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毒女配翻身后》 书册 “姑娘何必同一个战族遗裔置气,您身份尊贵,日前之事,不论哪方,都是偏着您的。”鲛纱宝珠帐外,女子身形窈窕,额心描着一点淡淡的红,话语放得很软,带着一些无可奈何的纵哄。 里屋,四周窗子紧闭,暖意如春,与外面的霜霜白雪划成了两个迥然不同的世界。 描金靠背两屏玫瑰床上,南海边来的云纹丝被里,拱起了小小的一团,清凉的灵力如水般流淌到地上,半晌,一道稚嫩的带着些许鼻音的奶声方传出:“我无事,云姑退下。” 那名唤做云姑的女人低低地叹了口气,仔细带好外门,在央央素雪中化作一尾云鹤,淡去了身形。 昭芙阁里,寂静像是湖波中溅起的涟漪,越扩越大。 南柚从被子里爬出来,灵动的眼眸里尚含着湿漉漉的水意,她小指动了动,一本泛黄陈旧的书册就安安静静躺在了她的掌心上。 没有任何灵力波动,比凡人的书籍还普通。 南柚吸了吸鼻子,把那本书拎起来,又翻了一遍。 稚嫩的指尖最后停在了一行话上。 【……星主脸上现出怒意,他皱眉看着唯一的女儿南柚,在左右亲侍面前,用一种失望的语气,沉声道:“为君者若不能善待忠臣遗裔,日后谁敢为你卖命?你若如此任性,父君又如何能放心将星界交到你的手中……”】 若看着前面那些描写,南柚还能心存侥幸,那这两句话,无疑让她一颗心沉到了底。 一个时辰前,她的父君,星界的皇主,第二次因为那个昔日旧臣的遗裔,在人前责罚她。 所说的话,跟书上描写的一字不差。 在南柚翻完最后一页,合上书册的时候,那些文字就一个一个地从书里浮出,糅杂成光点,消散在天地之间。 南柚再看时,书册上雪白一片,一个字也没有。 她愣了一下,只觉得荒谬。 南柚的父君是星主,母亲是瑞兽鸾雀族的公主,属凤凰一脉,她生来就是纯正的星族皇脉,天赋高,身份尊贵,是星界唯一的继承人。 这样的身份,这样的背景,在书里,她却只是个恶毒反派,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突出女主的高贵品性,而所有原本应站在她身后的靠山,最后都会对女主心生怜,百般纵容。 女主是那个叫清漾的战族遗裔。 在前期,清漾会牢牢地攀附上星主这棵大树,每一次露面,都是小心而胆怯的模样,也每一次,都成功地使星主想起了曾经忠心不二的臣下,对女主爱屋及乌,多有照顾。 南柚是星主独女,从小蜜罐子里长大的,突然无声无息来了个人争宠,还是个只知道演戏的白莲花,可想而知有多不乐意。 不仅如此,南柚的堂兄表弟,还有和她定下婚约的未来天君,到最后无一幸免,皆成为了女主的裙下臣。 甚至,在她死后,星主将清漾封为少女君,接管星界。 同年,天星两族结亲,少女君摇身一变,成为天后,居无上尊位,享不尽荣华。 那些剧情在南柚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她无法理解,不能接受。 南柚出世五千年,顺风顺水,从未想过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小小的女孩儿头上梳了两个乖巧的圆揪揪,上面绑着两根镶金丝的红绸,带着些婴儿肥的脸蛋雪白,眼尾和鼻尖都带着一点红,她慢慢地环住自己的膝盖,将头轻轻嗑在上面,眼神从迷茫逐渐恢复清明。 女主怎样都好,她想要当女主,当天后,都行。 但要碰她的东西,想都别想。 她的亲人,她的地位,和她的命。 南柚一样都不可能退让。 === 青鸾居。 琴音淙淙,美妙的律动随着灵力而缠结成绸缎,又像是水雾一样,无声无息的向四周漫开。 十里之内,坚冰消融,霜白的雪化为稀薄的灵力,欢欣地冲到树根下,短短几息,四季逆转,冬去春来,干枯的老树发出了新芽,热闹的团簇在一起,几只鸟雀跳上枝干,歪头整理绚丽的羽毛。 一只云鹤从天边来。 “夫人。”高阁软帐外,云姑现出人身,她垂着眼,声音有点无奈:“姑娘不让从侍近身,用灵力将房间锁了。” 南柚虽然被宠得性子娇了点,可并不任性,有些事情,她不会放在心上,就是有,也很少跟自己较真到这样的份上。 “王君同姑娘说了什么?”一个很温柔的声音,随着琴音的流泻传到云姑的耳里。 云姑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传了原话。 琴音渐渐歇了下来。 像是一只手撕开了幻象,春日里的暖阳,蓬勃生长的嫩芽绿植,以及树梢头的云雀,通通在空中淡去,白雪簌簌而落,玉色软纱浮动。 纤指从琴弦上滑落,流枘伸手,拂开曳动的珠纱,声音清凉似珠玉:“去请王君。” 南柚得知此事的时候,风雪才止,天色已暗。 星主夫妻近年来矛盾颇多,误会重重,常有争执,总是闹得不欢而散收场。 南柚听到彩霞的传报声后,噌的一下从床上爬了起来。 书里有关于这次争执的描写。 她的母亲性子极高傲,也护短,从前鲜衣怒马的公主冕下,在第一次争执后,对星主的态度便肉眼可见的冷淡了下来。 往常,星主退让一步,听她说两句,便也算了。 但这一次,却吵得格外厉害。 因为提到了一个人——滨海之畔的上秧仙君。 南柚依稀听人提起过,这位仙君本事了得,与她母亲一起长大,差一些两人就成了婚。 他是星主眼中的一根尖刺。 最后的结果,就是星主拂袖而去,许久未曾踏足青鸾居。 夫妻两的关系经此一事,降至冰点。 所以,书中记载的事宜,皆是真的。 南柚顾不得其他,披着软茸茸的雪狐披肩就消失在风雪中。 鸾鸟一族属凤凰,畏寒,但星界地处极北,常年风雪。于是星主特意找金乌换了颗宝珠,可抵雨雪之寒,青鸾居方圆十数里,暖如春阳。 屋里设置了结界,云姑守在屋外,有点焦急,见南柚来了,来不及关心两句,就道:“姑娘快进去瞧瞧吧,王君和夫人……” 南柚颔首,纯正的皇族威压从她身上散发出来,无声无息地融入结界当中。 内室中,因为察觉到了同出一源的稚嫩气息,星主和流枘双双皱着眉止住了话语。 “父君,母亲。”南柚站在门外,小小的一只,两个发揪歪歪扭扭的,眼角还染着红,看上去很担心他们,又不敢贸然接近的模样。 流枘不再看星主,她半蹲下身,朝着南柚招了招手,声音十分温柔:“右右,过来母亲身边。” 南柚小步跑上去,像是小雏鸟一样撞进流枘的怀中,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点点的鼻音:“父君同母亲不要吵架。” 流枘眉头稍舒展了些,伸手将南柚垮下来的小发髻松开,重新绑正,一边应诺她:“嗯,不吵。” 星主面容硬朗,负手而立,看着抱在一起,容貌极其相似的母女两,眼神中的阴沉不禁消散了些。 “岳父和上秧一行不日将抵星界,诸多事宜,劳夫人安排。”星主说到上秧这个名字的时候,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到了眉目如水的人身上。 “父亲已传书信予我。”流枘眉尖蹙了蹙,对他依旧不冷不热,但转头,对着南柚的说话的声音就严肃了些:“右右,清漾的事,母亲听云姑说了。” 她这么一说,不仅南柚绷紧了一颗心,就连星主,也看向了她。 “清漾是臣,你为君,她冒犯了你,你按规处罚,这是对的,母亲不说你。”流枘耐心地道:“但你不该当众反驳你父君。” “我和你父君只有你一个孩子,我们都很爱你。”流枘用脸贴了贴南柚的小脸蛋,而后将她往星主的方向推了推:“今日你那样同你父君说话,父君得多难过啊。” 南柚吸了吸鼻子,拿眼去瞅星主,又垂下脑袋,看着自己软靴上的雪绒球,低声说:“父君,右右错了。” 玄银色的衣襟出现在她的余光中,一双温热的手掌抚了抚她的头,带着干燥的暖意,男人没有说话,但一向紧绷的脸部线条柔和不少。 星主和南柚一大一小并肩出了青鸾居。 伺候在外面的云姑等人松了一口气。 “父君。”南柚伸手扯了扯星主的衣袖,停下了脚步。 星主便也跟着停下步子等她,“方才在你母亲屋里,我就看出你有话对父君说,现下无人,你说说,是又惹了什么祸事出来,在这等着父君呢?” 南柚的心里就像是被棉花填满了,又灌了铅块进去,沉甸甸地压着,又很没有安全感。 父亲虽然严厉,但无疑是爱她宠她的,以往她犯了事,就喜欢跟星主撒娇,总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有父母在,谁都不能欺负她。 可为什么。 在书里,她那么讨厌清漾,甚至阴差阳错因她而死,星主却能转身就将属于她的位置让给清漾。 “没有。父君才说外祖和舅舅要入星界做客,我这段时间可老实了。”南柚闷闷不乐地踢了踢脚下的雪团,说:“父君,今日明明是清漾寻衅在先,我罚她,如何有错?” ※※※※※※※※※※※※※※※※※※※※ 开新文啦! 评论前八十有红包掉落! 大妖(请看本章作话排雷) 女主的魅力,大概就是她总能使身边的人因为怜惜她而不断做出双标的举动。 这其实是南柚第二次与清漾起争执了。 第一次是因为星主亲自将清漾接回了后院,安排了地方,并且吩咐,清漾的一应待遇当如南柚。 清漾比南柚年长了两千岁,若按年龄,南柚得叫她一声姐姐。 南柚继承了她母亲一半的高傲性子,又加上到底只是个被惯坏了的孩子,如何肯让一个臣下之女凌驾在自己头上? 一次内宴上,南柚无视清漾的搭话,半途离去。 这件事不知怎么的就传到了星主的耳里,当日,南柚就被星主训了两句。 那是她们的第一次交锋,以清漾的大胜收尾。 今日的争端则由另一桩事引出。 清漾的生辰,许多人看在星主和她死去的父亲份上,派人送了贺礼,而南柚则因为星主前些日子的一句“吾儿当大度些,该尽主人的意思”,也意思意思命人送了礼物过去,是九重天一位仙君亲制的玲珑簪,谁知东西送了,清漾不仅不谢恩,反而纵着身边的从侍嘀咕,说那簪子她家姑娘早已有了,乃是星主亲赐。 南柚听了,气得不行,当即以捧高踩低,乱议主上为由,命人捉了那从侍立规矩。 清漾磕头求情,哭得声都喘不过来,几次险些晕过去,好好的一场生辰,以闹得鸡飞狗跳收尾。 星主正在同几名亲近的臣子议事,听了从侍的禀报,赶至清漾院中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星主对清漾没有理由的袒护令南柚倔性上脑,她梗着脖子,当众质问星主,并且留下一句“父君既然那么喜欢她,就干脆认她当女儿好了”的话,提着裙子跑回了昭芙院。 青鸾居外的天气亦是暖的,并不如别处那样被坚冰寒霜覆盖,小小的人扎着两个揪揪,秀气的眉毛紧拧着,喜怒哀乐全部都生动地展示在了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胖脸上,星主看着,心不由自主的软了下来。 她才多大啊,小小的人,参照凡间的年岁,才刚六七岁,什么都不太懂,正是天真懵懂的时候,突然有个同岁的人出现,分走了父母的注意力,可不就是要哭要闹吗? “右右。”星主牵起南柚嫩生生的小手,想讲的道理就自然而然的用一种哄小孩的语调说了出来:“你是星界的小主人,未来,父君身上的担子是要交到你身上的,考虑事情,不能只看单面。” “今日与父君同去的,皆是清漾的叔伯,是星界的功臣,他们与清漾的父亲私交甚好,若是他们看到清漾在生辰之日被你如此刁难,而父君再一味偏袒你,该会是怎样的想法?” 星主不满南柚手背冰凉凉的温度,掌心聚起灵力替她暖着,又慢慢地同她讲这些对她这个年龄尚且晦涩的东西:“清漾的父亲是因为星界的缘由才消亡的,她没了父亲,母亲又早早的去了,现在寄人篱下,心中定是不好受的,我们暂不提拢臣下的心,便是自己良心这一关,也过不去。” 星主的声音浑厚,每一字都很清晰地入了南柚耳里,她抬起头,眼中噙着雾气:“父君信她,不信我。” 星主哑然失笑。 南柚情绪失常,兀自跑回昭芙院的原因不是因为那根簪子,而是星主情愿去信一个臣下之女抽抽泣泣的辩解,也不信她。 还有书里往后那么多次南柚和清漾的碰撞争执,星主不信她,堂兄表弟以及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也都无条件倒戈。 星主将嘟着脸一脸不开心的小家伙捞起来,让她在自己肩头上坐着,他爽朗地笑了几声,道:“那个多嘴的从侍,已经按规矩处置了。” “父君怎会不相信右右,只是那个时候,情况特殊,父君于明面上,只能稍偏袒清漾一些。” “当着众人的面,右右也不知给父君留些面子。”星主笑着用才冒出来的青黑胡茬的下巴蹭了下女儿的脸蛋,被她很嫌弃地推开后,笑声越发大了。 南柚心里装着事,小脸皱成一团,不开心几个字就差写在脸上了。 明明是清漾御下不严而出的差错,现在传出去,她落得个仗势欺人,骄纵跋扈的声名,而清漾清清白白,更惹人疼惜。 女主的光环,强大到这样的程度吗? 她要如何做,才能改变书中自己的结局? === 瑟瑟寒宵,昭芙院外的两棵高大的绿柳静静地垂在极北的风雪中。 南柚手里提着一盏古朴的小灯,这盏灯像是年代久远的物件,外面的纸皮已经泛黄,现出斑驳的时间痕迹,一点荧光从灯芯中流淌而出,渐渐的照清了远门口一条雪上蜿蜒的足迹。 几根柳树枝无声无息地延伸,温柔地卷起一身雪色的女孩,与严冬格格不入的新绿嫩芽拖着她向上,稳稳当当地将人在了枝丫间架着的一个小板凳上。 “姑娘因何事愁恼?”两棵绿柳的纸条缠绕在一起,像是要编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中间的连接处现出一张少年的面孔,温柔,干净,两只尖长的耳朵藏在发丝中,带着点妖族特有的昳丽,声音轻轻荡在风中,每一个字眼都像是在吟唱。 “孚祗。”南柚举起手中的灯笼,雪白的手指点了点那条歪歪扭扭的足迹,她侧着头,声音一派纯真:“你看,有人悄悄来探过我的院子了。” “走的时候,还特意把足迹隐去了。”南柚似乎觉得很有趣,“瞒过了父君给的守卫,长奎和彩霞也没察觉到异样,来的人,必然很厉害吧?” 书中确实有描述,跟在女主身边效命的有两只大妖,一曰汛龟,二曰钩蛇。 其中钩蛇化为人形,可隐身形,可匿气息。凭借这个,前期帮女主办成了不少事情。 只是南柚想不明白,钩蛇这么无声无息地来一趟,是为了什么。里屋有强大的禁制,非南柚应允者不得入,他还没那个本事来去自如地放东西或拿东西,可院外,又有什么值得观望的呢。 孚祗看了看唇白乌发的小女孩,浅声道:“姑娘若是不放心,可将破绽灯悬于树上,我替姑娘看着。” 南柚将头靠在柳树粗壮的枝干上,大而圆的眼睛半眯,像是一只歇在雪夜里的幼猫,听了他的建议,也只是笑,许久没有吭声。 孚祗从未见过她这样低落的模样。 她生来高贵,星主和夫人都捧在手心里,所想所思,皆能如愿,像个横冲直撞的小太阳,虽有时会闯祸,但被教得很好,骨子里是个十分纯粹善良的孩子。 经月不见,小孩的脸上,竟蒙上了一层阴郁。 “孚祗,这段时日,你去青鸾居扎根吧。”隔了一会,南柚方出:“这几月,父君和母亲一见面就起争执,我怀疑有人煽风点火,刻意离间。” “姑娘?”孚祗温柔的声音里,惊异的味道显露出来。 “明日我会同母亲说。”小姑娘的脸颊被风吹得冰凉,挺翘的鼻尖也现出嫩红,她身子一歪,柔嫩的柳条就从身后托住了她,她很自然地侧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半坐半躺着。 “孚祗,我只信你。” 孚祗尖长的耳朵动了动,低眸说了个好字。 书中,南柚是头号女反派,孚祗则是她最忠心的臣下,哪怕最后,她众叛亲离,跌落低谷,所言所行皆错,无一人信她时,他也陪她在她身边,没有疑问,没有后退。 南柚伸手抚了抚龟裂的树皮,像是突然又开心起来,孩子气地伸手指了指远处连绵的山脉和星点的灯火,漫天星辰闪耀,她将破绽灯往天上一拖,整个院子亮若白昼。 孚祗不说话,陪着她一起看。 小孩嗜睡,又因为蜕变期将至,本就强打着精神撑了两日,这下骤然放松了心神,没过多久就歪着头靠着树干睡了过去。 孚祗抱着她,放到床榻上,又弯身给她掖了掖被角。 少年长身玉立,衣衫飘然,月下无尘,宛若谪仙。想起小孩方才说的那句“我只信你”,复蹙了蹙眉,食指微动,在小孩身边设了一个半圆的澄亮结界。 彩霞感受到波动,闪身进来,见到他,有点惊讶地问:“大人何时醒的?” “方才。” 星界与妖界相邻,许多大妖喜其宁静和平,也会在星界安身。 妖族等级森严,孚祗的气息对彩霞这等小妖来说,极有压迫性,但平时少年一向温和,似玉一样,十分好相处,因而也敢主动搭几句话。 出了里屋,少年纤长的手指根根分明,往虚空中一招,破绽灯便顺从地落到了他的手中,他伸手一抚,那光便灭了,兀自转回屋里,挂在它该挂的地方去了。 做完这些,孚祗抬眸,问彩霞:“长奎在何处?” 他的声音十分好听,一不注意就会被勾得失神,令人不由自主回答他的问题,彩霞着过几次道,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姑娘准了长奎休假,现在还未归来。” 孚祗又问:“这几日发生了何事?” 彩霞挑着重要的说了。 “将长奎和云犽召回来,这段时日,盯着那个叫清漾的遗裔。” 少年飘然远去,声音如萧如管,沁没在雪夜里。 ※※※※※※※※※※※※※※※※※※※※ 阅读指南: 1:本文非纯爽文,也非纯甜文,正剧向。 2:不要问洁不洁,我没写过不洁的男女主。 3:看到了很多熟悉的读者,很高兴我们能又见面,给你们比个心。 仙参 第二日一早,云端放亮,映着熠熠雪色,院子里绿柳拂面,就连吹来的风也下意识柔了两分。 南柚有赖床的习惯,她醒来时,星主身边的大妖朱厌已在厅外等候多时。 彩霞手巧,飞快地替她梳了两个小发髻,发包上各自垂着几根红金的绸缎,水银镜里,小女孩乌发雪眸,唇红齿白,长长的睫毛垂在眼下,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确实随父随母,生了副令人挑不出瑕疵的好模样。 朱厌是白首赤足的大妖,跟在星主身边,南征北战多年,一身修为深不可测,很少做这种小从侍的传话活。 他是看着南柚长大的,对她多有纵宠。星主数年前派他往返四海,南柚前段时日就听人说他回了星界,只一直没见着。 南柚提着裙子跑到正厅,又在高大魁梧的男子面前匆匆止住了脚步,乌黑的瞳孔里细细碎碎的铺着一层惊喜。 “朱厌伯伯。”妖族生命漫长,一别数年,就像只过了眨眼几日,小姑娘依旧是记忆中灵动的模样,嘴却比分别之前更甜,一口一声伯伯甜脆脆的叫人听着就高兴。 朱厌弯下身来抱她,顺带着掂了掂重量,旋即有点不满意地皱眉,声音粗犷:“怎么又瘦了许多?” 南柚很满意地将自己有点点轮廓的下巴尖抬起来,笑得露出两颗尖尖的小白牙:“瘦了就好。” 南柚从生下来肥嘟嘟的,再大一点,能爬会走了之后,就连手指上的窝窝都能稳稳的放进一颗豆子,身子圆滚滚的,像是一颗雪团子,让她母亲愁得不行。 近五百年,才渐渐的瘦下来。 但一些看着她长大的叔伯就不太乐意了,总觉得是她血脉之力太过强横,没吃着真正大补的东西,因此常外出给她带很多稀珍宝物。 果不其然,下一刻,朱厌把南柚放下,从袖袍中拿出了一个遮得严严实实的四方盒子。 盒子周围都有禁制,闪动着强悍的灵力波动。孚祗无声无息出现在南柚身后,少年一身白衣,干净而无害,温润的黑瞳中隐烁着晦暗的光,用的是一种保护的姿态。 朱厌看了他一眼,声音里终于带上了惊讶的味道:“右右小时带回的那根折柳?长这样快?” 南柚看了眼眉目温柔的少年,声音中的骄傲意味藏也藏不住:“孚祗已经是大妖了,再过些年,就能比母亲身边的龙阻还厉害。” 朱厌爽朗地笑了两声,乐意由她开心,他揭开掌心中的盒子,示意南柚上前看看。 盒子里困着一根扭动的长绳,纠结盘根,不断挣扎,但闹出的动静却被盒子四个角里伸出的长链给锁住了,香甜的滋味扑面而来,过于浓郁的灵气几乎胶着成了粘稠的液状,种种迹象,足以表明盒中东西不是凡物。 南柚本就是天材地宝养出来的顶尖血脉,眼力非同常人,不过细细观察了几息,就抬头,眼神亮晶晶的,“上了五千年的仙参?” “如何?可能入我们右右的眼?”这东西难得,不好找是一回事,上了五千年,生出了灵智,藏匿气息的手段更上一层楼,朱厌能得到,废了不小的气力。 南柚很实诚地点了头,十分眼馋。 凶名在外的大妖眼神柔和,看着幼崽软乎乎又好哄的模样,不由得也生出了几分想要个幼崽的心思。 朱厌将盒子收起来,放在南柚白嫩的掌心中,很难得地叮嘱了两句:“等右右蜕变期正式到来时,让王君或夫人解开上面的禁制,辅以秘法,此物对洗经伐骨很有帮助。” 南柚听话地点头。 书里,也有关于这根仙参的记载。 彼时她到底年少,又想事事压清漾一头,朱厌送给她这根仙参,她第二日就暴露在了清漾的眼皮下。原本是带有几分炫耀的意思,但女主不愧是女主,她眼一垂,无需说半句话,自有身后的从侍委委屈屈含含糊糊的暗示两句清漾的蜕变期也要到来了。 星主对臣下的那份愧疚本来就全部转移到了他女儿的身上,再加上清漾时不时就会营造出一种她过得很惨很委屈的假象,两种情绪的叠加之下,星主确实将清漾当另一个女儿在养。 简单来说,只要南柚有,清漾没有,但她又很想要的,总能如愿得到。 星主也拿出了一根仙参,准备赐给清漾。 南柚顿时委屈得要命。 她本来就是被宠坏的孩子,性子由心,有人处处分走父亲的注意力和宠爱,她如何能不在意不膈应? 于是她干了件傻逼事。 她将朱厌给的仙参给了清漾,而自己拿了星主原本要赐给清漾的那根。 谁料到朱厌亲自给她寻的是一根将要过天劫蜕变的仙参,那简直就是逆天的圣药,清漾助它渡劫,那根仙参渡劫后,能抗能打还能替人疗伤,在后面帮了清漾许多,堪称女主上位的最大推手。 后来听人说,为了驯服这根仙参,朱厌跟在原始大山脉中不知跑了多久,还跟另一只大妖相争,受了些伤,又怕药性流失,打斗的时候束手束脚,只敢捉活的送给她,结果就被她那么不痛不痒的送给了一个遗裔之女。 事后,朱厌虽未说什么,但再没送过她如此贵重的东西。 “仙参有灵,捕捉怕是不易,朱厌伯伯可有受伤?”南柚一边很宝贝地将盒子收起来,一边扯着他的衣袖左右细看。 幼崽毫不掩饰的关心让朱厌心软得不行,此时就是再让他进山捉十次也愿意。 “无甚攻击力的妖灵,如何能伤到你朱厌伯伯。”朱厌硬朗的面容上,狰狞的刀疤交错成一个斜十字痕迹,豪气冲天。 “走了,随伯伯去星辉殿找你父君。”朱厌牵过南柚的小手,闪身离开了前厅。 妖族生性豪迈不拘小节,但作为处政和议事的重地,依旧戒备森严,围了许多的守卫。朱厌与南柚一路畅通无阻,行至书房外,南柚突然停下了脚步。 里面有一股稚嫩的尚年幼的花妖气息,甜甜的香,并不浓郁,但足以在南柚的心里掀起滔天巨浪。 那是书中的天命女主,并且以遗裔之身,花妖之躯登天后位,并最终取走她性命的清漾。 南柚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来,仅仅是顿了一下,就和朱厌一前一后地进了书房。 星主用大神通,将书房改造成了一个小世界,篱笆围起的院子里,一张石方桌,一方池塘,三五仙藤椅,绿树茵茵,旷野悠远。 南柚和朱厌顺畅地进入了小世界,并没有遭到主人的阻拦。 清漾站起来,屈身行礼,声音很温柔,又含着一丝藏不住的怯怯之意:“朱厌伯伯安,姑娘安。” 朱厌随意地嗯了一声,没有多看她。 南柚瘪了瘪嘴,小脸险些揪成一团,但还是说:“既然父君说让我好好照顾你,往后你就多看着些,星界深宫不比外头肆意,从侍们多看血脉和身份行事,你院里的人若有阴奉阳违的,可来与我说,我禀母亲打发他们。” 她停了一下,又瓮声瓮气地道:“日后相处,姐妹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小小的姑娘,尚不及清漾高,行事说话,却已有大家之风,对比清漾小心谨慎唯唯诺诺的样子,高下立见。 朱厌对这小幼崽喜欢得不行,越看越觉得继承了星主的性格,豁达大方,惹人爱得不行。 星主在外人面前素来严厉的面容也抑制不住的流露些许骄傲的神色出来,他弯腰抱起软乎乎的闺女,南柚趴在他的肩头,很秀气地用小拳头掩着打了个哈欠,再抬眼时黑瞳里亮晶晶湿漉漉的。 这些漂亮的场面话,就算她不说,星主也会说。与其让别人给这个脸面,还不如她先开口。 在外人眼里,说出这番话的她率真且有容人之度,在清漾眼中,只会觉得自己在刻意让她认清身份。 南柚朝清漾的方向看去,目光落在遍布黑白子的棋盘上,顿时挣扎着伸腿乱蹬了几下,声音气呼呼的:“父君差别待遇!为何与清漾对弈,就让那么多步,与我下,非得杀得我一个子也不留!” 清漾从愣怔中回神,也跟着看向那盘棋,但她眼力有限,这种棋与外面的又不大一样,间或掺杂了对术法的理解,考验底子,她的天赋并不高,也没有很强的血脉之力,勉勉强强下成这样,已经算是尽力了。 她不由得抬头看了看窝在星主肩膀上的南柚,一张小小的圆脸,秀气的眉毛皱着,粉雕玉琢,被那么多人当成宝贝捧着,父亲疼母亲爱,自己天赋也很高,又是星主独女,不出意外,将是未来的少王君。 她还听人说,这位稚气一团的星界姑娘,同九重天的少天君自幼一起长大,两族甚至有意联姻。 很让人羡慕,也很让人嫉妒。 星主没注意到两人间的奇怪氛围,他轻拧了下南柚的鼻尖,语气带着纵容:“再不管管你,杀杀你的威风,课业都不知道要落到哪里去。” 南柚从鼻子里哼了两声,显然很不认同这句话。 星主挂念着清漾的感受,很快把南柚放了下来。四人围在桌前,从侍们奉上丰富的菜肴,南柚闷头夹菜,挑挑剔剔的,没吃两口就放下了筷子。 膳后,星主放下筷子,问:“朱厌,你又给右右开小灶了?” 仙参的气息那样特殊,瞒得了别人,但瞒不了星主。 朱厌捎了捎头,爽朗地笑:“外出前答应右右的,给她补身体。” 见星主望来,南柚就着湿巾拭了拭手,心里咯噔了一下,心想:还是来了。 ※※※※※※※※※※※※※※※※※※※※ 喜欢评论区热热闹闹的。 评论前五十,掉落红包。 恐吓 “小漾的二次蜕变也快来了吧?”星主看向面目清秀,看起来有点瘦弱的清漾,她看上去比南柚大些,像是人间七八岁的小姑娘,鹅蛋脸,柳叶眉,已经慢慢有了美人的模样。 “回王君,就在这两个月了。”清漾身边的从侍算着日子,替她回了星主的话。 “你虽非我亲生,但我答应过你父亲,将你视若己出,我膝下唯右右一女,她有的,亦不会少了你。”星主袖袍一挥,一个深蓝色的盒子便安然躺在了桌面上,浓郁的药香充斥着这方小世界,他道:“这原是我为右右准备的千年仙参,里面所蕴含的灵力极为不俗,可助你平安度过蜕变期。” 清漾受宠若惊,但并没有第一时间收起来,而是朝南柚看了两眼,一副犹疑不决怕被事后报复的模样。 南柚最看不到这样,装模作样,得了好处还不忘陷害一下别人,真要有那么怕她,干脆别收啊! 但她吸取书中的教训,没傻到再当众跟她呛声。 “父君,我也要到蜕变期了。”南柚暗示意味很浓地开口朝星主要东西。 星主哭笑不得,又起身亲自进小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匕首长一尺,被尘封着锐气,尚未出鞘,血腥之气就已扑面袭来。 “这是父君准备给清漾的吧?”南柚一眼就看穿了,“我已经有清凤了。” 清凤是上古神兵,锻造时加了数百种仙金,所耗甚多,最后以仙君的精血为引,提炼制出两把匕首,一曰清凤,一曰魈锋,加以灵力催动,威能滔天。 有了清凤,其余的匕首,南柚自然看不上。 匕首上缠绕的花枝,明显是为女子打造,既然不是给她的,那只能是给清漾的。 她的眼力是星主亲自培养出来的,星主自然不意外会被她看穿,他问南柚:“你可属意?” 不属意就给清漾? 南柚甜甜地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犬牙,从善如流地答:“只要是父君的心意,右右都喜欢。” 拿回去摆着落灰,都比给清漾来得令人舒服。 “你给她寻的仙参,是什么年份的?”像是早料到南柚会这样回答,星主转而问坐在一旁的朱厌。 朱厌:“上了五千年,再具体的年份,未曾细探。” 饶是心里已经有了数,但星主仍愣了一瞬,而后摇头笑:“你出手倒是大方。” 上了五千年的仙参,整个星界,都再寻不出一株。 “我为右右寻的仙参,年份不如你,堪堪过了三千年的限。”星主将关着仙参的盒子打开,又看了眼将利刃握在手中掂量的南柚,道:“右右,你将那根五千年的仙参给小漾,这匕首与父君寻的仙参便归你,如何?” 这样的交易,即使南柚同意了,也绝不是吃亏的一方。 单是这匕首的价值,就不会比一根千年仙参低,只是在清凤的威名下稍显不如。 星主之所以提这样的建议,还有一个原因。他了解南柚,自己这个女儿什么也不缺,但父亲的心意,是绝不能落到别的小姑娘身上去的,若是他拿出来的两样东西都给了清漾,今日还不定得闹成什么样子。 星主看向心腹下属。 朱厌的脑子用在打斗和战争上还行,思考这些东西,显然就很迟钝了。南柚看起来挺喜欢那匕首,这样的换法,也没有贬低了五千年仙参的价值,还挺划算。 “王君不必看我,这仙参,我给了右右,就是右右的东西了,她喜欢如何便如何。” 自从星主说要赐东西助她渡劫,清漾眼里的光便一直很明亮,她确实既需要仙参,又看中了那把匕首,但眼下这样的情况,怕是只能得到那根五千年的仙参了。 但不论得到哪样,都已经是天大的意外之喜了。 这一趟,果真没有白来。 她也跟着看向南柚,声音轻柔:“妹妹选,我都听妹妹的。” 南柚脸上的笑容在星主说出那个建议的时候就消失了。 五千年的仙参是朱厌特意为她寻的。 那本来就是她的东西! 而现在这个局面就是,她不拿出那根仙参,星主准备的两样东西,就都没她的份? 南柚把手里的匕首放回桌面上,沉默了一会,说:“都给清漾吧。” “那根仙参,我不会用来交换的。” 这下不止清漾意外地抬头,就连星主和朱厌也没想到她会拒绝。 “千年仙参尚不好找,五千年又是另一层台阶,朱厌伯伯费了不小的气力才得到,我不会用作交换之物给别人。” 南柚看了眼星主拿出来的两样东西,嘴唇动了动,声音里带着点脆弱的倔强,像是强忍着哭意一样:“君子不夺人所爱、强人所难,父君的东西,父君想给谁就给谁。” 说完,她就嗖的一声,从小世界里钻了出去。 星主被这突如其来变故闹得脑仁都疼,当即也没什么心情跟清漾细谈,简单将仙参服用的忌讳和那把匕首的认主口诀告诉她,便让从侍领着人回去了。 朱厌想着幼崽明明很想要那两样东西,却因为想着他的辛苦而坚决不换,包着眼泪跑出去的样子,不禁皱眉,替她打抱不平:“王君未免对那清漾太好了,右右才是正统皇脉,就算是看在横镀的面子上,也不必如此特殊。” “当年欠横镀的,如今可以在孩子身上弥补一二,我这心里,也好受些。”星主伸手,将那盘棋复原,又道:“右右是个明事理的孩子,有我和流枘疼爱,替她谋划,未来只会是一片坦荡,没必要自降身份去争这些。” “坐。来陪我下一局。”星主有些头疼:“等天色晚一些,我得去昭芙院走一趟,右右孩子心性,若哄不好,转头就去告状了。” 朱厌自然知道这个告状是向谁告状。 “王君,妖主一行人,预计在明后日抵达王都。”朱厌突然道:“几个小公子和姑娘们也都来了。” “还有就是……”朱厌跟在星主身边多年,不仅是君臣,更是兄弟,有什么话也不会藏着瞒着,“我从四海之畔回王都,沿途不断听人说起王君和夫人。” 星主手中的动作一顿,声音听不出喜怒:“说什么?” “他们说,自千年前,王君与夫人的感情就不同往昔了,全因为右右才保持着明面上的恩爱,而五十年前,就连表面的功夫也不做了,王君和夫人屡屡争执,夫妻情分破裂。” “流言传得太凶,我怀疑有人故意如此,想挑拨王君与夫人的关系。” 星主手里的那颗黑子轻落在了棋盘上,他的脸色并不好看,声音却很轻,轻得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压迫感:“我与她的关系,还需有心人刻意挑拨吗?” “五十年前发生了何事,你我心知肚明。” “王君。”朱厌有心要说什么,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时至今日,她都未曾告诉我,上秧为何会受妖主之邀,一同前来星界。”星主唇角动了动:“她想再见他,而我却不能知道理由。” 朱厌在男/女之情上是半点都摸不明白,但他也明白一件事,这本该是一对,险些就成婚的青梅竹马,再次有所联系,还是在上秧已丧妻的情况下,不论见与不见,都是一颗尖刺,死死地钉在星主的喉咙里,生脓生疮,流血溃烂。 === 天色渐暗,昭芙院中,绿柳拂地,南柚自打从小世界回来之后,就闷坐在屋里,伺候的人也知道她的脾气,自发地带上门隐匿了气息。 南柚手心里躺着一个盒子,里面正是那根被朱厌捉回来的倒霉仙参,它一刻不停地在挣扎,又一次次地被禁制中的强大力量所压制,搅得整个屋中灵力沸腾,氤氲成了极纯粹的雾气,流光旖旎,恍若仙境。 南柚用手撑着下巴,一动也不动地望着窗外,失落了一阵之后,又开始给自己打气。 至少昨日父君和母亲并未如书中记载那样大吵一架。 而今日,就算那仙参和匕首都给了清漾,也不能如何。 朱厌抓来的这根将要渡天劫的仙参还留在她的手上,清漾提前折了一名帮手。 可见书中之事并不绝对,她可以截这一次,就能截她无数次。 这样一想,南柚顿时感觉堵在心里的石头轻了不少。 她抱着盒子跑到了院子里。 星界王宫里的院子大多独立不相连,像是一个个小世界,若不是熟悉的人,很容易陷入不同的迷雾阵中。 昭芙院听着只是个院子,但实际面积很大,南柚住的主院侧面,是几栋三层的小竹阁,阁楼上,四面都围着轻纱,隐隐能瞧见里面放着的古琴的轮廓,除此外,苍松翠竹,在南面排开。 院门边,是两棵巨大的柳树,蔽日遮天,抽出千万根枝条,每一根柳条上,都附着无数的嫩芽,莹莹的绿意让整个院子都生动起来。 南柚惦着脚尖,运用灵力,一路向柳树上爬,才踏了两三步,一根绿莹莹,看上去十分柔弱的柳条卷住了她的腰,数十根柳枝在她的脚下舒展,拱着她一路向上,稳稳当当地坐上了那个熟悉的小板凳。 “姑娘。”孚祗凭空出现在一根枝丫上,嫩绿的芽苞在少年的软靴下绽放,暮色之中,他的声音掺杂了些极北的寒意,却依旧显得温醇好听。 “孚祗,你快过来。”南柚抓着盒子朝他招了招手,刻意地压低了声音,同时朝他比了个“嘘”的手势。 “姑娘蜕变期将至,该多休息。”孚祗看了眼天色,道。 南柚抬头,喜滋滋地拍了拍四四方方的小盒子,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喜意:“把这根参解决了,我就回去睡。” 果然是幼崽,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下午还那样闷闷不乐的,这下心情又突然好了不少。 孚祗的目光从她带着些婴儿肥的白嫩脸蛋划过,而后看向了那个盒子。 “上面有朱厌大人设置的禁制,姑娘可等蜕变期来临时,让王君或夫人出手解除。” 南柚自然不可能留到那个时候,她朝眉目温柔的大妖飞快地眨了下眼,一脸狡黠。 “听说上了五千年的仙参,熬成汁,参须配上八珍鸽炖汤,不仅滋补,还格外美味。”南柚穿着一件浅蓝齐裙,坐着的时候,白生生的小腿不安分地荡着,声音里的馋味十分直白。 闻言,盒子里的仙参像是被火烫到了一样,拼了命地开始挣扎,搅得周围的灵力跟着沸腾起来,盒子的四周,开始出现一个个躁动的灵力小漩涡。 南柚用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去拨弄盒子上面的锁扣,抬起眼皮,好心好意地劝那根仙参:“你别乱动了,吵死了,我朱厌伯伯设置的禁制,你要是能挣脱,早就挣脱了,否则,再怎么都是白费气力。” 到了这个程度的仙参,早开了灵智,听懂了南柚的这段话,一时之间,无数根小参须安静下来,剩下几根主参须,试探地点了几下禁制。 “你想出来吗?”南柚在盒子上咚咚地敲了几下:“你要是听话,我不吃你。” ※※※※※※※※※※※※※※※※※※※※ 加更来了,惊不惊喜。 结契 夜凉如水,月明星稀,昭芙院院门前,绿柳绦绦,从黑幕中垂下,像是倾泻的瀑布水流。 “今日下午的那个小姑娘,你感应到了吧?”南柚抬头望了眼天上的明月,道:“她拿走一根生长了三千年的仙参,是你的同类,听说回去就让人扯了两根主参须炖汤,剩下的封在了冰晶中,留在后面过渡期时,一根一根的享用。” 她说得煞有其事,自己还是个幼崽呢,就口口声声称比自己年长的女子为小姑娘,稚嫩的面孔,却愣是装出了一派老成的腔调,违和感很重,又偏偏有一种让人一眼就可以看穿的可爱。 可以看出,那根仙参是个识好歹的,因为它瞬间就安静了下来,身体抖了几抖,一副乖巧得不能再乖巧的样子。 很显然不想走同类的老路。 “我可以放你出来,但出来之后,你需与我结契,效忠我,为我做事。”南柚乌溜溜的瞳孔里笑意殆尽,她一字一句咬字清晰,平时虽嬉笑玩闹耍小性子,但毕竟是身负皇脉的孩子,严肃起来,粉雕玉琢的小脸也自有一股气势。 仙参犹豫了。 南柚捉了几根柳条绕在手腕上玩,像是在手上套了两个翡翠镯子似的,衬得她手腕玉一样的白嫩细腻,“其实你也没有别的选择,结契,或者成为盘中膳食。” “自然,你为我做事,我不会亏待你。”南柚从小凳子上站起来,无数的嫩柳枝条在脚下凝聚,成了一条悠长的平坦小道,她弯身,盯着盒子里的仙参,道:“日后,你若得机缘福果,需渡天劫,我可助你。” “我星界以妖身入仙籍的人不少,他们都可指点你,你若渡劫,我朱厌伯伯和龙阻姨皆能为你护法,我的私库里,有什么你用得上的,也可拿去。” 南柚对自己人,出手向来不吝啬。 那根仙参没经得住诱惑。 朱厌它是知道的,鼎鼎有名的上古大妖,这次栽到他手里,也见识过具体的手段,而龙阻作为与朱厌齐名的大妖,实力自然不会落到哪去。 在妖界,不少大妖有入仙的实力而选择不入,他们习惯了妖族的生活和习性,上九重天过文绉绉的天仙日子,反而不适应。 但仙参不同,它们天性温驯,就连名字中都带了个仙字,修仙道才是正途。 可以说,南柚这份好处,给到了它的心坎上。 “考虑得如何?”南柚道:“你若是觉得可行,我现在便可全须全尾地放你出来。” 那根仙参模模糊糊传了一道意念出来,南柚仔细分辨,才发现它的意思大概是说“你自己还是个幼崽,还不如它大呢,朱厌设下的禁制很牢固,你根本解不开。”之类的,总之是十分怀疑她的能力。 “孚祗。”南柚抬了抬下巴,将一直不曾说话的清隽少年推了出来,用鼻音哼了一句:“它说我实力不济。” 孚祗蹙眉,尖长的耳朵动了动,漫天柳枝迎风暴涨,原本随着风拂动的枝条现在像是无坚不摧的尖刺,上面附着着幽幽的绿炎,无风自燃,很快地攀上那个方木盒子,仙参有点滑稽的惨叫声同时在这一刻传来。 “嗷嗷,我结契,我结我结,别烧了!” 南柚一双漂亮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形,她看向孚祗,后者颔首,那些像发丝一样的无孔不入的柳条便在一瞬间如潮水般隐去,在夜风中自如地飘荡。 “孚祗,设结界。”南柚道。 无数根柳枝听从她的命令,化作比仙金还坚硬的利刺,狠狠地扎进泥土中,顿时土屑四溅,迅速围成一个巨大而无缝的牢笼,树冠下数里,皆为结界。 仙参出来,将无处可逃,即使硬碰硬,一炷香的时间内,必定会有大妖赶过来支援。 这是南柚敢立刻开禁制放人的底气所在。 吩咐完这些,南柚将盒子放在自己的小板凳上,她自己则垂眸,从毛绒绒的袖口中拿出了一把匕首。 这把匕首一出来,仙参就炸了毛,漫天的柳枝也像是受到了威胁,慢慢地纠结在了一起。 匕首上缠绕着繁复的凤身,流光姣姣,漂亮得能让人忽略它的危险,感受到主人的召唤,它的杀戮之意暴涨,遥遥锁定了孚祗和仙参,随时准备饮血。 “上古神兵?!”仙参失声惊叫。 南柚将清凤抛给孚祗,话语干脆利索:“它若出来,有所异动,无需迟疑,立斩。” 那根仙参又缩了一下。 朱厌设置的禁制,唯有同等实力的大妖可解,孚祗还未成长到这样的地步,南柚又不想将此事广而告之,思来想去,取出了清凤。 一来可借清凤之力解开禁制,二来也是一种威慑。 孚祗明白南柚的意思,他没有多问,接过那个盒子,定在半空中,将灵力输入匕首之中,凤凰的脆鸣之声响起,匕首上盘着的那条凤凰花纹,像是活过来了一样,灵动无比,光芒渐盛。 等割开四角的封条,那根仙参再也忍受不住那种仿佛要切割肌肤的锐气,一跃而出,也不敢乱跑,就噌的一下定在南柚跟前,齐齐整整,那么多根小须都不带动一下的。 直到这个时候,南柚才真正看清这根仙参的面目。 小小的一只,成人手掌大小,头上顶着两片人参叶,两只眼睛像是乌溜溜的黑豆,胆子又格外的小,看到孚祗握着清凤轻飘飘跃过来,立刻闪到了南柚身后,两根主参须死死地巴拉着南柚的衣袖,稚嫩的童声传到两人的耳中:“你说过不吃我的。” 南柚把它从衣袖上扯开,双手捉着仔细观察了片刻,言语中有点嫌弃:“你还不会化形?” 好歹也是上了五千年的参,化形都不会的话,南柚就要怀疑这根参是不是被人掉包了。 “会是会……”仙参磨蹭了好一会,才一咬牙,在南柚似信似不信的目光中变成了人身。 南柚知道它为何不愿意化作人身了。 小小的参变成了人,年龄也是小的,约莫着四五岁的模样,粉雕玉琢,冰雪可爱,和南柚站在一起,又都是出挑的模样,宛若姐弟。 南柚嘴角抽了抽。 这么小,在仙参里还是个孩子,难怪那么好忽悠。 她现在有些好奇,不知道在书中,清漾是怎么用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干成了那么多件事的。 “结契吧。”小仙参与她怀疑的目光对上,怕她下一刻就要改变主意将自己炖汤,急忙陈述自己的用处:“我阿娘说,在仙参一族中,我是极有天赋的,自出生那日就有仙缘,你别看我人身年龄小,实则已七千岁了,过不了多少时日,便能渡雷劫正式入仙籍。”说完,他挺了挺胸膛,一副不想让人看轻的样子。 南柚嘴一撇,打击他:“区区一小仙而已,我星界诸多大妖都看不上,你若是能成长到仙官仙君那样的程度,便还算是有些用。” 仙参原想反驳她,但转念一想到朱厌,龙阻这些大妖,还有旁边这个手握清凤来历不明但是很厉害的妖精,底气也不太足了,只低声含糊嘀咕两句。 “结契所需的东西,我已经准备好了。”南柚从自己的小兜里取出了几样东西,然后在指尖划了一道口,殷红的血滴落在符纸上,血与纸一接触,便泛起一层朦胧的浅淡光晕,那小仙参也有样学样,在手腕上划了一刀,但流出的不是血,而是仙参的汁液,馥郁芳香,灵力浓稠。 血落,契成。 所谓结契,其实是一种操控精怪的手段,签下此契的妖怪需将忠诚献给与之结契者,如有异动,将遭蚀骨剧痛,随主人心意处置。 因为这种契约控制不了实力强大的妖,而那种普遍弱小的,束缚了也没什么用,因此此术在整个星界,流传不广,南柚也是因为书中描述,提前准备的东西。 等契约结下来,仙参安心了,但他有点怕孚祗,怎么也不肯亲近,相反,倒对南柚这个威逼利诱它结契的人十分依赖,可能下意识觉得两人年岁相仿,再听了清漾当天晚上把自己同类下锅的事件,反而觉得她骨子里善良,嘴硬心软。 “那我日后,是以人形在星界行走吗?”小仙参不懂这些,一张小脸巴掌大,很是白净。 南柚看了他一眼,点头,问:“你可有姓名?” “月匀。”小仙参眼睛很好看,“这是我阿娘给我取的名字。” 南柚看了眼暗沉沉的天,装得一副小大人模样,她指了指南面的一排矮屋,道:“天色不早了,今日你先歇息吧。这段日子,你留在我身边,熟悉星界深宫位置与事宜,至于你要做的事,等到了时间,我自会告诉你。” “屋子里有干净的被褥和家具,你自便罢。” 小仙参求之不得,正要开溜,又被南柚叫住了。 月色下,小姑娘的两个小揪揪有点儿歪,脚踝上的银铃被风吹得发出叮当叮当的清脆声响,荡出好远,她微眯着眼,伸手牵住孚祗的宽袖,动作带着点小孩子撒娇的意思,话却是对小仙参说的:“既然你日后也是要跟在我身边的,这个院子里的人,也该认得。” “孚祗是在我身边待得最久的朋友,我若不在,你便听他的。” “还有几个,前些日子都跟我告了假出去云游,我已召他们回了,过些日子,你便能看见。” 长而娇嫩的柳条下,少年眉目十分温柔,每一根面部线条都是干净而澄和的,他给小仙参的感觉并不与这里的大妖一样,相反,他像是九重天上最尊贵的谪仙,面对旁人时往往表现得疏离而清冷,但对一团粉嫩的小团子,他只是有点无奈地半蹲下身,像星主和朱厌一样,将南柚抱了起来。 “姑娘,该回屋歇息了。”少年的声音清冷低柔,带着点无奈的纵哄意味,言语之熟练,显然没少干这样哄人睡觉的活。 朋友。 月匀脑子里闪过这个词,有些恍惚,神情懵懂。 被那样众星捧月供着的骄纵小公主,也会真心实意视尚未完全成长起来的妖做朋友吗? ※※※※※※※※※※※※※※※※※※※※ 评论前三十,有红包。 反常 屋里,南柚坐在矮脚凳上,两条小腿在半空中晃荡,软靴上毛绒绒的雪球蹭到了她脚上的银铃,一声没一声的响,她圆溜溜的眼睛眯成两弯月牙,问倚窗而立的风姿少年:“不问我为何留下他吗?” “姑娘有自己的思量。” 六棱小窗支起了一半,月光像流水,又像蕉纱,透过半面的缝隙溜进来,柔和,澄澈,又带着北风的清冷寒意,矛盾的交织着。 屋里熏着妖兽产出的异香,很有安神、催眠的功效。 “月匀是仙参族,他们这一族,虽然战力不出众,但天生有仙缘,一身血脉天赋,也只有在登上仙籍的那一刻才会激发出来。”南柚行至孚祗身侧,抬头望他,声音里不可抑制的带上了些许的低迷:“孚祗,未来,我会需要很多人的帮助。” 屋里暖和,南柚取下了自己的披风和围脖,没了那雪白一圈的映衬,她的身子显得单薄纤细,细看,眼下还有一点点不明显的乌青。 孚祗下意识蹙眉。 “姑娘这两日,可是遇到了什么事?”他低叹着弯身,手掌在幼崽的手腕上停留了一会,并没有察觉到她体内气息出现紊乱,才又道:“从让我去夫人那边服侍,再到今日与仙参结契,姑娘反常之处不少。” 若是旁人,定不敢也不会在她面前说这些。 星界妖族尊卑等级划分明显,南柚为星界未来之主,走到哪都是顶尊贵的姑娘,星主教她制衡臣下,教她立威,她自幼聪慧,将这些学得很好。虽然年岁尚小,但在星界诸多下臣眼中,已有两分其父之风,再加之她血脉强横,天赋极高,更无人敢不敬。 就连伺候在身边的彩霞,云犽和长奎三人,也是尊敬为多,君臣有别,照她的意思办事,并不格外亲近。 孚祗算是她除了父母之外,最亲近的人。 在他面前,南柚的孩子脾气也是最重的。 “孚祗,我不喜欢清漾。”小孩瞳孔分明,乌溜溜的,她脸上仍是笑着的,说起来像是漫不经心的抱怨话,“她父亲给她留了几个大妖,虽不是什么战力突出的,但能做的事有很多。我这两日一直在想,外面传得那么厉害的流言,关于我父君与母亲,还有上秧仙君的,即使无人暗中指使,也必定有人推波助澜。” “姑娘怀疑她?”孚祗脚踩着月光,半身却笼在黑暗中,侧脸冷白,温和从容,但并不好接近。 南柚点头,两个扎着的小揪揪也跟着歪歪扭扭地晃,小孩一团稚气,声音里已经有了些许睡意:“只会是她。” 孚祗将小孩的发髻散下,又除去了红绸与珠翠,如鸦羽样的睫毛安静地垂在眼睑下,手上的动作很轻,身上是一股令人很安心的柳木清新味。 南柚困得掩唇打了个哈欠,自己钻进了被窝里,但手还揪着孚祗的衣袖不放。 “姑娘。”孚祗给她施了个安眠的小术法,声音里很难得地带上了些许严肃的意味:“再不歇息,身体状态有损,蜕变期会推迟。” 南柚眼皮都在打架,她偷偷去瞅少年的神情,问:“你不问我为何如此笃定吗?” 孚祗替她掖好被角,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姑娘说与不说,都不重要。” “不论置身何种境地,孚祗都站在姑娘这边。” 南柚听到意料之中的答复,很快睡着了。 孚祗足踏月光,鲛纱涑衣,三两步就消失在苍天巨树之间。 夜深,星主悄无声息进了南柚的院子,经过院门口时,若有所感地抬头往柳树梢头看了一眼,对上少年如曜石般清冷的黑眸,不由失笑,问:“姑娘睡下了吗?” 孚祗从高空轻飘飘落下,像一只素净的灵蝶,衣袖猎猎带风,他垂了眼眸,道:“才睡下。” 星主想了想,知道南柚警惕性高,熟睡时也会被些微的动静惊醒,原准备进房的脚步便止住了,他想了想,从袖中拿出一物,放在院里的石桌上,又道:“姑娘到底还小,深宫中从侍嘴杂,我与夫人并不能时刻留姑娘在身边教她对错是非。近些时日,姑娘总对清漾姑娘莫名抱有敌意,昭芙院的人,一向由你管着,此事之后,花些功夫查查,是否是有心人从中作梗说了什么。” “若有人蓄意生事,这昭芙院里的从侍,尽早换一波。” 星主生得高大,天生就是严肃的面孔,说这些话的时候,长久居高位的肃杀之气便形成了一种压迫感。 清隽出尘的少年并不为所动,长而尖的耳朵隐藏在墨发之后,声音温和清润:“外院乱嚼口舌的从侍,臣会命人扣押,交由夫人处置发落,但在内院伺候的,一切还凭姑娘心意。” 内院伺候的一共只有几个,个个都是南柚亲自挑选,是平素与她相处最多之人,去留之向,自然得南柚亲自点头应允。 星主自然也明白这一层,他负手而立,面容威严,语调不变,但将话题转移到了桌上的东西上:“姑娘今日因清漾姑娘的事多有不快,这是九重天天君命人来送的珍珠手钏,灵气浓郁,我已命人做成了法器,待姑娘醒了,你交给她。” 孚祗默不作声将手钏收到了自己袖中。 “另有一事,你明日告知姑娘。”星主行至院门口,身形渐渐模糊,但声音里的威严意味却丝毫没有消褪,“妖主及随行公子姑娘不日即抵王城,贵客远来,凡事需三思而行,切记毛毛躁躁,落人口舌。” ===== 第二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南柚昨夜睡得晚,起来得也晚。彩霞听到动静进来伺候的时候,已经是接近用午膳的时间。 南柚今天要去趟青鸾院,将孚祗要暂时扎根的事跟母亲说一声,然后跟母亲聊一聊清漾这个人。 “父君昨夜来过了?”南柚看着铜镜中小孩稚嫩的眉眼,打不起什么精神。 今日南柚未曾扎着两个揪揪,乌黑的发蜿蜒着淌过肩头,将平素的活泼烂漫压下去两分,倒显得娴静纯真,小大人一样,就连问话的语气也发生了变化。 彩霞便将星主留下来的盒子推到南柚跟前,轻声细语道:“听孚祗大人说,王君在夜里来过昭芙院,但姑娘当时已歇下了,王君念想姑娘浅眠,便没有进屋,只将手钏交给了孚祗大人,让在姑娘醒后转交。” 南柚点了点头,随手落下了盒子上的铜锁,莹白璀璨的珍珠手钏静静地躺着,上面有不俗的灵力波动,显然已被炼成了法器。 “臣听说这手钏是九重天那边遣人送来,特意给姑娘的。”彩霞又噙着笑说。 南柚原本还挺有兴趣地把玩,这手钏有灵性,一接触到肌肤就自动缩小,不松不紧地挂在了她的手腕上。现在听了彩霞这句话,笑容立刻就淡下来了,她将手钏取下来,放回盒子里,道:“既然是九重天送来的东西,就好好放着吧,我身边的法器已经够多,这珍珠难得,若是磕着碰着损伤了,可惜得很。” 彩霞好歹近身伺候了她这么久,听到这话,就露出了点无奈的神色出来:“姑娘还在为上次少天君替清漾姑娘说话的事生气?” “有什么好气的,我瞧着,是如此闲散整日惦念旁人的人吗?”南柚把那盒子啪嗒一声合上,没再看第二眼。 彩霞知道她的脾气,点到为止,一时之间,也没再敢提起那位九重天那位才得封少天君,一时之间如日中天、风光无二的公子。 南柚好好的心情被九重天这三个字破坏得彻底。 天界掌仙籍,实力极其强横,向来与星界交好,天君天后和星主相识已久,如今得封少天君的穆祀,正是两人嫡出长子。 父辈的友谊也影响了他们,穆祀经常会来星界找南柚,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他得到了就给南柚留着,两人是自幼的玩伴。 穆祀比她年长,在九重天那种地方,早早的就开始管事,培植自己的势力,忙得分身乏术。而南柚身上的担子也不轻,星主对她给予厚望,带在身边教养。因而近些年,穆祀来的次数渐渐的少了。 只是这样身份匹配,年龄相仿,自幼相识的两人,免不了被绑在了一起。 南柚早就隐隐有所察觉,星界和天界有意联姻。 这种猜想,在书里得到了证实。 她蜕变期过去不久,天后亲自来了一趟星界,那天恰是南柚六千岁生辰,大大小小的人物来了不少,穆祀也在。 生辰宴后,宾客散尽,天后道明来意。 两族结亲,门当户对,是大喜事。 南柚和穆祀早知会有此事,初时惊讶过后,便很平静地接受了。 但后来,这个与她自幼相识又定了亲的人,成为了女主的裙下臣,甚至多次扬言对南柚十分失望。 南柚是个什么性子呢,家人误解,她尚且能耐下心沉淀自己,从自身找原因,但绝不能接受一个外人对她评头论足多加指责。 凭什么呢? 南柚如今根本不想听到穆祀两个字。 结亲也绝对不可能。 ※※※※※※※※※※※※※※※※※※※※ 男主在文案中有标明,大家可以再看看文案。 冷战 青鸾院,常年如春。 南柚去的时候,流枘坐在长廊中,紫色的藤萝顺着廊柱往上爬,生机勃勃,绿意悠然。 云姑一路引着南柚到这里,而后站到流枘身后,笑道:“夫人,姑娘来了。” 流枘颔首,朝南柚招手,声音温柔:“右右?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今日起晚了。”南柚很自然地窝在母亲的怀里,素淡的花果香萦绕在鼻尖,“来和母亲说些事。” 流枘伸手抚了抚小孩的发顶,音色凉了些许:“昨日你父君又为了清漾在人前驳了你?” 南柚闷闷地将脸蛋贴在女子颈窝的位置,听着熟悉的护短话语,突然就觉得很委屈。她身体僵了一瞬,睫毛颤了颤,轻声道:“不是什么大事。右右已经得到了朱厌伯伯送的仙参,年份比清漾那个高了许多,至于那匕首,清凤已是顶尖的神兵,要了旁的也是摆着,没多大的用处。” 紧接着,她故作轻松地问:“母亲,龙阻姨在院子里吗?” “在。”流枘朝南边的方向颔首,南柚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就见到一衣裙猎猎、飒爽利落的女子,几人目光交汇,南柚使劲挥了挥小手,那女子便忍不住笑了一下。 “母亲可记得我院子里的孚祗?”南柚看着手背上的米黄色落花,扯了下嘴角:“他初踏入大妖的门槛,很多东西都还是一知半解的,右右想叫他来青鸾院,让龙阻姨指点指点他。” 流枘沉默了一会,屏退了左右的从侍。 她拉着南柚的手,眼神在南柚细腻的脸蛋上扫过,而后,似是叹息着道:“母亲记得他。” “右右,他是一根折柳,区区千年就已,便已成长到这般境地,可见未折损时修为不俗。他自己的路已经走出来了,旁人多加指点干预反而对他无益。” “假以时日,他彻底恢复,断不会比朱厌和龙阻弱。” 如此高的评价。 还没等南柚开口,流枘就半蹲下身,将小小的姑娘拥在怀里,声音中隐有疲倦:“这次你外祖父和舅父一行前来星界,等他们挑选完合适的坐骑,右右,你可要跟母亲一起,去妖界小住?” 南柚身子顿时僵了下来。 现实中的情形,又再一次与书中吻合。 南柚知道,流枘这一走,便不再会回来,直到她去世的消息传开,母亲才拖着伤病之躯,使用秘法,耗自身寿命,重伤星主。 可以说,整本书里,除却女主大获全胜,其余南柚的亲人,不论身份地位,几乎都没什么好结果。 流枘耐心地等南柚的回答。 “不去。”南柚伸手环着她的腰,声音很低落:“母亲也不要去。” “右右,是不是有谁同你说了什么?”流枘心思细腻,她联想到近期传得沸沸扬扬的一些事情,姣好的面容很快覆盖上一层寒霜。 小孩懵懵懂懂地点头,又摇头,眼中的委屈与迷茫之色不容忽视:“很多人说,母亲要跟父君和离。” “云姑。”流枘蹙眉,吩咐:“谁同姑娘说过这些闲话,通通押着,送去王君跟前。” 云姑了解自家主子的脾性,但这个时候若不劝着,王君和夫人必定得再起争执,她迂回道:“夫人,后院之事,何须捅到王君跟前去,直接压来青鸾院,臣替夫人处置他们。” 南柚:“云姑不必走这一趟了。昨日夜里,父君已让孚祗将我外院的人都换了一遍,严加惩戒了。” 云姑松了一口气,道:“王君对姑娘上心,再挑上去的人必然都是好的。” 南柚抬头,眼巴巴地瞅着流枘,黑瞳里湿漉漉的蒙着雾气,声音里压抑着不甚明晰的哭意:“母亲不要右右和父君了吗?” 云姑很自觉地退出了花廊。 “右右,你五千岁了,听你父君说,政事之上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了。”流枘拉着南柚坐在长椅上,声音悦耳:“外面的一些流言,你或多或少都有耳闻,母亲不瞒着你。” “你父君与母亲现在,关系确实不好。” “母亲不欲同他争执一些没必要的东西,因此想回妖界住一段时日。” 南柚将这些字眼逐一消化后,问:“母亲与父君争执,是因为上秧仙君吗?” 流枘并不意外她会知道这个名字,她蹙着眉,像是在思索如何同南柚解释这段她尚且理解不了的关系。 “右右,母亲与上秧仙君并不如外界所说那样,便是从前有的心思,早也在与你父君成亲那日灭了。” “上秧仙君五十年前才丧了妻,母亲这个时候邀他前来星界,父君误会也在情理之中。”南柚劝她。 “为君者多疑,他不信的事,任由我说破了天,也还是不信,母亲做事问心无愧,没必要凑上去白白让人看笑话。”流枘爱怜地触了触南柚的脸蛋,如此说道。 “必然无人敢笑话。父君对母亲的宠爱,整个深宫乃至六界都有耳闻,这么多年,父君始终如一,深宫不进新人,这些话,只要母亲与父君明说,误会定能消除,和好如初。”南柚撒娇地蹭了蹭流枘的掌心。 “人人都说我得你父君宠爱,占尽深情,这深宫只我一人,日子久了,许他自己也那样认为了。”流枘笑了一下:“母亲身为鸾雀族公主,嫁了他,生了你,放弃了族中少族长的竞选,原本也能享男色,左拥右抱,又有何人敢说些什么呢。” “你父君为我付出了什么,我便也为他舍弃了什么,怎么到后头,我与他之间,走到了为释君疑则我必先示弱同他服软的一步?” 妖族并不如九重天那般尊男权,坐镇一方、受人尊敬的女子并不少,行事上也没有那么多拘束与讲究,那些大族的公主小姐,身边伺候的贴心的男子何止一两个。 南柚似懂非懂,她安慰地抚了抚母亲的脊背,声音中隐有护短之意:“我去说父君,让他日后不准再凶母亲。” 童言稚语最令人动容,流枘并没有纠正她话语中的那个凶字,而是笑着温柔的就势应下:“好,右右给母亲撑腰。” “那母亲能不能不回妖族?”南柚道:“右右舍不得母亲。” 她在流枘怀里蹭了两下,声音刻意地拖长了些,带着软绵绵的撒娇意味:“再过段时间,右右的蜕变期就来了,父君因为横镀的原因护着那个清漾,母亲不在,右右肯定得被欺负。” 流枘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尖,道:“还有人能欺负得了你?” 南柚仰着小脸哼了一声,没在清漾的事上过多言语,转而抱怨:“星界最后一头火兽出门游玩去了,天一日比一日冷,金乌的宝珠维持了几千年,现下快要撑不住了,就连青鸾院的温度也慢慢降了下来,难怪父君又要去找那头老金乌打架。” 流枘有些诧异地抬眸,问:“打架?你父君同谁打架?” 南柚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猛地伸手捂住了嘴,面对流枘的疑问,连连摇头,一副懊恼的样子。 流枘蹙眉:“右右,你同母亲说,不用怕你父君责怪。” “父君听青鸾院伺候的从侍说起这事,第二日就去找了那头老金乌,但那金乌扣扣搜搜的,说什么也不肯再拿一颗宝珠出来,后见父君态度强硬,转而松了口,说自己近来遇到了瓶颈,希望父君指点一二。” “那头老金乌是与天同寿的神兽,从远古活下来,修为不俗,但也拦不住父君。而原本指点一二也不至于动真格,但那金乌嘴贫,被父君打得颜面扫地心里不服气,开始扯起了母亲与上秧仙君的旧事,父君动了真火,拔了几根它最宝贝的毛,险些把那金乌的皮都剥了。” “父君胳膊上也被金乌的烈火烧了一道口子,只是那几日,父君与母亲才闹得不欢而散,父君便命人封锁了这个消息,不准人告诉母亲。” 流枘看着头顶藤蔓上缠绕着一团团盛开得正好的米黄色小花,半晌,终是扯了扯嘴角,吩咐道:“云姑,去拿雪灵药。” 云姑颔首,很快就取了药回来。 流枘将雪灵药放到南柚肉乎乎的小手里,声音温柔又耐心:“金乌的灼伤没那么容易好,你父君虽然强悍,但也是血肉之躯,他一向又不在意这些,右右你将此药送到你父君手中,让他每日按时涂上。”流枘戳了戳女儿手背上的肉窝窝,又道:“别说是母亲给的,嗯?” 两人冷战,她在中间传话。 南柚问:“母亲不去看看父君吗?” “母亲这两日忙着安排接待你外祖和舅父一行人的事,抽不开身。” 南柚两条眉毛皱着,一副很愁苦的样子,“我前几日看见父君换药了,好大一条口子呢,金乌的烈焰灼伤最疼,母亲有空了去看看父君吧,父君心里肯定开心。” 南柚带着雪灵药转头去了星主书房。 花廊下,云姑给流枘奉上一盏热茶,感慨道:“姑娘孝顺,也学会心疼王君了。” “右右一向懂事。”流枘抿了口茶,看着手里的名册,南柚的先前说的话又在脑子里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出来,片刻后,她将名册放下,指尖搭在太阳穴上,低而轻地叹息一声,道:“晚间请王君来青鸾院用晚膳。” ※※※※※※※※※※※※※※※※※※※※ 评论前五十,有红包。 珍珠 南柚到书房的时候,星主才发完火,一干下臣像是落了水的鹌鹑,蔫头耷脑地退出来。 书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怎么回事?父君好端端的为何发这样大的火?”南柚皱眉,问服侍在星主身边的老从侍。 那从侍也答不上来,苦着脸轻声道:“姑娘恕罪,好似是因着南边晶石矿的事,早间就陆陆续续有下臣来禀明王君此事,王君发了好大的火。” 南柚屏退左右,一人进了书房。 星主负手立于窗下,不怒而威,棱角冷硬,但面对南柚,语气还是尽量和缓下来:“怎么现在来父君这?” “我方才去了躺母亲院里。”南柚自己给自己寻了条玫瑰长椅坐下,瞬间就换上了十足严肃的神情:“父君,你是不是凶母亲了?” 星主一想到青鸾院里的那位,头更疼了,他不着痕迹地开始套幼崽的话:“你母亲同你说了什么?” “母亲说要跟外祖回妖界,问我要不要一同小住。”南柚气哼哼地瞅了他的两眼,道:“男子汉大丈夫,父君让着点母亲啊,母亲要是真的回去了,我和父君怎么办。” 星主高大的身子一瞬间僵硬下来,他眸中掩着难以克制的火气,袖袍下的手背上青筋蜿蜒,半晌,他声音淡漠,问:“她要回去?” 南柚察觉到盛着糕点的碟子开始渐渐的有了裂纹,顿时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她小小的一个,站到星主的身侧,才到大腿的位置,只能看到窗下的墙面,她声音委屈又可怜,眼泪吧嗒吧嗒地掉,“我让母亲不要回去,父君,我舍不得母亲。” 星主沉默了一会,半蹲下身,将南柚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肩头,干燥的大掌拂过小姑娘柔软的发丝,沉声道:“右右,父君会护好你。” 这个意思,这般姿态,南柚抿紧了唇,几乎已经默认了他并不准备挽留母亲。 “父君不劝母亲留下来吗?” 星主望着窗外的寒梅,望着无边的雪色,隔了很久,才笑了一下,声音里尽是凉薄:“心不在,强留有什么意思。” 一只青凤,火族神鸟,如何甘心情愿留在极北之地,她喜欢温柔清和的男子,眼中又怎会有他的身影。 南柚真是不明白,区区一个仙君,且是娶了妻的,面还没露呢,怎么就能有那么大的能耐,使得她父母亲疏离误会到这样的程度。 莫不是青丘男狐狸成仙不成? 她包着眼泪,从袖子里拿出那盒小巧的药,递到星主的手里,鼻音浓重:“父君收着,记得每日按时用上,伤口才不会疼。” 星主一看,心里顿时不知是什么滋味,她是个清冷至极的性子,但给他生的孩子,却这般招人疼爱。 “右右莫担心,父君的伤已无碍了。”星主打开小小的药盒,一股冰凉的清甜味道弥散开,不像是治伤的药,反倒像是一道蒸好的糕点,他有点好笑地问:“这药是从何处寻来的?闻着不像是药,倒像是右右常吃的糖果点心。” 南柚凑过去一闻,小鼻子一动一动的,眼睛都亮了,“确实好闻,我明日也去找母亲要一些备着。” 星主手中的动作一僵,敛目望向毫无察觉的幼崽,面不改色地问:“这药,是你母亲拿给你的?” 南柚眼珠子一转,顿时不说话了。 她这一看就露馅的心虚样子,星主几乎已经能确定自己的猜测。 南柚闹腾着从他肩上下来,才落地就正儿八经地整了整衣袖,有模有样的清了清嗓子,在星主开口前就明确地拒绝了他:“不行,我答应了人,一个字也不往外说的。”说完,她还做了个封口的表情。 幼崽小大人一样的正经:“这药效果极好,右右会吩咐父君身边的从侍,每日为父君上药。” 这深宫之中,能让她答应要求的,除了她母亲,根本没有别人。 很显然,比起南柚的关心,星主更在乎另一个人。 “右右。”星主见她眼也不眨,一副打死守口如瓶的样子,不由失笑:“你和母亲有什么悄悄话,连父君也不能告诉?” 南柚把头往边上一扭:“说的可多了,但就是不能告诉你。” 话说到这个份上,星主明白,这多半还在气昨日他给了清漾匕首和仙参的事。 不出点血,是决计听不到他想听的东西了。 “小抠门东西。”星主笑骂了声,旋即起身,在案桌后打开了个暗格,他朝南柚招手,沉吟片刻,开口道:“这些东西,原本是父君准备着给你几位表兄妹的,你来选两样。” 南柚顿时来了兴趣,她小跑过去,在小匣子里挑挑拣拣,最后选了一只被封着的雪妖貂幼崽,还有一串手钏。 星主有些疑惑地挑眉,目光落在她空落落的手腕上,问:“昨夜父君送去的珍珠手钏,怎么不见戴?” “九重天送来的东西,父君收着就行,不必送去我那里了。穆祀没眼光,上次送珍珠步摇,这次送珍珠手钏,来来回回就逮着一样东西送,我瞧都瞧厌了。”南柚眼也不眨地回。 星主微楞,旋即失笑,道:“他有心了。” 若得明珠,当奉为至宝。 九重天,也是个不错的归宿。 南柚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说:“上次穆祀来,见着了清漾,还同我说她衣着打扮寒酸,像是哪个主子身边伺候的从侍一般,正好我房里还堆着许多东西,放着也是落灰,等会便叫人给她送过去吧。” 星主的脸色有点不好看了。 没接回清漾前,她过得如何,他并不知晓,但接回来后,他的赏赐像流水一样进了她的院子里,平时待遇,甚至是比照着南柚来的,哪里会让人觉得寒酸。 “也好。”星主点头。 “东西都得了,现在总能跟父君说了吧?” 南柚把东西收进自己的空间戒里,这才抬头,满脸天真稚气,问:“父君想知道什么?” “你母亲同你说了什么?你细细说给父君听。” 南柚掰着手指头,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母亲让我不要告诉你,药是她送来的。” “还有呢?”仅仅一句话,星主向来冷硬的轮廓便肉眼可见的柔和下来。 “母亲还说,她原本可以跟别族公主一样左拥右抱,招许多的男宠,但有了父亲,她便一个都不要了。” 星主嘴角顿时掀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弧度。 随后,在青鸾院那边的从侍奉命请他晚点去用晚膳的时候,平时最重君威,喜怒不形于色的男子也克制不住爽朗地笑了两声,没等到用晚饭的时间,就起身去了青鸾院。 ===== 南柚回昭芙院之后,彩霞迎上来,替她解了披在肩上的大氅,问:“姑娘,院里新来了根小人参?” 南柚点头嗯了一声,往院子四周看了一圈,没找到那根小仙参,她收回目光,吩咐:“他对深宫不了解,这段时间,你寻了空,带他到处转转,把各个宫的位置都了解一下,别到时候出去还迷了路触发禁制。” 彩霞颔首,如以往一样,是尊敬而顺从的姿态。 南柚眼神微动,在她转身之后叫住了她:“彩霞,你是父君亲自挑选,拨到昭芙院伺候的,你应该知道,背主的从侍,是个什么下场。” 彩霞身形微滞,旋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南柚面前,“臣惶恐。” 南柚定定地看了彩霞许久,浓密的睫毛垂在眼睑下,掩出小小的一块阴影,看不出具体的情绪喜怒。明明是一个幼崽,但给人的压迫感却一点也不小,这么冷的天,彩霞的后背甚至沁出了密密的一层汗。 “退下吧。”南柚朝她挥了挥手,没有再说什么。 在书中,彩霞是背叛了她的。 彩霞是女主清漾的人,也不知道是被收买了,还是本来就是她的人。 她在昭芙院伺候了两千年,平时做事也无错处,一下子不问缘由的处置了,难免使人心不安。 南柚收回目光,径直入了内室。 她抚了抚手指上戴着的空间戒,雪妖貂的幼崽出现,悬浮在半空中,冰寒之气呈倍暴涨,南柚咬破食指,挤出两滴血,唤醒了幼兽。 星界妖兽繁多,星族的天赋神能可沟通天地间亡灵亡兽,许多与星族交好的种族,在族中公子姑娘即将成年之际,都会前来星族挑选妖兽。 雪妖貂,稀罕难寻,战斗力不强,但一身皮毛顺滑,性情和顺,是许多宗族夫人小姐上选的宠物。 小幼兽从破碎的冰晶中舒展身子,眷恋南柚的气息,在她的膝头盘成白色的一条,眼睛仅仅只睁开了半条缝。 南柚没养过幼兽,十分好奇,伸手抚了抚它的脊背,惹来它很亲昵很稚嫩的一声“啾”的叫唤。 小家伙还挺亲人。 南柚杏目弯弯,食指微动,空间戒里的宝贝顿时铺满了整张床榻,她捡了些璀璨的水晶,丢到小貂的嘴边,下一刻,就被它衔到嘴里咔嚓咔嚓地嚼碎了。 长奎风尘仆仆赶回来,见到的就是堆成小山的法器珍宝,和宝贝堆里坐着的一人一兽。 “臣拜见姑娘。”他嘴角抽了一下,头低下去,恭敬地问安。 “回来了?”南柚的目光从幼貂身上移开,声音里隐有笑意:“见过孚祗了没?” “孚祗大人说姑娘有急事交代臣,特令臣星夜赶回。” 南柚:“辛苦了,这次未能休完的假,下回给你补齐。” “眼下,确有一事,需你去办。” 听到未过完的假还有补救的可能,长奎精神一振。 “这几日,将彩霞的种族、亲眷查明,看她平素与谁有过来往,记着,不要走漏风声。” 长奎的眼神蓦的冷了下来。 不过转瞬间,他就想到了什么,问:“彩霞背主?” “是与不是,你查过才知。” ※※※※※※※※※※※※※※※※※※※※ 右右·真·机灵鬼。 野心 南柚给小貂起了个名字,叫辰狩,在妖语中,是强大无敌的意思。 她希望自己和身边的人都能强大起来,强大到可以不受任何人、任何事的约束,强大到除了她自己,没人能强夺走她的性命,伤害她的家人。 她以自己的血喂养辰狩,小家伙生龙活虎,在整个屋子里乱窜,调皮好动,尤其喜欢黏着南柚。 一场冬雨过,夜里气温骤降。 长奎归来后,没过一个时辰,云犽也回来了。 在昭芙院内院伺候的人,便都齐了。 南柚将几人召进来,她瞳孔溜圆,里面闪烁着星点的笑意,声音清脆:“给你们介绍个人。” 她的目光落在了月匀身上。 月匀尽量将身体缩起来减少存在感,他好像掉进了妖怪窝里,除了那个闷闷不乐的彩霞,其他的三个,俨然都是大妖,特别是孚祗,虽然长相最清隽,声音最温和,但也掩盖不了那滔天的妖气,像是一柄饮了血的剑,随时都可能架在他的脖子上。 他想不明白,手下都有这么多大妖了,南柚还要跟他签契约,是为了什么。打架动手的时候缺个呐喊助威的么? 彩霞和孚祗是见过月匀的,长奎和云犽的目光落到月匀的身上,带着一股明显的审视意味。 “他叫月匀,以后会留在内院。”南柚又指着身边盘成一长条的雪白幼兽,又说:“辰狩还小,以后就放它在内院玩,进出都看牢些,别让它溜出去走丢了。” 小孩子大概都喜欢这样雪白柔软又无害的东西。 几人没有出声,便是默认的意思,屋里的气氛,却无端压抑起来。 “你们来挑挑,有喜欢的没有?”南柚小脸皱成了一团,在成堆的宝物中翻捡:“等你们挑完了,剩下的,我再给清漾送去。” 她自幼就是这种恩怨分明的性子,喜欢的人怎么都好,讨厌的人能贬到泥土里去,不论喜欢或是讨厌,从不遮遮掩掩,假惺惺做样子。 除此之外,对身边伺候的人也是非同寻常的大方。 长奎和云犽先上去,拿了几样中意的,彩霞低着头,也意思意思拿了一样,轮到月匀的时候,他呆头楞脑的,根本分不清是试探还是真的要分东西给他。 南柚见他缩在后面不敢过来,又眼巴巴的盯着那几颗血金不放,干脆自己伸手捧了五六个,示意他接着。 月匀这才相信这真是给他的,整个人都云里雾里的有点懵。 天下还有这么好的事?白得这么多血金。 这可是血金啊! 月匀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这是抱了多么粗的一条大腿。 几个人各有各的事要干,与月匀混了个脸熟之后就走了。 屋子里除了一条盘成白色围脖的雪貂,就只剩下南柚、月匀和孚祗三人。 “等会陪我去趟乐安院。”南柚将捡出来的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塞进一个新的空间戒里,像是做了一件极开心的事,声音里都缀着笑意。 孚祗一看她单独放出来的东西,目光不由得闪了一下,像是制止淘气的孩童一样,他有些无奈地提醒:“姑娘,把九重天送来的东西都转送给清漾,若传出去,恐天君天后以及少天君会对姑娘有看法。” “天君天后送的东西都留着,穆祀送来的,通通扔出去,以后也不准再收他送的东西。”南柚蹙了蹙鼻尖,一副不想再提此人的模样,“既然他上回来的时候说清漾穿着寒酸,疑是我星界怠慢了她,那今日这些东西送过去,下次清漾再没珠宝傍身,可就不干我星界的事了。” 这小孩子脾气,又上来了。 孚祗蹙眉,见她打定了主意如此,也不再劝。 “青鸾院那边怎样了?父君和母亲没再起争执吧?”南柚问。 “没有,听说王君今日心情不错,夫人瞧了王君的伤口,还亲自帮着处理上药。”月匀麻溜地答。 南柚似乎能想到那个场景,歪着脑袋笑了笑,好看的眼睛眯成了弯月。 ===== 昭芙院跟乐安院之间的距离不近,但孚祗带着两人过去,也只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华灯初上,星月隐匿,乐安院处在深宫西面,宫墙萧瑟,积雪甚多。 南柚一行三人并未藏匿气息,自他们踏入西院的第一步起,清漾身边的大妖汛龟就感受到了。 “落景,你快去请王君过来。”清漾原本已经睡下了,这个时候也不得不从榻上爬起来,换衣梳洗,她咬着唇,脑海里的第一念头就是南柚来找茬了。 她虽入宫时间不久,但对南柚这个人的性格了解得不少,她是真正的明珠贵女,行事毫无顾忌,不管做了什么,都有人在身后给她摆平。 她必定是记恨她拿了匕首和仙参。 清漾的脑海中,不由得又浮现出彩霞的那张脸,以及她说的那些话。 “……昭芙院的姑娘是个不肯吃半点亏、让半步路的,从前六界盛会,有贵女抢了她一根稀罕的簪子,当场被她身边的大妖抽花了脸,当时此事闹得极大,但最后也不了了之了……” 南柚肯定想废了她,或是,直接杀了她! 清漾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南柚到乐安院的第一眼,见到的就是清漾瘦瘦弱弱单薄又可怜立在庭外等候的样子,像是一只落了水的鹌鹑。 南柚很看不上这样小家子气的表现,每回看她这样,不知情的人,总觉得她待在深宫里,遭受了非人的虐待。事实上,吃好的喝好的,屋里的从侍得了整顿,甚至不敢大声跟她讲话。 小姑娘坐在孚祗肩头,两条腿在空中有一搭没一搭的晃,乌瞳晶亮,像是含着水一样,丁点儿气势也没有,见了清漾,便从半空中一跃而下,轻得像纸张落地,半点没有声响。 “妹妹。”清漾咬着牙,强打着精神迎上去,清秀干净的脸庞上绽放出一抹笑意。 南柚并未吭声,只朝她颔首,是以一种明显的上位者姿态同她相见。 “你的院子,不错。”南柚环顾四周,又慢慢地不着痕迹地收回了视线,乌黑的瞳孔里幽暗明灭,浮着一层浅薄的光影。 “院子是王君赐下的,我看着角落荒芜,便种一些花草,也好看些。”清漾慢慢回过神来,斟酌着言语,道。 “抬起头来。”南柚声线稚嫩,话语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清漾的指甲蓦地掐进了掌心的肉里,半晌,她在浮动斑驳的暗影中抬头,与这位最好命的天之骄女对视。 南柚抬手,顺着她的下颚一路向上,直至发鬓,她的指尖柔嫩,并未蓄长甲,但就这样拂过,清漾也觉得脸上一阵灼痛,连带着心中涌上来的委屈与羞愤,让她眼中很快有了泪水。 清漾身边的两个大妖顿时绷紧了身体,但一时之间,又不敢轻举妄动。 “穆祀上回来还问起,我星界深宫何时来了个这样穷酸的主子。你才进深宫,不知与我昭芙院来往之间,皆是明珠显赫,既是父君让我照看你,你也该知道,你若丢人了,便是我也丢人了。”南柚有点不开心地揉了揉鼻尖,“你不知道,我这个人,最重面子,谁让我丢人了,我就讨厌谁。” 清漾咬了咬下唇,轻声道:“是姐姐的错,让妹妹在少天君面前失了脸。” 南柚笑了一声,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无事,谁稀罕他的话,少来烦我些还好,眼不见也清净。” 她隐晦地看了一样西南边,不紧不慢地取出早准备好的空间戒,道:“这是我回去之后,为你挑选的东西,有些法器,还有些珠宝头饰,你且拿去用。” 她顿了顿,又道:“平时除了穆祀,也无人给我送这些女孩子喜欢的玩意,我觉得他眼光可差,你若是也不喜欢,丢了那些,只拿法器就是。” 眼前之人,说的话语句句与那位九重天少天君有关,十分亲近自然,丝毫不忌讳些什么。 清漾恍惚间又想,是了,那位是九重天的少天君,可自己眼前站着的这位,在身份这一块,显贵程度也不遑多让,自然不需顾忌。 星主和流枘,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 南柚嗅到了熟悉的气息,飞快转身,像雏鸟归巢一样窝到了流枘怀里,被后者伸手搂住,不轻不慢地抚了抚她的后背,道:“都多大了,还这样,羞不羞?” 南柚在她怀里蹭了蹭,又哼唧了两声,转身又去星主那头撒娇。 “这么晚了,还来看清漾?”星主问。 他其实有点不开心,因为今夜流枘好不容易肯给个笑脸,这晚上留宿,气氛正好,清漾身边伺候的从侍突然没规矩地在外面叫喊,涕泗横流,仿佛他再不去,清漾就要被南柚吃了一样。 来的路上,流枘又恢复了淡漠的神色,话都不想多跟他说一句的样子。 “午间不是才和父君说过的嘛,不管如何,清漾都是个主子,哪能真让别人误会成从侍,到时候丢的还不是我的脸?”南柚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蛋,示意他认真瞅瞅,“右右的脸面金贵着呢,轻易不能折损的。” 星主被她古灵精怪的一系列动作惹得低笑,他看了眼干站着只流泪不说话的清漾,想到她父亲,声音并没有放得很严厉:“右右给的东西你收了吧,有什么缺的,命人去星辉殿拿,不需拘束。” 清漾还来不及福身谢恩,就见星主瞥了眼跪在地上的落景,皱眉,沉声道:“此人罔视宫规,强闯青鸾院,鞭笞九十,拉下去!” 这个惩罚算是极重了,九十鞭下来,修为不高的,就直接去了半条命。 落景的脸色顿时变得雪白,她哀叫一声,频频朝清漾投去求助的目光。 清漾咬了咬下唇,身子一软,也跟着跪了下去,清秀的脸庞上瞬间挂上了两道簌簌而下的泪痕,最后挂在尖瘦的下巴上,欲落不落,惹人怜惜。 南柚本来趴在星主的肩上,这会换了个姿势,乌瞳里映着清漾小小的影子,她揉了揉眼睛,有点困倦的样子,声音稚嫩:“清漾是打算为这从侍求情吗?” 清漾到了喉咙口的话顿时卡了壳,因为南柚下一刻就对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深宫有深宫的规矩,父君的星辉殿和母亲的青鸾院皆不可擅闯,莫说是从侍,就算是我,也需请示母亲身边伺候的人,得了应允方能进。这从侍如此没规矩,实在该罚,父君已念在她是在你身边伺候的人从轻发落,否则该是鞭笞九十,逐出深宫,贬出王都才是。” 她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有点不解地嘀咕:“怎么你这的从侍见了我,像是见了洪水猛兽一样,急着蹿出去请我父君,这两个还一直盯着我,生怕我做什么恶事似的……”她说着说着,不高兴起来,小脸往星主衣袖间一埋,从鼻子里哼出气声来:“再也不干这种吃力还遭人嫌的活了。” 她年龄尚小,经历的事也不多,心性到底单纯,说气话的时候哼哼唧唧,但仍是一副没真正往心里去的模样。 然而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到底是从侍自作主张怕清漾被南柚欺负,还是本来就是清漾让从侍去请的人? 若是前者,那到底清漾平素都对身边的从侍说了什么,让他们对南柚避之不及,这些从侍嘴杂,一传十十传百,无形之中,就将南柚的名声败坏了个彻底! 若是后者,那清漾是想让星主来瞧见什么? 流枘若有似无地瞟了清漾两眼,她仪态高贵,,眉眼间与南柚是三分的相似,但又更凌厉些,是一种明晃晃的冷艳,像是开在深冬腊月里的滴血玫瑰,极具侵略性。 “早听王君说过,接了横镀的女儿进深宫养着,今日一见,果真有两分你父亲的影子。”流枘看着伏在星主肩上来了困意的幼崽,极浅地笑了一下,声音骤然温柔下来:“方才来得匆忙,未曾特意为你准备礼物。” 说罢,她顿了一下,将手中戴着的玉镯褪下来,放到云姑手中,“这玉镯还是我未嫁来星界时,兄长为我寻来的东西,今日见你,颇合眼缘,便将它赠你了。” 清漾一听,顿时就明白了,这必定是个难得的好东西。 她低着头,也没顾上方才那个从侍的死活,压抑着喜意轻声谢了恩。 但流枘的下一句话,却令她如坠冰窖。 “你这院子里伺候的从侍,对宫规不甚了解,这段时日,未免冲撞了贵客,先交给云姑调/教,修习宫典,明日,我会派人来伺候你。” 这样一来,她可用的人便直接少了一半,同时,又在她的院子里安插了眼线。 而且,还容不得她说一个不字。 一家三口离去,清漾站起身来,在惨淡月色下,见到趴在星主肩上的南柚睁开了眼睛,溜圆的瞳孔里,哪里还有半点迷糊的困意? 她像是又开心了,小小圆圆的脸上,好看的眼睛弯成了小月牙,然后又像方才一样,朝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一阵冷风吹过,清漾惊觉后背一片寒意。 “姑娘,外面风大,进屋去吧。”汛龟现出身形,给她披了件衣裳。 “汛龟。”清漾眼里沉淀着莫名的黑影,她突然想起在星辉殿看到的那副柳枝图下方的署名,喃喃地问:“为什么大家都叫她右右。” 是右,不是柚。 “听昭芙院外面伺候的人说,这个小名是王君给取的,一则与她的名谐音,二则,星界以右为尊,王君说,他的女儿,必将是六界八荒顶尊贵之人。” 清漾蓦的闭了眼,似乎不想再听,心中的野心像是干枯的柴,碰上了一簇火苗,烧得她理智都只剩下了一丝。 若是有一日,能取而代之。 她必将,不惜一切代价。 ※※※※※※※※※※※※※※※※※※※※ 来晚了点,今晚去见二恰太太,哈哈哈现场追更。 背主 南柚把穆祀给的那些东西送了出去,又见清漾受挫,心情好得不行,她在星主的怀里哼唧了几声,又伸出两条胳膊,要流枘抱。 幼崽临近蜕变期,嗜睡是常事,流枘接过南柚,见她安安静静的趴着,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奶香味,不由失笑,浅声道:“下回那些东西,让从侍送就是了。” 南柚鼻尖动了动,拿眼去瞅星主,不满地道:“还不是父君,日日说我对清漾不够好,又叫我多带清漾结交朋友,我想着亲自送东西,怎么也能稍微缓解一下关系,过几天也好带她去认识认识表兄妹们。结果人家根本不欢迎我,把我当蛇蝎避着。”她扭头把后脑勺对着星主,“这下好了,明日大家都知道了,我自己把脸送上门让她打了!” 流枘蹙眉,不赞同地看了星主一眼,眉目间的冷意稍重。 星主也觉得清漾今夜举动冒失,但想着她年龄尚小,自幼不在宫中教养,没父没母的,那个从侍做事不妥,不该迁怒到她身上去。 只是南柚说的那种情况,他也绝对不能忍受。 “明日选些懂规矩的人过去,她原来院子里的,都打发掉,好好敲打警告,若有谁敢乱嚼右右的舌根,一个都不姑息。”星主声音沉下来。 等南柚回到昭芙院,辰狩一下子就从黑暗中蹿出来,雪白的一条,挂在她的脖子上,湿漉漉的鼻尖亲昵地蹭她的下巴,像是一条软绒绒的围脖。 月匀对这只貂也有很大的兴趣,他伸出手,摸了摸雪貂的尾巴,那只貂就眯着眼睛看他一眼,慢慢把尾巴一扫,整条貂都缩进南柚的怀里,懒得理会他。 “瞧见了吗?”南柚摸了摸怀里幼兽的耳朵,惹来它一声奶气十足的叫唤,她侧头,问月匀:“方才乐安院的主人,你觉得如何?” 月匀缩了下脖子,想到方才清漾只顾着去拿玉镯,自己的从侍都不管的情形,他警惕地道:“我只跟你签了契约,只在你院子里做事,你不会让我去服侍那个清漾姑娘吧?” 南柚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了一下,问他:“干嘛?你不喜欢清漾?” 月匀连连摆手,一张娃娃脸都快纠结成一团,不喜欢的意味十分明显:“不喜欢不喜欢,她的身上好大一股仙参味,那根三千年的参,估计已经全部进了她的肚子。” 南柚听得挺舒坦,她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道:“她好像还挺想捉你回去的,你以后见了绕远点,别真被捉了还得让我去找。” 月匀点头如捣蒜,小脸严肃无比。 南柚开心了,她从自己的空间戒里抓出几个血金,放到月匀的手上,道:“我看你挺喜欢吃这个,我这里有很多,你每日可来拿几颗。” 月匀看着她矮矮的背影,再看着手上漂亮剔透的血金,一时之间,有种做梦一样的感觉。 这……这是做从侍的待遇? 是千金难求的血金没错吧?怎么到了南柚的手里,就好像成了多得堆不下的凡物,想给谁就给谁? 他拉过从身边走过去的长奎,指了指掌心中的血金,压低了声音问:“姑娘是什么意思?这真是给我的吗?” 长奎疑惑地瞥了他一眼,到底看在他那张稚嫩幼崽脸的份上,耐了性子解答:“还能有什么别的意思,我们院子里向来如此,姑娘心地善良,待我们也好,你只要认真做事,别投机取巧,弃信背主,莫说是几颗血金,就是上好的仙兵,姑娘都能为你寻来。” 月匀听得目瞪口呆。 长奎笑了笑,道:“不说星界,就是八荒四海之内,也未必能找到似姑娘这样好的主子。” 月匀看了看手里的血金,认同了这句话。 一边蹲在院子里侍弄花草的彩霞听了两人的对话,睫毛狠狠地颤了两下。 诚然,她是极幸运的。哪怕本身实力并不强悍,血脉也非上乘,但在那么多的从侍里面,她被姑娘一眼挑中,从此进了内院伺候,平素极清闲,院里也没什么多的规矩,每隔些日子,南柚甚至会放他们出去云游,来出往返,谁不高看他们一眼? 朝夕两千年,就是草木也有了情,更何况她一个活生生的人。 只是有时候,一步走错,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她有些痛苦地闭了闭眼眸。 ====== 辰狩尤其喜欢黏着南柚,睡觉前明明已经被长奎拎着脖子丢回它的窝里去了,半夜又悄悄地翻窗要进来,被结界挡在外面后,半站起身来啾啾地叫唤。南柚只好又把它抱进来,小家伙一靠近她就老实了,在她床头盘成雪白的一条,安安静静地睡了。 “什么性别?怎么这么亲人?”翌日,南柚摸着辰狩顺滑如银线的皮毛,问长奎。 长奎如实告诉她:“姑娘,是只母貂。” “难怪。”南柚的手被雪貂用鼻尖拱了拱,她眯着眼笑了笑,目光复又落在长奎的身上。 少年稳重,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棵苍松,自有风骨。 “可查出了些什么?”南柚声音稚嫩,带着点糯糯的鼻音。 长奎顿时蹙眉,道:“臣确实查出了些许端倪。彩霞近段时日,与乐安院那两个大妖走得比较近,只是臣无能,并未拿到确凿的证据,也不知道他们暗中商量了什么。” “不怪你。汛龟和钩蛇也属大妖,钩蛇可隐气息,平足迹,若有心不让我们查到,想彻底摸清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南柚拿了块糕点,话语里没什么沮丧的意思,显然早已经猜到这个结果。 而且这种事,根本不需要拿到确凿的证据。 一旦有了疑心,她想扣押打发彩霞,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姑娘准备如何处置彩霞?”长奎嘴角微抿,沉声道:“要不要臣动手,将彩霞……” 南柚明了他的未尽之意,她手指动了动,眼中闪过迷茫和挣扎之色。 半晌,她开口,道:“唤她进来。” “还有,让其他人也都进来。” 片刻后,昭芙院内院伺候的几人都进了屋,月匀才睡醒,耷拉着脑袋,被星界的天气搞得很狼狈。 孚祗是最后一个进来的,少年清隽出尘,宛若谪仙,他倚靠在红契柱上,如墨的长发用一根绸带简单地绑着,分明看着是极温柔的人,不开口的时候,却又给人一种清冷的疏离感。 长奎和云犽也默不作声地站着,神情多少有些复杂。 昭芙院内院的从侍,一共就只有他们几个,几千年的时间,彼此之间都熟悉了,现在突然出了这种事情,其实谁心里都不大好过。 彩霞自从踏进屋里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料到了自己今日的结局。 因此她二话不说,就在南柚跟前跪下了。 她这一跪,便相当于是认了。 又一个印证书册真实性的证据。 南柚呼吸轻了一瞬,再开口时,声音里没了往日的嬉笑天真:“为何如此?” “我何处薄待了你?” 彩霞不言语,只是又朝她磕了一个头。 此情此景,南柚知道,她这是打定主意不说了。 “直至今日,我仍记得,你刚来内院伺候时对我说的话。” 彩霞的声音中,终于现出了一丝哽咽:“是臣食言了,但凭姑娘责罚。” 南柚眼睫垂下来,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她开口:“长奎,将她囚在结界中,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半步。” 彩霞脸色灰白地站起来,有些木楞地跟在长奎身后往外走。 “彩霞。”南柚一字一句缓声道:“你只有今日一次机会对我坦白。” “否则,乐安院姑娘身边的两个大妖,我绝不会留。” 彩霞呼吸蓦的一滞,脚下的步子像是有千斤重,竟怎么也抬不起来了。 脑海里唯有一个念头,那便是,她居然都知道了。 那,还要瞒下去吗? 南柚从来言出必行,哪怕尚且是个幼崽,但若真想要钩蛇的命,拼着她院里折损一名大妖,也能做到。 钩蛇不是清漾,没有星主的人护着,死了便是死了,就算事发,星主最多斥责她两句,却绝不会因为一个妖大动肝火,处罚南柚。 思及此,彩霞挣扎许久,最终还是回头,跪在南柚的脚边,眼泪簌簌而下:“臣都坦白,求姑娘日后,放钩蛇一条生路。” 南柚想,难怪那日钩蛇要悄无声息潜进她的院子,并且小心谨慎隐匿了所有的气息。 居然还真是,为情背主。 原来,不止女主会魅惑人心,就连她身边的妖,都有这样的本事。 半个时辰后。 长奎去关押彩霞,孚祗,云犽和月匀都还留在屋里。 “怎么说?”南柚有点头疼地问:“你们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理?” “背主是死罪,彩霞死不足惜。”云犽没有迟疑。 他素来最活脱,但在原则的事情上也非常果断。 长奎动了动嘴角,道:“姑娘若是顾念旧情,留她一个全尸便是。” 南柚又看向孚祗和月匀,问:“你们呢?” 孚祗大概知道小孩心里在纠结什么,他长指微动,音色清润:“内宫的事,姑娘不若交给夫人处置。” 南柚思忖半晌,缓缓摇头,道:“我不想叫母亲知道这些。” “那就交给臣来。” 南柚蓦的抬眸,孚祗清隽的脸庞上挂着淡而温和的笑意,指尖蹿起一道存在感并不强的幽幽绿炎,整个人干净温暖得不可思议,也莫名危险。 “算了。”南柚小眉头皱得很紧,最终道:“给她些教训,逐出王城,我不想再见到她。” ※※※※※※※※※※※※※※※※※※※※ 评论发红包,爱你们。 男配 第二日早上,南柚起得很早,扭头一看窗外,发现起了好大的雾,视线中尽是混沌的白。辨不清实物。 云姑亲自调训过送来的从侍叫茉七,心灵手巧,说话声音温温柔柔的,整个人很安静,有点内向,跟彩霞是完全不同的性格。 茉七是负责贴身服侍南柚的,主要在院子里伺候,也非血脉强横的大妖,在刚进院子的时候,就被那两棵苍天巨柳吓到了,接着又迎上长奎和云犽审视的目光,整个人都绷紧了,行事说话,更加小心。 在梳洗的时候,南柚只是皱了下眉,她就立刻跪在地上请罪。 “你很怕我?”南柚半蹲下来,小脸皱起来,像是一只雪白的糯团子,声音软软的,并没有责怪她。 “姑娘身具皇族血统,臣,臣不敢不敬。”茉七声音里的紧绷意味怎么遮也遮不掉。 “你别怕,起来吧,日后不要动不动就请罪磕头,我喜欢院子里轻松热闹些。”南柚伸手指了指外面:“不忙的时候,你多跟他们说说话,便知该如何做了。” 茉七这才起身,继续给她梳发。 窗外,一尾云鹤栖落,迅速的化为人形,须臾,半卷半落的帘子外,传来云姑的声音:“姑娘,可起来了?” “进来吧。”茉七正在给她额心描金边花纹,南柚便没有挪动身子,只是出声让云姑进里屋。 “姑娘,夫人叫臣来走一趟,让请姑娘准备着,出席今日晚宴。”云姑道。 南柚抬了抬眼,乌溜溜的瞳孔里布着一层水蒙蒙的雾气,声音里蓄着些许鼻音,带着疑惑的意味:“晚宴?” 云姑笑着应了一声,细细解释:“今日一早,妖主等人就到了驿站,王君命人在枼永殿大摆筵席,为妖主及亲眷接风洗尘,以示郑重。” 南柚一算时间,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到。 “跟外祖和舅父同来的,是哪几位公子姑娘?”南柚问。 云姑:“三位公子都来了,临行前五姑娘染了病,来的是四姑娘和六姑娘。” 南柚一听,就开始头疼:“六姑娘还小,她来做什么?也要挑妖兽吗?” 小小的雪团子愁眉苦脸,用小手托着下巴,心里什么想法都写在明面上了。 云姑忍不住笑了一下,劝解道:“六姑娘脾气跟姑娘一样,也是凡事不肯退让的,见了面,可不就要闹闹才能增进姐妹间的感情么?” 云姑口中的六姑娘,是她舅父的嫡女,她的亲表妹,单名一个芫字。 流芫是妖主唯一的嫡孙女,蜜罐子里长大,也是个半点不受委屈的,与南柚不同的是,她身上没有那样重的担子,脾气和行事都更从心,有时候任性得叫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两个年龄相仿,脾气相仿的小姑娘撞到一块,不知怎么的,就是互相看不对眼,大吵没有,小吵不断。 再次听人提起这个表妹,南柚只觉恍若隔世。 书册中,有一回,南柚被清漾设计,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不赞同地看着她,她的父君大声责备她,没人肯听她辩解一句,只有流芫站出来,替她说了话。 事后,南柚问她。 流芫只蹙眉,回道:我们这一脉,骨子里的血就是纯粹的,我流芫的表姐,不屑于做此等小人行径的事。 一句信任,支撑着南柚咬牙熬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姐妹两除了脾气之外的另一相似点,便是都看不惯清漾的做派。 流芫年龄小,又是妖界的嫡姑娘,即使当众给清漾使一些绊子,星主也不可能枉顾两族情面斥责她,只是南柚却知道,因为这个,流芫也没少受她舅父的训。 她有些担心那个丫头跟清漾硬碰硬,让自己落于下风,还损了名声。 “云姑,你去回禀母亲,就说我知晓了,定会按时到的。”南柚很快回神,伸手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小揪揪,声音甜脆甜脆的。 等人都出去了,南柚一个人坐在玫瑰凳上,面对半开的窗子,双手捧着下巴,眼里的光亮渐渐的分散了。 她是星主的独女,并没有亲兄弟,也因此,将她父君一脉的那位堂兄和她母亲这边的表兄弟妹当亲人看待,但他们最后,都质疑她,不信她,放弃她,最后,冷眼看着她死亡。 无一例外。 全部倒戈。 南柚甚至无法想象,书中的那个自己,在面临这样的背叛之后,到底是怎么承受过来的。 自从看了那本书,南柚时常有一种模糊的错乱感,现实与书中的世界杂糅,条条框框都联系到了一起。她常会担心,会想着,若是脚下哪一步没走好,会不会真落得跟那个南柚一样的下场。 隔着一扇窗,孚祗与她对视。 后者伸手,给她折了段梅枝递过来,“姑娘,开心些。” ======= 傍晚,南柚去了躺星辉殿。 不出意料的,在外殿,隔着远远的距离,她就感受到了几股冲天而起的强大气息。 临到殿前,朱厌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拉走了南柚。 “朱厌伯伯?”行至星辉殿后面的长廊里,南柚压低了声音,有些疑惑地扯了扯朱厌的衣袖。 朱厌汲取上回的教训,特意设置了一个屏蔽气息的小结界,等做完这个,他才神秘万分地从袖子里拿出一团白布,男人溺宠地抚了抚南柚头顶的小揪揪,笑得爽朗:“看伯伯给咱们右右带什么来了。” 南柚凑过去,揭开几面颜色浅淡的绒布,在看到绒布下的物件时,呼吸下意识轻了一点。 一支雕花长箭,箭身修长,上面环绕着漂亮的繁复的古老玄纹,粗看没什么突出特别之处,但南柚的气息隐匿进去,下一刻,就被弹了出来。 这意味着什么,南柚自然知道。 箭中生灵,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此箭乃我早年所得,锋利无匹,可破虚空。”朱厌开口:“听王君说,右右也要开始修炼箭术了,伯伯主拳,修肉身,此箭对伯伯的用处不大,刚好赠与右右。” “右右将它藏好,咱们谁也不告诉,免得你那父君偏心,又将本属于你的东西送给那清漾。”朱厌不知想到了什么,言语之中,对清漾此人的存在十分不在意。 高大魁梧的男子眼中,尽是对幼崽不加掩饰的偏袒,南柚将那支箭拿起来,两只漂亮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声音甜糯:“谢谢朱厌伯伯,右右很喜欢。” 朱厌朗笑两声,道:“喜欢就好。” 他还有别的事,看见南柚将箭支放进空间戒,又确定没有气息泄露出去后,转身匆匆出了宫。 南柚看着虚空处,半晌,抽了抽鼻子,揣着手往青鸾院去了。 ===== 青鸾院里屋,南柚没骨头一样地靠在流枘的怀里,助眠的暖香在屋里流淌,熏得她昏昏欲睡,白嫩的手指抓着流枘腰间挂着的玉佩玩,两只眼睛几乎都要睁不开,后来还是顶不住眯了一个时辰,等云姑唤醒她的时候,晚宴已经要开始了。 南柚伸手揉了揉眼睛,坐起来,问:“母亲呢?” “夫人在外间等姑娘。”云姑挥退了茉七,自己给南柚梳发,因为要见贵客,她的两个小揪揪很快被云姑拆散开。她皮肤白,五官虽还带着稚气,但已能窥见美人的底子,天真烂漫,娇小玲珑,云姑给她扎起了高马尾,原本白嫩的小脸上又添了两丝英气。 天彻底黑下来,青鸾院的回廊游亭里,精致的宫灯被点亮,莹莹的橘黄色暖光在极北的风中曳动,不时传来一声五色鸟的叫唤。 枼永殿,星界有名有姓的世家和声名显赫的望族基本都到齐了,妖主身份尊贵,又是星主的岳丈,安排的位置便在星主右侧,其余人依次往下。但惹人注目的是,上秧仙君被安排在了左侧,朱厌之下,成为了众人目光的特别照顾点。 九重天的仙君,同时握有实权,本事十分不凡,按道理,再不济,也该和妖界大统帅平起平坐。 然而,直接被安排在了左侧。 星界,可是以右为尊。 妖主一行人,就连几位小公子姑娘都在右侧,左侧坐着的,多是自己人,这明显的区别对待,不得不令人细思其中的深意。 流枘母女两一前一后进殿的时候,星主还未出席。 南柚经过右侧坐席,她那素来以冷面示人的外祖父轻微地勾了下嘴角,轮廓仍是冷硬的,但南柚仍能辩出他眼中亲近的意味,往后看,她的几位表兄表妹或朝她笑了笑,或朝她点点头,唯有两个人,丝毫没有表示。 一个是托着下巴玩弄手中流苏穗子的流芫。 还有一个,是南柚的表弟,她舅父的第三子,流焜。 小少年看上去和她差不多身形,沉默寡言,白嫩的脸上也没有表情,看上去阴沉低落。 南柚的心情顿时有点复杂。 她其实并没有什么机会和这位表弟接触,只是听人说起过,南柚的舅母在怀他时被屋里的姬妾暗害了,导致流焜先天不足,生下来后几次差点救不活。好容易磕磕碰碰保住了命,又传出他体内的血脉被毒性搅乱,稀薄无比,这便注定了他修炼速度将会千百倍的落后于他人,基本上,余生已定。 这事牵连数界,众人侧目,闹得极大,也为着这件事,她舅父到现在也依旧只是妖界大统领,而非少妖君。 第一次,南柚仔细打量她这位表弟。 少年的直觉十分敏锐,在南柚还未收回视线的时候,就若有所感地抬眸,眼神冰寒漠然。 南柚的脚步稍顿。 这个眼神,跟书里那个偏执男配人设,完全重合上了啊。 ※※※※※※※※※※※※※※※※※※※※ 此章评论,发红包。 比个小心。 表妹 南柚的坐席在左侧,流枘的身旁。 没过多久,星主也到了,群臣起身相迎,两界之主互相寒暄,之后便是听曲赏舞助兴。 南柚看了会美人纱衣下若隐若现的曼妙身姿,目光慢慢移到了朱厌身旁的男子身上。 男子清润,俊朗非凡,白衣临世,一举酒杯,一簇眉尖,都透着令人侧目的从容。 君子如玉,恰应如此。 像是注意到了这一大一小两人的目光,上秧抬眸,举起手中的酒盏,朝着星主的方向示意,言语浅淡:“多年不见,兄一如往昔,气概不减。” 这殿中的喧闹声都仿佛静了一瞬。 星主里的黯色渐浓,他似是根本没听到,甚至也未抬眸看第二眼,须臾,气氛绷到了极致,流枘心中叹了一口气,垂眸,执着精致的小酒壶给他满上,提醒般地浅声道:“王君,仙君寻你喝酒呢。” 这下若再无所动作,便是同时打了她的脸。 星主食指摩挲着她的尾指,什么话也没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上秧不甚在意地勾了勾唇角。 半场晚宴下来,南柚发现她父君的段数有点低,明显拼不过这个不动声色就能吸人眼球的仙君。 她的父君,在气她母亲这方面,比较突出。 南柚短手短脚,顶着张雪白的包子脸,和流枘耳语几句后,猫着身子悄无声息地绕到后面,伸手捂住了妖主的眼睛,怕暴露什么,她抿紧了唇一个音节也没发出,还小心翼翼地隐藏了自己的气息。 妖主是什么修为什么身份,这种小把戏哪能真的瞒过他,但难得与外孙女见面,又喜欢她古灵精怪凑过来亲近的样子,当即胸膛震动,把小小的女孩拉到自己身前,话语里的愉悦之意不加掩饰:“是我们右右啊。” 南柚伸出两条胳膊,嘴一撇,声音软软,带着孩子气的撒娇:“外祖父抱。” 妖主身居高位,积威深重,在妖界,亲孙子孙女都因为他考校功课时的严格而怕他惧他,像这样子的撒娇是从来未有过的,他当即就毫不迟疑地将站着的小不点抱起来,掂了掂重量之后,说出了和朱厌如出一辙的话:“怎么瘦成这样了?” 南柚哼哼两声,童言稚语,顶着张和流枘四五分相似的小脸,又会说话,把压根没跟小辈亲近过的妖主哄得晕头转向,连连朗笑,好东西连着送出去几样。 “舅父也抱。”南柚仰着小脸,手已经朝流襄那边伸了过去,后者笑着从自己父亲手里接过了小小的人,姿势不太熟练,也不敢太使力,怕没轻没重的伤了她。 “上次舅父见右右的时候,右右还很小,只黏着你母亲,谁也不肯亲近,现在一眨眼,居然已经快要到蜕变期了。”流襄有些感慨地出声,又细细看了南柚的眉眼,笑:“像你母亲,像极了。” 流芫这时候将手里的流苏穗子一扔,蹙眉,语气算不上好:“坐在你旁边的那个是谁,怎么总往这边看。装得谨小慎微的,眼睛还那么不老实。” 南柚顺着她的目光一看,顿时没话说了。 “她什么时候来的?”南柚问茉七。 “姑娘到的时候,她还未来,应是方才到的。”茉七回她。 南柚便明白了。 她母亲是不会让她过来的,晚宴即将开始,也没谁记得这么个深宫遗裔,那么,这个时候,会让人将她带过来的,只能是星主。 她父君这是准备让清漾融合进妖界的圈子里? 若不是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南柚几乎要被气得笑出声来。 “小六,怎么说话!”流襄面对自己这个什么都敢说的女儿,很有些无奈。 “实话罢了。”流芫抬眼,巴掌大的小脸上看笑话的意味十足:“这就是那个遗裔?” “听说你对人家挺不好,姨父还因为这个处罚过你好几回?” 南柚眼一垂,长长的睫毛上下颤了颤,默不作声地窝回了妖主的肩膀上。 她这样的姿态,明显是真受了委屈。 妖主的眉头,顿时不受控制地皱了起来。 “南咲怎么回事,因一臣下之女责罚右右,像什么样子?”妖主有些笨拙地拍了拍南柚的背,转而安慰幼崽:“右右放心,等晚宴结束,外祖父好好说说你父君。” 正座上,被直呼了大名并且即将被岳丈谈话的星主伸手抚了抚鼻脊,没吭声。 他倒是没什么复杂的念头,既然答应了横镀,清漾必然是要被好好照顾着养大的,右右是未来星界的君主,姐妹两打好关系,日后,清漾的日子也能好过一点。 许是清漾这个孩子太过听话懂事,又许是真的亏欠横镀太多,不知不觉,他看见清漾,竟和看见右右,是一样的怜爱与宽纵。 星主摁了摁眉心,好半晌,才又饮了一杯酒,苦笑着对流枘道:“我今夜怕是回不去了。” “这酒烈,你少喝些,回头又得难受。” 这些话,他说得自然,几千年来,基本如此,未曾改变。 行至何处,会说与她听,不叫她担心。 关心她胜过关心自己。 流枘嘴角翘了翘,轻轻颔首,犹疑了片刻,仍是往上秧的方向看了一眼,再开口时,脸上的笑意已不见了:“王君,可否让上秧留下,我有正事与他相商。” “半个时辰即可。” 星主默了半晌,眸光晦涩难懂,他为自己又斟了一杯酒,饮尽,方道:“若我不应呢?你还要见吗?” 流枘眸光闪了一下,未曾言语。 星主与她千年夫妻,如何能不懂她的意思,他垂眸,手指摩挲着她细嫩的手背,一下接一下的,古铜的肤色更衬得她肌肤胜雪,“你瞧,我应与不应,对你而言,有何区别?” 两人挨在一起,明明是最亲密的模样,话语却是冰凉的。 流枘蹙眉:“此间事了,我与王君细说。” 星主闭了下眼眸。 ==== 流芫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一向不喜欢这样的场合,老实地坐了一会之后,朝南柚看了两眼,暗示的意味浓郁而明显。 南柚叹了一口气,迈着小短腿从流襄身边走到流芫的坐席边,拉住她的手,稚声稚气地道:“走吧,我带你出去转转。” 流芫很别扭地把头往边上一偏,哼了一声,但没有甩开南柚的手,任她牵着。 流襄不放心地嘱咐:“不要玩太久,小六你跟着右右,别乱跑乱撞到结界里去了。” 流芫一一应下,像是不耐烦了,捏了一下南柚的手指。 南柚便拉着她往后走,在经过流焜的时候,她停了一下,有点迟疑地开口,问:“三表弟可要一起?” 小少年肤色冷白,睫毛纤长,眼瞳是一种好看的琥珀色,但整个人从内由外透出一种疏远和冷淡,音色是稚嫩的,话语却拒人千里:“不去。” 浑身都是刺,十分不好接近。 清漾也是有耐心,日日拐着弯的接近他,安慰他,陪他修炼,和他谈心。 南柚抿唇笑了一下,转身吩咐茉七:“给三公子呈一盏安神露,这些冷的汤汤水水都撤下去。” “再吩咐膳房,熬些清淡的小粥,记得,要放点驱寒叶。” 流焜的身子不好,时常就头疼脑热,妖界众人对他的饮食格外上心。只是他毕竟不常出远门,外界对他的饮食喜好不清楚,也就做不到那样细致的程度,今日晚宴上的菜品佳酿都是高规格的珍品,但流焜能吃的并没有几样,南柚几乎没见他动过筷子。 幼崽这样贴心,行事有模有样,妖主心头蓦的一软,他弯腰,点了点南柚的鼻尖,道:“右右有心了。” 流焜眉尖蹙了蹙,并不领情,连头都没抬起来一下。 南柚早就料到这个结果,并不觉得意外和沮丧,和流芫肩并肩地绕路去了外殿。 月色如霜,灯火齐明。 无人的地方,流芫立刻松开了南柚的手,“星界太冷了,真不知道你怎么住得惯的,按理说,你也该有我鸾雀族一半的皇族血脉,竟不觉得冷吗?” 南柚脚尖轻轻一点,像是一片纸蝶,轻盈地落到了假山上的凉亭中。 流芫紧随其后。 “我是在极北之地出生的,自然不觉得有什么。”南柚瞥了她一眼,问:“你不是向来不喜欢这种场合?怎么也跟着过来了?” “大哥都过来了,我一个人留在妖界,太没意思了。”流芫坐在暖阁中的长椅上,眯着眼睛朝下望,迷离的火光照进漂亮的眼眸里,她看笑话一样地笑了一声:“我才到星界,你吃瘪的版本就听了不下十回,怎么,一个臣下之女,都能在你头上蹦跶了?” 换做从前,她说这种话,两人必定是要争锋相对争执一番的,但南柚知她嘴硬心软,便只抿唇浅笑了一下,落在流芫眼里,便和默认没有分别。 “真的啊?”流芫蹭的一下挺直了身子,问她。 南柚不说话,转过头,流芫一看,浑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 “你、你哭什么?”流芫的声音跟见了鬼似的,还有点惊慌失措。 南柚伸手抚了抚眼尾,声音沙沙,有点低落:“没哭,风吹的。” 流芫默了一会,坐到她身边,很笨拙地递过去一条干净的帕子,十分笨拙,磕磕绊绊地安慰:“呐,你别难过了。” “你真是笨死了,以前对付我时的嚣张气焰都哪去了?居然被一个臣女欺负成这个样子,简直给我们鸾雀一族丢脸。” “不过你放心,既然我来了,就正好会会那个不长眼的东西,给你出一口气。”流芫小脸无比严肃,对照着这番话,现出一种莫名的违和喜感。 南柚顶着张白嫩的小圆脸,很认真地点了下头,又不忘提前叮嘱:“那人工于心计,十分会扮弱,这次你们来,她肯定又要闹幺蛾子,我们都且小心些,别被算计了。” ※※※※※※※※※※※※※※※※※※※※ 此章评论,可领红包。 流钰 南柚本是逗小姑娘的,但见流芫这样,反而,她又笑了一下,反过来岔开了话题:“三表弟怎么也来了?我听我娘说他身体不好,经不得长期跋涉,还以为他不会来。” 流芫与流焜虽是亲兄妹,但其实两人的关系并不好,她热烈跋扈得像火,流焜则沉默寡言,心思阴狠,凡事憋在心里,令人捉摸不透,还经常无缘无故发火、自伤,她很多次看到母亲坐在流焜的床榻边守着,暗自垂泪。 也因为流焜,她父母之间的感情永远好不了。 提起这个哥哥,流芫没什么好脸色,她的语气甚至有些烦躁:“估计是不死心吧,听说星界镇守的深渊里,亡魂亡兽百万之数,这次来为我大哥和流钰选坐骑,他不想落下,坚持要来。母亲一惯宠他,祖父也觉得亏欠他,自然应了。” 南柚用手捻了块暖阁中备着的还未动过的糕点,小口小口地咬,等吃完了,她擦了擦嘴角的碎屑,扯着嘴角笑了笑,声音融进极北的凛风中:“你不喜欢流焜?” 流芫侧头,撩了撩耳边的长发,像一只骄傲至极的凤凰,“他方才那样,你瞧见了吧,那还是在祖父和父亲的眼皮子底下,好歹回了一句,不然,眼皮都不带眨一下。” “他面对我和大哥哥,一个月能说上三个字,便已经算是突破了。” “你说,他这样,谁喜欢?” 南柚噎了噎,又想起方才殿上浑身是刺,恨不得能将自己与众人完全隔绝的小少年,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是好。 “也不能如此说。”南柚索性跟着她一起趴在暖阁的红漆栏杆上,两人身子被遮住了,只露出两张小而明媚的脸蛋。 “若是这样的事发生在你我身上,说不定做得还不如他。”南柚眯了眯眼睛,煞有其事地叹了一口气:“即使他是妖界嫡出的公子,然血脉尽毁,修为低下,余生算是没了指望。现在年龄尚小,有舅舅舅母护着,大了之后,可怎么办呢。” 流芫突然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嘟囔道:“想这么多干嘛,现在有父母亲护着他,将来,也还有我们。大哥哥未来继承大统,我从旁辅助,你这里必然也无悬念,我们这么多个人,一大家子,还护不好他吗?” 南柚被她下意识里将自己列入一家人的说法震了一下。 因为是一家人,所以在那么多人的质疑声中,她会站出来相信她。 因为是一家人,所以哪怕流焜性格不好,自暴自弃,她也不会放弃他。 她这个表妹,比谁都通透,也比谁都重情。 夜色如水,南柚眨了眨眼,想将心里陡然涌起的酸涩挤出去,但没有成功。 她头一偏,将脑袋轻轻嗑在流芫的肩膀上,声音软软的,带着显而易见的鼻音:“小六,那个清漾,我真的很不喜欢她,她做了很多不好的事。可是没人相信我。” 流芫自打出娘胎里起,就没见南柚用这种语气说过话,沧桑又沉重,像是被一块巨石压在了胸口的窒息感,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我信你。” 南柚深吸了一口气,神情有些恍惚,半晌,她轻声道:“谢谢。” 对今日说信她的流芫,也对书中唯一肯站在她身后的骄纵少女。 流芫手臂上都开始起鸡皮疙瘩,她看了看南柚,迟疑了片刻,正色道:“看来那个清漾确实不可小觑,居然能将你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改造一遍。” “是我大意了。” …… 南柚顿时什么伤感什么惆怅的情绪都没了。 ====== 晚宴结束,流芫嫌驿站无趣,说话的人都没几个,想要住在南柚院子里,顺便增进姐妹间的感情。 她说这话时神情再自然不过,倒是妖主和流襄觉得吃惊,但见两个小家伙手牵着手,并没有闹得不愉快时,才松口应允了。 流熙走过来,半蹲着身子,在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头上抚了抚,声音带着笑:“离深渊开启还有十日,我们住在王都里的驿站里,小六知道具体的位置,你们两个若是在宫里也无聊,就出来陪陪兄长。” 南柚眼一弯,声音甜滋滋:“右右有时间了就去看大哥哥。”她顿了顿,拐了个弯,又加了句:“也去看三表弟。” 流焜头也没抬一下,像是个木头桩子,一丝人气和活力都没有。 妖界三位公子中,她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独独漏了老二流钰。 流钰黑眸沉沉,倚着长椅笑了一下,饶有兴味地问:“二哥哥就这么被右右给忘了?” 南柚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突然从鼻子里重重的哼了一声,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样子。 流钰脸上的笑霎时淡了很多。 妖主和流襄的视线也被吸引了过来,神色变得有些复杂。 尊卑,嫡庶,是走到哪里都摆脱不掉的东西。 星界尤其看重。 南柚是星主的独女,又占了一个嫡字,身份尊贵,堪比流熙。从前小的时候,两兄妹感情最好,但经不过潜移默化的环境熏染,小姑娘又心高气傲,懂事理之后,看不上流钰其实十分正常。 妖主将南柚抱起来,问:“怎么突然这么大的气性?” 南柚又哼了一下,恨不得用后脑勺对着流钰,过了半晌,她又转头,面对黑了脸的少年,伸出了一双白嫩的小手,理直气壮地道:“我的礼物呢?上回你答应下次见面给我的。流钰你要是还骗我,我真的再也不理你了!” 万万没想到小姑娘居然是因为这个原因摆出如此大的阵仗,妖主忍俊不禁,揉了揉她的发顶,道:“我们的小公主,怎么就这点出息。想要什么,直接跟外祖和舅父说就是了,偏你从小喜欢坑你二表哥。” “她就喜欢逮着我祸害。”流钰眸中的阴霾雾霭散去,他走过来,姿态有些懒散,从妖主手里把小姑娘接了过来,声线醇和:“多年不见,什么都忘了,光记得要礼物了?” 南柚眼睛黑白分明,水洗过一样,她哼了一声,骄横又不客气:“外祖、舅父和大哥哥都给了,亏你还一直说最疼我呢,我看最不疼我的就是你了!” 流钰又逗了她好一会,看小姑娘真气了,才不紧不慢地从袖袍里拿出了一颗硕大的南海珠,莹润光泽,甫一出现,就引起了成片的惊叹声。 “答应你的,还能忘了?”流钰给南海珠穿了根红线,挂在小姑娘脖子上。 远处,清漾看着走到哪都有人抱着,还时时收礼物的南柚,几乎快要收不回自己的目光,她忍着那股名为嫉妒的情绪,实在忍不住了,就低头吃一口菜,捻一块糕点。 南柚和流芫回到昭芙院之后,两个小孩也不觉得累,窝在被子里拱起小小的两团,一句接一句地说话,流芫很快就有些困了,南柚推了她一下,眸子里闪动着亮晶晶的光,她兴致勃勃地问:“你要不要跟我出宫,去看一场戏?” 一听是有关清漾的,流芫立刻来了精神,比谁都积极。 是夜,两颗小雪团各带着从侍,从后门破开结界,悄无声息地出了宫。 ====== 晚宴结束,清漾回到乐安院,站在院子里,看着王宫正中的方向,眼中的灼热火光几乎要迸发出来。 “都下去吧。”她的声音轻轻柔柔,对着上次云姑送来的那四五个从侍道。 那几个人目光闪烁了一下,最后还是依言退到了院外。 汛龟悄无声息出现,捏诀设置了一个结界。 清漾的脸色像是变戏法一样的冷了下来,她伸手重重地摁了一下太阳穴,声音沙哑:“怎么样了?” 汛龟知道她在说什么,哪怕是在结界中,他也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回答道:“一切准备就绪,就等姑娘的命令了。” “就今夜动手吧。你亲自去走一趟,那个从侍虽遭了昭芙院的罚,负了伤,但毕竟在南柚身边待了那么多年,指不定就有保命的东西,钩蛇又那么喜欢她,不知道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我不放心。” “她知道了太多事,又偏不识趣,说什么都不愿意进乐安院和钩蛇一同在我手下办事。当初。她在南柚院子里伺候的时候,可以为情背主,现在解脱了,反而要成全君臣之义了,这不是笑话吗?” “只是可惜了一颗送上门的棋子。” “对了。”清漾眸光微闪,她问:“钩蛇不在吧? “姑娘放心,他听姑娘的吩咐,去调查妖界几位公子姑娘的背景经历了,今夜,是决计赶不回来的。” “切记,一切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我不想因为一低贱从侍,而跟钩蛇生出嫌隙来。”清漾不放心地嘱咐。 汛龟一一应下,几个闪身,就没了踪影。 与此同时,王都外的一处别院中,岁暮天寒,雪落成冰,寒风肆无忌惮地灌进来,与墙面和窗子碰撞,发出小孩子一样的嚎哭声。 彩霞拥被坐在床榻上,一动,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在嘎吱嘎吱的响,痛得要命。 她看着窗外的浓稠如墨汁的夜色,忍不住红了眼睛,眼前恍惚闪过前日的画面。 清冷若谪仙的男子从天而降,百丈庞大,遮天蔽日的妖柳迎风暴涨,枝条一根根缩紧,盘踞在一起,给人窒息般的压迫感。 她心知判主的下场,但真正面对死亡时,还是忍不住咬着牙,颤颤着闭了眼。 “姑娘心善,念你多年服侍,没要你的性命。”半晌,少年开口,声如冷泉。 彩霞不敢置信地睁开眼,劫后余生,哪怕生受了七十九鞭,强撑着一口气,也还是面对着昭芙院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之后,钩蛇一直守在她的身边,昨日得了乐安院那位姑娘的吩咐,才不得不离开去办正事。 彩霞喘了一口气,突然觉得屋子里像是燃烧起了火焰一样,热得人无法呼吸。 抬眸的时候,她的气息陡然一窒。 房梁上,汛龟熟悉的面庞上挂着一抹讥笑,他有些怜悯地看了眼陡然警惕起来的彩霞,摇头,道:“怪只怪你自己不识好歹,没缘与钩蛇厮守了。” 彩霞突然明白那日长奎那句“不是每个人,都如姑娘这般心软”是什么意思了。 清漾,这是准备杀了她。 ※※※※※※※※※※※※※※※※※※※※ 本章评论,有红包。 离心 彩霞想逃,但根本无处可逃,她身上有伤,挪一下便是伤筋动骨的痛,包围住屋子的火又是汛龟的本命神通,他是大妖,这火,但凡她沾上一点,今日便得被活活烧成灰烬。 这样的境地,几乎没有任何的生路。 彩霞咬牙,从怀中拿出一面古朴的小镜子。镜面像是被长期的抚摸,人影映照上去,脸部轮廓显得模糊不清,一面水墙凭空出现,遇到那些蔓延过来的熊熊火舌,便滋滋的冒着白雾,但也只能稍稍阻挡围过来的火焰高墙,显而易见,根本拖延不了多久。 滚烫的热浪扑面而来,铜镜的另一边,男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可以将生命彼此交付的同僚出手,将人吞噬的火苗暴涨,朝那个在床上缩成一团的身影不断逼近。 身材高大妖气滔天的大妖目眦欲裂,然而他的声音、他的面容都无法被另一边的人听到,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含泪缩到床边,那些火焰一拥而上,将她吞噬。 汛龟熟悉的声音里淬着刺骨的寒意:“姑娘大业未成,钩蛇不能有软肋。” 铜镜应声而碎。 画面就此消失。 汛龟高高坐在庭院外的一棵秃树上,眯着眼看着越烧越旺的房屋,嘴角笑意凉薄,像是看戏一样怡然自得。半晌,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他将神识散发出去,然后惊讶地咦了一声,神情凝重起来。 他伸手往虚空处一捉,那滚滚热浪便像是被覆上了层寒霜,蓦的平歇了下去。 被烧毁的房屋下,房梁倒塌,焦黑一片,里屋的床榻一角,却仍是好好的。 漫天的白羽散落,云犽朝他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初次见面,别来无恙。” “你是何人?”同为大妖,汛龟能感觉到对方修为并不在他之下,他眯了眯眼,问。 “我家姑娘说了,彩霞虽做错了事,但她的性命,是决计轮不到清漾来收的。”云犽慢条斯理地给彩霞递了面干净的帕子,声音不冷不热,伸手指了指后院芭蕉丛边的六棱隔窗,“姑娘在那边,还能走吗?” 劫后余生,彩霞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她身子僵了一瞬,而后慢慢点了下头,什么话也没说,环着肩膀走到了南柚的身边。 “多谢姑娘出手相救。”彩霞的声音轻得像是棉絮,又透着一股难以言明的愧疚。 南柚看了她一眼,蹙了蹙眉,道:“回去再说。” 彩霞咬了咬唇,点头,压下了几近到了喉咙口的破碎哭音。 流芫饶有兴味地盯着与云犽对峙的汛龟,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然后扭头,像是不确定似的,问南柚:“这大妖的原型是……?”她漂亮的小眉头一挑,缓缓吐出两字来:“王/八?” 汛龟的目光顿时往这边扫过来,凌厉的劲风带起地上堆积的落雪,像是一柄柄寒光毕露的利刃,铺天盖地急射而来。 “放肆!” 流芫身边小巧纤细的女子雪白的手掌一推,飓风形成漩涡,碎雪簌簌落回地上,她满目寒霜,手腕翻转,数十个风斗漩涡便反向而行,呼啸着将汛龟卷入其中。 “给我留活的。”流芫下巴微抬,稚声稚气道:“我身边从侍,能打的有,能抗的却少,这身硬壳,我看上了。” 南柚手掌微握,又松,再握,最终,下了决心。 “长奎,你也去,将他拿下。”南柚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尽量捉活的,他若不配合,便……杀了吧。” 流芫看了她一眼,神色奇怪:“杀个心存不轨的从侍罢了,你脸色怎么白成这样?” “你何时这样心软了。” 流芫对这样的场景司空见惯,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说到底,她跟南柚的成长环境仍是不同,虽然总表现出一副骄纵跋扈的样子,但小小年纪,便已进了妖界惩罚臣下的司狱,生杀予夺,全在一念之间。 南柚是星主独女,不知道同庶出博弈,争权夺势的滋味,她却自小就有危机感,那种重的担子,她不能让长兄一人承担。 而南柚虽然已经参与朝政,但依旧被星主夫妻保护得很好,嘴硬心软,手上甚至没有沾上过一滴血,犹豫迟疑,是必经的过程。 长风呼啸,无数根脆嫩的柳条编制成了一个可遮天地的巨网结界,这里的打斗气息,一丝一毫也泄露不出去。 流芫身边跟着的大妖叫风灵,身子纤细小巧,面庞却冷若寒冰,她堵在汛龟的西面,手掌不经意的微握,长风渐起。 云犽身后展开巨大而洁白的翅膀,稍稍煽动,便形成刀刃一样锋利的气流,他倒是一直挂着笑,唇红齿白,少年意气。 长奎和孚祗也悄无声息从半空现出身形。 汛龟见到这一幕,眼中的晦色几乎能化成水流淌出来。事情发展到这样的程度,他如何能不明白,这群人怕是早就料到了清漾会对彩霞动手,等着给他唱这出请君入瓮的好戏呢。 大意了。 火舌肆虐,暴雨如注,长风呼啸,灵力被大力搅乱,房梁随着打斗坍塌。 以一敌四,哪怕是最能抗打的种族,也很快支撑不住了。汛龟猛地后退几步,眼神怨毒,死死地盯着看着芭蕉丛后一身雪白的小孩,喉结滚动,强自咽下一大股腥甜,他阴恻恻地笑了一下,道:“今日技不如人,棋差一招,下回,定要千百倍奉还给姑娘。” 言毕,他猛地一咬舌尖,一道血箭喷射出来,他的气息陡然萎靡不少,凭空消失在结界之中。 因为汛龟最后那句暗含威胁的话语,柳枝如长发般尾随,刺破虚空,清冷如月的少年挥刀直上,斩开黑暗的桎梏,在虚空中挑出一蓬鲜艳的血花出来。 汛龟隐忍的闷哼声稍纵即逝,孚祗踩着漫天的柳叶落地,银卷滚边的袖袍上,溅上了两三滴鲜红的血,妖艳绯丽,勾人心魄。 南柚跑过去,抓着他的袖子看了看,确定他没有受伤,才放下心来。 “姑娘,别怕。”孚祗手掌轻抚了两下她的后背,气息温热,耐心而温柔。 “方才是,汛龟的天赋技能?”流芫有些不满意没能将汛龟擒下,皱着眉头,哼了一声:“哼,这个种族,其他能力不怎样,但论一个躲字,只怕没人能出其左右。” “别恼。”南柚轻声道:“我原也没觉得能这么顺利地将他擒下来。” “你方才,用了水月镜?”南柚像是想起了什么,她侧首,问彩霞。 彩霞身体仍在发抖,她竭力控制住自己,慢慢地一字一句地回:“用了,方才汛龟对我动手的画面,钩蛇都看见了。” 诚然,她并不傻。 清漾为何要杀她,南柚为何出来救她,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她的心里都有数。 “事到如今,你是怎么想的?”长奎等人开始清理打斗的现场,流芫看热闹似的看着这对曾经的主仆,听墙角听得津津有味。 “臣愿再侍奉姑娘左右,竭力说服钩蛇。”半晌,彩霞哽咽一声,说道。 南柚看着她,抿紧了唇,半晌没有说话。 彩霞的心,一瞬间提到了半空中。 “为何不跟着钩蛇一起为清漾做事?”南柚又说:“你该知道,她很看重你。” 彩霞却并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许是她也知道,错事都已经做下了,之后因为那点些微的情绪而做出的事情,其实并没有什么好说的。 “先回去吧。”南柚并没有给她一个确切的答复。 一行人又从后门的小道回了宫。 梳洗之后,两个小姑娘窝在锦被里,流芫不解地嘀咕:“说好的看戏,只救回来一个从侍,还是个背叛过你的从侍。” “你不会还想着将她收为己用吧?这太冒险了。” 南柚裹着被子,滚了几圈到流芫身边,两具软乎乎的身子挨在一块,南柚飞快地朝她眨了一下眼,故作神秘:“等着吧,不出两个时辰,定会有人寻到昭芙院来。” “你是说清漾?”流芫皱眉,“她应该不至于如此愚蠢吧。当面对峙,她在你父君跟前善良天真的形象可就不保了。” “她自然不会过来,但今夜乐安院里的人,也睡不了一个好觉就是了。” 经此一事,汛龟受创,钩蛇离心,清漾未来的左膀右臂就这么出其不意折损。南柚心里咕噜咕噜欢喜得直冒泡泡,书中的轨迹每偏离书册一些,她心里的踏实感便越多一些。 ====== 深夜,有大妖跨阵法寻来,形容狼狈,赤目白额,衣衫被阵法的飓风割裂,他的到来,令昭芙院的大妖们都睁开了眼。 南柚早有吩咐,茉七轻手轻脚地凑近唤醒了她,同时注意着声量没惊醒睡得正香的流芫。 钟鸣漏尽,夜静更阑。 茉七手里提着灯,将硕大的夜明宝珠放置在了托架上,柔和澄澈的光亮在黑暗中占据一席之地,月色一样清冷幽静。 南柚掩唇,乌发肤白,小脸陷入软茸茸的围脖中,小孩嗜睡,又才歇下没多久就被唤醒,哈欠一个连一个,没到一息的时间,眼角边已泛出了娇嫩的红。她看着站在前厅,眼里漫着血丝的男子,声音软和的带着小姑娘才有的娇憨:“你家姑娘没告诉过你,昭芙院不可擅闯吗?” 钩蛇嘴唇翕动,问得艰难:“她人呢?” “阁下能否说些我能听明白的?”南柚并不承认,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两下,才像是恍然明白了一样,问:“你想问彩霞?” 钩蛇目光顿时锁定了她。 “她死了。”南柚抿了口茶,涩意冲散了困乏,她神情一派天真,话语连停顿都没有:“她留在我手里的长命灯,在两个时辰前,突然灭了。” 钩蛇的身子从头僵到尾,眼底的光亮散去,转化为极致的浓黑,翻涌着危险而莫名的情绪。 “我原以为,清漾好歹会看在你的面子上,留她一条性命。” “没想到,我还是小看了她心狠手辣的程度。” 他握紧手中的剑,陡然转身。 ※※※※※※※※※※※※※※※※※※※※ 本章评论,还是发红包。 生病了,今天更新得好晚,跟大家说声晚安就去睡了。 收服 乐安院从深夜闹到了黎明,汛龟本就受了伤,气息萎靡,一边得招架发了疯的钩蛇,一边又得死死地撑着结界,不让打斗的声响传到别人耳中,引起注意。 星主留在乐安院的守卫,清漾根本不敢让他们知道,更别说前来帮忙了。 她在一边看着,眼眶发红,指甲险些把掌心抠破。 她不明白。 南柚从前最会当众吵闹,用身份欺她,光明正大,无所忌惮,可以说,她这种自诩高贵的天之娇女,根本不屑自降身份在背面针对她。 那么今夜一切,如何解释? 汛龟是真的险些被钩蛇打死,清漾实在看不下去,扑了上去,眼泪从脸颊上蜿蜒而下,很快变凉,划过脖颈,没入衣裳下,她狼狈地哭喊:“别打了,别打了,彩霞没有死!” 钩蛇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全然无半分从前的笑意和温度,他嗓音沙哑,问:“她在何处?” 清漾险些把嘴里的软肉咬碎,但最终迫于形势,不得不开口:“南柚派人把她救出来了。” “南柚知道她在哪!” 这个时候说谎骗他,不亚于火上添油,这乐安院,他随时都可以再过来,拼着这条命不要,他必定杀了汛龟,替彩霞报仇。 须臾,钩蛇将剑收回,望着沉沉的天色,嗤笑了一声:“横镀大人于我有恩,我曾答应过他,不论何时,不论何事,尽我所能,照看好你。” “可我万万没想到,你与你父亲,竟无一处相似之处。大人仁厚宽和,忠义侠胆,你小小年纪,就能血刃无辜,玩弄心计,将所有人都当做傻子。当日口头一诺,时期已过,从此你的生死,便与我无关了。” 说罢,他看了奄奄一息的汛龟一眼,道:“她今日可如此算计我,他日,便也能如此对你。” “同僚一场,我劝你另寻生路。” 说罢,骤然抽身,像是萤火一样,飞掠南边。 那是昭芙院的方向。 ==== 钩蛇第二次进了昭芙院,此时天已放亮,院子里的雪绒花一簇簇团着,挤在一起,和着漫天的柳枝,成为院中的一道奇景。 一路畅通,无人阻拦。 西边的小竹阁上,小小的孩子跪坐,眼睑微垂,细嫩的手指搭在古琴的弦上,一拨一顿,清越的凤吟声响起,清凉的灵力游走各处,将院子里每一处包围,钩蛇身上的伤像是被灵泉清洗过一样,渐渐有了愈合的趋势。 苍天巨柳枝头,面目清隽、温润出尘的男子闭目聆听,一片绿涛中,他长发如瀑,与柳枝纠缠,温柔干净得不可思议。 钩蛇知道他。 昭芙院中地位仅次于南柚的大妖,战力巅峰,是清漾心心念念想挖走的人。 东边的长廊檐顶,两名大妖双手枕在脑后,神情惬意放松。 这里和乐安院的紧绷阴冷相比,可谓天差地别。 一曲毕,钩蛇心中的戾气也散了大半。 “彩霞一事,多谢姑娘出手相救。”钩蛇抱拳。 南柚夜里没睡好,没什么精神的嗯了一声,问:“可愿留在昭芙院?” 钩蛇沉默了许久,半晌,咬牙,道:“听从姑娘吩咐。” 屋里,彩霞听着熟悉的应答声,食指化为刀刃,在光洁的肌肤上轻轻一划,血液滚落在契约纸上,一层淡淡的光晕浮现,又很快消散。 她的耳边,恍惚又响起南柚的声音。 “——我曾对进昭芙院的每一个人说过,信任,我只给一次。你和钩蛇可以留下来,但得和月匀一样,同我签订契约。” “如何抉择,你自己思量之后,再做决定。” ======= 南柚的愉悦心情并没有持续很久。 因为云姑来找了她,说星主和夫人又起了争执。 南柚以手扶额,操碎了心。 流芫觉得十分稀奇,道:“姑父姑母感情那样好,也会发生争执吗?”说完,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不轻不重地叹了一口气,安慰地拍了拍南柚的肩膀:“我父母亲也这样,嬷嬷说,他们心里埋着一根刺,一见面,一说话,那根刺就开始扎人,而且永远也拔不出来。” 那根刺,是流焜。 而星主心里的那根刺,是上秧。 南柚甚至都没问云姑具体经过,就知道肯定与上秧有关。 一路上,云姑将事情伊说细细说出:“夫人与上秧仙君见面了,在西加亭上的暖阁里商议了一些事情,这事王君也知道,但今日两人用膳时,王君始终冷着脸,这夫人的脾气,姑娘也知道……” 应当说不止流枘,所有鸾雀皇族的性情皆高傲到了骨子里,不论对着谁,都决计做不来热脸贴冷屁股的事。 一个不肯全然信任,一个不屑过多解释。 争执疏远,在所难免。 “其实这么多次,我也明白了,他们要吵要闹,要聚要散,其实都是劝不住的。”流芫情绪罕见的低落下来,“两个人分明都不想再看见彼此了,便是劝说之人说得天花乱坠,也只会让他们更厌恶对方。” 南柚看着流芫皱成一团的小脸,愣了一下,旋即抿紧了唇。 青鸾院,流枘才净了手准备调香,就见到两个小姑娘手牵手地走了进来,她将手里的香料放下,亲昵地蹭了蹭她们的脸蛋。 “小六跟右右住得可还习惯?”流枘轻声细语地问,眼中盛着柔和笑意。 流芫很喜欢这个姑姑,她点了点头,猫儿一样地眯着眼睛靠在流枘的怀里。 “右右呢?可有乏力疲惫的感觉?”流枘又抚了抚南柚头上的揪揪,“蜕变期也该来了。” 南柚摇摇头,看过书的她,知道自己的蜕变期是在五日之后,刚巧是深渊大开,流芫等人挑选坐骑的时候。 流芫知道南柚和流芫有话说,吃了几块糕点之后,就主动去了后院瞎逛。 “右右,又是为了母亲与你父君争吵的事来的?”流枘好笑地点了点她的额心,声音温柔:“小孩子家的,就不怕被你父君训?” 南柚在她怀里蹭了几下,撒娇一样地哼:“母亲有话好好跟父君说嘛。” “这次,是母亲不对。”流枘抚了抚女儿娇嫩得和花骨朵一样的面颊,她蹙了蹙眉,轻叹了一声:“右右去帮母亲哄哄你父君,好不好?” 南柚登时睁圆了眼。 能让她的母亲说出这番话来,她父君夜里到底被气得有多惨。 南柚眼珠子转了转,她手指动了动,仰着小小的脸蛋趴在流芫的膝头,试探地问:“是因为母亲见了上秧仙君,父君才生气的?” 流枘有点头疼,笑了一声,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些不一样的情绪:“是。你父君不知怎的,从前虽然也不待见上秧,但总会看在他的身份上,不至于怠慢,这次竟孩子脾气一样,说甩脸就甩脸,还是在那么多人的面前,他作为一界之主,终归也要注意一些。” 但这话,谁说都行,由流枘嘴里说出来,落到星主的耳朵里,那些字眼便不再是单纯的字眼,而是可以燎原的火。 “母亲找上秧仙君,是要商议什么事吗?”南柚鼻尖动了动,神情有些为难,“母亲不跟右右说,右右不知该如何哄父君。” “右右如今开始临政,这些事,母亲没什么好瞒的。”流枘迟疑了一下,将事情原委同她细说:“上秧娶的,是四海湖畔的小郡主,名唤栀思,两人成婚后,小郡主的身子每况愈下,在五十年前去世了。” “但上秧用药圆壶拘了她的一缕残魂,又用万年冰床安置她的肉身,亲自上九重天求了丹药,下四海取信物,如今只差一物,便可重塑仙体。” 南柚问:“是何物?” “鸾雀族正统皇脉身上最长的那根尾羽。”流枘缓缓道。 “这怎么可以!”南柚下意识抗拒:“鸾雀族尾羽何等珍惜,只可交付伴侣,代表厮守缱绻,而且尾羽脱落,对母亲身体也有伤害,父君绝不会同意,我也不答应。” “右右。”流枘笑了一下,拉过她软乎乎的小手,说:“母亲欠他的,一根尾羽,若能全数还清,对母亲而言,亦是一件好事。” “母亲为何不当面与父君说?”南柚问。 流枘:“我若是直接同他说,青鸾院的屋顶都得被掀翻。” 南柚:“……”这倒也是实话。 “那我等会去星辉殿找父君说一说。”南柚拍了拍小手,一副“此事包在我身上”的神情,把面容冷艳的女子逗得弯了眉眼。 “那就有劳我们右右了。” 南柚袖子里揣着那颗记音珠,行至门口,她咬了咬唇,突然回过头。 “母亲这么做,是因为我吗?” “嗯?”流枘疑惑地挑了挑眉。 “是因为我每次一听到母亲与父亲争吵就急着赶过来,母亲知道我不喜,为了让我开心,所以才勉强同父君服软,和平相处的吗?” ※※※※※※※※※※※※※※※※※※※※ 本章发红包。 大家也要照顾好自己,现在特别容易感冒,多穿衣多喝水,爱你们。 敲打 南柚也没想到自己会将这些话脱口而出,但不可否认的是,流芫说的那些,对她或多或少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书册中,流枘只是个微不足道的配角,前期出现了几次,很快就回了妖族,临走前将身边的大妖都留给了她,自己则避世不出,直到南柚出世的消息传出,她才作为一个有些疯癫的固执反派形象出现。 南柚不可避免的就想到了,若是如书中一般,她并未赶来劝她父母亲,是不是她母亲也就如书中轨迹一般,跟着她外祖和舅父回妖族避世了。 她是唯一的变数,亦是流枘愿意妥协的直接原因。 父母亲恩爱如初,是南柚的心愿。 可若是两个人心有了隔阂,谁也不愿意回到从前,她真的愿意看到她的父母亲因为她,一次次争执之后和好,如此反复循环,直到彻底消磨掉两人的好感和耐心吗? 南柚是不愿意的。 她不愿意温柔高傲的母亲失去棱角和脾气,她不愿意宠她爱她的父君郁郁寡欢,日日不眠。 金乌的宝珠被重新放置在了青鸾院的水池底中,于是,极北之地的风换了温柔的旋律,天空中的雪也褪去了寒冷的温度,像柳絮一样,轻轻地啄着脸颊和手背。 流枘动容,继而半蹲下来,温柔地用脸颊抵着南柚的额心,叹道:“我们的右右长大了。” “那母亲是因为我才这样的吗?”南柚闷闷地出声,清澈的眼眸一动不动地看着流枘,就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些,眼里流露的情绪忐忑而矛盾。 “母亲确实有考虑右右的情绪,但并不全因为右右。”流枘很快就想到了让南柚如此发问的原因,“母亲同你父君的情况,与你舅父舅母不一样。” “诚然,若不是右右如此在意,母亲大概不会理会你父君的脾气,但这并不代表我与你父君两看相厌,不再相爱。这些时日,我与你父君争执颇多,往往随意的一两句话,便能让我们闹得不欢而散。” “我与你父君已经过了初成亲时的浓情蜜意,也过了生你时的欣喜期待,彼此的缺点放大,猜疑,多虑,再加上秧的事,矛盾与误会,其实在所难免。” “母亲不是一个善于解释和顾虑他人情绪的人,但沉默绝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很多事情,我藏在心里不说,你父君他就永远也想不到,他只能去猜,还往往是往坏的一面猜。这不代表你父君不够信任我,是我没能与你父君坦诚相见,没有给他足够的安全感。” 南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神情懵懂,让人忍不住心头一软。 流枘好笑地道:“右右不必想这么多,你父君是母亲生命中最重要的男子,亦是我与右右坚实的依靠。” 南柚神思骤然清明,她垂下了眸子,窝在流枘的怀里,轻轻地点头。 ====== 流芫不是很喜欢星主,用她的话来说,看见这个姑父,就跟看见她父亲一样,心情好的时候还好,心情不好,脸一板,像是要吞人似的。 南柚被她这个说法逗笑,也没让她进殿内,随她带着身边的从侍在四周瞎逛。 她进出殿内向来不需通报,守门的从侍朝她行礼,拦也没拦一下。 星主难得清闲,正俯身作画,手边放着一盏茶,茶叶的清香冲淡了墨香,听到了脚步声,他勾勒完了最后一笔方抬头。 “父君。”南柚凑上去趴在桌边细看,眼眸亮了一瞬,“父君第一次给右右作画。” 星主将小豆丁一样的姑娘抱起来,又听她似有点不满地嘟囔了一句:“从前父君只给母亲画。” “一幅画罢了,右右若是喜欢,便是画上百幅,父君也愿意。” 南柚明显不信,她扭头,看了眼星主下巴上冒出来的青黑胡茬,声音里带上了同情的意味:“父君,你一宿没合眼吗?” 星主顿了一会,神色自然地回:“政务繁忙,歇息得晚了些。” 南柚便顺着他的台阶哦了一声,才要说正事,就听外面的从侍禀报,说清漾姑娘来了。 “宣进来。”星主眼皮掀了掀,一只手抱着南柚,一只手去拿笔,清漾踏进门的时候,画中的小姑娘额头上,正点上了一朵殷红的小花,小小的人立在雪地里,额间的颜色衬得她冰雪可爱,天真烂漫。 但也正因为这一笔,南柚狐疑地看了星主一眼,问:“父君是在画右右吗?” 不等星主回答,她自己就陡然想明白了,顿时挣扎着要从星主怀里下去,小脸气鼓鼓,“根本就不是在画我,这明明是母亲小时候的样子。” 星主目光闪了一下,再去看画中的小人,以手扶额,颇觉丢人。 清漾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她面色比平素苍白一些,没有一丝血色,眼下还缀着一团乌青,身形瘦弱,看起来楚楚可怜,弱不禁风。 星主抬眸,见她这样,皱了眉,问:“怎么脸色这样难看?” “回王君的话,清漾姑娘是蜕变期到了,因而觉得乏力疲惫,脸色苍白了些。”回答星主的是清漾身后跟着的从侍。 星主一算,目光落在眼前还在跟自己闹脾气的小姑娘身上,声音柔和下来:“右右的蜕变期也就在这几天了吧?” 南柚气哼哼地给了他一个后脑勺,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样子。 星主便笑着摇了一下头,转而对清漾道:“你才进入蜕变期,身子又弱,该好好歇息,怎么突然来星辉殿,可是有什么事?” 南柚跟清漾面对面相望,她将后者狼狈憔悴的样子尽收眼底,没有露出一分一毫的得意和畅快,只是也跟着问:“是不是院里的从侍伺候不周,阴奉阳违?” “若是有,你尽管说出来,我和父君立刻处置了他们。蜕变期影响到日后的修炼,不能大意,也不能动气。” 清漾的眸子里,顿时闪过一丝隐忍的屈辱。 南柚这两句话,若说不是在隐射昨日的事,她都不信。 早知如此,她情愿留着彩霞,也绝不将钩蛇推开。 “没有,夫人命人送来的从侍十分听话,并无不妥。”她咬了咬下唇,又看向南柚:“妹妹别担心。” “小漾来星辉殿,是担心叔父。”清漾睫毛垂着,音色无辜而清脆:“乐安院的从侍说、说叔父和夫人闹得不愉快了,叔父才在金乌那受了伤还未好……” “住口。”南柚突然打断了她,“来深宫这么久了,你莫非还不知道谨言慎行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吗?” 清漾不是第一次见她这样疾言厉色地说话了,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她心里陡然松了一口气。 恍惚觉得,这才该是那个高高在上、任性骄纵的南柚。 她顿时重重地跪到了地上,膝盖与地面碰撞的声音毫不含糊,话还没说,眼泪就已经先流了下来。 但这一次,星主没有第一时间让从侍扶她起来。 流枘和他的事,任何时候,都轮不到别人来插嘴置喙。 更别说清漾一个小辈。 清漾跪了好一会,星主才沉着声开口:“你起来吧。” “清漾知道说这些会让叔父生气,但清漾实在放心不下叔父的身体,今日一早,想起父亲在时,每回打斗伤着了,便会用一种特殊的伤药,方才叫从侍帮忙翻找出来了,特意来带给叔父。”她扬起一张泪水涟涟的小脸,强压着委屈,言辞恳切。 她身后的从侍便极有眼色地将一个白色的药瓶拿出来,放在桌上。 星主眼神晦涩,半晌,他抬手,拧开了瓶塞,一股苦涩而带着草木清新的味道便逸散在空气中,停驻在鼻尖上,久久不散。 星主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声音显而易见的比之前温和了些:“你有心了。” 清漾便止住了眼泪,破涕为笑。 “父君就纵容着她和她身边的人肆意传播你与母亲不和的消息?”南柚心里憋着一股气,她冷哼了一声,道:“那从星界一路流传至妖界、甚至九重天的流言,到底是哪个别有用心之人散播的,父君竟半点也不在乎吗?” 对,就是这样。 也就应该是这样。 有这样敢直言顶撞星主的南柚,她的温顺和委屈,才能被星主看到眼里。 “右右。”星主蹙着眉有些无奈地呵斥了一声,“谁同你说父君不管了?” 自己的女儿,星主怎么能不了解她的性子。 若是别的事还好,但绝不能说他和流枘的半点不好,小姑娘护短的性子,让人很难不受触动。 南柚看向清漾,两只漂亮的杏眸微微眯起,像是一只逞凶的奶猫,看上去不仅没什么威慑力,还显得有点儿可爱,“我父君与母亲不和的消息,你又是从哪听来的?” 清漾垂下眸,声音怯怯:“都、都这样说的。” 这时候,南柚的袖子里,突然滚出了一颗小小的玲珑球。 球上面闪着细细的光,咕噜滚了两圈,落到了清漾的脚边。 南柚顿时伸手去捡,但清漾的手比她更快。 记音珠,清漾也认识。 这东西只需要用灵力催动,就能开启,里面记录的声音便会播放出来。 看南柚的样子,显然是无意间掉出来的,而且这么急着伸手来捡…… 纤细的手指尖闪过一缕细微的灵力,与那个小巧玲珑的记音珠相触。 下一刻,三人皆听到了一道温柔的带着笑意的声音。 “——右右去帮母亲哄哄你父君,好不好?” 星主愣了一下,旋即大步走过来。 南柚眼珠子一转,飞快地把记音珠塞到自己袖子里。 星主也不跟小东西说什么多话,他蹙着的眉心舒展开来,十分娴熟地跟自己的女儿谈条件:“十幅海蛟画,跟你换那颗记音珠。” “我要那么多海蛟画干什么?”南柚坚决不肯,把自己的袖子捂得严严实实,“父君怎么总那么好奇我跟母亲说的悄悄话!你要是想知道,自己去问嘛。” 星主面色不改,好东西报了一长溜,南柚才稍稍松口,她看了一眼清漾,暗示意味颇浓地道:“还有人在呢,要是听到了,再传出去,父君不管,我是一定不会放过的了。” 星主转头,对清漾道:“你回去吧,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就让人来星辉殿禀报,你进入蜕变期,身体本来又不太好,今日这样的事,别再做了。” 清漾什么结果都想到了,唯独没想到会中途出现一颗记音珠,也没想到会是这种展开,她愣了一下,机械般地点头,从地上站了起来。 星主目光闪烁了一下,又道:“右右方才说的也没错,如今,你进了宫,怎么也该遵守宫里的规矩,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心里有个度才行。” 这是清漾第一次听星主对她说类似敲打警醒的话,整个人像是被丢进了冰窖里,骨子里都透着瑟瑟的寒意。 ※※※※※※※※※※※※※※※※※※※※ 右右:真好,小金库又充实了一点。 本章有红包。 (因为我每天发红包的时间不一样,评论的数量也不一样,每天大概发一百五十个到两百个,喜欢评论区热热闹闹的。) 和好 星主完完整整地听完了流枘说的那些话,她的每一个音节,都像是踩在他的心上。 他眉头蹙起,又松开,最后陷入长长的沉默之中。 南柚不放心地喊了他一声,星主才倏然回过神来,他伸手,温热的掌心抚过她的头顶,言语之中,已然有了不甚明晰的笑意。 “右右,你是父君的掌上明珠,也是我与你母亲最珍视的孩子。”星主难得情绪外露,他将懵懵懂懂的小姑娘抱到自己的膝上坐着,不知想起了什么,低低叹息了一声,“你常问父君,星界臣下之女众多,为何独独对清漾照看有加,多有纵容溺宠。” “我知道,横镀是有功之人,于父君是忠臣,亦是肝胆相照的兄弟。”这话,南柚闭着眼睛都能复述出来。 星主眼中柔色更重:“若不是他,父君本该失去右……”他顿了顿,没有再往下说,而那个含糊的右字,也并没有落到南柚的耳里。 夜深露重,鸟鸣声声。 青鸾院里,星主忍了再忍,还是忍不住放下了银筷,重重地哼了一声:“我不同意,他要什么,且都冲着我来。我便是将私库敞开给他挑,也绝不同意你将尾羽交予他。” 身居高位的男人,沉闷不语的时候压迫感极强,整个屋子里的温度都降下来不少。 南柚看了看自己的父君,又看了看姿态自如半点不受影响的母亲,默默地低头挑了几口米饭。 “反正我不同意。”星主再开口时,声音里突然就带上了些许委屈的意味,流枘终于抬眸,道:“你好好用膳,右右还在呢。” “右右必然也不同意。”星主哪里还有什么心思用膳,南柚还未开口,他就替她将话说全了。 南柚抬头,面色十分镇定,星主朝她使了个眼色,见她仍旧面不改色,目露狡黠,只好悄悄朝她比了个十的字样。 南柚顿时笑弯了眼,她惯来是个得寸进尺的,当即仰着一张漂亮的小脸,无声做口型:十、五。 怕星主听不懂,她还刻意顿了顿。 星主再好的脾气,都险些被这对母女气得笑出来。 最终,还是闭了闭眼。 就是散尽家财,金库败光,也比流枘的尾羽给上秧那个假君子来得让他容易接受。 “母亲,我觉得父君说的有道理。”南柚很快换上了认真的神情,道:“右右曾翻阅典籍,看到过这让人死而复生的法子,也得亏上秧仙君用无上至宝强留了郡主的仙魂,才使此方得以施行。鸾雀正统皇族的尾羽,确实有意想不到的功效,在那一味药方里,不可或缺。” “只是右右知道,有一样东西,可以与肉身相融,取代鸾雀尾羽。” “是何物?”星主眼眸亮了一瞬,旋即就被南柚熄灭了。 “龙髓。”南柚沉默半晌,补充道:“一滴正统龙族皇脉的龙髓。” 这东西,丝毫不比鸾雀族的尾羽来得常见。 龙族为万兽之长,拥有正统皇脉的,据南柚所知,八荒六界之内,唯有两人。 一人正坐在身侧方才还同她讨价还价,一个则是她的叔父,现任龙族族长。 “不可。”流枘头一次蹙了眉心,她显然是知道这个的,“尾羽脱落,并无痛苦,强抽龙髓,对你父君的身体损耗太大,此事无需再提。” 南柚便又安安静静地埋头挑白米饭了。 尾羽和龙髓,都是稀世罕见之物,也只有它们,能有安抚灵魂,稳固肉身的功效。 “还了这次的恩情,你还会同他见面吗?”星主的眼眸突然亮了。 南柚嘴角抽了抽,低下头默默的扒自己碗里的白饭。 流枘好笑地瞥了他一眼,半晌,低叹:“你总同他比什么。” 星主垂了眸子,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眼中钉,肉中刺,怎么可能不比较。 用完了膳,南柚起身回昭芙院,谁知星主亦跟着她出了青鸾院,说是要替她推算蜕变期的具体日期以及推迟缘由。 南柚莫名其妙,因为具体的日期,早前在书房,星主就替她推演出来了。 很显然,星主有话对她说。 “父君,我知你不会赖账,那十五粒夜明珠,什么时候得空了,叫从侍送来就是。”末了,南柚又嘟囔了一声:“平时也没见父君给东西给得如此痛快。” 星主又被气得笑了一声。 “小没良心的东西,你那小金库里的东西,都是谁给的,忘了不成?” “偏你最会得了便宜还卖乖。” 星主拧了拧她的鼻尖,牵着她的手,一路到了昭芙院。 一踏进院门口,雪白的残影就到了跟前,南柚伸手,稳稳地接住了粘人的雪妖貂。 “这小东西,几日的功夫,就长这样大了?”星主看了辰狩一眼,有点惊讶。 南柚笑着抚了抚辰狩的毛发,骄傲地抬了抬下巴,丝毫不谦逊得替辰狩受了这句赞美之词,“那是自然,我看上的妖兽,怎会是寻常之物?” 她言语自然,丝毫没有破绽,星主再一细想,也确实有天赋出众的妖兽自出世之日起便能很快展露非凡的天分,这些妖兽,不出意外,千百年之后,都会成长为大妖。 他这个女儿的运气,未免也太叫人羡慕了。 很快,南柚就知道星主为什么要一路跟到昭芙院来了。 “不行。”南柚才听星主说完,眼眶就红了,“抽龙髓不是开玩笑的事,这样仓促的情况下,父君连医侍都不传,会出事的。” “父君能有什么事?一滴龙髓罢了,伤筋动骨的伤都比不上。”星主扫了一眼南柚的院子,道:“你院里的大妖多,能帮父君兜着气息,趁早把这个情还了,也好让那个上秧早点回四海之滨去。” 南柚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父君,不若让母亲将尾羽给那个仙君吧,尾羽脱落,至少没有痛苦……”南柚起先说起龙髓的本意,也只是想让星主知道,流枘情愿自己脱落尾羽,也半字不提那滴龙髓,她想促进两人的感情,却没想让星主抽取自己的龙髓。 尾羽脱落,虽有损修为,人却不必受什么罪,而生抽骨髓的疼痛,与抽筋剔骨相比也不遑多让。 更何况,星主身上还有伤。 “小哭包,快擦擦眼泪,这里的动静,不准传到你母亲耳里去。” 南柚急得哭腔止不住地冒出来,星主却不甚在意地去了东边鲜少住人的竹阁里。 柳枝纷乱,清冷似月的少年落到她跟前,看着她吧嗒吧嗒掉眼泪的样子,良久,有些无奈地低叹了一声,半蹲下身来。 他的手指很凉,像是一块冷玉,肌肤相触时又很细腻,他一点点地拭去了小姑娘的眼泪,嗓音动听得像是鲛鱼吟唱:“姑娘,再哭,明日眼睛就该肿了。” “孚祗,我不该说的。”南柚哽咽一声,很乖地伏在他的肩头。 少年的身上带着一股特别的草木清香,他显然知道如何安抚小孩的情绪,“姑娘,王君必然心里有数,方会如此行事。臣已备好恢复妖力的丹药,待王君出来,服用之后休息一段时日,对身体的影响会消除不少。” 只是眼前,可能得受些苦楚。 南柚也不是那种爱哭的性子,她很快擦干眼泪,趴在少年的肩上,由他抱起来,抬眸看着陡然变得暗沉的天空,抿紧了唇。 天空如墨翻涌,乌云堆积,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怪物,顷刻之间,就已覆盖了周遭数十里的地方。 在天空暗到一定的程度上时,一直没有动静的竹阁里,突然现出一条五爪金龙的虚影。虚影仰天咆哮,强大的威压令长奎等人纷纷避让,月匀嗖的一声变回本体钻进了土里,辰狩也焦躁起来,在南柚的脚边蹿来蹿去,直到孚祗给它设了一层小小的结界,方才盘着身体,安静下来。 暴雨倾盆而下,南柚的身上却丁点也未沾到雨水,她眼也不眨地盯着那金龙虚影,看到它骤然抽身,向天空冲去。 与此同时,孚祗的手掌微握,千百道绿色编制的神链便飞快地纠缠了上去,虚影冲到哪,它们便跟到哪,直到整个昭芙院的天空都被绿色笼罩,远远看去,那些绿柳,像是无坚不摧的神链,将金龙困在了一个巨大的牢笼中,将雨水和雷电都隔绝在外,同时遮掩住了那股可怕的气息。 金龙像是受到了挑衅,怒吼一声,长尾横扫,裹挟万钧之力,狠狠地抽打在那道绿色的屏障上,顿时万物震颤,柳枝凋零,千百根残枝从树上抽落,横七竖八掉落下来。 毕竟实力悬殊,这一击的结果,就是抱着她的少年从喉咙里逸出一声抑制不住的清咳,南柚从他怀里跳到地上,小手顺了顺他的脊背,在金龙咆哮着再次冲上天的时候,南柚轻轻扯住了他的衣袖。 “算了。”她轻声道。 少年眼睑垂下来,在铺天盖地的柳色中,干净又温柔,“姑娘,我无事,能拦得住王君的龙灵意识。” 纵然只是一抹神识,但依星主的实力,想要阻拦其气息外泄,对现在的孚祗来说,仍是吃力。 “我知道。” 南柚仰着一张明艳的小脸,看着在半空中盘踞的龙灵,道:“父君的意识,不受控制的想要挣脱出去,他想去哪里?” “今日母亲才说,两个人若要长久,须得坦诚相待,母亲为父君做的,不该瞒着,父君为母亲做的,亦不该藏着掖着。” 孚祗冰凉的指尖轻轻拭过唇角,妖异的红染在白得透明的手背上,像是一根诡异的血线,又像是一朵绽放的绯丽花朵。 他听到小孩的喃声细语,嘴角微动,并未再出手,无数根柳枝像是潮水一样散退。 须臾间,遮盖消失,雨水倒灌,天地间不可视物。 孚祗指骨苍白,他执着一柄伞,将小姑娘抱着放到了屋檐下,“姑娘,蜕变期来临之际,不可受风着凉。” 南柚点了点头,又看向翻涌如墨的天色,那金龙一脱困,就朝着青鸾院的方向去了。 流枘来得很快,不过一息之间,她人就到了昭芙院。见了站在檐下的南柚,她头一次用了稍重的语气:“右右怎可跟着你父君胡闹!” 南柚看着流枘纤细的背影,吸了吸鼻子,神情之间,除了些微的担忧,并没有被斥责后的难过。 她看了眼身边的大妖,踮着脚,又让他弯下身子,在他耳边悄悄道:“孚祗,我觉得我父君和母亲日后都不会再吵架了。” 小姑娘的声音很甜,眉眼弯成了温柔的弧度,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当真是小孩子脾性。 孚祗便也配合着弯了弯唇,声音如细雨般温润清透:“嗯,不会再吵了。” 竹阁外,流枘掀开沾了雨湿哒哒黏在一起的帷幔,在瞧见里头情形的时候,脚步蓦地一顿,瞳孔微缩。 高大威严的男子半跪在地上,手背上青筋突起,额头上的汗一滴接一滴落下来,他听到脚步声,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转身,将桌上的古琴扫落在地。 “你、先出去。” 他从未如此狼狈过。 流枘闭了下眼,想说什么,又尽数咽了回去,最后,将手伸过去,轻轻地搭在他的手背上。 “我陪你。” 最难熬的剧痛期,星主愣是一声也没吭,只是死死地握着她的手,像孩子一样,将头靠在她的肩上,一边艰难压下从喉咙里蹦出来的痛哼,一边又偏想和她说说话。 “枘儿,我不要和你吵架。” “不吵。” “你别对我说那样的话,我真受不了。” “不说。” 星主顿了顿,又问:“能不能不见他了?” “嗯,不见。”流枘抚了下他的后背,道:“我今日算是知道右右的撒娇技能,是从谁那里学来的了。” ※※※※※※※※※※※※※※※※※※※※ 评论发红包。 大家晚安。 利刃 星主夫妻从竹阁中出来时,已是久违的亲近融洽模样,才抽了龙髓,星主的脸色有些苍白,然而眼角眉梢的笑意,将素来威严肃穆的脸庞衬得柔和温润不少。 之后的事情,南柚没有再刻意关注,但仍有消息隐隐约约传到她耳里,说是上秧仙君离开星界,回到了四海之滨。 同时有传言如雪花般飘落整个星界,大致的意思是说,上秧仙君此次前往星界,是为亡妻求药,以塑仙身,现在药已求到,仙君感念星主夫妻恩情,两地永结为好。 南柚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连着两日,心情都好得不得了。 柳絮飘落,轻柔地拂过人的脸颊,又慢慢落到地面上,星月沉落之时,像是铺了一地的寒霜,又像是一层不会融化的雪。 流芫这两天带着从侍将深宫逛了一个遍,她想找清漾的茬。但自从那日得了星主口头的警告,再加上蜕变期的来临,清漾就彻底消沉下来,整日待在乐安院中足不出户。流芫有心无力,也不能冲到人家院子里去找事。 因此才过了三日,流芫就坐不住了。 南柚也正好算着日子,禀了星主与流枘,姐妹两人带着从侍出了宫门,直奔宫外的驿站而去。 原本这个驿站里住的都非等闲之人,在妖主等人入住之后,防护的力量便陡然提升了一个度,南柚和流芫进去,也经过了一番验证盘查。 不巧的是,妖主和流熙出门办事,南柚的舅父出门拜会久违的故人,今日在驿站里待着的,只有南柚的二表兄流钰和浑身都带着刺的妖界三公子流焜。 流芫整个人都蔫了下来。 流钰是庶出,跟嫡系的三兄妹的关系并不算好,流芫觉得他城府颇深,将来会妨碍到流熙的道路,甚至多次生出除之后快的想法,但最后都因血缘而忍耐了下来。 流焜更不用多说,根本不会理睬任何人,终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无法沟通交流。 “一个笑面虎,一个尖刺猬,还不如不出来呢。”流芫头疼地抚了抚额,回自己的屋补眠去了。 南柚先去找了流钰。 少年坐在厢房的窗户边上,狭长的凤眸半眯,神情专注,南柚凑过去一看,发现他这个视角,刚巧可以将方才她和流芫的所做所行收于眼底,但现在,视线里只有几只晃荡的纸灯笼。 “看什么?”南柚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她偏头,扯了下流钰的衣袖,示意少年弯腰。 “你看,我偷偷藏着的。”小孩将手上的空间戒摘下来,意念微动,跟前就凭空出现了一方小桌子,桌上仙光氤氲,流光溢彩,不少光团都散发出了不一样的气息,显而易见,皆非凡品。 流钰长相极其俊美,长发松松垮垮地用绸带绑着,凤眸眯着的时候,给人一种淬了毒的压抑感,但笑起来,又十分好看,像是极寒的夜里蜿蜒出的一丛春花。 “这些都是何物?”他盯着南柚的脸看了好一会,松口问。 “这些是血金,这些是药莲,我手里好多,自己用不完,分你一半。”南柚一样一样地指给她看。 小姑娘手指白嫩纤细,像青葱一样,脆弱得很,一折就能断裂,比上次见面时话还多,小嘴不停,仿佛他从未见过那些东西一样。 “……这是赤莲鞭,它是我生辰之日,父君作为礼物赠我的,当时我就想,它一定十分适合你。”说到这,南柚扯了扯他的衣袖,道:“你快试试看。” 流钰的目光便沉沉落在了眼前火红的光团上。 赤莲鞭名声在外,跻身顶级仙兵的行列,价值无量。 即使早知她身为星界唯一小主人的受关爱重视程度,流钰也还是被这般分量的礼物震得瞳孔收缩了一下。 赤莲鞭的价值,她不可能不知道。 但她就是能仰着一张无害的小脸,眼里缀上纯净的笑意,对他说,这是我特意为你留的,你快试试。 流钰弯腰,把小姑娘抱到窗边,和自己面对面坐着,半晌,他垂着眸,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右右,你长大了。”流钰的眸光十分深邃,里面像是翻涌着一片海,海水的颜色如墨,能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星界的嫡庶之分,看得十分重吧?” “你现在与流芫的关系不错,应该也知她对我是如何恨之入骨吧?” 南柚撇了下嘴角,声音稚嫩,丝毫不受影响:“我是与她玩得不错啊,与她亲近,便不能同你来往了?” 流钰笑了一下,眼底一片凉薄,“这些东西,怎么想着要给我留?” 南柚手指去拨弄那些光团,嘴里嘟囔着说起从前的事:“我们才认识的时候,流芫他们修习术法有上好的法器,你却只能跟普通的世族子弟混在一起,跟他们习一样的术法,用相同的法器。我当时就同你说过的啊,等我开始学术法了,定要给你留最好的仙兵。” “莫非你觉得,我说的话并不能作数?”南柚从鼻子里哼出一道气音来,有点不满地望着他。 流钰手指触过那道光团,他眼里的情绪很复杂,里面的光亮明明灭灭,最后又回归死水一样的虚无,“也还算有点良心。” 他凑过来,拧了拧她的鼻尖,笑:“不枉我当初那样疼你。” 小姑娘白白净净的,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他原以为这次过来,看见的会是她与众人一样嫌恶而不屑的目光,千百种情形都设想过了,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发展。 她真是,比小时候还招人疼惜。 南柚将东西都收到空间戒中,又凑过来,有点笨拙地套在他的手指上,嘱咐道:“你别说是我给的啊,旁人可没有这些,你若是露馅了,我得多出好几份的量,私库里就没几样东西了。” 流钰伸手扯了下她揪揪上的绸带,音色凉薄地嗯了一声。 南柚听他一一应了,便跳下窗台,拍了拍小手,道:“好啦,你继续看你的风景吧,我要去看三表弟了。” 行至门口,她倏然回首,又跑到他跟前,认真道:“你别听那些人挑拨离间,不论你嫡出庶出,都是当年带我观梅赏雪的二表哥,我们一家人,要和和美美的。” 说完,不待流钰反应过来,就跑了出去,顺带着合上了房门。 流焜性情孤僻,听不得一星半点的动静,因而被单独安排在了三楼,走在二楼和三楼之间的楼梯上时,南柚身子靠墙,用手捂了下眼睛。 书里,流钰算是个戏份不多不少的配角。 庶出的身份,是他的耿耿于怀,亦是他的难以释怀。 最终,在妖主云游避世,隔代传位给流熙之后,他集结下属亲党,逼迫流熙禅位,并且几欲成功。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在短短几千年的时间里,一个不起眼的庶公子,竟在不知不觉间,成长到了这样的程度。 一旦他成功上位,那么,流焜的权力势必被削弱,布置在妖界的暗线,瞬间废了十之七八,清漾无法容忍这种情况发生。 于是当时已成妖界大统帅的流焜,借用神器之力,与兄长联手,重创流钰,取了他的性命。 原本,这一切跟南柚扯不上关系,当时的她,尚且自顾不暇,根本腾不出时间和精力管这样的事情。 但在流钰死后,流芫来找了她一趟。 给她带了一颗妖丹、一句话。 妖丹是流钰死后凝聚而成的,是他仅有的全部。 ——你是唯一一个没有因为庶出身份嫌弃他的人,因为这份不嫌弃,他死前,第一次用兄长的身份求我,让我将他的妖丹给你,他说,你需要这个。 看书时还未有那样强烈的情感冲击,但看到流钰时,她总会不自觉在脑海中想象、描摹那样的场景。 越想,脚下的步子越沉重。 是否只要陪伴,耐心,不离不弃,流焜就会对她敞开心扉,从而站到她的身边。 她处处以另一个角度思考问题,不固己,不偏执,是因为她清楚的知道,星主爱她,她能感受到那份在乎与呵护,书中的她未曾改变的,现在的她就来改变,她愿意花这个时间。 流芫无条件信任过她,她也愿意改变相处方式,接纳这个表妹。 流钰对她更不用说。 可流焜呢。 固然他日后能成长为妖界战力无双的大统领,但现在,他也只是个无自保之力,缩得像刺猬一样的小孩。 她身边有那么多大妖…… 这个想法甫一在脑海中成形,南柚就僵住了身子。 这一刻,她脑子里像是炸开了烟花,许多人与画面都跳了出来。 她舅母抱着她时慈爱而温柔的眼神。 那日夜里,流芫目光灼热啊,说,难道我们一大家人,难道还护不住他吗? 还有父母亲往日的教导嘱咐。 最终,南柚再次拿手捂住了眼。 孚祗伸手,抚了抚她的后背,声音好听得不像话,带着些担忧的意味:“姑娘,小心脚下。” 南柚就这样捂着眼睛转过身来,猛地将脑袋窝在清隽少年的怀里,半晌,声音极闷:“孚祗,我好难过啊。” “我想自己好好的,身边的人也能好好的。” 她从来未曾想过伤害别人。 不论是书中,还是现在。 可总有人想伤害她。 孚祗的手指蜻蜓点水一样从南柚的发髻上抚过,少年半垂着眸子,音色清润:“姑娘曾说过,孚祗是姑娘手中的利刃。” 所以,那些棘手的荆棘,血腥的杀戮,凶险的博弈,都可以放心地交给他。 当初执意将一根折柳带回来,夜里悄悄用鲜血滋养的姑娘,应该永远保持着如花般的笑颜,孩童般的稚气,和骨子里的天真烂漫。 ※※※※※※※※※※※※※※※※※※※※ 大概还有三四章的样子入v,希望大家不要养肥,么啾。 今日评论发红包。 爱你们。 深渊 跟楼下相比,三楼仿佛是一个独立的小世界,没有来往的住客,没有喧闹的小厮,就连流焜身边伺候的从侍,也隐在了暗处。 “姑娘。”现身出来的从侍头稍稍低着,姿态恭敬,声音极低:“公子才歇下,姑娘若是想进屋,请容臣提前通禀一声。” “应该的。”南柚眼睑微垂,声音轻柔。 没过多久,那从侍轻手轻脚地合上门,退出来,面露难色:“姑娘,我们公子今日身体不适,暂不见人。” 如此明晃晃的闭门羹,其实在意料之中,但南柚真正听到的时候,还是蹙了下眉。 身份使然,她并未做过此等热脸贴冷屁股的事,一时之间,也不知是该就此作罢,还是稍作争取。 “你们在下面等我。”半晌,南柚侧首,对孚祗和随行的月匀说。 而后,她行至紧闭的房门前,就在那名从侍绷紧了身体,以为她准备强闯的时候,南柚终于动了动唇,望着门框间的缝隙,道:“万妖录已认主,它在我的手上。” 语毕,四周一片寂静。 屋里也未有任何声响。 那从侍见状,斟酌好言辞,想好言好语劝南柚下楼去,但还只来得及咧了下嘴角,紧闭的房门就嘎吱一声,打开了一条小缝。 “姑娘请。”那从侍便吞下到了喉咙口的话,从善如流地做了个引领的手势。 南柚眼底浮现出复杂之意来,但又很快沉了下去。 屋内是极致的黑暗,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草药味在下一刻溺进鼻腔,分明还未看到药碗,但舌尖仿佛已苏醒了一层苦的记忆。 南柚眨了一下眼,很快适应了这个环境,同时看清楚了床榻上歪着的小孩。 流焜很警惕,毫无遮掩的,整个人呈现出一种防备的姿态,像是被敌人闯入窝巢的小兽。 他先天不足,亏损严重,整个人瘦得不像样子,全靠一副骨架在撑着,又因为常年不见阳光,他的肤色极白,随着南柚的靠近,小孩的手背搭在床沿,绷出了一条条细细的青筋。 南柚止住了脚步。 “你来做什么?”流焜另一只手放在锦被中,悄无声息地握住饮过血的利器秘宝。 没有称呼,没有客套,直入正题,流焜神情萎靡,又表现得十分不耐。 他现在的状态,比那日在晚宴上呈现出来的还要糟糕许多。 南柚曾听星主唏嘘着说起过,似流焜这种先天血脉受损的,无法聚集灵力不说,而且身体极差,偶尔的伤风头疼,也能成为一场酷刑,恍若凌迟,能活到现在,一次次从鬼门关闯过,只能说他的出身不错,妖界有足够多的天材地宝为他续命。 除此之外,他还经历过刺杀。 他出生那几日,妖界经历过一番彻底的血洗。 当时对南柚舅母暗中下药动手脚的,是她舅父的一名宠妾,此事一出,澹台家家主亲自上门,妖主震怒,两人下令封宫彻查,所有人不得出入半步,那宠妾自知死到临头,各种诡辩叫屈,但当时那种情况,已经轮不到流襄插手了。 最终,那名宠妾被下腰斩极刑,神魂俱灭,四海八荒为之侧目。 澹台家家主本欲带回南柚的舅母,但流襄悔恨交织,坚决不肯,以真身受雷刑,并且做出了种种退步,甚至把两个孩子都搬了出来,此事方才作罢。 为此,流襄将永世无缘妖主的位置,他的嫡长子流熙,将在妖主退位后,隔代继承祖父的位置。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那宠妾尚有亲眷逃脱,在流焜千岁之时,潜入宫中暗杀,并且几欲成功。 从那之后,本就阴沉的小孩性格更加怪异,听不得半点响动,警惕心高得不行,不论熟人生人,皆不可近身,到后来,被几名世家子弟嘲笑过之后,就连话也不肯说了。 这本是一个曲折离奇,离南柚无比遥远的故事,但它的影响,却又真实呈现在了南柚眼前的小孩身上。 “我甚少与三表弟见面,但听小六与大哥哥常常说起,因此好奇,今日出宫,特来探望。”南柚也不恼他的态度,温声说明来意。 “万妖录在你手上。”流焜紧盯着她,语气笃定,声音基调却没有变化,南柚甚至能隐隐听出来一种厌恶。 若是照南柚从前的性子,此刻就该转头摔门就走。 不,她根本就不会进这扇门。 但现在,她却只是盯着小孩看了几眼,在流焜发怒之前收回目光,自己找了条雕花玫瑰凳坐下,声音里带着点孩子气的稚嫩抱怨:“才多大的人,怎么说话跟个小老头一样,一点也不可爱。” 流焜鄙夷地垂下眼睑。 可爱。 可爱的人哪能活到现在。 “你要是不想说,就出去。”他不想扯这些毫无意义的话题,直接冷声下了逐客令。 南柚从未接触过如此难沟通的人。 “你想知道什么?”南柚笑意稍敛,“我能查出来的,都可以告诉你。” 流焜的视线与她对视,一字一句道:“恢复血脉。” 南柚呼吸蓦的放轻了一瞬,半晌,摇了摇头,道:“你知道,这不可能。” 小孩紧紧抿了下唇,眼里的光随着她这几个字眼,渐渐暗了下来,又成了一潭幽静死水。 “三日后深渊开启,你想挑选怎样的兽灵?”昏暗的环境中,南柚双手托着腮,低声问。 “最强的。”流焜说完,勾唇笑了一下,声音轻得令人毛骨悚然:“不过,最强的兽灵,也轮不到一个废人挑选。” 南柚微楞,而后反驳:“成与不成,全看彼此间的缘分,不该过分强求,也不要妄自菲薄。” 流焜长长的睫毛扇动两下,神情陡然阴沉下来:“不要拿这种空口话糊弄我。” “我不是流芫那种蠢包。” 南柚噎了一下,而后当着他的面,掌心向上,一本泛着光泽的古书凭空出现,一页页飞快地翻动,最后停在了某一页上面,好似是找到了答案。 流焜眼瞳收缩了一下,脸色苍白得像是久未见光的鬼物,但唇上却恢复了些气色,十分的妖异。 南柚有点担心地看了他一眼,问:“你身体不好,要不要躺着休息一下?” 像是专门证明给她看一样,流焜强撑着坐直了身体,却又在下一刻,猛地弯下腰,再也承受不住一样,重重地咳了十几声。最后咯的一声,殷红的鲜血撒在被面上,像是开出了一朵朵颜色绯丽的花。 南柚飞快反应过来,几乎是下意识的,手安抚般地顺了顺他的后背,隔着一层薄薄的衣物,她摸到了硌人的骨头,从上到下,没有一块平坦的地方。 流焜的反应极大,他根本不习惯人的触碰,几乎是下意识的,用尽全身气力打开了她的手。 南柚便顺从他的意思,又坐回了之前的凳子上,跟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为什么?”等体内的风浪稍稍平歇之后,流焜垂着头,看上去像是一只落了水的小狗,狼狈,又偏偏还十分凶狠。 “什么为什么?” 流焜不说话,只是飞快地瞥了眼她的手,南柚顺着他的视线一看,发现自己的手背已经被他那一拍给拍出了红色的印子,她从小娇贵,皮肤也嫩,碰一下就要红,“没事,这个不严重,等会我出门的时候就消了,你别担心。” 谁会但心她。 流焜刚刚咳过,声音有点沙沙的哑:“前几日晚宴上,为何突然注意到我?” “今日又因何来到这里。” “不要扯那些姐弟情深的话语,我,一个字也不信。” 南柚静静地看着他,动了动唇,反问:“那你觉得呢?” “是你血脉顶尖,天赋出众,战力无双,我有求于你,厚着脸皮想要拉拢你,亦或者是你身居高位,手握权势,我需攀附你生存而不得不讨好你?” “还是我想要做样子给外祖父或者舅父看,好让他们考虑一下将妖界的继承权分我一份?” 流焜的脸色,随着她一个字一个字的落下,而彻底沉了下来。 饶是他心中坚定南柚必是对他有所图才会突然改变态度,也不得不承认,方才她所说每一样,都属无稽之谈。 她是星界唯一的少王君人选,是众星捧月的小公主,天赋出众,血脉顶尖,身份高贵,身边不缺大妖,手里不缺天材地宝,她图自己什么? 他这样的残破身躯,亲兄长亲妹妹尚且嫌弃,她有什么可图的? “万妖录上,怎么说?”隔了很久,流焜再次开口的时候,语气比之前缓和了一些。 总有一种人,可以对冷嘲热讽者无动于衷,可以对别有所图者冷眼相待,但无法对一份纯粹的善意和关心嗤之以鼻,哪怕并不善言辞。 毫无疑问,流焜就在此列。 南柚这才凝神去看万妖录上那一页泛着金光的密密麻麻的字眼。 越看,脸上的笑意越淡。 等她合上万妖录的时候,正好对上床榻上瘦弱的小孩的炙热眼眸。 南柚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提醒他:“没有人会同意的。” 流焜却突然欢喜地笑了一下,终于露出了一丝这个年龄孩子该有的鲜活之感。 “看来,那个方法是可行的。” 南柚的心蓦的震颤了一下。 她扪心自问,若是她所遭遇的,是流焜曾遭遇过的,如坠深渊的噩梦长久相随,突然有一日,昏沉的暗色中照进了一束光,支持,陪伴,安慰,不离不弃,像一道光,又像是一束花,照射在暗夜中,绽放在寒冬里,她必然会也会贪恋,拥护,飞蛾扑火。 现在,她可以把他从深渊中拉出来。 她能成为那道光,那簇火。 ※※※※※※※※※※※※※※※※※※※※ 右右真的是个十分暖心的小孩。 今日评论,发红包。 比个心儿。 帮助 屋内昏暗,两人都不曾说话,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压抑的气氛随着满屋子的药味散开,一寸一寸的沁到人的骨子里,南柚手指动了动,率先打破了沉默:“我可以点个灯吗?” 流焜沉沉看了她一眼,没有立刻应允,而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会,才从喉咙里不太耐烦地嗯了一声,勉强算是同意了。 南柚从空间戒中取出一颗夜明珠,柔和的月色挥洒,光线柔和,像是一个装了无数萤火虫的布袋子。她手一松,夜明珠便像是有自己意识一般的,漂浮在半空中,安安静静定住了。 “你从何处知道这个方法的?”南柚抬眸,问他。 万妖录事无巨细地记载了所有能想到的关于妖族的事情,书籍有灵,自行择主,南柚是它现任主人。 “妖界藏书阁。” 南柚并未再多问什么,她手往半空中一招,万妖录便缓缓地落在她的膝盖上。 她抱着万妖录起身,一步步往床榻靠近。 这一次,流焜并没有表现出抗拒的意思来,或者说,他的注意力全部被南柚手中的万妖录吸引过去了。 万妖录上事无巨细的记载了所有关于妖族的事宜,比妖界藏书阁中含糊其辞的介绍来得详细具体得多。 最终,南柚搬了把小凳子,坐在床头边,将万妖录平摊开,道:“你再看看,可跟你翻到的那个法子一样?” 流焜眼底亮起了希冀的光,他头往南柚这边靠了靠,一股浓郁的草药味传到南柚的鼻尖上,女孩嫩葱一样的手指尖指着那一行行小字,问:“会不会看不太清楚?万妖录书灵有时候不愿意让别人看书上的内容。” 流焜看到的字迹确实有些模糊,但已足够辨认,他摇了摇头,音色凉薄:“无妨。” 两个小孩子肩并肩靠在一起,屋内光线恰到好处,两人之间的相处,竟是前所未有的融洽。 “——凡血脉之力被破坏殆尽的妖族,欲重塑血脉,需碎全身经络,抽取废弃血脉,骨骼寸断,以渡雷劫的仙参汁液吊气,并在两息之内,抽取相近年岁相近等级的血脉之力中和为引,激发身体潜能,己身涅槃,新生一缕血脉,以至宝温养,百年之后,方算功成。” 南柚怕他看不清晰,又像是着意强调,一字一顿,每个字眼都带着点力道:“此法危险,稍有不慎,反噬己身,神魂俱灭,不复存在。” 前后面一大串所需的天材地宝、天地灵物倒也算了,两人的身份摆着,再稀有的东西,总能想办法弄到。 可后面的这一长串话,光是听着,就叫人觉得肌肤发寒。 抽筋取骨放血,三重皆是鬼门关,流焜的身体那样虚弱,受风伤寒都足以要他半条命,更何况是这种程度的折磨。 “你方才在门口,就用万妖录来激我。” “你早猜到了我想做什么,也确实带着万妖录进来了,现在为何又阻止我?”流焜眼眸微抬,声音之中,隐有不解。 南柚沉默了一会。 “我之前听流芫说你执意要来星界的时候,就察觉出不对劲了。”南柚伸手捏了捏鼻尖,道:“你身体不好,又不愿意跟人接触,往常这样的场合,肯定是避开的。我想来想去,这段时间,稍微能吸引人的,只有深渊开启,兽灵齐出这件事了。” “你看上的,是狻猊幼兽,你要取走它的一道精血本源。”南柚的语气笃定。 流焜眸光微微闪烁了一下,没有出言反驳,显然是默认了。 “既如此,你也应当知晓,狻猊幼兽不在深渊兽灵开启之列,我父君根本不会将它放出来。”南柚板着小脸,认真道。 流焜的手掌虚虚握了一下。 他的血脉已在顶尖之列,同龄还同级的皆是各大族的皇族血脉,身边无数从侍护着,看得无比严实,也根本没人愿意抽取一道自身的血脉本源给他。 没有渡过蜕变期的皇族血脉格外脆弱,本源血脉抽取,一个不慎,就会令之后的修炼不顺,影响自身,需要数年的精细调理滋养,才能慢慢恢复回来。 与他同龄的,身边倒有一个现成的人。 只是流焜根本不会开这个口。 流芫巴不得他早点去死。 最后,他翻阅书籍,所能想到的,便只剩下了居守妖界深渊的狻猊幼崽。 但正如南柚所说,此等天地瑞兽,成长之后,必然能成为可开疆辟土自立为王的庞然大物,未来成就,未必在他们之下。 不论在哪一界,都是无上至宝。 然而狻猊无法自行出世,它还在蛋壳之中时,就必须为自己挑选一个即将出世的傍生者做依附。 南柚就是那个被它挑中的人。 饶是心高气傲如流焜,也不得不承认,眼前干净纯粹的小姑娘,确实有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底气,身边的人喜欢她,羡慕她,不是没有缘由。 “你无法寻到狻猊的踪迹,这只是其一。”南柚手指点在万妖录上,古朴的书籍凭空消失,她又道:“此法太过冒险,万一你有所不测,我作为知情人,不尽早言明,跟害你性命有何区别?舅父舅母如何想我不说,便是我自己,也将永远处在悔恨之中。” “我知道了。”流焜的唇绷成了一条直线,言语十分恶劣:“你走吧。” 南柚沉沉地看了他一会,无言转身,每一步都像是走在云端,又像是踩到了棉花上,一下都落不到实处。 显然,流焜根本不会放弃这个想法。 在书中的描述里,他根本就是个不怕死的疯子。 ======== 门慢慢地关上了,屋里恢复了冷清,药味浓烈得几乎要化成粘稠的汁液灌进鼻腔里。 流焜垂着头,慢慢地环着膝盖,指骨用力到泛出惨烈的白。 他恶狠狠地摒弃眼尾鼻尖的酸意,想,他绝不可能放弃,绝不。 哪怕是死。 死了也总比这样活着来得好。 突然,一只小小的手从左侧伸出来,干净而柔软的帕子轻轻落在他面前的被面上,小姑娘去而复返,眼里的情绪复杂得不像是这个年龄的幼崽,声音却依旧是甜的,带着隐秘的关心之意:“大喜大悲对身体不好,将眼泪擦一擦。” 流焜没想到她还未出去,明明已经感受不到她的气息了。可转念一想,以他这种修为,任何人都可以在暗中隐蔽气息窥探他,他无可奈何,根本察觉不到。 他感觉受到了欺骗,言语之中,几乎咬牙切齿:“你回来做什么?专程看我笑话吗?” 南柚撇了撇嘴,道:“我才没这个闲工夫。” 迎着小孩恶狠狠的目光,南柚睫毛上下颤了颤,问:“一定要如此?” “来日不会后悔吗?” 流焜唇上沾了点猩红的血斑,脸色苍白得像是薄纸,看上去孱弱无比,但眼神却是晦涩的,燃着一团熊熊的妖火,里面盛着他唯一的希望和信念。 他懂了她这两句没头没尾的话,并且第一时间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定要如此,绝不后悔。” 南柚点了点头,像是早有预料一样,轻声道:“好。我帮你。” 流焜难以置信地抬头,嘴唇蠕动了下,想要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最后笨拙地说了一声谢谢。 “不过我有条件。”话说到这种份上,南柚也不跟他再铺垫客气些什么,“这些天,你不能再缩在自己的房间里。你可以跟小六一起,住到深宫里去,离我近一点,我每日修炼的时候,你得跟着一起。” 她见小孩的脸色沉下去,不紧不慢地道:“万妖录上的方法你我都看到了,若是身体不锻炼得强劲一些,我不敢让你去随意尝试。” “你要是不愿意,就罢了。” 跟当一个自己都看不起自己的废人来说,这一条,显然让人好接受许多。 面色冷白的小孩轻轻点了下头,因为峰回路转的喜悦,他浑身竖起的尖刺仿佛都软化了一些,现在的模样,莫名现出点这个年龄的乖巧来。 南柚弯了弯唇,又坐回到他床边的凳子上,将自己的想法一点点说给他听:“三日后深渊开启,在这之前,我会央求父君让我跟进去凑个热闹,到时候你跟着我,乱闯乱撞的,一辈子都寻不到那个小家伙。” “狻猊与我伴生,它尚在幼年阶段,一道血脉本源已是极限,若是过多抽取,将会影响它的血脉强度。我会尽力说服它帮助你,但之后,它恢复气血需用到的天材地宝,我想,三公子不至于过分吝啬吧?”说到最后,她有意缓解气氛,已然用上了玩笑的语气。 “你放心,只要我有的,都可以补偿给它。”流焜道:“只要它愿意,我绝对不会让它吃亏。” 南柚满意地弯了弯眼眸,她将万妖录拿出来,头低下去认真地看上面的字。 “过了雷劫的仙参汁,你身边可有?”南柚的指尖停在了书上的某一处,问。 流焜看了看自己的空间戒,随后摇头,问:“未过雷劫的仙参汁可以代替吗?” “不行。”南柚是万妖录的主人,知道的事也比常人多些:“仙参一族,雷劫算是一个衡量标准,只有过了雷劫的仙参,产出的仙汁才纯粹,具有极大的效用,未过雷劫的便相对平庸了。” “血脉重塑是大事,上面记载的东西,差一样,差半点都不行。” 小姑娘鬓发软软地搭在脸颊边,月明珠的光亮衬得她肌肤玉一样的细腻光洁,话语严肃而认真。 流焜突然想了他的母亲。 那是世上唯一真心对他好的人。 现在,好像又多了一个。 ※※※※※※※※※※※※※※※※※※※※ 晚安。 尝试 夜晚,月落星沉,万籁俱寂。 南柚并未回昭芙院,她在驿站里等妖主等人回来。 流芫睡了一觉醒来,睡眼惺忪,整个人提不起什么精神,直到听说南柚进了流焜的房,并且没有被赶出来的时候,才睁开了眼,来了几分兴致:“流焜的房间,我从小到大都未进过,你同他说了什么,居然能让他点头应允?” 南柚朝她飞快地眨了下眼,笑道:“瞧着吧,让你更惊讶的还在后头呢。” 流芫半信半疑地瞅了她一眼,小声嘀咕:“真的假的啊,弄得这样神秘兮兮。” 两姐妹说话的时候,流钰就坐在一边饮茶,垂着眼睑,也不言语,一副闲散公子的模样。 妖主三人是差不多时间回来的。 下人们鱼贯而入,将热好的菜端上,一时之间,浓香馥郁,扑面而来。 妖主对南柚这个古灵精怪的外孙女是打心眼里的喜爱,时常看着那张小脸,就会不自觉想起流枘小时候古灵精怪的模样。 他原本还担心星主两夫妻会将小姑娘宠坏,但两次接触下来,只觉得怎么宠怎么纵都是应该的。 “我去喊三表弟下来用膳。”南柚迈着小短腿从长凳上跳下来,就要往楼上去。 流钰不知想到了什么,眸色微暗,蹙眉,道:“三弟身体不适时,情绪常常不由自己控制,也不喜欢旁人打搅。” 南柚懵懵懂懂地抬眸,神色颇为认真:“不会啊,三表弟下午还好好的,我跟他说了许多,也没见生气。” 她扬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眼睛里盛着纯粹而干净的笑意,“我去喊他下来,若是他不愿意,那我们就先用膳。” 说完,南柚跳下地,没过多久,小小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楼梯拐角处。 “人小,腿短,跑得倒挺快。”流钰抿了一口茶,薄唇微动。 流芫被他那句直言不讳的短腿说得没忍住笑了一下,察觉到他随之而来的目光后,又很快地板起了小脸,恢复成一副目不直视的样子。 三楼依旧是静悄悄的,气氛凝滞而沉重,南柚在红漆护栏边探了探头,一片雪花飘进来,轻柔地落到她的唇上,凉丝丝的很快化为了一点湿润。 这次她靠近流焜房间的时候,没人再出来阻拦。 她贴在门边,小声地喊了句流焜,没等多久,门嘎吱一声,露出了一条小缝。 南柚闪身进去,月明珠亮着,屋里好歹没有像下午那样昏暗无光。 小孩侧躺在床榻里侧,长发蜿蜒铺在软枕上,像是白色的背景上一条条流动的黑色水流,衬得他现出一种违和而柔软的无害感来。 可事实上,流焜的警惕性十分高,哪怕两人下午才平和而友好地说过话,这下南柚再靠近他,也依旧迎来了他怀疑而戒备的目光。 像是一只被困在兽笼多日的幼崽,明明知道来的人没有恶意,也依然会克制不住身体本能低吼保护己身。 南柚看出了他的状态,有些不解地皱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问:“你很怕我么?” 流焜的目光在她的侧脸上凝了一会,声音因为先前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而彻底哑了,现在说话,每个字句都有些艰难:“不怕。” 暗卫死侍摸到他床前想要取他性命时,他都未曾怕过。 只是觉得如此生来,如此死去,实在窝囊。 当日如此,今日,自然不会怕一个小孩,还是一个即将进入过渡期的小孩。 不是怕,那就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下意识的疏离、淡漠。 “出什么事了?”事关血脉重塑,流焜看得比什么都重,也因此,南柚能畅通无阻地进这个房间来。 “没事,我来叫你下去用膳,”南柚说得理所应当,丝毫不觉得哪里不对。 流焜沉默了一下,蓦的闭了下眼,瞧着神情,像是在竭力克制平息着骤起的情绪。 “我不去。” “你得去。”南柚的言语很是不满:“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走三步路就恨不得停下来喘口气,这样不行,我下午跟你说的话,你总得听进去几句。” “还有,搬去深宫住的事情,还得你自己与舅父张嘴,我可不替你干这事。” 流焜无话可说,任命般地起身下塔,跟在小姑娘的身后下了楼,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 但饶是如此,依旧让下面围坐一桌的几人吃惊不已。 流焜食量很小,是第一个放下筷子的。 这要是从前,他早就起身上楼了,但现在,虽然神情十分不耐,但好歹还是坐住了。 “祖父。”小孩的声音并不清脆,反而透着一股沙沙的哑意,他并未正眼瞅流襄,而是侧首,唤了妖主一声。 妖主胡子翘了翘,放下手中的筷子。 “我想搬到深宫里去住一段时间。”流焜沉默了好一会,心里斟酌酝酿了几遍,才皱着眉,不太顺利地补充道:“表、表姐说要带我去看昭芙院里长得很好的雪团花。” 四下鸦雀无声。 妖主和流襄隔空对视,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言喻的震惊。 他们活到现下这个岁数,大风大雨不知经历了多少,时至今日,很少有如此失态的时候。 但流焜是一个意外,他是妖主和流襄心中的痛。 从小沉默寡言,性子怪癖,经历过刺杀之事后病情越发严重,头痛吐血已是常态,平常能用点头摇头或沉默回答的,绝对不会吭半个字。 上次情绪失控,他还将那时一心想陪哥哥说会话的流芫推倒,小姑娘撞到门槛上,手肘处流了好多血。 自打那之后,流芫也不跟他亲近了。 仔细算算,这两句完整而带着某种要求的话,他们已经许久未听到了。 “好,好。”妖主回过神来,连着应了两声,声音中的慈爱和欣喜之意不加掩饰:“你们表姐弟之间关系好,住久些也无妨,只是你身体不好,日常喝的药都要带着,要照顾好自己。” 流襄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想要揉揉流焜的发顶,但被小孩飞快地躲开了。 场面一时十分尴尬。 南柚伸手扯了下流焜的衣袖,很耐心地道:“三表弟,不可以这样。” “没事。”高大威武的男子一笑,眼角和脸颊上的伤疤便更突出,平白现出两分凶戾之气,但语气却是刻意压制的温和:“只是这样一来,便要麻烦我们右右了。” 南柚顿时鼓起腮帮子,从鼻腔里哼出气音来,“舅父跟我如此见外,可见是没把右右当家人。” 流焜十分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可以说是打心眼里的厌恶。 现在话说得这样好听,戏做得如此周全,当初,流襄纵着自己的宠妾下毒时,怎么没一点阻拦之意,装腔作势的令人作呕。 他一言不发地起身,没有再看妖主和流襄,在上楼梯前,回头看了眼南柚,说:“我上去,收拾东西。” 南柚点了点头,而后手指微动,悄无声息地抓着流钰腰间玉佩上的流苏穗子玩,发现所有人都在看自己后,脸悄悄地红了一下,而后就势倒向流钰,被蹙眉的少年接了个满怀。 “胡闹什么?也不怕摔倒。”流钰不轻不重地呵斥了一声。 “怎么都看着我呀?”南柚用手捂着脸,只剩下两颗乌溜溜的眼珠子左右转动。 “右右,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居然让他这么给你面子,又是下来用膳,又是要跟你去深宫里住的。”流芫心急,直截了当地问了。 但她问的,恰好也是大家都想知道的。 南柚眼珠子转了一下,模样狡黠,“我今日进三表弟屋里的时候,瞧见了许多书,恰巧这些年,我被父君逼着通读各类书册,因而跟三表弟多聊了两句,我们俩聊得投缘,他还送了我礼物。” 流焜的房中确实有很多书,杂七杂八的,妖族通史之类的他尤其感兴趣。 也许小孩之间的友谊来得就是如此简单,流焜那孩子,跟他们反而没什么话说。 流焜的院子安排在了昭芙院的左侧,两个院子隔得十分近,出门拐个弯就到了。 深夜,南柚在睡梦中悠悠转醒,眼皮耷拉着只堪堪睁开一条缝,她手不老实,往旁边一搭,只搭到了松软的锦被。 流芫并不在她身侧躺着。 南柚的睡意顿时清醒了五六分。 她合/衣起身,连着打了几个哈欠之后,走出里屋,在清冷的月色下,看到了在庭院里忙活的流芫。 小姑娘脸和手都是脏的,沾了很多未干的潮湿的泥土,额头上布着一层细密的汗珠,时不时吸一下鼻子,长奎和云犽手里都捧着一丛丛白色的小花,站在一边无奈地看着她。 远处,钩蛇和彩霞也在忙碌,弯着腰帮她寻找什么。 听到了脚步声,流芫回头,看到南柚,也不意外,反而兴致勃勃地朝她招手,问:“右右,你快来帮我看看。” “大半夜的,你在找什么?还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南柚眼皮跳了一下,问。 “我睡不着。”流芫眼中流转着熠熠星云,她指了指长奎等人手上捧着的白色花朵,兴奋道:“这些就是雪团花,我把它们摘下来,保存好,放到空间戒里,等回到了妖界,就种到我的院子里去。” “我要是将它们都种活、种好了,流焜是不是也会开始跟我说话,也会变得喜欢我?”流芫想到那个场景,声音里都带上了雀跃的意味。 “我以后,也跟你一样,要多看点书,也多跟他聊一些他喜欢的事,不然他整天闷着,都不说话,肯定难受。” 南柚怎么也想不到,她大半夜跑出来,兴师动众觉也不睡,居然是因为这个幼稚得有点可笑的理由。 她的目光从那些被小心翼翼移栽出来的雪团花上,落到流芫脏成小花猫的脸上,良久,伸手替她将鬓发挽到耳后,笑了一下,眼睛弯成了月牙,道:“是啊,小六聪明又懂事,谁都会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