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七零舞丹青》 先放猫,再点火 三花抱着三花猫,推门进来道:“姐,我和虎子把大队长家草垛点了。” 唐昭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你俩挨揍没?虎子呢?” 三花淡定地捋着猫毛:“我点完就喊救火,虎子在那儿帮忙抬水呢,回头大队长还得表扬咱们。” 唐昭松了口气,“你俩为啥点草垛?” “还不是为了你。”三花白了她姐一眼:“今天下了工,虎子看见李知青和春妮往草垛里钻,我俩一商量,先放猫,后点火。你放心,刚烧起来就扑灭了,李知青怕被人发现,跑得比兔子还快。” 原来,这俩孩子是为了给自己报仇啊! 唐昭顾不上头疼,穿鞋下炕:“三花,咱去把虎子找回来。” 三花点点头:“姐,这几天来了新知青,有一个特别俊,你别盯着人家看。” 唐昭应了一声,心道:谁稀罕看知青,再俊还能有我们家太子爷俊? 这是唐昭第一次踏上大旺村的乡间路。她是大乾国右相嫡长女,护国大将军的外孙女,再有半年就会成为尊贵的太子妃。没想到太子回京之前,她在一次雅集上意外落水,成为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小村姑——唐大花。 唐大花亲妈早逝,亲爹唐建国是手艺匠人,两年前去省城后就再也没回来。有人说他赚钱后遇害,还有人说他又找了女人,干脆抛弃三个孩子,去更大的城市享福了。 不管什么原因,唐大花、唐三花和唐小虎成了没人管的孩子。后来,唐大花喜欢上知青李东来,她只有小学二年级文化,却非要跟人家学写诗,最后还真让她整出来一首。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自以为不错的作品被李东来拿到知青点传阅,遭受了好一番嘲笑,最后全村的孩子都会背了。唐大花忍不下这口气,跟别人对骂的时候失足落水,结果让唐昭穿了过来。 唐昭躺了三天,看着破破烂烂的房,斑驳掉渣的墙,镜中黑不溜秋的脸,还有咽不下去的粗粮,想死回去的心都有。 通过大花的记忆以及墙上看不太懂的报纸,她对这个世界有了大致了解,清楚自己处在什么环境。她的世界里不再有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也没有曲水流觞、诗词歌赋,只有下地干活挣工分;当下的目标也不再是嫁给太子殿下,而是有衣服穿有饭吃。 这几天,同样黑不溜秋的三花、豁着小牙的小虎子轮流看着她,以为她落水是寻短见,怕她想不开干傻事。这会儿俩小孩为了报复李知青连草垛都点了,她再也不能袖手旁观。 此时,火早已熄灭,看热闹的人也都散去。村里的臭孩子们啃着苞米在土墙上坐了一排,瞧见姐妹俩过来,扯着嗓子齐刷刷地背: “你从砬子上滚下来, 胳膊腿儿都卡秃噜皮了, 我帮你上药, 再给你缝俩大补丁。 啊—— 李知青, 这就是我们的革命友情……” 这正是唐大花写给李东来的那首诗。 “闭嘴!”三花当时就炸了,怕姐姐再受刺激,捡起一块砖头作势要扔,熊孩子们纷纷从墙头跳下来,当即作鸟兽散。 二狗子跑出好远又回来做了个鬼脸:“冲俺们喊有啥用,李知青都把你家虎子抓到知青点了。” 三花一听撒腿就跑,手里砖头不仅没丢下,又多捡了一根棍子。 知青点围了好些人,大旺村村长兼大队长唐耀祖正在问话,虎子衣领被李东来揪着,瞪着眼一脸不服。这孩子特别犟,管你怎么问怎么推搡,就是一个字不说。 “他姐来了!”春妮嗓门可大了,生怕别人听不清:“唐大花!你为啥让你弟放火?” 呦,这是想先声夺人啊。 唐昭慢悠悠走到众人面前,朝屋檐下的长板凳扫了一眼,三花愣了半秒钟,突然明白了,走过去掇过凳子给她姐搬了来。 “谁说是我家虎子点的火?”唐昭稳稳当当坐下,姿态优雅却气场十足。虎子挣开李知青蹬蹬蹬跑来,接过三花递来的武器,俩人一左一右在唐昭身后站着,一人举砖头,一人拎长棍。 村民和知青都看懵了,这姐仨穿得跟小要饭似的,怎么还耀武扬威的?不是他家孩子放的火吗?犯了错误怎么还理直气壮的呢? 春妮尖声高喊:“你还像个社员吗?你这是山大王啊,迟早长成二流子!你们、你们毁坏人民公社财产还有理了?!” 唐昭微微一笑,不徐不缓地问:“你凭什么说是我弟弟点火?你亲眼所见?” “对!我亲眼看见的!” “春妮,你让李东来说!”大队长唐耀祖看不下去了,李知青指认虎子点草垛,自己闺女搁这儿蹦跶啥?李东来前几天不还跟大花腻歪着么?俩人不还写诗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春妮上蹿下跳的,她是不是傻? 李东来站了出来:“是虎子点的火,我亲眼看见的。” 唐昭噙着笑,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瘦津津的,个子也没多高,长相只能说清秀。这人心眼儿多会说话,下地干活的时候常把大姑娘小媳妇逗得咯咯直笑。 唐昭一番审视,带着轻蔑、鄙夷和不屑一顾。李东来不由后退半步,眼前明明是唐大花,可说不出哪里不一样,让他心里有一丢丢打怵。 唐昭慢悠悠地问:“既然你这么肯定,那你说说看,我家虎子是拿什么点的?” “当然是用火柴点的。” “呵,”唐昭轻笑:“我家这么穷,哪儿有火柴?” “这事儿我给作证。”木匠媳妇赵婶站出来,“大花家炉子灭了,火都得从我家引,真没火柴。” 春妮急了:“几根火柴算个啥?一准儿是虎子从知青点儿偷的。” 唐昭冷笑:“这种事也能无中生有?” “他连鸡蛋都偷过,还差这几根火柴?” 唐昭不跟她掰扯这个,问道:“你跟李知青都指认我家虎子,确定看清楚了?” 春妮大声道:“我就在那儿,怎么着吧!”说完突然反应过来,脸腾地红了。 晚了,村民们已经开始议论:跑草垛垛那儿干啥呀?谁不知道那地方不是个好地方。李知青是不是也在草垛?他跟春妮啥关系? 大队长唐耀祖气冲冲踹了春妮一脚:“你瞎叭叭什么,要实事求是知道不?赶紧滚家去!” 春妮不肯滚,却也吓得不敢说话了。唐耀祖把烟袋锅点上,深深吸了一大口,剩下的火柴塞到虎子手里,这才说:“李知青,你指定看错了,虎子点了我家草垛再喊人灭火,这不是有病吗!”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都散了都散了,看热闹一个顶俩,一看就是今天没累着。” 人群渐渐散去,春妮也被唐耀祖催着回家,她看了眼唐昭,可不甘心了:“搁这儿拿五做六的,当你自己是千金大小姐呢?” 唐昭微笑:“说对了,我的确是名门闺秀。” “也不怕别人笑死,闺秀就你这样啊?身上一堆大补丁,黑得跟煤球似的,还学人家作诗?写的那叫啥玩意,也不觉得丢人!” 唐昭笑道:“我写的是李知青摔倒后社员的革命友情,不丢人呀。那天你帮李知青干活,他不是也摔了吗?我帮你也写一首!” 她才不管春妮愿不愿意,按唐大花的格式作了一首: “你从苞米地里摔出去, 镰刀飞起来, 削掉了一撮头发, 我帮你拔毛助长, 也不嫌你不会干活。 啊—— 李知青, 这就是我们的革命友情!” “啊啊啊——!”春妮尖叫:“唐大花!你看看你内样儿!别人下田你就在家躺着,全村数你最懒!不止懒,你还馋,你还丑!” 唐耀祖眼睛立马瞪起来,暴躁的春妮被她姐拉走。唐昭才不生气,只是心里暗笑:就这点儿战斗力,都赶不上我们家庶妹一个脚后跟。 村民都走了,知青们也开始做晚饭。唐昭把俩小孩手里的砖头和棍子都扔了,唐耀祖站在后面开腔:“大花,我有话问你。” 唐昭让弟弟妹妹先回家,跟着大队长在知青点水井边坐下,不等对方问,自己先坦白:“叔,我得跟你承认错误,草垛子确实是我家虎子点的。但是吧,这里面有个缘由。虎子看见李知青带春妮钻草垛,怕春妮吃亏,又怕打不过他,才想了这么个主意。叔,我当着大伙儿也不能说啊,又不是啥好事。” 唐耀祖想问的就是这个,本来他就觉得这里面有事情,现在更是半点不怀疑:“兔崽子,春妮名声差点儿毁了。” “嗯!那李东来就没安好心,一肚子坏水,但是这事不能叫别人知道,你还没法揍他。” 唐耀祖的烟袋锅在井沿儿上磕得梆梆直响:“明天就安排他最不想干的活,来日方长,迟早打折他两条腿。” 唐昭点点头,又道:“叔,你家春妮胆子也太大了。” “我现在就回去打折她腿!大花,你有啥事儿就跟叔说,叔一准儿给你办。” 那……还真有一件,“叔,我们的名字能改吧?我爸以前说过,我们几个名字取得太随便了。” “多大点儿事儿!你回头把名儿写好找我。” 唐昭点了点头:“我还想再请两天假。” “行,你掉水里得多养两天,在家好好歇着。” “叔,谢谢啦,这两年都是你照应我们姐弟,要不我们连口饭都吃不上。” “你这孩子,今天说话咋还文绉绉的。”唐耀祖站起身:“以后还得这样袄,这多文明。”说完拍拍身上的土,拎着烟袋锅走了。 唐昭正要回去,就听有人大声喊:“唐大花,你跟村长说什么了?你是不是忽悠人家了?” 呦,李东来。 唐昭笑道:“李知青,你要骗人家闺女,我还不能提个醒?哎呀,你瞧我,自从学了作诗,就文思泉涌的,这会儿就冒出来一首: 你带着队里闺女钻草垛, 让猫给挠了, 我报告了大队长, 还帮你把草垛点了。 啊—— 李知青, 这就是我们的革命友情!” 说完哈哈笑出声,现代诗可真好,不用考虑平仄和韵角,诗人们都拥有自由的灵魂。 “李东来,”唐昭敛了笑意,眼底尽是锐气锋芒:“猫是我放的,火也是我点的,你能把我怎么着?” “你……你怎么变成这样!”李东来瞪着眼,满脸都是控诉。她咋就不含情脉脉了呢?咋就一脸厌恶了呢?落水也不是我推的,笑话她写诗的又不止我一个…… 他正要说话,突然神色一滞:“谁在那儿?” 拐角处绕出个人来,穿着白色的确良衬衫,绿色军裤,身姿优雅,修长挺拔。那人五官俊美,一双眼明澈通透,又带着超乎年龄的沉稳,当真是龙章凤姿,俊美无俦。 唐昭瞪大了眼,震惊得无以复加,殿下!你怎么也来了?! ※※※※※※※※※※※※※※※※※※※※ 新人新书,请多关照!来人来函,一律欢迎~ 注:指定=肯定 唐辣椒和唐大蒜 “我说刚才怎么没瞧见你,原来躲起来梳洗打扮了。”李东来看着对方那身衣裳,心里挺不是滋味,话也说得酸溜溜:“你们今天第一次下田,不太了解情况。其实用不着洗这么勤,现在洗完晚上照样一身汗。再说了沈晏清,你收拾得再好,看你的也都是村里的姑娘,你说是不是?” 沈晏清!!!这是殿下的名字啊!唐昭眼睛又亮了几分,定定地望着对面的英俊男子,盼着他能认出自己。 沈晏清皱了皱眉,对面这女娃子眼神也太热切了,有点受不了。还有这阴阳怪气的李东来,更让人浑身不舒服。 今天新知青第一次下田劳动,他回来后一身是汗,简单洗了洗又换了身衣服。前院查草垛着火的事儿,他觉着无趣,就跑到水井后头看书,没想到依然躲不了清静。 眼前这姑娘脸虽黑,眼睛却亮,人也精得跟猴似的。她在村长面前一套,在李知青面前又是一套,唱念做打浑身是戏。 见沈晏清打量自己,唐昭心里燃起了希望:“殿……我是唐昭啊。” “切,”李东来嗤笑:“写诗写上|瘾了怎么着?还给自己取了个笔名!晏清,你别听她的,她叫唐大花,就是写‘卡秃噜皮’那个。” 沈晏清唇角噙出一抹笑,朝唐昭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走了。 没认出来? 他不是殿下? 还是殿下不记得唐昭? 唐昭正纠结呢,就听李东来从鼻子里又哼出一声:“你又盯上他了?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啥样。” 唐昭便低头看自己:鞋破破烂烂的,还顶出一个脚趾头,膝盖上俩大补丁,衣服旧得看不出原本颜色,她又想起自己黑不溜秋的脸…… 别说殿下了,亲娘都认不出来! 李东来见唐昭低头,以为打击到了她,心里舒坦了。她穷、她黑、她没人撑腰、也没有光明的未来,所以他的目标从来不在她身上。但是,姑娘的倾慕谁会嫌少呢?她能帮忙干活,还能满足虚荣心,如今她盯着别人看,还把自己跟唐春妮的事儿捅了出去,他决定,再也不给她好脸色。 沈晏清早已没了影,唐昭这才缓过神来,凶巴巴瞪了李东来一眼:“我爱盯谁就盯谁,反正不盯你!”走了几步顿住脚,用大旺村“方言”又补了一刀:“你长得太磕碜了!” 从知青点儿出来,鸟鸣婉转,炊烟四起,田里一片翠色。唐昭沿着乡间路往回走,这一路看了又看,发现只有大队长家盖了砖瓦房,在一片土坯房里显得格外气派。 唐昭开始怀念自己在相府的小院,也担心起自己的爹娘,怕自己不见了,他们会伤心难过。她叹口气,或许这就是场修行,或许等一切圆满就可以回去。 虽然不知道会在这里多久,但是占了人家唐大花的身体,就得为唐家负责。把每一天都过好,把两个小孩儿养好。 她又想起沈晏清,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殿下。目前不敢冒认,不过以后遇见了,少不得要试探一番。 不知不觉来到自家门前,隔壁木匠家大门突然开了,三花端着一根着火的木头从里面跑出来,“姐,咱家灶台火又灭了,赵婶帮咱引的火。” “虎子呢?今天村长不是给他半盒火柴?” “别提了,早跑没影了。” 三花回家烧火做饭,木匠家赵婶走出来,塞给唐昭一盒新火柴:“花啊,拿去用吧。” 唐昭当然不能要,赵婶笑道:“拿着吧,别因为点火来回跑,让火燎一下可不得了。” 唐昭赶忙称谢,火柴在当下是紧俏物品,都凭本供应,她现在什么都没有,即便是两分钱的火柴也买不上啊。 “咦?”唐昭看着手里的火柴盒,觉得奇怪:“怎么跟村长用的不一样?这盒子上面带花的。” “村长用的是市火柴厂产的,上面就印了‘咏梅’两个字,带花的是邻省产的。供销社一来货,大伙儿都先抢印花的这种。” 唐昭点了点头,摩挲着手里的火柴盒,若有所思。 她刚进家门,三花就把她往屋里赶:“姐,你回屋躺着,我一会儿就整好了。” 唐昭真回屋了,生火烧炉子做饭……真不会。 她心里蛮愧疚的,祖母曾跟自己说,以后不仅要母仪天下,还要心怀悲悯。可现在呢,让人接济还让十二岁的妹妹做饭,真是愧对祖母的教诲! 嗯,给我一盒火柴,我以后要还人家十盒,三花给我做饭,我以后就让她吃香的喝辣的。 正想着,小虎子从外面跑了回来:“姐,我把俩死耗子塞在李东来枕头底下,晚上臭死他!” “快洗手!”唐昭一听就受不了,那一双小脏手刚跟耗子亲密接触过,还往衣服上蹭! 虎子呲着小豁牙冲他姐一笑,蹬蹬蹬跑出去,让三花舀了一瓢水浇手上。唐昭觉得头疼,家里也没块胰子,能洗干净都怪了,赶紧过去舀水让他多洗几次。 姐弟三个喝了稀溜溜的糙米粥,唐昭和小虎压水井,让三花烧了一大锅水,然后洗澡洗头洗衣服。他们没胰子没洗头粉的,也就是把头发衣服过一遍水,把汗味儿洗掉。 一切收拾停当,三人坐在炕上唠嗑。 唐昭道:“虎子,你跟我说实话,今天拿什么点的草垛?” “火柴啊,二狗子孝敬我的,盒里就剩一根了,正好火烧李东来。姐,咱家缺啥你跟我说,我去揍二狗子,让他孝敬我。” 这孩子都跟谁学的?! 唐昭试着跟他讲道理:“虎子你看,你跟二狗都只有八岁,就算他愿意‘孝敬’,他这么小,能给你什么好的?” “有好的!”虎子大声说:“给过我鸡蛋呢。” 三花白了他一眼:“还好意思说,一个蛋,落个小偷的名声,挨了顿揍,还让二狗他妈数落半年多。” 唐昭一声叹息,又问:“二狗给你的蛋,你吃的时候理直气壮吗?” “不太壮,”虎子挠挠头:“太香了,没来得及给你俩分就咽下去了。” 唐昭有些头疼,“咱家以后的蛋自己挣,好不?” 虎子学着大人模样叹了口气:“怎么挣?你俩一天才几个工分?咱仨能吃饱都不错了,哪有蛋?” 唐昭捏了捏拳头:“姐争取明天就给你买蛋。” “真的?”虎子的眼睛唰地亮了,凑过来大声说:“要是咱家有蛋,我才不吃别人的!” 唐昭点了点头,又看看三花:“三花啊,以后不拎砖头行不?” “不行。”三花摇头:“大队长说咱们没人管,得自己立起来,我不能让你俩受欺负!” 虎子使劲儿点头:“我也不让你俩受欺负。” 唐昭眼睛一热:“那好,我就负责让你们吃饱穿暖有学上。” “上不了,一个人得三块钱呢,咱家现在连五毛都没有。”虎子沮丧极了,趴在炕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猫尾巴。 “我明天去市里一趟,我给你们挣学费!” 三花欢呼一声,想了想却说:“我不想念书,要是真能挣出来,让虎子去念,我那份留着买粮食。” 虎子摇头:“不用,赵婶说了,咱家好歹有个土坯房,我以后怎么也能娶上媳妇。让二姐念书,我不念。” 唐昭鼻子一酸,他俩才多大啊! “都念,咱家以后都能识文断字,谁都不落下。” 三花点点头,不知怎么就信了。她觉着姐姐这几天有点不一样,用大人的话说,以前是扶不上墙的泥,现在说的话却是让人信服的。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儿来:“姐,你今天为啥不告诉大伙春妮钻了草垛子?” 唐昭笑笑:“我虽然不喜欢春妮,可我觉着李东来更不是东西,咱们应该站在大旺村这边,对不?可惜春妮自己脑子不灵光,非要抢着跳出来,让她这么一折腾,事情也抖落得差不多了。” 三花气道:“春妮还骂你懒骂你馋呢,要不是她爸在,我肯定揍她。” “别生气,这会儿她爸正揍她呢。” 虎子笑得嘎嘎的,笑够了又开始担心:“姐,你不去跳河了吧?” 唐昭心里叹息一声,替大花说:“我那天不是跳河,是不小心滑下去的,我是你们俩的靠山,怎么可能干傻事儿?” 俩小孩儿终于放心,唐昭揉揉虎子的脑袋瓜,“我觉得大花、三花、小虎子只能当小名儿,打算给咱仨取大名,你们俩想叫什么?” 虎子大声说:“我要叫唐耀祖!” 三花噗嗤一声笑了:“那是大队长的名。” “我就想当大队长,长大以后还拿二狗子的孝敬。” 唐昭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抬手给虎子一个爆栗:“再想一个,不许叫唐耀祖。” 虎子趴在炕上冥思苦想,三花靠在她姐身上,小声问:“姐,你想叫啥?” “叫我……该叫的名字——唐昭。” “昭是啥意思?” “就是太阳的光。” 三花啪地一拍大腿:“那就叫唐太阳得了呗,我叫唐月亮!” 虎子马上接茬:“那我叫唐星星。” 唐昭扶额:“再想,好好想。” 三花想得挺认真的:“都说我是小辣椒,那我就叫唐辣椒。” 虎子笑得直拍巴掌:“好好好!我唐大蒜!” 唐昭叹了口气,真不能指望他俩啊! “这样吧,你们都跟我一样用日字旁。三花就叫唐暖,虎子就叫唐曜,咱们家以后把日子过得暖融融的,好不?” “行行行,姐说啥就是啥!从今天起,我就是春丰市丰盛县大旺村唐曜!跟大队长就差一个字儿!” 哈哈哈,三人笑倒在炕上,肚子都笑疼了。 闹够了,虎子和三花很快睡熟,唐昭拿着弟弟揣回来的火柴陷入沉思。这盒火柴是大队长给的,没有画图案,正面只有“咏梅”两个大字,翻过来,背面印着“春丰火柴厂”。 她扭头望向背后,贴墙的报纸上有伟人的词——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 马上就出门挣钱了哈~~ 来呀,擦火花 唐昭决定明天进城,至于具体做什么,她心里早已有了计较,只是有些细节搞不清楚,也不知道该找谁问。 找大队长?算了,这个时候应该正在家揍闺女呢! 想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去知青点儿碰碰运气,毕竟知青都多上了几年学,应该比村里的人有见识。 她悄悄推门出去,外面黑漆麻乌的,社员累了一天都睡了。田埂上间或传来几声蛙叫,村里的狗你“嗷”两声,我“嗷”一声,隔空吵着架。 知青点一片安静,只有小仓库透出光来。唐昭朝光源望去,只见半扇窗子开着,灯火微微跳动,映出青年好看的侧脸。 呦,我家太子爷看书呢。 沈晏清正在挑灯夜读,听见院里有动静,循声望去,姑娘踏着月色而来,手里还拎着根棍子。 大约是月夜太过静谧,她目光柔柔的,并不似白天那般锐利。 “怎么开着窗?你不怕有蚊子啊?”她隔着窗问他,眼睛晶晶亮。 “点着蚊香呢。”他态度温和,问道:“有事情?” “嗯。”她点点头,托着两个火柴盒举到他眼前:“我想问问这上面的印花。” “这是火花,每个厂的都不一样,有人喜欢搜集这个。” “哦,那这东西是怎么印上去的?我知道古时候有套色木刻,若这种也是刻出来的,就有些麻烦。” “现在的印刷厂,设备和工艺都更先进。”沈晏清耐心给她解释:“具体如何操作我不是太清楚,不过这上面的迎春花应该有原画,火柴厂选了图交给印刷厂,他们自然有办法转印。” 怕她不懂,他又从书页里拿出张厚纸片:“你看,这上面是京市,原本是摄影师拍的照片,印刷后就成了很多明信片。照片、画作、书法,这些都是可以印的。” 唐昭接过明信片,呆呆看了半晌,喃喃道:“这宫里我去过的。” 他呼吸一滞,说话的语气却毫无波动:“嗯,不管是谁,到京市都会去故宫看看。” 唐昭抬头望着他,他神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他真的不是太子殿下么? “迎春花能印在盒上,说明世人仍爱丹青,只是不知市价几何?” “十年前,知名书画家的写意画作大概是一百左右一幅。如今,也该差不多的。” 她想了想,又道:“我的名字是唐昭,不是招手的招,是昭昭日月的昭。” 他点点头:“唐昭,我记下了。” 听到自己名字也没反应?唐昭不甘心,追问:“人都是有字的,你有字吗?” 他笑笑:“没有,我没有字。” “裕之,你觉得怎么样?沈晏清,字裕之,愿天下海清河晏,愿万民衣物丰裕,你说这个字好不好?” 他似乎有些恍然,半晌后轻轻点头:“很好,谢谢你。” 唐昭有些泄气:“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行吧,我先回去了。” “月黑风高的,就这么回去?” “对啊,我就这么来的,要不你送我?” 沈晏清无奈地摇摇头,从军用书包里拿出手电筒递出窗外:“田埂上黑,你拿着。” 唐昭可不跟他客气,说了声谢拿上手电就走,没走几步脚步顿住:“对了,你晚上睡觉不挨着李东来吧?” “我跟他不住一个屋。” “那就行,你以后都离他远点儿,他那被褥,指不定蹦出什么呢。” 知道印刷厂可以印制画稿,唐昭心里便有底了。第二天她早早爬起来,从枕头里翻出个旧手帕,里面是一小堆钢镚,数了数,一共四毛钱——这是他们姐弟的全部家当。 她跟三花说了一声,揣了半个地瓜,跑去大队部开了介绍信,又坐上村里去县城运货的马车。 车板子上十几个麻袋整齐地码在中间,乡亲们挨挨挤挤坐在两边,乡下的路坑坑洼洼,颠得浑身都疼,有风吹过时,还会从前边传来马粪味儿。 唐昭没吃过这苦,真有些受不住。她想起小时候外祖讲过的戍边故事,大将军也会跟士兵们一样经受风吹日晒,战事吃紧时也曾三餐不继,甚至吃过爱马,啃过草皮。 不俗的身世给了她眼界,她知道如何享受,也学会坚忍和审时度势。眼下这些,她都可以忍。 不过,这脸可不能再晒了! 在全车人的目光下,唐昭抖出个带补丁的包袱皮,慢悠悠遮在头上挡阳光。车上的婶子们笑得不行,都拿她打趣:“大花也太金贵了,连太阳都晒不得了。” 唐昭笑眯眯回应:“婶子的脸白,不怕太阳晒,我黑得掉地上都找不着,不敢再黑了。” 众人大笑,又有人说:“大花以前不爱吱声,现在挺好,挺会唠嗑的。” 唐昭笑道:“我不光会唠嗑,我还会作诗呢。” 哈哈哈,大伙笑得更响,马车上几个熊孩子又开始背:“你从砬子上滚下来……” 啪,鞭子甩得脆生生响,就这么一路笑着到了县城。 县里有通往春丰市区的大客车,唐昭一看见这大家伙就兴奋得不行,铁皮的啊!会跑啊!比木牛流马还厉害!连唐大花都没坐过! 她交了五分钱上车,就坐在司机后头,盯着人家师傅看了一路。太神奇了,中间那个大圈圈转吧转吧就开走了,后面扬起老大的土,比狩猎时马匹扬得尘土还要高! 她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有很多新鲜未知的东西,在这些事物面前,相府闺秀也不过是个土包子。 汽车跑了两个小时才到春丰市,唐昭吃了从家带的地瓜,问清楚去火柴厂的路。这回可没有交通工具了,就这么一路走一路打听,还真让她找到了春丰市火柴厂。 “干啥的?!”看门大爷嗓门不小。 唐昭笑眯眯回答:“我找你们管事的。” “你谁啊?” “我来讨论一下咱们厂的火花,我有办法让咏梅牌火柴卖过邻省迎春花。” 大爷打量着眼前的姑娘,显然不信。说来也巧,刚好有个年轻人推着自行车从外面走进来:“呦,大爷,您唠嗑呢?” “对,抓住个来擦火花的。” “大爷,咱们厂要保证安全生产,防火是第一要务,这火不能随便擦。”青年人姓张,是新来的厂长秘书,文笔不错,刚入社会还不那么圆滑,保留着热心和热忱。他笑着问:“姑娘,你有啥事?” 唐昭大大方方把自己想法说了,小张将信将疑,但直觉告诉他,这事必须知会孙厂长,万一她的主意管用,战胜邻省的火柴那该多开心! “你在这儿等着,我去跟厂长说一声。” 没多久,孙厂长拧着眉到了门卫室,他是个魁梧的汉子,声音极其洪亮:“她能有主意?小张你就忽悠我吧!” 唐昭也不废话,将两个火柴盒放在桌上:“咱们厂的咏梅牌火柴卖不过邻省的迎春花?这怎么可能!咱们厂的质量比他们好多了!” “可不是咋滴!”孙厂长一脸憋屈,马上打开了话匣子:“咱们春丰市有林区,火柴杆质量都杠杠滴,肯定不能一划就折。你看他们迎春花的火柴杆,比咱们细一圈呢,我就纳闷了,怎么就卖不过他们呢!” “孙厂长,我帮你找到原因了。你看看这俩盒子,能看出什么不?” “这能看出啥呀,不都一样吗,都是个壳子。” 小张赶紧提醒:“厂长,人家这盒子上面有迎春花。” 孙厂长看清楚之后哈哈大笑:“这么一看,我确实不太细腻。” 小张赶紧溜缝:“可是您工作上大刀阔斧,干劲儿十足啊!” 孙厂长被拍得挺舒服,问唐昭:“他们的火柴盒上多几朵花,就能比我们先卖光?” “我给您打个比方吧,”唐昭道:“古时候姑娘们去买首饰,是选雕刻精致的,还是光秃秃的簪子?” 孙厂长想了想:“那得看她有没有钱。” 唐昭咬牙,这人怎么跟说相声似的。 “我是说,钱财充裕的情况下,是不是要挑好看的买?” “那必须滴!我给我闺女买头绳,就买最红滴!” 唐昭一摊手:“这不就得了,都卖两分钱,肯定要挑好看的啊。我听说有人喜欢收集火花,要是我,迎春花这样的一定多买几盒放在最中间,没事儿就拿出来欣赏欣赏,咏梅牌的么,攒一个就够用了。” 孙厂长不乐意了:“咏梅就不用拿出来欣赏?” 唐昭还是很给他面子的:“大概也会赏那么一两次,不过火柴盒上就两个字,也看不出花来呀。” “明白了,咱也得印上花!咱是咏梅牌,就印梅花!但现在的问题是,我上哪儿找人整梅花呢?小张,你回头打听打听,咱们市有没有擅长画梅的。” 唐昭笑道:“孙厂长,其实我这次就是来卖画的。” 孙厂长的眼睛立马亮了:“你能整梅花?” “我这就整一个,你看看行不行!” “赶快整,我看看画得咋样。”孙厂长雷厉风行,带着唐昭进厂,直奔他的办公室。老孙大手一挥,瞬间把办公桌收拾出一块地方:“整吧!” 唐昭看了看对方:“呃……让我拿手刨啊?孙厂长,我需要文房四宝!” “我没有文房四宝呀,诶你这小姑娘,你来卖画,自己不准备笔和纸?” “我确实应该备上,但是我穷啊!身上就几毛钱,也没有票,人家供销社也不卖给我。再说了,你们这么大个工厂,连个毛笔都没有?” 老孙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是啊,这么大地皮,怎么还找不出毛笔来? 小张被派出去找笔墨,这小伙子是个利索人,没多大工夫拿了一疙瘩墨块和一支毛笔回来。唐昭看得直皱眉,本闺秀用得都是最好的管城子、一两黄金才换一两的松烟墨锭,何尝用过秃毛笔和这种臭墨! 孙厂长铺开一张报纸:“就在这上画吧,简陋了点儿,能行吧?” 这是简陋了“点儿”吗?唐昭忍了好几忍才没拍桌子走人,咬牙道:“必须行!” 已见风姿美 唐昭不再多想,即便是末等材料,她也认真润笔研墨。笔尖蘸了墨汁,在纸上皴擦点染,不多时,一株墨梅跃然纸上,枝干劲秀,风姿俊美。 孙厂长从来没见过这种操作,都看傻了,他摸了摸脑袋:“我也看不出个啥,我觉得还凑合。” 唐昭撂下笔:“您要是觉得行,我一会儿就画幅红梅。到时候两个厂的火柴摆在一起,第一眼肯定看到咱们的。” 这话孙厂长爱听:“嗯,画红的!”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是要印到火柴盒上的,是门面,可不能用这笔墨。” “行,让小张去买好的!” 话说到这份儿上,也该谈点儿实际的了,唐昭大大方方说:“我画一幅写意,不敢说最好,也是名师指点刻苦练习过的。红梅我精心画,意境和形态都拿得出手就是了。我也不跟您多要,一百块钱就行。” “一百块!”孙厂长声音直接升了两个八度:“这还没多要?我寻思给你一个月工资足够了!你问问小张,他才挣二十多,你拿笔随便刷吧刷吧,就跟我要一百?” 唐昭笑笑:“那我退一步,八十也行,但是得多给我点儿票。粮票、肉票、布票、工业券,我什么票都缺,什么票都要。” “这叫退一步?你不仅没退步你还前进了!” 唐昭暗忖:要多了?按殿下说的标准也没多要啊,难不成自己太没名气,价码上不去? 这时,就听有人在外面大声说:“小张!你不是要用毛笔吗?我都告诉你在笔帘里,你也没拿走啊?” 话音刚落,火柴厂工会冯主席推门进来。老冯穿着灰色列宁服,头发花白,戴了副厚厚的眼镜。他看见桌上的墨梅,使劲儿把眼镜往上推了推,拿着报纸的手都在抖:“我滴个天,这梅花哪儿来的?” 孙厂长道:“先别管哪来的,老冯,你看看行不行?” 冯主席平时喜欢练书法,对国画也有点小研究,他左看右看,还掏出口袋里的放大镜看,最后摇摇头说:“这墨梅不行啊。” 唐昭一听,得,都是些不识货的。 她心下思量:孙厂长本来就不想给那么多钱,老冯又说不行,这事儿十有八九成不了。她决定不在火柴厂浪费时间,这就去赶回程的大客车,一想到车票还要花去五分钱,可心疼了。 唐昭倒也没多沮丧,此路不通再找路就是。既然迎春花可以印在火柴盒上,就不愁自己的画没人要,总有识货的人会买。 她拿定主意正要告辞,就见冯主席捧起报纸,对着画感慨:“这墨梅傲雪凌霜,很有风骨啊!” 唐昭忍不住问:“既然有风骨,为什么说画不行?” “是不行啊!你看这运笔,这墨色,可不是一天两天练成的。这么好的墨梅怎么能画在破报纸上呢?!白瞎了!!暴殄天物!!!哪个没文化缺心眼出的主意?脑袋是不是让驴踢了?” 孙厂长:“……” 他也不敢说自己就是那个缺心眼儿的,问道:“这样的梅花比得过邻省的迎春花不?” 冯主席切了一声:“迎春花也敢拿出来比?老孙,你抓生产还行,审美是真不太行。” 孙厂长虽然不懂欣赏,但只要觉得值,便不在乎那百八的。他知道老冯靠谱,当即拍板:“那就这么定了,按你说的给八十,外加粮票布票肉票工业券。你给我们好好画一张,我一会儿就去印刷厂。” 冯主席这才知道,屋里这个不起眼的小姑娘就是画梅人,正要恭维几句表示景仰,结果一眼看见了桌上的毛笔! 老冯当时就炸了,拿起《安全守则》敲小张的脑袋,说一句敲一下:“我的笔帘就在桌上你看不着吗?这秃毛的玩意儿扔笔筒里八百年不用了,你可真会挑,你咋不拿个板刷来呢?” 小张捂着头可委屈了,笔帘是啥东西?俺们这些用自来水笔的真不知道。 挨完削,小张还得出去买东西。老冯怕唐昭不好意思提要求,直接给列了个单子,笔墨宣纸要市面上最好的,国画颜料也要来一套。 小张很是疑惑,不就画一张红梅吗?买红的颜料不就行了?为啥要一套呢?鉴于刚挨过社会的“毒打”,他也不敢说,他也不敢问。 事情敲定后孙厂长去了车间,老冯便带着唐昭在厂里转转。工会主席自带导游属性,一边溜达一边介绍:生产火柴有哪些工序、点燃火柴是什么科学原理、老孙如何镇住厂霸管理一千人的大厂…… 其间,还让唐昭在黑板报上画了两朵花。 在厂里逛了一圈,二人坐在树下乘凉。老冯问:“我看你介绍信上写得是大旺村,那地方穷乡僻壤的,谁教你画画?” 唐昭想了想说:“我爸是个手艺人,会描金画彩的那种,我从小耳濡目染的就会了。” 大花她爸唐建国的确会描金画彩,不过大花懒,从来没学过。唐昭想到以后难免拿笔画画,总要有个令人信服的理由,便决定今后都这么说了。 老冯一听大旺村有能人,眼睛都亮了,要去拜师学画。听到唐昭说父亲失踪,又坐在那儿好一番唏嘘。听说小姑娘全部家当只剩三毛五,还要养弟弟妹妹,老冯的这个心呐! 正聊着,有人推了自行车来,车子后面绑了个鼓鼓囊囊的大编织袋,离老远就打招呼。老冯笑眯眯点了点头:“又糊好了?这么快!” 那人笑着回答:“这两天丈母娘也来帮忙,人多力量大。冯主席,我先送进去了!” 老冯笑着说好,告诉唐昭说:“这家人糊火柴盒,每个月能挣好几十。” “啊?糊火柴盒也能挣钱?” “那可不!”老冯无比自豪:“我们春丰火柴厂造福了好多人呢!糊一万个火柴盒能挣六块钱,手快的一天能糊两千个,有的人平时上班,晚上糊火柴盒,一家人一个月能交十万个。你算算吧,是不是挣挺多?” 十万个,六十块钱呢! 唐昭有些兴奋:“冯主席,我们大旺村能糊火柴盒不?” 老冯讪笑,笑容里带着点儿歉意:“我们挑人,不是谁都能糊。以前你们县有两个生产大队来联系过,他们交的活儿不行,不结实、浪费材料、上面还带手印子。后来凡是丰盛县来的,我们厂都拒绝。你们村要是能保证质量,我就帮你跟厂长说说。” 唐昭点点头:“好,我回去跟大队长商量商量。” 她是这么想的:村里有壮劳力,也有老人和孩子,如果能揽到糊火柴盒的活计,不能下田劳作的人就有了赚钱机会,能挣工分的劳动力歇了工,晚间动动手也能贴补家用。这活儿干净,谁都能干,如果能长期跟火柴厂合作,对大旺村来说绝对是件好事。 现在的自己就是个小村姑,本事也不大,也不敢说心怀天下的豪言,但是心怀大旺村总是可以的。 正想着,小张骑着自行车回来了:“快看看我买的东西行不行,这是宣纸,这是墨块,这是毛笔和颜料,都买的最贵的。” 唐昭瞧了几眼,觉得哪样都不太行,但是她也不能说呀。 老冯点了点头:“够用了,这次买的不错。” 几人回到办公室,小张趁润笔的时间把孙厂长找回来。这一回宣纸铺开,唐昭整个人气势都变了。 先下后上,侧锋藏锋,她运笔流畅,勾勒出一簇傲骨。笔蘸曙红,笔尖点朱砂,红梅瓣瓣鲜活,却又各不相同。 雪中红梅尽态极妍,花中清客凌霜傲雪,枝上玉尘铺陈,点点浓淡相宜。 唐昭在纸上勾勒渲染,末了,又在画作上题:《报春图》,乙卯年仲夏月,唐昭。 她写完叹了口气,真可惜,没有印呀。 冯主席看出端倪,安慰道:“没事儿,让老孙缓一天去印刷厂,我下午找个刻章的,刻上你名字印在下边,行不行?” 唐昭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孙厂长始终望着《报春图》不说话,冯主席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你想啥呢?小唐画得这么好,赶快表扬!” 孙厂长这才缓过神来,感慨万千:“老冯你说得对,我让她在报纸上画画,是挺没文化的。这么一看,咱们火柴盒上干巴巴的两个字,确实对不起咏梅的名字。” 他是个痛快人,当即批了条子,让小张去财会那儿取八十块钱,嘱咐多给拿点儿票。他望着纸上红梅,越看越喜欢:“咱们下个月肯定能卖过迎春花,必须滴!” 唐昭笑笑,你满意就好啊,满意了咱们才能往下谈呀。 “孙厂长,梅兰竹菊要么?” 孙厂长笑容凝滞在脸上:“小唐啊,我们这是咏梅牌火柴。” “那牡丹花要吗?咱们可以再整个牡丹牌啊。” “咏梅!不整别的牌子,就要咏梅!”孙厂长声音大得震耳朵。 唐昭可有耐心了:“我晓得了,咱们厂只要梅花。正好颜料挺全的,墨梅、腊梅都画一画呗?刚才画的是写意梅花,工笔梅花也来一套吧?” 孙厂长觉得,再跟她说几句,她能在这儿画上一百张! “这么着吧,你先回去,我知道你是大旺村的,有需要我们再找你。” 唐昭明白了,在老孙这儿就是一锤子买卖,短期内没有第二次。行叭,她指了指桌上的笔墨:“这些物件你们不用了吧?” 老孙心道,让我用?难为谁呢?他摆了摆手:“你想要就拿走,我们也用不着,都给你!” 唐昭满心欢喜,立马收拾宣纸颜料毛笔墨锭,都是挺贵的东西,一丁点儿都不能浪费。那么厚一沓宣纸,三花和小虎子能练好长时间呢! 待她礼貌告辞,孙厂长望着她的背影喃喃道:“小唐真行,别人糊一个月火柴盒也没她这一会儿挣得多。” 冯主席对厂长不太满意,觉得老孙太抠了,多买一张墨梅也好啊,没看小唐都失望了吗?他送唐昭出门,安慰道:“别着急,老孙见了兔子才撒鹰,等咱们红梅卖过迎春花,他尝到甜头,自己就去找你了。” 他瞥到唐昭漏脚趾头的鞋,心里可不舒服了:“你跟我来,刚才画黑板报的时候看你挺稀罕彩粉笔,我给你拿点儿。” 他拿钥匙开了办公室的柜子,开始往外掏东西:“粉笔来两盒,这还有个小黑板,给你拿回去玩儿吧。火柴来两包,二十四盒,够你用一阵儿了;牙膏、牙刷、香皂、肥皂、毛巾、小塑料杯……诶呀,这还有俩枕巾。” 唐昭都看花眼了,给这么多东西,这能行吗? 老冯笑着解释:“都是奖品,奖励生产能手的。我回头会跟老孙报备,你把厂子的火柴盒变好看,这就是贡献,就该奖励!你要是我们厂的人,还得开大会表扬呢!” ※※※※※※※※※※※※※※※※※※※※ 能看出是七几年吗?这一章有线索哦~ 反正咱有钱 半小时后,唐昭身背小箩筐手提小黑板,兴冲冲站在粮站门口。大门敞开着,从里面散出粮食的香味儿,有人用手推车往来运粮,在地上留下一溜面粉印子。 她的筐是冯主席帮忙找的,火柴香皂这些装进去之后,填满了一小半。 宣纸怕压坏了,小黑板放不进筐里,把这两样用报纸包上绑在一起,在手里提着倒也方便。 她看什么都新鲜,还抬头研究“春丰粮站”四个字写得好不好,运粮大哥不乐意了,擦了把汗大声说:“买粮进里边儿,别在这儿杵着碍事。” 唐昭赶忙进去,无产阶级青年第一次上街买东西,没轿子坐没丫鬟伺候还得自己背筐,居然有点儿小兴奋。 “同志,麻烦给称点米。” 哎呦,这新称呼喊得还挺顺嘴的。 在粮站里又付钱又掏票,唐昭忙出一头汗。买东西毕竟是件快乐的事,她很快适应节奏,盐、糖、油各买了两斤,米和面各买五斤,身后的箩筐顿时重了许多。 粮站出门左转,她又进了大副食,六毛钱的肉割两斤,三分钱的芝麻大饼来六个,一块钱十六个蛋捡上,又给虎子和三花买了二十颗水果糖。 柜台上有蜜饯,用油纸包好码成一排;还有玻璃瓶的罐头,看着可诱人了;一两一包的新茶,闻着都不想走。 啊啊啊,好想买! 唐昭知道手里的钱有限,还有那么多东西要置办,不能乱花。现在讲究艰苦奋斗,这几样的确有点儿超纲。但是好想要啊,心都要蹦出来那种想! 她盯了足足有五分钟,最后说服自己,依依不舍走出大副食。都走出去好远了,一跺脚又折回来,不管了,反正咱现在有钱! 她买了两包蜜饯、二两茶叶、一瓶罐头,东西放进筐里,唐昭都开心死了,觉得肩上的背篓轻了,天上的云更白了。她按老冯给她讲的路线找到国营饭店,在角落里斯斯文文喝了碗豆腐脑,吃掉一张大饼。 因为心情太好,进百货大楼的时候都是蹦蹦哒哒的。 百货大楼虽然带了大楼两个字,其实也就是个小二层,售货员站在柜台里边,答对顾客的时候漫不经心,可不好相处了。 唐昭站在门口,将没见过世面的模样演绎得淋漓尽致。虽然这里的衣物布匹不够鲜亮,衣服上连刺绣都没有,可是这里有好多没见过的物件呢! 售货员们一脸鄙夷地望着她,衣服破破烂烂的,还背个筐,一看兜里就没钱,肯定什么都买不起。 唐昭才不管这些,走到卖布的柜台前,轻声道:“同志,我找冯丹。” 柜台里的售货员三十出头,嗑着瓜子漫不经心地说:“我就是,你谁啊?” 唐昭从口袋里拿出张字条:“冯主席让我给你的。” 冯丹接过来,字写得龙飞凤舞,果然是老爸。 丹丹:拿字条的小姑娘第一次到市里,你好好帮她选东西。 冯丹笑了:“这老头,还学雷|锋做好事呢!你想买啥,我领你去。” 唐昭道:“先买布,把全家的都买够。” 她要了五尺蓝色细布,又扯了十尺浅色小花布,旁边看笑话的售货员瓜子都顾不上嗑了,这小村姑一口气买了十五尺布啊!看着不起眼,居然有这么多票! 买完这些,唐昭小声对冯丹说:“你爸告诉我了,说你柜台底下藏着好布料。” 冯丹气哼哼从下面拿出一个布卷:“他说的是咔叽布,他用这个做了身列宁装,天都热了还穿着,舍不得脱呢。这布每次来的不多,一般人我不卖给她!” 唐昭看见布料眼睛就亮了,浅灰色的呢,在一片军绿和深蓝里,这颜色清新多了。 她咬咬牙说:“我要九尺!” 冯丹吓了一跳:“你票够吗?咔叽布要足布票。” 唐昭点点头,如数付了款,冯丹笑笑:“怪不得呢,你是票多钱多底气足啊。” 要知道农村一个劳动力,得攒上三年布票才够做一件衣服,像唐大花这样挣不了几个工分的,干脆不指望新衣服,所得的那点儿布票都拿去给家里换粮食了。 在条件比较好的工厂,每人每年十尺左右的定量。孙厂长给了唐昭六张五尺的布票,是将唐家姐弟每人按职工份额给的,相当大方! 唐昭收好布,想到这些料子拿去加工也需要时间,一时半会儿上不了身。弟弟妹妹的衣服破得都补不上了,如果是前几天,咬咬牙怎么也能挺过去,但现在她觉得必须给俩小孩买成衣,立刻!马上!破衣服多穿一天也不行,反正咱有钱! 成衣柜台的售货员脾气可大了,要是以往,穿成唐昭这样的绝不会搭理,而且一言不合就跟顾客吵架。冯丹得了老爸授意,决定帮人帮到底,带唐昭去了成衣柜台。因为是内部人领来的,小姑娘刚才买东西又挺大方,这售货员总算给了几分面子,好歹没甩脸色。 一听说小孩的跨栏背心不要票,唐昭一口气给小虎子买了三件,一件深蓝的,一件军绿的,即便知道他天天泥里滚,还是给买了件白色。其实唐昭穿惯了锦绣绫罗,不喜白色,但是一想到殿下穿白衬衫的模样,就觉得贼好看贼好看。 最耐磨的裤子一人一条,唐昭觉得,干农活是躲不过的,那就把装备搞结实一点儿,别三天两头就磨破了。长袖汗衫、短袖汗衫各来三件,她可是个“封建残余”,在外面不愿露胳膊,打算长袖外穿,短袖的晚上当睡衣。 这些都买完,唐昭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趾头。衣服裤子都有了,鞋子必须换! 当她看到柜台里的鞋,真的愣了,半晌没说话。冯丹笑道:“怎么了?没见过这么好的鞋吧?这是解放鞋,谁穿谁时髦!你要是有券赶紧买,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 唐昭叹了口气,这鞋也就占个结实,好看……还是算了。 想念我的绣花鞋啊,用金丝线绣的,鞋尖上是大东珠,鞋帮上坠了好多颗宝石呢。 算了算了,不想那么多,有鞋就很幸福! 孙厂长一共给她八张工业券,这三双鞋一下子用去七张。她拿着剩下的一张,半点留着应急的念头都没有,就想把它全花了。 “呀,这个镜子大,我要买!” “这个是专门给人家结婚用的,确实好看,但你买这个干啥呀,你家里没有吗?” “家里的太小了,脸都照不全,也没这么清晰。” 买买买,反正咱有钱!这镜子后面有一朵大花,就应该是唐大花的东西。 接着,唐昭又买了几件日用品,擦脸的、抹手的、还有让冯丹觉得纯属瞎买的……她把最后一张工业券用完,冯丹以为结束了,没想到小姑娘数了数剩下的钱,笑眯眯地说:“冯主席说,你柜台下还有很多不要票的布头。” 冯丹气得五号头都要炸了:“这老头啥都往外说,明天让他来替我卖货!”她把唐昭带到柜台里头,从下面拿出个大袋子:“这种不要票,所以贵一些,五毛钱一尺,不足一尺的我就帮你拼一下,你要多少?” “来五块钱的。” 这一番采购,唐昭用光了工业券和布票,兜里只剩二十块钱和一点粮票,内心十分满足。 但满足之余呢,还有点儿遗憾:的确良衬衫十五块钱,跟殿下的一样,如果穿上肯定特神气;十七块钱的毛巾被好得不得了,夏天给小虎子盖多好啊;缝纫机一看就是好东西,赵婶就有一个,比手缝快多了;还有手表,在没有玉镯子的日子里,戴戴手表也是好的…… 唐昭叹了口气,还是钱少啊,以后还要多挣! 冯丹帮着唐昭装东西,还帮忙把罐头和鸡蛋放在上面,防止磕了碰了。筐子差不多满了,冯丹问:“这是发了什么财,一下子买这么多?” 唐昭道:“家里什么都没有,我画画卖了点钱,赶快给弟弟妹妹买点儿好东西。” “你家大人呢?” “我就是我们家大人。” 冯丹明白了,这种又有才华又可怜的小孩老爸最抵挡不住,怪不得写字条让她帮忙呢,生怕妹子吃一点儿亏啊! “我这儿总有布头,好布料也会给熟人留着,你以后过来找我就行。” 唐昭赶忙道谢,又道:“冯主席告诉我有黑市,我想去看看。” “那你把东西放这儿,我给你看着。去那边随便看看就行,贵着呢,没票才在那儿买。” 唐昭答应一声走了,回来时拎了一大堆瓶瓶罐罐,冯丹整个人都懵了:“这都是些啥?” “是顶好的瓷器!你看,这是釉下彩,这几个是青花。” “你买这些花了多少钱?” 唐昭伸出一个巴掌:“五块钱,太值了!把所有的钱都给出去我都愿意!” “疯了吧你?” “没疯,黑市别的东西都贵得很,这个不贵。” “这还不贵?一个搪瓷缸子才多少钱?不一样能喝水?” 唐昭满足地笑着:“这些可都是好东西,我一看见就走不动了,不买会睡不着觉,永远都会惦记,一想起来就纠心,茶不思饭不想,坐卧不安心神不宁!” “多买点白面不香吗?” “我以后还能挣钱,粮食再买就是了。这些瓷器不一样,这一整天我够务实的了,总要留点儿过去的影子。” ※※※※※※※※※※※※※※※※※※※※ 查资料查到头秃啊~ 我也稀罕你 冯丹听不懂,当然也不会深究。她帮忙把东西归置好,又找来绳子在筐外面捆结实,嘱咐道:“你回去的时候小心点儿,有些半大小子抢了东西就跑,你也追不上,也打不过。” 她打量着唐昭,忍不住又笑了:“不过你穿成这样,他们估计看不上。虽然背个筐,也没人觉得里面装着好东西。” 还真让冯丹说对了,唐昭果真没被小混混注意,大概自动把她归为没有动手价值的范畴。她顺利坐上返程的大客车,强烈要求坐在司机旁边,司机师傅一路忍受着年轻小姑娘的炙热目光,还有若干他不想回答的问题。 “司机同志,那个圆转转是干啥的?” “司机同志,你脚底下踩啥呢?” 要是换作上辈子,唐昭大概不会这么放飞。她得自持身份,再不懂也得端着,再好奇也要矜持。但现在用不着啊,一个小村姑还用顾忌那些?咱想问就问,还要问得响亮! 回到丰盛县,村里的马车已经在固定位置等着了。唐昭回来得比别人早,爬上车板子坐在最里面,把筐也塞在角落里。这年月,村里好多人家都吃不饱饭,她拿这么多好东西回来太惹眼,财不露白的道理她最清楚不过。 村里炊烟升起,唐二花走出家门,去场院喊她爹和她哥吃饭。她是老唐家大房的孩子,比大花小一岁。 “你跑我家灶房干啥?是不是又想偷鸡蛋?”二狗子妈揪着小虎的耳朵,骂骂咧咧地把孩子拽到外面,她声音特别尖,恨不得让全村都听到。 唐二花皱了皱眉,要不是就这一条路,她一定绕着走。最烦二房的人了,大花啥也不是,三花土得掉渣,小虎子就是个闯祸精。 “大伙快来看看,这小孩又上我家偷鸡蛋,没人管就是不行,长大以后,得是咱村最坏的二流子!” 左右邻居都出来看热闹,狗子妈一眼看见二花,扯着嗓子喊:“唐二花,你也不管管你弟弟!” 二花翻了个白眼:“他亲姐都不管,我凭啥管?” 小虎子耳朵被揪得生疼,大声说:“谁稀罕偷你家东西,是二狗子拉屎没带纸,我帮他拿两张。” 二狗家上厕所用的报纸确实放在灶房,二狗妈四下里看看,没瞧见自家的浑小子,心里便信了几分。但是她弄出这么大动静,邻居都跑出来看热闹,她觉得就这么放虎子走,可有点儿下不来台。 反正小虎子有前科,她说什么是什么。一个小孩,能有什么能耐反驳? “你也不是第一次了,穷也要有骨气,才这么大就偷偷摸摸的,你对得起大旺村这些叔伯的接济吗?对得起你死去的妈吗?” 一提到妈,小虎子就疯了!张嘴就往狗子妈胳膊上咬,狗子妈疼得撒手,指着小虎子破口大骂:“有人养没人教的,你就不该长在大旺村!” 小虎子眼睛冒火,揪着狗子妈就下脚踹,一脚踢在对方小腿肚子上。两个不明就里的爷们把孩子薅过来,三下两下就制住了。 小虎子躺在地上大声喊:“我是春丰市丰盛县大旺村唐曜,我没偷你家鸡蛋!就算你揍死我,十八年后我还是一条好汉!” 从家里赶来的唐昭差点让石头子绊倒,这臭孩子,又是搁哪儿学的?! 狗子妈正要说话,就见唐昭带着三花走了过来:“我是他姐,有话直接跟我说,先把我弟弟放了。” 俩爷们把小虎子放开,小孩滚得浑身是土。刚才又踢又打全是硬撑,这会儿扑过来抱着她姐的腿,哭得撕心裂肺。 唐昭揉揉他脑袋:“没事,姐给你撑腰。” 她一不骂人,二不撒泼,平静地望着狗子妈:“芳婶,全村最硬气的小孩就是我家虎子,今天能被你家欺负成这样,我也算涨了见识。” 狗子妈硬着头皮道:“那你自己说,他跑我家灶房干啥?” 唐昭低下头柔声问:“你慢慢说,你去干啥了?” 小虎子抽噎着:“我给狗子拿擦屁股纸,喊了一声,他家没人,我才进去找的。” “狗子在哪儿呢?” “还在苞米地里蹲着呢。” 唐昭朝捏着拳头的三花使了个眼色,三花转身就跑,有半大小子起哄:“三花你干啥去?” “我去薅狗子回来!” “你是女的!狗子是男的!” 三花冷声道:“我管他男的女的,只要他在苞米地里蹲着,他妈就得给我弟赔礼道歉!” 几个臭孩子起着哄跟着跑出去,五分钟不到,三花就揪着狗子回来了,要多凶有多凶。 “三花,你把我家狗子的耳朵放开,使那么大劲儿干啥!” 三花气哼哼道:“你揪我家虎子的时候怎么不说这些?”说完一松手,狗子捂着耳朵开始嚎。 这事儿不用说了,狗子既然在地里蹲着,那虎子就真是来给他拿纸的。狗子妈一脸尴尬,硬着头皮说:“谁让他以前偷过,自己家没有就盯着别人的,谁能不多想?” “狗子,你自己告诉大伙,去年小虎子吃的那个蛋是哪儿来的?” 狗子刚要说话,被他妈搡了一下,憋憋屈屈没敢吱声。 唐昭不再追问,从兜里掏出一颗水果糖递给弟弟:“大旺村唐曜,你从来不说谎,你有糖吃。” 小虎子一脸懵圈地接过糖果,剥开糖纸塞进嘴里,好甜好甜,甜得都不那么难过了。 周围的小孩儿立刻安静,别看只是一颗糖,别看一颗水果糖只有一分钱,这村里好多孩子也没吃过。熊孩子们都眼巴巴地盯着虎子,馋得直吞口水。 大奎突然大声喊:“那个鸡蛋是狗子自己偷的,他打架输了,孝敬虎子的!” 围观众人齐齐叹了一声,你看这事儿闹的,你家孩子自己拿的鸡蛋,你非说别人拿的,还说了人家大半年。 唐昭展颜一笑,又摸出一颗糖:“大奎,你也不说谎,这个给你。” 大奎欢天喜地接过糖果,剥了糖纸就吃,还故意吧唧嘴。他弟二奎急得够呛,伸出小爪爪要从他嘴里往外抠。 “我作证,是狗子自己拿的。” “我也作证。” 孩子们叽叽喳喳,全都盯着唐昭看,眼神里全是渴望。唐昭十分抱歉:“我兜里就揣了两颗,没啦。” 大旺村的崽子们特别沮丧,对大奎又羡慕又嫉妒,看给他能的,就他精,就他嘴快! 事情都弄清楚了,狗子妈一甩手,扭头就往屋里走。唐昭笑道:“芳婶,你连着冤枉我弟弟两次,是不是该说点儿什么?” 狗子妈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这么多人看着,只能硬着头皮说:“虎啊,婶子冤枉你了,对不住了。” 小虎子嘴巴一扁,又搂着他姐掉眼泪,再淘气他也是个孩子,再硬气他也不想被冤枉。 唐昭把手里的旧手帕递给三花,三花当着大伙的面打开,里面是一颗红皮鸡蛋。 唐昭道:“芳婶,我家是穷,但我弟弟不偷东西,他长大了也不会是二流子。他吃了你家一颗蛋,现在也还给你。” 狗子妈接了蛋,脸臊得通红,拎着狗子回家了,围观众人也都散去。熊孩子们眼巴巴看着唐昭,谁都不愿离开,知道大花姐真的没糖了,才依依不舍地回家。 姐弟三个正要走,刚好撞见二花。二花本不想理他们,却又忍不住问:“你们哪来的蛋?哪来的糖?是不是跟赵婶借的?她好心接济,你们可别赖上人家。” 唐昭不想跟她说太多,拍拍小虎子脑袋:“走了。” 二花在后面直跺脚:“等我回去告诉奶!” 唐昭笑道:“你想让咱奶帮我把蛋还了?那好啊,还有几块糖、几盒火柴、几块饼子,一并还了吧。” 二花气得干瞪眼,知道斗嘴肯定输,气呼呼地去场院了。 姐仨一起往家走,虎子紧紧拉着俩姐姐的手,本来一脸严肃,突然噗嗤笑了:“姐,狗子是不是没擦屁股?” 三花一个没忍住,也咯咯笑起来:“我一砖头扔过去让他滚出来,应该是没顾得上。” 俩孩子笑得都蹲地上了,唐昭无奈道:“快走呀,回家吃完饭咱们好分东西呀。” 三花拍拍虎子身上的土:“赶紧的,快回家,都馋死我了。” 虎子已经开始小跑:“姐,今天是不是有蛋?” “有!” “还有糖吗?” “有!” “那我明天在狗子面前吃糖,馋死他,他不跪下叫大哥,我连味儿都不给他闻。” “糖是我买的,不算你的本事。你得让他尊重你,让他心甘情愿跟在你后头。” 虎子停下脚步,回头问:“怎么尊重?怎么心甘情愿?” 唐昭拿出三块钱,蹲下来塞在他手里:“唐曜,我明天就送你和唐暖去上学,这是你的学费,明天自己交。你好好念书,腹有诗书气自华懂不懂?等你有了本事,狗子自然愿意听你的。” 小虎子似懂非懂,本来觉得打遍大旺村就很有本事,可是又觉得姐姐说的有道理。他郑重地把钱收好,天哪,亲自交学费,整个大旺村都没这么牛的小孩!简直太光荣了! 唐昭又拿出三块钱给三花:“唐暖,这是你的。” 三花眼眶都红了,接过钱小声道:“姐,这学期都要上完了,咱们不去了吧。” “去,哪怕就剩一天也要去。” 小虎子呲着小牙,笑得特别灿烂:“姐,我以前就稀罕你俩,现在更稀罕了。” “嗯,”唐昭点点头:“我们也稀罕你。” 同乡只值一个饼 知青点的饭烧糊了。 大锅里的粥变成糙米焦干饭,红薯块贴在锅底,变成一坨坨不可名状的物体。灶间全是烟,呛得人直咳嗽。 新来的刘媛媛哭得梨花带雨,不停说着“对不起”。男知青们看着大锅心里发堵,对漂亮姑娘也不好意思说重话。其余女知青可不会忍着,七嘴八舌地数落: “让你看个锅,你跑出去洗脸,糊成这样怎么吃?” “浪费粮食可耻,浪费这么多就是耻上加耻!” “说是洗脸,还不是去找沈晏清唠嗑?人家今天没去井边,去河里游泳了,没找着吧?” “肯定没找着啊,这不就多找了一会儿吗,要不洗个脸的工夫至于糊锅?” “你们……你们欺负人!”刘媛媛捂着脸,一扭身回屋哭去了。 知青下乡都属于集体户,老知青周芸是这里的户长,最烦刘媛媛这种惹了麻烦自己还特委屈的,她追过去说:“你闯完祸不管了?哭有什么用,赶紧出来刷锅!” 有知青把勉强能吃的部分盛出来,好留着掺在下一锅饭里,也有人舀了糙米去井边淘洗。刘媛媛抽泣着出来,憋憋屈屈地刷锅,看见刚从外面回来的沈晏清,顿时更心塞了。 李东来始终瞧沈晏清不顺眼,他翘着二郎腿,阴阳怪气地说:“晏清,人家为了找你把饭都烧糊了,你是不是得负责啊?浪费的粮食得从你那儿扣吧?” 沈晏清淡淡瞥他一眼:“听说你们屋有怪味儿?” 跟李东来同屋的知青一脸嫌弃:“别提了,昨晚就觉得有味儿,今早更难闻。把枕头翻过来一看,诶呀我滴天,两只小耗子压在底下,这大夏天的能好闻吗?” 沈晏清笑笑:“东来的头挺沉。” 那知青思路被带着走,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可不是咋滴,可能往下躺的时候,咣当一下砸个正着。” 他说得兴奋,女知青都恶心死了,后撤一步跟他们保持最远距离。 李东来气得脸通红,本想撺掇大家让沈晏清补粮,没想到话题迅速变成自己的枕头。 知青点的铺位都是固定的,枕头都在各自的位置靠炕沿摆着,谁也不会乱动,怎么就多出俩耗子! 李东来大声道:“才不是我砸的,一定是有人把死耗子塞我枕头底下。”他突然伸手一指:“就是她塞的!” 大伙齐刷刷望过去,就见唐昭挎着个小篮子,笑眯眯地在门口站着。 “我枕头下边的耗子是不是你放的?”李东来问。 唐昭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不是吧李东来?你枕套多长时间没洗了?耗子都能在底下做窝?” 女知青们更受不了啦,就这一会儿,李东来被多贴了好几个标签:脏,懒,头沉得能砸死俩耗子。 唐昭笑了笑,又道:“沈知青,大队长找你,让你到场院去呢。” 沈晏清应了一声,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知青点,走了有六七分钟,沈晏清道:“大队长没找我,是吧?” “你知道呀?” “当然知道,这又不是去场院的路。” “那么多人看着,我总不能说给你拿了好吃的。”唐昭将手里的篮子递给他:“这是饼,这是蛋,这包是米饭,这两包是茶叶和蜜饯。对了,你先吃这个,里面是三花刚炒好的肉片,可香了。” 沈晏清把篮子还回去:“这我不能要,你拿回去给你弟弟妹妹吃。” 唐昭笑道:“他们俩正吃着呢,吃两口就抱着哭一会儿,我可受不了,赶紧跑出来透透气。” “无功不受禄,我真不能要。” 唐昭道:“家里还有呢,以后也会常有的,你陪我下盘棋再吃总行了吧。” 她找了块石头坐下,从篮子里拿出一张塑料纸,打开来,上面纵横十九道,居然是张围棋盘。接着,她又拿出两个灰色塑料盒,里面是黑白两色棋子。 她小手飞快在棋盘上落子,沈晏清越看越心惊,她居然知道这个! “来吧,你应该看得出这是一局珍珑,你来解,我来应。” 沈晏清心潮涌动,坐到唐昭对面,修长手指捻起黑子,微微有些抖。黑棋在坪上落子,唐昭不假思索随手应对,就这样你来我往的,最后杀了白棋一条大龙。 唐昭望着棋盘半晌没说话,抬头时眼里含着泪:“大乾盛世,国运昌隆。圣上创此珍珑,名曰江山锦绣,太子殿下苦思一夜,终于解得天下第一珍珑局。殿下,我想,我不需要再试了。” 沈晏清幽幽叹了口气:“这个称呼不必再叫,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我和你虽是故人,可也是过去的事了。” “我和你有婚约,也都过去了?” “上辈子的事,在这里做不得数。” 唐昭定定地望着他:“你确定?” “是的。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但你若不出现,我一定再也记不起唐昭这个人。” 唐昭眉头蹙起:“我们只是两年没见而已。” “两年么?我来了已经十几年,你对我而言,就如同这边历史上没有的大乾一样,尘封在记忆的角落,积了尘,落了灰。那一页已经翻过去,所以,各自安好吧。” “原来我就是一粒灰啊,”唐昭自嘲地笑笑:“昨天看见你,我觉得世界都亮了,就好像我在孤身行路,突然看见亲人一样。那一刻我觉得,从此有了依靠,再苦的日子也能咬牙坚持!今天来之前我蛮忐忑的,怕你不是殿下,怕自己希望落空。” 她抬起头,直视沈晏清的眼睛:“我和你不同,我只来了几天,不会忘记自己的来处。既然我跟大乾在你那儿都落了灰,那便如你所愿,一拍两散就是了。” 沈晏清知道她在生气,心里也满是歉意。人家初来乍到,把你当依靠,给你送吃的,如从前般尊敬你,结果你把人家给拒绝了。他叹了口气:“唐昭,对不起。” “不用说这些,你是京市来的,没准儿什么时候就能回去,我是唐大花,土生土长的大旺村人。我跟唐春妮不同,我有自知之明,我也懂门当户对。” “跟这些没有关系。” “都无所谓了,在此刻之前您是殿下,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在哪儿,您的话我都得遵从。您说各自为安,我就得风过云散。” 沈晏清隐隐觉得哪里不对:“那此刻之后呢?” “此刻之后,这世上便不再有殿下,只有来大旺村下乡的沈知青。” 还真是,说翻篇就翻篇。 唐昭站起身,开始收拾棋子:“我祖母曾跟我说:阿昭啊,他有朝一日成为天子,后宫不知会有多少佳丽。他若敬你,你便敬他,他若负你,你便不在意他。如今虽跟祖母说的有些差别,结果总是一样。” 她突然停住,一副豁然开朗的样子:“其实也挺好的,之前看见你这张脸就腿软,总觉得吧,就算不跪下行个大礼,最起码也得道个万福。现在就不用这样局促了,新社会就是好,妇女翻身做主人啊!” 她接着收拾,又拿着棋盒抱怨:“我本来挺高兴的,以为有了十九道的对手。现在这棋没法下了,我还是回家教教三花和小虎子,让他俩菜鸡互啄去吧。唉,心疼,破棋盘软塌塌的,棋子手感也不好,花了我两块四呢,最后一张工业券都搭进去了,以后可不能这么败家。” 沈晏清道:“棋还是可以下的,毕竟我们也算同乡。” 唐昭冷哼一声:“你是新时代的新青年,觉得跟同乡下棋没什么大不了。可我跟你不一样,我有固执的旧思想知道吗?同乡怎么了?同乡就能男女一起天天下棋?沈晏清,我不要名声的吗?” 得,刚才还殿下呢,现在直接喊大名了。 说话间,唐昭把棋盒收进篮子里,道:“东西我都拿走,就不给你留了哈。我弟弟妹妹虽然吃过了,但好东西谁也不嫌多。我这个人,对待亲人像春天般温暖,你又不是亲人,就别享受温暖了。” 沈晏清扶额,这不只是翻篇啊,她还翻脸。 他知道她心里有气,无奈笑笑:“同乡情都没有的吗?” 唐昭已经挎着小篮子走出几米,听到这话又回来,拿出一张饼塞到他手里:“你说得对,同乡情怎么也能值一个大饼。” 沈晏清摇摇头,明明自己说了拒绝的话,怎么反倒像被欺负了似的? 炒肉片还没尝呢,闻起来那么诱人,油把外面那层纸都浸透了,还有葱段爆锅的香味儿;鸡蛋也没顾得上吃一个,红皮的呢…… 有她这样的么?都已经送出的东西,说拿走就拿走,对待同乡简直像秋风扫落叶般无情! 这一天,没穿白衬衫的知青失去了茶叶和蜜饯,失去了红皮鸡蛋和葱段肉片,还得回去面对知青点贼难吃的饭。 敢不敢更落寞? 还好手里有个大饼,要不这日子没法过了! 唐昭走在田埂上,完全融入大旺村的夜色。她不难过吗?还是有一些的,这些年的终极目标突然没了,心里空落落的。 唐家尽心尽力,培养了天字第一号太子妃,结果人家不认! 不认就不认,谁稀罕! 从此不为别人活,我唐昭就是自己的太阳! 你就懒吧 唐昭推开自家院门,三花和小虎子已经吃完饭,一个在刷碗,一个在卖力擦桌子。她将篮子交给三花,三花奇道:“姐,没送出去?” 唐昭心不在焉点点头。 “谁这么缺心眼儿?这么好的东西都不要,肯定是吃饱了撑的。姐,你说,往他家扔砖头还是蒙住脑袋揍一顿?” 唐昭笑出了声:“三花,你先把水烧上,让小虎子把澡洗了。我去大队长家一趟,一会儿就回来。” 她说着就出了门,小虎子煞有其事摇了摇头:“咱姐可真忙啊,这大晚上的,往外跑了好几趟。” 唐昭直接去了唐耀祖家,大门敞开着,春妮正端着碗在院子里溜达着吃饭。她昨晚挨了顿削,屁股疼得厉害,睡觉得趴着,吃饭得站着,想起大花一家就恨得直咬牙。 “唐大花,我吃一粒大碴子你脸上就长一个包,吃一对你长一双!”正嘟哝着,一回身刚好看见唐昭,要不是不敢浪费,真想把碗扣唐昭脸上。 “你来我家干啥,这块地皮不欢迎你!” 唐昭笑眯眯的:“那没关系呀,大队长欢迎我就行了。” “以后管好你弟弟。” 唐昭点点头:“行,你也管好你自己。” 她喊了声“叔”,唐耀祖从里面出来,瞪了眼春妮:“回屋吃去,别在这丢人现眼。” 春妮本想使劲跺个脚再进屋,可惜现在的伤势做不了这种大动作,只能白了唐昭一眼,然后一瘸一拐进去了。 唐昭知道唐耀祖一家人在里面吃饭,便没进屋,在院子里把火柴厂的事儿说了,唐耀祖越听眼睛越亮:“我明天就去火柴厂,赶紧把这事敲定了。过几天县领导还要下来视察,咱们生产大队白天粮食种得好,晚上还有糊盒子的活计,到时候哪个大队也比不上咱们。” 唐昭深以为然:“宜早不宜迟,这活儿好多人盯着呢。” “可不是,咱村儿以前也去联系过,但是人家说暂时不往外包。大花啊,你是大功臣啊,咱大旺村糊上火柴盒,这得解决多少问题呀。” 唐昭笑笑:“叔,那我能在大队换个又轻省、工分又多的活儿不?” “你咋不上天呢。”唐耀祖点上烟袋锅:“你呀,不能总这么懒,要以劳动人民为榜样,勤劳勇敢坚强不屈!” 大队长成语用得不太对,唐昭也不敢说,可难受了。 “叔,你明天带个心灵手巧的一起去,跟人家好好学技术,回来再教给大伙儿。以后咱村里得找专人检查质量,盒子得糊结实,不能偷工减料,还得干干净净。每个盒子都达到火柴厂的要求,人家才能长期合作。” “你说得对,回头都安排上。”唐耀祖说着,突然反应过来:“你不跟我一起去呀?” 唐昭打了个哈欠:“叔,我可不去了,今天都累坏了。” “你去学技术不正好吗?反正你请了两天假,明天也没啥事儿。” “不去,我想在家睡觉。” 唐耀祖恨铁不成钢:“你就懒吧!” 这时,春妮推开窗户:“爹,你别听她的,她忽悠你呢!你巴巴的赶过去,要么找不着人,要么人家找理由把你撵回来,肯定白跑一趟。别信她的,要不她咋不去?” 嗖地一声,唐耀祖一只鞋砸在春妮脑袋上:“滚回去,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春妮委委屈屈的关上窗,我怎么就小孩了,唐大花比我还小呢。 唐昭正要告辞,突然想起明天要送三花和小虎子上学,便跟唐耀祖说了一声。唐耀祖大手一挥:“你用你爸的手艺挣了钱,头一件就想着让弟弟妹妹上学,这是好事。明天你就把两个孩子送去,就说我说的,学费算下学期的,这二十来天跟着听课就是了。” 这话唐昭爱听,笑道:“叔,你是全天下最合格的大队长,时刻为社员谋福利,鞠躬尽瘁,俯首甘为孺子牛!” “行了,快走吧,你再忽悠一会儿我就死而后已了。” 唐昭笑着告辞,等她回到家,两个孩子已经洗漱完毕。小虎子穿着蓝色小背心儿,深蓝的工装裤蹬蹬跑过来:“姐,我俊不俊?”唐昭笑道:“大旺村所有的小小子数你最俊!” 小虎子呲牙一笑,又朝她哈气:“刷牙了。” 唐昭被逗得直乐,使劲表扬他:“哎呦我家唐曜这牙,可白可香了。咦,虎子,鞋怎么不穿上?” “怕踩脏了,不舍得穿呀。”小虎子爬上炕,把自己那双鞋抱在怀里:“这是我的宝贝,我晚上要搂着。” 唐昭笑笑随他去,再看三花,人家把新镜子支在桌子上,用篦子篦头发呢。一边梳一边臭美:“姐,我怎么这么好看呢?” 唐昭一个没忍住笑出声,三花又拿起写着“友谊”两个字的白瓶子,从里面挖出雪花膏往脸上抹:“可真香啊,姐,我现在是不是仙女儿?” 唐昭笑道:“还得再白点儿,腰也得挺直了,女娃子有了精气神才叫仙女。” 三花使劲点头,又打开“万紫千红”的小铁盒,问道:“姐,你怎么不买嘎啦油?那个便宜,擦手也一样好使。” 唐昭心道,嘎啦油的贝壳那么普通,哪有万紫千红的盒子好看。 小虎子趴在炕上看着俩姐姐,冷不防来了一句:“你俩不白也是仙女儿。” 三花哈哈笑着把小孩揪过来,给他脸上手上都抹了一层,然后捧着唐昭给她买的头绫子,翻过来倒过去地看。“姐,你咋想着给我买头绫子呢,多贵呀,还一下买了三对。” “让你天天不重样的戴。” “那咱俩换着戴。” 唐昭笑道:“我是戴过整套头面的人,就不跟你抢这个了。” “啥是头面?” 小虎子道:“就是头上顶袋面。” 三花点点头,觉得小虎子解释得对,又问:“姐姐,画画怎么这么挣钱呢?” 唐昭想了想,答道:“大概是……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多艰苦,只要能选择,人就会追求美吧。” 这天晚上,三花和小虎子睡得格外香甜,一个抱着双解放鞋,一个抱着三对头绫子。 唐昭洗漱完毕,从筐子里拿出布头,挑出两块较大的,给弟弟妹妹缝书包。 都说长姐如母,咱操的可不就是老母亲的心? 这要熬一个晚上呢,明天白天必须补觉。 ———— “听说了吗,咱们村要糊火柴盒了,昨天大队长带人进了城,今天要往回拉材料呢。” “我妈听妇女主任说,是大花帮着联系的。大花给火柴厂画了一幅画,人家就让咱们村儿糊火柴盒了。” “真的?大花这么神?她不是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吗?这么多年学的最快的就是作诗,写的还不咋地。” “可别乱说,她爹原来是干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学个一招半式,就能把三花和小虎子送去念书,你说神不神?” “昨天我可看见了,三个人全穿的新衣服!脚上全是解放鞋!你看人家孩子背的那书包,全省都找不出一样的。虎子的书包上绣了小老虎,三花的绣了三朵花,别提多精神了。狗子和大奎一直跟在虎子后头,恨不得能趴地上亲解放鞋两口。” “你们不知道吧?小虎子是自己交的学费,还报大名呢,跟咱大队长就差一个字!三花身上可香了,还戴了对儿头绫子!” “听你们说得这么热闹,大花这是改好了?不懒了?” “那可没有,该懒还懒,这才干了多一会儿,人家扔下镰刀溜达去了。” 此时,被全村议论的唐昭顶着草帽,累得直喘气。 “大壮,”她问记分员:“我这一上午能记几个工分?” 要是以前,大壮早就训她了,他知道是唐昭联系的火柴厂,语气尽量温和:“你看看你,一上午才割了几行杂草,还除得不合格,一个工分都不能记。” 唐昭气得想撂挑子,她腰也疼手也疼,就想回家躺着。 大壮本着为她负责的态度,开始教育她:“大花啊,干农活没你这样的,谁穿这么好跑田里除草啊?刮坏了多心疼。” 春妮在一边都听到了,哈哈大笑着跑回地里学:“唐大花白干一上午,一个工分都没挣上!咱们村劳动妇女这么多,谁像她似的,下田还捻个兰花指!” 沈晏清皱了皱眉,望向唐昭。那天,属于大乾的记忆被硬生生翻了出来,他做了一晚上的梦,记起她从前的模样。 他想起最后一次见她,那时她才十三岁,一手工笔惊才绝艳,一笔翰墨筋骨天成。这样的她,就该在案前舞墨,就该于梅下赏雪,怎么能在田间地头拎着镰刀,除个草都被人嘲笑? 那边的姑娘们还在嘻嘻哈哈,刘媛媛凑了过去:“原来你就是大花,你给咱们作首诗呗。” 唐昭睨她一眼:“你让我作我就作?我跟你又没有革命友情。” 刘媛媛气得够呛:“是啊,跟我没友情,跟李东来有。” 如果是平时,唐昭才不会跟她计较,那天自己把沈晏清叫出去,这女知青心里不得劲,今天来找茬生事罢了。 这些小伎俩,她根本不会放在眼里。可是今天不同,唐昭干活干得恼火,累了一上午也没记上工分,本来就火大,这女知青还往上撞! “咣当”!唐昭把刚捡起来的镰刀又扔了:“李东来是个什么鬼?你又是个什么鬼?你觉得作诗了不起吗?我们大旺村人,生在黑土地长在黑土地,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你们这些知青肩不能挑手不能担,取笑贫下中农并以此为乐,很光荣吗?认识几个字显摆啥啊?” “对啊,瞧不起谁啊?”刚才聚在一起羡慕大花的村里妹子不乐意了,俺们村的人,“懒”和“没文化”都只能俺们说,别人不好使! 翻个墙多大点儿事 “大花!你这镰刀都扔两次了,赶紧给我捡起来!” 唐昭知道扔镰刀不对,可是春妮和刘媛媛都在后面盯着,现在回头去捡,她不要面子的么? 大壮气哼哼把镰刀拾起:“给你派的都是最轻的活,你不好好干,还毁坏劳动工具!太不像话了,工分给你扣成负的!” 春妮大笑:“唐大花就是不一般,干活能干出负分,哈哈哈哈哈!” 大壮吼道:“好好劳动,还有你!”他一指刘媛媛:“我看你挺闲,农活做得不咋滴,撩闲一个顶俩。就你会写诗?瞧不起我们村的姑娘?” 刘媛媛哪敢得罪唐壮,眼中带泪泫然若泣:“大壮哥,我不是故意的。” 大壮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不用除草了,你那两下还赶不上大花呢,你去猪圈跟李东来一起清猪粪吧,对着猪窝能有可多灵感了,正好作诗。” 刘媛媛当时就哭了,去猪圈不被恶心死也得被臭死,太可怕了呜呜呜…… 太阳在头顶烤着,晒得土地直冒油。知青们都坐在地头喝水啃干粮。窝窝头硬邦邦的,咽一口嗓子都疼,大家不敢不吃,更不敢挑剔,毕竟下午还要出力气呢。 沈晏清朝远处望了望,气性大的小村姑独自坐在最远的大树下边,好像在抹眼泪。他想了想,站起身对户长周芸说:“我到别处走走,一会儿就回来。” 唐昭靠着树干坐着,心里可委屈了。长这么大都没遭过这罪,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什么的,一点儿都不想体验。 她狠狠抹了把眼泪,越想越难过。虽有心靠画画挣钱,可是在没有名气的时候,未必有前几天那么好的运气。大花是农村户口,暂时没本事离开这一亩三分地儿。在农村这块地方,想要吃上饭,就只有挣工分。可自己干活这效率……唉,不开心。 眼前光影忽地一暗,唐昭抬起头,一眼看到沈晏清。她眼圈里还泛着泪光呢,忙用手背抹了两下,假装无事发生:“沈知青,你过来干什么?知不知道我现在最不想看见的就是你。” 沈晏清笑道:“大概是知道一点的。” “劳动一上午,心里可感慨了,我这就赋诗一首: 我在苞米地里除草, 把镰刀给撇了, 唐壮帮我捡镰刀,还扣我工分。 啊——记分员, 我跟你没半点革命友情!” 沈晏清忍俊不禁,轻声问道:“是不是不想干农活?” “是啊,我又干不动。” 沈晏清点了点头:“我也干不动。” 唐昭一脸诧异,本来眼睛就大,这么一瞪更是黑白分明:“我还以为你完全融入新时代了呢?” 沈晏清笑笑:“你再忍半天,我想想办法。” 唐昭低着头薅脚边的草:“你能帮我想什么办法啊?你是大队长还是记分员?能让我不下田怎么着?” “我试试。” 唐昭的手停下,抬起头睨着他:“我跟你什么关系啊?可不敢让你帮我。” “唐昭,我知道你原来是什么样。既然是同乡,看在你爹娘的份上,也得照应着你。” 社员们在地头休息,大队部这边却正在忙碌。唐耀祖指挥几个小伙子从车上往下卸货,这些都是做火柴盒的原料,从今晚开始,大旺村就拥有以家庭为单位的小作坊了。 “告诉广播员用喇叭喊一喊,今天晚上各家派一个代表到场院集合,由咱们妇女主任教大家糊火柴盒!”唐耀祖脸上满是喜气,社员靠劳动多得些钱,大旺村就会越来越旺。 他正高兴着,一眼瞧见走过来的沈晏清,心里不禁赞叹:你看人家这小伙子,全丰盛县也找不出比他俊的,春妮眼睛是不是瞎?放着这么周正挺拔的不要,去找那瘦得跟猴似的李东来? 沈晏清过来打了个招呼,唐耀祖点点头:“沈知青,你们来了也有几天了,还习惯吧?” “挺习惯的。”沈晏清拿出一包大前门递过去,唐耀祖眼睛一亮:“这可是好东西。”他拿出一根烟美滋滋地点上,越看沈晏清越顺眼。 沈晏清道:“大队长,我听说过几天县里领导会来视察。” “对,还要给各大队综合评比呢。” “咱们大队能拔得头筹不?” 唐耀祖笑了笑,下巴朝卸货的车努了努:“这不正往这方面使劲么,咱们原本没啥优势,没想到大花办了件好事,村里糊上火柴盒就不一样了,妥妥的杀手锏,整个丰盛县独一份儿!” 沈晏清微笑着颔首,又问:“听说她去火柴厂画了幅梅花,人家就答应把活给咱们了?” “那对呗,这姑娘虽然懒点儿,也有独到之处。” “那这次综合评比,还得让她出力才行。她是福将,一出手大旺村就旺,肯定会让县里领导刮目相看。” 唐耀祖觉得好有道理,咱求上门去火柴厂不理会,大花进趟城马上就搞定了,可不就是福将?他示意沈晏清坐下:“来,说详细点儿。” 沈晏清耐心给他分析:“您看咱们这大队部,房子都旧了。虽然旧点也没什么不好,这就是我们劳动人民质朴的本真,但是呢,在精神面貌上就差了一层。” 唐耀祖若有所思:“你是大城市来的,眼界比我们宽,你好好给我讲讲,咱村大队部怎么把精神面貌提起来?” 沈晏清环视四周,开始指点江山:“这面墙刷上为人民服务几个大字,这面可以刷上一幅画,就画秋收时节的劳动场面,咱们大队部地方没多大,这两面墙弄好,足够精神了。” 唐耀祖想象了一下画完墙的情景,只觉得不仅大旺村精神了,连他自己都精神了! “我看行,效果杠杠滴!你的意思,让大花来画?” 沈晏清笑笑:“不让她画让谁画?你能指望她在地里干活?” “也是,就她那两下,给地挠痒痒似的。行,咱们人尽其才,大花尽其画。” 沈晏清道:“其实,刷墙不比下地干活轻松,而且是纯技术活。” 唐耀祖深以为然:“我明白你的意思,给大花记工分,不过记多少合适呢?” 沈晏清微微一笑:“那要看您想在这次评比中拿第几。” “第一,必须第一!给大花记十二个工分!” “画墙不容易,上色得涂好几遍呢,您还得给他找个助手。” 唐耀祖会心一笑:“我看你就挺好,你俩好好画墙,等咱们村拿了第一还有奖励!” “好,一定完成任务!大队长,我们需要一些油漆涂料,还有刷子水桶这些工具。” “都交给你们了,下午就去买,买完赶紧画,一定要赶在评比之前画完!” 沈晏清如愿以偿,正要告辞,就见唐耀祖掏出一样东西:“这是人家火柴厂给大花刻的印,你去通知她画墙的事儿,正好给她带去。” 沈晏清点点头,告辞离去。唐耀祖越看他的背影越喜欢,小伙子又聪明又懂事,为生产大队着想还知道给自己发烟,以后有什么好事儿都想着他点儿。 不过,沈知青聊天的感觉怎么有点像大花?总觉得一不小心就被忽悠了。 沈晏清手里拿着沉甸甸的印,瞧了几眼之后心下失望,这印章水准太过一般,唐昭肯定会扔在一边不用。 他回到苞米地,到处也寻不见唐昭,一打听才知道,唐大花说腿肚子转筋回家躺着去了,连假都没请。沈晏清叹了口气,就她这样的,自己要是不管,工分能扣到明年去! 他找到记工分的唐壮,笑着说:“壮哥,大队长让我跟大花给生产队买涂料,下午就去,是为县里检查做准备呢。” 大壮平时对社员要求严格,但只要是大队长的意思,他这边儿都没二话:“行,你俩去吧,工分我都给记上,少不了你们的。” 沈晏清连忙称谢,大壮道:“沈知青,你告诉大花一声,以后不许摔劳动工具,影响太坏了。” 沈晏清答应着,然后去找唐昭。 唐家大门紧紧关着,敲门不开,喊她也没人答应。沈晏清抬头看了看,嗖地翻过墙去,身姿矫捷一点儿不含糊。 他拍了拍手上的土,开玩笑,当殿下的时候文韬武略,翻个墙多大点儿事。 院子里没人,灶间也没人,在东屋门口看一眼,她果然在睡觉! 姑娘换了件半袖汗衫,枕巾是新的,一头乌发倾泻如瀑。长睫低垂着,睡得正香。 沈晏清笑笑,轻声道:“不是说让你忍半天?结果一分钟都没忍。” 他将唐昭的印放在桌子上,正想到院里透透气,突然听到耳边风响,他下意识闪开,回身一扣一带,直接把人制住。 唐昭气得直咬牙:“沈壮士,手下留情。” 沈晏清笑出了声,松开手后退一步,唐昭揉着手腕,没好气地说:“我一睁眼就看见个人影,还以为是村里的二流子,你来干啥?□□有趣吗?” 沈晏清把刷墙的事儿说了,唐昭想了想说:“如果让我拿笔慢慢描绘,我乐意得很,往砖墙上画画我可不会,到时候画砸了怎么办?” “有我。”沈晏清道。 小朋友你是否有很多问号 “你会往墙上画麦浪?”唐昭雀跃起来,眼睛晶晶亮:“那可太好了,你画墙,我坐在墙根乘着凉看你画,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喊口号鼓个掌什么的。” 真是给个竿就爬,能偷懒就偷懒!沈晏清无奈极了:“你不能一点儿也不干,在社员们眼里你是主力。” 唐昭笑道:“没事儿啊,如果有人看见,我就说我在带徒弟。你也知道,让我泼墨或许还行,泼油漆是半点不行。” 通过这几次接触,沈晏清知道跟她不能深掰扯,不然一准给你下套。他一锤定音:“我勾出人物和字的框架,你负责调色和填色,如果你不能干,我这就去找大队长换人,你下午就可以回地里玩镰刀了。” “别别别,我行我行,我可行了!我天资聪颖一学就会,肯定不偷懒。多谢您顾念同乡情谊,这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 “停!”沈晏清止住后面一连串的“来世”啊,“结草衔环”啊什么的,唐昭哈哈笑着,突然惊觉自己穿的是半袖,赶忙抱住胳膊,明明手足无措还要强作镇定。 沈晏清看在眼里,笑道:“今天太阳大,这样挺好的,别光为了怕晒把自己热着了。” 理解她为什么慌乱,却绝口不提,三句两句化解尴尬。 唐昭把心一横,半袖就半袖,反正一会出门也没有别的换,谁让她刚才手快,一回家就把下田的衣服扔盆里泡着了呢。 这时,有人在大门口喊:“大花!大花在家吗?” “在呢!”唐昭迎出去,原来是队上的拖拉机手唐田野,他刚在大队部卸完货,也不进门,在外面说道:“我下午也去县城,大队长说让我拉着你俩。” 一听可以坐拖拉机,唐昭也不纠结半袖不半袖了,想立刻蹦上车去。唐田野说:“我先去吃口饭,一会儿你俩直接去大队部找我。” “好嘞!”唐昭愉快地答应。 沈晏清幽幽地说:“人家都去吃饭了,我为了办大事还饿着呢。” 唐昭翻了他一眼:“我为了睡午觉也饿着呢。” 她带沈晏清去了灶间,掀开锅盖,三花昨晚贴的两合面饼子已经热好了。这饼子白面放得多些,口感比糙面窝窝头好上一百倍,还有玉米面的香味儿,再配上一小碟炒鸡蛋,别提多美味了。 唐昭分了两个饼子给沈晏清,又在他碗里拨了一半鸡蛋,沈晏清有点儿小激动,这鸡蛋终于吃上了! 别说,做饭的手艺比知青点那些人强多了。 不仅能吃饱,还能吃得舒服。至于能不能吃好,那完全取决于食材。 沈晏清拿定主意,开始套路:“唐昭,我这同乡够讲情谊吧?怕你做不来农活挣不出工分,帮你想了这么好的法子。” 唐昭冷哼:“说得跟你自己没受益似的。” “你刚才还说大恩大德呢。” “我还有后半句,你不让说呀。我的意思多明显,下辈子再报答,跟这辈子没关系。都请你吃饭了还想咋样?又不是个长远活计,干个十天八天不还得回地里去?” 沈晏清头疼,她根本不按你的思路走,你能怎么办? “你看,我跟你们搭伙吃饭怎么样?”这次他选择开门见山。 “不怎么样,”唐昭瞪眼:“沈晏清,你知不知道我家谁做饭?” 沈晏清点头:“反正不是你。” “知道你还来搭伙?我家三花才多大,天天喂我跟小虎子还有我家胖胖容易吗?你还想加进来?好意思吗?” 沈晏清一把捞起在腿边打盹的胖胖,跟唐昭商量:“我带钱带票,还可以给三花打下手。” 如果是几天前,被唐昭放在最高位置的是殿下,肯定会答应。可现在不一样,养好弟弟妹妹是第一要务,沈知青是来添麻烦的,她不想让三花受累。 有那时间,妹妹多写几个字不好吗? 唐昭道:“你在知青点吃饭也是搭伙,为啥非要上我家来?” “他们做得太难吃。” “嫌难吃你就自己做呗。” “我做得更难吃。” 两个人斗着嘴,没一会儿把饼子吃完了。唐昭把碗收好,直接扔盆里泡着。 “你……就这么扔着?” “对啊,”唐昭点点头:“虎子说我前天缝书包累着了,不让我动手,我要是洗了他会不高兴。” 沈晏清摇摇头,他是有节操的人,实在不好意思把自己用的碗留给小孩,帮唐昭把碗刷了放好。 时间差不多了,两个人洗了把脸,然后出门去。唐田野已经在大队部门口等着了,还带上了去县城的介绍信。 沈晏清道:“你们等我一会儿,我回知青点取点东西。” “多大个事儿,上来,我直接开过去。” 拖拉机突突突地开起来,在田埂上格外招摇,社员们正忙着种豆子,听见声音都抬起头,有几个姑娘凑在一起,可羡慕了: “快看,唐大花坐上了拖拉机,还跟沈知青一起。” “人家是去县城买料,要给大队部刷墙呢。” “刷墙谁不会,用得着他俩?我也能刷,怎么不叫我去?” “你能刷为人民服务,还是风吹麦浪啊?” “风吹麦浪我不会,但是我会割麦穗。” 姑娘们大笑,这时候,拖拉机又突突突折返回来,朝丰盛县城而去。 唐昭坐在沈晏清对面,低着头直笑,沈晏清发现,问道:“偷着乐什么?” “就是吧,在你面前不用低眉顺眼,不用卑躬屈膝,还可以平起平坐,能不乐吗?” “我还以为是因为坐上拖拉机高兴呢。” “当然也高兴,”唐昭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问你点儿事儿。” 她嫌拖拉机太吵,两个人得喊着说话,干脆坐到这边来,贴着沈晏清耳朵说:“你说汽车上那个方向盘,怎么就能让车拐弯?” 沈晏清愣住,居然是这么高端的问题。 他简单地做了解释,唐昭又问:“还有那个刹车,为什么踩一脚就能停住?” “……”对新世界充满好奇啊。 “为什么火柴头朝下比朝上燃得快?” 真有探索精神。 “还有这拖拉机,为什么突突突的?” 跳跃到身边的事物了么? 这一路上唐昭的问号就没断过,大概是把这段时间憋的问题全问出来了。沈晏清为她答疑解惑,说得口干舌燥,也不敢解释太透彻,因为她一定会抓住哪个细枝末节继续追问。 拖拉机终于突突到丰盛县,唐田野跟他们约了返程时间,帮大队办事去了。 沈晏清拿出军用水壶喝了几大口水,道:“唐昭,咱们先去邮局,我发个电报。” 唐昭没见过发电报,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两人进了邮局,沈晏清见她跃跃欲试的,便指了指窗口:“你去说。” 唐昭走过去:“同志,我要发电报。” 工作人员递过来一张电报单,沈晏清拿起台子上的墨水笔,写:寄一套《十万个为什么》。 唐昭问:“《十万个为什么》是什么?” 沈晏清唇角勾起:“是一套青少年科普读物,我觉得你能用上。” 工作人员接过单子:“一个字三分五,一会儿把钱交了。” 唐昭皱眉:“寄封信才八分钱,一个电报就花了三毛多,而且只说了件不疼不痒的事儿,你太败家了!” 她光说别人,已经完全忘了是谁非要买镜子和玻璃围棋的。 沈晏清闻言点点头:“好像是有点儿败家。”他要回电报单,在上面又添了一句:觉得我能用得上的都寄些过来。 唐昭不想搭理他,这人随便说了句话,让电报费涨到了八毛。 买完油漆和板刷,沈晏清拎到集合地点,让唐昭在那儿等着,自己背着军用小书包快速采购去了。 放学了,三花和小虎子背着书包叽叽喳喳地跑进家门,在灶台旁煮粥的沈晏清回过身,对弟弟妹妹笑笑。 小虎子当时就傻了,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沈晏清对三花说:“我只会做粥,其他的拜托你了,我可以给你打下手。” 三花受到了惊吓,扯了扯唐昭的袖子,小声说:“姐,你咋把他带回来了?你真行,这是最俊的一个。” 唐昭没好气地说:“你怎么不说他最矫情?没准他还最能吃。” 小虎子放下书包,仰着头问:“沈知青,你要在我家吃饭?” 沈晏清点头:“不止今天吃,还想长期吃。” “不行,我家只有三个小板凳。” “我……我自带一个。”说完,沈晏清走到院子朝着隔壁喊:“赵婶,让你家忠叔给打几个小板凳呗?我一会儿把工钱送去。” “行,啥时候要?” “越快越好,打完给大花就行。” 说完回头对着小虎子笑:“解决了。” 小虎子依旧不高兴:“我二姐还要多做一个人的饭,怪累的。” 三花已经开始打鸡蛋了:“我没事,就当喂咱家胖胖了。” 小虎子叹了口气:“喂胖胖喂得起,喂他可喂不起。” 沈晏清赶忙表态:“我自带口粮。”他指了指墙根的米面肉蛋菜:“刚买的,去县里之前特意回知青点取的票。三花,葱段炒肉再炒一次呗?” “行!” 唐昭气道:“你还点菜!” “那天没吃上,这不是一直惦记着么。”说完,又从军用书包里掏出全国粮票和十张大团结交给唐昭:“都给你,你看着花,用完了再跟我说。” 唐昭推开:“我自己能挣,不用你接济。” “这是我那份,跟你没关系。”他笑了笑:“我说实话吧,知青点那边人多,做的是大锅饭,基本吃不饱。如果自己开小灶,又得被说成不团结集体,搞个人主义,还有人整天盯着你吃什么。刷墙是个由头,我正好跟他们说,上工时间不一样,怕给大家添麻烦,所以跟工友搭个伙。这样别人说不出什么,我也能吃饱吃好。” 唐昭切了一声:“你是怕别人分你的东西吧?” 沈晏清笑笑:“我刚来那天,一盒麦乳精刚拿出来就被瓜分了,有的人领情,知道说声谢谢,有的人一脸理所应当,还说我是京市来的大少爷。所以我觉得,有好吃的不如留给你们。” 灶间里,三花手脚麻利,已经开始切肉片了。沈晏清不好意思让她自己忙活,站起来挽了挽袖子,帮三花烧火去了。 过来,我教你 小虎子还是不太高兴:“姐姐,叫唐田野来吃饭不好吗,沈知青啥也不会,人家唐田野会开拖拉机呢。” 啥也不会?唐昭心道:虎子啊,这回你可看走了眼。 三花手上炒得是沈晏清买的肉,自然知道该向着谁:“虎子你别乱出主意,大旺村姓唐的都沾亲带故,真要论辈分,唐田野还是咱们大侄子,凭啥让他来吃饭?沈知青多好,人家带了这么多东西来呢。” 小虎子既喜欢肉和蛋,也喜欢拖拉机:“那我先吃肉,长大了再去跟唐田野学开拖拉机。” 唐昭盛了粥放在桌上晾着,又摆了筷子,笑道:“虎子,我觉得你的想法很实际,没毛病。但是你记着,要多跟沈知青玩儿,他这人厉害得很,懂得还是挺多的。” “比唐田野强?” 唐昭笑着朝沈晏清招了招手:“来,给孩子讲一段方向盘是怎么让汽车拐弯的,要声情并茂。” 沈晏清星眸微眯,不动声色道:“这是科学道理,你确定让我当评书讲?” 唐昭哈哈笑着:“你要是天天都能给小虎子这么讲上一段,我还欢迎你来呢。” 这边说着话,三花把菜都炒好了。葱段肉片、素炒豆角丝、还有一盘溜豆腐。因为沈晏清买调料大方,唐昭又有过“别不舍得放油”的授意,三花的菜炒得极其入味儿,豆角丝和溜豆腐都油汪汪的。 两合面饼子热气腾腾,香喷喷的白米粥晾好了,温度正合适。小虎子又开始眼泪汪汪:“姐,咱家生活太好了,我不要唐田野了,我还是要沈知青。” 沈晏清一听,唇角浮上笑意。唐昭瞪了他一眼,拿碗将肉片和豆角丝拨出来一些:“虎子,给赵婶送去。” 小虎子点点头,蹬蹬蹬跑出去,几分钟后又端着碗回来,手里还提着个小筐:“赵婶给了大叶芹和蕨菜,今天刚上山采的。赵婶还说,让咱们别着急,咔叽布那么好的料子,她得细着点儿做。” 隔壁赵婶是裁缝,忠叔是木匠,他们家是不用跟社员一起下田的。木匠走街串巷,裁缝在家做活,挣来的钱交一部分给大队,大队会给记上工分。 所以,赵婶不想踩缝纫机的时候就上山挖野菜,日子可滋润了。 三花麻利地接过篮子:“正好有肉有面,明天做大叶芹包子。” 沈晏清想象着软乎乎的包子,对未来的伙食更加期待。 几个人围着桌子吃饭,唐家的小桌还不到膝盖高,姐弟三人都有小板凳,沈晏清只好在地上蹲着。哪怕是在知青点,太子殿下也是有座位的,这种待遇还真是头一遭。 没事,可以克服! 他吃了口肉片,很满足,给三花的手艺打了高分。看了看装大叶芹的篮子,他说:“没想到你们跟赵婶这么亲。” 三花道:“这两年,我奶都不管我们,赵婶三天两头送吃的,当然亲。要不是大旺村这些乡亲,我们早就饿死了。” 沈晏清望着对面的唐昭,轻声问:“所以你去火柴厂的时候才会想着大旺村?” 唐昭点点头:“反正大旺村必须人人吃饱,户户有闲钱。” 沈晏清微微一笑:“真有主人翁责任感。” 唐昭挑了挑眉:“唐大花吃了两年百家饭,不能白吃,你说是不是?” 四个人吃完饭,沈晏清知道不能指望唐昭洗碗,带着小虎子将桌子收拾了,然后自己端着盆,跑到井边刷碗。 三花终于闲下来,突然想起件事:“姐,今晚上各家要派一个代表到场院学技术呢,我去吧,你在家躺着,回来我教你。” 沈晏清顿时明白唐昭的做派都是哪来的了,除了她自带的娇小姐脾气,弟弟妹妹是真惯着她。 三花洗了脸,重新抹了一遍雪花膏。对着镜子照照。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头发又黑又亮,心里挺满意。她把头上蓝色头绫子拿下来,又换了对儿紫色的带上。小姑娘收拾完毕,腰板挺得直直的:“姐,我现在有精气神儿了不?” 唐昭点点头:“别撒腿就跑,走路要稳稳当当的,别轻易拎砖头。” “好嘞,我学你,慢悠悠地走过去。” 沈晏清知道,学技术一时半会结束不了,于是从书包里拿出唐昭还回来的手电筒:“三花,晚上路黑,拿上这个。” 这新鲜东西三花还不会用呢,咔咔咔按了好几遍,美滋滋地把书包腾出来,把手电筒塞了进去,然后开开心心去场院了。 “姐,我等会再写作业行不,现在撑得慌。”小虎子揉着肚子跟他姐撒娇,唐昭应了一声,他就在院子里转圈溜达。 唐昭拿了虎子的书包过来,检查他在学校写的拼音和汉字。沈晏清在院里找到几个小葫芦,摆成一排教虎子用小石头打着玩儿,小孩儿很快被新游戏吸引,带着猫玩得不亦乐乎。 沈晏清一转头,看见唐昭坐在桌旁,正拿着小黑板练习写汉语拼音。此时已过黄昏,灯光从屋顶洒下来,照着姑娘安安静静的模样。 下次进城一定买几个瓦数大的灯泡,沈晏清想。 “你在学拼音?”他问。 “不学不行啊,大花只有小学二年级文化,拼音都没记全,我得跟虎子学一遍;前两天我看报纸,简体字不太认识,都是连猜带蒙的,也得学;还有阿拉伯数字,对我来说也挺新鲜的。” 沈晏清笑笑,搬了小板凳坐下:“你跟虎子学,那得学到什么时候?过来,我教你。” 唐昭眼睛一亮,笑嘻嘻挪过去一些:“谢殿下。” 呵,用得着我就是“殿下”,嫌弃的时候就是“沈知青”! 唐昭本就聪明,沈晏清稍作讲解,她便明白了一到一百数字的写法。沈晏清又给她出了几道一百以内加减法,她便低着头认真做题。给她打的拼音字头,她也一笔一划写着。 小虎子玩累了,啪嗒啪嗒跑回来,唐昭只需要一个眼神儿,小孩就老老实实翻开课本写作业,半点儿都不带含糊的。 姐弟二人趴在矮矮的小桌子上写字做题,腰都伸不直。那努力的样子,让人看着难过。 沈晏清站起身道:“你们先写着,我去隔壁把小板凳的工钱给了。” 这边暂且不表,那头三花到了场院,大灯已经全开了,来学手艺的都是村里的婶子大娘,此时正聚在一起唠嗑。 李桂莲跟别人显摆自家二花漂亮又手巧,刚好瞧见三花走过来,将侄女上下打量一番,翻了个白眼。全是新的,鸟枪换炮了,居然一点儿都不土了。 有那好事的婆姨故意气她:“你家二花是好看,但是二房那俩姑娘更俊。你看三花,除了黑点儿,从穿戴到眉眼,更打眼呢。” 李桂莲都要气死了,一扭身找别人说话去。二花更生气,今早上她就看见堂妹了,这还不到一天,头绫子又换了个颜色,不带这么气人的,自己还一根都没有呢! “唐三花,把你头绫子给我戴戴。”她走过去,一脸理直气壮。 三花往脚下瞅了瞅,一步之外就有个砖头。 不能捡,姐不让轻易捡,二花要头绫子还够不上动手。 李桂莲听到动静,皮笑肉不笑的:“就是啊三花,你的头绫子颜色这么新鲜,给你姐戴两天呗。” 三花捏了捏小拳头,啊,好想捡砖头怎么办?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砖头,拒绝道:“这对紫的刚戴上,还没稀罕够呢。” 二花冷哼:“真抠门,那你把上午的那对给我。” 三花瞥她一眼:“我姐说,能自己挣,就别开口要。大伯娘,你得管管我二花姐,听说我哥要娶城里媳妇,她这么眼皮下浅,会给咱大旺村丢人的。” 旁边看热闹的婆姨们七嘴八舌:“你家条件那么好,就给二花买一对头绫子呗,跟人家三花要啥呀?” 李桂莲气得脸通红:“你们是亲姐妹,借你头花戴几天怎么了?跟自家人还这么上纲上线的!” 三花道:“大伯娘,你刚打了新棉被是不?我一会儿去你家拿,我们仨的被子都不能盖了,冬天可冷了。” “那是给你哥结婚用的!” “我跟我哥是亲兄妹,跟他要床被子怎么了?” 李桂莲气得差点儿没厥过去,不能聊下去了,三花也不知道跟谁学的,以前拎砖头还能说她没家教,现在居然不简单粗暴了,整不过她呀。 “呵!”二花冷笑:“有头绫子了不起啊?就没见过这种自愿当丫鬟的,成天伺候她姐,大花都懒得跟猪似的了,还嫌不够。” 三花挺直了脊背,指了指自己的脚:“解放鞋是我姐给买的,新衣服、头绫子也是,新书包是我姐缝的,有本事你找这样的姐去呀?” “那有什么用,工分都挣不上几个!” “不好意思,我姐明天给大队部画墙,一天能记十二个工分。还有,我就想给我姐做饭,就想让她在家躺着,我自己乐意,谁也管不着!” 说完,三花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到场院最前边,妇女主任已经来了,正往下发糊盒子的材料呢。 真带劲,三花想。 姐说得对,该动手的时候再动手,像这样的言语官司,怼过去就完事儿了! 从山河故人到刷墙工友 沈晏清在隔壁待了很久,小虎子跑过去“侦查”,回来告诉唐昭,沈知青跟着忠叔忙活,正在锯木板呢。 一直到三花回来,沈晏清才打算回知青点,临出门时告诉唐昭:“我明天一早就过来。” 见她皱眉,他猜到她会反对,笑着揉了揉小虎子的脑袋瓜:“明早带你扎马步,等你扎稳当了,再教你两套拳。” 小虎子乐得直蹦,于是,唐昭硬是把“晚上吃一顿满足吧,早上别来了。”这句话咽了回去。 三花领着小虎子去洗脸,沈晏清靠在门边,昏黄的灯火映着他的侧脸,勾勒出好看的轮廓。 “唐昭,其实我和你是一样的人。现在环境如此,所以互相扶一把,尽量让自己过得自在吧。” 唐昭点点头,这个“一样”,说得是曾有过的生活品质。 从山河故人到刷墙工友,对唐昭来说是个神转折,但她有一点是认同的,他们之间存在着某种“理解”,也是彼此“来处”的印证。 青年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唐昭深吸一口气,自己挣的钱没剩多少了,沈晏清大手笔地“贴补家用”,让她很不自在。 既然是搭伙吃饭,就不能占了便宜还心安理得。她决定,等画完墙再去火柴厂一趟,非把咏梅牌的火花整成一个套系不可! 唐昭拿定主意回到屋里,三花凑过来说:“姐,你真行,领回来一个又能看又管用的,要搁以前,你肯定是个狐狸精。” 唐昭白她一眼:“以咱家的肤色,我得是黑狐。” 大队部昨天就做好了准备,两个墙面已经清洗干净,就等着村里能人唐大花来为墙体增色了。 唐耀祖一早就在大队部等着,按照他的想法,拿油漆在墙上刷吧刷吧就完事,一会儿就弄好了。 等看到实际操作,才知道自己想简单了。沈晏清把立德粉和防水胶按比例和在一起,又用铁锨撮到桶里,攀着梯子在墙体上抹平。唐昭哪里会抹墙灰?在下面看得一愣一愣的,沈晏清朝她使了个眼色,她才学着他的样子,在手里的小木板上托了些涂料,用刮板一下一下抹着。 唐耀祖仰着头问:“这两面墙要全抹上啊?” “对,”沈晏清在他脑袋上方回答:“其实您进城的时候能看到,有些标语没刷多久就褪色了,那是没做好防水处理。咱们既然写了,就让这些字颜色多鲜艳几年,您说是吧。” 有道理,唐耀祖点点头,觉得他俩这速度,这墙面得抹一天,彻底晾干怎么也得明天。 “得全晾干才能画啊?” “对,没干透可不行。” 唐耀祖摆摆手:“那这会儿也没啥可看的,我先走了。” 大队长去别处了,沈晏清以为唐昭马上会撂挑子不干,没想到她居然一直像模像样地抹墙。他在上面看了一会儿,觉得这妹子肯定是个完美主义者,厚厚的涂料铺上,刮得特别平整。 察觉到沈晏清的目光,唐昭仰起脸:“涂料没啦?你别下来了,我给你续上。” 沈晏清把桶子递下去,笑问:“你还能坚持?” 唐昭帮他装上一桶涂料,道:“不是说好了互相扶持?我要是真去乘凉,那也太不讲江湖道义了。这活儿比拿镰刀强多了,我能行。不过有件事我觉得奇怪,你怎么连处理墙面都懂?” “小时候看别人在院里刷标语,跟着玩了几天,所有流程都知道。” “你还亲自动手呢?” “当初纯属好奇,我也没想到,居然在大旺村用上了。” 唐昭抹完手上的涂料,擦了把汗,又问:“你让我干活时穿旧衣,自己怎么不穿?” “这是我最旧的了,我打算以后专门用这身当工装。”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气人呢,唐昭不想理他。 闷头干了会儿活,她又想起件事儿来:“对了,你只是在我家搭伙吃饭的,把旅行包拿过来是什么意思?” “哦,这事儿啊,”沈晏清淡定得很:“里面有几本书,还有几件衣服。白天出一身汗,不换衣服怎么陪三花做饭?怎么给你讲乘法口诀?再说,你们写字的时候,我看看书不是很正常?” 说得好有道理,唐昭无言以对。 两个人一边抹墙一边斗嘴,没一会儿妇女主任溜达过来:“花啊,干滴挺像样啊。你们家的闺女就是心灵手巧,昨天在场院糊盒子,三花学的最快,糊出来的可板正了。” 说完还抬头教育沈晏清:“沈知青,你好好跟大花学,大花她爸手艺可好了,她也不差,你别给人家抹黑。” 沈晏清:“……” 哪里看出我会给她抹黑了? 又过了一会儿,广播员、会计、猪场饲养员也来瞧新鲜,饲养员望着墙面,羡慕极了:“我得跟大队长说一声,猪场那儿得刷个‘科学喂养’什么的。” 会计说:“那我给我那屋申请刷个‘科学算账’?” “我刷‘科学广播’?” 唐昭憋着笑,就听沈晏清在上边说:“都刷上倒也不错,广播和会计两个屋是室内,好刷,就是猪场那边麻烦点儿,也得外墙防水。不过真要刷标语,最好还是响亮点儿,我看过一些标语,你们参考一下:广播室用‘少说空话,多做实事’;会计室用‘清清楚楚算账,明明白白做人’;养猪场可以用‘黑白花样样精神,大中小个个都肥’。” 饲养员一拍大腿:“太好了!还是沈知青有文化!我这就去找大队长,猪场也是大队的一部分,不能队部这边精神了,我那边还萎靡着。” 一直没走的妇女主任急了:“我那屋也刷上,我想想刷个啥……” “妇女翻身做主人,妇女能顶半边天!”唐昭适时提醒。 “就这个,老好了!”妇女主任欢欢喜喜地找唐耀祖去。 中午时分,小学老师带学生们来了,美其名曰“参观”。 带队的刘老师说:“我都听说了,大队长已经同意给猪场刷墙了,那我们学校也不能落下呀,不给整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也不够意思啊。” 大旺村小学只有一间教室,唯一的老师是最早那批知青里选的。所有学生都在一起,采用的是复式教学,所以小虎子和三花不仅是同学,还是同桌。 “整,必须整!”唐昭心道,我弟弟妹妹学习的地方不仅要画墙刷标语,还得给整最好的。 一见大花同意,刘老师很是开心:“好了同学们,过几天就轮到咱们了。唐曜,别给你姐捶肩膀了,唐暖,走了走了。” 三花坚持给她姐喂了几口水:“姐,我这就回家把面发上,晚上咱们吃包子。” 迎接了一波又一波视察,下午三点左右,两个人总算把墙抹完了。唐昭心情特好,沈晏清怎么这么会选呢,一共两个墙面,一个早上晒不着,一个下午晒不着。这大热天,不挨晒是最幸福的事。 大队长唐耀祖也没消停,一会儿这个来找,一会儿那个来闹,索性大手一挥,都画都画,精神面貌要全方位体现,怎么能只画大队部不管别的地方呢。他怕时间来不及,特意又抽了两个人,明天按照沈晏清的配比把立德粉和防水胶调好,先把养殖场和小学教室的外墙抹平晾着,到时候大花他们直接来画就是了。 这边,唐昭和沈晏清收拾东西回家。唐昭也实在累了,进门换了衣服直接去睡。迷迷糊糊间,听到虎子和三花回来,又听见有人剁馅,好像还有人往家里搬东西。 好吵,都是谁啊。 等小虎子过来喊她,她才爬起来迷迷糊糊走出去,定睛一看,着实吓了一跳。 家里多了一张高脚饭桌,还多了四个凳子。 “姐!”虎子激动地说:“沈知青昨天去赵婶家订的饭桌和凳子,忠叔昨晚干到半夜,今天又忙了一个白天,给咱们赶出来了。” “你不是就要个小板凳吗?” 沈晏清笑笑:“我后来想了想,觉得腿太长,坐小板凳难受。我是为了自己方便,所以打一套高点的桌凳。不过今天还不能用,漆没干透,好在天热,明天就差不多了。” 唐昭望着新桌子,鼻子有些酸。她早就琢磨着换掉小桌,吃饭窝着胃不说,写字也不方便,没想到他昨天一来就发现了,还悄悄去找忠叔做了新桌子。 最关键的,他非要说是他自己需要。 沈晏清还有些遗憾:“忠叔正在打的桌子更好,是胜利村李家结婚用的,我本想先买下那张,忠叔说人家自己拉的木料,咱们用了怕补不上。” 唐昭点点头:“一共花了多少,我出大头。” 沈晏清笑道:“好,到时候你算完账,直接放伙食费里就行。” 说来说去,还是拐着弯儿的不要她的钱。 “过来,再给你看看这个。” 唐昭跟着他走到院里,井沿的阴凉处摆着块半米见方的木料,走近一看,居然是个实木的围棋盘。 他温声说道:“我昨天亲手锯的,上面纵横十九道,也是我拿忠叔的墨线画的。等清漆晾干了,咱们每天都可以手谈一局。” “明天!”唐昭眸光闪动:“明天晚上就下棋,我还请你喝茶。” “好。”他微微一笑,对明天也很期待。 ※※※※※※※※※※※※※※※※※※※※ 特地向七十多岁的老人家请教了刷墙~~老人家讲得可详细了~ 事情并不简单 如今的沈晏清,不仅要管唐家姐弟的生活,还要管他们的学习。 三花如果不是两年前辍学,今年应该考初中的。沈晏清要在一年内帮三花补两年的课本内容,好让她明年这时候去考市里的中学。 唐昭也要求补课,她要学近现代史和世界史。幸亏沈晏清的旅行包里带着课本,要不还应对不了她。 小虎子刚上学,这是唯一一个不需要补课的,可唐昭说:“殿下啊,我家虎子的字交给你吧。” 唐昭一句话,他就得给小虎子打毛笔字的字头。 姐弟三人吃过饭就学习,沈晏清教完这个教那个,还得陪她们糊火柴盒。 没办法,谁让他自己送上门的呢。 谁让他还乐在其中呢。 这天忙完已经很晚了,沈晏清回到知青点的时候,大家居然也没睡。糊火柴盒能额外挣钱,知青们正糊得热情高涨呢。 户长周芸看见他回来,道:“晏清,一起糊盒子吧,你怎么也比袁磊糊得好。” 沈晏清笑笑:“不了,我收拾收拾就睡。” 周芸点点头,并不介意。李东来从鼻子哼出一声:“人家不差这几个钱,哪会看得上咱们这小营生?” 沈晏清懒得跟这种人计较,转身回了自己那间小仓库。 知青点有两间大屋子,都是大通铺,男女各住一屋。今年的知青来了以后,男生那边住不下,就把沈晏清和袁磊分到小仓库。仓库这边没有炕,砖头上面搭几块木板,勉强算作两张床。虽简陋,却正合沈晏清心意,毕竟跟那么多人挤在一张炕上,他也不喜。 回到自己这边,袁磊正在对面床坐着,见他进来,揶揄道:“还知道回来啊,那姐仨有啥吸引你滴,连旅行包都拎过去了?你就把我一个人扔这儿喂蚊子吧。” “你是有蚊帐的人,不会喂蚊子。”沈晏清笑问:“你不去糊盒子?” 袁磊往床上一躺:“糊了,浆糊抹得哪儿都是,好几个大手印子。户长说不合格,不让我祸害材料了。唉!这场富贵与我无缘!” 沈晏清忍俊不禁,正要再打趣几句,敲门声响起,有人柔柔地在门外说:“沈晏清,我找你有事。” 袁磊噗地笑喷,给了室友一个“你自求多福”的眼神。 沈晏清将门打开,就见刘媛媛站在门口,“你怎么才回来呀?” 袁磊赶紧在蚊帐里翻了个身,假装自己不存在。 沈晏清淡淡道:“有事么?” 刘媛媛垂下头,小声说:“你去刷墙,累不累啊?” “还好,不累。没什么事儿的话,我要休息了。” “等等,我还有事儿。”刘媛媛咬了咬嘴唇:“昨天上工的时候我都看到了,那个叫大花的虽然是本地人,可她不会干活还破坏劳动工具,我觉得她跟你一起刷墙,肯定什么忙都帮不上……” “你说反了,”沈晏清神色淡淡:“是我给她打下手。” “她一个土生土长的村姑,不可能真会画画,村里传的那些不能信。你们画完,要是大队长不满意,你还得跟着背黑锅。” 沈晏清皱了皱眉:“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刘媛媛的头垂得更低了:“我是说,我比她有文化,学东西也快,你跟大队长说说,让我跟你一起刷墙呗。我肯定不偷懒,肯定比唐大花能干。” 沈晏清冷笑:“你今天糊火柴盒了吧?看见上面的新图案了吗?” 刘媛媛抬起头:“看见了,是雪中红梅,又坚强又美好!就像主席词里写得那样,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那幅红梅就是大花画的,你觉得这个水准,你能比得过?能画出这种画作,不够我给她打个下手?” 刘媛媛满脸通红,她只听说大花给人家画了画,还以为是啥破玩意呢,哪知道是贴在火柴盒上当门面的?这下丢人丢大了,只能急急说道:“就……就算是她画的,那我也觉得,你跟她搭伙吃饭不妥当,她们家有三个人,摆明了占便宜。” “是么?你说的有道理。”沈晏清笑笑,刘媛媛以为他听进去了,心里微微放松。 “她家特别自在,做饭的手艺特别好,我吃的又多,给她们添了不少麻烦。我的确占了太多便宜,得多带些口粮才行。” 刘媛媛笑容凝住,悻悻地说:“大家都是知青,你不跟我们一起吃饭,也不跟我们一起劳动,这也太脱离集体了。” “我是为人民公社做贡献,集体应该以我为荣。是吧,户长?” 周芸在后面应了一声,然后说:“刘媛媛,我今天必须批评你,你去养猪场尖叫什么?把猪都吓着了知不知道?小猪仔要是不长个儿,掉称了你赔呀?你才几斤肉,赔得起吗?” 刘媛媛没想到会被训斥,而且还是当着沈晏清的面,脸当即涨得通红:“户长,我不是故意的。” “你哪天不这么说?饭糊了不是故意,让唐大花作诗不是故意,惊吓小猪崽儿也不是故意,一个人天天不是故意却总干坏事,那他也不是个好饼!” 刘媛媛又哭了,捂着脸呜呜呜地跑出去,周芸没好气地说:“沈晏清,你不用搭理她,你把大队的墙刷好,咱们知青点也面上有光。” 世界终于安静了,袁磊在蚊帐里笑得噗嗤噗嗤的:“这个刘媛媛太精了,把别人都当傻子呢,也就那屋的缺心眼儿们吃她这一套。还是唐大花有意思,眼睛又大又亮,扔镰刀的时候那叫霸气!” 沈晏清瞥他一眼,袁磊立刻讪笑:“诶,我闻到肉味儿了,你晚上吃啥好的了?知青点这饭简直了,轮到户长她们做饭还能好吃一点儿,轮到刘媛媛我就想哭。哥们,有福不能自己享,明天带我一起搭伙行不?” 沈晏清冷哼:“你知不知道唐家谁做饭?” 袁磊嘻嘻一笑:“反正不是你。” “她们家是三花做饭,人家小姑娘才十二岁,还要补课考初中,你这么大饭量,好意思麻烦人家么?” 袁磊摇摇头:“确实不好意思。” 沈晏清满意了,拿了盆出去洗漱,袁磊突然反应过来:“那你咋好意思的?唐大花咋也好意思呢?” 中午的太阳依旧火热,歇工的时候,婶子们坐在大树底下唠家常,村里来了几个陌生人,过来跟她们打听:“麻烦问一下,你们村唐昭住在哪儿?” “谁?”婶子们面面相觑:“唐啥?” “唐昭。” 大奎妈笑道:“我们村可多姓唐的,有唐大奎、唐二奎,唐耀祖,唐田野,就是没你说的这个唐昭。” 来人中最高最壮的那个挠了挠头:“不能啊,这是大旺村吧?” “对啊。” “我们找个小姑娘,十五六岁,叫唐昭。” “没有,我们村真没叫这个名的。” “不可能啊,印都给她刻了,小张,是我整混了吗?” 来人正是火柴厂孙厂长和小张,他们还带了两个人,专门来找唐昭的。 小张笑道:“您领导厂里一千多人,啥时候混乱过?”他上前一步,问大奎妈:“婶子,你们村糊火柴盒了吧?这活是谁给揽的?” “我们村的姑娘啊,去火柴厂画画来着,画得可好了。” “是不是长这么高,眼睛又大又亮,就是有点儿黑?” “对啊,”大奎妈一拍大腿:“你们说的是大花,人家大花叫的好好的,你们憋给瞎改名。她在大队部画墙呢,你们去那儿找她吧。” 也不能怪这些婆姨,唐昭的名字在村里还没叫起来呢。 孙厂长不管这些,只要人在这个村就行,他赶紧带朋友前往大队部。一进院就看见墙上“为人民服务”几个字的轮廓,唐昭身边有个英俊的小伙子,俩人正一起兑油漆调颜色。 “闺女,忙呢?”孙厂长抬手打招呼。 唐昭一见是他,笑了。来得正好,这几天正琢磨着去火柴厂再卖几张画呢。 “孙厂长,是不是想画别的梅花了?” 孙厂长笑道:“就想着把画卖给我!我这边不急,但是我给你带了个人来。这是印刷厂安厂长,老安,这就是画红梅的闺女。” 安在岭是个儒雅温和的中年人,他朝唐昭点点头:“那幅画真不错,也给我画一幅吧。” 唐昭和沈晏清对视一眼,心里乐开了花:“安厂长,您想画啥尽管吩咐。” 安在岭道:“我想要一幅牡丹,要工笔,越细致精巧越好。” 唐昭想了想,问:“您想要多大的?” “四尺的就行。” “工笔费时间,我还得在大队刷墙,只能晚上画。我尽量快着点儿,十□□不行?” “行,那就十天。”安在岭也是个痛快人:“工笔肯定不能按写意的价格给,240一幅,再给你一联五斤的粮票、一联五尺的布票、一联工业券,你看行不行?” 一联就是八张票!行,太行了! 虽然这样想,她还是笑眯眯地说:“人家孙厂长还给我肉票和油票了呢。” 安在岭哈哈大笑:“行,肉片油票都给一联。” 唐昭这回满意了:“您放心,这幅牡丹一定精致。不过想要效果好,笔墨纸砚都不能差。”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都带来了。有什么需要你尽管提,咱们就一个目的,画一幅惊艳的牡丹!” 送走了客人,唐昭美滋滋的,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这几天正愁钱用完了,大订单居然自己跑过来。 沈晏清出言提醒:“我记得大长公主的牡丹宴上,你送过她一幅工笔牡丹。” 唐昭没好气道:“原来你还记得啊。” “就照那一幅画。” 唐昭叹了口气:“那幅啊,要值千两吧?” “京都第一才女的画作,不止千两。” “那幅太精细了,真要我按那个水准来?” 沈晏清点点头:“你听我的,我总觉得,这件事并不简单。” ※※※※※※※※※※※※※※※※※※※※ 猜猜老安想干啥? 这叫眉来眼去 晚上吃过饭,三花和小虎子在堂屋写作业,眼睛不停往里屋看。 “二姐,他俩在干啥呀?” 三花摇摇头,低声说:“不知道,总觉得是在进行什么了不得的仪式。” “沈知青刚才又洗手又洗头,把白衬衫都换上了,整得可严肃了。还有咱姐,昨天一晚上都没睡,她也不嫌累。” 三花撇撇嘴:“可不呗,摆的一桌子都是,果脯也拿小碟子装着。” 小虎子悄么声趴门口瞧了几眼,回来后小声说:“他俩都坐得可直了,姐姐倒茶呢,小拇指都翘起来了。” 三花抬起手拭了拭翘小指:“还挺好看,虎,你不觉得吗,咱姐跟李东来学诗的时候是假文明,可是跟沈知青在一块儿,就是真文明。” 小虎子摇摇头:“不觉得,他俩对着笑呢,这也能叫文明?” 三花果断道:“这肯定不叫文明,这叫眉来眼去。” 两个小孩吐槽了一会儿,也不敢弄出动静,都默默地写自己的作业。 唐昭和沈晏清面对面跽坐,家里的矮桌铺了藏蓝色细布,其中一角绣了藕花。一寸厚的棋盘置于其上,星位天元雅正端方。 沈晏清问:“这块桌布昨天还没有,你现绣的?” 唐昭点了点头:“那天去市里,一共才买了五尺蓝布,这张桌布就用了大半。我熬了一夜才绣好,眼圈都黑了。” 沈晏清望着她的眼,轻声笑笑:“看不大出来。” 唐昭心里暗恨,若别人说这话,那是好意安慰,换作他说,呵,是暗示自己脸黑。 沈晏清凝视着桌布,虽然她只配了白线,却更有古拙之美。荷叶铺陈开来,叶上有莲,水中有鱼,彼此相映成趣。 他不由得心下感慨:唐昭这种行为,在别人眼里大概就是闲的,谁劳动一天累得要命还顾得上绣花?就为了喝茶下棋铺着,除了她谁舍得用这么大一块布? 但他能够理解的,因为这是多年积累的底蕴,在匮乏的物质条件下的那点执拗。 桌布上的莲就开在自己眼前,他说:“你若拿绣品出去,也能换个好价钱。” 唐昭摇摇头:“还是算了吧,刺绣费眼,我自娱自乐就好。” 沈晏清轻笑,就是这性子,是她没错了。 当唐昭拿出自己的宝贝茶具,沈晏清眸光陡然一亮,惊道:“这些你从哪儿弄的?” 唐昭手上洗茶泡茶,笑道:“黑市上一个老农卖的,说在树底下刨出来,以为是好东西还挺高兴,结果就是些瓶瓶罐罐。他在那儿蹲了一天也没卖出去,要不是让我赶上,他准备扔了走人呢。” 沈晏清拿起茶盏仔细看了看,问道:“这些花了多少?” 唐昭得意地伸出一个巴掌。 沈晏清感慨:“你真行,这可是元青花。” 唐昭挑了挑眉:“要不我能这么舍得吗?那老农说家里还有,下回去市里,我打算再去瞧瞧。” 沈晏清点点头:“我跟你一起。” 唐昭蛮开心的:“那好呀,也帮我掌掌眼。来,尝尝今年的新茶。” 沈晏清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总算喝上了,这棋盘没白锯。” 唐昭白他一眼,送你东西的时候装模作样不要,一脸严肃地拒绝,心里还不是惦记着?该,叫你矫情! 她在棋盘上落好座子,道:“殿下,请吧。” 二人猜先,沈晏清执白先行。 就这样你来我往的,棋盘渐满。沈晏清望着对面沉思的姑娘,恍惚间看到她穿着宫装,笑语晏晏拢袖执棋。 如果还在大乾,过的应该就是这样的生活吧? 一局战罢,唐昭以半目小胜,得意道:“殿下是不是太久没和人对弈,居然叫我赢了?” 言下之意:你来了太多年,没怎么练吧?我才来几天,都记着呢。 沈晏清暗笑,这是让棋的最高境界好吧? 收拾好棋盘,唐昭将桌子腾出来,开始画她的工笔牡丹。沈晏清给小虎子打着字头,目光时不时望向屋内。姑娘静下来端庄稳重,姿态优雅,这唐家尽心培养的闺秀,原本是自己的。 虎子戳了戳他的胳膊肘:“殿下是什么?” “嗯?”他没听懂。 虎子啪嗒啪嗒跑出去,没一会儿顶了个草垫子回来:“我听到我姐说殿下,我现在就在草垫子底下,快叫我一声。” “嗯,垫下。” 小虎子开心极了,三花道:“赶紧把草垫子扔出去,再去洗一遍手,你站在电灯下边不就行了,还那么麻烦搬个垫子干啥?” 沈晏清不得不佩服俩小孩的想象力,人家三花说的是“电下”。 小资产阶级情调带来的愉悦感维持了很久,沈晏清出门的时候都唇角带笑。唐昭出来送他,腰上也不知什么东西在晃啊晃的。 沈晏清眼睛却是一亮:“唐昭,你腰上挂的是荷包?” “对呀,昨晚上随手绣的。” 他轻声道:“给我看看。” 唐昭眨眨眼:“我说同乡,咱老家那边的规矩,男女授受不亲,荷包这物件不能随便让人碰。” 沈晏清笑道:“按老家的规矩,我说的话你还必须听从呢。” 虽然这样说,却没再要来看,只是心想:自从来了这边,就再没用过这东西了。 生产大队的墙赶在领导来的前一天画好,县领导到大旺村的时候,一切都是新的。 县委书记和县长已经走了几个大队,看到大旺村队部,心情格外舒畅。 “为人民服务”几个大字用的是伟人书法,另一面墙画了大片金黄的麦浪,社员们挥汗如雨,拖拉机往来奔忙。 一起来的还有其他公社的大队长,一看这墙面忍不住在一起嘀咕:“他们这是现画的啊,上个月来借拖拉机的时候还没有呢。” “唐耀祖太精了,平时不吱声不吱气儿的,不到十天拿下火柴厂的盒子,还整出这么两面墙,他们队部里头每间屋都刷了字,真能整景。” “也别说人家精,整出来是真好看,咱们几家的大队部哪有这精气神儿?我们墙上倒是有几个字,早些年刷的,都掉漆了,现在一琢磨,斗志是不够昂扬。” “回去咱也整,就照大旺村这么整!” 几人一边说一边跟着队伍往前走,再一抬头,不是吧,他们连猪场的墙也拾掇了!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你们家打扮得挺好,我们灰头土脸,对比也太强烈了。 只见猪场的墙面上画了一黑一白两只大猪,脑袋上顶着大红花,旁边围着几只小花猪,不管大小都胖嘟嘟笑眯眯,可喜兴可稀罕人了。 一看心情就好,感觉在这儿养的猪肯定多长肉。 再往里面走,猪圈收拾得干干净净,有人正往食槽里添草料,几只猪吭哧吭哧正吃得欢实。 猪圈对面墙也没空着,上面刷了一排大字——“黑白花样样精神,大中小个个都肥!” 县委书记大笑:“这是迄今为止最整洁的猪场!”他回头对其他大队长说:“咱们都好好观摩,好好学习。” 李家村大队长忍不住了:“老唐,你们的猪圈清得挺干净啊。” 唐耀祖点点头,正要说话,喂猪的小伙突然跑过来:“报告领导,我是知青李东来,猪圈是我和刘媛媛清理的。” 唐耀祖气得直咬牙,这个臭不要脸的,这时候往前面凑啥呀?生怕领导看不着他? 领导们笑着点了点头,李东来又道:“我们不怕脏不怕臭,粪都清出来不说,还到河里打水冲了好多次!” 说完,他一脸期待地望着领导,这回露了脸,总该给个奖励吧?就算不去管仓库,也可以安排去小学校吧?让我坐在大队部广播,我也也不会拒绝的。 县长微笑着点点头,亲切说道:“有觉悟,有行动,是知青的典范。以后还要继续努力,你们一定要好好清猪圈,成为大家的榜样!” 哗哗哗,全体鼓掌。 李东来的世界灰暗了,领导果然表扬了,但为啥没有仓库,没有教室,也没有广播喇叭?让我们好好清猪圈,意思是我永远跟猪粪为伍了呗? 暗中观察的刘媛媛气得直跺脚,这个蠢货,故意赶在人来的时候喂食,还说只要勇敢表现,就能换到轻快的活。这下可好,表现了,也勇敢了,结果就义了。 领导们夸着大旺村的猪场,一行人又前往小学校。别看小学只有一间教室一个办公室,人家把外墙全翻新了!墙上画有戴红领巾敬队礼的小学生,还有太阳和向日葵,就连大旺村小学几个字也是重写的。 领导们非常满意,问道:“现在学校里有多少孩子?” 唐耀祖有些惭愧:“目前还不到二十。” “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虽然上学的孩子不多,但是能看出你们的重视。村里连火柴盒都糊上了,说明你们正在往这方面努力,我相信,大旺村的教育一定会抓起来!” 唐耀祖惭愧啊,整火柴盒的时候是挺高兴的,但是俺们还没往教育上想呢…… 这么一看,觉悟确实不够。 回头就给村里开会,凡是糊了盒子的,家里有适龄小孩的,秋天必须送孩子上学! ※※※※※※※※※※※※※※※※※※※※ 古棋有座子,是执白先行哈,现代围棋是没有座子的,执黑先行。 这几天有点儿忙,谢谢你们一直在这里,明天还得请个假,周六以后正常更新~ 脸呢? 大旺村得到赞誉,唐耀祖觉得面上有光,画墙虽然有不少花销,但是挺值。 李家村大队长道:“耀祖,你们这墙面处理得挺好啊,是市里的师傅给整的?” 唐耀祖摆摆手:“咱可不认识市里的,是新来的知青和我们村的闺女一起刷的,兑防水胶还讲究个配比,贼像样!” 说完,他特意叫来沈晏清和唐昭,当着领导的面好好表扬了一番。 李家村大队长抓住机会:“都一个县的,不能看着我们落后啊,这俩小青年借我们大队呗?” 唐耀祖多鸡贼啊,这个时候是一定不会马上同意的:“老李呀,不是我不答应,他俩还得下地挣工分呢,去你们大队太耽误时间了。” 李家村大队长当然知道唐耀祖的意思,笑道:“他俩的工分你给好好记,等秋收的时候我们大队的脱粒机借你几天,我们请的农业技术员也借你行不行?” “行,太行了。”唐耀祖褶子都笑出来了,别的大队长也坐不住,纷纷来跟唐耀祖谈条件。 县领导们都乐呵呵的,问了沈晏清和唐昭些问题。还鼓励沈晏清,要他好好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话语中不乏赞赏。 唐昭跟着大队长将领导们送走,然后和沈晏清一起回家吃午饭。此时已是七月初,小学放假了,虎子一大早就在村里疯玩儿,回到家咕嘟咕嘟喝水,然后把猫撵得满院子跑。 沈晏清刷了碗,拍了拍虎子脑袋瓜:“我今天没事儿,带你下河游泳去。” 虎子一阵欢呼,从点了草垛子那天起,姐姐就管得特别严,下河想都别想,但是如果沈知青在,是可以去游泳的。 沈晏清带着虎子走了,三花铺开裁好的宣纸,按照姐姐教的开始练毛笔字。 唐昭呢?早跑炕上躺着了。这些天累呀,刷完图案还要一遍遍地固色,还要给画和字调出明暗。唐昭学得很快,写意画也讲究墨色深浅的,都是相似的道理。刷墙比下地种豆子轻松多了,也不太晒,这几天把脸养得白了一些呢。 今天大队长特批不用上工,云又这么淡,风又这么暖,必须要睡午觉的呀。 她刚睡了半个小时,就听自家大门“咣当”一声被人推开:“唐大花,你给我出来!” 唐昭觉得吵,翻了个身,听到三花在外面说:“奶,你们小点儿声,我姐睡觉呢。” “大中午睡什么觉!谁家闺女跟你似的?都是老二给你惯的!” 唐昭都要烦死了,烦躁地起身穿鞋。以前露脚趾头的鞋面被她剪掉,又重新缝了个面,简简单单地穿着也舒服。 从她来大旺村,忙着挣钱忙着刷墙,没想过跟大伯三叔家走动,而这些以往对三姐弟避犹不及的至亲,怎么在今天找上门来? 这可不是联络感情那么简单呢。 唐昭从屋里出去,瞧见一位老太太,比一般妇女高,有点儿胖。这是大花和三花的奶奶董玉珍,董老太身体特别好,上了岁数照样下地,每天能挣六七个工分。 董玉珍身后是大伯娘李桂莲,俩人进了院子就四下打量,看见堂屋的新桌子眼睛开始放光。 唐昭淡淡道:“都是稀客,快进来坐。” 听到“稀客”两个字,董玉珍也没觉得有啥不对,坐下后一脸理直气壮:“看见我也不知道叫人,没妈管就是不行!” 唐昭笑笑:“我们是没人管,房子四处漏风,顶棚也漏水,奶,你可一定要管啊。” 董玉珍正端着瓢喝水呢,一口喷了出来,大花以前连吵架都吵不赢,现在咋学会给人下套了? 董玉珍抬起胳膊,拿袖子擦了擦嘴:“听说你跟知青搅和在一起?你越来越作了,还写诗,让全村都笑话。你是啥文化,知青是啥文化,往人家跟前凑啥呀?” 唐昭笑道:“奶,这都啥时候的事儿了?你咋才想起来说我呢?离我我掉河里都过去十多天了,你今天想起来给我送营养品了?” 董玉珍气结,以前没看出来,大孙女脸咋这么大呢。 “我说的不是写诗的,是刷墙的!” 唐昭坐下,三花倒了白开水递过来,她喝了口水,这才说:“奶,我跟沈知青为大队做贡献呢,你不知道?” “做贡献我不管,怎么能一块吃饭呢?大姑娘家的,把男知青往家里领,要不要脸?” 唐昭轻声一笑:“就是因为做贡献才搭伙吃饭呀,吃完饭一起上工,研究怎么把大队的墙刷好,今天县领导都表扬我了。奶,你怎么跟领导们想的不一样啊?” 董玉珍啪地一拍桌子:“就是不行!那男知青吃完饭还呆到挺晚才走,你怎么那么没羞没臊呢?给我们老唐家丢人!” “我求人家给小虎子和三花补课呢,三花学得可好了,明年打算让她考市里的初中。” 董玉珍翻了个大白眼:“一个丫头片子,认识几个字就得了,用得着念那么多书?” 唐昭冷笑:“奶,我爸不在,这个家就是我说了算。弟弟妹妹上学我供得起,再说,也没花你一分钱吧?” 董玉珍不想在上学问题上掰扯,前面立威没太立住,觉得气势上没有刚来的时候威武。她隐约觉得,如果东拉西扯,大花肯定能笑眯眯陪着扯下去,还不如直接说正事。 “我听说李家村的大队长求唐耀祖,想让你去刷几天墙。你说你是不是败家?大队给这么多工分,怎么就不知道想着点儿自家人?” 唐昭假装没听懂:“奶,你觉得我应该怎么想着自家人?” 董玉珍索性说得更直白:“你别去了,让小海去。不就动两下刷子么,小海会。” 三花一听就炸了:“奶,你这是明晃晃抢我姐的工分啊!” 唐昭把杯子放在桌上:“老唐家的闺女永远比不上儿子,是不是?”她瞥了眼李桂莲:“大伯娘,你觉得什么好事都得是你的?你当这活儿这么好干?” 李桂莲道:“你这么懒都能干,我小海也能干。” 唐昭冷哼一声:“行啊,你跟大队长说去,他同意我就让出来。” 董玉珍和李桂莲以为唐昭同意了,终于有了笑模样,开始得寸进尺:“你也不干活,穿那么好也不合适,解放鞋拿给二花穿吧。还有那些头绫子,三花戴几天就差不多了,都拿来给二花戴。” 三花气道:“大伯娘,你真好意思说啊,你把鞋拿走,我姐穿啥?” “二花的鞋我拿过来一双,解放鞋放哪儿了,快给我。” 唐昭都被气笑了:“二花的脚比我大,我的鞋她穿不上。再说了,就算她不嫌我,我还嫌她呢。” 大伯娘被气得满脸通红,抬脚就要往里屋进,唐昭站起身,面色一凛:“大伯娘这是要抢东西?我哥招工去了城里,马上要当组长,还要娶媳妇,大伯娘是想给他抹黑?试问,有个抢解放鞋的妈,哪个领导敢用?哪个姑娘敢嫁?” 李桂莲被她唬住,犹豫着没敢动。董玉珍道:“我看谁敢说?我是你奶,要你点儿东西怎么了?你们有米有面,小海和柱子刚子都吃不饱,你就眼睁睁看着?” 唐昭冷笑:“没记错的话,我们二房早被撵出来了,我们吃啥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李桂莲大声嚷嚷:“怎么没关系?孝敬老人不应该呀?每个月不给生活费呀?兄弟姐妹不得互相扶持啊?” “这几年我爸不在家,大伯娘怎么不扶持我们呢?还不是因为我和三花是女娃,老唐家不放在心上?现在我们刚过得好一点,倒想要我们的扶持了?” 董玉珍道:“你爸还应该给我生活费呢,既然你们能挣工分,那就把你爸欠的都补上。” 唐昭冷声道:“那要是这么说,你们还欠我妈一条命呢,你们补不补?” 董玉珍气得直跳脚,三花拎起一根烧火棍挡在里屋门口:“我看谁敢抢东西!反正早就撕破脸,今天也不用装,谁敢进来我就削谁!” 这妹妹太勇猛了,李桂莲还真不敢往里冲,董玉珍想倚老卖老,但是三花眼睛里都在冒火,她不敢试。 唐昭道:“老唐家早就弃了我和三花,任我们自生自灭了。现在看我们境况好些,就想来占便宜,哪有这么好的事儿?我今天能挣十二个工分,以后还会过得更好,你们眼馋也没用。要是能井水不犯河水,过年过节我也能替我爸尽个孝,要是没事找事,你们老宅跟我有什么关系?” “听听,这都是什么话!一会儿我让唐耀祖给评评理,当孙女的说出这话,就是大不敬!”董玉珍说着,眼珠子转了转,突然抬手,掇了两个凳子就走。李桂莲一看婆婆动手了,飞速拎起墙根的袋子撒腿就跑。 三花都呆住了:“姐,她们脸呢?” 唐昭笑笑:“早都不要了。” “那袋子里……” “送她们了,拿着玩儿吧。” “凳子怎么办?追不追?” 唐昭笑道:“追什么,怪累的,怎么拿走的,她们一会儿就得怎么给我拿回来。” 人干事儿? 董玉珍带着儿媳妇往家跑,别看老太太上了岁数,拎着两个凳子照样健步如飞。 李桂莲心里高兴,这袋子可沉可沉了,里面是颗粒状不是粉末状,一定是大米! 一溜烟跑到家,婆媳俩都挺满意。这趟没白去,大花把刷墙的工作让出来不说,还拿回来一些好东西。 唐田海从里面迎出来:“奶,大花同意了吗?” 唐家大房有两个儿子一个闺女,老大唐田阳在锯条厂工作,找了城里的对象,打算秋天结婚。老二就是唐田海,和唐大花都是十六岁,最小的闺女是唐二花。 这三个孩子里唐田阳最出息,但唐田海却是最受宠的。为啥呀?人家小海白白净净,长得好看还嘴甜,从老太太到李桂莲都偏着他。 其实唐昭给火柴厂画画挣钱,老宅这边知道,给大队画墙也知道,但是他们没当回事,觉得干不了几天,抢来也没啥意思。再说他们两年没管二房的孩子,冷不丁找上门去,也怕别人戳脊梁骨。 可现在不同了,刷墙不再是一锤子买卖,要走好几个大队呢,这活轻省工分又多,怎么能不惦记? 反正大花是自家孩子,扁了圆了还不任他们拿捏? 李桂莲放下编织袋,累得抓起蒲扇哗哗地扇,得意道:“我跟你奶出马,敢不答应!” 唐田海立刻有了笑模样:“奶,你是咱家老太君,谁不得敬着!妈,你也受累了,我给你们倒点儿水。” 李桂莲心里受用,指了指两个凳子:“小海,先把这俩凳子摆进屋里,新新的,哪儿都没坏。咱家小桌放炕上坐不开,凳子放地上正好坐俩人,吃饭的时候就不挤了。” 唐田海也稀罕这两个凳子,摆到屋里好一番端详,出来又把他妈和他奶一顿夸。 董玉珍盯着儿媳妇脚边的编织袋,问道:“看你拎着挺沉的,里边能是啥?” “里面哗啦哗啦的,肯定是大米!” 董玉珍挺满意:“这么一大袋子,能吃挺长时间呢。小海,快看看大米好不好。” 唐田海忙拿了剪子来,刚靠近编织袋就皱了皱眉:“我怎么闻着有点不对。” 李桂莲乐呵呵的:“可能是陈米,有点捂吧味儿,别挑了,是米就行。” 唐田海用剪子剪断扎口的绳子,一股酸爽味道直冲发顶,把他熏得跌了个跟头:“这是啥?怎么这么臭?” “难道是臭鸡蛋?”老太太凑过去看,臭得眼泪都出来了。李桂莲挑了一根柴火棍,在袋子里搅了两下:“没准里边放着蛋呢。” “你快别搅了!”董玉珍气得够呛,骂人的话张口就来,丝毫不给儿媳妇留面子:“瞎啊,没看见棍子上沾着屎呢?你跟你手里拿的东西一样,都是搅屎棍!” 李桂莲气得把棍子扔下,大声嚷嚷:“他们家谁这么缺德啊,上大号还埋沙子里!这是人干的事儿吗?” 董玉珍气得踹了她一脚:“除了猫还有谁!败家玩意儿,旁边还有一小篮子菜你不知道拿,你把猫屎拿回来闻味儿!小海,赶紧给我扔出去!可熏死我了!” 这编织袋里装的正是给胖胖用的河沙,这些沙子平时放在屋后固定的地方,胖胖自己知道过去解决。河沙用得差不多了,小虎子会装好扔出去,再换新的河沙来。 本来今天要给猫换沙的,可是虎子光惦记着去游泳,临走的时候忘了拿,没想到让李桂莲抢了回来。 猫屎被唐田海扔了出去,婆媳俩有点意难平: “白瞎机会了,拿点儿油就好了。” “可不咋滴,东西摆了一溜,挑最有味儿的往回抢。” “妈,三花拿着棍子呢,她不敢打你,可不一定不打我啊,我这不是奔最大的口袋抢的嘛。” “大花那边肯定还有好东西,瞒着不叫咱们知道,下次还得去,多拿点回来。” “对,也太不孝顺了,您是他奶奶,好吃的好喝的不得先给您拿回来呀?她居然先紧着那个小崽子,我看那小孩这两天都养胖了,凭啥呀!” “就是,她和三花两个丫头片子,穿那么好干啥?那些料子就应该拿到老宅,给她哥和小海结婚用,。” 唐田海扔了猫砂回来,刚好听到这些话,接口道:“我听说前两天还有人找大花画画,又给钱又给票的,具体多少不知道,估计不能少,怎么也得有二十块钱。” 董玉珍啪地一拍大腿:“给这么多钱呐,那我得跟她要十八。海儿啊,奶给你盯着点,有布票工业劵都给要来!” 唐田海愤愤不平:“奶,我也要解放鞋,咱家还没穿上呢,那个小崽子倒穿上了,这上哪儿说理去?” “对,买解放鞋!给你们仨都买上!” 老宅这边惦记着二房的东西,那头唐耀祖亲自去找唐昭:“大花,你可给叔争光了!今天来了五个生产队的大队长,都想让你去给刷墙。那些没来的吧,估计听说这个事儿也能来瞅一瞅,没准儿也得找你们。县委领导也想让你们给办公室刷点字,外墙也刷刷标语什么的。我给你俩规划了一下,明天先去县里,行不行?” 唐昭手里画着画,头不抬眼不睁:“我不去,谁爱去谁去。”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还跟叔拿乔呢?这么光荣的任务,怎么能撂挑子呢?今天领导看到的就是你俩,你让我咋换人?再说这活别人也不会干呀!” “叔,我真不去,我明天还跟着大队种豆子。虽然我不太能干活,但是能干多少干多少,工分也随缘,能挣几个挣几个。” 唐耀祖想了想,问道:“是你一个人不去,还是你跟沈知青都不去?” 唐昭冷笑一声:“他在我家搭伙吃饭,我不去,他会去吗?” 唐耀祖冒出一头汗:“在领导跟前儿露脸的是你俩,别的大队为了让你们去刷墙,也给了咱们不少好处,有脱粒机,还有技术员。你们可一定要去呀,要不然,叔这心里就肝肠寸断了。” 三花笑得不行,给唐耀祖端过来搪瓷缸子:“叔你喝口水,把肠子顺顺,别真断了。” 唐耀祖接过搪瓷缸,气哼哼指着唐昭:“你妹妹都比你懂事!” 唐昭淡淡道:“我是不懂事,我连家都管不好,还能去管县政府和别的大队?叔,你觉得我有那个觉悟吗?” 唐耀祖平复了一下心绪:“你确实没什么觉悟,我算明白了,你在这给我下套呢,想要更多工分是不是?我跟你说,十二个分最多了,一个强壮劳动力也就挣十个工分,特别强壮的才能挣上十二个。咱村能有几个挣这么多的?别不满足袄,再不能多给了。” 唐昭被他逗笑:“叔,不是工分的事儿。我给别的大队刷墙,一时半会儿刷不完,村里有人红了眼,想换我呢。” “谁呀?”唐耀祖眼睛瞪得溜圆:“谁那么臭不要脸?他会用板刷么?会用刮板么?懂得防水配比么?会调颜色么?我天天在那儿盯着看,我都没学会!花,你放心,谁也换不走你,你好好跟沈知青把活儿干完,叔到时候给你发粮食。” 唐昭笑着点点头:“叔,你说的我都信,可是要换我的人是长辈,我也不敢拒绝呀。” 唐耀祖开始挽袖子:“脸皮比鞋底子都厚!不想要工分了?过年不想分猪肉了?还是不想糊火柴盒了?” 唐昭叹了口气:“叔,能从我家抢凳子的还能有谁呀。我们三花连棍子都拎起来了,也不敢揍啊,你说要是换个人,我妹妹能忍得了?” 唐耀祖一拍大腿:“连三花都不敢打,那指定是你奶了。” 唐昭把手里的笔放下,语气颇为无奈:“我奶和我大伯娘让我把活让给小海呢,她们抢了我家的新凳子,连猫屎都被抢走了。叔,你说那东西有啥可抢的?” 唐耀祖冷哼一声:“猫不都喜欢闻自己的味儿吗,是想让你家胖胖上他们家拉去。” 唐昭一个没忍住笑喷,唐耀祖拍拍衣服站起身:“行了,我可不跟你扯了,一肚子鬼心眼!你直接告状就行了呗,左一圈右一圈的跟我绕,还吓唬我。我现在就给你要凳子去,对了,猫屎你还要不要了?” “不要啦,他们自己留着闻吧。” 唐耀祖不放心,走出大门又回来问:“凳子给你抢回来,你就不跟我作妖了吧?明天能去县政府了吧?” 唐昭笑眯眯道:“明天可不行,我得带虎子和三花去市里。叔,你再给我和沈知青一天假呗,介绍信也帮我们开好哈。” 唐耀祖气得背着手往外走:“这一天天的,太能讲条件了!” 唐昭笑着坐回桌前,继续给牡丹着色。没过多久,唐田海气哼哼地把两个凳子放在门口,连招呼都不打转身就走。 三花气道:“抢咱们的工分,抢咱们家东西,却搞得像咱欠他八百吊似的。” 唐昭摇了摇头,想起一件事来:“咱家西屋的炕有一年没烧了吧?” 三花点点头:“西屋的炕早就塌了,咱们也没钱修。” 唐昭起身,到那屋瞧了一眼,屋里没啥东西,炕中间一个大洞。 唐昭道:“三花,来,帮姐搬点东西。” ※※※※※※※※※※※※※※※※※※※※ 写这文蛮开心的,你们看得开心不? 一半颗粒一半黏 沈晏清带着小虎子游泳回来,三花把大伯娘和奶奶来过的事情说了一遍,沈晏清皱了皱眉:“你们在家都敢抢,如果不在家呢?” “我有防备。”唐昭继续给牡丹上色,沈晏清知道她心里有数,便也不再多言。 虎子带了河沙回来,跟三花一起去屋后给胖胖布置茅厕,在盆里装完沙子后,虎子小声说:“我从后院翻出去,你别告诉咱姐。” “你去干啥?” “我抓了个大癞□□,有这么大!”小虎子用手比量了一下,“沈知青不许我拿回来,我把它送给你大伯娘。” 三花噗嗤笑了:“你小心点儿,别被抓住了。” “没事,我熟练,我从她家后屋扔进去,谁也看不着。姐,你在这儿等我,马上就回来。” 后院俩小的要送大伯娘“礼物”,前院沈晏清端着盆,把洗完的衣服搭在晾衣绳上,一转头,发现大门口站着袁磊。 袁知青一手搭在门框上,另一只手提着桶,气喘吁吁的:“晏清,救个命呗。” 沈晏清淡淡瞥他一眼:“能这么说话,说明性命无碍。” 袁磊欲哭无泪:“你不知道啊,刘媛媛这个人有毒啊,她今早做的粥也不知道掺了什么,吃完我就拉肚子,躺了一天连工都没上!” 沈晏清笑道:“你肉多,正好减减分量。” “这还多,我都快瘦成火柴了。今晚还是刘媛媛做饭,我不能再吃了,求你让大花赏我一口。” “问都不用问,她不会同意。” 袁磊把桶放在地上:“晏清,我下午挣扎着去了趟水库。” “既然下午都能挣扎,再挣扎两天也没问题。” “沈晏清,从今天起咱俩就没有室友情了!”袁磊气呼呼地,隔着窗户冲唐昭喊:“大花,让我在你家吃顿饭呗,就一顿。” 唐昭的声音从里屋传来:“不行啊,我家三花做饭太好吃了,你吃完一顿,肯定死皮赖脸的还要下一顿。” “就今晚上这一顿!小狗骗!你要不信我给你立字据。我下午去水库买了鱼,咱们一起打牙祭,这还不行吗。” 唐昭朝外面喊了一声:“沈知青,桶里的鱼大吗?” “还行,两条大草鱼。” 唐昭叹了口气:“草鱼刺儿多呀,挑鱼刺儿太烦了。” 袁磊一听着急了:“我给你挑刺还不行吗?” 沈晏清冷哼:“这事儿用得着你?”他走到窗前,隔着窗户问:“你要吃吗?” 唐昭放下笔,咬着嘴唇直笑,故意说道:“这鱼我们自己也能买,少一个人还能多吃几口,袁知青,鱼就卖给我们吧。” 袁磊都快哭了,这时候,三花从后面跑出来:“姐,你别逗袁知青了,你还有劲儿不?去把柴劈了。” 袁磊的脸笑成一朵花,屁颠屁颠去劈柴:“还是三花好。” 唐昭扬声道:“虎子,给他拿笔拿纸,他刚才答应了要写字据。只吃一顿,吃完就走再不纠缠。” 袁磊哭丧着脸:“我说错了还不行吗,你们都好还不行吗。” 虎子跟着三花去了灶间,使劲儿朝姐姐眨眼睛,三花问:“怎么样?扔进去了没?” “扔得准准的,我趁你大伯娘转身,拿铁锨朝里面一拍,正好扔在灶台上。扔完我就跑,鬼都抓不着我。” “后来呢?” “鬼哭狼嚎地叫啊,哈哈哈哈。”两个人笑得肚子疼,三花觉得特解气,要不是惦记着炖鱼,她都想趴大伯娘家窗户听一会儿呢。 鲜美鱼汤甘旨肥浓,鱼肉细嫩白润,这一顿饭吃得无比满足。袁磊没有凳子坐,自觉将两个小板凳摞在一起,自己还甘之若饴,饭后刷碗都刷出了幸福感。 他拾掇好碗筷,想起一件事儿来:“晏清,你得防着点李东来,你们给猪场刷墙那几天,他躲着偷看你和大花。” “我知道,他有时候还躲在猪圈里看。” “我今天不是肚子疼吗,一直在知青点躺着。他和刘媛媛中午回来一趟,嘀嘀咕咕的全让我听见了。他俩在研究你怎么用刷子,猪场这边儿不是先刮的墙吗,他还问了配比,我觉得他没安好心。” 三花气道:“他这是偷学吧?他想咋滴?” 袁磊摇了摇头:“一肚子坏水,听说以前也是个会画画的。” 沈晏清冷哼一声:“会画画会作诗,是个文学青年,是不是,唐大花?” 唐昭也不生气,笑眯眯的回了一句:“你也会画画会作诗,你比他还文学。” 三花跟虎子咬耳朵:“早知道那大癞□□给李东来留着。” 虎子小声说:“河边有的是,我明天给他找一只。” 晚上村里有放映队来,唐昭原本打算把牡丹画完,可是她对电影太好奇了,于是小手一挥:“走吧,咱们一起去。” 一家人到了场院,放映队已经支好屏幕。唐昭再度开启十万个为什么模式,围着人家放映机问东问西。沈晏清能怎么办,当然是选择给她讲明白啊。 放映队先放了动画片《草原英雄小姐妹》,然后放了经典老电影《地道战》,唐昭眼睛瞪得老大,看得津津有味,丝毫没发现身后有四只眼睛正盯着她看。 李桂莲做饭时差点儿被癞□□吓晕,惊叫之后又被婆婆骂了个狗血淋头。她让小海把□□扔了,哆哆嗦嗦做完饭,看着电影还时不时想起来,然后起一身鸡皮疙瘩。 二花说:“妈你快看大花,要不要脸啊,以前往李知青跟前凑,现在又盯上沈知青了。你瞅他俩笑得,真是没羞没臊,还跑放映机那儿嘚瑟,给人碰坏了赔得起吗。” “妈,那头绫子三花咋还戴着呢?你啥时候给我要来?” 一提头绫子,李桂莲就想到自己的倒霉事儿,心里这个窝火!那猫屎多沉呐,到现在胳膊还疼呢,那癞□□多大啊,快赶上铁锨了。她看看有说有笑的唐昭姐弟,气不打一处来。 “二花,你等着,我给你整头绫子去!”她趁着黑悄悄站起身:“他们几个都来了,家里正好没人,我就不信了,今天非找到大米不可!你给我盯着点儿,他们要是回家,赶紧给我报个信。” 二花丝毫不觉得她妈这举动有啥不对,还嘱咐呢:“看看有没有糖块,我也想吃。” 李桂莲偷偷摸摸从场院跑出来,一路奔向唐昭的院子。一想到有可能翻到大花新挣的二十块钱,都要乐颠馅了,她如果知道真实数字,估计能美上天去。她都打算好了,只给婆婆米面油什么的,找到钱自己偷偷留下,想想都觉得幸福。 转眼就到了大花家门口,李桂莲觉得不能从前门进,于是绕到后院,拭了拭墙垛子高度,捡了两块石头垫在脚底。 她稍稍助了个跑,踩石头,起跳!毫无意外地卡在墙头。 她在上面扑腾了半天,总算翻了过来,一撒手,噗通一声摔在地上。 也顾不上哪儿疼了,找东西要紧! 仗着今晚月光明亮,李桂莲潜到灶间。这有个瓶子,一拎,空的;这还有个罐子,抬起来,轻飘飘的。 奇怪啊,东西都放哪儿去了? 李桂莲又摸到西屋,就着月光,看到炕上铺着一张席子,席子上面还有个盆。她兴奋地扑过去,伸手抓了一把。 一半颗粒状,一半是黏的。 闻一闻,那是一股熟悉的味道。 啊啊啊啊!缺德不缺德,好好的猫屎盆子为啥要放在炕上!李桂莲气炸了,还不敢乱甩,怕留下痕迹让人发现。 这胖胖,可真能拉! 李桂莲啥也没找到,气急败坏地从西屋出来,又摸进东屋。大花她们在这边睡,炕柜里指定有好东西。 想到白天看到的蓝色桌布,她的心就直痒痒。月光透过窗子照在炕上,新枕巾可真招人稀罕。 她舍不得用脏手碰,于是伸出没碰到猫屎的那只手,慢慢朝枕头移去。 “砰”! 后颈一疼,眼前一花,兜头就被套了个口袋…… 场院上,沈晏清对电影并无多大兴趣,这个片子他不止看过一次,倒是身边热情高涨的姑娘更为有趣。 “高,实在是高!哈哈哈。” “同志们,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啊!” 怎么就……这么兴奋呐。 他默默拧开军用水壶的盖子递给她,姑娘喝了一大口,跟三花小虎子一起喊:“开火,开火呀!” 他又默默递去一把瓜子,姑娘嫌嗑起来麻烦,还给他,还从他手上抢了两个蜜饯吃。 他开始默默扒瓜子,弄好一小把,托在纸上给她。她这回高兴了,给了他一个满意的眼神。 真娇气! 电影已经放完,唐昭意犹未尽,觉得现代文明的迷人程度远超自己的头面和绣鞋。沈晏清道:“京市有电影院,不是露天的,以后带你去看。” 唐昭心生向往,捏紧了小拳头:“那我得先走出大旺村才行呢。” 几个人正要回家,就见知青李东来跑到电影幕布下头,朝第一排的唐耀祖大声说:“大队长,我有点事要跟您商量。” 唐耀祖摆摆手说:“有事儿上我家说。” “我觉得这事儿吧,当着大伙的面说比较好。所谓能者上,平者让,刷墙这样的活,谁干不是干,您说是不是?” 向日葵不跟太阳走 “怎么个意思?”唐耀祖眼睛立起来,这点事儿怎么闹腾不完了?下午一出,晚上又一出,看来是工分太多把大家给整眼红了。 李东来知道唐耀祖不待见自己,现在更加庆幸选择当众说。春妮都挨揍了,大队长肯定记着草垛垛的事呢,如果私底下说,恐怕刷墙不成还得挨顿削。 原本呢,社员们看完电影都打算回家,听到李东来的话谁还肯走?大家重新坐上小板凳,有的掏出瓜子儿,有的掏出了瓜:这回热闹了,刷墙是沈知青提出来的,现在李知青想抢,还文绉绉地说之乎者也呢!看吧,这是知青跟知青的较量,比老娘们之间的对骂文明多了,多念几年书就是不一样。 李东来一看,围观者众!正合心意!于是清了两下嗓子,作出诚恳的姿态:“大队长,画墙不需要什么技术,美术功底可能需要一些,但是能画的人也不止那两个。” 唐耀祖低头点上了烟袋锅,吸了两口问:“你的意思,你会画?” 李东来点点头,大声道:“我觉得,画墙并不是多难的活,根本用不上十二个工分,十个足够了。” “你一个人能顶上大花他们两个?” “大队长,我和刘媛媛合作,他们会的我们全会,画的不比他们差,每人十个工分就行,绝对不占集体便宜。” 李东来心道:不盯着你家的丑丫头总行了吧?这回能让我刷墙了吧? 社员们瓜子嗑得飞起:哎呀,这可精彩了!李东来还会压价竞争呢,看大花咋说。 大家目光望向唐昭,结果人家根本不在乎,在帮着放映队收东西,抱着一卷胶片跟宝贝似的。 社员们挺纳闷,放映队这次也太好说话了,以前谁敢对机器和胶片好奇啊,凑过去肯定会被呵斥的,大花怎么就敢动人家东西?有人看得清楚,沈知青给放映队发了一盒烟呢,所以才没人训大花。 那三花呢?她姐被人抢工分,她能忍?她不骂李知青低头干啥呀?哦哦哦,指定找砖头呢。 “不行,我不同意!”知青点户长周芸站了出来:“给大队刷墙是沈晏清提出来的,县领导来视察,这些墙面给咱们大队争了光,功劳是沈晏清和大花同志的,怎么能说换就换?” 社员们深以为然,看看人家周户长,从来都是有理有据。 这时,又有人站出来:“我同意换李知青和刘知青。” 大伙一看,这不是唐二花吗,当众拆堂姐的台,这是要大义灭亲呐! 二花斜睨着唐昭他们几个,居然也说得头头是道:“大花虽然是我姐,但是我得说句公道话:她干活啥样全公社都知道,沈知青种豆子也不是很利索,两个都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要是下地干活,大花一天三个分不能再多,沈知青了不起能挣七八个分,凭啥他俩一刷墙就全生产队工分最多呀?” “凭啥?凭本事!”三花能忍住不捡砖头,可没打算忍着二花,大声说:“你以为画画那么简单?我姐画个圈那叫太阳,李东来画个圈没准就是鸡蛋。一样的油漆涂料,我姐和沈知青就是神笔马良,能妙笔生花。换成李东来,呵,鱼都游不动,猪都不长肉,向日葵都不跟太阳走!” 二花被噎得说不出话,三花以前不是从不废话,拿起砖头就是干吗?这都跟谁学的,怎么还一套一套的? 李东来气得差点吐血,凭啥我画圈就是鸡蛋?鸡蛋招谁惹谁了?人家达芬奇小时候还画鸡蛋呢,怎么到我这儿就不行呢? 三花一口气说了一大段,看见姐姐朝自己竖大拇指,一激动又多整了几句:“要不是我姐会画画,你以为咱们村能糊上火柴盒啊?” 二花涨红了脸:“她那叫资产阶级路线!” 三花冷哼一声:“我姐的画都贴在火柴盒上,你要是硬扣帽子,那咱们村还是别跟火柴厂合作了。” 社员们一听这话坐不住了,涉及到自身利益,那是半点不能含糊:“二花你别乱说,你家不想糊,别耽误我们糊。” 二花被说得脸通红,气呼呼地坐下,也不敢说自己家不糊了,更不敢说惹怒社员的话。 这边刚消停,又有人说话:“我觉得换人没啥不行的,不管大花是不是有功,只要李知青画的一样,那就是给大队省工分。这么一比,还是人家李知青懂事啊,对不对?” 狗子妈这番说辞有不少人赞成,大花他俩拿的太多了,太贪,占集体便宜。 狗子妈得意地回头瞪唐昭,鸡蛋的仇她还记得呢!那天二狗子裤子都脏了,这账还没跟她们家算呢。 李东来和刘媛媛对视一眼,心里颇为得意,看吧,主动降点儿工分,就受到人民群众的支持了呢。 没想到这时候,又有人站出来:“李东来和刘媛媛咋会刷墙的?以前怎么没听说?” 不是吧,社员们面面相觑,这次居然是大队长家的唐春妮! 三花冷哼一声:“他俩钻猪圈里偷学的。” 哈哈哈,场院里大笑不止,太有才了,清理猪圈没清够,还要在里面猫着,他俩果然热爱这项工作! 唐春妮道:“这都行?人家忠叔做木匠也是凭手艺吃饭,要跟师父学好几年呢,有的人拜了师也不一定能学成,李知青他俩偷学就能学会?” 咦,春妮说得有道理啊,可她前段时间不是还跟李东来黏黏糊糊吗,怎么替大花说话了呢? 有人看得明白:“你们觉得李东来是好东西吗?又是大花又是春妮,现在又跟刘知青天天在一块儿,春妮肯定气坏了呀!” “对对对,春妮被她爸一顿削,腿差点儿瘸了,李知青转头就跟别人一起嘚瑟,肯定不能让他如愿。” 李东来着急了,赶忙表态:“我们不是躲在猪圈偷学的,我原本就会,之所以没先提出来,是觉得十个工分有点多,正犹豫着呢,结果让沈晏清抢了先。大队长放心,我们肯定不给大队丢人,一定把兄弟村的墙面画好,让咱公社所有生产大队都迎来崭新的面貌!” 前面李东来胡说八道唐昭懒得理会,这回说到沈晏清头上,她可不能忍:“李知青,你的意思是我们抢了你的活?你真行,眼睁睁看着我们挣了一个多星期的工分硬是不吭声。你这么能忍,就接着忍呗,现在跳出来干啥呀?县领导都表扬你了,你就继续在猪场奉献青春呗!” 大伙又是一阵哄笑,李东来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厚着脸皮说:“我那是让你们呢,可是你们太过分了!” 唐耀祖拎着烟袋锅冷眼瞧着,心里清楚得很:目前有五个生产大队求大旺村给画墙,照大花两人的速度,怎么也得画一个半月。李东来肯定觉得,这么长时间不用到地里挨累,一天十工分也相当划算。 这些人,就是见不得人好啊。 唐昭不搭理李东来的时候,沈晏清也懒得理会,唐昭一开口,他便不再保持沉默。 反正同乡情嘛,你护着我,我也护着你嘛。 “李东来,”沈晏清问:“你刚才说能者上,平者让,你是能者还是平者?” 李东来当然觉得自己是能者,可是他那还没实践的画墙本领确实是跟沈晏清偷学的,当着人家的面,还真有点不太敢说。 沈晏清淡淡道:“既然平庸,何必自取其辱?” “谁说的!我就是能者!能者多劳!几个大队我全包了!” 唐昭冷笑:“行,你愿意干你就干去,还自愿往下降工分,也不嫌掉价。叔,我不干了,县里的活也别找我。” 唐耀祖急了,刚要说话,记工员唐壮道:“李东来他俩便宜,好不好用不妨试试。再说人家说能干,也不能不让人家去。” 唐壮专门负责记工,自然觉得给大队省工分就是省粮食,每天给大花记那么多,他也觉得心疼。 唐耀祖心念一转,觉得唐壮说得有几分道理:“行,让他俩去,是骡子是马拉出去溜!咱们丑话说前头,要是画不好给大队抹黑,可别怪我翻脸。”说完,他又好声好气地说:“花啊,县政府那头你不许撂挑子,必须去袄,那可不是给李东来做实验的地方。” 沈晏清笑笑:“大队长,那咱们可说好,我和大花不再参与各个生产大队的建设,只画县政府的墙,但是我们工分不能减。” “行,十二个分,干几天给几天。” 三花十分不解,小声问:“沈知青,这活儿让给他们了?” 沈晏清唇角勾起:“让什么,咱们且看着吧,眼红的时候谁都觉得能干,回头收不了场,还得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三花恍然大悟,怪不得姐姐也那么淡定,原来他俩都心里有数呢。 这件事就这么敲定,瓜子嗑完了,瓜也吃完了,社员们正要回家,就见大奎撒着欢儿跑过来:“有人偷东西啦!偷大花姐家的东西!叫人当场抓住了!” 哇,真是一瓜未平一瓜又起呀! ※※※※※※※※※※※※※※※※※※※※ 赶在十二点之前~~ 行了,跪安吧 唐二花这才想起老妈还没回来,听到人已被抓,吓得腿肚子直哆嗦。她顾不上别的,抓起小板凳就跟着大部队跑,跑到堂姐家时,院子里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袁磊双手叉腰站在院子中间,正吹着呢:“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鬼鬼祟祟从后面翻进来,被我一掌劈晕!看,还没醒呢。” 只见地上躺着个人,上半身套着麻袋,袁知青一只脚踩在麻袋上,颇有我最能我抓了小偷我是英雄的嘚瑟劲儿。 社员们指指点点,二狗子妈咋咋呼呼地喊:“哎呀,这不是桂莲的裤子,这双鞋我也认识,今晚看电影的时候她还穿着呢。” 二花躲在人群里不敢吱声,这时候,就见唐昭慢吞吞走进来,一进院就打了个哈欠。 三花知道姐姐累了,赶紧送了个凳子过去,想了想,又拿了一个给沈晏清。 又想了想,最后给唐耀祖递了一个。 大队长终于有了面子,坐下来擎着烟袋锅:“行了,把麻袋拿下来吧,指定是李桂莲。” 大伙七手八脚把人弄出来,二狗子妈含了口水,噗地一声全喷在李桂莲脸上,那水雾特别细腻,如果是白天,没准儿能出彩虹。 经过凉水喷雾的洗礼,李桂莲幽幽转醒。 唐耀祖问:“大晚上的你跑大花家干啥?” 李桂莲头还晕乎着,下意识回答:“我……我来看看能拿点儿啥。” 哎呀我去,社员们面面相觑,见过不要脸的,但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唐耀祖铁青着脸正要发话,二花赶忙站出来,一个劲儿朝老妈使眼色:“妈你是不是头疼?都开始说胡话了!袁知青也太虎了,也没问问你就动手。” 她连暗示带明示的,李桂莲终于认清了形势,也明白是谁朝自己下的手。她一拍大腿,坐在地上开始耍赖:“我都给削迷糊了,我是大花的大伯娘,是实在亲戚,只是来取东西的呀。袁知青,别人都在看电影,你在大花家干啥?打我打得那么狠,要我说,你肯定是来偷的。” 袁磊都给说愣了,这都能倒打一耙? 唐昭冷哼一声:“袁知青肚子疼不想看电影,在这儿帮我看个门。大伯娘,谁允许你上我家取东西了?你想取啥?你白天没拿够,晚上还来拿?” 啊?社员们觉得不可思议,下午都来过一趟了?还来?李桂莲挺贪啊。 “白天抢凳子抢猫砂,晚上未经允许从后院翻进来,大伯娘,您是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啊。”唐昭瞥了眼沈晏清:“所谓无法则乱,这边应该是个什么章程?” 沈晏清的话掷地有声:“入室盗窃,应该送派出所,视情节拘留。” 派出所?拘留?那还了得?! 李桂莲这种无知妇女以为上侄女家顺点东西没啥了不起,被抓住撒泼打滚就能混过去,没想到新来的知青一句话就要送她进派出所! 按照村里人的理解,进派出所基本上可以跟十恶不赦划等号,全村都绕着走的那种。 李桂莲真慌了,不知道为什么特怕沈知青,那个人腰杆直直的,眼神淡淡的,刚才一眼看过来,让人后背直冒凉气。她定了定神,结结巴巴道:“我不是来偷东西啊,我……我是来找胖胖厕所的!” 啥?社员同志们都被她说懵了,你趁全村看电影的时候跑来,费了牛劲□□而入,就为了找大花家小猫的厕所? 李桂莲开始胡诌:“我家老太太催我再给她生个大孙子,我总也怀不上,后来进城在老中医那儿得了个偏方,药引子就是一岁小猫的猫屎。” 妇女们当即就像炸了锅一样: “你快别逗了,多大岁数不知道啊?都朽木了就别想逢春了。” “别瞎扯,想要孩子的这么多,就没听说过有这种偏方。” 李桂莲硬着头皮争辩:“谁说不行?蝙蝠的都能入药,猫差啥呀?” 唐昭实在没想到会有这种操作,和沈晏清对视一眼,眼中满是震惊。大伯娘可真行,人家这叫急智,临危不乱思路清晰,还编出这么清奇的故事,是个干大事的人! 说实话,以前宫中的伎艺人里,也有演史和说书的,大伯娘讲故事声情并茂,编瞎话眼都不眨,水准不比那些人差。 李桂莲环视周围,发现大家对她的话题挺感兴趣,表演自动升级,神色中带了一丢丢羞涩:“大花,这事儿我也不好意思让大伙知道,寻思趁黑拿点儿回去,我也没碰别的,你看看我这手,”她把右手一摊:“没骗人吧,这都是胖胖的……那个啥。” 唐昭震惊于大伯娘的臭不要脸:“大伯娘,你家不是也有猫吗?” “我家那是乌云盖雪,人家大夫说了,就要三花猫。” “可是大伯娘,你下午不是抢走一袋胖胖的那个啥吗?拎着那么沉的一袋还跑得飞快,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是大米呢。” 李桂莲讪笑:“下午那袋不太新鲜……” “哦——明白了!”唐昭做出恍然大悟状,话也说得特别真诚:“大伯娘,你早跟我说呀,就这么点儿东西,我还能不给你?你至于□□进来?放心吧,都给你留着,药引子管够。” 三花接口:“保证新鲜,热气腾腾的时候就给送去。” 大伙又哄笑起来,唐昭知道,今天也只能这样了,送派出所要讲究人赃并获,人是拿住了,赃……是一手猫屎。 不过谁也不是傻子,这里面究竟怎么回事,大家也明白了几分,以后大旺村的人,想必都会远着点儿李桂莲一家。 虽然这样,却不能就这么忍了,自己家又不是城门! 唐昭道:“不管什么理由,家里没人就不能随便进屋,大伙说是不是这个理?” 李桂莲继续耍赖:“都是亲戚,我也没拿走啥,大花你咋那么计较呢。” 唐昭正要跟她好好掰扯,沈晏清扯了扯她的袖子,淡淡说道:“大队长,李婶这种行为说得好听叫为老不尊,说难听了就是鸡鸣狗盗。事情虽不大,但是不能姑息,不然,今天趁你不在家我去取桶油,明天上他家拿床被,那大旺村成什么了?咱们村刚迎接了领导视察,不能因为这种事让别的大队诟病,说咱们村道德建设不规范,社员不遵纪守法。” 唐耀祖一听就炸了,生产大队夺冠在望,这个当口绝对不能出岔子,所有作妖的嘚瑟的,那都是在拖大队的后腿! 唐耀祖吼得中气十足:“唐爱党呢,好好管管你媳妇!” 有社员回答:“大队长你咋忘了,唐爱党和他爸进城看唐天阳去了,明天才回来。” 唐耀祖气道:“怪不得在家作呢,从明天起李桂莲去清猪圈!正好那俩知青去别的大队刷墙,俩萝卜坑都给你了!” 李桂莲哭丧着脸:“两个人的活都归我啊?” “这都便宜你了!我告诉你,再有一次指定送派出所!” 沈晏清笑笑,适时说了一句:“大旺村虽是穷山,但绝不是恶水,也不该出刁民。” 唐耀祖差点儿喷出一口老血,这刀补的,也太扎心了,于是又吼:“以后都长点记性,都别干缺德事儿!社员互相监督,别丢人,别拖后腿,别让别的大队看笑话!” 吼完,这才摆摆手让大伙散了。 大奎妈特意凑到李桂莲跟前:“莲子,我家母猫是胖胖的亲妈,粑粑应该更有药劲,改天给你送去点儿。” 李桂莲只能做出感动状:“行,你这么惦着我,我感谢你十八辈祖宗。” 人都走了,三花把院门闩上,唐昭瞪了沈晏清一眼:“刚才干嘛扯我袖子?” 沈晏清笑道:“她对你来说是长辈,有些话你说不合适,得我替你说。” 他是护着她呢,唐昭心里明白,却还是翻了他一眼:“谁用你替,你也不是什么好人,也翻过我们家的墙。” 沈晏清无奈摇摇头,这事没得辩,真翻过。 小虎子陪着三花烧上水,然后跑过来问:“姐,你们怎么知道她还会来?沈知青为啥留大磊磊看家?” 唐昭笑着揉揉小孩的脑袋:“我觉得她能当我的面抢东西,又不得已送回来,肯定不甘心。” 虎子的目光又望向沈知青,沈晏清笑道:“大磊磊不是肚子不舒服么,《地道战》对他来说也不稀奇,正好帮咱们看家。” 袁磊这才知道自己早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于是顺竿就爬:“我立了这么大的功,是不是得多在你家吃几顿啊?” 唐昭轻哼一声,回屋拿出字据拍在桌子上,也不说话,让袁磊自己体会。 大磊磊后悔啊,看家的时候怎么没把这字据拿走呢,没有这屈辱的条约,没准以后还能多蹭几顿。他想着今晚的鱼汤,咽了咽唾沫:“沈晏清,凭啥呀?你刷墙,我种豆,你吃三花做的饭,我吃刘媛媛做的饭,咱俩都是一个院出来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沈晏清轻声笑笑:“现在你可以平衡了,给各大队刷墙的换成李东来了!” 大磊磊气得拍桌子:“别拦我,我这就把他打到生活不能自理。” “别做作了,”唐昭小手一摆:“行了,跪安吧。” “啥?”大磊磊没听懂。 沈晏清忍俊不禁,拍了拍袁磊肩膀:“你先回去,我帮三花补完课再回去。” 袁磊眨巴眨巴眼睛,没敢说自己也能补课,提着小水桶回知青点去了。 ※※※※※※※※※※※※※※※※※※※※ 一直挠到现在~~终于改好了~ 那个时代民众法律意识淡,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法律文化才迎来第一个活跃期,所以这部分就这样处理了哈~ 今晚还有更新,加油! 刻你的名字 三花把胖胖的盆放回原处,笑道:“大伯娘要是知道她离大米就差一步远,是不是得气死?” 小虎子嘎嘎地笑:“她那么笨,没准儿直接掉洞里。” 原来,唐昭早把米面油盐藏进塌了的炕洞,上面席子一盖,旁边胖胖的专用盆一摆,李桂莲果然直奔盆子去了。 小虎子抱起小猫亲了一口:“唐胖胖你立功啦,等我多糊点火柴盒,攒够了给我俩姐姐买花布衫,再给你换个新盆,这个都漏底了。我的猫,用得必须是正儿八经的厕所!” 可不是,盆子底下一个大洞,要不是上面垫了两层编织袋,都得哗哗往下漏河沙。 唐昭笑道:“虎啊,你这目标值好几十块钱呢,你得糊多少个盒子?” 小虎子呲着小豁牙笑嘻嘻的:“慢慢攒呗,反正放假呢。” 虎子和三花都睡了,唐昭打着哈欠继续描绘牡丹。没办法,要赶在明天进城前把这幅画画完,好带去印刷厂换生活费。 沈晏清也没走,拿着青田石给唐昭刻印章。上次印刷厂安在岭来,不是说有要求尽管提吗,唐昭也就没客气,说需要一套篆刻工具,还要几块刻章的石头。安在岭一口答应,前天派人送了来。唐昭急着把牡丹画完,也没时间刻章,便都推给沈晏清。 太子殿下这些年虽不常做这些,但是练习几次,很快找到手感。刻刀在石料中穿行,发出清脆的声响,篆书的“唐昭”二字,也逐渐在章上成型。 他不经意抬眼,目光被吸引——灯下的姑娘素手执笔,容色恬淡,眼中只有画卷。 她啊,呈现的是两个极端。外物喧嚣时她便闹,为了弟弟妹妹会去争短长;而世界一安静,她便也沉浸其中,遗世独立不惹尘埃。 “唐昭,我记得你最爱鸡血石。” 他是了解她的,一个问题就能让她下凡。果然,她使劲儿点点头:“鸡血石我爱,田黄石也爱,可是现在太穷了,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用得起。” 他笑了,把章子拿给她看:“刻好了,还行吗?” 她接过来,在三花练字的纸上试着印了一次,赞道:“好着呢,这可是殿下刻的章,我得供起来。” 他脸上浮着笑意:“打算怎么谢我?” 她不高兴了:“同乡好友帮个小忙还要谢礼?你真是越来越计较了。行吧,我回头跟三花说一声,允许你点个菜。” 他轻笑出声:“闲章要么?” “要要要!允许你点两次。” “画得是牡丹,不若就用‘国色天香’?” 她点点头:“好啊,这四个字最恰当不过,殿下好好刻哈。” 说完她又低下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描一笔惊艳时光,染一色岁月静好。 等他刻完,她也收了最后一笔,忍着困意写了落款,又在合适的位置钤印。待墨迹干了,二人将工笔画卷好,收进忠叔做的长木匣里。 天已经蒙蒙亮,沈晏清催促道:“快去睡吧,我回知青点了。” 唐昭打了个哈欠:“我送你,顺便闩门。” 沈晏清道:“门都闩着呢,别折腾了,我翻出去。” 殿下说翻就翻,而且绝对不会卡在墙上。 翌日清晨,沈晏清来找唐昭一起进城,虎子跑出来开门,看见他高兴得直蹦:“咱俩都穿白的,但你比我多俩袖子。” 虎子终于舍得把自己的白背心套上了,今天可是要进城啊,小少年一大早就把自己收拾好,干净漂亮,虎头虎脑的。 他悄悄对沈晏清说:“我姐在里面抹雪花膏呢,她俩也穿新衣服了,贼好看。” 正说着,唐昭姐妹从里面出来,沈晏清望过去,姑娘穿着浅灰色的咔叽布裤子,上身是天青色小碎花衬衫,衬衫有收身,显得小腰不盈一握,身材玲珑有致。这一身清清爽爽,衬上如画眉目,让人移不开眼。 沈晏清突然想起一句话——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见到人间姝色,可不就是见之忘形? 唐昭扬了扬眉:“我妹妹好看吧?” 沈晏清这才瞧见三花,小姑娘跟姐姐穿得一样,梳了两条油汪汪的大辫子,扎了水蓝的头绫子。身量虽没长开,却英迈出群。 沈晏清笑道:“妹妹虽小,却自有一股英气。” “我呢我呢?快夸我。”小虎子缠着他求夸。 “你是金鞭美少年,去跃青骢马。” 虎子转头问他姐:“沈知青是不是说我俊?” “是是是,整个大旺村你最俊。” 几人说笑着出门,去村口固定位置等马车。马车还没来,却听到突突突的声音——李东来和刘媛媛坐在唐田野的拖拉机上,笑得那叫春风得意。 李东来老远就看见白色的确良衬衫,故意大声打招呼:“晏清,你也要进城啊?不好意思啊,今天拖拉机我坐了。” 见沈晏清神色疏淡,李东来觉得受到轻视,于是继续挑衅:“我们去县里买料,要不,你也上来?我们买完直接去李家村大队,往来都是拖拉机接送!” 刘媛媛笑着撺掇:“晏清,一起走吧,反正田野也不会计较。是不是啊,田野?” 唐昭正嘱咐虎子进城不许乱跑呢,被刘媛媛恶心着了,转过头说:“那把我们姐仨都带上呗?” 刘媛媛这才看清旁边是谁,心情立刻不美丽了。沈晏清跟唐大花一起进城?这个村姑有什么好,没文化,毛病还多,说话噎人,沈晏清怎么喜欢跟她在一块? 呵,还穿成这样! 她酸溜溜地说:“大花,你可真能浪,衣服还掐腰的呢。” 唐昭微微一笑:“这就浪了?绿军装扎皮带不也是掐腰的,你没这么穿过吧?那你太土了。” 刘媛媛被噎得说不出话,李东来却连眼珠子都不会动了。他盯着唐昭看,心里暗暗后悔:唐大花怎么越变越好看了呢?俏生生站在那儿跟个大家闺秀似的,早知道就不选唐春妮了。 沈晏清不动声色,上前一步将姑娘挡在身后,“你们先走吧,我们人多,一会儿坐马车。” 拖拉机开走,没多一会儿,马车也来了。今天没有其他社员进城,四个人坐在车上一点儿都不挤。 到了县城,虎子和三花都没坐过汽车,两个人抢着挤在最前头。唐昭便在最后面找了个位置,她靠着窗,和沈晏清坐在一起。等车上人满了,大客车便迎着风开起来。 小虎子在前面叽叽喳喳的:“司机同志,我知道你这些都叫啥,这是方向盘,这是油门,这是刹车。我还知道你这个车为啥能开走,你不信?不信我给你讲讲……” 司机大叔都要崩溃了,哪来的熊孩子,小嘴叭叭的一刻也不停!记得有一回是个傻村姑,没完没了地问,这又冒出个小孩,没完没了地讲。我都开这么长时间的车了,我用你讲啊? 沈晏清看着前面的孩子直笑,他忽然意识到,无论是上辈子还是现在,他都没能真正的放松过。只有在大旺村,在唐昭姐弟身边,自己才笑得肆意,过得惬意。 肩头忽地一沉,身边的人靠着他睡着了。他愣了半晌没敢动,感受着萦萦绕绕的发丝,还有喷洒在脖颈的呼吸,心里似乎咔地响了一声,然后变得异常柔软。他缓了好一会儿才转头去看,姑娘长睫低垂靠在他肩头,他只要微微垂首,就能挨到她的发顶。 隔着过道的大婶笑眯眯地看着他俩,小声说:“你扶着点儿你对象,这条道还没修呢,石头多,颠得慌,别把她磕着了。” 沈晏清点点头,左手搭过去,扶住唐昭的头,姑娘睡得更安稳,蹭来蹭去在他肩上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他唇角勾起,忍不住掐了掐她的脸,入手滑腻,别说,大瓶子的雪花膏就是好使。 这一路确实颠簸,坐在最前面的孩子科学道理讲累了,靠着他二姐也打起了小呼噜。 挺好的,睡吧。 客车开进了春丰市,眼看就要到站,沈晏清扶起唐昭,然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唐昭睁开眼,还是有些迷糊,软软糯糯地问:“到哪儿了?” “已经到了,还要再睡么?” 唐昭摇摇头:“不睡了,得打听一下印刷厂怎么走。” “我带着地图,下车走不远就是。” 唐昭立刻精神了:“那咱们走快点儿,钱和票在向我招手呐。” 接待唐昭的是印刷厂的于干事,上次他跟着安在岭去过大旺村,见到唐昭和沈晏清特别高兴,把几个人迎进办公室,茶水也泡上了。 “真不巧,我们厂长出差了,他临走前特意交代我,让我一定把这事儿办好。” 于干事接过画,打开来看了看,笑道:“画得可真好,安厂长一定满意。” 他郑重将画锁在档案柜里,从办公桌里拿出信封,里面是说好的酬金和票券:“早都备好了,就等着你们来呢。” 唐昭收好信封,想了想说:“冒昧地问一下,这画要拿去做什么?” 于干事道:“这事啊,还是等我们厂长跟你说,他出差回来肯定会去大旺村找你。” 唐昭回身看了眼沈晏清,还真叫他说对了,果然不是画幅画那么简单。 买礼物,偷偷的 几人寒暄一番,沈晏清道:“我和唐昭这几天会在县政府刷墙,安厂长回来的话,去那边找我们比较方便。” “好,我记下了。”于干事客气地把人送走,回来立刻把沈晏清的话写在记事本上。 画酬到手,接下来当然是买买买了。唐昭给虎子和三花每人一块钱当零花,这可是笔“巨款”呐,俩小孩也不舍得用,放在兜里用手死死捂着。 唐昭边走边跟沈晏清商量:“县里也有粮站和副食供销社,米啊,油啊就不在这边买了,要不拎着怪沉的。” 沈晏清赞成:“反正还要到县里刷墙,到时候顺路买就成。” “有肉的话倒是可以买点儿,县里不一定能抢到。” “嗯,上次你买的饼子挺好吃的,多买些,今晚做主食。” 一提到吃,三花想起件事儿:“姐,调料要多多地买,要不炒菜不好吃。” “行,茶叶也再买些,还有糖块,今天大奎二奎主动要求帮咱们看家,不能让小孩失望。” …… 大副食边上有一个小书店,唐昭上次就发现了,不过那时她的第一要务是填饱肚子,还顾不上精神建设。这回不一样了啊,二十多张大团结呢! 买完肉和饼子这些,几人就去了书店。书店门脸儿不大,推门进去,映入眼帘的是满墙的伟人宣传画,店里只有三五个玻璃柜台,其中一个柜台摆着□□,还有一个摆着线装书。 这些线装书都是响应号召印制的,字比较大,竖排繁体。店里只有几种,唐昭给三花和虎子挑了《唐诗三百首》《李太白全集》《唐宋名家词选》,然后问沈晏清:“我该看些什么?” 沈晏清帮她挑了八十回本的《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四大名著先看这个,看完再买下一套。”又给她拿了普通印刷的萧红的《呼兰河传》,“新时代女性的文字,可以一读。” 说完,自己买了本《物种起源》。 两个人都自动忽略柜台里的十万个为什么,唐昭虽然心痒痒,但想到过不久就会寄来,且忍上几天。 虎子迷恋地雷战地道战,自己掏钱买了几本小人书,三花趴在柜台上看了半天,突然说:“同志,给我拿这本。” 售货员以为自己听错了:“《大众菜谱》?你要的是这本?” 三花严肃地点点头:“我要好好钻研,这样才能更好地为人民服务!” 四个人全都笑开来,欢欢喜喜打包走人,去国营饭店好好吃了一顿,然后直奔百货大楼。 虽然手里钱多票也不少,但是家里好多东西都旧了,西屋的炕也要修,冬天的棉被褥子全都要换,唐昭哪里敢乱花?她只买了几个碗,在冯丹的柜台买了些棉布和布头,又花了大半的布票凑了一套被面。叹了口气,布票远远不够,还得多攒些才行。 上次看好的毛巾被不要票,唐昭一咬牙,给三花和虎子一人买了一条。 成衣柜台有新来的白半袖,镶着蓝色海军领,中间一排小白扣,右边胸口有个兜,又简单又干净。一问价格,两块五一件。 行,虎子三花各一件。 唐昭看了眼在商店里晃来晃去的沈晏清,想了想,又要了条工装裤。 觉得差不多了,她招呼大家走人。虽然控制着花,这一圈逛下来也买了不少,好在有沈晏清这个壮劳力替她拎东西。 她跟沈晏清打开地图,研究怎么去黑市和汽车站。两个小孩在后面嘀嘀咕咕的,三花突然道:“姐,我还有东西想买。” “我也有呢!沈知青,你带我俩去。” 前面有个交通岗楼,唐昭便坐在人家门口,边看地图边等人。沈晏清带着两个孩子往回走,三花犹犹豫豫的,终于鼓起勇气问:“沈知青,你有工业票吗?” “有。” “那……有钱吗?” “也有。” 他这么敞亮,三花红着脸反倒不好意思说了。虎子道:“我姐给我俩买了一堆东西,自己啥都没买,我俩想给她买小皮鞋。” 三花点点头:“其实我姐不喜欢解放鞋,她那双都没怎么穿。我悄悄问了,猪皮的丁字鞋六块五,牛皮的八块。唉,毛巾被十七块钱呢,我姐说买就买了,还买两条,小皮鞋她左一眼右一眼地看,最后也没舍得买。沈知青,现在我跟虎子加起来有一块多,不够,但是过两天就有钱了,村里不是半个月收一次火柴盒嘛,我俩糊的能挣十块多。” 沈晏清听明白了,笑着问:“那你们想买哪种?” 虎子道:“你要是有七块,就买牛皮的,盒子钱发下来就还你。” “行,走吧。” 俩小孩仔仔细细挑了一双黑色丁字鞋,小牛皮,一擦油亮亮的,鞋底很软,透气又舒服。 “沈知青,先别给我姐看见,放你书包里呗?” 沈晏清打开军用书包,三花眼尖,指着里面的东西问:“沈知青,你偷着买了啥?” “随便买的。”沈晏清不慌不忙把小皮鞋塞进包里扣上包带,心道:你姐看的确良衬衫的时候,眼睛都要黏在上面了,我能眼睁睁地看着么?我不得偷着给她买么? 离开百货大楼,沈晏清买了四根冰棍,虎子擎着冰棍散着欢找他姐去了。 “这几个是宋代影青,大爷就放在脚边,一眼照顾不到就得踢碎。”唐昭擦拭着瓷器,一脸心疼:“影青的小罐,影青的三联粉盒,多了不得的东西!一想到他们可能砸碎过什么,我的心都碎了。” 此时已是傍晚,四人一到家马上各忙各的。三花直接进灶间,虎子心疼衣服,去洗自己的白背心,唐昭和沈晏清连水都顾不上喝,赶紧收拾从黑市淘来的瓷器。 唐昭爱死了影青小罐:“我用它装茶叶吧,虽然茶不是很好,可只要放在里头,就变成最好的了。” 沈晏清摇头笑笑,用古董装茶叶,真有她的。也多亏这几年形势宽松了,要不然,哪敢让她收这些、用这些? “还有这个小花瓶,爱死了爱死了。大爷可嫌弃它了,说要是再卖不出去就扔掉呢。” 沈晏清道:“他才不会扔呢,他不傻,一见你去每件都涨价。” 唐昭笑道:“涨就涨吧,我不在乎多给他些钱。虽然我现在挺抠的,但是这些瓶子无价呀,给他二十块,他高兴我也开心。快看,这还有个水洗,今晚练字就用上,还有一套酒杯,哪天咱们打二两酒,举樽共饮再行个飞花令。” 沈晏清笑着帮她把东西收好,唐昭问:“在县城的时候,你去铁器社干啥?” “我画了几个图样,叫他们帮我打出来,以后咱们用得着。” 唐昭笑着嗔他一眼:“搞得神神秘秘的,还不叫我看。” 屋外的小虎子已经把背心晾上,又给买来的几只小鸡崽搭了个窝。然后抱着小猫好一番教育:“唐胖胖你听着,小鸡崽长大了,有肉吃有蛋吃,你不许打小鸡崽的主意。” 三花把汤炖上,喊了虎子过来,在东屋门口朝沈晏清使眼色:“沈知青,你包里的东西。” 沈晏清把书包拿到外头,三花和虎子特别害羞:“你帮我们给我姐呗。” 沈晏清笑问:“不亲自送么?” 三花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你给你给,我俩在门口看着。” 沈晏清只好拿着小皮鞋进屋,摆在唐昭面前。唐昭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买的?给……我的?” “虎子和三花看你什么都没买,心疼你,非要给你买一双。” 唐昭是个玲珑心思,稍稍一想就明白怎么回事,不由得鼻子一酸。门口探出两颗小脑袋,眼睛里全是期待。虎子问:“姐姐,你喜欢不?” 唐昭的眼泪啊,唰地流下来:“喜欢,我可太喜欢了。” 她跑过去抱住俩小孩,一人亲了一大口。 “姐,我以后多挣钱,还给你买。” “姐,我好好学习,以后当县长,你俩要啥我都买得起。” 唐昭噗嗤一声笑了:“虎子,你不当大队长了?” “不当了,大队长的理想太低了。” 几个人被逗得不行,唐昭试了试鞋子,不大不小正好,而且一点儿都不打脚。 “三花,回头我也给你买一双。” “不用,你肯定不会穿原来那双,就等于我有两双解放鞋,在大旺村能横着走。” 汤煮好了,三花又去炒菜,虎子帮着收拾桌子。唐昭把小皮鞋放在小板凳上,给这双鞋设了个专属位置。 “刚才吓我一跳,还以为你给我的呢。” 沈晏清问:“我不能给?” 唐昭切了一声:“这可是小皮鞋,贴身穿的,没什么特殊关系能随便送吗?在咱们家乡,偷偷送绣鞋还了得?要不要闺誉了?” 沈晏清心口一滞:“我跟你没什么关系?” “哦,也有。”唐昭道:“搭伙吃饭,山河故人,在大旺村咱们走得比较近,仅此而已。” “没记错的话,咱们以前……” “提以前做什么,都翻篇了。你自己说的,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对吧?” 沈晏清叹了口气,话都说到这份上,白衬衫还怎么送?“虽是故人却也是陌生人,以后各自安好”这样的话,是哪个缺心眼说的? 唐昭说完也有些后悔,脑抽了说贴身的东西不能送,给他买的裤子可怎么办? ※※※※※※※※※※※※※※※※※※※※ 突然发现有作收了,爱你们~ 天要下雨 沈晏清暗忖:今天怕是送不成了,只能以后找个合适时机。 唐昭心道:罢了,这裤子还有些厚,等天凉的时候再说吧。 于是两人默默收好礼物,明明心里纠结,面上却都装作无事发生。 吃过饭,唐昭去左近邻居家坐了一会儿,给大奎二奎拿了糖块和饼子,谢谢他们帮忙看家,又给赵婶送了盒万紫千红。 赵婶稀罕得不行,马上打开盒子擦手:“大花,我刚才听三花说,你要修西屋的炕?” “是啊,得赶紧把炕修好。虎子都八岁了,以前都说七岁不同席,现在虽然没这规矩,可他得有自己的屋。” “也是,你想哪天修?” “我这几天没空,得等县里的墙面弄完再说呢。” 赵婶擦好了手,笑道:“这事儿你就别管了,村东的唐铁牛最会盘炕,你家炕面的窟窿也没多大,要不了多少料。黄泥什么的他家就有,炕板子让你忠叔给锯两块,小半天就能修完。你该去县里就去,修炕我帮你看着。” 唐昭一想,倒真是个办法,于是给赵婶留了些钱,请她帮忙结算料钱和工钱。 赵婶又借给她一大块塑料布:“明天炕修好了就得烧,把这个铺在炕上,塑料布底下没有水汽了才能睡人。” 唐昭谢过赵婶拎着塑料布回家,虎子和三花已经做完功课练完字,糊纸盒糊得格外卖力。沈晏清不让他们脑子闲着,每个人还背了两首古诗。 别看唐昭促成了大旺村与火柴厂的合作,她自己是不会动手糊盒子的。这段日子晚间一直在画画,今天终于闲下来,当然要煮茶摆谱手谈一局。下完棋,唐昭拿了小本子出来,将最近的伙食费拢了个帐。 “之前吃饭花的都是你的,我都记着呢,该我花的这会儿就补进去。” 沈晏清看她公事公办的模样,不由为之气结:“非要算得这么清楚?” 唐昭一脸诧异:“为什么不算清楚?我手里要是一笔烂账,咱们还怎么做同乡?我家人多,账目混乱我就有可能占你的便宜,我好歹是名门闺秀,怎么会做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儿?” 沈晏清心中郁结,对呀,人家跟你又没关系,“同乡”这两个字唐大花不止说了三遍,重点强调得很清楚了。 他只觉得,再聊下去又会被她气到,于是站起身:“我有点儿困,先回去了。” “哦,那我去闩……” 呃……不用闩门了,殿下已经利落地翻出去了。 第二天一早,赵婶带了唐铁牛来修炕,唐昭嘱咐弟弟妹妹几句,便跟沈晏清一起前往县城。说来也巧,今天坐在马车上的居然有唐春妮,看见唐昭马上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并翻了个大白眼:“该,让你得瑟,刷墙让别人抢了吧?” 唐昭笑了笑,并不跟她计较:“春妮,多谢你那天帮我说话。” 唐春妮坚决否认:“你可别往脸上贴金了,谁为你说话了?我是看不惯那个什么刘媛媛,我告诉你,我绝对绝对不会站在你那边。” 唐昭暗笑:行行行,你说的都对,你没站我这边。 “我只是不想让刘媛媛给大队抹黑,跟你没半毛钱关系。还有,刘媛媛烦你,你顶多算我敌人的敌人!” 好好好,你说的全在理。 “哼,”春妮开始揪衣角:“你说你多废物,那么多工分都能让人抢走。” 对对对,我最废物。 唐昭笑眯眯的,搞得唐春妮没脾气,最后撂下一句:“你好好刷县政府的墙,别给我爸惹麻烦,还有,看好你弟弟!” 这回唐昭说话了:“那没问题,我还能看好我妹妹。” 唐春妮:“……” 马车离开大树荫,开始往县城跑,唐昭拿出个“帷帽”戴在头上。这不是手里有更多布头了吗,她就找了一块缝在草帽外圈挡日光。 唐春妮忍不住又翻白眼,娇气死了,哪个农村姑娘像她这样,恨不得时时躲着太阳。 县政府昨天就已备好材料,沈晏清和唐昭一到立马开工。唐昭现在是熟练工,刮墙算得上得心应手,两个人配合着来,速度也挺快。中午最热的时候,沈晏清知道她怕晒,就让她去树荫底下歇着。 开玩笑,姑娘好不容易养白了些,当然不能让她晒着。 县委的周秘书过来攀谈几句,拿了饭票让他们去食堂吃饭。到了下午,周秘书又来了:“沈晏清同志,明天有大雨,这墙不碍事吧?” 沈晏清道:“不碍事,今晚就能干透,涂料里面有防水胶,下雨也没关系。”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听说明天雨不小,你俩就别来了,等晴了再来。” 这边的进度尚在处理墙面阶段,李家村那头因为早一天开工,已经开始画墙了。李大队长背着手,看着墙上的麦浪直皱眉:“我怎么觉得,你俩画得跟大旺村墙上的不一样呢?” “大队长,保证是一样的,现在只画了一个底边,还看不出什么。” “反正这麦浪的颜色没有沈知青他们画得鲜亮,还有墙上的字,也没那么精神。” 李东来陪笑:“大队长,‘为人民服务’五个字刚打了个框,还没刷里面,这麦浪也是一个道理,得补好几次颜色呢,等全画完,保证一点儿差别都没有。” 李大队长这才放了心,还特意派了自己村的拖拉机把他们送回去。 李东来和刘媛媛回到知青点,相当得意,觉得高了别人一等。刘媛媛特意跑到灶间,跟做饭的两个人搭话:“周芸姐,你们忙呢?我跟东来刚从李家村回来,可累坏啦。” 周芸心里呵呵,说道:“你觉得累就回去躺着,别在这碍手碍脚的。”刘媛媛气得够呛,显摆不成,干脆跑到男知青那边跟李东来一起吹牛去了。 晚饭摆上桌子,知青们坐了一圈。根据传统,吃饭之前是要唱歌的。周芸起头:“大海航行靠舵手,预备——唱。”“大海航行……” 唱完歌,喊完口号,这才开始动筷。 李东来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袁磊,刚才炫耀的时候没看见这家伙,心里有些不爽:“小袁同志,你刚才干啥去了?” 袁磊道:“去河里游泳了呗,你还没去吧?对,你光显摆去了,没事,反正你也不注意个人卫生。” 呃……女知青们不由得想起李知青的枕头,顿时不想吃饭了。 李东来觉得自己的光辉形象被抹了黑,脸拉得老长:“你今天没去找沈晏清蹭饭啊?你不是说唐大花家的饭好吃吗?” 袁磊也不傻:“咱们户长做的饭也好吃,我在这儿吃得好好的,干嘛去麻烦人家社员?” 李东来哼了一声:“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他们家吃得好穿得也好,原本穷得叮当响,怎么还富裕起来了?袁磊,你没跟唐大花打听打听,她的画到底卖了多少钱?” “都这么问了,还没别的意思?!用不用我跟大花说一声,把她家钱匣子搬来让你数数?”袁磊前天那顿饭没白吃,唐家姐弟的好感度飚得特别高,谁要不怀好意,他马上就怼回去。 李东来被怼得一愣一愣的,悻悻地说:“我不就是好奇嘛,你至于上纲上线的?” 袁磊也不惯着他:“好奇就能问了?我求着人家才混了顿饭,还不拿自己当外人了?不管挣多少,这是人家大花的本事,我劝你们别好奇,这钱没机会挣,羡慕也没用,你们根本画不过大花。” 刘媛媛嗤笑一声:“她一幅画卖不了多少钱的,又不是书画大师。其实,她哪有本事讲吃讲穿,还不都是靠晏清救济。晏清就是傻,居然让这种一点都不朴实的村姑给骗了。” 周芸板着脸道:“不要随便议论社员,你糊火柴盒换钱,还是借了人家唐大花的光呢。” 刘媛媛气得说不出话,觉得谁都在嫉妒她,谁都在故意针对她。 周芸思忖一番,又道:“不过,唐大花到底是个女社员,沈晏清总和她在一起,难免被村里人说闲话。现在他俩一起刷墙,还算说得过去,等县政府那边完工,他也该回知青点吃饭,要不然影响不好。” 袁磊突然想起件事,嘻嘻笑了两声:“昨天我看见他包里有一件女式白衬衫,还有一块纱巾,颜色可鲜亮了,也不知道是给谁买的。” “真的假的?”全体知青异口同声。 “这我还能骗人?他去洗漱的时候我看见的,的确良,可白可白了。纱巾是红的,应该是市里最抢手的颜色。” 有人问:“你怎么知道是女式的?你拿手里看了?你乱翻人家东西了?” “我至于吗?他拿了手电筒出去,书包带没系上,白衬衫露了个边,那肩一看就比咱们穿得窄,必须是女式的。” 大家都在猜沈晏清的衬衫是给谁的,刘媛媛美滋滋低下头:他把衣服拿回知青点,那肯定不是给唐大花的啊。自己对他的意思很明显了,既然买了衣服,应该很快就有回应吧? 她瞥了一眼李东来:这个不自量力的东西,自以为受欢迎,呵,要不是为了逃离猪圈,谁愿意跟他合作? 大概是拖拉机咚 第二天一早果然下了雨,沈晏清和唐昭不必上工,李东来刘媛媛却不行,得去李家村继续干活。 外墙是不能刷了,两个人跑去小学校写标语,李大队长始终不放心,一直坐在教室里盯着。村里的大喇叭突然响了:“社员同志们,社员同志们,今天下雨,地里没啥活,广播站为大家带来《沙家浜》选段《智斗》。” 喇叭里开始唱“这个女人不寻常”,李东来忍不住调侃:“大队长,你们村广播员水平不太行啊。” 李大队长不高兴了:“广播员是我闺女,她不行你觉得谁行?” 李东来吓了一跳,原本他是这么打算的:刷墙这工作干不了多久,几个大队刷完,不回猪场也得下田。不如趁这个机会跟其余大队的干部搞好关系,只要有一个大队长慧眼识英才,他就能找个轻省的工作,不在大旺村受气。 都是一个县的,别的村要人,唐耀祖不好意思不放吧?再说唐大队长生怕自己跟唐春妮好,巴不得送得远远的。 没想到试探的脚丫子刚迈出一步,立刻踢到铁板。 “没有没有,我没别的意思,广播员挺好的。”李东来小心翼翼,又道:“李大队长,我也姓李,就应该是李家村的人,你说当初怎么没分到咱们大队呢。” 李大队长问:“怎么着?觉得李家村好?” 李东来感觉这次聊的方向挺对,笑着说:“这几天跟社员们接触,觉得这边气氛好,人也朴实。” “这话我爱听,你不就是想说大旺村气氛不好人不行?咱俩意见相同。” 有门!李东来凑近一步,小声问:“大队长,你们村还缺小学老师不?” 能当大队长的都是人精,还能让他忽悠了?老李微微一笑:“我们村还缺妇女主任,你来当?” 李东来讨了个没趣,转过头闷声干活,刘媛媛冷笑,心里暗骂他蠢。 雨越下越大,模糊了田野远山,敲在棚顶鼓点一般。李大队长站在窗口,心情好得不得了:“这雨下的,跟从天上往下倒豆子似的,正好帮咱们浇浇豆苗和苞米!” 这时候,有人冒雨从外面跑来:“大队长!外边的墙面花了!” “啥?”李大队长大声道:“你讲清楚点!墙怎么了?” 大雨落到地上溅起水雾,唐昭放下《石头记》,朝西屋喊:“虎子,把你那屋的窗户关好。” 小虎子脆生生地答应,把窗户关紧了。 沈晏清往灶台里添了柴,用旺火烧西屋的炕。他一大早就来了,虽然某人总会说些让他扎心的话,但是没办法呀,他就想在三姐弟这儿待着可怎么办。 西屋的炕洞昨天就修好了,烟道补好,铺上板子,再用黄泥和上干草抹平压实。虽然是夏天,难免也会有潮气,再加上今天又下了雨,所以得好好烧一烧。等完全干透再糊上纸,刷上一层油,这样才能睡人。 小虎子对自己的房间充满了热情,正带着大奎和二奎两个小弟扫墙上的灰。俩奎奎前天得了糖块,恨不得天天帮虎子干活,他俩心里明白着呢,只要常在大花姐眼前晃悠,肯定有好吃的。 几个臭小子把杂物都收拾了,墙也扫了灰。虎子美滋滋的,等炕面烧好刷上油,那就是唐曜的好炕!到时候铺上唐曜的褥子,盖上唐曜的毛巾被,简直了! “姐,我能不能要个唐曜的窗帘?” 唐昭的声音从屋外传来:“行,到时候给你做一个。” “窗帘绣上唐曜的小老虎行吗?” “行,但你今天得画足五十只螃蟹。” 虎子开心的呀,当着俩奎奎显摆得不要太明显:“唐曜有没有炕柜?” “等下次有人找姐画画,挣了钱就给你做。” “沈知青,你找忠叔做的小棋桌能放我这屋不?” “可以,不过你得答应背棋谱。” 虎子满口答应,也学着姐姐搬了小板凳过来,把解放鞋放在上头。 俩奎奎羡慕得不要不要的,大奎扯着嗓子问:“姐,你还缺弟弟不?” 大花姐没回答,三花姐暴躁的声音响起:“不要了,我们家有一个就够了。” 东屋西屋笑作一团,这时,就听唐耀祖在外面喊:“大花!沈知青在你家吧?你俩快跟我走,李家村的墙面让雨浇出坑了!” 唐昭和沈晏清对视一眼,不是吧?李东来是爱耍小聪明,但没想到他这么废,这才第二天就出问题了? 唐昭道:“叔,李家村那头不归我俩管吧?” 唐耀祖进了屋,抖了抖雨衣上的水,一看大花犯懒就头疼:“花啊,别磨叽了,李知青和刘知青都让人给扣下了,赶紧跟我去看看。” “他俩没整好,就让他俩负责呗。” 唐耀祖气道:“那也得知道墙坏了是啥问题啊,同样是雨,李家村的出坑,咱大队的就没事。刷墙的活你俩是鼻祖,得去帮着找找原因啊。” 唐昭哼了一声:“我俩都是鼻祖了,你还让别人抢我们的工分?这么大的雨我可不想去,叔,能不能让沈知青代表我?” “不行,沈知青负责看墙面,你负责看画,都必须去,不许犯懒!” 唐昭叹气,今天的午觉算是睡不成了,忍不住抱怨:“李东来啥也不是,还得我们给善后。叔,咱们腿儿着去?” “我能那么不讲究吗?我让唐田野开拖拉机送咱们去。” “坐拖拉机打伞也不行啊,我家没有雨衣。” 唐耀祖道:“那没事,你俩等着,我上大队部拿两件。哎呀这丫头,真是个祖宗!” 没多大工夫,唐田野送来两件半旧的黑雨衣,还给拎了两双黑色雨鞋。唐昭嫌弃是别人穿过的,可是又不得不穿,毕竟她舍不得用小皮鞋趟水。 雨太大了,村里的路面积了水,一踩一脚泥。拖拉机开起来,泥水溅得老远。大雨扑面而至,斜着打在身上,让人招架不住。唐耀祖索性蹲在后头,扶稳拖拉机尾部,背对着雨点砸来的方向。 唐昭坐在侧面车板子上,即便有雨衣,还是被淋了一脸,雨顺着脖子往下淌,气得都快哭了。 沈晏清突然倾身过来,双手越过她腰际抓紧栏杆,用自己的背挡住大雨。 唐昭傻了! 听不见雨声,想不起这是在哪儿,脑子里一片空白,脸红得不像话。 离得太近,心跳太快,男女授受不亲啊摔!不行不行,他眼睛里带着笑,看一眼心更扑腾了。 “李家村不远,咱们坚持一会儿就到了。” 她红着脸点点头,干脆闭上眼一头扎进他怀里:“工友情,同乡谊,沈晏清帮我挡大雨。” 他闷声笑着,唐昭偷偷看了眼车尾,大队长背对着他们,在雨里缩着头蹲成一团。 刚到李家村,李大队长的雷霆炮火就迎面砸来:“唐耀祖你故意的吧?怕我们大队撵上你们怎么着?我以前跟你结仇了,还是对不起大旺村了?你咋派两个二五眼来给我刷墙?!” “老李你消消气。” “不行,”李大队长撸胳膊挽袖子,“咱们今天好好掰扯掰扯!” “李叔,”沈晏清及时解围:“咱们先去看看墙面?” “走走走,看看你们派来的人是怎么霍霍东西的!” 几人到了大队部门口,只见李东来和刘媛媛可怜兮兮地挤在屋檐下,一个满脸茫然,一个梨花带雨。他们身后那面墙布满沟壑,写好的字淌着红眼泪,麦浪的颜色被冲得乱七八糟,糊得完全不能看。 涂料都是实打实的大团结买的,弄成这样谁不生气? 沈晏清沉声问:“立德粉和防水胶怎么配的?” 李东来怕怕的:“一比一。” “用什么搅拌的?” “棍子啊。” 唐耀祖一听,气得头都炸了:“你不说你都会吗?连我都知道,是用电动搅拌器拌的!” 李东来和刘媛媛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神里读出了惊恐,电动搅拌器是啥?不知道哇! 沈晏清道:“搅拌不均匀,配料的时候水也放多了,墙刮得不够平,颜色调配也不合理。” 李大队长出离愤怒了:“唐耀祖你可真行,让两个一个半吊子给我干活,你至于这么坑我吗?刚才去你们村报信的都说了,你们的墙面啥事儿没有,你是故意的吧?” 唐耀祖赶忙道:“我给你修还不行吗,大旺村负责把墙皮戗下来,再重新给你刮,料我出!” “我不想再让这俩玩意给我画墙面了,你给我换沈知青和大花。” “行行行,给你换,不过他俩得过段日子再来。” “不行,雨停了就得来!” 唐耀祖道:“他俩在县政府干活呢,你怎么那么厉害,跟县委书记抢人?” 李大队长一听没脾气了,加上唐耀祖的态度不错,便也不再为难。 唐昭在一旁听了半天,慢悠悠开口:“叔,那我跟沈知青的工分咋给啊?” 唐耀祖声音高了几个分贝:“按原来给!十二个分!你呀你,就惦记着这点儿事儿!” ※※※※※※※※※※※※※※※※※※※※ 白天会改书名和文案,总之,继续加油! 拉拉小手一起走 唐昭道:“身为一名社员,连工分都不惦记,那还叫追求进步吗?”她瞥了眼李东来两个:“就连他俩都知道抢工分呢。” 当着沈晏清的面被挖苦,刘媛媛觉得很没面子,争辩道:“我们是公平竞争,只不过是技术不如你而已。” 唐昭挑了挑眉:“你们技术当然不行,这手艺得师父手把手教,你俩胆子多大啊,偷学几次就敢拿李家村做实验。” 李大队长脸又青了,唐耀祖频频给唐昭使眼色让她少说几句,姑娘当然假装没看见。 哦,正牌刷墙部队不派,派来俩招摇撞骗的,老李觉得气儿又不顺了,继续找茬:“虽然你们同意包赔损失,但是这墙有皮没毛的,要在大队部杵这么长时间,谁看了不难受?我们的社员来办事,心情能舒畅么?老唐,这你也得给我个说法。” 唐耀祖一看,诶呀妈呀,本来都解决得差不多了,大花轻轻巧巧几句话,我又得割地赔款。 沈晏清心里暗笑,唐昭故意给唐耀祖上眼药呢。不过这事,总要妥善解决才行。他想了想说:“这么着吧,李家村有个全县闻名的女拖拉机手,这次领导视察还重点表扬了。这面墙我们不画风吹麦浪,画一台红色拖拉机,女机手英姿飒爽坐在上头,您看怎么样?” 李大队长一拍大腿:“好,太好了!有李家村特色!”紧接着,他又问了一句:“沈知青,那拖拉机后面还能画上麦浪不?” 沈晏清笑着点头,这位大队长对麦浪是有多执着! 老李终于满意了,唐耀祖松了口气。关键时刻还得是沈晏清,不管大花怎么捣乱,他都能给圆回来!唐耀祖看了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李东来,后悔自己怎么就信了他的邪,放着沈晏清这么优秀的青年不用,省那几个工分够干啥的,这不是贪小便宜吃大亏吗。 像李家村和大旺村这样的村子,一村就是一族,遇事心齐着呢。这种事情处理不善,引起械|斗都可能。前些天就有两个村因水库放水打起来,现在想想还心有余悸。 李东来低着头,尽量减少存在感,唐耀祖越想越生气,“这会儿雨没那么大了,李知青,你俩把墙给戗一戗,整不干净别回村!” 刘媛媛回头看了看墙面,不免感到绝望,这得干到啥时候去?还顶风冒雨的!她泫然若泣望着沈晏清试图求救,但沈晏清根哪会给她眼神?此时正琢磨小唐同志会不会感冒呢。 唐耀祖大手一挥:“老李,我们先回村了,内俩知青先放你这儿。” 李大队长送他们出大队部,没好气地说:“内俩我可不敢恭维,李知青跟我说我们村广播员不行,又问我需不需要小学老师,还说李家村气氛好人朴实,你品,你细品。” 唐耀祖品出来了:“他这是想上天!行,我让他趁早回猪圈!” 返程的时候雨小了些,至少不一个劲儿往脖子里灌了。沈晏清扶唐昭上拖拉机,小唐同志想起来的时侯路上发生的事,心又不受控制,噗通噗通跳个不停。她强迫自己回归理智:千万不要自以为是,更不能有什么遐思,当时雨太大,他只是发扬风格帮忙挡个雨罢了。已经被他拒绝过一次,怎么能不长记性呢? 这样一想,她便学着唐耀祖的样子窝在最后面,扶着栏杆缩成一团。 沈晏清瞧在眼里,心道:就知道是这样!刚才在拖拉机上挺小鸟依人的,雨小了就翻脸不认人了,看看这模样,真是恨不能把距离拉到最远。 殿下心里叹息,感情这东西真是玄妙,把不该说的都说完,才发现曾经以为绝不会发生的,竟然不期而至了。 唐田野回头道:“沈知青,我也争取当优秀拖拉机手,到时候也在咱公社墙上画个我呗?大队长要是不让画,我就自己买料,你在我家墙上画。大队不给你们工分,尽管从我这儿挪。” 沈晏清笑道:“行啊,没问题。” 唐耀祖道:“唐田野你还学会两边敲击了?你要是真当上优秀拖拉机手,我怎么也能给你找面墙!” 其余三人都没吱声,心里都在腹诽:那叫旁敲侧击,大队长这成语,还得加强学习呀。 唐耀祖跳上拖拉机,看着唐昭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花啊,这雨的方向没变,但是拖拉机往回开,咱们就不能在车尾了,跟叔上车头那边去。 唐昭赶紧跟过去,沈晏清无奈,只能自己坐在一旁。 拖拉机开起来,唐昭抱怨道:“叔,你非让我来干啥?我来也没用,都没说几句话。” “那哪能呢,你一来,老李都没那么生气了。你既是给叔解围的,又是给叔拆台的。” “谁叫你不够意思,他俩要刷墙你就答应啊?” “行,叔错了,叔目不识丁,光计较眼前。” “叔,你要说的是不是目光短浅?” “啊对对,目光短浅,鼠目寸光,井底之蛙,是这个意思不?” 唐昭竖起大拇指:“叔你又进步了。” 回到大旺村,唐田野在路口把唐昭他们两个放下,唐耀祖道:“雨衣和靴子你俩先不用还,去县里的时候好带上。” 唐昭答应一声,拖拉机突突突地朝大队部开去。 之前的雨太大,路面上积了不少水,跟泥混在一起,颜色不可言说。每走一步雨靴都会陷在泥里,最浅处也能没过脚脖子。 唐昭迈了一步,由于雨靴大,差点儿把脚带出来。她有点不太敢动,沈晏清笑着朝她伸出手:“来。” 唐昭的脸立马又红了,“来什么来?” “路不好走,别摔了。同乡情,你懂的。” 虽然左近没人,虽然夜幕低垂,但就这么拉上去,需要很大勇气。唐昭心里又在碎碎念:万一被人看见,就成了处对象。我平素端庄自持,怎么能背这样的名声? 沈晏清见她犹豫,轻笑一声道:“这么大的雨,村里人都在家猫着呢。” 唐昭闻言,慢慢探出手去,刚碰到他的指尖,犹豫着又想往回缩,被沈晏清一把拉住。 他轻舒一口气,又小又软,跟想象中一样。 她反倒不纠结了,罢了,殿下的手真暖,牵一下不亏。 一路上两人各怀心事,都没说话。到了家门口,明明是恋恋不舍地松开手,却又做出“我没事,我不贪恋,反正他(她)也不在意,这只是革命友情”的姿态。 虎子和三花早就等急了,见他们回来马上开饭。沈晏清怕唐昭感冒,催促她换了干衣服。至于他自己,刷墙的工装都在这边洗,一半行李都搬来了,那是真不缺衣服换。 吃过晚饭,沈晏清去灶间煮了姜汤,又让姑娘用热水泡脚。他自己打了水,把两套雨衣雨鞋里外都刷了一遍,在灶台边找了妥善的位置挂好。 “不知被谁穿过”这件事,不止唐昭嫌弃,他自己也一样。 回到知青点,一推门就发现不对劲,地上摆了大大小小四个盆,棚顶漏下来的雨叮叮当当奏着交响乐。室友袁磊挠挠头,无奈极了:“都漏雨,他们屋也漏,但是咱们这儿漏得更严重,咱俩今晚不用睡了。” 沈晏清抬头看了看棚顶,也有些发愁:“现在是雨季,这么漏下去不是办法,回头跟大队长说一声,等天晴了给咱们修修棚。” 袁磊从地上端了一盆水泼在屋外,叹道:“不是大通铺就是水帘洞,太艰苦了,咱俩啥时候能回京市啊?” “你先想想怎么把眼下的日子过好吧。” “我想有什么用,你有好事也不带着我。” “你是个大人,又不是我们虎子。” 袁磊气哼哼的:“你就把我当虎子呗,等天晴了,我再整两条鱼拎大花家行不?” 沈晏清淡淡道:“你想都别想。” 袁磊摊手:“看吧,又说让我想,我认真想了你又不让想,我也只能在这儿说说绕口令了。对了,刚才李东来他们回来,刘媛媛在屋里好一顿哭。村里消息传得快,都知道他俩刷墙刷砸了,让大队长留在李家村戗墙皮。他们抹的墙面应该比豆腐渣强不了多少,这么快就整完了。” 说完,又端起一个小盆,拉开门把水泼到外头。 这头为漏雨发愁,那边虎子和三花在为姐姐担心。 “二姐,咱姐咋滴啦?怎么趴着不动了?” “没不动,那不搂着胖胖在那儿薅猫毛的吗?” “沈知青刚走,咱姐就回屋躺着了,连督促我画螃蟹都忘了。她是不是病了?脸红扑扑的,能不能发烧啊?” 三花一听,蹭蹭几步走进东屋,右手搭在唐昭额头拭了拭,不烧。她又赶紧出去,告诉虎子说:“放心吧,没事儿。姐也不是纯趴着,是翻过来调过去的,怎么说来着,对,五脊六兽。咱俩声音小点,别打扰咱姐发呆。” 等虎子画完五十只螃蟹,三花又去瞧了几眼,“应该没啥事儿,这会儿给你绣窗帘呢。” 虎子乐得直蹦,也趴门口偷看,然后告诉他二姐:“姐姐笑眯眯的,跟喝了蜜糖似的,心里肯定老愿意给我绣窗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