叫了负责斥候的副将进来。 将方才纪康的话再问了一句,副将并也做了肯定的回答,而后三人脸色彻底难看下来。 副将退下之后,赵觉先开了口,“也就是说,我们的斥候可能被对方截杀了?” 杨文桓点头道:“很有可能。如此一来,李沟儿的大军往前推可能也是为了堵住我当斥候。” 两人对了对眼神,而后齐刷刷看向纪康。纪康站起身来,“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就不能太过莽撞了。我看这样吧,苍松城临夜派出斥候,联系前方哨所确定消息可确信,另一方面派人往凉州府将这个消息告诉知府王韶,凉王府那边也去传个话。” “好。” 这事先定了下来,纪康再又去见了周忱,说了几句,回到住所时纪灵儿已经不见了,再又问了些人,却也没什么踪迹。再往后回了屋子终于看到了纪灵儿留下的信件。 纪康一声轻笑:“这一家人啊……”而后也不再管这件事情了。 事情姑且这样压了下来,纪康也并没有再按照之前打算第二天离开苍松城。 第二天一早,纪康站在苍松城墙上,看着远方一片荒凉,心里多少有些感慨。 作为他来讲,这样的场景不是没见过,甚至可以说在过去的三年多时间里,他每天面对的都是这样的场景,偶尔还要面对戎人的袭扰,据城而守的事情也干过几次,倒也有了一定经验。因此此时站在城头,他还是本能会考虑要是他来守这座关城会怎么做,己方投入多少兵力,对方又投入多少兵力……诸如此类的设想做了几遍。 脑子里却还是没有清晰起来。 赵觉在之后不久到了他身边。 纪康没有回头,说到:“赵将军以为李沟儿的大军攻过来,我们能坚持多久?” 赵觉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纪康说的是能坚持多久,而不是我们能不能守住,也就是说他显然也是明白他们根本不可能守住。 虽然苍松城位置险要,这座城当年建设之时也投入很大的财力,但真要打起来,对方不计成本的话,打下来也是很有可能的。而且只要派出一支万余人的队伍迂回到后方,他们更是不可能坚持多久。 越想下去,越发觉得这次的事情很是恐怖啊。 “如果只是李沟儿的话,末将有信心坚持一个月。” 纪康颔首,随后问到:“将军可要明白,朝廷抽不出兵力来支援的,也就意味着真打起来我们是孤军作战,哪怕有这座城。” 赵觉当然明白,“大人以为对方打过来的可能性有多大?” 纪康笑笑:“最少七成。” “这?” 纪康解释道:“西凉如果真出了事,显然不愿意跟我朝产生摩擦,但同样的他们也害怕我朝趁此机会出兵,所以两国之间谈判的前提,就是实力。” 纪康叹了一声:“比起北戎,西凉毕竟要弱很多,而我朝急需一次胜利,他们也担心我们与戎人谈判成功……” 赵觉听着纪康说了一阵,没有接话的意思,直到纪康自己转了话题,他才接了话头过来。 “刚刚得到线报,我前沿哨所的人都被杀了。” 第308章 烟火焚城(八) 听到赵觉的话,纪康转过头来,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股极度压抑的怒火。随后并又正色道:“看来我们的猜测有可能是真的。” 再转身来,他看着赵觉,说到:“赵将军是此地主官,进下来打算怎么办?” 赵觉一声轻叹,说到:“只能上报,等候上方的命令。” 他说的不是假话,他们这些人没什么自主权,苍松城因为地处要冲,因此武将的权限多少还有一些,但对于他们来说更多的还是各种拖后腿的命令,毕竟上面也担心他们这些人要是来个投敌,那就玩大发了。 因此赵觉尽管是苍松主官,调军令牌有一半并不在他手里。 纪康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他也通过自己的渠道往京城递了东西,想来很快就会得到答复。 各方人马都在做着自己的打算,这之中却又是一番复杂难言了,身在局中,纪康断然也是脱逃不过了。 —— 杭州,进了二月以后,原本就苍翠的山山水水越发青翠,昨夜新下过一场小雨,城里最后一丝血腥气也被冲得干干净净,一切都好像进入正轨了。 对于底层百姓来说,他们并在乎什么朝,只有那些是假大雨因为所谓的传承看得分外重要,因此在一段时间的安抚之下,知道那些大人物根本不在乎自己这些平头百姓之后,原本是怎样的生活,如今还是怎样活着。 接到已经热闹起来,小贩来来往往卖着各种各样的小商品,孩子已经被准许出门,此时围着那些卖糖人,糖葫芦的商贩,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平静祥和。 关于公主府那位驸马的事情已经少有任提起了。除了公主府的那些人。 时间再又往后绵绵而去,已经到了三月了。 草长莺飞,浅草黄花。 杭州里,酒楼茶肆都热闹了起来,读书人在经过漫长时期的抨击之后,大抵觉得没人理会也都没有再做那些无用功。倒有一部分因为在永乐朝谋得一官半职,因此如今已经其实一片歌颂了。 青楼楚馆,女人已经换了一批又一批,读书人也换了一茬又一茬,有人感叹着时光流逝,有人宣扬着盛世太平…… 王凝到底没有醒转过来,穆青青已经习惯了这个活死人一样的家伙,而后派了人往江宁去,找了苏筱妍,当然到底因为对方有了身孕,她没有将这件事说出去。 然而,已经过了这么久,对方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 每日里她过来与王凝说会话,府上上的人并也有些担心。秦浩然担心之余则是愧疚,因此他已经留书一封,寻找凶手去了。 穆青青像往常那样从王凝屋子里出来,站在门口顿了一顿,而后看着院角那几株翠竹,对迎上来的明月说到:“砍了它。” 明月愣了一下,不及说什么,穆青青已经离开了。明月待在原地,她从穆青青眼里看到了某种情绪。 她进了屋子,站在床边。床上的脑子安静的躺着,呼吸均匀,看起来却又很是怪异。 明月凑近了些,压着声音道:“对不住你呢,公子。” 她直起身来,细心帮王凝擦了脸,翻了被子,而后朝外面走去,在门口略微停了一下,叹了一声迈了出去。 王凝缓缓睁开眼,老实讲他睡了这么久也挺累的,一直没醒倒也不是他的恶作剧。他本身因为过去的种种经历,对于毒已经有了某种本能的抵抗能力。之所以一直醒不过来,大抵还是因为自己身体内正在进行着一场“战斗”。 好在他最后还是赢了,不过他也察觉到自己体内的变化,如今的他恐怕只是个二高手了。 想当初可是无限接近宗师的大高手。 想到这里,他还是有些难过的啊。 身体还不能动,王凝尝试了一下就放弃了。 明月的话他当然是听见了,心里还是叹了一声,本有些呆滞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隐约透着一丝悲伤。 很多人确实不该死,但又不得不死啊。 王凝对于自己的事情做了一些考虑,而后大抵也能明白背后发生了什么,在意识到那个女人可能已经到了杭州之后,王凝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应该是抬手揉了揉额头的。 随后他笑了起来,跟着咳嗽起来。 外面都明月听到动静跑进来之后,并看到王凝口吐鲜血,伴随着胸膛起伏,大口大口的喷着血沫。 明月吓了一跳,跑了过来,“公子……” 回答她的仍然是口吐血沫,王凝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一下,眼泪却止不住的从眼眶里挤出来了。 明月一块洁白手帕擦得全是污血,她有些心疼,却也顾不上这个了。 “来人啊……来人啊……”近乎是哭着喊了出来,不多时,福伯跑了过来,注意到情况之后,立马跑了出去叫人去请大夫。 黑色的血沫喷了好久,咳嗽声中倒给人一种活过来的感觉。 盏茶功夫之后,他终究开口说了话,仿佛是呗茶水呛到之后,他断断续续的说到:“娘希皮……” 明月愣了一下,再又看了眼王凝之后,趴在床边哭了出来。 福伯已经带着郎中进来,恰好是先前请来的那位。 老大夫心有余悸,毕竟上次大家闹得并不开心。 看到王凝的第一眼,老大夫还是感叹可一声,心道:“这命还是挺硬的啊!” 眼下最要紧都当然还是看病。 王凝醒了过来,看起来却虚弱得很,老大夫在床边坐下,开始诊脉。 却不等他说话,床上的王凝已经开了口。老大夫听了一会,才明白对方说的是几味药,然而每一种单独列出来他都知道,但像现在这种放在一起他却不知道有什么用。甚至药性相冲,根本就是毒药。 王凝大抵是意识到老大夫要说话,反手抓住了大夫的手,眼色恳求。 老大夫回头看了看一脸希冀的官家和侍女,叹了一声,点了点头。 反正脉象乱的一糟,根本就不可能活命的那种,说不定以毒攻毒还能有救。 第309章 烟火焚城(九) 穆青青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赶了回来,刚好撞上福伯送老大夫出门。 老大夫见到她,大抵还因为上次的事情心有余悸,因此脸色不好,甚至都不想多待哪怕一刻,匆匆告辞而去,心里大抵是将她当作了一言不合就拔刀砍人的女魔头。 穆青青对此也不在意,反正她的名声在别人眼里就没有好过,在询问了几句老大夫之后,更多的是福伯与她说。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门,到了屋子时,王凝在明月的帮助下已经坐了起来。 王凝注意到穆青青进了门,明月当然也看到了,于是起身,说了几句后被穆青青打发出去,屋子里并又只剩下王凝与他两人。 王凝看着穆青青,久久没说话,原本想要打趣几句,可是话到嘴边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半个字来。 穆青青站在不远处,怔怔的看着王凝,却也没有说什么话。 王凝被看的发毛,笑了起来,想要掩饰某种尴尬,说到:“你啊,对不住了。……” 话未说完,他的笑容并僵在了脸上。 穆青青如一阵风,轻柔的风,扑了过来。她的头埋在他胸前,他听到自己的心跳的很快。 记忆里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近的与某个女子亲近过了,王凝本能的有些害羞,下一刻,听着女子轻声的啜泣,他宽慰道:“我还不会死呢。” 穆青青却没有理他,过了一会这才抬起头来,脸色已经变得严肃起来,眼角也看不到哭过的痕迹,一度叫王凝觉得这家伙肯定是作戏给他看,不过倒也不会真这么去想,刚才那个动作确实是真实的,因此对于这个女人难得表现出来的柔弱部分他不想过分否定。 穆青青坐到床边,背过身去,目光投向门外空荡荡的院落,那从翠竹已经被砍了,如今只剩下一堆枯叶,但她明白,也许明天早上爬起来,那里就会再冒出一堆新笋来,然后再过不久,并又是一从新竹了。 春风也好,春雨也罢,总有扰人的时候,亦或者本不是什么附庸风雅的人,对于那绵绵不绝的所谓小雨并也觉得无趣得紧。 再或者在他们这样的人看来,润物细无声到底没有月黑风高好杀人来的实在。 女子没有说话,床上的男子也在努力组织着语言,因此屋子里一时间安静的出奇。 半晌之后,王凝开了口,“如果你觉得对不住我,那就下厨给我熬碗鸡汤吧。” 穆青青转过头,略带鄙夷,却没有拒绝,“我又不会。要不我陪你打一架?” 王凝看着她眼里的希冀,笑了笑:“我现在这样子怕是打不成架。” 穆青青哦了一声,“那就算了。”她说着再又转过头去,像个闹别扭的小媳妇。 王凝轻笑了笑,轻轻眯起了眼。 “等你好了,我送你回江宁去吧。”穆青青无比笃定的开了口,看着王凝的眼神也分外真诚。 王凝笑了笑:“不回去。” “你还没死够啊?” 王凝彻底放开了笑,“我都死得很有心得了。” 这么一句玩笑话却叫人笑不起来,穆青青也没有再计较下去,继续之前的话题说到:“我跟你说真的。” 王凝闭上双眼,头往后靠了靠,说到:“原本我确实不打算在这边待着,一开始我只是想过来找个人而已,不想后来却把自己给留在这边……我也不瞒你,我可是身负特殊任务的,像我这么英明神武的人怎么可能半途而废。” 穆青青鄙视道:“你真以为我不会杀你?” 王凝摇摇头:“我应该不会这么想。”说着他的神色微微变了变,最后苦笑道,“但有一点,我要死的话应该早死了。” “……实际上在进入杭州之前,我听过你的云记,所以我派人去查了你……我跟你说的也是实话,青木寨这些年过的本就不好,我需要个能替我打理庄子的人。” “你真是高看我了。” 穆青青摇摇头:“也许吧。”她说到这里,透出几分难过神色来,“只是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要保下你了。” “因为我英明神武吧。” 王凝笑了起来,却又说的郑重其事。 穆青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眯着小眼睛:“那是肯定的,我这么英明神武的人看上的人,必须也英明神武啊。” 互相的吹捧到了这里停了下来,穆青青的心似乎也在这一刻变得柔软下来,他看着王凝,说了些有些私密话。 “……我想抽身了。”她看着王凝,“以前想着大家争一下,总能争到一些东西,可是现在好像跟一开始大家想的又不一样了。” 女子说着怅然一笑,“以前大家是一起争,说的好听些,是争天下,说的那听些,就是一群狗从另外一群狗嘴里抢食……那时候大家都弱小,不得不拧到一起,可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啊,曾经一起用心的人到了现在开始为了争话语权互相攻击,青木寨原本不想参与进来,可是还是被逼着下了场……”她抬眼看着王凝,“这样很累啊。” 王凝愣了一会,“如果真要抽身,倒也是可能的。” 穆青青看了过来,说到:“圣公伯伯对我很好啊。” 王凝心下了然,颔首道:“我明白……不过既然你都看得明白,我相信圣公肯定也明白,所以如果你真的想要走,他不至于会阻拦。” 穆青青看了过来,王凝继续道:“除非你舍不得如今的权势。” 穆青青一声冷笑:“如今的权势都是因为我身后站着整个青木寨。倒是你,恐怕才是舍不得的那一个吧?” 王凝笑笑:“我有什么舍不得的?” 穆青青略作沉吟,“你会跟我一起走吗?” 王凝愣了好久,摇了摇头:“这个不好说。” “那就不要说了。”穆青青站了起来。跟着声音再次冷了下去,“真要走的话,也要剔掉一些腐肉啊,你好好休息吧,我去处理一下。” 王凝哦了一声,看着女子潇洒离去的背影,也不知该庆幸他们是一伙,还是该后悔跟这女人扯上关系。 第310章 烟火焚城(十) 某一刻,门外再次下起了小雨,雨水轻柔,雨声轻柔,点点落在地上,石板路溅开水渍,一圈一圈,仿佛是刷上了漆,变得透亮起来。 枯叶在雨水的侵蚀下很快变得潮湿,料来没多会就会腐烂,随后成了新生笋芽的养分,催生着新生命。 王凝看着这一幕,突然想起先前破城时被杀死的一些人,那是一群真的值得敬畏的人。世道糜烂,世人自私,却也有一部分人真的保持着天下为公的心思,借用那位老人的一句话“儒生当卫道”,并是在这样的一种“道”下,很多人前赴后继投入进去,警醒着后人,只是后人真正能够理解,或者说理解的人,真的太少了。 所以他才会觉得那些人死的并不值得,所以在与文衍博的谈话间他才会说出那样一番话。 哪怕就算真的有“当局者迷”这样的说法,却也不应该抵消这些所谓“当局者”犯下的累累罪果,这是对那些死去的人的不尊重啊。 在谈起因为弥勒教起事而卷入战火的百姓时候,文衍博说“老夫心痛,为他们今后将要遭遇的种种心痛。” 然而说出这种话的老人却为了保住某些东西而做着被人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的事,老人之所以这么做,从根本上讲本来也为的是那些骂他的人,然而得到的不是感激,只是更加不可收拾的恶意谩骂而已。 所以当老人反问王凝的时候,王凝说到:“我也心痛,为那些死去的人心痛,为他们到目前为止所遭受的一切心痛。” 老人也许是从他眼里看到了什么,所以才会有后来的某些话,某些事吧。 但这一切,其实都已经过去好一阵了。 然而事到如今,当初那些骂人的人同样哎做着当初他们骂的那些人做的那些事,只是换到自身,却也成了“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典范了。 这世道本就不公平啊。 王凝不确信当初那些人做的那些事的意义是否能够被更多人明白,想到这里,他觉得甚是讽刺呢。 枯败腐朽的老叶为新生的芽儿付出最后的心力,直到消耗殆尽,成了一堆渣土。新芽长大,长得更为高大,世人却只记得眼前的一切,浑然忘记了那些不曾看到的地方,默默付出的又是何种样的代价。 雨水在地上汇集起来,砸在地上的水花越来越高,檐下的水注也越来越急促,从门外灌进来的春风变了味,这天突然冷了。 王凝紧了紧被子,莫名的赶到一丝寒意,想着这雨怕是要连下好几日了,转念一想却也明白过来,已经到了春夏交替的时节了。 雨水频繁一些,其实也是正常的吧。 与杭州城的风平浪静不同,京城却因为这场连绵不绝的雨水欢呼起来,哪怕城外不远的黄河水位已经涨了好多,带来的急迫感也不能降低多少这股欢呼背后的欣喜。 雨水频繁,预示着今年的夏天可能雨水很充足,因此也就预示着戎人打过来的可能性很小。 同样因为雨水充足,戎人生长的北方草原必然水草丰盛,他们断然不会吃力不讨好的打过来。 京城往北,过了大名府,接近边境的地方有一座小县城,蓟县。比起北方雨水连绵,这里的黄土地上却少有雨水,因此如今据守蓟县的官兵心都是崩紧了的。 城楼上,知县唐曲锁着双眉,眼珠子都快要凹陷进去一般,也许是因为北方惨烈的风沙,他的脸看起来粗糙万分,甚至不及一个南方日日耕作田间的老农保养的好。 在他旁边,蓟县负责守城的将军叫做凌河的中年将领,境况比他好不到哪去。 “……起码不下五千骑。”凌河说了一句,声音沙哑,也仿若是被凛冽的风沙割裂过。 唐曲颔首:“其他地方可还有什么发现?”唐曲说着,目光紧紧锁在骑兵前方那些衣衫褴褛的人身上。 那些人都被一根绳子绑着手脚,连成一排,个个面黄肌瘦,身影佝偻,当中少有妇女,大多都是老人和孩子。 唐曲在边地很多年,对于这样的场面见过很多,因此即使隔得很远,肉眼并不足以看清楚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他却能猜到,因此他的脸色才会黑得像是锅底。 “暂时没有。”凌河说了一句,“大人,是否派人往通县报信?” 唐曲回过头看了看不远处的烽火台,苦笑一声:“报吧。” 凌河注意到唐曲的视线。点燃烽火台无疑是最快的传讯手法,但眼下这个节骨眼上,他们万万不敢点的,本来两方还有谈判的可能,暂时因为他们点了烽火台,被对方误会了去,那就是罪过了。 因此,包括唐曲在内,大家其实都很憋屈,因此只能采用派出传令兵的方式。 凌河退了去,安排传讯事宜。唐曲目光扫过城墙上这些士兵,心里叹了一声。 目光再次看向对面的军阵,那群难民开始往前推了。 唐曲心里一沉。 本质上讲,那些走在最前列的百姓都是新朝百姓,戎人每每打过来,沿途基本是毁掉一切,年轻女人被抓起来送到草原上,精壮男子大多也被送到后方做了奴隶。像眼前这种老人和孩子占据了绝大部分的难民队伍,则是戎人用来攻城的炮灰。 很快,队列已经到了射程范围之内,唐曲不用偏头看也知道士兵的余光都汇集到了他身上,他甚至听到了弓弦绷紧又松开的声音。 唐曲叹了一声,没有下令攻击。 随着难民过来,声音也越发清晰了,诸如“救命”之类的字眼开始清晰的传入守城官兵的耳朵里。 唐曲锁在官袍里的手紧握着,指节都已然发白,也许是过往的风太过急骤,他的身子都颤抖起来。 “准备……”他到底开了口。 有人试图劝什么,却又听他不容抗拒的呵斥道:“准备!” 随着是弓弦绷紧的声音。 与此同时,唐曲的声音响了起来。 “……城下的父老乡亲,你们听着,唐曲身负守土之责,无法顾忌尔等,待此战过后,唐曲若能活着,必以此身祭奠诸位乡亲父老……” 第311章 烟火焚城(十一) 唐曲说出这样的话来,最先听到的当然是城墙上心都已经提到了嗓子眼的士兵,众人一脸骇然的看向他,咻的一声,那是有士兵手里的箭不受控制射了出去。 也是在这一道划破空气的艰涩声音里,众人才都回过神来。城下的百姓在一开始的茫然之后,一部分已经跪了下来,嘴里哀嚎着什么,而后更多的人跪了下来,朝这边拜了下去。 每个人都有活着的权力,但此时此刻,唐曲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如果他开城,那么不单是外面那些已经骨瘦嶙峋的百姓,就连城里,乃至蓟县往南几十万百姓都可能卷进来。 思衬间,凌河从城下跑了上来,一身甲胄发出一阵清脆声响。 凌河上了城,守城士兵的视线都落在了他身上,眼含希冀,凌河点点头,走到唐曲身边,扶着墙垛往下方看去。 “大人,这不下一千人啊。” 唐曲沉着脸色,“就算是一万人,十万人,今天我都不可能开城。” 唐曲一字一句说到,“蓟县只是个小城,若非当年范公主政北方时加固过,你我在这五千戎人骑兵跟前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哪怕现在,你我又能支持多久?”唐曲转过头看着凌河,目中露出一丝决然,“蓟县是孤城,对方五千人虽然不能合围,但事后将会发生什么你我都不知道……再者这五千骑兵突然出现在蓟县,谁知道别的地方又是否也是这样?我们对他们的目的一无所知,但如果让他们突破了过去,我们的后方将会遭受何种蹂躏你我都心知肚明。” “大人!”凌河还想再劝说几句。 唐曲道:“上面若有怪罪,自有我承担责任,至于城下这些百姓,本官事后自当摘下这头颅祭上……凌将军,你要做的是守好这座城,而非是与本官争执。”唐曲说着往后退了半步,躬身朝凌河行了一礼, 凌河气息一滞,叹了一声,抱拳道:“末将领命。” 凌河退去布置防守任务之后,唐曲的目光并又落在那些跪地恳求的人身上,身边凌河留下护卫他的士卒一脸不忍,甚至有些怪罪的瞪了他一眼。 唐曲察觉到之后,却也没有说什么,轻声的呢喃了一句:“给他们喊话,命是他们自己的,想要活命那就回过头去,就是用牙齿咬也给我咬……” 唐曲的话说的不容抗拒,身边亲兵领命下去,很快城楼上并响起了道道声音,穿破风幕,往那边溢了过去。 唐曲也不管有用没用,心里我在盘算着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 诚然往常戎人骑兵很少会直接用在这种攻城战中,他一开始甚至以为这支骑兵只是碰巧出现在蓟县,但当对方从后方将那些百姓如同驱赶猪羊一样赶出来时,他并明白这次的事情并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 也就是说这时候如果他软下来,那么迎接他的只可能是毁灭。 如今姑且还能抗争一下啊。 现在的唐曲还不知道,正因为他的这个决定,为后方争取了很多事情,使得很多事情都重新回到了谈判桌上,而他到底没有机会将人头亲自砍下来祭奠那些死难的百姓。 此是后话了。 蓟县是个小城,与通县等地组成防卫戎人的第二道防线,但如今对方既然已经到了蓟县,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绕过了前方的探哨,唐曲不得不暗骂一句真定,太原府那些蠢货同僚。 不过,唐曲却也愿意相信这只是对方的一支游骑,然而一支游骑竟然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裹挟到着千余百姓,却又似乎说不过去。 也就是说前线肯定是出了什么变故了吧。 然而不用唐曲再想,对方队列中冲出一骑来,到了城下,吼道:“吾乃大魏南院大王二皇子先锋帐下图谷辞……” 啰里啰嗦说了一阵,语中多是不屑,凌河从旁边亲卫手上拿了弓过来,却被唐曲给拦了下来。 唐曲上前,到了垛口,说到:“本官乃蓟县知县唐曲,尔等陈兵城下,显是来者不善,本官今日又怎会开这城门……” “本将方才已经说过,今日来此只是护送你国百姓归来。” “呵,此等言语,三岁孩童恐怕都不信。”话音刚落,咻的一声,唐曲旁边的墙垛上并插上了一支利箭,唐曲则被凌河拉到了墙垛后面。 “哼,尔等自诩天朝上国,却如此不懂待客之道,今天本将就教教尔等!” 说话间调转马头,回了队列。 唐曲脸色阴沉,“哼,来的若是真正客人,本官必将亲自出城相迎,备下好酒好菜……恶等此行此举,哪里像是客人了……” 两边的嘴战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唐曲从墙垛后出来,看着下方,对身边的凌河说到:“准备吧,另外派出人往后方传讯,最好能够知道前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瞬间,这座小县城一时间笼罩在一股阴云之中,蓟县常备守军不到两千,这场战真要打起来并不容易。 与此同时,太原府,知府衙门里,一个满脸胡子的将军急匆匆走出大门,也不理会身后跟上来的衙门幕僚,上马,绝尘而去。 大胡子将军出了太原城,城外静候的三千官兵全都一震,恭敬道:“将军。” 秦瑞清点点头:“出发。” 紧跟着副将策马到了他身边,小声问到:“将军,我们往哪追?” 秦瑞清想了想:“大名府。” 副将当即往队列间补充了一句,策马到了前面。 没多久后,秦瑞清并又改了命令,靖边军改为两路,一路由副指挥使唐通率领往蓟县方向追来,另一路由秦瑞清亲自率领往通县一带追去。 作为新朝边地唯一的机动军队,这次因为某些人疏忽而酿出的悲剧,只能交给靖边军来做,但当秦瑞清接到这个命令时,那五千老鼠已经不在太原府境地了。 甚至在他这样久经战场的人眼里,都没留下多少可用的信息。 但无论如何,也要追上去,并且一个不剩的干掉啊。 蓟县,大战已经开始了。 第312章 烟火焚城(十二) 戎人的骑兵一般并不做攻城用,但今天破天荒来了一会,对于唐曲等人来说这应该是件好事,据城而守,对方又未曾带什么强大的攻城器械,这样的战斗起码天时地利都在他们这边。 戎人常备的干粮应该只是三日,也就是只要坚持过最初的三天之后,他们并好过了。而且三天时间后方的增援如果还赶不到,那么他真要冲进枢密院问问了。 所谓的攻城战开始了半个多时辰,戎人骑兵只是在后方一通射,只是派出一部分人驱赶着那些新朝百姓过来,城墙上的守军却也因为顾忌骨肉同胞,打的束手束脚,眼看都要被对方突破到城下,唐曲实在看不下去,撸起袖子亲自上演了一番“六亲不认”,守城官兵也并不敢虚与委蛇,诚然大名府到底距离京都已经很近了,后方也基本没什么军队,形同虚设,如若这支骑兵突破过去,那么虽然才五千人,带来的灾难却不知会惨烈到何种地步。 唐曲心下愤恨,对着城下呵斥道:“尔等身为新朝百姓,竟然宁愿与自己同胞作战,也不愿意转过头面对那些戎人……” 城下的人却似乎没有听到这些声音一样,几十人一小队借着简单的盾牌往城门汇集过来。 凌河看着这一幕,却也是万分心痛,有心劝慰唐曲几句,话到嘴边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滚木,落石如瀑布一般从城头倾泻而下,城下已经堆积了很多尸体。 唐曲目光往远方的骑兵阵里看去,对方显然已经分出一部分出去,唐曲料来应该是去周边搜罗更多的新朝百姓,心下不由气结。 这一场单方面的碾杀在经厉了不知多长之后终于停歇下来,已然黄昏了。 唐曲从城头下来,到了城门洞里,看着一地残尸,气得发抖,两眼充血,从凌河手里夺过刀来,快步过去,朝地上的死尸就是一通猛剁。 “娘的。”唐曲骂了一句,提着血淋淋的刀,目光炯炯扫过周边的官兵,问到:“刚才是谁开的门?” 他说的平淡,却掩不住那杀意弥漫,诚然他现在的样子哪里还有一个文官的文弱谦和,绕是凌河看了都觉得心颤。 “没听到本官问话吗?” 话音刚落,有人站了出来。 唐曲走到他面前,问到:“为什么要开门?” 那年轻的士兵眼色闪躲,尽是不忍,带着哭腔,不知是被唐曲吓到,还是真的很难过,他开了口:“他们,他们都爬到门口了。” 唐曲啐了一口血沫,像个失心疯一样看着年轻的士兵,血淋淋的刀指着地上早已经被剁得面目全非的戎人尸体,咬牙道:“你不知道这些豺狼在后面?你看……”唐曲一把拽过士兵,拉着他到了旁边五具新朝官兵尸体跟前,“你看,他们死了。”说着染血的长刀指着周边还站着的人,“他们也都因为你这一小丝门缝受了伤!” 唐曲目带忧伤:“你救下他们了吗?没有?刚才戎人冲门的时候,已经将他们当做拦路的猪狗砍死了……” 凌河从后方上来,拉住了唐曲,对他士兵说到:“你到城头去。” 唐曲没有接话,算是默许。 凌河从唐曲手里接了自己佩刀过来,给守城门的小队递了个眼色,半强行的拖着唐曲离开。 城门不远处的凉棚里,唐曲手都在发抖,方才那一幕现在回想起来,却也还是有些心有余悸,哪怕是他自己做出来的。 凌河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大人,有消息了。” 唐曲没说话,凌河并又跟着说到:“除了我们这里,其他地方没有发现。至于前线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暂时还不知道。” 唐曲颔首:“凌将军,你说城外那些人到底在图谋什么?”唐曲叹了一声,“我实在想不通啊。” 凌河道:“可能只是游骑……” 唐曲摇摇头:“我看不是,五千人啊,还有五千匹马……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出现在我们跟前?太原府,真定府那些军队难不成都成了瞎子?成了摆设?” 唐曲反问了一句,凌河一听也觉得奇怪,然而却一时半会儿想不通。 夕阳的余晖从城头射了下来,城下有一大片阴影,火把烧了起来,噼啪作响。 两人再又到了城楼上,因为对方并没有使用云梯之类的攻城器械,一味的冲门,因此城墙上并没有留下多少战斗痕迹。 城外火把也亮了起来,唐曲的视线落在那处难民汇聚的地方,久久不能移开。 近乎只是半天时光,对方并又搜集了许多百姓过来,甚至每时每刻都有新的难民被送到这边,一些简单的攻城工具也开始制造,唐曲明白明天必然会很辛苦。 然而不等他迎接明天的朝阳升起,近乎在夕阳落尽最后一丝余晖的同时,对方的军阵里再次有了动静。 唐曲眉头锁了起来,凌河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了。 满天的烟尘代替了夜幕从天边席卷过来。唐曲的字第一感觉就是太原府一定是全体投敌了。 然而他知道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因此只能说他们上了对方的当了。 烟尘渐落,显出背后的军队来,乌央乌央连成一片。 凌河与唐曲相视一笑:“这根本说不通啊,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为何我们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 然而说一千道一万,眼下要面对的已经是最可怖的画面了。 唐曲明白自己恐怕活不下去了。 与此同时,苍松城的纪康看着城外绵延的军帐,心沉到了谷底。在他身边,赵觉握着佩刀,指节发白,“那是李沟儿的先锋军。” 纪康颔首:“如今整个西北能够抽调出来的军队还有多少?” 赵觉想都没想就答道:“除了武胜军,武锐营,能够集结过来的不到一万,何况西北还有很长一条防线需要驻军。” 纪康摇了摇头,苦笑道:“现在就只能指望着与北戎的谈判能够敲定,不然这个时候真不是打战的好时候啊。” 赵觉深以为然。 第313章 烟火焚城(十三) 火把在城头忽明忽暗,都怪那恼人的风。 唐曲双手无力的垂在身侧,尽管藏在袍袖里,却也掩不住颤抖起来,风撩起他已经凌乱的头发,猛然间仿若城下那些流民一般凄惨。 “怎会?”近乎是呓语,唐曲浑然忘记了自己身为此地主官,如今这幅样子会给守城的官兵不好的印象,甚至军心都有可能因此而受到影响。 旁边凌河也好不到哪去。 唐曲缓过神来,瞪起双眼,对凌河道:“这是有预谋,我们不能派出前方有人投敌的可能,凌将军,即刻派出传令兵,无论如何,也要把消息传回去……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传到大名府,甚至是京城。”唐曲说着余光落在城下乌央乌央的人群里,悲戚道:“这些人要是到了京城,你我都是千古罪人啊。” 如是说着,唐曲面容已经扭曲起来,青筋跌起,强忍着心里翻腾的血气,剧烈的咳嗽起来。 凌河安排亲兵照顾唐曲,当下回身到了城下,召集了所有传令兵,一字一句道:“……本将也不瞒你们,出了城,也许你们走不出一里地就有可能死掉,但眼下时局如此,我不得不以将军的身份命令你们出城,命令只有一句话,无论如何要活着将消息带到大名府……” 十几个传令兵身躯一震:“我等从命。” 凌河道:“记住我们身后都是你们的妻子儿女,我们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住他们,为了这个信念,我等即使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动员的话说了不一会,强调了任务的艰巨,凌河一声令下,传令兵选了城里最好的马分批从不同城门冲了出去。 做了这一切,凌河回到城楼上,唐曲已经恢复了过来,只是脸色看起来分外难看,火光照耀下一片蜡黄,手里握着锦帕已经沾染了血迹。 凌河走了过来,询问了一句,随后说到了正事上:“已经派出人传讯了,因为人手不足,只派出了十六个。” 唐曲抬起头来,说到:“不够,城外突然出现这么一支大军而我们没有丝毫消息,足以说明对方斥候咬我们咬得很紧,此时城外肯定也有斥候等着……” 唐曲咳嗽几声,定了定神,说到:“没批十人,让他们隔盏茶功夫再走,无论如何,这个消息必须要传回去……我就不信我们派出几百人会没有一人冲到大名府……” 唐曲说的激动,再又咳嗽起来,凌河走了过来,想要劝说几句,却被唐曲拦住了。 唐曲回身望着城下灯火通明的地方大营,说到:“他们今晚一定会攻城,你我都没什么时间休息,而且他们至少是带了云梯的正轨攻城部队,人数可能是我们三倍以上……蓟县城墙到底只是黄土夯筑,我方也才两千可用之兵,这战单靠我们肯定是不成的。” 听到这里,凌河已经明白唐曲的意思,当下说到,“末将这就去征召民壮。” 唐曲颔首:“将军务必告诉他们,除了坚持到援军到来这一条路,我们没有任何退路!” 凌河顿了顿,躬身退了去。 唐曲再又咳了几声,星光从云层后透了出来,城下的军营看得更加清晰了几分。 啥在这时,不远处城墙上传来一声惊呼,随后是滚石落木哗哗往下砸的声音,唐曲闻声往那边过去,只剩下城下的几句尸体。 那些分明是新朝百姓的尸体,被滚石砸得面目全非,在他眼里此时分外恶心,恨其不争。 心里骂了一声,唐曲则只得安排下去,再又添加了火把数量,火光一时间亮了起来,看到这一幕,唐曲猛然醒转过来,叫了亲兵过来,说到:“快去点烽火台。” 亲兵愣了一下,心想这大晚上的就算点了也看不到啊,不等他问,唐曲已经说到:“点火,最好是火光冲天……你去城里找个空地,将周边百姓全部撤离,而后点一把大火……” “大人,今夜风大,火势难控……” “无碍。”唐曲道,“今夜本官拼了整座城也绝不能让戎人跨过一步。” 言下之意,今夜撑不过去,到时候的蓟县也同样是一把火烧干净。 亲并退了下去。 不多时,城中原本的广场上已经亮起了火光,随之而来的是百姓的谩骂之声。 唐曲却已经顾不得许多了。 蓟县虽然有烽火台,但不不像长城那样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因此就算蓟县点火,在夜里效果其实很差。 蓟县处在南下大名府的咽喉之地,过去虽然经历过很多战火的洗礼,但这么些年毕竟有太原府顶在前面,这种场面还是没怎么见过了。 城中的百姓因此变得慌乱起来,凌河颇用了些手段才算是将城内的骚乱镇压下来,好在唐曲平时也是个清官廉吏,眼下百姓也不与他作对,民壮很快组织起来,大家姑且还是有着同仇敌忾的自觉。 这时候,戎人的第一波攻击已经开始了。 最前面抗着云梯的还是那些新朝流民,比起白天,他们像是打了鸡血一样,乌央乌央冲了过来。 北戎能将这样一支将近万人的队伍送到大名府腹地,已经是极限,攻城的器械应该都是临时赶制出来。 唐曲虽然不明白白天那些骑兵为何会提前进攻,但此时他还是很庆幸,若然的话,他们完全不会有任何防备。 转念一想,大抵也是那些家伙为了争功劳吧。 喊杀声中,滚石碰撞肉身的声音清晰可闻,城下的惨状已经没人去关注了,士兵杀红眼之后基本也忘记了恐惧,只是机械的重复着往城下扔石头的动作。 就连先前开了城门那位心善的年轻士兵,如今也供着眼,嘴里骂骂咧咧的吼着那些同袍。 战火蔓延开来,厮杀声中,北戎的攻城部队已经打过来。 城楼上开始被人攻上来,尽管很快并将上来的人砍死,但越往后面,众人已经觉得分外吃力了。 人员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减少着。 神武三年四月初的这一夜,戎人再一次的南下拉开了帷幕,血与火再次充斥着早已经不堪凌辱的中原大地。 第314章 烟火焚城(十四) 春夏交替之际,南方已经是雨水频繁,瓢泼大雨什么的不分昼夜,不分场合的砸落下来,卷着一股洪流,冲洗着世间好的坏的所有东西。而北方,依旧处在一种天干物燥的环境里,在北戎已经拉开的南下大幕里,整个北方就像一个衣裳尽去的女子,遭受着最为糜烂的蹂躏。火热的阳光偶尔从云后偷偷出来照在这片土地上,红彤彤的仿若是女子腮上的潮红。而后太阳落下,再又升起,依旧重复着前一天的故事。 蓟县,第一缕阳光从天边透了出来,昏黄的光线打在城墙上,慢慢往下移动的过程里,城墙上一夜战火的痕迹显露出来。 黄土夯实的城墙满目伤痕,土块掉落,形成一个个凹陷,鲜血染了满墙,在阳光下越发显得惊心动魄。 唐曲坐在城下的凉棚里,他的手忍不住的颤抖,如今的他已经看不出分毫儒生的儒雅,那身官袍已经被污血浸染得变了样子,换在往常,他早就将之换了扔掉,眼下他却不能做这种事。他身为此地最高指挥官,这一身袍服并是他的身份象征,为了避免破城后累及无辜,他必须时刻证明自己的身份。 北戎的攻城在三更时候停了下来,唐曲却一直不敢放松,保不齐对方只是来个障眼法,毕竟黑灯瞎火的想要换个进攻方向也简单得很。因此纵然对面有歇战之意,他们却不能有片刻放松。 城头的士兵换下部分到后方暂歇,组织起来的民壮暂时接管了巡逻任务,好在后半夜都相安无事,天微亮的时候,看到对面大营没什么动静,唐曲在凌河的劝说下从城头下来。 此时坐在凉棚里的除了唐曲凌河,还有城里几位乡绅,大家坐在一起姑且也是对昨夜的战斗做一个总结,顺便对接下来的防守做些安排。 唐曲一直没怎么说话,只是最后商量出一些章程之后,他过了目,稍作补充并也安排了下来。送走乡绅之后,凉棚里只剩下唐曲和凌河。 唐曲问到:“我们还剩下多少人?” 凌河道:“半数。” “也就是说折损了将近一千人?”唐曲说着都有些不相信,随后是苦笑不已,“没想到我们据城而守,况且先前还做了准备,到头来还是战损如此严重。” 凌河补充道:“而且我们面对的还不是戎人的正规军队。” 唐曲叹了一声,微微扬起头去,眯起了眼睛,似乎想要将某些东西克制住。 凌河没有打扰唐曲,过了一会才说到:“按现在这样发展下去,我们恐怕支撑不了几天!” 唐曲颔首:“准确说恐怕只能坚持一天。”唐曲看向凌河,脸上倒没有什么难过的神色,仅仅是一声轻笑之后,并释然了。 “凌将军你去忙吧。”唐曲说了一句,坐了下来,提起桌上旧茶壶给自己倒了茶,茶水已凉,大抵是因为昨夜冲泡的缘故,此时看起来呈现出一种不讨人喜的颜色。 凌河离开,上了城楼。 昨夜北戎几度攻上城墙,若非是对方能够投入的兵力有限,进攻的重心只能集中在北城门这一段城墙上,凭借区区不到两千的兵力断然不可能坚持这么久。而就算是防守下来,最后的战损直接就是一半,这当中九成以上的又都是死在发生在城墙上的战斗力。 近乎是以三换一的打法。 战场已经收拾过,血迹却已经来不及清理干净了,有的已经浸入黄土里,看起来又像是某种天然的符号,换个场合,说不定还能叫人赞叹几句。 一夜鏖战,对于这些不怎么参加过真正战斗的人,这一战打的很是辛苦。先是恐惧,而后是对于那些同胞的不忍与同情,这些都在制约着这支本身就没什么战斗力的守城军队。 甚至某些着急过来的民壮都要胜过这些官兵数筹,这都源于他们大多是从更北方退下来的百姓,经历过真正的战火,自然没了初次的恐惧,另一方面他们对于新家园的认同使得他们不容许城外那些人破坏。 唐曲对于这些当然是明白的,因此将这些人召集起来,当成了真正的兵来用了。 战火纷飞,却也还有休息的时候,但定然不会太长,对方明显是迫不及待想要突破蓟县。 那么他们除了死死的钉在这里,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 —— 邢州城外五十里,唐通却勒住缰绳,举手示意背后的队伍停了下来,副将上前来,他面色凝重,说到:“我们不能这么走了,必须加快速度。” 副将狐疑:“将军,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就算兄弟们受得住,马也受不住啊……” 唐通道:“前方邢州是安国军的驻防地界,我们过去借马。” “将军,这根本不可行。” 唐通笑了一声:“安国军指挥使古弘毅欠我一个人情。” 副将道:“这……” 唐通道:“眼下这种时候,他若不答应,我必然上本参得他丢官免职。” 副将面上哂然,却没有再说什么。 唐通道:“走。” 一行人策马而去,卷起一股漫天烟尘。 —— 邢州,安国军大营内,指挥使古弘毅坐在帅位上,身上的肥肉摊开,那铺了虎皮的椅子并看不到什么痕迹了。古弘毅眯着眼睛,手拖着下巴,听着身前斥候的汇报,半天没有说一句话,而列会的将官却时不时就打断斥候,激烈的争吵起来。 古弘毅半天后才睁了眼,却还是一条缝隙,看起来有些喜意。众将官看向他,大部分已经是请战的做派了。 古弘毅道:“……这事本将看来可信度不高,着斥候再探就是……再者就算是真的,山东不是我安国军防区,我们没权干涉。” “将军……”说话的将官还没说完,外面就传来一声咆哮。 古弘毅眉头一皱,两眼努力睁到最大,而后苦笑道:“这孙子怎么来了。” 众人狐疑,大帐被人掀开,唐通施施然走了进来,当下义正辞严:“古将军,本将奉太原府命令,南下追贼,特来找你要战马五百匹……” 第315章 烟火焚城(十五) 战马这玩意对整个新朝军队来说都是无比稀缺的东西,别说是五百匹,哪怕一只手上的手指头数得过来,整个北方各军主将都要写一堆折子递到朝中,一并到处找关系打感情牌,都想将之收入囊中,因此此时面对唐通如此大言不惭的要求,古弘毅板着脸:“来啊,此人目无长官,擅闯军营,给我拖出去砍了。” 眼看两方人马就要打起来,唐通倒也收起玩笑之语,正色道:“这事不是开玩笑,靖边军在日前接到太原府的线报,说是有一支戎人骑兵已经绕过防线到了内地,命我靖边军南下……” 唐通怔怔看着古弘毅:“若非不得已,我也不会过来找你,我们已经奔袭将近一日一夜,战马实在吃不消了……此前秦将军分析的两条路线中,蓟县距离邢州不到两百里,我们急需这批战马……” 古弘毅眉头拧了起来,想起方才正在商议的事情,讶然道:“赶巧,我安国军日前也接到线报,长期活动在梁山一带的宋雨等乱贼已集结人马,大有打过来的节奏。”古弘毅说到这里,也不顾唐通面色变化,继续说到,“而且,当中很有可能有戎人参与……大约半月之前,德州府那边有百姓说见到了一些戎人……” 听到这里,唐通来了脾气,“为何半月都没有听到德州那边汇报。” 古弘毅嘿然一声,给了个你懂的眼神,没有做出任何解释。 对于唐通的要求,他最终还是满足,当然是在唐通答应事后给予丰厚补偿的前提下拨出了战马五百匹。 送了唐通出来,眼看唐通带着一行绝尘而去,古弘毅叹了一声,身上的肥肉抖了抖,回了军营,收起先前那副散漫,扫过在座的将领,声音不容抗拒:“靖边军都折回来了,这次的事情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诸位,我等当兵吃粮,防戍一地,岂能关起门来不管事?” 古弘毅起身,走了几步,说到:“传我命令,安国军进入戒备状态……” 零零总总的做了一些安排之后,古弘毅叫了随军监军过来,而后也是商议往上送奏折的事情了。 真定府驿馆,政事堂大佬,当今左相高思任已经接到太原府送过来的战报,正在头痛之际,整个北方各府陆陆续续送了近乎相同的战报过来,所有的消息汇集之后,这位年事已高的左相险些晕倒。 大概的意思只有一点,那就是北戎并没有谈判的意愿,之前之所以一直拖着不过是吊着新朝,在新朝等待的这段时间里,戎人已经绕道从海上运了大量兵员,借着山东匪患的掩护,已经在梁山一带完成了集结。 更有小股先遣队化整为零到了内地,不知在什么地方集合了。 高思任读过这些战报,心下五味杂陈,他们一心扑在了边地防御上,没想到人家竟然打算从中击破。 想到这一层,高思任也只得在对北方各军做了部署之后,启程南下,奏疏则先一步加急送了出去。而高思任前脚刚走,摆在边地的北戎大军也开始了进攻。 想来是知道再伪装下去已经没有必要了。 这一波攻势当然猛烈至极,新朝就算借着长时间完善起来的防御体系,依然坚持得很艰难。 高思任一路南下,戎人针对他的刺杀也没停歇过一刻,待他到了邢州之时,这位左相已经看不出丝毫位居高的贵气,到底也落了病,也不知能够坚持多久。 大战愈演愈烈,也许是响应北方的战火,西凉李沟儿也终于发动了大战,苍松城很快陷入一片战火之中,哪怕城墙再怎么坚固,却也没人知道能够坚持多久。 攻城战开始的当天,纪康并已经注意到对方已经分出了小股部队离开,摆明了是要迂回他们后方,对此纪康除了苦笑也只能期望后方的友军能够及时支援,然而到了第五天,收到凉州府送过来的信息,他才明白已经有些想当然了。 就算加上杨文桓的武胜军一万五千人,如今能够投入战场的也不到两万人。 纪康见战事焦灼,第一时间已经组织人将周忱送回了凉州府,而原本苍松城里将近万人的百姓这时候都从仓库里取了战甲武器,做为预备役开始熟悉这接下来必然发生苦战。 武胜军最终分出五千人往苍松城后方巡守,阻拦随时可能出现的西凉军。 神武三年的三月中旬,整个黄河以北都燃起了战火,各方投入进来的势力已经无法统计。 只是在北戎倾尽一国之力发动的南下大幕里,新朝最后的抵抗力量正一点点被削减,往后的日子里,开始有人投降,掉过头加入屠戮着曾经自己保护的人。 这世道越发艰难了。 吕梁山深处,有座小寨子,经过一年多大发展,加上寨主打出来的声名,先后有了很多人来投,这里面除却大部分从更北方过来的流民,也有附近一些小山寨加入。 叫做陆红樱的寨主还是待在最上方的小院子里,依然坐在那棵树下,奈何老树已经枯死了,在凛冽风沙中摇晃着枯枝,有树皮随着落下来。 女子也褪去了些许稚气,看起来成熟了很多。此时女子的身边,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脑子正恭敬的站着,好像在等她回话。 陆红樱手微不可查的紧握了一下,手心里的信纸躲了一道褶皱。 “……席掌柜的意思,我应该怎么做呢?”女子淡淡说了一声。 实际上因为太多人的加入,寨子已经变了很多,她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好是坏,因此并也不知道应该做点什么,然后想起那个人说的“看不明白的时候就不说话,先静静看着”,所以她平日里说的话真的不是很多,但今天已经说了很多,可能是因为眼前这位席掌柜说了很多,她出于礼貌也回了很多话。 席问愣了一下,从南方到北方,他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小掌柜了。 “陆寨主的意思呢?”他没有回答,反问了一句。 “我想留在这……”陆红樱斩钉截铁的说了一句,目光落在身前荒凉的寨子里,淡淡道:“我可以一走了之,可他们不能啊……” 第316章 第316 滔滔洪波曲,满目兴亡事(一) 进了四月之后,南方早已经花红柳绿,莺飞草长,一片欣欣向荣之意,纵然在连番的战乱之下,田间地头不怎么见得到稻谷翠绿,然而上天到底还是没有遗忘这片土地,因此给予了很多恩赐。 连绵一个多月的小雨之后,洗净了满目疮痍的伤痕,哪怕仅仅只是荒草疯长。 往北方过去,则是另外一番风景,越往北越发显得枯寂荒凉,到了吕梁一带,这种荒寂达到了极端,放眼望去,除了黄土基本看不到什么绿色的东西,偶有几株小树,挣扎着吐露出几片绿色,看起来却也是摇摇欲坠。纵横的沟壑像是一道道犁过的疤痕,那样的触目惊心。 建在半山的寨子连绵成片,凌乱的镶嵌在黄土之间,人为的栽种下一些树木,却也因为春天来的太晚没有任何表现,倒仿若是迟暮的老人,在仍旧寂冷的寒风中哆嗦着身子。 建筑只是简单的搭建起来,事先也不像是做过规划,从上方看下去,还真不像是人住的地方。 见多了南方那些规划整洁,精雕细琢的园林,席文初次见到的时候不免还是有些不知所云。这些房子在他眼里简直还不如南方偏远乡下的寻常农家的猪圈。 然而对于更北方过来的那些人来说,这里无疑是乐土,是安身之所。 往后因为云记的关系,席文经常往来,倒也看得习惯了。加之在北方这么长时间,见过比这里更加可怖艰难的环境之后,他已经能够明白眼前这女子话中的意思。 “……寨子现在已经有了两千多人,如果加上外围那些,少说也是三千多了,如今大家虽然过的很难,但至少还能活着……”女子淡淡的开了口,事实上从先前就是她一直在说,席文只是负责安静听着。 “前些日子出去的时候,翻过那条梁子……”陆红樱抬手指了指,“我见到的都是枯骨腐尸,这段时间还好,去年的时候,戎人过来打草谷,逼着那些百姓离乡背井,路上不知死了多少,能够到这吕梁的,实际上已经十步存一……如今整个北方,像真定府,大名府,太原府这些地方,存活下来的百姓也不剩多少了……” 陆红樱顿了顿,“所以这段时间里附近很多小寨子的人都过来投,大家都过不下去了,就算是这些强盗山匪,也没了给他们烧杀抢掠的地方了……寨子因为云记的缘故,多多少少还坚持了下来……” 陆红樱凄然一笑,目光落在寨子外围不远处的谷底里,那里也简易的搭了帐篷,此时偶尔有烟升了起来。 陆红樱道:“从一个月之前,收到席掌柜的来信,我们已经不敢再接纳新人了,外面那些人却没有离去,反倒是在那边住了下来,也许是觉得我不会见死不救……”陆红樱自嘲的笑笑,眼色沧桑:“据说已经有人易子而食……” 陆红樱转过头来,憔悴的脸上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操劳竟然是多了几个雀斑,乍一看倒有几分俏皮。 她的眼里始终蒙着一层水雾,可能是风沙太急有些迷眼。 席文目光也从对面收了回来,却也没有躲开陆红樱的目光,郑重开口道:“就算如此,东家的意思也是让你先离开,至少往南边去一些……” 陆红樱摇摇头,有些生气,咕哝道:“当初是他叫我来北方的,现在又要我回去,他以为他是谁啊……”说到这里,她并又笑了起来,乍然有几分开心的样子,“……当年弥勒教攻进城里的时候,他曾问我,对于弥勒教做的那些事情还认不认同,当时我确实没办法回答他,甚至到了现在我也没办法回答……当时我说我们在南边过的很苦……后来来了这里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苦……北方确实很苦,苦得太容易就死人……我也知道自己一介女流,没什么本事,在这种整个天下都艰难得要碎掉的时候,根本做不了什么,但山下这些人他们当中至少有一半人是相信我的,他们把命托给我,我怎么可能扔下不管?” 女子不是质问,而是在平淡的叙说着这样一个事实。席文怔怔的看着她,半天没说话。 过了好半天,他才悠悠一叹:“我会将你的意思传达上去,另外云记现在也很艰难,在今后已经没有余力给你们什么帮助……” 陆红樱点点头:“我知道……现在整个北方都已经乱了,这里恐怕也安生不了多久……那些东西都不重要了……” 席文叹了一声,恭了恭身,“既然你不愿走,那么我也不再打搅了,戎人打了过来,云记已经开始收缩,那边很有很多事情等着处理……” 陆红樱道:“席掌柜去忙吧,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我却是明白的,这些年你们在北方做的事情!” 席文苦笑一声:“徒做无用功罢了,如今戎人打过来,云记做的那些努力也只有被碾压的份。” 陆红樱没在继续说这件事,反倒是提起了另外的事情,席文听来,却也觉得像是小姑娘赌气。 陆红樱说到:“对了,那个家伙在杭州过得虽然逍遥,你们也该提醒他家里还有人等他的,那个穆青青可不是省油的灯……” 席文愣了一下,答应下来,而后转身去了。 陆红樱看着席文下山,带着随从离开,直到看不见身影方才收了视线,在她身边,如今只剩下一条臂膀的游文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那里。 不一会,陆红樱开了口:“阿一,我们该怎么办才好啊?” 游文一听出陆红樱话语里的疲惫与无奈,心里难受,“红樱姐你应该听他的话,离开这里,回南方去。” 游文一说的斩钉截铁,不容抗拒。 陆红樱笑笑:“阿一,你也不小了怎么净说孩子话……倒是你,我有件事想跟你说说。” 游文一眉头一皱,“如果是想叫我离开的话,红樱姐就不要说了。” 陆红樱摇摇头:“当初我们入城的时候是好几个人的,后来因为铁虎出卖,大家死的死,抓的抓,就剩下我……阿一,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四目相对,游文一道:“铁虎的人头我会帮你拿回来……不过也得等这次的事情过去之后……” “哎,你怎么不听话嘞……”女子到底没再说什么劝人离开的话,“那我们要好好活下去啊。” 第317章 滔滔洪波曲,满目兴亡事(二) 这只是发生在吕梁山深处极为平常的一幕,大势所趋,或者说在即将到来的洪流之下,这些谈话都显得碎嘴而又无趣,毕竟在将近整个北方都绞进来的大事件里,吕梁山着小小寨子的力量就算再怎么强大,也抵不过昙花一现的命运。 况且本来也不足够强大。 这些道理陆红樱明白,游文一明白,但正如他所说,到了如今他又怎么可能放下这些人独自离去。亦或者她本身心里还有着某种期许,以为自己已经见过足够凄惨的人间,而大家都挺过来,不至于在接下来的洪流当中卷成渣。 当然这种心思,大抵也真的仅仅是痴人说梦。 陆红樱静静待了一会,游文一已经下去准备,大抵也意识到席文送过来的信息的重要性,就算大抵明白最终的结果,相应的该做的还是要做。 陆红樱轻叹一声,很多事情根本就不是她能够左右的,而当初面对的那些到了现在已经面目全非了。 但,还是要继续走下去的啊。 世事艰难,却还是要活下去的。 吕梁山外,北戎南下的消息往内地传了来,戎人分东西两路大军齐头并进,东路军的前锋已经距离太原不远,西路军虽然还被抵在河间府进展稍微缓慢,却也只是相对于东路军而言。 河间府,太原府的新朝军队已经开始集结,看似浩浩荡荡的压了过去,但对于这一战,大多数其实并没什么信心。开战不过五日,整个太原府已经沦陷大半,投进去的几十万军队往往一个照面并被冲散,后撤途中再聚集起来,再推上去,又是一个照面溃败下来,新朝大军留在这样一种屡败屡战的状态下坚持了五天,国土却也一点一点被戎人蚕食。 神武三年四月二十五,零零碎碎战斗不知已经上演了多少次,新朝却鲜有一次胜利,终究被打到了太原城下,戎人围城,太原至此成了一座孤城。 说回大名府蓟县,这日还是四月二十,在知县唐曲的带领下,两千守城将士只活下来不到百人,城里组织起来民壮更是死伤殆尽,如此惨痛代价也不过是使得蓟县坚守了不到四天,第四天凌晨,城里有人开了城门,戎人入了城,唐曲等人带领最后的抵抗力量开始巷战,拂晓时分,整个蓟县的抵抗力量被屠杀干净,戎人彻底接管了县城,而后是漫无止境的屠杀。 唐通紧赶慢赶还是没来得及,靖边军到得蓟县时,除了残破的城池,烧焦的屋宇尸体,什么都没有剩下。 当然钉在城墙上的那一排排人头,大老远他并看到了。 唐通在城楼前下马,看着眼前的一切默然无语,过了片刻,副将从后面上来,声音沙哑:“将军……” 唐通抬手,凄然道:“留下一骑等候余下的兄弟,其余人随我追击。” “将军,卑职方才已经看过,对方不只是骑兵,还有攻城步军……” “管不了了。”唐通打断道,“过了蓟县,后方已经没什么阻拦,可以说是一马平川,那五千骑兵不用多久就能到达黄河边,我们必须在那里干掉他们……” 到了黄河边,并能够看到京都了,对方五千人纵然不足以将京城破了,当这种事情他们断然不能叫它发生,这是耻辱。 “将军,我们只有五百骑……”副将提醒了一句。 靖边军因为是机动作战,本身人数只是五千,与常规一军的编制相比,只是三分之一的人数,在太原分作两队之后,也就意味着这次唐通带过来的只有两千五百人…… 但作为整个新朝唯一的全骑兵编制军队,他们在边地与戎人斗了这么久,心里还是有着足够的傲气,最为重要的是他们的战马大多比起戎人来也不差。 唐通虽然知道五百骑不能改变什么。当这时候他只能赌一把,指望着过了蓟县对方会分兵。 交代了几句,再又派人往通县过去知会秦瑞清,唐通率人入城。 街上空寂,焦糊味夹着着血腥气,叫人好不难受。 唐通再又叫了副将过来,安排了处理后事的人。一行人牵着马从长街走过,除了南门之后,齐刷刷翻身上马,往南方追了过去。 再往南走了不到十里地,路上那些被屠杀干净的村落,比之蓟县,惨烈程度一点不低。 副将已经骂了好些,后方的靖边军将士也个个义愤填膺,然而追了这么久都没有发现对方的踪迹,除了骂些狠话,什么都做不了。 再往难走,唐通这才算是碰见从蓟县掏出来的百姓,看着对方的模样,唐通询问过后才大抵知道了原委。 “……有人投敌么……”他咕哝了一句,拳头不由攒紧,指节发白。 再往南走了不到十里,唐通的五百骑兵终于追上了一支戎人小队,押送着数辈于己的新朝百姓,唐通二话不说,当下直接就砍了过去,浑然忘记了对方手里还有他们很多百姓。 这场屠杀持续时间不到一炷香,斩敌五百余人。唐通提着刀站在路边的山丘上,看着坐在路边等待他安排的那些百姓,他不由头痛。 副将不多时走了过来,与他说到:“我们已经到了睿城境内,再往南七十里,就是茅津渡了。” 副将吕城目光往南方看了过去,远处有一片白桦林,此时可以看到抽了新芽,偶尔有几根芽抽成了新叶,大概是风声急骤,听得到那边刷刷的声响。 唐通嘴角微扬:“吕将军啊,说来我真是羡慕那些杂种,他们的马真的比咱们强啊……” 吕城不置可否,颔首道:“靖边军已经算好的了。” 唐通苦笑道:“再好也追不上人家。”随即目光又往北方看去,“这已经是第三日,我们的后续部队不知落在哪里……就我们这五百人,追上去,又能做些什么?” 唐通说到这里,看着那些唯唯诺诺的百姓:“有时候我真的在想,我们杀来杀去,跟戎人搏命,却是为了保护这些人,心就莫名抽搐……” 吕城也看了过去。 唐通跟着道:“你说是他们可怜?还是我们更可怜?” 第318章 滔滔洪波曲,满目兴亡事(三) 有风吹了过来,伴随着些许黄土,分外呛鼻,唐通皱了皱眉,吩咐道:“这些百姓不用管了,大家上马,那伙人既然分了兵,黄河边不过三大渡口,茅津渡必然是有一支过去的。戎人这次来势汹汹,必然想要过黄河去,这支前行骑兵的目的一开始就应该是抢占渡口……” 吕城颔首:“末将这就去传令。” 唐通点点头,目光往北方看了去,心里估摸着后续部队的速度,再一计较,此番他手下五百骑过去或许也做不了太大的事情,对方五千人分兵之后必然也不会少于一千五百人。靖边军常年在边地游击,与戎人的骑兵也是碰撞过,双方实力也是他们要弱一些,哪怕作为如今最强边军,配备的装备最好,战斗经验也最为丰富,靖边军也不敢说能跟对方一对一。 这当中最要紧的当然还是战马。 唐通想到这里,也知道自己此时不能太冒进,哪怕已经到了新朝腹地,对方的五千骑兵还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何况还有至少三千的步兵。 当然这三千步兵此时想必是分作数股,用以袭扰分散新朝军队。 并是说靖边军目前需要面对的还是那五千戎骑。 唐通揉了揉眉,如今五千靖边军已经分作三股,想着是否还是等大家汇集之后再做安排,这个想法只是一闪并从脑子里挥去了。 唐通从土丘上下来,上马,寻了睿城方向,一行人往茅津渡追过去。 整个北方很快乱作一锅粥,各方人马绞杀进来,大多新朝军损失惨重。除却在太原,真定一带抵御的新朝军队因为有事先构筑的防线为辅,多少付出惨痛代价后,倒也能有所斩获。然而戎人大抵意识到自己本身不擅攻城,对于南下路上遇到的城寨都是佯作攻打,如此一来在新朝将大部分军队调集各处府城防守之后,他们并又利用新朝信息传递的迟缓性,或围点打援,或直接绕开这些集结过来的大军,选择防守薄弱之处切进来。 新朝各地主官不得不时刻改变进军防守策略,如此一来已经给人一种朝令夕改的感觉,这种混乱之下,并又很多将领消极怠工,或者命令不能及时传达,致使整个北方军队陷入混乱,叫戎人捡了漏,而且当中大部分的军队都成建制的被打残。 大战开启半月,到了四月底,戎人东路大军有一支前锋军已经杀到了邢州城下,邢州安国军指挥使古弘毅尽管事先已经走了准备,真正面对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额头冒汗。 邢州城可以说通往大名府的最后一道防线了,古弘毅当然明白邢州失守对于整个战局将造成什么影响,因此他与邢州知州秦瑞和已经有了很多次商议。 知州衙门内,古弘毅看起来消瘦了很多,脸上肥肉微不可查的抖动着,大堂上,整个邢州的大佬都聚在一起,每个都脸色凝重。 知州秦瑞和三十五六岁,面色微黑,一双眸子透亮,看不出什么慌乱之色。 古弘毅瞥了他一眼,静侯着着这位说话。秦瑞和不是一般人,作为先吏部尚书秦弼的儿子,在父亲退隐之后,他的仕途当然也是收到了影响,这位天庆三年的状元公。在知县任上蹉跎了将近十年,基本将真定,太原两地的知县当了过来,直到新帝登基,杜贤上来,去年才调到邢州任知州,实际上这根本也算不上什么升迁,不过从地域上来讲,倒也算是一种保护。 秦瑞和看着在座的官员,眼里的失望一闪而逝,说到:“最近的事情,我想诸位都明白了,邢州已是大名府最后一道屏障,过了大名府,百里之外并与京都隔河相望,也就意味着戎人骑兵不到一日就能冲杀过去,京都并再无保护。” 说到这里,堂上有人道:“如今已进了夏季,黄河水涨,戎人骑兵想要过河并不容易!” 秦瑞和没有针对这个观点说什么,倒也点了点头,跟着之前的话题说到:“对于先前潜入我腹地的军队,上面已经来函呵斥我等,本官在事后想必是要为此撤职问罪,八成是要流放百越之地……”秦瑞和顿了顿,他之所以这么说,当然是要提醒在座的这些人,如果再出差错,那么流放的就不是他一个人了。 果然众人面色一变,各自凄然起来。 秦瑞和起身,声音沙哑:“蓟县的消息已经传了回来,唐知县以两千兵抵挡八千戎人三天,若非有人开了门放了戎人进来,料想不会凄惨如斯……”秦瑞和再又停了下来,“本官只想告诉诸位,为何三日我方都不能得到消息?为何不能给予支援?” 他声音彻底沉了下来,像是在冬日黄河水里泡过一般艰涩寒冷。 没人接话,大家都心知肚明。 秦瑞和并不再说这事,说到:“戎人如今围了邢州,也就意味着我等将要面对与唐知县一般的境地,本官只提醒一句,戎人畜生不如,一旦城破,必然是屠城……所以,诸位,满城百姓生命都在你我手上,我等岂能轻饶……” 说了一阵,并没有什么效果,秦瑞和失望万分,却也知道心这话不能不说。 当下有人说到:“这半月以来,戎人都是绕城即过,未曾像今日这般大动干戈……” 秦瑞和笑了笑:“因为本官在邢州。” 众人并明白过来,秦瑞和一直以来都在边地,针对戎人做了很多布置,双方可谓是不解死仇。 说到这里,秦瑞和就城防事情做了安排,众人各去准备,古弘毅留了下来。 秦瑞和开门见山道:“安国军如今有八千人在城内,我们依托邢州城墙,将军以为能够支持多久?” 古弘毅道:“城外的戎人人数与我等伯仲之间,但我军战斗力大人应该明白,是以即使邢州城高,末将也不敢说大话。” 秦瑞和点点头:“半个月。” 古弘毅狐疑。 秦瑞和当下重复了一句:“无论如何必须坚持半个月,我们不会有什么支援,而且我们可能还要面对从东北方向过来的梁山匪众。” 古弘毅眉头挑了起来,“这不容易啊……” 第319章 滔滔洪波曲,满目兴亡事(四) 古弘毅所言不容易,秦瑞和当然明白。眼下他所寄望的也只能是安国军这八千人,至于城外各处驻防的其余安国军部队他已经不作任何指望,戎人如此刀锋之下,那些将领恐怕已经开始考虑撤退事宜,一旦邢州城与戎人交上火,他们基本也就有了理由往南撤了。 近来半个多月的时间里,从北方扯下来的军队不知凡几,至少半数其实还保留着完整建制,但在一击即溃的前提下,这些人似乎是发自内心的恐惧,因此竟是被戎人驱赶着南下,没有任何抵抗不说,甚至一路上造成的祸乱比之戎人也不遑多让。 秦瑞和当然明白这当中的道理,但对于这些已经发生的事情,他也无能为力。 秦瑞和顿了顿,笑道:“古将军倒也不用担心,邢州以外乃是我朝将近六分之一的国土,戎人打到这里姑且也会放缓,谈判的筹码已经足够了。” 古弘毅颔首,心里却有着某种不好的预感,天知道跟眼前这个男人扯上关系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城外的戎人知道他在邢州,特意分出一支先锋过来,俨然摆出一副坚决之态,在这种前提下,两边就算要谈判,恐怕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毕竟邢州这场战事避免不过去的啊。 打胜也好,打败也好,对他们来说都是坏事。 古弘毅心里凄然,倒也能够体会方才那些官员的愤懑。 只是他到底明白这是关乎家国的大事,断然也不会虚与委蛇,该打还是要打,而且要狠狠打,至于事后,他古弘毅孑然一身,死就死吧。 做了这种打算,古弘毅脸色轻松了几分,与旁边的秦瑞和商议了城防事宜之后,告辞而去。 …… 南方,杭州城里。 王凝这半月多都在恢复阶段,倒有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偶尔清醒过来,碰上穆青青也在家的时候,两人也会交换一些信息,这之中却也只有少部分是关于正在发生的那些祸事。 王凝有着自己的渠道,北方送过来的消息在江宁做了汇总分析之后,并会以很快的速度传过来,当然在这种瞬息万变的局势下,他也不会细致的去安排什么事,大致也只是从这些信息里得出一些东西,一方面看看自己这一年多来在北方布置的那些事有没有成效,二来也是预估事后的局势以至于有足够的时间来调整战略。 整个北方的事情,如今还是全权交由云记掌柜负责,近来的消息里,那边的人已经开始往南撤了。 这也意味着很多事又要被搁置下来。 南方多雨,已经到了四月底,雨水就更加频繁起来,杭州城里偶尔热闹一下,尽管作为沦陷区,却也在这种席卷天下的洪流里,避不掉的体会到了压抑。 而本身杭州城里的风云一直也未曾消散过。 穆青青这些日子很少每天能够回来,每次回来的脸色也差的害怕。 王凝偶尔从福叔那里听得一些东西,却也表示无可奈何。 书院的事情一直以来都搁置着,文衍博的主持下,原本与他也没什么大的干系,作为只是一个在那边挂名的人,有他没他都一个样。 倒是资政殿大学士的名头,偶尔还是会被传讯进宫,方明冶与他说些话,旁敲侧击的似乎也像从他这里得到一些东西…… 大家相安无事,王凝却在几方势力的挤压下头疼不已。 五月初五,端阳节。因为某些因素,这个日子看起来也平淡得很,没有龙舟,没有任何热闹,从早上开始就安安静静的,像是拂晓时掩藏在雾气里的秦淮楼阁,宁静而又祥和。 王凝一早起来,梳洗过后,出门来,福叔已经套好了马车,见到他,福叔走了过来,恭敬的叫了声姑爷。 王凝含笑点头,问到:“福叔跟我过去吗?” 福叔点头:“浩然的事情,小姐之前有吩咐。” 王凝没在说什么,转过头看了看穆青青配给自己的侍卫,犹豫了片刻,对福叔道:“我们骑马过去吧。” 福叔愣了一下,有心劝几句,最后却什么却没有说,当下叫人去牵了马过来。 一行人出了城去,今天的任务是捞已经被关在书院好久的秦浩然。 一路上说了些家常闲话,王凝看得出来福叔等人的紧张,大抵也明白自己如今还是人人喊打喊杀的过街老鼠,因此心下多少有些感激,想着今天应该不至于再那么倒霉…… …… 杭州一派祥和,起码表面上看起来确实是这样,但在北方,在五月初的时候,最为惨烈的一战已经打了起来。 战火在五月初一彻底覆盖了邢州,戎人对于秦瑞和显然深恶痛绝到了极点,甫一交战,并是最猛烈的进攻,大批的新朝流民被赶了过来,甚至为了攻打邢州,戎人刻意从后方运了一批攻城弩,投石器,这种阵仗可以说好些年没有见过了,也只是淳元年间戎人攻打太原的时候,才如此兴师动众。 戎人料来是明白城里的守备状况,因此携八千主力外加一大批流民和投降的新朝军队,掀开了对邢州的大战。 城墙上,秦瑞和看着城下乌央乌央的人群,倒没什么感觉,在他身边,那些未曾见过这等场面的官员一个个脸色煞白,嘴角哆嗦。 秦瑞和已经没有心思去理会这些人。对身边的古弘毅道:“将军,劝吧,这些人怎么说也是新朝百姓……” 古弘毅心下一沉,眼里满是杀意,“何必再劝,他们去哪真当自己是新朝百姓,早已经掉转头去,冲向戎狗大营。” 古弘毅目光落在流民背后那些甲胄鲜明的新朝降军身上,眼里满是恨色:“这些孬种。” 说话间,对方的投石车已经到了地方,一切准备就绪,大战一触即发。 与此同时,吕梁山深处,一支约摸千人的队伍出了山谷,翻过一道道山梁,与戎人的游骑碰在一起,血与火的碾杀悄然开始着。 整个吕梁的马贼迎来了最黑暗的日子…… 第320章 滔滔洪波曲,满目兴亡事(五) 残阳垂暮,铺下来的余晖映衬着黄土高原上纵横的沟谷,光与暗的交织摩擦,仿若是正在比斗的军阵,到底因为夜色的降临,黑暗占了上风,再过不到半个时辰,这天并应该完全沉下来了。 狂风卷着黄沙,从四面八方打过来,这里是吕梁深处一座小隘口,原本戍守在此的一小队士兵已经被砍杀殆尽,约摸百骑踩着尸体走了过去。 隘口约摸五里之外有一个小镇,处在商路之上,亦是往日里南来北往的休憩处,倒也使得这里比起周边要繁华一些,年前朝廷有意在此建一座城,拱卫五里外的那处隘口,如今其实也有了一些痕迹,不到两米的土坯墙已经将小镇围了起来。 听到马蹄声的时候,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正在修墙的民夫,隆隆声音里,他们停下手里的活计,往北方看了过去。很快旁边监工的士兵看到偷懒的民夫,取了鞭子过来,大声的呵斥着,那些鞭子倒也没有真的落在民夫身上。诚然都这个时候了,本该已经下活,但为了赶进度,只能干活干到半夜,因此民夫心里本就有怒,真要再使鞭子打,恐怕会民变。 挥鞭子的士兵很快也听到那边的动静,手里举着鞭子没有落下,民夫的议论声悄然响了起来,跟着不知谁叫了一声,慌乱从城墙蔓延而去,片刻后,这座一千余人的小镇彻底乱了起来。 因为修城临时驻守此地的五百官军很快得了消息,屯所前的广场上,众人脸色戚戚,却也有坚决之色。裨将方大为四十多岁,挂着剑站在众人跟前,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听着小镇慌乱的奔逃声,方大为开了口:“诸位,戎人过来了。” 说完这一句,方大为扫了众人一眼,也许是想缓和一下气氛,笑了起来:“我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还能撞到那些戎狗,我也不瞒你们,如今整个北方都已经打了起来,我等就算想退也没地方可退,因此,本将决心与戎狗拼一场,你我当兵吃粮,理该如此……” 这话说到这里,众人都有了决断,想到五里外那处隘口的同僚,大家想着那边发生的事情,心里越发的悲壮起来。 自从月前开始,零碎的戎骑已经往这边过来,掩杀周旋之间,朝廷与戎人已经有了数次交锋,此处处在较为偏僻的地界,战况倒也不如别处激烈,但大家都是明白人,知道当下处境,不然也不会如此匆忙的修城。 隘口那边实际上也做了修缮,到底没能挡住戎人。 镇上的百姓已经开始奔逃,偶尔匆忙跑过广场,大抵见了他们,并也有人过来询问。而后有青壮取了各种各样的“武器”过来,打算加入他们。 方大为见状到底阻拦了这些义士,劝道:“尔等若能往南终归是好事,这里的事情还需告知那边,你们不似我等,没必要将自己撂在这里……”方大为看出这些人脸上的悲愤,他到底笑了笑,“这镇上的父老乡亲,到底也需要人护佑……” 话说到这里,有人往后方看了一眼,抱拳而去,跟着百姓往南,倒也有一些留了下来,方大为驻守此地几个月了,知道这留下的人都是孑然一身之人,并没有再说什么。 然而一个不到千余人的小镇,再怎么组织也不会有多少人,最终留下防守的不到六百人。 大家都明白,这一次是绝无生还的可能了,于是方大为还是按照军中惯例,将那些家里独苗的士兵“赶走”,尽管他内心深处明白这么做也没有什么意义,但至少可以多活几天。 在这种时局之下,能够多活一个时辰也是好事吧。 火把燃了起来,方大为看着明灭火光中变得蜡黄的脸,点了点头,当下安排了任务,各自下去准备了。 方大为回身看了眼南方,星光下影影绰绰的山梁投影过来,遮挡了往南去的思念,故园,别了。 小镇有个很平常的名字,叫做大槐树,因为镇子南门之前有一颗几百年的大槐树,此时通明的火把映衬之下,干枯的树枝在风中晃来晃去,道不出的凄凉。 槐树,鬼栖之木。方大为目光从那边收了回来,心道倒也不用担心死后没有个去处了…… 大槐树镇外,往北约摸五百米处有一处古河流遗迹,得亏于此,这里形成一道深约五米,宽月十米的沟壑,此时方大为已经命人往这边过来,砍断架在上面的木桥。 当然这种手段显然不可能阻挡住对方,不过有赖于黄土高原特殊的地理性质,这十米宽的距离若要绕过来起码需要半时辰,这足够镇里百姓南走一段距离。 方大为站在桥头的土丘之上,后方的火光已经消失,心里落下几分,在他身边,都头杨可笑了笑,问到:“将军,要不我们也南撤吧,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 方大为当然算不上将军,但平日里他总是让别人这么称呼他,久而久之,大家纵然“不忿”,却也因为有趣,叫的习惯而没改口。 听到杨可这句话,方大为愣了愣,察觉到周边投过来的视线,笑了笑:“往哪撤?” 杨可想了想:“往南也有我们几个军寨的。” 方大为道:“说的轻巧,这种节骨眼上,那些大人物不知道往哪里跑了,我们过去,不定被人家安个什么罪名砍了头,本将军可不想死的那么憋屈。” 杨可嘿然笑笑,没在接话,转到另外的事情上:“将军,你有没有听说那伙马贼?” “听说了,怎么?你难不成跟他们有渊源?” 杨可道:“他们是贼,卑下可是官……”打趣了一句,杨可板着脸,有些唏嘘,“卑下只是听说了他们头领是个女的,好像还是打南边过来的。” 方大为没再说话,对面马蹄声音已经越发清晰了,片刻后,射程之外,已经有军阵列了开。 大槐树镇,城墙上的火把已经燃了起来,看起来像是屯兵数万,但山丘上的众人都明白,对方选择从这里突破过来,显然对这边有很清晰的了解,并是说他们做这些,更多的是安自己的心…… 某一刻,随着寒风过来的,尚有凛冽的杀意。 大槐树不到百里之外,就是归德府了。 第321章 滔滔洪波曲,满目兴亡事(六) 随着夜色降下来,白日里迫于炙热阳光而隐藏起来狂风从纵横的沟壑之间疯狂的冲刷出来,肆虐在这方早已不堪凌辱的土地上。 大槐树镇,北戎西路大军先锋军的一支五百探哨出现在镇外,一刻钟之前,镇子里的百姓已经开始举家往南,如今还留在这里的只是五百日常戍守的士卒,双方人数相当,明灭的火光里,隔着古河道相望,气氛瞬间停滞了下来。 方大为紧了紧手里的长刀,对身边的杨可道:“待会对面要是从正面冲过来,你可别傻不拉几的迎上去……” 杨可愣了一下,无奈道:“我至于那么蠢么?对面可是骑兵。”说到这里,目光落在身下的小山丘上,越发无奈,“不过,对面不至于从正面冲过来,好歹有这么宽一条沟……” 两人闲言碎语的话家常一般聊着,紧张的气氛倒也缓和了一些,而对面的戎骑也开始分了开,往两边摸过去,向来是寻路去了。 短暂的对峙之后,对面的火光越发明亮,随之而来的应该是戎人一支成建制的军队,诚然如今投入整个北方战场的戎人军队大多也开始各自为战,至于摸到大槐树这样的偏僻地方。不过众人心里也明白,这支军队出现在这里,显然也是为了他们身后的归德府了。 方大为不知道自己派出去的斥候能不能活着到归德府,但这个时候他能做的其实也仅仅是这样。 对方大队人马的出现,于这支不到五百人的小军队而言,已经意味了结局。 空气中蔓延而来的压抑散了开,方大为笑了笑:“弟兄们,时候到了。” 随着他的话音,小山丘上众人都站了起来,目光冷冷的往对面看了过去,那边显然也注意到了他们,片刻后,招降的话语传了过来…… 大槐树只是小地方,五百人的抵抗盏茶功夫并并被抹杀殆尽,在如今混乱不堪的北方大地,甚至没人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抵抗,五百人的性命就像注入江海的雨滴,没有浸起丁点的波纹。 直到十日之后,归德府易手。 …… 近乎在同样的时间里,邢州,攻城战已经持续了三天,留在城内的安国军已经伤亡三分之一,剩下的这些也个个疲惫不堪,剩下战力甚至不到一半,而城外,北戎在最先抵达的万人之后又追加了将近两万人,加之从附近抓来的俘虏,在邢州之外聚集的攻城军达到了将近五万人。 邢州知州秦瑞和在三天之内,仿佛老了十岁,他没曾想到对方的攻城竟然会如此激烈,哪怕他事先已经有了预料。 古弘毅瘦了一圈,小眼睛投射出来的亦是一种决然,这日午后,他从城楼上下来,与楼下茶棚里休息的秦瑞和碰了面。 秦瑞和见他进来,目光从身前的地图上移开,落在古弘毅身上,淡淡道:“停下了?” 古弘毅颔首,走了过来,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脸色有些苍白,“秦大人,不是古某怕死。”他开了口,见秦瑞和没有说话,他跟着道,“但这城不能这么守!” 秦瑞和笑了笑:“将军以为应该怎样守?” 古弘毅摇摇头:“敌人数倍于我,就算邢州城墙坚厚,我们也消耗不起。” 秦瑞和点点头,“而且事到如今,对面动用的攻城人数并没有太大的折损。” 古弘毅听到这里气不打一出来,轰然一拳砸在木桌上,眼里满是愤怒,“这些混蛋。” 秦瑞和站了起来,从桌上拿了一份军报递给古弘毅,说到:“这是刚刚收到的,归德府那边可能有些问题。” 古弘毅接了过来,心里有些惊讶,如今邢州形同孤城,别说军报,就是一只信鸽都很难飞进来,因此对于秦瑞和能够拿到这份军报自然会有些想法,不过能够与外面联系起来,姑且也算是好事。 匆匆浏览一遍,古弘毅面色越发阴沉,再是一拳砸了下去,愤然道:“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秦瑞和过了一会接话道:“目前也只是猜测。” 古弘毅想着归德府那位的德行,这种猜测既然传了出来,恐怕已经有了七成可能,当下道:“难怪都不见归德府的援军,原来那位有这种打算。” 秦瑞和没有接话,脸色有些凝重:“山东路过来的梁山匪也往这边过来了。” “也是奔着邢州?” 秦瑞和摇了摇头:“不会,他们应该是为了大名府。” 古弘毅没有说话。 秦瑞和宽慰道:“事实上只要大名府那边反应及时,我们应该还有机会。”秦瑞和似乎没有看到古弘毅满脸的希冀,淡淡道,“根据我这里得到的消息,这次北戎出兵三十万,东西路各十五万,加上那些一路收编的我朝军队,最终投入整个北方的应该在五十万人左右!” 古弘毅吸了一口凉气。 秦瑞和道:“东路大军在太原府真定府都受到阻击,想要突过来,应该还有几天,只有西路军已经绕开太原府过来,所以投入邢州的兵力不可能再增加,甚至在几天之后就会抽调……” 古弘毅还没有松口气,秦瑞和的冷水便浇了下来:“但是邢州可以说是通往大名府的最后一道防线,尽管戎人可能选择绕道,但我们仍然不能抱有任何侥幸……” 古弘毅点点头,叹了一声:“所以我们只能期望兄弟部队多少能起点作用?” 秦瑞和笑笑:“这么说也对,不过我们还是得靠自己。”秦瑞和说到这里,目光骤然愣了下来,“这才三天,我就听到些不好的东西。” 古弘毅一怔:“可是关于城里的?” 秦瑞和点头:“这种时候军心,民心的重要心是个人都应该知道很重要,但偏偏有些人心存侥幸,总做些多余的事情!” “大人打算怎么办?” 秦瑞和苦笑道:“能怎么办?只能防着啊,州衙那边我已经安排了,希望能有些作用。” 古弘毅点点头:“安国军这里,末将会盯着。” 秦瑞和点点头:“总要拼一场啊!” 第322章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一) 随着落日再一次降下来,最后的余晖像是被鲜血浸透,随之而来最为惨烈的一场大战也拉开了帷幕! 城外的攻城部队再一次集结,城下尸体堆起了一层,烧灼之后的焦味在空气中蔓延而开,不知从哪里飞来的秃鹰做着战场上最后的打扫。 这些尸体都是被北戎驱赶着攻城的新朝百姓,大战持续了三天之后,附近百余里已经见不到一个百姓了。 也就是说,与北戎的正面交锋已经开始。城楼上,秦瑞和头上扎着布条,日前不慎染了风寒,加之几日来的奔波劳累,他的身子每况愈下,脸上都是抹了脂粉,以此掩盖病态的蜡黄。 城内真正属于军队系列的只剩下不到五千人,就算加上临时征调而来的民壮,如今参加守城的也不到一万,在此之外,更大范围的动员也已经开始,邢州城里的百姓也在见识过戎人凶残之后,终于激起了几分血性。同时在知州衙门主导的舆论之下,如今的邢州已经有了一种与城共存亡的作态! 当然作为首脑的秦瑞和,古弘毅等人,却也明白他们这种“争取”背后的无奈,但正如之前说过的,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只愿这种决死能够有些警告醒作用。 夜色将近,攻城开始了。 —— 远在千里之外的京都汴京,朝堂上,登基不足两年的皇帝坐在上首,堂上一片静默。年轻的皇帝脸色郁郁,眼窝凹陷,看起来甚是疲惫,然而此时却没人看他,就连平日那些“顶撞”他的御史言官此时都各自垂着头,不知在酝酿些什么。 周顼咳嗽了几声,旁边侍里的太监黄恩一脸担忧的看着他。 “诸位都是国家栋梁,平日里对于时政总有些说辞,今儿个怎么都不说话了?” 杜贤站在最前面,比之在江宁时,如今的他已经是须发皆白,额头像是被犁过数遍,仿若是苍老了几十岁。周顼看了他一眼,眼色微微一闪,大抵也是心疼这位老师这两年做的努力,知晓他辛苦,不愿说什么重话。跟着将目光落在了枢密副使张端身上。 张端是在原枢密使韩束病休后上的位,对于北方防御秉持的也是韩束那一套,眼下察觉到皇帝的视线,他也只能站了出来,躬身道:“陛下,臣愿随军北上……” 事到如今,张端能够说的话大抵也只能是这样了。 周顼嘿然一声,显然很是失望,但事到如今,许多事情根本也就没有一个全然的办法! 周顼叹了一声,开了口:“无论如何,邢州不可以丢……” “陛下,臣以为比起邢州,汴京的防御更为重要,臣请陛下下诏,命各地组织军队入京勤王!” 张端却在这时开了口,望向皇帝的目光灼热,满是恳求。 此话一出,很快并有许多人应和,周顼抬手揉了揉额头,说到:“左相如今还在北地,朕信他!” 张端还想再说什么,却见周顼摆了摆手,坚决道:“即刻从禁军抽调十万人北上驰援邢州,另外着神机营一同北上……” “陛下……” 闻得此话,杜贤也站了出来,扑通跪了下去,劝了起来! 换来的却也只是皇帝更加坚决的“朕意已决然。” —— 说回长江南岸,永乐朝,经过半年多已经安定下来,比之北方,诚然是一片祥和之景,而作为下层百姓,却也因为北方传来的消息显得不如表明那么平静,尤其是如今永乐朝的所作所为。因此近来已经有人上街请求出兵北上,而士林之间酝酿的东西却也渐渐明晰了起来。于是永乐朝针对士林再一次举起了屠刀! 将军府中,王凝拿着云记送过来的信,一时间也觉得头疼。整个北方云记已经全部收缩南撤,将近两年的经营在这样席卷天下的洪流之中显得渺小。汇集过来的消息里,他大抵能够想象得到北方如今是个怎样的局面。 穆青青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在他旁边坐下,打趣道:“你在北方的小情人有消息了?” 王凝回过头,倒也不避讳穆青青,将手里的信件递了过去,穆青青接过看了一眼,怪罪道:“我看不懂!” 王凝嘿然一声,说到:“陆女侠在北方做了些事,眼下局面不好……云记在南撤的途中,遇见了新朝左相……” 穆青青打断王凝的话,带着几分希冀道:“能否?” 王凝知道穆青青话中之意,说到:“当然不可能。” 穆青青略显失望,没有说什么,转而道:“朝堂上的事情你听说了吧?” 王凝转头看她:“什么?” “朝堂上这段时间都在吵的事情!” 王凝点点头,“有所耳闻。” “你怎么想?” “我?我怎么想不重要吧!”王凝苦笑。 穆青青摇摇头:“总的来讲,我还是希望做点什么的,就算我们不满周家皇朝,但到底是汉人的天下,面对戎人的时候,我觉得我们还是不应该在后面观望……” 王凝愣了一下,笑道:“你这想法可危险得很。” 穆青青白了他一眼,“今儿早上我已经表了态了。” 王凝目中惊疑,“难怪有人说你持宠而娇。” 穆青青瞪了过来,说到:“无论他们怎么想,青木寨到底是我的……”言下之意并是真要是说不通,那我就单干了! 王凝感慨于穆青青的觉悟,在他看来,北方的战迟早会结束的,就算戎人这次几十万大军南下,俨然一副荡平新朝的嘴脸,但王凝看的却不仅仅在这一层面。 北戎这次南下,一部分原因还是因为蒙古高原上崛起的那一支部落,王凝担忧的其实还是这个,戎人这么些年实际上已经不如当年了! 没了最初的野性,很多事情并可以谈,而今之所以来势汹汹,也仅仅是为了争取更多的好处,于此相比,反倒是西北的那伙人,王凝大抵能够猜到西凉背后定然有蒙古人的影子! 世道越发糜烂,然而世人依旧浑噩无知,王凝尽管从一开始就明白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但事到如今,他却已经累卷了进来。 那么,无论如何,总要争一争的啊! 第323章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二) 确如穆青青所说,如今的杭州朝堂也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安静稳定,私底下的纵横捭阖不知已经上演了多少次,而各方势力之间倾轧交错,隐约都拿到了台面上,王凝因为与穆青青的关系,显然也是被算了派系。加之因为方明冶给他的无上殊荣,也使得他根本就避不开。是以很多事情也该早作打算。 王凝与穆青青纵然如今还没有真正拜堂,但在外人眼里已经是实实在在的夫妻了,王凝也始终认真的扮演着为人丈夫的角色,因此很多话倒也说的直接。 “那么你是否能够舍掉眼前的这些东西呢?”王凝目色严肃,起码对于穆青青而言,王凝还是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一时间倒是有些回不过神来。 穆青青愣了片刻,狐疑道:“怎么?你想逃了?”说到这里穆青青似乎是突然想起什么来,语气一转,质问道:“你明明有离开这里的能力,但你一直没有离开,你到底打算干什么?”话音刚落已经往旁边退开几步,做出防备状,眼如鹰眼,锐利凌人。 王凝没有心思评价穆青青的后知后觉,微微一笑:“别忘了,我到现在都还是病人。”王凝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双腿,跟着抱怨道:“这轮椅做的可一点也不舒服。” 穆青青并没有因此而放下防备,哼了一声:“我知道你跟北面一直都有联系,但怎么说你现在也是我们这边的人,你一切的荣耀都是我们给你的,所以你最好识趣一些,不要搞什么小动作。” 王凝看着穆青青,一瞬间倒也觉得这个丫头可爱得紧,却也没有再调侃她的兴趣,开了口:“我早就说过,你们这所谓的周朝是不得上天眷顾的,江对面到底是正统了一百多年,气运还有盈余呢。” 穆青青斜了王凝一眼,不以为然道:“之所以他们还存在,跟你说的气运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 王凝并不打算反驳什么:“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最近从闽地传来的消息里,有这样一条消息。” “什么消息?”穆青青好奇的看了过来。 “你还真没注意到啊。”王凝先是说了这么一句,随即在穆青青如刀的注视下,他才是说了正题:“据我掌握的消息,自从半月前,闽地并有一支小股部队活跃起来,如今半月过去,如果没有被剿灭的话,恐怕已经成了大患了。” 穆青青目色一变,跟着道:“你确定你说的是真话,不是期满我?” 王凝道:“我这是好心提醒。”紧跟着在穆青青的逼视下,王凝还是吐了几字真言:“当然我也有我的考虑,我一直都认为你们能够支撑这半年已经很不容易,也就意味着在不久的将来,这杭州终究是要被对面收回去的……我怎么也要为自己的未来负责。” “言下之意就是你打算把我们卖了?” 女子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满是杀机。 王凝莞尔:“别人或许我可以不管不顾,但你这样的女子不应该因为某些男人的愚蠢葬送了自己。” “你的意思是这都是为我做的安排了?” 王凝不置可否:“相处这么久,我多少明白你想要的是什么,所以……”王凝停顿了许久,怔怔看着穆青青,缓缓道:“你想要的那些东西,我并不认为是错的,但你选择的做法我实在不知道应该怎样说服自己去认同……所以至少在事不可为的时候,留下一些种子难道不对么?” 穆青青嘿然一声,目中满是鄙夷,近乎是冷笑道:“那么你打算怎么为我留火种?” “最直接的方法当然是弃暗投明。” “怎么个弃暗投明法?为什么我们就是暗,对面那些家伙只能是明?你刚刚说的认同我的想法,又怎么会说出这种话,你到底为的只是自己。”不知是不是突然有疾风掠过,穆青青眼圈有些发红,破天荒的露出几分小女儿的心态出来。 王凝一怔,心里突然有一种负罪感,竟是忘了再说什么反驳的话。 穆青青道:“南方的事情我会关注,如果真有这样的人,我会不惜代价杀掉他们,我要这天下都认可我的理……” 王凝乍一听到这话,着实有些后悔刚才可能说了某些了不得的话,过分刺激了这位看似坚强,实际上既认死理又爱钻牛角尖的小丫头。 另一方面则是只能对那位苏学士说声抱歉了,不过刚好也趁此机会看看那位的分量,当然还是得派人传个话,免得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杭州城里,将军府内的谈话最终没有分出胜负。视线转向北方,邢州城外。 入目萧瑟,狼烟四起,夕阳的余晖下,地上的血迹越发清晰,这一日的攻城战已经结束,双方暂时偃旗息鼓,做着下一轮进攻与防守的准备。城内,秦瑞和早已经倒下,只是偶尔还能醒过来,来不及问上几句战况相关的话并又会再次晕厥过去。 守将古弘毅如今接过了一应城防事宜,原本的邢州同知暂时接了知州的担子,监管着城内相应的政务。 一切还能井然有序,但这何尝不是一种回光返照的迹象呢?城中剩下的兵卒已经不足两千,能够动员的青壮如今差不多都到了城墙上,无论是谁都没有信心能够撑到对方撤兵。 也许下一次的碰撞,就将是最后的挣扎了。 与此同时,由唐通带领的靖边军在茅津渡与戎人骑兵开了战,无论如何总算是拦住了一部分人,而已经过了河的那一部分只能期望如今戍卫京城的那三十万人不是草包。 整个中原大地一时间到处都在上演着大战,时局难堪,每个人都在奋力的挣扎着。 真定府往北去的路上,新朝派出的一支使团与戎人遭遇,紧跟着一个不知是好是坏的消息开始在中原大地传播开来。 王凝担忧的事情似乎也有了预兆。 无论如何,这时代已经坏到不能再坏的地步了,有人生,有人死,这股席卷天下的洪流终究迎来了高潮。 这天,要变了…… 第324章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三) 纵观整个时局,能够看明白的早已经做了预备,不能明白的在某些明白人的裹挟之下,被迫参与进来。熔炉也好,绞肉机也罢,如今整个北方都已经不能再称之为人间了。 所有的动静都围绕着邢州这一个点,想必是迄今为止,只有邢州尚且给人一丁点的小希望。当然在某些不能被人看到的地方,比这更惨烈的挣扎也在上演着。但成规模的抵抗,姑且也只剩下邢州而已。远在西北的凉州,也许因为武胜军的加入,尽管战事胶着,反倒没多少人关注,亦或者西北那种苦寒之地倒也真不如中原之地分量重。 邢州州衙内,秦瑞和悠悠醒了过来,意识到自己还在州衙,身边的人也还是熟悉的人,本能的有少许心安,意识渐渐恢复过来,外面隐约传来的动静也渐渐明晰起来,支着身子下了床,艰难的到了门口,整个人扶着门框滑坐在门槛上,难得的片刻清闲。 天还是那片天,却也有不同之处,滚滚黑烟的袭扰下,那片蔚蓝到底被着了色,看起来并也有些碍眼了。秦瑞和揉了揉剧痛的脑门,大地也在想着之后可能发生的后果,看他发白的脸色,着实有几分惶然。 想着已经撑了将近一月,也是时候践行“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崇高理想了。 起身回了屋子,换上官服,到了前面的衙门大堂上。整个邢州官场除了值守的几位偏将,其他人都已经到了。 古弘毅第一个看到他进来,赶忙迎了过来,两人共事这么久,算是还比较对脾气,因此也就没有一般文官武将之间那种敬畏加懈怠。 古弘毅担心秦瑞和的身体状况,当下吩咐道:“快去请大夫。” 众人在这样一声惊呼之中回过神来,当下有人出了门去,秦瑞和想拦已经没那个机会了。 古弘毅跟着道:“这里的事情有我们,你还是好好养病才是。” 秦瑞和摆摆手:“哪有让你们在前头搏命,我在后头躲着的道理。”说到这里,秦瑞和扫过在座的人,眼中露出几分难过,这堂上的人已经少了一多半了,或许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这当中大部分人都是死在城头。 古弘毅也许是知道秦瑞和在想什么,心里也有几分唏嘘,毕竟这死去的一部分是在城中清洗的时候,死在自家人刀下的。比起屠杀自己存在于内心深处的罪恶,更叫人在意的其实是这些人背负的叛徒的名头。 好在秦瑞和也好,古弘毅也罢,很快并从这种情绪里恢复出来。 “情况怎么样了?”秦瑞和目色一凝,恢复了上位者应有的气势。 “一切都还好,虽然惨痛,但城墙都还在我们手里。另外我们猜测戎人可能要退兵了。” “何出此言?” “从前天开始,戎人的攻势突然猛烈起来,一连三天都是如此,我看来他们之所以如此选择,应该是接到了什么命令,所以想着在最快的时间里攻下邢州转而投入另外的地方。” 秦瑞和沉思片刻:“归德府那边还是没有动静吗?” 归德府这三个字现在可以说是邢州城里的一个禁忌,作为邢州附近兵备最为完善,而且最有可能分出兵力支援邢州的地方,最终却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一开始大家还是愿意相信可能是己方派出的求援力量没能突破过去,然而到了后面,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对方根本就没有那个心思,甚至连官面上的说辞都懒得应付。这叫众人心里如何不气。 “目前还没有。”古弘毅尽可能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淡淡开了口。 秦瑞和没有再说什么,转而问道:“山东那边的人如今怎么样了?” “我只能说他们还没有打到邢州。” 秦瑞和莞尔一笑,颇有几分无奈:“罢了,如今再说这些已经没什么用了,反倒是撤离的事情,也该做些准备。” 话音刚落,堂上并是一寂,秦瑞和跟着道:“怎么说也不能全折在这里。”余光微微一扫,秦瑞和还是从面前这些人脸上看到了某种希冀。秦瑞和很能理解这些心思,但某些事情还是要做。 “本官身为此地主官,已决定与邢州荣辱与共。” 古弘毅听着这冷不丁的话语,着实惊讶了一下,实际上相处这么久,他自认为对秦瑞和的脾气有些了解,对于秦瑞和突然提起撤离这件事本能的觉得并不合时宜,何况跟着听到后面的话,别提内心的“震撼”。无论怎么说眼前这位知州大人的身份还是有些特殊,就算要撤离也是必须第一个考虑的人选。就在古弘毅想着应该怎么应对的时候,紧跟着,并又听得秦瑞和说到:“我这里有一份消息,尚且不知真假,诸位传了看看。” 古弘毅接了过来,少了一眼,当下脸色就变了,几位参将见状也顾不得古弘毅是上官,直接夺了过来,齐刷刷色变。 秦瑞和道:“如果归德府那位真的做了这事,那么无论如何都得将消息传出去,不然不知又要遭受何种样的损失。” 古弘毅道:“大人这消息来源?” 秦瑞和苦笑道:“云记。” “云记?”众人做了一番思考才算是将这个名字想了起来,有的恍然,有的疑惑。 秦瑞和见状道:“各位以为如何?” 事到如今,大家就算不愿意怀疑自己的同僚,但眼下发生的一切似乎也正验证这个观点,只是这时候并不好得发表什么看法。 秦瑞和嘿然一笑:“我倒认为,我们应该有所防备。” 话音刚落,外面并有人急匆匆走了进来,说到:“诸位大人,刚刚接到归德府的飞鸽传书,他们已经派人驰邢州。” 这个节骨眼上来了这么一下,在座众人的心思并有些奇妙了。 传讯的兵卒见状大气不敢出,心里不明白这种好事怎么诸位大人看起来都没有什么高兴分迹象呢。 秦瑞和谦和的笑了笑,说到:“知道了,你下去吧。” 第325章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完) 斥候退下去之后,屋子里并吵闹起来,一部分人听到援军即将到来脸上的喜色并抑制不住,浑然忘记了方才秦瑞和提到的事情,而古弘毅等几位这时候都将视线移到了秦瑞和身上,若有所思却也不乏担忧之色。 秦瑞和没有立刻说话,过了一阵,屋子里静下来之后,他才开口道:“两手准备。” —— 王凝日子过的还算惬意,上一次与穆青青争吵无果,他并待在将军府里。新打造的轮椅已经用上,身为侍女的明月似乎也明白了一些什么东西,倒也尽心尽责的看护着。 云记的情报网经过半年多已经恢复了五六成,因此王凝基本上也能对各个地方的事情有一些了解,不至于整天待在屋里憋闷。 自他遇事之后,方明冶甚至亲自过来看过他,劝勉了几句,比起这种官面上的来往,应百花倒真心了许多,想是因为穆青青的缘故,顺便提了提两人的婚事,尽管外界已经传扬开来,穆青青的并没有反对过,但怎么说也还缺了一个正式的仪式。 尤其是周朝新立,规矩礼仪看得并有些重。因此私下里穆青青的师兄师弟都过来,旁敲侧击的提了好些次,原本在外驻守的方麟也特意赶了回来,王凝在这样一种诚意之下,除却受宠若惊,更多的则是愁苦。 江宁的苏晓妍早产了。 这消息近乎是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他耳朵里,自责得就像无数只蚂蚁在啃食他的内心。这种时候按照以前他的性子,他肯定会不顾一切的跑回去,然而紧跟着苏晓妍通过秦老递过来的信,却叫他不知所措。 他留在了杭州,而江宁的妻子此时还躺在病床上,还差一个多月才足月的孩子不知能不能活下来。 想到这些,王凝不免自嘲起来,很是后悔之前的决定,此时受残废的双腿所累,他什么都做不了。 这件事他并没有瞒着穆青青,因此穆青青对于他的态度稍微有些好转,而对于闽地那支小部队的打击却惨烈至极,那位名声响彻天下的苏学士不得不缩回西南蛮瘴之地,据云记的消息,恐怕也活不久了。 诸如此类的事情从四面八方席卷过来,然而无论是北国的战乱,还是南方的各种阴谋诡计,于他而言,都比不得家里的妻儿,然而每每如此想着,他的内心并再又难以平静。身为侍女的前杭州名妓明月姑娘在穆青青的有意识的提醒下,良心的谴责也将她折磨得不成样子。 王凝看在眼里,却也不知该如何宽慰。 时间仿佛就在这样一种静默当中流逝,某一段时间内,这座将军府已经是难得的净土,起码明面上是。 从北方过来的消息同样牵动着周朝人民的心。从朝堂乃至民间,为此也有了各种传言,短时间内,因为某些人的推波助澜,倒也叫百姓对朝廷的态度转变了些许,然而在迟迟没有见到动静,反而开始捕杀那些力求北上的人之后,杭州百姓的愤怒再一次被点燃,随之而来的反抗,屠杀…… 新朝派往北方的北方去的使团已经悄然回到了汴京,随之而来的还有蒙古高原上的虎狼,在付出绝对的代价之后蒙古答应新朝的议和,正式出兵,朝戎人的背后狠狠的捅了一刀。 由此,整个中原大地得以短暂喘息,戎人收兵北上迎战蒙古,新朝各地终于也能发起小规模的反攻,腹背受敌之下,戎人不得已派出使团与新朝议和停战,在蒙古的威势之下,新朝强硬的将幽云十六州重新拿了回来,于是各方罢战,开始履行议和条约上的条款。 邢州城最终没有被攻破,而归德府那边的叛乱也因为靖边军的加入被平息下来,来自山东的匪患再次龟缩回去,在短短半个多月时间里,这个满是疮痍的世界难得安静下来。 西北,西凉并没有撤兵,反而猛烈的进攻,先后拿下了西北苍松,苍梧等大大小小十数座军寨。 武胜军作为西北唯一一支能够抵抗的军队,在这场拉锯战里损失大半,已经退回京兆府百里之外的一座小城…… 原出使西凉的正使纪康不知下落,生死不知,边境守将赵觉力战斗而亡…… 在此局势之下,原本派往北方的禁军调转头往西北而去。 这一场打掉新朝半壁江山的大战最后却以一种戏剧性的方式结束,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是愚昧无知,不懂形势恶劣。 只是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利益,因此在短暂的平静之后,朝堂上的争斗并又再次兴起。 原左相在南撤途中染病去世,围绕着左相的高位各方再次拉开角逐。 江宁,雍王府,世子周允像往常一样出门上了街,身后跟着王鸣这位护卫高手,即使摒弃掉他世子身份,在整个江宁城也意味着他可以横着走,然而今天他的兴致大抵不在吃喝玩乐之上。 原本被叫到宫里去的他,经过一段时间的管教确实变了很多,而皇帝堂兄表现出的慈爱与希冀也使得他想要做些什么,是以这日一早他并寻着去秦家的路。 身后的王鸣对此的由衷的感到宽慰,他虽为护卫,却与雍王府有着很深的渊源,本身周允也是他看着长大,自然希望周允学好。 然而没走出多远,周允并停了下来,脸色不佳。顺着视线看去,王鸣并也明白过来,刚要开口,周允已经说到:“我想揍他一顿。” 王鸣倒没想到周允这般直接的。 “殿下,毕竟是郡主的未婚夫。” 周允白了王鸣一眼:“我知道姐姐一点都不喜欢他。” “要不是爹老是说什么宗家势力大,叫我不要惹事,我早把他扔河里喂鱼了。” 王鸣嘿然一声没有接话。 周允跟着道:“都以为我不知道他们做的什么打算!”说着看了过来,目光落在王鸣身上,“父王想作什么我也知道一些。” 少年的目光带着审视,随后则有些冷,转过头去,少年一声轻笑,“皇上堂兄是个好人……” 王鸣愣了许久,跟了上去。 ps:写书不易,于是厚脸皮帮着推一本书《大明极品风流小少爷》能看到这里的书友可以去看看,真挚感谢。 第326章 将下场 如若往前推个半月,整个天下尚且还处在炼狱之间,然而近乎是瞬息的时间,这一切并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对于新朝诸人而言,拿回幽云十六州这样的功绩足以掩盖掉许许多多的东西,即使在这场持续将近三个月的大战之中死难的数百万百姓以及在这之中做过抗争的将士……似乎都得以告慰。 起码民间是以这样一种方式总结了这一场战争的。 至于处在事件中心的那些人来说,不管如何总之是五味杂陈,只有他们知道这场胜利新朝付出了怎样的代价,但在目前得到的这样一种平和之下,个别人乃至某一部分小群体的利益似乎显得无足轻重了。 身在局中,一力促成这次大胜的那几位先后往上递了奏疏,接二连三的退了下来,知道内情的无不唏嘘慨叹,之后不乏一些心灰意冷之人也随着退了下来,不晓得内情的则又有着另外的一些想法,对于这种“功成身退”颇有微词! 朝堂之上,对于此事,某些好事御史上了参劾折子,最终因为皇帝的强力斥责而不了了之,似乎也只是某一部分人为某一件事做出的一种试探,紧跟着所有的目光并又落到了围绕左相位子的角逐之上。 就在新朝朝堂一片暗流汹涌的时候,反看南边的周朝,之前因为对文人的二次捕杀造成的恐慌已在戎人退兵的消息的冲击下暂且平息下来,短暂的平和之后,也许又酝酿着更为汹涌的暗流。 将军府内,日常的拌嘴依然是主旋律,也许因为王凝某些刻意的说辞,穆青青对他的感官稍微有些转变,亦或者女子天生的敏锐,叫她看出某些同样是王凝刻意隐藏着的东西,因此出于人道主义,她近来颇多迁就。 比之这个,叫做明月的前杭州名妓最近的心情很是复杂,同样出于女人天生的直觉,穆青青都能看出来的东西她也看得出来,因此想到王凝之所以成了半残废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明月心里当然不好过。 然而少女对某种东西的殷切到底占了上风,因此即使良心每日里不停的谴责,她还是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王凝自是明白这些,却也不曾点破,作为近来整个将军府的中心,他依然我行我素,不过因为身体残疾,他几乎是辞掉了一切头衔,如今堪堪挂着个知为书院山长! 秦浩然在书院关了一段时间禁闭,王凝拜访文衍博的时候顺便将他接了回来,大抵小黑屋的磨炼还是起了些许效果,秦浩然近来看起来要规矩很多,甚至潜意识里,对王凝多了一丝畏惧,一切近乎是没来由的。 将军府后花园内,秦浩然正指导着一群十多岁的孩童做些舞枪弄棒的勾当,呵斥与煽风点火之间,几个稚嫩的孩童打了起来,吃了痛的面容扭曲,却不敢言语,占了上风的嬉笑着更加用力,临时充当头头的秦浩然看的也是乐此不疲…… 稍远一些的亭子里,王凝看着这一幕,轻笑了一声,叫了一声旁边侍候的明月,说到:“浩然这孩子,倒是有趣,本想着叫他读点书,才想了那法子,眼下看来,效果奇差,还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明月悠悠回神,往秦浩然的方向看了一眼,没有接话。 王凝并又说到:“我之前确实对姑娘很有兴趣,眼下人废了,那些事情想起来都觉得是笑话,郡主那里当初也纯粹是捉弄我,事到如今,我还是那句话,这杭州迟早要变天,趁时局尚稳,找个安身立命之处吧!” 明月美眸一呆,不明所以的看了过来:“公子是要赶明月走么?” 王凝摇了摇头:“不管怎么说,这段时间多亏你的照顾,初到杭州,也有赖于你,若然怕是早就死于非命……” 话题不由间说的远了一些,王凝嘿的一声,颇有几分自嘲意味:“我之后可能要往北去,你与我有牵扯,毕竟不是好事!” “公子要走了么?”明月下意识的问出这句话里,语气中夹杂着几分疑惑。 王凝似乎没听出来,点了点头:“江宁那边的事情,无论如何我都得亲自去一趟。” “可公子你的身体……” 王凝嘿的一声:“不甚打紧,这腿虽说不便,但想想总有别的法子。”王凝说着抬手拍了拍双腿,见没什么反应,当下无奈的叹了一声。 “夫人那边……”明月再又开了口,短暂停滞之后,跟着说到:“夫人那边,孩子一定不会有事的。” 王凝抬头看了明月一眼,似乎被她突然的真情流露所感动,呆了一会才缓过神来,他轻笑道:“郡主那里跟我说过,那边已经没事了。” 江宁的事情在将军府里多少是忌讳,尽管穆青青对此并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态度,但某些好事者的曲解也使得这当中很多东西不好得提起。是以明月之前才会有所犹豫。 王凝不想再多说这个话题,大抵明白明月不会在这种时候离开,想着穆青青那边应该会有消息,他倒也不强求了。 再又呆了一会,远处传来孩子吃痛的哭泣声,朝那边看去,见到一个七八岁的孩童抱头蜷缩在地上,想那边对手下手重了,在他几步之外,握着木棒的孩子片刻后也跟着哭了起来,大抵是吓到了。 秦浩然从旁边走了过来,检查了伤势,劝了几句见哭声不止,并又说了狠话,两个孩子碍于他的威信倒是止住哭声,低声的抽泣着。 王凝见此笑了起来,转而跟明月说到:“回吧。” 明月吃不准王凝的心思,走了过来推着轮椅,往前院去了。 天光正好,然而冷不丁的,秋天即将到来了。 北岸的朝廷已经放任了弥勒教将近一年时间了。 一年的安逸也足够很多东西酝酿出来,况且有时候一群人聚在一起并不一定力量就大,反而因为当中某些利益的牵扯,使得这一群人远不如一个人的力量! 某些感觉敏锐的人,事到如今大抵已经能够察觉到一些东西来,跟着并是漫长却又急促的准备,这当中大多又都关乎生死! 世事纷杂,所谓世道其实从不曾施舍过半分善意,人若不争,并什么都没有了! 第327章 日常(一) 江宁,苏府,深深庭院,一座二层小楼,偶有风声路过,楼下院落里去年新移植的一株桂花被溢出一股香气来。楼上的屋子里,孩子的啼哭不止,女子哄孩子的声音在这啼哭之中显得有些无力,夹杂着一种难言的担忧。 不多时,丫鬟打扮的女子开门出来,打了个喷嚏,视线落在那株桂花树上,脸上愤愤,片刻后转过头去,朝屋里喊到:“小姐小姐,这桂花树把它砍了吧!” 屋子里苏筱妍回了一句什么,淹没在孩子的啼哭之中,绿儿回过身走了回去。 屋子里,苏筱妍脸上褪去几分青雉,初为人母的喜悦在她身上看不出来多少,反倒是一脸的担忧,面容憔悴,眉眼不自觉的紧锁着,柔和的目光落在竹床里啼哭的孩子身上…… 孩子已经两个多月,因为并没有足月的缘故,看起来瘦小虚弱,从出生起并卷入了王凝的事件当中,几番折腾叫人担心能不能活下来。 苏筱妍已经放下了手上的所有事情,几乎是没日没夜的陪着这孩子,即使有秦老出面为她挡下一些是非,但“孤儿寡母”的境况并不容乐观。 王凝买下的那座小院如今早已经被一圈激愤读书人围了,云记的掌柜陈宇英生怕主家有个好歹,这才与苏家这边联系,将苏筱妍母子送了过去。 苏筱妍辗转一时,本身也受早产影响,身子虚弱,绿儿看在眼里,心疼不已,明里暗里骂了王凝不知多少次。 主仆二人的配合下,孩子终于安静下来,苏筱妍面色微松,旁边绿儿凑过来小声道:“小姐,你快去休息一会,小少爷绿儿看着……” 苏筱妍点点头,没有拒绝,交代了几句,回了床上躺了。 绿儿放下担忧,目光落在孩子身上,想着这孩子安静下来,真是有趣呢…… 苏筱妍身边的两个丫鬟,娟儿已经嫁了出去,如今也已经有了孩子,绿儿原本是打算作为通房丫头的准备,然而过去了这么久,王凝似乎并没有这方面的意思,苏筱妍大抵看出来,并也想着给绿儿说一门婚事。 如若后来没有那些事,这事应该也是定了才是…… 这些事远在杭州的王凝心里或许明白,却似乎少了几分感同身受。 时局渐稳,似乎又在酝酿着别的什么东西。 王宅,毛永清支了梯子爬上墙头,两个小眼睛盯着外面空旷的街,下方木蓉压着声音问道:“怎么样?人还在吗?” 毛永清摇摇头,缩回身子:“看不清楚。” “你能不能靠点谱?”木蓉有些生气,之前尽管少爷不在,家里还有主母当家,如今因为外头那些坏人,夫人不得不回了娘家去,这使得木蓉很是难过,少爷对自己这么好,自己却照顾不好夫人和小少爷…… 毛永清眼看木蓉红着眼圈要哭,忙从梯子上下来,一时间举手无措。 木蓉也看出毛永清的担忧,抽了抽鼻头,说到:“我们去看看夫人吧?” 毛永清想了想,重重的点了点头。 江宁城里,因为北方大胜的消息,所有人的目光终于得以离开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情上,是以盯着王宅的那些人大多都已经离去,只有某些还渴望做点什么的人还紧盯这不放。 因此才会有毛永清方才的一幕。 江宁的气氛近来已经被大胜后的喜悦而替代,歌颂太平世界的诗词歌赋在坊间流传起来,不长时间里,已经涌现出一大批爱国诗人,在某些人有意的主导下,真个是风声一时无两。 春苑楼,才子佳人故事依然在上演着,新的头牌姑娘已经推了出来,近来爱国热情高涨,这里并也成为了文人墨客留恋之所,每日里从这里流出去的除了备受追捧的诗词之外,还有某些私底下的流言也被拿到了台面上说,青楼楚馆之中,这些东西却也是颇多有趣呢。 “如今朝廷兵锋所指,戎人望风而逃,可见我朝正是崛起之时,眼下幽云十六州已经重新纳入我版图,假以时日,我朝必将尽驱贼寇,靖平天下……”诸如此类的话语时而慷慨激昂的响起,坐于某个角落的孙恒放下手里的茶盏,目光里透出几分难言的愁绪来。 孙恒身为原江浦知县,亲身参与了之前的大水救灾,又有武瑞营杜聪的关系,按理应该能够有些成就,然而事到如今反倒是被撤了职。 个中缘由,却又诸多牵扯了。 孙恒再又饮了一口,那边的话再又传了过来,孙恒暗暗摇头,心道真是太过乐观了。 宦海沉浮,与孙恒来说大抵也明白可一些东西,此次自己之所以被罢官,八成也是因为坊间流传的那些事,心下苦笑不已。 当然真要说有些什么想法,或许有,不过当初本身也是借了那位的势,如今不过是饶了回来而已。 在他身边,名叫纪文波的男子大抵是见他有心事,于是开了口:“说话的这位是上虞士子阮咸林,近来江宁文坛上也算是有些名声……” 孙恒回过头看着纪文波,笑到:“平之兄谦虚了。” 纪文波抿嘴道:“自古长江后浪推前浪,在下浅薄,倒不是谦虚。” 孙恒不在计较这个,转而道:“平之,明年下场么?” 纪文波顿了顿,笑到:“还是算了。” 孙恒与纪文波相处一阵,深知对方才学,因而对于纪文波不愿下场不免有些遗憾,几次或旁敲侧击,或如眼下这般直接提起,对方表现出的态度都是这样的平淡,见劝不动,孙恒并熄了念头。 过了一阵,对面的阔谈声再传了过来,孙恒只觉得脑仁疼,于是起身走了出去。 街上,人群熙攘,孙恒与纪文波一前一后,却似是漫无目的的瞎走,片刻后,孙恒一瞬间想到什么事,停下脚步,说到:“先前拜托平之的事情,可有回复了?” 纪文波道:“苏家书院那边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只是你这一县父母,真舍得窝在那小小书院?” 孙恒笑道:“平之尚且舍得,孙某如何舍不得的……日后并拜托了!” 第328章 日常(二) 孙恒在一个多月前从知县位上退了下来,上面给的理由是先前的赈灾过程中修建某一段河堤时死了人。不管事情到底存在什么隐情,牵扯上人命,也就意味着这种事可大可小。若换在平时,这事最多也就是几句无关痛痒的斥责,然而遇上如今这种时局,若非新朝不杀士大夫的祖宗法令,孙恒恐怕已然死了。 纪文波是王凝推荐给孙恒的幕僚,平日里兼着苏家书院的先生,日子过的还算惬意。先前孙恒想必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因此早早托付纪文波给他引荐,纪文波虽说当时答应的有些随意,事实上确实认真在做的。 苏家书院当然不会舍掉一位曾经的知县当先生,对于他的到来当然是乐意之至,甚至薪酬都要比纪文波这样的元老都要高出一截。山长苏如宁亲自为孙恒接风洗尘,这一点倒教纪文波颇多感慨…… 神武二年就这样入了深秋,天气转冷,原本炙热的某些情绪也渐渐被压了下来,日子过的闲碎,未曾切身感受过战火的江南,一切又恢复到了往常的宁静,歌颂太平的声音并又多了起来…… 杭州,将军府,穆青青一早出了门,上街巡视了一阵,没多久并回了。近半个多月的时间,她已经很少去上朝,整个青木寨派系的人也都感受到了她的意愿,对于朝堂已经敬而远之了。这一点外人自是看的出来,因此朝堂上颇多对穆青青等人的弹劾,甚至已经在有人给她安上了“许有不臣之心”这样的罪名。 资政殿大学士王凝听到这些风声,偶尔两人闲话时也会拿出来调侃几句,面对这样的打趣,穆青青并也会一脸天真的反问一句“不都是你教我的么!” 王凝被堵了话,并收了玩笑心思。 “秦王早些时候来找过我。”这话是某个秋日黄昏,太阳从墙头落下去的时候,穆青青突然提起的话,女子看向王凝的视线里,亦如夕阳一半落寞。 王凝推着轮椅靠近了些,院子里的竹林在风声中沙沙作响,偶尔有枯叶落了下来,掉在王凝盖着腿的毯子上…… 穆青青下意识的走了过来,将叶子拿掉了…… 王凝眼中讶异,想来是不习惯穆青青突然的女人韵味。 “有些事,我看不明白了……”穆青青开了口,“闽地那伙人,我将他们驱走,现在应该在西南瘴气弥漫的大山里,可能活不过这个秋天了……自从去年开始,我所见到的只是每天都在死人,有自己人,也有敌人,但不管怎样,我们都是生长在这片天地里的人。曾经更是亲人……但这一年多,就是这些曾经的亲人,我们举起刀,毫无怜悯的砍下去,人头滚出去,炽热的血从断裂的脖颈间喷出来……” 穆青青看了王凝一眼睛,对于男子依旧平淡的表情略为意外,随即说到:“……进杭州之前,尽管上面说了不准扰民,然而不管出于威慑,还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我们后来杀了很多人,这里面有很多其实只是无辜百姓……可是,如若不这样做,我们就不可能在杭州待下来,这一年,我们努力维持着这个得之不易的局面……但你也知道,我们这些人,对于至治境安民其实没一个懂的……所以你说的那个局面,我也知道……方伯很艰难,我想帮他……” 穆青青近乎是对过去做了一次很长的回顾,苦笑了一声:“这里的每个人都是赶鸭子上架,可这些事情,我们这只能继续做下去……” 王凝怔怔的看了穆青青一会,笑了笑,说到:“这本身是个破局,越挣扎只会陷入越深,我的意见还是抽身离开,在做一件事的时候,我们至少应该先考虑如何保存自己!” 穆青青没有接话,过了一会,突然说到:“我听说你会写诗,给我也写一首吧!” 王凝嘿然一声,笑了起来:“也不知你在哪听来的谣言。” 穆青青道:“你写不写?” 王凝想了想:“我真不会。” 穆青青似乎有些失望,没有再强求,“包不破那里,我会回绝掉,之后我们可能会站到对立面,可能会死很多人……你找个时间,走吧……” 王凝没有立刻回话,那边穆青青已经转身进了屋子。月光从云朵后面洒了下来,投射在水面上,明晃晃的。 王凝苦笑道:“怎么可能抽身得掉……” 接下去的日子依然平静,然而在修养了一段时间之后,江的那边已经开始有了动作。就杭州而言,内里的小动作也开始了…… 王凝虽不曾涉及中心,却也大抵看得出来,方明冶与包不破已经站到了对立面,各自私下里的运作已经开始,对第三方观望者的拉拢进行得如火如荼…… 身为驸马,他自然也被划到了方明冶的队列,倒是无妄之灾。 这日,王凝再一次拜访了知为书院的文衍博,回程的路上,再一次遇到了截杀…… 以此为开端,包不破打着追查到底的旗号插手进来,针对方明冶麾下的文臣武将开始了屠杀,刀锋即起,却又仿佛一切都是正常…… 穆青青的巡逻队也开始了清洗。 一时间杭州并又是血与火的前奏…… 王凝接二连三的被刺杀之后,终于也开始了动作。 秦王府,季茜儿从某种惊醒,美眸在王凝身上剜了一阵,笑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王凝道:“第三次杀你。” “你觉得能够杀了我?” 王凝道:“像你这样的美人,不杀了难道还留着为害世间?” 王凝话音刚落,手下用劲,女子的喉咙应声而碎…… 王凝没兴趣欣赏美人迟暮,他出了门来,院子里以老五为首已经聚集了好几人…… 王凝自然不可能要单枪匹马就能闯入秦王府,眼前这些人并是他留的后手。江山楼里,他到底有着自己的班底。 一行人出了秦王府,各自散去,老五跟着王凝走了一段,低声道:“包不破的房间防守太严,没有得手,那两个鬼已经死了……” 王凝看了老五一眼:“五叔,劳烦你了……” 第329章 日常(三) 夜色之后,淅淅沥沥的下了场小雨,冲洗了某些痕迹。某一刻,王凝看着身后的黑衣男子,说出有劳这句话之后,心里莫名的复杂起来。 眼前这个他叫做五叔的人,如无必要他不愿意与之有什么瓜葛,私心也好,公心也好,这是他如今珍视的为数不多的人之一,然而事到如今,到底还是再牵扯上,也就意味着亲情之外,又添了某种东西了。 王凝对于季茜儿的刺杀已经谋划半个多月,若加上之前的那些运作,甚至已经超过两个月,这当中很多事都是交给了老五去做,今夜他能顺利的杀死那个女人,这之中老五付出的心力并非言语所能表达。 更多的感激,到这时侯都显得单薄了。 两人再又交换一些信息,各自散去了。 小雨下了一夜,翌日一早,包不破并告了假,府上能够动用的暗线都撒了出去,江山楼的主人死在他的府上,想想都叫人后怕了。 秦王府的动静当然逃不过穆青青等人的视线,如此反常的一幕,使得穆青青等人都不免所以,这日晚间,穆青青推开了王凝的房门。 女子在门口略微微停顿了片刻,目光犀利,打量着屋子里喝着茶的男子,茶水的热气腾起,仿若在男子眼睛里晕开一道氤氲,颇有几分缥缈出尘,叫外人看不出什么来。 穆青青快步走了过去,一把夺了男子手里的茶杯,茶汤浸出,落在男子身上,男子抬眼看来,分外委屈:“如何?喝茶都不给了?” 几日前两人拌嘴,穆青青气急败坏说了几句狠话,诸如不给你饭吃,将军府不养闲人之类的,眼下倒叫王凝拿来打趣了。 “找你有事。”穆青青在对面坐了下来,目光如炬,盯着王凝,“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你干的?” “什么我干的?”王凝无辜的看着穆青青,满是茫然。 “秦王今天没有去早朝。” “他不是一直都不去?”王凝反问。 穆青青道:“他家里死了个人。” “这半年多来,哪里都在死人,大惊小怪的作甚?”说着伸手去端桌上的茶,却被穆青青一巴掌拍开了。 “也许是他的宠妻之类的……”王凝悻悻缩回手,皱着眉头,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穆青青无奈,尽管知道眼前这人在跟他装傻,却一时半会拿他没办法,目光下移,瞥了眼王凝的茶壶,提了过来,揭开壶盖后,美眸一挑:“明儿个不准吃这个茶了……”随后起身,连着茶壶也一道拿去了。 王凝叫唤了两人,无奈的端起桌上那一浅杯,啄了一口:“凉了。” 将军府里的闹剧时而发生,杭州府的局面则越发不明朗。 某些之前压下去的情绪再一次蠢蠢欲动,针对周朝官员的刺杀越发的频繁起来,北边,苏州过来的水城营与方麟的军队交了手…… 水城营指挥使刘世芳从营帐里出来,接过副将递过来的瞭望镜,开口道:“贼寇据险而守,如此攻下去于我不利啊……”放下瞭望镜,招呼副将过来,刘世芳道:“本将听闻兵器司新制得一种火器,边军已经配给,你看我们能不能调几件来?” 副将苦笑,这新出的火器他当然知道,可这种东西哪里是他们这种杂牌部队能够配给的,当下开口道:“将军,火器都是优先配给禁军的,我等恐怕无权调用。” “话虽如此,然而如今朝廷重心放往南边,我等奏请调拨火器参战也无可厚非,这样,本将这就去找孙推官……嗯,你去鸣金收兵!” 副将有心说什么,却也知道军令不可违,当下应声去了。 刘世芳匆匆回营,拨了马并往苏州而去。 战时主将离营,这已然是掉脑袋的事情了。 方麟看着对面的攻势弱了下来,紧跟着对方已经回撤,心里没什么轻松,反而越发凝重,他手下的这群人算是比较能打的了,然而面对对面临时拼凑的三流军队他依然打的艰难,事到如今,他实际上也不抱什么希望了。 与此同时,杭州城,秦王府,北边过来说客已经入了府,花厅里,劝降的话已经说了一阵,许出的好处也已经一大箩筐,然而上首座位上的男子似乎并没什么兴趣。 包不破看着面前这位新朝过来的说客,嘴角噙笑,某一刻对方停下来的时候,他揉了揉额头,问了句:“说完了?” 对方答了一句,紧跟着包不破一挥手,并有人从门外进来,拽着堂上人拖了出去,随后包不破开了口:“说完了那就留下人头用用吧……” 这位起兵之时就跟随方明冶的人,今年已经四十六岁了,将近一年的养尊处优,某些东西已经在他心里生了根。也正应了那句话。人不能闲下来,一闲下来就容易想很多…… 片刻后,包不破带着人头入了宫,见了方明冶…… 曾经人称明公的男子如今已换上一身黄袍,人人口称陛下。 包不破进来的时候,方明冶已经换了一身轻便衣服,两人见面的地方是在偏殿,偏得甚至还来不及起个名字。 两人曾经是手足,如今是君臣,之后是什么,兴许就看这一次谈话了。 方明冶冲了茶,笑看着对面的包不破,缅怀道:“一年前,你我或许想过今日,却不曾想过拥有今日这般地位的心境会如何!” 包不破微微弓着身,显得谦卑。 方明冶道:“秦王以为这天下于我们有什么意义?你我当初选择起兵,求的真的是如今拥有的这一切?” 包不破愣了愣,陪笑道:“莫非陛下不喜?” 方明冶反问道:“秦王想要?” 包不破目色不变,过了片刻才开了口:“君要臣死……” 方明冶笑了笑:“秦王说笑了。”转而面色一肃,目光往南方看了去,淡然道:“那边打过来了!” 包不破看着对面的方明冶,心想一切都没有变啊,可是这种时局,不变怎么可以,所以那些固守不变的人,都应该死掉啊…… 包不破起身,离席,跪了下去:“微臣……请战……” 声音从清冷的宫殿里透出来,门外侍候的小太监打了个冷颤,想着这天又冷了…… 第330章 东楼(一) 神武二年深秋,甚寒。 发生于杭州这处没有名字的宫殿里的谈话最终没有任务知道结果,一切如常,该发生的还是在发生着。原本以为即将起来的战事,因为新朝主将刘世芳“畏战临阵脱逃”,最终不了了之,固守江岸的方麟得以喘息,目光并又望向了杭州城…… 秦王府死了人的事情外面虽然有些消息流传,倒也没有引起什么恐慌,不过是感叹几句红颜薄命之类的话。 整个杭州朝堂上也显得温暖和煦。 将军府,王凝递上去的奏疏得到了御批,免了他资政殿大学士的头衔,知为书院那边倒是还让他继续做着。说起来这闹剧也持续了大半年了,他倒也习以为常了! 穆青青最近比较忙,杭州城防一直由她负责,近来表面上安稳不得,内里却已是暗流汹涌。事实上从入城哪天开始,每天几乎都在上演着杀与被杀的戏码,这当中就连穆青青本身都不清楚自己所扮演的是哪一方的角色。 将军府的婚事被无限期拖了下去,事到如今,也许已经没有人这么希望了,两个当事人也乐的没人提,各自忙乱。 王凝腿脚不便,也许是出于愧疚,秦浩然近来成了他的跟班,平日里有什么基本在也是秦浩然替他去做,一直待在身边的侍女明月近来心事重重,已经对照顾人不怎么上心了。 时光流转,一切都在按照自己方式改变着。战事虽然暂且压下,然而明眼人都知道距离下一次战起不会太久。 神武二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已经入冬了。杭州城外知为书院,属于山长的小院里,文衍博拿着一卷古籍,看的很认真,至于没有注意到有雪片落下,同样也没有人自风雪籍走了进来。 来人很年轻,一袭儒袍已经洗的发白,却很是干净整洁,年轻儒生站在门口,脸上藏不住那几分悲苦。儒生视线落在文衍博身上,久久沉默。 也许风雪渐冷,文衍博咳嗽了一声,抬起头来,注意到了门口的儒生,老人的目光流转,悲苦与喜悦交织,而后则是漠然。 老人起身,放下手里的古籍,朝门口过去,年轻儒生想要上前搀扶,却还是忍了。 “老师。”儒生恭敬的行了一礼。 文衍博没有说什么,步子也停下了,而后叹了一声:“既已走了,何苦再回来!” 年轻儒生缓缓抬头,应声道:“老师尚在,学生焉能不回来。” 文衍博摇了摇头:“自从接下这山长,老夫已经与你没什么瓜葛了,你来见我,只会误你前程……” 儒生听出老师话中回护之意,不觉伤感:“老师授业之恩,学生不敢忘,也不能忘……况且学生深知老师这么做都是为了保留一些读书种子,当时的局势,老师的选择是对的,即使到了现在,学生也依然这么认为……” 文衍博凄然一笑:“你既然能到这里来,想必是北方有什么消息了……”说到这里,文衍博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好奇之意来,反是叮嘱道:“老夫已朽,世道总是需要你们年轻人撑起来,你切务意气用事,置自己险地,如今你来看我,情分已然够了……老夫只希望你无论何时何地,所做所为都无愧于心……” 儒生躬身应下,还想做最后的努力,却见文衍博已经转过身,回屋去了。 风从院外卷,翻乱了小石桌上的古籍,而后满天的雪片飘然而下,纷乱的书页也并安静下来了。 儒生回身而去,洒脱之意似乎已然放下了这段师生情分了。 屋子里,文衍博的侍童不明所以,眼看文衍博怔怔出神,开口道:“先生,许师兄变了呢……” 文衍博回过神来,笑了笑:“顺势而为罢了……” 侍童不解,见文衍博兴致不高,并也没有再追问下去的意思了。 秦浩然推着王凝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院子里已经盖上了一层雪,衬得这夜明亮了许多。 文衍博想是不知道王凝会过来,难免有些好奇。屋子里,已经预备了炭火,比起外面倒是温暖很多,王凝找了个空地固定了轮椅,秦浩然给他找了毯子盖住双腿,做完这一切,对面的文衍博已经不耐烦的开了口:“小子你是来做说客的吧?”说着不忘斜了王凝一眼。 王凝和煦的笑了笑,带着几分讨好:“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先生……” “哼……” 王凝伸手烤了烤,复又凑到嘴边吹了几口,感觉暖和了,这才说到:“先生威望,他们当然是要仰仗的……晚辈觉得,先生若想置身事外,恐怕不大现实……似先生这样的人,他们得不到,当然也不会乐意别人得到……” “大不了他们杀了老夫!” 王凝点点头:“确实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了,不过,没人敢这么做的,先前入城时杀了一个,后来就不得不杀一堆,这种时候他们不会犯这个错……晚辈只是担心,他们败走时对先生出手,他们破罐子破摔,先生却白搭了性命……” 文衍博看着王凝,目色凝重,质问道:“你小子到底是哪一方的说客?” 王凝嘿然一声,“当然其实我这一方……先前在江宁与秦老,杜老下棋时,两位老人家对小子多有提点,只是那时候没想过真做点什么,那些话虽说记在心里,却没怎么想过……杭州这一遭,碰上老先生,平日里多有指点,小子心里明白,于是也想着做点什么!” “文老您也别找什么以全名节的说辞来搪塞我,小子今天过来,文老若答应,当然很好,若是不答应,那小子也只能冒犯了……” “哼,你还想绑了老夫不成?” 王凝摇摇头:“不敢。文老,苏学士已经去了!” 文衍博瞳孔一缩,站了起来:“什么?” 王凝重复了一遍:“苏学士退入西南后得了病,半月前就去了……我派人找到他的时候,提了文老,所以这有封信是苏学士给你的……” 王凝说着掏了信出来,递了过去:“当今天下,您这样的人,不能再无谓的牺牲了……” 第331章 东楼(二) 有风不知从哪里灌了进来,火盆里的炭火瞬间明亮了许多,暗红色的火焰腾起,映红了本有些蜡黄的脸。 文衍博微怔,随即笑了起来:“当如何?要老夫苟活?” 王凝抬眼看了过去,摇摇头:“不瞒文老,我打算去江宁。” 文衍博摇摇头:“老夫哪也不去。” 这话说的不容拒绝,老人眼里也一片欣然赴死之色,王凝有些担忧,然而以他的能力,他不确信自己能在老人完全不配合的前提下护住对方,隐隐有些头疼。 于公于私,他都是不希望老人走上绝路,然而,事到如今他在又能做些什么呢? 噼里啪啦的声音里,老人埋怨了几句这批新送过来的木炭不好,王凝心思回转,看着老人一脸淡然,他也就不再强求了。 所谓缘法,姑且并是这样了。 告别老人,从书院出来,天色已然明朗起来,秦浩然跟在后面,心里想必也是装了事,看起来有些不愉。 王凝晓得对方为何如此,淡淡开了口:“很多事情并非不做,只是在某一个场景内或许并不适合,青青与我,我会想个恰当的法子。江宁我是要回去的,青木寨青青也不可能放下,所以我跟她之间的事……”说到这里,王凝无奈的咧了咧嘴,“至少现在我还没想到一个好的法子!” 秦浩然有些生气,却也无可奈何,所谓落花流水,姑且并是眼下这种境况,他也只能徒叹奈何…… 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天气寒冷,也只有像王凝这种脑子有问题的家伙才会大半夜出去。 秦浩然是武人,对于这种天气的变化没太大感觉,送了王凝回单位住处,他并离开了,大抵还想着上街喝个花酒。 日子其实可以过得很简单,秦浩然一直都这么觉得。 长街转角,灯笼里微弱的烛光溢了出来,竹篾的纹理也清晰的透了过来,于是很清楚的看到那些粗糙的痕迹。 这只是个寻常的馄饨小摊,摊主上了年纪,手艺也是一绝,这小摊已经设了很多年,只在之前杭州宵禁的时候停了一段时间……如今再摆起来,吃客还是许多。 摊前的三张桌子已经坐满了人,老摊主躲在热气之后,忙的很是欣慰。 前几天刚下过一阵雨,断断续续的持续了好久,随着这场雨而来的寒意,也叫人体会到了冬天即将到来了。 摊主搓了搓手,收起了乱七八糟的心思。 某一个从转角那边过来一人,径直到了摊前坐了下来,原本桌上的人见他到来都有意的躲了开。 来人是个中年人,面有刀疤,看起来有几分凶狠之意。 摊主却没有在意许多,过来询问了一句。中年人抬起头来,说到:“老丈,且回家去吧。”说着从身上摸出一片金叶子来。 摊主有些含糊,没有伸手去接的意思。 中年男人嘿然一声,苦笑道:“看来是走不掉了。” 说话间,转角后方已经出来一群人。 这座城里这种火并的事情并不少,只是对于升斗小民来说,姑且也可以说有些遥远。卖馄饨的老丈最终目睹了一场屠杀,却很幸运的的活了下来。 刀疤脸的男子死了,死之前并没有做太强硬的抵抗,有种感觉,他其实知道自己非死不可,过来这里不过是等死,然而也许是为了证明什么,男子到底还是做了些许抵抗。 一场有些闹剧成分的屠杀结束了,跟着有人过来收拾残局,也许是注意到馄饨摊主破烂的桌子,他们尚且给了一些补偿。 老丈却没敢去接,不过是个寻常老人,真正目睹一场流血事件,心里大抵不那么容易缓过来。 老人并不晓得他目睹的这一幕,最终导致的更为惨烈的局面。 然而,上层圈子里的某些人却很快并卷了进来。 负责城中秩序的青木寨最先出手了。 这一日,朝堂之上,靖国大将军穆青青配剑上殿,任谁都看得出来她心情很不好。 秦王包不破当然也注意到了。 太监惯常的说了那些话,殿上文官武将呼了万岁,仪式之后,穆青青不等上面的方明冶说话,已经开了口:“明叔。”她没有像往常那样称呼陛下,而是用了以前一直的称呼,堂上一寂,御史台的言官反应过来,却在注意到他身上那柄剑的时候噤声不语。 “明叔。”穆青青再又看向上方那人,正色道:“自从去年从青溪出来,都好久了。明叔,我不想玩了……” 几句话之后,殿上的气氛突然变得凝重起来,方明冶脸色没什么变化,心下有些苦涩,却没有挽留的意思,“既是想去,便自去吧。” 穆青青也没有再多说话的意思,拱手一拜,转过头走向包不破,一字一顿道:“我啊没多大的时候就没了爹没了娘,包叔你也是知道的,所以啊,师兄就是我的亲人……可他死了!” 穆青青并没有回避什么,殿上再又一寂。包不破道:“他死了我也很难过,怎么说我也是看着你们长大的……这好好的人,突然就去了!” 穆青青没有心思跟包不破打机锋,她走了出去,毫不留恋的走了去。 穆青青深知身后这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就像殿上那些人一样无所谓。 她知道北方的军队已经整合完毕,已经开了过来,在对方那种攻势之下,杭州甚至抵不住一天! 城里的人心一直都不在他们这里,如今殿上一多半的心思也已经倒了。 她知道方明冶会死,应百花会死,她也可能会死! 可是不管结局如何,师兄不能白死,那些想捞好处的人也不能那么容易就心想事成。 她是穆青青,青木寨的当家,她手下是个三千多人的庄子,如今的杭州将军府里,她有一千人! 回到将军府,红着眼睛的秦浩然已经在门口等她,两人目光对到一起,没有谁说话,秦浩然让开路穆青青走了进去。 王凝推着轮椅出现,她停了下来,再一次说到:“写首诗吧,杀人的时候念的诗……” 第332章 东楼(三) 王凝这个时间出现在这儿,不是巧合,他是故意在等她。 穆青青自然晓得,昨夜他们之间有过交流,在烛光熄灭之后,旁人都以为他们终于成了夫妻之实。 这是穆青青故意的,她在茶里用了药,从苗疆过来的安神药。 她或者是想着这样做,今天就能换来一首诗,一首慷慨的好诗。 女人有时候想的就是这么单纯。 王凝静静看着身前的女子,目光澄澈,半晌悠悠一叹:“这不是好时候。” “江湖人,快意恩仇。”她正色道,收起眼里的戏谑之色,跟着笑了,回过头看了眼敞开的大门,低声道:“这座府邸的原主人,听说是个宗室,进城的时候我杀了他,在死之前,他跪下来求我……” 这应该是个故事,却不怎么适合当故事听,亦或者在某些事开始之前,这样的故事又很恰逢其时。 王凝没有打断她的话,扯了扯膝上的毯子。 秦浩然从后面跟了上来,不大明白这些事情有什么必要在这种时候提,也许骨子里武人那些脾性,叫他对这种弯弯绕绕很是反感。 他走了过来,说到:“到时候叫我。”说着绕过两人,往后院过去,走出去一段距离,倒又折了回来,问到:“那个女人?” 王凝明白那个女人是谁,穆青青也明白,她皱了皱眉,“你看着办吧。” 秦浩然目色并又投了过来,落在王凝身上:“凝哥?” 王凝想了想:“任她去吧,不至于跟她过不去。” “那个消息要告诉她?”秦浩然犹豫了一下,问了出来。 王凝接道:“不凡找个机会,叫他们见见面。” 这话里的意思秦浩然明白,只是想必与预计的出入太大,他看起来有些不高兴。 王凝接着说到:“难得有如此痴情之人,我既然还活着,这事也就算过去了。” 穆青青轻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她要是知道那个人掩藏的一面,恐怕比死还要难受,你留着她的命,不管怎么看都叫人觉得是种惩罚。” 王凝笑到:“好死不如赖活着,这种时候,能活着就算不错了,没有道理再去计较那些东西了。” 穆青青不再接话,临走提醒了一句:“答应我的诗,你要记得。” 王凝不置可否,也知女子这次是认真的,当下不再多说,算是应承下来。 秦浩然看了他一眼,摇着头走开,大抵骂了句什么,王凝知道那定然不是什么好话,因此直接忽略掉了。 偌大的将军府,这时候,骤然变得凄冷起来。 记忆总能无限延伸出去,王凝废了些心思才算是回了神来,天色已经黑了。 兜兜转转,已经是将近一年了,目光往遥远的江宁方向看去,那里有等他回去的人。 木轮碾压过青石板的声音在这寒夜里很是清脆,如同长靴踩在雪地里的咯吱声。 回到住处的王凝倒了杯凉茶,撤掉了膝上的毯子,端着茶到了小院里,那丛青竹竟是现出几分枯败模样,叶子黄了,落了,风中响起的声音也不再那么纯粹。 王凝若有所思,大抵想到北方的某人。 云记已经重新搭了起来,各方的消息已经能够传到他的手上。 长江以南,弥勒教掌握的地域超过三分之二,算得上不小的势力了,曾经一度甚至有了足够灭亡新朝的可能,可惜最后终因为外寇入侵而歇了下来。 如今北方“安定”,江南的事情并又提上了日程,大抵在过年之前必须有一场大胜仗,因此一切已经紧锣密鼓的在布置之中。之前之所以一直没有动手,不过因为西北局势不明朗,朝堂上的几位都担心再又酿出戎人入侵的惨祸。 眼下看来,西凉失去戎人的支持之后,并没有余力与新朝对抗,前沿主将李沟儿在明知戎人已经撤兵的前提下再发动大规模的战斗。 他已经失去了机会,西凉那位皇帝已经命他回撤了。 没人能够清楚的知道这片土地沐浴过多少血与火的洗礼,哪怕是那些亲身经历过这一切的人。 西北,暂时平息下来了,朝廷足以腾出手南下,收拾钉在江南的这颗钉子。 杭州的局势也就越发变得深邃起来。 先于正式军队南下,前期的情报工作中已经早已经开始,暗地里的联合分化,已经早已经铺展开来。 王凝的云记在这之中,确实也是扮演着某些角色,这些潜藏于黑暗之中的故事早已经悄然上演。 穆青青明白,王凝也没有瞒她的意思,两人之间某种恰当的默契,叫他们在很多事情上都是心照不宣。 将军府一团和气,起码表面上看是这样,城另一边的秦王府却是另一种光景。包不破想着早些朝堂上穆青青的话,脸色有些难看。 穆青青那位师兄确然死了,他当然很是高兴,原本想着以此给江山楼一个交代,没成想穆青青的反应会如此大,竟是能舍掉穆家与方家几十年的生死交情。 这点出乎他的意料,由此想到穆青青可能的反应,他实在高兴不起来。 门外等着见他的众人已经有些不耐,只是碍于门口那铁塔般的黑汉子,没人敢表现出来。 包不破终于打算见这些人,屋子里有人出来,一连说了几个名字,院中队伍里走出来几人,随着进了屋。 长街之上,穆青青换上一身不那么惹眼的服装,做了回女儿打扮,身后秦浩然手里提满了包装精美的礼品,与穆青青兴奋得有些潮红的小脸相比,秦浩然的脸色很苦。 穆青青浑然未觉,再又逛了几家店之后,由于秦浩然实在提不了的前提下交代了店主将礼品送到府上,两人也打道回府。 穆青青从秦浩然手里接了一部分过来,笑到:“小然,我们这就叫先礼后兵了吧。” 秦浩然想了想,“师兄要是知道你这么浪费,他肯定不开心的。” 穆青青顿了顿:“我很快就会送一些人下去陪他,他没有道理不开心……他一向很疼我的啊……” 女子说着眼色渐有些迷蒙,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秦浩然很是心堵。 第333章 东楼(四) 秋日的最后一缕阳光随着夜幕降下永远的消失在了山的那边,群山的轮廓显露出最后一道剪影,零星的光点落了下来,淹没于城市灯火之间。 世人已经习惯了低着头走,于是没有人注意到今夜其实有一阵流星降下。 王凝注意到了这一幕。 杭州城里某几位大人物自然也得到了消息。 只是这种关注,本质上有着绝对的区别。 王凝想的是这是什么座的流星雨呢?天鹅座?随即自己笑了起来,天鹅座的流星雨怎么也该有天鹅的样子吧。 大人物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心情很难愉悦,不过换个角度,倒也颇多文章可做。 穆青青踏着星光从外面回来,进屋换上了一身劲装,提了刀,出门去了。 走过王凝身边的时候,她短暂的停了片刻,低下头看着王凝,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你还打算瘫到什么时候啊?” 王凝心想我也想站起来了,只是他还来不及说什么,女子已经抬步去了,只留下一道肃杀的声音:“桌上的东西我拿走了。” 王凝心想那本身就是答应给你的东西,迟些日子又能怎的,何苦现在这一副着急忙慌的样子。 “慢走不送……”他说了一句,像是这个家的主人在送别挚友,因为是挚友,知道对方肯定还会再回来,于是没有必要送的太远,更不用依依惜别! 秦浩然在穆青青离开之后出现在庭院里,与他一道的还有明月。 明月脸色凄惶,像是刚刚经历了什么,目色悲痛的看了过来。 秦浩然目光则是落在远去的穆青青身上,实际上已经看不到了,哪怕背影。 缓了缓,他说:“我以为他会带上我。” 王凝没有抬头看他,他的视线飘忽,像个害羞的孩子。 秦浩然见到这一幕,顿觉兴趣索然,转而指了指明月,说到:“你打算怎么办?” 明月是王凝的侍女,尽管这之中掩藏着许许多多的内幕,但明面上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是如此。而且明月向来很是用心。 王凝回过头,看了明月一眼,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女子许久才从茫然之中回过神来,眼圈一红:“公子,你杀了我吧!” 这一副恳求的样子,王凝看了实然笑不出来,也许因为他全然不晓得该怎么办。 王凝看向秦浩然,秦浩然别过头去,视线落在那丛枯竹之上! 王凝笑了起来:“我不喜欢杀人。”他说。余光瞥见秦浩然的白眼,王凝并又有些尴尬的补了一句,“至少我现在不喜欢!”说到这里,他拉开身上的毯子,支着扶手艰难的站了起来,正色道:“你无需愧疚,虽然一开始我没想到你会跟那些家伙有关系,险些着了道……”王凝说着并又笑了起来,想必是想到那个女人,跟着也不顾明月的满脸惊讶,挪了几步,眯着眼笑了起来,“还能走。” 说了这么几句,却浑然是前言不搭后语,秦浩然撇了撇嘴,笑道:“老天果然还是公平的。” 王凝没有理会这种无关紧要的调侃,继续说到:“我与那个季姑娘认识也够久了,以前也合作过,当然我们在杀死对方这一点上近乎同样的执着……之前没想到她会掺和南边的事,倒是差点死在她手上……” 明月有些迷糊,不晓得王凝说这些有什么用。 王凝顿了顿,目光突然移了开,落在满天星光里面,显得那么明亮,以至于能够看到他眼里的某种情绪。 “我从很小的时候每天都挣扎在生死之间,后来遇见很多人,杀人与被杀就这么反反复复……” “老实讲,这段日子算是比较安生的了,可惜啊,到底不会长久。”王凝终于停了下来,回过头来,看着明月,正色道:“要不要我帮你杀了那家伙?” 王凝一脸认真的看着明月,忽然抬头看了眼漫天星辰,不知在想什么。 明月愣了一阵,面上很是不忍,王凝想必是没有听到回答,慢慢的回了神,没有再说什么。 挪着步子分外艰难的往屋里走去,身后秦浩然与明月的谈话隐约传了过来,或者是风大,他已经听不清了。 城西,叫做富春的长街上,空寂无人,沿街的店铺店门禁闭,挂在门面上的酒帆茶旗无力的垂着,未曾点燃的灯笼轻微的摇摆着,偶尔伴随着几声咯吱声,某几处背阴的地方,乍一看有些瘆人。 长街的某一处转角,有一座没有名字的小亭子,在这繁华地方,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今夜亭中多了一把椅子,椅子上坐了一个人。 穆青青很不雅观的坐在那里,眯着眼睛很是享受。 可能是因为今夜无风,感觉不到寒意。 亦或者今夜要做的事情已经绝对寒冷,因此在这样的前提之下,这风并无什么寒意了。 穆青青偶尔抬头,她想着那么多星星,我该怎样找到你呢?师兄! 这是王凝与她说的故事,她觉得很有道理。 就跟小时候爹爹跟她说过的一样。 她等了半个多时辰,她知道那家伙无论如何都回来,所以并不着急。 或者,那个人要是不来,她明天就杀到他家里去! 无论对方来与否,她都有准备。 之所以选择这里,不过是这里有这座亭子,在这里杀人很像话本故事里的侠客一样! 她是快意恩仇的江湖人,自然要做点江湖事。 穆青青向来很有耐心,而且对方也没有让她等的太久。 来人是秦王包不破。 她往常都是叫一声叔的。 今夜他们是仇人。 今夜会有人死,至于是谁,她觉得都有可能。 包不破带着个铁塔一样的黑汉子,一眼看着就不好对付。 她从椅子上起来,出了亭子。 这是晚辈的礼数。 她在亭前拱手:“包叔。” 包不破一身锦衣,不长的时间里已经有些发福,目光却还是一如既往的狠厉。 包不破开口:“真要闹到这个局面?” 话语间透着上位者的威严。 穆青青心想果然物是人非了呢。 她没有回答,她笑了笑,看了过来,跟着摇了摇头,嘴角勾得很好看,而后她说到:“包叔,我最近读了几首诗呢,我觉得写的真好……” 包不破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很是生气。 第334章 真的很没有道理 包不破对诗不感兴趣,何况是眼下这种境况,从一个想杀死自己的人嘴里听到的诗。 那当然不会是什么好诗,话本小说里的故事他也是见过的。 穆青青没有表露出什么失望的样子来,她仍是笑着,也许是风声有些急骤,因此没能听到她的笑发生什么声音来。 她的笑很温和,给这寒冷的也带来了一些暖意。 她的目光落在包不破身边的汉子身上,片刻后收了回来:“新面孔啊。” 包不破没有接话,想必是天气不好,夜色甚寒,他不愿意多浪费口水,亦或者明知今夜将要发生什么,那些客套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包不破看着对面一脸无盖的少女,开了口:“真觉得今晚能够留下我?” “当然。” 少女语气很是肯定,真像是成竹在胸,很有把握一样。说完这句少女将视线落在旁边铁塔一般的黑汉子身上,带着几分审视道:“包叔,虽然你这位护卫看起来很厉害,但你也知道,我穆青青想做的事情,还没有做不到的……” 包不破道:“他本身就足够厉害,不然我岂会带他过来?”说到这里,包不破朝夜色里使了个眼色,像是在预谋着什么。 穆青青没有在意,既然地点她已经提前告知对方,包不破又怎会不做些准备。换句话说,没有绝对的自信,他又怎么敢过来。 穆青青笑意更甚,心想真是一如既往地被人小看呢。 “我不想浪费时间。”包不破开口,嘴角勾了起来,目光冷如冰霜,仿佛在看一具尸体,“我今夜过来,只是想看看你到底能做些什么?杀我?青青,我看着你长大,就算你继承了你爹所有的本事,可也别忘了,你毕竟还很年轻!” 穆青青笑了笑:“是啊,包叔,我还年轻,年轻也就意味着我还有更多机会……”她的目色骤然冷了起来,正色道:“你老了,没机会了,所以你那么着急,急着享乐,于是你怕死。包叔,我爹曾经跟我说过,像我们这样的人,一旦怕死就没有活下去的机会了。” 顿了顿,穆青青微仰头看了眼夜空,乌云在狂风之下隐有褪去的意思,星光就快要溢出来。 穆青青不喜欢在星空下杀人,因为那个故事,她可不想爹爹在天上看见她杀人。 何况不管怎么说,包不破都算是长辈。 该死的! 她这样想着,啐了一口:“包叔,讨教几招吧。” 包不破道:“你知道我不会跟你打。” “你怕死?” 包不破眼睛眯了起来,很是愤怒,说到:“我既然知道你想杀我,我又怎会浪费时间?这条街我已经安排了很多人,只要我一声令下,你就会被万箭穿心……对付你这样年轻的准宗师高手,人海战术才是最好的方法……我们之前有仇,而且是生死大仇,都到这份上,单打独斗只是笑话。” “杀掉你就可以了,至于怎么杀,都可以!”包不破笑了起来,下一刻。果然夜色里亮起了很多火光,伴随着拉满弓弦的声音,总感觉下一刻就要破空而来。 甚至能够听到之后穿破胸膛的噗噗声音。 血流长街? 真是悲惨的一幕。 “真是……很没有道理。”穆青青收了之前的招式,面上不见惊慌,目色如水,闪着些许微光。 包不破说到:“这世间事何曾有过什么道理?如今你不及我,我就是道理。” 穆青青哦了一声:“包叔,给你读一句诗吧。” 包不破眉头一挑:“你不觉得当务之急应该是像我求饶?我与你父亲总算共事一场,你若求我,兴许也可以放过你寨子里的那些人……” 穆青青叹道:“都这个时候了,您还是老样子啊。” 包不破嘿然一声:“我一向如此。” 穆青青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她扫了扫周边楼上那些人,到底无奈的收回了视线。 “你瞒着明叔做的那些事,真就没考虑过后果?”说着这句,穆青青已经回到了小亭子里,坐在了椅子上,一副安然等死的模样。 那句诗到底没说出来。 眼下的场面一边倒的局势了,穆青青真的要死了! 只是包不破看着少女波澜不惊的样子,还是很生气。 于是他跟着说到:“我的人已经往将军府去了,这里起火的时候,将军府上下不会有一个人活着。” 穆青青低声应了一声,站了起来:“你们还是把我当小孩子啊。” 包不破往对面望了过去,意识到什么,呵道:“放……” 咻咻的声音划破夜空,火光陡然升起,跟着轰隆隆巨大响声响了起来,照亮了半边夜空。 声音传到将军府,王凝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心想时候到了啊! 皇宫里,方明冶换上便装走了出来,在他身后,应百花紧紧跟着,面上看不出什么愁绪,反倒有些释然。 “结束了呢。”方明冶说了一句,应百花看着他,温柔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夫妻两人走了出来,外面的广场上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俨然分成了三部分。 见到方明冶两人出来,人数最少的一波聚集了过来,方明冶知道这些都是真正跟着自己的,眼下有些不忍。 众人知道他要说什么,因此没有给他说的机会。 火光升上了半空,战乱似乎就这样发生了。 晚些时候,将军府前。王凝看着身前的青年,问到:“要不要进去坐坐?” 青年摇摇头,似乎很是嫌弃。 王凝也不勉强,说到:“苏州那边的事情有劳你再看顾一阵,我得会江宁一趟。” “嗯,嫂夫人那边应该等你很久了。” 王凝抬起头,慨然道:“嗯,是很久了。” 青年没有再说什么,临走之际,方才说到:“秦老那里,回去以后去一次吧。” 王凝点头:“嗯,我没在的这段日子,多亏了老人家。” 青年点点头,转身走进了夜色里。 王凝也回了屋,却已经人去楼空,只在桌子上放着一纸书信! 不过也是几字:诗不好! 王凝抿嘴笑了笑,却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告别了! 从此江湖路远,再难相见了吧! 第335章 清风徐来(一) 乌云撤去,星光洒落下来,庭院里青石板微微有些反光,真像是下了一阵冷霜。 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打在院角那丛翠竹上,搅乱了竹涛,坠下几片枯叶来。 院墙之外,地上的血迹还来不及干涸,粘稠的附着在青石上。 方才经历的一切不由分说,只是与城里大多数地方不一样的是这里发生的事情太过惨烈,而且结束的太快。 王凝摩挲着手里的茶杯,突然有些怅然。 明天并启程了吧。 骚乱持续到黎明时分,军队入城,持续一个多时辰的清洗镇压之后,局面已经得到了控制。 当阳光终于从城墙透进来的时候,城里已经仿若无事了,与当初的乱军入城不同,在知道是朝廷军队入城之后,百姓已经从家里走了出来,沿着街道站了围观。 将军府的门在中午时候被敲开,闯进来的一小支军队直奔王凝的小院来,将他围了起来。 不多时候,昨夜过来的青年走了进来,与领头的小队长说了些话,而后目带疑惑的退了出去。 青年在王凝对面坐了下来。 桌上只有一个茶杯。 王凝应该没料到会有人来。 青年很是无奈,叹到:“先前就跟你讲过,趁早离开这地方。” “没有你们出的路引,就我这个前大学士怎么可能到得了江宁去?”王凝笑了起来,“你应该明白,很多人不大愿意我回去。” 青年目色一凝,“你想多了吧。” “敬之,我们也算是熟人了!”王凝抬眼看了过去,“包括你在内,很多人都想我死吧?” 青年愣了一下,没有否认,“确实,秦公这些年不容易,不能因为你再惹祸上身,所以我也想杀掉你。”青年说到这里,无奈的摊了摊手,“我给了他们一个晚上的机会。” “总有人不希望我死啊。”王凝笑了起来,“童王爷的人昨晚来找过我,外面布了哨,所以我还活着。” 青年没有再说什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封信递了过来:“你要的东西都在这了。” 王凝接了过来,没有说什么客套话。 青年站了起来:“城里很多事情,童王爷那边应该很忙。” 言下之意,童王爷没时间理你,你也不用感谢所谓的救命之恩而过去拜访。 王凝点点头,表示自己不会做这种多余的事情。 青年起身离去,这院落并又空荡荡起来。下一波人来到之前,王凝已经离开了杭州,北上了…… 欢呼声一夜之间响了起来,王凝却没有心思去听了。 临走之前叫秦浩然带了一封给某人的信,他并也轻装简行往江宁去,约摸着半个多月也能到了。 秋日已尽,冬日将临。 北国已经一片银装素裹,本就鲜有人烟的地方连只野鸟都见不到了,但也亏得一场场大雪,将先前很多痕迹都掩藏掉了。 亲历者,依然艰难挣扎着,旁观者,也不过茶余饭后的慨然一叹。 世道总是如此,好与坏之间,本就无常。 吕梁深处的上谷里,简单规整之后修建起来的寨子已经有了些许规模,随着某些规矩的确立,已经搞得像是那么一回事了。 山上的小院里,陆红樱望着下方的一切。早间下过的一场小雪给大地上了一层颜色。除了几处炊烟,已经看不到什么别的颜色。 先前汇集在寨子外面的难民已经离开一部分,剩下的在决定遵守规矩之后,也慢慢的吸收了进来,如今的寨子算得上步入了正规。 寨子选址是云记掌柜过来帮忙选的,相对来说地势险要,最为重要的是周边有一部分可耕作土地,这无疑是极为重要的一个原因。 对于流民来说,这里给予了他们一种归属感,在经历过北戎南下那样的混乱之后,他们对于这一份安静很是珍惜,因此对于寨子的规矩极为遵守,参与寨子的建设也颇多用心。 陆红樱对此有几分小得意。 然而自从收到南方来信,知道方明冶等人城破被杀之后,她的心情已经很久没有舒展开来,游文一每每见到,却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杭州城破的事情已经过去半个多月,眼下已经是神武二年十一月了。南方过来的那封信她还没有撕掉,时而拿出来看上一遍,如今已经有些褶皱老旧了。 游文一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伴着风雪,两人谈了起来。 “……从前年开始,到现在已经三年了,事到如今,我还真不敢说自己是对的了!” 游文一回过头,看着女子因为风霜有些皴裂的脸,心里叹了一声,若是换在太平年景,就算不生在富贵人家,红樱姐也必然是过的很好的那种人,然而命途如此,实在难以言说。 “江宁时,那个家伙问过我,当时我的反驳换在现在简直是傻。”陆红樱苦笑一声:“明叔他们撑得很累,我都知道。” 游文一道:“当初我们就想到了这个结果的。” 陆红樱点头,“确实没什么不甘心的。” 游文一目光从远方延伸过去,极力想要望穿远处的那座山脉,那边的风雪已经先一步卷了过来,遮住了视野。 “只是没想到,包不破会做出那种事!”游文一愤恨的加了一句。 陆红樱偏过头,察觉到游文一眼里的杀机,说到:“人各有志,何况人已经死了。” 游文一哼了一声:“还有那些吃里扒外的家伙……” “文一你想南去?”陆红樱突然问了一句。 游文一点点头:“我想去看看。” “嗯,也成。”陆红樱站了起来,“你给我捎一封信。” 游文一眼睛鼓了起来:“你走云记的路子就是了。”很显然他不愿意做这信使。 陆红樱笑了笑,脸色一红:“不是,这是给青青那丫头的。” 游文一愣了一下,哦了一声,“我不确定能不能找到她。” “她应该回寨子了!” “那成。” 陆红樱脸上的笑容亲切了许多,“你什么时候走?” 游文一想了想:“明天吧。” 陆红樱抬着头,似乎是做了一番沉思,方才应了声:“也好。” 零星的小雪忽然急骤起来,从山那边切过来的冷风也卷过来了。 院前的老树枯枝摇曳,坠了雪团下来,砸进了少年的脖颈…… 第336章 清风徐来(二) 从杭州往北,路程到也有些遥远,一路上的景色虽说没多大变化,然而越往北走,身体能够感知到的东西已经多了许多。 王凝跟随着某支商队,已经走了七八天了! 弥勒教的事情尚且还处在收尾阶段,而且类似于这种民间组织,往往也很难彻底根除掉,只要那些别有用心的家伙没有死绝,同样的事情随时都可能再来一次。当然,这些于王凝来说,多少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纵观这一年多来,他所经厉的也许只是寄人篱下,甚至得到了极好的照顾。这种优越性甚至叫某些人对他除之欲快,可或许也应了那句祸害遗千年的古话,王凝这种家伙往往活的很好。 他此时心中所想,已经是江宁的妻儿,也是在意识到这样一种心态之后,他的很多想法已经发生了改变。 那晚的事情他已经不愿再多想,尽管当时他在这之中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那些事情也与他无关了。回到江宁,理一理云记的事情,妻儿安康,日子太平,别的都是虚妄。 抱持着这样一种心态,他这一路心情是极欢愉的。 一路上也是相安无事! 江宁,苏宅。 小院里的桂花树已经砍掉,连带着树根都被挖出来移走,屋子内里甚至用上好的绢布围了一层,保证不会有一丝风吹进来。 床榻上,苏筱妍强支着身子坐了起来,连日来的高烧叫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此时支着身子的双手也不经意的颤抖着,苍白的脸上密布着一层细密的汗珠。 不远处的摇床里,出生将近两个多月的孩子哭个不停,苏筱妍脸上满是担忧。 侍候在一旁的绿儿着急不得,却也只能先不管苏筱妍,跑过去照看孩子。不多时,苏源从外头走进来,与他一道的还有几个提着药箱的大夫! 着急忙慌了的折腾到黄昏,孩子终于安静下来,安静的睡了过去,强撑着的苏筱妍这时候也才放下心,随即晕了过去…… 月色悄然,星河璀璨,想必是已经到了冬日,入眼的天幕看起来也是分外干冷。 秦淮河边,那座稍显富贵的小院子里,入夜之前迎来了一位客人。 秦弼看起来精神不错,想必因为南方的事情已经有了着落,因此面上看起来透着几分轻松支意。 老人对面,江宁知府杜聪恭敬的坐着,某一刻起身给老人斟了茶。 烛火摇曳,门外的冷风灌进来几许。 杜聪轻轻一叹,说道:“老师,童王爷那边是希望您置身事外的。” 这话说的很是直接,杜聪却不觉得有什么不敬,在边地任职指挥使这许多年,武人的豪爽也沾染上了。一时半会儿倒改换不过来。 老人笑了笑,说到:“童尤担心什么,我晓得。然而这件事我不可能置身事外,那家伙答应老夫待在那边,之中做了许多事,他不愿叫人知道,老夫却不能任由他们卸磨杀驴……” 顿了顿,老人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踱了几步,跟着说到:“他叫你过来,权且是试探于我,这样吧,我这手书一封,你帮我递过去,他若还执意于此,那么我会请京里帮着运作……他在南方做事,家里受了很多委屈,此时若还降临杀身之祸,老夫可就是罪人了!” 听到这里,杜聪岂会还不明白,本来也不曾指望真的能够说服,不过是上边来了指示,他不过来一趟说不过去。此时有了老师手书,想来也说得过去了。 然而,比起这个,杜聪给更为在意的是另外的事。 秦弼当初退下来,替太多人背了黑锅,朝堂内外欠他情的可有一大堆,有这一层关系在,虽说在野,但很多话是说了管用的。然而一直以来,秦弼却真如消失了一般,没有出过什么声,这次为了一个外人站出来,恐怕要引来一堆猜测。 身在朝堂,虽说不是京官,却也有着身在官场的直觉,老师复起的呼声近来很高,他也是乐见其成的。可要是因为这次的事情搁置下来,他并觉得有些可惜了。 秦老似是看出他的疑惑,却没有点破的意思。也许是难得他过来,因此老人的兴趣也就不再是那些家常,提了西北的战事。 杜聪曾经率领武胜军镇守西北许多年,打破了许多惯例,因此对于西北的局势有着极为清晰的认知。如今北方已经暂时平定下来,叫人揪心的也就剩下西北的事情了。 “失去了戎人的支持,西北目前来说还算稳定,双方沿苍松一线对峙着,想来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杜聪说到这里,余光瞄了秦弼一眼,见对方没有接话的意思,他并又继续说到:“杨文桓已经率领武胜军取得了一些战果……” 秦老哦了一声,似是觉得满意,并也不再说这件事。 杜聪见状,起身打算离开,秦老并又开了口:“我听说江浦知县被你给刷了,可是真的?” 杜聪没想到会问起这个,放下点点头:“上面来了安排,学生已经同孙恒谈过。” “嗯,江浦这一年做的很不错,我心里是认可这人的……今天跟你提起,倒不是说你做的有什么不对。”老人说到这里,郑重起来,“我只希望,子慧你能够看顾一下这些真正想为朝廷,为百姓做点事情的人……我以前总讲文人的风骨,如今看来这风骨其实有些虚幻,但诸如孙恒这样的人,我认为至少他们是有一些骨气的……” 杜聪怔怔听了,随即郑重点头:“老师,学生明白。” 秦老点点头笑了起来,摆了摆手,“你稍后,我这就去写信。” 一刻钟后,杜聪从院子里出来,踩着星月。 风声悠悠,河水悠悠,星光洒落下来,明晃晃的河面上似乎正发生着什么。 攒着手里的信,杜聪摇了摇头,心里多少有些埋怨自己。 大抵是在江宁安逸久了,骨子里的某些东西并都丢掉了。 自己惭愧了一会,杜聪并上了等候许久的马车,回江宁府邸去了。 有风,从城外灌了进来,擦着屋檐过去了! 第337章 清风徐来(三) 夜色之下,或许因为方才那一阵大风,天气骤然变得冷了起来。 半夜时分,有雪花落了下来。 王凝悠悠醒来,从床上坐了起来,偏过头看着窗口,虽说看的不甚清楚,逼人的寒气却很清晰的传了过来。 和衣从床上下来,到了窗边,扫了一眼下方灰蒙蒙的长街,他关了窗,回身却没有紧跟着睡下。 这是一座小集镇,已经过了江,按理说距离江宁应该不怎么远了,他的心倒不如先前那么急切,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心里陡然升起的一丝怅然。 故事对于亲历者而言,情感上总要复杂很多,况且王凝本身就有些复杂。 不管是哪一部分记忆,对他来说都是回避不了的,而对比这些复杂难言的东西,眼下的局面就越发的难以言说了。 想着江宁城里的妻儿,对于家的概念再一次清晰的出现在脑子里,王凝并有些局促。 半夜醒转,也许是因为天气骤然冷了,亦或者因为想到了某个人,某些事。 这当中,多少不言而喻。 外间的风雪没有停歇的意思,卷打着窗子,偶尔有几缕从缝隙间挤了进来,撩拨着这寂静的夜色。 黑色的空间对于王凝这样的人来说没有恐惧,甚至他更习惯于这样的环境,因此独坐了许久,他才重新爬上床睡了过去。 后半夜应该是做了很多梦,梦里这样那样的东西都是他此前所经厉的一切。 而后,外面的吵闹声里,他醒了过来。 起床洗漱过后,下楼用了早餐,期间询问了店小二车马行的位置,而后结账出了门。 昨夜的雪已经停了,却也留下了大片的痕迹,街上行人稀少,偶有忙碌的小商贩匆匆路过,也不像打算做生意的样子,沿街的店铺大多还开着门,却比平日里少卸了几块门板…… 小镇本身不算太大,只一条长街,十几个商铺,总数大抵不超过四五十户人家,之所以能够形成集镇,不过也是占了地利,南来北往的商队,总需要个补给的地方。 王凝从街头的客栈一路直行,中间路过一家成衣行的时候,他进去买了一件冬衣,出了门时,却险些撞了人。 门口的雪地里,站着一个和尚。 和尚很年轻,慈眉善目得像是出家几十年的老僧,眉眼间给人一种莫名的亲切。 王凝注目看了片刻,却是笑出声来。和尚他曾见过,应该是当初南下寻人时。 那座有一处石桥的小镇,就在那座石桥一头。 和尚席地而坐,说是要给他算卦来着。 和尚已经褪去了脸上的悲天悯人之像,真像是得了佛家传承一般。 和尚笑眯眯的看着王凝,说到:“施主,真是巧了。” 王凝出了门来,同样笑道:“小师傅许久未见,可还安好?” “劳施主惦记,贫僧一切安好。” 王凝嘿然一声,点点头道:“本道是江湖何处不相逢,今日能够撞见,确然是缘分,不知小师傅要往何处去?” 和尚温和笑着,那笑容仿佛能够融化这满天风雪,“和尚将往北去。” “北地不靖,小师傅怕是不易化斋。” “众生苦处,并是贫僧去处。”和尚双手合十,唱了一声佛号。 王凝哦了一声,郑重了几分:“小师傅救苦救难,他日必将修成正果,入西方极乐……” 和尚抿嘴笑着,没有接话。目光在王凝身上再停留了一阵,终是没有再说什么算卦看相的话来。 一时有些冷场,这边的僵局并也吸引了一些目光过来,王凝一时有些无奈。 和尚也是善解人意之辈,当下开口道:“施主的人寻着了?” 王凝点点头:“正要北上团圆。” “真是恭喜施主了。” 和尚又唱了一声佛号。 王凝眯着眼笑,调侃道:“小师傅不会是想渡我吧?” 和尚愣了一下,摇头叹道:“施主求说笑,小僧不认为能渡你,自不会浪费口舌,小僧不过是见施主面善,闲谈几句而已。” “你这和尚倒真是有趣。”王凝说到这里,顿了顿道,“小师傅不妨去西北看看,那边虽说极苦,倒也能有些香油,北地混乱太久,不是个好去处。” 和尚挺担心这里,微微思衬了一阵,方才点点头:“一定拜访。” 话说到这里,算是有了个结果,两人于是告辞各自离去。对于与和尚的第二次遇见,王凝并没有放在心上,世界很大,有时候却又很小,不外如是。 寻了车马行,租了一架马车,他并也继续北上了。 和尚却是在王凝离开之后不久才离开,眉眼间的气息一并有了些许变化,似乎有些想不明白,正疑惑不决时候,门里掌柜询问是否要做僧袍的话将他吵了回来。谢绝了店家好意之后,喝上药的踏上了自己的路。 人间何处不相逢呢? 和尚摇摇头。 王凝一路上没有遇到预想中的那些事,不知道是从根本上酒杜绝了,还是因为他隐藏太好所以没有碰到。 于是赏了几天银装素裹之后,江宁已然在望了。 官道上的雪似乎有人处理过,看起来不是太厚,车轮碾压过去,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倒别有些趣味。沿途的白杨已经完全落了叶,枯枝在风雪里摇晃着,沙沙吵闹个不停。 官道两旁的田野已经被雪覆盖,王凝不由想到名下那些产业,估摸着回城见了妻儿之后,得空就过去看看。 暂且压下乱七八糟的心思,他掀起车帘看了出去。 古朴的城墙看起来有些清冷,却不失庄重,城门上值守的将士姑且还算是有些精神,城门洞进出的百姓络绎不绝,可见此处繁华。 之前动乱时毁坏的已经看不出多少痕迹,城门应该是重新做了,看起来艳丽得有些刺眼,城门旁边的告示牌上,人像已经换了一茬,原本贴出来的新政布告眼下被风霜蹂躏得四分五裂,偶尔随风扬起的纸条上还能看到那么一两个字,其余的都已经湮没于时间的洪流了。 接二连三的大战,正在一步步掏空着这个繁华的时代,那些所谓的新政,都已经被碾压成空物了。 将入城时,王凝放下车帘,听着外面的盘问,不由有些慨叹。 时间真是个伟大的作者! 第338章 清风徐来(四) 人们忘记苦痛的方式大抵源于环境的改变。 江宁虽说也曾数次落于战火之间,然而在其强大到无以复加的自愈能力之下,这种战火洗礼存在感微乎其微,城里城外,在时间的冲刷下,仿若已经忘掉了那些悲痛故事了。 王凝身为亲历者,实际上若非离开的有些久,乍一看顿觉物是人非,姑且也不会有这种清晰的认知了。 不过话说回来,太平总是好的。 思衬间,马车缓缓进了城,在他的指引下,一路到了他在城里的宅子跟前。 巷口的那家面馆已经歇业了,如今店门禁闭,不知道是暂时关门了,还是永远的关门了。邻里的孩童上了街,下过雪之后,孩子们趁着那股新鲜劲头,倒是玩的不亦乐乎。 虽说不长的一段时间,却也真正可以说是时过境迁了。门前的雪没有人清扫,也未曾留下什么脚印之类的痕迹,王凝下了马车,付了钱之后,站在雪地里,仰头看着这处真正意味着家的地方,心里多少复杂难言。 低笑一声,拾阶而上,扣响了门。好一阵之后,里面才传来“谁啊”的声音,紧跟着门栓被起掉,吱呀一声门打了开。 映入眼帘的是毛永清那满是络腮胡子的脸,已经对方眼中疑惑审视至于喜悦悲伤诸多情绪掺杂的注目。 “大哥?”毛永清颤着嗓音问了一句。 王凝点点头,抿嘴笑了起来:“怎么?不认识了?” 毛永清嘿的一声,叠着双手在身前搓了又搓,也不晓得是天冷还是太过激动。 王凝已经进了门来,帮着关门上栓,问了几句闲话之后并也直奔主题:“筱妍呢?” 毛永清哦了一声,大抵还没有从那份喜悦之中回过神来,待的王凝问了第二遍,他才反应过来,接话道:“少夫人带着小公子回苏家去了。” 毛永清垂着头,说的很是底气不足:“之前有人撞了门进来,小公子受了惊吓,我们商量后,就把他们送了过去。” 毛永清说的简略,王凝倒是能够明白这之中掩藏的东西。秦老之前发往杭州的信里也没有瞒着他,这些事情都是跟他说过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进了花厅,木蓉乍一见他,也是大个大个的泪珠滚了下来,说不出半个字来。 “行知出去了?”王凝安慰了木蓉几句,随即看向毛永清问到。 毛永清点点头:“夫人回苏家之后,这边的事情都落在了吕掌柜身上,所以闵哥也跟了过去帮忙。” 问到这里,王凝并又笑了起来,看起来显得很是没心没肺。 笑了一阵之后,他停了下来,跟着说到:“我先过去苏家,晚上你们不用等我了。” 毛永清抬起头来,看着王凝,眼里满是担忧,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王凝没有注意这些,匆匆出门往苏家去了。 却说苏家,苏源在见识到后辈们的愚蠢之后,再次站到了台前,打理起苏家一应事务。 然而近半年来,他大多心思却都落在了女儿身上。一直以来的担忧,除了心疼,并是对那个混蛋女婿的怨言,即使这之中秦弼甚至亲自上门看过,他也很是气愤。 女儿就是他的一切。 客厅里,苏源放下新进的好茶,揉了揉额头,一时间倒真不晓得应该做什么了。 正在这时,管家进来传话,苏源接连问了两遍之后,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喷了管家一脸唾沫:“你说什么?那个混蛋来了?” 管家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往后一缩,也没时间抹掉脸上的唾沫,跟着苏源出了门。 门外,苏源已经进到前院了。 刚出门的苏源并四下里找个什么东西,还是管家眼尖,将一遍花池里的扫帚递了过来。 苏源拿在手里掂量掂量,径直往王凝走了过去。一时间脚下生风,疾步而去,手里的扫帚已经高高举起:“我打死你个没良心的混蛋。” 王凝一见着阵仗,心里苦笑不迭,第一次上门好像也是差点就被这老头揍一顿来着,眼看今天这顿揍也是躲不过了。 “小婿拜见岳父大人。”说话间躬身拜下,背上彭的一声,扫帚已经结实的落在上面,好在天冷穿的厚,本也有些准备,倒不是多痛。 “你还敢来。”苏源说着又是噼里啪啦一通挥舞,旁边的管家心疼的看着这一幕,却也知道老爷这么生气也是情理之中,看着小姐与小少爷这段时间受得折磨,他这苏家老人也是疼在心里。 揍了一阵,苏源停了下来,喘了一阵,将扫帚往地上一扔,斜着眼睛道:“后院,滚去看看你媳妇。” 王凝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说到:“事后小婿再来请罪。”而后脚下生风,往后院飘去了。 熟悉的小院里,安静得有些怕人,目之所及大多还是当初样子,来不及过多感慨,他抬步上楼,尽量叫自己的脚步轻下来,生怕吵了楼里的人。 刚上楼,并撞见了绿儿,尽管小丫头奋力的压制,还是惊呼了一声,随后屋里传来了一道显得很是虚弱的声音:“绿儿,怎么了?” “小……小姐,姑爷,姑爷回来了。”说着这话,小丫头已经折身进去,里面传来几声咳嗽。 他正要进门,绿儿已经走了出来,看了他一眼说到:“姑爷你先去楼下换洗一下,你这样进去不好,大夫说了,小姐现在很虚弱,不能随便见人。” 王凝这才注意到自己这一身乱七八糟,当下也不敢反驳,站在门外与妻子说了几句,待的楼下绿儿烧好了水,他才下楼冲洗去了。 一刻钟后,已经换上一身整洁衣裳的王凝重新上了楼,在绿儿一番检查之后才得以进了门。 入眼并是病榻上的苏筱妍,只一眼,脸色并沉了下去。 疾步走了过去,蹲在床边,拉了女子的手握在手心,竟是忍不住落了泪。 苏筱妍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到了,心里不知是喜还是窘,试图安慰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快去看看儿子。”终是说了这样一句出来。 王凝抬起头,摇了摇头:“谢谢你。” 或是太深情的注目,女子偏过头去,豆大的泪珠落了下来。 第339章 清风徐来(五) 屋子里骤然的安静,门外的绿儿冲了进来,看到房间里的一幕亦不知该做些什么,略做停顿之后戚戚然退了出去。 孩子的啼哭打破了这份沉重的安静,王凝这才回头去看不远处摇篮里的孩子,床上苏筱妍声音响了起来:“过去看看吧。” 王凝视线落在苏筱妍身上,沉默片刻,起身朝那边走了过去。外面绿儿在听到哭声的时候已经跑了进来。 王凝看着绿儿哄着孩子,显得很是局促,这种场景对他来说还是十分陌生的,尽管心里那种莫名的喜悦分外清晰,却也夹杂着某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感。 绿儿哄了一阵,孩子哭声停了下来,鼓着眼睛打量着王凝,随即嗤嗤笑了起来。 笑声之后,屋子里似乎也突然变得温暖起来。 逗弄了一会孩子,王凝并又回了苏筱妍这边,搬了椅子坐了下来,简略的说了说在南边的事情。苏筱妍静静停了,时而插一两句,气氛倒分外和谐融洽。 绿儿在孩子熟睡之后走了出去,想来是往前面跟苏源说话去了。 苏筱妍睡下之后,王凝起身出了门来,问了绿儿一些事情,扯了几句闲话,他并也往前院过去,苏源面前,相同的话再又说了一遍,姑且将这近一年来发生的事情做了个了结。 先前与苏筱妍说话时,对方因为不想他担忧,倒是很多东西都对他做了部分隐瞒,此时苏源面前,他倒是得到了全部都是的信息,也知晓了苏筱妍这一年里都经历过什么,心下并越发显得愧疚。 大多时候他并不能很恰当的将自己的心意表达出来,或者说对方并不能深刻的体会到他的这份心意。 很多时候,甚至颇多误会。 又多少无可奈何呢。 生活似乎总在一种近乎极端的平淡中缓缓往前推着。 回到江宁的王凝,在处理了家里的事情之后,逐步的不得不投入到云记的事情里。实际上多少有些无奈,原本他未曾想过会做到今天这一步,不然就他这怕麻烦的性格,断然不会给自己找这种麻烦。 好在吕融,陈宇英等人如今都在江宁,他如今起到的作用不外乎是个象征意义,具体的事情都落在这几位掌柜身上。 因此在见过几次之后,初步拟了一些计划,王凝并又宅在家了。 入冬之后接连下过几场雪,江宁城里的乞丐并又多了起来,以此往深了想,大抵北方的局面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好。 王凝过去拜访秦弼的时候,倒也说起了这件事情。 老人对他的平安归来感慨一阵,随后颇多调侃,话题并又落在了城里这些突然多了的乞丐身上。 王凝还是一如既往地扮演着听众角色,任由老人说着,他斟茶落子并不怎么说话。 直到老人犀利的目光投了过来,他才悠悠叹道:“北方刚经历那样一场大战,基本已经毁得差不多了,老人家渠道比我多,应该更能体会!朝廷往北方的赈灾,说起来并不容易,收到的成效实际上也微乎其微……这些人活不下去,当然会往南边来……” 老人斜了王凝一眼,看着有些生气:“这些何需你说,老夫自是明白。” 王凝落下一子,笑到:“我能看到的也就是这些啊,老人家对我期望太高了。” 老人心里并又是一声叹息,对于面前这不上进小子实在不晓得该怎么点拨。转而想到杭州的事情,老人并也没有再开口要求什么。 “你那云记如今规模不小,倒不妨在城外搭个棚子,施一阵粥。” 王凝略做沉吟,而后点了个点头,“苏家那边每年都在做的事,倒是不难。” 这事姑且就这样答应了下来。 老人并又说道:“你跟弥勒余孽之间的事情,有时间且写点东西给我……如今盯着你的人不少,晓得你回了江宁,恐怕他们会给你找麻烦……小下的这些,我相信你能够处理,上面不好说话的,老夫能替你担着,却也需要一些东西……” 王凝答应下来:“事实上也没什么可说的,不过既然您老人家开了口,我倒不能不承情……不瞒您老说,我可是听到了一些关于您老将复起的消息,这节骨眼上,我可不能拖您后腿。” 老人并没有什么喜悦之色,郑重道:“你在那边的事情,先前老夫已经往上递了些东西,杜公在朝中也有些运作,官家那里是晓得的……” 王凝一听这个,顿觉得老头有些无趣,并也收起那些打趣调侃的话来。 老人见他样子,笑了笑道:“老夫复起,你是否愿意出来做些事?” 王凝当即摆手:“不要。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不是很有信心,所以我能做的只是给自己安排好后路……不瞒您老,我在杭州那边的开了船厂,真要在这边待不下去了,我打算出海。” 老人没有因为王凝说的这么直白而生气,颇为无奈的叹了一声:“纵然如此,也该做些争取的。” “老人家或许太乐观了。这次北地的事情里,您老也该看出来一些东西,比起戎人,高原上的蒙古铁骑更为凶狠。我实在不知道连戎人都挡不住的朝廷,如何抵挡得住高原的群狼?” 老人怔怔看着王凝,脸色沉重:“你小子倒是看的远。” 王凝笑到:“这都是明摆着的事情。戎人这些年已经很少主动与朝廷发生这么大的大战,这次之所以选择南下,不排除一种可能,那就是为了躲高原群狼!老人家啊,戎人这些年从朝廷得到的好处远远超过发动一场战争所得……” 老人家放下手里的棋子,起身在屋子里踱起了步子,许久后才叹道:“自从订下盟约之后,我朝每年岁币不少,确实足以喂住戎人的嘴……” “同样的伎俩恐怕不能满足那些高原人……” 老人沉思之后,点了点头:“所以我朝应该联合戎人共同抵御?” 王凝没有再表态,笑道:“那是老人家的事情了!” 秦老并又骂了王凝几句不争气。桌上的棋局已经输赢立见,两人并都没了继续下去的意思。 谢绝了老人家的留饭,出了门去,雪花再一次从乌沉沉的天空砸下来了。 第340章 清风徐来(六) 近些年接二连三的天象变化,在许多人眼里,大抵是上天的某种警示,诸如新朝气运将尽的说法私下里早已经流传开来,诸如弥勒教这些民间组织,多少也是借用了这一点。并是朝堂上,抱持着这种心态的也大有人在。 去年的大水,今年北方一直以来不停歇的大战,朝里朝外,大家都已经搞得身心俱疲。如今北方的赈灾事宜已经开始,发往南方调粮的谕令一条接着一条,至于是否落在实处姑且不说,当中各地的粮食已经往北方运上去了。 云记的关系网每日里汇集过来的信息,经过一番筛选之后,王凝对于当下的局面大抵有了个认识。 北方虽说刚刚平息下来,然而时机算不上好,眼下入了冬,那些活下来的人急需要的过冬物品,一时半会儿运不过去,意味着还要死很多人,就算不死,这些人往南方过来,造成的混乱定然也是一发不可收拾。 朝廷之所以强令南方各地将粮食尽快运往北方,打的主意不外乎将这些人在原籍安顿好,如今北方的局面,已经足够混乱,万不能南方也跟着再乱起来。 南方是朝廷赋税占据大比例的地方,朝堂诸公断然不会愿意见到南方乱局。然而南边却也不见得好说话,各地士绅与朝中关系错综复杂,征粮这种没什么好处的事情必然不会有多少人愿意,这之中并又将是一番博弈。这样一个过程下来,北方恐怕又要死一些人了。 王凝对于这些事情深感疲累,之前待在杭州的这一阵子,仿佛已经磨尽了他的最后一丝耐心,眼下他已经没什么心思再去理会,估摸着回去后与云记的诸位商量之后,有关情报工作的事宜都将排除在今后的工作范畴外了。 暂且订下一个目标,而后处理的则是身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要说王凝这两三年来,实际上并没有做出什么真正意义上的事情。可转回头去看看,倒又像是经历过许许多多东西的人了。 这种状态,实际上有些怪呢。 苏筱妍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大半,不再每天躺在床上,王凝并也经常扶着妻子在院子里坐坐,说些听来的趣事,夫妻间的关系倒是羡煞旁人。 年关之后,苏筱妍并也二十二岁,这个年纪有了孩子,旁人眼里并有些说辞,毕竟算得上是大龄母亲了。 王凝倒是看得开,在他看来甚至还有些早了,不过平日里安慰妻子的时候倒也显得不得要领,免不得受了一些来自苏筱妍的白眼。 除却这些日常之外,王凝的心思却也没做再总在别的地方,城外的宅子已经落成,朝廷新政之下落在他身上的事情也都已经逐步展开,庄子周边的空地已经围了起来,新一批从北方买过来的种马已经开始饲养。山脚的书院在开年之后想必也将开始招收学生了。 云记在江宁城里的事情基本已经理清,各家在王凝回来之后也收起了伸出来的手,不管是否情愿,释放出来的善意倒也能瞒过某些人的眼。 当然云记在北方的商业网基本已经损毁,目前来说也不适合再往那边伸手,因此暂时并也没有做什么新的安排。至于南边,先前因为弥勒教的缘故损毁的倒都已经开始拼接起来,作为王凝最为看中的船厂也终于在杭州府那边拿到了契书,开始建设了。 一切,似乎都回归了正常的轨道,在知道王凝的手段之后,那些抱有想法的人暂时都收手观望。江宁城里,原本就与云记有合作的李家第一时间派了人过来,诸如薛家贺家这些有过过节的明面上也没有了死战到底的做派。 这日已经是神武二年的十二月里,新下的几阵小雪还留下一些痕迹,城里城外多少还能看到一些绿意,倒也不显得萧条。 王凝在城里的宅子这日迎来了一位稀客,叫做周允的雍王府世子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一早带人上了门来。 开口并是兴师问罪。 王凝回来的时候,这位小王爷已经告辞离去,给他留了几句狠话,听毛永清说起这些的时候,他倒觉得有趣。 跟着并也叫了闵行知过来,问了些事情。 花厅里比起外面稍微温暖一些,披了厚衣的王凝坐在主位上,饶有兴致的听着闵行知说话。 待的闵行知说完了,他才放下划拉了好几下的杯子,笑了起来:“说来说去就是齐家在中间捣蛋了?” 闵行知点点头,这位曾经的知县公子,经过一波大起大落之后,人倒也稳重了很多。 王凝颔首,顿了顿道:“可能还是因为之前的那件事吧。”说着看了闵行知一眼,又道:“小小那边你可以问问,她若愿意说点什么,这事我们也就不至于会很被动。当然,她如果不愿意说,你也不用逼她太紧。至于雍王府想插手进来,这事倒可以跟知府衙门那边说说,这事情总不能都落在云记头上……至于齐家,他真要是不知收敛,打算跟我们死磕到底,我们倒也不用怕……不就是有个在京里的亲戚,这点关系还不够资格骑到云记的头上拉屎……” 闲碎的说了一阵,闵行知频频点头,王凝说完,他才点了一句:“齐家那位京里的亲戚,据说是要与雍王府结亲的……” 王凝诧异了一下,顿觉得有趣:“周允那小子难怪那么上心……” “不过,据说那位小郡主不大乐意。” 王凝这次倒没有表露什么情绪,反而觉得理应如此,喃喃说了一句什么,随即并与闵行知说到:“这事先这样,你留意一下就可以了,齐家那边一时半会也不敢摊开来做。” 闵行知点头,而后倒又说起了苏州那边的事情来。 王凝对此显然更有些兴趣。 “就是说,许家那位老太君收养了一位重孙子?” “嗯,文吉少爷送回来的信里是这么说的。” 王凝嘿然一声,有些意外:“文吉这次还真做了件不错的事情。” 见到这一幕,闵行知大抵也明白,这事情背后有王凝的身影了! 就是不知道王凝为何会插手许家的事情了! 第341章 清风徐来(七) 闵行知匆匆出去之后,王凝对于方才的事情大抵做了个简单的梳理,而后也并不再多做理会。年关将近,对于这些事姑且到过了年再说了。当然后面倒也应该找个时间,与苏文吉做些情况了解。 这事先且就这样安排了下来。 纵然已经回来有一些日子,该见的人也都见的差不多,当下急需处理的事情基本也都理顺,一时之间王凝倒觉得无聊起来。 关上门来,不理会外间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想必因为杭州那段经历,骤然间也有几分不适应。 苏筱妍母子因为苏源的强烈要求,过年之前想必是不会回来这边,王凝倒也能够理解,毕竟这边算不上什么安全地方,尤其在他回来之后,不晓得暗处躲着多少人,想要借他做点什么。 苏筱妍母子全然经不起,也不该经受这种折腾。 因此对于苏源的决定,他并也没有再说什么了。 神武二年就在这样一片纷乱之间走向了结束。 一年的终末,深植于骨子里的悠久文化俨然冲抵了某些不愉快的经历,放眼天下,每个人都以自己所认为的最好的方式准备着,暂且将某些伤痛放在心下,即使有些自欺欺人的嫌疑。 城外的粥棚已经搭了起来,暗地里某些人的推动之下,这种气氛倒也达到了某个极点。 也只有在看到城外这些落魄之人之后,方才能体会如今的世道已经到了何种悲惨的地步。 然而,这样心思的人也只是少数罢了。 战争之后的恢复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况且正赶上这种不好的年节,即使新朝自愈能力强大到无以复加,恐怕也需要经过很长一段时间。至少北方是这样一个局面。 邢州,知州衙门内,秦瑞和召集了活下来的文官将领,偌大的厅堂里,众人面上稍稍褪去疲惫,却都菜色难掩。 邢州在北地一役中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眼前活下来的人已经不到战前的三分之一。安国军损失超过三分之二,邢州精壮劳力损失也高达一半以上,战事之后的这段时间,邢州处处可闻哀乐,处处皆是送葬队伍! 身为邢州主官,秦瑞和对此心情复杂难言。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抵也就是邢州到底保住了。 秦瑞和咳嗽两声,声音有些嘶哑:“京里消息已经传了过来,对于眼下邢州局面都已经有了安排,经此一战,邢州元气大伤,当务之急需要加紧城防修筑,抚恤赈灾一并推进,万不能寒了城中百姓的心。” “另外归德府平西军叛降一事,京里已经做了处置。”说到这里,秦瑞和看向一旁的古弘毅,“即日起,安国军指挥使古弘毅调任平西军指挥使。” 古弘毅看了过来,很是意外,在座的众人也都好奇的看了过来,小声议论起来。 原本活下来的那些将官这时候更是眼神发亮,期许着什么。 秦瑞和抬手示意安静,片刻后才继续说到:“至于安国军,目前建制残缺,京里还没有明确指示。” 此话一出,不下于一盆凉水,不过众人也明白,就算真要招兵也该是京里派出专人,断然不可能将这权力下放到邢州众人手里。 跟着秦瑞和并又说到:“原靖边军副将唐通调任邢州武备指挥使,安国军暂且划归邢州武备司统领。” 秦瑞和话音刚落,下方并有人站了起来,问到:“大人方才说安国军暂且不做安排,眼下为何又划给邢州武备司?” 古弘毅目光投了过来,正要打断,秦瑞和已经开了口:“此为朝廷权宜之策,待安国军相关事宜定下之后,自然会划出邢州武备司,眼下时局不靖,朝廷也是不得已如此。” 说到这里,秦瑞和顿了顿,起身道:“朝廷拨出五万禁军北上,除却赶往西北的,如今留在太原府境内的尚且还有两万余,这两万多人,短时间恐怕不会南下回京,这也就意味着归德府,太原府,真定府的守备军队已经超出定额,眼下这种时候,朝廷也是无可奈何!” “大人应该清楚,此战之后,原本边境三府的守备军已经削弱至二三成,就算加上两万禁军,也不到战前一半,此时将安国军划归邢州武备司,不亚于撤销安国军建制,这对于三府防御根本百害而无一利。” 古弘毅敲了敲桌子,站了起来:“这事朝廷自有安排,我等行伍,听命并是。” 古弘毅发话,厅堂上的声音并弱了下来。古弘毅随即看向秦瑞和,示意他继续。 秦瑞和并又起身,说到:“原安国军副将鄢奇,即日调任大名武备司指挥使。”说到这里,秦瑞和看了一眼方才说话的将官,对方虽说意外却没有什么高兴的意思。 秦瑞和跟着一连传达了几条认命,在座的武将基本被调往了各处,众人这才明白朝廷打的什么主意。 大家心里却也明白,从此安国军并不再是安国军了。 他们这些人虽说都升了官,但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当官,不是容易的事,何况,武将头上永远压着的那些文官们,怎会让他们顺心意。 散会之后,众人各自离去,厅堂里并只剩下古弘毅与秦瑞和,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秦瑞和率先打破了沉默:“古将军应该明白朝廷这么安排是什么打算,所以不用如此看我。”随后秦瑞和从桌上拿起先前念了半天的文书递了过去,“我也一样,待新知州过来之后,我并要往西凉去。” 古弘毅接了过来,“这是……降了职了?” 秦瑞和笑了笑:“京里的事情,你我虽不在却都心知肚明,眼下邢州是保住了,但死了那么多人,那几位怎会浪费这种机会?我不曾罢职丢官姑且算是幸运的了。” 古弘毅站了起来,到了最后,反倒是秦瑞和这位主官出了事,思及此处,他并也明白秦瑞和在这之中做的努力。 他是武将,这个身份并意味着替罪羊,反观这次,必然是秦瑞和一人担下了大部分责任。 古弘毅抱拳一拜,秦瑞和笑迎了过来:“你我共事一场,无需如此!” 厅堂上的话没有传出去,风是从外面吹了进来! 第342章 清风徐来(八) 古弘毅心情复杂的从知州衙门出来,门外,隶属于他手下的将官以鄢奇为首见他出来,都迎了过来。 古弘毅看出众人脸上的愤愤之色,负起手来,不怒自威。 鄢奇倒是没有隐瞒自己疑惑的意思,当下也不顾还在知州衙门,当下说到:“将军,此事不公。” 古弘毅扫过在场的人,问到:“你们也是这么以为?” 众人点头。当中有人道:“将军,我等守城近三月,死伤兄弟一半以上,如今却这样对我等,我们不服。” 古弘毅摇头:“朝廷的事情,你我处在边地,没有说道的必要,并是说了也抵不住那几位大佬的意思。既然吃了这军粮,戍边守国即是分内之事!死伤的弟兄,朝廷的抚恤银子很快就会下来,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古弘毅哽咽了一阵,“我们这些活着的人,仍然还有该做的事情要做……眼下大家都往各地去了,事后恐难再见,我只希望你们能够记得邢州,记得这些死去的同袍,时刻记得自己身为军人……” 古弘毅说了一阵,众人平日里对他极为信服,眼下并不再多说什么,古弘毅拍了拍鄢奇的肩膀:“大名不似邢州,你此去相机行事。”随后看向各位,笑了起来,“众位弟兄,从今之后,各自保重了!” 古弘毅说罢这番话,回了行营,做了简单的交接之后,他已经带着亲卫往归德府去了。 鄢奇等人却没有即刻并走。三日之后,唐通率领着五百靖边军回到邢州,与秦瑞和做了一番长谈之前,他与鄢奇等人见了面。 唐通在去靖边军之前,也是在安国军待过,两人关系不错,此次见面,倒是有些物是人非的意思。 邢州城外简单搭建的小亭子跟前,唐通从马上跃下,迎了上去。 鄢奇见状也下了马来。两人都未曾料到会在这种地方撞见。 唐通抱拳:“卑职见过将军。” 鄢奇眼珠子一鼓:“你这是在讽刺我?” 唐通并收起了玩闹之心,慨然道:“本想回来之后能一起喝顿酒,不想我这还没进城,你却要走了。” “本将也没想到,你小子回来就落了这么个好差事。”鄢奇一副老子羡慕死了口气,跟着笑了起来,拉着唐通到了一边,低声道:“安国军迟早要重建,我看你小子是走了大运,眼下虽说给了你个武备司指挥使,我看要不了多久,这安国军指挥使并落在你身上!” 鄢奇说到这里,笑了起来,由衷的感到高兴:“我们这这些人,做点事不容易,你小子可长点心眼,别着了道。” 唐通点头,说到:“大名那边,你可要担心些,虽说兵患一时半会烧不到那边,但匪患一直都是很严重的……比起我们这边,那边形势反倒更为严峻……官匪勾结,你当小心。” 鄢奇点点头:“梁山泊那些家伙,这次险些也打了过来,照此看来,恐怕他们又做了很大一部分扩张。”说到这里,鄢奇顿了顿,笑了起来,“这些还是不说罢,我一个小小大名武备司指挥,牵扯不进这些事情去的。何况,这些年,明哲保身的事情,我倒不曾落下……” 这话权且有几分说笑的意味了。唐通却没有照的意思,正色道:“这些年形势不好,你我身在此中,很多事并已经做不了主了!” 冬日寒风从白杨枯枝之间席卷过来,吹打在脸上火辣辣的疼,军马打着响鼻,呼着热气,旌旗猎猎,说不出的肃杀! 远处残破的城墙上,随处可见修筑的痕迹,火油泼下燃烧出的黑痕,滚木落石擦过的痕迹,箭矢碰撞的痕迹…… 唐通收了目光回来,一旁的鄢奇已经翻身上马…… “保重……” “保重……” 护城河边,往年栽植的杨柳已经全数砍掉,唐通望着眼前一片焦土,倒也想着能够落下一场大雪来…… 唐通呼出一口热气,翻身上马,入了城去! 知州衙门前,秦瑞和已经在等着他了。 唐通远远下了马来,快步迎了上去。 秦瑞和笑着迎过来:“唐将军到了,随我进去。” 唐通抱拳见过,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门,落座后,唐通并开了口:“秦将军嘱卑职带了封信给大人。” 秦瑞和点点头:“有劳将军了。瑞清如何?战前接到家书,信里提到瑞清已经许久未去过家书,家里母亲甚是挂念。” 唐通起身道:“靖边军自从成立之日,都在边地游击,没有切实的防区,因此不大方便写信……战事开始,秦将军领兵往大名那边过去,一直以来倒也没怎么联系上!这封信还是月前在茅津渡口撞上,将军才嘱咐卑职寄信,奈何一直没有寻到驿站……” 秦瑞和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转而道:“城外你与鄢将军已经见过,想必已经知道朝廷对你的安排了吧?” 唐通点头:“已经知道了。” “嗯,既是如此,我也就不啰嗦了。今日起,邢州防务就都交给你了……” “大人,这……” “没什么,早些时候我已经收到传信,新任知州已经在到达邢州境内,明日应该就能到达邢州了!” “大人这是要?” “去西凉。”秦瑞和说了一句,笑道:“凉王府宣讲官。” 唐通眉头皱了起来。 秦瑞和摇头:“家中来信已经提过,这事倒也情理之中,许多事情眼下不方便讲,过阵日子想必就不再是什么秘密……此去西凉,恐怕也不像明面上这么简单……” 唐通点点头:“卑职晓得了。” 秦瑞和笑笑,摆手道:“将军不用这么客气,你跟瑞清共事过,当是晓得我与他都不喜欢这些虚礼……只是碍于场合,倒不得不拘束一些……他倒是跑到军营,我却不得不每日端着这些,也是辛苦。” 闲碎的说了一阵,秦瑞和眼看天色将晚,起身道:“不介意的话跟我道衙后用饭吧,这次许多事情还需跟将军说一说,明日之后,将军恐怕没有时间了……” 唐通起身应下:“敢不从命……” 第343章 清风徐来(九) 神武二年的年尾就这样匆匆来了,从某种意义上讲,来的有些潦草,从南到北还有许多事情没有收尾,甚至只是刚刚开始。当然南北之间的差异却也很清晰的表现出来了。 北方到底还是一团乱麻。 南方则已经是一片热火朝天了。 王凝从苏家出来,略做停顿,随即抬手微遮了双眼。 阳光从云层之后照了下来,久违的有些许刺眼。自从五日前落下那一场雪来,期间断断续续的不是落雪就是下雨,已经没怎么见到过阳光了。 今日已经是腊月二十四了,他过来接妻儿回家的愿望还是落空,是以这阳光似乎也就未能将他心里的阴霾穿透。 有些落魄的走了回去,断然又是被家里那几人说道了几句。 年节所需要做的准备已经早就开始,家里众人忙乱,王凝倒是乐得闲下,搬把椅子坐在院子里,拄着下巴看着进进出出的几人,时不时就被赶着换地方。 闲暇的日子总是那么短暂,宅子已经仿佛是经历过一番翻新,已经具备了浓厚的过节气氛。从巷子出去,长街之上,喜庆已经沿街蔓延而去了。 就在这样一种相对的闲适之中,城外的消息传了进来。近几日城外的难民突然多了起来,城里各家搭在外面的粥棚一时间显的有些力不从心,紧跟着并出了事。 先是互相抢食,而后则是冲撞粥棚,在之后某一家粥棚里的人被打伤,险些丧命!在这样一些消息的冲撞下,各家已经撤了粥棚,收起了本就是做给朝廷看的善心…… 城中也已经流传着要封城的消息来。 城外的难民想必也是听到了某些动静,大抵私下里也做了一些计较,开始尝试与官府沟通,而杜聪原本在城外执行的并是先前江浦赈灾的那一套,本是最大限度的克制着这些难民,然而后面过来的,一开始总不是那么规矩,至于出了这档子事。 因此杭州府衙在出兵镇压了一批从中捣乱了难民之后,并又超级城中富家碰了个头,提出了一些殷切希望! 然而,在人身安全都得不到保障的前提下,没人愿意在这大过年的时候见血…… 这事权且没了下文。 杜聪只好调集附近几个官仓粮食,在城外搭了棚,一并上书江宁已经无粮北上支援朝廷在北方的更大规模的赈灾! 王凝也是收到了杜聪的邀请,但杜聪似乎是单独见的他。话里的意思大同小异,也是希望他能出手帮忙。 王凝本也没有撤棚的打算,当下也就应了下来。然而好景不长,腊月二十七这日,城外庄子里的消息传了过来,王凝的脸色一瞬间难看下去。 前脚刚出门,杜聪已经带着人过来,脸色同样难看。 王凝见状,没有邀请杜聪进门的意思,声音低沉:“大人还请回衙稍候,我这有些事要去处理一下!” 杜聪拦下王凝:“我已经得到消息,你现在这样过去,只会添乱,你尽管放心,这事我会上书朝廷,军马死伤跟你没关系。” “军马?大人,那几个庄子到底是在我名下,此次出了这种事,我难不成要龟缩在这这城里?大人,您要是有心,就帮着看看是哪个透的消息,我可不相信那些北方来的家伙,能找的那么准……而且啊,知府老爷,这次可是死了人啊……” “我晓得,经此一闹,南北之间的关系更难以弥合,一个不慎,必然酿出惨祸。”杜聪眉眼低垂,显得十分煎熬,“这事要是处理不当,南人必然不愿再接纳北人。” “大人,这世间本无南人北人之分,北边出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往南边来,大家都明白这也是无奈之举,自然也愿意接纳他们,可是有些人啊,别人帮他,他不念恩情倒也罢了,背地里骂人帮的不够也就算了,可这种明着抢,甚至伤人,杀人的做法,我想没有人会觉得对,即使他们确实过的很辛苦,但这不是伤害他人的理由……” 王凝顿了顿,笑了起来:“去年也是那个庄子,也是出了那么档子事,这一次可以说是巧合,两次三次怕就说不过去了吧?至于军马,这事本就是云记与朝廷合作,眼下那些家伙杀了马,理应由官府出面……我现在过去算的是另外的账……” “王凝,你该清楚你现在的处境。多少眼睛盯着你,你真要那么做了,可曾想过后果?”杜聪声音大了起来,跟着拉着王凝到了一边,沉声道:“秦公那里必然要受你牵连,现在这种时候,秦公有望复起,这对朝廷,对天下,对你我都是好事……” 王凝摇了摇头:“大人,我就是个小老百姓,当然名下挂着个云记东家的头衔,也可以说是个商人,我这个商人可是见利忘义的人,您跟我说那些大道理我不懂,就算真如你说,秦老复起,这天下又岂是他一个人就能够改变得了的?杜公在朝堂已经奋斗差不多三载,到头来差点丢了半壁江山,南边也一团乱麻……” 顿了顿,王凝又道:“确然最后这危局都解了,然而细思之下,北方是朝廷联合了更北方的那群饿狼最终逼退戎人,大人可曾想过,差点占去了朝廷半壁江山的戎人短短一个月就被逼得退了回去,可见蒙古高原上那些家伙的凶狠,朝廷又怎么可能抵得住?再说南边,本就是些贪生怕死的家伙,朝廷花了那么多银子收买,最终破了城,这背后的东西岂敢拿出来炫耀?” 杜聪定定看着王凝:“你扯远了。” “大人,不远啊,一点都不远!”王凝走了几步。搓了搓有些冻僵的双手:“我看的都是眼前啊,所以今天我必须过去,这次事情之后那些人,我不会叫他们好过,他们必须付出代价……” “王凝,你就听我一句。很多事情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啊。” 王凝嘿然一声:“杀人偿命,本就是这个理。” 杜聪没有再拦王凝,待王凝走出巷口之后,他摇了摇头,带着人追了上去! 总之不能再酝酿成更大的流血事件了! 杜聪如是想着。 第344章 清风徐来(十) 官道上新落的雪已经被人为的清除了一部分,露出坚硬的青砖来。 马车走的不是很急,哒哒蹄声很是清脆,偶尔马儿打几个响鼻,紧跟着车夫闲碎的说着年景不好的话。 一路上见到的场景都算不上好,王凝偶尔撩起车帘望着几乎随处可见的难民,倒也有些感触。这些人本身经历过最为惨烈的战争,他们也确实很艰难的才活到了现在,王凝多少也能够理解。 然而就算如此,并因为自身苦难而想着将同样的苦难附加于别人来获得所谓的公平,王凝不喜欢这样的做法。 这样的公平,他会用尽最惨烈的手段将之碾碎成渣。 马车在半个多时辰之后停在庄子外面,王凝下了车。 稻田已经被积雪覆盖,只在田埂处还能见到一些痕迹,庄子里炊烟断断续续,觉着有些冷清。白墙黑瓦的学堂在这种乡野地方分外显目,再远一些的半山上,一座精致的宅子隐匿于林间,若不细看,大抵不会注意得到。 走近一些,吵闹声已经传了过来,江宁府派来维持秩序的官兵将学堂围了,里面对骂声翻墙而来,入耳不堪。 王凝平复了一下心情,想着去年的事情来,那场大水之后,江宁收拢了一些灾民,当中也有过来这边闹事的,最后被他打死了! 想着今年也是闹了人命,对于这里的风水他并有些怀疑了。摇了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暂且甩了出去,他已经到了学堂门口。 学堂还没有起名,招生计划权且也是安排在年后,沈京对于这些事颇为上心,当中用的到他的地方也少之又少,因此他过来这边还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估摸着自己在杭州时也在书院待了一阵,倒觉得自己莫不真是与读书有缘? 进了们去,官兵围住的圈子里,两拨人分开站了,多是脸色愤恨,一副生吃对方的样子。 学堂里并没有见到尸体,想来这里应该不是第一现场,王凝瞄了眼自己相熟的那几人都在,心里稍微缓了缓。 领头的伍长过来拦了王凝,示意此处不能进,那边沈京已经过来,说到:“东家,您怎么来了?” 王凝还是第一次从沈京嘴里听到这个敬称,一时有些不习惯。回过神来拉着沈京到了旁边,问到:“怎么闹的?” 沈京回头看了那边一眼,说到:“昨晚不知从哪里就来了一伙灾民,村里本来已经给他们安排了食宿,刚开始也相安无事,直到今儿凌晨,也不知怎么了,这伙人气势汹汹冲上山,嘴里嚷着些骂人的话,我听到动静出来,以为他们又要去拆房子,于是组织了几个村民过去看……之后我们这边就倒下一人,灾民那边有人偷偷拿石头砸了人……” “看来我这宅子风水真不怎么好。”王凝似是自我调侃了一句,转而道:“府衙那边怎么说?” “人他们已经带过去了,还不知道怎么处理。” “那这些人现在又是在闹什么?” “他们上山杀了马,后来又从城外粥棚那边过来了一些人,我已经让人去点过,这次死了十六匹……” 王凝点点头:“马的事交给府衙去办,我这次过来关心的是死人的事情。” 沈京郑重的点头:“我已经去看过了,好在那家里还有两个弟弟,有个挂念,不然老夫妻俩恐怕都要跟着去了。”沈京说着声音低了下来。 王凝颔首,随即道:“来之前,杜府尊去找过我,叫我将这事交给他们出来,我想着不对……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权利,灾民固然可怜,但与这些无辜百姓有什么关系呢?他们依着自己是受过苦难的人,以此来要求别人对他们的苦难负责,这是没有道理的……” “江宁已经距离了几万人,各家也都在出力帮着做点什么,粥棚,营地,乃至过冬的衣服,这些日子都源源不断的从城里送出来……眼下能够做的,都已经在做了,这些所谓的灾民……” 王凝冷笑一声:“即是如此,那么我当然也要表个态。”王凝说到这里,没有再过去的意思,吩咐沈京道:“你叫人把这些灾民都赶出去,村里的精壮汉子都聚一下,组个护卫队,日后但凡后来闹事的,没必要怕着怕那……实在打不过,山上驻守马场的那些家伙也别让他们闲着……现在你带我去看看……” 沈京颔首,领着王凝出了门,路上做了些介绍,好叫王凝有些准备。 小半个时辰以后,王凝离开了村子,马车还在这边等着,杜聪也已经赶到了。 而后看着王凝的样子,估摸着没事,杜聪并松了一口气。 王凝觉得也巧,本打算回去再找这位知府老爷,眼下碰上倒也不用再麻烦了。 王凝到了杜聪跟前,施礼见过,余光瞄了一下远处静谧的小村子,寒着声音道:“大人,我觉着这事不对啊。”他收回视线,落在杜聪身上,有些不敬,“一般来说灾民不至于敢做这些事,民间本就知道朝廷有禁止宰杀牛马这些蓄力的规定,这些灾民怎么可能如此大胆,杀了这么多,而且这可是军马场,有着五百官兵把守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王凝抿嘴笑了笑,“没什么意思,弥勒教虽说刚刚平息下来,这当中说不得有这些人的影子……” “你想怎么做?”杜聪鼓起眼睛来。 王凝凑近一些,压着声音道:“当然是杀一些人了。” “你想借弥勒教作为理由?” 王凝道:“这里面本来就有些弥勒教的影子啊。” 杜聪正色道:“不论如何,这些可都是我朝子民,你这么做,就不怕引起恐慌?” “总有些绊脚石你得踢开……还有,城里那些对我动了心思的家伙,我也打算找他们算算账。” “你这是给我提醒了?” “算是吧,毕竟闹起来,可能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 杜聪叹了一声,“这些事还是由官府出面吧,我可以接受你的建议……” 王凝笑笑,“你这是不相信我啊!” 第345章 平野烟收(一) 杜聪顿了一阵,看着王凝的视线多了几分审视,一瞬间竟是觉得有些陌生。 很多年前,他尚且还在凉州之时,也算是见过王凝,那时候王凝给予他的印象真的可以说是纯良无害,纵然时过境迁,也不至于变化如此之大。 转念一想,倒也释怀了,将近十年时间了,这之中王凝到底经历过什么,他们这些局外人不甚了解,又如何叫人抱持原本的心态。凉州的事情直到现在都还是皇家秘闻,如果他的猜想正确,那么王凝身为当事人,在那种刺激之下有了今日这些变化也是情理之中了。 想到此处,大抵能够明白王凝为何一直拒绝老师的提点,宁愿在背后做些事情,也不用乐意出来做事。 悠悠一叹,杜聪提醒道:“毕竟年关了,那些事容过了年再说吧。” 王凝想想,说到:“总要拿出一点态度来啊,不然这个年大家都过不好……这些人想着闹事,那就先杀一批,这种时候纵容,恐怕事后不好做……” 杜聪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含糊道:“本官晓得了。”临走之时,再又郑重的提醒道:“做的太过的话,本官也不会回护你,老师那里,也不会……” 王凝点点头:“这次弥勒教的事情,秦老已经做了很多,我晓得轻重……何况你们都这么看好老人家,我也想看看老人家能够给这个时局带来什么!” 杜聪颔首,没在说话,带人往庄子过去,王凝略做停顿,抵不住寒风袭扰,搓了搓手,扶着车架钻进了马车,回城去了。 路上倒也遇见几波跪到路中间哭诉的人,王凝的心情莫名有几分沉重。 打发了这些人之后,临进城时,王凝停了下来,指着城门边停着的马车问到:“那是谁家的车?” 车把式看了一眼,回道:“老样子应该是齐家的。” “齐家?”王凝喃喃一句。心想背地里的交道打过不少,倒还是第一次撞见。 王凝吩咐车把式回城,自己下了车往那边走了过去。 因为近来灾民的汇集,城门已经加派了一些官兵把守,加之先前闹出的事情,如今江宁武备司的兵马已经大半过来维持秩序,负责这些具体事情的并是江宁推官林禹。 这日刚好林禹也在这边。王凝远远看到这位推官正与几个年轻公子说着什么,脸色有些沉重,反观几个青年的脸上却是一脸笑意。 云记的粥棚就在不远,王凝朝那边走了过去,管事见他过来,双手在衣服上擦了擦,迎了过来。 王凝看了一眼铁锅里的粥,并没有再多关注,只是问了管事几句。为了防止某些不好的事情发生,官府对于粥的浓稠度都做了要求,因此王凝不至于会因为锅里的粥不够稠而去责怪管事。 王凝叫着管事到了墙角,有些随意的问到:“那几个看起来像是齐家的公子哥,大过年的跑到这地方来做什么?” 管事往那边瞧了一眼,说到:“不大清楚,这几天倒是来的殷切,也不晓得在酝酿什么。” 王凝目光往那边看了过去,心里估摸着可能发生的事情,交代管事多关注一下,并也起身离开。 回到城里,沿街的店铺除了经营年节相关物品的大多已经半关门,街上却看不出萧索。绕过几处长街,已经到了家门口。 巷子口的面店已经没有再开门,不晓得下一任的主人会是谁,初到江宁时的那股味道也从此停留在了记忆里了。 进了家门,木蓉放下手里正在忙的活计,见他完好无损,这才放下心来,跟着苏筱妍从屋里走了出来。王凝快步走了上去,下意识的将苏筱妍抱了个满怀。 身后的木蓉呆呆的看着这一幕,随后羞窘的跑了出去。苏筱妍本是习惯了王凝有些时候的不一样,却也因为木蓉的惊叫,自己也窘得不行。 王凝却如若未知。 苏筱妍本在苏家,若非早间木蓉急匆匆过来,苏源大抵不会放她回来。眼下见了王凝平安,她的心也落了下来。 “明天我们去把孩子接过来吧。”苏筱说了一句,王凝点了点头,“嗯嗯,明天一早就去。” 两人成婚之后,实际上也是聚少离多,苏筱妍忙于云记的事情,王凝则整天无所事事。直到她去了杭州,而他取道苏州,两人已经快一你从没见过了。 知晓苏筱妍在杭州没了消息,他从苏州紧赶慢赶的过去,撞上弥勒教起事,这当中一番折腾,他最后困在了杭州,苏筱妍回了江宁。 因为自己的缘故,苏筱妍在江宁过的并不好,纵然有秦弼在暗中关注,苏筱妍最后还是出了事,孩子早产,她自己也虚弱的在床上躺了一阵…… 这之中或许有几分国家大义在当中,更多的也是对于怀中女子的歉疚。 从第一次见面,若非怀里这个女人,他早已经死在了黄沙之中,化作枯骨了。 苏筱妍到底还是不能长时间接受王凝这种亲近,挣扎着推开了王凝,转身回了屋子。 院落里,毛永清看着脸色绯红的木蓉,不知这丫头怎么莫名其妙就脸红起来了。 闵行知望着院落里的一幕,会心的笑了起来,时过境迁,并是如此了吧。 王家寨子里的温馨场面不足为外人道,就在这样一种平和的心态中,过年了。 比起去年,家里似乎要更热闹一些。 将过年前的这几天,整个王家在考虑的都是这个连小名都还没有的孩子该起个什么名字。 对于王凝的起名能力,在他说出“王不同”三个字以后就被全票否定了他继续参与的可能。 王凝于是只好坐在边缘,给几个翻书起名的大忙人剥瓜子,剥核桃…… 这并是王家在神武二年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绚丽的烟火升上半空,夜空里绽放出一团团艳丽的火花,木蓉惊喜的欢呼声中,这一年并这样走到了末尾。 很多事情没来得及做,很多事情做的不甚完美。 或者世间本就极尽不完美吧,只是不期明日,又有几人能够做到呢? 第346章 平野烟收(二) 回望过去的一年,万般皆是如埃烟尘,多少悲怆苦痛都湮没于一场接一场的风雪。从南至北,大地尽皆银装素裹,恢复了最原本的素色,硝烟不再,萧索不再。 江宁,沿袭了千年的风俗还在上演,喜庆一步步的铺展开来,看不出任何大战之后的颓色。 王家的宅子相对安静一些,过年之前,孩子的名字终于也定了下来,这一家子并也算是团圆了。 听着外间响个不停的爆竹声,王家也开始热闹起来,年夜饭之后,在院子里生了盆碳火,几个人围着坐了,王凝拿出事先备好的压岁钱给众人发了,这一幕倒显得有趣。 与此同时,几位长辈给小孩子的礼物也随着一大堆的祝福话送了过来,大抵又将王凝送出去的银钱成倍的收了回来。 互相调侃间,时间到了半夜,苏筱妍已经陪着孩子睡下,剩下的则在闵行知这位正宗的江宁人身后,开始了各种忙碌,王凝凑到这些事情里,倒显得局促。 忙到凌晨,再一波爆竹已经响了起来,夜色并这样过去,迎来了东方旭日。微弱阳光从城外照了进来,洒进小院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王家众人吃了早食之后,并开始准备各家的拜礼,阳光暖和之时,王凝与苏筱妍带着孩子回了苏家。 苏家这边,两人见过苏源了,苏筱妍带着孩子留下陪苏源说话,王凝则出去与苏家一众人见过。当中最熟悉的也不过是苏文吉,因此特意去找了苏文吉领路,到了下午才走过一圈,见了名单上的人…… 属于苏文吉的小院里,王凝叫了对方坐了下来,开口问到:“回来的感觉怎么样?” 苏文吉摇摇头:“在外面惯了,回来还真有些不习惯。” 苏文吉说着严肃了几分,苦笑道:“家里的氛围总感觉不大对,压抑得很。” 王凝笑笑:“文奎,文渊就是那个性子,你文吉少爷好歹在外面见过世面。” 苏文吉没在意王凝的调侃,说到:“姐夫,苏州那边,我还可以过去么?” 王凝顿了顿:“那边的摊子还没理清楚,你不过去难道我去?” “嘿,我就说。”苏文吉一副放下心的模样,“姐夫,你为什么要帮那个小孩子呢?” 王凝没料到苏文吉会这么问,做了一阵考虑,才悠悠一叹:“不怎么记得了。” 苏文吉虽说极力克制,还是鄙视了一眼:“亏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安排,劳心劳力的做呢。” 王凝笑到:“我还真没料到能做成,当时可能只是单纯的想要恶心一下许家……” 苏文吉好奇的看了过来,王凝笑了起来,“有些事情跟你说了就会扯得很远,不单是商业上的需要……” 苏文吉点点头,“那我还是不问了,我可不想莫名其妙被人杀了喂鱼。” 玩笑话之后,王凝好奇问道,“那个叫芸娘的你怎么认识的?” 苏文吉一听来了兴致,低声道:“姐夫你觉得我跟她能成不?” 王凝认真考虑了一会:“这个就不晓得了。” 苏文吉脸色微戚,苦涩不已:“姐夫你就诓我,她已经跟我说了,你们以前就认识。” “嗯,我们确实认识,所以我才问你怎么认得的?” “她来找你,来了几次就认识了。这次许家的事情,她出了不少力。” 王凝颔首,想着那家伙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不晓得是好事还是坏事,注意到苏文吉的表情,他并又宽慰道:“总要去试一试,不过她比你年长,又是江湖人,这个过程恐怕不容易。” 苏文吉苦着脸看了王凝一眼,“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鼓励我么!” 王凝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事别人鼓励可不好使。”说着王凝笑了起来,“我先过去看看文渊,有些事跟他谈谈。” 苏文吉哦了一声,“刚才过去的时候,你怎么不跟他说?” “事情有点绕,一时半会可说不清。”王凝脸色微微一变,认真起来。 苏文吉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送了王凝出来。 王凝告辞以后并去了苏文渊的院子。 王凝与苏文渊的关系不大好,从他出现在这个家里的那天开始,期间诸多矛盾,背地里也有过一些较量,尽管明面上两人已经冰释前嫌。 但因为苏文吉的“崛起”,某些事情并又有了变化。 苏文渊与苏文奎,到底不会愿意苏文吉掌家,毕竟在他们眼里,苏文吉就是王凝的人…… 苏文渊的院子相对有些偏,王凝过来的时候,苏文渊大抵是刚从外面回来。 门口两人撞见,苏文渊略有些疑惑。苏文渊是苏家三代长孙,王凝见了他也是要称一声哥的,当然因为王凝某些经历,在这种“小毛孩”面前反倒是对方局促。 “这是出去了?”王凝率先打破安静。 苏文渊点点头:“有些事处理一下,去了一趟。” 王凝抿着嘴道:“有些事找你,要不进去再说?” 苏文渊知道对方是来找自己,也知道躲不过去,只好带着王凝进去。 苏文渊的小院要稍微大一些,这边安排了几个丫鬟服侍,两人进来,并有人上了茶来。 “妹夫有什么事找我?”苏文渊大抵不想过多面对王凝这么个表面人畜无害的变态家伙,当下开门见山的问了出来。 王凝扒拉了两下茶盏,跟着往桌上一搁,笑到:“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城外的粥棚昨天带了话来,说是大哥过去了几趟。” 苏文渊喝茶的动作微微一滞,眼神闪烁片刻,嘴皮凑上茶杯抿了一小口:“倒是去过几趟,怎么了?” “也没什么。”王凝笑笑,“纯属好奇,我听筱妍说大哥这半年都很忙,平时不怎么着家,怎么这些日子会有时间过去粥棚……” “临近年关,倒不是多忙了。你跟筱妍挺长时间没见,这些事顾不过来,我代着过去看看……毕竟是家里的事情,又是善举,可不能被下面人打了折扣……” 王凝嘿然一声,笑了出来:“确实是这个理。” 苏文渊微微皱眉,他不喜欢王凝这种笑容,或者说因为他不喜欢王凝这个人,所以但凡王凝相关的他都不喜欢。 甚至觉得有些恶心! 他站起身来,到了王凝这边:“那么,你到底有什么事?” 王凝站了起来:“好事,也是坏事……” 第347章 平野烟收(三) 王凝抱持这他一贯的微笑,含蓄谦和又叫人足够尊重。这时他站了起来,距离苏文渊三步左右,左手捻在胸前,像是在整理因为久坐而有些褶皱的长裳,时而垂头瞧瞧自己的身前,余光挑剔的不知道是否在找长裳上的灰尘。 苏文渊目色微凝,平淡道:“这世间还有既是好事同时又是坏事的事情啊。” 王凝抿嘴笑着,“不同的人眼里事情好坏也就不同了。” 苏文渊哦了一声,目光投射过来,带着几分审视:“既然如此,对你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王凝道:“一半一半。” 顿了片刻,王凝轻叹一声:“眼下还不好说,换句话说还不到时候。再者大哥也是苏家人,有着筱妍这里的关系,我是不大乐意见到我们走到对立面。” 苏文渊眉头皱了起来,脸上已经显出几分不悦:“你到底想说什么?” “跟筱妍成亲之前,苏家的情况我也了解一些,大哥也好,文奎,文吉也罢,对家里的生意也是很上心的。那时候,都以为筱妍要招赘进来,这个家终究会落在她身上,所以你们有想法,这是情理之中,筱妍毕竟是女子。” 王凝对于苏文渊的表情从一开始就不甚在意,此时倒像是自顾自的在说,苏文渊却从内里听出一些东西来。 “之后我与筱妍成了亲,离开了苏家,你们多少会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其实做那些事,我觉得你们都没有错,在今天之前,我都能容忍。说来说去这些都是苏家的事,你们要败跟我都没什么关系。” 王凝端着茶杯抿了一口,润了喉,再次起身踱了几步,“老实讲,文吉我有意叫他过去苏州,对于苏家的事他不会参与,所以我实在不晓得,你们怎么就能那样防备着他?” “我不明白你说的什么意思?” 王凝点点头:“不明白不要紧,我也就这么一说,有些小人之心。只是,文渊啊,做事情是好事,不单筱妍,就是我也是这么想,苏家如今的局面虽说都是岳父一手立起来,但毕竟只有筱妍一个女儿,迟早是需要你们站出来,挑起这个担子的。可是啊,不是什么事都可以做的,现在的你也只是能代表自己而已,真要出了事苏家不会站出来。” “我今天过来,只是想提个醒,有些人不是你掌控得了的……” 苏文渊已经平静下来,待王凝说完,他才笑着问了一句:“都说完了?” “差不多了。” “那我也说几句。确实我对苏家有些想法,但那是以前,如今筱妍既然都与你成了亲,做了云记的东家,苏家这边的事情当然要我们这些本家子弟担起来……我也好,文吉文奎也好,都是苏家一份子,生意上的事情自然想着做点什么。文奎如今已经是伯父过继的儿子,这个家日后是要他担的,我们这些堂兄手足,理所当然的要帮着他……” “我不知道你今天说这些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但既然你说了,那么我也叫你明白,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用你来提醒。” 王凝点点头,眼神骤然和煦了几分:“那就好,既然大哥晓得,那就好。我这几天打算做点事情,到时还需要大哥帮帮忙。” “都是一家人,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就是。” 王凝颔首:“到时不会跟你客气的。” 谈话进行到这里,倒像是两个小孩子的过家家,王凝告辞离去,已经到了饭点。 饭桌上,王凝接受了苏源的一通说教,因为小孩子的存在,这通说教没有持续太久,老爷子就因为孩子的嬉笑而笑了起来。匆匆吃了饭,老爷子并将孩子抱了过去,不理会王凝两人。 到最后桌上苏家长辈并只剩下苏如宁,这位苏家辈分最长的老人家因为苏文吉的缘故,对于王凝倒颇为亲近。 散桌之后,苏如宁倒是提起了纪文波来。 “文波如果有这个意愿,过去也是可行的,就怕他没这个心思。” 苏如宁摇头道:“这事有我老头子跟他说,多少应该会给些薄面。”老人说着笑了起来,“苏家能有现在这个样子,尤其三代,四代的那些小家伙们,文波是倾了许多力的。依他的年纪,学识,我倒希望他能下场,可劝过几次,他并没有这种意愿……这点倒跟你颇多相似。” 王凝笑笑:“他可比我厉害多了。” 苏如宁没有接话,跟着先前的话题说到:“我们这这些老不死的,见过泰始年间的太平,也见过这几年的混乱,对于这个局面,总是有些想法的……” “老人家应该安享晚年了。” 苏如宁转过头来,说到:“很多事情是要看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所以苏家这些年对于后辈的培植是花了大心思的。再有见到文波与你这样的人,心里多少有些难过。” 苏如宁恨铁不成钢的看了王凝一眼:“随着筱妍,你得称老头我一声爷爷,可这爷爷做得有些不当,你倒不怎么愿意听我说,我要是凑过去,也显得有些不识趣。”老人自嘲一声,“老头只是想着,总有些事情啊,应该做一做,所以文吉我让他跟你去,做到现在这样,老头子已经很欣慰了!文波既然不愿意下场,想着做个教书先生,老头子并来请你答应让他过去,教几个学生,总有成才的。至于你,老头子看不懂,也不打算再去猜测,眼下你做的这些都很不错,我也没道理硬要说你什么……” 老人看了过来,眉毛微微颤动起来:“我晓得你白天去找了文渊,也能多少猜到一些,我只希望你念在筱妍的面上,不要逼他太紧……” 王凝抬头看着老人家,摇了摇头:“老人家啊,这些事操心多了对身体不好……别的且不说了,单说文渊,我今天已经过去找了他,虽说讲的含糊,但我想他应该明白……如果他还是一心想做点什么,我这里也不可能真的绕得过,撞上枪口这种事,在他不在我啊。” 王凝叹了一声,忧心忡忡道:“总有些自以为聪明的人,叫人气不过啊。” 第348章 平野烟收(四) 苏如宁怔怔看着王凝,过一会方才叹了一声,赞同道:“人心难测,纵然同为苏家人,我也不赞同他的做法。只是啊,文渊毕竟还年轻,求胜心过于太强,做错了我也希望他能有个改过的机会。” 苏如宁站了起来:“文渊这些年做的事,虽说有些瑕疵,但大多还是叫人满意的……在苏家,他们这几个算是比较有出息的了。” 王凝听出苏如宁话中意思,点了点头:“我会注意分寸的,老人家放心。” 苏如宁笑着摆摆手:“这话一半一半,老头子可不全信的。” 王凝颔首,没有再说什么了。两人再又扯了几句闲话,王凝告辞出来,绕过几处走廊,他已经出现到了苏筱妍的那座小院。 孩子尚在苏源那里,小楼里此时只有苏筱妍与丫鬟绿儿,刚进入院子,主仆两人的说笑并传了过来,王凝没有听人墙根的习惯,蹭蹭蹭的上了楼,绿儿已经迎了出来。 进了屋子,苏筱妍笑看着王凝,王凝被看的一头雾水,挨着苏筱妍坐下,提壶给自己倒了水,问到:“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苏筱妍摇摇头,目光温柔:“没有。” 王凝嘿的一声,笑了起来:“娘子这可不像没有的样子。” 苏筱妍起身让开了王凝的动作,“相公跟五爷爷谈好了?” “嗯。”王凝抿了一口茶,“谈的差不多,老人家年纪大了,身边又没个小辈陪着,倒是拉了我过去……” “那文渊的事情,相公真要做么?”苏筱妍看了过来,眼里多了一些疑惑不忍。 王凝顿了顿,“已经过去找过他了,五爷爷那边我也答应下来,应该不能乱来。” 苏筱妍低声应了一声,“其实文渊他们这些年也过得辛苦,总想做点什么,却都被我压着了,好不容易盼到我走了,难免有些心急。” 王凝道:“虽是这么说,可有些事不能乱来的啊。齐家那群家伙不是什么好人,仗着京里的关系,这些年可是做了不少事情。原本想着不到我头上我也懒得理会,可这次倒不好放过他们。”王凝说到这里,看向苏筱妍,笑道,“我听说宗家打算跟雍王府连亲,娘子与小郡主关系颇好,后面可还要娘子出面帮着说说。” 苏筱妍莞尔一笑,“周霈也想见见相公呢。” 王凝哦了一声,捏着杯子的动作有些僵硬:“这倒是有趣。” “相公要不要见见?” 王凝思衬片刻,点了点头:“见见吧,听说这小郡主可是个厉害人物。” 苏筱妍赞同道:“还真是挺厉害的。” 王凝道:“那就劳请娘子帮着约一下。” 苏筱妍应承下来。 屋外的风断断续续的吹了进来,说过正事之后,夫妻两人说了些私话,绿儿走了进来换茶。 待的小丫头出去之后,王凝并也注意到苏筱妍脸上的表情。 “绿儿年纪也不小了,倒是该考虑一下了。”王凝打破安静,苏筱妍转过头来,怔了片刻之后,才点点头,“相公说的是呢。” “原本绿儿也是陪嫁丫头的,可这么久了,相公也没个动静。”苏筱妍说着坐着埋怨的看了王凝一眼,才悠悠道:“绿儿应该也明白了,所以我估摸着给她找个好人家,我是打算让爹收她做个义女,然后再嫁出去的……” 王凝赞同道:“这个不错,岳父身边没个人陪着也不好,要是他们都愿意,这是件好事啊。” 苏筱妍点点头,随后有些八卦的笑了起来:“我听说她跟文佑好像有些意思,找个时间我问问她,要真是这样,可以撮合一下他们。” 王凝眉头一挑,随即开怀笑了,也不掩饰,“这个好,这个真好。” 苏筱妍白了王凝一眼,不晓得这有什么好的。 门外绿儿大抵是听到了什么,于是窘迫的跑了开。 院子里的桂树早已经砍掉,小院里只有挨墙的一丛翠竹还在风中摇曳着,竹涛阵阵。 江宁城中,四海楼里。齐家几位少爷聚在一起,同桌的还有四海楼的几位头目。 齐家为首的叫做齐玉龙的公子哥,眼看酒局差不多了,并打断了吵闹,说到:“今天请各位老大过来,实在是有些事情需要请诸位帮帮忙。” 当中一个光头刀疤脸的男人站了起来:“齐少爷大过节的请我们吃酒,我等道上的最念一个义字,齐少爷有什么事情,但请吩咐。” 旁边并有人附和道:“李老大说的对。齐家在江宁百年,城里有几个家族比得上?四海帮平时多蒙照顾,齐少爷有事吩咐就是,我等兄弟绝无二话。” 齐玉龙颔首,温和道:“几位老大客气了。不过既然都这么说了,那么玉龙这里也就不绕弯子了。” 齐玉龙坐了下来,向身后侍候的人递了个眼色,那人并去关了门,这阵仗,众人并晓得要说的想必不会是什么好事。 “齐家这几日有一批货需从贵帮的码头走,倒是还望几位老大行个方便。”齐玉龙说着声音低了一些,“原本按家里的意思,是打算借着贵帮几条私路出货,但眼下这个状况,官府查的严,并想着借用贵帮明面上的关系……” 齐玉龙说的有些含糊,众人却都是都能明白了。 齐玉龙再又说了一些东西,酒局之后,四海帮的人离去,齐家几位公子哥并有些狐疑的看着齐玉龙。 齐玉龙并解释道:“有些话得说,官府不是想查么?那我们就给他们投个消息,免得大家都在互相试探,我们那货可耽误不得,不然没了成色,也就卖不上好价钱……” “眼下正值年关,大家都忙着吃喝玩乐,应该不会有人在意这些,大哥,我们是不是太小心了?” “小心么?”齐玉龙笑笑:“苏文渊叫人传了话过来,云记的东家可能盯上我们了,五弟你还觉得我们不用小心么?” “就算如此,一个小小的云记又能掀起什么波浪?要不是齐家不愿意理会,岂会有他王凝的今天?” 齐玉龙哗的一展扇子:“这几日你们都安分一些,不要多事。” 说罢出了门去,倒真是云淡风轻。 第349章 平野烟收(五) 神武三年的第一场雪在正月初三这天落了下来,给人一种酝酿了许久的感觉。从晨间开始,鹅毛般的雪片轻柔的落下来,一层一层的堆叠,掩盖了目光所能看到的一切。 王凝披了厚厚的大氅,带了鹅毛绒帽,搬了一把竹椅放在檐下,旁边摆着一张竹制的小桌,桌上放着几个小盘,里面装了些酥糖花生。在他跟前,竹炭在火盆里呼啸着散出妖艳的红芒,王凝偶尔拿过依在竹桌上的铁条拨弄几下,或是往里面添几块炭,真叫是安逸至极。 闵行知在下午的时候从外面过来,小院里平整的雪地上多了一行几部的脚印,王凝有些郁闷的看着正在檐下抖雪的闵行知,说到:“你这人,怎就总是坏人兴致。” 闵行知解下斗笠伸到外面拍了拍,而后立在了一边的木柱上,在火盆边蹲了下来。 跟着王凝许久,闵行知晓得王凝偶尔的坏脾气,因此没有放在心上,笑着伸手在火上烘了一会,反复揉搓到暖和之后,他又起身进屋搬了椅子出来。 “东家,要是叫人知道你把这莲花炭当做柴说,不定要被人怎么骂呢。”闵行知看着火盆里呼呼燃烧的竹炭,心想就算你真是财大气粗,也不该这样浪费才是。 王凝白了闵行知一眼,一副看你那小气样的嘴脸,随后递了一碟花生过去,说到:“西郊的几个炭产总不至于还供不了我这几盆火。” 闵行知抓了一把花生,笑到:“就算是自家产业,也总要赚钱的啊。” “你这家伙,好歹也度过几天圣贤书的,怎就像是掉进钱眼里,这点你得学学老毛……” 听着王凝语重心长的说了一阵,闵行知颔首道:“这倒是呢。”随后又摇着头,“不过学不来啊。” 网王凝看了过来,“也是,那家伙没心没肺的,潇洒不得。” 闵行知抿着嘴,思衬片刻,说起了另外的事,“城外的营地里,传了些消息出来。”闵行知正色起来,“最近有人在那里买丫鬟,如今营地里已经看不见几个丫头了……” 王凝拨弄竹炭的手微微一滞,跟着问到:“过不下去,卖孩子这种事民间多有,没什么奇怪的吧。” 闵行知看着王凝,心道你就装吧,嘴上却解释道:“要说卖丫鬟的,城里有专门的牙行在做,通过这一层,买卖双方都能得到保障,像这种直接去灾民营地里买的,不说没有,却也不常见,而且一时间买的那么多,这里面怕有些事。” 王凝哦哦两声:“行知应该还记得去年的失踪案吧?” 闵行知眼色微凝:“记得。” “嗯,这就对了。比起去年,今年的机会那可是可遇不可求的,某些人怎么会舍得错过?”王凝抓了一颗酥糖扔在嘴里,嚼了一阵,他笑了起来,“这大雪天的,我听说城外的码头很热闹?” 闵行知点点头:“南来北往的商船都在这里停靠避雪,各家不放心货物,都安排了人在码头上。” 王凝喃喃道:“这倒是有趣,我们过去看看怎么样?” “这大雪天,夫人可能不愿意您出去。” 王凝摇摇头,“在家里也是闲着,刚好码头那边有杭州的商船过来,陈掌柜说有好东西要给我瞧瞧。” 王凝说着站起身来,叫了木蓉出来,交代木蓉去拿了一件大氅给闵行知,他自己则从屋里拿了两个暖炉,往里添了竹炭。 随即扔给了一个给闵行知。 一切准备就绪,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 王凝的小院去码头的路有些远,原本不下雪的时候可以坐船从秦淮河上过去,可惜今天的天气河面上已经没有撑船的人,两人于是走路过去。 当然闵行知原本打算叫马车的,却被王凝给拒绝了。 沿着秦淮河一路过去,路过夫子庙这些本就热闹的地方,却仍然一片欣欣向荣,浑然没有受天气原因有什么影响,再走了一阵,并是江宁有名的烟花之地,金凤楼春苑楼这些当红的楼里,今天倒也显得安静了一些。 想必姑娘们也察觉到了寒意,缩在屋子里了。 “听说金凤春苑打算合并,也不知是哪家的手笔,要是真成了,以后这江宁的烟花生意,恐怕就是这一家独大了。” “东家消息可真联通。金凤楼的季大家,李倩儿之后,暂且推不出新的姑娘,春苑那边薛大家的名声还在,两家高下立见,再者金凤楼背后的东家似乎出了事,合并也是一条出路。” 王凝哦了一声,略做停顿,抬眼看了一阵:“说的也是呢。这几年的花魁赛都没怎么有意思了……” 言语之中,却是惋惜不已。 闵行知跟上王凝,半个多时辰之后,两人已经到了码头。 两位贵公子的到来还是引起了一些注意,首先四海帮今日当值的头目往这边过来,到了近前认出王凝之后,并也客气了许多。 王凝与这人倒也认识,只是许久未见了。 叫做李二的头目带着王凝两人进了棚子,火炉边扯了几句闲话,王凝指着码头一座大船问到:“齐家这船还是第一次见啊。” 李二往那边看了一眼,笑道:“齐家商船大多在杭州那边跑,不常回江宁。” “嗯。”王凝收回目光,落在闵行知身上,说到,“过几日云记的商船过来,这码头恐怕有些拥挤。” 王凝笑了起来,问了李二:“到时候免不得请你多看顾。” 李二道:“这可就客气了。” 物是人非大抵如此,李二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公子哥,心想当初虽然觉得他会很有本事,却没想过真能做到今天这个地步。 王凝与闵行知的闲话之间,长街之上,一队官兵往这边过来了。 来势汹汹,立马吸引了码头众人的目光。 王凝也从那边看了过去,闵行知却一直在看他,旁边的李二则起身往那边过去。 码头边一座酒楼内,齐家的五少爷齐玉寿看着这一幕,嘴角一勾,眼里多出了一丝阴霾。 刷的折扇一合,齐玉寿对身后的仆从说到:“回去告诉家里,可以起货了。” 第350章 平野烟收(六) 简易竹木搭建的茶棚里,炉子上茶壶蒸气腾腾,熏着棚顶的积雪,偶有水珠从竹缝间落下来,滴在壶壁上,滋啦一声化成一阵白烟。 闵行知目光从远处的官兵身上收了回来,瞥见王凝一脸意料之中的表情,提到:“东家跟这事有关?” 王凝回头瞧瞧闵行知,抖了抖肩膀,将身上的大氅裹紧了一些,长舒了一口热气,回头看了闵行知一眼,抿嘴笑了起来,“我怎么可能会跟这事有关系,江宁武备司本就有着代行漕司监督稽查的职责,眼下这么多船停靠在这,他们也怕出事,当然得用心些。” 闵行知显然不会相信王凝这些说辞,王凝不想细说,他也就打住不再询问下去。跟着王凝又将码头边的商船扫了一遍,有些失望的说到:“你说齐家这样的老牌家族,生意几乎做遍了整个江南,怎就不舍得多造几艘大船?据我所知,齐家大多数的运输都是包出去给人做,长此以往那些运费加起来也足够买船了。” “东家是打算将船卖给齐家?”闵行知也是知道云记在杭州那边的生意基本就是造船,眼下朝廷乃至民间对造船似乎都不怎么上心,除了几处水师营需要的战船之外,整个造船业都显得颓丧。这也导致云记的船除了内销,基本没什么外在的买家,就连王凝吩咐陈宇英找来的那几家,也在杭州乱后纷纷撤了出去,因此如今的云记的杭州船厂急需注入新的资金。 王凝不知道闵行知已经想了这么多,接了对方的话说到:“齐家不是个好的合作伙伴,我也就是好奇而已,齐家摆在明面上的生意做的确实也大,涉及茶叶,丝绸,瓷器诸多方面,只是这些加起来似乎都不是齐家的全部!” 王凝顿了顿,没有再说这个话题,转而到:“我的客人到了,走吧。” 说到这里,他已经先一步走了出去,码头边一叶小舟靠了过来,跟着一个包裹严实的年轻公子走了下来,四下里看了一阵并往王凝这边迎了过来。 名叫高彻的年轻公子朝王凝抱拳,起身之际说到:“有劳东家亲自过来,这大雪天的。” 说话间虽说客气,倒也不卑不亢,王凝满意的点点头,笑到:“正好出来瞧瞧也好。”说着介绍到,“这位是闵行知,目前在云记做事,内里兼着我王府管家的职。” 闵行知暗自腹诽,兼职网也不见你多给一笔银子,手上动作却不慢,朝高彻拱了拱手。 王凝跟着介绍道:“这位是杭州的高掌柜,家里有着千亩花圃,有钱又极为浪漫。” 高彻没有在意王凝的胡吹,他与闵行知又各自拱手一遍,套路结束之后,三人并又回了先前那个小棚子,李二已经打发了官兵回来,见到三人之后又客套了一阵,王凝才叫李二招呼了马车,三人这才离开码头。 马车上,王凝将手里的暖炉递给了高彻,搓了搓手之后收到了袖子里,缩着身子道:“既是下雪了,你过来就小住些日子,事情暂且不着急,趁机你可以跟行知熟悉熟悉业务,到时候回去那边的事情还需要你花心思。” 高彻颔首:“东家吩咐就是。” 高彻自从王凝大婚,从杭州押运了一整船的鲜花过来,见识到了王凝的做派之后,两人倒是相熟起来,杭州那一阵,高家因为与王凝走得近也是免了很多麻烦,后遗症并是方明冶等人失败之后,高家并有些尴尬。这时候再走王凝的云这条路子,对高家来说也只能如此选择。 如今高家并入云记的体系,对双方来说都将是双赢的局面,而作为高家的领军人物,高彻在王凝这里是有着不错的印象。 云记往闽地的发展因为弥勒教的起事搁置下来,眼下一切都在恢复之中,这个计划并又上了手,这事并又落在了高彻的身上。 高彻对此也是带着几分希冀,高家在杭州很不起眼,眼下有这这层关系,搭起来的台子已经足够他施展一身抱负了。 闵行知在一侧听着两人的谈话,没有插嘴的意思。 屋门前马车停了下来,刚下车的王凝并被守候在此的府衙官兵截住了,王凝只好进门交代了几句,换了个新的暖炉之后,上了去府衙的马车。 知府衙门,杜聪已经在门前等他,真像是有什么大事。 刚见面,王凝并吐槽道:“大人,我就是个小老百姓,您这样三天两头的把我喊过来,以后还有谁敢跟我做生意?” 杜聪嗤笑一声:“既是小老百姓,你就应该安分一些,做什么生意。” 说着两人进了门,后衙见客的花厅里,杜聪打破安静,说到:“你说的那几条线都传了消息来,已经拿下了。不过因为没有齐家的人直接参与,只要齐家咬死了不承认,官府最多也就是传齐家人过来问几句,没什么实际效果。” 王凝微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么快。这次本来就是齐家故意透的消息,不承认也无甚要紧,我想之后这样的事情应该都会来几回,不知有没有拿到那些人的契书?” 杜聪摇头:“齐家没有在上面留下什么痕迹,他们找的是城里一个小帮派出面。尽管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小帮派出不起那么多银子,但同样只要齐家不承认,一切都没有什么意义。” “先把这个小帮派剿了吧。”王凝笑了起来,“虽说齐家不承认,但毕竟是花了钱的,那么多契书,不是一笔小钱,齐家那几位大人物或许不在意,可小下那几位肯定会动心的。” 杜聪颔首:“依你看这些人应该怎么办?” “遣回原籍了。” 杜聪白了王凝一眼,“都是北方过来的人,怎么遣?” 王凝笑笑:“朝廷明文规定,私下买卖人口的可是要流一千里的,大人姑且将这个在外面做些宣传,就说只有经过官府承认的渠道,契书才合法,顺便也不妨告诉那些想要买孩子的人,叫他们知道朝廷对买卖人口是有低价保障的……” “……”杜聪愣了一下,“理论上可行,然而你可想过外面那些可是灾民,你觉得他们会在乎价钱的高低?” 王凝点点头:“但是个人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卖自己孩子啊。”王凝脸色严肃,“现在他们已经不用考虑温饱,最起码饿不死,这种境况下,还想要买孩子的,也会想着多卖些钱,卖到好些的人家……” 半个多时辰之后,王凝从府衙出来,揉了揉额头,仰头看时,灰蒙蒙的天空又落雪了。 第351章 平野烟收(七) 回到家已经是晚些时候,只是天空一如既往地的灰扑扑的,对于时间的变化并也很难有什么清晰的改观。 早些时候王凝在院子里摆出的炭盆已经收了起来,院子里雪地上的脚印也已经被新雪盖了起来,院角新植的银杏光秃秃的立在雪中,刷刷落下雪屑,淹没于漫天大雪之间。 进了屋子,王凝去掉身上的大氅,换上一身干爽的衣服,见过妻儿回了花厅,闵行知几人已经在这边等他。 高彻被留下来吃晚饭,也一直在等着王凝回来,关于闽地的事情,即使王凝已经吩咐他先不着急,他也打算先问出个基本的方向,这样一来也能知道自己接下去应该做些什么。 王凝端着茶杯进来,高彻慌忙站了起来,显得很是客气。 王凝摆摆手示意高彻坐下,跟着指着闵行知说到:“不用这么客气,这是在家里,你看他们闵行知那样。” 高彻看了过去,闵行知好端端坐在座位上,倒比王凝还要大牌的样子,高彻坐了下来,没有说什么。闵行知则是白了王凝一眼,“东家,你这样说可就真的不厚道了,我这一整天忙里忙外……” 王凝已经坐了下来,将茶杯往旁边桌上一放,浑然没有理会闵行知的意思,待的高彻坐下之后,他才笑了起来:“最近事情不少,一时半会我也理不清应该做点什么。原本这些事都是夫人在打理,我这接手过来,说起来颇是局促……” “云记眼下的生意涉及面有些广,吃穿行住都有涉及,几位掌柜的用心,做的很稳,每年也有不少进账,可我这人散财太快,即使做了这么多,年底清账的时候并觉得入不敷出……闽地是一个全新的方向,叫你过来,打算交给你去做……陈掌柜原本在那边有些布置,后来杭州出了事,这事就搁置下来,大体的路线还在,你找时间可以跟陈掌柜议议,觉得合适可以先照着走走,如果觉得不成,可以做一份计划,大家商量商量。” 王凝说到这里,顿了顿:“西南一地,云记在那边也有些开展,这部分的事情以后也就划给你,说句真心话,这些新的市场眼下还没什么进项,却也占到了云记三分之一的量,你肩上的担子很重。” 高彻起身拱了拱手:“东家吩咐就是,高彻必将尽力。” “坐坐……”王凝笑了起来,“这些事都不用急,我现在跟你说,只是想让你有个准备!若真能做成了当然极好,若不成,姑且不用心急。” 王凝站了起来,在屋里踱了几步,正色道:“云记现在江宁一带处境不佳,碍了不少人的眼,所以朝外面走走,目前来说那些人我还不想跟他们对上……” 说话间木蓉从从外面端了碗面条进来,特意将筷子放在极为显眼的地方,王凝笑笑,也不注意场合的吃了起来。 哧溜哧溜的声音里,偶尔说几句嘱咐的话,之后并成了简单的交谈。 闵行知送了高彻出去,两人说起王凝,姑且有些“不靠谱”的感觉,当然在心里,闵行知对于王凝却很是尊重,高彻权且也只是嘴上念叨几句。 回到屋里,闵行知看着王凝,难得有些严肃:“东家真打算将这些都交给他?” 王凝颔首:“高彻不错。” 闵行知没有再说什么,在座位上坐了下来,说到:“前几天有个书生过来见你,递了封信,说是叫余大成。” 王凝眼珠子转了转,说到:“这人不是在北边做官么?怎么回来了?” “年关休沐,特意过来的吧。先前你让我盯着齐家,忘了跟你说这事。” 王凝点点头,说到:“应该已经回了北边了,过后你帮我寄封信过去,另外请杜掌柜那边备点礼送过去也就是了……” 闵行知点头表示明白,随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只是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起身告辞而去。 夜幕沉了下来,灰扑扑的天空竟多了几分亮色,正是年关的这些日子,江宁城里的热闹依旧,而且因为几场大雪的接连造访,使得今年的年多了些情趣。 第二天,王凝老早起床,坐在门槛上,抻着下巴坐了一会,木蓉给他端来了新煮的面。 早饭之后,依然类似于昨天那样,他在屋檐下摆了炭火,翻出不知从哪里淘来的二胡,拉着艰涩没有什么规律的音乐。 木蓉已经过来骂了好几遍,王凝如若未知。闵行知再一次从外面进来,跟他说到:“官府出手了,截下了齐家暗地走的几批货,而且已经证实齐家五少齐玉寿直接参与进来,已经去齐家拿人了……” “哦。没抓到人吧?”王凝难得停下难听的音律,抬眼看着闵行知。 闵行知蹲了下来:“没有。” “嗯嗯,若是能拿到人那才怪呢。”王凝收了二胡,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说到,“不管他们,我要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四海帮那边的传了消息回来,几个头目与这件事有关,而且一位副帮主已经证实是齐家安排的人。” “嘿,铁无行这家伙这事做的。”王凝说到,“你看着吧,官府那边铁定要拿四海帮出气,加之去年那档子事,四海帮恐怕要做一回替罪羊。” “就目前来说,铁无行这替罪羊是做定了。” “嗯嗯。这样也好,深挖一下还是能挖到一些,四海帮平日里做事还不错,我们该帮我的时候也不要吝啬。”王凝吩咐了一句。 闵行知颔首:“东家先前有了布置,李二那里,这次我们就帮他往上走几步。” 王凝道:“别走的太急,不然就成了众矢之的了。” “我晓得。” “嗯,齐家的事情你继续关注,这次他们既然坐不住了,我可不会这么简单就放过。城外的事情你也偶尔瞧瞧,那些背后耍手段的家伙,我们总要让他们长点心。李家那边,你也去问问,如果他们有这个意愿,可以合作。” 闵行知点头应下,“那薛家,贺家那边,我们怎么说?” “这两家啊……”王凝顿了一阵,“先就这样隔着吧。” 第352章 平野烟收(八) 风雪在年初的时候比之往年频繁太多,接二连三的战乱灾祸在近五年时间里竟是仿佛约好了一般,两代帝王再如何励精图治,贤明理朝,也抵不住这一股席卷整个天下的混乱。 大人物们忧心朝廷,忧心天下,更忧心自身利益,各方之间权衡倾轧排挤成了绝对的主题,民生糜乱,自是苦不堪言。 士大夫们词唱世道,商人出卖底线发着国难财,百姓流离失所,置身于炼狱熔炉……万般真假都成了坊间极为讽刺的说谈。 新年伊始,并是如此情景了。 王宅,王凝与闵行知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大雪偶尔被风卷到屋檐之下,落在炭盆内,蒸起一阵热气。 闵行知拿起钳子往盆里添了竹炭,风声掠过,火焰灼烧起来,呼哧呼哧的声音如同铁匠铺里打铁匠人的鼓风器具。 王凝估摸着齐家那边已经有了应对,当下并又说道:“云记现在做的事情,大体就是那个样子。目前最要紧就是处理一下齐家做的那些小动作。”王凝顿了顿,面色一肃,眼神多了几分骇色,“齐家总认为自己是老牌家族,对我们这些小门小户不看在眼里,原本我也没心思对他们做什么,可这接二连三的试探,还真把我当了蛤蟆,以为戳一下我才动一下……” “齐家在江宁的产业,明面上主要是茶肆酒楼,加上几家小布行……这些云记都有涉及,从即日起,你们得让他的酒楼茶肆开不下去……”王凝注意道闵行知投过来的鄙夷,笑着解释道:“这些动不了齐家的根本,恶心他们一下也就是了,具体的法子……既然都是吃喝地方,当然要从这方面下手。” “酒楼的吃食云记已经有了一批成熟的单子,过几日将几位大师傅叫过来,再议一议菜单,另外那些小的吃食也可以开始做……” 闵行知静静听着王凝的吩咐,过了半晌出声道:“好些单子现在换下来是不是太浪费了?东家你拟定的那些菜单,即使过去了这么久,在这江宁也是少见的高端吃食,市场也很受欢迎……” “城里已经有好几家在仿,虽说做的不正,都已经有了些样子,眼下换一份单子也是小事。”王凝说着站了起来,跺了跺脚,“面对不同层级的客人,我们得有专门的应对方法,酒楼这些地方,当然做的是高端人群的生意,这之中除了吃食本身,环境也是极为重要的一环,所以事后对酒楼的包装也要长点心思……再者大众消费也是不能舍掉的一部分,面对于寻常人家,我们也要做些东西,卤食,豆腐制品都是不错的方向……” 闵行知频频点头,心里努力几下王凝的诸多吩咐,吃穿用度这些都是每个人平日里最为关注的,因此对于王凝这些打算,单从商人角度去想,倒也都是可行的。 云记一开始涉及布行生意,在与老牌布行苏家联手之后,基本占据了大半个市场,后来再拉了李家进来,薛家并显得独木难支,基本将生意转移到了别的地方,其他各家小布行长久下来,大多也都被云记布行买了过来。 一年多的运作,加之云记本身的财大气粗,云记名下布行已经形成了一个体系,从桑园养蚕,缫丝织布,一直做到成品衣裳的设计收买。尤其在王凝引入所谓的加盟模式之后,如今的江宁布行基本已经是云记的天下。 在此前提下,云记开始涉及另外的行业,吃并是首选。城中各处已经树起了牌子,已经占据了极大一部分市场。 闵行知处在这个模式下,确然是清晰的认识到这些,也明白王凝做这些的原因。杭州的事情,云记暗地里做的事情并不少,尤其在情报消息的传递上,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作用。闵行知想着这几年自己的变化,倒也觉得不算跟错人。 王凝重新坐了下来,抻着手在炭盆上空烘了一阵,搓了又搓,鼻头一吸:“事情就是这么个事,齐玉寿不长脑子,对于齐家来说不会是损失,所以这次怎么着也得把齐玉龙弄进去几天。” 闵行知一怔:“东家,你这也太直白了。” 王凝点点头,眼睛眯成一道缝:“我可是眦睚必报的性子。” 闵行知没有被王凝的狰狞表情吓到,应了一声出去忙活了。 十五未到,本该是享受过节气氛的日子,云记众人却已经忙碌起来,与云记一同忙碌的,还有江宁武备司的官兵,府衙差役,以及齐家这一尊庞然大物。 弓弦艰涩的摩擦声音响了起来,屋檐上雪屑纷落下来,王凝更为难听的唱词穿破灰扑扑的天,绕墙而出。 毛永清已经好久不见,自从江宁城破那时,与他一同玩闹的几个孩子死在了乱兵刀下,他就真给那几家当儿子去了。王凝不在那阵他在家里帮着看门,眼下王凝回来,危机解除,他并又去当孝子了。 这日毛永清火急火燎的赶回来,见了王凝并道:“大哥,听说金凤楼十五的时候要搞什么义演,筹钱赈灾呢。” 王凝好奇的打量着毛永清,诧异道:“老毛你要去?” “大哥你去不?” 王凝哦哦两声,“我不合适去。” “为什么不?” 王凝笑而不语:“这事官府那边出面么?” 毛永清道:“知府大人都要亲自去,听说还请了几个大人物,城里那些才子文人都要去。” “老毛你还对诗词感兴趣了?” “俺老毛不兴那个。”说着挠了挠头,“不是有歌舞看嘛。” 王凝嘿然一声:“恐怕也是每年的花魁赛预选,今年世道不好,于是打着筹款赈灾的旗号出来。” 顿了顿,王凝看着毛永清,说到:“这灾怎么赈得过来,南边还好,北边都开始人吃人了,就凭那几个姑娘跳几天,难不成就能救了这些人过来?” 毛永清眼睛一鼓:“大哥,再怎么说也是一份心力嘛。” 王凝噗嗤笑了:“好吧。过几日你从账上提点钱,到时候过去看看。” 毛永清一愣,“大哥,你说真的?” 第353章 平野烟收(九) 王凝抬眼瞧着毛永清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心想自己在对方眼里难不成就是如此不值得相信,再者换做别人也就罢了,被毛永清如此猜疑着实叫他有些难过。 “你再问这些废话,我可就不记得刚才说过什么了。”王凝冷着声音说到。 毛永清抬手挠了挠头,憨笑两声,“大哥说话很算数的。”年纪不小的络腮胡男人这时候傻笑得像个七八岁的孩童,脸上洋溢着得到糖果的满足感。 “那我跟嫂子要钱去了。”毛永清鼓着眼珠子确认到。 王凝点点头,“去吧去吧,以后别老不着家,外面世道不好。” “俺老毛又不是什么值钱货。” 王凝摇摇头,严肃了几分,“这回我是说真的。”他挪了挪身子,坐正了一些,“城里有些人在搞小动作,老毛你在外面几天不归,家里很难知道你的情况,以后多回来走走,聊聊天也好。” 毛永清虽说有些大大咧咧,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还是能够听出王凝话语之间的担忧,他郑重的点了点头,“大哥俺晓得了,俺老毛也不是那种乱来的人,大哥对俺有恩,俺会长点心的。” 王凝再又嘱咐道:“可能有些人会对我身边的人下手,你老毛平时最没防备,不定别人拿串糖葫芦就给拐走了。” 说到这里,王凝顿了一阵,心情似乎有些沉重。 “老毛,很多事情本来跟你没关系,可你也知道,有些人奈何不得我,自然就会朝你们下手,虽然我有自信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但这之中对于你们来说,不可能会一点问题也没有。” 毛永清起身道:“大哥,老毛记下了。” 王凝一声失笑,拍了拍毛永清肩膀,说到:“去吧,记得刚才我说的这些话。” 毛永清点头应下,面色有些沉重得退了出去。 这日已经是正月初七了。 大雪已经有了几分停下的意思,天空放晴的时间也渐渐长了许多,阳光偶尔轻飘飘的落下来,院落里的雪地上并多了一层细密的冰晶。 银杏树上雪屑纷扬,撞在脸上,一股清凉渗入皮肤之下,血液一瞬间似乎哧溜一下快速的涌动起来。 王凝裹紧身上的大衣,从后方院落里走去。 孩子已经睡下,木蓉不知躲在哪里去了,屋子里只有苏筱妍挨着火盆坐着,缝着小孩子的衣服。 王凝进来,拉了椅子在苏筱妍旁边坐下,苏筱妍看了他一眼,低声问到:“要喝水么?” 这似乎有些过分客气,王凝摇摇头,拿起针线篮里的衣服样式看了看,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苏筱妍注意到王凝嘴角的浅笑,说到:“一会给你量量,趁现在做事都不怎么方便,我给你做几身衣裳。” 王凝嗯了一声,后又回到:“不用了,我这衣服店里拿就可以了,你还在月子里,不应该这么辛苦。” 苏筱妍白了他一眼,“那我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就在床上躺着啊。” 王凝道:“这几天天气太凉,不然我带你出去走走,怎么说也是过年呢,外面多热闹。” “相公想去就去吧,家里有我呢。” 王凝摇摇头:“事实上大抵也就是那些老套的东西,我还是在家陪娘子吧。” 如是说着,闲话不少,苏筱妍并又问起了生意上的事情。王凝简短的说了一些,随即并没有再细说下去,苏筱妍知道最近王凝在忙些什么,因此也没有深追下去。 王凝不是什么心里深沉之辈,只是有些秘密他暂且不想说。世间最麻烦的事并是解释,很多时候往往无事,解释之后反倒变成了一堆大麻烦,因此对于自己的很多事,他暂时不打算说。苏筱妍显然也没有询问的意思,这似乎是一种默契。 王家院落里一片祥和,院墙之外喜庆的节日气氛里,江宁武备司的官兵分作几波上了街,晓得内幕的多少感觉到了某些掩藏的东西被掀起,不晓得内幕的还以为武备司这是在维护治安,毕竟城外还有着几万难民。 这背后的埋怨开了头,怨气并一发不可收拾了。 齐家,齐玉寿在官兵的看护下出了大门,临走注意到长辈们的默然,齐玉寿很是惊慌,脸色煞白的像是诈尸从棺材里爬出来的瞬间。 齐家人眼睁睁看着齐玉寿被带走,这对于齐家来说很是一个响亮的耳刮子,而在武备司的证据跟前,齐家人也明白顶着干捞不到任何好处,然而齐玉寿表现出来的一切,无疑一个更响亮的耳光,齐家大部分人已经决定放弃这个愚蠢的本家子弟了。 齐玉龙从外面赶了回来,问过情况之后带人去了江宁大牢,见到了面色凄惶的齐玉寿。 面对齐玉寿的哭喊求救,齐玉龙脸色很难看,他甚至只要官府追问,齐玉寿铁定会将所有事情都供出来,他强耐着性子安抚了齐玉寿一阵,当着面对一旁的差役吩咐了一些好话。 齐玉寿本能的以为齐玉龙这是对自己的关心,当下情绪也稍稍平复。 短暂的见面之后,齐玉龙趁着脸出了大牢,紧跟着并安排了事情,晚些时候,齐玉寿死于大牢。 府衙仵作的验尸结果送到杜聪的桌上不久,来自齐家的希冀也一并到了。 杜聪气的拍了桌子,当下下令将武备司某几位一并卸了职,针对齐家的查问也摆到了台面。 杜聪回复齐家的信里只有一句话,上书“我倒要看看齐家能舍得死多少人”落款则是他江宁知府的大印。 王凝知道这些事的时候,他在城中的几处酒楼正好被人砸了! 升斗小民计较的姑且都是吃饱穿暖的简单事,但对于那些所谓的上层人士来说似乎并不这么简单。 王凝赶到酒楼的时候,闵行知已经在料理后事,江宁府的差役也才刚刚到,至于打砸者已经没了踪影。 差役的问询之中,王凝扒开人群凑了过去,不及说话已经被喷了一脸唾沫。 王凝眯着眼睛笑,闵行知递了手帕过来,他接了抹了把脸,不紧不慢道:“这位差爷面生得很嘛,新来的?” 第354章 平野烟收(十) 许多事情并非是单一现象,内里错综复杂的关系扯到最后总有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王凝看着眼前的官差面生,对方看他也是如此。这家酒楼虽说记在云记名下,却也只是类似于加盟的存在,平日里云记派过来的人权且也只是闵行知这样的掌柜,与官差撞见的机会可谓少之又少。 王凝久不在江宁,许多事已经不如最初那样,姑且可以说是人事已非。江宁接连几次的动乱,许多相熟的人已经死于兵祸,眼下见到的多是生面孔。 官差冷哼一声,说到:“你就是这里的掌柜?” 王凝轻轻点头,“正是。” “哦,你这里刚才有人打人,甚至都动了刀,你跟我们走一趟。” “真要走一趟?”王凝笑了起来。 官差撇嘴道:“当然,这要是出了人命,你罪责难逃。” 王凝嘿然一声,“我真觉得这位差爷面生得很。”这话是偏着头与闵行知说的。 闵行知点点头,而后解释道:“这位是新上任的胡班头。” “胡班头?”王凝咕哝了一句,“去年城里动乱时倒是有个胡班头英勇了。” “休要废话,有什么想说的,到了衙门再说。”胡班头皱着眉头,手下几个差役看起来有些慌乱。他自是晓得这是因为什么,他既然敢来这里,之前当然做过了解,知道这酒楼背后的东家跟知府老爷有些关系。 可自家把柄落在别人眼里,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王凝让闵行知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吩咐几个提着菜刀赶出来帮忙的大师傅回到后厨,而后酒楼真正的掌柜泡了茶过来,偌大的厅堂里一瞬间显得有些安静。 一地散碎的桌椅透着先前发生的一切,王凝眉头微挑,真的有些生气。 “大概情况路上我的人已经跟我说了。”王凝眉头微扬,不怒自威,“这里打砸过后的痕迹也这么明显,差爷难不成眼睛也瞎了?看不见这些?我手下的这些人不至于会跟自己吃饭的家伙事过不去,真要是他们闹事也该是跑到别人的店里类似这样来一次,而不是在自家店里乱砸一通,这些家具可是好些钱。” 王凝站了起来,眯着眼睛笑,很是温和:“不说别的,云记在这两三年内,单说给朝廷捐的钱也是好些,念在这份情谊上,我觉得你这样兴师动众的来,不分青红皂白的要抓我问话,恐怕你家大人不会乐意。” 胡班头背后,一个官差这时候站了出来,陪笑道:“误会,误会,王掌柜见谅,我等这次过来只是请您过去协同调查,不是问话……” 王凝朝说话的官差看了过去,见对方样子,倒是挺上道。 “刚好,我这店被砸了,也要去衙门那边备个案。” 如是说着,王凝并起身,先一步朝外面走了去。 闵行知留了下来,安排了后续之后,往家赶了去。 之后的几天,齐家与云记的比斗渐渐拿到了台面上来,已经不再是小打小闹,双方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云记强大的资金运转之下,整个齐家的生意都呈现出一种颓丧之气,明面上的基本被云记打压的很是厉害。至于私底下做的那些,杭州府衙那边也花了大力气去查,一条脉络渐渐清晰起来。涉及到的所有朝廷机构都收到了杜聪发出去的条子,一道来的还有衙门的调查小组。 孙恒并是以某一调查小组的身份赶往苏州,新安集上,隶属于苏州漕司的一个办事档口在正月十三这天迎来了孙恒带领的调查组。 孙恒等人刚进驻,原江宁水师营的官兵并在刘世芳带领下赶到,接管了这处档口。 刘世芳对这个任务很是欣慰,他自从率领水师营参与苏州这边的剿匪事宜,一直都很是不顺,如今终于找到由头针对苏州那几位官老爷,他干起事来自然分外卖力。 加之剿匪时候从各个水寨里搞到的东西,很多东西并都浮出了水面,与此同时,杭州府的抗议奏疏也已经到了朝廷几位大佬的案台上,不久之后杜聪的奏疏也一并到了。紧跟着,浙东路,江南路等各处大佬的奏疏也齐刷刷到了。 当然这是后话。 孙恒带来的一堆账房先生正对着一屋子的账本开始核算,尽管运用的是王凝的那一套新算法,这仍然是一个不容小觑的任务。 刘世芳亲自带人守着这处小房子,周围除了密集的岗哨,并是一口一口装满水的大缸。 孙恒则已经带着人进了苏州城。 苏州知州许乐余亲自摆了宴,孙恒对这些倒不避讳,甚至尚且还停留在苏州的剿匪总指挥,杭州推官孙绍杰都抽空跟孙恒见了面。 孙恒一开始虽然知道这事情可能很大,却也没想到会闹成这样,对方话里话外的意思他当然听得明白,只是有些事不能再这样烂下去了。 驿馆内,孙恒站在檐下,摩挲着手中的瓷盏,心事重重。 在他旁边不远处,一个铁塔般的黑汉子像根木桩一样矗立着,若非特意去看,想必不会知道那里有个人。 孙恒对于这位五叔很是尊重,按照王凝的说法,这是他最大的安全保障。孙恒倒不是怕死,只是事情没做完就死了,不是件值得开心的事。 “五叔,王凝是个怎样的人呢?” 五叔从阴影里走了出来,开了口:“是个好人。” 孙恒愣了一下,苦笑道:“哪有这样的评价。”孙恒顿了顿,正色到,“与他相处这么久,以为对他有所了解,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但确如五叔说的,他是个好人,只是叫人看不明白。” “我今天做这些事,就想有一条线也能理解王兄的某一些想法,这么些年了,许多事其实都能看的明白,身在局中,颇多无力感。” 说到这里,孙恒笑了起来,踱了几步,孙恒骤然严肃起来,说到:“五叔,这段时间,我听说了一个传言。” 五叔面色无变,却还是一改先前的沉默寡言模样,问到:“什么传言?” “跟王兄有些关系,也扯着西北凉王府。” 如是说着,孙恒抬眼看了过去,四目相对,都想从对方眼里得到自己想要的那一个答案。 第355章 惊雷(一) 正月之后,诸如南方这些温暖之地,换在往年最多也就零星的有几片雪花落下,等到太阳一出,并又是一番春暖花开。然而今年的却已经接连下了几场大雪了。 三五年间,世道的变化,天灾人祸接踵而至,许多事情已经变的不再纯粹,各方势力,各个层级之间的试探倾轧都已经变成了常态。许多原本藏于背地里的东西都拿到了台面上,各自利益的争取使得原本收起来不用的手段都尽数使了出来。 作为局中人,孙恒处在底层,虽然领略不到更为真切的惊心动魄,但也到底因为上层大人物的倾轧“流离失所”,眼下更是丢官去职。 答应杜聪接下这次苏州之行,除了读书人那份崇高理想,更多的大抵还是想从这背后了解到一些东西。 对于王凝,他不仅仅是当作一般朋友相处,这背后的很多东西,他都想要得到某种答案。 纪康在西北失踪,不知下落,志同道合的人真是越来越少了。 老五接下王凝的邀请,在杭州的时候进入秦王府,直到那个大风之夜,在那处巷子里,穆青青针对秦王包不破的杀局。没人知道秦王府忠心耿耿的客卿护卫会跟王凝扯上关系,就像江山楼的人都不知道为何风宣竟能异军突起,掌握了大半个江山楼。更没人知道风宣竟然会发布针对风易的刺杀令。 这世间本就有诸多让人不解之事,所以老五眼下是孙恒的护卫,孙恒对于王凝与老五的关系,好奇之外却也没有过分探听。 路上针对他的几次刺杀,他都安然无恙。 “凉王府事涉皇家,公子慎言。”老五脸色本就黑黝黝的,这时候并看不出他是否生气。 孙恒点头:“这个当然,传开了对王兄那边也是有影响的。”他从檐下走了回来,转身回了屋子,给自己续了杯茶,再又走了出来。 “五叔与那边也有些关系吧。”孙恒微仰着头,视线落在空旷天际,几朵白云入眼,很是澄澈,“如果传言是真,对于王兄来说真的会有麻烦。”孙恒说着一声轻笑,神色却更加认真起来,“应该说不管真假,传到京里,都不是好事情。” 老五没有接话,过了一会说到:“齐家在这件事里也有小动作?” 孙恒差距到他眼眸深处那一丝寒意,说到:“多少有些关系。要不是这次苏州之行,对齐家我们都还蒙在鼓里。” 孙恒知道老五不会接话,于是接着说到:“除却目前已经知道的,齐家走的关系不少,对于这事我还真有些不敢再查下去,这才几天,整个江南竟然都快乱了起来。各方的游说,明里暗里的恐吓拉拢,这些天我都遇到不少。” 孙恒抬手揉了揉额头,风从屋顶切了下来,卷起了青衫前摆。 破旧的儒袍已经洗的变了色,浆洗的痕迹在风中显得很是突兀,年不过二十五岁的书生在经历过短暂的宦海沉浮之后,少了几分书生气,乍一看倒也世故起来。 “眼下齐家以为是江宁府主导,这事并暂且没有往王兄身上扯,只是事后若是发起疯来乱咬,王兄免不得要牵扯进来。” “齐家这次涉及私盐,私茶诸多品类,一查这条运河上所有的漕司衙门都脱不了干系,各处巡检,知县、知州、知府衙门,铁定一批人要牵扯进来。” 孙恒顿了顿,脸色分外凝重:“就这几天抽检的账册,在王兄那一套法子之下,漏洞百出……就我知道的各地官员名字都已经好几十个,我若没猜错,京里几位枢相案几上,不久就会堆起一堆奏疏。” “最后恐怕演变成各方之间的相互攻伐。现在这个时候这不是好事。” 孙恒忧心忡忡的说着,“王兄想惩治齐家,或者应该压后。眼下北方的赈灾事宜虽说成效不大,但多少有些效果,如果局面真如我想的那样,这些事并没人来做了。” 老五看着孙恒,难得有了一丝情感波动:“你说这些,跟我说没有什么用。” 说罢露出一个颇为无奈的神色:“我与王凝虽说有些关系,但没有熟悉到你认为的那种地步。再者你既然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当初为何还要答应?” 孙恒苦笑道:“当初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事啊。” 老五哦了一声:“你大可写信与他说。”犹豫了片刻,老五再又加了一句:“我可以帮你递过去。” 孙恒点点头:“那就有劳了。” 两人的谈话没有刻意的压低声音,这些事情既然能在这种场合说,也就意味着老五对于周边的环境已经有了估计。 因此无需太多的避讳。 孙恒之所以想那么远,大多确实基于当前局势的判断,当然往远了讲,大抵还是他对于眼下的某些东西并不信任,虽然目前主导朝廷局面的杜相值得信任,但朝堂之事颇多无可奈何的时候,因此他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不过对于齐家,孙恒与王凝一样,铁了心要将这个毒瘤产出了,这个念头升起来的时候,书生眼里多了一丝严肃,拳头也下意识的握紧。 苏州这边孙恒心事重重的时候,江宁城里,来自齐家的说客到了云记给闵行知传了话。 大抵意思两家远日无冤,近日无仇的,没必要把关系闹得这么僵,于是打算找个机会宴请王凝,大家坐下来好好谈谈。 王凝从闵行知那里知道这些的时候,心下好笑,想着齐玉寿好歹是齐家直系子弟,难不成死了就死了?他可不会相信齐家竟能看的如此开。 随即并叫了闵行知去回信,自然是没得谈。 闵行知讲话送了回去,齐玉龙这位齐家大少气的脸色铁青,要不是家里几个老一辈的胆小鬼担心事情弄大,他何至于如此低声下气,不过在他看来,既然对方不给面子,那么也就怪不得他了。 王凝对于齐家的阴谋诡计并不看在眼里,唯一叫他有些不开心的当然事风宣发布的那个刺杀令。 想着应该找个时间,好好谈一谈了。 第356章 惊雷(二) 风宣如今身为江山楼南方主事,已经算是进入了江山楼高层,这个杀手组织经过漫长时间之后,如今已经忘却了成立之初的初心,尤其在季茜儿这位最后拥有前朝血脉的成员之后,俨然蜕变成了真正的杀手组织。 然而尽管如此,骨子里颠覆朝堂的思维还是被一部分很好的继承了下来。风宣并是其中一个,私底下因为王凝的关系,他已经好几次发了信函过来,内里的意思王凝看的很清楚,但他是拒绝的。 正因为如此,风宣竟是发布了刺杀令,这对王凝来说虽说不是什么大麻烦,但无时不刻都被掩藏于阴暗角落里的家伙盯着,绕是他不妙免也觉得无奈。 王凝眼下针对齐家的布局,万不能因此而遭受破坏,风宣这样的人,毕竟还是只要出钱就会做任何事的刺客。 而且王凝已经拒绝过对方好几次,难免会公报私仇,若是将某些东西捅出来,那就是真的大麻烦了。 王凝颇为无奈。 与齐玉龙的见面被拖到了正月十五以后,毛永清提过的义演从十五晚上开始,已经接连演了几场,结果倒也叫人满意。当然在王凝看来,这种事情除了某些必要的舆论导向,本质上真的是作秀。说来人有时候真的很可笑,同样是赈灾,总要找某些由头,大抵初心并不是情愿的。 王凝与齐玉龙就在十六这日晚上的义演上碰了面。 白鹭洲头,新雪刚刚开始消融,天气虽说有些转暖,但冰雪消融的时候似乎比落雪还要寒冷。 沿河搭建的露台重新又装点了一番,各家青楼的画舫游船都停在了各自的区域内,楼里推出来的姑娘们做着最后的打扮,唱词舞蹈这些也都做着最后的调整与完善。 推动此次义演的几家后台大佬也纷纷打出自己口号,文人才子们极尽才能唱词颂诗,借着筹款赈灾的由头,做的真是风生水起。 王凝记得刚到江宁的时候他过来看过,那时候与纪灵儿一道,之后发生火灾,纪灵儿下落不明,纪文波对他也颇有意见。 眼下他已经不用坐在最后排的角落,云记的船也在河面上有了位置,旁边并是齐家。 华灯初上,表演即将开始。 两家的大船之间搭了木板,王凝带着闵行知一道走了过去,齐玉龙带着一班人已经恭候多时的样子。 人群里倒也有些相识的,李家的李天宇,薛家布行的薛琳,还有贺亭光…… 李天宇与王凝的关系不好,也许因为李天缘的那层关系,两家之间多少还有些怨气,李天宇自然也不待见王凝。薛琳与贺亭光则是跟王凝直接打过交道,尽管王凝完全是依靠绝对的资金碾压的他们,虽说不服气,但他们也不得不承认在绝对的资金跟前,别的一切都是浮云。 齐玉龙笑看着王凝,表情很是温和,“王兄真叫我好请。” 旁人眼里,不晓得内幕的,恐怕要以为两人关系亲如一家,浑然不会觉得这两人之间有着一条人命…… 王凝也笑着:“过节嘛,那些琐事就该先放下。” 寒暄了几句,各人一一打过照面,围着小桌坐了下来。 薛琳与贺亭光是明白人,知道今晚的事情最好就是当个看客,因此两人往后退了退,倒真像是过来看姑娘们唱歌跳舞。 其余诸人却不是这般想了。 看台上的表演已经开始,齐玉龙手机折扇啪的一合,笑道:“这位春苑楼的骆渺渺恐怕能摘得这次的花魁……” 王凝闻声看了过去,虽说有些远,依他目力还是看的真切,眼下也不介意说些这种场合当说的事,“有齐少爷在背后支持,一个花魁岂不是小事一桩?”王凝收回目光,调侃道,“齐少爷怎就舍得将骆姑娘请出来,要是我铁定藏的紧紧的。” 齐玉龙面色如常,笑到:“王兄若是有意,今晚我并让骆姑娘过去府上?” 此言刚落,齐玉龙背后并有人一声冷哼,很是不屑,甚至掩着几分鄙夷。 王凝看了过去,对方书生打扮。与他倒不像是认得的。 王凝并没有放在心上,说到:“人家姑娘们辛苦表演,我等倒不好这般消遣于人!” “嗯?王兄倒真是怜香惜玉。”齐玉龙如是说着,朝家丁招招手,“去跟主办方说,齐家五千多朵花赏骆姑娘……” 方才冷哼的书生这时候并又看向了王凝,王凝摇头笑笑,“云记不似齐家豪富,行知,就赏五百吧?” 闵行知点点头,也不尴尬,“东家,我这也没带什么钱。” 王凝哦了一声,“那就赏一百?” 闵行知再又摇头:“最多就五十……”说着声音低了些,“就带了五十两……” 王凝惊咿了一声,“五十会不会太少了?” “东家,这都是我们一年的花销了……” 王凝哦了一声,看向齐玉龙,说到,“如此看来,我还是不凑这个数了。” 话音刚落,依然是那位冷哼的书生,他站了出来,义正辞严,说到,“此次义演乃是江宁府出面,一应所得皆是归入赈灾款项,王掌柜偌大家业,莫非还舍不得这几千钱?” 王凝不及说话,对方再又一声重哼,“真是为富不仁。” 王凝听的乐了,问到:“这位公子怕是圣贤书读多了吧,只晓得书中颜如玉黄金屋,不晓得柴米油盐贵,几千钱可不是小钱……我这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哼,小人也。” 王凝眼色微凝,齐玉龙注意到这一幕,当下出来打圆场,然而王凝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王凝起身,到了书生跟前:“阁下既是君子,此次赈灾捐了多少啊?” “我等读书人视金钱如粪土。” “哦?”王凝乐了,“原来如此,既是粪土,阁下不妨也捐了几千钱,今儿我王凝还就夸个口,阁下捐多少,我云记并捐十倍,阁下敢否?” 书生脸色铁青,“小人得志。” “真是口不择言,圣人莫非就是这么教你的?” 王凝坐回座位,叹道,“齐少爷这圈子可真不怎么样啊……” 如是说着,气氛并为之一变。远处台上,女子清澈的声音传了过来。 唱的是“汝坟贫家女,行哭音凄怆……” 第357章 惊雷(三) 骆渺渺的唱词情真意切,眼下大灾之年,倒真的分外应景,并也得了一阵好评。两家的商船在稍远些的地方,听来更多了几分悠远,清丽的嗓音,入景的唱词,叫人心中慨叹。 唱词铺开的那一副悲壮画卷,仿若是世间最真实的写照,书生们一面沉浸于唱词本身,一方面又因为女子的演绎多了某些别的情感。 方才说话的书生这时候已经没有再说什么,也许是不愿与王凝这种下作人行赌博这等下作事。 王凝对于这样子好好的自诩文人的家伙提不起什么兴趣,之所以过来大多原因还是抹不掉齐家这位少爷的所谓面子,两家私底下尽管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官面上的客气去还是一时半会儿推不掉。 想到我这一茬,王凝想着回去应当请吕融过来喝喝茶,感谢一番他将船停在齐家旁边的好意。 书生见王凝不理他,心下不由气恼,正想着再说几句难听话,齐玉龙的视线已经往那边瞟了一眼,跟着以一种打趣的口吻说到:“文佑,这秦淮河里每年可有不少读书人喂了鱼。” 王凝应了一声,也不避讳:“齐少爷倒是明白人啊。” 齐玉龙摇摇头,“江宁府每年从河里捞出来的死尸不知凡几,王掌柜的毕竟到了江宁不久,有些事情不知道耶情理之中。” 关于唱台上的歌舞已经没有人再去看,齐玉龙与王凝打机锋的这一会功夫,台上已经换了几人。因为各自背后都有一定的势力支持,场面一时间有些热烈。 悠悠江水,游船画舫穿行其上,灯火摇曳,随着水面的波动晕了开来,摇橹的老船夫偶尔与小舟上的客人说说话,倒真是一派祥和之景。 喜庆的烛火沿河绵延出一条长龙,映衬着水面粼粼波光,偶尔有调皮的鱼儿跃出,想必是将落在水面的烛光当作了柳絮。 前年在此发生的一场大火,如今已经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当然为了保险起见,江宁府火政官已经带领手下能够动用的所有力量整装待命,几十家水车停靠在隐蔽出,随时准备出手应对可能发生的大灾。 江面上各家的商船也被告知了用火需知,诚然春风未暖,尚且显得急躁,如此大场面的人员聚集总有很多人提心吊胆。 江宁推官林兴荣并是其中之一。 自从去年年尾,江宁府已经陆续接到匿名举报,内容大同小异,却都牵扯着齐家,作为主管刑讼的江宁主官,对此由不得他不上心,因此在与知府杜聪合议之后,林兴荣已经调集了几个用的称手又忠心不二的衙役,成立了针对齐家的专门调查小组。 类似于今晚这样的盛会,齐家也是必然要露面的,只是几天下来,林兴荣并没有得到多少有用的东西。 然而今晚却似乎有些苗头。 林兴荣自是认得王凝,也晓得这位云记东家与知府的关系,因此对于这边商船上的动静也格外认真的关注起来。 林兴荣租用的小船在这样的场景里,显得很不起眼,加之刻意的躲在阴暗处,若不是刻意注意,更是很难发现。某一刻一叶小舟靠了过来,从舟上下来的男子抱拳见过礼,压着声音道:“李渔被他们扔下了河,吓得不轻。” 林兴荣听到这里,略微有些奇怪。 林兴荣自从与杜聪商谈之后,近段时间的注意力基本都落在了与齐家相关的事情上,也正因为如此,他的心情颇为忐忑。深挖之后,齐家很多东西都摆到了台面上,这之中牵扯出来的一连串内幕,并非是他一个小小推官担待得起,若非确认了杜聪在这件事上的强硬态度,他断然不会愿意正面与齐家撞上。 事到如今,他一者已经没了退路,二者事成之后的回报也足够让他铤而走险一回。因此近几日对齐玉龙等人的关注,他颇为上心。 他知道李渔是谁,于是问道:“没什么大问题吧?” “应该只是受了些惊吓。” 林兴荣点点头:“李渔是前年的同进士,这些年奔走无望,如今想着走齐家的路子,这时候为齐家出头也是情理之中。”说到这里林兴荣略作停顿,随即说起了另外的事,“齐玉龙情况怎么样?” “没什么动静。王凝的随从那个叫毛永清的出的手,李渔没料到,齐玉龙应该也没料到。” 林兴荣皱眉道:“李渔若是往江宁府告,这次怕不好袒护。” 属下衙役点点头,小声道:“大人,要不卑职叫手下人过去?” 林兴荣摇头,“罢了,这事先且不提。刚才知府大人送了信过来,守备司赶过去的时候,齐家那几个仓库都已经空了。” “无功而返?” “嗯,大人猜测应该是有了内鬼。”林兴荣说着气不大一处来,脸色狠狠:“当真可笑,杭州府衙倒是在守备司说不上话了。” 各方大佬的倾轧之下,杭州各方势力犬牙交错,互相之间多的是打马虎眼的情况,杜聪在武胜军北去之后,对于杭州府的掌握也有些余力不足。 此次针对齐家几个藏在暗处仓库的突袭最终无功而返,对于整个杜聪一系的人来说不单单是种耻辱。 王凝对于这些虽说不知详细,但齐玉龙能如此大方的跟他对坐着说些青楼楚馆的话,已经说明了很多事情。 对此,王凝倒不觉得有什么。 某一刻,云记掌柜吕融赶了过来,虽说面色如常,但如此时候出现,同样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 齐玉龙倒颇为涵养的等王凝听过汇报,才略作关切的问到:“王兄莫不家里有事?” 王凝点点头,不甚在意,淡然道:“家里进了几只老鼠,吕掌柜觉得应该换下鼠药,这不是过来问我要银子嘛。” 王凝抬眼看向对面,笑容再又温和了几分,嘴角一勾,无奈叹道:“云记小门小户,不似齐家财大气粗,做什么都得精打细算。” “哦?王兄真是风趣。”齐玉龙不动声色,跟着道,“齐家倒是新进了一批鼠药,王兄若有兴趣,不凡叫个人过来看看。” 第358章 惊雷(四) 凉风从江面吹打过来,拍击船舷发出清脆的响声,偌大的商船配合着水浪,偶尔发出几声低涩的咯吱,仿若要散架一般。 甲板之上,王凝看着对面的青年男子,到底笑了出来:“过几日并叫吕掌柜过去,到时候齐少爷可要给个折扣,” “折扣好说,不过也得看王兄要多少货。”齐玉龙看了过来,手里的折扇再一次哗的一声打开,动作潇洒,嘴角的笑容温和亲切。 凉风卷着几分寒意,鱼儿似乎感应到了某些更为熟悉的气息,因此早早探出了头。早春将临,河岸边新抽的柳芽儿也不甘寂寥,早早将自己揉在了风里,往这边打了过来。 白鹭洲上,热闹换了一幕又一幕,红色灯笼绵延而出的长龙随风而舞,使得这座饱受洗礼的城池多了几分生气,验证着唱词里的歌舞升平,太平盛世。 紧挨一起的商船某一刻分开,回到了一家原先的水域,更多的走动在一批批小舟的参与下频繁起来,官面上的,私底下的,这时候都拿到了台面上说,各方势力也不再藏着掖着了。 王凝回到自家船上,吕融跟着走了进来,先前齐家船上的一幕他看在眼里,一时间不晓得眼前这位东家打算做什么。 王凝招呼他坐了下来,沏茶之后,方才淡淡开了口:“目前最要紧的还是齐家的事,虽说江宁府那边有心打压,却也抵不过齐家家大业大,人脉又广。” “我对齐家本身没什么意思,不论是前些年齐家一直在做的那些事,还是现在对云记做的手脚。我向来不大喜欢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王凝顿了顿,抿了口清茶,“齐玉龙想在齐家出头,有些事做的急了,不然云记与齐家还是各有各的道。事到如今,别人骑到头上,我们也不可能再扯着脖颈装哑巴,先前做的那些已经可以拿到台面上来了。” “那几个空了的仓库,事先我已经有了预料,江宁府那边我也已经知会过,想来一会就会有消息。那批货我这次势在必得,就算齐玉龙手段通天,我也要让他断只手……” “齐家做的什么生意,大家都明白,当中私盐占了大头,这事交给江宁府去做,我们要做的还是别的方面打压。云记如今在整个江南的手段,凡是有重合的,齐家都不是云记对手……至于齐家贩卖人口这一茬,我们可以往上面捅捅消息,更多的还是要收集证据……具体的我会请人帮忙。” 王凝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着依然有些迷糊的吕融,笑了笑,解释道:“就是说你吕大掌柜眼下要做的,大抵就是个诱饵,可以往外抛一些东西,探探下面的人,在这种时候,云记不能内里出错。” 吕融点点头:“如今陈大掌柜也在江宁,这事可以跟他合计合计。” 王凝颔首:“大部分的事情还是交给你出面,老陈手里还攥着北方的事,那边也马虎不得。” 吕融点头应下,说到:“杜掌柜先前已经写了信过来,北方局势不明朗,云记的运作体系已经收缩到了大名府一线,太原、真定、河间这些地方云记已经是瞎子聋子了。”吕融说着微不可查的瞄了一眼王凝,跟着道:“席文也送了信过来,那位陆姑娘……不愿意撤回来。” 王凝抬手揉了揉额头,很是头疼,恨恨的瞪了吕融一眼,骂了句哪壶不开提哪壶,嗯呢一阵还是开了口:“……这事我先前就有预料,你告诉席文,他可以撤了,至于陆姑娘,我会在去信催促。” 吕融应下,眼看该说的都说了,他并也打算起身离开,随即却又略有憨蠢的问了一句:“东家,那齐家那边的鼠药,我还过不过去?” 王凝没好气的瞪了吕融一眼:“不怕被毒死你就去……” 吕融干笑两声:“那我就不去了。” 王凝无奈的叹了一声:“这些日子局势不好,你们外出尽量小心,多带些护卫跟班,虽说四海帮不至于会朝你们动手,但也要防着别人。” 说到这里,王凝突然想起事来,于是从座位上离开,到了近前,压着声音道:“四海帮副帮主方横,可有他的消息了?” 吕融摇了摇头,“没有,云记能用的情报网都用了,没有他的下落。” “嗯,这事就先这样,不查了。方文士眼下也算是个不错的合作伙伴,姑且就这么看着。” 吕融哦哦两声,心想如今四海帮被云记渗透得乱七八糟,就算金木鱼再活过来,恐怕也于事无补。 告辞而去,吕融对于王凝的提醒还是很上心。 就在吕融离去不多时,木蓉从外面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青年男子。 木蓉有些担忧的看着王凝,似是要表达某种东西,王凝看在眼里,给了个安慰的眼神,目光随后落在进来的青年男子身上。 “你说的事情我可以考虑,不过有个条件。” 青年男子点点头:“你且说来听听。” “齐家。” 话音刚落,青年男子并从身上摸出一个用纸包裹严实的东西扔了过来,“都在里面了,这里面的东西你只要往上面送,齐家就到头了。” 王凝一声讪笑,“跟你这样的聪明人合作,我还是不放心啊。” 青年男子轻笑:“跟我这样的人合作,你我都会很省事,我们各取所需而已,况且我们之间不可能有什么冲突。” 青年略做停顿,眼里多了一丝审视:“或者你不喜欢做那些事,但我却有不得不做的理由,你该知道只有你坐上那个位子,我才可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当初我就不该私下里查你的底细。” “碰巧,我倒是很庆幸当年查过你的底。” “我们这也算是知根知底了,你也该明白那个位子离我有多遥远?” “当年若非你那位大哥,如今你已经坐上去了。” 王凝摇了摇头:“向来不会那么容易,你看看坐上那个位子的人,有哪一个有过好下场?” 青年沉默了好长时间,方才沉着声音道:“有些东西叫做宿命……” 第359章 惊雷(五) 宿命这样的命题过于遥远而且虚幻,王凝没有再接青年的话。 从很久远的时候开始,感受过这个世界的恶意,王凝打从心里觉得活着是极好的一件事,如果真有宿命这种说法,如果真要悖着宿命去做,对他来说绝对也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久远年代就已经开始的挣扎,横跨大江南北,从最底层到如今还算过得去的阶层,王凝自认为已经足够告慰身体里那个逝去的灵魂。 他一并承继下来的,只是继续活下去的野望。 青年是江山楼江南堂口的主事,曾经与王凝一道的同僚,如今却可以说已经站到了不同的层面,两人之间的合作已不再是互相防备下的生死依托,而是互相利用下的各取所需。 关系的转变,除却身份、地位诸多客观因素,更为重要的还是观念的转换,这种观念涉及更深的并是藏于内心黑暗深处的野心,或者说是仇恨。 青年在去年的杭州动乱之中做了很多事,最为要紧的当是与王凝合计杀死了秦王府客卿季茜儿,随之将秦王包不破送上了绝路,使得杭州势力重新洗牌。 弥勒教在杭州的一次尝试并这样终结下来,朝廷军队攻入城里的时候,诸如方明冶,应百花等主要首脑最终都已经葬送在昔日“同僚”手中。 昔日的明公政权在坚持了一年之后,迎来了谢幕,当中大半力量折损,朝廷为了表达某些东西,一开始短暂接受投降之后并展开了对“乱民”的疯狂屠杀。 如今两人在江宁面对面还是第一次,彼此知晓根底说起话来倒也直白。 送走青年之后,木蓉一阵后怕的老了过来,面上惊异不定,几次撅着嘴巴想要说话,最终却都没有问出来。 白鹭洲上,灯火阑珊,夜色再又深沉了几分,凉风抚水,涟漪澜澜。 王凝收回了心思,抬头笑了起来,招呼着木蓉往家去了。 翌日一早,江宁府官差早早上门,王凝在睡梦中被叫醒,很是不爽的到了前厅,打着哈欠与江宁推官林兴荣见了面。 林兴荣也是雷厉风行的性子,因此并没有与王凝绕什么圈子,开门见山道:“昨夜江宁府往齐家仓库拿人,效果不佳。”林兴荣说到这里,顿了顿,余光瞥见王凝一脸处变不惊的模样,心里并又提了几分精神:“倒是江浦那边,我们拿到了一些证据。” 王凝打了一个重重的哈欠,说到:“大人,您有话就直说,这大清早的……搅人清梦……” 林兴荣笑了笑,无奈叹了一声:“本官是来跟你说一件怪事。昨晚府衙受到一些举报信,都是关于齐家的。” “大人以为是我递上去的?” 林兴荣点点头:“齐家毕竟不是一般人家,这种节骨眼上,除了你,本官实在不晓得有谁有这么大胆子。” “墙倒众人推啊。”王凝哈欠一声,“齐家穷途之末,往常得罪人又多,这种时候肯定各路人马争相针对,恨不能搬倒了它。” “依你之意,这事跟你没关系了?” “当然,我昨晚一直在江上看表演来着。” 林兴荣见王凝这种不要脸的做派,没有再说什么,转而道:“京里有消息了,杜相公已经奏请官家,想来不久就会派人南下彻查此事。” “哦,就是说还是有一段时间缓冲了?” 林兴荣点头:“京里闹的很严重,牵扯到太多人,总要扯皮的。” “大人这话说的,叫御史台的人听了去,大人怕是要再往南方去了。” 林兴荣没有机会王凝这种打趣,笑了笑道:“你也不盼本官点好。”顿了顿,林兴荣脸色又是一板,“知府大人叫我过来,实际上还有另外一件事。” “大人说来听听。” “已经有人开始查你,有些小道消息已经传了开,对你来说不是好事……大人叫我过来,就是想问问,那些消息有没有会成为你软肋的?” “杭州的事情?” “不是。”林兴荣道:“秦公名声摆在那里,出来说事别人也不敢质疑什么,杭州那边他老人家已经上表给你澄清,没人会再揪着不放。” “那我没什么事了啊。”王凝抿嘴一笑,“别的也就是当年跟人打擂台时,有些不讲道义。” 林兴荣明白王凝话中之意,正色道:“当初你初到江宁,接连大手笔逼得整个江宁商场向你俯首,这种事肯定要被人拿出来说的,何况在到达江宁之前的一切,除了你没有任何人知道。” “而且有小道消息,当初秦公返乡在杭州城外遇刺,也有你参与。”林兴荣的目光冷了下来。 王凝大抵明白这些所谓的小道消息,应该是季茜儿准备的后手,如此一来,对他而言倒真的是个大麻烦。 季茜儿这样的女子,诚然不好相与,他曾经做的那些当初或有考量,此时看来无疑都是败笔。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抵就是季茜儿死后,许多东西都成了死无对证,即使有人拿出来说事,本质上也只是一些不痛不痒的东西了。 何况如果真有人以江山楼乱民的话来衡量他,那么真正有麻烦的也不应该是他。 江山楼于朝廷来说,向来是个禁忌。 王凝沉默了一会,看向林兴荣,问到:“大人信么?” 林兴荣一怔:“两两之间。” 王凝嘿然一声:“人言可畏啊。”叹了一声,王凝离开座位,踱了几步,随即正色道:“很多事大抵都讲个巧合,我王凝在外人看来或许有些秘密,但我想这并不妨碍我身为新朝人的良心……我现在做的这些事,私心当然有,却也因为实在是被人架了把刀在脖子上!” “推官大人,我自从到江宁之后,几乎每一步都走的不容易,我能攒下今天这份家业,除却巧合,更多的还是有赖于整个云记的努力,他们都是很厉害的人,他们帮我在江宁吃上了饭,我当然要护他们周全……眼下这种时局,人单纯的活着就足够艰难了……” 林兴荣微怔,不晓得王凝在表达什么。 紧跟着王凝并又开了口:“为了活下去,我觉得做什么都应该都不为过。” 第360章 惊雷(六) 新年伊始,落下几场雪之后,天气已经逐渐转暖,春风虽说频繁,倒也绵柔得很。屋子里本也生了炭火,因此并不觉得寒冷。 然而当林兴荣对上王凝投过来的目光时,身体仍然经不住的打了个寒颤,回过神来,那边王凝已经转过头去了。 “本官过来,只是代大人确认一番,倒没有别的用意。何况秦老顶在前头,目下应当没人会揪着你不放。”林兴荣说的是实话,久在江宁官场,换了几波知府,他才熬了个推官,对于杜聪他还是感激的,眼下共事,不管他愿不愿意,外界都只会认为他是杜聪一边的人了。 自古官商关系还是极为叫人忌讳的一件事,同时很容易成为政敌打击的把柄,尤其是达到某一个层级之后,哪怕是吹毛求疵也都会被无限放大。当然林兴荣明白如今的江宁商业想要恢复正常秩序,显然离不开商人的参与,尤其是云记这样的大商行。 虽说林兴荣身为推官,本身主管的乃是刑讼之事,然而这次江宁府针对齐家撒出的网本身就牵扯他的职权范围,何况杜聪在江宁一系列强硬手段,全然容不得他有所推诿,倒不如放开一搏,说不得还能博得些东西。 在经历过接连两起官员身亡之后,林兴荣心里也是有些担忧的,因此与王凝打好交道,起码他不用担心自己会被人夜半三更抓了去…… 王凝沉吟片刻,并又回过神来:“上面再怎么扯皮,这事总会表些态度出来,当然当今管家虽然有心改革,但时局烂成这样,很多事情根本是推不开的。先前两年推行的一系列举措虽说都很不错,事到如今却都剩不下多少了……”王凝也不介意林兴荣的官员身份,继而说到:“齐家这条线上,牵出来的将会是大半个朝堂的人,江南一地主官大部分都扯了进去,朝廷当然不会一锅端,虽说这些空缺都能补上,但叫一群全然没有治政经验的年轻人上来,恐怕也不会是什么好事,所以这次的事情,其实我们大家都能想到会是什么结局,齐家当然也知道,所以他们表现得那么无所谓……” 林兴荣点点头:“你不会真就这么放掉吧?” 王凝看着林兴荣,笑到:“这就得看杜大人能硬到什么地步了!” 林兴荣蹙眉:“齐家这样的毒瘤,当然是除之而后快……” 王凝抿嘴笑笑:“这又回到先前我说的,齐家不会倒的,不管是否情愿,总会有人站出来保他……” “你想如何?” “江宁府这边,虽说由杜大人主政,却也是齐家经营几代人的根据地,没人会蠢到在自家门前做那些恶心人的事情,所以结果肯定好不到哪去……然后就是苏杭一带……”王凝说着看了过来,解释道:“杭州那边刚刚平定下来,朝廷可以接着平叛的余波做些事情,如果运作的好,可能会有些收获……至于苏州,那里就不好说了,苏州知州许乐余可不是跟我们一条线,许家、韩家这样的大族肯定也会坐不住……” “先前朝廷已经针对苏州做了一次剿匪,当地那些望族应当不会再这节骨眼上做小动作吧?” “刘世芳的剿匪成果大家有目共睹,有杭州推官孙绍杰主事,林大人以为还能真的剿匪?” “但……剿匪奏表朝廷已经廷寄各地,江宁也是收到了的,战果颇丰!” 王凝笑了出来:“太湖沿途水寨不下百处,这一次剿匪破掉的还不到一半,大多还是人家故意放出来的不合群的那些……就许家羽翼下的两处水寨,根本就未曾伤到分毫……” “你为何知道?” 王凝道:“这世间少有钱买不到的东西,而且在杭州事件之前,我专门去了一趟苏州,在那边待了一段时间。” 林兴荣苦笑道:“你还真是无孔不入。” 王凝叹了一声:“原本只是因为我从那边运往江浦的赈灾粮被人扣了,我才过去交涉,后来情况一变再变,反倒是卷到许韩两家的事情里去了。” 林兴荣点点头,没有再问什么。当初江浦缺粮,又是决堤又是动乱的,他也深知王凝在这当中做了很多事…… 话题再又回到之前谈起的事情上来,王凝也觉得有些扯远了,兀自一笑,跟着说到:“也就是说,真正可能叫齐家出血的还是在北方……” 林兴荣看着王凝,说到:“你的意思是将他的关系网全都破了?” 王凝颔首:“若非北方某些大佬支持,齐家在南边再怎么蹦哒,官府也能搞他一下。” 林兴荣无奈的摇摇头,显然很嫌弃王凝这个粗暴说法,当然话糙理不糙,如果不是北方朝堂阻挠,齐家不过是商贾之家,即使家里有几个小官,江宁府也足以对付了…… 林兴荣想了一阵,复又看向王凝,问到:“既然都说到这了,不凡再说说你的想法。” 王凝愣了一下,“后面的话可就有些大逆不道了,我可不敢跟你这样有官身的人说。” 林兴荣奇道:“有这么严重?” “当然,你有官身,大不了到琼州去种地,我可是要掉脑袋的。” 林兴荣也是敏锐之辈,果断中断了这个话题,忍了一会,却又换了个问法:“依你之见,我们当从哪里入手?” “雍王府那位世子应该又要进京了吧?” 林兴荣想了想,没有接话,过了一会才悠悠说到:“今上还有一位弟弟……”这话说的很低,林兴荣始终盯着王凝。 王凝凑了过来,说到:“都一样的身子。” “果然大逆不道。”林兴荣虽是笑着,脸色却有些苍白。 王凝道:“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啊。” 说到这里,王凝不由担心那个小鬼头,怎就卷到这些事情里来了。 林兴荣没有察觉到王凝的异常,摇了摇头,轻声道:“如何就要找江宁这位?北边那位不也一样的机会?” 王凝站起身来:“林大人别忘了,北边那位还有一位哥哥……” 林兴荣瞳孔骤缩,这一下却是真的惊吓着了,愣了半天才断断续续的说到:“你还真不是一般人啊……” 第361章 惊雷(七) 位于江宁城青石巷里的这一场谈话没有外人知道,主人家虽说有些含蓄,倒也没有多少遮隐,林兴荣这种久经官场的人又怎会听不出对方话里的意思,只是出于公心,或者私心,他没有点破这其中的道理。 事实上许多事情,莫说民间,并是朝堂上也都开始筹谋了。 雍王府世子将会再进宫的消息,日前已经有所传说了。 林兴荣离开王家,上了马车,想着先回去与杜聪通过气,之后该如何做也得杜聪拿个主意。 江宁府这一次针对齐家的动作,本身没有隐藏的意思,如今几次查库未成,双方已经站到了对立面,当然由于齐家背后复杂的关系网,杜聪身为江宁主官,压力仍然很大,京里某些大人物不时发过来的信件、公文、邸报都或含糊的掺杂一些询问与警告。 林兴荣进来的时候,杜聪正在看刚从西北过来的邸报,看的很专注,因此并没有抬头看林兴荣,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林大人啊?来了,先坐。” 林兴荣坐了下来,静侯着杜聪。 小半会功夫,杜聪合上手里的邸报,起身朝林兴荣这边走了过来,将手里的邸报递了来:“西北那边,武胜军的战事邸报。” 林兴荣接了过来,察觉到杜聪脸上的担忧神色,他不确定的问到:“战事不利?” 杜聪轻轻点头,“嗯,西凉没有退兵的意思。”顿了顿,杜聪视线往西北方看了去,不再隐藏内心深处的担忧,“这事几经反转,戎人退去之后虽然与我朝签了盟约,然而如今边境上朝廷也不得不布置大部分兵力以防不测,所以能够调往西北的兵力不多,单凭武胜军一军之力面对整个西凉,他们撑得很难。” “邸报上说,凉王爷已经上请抽调凉州所有驻军,同时从川黔抽调土兵往苍松一线支援,初步算下,也该有五万左右人马,大人切务太过担忧。”林兴荣宽慰到。 杜聪苦笑:“土兵虽说骁勇,但各地土司本就心有异心,恐怕不会同意支援,至于凉州,又哪里凑得出所需兵力,何况凉州荒僻,如何筹集这几万人马的粮草。” 杜聪说到这里,一声轻叹,“传言西凉兵变,那位国主暴毙,本想着总该消停一阵,不曾想这么快就卷土重来。” “朝廷从去年七月里就是三线做战,能够动用的兵力都已经动用,各地布防军队如今乱做一团,枢密院那几位恐怕都还没理清。北方兵力更是损失超过一半,各处临时抽调过去的恐怕也补不上这个缺口。所以西北那边局势真的好不到哪里去。” “如今武胜军苦苦支撑,西凉如果再募兵杀过来,整个西北防线就要崩了,到时候凉州府恐怕免不得要成了真定、河间那样的绝地。” “大人,情况没有坏到这个地步吧?” 杜聪笑笑,却没有像是开玩笑的意思,林兴荣忧心忡忡,却也知道这些都只是徒劳,现下的江宁正成为朝堂各方势力角逐的第二现场,可谓自身难保,又哪里还有余力顾及西北。 接二连三的大灾,江宁再怎么富庶,恐也难以在西北战场上有什么作为。 杜聪想必也知晓这些,当下没有再就这件事说什么,转而道:“跟他见过了?他怎么说?” “见过了,吵了人家好梦,倒还埋怨了我几句。”林兴荣从刚才的悲苦力抽身,抿嘴笑着,“大人托我转达的话,卑职已尽数与他说了,不过他似乎意不在此,所以说的含糊。” “哦?”杜聪眉头微拧,有些不快,“他以为交出那个册子就没他什么事了?”话锋一转,杜聪音色一变,肃然道:“能抓到的都抓到了,能拿到的证据也都到了手,不过册子里牵扯太多大人物,这事我已经请杜公出面,所以牌面上,我们已经出完了所有好牌,只能静等京里的意思了。” “齐家在江宁根深蒂固,轻而易举就扳倒这种豪门大族显然不可能。” “这当中需要云记出面的地方很多,商场上的绞杀才是扳倒齐家的第一战场,你我所能做的只是在背后给予政治立场上的支持,叫他不至于着了人家的道。” “当今官家的性子,只要拿出证据,必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两年多时间里,他已经强硬的罢了几位相公,所以我斗胆猜测,这次的事情他会站在我们这边。” “不过,很多事情林大人也应该听说过,朝堂上是个什么样子也当能猜到,没有绝对的优势之前,官家是不会摆开身份,宣布站在你我这边……” 杜聪看着林兴荣,林兴荣点头,“关于这个,王掌柜也跟下官提过。” 杜聪来了兴趣,“他怎么说?” “他问我雍王府世子是否要进京了?” 两人对视一眼,随后都笑了起来,“我也是如此想。林大人找个时间往那边拜访一下,不过要注意,不能叫人觉得你我是在站队,你我始终忠诚的,都只是当今那位。” 林兴荣郑重点头,“下官明白。” “好,这事就交给林大人去安排,本官这里还得应付齐家那几位太爷,不好抽身。” 林兴荣俯身道:“卑职明白。” 实际上整件事里杜聪承受的压力最大,除却本地官员、士绅从中作梗,还要应对京里各方施加的压力,一个不小心翻了船,最后出来替罪的都只会是他。 江宁临近各府、州、路如今都开始往这边施压,对江宁俨然有了一种封锁的态势,局面很不乐观。 再决定对齐家动手之前,杜聪不是没有想过其中利害,然而当看到城外那十几万灾民,想到西北战争艰难,他就对齐家这种中饱私囊的家伙深恶痛绝。目前不到半个月的突击检查,江宁府已经从齐家搜出几万担粮食,一家之粮就超过江宁官仓储备。 而且这之中大部分粮食乃是齐家这几年买通江宁官场某几位,从官仓倒卖而出,在杜聪眼里,这就是该死的一大罪。 犯事的官员象征性的贬谪到了岭南,而齐家却没有受到丁点影响,依然活跳跳的做着那些伤天害理的勾当。 杜聪自诩不是多正义,但总要为武胜军的将士争一点口粮,为北方大半百姓博一个继续活下去的可能。 第362章 惊雷(八) 送走林兴荣,王凝再缩回被窝里,直至日上三竿,他才在木蓉几次三番的推搡中起了床,睁着迷蒙睡眼,木蓉招呼着他洗了脸,漱了口。 饭桌上,苏筱妍似乎等的有些不耐烦,不等他来已经先动了筷子,王凝怏怏坐下,说了声“娘子早。” 春天尚未展露全部头角,掩藏在细碎的新绿之间,显得有些渺小。 院子里的雪还没有完全融去,桂树新抽的几点新芽藏于其间,也算是难能一间的春色。 今年的冬天似乎要比往年漫长了许多,就连寒冷的程度也是前些年好几倍,因此虽说节令上已经入了春,感官上却没有多少变化。当然,厚厚雪层之下,肯定有春的气息正在努力破雪而出,吐露芳华。 苏筱妍裹着裘衣,因为她身体的缘故,屋子里并没有烧炭火,安静的吃过饭,两人回了屋子看了眼熟睡的孩子,再又回到了前面的院子里来。 王凝从屋里搬了椅子放在檐下,扶着妻子坐了上去。小举动倒叫苏筱妍一阵打趣,说着我又不没那么娇贵,而且孩子都快小半岁了。 王凝如若未闻,小心的护着妻子,而后解下身上的裘衣,盖在了妻子腿上。 “小时候总听我娘唠叨,女人生孩子这段时间得好生养着,不能累着,不能沾到凉水……种种说了许多,我都没怎么记住,现在想来有些后悔。” “孩子出事的时候,我也没能在你身边,后来你在月子里我还是没能赶回来,反倒那些天因为我的缘故,你在这里颇受了些罪。” “老实讲,我过意不去。”夫妻视线对在一起,苏筱妍有些不忍,更多的则是满心的喜悦,面前男子神色里的担忧、爱护、愧疚,叫她觉得这次的选择也不太坏,倒像是捡了宝了。 对于自己这个有时候挺蠢的丈夫,她心里隐隐有些期待。 她握住他的手,叠在膝上,说到:“哪有什么受罪的,秦老派人看着呢,后来闹得大了,我就回了苏家,没遭什么罪,倒是木蓉他们,这些天都辛苦了。” 王凝摇摇头:“终究是对不住你,还好一切顺利。” 手心传来的温度短暂盖住了内心异样,眼眶里也忍住了什么东西。 苏筱妍看着王凝,抽了抽鼻头,说到:“相公你知道么?” 王凝抬头看她:“娘子你说。” 苏筱妍并笑笑:“我啊,以前可没想就这样嫁人了,可是毕竟二十岁了呢,别人眼里都是大姑娘,再不嫁出去,就要被人笑话了。” “商人家的女儿,大都逃不过联烟的宿命,我从小没娘,所以爹很疼我,他答应我可以自己找喜欢的人,然后觉得逞心如意了再嫁过去,这一找,倒是耽搁了下来了。” 女子青稚的脸上露出一抹回忆,有些挣扎:“这些年里,看着家里的生意被人家吞掉,我心里很不舒服的,所以想着就算是女孩子,凭什么就不能做点什么呢,然后我开始跟着家里几个掌柜做点事,再往后,倒有大半的生意掌在了手里……那时候江宁城里啊,每天上门提亲的都快踩破门槛了。” “可都没有我看得上的。”女子看着王凝,解释道,“可不是我眼界高,只是觉得他们这些人啊,即使身份地位都不一般,但他们有的我都有啊,就那样答应下来,真是对自己太不负责了。” “之后就一直回绝,后来都没人上门。” 女子温柔的笑着,不时看一眼王凝,见他听的专注,并有些害羞的躲开视线,继而道:“后来去北方,回来的路上捡到了你。那时候你半条命都没有了,倒在黄沙里,看着怪可怜的,我就让他们把你带上……” “我都以为救不过来,当时只想着就算死尸,遇见也是缘分,不该让你暴尸荒野。”女子低声笑了笑,隐藏了小心思,“可后来你竟然活了下来,我也没办法将你扔在路上,只好一直带回了家。” “绿儿照顾了你两个月,你倒是偷偷溜了!” 王凝抿嘴笑着,接了话过来:“不能连累你们嘛。” 苏筱妍抛了个白眼过来,没有理会王凝的狡辩。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你救了我,然后去我家提亲,虽然一开始是闹剧,而我也超恨你的,可是后来家里一连串的变故叫我乏了,就想着嫁出去也好,刚好有你这么个还算对眼的人,就算遗憾,但也不至于太遗憾……” “所以你就嫁过来了?” “嗯嗯,这不孩子都有了。” 王凝摇头失笑,神色一晦,极好的隐藏过去,“以后可还有苦日子呢。” “我都在呢。” 四目相对,王凝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更为坚定的神色,随即释然道:“大抵会跟之前的事情差不多,有些东西需要了结……” “不大像好事,只是绕不过去,所以得辛苦你了。” 苏筱妍点头。 “很多事我应该跟你讲,不过现在说或许有些过早,说不定还会带来麻烦。一些东西虽然真实存在,但大多数人已经不愿意关注,所以即使身为当事人,也没必要到处去说,徒惹些不必要的麻烦。” “当然,以后找个机会,我都告诉你。” 苏筱妍笑了笑:“人家可不想听。” “权当别人家的故事听听,也是不错的。” “那就听听。”女子点头,再又往这边看了过来。 “云记的事现在都交给几个大掌柜忙活,你先养着身体,不用跟着操劳了,至于其他的琐事,我顶在前后面呢,虽然做的不定恰当,但也不能总让你出面……我回来了,许多事也该我担下。” “文吉前几天来找我,他说你有意让他脱离苏家,过来云记做事,我觉得可行,过了十五,我就让他到苏州去,北方的席掌柜十五前应该能到江宁,到时候劳烦他随着文吉过去。” 苏筱妍微微颔首:“文吉过去也好,他一直嚷嚷着在哪跌倒就在哪爬起。” “磨磨性子也好。”他说到这里略作停顿,沉默了一会之后才又问到:“文奎的事情,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乍一听到这个名字,苏筱妍心并又一沉:“他做什么了?” 第363章 惊雷(九) 南国的风雪已经停歇了一段时间,刮进院落里来的少于也带上了春天的气息,偶尔有屋顶的松散雪粒掉了下来,落在脸上,仿若是渗到皮肤下面去了。 王凝看着妻子,笑了笑:“也不是什么大事,老实讲我对他没什么意见,当初岳父大人提了他起来管事,初心当然是好的,然而被娘子压了那么多年,他们心里有气,如今好不容易翻身了,做些事情也无可厚非……一直以来,能够帮衬的,云记这边都没有吝啬过,一来念着娘子的情面,二者也不想苏家真就那样倒了下去……” “往年里他做的那些小动作,云记没有放在心上,苏家那边倒有些提醒,文渊,文吉倒是扭转过来,文奎却似乎打算一条道走到黑了……” “往常云记与薛家,贺家之间的事情,文奎也算是出了些力,念着这份情,我倒也不介意他先前做的那些小动作。” 王凝顿了顿,目色一肃:“倒是近段时间,他做的有些过了,即使真是生意上有所往来,他与齐家走的还是太近了。也许他觉得齐家背景雄厚,就算江宁府想要动也不过是皮毛,他倒可以接着齐家从我手里讨些好处……” “他的想法固然不错,但这次显然下错注了,生意场上也讲个有所为有所不为……” 苏筱妍皱着秀眉:“相公不用顾及我,苏家那边……我虽不乐意,然而也做不成什么了。他们要败,就随他们吧。”如是说着,却也难掩失落。 王凝握着妻子的手,笑到:“亲戚这东西,麻烦起来真是麻烦,打又不能打,把他供起来他还不满足,总想仗着身份指手画脚……” 说完这句,王凝起身踱了几步,“比起上进,我倒希望他不上进,这种自诩聪敏的家伙可不好对付。”看向妻子,王凝一声轻叹,“这次就由他吧,既然他想做,那我就先将他打到谷底,他若扛得住,日后苏家交到他手上,岳父那边也能放心。实在不成,也好趁早换人。” “我倒是挺瞩意文吉。这小子脑子还行,最重要的是心里阳光,没有文奎那种阴暗。” 苏筱妍莞尔,“相公你尽管去做吧,爹那里我会去跟他说的。” 王凝颔首:“今年倒没什么要紧事,可以在家陪陪娘子了。” 苏筱妍一阵娇羞,啐道:“谁要你陪了……” 阳光正好,瑞雪兆丰年啊! 神武三年,江宁这座小院里,一贯的农家日常,说笑间,并过了正月。 江宁府花费一个多月铺开的网正在更全面的展开,官场亦或者商场上,双方的角力已经下了筹码。 京里朝堂上的争吵因为西北兵事暂时停歇下来,对于南边的事情,已经转到了背地里,当然官面上,新上任的江南路转运使徐汇已经从京都启程了! 世人都知道徐汇与江宁知府的关系,因此暗地里,齐家已经在做准备了。 徐汇在二月二,龙抬头这天,方才到了江宁,一上任并接见了江南路大大小小的官员,对外宣称此行目的则是调查神武元年的赈灾贪腐案。 也就在这天,杜聪换了一身便服,到了王凝家里。 因为铁面知府心情不好,挑剔了一番王凝准备的茶水,而后开门见山:“我过来给你通个气。” “大人请讲!” “江南路新调了个转运使,这是你应该知道了。这个徐汇跟我是同年,他来了也就意味着朝廷已经摆给了我们筹码。” 王凝当然晓得天下没有这么好的事情,跟着并听杜聪说道:“但是,坻报上也说了,新上任的江宁知府最迟十五也就到了。” “也就是说大人将要调离了?” “嗯,西北战事不佳,朝廷调我往西凉认凉州知府永定军指挥。” “贬官了?” 杜聪白了王凝一眼:“贬官与否我倒不介意,不过,这种时候北边的战事反倒成了他们谈判的筹码!这着实叫我气愤。” 杜聪看了过来,“你就不好奇新到任的知府是谁?” “这又有什么关系?不管是谁,这事既然已经铺开,就没有就此罢手的道理。”王凝嘿然一声,不置可否:“就算跟我们不是一路,明面上我想他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话虽如此,然而很多事并不能说的如此绝对。”杜聪脸色一肃,“新任江宁知府王韶,你应该听说过。” “那个京兆府知府?” “不错。王韶为官之初并在凉州,一路升任凉州知府,神武元年调任京兆府,他可以说对凉州极为熟悉。” 杜聪看过来的视线带着某种审视,王凝大抵明白对方话中之意,笑到:“这跟我可没什么关系,我对凉州可不熟。” “王韶此人还有另一重身份。”杜聪加重了语气,站了起来,“他是凉王府的姻亲。” 王凝一呆,“这倒有趣了。” “当今凉王爷乃是王韶的亲姐夫。” “咦,这就奇怪了。”王凝语气一变,“这人能以这种身份做到京兆府知府,想来不是好相与之辈。” “若非碍于他的身份,他又岂止只是一个京兆府知府。” “倒也是。”王凝莞尔一笑,“这次调任江宁,看来是官场新秀了。” 杜聪怪异的笑了笑,“既然你都知道了,日后就看你的了。” “杜大人这话说的。”王凝站起身来,“我可就是个商人,平日里还要仰仗这位新任的知府大人。” 杜聪低声一笑,“好了,本官还要交接,不跟你废话了。秦老那边,你该多走动走动。” “这个自然。”王凝起身送了杜聪出来,看着杜聪几番欲言又止的模样,终究忍不住叹息一声,“大人应该是对我有所误会,有些事情并不如你们想的那样,当然大人这方好意,王凝领了,真有什么要我做的,我也不会真装着什么都不做。” “大人,您在官场,也该明白很多事都身不由己。” “本官晓得。然而,你该明白,有些人出生以来就背负的东西,无论什么时候都躲不掉。” 王凝无奈,“大人提点的是……” 第364章 惊雷(十) 云卷云舒,心情倒突然有些急燥起来。 杜聪的马车绕过街角,隐在那边的护卫跟了上去,拱卫着他往府衙那边过去了。 年前的几场雪下来,街道洗得明净,青石板路上连灰尘都难以见到,前些年血洗长街遗留下来的痕迹也终究隐于岁月。 王凝回了屋子,与妻子说了会话,突然惊咿了一声:“孩子的名字一直来不及起,今儿闲暇,不妨我们翻翻书吧。” 苏晓妍抬头看他,怔在那里,“相公不舒服么?孩子名字先前已经定了啊,王祉……” 王凝挠着头,实在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给孩子定了名字了,那边苏晓妍看出他的疑惑,解释道:“年后回家的时候,爹爹问起,那时候就选了这个名字了……这事本该问过相公意愿,只是相公一直忙的不成,倒没有空暇与你说说这事……” “倒是我这当爹的太不称职,王祉也好,岳父还是蛮有文化的,要真叫我起这个名,大抵还是无双,聪明之类的叫,也忒没品……” 如是说着,苏晓妍想着王无双,王聪明这样的名字,一时间但有些哭笑不得。 “净爱打趣,被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爹爹起的好……”苏晓妍气息微滞,说话竟是突然小声起来:“起名这事,本来该是家里长辈,相公……” 王凝抬起头来:“我家里没什么长辈了,娘子你不要多想,我可不是那种老固执。” 这般说着,王凝心思不在,倒显得慌乱起来。 苏晓妍颔了颔首:“相公有事就出去吧,不用在家陪我闷着。” “倒没什么事。”王凝咧着嘴,“我让木容给你熬碗鸡汤去……”说完已经起身走了出去,院子里木荣埋怨了一阵,王凝还是寻了借口出了门去。 天气还没有完全转暖,街上行人寥寥,估摸着已经快晌午了,过阵子这街大抵还是会热闹起来。 沿着河边过去,倒撞见了那位豆腐西施。平日里偶尔听到些消息,晓得那位婆婆没能熬过那场兵祸,已经不在人世了。 女子穿着素衣,应该还在孝中,奈何总得讨些生计,也就只能继续着先前的行当。 大抵对于王凝的出现还是有些意外,女子回过神来给他盛了碗豆花,并又忙活起来。 王凝端着碗到了旁边,某几次相谈甚欢的鸡老板已经换了营生,不再杀生,买起了蔬菜来…… 老板眼尖,倒也认出王凝来。 以为他还是贼心不死,并凑上前来,压着声音道:“没戏了,已经定了亲了……老太太生前还是给自己这苦命儿媳寻了个人家,人死为大,这事也就定了下来……” 两人说的很轻,王凝并往那边瞧了瞧,望着女子脸上的淡然,问到:“她同意了?” “嗯嗯。”老板叹了叹:“对方也是清白人家,嫁过去也不会委屈。” “听你这么一说,倒是好姻缘呢……” 说到这里,一碗豆花见底,王凝过去还碗,“我家那边的货怎么断了?” 女子抬头看他:“最近添了几家主顾,有些忙不过来。” 这话说的倒不像真话,王凝笑笑:“这话倒叫我有些难过,敢情我家太远!” 如是说着,店里并走出一个男子,手里提着切豆腐的刀,大抵以为有人闹事出来相帮,这时候并有些尴尬的愣在那边。 “这位是老板吧?”王凝出声叫住了对方,男子也只好转过身过来,这边宋就再次开了口:“老板你可得评评理,我家都吃了你家两年豆腐了,这老板娘说不送就不送了,我这一时半会儿改不过口啊……” 老板对这“老板老板娘”的称呼似乎很受用,竟有些脸红,“啊……不……不能啊,好叫公子知道,明天我就给您送过去……” 女子偷偷瞪了他一眼,他并又讪笑起来,“都老主顾了。” 王凝哈哈笑了起来,“那就辛苦老板跑一趟啦,还是老样子。”王凝说着拿了定钱出来,而后再又让老板娘备了两小碗豆花,提着走了。 豆腐坊里的卿卿我我王凝已经没有再看,只是走出去一段路才想起来应该备点葱花,本想着折回去,倒也因为嫌路远没有成行。 想着老头家里有个菜园子,不至于没有这店作料。 秦宅,秦老头正捏着古卷,坐在太师椅上看的出神,这会听到王凝脚步声,老人放下书卷,招呼了丫鬟上茶。 “可别扰了您老的兴致。”王凝如是说着,将豆花递给了丫鬟,径直寻了空椅子坐了下来。 “你小子还想起来看看我啊。” 王凝接了话过来:“这不是怕您老嫌我,我要是一天一趟,您老叶麻烦不是。” “油嘴滑舌。”老人家瞪了王凝一眼,“给老夫带了什么?” “我没什么,一碗豆花,刚锅的,看着蛮香……” 说话间,丫鬟已经拿了碗筷上来,放了一碗在老人家跟前,另一碗先前王凝已经交代给老夫人送了去。 秦老倒也不嫌弃,端着碗细致的扒拉起来。 王凝目光并落在老人看的那卷书上。 “识得几个字?”老人趁机打趣起来,“大周资政殿大学士。” 王凝莞尔,“可不带这样的,说起大周,穆家军有没有什么下落?” “你们没有通信了?” “这倒不曾,那人是个死性子,不定有多恨我,那还会跟我通信,当初摆了她一道,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她记仇呢。” “大概是去了西南吧,大理那边前些日子倒送了国书过来,里面提到几句,希望我朝派兵清剿。” “就那几个人,用不着我们出兵吧?” “当然用不着。大理国主言下之意是希望我朝派兵深入,助他夺回大理皇权……” “这倒是有趣了,他就不怕被人撵到天龙寺去?” 秦老微怔,大抵有些意外王凝还晓得天龙寺,随即说到:“说来也能理解,大理皇权旁落,他自然不愿意忍的,这事往长远看,他也得给子孙后代留点什么,那两家擅权专政,已经是毒瘤了,再不想办法拔掉,后患无穷……” 第365章 杀气三时作阵云(一) 王凝晃了晃脑袋,顿觉头疼。 这不过是正常的往来问候,却因为自己一句话跑了偏,扯到这些闹人的事件里来。 秦老似是说的来了兴致,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说到:“就老夫看来,那位穆姑娘对你可是情根深种,用的好,那边也不失为一份好助力……” 王凝闻言轻笑起来,“老人家想当然了,再怎么说也是造过反的人,朝廷面子恐怕抹不开。” 秦老颔首:“苏学士在闽地的所作所为,近来各处酒楼茶肆大有争先恐后之意,这当中你使了些力吧?” 王凝道:“这事也不是什么坏事,名人效应而已,他们感念苏学士昔日恩情,这才有眼下这种共鸣,朝廷的追封,赐爵这不都下来了,不论如何,对于苏家后人,总归是好的。” 秦老却不是很认同王凝观点,正色道:“既是如家后人,那些封赏除了名义上的,其余都难得落在实处!” 王凝一想也是,毕竟有那么伟大的先人,后辈再不情愿,即使故作清高,也只能真的端着先人那一套。 王凝没有再扯这个,那边秦老再又说到:“不过确如你所说,那是好事,既事好事,也应该好些宣传,对于如今的朝堂,是有些好处的……” 王凝点点头:“说起这个,我今天过来是想跟老人家扯几句题外话。” “不妨说来听听。” “归根结底,还是江宁的事情,我总觉得杜知府恐怕长久不了,我惹上齐家这么个庞然大物,到时候没了杜大人护持,肯定没我好过,所以我腆着脸求老人家来了。” 秦老愣了愣,不晓得是因为王凝说的实在不要脸,还是惊讶于王凝的洞察力。 过了一阵,老人家才叹了叹:“道听途说的事情不可信。” “但不是道听途说来着。”王凝咧着嘴,看起来人畜无害,“早间时候杜大人来找过我,跟我说了这事,我心里不踏实……” 顿了顿,王凝没有从老人家脸上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表情,也不知该不该觉着难过。 “新任江宁知府都到了,这几日恐怕就要过来拜访老人家了。” “我一个黄土埋到脖颈的糟老头,人家哪有那闲情!” 王凝没有配合着老头笑,脸色严肃:“老人家啊,我不晓得你们打算做什么,但我不得不说一句,你们向来秉持的道统,难不成就要因为一些小插曲而变掉?”王凝额头锁成川字,脸色严肃,“你看我话都说不利索,你们指望我能成什么事?” “王韶会过来江宁,我大抵能猜到一些用意。”王凝看了过去,老人家脸色也终于严肃起来,手里不知何时拿起了放在书案上的古卷。 “齐家,就算官府不理会,我大抵也会想办法将他们挤出江宁,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的道理我还是晓得的。”王凝说到这里,竟又笑了起来,纯真无邪,“不过啊,八成齐家现在已经在琢磨着走王韶的门路了,我有点不放心。” 亲老头眯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混小子,事到如今反倒怕死了?当初待在杭州时候,都不见你这么叫屈过。” 王凝跟委屈,可怜巴巴的看了过去,“当初我叫屈您老人家也看不见啊。” 秦老摆了摆手,古卷在桌子上磕了磕,正色道:“这当中很多事扯到朝堂上了就不好说,不好理。老夫赋闲近八年,原本以为这个天下都已经忘掉了,奈何一日局中人,想要走脱就成了不可能之事。” “王韶昨儿个已经来看过我,为了三件事。其一,带来了朝廷启用老夫的文书,其二,为了齐家的事,其三……为了求证你的身份。” “说句真心话,老夫不在乎你到底是谁,就你这破性子,不见得会对那些事情有想法,本来也不在那个序列里,摊到头上的事情你都懒得做,更别说这有些事还轮不上你……” 老人家看了他一眼,跟着提醒道:“但你这么想,别人不见得会这么想,老夫不想探求你的过去,不过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你小子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应该已经明白了,不用老夫再多说。” “……既然你今日过来了,也省的老夫叫人喊你。”老人家坐正身子,“再又三五日,我将启程进京,这事权且还只有少数人知道,与我一道入京的,还有原左相吕相公,具体我们两个谁会留在京中,尚且还没有个定数……” “这并是说,老夫大抵会有两个结果,一者留京谋些差事,在其位谋其政,为这乱糟糟的天下做点什么……二者离京北上,往太原河间一带防御戎人……不管最终如何,对江宁肯定是护持不到了。” 老人家说到这里有些情绪低落,眼里却多了一抹亮色,“所以我上请掉了王韶过来,这是老夫欠你的。” 王凝叹了一声,苦笑道:“老人家啊,都一把年纪了,别操心那么多。” 秦老道:“你们这些小辈不争气,我这老不死的再不做点什么,这天下真就没救了。” 王凝没有接话:“总之,我确认我是安全的就行,至于老人家说的不争气……我想真到了那天,赶鸭子上架也得学着争气了……” 秦老没有说话,沉默了很长时间。 屋子里的檀香浓郁了些,王凝觉着脑袋有些昏沉,揉了揉太阳穴,他离开座位:“老人家檀香不好,明天我叫人给你送点好货来,那可是从天竺那边带过来的稀罕物……” 秦老笑着,送了他出来,到了院子里,那从梅花开着三两朵,看着有些孤独。 青石板上,不知道是不是老人玩性大发堆饿雪人,如今已经融了一半,乍一看天残地缺。 王凝转过身朝老人家摆摆手,而后凑近了些:“我在外流浪了十三年了,凉州府那边很不熟了,京兆府也很多年没有去过了……” 秦老抿着嘴笑,片刻后深吸一口气,说到:“有些人,只要他存在就足够了,至于别的,总有好事者乐意效劳……” 王凝摇摇头:“真搞不懂你们这群政治疯子……” “疯子么?”老人想了想,倒也贴切。 王凝走了出去,老人回了屋。 太阳在浓云之后,伸了个腰,圣洁的光芒散射下来…… 第366章 杀气三时作阵云(二) 王凝从秦宅出来,阳光已落到了城墙之下,些许的余晖映了过来,秦淮河上泛起一层金色涟漪。 这已经是神武三年了,他来到江宁兜兜转转已是好些日子,能够活下来果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秦老所言之事,他心里明白,王韶这一回调任说不定也有试探他的意思,不过今人非昔人,就算那层关系还在,很多东西已经无法言说了。 比起这些,他在意的还是这群老人私下到底在酝酿什么东西。 秦淮河上游船稀少,一切显得那般平静,绿柳轻絮,柔水诱人,一切事那么美好。 王凝很是迷恋。 难能的有这种惬意生活,到不能叫人破掉啊。 回了宅子,新一轮的拜访已经等候他很久了。 来人是江宁推官林兴荣。 王凝初见到的时候还是有些无奈,主客落座,重新上了茶水,他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林推官好生悠闲啊。” 林兴荣皮笑肉不笑,若不是抹不掉,他才懒得见眼前这“伪”君子,当下打了个哈哈:“林某这次是私人摆放,充当引路人。” 说到这里,王凝目光落在了旁边座位上的老人身上,先前进门时对方就开始打量他,眼神灼热叫他这老爷们都有些招架不住。 “这位是信任知府幕僚岑先生。” 王凝起身,做了一个小民见到官员的慌乱动作,一个劲道歉:“不知先生莅临,小民惶恐。” 这副做派太假,林兴荣面上讪善,岑先生见状眉头一皱,有些嫌弃。 老先生不是很明白为何王韶要让他打头阵,而且是来见这位名声并不是很好的商人。 “先生请坐,不知先生此来有什么吩咐?” 岑重道:“听闻王掌柜在江宁商场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老朽此来乃是下个帖子,明日东主在丰泽楼宴请江宁士绅,还请王掌柜务必前往。” “岑先生,能否露个风声?”王凝一脸贱兮兮的表情,看起来俨然一个小人得志的嘴脸。 岑重顿了顿,说到:“江宁是重镇,知府大人新官上任,总要跟诸位士绅见见面,有些话得先拿出来说说,大家好相与。” 说到这里,倒是骤然冷场下来,旁边林兴荣接了话头过去,说到:“按照惯例,应当是本地士绅宴请知府大人才是。” 岑重道:“大人初来乍到,不好叫诸位破费……” …… 闲话说的一阵,岑重起身告辞,林兴荣落在后面闲扯了两句,这才出门追着岑重而去。 王凝送走两人,不由疑惑,对于岑重这样的人突然拜访,他有很多猜测,但对方显然不想跟他过多浪费口舌,这次会面可谓可怜。 这背后他也就不可能完全揣测到王韶的意图,由此更看不明白那几个老人在想些什么? 自古传承的文化熏陶,几位老头又是当中大家,不至于做出什么有悖圣人学说的事情才是。 王凝想着可能只是自己想的多了。 …… 下午时候,身在江宁的几位主事掌柜都赶了过来,一个个面上免不得担忧。倒是吕融,这老头施施然往那里一坐,透着几分不怒自威。 王凝见状,并将视线落在了他身上。 云记三大掌柜中与他相熟的还是吕融,杜昱向来忙着北方的事情,可能因为地域影响,性子有些粗狂,与他不怎么说得话,陈宇英倒是说的上些话,就是某些时候骂起人来,王凝自己都害怕。 如此比较下来,吕胖子可爱多了。 王凝晓得众人心思,齐家的事情刚有个开头,这知府换了,背后牵扯的东西太多。 王凝招呼了吕融,问到:“吕掌柜有些想法?” 吕融搁下茶杯,脸上堆着笑,“但凭东家吩咐。” 王凝猜测吕胖子应该是有了什么好事,当下有些生气,这皮球踢得好。随即与众人道:“该做的事还是要做,大家不必担心,好不容易开了头,没有放下的道理。” “我晓得大家担心什么,近年来江宁也一直深受朝廷器重,有些人员上的变动也在情理之中,而且杜大人此去乃是因为西北军事需要,并不是外界流传的失了圣心……并是说适当时候他还是能给我们说说话的。” “大家有顾虑很正常,齐家这两天的动作我看在眼里,他们以为能蹦跶起来,我认为他们过分判断形势了。”王凝顿了顿,嘱咐道:“目前可以先收收线,稳一下,明日我见了那位先任知府老爷,再与诸位合计……” “……云记做到今天不容易,多少人跟着吃饭,王某不会让它败了,也希望诸位能够一如既往的给予支持……一个产业的发展,需要大家共同的努力,非我一人能够作为……” 安抚了半个多时辰,吃了茶水点心,说了几个半荤不素的段子,众人这才离去。 临走吕融倒被王凝叫了下来,板着脸问到:“你个老头有什么好事?一天乐呵着!” 吕融眯着眼,笑的有些讨好,跟着从袖子里摸出两块糖:“我那女儿生了娃,老头我当外公了……” 王凝白眼一翻:“瞧你那点出息。”说着接过糖来,“待会给小蓉儿吃,不过老头你可别当了外公就不管事,我可不会让你清闲的!” 吕融脸色一肃,“东家放心,老吕这几年跟着你得了许多好处,不会关键时候掉链子……” 王凝颔首:“抽空去李家看看。” “这个自然,说起来上次皇商的事情,李家一直想着感谢你的,不过后来杭州那边出事,这事倒是落了下来。” “各取所需罢了。”王凝说到,“有你这层关系,李家不至于拖后腿,不过李家那位二少爷还是要小心,必要时侯,我觉得可以交代李天缘分分家,不然迟早拖死……” 吕融郑重的点头,表示已经记在心里,两人再有说了些有的没的,吕融告辞离去。 王凝回了后院,将糖给了木蓉,随后找来了闵行知,商量明日赴宴的事情。 天光正好,春风抚绿,又是一片欣欣向荣之景,往日战火的痕迹似乎已经被时光消弭了。 第367章 杀气三时做阵云(三) 春风一阵接着一阵,吹皱了秦淮河水,新年落下的新雪随着化了痕迹,河岸杨柳装点了翠绿色,偶有行舟水上,来往匆忙,神武四年就这般进入了正轨。 临河的面馆里,王凝带着闵行知找了个靠窗位置,叫了两碗面,两碗粥,热气腾腾,吃相热闹。 时辰尚早,战火之后的江宁还没有完全苏醒过来,某一刻城外的阳光穿透城墙照了过来,城里的阴影一点点抹尽,总算觉察到了几分暖意。 一碗面哧溜哧溜下肚,主仆两人起身,满足的舒展了身子,付钱出寻着街去了。 “宴会这种场合,基本吃不饱的,我这让你安排下早饭,你倒好,就这么一碗面,一碗粥,难道我们真的穷的吃不起早饭了?” 王凝的抱怨声里,听不出多少认真的意味,闵行知随在其后,佯作委屈,说到:“东家可冤枉我了。” “我怎么就冤枉你了?”王凝停了下来,鼓着眼珠子瞪了回去,充满了“求知欲”。 “这事东家心里明白。” “明白?我明白个屁。”说到这里,王凝转了拍了拍微微隆起的肚子,近来得闲,身子已有几分发福,算算年纪,他今年已经二十四岁,也是到了正式步入了油腻中年的年纪了。心思转到这里,没有再纠结早餐的事情,转而问到,“昨儿让你买的东西怎么样了?” “都置办好了。只是东家,会不会太寒酸?对方怎么说也是个知府,那礼物是不是……” “够了。”王凝眉眼含笑,加上抚肚的动作,倒是有几分城外寺庙里弥勒佛的样子。 闵行知还是有些担心,向来吃不准这东家心思,他也就懒得再费心神。 两人走了一阵,已经到了约好的客栈,已经有些人在了,大多是江宁城里数得上号的商行东家,也有少数几位退在江宁养老的昔日官员,都是熟人了。 王凝进来,与他亲近的都往这边靠了过来,彼此有嫌隙的也都点头致意,王凝保持着先前的弥勒佛模样,倒叫众人多想了几分。 齐家这次出动的是管事的三老爷齐思鸣,这种场合齐玉龙这样的小辈身份不称,过来难免就失礼了。 王凝之前没有与齐思鸣碰过,这时候也是听了闵行知的悄悄话才认识,双方作为彼此圈子的领头人,倒要走动走动,他到底算个后辈,于是往那边走了过去。 厅堂里安静下来,齐思鸣身周的人都自觉往后退了半步。 “齐三爷,晚辈给你见礼了。” “贤侄客气了,方才老夫还与众位掌柜说起贤侄,这赶巧就到了。” “晚辈腿脚不利落,倒没有曹孟德快……” 齐思鸣愣了一下,象征性的笑了笑,“贤侄惯会说话,你我两家倒该好好走动走动……” “晚辈有空必然前往拜访……” 亲切的聊天场景很快被身后一道声音打断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年近半百的清瘦男子胯步而来,一身便衣,却是气度不凡。 王凝眼睛微眯,随即释然,毕竟许多年过去了啊。 来人正是新任知府王韶,在他背后跟着昨日上门的幕僚岑重。 王凝缩在人群背后,待众人客套完毕,王韶到了他跟前时,他没有先见礼,反倒是王韶先说了话。 “这位想必就是云记东家王凝了吧。”这话显然是与旁边岑重说过。 岑重出来接话:“正是。” 闵行知偷偷戳了王凝一下,王凝才回过神来,当下见礼,“小民王凝见过知府老爷。” 一本正经的恭敬模样倒叫众人一阵疑惑,某些与他有过节的心里不免鄙夷这种客气。 王凝见礼很认真,加之先前的呆样,落在旁人眼里自然认为他害怕新任知府。 王韶点点头,没有说什么,转而与众人说到:“都入席吧。” 众人落座,类似闵行知这样的“随从”自然没有资格入席,因此与王凝坐在一道的倒是平日里亲近的几位掌柜。 坐在左手边的是李记布行的掌柜李云朝,因为李天缘的关系,两人倒是亲近的喝起小酒,处在角落里的座位,对于那边传过来的话听的不甚清楚。知府老爷的话都淹没在前排的笑声里了。 王凝抓了把瓜子,细心的剥了,往李云朝面前的小碟子里放了一些。李云朝诧异之余,倒觉得有趣,轻声问到:“王掌柜以为这位知府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见个面,聊聊天,还能做什么?” “今日来的都是江宁各家商行的掌柜,恐怕有什么新的变革吧,不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嘛!” 王凝笑到:“烧火也不能乱烧,真要烧起来了可不好收拾,我觉着比起点火,这位大人恐怕是想借此机会扑火吧……西北正在打仗,需要银子,北方虽然谈下来了,岁币也要银子,这种节骨眼上,任谁都不好点火的。” “杜大人离开之前闹出来的风波,已经波及周围数个赋税之地,朝廷再不出来平复一下,今年恐怕又要死一批人……” “打仗就不说了,这几年黄河大水,一直念叨着修堤修堤,都过去这么些日子了,也没见修起来,今年的夏汛恐怕也不可控……” 李云朝听得面色凝重,王凝并打了个哈哈,笑到:“你我商人,不该讨论这些,到时候跟着给钱就是了,实在给不出,不也还有三尺白绫,死了也就见不到抄家惨状了……” 李云朝脸色更难看了,王凝举杯,严肃了几分,“李叔放心,一时半会儿烂不掉的,你我安心过日子便是。” 李云朝与王凝碰了杯,更没心思听那边在说什么了。 一场酒宴持续到深夜,王凝倒早早来了招偷梁换柱,自己先溜了,至于闵行知回来的时候心情不畅。 主仆两人缩在一起商量了一会,闵行知给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知府大人与齐家很亲近,恐怕日后云记的日子要难过了。” 王凝一想还真有这个可能,不过却没有什么实质的担忧,安抚道:“该做的咱们继续做,上面不是还是有个徐汇的嘛,到时候不行就走走这条路子……官大一级压死人,我看他王韶能蹦哒到哪去……” 闵行知一阵无语,只觉头疼,回去睡觉了。 王凝赏月无月,这也进屋睡觉去了。 第368章 杀气三时作阵云(四) 一片祥和,神武三年的正月就这样过去了。 二月二,龙抬头。 王凝一早醒来,妻子苏筱妍正在哄着哭闹的孩子,见他起身以为是吵到了他,抱着孩子朝他走了过来,“时辰尚早,相公再睡会。” 王凝摇摇头,从床上坐了起来,招呼妻子在床边坐了,接过哭闹的儿子,忧心道:“待会让大郎请个郎中回来,这孩子怕是身体不舒服,这段时间哭闹的有些不正常。” 苏筱妍点点头,“前几天就带去医馆看过了……”说着脸上担忧难隐,看着妻子眼里化不掉的担忧,王凝心里难受,拍了拍妻子肩膀,起床去了外面,吩咐去请大夫。 洗漱过后,王凝从妻子手里接过孩子,心里说不上来的难受,逗弄一阵,抱着孩子到了院子里,许是哭久了疲累,孩子趴在他身上睡了过去。 大夫很快请了过来,号脉之后没有立时说,倒是先写了些小孩子安神的药方,即时给王凝递了个眼神。 王凝心领神会,送着大夫出门。 到了门外,只有两人时,大夫悠悠叹道:“方才夫人在,有些话不好说。” 王凝心一沉:“大夫请说。” “也许是老夫误诊了。” 王凝多少已经明白过来,心一紧,不知当如何言语了。 “小公子早产,先天不足,老夫说句不该说的,恐怕……”老大夫没有说话,王凝却已经明白,双眼一红,险些抑制不住。 “有什么法子没有?” 老大夫摇摇头,“别处不知,老夫这里却无能为力,老夫方才的药方能适当减轻小公子的痛楚,叫他不至于太难受……” 话说到这份上,王凝没有再追问什么,封了问诊银子,送了大夫出门。 回身之际已经收拾好了心情,看不出什么异样来,大夫的药很快抓了来,木蓉亲自下去煎了,苏筱妍轻柔的喂了孩子喝下,小孩子总算安静的睡了过去。 王凝没有与苏筱妍说起大夫的话,与家里说了要去拜会秦老头之后,从后厨提了一坛子松花蛋出了门。 天气转暖,秦淮河边的棋摊已经摆了起来,杜贤入京后,秦老的棋友换了一茬,倒有几个是王凝不认得的。 王凝到了这边,秦老正与一老头对了半局,棋面上输赢已经能够预料,老头提子思衬许久,终究投子认输,秦老头赢下一局。 “……松花蛋?我看也就是市面上的咸鸭蛋吧,你这疲懒小子,没事多读几本书,何至于大好时光浪费在这等微末小道上!” “康老知道晚辈性子淡,读书是读不进去的,倒不如做点吃食,慰劳慰劳这张嘴。” “……” 这般说着,王凝去不远处茶棚借了碗碟筷子,从坛子里取了与众人。 “……这怎么看都是咸鸭蛋嘛。” 王凝笑了笑,“康老尝尝看,就算是咸鸭蛋,晚辈的也给别人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难不成你还能腌出一朵花来?” “还真就腌出一朵花给您老看看。” …… 吃食毕竟小道,众老尝过觉着味道不错,倒也舍得夸一夸,不免提点几句。 “你这后生啊,酒楼茶楼布庄做得风生水起,怎就静不下心里读读书?你看看这一身铜臭味,可惜了可惜了。” 王凝笑骂:“康老您这就不厚道了,哪有吃了人家东西,搁下筷子就数落的。” 康老头举起手,挥了挥筷子,“好叫你知道,老夫这还没放下筷子的。” 几个老头挤兑了一阵,满足了口腹之欲,做了一轮复盘,几个老头三言两语的解着棋,时间飞逝,已到了下午时候。 老头们各自离去,王凝帮着秦老收了摊子,随着老头回去。 “……有事找我?”秦老何等人物,第一眼就看出王凝反常,白天人多不方便询问,眼下倒不用避讳了。 “有事。”王凝认真起来,“去年我在杭州时,筱妍生了孩子,我先前知道不足月这件事,倒没想到后果会这么严重。” “出了什么事?” “年后孩子哭闹不止,请了不少大夫看过都没看出什么问题,今儿早上仁西医馆的大夫过来看了,倒是给了个说法……” “李回春?” “嗯。” “……”秦老顿了顿,“回家说吧。” 秦宅不远,小半会已经到了门口,都是熟人,倒没有什么讲究客套。厅堂里坐了,秦老吩咐上了茶,脸色也有些不好。 秦夫人从院子里摘了些能食用的水果进来,笑道:“年前使了你的法子,可是提前了好些日子吃到这些东西,待会带上一些回去。” 王凝起身接过,谢了老人家,答应了留饭后,秦夫人去厨房忙活,厅堂里气氛再又凝重起来。 “……说是早产,先天不足,结果不是很好,倒是开了些调理的药……” 秦老道:“明儿我去信京里,请杜公那里帮着问问,过几日,老夫安排你们进京。” 王凝颔首,笑的有些悲凉:“今儿过来就是和您老说说,这事堵在心里不能说实在不是滋味。” 秦老道:“这事是我错了,当时没有护好她们,不然不至于早产。” 王凝道:“人各有命,也许就该是这样吧。” “先别急着下定论,且再寻人瞧瞧,这天下能人多了去,总有法子。” “我晓得。” …… 说了一阵,秦老复又问了问别的事情,倒一如往常了。 王凝从秦宅离开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了下来,地上老长的影子显得甚是落魄。 回到家孩子已经睡去,妻子做着女红等他,见他回来,并比划着手里的小衣服与他看,王凝走了过来,将妻子揽入怀中,柔声道:“我对不起你。” 苏筱妍虽说疑惑,但感觉到丈夫身上流露出那种气息,竟不觉的眼圈一红。 …… 世事本无常,你我又皆是凡人呢。 孩子安静的睡在摇篮里,外间吵闹的春风抚过竹梢,伴随檐下清脆的风铃声传过来,烛火明灭,万般柔情。 “过一阵,我们去京里一趟吧。” “那里离北方更近呢!” “……” …… …… 第369章 杀气三时作阵云(终) 王凝看着妻子眼中隐藏极好的一抹小情绪,笑了起来,抬手刮了刮妻子鼻尖,说到:“娘子不乐意跟我一起去?” 苏筱妍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旁边摇篮里,眼里担忧再化不开,“我跟相公一起去。” 王凝颔首,“早些休息吧,这几日也受累了,我跟行知他们碰碰头,交代一下这边的事情,明天再见见吕陈二位掌柜,过几日随着进京的船一道上京去。” 苏筱妍没有再说什么,给摇篮里的孩子掖了掖被角,和衣睡下了。 王凝在床边坐了一会,像是哄孩子一般打了一阵拍子,不多时候等到苏筱妍睡了过去,他并出了门去。 院子里有多余的星光从云层后落了下来,他驻足檐下,心里确然难受不已。宅子里大家都已经睡下,倒没人过来打扰他。 五叔从屋顶上下来,到了他身后,看出他心情沉重,没有即时开口。王凝做了些许调整,转过身问到:“那边出事了?” “没有。” “……”王凝叹了一声,半晌吸了一口气,“苏州的事情暂且放放,收缩一下,我过几天打算进京一趟,这边得有人护着才行……齐家如果没有什么大动作,我们可以维持现状,如若他们做了什么,我们也应当争取最快速度给他拿下……”说到这里,王凝跟着提醒道,“王韶过来了,五叔你躲着点。” 五叔颔首,“公子不打算跟他亮明身份?” 王凝摇摇头,“我这身份都明摆着了,哪里还需要亮呢?” 五叔没有说话,情绪显然有些不高。 王凝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询问了几句关于苏州那边的事,五叔也并离开了。 月色如潮,王凝想着这几年发生的事,多多少少自己都牵扯进去,要说发挥着什么重大作用倒也没有,一切滚滚如烟,某些必然性并非是他的肩膀能够担得起。 转过头去看看,这一切都是从当初决意刺杀秦老头开始的吧。 后来遇见的众多人也就顺着这条线走下来。当然再往前,也可以说是因为被苏筱妍救了一命。 眼下齐家的事,苏州的事暂且都已经可以搁了下来,云记退出自守,料来对方也不会愚蠢到压过来,如此一来有着秦老头京里的关系,他这闲散富商的日子还能再过个几年,到时候攒好了一份家业,杭州那边的大船造好了,他也就携妻带子往海外去了。 如是想着,王凝并也觉着这一生不虚此行了。 至于北方压过来的大战,那些自有人去头疼了。 翌日一早,王凝一一与闵行知,陈宇英,吕融碰过面,说了他要进京的事,随即与众掌柜聊了聊当下云记的局势,做了些安排,大家呼着喝了一顿酒,这事也就定了下来。 再往后就是准备上京的事情了。 到了三月里,秦老安排的商船派人过来通知他出发的时间。 神武三年三月初九,江宁码头,宋就告别送行的众人,携妻带子,带着毛永清与木蓉,登上了去往京城的船。 这边刚安顿好,雍王爷的世子并过来拜访了。 一道进来的,还有秦淮河里半缕春风…… 最后的话 到了最后,两年的坚持只剩下一句“结束了呢” 今天应该是好日子,所有不好的事情我都选择在今天结束,然后明天是生日,大抵打算迎来一个新生,只是这个新生过于沉重! 这本书故事其实算不上完,只是两年的时间里断断续续,再写下去也与以前设定的相去甚远,所以干脆完结了吧。 后面的故事也许以后会作为一本新书发出来,权且就是这样了。 最后感谢创世平台,感谢编辑大大,感谢一众可爱的书友们,也感谢一下自己。 这段旅程就这样结束了! 今天去了同样的一个地方,只是当初第一眼看到了她,今天却只有被挡回来的视线! 故事也好,事故也好,关于过去,无论如何也不该只是当作与人说笑的笑话! 我爱这个世界,我爱她,我也该爱自己! 明天,生日快乐吧! 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