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美颜稳住天下》 第 1 章 京城二月,春寒料峭。 大内寝宫内,来往的宫女面上带着喜意,步步生风的往殿中端着热水和巾帕。 明黄龙床上伸出一只白皙的手,一旁候着的小太监心惊胆战地看着圣上光着双脚就要下地,太监总管田福生正在外头给陛下暖着鞋子,这会没人拦着,大病初愈的圣上真的就要光脚踩在地上了! 小太监来不及多想,一个激灵就窜过来往床前地上一趴,那双天下最尊贵人的双脚,就及时踩在了小太监的背上。 小太监满头虚汗,竭力放松着背部肌肉,生怕绷着了让圣上踩着不舒服,又心中埋怨自己的衣服太过粗糙,生怕划伤了圣上的脚。 圣上笑了一声,笑骂道:“滚一边去。” 小太监不敢不听他的话,但也不敢让他就这样下地,大着胆子道:“圣上不可,地上凉,会有寒气从脚底渗入龙体。” 田福生一进来就听到小太监这句话,忙上前跪倒在地,手里捧着龙靴,假哭道:“圣上,小的这就来服侍您下地,您可万万别将脚放下来,小的这心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顾元白哑然失笑:“朕看你一天能跳出个十七八回。” 田福生嘿嘿一笑,小心托着顾元白的双脚,细心给他穿着鞋袜。 顾元白嗅着满屋的熏香和药味,心中不禁叹了一口气。 他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皇帝,而是积极向上的二十一世纪的有为青年,玩高空跳伞时穿过云层的刹那,一睁眼已经在这具身体上醒来了。 这个朝代叫大恒,记忆中没有,应当是架空,生产程度到达了北宋的水平。 顾元白的这具身体当真是举国之力养出来的娇贵,就是太过病弱,皇上当的也没有多少实力。 顾元白来的时候,宦官专政已经出现了苗头,要知道宦官专政的出现往往表示了一个王朝已经走到了中后期。权臣和地方势力膨胀,宦官也想要操纵军政,顾元白拖着这幅病体,蛰伏了整整三年的时间,一举将权臣和宦官集体拉下了马,清洗了一遍前朝和内廷,暂且平衡住了三方势力,将皇权威严恢复到了盛时。 正当他准备摩拳擦掌大干一番时,身体没顶住,在冬末之际,迎来了一场轰轰烈烈的风寒。 重病那几日顾元白偶然之间听到了一两个极为耳熟的名字,这才终于想了起来,他不是穿越到了一个架空世界,他是穿了书。 书里的小皇帝活不过几年就会死,给书里的男主角攻、大名鼎鼎的摄政王让位,书里的男主角受是个能臣,会辅佐摄政王留下传世佳名。 顾元白是个直男,铁直,知道这本书还是因为这书改编成了社会主义兄弟情的宫廷政斗网络剧。 知道自己活不了几年之后,顾元白就佛了,先前的野心都扔在了一边,还没有一只酱鸭来的香。 这皇位注定不是他的,他现在做的再多,都是让未来的皇帝捡漏。 这次病中,顾元白想了很多,最终决定顺其自然,他管好他自己这几年,享受好人生最后的一段皇位时光,顺便打打酱油,围观围观书中两位男主角的社会主义兄弟情。 顾元白还真没见过这样的社会主义兄弟情。 “圣上,好了。”田福生放下顾元白的双脚,轻手轻脚的生怕弄疼了圣上。 顾元白终于站在了地上,宫女拿着熏好香的常服来为顾元白更衣。 衣裳还没换好,外头有太监前来通报:“圣上,和亲王同户部尚书及其公子正在殿外等候。” “让他们进来。”顾元白道。 太监将三人引了进来,三人朝着顾元白行了礼,顾元白淡淡应了一声,“起吧。” 户部尚书的公子还未立冠,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他早上被他爹叮嘱了十几二十次,万不可直视圣颜,但不让他做的事他偏是要做,如今站在和亲王和爹爹身后,借着角落的隐蔽,偷偷抬起了眼。 天下之主,正如顾元白所说,是举国之力养出来的最娇贵的人。 小公子这一抬眼,就见宫女小心将圣上的一头青丝顺在身后,圣上今日才病好,为了讨个喜庆,特地穿了一身红袍,玉面映着薄红。 小公子呼吸一窒,心口砰砰乱跳,连忙慌乱的低下头,再也不敢抬眼看上一眼。 “这就是汤大人家的大公子?” 顾元白的语气和气,汤大人受宠若惊,躬身道:“圣上前次才同臣说过宫中少了些年轻人,犬子资质平庸、天生愚笨,但胜在年轻,平日里闹得很。若是圣上不嫌弃,臣就让他多进宫陪陪圣上,也好给圣上解闷。” 顾元白又想叹气了。 前些时日他刚做成大事,这样的暗示是为了让这些大臣把家中孩子送到宫里,既是将他们当做牵制臣子的绳索,又是为了以示恩宠,好敲打宠爱几番分裂文人官僚集团,三是想看看有没有有为之才,好趁早培养忠心收为己用。 但现在,他没这个心了。 “过来,让朕好好瞧瞧,”顾元白朝着小公子招了招手,“汤大人莫要自谦,你教导有方的名声,朕也是听过的。” 小公子屏着气走到圣上跟前,汤大人也紧张的背部微湿。自从圣上一举清洗大内之后,他面对圣上时总会紧张无比,圣上在朝中的威严越加浓重,他担心嫡子御前失仪。 还好圣上今日心情应当不错,问的问题也很是和睦,小公子一个个答了,从开始的结结巴巴也逐渐放开了起来。 顾元白正要端起杯子喝口茶,手上却陡然无力的一抖,茶杯摔落在地,发出刺耳的一声脆响。顾元白看着地上的碎片,只觉得一阵怒火攻心,喉间一痒,开始咳嗽了起来。 小公子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朝着圣上看去,圣上白得透明的手指摸着胸口,长眉微蹙,先前淡色的唇,如今已被咳得如染胭脂。 圣上有着一副春风无限、秋月无边的好长相,犹如一个名贵到举世无双的青瓷,让人连碰都不敢凑近去碰的华贵。 “圣上,”小公子大着胆子,伸手扶住了顾元白,担忧道,“您还好吗?” 碎裂的茶杯已经被收拾下去,顾元白止住了咳嗽,又露出一个笑,“好孩子,朕无事了。” 进殿以来一直没有说话的和亲王嗤笑了一声,凉凉道:“圣上要好好保重龙体,父皇当日将这天下传于圣上时,圣上还没有如今这般孱弱。” 顾元白叹了口气,“和亲王说的是。” 顾元白很快就调整了情绪,他起身走到殿外,抬头看看天气,“今天的天气可真是不错。” “圣上身体大好了,天都放晴了,”户部尚书紧随道,“圣上病着的那几日,城中的百姓也愁眉不展,日日在家中为圣上祈福。圣上以德治天下,天下民心尽顺,老天爷也是珍重圣上的。” 圣上笑了,户部尚书瞧见此,再接再厉道:“这两日应当都是晴天,春雨贵如油,前些时日细雨一下,郊外的青草野花也都盛开了。犬子都说,他们明日里还有一场蹴鞠赛。” “哦?”顾元白饶有兴趣,“蹴鞠赛?” 当今圣上喜欢蹴鞠,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小公子脸都红了,行礼道:“明日是学府内的学子约的蹴鞠赛,统共有四个学子队,为时一个半时辰。” 顾元白道:“说得朕也来些兴致了,你们学府明日的蹴鞠赛在何时何地举办?朕也去凑一凑热闹。” 小公子声音颤抖地应下:“是、是。” 田福生眼尖地看清了圣上眉目之间的疲惫,他赶紧上前请走了户部尚书及其公子,和亲王站在一旁当了一路的木头,此时脸色铁青,狠狠瞪了一眼顾元白,甩袖一同走了。 顾元白看着他这难看的神色,哈哈大笑了一会,直到胸口发闷才停了笑,意气风发道:“田福生,走,跟着朕逛一逛御花园。” “是。” * 汤大人父子俩出了宫殿就急匆匆的分路而行,一个去找兵部尚书做好明日圣上出宫观看蹴鞠赛的准备,一个赶快回到了学府,去同掌教说圣上亲临的事。 这事果然在国子学中翻起惊涛骇浪,掌教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圣上亲临?” 助教和直讲倒吸一口冷气,互相搀扶,殷殷切切地看着户部尚书的儿子汤勉,哪里还有平日里的严厉矜持。 汤勉同样激动极了,“圣上说要来看我们学府的蹴鞠赛。” 掌教是正五品,只曾远远的见过圣颜,此时听到这个消息,胸腔内顿时涌上一股大喜之意,他满面春风地在屋内走来走去,时不时哈哈大笑,如同喝醉了酒一般的兴奋。 助教和直讲从未见过圣颜,其中一个钟直讲今已五十多岁,不禁两行热泪流下,与身边人喃喃:“未想到我也能有面圣的一天。” 助教勉强冷静:“掌教,咱们学府中的那四队蹴鞠队是随便招收的,本事有好有坏,若是这样上场,必定会坏了圣上的兴致。” 掌教脚步猛得一停,不住点头:“对对,那就今日赶快再重新收拾四队踢蹴鞠踢的厉害的。哈哈哈,那群小子,怕是听到圣上要来,全都一拥而上了。” 掌教想起什么,又转头问汤勉,“圣上可有说是微服私访,还是大张旗鼓?” 汤勉讷讷:“圣上并没有说,但家父已经去找兵部尚书了。” 掌教想了想,抚着胡子点了点头,也不再同汤勉多说,道:“明日你必定要上场的,今日好好休息,明日好为我国子学争光。” 汤勉坚定道:“学生会的!” 他只要想一想明日圣上会来看他踢蹴鞠,就已经觉得浑身都是劲儿了,恨不得现在就是明日,好让圣上知道他是多么的厉害。 ※※※※※※※※※※※※※※※※※※※※ 【铁直受x笔直攻,cp薛远,攻很疯狗】 1无脑爽文,架空穿书,勿考究,有bug 2日更,每天下午18点更新 3作者会修文,但只修错字和句子,不需要重看,每日下午六点以外的更新都是捉虫 第 2 章 京城里的官学有两家,一是国子学,二是太学。当天晚上,国子学中的消息就不知怎么的传到了太学里,太学的掌教厚着脸皮发出单方面的合作邀请,也组建了四队蹴鞠队,打算明天在圣上面前同国子学好好比上一比。 你们学府里的人自己玩自己有什么好玩的?带上我们一起啊!我们的学生个高力气大,踢球可是一把好手! 在给国子学找不痛快这一块,太学拿捏的死死的。 第二日圣上果然驾临,圣上穿着常服,端坐在一处遮了布的亭子之中,此时还春寒料峭,圣上身边伺候的人和文武大臣,没一个敢让圣上再吹些寒风。 亭中只有对着赛场一面给空了出来,火盆堆在一旁,此时比赛还没开始,但赛场一旁已经挤满了闻讯而来的百姓。 这些人,挤破头来也想瞧见圣上一眼。 场外的声音嘈杂,热闹起来之后都要顶破了天,还有人爬到了树上,抱着树干伸脖子往场里看。 户部尚书的儿子汤勉双拳紧握得有些发麻,他只觉得胸口紧张得发闷,看一眼远处圣上待的亭子后,紧张又变成了熊熊的斗志。 他的好友平昌侯世子,此时正紧张兮兮地同汤勉说着话:“我觉得我小腿好像抽筋了。” 汤勉一惊,“赶快揉揉,一会儿比赛就开始了,咱们得踢得漂漂亮亮地给圣上看!” “就是因为知道圣上在这我才紧张的,”平昌侯世子苦着脸,“我爹听说我今日要给圣上踢球,一大早天还没亮就把我叫了起来,又是耍拳又是跑步,我都要累死了。” 汤勉哑然,他忧心地左转右转,“你神龙摆尾耍得好,可不能缺了你。” 平昌侯世子不禁得意洋洋,他努力摆了摆腿,“嘶”了一声:“我先揉揉。” 场上踢蹴鞠的大多都是还未行冠礼的小子,听到圣上要来,如今周围还有这么多的人在看,虽也有些怯场,但兴奋和激动占了大多数。 “外头还是有些冷,这些小子却是不怕,”顾元白披着一件狐裘,白色的绒毛围在他的脸侧,“瞧瞧,都是穿的薄衫。” 田福生心疼圣上,小心翼翼为他温了一壶茶,“跑起来了就出汗了,只是出汗了后容易受凉,到底是年轻,能受得住。” “吩咐下去,等踢完了及时给送上一碗姜汤,让学府的人注意着,别因小失大。” “是。”田福生让人吩咐了下去。 * 两个学府之间的比赛,自然是吸引人眼球,喝彩声和懊恼声传得老远,一直传到不远处的另一处丘头。 褚卫正和同窗踏青,远远就看到了这一热闹景象,同窗笑道:“若不是我实在对蹴鞠没什么兴趣,我也是要过去凑趣的。” 褚卫眉眼淡淡,他一身青衣,样貌风流潇洒、器宇轩昂,眉宇间有着几分疏远冰冷之意,当真是玉一般的人,整个京城中有名的第一美男子。 “喧闹,”褚卫道,“上有所好,下必投之。” 同窗戏谑道:“你该高兴如今的圣上好的不是那奇珍异宝,不然对天下苍生来说,这又是一场灾难了。” 褚卫对着不远处的人群冷眼相识,他自七年前考中解元之后便外出游学,见到的困苦和吃不上饭的百姓多了,便越发对上位者感到失望。当今圣上无功无过,平平无奇,让权臣在头顶欺负了这么多年,实在没有什么值得让褚卫另眼相看的地方。 同窗看他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笑了笑,悠然继续踏着青。 如今大恒表面上虽是海晏河清,但在看得清形式的有识之人眼里,却知道这太平维持不了多久。 一旦这体弱多病的小皇帝一死,内忧外患,群狼环伺,到时候随便扯个高义,拼的就是手里的兵马。 就算小皇帝命好不死,他能驯服得了那些饿得眼冒绿光的恶狼? 拿什么驯,拿体弱驯吗? * 这一场热热闹闹的蹴鞠赛,踢的人是大汗淋漓,看的人也出了满头的大汗。更重要的是,这些少年儿郎一下了场,便有宫里的内侍送上了一碗热腾腾的姜汤,得知是圣上特意嘱咐的后,不少家贫的寒门子弟忍不住红了眼。 “多谢圣上了,”端起姜汤一干而尽,全身连着体内很快就变得暖呼呼的,有几个身高马大的少年郎还掩了掩红透了的眼睛,瓮声瓮气道,“姜汤很好喝。” “几位哥儿快去披上衣裳吧,”宫里的内侍也和气极了,“到底还是初春,万不可懈怠了。” 人慢慢散去,平昌侯府世子李延捏着鼻子喝下一碗姜汤之后,大喝一声:“爽快!” 将碗递给内侍,他搭着汤勉的肩膀,促狭道:“勉哥儿,怎么还不喝?不会是舍不得吧?” 汤勉耳根一红,忙一口饮尽,“嘴上不带把门,净是瞎说。” 两人正说着话,平昌侯的小厮就跑了过来,“世子,老爷让您赶快过去同他去面圣。” 平昌侯世子一愣,“面圣?” 他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我我我、我还穿着蹴鞠服。” 小厮着急道:“您先随便披件衣服吧,老爷着急着呢。” 平昌侯世子连忙跟在他身后过去,同着平昌侯一同前往凉亭面圣。 顾元白正好请了两学府的掌教过来说话,接到通报后道:“进来吧。” 平昌侯父子俩行了礼,谨慎地说道:“圣上龙体初愈,臣想着来看看。” 顾元白笑了笑,“你同我这般拘谨作甚?坐吧。” 平昌侯一丝不苟地坐在他不远处,脊背挺直,还是紧张。 如何能不紧张?不直面圣上的人永远无法体会他们的感觉,圣上年少登帝,原本以为这十来年已经让他们参透了圣上的性格,谁知道猜来猜去全是圣上的一场局,圣上才多大?去年才立的冠! 父亲坐下了,平昌侯世子不敢坐,顾元白目光扫到了这一直低着头的少年儿郎的身上,道:“这是延哥儿吧,原来已是这般大了。” 平昌侯道:“小子顽劣,大了更是让臣头疼。” “年轻人也该是如此,”顾元白笑道,“延哥儿,到朕身边来坐。” 李延忐忑地在圣上身边坐下,虽说是身边,但也隔着两人站的位置,不知是不是错觉,坐下之后,李延总觉得鼻尖闻到了一丝香意。 宫里用的香都是上好的熏香,越闻就越是沉醉其中,李延闻得全身都酥了,就听圣上在一旁打趣道:“朕听不少大人说过,平昌侯世子长相俊俏,可惜他们家中没有适嫁的女儿,不然必要先下手为强。” 平昌侯觉得很是骄傲,李延却臊得坐立不安,圣上促狭得很,故意同他道:“延哥儿,抬头让朕也看看你如今模样。” 李延跟头僵硬的鸭子似的,猛得就抬起了头,臊得年轻的脸蛋儿也通红一片,眼睛也忘了躲闪,直直看见了圣颜。 圣上微微讶然地看着他,李延梗着脖子,胸腔连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平昌侯喝道:“李延!” 李延心头猛得一跳,差点整个人也跳了起来,他连忙低下头,无措道:“圣上,小子无状……” 顾元白喜欢这样活泼年轻有力量的年轻人,他笑了笑,“平昌侯,不必如此。延哥儿真性情,是个好孩子。” 圣上夸了几句,平昌侯就让儿子退下了。李延脚步恍惚地出了凉亭,汤勉正在侍卫驻守外不断张望,见着他出来就急忙挥手。 李延走过去,两个人彼此望望,一块儿无言往着人群中走去。走了几步,李延突然停下了脚,他四下看看,咽了咽口水,转头跟着汤勉道:“你说,你上次进宫是不是也看清了圣上的样子?” 汤勉轻轻点了下头,“怎么了,你这次也看了?你不是最听你爹的话吗?” 李延摸着脑袋嘿嘿一笑,不答这话,反而是犹如平地扔炸弹一般说道:“我们俩合作找个画师怎样?我想将……”他指了指天,虽然害怕,但还是大胆地感觉到了无比的刺激,“将那位给画下来。” 汤勉惊得原地跳了起来,“你疯了?!” “我没疯,”李延朝他挤挤眼,“咱们又不照着画,眉眼在我这,鼻唇在你那,想看画咱们就碰头将画一合,平日里没事就将画藏在卧房里,谁还能发现?” 汤勉咽了咽口水,脑子里划过那日一瞥中圣上的模样,再同李延对视时,彼此都知道,这事成了。 第 3 章 顾元白喝完了半壶好茶,外头的蹴鞠赛也快要结束了。他慢吞吞撑着石桌起身,葱白如玉的手背泛着无力苍白的青脉,顾元白抵拳咳了几下,挥退要上前的随侍:“不碍事。” 平昌侯担忧地看着他:“圣上,您龙体初愈,万不可吹风,应当珍重啊。” 顾元白勾起了唇,他身子虽病弱,但一笑却有着百花盛开般的活力,“人参、鹿茸、龟甲,不止这些,虎骨、灵芝、冬虫夏草……朕看,天下是没人比朕更珍重了。” “平昌侯,整个天下都没人比朕更惜命喽,”顾元白自己说着,忽而愉悦地笑了,“药材虽是名贵,但还是得说,这味道的确不怎么好,朕每次服用的时候,都想要往里扔上一筐甘草。” 平昌侯不禁在心中感叹天意弄人,圣上蛰伏如此多年,耐性和城府非同常人,胸襟又如此豁达爽朗,为何老天爷非要作弄这年轻天子,非要给圣上如此一副拖后腿的身子呢? 他跟着笑了几声,温声同皇上又说了几句话。 不久,就有人来通报哪方胜哪方败了,顾元白听着点了点头,道:“赏。” 侍卫长看了一眼天色,上前几步低声劝着顾元白回宫。大恒朝的早朝是两日一次,今日正好无事才来看蹴鞠赛,顾元白原本还想着在京城内转上一圈,在劝解之下也消了这个念头,留下几个宫侍在这,被侍卫们护着上了马车。 平昌侯恭送圣上离开,正要带着儿子回府,却听儿子同着户部尚书的大公子不知往哪儿去了,平昌侯一惊,怒气又涨了起来,沉着脸独自回了府中。 * 天色将黑时,平昌侯府才迎来了世子。平昌侯让人候在前院,李延刚一踏进家门,就被父亲喊到了书房里。 “今日圣上离开之后我才知道你竟然也提前走了,”平昌侯怒道,“圣上还未动你就敢先走,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李延听他提到圣上就咽了咽口水,他生怕被发现了,忙不迭道:“爹,你猜我今日看到了什么?我在街上游玩时,竟看到薛远那厮在闹市中纵马飞驰,他也实在是太嚣张了!” 平昌侯皱眉:“纵马闹市?不行,我得写折子上禀圣上。” 李延悄悄退出书房,回到自己房中才松了一口气,他让身边的人都滚出去,房门一关,蜡烛一点,怀中温热的画卷被平摊在了桌上。 私藏圣上画卷,这是大逆不道的大事,圣颜怎可如此随意私藏在一个小小学子的卧房之中? 李延身为平昌侯世子,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但他就是控制不住,总觉得心中激动兴奋得很,直面圣上时觉得害怕忐忑,但要从圣上身上移开眼,又觉得心不甘情不愿。 他也没有什么坏心,也不打算用这画像来做什么坏事,只是觉得圣上长得实在是好看,不画下来就可惜了。 李延动作小心翼翼,画卷之中,正是一个尊贵非常的男子。这男子的眉眼是李延口说,画师手画,下面的脸庞墨迹则浅淡的很,这是为了掩饰之用,除了他和汤勉,没人能知道这画中的一部分画的是圣上。 圣上的眉眼有股特别的韵味,但画师未曾亲眼见过,李延看了一会,沮丧道:“还说是画绝京城,这画得什么玩意儿,形似神不似,还不如我的画工呢。” 骂骂咧咧一会儿,将画卷小心收起,放在床头的暗屉中。李延往榻上一趟,脑子里又想起今日圣上面见他的画面了。 也不知今个儿的失仪会不会让圣上不喜欢他,他今日踢蹴鞠也不知道看起来是什么模样,一定是脸红脖子粗,圣上夸他俊,踢蹴鞠的时候再俊也不好看。 想来又想去,李延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 少年儿郎的心思,顾元白自然不知道。他被伺候着洗了身换了衣裳,晚间的脸色有些发白,田福生轻声问道:“小的给圣上按按头?” 明黄龙榻之上,三位身着薄衣的美貌宫女跪在顾元白身旁,沉默不语地拿着巾帕擦拭着皇上湿漉漉的黑发。 “不用了,”顾元白阖上了眼,忍着体内的不适,“让你那小徒弟过来,给朕捶捶腿。” 田福生忙把小徒弟给叫来,小太监跪在龙榻下面,熟练地捶着腿,心里也不禁美滋滋,圣上喜欢他的手艺。 黑发被擦干之后,三位宫女就悄声下了床,赤脚退了出去。 “田福生,”顾元白突然出声,声音懒洋洋,似乎快要睡着,“朕让你办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田福生:“圣上,一切顺利着呢。” “嗯,”顾元白道,“先前那一批派出去的人,每一个都是朕的心血,让他们行事注意着点,消息倒也罢了,活着最重要。” “是,小的明天再去说一遍。” 顾元白三年之前就在暗中派人收养了一批孤儿,给吃给穿给住,教他们读书认字和杀敌的本领,每日不间断的洗脑教育,终成了顾元白手中的一把利刃。 他们只听皇帝的话,皇帝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一年之前,顾元白就挑出了其中四百名忠诚度最高的人,让他们潜入了各个臣子的府中,以及边疆和各地守军之中,不止这些,连同皇宫里头的禁军、他身边的这些侍卫里面也有这些人的潜伏。当年能拉下权臣卢风,这把刀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顾元白暗中命名其为监察处,庞大的一张大网在暗中慢慢在大恒的土地上蔓延,监察处派出去的人中,厉害的已经有了军功,不好的还在大臣府中找寻向上的机会,由他们所传回来的消息,已初具令人惊骇的威力。 这也只是一年,顾元白不急,他有些昏昏欲睡:“安置吧。” 明代锦衣卫,清朝銮仪卫,顾元白也想组一支明面上的精英队伍,只听他的话,身强体壮的甲兵。他脑海中的各种想法层出不穷,监察处和明面上的精英队伍可以相辅相成,也相互监督。他甚至给这支队伍想好了名字,就叫做东翎卫,是他手中眼利爪尖的雄鹰,可惜,想得再多,终究还是缺少革命的本钱。 顾元白不知道在自己死前能做到哪一步,但要是他什么也不做,却又格外难受。 田福生灭了灯,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到了殿外时,同着侍卫长颔首,压低声音道:“圣上今日累着了。” 侍卫长姓张,名为张绪,长得英武不凡不说,还才高八斗,这是圣上亲自从禁军中挑出来的侍卫长,张绪感激圣上的赏识之恩,下定决定要守卫好圣上的安全,对圣上忠心耿耿,可谓是一心一意。 侍卫长叹了一口气,心疼道:“圣上今日开心。” 田福生忍不住跟着点点头,“要是下次还有这样的事,小的还得巴巴地求着圣上去看,要是圣上能开心,小的就算折了腰,也得上场踢个蹴鞠给圣上看。” 侍卫长沉默了一会儿,他对面站岗的侍卫们忙给他挤眉弄眼,侍卫长扭捏一会,道:“咱们这些兄弟们也是踢蹴鞠的一把好手。” 其中还有不少人还是因为圣上喜欢所以专门去练的,各个都是好手,耍得花里胡哨,夺人眼球的很。 田福生噗嗤一声笑了,脸上开出了菊花,“张侍卫既然这么说,小的就记住了,等回头圣上问起,小的就同圣上说了这事,到时候小的也能沾了圣上的光,看各位侍卫大人的身手了。” 几人正说着笑,田福生听到墙角有几句喵叫声响起,他面色不变的小跑过去,片刻后满脸喜意地走了回来,“张侍卫,有名医进京了!” * 监察处的人传来消息,有一游医从淮南进了京,这个游医医术高明,只是生平不治权贵。田福生将这消息告诉顾元白时,顾元白却没有喜意,他微眯着眼,身上还穿着上朝时厚重的龙袍。 这些龙袍繁琐,他的脸上也因为重物的拖累有了些红润之色,似无暇美琅之姝美,眉目之间的神色却稍显疲惫。 今日上朝,有不少人都参了薛将军的儿子一把,薛远纵马闹市,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顾元白很不爽。 这个未来的摄政王,也太过是嚣张了些。 他罚了薛将军三月俸禄,并责令其好好管教儿子。就因为想起来薛远这个书中的男主角,现在的心情又不好了起来。 但名医该看还是得看,顾元白让人给他换上一身靛青常服,带着几个人低调的出了宫。 其实顾元白心中没有多少希望,宫中的御医就是天下最好的医生,他们都没办法,这位游医还能比得过他的御医? “公子,就在这儿了。”侍卫长指了指眼前的木门。 顾元白嘴角噙笑,让他上前敲门,不过片刻,就有一个小童过来开了门,从门缝中上下打量着他们:“你们是来治病的?” 侍卫长道:“没错。” 小童道:“那是给谁治病的?” 顾元白从侍卫身后走了出来,一身青衣衬得他身长如竹,他对着小童微微一笑,“正是在下了。” 小童张大着嘴巴看着他,傻乎乎地问道:“神仙也会得病吗?” “神仙会不会得病我不知道,”顾元白笑道,“但我却是一身病体的。” 小童将顾元白引了进去,屋中不乏其他来看病的人,各个身着粗布衣裳,面黄手粗,好奇地看着这一行人。 侍卫们的精神气十足,通身气势已不似寻常人,更不要说顾元白,他被小心护在中央,脚步悠然十足,即便脸色苍白,也挡不住通身逼人贵气。 游医看了他们一眼,心中知晓这些人必定不是普通人,但他却没说透,而是默不作声地示意顾元白坐下。顾元白伸出了手,一小截手腕露出,名医把了一刻钟的脉,眉头越皱越深。 等移开手的时候,干脆利落道:“治不了,只能用补药吊着。” 随侍的人脸色黑沉,顾元白长叹一口气,让人留下钱财,起身离开。 他倒是不怎么难受。 圣上随意走着,慢慢走到了河边,他低头往下一看,水面映着的面容有桃花之色,这具身体哪里都不好,唯独这一张脸格外出众,但顾元白并不喜欢。 他看了片刻,朝后伸出手,侍人送上手帕,顾元白擦了擦手腕和手,见一旁的树上有母鸟喂食小鸟,他出神的看了一瞬,手中的帕子就被风带着吹到了河里。 “浪费了朕的一条好帕子,”顾元白感叹一句,“走吧,回宫。” 水面平平静静,帕子被水带着偏向远方,直到这一行人不见了踪影,水下才忽的有了动静,一个男人拽着一个女人爬上了岸,两个人浑身湿透狼狈极了,但周身绸缎的男人眼中却发亮,他拂去满脸水渍,犹如做了美梦一般的红了脸。 ※※※※※※※※※※※※※※※※※※※※ 本章留评前100有红包哦! 第 4 章 河流之上,一方小舟随波而荡。 薛远眉目阴翳地站在船头,身后的大理寺少卿之子常玉言正悠然地自斟自酌,瞧着他一副狠戾的模样,好笑道:“你庶弟得的原来不是疫病?” 薛远唇角勾起,温和地笑了起来,“玉言,你说这叫什么事,他耍心机耍到了我娘的身上,老子今天回府的时候差点宰了他。” 常玉言哈哈大笑,“还连累你爹被罚俸禄,让你爹同你在百官面前被圣上好好骂了一顿。” 薛远笑容愈深,“可不是,他回府就和我对练了一顿,还让我下次找机会和小皇帝认个错。” 常玉言闷笑。 薛远这厮长得人模狗样,脾气却比狗还要畜生,脸上挂着再君子的笑,心里想的指不定是什么阴狠损德的东西。 这人还胆大包天,没有规矩和德行,要不是薛将军看得紧,薛远当真能做出把他那庶弟砍了然后扔出去喂狼的事,一点不怕别人的攻讦和道德上的责骂。 一个大将军之子,结果活成了土匪头子。 常玉言道:“你还是安生些吧,京城里盯准你的人不少。” “老子骑个马都能被他们说成闹市行凶,”薛远,“改天我在他们门前堆个京观1,让他们知道什么才叫做行凶。” “你想堆也堆不了,这又不是战场,哪来这么多头颅让你堆成高山,”常玉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美酒,半躺在木板之上,朗声念诗道,“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2” 薛远道:“哪里有荷叶?荷叶也不是这会开。” 常玉言:“虽无荷叶,但我却看到芙蓉面了。” 他指了一指离船不远处飘着的一方手帕,“若我没看错,那手帕上面绣的应当是个仕女图吧。” 薛远拿起船桨捞起手帕,手帕丝织柔滑,沾水也不粘手,薛远眯了眯眼,看清上面的图案之后就是意味深长的一笑。 常玉言好奇道:“是不是仕女图?” “不是,”薛远笑得渗人,“是龙纹图。” * 正在批阅奏折的顾元白突然觉得背上一寒。 他皱起了眉,身边人及时为他换了手炉又端来了热茶,将殿内的火盆烧得更旺。对身子康健的人来说这个温度已经很是热了,殿内的宫女太监头上都流着薄汗,但顾元白却觉得这个温度也只是刚刚好。 他紧了紧手中雕刻精美的手炉,毛笔一挥,批完最后一个奏折后起身,让人来收拾桌子。 小皇帝身体弱,长得也像是未及弱冠的模样,顾元白好几次都想撸一把解决男人生理需求,但每次一看着那处的粉粉嫩嫩毛发稀稀就没了胃口。 颜色和形状都挺好看,干干净净,甚至称得上一句精致。可搁在顾元白自己身上,这就是明晃晃地打击他的男性自尊。 嫩得一撸就红,再有感觉也得萎。 顾元白站在窗子口,深沉地叹了一口气。 田福生被顾元白派出去了,旁边随侍的是一个小太监,小太监小心翼翼道:“圣上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顾元白刚要说话,就听得宫殿外一阵喧哗,他眉头一皱,“外头发生了何事?” 话音刚落,就有人跑进来通报:“圣上,外头擒住了一个刺客。” 顾元白的脸色倏地黑了下去,比他脸色更黑的,是守在一旁的侍卫长。 * 批完奏折之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刺客一身黑衣,行踪诡异,若不是内廷早已被顾元白清洗了一遍,禁军和御前侍卫各个勤勤恳恳,怕是还发现不了此人。 顾元白高坐在案牍之后,声音如裹腊月寒风,“你是何人派来的?” 刺客被压得脸贴在地上,哭天喊地地叫冤:“谁会派一个采花贼来当刺客?圣上明鉴,小的只是色胆包心之下被蒙了心,便大着胆子进宫想来看看。” 顾元白:“采花采到朕的宫中来了?你是看中了朕宫中的哪朵花。” 圣上语气沉沉,皇宫里哪里有宫妃,称得上是花的只有大内的宫女。 刺客奋力朝着皇上那方向看了一眼,年轻的天子被他气得唇色血红,耳珠也充了血,眼眸含冰带怒,处处皆是风景,看得让人眼花缭乱,哪一处都不舍得错过。 刺客张大了嘴,震惊地看着圣上,他的脸突然涨得通红,低下头后也不回话。 侍卫长猛得上前,狠狠踹了刺客一脚。刺客闷哼一声,骤然发力掀翻了压制他的几个侍卫,转瞬之间又被更多的人压在了身下。 明黄色的龙靴在眼前出现,顾元白抬脚勾起刺客的脸,这一张脸上要是没有鲜血,长得倒是风流潇洒,明眸善目,是一张贵公子的脸。 刺客眨去眼旁鲜血,专心致志地仰视着圣上,离得近了,圣上纤细的手腕都纳入了眼底,他诚心诚意道:“圣上,草民真的只是一时被色心遮了眼。” 圣上唇角轻勾,“你当朕信?” 每一处都跟玉一般,比玉还要尊贵,娇养出来的这一身皮肉,流出的汗怕也是香的。 刺客觉得心尖痒痒,觉得抬起他下巴的龙靴都香得很,辩解道:“小的在宫外瞧见了您一面,没想到您进了宫,更没想到您竟是圣上。” 顾元白俯视着他,半晌冷笑一声,开了口,“把人压进大牢,好好审讯一番。” 侍卫将人拉出去,刺客还在笑着,眼睛在殿内乱晃,余光却不离圣上。 顾元白咳了几声,冷眼看着他的笑面。 人被拖了下去,侍卫长带头跪在了顾元白面前,顾元白瞥了他们一眼,也不让他们起身,过了半晌才沉着怒气道:“下不为例。” 堂堂大内,竟然就让这么一个贼子冲到了宣政殿前。 宫内的守卫都是废物吗! 这个刺客满嘴胡言的羞辱,顾元白想了许多能是谁派来的人,偏偏脑子又在这时疼了起来。 他揉着额头,眉间轻蹙,睁开眼就见侍卫长张绪正在看着他,顾元白皱眉:“怎的?” 侍卫长羞愧低头:“圣上,臣不会再让这样的事发生了。” “去查哪处出了纰漏,”顾元白冷声,“朕倒要看看是谁给他留出的一个狗洞!” 侍卫长退了下去,田福生端详圣上面色,劝道:“圣上,该用膳了。” 好好劝了一会儿,顾元白才勉强点头让他传上膳食,片刻之后,一桌子山珍海味的佳肴就摆在了顾元白的面前。 但再好吃的东西,吃三年也会腻了。顾元白本来没什么胃口,动了一筷子之后就不想再动,心里不由想到番茄炒蛋、火锅烧烤、汉堡可乐等一系列的美食。 特别是番茄,顾元白以前其实对番茄无感,但这几年下来,他差不多都要对番茄产生执念了。想到酸酸甜甜的口味就发馋,可番茄明代的时候才能传入中国,他现在馋得口水直流也吃不到这个大红果子。 一想到吃的就停不住,顾元白气都消了,现在只剩下馋了。大恒朝如今并没有辣椒,如今菜中的辣味多是用花椒、茱萸、生姜、芥辣、扶留等辛辣调料调拌而成,这具身体因为虚弱,不能吃辣,顾元白三年来很少很少能碰到辣味。 想了想脑海中的各种吃食,顾元白思索了一会,招来人细细吩咐,让他按自己说的那样,去让御膳房做碗炸酱面来。 片刻之后,一碗洒满酱汁的面就端在了顾元白的面前,小青葱点缀其上,香味绵绵悠长,卖相看着着实不错,顾元白挑起根面裹着酱肉送到了嘴里,香味扑鼻,食欲跟着被勾了上来。 一碗面顾元白吃得干干净净,饭后心满意足,再一看先前那一桌的山珍海味还未动上一下,顾元白动动手指,懒洋洋地吩咐道:“让人再做一碗面,同着那道莲花鸭签和金丝肚羹一道赏予薛将军。” “是。” * 薛将军亲自接过宫中赏赐的吃食,派来送赏菜的太监笑道:“薛将军简在帝心,圣上用膳时也记挂着将军。盒里还有一碗面食,那是圣上今晚让御膳房琢磨出来的新吃食,特意让小的给将军送来一碗尝尝鲜。” 薛将军目中感动,沉声道:“皇恩浩荡,臣多谢圣上记挂。” 太监满意地笑了笑,这才告辞离开。 当晚,薛府。 圣上赏赐的两份菜肴就被摆在了正中间,那一碗面更是被薛将军端在了自己面前。薛将军小心翼翼地将已经糊成一团的面拌开,恭恭敬敬地品尝第一口。 老夫人笑眯眯地看着他,“圣上赏赐咱们的,一口也不能浪费,今日儿都不拘谨,林哥儿也可饮些酒水。” 薛二公子诺诺应是,见薛将军抬筷了,也抬起筷子就往中间的赐菜伸去,半路被似笑非笑的薛远一筷子打在了手背上,“我让你吃了吗?” 薛二公子手上瞬间肿起了一道红印,他屈辱地朝着几位长辈看去,可老夫人和薛将军都像是没看到一般,薛二公子只能暗恨地放过了赐菜,转向了旁边的一碟青菜。 薛远换了双筷子,看着中间的那两个菜,尝了一口道:“打一个板子再给一个枣,薛将军,皇上拿你当狗训呢。” “那你就是狗生的儿子。”薛将军高声道。 薛远懒得和他争论,专逮着宫里的御膳吃,吃到一半儿冷不丁开口,“过几日就是元宵宫宴,到时候我要跟你一同进宫。” 薛将军狐疑地看了他几眼,警告道:“你别想做出什么丢我脸的事。” 薛远勾起一个文质彬彬的假笑,他把皇帝的那手帕拿出来擦擦鞋上的脏灰,再扔在脚底踩碾了几下,道:“怎么会。” 那病弱皇帝当着百官的面将他骂得那么狠,他还敢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 1京观,古代为炫耀武功,聚集敌尸,封土而成的高冢,就是把敌人的脑袋垒成一座山,感兴趣的可以搜一下。 2王昌龄《采莲曲》。 第 5 章 如今是二月初,冬日将走,春寒料峭,宫内的御医千方百计地让皇上的身体情况处于一个平稳的状态,顾元白也很是配合,还好除了那一场快要了他命的风寒,之后倒没出过什么事。 闲暇有空时,他尽力回忆《权臣》这部剧中的剧情。《权臣》正是《摄政王的掌心玉》这一本耽美文的改编剧,具体的剧情顾元白并不了解。 他只知道这部剧很受欢迎,但比剧情还受欢迎的就是里面的社会主义兄弟情。 顾元白对这种的社会主义兄弟情处于一种“听过,熟悉,但不了解”的状态,他对书中的两位主角也很陌生,但派人探听一番之后,发现这两位主角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喜欢男人的苗头。 顾元白洗了把脸,接过毛巾擦去水,随口问道:“京城中是不是也有南风馆?” 田福生接过圣上手中的巾帕,回道:“是有,听说还不少呢。” 顾元白一笑,也难怪等他死了之后薛远也只是做了一个摄政王。 书中的两个主角都是男人,彼此双方都不是南风馆中可任人鱼肉的男人。薛远留不下子嗣,没有子嗣还上个屁的位。 想必等他死了之后,未来的摄政王只能在宗亲中扶上一个傀儡皇帝。只要接任者够聪明,能忍能熬,未必没有出头的机会。 站在一旁的田福生瞧着圣上唇角笑意,心中揣测万千。 圣上突然问起南风馆,难不成圣上也想宠幸男子? 但整个京城之中,能配得上承恩圣眷的又有谁呢? 圣上如此尊贵,南风馆的人是万万不能面圣的。 田福生脑子转来转去,忽而定住在一个仙气脱尘的人身上。 正五品礼部褚郎中的儿子褚卫。 * 临近元宵盛宴,宫中守备森严,那自称是采花贼的贼子被严刑审问,两日之后终于松了口,审讯的人前来禀明了顾元白此事。 “贼子肯说了,只是想要再见圣上一眼。” 审讯的人道:“臣怀疑这人怀有异心,还请圣上定夺是见还是不见。” 圣上今日换了稍薄的靛蓝披风,厚重的颜色披在他的身上,衬得他的肤色白得如雪,听闻此,点头允了:“将他带上来,朕倒要看看他能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就有人将那个刺客抬了上来。应要带到圣前,所以还特地给刺客冲去了身上的血迹,一身囚衣干干净净,但仍有浓重血腥味。 顾元白走上前,立在不远处:“你要同朕交代什么?” 刺客被审了两日,他的脸上黏着发丝,苍白失血,唇瓣干裂,眼底充斥着血丝。裸露在外的手指上伤痕一道挨着一道,但一双眼睛却格外有神。 虚弱道:“草民要是说了,圣上就能放过小的了吗?” 刺客费力朝着顾元白的方向看去,瞧清了圣上之后,一张失血憔悴的脸又慢慢涨红了。 顾元白闻言一笑:“你要是说了,朕就让幕后之人陪你一同上黄泉。” 刺客听了,委屈抱冤道:“圣上明鉴,小的背后真的没人。” 顾元白正要说话,喉间一阵痒意窜起,他微侧过身,抵唇咳了起来。 一时之间,整个宫殿之内只有他的低咳声,刺客抬头一瞧,瞧见小皇帝咳得眼角都湿润了。 能把他狠狠折磨两日的皇上,能看着他这幅凄惨模样却面色不改的天下之主,却会因为这小小咳嗽而红了眼眶,这么一想,刺客就觉得心头的痒意更深,跟有羽毛在轻挠似的。 刺客诚心实意道:“圣上,您真的要快点将小的放走了。” 顾元白冷笑一声,声音因为先前的咳嗽而显得有些沙哑,“还敢威胁朕?” 刺客摇了摇头,“不是,而是您再不放小的离开,家父就要打断小的这一双腿了。” 田福生捏着嗓子冷哼了一声,“你的父亲是谁?” 刺客咧开嘴一笑:“家父李保,小的家中排行老幺,姓李名焕。” 殿中一片寂静,顾元白猛地上前,他脸色难看地走到刺客身旁,蹲下身掐住刺客的下巴,“竟是我太傅的幺子?!” 田福生在一旁难掩惊讶,他震惊地看着刺客,这竟然是……这竟然是曾经的太子太傅李保的儿子? 刺客几乎被打的废了一半,他垂着眼睛去看圣上捏着他下巴的手指,指尖发白,可见圣上是用了多大的力,生了多大的气。刺客苦笑着说:“我自己犯了大错,所以由着圣上惩治了我两日。这一身的伤不躺上一年半载是好不了的,若是圣上出了气,还请圣上念在小的主动告知的份上,饶下小的这一条贱命。” 顾元白松开了他,表情阴晴不定。 刺客苦恼道:“若是圣上还气,那也请圣上容我回家禀告家父一句,家父已七十高寿,受不得惊吓,待小的回禀之后再全由圣上惩治。” 顾元白就是因为如此,才不能将李保喊到宫中认罪。 让他认罪是应该,但万一死了,这老先生德高望重,桃李天下,死在哪都不能死在皇上的怒火之下。 顾元白被活生生气笑了,他胸口一阵气闷,田福生惊叫一声,踉跄地跑过来抚着他坐下。 殿中一片混乱,刺客没想到会这样,他睁大着眼睛,看着一群人围在皇上身边。 “他知道朕不会告诉李保,”顾元白手捏的发白,“他知道朕得看在他父亲的面子上饶他一命。” 田福生急道:“他刺杀圣上,这都能诛族了!” “那是朕的太傅!”顾元白咬着牙,小皇帝能登上皇位,李保的相助必不可少,小皇帝对李保也是多为亲近。更何况这小子聪明得很,胆子大得很,从始至终只说自己是个采花贼,连近身都未近,哪来的刺杀? 足足过了一刻钟,御医赶来为皇上把了脉,刺客躺在担架上,殷殷切切朝着人群中看去。 他当真是动不了,全身都在疼,此时看到这一幕,心中不由惴惴,真的有些后悔了。 刺客积攒着力气,大声道:“圣上要是还恼,就继续罚我吧,我李焕贱命一条,再多的刑罚也受得住!” 不知是谁狠狠踢了他一脚,厉声喝道:“闭嘴!” 一炷香后,顾元白才面色苍白地挥退了众人。 李焕看着他的神情,咽下喉间的血。 那日李焕带着青楼女子在河边踏青,与女子戏耍时双双跌落水中,水中有芦苇,能透气,那番在水底调情的感觉更为刺激,李焕便不急带着女子起身。等他从水中浮出一颗头换气的时候,恰好就一眼瞧见了正往河边走来的圣上。 李焕不由沉下了水底,河水浑浊,他抓着青楼女子钻到了芦苇丛中,芦苇丛密集遮眼,他生怕旁边的女子会弄出什么动静,便捂着她的唇,锁住她的四肢,从缝隙之中瞧着岸边的人。 岸边的人低头看着水,却不知道芦苇丛里还有人在看他。 李焕明明不是在水底,却像是窒息一般的屏住了呼吸,等圣上离开后他才抓着女子上岸。因为无知无觉中的紧张,他差点害了一条人命。 谁能知道那日的人竟然是圣上?他看的竟然是圣颜? 顾元白缓了一会,眼中沉沉,他冷声问:“是谁放你进宫的?” 李焕张张嘴,沉默。 “无论你说与不说,朕都不在意了,”顾元白,“谁能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朕会亲手查。查到源头之后,朕到时候再请小李公子进宫,看朕有没有抓对了人。” 圣上一字一句,字字平缓,没有一个重音,但李焕却背上一寒。 顾元白又笑道:“来人,将李公子送到太傅府上,带着上好的药材,让百名宫侍跟在后头。给朕大张旗鼓、热热闹闹地将人送到李府!” 侍卫长神情一肃,“臣遵旨。” “若是太傅问起,”顾元白,“那就实话实话。要是太傅想入宫请罪,那就让他等他儿子伤好了再说。” “是。” 李焕苦笑着被众人抬出了宫殿,这番大的阵仗,怕是圣上出宫也用不了。 圣上觉得刑罚他两日还不够出气,还打算这样举动一番,他原本还以为圣上不会告诉父亲,免得父亲气急攻心下一命呜呼。 却没想到在圣上的心里,与家父的情分是有的,但家父即便是被气死了,也比不上让圣上消气。 这下子父亲就算是被气死了,天底下的人也都会说是被他这个逆子气死的。不仅如此,还会感念圣上仁慈,感念圣上对李府的恩德。 自此以后,他的父亲便再也没法厚着脸去说自己与圣上的情分了。 “唉,”李焕长叹一口气,跟身边人闲聊道,“侍卫大哥,若是我父亲没有问起,还请侍卫大哥莫要主动相告。” 侍卫面无表情,隐隐还有怒色。 李焕沉默了一会,突然张开了一直握起来的拳头,拳头里面正缠绕着一根青丝,他动作艰难的将这根青丝收进了怀里,望着天边出起了神。 九五之尊,天人之貌。 身份、权利、天下,都被那一个人占据,整个大恒的国土养出来的皇帝,连发丝都是滑如绸缎。 下次想要见到圣上,怕也要等到这一身伤好了。 * 将李焕送回去之后,太傅李保果然要进宫面圣请罪,顾元白不见,让人将他送回了府中,如此来回三日,李保之前尚显抖擞的精神一下子萎了下来,整个人好像一瞬间有了七十岁老人的暮气。 李保三进宫而不入的事情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除了一些消息灵通的人,外人都不知怎地一夜之间,李保就不得皇上喜欢了。 又过了两日,宫中的侍卫被处死了几个人,鲜血淋漓的尸体被夜间运往到了李府,将李保吓地直接晕倒在地。 待醒来之后,李保呆坐在祠堂之中,天亮之后,就给圣上写了一封千余字的告罪书。 将这封声情并茂、催人泪下的告罪书呈上去之后,李保就不安地在府中等待着宫中的消息。他的大儿子已经在朝廷做了官,但资质平庸,如今也只是在底层之中徘徊,但至少还有进阶之望。 但现在,他们一家老小都知道全都坏了。 大儿子的脸色沉痛,谁的脸色都不好看。 李焕被安置在房中养伤,家中人无法在这个时候指责他,但心中还是怨念。 为何他的胆子大到敢私闯入宫? 那是皇宫!是大内!是圣上住的地方,李焕怎么敢?! 李保神情憔悴,他这一生都未有过这样的经历,当今圣上善待臣子,更是对他多为亲近,而如今他想见圣上一眼,却连宫门都进不去。 不知过了多久,宫中总算是派人上了门。 天使面色淡淡,和拄着拐杖前来的李保太傅客套了几句,就直言道:“圣上体恤太傅身体,如今李小公子重伤在身,李府上下应是忙着照顾李小公子,既然如此,就不必参与元宵宫宴了。” 能参加宫宴的人可以说是整个大恒朝中属于政治权利中心的人,如今他们李府不能参加宫宴,岂不是就是被排除在政治权利中心之外了? 闻言的众人神情一僵,李保手狠狠抖了一下,他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哽咽道:“多谢圣上体恤之恩。” 圣上这是真的起了怒气了。 跪了一地的李府人,头一次这么清晰地认清了眼前的事实。 惹怒了圣上的他们,李府还有以后吗? ※※※※※※※※※※※※※※※※※※※※ 本章发50个红包包,明天游园加美人侍寝走起 ———— 感谢在2020-07-16 18:00:00~2020-07-17 18: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远远的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暮雨亦成詩 20瓶;醉生梦死、左右少爷、taoist 10瓶;想花钱、一许深情 6瓶;绥喻而安 5瓶;祭兮 3瓶;杰森 2瓶;firefly、44609937、白花花的花花、甜甜的肖先生啊、一条镀金小咸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6 章 元宵节很快来临,当日晴空万里、天朗气清。这一日恰巧没有早朝,上半午大臣在家中休息,等太阳最烈的时日过去,则同圣上同游御花园。 顾元白一觉睡到了午时,待洗漱完吃完了午饭,外头已经有大臣等着了。 寝宫内已备好春日最新做好的衣裳,顾元白挑了一件月牙白绣有金丝龙纹的常服,外头再披了一件蓝纹大氅,满面笑意地走出了寝宫。 诸位大臣带着自家的儿郎,朝着顾元白一拜:“圣上万安。” 今日睡足了精神气,顾元白也十足的有精神,他唇角一勾,朗声道:“起吧。” 园中的奇花异草经过前些时日的春雨已经开了不少,宫人日夜用心侍弄,许多原本不该在这个时节绿起来的树也分外的生机勃勃。 今个儿太阳好,宫人提前洒了水,娇艳的花朵上带着水珠,是最为娇美的时候。 圣上身边围绕的都是宗亲与大臣,臣子家中带来的儿郎则缀在其后,莫说瞧见圣上了,连片圣上的衣服角也瞧不到。 薛远就被缀在这些大臣身后,他同常玉言慢慢走在了一起,两个人不紧不慢,真如同单纯来赏花一样。 见周围人不多了,常玉言问道:“你捡到的那帕子呢?” 薛远双手背在身后,身姿笔挺丰神俊朗,人模狗样。他漫不经心道:“烧成灰了。” 常玉言揶揄道:“我还以为你会趁着今日将帕子物归原主。” 薛远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到了我的手里就是我的东西,还归什么原主?” 常玉言刚要说话,前头就传来了一阵喧闹,原是一位大人灵光乍现,做了一首质量上乘的咏春诗,将气氛引起了一个小高.潮。 一旁有宫侍记下之后又高声念了一遍,常玉言听完,忍不住拍手赞道:“好诗!” 薛远:“你父亲就指着你在今日出头了,还不快趁此机会将你做的诗吟上一首?” 常玉言直接摇了摇头。薛远嘴角勾起,他落后一步,抬脚就踹了常玉言一脚,常玉言踉跄往前撞去,有大人认出了他,笑呵呵地让开了位置,“若说作诗,常家小子可不能略过。” 常玉言站定的时候,让出来的位置已经直通圣上身边了,他神情一震,忙收敛面上神色,恭恭敬敬地上前朝着圣上行了礼,“小子莽撞,见过圣上。” 顾元白细细看着面前这风流潇洒的公子哥,“你就是常玉言了?” 常玉言头低得更深:“是。” 这常玉言也是有趣,是个名冠京城的才子。做过的事能让顾元白记住的就有两样,一是他立冠那日他的忠心粉围堵常府,有的人还试图翻墙而过,最后惊动了官府出兵抓人。另一件事和顾元白也有些关系,这常玉言曾经一口气做出十三首诗来讽刺不识人间疾苦的权贵,不止暗讽权臣卢风,还暗讽了他这个皇帝当的不行。 翻译过来的大白话就是:“你们这些权利通天的人只在乎自己的那一点私利,而至天下苍生于不顾。让天底下所有的疾苦百姓来供养你们这些只知道吃佳肴穿华服的大老爷,我觉得各位都是辣鸡。” 这十三首诗让他得罪了京城的一大帮人,他爹也因此降职,直到热度过去后这家伙才开始重新写诗,不过经此一役,常玉言的名声倒是愈发的广了起来。 想到这,顾元白加深了笑意,“你也有诗要呈上吗?” 常玉言写的无论是文章还是诗句,都是锦绣好文章,更好的是他还有名气,活脱脱一个能煽动舆论的好人才。顾元白正好就缺少能为他高功颂德,能让他永远处于道德至高处、为他的政策开路的舆论人才。 常玉言嘴巴干燥,他确实是准备好了一首诗,而且是在游园之前就做好了的诗。只是那诗……是他故意为之,又是一个类似“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讽刺之作。 原想若是他父亲主动让他在圣上面前作诗,他就敢当真将这首诗念出来。 顾元白瞧他沉默,笑了笑,“站起身来,挺直头。” 常玉言下意识地跟着照做,抬眼就见到了圣上含笑看他的面容。 圣上赞赏地看着他,朝着身侧大臣道:“我大恒的青年才俊,各个都是一表人才,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常玉言耳根瞬间红了,只觉得一股羞耻之意在心中漫起。 大臣们笑着应和:“常家小子有状元之才。” 常玉言的父亲大理寺少卿站在外围,听到群臣对儿子的夸奖,严肃板直的脸上也不由笑了。 皇上说什么,大臣就跟着夸什么。顾元白带着笑,他侧着身子听臣子的话,下巴快要被埋在大氅的皮毛之中。 常玉言不敢直视圣颜,微微低着头,盯着圣上的下巴看。 圣上身形修长,却极为瘦弱,下颔没有多少肉,形状却好看。常玉言想起京中那些纨绔调戏良家女子时,就喜欢掐住这样的下巴,再行轻挑之事。 还好圣上是圣上,不对,圣上可是男子,常玉言,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那些纨绔要是敢掐住圣上的下巴,怕是下一刻就得被砍头抄家。 常玉言不着痕迹地打了个冷颤,心中暗暗叫苦,埋怨了薛远起来,何必害他一脚? “玉言?”圣上叫道,“你是做了什么诗?” 常玉言心口猛得跳到了喉咙这,他倏地往旁边侧了侧头,第一眼便瞧见了层层叠叠的梅花。 脑中灵光一闪,“小子这首诗,正是咏梅的。” 先前那首提前做好的讽刺之作压在了心底,常玉言临时吟了一首诗,最后两句又赞了春日今朝。 顾元白点了点头,笑着道:“灵气十足。” 常玉言眼观鼻鼻观心,照旧去盯着皇上的下巴,这是这次急了些,眼光一抬,就把圣上淡色的唇也纳入了眼底。 这唇不薄也不厚,唇角勾起,仿佛天生的笑唇。 顾元白觉得这小子还不错,先前看他做的那十三首还以为是个愣头青,没想到还有些眼色。 他将常玉言唤到身边随驾,在园中走走停停,时不时同他说上一两句,皇上身边的大臣隐晦的视线打量了常玉言一遍又一遍,不知这小子是怎么入了皇上的眼了。 * 薛远悠闲地在最后头等着皇上的震怒。 他了解常玉言,就算是为了给他父亲添堵,常玉言也会做出一番大事。但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前头还是笑笑哈哈,常玉言也混在了里面没有回来。 薛远眉头逐渐皱了起来,难道常玉言还没有动作? 他还想看小皇帝的笑话,等着小皇帝的怒气。还提前派了人等在宫外,准备第一时间将常玉言的讽刺之作在京城之内传开。 薛远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快步走了几步,恰好前头的皇上一行人也走到了拐角,薛远一眼就看到了他老子笑得满面菊花,嘴都合不拢地跟在皇上身边。 薛远悄声走了过去,站在了薛将军身后的阴影处。甫一站定,就见前头的皇上忽的停住了脚,从层层宽袖中伸出白到透明的手,在百绿丛中摘下一朵娇艳盛开的花。 “这花开得好。”圣上赞道,随后将花拿起轻嗅,应当是香味合了心意,他忽而粲然一笑。 圣上身形修长瘦弱,病体沉重。但笑起来却如百花盛开般有着旺盛蓬勃的生机力量。躲在暗处的薛远抬头一看,第一眼就瞧到了圣上唇角笑意,才发现这病弱皇帝原来还有着一副秋月无比的好长相。 薛远看了一会儿,皱眉心不在焉地想。 当着百官的面将他骂的那么狠的皇上,原来连毛都没长齐吗? * 傍午竹丝管乐奏起,宫宴开始。 常玉言坐在靠后的地方,恍恍惚惚地看着桌上的菜肴。 坐在一旁的薛远专挑着卖相漂亮的御菜吃,“今天的诗作的不错。” “你知道了……”常玉言揉了揉眉心,“真没想到,我在面对圣上的时候,竟也会投机取巧了。” 薛远君子一笑,獠牙阴恻恻,“圣上好手段。” 常玉言微微皱起了眉,“你怎能这样说圣上?” 薛远挑眉,特地扭过头看了一眼这位今个儿古怪极了的好友,随即眯着眼,遥遥朝着圣上望去。 顾元白坐在高位之上,他今日不可避免的喝了些酒水,古代的酒水酒精度数不高,但奈何来到这里之后就没喝过几次,几杯下肚,他就吩咐人往酒壶里掺了水。 暖意从肺腑曼延四肢,顾元白呼出一口气,觉得脸也烫了起来。 他不能再喝了,顾元白很清楚这具身体到底有多么的娇贵和虚弱,他停了酒水,喝起了热茶醒酒。 圣上的一举一动都被人注视着,经常见到圣上的臣子们还好,有那些头一次见到圣上的小子,都在拿着余光偷瞥。 其中目光最明晃晃的,就是薛远了。 喝个酒还能脸红,还是不是爷们? 这样的皇帝都能让常玉言动摇,在游御花园时难不成发生了什么他没注意到的事? 薛远手敲着酒杯,暗暗沉思。 宫宴持续的时间并不长,甚至结束了之后天色也才稍暗,田福生带着众多太监挨个将大臣们送了出去,等没人了,又将张绪侍卫长拽到一旁神神秘秘地吩咐下去一件事。 顾元白洗完澡后,趁着时辰还早,他在桌前翻开了《韩非子》。 相比于正统的古代男儿,顾元白有一个很大的缺陷,他的思想来自后世,而后世超脱的思想并不适用于当前的大环境。 他得分清楚什么东西有益,而什么东西带来这个世界却会造成灾难。这些古书他从前没有读过一本,自从到了这个世界之后,他就得日夜捧读,熬夜读、抽着时间读,结合着身体的记忆去了解和通透。原身皇帝做得不好,他就得自己从书中抽丝剥茧地去学习帝王心术。 现代有一句话叫“穿清不造反,菊花钻电钻”。即使大恒是记忆中从未出现过的朝代,即使这个世界本身就存在于一本小说之中,但出现的这些书籍和历史痕迹都与记忆中的八九不离十,顾元白没办法以玩闹的态度去对待这个国家。 而身为这个世界的男主角,无论是褚卫还是薛远,都有强大的治国才能。 说实话,顾元白还挺馋他们的。 虽然不了解他们为何会相爱,但顾元白尊重他们,如果他能活得更久一点,他甚至可以为了拉拢他们两人而给他们赐婚。 可惜命早就被阎王爷给预订了,顾元白现在也只能佛系等着生命走到终结,或许再过上一段时日,他就只能躺在床上动弹不了了。 顾元白深深叹了口气。 田福生抬头问道:“圣上可是困了?” 顾元白摇了摇头,道:“朕只是在想着,人固有一死,无论做了多少准备,哪怕是朕,在面临死亡时也是心中惴惴不安。” 田福生心中一惊,双腿一软就跪在地上,顾元白失笑:“怕什么?朕只是感叹一句。” 田福生惊魂未定:“圣上可别在说这些东西来吓小的了,小的这心都要跳出来了。” 顾元白无奈摇了摇头,没了看书的心情,他放下书,寝宫内的侍人已经尽数退了出去,顾元白无知无觉地走到卧房掀起床帐,下一秒眼睛倏地睁大。 一个被五花大绑的美人正躺在他的龙榻之上,美人凤目幽幽,狠辣暗藏杀意。 顾元白下意识往美人的胸前看去,脸顿时一青,是个男的。 ※※※※※※※※※※※※※※※※※※※※ 顾元白:毛确实没长齐:)但还是比你牛逼 还有一更! 上章有老板表示没看懂,我下次争取写的详细一点! 第 7 章 褚卫脸色难看,凤目中怒火沉沉,可掀开了床帐的顾元白比他的脸色还要难看,甚至只看了他一眼,就立刻甩袖而去。 褚卫头一次被人绑在床上任其施为,也是头一次在其他人眼里瞧到嫌弃,他看得清清楚楚,这个在他眼里本来是个昏庸无道的昏君,在看他的时候眼底出现的是明明确确的震惊和嫌恶。 好像褚卫是个什么脏东西,看他一眼就能污了他的眼。 圣上没有打算对他动手动脚,可褚卫心中的怒火不减反盛,他死死盯着薄纱做成的床帐,去看外面朦胧的明黄身影。 顾元白沉着脸,坐在外面的软倚之上等着田福生的解释。 得知躺在他床上的就是书中的男主角受褚卫之后,顾元白一手拍上了扶手,沉闷的一声响让人心尖一颤。顾元白用力捏紧扶手,指尖发白。 田福生从未见过圣上这幅怒容,他心中一颤,知道自己惹祸了。 “田福生,”圣上的声音传到内殿时已经失真,“朕在你心中到底是个什么荒淫无度的形象咳……!” 天子一怒,整个寝宫的人都扑通跪在了地上。 被五花大绑缚在床上的褚卫听到了这句话,也看到了跪了一地的人,他目中冷冷,藏着讥笑,片刻之后,有宫人进来点了灯,昏黄的寝宫之内顿时亮如白昼。 褚卫的眼睛不适地眨了几下,床帐之外,那道明黄色的身影正扶着软倚弯腰咳嗽,声音沉闷,又急又促。 皇上只穿着里衣,身形修长瘦削,褚卫心中的怒火逐渐平复,又变成了深不可测的冰潭。 待好不容易止住了一阵咳嗽,顾元白努力直起腰,缓步走到了床边。 褚卫透过床帐直直盯着他,若是他被绑来一事皇上本身也不知情,那皇上对内廷的掌控力着实薄弱。这样的皇帝,是怎么将权臣卢风拉下马的? 褚卫自七年前便在外游学,他虽然远离朝堂,但能从父亲口中得知一些消息。不过父亲官职低微,在仕途上并无野心,让褚卫也对朝政细事并不了解。 他脑海中的思绪转瞬间便涌起了千百个想法,但一只伸入床帐内的手突兀将这些想法拦腰斩断。 这只手漂亮极了,细长而白,不过一眼的功夫,床帐“唰”的就被皇上掀起。 顾元白不是利己主义者,当上皇上之后也没有被权利冲晕了头脑,他换位思考了一瞬,如果是他被强迫绑到了别的男人的床上,他也会对那人充满杀意。 无论用什么办法,无论对方是谁,都要杀了他。 所以他很快就原谅了褚卫对他展露的杀意,甚至为了安抚这个被田福生牵连的男主角,他声音都轻柔了许多。 “此事不会有任何人知道……”话说到一半,一股痒意就从喉间漫出,顾元白一只手握拳抵在唇边,侧着头咳嗽出声。 一头青丝凌乱,随着动作微颤,宫人在外头跪倒了一地,身体颤抖,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去上前扶一扶皇帝。 这个咳嗽怎么也停不下来,咳到最后已经是撕心裂肺,顾元白手抖着弯下了腰,无力地按住了龙榻之边。 绣有龙纹的明黄色绸缎被他苍白的手揉出一个个皱褶,恍然之间,竟有种缠绵悱恻的香艳错觉。 褚卫慢慢蹙起了眉头,这才想起来这个皇帝去年才刚刚立冠,不仅如此,身体还无比病弱。 …… 真是无用。 “圣上,”如冰水落入池间的声音响起,“您还好吗?” 顾元白骤然捏紧了手中的床单。 苍白的手背上青筋凸起,像是玉佩上精心雕刻的脉络,顾元白靠在床边,咳嗽的声音终于逐渐减弱。 咳嗽声没了,粗重的呼吸声却还在,顾元白闭着眼睛,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口气,半晌,他才颤颤巍巍地按着床面起身。 这样的身体,顾元白已经习惯了。 他费力地站起了身,明明无比狼狈,却镇定地同褚卫继续说着刚才的那番话:“不用担心会有别人知道,朕派人暗中送你回家,也会惩治擅自将你绑来的这些奴才。” 褚卫静静地看着他。 年轻皇帝的身子比他想象之中的还要不好,一番咳嗽下来,眼角已经绯红,唇如胭脂染色,像是哭过了一样。 相貌,也比他想象之中的好了太多太多。 褚卫被称为京城第一美男子,时下又把好男风一事引为雅事。但经受过诸多来自男子的大大小小的暗示之后,褚卫近乎厌恶一切对他有非分之想的男子。 被五花大绑的时候,他心中已经燃起了滔天杀意,知道自己被送上了龙床之后,杀意更是凶猛,即便是大逆不道被株连九族,他也要让这个昏君付出代价! 可唯独没有想到这不是皇上的主意,也没有想到皇上竟然长得如此貌美。 褚卫恶劣地在心中用“貌美”两个字形容皇上,以纾解先前强压在心中的怒气。 如此貌美的小皇帝,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是嫌恶,那应当也不喜欢男人吧? 他的这番想法若是被顾元白知道,只怕顾元白会无语极了,褚卫这明显已经是恐同了。 原书里的人一个直男,一个恐同,到底最后是怎么走到一块的? 褚卫生的美,却并未是男生女相的美,他的美是将俊字发挥到了极限,如明月皎皎,晴朗高风,眉目间的英气不少,更是身形修长矫健,犹如一匹蓄力的猎豹。 如果让顾元白选,他最喜欢的就是这样的身体,俊朗、健康,相比于褚卫,他如今的样貌反而缺失了些许的英武之气。 褚卫沉默不出声,顾元白以为他心中还是膈应,叹了口气,随意坐在了床侧,“若是朕没记错,你父亲应是礼部郎中吧?” 这幅闲聊的架势,由圣上做出来,会让被闲聊的人无比的受宠若惊。 褚卫被人松了绑,恭恭敬敬从床上下来同圣上行礼,“圣上记得是。” 顾元白不着痕迹地打量他,挥一挥袖,让人送来椅子,自己也披上了外衣,坐在了平日里处理政务的桌旁。 “你父亲曾给朕写过折子,讲述过治理黄河水患的道理,”圣上带笑道,“朕还将其中的内容记得清清楚楚,虽有些缺憾,但不失为良计。但那时朕大权旁落,却是无法即刻实行了。” 褚卫不自觉皱起了眉头。 他的父亲对治理水患一道上了解颇深,那一道奏折他也看过,大言不惭的说,他父亲的这篇奏折在他看来已是世间最为精妙的办法,而这位从未出过宫门的圣上,现在却说这道奏折还有些缺憾? 未来的能臣低下头,沉声请教:“还请圣上赐教。” 顾元白也不客气,他只是略微翻找一下,就从层层奏折中找出了褚卫父亲的那道奏折,褚卫瞧见此,面上稍缓,至少这皇帝是真的在意了。 “黄河水患自古是历朝历代头疼的问题,褚卿言明三点,一是水患前的预防,二是水患中的抢救,三是水患后的赈灾,”顾元白手指随着奏折上的字句移动,褚卫不自觉朝着他指尖所指的地方看去,“唐太宗设置义仓及常平仓以备凶年,他开了个好头,唐朝兴修水利,西汉‘贾让三策’想必你父已熟读,一是改道,二是分流,三是增高加厚原有堤防……” 皇上不急不缓,一点一滴地说着自己的想法,兴致来了,便拿起毛笔画下黄河弯道,水流湍急,却在他的笔下乖顺平静。 侃侃而谈,含带笑意。 褚卫几乎是愣住了,他没想到皇上会有这样的一面,聪明的大脑能让他很轻易就理解了皇上了意思,正是因为理解,才会觉得惊讶。 圣上说完之后才觉得手脚冰凉,他的鼻头泛着可怜的红,让人送上手炉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他瞧着正细细思索的褚卫,嘴角的促狭一闪而过,缓步踱步,忽而开口道:“褚卫,你可知朕想要的是一个怎样的大恒吗?” 朕要开大忽悠人才了! * 褚卫裹着寒风在深夜回到了家中,他沉默不语地拒绝了家中人的关切,独自将自己关在了书房之中。 他在书房中枯坐了整整一夜,待天边微凉,鸟啼声透过窗口传来时,他才知晓原来天已经亮了。 褚卫站起身,推开书房的门,清早的气息冷冽清新,发胀的头脑也瞬间平息下来。 圣上心有丘壑。 他坐了一晚,得出了这个结论。 并非他以为的那般弱小无用,不,圣上或许弱小,或许掌控不了兵权甚至掌控不了内廷,但在那具病弱单薄的身体里面,藏着一个野心勃勃的明君雏形。 褚卫脑海里忽的闪过昨晚圣上弯着腰咳嗽的画面。 细白的手指掐着绸缎料子的床铺,手指要埋在被褥之间。 咳得眼中有了水,眼角透着红,唇倔强的紧抿,但却比眼尾还红。 褚卫慢慢转过身,他脚步僵硬,然后从僵硬逐渐变得坚定,一步步走向了书架。 * 褚大人一来到书房,见到的就是捧书研读的儿子。 儿子听到了他的声音,自然地放下手中的书,坦然朝他看来,“我要参加三月的会试。” 褚卫早在七年前便考中了举人,是那一届举人中的解元,时年才一十又七,才华之名引起众多关注。 但褚卫无意做官,之后的七年便再也没有继续科举,如今一夜之间,褚大人不知道他想了什么,但能继续科举,无意是好事。 “好好好,”褚大人眼眶微湿,“好!” 褚卫朝着褚大人点了点头,继续看着手中的书。 既然要考,那状元之名舍他其谁? ※※※※※※※※※※※※※※※※※※※※ 皇上罚了田福生,只是没写,后文中有一句话带过,在此解释下 第 8 章 举子在冬末会集聚京城,次年开春便是由礼部主持的会试,褚卫既然要参加本次会试,那么他的父亲必定要回避。 这几日的早朝也都是在谈论三月初的会试,顾元白与诸位大臣们定好会试的基调,确定了会试中经义、策论、算数、诗词、律法和杂文的比重,会试主考一正三副,由一二品大员担任,同考官十八人,礼部提请了名单,人选是由顾元白选派。 早朝之后,顾元白就拿到了名单,他须尽快选好人,三日后,这些人选就会被禁军跟着,进入贡院锁院。 点人一事也有学问,现在虽说是天子门生,但乡试、会试的主考官终究有“一座之师”的名头,这个考差也是备有面子的事,讲究的是进士出身、皇上信任,顾元白愿意让谁更进一步,愿意固住谁的手脚,这里也能做文章。 等他点好了人,御膳房也送来了吃食,自从他上次点了一碗炸酱面之后,御膳房好像发现了不同酱料的一百种用法,他们折腾出的肉酱鲜香,只靠这个就极其下饭。 顾元白这几日的胃口不怎么好,御膳房的人花再多的心思,他也只寥寥动了几筷就放下了筷子。吩咐人撤了饭食,顾元白洗漱后便准备睡个午觉。 吩咐田福生在一个时辰后唤醒他,顾元白陷入了沉睡,可没想到他刚刚睡着,就被剧烈的摇晃给唤醒。 睁开眼就看到田福生的脸上满是泪水,声音颤抖着道:“圣上,宛太妃重病了。” * 京城郊外的庄子。 顾元白从满是药味的房屋中走了出来,看着院落中孤零零的一颗枯树,眼中有些干涩。 身边的田福生及其宫侍已经掩面哭泣,御医跟在圣上的左侧,小声地说着诊断结果。 宛太妃,是先帝生前的妃嫔。 也是顾元白生母的妹妹。 顾元白生母逝去的早,母族为了维护顾元白,让宛太妃入了宫,宛太妃为了让自己能将顾元白视若亲子,亲口服用了绝子药,此后的一生,都只为顾元白铺路。 顾元白生母死的蹊跷,也是宛太妃在后宫之中一步步查明了真相,她替他抱了母仇,无论是先前的小皇帝,还是如今的顾元白,都将宛太妃当做生母一般看待。 先帝崩了之后,顾元白原想在宫中好好侍养宛太妃,但宛太妃决意出宫,她不想连死都在大内之内。 顾元白将她迁到这庄别院,可精心的供养还是抵不过时光的流逝。 宛太妃老了,没了心气,她想死了。 顾元白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心脏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鼻尖发酸,眼中却干涩。 “走吧。” 马车在不平的路上颠簸起伏,别庄逐渐远去,田福生已经擦去了满脸的泪,担忧又小心翼翼地在车上伺候着顾元白。 顾元白依靠在软塌之上,看着马车外的景色发着呆,直到马车驶入了京城,他才叫了停,下了马车,亲自徒步往着皇宫而去。 京城在天子脚下,繁华而人口众多,有几个小孩举着糖人嬉笑着从一旁跑过,顾元白停了脚,望着这些孩童。 身穿粗布麻衣的男人们在街旁做着活,女人们在辛勤的操劳着家务,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在为了过好日子而忙碌。 然而更多的,则是三两成群的读书人,书馆茶楼,到处都是激昂文字前来参加会试的举人,他们或激动或忐忑,大声谈论着即将到来的会试。 顾元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在他身后保护着他的侍卫以及宫人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们只是沉默地跟着这位年轻天子,警惕周围的一切。 京城里的达官贵人多如牛毛,顾元白一行人并未引起多少注意。顾元白收回了心神,脚步继续往前走去,然而两步刚踏了出去,一片雪片忽而从他的眼前飘落。 “啊!爹爹下雪了!” “下雪了!” 周围响起一声接着一声的儿童喜悦叫声,顾元白失笑着摇了摇头,田福生连忙为他披上狐裘,“老爷,上马车吧?” “再走一会,”顾元白道,“我也好久未曾见过京城的雪景了。” 京城二月份的飞雪如鹅毛飘舞,侍卫长为圣上执起伞,雪白的雪花从伞边滑落,有些许被风吹到了圣上垂至腰间的青丝之上。 他们走过酒楼茶馆,状元楼上,薛远挨着窗口晃着酒瓶,一低头就见到这一行人。 圣上的面容被遮掩在伞下,但田福生和侍卫长的面容却熟悉无比,薛远晃了晃酒水,将手伸出窗外,等一行人经过他的窗口时,五指一一松开。 “咔嚓——” 酒瓶碎落在顾元白身后的不远处,侍卫们顿时紧绷起身体,凶悍地朝着就楼上看去。 顾元白推开了伞,视线没了遮挡,他朝上方望去时,二楼窗口处随意搭着一只手,不用多想,顾元白就知道是这只手的主人扔下的这瓶差点砸到他的酒。 顾元白唇角勾起,声音却如雪花一样冰冷,“把他带下来。” 片刻之后,满身酒味的薛远就被侍卫们带下了状元楼,雪花飘飘扬扬,飞舞的更加厉害,伞也没有了多少用处,顾元白已经让侍卫长收起了无用的伞面,独自在寒风中站了一会,身上已经积了不少白雪。 薛远被带到了顾元白的身边,顾元白见到是他,继续笑着:“原来是薛将军家的公子。” 田福生道:“老爷,要不要将薛公子送回薛将军府中?” 他们说话的功夫,薛远打了一个酒嗝,伸过脸来看着顾元白一会,才道:“圣上?!” 顾元白静静地看着他,他的发上、狐裘上,乃至睫毛上都垂落着雪片,这些雪片落在他的身上竟然没有立即融化掉。相比于他,薛远身上倒是干干净净,那些雪花还未落下就已经被他身上的热气给蒸腾的化成了水。 见到此,顾元白心情更加不好了。 没有一个帝王会在未来将会夺取他的政权、比他要健康百倍的人面前会保持好心情。 薛远这人就是一匹见人就咬的狗,平常不叫,但狠辣凶猛,道德感极低,眼里只有欲望和权力。他是带兵的一把好手,但这样的臣子宛如是一把没有刀柄的利刃,如果别人想用他,就得做好自己被砍断一只手的准备。 褚卫顾元白敢忽悠,薛远不行。 顾元白朝着地上碎裂一地的酒瓶看去,“这是怎么回事?” 薛远咧开笑,身上的酒气冲人,他跟着朝地上的碎片看去,佯装恍惚,“我的酒怎么在这?” 田福生捂着鼻子,捏着嗓子道:“老爷,薛公子应该是醉酒了。” 顾元白忽而一笑,他走到瓷片旁边站定,押着薛远的人也带着薛远走了过来,薛远神情放松,双腿走的慢腾腾,这样看着,那些侍卫不像在压人,而像是在伺候人。 雪花飘落到鼻头,恰好一阵痒意升起,顾元白低咳了几声,哑声道:“跪下吧。” 压着薛远的侍卫双臂用力,结结实实地将薛远的双膝按在了碎落一地的尖利瓷片上。 大片的碎瓷刺入了肉里,鲜血瞬间漫过裤子流到了地面,雪花飘到这些血上,很快被融化成了水,让血在地上蔓延的更快。 薛远脸上的敷衍倏地收了起来,阴沉不定地抬头看着顾元白。 顾元白对他柔柔一笑,忽地伸手拽住了他的头发,他低下头,在薛远耳边一字一句道:“朕今日心情很不好,薛小公子,别给朕能让你母亲伤心欲绝的机会,听明白了吗?” 薛远被迫抬起下巴,下颚紧绷成一条随时暴起的弧线,头皮被拽得发麻,“母亲”两个字传入他的耳中时,他阴恻恻冷笑道:“九遥知道了。” 九遥是薛远的字。 顾元白:“很好。” 他松开了手,薛远微侧着头,看着小皇帝唇色苍白含笑地从他耳旁退开,膝上的疼痛逐渐退去,但薛远全身都已经火热起来了。 他低头看着膝上的伤,咧开嘴阴沉沉的笑开。等圣上一行人走没了,薛远才撑着地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往薛府走去。 * 顾元白进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交代监察处的人趁着薛府招人的机会再往里面派人。 果然如他所料,薛远回府之后就对府内的人进行了大清洗,将有可能是皇帝眼线的下人全都发卖,再买入一些身世干净的人进入府中。 薛远和褚卫两个主角自然是让顾元白多多关注的地方,潜伏在薛府中的人手有十二人,此番被清理了七人,还有五人留了下来,或许可以借此机会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顾元白对这个结果还是挺满意的。 一路在雪天之中走回宫,回到宫殿时鞋子已经湿了,田福生为顾元白褪去鞋袜时忍不住念叨:“圣上,保重龙体啊。” 顾元白低头看了一眼靴子,笑道:“湿了啊。” 田福生同太监宫女们忙碌起来,等终于将圣上弄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冷意之后,才齐齐松了一口气。 圣上坐在床边,太监将泡脚的艾草水端走,窗外的天色已经昏暗,寝宫中的灯亮得如同白昼。 “宛太妃身体不好了,”顾元白轻声叹气,“御医跟朕说,怕是撑不到过夏了。” 田福生给圣上按着肩膀,“圣上,宛太妃不愿您难过。” “朕知道,”顾元白,“她怕朕忧心。” “正是这个理,圣上,宛太妃见您能振作起来,她老人家才能心里高兴。” 顾元白不说话了,肩头放松了后,就让田福生带人退了下去,他想要独自一个人静静。 他也才刚刚起步,刚刚将朝堂掌控在自己的手心上。 天下还有很多事没有去做,还有很多事需要三五年甚至数十年的时间需要去验证。 宛太妃忧心他,是忧心他会埋怨自己的身体。 但其实,对于这平白多来的一条命,顾元白是感恩的,更何况这条命带他领略了从未见识过的风景。 临睡前,顾元白想到了薛远和褚卫。 他没有针对这两个主角的想法,没有了薛远,也会有王远李远……能引起动乱本身的唯一原因,就是皇帝本身做的不够好。 他的生命已经限定,但不论是薛远还是褚卫,他们作为文中的主角,必定可以将大恒发展的很好。或许可以继承他的遗志,将他想做的事再做下去。 可薛远太过不逊了,想要驯服这条疯狗,顾元白还需要想想办法。 怎么能让他听话呢? 把他揍怕,让他知道疼? ※※※※※※※※※※※※※※※※※※※※ 【攻扔酒瓶是故意试探,具体原因后文有讲,攻为什么狂的原因后文也有,大家别急,原因一口气解释出来太生硬了】 让他因为小皇帝的身体不好感到害怕,让他因为小皇帝而疼。 顾元白:很好,你成功引起了我的征服欲:) 本章留评发50个红包包,老板们,嗨起来啊! 第 9 章 三日后,被圣上点出来的考官接了旨,带着行李被禁军护着进了贡院。得知考官锁院的消息,来京城赶考的举人也仿佛感觉到了时间的紧张,酒楼茶楼的人顿时少了许多。 这一日下了朝,顾元白将工部尚书、户部尚书还有礼部郎中褚寻叫到了宣政殿的偏殿之中议事。 他将那日讲于褚卫听的黄河治患的文章拿给了他们三人,让他们三人慢慢看,自己端了一杯茶慢慢喝了起来。 户部尚书最先看完,他犹豫道:“圣上,臣从未见过如此精妙的治患办法,若要实行开来说不定真的有奇效……但国库……” 而工部尚书和礼部郎中两人已完全沉浸在了文章之中,面色凝重,隐隐有激动之色。 “圣上!”工部尚书难掩心中惊喜之情,“这法子是何人想出来的?此人大才,臣想要见见他!” 顾元白笑道:“那你倒是见不到了。” 这治患的法子,不是一个人想出来的,而是千千万万个后人,在无数汛期水患之中得来的方法。 是在古代这个大环境中最靠谱的方法。 工部尚书一脸遗憾,喃喃:“可惜,可惜。” 此时,褚大人才刚刚看完这份文章,他边看边思,神色偶尔凝重偶尔带笑,看完之后忍不住道:“圣上,此法可行!” 顾元白笑问道:“褚大人也觉得可行吗?” 褚大人向来严谨,但此时却大胆地点了点头,“若是按上面所言内容一一施行,臣觉得可行。” 户部尚书急了,“圣上!春播即将开始,会试也要花费银财,贡院正在重新修缮。圣上的陵墓也已选好了址,今年就要开始修建了。不止这些,圣上养兵花的军需更是不少,每日都不可停。若要修河道,国库周转不过来啊。” 君王生前继位初期便要开始修建陵墓,但顾元白虽继位的早,却大权旁落,直到如今才刚要开始修建陵墓,就更加着急了。 顾元白安抚地朝他笑了笑,“朕明白。” “治理天下,总是离不开钱财,”顾元白不急不缓道,“只要有钱了,才能修路,才能买马,才能练兵……朕并没有决定现下就开始治理黄河水患。黄河水患分为春汛和夏汛,春汛为三四月,夏汛则是六至十月,朕将诸位大人叫过来,正是想要共同协商春汛一事。” 工部尚书疑惑道:“圣上,先前几年并没有出现黄河水患,为何今年如此在意呢?” 顾元白闻言,将手中的茶杯往桌子上一放,发出哐当一声轻响:“朕也想知道,为何黄河中下游已下了半月的雨,却没人来通报朝廷呢?” …… ! 两位尚书和一位郎中双膝一软,扑通跪在了地上。 顾元白不出声,让他们自己跪着,在安静的落针可闻的环境中不断猜测,直到他们头顶因为自己的猜测而冒出细汗,顾元白才道:“起来。” 大恒朝没有丞相,六部直接把控在皇帝手中,没有内阁,但设了枢密院和政事堂,枢密院管理军机大事,政事堂把关政务,也是直接把控在皇帝手中。 皇权如此盛大的时候,竟然会有人瞒着不报,那些地方上的人胆子怎么这么大! 而圣上又是如何得知远在千里之外的黄河雨季的? 三个大臣越是深想,便越是恐惧。他们软着身子站了起来,不敢多说一句话。 “褚卿,”顾元白缓和了语气,“朕知你对治水一道颇有了解,此番时日无多,朕设你为安抚使,派你去防御黄河春汛,朕要求不多,只要这小汛期酿不成大祸就可,褚卿,你可愿意远赴黄河?” 褚寻毫不犹豫地又跪倒在地,他高声道:“臣必定用尽全力,不辱使命!” 顾元白从桌后走了出来,亲手将他扶起,“此番前去,朕还有一事相托,褚卿要帮朕查出究竟是谁隐瞒不报!那些地方官随褚卿去查,不要怕他们,朕为你做主。若是有麻烦,朕允本地都督带兵相助。” 褚大人感动得双目含光,“圣上放心,臣必定竭尽全力。” 顾元白又看向户部尚书同工部尚书:“工部再点擅治水的十余人一同陪着褚卿前去,你两部要全力支持此事,不可懈怠。” “是。” * 从宣政殿走出来的三人擦擦头上的汗,俱都流了一背的冷汗。 户部尚书和工部尚书恭贺褚寻,褚寻连忙回礼,又请求道:“两位大人,圣上如今对我多有期望,黄河连续半月下雨却没人上报朝廷一事还请两位大人暂且勿要告知他人,我怕会打草惊蛇。” 褚大人这是在怀疑地方官和京官勾结,户部尚书和工部尚书连忙点头,“褚大人放心好了,即便你不说,我们也是不敢对外说的。圣上的意思明确,我们两部都会好好配合。褚大人好好干,也要注意安全。等你回来了,会试也要出成绩了,褚公子的学识一向出众,没准到时候双喜临门,你们父子俩双双该升官的升官,该做官的就做官了。” 褚寻连忙谦虚了几句,三人说说笑笑出了大内。 殿内。 田福生在大臣们走了之后就端上了熬好的药,黑乎乎的药汁在白瓷碗内更显苦涩,顾元白看了一眼,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喝多了药的人也就不觉得苦了,顾元白又喝了几口茶去掉口中的药味,披上大氅,走出了宣政殿。 外头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雪了。 地面的积雪被清理得干净,树上草上,却还留着有一掌厚的雪。 顾元白吸了几口凛冽的空气,心中也跟着畅快了起来,他往树下走着,用手团了一团雪,不过片刻的功夫,养尊处优的双手便被冻僵了。 侍卫长急匆匆地跑走拿来了一副皮手套,顾元白笑道:“朕只是碰一碰雪,瞧你急成什么样了。” 侍卫长难得板起了脸,“圣上,快把雪扔了吧。” “好好好,”顾元白扔了雪,双手都伸到了侍卫长的面前,无奈,“你们总是太过于小心了。” 侍卫长小心翼翼地握着顾元白的指尖,细致地拿着手帕擦落圣上手心的湿水和雪块。圣上的皮肤娇嫩,只冰雪在手中待了片刻时间,十指的指尖已经各个泛起了诱人的粉色。 掌心细腻,脉络也要融化在软肤之中,得需侍卫长小心再小心,才能不在圣上的手上留下擦拭的红印。 无怪乎别人精细着他,实在是顾元白这一身离不开别人的精心侍奉。 待掌中没了雪水,侍卫长恭敬地放开了圣上的双手,再将皮手套细致地展开戴上,棕色的手套遮住了白莹莹的手面,一直延伸到了衣袖之下。 顾元白抬起手轻轻嗅了下手套的味道,处理得很干净,只有熏入味了的香气,他点了点头,笑道:“随朕看一看雪景吧。” 但赏景的时候,侍卫闷声不会说话,顾元白才觉得找错人了。他想了又想,想到了那日看中了的舆论人才。 似乎是叫做常玉言? * 大理寺少卿府中。 常玉言正在撰写文章,忽然听见书房外头一阵响动,他皱起眉头,压下被打扰的火气,快步打开门:“你们在干什么?!” 他父亲身边的小厮正急匆匆地带着人往这边走来,见到他打开门就先扬声喊道:“少爷!圣上请您进宫陪侍!” 常玉言扶着门的手一抖,“什么?” 宫里来的人还在身后跟着,小厮急了,率先跑了过来,催促道:“少爷快换身衣服,圣上让您进宫赏雪呢!” 常玉言咽了咽口水,只觉得又慌张又惊喜,他急忙要转身换衣裳,宫里来的人也紧跟慢跟地跟了上来,见如此忙出声阻止:“常公子不必麻烦了,这一身就不出错,先跟着小的一起进宫吧,免得让圣上等太久。” 常玉言羞愧道:“我这一身的墨水味。” “无碍,”宫中人急道,“常公子不必担忧,圣上不会因此责怪于你的。” 这不是责怪不责怪的问题,这是他在圣上眼里形象如何的问题。 常玉言心中复杂万千,但终究还是被圣上传召的喜悦占了上风,他摒弃纠结,正要同宫人离开,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匆匆回了书房,拿了本书卷在袖中再重新出门。 宫中派了马车来,常玉言上了马车,半晌觉得有些气闷,他抬手碰一碰脸,才发觉不知何时脸庞原已烫了起来了。 常玉言先前其实对圣上并没有这么推崇。 薛远是个狼狗子,常玉言能跟他玩到一块儿去,本性里就夹杂着放纵不羁,他敢写那些得罪权贵的十三首诗,不是因为他对此愤怒,也不是他忧国忧民。而是因为他想同父亲作对,除了这一条,更重要的便是赚取一个好听的名声。 常玉言写的诗是忧心天下苍生,可他却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美酒美食,锦罗绸缎,薛远和他一丘之貉,内里腐坏到发臭的地步,面上还有给自己弄出一副金玉其外的面貌。 名声这东西,对文人来说,有时候比权利和金钱还要有用,有的时候甚至可以保命。 察举制的时候,文人想要做官就需要给自己营造名声,“卧冰求鲤”、“孔融让梨”都是文人家族背后传播远扬的结果,这是士人间不必言说的潜规则。常玉言的家族直到他立冠也没有给他宣扬名声,常玉言就只好自己来了。 能借此让权贵的手将他父亲贬谪,也对常玉言来说,没什么不好的。 可想而知,这一次圣上宣他进宫陪侍,也必定是他的名声起了大作用。常玉言一边唾弃自己,一边又觉得庆幸。 若是他没有名声,可能圣上永远不会瞧他一眼。 宫侍驾着马车在道路上哒哒地走着,雪后的京城人人都缩在了家中,常玉言脑子发热,他低头整理了自己好几次,觉得还是一身的墨水味,他怎么能这幅样子就去见圣上? 常玉言移到车窗处,打开窗门吹些冷风以便冷静,等好不容易镇定下来之后,常玉言却忽而看到户部尚书的儿子汤勉与平昌侯世子李延的身影在小巷子口一闪而过。 一个是重臣的儿子,一个是勋贵世子,就算是在学府中关系亲密,在外时也应当避避嫌吧? 而且若是没有看错……常玉言眯了眯眼,可惜马车一晃而过,他只匆匆看了一眼,但若是没有看错,他们两人手中拿着的,应当是两幅画作? * 顾元白边看边走,戴上皮质手套之后,倒是没人阻止他碰雪了。 常玉言过来的时候,圣上正让人拎着个罐子,自己则小心地将梅花上的厚雪扫落在罐子之中。雪落梅花之上,经过一夜的酝酿,雪也沾染了梅花的香气,等到雪化之后用来煮茶,便别有一番滋味。 常玉言上前行了礼,紧张道:“小子拜见圣上。” “不用多礼了,”圣上放下手头的活,亲自搀扶起常玉言的双臂,“上次见你你就拘谨得很,今日朕将你叫来是为赏雪,不必如此紧张。” 顾元白甫一握上了常玉言的手臂,就感觉到了他衣服下紧绷起来的皮肤,哑然失笑道:“朕当真那么可怕吗?” 常玉言面上一热,悄悄抬眼去看。 顾元白已经笑着带他继续往前走去,侍卫们跟在五步远之后,宫女们接过了罐子,继续在梅花下收集着春雪。 平日里,顾元白不会去穿龙袍,他穿的均是常服,常服边角低调的绣着暗纹,在行走间好似有游龙攀附。 落在身后的青丝上夹杂着几瓣沾雪的梅花,常玉言看到了,多看了好几眼,却不好意思出声提醒。 待逛完了宫中雪景,常玉言被圣上留下来用了晚膳。晚膳结束之后,眼见着就要走了,常玉言鼓起胆子,从袖中掏出了那本诗集,饶是此刻,他也不由感叹自己的脸皮之厚,“圣上,这是小子近日整理出来的诗集,取了以往尚且入得了眼的诗作,还有自上次游园回来后的所得,若是圣上不嫌弃,小的想要将此献给圣上。” 薄薄的一本诗集,这应当还是原稿,上面还有皱起来的小折。 顾元白也对这个有舆论人才潜质的人才新诗有兴趣极了,如果是佳作,那么他相信,绝对很快就会传遍整个京城。 先前的皮手套已经在饭前摘掉,顾元白笑着翻了一下诗集,随意看了两眼,笑意加深。 相比于他之前写的十三首讽刺权贵的诗,这次的作品倒是迎合他这个统治者的品味了。 顾元白将诗集递给田福生收好,忽而想起什么,促狭一笑,“玉言同薛将军家的大公子应当是好友?” 常玉言不明所以,谨慎点了点头:“是。” 顾元白缓缓道:“几日前,朕听闻薛九遥双膝受了伤,此事玉言可知道?” 常玉言一愣,什么? 瞧着他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顾元白眉头一挑,悠悠笑道:“等玉言出了宫,不如去薛府瞧上一瞧。再替朕同薛将军和薛九遥说上一句话,若是他们需要,朕可派宫中御医前去薛府为其诊治。” 圣上慢条斯理:“毕竟是朕的爱卿之子,未来的大恒将才,若是出了什么意外,那可真是大恒的损失了。” ※※※※※※※※※※※※※※※※※※※※ 薛远:谢邀,人在家中坐,情敌天上来。 ———— 感谢在2020-07-17 18:00:00~2020-07-20 18: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月见里一鹤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只yang 8个;一曲青山映小池 2个;小赵不想长胖、远远的、梨梨木、月见里一鹤、长亭、春山、灵光、躺进你的温柔乡、雪糕、醉生梦死、一位小学鸡低调路过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少问雨声烦 40瓶;什么什么和什么 28瓶;22058956 15瓶;南烛 13瓶;睨 12瓶;死道友不死蕾蕾、暮星、xd))))、浅祈夏析、韶凉、陌筱、fuli子释、solitaire、喵喵呜呜、萱一一筠、暮雨亦成詩、阿巴阿巴、帝国最强alpha、巴瑶 10瓶;远远的、月见里一鹤、夏鸠的 9瓶;你猜、吃面没有调料包 5瓶;江渔 4瓶;白花花的花花、冰块加可乐、38804772、山河忆梦丶、arsnova 3瓶;曦、大橘为重、有鱼 2瓶;我擦我日、小白、可怜没人爱、秋风拂月、流山入画、十七.、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0 章 薛府。 薛远躺在床上,听着听着就没忍住笑,“他是这么跟你说的?” 常玉言眉头微蹙,“要称呼圣上。” 薛远膝盖上裹着药布,隐隐泛着血色,但他的面上却好似无感,随手指着自己的伤口,似笑非笑道:“这伤就是圣上罚的。” “这不可能,”常玉言下意识反驳,又皱了皱眉想了想,“你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 薛远瞥了他一眼,反问道:“圣上今日将你招到宫中做了什么?” 常玉言闻言,不自觉绷紧了皮肤,面上有些发热,“圣上招我入宫中陪侍,自然是为了让我陪同赏雪。” “赏雪?”薛远双手撑在榻面,双臂猛得有力,肌肉绷起,托着自己直接坐了起来,他指尖敲着大腿,若有所思,“能看上你什么呢?” 在薛远眼里,这个皇帝怎么也不像是会做无用功的样子,连他这匹疯狗也敢招惹,惹了他就罢了,至少就如同小皇帝说的那样,他有帅才之风。但奇怪,常玉言有什么呢? 一个读书人,一股子腐酸味,常玉言能有什么用? 但就是这么没用的读书人,皇帝还招他赏了雪。薛远这个未来将才,皇帝倒是眼也不眨地罚了他满膝盖的血。 常玉言将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他皮笑肉不笑,“薛远,你这是什么意思?” 薛远慢条斯理道:“你能有个屁用?” 常玉言气得瞪人,“我不说是名扬天下了,最起码也是小有名声,立冠那日前来为我道贺的人多到甚至惊动了官府。而我一向有才,等殿试结束,你等着我拿个状元来吧!” 说完,他“蹭”地起身,怒而甩袖离开。 薛远摸着下巴,等常玉言彻底见不到影了之后,才嗤笑一声,“状元?” 那小皇帝要个假文人做的状元有什么用? 薛远双腿离开床,笔直站在了地上,他双手背在身后,缓步走到了窗前。 膝盖上的白布渗出了星星点点的鲜血,这样疼痛的滋味对于薛远来说很是新奇。 打小在军营里混着长大的薛远知道拳头硬,兵马强才代表一切。薛府三代忠良,听起来挺好,其实都是要命的名声,他扔个酒瓶,也没想砸皇帝,看他过去了才下手,也只是想看看皇帝对薛家的态度。 薛远摸着下巴思索,想起来小皇帝的面容,虽然毛都没长齐,长的倒是比娘们还漂亮。 就是这脾气藏的太深了。 是因为薛府而优待他,还是因为三代忠良而必须优待他? * 褚寻大人已带着人出发去了黄河,监察处会给褚寻提供来自最前线的消息,为了培养监察处的人,顾元白花了大把大把的钱,监察处的人不光要识字练武骑射,还要学习地理兵书和跟踪埋伏人等各方面的技巧。 除了教育,他们的吃食顾元白也极其注意,比养兵还要看重。饭菜荤素搭配,米用的是好米,肉必不可少,将整个监察处的人都养出了一身健壮有力的身躯,他们健康了,就代表着顾元白的健康。半月雨水之事能在这么快的时间之内穿过千里来到京城,这幅好身躯的作用必不可少。 预防水患一时顾元白暂时放下,又将重心调到了即将到来的会试之上。 这些时日的早朝,各位大臣也是忧心忡忡,因为京城返了寒潮。这回寒潮来的气势汹汹,不少人上书希望让会试考生多添些衣物,也多增加些取暖的煤炭,再将贡院的号舍好好修缮一番。 特别是家中有后代参与这次会试的家长们,据理力争,在朝堂上半分也不肯后退。 圣上心善,号舍本来就在修缮之中,提高暖炭用量的折子也批阅了同意。但在允许会试考子多添衣物这一条上,却遭到了不少臣子的阻拦。 以前不是没发生这样的事,京城的冬季总是漫长又寒冷一些,有时候的春季可以与冬季比肩,仁善的皇帝不少,也曾特许举子多携带一层皮衣。 但那届就发现了许多将作弊的纸条缝制在衣物中的举子,衣服越多检查起来越是麻烦,皇帝的善心也被这些人品低劣的读书人给当成了可以利用糟蹋的手段。 “圣上,”臣子劝道,“以往也不是没有回寒潮的情况,煤炭加重,号舍修缮,这些已经够了。” 可今年的寒潮来得厉害,大恒朝的会试连考三天,考生食宿号舍之间,若是那些时日再降温或落下雨雪,怕有不少人都会患上风寒,更甚者,可能会在这三日内丧命。 顾元白到底心疼这些人才们,他最后下令,还是允了举子多添加衣物的决定。 这圣旨一出,整个京城赶考的举子欢呼雀跃,双目含泪地感激圣上的仁善。 有那些身体不好本就不适应京城天气的举子更加激动,伏地叩谢不止,不断说着:“圣上仁慈,圣上万恩!” 一件单薄的衣物,在寒冷狭小的号舍之间就代表着一份取暖的希望。圣上不顾群臣劝阻,仍然决定宽松限度,这就是明晃晃的对他们的爱护。 来自圣上的着想和爱护,让熟读天地君师的读书人更是心中热火腾腾。 当然,顾元白对这些举人们仁慈,不代表着会让他们借此机会作弊。 若是有人胆子敢这么大,借着这个机会裹挟纸条,那么等待他的将会比废掉功名更严重的处罚。 顾元白可不想让他的善举在日后成为一个笑话。 * 时间在等待中终于到了会试的日子。 褚卫一早醒来,淡然地在院中练了一套武术,待到浑身出了薄汗才停了下来。洗漱出来之后,母亲正在重新清点要带进贡院的东西,这已经是她第五次的清点了,褚卫也有些无奈,“娘,不必如此紧张。” “娘怎么能不紧张!”褚夫人提高声音反驳,又紧张兮兮地低头继续数着,“香帕、纸张、干粮……” 褚卫由她去了,径自沉默地吃完了饭,小厮背起了东西,陪着少爷往贡院而去。 褚夫人将他送到门旁,双手合十的同着漫天的神佛保佑,心中忐忑,“愿我儿顺利过了会试吧。” 进京赶考的举子很多,因此被分成了不同的批次进入考场,褚卫的运气很不好,他在一大早就要进入贡院,要在贡院之中多等待上整整一天。 到了门前排队的时候,褚卫让小厮先行回去,他自己背着考箱,脊背挺直地站在人群之中。 他本身的相貌就格外引人注目,气质又如皎皎明月风度翩翩,是以许多人都注意到了他,窃窃私语之间,就明白了这人就是美名传遍京城的第一美男子褚卫了。 排在不远处、正送着好友汤勉的平昌侯世子李延第一时间注意到这处的骚动,他往后一看,幸灾乐祸地拍拍汤勉的肩膀,“汤勉,褚卫竟然参加这次会试了,你还能得到一个好名次吗?” 汤勉也看到了褚卫,他眉头一皱,又放松了下来,“他已经七年没有继续科考了,七年的时间我就不信他的学识还是那般好。褚卫考就考吧,他威胁不到我。” 斜后方的褚卫耳朵一动,忽而侧头往汤勉处看了一眼。 汤勉和李延都未曾注意到,李延问道:“你在学府之中每次的排名都是数一数二,这次有没有把握拿个状元下来?” 汤勉谨慎道:“悬。大理寺少卿之子常玉言听说也参与了本次会试,他的文章诗赋我也读过,他对我而言是个劲敌。” 李延不免嫉妒地道:“反正只要在一甲之中,就会被圣上亲自召见。” 汤勉也不免有了些既激动又紧张的感觉,他笑了笑,装成镇定的样子道:“我一定会让圣上对我刮目相看的。” 自从那日蹴鞠赛之后,就只能在画中重温圣上的面容。但画中人的模样,又哪里能比得过真人的十分之一呢? 真正的圣上便是日月之光,想要日月记住他,榜眼不够,探花也不够。 以他未立冠之名,若是中了状元…… 汤勉心中不由火热了起来。 褚卫平静无波地移开了视线,垂下眼,遮住眼中的不屑和嗤笑之意。 跳梁小丑也真是敢想。 * 贡院中的会试开始时,大内之中的顾元白也收到了消息。 他细细听着禀报,良久,淡色的唇轻轻一勾,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不错。” 田福生为他端来一盅补汤,瞧着圣上高兴,也不由乐着道:“也不枉费圣上的一片爱护之情,这届的举子们老老实实,下届的读书人也能享受些许荫庇。” 顾元白点了点头,将处理好的政务放在了一旁,“朕也该琢磨琢磨他们殿试的题目了。” 田福生拿来了宗卷,这些宗卷上记载了万千道策论题目,顾元白随手翻开了几页,摇摇头道:“无论看了多少次,没有标点符号看起来还是不方便。” 田福生疑惑地看着圣上,“标点符号?” 顾元白:“没什么。” 标点符号,就是断句,古人所说的“句读”。但这标点符号,是不能轻易拿出来,也不是轻易就能通行的。 自古以来一些孤本学说一直被学术派别所垄断,他们垄断学术靠的就是句读。例如有名的“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两则断句,一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二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不同的派别掌握着不同的断句方法,所理解的含义自然不同,要是实行标点符号之法,必然会使这些学术派别为之震荡,究竟哪个是对的,又凭什么其他人不对?凭什么要将他们派别的断句方法让给天下人知道? 学术派别之所以称作派别,就是他们独有的文化所给予的垄断特征,因为他们所独有,所以学子们想要学习知识就需要投身其名下,等学的人多了,这样的派别就会转变为学阀。 即便是有官学,也阻挡不了学术派别的生长和发展。 学了这一派知识的人,他们都会是统一的断句、统一的对于圣人之言的理解,这个时候,皇上突然拿出来了一个标点符号,说这文章要这么断,那文章要这么读,同官方断句不一样的派别和派别中的读书人会不满,凭什么我们是错的?我们耗费时间、精力、钱财所学习的东西,如果这是错的,岂不是得不到任何的回报、岂不是白学了? 而同官方断句一样的派别也会同样不满,凭什么我们私藏的知识就这样被公布天下?我们祖祖辈辈积累下来的东西,怎么就成为天下之人所共有的了? 标点符号一出,就是动了他们的蛋糕,这些学术派别绝对不会同意。 标点符号是个好东西,但现在顾元白却不能拿出来。 内安外无强敌时,皇帝有了掀桌子的能力时,才是震撼学派,进行学术上的变革时。 顾元白翻过了两页宗卷,抿了一口温茶,察觉到自己在想什么时,不由失笑。 他说好了要佛,但这就好像嗜糖的人说要戒糖,有烟瘾的人说要断烟一样。嘴上大话连篇,偏偏身体诚实得很,完全显出了什么叫做心口不一、言不由衷。 ※※※※※※※※※※※※※※※※※※※※ 顾元白:我心中只有事业。 以后的薛远:……老子求求你看看老子一眼。 排雷:攻真的很狗,天生反骨,后文也有说为什么这么狂的原因。弃文留言的大家也请心平气和,作者写文没逻辑,没必要气着自己影响他人 第 11 章 会试之后,李保太傅又拜见了圣上,这次圣上总算没有再拒了他,终于召见了这位名满天下的帝师。 从宫中出来之后,李保太傅已经热泪盈眶,他被搀扶着回到了家中,李焕听到他回来之后,就让人将他抬到了父亲面前。 “爹,”虽是被审讯的半死不残,但李焕精神气却十分不错,他紧盯着李保太傅,眼中满是期待,“圣上说了些什么?” 李保太傅见到他就心生怒火,但还是心疼他这一身的伤处,冷着声道:“老夫同圣上所言,你关心这个作甚!” “好吧,儿子不问了,”李焕换了个话题问道,“爹,圣上今日的气色如何?” 圣上那日被他气到了,唇色和耳珠都被气得红了,李焕担忧圣上的身体。圣上不像他一般粗糙,怎能不叫人担心。 李保太傅道:“我怎可直视圣颜?” 李焕叹了口气,只觉得全身都在隐隐作痛,他努力侧过脸,手指碰了碰腰间的香囊,香囊里面装着的是圣上的发丝,他只好退一步问道:“爹,那你总该知道圣上今日与你说话时咳没咳嗽吧?” “并无,”李保太傅道,“行了,你莫要问了,快回去躺着去。” 李焕被赶回了房间,他躺在床上,幽幽叹了口气。 “爹怎么这般粗心。” 圣上让他爹进宫,他爹却连圣上的身体都不知道关心,这样蠢的爹爹,竟然是他李焕的生父。 李焕无奈地摇了摇头。 * 送走了泪流满面的李保太傅,宫中又迎来了面色不善的和亲王。 顾元白接见了他,和亲王硬邦邦地站在圣上的身前,语气也硬得犹如石头,“圣上让臣办的事,臣给办好了。” 会试第二天就下起了阴寒的春雨,恰好和亲王进宫询问宛太妃事宜,顾元白瞧见他讽刺的嘴脸就觉得不爽,就让堂堂和亲王去派人煮姜汤,连接两日给贡院中的考生送去驱寒。 圣上面带笑意,风月无比的面孔上如美玉暇光,他伸手端起瓷杯饮茶,“和亲王办事总是让朕放心。” 和亲王没忍住冷笑出声。 和亲王善战,也善带兵,亲王这个封号是先帝因他的军功而赏,现在一个在战场上厮杀惯了的皇家人被圈在京城里办这种小事,顾元白都知道和亲王大概是要恨死他了。 但兵权兵权,怎么可能掌握在一个皇子的手中,更何况这家伙还是不喜欢他的兄长,不占嫡字也占了长字。 顾元白纤细的手指端着瓷白的茶具,一时分不清楚哪个更白,和亲王看着他慢条斯理的饮茶,在心中难受极了,渴了就大口喝水,饿了就大口吃肉,偏偏京城人人如此讲究,和亲王在其中就是牛饮牡丹。 顾元白瞧他没有说话,抬眸朝他看去,哑然失笑:“和亲王这是什么表情,你要是渴了直说便是,朕还能缺了你一杯茶水不行?田福生。” 田福生忙让人端上椅子,又送来新茶。和亲王端着茶大马金刀的坐下,喝了一口就将茶扔给了一边的宫女,带刺地道:“圣上赏下的两碗姜茶可让那些读书人感动死了,现在满京城都在夸圣上仁善,怕是圣上说一句让他们去死,他们也会慷慨就义了。” 圣上微蹙起了眉头。 田福生和他的小徒弟站在一边,小徒弟看到圣上皱起了眉就难受,他小声跟着师父说:“和亲王怎么总是说这种让圣上难受的话。” 田福生心中也颇为不满,他冷哼一声,还是先教训了小徒弟,“眼观鼻鼻观心,和亲王也是你我能非议的吗?” 其实要说对和亲王最不满的人,就是他田福生了。 他们对圣上那是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生怕圣上被吹了一点风淋了一点雨,圣上要吃茶,那便是梅上雪和清晨露,朝廷里的大臣、刚刚进宫面圣的李保太傅,哪个不是德高望重的人物,唯独和亲王的脾气就是那么臭。 “怎么说?”圣上的语气不咸不淡,“和亲王这话过了。” 和亲王皮笑肉不笑:“圣上要是不相信,那就随我一起出去看看,怕是等举子们回程,圣上体恤读书人的善举全天下都知道了。” 顾元白瞧瞧门外,看着有些意动的模样。田福生忙上前一步小声提醒,“圣上,钦天监的人算出今日有雨,今日不宜出宫。” 和亲王直接嗤笑一声,外头那么大的太阳,钦天监的人怕不是在睁眼说瞎话。 顾元白瞥了和亲王一眼,索性从桌后站起身,“无事,就依和亲王所言,出去看看吧。” * 状元楼。 顾元白同和亲王被引到二楼窗口坐下,酒楼里到处都是一身青衫的读书人,文学的气息四处飘散,让顾元白都有点困了。 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句吟诗作赋,周围的侍卫紧绷着脸,跟一座座高山一样守在桌子周围,但挡不住这些文绉绉的声音。 小二拘谨地站在桌旁,“两位爷想点些啥?” 顾元白笑问:“你们这都有些什么?” 小二精神一振,唱戏一般的将菜谱背了一遍,顾元白沉吟了一会,点了三样菜,又问和亲王:“兄长再点些?” 和亲王整个人被叫的一抖,硬憋出来一句话:“上两壶好酒来。” 状元楼里的读书人最多,也正如和亲王所说的那般,这些读书人对圣上的赞美可谓是层出不穷,特别是那些因为姜汤而平安出了贡院的人,听得顾元白本人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和亲王脸都绿了,眼里冒着火星,姜汤是他和亲王熬的,还是如同领罚一般被迫熬的,如今听到这些话,顾元白还坐在他对面,他都好像成了一个笑话。面色越来越难看,活像是要将这些读书人给好好揍上一顿。 “兄长邀我出来,不正是想让我来听听这些话吗?”顾元白嘴角一勾,万分恶劣道,“这些学子能平安出贡院,兄长的功劳也不可忽视。” 和亲王扯开笑,不想理他。 顾元白噗嗤一笑,再也忍不住了,他伏在窗框上低头闷笑,给和亲王留面子才没有放声大笑。背上青丝乱颤,露出的指尖泛着愉悦的粉色。 和亲王的脸色青紫变化,他低头捏着瓷杯,重重冷哼一声。 本来他们二人带着一众侍卫进入状元楼时就备受关注,明里暗里不少人都将目光放到这一桌子上,顾元白同和亲王均是一身贵气,通身气质不凡。在京城这种地方,说不定就是某位王公大臣或是权贵子弟,如今顾元白一笑,倒是笑得一些年纪尚轻的白面书生面红耳赤,偷看觉得羞耻,不看又移不开眼。 这位公子一身蓝衣,尊贵又沉稳,蓝衣却压不住容光,只得熠熠生辉。 只是他们看得多了,那些山一样健壮的侍卫就怒目瞪了过来,将这一道道视线给打了回去,侍卫长张绪沉着张英武不凡的脸,警惕四面八方的打量,誓死要保护圣上的安危。 顾元白好不容易停了笑,他慢慢起身,手臂撑着窗口,支在脸侧休息,只一场大笑就让他没了力气,胸口微微起伏,顾元白尽力让呼吸更加绵长,好让自己平复下来。 和亲王冷声道:“老爷还是别笑的好。” 顾元白嘴角含笑,倒是浑不在意,他虽此刻无力,但并不想让别人看出来。男人都是好面子的,让顾元白因为身体原因而活得小心翼翼,那就不美了。 “兄长莫要担忧,”顾元白,“弟弟这身子,笑一笑还是受得住的。” 片刻后,小二就送上了吃食,顾元白没有用膳的胃口,他品着茶,侧头朝着窗外看去。 天子脚下的京城治理得繁华安稳,大恒朝民风开放,女子地位不低,因此街市上也能瞧见三三两两的女子相携而过。 顾元白喜欢这幅安稳的画面,他靠在墙上,端着茶杯,一时看得出了神。 褚卫被同窗约着前去书院,路经状元楼时见不少人抬头往上看,他顺着看去,却是眉头一皱。 二楼窗口处正坐着一位一身靛蓝的公子,黑发上玉冠高束,遥望远处手捧白瓷,这引得男男女女抬脖子看个不停的美男子竟然是当今圣上。 人人都好美色,即便是欣赏之意也难以在美色上移开眼睛。但褚卫却厌恶那些盯着他看的男男女女,也厌恶这些眼中只有美色的俗人。 皇上被这么盯着,难道不会难受吗? 同窗也跟着看去,乐道:“子护,看样子你京城第一美男的称号要受到威胁了。” 褚卫冷声道:“谁爱要谁要。” 同窗哈哈大笑,却是拉着褚卫径自走到状元楼的底下,寻了一个好位置抬头看着楼上靠窗的公子,感叹道:“昔日有潘安掷果盈车,又有看杀卫阶之典故,本以为你的容貌已是男子之盛,却没想到还有如此翩翩公子。” 褚卫:“一副皮囊罢了。” 同窗笑道:“知你不喜美色,也不喜别人看你。但褚子护,像这位公子这般的样貌,你也觉得只是皮囊罢了吗?” 褚卫抬眸,长眉入鬓,他看着圣上,黑眸不为所动,整个人站得笔直,冷淡如雪,“要不然呢?” 顾元白好似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望着远处的视线收回,稍一低头,就对上了站在街对面卖着红色绳结铺子前的褚卫。 褚卫身旁还站着一个风流潇洒的文人,顾元白眼睛微眯,从容收回视线,捧着茶具轻抿一口温茶。 捧着杯子的手白如透明,褚卫一看到圣上的手,脑海里就不由想起这双手痛苦地捏起明黄床单的画面,绸缎皱褶,暖黄烛光,指尖苍白无力。他垂下眼,喉结微动,不动声色地拉着同窗走人。 和亲王见顾元白一直往窗外看去,也跟着看了一眼,看着外头许多人正偷偷摸摸地往楼上看来,顿时不悦地压下了唇角,“什么人也敢窥视圣颜?” 对于皇家的威严,即便是不喜欢顾元白,和亲王也会毫不犹豫的维护。 “不知者无罪,”顾元白笑了笑,岔开了话题,“兄长觉得这几道的菜色如何?” 和亲王拿起帕子擦擦嘴,索然无味道:“不过如此。” 不管是菜还是人都不过如此。状元楼的这些书生交谈的话也是浅薄得很,空谈大论倒是厉害,认真一探究就知道什么都没有,脚不踏在地上还敢满嘴空口胡言。 原本想刺顾元白一下,让他知道推崇他的举子都是个什么水平,到了最后难受的反而是他。 顾元白一心两用,也听了不少学子的高谈论阔,心中不说失望是不可能的,但这也是科举考试的弊端之一。对于皇帝来说,科举考试的第一弊端就是结党,第二就是不一定能收到真正于国有用的人才。 社会要是真的想要发展,还得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中国古代同外国古代相比,其实在英国工业革命之前中国一直占据优势,但只一个工业革命就拉开了双方百倍的差距1。说到头来,科学技术是第一发展力,商人、工匠可以促进社会经济自然发展,然而摆在这个大时代之中,农民,粮食,才是国家之本。 若是能有土豆、玉米、杂交水稻等,那才能解放出底层人力,才能确保粮仓满溢,进而进行其它的大动作。 顾元白忽的站起了身,宫侍连忙上前扶住他,为他整理身上的皱褶和腰间的玉佩,顾元白悠悠道:“兄长,陪弟弟走一走吧。” 和亲王默默站起身,跟在圣上身后半步之外出了状元楼。 街市杂而不乱,地面干净整洁,和亲王面色沉着,比一旁的侍卫们看起来还要吓人。 “圣上想要去哪?” “若是朕没记错,和亲王在京城有数亩良田,还有一个温泉庄子来种植蔬果?”顾元白道,“先前朕抄了卢风的家时,也记得曾赏给和亲王一座泉庄。” 和亲王生硬道:“那所庄子离城中远,若是圣上想去,今日怕是不便了。” 护主的侍卫暗中瞪着和亲王,恨不得让圣上赶紧下命令,就此好好教训教训和亲王。 哪里有人敢这么和圣上说话?! 顾元白倒是面色不变,他朝着身后挥挥手,侍卫和宫人听令后退两步,给两位天下最尊贵的皇家之人留出闲谈的空间。 “和亲王,”顾元白慢慢道,“你给朕面子,朕才能给你面子。” 和亲王脸色难看,忍着不拂袖而去。 “先前朕让你帮朕一把,好把卢风斩草除根,”圣上语气淡淡,“皇亲国戚面对权臣一样要卑躬屈膝,皇权和你们这些宗亲都连在一起,我弱了,你们也弱了。我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谁知道也是个蠢货。你如今怨我把你困在京城,日日夜夜只能寻欢作乐。朕问你,当初朕给了你机会,是谁没有把握住?” 和亲王头顶青筋绷起,他克制又隐忍地咬牙道:“——我来了!” “你来的晚了!”顾元白怒喝,“朕已经杀了他了,你来了还能有个屁用?!等你来朕黄花菜都凉了!” 和亲王被这一声爆喝给吓住了,一时之间气势都弱了下来。 顾元白胸膛急促呼吸,良久,他才平静下来,“和亲王,先帝在时曾叮嘱过我一句话,话与你有关,但你应当是不知道。” 和亲王呼吸一窒,转过头狠狠盯着顾元白,“先帝说了什么话?” 顾元白苍白的嘴角忽的勾起,他恶劣十足地道:“朕不告诉你。” 和亲王:“……” “轰隆”一声,天边猛然响起一道巨响。 天色瞬间昏沉下来,闪光将天上劈成两半,骤亮之后就是卷起残风的骤暗。 田福生惊慌失措地上前,“圣上,要下雨了!” 暴雨来临之前,暴风已经涌起,顾元白的衣服被吹得鼓鼓作响,发丝四散,有一些被吹到脸上遮住了视线,顾元白蹙起眉,拨开碍事的头发,“张绪,附近哪里有避雨的地方?” 张绪同样焦急,他握着腰间的佩剑,强行沉住气,“圣上,此处离薛将军的府邸很近,我们可先行去往薛府避雨。” 薛府? 顾元白沉吟了一会,“走吧,趁雨落下来之前赶过去。” ※※※※※※※※※※※※※※※※※※※※ 1这话原句为金灿荣教授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与中国机遇”演讲中说的一句话。 皇帝发威太帅了 顾元白:这一场雨太不巧了,朕恶劣因子还没出完。 薛远:和亲王有什么好玩的? 薛远:有我有趣有我贱贱吗? 薛远:下面两章就是我的地盘了:)我会让你见识一下我有多帅(怂)的 明天周四换榜,为了怕审核不过,所以今天提前更,这章快5000字了,是不是很多! ps:小皇帝的人设图马上就画好了嘿嘿 第 12 章 侍卫长护着圣上,终于在雨落下之前赶到了薛府门下。 门房正准备问这一行人是谁,眼尖地瞥到了顾元白腰间的盘龙玉佩,心中咯噔一下,双腿一软跪倒在地,“草民、草民……” 薛府上上下下得到了消息,安静的将军府顿时犹如沸腾的油锅一样炸了起来。在书房中的薛将军脚步匆匆,带着小厮往府门赶去。半路遇上了被丫鬟搀扶而来的薛夫人,薛夫人面色慌乱,发钗四散,“将军,真的是圣上亲临吗?” 薛将军速度不减,他点了点头:“我去门前迎来圣上,你快整理整理仪容,让母亲出来见驾,其他的一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东西,千万不能出现在圣上的面前!” 薛夫人匆匆点了点头,就扶着丫鬟的手快步往后院走去。扶着她的丫鬟吃力地迈着步子跟上去,这哪里是平日里莲步轻移的夫人?这还需要她扶?她走的还没有夫人快! 薛夫人急忙来到了后院,薛老夫人已经得到了消息,正在身边人的伺候下换上命妇服饰,一层又一层的金丝纹正红袍上身,丫鬟小厮都不似平日那般大声喘气。 薛老夫人面色红润好像瞬间年轻了十几岁,她见到薛夫人过来,笑着让媳妇到她身边,“惠娘,我今日早上就听到树上有喜鹊在叫,原来还在想着能是什么好事,没想到原是这般的大好事!圣上亲临府中,这是多大的荣幸?” 薛夫人见她如此精神,也像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娘,我们府中的规制该如何办?圣上应当是为了躲雨而来,若是这雨不停,圣上岂不是要下榻我们府中了?” 薛老夫人面色忽的一板,紧紧攥着薛夫人的手,殷切叮嘱:“不管圣上下不下榻,惠娘,你可看好了我们府中的这些人,不准有一个杂乱心思的人凑到圣上眼前!别以为我不知道,府中多少丫鬟自视甚高,若是她们敢晃荡到圣上面前,老身就让她们知道厉害!” 薛夫人懂得,她点了点头,又忧心道:“娘,那林哥儿和几房姨娘可还需面圣?” 薛老夫人声音一沉:“不可!只远哥儿一人面圣即可,惠娘,你莫要耽搁时间了,快去换身衣裳整理好自己,随我在之后去拜见圣上。” 薛夫人点了点头,派人去通知薛远,才道:“是。” 这边厢薛夫人与薛老夫人忙碌了起来,那头的薛将军已带着众多奴仆赶到了府门处,雨水汹汹,薛将军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直到远远见到了圣上被护在众人之间,廊外的飞雨也淋不到圣上之后才松了一口气。薛将军快步走到跟前,提袍下跪,“臣拜见圣上。” 圣上温和道:“薛卿,起吧。” 薛将军这才带着众多奴仆起身,他抬头一瞧,圣上怕冷,即使没有淋到一滴寒雨也被寒风吹得唇色发白,面色也不怎么好看,薛将军心中着急,身后机灵的小厮连忙递上了大氅。 田福生将大氅披到顾元白身上,顾元白低声咳了几下,他的手脚隐隐有些发寒,“今日微服出宫,却没想到突遇暴雨,恰好薛府就在附近,朕也是叨扰薛卿了。” 薛将军忙说:“圣上亲自驾临乃是臣之幸事,哪能说得上是叨扰呢?” 说完,薛将军拱手看向了和亲王,垂手道:“和亲王安好。” 和亲王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薛将军。” 顾元白又偏头咳了几声,寒气从脚底升起,面上隐隐发热,这感觉很不好,像是发病前的征兆。时刻注意着他的田福生忙道:“薛将军,话不多说,圣上还需赶紧进屋避寒。” 薛将军忙让出位置,引着圣上往厅堂内走去,顾元白拢紧大氅,一路走下来,先前还苍白的面色已经染上了几分异常的红晕。 他觉得有些头晕了。 顾元白还没有忘记一个月前差点要了他命的那场风寒,他如今对此有些杯弓蛇影,总觉得再这样下去,可能又是一个致命的风寒。 顾元白眉目沉沉,被引着坐上高位后,第一句话就是:“薛卿府中可有大夫?” 薛将军原本以为圣上这是恢复了气色,如今被这一问才猛得惊醒过来,他强自镇定,让身边小厮赶快去请大夫,又吩咐人将驱寒的汤药和热水送来,片刻不能耽搁。 田福生用巾帕为圣上擦着面,热度透过丝帕穿入掌心,田福生脸都白了,手也微微颤抖,“圣上……” 顾元白呼吸微微加重,他忽而一笑,“看外头的雨势,怕是今夜也不会停了,恐怕朕要宿在薛卿府中了。” 薛将军行礼,“臣已为圣上备好房间,圣上可要去休息一番?” 顾元白点了点头,就沉心静气地等着大夫的到来。在等待的途中,手脚越发寒冷,可脸颊却缓缓烫了起来,顾元白身上已经披上了大氅,寒意却让他想要发抖。 他将这些异常一一忍下,嘴角还挂着气定神闲的笑。和亲王看着窗外的大雨,再看看他脸上的红意,嘴角抿直,压抑地沉下了脸。 今日是他说要出宫的,若是顾元白真的出了什么事,他难辞其咎。 大夫很快就被人带了过来,他应当是知道了顾元白的身份,整个人显得战战兢兢。侍卫长检查过大夫之后才放他进来,顾元白伸出手,田福生将袖口往上挽了又挽,露出白皙如玉的手腕。 大夫把了一下脉,片刻后抖着手放了下来,“圣、圣上,寒气还未侵入五脏六腑,现下只需泡些热水喝些热汤,将汗逼出来就好了。” 顾元白挑一挑眉,习惯了宫中御医的谨慎精细劲儿,如今听上这一番未曾将他当做玻璃人照顾的话,倒觉得很是畅快,“既然如此,那便劳烦薛卿了。” “不敢,”薛将军道,“臣这就为圣上备水,热汤也快好了。” 顾元白呼出一口热气,大氅上的纤细皮毛随着他的呼吸起伏,苍白手指撑在黑木桌子上,顾元白借着这道力气站起了身。 田福生和侍卫们跟在他的身后,顾元白缓步走到了门前,左腿却倏地无力,整个人踉跄向前,突的被一个人拦腰扶住。 揽住腰间的手紧绷而有力,薛远看着径直栽倒在他怀里的皇帝,咧出一个瞧上去恭恭敬敬的笑:“圣上这是怎么了?” 顾元白脸色一变,薛远顺势松开了手,他对着顾元白行了礼,风度翩翩朝着圣上露出一个笑来。 顾元白瞥他一眼,低咳着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薛远收起了笑,转头问着父亲:“圣上这是得了风寒?” 薛将军和和亲王并未听出他语气里的幸灾乐祸,薛将军让薛远上前拜见和亲王,和亲王面色稍显疲惫,见圣上离开以后,也借口回房了。 薛远恭敬地送走了和亲王,才悠悠站直了身,薛将军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只希望圣上能平安无事。” 薛远勾唇一笑:“圣上吉人自有天相,当然是会无事。” 刚刚靠近皇上那一下,薛远就感觉到了迎面扑来的热意。他在床上躺了好些时日才把膝上的伤也躺全,没想到现在,轮到圣上要到薛府躺着了。 * 和亲王回到了房中,他的小厮想去厨房给他端碗姜汤,但回来时却喜气洋洋地端回了碗鹿血,“爷,薛府杀了头小鹿,这是新鲜滚过一遍的鹿血,还滚烫着呢,这东西可比姜汤有用多了!” 和亲王端过鹿血一饮而尽,滚热的血味从喉间深入,全身也跟着暖了起来,和亲王良心发现,“你再去端一碗来,本王亲自给圣上送过去。” 小厮又去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鹿血,跟在和亲王的身后准备给圣上送去。圣上的住所是薛府的主卧,在全府最好的位置,离和亲王的住所稍远。 一路走过去,和亲王只觉得全身都冒出了薄汗,刚刚喝的那碗鹿血见效奇快,和亲王甚至觉得体内有一把野火再烧,烧得他不由扯开了衣领。 等快要走到圣上的门前时,经过卧房的窗口,和亲王下意识朝里面看了一眼,倏地停住了脚。 卧房之中,圣上懒散地靠在床旁,双脚泡在侵泡着药物的清水之中,田福生正蹲在一旁,为圣上清洗着脚。 顾元白的这一双脚,从出生起到现在也没有走过多少的路。软底绸缎娇养,养得如同玉一般的清透。 热水将白皙皮肤蒸成了粉色,清水撩起落下,水珠四散玩耍,药物中加了花料,晒干了花朵在水中缓缓展开,修饰得这一双玉足如同工笔画一般的精致。 “轰”的一下,和亲王只觉得心中的那把野火突的剧烈燃烧了起来,他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浑身燥热无比,眼中盯着这幕,热气蒸到了脑子里。 口中的鹿血味道,忽的浓重了起来。 ※※※※※※※※※※※※※※※※※※※※ 求评,三个小时后还有一更。 和亲王与元白非亲兄弟(防举报hhh) 第 13 章 窗外忽的一声瓷器脆响,顾元白慵懒的神色一收,厉声道:“谁?!” 侍卫长飞奔到了窗口,锐利的眼神直盯呆愣在原地的小厮,这人他认识,正是和亲王身边的贴身小厮。侍卫长严肃的面容稍缓,低头一看,青瓷碗已经四分五裂,殷红的鲜血洒落一地,墙面上、漆红的护栏上,血迹被廊外斜飞的雨水打散溶解,缓缓顺着阶梯流到了绿草暴雨之中。 宛如藏着罪孽一般的红。 顾元白随后走了出来,他看着这一地狼狈的鲜血,面色微微一变,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天边闪雷轰地一响,昏暗天气骤亮。 独愣在这儿的小厮脸色唰的一白,他扑通跪在了地上,身子抖得宛如犯了病,“圣上,这是和亲王吩咐小的送来的鹿血。” 上一秒和亲王还站在窗口往卧房看上一眼,下一秒和亲王就暴怒的摔了鹿血,手背青筋暴起地大步离开。 小厮跟在和亲王身边数年,即便是和亲王被卸职时也未曾见过王爷那副可怖的模样,狰狞恐怖,好像是要、要疯了一般…… 小厮抖得厉害,侍卫长单膝蹲下,沾了些鲜血放到鼻尖一闻,点了点道:“圣上,确实是鹿血。” 黑红的鲜血被雨水打落成了鲜艳的红色,顾元白闻到了一股子腥气,他皱皱眉,望着小厮的眼中满是审视和探究,“和亲王呢?” 小厮身子抖得更加厉害,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话来。 顾元白面上渐渐冷了,他抬头看着廊外的风雨,缓声道:“和亲王如此挂念朕,朕也忧心和亲王的身体。张绪,你同他去看看和亲王如今怎样了,不可轻慢。” 张侍卫沉声道:“是!” 侍卫长立即将小厮提了起来,带着众多侍卫前去和亲王的住处,可到了住处一看,这才知道和亲王竟然冒着瓢泼大雨,独自一个人跑回和亲王府了。 顾元白听到这个消息后,哪怕再沉得住脸色,也不由感到无语。 大雨之下也要冒雨回家,和亲王是还没断奶吗? 但人没事,顾元白也懒得多问。他回到房间,刚刚泡过热水的身体尚且还残留着暖意,田福生问道:“圣上,还沐浴吗?” “不了,”顾元白呼出一口气,“朕觉得身子已经轻了许多,还出了些薄汗。” 房内堆着许多火盆,窗口留着一道缝隙通风,整个屋子里如同春日骄阳一般的暖和,驱寒的汤药喝了一碗又一碗,双管齐下,玻璃做的人也该流汗了。 顾元白自觉比玻璃做的人还要强些。 那些身强体壮的侍卫们已经满头大汗,顾元白瞧见他们如此狼狈,不禁失笑:“你们待在这朕看着都嫌热,都出去凉快凉快。” 肌肉虬结的侍卫们一个个红了脸,羞愧地低下了头。 侍卫长欲言又止,“圣上,臣等能受得住热。” “那也不必守在这,”顾元白道,“朕来了薛府,薛府中的人自然要前来拜见朕。张绪,你派人通报薛将军一声,就说朕身体已好,让他们过来吧。” 张绪听命而去。顾元白站起身伸开了手,田福生上前为他换了衣服。 之前那一身常服已经渗透了寒气,但薛府之中并没有顾元白的常服。薛将军让人送来的衣服软绵顺滑,金丝云纹绣于其上,料子倒是好,但也不知是给谁的新衣,现在拿来让顾元白穿上了。 田福生心疼地道:“圣上尚且坚持一会,宫中已经派人送来一应物具了。” 为圣上束发的宫女也不由红了眼眶,他们的圣上何时穿过别人的衣裳?这一身衣服上了圣上的身,足足大了一圈,圣上在衣服里面更显纤长瘦弱了。 顾元白好笑,笑骂道:“行了,快点。” * 薛老夫人一身诰命夫人的服饰,庄重地带着儿媳给顾元白行礼,“圣上万安,臣妇拜见圣上。” 薛将军带着儿子紧跟其后,顾元白坐在主位,温和地道:“起吧。” 薛老夫人激动地双手微颤,一板一眼地遵守了礼仪起身,顾元白让他们坐下,亲切问道:“老夫人如今身体可好?” “臣妇身体好着呢,”薛老夫人笑呵呵地回道,“圣上治下风调雨顺,臣妇的吃穿用度都是很好。” “那就好,”顾元白欣慰地点了点头,“老夫人身子康健,薛卿也就安心了。” 端坐在下首的薛远闻言抬头,就看小皇帝正笑着同祖母说着话。薛远第一眼就瞧到了他身上的衣服,眉头忽的一挑。 穿在薛远身上正合适的衣服,落在小皇上的身上就处处都大了起来。薛远端起茶杯,漫不经心的想,皇上如此瘦弱,身子也不康健,还能留下子嗣吗? 这个想法一出,薛远就咧开嘴笑了,这可真是一个好问题。 病弱的皇帝如果不能上女人,不能留下子嗣,那这个皇帝当得可真是倒霉。 天下拱手让给别人,后宫里也没有妃位,小皇帝甚至连政治婚姻都无法做到,孑然一身,只有这幅拖后腿的身体。 自小在军中混到大的薛远上过大大小小十数次的战场,知道要让兵马臣服,就得不怕死的带头冲在前面。将强兵强,将弱兵弱,薛远在京城里疯,在战场上更疯,他奋勇杀敌的时候,血液里都在叫着兴奋。 他享受战场,享受鲜血,他才是能征服兵马的那个人,而征服了兵马,就可以图谋更大的东西。 顾元白放下白玉筷子,往下一看,正对上薛远野心勃勃的视线。 薛远面色不变,恭敬地站起了身,遮去獠牙和泛着绿光的眼,给圣上敬了一杯酒水。 顾元白眼中清明,他定定看了薛远半晌,忽而抿唇,意味深长的笑了。 兄弟,即使我死了,即使你成了摄政王,你也登不上皇位。 想不到吧?你以后会跟褚卫搞起社会主义兄弟情,没有子嗣的摄政王,跟拔了牙的老虎一样,未来的皇帝只要等得起,早晚能耗死你。 * 用完膳后,顾元白就回到了住处歇息。 宫中已经有人送来了衣物用品,大雨连下两个时辰还没有变小的趋势,唯恐圣上受了寒气,宫中还带来了两位年纪轻些的御医。 让御医把完脉后,顾元白泡了一个热水澡,到了床上挨枕头就睡着了。这一睡一直睡到了深夜,他睡得早,醒的也早,醒来时天色暗沉,守床的人已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顾元白睁眼发呆了一会儿,悄然起身披上了大氅,静悄悄地出了房门。 门外的侍卫们正在小声说着话,看到顾元白出来就是一愣,忙迎上去,“圣上怎么起了?” “朕睡醒了,”顾元白低声道,“朕在周围走上一走,不出此处院落。你们守在这里就好。” 古代的天空繁星密布,白日里的大雨现如今已经停了,顾元白缓步走了几步,突然在草丛处听到了一阵稀稀嗦嗦地响动。 顾元白眉头皱起,瞬间警惕起来,他缓缓后退,退到另外一个角度,才看清草丛里的是什么东西。 毛发乌黑,竖瞳绿光,狰狞獠牙外露,竟然是两匹成年狼。 顾元白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这两匹狼正头碰着头在草丛中埋头舔舐着什么,顾元白这才想起来,这似乎是白日那碗鹿血被摔碎的地方。廊道中的血迹被清扫了干净,流入草丛中的血迹却因为遮掩而留下了腥气。 薛家竟然养了狼! 顾元白气沉丹田,正对着这两匹狼缓缓后退,侍卫们离顾元白还有一段距离,而两只狼的毛色又与黑暗融为了一体,他们发现不了这两只狼。 顾元白只能希望那片草地中的鹿血够多,让它们多舔一会。 但他的祈祷失效了。 头埋在地上的两匹狼听到了他的声音,狼头瞬间调转,冒着绿光的眼睛狠狠盯在了顾元白的身上。 它们的涎水从利齿中流出,其中一匹狼正试探地朝着顾元白走近。 狼有着绝对敏锐的观察力,如果在狼的面前表露出害怕,它们会立即发起攻击。 顾元白镇定极了,既然被发现了,那么他也不再后退了。而是直视着两匹狼的眼睛,做出蹲下身捡东西准备攻击它们的样子。 两匹恶狼明显瑟缩了一下,却并不后退,而是又上前了一步。 该死。 难道这具身体的病弱连动物也能一眼发现吗? 身后的侍卫们也发现了不对,他们惊呼一声,就要往这边跑来,“圣上!” 顾元白的脸色顿时变了。 果然,两只狼被呼声惊到了,它们呲着牙,直接朝着顾元白扑了过去。顾元白就地一滚,躲开了狼的一扑,正当另一只狼要朝着他扑来时,身后突然传来两声沉闷棍响,顾元白脸色苍白地转头一看,原来是薛远手里拿着沉重木棍,直接将两匹狼给砸死了过去。 薛远的表情也很是难看,他沉着脸,看着两匹狼的眼底满是戾气。片刻之后,薛远扔了沾着血的棍子,单膝跪在圣上身边,“圣上可有受伤?” “圣上!” 侍卫们赶到了顾元白的身边,看清那两匹横躺在地上的死狼后,面色顿时黑了。 顾元白脸色苍白,他平复了喘急的呼吸,淡淡道:“朕的脚崴了。” 侍卫们脸色一变,找御医的去找御医,处理狼的去处理狼,顾元白摆手拒绝侍卫长伸出的手,冷冷侧头看着薛远,命令道:“薛远,将朕抱起来。” 这具身体万分娇贵,顾元白猜测这一崴,他的脚踝应当整个都肿了起来,不能碰地,不能用力,只能由人抱起。 鹿血,恶狼,薛远。顾元白脸色阴晴不定,怒火攻心下面色更加冷凝。 薛远沉着脸伸出手,从圣上的腰后和膝弯穿过,双臂猛得有力,就抱着顾元白站直了身。 手掌握住了皇帝的腰间,但两个人的表情都不好看。薛远沉声道:“薛府虽然养狼,但圣上甫一进门,狼群就被家母锁了起来,还请圣上明鉴。” 顾元白道:“朕会查个明白。” 圣上话语中的质疑连遮掩都懒得遮掩,薛远的手掌不由有力握紧。 “给朕松开手,”顾元白命令,“轻些,稳些。给朕慢慢地走,一步路掰成十掰的走,要是不会走,就跪下来抱着朕挪过去。” 薛远目光一沉,他此刻在皇上眼里,怕就是和马、骡子一样的畜生,说不定还做的没有这些畜生好。 他如言松开了手掌,这才发现圣上的重量轻极了,掌心处的肌肤柔软,即使有丝绸覆盖,五指也会深陷在皮肉之中。 抱着需要分心控制力道,格外的麻烦。 顾元白语气冰冷,“朕说了,慢些。” 薛远猛得停住了步子,几个呼吸之后,又缓慢地走了起来。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圣上,黝黑煞气的眼中,深处藏着一匹疯狗,疯狗压着本性,朝着顾元白露出一个臣服的虚伪假笑:“圣上,这么慢够了吗?” “够了,”顾元白冷笑两声,“但是现在,朕想让你走得快点了。” ※※※※※※※※※※※※※※※※※※※※ 来了!请把“勤奋山山”打在评论区里,谢谢。 薛远:皇帝没有孩子,我有机会了。 顾元白:薛远没有孩子,未来皇帝有机会了。 第 14 章 薛远将顾元白放在了床上,房中的宫人黑压压地跪了一地。 田福生眼含热泪,他小心翼翼地脱去圣上的鞋袜,裤脚层层卷起,脚腕处肿起来的大包就落入了眼中。 圣上脚踝本就纤细,一旦肿起就显得可怖得很。薛远低头看了一眼,眉头一皱,心道不好。 顾元白面无表情地看着门外,不到片刻,就有匆忙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张绪侍卫带着御医进来为顾元白疗伤,在他们身后,是一进门就跪倒在地的薛将军。 薛将军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心中荒凉一片:“圣上,臣请罪。” 两名御医洗净了手,小心翼翼地去碰顾元白的脚,这脚如同玉石雕刻的艺术品一般,此时受了这些伤,两名御医看着都不由皱眉,有些无从下手。 “薛将军请什么罪?”圣上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薛将军颓败地道:“圣上在臣府中受了惊吓,龙体受了伤,臣万死难辞其咎。” 顾元白道:“朕倒是觉得巧。白日和亲王派人给朕送了一碗鹿血,却被小厮不小心洒在窗前。深夜就有恶狼循着血味探进了朕的院子,还是在人人都睡着、侍卫们也疲倦不堪的时候。更巧的是,朕偏偏在这个时候醒了,还正好遇上了这两匹狼。薛卿,朕都觉得这是天意了。” 薛将军额头的汗珠滑下,又是深深一叩头。 薛远跟着跪在他父亲的身后,圣上沉默不语时,整个房中都落针可闻,守在这的侍卫摸着腰间的大刀,看着薛府人的目光冰冷且凶狠。 先前顾元白让薛远抱他,那是对薛远的下马威;现在说的这一番话,则是对薛将军的下马威。 薛远跪在地上,脸色阴沉。 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但偏偏就这么巧的发生了,若是知道不可能,薛远都要怀疑是圣上算准了那两匹狼深夜会出现在院子里,所以才故意出现在那里的。 深更半夜,薛府却一片骤亮。和亲王的小厮连同薛府的奴仆跪成一片,张绪侍卫长沉着脸和属下们一个个盘查。 一炷香后,张绪侍卫派人压着满脸惊慌的薛二公子到了圣上面前,他自己则上前几步,侧耳在圣上耳旁小声说着事情经过。 顾元白眉头一挑,瞥了薛二公子一眼,又悠悠放了下来。 薛二公子是个蠢货,知道自己今天不被允许面圣之后就嫉妒死了薛远。府里的那些狼都是薛远养的宠物,狼群被薛远训得听话极了,每日饭点都知道跑到薛远的院中邀食。今日圣上下榻薛府,薛远没有时间喂食狼群。薛二公子就升起了一个坏主意。 深夜趁着众人熟睡时放出两匹狼,让饥饿的它们自己跑去薛远的院中,它们没肉吃,就会咬人,如果将薛远咬伤了,薛远那厮明日就不能面圣了。 到时候薛府唯一健康的儿子就剩下薛二公子,薛二公子这么想了,还真的就这么干了。 但是他没想到的是,饿了一天的恶狼半路就被鹿血的味道吸引,直接拐到了顾元白这里。 真是个蠢货,顾元白心想。 但这样的蠢货放在薛将军的府里,他还是挺喜欢的。 顾元白挥退了闲杂人等,才让张绪同薛将军说了事情经过。这样丢人的事一点点被圣上身边的侍卫说了出来,薛二公子的脸色涨得通红,简直无地自容。 薛将军的呼吸逐渐粗重,他眼睛瞪大,直直盯着二子不放。 薛远冷笑出声。 良久,薛将军仿若瞬息之间苍老了许多,他憔悴无比地朝着圣上一拜,“臣多谢圣上体恤。” 将其他无关人等都驱走,至少这可笑的事不会被传的众人皆知。 顾元白这个时候反而和颜悦色了起来,他叹了口气,道:“薛卿,何必如此?既然朕知道这只是一个巧合,自然不会多做追究了。” 圣上肿起来的脚腕就在眼前,看着就触目惊心,薛将军不敢多看,每看一眼都是内心的谴责。他目中含泪,铿锵有力道:“臣幼子犯下如此大错,圣上想要如何惩罚都是理所当然,臣不会有半句怨言!” “臣未护好圣上,臣同样有罪,”薛将军两行热泪流下,“养不教乃臣之过,臣也甘愿受罚。” 薛远客气道:“狼是小子的狼,小子自然也有罪。圣上如今崴了脚,若是需要,小子可陪侍在圣上左右,听候圣上的调遣。” 三人之中,唯独他的语气淡淡,薛二公子听他说完这句话,竟然抖了一抖,差点被吓尿了裤子。 这等腌臜事捅到了圣上面前,已经让人两股战战,再怎样的请罪也不为过,只要能让圣上不厌弃薛家,薛将军什么都能做。 当他听到薛远的话时,立刻认识到这是一个重获恩宠的机会,先前圣上还专门派宫中御医来为远哥儿医治,这岂不是说远哥儿已得了圣上另眼相看? 薛将军紧跟着就道:“臣这犬子笔墨纸砚不可,但一身的武艺却尚可入眼。圣上如今腿脚不便,犬子虽比不得宫内侍卫,但至少也能出一把粗力,圣上若是不嫌弃,那就让犬子进宫陪侍圣上吧。” 薛远笑着的嘴角一僵,顿时显出了阴恻恻的弧度。 圣上恶劣极了,他装作思索的模样,片刻后才面勉为其难道:“既然如此,那便这样吧。” 田福生及时道:“薛将军同两位公子快去歇息吧,圣上也该安置了。” 待人走了,顾元白才缓缓靠在了床上,方才御医正在为他上着药,每碰一下便有刺痛感袭来。御医眼观鼻鼻观心,一心一意、片刻不敢停,顾元白就一直忍到了现在。他靠着床架,见人没了,才忍耐不住地闷哼一声。 薛远已经走至了门外,却还是听到了这一声闷哼。他不由回首看了一眼,床帐挡住了圣上的容颜,但圣上的双手却紧抓着身上的衣衫,将那身属于薛远的绸缎衣裳捏出一道道深长的皱褶。 圣上从头到脚都在忍耐,葱白的指尖也透露着克制之意,即便疼得厉害了,也只是隐忍地绷紧了手指。 薛远眉头倏地皱起,他移开了视线。 这衣服他还得穿,可别给抓坏了。 * 第二日,同薛府离得不远的大臣家都得知了圣上昨夜宿在薛府的事。 常玉言一大早就上了薛府的门,他精神奕奕地拜访了薛远,硬是拉着薛远前去拜见圣上。 他们二人来时,顾元白正坐在椅子上被御医按摩脚踝肿处,白皙的小腿微露,足底踩在御医的膝盖之上。 屋内阳光欠缺,御医需要亮处才敢按压,因此他们就坐在院落之中,旁边的大树刚刚吐出绿芽,阳光照在圣上的身上,白得跟发光了一样。 薛远和常玉言进来时需要通报,侍卫背对着圣上和御医围成一个圈,可人墙终究不是墙,薛远和常玉言遥遥一望,就什么都看到了。 常玉言甫一看到这幕,就如同被烫到一般连忙低下了头,他不敢抬头,脸上发烫。 内侍前来通报,顾元白从刺痛中回过神,他朝着二人的方向看了一眼,不耐地压紧眉目,“不见。” 御医时不时就会放下手再将手心搓热,然后重新覆在脚踝之上,顾元白的额上泌出一层层的薄汗,细汗被宫侍贴心擦去。过了不知道多久,御医小声提醒道:“圣上,还需热敷一刻钟的时间。” “嗯。” 热巾帕覆在脚踝处,紧缩的眉头终于舒展了开来,顾元白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等一刻钟过去之后,御医为他撤下巾帕,田福生蹲在一旁小心翼翼地为他穿着鞋袜。 田福生低声道:“圣上,昨夜薛将军带着薛二公子进了祠堂,用家法将薛二公子惩戒的半死,听说事后薛大公子又拿着棍棒进了薛二公子的房间,再出来时,薛二公子已经断了一条腿了。” 圣上浑不在意的样子,也不知听没听得进去。等田福生为他穿好鞋袜时,顾元白才睁开了眼,缓缓站直了身。 侍卫长担忧上前,“圣上,臣抱您上马车?” 顾元白失笑道:“朕能自己走过去。” 昨晚让薛远抱他那是下马威,如今朗朗乾坤之下,他再让人抱着那不是丢人吗? 薛府远没有皇宫那般大小,顾元白走得慢,但也是稳稳当当地走到了薛府门前,宫中的马车已经备好,薛府一家上下前来恭送圣上。薛老夫人得知了昨晚发生的事,此时脸色蜡黄,颤颤巍巍地跪地给顾元白行了一个大礼。 顾元白耐心地受完了她这个大礼,才缓步上了马车。 常玉言看着圣上离去,面色复杂失落。圣上前两次待他是那般的亲厚,今日却像是没看到他一般,没有给予他半分神色。便是拜见也被拒了,陡然之下的落差让常玉言几乎要绷不住面上端方如玉的君子微笑。 “薛远,”患得患失,“你是不是得罪了圣上?” 圣上因为薛远而不想见他,这是常玉言唯一能觉得好受的原因了。 薛远闻言,头顶青筋一突:“闭嘴。” * 回到宫中后,顾元白顾不得休息,第一件事就是处理两日堆积的政务。 大恒朝有十四个府,二百四十个州。大大小小需要上禀到圣上手中的奏折并不多,但也不少,政事堂的大臣们会先按着各府州、急缓、类别进行区分,重要的需要圣上亲自处理的事送到顾元白的桌上,一些小事且繁琐的他们将会处理,并将处理好后的奏折互相批阅,再由特殊的人送到监察处的军政部中检阅。 三道程序下来,再加上圣上偶尔也会去政事堂抽查,所以政事堂中的大臣也是勤勤恳恳,很少有奏折从监察处退回来重批的情况。 但顾元白批改奏折的时候,还是感觉到了很大的不方便。 地方上的奏折因为远在千里,更加不敢失去圣上的宠爱,因此同顾元白上折子时总喜欢拍马屁,彩虹屁一拍就是好几页,文章写得锦绣添花,顾元白真正想要了解到的要点反而一笔带过,含含糊糊地总是说不清楚。 关于地方官员政绩评定的改革,顾元白早就有了章程,奏折的改革在其中必不可少,待到新一批进士选拔.出来之后,一些派往地方的人就可以从基层开始改变。 奏折的呈现最好有个模板,他们只需要在模板上填下自己的治下的数据就好,这样如果形成了统一的习惯,不止是官员政绩清晰可明,全国上下的行政机关都能减少许多不必要的工程量,效率将会大大提高。 “田福生,”顾元白揉揉眉心,精力不济,“给朕煮一杯浓茶。” 很多时候,随着王朝的延长,皇上受到的掣肘就会越多。 开国皇帝时的军权和皇权生机勃勃,初代皇帝拥有掀桌子的能力,他们手里有兵,有打下天下威压,他们的改革可以自上而下。然而随着王朝的衰老,皇帝手中的权利就会变得越来越少。 大恒的土地上攀附着错节盘根的豪强世族,这些地方豪强势力强大,兼并土地违法犯罪,有些甚至草菅人命,这就是古代的黑.势力。中央怎么能忍得了地方?他们占着数万亩的良田、农户,有些与官府勾结,有些甚至把持了官政。1 世族与世族牵连,一根藤上能牵扯一片污泥。 皇帝不止要平衡好官僚集团、宦官集团与军权勋贵的平衡,也要对付这些豪强。 这样的局面,只能用强硬的手段打破,再重新构建顾元白的秩序。 顾元白知道大恒朝周边有敌国觊觎,也知道境内某些不安定的因素。 而境内的因素,就有他的一些放纵。 他故意放过了权臣卢风的一些残部,对他们的逃亡视而不见,就是因为顾元白留着他们还有用。 可能在一些人的眼里,他这个皇帝坐的岌岌可危,这个天下即将迎来动荡。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顾元白就在等着这场动荡,甚至在背后隐隐推动着境内的变动。他将卢风的残部赶到了他想要他们去的地方,打算借此动荡拔掉大恒国体内扎得最深的一部分毒瘤。 他打算借着敌人的力量,来踏平豪强世族的土地和财富。 等敌人们踏平了豪强世族之后,顾元白会用最仁善的名声,去接手那些陷入敌人手中的土地、农民、金银。 他会用站在道德最高点的王师的名义,去将这些残暴贪婪的反叛军一网打尽。 ※※※※※※※※※※※※※※※※※※※※ 1查了来自贾芳芳教授的《宋朝的豪强势力及其与地方官府的关系》 大家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看这篇文章,豪强的危害写的很清楚。本文是要除一些不听话危害国家的豪强的,会用强硬手段,尽量会保护无辜百姓,觉得残忍的对不住了。 第 15 章 说好了佛,但男人的熊熊野心还是冷水也浇不灭,顾元白都觉得自己有些反复无常,颇有些了解康熙晚年的心情。 知道自己快死了,知道自己做的这些事情都是白做,甚至知道未来的掌权者就在自己身边。 但不想放权,心不甘情不愿,也不想杀了未来的掌权者,因为如果杀了书中的主角,还有谁能做得比主角更好呢? 正是因为如此,顾元白面对着薛远和褚卫时感觉很是复杂。 自崴了这一脚起,顾元白便安分地在宫中开启了上朝、睡觉、处理政务的三点一线的工作。他这一身过于娇贵,小伤看起来有受了重伤一般的视觉效果。顾元白的脚踝一日比一日的肿起,青紫被揉开了半个脚背,他都已经习惯了疼,御医却一天比一天的愁眉苦脸。 圣上的伤处看起来太过严重,他们下手揉的时候,感觉就是在施罪。 如此过了十几日,脚上的伤处才终于消了下去。而在这十几日中,和亲王告病缺了多次早朝,起初顾元白只以为他是染了风寒,暴雨之下冒雨回家,病了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但接二连三的告病之后,顾元白察觉不对,他派人带着御医前去和亲王府,让他们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此时,春风回暖,也到了张贴会试成绩的时候了。 顾元白作为皇帝,自然有着提前知情的权利,礼部尚书将名单送到他这,笑着道:“头名就是褚大人家的独子。” 顾元白点了点头,视线往下,将前十名看了一遍后问道:“前三名的卷子在哪?” 礼部尚书将卷子递给顾元白,顾元白先看了一下诸位考官的审批,又去看了这三人的策论。 今年的策论是顾元白亲自拟定的,一是三问大恒朝农生政策,二是问边关互市,这样的题目很容易写大,但要是写小、写到细枝末节,才是不容易的事。 一是为考察举子们是否脚踏实地着于国之根本,二是顾元白想看看他们的目光是否短浅。若是迂腐不开窍的书呆子,那还不如不录用。 和顾元白观点一致的人被录用,观点迂腐不统一的人将被摒弃,长久下去,顾元白的想法执行起来会更加通畅,涌入朝廷的一股股新鲜血液也会在同保守派的对峙中彻底成为皇上的忠诚守卫者。 科举,也可以说是在驯服知识分子思想的一个过程,使他们的思想在一定程度上和君王统一。 今年的主考官顾元白点的是实政大臣,做实政的喜欢脚踏实地,因此最终的这前三名,写文章的功夫算不上篇篇锦绣文章,但却各有想法,能贴合大恒国情写的扎扎实实。 顾元白一个个看得仔细,看到最后一篇时忍不住笑道:“写得好!” 礼部尚书好奇,上前一看,原来是第三名一位山东的学子写的策论。 排在山东学子前头的无论是褚卫还是常玉言,都是行文流畅涵义深远、读起来让人酣畅淋漓的好文章,这篇倒是写得朴实无华,用词精简无趣,若不是内容着实出彩,怕也不会被点为第三名。 如今瞧着圣上看得认真,礼部尚书也不禁感叹主考官的敏锐,又感叹这名学子的幸运,瞧着圣上这模样,莫约是将这学子给彻底记住了。 顾元白将这一篇文章来来回回看了数遍,最后抬眼一瞧,记住了写下如此精妙文章人的名字。 山东青州府孔奕林。 * 贡院门前已经围了里一层外一层的人。 士兵拿着红纸从贡院中走出来时,围在这的人一阵喧嚷,一个劲地前挤。士兵怒道:“别挤!别挤!都往后退一步!” 红纸一张张贴了出来,围在这的读书人早已失去了平日里的风度,双手握紧,眼睛都要从眼眶里瞪出来,胸腔内的心脏砰砰乱跳,生怕错过一个字。 “快快快,张贴布告了!” “我中了我中了!”很快就有欣喜若狂的声音响起,“我中了!” 两旁的酒楼茶馆上也坐满了人,有人听着下方的热闹,实在忍不住地站在栏杆旁伸着脖子往地下望,心里焦灼得很,但脖子伸得都要断了也看不见红纸上的一个字。 派小厮下去看榜的人面上强作镇定,但眼睛已经无神,时不时从楼梯上扫过,每过一秒的时间都是折磨。 放榜的日子众生百态,有人喜笑颜开仰天大笑,有人嘴角含笑含蓄自得,有人失魂落魄,颓废地看着红纸,好像整个人已经失去了活着的希望。 欣喜若狂的人意气风发,一声声“中了!”引起旁人羡艳的目光,一朝天上一脚地下,一张红纸便让许多人为之疯狂。 褚卫原本很淡定地坐在茶馆中品茶,但一声声的欢呼雀跃和呜咽痛苦声也明显影响到了他,他眉间蹙起,不着痕迹地往楼梯处看了几眼。 他的同窗在一旁摇头晃脑道:“褚卫啊褚卫,我当真没有想到你竟然参加了会试。” 褚卫收回视线,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二楼的楼梯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褚卫不由放下杯子朝后看去,却见到是另一位举人的小厮,头发凌乱满脸喜意地高喊:“中了!老爷您中了!” 褚卫的心也跟着跳快了些,他索性站起身,不理同窗的调侃,站在窗口处往贡院门前望去。 那里的人已经散了许多,剩下的大多是不敢相信自己没有上榜的颓唐人,褚卫心头猛得一跳,唇角抿直,难道他真的落榜了? 余光一闪,褚卫往对面看去,对面的酒楼窗前也站着一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公子哥也看到了他,嘴角的笑意一僵,随即客气地朝着褚卫点了点头。 褚卫知道这是谁,他就是那位考前说大话的举子口中的劲敌常玉言。 常玉言盛名在外,屡出佳作名赋,如今看他的样子,应当是也未曾得知自己的榜上名次。 褚卫也朝着常玉言淡淡点了下头,视线一转,见到常玉言旁边的桌旁还坐着一个人。 那人的手伸出窗口,手里松松散散地转着酒壶,酒壶像是下一刻就能从他手中脱落砸到地上一样。 这个人极其敏锐,下一刻就察觉到了褚卫的视线,眉目阴翳地朝着这边看来,褚卫在这骇人的一眼下面色不改的移开了视线,心中直觉此人绝非善类。 “少爷!” 身后猛然传来一道耳熟的声音,褚卫一震,立刻转过身,见到自家的小厮一脸狂喜时,心瞬间快速跳了起来。 “是头名!少爷你中了头名!会元!是会元!” 众人唰得朝着褚卫看来,满屋顿时喧哗。 同窗一惊,他将茶碗一摔,激动地上前拍着褚卫,“褚子护啊褚子护,你竟然中了会元!” 仿若被这一声惊醒,整个屋里的人都挤上来朝着褚卫贺喜,巧话一层叠一层,耳边吵吵闹闹彻底分不出谁在说话。 褚卫深呼吸一口气,他回过了神来,唇角勾起,意气风发。 七年前的解元,七年后的会元。 就差一个状元了,圣上会给他吗? * 会试名次公布之后,几家欢喜几家愁。但上榜的贡生却顾不得参加各种请宴,因为五日后,他们就要进入皇宫之内参与殿试。 能直面圣颜,并听到圣上的教诲,这一件事绝对是人生当中绝大的头等事,没人敢对此懈怠。 礼部的人忙得加点加班,需要量制衣服和培训贡生们的举止礼仪。大恒朝没有内阁,因此殿试的题目预拟交给了政事堂,枢密院和政事堂是整个大恒行政机关里效率最高的两个机构,会试成绩张贴后的第二日傍午就将预拟题目交给了顾元白。 顾元白从里面选了几道题,合着自己的想法整合了一番,把题目给了礼部之后,他这个皇帝就没事了。 在等候着殿试的功夫,顾元白召集来了政事堂中的大臣,将他想法之中的奏折改革章程提了一提,政事堂中的诸位大人细细思索片刻,其中一位姓周的大人说道:“圣上,口头说来臣等尚且还有糊涂,不若臣试着将圣上所说的‘表格’、“图表”与“模板”写在纸上一观?” “何必如此麻烦?”顾元白拿起笔,“朕来。” 顾元白一边动着笔,一边放慢语速去讲解这三样东西的作用,表格方方正正,几个横竖一排,原本繁乱挤在一块儿的内容就清晰分明。图表就是在此基础之上直观表现数据,顾元白连画了三个例图,又写下了阿拉伯数字,道:“图表和表格中,涉及到数的都采用这等写法。” 至于奏折,还是采用汉字写法,这点不能动。顾元白讲解了半个时辰,又理论实践相结合的动手画了许多表格与图表,力求让诸位臣子明白表格的作用,等他们点了头之后,又简单的写了一份上奏的经典模板。 字少,条理清晰,虽说看着有些不习惯,也有点过于冰冷和直接了点,但这些日日夜夜政务繁忙的大臣都知道这几样东西能有多省事。 待圣上写完之后,这张纸便被诸位臣子来回传递,顾元白问道:“诸位大人觉得如何?” 政事堂作为顾元白统治政务的一把手,各个都晓得顾元白的想法,他们连忙点点头,“圣上放心,此法初学虽不习惯,但习惯了之后必定会节省不少时间,臣等这就将此法分派下去。” “朕会让新科进士们前去地方州县时将此法带过去,”顾元白轻轻颔首,“五月之后,若是不使用这种方式上书奏折的府州县,政事堂不允翻看,打回命其重改;若是奏折内容颠倒含糊,三番两次不改者,那就立即革职。” 政事堂众人面色一肃,道:“是!” 顾元白满意地让人散了,他此时的心情尚好,唇角略微勾起,容光便愉悦万分。侍卫长陪着他在宫内散着步,在兄弟们的催促下硬是憋出来了一句话,“圣上想看蹴鞠吗?” 顾元白一愣,转头看着他,侍卫长的俊脸都涨红了,好似是做错了事情一般,露出忐忑又不安的神情。 后方的侍卫们低下了头,不是耳根子红了就是脖子红了,各个人高马大的健壮儿郎,在面对这他时,都像是成了一个个扭扭捏捏的小姑娘。 顾元白被逗乐了,“你们是想要踢给朕看?” “……”侍卫长红到了耳根,“臣等都爱踢蹴鞠,个个都是耍球的好手。圣上若是嫌闷,臣等可以踢一场给圣上解解闷。” 圣上没说好或不好,而是四处看了看,随即看中了一株树花。圣上伸出手,扶住宽袖,白皙手腕探出,指尖捻住花枝,轻轻一折,红中带粉的树花便被圣上折在了手中。 “那就将这花当做彩头,”圣上捻着花笑道,“哪队赢了就赏给哪队。” 侍卫长往圣上的手里瞧了一眼,脸虽是还红着,但眼中明晃晃地写着想赢,胜负欲激起了这一群侍卫,在往蹴鞠场走的时候,他们已经分成了两个队伍,彼此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谁也看不顺眼谁。 田福生拿了个白帕子包住花枝,本想自己拿着,顾元白道:“朕来。” 顾元白摘花时本就染上了花汁,手都已经脏了,就没必要再注意这些了。田福生心疼地捏着嗓子道:“圣上,小的怕您累着呀!” 顾元白轻瞥他一眼,笑骂道:“滚一边儿去。” 田福生嘿嘿一笑,跑到顾元白身后给他捏着肩膀。 圣上喜欢蹴鞠,宫中也有一个大的蹴鞠场,侍卫们换上了薄衫,在场上追着一个蹴鞠踢得虎虎生威,让人看着就激动不已,不少宫侍移不开眼,还得硬压下欢呼喧杂,憋得脸都红了。 这场蹴鞠赛足足踢了一个时辰,侍卫们满头大汗下场的时候,身上的热气都能烫得空气微微扭曲。 侍卫长带着属下们过来,不敢同顾元白靠得太近,生怕自己一身的汗水冒犯了圣上,“圣上,臣这一队赢了。” 但即使侍卫长站得这么远了,顾元白还是感觉到了他们身上的热意,这种健康的、高大的躯体,顾元白不可避免地酸了一下。 侍卫长的神情微微有些羞涩,他低着头不敢看圣上,只穿着薄衫的身子也僵硬得如同木头。 顾元白暗自惆怅地叹了口气,将手中娇艳盛开的树花递给了侍卫长,打趣道:“你们有一十二个人,朕这却只有一朵花,这该如何分配呢?” 大恒朝的蹴鞠规矩遵循旧制,汉代时的双球门蹴鞠赛还被用于军事练习。大恒朝也不例外,至少在顾元白看来,上位者喜欢这样一项健康而简单的运动对国家和臣民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上行下效,大恒朝的学子身体也比只会读书的纯文人要健康上一些,子民们多多少少也会一些蹴鞠,而跟在圣上身边的这些人,耍得花样就更加让人眼花缭乱了。 拿一朵花为这场精妙绝伦的比赛买票,顾元白都觉得太过欺负人了。 但被奖赏的人却很是开心,正热闹的时候,远处有太监带着两名御医匆匆赶来过来,见到顾元白就跪在了地上,“圣上,小的带着两位大人回来了。” 这几人正是被派去和亲王府的人,顾元白收敛了笑,坐下后才缓声问:“和亲王身体如何?” 御医中的一人恭敬道:“臣等留在和亲王府中观察了三日,经臣等揣测,和亲王并非病重,而似乎是患上了心病。” 心病? 顾元白蹙起眉,先行挥退了闲杂人等,让田福生给两位御医赐了坐,见他们坐稳了之后,才端起茶杯刮去茶叶,不动声色道:“是什么心病?” 御医表情羞愧,“臣等不知。” “和亲王不愿见到臣等,听王妃所言,和亲王府下门客亲自规劝也未曾使和亲王开颜。” 顾元白顿了一下,垂眸静静看着杯中一圈圈荡起来的涟漪。 和亲王是自那日风雨雷暴后才变得如此奇怪,细细一究,那日他与和亲王说的话中,似乎只有关于卢风的话会刺激到他。 和亲王不愿被拘在京中,他想要军权。 门客上门规劝未使亲王开颜,那便是和亲王愿意见门客了。 愿意见门客,却敢拒见朕派过去的人。 顾元白眼底一沉。 顾召……你最好别在打什么让朕恼火的主意。 “备驾,”顾元白当机立断,他站起身,年轻的天子脸上满是风雨欲来前的平静,“摆驾和亲王府,朕要亲自去瞧瞧朕的这位好兄长。” ※※※※※※※※※※※※※※※※※※※※ 快五千字了!粗长! 本章发50个红包包! 第 16 章 和亲王府大门紧闭,顾元白被扶着下了马车,命人上去敲门。 王府门前有两座石狮子,想当初这宅院还是顾元白赏赐下来的,地段大小均是万里挑一。周围住的是宗亲权贵,顾元白约束宗亲约束的厉害,因为他不想出现什么丢人的会被写进话文里被“包拯”斩的皇亲国戚。 而在这一条安静、整洁的权贵街道上,和亲王的身份最为尊贵。 侍卫敲响大门,过了一会,门房的声音在门内响起:“王爷身体抱恙,近日不便见客。诸位请回吧。” 顾元白缓缓道:“撞开。” 身后的侍卫从身侧冲了过去,顾元白抬头看了看王府上头写着“和亲王府”的牌匾,这四个字写得龙飞凤舞,快要冲出了牌匾外。大门内的门房发出一声惊呼,顾元白回过神,大门已经被撞开,门房连滚带爬地跑走了。 顾元白抬手,阻了人继续往里走。他给和亲王保留最后一点的面子,带着人站在王府门前等,田福生给他搬来了椅子。 不久,就有一群人匆匆忙忙地走来了,为首的是一脸疲惫之色的和亲王妃,他们见到顾元白便满脸震惊,急忙赶过来跪下行礼,唯一还站着的和亲王妃行完礼后拘谨道:“圣上万安,王爷近日病得厉害,妾私下做主,让府中闭客了。” 和亲王没让御医把脉,御医猜测的是和亲王得了心病,顾元白信了一半,如今和亲王妃这样说起,他面上不露声色,叹了口气道:“朕派御医前来为和亲王医治,但和亲王却讳疾忌医的厉害。和亲王抱病数日,朕心中也很是担忧。他如今在何处?朕去瞧一瞧他。” 和亲王妃欲言又止,转身带着圣上朝着府苑走去,她落在后方,管家在旁引路,和亲王妃道:“圣上,王爷得的是风寒,您莫要离得太近,万不能被过了病气。” 顾元白笑了笑,“朕会的。” 田福生将和亲王妃客客气气地请走,和亲王府中唯一在这儿的主子走了之后,剩下的奴仆明显战战兢兢了起来,顾元白看着一旁管家绷紧的样子,眉眼一压,“带路。” * 和亲王上次冒着暴雨回家时,整个和亲王府的人都被吓了一跳。 那日的暴雨打在人脸上都生疼,和亲王狼狈极了,发髻被打散,更吓人的是和亲王衣摆之上还沾染了点点血腥。 和亲王妃吓得眼前发晕,最后得知和亲王并没有受伤之后才松了一口气,但最后,和亲王妃发现自己这一口气松得早了。 和亲王回来之后就变得易怒、阴晴不定,王府中的奴仆总会在莫名其妙的点上惹怒王爷,而王爷发起脾气来,比以往更加捉摸不定。脸色阴沉,犹如阎罗王般煞人的可怖。 王妃劝不了王爷,也不敢上前去劝。 但除了刚回府的那几日,之后的几天和亲王似乎已经恢复了正常。但之后和亲王在撞见两名小厮埋头亲密说话时,又忽的大发一顿雷霆。 和亲王府已经被压抑的氛围罩住十几日了。 主卧门前,提前跑来通报的小厮声音颤抖,小声对着门缝说道:“王爷,圣上快到了。” 房内传来沉沉回应,门倏地被打开,走出来一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 读书人是王府中的门客,姓王,王先生说道:“我等要准备恭迎圣上。” * 略过跪了一地的人,田福生上前去开了门,门甫一打开,浓重的药味儿就飘了出来。顾元白对这些药物已经十分熟悉了,他一闻到这个味道,就知晓了这是治愈风寒的药物。 顾元白朝着门内叫道:“和亲王?” 黑黝黝的卧房内没有点灯,沉沉惨白的光只照亮了一处没人的地上,顾元白的这一声叫出去,过了一会儿才有一声沙哑的声音响起:“圣上莫要靠近。” 只听这声音,就觉得和亲王这是病得很了。 顾元白教训道:“你抱病了十几日,连早朝都不上了。朕派御医前来给你医治,你却连门都不让御医进。” 和亲王沉默了一会,“圣上在关心臣?” 但这句话话音刚落,和亲王又道:“算了,臣不想知道。” 顾元白:“……” 这和亲王是什么毛病? 顾元白拧起了长眉,就要抬脚往屋中走去。屋里的和亲王应当听到了脚步声,又道:“臣得了风寒,圣上应当以保重龙体,离臣远些,莫要进来了。” “说的是,”顾元白停住了脚,顺势而为,“朕带了御医来,和亲王是大恒肱股之臣,一个风寒就拖了十几日之久,终究是对身子不好。如今让他们来给和亲王诊治一番,朕也能放下了心。” 他话音一落,御医就从他身后走进了卧房之中。顾元白缓步走在了最后,田福生欲言又止,想要劝圣上莫要进去,又不敢阻止圣上的决定。 卧房之中果然没有一处点灯。 和亲王躺在床上,从头到脚罩着厚被,他只从被子之中伸出一只手来,让御医进行把脉。 三位御医挨个把了脉,过来同顾元白说:“圣上,和亲王得的正是风寒之症。” 顾元白眯起了眼。 他从里到外,哪哪都觉得不对。 圣上不说话,御医也不敢抬头,被子里的和亲王好像是感觉到了不对,被褥起伏了一下,顾元白忽的大步上前,抓着被褥就猛得扬起,将被子下的人完全露了出来。 和亲王眼底一片青黑,唇瓣干裂,隐隐泛着干涸的血色。他此时被骤然之间掀开了被子,目光之中全是惊讶,正措手不及地看着顾元白。 顾元白手上一松,厚重的被子又落在了和亲王的身上。他面色不改,看清和亲王的面色后就皱眉道:“和亲王何必蒙着口鼻?这于你病情无益。” “……”和亲王避开了眼,沉声道,“臣怕过给了圣上病气。” 顾元白沉默了一会,让田福生往床旁搬了把椅子,他坐在一旁,叹了口气道:“和亲王,你要保重身体。” 和亲王刚被把过脉的手就放在边上,顾元白轻拍了他的手背两下,和亲王倏地一抖,手握起了拳。 田福生大着胆子小声劝道:“圣上,和亲王应当多多休息,您快出来吧,当心过了病气。” 侍卫长也在一旁劝着,顾元白终究还是起身,他亲手拿起被子,为和亲王盖得严实。 身子微俯,背上的青丝跟着在眼前晃荡,贵重的宫廷熏香味儿传来,和亲王眼中的神色深重。 脏、深、黑暗。 泥泞一般甩都甩不落。 他压抑地偏过了头,闭上了眼休息。 圣上直起身,瞧见他这模样,便也没说什么,悄声出门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门外的声音总算静了下来。房门被关上,昏昏沉沉的卧房之中罪孽四散,忽的房门被推开了一道缝,王先生走了进来,拱手道:“王爷,圣上已经离开王府了。” 和亲王道:“离开的好。” “圣上很关心您,”王先生轻声道,“王爷何必伤了自己的身,半夜跑去浇冷水。” 和亲王轻哼一声,觉得好笑,他摇摇头,从床上坐起身,“你懂什么?” 顾元白这哪里是关心他。 * 回宫的马车上,顾元白闭目休神,御医为他把着脉,又细细瞧了瞧他的面色,神情稍松,“圣上尚且无碍。” “嗯,”顾元白应了一声,似是随口问道,“和亲王的病可能看出患了几日?” 御医为难地摇了摇头。 顾元白不再为难他,而是支着头独自想着东西。 圣上曾经规定,闹市之上不可纵马行凶,马车也有速度限制,因此驾车的人行得极慢,马蹄踢踏踢踏的响着,颠簸感被层层毛毯所吸去,马车中稳如平地。 过了片刻,顾元白突然睁开眼,他掀起窗帘往外一看,就见一个巷子深处正有一群人对着墙角在拳打脚踢。 “……奇技淫巧……” “木匠的破烂玩意……” “……枉当读书人。” 破碎的话断断续续的落入了顾元白耳朵里,顾元白扫了一圈,目光定在一旁四分五裂的的木头残部上,看那个模样,应当是个自制的弩.弓。 顾元白当机立断道:“停马。张绪,将那个人给朕带过来。” * 徐宁觉得自己快死了。 他紧紧护着自己的脑袋和手,蜷缩在了一块儿,丢人又狼狈的被人围在角落里打。先前做出来的弩.弓已经被他们踩成了碎片,他以为他可以靠着这一手的木工活让他们认错,没想到他最爱的东西也救不了他。 士农工商。 徐宁已经有了秀才功名,原本不应该这么狼狈的。 可他偏爱那些奇技淫巧,偏爱工木活计,家中木质的东西都被他拆了研究,越是研究就越是热爱。 可别人觉得他一个秀才喜欢这个是丢人,是走歪路,那些人看不起他,不仅看不起他,还嫉妒他考中了秀才,所以要毁了他。 最热爱的东西偏偏有让他承受不住的压力,他对工匠一活也变得又爱又恨,甚至还有几分怨气。 可要停止的话,他舍不得停止。 徐宁满脸热泪,他憋着呼吸,又被狠狠踹了一脚。 正当他满心绝望的时候,背后却突然想起几声惨叫,徐宁抬起头,就见几个长得人高马大的人走了过来,沉声说道:“过来。” 徐宁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一脸惶恐地看着巷口那辆气势非凡的马车,“你、你们是谁!” 侍卫长急着回到圣上的身边,便言简意赅道:“你的贵人。” 第 17 章 顾元白把玩着勉强拼凑在一块的自制弩.弓,看着这个精巧轻便的手工业制品,不由感叹自己这是什么运气。 一出门就碰见了一个研究型人才,而且这个人才还在自我摸索之中,已经有了一番的理论实践的结论。 徐宁拘谨忐忑地坐在一旁,他身边还端坐着一位御医和一个小太监,他们正为他敷药疗伤,这种奢侈的待遇让徐宁坐立不安。 这个马车从外面看就大极了,进来之后才发觉要比外面看起来还有大。即便是他身边坐着两个人也并不拥挤,地上铺着柔软如水的毯子,颜色漂亮极了,徐宁从未碰过这样好的东西,而这么奢贵的东西,竟然就这么被踩在了脚底。 徐宁低着头,不敢朝着顾元白看上一眼,心中不安而又隐隐期待,看着这位大人摆弄他自制的弩.弓,不由担忧这位大人会不会也看不起这些东西。 把玩了一番之后,顾元白放下了已经被那群人毁坏了的弩.弓,接过田福生递来的帕子擦过了手,询问御医道:“如何?” “小公子的身体本就健康,”御医一一道来,“如今受的也只是皮肉伤,并未伤到肺腑,只是饮食上有些不规律,应当会有些许胃心痛。” 徐宁惊讶地瞪大眼,紧紧盯着自己抓着衣服的手。这大夫好生厉害,只把了一会脉就知道了这么多。 顾元白轻轻颔首,又含笑看向了徐宁,温声道:“你是怎么做出这顶弩.弓的?” “军器三十有六,而弓为称首;武艺一十有八,而弓为第一。”此话乃是南宋华岳写在《翠微北征录》中的话,大恒朝马源匮乏,而边疆游牧民族却马术高强,为了抵御这帮人,弓箭就成了步兵的首要选择。 大恒朝的开国皇帝格外注重军事,将弩.弓,特别是改良弩.弓的图纸牢牢把控在军政层面上,军用武器严禁在民间传播,普通人见不到这种轻便又威力十足的弩.弓,更别提制作出来了。 但徐宁制作的这个弩.弓,虽然坏了,但仍然能看出来并不是单一的射击孔,也就是说这个读书人自制的这个弩.弓反而赶上了军部使用的武器程度。 这很厉害,非常厉害。 顾元白眼中表露出欣赏的含义,徐宁结结巴巴地说着自己是从哪里来的灵感,又是怎么制作出来的。说到最后,他激动地攥起拳头,抬头看着顾元白道:“公子!这是有用的,做工的活计有很大的用处,不管是农事还是军事,工匠的存在必不可少!这不是丢人的事情,也不是不务正业!” 徐宁一抬头就看清了顾元白眼中的欣赏,他凭着惯性说完了这一番话,表情却忡愣呆滞起来。 马车、护卫、大夫、随侍。 这位公子气度不凡,相貌飘逸如天上之人,一举一动养尊处优,这样的大人物,竟然在欣赏他?欣赏他这个做木匠活的穷酸秀才吗? “你说的不错,”顾元白赞同地点了点头,道,“昔日提出‘士农工商’的管仲本就出身商户,他用商人的方法兴旺了齐国,‘士农工商’在他的言论中并没有上下高低之分,这四举皆是并行的。读书人,农民,工匠与商户,管仲认为皆是国之石民,各司其职便能兴旺国家。殷商之盛,离不开工商之盛。但殷商灭亡之后,周以此认为工商之道会荒废农业致使亡国,因此在周制之中便鄙夷工商,这才是以工商为末的原因。” 徐宁张张嘴,直直看着顾元白,嘴唇翕张几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元白让田福生将损坏的弩.弓送回到了徐宁的手中,徐宁无措地拿着弩.弓,往窗口处看了一眼,小心翼翼问道:“大人,您要带小生去哪?” 田福生卷起马车窗帘,徐宁下意识往外面看去,下一刻便倏地瞪大了眼睛。 高大巍峨、雄伟壮丽的皇宫大门就在眼前,片瓦之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美轮美奂。 顾元白没有在意他的神色,笑问道:“除了弩.弓,你还会做些什么?” “我……小生、小子……”徐宁恍恍惚惚,手足无措地不知道该如何自称,“小生除了对这些东西极有兴趣之外,也试过改良一些农具。” 他瞧起来慌张极了,也是,皇宫是谁都能进的吗? 马匹每一步的踢踏声都能把徐宁的魂儿都荡出去,等马车停止的时候,这满脸是伤的白面书生已经不安到谁也能看出来的地步了。 御医同宫侍带着徐宁下了马车,外侧的侍卫站得笔直。侍卫长伸手撩开车帘,伸出手道:“圣上慢些。” 徐宁:“!” 他倒吸一口凉气,脑袋嗡嗡作响,头晕眼花得如同下一刻就要晕了过去。 顾元白从马车中伸出手,轻轻搭在侍卫长的手上。侍卫长低着头小心翼翼将顾元白从车上牵了下来,圣上的身体不好,跟在圣上周边伺候的人总是会对圣上过度的小心,生怕圣上磕着碰着,哪里出了意外。 只牵着圣上的手,侍卫长就得万分小心。圣上的皮肤细嫩,而侍卫长的掌心却粗糙无比,带着硬茧和粗糙的触感,每次握着圣上的手时,侍卫长都觉得自己像个石头。 脚踏在了地上,徐宁下意识往那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地面踩的砖块上都有精妙的雕刻。他这次总算是恢复了些聪明才智,扑通一声重重跪在了地上。 龙靴出现在了眼前,圣上道:“随朕来。” 宣政殿的偏殿一般是皇上召见臣子谈论政事的地方,顾元白给徐宁赐了座,徐宁战战兢兢地挪了半个屁股坐在椅子上,脚下踩着地面,如同踩在云端上。 顾元白很温和地同徐宁交谈了起来,徐宁逐渐从紧张的无法思考的状态下回过神来,谈起他最喜欢的木匠来,这人眼里都冒出来了光。 徐宁有很多在这个时代堪称是大胆的想法,更为难得的是,徐宁的想法可以在当代这个大环境内得以实现,更为贴近大恒国情的发展。 顾元白当机立断地让田福生将大内藏书阁中有关工匠的书找出来给了徐宁,最后安排徐宁去了京城远郊的工程部。 这是顾元白亲自设立、由监察处亲自管理的部门,人选都是由监察处发现并寻找的一些技术优秀热爱此业的工匠,顾元白有言,只要他们中谁能研究出于国有利的东西,不管是什么,都重重有赏。 不过最后出来的成果总是不痛不痒,而工程部研究时的花销又极其巨大,监察处的人曾同顾元白抱怨许多次,觉得工程部是个没用的存在。 但顾元白坚持,并给予工程部全力支持。现在徐宁到了他眼前,真的是一个意外之喜,顾元白相信工程部缺的只是一个带着灵气的思想,而现在,思想来到了。 徐宁恍恍惚惚地接下了藏书和任命。他摸着这些书,听着圣上的鼓励之言,不自觉红了眼眶。 这些书都被大恒列为了禁.书,各朝各代工商为末,被鄙夷的这些关于工匠的书比大儒的孤本更为难得,徐宁声音不稳:“圣上,小子不会让您失望的!” 他的目光逐渐坚定下来。 同圣上说了这么多,圣上不仅不鄙夷工匠,还颇有了解和想法。圣上说的诸如“诸葛弩的改良”、“绳索套牛,犁身缩短”、“播种和施肥相结合的耧车”还有一些“纺织”、“水轮”等东西,让徐宁又惊讶又觉得颇有道理。 他现在就觉得自己手痒极了,激动得精神亢奋,甚至现在就像赶快去到圣上所说的工程部,同那些同样熟悉工匠活计的同僚好好完成圣上的想法。 又能做喜爱的事,又能为天下贡献一份力,为圣上分忧解难,哪里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呢? 徐宁觉得全身的伤都感觉不到疼了。 * 收了一个天赋极高的科研人才,顾元白高兴极了,这高兴的劲儿一直维持到了殿试当日。 考生从黎明时刻进入金銮殿,礼部的人掌管着整个殿试的流程,等正式开考前的流程走完了,外头的天已经大亮了。 殿试的监考可以由皇上本人来,也可以由皇上派遣臣子代替自己来。顾元白自然是由自己监考,坐下的众位考生安安分分地落座在自己的位置上,低着头不发一言。 整个金銮殿中的气氛肃穆而寂静,还有几分逐渐弥漫的紧张氛围。众位考生都注意到了两道上站着的人高马大板着脸的强壮侍卫,而圣上就端坐在高位之上,谁也不敢在这时犯了忌讳。 殿试时的座位是按着会试来分配的,因此离顾元白最近的人,正是会元褚卫。 顾元白放眼望去,第一二排中眼熟的人还有不少,除了褚卫、常玉言,还有户部尚书家的公子汤勉,汤勉还未立冠,却能在会试中考到第七名的好名次,户部尚书颇以此为傲。 顾元白还特地看了一眼排名第三的孔奕林。孔奕林祖籍为山东青州,山东为孔子的老家,那里钟灵毓秀,人才辈出,可谓是读书人竞争得相当激烈的地方。而这次的会试,孔奕林便是山东学子中排名最前的一位。 孔奕林生得高大极了,这么一个大的人缩在一个小桌子后,让人看着都替他难受。此人沉默无比,静静坐着低着头,相貌如何无法分辨,身上有股沉稳的如同稳扎稳实下地插秧的老农一样的气质,存在感低弱而平凡,但很稳重。 这一看之下,顾元白对孔奕林的印象更好了。 殿试开始,试卷下发,上方只有一道策论题,考生需写满两千个字。殿试将考上一日,待傍晚太阳落山时就是结束之时。 一时之间,殿中只有笔从纸上划过的声音,顾元白坐了一会儿,就开始处理起了政务。 坐在前头的人都听到了圣上翻开奏折的纸张声,不少人一边构思着策论文章,一边听着上方的动静。 褚卫是头名,吸引的视线最为多,他坦荡极了,不能直视圣颜那便索性将圣上当做不在,专心致志地思索这个策论。 他想从圣上手里拿到状元。 等考生们全都进入了状态之后,顾元白放下了奏折,缓步走入了考生之间。 有人余光一瞥到他身上的龙袍就是手腕一抖,墨点污了草稿;有人甚至腿脚抖个不停,牙齿磕碰声顾元白都能听见。 他缓步到哪里,哪里的人就紧张无比,不济的当场丢了人,好的也是脊背绷起,僵硬得下不去笔。 圣上明黄色的龙袍逐渐走向了前排,常玉言余光瞥到后方的影子,手中一抖,又强自镇定了下来。 心口砰砰乱跳,常玉言恍惚之间觉得圣上在他身旁待了良久,可一回神,圣上已经走到了孔奕林那里,最终在孔奕林那站定。 顾元白低头看着孔奕林的草稿,上面书写整齐,如同正式卷子一样干净。刚开始他也只想着粗看一眼,但逐渐的,他的神情严肃了下来。 等到孔奕林最后一笔落下时,顾元白才回过了神,他深深看了一眼低着头的孔奕林,就不再在学子中走动,而是大步走上了台阶。 圣上的这一番举动都被周围的人看在了眼里,许多人暗中看向了孔奕林。迎着那么多的视线,孔奕林却不动如山的继续誊写着答案。 同样往孔奕林的方向看了一眼的褚卫淡淡收回了目光,笔尖沾墨,继续写了下去。 ※※※※※※※※※※※※※※※※※※※※ 来啦!所以状元是谁呢 本章再发50个红包包 ps:我保证薛狗明天就出来了!一出来就超嗨! 第 18 章 殿试结束之后,等待读卷官批阅的时间对考生来说是最为难熬的。 一举成名天下知,苦读数年就是为了如今的金榜题目,读卷官批阅出来的成绩,还有之后的排名,定下来之后就是跟随自己一辈子的事。 皇宫之内,由翰林学士和朝中大臣选出来的八名读卷官正在批阅贡生们的卷子,八名读卷官每人一个桌子,试卷轮流在桌上传阅,身旁有宫中禁军守卫,时间紧迫,他们需要以最快的速度决出贡生的排名。 几日后,读卷官将批阅的得“○”最多的前十名卷子摆在了圣上的面前,供圣上与诸位大臣排下一甲中的状元、榜眼、探花三名1。 前十名中,除了有一位会试排在二十名开外的学子如今升到了第九名外,其他的也只是上下浮动了几名,变化并不大。 读卷官批阅出来名次后,传胪大殿也正式开始了。外头一干贡生正站着等待着殿试结果,偏殿之中,顾元白与大臣们正在商议面前这十份卷子的排名。 科举是一层遮掩官僚制度的布,前十名的学识已经不相上下,再这个情况下的排名,考虑的就多了。 十份卷子已经除了糊名,顾元白让臣子们来回将这些卷子看了一番,才笑着问道:“诸卿认为这届新科进士如何?” 政事堂与枢密院是军政两府,最高行政官员自然也陪在圣上身旁。枢密使赵大人扶着发白的胡子感叹道:“我大恒人才辈出,各个都是逸群之才,这十份卷子都是锦绣好文章,此乃大恒之福。” 政事堂的臣子笑着应和。 顾元白沉吟一会,挑出三份卷子放在最前头,指了指褚卫的卷子,感叹道:“会试的头名,即便是殿试的卷子也写得分外出彩。” 礼部尚书忙说:“圣上,褚卫还曾是七年前的解元。” “哦?”顾元白道,“巧了。” 其他人笑了起来,顾元白笑着又指了指孔奕林的卷子,“诸卿认为此子如何?” 枢密使思索了一番,道:“此子心有沟壑,最难得是脚踏实地,又不欠缺锐意锋芒,是个实干的好人才。” 顾元白点了点头,“一甲三名就在这三人中选出来吧,但如何排列,朕却头疼了起来。此三人在朕心中不分高下。” 户部尚书提议道:“圣上不若见见这三人?” 顾元白欣然:“也好。” 他中意孔奕林,而朝中出身山东的命官也未曾抱团,此人才华横溢,出身寒门,策论写的脚踏实地又暗藏锋机,可堪为状元。 褚卫作为未来的能臣,也是了不起的人才,但此时的褚卫未经历过官海浮尘,写的东西虽贴近民生,但颇有些偏激。不过他的父亲官职低微,无政党之争,倒是无事一身轻,点他为榜眼最为合适。 最后探花郎,就可以挑名声大、而又有些实才的学子了,恰好可以给他看好的舆论人才常玉言造势。 片刻后,门旁的太监高声道:“宣褚卫、常玉言、孔奕林觐见。” 三个人对视一眼,迎着身后学子嫉妒羡慕的目光面色不变地进入了偏殿。这三个人一个比一个年轻健康,各个都是修长笔挺的年轻人,顾元白脸上还带着笑意,在看到孔奕林进来时笑意却突兀地停住了。 孔奕林相貌平平,但一双眼睛却极为深邃,有的人只靠眼睛便能让整张脸熠熠生辉,孔奕林就是如此。但这一双眼睛,却绝对不属于大恒朝国人的眼。 散乱的记忆中猛然闪出一个点,顾元白突然想起来了这个孔奕林是谁。 《权臣》这部剧中曾借用黄巢起义的史实编写过相差不离的剧情,黄巢就是那位因为被唐僖宗嫌弃容貌丑陋而被罢黜的进士,此事间接促进了黄巢的起义,后面甚至逼得唐僖宗逃离了长安。 在《权臣》之中,孔奕林便扮演的是这样的角色,他不是丑陋,他被罢黜的原因是因为他有西夏血统。 若是顾元白没穿过来,这个时候还是权臣卢风在把持朝政。卢风是一个固执霸道的保守派,他自然不会让有西夏血统的人在大恒朝入职为官。 被罢黜后的孔奕林孑然一身,他直接舍弃了大恒人身份,转投西夏以发展国力,以一个小小的西夏,最后逼得大恒连丢五六座城池,若是记得没错,最后还是薛远带兵上阵,打了一场立威之仗。 顾元白缓缓收敛了笑。 过了一会儿,他起身从桌后站了起来,走到三人面前。 圣上的身上携裹着宫廷中贵重的熏香味道,这种味道清香淡雅,却又极为绵长浓郁。说起来矛盾至极,但就是让人闻着就知晓尊贵二字。 站在这儿的三个人长得都比圣上要高,即便是恭敬地低着头不去直视圣颜,也能看到圣上走动时披散在背部的青丝。 孔奕林一双眼睛尽显西夏人的容貌特征,他虽然面上不显,但心中还是为自己的这一双眼睛感到忧虑,如今瞧见圣上走近,头低得更深,不着痕迹地减弱着自己的存在感。 可偏偏圣上就站在了他的面前。 “孔奕林,”圣上声如珠落玉盘,“朕看了你的策论,写的让朕读起来酣畅淋漓。” 孔奕林更加谦卑地弯着腰,“学生惶恐,多谢圣上赏识。” 圣上道:“抬起头让朕瞧瞧你。” 孔奕林谨遵礼部教导的面圣礼仪,头部抬起,眼睛垂下,他只能看到圣上胸前龙袍的纹路,顾元白却能清清楚楚、近距离看清他的这一双血统偏于西夏的双眼。 垂眼时睫毛密集而长,只看这双眼,倒有种玩偶娃娃的感觉。 顾元白原想看清他瞳内颜色,但孔奕林应当是忧虑过重,他实在是太守礼了,眼睛半分不往上抬,可见因为这双眼睛受过多少的磨难。 圣上一直不说话,孔奕林的心都沉了下去,他倏地撩起衣袍跪地:“学生同圣上请罪。” 顾元白长舒一口气,俯身扶起了他,“你何罪之有?” 孔奕林忡愣地顺着力道起身,神色茫然。 顾元白轻松笑道:“奕林有大才,朕珍惜都来不及,哪里会怪罪?” 一旁的褚卫和常玉言就这么看着这君臣相合的一幕,两个人一个面色不变,一个笑得如沐春风,不约而同想起来殿试时圣上在孔奕林身边站了良久的事情。 这个孔奕林,究竟是有多大才?劳圣上如此另眼相待? 顾元白同前三名挨个说了几句话,就让他们出去了。 等他们出去之后,顾元白立刻同礼部尚书道:“点褚卫为状元,孔奕林为榜眼,常玉言可为探花。” 礼部尚书肃然应是。 大殿之中,常玉言笑得君子端方,他主动和孔奕林打着招呼,道:“奕林兄,圣上对你多有厚待,想必奕林兄的名次是低不了了。” 孔奕林谦卑道:“我实在无才,承不住如此圣上厚爱。” 常玉言心中冷呵,这个孔奕林嘴上说着自己无才,但眼中却沉稳而不变,显然对自己的才华很有信心。 自上次圣上在薛府中无视了常玉言之后,常玉言便心中惴惴不安,如今终于再次得见圣上,可圣上这会却又看到了孔奕林。 圣上还是那般的风光霁月,从头到尾无一处不显天子尊贵,这样尊贵的圣上,饶是常玉言如何努力,都惶惶生怕被圣上不喜。 而如今,这位孔奕林终究写了什么样的策论,才能让圣上如此看重与他呢? 褚卫偏头看了他们二人一眼,笔直站着不语。 正当三人各有心思的时候,殿中乐章突然奏起,传胪大殿正式开始。 众位考生神情一肃,众多太监手里捧着衣服为这些新科进士更衣,待他们更完衣服之后,抬头一看,圣上已经端坐在龙椅之上了。 传胪大殿的举办地点并不是在宣政殿,而是在更为宽大的金銮殿。金銮殿中只有万国朝拜或者重大节日、为将士送行等要事才会动用。此时百官排列左右,新科进士站在正中央,气氛静穆,不少人不由屏住了呼吸。 在这沉沉的氛围之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高坐其上的圣上了。 孔奕林趁着太监为他更换官服的空,不着痕迹地抬头看了一眼圣上,目光不由一愣,几息之后才回过了神。 圣上龙袍繁琐沉重,面容却盛光熠熠。 天下当真有将权利、地位、容颜共聚一身的人吗? 孔奕林此刻才知道,当然是有,而且这人还是天下最尊贵的那人。 让人看着就心知遥不可及。 新科进士之中,敢趁机偷看一眼圣颜的大胆之人也不过寥寥。等鸿胪寺官员唱名时,学子们低着头,开始恭候唱名。 “一甲第一名褚卫。” 褚卫眼中一闪,他起身上前几步,随着指引走到左侧跪地。沉着冷静的面上也不由唇角微勾,露出一个细微的笑来。 先前在偏殿之中圣上那般重待孔奕林,他还以为小皇帝会将状元给了孔奕林了。 孔奕林面不改色,但心中还是突兀的升起一股失望之感。孔奕林自己都觉得好笑,他因为这双眼睛备受其苦,能过了殿试就已是成功。但如今他却贪心不足,还有奢望状元之位的野心,真是世事变化无常,惹人可笑。 鸿胪寺官员接着唱名:“一甲第二名孔奕林。” 孔奕林深呼吸一口气,走到褚卫身旁的右侧安安稳稳地跪下。 “一甲第三名常玉言……” 这一场传胪大殿足足进行了大半个时辰,等唱名结束,新科进士随着百官朝着顾元白行三跪九叩的大礼。独坐于高位看着众人行礼的顾元白,呼出了一口浊气。 当皇帝是会上瘾的。 特别是看到所有的臣子对自己朝拜,那些平日里风光威严的大臣们恭敬下跪时,这种感觉真的会让人上瘾。 顾元白提醒自己保持清醒,他要当的可不是独.裁者。 传胪大殿结束之后,新科进士就要进行夸官,臣子们也散了。偌大的宫殿只剩下了宫侍和顾元白,顾元白面上终于流露出了几分疲惫之色,田福生奉上茶,“圣上,现在时日还早,不若泡泡泉水去去乏?” 顾元白意动了,他喝了口茶,颔首道:“也好。” 温泉池就在寝宫旁的宫殿里,顾元白来到这时,温泉池上已经覆上了一层朦胧的雾气。 泉中的水引的全是温泉池水,有股天然的硫磺味道。四处染着熏香和烛光,窗外的亮堂日光照亮整个温泉殿,奢华一如皇家风格。 田福生正为圣上褪去繁琐龙袍,殿外忽而有人通报道:“圣上,薛将军之子薛远求见。” 顾元白面上露出冷笑,“终于舍得进宫了?” 自那日他同意薛远进宫陪侍之后,直到如今薛远也没有进宫,足足拖了数十日的时间,眼看着再也拖不下去了,才乖乖来了? 真是不教训就不乖,不打就不听话。 顾元白呵了一声,“田福生,你说怎么才能驯服一条狗?” “狗?”田福生疑惑,却还是老老实实地说了,“别管是坏狗还是好狗,只要是不听话的狗啊,小的都觉得打怕了就能听话了。要是还不听话,就饿它几天,饿着饿着拿肉一馋,这不就听话了?” 顾元白挑挑眉,笑道:“田福生,说的是个好办法。” 外袍一层层给解开,顾元白语气懒散地命令道:“让他进来吧。” 外头有脚步声逐渐响起,薛远高高大大的身材套着刚领到的御前侍卫服,拨过雾气,又在偌大的宫殿中左右跨过好几张门,终于见到了顾元白的影子。 待走进了,薛远才知道皇上的身上就只穿着一层明黄色的绸缎里衣了。 本来就瘦弱的人看着更加纤细单薄,青丝披散在身后,乌黑的头发引人眼球得很,薛远本身就是易热的体质,周围热气蒸腾,还没走上几步,他很快就泌出了一头的细汗。 雾气蒸腾,薛远停在圣上不远处,对小皇帝问好,“圣上万安。” 他话音刚落,小皇帝便侧过了身子,朝他轻轻颔首,“起吧。” 小皇帝发冠已经被去掉,黑发映着面容,倒显得以往在薛远面前分外冷厉的面容都柔和了几分。 薛远还没见过小皇帝这么柔和的时候,一时之间倍感新奇,多看了小皇帝好几眼。 田福生正要拿着圣上的衣物放在一旁,脚下却突然一滑,“哎呦”一声就重重倒了下去。 顾元白:“田福生!” 薛远三两步上前扶起田福生,田福生扶着腰忍下疼痛,苦笑着说:“还好薛大人来了,薛大人在这,小的也就不逞强了。” 薛远眼皮一跳,突然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小的这腰应当是折了,干不了弯腰的活计了,”田福生脸都皱在了一块儿,“圣上不喜沐浴的时候人多,其他宫侍都在外头。还请薛大人代替老奴,伺候圣上一番了。” 顾元白见他似乎摔的不重,面色稍缓,道:“朕能自己来。” 薛远看他一眼,先把田福生扶了出去。再回来时,顾元白坐在一旁的宽大椅子上,整个人好像都要陷了进去。 顾元白虽要让薛远知道害怕,但还不想以此折辱他。他正要去掉鞋袜,面前就突的蹲下了一个阴影。 薛远似笑非笑地单膝跪地,拨去小皇帝碰着龙靴的手,慢条斯理道:“圣上怎么能干这种事?臣来。” 薛远给圣上脱去了明黄龙靴,大掌握住了小皇帝的脚踝,慢慢给他褪去了锦袜。薛远曾说小皇帝有张秋色无比的面容,比娘们还要漂亮,薛远没接触过这么脆弱又漂亮的东西,以为顾元白的这张脸已经像个玉人了,接过鞋袜一脱,掌在手里的脚也跟玉雕的一样。 冰冰凉凉,瓷白净美,透着香。 薛远一模就觉得这脚比他惯常带的那玉佩摸起来还要舒服,他习惯性地揉捏了一下,大掌握着,还挺有心情的琢磨着小皇帝脚的大小。 他体热,手心也粗糙滚烫。如此一动作简直是逾越,顾元白眉头一皱,半点犹豫没有,用力踹了薛远肩头一脚,冷声道:“放肆!” 薛远猝不及防下被踹的往后一倒,头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他看着头顶,眼神一瞬间变得晦暗无比。 摸一下脚而已,这就叫放肆了? 薛远缓缓起身,重新单膝跪在了小皇帝的面前,他朝着圣上咧开嘴,伸手直接握住了小皇帝光着的那只脚。手里用了力,让小皇帝再也不能挣开来踹他一脚。 “圣上,您脚冷,臣担忧您受不住,”他慢条斯理,“臣给您捂捂脚,捂热乎了,臣自然就给您放开了。” ※※※※※※※※※※※※※※※※※※※※ 改下bug,军政为枢密院和政事堂分担,前文略了政事堂 1科举资料来自查询百度加自己整合。 明天的更新提到中午十二点,后天入v,1.3万字更新降落 本章50个红包包 第 19 章 光着的那只脚被一个男人握住,还被握得结结实实,这怪异的感觉让顾元白瞬间沉了脸色,他想抽出脚,却抵不过薛远的劲道。 薛远这完全就是故意的。 顾元白抬起另外一只还穿着龙靴的脚,猛力踹上了薛远,但薛远已经有所防备,他老老实实地挨下了这一脚,还撩起眼皮,朝着顾元白轻松一笑。 “给朕……”雾水顺着呼吸进入喉咙,呛得顾元白一个劲的咳嗽。薛远手里握着的脚也跟着他的咳嗽在抖动,圣上咳嗽得厉害,但薛远却好整以暇地将另外一只龙靴褪下,扔下锦袜,圣上的另一只精致脚踝也入了他的手掌之中。 田福生早就不在这里,这里也没有别人。薛远看着咳得眼睛都红了的小皇帝,看着自己把控住小皇帝的双脚以至于让他动弹不得,有一股奇异的满足心态升起。这里没有别人,而小皇帝一个人明显抵不过身强体壮的薛远。薛远咧开笑,几乎有种自己在欺负这个皇帝的感觉。 咳嗽声渐渐停了,胸口起伏,顾元白的眼神越来越冷静,等他平复了呼吸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很好,薛远。” 是那日罚了薛远时说的一句话。 薛远笑容不停,他故意划过皇帝的脚心,缓声道:“臣怕圣上受了寒,乃是一片忠心。” “忠心,”顾元白点了点头,唇角冷笑,下一刻就高声道,“来人。” 殿中忽的闯进了数十名侍卫,带头的正是侍卫长。他快步走到顾元白跟前,沉声道:“臣在。” 顾元白要从薛远手里抽出脚,但这个时候了薛远都还敢不松手,顾元白都要气笑了,“给朕放开你的手。” 薛远这才笑眯眯地松开了手。 圣上赤脚走到了池边,转身冷眼看着面上带笑的薛远,“将他扔下水。” 侍卫们未曾有分毫的停顿,下一瞬就动了起来,他们将薛远扔到了水里,其中又有四个人跳下了池子里,按住薛远防止着他逃窜。 薛远分毫不挣扎,还直直地看着顾元白,就跟在期待顾元白能做什么一样。 顾元白能做的事情多了。 未来摄政王被压着头沉在水中,直到呼吸不过来气才被猛得扯了起来。来回数次,殿中只听得水流激烈晃动的声音,薛远头上的发束散开,呼吸粗重,直到顾元白觉得够了,才让人停了下来。 顾元白走到池边坐下,缓缓道:“薛远,舒服吗?” “舒服,”薛远呼呼喘着粗气,他双眼泛着红血丝,嘴角一扯,“圣上泡过的浴汤,臣自然觉得舒服。” 顾元白脸色一沉,薛远就是来故意恶心他的。 薛远当然是故意恶心他的,摸了他一下脚就这么生气,都是男人摸一下怎么了?他薛远也不喜欢男人行吗? 小皇帝不喜欢被人摸,偏偏他薛远也忍不了气。 侍卫们脸色怒火重重,压着薛远的力道加重,薛远一声不吭,只是偶尔看着周围四个侍卫的眼神阴沉的吓人。 顾元白脸色不好看地道:“放开他。” 四个侍卫不情愿地放开了薛远,薛远在水中站直,浴池中的水也只到他的胯部,他揉着手腕,露出一个獠牙阴恻的笑容来。 “圣上,”他好声好气地道,“臣伺候着您泡泉?” “滚吧,”顾元白道,“去外头跪着,给朕的一池泉水赔罪。” 他被埋在池子里,好几次都喘不上来气了,结果还要跟这个池子赔罪。 薛远抬步走出池子,跟着侍卫们一起往外走去。这座殿是皇上泡泉用的,自然不止一个泉池,快要出了这道门时,薛远趁着拐角的间隙余光一瞥,就看到小皇帝起身往另一处走的画面。 地上的水渍跟了小皇帝一路,小皇帝还是赤脚,玉一般的脚比地上的白玉料还要干净。薛远也拖着一身的水,他想,小皇帝身体这么病弱,又是薄衣又是赤脚,会不会生了病? 薛远没忍住笑了。 人哪能这么弱呢? * 等顾元白从殿中出来之后,他已经换上了干净整洁的一身里衣。 其他衣服被各位宫侍拿在手里,等他出了殿就一一为他穿上,宫女为他拭去发上水珠,道:“圣上,新科进士已经夸完官了,街上热闹得很呢。” “今日是新科进士们的好日子,”顾元白微微一笑,“金榜题名,开心是应该的。” 朝廷每次会试后都会花很多的钱,就是为了给新科进士一个梦一般的金榜题名日,朝廷越是弄得场面大名声响,天下读书人就会越向往科举。 顾元白对这种场面乐见其成,“过两年武举来临时,到时候会更热闹。” 大恒朝的武举是五年一次,选拔的武举生同新科进士有着相同的待遇。武举出来的学子并不单单只考个人军技能力和体力,还需要熟读兵书,熟识不同的地理形势,还需要考沙盘推攻、安营扎寨、栈道粮食、奇袭防攻等各种问题。 朝廷现在想要有什么大动作,还是会被国库限制,但最好的粮草银钱都紧着大恒的士兵,步兵粗粮加干饼,顿顿都能饱腹,重步兵和骑兵偶尔还能吃到荤腥。但这样还不够,要想让大恒的士兵各个孔武有力、高大健壮,必有的肉食和水果也要补充得上。 这个冬天,顾元白原本是打算趁着边关游牧民族缺粮少油的时候开放边关互市,去打通少数民族中养牛马的流通渠道,用低价的银钱买下好畜生,然后一部分高价贩卖到大恒富庶之地,一部分留作军饷养兵养马,给他们加一加油荤。 但他的一个风寒却生生将这个冬日给拖了下去,只能等待下一个机会。 顾元白看重兵,愿意花钱养兵,大恒的士兵当然也知道。这个冬日还未到,秋中就有圣上发下来的冬衣。饷银从来不曾拖欠,按月分饷,士兵主动去领,必定将饷银分到每一个人手里。军中设有监管处,以防有人囊中吞私或者欺压兵人,分发饷银的时候,高层将领无论风雨都要亲自坐镇。 安插在军中的监察处的人也很上道,他们早就将顾元白的洗脑教育深深刻在了脑子里,并毫不松懈地同周围的军友安利着圣上的一片厚待士兵之心。 光发饷银这回事,虽然顾元白不能现身在一旁,但是士兵们心里记着的嘴里念叨的都是“圣上仁德”,他们觉得自己是为圣上打仗,而不是为了将军打仗。不管那些将军都尉怎么想,反正监察处的人都为此感到骄傲和斗志满满。 就因为圣上优待他们,他们才更有干劲。宫中的禁军也是勤勤恳恳、半分不敢松懈。上次处置了几个被李焕忽悠住的禁军时,宫里的兵比顾元白还要生气。 薛远不是第一次进宫,但还是第一次和宫中的侍卫们近距离接触。他们一走到殿外,那些侍卫们就用沉沉的目光瞪着他,似乎恨不得就地就杀了薛远。 比护主的狗还夸张。 张绪侍卫长冷声道:“薛公子既然进了宫,成了圣上的守卫,那就要以圣上为主。圣上的想法就是我等的目标,圣上的命令就是我等存在的意义。” 薛远一身湿漉,湿透了侍卫服紧贴他强健有力的身躯,他的肌肉中积蓄的力量不输这些侍卫,整个人好像蓄势待发的野狼,寻找着暴起的机会。 “张大人说的是,”薛远挂上温和的笑,慢腾腾道,“臣也是在关心圣上的身子。” 张绪侍卫并不在知道在他们进殿之前发生了什么事,但明显不信薛远此刻的言论,他冷哼一声,沉声道:“最好是这样。” 张绪身旁的侍卫们看着薛远的目光不善,但谁都没有率先出言。薛远找了一处地方跪下,将散乱的发束重新锢正,等身上的衣物都快被太阳给晒干了之后,殿中终于传来了响动。 薛远回头一看,就看到小皇帝面色微微红润,比起先前的苍白,现在倒是显得健康多了。薛远头一低,小皇帝脚上明黄色的龙靴已然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月牙白色绣有龙纹的长靴,想必先前他碰过的那双,以后定是见不到了。 皇帝用的东西各个都是顶好的物件,若是发上有水,水珠不沾衣,即刻就能从衣物上跟珠子一样的滑落。 顾元白一边走,一边同身边的小太监说话,田福生被他赶去休息,现在在身边随侍的是田福生的小徒弟,“等朕中午睡觉时,你去将吏部尚书同参知政事召来,命他们一个时辰之后于宣政殿见朕。” “是,”小太监细细记下,欲言又止道,“圣上,您还未用膳……” “朕不饿,”顾元白眉头一皱,想了想自己的胃,还是叹了一口气妥协,“传膳吧,让御膳房少做几样,做些清淡养胃的,不用多费心思。” “是。” 说是不用多费心思,但近日来圣上用的膳食越来越少,御膳房的众多大厨已经心生忐忑,焦虑得恨不得拿出来生平武艺,根本不敢不用心。 圣上要吃清淡的东西,等最后上桌时,顾元白就看到了一道肤如凝脂的白玉豆腐。白玉豆腐温温热热,没有半丝划痕,真的如同玉做的一般,上面洒满米粉和汤料,勺子一挖,入口即化。 除了白玉豆腐,御膳房还上了小巧玲珑的饺子,一口咬下鲜汁在嘴里迸发,皮薄的几乎像是透明的了,醋碟放在一旁,这个饺子的大小即便是孩童也能一口一个,顾元白吃着吃着,还吃了不少。 周围服侍他的宫侍面上都带着欣喜的笑,薛远毕竟是薛将军之子,他同张绪一样都随侍在顾元白的两旁,此刻他们就站在殿中,看着圣上在用着膳食。 张绪侍卫默默看了一会儿,脸上也不由有了点克制的笑意。 待用完膳后,顾元白被伺候着净手漱了口,进入内殿小憩。 殿中门窗关禁,昏昏沉沉,身体因为泡泉而极其懒散,没有多久,顾元白就彻底沉入了睡眠。 * 顾元白是被难受醒的。 他半坐起身,嗓子干哑难耐,头脑中的眩晕感不止没有减少,反而更加沉重了,好像注满了水一般,沉得抬不起头。 “来人……”喉间发疼,胸口发闷,顾元白抓紧了床架,大口大口的呼吸。 他应当还没有睡够一个时辰,此刻内殿之中没有一个人。顾元白闭了闭眼,缓了力气之后,就拿起床旁的玉佩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片刻之后内殿就闯入了一批人,殿内骤然闯入了光亮,顾元白偏头皱了皱眉。 “圣上!” 侍卫长甫一看到顾元白的脸色就是一惊,他转头就往外跑去叫御医。顾元白低咳几声,宫侍都有些手忙脚乱,倒水的倒水,拿毛巾的拿毛巾,火盆一一端来,也为圣上更好了衣。 薛远站在一边,看着顾元白这个样子,没想到他当真生病了。 这也实在是……太过娇贵了。 顾元白被扶着起身,双脚探出床外,小太监正要为他穿上鞋袜,就被人赶到了一边。 薛远单膝跪地,相当熟练自然地握住了顾元白的脚,一握上去就是眉头一紧,真的像个忠臣一般,忧心忡忡道:“怎么这么冰?” 他手心滚烫,热气传来时舒服极了,至少比穿上鞋袜舒服。 顾元白披上狐裘,坐在床上还要裹着被,从被子里露出一张烧得面无表情的脸来,他看着薛远,目光好像就在看一个皮毛尚且有用的畜生。哑声命令道:“那你就给朕焐热了。” 薛远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他将小皇帝的一双玉脚塞到怀里,小腹跟前,然后双手宽袖层层盖上,道:“臣遵旨。” ※※※※※※※※※※※※※※※※※※※※ 今晚0点入v更新,大家天亮再来看! 这几天老板们不要养肥我啊,多多支持,v章很便宜的,几毛钱可以看一万字!v章发红包,爱你们! ————下一本写这个——- 专栏预收《非人类的千年宠爱[穿书]》 1 楚鹤有个白月光,身边也有一个白月光的替身。 替身与他互惠互利,只卖这张脸,不聊感情不上床。 等这一天得知楚鹤的白月光回国了后,替身绅士有礼地替楚鹤去接他的白月光。 白月光坐在机场里,带着鸭舌帽,呆呆看着窗外落日。听到别人呼喊后,才转过了头,眼如星河明亮。 替身千百年来没跳动过的心,在这一瞬间,强而有力地跳动了一下。 2 苏止知道自己穿成了一本书中的白月光,书里楚鹤的替身江笙是个活了上千年的吸血鬼,但上千年中从未感觉到心动。 而楚鹤也厉害极了,那是一个从无败绩的情感攻略者,穿越到这个世界,一半是度假,一半是被江笙激起了征服欲。 苏止坐在后车座上,低着头,帽檐下只露出小半个下巴。 一个活了千年的吸血鬼,一个在攻略中活了千年的攻略者。 他得少说话。 3 楚鹤早早下班在家中等着白月光的回来。 门铃响起,他扬起了笑,却见国外回来的白月光低着头,不敢抬头看他。 楚鹤笑笑,“阿止?” 苏止抬头看他,低声道:“你好。” 楚鹤原本以为这个白月光又是一个贬义词,甚至已经算好了怎么利用这个白月光来让江笙对他产生心动的感觉。 没想到相处之中,这人却好似对他避而不及。 迟钝,蠢笨,不会说话。 还有些,有趣。 第 20 章 御医来诊断之后, 果然是得了风寒。 田福生听完这个消息,拖着老腰都要来御前伺候。顾元白拒了他,让他安心休息着别来添乱。 得过数次风寒之后, 顾元白对伤病已经很有经验,此次的病情看似来势汹汹,但其实比不过上次能要了他命的那道风寒, 按他的经验, 养个几天就行了。 顾元白挺淡定的, 殿中烧着火炉, 手里揣着手炉, 厚厚的大氅盖在身上, 照样坐在桌前交代着奏折改革的事。 “要确保新科进士们将这些东西吃透, ”圣上咳了几声,声音都有些发哑,“让他们从下而上,教导地方学会表格、图表和模板的方式上书奏折, 等他们开始用这种方式一层层的往上传递奏折时, 这事就能办成了。” 吏部尚书和政事堂参知政事听得心一颤一颤,“圣上,您龙体才是最为重要的事, 这些事臣等会给办得好好的, 您别忧心。” 吏部尚书劝道:“臣保证让新科进士们在走马上任前将这三样事物学得透透的, 咱们大恒朝的人才没有笨人,圣上就放心好了。” 顾元白面色有些异常的红, 他抬头碰了碰额头, 呼出一口热气道:“也好。” 站在一旁的侍卫长同两位大臣一同松了一口气。 等两位大臣退了之后, 顾元白就回了自己的龙床, 转头一看跟在身后的侍卫们,感叹道:“我觉得冷,你们却觉得热。” 侍卫长拘谨得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相比于他,薛远倒是站得笔直,脸上的汗水浸湿面孔,坦然自若地道:“圣上还觉得冷吗?” 顾元白道:“总归是比你们凉快的。” 薛远笑了起来,“臣正好觉得热,若是能把这热传给圣上那就好了。” 一件事一件毕,薛远恶心了顾元白,顾元白罚完他就代表着这件事翻了过去,不再计较。两个人都是这样的性子,彼此心知肚明,就像是泉池中那一幕没有发生过一样。 听到他这话,顾元白挑挑眉,想起之前他让薛远给他暖脚的画面。 薛远装得实在是太听话了,他那般的命令竟然都能接受。想想原剧情中的未来摄政王,薛远就是个狗脾气。顾元白让他做了奴仆做的事,这疯狗面上虽能笑呵呵,但指不定在心里记了多少仇呢。 但没关系,他只要敢动,顾元白就敢打他。把他打怕了,疯狗也知道疼了。 “那倒不用,”顾元白,“退下吧,朕要歇息了。” 小太监将助眠的熏香点起,袅袅沉烟在香炉中溢出,遮住了殿中的苦药味道。内殿中只留了几个贴心的宫女太监,伺候着顾元白上床之后,小太监手捧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羊脂白玉放在了枕旁。 羊脂白玉润且细绵,养神安眠,圣上喜欢把玩着好玉入眠,因此床上常备各样顶好的玉件。 顾元白看了一眼,才记起来之前那一块上好的玉刚刚就被他给摔了。 “圣上可是不喜这玉?”小太监时时刻刻端详着圣上的神色,“还有上好的和田黄玉,通透沉淀,无一丝杂质,小的若不把和田黄玉拿来?” “就这个吧,”顾元白将玉拿在手中把玩,“床帐放下,朕安歇了。” * 得知圣上患了风寒的消息时,和亲王正同着和亲王妃用着膳。 听到通报后,和亲王正在夹菜的手一抖,片刻的寂静之后,他问道:“宫中那些伺候圣上的人呢?” 底下的人唯唯诺诺不敢胡言,和亲王好似骤然被惹怒一般,他猛地站了起来,太阳穴鼓起,头顶青筋暴起,眼睛瞪死地看着通报的人,“宫中的人都死了吗?!” “他们都死了吗?”怒吼,“照顾圣上竟然让他染上风寒了吗?” 桌子被他带的一阵摇晃,桌上的酒杯滑落砸碎在地上,发出叮当作响的吓人脆裂声。 和亲王眼底阴郁,怒火几乎压抑不住,神情可怖。 一旁的和亲王妃惊呼一声,连忙起身避开一地的油污碎片,她捂着嘴,眼中含泪又惊惧地看着和亲王。 和亲王手已握成了拳,力气绷起,拳头咯咯作响,被他瞪着人扑通跪在了地上,“王、王爷……” 和亲王深呼吸几次,沉着脸道:“备车。” 和亲王来到宫中时,皇上的寝宫之外已经等了几位忧心忡忡的大臣。圣上年初发的那场风寒不光内廷中的人害怕,朝廷上也是动荡不安。如今圣上就是他们的主心骨,大臣们只要一想,就已是满脸的愁思了。 如今见到和亲王来了,众位大臣都聚到了和亲王身边,七嘴八舌地问道:“和亲王可知晓圣上怎么又病了?” “王爷可知道什么消息?圣上这病来得重不重、凶不凶?圣上如今如何,御医怎么说?” 和亲王沉着脸不说话,其他的大臣见他如此,互相对视了一眼,不再询问。 过了一会,殿中走出一个太监,笑眯眯道:“圣上如今正在休息,诸位大臣可有急事?若是有,小的这就去叫醒圣上。若是没有,还请诸位大人回吧。” 无召不得入宫,大恒朝也是如此。但还有一些朝廷重要官员的手里有着能进入宫中的腰牌,这是为了让这些大臣若有大事可主动进宫通禀圣上,以免错过急事造成损失。这几位大臣自然是自己拿着腰牌进宫的,全是在忧心圣上的身体,若说急事,那还真是没有。 群臣追问:“圣上如今身体如何?御医怎么说?” 侍卫们带刀守在殿前,虎视眈眈地看着这群大臣。太监和气地道:“诸位大人无需担忧,御医已为圣上把了脉,圣上龙体并无大碍。” 听到此,大臣们松了一口气,终于肯随着宫侍散去。 等大臣们都走了,和亲王迈着大步就要往寝宫中走去。太监拦着和亲王,勉强笑道:“王爷何苦为难小的?圣上正在休息,王爷若是想拜见圣上,不若等圣上醒来再说。” 和亲王推开太监,“本王要亲眼看看他此时如何。” 然而刚刚往前走了两步,侍卫长就带着属下拦住了和亲王。侍卫长不卑不亢道:“王爷,无圣上传召,您不能跨过这个门。” 和亲王扯唇一笑,冷面:“本王若是非要进去呢?” 和亲王被顾元白摆了一道被迫困在京城,三年来小事务不断大事却从不能经他手。可以说整个天下,没人能比和亲王更清楚顾元白是多么多疑了。 他在府中闭门不出时,顾元白派御医上门为他诊脉治病,他当时就十分清楚,若是他拒了御医进门,以顾元白的多疑,他必定亲自上门看一看和亲王他是否乖觉。 但即便是知道会让顾元白怀疑他,他还是拒了御医的把脉,到底是心中有鬼还是在期待那人上门……和亲王不想去想。 御医离府前日他在深夜浇了一夜的冷水,就是为了应付顾元白的疑心。果不其然,顾元白就是那般多疑,御医离开不久,他就上了门。 如此了解顾元白的和亲王又怎么会不知道他要是敢硬闯进寝宫,有多么招顾元白忌讳? 但他心里有把火再烧,有只狰狞的鬼在叫,他必须看一眼那个该死的皇帝,不看一眼和亲王知道自己今天就别想安生了。 侍卫们不敢伤亲王,侍卫长板着脸皱着眉,沉声道:“和亲王,这是皇令。” 和亲王冷冷地道:“今个儿就算被罚,本王也要闯一闯了。” 两方对峙,谁也不肯退上一步,气氛剑拔弩张。和亲王的目光不善地在这些侍卫中扫视,突然眼睛一定,皱眉道:“薛将军家的公子?” 薛远藏在阴影里,面上的轮廓隐隐约约,他慢条斯理地道:“臣拜见和亲王。” 一看到薛家的人,和亲王就想起那个雨日,口中也好像泛起了鹿血腥气,他的表情变换不断,在怒火和厌恶、呆愣之间转变,最后逐渐变得深沉。 “王爷要知道,这里是皇宫,”薛远咧出一个笑,客气劝道,“圣上刚刚疲惫入了眠,王爷要是动作再大一点,怕是圣上都要醒过来了。” 和亲王沉默了一会,缓声道:“圣上龙体抱恙,为人兄长的,总是会为圣上的身体而忧虑。你们不拦着,我的动作也不会大。本王一片忠心,只看上圣上一眼就好。” 薛远脸上的笑倏地收了。 都他娘说人在里面睡觉了,你还看个屁? 殿内传来了脚步声,候在圣上身旁的小太监走了出来,疑惑道:“圣上醒了,问外头是什么声音?” 侍卫长脸色一变,顿时惭愧地低下了头。 和亲王也不由一愣,小太监见着了他,也知晓是怎么回事了,无奈道:“和亲王请随小的来吧。” 殿中昏沉,只有门窗有光亮透进,走到内殿门前,小太监轻声通报:“圣上,是和亲王来了。” “和亲王?”内殿中传过来的声音沙哑,“和亲王来朕这做什么?” 和亲王抿抿唇,“臣听闻圣上病了,特地前来探望圣上。” “原来是来探望朕的?”圣上的语气不咸不淡,“不知道的,还以为和亲王这是要逼宫呢。” 和亲王心里一惊,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背上流了一身冷汗,“圣上说笑了。” 顾元白无声冷笑了两下,他从龙床上坐起来,被扶着出了内殿。龙靴从眼底下划过,和亲王额角的冷汗浸入了鬓角之间。 顾元白平日里不怎么同和亲王计较,毕竟都是宗亲,某方面算是一荣俱荣一毁俱毁的关系。和亲王被他拘在京城也不是因为顾元白对和亲王这个人有恶意,先帝子嗣稀少,膝下正好是一嫡一长,顾元白对和亲王不能说很是信任,但他至少相信和亲王不是一个蠢人。 但如今被他认为不是一个蠢人的和亲王,竟然在他睡着时想要闯进他的寝宫? 那以后是不是要带兵闯进他的宣政殿? 太监奉上了刚刚熬好的药,苦涩的味道在空中蔓延,顾元白将药喝了,喝完之后才道:“起吧。” 和亲王手脚一动,起来时腿脚已经有些僵硬。 顾元白让人给他赐座赏茶,和亲王照样是一阵牛饮,以往品不出半点甘甜的茶味如今喝起来更是觉得苦涩万分。 顾元白瞧见他这幅牛饮的样,笑道:“这茶味道怎么样?” 和亲王低着眼不看他,眼观鼻鼻观心,“挺香的。” “和亲王要是喜欢,回头拿两个茶饼回去,”顾元白笑了笑,“这泡茶的水还是二月份的那场春雪化的水。采的是初春梅花上的落雪,细品之下还有冷冽梅香气,和亲王不妨仔细尝尝?” 和亲王不由又端起杯子细细尝了一口,也真是怪事,先前觉得苦涩的茶,这会儿看着圣上的笑,还真的品出了几分梅花香甜。 顾元白向来是给一个巴掌再给一个甜枣,巴掌和甜枣都来自于皇上时,绝大多数人都会忘记了巴掌而只感动十足的记住了甜枣。他同和亲王说了一会的话,和亲王就识趣的带着两个茶饼告退了,看和亲王的神色,似乎还挺满足。 送走了和亲王,圣上坐着不动,半晌,才揉揉眉心,哑声叫道:“张绪。” 侍卫长走了过去,“臣在。” “朕腿脚没力气了,”顾元白,“把朕背到内殿去。” 莫约是睡了一个小觉后又吃了药,身体相当疲软,顾元白想要站起身,都发觉自己的双腿使不上劲。 侍卫长立刻蹲在地上朝着圣上露出宽阔的背部,“臣遵旨。” 侍卫长的身材高大,看着就稳稳当当。 顾元白看着侍卫长的宽背,心中复杂。但凡,但凡他身子骨强健一些,他就可以每日健身跑步练出一身漂亮流畅的肌肉线条。 在现代的时候,顾元白的身材也是瘦高型,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前世有一个健康且大心脏的身体,顾元白喜欢玩些刺激的极限运动,而到了这个世界后,危险的活不能干,甚至赤脚踩在白玉之上也会染上风寒。 但小皇帝的身份,带来的是另外一种精神上的刺激。顾元白也曾想过,原身的小皇帝去了哪里,是没承受住病而死,还是和他互换,小皇帝到他身上去了? 顾元白希望是后一种。 如果是他的身体,那么小皇帝一定能玩个爽。 顾元白伸出手,刚搭上侍卫长的肩膀,薛远突然冷不丁地说了一句:“圣上,要不让臣来?” 顾元白一愣,薛远已经走了过来,脊背绷起,单膝跪在了侍卫长的旁边。 他的背部同样宽阔而有力,很容易让人生出一种健康强悍的感觉,顾元白没犹豫多久,就收回手转而搭在了薛远的身上。 第一,薛远曾经抱过他,丢人丢在一个人身上就够了。 第二,疯狗都要主动背人了,顾元白自然不会放过让他出苦力的机会。最好薛远习惯了为他出力,为他献上忠诚,虚假的忠诚也比无动于衷要好。 第三,未来的摄政王背着他,顾元白一颗统治者的心脏不可避免的升起了几分被满足的征服欲。 顾元白甫一上了薛远的背,薛远整个人都不习惯地绷了起来,他尽力放松,笑眯眯道,“圣上,臣要起身了。” 薛远知道小皇帝有多金贵,上次抱着他,比捧着嫩花还要费劲。力气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步子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薛远觉得这活比上战场杀敌还折磨人。 这会小皇帝趴他背上,比抱在怀中好一点,薛远轻轻松松地站起了身,双手锢着顾元白的腿,把小皇帝往上颠了一颠。 “别动!”小皇帝立马传来一声呵斥,“老实,安分,给朕走得稳当点。” 薛远正儿八经地点了点头,脖子上都是小皇帝鼻息间的热气,他步子很稳地往前走了几步,侧头一看,就看到侍卫长站在原地沉着脸看着他。 薛远唇角一扬,状似友好地朝着侍卫长点了点头,再转过了头来。 圣上身上的香味儿一个劲地往薛远鼻子里钻去,掌心里的皮肉也软得从指内深陷。就是圣上应当还顾忌着天下之尊的威严,双手松松搭着,半分也不愿碰到薛远的皮肉。 小皇帝不喜欢别人碰他,好像也不喜欢去碰别人? 薛远心中恶劣,带着皇上快要走到内殿门前,突然脚底一滑,差点连人带着背上的顾元白一块儿摔倒在地! 顾元白条件反射地搂紧了薛远的脖子,脸色微微发黑。等薛远重新站直之后,非常没有诚意地笑道:“圣上,臣刚刚脚滑了一下。” 顾元白冷笑几下,“既然这处滑,那薛侍卫就将这处给朕擦干净了。” 薛远抓紧了手上的人,“圣上说笑了。” 顾元白轻“呵”一声,正要放开手,余光中却看到有一个太监踉跄地朝这边跑来,见到顾元白时,还急得在地上滚了一圈。 顾元白右眼的眼皮突然跳了起来。 他直起身,看着那个小太监,面色沉了下来。 小太监满脸脏污和热泪地跑到了顾元白的面前,他哽咽地道:“圣上,宛太妃薨了!” 顾元白一怔,随即就觉得一阵急火攻心,他突然捂住了胸口剧烈的咳了起来,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咳嗽越来越厉害,随后一口热血从口中流出。 黏湿的血液喷到了薛远的脖子上,薛远眼睛瞳孔紧缩,他双手用力,侧头往后一看,圣上的唇上沾着鲜血,比胭脂还红的颜色,而更多的鲜血,已经粘在了他的身上。 ※※※※※※※※※※※※※※※※※※※※ 小皇帝没事!宛太妃没事!下一章小皇帝大发神威,超帅。 下章发红包包 第 21 章 薛远的双手骤然用力。 但小皇帝却没有他想象之中晕过去的样子。 这口血吐出来后, 顾元白反而迅速平静了下来,在他的眼神注视下,那个前来通报的太监已经开始瑟瑟发抖。顾元白冷下了脸, 道:“张绪,将他抓起来严加看管。再派人快马加鞭赶往庄子,查看他所言是否如实。” 太监浑身一软, 被人高马大的侍卫拖着离开了大殿。 顾元白用袖口抹去自己唇边的鲜血, 拍了拍薛远的手臂, “把朕放下来。” 薛远僵着张脸将顾元白放了下来, 顾元白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 眼睛阴沉沉地看着大门的方向。 早已有人跑着去叫了御医, 但顾元白的心情还很是不好。 他不该那么激动的。 宛太妃身旁有监察处的人, 若是宛太妃真的不好了,也不该就这么一个太监前来通报,而顾元白一点儿消息也没得到。 宫侍递上巾帕,顾元白抬起擦去手上和唇角的鲜血, 突然想起了什么, 抬头往薛远一看。 薛远脖子上、衣角和发丝上沾着顾元白咳出来的点点鲜血,他脸色黑沉着,盯着顾元白在看。 顾元白:“……再给他一个巾帕。” 身为原书里男主攻, 薛远的长相自然不差, 峰眉入骨, 薄唇高鼻,什么样的神情动作都有几分让人警惕的危险感。 这样的相貌太过锋利, 战场上的厮杀只会让薛远煞气更重, 这会脸上脖子上沾着血的模样, 让给他递巾帕的宫女都有些手抖。 薛远接过巾帕就往脖子上擦去, 他边擦边看着顾元白,突然双手一顿,问道:“圣上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顾元白道:“还好。” 薛远的表情就更是奇怪了,他被刚刚顾元白吐的拿一口血有些给震住了,现在瞧着顾元白,怎么看怎么觉得他浑身都是病,动一下都能吐出口血来的模样。 脖子上黏腻的血迹被糊在了巾帕上,薛远越擦表情越是铁青,他现在这个样子,不必说,看着旁边那些宫女都知道有多吓人。 顾元白温声:“来人,带薛侍卫前去清洗一番。” 薛远头一次听他这么温声和他说话,一时之间还倍感新奇。宫女走到他身前,“薛侍卫,走吧?” 薛远回过神,把巾帕往肩上一搭,“走吧。” 等薛远走了,顾元白才收敛了笑,他闭目敲着桌子,指尖敲出的脆响声跟催命的镰刀一样可怖。 没过多久,就用侍卫汗淋淋地跑了进来,跪在顾元白面前说:“圣上,宛太妃无事。只是思念圣上,派人想请圣上前往京郊一趟。” 说着,侍卫就将一封信递给了顾元白,小太监将信纸检查了一番,再小心递给了圣上。 这正是监察处的密信,上面已阐明了整件事情的因果,故意传导出错误信息的人已经被监察处的人抓了起来,正在严刑逼供。 对于这个速度,顾元白还是很满意的,他将密信烧了,纸张最后一点痕迹也泯灭之后,外头的御医也赶来了。 “查,”顾元白道,“往宗亲里头查。” 侍卫长背后一寒,低头应是:“臣遵旨。” * 权臣卢风的残部被顾元白吓怕了,一路逃到了荆湖南和江南两地。顾元白清洗了朝堂和内廷后,第二件事就是把卢风埋在军部的棋子给连根拔了起来。 但除了这三处他可以使用雷霆手段之后,卢风埋在其他大臣和宗亲权贵府中的人他却没办法强制拔出了。 但有弊也有利,他抓不出这些掩藏起来的人,这些人也别想跟着大部队逃亡京城。 这不,有人开始急了。 顾元白往大臣和宗亲的府中安插监察处的人,第一就是想要挖出这些毒瘤,第二就是防止这些拎着朝廷的俸禄,结果脑子却拎不清的人。 顾元白大脑很清醒,御医为他诊治完了之后,田福生就在一旁抹泪等着,顾元白让他上前来,只说了一句:“该动起来了。” 大恒的重臣都不是蠢人,蠢人也做不到重臣。他们知道跟着谁、朝谁效忠才是最好的事。但总有些异想天开的宗亲,觉得如今圣上身体不好、没有子嗣,便想着如果当今圣上死了,他们,或者他们的孩子,是不是就会被扶持上了皇位? 家中有优秀子嗣的、亦或者是本身就有贤明的名声在身的宗亲,犯蠢事的可能性更大。 * 京城之中风平浪静,可皇宫却走出脚步匆匆的数十名手捧圣旨的太监。 这些太监被派往前往各个宗亲王府,宣读圣上的旨意。 顾元白给他们一个坦白从宽的机会。 圣旨上的语言简练,但太监却宣读的激烈而严厉,让他们交出府中藏着的卢风残部,交出怂恿他们对皇上不恭的毒瘤,只要交出,圣上可以从宽以待。 宗亲王府人人战战兢兢,惶恐至极,但他们无论如何追问,太监只说还有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之后,要是敢做的人不敢主动出来坦诚,那就要接受皇上的雷霆手段。 而在这半个时辰,太监就拱手站在宗亲府门之前,冷脸看着皇亲国戚或无辜或忐忑的脸。 不止是谁的心脏砰砰越跳越快,满脸虚汗地躲在人群之内,冷汗从下巴一滴滴滑落在地。 害怕,恐惧,但还是不敢相信圣上能做出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京城中好像就像是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情一样,大臣们将门府禁闭,宗亲王府门前的街头没有一个人影。 傍午的昏日逐渐西移。 做了某些事的宗亲跪在地上的双腿发软,不知道是因为跪了半个时辰还是因为某种莫名的恐惧。在时间流逝之中,宗亲王府中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主动认罚。终于,半个时辰过去了。 皇宫内传来沉沉的脚步声,数千身披盔甲的禁军黑压压地从皇宫中跑出,队形紧凑地直奔宗亲王府。 他们脚步沉得可以使地面晃动,盾牌长刀闪着嗜血的光芒。领头的将军吼道:“奉圣上旨意,我等除清反派军,闲杂人等让道!” 街道上,户户房门紧闭,从窗口缝隙中瞧着这一队长长的黑甲禁军跑过了自家门前,那些锋利的刀尖反射着落日余晖的光,在地上、门前划出道道骇人的亮光。 这些顾元白花了大钱养出来的禁军,每日的训练和演练让他们有了一身强壮的身躯,而每日的好肉好米给了他们能撑起盔甲、拿起刀剑盾牌的力气。 无数门府大敞的宗亲看着这一队禁军过来时就两股战战,直到这些禁军从自己家门前跑了过去,这些宗亲才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可以呼吸了,他们软倒在地,奴仆也软倒在地,直到现在,他们才知道皇帝说的是真的。 真的有人犯了圣上容忍不了的过错了。 黑甲禁军从哪个门府前跑过,就见原本冷着脸立在那个门府前的太监突然笑如菊花,热热情情地把软倒在地的府门主人扶起,歉意道:“您可别和小的计较,小的也是听旨做事,如今禁军没在门府前围堵,那就证明您清清白白!圣上稍后会降下赏赐,大人也万万别将这事放在心上。” 被扶起的宗亲心中的庆幸和恐惧还没消散,对皇上的脾气又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哪里敢在说什么?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更觉得可怕还不是他们。 数千名禁军最终围住了齐王的府宅。 等在齐王门前的太监笑眯眯地走下台阶,和带领禁军的将军问好:“程将军,就是这了吗?” 将军点点头,面色严肃道:“劳烦公公了。” 太监和他客套了几句,随即就躲到了一边,让齐王府的众人直面虎视眈眈的禁军。年已不惑的齐王被扶着,双手颤抖地走到门前,“你们这是想做什么!” 府门内的人看到这黑压压的一片禁军,已经有人两眼一翻晕了过去。恐慌蔓延,终于有人忍不住发出了低泣声。 程将军冷冷地扬声道:“臣等奉旨,清除反叛军。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齐王一个呼吸不上来,差点撅了过去,他瞪大眼睛狠狠看着面前的一众甲兵,袍子下的双腿发抖得越来越厉害。 他身边还有一个年幼的孩子,那是亲王的小儿子,生下来便机敏聪慧,自小便有神童良善之名。此时,这个孩子正抓着身边奴仆的手,哭着喊着要找娘亲。 就这样还没断奶的屁点大的孩子,还“聪慧仁善不亚于当今圣上”? 呸!程将军双目放火,身后的士兵也是蠢蠢欲动。 齐王乃是先帝的兄弟,他比先帝要小上十几岁,先帝称帝时,齐王的威胁不大。齐王也能本本分分的当一个安乐王爷,因此倒是博了一个好名声。 但等顾元白上位时,身体孱弱、很有可能诞不下子嗣的顾元白给了齐王野心膨胀的机会,权臣卢风在时,齐王拿着金银财宝在卢风那里有了名字,在其他的皇亲国戚卑躬屈膝时,他已经做上了更大的梦了。 卢风不敢冒天地之大不讳称王称帝,他只敢等顾元白死了之后扶持上一个傀儡皇帝,齐王年龄大了,卢风不放心,但齐王有儿子。 他有很多很多的儿子。 齐王气怒和惊惧交加,他看着门外的这些禁军,看着他们手中的刀剑和盾牌就知道刚刚那个太监宣读的都是真的。 但顾元白是怎么发现的?! 顾元白怎么敢?! 他可是他的皇叔! 齐王抖着声音道:“本王要面见圣上!” 挡在门前的禁军沉默不语地盯着他看。 齐王心中猛得不妙起来,他抓着身边小厮的手臂,猛得把小厮推了出去,“去!你去通报圣上!说我要求见圣上!” 小厮踉跄地往皇宫的方向跑去,可却只跑出去几步,就被副将一刀斩下了头颅,血淋淋的头颅滚到了齐王府门前的台阶上。 血痕滚了一路,副将冷哼一声,道:“我等粗人手重,圣上说了,清除反叛军也不必留手,这小厮竟然敢在王师面前逃跑,是打算通报敌军,好求得援兵吗?” 齐王双目瞪大,手抖着指着他:“你你你——” 在大内中,顾元白就亲口吩咐过了程将军及副将,圣上口吻淡淡,话语简单,只有四个字:“朕要见血。” 不见血,总有人不觉得怕。 齐王府中的众人愣愣看着台阶下的头颅,半晌才惊叫声撕破了天际。 齐王府中的大儿子强作镇定,他扶着母亲道:“他们不敢对我们动手。” 他们再怎么样都是皇亲国戚! 程将军让士兵们将刀剑收起,换了粗长的棍棒,他请一旁的太监上前,太监高声道:“齐王当真不说出实情、不交出反叛军吗?” 齐王高声道:“你等敢威逼皇亲国戚,敢对本王动手不成?!” 齐王府中的诸位主子都破声大骂,“我们要见圣上!你们说要清反叛军,围着我们王府作甚!” 破口大骂的人多了,好像就受到了依仗一样,越来越多的人慷慨激昂,反手指着禁军骂得狗血淋头。 直到齐王府家的不知道是哪位公子被迎头一棒打在了头上,血流满头的倒地时,这一切的声音才猛然停了。 大片大片的禁军冲进了齐王府,哭喊嚎叫的声响震天,奴仆躺倒在地,齐王府中宛如地狱。 主子们挨棍棒,奴仆们也挨棍棒。但奴仆们打死可以,主子们还得留上一口气。 齐王软倒在一片血水之中,他看着那些黑甲禁军摸到了书房,甚至很快就抓到了几个卢风的人。 他们快得像是早就知道这些人是谁一样。 齐王头晕眼花,心中怒火早就转成了瑟瑟发抖的惊惧。 顾元白、顾元白……他比先帝还狠,太狠了,太可怕了。 这个皇帝太可怕了。 ※※※※※※※※※※※※※※※※※※※※ 本章发100个红包包,还有一章! 第 22 章 事情平静之前, 整个京城中的高官权贵都闭门不出,异常老实。 反倒是平民没有被影响,毕竟宗亲权贵的住处离普通百姓甚远, 顾元白又有意不多做打扰,这番的行事,最多也就吓着了那几条街上的宗亲权贵和同宗亲权贵走的近的臣子。 聪明的人都知道这是一场敲打和示威。 皇上早就知道了怎么回事, 他借此敲打, 拿着禁军溜上了一圈, 以此来告诉别人:“朕有决定你们生死的能力, 别试图挑衅朕, 你们唯一该做的就是乖乖的依附朕。” 这位圣上和先帝全然不同, 他说了, 他就做了,他还大张旗鼓的做了。看在宗亲的眼里自然一股寒意升起,但看在迷弟的眼中,圣上做的实在是太帅了! 在皇宫之中刚刚听完程将军汇报的顾元白, 不到片刻就听闻了常玉言和户部尚书的儿子汤勉为他作了诗的事, 让人呈上诗作一看,不由失笑。 常玉言和汤勉都是聪明人,两人诗词歌赋和写文章的着点也不相同, 各有其优点。如今这两篇诗作, 一是宣扬圣上皇威, 一是宣扬圣上爱民,两篇诗赋都是佳作, 读起来朗朗上口。在这个时间点用这种方式来替他粉饰太平, 稳定臣民之心, 这两人已经自发自的朝着舆论人才的方面发展了。 文人圈子就是这样, 一个带动一个,常玉言和汤勉领头,上面既然这样做,下面人自然跟随。亲自拿着禁军开了宗亲血的一回事,好像都被大家共同遗忘了。 顾元白想了想,笑了将诗作放在一旁,问田福生道:“你不躺着休息去了?” “小的倒是想休息两天,”田福生一脸的担忧,“可圣上,小的就不在了半日,这么多事儿就连接发生了,这一日过得可真是漫长,长到小的老腰都不疼了。” 顾元白一想,可不是才过了半日。 但这个效率顾元白很是满意,半日时间该解决的都解决了,所有可能的生变都被掐去了苗头。 “宛太妃不是说思念朕、想要见朕吗?”顾元白笑了笑,“过几日没有早朝的时候,让钦天监的人看看天气如何,朕记得京外还有一座先帝封的皇家寺庙,正好可带太妃前去散散心。” 田福生恭敬应是,顾元白瞥了他一眼,道:“你不用去,那会就在宫中歇着吧。” “……”田福生即为圣上的体恤而眼含热泪,又内心担忧生怕他不在时又出了什么事,一时之间纠结得说不出话来。 一旁早已清理完自己的薛远恰到好处的开口,“臣那时也陪侍在圣上身旁。” 他风度翩翩地笑着,“公公莫要担心了,臣力气大着、任哪都热着,有用着呢。” 田福生客气道:“有薛大人和张大人同在,小的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薛远全身都在兴奋。 他朝着田福生微微一笑,眼底深处藏着的兴奋让笑容也显出了几分不寻常的意味。 其实薛远被皇上的这一下搞得快要兴奋到发疯了。 薛远嗜血,十一二岁就敢杀了从战场上跑走的逃兵。他享受战场,享受杀戮,享受别人的臣服。 天下最尊贵的人无疑就是眼前这位圣上,可这位在他眼中病弱无力的圣上,手段却是如雷霆一般轰隆作响。足够猖狂,足够大张旗鼓,薛远洗完澡出来后看到那群黑甲禁军列队跑出皇城时,他的呼吸陡然间就重了。 天下最尊贵之人也有天下之主的狠戾。 征服更大的图谋,和征服皇上之间,在这一瞬间,后面这个更加让薛远爽了起来。 从开始到现在,除了病症,薛远就没见过小皇帝的脸上流露出其他的神情。顾元白好像随时都从容而镇定,该狠则狠,该冷脸就冷脸。明明一副病弱的身体,却从来没有流露出脆弱的神情。 他脆弱起来会是什么样呢? 薛远不知道。 但薛远经过今日的试探也并非一无所获,他至少知道了,小皇帝不喜欢被别人触碰。越是亲密的触碰,小皇帝越是厌恶。 这个可真是一个价值千金的发现。 顾元白突然抬头看了看天边颜色,“是不是到散值的时间了?” 张绪侍卫道:“圣上,确实到了散值的时间了。” 这处唯一需要散值的就是薛远。 薛远上前恭恭敬敬地朝着顾元白行了礼,“那臣就告退了。” 等薛远走了后,顾元白瞧着他的背影看了一眼,田福生也跟着看去,赞叹道:“小的还记得头一次见薛公子那次,薛公子喝得浑身都是酒味。这会不喝酒了也不是一个大好英才?又俊俏又英勇,都说薛将军虎父无犬子,听说薛公子上战场杀敌也一点儿都不害怕,带兵领将很有一手。” 顾元白道:“他有军功了,是薛将军压着军功,想让他再沉稳沉稳。” “是呢,”田福生笑呵呵道,“薛公子如今在圣上身边做御前侍卫,也是一份荣光。假以时日,必定又是大恒的能将。” 顾元白心道,确实成了能将,能到威逼皇位了。 今日的薛远看着很听话,但细究起来却处处皆是滑头叛逆,若不是瞧在他是未来主角的份上,瞧在他以后能于国有用的份上,顾元白早就让他认识一番什么叫皇权天下了。 但疯狗就是疯狗,这样驯起来才有意思,若是像一吓就乖顺听话了,反倒会让顾元白低看他。 晚膳之后,顾元白在宣政殿偏殿重新接见了监管宫中禁军的两位将军。 程将军道:“圣上,在齐王府中所抓的卢风的人中,有几人请求拿秘事换命。” 顾元白笑了,道:“不换。朕要的就是他们的命。” 天底下没人能比顾元白手中的情报更多了,这些人被抛在京城之中,甚至只能出此下策来活命,顾元白不信他们手中能有什么有意义的情报。相比于此,他需要的是他们的头颅,将他们的头颅在那些可能埋伏在各个大臣和宗亲的府中展示,以此吓唬和威慑那些还没被发现的卢风的人。 经此一役,顾元白相信各个宗亲王府和大臣们都会配合自己的。 等隐藏起来的毒瘤害怕了、露出马脚了,那之后,顾元白会将这些被抛弃在京城的人亲自派人送到荆湖南,送到江南,去送他们和卢风残部汇合。 那个时候就是一出狗咬狗的好戏了。 因此怎么看,都是这几个人头的作用最大,这些人头威慑完了各府之后,也可被顾元白当做礼物送给卢风残部们。 承受了当今圣上如此仁慈的大礼,希望他们能挣点气,早点感觉害怕,早点感觉恐惧。然后和这两地的豪强对干,去抢豪强们的财富、农户和良田。 去踏平他们,然后等着被顾元白踏平。 * 圣上得了风寒,在此之上又咳了血。全太医院中的御医都忙了起来,把了许多次的脉,最后得出了结论,圣上吐出这一口血是气急攻心,若要好好养好身子,不应再思虑过重。 他听从医师们的建议,给自己每日划出一个工作时间。所有的工作尽力在工作时间之内完成,剩下的则是逛逛御花园,看看书,顺带将自己记忆中的某些现代知识记下来,免得以后需要时忘记。 这样过了几日之后,风寒逐渐好了。趁着钦天监算了天气,顾元白就将陪宛太妃去皇家寺庙一事提上了日程。 第二日一早,马车从皇宫中驶出。 薛远就驾马跟在窗旁。他精神饱满、丰神俊朗,见顾元白打开车窗,缓缓一笑道:“圣上可觉得冷了?” 四月的早晨已并不寒冷,顾元白褪下了厚重的衣物,一身青衣头戴玉冠,轻轻一笑,便有琳琅如玉之感。 一只白色蝴蝶从马车旁飞过,圣上的目光不自觉随着蝴蝶而去,突然一只大手伸来,快而准的将蝴蝶握在了手中。 薛远笑着将攥起的拳头放在顾元白眼前,“圣上可是对此物感兴趣?” 顾元白眼中有了些兴味,“是又如何?” 薛远是准备将这只蝴蝶献给他? 薛远微微一笑,徐徐展开手掌,手掌中间有个鲜血淋漓的蝴蝶,黄色的血沾染了白色蝶翼,刚刚还四处飞舞的蝴蝶已经被薛远给捏死了。 “竟然死了,”薛远表情可惜,请罪道,“都是臣用大了力气,还请圣上赎罪。” 顾元白淡淡道:“扔了。” 薛远将蝴蝶扔在了地上,又拿出巾帕擦了手,血一擦完,他就将干净掌心送到了圣上的面前,笑道:“圣上瞧瞧现在如何?” 顾元白轻抬眼,“不如何。” “臣倒是觉得干净了,”薛远收回了手,“血一擦就干净,简单得很。之后除了圣上,谁又能知道臣不小心捏死了一个蝴蝶了呢?” “朕对蝴蝶没有兴趣,”顾元白挑挑眉,觉得和薛远聊天还挺有意思,“朕对你身下的马倒是很有兴趣。” 薛远嘴角一咧,“臣也抱过圣上,稳当得很。和马相比,是不是臣更胜一筹?” 顾元白,“总是比畜生更通灵性的。” 薛远嘴角一僵,他眉眼下压的时候整张脸便显得阴沉锋利,但很快他又笑了起来,道:“圣上要是对臣身下的马感兴趣,不若下车骑会臣的马?” 顾元白没了兴趣,道了声“不了”就合上了车窗。 薛远余光瞥了马车一眼,阴恻恻地笑了。 他本来也没有邀请顾元白骑马的想法,但现在小皇帝一拒绝,薛远却觉得必须得让他下了马车骑马了。 顾元白正翻开了本书,身旁的小太监问道:“圣上今日想喝哪种茶?” “来壶双井绿,”顾元白道,“泡得淡些。” 小太监小心拿出茶叶,“是。” 双井绿是圣上近日爱喝的茶,茶芽叶肥厚,行如凤爪。泡在水中时色泽清澈透亮,滋味醇香,唇齿香气久弥而不散。小太监小心翼翼地正泡着茶,身旁的圣上刚刚翻过一页书,马车就突的一个不稳,整个车厢都晃动了起来。 顾元白扶住了车壁,厉声:“怎么回事!” 马车内中的茶水洒了一地,将层层软毛毯湿了个遍,坐的地方没法坐,站也站不直,整个马车都没法乘人了! 外头一阵嘈杂,顾元白提袍径自出了马车,眉目沉沉往下一看,原来是一个前头引车的马腿上扎入了一个深深的尖利石头,整个马都跪伏在地哀嚎。 顾元白眼皮一跳,转头往周围看去。 路边确实有不少细碎的石子,有几个也是尖头锋利。但偏偏就是这么巧,巧的马腿上的那石头都能角度刁钻的扎进去,巧的整个马车都洒满了茶水。 顾元白冷冷一笑,“张绪。” 侍卫长大步走过来道:“圣上,受伤的马匹会派人前来运走。马车现在无法坐人了,圣上不若骑臣的马,臣在前头牵着您走。” “不必,”顾元白道,“如此太慢,宛太妃还在等着朕。” 薛远正在这个时候牵马而来,他摸了摸自己坐骑的鬃毛,悠悠道:“圣上,何不试试臣的马?” 侍卫长眉头一皱,正要反驳,就听薛远慢条斯理道:“马的主人比畜生略通些灵气,想必马也是要比一些人要聪明一些。” “臣会抱牢圣上,”薛远扯开笑,讽刺,“臣的马也会托牢圣上。” 顾元白和他对视一眼,眯了眯眼道:“薛远与朕同乘一匹,张绪,你带上朕的太监。” 薛远恭恭敬敬侧身道:“圣上请。” 顾元白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踩着脚蹬翻身上了马。他身体虽然不好,但并不意味着他沾不得骑射,耐久力虽然差,但基本盘可不丢人! 这上马的一下行云流水,薛远牵住了缰绳,正想翻身上马,谁知道顾元白突然双腿一夹,马鞭一扬,“驾!” 马匹陡然跑了起来,薛远被硬生生在地上拖行了十几米,才靠着双臂的力量硬生生翻上了马背,坐在了小皇帝的身后。 他一身的尘土,手上甚至勒出了血痕,半个身子火辣辣的疼,整个人狼狈至极。薛远眼中泛着煞气,口中含着血腥味地问道:“圣上,你跑什么?” “薛远,”顾元白低声道,“朕看上去很好骗?” 薛远伸手从小皇帝的腰侧穿过,勒住了小皇帝手里的缰绳,他的手因为被拖行和缰绳的缠绕变得满是血痕和擦伤,却还是十分的有劲,没有一丝的颤抖。 “老子毁你一匹马,”薛远在顾元白耳边带着血腥气的道,“你就让老子死?” “圣上,你怎么这么狠心啊?” ※※※※※※※※※※※※※※※※※※※※ 小皇帝帅吗? 本章100个红包包 第 23 章 薛远在耳边说话的感觉, 活像一头饿狼、疯狗。 危险和腥味往头脑里冲,顾元白低头一看,就瞧见薛远手上的数个伤口。 普通人被拖这么一下早就死了, 薛远力气大,身体好,现在握住缰绳的力气都大得吓人, 除了血腥味和伤口, 他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 顾元白面无表情。 他刚刚真的有种想要杀了薛远的冲动, 想要杀了这个不断冒犯自己、未来会取代自己政权的男人。在拖行薛远的时候, 顾元白还感到了几分畅快。 薛远死了多好, 这样就能杀了未来的摄政王。 但理智回笼, 就知道这会不能杀, 普通的手法也杀不死。 薛远全身都紧绷着,他将小皇帝拢在怀里,戾气深重,腥味和疼痛激怒了他, 隐藏在深处的疯气浮现, 表情骇人,还绷着没做什么伤害小皇帝的事。 阴沉沉地冷笑:“老子说对了吗?” “老子?”顾元白神情镇定自若,他侧头看了一眼薛远, 微微一笑, “原来那条马竟然是薛侍卫弄伤的。” 他不急不缓地倒打一耙:“毁了朕的一匹好马, 又坏了朕的几条好毯子,虽无济于事, 但朕还是要罚薛侍卫三月俸禄, 以儆效尤。” 薛远冷笑出声, 抬手一扬马鞭, 整匹马如离弦的箭一般飞了出去。 “圣上!” 身后的侍卫们发起惊呼,怒喊道:“薛远停下!” 景色飞速后退,马匹颠簸眩晕,顾元白伸手去拽缰绳,但缰绳死死的被薛远握在手里,顾元白夺不过去。 该死的。 顾元白五脏六腑都颠的难受,他怒喝:“薛远!” 薛远大声道:“圣上,臣这是看着您刚刚跑的那么快,以为圣上是要策马奔腾,难道不是吗?” 顾元白:“——给朕停下!” 薛远狠狠拉了一下缰绳,骏马扬起前蹄,整个身子后仰,顾元白连人带背的栽倒在薛远的怀里,薛远的胸腹硬邦邦,这一下之后背部都在发疼。 比后背更疼的是腿根,顾元白缓了一会,突的冷笑一声。 很好,很好。 疯狗果然不是那么容易知道疼的。 愤怒和另外一种的征服欲强烈升起。顾元白有冒险精神,但这个身体无法给他提供可以冒险的条件。 但驯服薛远的过程,好像本身就是另外一种冒险。 杀了不够刺激,不算冒险成功。让他听话,让他乖乖的匍匐在皇帝脚下才算是成功。 薛远见他怒容,反而笑了,他单手环着小皇帝调整好了位置,让他舒舒服服地待在自己的怀里,自己给皇上当着靠背。马匹速度慢了下来,都有些像是在散步。 “圣上,”薛远有商有量,“今日您还要陪着宛太妃逛寺庙,实在不宜策马奔腾,您身子软,磨破了皮就不好了。” 顾元白:“呵。” “臣自然要为圣上考虑,”薛远拉起衣袖,让顾元白看他袖子底下被拖拉数十米之后的擦伤,这道擦伤遍布了整个手臂,皮肉渗着鲜血,看着就能觉得是有多疼,“瞧,臣身上都是这样的伤口,背后的血还黏上了衣服,包扎时又得疼死一番。圣上那样对臣,臣也只带着圣上策马了不过几息功夫,臣这还不够为圣上考虑吗?” 圣上勾唇,缓声道:“朕罚了你一回,你就记着要报复回来,可真是朕的好侍卫。” “圣上又说笑了,”薛远慢慢道,“就像是刚刚臣以为圣上要杀了臣一样,如今什么报复不报复,都是圣上想岔了。圣上贵为天子,乃是大恒之主,臣怎么敢?” 旁边的草地之中飞舞着许许多多的白蝶和小虫,春日时最先出现最常见的就是白蝶,顾元白瞥见这白蝶,心道,你捏死了蝴蝶,因为没人看到,你自然想怎么说怎么说。 你报复回来了我,因为没人看到,现在说的一嘴的忠义廉耻简直惹人发笑。 顾元白对自己想杀薛远没什么后悔,他怒的是因为薛远的脾气。对着皇帝他都敢这么大胆,逼急了知道跳墙,光明正大之下就敢这么做,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后方的侍卫追了上来,瞧着顾元白没事才松了一口气,侍卫长怒瞪薛远几眼,硬生生道:“薛侍卫不会骑马就不要逞强。” 薛远心情正不好,闻言唇角一勾,似笑非笑道:“关你屁事?” 侍卫长气得红了脸,“你——” “够了,”顾元白,“都给朕闭嘴。” 谁都不敢说话了,顾元白面无表情挺直背,气氛压抑又古怪,就这样一路行到了京郊庄子外。 * 宛太妃老早就盼着今天,今个儿天气好,老人家也很有精神。 顾元白扶着宛太妃,慢慢悠悠地往寺庙中走去。 皇家寺庙名为成宝寺,占地面积极大,更是有一座高达数十米的宝塔。来往道路曲径通幽,寺庙隐于草木之中,别有一番禅意。 “皇上,”宛太妃走了一会儿就走不动了,她被扶着坐在了一旁的亭子中,笑看着顾元白,“我也走不动了,皇上先行上去吧,顺带着也替我多烧上一炷香。” 顾元白笑道:“那我就先行上去了?” 宛太妃欣慰地点了点头,她看着圣上的背影消失在丛林之中后,才含笑擦了擦头上的汗水。 成宝寺建在半山腰上,山上的住持和众多僧侣已经提前得知了圣上和宛太妃驾到的消息。等顾元白终于到了寺庙之中时,见到的就是满满一个寺庙的光头和尚。 这些和尚身穿统一的僧侣服,由住持带头朝着顾元白行了礼,顾元白温声让他们起来,扫了一遍寺庙中的僧人。 估计得有两千人往上。 顾元白眯了眯眼,什么都没说,被住持带着在寺庙之中闲逛。 住持感叹道:“先帝在时,也曾带着圣上前来礼佛。只不过那时圣上尚小,应当记不得了。” 顾元白笑了笑,好脾气地道:“住持常年居于山水美景之间,野山丛林远离世间嘈杂,在住持看来,怕是当年时光就在眼前。” 住持笑呵呵道:“圣上所言极是。如今再见圣上,圣上身有真龙护体,即便是老衲少出寺庙,也知晓天下必定在圣上的治理下更加繁华。” 话语间,一行人已经走到了高耸立于山边的凉亭处,山中的野风吹得圣上衣服鼓鼓作响,住持还在讲着一些妙事,件件趣意盎然,还含着佛理。 只是他一直在说,圣上只含笑在听。说了一会儿住持就口干舌燥,忍不住顺着圣上的目光往山下看去,问道:“圣上在瞧什么?” “朕在瞧着这大宝寺。”圣上道。 住持忍不住笑了,“圣上若是想观景,前方自有观景台,那里的景色更为优美,使人流连忘返。” “朕不是在看风景。” 此话一出,不止是住持觉出了奇怪,身后跟着的侍卫们也不禁觉得疑惑。 落在人群最后的薛远将衣袍上的最后一点泥土掸掉,闻言抬头一看,就看到了圣上的小半张侧脸。 青丝随风流动,偶尔几根飘到侧脸上,薛远看了一会儿,收回眼。过了一会儿又移了过去,这会不想收了,就光明正大的看。 说话时还带着笑,唇角微微上扬,看着是让人放下戒心的好皮囊。唇色也淡,瞧着模样,应当是还没吃过女人的胭脂吧? 干干净净的,人那么狠,皮囊却很脆弱。 不用说,薛远直觉小皇帝又要做一些能吓得人屁滚尿流的事了。 顾元白主动问道:“住持是想知道朕在看些什么?” 住持恭敬道:“还请圣上赐教。” “与住持不同,朕就是一个俗人,”顾元白道,“朕眼中看到的不是风景,而是山脚下密密麻麻的田地。” 住持恍然大悟:“如今正是春播时节,我们寺庙之中也要忙起来了。” “山脚下开垦的土地,都是成宝寺的范围,”顾元白笑道,“站在高出一看,莫约得有千百亩地吧。” 住持笑而不语,神色隐隐有自豪之意。 顾元白就不多说,在成宝寺礼完了佛之后,又用了一顿素斋,之后带着人悠悠下了山。 住持恭送圣上离开,等圣上一行人的身影不见了,他转过身正要遣散众位僧侣,脑海中突然闪过什么,整个人僵在了原地,随即就是脸色大变! 圣上见到众多僧侣的神情,圣上在山边说的那一番话接连在脑海中闪现。 ‘朕看的不是风景,是山脚下密密麻麻的田地。’ ‘莫约得有千百亩地。’ 豆大的汗水从住持额角滑落,住持呼吸急促,惊呼一声:“不好!” 寺庙之中的田地没有田税,寺庙中的僧人也是免除徭役,圣上说那一番话的意思,分明就是暗指冗僧之意! 住持头顶的冷汗层层冒出,瞬息之间想到了三武灭佛的事迹! 寺庙之中有这么多无所事事的僧人,这么多不用交赋税的田地,先帝对此视而不见,因为先帝崇佛。但如今的圣上可不是先帝,可恨圣上都说得那么明显了,他却现在才反应过来! 不行,成宝寺不能成为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快,”住持拉住人,颤抖着声音急促道,“快将山脚下的那些田地查清数目,然后捐给官府!快去!” 一定要快点,快点让圣上看到他们的诚意。 圣上的一个拳头下来,他们没一个人能够扛得住。 冗僧……灭佛…… 住持打了个冷颤,如果真是他想的那样,那这必定又是僧侣的一个惨案。圣上如今暗示,说不定都是看在成宝寺皇家寺庙的面子上。 皇家寺庙之中就有两千多个僧侣,大恒上上下下数百个大大小小的寺庙,加在一块,又会有多少僧侣呢? 正在下山的顾元白也在想这个问题。 但他还没曾想上多久,就听到不远处有瀑布声音传来。 “走,去看看,”顾元白把工作放在一边,笑道,“难得来一次山中,不看看山水怎么行?” 一行人往水边走去,刚靠近水源,顾元白就听到了几分隐隐约约的声响,他心头好奇,往前走了几步,面前豁然开朗。 水流潺潺,而在水流对面的岸上丛中,响起了一阵让人耳热的缠绵之声。侍卫们脸色先是一红,接着就是铁青,圣上就在此处,怎么能让圣上听到这种污秽之言? 侍卫长黑着脸上前一步道:“圣上,此处乃皇家寺庙所在,竟然有人在这行如此苟且之事!臣这就前去捉拿他们!” 河流对面的人也似乎听到了这边的响动,一个光着上身的男子探起了头,大大咧咧地往这边看来。 他的手腕上还缠着一个红色的肚兜,顾元白没眼看,退后一步侧过了身。 腰间的玉佩被一旁的枝叶挂住,顾元白未曾注意,这后退的一步,就将这枚玉佩给扯断了下来。 站在一旁的薛远及时弯腰接住,温润细绵的玉佩落在手里,比上好的绸缎摸着还要舒服。 薛远抛一抛玉佩,揉捏把玩了两下,一边想着这玉佩还没有小皇帝的脚摸着滑,一边道:“圣上,您玉佩掉了。” 顾元白侧头一看,朝着薛远伸出了手。 意思很明确,但薛远却不懂似的握住了小皇帝伸出来的手,跟把玩玉一样习惯性的揉捏了两下,道:“圣上手冷,要臣来为圣上捂手?” 左手握着小皇帝的玉佩,右手握着小皇帝的冰手。薛远心道,这玉佩竟然还没有小皇帝的手好摸。 冰冰凉凉的,奇了怪了。 就因为薛远揉捏这两下的功夫,顾元白手上的皮肤又红了一半,他无语地抽回手,“朕要的是玉佩。” 这薛九遥是个什么品种的智障? ※※※※※※※※※※※※※※※※※※※※ 【元白骨子里也挺疯的,他有能力整回去,享受这种征服的快感】 【皇上驯疯狗,慢慢来嘛,疯狗爱上人之后很可的】 ————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芝士君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肥嘟嘟左卫门 3个;一曲青山映小池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cx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曲青山映小池 10个;huahua 4个;鹿照月 3个;雨晴、46736089、aln、这个作者小到哭、远远的 2个;白花花的花花、宸箹月子、21317836、逍遥、琳琳嚒、鹿鳴呦呦、akoma、有鱼、一只yang、41557929、阿飘、澈君-、八月的欣、姬颐灵、cc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吱吱 212瓶;夕雾丶 56瓶;潇湘烟雨 40瓶;姈清酒 35瓶;吴解 33瓶;人偶菌、软汉 30瓶;诸余、借口偷懒、迷雾重重、果然咕咕 20瓶;不正、瀚 19瓶;暮星、大橘为重 16瓶;陌筱、bjh的香芋奶茶 15瓶……(后续名单明天继续) 第 24 章 薛将军家三代忠良。 三代忠良是个什么概念?意味着他们家族的延续比皇位还要有保障, 意味这他们家中每一代都有将领式的人才。还意味着百姓熟悉他们,兵马熟悉他们。 好名声越演越烈,忠良之名遍冠军中, 对外来说是何其高的荣耀,对内来说就是一把镰刀。 薛远疯,是疯在三代忠良的基础上。是疯在他爹的卑躬屈膝上, 是疯在他的带兵领将上, 是疯在手上无数的鲜血人命上。 一个三代忠良家的将军对皇帝怎么尊重, 皇帝也不会因此而对他放松警惕。三代, 开国就有的将军, 真是铁打的薛家。薛远狂, 狂得将军的尊重、狂得将军的卑躬屈膝都有了意义了。 因为你生怕朕罚了你的儿子, 因为你生怕你的儿子连累你的全家。 三代忠良,好名声,不能随便杀,杀了就是寒了心, 还得遗臭万年。薛远, 好才能,傲就傲了,疯起来总比城府深沉的好。 自古以来的明君, 大多有容人的肚量。 顾元白自然知道薛府在想什么, 他也没有逼着忠良去死的想法。而恰好, 薛远的疯,每次都点在了那个底线之上。 顾元白原本就想让书中的主角接替他的遗志打造出一个海晏河清的大恒。他还可以反向利用薛远对他的不恭, 打一棒子给一个甜枣, 来制约薛将军和以后的薛远, 甚至可以让全天下的将士看一看如今的圣上是多么的大度。 但是, 顾元白还真挺烦薛远的。 他从薛远手里接过玉佩,而对面光天化日下行苟且之事的男女见着自己被发现之后就想逃走,顾元白:“将那小子捉住,送到住持那里。” 侍卫们听令而动,一阵风似地跳过溪流往对面而去。探出头的男人吓了一跳,起身就想逃,结果动作慢了一步,直接被赶过来的侍卫们生擒住了。 “你们干什么!”男人挣扎之间,手头的红肚兜都掉了,“这里是成宝寺!我是成宝寺的俗家弟子,你们怎么还乱抓人?” 侍卫们唇紧抿,眉头皱紧,拽着人就走。至于那个女子,给她留下一件衣服蔽体,已经再仁义不过了。 顾元白在河对面就听到了这人的叫喊,等人拖过来一看,发现这淫僧还有着一副清清朗朗的长相,他开口问道:“你是成宝寺的俗家弟子?” 男子被压着跪下,知晓能进出成宝寺的都不是普通人,他乖乖不挣扎了,只是苦着脸道:“小人修行还未到要受戒的份上,即便是男欢女爱也没犯了律法。大人明鉴,小人在寺庙之中苦苦过了两月有余,如今实在忍不住了,就忍不住……大家都是男人,成天对着丧着脸的和尚实在是看不下去。” 都是男人,顾元白当然知道他的感觉。本来还没生气的,现在都有些嫉妒了。 看看啊看看啊,一个俗家弟子,半个和尚,都比他还要爽! 顾元白不怎么爽地问道:“即便你是俗家弟子,也应该知道这是成宝寺,如此玷污佛家圣地,你也算是俗家弟子?” 男人神情一正,“大人,如果成宝寺真的是佛家圣地,那么小的自然不敢这么做。” 顾元白双眼一眯,缓声道:“何意?” 男人嘿嘿一笑道:“大人不必多想,小人的意思是成宝寺中和尚多多,吃的素斋油水也多多,诸多和尚吃的那叫一个肚饱溜圆。他们都能沾浑油了,小人这个俗家弟子就更大胆了。” 说着,男人摇头晃脑地道:“这就叫上梁不正下梁歪。” “看样子成宝寺已经富得流油了,”顾元白喃喃,没忍住笑了起来,“好,挺好。” 男人奇怪地看着他,又打量了顾元白身后的一群侍卫,最后又将视线重新放在了顾元白身上,他打量的小心,最后露出一个稍显紧张的神情。 顾元白问:“你是谁家的孩子?” 男子小心翼翼地低头回答:“小人家父京西张氏。” 江南俞氏,淮南吕氏,河南杨氏,京西张氏。 这四家均是天下大商,大到能同皇室做生意的商户。其中淮南就靠近荆湖南地区,江南俞氏和淮南吕氏,正是顾元白打算利用敌人的手打算踏平的豪强之一。 顾元白可以容忍商户,他甚至期待更多守本分的商户出现,好带动社会经济的发展。但他不能容忍商户和地方官勾结,什么叫豪强?强横而有权利的人就是豪强,秦汉以来的豪强士族在科举制之后才有所减弱,但在秦汉时期,土地兼并、人口荫附,士族豪强甚至将一切对自己有利的东西规划到自己的范围之内,然后得以世袭成为家族。 他们做商就做商,但偏偏想要有权利,想要勾结官,官商勾结之后,官商都成了豪强。 河南杨氏谨小细微,京西张氏离皇城不远,在皇帝眼皮底下做事也是规规矩矩,这样的商户,才是顾元白喜欢的商户。 只是没想到这么巧,在这就会遇见一个张氏的人。 “那你怎么到成宝寺成为俗家弟子了?”顾元白问道。 此时太阳当空,薛远瞧着顾元白脸都晒红了,特别体贴地道:“不如找处凉亭慢慢谈?” 他一说话,跪地的男子就朝他看去,神色一愣,脱开而出道:“薛大公子?!” 薛远挑眉,似笑非笑地朝他看去。 跪地的男子瞬息之间就想通了,他的呼吸陡然间粗重了起来,又忐忑又激动地偷偷抬眼看着顾元白,猛得咽了咽口水,张张嘴,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他上半身还光着,身上还有抓痕和枝叶划出的红痕,这幅表情看着小皇帝时,很难让人不升起某种误会。 侍卫长喝道:“放肆!” 男子猛得一抖,连忙行了一个大礼,深深一叩在地,“草民张好拜见圣上!” 顾元白还没说话,一旁的薛远就嗤笑一声,道:“不穿衣服拜见圣上?” 张好脸上一红,讷讷说不出话来。 正好此时去前方探路的侍卫回来了,“圣上,前方就有一处凉亭。臣还见到了宛太妃派过来的人,他通禀宛太妃有了倦色,已经提前下山回庄了。” 顾元白点头颔首,跟着侍卫往凉亭处走去,薛远跟在最后,他的手搭在张好的脖子上,张好战战兢兢,显得很怕他的模样。 薛远道:“你喜欢女人?” 张好拘谨道:“薛大公子,小人只喜欢女人。” 所以您别搭我肩了,我害怕。 薛远微微一笑,“你上过的女人多吗?” 张好也笑了,是男人都懂得略带得意的笑,“小人就是因为太过好色,才被家父赶到成宝寺修行的。” “哦,”薛远恍然大悟,他突的伸手拉近了张好,低声问道,“你瞧瞧小皇帝那唇色,是不是像没有吃过女人胭脂的模样?” 张好头顶冷汗瞬间冒了出来,“小人不知道,小人没看见。” 薛远笑眯眯地放开了他,也不说什么,上前两步追到了小皇帝身边。 张好松了一口气,抚着被吓得砰砰跳的心脏缓缓气。 他不敢说圣上,但是薛大公子的面相却很容易就能看出来,浓眉高鼻,人长得又高又大,精力必定十分强盛!关键是他也从未听闻薛大公子有什么红颜知己,春闺美人。一直沉迷于练兵打仗,这样精力旺盛的长相竟然还没有女人,这要是有了女人之后得有多可怕啊? 凉亭里还算干净,随侍的人在座上铺上了毛毯,待顾元白坐下后,又拿巾帕沾了些凉水,来为圣上擦去脸上微微的汗意。 待得了些凉意之后,顾元白才觉得舒服多了。他正要接着问张好话,余光一瞥,却瞥到了薛远身上。 薛远这一身衣服都被拖行得裂开了几个口子,上面的泥沙虽然被他收拾了,但从这衣服上面,就能猜出他会受多少伤。 心情一下子愉悦了起来,顾元白挑起唇角,清风吹佛,整个人瞬间觉出了游山的畅快,和张好说话时也带上了笑:“你父亲如今的商路到了哪里?” 张好闻言一震,心中万千想法涌上心头。圣上神色正常,还问上这种话,张好心中一阵激动,隐隐有大胆的想法冒上了心头。 他老老实实、详之又详地将父亲的各处商路都一一说了出来,北到河南,下到江南,东至利州,西达山东。 顾元白听的仔细,有时沉吟思索一番,又角度刁钻犀利地问了几个问题。 一番谈话下来,张好脸上的汗已经密密麻麻,有侍卫回到小溪旁将他的衣衫给拿了回来,他匆匆披上,再用衣袖擦着头上的汗。 被吓的,皇上的思路明确又清晰,好几次戳到了张好惊吓的点上,要不是张氏当真没有那种想法,怕是怎么也会被皇上给套出来话来。 京西张氏好几代人都是做生意的人才,但士农工商,商人做大后被剥削也大,张氏被各种有权有势的人剥去的钱财数目大得吓人,这个来剥一层,那个也来剥一层,偏偏都认为他们京西张氏富得流油,让京西张氏有苦也说不出来。 像是江南俞氏,淮南吕氏,人家背后有靠山,孝敬也只要孝敬一个人就够了。张氏受够了这些苦,他们也想找靠山,但看来看去,就得到了圣上要建商路的消息。 冬日时圣上也放出过要开放边关互市的消息,但那次最终还是不了了之,此番得到圣上的这则消息,张好的父亲便从外省回到了京城。 张好隐隐约约听说过家族的打算,好像是想要借着某位官员的手朝着圣上送礼表上诚意。但没想到到了最后,反而是他在成宝寺见到圣上了。 顾元白一一把想问的东西问完之后,心里有了大概的想法,他面上不动声色,点了点头之后就让张好退了下去。 宫侍轻声问道:“圣上是否想用些茶点?” 圣上出行,自然是无比讲究的。顾元白点了点头,宫侍就掏出了一个精巧的小木盒,从中拿出软糯精致的糕点,再温水煮茶。 其他不论,单说顾元白坐的这小小毛毯,就是宫廷贵族毛毯,毛发均是羊崽身上最茸的毛发再辅以软丝织成,之后再用植物挤压出来的汁水进行染色,来回几次使颜色平均染到每一根毛发之上,最后成了成品后,毛毯上就会永久留下花草绵长清香。 宫中铺在地上踩着的毛毯也是这样制成,皇家的奢华总是在低调细节之间,这是皇上的脸面,也是天下人所追求的极致享受。 光这样一方小小的毛毯,要是重新建起丝绸之路,绝对能卖出一个让顾元白满意的价格。 国库中存放着全国财政收入,顾元白也存了不少这样奢华精细的东西,就等着日后去坑外头的真金白银。 顾元白吃着宫中的茶点,想着怎么用京西张氏来同边关游牧民族组成一条固定的商路,思绪飘飞之时,就听侍卫长无奈地道:“圣上——” 顾元白才想起御医对他说过的不可思虑过重,他抿唇笑了笑,“好了,朕不想了。” 难得放松出来玩,就不想这些事了。 “你们也休息片刻,”顾元白道,“待休息好了之后,咱们就下山。成宝寺的斋饭虽然好吃,但缺了点荤腥。” 侍卫们各自找了地方坐了下来,山中清风吹拂而过,顾元白闭目倚在靠背上休息。没过一会儿,他突然听到了近处传来了几声鸟叫声,睁开眼一看,原来是几只鸟雀飞到了亭中石桌上,正在低头啄着没用过的茶点。 顾元白伸手拿起一块点心掰碎,放在掌心处喂食这些鸟雀,不过他高估自己了,几只鸟雀低头啄了几下之后,顾元白就感觉自己掌心疼得应该都红了。 他将手中的碎食放下,环视了一圈,叫道:“薛远。” 正依着柱子站着的薛远抬头往他看了一眼,迈步走了过来,“圣上?” 顾元白示意他伸开手来,薛远瞥了桌上那群鸟雀,顿时森然一笑。 他乖乖伸出了手,乖乖让圣上把碎食放在了他的手里,在那些鸟雀警惕又想上前时,也乖乖的一动不动。 最终,他这个人形喂鸟机得到了信任,鸟雀一扑而上,埋头在他掌心啄着食。 薛远手心都是先前被拖行摩擦出来的伤口,这些鸟雀的轻啄却没让薛远觉得有什么痛感,反而有些痒意。 “圣上,”薛远话里有话,“臣还不够听话吗?” 顾元白道:“听话就不会伤了朕的马了。” “臣也被圣上罚回来了。” “你也敢带着朕疾驰了。” 薛远笑了,他手倏地握紧,鸟雀群飞,还有一只来不及飞走的鸟雀直接被他握在了手里。他另外一只手摸着不断啼叫的鸟雀,从掌心中露出一个鸟头来,“鸟雀羽毛柔软,圣上不妨摸上试试?” 顾元白懒洋洋抬起了手,在鸟雀的头顶撸了几把,“尚可。” 鸟雀羽毛是灰色,玉般指尖摸上去的时候更显精致,薛远低头看了一眼,心中阴郁的煞气突然寻出了一个出路。 小皇帝好像不喜欢被人摸? ※※※※※※※※※※※※※※※※※※※※ 薛远是“爱则加诸膝,恶则坠诸渊”,他现在是很狗,很不讨喜。但是他以后喜欢上人的时候,就算把他当脚蹬踩他都不会吭一声,对他笑一下他都能给你拼命,当然,doi时硬踹也踹不下去(不伤身体前提),求而不得会发疯,吃醋会发疯,土匪一样的护妻狂魔吧。因为我觉得这样的变化很让人心动,所以希望大家现在先别彻底讨厌他!给他留个一小点、一小点的机会! 不给机会也别骂我qaq 感谢老板们破费了!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一曲青山映小池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远远的、东方梓月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希、46699962、ryota、汤汁儿、4519546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oker 30瓶;林半夏 25瓶;一曲青山映小池、gao-y 20瓶;醉生梦死 19瓶;请回答我、姜姜、不许啾啾点灯 10瓶;matt 9瓶;天水之青 6瓶;43521688、羽飞中、娜娜秋秋哈哈哈、陌筱 5瓶;日常表白大大呀 4瓶;晋ling 3瓶;不更新的大大没jj 2瓶;无色_有色、辣梨、我擦我日、绿晋江、44331520 1瓶…(未完)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5 章 上山容易下山难, 下山的时候,薛远特别恭敬且积极的护着顾元白下山,偶尔地面凹凸不平时, 更是直接牵着顾元白的手,将他给稳稳当当地带了下来。 薛远虽然受了伤,但力气还是很大, 在山野丛林之中也很是熟悉。侍卫长虽然看他不顺眼, 但瞧他如此妥当, 也就落在圣上身后以防不备。 其实薛远的心情正在急速变好之中。 他不喜欢男人, 但并不是不懂得享受。小皇帝的手又软又白, 在这种四月天气, 薛远头上身上都冒着热气, 丛林之间的阴凉地没让他感觉到舒服,但小皇帝的手却如冷玉一般,握着就消暑。 他牵着小皇帝手的时候,皮肉软到可以从指缝间陷入, 真的会有手瘾。 先前心底压着的煞气和戾气消散了一大半, 果然小皇帝让他不舒服了,最后还得在小皇帝身上舒服回来。 顾元白铁直铁直一男的,全然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下了山后, 他就坐上了马车, 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被握的红了。 顾元白叹了口气, 被扶一下就这样了,真是一点儿大男子气概都没有。 宫侍为他净了手, 马车已经换了一辆, 层层软垫铺在身下, 顾元白随着晃荡的感觉有些昏昏欲睡。 等醒来时, 马车已经进了皇宫。 顾元白闭着眼缓了缓,马车外传来田福生的问话:“圣上睡了?” 回话的人也压低着声音道:“睡了,圣上今日累着了。” 外头稀稀嗦嗦片刻就没了声响,顾元白撑着头,还是觉得困,鼻头的熏香浓郁而沉,这香味勾得人慵懒疲倦。他的呼吸绵长,正准备再眯一会,前头的车帘忽的被人掀了起来。 顾元白懒洋洋道:“谁?” 田福生小心翼翼地道:“圣上,工程部的人送上了新研制的改良弩.弓和农具。” 顾元白倏地睁开了眼,笑颜逐开,朗声道:“带朕去看看!” 圣上步步生风地朝着宫殿而去,身后跟着成群的人。走到宫殿之外时,顾元白第一眼就看到了恭候在一旁的褚卫和史官,顾元白此时才恍然大悟,想起来新科进士的假期已经结束,是应该上值了。 褚卫为新科状元,赐官为翰林院修撰。翰林院修撰,是从六品的官职,主要职责为掌修国史,掌修实录,记载皇帝言行,进讲经史,以及草拟有关典礼的文稿1。 褚卫在这不奇怪,只是他甫一上任就能来到顾元白的面前,这倒是稀奇。 顾元白匆匆瞥了一眼就不再去想,而是朝着工程部的两位臣子看去,徐宁就在其中,他们见到圣上走进,连忙迎上去躬身行礼。 顾元白扶起两人,笑着道:“朕听闻工程部拿出新东西来了。” 徐宁笑道:“圣上,是军用武器和农具。” 只是短短十几日的功夫,徐宁看起来却改变很大。他瞧起来胖了一些,工程部的饭菜很是养人。除了脸上有了肉之外,徐宁变化最大的就是脸上神采洋溢的神色,他看起来很有精神、很有动力,一种满足而干劲十足的精神气头,这种改变让顾元白这个皇帝看着极其满意和欣慰。 “好,”顾元白笑道,“快让朕看看是什么东西。” 臣子递上来了弩.弓,顾元白放在手中仔仔细细看了一番。弓箭是人力发射,弩却是机械发力,人只要负责瞄准,射程多远端看怎么制作。弩的好处就是射程远、力气大,且不会对人的体力造成负担,只不过小件的上弦麻烦又费时间,所以在战场上的实用性并不大。 威力较大的弩,也就是南北朝时期出现的强弩之王——床弩,床弩是个大东西,也叫做“连弩”,床弩威力大,射程远,可以同时发射大规模的箭矢,顾元白记得,床弩是个攻城的好东西,在宋朝时技术登峰造极,似乎射程已经超过了1.5公里2。 但床弩虽好,在有的时候却比不上手中这小小的弩.弓。 工程部改良的这个弩.弓,同之前徐宁手中被踩坏的那个还不一样。应当是换了材料并加以改良,上方装有了三发短小而粗的箭矢,顾元白粗粗比了一番,发现这箭矢也不过6~8厘米的长度。 箭矢虽小,但并不意味着这东西杀伤力低,在近距离范围之内,这东西反而要比长箭来得厉害。 弩.弓底部还装了一个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徐宁上前,将这东西一掰,原来里头是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短小箭矢。 徐宁羞愧的笑道:“臣等揣摩了许多样式,只有这样最为方便,但也只能装入五十枚弩.箭。” “五十枚?”一旁的文官有人倒吸一口冷气,“五十枚箭矢若是箭箭命中,那岂不是五十条人命?” “哪里能这么准,”工程部的另一位大臣回道,“五十枚中只若有五枚能命中敌人,那就是好用的小弩.弓。” 顾元白看了一会儿,越看越是喜欢,他偏头朝着宫侍吩咐:“去衙门请兵部尚书和兵部侍郎过来。” 宫人应声而去,不过片刻,脚步匆匆的兵部尚书和兵部侍郎还有工部尚书脚不沾地地赶了过来。 顾元白瞧着工部尚书就笑了,“你怎么也跟过来了?” 工部尚书腆着一张老脸凑上前行了礼,“臣听说是工程部又弄出了好东西,特意前来瞧瞧。” 在这工程部初建的时候,工部尚书其实最为难受,工程部不就是工部吗?皇上这意思是不是打算弄出来两个工部? 那段时间工部尚书吃不香睡不好,之后圣上带着工部尚书在工程部转了一圈,工部尚书就懂了。 工部和工程部大不一样,一个范围广而杂,朝着特定的东西去研究,一个是集思广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不需要处理公务和人际关系,是一个纯研究的部门。工程部并没有分走工部的职权,这之后工部尚书就不纠结了,每次看戏还兴致勃勃。 瞧人都来了,顾元白就将弩.弓递给了一旁的侍卫。侍卫上前一步,朝着远处空旷的地方拉动弩.弓,只听“嗖”的一声破空之音,三枚箭矢朝着远处飞射而出。 三个孔洞既可齐射,也可逐一发射,待箭矢落地,顾元白忍不住上前一步,旁边的兵部尚书已经大震,“这已有两百步以上!” 只以顾元白的眼睛丈量,就觉得足足有一百米左右了。 兵部尚书望眼欲穿地看着前去丈量距离的人,喃喃道:“昔日诸葛弩可连发十箭,火力强盛。只可惜重量偏大,只能用来防守。我朝有床弩之器,唯一缺的就像是这样人手可拿起的弩.弓。” 兵部侍郎道:“这弩.弓的射程还是如此之远,三发连射,劲头看样子大得很!” 人人都欣喜无比,特别是兵部的人,已经开始讯问工程部的人这弩.弓是否可以大批量的生产了。 顾元白脸上的笑遮掩不住,他平日里不笑已经容光大灿,如今笑意就没停下来。褚卫记录着圣上的言行,需要时时盯着圣上在看,看着看着,他手中的笔就不由停了下来。 身旁的史官也在记着弩.弓的模样,搭话道:“能研究出如此利器,研究出此物的人必定史上有名了。” 褚卫回过神,低低“嗯”了一声,他嫌恶自己的这个反应,明明最不喜别人看他,他如今看着圣上却出了神。 他又不喜欢男人,没有龙阳之好,圣上即使长得再好看,那也只是一具皮囊。若是因为圣上的容颜便移不开目光,那褚卫自己也是一副好皮囊,也未曾对着铜镜看出神啊。 褚卫百思不得其解,却又不能一直不看着圣上。但等他重新抬头时,却见到会试放榜那日坐在常玉言身边那位眉目不善的人。 褚卫眉头轻皱。 薛远原本是在看弩.弓,刚开始漫不经心的心态逐渐变得认真,等余光一瞥时,就看到那边厢的小皇帝已经握上了两位工程部臣子的手,在不断夸赞了。 薛远的笑容一顿,眼神一冷。 他能打仗能带兵,不怕杀戮和血腥,真要看军功,军功高得能让人瞠目结舌。正是因为他风头太过、军功太高,薛将军才要压他,生怕他如此年轻就军功累累,会引起圣上顾忌。 说一句天生奇才也不为过,可这样的他,小皇帝可从来没对他好言相待过,反倒是对着这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这么好言好气。 他被罚得那么惨,想摸下小皇帝的手舒服下都得自己想办法。但这两个人,还让小皇帝自己主动送上手了。 呵呵。 等看过农具之后,顾元白更是愉悦的赐下了赏赐。工程部竟然将秧马给琢磨出来了,今日春播怕是无法大规模生产,但等水稻成熟时,应当就能用上了。 顾元白将农具给了工部尚书,让他带人同工程部的联系。两位兵部的大人直接同徐宁二人一起退了下去,他们还想再问些事情。 一回宫就遇到如此大礼,顾元白觉得这比爬山吹风还要畅快,他含着笑回了宣政殿,处理起政务来也是笔下生风,褚卫站在一旁,不经意中往奏折上一看,就瞧见圣上朱笔一挥,洋洋洒洒的“满口胡言”四个大字就出现在了奏折之上。 褚卫微微一怔,随后就觉得有些好笑。 估计被圣上批了“满口胡言”字样的臣子领了奏折一看,要被吓得软倒在地了。 褚卫尽忠尽责地记录圣上的言行,这活计也有规矩,臣子要清楚什么能记什么不能记。圣上好的方面要夸赞,其余自由心证。 心情舒畅之下顾元白批阅奏折的速度也快极了,等一口气批阅完了政务的时候,还未到晚膳的时间。 顾元白便朝褚卫问道:“褚卿,你父可有往家中寄信?” 褚卫一愣,合上手中纸笔,恭恭敬敬地朝着顾元白行礼道:“家父未曾寄过只言片语。” 顾元白叹了一口气,道:“看样子黄河一带的事务应当很是繁忙了。” 褚卫张张嘴,最后只硬邦邦地说了一句:“能为圣上分忧,是家父之幸。” 顾元白微微一笑,打趣道:“褚卿不嫌朕让你们一家人两个月未曾相见就是好事了。” 褚卫闻言,唇角一勾,俊美无双的脸上就露出一个细微的笑来。 他的容貌可当男子之盛,不笑时便是日月之光,笑了更是如潘安卫玠。顾元白瞧见他这模样,便朝着薛远看上一眼,薛远容貌同样锋利俊气,一个邪字溢于言表,这两人站在一块,若是不论性别,也算是一对天作之合。 薛远瞧见圣上看了他一眼,正要扬唇,可是虚假的笑还没笑出来,圣上就移开了目光。 薛远:“……” 他双眼一眯,突然冷冷一笑。 这是不想看他? 外头有人忽而道:“启禀圣上,和亲王派人送来了一匹汗血宝马。” “哦?”顾元白感兴趣的站起了身,往殿外走去,“在哪?朕去瞧瞧。” 在古代这个娱乐活动很少的大环境中,宝马就如同现代的豪车一般备受权贵豪强所追逐。宫中也养了许多好马,但因为顾元白从未表现过对好马的追求,所以传说中的汗血宝马,宫中还真的没有。 殿外,正有几个人正费劲的牵着一片英俊神武的高头大马,这马体型优美,四肢修长,头高颈细,瞧着就分外让人心喜。 顾元白还未走进,就被其他人给拦了下来,焦急道:“圣上,这马野性不驯,谁靠近它都挣扎的厉害,您先别靠近!” 顾元白停住了脚,远远看着那匹好马,神情遗憾。 听闻之所以有汗血宝马一词,就是因为汗血宝马的皮很薄,在奔跑时能看到皮下流动的鲜血。又因为汗腺很多,所以奔跑时流出的汗水会浸透棕红色的皮毛,形成宛若鲜血一般的颜色。 这等宝马,馋得顾元白真的想上马骑一骑。他本身就是爱冒险的性子,要是身体还健康,就算被摔也要试着征服一下。奈何小皇帝的身体太弱,他只能保持在安全距离眼巴巴地看着宝马。 也才刚刚立冠的圣上,此时的表情才有一些年轻人的鲜活劲。 身边突然有一个人绕过了顾元白,朝着被围住的汗血宝马走了过去。顾元白定睛一看,原来是薛远。 薛远拉开阻拦他不要靠近的人,大步迈了几步就走到了汗血宝马身旁,汗血宝马好似察觉到了危险,朝着薛远嘶叫了好几声。 薛远慢腾腾地把袖子卷起,他的手臂上还有上午被皇帝拖行的伤口,然而绷起的强劲肌肉,却让这些伤口看上去也不过小菜一碟。 等准备好了,薛远将身上的佩刀扔到一旁,后退几步朝着汗血宝马吹了声响亮的口哨,汗血宝马的目光定在了他的身上,牢牢被薛远吸引住了视线。 薛远咧开嘴一笑,随后猛得跑了起来,几步到了汗血宝马的身旁,然后突的翻身上了马! 顾元白牢牢盯着伏低身体趴在不断挣扎的汗血宝马身上的薛远。 高大的男人双臂有力得很,环抱着骏马的脖子,紧绷的双腿并合得死紧。野性难驯的马和野性难驯的人,谁都不服谁,一个比一个狠。 力道与力道的较劲,骏马挣扎得让人心惊胆跳,不断后仰到一个可怕的角度,周围没有人敢靠近,但薛远就是敢。 他给骏马套上了缰绳,骏马不断挣脱,突的朝前奔去,薛远狠狠摔落在地,硬生生被拖一段路,他阴恻恻一笑,又拽着缰绳翻回了汗血宝马的背上。 “老子今天不把你弄服气了,”薛远拽住缰绳,猛得一个用力,马匹的头都被他拽得扬起了前蹄,“老子就他娘的不用上战场了!” ※※※※※※※※※※※※※※※※※※※※ 1、2资料查自百科加自我整合。 明天上夹子,更新得晚上11点左右了,有加更,本章100个红包包。 ———— 推荐基友比卡比新开的《全天下为我火葬场》,这是一个一个渣攻组团追妻,但受从来没爱过的故事。 第 26 章 薛远在顾元白眼里, 就像是个不听话,还很会咬人的畜生。 这样疯的畜生,反而恰恰能激起顾元白那喜欢冒险、喜欢危险的神经。汗血宝马, 顾元白没有身体条件去驯服, 但薛远却不一样了。 他起了兴趣, 甚至征服欲望强烈,他看着薛远驯马,这三年来越加强盛的征服欲也在让他想着怎么能驯了薛远。 最好是薛远乖了,认输了, 疯气在顾元白面前磨平了, 顾元白才觉得这是征服成功了。 薛远花了两刻钟的时间,将这匹羁傲不逊的汗血宝马死死压在了身下。 宝马累得折腾不起来了,由着他攥着缰绳控制住了自己,乖顺的在薛远的掌控下迈着步子朝小皇帝走去。 顾元白看着这匹刚烈的汗血宝马离自己越来越近。薛远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笑了:“圣上,臣把马给驯服了。” 因为刚刚挣扎的厉害, 马匹脖颈已经流下了汗, 汗浸湿皮毛如同鲜血那般靡丽,顾元白心喜极了,他抚着宝马的脖颈, 皮下的血脉流动都看得隐隐约约。 “好马, ”圣上赞道, “不愧有千里马的名声。” 汗血宝马嘶叫了一声, 摇了摇尾巴。 薛远咧嘴一笑,从马匹上弯下腰朝着顾元白伸出手, 毕恭毕敬道:“圣上, 不如臣带您上马一游?” 侍卫长严肃着面容道:“薛侍卫, 你确定马匹已经被你驯服了吗?” 薛远微微一笑,懒得理他。 一旁的褚卫眉头一皱,心中不喜这人猖狂的态度。 顾元白倒是见猎心喜,朗声一笑,“好马在前,朕怎能不试?” 只是这是新马,身上还未有马具,没有脚蹬,顾元白索性直接握住了薛远的手,薛远握住了他,臂力一使,将他整个人就拉上了马背上。 顾元白稳稳当当地坐着,他带笑抚了抚汗血宝马的鬃毛,不容拒绝地从薛远手中拿过了缰绳。小皇帝如此霸道,薛远没有办法,只好从小皇帝腰侧伸出手,共同攥着那一条缰绳。 “圣上,”他笑声不爽,“您用完就把臣给扔了?” 没了缰绳,马上也没有马具,这宝马一跑起来薛远能立马从马上滚下去。 顾元白唇角一勾,不答这话,而是双腿夹紧马腹,扬起缰绳道:“驾!” 有千里马之称的汗血宝马扬蹄嘶吼一声,飞快的跑了起来。 宫侍慌慌张张地跑到两旁,看着圣上同薛侍卫驾着马往地方宽广的马场奔去。 坐在小皇帝身后的薛远勾着顾元白的腰,小皇帝的一头青丝都打在了他的脸上,薛远侧过脸,却没有躲过。 黑发袭来,但薛远竟然觉得并不难受,大概是小皇帝太干净了,连发上都是香的。 薛远闻了一会这个香味,觉得还有清心静气的作用,先前的那些郁气消失不见了。 褚卫眼神好,他将薛远的这些举动看得一清二楚,厌恶猛得升了起来。 他冷冷地看着薛远,手用力地攥着笔。 褚卫因为容貌俊美的缘故,总是会被许多男子示好,那样的目光在褚卫看来恶心无比,像是稠黏的虫子在身上爬行一般。褚卫最厌恶有龙阳之好的人,最厌恶眼中只有皮相的人。 他虽没有龙阳之好,但因为被示好的多了,所以懂得也多了。圣上却不像他一样,圣上有权利有地位有身份,大恒的天下之主,皇宫的唯一主人,谁敢用那样的眼神去看圣上? 这个薛远,分明就是仗着圣上不懂,所以才如此胆大妄为。 他分明是对圣上暗藏祸心! 褚卫目光沉沉。 侍卫长还是不放心,派人牵了几匹马来,他还未靠近马匹,就见新上任的翰林院修撰忽的将纸笔一放,上前来抢过一匹马然后翻身上去,动作行云流水,官袍飞扬。褚卫上了马后对侍卫长致歉道:“某先行一步。” 策马奔腾,侍卫长茫然一会儿,也连忙上马朝着圣上追去。 宫中的马也是良马,只是被养得温顺了,身上挂着沉沉马具,跑起来自然是比不上千里马。 顾元白迎着风,畅快得好像在同风一样奔跑。春日中的阳光倾泻,傍午的暖黄日光将皇城显得一片金光芒芒。汗血宝马奔在高墙之间,但却给了顾元白一种正在草原上奔腾的感觉。 高空低云,千里青草,草原上的马匹强健有力,顾元白去过草原,也在草原上骑过马,只是那样的时日太过久远,久远到他如今突的从内心深处升起了一股想去草原看看的渴望。 边关游牧民族,那块地方,早晚要变成大恒的地盘,由着大恒的骏马在其上奔跑。 等马匹停了之后,薛远拉住了缰绳,“圣上?” 顾元白回过神,这才发觉双腿之间被磨得隐隐发疼,顾元白琢磨了下,估计是磨破皮了。 “派御医来吧,”顾元白坦然承认了自己的弱,“朕应当是磨破皮了。” 薛远眉头一皱,当即下了马,他伸手将顾元白也抱了下来,等圣上站稳之后,薛远单膝跪下,手指在他大腿处试探拂过,“这处?” 大腿内侧两旁是最容易磨破的地方。 薛远的指骨粗大,手指修长而粗糙,顾元白试着感受一下,摇了摇头,“不是。” 这样摸起来不怎么方便,薛远正要撩起圣上的袍子,顾元白就按住了他的头,“薛侍卫这是要做什么?” 薛远笑笑,“臣给圣上检查检查伤处。” “检查伤处后呢?”顾元白觉得薛远这殷勤献的有些蠢,“难不成你还能空手给朕治伤?” 头被别人按着,这个姿势让薛远不怎么舒服,“您要是不想让臣看,臣这就乖乖起身。” 顾元白道:“答非所问。” 小皇帝实在娇贵,力气也没有多少,他掌着薛远头的力度,其实还不如一只狼崽子往薛远身上扑的力度,但薛远还挺喜欢看小皇帝这幅表面弱气,实则强势的样子。这让他觉得有趣,觉得好玩。 因此即便有些难受,薛远也配合的十足十了,“臣自然没办法给圣上包扎,但臣看了伤处,至少能心里有底,不至于太过愧疚。” 顾元白被“愧疚”两个字逗笑了,“朕自己上的马,自己受得伤,薛侍卫不必为此愧疚,朕也不是那等随意冤枉他人之人。” “圣上说的是,”薛远道,“圣上可还能走路?” 顾元白放开了薛远,他试着走了两步路,步伐稳当,样子与平时无碍,淡淡道:“尚可。” 皇帝样貌神情会骗人,头上的细汗却不会,薛远陡然觉得有些无奈,他站起身撸起袖子,两步走向顾元白,然后突的弯腰,猝不及防下将顾元白整个人打横抱在了怀里。 顾元白吓了一跳,随即就是脸色铁青,“薛九遥,放朕下来!” “圣上,”薛远语气无奈,“臣会走得慢些、稳些,会一步路掰成十步的走,臣都给您当过骡子和马了,现成的畜生摆在这不用,您不是自讨苦吃吗?” 顾元白不说话了,脸上阴晴不定。 他让薛远当畜生的时候,薛远就是畜生。但他还没开口说的时候,薛远就不能擅作主张。 但薛远说的没错,他走起来确实疼,马骑不了,走路走不了,只剩一个薛远还能让他少受些疼。 圣上体重轻极,哪怕薛远今日被烈马拖行了两次抱着他也极其不费力。 薛远还不忘将汗血宝马的缰绳缠在手腕上,既抱着个人又牵了一匹马,顾元白都觉得他精神充沛、力气多到已非普通人的地步。普通人被摔一下都得在床上躺上半月,更别说薛远的两次,可薛远别说躺了,他现在还生龙活虎着。 这样人的上战场,怕是熬也能熬死对手。 薛远抱着圣上走了没有多久,就听到了有策马声逐渐凑近。顾元白眉头一皱,“扶朕上马。” 同为男人,薛远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也没有落了小皇帝的面子,将小皇帝放上了马背上之后,他也翻身上了马。 低头瞥过顾元白坐着的姿势和紧绷的脊背,薛远嫌麻烦地皱皱眉,但还是单手搂住小皇帝的腰,把他抱离了马背一瞬,袍子一团,给放在了下头。 小皇帝坐下来的时候就直接坐在了薛远的袍子上。 顾元白眼皮狠狠一跳,“薛九遥?” 薛远左手握住缰绳,袍子被压得结结实实,让他整个人也没法动弹。他皱眉,很有耐心道:“圣上,臣这是为了您着想。” 顾元白雷霆手段,气势骇人。然而再滔天的权势也遮掩不了他的体弱,不是薛远瞧不起小皇帝,而是事实就是如此,小皇帝这么娇,再颠都能颠坏了,再怎么样,团上几层的袍子坐起来也要比马背来的舒服。 还好小皇帝的体重很轻,驾马回去时注意一些,应该就不怕了。 顾元白语气淡淡,“不用,拿开吧。” “圣上,莫要逞强,”薛远道,“现在臣护着,您还能少受些苦。” 道理清楚是清楚,但男子汉大丈夫,哪有骑马还在屁股下颠衣服的?顾元白不说话了。 薛远瞥了眼他,主动道:“圣上,有人来了。” 他扬起缰绳猛得踢了一下马,顾元白惯性朝后的落在了他的怀里,薛远护着他,驾马朝着不远处的策马声而去。 马匹比来时慢了很多,小皇帝脊背挺得直直,薛远瞧他晃悠的身形,心道怎么这么倔。他伸手将顾元白往怀里一搂,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圣上,臣这胸膛也是能靠的。” 被一个男人这样护着,顾元白觉得丢人,他让薛远松开手,薛远当没听见,这一下,顾元白的脸色彻底阴了下来了。 褚卫同侍卫长赶到,他们停马翻身下去,“圣上可还好?” 薛远道:“受了些轻伤。” 顾元白没出声,冷脸下了马,薛远跟在他的身后,正要再说些什么,就听圣上语气冷厉道:“跪下。” 扑通一声,在场的三个人全都跪了下去。 眼睛盯着地面,跪得规规矩矩,脑袋低下,乖乖顺顺的臣服。 到现在,顾元白驯了薛远多少次了,让他知道多少次的疼了,但他就是不怕。 “薛九遥,你胆子怎么这么大,”顾元白听不出喜怒,“这么大的胆子,下次是不是就要往朕的政务上伸手了?” 顾元白没让他抱他,他就敢径自抱他。让他放手,他当做没听见。 哪条狗会这么不听话? 薛远神情一凝,他眉目压着,深深俯拜:“臣不敢,臣请罪。” 整个气氛凝滞,犹如结冰,谁都不敢大声喘上一气。 薛远又是一个请罪。 “薛侍卫,”良久,圣上才淡淡道,“这条路上的马蹄印子碍了朕的眼,朕罚你将这条路擦干净。什么时候一点儿印子都没有了,什么时候再散值回府。” “是,”薛远埋着头,看不清楚表情,“臣会将这条路打扫干净的。” 说完这话的薛远,一刻钟之后就知道自己说的轻松了。 圣上派人让宫侍牵着宫中的马来回在这条路上踏来踏去,马蹄上还踩着不知是泥水还是马粪的东西,薛远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看着满地的泥泞不出声。 皇帝的举动明晃晃,一点儿也不怕薛远看出来,他就是在和薛远说:朕不高兴,朕一点儿也不高兴。 朕懒得用其他的方式去惩罚你,既然你不怕疼,那你就去泥里马粪里滚上一圈吧。 头发那么软,脾气却那么硬。 薛远抬起右手看了一会,刚想放下,却从手上闻到了一点清淡的香气,不得了,和之前那枚手帕、那件皇帝穿过的衣衫上一样的香气,既高贵又奢靡的宫廷熏香味儿,只有贵族才能用的好香,这香染上衣衫后就会弥留久矣。 就抱着顾元白那一会儿,上上下下颠了几次,手就染上了香味,这宫里头的香都这样厉害? 那天天穿着这衣裳的小皇帝,岂不是自己身上各处的肉都是香的? 薛远一边漫不经心的想,一边拿起了洒扫工具。 寝宫内的顾元白还不知道他是在想什么,御医给送来了药,他自己给自己上了药。上完药后,顾元白披上衣服起身,药膏的味道在宫殿之中四散。守在一旁的田福生担忧问道:“圣上,伤的怎么样?” “蹭破了些皮而已,朕什么时候少受了这些伤了?”顾元白随意坐下,问道,“齐王可有说些什么?” 田福生道:“齐王殿下一直求着见您。” 顾元白微微一笑,“还有脸见朕?” 自吓完了宗亲之后,还真有不少人在府中彻底查探了一遍,有监察处的人暗中相助,真让这些宗亲找出了些卢风的人。这件事可把宗亲们吓得头冒冷汗,接受顾元白的赏赐的时候都哭得泪流满面。 齐王和他的一大家子就被无情关在监狱之中,对待没有实权没有能力还心比天高的人,顾元白一向不给他们留面子。 但也不能太过分,因此齐王一家享受得都是单间监狱,每日好吃好喝的供着,还有表演节目在眼前上线。 就是这表演节目,有点血腥和可怖了。 养尊处优的一家人,亲眼看着犯人在自己眼前受刑,各种各样的残忍手段和血腥气息在周围飘散。如此过了几天,齐王一家肚子空空,饿得睡不着觉,但一点儿胃口都没有,看见那些大鱼大肉就想吐。几天下来,人人憔悴不已,都瘦了一大圈。 齐王刚开始还仗着自己是顾元白的皇叔,在监狱中要让那些狱卒将他放出去,可几天之后,老人家已经失去了生气,哭着嚎着要求见顾元白,要顾元白看在他们是宗亲的份上网开一面。 网开个屁! 顾元白留他一命就是因为他还有用,都培养期下一任皇位候选人了,还讲究什么宗亲情分? 齐王敢插手,敢肖想皇位,还蠢得同卢风的手下商量着肖想皇位,这样的皇亲国戚看在顾元白的眼里,蠢得简直比薛家二公子还要蠢。 不给他一点教训,他下次还敢。 顾元白认为齐王背后一定还有朝堂之中的人,官职还一定不低,不然就齐王那个怂货,只卢风手下的怂恿,他还不敢。 顾元白吐的那一口血可不能白吐,他不好对齐王一家用刑,那就只好采用精神折磨了。 说起齐王,顾元白就想起了齐王的那个小儿子,“他口中所说的聪慧堪比朕儿时,天生仁善的幺子,似乎叫做顾闻?” 田福生道:“圣上记得是,因着圣上说无需将顾闻小公子也抓起,因此顾闻小公子还在齐王府内,被奴仆照顾着呢。” 顾元白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先帝在时,齐王还算是乖觉。他如今敢如此大胆,都是想着朕身体不好,想冒一冒险。” 就是这样才可恨!田福生知晓圣上为大恒朝做了多少打算,知道圣上每日有多么勤政,哪有皇上这么好做的?他们这样的人就算做上了皇位,怕是早就被卢风给弄成了傀儡! 但齐王一事,也给了顾元白提醒,下一任的接任者,也必定会在宗亲内选择。 顾元白沉吟了一会儿,道:“朕可不想……” 可不想养一个宋英宗赵曙那般的接任者。宋英宗养在宋仁宗名下,在宋仁宗死了之后还想尊自己的亲生父亲为皇考而尊宋仁宗为皇伯,其他不论,但论这点,若是顾元白是宋仁宗,怕是都要被气吐血了。 先帝在时的处境就如同宋仁宗赵祯一般,生的子嗣早夭,膝下没有儿女,直到四十岁之后才收养了当时年纪尚轻的和亲王,并对和亲王说,他一直都是先帝亲子,只是宫内夭折皇子太多,才把他养在了宗亲处。 而当顾元白出生后,先帝大喜,但也没有如宋仁宗一般将和亲王谴了回去,而是两子都在膝下养着,只是一个当未来皇帝养,一个往武人的方向养。后来见和亲王有几分带兵的天赋,先帝才让其有了些辅帝的作用。 在这一点来看,先帝做的要比宋仁宗好。 不过若是顾元白真的死了,怕是后继者是谁他都无法决定。监察处的人私下中还在探寻着各处神医,只是监察处的人还是太少、建立的太年轻了,而大恒又太过大了,直到现在,也没有什么好的收获。 圣上同田福生说话时,褚卫眼观鼻鼻观心,半分不为所动,也不将这些话往心中去。 等到顾元白思索回来,余光瞥到褚卫时,眼睛忽的一顿。 未来的能臣,有宰相之能,而监察处什么都不缺,就缺有一个能使其铺满整个大恒土地上的领导者。 这个领导者要有极强的耐心、有极深的城府可以让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还要有足够深的忠诚度。 顾元白在心中过了不到几秒钟的时间,就否定了褚卫进监察处的想法。 褚卫有才,未来或许会成为饱受官海沉浮后不动声色的能臣,但现在不行,而且忠诚度?算了吧,他不信任褚卫。 褚卫注意到了圣上的目光,他合上书,上前一步躬身道:“圣上有何吩咐?” “褚卿上值之后,可有与榜眼郎和探花郎接触过?”顾元白端起茶轻抿一口,“你们三人均有大才,同在翰林,应当很聊得来才是。” 褚卫沉默一会,道:“如圣上所言,臣等三人姑且算是聊得来。” 孔奕林还好,低调不说话埋头干事。但排在第三名的常玉言,未曾接触前的名声很好,接触了之后才知道此人是一个假文人,诗写得忧国忧民,但人却不是如诗作那般。 而孔奕林……褚卫眉头一皱,孔奕林平日里那么低调,今日翰林院派遣人到圣上身边时,孔奕林却主动站了出来,想要到圣上身边侍讲。 虽然最后即便被拒,但孔奕林仍然风度翩翩,毫无异议地坐了下来,平静无波的脸上也看不出丝毫遗憾的表情。 即便孔奕林再如何低调,但褚卫仍本能一般直觉他不简单。 顾元白笑道,闲聊一般地道:“褚卿如何看榜眼郎?” 果然,圣上对孔奕林很是另眼相看。 褚卫垂着眼,冷静道:“榜眼郎大才。” 五个字,没了。 顾元白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下一句,不由哑然失笑。 褚卫这性格,和薛远在一起时,两个人不得互相噎死? 想到薛远,顾元白就想到他现在应该正在扫着马粪,抱着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恶劣因子,顾元白起身,促狭道:“走,陪朕出去走一走。” 朕带你去看看你未来社会主义兄弟情的对象,让你看看你未来的兄弟是怎么扫马粪的。 这等画面,怎能错过? ※※※※※※※※※※※※※※※※※※※※ 说好啦今天爆更的,先更6000,23点还有3000. 第 27 章 薛远清扫马粪马蹄印的时候, 不是没想过让宫侍给他扫了。只是顾元白在宫内的威严说一不二,这些宫侍见到薛远就躲得远远的,一边躲, 还要一边牵着马走走过过。 堂堂的大将军之子,在皇上说罚就罚的威严之下,还不是得乖乖扫马粪。 除了臭了点, 麻烦了点, 薛远并没有什么感觉。 尸山人海里爬出来的人, 薛远还泡过发臭了的血水, 他神情漠然, 应当是在想着其他的事, 瞧着有些漫不经心。 顾元白带着褚卫过来时, 褚卫才知道圣上出来散步就是为了来见薛远。 薛远对圣上心怀不轨,褚卫不想让圣上同他有过多接触。但口说无凭,他只能尽力去阻止薛远对圣上的靠近。 顾元白看未来摄政王扫马粪看得还挺愉悦的,他唇角一直含着笑。褚卫余光瞥见他的笑意, 不着痕迹地抿了抿唇, 道:“圣上,此处脏污,不宜久留。” 褚卫风朗月清, 如皎皎明月般干净不染, 顾元白只以为他闻不惯此处的味道, 就道:“既然如此,朕同状元郎再往鸟语花香处走走。” 先前上药的地方已经用柔软的棉布包了起来, 顾元白走的慢些, 就觉不出疼了。 圣上转身离开, 褚卫跟在他身后, 脚步声在空旷的宫道上响起,薛远闻声抬头看去。 褚卫似有所觉,他回过头淡漠地看了薛远一眼,便轻轻抬起了手,从远处来看,圣上的腰好像就被他环在腰间一样。 “圣上,”褚卫低声道,“臣是不是打搅了圣上的兴致?” 顾元白闻言就笑了,他侧头看着褚卫,笑道:“难不成看薛侍卫扫马粪,还能给朕看出兴致不成?” 褚卫唇角一勾,也轻轻笑了起来。 两人均是一副好皮囊,好得都快要入了画。但看在薛远眼里,就是褚卫的手放在了圣上的腰上,圣上还转头对着褚卫露出了笑颜。 薛远的眼冷了下来。 这是个什么东西。 * 薛远散值回府后,弯月已经高挂枝头。 他径直走到书房,派人让府里的门客过来见他。这会的时间该躺床上的都已经躺在了床上,但薛远叫人,他们不敢不来。 薛府的门客不多,但都有真才实学,他们有的是奔着薛将军的名头来的,来了之后却又自动滚到了薛远的门下,薛远这人狠,门客没几个不怕他,此时听着薛远在叫,麻溜地滚到了薛远的面前。 薛大公子在昏暗烛光的光下笑得犹如厉鬼回魂般阴森森,“你们去探听一番那个新科状元郎。” 门客小心道:“公子想知道新科状元郎的什么事?” “所有不好的事,”薛远声音也沉,“他是不是喜欢男人,做过什么不好的事,老子通通要知道。” 门客应道:“是。” 薛远继续道:“还有,你们明日去找些能送礼的好东西。” 门客面面相觑,有人大着胆子问:“公子,您要送谁东西?” 薛远咧开嘴,“当然要给皇帝送礼。” 门客只当他是想讨圣上欢喜,“公子放心,我等明日必给您备上好礼。” “若是送给圣上,那一定不能送些俗物,”另一人道,“最好捡些清贵或者稀奇的东西送,至少不会出错。” “正是,”门客道,“公子可有什么想法?” 薛远摸着下巴,眯起了眼。 他的想法? 薛远右手指头一动,突然道:“送些皮肉软的,摸着舒服的。” 门客:“嗯?” * 大内,顾元白正看着禁军在齐王府掘地三尺翻出来的所有可疑东西。 齐王背后还有一起搞事的人,但他们没想到顾元白能这么干脆利落做事这么绝,没用宛太妃的事情试探出顾元白的身体情况,反而让顾元白抓住了他们露出来的尾巴,这一抓就连泥拔了出来。 他们明确知道那日顾元白得了风寒,但还是不敢做什么,最后只让人传错了一条假消息进行试探,真是一群庸才、怂货。 既低估了顾元白,又高看了他们自己。 禁军连着在齐王府中翻找了几日,终于发现了一些掩藏极深的情报。 “圣上,”程将军道,“此信是臣统领的两队之中的一个禁兵发现的,藏在一块空心玉之间。这个兵心细胆大,当时拿着玉佩往地上摔时,都把臣给吓了一跳。” 程将军知晓圣上准备在禁军之中挑出一批精英队伍时,就已经心痒痒地想推荐他看重的兵了,他麾下的这个士兵真的是有胆有谋,虽不识字不懂兵书,但天生就在这一块上敏锐无比,极有天赋! 蜀汉大将王平手不能书,生平所识不过十字,但也天生就是对军事对打仗极其敏锐,就算不读兵书也能屡屡大胜,程将军不敢拿麾下士兵同王平相比,但同样也不愿意埋没人才。 顾元白果然对人才比对密信还要感兴趣,他问道:“此人现在在何处?” 程将军嘿嘿笑了两声,同顾元白告罪一声,亲自出了殿门带了一个人走了进来。在后方这人一进来的时候,顾元白就将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此人一身的腱子肉,个子极高,修长而有力的四肢规规矩矩的放着,既有冲劲又相当收敛,给人一种儒将的感觉。 “卑职秦生见过圣上。”不卑不亢,声音亮堂。 顾元白问道:“你是如何发现这封密信的?” 秦生弯了弯腰,口齿清晰、思路分明的给顾元白讲了一番事情经过,顾元白在心中缓缓点了点头,开口道:“退下吧。” 秦生沉默不语地退了下去,程将军有心想探听秦生在圣上心中的感觉,却不敢擅自询问,只得闭嘴。 顾元白恶劣极了,看出了程将军脸上的着急,却假装没看见。玉佩中的密信被一旁的太监检查过无害之后,才放到了顾元白的手里。 只是顾元白打开一看时,上方却没有一个字。 程将军皱眉沉声道:“这怎么可能!” 顾元白正面反面检查了一遍,又确定了没有刮痕和夹层,他沉吟一会,突然道:“拿水来。” 宫侍端了水来,顾元白将密信浸泡在水中,水中的信件逐渐显出了字迹。 程将军失声:“——这?!” 明矾水写字,干了之后就没有字迹。顾元白记得不错的话,宋朝那会就开始使用明矾了,大恒朝的年岁正好接上,明矾不稀奇,稀奇的是和齐王通信的人既然懂得这样的办法。 是个聪明人,但聪明人不会看不清时事,齐王蠢笨如猪,他为何要去帮齐王? 大家都是成年人,官场上讲究的是既得利益,顾元白拿着信从水中抽出手,淡定地接过巾帕将手上的水珠擦去,问田福生道:“齐王幺子的母亲是谁?” 田福生想了一番,道:“似乎是御史中丞的女儿。” 大恒朝的御史台便是中央监察机构,自上而下的监察中央和地方官员是否有做出不符合国家法律、以及是否遵守职责的事情来,同时也监察着大理寺和刑部1。 御史中丞就是御史台的老二,上头就是御史大夫,如今的御史大夫已经快要到了致仕的年纪,顾元白正在考察谁是下一任的接任者。 按理来说,中丞该上位了。 顾元白拿着绢布,将密信展平,上方的字迹细小,全都是在劝齐王切莫冲动的话。 “瞧瞧,”顾元白道,“齐王怎么也听不进去劝。” 密信下方还有一行小字,让齐王阅完即毁此书,但齐王应当是不相信还有别人知道让这“无字书”显字的办法,所以直接得意洋洋、大大方方的展示了起来。 皇家大多人的资质,其实都如齐王一般资质平庸,还各个都沉溺在了繁华富贵之中。 但还有一些人很听话、很懂事,在见识到顾元白出兵围了齐王府后,他们乖顺得像头拔了皮毛的羊。 但即便是如此的乖顺,顾元白也决定以后要实行降爵承袭的制度。 所封可以世袭的爵位,隔一代就降一爵,这样一来,如果后代没有出息,那么一个家族很快就会销声匿迹。 桌上的密信逐渐干了,字迹重新消失,程将军道:“圣上,现在该当如何?” 顾元白笑笑:“剩下的事,程将军就不用担忧了,朕自有打算。接下来朕还有一事拜托于你,同枢密院一起,在禁军之中给朕挑出两千名精兵。” 程将军面色一肃,“是!” 政事商讨完了之后,田福生伺候着圣上更衣梳洗,自从上次擅自将褚卫绑到圣上龙床被罚之后,他就不敢过多揣测圣意。即使不明白为何圣上要就此停手,也不敢多问。老老实实伺候好了圣上,这比什么都要重要。 自从前些时日吐了那一口血、得了那一次风寒之后,顾元白这些日子倒没出现什么生病的症状。春日渐深,应当和暖回来了的天气也有关。 “圣上,”田福生的小徒弟伏在一旁给顾元白按摩着辛劳一日批阅奏折的手臂,“这力度如何?” 顾元白闭目,微微点点头。 在圣上身边伺候的人,早就练就了瞧人眼色的能力,小徒弟看见圣上容颜舒展,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便讨巧的说了一些趣话。 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新科状元郎的身上。 “新科状元郎还未有婚配,殿试放榜那日,状元郎差点被人榜下捉婿给捉走了,”小太监道,“听说那日各家的家仆见着了状元郎就扑了上去,最后他们自个儿反而打起来了。” 顾元白唇角一扬,心想这些人就不用想了,褚卫可是薛远未来的兄弟。 过了一会儿,圣上有了倦意,田福生带着人灭了烛光,悄然褪下。 * 第二日,薛远揣着厚礼上了值,厚礼被揣在怀里,今早被薛远逗得怕了,一动不动的装死。 这一身的侍卫服崭新笔直,干干净净。既没有被拖行的裂口和灰尘,也没有马粪脏污。然而一到皇宫,侍卫长就对他说:“圣上让你去照顾那匹汗血宝马。” 汗血宝马被拖进了马厩里,可是它太烈,喂食和洗马的宫侍根本不敢靠近它,今早报上来的时候,顾元白直接就吩咐到了将马驯服的薛远身上。 薛远:“……” 真是用完就扔。 薛远懒散地转过身跟着宫侍往马厩走去,走了几步突然脚步一停,侧身问道:“那马叫什么?” 侍卫长一愣,“圣上还没有为它命名。” 薛远唇角一挑,嗤笑地转过头,“那我就给它起一个小名了,贱名好养活,就叫做小没良心的得了。” 侍卫长没听清这句话,他将此时记了下来,待到圣上下了朝用完了早膳之后,他才提起这件事:“圣上,您还未给那匹汗血宝马起名。” 顾元白想了想,庸俗地道:“叫它红云吧。” “好名字,”田福生吹着彩虹屁道,“雅中带俗,俗中带雅,大雅大俗之间又将汗血宝马的毛色和速度都给言简意赅地点了出来,圣上英明。” 顾元白揉揉眉心,“闭嘴。” 圣上今日要去政事堂、枢密院一观,再转去翰林院看一看,特别是那位拥有西夏血统的榜眼郎,有能力让西夏对着大恒发动战争并且连下五六座城池的人才,顾元白不能不将其放在心上。 可是等用完早膳之后,顾元白还没起身,就听着有人前来通报,说是齐王开始绝食了。 顾元白眉头一皱:“何时开始绝食的?” 通报的人尴尬低头:“回禀圣上,是今早齐王没用膳,一直在狱中喊着要绝食。” “那就让他绝,”顾元白冷笑,脑子闷闷的疼,“从今日起,三日不给齐王送饭,他不是不想吃?不想吃就别浪费朕的饭菜。” 胆子大了,觉得自己受过的罪多了,就够赎罪了,就够让顾元白发泄怒火的了? 顾元白悟了。 精神折磨,还是比不过肉.体上的折磨来的有用的。 ※※※※※※※※※※※※※※※※※※※※ 1资料来自百科加自我整合 圣上心里只有江山和政务。 明日的更新恢复正常啦,每日下午18点更新!v后尽力日六!爱大家 今天的夹子感谢大家支持啦,收藏蹭蹭的涨,关于文案,文案废给大家跪地了 第 28 章 在前往两府的路上, 顾元白的脑子还在嗡嗡作响。 皇帝在宫中的代步工具既有马车也有人力步辇,顾元白乘坐的是马车。政事堂和枢密院各有办事处,圣上时不时都会亲自视察一番, 因此此番圣上亲临,诸位大臣也没有慌乱,顾元白让他们继续忙着自己的事物, 只有枢密使陪同在圣上身旁。 顾元白走的慢, 枢密使一边同圣上汇报着近日来的事情, 一边让人泡上了好茶。 “不必麻烦了, ”顾元白道, “赵卿, 朕打算从禁军之内建一支东翎卫。” 枢密院虽管的是军机大事, 但如今大事的执行命令都掌握在皇帝一人的手中。圣上说要建一支东翎卫,实在没有必要同枢密院说。 枢密使不解求问:“圣上的意思是?” “朕吩咐了程将军,”顾元白笑了笑,“禁军南、北两部, 统共二十余万人, 朕要从中挑选出两千人,这不是件简单的事。更何况朕要的也不是简单的人,枢密院主管军事机密事务、边地防务、并兼禁军, 尔等要协助程将军办完此事。” 枢密使躬身行礼:“臣遵旨。” 说完了此时, 枢密使又同顾元白说了一番兵防、边备、戎马之事。大恒朝马源匮乏, 骑兵少,精通骑术又耍得一手好刀好枪的更少, 而且重骑兵必不可少, 重骑兵可是开路的一把尖刀。 顾元白闻言, 却勾唇一笑, 高深莫测道:“赵卿,马匹的事,朕觉得快能解决了。” 顾元白说完,含笑看着枢密使抓耳挠腮的样子。 等欣赏了一番赵大人的急态之后,圣上才悠悠从枢密院离开。枢密使看着圣上的背影,哭笑不得地同周围人道:“圣上心中早就有了章程,却怎么也不肯告知于我等,真是让老夫心里跟猫挠似的难受。” 周围人笑道:“圣上胸有丘壑。” 可不是,圣上不论是养兵还是训兵,均有打天下的趋势……步兵,骑兵,枢密院比先帝在时越来越忙,但这种忙碌,却恰恰给人一种不可或缺的重要感。 枢密使心道,若是大恒吞并了西夏、蒙古,征服了草原上的那些游牧民族之后……那可真是不得了了。 而顾元白,已经来到了政事堂。 政事堂中的事务繁多而匆忙,这些大臣下值了之后有时还要带上公务回家中处理,但各个都十分满足,忙得充实而高兴。 整个大恒各个机构之内,只有政事堂和枢密院的臣子们享受的待遇最高,细节之处可见章程,他们所食用的饭菜顿顿丰盛,还有新鲜当季的瓜果蔬菜,当季有当季的特色,偶然还有圣上赏下来的茶点。光在这一个食堂上,就让其他人嫉妒的质壁分离。 朝廷中的人都知道,政事堂和枢密院是圣上所倚重或是看好的臣子才能进入的地方,只要能进这两处,以后必定飞黄腾达,如同以前的宰辅大人,都是圣上看重的大恒肱股之臣。 翰林院中贡输的人才、六部中的人才,都想削尖了脑袋的往这两府挤。 顾元白在政事堂视察了一番之后,还是觉得人有些少。政务太繁忙,这些人处理不过来。政事堂的这些臣子们都弓伏在自己的桌上埋头处理着政务,这些都是给顾元白处理政务的人才,顾元白自然爱惜他们,这一看,都怕他们一天到晚头趴在桌上会得颈椎。 光从他进来到现在,除了给他行礼时抬过那一下头,剩下的时间就没从公务里抬下脑袋。 顾元白忧心地想,这样下去,不是脊椎坏了就是眼睛坏了,这怎么能行? “政事堂还缺多少人?”顾元白问。 参知政事苦笑道:“回禀圣上,自然是越多越好。” 顾元白轻轻颔首,“新科进士中有才能的不少,翰林院中想往政事堂来的人更多,还有六部的人才。稍后你与各位大臣商量出一个章程,再交由朕看。” 参知政事喜笑颜开,“人才都先紧我们?” 顾元白笑道:“那也得看各位大人愿不愿意给你放人。” 临走前,顾元白又说了一遍政事堂的休息问题,该什么时候工作就什么时候工作,吃饭只吃饭,睡觉只睡觉。养足了精神才能更好的处理事务,午休必不可少,即便是趴在桌上休憩两刻钟,也比这样的好。 “各位都是我朝肱股之臣,”顾元白道,“身体要比政务更为重要。” 听到这一番话的人感动的恨不得寝食不用也要为圣上效劳,他们精神气头足得吓人。顾元白瞧着自己的一番劝解反而让这些人变得跟打了鸡血一样,不由失笑,无奈地摇头离开了政事堂。 实在不行,太医院的定时身体检查也可以开始了。他们不愿意动起来,顾元白大不了再办一个大恒朝官员运动会。 政事堂门前有一片池塘,塘中绿萍遍布了半个池子,水色乌黑,如今这个月份,荷叶还未曾长出来。 顾元白揉了揉眉心,偏头道:“马车呢?” 问过之后,就有人将马车牵了过来,侍卫长扶着圣上上了马车,田福生在外头候着,将车帘车门一放,烈日也照不到圣上了。 顾元白脱了裤子上了药,摸着手心处滑嫩嫩的皮肤,又叹了一口气。等他整理好行装的时候,恰好已经到了翰林院的门前。 翰林院中,褚卫正在同孔奕林下着棋。 这两人一人是新科状元,一个是新科榜眼。此时围在一旁看热闹的人有许多,既有刚进翰林院的庶吉士,也有年纪大的正在端着茶慢慢品的官员。 下棋的两个人全神贯注,常玉言站在一旁,双手背在身后,神态严肃地看着棋面。 顾元白站在一旁观棋时,一旁站着的几个年轻学士随意朝他看了一眼。这一眼就倏地顿住,然后连忙移开视线,再也不敢去看。 这位公子是哪里来的人?怎么比他们翰林院中的褚大人还要好看。 里头围着的人还在看棋,外头围着的人已经神思不属了。顾元白一身贵气,一举一动之间不凡,即便他此时气息平和,但却没人敢有胆子去瞧。 能随意进出翰林院的,能有几个普通人? 侍卫一部分守在门前,一部分跟在圣上之后。侍卫长怕这些人冲撞圣上,不着痕迹地护在一旁,顾元白察觉到了,不由侧过头对着这忠心耿耿的侍卫长微微一笑以作赞赏。 侍卫长英武不凡的脸上“腾”的一下烧红了,身子站得更是笔直,不敢有丝毫懈怠。 外头安安静静,正端着茶水往这边走来的汤勉一眼就见到了圣上。他双目瞪大,手中的杯子陡然落地,发出一声响亮的脆响。 “圣上?!” 一声叫声让整个翰林院都喧哗了起来,坐着下棋的褚卫和孔奕林抬头就瞧见了笑意盈盈的圣上,连忙扔下棋子,同诸位同僚一同朝着圣上行了礼。 孔奕林头埋得低,行礼也是恭恭敬敬。待听到圣上温声道:“都起来吧。”才随着众人起身。 但他虽低着头,但个头却很显眼。顾元白扫视了一遍众人,往棋盘处走去,落座在孔奕林的位置上,笑道:“棋下的不错。” 褚卫道:“雕虫小技而已。” “雕虫小技?”顾元白失笑,“行了,朕的状元郎和榜眼郎一同下的棋又怎么会是雕虫小技?” 褚卫一愣。 顾元白指着对面的位置,道:“坐下吧,朕同状元郎也下一回棋。” 褚卫应言坐下,顾元白朝着周围看了一圈,道:“除榜眼郎之后,其余都散了吧。” 众人拱手应了声“是”,连忙从此处散开。等没人了,孔奕林才低声道:“圣上有何吩咐?” 顾元白挑眉,悠悠道:“这棋已下了半局,剩下半局由朕来走,但也不少了榜眼郎做个军师。” 田福生给孔奕林搬过来了个椅子,孔奕林又是拜谢,才坐在了皇帝的身侧。 都说下棋能看出一个人的性格。在桌上这半局棋中,反倒是看起来沉稳的孔奕林下的路数剑走偏锋,好几处危机与机遇并重,这样的棋走错一步就会满盘皆输。他长相老实性格沉默,但由这棋就能知道,孔奕林绝对不是一个和长相一样低调的性格,他充满锋机而且有胆,做事甚至有几分“赌”的成分。 这并非说他不稳重,恰恰相反,孔奕林清醒理智极了,他就是在稳重的进行一步步的豪赌。 与孔奕林相比,褚卫的棋风也是变化多端,所有的路表面上似乎都被堵住,但一把尖刀已经露出了锋芒。顾元白见到这样针锋相对的棋面就忍不住手痒,如今执着黑子,干脆利落地落下一子。 褚卫紧执白子跟随。 顾元白下棋的时候不会犹豫,他从来都是走一步看十步,次次落下棋子时都快速而狠。这让他看上去很是胸有成竹、自信非常,而这样干净利落的下棋方式,多半会逼着对手自乱阵脚。 褚卫唇角抿得越来越直,下棋时犹豫的时间也越来越久。正当他捉摸不定的时候,一旁的孔奕林突然道:“在这。” 他伸手指向了棋面上顾元白所执黑子中的一处缺角。 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来,褚卫慎重地同孔奕林道:“多谢。” 他指尖捏着圆润的白棋,轻巧放在了那处缺角上。 棋子一落,顾元白陡然笑了开来,过了一会儿,孔奕林唇角微扬,也没忍住露出些许笑意。 “褚卿,榜眼郎可是朕的军师,”圣上葱白的指尖执起了一颗黑子,笑吟吟道,“这就叫自投罗网,羊入虎口了。” 话音刚落,圣上手中的棋已经落下,原本平分秋色的局势瞬间投向了顾元白,接着不必下了,输赢已经定了下来。 “……原来刚刚那一处是圣上故意给臣留出来的位置,”褚卫了然,叹了口气道,“圣上所言极是,孔编修乃是圣上的军师,我竟轻而易举信了。” 孔奕林道:“是圣上棋艺了得。” 顾元白闻言,抬头一看,却正好瞧清了孔奕林的这双眼睛的颜色。混合了西夏的血统,孔奕林的眼睛瞧着就不是大恒朝国人,但瞳孔颜色却还好,浅淡如褐,虽然与常人相比是淡了些,但至少不会引起别人诧异。 旁的不说,顾元白单从棋面上看,就看出孔奕林这性子无论是在官场还是在战场都不合适,他太过剑走偏锋,这不可行。 但孔奕林的实才却不能放着不用……顾元白忽的想起来了监察处。 相比起褚卫来,孔奕林真的是太适合监察处不过了,而监察处,本来就是在刀锋上行走的暗中监督机构。 只是孔奕林的忠诚度,和对大恒朝的态度,这些还有待商榷。 顾元白放下棋子起身,褚卫和孔奕林候在他身后,等将圣上送出去了之后,两人还站在不远处看着圣上的背影。 圣上上了马车,车帘快要落下,孔奕林忽而动了起来。他撩起袍脚,大步朝着圣上的马车跑去,侍卫伸出刀剑将他拦在不远处,孔奕林大声道:“圣上!臣有事上奏!” 顾元白眉头一皱,掀开车帘道:“让他过来。” 孔奕林大步跑了过来,他呼吸粗重,跟一座山一样在顾元白面前挡下了层层阴影。 他很激动,甚至敢抬起这双眼睛来了,这样的激动,让平日里的低调和沉稳彻底滚到了一边:“圣上……” 孔奕林看起来很紧张,喉结都上下动了动。顾元白以为他会紧张得说不出来话时,他却坚定地道:“不瞒圣上,臣身上流有西夏人的鲜血。” 顾元白一愣,随即面色从容道:“朕知道。” 孔奕林抿了抿唇,低声道:“圣上放心臣待在朝中吗?” 顾元白不悦地反问:“朕难道还没有唐朝时候的容人肚量吗?” 唐长安城,那时堪称全世界第一国际性的大都市,开放而包容,许多外国人都在唐朝留学、做官,入唐朝为官的,光五品以上就有百余人。 顾元白把孔奕林放在榜眼,除了成全褚卫的三元好名声外,还考虑了许多。 一是为了堵住朝中某些迂腐保守的官员和读书人的嘴,二是他不清楚原著当中孔奕林造反的原因是因为殿试被罢黜还是还夹杂着对大恒的恨,吓一吓孔奕林,再给他一个希望,这个希望还要留有让他知道自己该努力,努力就会上前的一步距离,三是孔奕林身负西夏血统,在此情况下策论仍然锋利,反而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顾元白自然不舒服一个会造反的人,但他是帝王,哪怕是刘邦站在他的面前,顾元白也不会对其高看或者低看一眼,在他眼中,即便大恒朝并不存在历史当中,但以往的千古名君站在顾元白的面前,也不过是一个平起平坐。 一切还没发生前,只要在他的朝代,在大恒的国土上,都是他的子民。 于是顾元白克服了心中的疙瘩,将孔奕林点到了第二。 压一压,需要压一压。 孔奕林听到顾元白的这句话,胸腔之内竟然涌出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涩,他沉声道:“圣上,臣在两年前曾去过西夏一趟,在西夏的边陲地方,发现了一种奇怪的花。” 顾元白左眼跳了一下,“什么花?” “白棉花,”孔奕林低声道,“那边的人们叫这花为白棉花,臣途径那处时曾盖住白棉花填絮的被子,比填充植物枯草保暖的多,也轻便的多。更重要的是……” 他顿了顿,道:“这白棉花应当很好养殖,臣途径的那处边陲,白棉花就占了一片广地。一亩似乎就能达到许多产量。” 顾元白心道,怎么什么好事都被我给遇见了。 他倏地笑开了,高兴地重重拍了拍孔奕林的肩膀,哈哈大笑了几声,欣慰极了道:“孔卿,既然如此,那种子何在?” 在没有棉花以前,富人取暖的方式百种不一,而穷人却只能拿柳絮和芦花和植物枯草填充衣物,拿着丝麻往身上套。棉花在宋朝开始种植,但并没有得到广泛推广。直到泥腿子皇帝朱元璋登上了皇位,他是穷人,他知道冷是什么滋味,才大力广推棉花种植,解决了百姓的寒冷问题。 如今,这个白棉花,就是那时的棉花吗? 孔奕林没想到圣上这么轻易就相信他所说的话了,一时有些反应不及,愣愣道:“种子还放在臣家中。” 顾元白点了点头,朗声笑道:“若是孔卿所言如实,这白棉花就能解决天下人的寒冷问题,朕会大力支持,也会记下孔卿的功劳。若是真有那日,孔卿,你便救了许多人的命。” 孔奕林提袍的手抖了下,低着头道:“臣当不得圣上所言。” “朕说你当得就当得,”顾元白不容反驳地道,“孔卿何必如此自谦?” 孔奕林沉默良久,然后退后一步,撩袍跪地,朝着顾元白行了一个大礼。 这一礼,是备受欺辱后被压塌的脊梁重新挺起的礼,是对圣上的礼。 孔奕林曾被逼着出了大恒,前往西夏。可西夏人也不认他,他在西夏举目无亲,也不适应西夏的语言、文化,在边陲看到这白棉花时,就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 所以他来考了会试,如果他考上了,那么他想向大恒的皇帝献上这样的东西。如果他没考上,那么就是天不尽人愿。 他有才,他真的考上了,还是一甲第二,一个绝好的位置。 孔奕林应该满足了,但圣上如此开明,反而让他升起了更为贪婪的野心。 白棉花的种子,就是能让圣上记住他的手段,是他向上的阶梯。 但皇上比他所想的还要好上许多倍、开明上许多倍。 因此孔奕林这一礼,还掺杂着愧疚的感情。 吩咐孔奕林第二日将棉花带过来后,顾元白就回了宫。寝宫之内,等他用完膳后似乎才想起了什么,“薛远还没回来?” 田福生一愣,也转头看身边的小太监。 有一个宫女站出来道:“圣上,薛侍卫在您回来之前已经回来了,只是周身脏乱,免得他御前失仪,就被一个小公公带下去整理了。” 顾元白笑出声了来,“一个大将军之子,好好的御前侍卫,结果到了现在,尽做些脏活累活了。” 可不是? 田福生擦去头顶的汗,心道这位薛公子到底是怎么招惹圣上了,一天天的没都没过过什么好日子。 正说着话,薛远就过来了。他周围湿气重重,黑发连着水珠在背后披散。若说顾元白放下发来就是柔和了面容,但薛远偏偏就显得更加逼人了。 剑眉入鬓,不笑起来显得骇人,薛远进殿就瞧见了顾元白,他唇角敷衍一勾,露出一个虚假的笑来。 假得很。 果然是因为脏活累活而生了怒气? 薛远走到顾元白面前行了礼,然后在殿内看了一圈,道:“圣上,昨日那个修撰呢?” 昨晚看到那个状元搂着小皇帝的腰、小皇帝还对着他笑的时候,薛远真的是冷笑连连。他摸顾元白的脚一下就得被踹到水里,摸顾元白的手一下都得偷偷摸摸,那个什么屁状元,手都搭在皇帝腰上了顾元白还冲他笑? 但一会儿薛远就冷静下来了。 因为小皇帝不喜欢和别人过于亲密的接触。 细想之下,那个状元只是在小皇帝身后抬了抬手,装出一副他碰到了皇帝的样子。 想通了之后,薛远就道,很好。 很明显这个状元就是在故意做给他看,是在故意挑衅他。虽然不知道这个状元此举是何意思,但成功激怒薛远了。 挑衅薛远的人,除了小皇帝,其他都死了。 小皇帝就算了,天下之主,内藏雄狮,他觉得有趣。 可这个褚卫是个什么东西? 顾元白没对他笑过几次,却对这个东西笑得那么好看? 艹他娘的。 顾元白闻言,却突然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薛远一眼,淡淡道:“褚修撰自然是在翰林院了。” 原来这个时候起,薛远已经注意起褚卫了。 顾元白应当是要亲眼见证他们是如何搞社会主义兄弟情,要亲眼见证他们掉入没有子嗣的大坑了。 他还可顺水推风,尽早地让他们二人彼此情定。 现在总算是看到了苗头,顾元白心情大好,他让田福生拿来了两台好砚台,让其递给了薛远,道:“将这两个砚台送去给翰林院中的褚修撰和孔编修,就说是朕因着他们下了盘好棋而赏。” 兄弟,我给你制造出机会了,接下来就该你自己上了! 快上,快同褚卫谈起社会主义兄弟情,别在朕眼前晃了,朕看见你就烦。 拿着砚台的薛远眼睛一眯,听完顾元白的话后就咧嘴冷冷一笑:“臣遵旨。” 砚台能砸死人的。 ※※※※※※※※※※※※※※※※※※※※ 来啦,先前修了许多章,标题带【修】字的都是在修文,除了每日下午18:00之外,其余显示更新的时候都是在修文哦【只修错字和句子,不需要重看】 26章作者描写不当,非常道歉,攻没有那方面的心思,却被我描写的有些不好,现在已经将不好的地方重新更改过了 第 29 章 薛远倒是直接想拿着砚台砸死那个挑衅他的褚卫, 但是如果砸死了,恐怕小皇帝真的就生气了。 小皇帝生气没什么可怕,薛远只要不死, 只要留着一口气,他就什么都敢做。小皇帝罚他的手段,受刑还是折磨, 薛远都能忍。 他唯一不能忍的就是受气。 但就是什么都不怕的薛远, 还真不想看到小皇帝对着他一脸怒容的模样。小皇帝就没有几次是好脸对他的, 本来没觉得什么, 但现在薛远就想, 怎么连那个狗东西都能有好脸色, 他就没有呢? 他一路走到翰林院, 也想了一路,小皇帝为什么就不能对着他笑。 对他笑一笑,别说去洗马了,再扫一次马粪都不碍事。脸色稍微好点, 让薛远埋在水里一天也不是不行。 越是得不到就越想要, 薛远贱得很,见不得自己被区别对待。小皇帝越是对他冷脸,越是罚他罚得狠, 如今他还就越想看他好脸色对他。 贱到骨头里了。 等薛远揣着两个砚台到了翰林院时, 得知圣上赐下赏赐的褚卫和孔奕林急匆匆走出,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 孔奕林不认识薛远,但褚卫一看到薛远就脸色一冷, 神情之间的嫌恶甚至懒得掩饰。 “这位是?”孔奕林上前一步, 拱手问道。 薛远勾起一个亲切的笑, “这位就是圣上所说的孔编修了?” 孔奕林点了点头, 目光一低,就落到了薛远手中拿着的精雕木盒之上。 褚卫面无表情地上前,同样拱手道:“劳烦薛侍卫走这一趟了。” “为圣上分忧,算什么劳烦?”薛远假笑道,“都是臣应该为圣上做的。” 孔奕林好似没有看出他们之间的不对,“薛侍卫,不知圣上赏给我等的是什么?” 薛远将两个木盒扔到了他怀里,“砚台。” 孔奕林露出一个笑,“多谢圣上赏赐。” 褚卫看了一眼孔奕林手中的木盒,也露出了个笑模样。 这个笑落在薛远眼里,就是褚卫对皇上肖想的证据。薛远收了笑,他冷冰冰看了褚卫一眼,压着杀意转身离开。褚卫同样厌恶地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两个人简直两看相厌。 薛远往皇帝寝宫走的时候,脸色还难看着。 一路沉着脸走到寝宫处,薛远怀里装着的“厚礼”突然从他身上跳了出去,脚步飞快地逃窜着走了。 薛远猝不及防,眉头一紧,凶神恶煞地跟着往“厚礼”的方向追去。 * 殿内候着的宫女感觉脚面茸茸,低头一看,面色骤然一变,惊叫出声。 脚面的小东西被尖叫声惊吓到了,惊惶无措地四处乱晃,殿中的宫女一个接一个被吓得脸色发白,浑身发抖,站着的位置都乱成了样。 田福生大喝道:“都叫什么呢?” 有宫女带着哭意道:“总管,这儿有老鼠。” 在宫里伺候的人,特别是在皇上身边伺候的人,哪里见过这种东西? 顾元白仍旧淡定地用着膳,吩咐侍卫们将老鼠给抓起来。女孩子们大多会怕这样的东西,再不抓住老鼠,有几个都要哭出来了。 侍卫们忙得到处乱跑,殿中乱成了一锅粥。顾元白突然听到了一声小小的“吱吱”声,他顿了一下,放下筷子,低头往桌下一看。就对上了一双黑不溜秋的豆子眼睛。 “小东西,”顾元白伸出手,笑道,“你倒是会躲。” 满殿的人都没人敢往皇帝身边来。 小老鼠有一身灰色的毛发,嗅了嗅顾元白手上的味道,莫约因为手上有食物香气,它嗅着嗅着就爬到了顾元白的手上。 顾元白抬起手,轻抚小东西身上的皮毛,皮毛光亮又顺滑,肥嘟嘟的被养得皮肉绵软,一看就是家养的宠物。 田福生余光瞥到圣上手里的东西,整个人顿时一跳,“圣上!” 抓着老鼠的侍卫们一抬头,也跟着吓了一跳。侍卫长忙上前两步,着急道:“圣上!臣这就将这东西抓住!” “不用,”顾元白将小老鼠放在了桌上,用筷子夹了个肉片放到老鼠面前,看着小老鼠啃了肉片之后,悠闲用指尖顺着小老鼠的皮毛滑动,“只是个小东西罢了,摸着还挺舒服。” 田福生瞧着这老鼠不像是会咬人的样子,才板着脸整顿了殿中的宫侍。宫女们擦去脸上的泪,收了惊吓,规规矩矩地站回自己的位置。 正用着膳,薛远走了进来。他一进来就瞧见了桌上的那只正啃着肉的老鼠,眼皮一跳,原来在这。 顾元白瞧见他进来,“东西送过去了?” 薛远道:“是。” 顾元白原还想问他有没有同褚卫看上眼,一想,还是算了,懒得问。于是懒散点了点头,让他去一旁待着。 薛远却没先动,而是道:“圣上,这小宠是臣养的东西。” 顾元白闻言一顿,抬头看他一眼,“薛侍卫养的?” 薛远颔首,“臣心想着宫内的小没良心会寂寞,便带着小宠来陪陪小没良心。” 小没良心?顾元白奇怪:“小没良心又是谁?” “是圣上的那匹汗血宝马,”薛远真真假假道,“那马很是没有良心,臣给它喂食洗澡,它最后非但不领情,还要撅起蹄子踹臣一下。” 顾元白被他说的这个画面逗乐了,“那马叫红云。” 薛远恍然大悟,“臣记住了。” 顾元白摸着小老鼠,又道:“这东西叫什么?” 薛远道:“臣还未给它起名。” 顾元白见小老鼠吃完了肉,捏着它的脖子给提了起来,然后朝着薛远一扔,“既然是给红云玩的,那就给红云送去吧。” 薛远准准将小老鼠给接住了,问:“圣上不喜欢?” 圣上正拿着帕子擦着手,帕子上精妙的绣图也没有他的手好看,闻言瞥了薛远一眼,道:“相比于这个小东西,朕更喜欢薛侍卫府中养的狼。” 薛远道:“圣上,狼可是会咬人的。” 圣上不怕,轻描淡写道:“揍几顿,饿几顿不就听话了?” 薛远咧嘴一笑:“圣上说的是。” 膳食被宫人收走,顾元白带着人出去散步消消食。他走在前头,今日穿了一身颜色深些的常服,走动间的暗纹若隐若现。深衣衬肤色,手腕脖颈越瞧越嫩。 薛远跟在后头,看一眼他的背影,再看一眼怀中的小老鼠。 “没用的东西,”嘴唇翕张间是压低的嫌弃,“连个人都勾不到手。” 小老鼠眨者黑不溜秋的豆豆眼,一点儿也没听懂薛远的话。 如今的御花园姹紫嫣红,各种的花儿草儿开得让人眼花缭乱。顾元白慢悠悠散了一会步,最终走到了一颗枝繁茂盛的树下。 田福生四处看看,突然指着树顶笑道:“圣上,您瞧。” 顾元白抬头一看,就见树顶上在树叶遮掩之间,有一方小小的风筝露出了一个黄色的小角,田福生笑道:“这风筝瞧着也老旧了,应当是先帝那会的宫妃弄到树上的。” 顾元白只是多瞧着几眼,薛远已经走上前来,“圣上,臣给拿下来?” 他如今瞧顾元白眼色瞧得分外仔细,就像是被驯服了一般。顾元白心知哪里有这么好驯,但实际上,他还挺满意薛远的态度的。 很给人征服欲上的满足。 顾元白点了头,薛远抬头朝着树上看了一眼,将小老鼠扔地上,脚上一用力,就倏地窜上了树。 他人高,手长脚长,力气大得不寻常,三两下就攀到树上枝丫够到了风筝,整个动作看起来轻轻松松,半分难度也没有。 周围的人看他如此,已经认定薛远会无事。但偏偏上树这么简单的薛远,下树的时候却非常不巧的跳到了皇帝的身旁,身边骤然出现一个人,顾元白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平衡失效,薛远也跟着朝顾元白倒了过去。 背部碰上了树,顾元白被薛远压到了树干上,薛远两手勉强撑着树以免压着圣上,稳住平衡之后歉意道:“圣上,臣好像踩到了一个小石子,脚步不稳了。” 热气吐在顾元白身上,一身娇贵皮肉的圣上被薛远身上的热气给熏得白里透红。圣上实在太过精细,这么近的距离,脸上白生生的肉像是云朵一样,瞧着好像就能入口即化一般。 顾元白仰头,脖颈绷起,皱眉不耐道:“退后。” 薛远正要退开,就见一旁突然有一堆马蜂冲了过来,他面色一变,当机立断地将圣上的脑袋按在了自己怀里,自己也立刻低下头,把脸埋在小皇帝一头青丝之中。 “哪里来的这么多的马蜂?!”田福生惊恐问道。 “不好,护驾!”侍卫长脸色变了,“公公,后面有人不小心碰到了马蜂窝!” 人都朝着顾元白围来,顾元白眉心一跳,沉着脸埋在薛远的怀中。 腾腾的热气从薛远胸前传过来,顾元白心道这人是吃什么长大的?怎么热的跟个火炉似的。 “外头如何?”顾元白的声音沉沉闷闷,“是何人这么莽撞?” 薛远眉眼一压,按紧了小皇帝,“别说话。” 顾元白头顶青筋绷着,薛远跟知道他生了气似的,抬眼往周围一看,看准了一个草丛中后,就抱着顾元白就地一滚,从那处缺口中躲过了这一片的马蜂。 顾元白回过神来的时候,周围已经没有马蜂的声音了。 他起身一看,草丛之外的那片地方已经到处都是被马蜂蜇的四处乱跑的人。古代的马蜂比现在的要更野,碰一下就拼命的蛰,见人就蛰,毒性还大,说不定只是哪个宫侍不小心磕碰了一下蜂窝,就造成了如今这番局面。 薛远站在了小皇帝身旁,随口问道:“圣上,您是用了什么熏香,怎么连头发丝都这么香?” 顾元白专心看着不远处的情况,全神贯注,没有听清:“嗯?” 薛远没再重说,余光瞥到一旁草叶上停了一个马蜂,他倏地搂住了小皇帝的腰,将他整个人带到了自己的怀里,然后脚步快速地退后了数步。 顾元白一阵头晕眼花,刚刚缓过神来,薛远已经在他身后说起了胡话。 “圣上,您上次骂臣放肆,臣觉得那不叫放肆,还有些委屈,”薛远手一动不动,还放在小皇帝的腰间,缓缓接着道,“圣上,现在这样才叫放肆。” 懂了吗? 如果以后有男人敢这样对你,那都是在对你放肆。 ——比如那个褚卫,就可以拖出去斩了。 但是被他碰就不一样了。 薛远又不喜欢男人,所以这样的动作,他做了就没什么。 ※※※※※※※※※※※※※※※※※※※※ 还有一更! 第 30 章 顾元白太阳穴一起一伏, 差点现在就骂出“放肆”两个字了。 更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然在薛远的语气中听出了教育的意思? 什么狗屁玩意! 顾元白冷声道:“给朕放开你的手。” 小皇帝的软肉深陷掌内,隔着衣服摸着也舒服无比。薛远听话地松开了手, 不忘证明自己的清白,指了指不远处的马蜂道:“圣上,臣唯恐那马蜂蛰着您。” 顾元白面色稍缓, “下不为例。” 半个时辰之后, 这荒唐又热闹的情况才平静下来。被马蜂蛰到的人都前往去了太医院, 侍卫中, 顾元白原本以为他们个个人高马壮, 因此被蛰了也没有什么事, 但偏偏反应最大的就是他忠心耿耿的侍卫长。 顾元白直接给侍卫长放了假, 让他安心休息。等什么时候好了,再什么时候上值。这样一来,贴身陪侍在顾元白身边的,竟然只有薛远这个走后门来的人了。 但只要薛远听话, 他就是无比好用的。 而现在, 薛远还真的很乐意听顾元白的话。 顾元白说要饿齐王三天,那就真的饿了齐王三天。这几天上朝的日子,已经有臣子在暗示顾元白, 含蓄询问齐王如今如何了。 其中最着急的、偏偏要最耐得住性子不去询问的, 自然就是御史台中丞。 御史台, 一个萝卜一个坑,想要进去的人出身经历也要有大讲究, 进去了之后讲究熬。 在里面待的越久, 参的人越多, 你就越是清流。御史台就像是一池深不见底的浑水, 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里头混的都搅起了泥。 偏偏这还是国家中央的监督机构,但顾元白插不去手脚的监督机构,要着还有什么用? 御史大夫年纪大了,该致仕了,顾元白本来打算借此做些什么,但是现在,顾元白有更好的选择了。 朝堂上,还有一些宗亲为皇上的心狠手辣感到忧虑和惊恐,他们花了许多钱财,想托一些官员问一问齐王如何。 这是一笔很赚的生意,只是问一问而已,又不犯什么忌讳,为什么不接受这笔钱呢? 因此,在朝堂上的时候,这些敢问关于齐王一事的官员出口了才发现,整个朝堂上的人除了和他们一样收了钱财的中等官员外,其他人没有一个人出声。 各个眼观鼻鼻观心,好像没有听到他们的话一般。 到了这时,这些官职不高不低,智商也不好不低的官员才意识到不对了。 为什么没有一个大官站出来?以那些宗亲的手段,应该很轻易就能笼络到大官的吧? 很不对劲。 他们问出关于齐王的话时,圣上还在笑着,甚至温声说了几句话。但等下了朝后,平日里与他们相处亲密的同僚却对他们避而不及。 只剩他们茫然无措,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有的时候,笨一点不怕,贪财一点不怕,怕的就是政治风向不敏锐。不敏锐就罢了,不敏锐你别说话啊! 齐王府家的幺子从小就有良善名声,包围齐王府打的名号就是“清除反叛军”,结果你傻乎乎的在朝堂上问圣上这些被清除的反叛军还好吗?什么时候放出来?吃的怎么样睡的怎么样?好多人都在关心这个反叛军,还请圣上仁德早点放过反叛军? 滚你他娘的,走走走,别连累我们! * 而宣政殿,顾元白迎来了程将军及其副将二人。 禁军同各宗亲大臣府配合,发现了不少曾经卢风埋下去的探子。这些探子有男有女,有的本来就是这些人家府中的家仆,只是因为受了卢风的贿赂,就此变成了卢风的人。 这些人一个接着一个被挖掘了出来,而现在,“礼物”有了,御史台中丞有了,只剩下褚卫父亲褚寻回来了。 褚寻一日不回来,顾元白就得心平气和地等待。 汇报完了之后,程将军忍不住问道:“圣上,既然齐王一事有可能和御史台中丞有关,您为何不下令将其抓获呢?” 顾元白道:“朕还有其他谋划。” 程将军摸不到头脑,但也不再问了,选择全权相信圣上。 顾元白不急,禁军也跟着皇上不急。只是听从圣上命令,将那些在宗亲王府和大臣府中抓到的探子给压进了牢狱,这些人有的愤恨,有的绝望,更多的人则是哭着喊着,跪地求着圣上绕他们一命。 但怎样的求饶,顾元白都不会心软。 他们不会现在就被运走,还有一段活命的机会。总而言之,圣上说了,一切等褚寻回来再议。 但齐王又不能不吃着饭熬到褚寻回来。实际上,在饿着肚子的第二天,年已不惑、从未遭遇如此磋磨的齐王已经饿得没有力气了。 而他的那顿丰盛的、荤素交加的美味饭菜,就被顾元白赏给了狱卒,狱卒吃得狼吞虎咽,香得满嘴流油,齐王看着他吃的时候,就更难受了。 第三天,齐王屈服在了饥饿的痛苦之下,他板着脸,声音虚弱的命令狱卒:“把饭给本王拿来。” 何必拿着自己的身体难为顾元白? 顾元白是狠,齐王现在也有点怯顾元白,但堂堂齐王,难道两个狱卒都比不上吗? 顾元白把他们关起了这么长的时间,应该也消了气了吧? 齐王不知道,但他害怕归害怕,等哪个害怕的情绪少了之后,四十多年养尊处优养出来的高高在上的心理又站了出来。 但听了齐王话的狱卒却根本没有理他,继续大嘴流油的吃着肉。 而齐王已经决定绝食,齐王的儿子们又能如何,还不得陪着? 齐王上上小小十几口男丁看着狱卒吃得津津有味,只觉得饥肠辘辘,等到第三天晚上的时候,终于有人受不住了。他们接过属于自己的那顿饭菜,背着齐王,躲在角落中狼吞虎咽的用着自己的那顿饭,即便旁边有人正在受刑,也挡不住他们大口大口的扒饭。 那样毫无仪态宛若一头猪的样子,几个年龄比圣上还要大的齐王儿子一边吃着饭,一边从眼里流出来泪。 他们大多都是被野心冲昏了头脑的父亲所连累,此时不敢去埋怨圣上,就不可控制地想,为什么呢? 齐王为什么就不能乖乖当一个安乐王爷呢? 他们没有大志向,只想过一辈子的富贵生活。而现在,齐王最宠爱、想要推上皇位的幺子留在王府中好吃好喝的供着,而他们却要遭受牢狱之灾,凭什么呢? 饭菜香味在牢狱之中传出,齐王虚弱的双眼瞪大,用最后的力气挪到牢门前,怒喝:“你们都在吃什么?!” 可他的儿子却没人回他。 怨怼在心中埋下了根,饿了整整两天半的胃就是鸣起的鼓,因为见识到了父亲的蠢笨,这些齐王的后代就会更加清醒的明白什么事不能做。 要是做了,就吃不上饭了。 * 顾元白处理完政务后,京城府尹递上来了消息,说京郊的成宝寺归还了许多寺田给了朝廷,与此同时,还有一千零五百名和尚还俗,正在衙门登记着信息。 这等小事平时不需要递交给圣上,只是成宝寺是皇家寺庙,府尹有些拿不定注意。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顾元白就扬唇一笑,非常轻松愉快的将奏折往桌上一扔,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道:“成宝寺的住持还挺懂得看人眼色。” 薛远在一旁看着他的笑颜,心道老子都他娘开始看你眼色了,别说是一个和尚了。谁让你好看呢。 圣上从桌上拿着羊脂白玉把玩,脸上染着点点红润,他高兴的样子感染力极强,周边的人已经忍不住跟着弯起了嘴角。 顾元白站起身,从桌后走了出来,在殿中松松筋骨和手腕,道:“还俗的人那就让他们还俗吧,朕马上就有地方使用这些人了。至于寺田,让府尹还回去。” 随即就有人下去办了事,顾元白伸着手,宽袖从小臂缓落,露出里面的一小截白皙腕骨和明黄色里衣。他揉着手腕,心道褚大人啊,现在就只差你这个由头了。 你来了,剩下的一切都可以开始了。 * 成宝寺刚将寺田归了朝廷,还没松上一口气,就听闻朝廷拒收了这些寺田。 成宝寺的住持两眼发晕,勉强维持着高僧的气度,“府尹大人,为何不收下这些寺田?” 府尹自己也想不通,于是含笑不语,客客气气地将成宝寺的住持请出了门。 这含笑不语就把成宝寺的住持给吓到了。 成宝寺身为皇家寺庙,整座山头都是成宝寺的寺田,这些田地不需赋税,寺庙中的和尚也不用给朝廷交各样的钱,这样的生活太富足了。但就是因为这样的富足,住持一想起三武灭佛的事,就觉得浑身打颤。 来往成宝寺的都是宗亲权贵,那些宗亲因为被顾元白吓到了,更是频繁的来到了成宝寺拜佛求个心安。 从这些宗亲权贵的嘴里,住持也知道了一些事情。 皇上对着宗亲都能出手,又何况他们这些和尚?如今朝廷不要他的寺田,住持细思极恐,当天回了成宝寺之后,再统计了一遍寺庙中的寺田,发了发狠,只留下够寺中僧人吃饭用的亩数,其余的九成全给了朝廷! 而然第二次的敬献,也被皇帝拒绝了。 再次从衙门走出来的成宝寺住持双目从呆滞到凝重,一路回到寺庙时,沉声吩咐道:“拿来纸笔。” 小沙弥送来了纸笔,住持深吸一口气,稳住发抖的手,写下了一篇文章。 开头赞颂圣上仁德,并在佛祖指引之下,成宝寺请求圣上接受成宝寺献上的九成寺田,让这些寺田也为天下苍生尽一份力,好全了我佛慈悲。写完这些话后,住持手抖得更加厉害,他狠狠心,继续写了最后的一段话。 成宝寺号召天下慈悲为怀的寺庙,共同捐赠寺庙之中的寺田。 住持几乎是含泪将这篇文章让人送下山的。 他几乎可以想象到,等这篇文章被天下寺庙看到之后,有多少人会咬牙诅咒他去死了。 天下人多么夸赞他,被动了利益、处于舆论压迫之下的寺庙就有多么恨他。 唯一得了利益还不招人眼的,大概就是朝廷了。 * 等第三次成宝寺将寺田送来时,顾元白看着一同送过来的书信,打开一看,哑然失笑。 前来通报的人问道:“圣上,此番还拒?” “自古以来都是三辞三让,”顾元白摇摇头,失笑,“朕没打算做什么呢,这成宝寺的住持自己就自乱阵脚了。” 许多朝代都用佛教来统治百姓思想,寺庙和佛教的存在有许多的好处,顾元白就算冗僧,也不会太过,更何况成宝寺是先帝封的皇家寺庙,顾元白又怎会对其无理? 只能说这都是成宝寺住持自己吓自己的。 继续再让人家胡思乱想,这都有些不好了。顾元白道:“私下和住持说上一番,就说朕对他写的文章很满意。” 有了这句话,即便这次寺田再被退回去,想必成宝寺也能安定下来心了。 相比于百千亩的寺田,顾元白现在更关注的是白棉花一事。 前几日,孔奕林就献上了棉花的种子,顾元白没种过这东西,就将孔奕林从翰林院调出,同工部的官员一起去研究这小小的种子。 依稀记得棉花好像是三四月份种植,具体的顾元白就不了解了,如今虽然晚了些,但也有可能赶得上。 要是棉花真的在今年就能种出来,民生、军事,有了此物能救多少人命。 顾元白一时之间想出了神,田福生给杯中添了茶,道:“圣上,刚刚马厩的人来了消息,说是红云又踹伤了一个人。” 顾元白回神,听到这话苦笑:“这东西进宫就是来耗朕的。” “走,去瞧瞧它。” 一行人往马厩而去。马厩之中,顾元白瞧见了抱着果子在一旁啃的小老鼠,他心中好笑,没想到薛远还真是将这小老鼠带给红云玩的。 只是红云好像对老鼠没什么兴趣。 汗血宝马被照顾得很好,只是它不愿意被套上马具,身上只有一个缰绳,顾元白甫一走进,略通人性的马匹就对着他嘶吼了一声。 红毛灿灿,顾元白被迷住了,当机立断转身朝着薛远看去:“带着朕骑一骑马。” 薛远挑眉道:“圣上,您伤好了吗?” 顾元白:“只管听朕的就是。” 薛远就听他的了。他牵出马来,没有脚蹬,顾元白不好翻身上去。身边的宫侍要去搬凳子,薛远嫌麻烦,直接抱上了小皇帝的腰,将他托上了马。 等顾元白上了马后,薛远翻身坐在了他的身后,手掌握着缰绳,“圣上,臣驾马了?” 顾元白后背一靠,舒舒服服地道:“走吧。” 马鞭一扬,千里马就风似地跑了出去。 顾元白的衣袍和发丝飞舞,薛远低头看了他一眼,唇角一勾,锋利的眉眼在疾风之中暴露,他带着小皇帝策马了一段时间后,就贴心的放缓了速度。 “圣上觉得如何?” 顾元白“嘶”了一声,道:“爽。” 就是身体太过于虚弱,大腿内侧仍然有些火辣辣的感觉。 薛远听到了他的这道“嘶”声,扬手勒紧了马。虽然想到了小皇帝有可能会受伤,但等真的见识到之后,还是有些心情微妙。 怎么能这么嫩? 薛远找了处没人的绿荫地,请顾元白下了马。先前上马之前,田福生就递给了薛远一瓶药膏,就是唯恐圣上受伤。 “圣上,”薛远单膝跪在了坐着的顾元白面前,分开了顾元白的双腿,“臣得给您上个药。” 顾元白有趣地看着他:“薛侍卫,你这是要亲手给朕上药?” 薛远慢条斯理道:“圣上,臣带您出来奔马,您伤了,臣心中自然觉得惶恐。” 顾元白嗤笑一声,不信他真的会如此乖觉,于是袍子一撩,道:“上药吧。” ※※※※※※※※※※※※※※※※※※※※ 直男相处,住持可怜。 第 31 章 还好大恒的裤子不是开裆裤, 裤子里头顾元白也命人缝制了四角裤,纵然撩起袍子,裤子也严严实实。 这次的行马, 薛远把握好了尺度,磨倒是磨红了,应当还没磨破皮。 顾元白也不喜欢自己如此娇嫩, 但这一身皮肉, 确实是精细养出来的嫩。越是养尊处优, 就越是一点痛也难受, 身边的宫侍和太医院总是常备各种以防意外的药物。 薛远拿着药, 还当真伸出了手掌。 田福生给薛远的药, 抹上去的感觉清凉得过了头。 薛远在阴影处对着小皇帝嫩得跟豆腐似的白嫩肌肤, 他生平第二次干这种伺候人的活,下手没轻没重。重了一下后,圣上就踹了他一脚,倒吸一口冷气道:“轻点。” 被踹了一脚, 薛远现在没心思跟他计较。他掸了掸衣服上的灰, 额头上也冒出了细汗,不知是感叹还是不耐,“还重?” 顾元白嘲笑道:“薛侍卫的手太粗了, 摸在朕的身上都像是石头刮的一样。” 薛远的手心中许多粗茧和细小的伤口, 这是一双属于兵人的手, 自然说不上什么精细。薛远心道,他全身都这么糙, 唯一柔软的地方, 应该就是一个舌头了? ——可是用舌头来沾药给顾元白上药?算了吧, 薛远还没有这个癖好。 薛远用最柔和的小指、最轻的力道来给圣上揉开药物, 顾元白眉头蹙着,都有些后悔让他来了。 等好不容易上完了药,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顾元白大腿内的肌肤又热又烫,药物又凉,冰火两重天之下,他连点力都使不上来。顾元白道:“还不给朕收拾衣物?” 薛远皮笑肉不笑,见不得他如今还是这幅不好的脸色,“圣上,您能对着臣笑一笑吗?” 顾元白噗嗤一声,没忍住乐了,“大胆。” 他总算是笑了,眉眼弯弯,手握重权并秋色无边的人笑起来,有着平日里不会有的柔和面容。这不是平日里的淡笑、客气的笑,而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因为薛远而露出来的笑。 薛远看了一会儿他的笑,觉得心里挺痒。他低着头继续默不作声地给顾元白整理着衣物,提着衣服的手到了一半,发现药还没干,就俯身撑起,探头到小皇帝的腿间,吹着刚上的还未干的药膏。 从他口中吹来的热气到清凉的药物上,烫得顾元白大腿一抖。顾元白不喜欢这样被人掌锢在身下的姿势,他一只手撑在地上支起自己,另外一只手攥着薛远的发丝,把他压制得牢牢实实,懒洋洋道:“快点。” 薛远头皮被拽得生疼,都要气笑了,“刚抹上的药,臣就一张嘴一个口,吹完左边还要吹右边,快不了。” 这处四处没人,安安静静,树影一遮,花草一挡,没人能看得见。顾元白坐起身,低头一看,“原来已经红了。” 原本就被磨得红了,然后薛远的糙手一上,红意还加重了。 薛远摸了摸细嫩的肌肤,滑溜溜的舒服,他丝毫没有一点这红意也跟他的糙手有关的想法,心安理得地问道:“还疼?” 顾元白眉目皱着,“回去再说。” 等差不多干了的时候,薛远给顾元白整理好了衣物。然后忽的低身圈住了顾元白,双臂一个用力,直接把人抱在怀里稳稳当当地起了身。 顾元白脸色一黑,正要挣脱,薛远腾出一只手轻拍了他一下,不巧就拍在了屁股上,“圣上,您如今不能走不能骑马,要是不想要疼,就得乖乖让臣抱着。” 顾元白冷笑:“你敢再来一下?” 薛远若无其事地抬手又拍了一下,笑得獠牙阴恻,“圣上原来还喜欢被别人拍。” “等回宫殿,圣上想让臣拍几下臣就拍几下,”薛远耐心的慢条斯理,“现在别急,臣两只手还得抱着您。” 顾元白气狠了。 现在周围没什么人,薛远的两只手跟铁掌似的箍住了他,单轮身体和力气,顾元白怎么也弄不了薛远。估计薛远就是这样想的,现在才这么大胆。 是以为他现在没办法惩罚他吗? 顾元白伸出手,揪住了薛远的领子,硬生生地拽着衣服将薛远的脖子给拉了下来,薛远低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小皇帝。 手掌没有力气,掐不住薛远的脖子,顾元白将薛远拉得更近,抬起身子,掌着薛远的脖子,狠狠一口咬了上去。 牙齿咬在脖颈上,转瞬之间就咬出了血,疼得薛远眉头扭曲,青筋暴起,手下不由用力。 真他娘的疼。 掌心抓着圣上的皮肉,圣上觉得疼了,于是嘴里更下了狠劲,鲜血从嘴角流到了侍卫服的衣领,把白色的一圈给染成了红色。 满嘴腥气,顾元白爽了,他松开了嘴,舔去唇上还热着的血,唇角冷冷一勾:“再敢?” 圣上唇上沾的都是薛远的血,舌尖舔走的还是薛远的血,薛远疼得脖子上的经脉都崩了出来,他眼皮直跳,闻言直接又是一掌,假笑道:“圣上,舒服吗?” 顾元白又是一口咬了上去。 薛远:“嘶——” 顾元白接手了整整一个国家,平日里对着那些蠢人蠢事,心里不是没有不爽和戾气。顾元白有时候看着薛远都挺羡慕,凭什么这个人比他健康、还敢比他还疯? 他咬这一口用了全身的劲儿,把心底的戾气狠气都一鼓作气的咬了出来。血蔓延到了嘴里,满嘴都是腥气,顾元白却觉得心底压着的东西陡然轻松了不少。 高压,也就能发泄在薛远身上了。 因为薛远能受得住。 顾元白擦擦嘴,捏了捏薛远的下巴,把他的脸转向前头,“给朕乖乖的走,别犟。朕让你听话的时候不听,这个时候反倒是比狗还听话了。” 薛远呵呵笑了,顶着脖子还流着血的两个牙印,“臣本来只想抱着圣上会宫殿。” 顾元白眉毛一挑,伸手戳了戳薛远脖子上的伤口,“知道疼吗?” 薛远老老实实道:“知道。” “知道疼就给朕乖点,”顾元白道,“机灵一点。” 薛远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他才道:“老子还不够乖?” 顾元白又按了按他的伤处,薛远改口道:“臣已经很乖了,圣上。” “再乖一点,”顾元白笑了,“朕喜欢乖的人。” 薛远眉眼压着,显得很阴翳。 所以喜欢褚卫那样的? 所以才一见他就冲他笑? 知不知道他对你没安好心? 薛远心里憋着,硬着手臂把顾元白给抱回了寝宫。还等候在这的宫侍们被薛远一脖子的血迹给吓得双腿发软,田福生正要着急忙慌的找太医,就被顾元白拦了下来,“朕没事。” 田福生转而看向脖子上都是鲜血的薛远,薛远脸色还是很不好看,硬邦邦回道:“不用。” 侍卫们见薛远受伤了,原想上前从薛远手中接过顾元白。但薛远直接绕过了他们,抱着顾元白给放在了床上。 明黄色的龙纹床单上放着一个白生生的美人,薛远看了一眼顾元白,退开撩起袍子去擦脖子上的血。 他越擦越多,袍子上都是斑斓的血迹,薛远心道,牙还挺利。 圣上被伺候好了之后,有人想要给薛远上个药,薛远大手一挥拒绝了,高高大大的影子走到龙床边站着,整个人跟从血泥里跑出来的一样。 顾元白撩起眼皮看他一眼,也被吓了一跳,“怎么还在流血?” 薛远不在乎,他就想说:“你就不能给我一点好脸色?” 周围的人忙忙碌碌,龙床这处倒是安安静静、没人打扰。顾元白渐渐皱起了眉头。 刚刚薛远说过的那句让他笑的话,还有现在这句,这都是什么意思? 他平日里还真的对薛远脸色很不好? 薛远见他不说话,转过头看看外面的天色,快要到散值时间了。 装一装乖而已,要是真能让小皇帝对他也能有好脸色,装一装让小皇帝开心也无妨。 他一扭头,脖子上的伤处又重新流出了血,顾元白提醒道:“先把你脖子上的血止住。” 薛远随手一抹,然后看了一眼宫殿之中的人,见没人在意此处,突的屈膝压在了床边,脸凑近小皇帝,裹着血腥气地低劝,“圣上,再笑一个,嗯?” 顾元白没忍住,朝他翻了一个白眼,“薛侍卫,你逾规了。” “臣自小就是在军营里长大的,”薛远慢条斯理道,“粗,不懂事,没规矩,不会那些君子六艺。连伺候皇上都没轻没重,但臣对圣上的一片忠心,是天地可鉴的。” 薛远说着,握着小皇帝的手摸上了他的脖子,高挺的喉结在小皇帝手底下,命脉都能被对方掐住,“圣上,对臣好点脸色,如何?” 疯狗主动抬起脖子让顾元白去握着,顾元白陡然之间真的有种战栗的征服欲望被满足的感觉,他眯着眼,手指摩挲着薛远的喉结。 良久,顾元白才放下手,他淡淡道:“薛侍卫今日累着了,回去吧。” 薛远沉沉应了一声,余光一瞥,见到了顾元白手背上蹭到他脖子上的血,他上手将顾元白手背上的血给擦了干净,才站直身,恭恭敬敬道:“臣退下了。” 顾元白看着他大步离开的背影,长舒一口气,心道,差点被蛊惑了。 疯狗都学会装乖了? * 薛远回到府中后,一脖子的鲜血吓得薛夫人都要晕了过去。 下人们递上巾帕,又连忙去叫了大夫。薛远默不作声地坐在位置上,双目之间沉沉浮浮。 血被擦干净了之后,两个深深的牙印咬痕就露了出来,薛将军见着之后就脸色一板,语气不怎么好的道:“这是怎么回事?!” 薛远撩起眼皮看他一眼,像是在看蠢货,“被咬的。” 薛将军勃然大怒:“老夫岂能不知道是被咬的?!老夫是问你是怎么被咬的!” 薛远懒得说话,又把薛将军气得脸红脖子粗。 薛夫人不理他们父子间的交锋,心疼地上前查看薛远的伤处,叹了口气道:“瞧你这样子,之后怎么在圣上身边上值?” “圣上不会怪罪,”薛远唇角似笑非笑,“他没准还高兴着呢。” 薛夫人未曾听见他的这句低语,“什么?” 薛远不说了,而是捂着脖子起身,大大咧咧道:“让大夫去我房中找我。”就大步离开了。 * 成宝寺和朝廷三辞三让,等第四次将寺田送到府尹那时,这些成千上百的亩地才被朝廷接收,又立刻安排人手接着成宝寺还未完成的地方进行春播和棉花试验田。 成宝寺的住持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再也不必担惊受怕。与此同时,是那些看到了成宝寺住持写的文章的其他寺庙,都在破口大骂成宝寺的不要脸。 你要捐你捐就是了,还拖累我们干什么?! 不少人都在盯着朝廷的动作,朝廷每一次退回寺田,大批大批的寺庙方丈住持都在无能狂怒,都退回来了,你拿着就走不行吗?还送!还送! 等现在终于尘埃落地,他们再怎么无能狂怒也改变不了事实。这时,在面对成宝寺时彬彬有礼的朝廷,又干了一件狠事。 他们大肆赞扬成宝寺的这番举动,并且将成宝寺住持写的文章给拿出来大肆宣扬了。 舆论组启动,顾元白看中的常玉言又自觉地在公众场合大力赞扬成宝寺住持,说这才是佛家子弟的慈悲为怀,才代表了出家人心怀天下又不在乎身外之财。 常玉言的嘴一向毒,当年都敢出十三首诗得罪权贵和权臣圣上,这会也敢为了表现给圣上看而动用一身的才华,反正听到他这些话的其他寺庙中的人都快要气死了。 捐了才算佛家子弟,不捐就不算? 大恒朝也不是没有真正爱佛、敬佛的存在,每个朝代有每个朝代的规矩,先帝崇佛那是先帝的事,到了如今,要遵守顾元白的规矩。 多大的寺庙要有多少和尚,能有多少寺田,各样的章程一个接着一个,不对着这个章程来的早晚等着出事。 对于像是这种本身就占据着道德高位的对手,最好能用舆论去逼其认输。 皇宫内,褚卫在一旁陪侍,孔奕林正在同工部侍郎禀告着播种白棉花的消息。 孔奕林有备而来,将这些种子当做进阶之梯,自然不会无知无觉的而来。他在西夏边陲第一次见到白棉花、得知白棉花的用处时,就将白棉花的特性打听得格外详细,包括土壤、湿度,和适合播种的季节。 有他在,工部摸起来不至于一点儿头绪都没有,因此这会,等二人禀报完了之后,工部侍郎就对着孔奕林夸赞了起来。 孔奕林这一双眼睛虽然看着有点膈应人,但这人有能力脾气好,沉稳又不抢功劳,相处久了便能让人升起欣赏之意。 “……若是真的能种起来了,那便是孔大人的大功劳,”工部侍郎笑眯眯的道,“孔大人事必躬亲,事事亲力亲为,有孔大人在,乃是百姓之福。” 孔奕林忙自谦道:“奕林不敢。” 顾元白笑着道:“两位爱卿都是国之栋梁,不必如此过谦。话说回来,既然如孔卿所言,白棉花中棉絮与籽同存,那要是将籽剥离,倒有些麻烦了。朕想着,待种植成功后,在采摘之前,能不能做出一个棉花脱籽机?” 工部侍郎一愣,随即就道:“臣回去就与尚书大人商讨一番。” 顾元白微微颔首。 等这两位臣子走了之后,褚卫看着孔奕林的背影微微出神。 翰林院实在太过清闲了,原本孔奕林同他一般清闲,那时倒觉不出什么。但这几日对方却早出晚归的忙碌了起来。对方虽然没说,但脸上却挂上了微笑,这种的忙碌,让褚卫有一种自己被对方远远超出的感觉,进而产生了浓浓的不甘。 榜眼郎已经开始忙碌了起来,而他却整日无所事事。 这样被一步步抛下的感觉,让有着傲气的褚卫觉得难受十足。 顾元白注意到了褚卫看着孔奕林的眼神,他微微一笑,翻开政务,继续处理着国务。 而在皇城之外。 风尘仆仆的褚寻大人一身疲惫,他将身份证明递给守门的士兵,纵然脸上倦色沉沉,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与他同行的十余人官员经受不住数日的劳累,已经先回府休息,准备明日再回衙门述职。 褚寻大人握了握怀中的奏折,看着守门士兵严正的神色,心中的激动让双手都在颤抖。 他不辱使命,成功回来见圣上了! 第 32 章 得知褚寻回来之后, 顾元白高兴坏了。 褚寻风尘仆仆的走进殿中,顾元白亲自从桌后起身走出,上前扶起褚寻, 言辞亲切表情温和,“褚卿辛苦了。” 两个月的辛劳和危险,全在圣上的这一句话之中化成了感动, 褚寻热泪盈眶道:“臣不辱圣上所托, 此奏折之中已写明此番春汛缘由。” 顾元白瞥了一眼奏折, 让田福生接了下来, 却并不急着翻看, 而是先给褚寻赐了座赏了茶, 让他好好休息一番之后, 才随手翻开了奏折。 褚寻奉命去解决春汛和隐瞒不报的官员源头,主要处理的事情自然就是春汛,果然不出顾元白所料,因为泥沙淤积, 又连下数日雨水, 褚寻到了黄河中下游一带时,已隐隐有决堤之险。 好在褚寻关于治水的理论并不是纸上谈兵,他立刻根据地势商讨治水方案, 日夜不断的巡视和调整, 最后才成功过去小汛期。 除了治水之外, 那便是查人了。褚寻官职低微不是没有原因的,他动作手法很直接, 而且听皇帝的命令不知道变通, 顾元白让他查消息来源被谁隐瞒, 他就只埋头查这个, 最后因为太过直接,差点迎来了几次杀身之祸。但褚寻也不强撑,他立即就去找了本地都督,派兵将那些打算殊死一搏的地方官给抓了起来。 “都督大人压着这些官员还在路上,应当再过个两日功夫就能进京了。”褚寻道。 顾元白将折子上那些官员的名单看完了,点了点头含笑问道:“褚卿可发现这些地方官可有与京官勾结?” 褚寻愧疚道:“臣无能,并无发现。” 顾元白面色不变,他慰藉了褚寻几句,见他面容憔悴,就让他先回府休息了。 等褚寻走了之后,顾元白抚摸着这道奏折,笑意加深,然后倏地将奏折摔在了桌子上,敛了笑冷声道:“田福生,派人去请御史台中丞。” * 御史中丞知道自己被圣上召见之后,眼皮就陡然跳了一跳。 等他跪在圣上面前时,这种不详的感觉就更加浓重了。 自从齐王被抓后,他就一直不安,但等了好多日也未见圣上动作。他本以为圣上没有发现,如今又是怎么回事? 圣上端着茶水,不紧不慢地品着茶,今日泡的还是双井绿,香醇透彻,顾元白偏爱这个。 圣上慢悠悠地品茶,跪地的御史中丞却头顶冒出了一层细汗。 这样的安静让人心脏都像是出了毛病,跳动的速度让呼吸都开始困难。御史中丞低着头,心中不断揣测,最后心一横道:“臣冯成之同圣上请罪!” 顾元白终于抬眼看了他一眼,掀开茶杯拂去茶叶,“冯卿何罪之有?” 御史台中丞头上偌大的汗珠从鬓角滑落,他恭恭敬敬地道:“臣应纠察百官,近日却懈怠不已,造成过错许多,臣罪之多、之大,哪一样都需跟圣上请罪。” “哦?”顾元白不咸不淡道,“御史台中丞都罪责重大了,那整个御史台都成什么样了?” 御史中丞呼吸一滞,心慢慢坠向深渊:“臣……” 顾元白品了一口茶,淡淡道:“去将齐王带来。” 御史中丞心中一惊。 很快,就有人带了齐王进了殿。这些时日的磋磨让齐王整个人好像苍老了二十多岁一般,精神气萎靡,先前饿的那三天更是形容憔悴,没有半分以往的雍容华贵的样子。 此刻见到顾元白,齐王自然又恨又怕,他勉强想摆出皇叔的模样,一看到在旁边跪着的御史中丞,又被惊得眼睛瞪大,浑身颤抖。 两个四五十多岁的中老年人跪在面前,一个比一个冷汗津津,顾元白还在用着茶,不慌不急。 “圣上,”齐王率先忍不住了,他心惊胆战地问道,“您这是?” “朕让你们二人过来,你们还来问朕原因?” 顾元白看向了御史台中丞,御史中丞在他的注视下身子抖了两下,强作镇定道:“圣上,臣……” “御史台,”顾元白打断了他的话,他一字一句地道,“监管地方,监管百官,是朕的眼睛和耳朵,是维护律法的地方。朕信任冯卿,毕竟冯卿在先帝在时便多次上书纠察朕的错事。朕以此认为冯卿敢谏敢言,是个大公无私的好臣子,是天下百官的楷模。” 御史中丞心砰砰的跳,战战兢兢、诚惶诚恐。 “但是朕发现你好像并没有朕想的这么好,”顾元白的语气越来越冷,“你这一双眼睛盯的不是百官,而是朕。你的手伸到了宛太妃那里,怎么,一个御史台中丞的位置满足不了你,你还打算更进一步、甚至想将朕从皇位上拉下去?” 御史中丞浑身发寒,惊恐万分。 御史中丞从未见过顾元白这幅样子。 圣上优待臣子,听得进去谏言,又素有贤名,御史台中丞知道圣上不简单。 但圣上有多恐怖,他也是在顾元白派兵包围齐王府之后才认识到的。 那日整个京城中的官员房门紧闭,宗亲王府的哭嚎声响彻了整条街,御史中丞在自己的府中,被吓得牙齿战战。 但是那个时候,该做的都做了,贼船已经起航了,握着船舵的人无论是对了方向还是错了方向,他都下不了船。 “臣、臣……”御史中丞声音发抖,“臣没有……” “你有!!!” 顾元白将手中的茶杯猛得掷出,茶杯摔碎在御史中丞的身边,杯中的水渍溅到御史中丞和齐王的身上,两个人被吓得已经头脑发昏。 门前守着的侍卫和殿中的宫侍全都跪了下来,整个宫殿之中静得没有一丝声音。御史中丞已经感觉到了呼吸窒息,他被吓得心跳都感觉快要停顿了。 顾元白满面怒容,火气烧着他的肝肺,呼吸开始粗重。顾元白缓和着自己的心情和怒火,他面无表情,皇上越是这样,下面的人越是害怕。 齐王已经腿软了,他瘫倒在地,浑身止不住的发抖、害怕。 那块在齐王府中搜出来的空心玉被扔在二人面前。 看着这块空心玉佩,看着皇上的面无表情,齐王和御史中丞彻底瘫软在了地上,满心绝望。 圣上很少发火,特别是对御史台的人发火。因为御史台的人本身就有纠察百官的职责,皇帝需要的是他们敢说,而不是不敢说。为了不把他们吓怕,皇帝对着御史台的人的态度都很亲切。 这是御史中丞,也是齐王第一次见圣上发如此大的火。 两个人吓得面色发白,眼中空洞,这时,皇上又将一个奏折重重扔到御史中丞的面前,语气很冷的道:“看。” 御史中丞颤抖着手拿起奏折,打开一看,原来是黄河小汛期时周围地方官员的名单。 看他看完了,这个时候,顾元白说话了:“御史中丞与地方官员勾结、收贿,又以这些不义之财拿来笼络齐王,齐王与御史中丞狼狈为奸,又同乱臣贼子暗中勾结,驱使地方官员鱼肉百姓,各个罄竹难书!可恨御史台乃纠察之用,却自行贪污,整个御史台中,还能有几个好官!地方官敢与京官勾结作恶,这些地方官又有几个是干净的!” 御史中丞和齐王猛得抬起了头。 他们根本就没做过这些事! 顾元白看着他们的目光很冷,继续缓声道:“你们认不认罪?” “臣……”御史中丞脑子发振,闷闷作疼。 顾元白冷声道:“念在你二人主动认罪、主动告发这些地方官的份上,朕可免你们死罪。” 良久,在皇上冰冷的视线下,御史中丞泪流满面,他缓慢地抬起手,沉沉俯拜,脑袋重重叩在了地上,“臣认罪。” 皇上给他带的这个帽子,直接将御史中丞面子里子都给丢了,这罪认下来之后,一个御史台中丞却贪污,想也知道会遭遇什么。 整个御史台,整个地方官,都会被圣上借机清查。 但皇帝只给了他们这一个路走。 圣上饶了他们预谋的事情,不必死了,不必株连,但这个代价,不比死了好。 他们全家会被流放,会被剥夺原籍,会被禁止参加科举,会数代皆为罪人,遗臭万年。 齐王见御史中丞认了,呆滞的双目动了动,抬头看向了顾元白。 对上了顾元白的目光之后,他却陡然打了一个寒颤。 顾元白冷哼一声,开始下旨。 革除御史中丞官职,剥夺其京籍,与其家人三代流放广南东荒凉之地行苦力,三代之内不准回京不准参与科考。剥夺齐王爵位,贬为庶人,开除宗籍,圈禁京外庄园,永世不得踏入京城,三代之内不能参与科考。 而御史台,出了这么一个大贪污,皇上不信任御史台了,他要重洗御史台。而那些被褚寻抓到的地方官员,他们和京官勾结,不止是隐瞒不报的罪名,通通给他斩立决。 该判的判刑,该流放的流放。 更重要的是,御史中丞亲口承认自己与各地地方官多有勾结。 这代表着什么? 顾元白都要忍不住笑出声了。 这代表着,他可以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反腐大作战了。 而这次的大作战,他可以使用雷霆手段,使用兵马,大范围往深处去查、去探究,而众所周知,反腐活动一向是统治者除掉某些人的手段。 御史台啊。 终于要真正变成朕的耳目了。 * 圣旨出来之后,朝廷震惊。 御史台人人自危,御史大夫本已快要致仕,此时却接了大任,日日夜夜叹息自己晚走了一步,弄到如今这如履薄冰的地步。 齐王一行人已经被赶出了京城,他们一家老小都是富贵山中养出来的贵族。此番被赶出去,人人表情茫然,无论是年纪大的还是年纪小的,看着芸芸众生,突然产生一种无处为家的无措。 禁兵们神情凶狠,要赶着他们到什么都没有的庄园内,从此,不得踏出庄园一步,要被圈禁至死。 最小的幺子顾闻,即便是父兄在牢中艰难度日的时候也未曾受过一丝半点的苛刻。他不安地攥着娘亲的衣角,哭嚎着道:“我的珠子!我的珠子!” 他的娘亲抹泪不语,圣上将他们赶出王府,他们除了自己这一身的锦罗绸缎和几样首饰,哪里还拿了其他东西? 齐王面色绝望到了面无表情,他不知道明明最开始只是故意传错了一个消息,最后怎么会落得如今这番境地。 等他听到了幺子哭声后才猛地回神暴起,齐王掐着幺子的脖子,双目快要瞪出眼眶,“我掐死你,我掐死你!都怪你!都是你的错!” 哭嚎和拉扯混乱,大人的低泣和小儿的哭声扰人。 齐王的几个大儿子在一旁心寒地看着这一幕。 养尊处优的一家人,离开了皇室宗亲的名头,到了落魄庄园内,还能活下去吗? 第 33 章 顾元白处理御史中丞和齐王的事处理得很快速, 乃至那些胆子大到敢隐瞒消息不去上报的地方官没到京城之前,就背上了一个贪污、与京官勾结的罪名。 应该说他们本来就有这个罪名,只是褚寻没有达到顾元白的期待, 他被那几次的夺命危机给吓怕了,没敢把这些人贪污的证据揪出来,既然如此, 顾元白只好自己下手了。 黄河中下游正是山东、河南一带, 这些贪官将皇上赈灾修河道的钱也敢挪用, 更何况各地的大粮仓、肉仓武器仓等各种储蓄, 里面也不知被这些蛀虫给弄成了什么样。 这些地方官甫一送到京城, 直接就被顾元白送到了地牢。 他手中关于他们的证据可一点儿也不少, 这些东西都被送到了相关机构, 让大理寺一件件的审。要把他们嘴里吃了多少的民脂民膏,受贿了多少东西,给一个一个地给查出来。至于和这些官员勾结的其他人,更深的人, 他查的只是浅尝辄止。 吓一吓这些藏在深处的人, 给他们一个将这些贪污的东西给他还回来的机会。 顾元白不需要知道全国上下有多少蛀虫,他只要这些蛀虫把吃下的东西再给偷偷吐出来,只要在他没发现之前给吐出来, 在反腐之前, 顾元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先清洗御史台, 有案底的贪污的都给扔到了大理寺,干净的留下, 再进去一批新的人手。褚卫身上有御史的那股轴劲和傲气, 把他也放里面去磨磨性子。 还有褚寻, 也要升官。 而那些在早朝上, 敢为齐王说话的人,他们将会从京城调到地方,被抹去京官的身份来补上这些缺口,然后开始承担之后来自圣上的反腐行动。 不是敢接宗亲的钱替宗亲说话吗? 那你就给朕永远滚出政治权利中心吧。 一件件事务处理起来,政事堂和枢密院两府的人都忙得头晕眼花,整个朝堂上下谁也不敢大声喘气。顾元白也是工作时间大大增长,等回过神来,正好是御史中丞被抄家流放的日子。 这一天,顾元白抛下了所有政务,带着贴身侍卫薛远和其他人,微服出宫去看御史中丞的流放现场。 狼狈至极的一长串人,最前头的就是御史中丞,他的面容憔悴,眼中空洞,没有一点儿生的希望。 眼中泛着血丝,唇上干裂,身披囚衣。 两旁站着的百姓对着这些人破口大骂,烂菜烂叶朝着臭名远昭的人身上扔去,他们脸上满是大快人心和愤恨的神色。 “就是这个人,监守自盗!就是他贪污勾结地方官鱼肉百姓!” “太坏了!是个孬官!” 御史中丞……不,已经不是御史中丞的冯成之听着一路的谩骂,突然之间觉得,圣上让他背上贪污罪名,不让他死,让他有如今境地,并不是因为圣上的仁慈。 圣上没有那么仁慈的。 这简直是生不如死。 冯成之抬头看着两旁的酒楼、茶馆,看着那些拿厌恶眼光看着他的百姓,他们手里的烂菜叶子迎头砸来,恶心嫌恶的目光像是看什么十恶不赦的混蛋。 确实是混蛋…… 冯成之在御史台熬了十几年才坐上了御史台中丞这个位置,他自然知道身为御史台的官员,监守自盗会有多么大的后果。 他也很少收礼,因为一旦发现,就是受万人唾弃,比平常的官员贪污还要让人恶心。 而他也确实没有贪污。 但圣上说了有,他亲口说了有,那就是千古罪人。 数年前金榜题名夸官的这条街,如今却又成了他被人耻笑的地方。那时街边的百姓、落榜的学子,看着他的目光是多么的艳羡和嫉妒,现在就变得有多厌恶和幸灾乐祸。 顾元白一身常服,低调藏在层层的人群之中,双目平静地看着这一队被万民唾弃的罪臣及其家人。 这一队人中,有柔弱无辜的女子,有幼小可怜的孩童,他们或是泪流满面或是不安懵懂,等待着他们的将是恶梦一般的未来。在古代,犯罪,特别是大罪,是以家族为单位的。 机遇越大,付出的代价就越高,但总是有人以为不必付出,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顾元白觉得自己挺狠的。 他此时看着这些无辜被牵连的人,心中只有遗憾和可惜,看着被百姓咒骂的御史中丞,心中也很是平静。 做错了事总要付出代价,御史中丞既然上了齐王的船,那也就要做好被顾元白掀船的准备。 周围不仅有黎庶平民,还有慷慨激昂的读书人,他们对着贪赃枉法的御史中丞破口大骂,脖子上的青筋都狰狞的浮现,一声声质问都要憋红了脸。 还有人当场作诗嘲讽,打油诗一作出来,周围的人都鼓掌叫好。 这就是现实,时间一久,这就变成了历史。 等御史中丞被带得远了,顾元白才转过身,身边的人护着他出了人群,密集的人群一离开,空气都好了起来。 外头也围着许多零零散散站着的身着儒袍的读书人,中午日头大,顾元白朝着两边茶楼看看,道:“走吧,先找个凉快地方。” 顾元白即使是在阳光之下,面上依然白皙,额上微微的细汗如珠子一般干净。束起的长发从肩侧滑落到了身前,看起来很是清凉。 薛远热得扯扯领口,脖子上还有被咬出来的两个狰狞伤口。田福生就在他一旁,见到这处伤就嘿嘿一笑:“薛侍卫,这伤应当挺疼的吧?” 那日薛远一脖子血的抱着圣上回宫殿,因为鲜血抹了一片,根本没人看见是什么伤口。此时看见了,更不会往那日去想。 薛远挑挑眉,余光从圣上身上一划而过,摸了摸伤口,意味深长道:“挺疼的,咬的人牙利得很。” 田福生又是一笑,挤眉弄眼,“牙这么利咬的这么深也没见薛公子生气。” “怎么生气?”薛远似真似假道,“脾气大得很。” 顾元白转头看了他们一眼,“在聊什么呢?” 薛远微微一笑,“聊臣脖子上的伤。” 顾元白不由往他脖子上看了一眼,一左一右两个牙印横在脖子上,伤口咬得很深,很狠,若是不明真相的人看见了,指不定心中感叹薛远昨晚有多放浪呢。 顾元白板着脸道:“哦?薛侍卫的伤口是怎么弄的?” 薛侍卫也跟着装模作样,“自然是和圣上无关了。” 田福生笑出声来,被逗乐了,“咱们薛侍卫说话可真是有趣。”那当然是和他们圣上无关了。 顾元白扯开了嘴角,朝着薛远警告一笑,走进了一个茶馆里头。 二楼的雅座还有位置,顾元白落座后,田福生瞧他头顶汗意,就亲自跑到茶楼厨房里去瞅瞅有什么解热的东西。 顾元白拿起帕子擦擦了汗,一旁的薛远提着茶壶倒出了两杯茶水,递到他面前,笑道:“需要臣先试试毒吗?” “喝,”顾元白道,“喝完。” 薛远端起杯子,喝完之后还咂咂嘴,“难喝。” 他跟和亲王一样的牛饮方式,人家和亲王喝完了至少不会多嘴一句,顾元白没忍住噗嗤笑了,接过杯子道:“喝你的茶,别说些扫兴的话。” 薛远瞧见他笑着轻抿了一口青瓷杯,水润润的光就沾上了唇,薛远一低头,“圣上那杯瞧起来甜些。” 顾元白撩起眼皮看他一眼:“一个壶里的。” 薛远也皱起眉,他自然也知道,不懂为何会有这种感觉,索性不说话了。 清凉的细风从窗口吹进来,顾元白往窗外一看,先前围聚在一起的人已经散了,他正要收回视线,余光却瞥到了一个看着有些眼熟的人影。 顾元白顿住,再往外头定睛一看,年轻人,高个子,是平昌侯的世子李延。 李延脚步匆匆,身边没有下人跟随,一路走到了酒馆旁边的拐角,神色也是匆匆。 顾元白淡定抿一口茶,过了一会儿,同一个地方,他又看见了户部尚书的儿子、翰林院的庶吉士汤勉。 汤勉同样走进了那条巷子,只不过比起李延的神色匆匆,他倒是淡定了一些。 顾元白放下杯子,眯着眼往那道巷子里望去。那巷子里有什么,竟然能勾得一个平昌侯世子和一个从二品大官的儿子进去,而且还是这么巧合的在同一时间段进去? 顾元白扬了扬下巴,问道:“那巷子里有什么?” 薛远顺着看了一眼,不甚感兴趣,随口道:“酒馆吧。” 顾元白又不是什么都要管,真什么都要管的话他这个皇帝也别当了,累死算了。两个小年轻的聚会,只是勾起了他一丝兴趣,顾元白正要收回视线,却瞧见街头缓缓行来了一辆马车。 而好巧不巧的,这辆马车也停在了酒馆旁的巷子口。 顾元白:“……” 这又是谁? 和亲王一身玄衣,面色凝重地从马车上走了下来,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卑躬屈膝的小厮,小厮在前头领路,领的方向正是巷子深处。 顾元白直接站了起来,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那个巷子,“走吧,薛侍卫,陪朕去看一看这巷子里到底有什么宝贝。” 竟然能吸引这么多的人过去。 薛远起身,整了整袍子,道:“圣上请。” 顾元白在前头走了出去,薛远随后就想跟上,然而余光瞥到了桌上小皇帝未用完的半杯水,他顺便拿起来一饮而尽。 花了银子的,别浪费了。 那条巷子不大,刚刚进去的三人也是低调极了,顾元白让其余的侍卫都在茶馆等着,独自带了薛远下了茶楼。 穿过街道,走到了巷子口,顾元白原本以为里面是个住宅院落,没想到一拐进来,就见到一处染着红漆挂着灯笼的大门,门旁竖着旗子,上书“百花香”三个字。 似乎还有若有若无的香气,顾元白鼻尖一嗅,觉得这地方不对劲。 他侧头问薛远:“你觉得如何?” 疯狗,闻到了什么没有? 薛远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眉峰皱着,“不就是一个酒馆吗?” 大恒的酒馆,十个里面就有一个能叫“百花香”这个名字。 顾元白叹了口气,缓步和薛远走进了百花香里。甫一进门,一股浓稠的酒香味和花香味便袭了过来,这个院子格外的大,装饰得却红纱轻曼,颇有情调。 十几个在院落之中巧笑嫣然的貌美男子正稀稀散散地在各处陪着尊客赏花赏景,顾元白环顾一圈,看着迎面朝他走来满脸扑粉的男人,嘴角僵硬一扯。 哦,这原来就是那传闻之中的南风馆。 而大恒朝,是明令禁止政府官员宿妓嫖.娼的。 顾元白望向了楼里,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又是朝廷官员,又是南风馆,他怎么不记得和亲王喜欢男人? 第 34 章 百花香的老板将顾元白和薛远带到了和亲王隔壁的房间里。 大恒朝的官员禁止出入风月场所, 顾元白自然不能明知故犯,他让老板挑了条人最少的路,给够了银子, 让他安安静静的进来,再安安静静的出去。 这里的房间并不是很大,装饰得风俗而轻佻, 顾元白站在中央环视了一圈, 觉得处处不符合他的审美。 和亲王就是房间左侧, 而在房间靠左边墙壁的正是一方白纱廉价的木床。百花香的老板将床尾的柜子给挪到了一旁, 柜子之后就是一个木扇, 扇上有几处镂空的地方, 正好可以供房中的人透过镂空的地方看到对面房间的情况。 老板笑着解释:“尊客可别误会, 这东西就是为了透气用的, 早晚熏香时将柜子挪开, 各房的香气那就都通了。” 顾元白颔首,让老板退了出去,等房门关上之后, 他才撩起衣袍, 潇洒地坐在了木扇之前。 薛远悠悠在他身后坐下, 想起小皇帝的娇弱, 眼神一低,往他屁股下看了一眼。 “屁股冷吗?”薛远直接问。 顾元白在古代待了三年,还是头一次听身边的人说这么粗俗的话,他眼皮一跳, “给朕闭嘴。” 隔壁的房中, 和亲王正坐在桌旁, 他身边的小厮在低声说着话, 不久,就有人敲响房门,进来了几个百花香里的男人。 顾元白看了一眼,眉目倏地一紧。 和亲王真的喜欢男人了? 那几个男人背对着顾元白的方向,排着队如同选妃一般,和亲王被挡在这些人之后,看不清神色如何。 若是记得没错,顾元白可是清清楚楚的记得和亲王并不喜欢男人,还特别嫌恶京城之中逐渐多起的龙阳之好。 顾元白静静等了一会,房中的小厮就说道:“转过身去。” 这群男子转过了身,正脸朝着墙,正好让顾元白看清他们的长相。这些人脸上干干净净,清秀的面孔之中还有几个称得上是貌美,顾元白客观评价道:“男生女相。” 薛远闻言看了他一眼。 顾元白敏锐地回头,眯起了眼:“薛侍卫有话要说?” “不敢,”薛远虚假笑道,“圣上说的都对。” 一个相貌秋色无边的人,对着这些倌儿可惜地道“男生女相”,可真他娘的怪异。 顾元白转过了头,继续看着隔壁。 这一细看,顾元白就从人群之中看到了和亲王的表情,和亲王的表情很不对劲,既有压制不住的嫌恶,又有深沉的压抑,他目光沉沉地看着这些站在面前的倌儿,看得出来心情并不是很好。 顾元白若有所思,他想了一会儿,起身道:“不看了,关上吧。” 薛远也跟着起身,正要挪动柜子,窗外一阵风吹来,裹挟着院内的香气袭向了屋子。顾元白被这阵粗糙的香气给呛到了,他撑着衣柜,开始剧烈的咳嗽。 小皇帝咳嗽的架势太吓人了,薛远转瞬之间就想起了之前那日他咳了自己一身血的画面。脸色瞬息一变,上前伸手,一把将小皇帝打横抱了起来。 “滚……咳,”顾元白恶狠狠道,“你——” 又是一长串的剧烈咳嗽。 “闭嘴!”薛远脸色难看,“给老子老实待着!” 他将顾元白放在了床上,又去找毛巾和水,大高个的黑影来回在房中走动,带起的一阵阵风还夹杂着冲鼻的香气,顾元白咳的难受,断断续续道:“……香味。” 薛远大步上前,将窗户给合上。又看了看床,拿着湿透了的巾帕上了床后,将床帐给放了下来。 床上昏昏暗暗的,香味总算被隔绝了一些,顾元白握着床架,撑着别倒下去。 这具身体被娇养惯了,举国上下最精细的照顾,用的香料都是顶好的香料,现在闻到这种劣质又刺激的香味,弄得顾元白满鼻子里都只剩下百花香里的味道了。 真的是,越活越觉得能活到现在不容易。 薛远把顾元白揽在怀里,让他躺在自己胸前,拿着手巾给他擦脸。顾元白闷声咳嗽着,单薄的胸膛不断起起伏伏,在这沉闷狭小的空间里,他这样的虚弱咳嗽,让人觉得他下一刻就会死了一样。 薛远猛得压下了眉,阴翳地用被子包起了小皇帝,他抱起人,沉着脸踏出了房门。 外头各式各样的尊客和倌儿朝薛远望过来视线,顾元白还在被中咳嗽,声响透过被子之后变得沉闷,洁白的被褥随着咳嗽而微微颤抖,被子前头,还有几缕黑发垂下。 只这几缕黑发、一层被子,就让人想入非非,被子颤抖,岂不是美人在害怕? 一个公子哥走向前,拦在了薛远面前,特地往被子上看了一眼,义正言辞道:“这位公子不想跟你走,你怎么还能把人卷在被子里强行带走呢?” “是啊,”另一边的一位尊客大声道,“这儿不兴强迫,强迫也不是君子所为。” 薛远冷笑一声,戾气压抑不住:“滚。” 富家公子哥被骂得涨红了脸,正要再说时,薛远没了耐心,直接抬起一脚踹上了公子哥,阴气煞煞的往外走。 院子里的人都被他吓住了,被他踹了一脚的公子哥已经晕倒在了一边,薛远的步子越来越快,脸色很不好看。 艹他娘的,小皇帝闻不了香味还往里钻什么?! 自己不知道自己弱得跟个什么似的? 很快,薛远就阴着脸走出了院门,巷子口的街道外侧都是人,薛远抱着小皇帝往巷子深处走,踹走了几只野狗,才寻了处没有味道的地方。 被褥散开,顾元白隔着被子靠在墙面上,他鼻腔里还有些那古怪浓郁的香味,力气都被耗光了,就只能低咳。他的声音低低,肩膀晃个不停,孱弱的像是生命迹象也在流逝一样。 小皇帝弯着背,发白的手指攥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只能这样勉强站着,身边没有东西去支撑。 薛远静静看了他一会,眉峰耸起,嘴角下压,往前一步挨着小皇帝,然后将小皇帝发白的手放在了自己胸前,让他攥着自己的衣服。 “逞个屁强,”薛远嗤笑一声,“靠吧。” * 百花香的院子里。 和亲王正在挑选人的时候,突然听到了隔壁传来的咳嗽声,他心中猛得一跳,瞬间站了起来,胸腔之内砰砰乱跳,又是惊慌又是不安,等过了一会,他才冷静下来,对小厮道:“去隔壁看看房里有什么人。” 小厮前去看了,回来时一脸为难,“爷,隔壁没人。” 没人? 和亲王不知是什么心情,他忡愣地坐了下来,面色沉沉地看着排在他面前的一队人,也没了挑人的兴致。径自坐了一会儿,突然起身走出了门。 和亲王一出门,就好巧不巧的撞见了并肩走来的李延和汤勉。 他们二人也看到了和亲王,慌乱一闪而过,平昌侯世子李延下意识的将手中的画背到身后,眼神躲闪,不敢对上和亲王的目光。 和亲王直觉不对,他沉下了脸,“你们在这做什么?” 汤勉同样猝不及防,他勉强镇定,回答道:“回和亲王的话,小子同世子来见见世面。” “见见世面?”和亲王锐利的目光看着他们想要藏起来的画,“那是什么?” 汤勉和李延神色一白,都有些害怕惊慌的模样。 和亲王厉声道:“过来!” 汤勉和李延跟着和亲王走进了屋里,在和亲王压迫感强烈的视线下,脸色已经苍白,但还是不敢将画拿出来。 要是被和亲王知道了……要是被圣上知道了…… 是不是会死啊? 和亲王耐心已经快没了,“本王再说最后一遍,将东西给拿出来!” 这一道厉声彻底吓坏了两个还未立冠的小子,两个人颤颤巍巍地将手中的画放到了桌子上,小厮给一一展开,和亲王凑到一旁,低头一看,微微一怔。 画上是两个相貌不同、和亲王都不认识的人,但这两幅陌生的脸孔上,却又让和亲王感觉到了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他看了许久,才神情莫测地抬起头,深深地看着汤勉和李延,语中掩藏杀气和怒火,“给本王滚!” 汤勉和李延下意识看了一眼画,才面色苍白地离开。 和亲王看着桌上的画怒火越来越盛,他抓起其中一幅就要给撕了的时候,双手颤抖,却下不去手。 僵持在了手里,却没有力气将画撕裂。 和亲王颓废地扔了画,低声道:“把这两幅画带回府,放进我的书房里。” * 巷子深处。 等到小皇帝终于缓过来了,薛远才往后退了一步。 顾元白虽然狼狈,但还是淡定极了。他看了薛远一眼,伸手哑声道:“帕子。” 薛远在自己身上找了找,找出一个团成一团的帕子给了他。顾元白嫌弃地看了帕子一眼,薛远压着火气,“没用过。” 顾元白整理完了自己,又缓了缓,琢磨着面上神情应当正常了,才看向薛远,缓声道:“朕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朕今个儿出现在了这处。” 薛远也道:“臣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臣进了南风馆里。” 丢人。 顾元白露出的满意的神色,“很好。” 圣上用完的那方帕子被随意扔在了一旁,薛远莫名看了两眼,转开了视线。 两个人一前一后从巷子中走了出来,这才发现这处除了南风馆,还有几家秦楼楚馆。 他们经过秦楼楚馆时,里头还传来嬉笑之声,一道女声娇笑道:“楚楚姐姐可是被那些书生吟过洛神赋的,不知道有多少人都想吃楚楚姐姐唇上的胭脂呢。” 薛远听到了这句话,随口问道,“圣上,您吃过女子唇上胭脂吗?” 顾元白:“……” 扎心了。 顾元白微微一笑:“薛侍卫难道又吃过了?” “没有,”薛远唇角一勾,似不屑又像彬彬有礼道,“圣上,臣没有吃别人胭脂这个癖好。” 顾元白:“恰好朕也没有。” 薛远道:“都说洛神美,圣上认为洛神美不美?” 顾元白闻言笑了,他侧过头瞥了薛远一眼,唇角勾起的弧度藏着强大的自信和底气,圣上道:“洛神再美,有朕的如画江山美吗?” 薛远看着他自信蓬勃的笑容,突然觉得胸口好像跳快了两下。 ※※※※※※※※※※※※※※※※※※※※ 山山这么勤奋,想要营养液(大声) 推下自己非常喜欢很想写的预收文,在专栏,剧情流+感情流,强强,喜欢的老板求收:《沉浸式演员[无限]》 文案: 1. 沈瑜生热爱演戏,每次演起戏来都会沉浸其中,好像自己真的成了戏中的人一样。 可能把大多数的感情都留在了戏中,戏外的沈瑜生却沉默寡言,不喜欢说话不喜欢和别人产生交集,冷淡又吝啬情感。 这一天,他受邀去观看自己的电影上映,却在电影院灯灭的刹那,正在播放的电影闪出了恐怖片的血字,下面播送着演员名单,男主角的位置赫然写着沈瑜生。 2. 沈瑜生被吸入到了恐怖片中,他扮演的男主角要将被厉鬼纠缠的女主护在身后,沈瑜生入了戏,他眼圈通红,如困兽一般对着黑暗的廊道攥着僵硬的拳头。 一阵阴风吹来,沈瑜生感觉脸侧一凉,阴厉森冷的声音痴迷道:“好漂亮。” 3. 无限轮回学校的暴躁高中生,杀人凶宅的漂亮青年,恶鬼公司的冷静理智上司……沈瑜生扮演的越好,受到的好评越高,次次都是男主演。 只是他参演的每一部恐怖片中的厉鬼,好像都拿错了爱而不得和纠缠的剧本。 【强受,万人迷,攻一个人】 第 35 章 在顾元白眼中, 无论是多美的美人,都比不起江山美。 江山美在哪里?美在这是顾元白的江山。 看着自己的政令一条条发布实现,看着这个国家在自己的手中慢慢前行, 政治、权利,所有所有的中心,都在围绕着顾元白在转。 这太动人了, 太让人无法自拔了, 这样的感觉, 又怎么能是一两个美人能比得上的? 两个人一路行至了茶楼, 又低调回了宫。刚一入宫, 就见兵部尚书前来面圣, 见到顾元白后通报道, 离京城二百多公里外的西广山上有两千多人落草为寇,欺压周围百姓和强夺村镇粮食,使得百姓们不得安生,周围地方官员上书请求, 兵部已和枢密院商量过, 决定派兵剿匪。 顾元白点头道:“是何人领兵?” “枢密院的人同臣正在商讨,”兵部尚书说,“臣来问问圣上的主意。” 听到剿匪, 薛远就不由看了过去。 顾元白注意到了他的视线, 他沉吟一下, 道:“薛远。” 薛远咧开了一个笑,大步走过去行礼, “臣在。” “你以往可带过兵?”顾元白问。 “臣曾带过五千人领兵作战, ”薛远很沉着地道, “拿下过敌首上万。” 带兵领将一事不简单。有的人力气大, 在战场上英勇无比,但并不意味着他适合带兵,一个将领带兵的能力,是从带领百人上战杀敌,逐渐升为五百人、一千人、两千人……直至上万人之中逐渐训练出来的。 而士兵的数目达到上万以后,能带领运用这支上万队伍的将军就少了。 有的人的极限只能带几百人,更多的兵会造成分配不合理、使用不合理、威严不慑兵的结果,反而会自乱阵脚,然后白白送去人头。 薛远在薛将军手下磨砺了数年,还没回京那时,在战场上他的敌首获得的最多,早已有了带兵上万的能力,但薛将军谨慎无比,步步为营,还不肯将更多的人命交到薛远的手里。 大恒将才不少,五年一次的武举更是有不少好苗子,但这些苗子之中,能带五千兵以上的寥寥无几,上万的更是少之又少,自古以来能带领上万士兵作战打仗的,有几个不青史留名? 顾元白想看看薛远的能力,直接道:“既然如此,就由你带兵,给朕围剿了这西广山的匪贼。” 薛远被饿了很久了,闻言忍不住露出一个笑,“臣遵旨。” * 一千名步兵和五百名骑兵往两百公里外的西广山赶去。 薛远身边还跟着一个叫秦生的人,秦生没有上过战场,薛远不一样。即便是在路上也要保持警惕,堤防偷袭。哨马四散开来,严守周围情况变化。 到了西广山脚下时,薛远命人就地等候,自己带着一队轻骑上前查看。 西广山地势高,呈居高临下之势,易守难攻,若是在平地上,光五百骑兵就能打得他们痛哭流涕,如今这一战,难就难在地势上。 薛远带人转了一圈,蹲在山道处伏击,过了不久正好有一队百来人左右的土匪下了山。薛远带人冲上,直接将人杀得屁滚尿流。 杀了大半的人,剩下的全部俘虏,薛远审问他们:“西广山上是什么情况?” 他手里的大刀还滴着鲜血,身上穿着玄甲更显高大强悍,薛远拿着刀面去拍俘虏的脸,“给老子乖乖的说。” 俘虏哭嚎着说了山上的情况,薛远及周围的士兵这才知道西广山头上不止有一家土匪。 西广山的寨主邀请了另外两个山头的寨主一起商议大事,从这些小喽啰口中所知,是因为他们寨主得知朝廷要派兵围剿他们,便想同另外两座山头的土匪想要结盟。 薛远直接笑了,小喽啰战战兢兢道:“官、官爷,三个山头上的土匪人多得很。” 三个山头的人,要是真聚集在一块,零零散散一算怎么也得有七八千了。 “所以爷还得谢谢你们的寨主,”薛远满意地笑了,“给爷一个立大功的机会。” 问完话,这些小喽啰直接被他干脆利落地杀了,只留下了两个人带路。 之后,薛远又留了五百人驻守原地,让他们将旌旗扯起,摆出大鼓,听令后即刻用力挥起敲鼓,营造出大军压境、官府全军出动的画面。 吩咐完这些事情后,薛远将兵马分为两份,一部分交给圣上似乎有意培养的精英秦生,一部分由他自己去率领,直接离开了西广山,直奔另外两个寨主的大本营。 他们山头的寨主带着大部分的人手来到了西广山,留下在寨子中的人手少之又少。这些乌合之众在好粮好饭养出来的这些精兵眼中,犹如活脱脱的羔羊,只待宰了立功。 薛远率领众兵直接冲上了王土山,一路向上时,将他们所盯梢的人全部毙命。大约是从未想过会有朝廷官兵前来剿匪,王土山的寨门大敞,甚至无需费力攻破了。 而这正便宜了这群急着立功的士兵,他们冲入了王土山的土匪窝,像是跑进羊圈的狼。 厮杀和鲜血飞溅。 薛远知道身后的士兵有不少是第一次进战场,是第一次杀了人。在这种情况下,薛远冲在最前头,他像是一把尖刀一样,带着身后的士兵杀红了眼。 反抗的土匪们拿着大刀回击,他们举起一切能用的武器。但越是反抗,越是让士兵们清楚,这是军功,杀了他们就能得到赏赐! 不能怕,不能停,挥刀的手一定要快,要用力。周围都是血、尸体、和试图反抗和逃跑的人群,但不能退缩,要跟在薛远的身后冲出去。 薛远的身上的玄甲已经有鲜血从底部滑落,他冲得更狠,手中的刀夺走一个接一个的人命,血腥气裹着强烈跳动的心脏,将领敢冲,就给了身后的人无比的勇气。身后的士兵被他带起了血性,眼中只有人头,双腿僵硬的只知道往前冲去,眼神盯完一个人再去盯另外的一个人,疲惫已经感受不到,挥手的动作都机械无比。 盾牌挡在前方,大刀和刺抢从盾牌缝隙当中刺出,除了刚开始的磨合之后,士兵们已经对这样的攻击方式熟悉了。 这是最容易保护自己和同伴的方式。 薛远一刀砍下了又一个人头颅,余光一瞥,见到不远处有人护着一个人正在急急忙忙的逃跑,他眼中一定,知道这人必定是个大头。 薛远直直冲了过去,高喝道:“跟我冲!” 身边护着他的士兵怒吼着跟着薛远朝着那群人冲去,盾牌推开一个又一个的人,薛远说什么,他们就听什么。很快,他们就杀出了一条路,护着薛远往前方冲去。 试图拦住他们的人都被一刀夺去了命,头颅还定在惊恐的表情上。正在逃跑的二寨主心中慌慌,背后突然一道惨叫声响起,寒意升起,二寨主转头去看,迎头就对上了一把被鲜血洗得阴恻恻的寒刀。 人头落地。 护着二寨主的土匪悲痛道:“二寨主!!!” 得知此人的身份后,薛远立即高声道:“尔等二寨主已死!” 听到他话的士兵们气势更为汹涌,很懂的立即扯着嗓子嘶吼道:“王土山的二寨主已死!还不快束手就擒!” 只一个瞬间过去,各地的士兵都高呼起了这一句话。“二寨主已死”的叫声越来越响,王土山上的土匪们呆滞,不敢置信地看着气势大涨的士兵。他们被打的怕了,主心骨一死,整个队伍开始溃散。不停的有人往山脚下跑去,跑的人越多,溃散就越来越大。 他们扔下了武器,放下了保护着的大大小小的头目,奋力迈着脚往山下跑,跑出了生平最快的速度,往一切没有大恒士兵的地方去跑。 腿软了跑不动了,那就滚着也要滚下山。鲜血铺满的地面上滑倒了许多人,但这些人没有时间去伤心这些鲜血来自于哪一个认识熟悉的人,他们只知道要跑,快点跑,跑快点才能保住命, 薛远看着他们逃离,抬手阻止了士兵们的追击。 所有的士兵站立在鲜血淋漓之中,他们被薛远阻止,那就听令不再去追,而一旦停下,无穷的疲惫一下子涌了上来,有的人已经躺倒在了地上,手累得像是废掉了一样。 所有人都在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大脑空白,躺在地上也像是飘在空中的感觉。 薛远喘了几口粗气,抹去了脸上的鲜血,将二寨主的头颅捡起,看着这一地兵的样子,狠狠一脚踢上去,“都给老子醒醒神。” 像这样极致的集中精神杀完了人之后,整个人都会恍惚空白,需要缓一缓,才能产生脚踏实地的感觉。 这叫杀懵了头。 被薛远这一声唤醒之后的士兵踉跄爬起,经过这一场的剿匪作战,他们已经对薛远产生了信任和屈服的本能。 所有人身上煞气冲天,薛远拎着头颅,指了一个骑兵道:“快马加鞭去看另一队人的结果。” 尸山人海的寨子之中,薛远坐在椅子上,被士兵收集起来的头颅就堆放在一旁,他双手的刀驻地,拄着刀看着寨子口,目光沉沉。 土匪窝建在山丘上,就是因为易守难攻,但是现在,薛远带人反客为主了。 他坐等西广山中的王土山寨主赶回来,看着他们羊入虎口。 他们为什么会赶回来?因为他们的妻子和儿女都在这里。 * 而另一边,秦生所带兵清缴的行动也格外顺利,他也派出了骑兵过来通知薛远情况。最后,薛远派人去通知了西广山下守着的士兵,让他们开始挥起旗帜,敲响大鼓。 五百人一半隐于山林之间,一半出现在道路上,从高处往下看时,茂密的树叶层层叠叠之间好像藏着数也数不清的人。 在旗鼓作响之前,西广山上,三位寨主分三角之势端坐。 西广山的寨主叫做刘云,另外两位寨主一位姓张,是王土山的老大。另一位姓王,是松子山的土匪窝寨主。 刘云是个落第秀才,颇有几分急智,他正在极力劝说这两位寨主同他一起抵御王师,说得口干舌也燥,见他们还是不为所动,就半是威胁半是讲理道:“两位寨主可要好好想一想,京西边上就咱们这几个山头最为惹眼,要是朝廷真的剿匪,那我必定首当其冲。但在我之后,就是两位老大哥了。” 王寨主有些犹豫:“朝廷真的派兵剿匪了?你哪来的消息?” 刘云刚想说话,却听不远处响起一道哀嚎之声:“——寨主!” 三位寨主当即转过头,张寨主脸色一变,他皱眉看着本应该待在山寨中的手下:“你这是怎么回事?” “官兵打来王土山了!”手下脸上还写着惊慌害怕,裤脚上衣服上沾着血液。他一见到张寨主,就是热泪一流,“二寨主也死了!” “什么!”王寨主愕然起身。 他心中慌乱,刚想说些什么,又见到山口处又被人带上来的几个人。这些人也是各个凄惨可怜,其中竟也有王土山的人! 很显然,官兵要围剿的西广山没事,反倒是被刘云邀请来的两位寨主被人袭了空门了。 两个寨主表情难看的瞪着刘云。 刘云脸色大变,“这不可能,朝廷要剿的是我,怎么变成你们了?” 他倏地一惊,头皮发麻道:“难不成、难不成是声东击西?” 张寨主和王寨主不知信还是没信,他们看着那些软倒在地被吓得站不起来的寨子中的人,脊背一阵发寒,他们都如此,那寨子中的其他人呢? 他们的妻子儿女如今如何! 刘云见到他们的神情,咬一咬牙道:“两位寨主现在是想下山回去?” 张寨主又惊又怒,“怎么能不回去!” “可你们的寨子已经被朝廷给剿了,”刘云叹了口气,“两位老大哥如今回去也不过是送死,不如带着身边的人先留在我这里,再好好商议怎么处理这件事。” 气氛一时僵持,却陡然听到山下传来阵阵响鼓声,刘云背上的冷汗瞬间冒出,他急忙跑着到了高台边,往山下一看,被吓得僵在了原地。 密林边上,数不清的身披盔甲的士兵站在那奋力挥舞着旗帜,鼓声阵阵,瞧得人心里发慌,那旗帜一个接着一个,密密麻麻的,密林之中也是阴影重重,朝廷派的来的人怎么能这么多! “快,”刘云高声,“快封上山路,关闭寨门,朝廷官兵攻上来了!” 刚刚逃到这里的另外两个寨子的人闻言,哭喊戛然而止,他们好像懵了一样,怔怔看着刘云。 刘云头皮发麻,心中不妙的预感越来越强,他怒吼道:“还不快去封路!” “刘小弟,”张寨主突然说了,“你这里也不安全了。” 张寨主站在边上往下看了一眼,呼吸一滞,又喃喃道:“这么多的官兵都聚集在了这里,那他们岂不是……” 岂不是已经屠戮完他们两个寨子了! 张寨主再也等不住了,不顾刘云阻拦,硬是带上了自己的人下了山,往王土山赶去。王寨主见此地已经不安全,也慌不择路地逃走了。 刘云封了山路,战战兢兢地等着官兵的攻打,山中有水源,寨子中的粮食够用一个月,但要是朝廷硬攻—— 刘云猛得打了一个寒颤。 * 薛远踩着滚到他脚边的二寨主的头颅,看着跑回来通报消息的哨兵,露出一个笑:“来了。” 身边的士兵都立在一旁,之前的武器已经被磨损的不能用了,他们就搜刮出了王土山的武器。这些人抢劫来的好东西可不少,看完他们的库存之外,这些刚刚还累的动不了的士兵又精神高涨,虎视眈眈地看着寨子前的路。 那些斩杀下来的头颅,被薛远堆成了一旁,谁看上一眼就得双腿发麻。 除了这一群已经杀红了眼的士兵。 他们的血气一个传染一个,看着那些头颅的目光好像就在看着金子,等张寨主带着人一上山的时候,就看到了这群狼一样的士兵。 薛远满鼻子的血腥气,他看着被护在中间的张寨主,胸腔里一阵火热的跳动。 这个头颅不好看,但应该值不少钱,可以献给小皇帝。 薛远带头冲了过去,大刀的冷光闪到地面上,他一动,所有的士兵都扑了过去。 张寨主心都骤停了,但他很快冷静下来,正想迎上去时,那些从寨子里逃出去,又跟着他回来的人,却疯了一般哭喊着四处逃跑,这样的崩溃很快引起了队伍的溃散,即便是张寨主杀了人阻止他们逃跑也阻挡不住。 对仗之中,最怕的就是队伍的溃败,一个人的逃亡能引起一群人的恐慌,更何况这匹乌合之众? 薛远带着人凶猛地插入了人群之中。薛远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人了,他的眼中只有那个被人护着不断退后逃跑的人。 杀了他。 拿走他值钱的头颅。 身边人的呼吸声已经粗重,薛远自己的呼吸也沉重起来,但他还是一次又一次的挥起刀。刀坏了,那就就地再捡上一把。 终于,他直面到了被护在最中间神情呆滞的男人,薛远扯起唇角,猛力抬手一挥,敌首的头颅便滚滚落地。 血溅到了薛远的脸上,薛远随意擦过脸,看了一眼护在寨主身旁已经呆住的人,用刀尖挑起了头颅,左手轻松接下。 然后长刀一挥,这些呆住的人也没命了。 薛远举起张寨主的头颅,面色沉沉,高声喊道:“敌首已死!!!” 跟着张寨主回来的人很多,现在还活着的人也有不少,薛远看着他们,咧嘴一笑。 皇帝好像还缺了修路的苦力。 * 将王土山的人俘虏之后,薛远让人通知朝廷前来收人,自己带着部队先往西广山冲去。 一来一回现下也不过太阳稍西移,薛远驾着马,迎着昏黄的烈日前行。马匹之前被束在山下,干干净净,闻着薛远身上的血味就吓得不敢停。 身边的士兵有人大声问道:“大人,今日能攻下西广山吗?” 薛远撩起眼皮,道:“难。” 西广山地势高,上方的山寨可居高临下,实打实的易守难攻。 能攻下王土山和松子山还是趁着他们山寨门户大开的缘由,现在堵在西广山山下的士兵虽然阻止了这些土匪的逃窜,但也吓得这些家伙不敢出山了。 自古以来安营扎寨都是依水而建,西广山上就有水源,他们还有粮食,要耗得话一定耗不过朝廷,但这样一来,效率太低,薛远嫌丢人。 他看上去倒是不急,带着兵到了西广山脚下。留守在这的五百步兵瞧着他们一身浴血,马匹和手里拎着的数个头颅,露出又羡慕又激动的神情。 薛远下了马,让人将这些马带到水边喂水,问道:“去松子山的人回来了吗?” 留守的小军官道:“他们还未回来。” 薛远眉头一挑,往松子山的方向看了一眼,接过了一旁士兵递过来的水囊,扬着脖子咕噜灌了一气,才道:“他最好没事。” 过了半个时辰,秦生一队人才赶了过来,他们个个也是身上浴血,手里、马背上拎着头颅。薛远先前将兵马分成两队时,给秦生的人最多,但统计伤员的时候,秦生队里的伤员却比他的人更多。 秦生抿着唇,低声和薛远说着事情经过。秦生性格谨慎,不卑不亢,他是一个很好的命令执行者,按着薛远的吩咐一点一滴的办事,不敢露出一个破绽。 他没有薛远狂,也没有薛远上上下下数次战场的底气和自信,他带着兵马清除了寨中残留的人后,就带着人潜伏在了山林之中,准备来场偷袭战。 只是野林之中各种的毒虫毒蛇,山上地势不明,袭击王寨主一行人时,还反被对方给伤了不少人。 薛远听完了,面色不变,“下不为例。” 秦生稀奇,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竟然就是这样一幅平淡的表情。毕竟薛远的脾气和性子,哪一个都不像是好说话的样子。 薛远注意到了他的表情,顿时阴恻恻一笑,“怎么,还想要老子夸你两句?” “不敢。”秦生连忙退下。 薛远大马金刀地坐在石头上,心道,这秦生还算有些本事。 薛远本身就是个领兵带将、对打仗天生就有天赋的人,他也挺欣赏同样有天赋的人,这样的人错过一次之后就能记住,别人再教训只会惹人心烦。 反正薛远不耐心听别人的教训,包括他的老子。 他的老子天赋不如他,带兵打仗也没有他敢拼,薛将军未尝没有英雄老矣的悲切,但比不上就是比不上,薛远还能让他不成? 夕阳逐渐染黄,映着天边红色晚霞,薛远将水囊往旁边一扔,站起身道:“京观,给老子摆在最明显的地方。” “大人,”其余军官问,“趁着天没亮,要攻上去吗?” “攻个屁,”薛远,“地势险要机关重重,你怎么攻?” 军官讪讪,抗住压力接着问道:“那我们该?” “安营扎寨,”薛远抬头看了一看西广山,找了处在山上一眼就能看到底下的显眼地方,“京观摆这,火堆点起来,河里有鱼,山脚下有野鸡野兔,派人多抓一点,先围着京观吃顿饱饭。” 听到吩咐的秦生连问都没问,直接听令去吩咐小兵将堆积成山的头颅搬到了薛远指定的地方。其余的军官对视一眼,表情怪异。 围着京观吃顿饱饭? 薛大人真是……真是不拘小节。 ※※※※※※※※※※※※※※※※※※※※ 来喽 第 36 章 这些都是顾元白足粮足饭养出来的身强体壮的士兵, 力气大,耐力强。在下水捕鱼、上山打野的方面自然是小菜一碟。 薛远没让他们深入林中,一群士兵就在山脚下捉了一些野鸡野兔, 配上水里捞出来的鱼虾,吃得那叫一个香。1 薛远看了一圈,“饭量都不小。” 身边的军官笑道:“他们都被圣上给养大胃口了, 光京城里的这些兵, 吃吃喝喝一天都得下去这个数!” 军官伸出了两只手。 “现在吃的倒是好, ”薛远转过身, 看着火堆, 火苗在他眼底上上下下的燃起跳跃, 一如边关大雪磅礴里跳跃的火堆, 他淡淡道,“几年前那会,在边关防那群游牧的时候,我带的兵饿的吃衣服里的枯草。” 大冬天, 边关冷得能冻死人, 游牧人没有粮食,三番两次越界,薛远不得不带兵驻守在边关边上。厚雪遍地, 草不见一根, 一脚下去能冻僵半个腿。 那会在风寒里站上不到一刻钟, 谁的脸上都能覆上一层冰雪。尿尿都他娘的得避起来尿,一个不小心子孙根都会冻没了。 但他们是大恒的士兵, 自然是再苦也得给这些可怜老百姓守好过冬的粮食。 薛远记得很清楚, 那时朝廷的粮食和冬衣迟迟不来, 粮食用完后, 他们总不能跟游牧人一样去抢自己百姓的粮食。于是渴了吃雪,饿了吃雪,薛远那会简直吃了一肚子的雪。 雪不管饱,进肚就化水。大冬天的没法捕猎,从游牧人那弄来的马不舍得吃,等饿极了想吃的时候,转眼就得交给朝廷。 那么冷的天,士兵饿的拆了衣服,去吃衣服里的枯草。 枯草也不管用,最后不是被冻死,就是被饿死。薛远那时就在想,这狗屁京城到底在干什么? 皇帝呢?大臣呢? 都他娘的死了吗? 记得朝他们要马要牛羊,那粮食呢? 一个领兵的,看着自己的兵饿成那样、冻成那样,是真的挺难受的。 那个时候薛远就厌恶起了京城中的统治者。 吃肉吃得满嘴流油的人永远不知道饿肚子是个什么滋味。 军官对薛远在边关的事情很有些兴趣,“大人,你身上应当是有些军功才是?” 薛远扯起嘴角,“老子废的很,半点军功都没有。” 军官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眼中明显写着不信,但也没有接着问下去了,他将烤熟的兔子肉递给薛远,薛远大口吃了起来,狼吞虎咽的架势,同一旁的士兵没什么区别。 山下的动静很大,时刻看着山下动静的小喽啰早在京观被垒起来时就通报了刘云,刘云亲自走到边上往山下一看,就见到这群朝廷官兵在围着火堆吃喝说笑,神情之中轻松无比,一副庆贺的姿态! 他们在庆贺什么?他们还没抓到我呢,这是在庆贺什么? 刘云脸色一沉,他不由想到,难不成这些人已经有对付他的办法了? 这怎么可能! 他越想越慌乱,越想越觉得是他想象之中的那样,这群人在他山脚下吃吃喝喝,就是在耀武扬威,是在提前庆贺这场剿匪的胜利。他们有办法攻破西广山,要来上山杀他来了。 刘云的目光放在那群小山一样的京观上,浑身一抖,寒意涌上。他控制不住的想,要是一个月内的粮食被耗尽了,他的头颅是不是也那小山之中的一个了? 西广山最多只能坚持一个月。 “随时盯着他们,”刘云准备同寨中人从长计议,他重复着吩咐了小喽啰好几遍,“他们有任何异动都要来通知我,任何!” 看管着山下情况的小喽啰也害怕极了,结巴道:“是、是。” 很快,山脚下的人就饱食了一顿,他们被领头那个官爷召集起来,不知说了什么,这些朝廷兵马就列队长长地朝着山脚下出发,看得小喽啰大喊一声:“寨主!大事不好!” 刘云一听,连忙赶来,看到下方情况后就是眼皮一跳。他派人去探查这群官兵在做什么,结果得到了这些朝廷官兵正在山脚下堆柴的消息。 刘云呆滞:“他们这是要……这要是放火烧山吗?” 西广山上自然不止有刘云一个管事人,几个小头领闻言,各个表情都震惊得狰狞了起来,亲自跟着小喽啰往山下一探,果然!这些朝廷官兵正在砍柴,已经有几堆柴火堆在了山道底下了。 这是要活生生烧死他们啊! 回来禀报了刘云后,刘云面色凝重,他最后摸了把脸道:“深夜更深露重,他们烧不起来,也没有时间凑齐这么多木柴。咱们收拾行囊,趁着敌军睡的最熟时连夜下山逃走!” 这话一出,很多大小头目都同意了。他们心中清楚,知晓留在山上早晚都是死,还不如夜里放手一搏,还能有一线生机。 而薛远,恰好也是这么认为的。 夜间,安营扎寨的士兵处安安静静,在山上的土匪等到了深更半夜,确定了山下那群官兵都睡了之后,才轻手轻脚地往山下走去。 黑暗的隐蔽遮住了他们的身形,也遮住了隐藏在暗中虎视眈眈的士兵的身形。薛远带着兵马隐藏在这里,弓箭手埋伏在一旁,等山寨全部的人马踏到了平地上之后,薛远打了个手势,弓箭手的箭雨一阵急速射去,直射得这些人人仰马翻、惨叫连连。 有人惨叫:“我们中计了!” 大片大片的箭雨连绵不绝,等整齐的队伍被弓箭手冲击得崩溃四散之后,薛远当机立断:“冲!” 掩藏在林中的步兵及时现身,将这些想往回跑的匪贼一刀刺下一个,尸体从山上滑落,匪贼们想要反抗,却已被包围在敌军之中。 一丛丛火把陡然亮起,响亮的鼓声剧烈而压迫,整片西广山的脚下,都燃起了火把的亮光。 旗帜威武的飘扬,士兵脸上的表情威严而骇人。薛远带着五百骑兵逼近,马蹄声一声一声,都快敲击了匪贼们的心里。 火把上的光随风摇曳,薛远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地鬼哭狼嚎的匪贼,开口道:“投降,饶尔等不死。” 健壮的马匹尾巴摇晃,也威风地叫了一声。 薛远连衣服都没换,甲衣上都是干涸的鲜血,他今日杀了不少人,煞气沉沉,眼神在火光的映照下,像是恶鬼一般的可怖。 “降吧寨主!!!”不知是谁哭喊着叫了一声,紧接着,一声声的“降吧”连接不断的响起。 那个山一般的人头山,就是对他们最好的威慑,要是不降,就得被砍头,就得死。 “寨主,”哭着吼道,“我们不想死!得降啊!” 刘云颓唐地软在地上,不受控制得打了一个冷颤,牙齿哆嗦道:“官爷,我们降。” * 剿灭了三个山头的土匪,总共用了三天半的时间,其中来回赶路,就占了三天。兵贵神速,这个速度,不知要震掉多少京官的下巴。 其他兵还在休息的时候,薛远已经快马加鞭赶回了京城。 等他入了京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这个时候不宜再进宫打扰小皇帝,他直接回了薛府。 薛将军同薛夫人正在院中散着步,听闻他回来了,上前一看,脸都黑了,“你这是什么样子!” 浑身都是血水和腥气,玄甲上还有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这孽子又杀疯头了? 薛远接过小厮递过来的毛巾,擦去脸上的灰尘,“备水,爷要沐浴。” 他不理薛将军,正要绕过他们离开,突然脚步一顿,回头看向薛夫人道:“娘,衣服呢?” 薛夫人奇怪,问:“什么衣服?” 薛远顶顶上颚,鼻尖都是自己身上的血腥气,他耐心地道:“圣上穿过的那身衣服。” 薛夫人恍然大悟:“那衣服被圣上穿过,自然是被宫侍拿走了,怎么还会在我们府里?” 薛远默了一会儿,突然扶额笑了起来,压都压不住。他转身朝自己房间走去,路上的时候突然一声:“衣服的钱都没给。” 身后跟着的小厮疑惑道:“大公子在说什么?” 薛远嘴角扬着,“老子得想办法从那小没良心的手里拿回一件能抵得上衣服钱的东西。” 小厮听得糊里糊涂,也不问了,回房之后和另外一个小厮给薛远脱去身上的盔甲。这身甲衣重有二十多公斤,没有高大的身体撑不起盔甲,没有强大的耐力就无法穿着这样的盔甲去战斗。 而薛远就穿着这样的盔甲连斩了不下百人,血洗了王土山,又打下了西广山,还连夜策马赶了回来。直到现在,他也精神勃勃,可见精力之旺盛。下人们给他去了盔甲之后,薛远松松筋骨,背后的肌肉鼓起,仍然有力的很。 “大公子,热水备好了,”外头有人说道,“您现在沐浴?” 薛远颔首,大步朝外走去。 * 皇宫之中,顾元白也准备安歇了。 他刚刚沐浴完,宫女正在为他擦去头上最后的水露,他就在这时知晓了薛远回来的消息。 “半日,”顾元白不知道是感叹还是叹气,“田福生,听到没有,他只用了半日,就围剿了三座山头的土匪。” 田福生点头道:“圣上,薛侍卫手段了得。” 顾元白闭着眼睛,点了点头,又顿了一会儿道:“待明日,让秦生过来见朕。” * 圣上谅解薛远辛苦,又赞赏他剿匪做的好,于是赏下了许多赏赐,同赏赐一同赐下的还有两日休息时日,以及受封的职位。 圣上给了薛远殿前都虞侯的官职。 殿前都虞候,禁军中的高级军官,为统兵官之一,官职为从五品。如果算上薛远以前的军功,现在怎么也得给封一个正四品以上的武官官职,兼带赐爵。但薛将军将薛远的军功给压了下去,顾元白就在现在可能的官职当中,给了薛远一个尽量高些的官职。 将军府喜气洋洋,包括一直压着薛远的薛将军,也不禁露出了几分喜色。尽管他一直在压薛远,但如今自己的儿子得到了来自圣上的封赏,这还是让他引以为傲。 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半日功夫就能剿了三座山头的! 就是可惜,有了官职之后武举就参加不了了。 薛府热热闹闹的时候,常玉言就在这时上门了。 他见着薛远就上上下下将他看了一圈,随后笑眯眯道:“出去走走?” 薛远跟他一起走出了薛府,常玉言半路就忍不住了,同他寻了处酒楼,包了雅间,等没人了就问道:“薛九遥,你怎么去剿匪了?” 今日正值休沐日,薛远摸着酒杯,神情有些漫不经心:“怎么,老子还不能剿了?” “我只是没想到你也会有为圣上做事的一天,”常玉言笑着道,“听闻上次圣上还派你来翰林院给褚卫和孔奕林送了圣上所赏的砚台,你怎么都不过来同我说说话?” 薛远不耐烦,“都是男人,有什么话可说的?” 常玉言好笑:“那你成日待在圣上面前,岂不是就成了锯嘴葫芦了?” 薛远嗤笑,在圣上面前能跟在你面前一样吗? 说到圣上,常玉言便默默应了一杯酒,然后叹了气道:“薛九遥,就你这个狗脾气,都还能走了大运。实话实说,就连我这个翰林院编修都未曾到圣上面前侍过讲,而你,真是天天都能对着圣上。” 薛远也笑了,眯起了眼睛,“常玉言,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常玉言苦笑,“羡慕你能日日面圣罢了。” 薛远喝了口酒,爽得不行,心道老子何止面圣,老子连圣上大腿都摸过,但这有什么用?老子又不喜欢男人。 羡慕个屁,他那么弱,薛远这狗脾气连对他疯都疯不起来。 骑个马都能磨破皮,摸个手都能红了一片,就这样的圣上,薛远也不敢折腾他了。 “薛远?”常玉言叫了两声,“你出神想什么呢?” 薛远晃着酒瓶,“你说有的人怎么能那么嫩呢?” 常玉言道:“嫩?” 薛远摸了摸下巴,嘴角勾出一个说不出什么意味的笑,“跟块豆腐似的,一捏就碎。” 他这个样子就跟个土匪一样,常玉言听不懂他这个话了,摇头叹气道:“不说这个了。来说说你剿匪的事情,听说你来回三日半的功夫就灭了三个山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宫中,秦生也在细细同圣上说着这次剿匪的事。 顾元白听的认真仔细,一边批阅着奏折,一边在心中将三座土匪山的地势勾勒了出来。秦生说话有条有理,他虽是没有读过书,但天生就有一种儒将的感觉,此时咬字清晰,连薛远同他说的那一句“还要老子夸你两句?”也不忘说了出来。 同薛远的感觉一样,顾元白发觉秦生很容易成为一个优秀的命令执行者。 他很优秀,学习能力很强,让他独自率领一定数量的兵马,吩咐他如何做之后,他会完美的完成任务。但秦生做不了一个帅才。 身为一个统帅,最重要的便是驭下,秦生太过老实,或者说太过忠诚,这样的人无法去做发布命令的人,却很容易得到发布命令人的信任。 顾元白很喜欢这样的人。 他停下批阅奏折的笔,道:“薛远只拿了王土山寨主的脑袋?” “是,”秦生肯定道,“薛大人直言他只要这一个人的脑袋。” 顾元白微微一笑,教导道:“这便是驭下之道了。” 秦生神色一肃,行礼道:“还请圣上指点。” “驭下讲究的不过是‘宽’与‘严’,”圣上缓声道,“这‘宽’,指的便是金银财宝、功名利禄,手下们跟随你,是为了获得好处。身为将军,不能同士兵抢功劳,身为领将,士兵干得好就得有赏赐和夸奖。威严和好处,一为他们服从,二为他们为你所用。”2 上位者的思想总是共通的,秦生之前一直处于被统治的地位,这样站在高处去理解这些话时,陡然有种茫然感觉。 顾元白看着他的神色,笑了笑,让他退下慢慢想了。 政务处理完了一部分,送上来的奏折已经开始出现了模板和表格、图表模式,在表格、图表这一方面,顾元白自信没人能比得过他,他一眼就能看出哪点不对,哪点是弄虚作假、漏洞百出,发现这样的绝对言辞批评,甚至予以降职调任,开头处理了几个人之后,剩下的官员果然老实了不少。 见殿中没了外人,田福生上前一步低声道:“圣上,先前在齐王府一家发现的卢风手下的头颅,已经快马加鞭送到荆湖南和江南了。” “好!”顾元白哈哈笑了,促狭道,“朕可真想看看他们的表情。” 田福生跟着嘿嘿笑了两声,“禁军在各位宗亲大人府中发现的探子也已上了刑车,只是人数太多,估计得过一个月才能送到荆湖南两地。” “不算慢了,”顾元白摸上了自己的胸口,感受着手心下心脏缓慢的跳动速度,叹息道,“希望他们能争气点。” 该狗咬狗就狗咬狗,该造反就造反,千万别给他留情面。 那些豪强,抢完了顾元白都可以称赞他们是个人。 顾元白默默给对手加了把油。 千万别辜负他的信任啊! * 两日后,精神抖擞嘴角含笑的薛远就站在了顾元白的跟前。 顾元白正在同御史大夫议事,等御史大夫走了之后,薛远才恭恭敬敬上前,行了礼之后道:“圣上,臣不辱使命,得胜回来了。” 在薛远不在的这几日,侍卫长已经痊愈出现在了圣上的面前,高大的侍卫站得笔直,跟座山一样分毫不动的守在圣上面前。 那个位置还是薛远平常站的位置。 薛远余光瞥过,脸上还带着笑,眼中已经阴霾顿起。 什么意思,他给小皇帝剿匪了几日,他的位置就被人给顶替了? 顾元白唇角勾起,含笑看他:“薛卿这几日是出了大风头了。” 小皇帝笑起来的样子鲜活极了,淡色的唇一勾,跟花儿一样。薛远心底下的那些戾气瞬息被抚平,他也咧嘴笑道:“都是托了圣上的福。” 顾元白让薛远再说了一遍事情经过,薛远简单说了一番,三两句就讲完了剿匪的事,这些事在他眼里实在乏善可陈,对手太弱,没什么可说的。 说完剿匪的事,薛远就笑了,“圣上,臣还要献给您一样东西。” 顾元白撩起眼皮,示意让他拿上来。 然后就见薛远拎着一个人头走了上来。 薛远放荡不羁,人头不是被放在托盘里,而是直接被他拎着头发就拿了进来。面色茫然的头颅一晃一晃,顾元白面无表情,一旁的田福生已经惊叫了起来。 薛远没注意他们的表情,径自将头颅捧了起来,笑眯眯道:“圣上,这是王土山寨主的头颅。” 顾元白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薛远笑意加深,心道,用一个头颅来换一件皇帝穿过的衣服,不亏吧? 这个头颅,至少能还值不少金银。 但他还没提出要求,顾元白就道:“滚出去。” 薛远笑意一僵。 顾元白面色不变,既没有怒气也没有欢喜,他不去看薛远手中的头颅,而是直视着薛远的双眼,淡淡道:“薛卿,要么你滚出去,要么头颅滚出去。” 薛远“呵”了一声,反手就把头颅扔个了侍卫,让侍卫给拿了出去。 转过头来时,还对上了侍卫长怒目而视的目光。那目光好像就是在谴责薛远这行为有多么恶劣一样,薛远假笑地勾起唇,“圣上不喜欢臣献上的东西?” 怎么这么挑呢。 一身肉的老鼠不喜欢,价值千金的头颅不喜欢,那到底喜欢什么? 薛远想了想府中门客让他送上的什么玉件和孤本,心道那玩意有什么好的? 但是他余光一瞥,就见到圣上抬手摸上了桌上的羊脂玉。白玉一般的手摸着细润绵软的白玉,一时分不清哪个更为漂亮。 甚至在羊脂玉的衬托下,圣上的指甲都显出了淡淡的粉意。 薛远看了一会儿,移开了目光,可是过了一会儿,又不自觉往圣上的手上看去。 ……还挺好看的。 要是玉在细长些,五指握上细长的玉,那就更加好看了。 ※※※※※※※※※※※※※※※※※※※※ 1不倡导吃野味哈 2这个“宽”与“严”来自曾国藩的驭下之道。 这两天都是二合一章啦,也算两更啦 第 37 章 顾元白没有乱说, 薛远这次可真是在京城大出风头了。 他这个三日半的剿匪行动震惊了许多人,上上下下不知道多出来多少的眼睛盯在了薛远的身上,茶余饭闲之空谈论的全是这场快得惊人的剿匪行动。 跟着薛远一起血洗了整个王土山的士兵, 当天杀疯了眼的时候还好,一股子气都凝在一起,只想着立功、杀人。等第二天睡了一觉起来, 回过神了, 里头的人都吐了一半。 他们比秦生带的那队杀的人还要多, 还要疯。虽然这会很丢人的吐了, 但他们的身上, 已经有了一股初露锋芒的煞气刀锋。 薛远负责打下这三座土匪山。剩下的后续, 就需要顾元白来动手了。 在安排他们劳役之前, 得必须搞清楚一件事。这么多的土匪落草为寇,到底是什么原因?他们是从哪里来的土匪,当地的吏治到底出了什么样天大的问题,才能逼得这么多人抛下田地, 成为人人唾弃的匪贼。 顾元白安排了人查清, 得知这些土匪的来处之后,他又安排了监察处和御史台的前往查探。监察处在暗里,御史台在明处, 两批人马分次赶往了利州去探查原因。 宫中的东翎卫继续严谨的筛选着, 本次跟着剿匪的士兵也在其中, 他们的眼神和感觉,已经明显和没杀过人的士兵区分开来了。 这一日, 顾元白得了空, 亲自来到了东翎卫的筛选现场, 看着一个个士兵的体能测试。 得知圣上来了之后, 这些士兵都有些激动,个个抬头挺胸站得笔直,吼声骤然放大,吼得考官脑子都有些懵懵。 顾元白含笑站在了前头,看着他们一队一队的测试。圣上就站在这儿,被看得人犹如打了鸡血,反而发挥超常的一个个打破了前头的记录。 这里面的人,很少有人能见过圣上。但他们知道他们吃的饭、穿的衣都是圣上给的东西,他们每月的饷银都是圣上放下来的钱。 禁军每个人能养得如此健壮,每顿饭能吃得如此饱,这都是因为圣上。 说句实在的,比在家中吃的还好、还饱。 顾元白坐在各位负责筛选东翎卫的官员旁边,身后站着侍卫们和薛远。 今日阳光胜得很,诸位大臣和士兵们都是满身的汗,护在顾元白身边的人也同样热得汗水淋漓,唯独顾元白却像是裹着凉意而来一般,清清爽爽,干干净净。 薛远站在后方,趁着没人注意就扯了扯领口,微风顺着喉结吹进衣领里,他才觉得有几分舒服。 一旁的侍卫长看了一眼他脖子上两道已经成疤痕的牙印,皱眉低声道:“薛大人,你脖子上是怎么来的伤痕?” 语气里隐隐有些谴责味道,薛远的手指摸过脖子上的两个伤疤,心情挺好地道:“关你屁事。” 侍卫长眉峰皱起,还在坚持低声道:“在圣上面前伺候,怎么能如此荒唐不顾仪表?” 薛远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恶劣十足道:“那能怎么办,咬我的时候我还能拦着不让咬?” 就圣上那小牙口,都快给薛远咬掉了两块肉。 “圣上都没说话,”薛远冷下了脸,“你在这说个屁?” 张绪侍卫长脸色不好看,“这会污了圣上的眼。” 薛远眯着眼睛转头看着侍卫长,他面无表情的时候,锋利的五官极为骇人,侍卫长站得笔直,同样直视回去。 薛远突然笑了,“照你这样说,圣上以前是不是连脖子上的牙印都没见过?” 他一想就没忍住笑,看了一眼顾元白白生生的脖子,心想,怪不得咬他脖子了。这样嫩的人,别说咬了,被人吸上一口就得红彤彤一片吧。 顾元白没注意到身后的动静,他身旁的宫侍拿出巾帕为他擦过额角,顾元白挥退他们,问道:“诸位大人,到现在可发现了什么好苗子?” 程将军就在此,他率先说道:“回圣上,东翎卫的选拔进行了两日,已经挑选出了一百余个精兵。” 说着,程将军递给了顾元白一个册子,顾元白翻开一看,笑了:“程将军也学了表格了?” 程将军不好意思地笑了两下:“臣觉得表格用在这极为方便。” 顾元白轻轻颔首,赞同道:“确实如此。” 册子上记录了这百余人的姓名籍贯,参与过什么战争或是任务,身上可有什么军功,以及各项检测出来的数据等等,全都详细记录在册。 这些东翎卫的候选人,各个都是猛男。顾元翻开了几页之后又夸赞了程将军几句,在这儿一直看到了午时,待众位士兵散去吃了午饭,顾元白才离开。 天气渐热,在宫殿里待着闷,顾元白途经湖旁时,令人将政务搬过来,他要在湖旁凉亭里处理政务。 宫侍们拿着能拦住虫蚊的轻纱将凉亭给围了起来,亭中点上了驱虫蚊的熏香,一阵阵凉风吹来,顾元白处理政务的时候,也觉得难得的畅快。 香味缥缈四散,鸟叫声清脆悦耳,顾元白下笔如有神,花了一个时辰批阅完了政务之后,又将京城府尹上书的折子单独拿了出来。 朝廷在顾元白的带领下就是一匹嗅着血味就能迎风而去的狼,即便现在在忙着御史台、东翎卫和即将开始的反腐行动,也没有忘记用舆论来压迫其他各大寺庙。 和成宝寺住持来往亲密的寺庙都在与成宝寺住持谈话之后主动上交了一部分相当可观的寺田,寺中的僧人也放行了不少,乃至现在京城的街道上时时可见从寺庙中归来的僧人。 圣上准备冗僧的消息,在寺庙与寺庙之间也慢慢的传开了。 顾元白对这种情况很满意,能不动兵就不动兵,能不用强硬手段就不用强硬手段,这样的情况下,这些寺庙获得了好名声,朝廷也获得了好名声,这就是双赢的结果。 新的关于各个寺庙规格的律法还未被政事堂研究出来,顾元白故意让他们放慢了速度,给予这些寺庙自己主动送上来的时间。 等真正的关于寺庙规格的律法出来之后,那些未赶得及争取这份好名声的寺庙,就得被动交上寺田和人了。 “剿匪时俘虏了多少人?”顾元白突然想起了这件事。 薛远回道:“四千余人。” 顾元白惊讶道:“竟然有这么多的人!” 薛远笑了笑,西广山的人摸黑下山,被他们包围时以为朝廷官兵来了许多,连反抗都没反抗直接投了降,西广山两千多人伤亡轻微,倒是王土山和松子山被杀了很多人。 听说王土山剩余的那些被俘虏的人见到朝廷来带人时,都高兴得喜极而泣了。 顾元白在心底将这四千余人的作用安排了一番,忍不住笑弯了嘴角,“好!” 薛远瞧着他的笑颜,本来觉得剿匪这在他眼中实在不值得骄傲的一件小事,也陡然之间有了尚且不错的成果,他也跟着笑了起来,心道,老子怎么越活越过去了。 这样的小功绩竟然也能让他觉得高兴。 艹他娘的,果然是战场上少了。 顾元白心情愉悦,让人将批阅好的奏折送到了政事堂。又在湖边吹着风走了走,等到走出了一身的汗后,才摆驾回了宫。 宫中已经做好了让圣上沐浴的准备,顾元白走进去后,就让人都退了下去。 水里温温热热,明亮的光从窗口透进,顾元白长舒一口气,闭着眼睛倚在池边,舒舒服服地享受着清水拂过的感觉。 但等一会儿,他睁开眼低头一看,应该是天气热了,人燥了,小兄弟也跟着抬头了。 每日顾元白一看到自己的这处,脸上都是面无表情,现在倒有些感觉了,他抬起手,五指姑娘总算是三年内第一次发挥了作用。 外头,守在宫门外的田福生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殿内可摆上了茶水?” “摆上了,”宫女也愣了一下,犹豫道,“但却是在圣上沐浴之前煮上的茶水,现下应该凉了。” “再去泡一壶新茶来,”田福生催促,“快点。” 宫侍急急忙忙再泡了壶新茶来,田福生正想接过送进殿中,就见一双大手凭空伸出,抢过了茶壶,笑眯眯道:“田总管,我来。” 薛远不等他们反应,就迈着大步走进了殿中。 皇家用具极尽奢华,地上铺着毯子,处处都是缥缈雾气。薛远不是第一次进这个殿,熟门熟路的左拐右拐,正要推门而进时,突然听到了不甚清晰的喘息声。 薛远手上一顿,然而收力不及,门还是被他推开了一道缝。 呼吸声更清楚了。 薛远抬眼看去,就见圣上背对着木门,一头黑发披散在肩后,水雾缭绕之中一动也不动,瞧着有些古怪。 这是在干什么? 薛远直觉现在进去能吓着人,他抬步缓声走到了窗口处,随意推开往里头看了一眼。 白皙的手指正在摆弄着自己的那玩意儿,那处的样貌被薛远看得清清楚楚,薛远原本漫不经心的视线一定,拎着茶壶的手倏地握紧,从手到头好像窜上一股发麻的感觉。 白白净净,颜色很嫩,透着粉。竟然有男人能是这种颜色——跟玉一般。 怎么能……顾元白这样的人怎么能…… 明明是那么狠的人,怎么能会这样的嫩? 薛远双目不放,过了一遍身体的酥麻从头到底,跟喝多了酒似的都有醉了的感觉。他心道,顾元白的这里竟然能这么可爱。 和他本人完全不符,猝不及防之下,可爱得薛远都觉得自己头上一麻。 ※※※※※※※※※※※※※※※※※※※※ 薛远:我是直男 薛远:日……好他妈可爱。 不好意思,圣上不小,都是作者写的不好,现在改一下。 第 38 章 薛远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 即便是给圣上上药的那次, 薛远也只是感叹小皇帝的皮肤嫩的跟豆腐似的。但现在,看到顾元白表露出和平日里完全不同的另一面,与平时的狠色天差地别, 竟有种头皮炸开的酥麻感。 跟玉一样,都是男人,但就是同他的完全不一样。薛远本来以为谁都是狰狞的模样, 没想到竟然不是。 圣上果然是个玉人, 无论何处都漂亮可爱得无可挑剔。 薛远退后一步, 有点热。他用着强大的克制转移过去了目光, 又回到了木门处, 敲门道:“圣上, 臣给您送茶水。” 脑子里还在想, 是粉色的,竟然是粉色的。 顾元白被吓了一跳,手下一个用力,疼得他表情都狰狞了一瞬, 缓过来后, 哑声道:“放着吧。” 薛远有些恍惚,没听到这声回应。 顾元白没听到离开的脚步声,他手下的动作被迫停了下来, 侧过头一看, 就见门外头立着一个黑影, 黑影高大,杵在门前宛若一个门神。 顾元白还卡在不上不下的这点, 火气大着呢, 他无奈道:“薛远?” 薛远下意识道:“很好看。” 顾元白:“?” 顾元白道:“什么?” 薛远转瞬之间回过了神, 他看着木门, 竟然好像透过了木门看见了小皇帝,疯了,他都怀疑自己疯了,他竟然觉得小皇帝的那个地方比玉把玩着还要舒服惬意。 应该还有热意……粉嫩成那般模样,竟然有男人…… 他重重咳了一声,道:“圣上声音不对,可是不太舒服?” 顾元白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无事,退下。” 薛远转身,大步走了几步,等快要走出宫殿门时才觉得不对,他低头一看,手里还拎着刚刚泡好的茶。 薛远站在原地默了一会,随后又回去将茶水放在了门前,然后大步离开了此地。 顾元白洗好澡出来时,小半个时辰都过去了,他穿着里衣,外头的宫侍被叫进来伺候,待穿戴整齐,发上的水被擦净时,外头的太阳已经西移了。 圣上一出宫门,薛远就看了过去,圣上裸露在外的肌肤被热水蒸得白里透红。薛远头皮又炸起来了,白里透红。 所有侍卫之中,他的神情最为怪异,顾元白侧头一看,想起了他放在门前的那壶茶,于是懒散道:“薛侍卫,去将送给朕的那壶茶再拿回来。” 薛远应道:“是。” 他脚步快速走到了殿中,几息之间就找到了那壶放在门旁的茶,薛远拎起茶,往门内泉池看了一样,泉内的香味就涌了上来。 薛远心里不由道,那么粉,难不成是被热水蒸的? ……薛九遥,小皇帝粉不粉,关你屁事。 薛远冷着脸拎着水走了出来。 顾元白喝了几口水,干燥的唇内总算舒服了一些。他刚刚释放了一回,非常值得惊喜的是,虽然那东西不是很大,还嫩,但是持久力真的很厉害,这至少给了顾元白一点男性自尊。 他心情很好的回了宫殿,今日的事务提前处理完了,顾元白便拿出了本书在看,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想到:“今年的春猎,是否要开始了?” 田福生轻声细语道:“还有莫约半月的时间。” 顾元白笑着道:“朕好久未曾去围场狩猎了,事务太过繁忙,即便是朕,也想放松放松了。” 田福生忍不住道:“圣上,御医都要您莫要思虑太重。您一天到晚的忙来忙去,这怎么能受得住?” 若是圣上身子康健,田福生怎么也不会说这种劝导圣上不要太过勤奋的话,只是圣上身子弱,易染病,这样成日成日的繁忙,反而会压垮了身子。 顾元白笑了笑,“将春猎的章程安排下去吧。” 圣上逃避这个话题,田福生也没有办法,他老老实实地退了下去,安排人将春猎一事提上了日程。 春猎、秋狩自古以来都有一套章程,执行起来并不麻烦。禁军提前十日出发,要守住山头,将所有威胁到皇帝的事务都阻绝在山头之外。 春猎本应在三月进行,但今年三月迎来了会试,春猎便也跟着推迟,如今已是五月,春日还未过去,微风舒畅极了,不冷不暖,正是一个狩猎的好时节。 皇帝吩咐下去的事,整个朝廷自然全都跟上运转。 春猎是个规模庞大的围合狩猎活动,能参加的宗亲和臣子也都有要求。前些时日,朝廷中的众人都憋着一口气,不敢大声说话不敢大声喘息,一是被御史台和齐王的事吓的,二是被那些曾为齐王说过话结果被贬谪到地方的官员吓的,这些时日好像有一块大石头压在脊背之上,众人无不谨言慎行,生怕犯了什么忌讳。 而这样的氛围,并不利于朝堂的稳固。 因此顾元白提出春猎,另一个目的就是想缓和一番皇上和臣子之间的关系,来安抚臣子的心。 这招很好用,消息甫一放了出来,京城之中就热热闹闹了起来,各个机构开始加快处理各项事务,好为春猎腾出时间。 而被圣上塞到御史台的褚卫,也开始同孔奕林一般忙碌了起来。 他们本身的官职还是在翰林院,如今的忙碌只能说是被皇帝赋予的兼职,但即便是这样,多干一份活只领一份俸禄,也各个满足的很。 顾元白就很欣赏他们的这种心态,瞧瞧,瞧瞧古代的这些哥儿们,多干活也不嫌累不嫌工资少,让他们天天996、0071也心甘情愿,这样的员工放到现在,都得被老板给压榨死。 这一日,褚卫前来面圣,同顾元白说着御史台的情况,他说的很细,甚至将原本御史台之中的各派势力也分析得一清二楚,并逐一找到击破的办法。有些给予惩治、有些给予表扬,官职虚实、高低,都可以成为制衡的手段。 不得不说,他说得很是合理,即便顾元白早就有了处理御史台的章程,也不禁为此眼前一亮。 褚卫的才能,在他开始找准了方向后,便是犀利而有用的。 顾元白含笑听着,听完之后道:“褚卿下了大功夫。” 褚卫微微一笑,容光仿若春风,他沉稳道:“这是臣的本分。” 这话肯定是假的,褚父官职不高,即便是完成了治水任务后被顾元白调到了工部水部郎中外加赐予虚职后,也未曾有想向上的野心。 工部水部郎中,比礼部郎中权利大多了,与员外郎掌天下川渎、陂池之政令,以导达沟洫,堰决河渠2。褚寻如此安分,自然无法给儿子带来多少助力,褚卫能查得如此清楚,如此的深,想也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 顾元白温声道:“褚卿,你做的很好。” 小皇帝话语柔和,褚卫不由一愣,记忆当中,圣上也曾有一次这么温声同他说过话。 ……是他被绑到龙床那次。 褚卫耳根不着痕迹地一红,垂眸道:“能为圣上分忧便好。” 美人看起来就是让人赏心悦目,特别是有才华的美人,顾元白直接带着褚卫去了御花园散散步,以此表示恩宠。 褚卫的诗赋也是一绝,君子六艺样样一流,见着圣上在花草丛中粲然一笑时,不禁道:“圣上,臣可否为您作一幅画?” 顾元白好笑:“给朕作画?” 褚卫点了点头。 顾元白想了想,他似乎还真的没有留下过什么画像,于是便让田福生搬来了椅子,找了一处百花齐放的背景,悠然坐了下来。 宫侍给褚卫搬来了画具,每一帧纸皆是珍贵,每一个颜料皆是鲜妍亮丽。宫侍们站于两旁,静静看着褚卫画画。 圣上淡色的唇角含笑,眼中亮堂而有神,眉目之间是掌权在手的自信与底气,风月昳丽样貌在这种的自信与底气之下好像是拭去了尘埃的美玉,散发着吸引人目光的生机勃勃。 很有趣,小皇帝身体不好,但看起来却是生机鲜活。而有些人身体健康,却总是死气沉沉的模样。圣上身上所独有的明亮而火热的感觉,就像是一把熊熊燃烧的火焰。 褚卫心中思绪万千,拿起了细长的笔,沾着水和淡墨,草草勾勒出了一个草图。 日光西移,暖阳在圣上身上洒下一层金黄的光,褚卫抬头看圣上一眼,然后又低头画上一笔。他的神情认真,但薛远总觉得他是在以公谋私。 他每看小皇帝一眼,薛远都觉得他是心怀不轨,他在纸上画出了小皇帝的眉眼,那就代表着他的目光已经舔过了小皇帝的眉眼。 然后又到了小皇帝有神的眸。 薛远握着腰间的剑柄,脸上还是笑呵呵的神情。 府中的门客上次同他通报了探查褚卫一事的结果,完全没有发现褚卫有喜欢男人的倾向。薛远完全不信他们查到的狗屁玩意,不喜欢男人? 不喜欢男人能在他面前故意做出搂抱小皇帝的样子吗? 他冷笑,觉得褚卫不是不喜欢男人,而是喜欢的那个人是天下九五之尊,因此才不敢言。 褚卫的目光一点点从皇上的脸上定住又移开,给圣上作画,并不需要圣上一直坐在那里,这毕竟太劳累了。褚卫用脑子将这画面记下,就请顾元白起来走了走,接下来若是哪点忘记了,再抬头看看圣上即可。 好画需要时间磨,等到散值的时候这幅画也没有画完,褚卫经过圣上允许,可以将这幅画带回府中,等画完了再将画献上。 出宫的时候,褚卫和薛远一前一后走出了宫。 褚家等在宫门外的是马车,薛远的代步工具是马。薛远驾马从褚卫的马车旁经过,褚卫冷眼看着他,满是厌恶。 而经过褚卫马车的薛远,已经收敛了笑,面无表情地想怎么给能给褚卫一顿教训了。 总有人心比天高,敢去肖想不该肖想的东西。 不教训一顿,他都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薛远面无表情地想着血腥的东西,驾马驾得极为缓慢,途中经过一件玉件店铺时,才回过神来。 ……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某样粉嫩的东西。 顿时头皮一麻。 ※※※※※※※※※※※※※※※※※※※※ 1996工作制,是指早上九点上班,晚上九点下班,一周工作六天的制度。007更惨,全周工作无休息。马云曾对员工们说过,“能做996是一种巨大的福气,很多公司、很多人想996都没有机会。如果你年轻的时候不996,你什么时候可以996?” 大概就是一种忙碌到幸福的状态吧(大雾) 2整合自百科 褚卫美人画的这张画,会流传后世的。 第 39 章 玉件店铺。 回京后薛远从来没进过这种店。 胯.下的马来回踱步, 脑子里全是顾元白,薛远的目光一直定在了玉店上。最后扯唇,干脆利落地翻身下了马。 那会水雾多, 也有可能看错了。 究竟是不是那颜色,还需要亲眼再看一眼,不然卡在心底总会不上不下, 不得劲。薛远得像个办法, 得让顾元白在他面前把裤子脱了。 怎么才能让顾元白在他面前脱裤子? 直接给扒了? 薛远一边想着怎么扒, 一边抬步迈进了玉件店铺之中。玉店的老板忙迎上来, “官爷想要什么样的玉饰?” 薛远身上还穿着侍卫服, 殿前都虞候的衣服同之前所穿的侍卫服也只是细微的不同, 挺拔又英俊。他往店中的玉饰看了一眼, 没看到想要的玉件, 于是眼皮一挑, 看着老板说道:“有没有细长带着粉意的玉件?” 老板懵了,“细长带着粉意?” 薛远随后比划了一下,然后问道:“有吗?” 老板尴尬地笑了一下, 带着薛远走到了内室, 然后拿出了一件精致的木雕盒子。这盒子看起来很沉, 也很崭新, 薛远看了一眼盒子,再抬头看了一眼老板。 老板拿着巾帕将盒子给擦干净,再放到一旁的高桌上,盒子打开, 里头的东西正对着薛远。 那是从细到粗的一根根细长的玉件。 白玉通透的颜色, 最细的不过手指粗细, 最粗得则是犹如拳头般大小。 薛远从中随意拿起了一个, 觉得触手冰冰凉凉,不似凡品。 这东西除了不是粉色,几乎就符合了薛远说话的那些要求了。薛远问道:“这是什么?” 老板道:“官爷,这是玉势。” 薛远沉吟了一番,“玉势?” 老板满头大汗,详之又详地给薛远讲了一遍用途。 一边讲,老板一边心里纳闷。这官爷连玉势都不知道,是怎么想起来买这个的? * 确定春猎日子之后,这几天顾元白有意将工作政务放缓了一些,他的脾气温和了,下达的政令舒缓了,各个机构忙碌之余也不免松了一口气。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前些时日见到御史中丞和齐王处境的大臣和宗亲不是没有唏嘘发寒之人,如今才终于算是松了一口气。 大臣们和宗亲自觉保持了距离,宗亲的钱更别说接了。这不是钱,这是催命符。 比他们更松一口气的,就是太医院的御医。 顾元白的身体需要定期的诊脉检查,补药养着,喝多了也就不苦了。但御医医术再高明,也比不得圣上自己心宽。 第二日薛远上值的时候,就见到御医正在寝宫内为顾元白把脉。 顾元白还未起身,他躺在床上,殿中的门窗紧闭,熏香烟雾浮浮沉沉。 前些日子格外紧绷,陡然放松下来之后就觉得身子上下都很疲惫。顾元白瞌着目,也看不出是不是睡着了。 薛远见他这幅样子,眉骨一突,问田福生道:“圣上怎么了?” 田福生的神情倒是还能稳住,他叹了一口气:“圣上应当是前几日累着了,要么就是被齐王给气到了。如今这一口气放下来,今日卯时就觉得有些头疼。” 薛远:“御医怎么说?” 田福生忧心道:“还未曾说呢。” 薛远脑子突然灵光一闪,表情怪异了起来。 总该不会因为昨日在泉中那事才头疼的吧? ……这也实在是太体虚了。 同一时间,闭着眼的顾元白也有些尴尬。 昨日下午洗澡的时候给了顾元白自信心,三年没爽过的男人惹不起,他昨天晚上于是又自信心爆棚的撸了一把。 爽是爽了,早上一起床就头疼了。 御医稍稍把脉,就品出了怎么回事。大内没有宫妃,也未曾听过有宫女侍寝,御医稍稍一想,总觉得这话要是直说出来便会伤了圣上的颜面,于是措辞了许久,才含蓄道:“圣上身子骨稍弱,切记不可着急。时日相距太近,又是睡前,难免受不住。” 顾元白表淡淡,“朕知道了,下去吧。” 御医退下,田福生走上前追问:“太医,您所说的某些事不可急指的可是政务?” 御医想了一想,含含糊糊应了一声。 田福生心中了然,他将御医送了出去,回来就道:“圣上,小的听说京城里的杂剧院排了一出新戏,不若今日请到宫中一观?” “新戏?”顾元白,“哪家的杂剧?” “似乎是京西张氏。”田福生道。 顾元白起了兴致,他等了京西张氏已经很长时间了。这段时间他们却一直静悄悄的不动,顾元白本来以为他们是在待价而沽,或者是没有想成为皇帝手中的钱袋子的想法,但现在看来,却是他想差了。 实际上,张氏都快着急死了。 张氏商人起家,再有钱背后也没有人,单说把族中弟子张好塞进成宝寺,大人物们说一句话的事,张氏就塞了大把的钱财外加卑躬屈膝才把人塞了进去,即便是这样,寺中的弟子也看不起出身商户的张好。 背后没权没势,任谁都能在张氏身上扒下一层皮来。有钱却没势、备受欺辱的日子张氏族长已经受够了,他们本来就准备通过哪个高官的手去向圣上示好,看能不能承办圣上打算建的商路一事,即便是一分钱也挣不到,往里面贴钱他们也想做。 只要能替圣上做事,他们就已经觉得足够了。 然而这个时候,在成宝寺当俗家弟子的张好就带回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整个族中的人都惊喜坏了,他们让张好将圣上说过的话一字一句的重复了几十次,虽然猜不透圣上的意思,也并不明确圣上是否与他们有合作的意向,但他们全族上上下下商议了一天,最后还是毅然决定,全族回京城,一定要见圣上一面! 为了表达诚意,上上下下的族人都从各省赶回京城,不管皇上见不见族人,他们至少得做好这方面的准备。 全族汇聚在了京城之后,张氏就开始以各种手段去结交高官,只希望高官们可以给他们引荐一番,但是他们的运气不好,正好碰上了朝廷极度紧绷的日子,自从圣上整顿御史台并有反腐计划后,朝中大臣人人自危,谨言慎行,别说给张氏引荐了,收礼都不敢收。 张氏铩羽而归,各个路都通不了,只能一边着急一边在京城发展着生意,急得人人心中惶惶不安,最后便搭出了权贵们最喜欢的杂剧,指望用此来结交一两个权贵,可以让他们能有面圣的机会。 “他们这个杂剧院也是后来居上,”田福生道,“圣上可有心情?” 顾元白坐起身来,“宣入宫看上一看。” 田福生心喜道:“是!” * 清风扬扬,顾元白坐在阴凉之中,看着对面的戏台子。 身边摆放的是新鲜娇嫩的水果,清茶香味袅袅,顾元白被熏得昏昏入睡,半眯着眼看着对面的杂剧。 给皇上看的戏,肯定要拿出压箱底的功夫,上面的人各个精神抖擞,唱腔能转出一个十八弯。不用多说,都是高手。即便顾元白是个被各种娱乐充斥心底的人,也知道演的好、唱的厉害,真品出几分趣味。 顾元白看的认真的时候,突然觉得背后凉凉。他回头一看,就见薛远在盯着他的后背出声,顾元白道:“都虞侯在想什么?” “扒——”薛远回神,翩翩君子一笑,“臣在想怎么给圣上剥荔枝。” 薛远经过一夜的缜密思索,还是不相信顾元白这么狠的人那处能这么可爱,为了证实他的想法,他也一直在想着怎么能扒了圣上裤子验证一番。 要是别人,薛远有这个想法早就直接上手了,但小皇帝不行,小皇帝连香味都能被呛到,太弱了。他要是强扒了,估计顾元白又得生气了。 越想越烦。 强硬手段没办法,哄骗? 再装个乖? 顾元白让他走近,将放着一串红彤彤荔枝的瓷盘推到了薛远面前,在薛远想要伸出手前,不忘问一句:“手干净吗?” 薛远将手翻了面对准顾元白:“圣上,您瞧。” 他掌心满是粗茧和细小的伤口,糙得掌纹都是无比的深邃而有力,骨节大,而又修长,看着就是极为有男人味和安全感的一双手。这双手摸在身上的感觉顾元白还记着,就像是跟块石头在身上磨的一般。 但这双手不知道已经杀过了多少的人,拎过了多少人的头颅。 顾元白,“都虞侯手是干净了,昨日拎着头颅的样子朕却还记着。” 薛远一边剥着荔枝,一边悠哉哉道:“圣上,那头颅可不便宜。” 顾元白直接道:“朕记得赏给你的东西也都不便宜。” 薛远没忍住笑了。 台上的戏又唱了一会,晶莹剔透的荔枝也被剥满了整个瓷盘。顾元白尝了一个,甜滋滋的美味就溢满了整个口腔。 吃着荔枝,想着糖拌番茄。 唉。 等台上的人唱完了这一个曲目之后,田福生询问圣上还要不要再看,顾元白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台上的人又再耍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有宫侍手捧着一丛碧绿玉珊瑚走了过来,轻声道:“圣上,这是杂剧院中献上的玉件。” 这碧绿珊瑚绿得幽幽莹莹,通透深沉,顾元白抚了一下,“送玉的人何在?” 宫侍便退下将人领了上来。 跟在后面的是个中年男人,神情激动举止拘束,来到顾元白面前就行了一个大礼:“草民拜见圣上!” 这人正是京西张氏的人,顾元白问道:“这玉是你献给朕的?” 张氏人拘谨道:“草民族中有一族人偶然之间远行海边,巧合之下发现了如此美玉。这珊瑚群并非雕刻,而是天然长成。此等东西,献给圣上才能彰显其不凡。” 顾元白微微一笑:“你就是京西张氏的族人?” 张氏人紧张得满头大汗,背上的汗水浸透了衣服,“草民正是。” 顾元白摩挲了下玉珊瑚,笑了,“巧了,朕正好想同你们谈一谈生意。” 顾元白知晓没有利益的合作不会长久,他既然提出了合作,自然也会让张氏有利可图。 而他让张氏做的事,就是同边关游牧民族建起一条商路。 卖给他们大恒的粮食、茶叶、布料、食盐等,再低价购买他们手中的牛羊骏马。 这条商路将会被顾元白垄断,安全被顾元白保证。买来的良马运往军中,培养轻骑兵和重骑兵,劣马和牛羊高价卖向内陆,牛羊之中也会分出其中一半,同样运往军中给士兵们添添荤腥。 顾元白牢记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要想要兵强力壮,饭食上就是大笔大笔往外流的银子。 但不能不养,兵马是一个皇帝让人惧怕的根本,是掀桌子的底气。而当一个皇帝没有掀桌子的能力时,他也就不是一个真正的让人敬畏的皇帝了。 只要张氏做好了这条商路,军中就会省了大笔的银子,朝廷也会因为高价的贩卖牛羊和劣马而赚到白花花的银子。 而朝廷有了银子,就可以做很多事了,最先要做的就是修路和建设。 张氏自然不肯要圣上分出来的这些利益,他们本来就打算倒贴钱也要做成皇帝吩咐的事,现在知道不必贴钱之后,已经很满足了。 顾元白却道:“朕占八分,你们占二分。” 张氏推辞了几次,最后还是在顾元白的坚持下接受了。心中不免惶惶,顾元白发觉了他不安的神色,温声安抚道:“你们也是朕的子民,大恒律法之中就写了贪污处置的律法,朕应当以身作则,岂能以身犯法?你们如此辛苦,朕总不能让你们白做事、白干活。” 天下之主都不愿意占他们的便宜,言语如此的暖心体恤,但那群贪官,却嚣张跋扈。 张氏人的眼圈瞬间红了,他朝着顾元白行了最后一个礼后,就被带离了这处。 不久后,御史大夫带着褚卫又匆匆赶来了。 御史大夫与顾元白商讨着御史台的事情,在御史大夫身后,褚卫手心提着一副卷起来的画作,心平气和地等待着。 薛远瞧见圣上只去说话了,眼看盘中的荔枝快要过了新鲜的劲,于是捏起一颗肉多饱满的荔枝送到了顾元白的唇边。 顾元白下意识吃到了嘴里,温热的唇瓣在薛远手指头上一触而过。 褚卫就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先前平静的脸色微变。 薛远瞥了小皇帝的唇一眼,极为自然的将手伸了过去,放在顾元白的唇下,面色不改地接住了顾元白吐出来的黑色荔枝籽。 他倒是不嫌脏,擦了擦手后又喂了小皇帝一颗荔枝。 顾元白全神贯注着同御史大夫说话,待说完之后,品着嘴里甜滋滋的味道,又赏给了御史大夫一盘荔枝。 这老臣这些日子真的累很了,致仕前还接手了这么一个臭摊子,顾元白不忘安抚:“有卿在御史台,是朕之大幸事。” 御史大夫笑呵呵:“圣上如此说了,老臣再辛劳也要把这事给圣上办好了。” 顾元白拍了拍御史大夫的手,笑着和他说了几句亲切话。 御史大夫离开后,一直安静等在后方的褚卫终于上前一步,将画作捧在双手之上,道:“臣已将画给画好了。” 田福生上前接过展开,平整的纸面上,一副顾元白的肖像画就展露了出来。 画中人眉目有神,气场沉稳而自信,其容貌与身后花丛交辉相应。都说一个人在别人眼中是什么样子,画出来就是什么样的,顾元白满意的颔首,觉得自己在褚卫心中很有君主的气概。 褚卫看着圣上神情,知晓圣上应当满意,心中不由提起来的那股气瞬间松了下去,他自己都不由好笑,何时有因为自己的画技而感到忐忑不安的时候了? “双眼当真画得栩栩如生,”顾元白手抚上,赞叹道,“褚卿这画技乃是一绝。” 褚卫微微一笑,抬起手想指指画中隐藏的奥妙,却未曾想圣上也恰好抬起了手,两个人的指尖在空中微微碰触,双方皆是一愣。 两只手都漂亮得仿若玉雕,只一更为修长稍大,一更为养尊处优,放在一起时,就仿若画一般的精美好看。 顾元白率先收回了手,不由往褚卫的正牌兄弟看了一眼,谁想薛远却双目黑沉,面无表情地看着褚卫。 褚卫手指瑟缩了一下,才收回袖中,他垂眸看着画,继续口吻淡淡地道:“圣上,这处还有一道玄机,此处…… 荔枝送到嘴边,顾元白下意识吃下,等到要吐出时,面前就多出了两只手。 褚卫挽起衣袖,也恭恭敬敬的抬手同薛远一般伸出了他的唇边。 薛远笑容更阴森了。 顾元白顿了顿,侧头吐在了薛远的手上。 毕竟褚卫清风朗朗,相貌出尘,又是他的臣子,不像薛远一般又糙又粗,怎么能吐到褚卫手上? 这不是折辱了吗? 褚卫见此,沉默着将手收了回来。前头的杂剧还在演着,顾元白让人将画作收了起来,让褚卫也在一旁看了起来。 待到午时稍乏,顾元白才挥手结束,回到寝宫歇息去了。 * 当天散值时。 褚卫从翰林院中离开,周围都是散值的同僚,上了马车之后,褚卫道:“去安诚书院。” 马车在安诚书院前停下,褚卫下车,刚走到安诚书院前头,却突然被人从后捂住了口鼻,闪身被拉到了一旁的巷子之中。 褚卫用力挣脱,眼神淬了冰,周围阴影里站着几个高大的身影,他们沉默地握紧了拳头,直接冲了上来。 褚卫躲过了一击,下一击却被人袭上了腹部。巷子里沉闷的殴打还在继续,褚卫闷哼出声,傲气却不肯呼出一声求救。 他平日也有练些强身健体的武术,因此能清楚的分辨出来,这些人绝对都是故意来找事的练家子! 这些人的拳头都避开了脸,外头看着无伤无碍,实际疼得几乎让人忍受不住。直到喉间出了血腥气,褚卫才听到巷口有声音响起。 他勉强侧头一看,薛远骑着马,马蹄缓步地从巷子口踱步而过。 似乎是发现了巷子里的动静,薛远漫不经心地侧过了头,他同褚卫对视,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一样,面上毫无波动。 褚卫咽下一口血水,眉目阴翳。 是他。 薛远。 * 褚卫冷着脸回到了家中,他面上看起来很好,实则身上到处都是暗伤。他将这些伤给遮掩了下来,未曾惊动任何人,第二日上值时,却回了翰林院,被挑选到了圣上身边记录言行。 同行的还有常玉言。常玉言第一次被选到圣上身边侍讲,君子端方的脸上露出的笑容止也止不住。褚卫同他并行走了一段路,突然问道:“常大人,你似乎与殿前都虞侯很是相熟?” 常玉言笑容微收,微微颔首,反问道:“褚大人怎么会问这事?” 褚卫语气寒雪夹冰,“听闻薛大人今年才回京城,先前一直在边关军营。这样的人物,应当很是了不起吧?” 常玉言含笑道:“九遥的事,我也并非样样清楚。” 褚卫唇角冷冷一勾,不再说话了。 等他们二人进入殿中时,褚卫抬头一看,就看到薛远站在一旁的身影,他眼中阴霾顿起,垂眸同常玉言同圣上行了礼。 等半个时辰后,褚卫上前记录圣上所读书名时,宽袖却勾住了桌角,褚卫皱了皱眉,抬手剥去了衣袖。 圣上从书中抬起了头,看到了他手臂上的暗伤,不由眉头一皱,“褚卿这是怎么了?” 褚卫语气淡淡地道:“昨日臣于书院门前下车,正想去买些笔墨纸砚,却被不知哪儿的人拉到巷中教训了一顿。” 圣上眉头皱得更紧,“可有损失钱财?” 褚卫道:“并无。” 圣上声音冷了下来,“那便是在京城脚下为非作歹了。” 褚卫抬起了头,同另一侧的薛远对视了一眼,对方面色不改,还有闲心朝着褚卫露出一抹讥讽的笑。 褚卫心底一沉,垂下眼道:“正是如此。” ※※※※※※※※※※※※※※※※※※※※ 薛远:呵呵呵呵,老子办事,还能让人查到? 顾元白(心疼):褚卿这伤…… 第 40 章 薛远这幅作态, 明显是不怕被人发现。 事实正是如此,在天子脚下发生这等欺辱朝廷官员的事,打的是顾元白的脸面。他让京城府尹严加巡查, 势必要将这些扰乱治安的人通通给抓起来。 但抓来抓去,除了抓到了几个偷鸡摸狗的东西,关于那日教训褚卫的人, 一个也没有发现。 褚卫是个书生, 即便平时也练些强身健体的武术, 终究是比不过专业人士。他可以明显的感觉到那日将他堵在深巷之内的人都非常人, 出手快而狠, 处处挑的是不会伤筋动骨但绝对疼痛难忍的地方。 他的脸上完好, 从外表看来分毫的伤也未受, 对方就是故意的。 除了薛远,褚卫不知道还能有谁,偏偏他抓不到薛远的马脚。 状元郎的俊脸沉着,与之相反的, 薛远这几日的心情还算不错。 顾元白好几次醒来时就见到薛远就候在一旁, 未来的摄政王脸皮厚极了,旁的侍卫们都在宫外候着,他谨记着殿前都虞侯的职责, 光明正大的凑在顾元白面前。 换衣服他在, 束发他也在。有时候顾元白需要一杯水, 他都会比田福生还要先端上来。 薛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但就是无比厌恶其他心中有鬼的人待在顾元白身边。按理来说, 薛远和褚卫井水不犯河水, 但一想到褚卫对小皇帝的心思, 他心底的杀意都压抑不住。顾元白应当不会知道, 他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克制自己想直接拿刀砍了褚卫的想法。 很快,就到了春猎当日。 这一日黎明之前,一千骑兵和步兵已经赶往了围场。平原广阔地方由骑兵探查、深林陡峭地方由步兵深入,等两队完全围合起围场之后,就要派人快马加鞭的通知圣上。 皇帝狩猎,自然不单单是因为娱乐,其中有很多的政治考量和战略目的,非一两句就能说清。 顾元白今日难得一身干净利落的骑射服,配饰镶身,叮当作响。身上携带着弓箭,还有一柄便于藏匿的小巧弩.弓,长发高束,英姿勃发。 经过几日的休息和补养,他今天的气色很是不错。浩浩荡荡的大队人马已经恭候在外,顾元白挥退上前想要为他再次整理衣装的宫侍,朗声道:“出发吧!” 红色旌旗飞扬,马蹄声连绵不绝,顾元白撩起袍子,翻身上了温顺高大的骏马。 他身上的红色金绣纹龙头骑装同旌旗一同飞扬。 顾忌着顾元白的身体,马匹上的马具一应俱全之余还覆上了柔软的垫子,骏马迈步,不缓不慢地朝着围场而去。 王公大臣随侍在圣上身边,离得越近,越是显出自己得圣恩宠。 马走得很慢,又有马具软垫加底,顾元白的神情很是游刃有余。等到了围场之后,便有人将兽群放出,仓皇的兽群四处逃窜,这个时候,就需要皇帝来射出第一箭了。 顾元白好面子的很,前几日为了这一箭不断练习,他不需要提起多重的箭,拉开多满的弓。他甚至不需要射死猎物,顾元白只需要射中即可,他也忍受不了自己射不中。 将弓箭拿到手上,从身后抽出羽箭,搭弓射箭,瞄准,松弓。 “嗖”的破空之音,羽箭急速飞射向前,于乱兽之中射中了一只雄鹿的后腿。 “好!!!” “圣上好箭法!” 周围早已在腹中打好彩虹屁的王公大臣们奋力叫好,激动得脸都红了,声音一个比一个高,生怕别人将自己的彩虹屁压了下去。 顾元白露出愉悦的微笑,含笑听着周围的彩虹屁,等到他们说得差不多了,才道:“好了,都各去打猎吧。两个时辰后集聚此地,朕看看是哪位大臣狩猎最多,到时重重有赏!” 臣子们连声谦虚,和亲王驾马从一旁驶过,看了一眼被红色劲装映衬得面色很好的顾元白一眼,眉目一压,随即率先驾马如风一般驶出。 和亲王走了,宗亲接着跟上,其后便是大臣,年轻的侯府公子和大臣家的儿子最后策马而上。 烟尘飞扬,顾元白吩咐人在此准备烧炙猎物的用具后,也带着侍卫们驾马慢悠悠的驶入了深处。 他没想抢臣子们的风头,狩猎与其是说皇帝的享乐活动,不如说是给臣子们的表现机会。正如同他先前同秦生说的那般一样,“严”与“宽”,上位者不能抢了下属们的功劳。 围场里头一眼望去皆是绿色,看着就让人神清气爽畅快无比。广阔的平原地上时不时窜过几只猎物。顾元白让侍卫们也随意用羽箭,同样是谁猎的最多谁就有赏。此话一出,多半的人都开始蠢蠢欲动了,侍卫长沉稳问道:“圣上,猎物是按个头大的来算赢,还是按多的来算赢?” 顾元白沉吟一会,笑道:“就看哪个擒获的难度更大了。” 那若是想赢,野兔野鸡这些就注定是赢不了。侍卫们彼此对视了一眼,不少人都朝着薛远看了过去。 都虞侯剿匪的事迹已经传得满京城皆知,他们自然不会不知道。听那日同薛远一起杀敌的禁军兄弟们说,薛远杀起人来真的疯得很,很有能力。上次同兄弟们蹴鞠输给侍卫长张大人他们已经够憋屈,这要是输给薛远,那大家这个御前侍卫就丢大人了。 薛远注视到了他们的视线,被挑衅的勾起了唇,瞧着彬彬有礼,实则暗藏兴奋。 这嚣张的模样,简直让早就看不惯的他的侍卫们冷笑连连。 一个人比不上薛远,不信三四个人一起还比不上薛远。 侍卫们燃起了冲劲,顾元白乐见其成,他悠然自得地缓缓骑着马。即便是比赛骑射,这些侍卫们也不能离开顾元白,他们只能抓住时机,在周围有动物掠过时及时出箭。 身边的羽箭破空之音时不时传来,还有侍卫们压抑不住的喜悦声,顾元白不由笑了,心中升起万千豪气,也从箭筒中抽出一根羽箭,拉满了弓,对准了一只通体如火般的赤狐。 “嗖”的一声,那赤狐被声音惊动,慌乱一跃逃离了顾元白的箭端。 顾元白眉头一挑,正要接着抽箭射去。就见另外一只羽箭急速而逝,擦着赤狐颈部的皮毛,将它牢牢实实定住在地! 顾元白侧头一看,薛远已经收了弓箭翻身下了马,上前将羽箭拔起,拎着赤狐的脖子故意道:“这野狐真是不懂事,圣上亲自射箭,怎么还敢躲?” 顾元白乐了,故意朝着薛远瞄准了箭,“不若薛侍卫亲手拿着,朕再来射上一射?” “这野狐皮毛柔顺而光亮,通体火红,”薛远上前,随手晃了晃野狐,笑眯眯道,“圣上,射死了就可惜了,还坏了这一身的皮毛。” 薛远将野狐给送到了顾元白身边,野狐的一双狐狸眼可怜巴巴同顾元白对视,顾元白不由伸过手,抚了抚野狐的头。 毛发细软,是个好狐。 他摸着狐狸,狐狸红毛也映着他的手,薛远看着他干净透着粉意的指甲,又是头皮一麻,跟得了怪病似的。 不行,得扒裤子看一眼,装乖也得看一眼。 再不看一眼,薛远觉得自己别想安生了。 从小在军营混大的大老粗薛远产生怀疑了。 真的有男人能如此精致漂亮吗? 怎么大家都是男人,还不一样了呢? 顾元白收回了手,回头一看薛远好像在出神,于是屈指在薛远头上一敲,笑道:“薛侍卫,回神了。” 薛远回过神,看了眼手中的狐狸,“圣上,此狐放在臣这?” 圣上道:“算你一份功。” 薛远提着狐狸翻身上了马,一行人又往前走了一会儿,不到片刻,就有人上前通报,说是发现了一只野熊。 在围场之中,若是发现了野熊、老虎这样的凶兽,一般都会通知皇帝,皇帝会兴致大发的带人前去猎杀,有时候五六个侍卫一起,还能将这些野兽们给活活抓住。 顾元白带人朝着野熊的位置赶去,身后时刻记着比赛的侍卫们更是激动,等赶到一看,果然见到一只健壮而獠牙外露的大型野熊。 这野熊正在用着食,血腥味浓重无比。侍卫们分散着包围,正要一拥而上时,远处的天边突然响起轰隆一声雷鸣。 这响动激动了野熊,野熊抬起了头,朝着响动看去。脖子一扭,致命点恰好在薛远的眼前暴露。 薛远太疯了,他清楚的知道什么叫做机不可失,该出手时就出手,他连犹豫都没有,拿着大刀猛得朝着野熊扑去,快狠准地斩入了野熊的脖颈。 鲜血喷洒,野熊狂暴地怒吼了几句,反身回击,剧烈挣扎几下之后,终于是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薛远避了开来,周围的侍卫们惊骇地看着他,全都呆了。薛远咧嘴一笑,斩下熊掌道:“圣上,这份功也算在臣的身上?” 顾元白看了一眼死的透透的熊,压下惊讶,朗声笑道:“算你的!” 这下,谁都知道比不过薛远了。 野熊太大,带也没法带,侍卫们上前拖着野熊,派人来将这东西先给拖回营地。 薛远擦过身上的血,一边想着赢了狩猎后能有什么奖励,一边带着熊掌上了马,他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天边,皱眉道:“圣上,一会怕是有雨。” 今日春猎的日子钦天监算了数次,都没有算出有雨,顾元白想起刚刚那声雷鸣,也不由皱起了眉,心道要是真的有雨,那这钦天监的真是丢大人了。 侍卫长忧心道:“此处若要回程,快马加鞭怕是赶不及了。” 更何况圣上如何能快马加鞭? 薛远突然道:“来了。” 众人闻声看去,就见一片黑压压的雨云从远处开始曼延,昏天黑地之下,简直就是要压城而来。 这里面,怕是只有小皇帝一滴雨水也淋不了。 顾元白调转马头,道:“走!” 黑云在身后追着,暴雨打落枝叶草地的声响越来越大,狂风吹起,整个天地像是陡然裂为了两半。 在大雨被狂风吹到顾元白身上前,落后他一步的薛远突然松开了缰绳,脚下一动,踩着马背一跃落在了顾元白的身后。 温顺的马匹突然承担了又一个人的重量,被吓得步子都乱了一瞬。 薛远从顾元白手中拿过缰绳,抬头扬鞭,“驾!” 顾元白想问他这是在做什么,还没侧头,腰间就圈上了一只铁手臂,手臂用力,直接将顾元白在马上硬生生的调转了个圈。薛远把小皇帝的头压在自己的怀里,而后披风一扬,彻彻底底将顾元白隔绝在风雨之外。 “圣上,”顾元白感觉靠着的胸膛在说话时有微微的颤动,“风雨要来,您忍着臣点。” 快马急行,大风不断吹动着披风。在披风之下,随着马匹的颠簸,顾元白表情逐渐变得怪异了起来。 披风下并非就是无光,只是稍显昏暗而已。在这昏暗的光下,顾元白目光正前方就是极其尴尬非礼勿视的地方。 脑袋被薛远护在胸前,眼睛只能朝下,而满目的视线之中,这碍眼的东西就占据了主位。 尴尬得顾元白索性闭上了眼睛。 他心想工作,一想到工作也就不记得尴尬了。满脑子都是关于各处的章程,最近的事情便是反腐和建起商路,一来一回也是好几月之后的事了。 顾元白专心致志,薛远策马奔腾。 黑云的速度看上去慢腾腾的,其实快极了,很快就有风雨携裹着朝着一群人吹来。薛远下意识抱紧了顾元白,顾元白被他的手臂禁锢得严实,手下往马背上一撑,想要挺起身子看看外头如何。 薛远闷哼一声,疼得表情扭曲。 顾元白从披风里探出了头,正好瞧见薛远的痛苦表情,他纳闷低头,就见自己的手掌掐住了薛远的大腿肉,不巧,快与薛远的兄弟碰上了。 顾元白淡定收回手:“薛侍卫还好?” 薛远的痛苦过去之后,瞧见顾元白这样的表情,心痒的感觉猛得窜上心头,他嗓子痒痒,正要抬头去挠一挠喉结,却感觉身下有些不对。 他低头一看,兄弟抬头了。 * 这头抬得有些莫名其妙。 在顾元白亲眼注视下,看完了抬头的全过程。 顾元白脸色阴晴不定地抬起了头,想问问薛远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薛侍卫火气真大。” 一抬头,就看见薛远脸上不耐烦的神情,他直接暴力将抬头的兄弟压下,恭恭敬敬道:“圣上,不用管它。” 顾元白:“……朕也没想要管它。” 圣上红色骑射服映得唇色有了红润的气色,薛远瞥过他的唇,感觉喉咙更痒了。 他皱着眉挠了两下脖子,顾元白还正面对着他,两个人中间夹着一个精神奕奕的东西,即便是被主人给压下去了,也还是朝着顾元白竖起长.枪大.炮。 薛远自己都不耐地有些烦躁。 顾元白面无表情道:“薛侍卫,平心静气。” 马匹颠簸,顾元白推开薛远的胸膛,抬头去看后面的雨云。狂风卷着朝着他脸上袭来,薛远又重新将顾元白护在了怀中,骏马被他驾得越来越快,眼睛不断在周围的地势上巡视,总算在不远处找到了一处山洞。 “圣上,不用在意这个东西,”薛远口吻淡淡,“过一会它就没了精神了。” 猛男,薛远原来是这么猛的猛男。顾元白对他肃然起敬,就顾元白这小弱身子,有反应的时候也会该爽则爽,这家伙看起来很是熟悉的样子,不是每次硬起来都这样解决吧? 守身如玉,太守身如玉了,拇指姑娘估计都没接触过。 顾元白叹了口气,拍了拍薛远的肩膀。随即正色道:“薛侍卫,朕受不得寒。如今反腐重要关头,朕若是病下了,监察的人没了朕的撑腰,时间一旦延后,这场反腐就没了意义。” 薛远简短道:“臣知道。” 说完,薛远又将顾元白压在了披风下,嗓子低哑带着玩笑道:“圣上,臣这就带您进山洞了,要是有一滴雨水落在您身上,臣这就跟您告罪赔命。” 最后,果然如薛远所说,在风雨落在顾元白身上的前一刻,薛远带着顾元白奔进了山洞之中。 几乎是他们刚进去,外头就落下了倾盆大雨。跟在后面的侍卫们眨眼就成了落汤鸡,薛远翻身下了马,将顾元白从马上扶了下来,转头看着这群落汤鸡时,嘴角毫不留情地勾起讥讽的嘲笑。 侍卫们本来怒目而视,但眼神刚放在薛远身上,就猛得怪异了起来。 薛远坦坦荡荡地迎着他们的视线,身下的不对劲比他的俊脸还要显眼。侍卫长面色一变,大步走上前挡在圣上身前,警告地看了薛远一眼。 薛远还在笑着,似乎对他的敌视没有反应。实际上,薛远也纳闷,按理说不管就能消下去,可刚刚和顾元白骑了一通马,倒是越来越精神了。 越见小皇帝就越是精神,真是奇了怪了。 薛远正打算平心静气,好好冷静一会,突然听到有人说:“……圣上,臣给您看看是否受了伤……” 薛远猛地扭头,就看见侍卫长正单膝跪在顾元白面前。薛远脸色变得难看,他起身大步朝着顾元白走去,也单膝跪在侍卫长旁边。 “臣身上还有上次给您上药时的药瓶,”薛远道,“这种事臣来就好,别再让侍卫长劳累了。” 他侧头对着侍卫长亲切地勾起唇,“有这个时间,张大人不如带同僚们想想办法推起火堆,毕竟这雨,感觉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停的,圣上受不得凉。” 顾元白道:“现在这样还能堆起火?” 薛远对着他时的表情可是柔和了不止一丁半点,“柴多无湿。” 顾元白颔首:“那就去吧。” 侍卫长沉默了一会,起身离开。薛远心中冷笑,眼中浮浮沉沉。 顾元白虽没淋到雨,但身子虚弱,还是吹了不少陡然降温的冷风。薛远为他检查是否有剧烈骑行而留下的伤口时,动作都不敢太大。 等到附近的人都不在了,薛远才探身凑到顾元白身旁,低声道:“圣上可还有其他地方受伤了?” 顾元白道:“没了。” 薛远低头看了一眼顾元白的裤子。 装乖的面具戴得再久,本质还是桀骜。薛远勾唇一笑,左手倏地摸上了顾元白的裤子,恭敬道:“臣担心圣上又被磨破皮了。” “就看一眼,”这位忠心臣子装模作样地道,“臣担心圣上,就只看一眼,要是臣多看上一眼,就把这双眼睛剜了献给圣上。” 大家都是男人,他就是好奇一下,想要知道是自己的眼睛出错了,还是男人也有这么大的差别。 顾元白搞不懂他的想法。 让薛远干伺候人的活,也没见他有过抗拒的想法。而现在,还如此殷勤的担忧顾元白的身体,伺候人的手法学的越来越好了。 越思越是怀疑薛远的目的不纯,莫非是为了看顾元白兄弟一眼,好确定他可不可以留下子嗣? 或许还是为了打击他的自尊,或是用此来展示自己的“能力”,好暗示顾元白,他薛远本钱如此雄厚,以后的子嗣定会枝繁叶茂。 这些时日哪怕顾元白懒得管,也察觉出了薛远和褚卫似乎并没有他想象之中燃起恋爱火花的意思,直到现在还没想要走社会主义兄弟情的路线,那等以后,如果顾元白真的让薛远和褚卫成为了忠臣,这份忠心又能维护上多久呢? 他们看着下一代的小皇帝,又是否会伸出不臣之心? 顾元白想得越来越多,越来越深,但不管薛远在想什么,顾元白知道,疯狗提出来的条件,绝大部分不能答应。 于是,他淡定反问道:“薛侍卫怎么不给朕看看你有没有受伤呢?” 薛远眼皮猛得一跳,没说话。 顾元白嘴角玩味地勾起,品味到了趣味,“怎么,薛侍卫,你还真的受伤了?” 他话音刚落,薛远就倏地站了起来,干净利落地解开裤腰,露了出来。 顾元白就看见了满眼旺盛的毛。 朕的……眼睛。 ※※※※※※※※※※※※※※※※※※※※ 顾元白:…… 还是砍了吧。 第 41 章 朕的……眼睛被辣到了。 顾元白正想要移开眼, 却突然瞧见了薛远腰上的伤口。那是一个疤痕可怖的刀伤,即便是现在看起来仍然可见当初受伤时的惨重,几乎可以丧命。 “这是怎么弄的?”顾元白皱眉, 想知道会是什么样的遭遇能使文中的主角攻受到这样的致命伤。 “天生就长了这样,”薛远皱眉,“臣是个粗人, 比不得圣上。” 顾元白眉心跳动, “朕说的是你腰上的伤!” 薛远的脸色一下子冷了起来, 他沉默着把裤子提上, 就要转身去跟着侍卫们捡柴火。 顾元白厉声道:“给朕回来!” 薛远脚步一顿, 停了一会儿, 才转过身重新面对着顾元白。 他的眉峰压着, 眼中阴翳,黑色的沉沉雾气遮住了眼中的神色,但谁都能看得出来,他此时的心情非常之不好。 像是一点就炸的油桶, 还在压着离顾元白远点, 怕伤了圣上。 原本快要从喉间破口而出的训斥被顾元白压了下去,他冷哼一声,道:“不是要为朕疗伤吗?” 薛远眼中神色几变, 最后上前走进, 低声道:“圣上哪儿伤了?” 先前还求着顾元白让他看一眼, 结果一提到他腰上的伤,这疯狗现在都没了刚刚的低身软求了。 顾元白不悦道:“左侧小腿间。” 薛远低着头, 单膝跪在了地上, 将顾元白的左腿抬起, 劲装脚裸收得紧, 他还要一一松开,然后将裤腿往上去卷。 顾元白今日穿得是大红衣,若是受伤了流血了当真难以从外头看出来。顾元白只是觉得这处有些疼,等薛远将左腿小腿露出来时,他眼睛一看,原来还真的被划出了一个口子。 应当是被枝叶或是马上配饰不经意间所划伤,薛远见到了伤口,脸色一沉,手下更加轻柔。他从怀里掏出上次未用完的药瓶,清洗完伤口之后,就给顾元白上了药。 认真无比,抹着药的手没有一丝抖动,他怕顾元白疼得会抽回去腿,还腾出了一只手牢牢攥住了顾元白的脚腕。 掌心如火烫的一般。 顾元白淡淡看了一眼伤口,“薛九遥,朕问你,你刚刚转身走什么?” 薛远却道:“圣上,张大人他们回来了。” 顾元白抬头一看,只一个眨眼的功夫,薛远已经退了下去,亲自上手准备去点燃那些已经淋了雨水的湿木。 过了片刻,侍卫长拿了湿帕走了过来,温声解释道:“圣上,薛大人说这些湿木一旦被点燃,便会有大烟气,唯恐呛着您,还是用湿帕捂住口鼻为好。” 顾元白接过湿帕,看了一眼薛远的背景,侍卫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即便是不喜欢薛远,但忠诚可靠的侍卫长还是说道:“薛大人懂的很多。” 顾元白将帕子盖住口鼻,最后道:“你要多同他学点好东西。” 张绪脸色一扭,差点想说薛侍卫身上还有好东西吗?但因为说这话的是圣上,他便只以为自己是因为偏见而忽略了薛远身上的优点,于是点了头,道:“臣会听圣上所言的。” 顾元白轻轻颔首。 * 等火堆燃起来后,洞穴之内的烟雾也慢慢散去。 顾元白坐在火堆旁,火光映着他的面孔。这会的薛远异常沉默,就在一旁专心致志地拨弄着火堆。 顾元白道:“薛侍卫,朕要问你几个问题。” 薛远余光瞥过他,暖光在小皇帝身上跳跃,脸色被火烤得微微发红,嫩得跟豆腐似的。他不自觉地软了语气,“圣上想问什么?” 顾元白道:“问你军中军需,问你军中兵马与新旧兵,还有那些受伤了的老兵。” 这些问题顾元白自然了解,但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些问题时,没准会有不一样的收获。 薛远对这些东西那可是熟悉很了,他张口就来,说得条条是道。哪些还行,哪些嗤之以鼻,有一些想法,竟然与顾元白的想法重合到了一起。 顾元白眉头一挑,笑吟吟地看着他说,等他说完军中分配和新老兵的摩擦之后,顾元白重复了一遍自己最想要知道的问题:“那些伤了的老兵呢?” 薛远似笑非笑道:“圣上,他们就惨了。” “受伤轻的用不着浪费药,自己熬过去。受伤重的用不着浪费药,自己等着死。断腿的、没了手的,因为不能上战场,拿不了大刀长.枪,所以就根本没有疗伤的必要了。” 薛远眼中冷漠,还不忘侧头朝着周围听他说话的侍卫们露出獠牙渗人的笑,“真是个省药材的好手段,是也不是?” 侍卫们神情复杂,都看出来了薛远说的是反讽的话。 但这样的场景,即便是说得再多,也没有亲自去看一眼的冲击力来得强。只是薛远亲身经历过战场,所以说起这种话时,天生带有三分让人信服的气场。 顾元白又问了:“你腰侧的伤是怎么来的?” 薛远慢慢看向他,勾唇,“圣上真的想知道?” 他的表情不对,像是快要暴起的大型野兽。 顾元白点了点头。 薛远突然暴起,如同恶狼一般重重把顾元白推倒在地。他双手撑在顾元白的头侧,双目泛红,整个人在顾元白身上挡下一片黑影,“圣上,知道两脚羊吗?” “圣上!”侍卫们倏地起身,抽出佩刀对准着薛远,将他们二人围在了中间,“薛远,放开圣上!” 疯狗真的发了疯,样子可怖,但明明是这么重的一下,但顾元白竟然没觉得有多疼。 薛远可能连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将顾元白放倒在地时的动作都不自觉放轻了许多。 顾元白:“什么是两脚羊?” “在战场上,打仗输了的一方会被掠夺一清,”薛远咧开嘴,阴沉沉道,“没有食物的时候,他们把女人们当做畜生,当做食物,当做军妓、军饷随身携带。称呼其为两脚羊。那些游牧民族还把这些女人们分成了三六九等,食物也有不同的烹饪方式,圣上,长得漂亮的会被放在缸中,用小火慢慢煮熟,这也就是他们对待漂亮女子的优待了。”1 薛远脖子上的青筋因为愤怒而绷起,他压着,“我们这群守在边关的,想杀这些游牧。可他娘的不管同朝廷说几次,朝廷都不允我们开战!驱赶他们能驱赶几次?不杀绝了他们还不知道厉害!要军饷军饷没有,要粮食朝廷不给,武器都他娘的钝了!补兵,哪来的兵?!” 薛远冷笑,“老子那天,见那群游牧人又来,就提前守在百姓家里。他们害怕啊,见我们天天驻守在边关就是不开战,他们以为我们是和游牧人一伙的。我们刚出现在他们门前,他们就以为我们要把他们家的娘们抢走吃了,满头白发的老妪拿着菜刀就冲了出来,被手下的兵下意识给扬起大刀切了。” “这就坐实了我们这群官兵是孬种的事实,”薛远低下头,炙热的鼻息喷洒在顾元白的脸上,“他们暴动了。暴动的百姓不是他们死,就是他们杀死我们。军队压下了暴动,没想杀他们,但他们却拼命着杀我们。老子这伤,就一个屁大点的贱孩拿着刀捅过来的。” 洞中沉默,只能听见薛远粗重的呼吸声。 “但也多亏他们暴动了,”薛远突然咧出一个笑,“抢了这群死人的粮食,我们才能接着活了下去。” 侍卫中有人闻言暴怒道:“你们怎么能——” 薛远转头狠戾地看了他们一眼,说话的人不由闭上了嘴。 “圣上问了臣这么多的问题,臣也想问圣上一件事,”薛远低头看着顾元白,直视着和他完全不一样的娇嫩的小皇帝,伸出一只手去抬起小皇帝的下巴,手要控制力气,所以紧绷的开始发抖:“圣上,你当时在做什么呢?” 圣上微微蹙起了眉,道:“薛远,朕受不得疼。” 薛远的双手猛得抖了一下。 他僵硬地看着顾元白,如同是受了重大冲击一般,疯气彻底烟消云散。他缓缓地从小皇帝身上下去,然后拉起了顾元白,哑声道:“哪儿疼?” 疯了,薛远都觉得自己疯了。 顾元白就说了“受不得疼”这四个字,一瞬间就击散了薛远心中刚刚升起的怨气。 上一刻回忆的痛苦就这么戛然而止,对统治者的仇恨和那些恨不得吃其血肉的怨气又重新冷静了下去。因为这些事升起的新的怒火和狠意,也像是被冷水陡然浇灭。 顾元白坐起了身,他的发上沾染着地上的尘土,下巴上的指印清晰可见。薛远看着这个被他弄出来的指印,眼中阴煞转而冲准了自己。 薛九遥,你不知道他体弱吗? 薛远抬手给了自己一个一巴掌。 又一想,你完蛋了薛远。 刚刚那么重的恨意和怨气,你就这么追究不下去了。 顾元白缓了缓,其实没有多少疼,薛远不自觉的护住了他。他这么说,只是看薛远要发疯了,所以提醒他。 只是没想到这句话的效果竟然这么好。 好到有些……出乎顾元白的预料了。 顾元白呼出一口气,然后侧过身,如同刚刚薛远对他的那样,他也捏住了薛远的下巴,扭过这张脸,让他清清楚楚地和自己直视。 火光跳跃,周围的人不敢说一句话,呼吸声中,对方的呼吸声比自己的还要炙人。 “朕既然来了,掌权了,那就不会再发生你所说的事情,”顾元白轻描淡写,“薛侍卫,你信朕吗?” 薛远抬头看着顾元白,来不及搭话,他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那声音砰砰乱跳着,好像还是从胸腔里传出来的。 ※※※※※※※※※※※※※※※※※※※※ 1五胡乱华时这样的事情很多,女子真的很悲剧 一更,二更还是老时间下午六点 薛远对京城统治者的恶意就是因为之前边关士兵惨状和百姓惨状 (有老板说前几章尴尬,我尽量改改,小修哒不需要重看,不影响剧情。改不好请老板们多担待了,本章发100红包致歉) 第 42 章 薛远老实了, 不疯了,很轻易就被顾元白给安抚了下来,顾元白自己都有些意外。 他烤了一会儿火, 想着薛远说的那些事,这简直像是一根刺一般扎入了心里。不止是他,对所有边关将士来说, 朝廷的不作为, 都是一根深深的刺。 游牧人是必须要打的, 还要把他们打怕, 把他们的地盘留作己用, 人捉回来做免费的劳动力。但在打之前, 大恒的骑兵得先练起来。 想要骑兵练起来, 就得要大批大批的马。 游牧人的骑术凶悍,而骑兵一向是步兵的天敌,培养不起来大批骑兵,就征服不了整个草原上的游牧人。 朝廷现如今骑兵不够, 交通不发达, 暂且不能打下游牧人的地盘,只能先派人在商路建起之前狠狠打上他们一顿,给他们一个教训, 让他们知道听话。官府为张氏的商路保驾护航, 提供武力支持, 没法整治整个草原的散落部队,但也能杀鸡儆猴让他们乖乖的接受边关互市。 火光在顾元白脸上晃动, 一旁的薛远突然从出神的状态中回过了神, 他倏地冲出了山洞。 山洞外头还是倾盆大雨。 顾元白:“……”薛远是当真有病。 被圣上说有病的薛远淋了一身的雨水, 觉得这水应该能冲走他脑子里的水。他抹了把脸, 觉得自己清醒了,理智了,于是转身回了山洞,第一眼就见到了人群中间的顾元白。 小皇帝听到了脚步声,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莫约是薛远太过狼狈,他有些惊讶,随即便唇角勾起笑了起来。 薛远定定地看着顾元白,眼神当中似乎有什么闪过,可等顾元白想要抓住这种感觉时,薛远却收回了视线,大步朝他走来。 衣服湿透,紧贴着他高大强悍的身体,雨水的湿痕跟了他一路。薛远直直走到顾元白身边,顾元白忍笑看他:“薛侍卫,你淋坏脑袋了吗?” 薛远心脏跳动的速度让他心烦,他看着顾元白淡色的唇,“圣上,臣好像有些不对。” 顾元白长袍铺开,严阵以待:“哪里不对?” “臣……”臣看见你就心脏砰砰跳,薛远沉吟一下,“臣总想……”扒你裤子。 怎么说都不对劲。 薛远往张绪侍卫长身上看了一眼,问自己想不想扒他裤子,只想了一下,顿时脸色一变,恶心得都快要吐了出来。 恶心完了之后,薛远心道,看样子不是老子的问题了,老子还是不喜欢男人。 那为什么对着顾元白就会乱跳,就想扒他裤子? 为什么到了现在……心里头想的全是顾元白。 薛远困惑。 半晌,他俯身笼住顾元白,在他耳边慷锵有力地低语道:“臣想看您那里到底是不是粉色。” 这种语气,就像是在探寻一个极致的答案一般的语气。 无关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薛远就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看上一眼就能恢复原状了。 顾元白莫名其妙,“哪里?” 薛远鼻息炙热,坦坦荡荡地说了:“子孙根。” 围着火堆坐了一圈的侍卫们正三三两两的低声说着话,就听见一旁传来了“嘭”的一声响动,他们扭头一看,就见都虞侯大人被他们圣上给一脚踢到了子孙根上。 圣上脸色难看,冷笑连连。薛远已经跪倒在地,痛苦地弯着腰感受着又酸又爽的感觉。侍卫们瞧着薛远这样的神情,都已经感受到了他的痛苦,不由浑身一抖,一阵发寒。 顾元白这一脚下了狠力,还好薛远及时后退一步卸下了力道,否则就真的要废了,成为薛家第一个太监。 但卸了力道还是疼,薛远疼得弓着背,顾元白看他如此,脸上的表情总算是舒爽了。 他走上前,“呵”了一声:“还知道疼?” 薛远满头大汗,他抬头看了一眼顾元白,心口又开始乱跳起来。他顺着心意伸手握上了顾元白的脚腕,疼得冷气倒吸道:“圣上,别踹疼你自己了。” * 在天上暴雨落下那一刻,钦天监的心都凉了。 但这会儿没人去管他们心凉不凉,宫侍和禁军忙忙碌碌,不断去将在外狩猎的王公贵族和大臣们一一接回来避雨。可最着急最重要的圣上,却一直没有被人发现。 皇上让钦天监测过许多次天气,就是因为现如今处于反腐行动的关键时期,顾元白是主心骨,他要是病了,那在休养生息的时期,没有皇帝做靠山,反腐的人都会缩手缩脚,会被那些地头蛇抢走主动权。 但就是这么重要的日子,钦天监都没能算出有雨! 宫侍和禁军急得嘴上撩泡,生怕圣上淋了雨,又怕圣上没穿够衣服。和亲王被亲卫浑身湿漉着被护送回来后,就得知了圣上还未回来的消息。 和亲王站了一会,猛然惊醒之后就转身朝外大步离开,让亲卫们准备蓑衣,牵着马匹准备深入雨中,去找那个不省心的皇帝。 亲卫劝道:“王爷,禁军们已经出动去寻了。我们全去,也不过杯水车薪。” “那就杯水车薪吧,”和亲王翻身上马,雨滴打在蓑衣上,顺着滑落到身下,“快点。” 亲卫无奈,只能套上蓑衣跟上。马匹在大雨滂沱之中行路困难,好几次因为雨水而打滑数次,和亲王扯着嗓子喊了圣上几句,最后耐心耗尽,便大声叫道:“顾敛——” 顾敛是圣上的名,字元白,元有开端根源之意,白有清正贤流之意,正好对应了敛字。先帝去世时圣上还未立冠,弥留之前便留下了这两字作为顾元白的字。 和亲王已经叫习惯了顾元白的名字,他这时扯嗓一叫,身边的亲卫脸色倏地一变,阻止道:“王爷!不可直呼圣名!” 和亲王抹了把脸,脸上闪过一丝苦涩,他喃喃道:“本王竟然忘了……” 他出神了一瞬,回过神来,继续同属下们高声叫道:“圣上——” 山洞之中,被众人焦急寻找的圣上正悠然烤着火,被他踹了一脚还笑嘻嘻的薛远又精神饱满地为他烧着火。顾元白面无表情,对着他还没有好脸色。 薛远平时不是话多的人,但瞧着面无表情的小皇帝,他的嘴巴就开始一刻也不停下,面上笑容不断,逗着圣上想要他露出笑来。 他身上面对火堆的一面已经被火烤干,后面的黑发还打结在一块儿。样子说不出是英俊还是丑,但挺有逗乐人的天赋。 “圣上,”薛远笑眯眯道,“臣给您说个趣事。” 他挑了个书生下乡教书,却不识谷物硬要不懂装懂的故事。武人和文人的矛盾天生,文人嫌弃武人粗鲁,武人嫌弃文人装模作样。因此薛远的这个故事一讲完,侍卫中低调的只是弯了弯嘴角,还有不少人直接笑了出来。 顾元白瞥了一眼薛远,虽然还想再碾他吉尔一脚,但也听进去了这个故事。 初听起来好笑,但是细细一思,就觉得倍感无奈和恨其不争。 大恒朝的书生,有一些确实从未下过地,一辈子也不知道碗中的谷物是怎么来的。也有很多的读书人入仕之前生活清苦一心为民,却在入仕之后贪污腐败,让当地百姓也不得安生。这样的事情屡屡不绝,拿着公款吃喝玩乐奢靡成性,顾元白记忆深处记得最清楚的一个人,就是《悯农》的作者李绅,因为反差太大,小时候差点被冲击了三观。1 他叹了口气,开始发愁自己的头发和寿命,大路长长,何时才是个头。 薛远见人都笑了,唯独小皇帝却叹了口气。他有些手足无措,拿出领兵打仗的底气,沉声道:“圣上要是不喜欢这个故事,臣这还有好几个。” 他话音刚落,山洞中的人就听到了外头高呼“圣上”的声音。靠洞门近的侍卫连忙起身,谨慎往外头一看,回禀道:“圣上,是和亲王带人来了!” “他们来做什么?”顾元白看看洞外未见减弱的雨势,“如此大雨,哪怕他们寻到了朕,朕也没法跟他们回去。” 不是顾元白怕淋雨,而是顾元白的身体和这个国家的命运息息相关,他不能拿着自己去冒险。 侍卫迟疑道:“臣让和亲王回去?” “让他们也进来吧,”顾元白道,“烤一烤火,等雨停了再一起走。” 侍卫便跑到了洞口前,竭力去叫喊不远处的和亲王。过了片刻,身披蓑衣的和亲王及其亲卫十数人就走进了山洞。他们将身上吸满了水的蓑衣脱下,和亲王抬眼一看,瞧见顾元白面色都好,便也松了一口气。 “那群钦天监的都是干什么吃的,”和亲王皱着眉走到顾元白身边坐下,伸手去烤火,“连这么重要的日子都算不准。若不是你们能找了处山洞,怕是一群人都得受些风寒。” 顾元白点点头,赞同道:“确实该罚。” 和亲王不由笑了,又看了他一眼,不由自主道:“圣上烤了多长时间的火了?面上都红了。” “是吗?”顾元白也有些口渴,他正要让张绪给他拿过水,右侧就有一个水囊递了过来,正是薛远。 顾元白接过喝了一口,笑着道:“和亲王,外头情况如何了?” 和亲王同他说了,看着顾元白认真听的样子,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柔和,而后又猛地僵硬了起来。语气也逐渐变得硬生生,“……诸位大臣们很关心圣上,并无人受伤或是患病。” 顾元白颔首,“不错。” 和亲王凝望着火堆,开始沉默不语。 跳跃的火堆在他眼底,也像是把他放在火上炙烤一般痛苦。 或者说,就是因为顾元白在他的身边,他离顾元白如此的近,才会如此痛苦。 ※※※※※※※※※※※※※※※※※※※※ 1李绅就是《悯农》的作者,(污名很多,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据说当官之后奢靡成性,两件事可以看出来。一个是他喜欢吃鸡舌头,所以一道菜就要杀几百只鸡,后院中死鸡堆积如山(这个没有史料记载)。另外一件就是他担任节度使(赵匡胤就是担任这个官职后有了兵权造反),重税下百姓家破人亡往外逃难,他却说:这有如手捧麦子,饱满的在下面,上头的都是没有价值的秕糠,随他而去,不用管。 人品很低劣,让族叔当他孙子,是个很毁童年的人。 上章薛远所说的事情,发生在卢风掌权时期。 大恒朝是个大乱炖的国家,大家跟着圣上的脚步走哈,不会迷路的。 还有谢谢大嘎啦,爱你们,本章200个红包包。【突然羞涩的作者.jpg】 第 43 章 还好这个山洞很大, 挤下如今二三十个人也绰绰有余。 在营中等待的田福生担忧圣上会饿,便让每队人马都带上了一些包裹严实的糕点。和亲王的护卫队很是细心,将糕点拿出来时, 糕点仍然完整。 顾元白不饿,让侍卫们把糕点给分吃了。 说起来也巧,等侍卫们用完了糕点之后, 外头的雨势就开始转小, 不到片刻, 天边重新亮起, 太阳的强光照射大地, 风雨已经停了。 顾元白带头走了出去, 外头的泥水泥泞, 沾满了龙靴,还有些湿滑。一旁的和亲王正在纠结要不要出手扶住顾元白,另一头的薛远已经上了手,一手握住顾元白的手, 一手在后面隔空搭在腰上, 笑眯眯道:“圣上小心脚下。” 顾元白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劲装衣摆落在脚旁,已经被甩上了一些走动间的泥点子。 薛远看这些泥点子很不顺眼, 他索性弯腰撩起了顾元白身后的袍子, 顾元白低头一看, 视线往他脸上一瞥就收了回来,一秒也不愿意多看, 连笑脸都不冲薛远露出一个。 还在生气呢。 马匹被人牵了出来, 又用尚且干净的披风将上方的雨水与皮毛擦过了一遍。顾元白翻身上了马, 余光瞥到一旁的薛远, 特地用眼神看过他的下方,嘴角勾起,恶劣夹杂冷意地低声道:“畜生东西。” 这句话低,只有薛远听到了。 薛远猛得抬起了头,就对上了圣上居高临下的视线。 缰绳扬起,顾元白嘴角弧度恶劣,马匹听话的转身,蹄子扬起的泥水溅了薛远一身。薛远闭了闭眼,喟叹一声,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袍子,那被圣上骂做是“畜生东西”的玩意儿,已经微微抬起了头。 “……”薛远低声自言自语,“怎么还把你骂得起了头了呢?” * 围场地面潮湿,雨水打滑。狩猎是狩不了了,但是圣上的安抚活动还没进行完。 营地之中早已被清理出来,适合用于烧炙的猎物放在一块。薛远打死的那头熊在猎物中极其惹人注意,来来往往的人都要往这上面看上一眼。 薛远砍下来的熊掌,顾元白赐给他让他带回薛府了。接下来该赏赐的赏赐,该安抚的安抚,宫中御膳房的厨子正忙着处理食材,香味远远就飘了鼻子跟前。 顾元白亲自洗了手,让人做了一个简单的烧烤台,碳火点上,一群人随侍在圣上身边,兴致勃勃地学着烧烤。 “诸位大臣,”顾元白淡淡笑道,“前些时日辛苦了,这一日就好好休息。等回去之后,又要开始忙碌了。” 臣子们连连谦虚,表示能为圣上分忧,这些都不算什么。 顾元白笑了笑,恰好有御膳房的厨子带着米去洗,顾元白将他叫了过来,伸手抓起一把米,叹了口气道:“好米,好田。但这样的好米,天下之间能有多少百姓能吃的上呢?” 听着他的话,众位臣子也叹了口气,低声附和了几句,心中暗暗将圣上的这句话来回琢磨,怎么琢磨怎么觉得这是在反腐之前的最后提醒。 顾元白自己动手烤了一串肉,与众臣同乐了一番,终于在天色将暗之前带着浩浩荡荡的大部队回了京城。 * 薛远拿着熊掌回了薛府,同薛将军练完了一会大刀之后,他将大刀往旁边一放,坐在一旁出了神。 薛将军道:“我儿在想什么?” 薛远皱眉,“我觉得我很不对劲。” “哪儿不对劲?” 总是在想顾元白这样的不对劲。 从围场回到府中直到现在,除了刚刚练刀那会儿没想着他,现在脑子里全又是顾元白了。 想他生气的表情,想他笑的时候,还想扒他裤子。 薛远道:“我总是在想圣上。” 薛将军惊愕,随即就是大笑,“哈哈哈,这就是忠君之心了,身为臣子,自然得时时刻刻为圣上着想。” 忠君之心?薛远嗤笑。 “我想起他心口就乱跳,”薛远双眼一眯,“这是忠君之心?” 薛将军肯定的点了点头,老怀欣慰地拍了拍薛远的肩膀,“这正是臣子们想要为圣上干出一番大事业的心。” 薛远沉默不语了。 他还能有这个玩意? * 春猎之后,朝堂上下的官员便开始紧密探查家中的产业。特别是本家不在京城的官员,快马加鞭寄回了一封又一封言辞激烈的信,让家中赶紧将什么腐败贪污的东西都给解决了。 隐田,佃户,不得因小失大! 如此过了几日,等这一天的早朝上,顾元白一身繁复沉重龙袍,面色严肃地下达了全国范围内开展大型反腐活动的命令。 当日,被圣上彻底清洗一遍的御史台和监察处以及新组建的东翎卫,全部开始忙碌了起来。 全国上下的所有人,没有官员会知道反腐的机构会有两波,顾元白要的就是这一明一暗的两波人,把所有妄想应付朝廷的大蛀虫都给找出来! * 快马飞行,御史台的人被东翎卫的精兵们护着朝京城周边最近的一个粮仓奔去。 御史台的人中,除了先前就在的身家清明的旧臣之外。新塞进去的人手全是监察处专门培养出来的人才,他们从暗处转到明处,如今的御史台,已经完全把控在圣上的手中。 孔奕林与刚入东翎卫的秦生就在其中。 孔奕林心知此事是圣上的一个对他才能的试探,便沉心静气,决心一定要做出一番出众的成绩。前头领路的是察院御史,也是一个忠诚的保皇派。察院御史在粮仓前翻身下马,不理周围满头大汗想要上前客套的官员,直接让人来开了粮仓门。 各地产地的亩产和收上来的粮食都被记录在册,这些册子已经被户部交给了御史台和监察处。察院御史看着自己手中的册子,沉声道:“开始。” 他完全不听官员的话,也不看官员递上来的统计。只笔直地立在粮仓门前,不停记录着下属上前通报的数据。 “一处陈米三百六十一袋,新米一百五十六袋。” “下官随意在陈米之中查了二十袋,其中有七袋有蛀虫和泥沙交混。” 一道道通禀声响亮沉稳的在粮仓各处响起,在一旁等着接过的官员头上的虚汗越来也多,双腿越来越是发软。 这个反腐的力度,也太吓人了! 这简直就是把整个粮仓给翻了一遍的力度! 与此同时,以京城为中心,御史台官员带着官员们辐射一般往四处探查。做好准备迎来第一批反腐的官员,也不禁各个满头大汗。 谁也没想到监察官员们会有这样大的力度。 各个储蓄仓如果出了问题,那么周围的官员就要接受御史台的重查。而一旦查出贪污苗头,那就不客气了。 一切按着律法来,贪污了多少银子就处以何种律法,如果当地的百姓表示你这个官不止干了贪污的事,那就大条了,彻底跑不掉了。 朝廷开展的反腐活动轰轰烈烈,消息传到地方时,各地官员全都收敛了起来。贪官心慌,便开始亡羊补牢,吃的民脂民膏在暗中偷偷还回去,倒卖的各个储蓄仓的东西想办法买齐了弄回去。有的人钱财实在不够,只能咬咬牙掏出家底补上,再打算应付完监察人员之后再把这些东西拿去换回来钱。 百姓不知其中圈圈绕绕,都开始欢欣鼓舞了起来。清官们比圣上还要关注这些贪官污吏一事,有的人已经决定主动出击,去主动抓捕贪官送予圣上处理。 摩拳擦掌,既能解决了这些蛀虫,又说不定可以立功调回京城。 京城啊,京官啊,那是整个大恒朝政治权利最中心的地方。 此次机会在一些人的眼里,未必不是青云踏上的机会。 * 孙小山是监察处的小小官员。 他出生在一个大雪天气,被父母抛弃在了老树根下。被人捡了之后,便是猪狗不如的过着在人脚底下捡食吃的日子。 有钱人们对他动辄打骂,孙小山疼得受不了的时候,就扑上去舔有钱人的鞋子,那些人就会笑,然后放下脚,让孙小山给舔干净。 这样的时候是最不疼的时候了,孙小山要是能舔的干净,还能得到一碗不是那么猪食的饭。那饭香得他只要一想起来就直流口水,于是就舔得更加卖力了。 有钱人叫他畜生,说他是猪狗不如,孙小山心道,他还羡慕那些猪呢,被宰之前能吃好多顿饱饭,还不要挨揍不用舔人鞋子,那多好啊,孙小山羡慕极了。所以小时候的梦想,孙小山就想做一头猪。 就这样赖活着度过了一年又一年,孙小山长大了,每次一碗的寡汤水吃不饱了,半夜饿得咬自己的肉,有时候能咬出血味,又恶心又急切的吮上一口,恨不得吃了自己,但又怕疼。饿得连干净的土看着都直咽口水,闻着饭香就满肚子抽筋。 之后有一次,有钱人家带着客人来让孙小山舔鞋子,孙小山以为有饭吃了,着急扑上去就要让客人开心。客人却一脚踹上了孙小山,把孙小山踹得都要死了,客人还厌恶地说:“真恶心。” 随后,恶心的孙小山便又在一个大雪天气,被人卷着草席扔在了乱坟岗里。 孙小山又饿又冷,等他最后钻出草席的时候,真的以为就要死在这里了。 死了也是解脱啊,孙小山想,这样绝望的、挨饿的人生,活着有意思吗? 然而在大雪那日,孙小山被监察处的人给带捡回来了。 孙小山原本以为这又是一个可以让他舔鞋的地方,但监察处的人给他们这群瘦骨嶙峋的人提供了暖和的衣服,带他们回去的第一天,就给了他们香喷喷的、厚得跟米饭一样的大白粥吃。 粥里加了咸菜和脆脆的萝卜,那味道绝了,活到这么大,这是第一顿好吃得能感觉到饱的饭。吃得孙小山舌头都要被自己吞掉了。 他边吃边哭,眼泪砸掉碗里都能在白粥上砸出污泥。 给他们饭的人还笑着道:“慢点吃,还有一大锅呢。你们可真是可怜,这几天只能吃粥了。等你们缓几天,咱们这还有大鱼大肉呢!” “大鱼大肉?”孙小山听见自己身边的人恍惚地道,“我们也能吃吗?” 监察处的人嘿嘿一笑,乐了,“你们不能吃谁能吃啊?过两天有你们福享的。” 等他们被带着人洗了澡,准备带往睡觉的地方时,孙小山落在最后,他殷切地问道:“我会舔鞋子,你们需要舔鞋子吗?” 被他问的那个官员一愣,随即难受地拍了拍孙小山的脑袋,手掌温暖的感觉孙小山现在还记得起来。 “放心吧,有圣上在,没人敢让你舔鞋子的。” 孙小山感觉害怕,他知道自己什么都不会,可什么都不会的自己,有什么资格去吃顿饱饭呢? 但他们真的吃到了。 等吃了许多许多顿的饱饭之后,他们见到了大碗大碗的肉。那些肉摆在他们的面前,孙小山第一次看见这些肉时,眼睛都红了。 那真是天底下最好吃的肉了,孙小山吃一块肉都要嗦上十几口筷子,他觉得自己吃肉是在玷污肉。他替肉觉得委屈,但却忍不住渴望,一口又一口的大口吃着肉。 那天他吃肉吃到了饱,第二天起床时,孙小山又吃到了一顿饱饭。 这是在进监察处之前从不敢肖想的日子。 等到之后孙小山开始学习认字、学习各种技巧的时候,第一堂的课上,监察处的前辈曾对他们说过一句话。 前辈站在窗口,落日的余晖洒下,前辈说:“这世界上总有些人对咱们百姓不好,让百姓们吃不上饭。” “而圣上是唯一对我们好的人,他想要保护天下百姓,让天下百姓们吃得饱穿得暖。” “但总有一些人,他们要来动摇圣上的江山,他们不想要百姓好过。” 孙小山对此深以为然。 整个监察处对圣上的忠诚,是外人想象不到的。 监察处创立的时间早,圣人缺人用。因此人人都努力的很,努力养出健康的体魄,努力去为圣上办事。 孙小山拼了命的学习,想要回报圣上。而等他学成了,开始为圣上而做事时,他见识到了许许多多,想要动摇圣上江山的人。 这些贪官污吏就是其中大头。 马匹踏过了利州的边线,身后的精兵说道:“孙大人,这就到了。” 孙小山从回忆中拔出神,他怜悯地看了一眼路旁行尸走肉一般的农户,道:“咱们快马加鞭,去找出那群土匪落草为寇的原因。” 看吧,在圣上励精图治的时候,总有一些人在败坏圣上的江山。 这些大恒的百姓,都在过着被贪官奴役的日子。 在圣上的治下,他们本来是可以吃饱饭、吃上肉的,可这大好局面,全被这些蛀虫给毁坏了。 监察处所有人的目标,就是将对圣上有危害的所有蛀虫一网打尽。 没有人可以阻止圣上将大恒变得更好的脚步。 ※※※※※※※※※※※※※※※※※※※※ 下一章,会晚十分钟左右,我修下错字 第 44 章 监察处的人在反腐活动开展之后, 就将利州的情况先一步禀明给了顾元白。 顾元白看完之后直接勃然大怒。 利州的知州今年处决了一个贪官污吏,这贪官据说为非作歹、强抢民女、贪污成性,利州知州查都没查就将此人给押入了大牢。此案件后经过大理寺审查, 发现有疑云,便让利州知州重新决断,但利州知州一意孤行, 直接将这名官员给斩了。 监察处的人查到, 被处死的官员虽有些贪污行为, 但罪不至死, 更没有为非作歹、强抢民女的恶行, 完全是他人造谣诬陷。如果只是这样, 那只能判知州一个判案有误、是非不分的罪名, 但监察处一查,查出了一件好玩的事。 补上这位被误判处死的官职的地方官,竟然是京城“双成学派”的人。 细细一番调查之后,监察处的人发现知州也是双成学派的人。 结党营私, 帝王生平大忌。 顾元白看着监察处送回来的信, 圣上的怒火让殿中的人瑟瑟发抖地跪倒在地,他冷笑两声,“好, 好得很。” 他才清洗了前朝内廷, 官员之中的党派不敢结, 就拿着学派开始结党营私了? 顾元白将信纸放在桌上,还是怒火烧心, 他重重拍了一下桌子, 冷颜道:“让国子学掌教召来。” * 第二日一早的早朝结束, 众位大臣不及退下, 就被圣上以视察学子的名头带到了国子学。 国子学中的学子们读书郎朗,清脆而悦耳。掌教带着众位讲师早已等在国子学之前,恭迎圣上驾到。 一众臣子跟在圣上身后,只以为圣上是心血来潮,便也笑着随侍在侧,见识了一番国子学的大好俊才。 等看完了这些学子之后,众位大臣以为这就结束了,却没有想到掌教面色严肃地请他们进了一处学堂。 学堂之中已经放置了数把椅子,大臣们面面相觑,掌教已经走向了前方,沉声道:“请圣上、大人们坐下吧。” 工部尚书看向最前面的位置:“圣上,您坐?” 顾元白却向着众人身后走去,道:“朕坐在最后。” “那如何使得?”户部尚书惊慌道,“圣上怎能坐在我等之后?” 但顾元白已经坐了下来,他面色淡淡,“坐吧。” 众人疑惑不解,纷纷坐了下来。 平日里官职高的在前面,因为这会儿圣上在最后坐着,所以那些官职高的也变成了坐在后面。 等众位官员全都落座以后,掌教开了口,他的第一句话就惊得满屋臣子心中骤停,“下官要给各位大人讲一讲先帝时的牛高之争。” 牛高之争,是先帝在世时的一场党乱之争,以朝中重臣牛大人一派为首,与另一派以高大人为首的党羽腥风血雨的政斗。 先帝喜佛,性格说的好听点是仁善好听谏言,说的难听点就是耳根子软。那时牛高之争祸乱朝政,先帝也只是各打三十大板,让他们各自收敛一些。牛高二党见先帝手段如此软弱,便更加嚣张地同对方争夺起了朝廷地位和权力,他们仗着的正是“法不责众”四个字。 直到如今的圣上出生后,先帝才打算硬起来为自己的幼子清除党乱,那场祸害朝政八.九年的牛高之争的党羽,这才相继落马。 这一件事,也成为人人不敢提起的事,成了不可言说的禁言。 而现在,国子学的掌教就当着众位朝廷命官和圣上的面,直接说起了这事。 政治敏锐度高的官员已经察觉出了不寻常,离圣上越近的人,越是挺直了身体紧绷着听着掌教说出的每一字。 “结党营私,是历朝历代都有的弊端,”掌教高声道,“先帝在时的牛高之争只是其一,而这牛高之争,便是两派以朝中重臣为首的争端。这场争端的战场不止在京城,也是在地方……” 已经有人头上泌出了细汗,微微低着头,不敢接着再听。 这时,圣上的声音就从身后传了出来,不咸不淡道:“给朕抬起头,认认真真的听。” 于是臣子们被迫抬起了头,不敢错过一瞬。而随着越听,他们心就是越沉。 掌教已经说到了两派地方官员因为党争而互相诬陷厮杀的事,这些事迹被血淋淋的揭露出来,每一句话都足以让人胆战心惊。 圣上就坐在最后,无数人的背影就会被圣上看尽眼底,有的官员余光一瞥,就看到守卫在讲堂外侧的腰配大刀的侍卫们,瞬时之间,后背就被汗水浸湿了。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这场艰难的党羽之争总算是讲完了。掌教从前头走下来到圣上身边的时候,坐在前头的官员们大半部分都齐齐松了一口气。他们头脑得到了半分的轻松,开始细想圣上为何今日带他们来国子学,而又带他们来听这一趟话的目的了。 掌教恭敬道:“圣上,臣已经讲完了。” 顾元白端坐在雕花木倚之上,闻言微微颔首,手指敲着扶手,表情看不出喜怒,道:“那就重头再讲一遍。” 掌教额角有汗珠滑落,他不敢有片刻耽误,大步又朝着前方走去。 这一遍又一遍的,整个屋中的气氛极度紧绷,顾元白放眼望去,肉眼可见的,一些人已经坐立不安了。 田福生给顾元白送上了茶,顾元白慢慢喝着,心底中原本的怒火已经沉了下去。 以高官为首的党派,和以学派、地方出身为首的党派,有什么区别? 全是想占有顾元白的土地、权利和资源,用顾元白的东西去收拢顾元白的官员,彻彻底底的慷他人之慨。 但皇帝之慨,哪有这么好慷的? 顾元白解了渴就将茶杯放下,他对着站在后门处笔挺的薛远勾勾手,薛远唇角勾起笑,走了过去,低声道:“圣上有何吩咐?” 心口砰砰,这真的是君臣之心? 薛远余光偷瞥着顾元白,想看见他笑,不想看到他如此气愤。气坏了怎么办?这大概真的就是忠君之心了。 顾元白道:“你去将太傅李保请来,他当年亲身经历过牛高之争,讲起来总是要比掌教有所感慨。” 薛远站起身,阴影打下一片,干净利落地应了一声是,转身就大步朝外走去。 顾元白被阴影遮了一下眼,下意识朝着薛远背后看了一眼,这乍一看,他竟然发现薛远好像又长高了些。 顾元白皱眉问:“薛九遥今年年岁几何?” 田福生想了想,不确定道:“应当已有二十有四了。” 二十四岁还能长个子?顾元白看着前头各个精神紧绷的官员,漫不经心地想,那朕才二十一,怎么没见长? 前头的官员们祈祷着希望掌教能说的快些。等这一遍终于说完了,掌教还不敢下去,圣上身边的小太监过来道:“掌教大人,快请下吧。您今日辛苦了,外头炎热,您可先回去歇息一番。” 众人见掌教走了下来,俱都以为这已经结束了,心头陡然一松,面上都露出了放松的神情。但身后的圣上没人说话,也就没人敢出声乱动。 长达一刻钟有余的寂静后,门旁又响起了脚步声。众人抬头一看,就见名满天下的大儒李保拄着拐杖走了进来,一步一步挪到了前头,见到底下众位官员紧盯的目光后,深吸一口气,铿锵有力地道:“今日老夫就在这,给众位大人讲一讲先帝当年祸乱朝政的牛高党乱之争!” 众位臣子头晕目眩,心脏又猛得提了起来。这一松一紧,吓得人简直两股战战。 外头的日头虽大但是不烈,屋里的人却像是七月盛夏一样,热得都要喘不过来气。 等李保讲完被人送出去后,这会再也没有人敢放松了。 顾元白等了一会,才悠悠问道:“诸位大人可有何想法?” 不敢动,不敢有。 六部尚书和各府重臣拿着余光看着彼此,枢密使赵大人眼观鼻鼻观心,政事堂的参知政事也是如此,此两府可没有什么结党营私的烂事。 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人站了出来,道:“党羽之乱只会祸乱朝纲,一旦发现必须严惩不贷!” “刑部尚书说的对,”圣上道,“那这严惩,应该又如何严惩呢?” 刑部尚书道:“视其程度,分级追究。” 顾元白颔首,声音温和了起来,“刑部尚书说得对,朕也是这么想的。” 各位大臣听出了圣上语气中的缓和,紧绷的精神微松。 刑部尚书却不敢胡思乱想,他直觉圣上的话还没说话,而这话,必定就是今个儿这一出的主要内容。 果然,圣上语气不变,又问道:“那若是党派中的地方高官动用手中私权,铲除了另一党派罪不至死的官员,在其空缺上安插自己党派的人,这该当何罪?” 刑部尚书压力陡然一大,他慎之又慎,思之又思,“当以徇私枉法、结党营私、德行不佳以做处罚。” 圣上没说好与不好,只是转而叫道:“吏部尚书,你说该如何?” 众人不明白圣上为何突然叫起吏部尚书,转头朝吏部尚书一看,吏部尚书也满头雾水,但还是恭恭敬敬地道:“臣认为刑部尚书说的对。” 圣上亲手把持朝政到如今也有一年半的功夫了,大家伙也研究出来了一个细节。圣上要是心情好,那就是唤臣子为某卿某卿,若是心情不好,或者哪个官员犯了他的忌讳,那就是会口气淡淡的叫全了官职,就如同此时叫吏部尚书一样。 “朕也认为刑部尚书说的对,”顾元白笑了起来,“如今正好也发生了一件朕所说的事,既然吏部尚书认为理应如此,那便去同大理寺一同处理好吧。” 吏部尚书不负责处理这些,他眼睛一跳,心中升起不妙的感觉:“是。” 顾元白终于起身,在宫侍的陪侍下往外走去,刚走了两步才想起来,转过头道:“吏部尚书,此案中的官员涉及到的派别,正是‘双成学派’了。” 朝中是双成学派中的人猛然惊醒。 圣上笑了一下,然后声音骤冷:“朕希望你不要也犯了徇私枉法的错。” “朝廷重官,应以国以民为重,”顾元白的目光在众位臣子的身上一一扫视,道:“朕也望众卿应知,今日你们所听的三堂课,到底讲了些什么。” 本身就是各派代表人物的朝中众人冷汗已出,沉沉躬身:“是。” 顾元白走出了讲堂,还站在讲堂中的诸位臣子却腿脚僵硬。正当众位大人感到后怕之事,突听一道声音响起:“诸位大人,还请走吧,各衙门的事务都耽搁不起片刻。” 埋在众位臣子之中的薛将军觉得这声音太耳熟了,抬头一看,可不就是自己的儿子。 薛远彬彬有礼地笑着,瞧起来气度很是不凡。 众位臣子惊醒,开始三三两两地出了门。薛将军往边上走去,走到薛远跟前,低声道:“圣上今日是怎么了?双成学派出了什么大案?” 薛远低头瞥了一眼薛将军,懒洋洋道:“薛将军这是要打听圣意?” 薛将军气得脸色一板,大步走了出去。 等人都走完了,薛远才将腰间的佩刀正了正,快步追着圣上的方向而去。 他走到国子学门外时,皇上的马车已经走远了。薛远失笑,往周围一看,上前将薛将军从马上拽下来,翻身上了马,缰绳一扬,“驾!”朝着顾元白的方向追去。 薛将军气得在原地跳脚,“逆子、逆子——!” 不过一会,薛远就追上了大部队,他策马赶到顾元白的马车一旁,清清嗓子,“圣上,您若是心情不好,也可拿臣出出气。” 刚说了两个字就忍不住发笑。 前几天圣上骂他畜生东西都能把他骂硬了,还是算了吧。薛远最近觉得自己火气太大,要是又被骂硬了,吓着人怎么办。 一只白皙的手掀开了车窗,顾元白在马车里露出半张下巴,淡色的唇好笑的勾起,配着线条利落的下颔,显出几分半遮半掩的冷厉美感,“薛侍卫这说的是什么话?朕生气了难道就会拿身边人出气了?” 更何况顾元白早就不气了,何必为了一群蠢人去气着自己。要是憋闷了的话…… 顾元白不由透过车窗去看了看薛远的脖子。 他仍然还记得上次咬薛远时抒发心底怒气和压抑着的各种烦躁的感觉。说真的,很爽。在大恒穿越至今,也只有薛远能受得住让顾元白出气,气撒在薛远身上,他皮糙肉厚,疯狗一般,顾元白可以短暂地做出不符合皇帝言行的动作,可以做自己。 其他人不行,侍卫长不行,田福生不行,褚卫不行,监察处的人不行,都不可以。 顾元白是一座山,他们心中的山,这座山不能崩溃,不能烦躁,要沉稳,不能做出发泄自己心中压抑的举动,要高深莫测,要一心为国为民。 时间长了,总有些寂寞。 孤高寡人便是如此吧,但说到底,顾元白还是一个二十一世纪喜欢冒险喜欢刺激的积极向上有为青年。 薛远瞧见顾元白目光不离他的脖颈,突然觉得先前被咬的地方都痒了起来,他伸手摸了摸早已愈合的脖子,余光一瞥顾元白,俯身在马背上,一手压在马车上头稳住身子,头靠近车窗,低声哄骗道:“圣上可是又想咬臣一口了?” 顾元白撩起眼皮看他一眼。 薛远舔了舔唇,突然笑了:“圣上不是喜欢看蹴鞠?今日要是心情不好,臣同张大人等人一起赛一局给您看看。” “臣觉得赏赐也不必多,”薛远黑眸盯着顾元白,半真半假道,“您笑一笑,开心了,这就够了。” ※※※※※※※※※※※※※※※※※※※※ 来啦!今天更了9000字!会不会得到老板们的白白液体嘿,嘿嘿 第 45 章 薛远盯着人看的时候, 像是一头肉食性的野兽在盯着即将到手的猎物。 他说的话再好听,顾元白也升不起感动。反而觉得薛远这话话里有话,要么是在装模作样, 要么就是在心中幸灾乐祸。 第一印象实在是太重要了,薛远留给顾元白的第一印象、第二印象、第三印象……都不是很好,他现在说这种类似于关心的话, 效果也没有田福生或者张绪侍卫长说起来的好。 因此圣上的脸上并没有出现薛远想要看到的笑容和柔和, 反而是敷衍地点了点头, 然后毫不犹豫地关上了车窗。 车窗合起, 带起的风吹起了薛远两鬓的发丝。 薛远直直僵硬了片刻, 才缓缓直起身子, 他收了笑, 面无表情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角,心道,他笑起来就那么吓人吗? 顾元白他是什么意思。 正是这时,马车另一侧的侍卫长也驾马靠近, 隔着马车温声劝道:“圣上, 诸位大人会将此事给办好的,您莫要忧心,龙体为重。” 车中的圣上叹了一口气, 也温声回道:“朕无碍, 无需担忧。” 张绪笑了笑, 直起身来不再多说。忽的感觉到一阵绝非善意的视线,他顺着视线回头一看, 就见到了对面面无表情看着他的薛远。 圣上说了要多同薛远学习, 侍卫长便笑了笑, 很是沉熟稳重的保持着御前侍卫长的风度。 薛远收回视线, 看着自己的手,慢慢握紧了缰绳。 * 御史台和监察处的动作还在继续。 在反腐之前,顾元白已经留出了月余的时间,让那些有能力探查到圣上有反腐意思、有能力补上自己所贪污钱财的大头有时间能把款项补上。这些人现在还不能动,顾元白只让他们把吃进去的都给吐出来,就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剩下没有能力接受顾元白提前放出信号的人,更没有抵抗顾元白的能力。 明面上的御史台绝不留情,探查过后不接受宴请不接受孝敬直接走人。暗地里那一波更狠,时隔半月之后突击,往往能把那些应付场面的贪官给彻底拉下了马。 越查越大,越大越查。各州府县立身不正的人都开始不安了起来,有的官员还在想办法补起缺口,而有些官员打算直接携款逃跑了。 山东青州。 一位县令正匆忙的收拾行囊准备带着家人逃跑,窗外天色沉沉,正是出城的好时间。门府外头已经备上了马车,金银财宝堆了车里的半个空间。官员坐在马车上,神情惶惶,额头都是大汗。 他的妻子就坐在一旁,也不安忐忑,“我们就这样逃了?” 官员狠狠道:“不逃能行吗?要将家中所有的金银全都拿出来填上贪污漏洞吗?!就算你想,我们也没有这么多的钱!” 夫人不说话了,看着车中金银的眼神全是贪恋。 两辆马车来到了城门下,官员撩起车帘,朝着守城人道:“开门,放本官出城!” 瞧见是城中的大人,守城官兵连忙退开,打开了城门。 夜色下,马车悠悠驶了出去,官员拿起衣袖擦擦脸上的冷汗,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轻易的出来了。 妻子已经笑了起来,官员看着她的笑,心中陡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但已经出了城了,马车行驶一夜,第二天谁还能知道他往哪里去了呢? 官员也笑了起来,只是这劫后逃生的笑容还没持续多久,马车就突然停了下来,车内一阵摇晃,官员和夫人撞得头晕眼花。 “怎么回事!”官员扶稳自己,怒喝,“驾车都不会吗?!” 外头却静悄悄的,没人回答他。官员心中一跳,不妙的预感重新袭来。 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撩起车帘一看,顿时吓得心脏骤停。 只见外头的路上,有一群捕快正举着火把围起了他的两辆马车,人人身着整齐配着大刀,火把映照下的脸色威严而可怖。 领头走过来一个身着官袍的人,他看着准备逃走的县令哈哈大笑:“赵宁啊赵宁,你这是要准备逃走了吗?” 县令失声惊叫:“你——” 原本沉默寡言的县丞冷笑两声,平日里弯着的脊梁好像陡然挺直了起来,他双目灼灼,看着赵宁铿锵有力地道:“有我在,你就别想逃!你吃了这么多的民脂民膏,就想这么一逃了之吗?!想都不要想!我现在就要将你捉起来,等圣上的监察队来到黄濮城之后,就将你交给他们审问!” 县令厉声:“我与你何愁何怨!” 火把在黑暗之中照亮每一个人的脸,驱散了一片寒意,县丞往周围每一个举着火把的捕快身上看了一眼,然后一字一句地道:“你以为我们就想替你为非作歹吗?!你以为我们就想被百姓唾骂吗?!这是黄濮城!不是你的金钱窝!我们有什么不敢?朝廷都来人查贪污了,我们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他说到最后,拳头已经攥紧,激动的青筋蹦出,眼中满是烫人的泪光。 身后的捕快们已经有人忍不住发出了愤怒而又痛苦的低骂,这些声音一个传了一个,每一个违背良心闭着眼睛沉沦的人,都忍不住想起城中百姓的样子。 贪官赵宁看着这一群人,颓废地低下了头。 * 这样的事情,在各地都有发生。 有一心为民的好官站了起来,率先抓住了治内贪官及其贪污的证据,只等着朝廷派人来查看。而有的地方,没有官员站出来,那就是会读书的人,同京城有书信往来的读书人,他们得知到了反腐的行动和力度之强后,心中燃起了一点东西,这东西促使他们大着胆子聚集在了一起,然后号召百姓阻止贪官们拆东墙补西墙的行为,让他们不敢动,不敢将所贪污的款项补上。 “诸位!”书生们急得满头大汗,却竭力给百姓们一遍又一遍的讲着朝廷的反腐活动,他们讲得口干舌燥,大声的、坚定地道,“朝廷一定会抓住贪官!圣上一定会让这些鱼肉百姓的人受到惩罚!” 大恒朝的言论相对自由,但在这种官僚制度当中,还未做官的书生们得罪官员的后果是什么他们不会不知道。如果他们这么做了,而朝廷没有查出贪官,他们就会生不如死。 但是他们看着期期盼盼的农民们,看着那些高呼“圣上万恩”“贪官该死”的百姓们,胸腔之内满是溢满的力气,这样的情绪,让他们面对这些贪官污吏时,也更加强硬了起来。 而这些好官、书生、百姓,用了大力气给朝廷制造出来的大好局面,朝廷绝对不会浪费。 京城之中近日出现了一个名为《大恒国报》的东西,在京西张氏的书铺子中贩卖,每日只贩卖一百份。 上面的文章时时跟进反腐进程,各省府近日又落马了哪些官员,贪污了哪些东西,借此又牵连出了什么,都一一记录在了其上。除此之外,还有各处的感人事迹,各地百姓对反腐的看法和受益等等,一个不缺,彻彻底底将国家层面的反腐活动落到了百姓眼皮底下,让京城中的百姓争先恐后地天不亮就排队在张氏书铺的门口,就想第一眼看到《大恒国报》上的内容。 京城中的百姓也不知为何,看见这些东西都跟宝贝似的看一眼少一眼,每当看到各地的百姓见到官员落马而欢喜的泪如雨下时,也不自觉湿了眼眶,偷偷摸摸擦去眼泪。等看到其他府州县对圣上的感恩和夸赞时,又自豪得恨不得仰天大笑。 这样的文章这样的内容,很容易会凝聚一个国家的百姓,去凝聚他们对国家的归属感和对统治者的簇拥。 这自然是顾元白的手笔。 茶馆。 说书人拍了一把醒木,手边放着的正是一份《大恒国报》,他大声说道:“……那黄濮城的县丞,带着众位捕快将大贪官县令给压回了城内!听闻这事的百姓们因为宵禁不能出门,他们便在窗旁从窗缝门缝中去看,欢欣鼓舞地想要出声欢庆,却还要捂住自己的嘴,生怕惊动了熟睡中的孩子。” “黄濮城的百姓们在咱们朝廷的监察官员未到之前,每日自觉守着城门,不许外人出入,严防县令逃跑。等咱们的监察官员到了之后,彻查县令府中与当地粮仓,果然查出了大贪污!监察官员花了三日的功夫统计清楚了黄濮城的县令贪污数量,”说书人冷笑一声,又是醒木一响,“足足有三十万两!一个黄濮城千余户人家十年的收入!这个贪污的数量没得说,咱们监察官员忍不了,圣上忍不了!当天,监察官员的人就判了黄濮城县令斩立决的处置,处置出来的时候,全城欢呼,还有那劳苦耕作却被抢劫一空的老农,泪眼两行。” “小儿不懂父母祖爷之悲,但也跟着欢喜雀跃。父母祖辈擦擦眼泪,泪水湿了衣襟,又是对县令赵宁如今情景的畅快,又是对当今的感恩。砍头赵宁那日更是万人空巷,叫好之声能响彻方圆百里,只听时辰已到,快刀落下,那赵宁就被斩下了头颅!” “好!” 台下一片叫好之声,人人情绪激昂而亢奋,“那之后呢?从贪官家里搜出来的钱财呢?!” 说书人笑道:“咱们圣上派人开始反腐之前,就已立下了章程。从各处贪官处搜出来的钱财,一部分留于当地,以作建设之用,取之于民自然是用之于民。一部分送往朝廷,以充国库。” “这建设一词,还是报上所提,意为建立陈设之意,圣上留于当地的那部分银财,也是要用来修路的!” “修路啊,”底下的人喃喃,“竟然要开始修路了。” 茶楼雅座,顾元白端起了一杯水,却出神听着楼下说书人感慨激昂的话语,一时之间忘记了品茶。 等听到底下众人对修路一事备有热情的开始激情讨论之后,他才微微一笑,轻抿了一口茶水。 百姓向往的东西,朝廷能做出来,才是最收服民心、聚集民心的办法了。 第 46 章 有闲钱的人凑在茶馆中点壶便宜的茶津津有味地听着说书人的话, 外头没闲钱的汉子就站着竖起耳朵蹭一蹭。每个人明明没法为反腐做出什么,但全都在超乎寻常的密切关注着反腐一事。 薛远也从来没想过顾元白竟然会允许百姓知晓反腐进度,甚至将搜刮的金钱记录在册发卖。 《大恒国报》是顾元白办的, 每日将御史台和监察处送来的信交予张氏,由张氏整理并拓印。 京城中人人为各地百姓的激动而激动,为那些贪官的所作所为而愤怒。 不像以往耕田、吃饭、睡觉一般的行尸走肉, 知道这个国家在确切的做些什么之后, 知道各地的百姓情况之后, 这些忙于生活的百姓, 好像突然之间活了过来。 很多的老农, 憨厚的汉子, 红着脸搓着手凑到城里读着《大恒国报》的衙门门口, 竖着耳朵听着捕快读的内容。 他们并不识字,没有文化,愚昧未开,民智未启。有时候连报中的内容都听不懂, 更不要去说那些各地的贪污情况了。 但也是顾元白要求的, 他每日让张氏将《大恒国报》送到各处衙门中,让京城府尹每日安排人在特定时间给百姓们通读一遍,用大白话的内容, 能多接地气就多接地气的读给百姓听。 京城府尹与小官小吏不觉得这有什么用, 随着报纸上的内容时而愤怒时而喜悦的百姓们也不知道自己知道这些能有什么用。 但顾元白却坚持, 并且认为这作用大得去了。 身为帝王,有教化百姓的责任。 万事需要潜移默化, 但若是连开头都不做, 就永远等不来变化。 薛远看着这一幕, 感觉了一种以前从未感觉到的东西, 这种东西,好像就叫做太平。 他在边关从来没感受过的东西,而这都是顾元白带来的。 薛远一颗忠君之心又开始砰砰乱跳。他不由低头看向了顾元白,就见到顾元白正要含笑饮下已经凉透了的茶水。薛远眼皮一跳,拿过一个杯子放在顾元白唇下,道:“吐出来。” 一口水不上不下的堵在喉间,顾元白奇怪地看着他。薛远受不了他这样的视线,一被看着就全身发麻,他声音一下子软了不知道多少,哑声:“圣上,水凉,吐出来。” 顾元白将水吐了出来,陈述事实地道:“朕夏日也会吃冰茶的。” 冰茶就是用冰泡出来的茶,薛远怀疑:“您能吃?” 顾元白将茶杯放下,田福生又提上了一壶新茶。闻言,田福生笑眯眯道:“圣上偶然吃上一次是没什么的,只是每次也不敢让圣上多用,生怕凉了身子。” 薛远看了一眼又一眼的顾元白,瞧瞧他没二两肉的脸,软绵绵的手,很难不赞同地点了点头。 顾元白无奈笑了,薛远在他身边待久了,糙汉一般的军痞也被周围的人同化,把顾元白当成了什么了什么易碎的瓷器一般,生怕顾元白出了点不好的事。 只是他生来大胆,其他人不敢上前来劝,他却敢直接动手。 下方的说书人已经换了一篇文章,说的是另一个地方的反腐进程,同样是百姓自觉堵着城门,全城的人堵在地方官员门前,汉子们卷着铺盖夜里在官府门前睡觉,白天就在官府门前等自家婆娘送饭,一直这样等到了监察官员的到来。 多亏了有这些百姓和一些官员的相助,才能让抓捕贪官污吏一事变得顺利了许多。 顾元白感慨不已,“如今拉下了一批贪官,又正好有一批品行卓越的好官冒头了。” 薛远自然而然道:“臣也有功劳。” 顾元白斜瞥他一眼,笑了,“你有什么功劳?” 薛远理所当然,强盗逻辑:“臣护着圣上,保着圣上,只要圣上健健康康,反腐就能顺顺利利。” 顾元白乐了,“薛侍卫如今也会说些投机取巧的话了。” 薛远心道,别笑了。 笑得老子心脏跳得越来越快了。 薛远揣着一颗乱跳的心脏,叹了口气,目光却口是心非地定在顾元白的脸上,最后也跟着勾唇,笑了起来。 在茶馆中喝了一肚子的茶,顾元白就带着人来到了张氏书铺。建起商路的准备需要良多,如今张氏要为皇上建商路的事情已经散了出去,各地的商户向张氏询问的信件已经堆成了一个小山,张氏族人忙得昏天黑地,还要约束好每一个族中弟子,万万不能出了什么差子。 因此前往边关建起商路一事,光准备,就得准备月余。 张氏族长忐忑地同顾元白禀报了如今的进程,顾元白却道:“朕已经想过这层了。你们如今暂且动不了身也好,在商路组建之前,朕还有一件事要做。” 圣上眼中沉沉,缓声道:“朕要派兵打怕那群游牧。” 薛远眼皮猛得一跳,骤然朝他看来,眼中瞬息亮起万千神采。 * 游牧,在商路建起来前非打不可。 非打不可! 薛远所说的边关士兵和百姓惨状是顾元白心中的一根刺,那时他已经穿到了大恒,成为了皇帝。但朝政被卢风把持,整个朝廷乌烟瘴气,是顾元白经历过的最黑暗的时候。 他用了三年,拉下了卢风,亲政到现在也不过是半年的时间,他拼了命的养兵、培养监察处,就是因为顾元白不想再经历那样黑暗的时刻。 他知道整个大恒有多少人在受灾受难,有多少人在他这个皇帝蛰伏的时候失去了性命,大恒朝的根系已经烂了,顾元白是个成年人,他知晓皇帝懦弱的情况下会导致哪些灾难,但他初来时却什么也做不了。 而如今,兵强马壮,通向边关的道路也要准备建了起来,等道路一旦建立完备,交通方便之后,他就可以掌管游牧地区。 在道路没建起来之前,想要游牧的牛马羊,就得让他们知道必须要遵守大恒的规矩。 顾元白说了一句“打游牧”之后,薛远一直双目灼灼,他握紧着腰间大刀,身上浮动的情绪让周围的侍卫们也能感觉的到。 这些侍卫们还记得先前他在春猎时所说的“两脚羊”,其中一个人不由出声问道:“薛远,游牧好打吗?” 薛远铿锵有力道:“难。” 侍卫们:“……” 他们表情微微一个扭曲,看着浑身热血好像沸腾起来的薛远,不理解若是难的话,他怎么是这种蠢蠢欲动的状态? 顾元白也听到了这个难字,他让薛远上前,凝视着他:“怎么说?” 张氏的人自觉道:“圣上,小民族中弟子都已在京城集聚,您还要见见他们吗?” 顾元白微微一笑,“朕听闻京西张氏的弟子各个都是人杰,朕好不容易出来一次,自然是要见一见的。” 张氏的人退了下去,宫侍将房门关闭,暗光沉沉,尘埃都能看出在光线之中的浮动。 顾元白率先道:“坐。” 屋中该坐的人都听令坐了下来,薛远坐姿大马金刀,豪放得很,顾元白让人给他们端起了茶,润润嘴之后道:“薛远,打游牧很难?” 薛远只要说话,又莫名出神地看了小皇帝的唇色一眼,回过神道:“游牧人悍勇,骑射乃是一绝。大恒一直备受骚扰,一直没有打回去,他们就更加嚣张了。” “朕知晓此事,”顾元白微微颔首,“但如此难打,你们却还是从他们手中劫走了许多的良马。” 薛远嘴角一勾,暗藏几分讥笑,“圣上,游牧人虽然悍勇,但大恒一直以来的退让助长了他们对自己的自信,他们一直认为自己战无不胜,而一旦大恒摆出强硬的姿态,他们一旦败了,就是彻彻底底的溃败。” “只要有溃败的趋势,他们就会慌不择路的逃跑,成为一群窝囊废。游牧人中分为八部,他们轻易不会聚集在一起,如今契丹上一族的大首领年龄已老,八部首领暗中风起云涌,他们分散各地,不会联盟。如果要打,这就容易多了。” 顾元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大恒朝的国情有点乱。 顾元白刚来的时候,完全被这大乱炖的国情给弄懵了,疯狂挑灯夜读也是为了给自己理一理国情思绪,这一理,更是将唐以后的记忆中的历史给彻底冲击碎了。 大恒朝自有自己的一套历史,混合了各个朝代的接邻国。索性前期的历史变动的并不大,顾元白经过那段挑灯夜读的时间后,也融入了这个朝代之中。 像是契丹八部,他就适应的很好。 薛远继续道:“我与薛将军驻守在边关时,朝廷曾派来的边疆统帅,都是从没带兵领将过的文人。” 顾元白一愣,抬头看向薛远,这应当是他穿来之前的事。 “那些文人不懂兵,熟读了几本兵书便认为统帅好当,他们看不起武人,不听武人建议,自傲清高,心比天还要高,”薛远语气淡淡,“败的也比山倒还要快。” 顾元白闻言,没忍住想,是谁想出来让文人带兵这个天才的想法? 真材实料也就罢了,像是这样熟读兵书却经验不够的人,不由让他想起了诸葛亮很看好的继承人马谡,马谡就是一个说起兵事头头有道的人,但终究还是经验太少,自己害得自己走到了挥泪斩马谡这个结局。倒是生平只识十字的王平,虽说不认字不会读书,但却是一个带兵领将的人才。 不用说,必定是卢风对薛远一家的压制。薛府三代忠良,卢风身为奸臣,怕的就是这种忠良。 顾元白想了一圈,随口道:“那到时就由薛侍卫领兵,想必对你而言,打压游牧人并非难事?” 薛远一听这话,不由道:“总不会让圣上失望就是了。” 顾元白颔首,门前正好有人来通报张氏族人已到,顾元白将人招进来一见。 周围的侍卫们有人撞了撞薛远:“薛大人,知道能去边关打游牧就这么开心吗?” 薛远莫名所以,“怎么?” 侍卫奇怪道:“你就算开心,也不必笑得如此渗人吧。” 薛远一愣,抬头摸上嘴角,没有想到的是,嘴角竟然是扬着的。 真是的因为可以攻打游牧人而开心吗? 那也太过喜形于色了。 薛远皱着眉头,硬是要压下不断上翘的嘴角,但只要一想到顾元白刚刚对他说的那番肯定他能力的话,就忍不住想咧开嘴大笑。 他不自觉朝着顾元白看了一眼。 顾元白似有所觉,也朝他看了一眼,见到薛远这想笑又压着笑的扭曲表情时,一个没忍住,直接被逗乐。 他乐了的这一下,淡色的唇弯起,好似也变成了粉色。 粉色。 薛远彻底忍不住,再也压不住勾起的唇角了。 草他娘的,顾元白怎么能……怎么能对他笑的这么好看呢。 什么意思? ※※※※※※※※※※※※※※※※※※※※ 1从东晋建元二年到隋、唐之际,是契丹族的"古八部"时期。 2马谡,真的是个很有才华的人,备受诸葛亮器重,这哥俩谈策论能谈个黑夜白天。诸葛亮北伐时,马谡因为做错了决定而失守街亭,被诸葛亮含泪处死,这个错误说起来很可惜,安营扎寨都要靠近水源,马谡看中了一座高山的地势,但是那座山上没有水源,便舍弃了水源上山,最后被敌人断了水,王平劝了他很多次,他不听,导致诸葛丞相很为难。 3王平,是个不识字的天生武将。 【作话不要钱啊,啰嗦了哈哈哈】 第 47 章 顾元白怎么冲他笑的这么好看。 这是什么意思。 出了张氏书铺的时候, 薛远还被迷得晕头转向,差点分不清东西南北。但等他见到张氏书铺门前玉树临风的褚卫时,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褚卫身边跟着一个书童, 应当是过来买书的。他见到这一行人,神情也有些惊讶,等顾元白从书铺中走出来时, 褚卫快步上前, 正要行礼, 双臂却被顾元白及时扶住。 “不必如此, ”顾元白笑着道, “今日常服加身, 这些礼仪就免了吧。” 褚卫于是直起身, 道:“圣上万安。” 顾元白微微一笑,与他一起往街道中走去,“褚卿今日是来买书的?” “是想要买一份《大恒国报》,”褚卫苦笑道, “没想到却卖得如此火热, 听说每日书店开市,不到一刻钟就会全部卖完。” 自从《大恒国报》横空出世,各衙门各府每日都有人主动将报纸送上门, 一份虽少, 但一日下来也够同僚们彼此传阅。因此平日里上值的时候, 褚卫从不知想要买到一份《大恒国报》会这么的难。 今日休沐,褚家父子俩已经习惯每日看一遍《大恒国报》了, 今日一不看, 总觉得缺了什么一般, 难受得厉害。但没有想到《大恒国报》却这么难买, 整个京城的书铺中,就只有张氏书铺这儿有少少一百份。 顾元白眉头一挑,叫道:“田福生。” 田福生上前,拿出一份《大恒国报》递给了褚卫,笑道:“褚大人,拿着吧。” 褚卫神情一怔,随即唇角勾起,春风拂柳地笑了。他对着圣上和田福生道过谢,将报纸递于自己家僵硬的书童,而又陪着圣上漫步。 另一侧的薛远勾起亲切的笑容,同一旁的侍卫长哥俩好的道:“张大人,你认为褚大人如何?” 侍卫长一本正经地道:“褚大人有才有貌,乃国之栋梁。” 薛远笑意更深,也点了点头赞同道:“褚大人如此大才,怪不得圣上对他如此宠爱。” 侍卫长道:“圣上向来爱才。” “那也要看才值不值得被圣上爱,”薛远双眼一眯,扬着下巴示意,“你看。” 侍卫长顺着方向定晴一看,就见到褚大人看着圣上的眼神,眼中含笑,冰冷的面上也好像泛起了涟漪。京城第一美男子的相貌定然是俊美无双的,他的那双黑眸含笑看人时,就如同是在看着有情人。 侍卫长莫名其妙。 薛远的声音不咸不淡地响起:“在下不巧听说过,褚大人似乎好像喜欢男人。” 侍卫长脸色彻底变了,身后有大力推来,薛远直接将侍卫长推到了顾元白面前,顾元白停下了和褚卫的交谈,侧头道:“怎么?” 侍卫长憋了半天,才道:“京城中还有十几日就要到了花灯会,近日已经有不少人家做起花灯来了。圣上可要去看一看?” 顾元白没觉出不对,反而被这话给带起了兴味。 穿过来之后,未掌权时顾元白没有出过宫,掌权之后因为忙碌也未曾见识过古代的热闹节日场景,因此颇有几分向往:“可是小满当日?” 侍卫长暗中松了一口气,“正是。” 褚卫自然而然地接道:“臣家中母亲近日就备好了做花灯的用料,若是圣上有了兴致,可同臣回府中亲自试上一番。” 侍卫长古怪地看了一眼褚卫,眼中升起了警惕。 顾元白当真有了兴味,他颔首道:“既然如此,那朕就跟着褚卿去看一看吧。” 褚卫不自觉提起的紧张散开,他含笑应是,就陪在圣上一旁代为引路。 薛远冷笑着上前,突然插话道:“圣上,前些日子褚大人不是受伤了,如今不知伤好了没有。” 褚卫垂眸,眼中阴霾转瞬而逝,正措辞间,却没想到圣上突然扬唇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他和薛远一眼,打趣道:“朕却是不知道,原来两位卿已经如此熟悉了。” 一句话,直接让两个人的脸色都难看了起来。 顾元白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微微挑起眉,笑而不语地转过了头。 瞧见他这神色,薛远心里一突:“圣上,臣同褚大人不熟。” 顾元白笑眯眯地道:“朕知晓了,不必多说。” 你知晓了什么? 薛远头都疼了。 就在这种一言难尽的氛围之中,一行人来到了褚府门外。褚卫的书童总算是恢复了一些机灵,浑身一抖,跑上前去敲门,等门房开了门后,他着急低声道:“圣上驾临,快通知老爷夫人!” 门房呆住了:“啊?” 书童急得推了他一把,“快去啊!” 府门大开,顾元白一只脚刚迈进府中,就见一身常服的褚寻大人发冠微乱的急行而来,见到顾元白真的来了之后,眼睛瞪大,随即给顾元白行了礼。 “无需多礼,”顾元白笑道,“朕听闻尊夫人近日在做花灯,朕心中好奇,就不请自来了。” 褚寻大人忙说不敢,随即就派人将夫人请来,屏风竖起,夫人在内间,声音发紧地为顾元白一一讲解。 顾元白坐在桌前,倒是气定神闲。他依着褚夫人所言慢悠悠地动着手,如此片刻过去,褚夫人也镇定了不少。 这些做花灯的用具都被身边的人检查过了,顾元白使用时就没有太过注意。但等他拿起一支细长竹片,在手心擦过时,却不由一疼,他皱眉一看,原是竹片上有个细小的尖刺,这个尖刺已经扎入了他的掌心之中。 侍卫们的手长满了硬茧,宫侍的手即便细软也做惯了活,他们检查的很认真,但这个小得几乎看不见的尖刺,可能就是在这一双双手检查下被新磨出来的尖刺。 薛远第一时间注意到他的不对,他大步凑近,袍脚飞扬,低头就握住了顾元白的手,凑近看清了之后,声音一沉:“拿针来。” 有人将针拿了过来,没人敢拿着针去挑那小小的尖刺,都把期盼和鼓励的目光投在了薛远的身上。 薛远心道,老子杀过多少人见过多少的血,还怕挑个刺? 但手就是僵持着下不去,薛远最后抬头看着圣上,“圣上,怕疼吗?” 顾元白正要说不疼,手心一刺,那个细小的尖刺就已经被薛远挑了出来。 薛远看着尖刺冷笑两声,把尖刺在手指头上碾碎,然后朝着顾元白一笑,煞气重重道:“圣上,臣给您报仇了。” 皮糙肉厚,还很幼稚。顾元白乐了,“这小刺倒是奈何不了薛侍卫的手了。” 薛远心中一动,抬起还握着的圣上的手,低头吹了吹掌心,道:“圣上的手也好处多多。” 顾元白问:“怎么说?” “好……”好摸,好看,什么都好。 薛远想起了先前被踹到子孙根的那一脚,表情微微扭曲一瞬,但又觉得要是圣上再踹他一脚,踹就踹他,他憋着难受。 于是老老实实道:“跟玉一样软和好摸。” “圣上!”褚卫突然开口,话音提高,盖过了薛远说的话,他眉目一笑,温和道,“臣将剩下竹木再检查一番可好?” 褚卫边说,已经伸出了手,这一双书生的手其实也并不细嫩,褚卫从来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顾元白看了一眼这玉似的漂亮的手,摇了摇头道:“这倒是不必,朕已做了半程,再小心些就是了。” 上下两辈子第一次做花灯,顾元白这会儿有了年轻人的兴奋劲,他还压着。尽量沉稳而冷静地跟着褚夫人的教导扎好轮廓,然后糊上灯纸。 圣上在朝堂上的时候是威严而吓人的,现在这幅认真无比的样子,却显得平易近人。手指在花灯上飞舞,怎么看怎么美的像是一幅画。 褚卫一时间看的入了神,等花灯做成,主动上前道:“圣上,可要臣在灯面上画几株红梅?” “也好。”顾元白欣然。 他们二人之间和乐融融,时不时相视一笑。薛远看着看着,就面无表情了起来。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突然笑了,无声朝天“哈”了一声。 攥着大刀的手因为怒气而发抖。 * 散值之后。 薛远面无表情地回了薛府。他一身黑压压的煞气,府中的众人都不敢靠近他。 薛将军被薛夫人催着走了过来,双手背在身后,脸色严肃道:“你在府中摆着脸色给谁看呢?” 薛远一刀劈过,一个木头架子就被他斩成了两半。他动作丝毫不停,继续面无表情地耍着大刀。 最后将大刀一扔,猛得踢了一下旁边放置武器的架子,武器架哐当一声巨响,重重摔倒在地。 闻声而来的小厮探头一看,就看到薛远黑沉的脸色,他顿时脑袋一缩,赶紧逃之大吉。 薛将军怒喝一声:“薛远!” “你上次说我对圣上是忠君之心,”薛远突然开了口,却不看着薛将军,像是在出神,脸色难看,“你确定这是忠君之心?” 薛将军道:“不然还会是什么?” 薛远脊背绷着,他呼吸越来越粗重,答案就在嘴里,但怎么也说不出来。最后扯开衣领,语气沉沉道:“圣上要攻打游牧人。” 薛将军一愣。 薛远转过了身,对着他,衣领混乱,眼中已经满是血丝:“我会参战。” * 大内。 顾元白正在看着监察处送上来的密报。 这是监察处一位叫孙山的官员寄回来的信。上面禀明了利州的情况,这个利州知州贪污也有贪污,但数目不大,手法隐蔽。本来顾元白只以为他涉及到了党争一事,但监察处查了许多日,却查出了一些深埋其下的蛛丝马迹。 顺藤摸瓜,最终查出来的东西,简直恶心至极。 通俗一点的说法,就是利州知州有一个朋友圈。 能加入这个朋友圈的人,都是土匪窝中人多力量大的首领。 利州知州贪本地的钱贪的不多,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利用着官职的便利条件,打听清楚朝廷运往各地的饷银粮食的路线,或者是地方往朝廷运的银子和一车车粮食的路线,然后将这些经过利州周边的队伍,何时经过,走那条路,有多少人等等的具体信息,全都报在了这个朋友圈里。而后朋友圈里的土匪窝会依据运送队伍的阵仗而看,选择几家土匪窝联盟,一起去将这些东西给截了下来。 截下来的东西,除了各土匪头子的分成,只利州知州一个人,就能分到其中的三成。 三成啊,一百两银子他就能贪三十两,一百万两他就能贪三十万两! 不止如此,利州知州还曾将利州运往朝廷税银的队伍路线发到朋友圈中,引导这些土匪去抢劫利州本地收上来的银子和粮食。粮食太多,那就转手倒卖,卖往本地和各处,比单纯贪污国家款项还要更加可恶! 利州知州还知道这个朋友圈要设置成外人不可搜索不可查找,设置为圈内朋友不可互相添加好友,知道要维护群内记录禁止外传,彻彻底底将这个朋友圈维护成了铁桶一块。 监察处的人能知道这个“朋友圈”的存在,还是因为一个土匪窝里的首领抢了一个女子上山当小老婆,那女子万分痛恨,一直寻找机会想要同官府破案,结果一次分赃的晚上,她看着运回山寨中的银财不对,心中留了一个心眼,就从土匪首领的嘴里套出了知州这件事。 女子天崩地裂,就此没了活着了希望。被山中的小喽啰送下山治病时,就遇上了监察处的人。 监察处的人如今已安置好了这位女子,只是这位女子发觉自己家人被恶匪杀死后彻底没了生气,怕是等他们走后就要自绝了。 一直面无表情看着密信的顾元白这时才皱起眉,幽幽叹了口气。 女子,无论是哪个世道,总要比男人难些。 贪官,只要想贪总是能有办法,顾元白没对利州知府的所作所为有任何点评的欲望,却对这个女子感觉可惜。 即便是掳上山头也没沉沦,没有放弃回去的希望,还在想方设法的去通报官府,光这样的勇气,就可称一句巾帼不让须眉。而她绝非只有勇气,能注意到分赃不均一事,从土匪头子里得知官匪勾结一事,也是一种绝佳的聪明。 这样的女子,被恶人逼迫致死也太过可惜。 顾元白回信道,若是可以,将其带回监察处。 回过信后,自有人将信寄了出去。 顾元白站起身走向内殿。宫侍们为他脱去衣物,备好清水,顾元白抬头看着殿中柱子上雕梁画栋的刻画,心中默默道,利州知州,单抓他一个人太过便宜了。要好好利用他的这个朋友圈,将这群官匪一网打尽才行。 他长呼一口气,挥退众人,站在了窗边。 白日里做过的那盏花灯就摆在桌上,顾元白余光瞥见,就走过来将花灯点燃。 暖黄的灯光一亮起,灯外几笔简单有神的梅花的影子就投在了桌上。顾元白点了点花灯,面上明火明明暗暗,心情却是好了一些。 太平盛世啊。 人人吃饱而穿暖,到了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的时候,那样才是真正的太平盛世。 * 薛远在床边坐了一夜。 大马金刀的坐着,双腿肌肉绷起。 目光沉沉,携风带雨。 疯气,只在顾元白面前收敛了。为什么收敛?怕他受不住自己的疯气,怕自己会伤着他。 但是这种憋闷、压抑到快要暴起的状态,也不适合留在顾元白身边。 可只要一想到要离开顾元白…… 薛远手一紧,血丝布满。 他猛得站起身,大步朝着狼圈走去。忠君之心、忠君之心,他娘的忠君之心就是这样的心? 就这样一想到小皇帝对着另一个肖想他的男人露出笑容就会暴怒的心? 小皇帝的笑、小皇帝的手。 小皇帝想要狼崽。 * 第二日薛远抱着两个狼崽上值的时候,却听闻顾元白病了。 这是自那日吐血后的第一次病,来得气势汹汹,顾元白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这么突兀的一下子就病了。 意料不及,全宫殿的人都忙碌了起来,太医院的人行色匆匆,薛远来到寝宫时,药味浓重,顾元白已经喝了药在休息了。 薛远将怀里的两个狼崽交给宫中专门照料动物的太监,就进了内殿门。顾元白窝在床上,低声咳嗽不断。 头疼咳嗽,浑身发冷。 田福生就在一旁,薛远走进了才知道顾元白还在哑声低低说着话:“……现如今的反腐也不需要朕时时刻刻的盯着了,你让政事堂和枢密院中的人多多注意,利州知州那事,就按朕刚刚说的来做。” 田福生不断应是,“圣上,您安心休息。” 药物里有助眠的东西,顾元白眼睛也不知是闭起来的还是睁开的,他有些晕晕乎乎,这两个月的未受病的日子,让顾元白都有些忘了他是多么体弱了。 被窝里冰冰凉凉一片,明明已经用了各种办法,但热气总会被顾元白冰冷的手脚所驱散。 他疲惫极了,甚至心累的不想再说被窝里冷冰冰的话,心想,总会慢慢热起来的。 龙床上没了动静,圣上不喜欢在睡觉时被人打搅。田福生带着人退了下去,薛远跟着门神一样杵在龙床旁,田福生轻声喊了他半天,他才哑声道:“我在这看着。” 田福生声音小的像是蚊虫,“薛侍卫,圣上不喜……” “田总管,”薛远轻声打断,“臣浑身都热,跟个火炉似的,能给圣上捂捂手也行。” 田福生不说话了,看了床上的圣上一眼,见圣上没有反对,便带了其他人退下。 但其实顾元白只是难受得没听到他们的对话罢了。 内殿的大门被关上,熏香沉沉。薛远深呼吸一口气,看了眼头顶的梁子,心道怎么这么容易就病了呢? 他稳住发抖的手,压下怒火腾腾燃烧的心。单膝跪在床旁,一只手探进被窝之中,结果摸到了一手的冰凉。 顾元白低咳了一声,下一刻被子就被扬起,身后贴上了一个炙热的身体。 薛远脱了外衣和靴子,上了龙床就从背后抱住了顾元白,顾元白眉头还没皱起来,就听薛远在耳边低声压着道:“只是给你暖一暖。” 他就像一个大型的火炉一样,贴近了浑身冰冷的顾元白,说的话低低,鼻息也是炙热的:“圣上,只这一次,您之后打臣骂臣,让臣挨板子、罚跪瓷片,或者是把臣淹在水里,什么都可以。” 薛远边说,边不容拒绝地伸出了手,从身后圈住顾元白,握上了他同样冷的吓人的手。 这种温度太舒服了,顾元白脑子昏昏涨涨,但他突然记起来薛远是耽美文的男主,这样的男人早晚会喜欢男人。 于是哑声道:“滚下去。” 薛远却几乎把顾元白圈在了怀里。 除了胆大妄为四个字,没有其他的词可以形容薛远。 但就是因为如此,薛远才能有这样将小皇帝拥入怀中的机会。 他抱紧了顾元白,“圣上,臣说了。等您暖和起来了,想怎么罚臣都行。” “就是望您看在臣一片忠君之心上,饶了臣一命,”薛远低低的笑了,喟叹一声,“打断臣的腿都行。” 滚烫的温度从身后传来,薛远一上来就暖好了整个龙床,顾元白头脑越来越晕,他在陷入沉睡之前,道:“允你爬龙床一次。” 什么都抵不过自己的舒服。 养尊处优惯了,性格又强势,顾元白只想了三秒钟,管他喜欢男人喜欢女人,什么都比不过自己舒服来得重要。 能给他暖床,该赏。 薛远一怔。 半晌,他胸腔闷闷,“艹。” 他抓着顾元白的手,因为这句话而激动得难受。全身紧绷,怕硌着小皇帝,就偷偷往后移去。 顾元白察觉到暖意微微远离,眉头一皱,自己朝后一靠,压了过去。 小皇帝投怀送抱这一下,又让薛远一颗忠君之心砰砰乱跳了起来。整个内殿寂静,就这声音吵人,薛远看一眼顾元白的头顶,再看自己的一眼胸口,拿着手垫在顾元白的脑袋底下,生怕这烦人的声音吵响了他。 逐渐,顾元白的身上也有了暖意,被薛远放在手中的手指也开始热了起来。顾元白枕在薛远身上,薛远不能大动,只能微微抬身,去看顾元白现在如何。 这一看,就看到顾元白睡得沉沉的睡颜。 光一个睡颜又把薛远给迷得五迷三道。薛远看了老半天,等全身都麻了才回过神来。他的眼睛老往小皇帝的唇上看,唇色很淡,但被薛远的体温暖成了红色,柔软得可可爱爱。 怪事,为什么其他男人长得漂亮在薛远眼里就是娘们唧唧的,就顾元白不是这样呢? 哦,不对,第一眼见到顾元白的时候薛远也觉得他比娘们还漂亮,没爷们气概。 抱着顾元白跟抱着宝贝一样,昨天那么重的戾气都转瞬消散。被罚也乐呵呵的心甘情愿,薛远都觉得自己病的严重。 他心口跳的越来越厉害,薛远心道,难不成他也弱的让顾元白给传染上病气了? 最后口干舌燥的难受,还是不舍地松开了顾元白,下床找水喝。 暖意一离开,顾元白就不舒服地挣扎着从睡梦中醒来,他一睁眼就见薛远端着一杯水慢慢走近床边,脑子嗡嗡作响,难受,顾元白半撑起身,夺走薛远手中的杯子,咕噜噜喝了一大口,喝完就趴头就睡。 薛远看了看已经空了的杯子,再看了一眼顾元白唇角顺着下巴滑下的水迹。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难受得扯了扯领口。 他竟然想舔顾元白下巴上的水?! ※※※※※※※※※※※※※※※※※※※※ 元白的性格就算知道薛远是耽美文男主可能喜欢男的他也不会提心吊胆的警惕、提防接触等等,他性格很强势,你不喜欢我我为什么要防着你?你喜欢我我直接废了你。 所以他真的不会很在意这件事,薛远是耽美文男主给他的最重要信息就是不会有子嗣。 【当然,他没有真的废掉薛远,大家别担心哈】 第 48 章 顾元白是先天不足, 娘胎里带来的身体弱。 这弱经过几年的调养,也慢慢有了些气色。只是终究在政治权利斗争之中受过多次的暗伤,光卢风怕他身体会康健, 为了让他早点死,就给他吃了好几年的慢.性.毒.药。 一点一滴的,最终坏上加坏, 这才难治。 顾元白入睡之前, 因为各种事物的章程都布置好了, 所以格外安心。这安心的一觉一直睡到了晚上, 等顾元白睁开眼的时候, 还有些睡懵了, 不知道今夕是何年。 他撑起身, 手下触感却不对,低头一看,原来是撑在了薛远的身上。 薛远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了,双目紧闭, 锋利的眉峰还在皱着。顾元白收了手, 接着起身,腰间却是一紧,低头一看, 薛远的手正圈在他的身上。而他这一动, 让薛远也瞬间从睡梦之中醒了过来。 “谁?!”戾气十足的低声质问。 过了几息薛远才回过神, 他看了看已经醒来的顾元白,唇角不由自主的勾起, “圣上醒了?” 声音低哑, 带着熟睡后的舒爽。 被窝里还是暖和的, 顾元白全身懒洋洋, 他道:“去给朕端杯温茶来。” 薛远听话地下了床,衣领散乱,腰袍松垮,顾元白一抬头,都看见了他高大有力的背部,不由往下一看,结实臀部之下就是两条强劲笔直的大长腿。 脱下了外头那些衣袍,一副年轻又经历各种战场洗礼的身体,让人看着就很难移开注意力。 疯狗虽然狗了些,但也不失一个铁铮铮男子的魅力。 顾元白坐直,慵懒地靠着床架。薛远倒了一杯水,因为顾元白说要温水,他还特地用手指摸着杯壁试了一下,又倒在手里试了一试,觉得不烫。于是端着这杯茶稳稳当当地朝着顾元白走了过去,怕一杯水不够,连水壶都拎在了手里。 圣上接过水杯,触唇喝了一口,顿时被烫得一哆嗦,一口热水在嘴里咽也咽不下去,烫得唇色发红,表情痛苦。 薛远傻眼了,他捏着顾元白的脸让他吐了出来,气极:“烫着嘴了还不松口?” 结果顾元白直接将这一口水给咽了下去。 薛远脸色黑沉着,把茶壶和杯子往旁边一扔,上手去拨开圣上的唇瓣,凑近去看有没有烫起泡。 顾元白吸着冷气,道:“烫死爷了!” 太娇了太嫩了,薛远放手上都没觉出来的温度,放小皇帝的嘴里都给烫坏了。 薛远一想到这,难受得比自己挨了一刀还疼,他一急,手又糙,磨得顾元白唇瓣里头都疼,没忍住踹了他一脚。 薛远腾出一只手按着他的脚,继续检查着唇上,“别闹,让臣看一看。” 顾元白已经缓了过来,他偏过头,“嘶”了一声:“薛侍卫,你能轻点吗?” “好好好,臣记下了,臣会轻点,”薛远纳闷,“圣上,您怎么能这么嫩呢?” 顾元白:“……” 他又一脚踹了上去,直接将薛远连着被子踹下了龙床。薛远摔了一个结实,来不及去管其他,站起身就屈膝压在床边,这次沉了脸色,“让我看一看。” 闹什么呢?自己的嘴没事了再闹不行吗? 薛远这次用了大力气,但也分外小心翼翼,顾元白说他手糙,他就不敢去磨,只能拿捏着最轻的力度。这比上阵砍杀敌人还要费劲,薛远折腾出了一头的汗,等最后确定顾元白没事之后,才发现背上已经汗湿了。 顾元白早就已经恢复了过来,他浑身没劲,头疼还口渴,“薛侍卫,朕要的是温水。” 薛远于是拖着满身的冷汗,再去给娇贵的小皇帝倒温水。他这次专门放在嘴里尝了尝温度,等再三确定不烫人之后,才将水递给了顾元白。 顾元白喝完了半壶水,嘴里的干燥沙哑才好了一些,内殿昏暗,就几个蜡烛点在周围,顾元白闭着眼让脑子继续休息,问道:“什么时候了?” 薛远接着剩下半壶的水喝,“不知道。” 顾元白说不出来话了。 薛远解了渴,长舒一口气,起身往外走,“臣去看看时辰。” 没过一会儿,宫侍们就轻脚轻手地进了内殿,田福生过来小声道:“圣上,已到了晚膳时分,小的伺候您用膳?” 顾元白感受着隐隐作痛的脑子,勉强起身,“那就去吃吧。” 等圣上用完晚膳,就到了散值的时间。但薛远就站着一旁不动,看着太医院的人来给圣上把脉。 田福生好心提醒道:“薛大人,您这就到散值时间了。” 薛远沉声道:“我知道。” 但他舍不得迈脚。 顾元白听到了这句话,他抬头朝着薛远看了一眼,正好和薛远对上了视线。 白日睡的那一个温暖而舒服的觉,瞬间又回想了起来。 薛远太适合暖床了。 顾元白语气懒散、声音沙哑地道:“在病好之前,薛侍卫便留在朕身边吧。薛侍卫火气大,也能让朕少遭些罪。” 薛远不由勾了勾嘴角,听到“少遭些罪”这四个字,他不禁出神想了想,他怎么会让顾元白遭罪呢? 今日既然不用出宫了,等圣上用完膳后,殿前守卫换了一拨人,薛远就跟着同僚们前去吃饭。自有宫人会去通禀薛府,给薛远拿些衣物用品,等薛远吃完饭回来的时候,这些东西就有人交给他了。 顾元白已经躺在了床上,腿上盖着明黄龙纹被子,他手中拿着的是一份奏折,正在慢慢的看。 顾元白看的仔细、认真。孔奕林和秦生一行人已经运送了银钱和粮食赶往了利州,这一队运送的物资就是鱼饵,要钓起来反腐至今最大的一条大鱼的鱼饵。 这条大鱼,利州知州,他在本地明面上的贪污并不多,治下百姓却活得不受其苦。监察处的人越查的深越是胆战心惊,最后竟然查出利州周边的土匪窝,其中竟然有多半人落草为寇的真实原因是因为利州知州暗地中的一手相逼。 官逼民成匪,又和匪勾结。 这件事情太过可怕,并且绝对不能公之于众。 一旦消息被传出,只会造成民众对朝廷的不信任,会出现暴.乱、造成各地土匪的大反动。 顾元白呼出一口浊气,这条鱼,必须要让他死死咬住鱼饵。 什么都可以不管,利州知府必须要死。 顾元白手心用力,奏折被捏出一道痕迹。 薛远见他正在处理政务,便站在一旁,突然跟旁边的一个太监搭起了话。 “手糙还能不能治?” 太监被吓了一跳,战战兢兢道:“回大人,平日里多用些护手的东西便好了。” 薛远头疼,“说清楚点。” 太监道:“精油、珍珠粉,或是鱼油,这些覆于手足,便能使手足柔滑。” 薛远沉默了一会儿,一言难尽道:“去给我弄些这些东西来。” * 顾元白刚刚放下奏折,余光就瞥见了一个黑影靠近。 他侧头一看,正是薛远。顾元白看了他一会,突然语气淡淡地问道:“薛侍卫,若是有一天你手底下的人也开始贪图不属于他们的钱财了,你会如何办?” 薛远道:“该杀则杀。” 顾元白笑了:“但贪官杀不绝。” “杀不绝,但态度摆出来,他们也就怕了,”薛远咧嘴一笑,“跟带兵一个道理,总有几个人敢做出违法军纪的事,他们为什么敢做,还不是因为总将领对他们来说已经不怕了,上头的威严一旦不够,下面的人就会开始混乱。” 顾元白道:“继续说。” 薛远慢条斯理,“臣说完了。” 顾元白:“……” 薛远道:“圣上,臣是个粗人,管理朝政这事臣弄不来。” 顾元白心道,那你这摄政王是怎么来的? 但薛远说的这句话是说对了。 地方离中央离得越远,皇帝的威严便越是稀少,所以他们不怕了。或许还因为顾元白的威严没有高到可以震慑他们在地方也不敢乱动的程度,所以他们胆大妄为。 这次的反腐之后,相信顾元白在地方官心中的威严会升到一个新的高度。 但这样还不够。 大恒朝软弱了十几年,游牧敢侵犯,地方官敢贪污,各地的豪强和官员勾结,成了一个个比皇帝还大的地头蛇。 顾元白要打一场胜仗,打一场近十五年来从没打过的胜仗,这一仗,就是和游牧人的仗。 也将会是顾元白掌权之后的,第一场全国范围的立威之仗。 总得拿军队出来遛一遛,这些人才会知道自己是多么的渺小。 纾解好了自己的心情之后,顾元白看薛远脸色都好了很多,对暖床的工具人很是温声细语:“薛侍卫,天色已晚,上床来吧。” 薛远被顾元白的温声叫得头皮一麻,双手搭在腰带上,转眼就将身上衣服脱到了里衣。 宫女接过衣服摆放整齐,助眠的熏香点起,一一悄然无声地退了出去。 薛远真的犹如大火炉一般,他进了被窝之后,顾元白就喟叹一声,太舒服了。 冲着这个能力,薛远在顾元白心目中的地位陡然上升了许多个点,顾元白对他都和颜悦色了起来。 不过一会儿,顾元白就闻到了一股草药香味,他嗅了嗅,这草药香味还是从薛远身上传来的。 “你用了什么?”他直接问。 薛远整个人一僵。 大老爷们,第一次偷偷用了护手的东西,结果还被发现了,他闷声道:“没用什么。” 这味道不算难闻,瞧见他不愿意说,顾元白也懒得问了。 小皇帝又软又香,龙床也是又软又香。但薛远没过一会儿就被热得满头大汗,他道:“圣上热不热?” 顾元白舒服地翻开一本养神用的游记,“朕不热,薛侍卫热了?” 薛远盯着顾元白手里的那本书,语气沉沉,“圣上,您看看臣。” 顾元白终于从书上移开了眼,侧头一看就眉头一皱,“薛侍卫怎么流了这么多的汗。” 薛远额上都是汗,黑发也被汗水打湿,整个脸庞在水雾之间棱角分明,“圣上,被子太厚,床上热。” 如今都五月底了,薛远这样的人确实受不住热,顾元白蹙眉,“那该如何?” “圣上还是冷的,手冷,脚也冷,”跟块冷玉一样,薛远声音低了下来,“圣上给臣降降温,臣给圣上暖暖手脚可好?” 顾元白沉吟了一下,缓缓低头,道:“可。” 薛远好似是被允许吃肉的恶狼,倏地一下翻起了身,接过顾元白随意递过来的一只冰冰凉凉的手,惬意十足的眯起了眼。 圣上的手没有薛远来得大,还分外的细嫩,薛远勾了勾白皙的手心,顾元白感觉到了一阵痒意,他下意识往回一缩,却反而被薛远更用力的拉了过去。 “圣上在看什么书?” 薛远假笑着把目光定在了书上。 顾元白随意道:“一本游记罢了,打发打发时间。” 薛远看着书的目光不善,皮笑肉不笑的想,我不也能打发时间? 他实在是像个火炉,不到片刻,顾元白的手竟然被他捂出了微微的汗意,顾元白惊讶极了,薛远放下了圣上的手,“圣上,臣给您暖暖脚?” 顾元白下意识道:“去吧。” 薛远转眼就到了对面,他在被窝之中抓住了顾元白的脚腕,然后抬起,塞到了自己的衣服里头,揣在腹上暖着。 小腹硬邦邦,冰冷的双脚犹如遇见了温暖的火,舒服得顾元白眉头舒展,不由道:“薛侍卫,辛苦了。” 小皇帝的脚跟玉一样,还跟冰一样的舒适,薛远心道,这叫什么辛苦。 他面上扯开一抹笑,“这是臣应该做的。” 上次为顾元白暖脚的时候,薛远还被骂了放肆,这次给顾元白捂脚,却是名正言顺了。 薛远不由品出了几分满足,等过了一会儿将顾元白的脚也焐热之后,薛远松开了手,主动道:“圣上,臣抱着您看书怎样?” 顾元白婉拒:“朕不习惯。” 说着不习惯的顾元白,却在睡着之后顺着热意躺在了薛远的怀里。 薛远抱着顾元白,长长喟叹一声,未抱顾元白之前不觉得自己缺了什么,直到抱起了顾元白,才晓得怀内甚是空虚。 他闭上眼睛,揣着一颗砰砰乱跳的忠君之心,再次长舒一口气,也睡了过去。 * 第二日早上起来,顾元白还是头脑闷闷。 但好好休息了一天之后,他至少有力气离开了床铺。今日的早朝耽误了,朝中有事禀报的人都来到了宣政殿的偏殿之中。 朝廷不可能把全部的心神都扑在反腐之中,负责反腐进程的只有御史台、监察处和东翎卫的人,以及同时负责利州知州的大理寺和吏部尚书两处,其余的人还要忙自己的政务。 六部和两府的人集聚在宣政殿偏殿之中,正在商议三件事。一是修路,二是派兵边关,三是通商。 顾元白说一会儿就得缓一会神,神情有些恍惚。最后还是众位臣子看不下去,便说等他们共同商议出一个章程之后再交予圣上批阅。 顾元白缓慢地点了下头,让他们退下了。 等臣子走了,顾元白闭上眼,一阵无力。 他心想,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古代的皇帝想要长生不老了。 不一定是因为贪恋权力渴望年轻,也有可能是一位帝王有心做事但却做不完的无力。 想要自己活得再久一点、再久上一点点就好,他就可以多做一点事,就可以多完成一点自己的宏愿。 原来当上皇帝之后还真的想再活五百年啊,顾元白自己和自己开着玩笑,可是谁能活上五百年呢? 天下多少雄心大志的千古明君,他们都活不了五百年。 很无力。 也很悲哀。 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顾元白丧了一会儿,还是睁开了眼。他招过田福生,道:“让荆湖南那边的人加快速度。” 全天下,其他的事顾元白可以留给后人去做,只有这个不行。 除了顾元白,谁碰造反这个,都有可能翻车。 所以顾元白得加快速度了,他总觉得这场病,就像是老天爷再一次提醒他命不久矣一样。 这个悲剧的想法一直持续到了午时泡药浴的时候。 药浴驱寒,御医先要给顾元白把脉,把完脉后却松了一口气道:“圣上的病情已经有好转的倾向了。” 顾元白一愣,他皱着眉,觉得御医把错脉了,“朕的脑子还在疼。” 御医笑着道:“泡上两天药浴,应当就无事了。圣上昨夜可是摆上了暖炉?臣瞧着圣上昨日应当休息的不错,只要休息好,病就能去掉三分了。” 顾元白若有所思,微微颔首:“既然如此,朕知道了。” 应当是薛远替他暖了一夜的床,让他整夜都暖乎乎的,今日才好了一些。 知道自己病快好了,顾元白又细细问了御医,这次的病情有没有伤到身子骨,御医回答的虽然很谨慎,但明显也宽了顾元白的心。 顾元白安慰自己道,你最少还能再活两三年呢,现在的摄政王和未来的权臣都没有出头的苗头,就算是个背景,也应该是个还有活头的背景。 这么一想,彻底心平气和了起来。 圣上的一番心思藏得太深,身边的人都未曾察觉出什么,圣上就已经劝解好了自己了。 宫殿门前,薛远笔直的站着,却有些出神。周围的同僚让他再讲一讲边关,讲一讲战场,薛远懒得讲,敷衍地用舌尖顶顶上颚,吐出几个字:“不知道。” 狂得几个侍卫们都哑言。 门缝窗口都有药味儿传来,这些药味儿闻惯了之后就很是好闻。薛远深吸了几口药味,眉眼压着,阴翳非常。 哪儿有神医。 神经紧绷,想着小皇帝病重的样子就暴躁得要炸了。 宫殿之中走出来了人,请薛远进去。薛远抿直了唇,官袍扬起,大步走进了殿内。 宫侍将薛远引到了屏风之后,顾元白知道自己的性命暂时没有大碍之后,工作的兴致重新火热燃起,他声音含着药浴的水汽,朦朦胧胧,模模糊糊:“薛九遥,朕想再听你说说边关一事。” 薛远顿了顿,看着屏风上的花鸟,缓声道:“好。” * 边关的事,大多都是大风、危险、耻辱,和麻木。 残酷的地方一笔带过,但一笔带过之后,薛远竟然惊讶地发现自己没什么东西可以讲给顾元白听。 北疆的风光,待久了的人自然不觉得那是风光。北疆的人,军队就是里外不是人。 薛远就将残酷之中,不那么残酷的一面说给了顾元白听。 他说的不紧不慢,顾元白听的认认真真。等薛远说完了,顾元白泡的水也温了下来。 里面的人在服侍圣上穿衣拭水,薛远低着头,从屏风底下的边线一直看到自己的靴子前。 瞧着屏风就知道小皇帝的喜好,必定净雅细致,喜欢的也应当是什么诗词歌赋的君子。但薛远不是君子。 小皇帝就很喜欢褚卫。 褚卫见到小皇帝的次数少,但每一次小皇帝都会和褚卫相谈甚欢。 薛远淡淡地想,真是艹他娘的。 憋屈。 顾元白穿好了衣裳,正午的阳光最烈最盛,配着驱寒的药浴,他都不知道脸上的是汗水还是蒸汽。 走出来的时候,瞧见薛远脸上的表情,随口问道:“薛侍卫想什么呢?” 薛远下意识往顾元白看了一眼,圣上整个人泡水泡得白里透红,薛远全身一酥:“臣在想这屏风。” 顾元白随意道:“既然薛侍卫喜欢这屏风,那便赏给薛侍卫了。” 薛远一愣,顾元白已经带着人走出了宫殿,带走了一路的香气。 趁着这会儿有精神,顾元白赶紧将政务处理处理。等到晚膳之后,又是疲惫而难受地上了床。 身后贴上来一个人,顾元白正要被热意熏的睡着,就听到耳边有人轻声诱哄:“圣上,您喜欢褚卫吗?” 顾元白侧过身,眉头蹙起。 薛远不依不饶,“圣上,您喜欢褚大人的脸,还是喜欢他的手?” 心中阴暗不已。 喜欢脸就划破脸,喜欢手就砍断手。 薛远是个文化人,不搞杀人埋尸那一套。 ※※※※※※※※※※※※※※※※※※※※ 来晚了!6000字! 第 49 章 顾元白早就睡着了, 根本没听见他说的疯话。 圣上这一病就病了好几天,病好了的时候,行动进程已经推进到了利州。 这件事他只给了大概的方向, 具体的怎么将利州知州引入套中,让其敢在如今反腐的关头吃下鱼饵,他全权交给了手下的臣子们。 孔奕林剑走偏锋, 城府深沉, 他相信孔奕林会将这事办得完美。 这一场病让顾元白升起了几分颇为急切的危机感, 病好后不顾身体尚且虚弱, 就投向了国家建设之中, 谁劝都不管用。 等这日时, 顾元白就收到了宛太妃的口信。 太妃言辞温和, 透着几分想念,让人前来请顾元白去一叙,她想念皇上了。 顾元白这时才放下笔,抬头时恍然之间竟有种恍然隔世之感。他忡愣片刻, 失笑道:“是谁暗自去通禀太妃了?” 田福生请罪道:“圣上, 是小的一力所为,小的甘愿受罚。” 顾元白叹了口气,他朝着殿外艳阳天看了一会儿, “罚你做什么呢?都是在关心朕罢了。” 他出神片刻, 起身道:“那便依太妃所言, 去瞧瞧太妃吧。” * 京城庄园。 宛太妃温和笑着,给顾元白轻轻扇着蒲扇, 看他吃着茶点。 宛太妃如今不过四十出头, 在现代还是活力十足的岁数, 但现在, 宛太妃的神情举止之间已经有了沉沉的暮气。 她在后宫之中待了十数年,早年又服用了绝子药,身子骨伤了根,又没了好好活着的心气,面容虽未老,却已透着老气。 前些月里宛太妃得了病,御医说宛太妃很难熬过夏季,顾元白并非是不想来看宛太妃,但宛太妃却不愿意经常见他。 自从小皇帝登基之后,两人见面的次数也是少之又少。但其中的情分却不曾减少,宛太妃只是因着顾元白的身子,想着少见些面,少说些话,到时候她走了,至少要好受一些。 树下的阴凉里舒舒服服,顾元白腹中微饱之后就停了手,宛太妃让人送上凉帕,笑着道:“近日热了起来,宫中可有准备好过暑的东西?” 顾元白下意识朝着田福生看去,田福生忙道:“回太妃,都已备齐了。” 宛太妃看着顾元白笑了起来,“瞧瞧你,田福生同我说你近些日子忙得饭都忘记吃时我还不信,如今一看,他可没有说的夸张。天下再忙,难不成所有的事都急在这一时半会了?” 顾元白苦笑道:“您说的是。” “我说的再是,”宛太妃道,“也得皇上你听进去了才是。” 顾元白好言好语解释:“最近国务繁忙,离不得朕。” 宛太妃又抬头看向了田福生。 田福生低着头,胆子却大,“确实忙,但各个事务都已上了手,大人们乃国之栋梁,圣上实则不必如此事事躬亲了。” 顾元白笑骂:“田福生——” “怎么,皇上还不让说了?”宛太妃气笑了,“瞧瞧田福生说的话,这才是真的话。皇上身体自己都不爱惜,又如何让身边的人能放得下心?” 这几句话说了下来,宛太妃已经有些疲惫,她缓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元白,万不可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顾元白沉默了一会,才低声应是。 宛太妃看着树影,婆婆娑娑之间光斑投下,她语气缓缓,夹杂十数年光阴的厚重,“先帝在时,总说要做一个好皇帝。但先帝总是说了又做不到,政务繁忙,先帝没耐心一动不动的坐着处理政务,这一天拖一天,最后累的还是自己。” “在你出生后,先帝已算勤政。但如此勤政也未曾减少休息,先帝闲暇时便去礼佛、去玩乐,元白,先帝都知晓要休息,不能累坏了自己。他如此行事,大恒也未曾出过什么错。我觉得皇帝就该如此,你说是不是?” 宛太妃不知晓大恒的国情,也不知晓顾元白在忙些什么。她的这番言论天真了许多,但却是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希望自己的孩子给自己留下一个休息的时间。 顾元白不反驳,只是含笑说道:“宛母妃说的是。” 待午膳之后,宛太妃回了卧房休息。顾元白带着人在庄园之中慢慢走着散散步,百花绽开,绿草悠然。绿色看多了,整个人好像都被清洗了一遍似的。 鸟啼声不断,顾元白脚步悠闲地在水流旁走着,和身边的人闲聊,“朕前些时日真的是忙晕了头,偶然抬头,才知道已快入夏了。” 他说完自己也出了神,宛太妃可以熬过今夏吗? 顾元白穿过来之后见到宛太妃的次数一手可数,但即便如此,记忆中的情感也让他对宛太妃的身子备有忧虑,太医常驻,每两日同顾元白汇报一次宛太妃的身体情况。转而又想,想必宛太妃也是这样担忧他的身体的。 顾元白慢悠悠的想着,整个人都放慢了下来。身边的田福生道:“圣上,小的们劝您没用,但宛太妃说的话,您总要听上那么一句。” “朕现在不想见你,”顾元白扬了扬下巴,“一边待着去。” 田福生笑呵呵地退了下去,薛远赶在侍卫长上前之前大步一跨,装模作样地离顾元白最近。 顾元白被热源一靠拢,就侧头斜睨了他一眼,“离朕远点。” 薛远气笑了,“圣上,您前两天还夸臣浑身上下都热得舒服。” 顾元白嘴角恶劣勾起,似笑非笑道:“薛侍卫热的时候有热的好处,不该热的时候还这么热,这就有些恼人了。” 薛远眉头一压,不说话了。 顾元白又笑着走了几步,但却踩上一处湿滑的地方,脚下一滑,整个人就要往水里扑去。 薛远心头一惊,伸手拽上顾元白的腰带,险之又险之下,猛力将顾元白拽了回来。冲力也让薛远往后一摔,摔倒之前,他把顾元白拉到了怀里,在地上滚了几圈摔进了一旁的草垛里。 顾元白腰带被薛远抓在了手里,薛远稳住神之后一看,顾元白就被他压在了身下,正晕头转向着还没回过神,薛远的一只手还放在顾元白的腰上,手底下就能摸到裤子边。 脑子空白,薛远只记得扒裤子这三个字,他手下意识顺势一扒,整个人都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 低头一看,整个人僵硬在原地。 看到了。 顾元白感觉身下一凉,总算回过了神,他撑起身子一看,就看到薛远扒着他的裤子在忡愣,整个人出了神,好像跟喝了迷魂汤一样。 顾元白脸色一黑,听到旁边侍卫们惊呼着朝这边跑来的声音,怒道:“都别过来!” 侍卫们脚步一停,站在草垛不远处,看着草丛后圣上和薛侍卫叠在一起的衣服,困惑不解道:“圣上?” 圣上阴沉着脸,声音吓人,“滚。” 薛远一个鲤鱼打挺,松了手心的裤子,慌不择路地后退。他的动作很大,大得把周围正要退开的侍卫们也吓了一跳。所有人愣愣的看着薛远,薛远却只记得一个“滚”字,他推开人群就要大步离去。 薛远有一张锋利而英俊的脸,那一张眉飞入鬓的邪俊面容上,已经彻底红得透透的了。 其他侍卫们回神,也连忙跟着往外滚。薛远大步还没迈上两步,倏地就被叫住了。 顾元白还躺在草地上,半撑起身子,身上粘着几根小嫩草,脸色黑的能滴墨,“薛远——” 薛远全身一麻,直接转过身跪地,连挣扎都挣扎不起来,“臣请罪。” 其他的侍卫们见到圣上这脸色,早就逃之大吉了。 顾元白薅着地上的青草,露出抹危险渗人的笑。他慢慢坐起身,以审视的目光看着薛远。 薛远被看得难受,先前的脸红脖子粗更是越来越重,俊脸上、耳根上,都能看到了红色。 这是什么表情,看了他的吉尔还脸红?! 顾元白站起身,冷笑着走近薛远,抬脚狠狠碾上他的畜生根,毫不留情,“薛九遥,朕以为之前你想看朕的子孙根只是一时胡言乱语,没想到,你竟然还真的藏了这个心思!” “……”薛远表情瞬间疼得扭曲,不敢动,他这时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底下疼得脑子一片空白,冷汗淋漓之间,下意识大声道,“臣是一片忠君之心!” 顾元白脚停住了。 薛远满脸的汗,眼睛和神情都写满了“坚定”这两个字,他这一句叫的是铿锵有力,没有半分犹豫,似乎说的就是事实,他的心就是一颗忠君之心。 顾元白原本以为薛远这个未来会弯的耽美文男主是对他起了心思,碾上他的东西原本是打算直接废了薛远。闻言,双眼微微一眯,威慑力十足地看着薛远,缓声重复道:“忠君之心?” 薛远头上的汗珠滚下。 顾元白龙靴下就是命根子,顾元白这态度,明显就是一言不合就打算废了他。兄弟似乎也知道这个时候不是皮的时候,安安静静地不敢抬头。 薛远斩钉截铁地道:“忠君之心。” 疼,除了疼,似乎还有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爽。 顾元白居高临下,薛远抬头看他时,便瞧见他白皙的脖颈和下颚,袍子挡不住腿,轻轻抬脚踩在薛远身上时,长腿便显出了痕迹。 圣上的表情越狠、越漫不经心夹杂危险,薛远心头就颤的更厉害。 比上战场,杀了敌首万千还要兴奋的厉害。 顾元白不知道信还是没信,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嗤笑一声,“你薛九遥还有忠君之心?” 心头尖又猛得颤了两下。 薛远跟醉了似的,还得必须醒过来酒,他老老实实地说:“家父教会了臣何为忠君之心。” 顾元白心道,薛远忠不忠心他不知道,但薛将军的忠君之心,他却是信任五分的。 看薛远这语气,神色,确实不像是说谎的样子。顾元白脚下没收,而是先问道:“薛侍卫的忠君之心,就是来扒朕的裤子?” 薛远心道,来了。 他扯起笑,这个关头,领兵带将的底气突然就回来了,“臣刚刚扯着了圣上的腰带,好像不经意间又磕到了圣上的腿上,臣这一时心急,就想扒裤子瞧瞧。” 顾元白审视地看了他半晌,最后还是收了脚,龙靴回到地上的那一刻,薛远头上的汗才消停,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但松完气后薛远也纳闷,他老子说他是忠君之心,那就是了,他还松了口气干什么?怎么凭空虚心起来了? “像这样粗俗没过脑子的动作,”小皇帝面上平静,其中狠意却骇人,“要是还有下一次,朕直接给你废了!” 小兄弟一疼,薛远面上流露出痛苦狰狞之色,他忍了忍,道:“臣……臣知道了。” 第 50 章 顾元白在宛太妃这待了一天, 这一天下来薛远都老老实实。等回去的时候,顾元白半路将薛远扔在了京城街道上,语气硬生生:“你散值了。” 被扔下来的薛远驾着马, 原地踱步了好一会儿,才驾着马朝身后一转,往直前之前那个玉店走去。 他到的时候, 玉店的老板还记着他, 满脸热情笑容迎上来, “官爷, 您上次买的玉件用着可好?” 薛远奇怪看他一眼, “用它做什么?” 薛远买那东西, 只是一时头晕脑胀。买回来之后, 这东西他又用不着,全身通透的还是白玉,不好看。他随手扔在了房里,再也没动过, 白花了钱。 玉店老板尴尬地笑了一下, 心底腹诽不已,“那官爷今日想来看看什么?” 薛远撩起眼皮在店内看了一眼,眼睛一定, 定在了一个翡翠玉扳指上。 * 顾元白回去后, 就让人去将褚卫叫了过来, 褚卫正在忙着御史台官员从各地送回来的消息,听到圣上召唤之后, 立刻放下手头事物进了宫。 这些时日, 御史台很忙, 京城第一美人也有些憔悴, 但憔悴起来也是俊美无比。褚卫朝着圣上俯身行礼,“圣上万安。” 顾元白道:“褚卿近日应当很是忙碌?” 褚卫实话实说,“虽是忙碌,但却格外充实。” 顾元白沉吟片刻,开口道:“朕还有一事交予褚卿去做。” 褚卫毫不犹豫道:“还请圣上吩咐。” “你同薛远同去协助张氏,他们要做的准备多多,但身边没有朝廷官员,做起事来还是麻烦了一些,”顾元白这个拉红线拉的苦心竭力,“你们二人一文一武,正好互补。” 顾元白都暗示的快要明说了。 今日即便薛远是真的忠君之心,担忧他受伤才扒了他的裤子。但上下两辈子从来没被同性扒过裤子的顾元白觉得,还是赶紧撮合官配吧。 薛远要扒就扒褚卫的,想怎么扒怎么扒,最好扒到知道扒裤子这样的事只能对着褚卫做,这样才好。 褚卫脸色一僵,随意勾起冷淡含着嘲讽的笑,道:“圣上,臣会同薛大人好好做这件事的。” 本来这些时日褚卫忙得都没回翰林院,就有些担心薛远留在圣上身边会不会图谋不轨,现如今正好。 或许可以借此机会,找到薛远对圣上心怀不轨的证据。 眼睛垂下,神色冷静。 必须找机会让圣上厌弃薛远。 * 与此同时,远在京城千里之外的荆湖南一地。 身披囚衣,带着手铐脚链的犯人们神情空洞,他们在囚车之上,被带往了卢风残部逃亡的大本营。 这些人正是前些时日顾元白在京中挖出来的探子,其中大多都是各宗亲大臣府上说得上名字的家仆,在府中过的虽然不是主人的日子,但也比这时要好上百倍。这一路过来,他们虽在囚车之上,但也备受折磨,其中好几个不堪受辱的女子,好几次都想要咬舌自尽。 但终究,他们被一个不少的送到了荆湖南这里。 官兵把人放在了荆湖南这里,自然会有人将这些人给接走,发挥他们剩下的作用。 荆湖南卢风派残部据点。 卢风残部之中,大大小小从京城逃出来的人有百余人左右。其中,卢风虽死,他的门客学生却有不少拼死躲过了皇帝的镰刀,一路随军中领兵率逃的校尉徐雄元逃到了荆湖南一地。 荆湖南势力错综复杂,民风混乱,这里的地方豪强违法犯罪,甚至草菅人命、把控官政,万千土地被其兼并,形成了一个庞大的黑.势力,这样的混乱地方,正好适合让反叛军暗中生长。 卢风残部们自认为当时的皇帝虽表露出了雷霆手段,但势力还没有重新洗牌,便没有能力追上他们,等如今皇帝有能力之后,却不知道他们究竟在哪里埋伏了起来。 而他们暗中,也给自己命名了甲申会一名。 甲申二字,取自星驾、升霞两词之中的驾和升字的谐音字,而这两个词,正有天子驾崩的意思,其中恶意可见一斑。 如今,大堂之内,二十余名卢风派的重要人物齐聚在此,商议的正是会中近日缺钱少粮的事。 徐雄元叛逃时带走了五千名士兵,这些士兵再加上百余个只会吃闲饭从没下过地的人,他们从京城带过来的金山银山也快要被挥霍一空了。 卢风给他们留的东西,他们都差不多用完了。 大堂之中一片争议之声。徐雄元目前就是甲申会的首领,他手里头有兵,其他人都得听他的话。其中有几个相当聪明的门客,已经被他当做军师一般的用了。 其中一位军师正在高谈论阔,就见外头传来了一阵响动。一众人转身一看,就见是徐雄元平日里备为信任的军师赵舟领了一个人进来。 徐雄元眉头一皱,声音洪亮地问道:“赵先生,这位是?” 徐雄元原名乃姓徐名雄志,叛逃之后,因为野心勃勃,就将其尾字改为了顾元白的元字。 赵舟笑着把人带到了徐雄元的面前,道:“将军,这是在下的友人,江南建康人,名为刘岩。” 刘岩相貌普通,看起来却儒雅非常,一副文化人的模样。他朝着徐雄元微微一拜,笑道:“小人远慕将军大名,如此一见当知什么才叫做世间英雄。” 徐雄元心知军师不会给自己引荐一个没有用的人,于是仰头哈哈大笑,“惭愧惭愧,不知刘小友如今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刘岩表情一变,强忍悲痛和恨意,“都是那当今皇帝将我逼到要找将军相助!” 徐雄元不由朝赵舟看去,军师微微一笑,朝着他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徐雄元心中一喜,也故作惊讶地道:“那狗皇帝又做了什么事?!” 刘岩低着头,“小人家中经商,尚有几分闲钱。平日里与那些衙门里的官爷来往也亲密,如今皇帝开始反腐,竟然不分青红皂白的将我一家判了刑,说我等是官商勾结,都是杀头坐牢的大罪,小人没办法,只好带着家财逃亡了。” 徐雄元又问:“那你父母家人呢?” “他们未逃得出来,”刘岩的声音已经哽咽,“他们都是被、都是被——” 赵舟温和的声音接道:“都是被当今皇上害的。” 刘岩闷声落泪,不住点头。 徐雄元都差点没压住笑。 哈哈哈哈,瞧瞧啊,瞧瞧啊,天眷他徐某人! 会中粮食钱财没有了,这就上来一个送钱送粮的,徐雄元心中畅快无比,他装模作样地安慰了刘岩一番,等刘岩正式加入了甲申会之后,看着后面一车车运进来的金银和大袋大袋的粮食,再也移不开眼了。 刘岩站在人群之后,堂中的阴影打在他的脸上,很多很多的人已经凑在了那一车车财富的旁边,无人顾得上他。 刘岩抬起头,脸上的悲伤已经不在,他看着周围的东西,打量着整个反叛军的据点。 这就是甲申会啊。 是圣上想要其踏平豪强的甲申会啊。 这个名字可太难听了,刘岩想。 但是他会认真的待在这,用圣上给予他的这一车车的粮食和金银,去换取一个走到徐雄元身边的位置。 花了那么多的钱财金银,怎么也得换来一份说得上来话的位置不是? * 京城之中,正在办事的两位大人。 薛远和褚卫立在张氏面前,两个人都面无表情,等时间一到,和张氏族长客套两句,就立即各朝各自的马匹走去。 褚卫虽然知晓正常人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干出威胁朝廷官员性命的事,但薛远不是正常人。因此他特意吩咐让府中的人派来了一位身强体壮的小厮为他驾马,在上马车之前,薛远驾马从他身旁经过。 薛大公子声音沉沉,“褚大人,奉劝你一句。” 他声音低了下来,渗人,“别去招惹不该招惹的人。” 褚卫嘴角冷冷勾起,“在下也奉劝薛大人一句,别去肖想不该肖想的人。” 薛远扯起唇,瞥了他一眼,眼神之中阴光沉沉,最后驾马离开。 马匹蹄子扬起的灰尘,呛得褚卫捂住了口鼻。 褚卫立着不动。 薛远那个眼神,给褚卫一种他刚刚真的要杀了他的感觉。 在战场浮浮沉沉的人,一身的煞气和杀意强烈的让人无法忽视。如果这不是在街上…… 褚卫呼出一口气,转身上了马车。 此人太过危险,如何能待在圣上身边? 薛远回府后整整在练武场耗了一个时辰才压下心底里头旺盛的杀意。他从练武场出来的时候,浑身都已经湿透,面无表情地大步朝着浴房前去。 身后的小厮小跑着困难跟上,“大公子,二公子说想见您。” 薛远裹着煞气道:“让他爬到池子边掉下去再爬起来,再来跟我说事。” 小厮脚步一停,颤着音儿往薛二公子的房里跑去:“是、是,小的这就让二公子照做。” 薛远面无表情地一路走到了房间,旁边的浴房已经有人备好了水。他拿着干净外衣走进浴房里,房门“咣当”一声,被他的手劲砸得叮当作响。 整整一天没见到顾元白。 一天。 薛远眼睛都他娘的要憋出红血丝了。 薛远是个糙汉,对水温没有讲究,也不爱慢悠悠地洗澡。他直接拿着水从头往身上一浇,越浇越是脸色黑沉,脑子里一会闪过顾元白的脸,一会儿闪过褚卫的脸。 一会儿竟然闪过了他们俩对视一笑的脸! 薛远搂头给自己浇了一勺冷水。 水哗啦啦地流在了地上,薛远表情冷凝地顺着水流一看,余光却突然瞥到角落柜子下有一个小白点。 他眼皮猛地一跳,大步上前踏过水流弯腰一捡,是个白色手帕。 手帕上污点脏脏,好像是被脚印踩过一样。 ※※※※※※※※※※※※※※※※※※※※ 贾芳芳教授的《宋朝的豪强势力及其与地方官府的关系》一文,就把豪强的危害写的很清楚。顾元白是必须要除豪强的,用强硬手段,利用反叛军,我必须得说,文中会尽量保护和处理好无辜百姓,但肯定还有伤亡,这很残忍。 不拔除豪强,大恒这国情就会慢慢自取灭亡,像荆湖南这样的地方,早晚会有暴.动。接受不了顾元白手段残忍的老板们对不住了,这个得写orz。 ———— 推下基友的新文,好看!《快穿系统维护手册》by挽轻裳 陆清时是一名快穿系统维护工程师,负责维护快穿系统的稳定运转。 每当快穿世界的剧情线出现偏离,就需要他穿进去拯救剧情线。 他有一本《快穿系统维护手册》,上面记录了所有关于快穿世界疑难问题的解决办法。 遇到男主黑化怎么办?——走男主的路,让男主无路可走 遇到病娇男主怎么办?——他疯由他疯,你比他更疯~ 遇到偏执男主怎么办?——多半是欠揍,打一顿就好。 遇到花心男主怎么办?——以牙还牙,以绿还绿! 遇到鬼畜男主怎么办?——扮猪吃老虎,演戏我在行。 遇到病娇男主黑化同时他还是个花心鬼畜偏执狂怎么办?——还等什么赶紧跑!!! 第 51 章 薛远想起来了, 这是许久之前他同常玉言在湖泊之中捡起的帕子,那日晚膳用完皇上从宫中赏下的膳食之后,他随手拿着这个在脚底碾过的手帕进了浴房, 洗澡的时候随便给扔在了一旁。 这个浴房只有薛远和打扫的小厮进来,这手帕竟然莫名其妙被留到了现在。 这是顾元白的手帕。 上面还有龙纹。 曾经漫不经心碾上手帕的画面历历在目,薛远看着上面的污泥脸色变来变去, 连洗到一半的澡都忘了。大步走到浴桶跟前, 开始洗帕子。 薛九遥, 他心道, 你踩什么不好非要去踩帕子? * 随着天气渐热, 换季的新鲜水果也都摆在了顾元白的饭桌上。 顾元白身体不好, 受不了冷, 也受不了热。如今月份走到了六月,等到六月底七月初的时候,就要摆驾避暑行宫,在那里度上一整个夏季了。 宛太妃六月中就会提前搬过去, 御医近日来和顾元白禀告过, 宛太妃的身体情况目前来看是稳定住了,只要这个夏季不发大病,那就应当能熬过去了。 顾元白敲打了一番宛太妃身边伺候的人, 被圣上叮嘱之后, 这群人伺候宛太妃时更加小心翼翼了。 商路准备极有可能准备到七八月份, 那会正是金秋季节。商路到达边关时,说不定都九月份了。 秋季, 对大恒朝来说是收获的季节, 可是游牧民族往往会选择在秋季进攻边关。 他们那时战马肥膘壮硕, 骑兵们孔武有力, 他们会趁着秋季大恒朝粮食收获的时候入寇中原,去强夺整个冬日的粮食。 时间把控的正正好,顾元白边吃着水果边想,他在行宫避暑的时候,边关应当也应该开战了,让游牧人整个冬天没有粮食,只能拿着好东西去同商队交换,这就是最理想的状态了。 想到边关,顾元白就抬头朝着薛远一望,“薛侍卫?” 薛远不知道在想什么,闻言才回过神大步上前,“圣上?” “朕若是派你去边关,你会怎么做?”顾元白问道。 薛远似笑非笑,绝非友善,“杀绝他们。” 这就有些……不好了。 顾元白首先得考虑整个大恒朝的利益,现在大恒朝的骑兵没有办法去抵抗整个北方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大恒战马很少,所以第一步就得先从游牧人手里把战马给捞回来,等训练出足够的轻骑兵、重骑兵之后,等交通便捷之后,才是杀绝他们、收服北疆的时候。 所以现在,顾元白要的是把他们打怕,不是打出仇。 现在不是报仇的时候,只能让他们不再侵犯边关,不再冒犯大恒的子民。真正要报仇的话,最起码也要两三年之后。 这种时候,还是要派一个理智而又顾全大局的将领前去比较好,正好促进边关互市的建立。 薛远,就可以让他等收服北疆的时候再去了。 同样对游牧人熟悉、对边关熟悉还性格沉稳的老将,顾元白脑中一闪,薛将军。 薛远叫了一声:“圣上?” 顾元白回过神,直接道:“但朕现在并不需要你去杀绝他们。” 薛远淡淡道:“臣知道。” 但圣上这个意思,是要真的派他出兵吗? 薛远心脏猛地一抽。 昨天一天没见到顾元白,他都快要疯了。现在只要去想想两三个月见不到顾元白,就想直接把顾元白也抗走。 他府中这么大,边关这么大,养一个娇贵的小皇帝,薛远算了算自己的银子和俸禄,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心中有了章程,顾元白让薛远退下。今日一上午就在工作中过去了,午膳时间一到,田福生就准时提了醒。顾元白只好放下政务,让人传了膳。 他用膳食的时候,薛远就在一旁看着,侍卫长看见了他的眼神,小心侧过身,好心说道:“薛大人,你若是饿的厉害,不如先去吃饭。” 薛远盯着顾元白吃得沾了油的唇,喉咙痒,没听清,“饿什么?” 侍卫长加大了一点声音:“你要是饿了,那就先去吃吧。” “去吃?”薛远移不开眼,哑声,“能吃吗?” 嘴巴能吃? “那有什么不能吃的?”侍卫长笑了一下,觉得薛远能提醒他警惕褚卫,是个好人,“宫中的膳食美味又足,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薛远呼吸一热,陡然紧绷了起来,但一紧张反而呛到了自己,发出了低低的咳嗽声。 顾元白一顿,朝着旁边示意:“给他倒杯水。” 宫侍端了杯水送给薛远,薛远接过一口而尽,余光瞥这顾元白,看着他瓷白的侧脸又出了神。 一顿饭需要多少银子,脑子里不由算了出来,一算,这钱薛远能付得起,莫名其妙的,薛远自己就挑唇满意笑了起来。 午膳后,顾元白小睡了一会儿。 醒来之后,正好睡了一个时辰。顾元白躺在床上缓了缓神,外头有响动声传来,撩起眼皮一看,房门被人打开。 田福生道:“圣上,到时辰了。” 顾元白闷闷嗯了一声。 “外头叫什么呢?” 田福生道:“您前些日子病了的时候,薛大人抱来了两只小狼崽放在了宫里,今个儿宫人瞧着您身体好了,便来问问要不要将两只狼崽抱来给您解解闷。” 顾元白闷声笑了,“朕说要狼,还真的给朕拿来了。” 他心情不错,掀开了被子,道:“起身吧。” 两头狼崽子皮毛银灰,是十分漂亮的颜色。它们被抱过来之后,见到薛远就扯起嗓子嗷呜了起来。 薛远走过来,亲自把叫个不停的狼崽子抓在手里,然后递到了顾元白的跟前。 小狼崽小的时候可爱得很,但已经有了攻击人的野性,顾元白朝着两只狼崽伸出手时,这两只幼狼就张大了嘴,蠢蠢欲动地想要伸着脑袋去咬上一口圣上的手指。 薛远低头一瞥,大掌扼住两只狼崽的命脉,两只狼崽垂下了耳朵和尾巴,怯生生的嗷呜了一声。 顾元白的手指就安安全全地落在了小狼崽的头顶。 毛发茸茸,圣上明显喜爱这样毛发柔软的动物,上次那只赤狐就被养在了宫中。 两只小狼崽子挺机灵,知道看碟下菜。除了刚开始想咬顾元白那一下之外,之后一直乖乖的由着顾元白顺毛,奶声的嗷呜也格外的喜人。 这种凶悍的猛兽,小的时候总是这么可可爱爱,萌得人心都化了,至于长大之后,那就完全变了一个样子。 顾元白想起了曾经在薛府遇上了那两匹狼,那两匹狼毛发乌黑,獠牙外露,涎水从利齿上滑落,长大了之后和小的时候完全不能比。 玩了一会儿狼崽之后,顾元白就要收回手,转而去工作,但薛远却突的把怀里抱着的两只狼崽往地上一扔,两只狼崽被猛得一摔,差点被摔得眼冒金星。 薛远攥住了顾元白的手,在顾元白皱眉之前,他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翡翠玉扳指,给戴在了顾元白左手的大拇指上。 圣上的手指修长而白皙,是天底下最最养尊处优的一双手。这样的手带上绿的凝重而通透的玉扳指时,好像突然活过来了一般,白的被衬的更白,绿的被衬的更绿,两相交映,更显精致绝伦。 薛远喜欢得想抬起在唇边亲一亲,他笑了,“臣的眼光还算是不错。” 顾元白抽出手,看了一番这个玉扳指,他上手转了转,倒有些出乎意料的合心意。 圣上面容稍显柔和,淡唇勾起了笑,“薛侍卫用心了。” 你愿意戴上,这哪能叫费心呢? 薛远开了口,说了话,他以为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句话,但耳朵听到自己的声音时,他自己都觉得语气软得有些不可思议:“圣上,今晚便是花灯节的第一日了,要不要臣陪着您去看看?” 如果薛远的那些下属、府中的门客见到薛远也有这样的姿态,怕是要惊掉大头了。 两只狼崽子趴着薛远的黑靴上,拽着官袍就要往上爬,薛远把两只崽子踹远,双目紧盯着人不放,“圣上?” 顾元白恍然,“今日原来已是花灯节了。” 他兴致盎然,“那必须是要去的,朕前些时日做的花灯,不就是留着今日用的吗?” * 花灯节持续三日,这三日京城宵禁不再,到了晚上,鼓声一响,各家各户点上了花灯,整个京城犹如黑夜之中的一颗明灯。 家家户户面带笑颜,老老少少把颜欢笑。 有书生站在桥头上,朗声道:“锦里开芳宴,兰红艳早年。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1” 其他人哈哈大笑,除了这些吟诗作对的书生之外,还有不少人手中正拿着《大恒国报》,三三两两站在一起,笑着说着什么。 花灯炫彩,将天色都染成了五光十色的模样。万人空巷,人人之间欢声笑语,来往之间还有年轻的男女,在面色羞红地互诉衷肠。 大恒繁荣昌盛。 海晏河清。 顾元白身处这座不夜城之中,内心都因为这样的画面而柔软了起来。 他带着人在街道上擦过一个个人群,时不时就能见到全身铠甲腰配大刀的巡逻士兵。每年到这样欢庆的节日,京城府尹都会派人严加守护,严禁小偷小摸和拍花子的存在。 顾元白拎着他的那个简简单单的花灯,在黑夜映衬下,薛远紧紧跟在他的身边。 他像是顾元白身旁最高大的狼,顾元白好几次因为面前人群的拥挤而差点陷入了薛远的怀里,都被薛远一一扶了起来。同那日擅自扒了他裤子的行为相比,今日的薛远可以说得上是规矩了。 顾元白笑了笑,打趣道:“薛侍卫,你这几日同褚子护一同做事,觉得如何?” 薛远面色不改:“圣上,褚子护这人不行。” 顾元白眉头一挑,“哦?” 如果他去边关了,那几个月都回不到顾元白的身边,留下那个对顾元白心怀不轨的褚卫,怎么看怎么危险。薛远一本正经地道:“他有龙阳之好。” 顾元白一愣,随即面色怪异。 薛远假的说得如同真的一般:“长得人模狗样,实际不知道有多龌龊。圣上,此人心思深沉,您可万不要被其蛊惑了。” 顾元白觉得有些微妙。 按理说褚卫似乎喜欢男人才是正常的,但看薛远如今这神态语气,好似褚卫喜欢男人是一件多么恶心的事情一样。 而且在皇上面前这么直白的抹黑别人,薛九遥真还是第一个。 顾元白心中好奇,他也直接问了,“那你喜不喜欢男人呢?” 怎么可能。 薛远想说不喜欢。 男人?喜欢什么男人? 自古以来阴阳结合才是大道理,都是爷们,硬邦邦的男人有什么好喜欢的。 他想说出来,想直白的说“老子怎么会喜欢男人”,但这句话到了喉咙,突然就被堵住了。 怎么说不出来了? 薛远张开嘴,但话总是闷在了嗓子下,缓缓跳动的心脏沉沉地将这句话压着,让薛远怎么也说不出来。 身边年轻的男男女女相视一笑,街边五颜六色的花灯闪着各色的光。 京城之中,近年来虽然龙阳之风盛行,但在今日,放眼一看也只是年龄相仿的男女。处处如此热闹繁华,但薛远却说不出来一句话。 他卡死在了嗓子里,只能看着顾元白,看着黑夜和泛着粼光的水,然后问自己,薛九遥,你喜欢男人吗? 呵。 兵营里那么多的男人,薛远只要想一下就恶心的要命,他不喜欢男人。 但如果—— 如果是顾元白呢? “轰”的一声。 缓慢跳动的心脏陡然之间开始变快了。 薛远艰难地启唇:“我——” 顾元白已经忘了那随口一问了,他兴致勃勃地看着周围的景色,侧头朝着薛远微微勾唇,“你什么?” 薛远沉默不语。 他看着顾元白,眼神中晦暗不明。 顾元白的脸映着灯光,小皇帝的皮相很好,但再好的皮相也不过是个男人。 顾元白这一夜只是散了散步,但也一饱了眼福,回宫的时候十分的心满意足。 薛远也回了府。等到夜深人静,薛远躺在床上,脑子再一次响起了顾元白问的那句话。 “那你喜不喜欢男人呢?” 薛远睡着了之后,睡梦里也全都是这句话。 他在深更半夜的时候猛得被惊醒了。 床铺猛然一响,薛远面无表情地坐了起来,快步走到了浴房里拿着半桶冷水匆匆从头浇下。 冷水滑落,脑子里也清醒了。 薛远看着冷水,低着头,发上的水迹往身上流。 顾元白不喜欢男人。 小皇帝都不喜欢男人,他薛九遥,铁铮铮的汉子,又为什么要喜欢男人? 呼吸粗重,嘴边流过的冷水也变成了苦味。薛远面无表情直起身,往房间里走去。院落之中的月亮很亮很圆,漫天星光好像随手可摘,薛远余光一撇,脚步停顿在原地。 他不由自主的想,这么漂亮的月亮,如果顾元白也能看到多好。 回过神发现自己想了什么的薛远猛得沉了脸,大步朝着卧房走去。 几声狼嚎突起。 薛远坐到了床边,却完全没有了困意。 外头的月光渐渐没了,天边逐渐亮起,光亮照进了房里,照亮了薛远眼底的青黑。 他抹把脸,心道,完了,薛远。 你喜欢上小皇帝了。 不是忠君之心。 是你想要他。 * 第二日。 顾元白正在批阅奏折的时候,感觉到了一股似有若无的视线。 他顺着感觉抬起头,就见薛远眼底青黑地朝他敷衍一笑,“圣上,您该休息休息了。” 田福生不在,看着圣上让其及时休息的任务就交给了薛远。薛远胆子大,敢说敢做,用生命去挑战顾元白的底线,田福生很看好他。 正好顾元白眼睛有些酸涩,他停了下笔,“也好。” 薛远第一次喜欢人,很不习惯。 他昨晚一夜没睡,全去想顾元白去了。 想着小皇帝不喜欢男人的事。 薛远还记得顾元白拿脚踩他子孙根时的表情,那样的眼神和打心底升起来的不妙预感,似乎只要薛远心术不正,立马能把他给废掉。 这样一想,似乎还得感谢他老子的不靠谱。 薛侍卫的表情变来变去,变化得分外精彩。 周围的人看戏一样的看着他,侍卫同僚之间憋笑憋的厉害。 瞧瞧啊,这一脸傻样的人是他们的都虞侯薛大人吗?怎么看起来这么好笑呢。 圣上一闭眼,就有手上灵活的太监上前,为顾元白按起了头,殿中熏香轻轻柔柔,也不知圣上睡没睡着。 等休息一会儿之后,田福生就从外走了过来。他走到圣上身边,从袖中掏出了一封密信。 小太监避了开来,顾元白展开密信,撩起眼皮,看完上面内容之后就笑了。 这是荆湖南来的信,是监察处一位化名为刘岩的官员报上来的消息。顾元白送给荆湖南和江南两处卢风党羽的礼物——那一队长长的囚犯,送到他们据点的时候,可把那群人给吓坏了。 在顾元白的期盼下,在刘岩的推波助澜下,可喜可贺的是,他们总算是升起了几分危机感,并打算给顾元白一场刺杀看看了。 顾元白笑道:“多好啊。” 前些时日他才感觉自己命不久矣,可能要等不到卢风残部的造反了,没想到对手这么给劲,他们直接打算派人刺杀顾元白了。 顾元白将反叛军赶往荆湖南和江南两地时,就埋下了一手棋子,而现在终于有发挥作用的机会了。 刺杀一事自然不会拖,从荆湖南到京城,快马加鞭也得半月有余。顾元白心情很好的等待着这场刺杀。他收起密信,轻声道:“将计就计。” 等大恒的皇上成功被他们这群反叛军刺伤之后,给了他们一种皇上将命不久矣的感觉后,想必这群反派军就会被成功的喜悦冲昏了头脑。 他们会造反。 终于要造反了。 * 甲申会要派人刺杀顾元白一事,除了极少数的人知道之外,这条消息被彻彻底底地瞒了下去。 连贴身保护顾元白的侍卫们,也只有极得顾元白信任的一批人知道,更不用说身为臣子的薛远。 如此过了十五六日,顾元白猜测甲申会派来的人怎么也能到了,便自己给了他们一个机会,带着官学的几个才名远扬的学子们,亲自去田间看一看农民们种下的粮食。 薛远一大早就起了身,练过身之后顶着一头热气去洗了澡。换好衣服后,配上刀剑就等在自己家大门口。 薛将军从他身侧骑马而过,看着他就冷哼一声,“今日怎么没穿官服?” 薛远笔直的站着,闻言懒洋洋瞥了他一眼,“跟圣上去田间。” 薛将军苦口婆心,“圣上待你如此好,你可要好好保护圣上,咱们臣子的这一颗忠君之心,应当就要心里眼里装得全是圣上。” 薛远道:“老子心里眼里已经全装着他了。” 好几夜没睡过一个安稳的觉,一醒来就得大半夜去洗冷水澡。顾元白一笑,他都被迷得分不清东西南北。 北疆人人害怕的薛大公子,如今也受不了这迷魂汤了。 薛将军正在说着大道理,没有听清:“什么?” 薛远却不理他,目光越过薛将军,看到了圣上的马车。他咧嘴一笑,大步朝着马车而去,跟薛将军道:“老子走了。” 薛将军还未生气,就见薛远突然定住了脚步,侧过身警告地道:“薛将军,这忠君之心,只能我有,只能我说。你懂了吗?” 说完,薛远便大步迈着,意气风发地往马车走去。 侍卫长手里还牵着一匹烈马,通体棕红色的毛发耀眼,正是留给薛远当坐骑的汗血宝马红云。 薛远翻身上了马,驾着马走到了马车窗口,笑的风流倜傥,“圣上,今日可安好?” 顾元白的声音还有困倦和懒散,“还好。” 薛远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圣上昨日可有做了什么梦?” 顾元白顿了一下,奇怪道:“薛侍卫这话是什么意思?” 薛远眉头一皱,难不成小皇帝昨夜没有梦见他? 草他娘的。 薛远眉目瞬间阴翳了起来,他语气不变,“无事,臣随口问问。” 竟然也有人敢来骗他薛九遥? 是想死吗。 薛远昨日下值时遇见一个道士,那个道士所卖的一种符能让其他人梦到自己。薛远鬼迷心窍的花了大笔银子买了,睡前按照着道士说的话,在心里默念了小皇帝百遍。等睡着时,把符放在枕头旁边,道士说这样就能让心中默念的人梦到自己。 薛远抱着不可为外人道的想法,还把自己洗了个干净,健硕的身体一件衣服也没穿,躺在床上睡了一夜。 结果他娘的竟然被骗了。 顾元白在马车之内撑着脸,无语了片刻,掀开窗口的帘子一看,就见窗外的薛远阴着一张脸,好像要去杀人似的,瞧着渗人。 就这样的表情,若是真的有人前来刺杀他,怕是一眼就被吓怕了。 顾元白手臂撑在车窗上,眼睛微眯,笑得如同京城里那批调戏良家少妇的纨绔子弟:“薛侍卫脸色如此难看,难道是不愿同朕去乡间一观?” 薛远道:“怎么都愿意。” 顾元白觉得这话有点怪,“朕要是让你伺候朕,当个奴仆,你也愿意?” 薛远瞥了顾元白一眼,心道你就算想摸老子……也不是不行。 他勾唇一笑,懒懒散散,问:“圣上想要臣伺候您什么?” 他看起来非但不生气的样子,反而很蠢蠢欲动。顾元白沉吟一下,道:“你保持着好脸色便可。” 薛远的一颗肖想龙床之心开始砰砰乱跳。想看他好脸色? 看他笑? 小皇帝。 有点意思。 ※※※※※※※※※※※※※※※※※※※※ 1《十五夜观灯》作者为唐朝文学家卢照邻。 第 52 章 十几位学子是从太学和国子学中挑选出来的人才, 他们自然不是跟在顾元白身边,而是远远缀在其后,被太监带着去看田间的水稻。 五谷杂粮中的五谷, 一般指的是稻、黍、稷、麦、菽。在中国古代,稷的地位很高,稷便是粟, 乃是百谷之长, 江山社稷中的社稷一词, 稷便是指的这。 但随着时间的延长, 水稻已经逐渐成为大恒产量最高的粮食, 黍稷需要的水分少, 便逐渐种植在了高处旱地田中。 自然, 如今水稻的产量,怎么也比不过后世。而顾元白也没能力去将杂交水稻给研究出来,他没那实力,也没那条件。 田间细窄道路上, 顾元白脚步悠闲, 他的目光时不时从两旁扫过,看着新播种的田地,微微颔首。 看似随心所欲, 实在暗中已经升起了警惕。 保护着顾元白的人明里暗里都全身紧绷, 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侍卫长更是表情严肃, 索性他平日里就是这么一副沉稳的样子,此时到没有引人注意。 但薛远狼一样的敏锐的神经, 已经三番五次怀疑地扫过侍卫长了。 全身紧绷, 随时准备攻击的状态, 薛远眯了眯眼, 在侍卫群中扫视了一圈,发现有不少人同样是这样的状态。 他若有所思,有些不虞的扯起一抹笑。 顾元白的背上陡然有人贴近,他侧头一看,薛远朝他阴森森地笑道:“圣上,臣还比不过侍卫长张大人吗?”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顾元白漫不经心道:“薛侍卫何出此言?” 薛远道:“圣上,臣之一颗忠君之心,天地可鉴。” 所以到底瞒了他什么了? 顾元白乐了,不知为何,薛远这些时日虽然一日比一日的显得忠心耿耿,但每次一听他表忠心的话,他就想笑。 而他这一笑,顿时把薛远给笑得迷迷道道了。 一行人走出了田间。后方的学子们见到圣上已经离得远了,急忙想要跟上,“公公,我们也快走吧。” 太监却笑眯眯地拦住了他们的脚步,慢悠悠地道:“诸位公子莫急,不如再好好看一看这稻子?” 学子们只能压着焦急的心,又开始琢磨起这稻子有什么不一样了。 而顾元白已经带着人走进了田地旁的绿荫林中。 侍卫寻出了一处地方让顾元白坐下,跟在最后的侍卫们牵着马,将马匹拴在树上,再去拿些清水来给圣上净面。 田福生给圣上擦去头上的细汗,小声道:“圣上可还能受得住?” 顾元白抬头从树叶婆娑之间看天上的太阳,点点头道:“乡间虽热,但也没有什么。” 田福生应了一句,就没有再说话了。 侍卫们该忙碌的忙碌,不着痕迹地将圣上围得严严实实,就等着敌方刺客出手,来一出将计就计。 这样的氛围,平静无波之下似乎暗藏汹涌波涛。 突然,薛远的眼皮猛得一跳,他倏地抽出大刀回身。 只见林中瞬息涌出数个持着大刀神情凶狠的刺客,他们全都朝着顾元白不顾一切地迅猛扑来。顾元白面色不变,握了握袖口之中的弩.弓,还有心情去喝了一口水囊里的凉茶。 田福生大喊道:“护驾!” 侍卫们中早已得到消息的人已经将顾元白保护在了身后,反应极快地迎了上去,下手毫不留情。刀光剑影,乱象横生,薛远心头怦怦直跳,他拿着大刀杀出一条通向顾元白的血路,却在抬头看到顾元白的那一刻,就见有一个刺客要抬手朝顾元白刺去。 薛远心中骤停,眼中血丝瞬起,他抬手奋力扔出大刀,长刀闪过冷光,直直打落了刺客手中的那把刀。 刺客懵了。 安排刺客行刺自己以便佯装受伤好将计就计的顾元白也懵了。 就在他们面面相觑的瞬间,薛远已经浑身煞气地赶来,他没了刀,不少刺客趁火打劫地朝他袭去,但都被他赤手空拳地挡了回去。瞬息之间,他的身上已经染满了鲜血,薛远脸色难看,从地上随意捡起一个大刀,反手砍了身后的人后,铁臂一伸,将顾元白给抱在了怀里。 抱住了顾元白之后,就是带着小皇帝朝汗血宝马奔去。 直到顾元白被薛远带着翻身上了马,他才压着声道:“薛远——” 那他妈的是朕的人! 薛远满身的血,他掌着顾元白的腰间,手臂一紧,戾气十足道:“别说话。” 缰绳一扬,汗血宝马蹄子一扬,千里马急速奔跑了出来,转眼就如同风一般踏出了这片乱战林中。 还在对付着侍卫们的刺客一声“不好”,头领声嘶力竭地道:“放箭——” 百枚箭矢追来,侍卫们忙扑上去将刺客斩杀。马匹上的薛远听到有破空之音传来,更是用力抽了一下宝马,翻身拿着刀去砍掉这些箭矢。 马匹跑远,刺客头领咬牙切齿,太过仓促,谁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狗皇帝,如今只能等着听朝廷的消息,他厉声:“撤!” 田福生彻底被薛远的这一出给搞懵了,来不及细思,听到刺客们准备撤退,他顿时冷笑一声,高声道:“张大人!交给你了!” 圣上说了,这一批前来刺杀他的人,留下十来个人的性命当做传递消息之用就行了,剩下的,胆敢对皇上不恭,拿命来还吧! 张绪侍卫长沉声应下,心中还是慌乱。田边林地之中何其广大,各种危险层出不穷,万一出了事可怎么办? 他叹气声一下接着一下,后悔自己没有暗中提醒薛远一下了。 不止张绪侍卫慌,其他早已将计划熟记于心的人也慌,被薛远差点一刀砍死的假意浑水摸鱼行刺圣上的人也慌。 田福生心里更慌。但是在处理完那群刺客之后,他还是得先按照圣上的吩咐,带着人急急忙忙地回了宫殿,马车加快,人人神情悲切,回到宫中之后,立刻召集大批御医前来寝宫诊治。寝宫之中的宫侍人人面色凝重,似乎还有一盆盆的血水从殿中搬出。 不到半日功夫,圣上下乡遇刺且受了伤的消息就在一定范围内传播了。 皇宫之中禁止任何人进宫拜见,但这次的顺水推舟、将计就计又不是为了引起朝廷众位官员的恐慌,于是田福生派了人,挨家挨户的上门安抚,圣上没事,只是受了些惊吓和轻伤,不用担心。 与此同时,政事堂和枢密院的人出来了,参知政事和枢密使笑呵呵地接过圣上手里如今的国事,这两府的淡定和镇定,才是使朝廷众位官员安抚下来的两块大石。 身为圣上的亲信和管理政务军机两把手的两府,以及监察处和东翎卫,他们自然知道圣上是准备做什么。他们按照圣上的吩咐,在慌乱还没升起前,就已经将其压了下去,一切按部就班,平平静静。 但这种平静看在甲申会的人眼里,就是在粉饰太平了。 百人来袭,最后只有十数人生还。这场刺杀取得了无比惨重的结果,谁都没想到的惨重结果。刺客头目原本已经心生绝望,但等探听到朝廷中的消息后,这种的绝望又变成了狂喜。 皇帝受伤了! 他们花费了大笔的银财去探听宫内的消息,得出寝宫内众人面色凝重,御医神情不安,时不时有血水从宫殿之中搬出来后,他们几乎要忍不住放声大笑了。 这哪里是轻伤?! 这明明是重的会使朝政震荡的重伤! 刺客头目放声大笑:“一定是狗皇帝被护着逃走时中了我们的箭矢!” 其他人也激动无比道:“射箭的兄弟们都被那群皇上的走狗给杀完了!大人,我们一定要给他们报仇!” “这仇是一定要报的,”刺客头目狠狠一笑,“既然狗皇帝受伤了,那他就没精力来管荆湖南和江南了。说不定都会没命了,我们要快马加鞭回去禀报将军,要趁此机会,将这两地彻底变成我们甲申会的地盘!” * 顾元白木着脸,黑发被风裹着向后,薛远满身的血腥味,夹杂着刀光剑影之间拼出来的杀气和锐意。 过了一会儿,顾元白认命了,只能暗暗祈求计划如他所愿般进行,率先开口道:“你可有受伤?” 时时刻刻注意着八方动静的薛远含着一口血腥气道:“无事。” 确定自己身后再也没有人跟着之后,薛远才缓缓拽住缰绳,拉住跑的欢腾的红云。 马匹一停,仰头嘶吼了一句,薛远翻身下马,牵着马匹往树下走去。 他的身上到处都是血迹,只是不知道是旁人的血还是他的血,声音沙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杀多了人。肃杀之气围绕,整个人犹如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一般,阴沉压抑。 顾元白看着他身上几道被刀剑划破的裂口,还有衣袖旁被箭矢划伤的小伤,目中神色复杂。 顾元白没想到薛远会这么疯的来救他。 薛远朝他奔来的时候,表情可怖,堪称狰狞。他手中甚至没有武器,步子却义无反顾。 充满血色的那个眼神,顾元白一瞥之下难以忘怀,那眼神中写得清清楚楚:谁敢碰顾元白,谁就去死。 沉沉重重的杀意压下来,无数战场厮杀的凶悍,这个眼神将刺杀顾元白的“刺客”给吓懵了。顾元白也注意到了薛远的神情,那样愤怒到狰狞、怒火似乎可以烧死一切的神情,倒是让他不由一愣。 这一愣,就被薛远抱到了马上。 为什么要这么拼命的来救他? 顾元白心道,难不成薛远平时所说的忠君之心是真的? ……很难不去怀疑,但事实就摆在眼前。 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薛远竟然会有这样的表现。 顾元白无声叹了一口气。薛远将马上的缰绳拴在了树上,他活动活动整个肩膀,背部的肌肉突起又收敛,整个人还是阴沉沉的,犹如土匪山上最凶狠的土匪头子,没半点官爷的样。 薛远转身朝着顾元白伸出手,顾元白道:“朕能自己下去。” 薛远却沉默上前,犹如对待着差点失而复得的宝贝一样,上手把顾元白抱了下来。 他抱着顾元白就不松手了,身上的一些未干的血液也被蹭到了顾元白的身上。顾元白道:“放朕下来。” 薛远眉目阴翳,沉着脸不说一句话。 顾元白最后一遍道:“薛九遥。” “圣上,”薛远启了唇,唇上已经黏起了皮,声音沙哑,干干燥燥,“您没发现吗?您吓着臣了。” 顾元白一愣,沉默片刻道,“何必如此。” 薛远想笑,他也就笑出来了。 何必如此? 谁他娘的能知道呢。 薛远把顾元白放到一块干净的石头上坐下,兀自去查看马匹上匆忙带来的东西。他身上有一把大刀,还有一把匕首,马匹上携带一袋水囊,除此之外就无其他。 顾元白站了起来,在周围看了一圈,深林之中,树木遮天蔽日,处处都有鸟啼虫叫之声。他四处看了一下,看准了一颗老树,走上前将上面攀附的松萝扯下。 薛远跟过来,撩起眼皮看了一眼,“这什么?” “松萝,”顾元白的语气淡淡,继续采着松萝,“可以止血解毒,是个好东西。” 在这里的就两个人,给谁用的不言而喻。薛远紧绷着的身体微微舒缓,他看着顾元白的侧脸,脑子里还都是刚刚那一把大刀朝着顾元白袭来的画面。 刀剑锋利,马上就要砍到顾元白的身上。 耳边响起一道刺耳之声,顾元白顺着看去,原来是薛远的手不自觉压住了刀柄之上,刀柄和刀鞘摩擦,尖锐之声不断。 “薛远?” 薛远看着顾元白出神,没听见。 顾元白将他的手从刀柄上拨了开来。 薛远回过神,将染血的外衣脱了下来,几道刀伤还在留着血,顾元白将松萝放在他的伤口之上,血染红了淡绿色的松萝,薛远一声不吭,顾元白给他身上显眼的几处伤口上完了药后,问道:“还有哪里?” 薛远掀起了里衣,腰侧上还有一道翻着血肉的伤。 与他相比,顾元白身上就只沾染了一些薛远身上蹭下来的鲜血。 顾元白亲自给薛远上了药,心中叹气。 反派军派人行刺,他利用行刺将计就计一事,不能跟薛远说。 除了亲信,其他人都不能知道。 因为这场行刺的背后,是因为顾元白要逼得那些人造反,要他们对豪强下手。 甲申会内部现在狼狈极了,他们兵马少,粮食少,首领徐雄元是个智谋不够但又甚为自大的人,他现在虽然能装模作样地表现出礼贤下士的模样,但本性之中的贪婪,还是将利益看重于一切。 他之所以跟着卢风,就是因为卢风给了他很多金银,现在,只要有钱有粮,他同样敢为了这些踏平豪强。 在古代有一个词叫做兵灾。 兵灾,是一种如同蝗虫一般的灾难。这还是被刘邦带起来的一种灾难,刘邦打天下时,穷的要命,他的农民起义军就是一群流氓,为了获得军饷和给手里士兵赏赐,他每攻下一座城,就会放纵自己的士兵去强夺整个城中的东西。 豪强的田地、粮食、金银,普通人家的女子和粮食,劫掠财富奸.淫.妇女,有的士兵因为杀红了眼,还会去杀普通人泄愤。 这就是兵灾。 要想军队纪律严明,古代的士兵只能靠兵饷来形成完备的纪律,来养成一支精兵。可没有兵饷,人家士兵又凭什么替你拼命? 同样没兵饷的甲申会,他们也会这样去做。荆湖南一地混乱,豪强从来不是他们合作的对象,他们会直接抢走豪强的一切,都要造反了,皇帝我都不顾忌了,我还顾忌你?抢了豪强的钱财,然后拿着兵马继续打天下,强了一座城又一座城,最好能把豪强全都踏遍,这样新的江山就会干干净净,也不会像刘邦那样备受豪强士族的挟制,这样多好? 朝廷官兵是王师,仁义之师,做不到反叛军如此的强盗之举,有些事情,就需要借刀杀人了。 而如果甲申会不造反,那么豪强成了一个个的地头蛇。他们奴役着自己田地里的佃户,赋税收为自用,把控官政,私自驯养小国家,时间一长,朝廷衰弱,国不成国,到时候国破家亡,各地暴.动起义皆起,更重要的是,大恒还有敌国窥伺。 顾元白当了三年半的皇帝,掌权半年,大恒朝的弊端他看得清楚,他真的想当个好皇帝,也确确实实地想创造出一个太平盛世。 但问题来了。 是现在促进反派军掀起造反大头,让两个省的百姓陷入兵灾,以开始拔出豪强之头、扼制其势头的好,还是让二三十年之后整个大恒的国土陷入战乱之中好? 哪个都不好。 两个省可控的灾难,和未来二三十年整个大恒的战乱,顾元白不知道别人怎么选,反正他选择了暗中推动反叛军的发展。他在下这种决定之前,也曾怀疑和迟疑过,觉得自己太过于冷酷和无情,但优柔寡断,却不是顾元白的性格。 半年前已经决定如此,那么他现在会尽最大的努力、最详尽的布局去保护这两个省的百姓,但也只能如此了。 国家的国情,容不得一个皇帝优柔寡断,一个现代人的良心,在这个时候,也要压低到古代皇帝的良心。 或许原文中的主角攻受也和他进行了一样的选择。 而这种事,不能和一个臣子去说。无论薛远是不是真正的忠君之心,无论薛远以后会不会忠于顾元白,这样的事顾元白绝对不会去告知与他。 过了一会儿,血止住了,顾元白心情有些沉重,他随意坐在一旁,薛远把衣服穿上之后就凑过来,哑声道:“不舒服?” 顾元白随口道:“没有。” 薛远把脸凑过来,低低笑了,“臣不信。” 顾元白轻瞥他一眼,薛远坐在了顾元白旁边,道:“圣上既然不高兴,那臣就给圣上讲一件趣事。” 他自己身上带着伤,还要来逗乐顾元白,顾元白自己都觉得在欺压臣子,他摸了摸鼻子,无奈笑道:“你还是顾着自己吧。” 薛远见他笑了,便道:“圣上,日头西移,现在回程怕是要黑夜了。夜间在林中策马极不安全,不若找出山洞,先在此将就一晚。” 顾元白颔首,站起身道:“走吧。” 两个人的运气不错,驾马片刻之后就在一溪流不远处寻到了一处干燥的山洞。山洞之中还有一个草床和一床脏兮兮的被子,应当是哪个猎户偶尔栖息的洞穴。 薛远去找了些木柴,看着不远处流淌的溪水,心中突然一动,“圣上,您要去洗把脸吗?” 顾元白道:“不了。” 什么事都不计较这会了,他道:“薛侍卫受了伤,也莫要去洗了。” 薛远老老实实道:“是。” 整理完了洞穴,顾元白和薛远又漫步在丛林之中去找一些能吃的野果子。顾元白见到了不少蛇莓,少少采了一些,一抬头就见薛远正从一颗高树上跳下,他的怀里抱着一堆野果子。顾元白余光不经意一瞥,突然凝重顿住,厉声道:“别动!” 薛远立刻停住了脚,他皱起眉,语气平静:“蛇?” 他身后的树杈上正有一只细长的蛇探出了头,对着薛远的脖子虎视眈眈。 尾短而细,身有彩色花纹,蛇头呈三角之状,还是个毒蛇! 顾元白扔下手里的蛇莓,从袖口之中拿出小巧弩.弓,上好箭矢,抬臂对准那条毒蛇。 薛远还有闲心笑着道:“圣上,您可别打着臣了。” “闭嘴吧,”顾元白眉眼锐利,缓步靠近,“别说话。” 破空之声会惊动毒蛇,最好是靠近一点,在它反应不及前一击毙命。顾元白双眼眯着,三支短矢对准毒蛇的头部、七寸和尾部。 薛远看似放松,实则全身肌肉都已经紧绷了起来,他的一只手移到了匕首处,正当两个人屏气凝神的时候,草丛之中突然有一只兔子窜了过去! 顾元白心道一声不好,几乎就是下一秒启动了弩.弓,三发箭矢破空袭向毒蛇,毒蛇却被那兔子的动作惊动,猛得朝着薛远的脖子扑来。 薛远几乎同时反身拿着匕首砍去,箭矢射到毒蛇身上的一瞬,他也已将毒蛇砍成了两半。 毒蛇在地上抽搐一下就彻底死了,顾元白松了一口气,他眉目舒展,问道:“可有伤着?” 薛远低头看了一眼小臂,叹了一口气。 已经走到他身边的顾元白眼皮突然一跳。 “圣上,臣被咬上了,”薛远道,“咬破了衣裳。” 顾元白头顶的青筋暴起,他忍着,没忍住,怒喝道:“那你他妈不能早点说?” ※※※※※※※※※※※※※※※※※※※※ 顾元白:装什么逼呢?! 第 53 章 都被咬伤了还能先慢条斯理地叹上一口气, 顾元白真是对他服气了。 圣上沉着脸,带着薛远来到溪边之后就将他的衣袖划破,两个尖细的牙印深入皮肤, 顾元白夺过薛远的匕首,在他衣摆上撕出一条长布条,在伤口上方不远处进行包扎。 小皇帝应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情况, 但他却很是镇定, 手法利落而面无表情。这样的镇定让薛远甚至有些着迷。 他抬起另外一只手想要碰碰顾元白的脸颊, 到半路时发现手指上染了血迹, 又收了回来。 “圣上, ”他开口, “臣倍感荣幸。” 能被圣上包扎伤口的待遇, 他应当是比那个张绪先享受到的吧? 顾元白眉眼压着,心情不好,“给朕闭嘴。” 顾元白不是忘恩负义自私自利的人,薛远拼命救他的时候他还记得。只要不涉及到底线, 顾元白就是一个社会好青年。更何况深山野林, 没了薛远,他自己走出去? 在薛远说话的时候,顾元白已经拿着匕首将毒蛇咬出的伤口划破, 他问道:“你认不认识那条蛇?” “认识, ”薛远也就是因为认识才不急, “有毒,毒不大, 最多也就身上麻上几日。” 顾元白点了点头, 这时才拿着水囊, 用清水清洗着薛远身上的伤处, 再用力挤压着这道伤口。 他的身体弱,挤了一会儿血就没力气了。顾元白只好喝了一口水,确定口中没有任何伤处后,才低头给薛远继续吸着血,唇一碰上,薛远瞬间僵硬在了原地,觉得有些头晕眼花。 顾元白把嘴内的血吐出,拿起清水漱上一口,再次低头给他吸吮手臂上的鲜血。 来回几次,等到鲜血的颜色重新变得艳红之后,顾元白才停了下来。他连连漱了几次口,确保口中没有吃进一丝鲜血,自己也没什么头晕眼花的征兆之后,才合上水囊,转身看看薛远面色,这一看,薛远面色泛红,眼中出神,好似中毒已深的模样。 顾元白眉头一皱,又在周围看了一圈,采些松萝来给他的伤口覆上,又撕下一段布条裹上。薛远脑子正乱,就见圣上拿起刀鞘,锋利匕首划过刀鞘,发出阵阵火花和刺耳摩擦之声,薛远被这声音惊醒,一抬头,就对上了顾元白的目光。 顾元白将匕首放进刀鞘,“感觉如何?” 薛远感觉了一下,“圣上,臣一切都好。” 顾元白奇怪:“既然一切都好,面上怎么红了?” 薛远心道,老子被心上人主动亲了,还不能脸红一下以表敬意? 他怕被看出来心意,就佯装不耐,偏过头,下颚紧绷,“圣上,不谈这个了。臣去把刚刚摘下来的野果拿着,天色已暗,山洞中也要再布置布置,以防毒蛇虫蚁跑进。” 然而再怎么布置,这处山洞在天下之主的面前还是十分的简陋。 如果只是薛远自己一个人,那么他自然不会讲究这些。可看着顾元白,薛远却觉得哪里都配不上小皇帝。 他脱下外衣,将尚且干净的一面翻转过来铺在草席之上,“圣上,将就一夜吧。” 他拖着个咬伤忙来忙去,顾元白冷静理智地提醒道:“你这样会折腾伤口,使残余的蛇毒蔓延加快。” 薛远随口道:“臣命硬的很,没事。” 傍午时还说着没事的薛远,夜里的时候就发起了高烧。 顾元白坐在床边,几乎无语地看着靠着山洞墙壁昏昏沉沉的人。 薛远离得顾元白很远,他浑身汗湿,脸庞在微微皱着,神情似痛苦似挣扎,身上白色染血的里衣也染上了泥土尘埃,整个人狼狈至极。 顾元白最终叹了口气,下床朝着薛远走去。 没想到这种在小说中才会发生的剧情他如今也体会了一遍,只是受伤生病发烧的不是他这个体弱之人,而是薛远这个身强体壮的主角。 顾元白揉了揉眉心,挥去困意和疲惫,“薛远?” 薛远嘴唇干燥,面色发热,顾元白蹲在一旁用手一探,果然是发了烧,他再次叫了一声:“薛远,能听到我说话吗?” 薛远在迷迷糊糊之中听到了心上人的声音,他奋力睁开沉重的眼皮,看着顾元白就傻乐:“圣上?” 这笑容实在是太傻气了,顾元白被逗乐了:“别睡,保持清醒。” 薛远只看见顾元白嘴唇一张一合,他咽咽口水,喉咙一疼,剑眉顿时皱起。 顾元白:“别说话了。” 薛远点了点头,顾元白起身去找水囊。喂了薛远一些水后,看薛远清醒了一些,他才问道:“冷吗?” “热,”薛远哑声笑了笑,“圣上,臣快热死了。” 说完,他动了动手,一头栽进了小皇帝的怀里。宫廷熏香味而传来,顾元白身上的冷意也传来,薛远满足的喟叹一声,在头脑不清不楚之间,反而忘了皇帝曾经对他说过的威胁。 仗着先前圣上的仁慈,所以大着胆子,趁机上了手。 顾元白闷哼一声,怒气横生。 “再敢动一下,”他语气阴阴沉沉,危险,“朕看你是疼的还不够。” 薛远一被威胁他就受不住,圣上身上的香味悠长而雅致,薛远近在咫尺,闻得很细,这香味比薛远闻过最好闻的东西还好闻。 圣上都能给他疗伤了,怎么也是对他不同的吧? 薛远没忍住笑了。 顾元白的呵斥被他忽视,突然,圣上浑身一顿,不动了。 薛远笑了,他记得顾元白娇嫩,于是很小心,知道自己手糙,于是缓了又缓。 掌心的粗茧一磨,跟羽毛划过似的痒。 自己来,和别人来,感觉完全不一样。 顾元白爽到了,肾上激素飞升。男人都是这样,爽了之下,理智就开始有些摇摇欲坠。 黑夜无人,鸟啼虫鸣不断,微风徐徐,这个环境之下,人几乎要顺心而为。 顾元白抓着薛远的头发,让他抬起头,两个人目光对视。 薛大公子声音低哑,目中好像藏着火花:“圣上。” 圣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从他眼中看到了自己,神情有些微微的红,片刻,圣上骤然掐紧了薛远的下巴,然后狠狠吻了下去。 唇舌热火烈油一般的交缠,顾元白占据着主位,他勾着薛远的舌尖,吮吸,纠缠,满脑子都是本能的冲动。 薛远呼吸炙热,他抱着顾元白,都怀疑这是个梦。 等分开时,唇已经烧起来了。 顾元白捏着薛远的下巴,唇瓣在他的唇瓣上头轻启,他笑了笑,诱哄道:“薛侍卫,伺候朕,会吗?” 给他伺候舒服了,那就重重有赏。 * 薛远伺候的很好。 顾元白爽了,爽了之后理智就回来了。他很淡定,淡定地起身,淡定地朝草床走去,薛远在背后低低一笑,擦着手,“圣上怎么这般无情?” 顾元白也笑了:“我与薛侍卫都是男人,这叫什么无情?不就是让薛侍卫伺候了朕一把,难不成薛侍卫还想做朕的宫妃了?” 他说的理所当然。 薛远一愣,随即眉眼一压,阴翳地朝他看来。 顾元白好似是个占完便宜就不负责的大渣男一样,他自己也有些好笑:“薛侍卫,怎么这么看着朕?朕记得你之前似乎还说过,即便为朕做什么都愿意。” 薛远不说话,脸色仍然阴沉。 顾元白摸了摸鼻子,又舔了舔唇。 说实在的,刚刚那一下感觉确实不错。力与力的对峙,接着便是他的全权掌控。顾元白很肯定地说自己并不喜欢男人,也许正因为如此,即便在不理智的冲动下强吻了薛远一下,他也没有产生任何其他的心思。 说是接吻,其实就是撕咬。 唇上都能品出血味了。 顾元白随意坐在床边,大马金刀,衣衫还有些凌乱。他看着薛远,又是微微一笑,安抚地道:“薛侍卫,朕只是一时激动。想必你也不会在意,你不是女人,朕也不是女人,不过这次却是朕莽撞了,这是朕的错。” 他轻描淡写,“薛侍卫想要什么?” 薛远半晌之后,才冷笑一声,“圣上可真是仁慈。” 顾元白此时对他的耐心还大,装作没听出他话语之中的嘲讽,含笑道:“薛侍卫想清楚之后同朕直说便可。” 他想要换个话题,薛远却不让他如愿。他语气冷冰冰,像是含着刀子和利箭,“圣上就不替自己想一想?” 顾元白奇道:“朕替自己想什么?” 薛远的手瞬间攥紧,几乎咬牙切齿地道:“——我摸了你!” 顾元白中肯评价:“薛侍卫的手糙是糙了点,力度却是正好,摸起来让朕很舒服。” 通俗的来说,这不就是简单的帮忙了一下。 只是那个吻确实冲动了,雄性激素一下子冲了上去,顾元白就抓着人亲了。 ——但是,人本来就会在冲动之下干些连自己都反应不及的事,顾元白自己都爽了,他没什么感觉,他是不计较了,但难免被他强吻的人会计较。 他的神情很坦荡,但就是这么坦荡的神情,却让薛远郁结于心。 所以谁来都可以?只要让小皇帝爽? 薛远表情难看,他捏住了一块石头,用力攥着,石头尖锐刺破手心,鲜血流出,疼痛带来无比的清醒。 白亲了?白摸了? 这什么意思? * 第二日一早,红云背着两个人,马蹄飞快地在林中奔跑。 循着东边暖阳的方向,薛远在顾元白身后,他脸色仍然难看,煞气深深,目中幽暗。 顾元白微微闭着眼,瞧起来好像睡着了。 薛远在他耳边说话,语气沉沉,“圣上,臣就这么被您无视了?” 顾元白鼻音应了一声,懒洋洋地说:“薛侍卫,这句话你今早已经说过数遍了。” 薛远的表情更加阴沉,他冷呵一声:“圣上,臣心都冷了。” 这句话一出,顾元白都忍不住笑了。 但他笑了两下,觉得不好,昨晚明明是两个人的意乱情迷,他强吻薛远的时候,薛远明明也回应了。但顾元白一想起之前薛远所说的“忠君之心”这四个词,就觉得现在这场面有些古怪,“冷的是对朕的忠君之心吗?” 是心上人的这颗心! 这句话被咽了下去,薛远闷声应了一声。 还好还好。 顾元白彻底松了最后一口气。 薛远不喜欢他,对他没意思,只是感觉忠君之心被皇上玷污了,或许还难受于和皇上意乱情迷地亲上了,但只要薛远不喜欢顾元白,顾元白就没有拔吉尔无情的渣男感。 他不无庆幸地道:“昨夜是朕莽撞了,但薛卿放心,朕也绝对对你没有那种龌龊的心思。” 薛远几乎被气笑了,他双目沉色上下浮动,“圣上所言极是,臣记下了。” 草他娘的。 气死了。 ※※※※※※※※※※※※※※※※※※※※ 元白:以后再说,没事没事,一时冲动。 薛远:呵呵呵操 (遇蛇找医生) 第 54 章 顾元白一回到朝中, 所有人才平静了下来。 暗中盯着刺客的人给顾元白递了消息,那群甲申会派来的刺客打听完京城之中的消息后,已经快马加鞭地在昨日城门关闭之前离开了。 顾元白一边洗漱一边听着消息, 闻言微微一笑,道:“监察处新出来的一批人,已经到了荆湖南和江南两地了。” 甲申会的大部队在荆湖南, 因为荆湖南乱, 便于躲藏。而小部分则是在江南, 江南和荆湖南不同, 对待荆湖南, 反叛军会直接踏平, 对待富饶的江南、广大的豪强, 他们怕是要选择威逼利诱了。 顾元白将帕子扔在了水盆里,目光从周边人身上一略而过,即便是薛远,也没能使他的目光停住一分一秒, 最后, 顾元白的目光定在了墙上的地形图上。 那是他刚刚让人摆上的大恒朝的地图。 在地图的左下角,那里便是荆湖南和江南。 顾元白的目光定在这里,他叹了口气, 道:“终于要开始了。” 他眼馋荆湖南的各种矿山已经很久了。 * 荆湖南的地势具有天险, 三面环山, 只余一面敞开,正对的就是江南。 它南接广东南, 左接广东西, 这两地均是朝廷重犯流放之地。比如前御史台中丞冯成之, 流放之地便是广东西。 这样的地方具有天险, 而这样的天险,正是当地错综复杂的豪强势力们觉得皇上没法派兵镇压他们的主要原因。 荆湖南的当地豪强,身在淮南的吕氏也在能这里排得上名,要说这里的大头,那就是以陈家为首的五大地方豪强。 陈家最大,排第一。他们祖辈为官吏,背后和官员的关系千丝万缕,他们张扬又嚣张,甚至敢因为地方官在街上骑马冲撞了他们,他们就敢当街将地方官员扯下来殴打。 杀人害命,把控官政,还私自收税,重税之下百姓民不聊生。 而随着时间的延长,随着势力的越来越大,荆湖南已经形成了以陈家为首的政权。 而这些豪强,都是卢风把持朝政时留下的弊端。 陈家的族长叫做陈金银,陈金银年龄已经大了,年轻时的精明都已被贪心所取代。他不再有了拼劲,开始安享其成,家族中的其他人他不管,但碰到他的矿山,那就不行。 人老了,也学会享受奢靡了。他用的瓷器是官窑里烧出来的最精美的一批瓷器,他用的水果北达永兴,东达两浙,是天下最新鲜一批的水果。他吃的米是好米,吃的肉,是畜牲身上最嫩的一块肉。 奢靡麻醉了陈金银的思维,也麻醉了整个陈家的思维。陈家这么奢靡,其余的豪强谁甘心比他要差? 上头纸醉金迷,下头的百姓就更为困苦了。 当年顾元白派人追踪着甲申会的人一路逃至荆湖南和江南时,他就顺势在这两地安插上了自己的人手。四月初时,他曾让自己的人扮作商队,在荆湖南地区玩了一出贸易战。 这贸易战他玩得非常高调,把管仲的计谋完完全全地搬了过来,只是把管仲砸钱买鹿一行为换成了砸钱买矿。1 矿山是荆湖南一大地理优势,顾元白派人快马加鞭将头颅送到甲申会时,那时也是四月份。 当时正在春播,按照顾元白的话扮作商队的人就在荆湖南这里待了两个月。他们完全把繁华地区商队的豪气给表现地淋漓尽致,表示,“我们只要矿石,无论什么矿石都可以,有多少要多少。只要能找到矿,那就能拿矿石和我们换钱。” 商队边求矿石边撒钱,只要是矿石立刻一手交货一手给钱,成功让荆湖南的农民忘了还未播种的田地,每日都扛着锄头去山中挖矿找矿山。 这件事也传到了以陈家为首的地方豪强的耳朵里,他们更是直接,全部停了家仆佃户的工作,让他们成天成夜的上山找矿,然后转手卖给顾元白的商队。 两个月之后,等过了春播时期,荆湖南的田地里一片荒废,顾元白的商队也走了。百姓们只好继续采矿,用这些来卖给过往的商人,不少人竟然赚得比种地的钱还多。 而半个月前,荆湖南的人竟然挖出了一个金矿! 荆湖南上至豪强下至百姓全都激动了,每日采矿更是极为热情。那座金矿理所当然被陈家占了,有了这个金矿之后,那就是坐拥金山,陈金银已经彻底迷失在矿山之中,他的所有家仆和佃户,全都被他派去了挖矿。 百姓们见到真的挖出金矿了,之前的矿石也转手就卖出去了,谁还管粮食啊,他们挖矿挣钱,钱不是就能买到粮食吗? 江南是鱼米之乡,种出来的大米又香又甜,他们往荆湖南运粮食、开粮店,拿钱就能买到还能不用自己种地,剩下的时间全去挖矿赚钱,这不比种地好吗? 所以直到现在,荆湖南的粮食都是用钱买来的。他们春播赶不及,全荆湖南都投入到了挖矿的热情里,这样的情况下,这场贸易战就这么轻松简单的让顾元白掌控到了主动方。 这一天,陈金银正在府中晒着太阳吃着冰茶。 外头一身汗的小儿子走过来一屁股坐下,拿起还没化的冰块就往嘴里一塞,随口抱怨道:“那些管事的真是麻烦,不过是江南运送过来的米粮高了些,就非得把我拽过去商量一遍。” 陈金银道:“没见过金山银山的人啊,连这些蝇头小利都要占便宜。” 小儿子嘿嘿一笑,“儿子觉得也是,抬就抬了,咱们又不是买不起。我估计就是江南那边的人羡慕咱们,觉得咱家挖出了金矿,才特地提高了价格。” 陈金银的一颗心已经被蒙上了金子金灿灿的光,他老眼昏花了,什么也想不清了,听小儿子这么一说,也觉得是,破口大骂道:“江南的人穷的只会搞这些小动作了!他们抬高了价,就是认准了咱们会买。咱们偏不买,我都有金矿了,我想吃哪里的粮食就吃哪里的粮食,皇帝都没有我吃的好。先前不是买了一些上好的稻米吗?先吃那个。” “哎,”小儿子应是,“儿子这就去办。” 但这一起身,猛得直面了太阳,小儿子恍惚一瞬,突然升起了一个可怕又荒谬的想法。 他转过头去看着陈金银,讷讷地道:“爹,这金矿在我们手里,朝廷会不会派兵来打我们啊?” 这可笑的言论让陈金银哈哈大笑,甚至笑出了眼泪,他大放豪言:“让他来打!我看看朝廷会派什么人来打我!荆湖南的官府都被我握着了,在这我就是土皇帝,朝廷派兵来打?他倒是派啊哈哈哈。” 听他这么一说,小儿子也感觉自己想多了。于是赶紧出门,去拒买那些故意哄抬粮价的江南商人。 如此半个月后。 宁远县甲申会。 徐雄元正在同刘岩说着话,他的神情很是亲密,显然已经非常信任了刘岩。 赵舟在一旁问道:“前半个月,陈家挖出了金矿,整个荆湖南都掀起了挖矿的热情,刘兄,你为何拦着甲申会的人让其不去挖矿呢?” 刘岩叹了一口气:“赵兄怎么还未想过来?金矿银矿虽是让我等眼馋得很,但这里是荆湖南,势力乱得很。就那些地方豪强,连皇上都奈何不了他们,我们甲申会暗中蛰伏便已艰难,又哪里能比皇帝还要能压住他们?这种情形下,哪怕我们也挖出了金矿,最后还得被陈家他们抢去。” 赵舟不得不承认,刘岩说的这话很有道理。 徐雄元也觉得很有道理,但这句话中暗藏的他比不过皇上的意思还是让他非常不高兴。他对着刘岩的笑也淡了下来,“这些豪强还真这么厉害?他们也有兵马?” 刘岩自然而然地笑道:“他们没有兵马,但家中的家仆和佃户加在一起就有两三千余人,而且他们背后与官员的关系错综复杂,千丝万缕,正是仗势欺人,仗势做大而已。” 徐雄元不满道:“两千人家仆,又怎能比得过我徐雄元五千精兵!” 他心中不由自主地想,那小小商户都能霸占一个金矿,那他徐雄元这五千精兵一出,抢占这金矿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赵舟好像是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一样,将徐雄元在心中所想的话给一字不落地说了出来。 “那怎么可!”刘岩惊讶,随即就是连连阻止,“这些本地的豪强都有或亲或远的关系,将军要是想强占金矿,那和陈家有关系的人都会群起而攻之!官府也知晓了将军所在,说不定就会派兵围剿我们,更何况这样行事,岂不是和土匪无疑?” 徐雄元和赵舟对视一眼,一同想着,这个刘岩什么都好,就是太书生迂腐了。 这哪里能叫抢呢?就算是金矿真的到手了,那也只是陈家对他们的孝敬。 他们不约而同略过这个话题,笑着安抚着刘岩,其实心中已经在想,那个金矿,到底值不值得他们冒着被官府发现的风险去抢了。 要是派去京城刺杀皇帝的人成功了,那就好了。徐雄元满心虔诚地想,要是佛祖真的存在,应该庇佑的是他这条真龙,就让京城的人刺杀成功吧,最好狗皇帝就可以这么死了。 只要狗皇帝一死,朝廷也没功夫在意甲申会了。皇帝没有子嗣,那些宗亲,徐雄元就不信他们乱不起来。 而一旦乱起来,就是他徐雄元这条真龙崛起的时候了。 到了那时,别说陈家的金矿了,整个天下的金矿都是他徐某人的! 哈哈哈哈,快哉! ※※※※※※※※※※※※※※※※※※※※ 1管仲砸钱买鹿,是历史上很经典的贸易战。齐国为了对付楚国,管仲就派人拉着大车小车的铜钱进入楚国疯狂血拼,只要有鹿鸟这样的动物就撒钱去买,楚王乐疯了,打算狠宰对手一顿,就让楚国的百姓都放下了农田去抓鹿等动物,然后全都卖给了齐国。 宰完了齐国之后,楚国的人抱着铜钱都很乐,乐完了发现,因为抓动物耽误了三个月,所有的田地都荒废了。楚国上下饿的揭不开锅,只能同齐国低头认输了。 感谢老板们的支持!感谢老板们的地雷和营养液,本文破七万啦!开心开心,本章发200红包包庆祝! 第 55 章 因为有油粮有钱在, 托刘岩的福,短时间之内,甲申会当真没发现本地粮价上涨的事。 五千人的士兵口粮不算多,徐雄元目前还没感觉到压力。 他暗中馋着本地豪强手中的矿山, 特别是闪着金光的金矿, 很想就这么抢过来。但是吧, 他到底是把刘岩说的那些话放在了心里, 即便荆湖南有天险, 但要是本地豪强联合起来,再加上周边的守备军出动, 他这五千兵也不够看。 徐雄元只能暂时按捺住蠢蠢欲动的心情,耐心等着京城传来消息, 而在这等待的过程之中,刘岩反倒是逐渐得到了他的喜欢。 赵舟却隐隐感觉到了不对劲,他时不时询问刘岩,“朝廷的反腐活动力度当真很大?” 刘岩冷哼一声,又恨又怒地道:“面上看起来是反腐,还不是乱用权势逼人!上面的人说话,下面的人敷衍,最后只抓一些替罪羊,这就够了!” 大恒的那些贪官, 就是这么敷衍圣上的! 刘岩真情实感地怒了,他的这幅样子看在赵舟眼里, 赵舟也不好意思继续问下去, 只想着可能是因为荆湖南这片太乱, 要么是反腐人员还没到, 要么就是地方官员已经敷衍上去了, 所以才没闹出什么大动静。 虽然这样想也算合理,但他还是有些不好的预感,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就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又过了几天,派出去刺杀皇帝的人回来了。 这些人狼狈极了,一回到甲申会就累倒在地,徐雄元心急得不行,表面功夫也做不到了,站在刺客旁边催促道:“怎么样,刺杀成功了吗?那狗皇帝死了没有?你们怎么就只剩这几个人了?” 刺客头目喘了一口气,缓了过来之后,才高声大笑:“那狗皇帝被我们给射伤了,哈哈哈哈!怕是就要命不久矣了!” 徐雄元大喜,拍着刺客头目的肩膀仰天大笑:“干得好,天助我徐某人也!” 徐雄元冷笑不已,这下子,怕是朝廷再也管不了反派军了。金矿抢就抢了,谁还能奈何了他? 他让仆人赶紧把人扶起休息,吩咐人做了上好的饭菜,打算好好热闹庆贺一番。 宴上,众人把酒言欢。几杯酒水下肚,赵舟就听不远处有两个门客在抱怨今日家中买不起粮食的话语。 赵舟眉头紧皱,他身边坐着的刘岩看了他一眼,抬袖悠悠给自己倒了杯酒水,关心道:“赵兄为何面带忧色?” 赵舟叹了一口气,“刘兄不知,近日由你带回来的粮食,这几日就快用完了。军饷一旦没了,士兵就会慌乱。我前些日子派人去收购米粮,结果这才知道,城中的米粮竟然涨价了。” 刘岩闪过一丝笑意,面色不改地问:“涨了有多少?” 赵舟道:“涨为了原本的三成。” 刘岩顿时好笑一般地摇了摇头,“赵兄,你家中不做这些营生,应当不知道这涨价是在正常范围之内。” 赵舟疑问:“这已经涨了三成了,这还是正常之内吗?” “自然,”刘岩点了点头,思索了一会道,“最近荆湖南矿石之多的消息,应当都传了出去,这些从江南来开粮铺的人难免以为整个荆湖南都挣了笔大钱。商人,逐利是本能。” 赵舟叹了口气,惴惴不安,“希望如此吧。” * 当初刘岩来到甲申会时,同他一同来到的,还有两百名监察处的新人。 圣上缺人用,监察处的人便学得很是拼命。随着时间的延长,监察处在暗中办得越来越大,一个个同孙小山一样的人走出了监察处,用脚来替圣上踏遍整个大恒的国土。 同监察处一起的还有五百名东翎卫的精兵,他们随时听从监察处的指挥。这五百人都是厉害人,一个能挡十个,各个都是猛汉。 监察处中的领头人名叫江津。 江津带着人来到江南,先将荆湖南和江南之间的消息链给打断了,以防江南的消息泄露出去提前惊动荆湖南。 等干完这事之后,江津就按照圣上的命令,开始在江南大肆收购粮食了。 江南的粮仓早已被顾元白派人清走,各大粮食铺中的商人也已关闭了粮铺,这些人正是以往顾元白埋在江南中的人。而他们关闭粮铺之后,商铺中最后的粮食也被暗中运往到了监察处。 顾元白把卢风残部有意赶到荆湖南和江南,又怎么会不做些预防? 他把反叛军赶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为今日这一幕做出许多的准备。 之后,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江南没粮食了”的声音开始在江南响起。 这个声音刚响起的时候很多人对比嗤之以鼻,江南是什么地方?繁华的鱼米之乡!这样的地方,怎么会没有粮食? 但随着说的人越来越多,不信的人也开始犹豫不决了起来。 他们半信半疑地走进粮店一看,却真的发现,粮铺的粮食不多了。 甚至许许多多的粮铺都已经关门了。 江南的人惊呆了。 回过神之后,在莫名的恐慌之下,他们拿着钱冲进了仅剩的粮铺,拼命去抢粮铺中的粮食。抢的人多了,没粮的恐慌越来越大。到了最后,粮铺的老板都开始疑神疑鬼,他们关了门,不愿意再卖粮食。 等这种情况在江南越演越烈之后,另外一个传闻又开始响起。 外省闹瘟疫了。 这个传闻一传出,再一看粮铺中没有粮的情况,所有人顿时都慌了。不管先前信没信的人,此时心中都是害怕。瘟疫之下,百姓对粮食的渴求加重。他们只好跑去找官府,但官府中的官员竟然早就携粮逃了! 百姓们用蛮力将粮仓打开,却只看见粮仓内满地稀稀拉拉的粮食颗粒,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江南那么繁华,江南的百姓们已经习惯用货币去买各种各样的东西。他们从没有想过会没有粮食的一天,而当这一天真正来临时,他们才发现,江南的繁华原来是那么的脆弱。 田地里的粮食还在生长,百姓的家中只有上次还没吃完的存粮,而能有足够多粮食的人,就只有当地的豪强。 此时别说再往荆湖南运粮食了,江南本地的粮食都不够了。 半个月后,荆湖南的百姓才听闻了从江南传过来的消息。 江南没粮了。 荆湖南的人们面面相觑。 他们同江南刚听闻这个消息时的反应一样,不信。 但之后由不得他们不信了。 江南都没粮了,确认了这件事后,整个荆湖南的百姓都慌乱了起来,荆湖南周边的省份,唯一能为其提供粮食的就是大省江南,现在江南没粮食了,他们还怎么办? 荆湖南的百姓陷入了深深的惶恐之中。 他们拿着卖矿的钱,去找粮铺买粮。但没粮就是没粮,钱再多又有什么用? 转眼之间,荆湖南和江南两地竟然穷的只剩下钱了。 宁远县。 甲申会中有身份的人都聚在了一起,不少人神情慌张,说来说起都是同一个问题,“将军,咱们没粮了怎么办?” 徐雄元的面色也不好看,他问向那一群军师,“众位先生可有什么妙计?” 众位军师愁眉苦脸,赵舟心中急跳,眼皮也跳个不停,“这粮食怎么会突然没有了?” 徐雄元的耐心减少,不耐烦道:“赵先生啊,如今这件事既然已经发生了,那就不必再追究是怎么回事了,如今最为要紧的事,就是怎么去弄到粮食!士兵不能不吃饭,没有军饷就会有叛逃和混乱。” 赵舟欲言又止,终究还是闭了嘴。 刘岩安抚地看了他一眼,沉吟半晌,道:“将军,如今荆湖南到处都在传外省闹瘟疫的消息,连宁远县这样的小地方也倍为恐慌,虽然不知其真假,但百姓们已经信了,如今买不到粮,也没有人愿意出来卖粮。” 徐雄元:“本将军知道。” 刘岩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正好咱们的人也派人伤到了皇上,如今外头混乱,难道不是到了我们出头的时候了吗?” 徐雄元闻言一怔,随即就是激动得青筋凸起。他黝黑的脸上跃跃欲试,显然是已经心动了。 刘岩继续低声道:“荆湖南一地如此混乱,想必江南也是如此。如此情况下,我们……” “到了我们该出头的时候了,”一位军师激动道,“百姓这么慌,那些豪强却还能坐得住,将军,想必粮食都在豪强那儿啊!” 徐雄云瞬间想起了陈家半个月前挖出的那个金矿。 贪婪的念头一出来,就再也压不住了。 赵舟的思绪也不由跟着刘岩的走,如今不管外头瘟疫一事是真是假,但荆湖南和江南两地必定乱了。 皇帝如今也危在旦夕,像这样的机会,谁不出头谁傻啊! 要是能把荆湖南和江南两地一举拿下,一有天险,二有整个江南地带作为军饷后背,再加上皇帝一死—— 赵舟倏地站了起来,兴奋地握住了徐雄元的手,“将军,这正是我们复起的机会啊。” 徐雄元心中的豪气顿时升了起来,他心潮澎湃地道:“先生所言就是我之所意!” ※※※※※※※※※※※※※※※※※※※※ 先更一章修过的,还有一章8点之前更,因为赶飞机晚了晚了,对不起>人< 第 56 章 与此同时, 三路守备军已经往荆湖南和江南边界出发,他们将驻守在这,镇压一切反动势力。 这是顾元白的原话。 监察处和东翎卫在暗中将大肆购买的粮食分批运到了守备军处, 留作之后百姓逃亡边界时的粮食。一队守备军的将领感叹道:“圣上将一切都想到了。” 东翎卫的队长沉稳道:“圣上就将这些交予将军了, 逃亡过来的百姓, 也请将军救助。” “你放心,”将领道,“圣上吩咐的事,我等都会做好的。” 东翎卫和监察处的人还需要留在这两地暗中引导百姓逃亡,战争本就会流血, 但力所能及之下, 无辜的百姓们能够少伤亡一个就少伤亡一个。 * 徐雄元说要派兵抢粮, 那就真的派兵抢粮了。他本想连附近几个县城之内的百姓家的粮食都给抢了,但刘岩和赵舟极力阻止,这样一是后方不定, 乃出兵大忌,二是百姓家中也无甚粮食,出兵只是凭空浪费兵力。 徐雄元听进去了,就领着五千精兵,快马加鞭半日,一举包围了怀化府中的陈府。 陈府吓傻了,抱着一块好玉欣赏的陈金银也吓傻了。 这是什么事?他们竟然有一天被反叛军的军队给包围了? 陈金银还未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 他满脸怒火, 直接将手中的好玉给摔在碎在地, “老夫倒要看看谁敢动我陈家!” 没粮吃的饿得眼睛都要绿了的士兵, 他们敢动。 徐雄元一声令下, 黑压压的士兵顷刻之间如蝗虫一般冲进了陈府, 遇见抵抗的仆人就杀,遇见貌美的女人就抱着不放。 值钱的东西拼命往自己身上装,一路砍杀到了内院,如入无人之境。 他们就像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鬼,都已经被雕梁画栋、奢侈豪华的陈府给迷晕了眼,眼中只看得到金银、粮食和女人,尸体躺了一地,鲜血成河,徐雄元坐在马背上放声大笑,对自己手下兵马的悍勇和狠劲满意无比,他不断吼着:“都给杀了!一个不放!漂亮的娘们捉回去赏给你们,看看这个陈家到底有多少粮食,够不够咱们吃的!” 这就是兵灾。 一边抢,一边杀,杀完之后还要放一把火。 陈金银和儿子们脚步匆匆地被护着逃出内院,士兵们看到了他们,眼中泛起了贪婪。 这道贪婪的目光紧盯着他们身上的真金白银,抬臂就要杀害他们。 陈金银惊声尖叫:“我有钱!我给你们钱给你们粮,什么就给你们,只要你们不杀我!” 士兵不屑,“杀了你这些东西就全是将军的了,还要你给?” 当朝廷的兵要遵纪守法,当反叛军还遵循什么纪法?自古领兵造反的,哪个没纵容过手底下的人弄出兵灾! 火光滔天,哀鸿遍野,官府的人一听,连忙从怀化府跑了。 徐雄元呼吸着鼻尖的鲜血味道,看着烧得都快要舔上云层的大火,许多许多的人在烈火和砍刀之下挣扎,他看着这样的大火,就好像看着自己的大业在熊熊燃烧。 喊打喊杀之间,徐雄元发觉这陈府不错,全都烧完了可惜,于是大喊道:“西边的院子烧了就行了,剩下的给我留着!本将军今夜就要把甲申会的据点迁到这处,哈哈哈哈。” 陈府遭殃了,怀化府中的其他豪强自然不能干等着,利益相关之下,几方带着家仆急行往陈府而去。 他们来到的时候,整个陈府中的反叛军们正在狂欢,处处乌烟瘴气,天边都被烟熏成了黑色。各方豪强心中一凝,感觉陈金银不好了。 这一家豪强就这么死去了,剩下的利益全被反叛军瓜分了,这简直就是从他们这群老家伙手里抢食吃。几个豪强脸色很不好看。而徐雄元看这一大批人赶了过来后,看着他们手中拿着的锄头斧头菜刀,不由大笑不已。 随即就是眼冒红光。 * 短短几日之内,徐雄元就把怀化府上上下下不主动献上军饷的豪强给杀了个干干净净,毫不留情,血染了整个怀化府,彻底是把这地方变成了自己的大本营。 而怀化府的百姓,早就在官府逃跑之后也跟着跑了。 几乎在徐雄元刚刚踏平了怀化府中的豪强之后,反叛军在荆湖南造反的消息就传到了江南。 甲申会中留在江南的人都惊呆了! 怎么就造反了呢? 怎么就开始了呢? 怎么就踏平怀化府中的豪强了呢? 他们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不止他们不相信,江南各地扎根于此的豪强们也不相信,他们也不愿意相信。 江南的利润太大了,光扬州一个地方,每年都是淮商们汇集的点。不说其他,淮南吕氏就是因为江南的利润才能在荆湖南站稳脚跟,相比于淮南西,江南和荆湖南才是吕氏正儿八经的根。 他们怎么能相信反叛军在隔壁省造反?百姓能逃,他们根就在这,万千农田佃户豪宅庄园……他们没法逃啊! 于是他们打听到了确切消息之后,他们决定先下手为强。 豪强们抓住了待在江南的甲申会的人,并以此为要挟让姓徐的安安分分给他们待在荆湖南。 消息传到徐雄元手里的时候,徐雄元已经住在了整个怀化府最大最漂亮的豪宅之中,坐在沉香木制成的椅子上头,笑眯眯地问各位军师可有什么想法。 外头正在挨家挨户的征兵,说是征兵,其实就是抢人,抢了人之后,因为没有军需储备,给个锄头就可以一块上了战场,这就是乱世之中的征兵方式。 整个怀化府最起码能给徐雄元整出一万乌合之众。 军师们挨个看完江南豪强派人送过来的威胁信,俱都沉思起来。在这时,赵舟翩翩起身,一脸严肃地问:“敢问将军心中志向所在?” 徐雄元面色一整,也沉声道:“我徐某人虽然不才,但也想要为这天下尽尽力。” 赵舟从善如流地道:“那将军一定要救江南的同僚们了,若是不救,怕是会背上一个不仁不义之名。” 徐雄云伸手扶起赵舟,笑道:“徐某人也是这么想的。” 一旁的刘岩端起茶喝了一口,掩下自己眼中的嘲笑。 为这天下尽份力,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 荆湖南和江南所发生的一切事,都如实到了顾元白的桌子上。 顾元白一件件看得仔细,将兵马守卫地点和难民逃亡路线记得清清楚楚,在心中反复推敲,确定没什么遗漏了,才看了豪强和反叛军之间的冲突。 荆湖南的豪强,反叛军可以踏平,但江南的豪强,顾元白觉得反叛军舍不得。 江南一地这么繁华,反叛军能把这当做后勤大粮仓。荆湖南采取强硬手段,是为了展示自己的军事硬实力,江南采用怀柔手段,能合作的就合作,不能合作的强行逼着也要合作。 只要徐雄元和几个江南豪强的人家组了姻亲,豪强就上了贼船,提供一切能支持的东西,以确保徐雄元能真正造反成功。 自古以来,面对豪强的办法不过是镇压和限制,限制之中常用的一种办法就是令其迁移,离开自己的扎根地,换到另外一个地方,和另外当地的豪强抢蛋糕,以此来形成限制。 顾元白的原身少年登基,卢风掌政数年,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如今这局面,豪强都被卢风纵容成什么样了。 顾元白揉着眉心,缓声道:“朕看啊,江南的豪强还会牵扯的更大。” 因为皇帝的反腐,让他们看见了如今皇帝的强硬。皇帝如此为百姓着想,那就是不为豪强们着想,就是要动手限制豪强。 先前那几年,豪强们过得太舒服了,只要上供银子就能舒舒服服地当自己的一方土皇帝,规则由他们定,他们就是法律,他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极致的放松之下,迎来这样强的反腐力度,不少豪强都心中怨怼不满。 江南豪强们的势力,说句不假的话,几乎整个大恒的商户都能和江南搭点儿关系。这样的情况下,一旦一些人真的被徐雄元拉上了贼船,他们就会拼命拉更多的人上这个贼船,彻底让顾元白坐不稳皇位,让另一个和卢风一样的,只要给钱就能纵容他们发展的上位者上位。 顾元白手指敲着桌子,生怕自己有一丝半点的遗漏,他将众位信任的臣子将来商议,最后突然心中一动,“荆湖南三面环山,但后方还有一条极其迂回的江籼道,江籼道之后就是大越,朕不能给他们逃向大越的机会。” 一直板着脸看着他的薛远上前一步,硬生生道:“臣自请,愿受长缨。” 顾元白对他的能力很信任,面上露出几分笑容,“那就交给薛卿了。” 自从两个人骑着红云回来后,顾元白对待薛远的态度就极为自然,自然的好像薛远之前被他亲了那一口、给他撸了那一下从没发生过一样,用完就他娘的当即就忘了。 薛远其实没吃亏,反而还占了些便宜,他被心上人亲了,摸了心上人,按理说应该就满足了。 但就是两个字,憋屈。 薛远抬眼看了顾元白一眼,顾元白微微一笑,面色不改,“去同枢密院调兵,允你带兵一万,点定远将军为辅,尔等与荆湖南、江南两地三方守备军相互配合,给朕全部拿下反叛军!” 薛远神色一敛,沉声应道:“臣遵旨!” 说完,他朝着顾元白行了礼,暂且将正事放在心头,大步朝着殿外而去。快要走出殿门时,莫名回头看了顾元白一样,又转身离开。 这一眼看得顾元白莫名,他看着薛远的背影,直到人不见了,也没有搞清楚这一眼的内容。 田福生在旁担忧道:“此时就派兵前往,是不是快了一些?” 顾元白回神,道:“不快。” 行兵打仗,粮草先行,等薛远到了江籼道时,江南的豪强们要么被徐雄元灭了,要么就被拉上贼船了。 那个时候,无论是豪强还是徐雄元都成了反叛军,打反叛军就是正儿八经地借口,王师征伐他们就站在了道德上的高位。顾元白无意拉长战线,也无意牵扯更大,等徐雄元搞定豪强,他就会搞定徐雄元。 月余时间,荆湖南和江南受损不大,很好。 这就是皇帝做事和徐雄元做事的不同了。 徐雄元清除豪强那是直接下手,干净利落不需要一个借口,而顾元白则不行,身为皇帝,哪能干出强盗事? 顾元白对徐雄元敬佩不已,并展开圣旨,义愤填膺地痛斥了甲申会草菅人命、扰乱天下太平的罪行。 ※※※※※※※※※※※※※※※※※※※※ 明天搞定徐雄元!搞他! 第 57 章 徐雄元果然和江南豪强们搭上关系了。 军师之中, 能说会道的人主动请缨,前去劝说江南豪强。半是威逼半是利诱,对于江南大族俞氏, 更是将其的女儿许给了徐雄元做小妾。 老大都上了贼船了, 剩下的一些也半推半就地被劝服了。还有些聪明人觉得此事不对, 便连夜逃亡乡下,宁愿抛了这财富也不愿意和徐雄元共同谋事。 自然,徐雄元自认自己很好说话,你不想和他合作,可以, 人可以滚, 钱留下。 刘岩暗中将这些安分守己的豪强记下, 稍后通知到在江南潜伏的监察处,还是那句话,对于老实本分的商户, 圣上喜欢得很。 在薛远快马狂奔赶往荆湖南的时候,那些上了贼船的豪强们,也打算用自己的势力,去尽可能的拉其他豪强们上船了。 人越多,闹得越大,皇上就越是岌岌可危,甚至可能不用发动战争浪费兵马钱财, 朝廷就会主动将皇帝给撵下来主动来迎接徐雄元了呢? 徐雄元就这样做着美梦, 黑天白夜地想着朝廷, 京城, 皇位。 刘岩像是保护一个孩子的童年梦一样的保护着徐雄元的美梦, 在江南豪强联系外地势力时, 每当徐雄元脸上显出对未来的憧憬时,刘岩都会含笑颔首道:“将军,您想要的都会实现。我们想要的,都得由将军你来完成。” 他的语气温和,夹杂着满满的希望和虔诚,每当他说完赞同的话,徐雄元都会感动地握上他的手,再高声叹道:“我徐某人得刘小友这位知己,夫复何求啊。” 刘岩每当这时,都会微微一笑,笑而不语。 荆湖南和江南边界。 三方守备军将这里围得严严实实,江南的豪强往外寄出的信封,就这样彻彻底底地被三方守备军拦了下来,人马扣留,连信鸽都会被打下来添个荤,总之,插翅也难飞。 送信准备出江南的人都一脸的不可置信,直到被束缚住被粗鲁地扔在一旁,他们才知道,原来朝廷的官兵就守在两地边界上。 天呢…… 送信的人全身发寒,鸡皮疙瘩起了全身,他们往左右一望,就看到密密麻麻站姿笔挺的守备军,一眼竟然望不到头。 顿时眼前一黑,头晕眼花。 省内的人还在研究怎么造反,怎么篡位,而省外,皇帝的兵马就在虎视眈眈。这样从脊椎猛得窜上的寒意,甚至让不少人双膝发软,呼吸窒息。 皇上就在看着他们谋反。 呼吸都要上不来了,他们心中不断的哀嚎着,不断的大声吼着,脑中期盼着省内的那些人能听到他们心里的话,然后赶紧跑,别谋反! 老爷,别谋反,赶紧带着他们妻子儿女们跑,皇上的人就在这儿!皇上知道了啊!!! * 因为时间仓促,整个甲申会的目光都投在了豪强身上,百姓家中,除了遭遇几队兵马的劫掠,伤亡倒是还好。 徐雄元的兵马从怀化府往周围的府州县扩散,也因此在荆湖南招到了两万从未上过战场杀过人的青壮年,如今两省食物匮乏,但众多豪强打开私库之后,那里面成批成批的粮食,看得徐雄元眼睛都绿了。 这么多的粮食,哪怕徐雄元养五万兵马也不用怕了,皇帝的粮仓恐怕都比不了! 徐雄元当即大笑,立刻派人将这些粮食运往军中,都敞开肚子大吃。被抢走粮食的豪强们面上笑容僵硬,肉疼得心脏一抽一抽,却敢怒不敢言。 徐雄元把这合作直接理解成了豪强的东西就是他的东西,豪门再不愿意也没了办法,大门敞开了,只能看着徐雄元带兵洗劫一空,美名其曰为后勤支持。 许多豪强家中的多年资产彻底烟消云散。这时才知道,这个徐雄元之前的客气都是在装模作样,等到利益相关时,管你是谁,反正你都已经上了贼船了,你还能半路再投靠朝廷? 手里有兵的人一旦不讲究仁义,那就是一群强盗流氓! 徐雄元最近日子过的挺好的。 江南的青壮年也正在被他抢到军营里,这都十几日过去了,周边的守备军也没有进攻的消息,江南的朝廷官员早就抱头狼狈至极地逃窜了。徐雄元时常和身边的人讲:“可能狗皇帝真的活不下去了。” 身边的人无尽吹嘘,给予徐雄元最舒适的马屁体验。他们还趁着如此休养生息之间,准备想一个大义凛然的造反借口。 如今这皇帝勤政又爱民,反腐活动备受百姓支持,他们总不能用皇帝做的太好了,豪强不愿意让皇帝这么勤政爱民来当借口。 最后,甲申会的人决定拿卢风掌权时的弊端来反驳如今的朝政。 他们不管是不是恩师卢风留下来的弊端了,就比如说地方豪强势力强大,草菅人命作恶多端这一事,就是你顾元白没处理好的原因! 总之不是你的错那也成了你的错,你不做错一点事,我们还怎么造反? 而在甲申会的人沉醉在江南的财富之中时,薛远也同定远将军带着一万士兵快马加鞭赶到了荆湖南一地。 他们同守备军的将领定好路线和作战计划之后,便从外侧绕了一个远路,带着人从大越的边界从后方堵在了江籼道的尽头,防止这最后的退路。 而守备军已经接到了消息,整军待发准备打进江南清除反叛军了! 驻地半月有余,将军们各个摩拳擦掌,旌旗飘空连连,势要拿到这一份军功! 大军行进,灰尘飘飘,地动而山遥,守备军从三方逼近,转瞬之间就从江南而去。 一路上逃亡的百姓绝望的心情还未收起,就看到朝廷的兵马已经装备整齐地朝着他们而来。这些百姓直接忡愣住了,一步也迈不开了。 士兵们每遇到灾民,都会将其安置在后方,将监察处买来的大批粮食分发给百姓,百姓之中的人有些已经两三天没有吃上东西了,他们接过朝廷官兵手中下发的米面,憔悴而枯黄的脸上是两行热泪。 等到这时,才晓得国家的士兵意味着什么,才觉得平日里交的那些赋税不冤,一点儿也不冤! 江南甚至刚乱,朝廷就派人来了。这太给人安全感了,等逃亡的百姓们休息完了吃饱了后,他们左思右想,也调转了路线,远远缀在士兵后头,想要跟着大部队再回自己的老家。 跟在这群官兵后头,心中有底,有底气了。 等甲申会的人听到朝廷派兵已经进了江南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的事了,而这时,朝廷的兵马已经逼近隆兴府,距徐雄元所在地不过两百里之距。 徐雄元感觉很荒唐。 前不久,江南的豪强才寄出信,天下大势好像都聚集在了徐雄元的身上,但莫名其妙的,怎么朝廷兵马就在百里之外了? 天降神兵? 徐雄元感觉很慌乱,除了慌乱之外还有一种当众被打脸的怒火,他召集来了甲申会的人,在商议时急得语气暴躁:“诸位到底有没有好的办法!” 甲申会的人一听,也跟着懵了。 他们才刚刚说服了豪强,将豪强带上了贼船,刚刚搬空了好几个粮仓,大好局面在此,结果朝廷的兵马就在两百里之外?! 慌乱的情绪在大堂之中蔓延,人人脸上都带出了点忐忑不安。 有人竭力冷静,不乏希望地问:“将军,朝廷派来了多少兵马?” “已经去打听了,”徐雄元脸色难看,愤怒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我们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 “来的这么突然,怕不是长途奔袭,”赵舟神情凝重,“但长途奔袭的军队,规模绝不能过大,但……” 赵舟心中总有些不好的预感,他不由自主道:“将军,我们占下荆湖南,入侵江南一事,是否过于顺利了?” 荆湖南的官府还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江南的地方官府早就已经跑了。而粮食价格陡然上升,外头传来的闹瘟疫的消息,还有突然断粮的事情……莫名其妙地就让甲申会开始了造反一事。 糊里糊涂,等赵舟得到消息的时候,徐雄元已经将怀化府中的豪强铲除得一干二净了。 大堂之中的所有人都糊里糊涂,惴惴不安。 两个时辰后,前去打探消息的骑兵才仓促回来,摔在大堂之中,惊恐万分地道:“将军,三面都有朝廷官兵,粗粗一看最少也有两万人!” 徐雄元猛得一下站了起来。 大堂之中被这话震得安安静静。 徐雄元面部表情已经控制不住地狰狞了起来,“顾敛——!” 刘岩当机立断起身,他走到大厅之中朝着徐雄元深深躬身,“江南没有荆湖南的天险,朝廷兵马一旦三面包围,我们注定插翅难逃,小人不才,愿意为将军殿后,还请将军快快退回荆湖南,小人会留在隆兴府尽力拖延住朝廷兵马。” 徐雄元当即感动得双目含着泪光,“你竟为我做到如此地步——” 刘岩叹了一口气,严肃道:“将军还请快点回程吧,两万朝廷精兵距我等不过两百里。万一他们快马加鞭,就要来不及了!” “你说得对,你说得对,”徐雄元喃喃,慌了,“我指派给先生一万五千人,这里就交给你了!” 刘岩点点头,堂中众人钦佩他的人品,不由流露出几分叹服之色。赵舟在这时也突的上前一步,站在刘岩身旁肃然道:“将军,我也愿留此断后。” 徐雄元掩面哭泣,大为感动,“我徐某人何德何能,能得此二位先生相助!” 等哭完之后,徐雄元立刻派人运着粮钱往荆湖南而去,而粮食太多,处理起来很浪费时间。刘岩劝道:“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您先保重性命,这才是最重要的事啊。” 徐雄元只好忍痛放下大半粮财,带着五千精兵和新征的一万人赶回荆湖南。 而留下隆兴府的一万五千人,其实都是新招收的从未上过战场的新兵蛋子,里头荆湖南的人有一一万,剩下的就是这几日新招收的江南的人。 看着这样的士兵,赵舟的脸上也不禁流露出几分绝望。很快,他强自镇定道:“刘兄,我们快将城墙垒高,战壕挖出,准备守城的东西吧。” 刘岩双眼一眯,笑呵呵道:“好啊。” 徐雄元逃得及时,等人带着士兵逃走了,江南的豪强才猛然反应过来,城里的士兵怎么少了一半? 他们心中不妙地预感升起,派人来问,得到消息之后却是猛得被气倒在地。 徐雄元、徐雄元逃了!朝廷派兵了! 家产刚刚被反叛军当做军饷夺走,现在他们又要被皇帝当做反叛军给处理了。 不少豪强直接绝望地晕了过去。 而在第二天,守在城中的人远远就感受到了地面石粒的震动,刘岩和赵舟登上了城墙,等两刻钟之后,就见到黑压压地一片大军从远处铺天盖地地袭来,黄沙漫天,赵舟腿上一软,几乎要扶着刘岩才能站住。 刘岩温声道:“赵兄,莫怕。” “我怎么能不怕,”赵舟苦笑着站稳,又给自己和刘岩鼓气,“但自古以来都是守城容易攻城难,我二人齐心协力,城中还有许多将军留下来的粮食,必定够我等坚持月余。” 刘岩却叹了口气,“我却觉得月余太久了。” 赵舟看着他,眼皮突然一跳,“刘兄这是什么意思?” 刘岩笑了笑,转身下了城墙,赵舟心中不安,也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不停追问道:“刘兄此言到底何意?” 外头的兵马声音逐渐靠近,双脚就能感受到大兵压城的震动,刘岩下了城墙就飞快地往城门走去,他的步子越来越快,赵舟已经跟不上他,最后,刘岩走到了城门边,大声道:“开城门迎候我王师!” 赵舟陡然一惊,寒意从身后窜起,他惊骇地看着刘岩,几欲晕厥,“你——” 更让他浑身发抖的是,守城门的人竟然真的听了刘岩的命令,干净利落地就打开了城门。 狂风卷着马匹嘶吼之声席卷城内,刘岩整理整理了衣冠,大步走出城门,朝着急速奔来的上万兵马道:“来者可是陆言茂陆将军?” 带头的骑兵护着领头将军一路奔至城门之前,陆将军翻身下马,哈哈上前道:“在下正是!” 刘岩笑道:“下官丁堰,见过将军。” “下官不负使命,”刘岩高声道,“将这江南,完璧归赵于陛下!将这一万五千名降兵,尽数交予将军。” 后面的赵舟见到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捂着胸口硬生生被气到吐出了一口血,震惊和愤怒悔意在心头交杂。 他们从头到尾都中了皇上的计谋,从刚开始刘岩投靠将军开始,他们就已经被皇上牵着鼻子走了! 赵舟气急攻心,又脊背发寒,几种情绪猛烈之下,他眼前一黑,直接重重晕倒在了地上。 城中哪些豪强投靠了徐雄元,哪些豪强逃了,刘岩一清二楚,他微微一笑,道:“那就劳烦将军将城中的反叛军尽数抓获了。” * 徐雄元还在逃亡怀化府的路上。 他丝毫不知道身后的江南隆兴府发生了何事,也不知道自己一心信任的刘岩是皇上派到他身边的人。他现在还在同身边的人悲痛道:“刘先生和赵先生都是为了我才落到了如此地步,那狗皇帝万一攻了城,还不知道如何作践他们!” 满江南的粮食和金银啊,那可是繁华的江南啊,就这样没了! 身边的人劝慰道:“将军留给了两位先生一万五千士兵,已经仁至义尽了。” 徐雄元叹息道:“希望两位先生平安无事吧。” 谁都知道那一万五千的士兵不顶用,也知道两个人必定凶多吉少,但有些话,心里知道就得了,不能说出来。 一队人日夜不停地赶往怀化府,等他们刚刚回到怀化府,还没将城门垒高,就有四散出去的哨兵来报,身后有大批朝廷士兵追了上来。 徐雄云顿时就呆了,“刘岩和赵舟他们不是留在后方断后了吗?” 前来通报的哨兵急道:“将军,快跑啊!来不及思虑此事了!” 徐雄元瞬息之间满脸灰败,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几天前还是一片大好的局势,如今却被逼得逃回了荆湖南,而逃回荆湖南之后,还能再往哪里逃呢? 荆湖南三面环山,唯一能逃的路正被敌人追来,徐雄元颓败无比,“难道我徐某人今日就要被困死在怀化府了吗?” 一朝天上一朝地下,不少人跟着面色绝望,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朝廷官兵到底是怎么突然出现,怎么这么快就跟上来了呢? 屋里一时没人说话,半晌,突然有一门客高呼惊起,“将军,荆湖南还有一退路!” 徐雄元一震,“什么?” 门客道:“荆湖南后方还有一惊险蜿蜒之道,名为江籼道,江籼道后头便是大越的地盘,将军!如今我们逃无可逃,不如逃向大越,将军手里有兵,也能在大越打出一片天地!” 徐雄元精神一振,连忙拿来地图细细看了起来,半晌后重重拍上桌子,下了决定,“那便走江籼道!” 因为后方敌军再追,有可能又是长途奔袭的那种追法,徐雄元不敢多浪费时间,军饷也是一咬牙,只让每个士兵带上三天的口粮,当即就朝着江籼道而去。 荆湖南被他抛在身后,徐雄元落魄的宛如落水狗一样被不停赶往下一个地方,早就没有了前些时日的斗志。而他的士兵,也因为这些时日不断的逃跑而斗志萎靡,神情瑟缩,丁点的风吹草动也能让他们惶恐至极,就在这样的氛围中,历经千辛万苦,徐雄元等人终于逃到了江籼道。 江籼道万分凶险,一不留神便是万丈悬崖,有些马匹甚至不敢跨上江籼道,只好被徐雄元下令宰杀抛弃,带着仅剩的马匹和士兵小心跨上了江籼道。 而等在江籼道尽头的薛远,等来的就是这一批犹如丧家之犬的反叛军。 等反叛军好不容易走过了惊险万分的江籼道,脚下好不容易踏上平地之后,他们甚至还刚刚升起庆幸和逃出生天的表情,下一刻,这表情就凝在了脸上。 埋伏起来的朝廷士兵大声叫喊着扑了出来,黑压压的一片士兵在这些逃难的人眼里比恶鬼还要可怖。徐雄元脸上刚刚露出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眼睛瞪大,表情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怪异非常。 旌旗飞扬,上面大大的“恒”字映入了每一个人的眼里。 大恒的士兵每一个人都装备齐全,体格强壮,他们驻枪拔刀地挡住每一个逃跑的路线,看着反叛军的表情虎视眈眈。 薛远驾着马原地踱步几下,高声大笑:“圣上圣明,派我等驻守在此处,定远将军,你瞧,是什么来了?” 定远将军放声笑了起来:“薛将军说的是,这来的不就是丧家犬反叛军的头头?” 敌军已经有了溃散的苗头,后方的人已经转身往着江籼道跑去,甚至不少人因为心中慌乱害怕,而失脚掉下了万丈深渊。 徐雄元心中的恐惧和愤怒一块升起,他扬起刀,表情狰狞道:“朝廷是没人了吗?!竟然派了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来抓本将军!你这小子,上过战场吗?!” 薛远表情玩味,“这是在说老子?” 都虞候官职乃从五品,定远将军官职为正五品。但圣上点的是薛远为主将,定远将军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他知晓薛远的厉害,因此并无什么想法,此时听到徐雄元的话,倒是哈哈大笑了起来。 徐雄元只以为是在嘲讽他,顿时冷笑连连,驾马拿上武器,“你这小子,今日我徐雄元就要你见识见识战场的残酷,看样子朝廷是真的派不出将领了,连你这小毛头都能成了主将!待我斩了你项上人头,正好让那狗皇帝看看我的厉害!” 薛远抽出大刀,大刀在等待杀敌的这些日子被他磨得闪着寒光,他看着徐雄元笑了笑,“有意思。” * 朝廷大获全胜! 三方守备军足足两万人几乎没有发挥什么大作用,他们只是斩杀了那些投靠反叛军的豪强,抄了其家产,再将荆湖南和江南两地的消息严严实实封锁在了两地,没漏出去一丝半点的风声。 百姓们受的伤害在监察处和东翎卫的引导下比想象之中的更少,损失的粮食和被践踏的房屋顾元白都有安排。等彻底处理好了荆湖南和江南两地的事宜后,已经从京城缓慢向四周发展的《大恒国报》上才报道了这件事。 其他外省的人这才知道,原来荆湖南和江南两地发生了战乱,反叛军强夺其两地的豪强百姓,为了钱财粮食踏平了地方豪强,幸而朝廷反应得快,处理得及时,才没有让百姓们受到更大的伤害。 只是许许多多的豪强商户还是被反叛军彻底杀害,这些反叛军没有人性,其首领徐雄志更是残忍地放火烧了大半的怀化府! 这消息一出,整个京城都震惊了。 随即就是破口大骂! 身为圣上的御用笔杆子,常玉言第一时间站出来歌功颂德圣上的仁爱举措和痛斥那些贪婪残暴的反叛军,他写了一篇极其精彩绝伦的文章,那文章读起来简直让人想要提刀亲自跑到荆湖南去捅反叛军一刀,文里还细腻而悲切地描写了这两地百姓在战乱和逃亡时的痛苦绝望的经历,让人读之好似亲临,泪水都忍不住。 最后,常玉言呼吁大家:“荆湖南、江南两地为反使军伤坏也,民无归,日抱儿泣,朝廷欲办此哀之民,众富者捐钱,无钱者捐米,为此地百姓尽上己之一力。” 此文一出,因为写得实在是好,很快就传遍了大江南北,被读书人所知。 也是在这时,这些读书人才知晓了荆湖南和江南一事,为文中的话而悲痛流涕之后,大笔大笔的捐款就朝着朝廷而去。 顾元白看完守备军送上来的从那群豪强手中劫下来的拉伙结帮的信后,也大致摸清了全国各地豪强之间的关系和利益远近,哪些老实哪些不老实,也能从信中获得一二信息,等他将这些东西整理完了后,就听到了全国各地往京城运来捐款的消息。 他带着户部尚书一看,两人都有些吃惊,等之后听到人点完数来上报的具体数量时,户部尚书直接倒吸一口气,颤颤巍巍地被太监扶着,转头看着皇上,突然脑子一抽说了一句:“圣上,咱哪里还有反叛军吗?” 这也实在是!实在是太挣钱了吧! ※※※※※※※※※※※※※※※※※※※※ 常玉言这篇文章全文背诵,咩哈哈哈哈,狰狞的笑。 第 58 章 户部尚书说完这句话就挨了罚, 蔫儿了从皇宫被圣上赶了出去。 顾元白骂完了户部尚书后,自己倒是神清气爽。他看着这一车车的粮食和钱财,还有各式各样的捐款, 不禁在心里再夸了常玉言一遍, 这就是个宝啊。 笔杆子的威力, 不输锋利的武器。 他吩咐下去:“将常玉言调到政事堂去,让参知政事挑个有经验的大臣带带他。” 田福生道:“是。” 顾元白沉吟了一会,“等他们回来之后,也该论功行赏了。” 田福生笑着道,“薛大人也要回来了, 还别说, 这月余没见到薛大人, 小的还真是有些想了。” “你想他?”顾元白没忍住勾起了嘴角,“田福生,朕对你刮目相看了。” 田福生道:“小的还不是看在薛大人胆子大的份上?除了小的和张大人啊, 也就薛大人敢劝圣上吃饭歇息了。” 顾元白微微一笑,“但薛远如此大才,待在朕的身边,倒是有些屈才了。” 他轻描淡写,“等人回来,按功行赏,把他调到朝中, 或是在禁军之中, 统领诸卫, 也不算是失了其能力。” “总之, ”圣上下了结论, “别围着朕转了。” 欲望一时起, 被雄性激素支配下的那一吻也有几分试探的意味,顾元白说忘就能忘。但是他怕薛远不行,所以在他身边待着,不如早点离远点。 知道薛远对他也没心思之后,顾元白还是挺愉悦的,他得让薛远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心思。 圣上是在笑着,但这话中的意思却像是对薛远厌弃了。田福生分辨不了其中的深意,只觉得伴君如伴虎,他恭恭敬敬道:“小的记下了。” * 常玉言一朝受赏,就被调到了政事堂中,调职当日,他当真是满面春风,见人就笑得风流潇洒,探花郎就这么高调张扬的一路来到了政事堂。 参知政事将常玉言派给了一位经验老道的官员,官员带着常玉言大致在政事堂中看了一圈,等简单介绍了下政事堂的政务范畴之后,官员就道:“政事堂的事务十分繁忙,你有天赋,便先在新出的国报部中行事。你先同我适应十日,十日之后,再由你亲自上手做事。” 常玉言彬彬有礼道:“是。” 政事堂的事务确实无比繁忙,常玉言自从被调到政事堂之后才觉得之前的自己甚是浅薄。国报部中,在这里的官员好似每个人都有着看一眼就能从各文章奏折之中获取众多暗语和利害平衡的本领,往往常玉言看着极为头疼和半懂不懂的文章奏折,到了带着他的老官手里,就是片刻翻阅的功夫。 常玉言有傲气,便埋头跟着学习,终于在十天之内,将这些事务跟着上了手。 说来也巧,等这十日过去之后,顾元白也亲自来了政事堂查看。 常玉言从政务中抬起头后,就见到圣上同参知政事笑着从身前走过。常玉言心中一紧,赶紧低下了脸,眼前看的都是政务,但却是怎么也看不进眼里了。 参知政事正好看见了他,还记得常玉言写了一篇让朝廷收获许多捐贡的文章,他很看好这年轻人,此时笑着道:“探花郎今日的政务完成得如何?” 常玉言起身行礼:“已完成一半了。” 顾元白随手拿起一本已经翻阅过的奏折,将上方的批改和整合的朱字看完之后,微微颔首,道:“不错。” 常玉言拘谨道:“臣惶恐,远不及诸位大人。” 圣上笑了,参知政事也跟着笑了两下,顾元白放下了奏折,继续同重臣往里面走去。 常玉言呼出一口气,镇定坐下之后,才觉得自己之前甚是紧张。遥想以往见到圣上第一面时还会惊于圣上容貌,之后再见,却并非只是容颜之美了。 圣上威严越加浓重,让人连亵渎之心都不敢升起。京城之中褚家褚郎美名远扬,怕若是圣上不是圣上,就要盖过褚卫的名声了。 常玉言思绪飘远一瞬,又瞬间拉了回来,他继续低着头批阅自己桌上的政务,只是有些神思不属。 参知政事同顾元白一边走着,一边说着近日忙碌出来的结果,“圣上,荆湖南和江南两地运送过来的数量就这么多了。” 顾元白翻看着这两地被抄家的豪强家底,感叹道:“国库都塞不下了。” “臣也未曾料到豪强的资产竟然如此之多,”参知政事表情凝重,“按照清出来的良田、中田、劣田的数量一算,以往荆湖南和江南两地交上来的赋税不过是其中三成的分量。” 顾元白嗯了一声,不怎么惊讶,“以往都说江南是鱼米之乡,是朝廷的粮仓和钱袋子,这次你瞧瞧,钱袋子只交上了三成的税头。” “只江南和荆湖南便是如此,更何论其他地方了,”顾元白叹了一口气,“万千良田就被一家子吞并,一家子就交上百亩的税收,我朝隐田隐的严重。” 参知政事忧心忡忡:“但若是荆湖南反叛军再来一次,怕是会引起民忧。” 顾元白笑了:“哪有这么多的反叛军呢。” 他说完这句话便换了一个话题,参知政事顺从地不再多问。等从政事堂出来后,顾元白乘上马车,欲睡不睡之间,听到田福生在外头道:“圣上,前去清缴反叛军的两位大人回来了。” * 本来在大胜之后,薛远和定远将军就要立即赶往京城。但守备军不可长留,两地官府的官员还未从外地回来,乱摊子一堆又一堆,只能让他们两人领兵一万原地驻守,等着朝廷过来收拾乱摊子。 常玉言写的那篇文章传到江南时,薛远已经被困在这将近一月有余了。 小兵将这篇文章送上来时,薛远刚同定远将军练了一番手,身上的热意烫得空气扭曲,他将武器扔在一旁,洗完脸才将文章拿过来一看。 定远将军道:“写的是什么?” 薛远轻轻念道:“上每闻皆苦心也,惜民罹此难,叹己不治。” 他的目光在“上”字移不动,这一句简简单单的话,他就可以想象出顾元白的神情。是否会因为怜惜百姓而皱起眉头?这三十几天不见,是胖了还是瘦了? 可有生病? 薛远良久,才喟叹一声,将文章卷了卷,收入了袖中。 一日不见便想的厉害,一月有余,这样的想念反而沉淀了下去,如疯草一般攀附在薛远的每一根神经上,只要一想起顾元白,这疯草便开始遮天蔽日。 沉沉重重,外头看着越来越是沉稳,念头却一滴一滴地,都成了淹没薛远整个人的水。 定远将军笑道:“京城的文章都传过来了,想必京城的人也离得不远了。” 薛远扯起唇,“快点儿吧。” * 随着两位大人一同回京的,还有一万士兵同反叛军中的重要人物。 这些人被换上了囚衣,手脚被拷,头戴木枷,被束于囚车之上。 禁军分为东南两部,还有内外之分,内指的是皇宫之内守卫皇宫安全的禁军,外则有专门的地方来放置这些禁军,禁军南北两部统共有二十余万人,百姓却没见过几次。这次清缴反叛军的禁军分批从外进京时,倒是将百姓们吓了一跳。 两旁的百姓目光殷切而敬畏,等转到囚车之后的反叛军时,就变得凶狠而厌恶了。 赵舟狼狈地低着头,垂着眼睛不敢往两旁去看,他的身前就是同样狼狈的徐雄元。而在两人身侧,是特地驾马在旁的刘岩。 徐雄元已经骂了刘岩一路了,本来已经骂得口干舌燥再也提不起力气,此时见到周围百姓看着他如看废物的眼神,敏感的神经再次被激怒,“刘岩,你真是猪狗不如,畜生,畜生!” 丁堰微微一笑,身边有骑兵怒声骂了徐雄元一句,再看向丁堰:“不然就将他的嘴堵上,也省得再说些脏话污了大人的耳。” “这倒是不必,”化名为刘岩的丁堰面色不改,“都说将死之人其言也善,我等对将死之人,也该让其再说说善言了。” 骑兵哈哈大笑,乐道:“大人说得对。” 徐雄元气得面色涨红,倏地朝丁堰吐了口口水,丁堰往后一躲,掸了掸衣裳,“谁家的畜生还会朝人吐口水?” 赵舟夹杂着恨意和无尽悔意道:“江南粮价涨钱,乃至荆湖南全省民众挖矿一事,是不是都是你们在背后动的手脚?” 丁堰道:“赵先生所说的话,刘某却是听不懂。” 赵舟差点被气得又撅了过去。 监察处的官员玩的开心,前头的薛远和定远将军也在百姓注视下一步步到了皇城之外。 他们二人身上还穿着盔甲,皇宫门前有太监含笑等着他们,待两位从马上翻身下马上前后,这才派人为两位将军解下盔甲和刀剑。 这位太监薛远瞧着眼熟,应当是圣上身边的某个人,说起圣上,薛远就道:“圣上可是要现在接见我等?” 他看起来似乎并不急着去看顾元白,只是偶然看向皇宫的眼神,幽深得像是藏着雾。 太监笑着道:“两位将军远行甚是辛苦,等见完圣上后,就可回府好好休息了。” 定远将军哈哈大笑:“这都是我等该做的。那还等什么?劳烦公公带着我等进宫面圣了。” 薛远也笑了,缓声道:“正如定远将军所说。” 第 59 章 薛远时隔一月半的时间, 再次踏进了顾元白的宣政殿中。 顾元白端坐在桌后,闻声抬头看来,嘴角微微一笑。 薛远远远就看到了他唇角的笑意, 直直看了一会儿, 才跟上定远将军的脚步, 他压着神情,低声喃喃自语道:“好像气色好了点。” 两位臣子上前来拜,顾元白温声将他们叫起,等他们汇报完了反叛军一事和荆湖南两地如今的情况后,顾元白点点头, 就让他们回府休息了。 定远将军乖乖退了下去, 但薛远却脚步动也不动, 顾元白看着他,目光从他的眉梢移到他的脖子上,暗忖荆湖南是个什么天气,直接让人黑了几个度。 “薛卿还有何事?”顾元白问。 七月份,天气炎热。宣政殿中摆着冰盆, 外头的日头陪着扰人的鸟叫蝉鸣, 晒得空气扭曲。 一月又十七天,薛远才见到了顾元白。 顾元白脸色被热得红了些,身上的衣服薄了些,玉扳指下的指节,仍然圆润而白皙。 薛远一身常服, 盔甲已经被脱去,他身上还有风沙的气息, 此时微微一笑, 镇定道:“臣身为殿前都虞候, 自然要保护圣上的安全,随时陪侍在圣上身边。” 顾元白沉吟了片刻,道:“那就不必了,给薛卿升调的圣旨稍后就会降下。薛卿大才,以后就不必待在朕的身边了。” 薛远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舌尖觉出了点苦意,他缓缓问道:“圣上,您这是什么意思?” 田福生见顾元白不说话,便笑呵呵插话道:“薛大人,这是圣上看您大才,想要给您升官的意思啊!” 心头刚燃起的火又被猛得冰上。 薛远眼中沉沉,他看了顾元白良久,半晌后冷冷一笑,“臣遵旨。” 转身大步离开宣政殿。 顾元白看着他袍脚飞扬的离去,从这步子里都能看出薛远是生了多大的气。顾元白摸了摸鼻子,转头问田福生,“朕论功行赏,给他一个好职位,这还不够好吗?” 田福生也纳闷极了,“小的也想不通薛大人心中所想。” “罢了,”顾元白苦恼地揉了眉头,想不通薛远是怎么想的,“不管他了。” * 薛远一走出皇宫,就面无表情地停下了脚。 身后的皇宫金光灿灿,庞大无比,但却冰冰冷冷,没有一丝人情味,就跟它的主人一模一样。 薛远捏紧了袖中那个龙纹白帕,就这样没有丝毫表情地回到了薛府。 顾元白。 薛府众人早已等候他多时,等薛远沐浴完了之后躺在房中时,他仍然在睁着眼看着头顶的梁柱。 想了一夜,想了许久,终于想出来办法了。 小皇帝要是以为这样就能赶走他,那也太天真了。 薛远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他看中了敌方一个头目怀中的匕首,为了那个匕首,他差点在战场上丢了命。但匕首还是归他了,薛远想要的东西,只要有一口气在,他爬也要把东西扒到自己的怀里。 要么杀了他。 要么把自己给他。 不是爽了就够了吗?他让他够爽了不就行了吗? * 顾元白没给反叛军一日多活的时间,当天正午,就在京城之中将反叛军中的这些重要人物斩首示众。 当是时,徐雄元看着围了一圈又一圈看热闹的京城百姓们,看着他们眼中的激动和恨不得除之后快的兴高采烈,才恍惚之间觉得自己是彻底的败了。 顾元白都有本事将卢风斩首了,又真的会让他带着五千士兵逃离京城吗?或许从这个时候起,从他被顾元白选上时,他就败了。 可是他明白的太晚了。 午时三刻,人头落地。 次日傍晚,便是顾元白给功臣们办的一场小宴。 宫中侍女忙碌,备酒端着菜肴,宫宴之中的空地上,正有宫中的歌舞女在翩翩舞蹈。 当今圣上不好女色,看着歌舞的目光也满是清明。薛远喝一杯酒看一眼圣上,目光灼灼,烫人得很。 小宴时,为了以示亲切,圣上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常服,偶尔的举杯和抬袖都能看出衣纹上的金纹暗光,薛远以目光描摹着暗纹,嘴里喝了一杯又一杯的酒。 他身边坐的就是定远将军,定远将军被众人敬酒敬得已经有了醉意,他转身朝着薛远一看时,就被一地的空酒瓶子给惊到了:“嗬!薛大人,你酒量怎么如此惊人?” 不远处的常玉言听到了这句话,探花郎哈哈大笑着朝着薛远和定远将军举杯:“定远将军同薛九遥在荆湖南待了一月有余,还不知薛九遥的酒量吗?” 定远将军道:“他倒是每日爬到屋檐上晃着酒瓶喝酒,我还总问他一瓶够不够,没想到还是我低估薛大人的酒量了。” 常玉言一笑,同定远将军举杯一饮而尽。 薛远突然站起了身,端着一杯酒往圣上的方向走去。只是在他还未走到跟前,坐在圣上左下首的和亲王就站了起来,朝着顾元白举起了酒杯,低声道:“臣敬圣上一杯。” 顾元白余光一瞥,却不经意间瞥到了不远处停住脚的薛远。薛远长眉斜飞入鬓,似笑非笑,看着他们两个人的样子好像是在看一场好戏。 好像陡然之间,疯狗又回到最初的样子了。但好像又和最初的样子天差地别。 顾元白收回了视线,侧头吩咐了田福生一句,随即就举起酒杯,同和亲王示意一番,浅浅饮了一口。 和亲王仰头一滴不剩地将这杯酒喝完了,他看着顾元白这浅浅一口,也没有说些什么,沉默地又坐了下来,好像就只是单纯地敬给圣上一杯酒。 等和亲王坐下之后,薛远才上前,田福生正好新拿了一壶酒水来,重新为圣上添了一杯,顾元白笑着道:“薛卿这次又出了次风头了。” 这一看,就是目光一顿,“薛卿手上哪来的滴水?” 薛远低头一看,随意道:“酒杯裂了条缝。” 顾元白让人给他换了一个新的酒杯,待薛远重新拿上酒杯后,他抬袖,刚将白玉酒杯递到唇边,薛远就道:“圣上别喝了。” 顾元白手上一顿,抬眸看他。 圣上的眼眸中倒映着水光,薛远喉结一滚,将酒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然后突地上前一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夺过了圣上手里的酒杯,同样喝得一滴不剩。 被田福生拿过来装作酒水的清水清甜,薛远面上带笑,斯文道:“圣上这酒味道可不一般。” 顾元白手还顿在原地,闻言嘴角一扯,“是吗?” “田福生,”他直直看着薛远,道,“将这壶酒水赏给薛卿。” 田福生应是,上前将酒壶递给薛远。薛远拎着酒壶却还是不走,他的阴影几乎就要将顾元白罩在自己身下,过了一会儿,他才道:“圣上,您上次说要赏给臣的东西,您还没赏。” 顾元白几乎是顷刻之间就想起了那个山洞。 思想飘忽一瞬,他小兄弟那次是被薛远伺候的真好。 这人就是一个土匪,手也很糙,但给他撸的时候却堪称是对着珍宝。 顾元白心里有点渣男的愧疚,他柔着声音,“你想要什么?” 薛远咧嘴一笑,伏低身子,低声道:“圣上,您曾经穿走了臣的一件衣裳。” 顾元白没忍住笑了,“堂堂薛府大公子,这还跟朕计较上一件衣裳了?” “这倒不是,”薛远道,“臣是觉得那件衣裳圣上穿着好看,应当多穿上一穿。” 他在上头和圣上已经说了许多句话,已经有不少人看了过来,坐在左下首的和亲王在丝竹管乐之间听不见他们交谈的声音,但能看到他们过于接近的距离,顿时皱着眉大声道:“薛大人这是还没说完话吗?” 薛远手中一用力,差点连圣上刚刚贴唇用过的杯子又捏出了一道缝了。他笑眯眯道:“圣上,臣送您的玉扳指您还带着了吗?” 顾元白心道,这薛九遥今日怎么尽问些这些话。但还是抬起了手,葱白手指间,凝重得几乎滴出绿液的玉扳指裹着细腻的皮肉,跟含着露水的花儿一般,漂亮极了。 薛远欣赏地看了许多眼,他多想伸出手亲一口摸一下,但是不行,会吓跑人。薛远将想法压了下去,朝着顾元白行了礼,拿着酒杯和一个故意藏起来的白玉杯,悠悠走了回去。 一旁的和亲王往顾元白的手上瞥了一眼,眼皮一跳,收回了视线。可看到薛远的背影时,这种仓皇之感又凝成了沉沉的怒火。 这薛将军家的大儿子也太过大胆了,敬酒就罢了,竟然还敢从顾元白手里夺酒。但更让和亲王心中郁结的是,顾元白竟然没有惩罚他。 难道是皇上的宠爱,足以纵容此人胆大包天吗? 旁人在想什么,都与顾元白无关。 傍午的晚风比白日清凉多了,顾元白喝了喝清水,吃了几口菜,等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吩咐人撤了宴。 圣上从宴上退下去时,和亲王也起身跟在了顾元白的身后,他沉默跟了一路,等快要到了寝宫时,顾元白才问道:“和亲王有事同朕说?” “无事,”和亲王声音闷闷,不乐意抬头看顾元白,“臣想先帝了,就想来宫中看一看。” 顾元白觉得有趣,品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他眉头一挑,笑道:“行了。既然和亲王想先帝了,那便在宫中暂住一夜吧,先帝平日里喜欢宿在华仪宫,和亲王今夜便宿在那吧。” 和亲王沉沉应了一声,走前看了他一眼,跟着太监离开了。 顾元白眯着眼看着他的背影,吩咐道:“去查查和亲王最近有没有出过什么事。” 等田福生应下后,他才继续朝着寝宫而去。 洗漱之后,躺在床上,顾元白握着羊脂白玉闭上了眼,手指摩挲几下玉佩,却突然想到宴上自己用过的那盏白玉杯。 那杯子呢? ※※※※※※※※※※※※※※※※※※※※ 我的文名真的很废吗?难道没有具有非同一般的魔力和内涵?沧桑点烟.jpg 第 60 章 白玉杯被薛远带回了家里。 他在月下独酌, 酌的就是小皇帝唇间碰过的杯子。 夏天闷热,但唇一碰杯子,就想起小皇帝淡色的嘴唇, 一想起小皇帝的嘴唇, 热也察觉不到了, 神魂都颠倒了。 薛远不由自主想起山洞里的那个亲吻。 绝了。 靠这个亲吻的回忆,薛远才能在荆湖南待了整整一个月。 每一天,薛远简直越是想,就越是想得厉害。 顾元白跟酒似的,想了一会就能让人醉了。 薛远倏地叹了口气, 想起了顾元白给他的调职, 他低声敲了敲杯子:“小没良心的。” * 第二日一早, 被服侍着起身后,田福生就细声细语地对着顾元白道:“圣上,今儿一早,薛大人就来了。说是只要圣上的圣旨一天没下来,一天没有调职, 他就还是圣上跟前的都虞侯。要好好保护圣上的安危。” 宫侍上前用冷帕擦去圣上额上的细汗, 屋内快要化成水的冰盆搬出,再一一搬来新的。 今日没有早朝,昨日庆贺之后,又因为彻底地放下了一块心中的石头,顾元白一个半月以来总算是舒服地睡了一个好觉。今天起晚了些, 听到田福生的话时,他还没有转过来弯:“他有这么爱岗敬业?” 田福生琢磨了一下, 大致猜出了“爱岗敬业”一词的意思, 他也不知道该不该在圣上面前多说薛远的事, 因此保守地一句话带过:“薛大人莫约是舍不得圣上。” 这一句客套话,一下子让顾元白清醒了过来。他心道,还是让他舍得了吧。 这厚爱,顾元白受不起。 如今薛远和褚卫都已为顾元白献出了不同程度的忠诚。这样看,似乎和他原本想象之中的并无区别。 唯一的区别就是两人之间并未擦出火花。 顾元白叹了一口气。 随缘吧,他现在也不好意思再去拉婚配了。 圣上走出内殿,宫侍随侍在后。御膳房的厨子已经将膳食送上,考虑着圣上昨晚吃得荤油了些,今早的膳食便特地做得清淡而鲜美。 顾元白用的很是顺心,早膳时薛远就站在殿旁,但顾元白却并未对薛远的擅作主张说些什么。 玷污了臣子一片忠君之心的顾元白,对这种小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薛远看着玉勺玉筷子在他唇边停停走走,又露出了侍卫长瞧着眼熟的神情。 侍卫长困惑极了,“薛大人,你是未用膳就来上值了?这是又饿了吗?” “嗯,”薛远沉沉应了一声,眼睛不离,“饿了。” 饿到想尝尝顾元白的嘴巴是什么味儿的。 上次跟梦一般,脚都不沾地,又被毒蛇所影响,只记得又软又甜,但顾元白,怎么可能只是又软又甜? 侍卫长沉吟一番,“你要是饿的厉害,不如朝圣上求个恩典,下去吃个饭。” 薛远心道,顾元白现在吃的这么香,估计我现在上去亲他一口,他能直接把我按在碗里。 口中道:“不了。”眼睛还盯在圣上泛着水光的淡色唇上。得找个机会,让顾元白再爽一把,再给他亲一口。 圣上瞧着病弱,性格却强势,只要爽了,就算被他捏着下巴亲,薛远也想再尝尝他的味儿。 用完了饭,田福生拿了今日的《大恒国报》来,放在了圣上的左手边。 宫侍正在拿着帕子给圣上净着手,细白漂亮的手指在帕子之间若隐若现,净完手之后,就戴上了薛远送上的那个玉扳指。 薛远嘴角一咧,等宫侍正要退下时,他不动声色上前,从宫侍手中要到了刚刚圣上净手的帕子。 《大恒国报》上,今日登报的仍然是反叛军一事,但今日的内容之中却写了江南的豪强势力往外送出了一封封的信,想以这些信牢笼各地豪强,结果这些信封俱被圣上拦截一事。 这件事一笔带过,看上去好似显的一点儿也不重要。百姓们对此不会多想,但顾元白知道,那些豪强一旦知道了这件事,就会心中不安忐忑极了。 特别是和江南有些关系的豪强,他们生怕那些信是寄给自己的,生怕那些信中写了犯忌讳的事情,有对自己不利的信息。如今信封到了圣上的手里,里面内容不知,收信人不知,恐怕不少人要寝食难安、惶惶不可终日了。 顾元白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笑了,“这《大恒国报》上的文章,写的倒是越来越好了。” 田福生笑着附和:“可不是?众位大人对此多有推敲,笔力却是越来越厉害了。” 《大恒国报》上的文章,都是政事堂写出来的文章,政事堂专门为此开了一个国报部,常玉言便是在其中以发挥其用。 写好的文章再送到张氏,让张氏进行刊登。张氏背后的书铺已是国有,张氏只是代为打理和发展,等书铺全国铺开的时候,《大恒国报》便会代表国家最直接的声音。 这办法比以往直接交予张氏的办法省事多了,张氏压力骤降,报纸的产量开始逐步提高。最近已经有不少商人想同张氏合作,将这《大恒国报》再往地方上蔓延。 顾元白对这种情况乐见其成,让张氏挑着其中的几家合作。相信不久之后,他现在看的这份报纸,就会出现在各地豪强的手中了。 顾元白让人将报纸收起,心中暗忖怎么利用地方豪强的害怕心做些东西,但他还未想多长时间,田福生就道:“圣上,如今已七月二旬了,太妃催促了许多次,天儿也热了起来,您该前往避暑行宫了。” 实则圣上早就该前往避暑行宫避暑了,但如今各项事务忙碌,才一直拖到现在。 田福生给圣上数着,“反腐一事已经到了末尾,各地的官职空缺已经派人调职补上。如今定远将军和薛大人都已经回来了,您再不去避暑行宫,小的都要被宛太妃给催急了。” 顾元白道:“不是正在准备东西吗?” 田福生苦笑:“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您一声令下了。” 如今正是炎热的时候,皇帝的寝宫和办理政务的地方都要放上一盆盆的冰块。顾元白的身子弱,用冰块去热终究不如清风去热好,这些日子,皇上忙政务,宫侍们就忙着伺候皇上,一时生怕热了,一时又生怕冷了。 各官府的官员们,平日里上朝还是办公,官服都被汗浸湿了,已经有不少人暗中询问过圣上究竟何时启程了。 顾元白沉思了一会,道:“既然如此,五日后便动身吧。” 田福生松了口气,抹抹头上的汗:“是。” 先前顾元白忙得没注意热不热的事,但等今日政务没有那么繁忙之后,他从忙碌中回过头,一摸上脸,才发觉鬓角都已被汗染湿了。 宣政殿中还放置着诸多的冰盆,他抬眼一看,果然,他还算好的了,其他人都已热得脖子处都湿了一圈。 “去外头吹吹风,”顾元白道,“湖边还清凉一些,让人将东西拿上,朕钓钓鱼。” 宫侍拿着东西,抱着冰盆,跟着往湖边的凉亭而去。湖边种满了高大繁密的柳树,树枝繁茂,挡住了烈日,留下一片阴凉之地。 清风徐来,吹着冰盘上的凉气,总算是没有殿中那般闷热了。 顾元白张开双臂,让人将他身上繁重的外衣脱下来一层,再换了件轻薄的单衣。 薛远热得头上的汗如珠子那般的大,看着顾元白换衣服,更是闷热得难受,“圣上,臣也能将外衣脱下吗?” “现在知道热了?”顾元白好笑,眉头一挑,斜睨了薛远一眼,“朕让你待在家中休息你不待,现在到朕身边了又嫌热。好好穿着吧,朕能脱,你不能脱。” 这一眼余角划过薛远,薛远呼吸一顿,侧身遮了遮。 满脑子都是顾元白的眉眼。 热气陡然烧到了体内。 顾元白换了衣服后舒服多了。鱼竿被小太监们放在了湖边,他撩起袍子坐在一旁,看着绿幽幽的水,惬意地长舒一口气。 宫中的鱼儿笨得很,只要饵一撒下去,就成片地追上来啄食。顾元白不到片刻就钓到了一个又一个,钓完了再扔回湖里,玩得不亦乐乎。 他一高兴,眉眼就舒展了开来,白皙的脸上配着一池清幽,更是犹如神仙般的好看,好似一不注意,就会被天上那群不要脸的神仙掳走一般。 薛远看着他出神,冒出了这个想法之后,默不作声地紧绷起了神经,赶走替圣上换鱼饵的太监,自己蹲在了顾元白的旁边。 他这么大的一个个子,站着时修长而挺拔,甫一蹲下来,比坐着的顾元白瞧着还要醒目,顾元白瞥了他一眼,随口问道:“薛卿如今多高了?” 大恒朝的一尺约有32厘米,薛远看起来怎么也有一米九的样子,很高,显眼。 薛远随意道:“臣未曾注意过。” 顾元白来了兴致,让人将布尺拿来。薛远自觉站了起来,笔直的不动。顾元白也站了起来,他的一头黑发就在薛远的眼底,薛远垂眸看着他,一向又疯又狠的人,在这时,眼中竟然显出了几分温柔。 只是这温柔终究不是薛远的特性,等目光滑到顾元白的脖颈时,又变成了浓浓的侵略。 想要一个帝王,要么征服他,要么被他征服。 多难多刺激。 第 61 章 顾元白给薛远量完身高之后, 发现他虽然没有一米九的高度,但也快要到了。 这样的身形若是穿上盔甲,跨上骏马, 想必大刀长.枪一扬, 便是悍勇无比的醒目模样。 田福生同顾元白一块儿惊讶感叹了下, 随即便拿着布尺,道:“圣上,小的也给您量一量?” 顾元白笑了笑, 站直,“来吧。” 田福生没有圣上高,最后这软尺还是到了薛远的手里, 薛远从脚下给他量着身高,最后闷笑出声:“圣上要比臣稍矮一些。” 他离顾元白离得近, 笑起来的时候,胸腔之中的震动好像就在眼前, 顾元白抿唇,似笑非笑, “薛卿觉得自己就是分外高了?” 薛远轻声道:“比您高就好。” 顾元白:“滚边儿去。” 和亲王随着宫侍的指引来到这时, 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圣上发如绸缎, 滑到了身前妨碍了视线, 薛远便伸手, 手指穿过黑发轻轻撩起, 就像是捧起一指的水。 和亲王的脚定住不动了。 身边的太监小心翼翼道:“王爷,小的给您通报一声?” 和亲王恍然醒神, 他移开视线, 看着身边枝条长长的柳树, 敷衍点了点头, “通报吧。” 其实要美人,天下美人何其多。 莫约是顾元白平日里太过强势和危险,伴君如伴虎之下,反倒让和亲王忽视了他这个弟弟还有着一副好皮相的事实。 和亲王压下心中万千端绪,走出来同顾元白行了礼,瞥了一眼湖边的鱼竿,语气硬邦邦,“圣上准备何时前往避暑行宫?” 和亲王总是这么不讨喜。顾元白懒得理他,田福生见机插话道:“回王爷,圣上吩咐过了,五日后便迁到避暑行宫中。” 和亲王点了点头,“既然如此,臣也回府尽早准备了。” “去吧,”顾元白这时才懒懒回话,“和亲王要是有时间,再多学学宫中礼仪。朕今早儿左等右等也没等到和亲王过来用膳,这是一觉睡到午时了?” 和亲王一怔,随即应了一声是。 顾元白竟然等着他用膳了? 和亲王的心情好了一些,他又朝着顾元白看了一眼,这一眼之下,只觉得这弟弟唇红得红,牙白得白,没有少年时的那般讨人厌,好似都没有平日里那样威严可怖了。 顾元白松松握着鱼竿,注意到了他这一眼的视线,眉头微微一挑,笑着看了过来,“和亲王还有事要同朕说?” 和亲王尽量平和地道:“圣上刚刚是在同侍卫们做什么?” 顾元白随口道:“玩闹一番罢了。” 和亲王原本想走,但顾元白这句随口敷衍的话一出,他就迈不动脚了,板着脸吩咐太监:“给本王也拿个鱼竿来。” 太监将座椅、鱼饵和鱼竿等等一同备来,顾元白让人将他的位置搬远了些,半笑道:“别抢了朕的鱼了。” 水波被风吹起波澜,顾元白钓了会鱼就昏昏欲睡,过了片刻,有太监前来通报,说是从京城外头又送来了一批善捐。 顾元白眼睛一亮,顿时从困顿之中醒了神,他将鱼竿一扔,圈起袍子步步生风,“走,去瞧瞧。” 他走得太急,鱼线勾住了他的衣袍。薛远反应极快,大步走过去就拽住了他,握着小皇帝的手腕黑着脸,“能不能慢点?” 顾元白回头一看,“朕急。” 薛远握着他的手腕不松手,等顾元白彻底停住了脚才算可以。他弯下腰给他解着鱼线,语气不怎么好,“圣上,您再多走一步,鱼线就能勒紧到肉里了。”就顾元白这细皮嫩肉的,分分钟就能见血。 田福生瞅了一眼圣上的脸色,对这位爷隐隐佩服。 瞧瞧,说这种话的时候也面不改色,从始到终,这位爷的胆子就没变过,对圣上什么都敢说。这样的人陪在圣上身边多好啊,有胆量催促着圣上吃饭休息,让圣上龙体康健。但谁让圣上不喜欢薛远呢。 说是不喜欢好像也不对,若是当真不喜,怕是薛大人早就落板子了。 等薛远一解开鱼线,顾元白就大步迈了出去,薛远看着他的背影,将鱼线团成一团扔在了一边,大步追了上去。 和亲王身边的随侍问道:“王爷,您还去吗?” 在这个的最大的主子走了,主子身边的奴仆也浩浩汤汤地走了,湖边的地儿刹那间就空了出来,凉风一吹,倒显得几分萧瑟。 和亲王毫无动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湖中的鱼儿游过来吃了鱼饵,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钓鱼的人却只是看着,好似透过涟漪看到了另外的东西。 过了好半晌,和亲王才不屑道:“本王是来钓鱼的,难不成圣上在哪里,池塘就跟着跑到哪里了?” 随侍讪笑,不敢再说。 * 这一批来到京城的捐款,被顾元白查完数量之后,全数转到了荆湖南与江南两地留作建设之用。 处理好了这件事之后,顾元白已经是浑身的汗水,田福生问他可要沐浴,顾元白想了想,摇头拒绝了,摇头时的余光瞥过了薛远,仍然不在薛远身上停留一秒,就转开了视线。 小皇帝脸都晒红了,这时就显出了几分健康色泽,薛远看他能不闭眼地看上三天三夜,但顾元白却不愿意为薛远停留片刻钟的时间。 薛远幽幽叹了口气。 宫殿之中即使摆上凉盆也闷得很,顾元白并未多待,无事之后,便起身准备朝着湖边而去。 走到半路时,路过一片密林。圣上身后不远处的侍卫突然觉得膝弯一痛,他还未反应过来,身子已经失去平衡,直直往圣上身上撞去。 想拦住他的人慌乱,上前挡住圣上的人急躁,也不知怎么了,眨眼之间人就乱做了一团。 顾元白就在慌乱之中被人抓走抵在了树上。 树叶猛得晃动了一下,几片碧绿叶子飞下,树影荡悠,丝丝密密的沉浮凉意。 薛远在大庭广众之下拐走了顾元白,他压在顾元白身前,将威严的皇帝困于自己与树干之间,神情似认真似说笑,“圣上,您先前说过,等臣想明白要了什么之后再来同您说,您就会将东西给臣,这是真是假?” 顾元白被他身上的热气蒸得有些难受,伸手去推着他,“朕说过的话,自然没有失信的道理。” 薛远的胸膛推不动,手触上去,弹性倒是十足,顾元白皱着眉,屈指毫不留情地弹了他眉心一下,压声道:“起开。” “起哪儿去?”薛远眉心留下一转即逝的红印,道,“臣还没说过自己想求什么。” 顾元白终于抬头看他,与薛远对视,“薛卿想要什么?” 薛远张张嘴,顾元白刚以为他要说出来,谁知道他突然另转了一个话题:“圣上,那次舒服吗?” 顾元白:“……” 但他却很诚实,沉默了一会后,坦坦荡荡地道:“朕似乎同你说过,除了手糙了些,其他一切都好。” 薛远好似就跟在等他这句话一样,在他说完的那一刻,就立即接道:“圣上,臣这些日子即便出师荆湖南,也未曾忘记用鱼油护手,相比以往,臣的手已经顺滑了不少,摸上只会更加舒适了。” 顾元白隐隐有了预感,“所以?” 薛远咧嘴一笑,往下瞥了一眼,“所以臣想再伺候一次圣上。” 也就小皇帝能有这待遇了。 薛远为了练习怎么能让小皇帝只在他的手里爽,还特意把卧房里积灰的那盒玉势拿出来练了手。 只是玉势终究还是玉势,没小皇帝的手感好。 薛远流氓土匪一般,他看着愣住了的小皇帝,吊儿郎当地笑了几声,道:“要是圣上觉得不公,觉得臣欺负你,那臣也可以给圣上看看臣的家伙。” 他顿了一下,继续道:“您要是想上手……也不是不行。” 话音一出,他自己把自己说硬了。 * “啪”的一巴掌,当众耍流氓的薛远脸上就印出了一个红印。 顾元白干净利落地收回手,“舒服了吗?” 薛远脸偏了一瞬,他顿住不动,感受着脸上火辣辣的触感。片刻后,他才用舌尖抵着被打的脸侧,回过头朝着顾元白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圣上,您这一巴掌用的力气有点小。” 顾元白的目光放在他的脸上,微微眯起了眼。 这样专注的视线,全投在薛远一个人身上。外头慌乱摔倒的人得不到顾元白的视线,粮食、政务、那条湖,那些鱼,全都得不到顾元白的目光。 薛远被看得有些兴奋,他笑了笑,伸手握住顾元白养尊处优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哄道:“就这么点力气,哪能让我知道疼呢?” “再用点力,”他用舌尖,隔着自己的脸,去碰了碰小皇帝的手,笑眯眯道,“让臣流出血,这才算厉害。” 第 62 章 等从树后出来后, 这些时日出尽风头的将帅人才薛大公子的脸上,已经有一左一右对称的深深红印了。 薛大公子脸上笑眯眯的样子,似乎并不以此为耻, 反而以此为荣。两道巴掌印清清楚楚地惹人注目, 田福生一众人的惊奇视线投过去, 也没见这位大爷表情有丝毫的难堪和羞愧。 薛远坦荡大方极了,把俊脸上的东西当做展示,长眉微展,双手背于身后, 悠然跟在顾元白身旁。 顾元白面不改色地往湖边而去, 神情之间有隐隐的若有所思。 因为这隐隐的若有所思,他都忘记立即去惩治薛远的放肆了。 薛远落得远了些,周边的侍卫们一眼又一眼地往他脸上看来。侍卫长憋了一会,没忍住道:“你这是怎么回事?” 薛远伸手摸了摸脸侧, 颊边顶起, 突然笑了, 暗藏得意, “羡慕?” 侍卫长:“……” 薛远看着别人吃瘪, 心中爽快了起来,他脚步轻松,余光瞥过走在前面的顾元白,看了一会儿, 才移开视线,勾唇笑了。 圣上的衣物贴合身形缝制, 每个月都有新衣朝着宫殿送去, 顾元白穿的衣服, 无论是常服还是正经无比的礼服, 帝王的繁复和严肃已经从这一身身的衣物上展露了出来。 看着只觉得威严,并不让人敢升起任何亵渎之心。 但每一步的走动之间,袍脚随着迈步而轻扬,好似又给了人可以窥视的地方。 小皇帝啊。 薛远喟叹,太合他心意了。 * 等这一日过去,皇帝四日后将启行去避暑行宫的事情,已经传了下去。 各王公大臣和皇室宗亲早已准备好随时启程了,听到命令后,当即开始做起了最后的准备。 他们在避暑行宫外大部分都有自己的府邸,行宫之中也有各处办事的衙门处。如今七月半,前半个月,热得脑子都不清楚的各位大臣和宗亲,最期盼的就是皇上准备迁到避暑行宫一事。 避暑行宫位于京西旁的河北处,夏季清凉,冬季温暖,雨季繁多,乃是真正的四季如春之景。 宫中的人也在忙碌地准备着最后的东西。这日,户部尚书前来拜见顾元白,同户部侍郎一起向圣上禀告先前剿灭反叛军与所获得捐款的总共数量。他们两人红光满面,笑容都止不住,具体数目一报,顾元白都反应了一会儿,才回过了神。 现在江南和荆湖南两地都被牢牢实实地把握住在皇帝的手里,江南,鱼米之乡,福得流油,光踏平了那群豪强所获得的资产,就可以够填满数个国库,可以将全国的粮食仓肉仓给填得满满当当。 这些豪强十几年的积攒,总数量大得惊人。 更别说从四面八方涌来京城的捐款,直到现在,这些捐款还在源源不断地被京城收入,这两样来源,猛得把户部都给砸晕了。 “即便是我朝最为繁盛的时候,国库最为充足的时候,”户部尚书笑得见牙不见眼,谦虚地道,“也比不得如今的十分之一。” 顾元白回过神来,心中也是高兴,但也还能冷静,他玩笑道:“如今不叫喊着说朕浪费银钱了?” 户部尚书讪笑:“臣怎么敢。” 顾元白哼了一声,“朕以后养兵、修路、造船,都给朕大方点。” “是,圣上今日说的话,臣与大人必然时时刻刻放在心上,”户部侍郎在一旁也笑着道,“圣上,臣与大人来此,其实也是为了修路一事。” 中国古代每个朝代每个州县都会去修官道,官道可以由任何人在其上行走,却不允许任何人将其占为己有。 各州府的官道其实都已修建差不多了,如今只是修缮或者补上以往未建起的交通,两位大人来此,正是为了询问圣上是否要多费钱财,将各道路修到县乡的问题。 古代修路,多是土、石、砖、瓦为主角,古代的修路水平其实比顾元白想象之中的要好,汉代的石板路已经修建得光滑平整,唐代保留到如今的道路也是十分整齐干净。 特别是秦朝修的大秦直道,从西安一直修到内蒙古,几乎就是一条直线,遇山就挖山,有水就架桥,道路宽度可并驾行驶四两马车,即便到了后世,因为此道修建得路基太密,仍然没有树木能从中长出。1 在修路一道上,已经不需要顾元白多去费心。他听闻此,当然是点了点头,“将道路都修到乡镇之中,修到他们的村子里,打破他们的固步自封,这是朕的要求,也是朕在位时的目标。朕不要求一步就能完成,慢慢来即可,稠密的驿站点要彼此畅通,使运输不绝。兵锋所至,驿站随伴,懂了吗?” 说完之后,看着户部尚书和户部侍郎,顾元白恍然大悟,“修路是工部的事。” “你去将朕说的那番话转告给工部尚书,”顾元白失笑,“汤卿,工部尚书怎么没同你来?” 户部尚书汤大人笑道:“臣这不是来问问圣上修路费用几何?这话若是被吴大人听了,又得和臣吵上一番了。” 说完此事之后,两位大人将折子放下,行礼离开了。 户部上的折子,收取分支写得一清二楚。顾元白拿起细看,果然挣钱会使人快乐,他看着看着,不自觉地,脸上就带出了笑意。 等午时一到,薛远比田福生还要准时,“圣上,该用膳了。” 顾元白才放下奏折,心情愉悦地用了午膳。 膳食之后,宫侍在屏风后为圣上换上午睡的薄衣,薛远等人在外头恭候。过来一会儿,圣上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语气慵懒响起,“薛卿,朕明日就会下旨,你能力出众,实力非凡。待在朕的身边着实委屈,等今日回去了,就在府中等旨吧。” 薛远一听,脸色冷了一瞬,手指紧握,“臣不觉辛苦,待在圣上身边怎能会觉得委屈?” 竟然这么快,是因为他之前所说的那些话吗? 薛远早就做好了迎来顾元白雷霆手段的准备,怎样的惩治都可以。像他说的那样,让他流血都可以。 可就等来了顾元白这么快下发的一纸调值。 薛远表情难看,他宁愿挨罚也不想离开顾元白的身边。 顾元白换好了衣服,又拿着帕子清洗了脸,水声在屏风后响起,薛远耐心等着他的话。好不容易,顾元白才出声,“都是你该得的赏。” 意思就是非调不可了。 薛远顿时冷笑一声,恭恭敬敬道:“臣遵旨。” * 赏赐应快不能慢,在让各位功臣休息一日之后,第二天,论功行赏的圣旨就下来了。 作为抓到了反叛军主力军的主将薛远,更是一口气从从五品的都虞侯,升为了步军副都指挥使。调到步军营中统领步兵,官职上升,但人却被调出了皇宫。 薛府一家都是喜气洋洋,薛远独自沉着脸领了圣旨,面对着宣读圣旨的太监,露出的笑都有些面无表情的味道。 看着他难看的脸色,薛将军骂了他数句,但这次的薛远却跟没听见他的话一般,独自脸色沉的可怖。 这就有些严重了。 别人骂薛九遥,薛九遥不还嘴,这很不同寻常。 薛将军闭了嘴,吩咐别人别去烦他,省得谁直接惹怒了薛府的这个大疯子。 薛府卧房。 薛远这里有三样顾元白的东西。 湖中捡去的手帕,宫中顾元白擦手的帕子,还有那盏白玉杯。 薛远现在就坐在桌旁,看着桌上的这三样东西,眼中晦暗不明。 半晌,他叫来奴仆,“去将薛二公子搬过来。” 薛二公子被薛远打断了腿,从骨头里就断成了两半。如今还只能躺在床上,吃喝拉撒都让别人伺候着,不能经受折腾。 但薛远一句话,薛二公子不敢不听,他被奴仆抬着到了薛远的门外,见薛远连门都不让他进,他只好躺在廊道里,扯着嗓子喊:“大哥叫我?” 薛远阴森森的语气从门内传来:“你上次找我是想说什么?” 薛二公子打了一个寒颤,都后悔上次来找薛远了,他声音越来越小,“安乐侯府的世子骂我是残废,他还怂恿我上梁吊死、投湖自尽,我看不惯他,就想找大哥你教训他一顿。” 薛远没出声,薛二公子越来越害怕,最后竟然都发抖了起来。 良久,薛远才冷笑一声,“老子去给你教训安乐侯府的世子,而你,给老子想想办法。” 他语气像是地底下的恶鬼,阴沉得骇人,“给老子大病一场。” * 顾元白昨日刚放下去的论功行赏的圣旨,第二天就被薛远推辞了回来。 他上书了一个折子,折子里的内容就是薛二公子重病,病情来势汹汹。薛远身为兄长,无比担忧家弟,因此暂时推拒圣上的任命,想要留在府中专心照顾薛二公子。 否则拿着皇帝的俸禄,却心神不安地完成不了自己的职责,最后也只是辜负了圣上的信任。 顾元白将折子往桌上一扔,转头问田福生:“你怎么看?” 田福生讪笑两下,心道薛二公子的腿都是薛大人打断的,如今说这样的话,真把人噎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想必薛二公子病得很重,”田福生委婉地道,“瞧瞧,薛大人都急了。” 顾元白似笑非笑,“他是把朕当傻子。” 但人家这折子写的好,兄友弟恭,做兄长的想要照顾弟弟,谁也不能拦着,皇帝也不能。 索性顾元白不在意,他随意道:“既然如此,那便让宫中的御医去薛府瞧瞧,再配上几份药材带过去。” 田福生:“是,小的这就吩咐下去。” “顺便去同薛远说上一句,”顾元白翻开另一本奏折,拿起毛笔,漫不经心道,“朕等着他可以上值那日。” ※※※※※※※※※※※※※※※※※※※※ 1查自资料,因为路基压得太密,至今只能长出些杂草。可见当时的工程量之大,修路技术之高。 第 63 章 宫里来的天使, 将这句话完完本本地传到了薛远的耳朵里。 薛远带着笑,风度翩翩地道:“谢圣上恩典。” 待天使走后,他则是缓步走到了薛二公子的房门外,看着脸色冻得铁青、浑身瑟瑟发抖的薛二公子, 眼神幽深。 薛二公子只觉得一阵冷意袭来, 他抬头朝着薛远一看, 登时被他的眼神吓得一颤。 为他把脉的御医抚了抚胡子, 安抚道:“还请薛小公子莫要乱动才是。” 半个时辰后, 宫里来的御医和宫侍都已离开了。薛远悠悠踏进了薛二公子的房间,他坐在一旁, 气吞山河地坐下,余光瞥过宫侍留下的许许多多的药材。 薛二公子福至心灵,“大哥要是想要就尽管拿走。” 薛远闻言咧嘴一笑,冲着旁边伺候着薛二公子的仆人道:“被子拉开, 拿两桶冰水, 给二公子降降火。” 薛二公子已经冷得在大夏天盖上两层被子了,但听到薛远话的仆人却好似没有看见这一幕似的, 径自拽开薛二公子的被子,抱来了两桶混着冰块的冷水, 从头到脚给泼在了薛二公子的身上。 “啊!”薛二公子惨叫。 薛远笑了笑,真情真意道:“林哥儿, 哥哥这儿有一事,非你不可做。” 薛二公子牙齿抖得发出磕碰声, 他惊恐地看着薛远。 薛远微微一笑, “你给我一直病到圣上前往避暑行宫之后, 好不好?” 薛二公子一抖, 打了一个大喷嚏。 “来人, 再给二公子上两桶冰水,”薛远倏地站起身,他快步走到床边,阴影压迫,“薛老二,老子告诉你。” 他压低声音,吓人,“要是在圣上启程前你能起来一下床,吃下一口饭,老子就把你的舌头拔了,手给断了。” “但你要是能乖乖的,”薛远道,“安乐侯世子对吧?骂你残废?老子切根他的手指给你玩玩?” 薛二公子被骇得话都说不利索,“谢、谢谢大哥。” 薛远真的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好兄长,他欣慰地看着薛二公子,直把薛二公子看得浑身发麻之后,才转身风驰电掣地离开了这屋子。 薛二公子松了一口气,他看着床边那新弄来的两桶冰水,咬咬牙,想起安乐侯世子嚣张嘲讽的脸,哆嗦道:“把水、把水给本公子浇上来。” * 五日时间一晃而过。 期间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安乐侯世子外出游玩时,却不幸与家仆失散,遭遇到了歹人抢钱。歹人抢完钱后,还砍下了安乐侯世子的一根小拇指。 这件事发生在京城之外,虽然还在京城府尹所负责的辖区之内,但因为太远,京城府尹也顾及不到那处。也不知安乐侯世子是怎么去到那么远的地方的,但那地方远,来往人迹稀少,很不好查。 哪怕安乐侯发了多大的脾气,谁都知道这歹人估计就抓不住了。 顾元白也听闻了此事,他眉头一皱,暗中派人去加强巡查一番,将京城府尹无暇顾及的地方加强了一番防护。 前往避暑行宫的当日,薛远准时出现在顾元白面前。 他穿着都虞侯的衣服,面色有些疲惫,“臣拜见圣上。” 顾元白今日穿着随意,只以凉快为主。他似笑非笑,从薛远身前走过:“薛卿若是放心不下兄弟,也不必非要陪在朕的身边。” 薛远亦步亦趋地跟在顾元白的身边,随意笑了笑,“家弟无事,臣领着俸禄却不来圣上身边,心中才是不安。” 顾元白不知听没听得进去,他看也不看薛远,径自上了马车。薛远独自在马车旁站了一会儿,才退后翻身上马,策马伴在圣上马车一旁。 顾元白进了马车,准备好了之后一声令下,长长一条队伍开始动了起来。在圣上的马车及其护卫队之后,则是各王公大臣、皇室宗亲的马车和家仆。禁军护在四面八方,缓缓往避暑行宫而去。 在前往避暑行宫的途中,圣上和朝中大臣也不得耽误政事。早朝是不必上了,但各人要在各自的马车之中处理政务,圣上也会时常点些大臣去圣驾之中共商国事。 如此一来,前往避暑行宫的路上,诸位大臣们反而比在衙门之中的效率更加高了起来。 顾元白是个好老板,他不会过大压榨下属,偶尔在路上遇见好风光,便让队伍暂时休憩,让各位臣子和宗亲带着家眷与美好大自然亲密接触一番。兴致来了,便带着众人爬爬山,玩玩水,了解一番当地的名胜古景,闲情逸致,乘兴而来,满意而归。 有时马车窗口打开,帘子掀起,外头的微风裹着青草香从马车穿过时,也是分外的惬意十足。 京城离避暑行宫很近,即便皇帝的队伍行走的长而缓慢,但也在七日之后,全部抵达了避暑行宫。 避暑行宫中湖水很多,景观小品也数不胜数。顾元白来到这也有两三次了,但只有如今这一次才最为惬意,清凉湖风一吹,他身上的汗意瞬间干了。 顾元白遣散了众人,让其各去自己的府邸收拾东西,这两日先行休息,第三日再开始如在京城一般的工作制度。 等众人退散之后,顾元白让人备了水,准备洗一洗身上的薄汗。 而一路沉默的薛远,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沉沉的想,怎么才能让顾元白留他在身边了。 这七日以来,顾元白就像是看不到薛远这个人一般,从未给过薛远一时片刻的眼神。 他上下马车,叫的都是张绪侍卫长。圣上白皙的手也时常被侍卫长搀扶,侍卫长忠心耿耿,握着顾元白的手时,只要圣上不抽回去,他就不懂得放手。 可放在张绪身上,圣上不觉得这是逾越。放在薛远身上,圣上则根本没把薛远放在眼里。 顾元白必定是察觉出什么了。 薛远心知肚明。 知道可以让他留在顾元白身边的机会,只有这次的避暑行宫了。 * 顾元白沐浴出来后,他穿上了里衣,坐着休息了一会,待喘过来气之后,才唤了人进来。 田福生为他端来温茶,顾元白喝了几口,才觉得舒服了些,“里头的窗口关得太紧,闷得朕难受。” “行宫里的宫人到底比不过京城中的宫侍,”田福生道,“粗心了些,小的今日就教一教他们做事。” 顾元白又喝了一杯茶,呼出一口热气,等衣物整理齐全之后,才大步走出了雾气缥缈的宫殿。 田福生想了想,“圣上,若是殿中不舒适,行宫之中也有露天的泉池,在那处泡着,应当比在宫殿之中更和您心意。” “哦?”顾元白果然心动,“下次带朕去瞧一瞧。” 顾元白先前来避暑行宫的时候,因为大权旁落,他没有心情享受,所以对这个行宫,他并不熟悉。 稍后,顾元白便去了宛太妃的住处,给宛太妃行了礼。 等从宛太妃处回来之后,顾元白这才算是没什么事了。 他打算也给自己放两天假,除了紧急事务,其他稍后再说。 避暑行宫之中,有一处湖中岛,极似大明宫中太液池的形貌。 岛上四面凉风侵袭,哪怕是夏日也能感受到秋风的凉爽,用完午膳之后,顾元白便乘船,带着随侍的一些人,悠悠朝着湖中岛而去。 避暑行宫为前朝所筑,湖心岛到了今朝时也跟着易了名,开国皇帝给它更名为了南湖岛。 南湖岛上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可顾元白这身子耐不住疲劳,在船还未到岛上时,已经随着一晃一晃的木船沉睡了过去。 为了不惊扰到圣上,船只便围着南湖岛开始了一圈又一圈的转悠,等顾元白醒过来时,侍卫们大多都已面染菜色,有晕船之兆了。 顾元白还在醒神,有些晕乎。他揉了揉额头,船夫将船只停到了岸边,顾元白起身走了两步,差点被晃荡的船给带得失去了平衡。 薛远面不改色地扶住了他,搀扶着他上了岸。他的手臂有力极了,顾元白几乎没有费上什么劲,已经稳稳当当地踩在了地面上。 他声音沙哑地问:“朕睡了多久?” 薛远道:“两刻钟有余。” 顾元白恍惚,不敢相信自己才睡了半个小时。他挥开了薛远的搀扶,回头朝着田福生一看,这老奴已经彻底晕了,难受得趴在船旁,动也动不了。 顾元白无奈摇头,“难受的都回去歇着去。” 田福生艰难含泪道:“那您——” 薛远笑道:“田总管,圣上身旁还有我等在。” 若是以往,田福生自然是欣赏薛远,薛远待在圣上身边他也放心。但在如今知道圣上有意调开薛远之后,他却不知道该不该让薛远待在圣上身边了。 田福生看了圣上一眼,顾元白注意到了他的视线,随意道:“回去吧。” 田福生恭敬道:“是。” 这一批再也坚持不住的人被船夫送了回去。侍卫长也有些难受,但他却坚持要跟在顾元白的身边。 顾元白带着人走到凉亭处,坐着休息了一会儿,待到众人面色好转了些,他才继续带着人往前方而去。 薛远一路默不作声,但弯腰为顾元白拂去头顶柳树枝叶时,却突然开了口:“圣上。” 顾元白侧头看了他一眼。 薛远微微笑着,朝着顾元白深出了手:“前方陡峭,您抓紧臣的手。” 侍卫当中,没有一个人能比得过薛远的精力旺盛。所有的人因为一圈圈的水上转悠都有些精神萎靡,但薛远,却好似刚刚出发一般,比睡了一觉的顾元白还要精神奕奕。 顾元白收回视线,好像随口一说,“薛卿,朕是男人。” 薛远知道顾元白这话是在提醒他。圣上是个男人,而薛远不应该对一个男人产生这种心思。 即便圣上身体再弱,容颜再好,也是一个天下最尊重的男人。 他是天下之主,对权力有着欲望和勃勃的野心,不折不扣,一个从骨子里透着强势和魅力的人,薛远怎么会搞不懂,这就是让他心底疯草丛生长起的原因。 薛远笑着收回了手,“那等圣上需要时,臣再扶着您。” 陡峭的地方过后,便听到了潺潺的水流之声。一行人走近一看,就见一方清澈的浅水湖泊正在流动,微风骤起,水波粼粼。 “圣上想要戏水去去暑吗?”薛远问,“这处就不错,瞧瞧这水流,应该只到胸口处。” 一群走得满头大汗的人都意动了,殷切地看着圣上。 “水温如何?”顾元白问。 薛远靠近试了试,“尚且温和,圣上应当可以接受。” 顾元白眼皮一跳,觉得这幕倍为熟悉,他亲自蹲下身,伸手一探,指尖入了水,却有些惊讶地朝着薛远看去:“确实是正好……” 晒了一天的池水,正好是微微泛热,是格外舒适的游水温度。 以往热水倒在手面上都察觉不到热的人,现在却连野湖中的水温都感知得一清二楚了。 顾元白不由朝他放在水中的手看去。 薛远手指一动不动,让圣上看得清楚。 他看着顾元白的头顶,黑发细软,但即便是再软和的头发,再柔和的面孔,也挡不住顾元白的无情。 薛远心道,老子的心都快要冷了。 给踹了,给碾了,前几次还给打脸了。龙床都爬了,嘴巴都亲了,摸也摸了。 怎么一知道他喜欢他了,就想把他调走呢? 薛远也是人,这一次次的,虽然绝不会后退一步,但也真的心情好不了。 顾元白回过了神,让侍卫们在此地下水凉快一番,他则是顺着水流的前头走去,找到了一处大小正合适的安静地方。 他穿着中衣下了水,来回游了几圈后就过了瘾。 顾元白懒洋洋地靠在岸边,岸边的夏日黄花有不少落了花瓣飘在了水面之上。 “扑通”一声。 顾元白睁开眼睛一看,原是薛远已经脱掉了外袍入了水,他正在往深处游去,顾元白看了他一会,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顾元白突然感觉身边的水正在晃动。他抬眸一看,薛远已经靠近了他,浪花一波打着一波,打到顾元白身边时,薛远也停在顾元白面前了。 薛远伸手,从顾元白脖颈上拾起一片黄色花瓣,抬手放在了自己嘴里。 这片花瓣黏在了圣上脖颈处有半晌了,薛远也跟着看了半晌,此时终于尝到了味,双眼一眯,真甜。 ※※※※※※※※※※※※※※※※※※※※ 七夕快乐啊! 第 64 章 顾元白觉得头疼。 “薛卿, ”他懒得玩暗示了,“你有龙阳之好?” “臣不喜欢男人,”薛远眉头一压, 几乎毫不犹豫, “男人有什么好喜欢的?” 圣上的目光带着明晃晃的审视和怀疑, 薛远微微一笑。 “圣上,”他又光明正大地从顾元白的发间捡起一瓣黄花,“臣对您只是一片忠君之心。” 这怕不是把朕当成了傻子。 但顾元白也不是非要逼着薛远承认对他的心思。 顾元白揉着眉心,疲惫,“朕懒得管你。” 薛远上手, 替他揉着太阳穴, 声音低低, 催人入睡,“臣不需要圣上操心。” 顾元白被他伺候得舒舒服服, 浑身都要瘫在水里, 声音也带上了些微的困意鼻音, “薛卿, 你不应该推拒朕给你的调职。” “如今七月半,”圣上道, “你应当知道, 你父已要前往北疆了?” 薛远道:“臣知道。” 近日薛将军已经做好了准备,如今这年岁还能得到圣上的任命,薛将军激动非常,日夜精神奕奕, 薛夫人时常抱怨薛将军因为太过兴奋, 夜中经常翻来覆去得让她睡不着觉。 府中已经准备好了行囊, 而因国库充足, 粮草满仓,朝中众人也未曾对圣上的决定出言反驳过,虽然觉得这些日子动兵用马的次数多了些,但六部尚书大人都没反驳,他们反驳个屁。 正因为如此,顾元白才想不通。 “薛将军远征游牧,家中儿郎只留了你兄弟二人,”顾元白,“身为家中顶梁柱,你应当有些志气。” 喜欢一个人能有这么大的力量?竟然可以拒绝了升职加官。 顾元白对此有些无法理解。 “臣家中二弟病了,”薛远气定神闲,“圣上可是忘了?” 顾元白失去了聊天的欲望,沉沉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等过了一会儿,薛远低声喊道:“圣上?” 顾元白呼吸浅浅,好似睡着了。 薛远逐渐停了手,他站直身看着顾元白。看了好一会,才弯下腰抱起了人,将人一步步抱离了水面。 顾元白眼皮微不可见一动,懒洋洋道:“别碰朕。” 薛远停住手,脚也停住了,顾元白身子贴着水面,这种彻底失重的感觉不太舒服,他睁开眼,被天上的太阳光给刺得又闭了起来。 “别来烦朕,”声音有了点怒意,“把朕放回去。” 圣上懒得连手指也不想动一下。薛远抱着他,跟抱着一具没有活力的尸体似的,除了声音里的怒意外没有半点生气。薛远不喜欢这种感觉,他掂了掂顾元白,逗着他道:“圣上,您轻得跟个小孩似的。” 顾元白:“滚。” “滚哪儿去?”薛远乐了,没管住嘴巴,“滚你……”龙床上去吗? 最后的几个字还是咽了下去。 薛远又换了个姿势,把顾元白舒舒服服地伺候在怀里,另外一只手撩着他的五指,“圣上,不能在水里睡。” 顾元白:“朕困了。” 薛远心都软了。 他好像笑了两声,胸腔闷闷,里头心脏跳动的声音顾元白都能听得见。跳得太快,他都被吵得皱起了眉。 “圣上,臣同您过来的时候,在不远处看到有一丛荷叶池,”薛远低声哄着顾元白入睡,声音宛若催眠,“荷花这会谢了,但莲蓬已经熟了。臣瞧着那几个莲蓬,都很是香甜的样子。” “以往驻守边关的时候,臣想吃莲子都想疯了,”薛远,“臣带着圣上去采一捧尝尝?” 顾元白没说话。薛远拍着他的背,力道很轻,等最后抱着顾元白走到荷叶池旁,顾元白已经睡了过去。 薛远单手采了一根莲蓬,尝了尝里面的莲子,明明很是香甜,但奇怪,他现在却生不起丁点的觉得这东西好吃的念头,甚至有些理解不了先前想吃这东西的执念。 反而。 薛远侧头看了看已经在他怀中睡熟了的帝王。 目里涩意沉沉。 * 顾元白醒来时,已经回到了寝宫之中。 宫侍为他擦过脸之后,顾元白才清醒了过来。他接过巾帕自己用了,“朕睡了多长时间?” 边问着话,边四处看了一下,薛远不在。顾元白皱眉,依稀记得自己最后好像是在薛远身边睡着的。 丢人。 水声淅沥,田福生为圣上整理着衣衫,笑着道:“圣上睡了有一个时辰了。” 顾元白振作起精神,“让人备膳吧,朕也觉得有些饿了。” 传膳的命令吩咐了下去,这是圣上来到避暑行宫之后的第一顿饭,厨子们使出了压箱底的功夫,各样式的佳肴一一送了上来,还好田福生知道圣上不喜浪费,特地吩咐过要减少用量。 顾元白一出来,闻着味道就有些饿了,他在桌边坐下,等吃到半饱时,田福生道:“圣上,您睡着时,安乐侯曾过来拜见了您。” “安乐侯?”顾元白想了想,“朕记得前些日子,安乐侯府的世子被歹人砍掉了一根手指?” “正是,”田福生道,“安乐侯前来拜见您的时候,也带了世子一同前来。侯爷面带不忿,应当是有事求见。” 顾元白挑了挑眉,“去将安乐侯请来,朕看看他们是有什么事要来见朕。” 田福生应下,吩咐人去将安乐侯父子俩请了过来。 然而在安乐侯来到之前,褚卫和常玉言倒先一步相携来拜见了顾元白。 他们二人一是递交御史台官员从各地呈上的折子,一是为了递交明日的《大恒国报》,恰好在不远处碰了面,于是相携走了过来。 褚卫同常玉言同圣上行过礼,宫侍上前,从他们手中接过东西。 圣上伸手欲拿过来,却忽而掩袖,低声咳了两声。 “圣上!”田福生急忙递上手帕。 还有人想要上前,顾元白伸手阻了他们过来。过了一会儿,被呛到的感觉才缓和了下来,他继续接过奏折和报纸,慢慢看了起来。 褚卫听到他的咳嗽声就没忍住皱眉,眼睛微抬,看到了这一桌量少数多的膳食。 圣上的手放在桌旁,同折子一比,宛若莹莹发光。 桌上的膳食都为圣上口味所做,褚卫一眼看过,就下意识将这些菜肴给记了下来。 当今不好奢靡,因此即便是在菜肴上,用的材料也都是寻常可见的东西。褚卫有片刻恍惚,不禁想起他曾与同窗踏青之时,偶遇圣上观看蹴鞠时说的话。 他那时嫌圣上喧闹,说了一句“上有所好,下必投之”,如今才知道浅薄地抱有偏见看一个人是多么的错误。 褚卫闭了闭眼,耳根微红。 但这羞愧的红,看在其他人的眼里,就有些不一样的意味了。 侍卫长对他警惕非常,一看褚大人耳朵都红了,顿时语气凝重地对薛远道:“薛大人,多谢你提醒我要多多注意褚大人。” 薛远沉沉应了一声,眼睛却盯紧在顾元白的身上。 是被水呛着了,还是身体不舒服了? 顾元白将东西看到一半,殿前就响起了匆匆的脚步声。他抬眸一看,正是安乐侯父子二人。 他们二人一进宫殿,还未到顾元白眼前,便俯身跪倒在地,哽咽道:“臣请圣上给臣做一做主。” 褚卫和常玉言退到了一旁。 顾元白沉声道:“起吧。” 宫侍为安乐侯父子俩搬来了椅子,两个人落座之后,安乐侯眼眶通红的抬起眼,在殿中环视了一圈,目光最终定在薛远身上,两行热泪留下:“圣上,臣这事,正和都虞侯有关。” 顾元白惊讶,转头朝薛远看去。 薛远眉骨微微挑起,他走上前,恭恭敬敬道:“还请侯爷指教。” 安乐侯质问,“我儿这尾指,是不是你给切断的?” 薛远闻言,咧嘴一笑,朝着躲起来的安乐侯世子看了一眼。 安乐侯世子一抖,猛的低下了头。 常玉言生怕薛远这狗脾气会在这会犯病,就上前一步,态度谦和道:“敢问安乐侯何出此言?” 安乐侯脸色不好:“我儿远出京郊游玩,却被歹人砍去了一根尾指。我怎么找也找不到这个歹人,原本已经放弃。谁曾想到了最后,还是托了薛二公子的福,才让我找到了这个歹人。” 安乐侯的神情有了几分鄙夷,即便恼怒于薛远,但也极为不耻薛二公子这借刀杀人、卖兄求荣的行为,简直恶心人。 牵扯到薛远那个蠢弟弟,顾元白心道,薛远这次真的栽倒那蠢货手中了? 安乐侯看着薛远不放,“薛二公子给我送来了一根断指和一封信,说的正是你断了我儿尾指一事。而那断指正是我儿的断指,你薛远认还是不认?” 常玉言对薛府内的情况最为了解,他脸色一变,显然已经信了安乐侯的话,他朝着薛远看去,无声催促着他赶紧说几句话。 薛远却是面色一敛,“臣认罪。” 顾元白的眼皮又猛的跳了一下,倏地朝着薛远看去,眼神锐利。 他这么干净利落的认罪,反而让在场众人意料不及。安乐侯已经满面怒火,不断请求圣上为其做主。也有人认为这其中或许有些误会,正劝解着安乐侯稍安勿躁。 殿中的声音吵闹,吵得顾元白头一阵一阵的疼。 顾元白脸色冷了下去,他拿起玉箸落在白瓷盘上,响起的清脆一声让殿中宫侍齐齐跪倒在地,吵闹之声霎时不见。 圣上声音喜怒不明,却是率先朝着薛远发了难,“薛远,你到底做了多少朕不知道的事。” 薛远沉默了一会,只说:“但凭圣上处置。” 这次,顾元白的神情彻底地冷了下去。他的眼中啐着冰,正当众人以为圣上就要直接降下惩治后,圣上却冷声道:“派人去查一查安乐侯所说的事是真是假。” 殿中的人当即有人站起离开,顾元白容颜如寒冰,在七月份的时候都让直面他的人觉得犹坠冰潭,打心底升起森森寒意。 “安乐侯放心,”顾元白缓声道,“朕会为你做主。” 安乐侯本应该高兴,但他现在竟然有些害怕。他勉强笑了笑,道:“多谢圣上。” 宫侍出去探查的两刻钟时间里,宫殿之中半分声音也没有。顾元白没有动一下饭食,过了一会儿,薛远的声音突兀响起:“圣上,用些饭。” 顾元白好似没有听见,连眼皮都懒得撩起一下。 “圣上。”薛远。 一杯茶杯猛得砸在了薛远的身边,瓷片脆裂,其中的茶叶狼狈四溅,顾元白眼中发狠:“你给朕闭嘴!” 薛远眼中浮浮沉沉,恭恭敬敬地闭了嘴。 即便是之后有招,即便这是自己在自导自演,但被顾元白这样对待,阴翳都快要淹没了薛远整个人。 不久,宫侍回来了,垂着眼将事情缘由说得明明白白:“安乐侯世子纨绔嚣张,不仅仗着权势欺辱他人,还常骂薛二公子是个残疾,多次语言相逼怂恿薛二公子投湖自尽。薛二公子受不住,因此才恳求薛大人为其教训教训安乐侯世子。” 缘由一出,别人看向薛远的目光就是一变,怪异十足。 这还是一个好兄长? 被自己的弟弟算计出卖的好兄长? 安乐侯的脸色也因为宫侍话里的前半部分骤然一变。 顾元白嗤笑,不相信这故事里的薛大人指得就是薛远。 薛远搞这么一大圈子,他是想做什么。 顾元白冷静了下来,他转而看向安乐侯,“安乐侯想怎么处置薛远?” 安乐侯表情有些微妙,又羞愧又是怒火中烧,若是因为他儿子品行不端而放了薛远,那这口气他怎么也忍不了,“臣只知道,谁切了我儿的尾指,谁就拿自己的尾指来还。” 顾元白眼睛微眯,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 安乐侯猛然想起,和他这个毫无实权的宗亲不一样,薛远的父亲可是薛将军,手里有实权的忠良。而这个忠良,更是在近日被圣上委以了重任。 薛府的主人为圣上卖命,圣上怎么也得照顾照顾薛府,安乐侯头上的冷汗流了下来。 三代忠良怎么也比他们这群靠着皇室吃饭的窝囊废讨皇上喜欢吧? 正在这时,安乐侯世子猛得站了起来,好像被吓到了一半,抖着手抓住了安乐侯的手臂,大声道:“我不要他的手指!我要打他五十大板,再剥夺他的军功!” 安乐侯眼睛一亮。 安乐侯世子不敢看薛远一眼,因为一旦看到了薛远,他就会浑身发抖,就会想起那恐怖的一夜。 那天黑夜,刀子在月光下反着寒光,薛远声音低沉,带着笑:“老子要是撤不了职,世子爷,这事都得怪你。” “我也得找你。而你只要弄不死我,”匕首拍在脸上,对面威胁的人慢条斯理地笑着,“就得被我弄死。” 安乐侯世子都快要哭了,“圣上,剥夺他军功就行了。” 安乐侯思索片刻,也觉得这样很是出气,硬邦邦跟着道:“圣上,先前是臣莽撞了,犬子说的对。既然如此,我敢问薛大人一句,你受不受这五十大板?” 薛远行礼:“臣一切听圣上所言。” 顾元白半晌后,才道:“既然如此,就依安乐侯所言。” 薛远就被带了出去,为了以安抚安乐侯之心,薛远就在门前被打上这五十大板。 沉重的板木打在身上的声音透过房门沉闷传入殿中,薛远一声不哼,偶尔之间才会响起几声闷哼。 顾元白静了一会儿,突然拿起了筷子,面无表情地继续用着膳。 田福生小心翼翼道:“圣上,小的让御膳房再给您上一轮新的膳食?” 顾元白:“退下。” 田福生不敢再说,悄声退了下去。 白玉筷子在瓷盘上碰出点点清脆声响,每一声都在外头沉声的板木之间响起。安乐侯世子随着一声声的闷响脸色越来越白,头上的汗珠滚滚落下。 殿内没有一丝声音,更因为如此,外头的声音才更加清晰。 沉沉闷闷,声声入耳。 身体弱的人,打得狠的话,三十大板都能打死人。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等到外头终于停了,安乐侯头上的也不由泌出了细细密密的汗。 顾元白放下了筷子,淡淡道:“薛远在荆湖南,抓捕了反叛军重要党羽数十人,俘虏地方士兵万人以上。安乐侯世子这尾指贵,贵得连这等军功也能抹去。” 安乐侯心中一颤,父子两人连忙跪倒在地:“臣惶恐,臣失言……” “荆湖南和江南数十万民众,这些免于战乱倾轧的百姓性命也抵不过世子的一根手指,”顾元白继续道,“纨绔嚣张,跋扈不讲道理,安乐侯世子好得很,手指也值钱得很。” 安乐侯与其世子已经开始瑟瑟发抖了。 良久,顾元白才道:“退下吧。” 安乐侯不敢再提军功的事,他与安乐侯世子两个人勉强起身,朝着顾元白行了礼,匆匆从宫殿褪去。 外头行刑的侍卫走了进来,禀报道:“圣上,五十大板已行刑完毕了。” 站在一旁听到这话的褚卫和常玉言心情复杂。 顾元白朝着一旁看了一眼,让他们退了下去。褚卫从宫殿内走出去时,看到了一地的水渍和血腥味道。 他眉目一收,压下心中万千心绪。 顾元白端起杯茶水,水喝到半杯,他突的站起了身,眉压低,“带朕去看他。” * 御医已经为薛远治疗过了,顾元白来的时候,除了潮湿、血腥气之外,还夹杂着药草味。 这地方窄小,压抑。顾元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理作用,他甚至觉得这个房间极为昏暗,让他呼吸不过来气。 圣上缓步走到薛远的床边,垂下眼皮,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的薛远。 薛远竟然还保持着清醒,他脸色难看,汗水湿了鬓角,湿了衣领。他听到了声音,顺着响动一看,干裂的嘴唇扯开,朝着顾元白露出一个他从未露出过的疲惫的笑。 “圣上。” 顾元白道:“你为了替兄弟出气而受了这一段惩治。品行虽好,但朕希望你以后知道,此乃法之不可为。” 薛远笑了笑,身子动不了,只能趴着,身上的血腥气刺鼻,合着药味往顾元白身上冲。他堪称温顺地道:“臣知道了。” “至于安乐侯世子所提的剥夺军功一事,”顾元白语气突然一冷,“朕没有同意。” 薛远嘴角的笑意一僵。 他缓缓抬头,目光阴森而可怖,佯装的温顺褪去,剩下的俱是戾气和煞意。 拳头骤然握紧,先前还虚弱的身体猛得注入了力气,脊背攻起,好像随时都能暴起一般。 顾元白冷冷一笑,就要转身离开。然而他刚走出两步,衣角就被一只手拽住,顾元白低头一看,顺着这只手看到薛远的眼。 薛远眼中幽深,他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圣上,您好狠的心啊。” 顾元白道:“松开。” 薛远拖着一身的血气,拉着顾元白让他无法离开。他另一只手撑在床上,上半身抬起,衣服上的血迹也映入了顾元白的眼底。 “圣上,您明明知道臣挨了这五十大板,臣断掉了安乐侯世子的一根尾指,甚至家弟的病入膏肓,”薛远一边缓缓说着,一边抬手拉过了顾元白的手,他手上还残留着忍痛时掐入掌心的血迹,这些血迹染红了顾元白的手,“您明明知道,臣做这么一大圈子,就是想留在您的身边。” “但你偏偏不让我如愿。” 薛远笑了笑,将顾元白的手贴在自己汗湿的脸上,“圣上,你再让臣离开,臣都要疯了。” “臣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做出更过分的事。” 顾元白静静同薛远对视,“薛卿。” 薛远,你对我的心思不一般。 但这句话,顾元白并不想问出来。 问出来了又怎么样呢?无论薛远回答的是与否,顾元白的答案都是否。 他不喜欢男人,不喜欢同性,更不喜欢自己以后会在历史上留下许多的艳色传闻,留下皇帝与某个臣子的野史故事。 更何况顾元白这个身体,并不适合谈恋爱。 他不想耽误姑娘,但并不代表他就愿意耽误男人。 顾元白冷酷无情地要抽出手,薛远察觉出来了他的意图。他抓紧手里玉一般的手,低头,在顾元白的手上落下轻轻的一吻。 明目张胆、再也压制不住的一吻。 薛远不想看到顾元白这样的表情。 好脸色,他只想看到顾元白对他的好脸色,对他的笑。 “你对我笑一笑,”薛远低声,“笑一个,我给你拼命。” 军功,手指,这颗扑通扑通跳着的心。 顾元白想要哪个就要哪个,只要一笑,全都能行。 ※※※※※※※※※※※※※※※※※※※※ 来晚了!!! 第 65 章 薛远有个顾元白很羡慕的东西, 那就是这个时代别人所没有的自由性,他随心所欲,有一个能配上自己才能的身体。 他的感情和脾性像火, 如果顾元白是个旁观的人,他会很欣赏薛远这样的个性。如果在现代,他或许会和薛远成为举杯畅饮的朋友。 但在古代, 在封建王朝, 他这样炙热的情感, 就像是头疯子。 顾元白用力, 将手抽了出来。 “对上不敬, 言得有亏, ”顾元白道, “薛远,朕已经饶过你许多次了。谅在你为朕收好了荆湖南和江南两地,谅在你为了救朕而不顾一切的份上,也谅在你父为朕鞠躬尽瘁的份上。你平日里做过的逾越的事, 有些, 朕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人都懂得借此机会越加守礼,进退有度,好讨得朕的欢心, ”顾元白声音越冷, “唯独你, 不仅不知收敛,更是次次挑战朕心中的底线。” “朕想要你的这条命, 又何须对你展颜?想要为朕拼命的人, 也不缺你这一个。” 顾元白心底有隐隐莫名的怒火升起, 这怒火冲上了心头, 袖袍猛地挥动,他伸手掐住了薛远的下巴,压声,“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比你听话。” 薛远的呼吸重了起来,身体紧绷,刚刚包扎好的伤处再次渗出了血来。 他竭力压制住心中的阴霾,佯装无所谓地笑了下,“圣上,他们都没有臣有用。” “这大话让朕想要笑了,”顾元白扯起唇,冷冷一笑,“天才人才尽入皇家门。薛远,你的才能是有多大,大到天下人才都不能与你比肩?” “你又有多大的自信,自信他们都不会比你更效忠于朕?” 薛远沉默了。 良久,他幽幽叹了口气。 顾元白以为他认了错,松手放开了他,“今日这五十大板,就是对薛卿肆意妄为的惩治。” “朕只望你清楚,”顾元白低声哑哑,好听得人耳朵都要软了,话里的寒意却把人心都给冻住了,“大恒的法,不是你有才能就能越过。” 顾元白不是迂腐的人,他的思想甚至比这个世界中的任何一个人要更为先进。 可是,古代的法,一个帝王的势,这些绝对不容许任何人踏过。 皇权为尊,顾元白是个皇帝,皇帝就要巩固皇权,一旦一个人犯错受不到惩治,皇帝还能有什么威慑? 今日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能将安乐侯世子的尾指砍断。那明日,是不是又能为了另外一种理由,去将其他人的命给杀了? 圣上最后说:“五十大板要是还不够,那就打到够了为止。” 说完,顾元白转身就往外走去。 他的脸上面如表情,威压让屋内外的人不敢抬起丝毫的头。一脚跨出门槛时,薛远在身后说话了。 “圣上,臣即便才能不够,也有样东西是他们给不起也不敢给的,”薛远的声音冷静极了,“臣——” “闭嘴。”顾元白道。 薛远似有若无地笑了笑。 汗意咸湿,染湿了床褥。血味越浓,薛远看起来却比之前冷静极了。 他撑起身,从闷热而蒸腾的房屋空气之中看着顾元白,声音不大不小,四平八稳,“圣上先前问臣为何要拒了调职,臣现在能说了,因为臣想待在您身边。” “臣心悦你,”他的声音陡然低了起来,好似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一般,有些失真,“钟情于圣上,这颗心,旁人不敢给。” 因为旁人会怕死。 扑通一声,听到这句话的所有人双膝一软,全部跪倒在了地上。 他们脊背窜上寒意,冷汗从头顶滑落,听着薛远这大逆不道的话,只恨不得自己没有出现在这。 顾元白没有说话。 窄小的院子之中,这么多的人却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聒噪的蝉叫声不断,一声一声地催人命。 满院子的人,都怕因为听着这些话而丢了命。 哪怕是田福生,也提心吊胆,紧张无比。 良久,顾元白才缓声道:“田福生,将这些人带下去。” 院子之中已经有人克制不住的发抖,表情惊恐得仿若下一刻就会丢了命。 圣上接着道:“让他们知道什么该记着,又该忘掉什么。” 田福生颤颤巍巍起身,“是。” 顾元白目不斜视,宛若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什么都没听到一般,面不改色地继续大步走出了这座小小的院子。 在现代,顾元白也没少过向他求爱的人。 只是薛远在其中显得尤为特别了些,特别就特别在,顾元白不知道薛远是不是被自己那意乱情迷的一吻给掰弯的。 如果是,他心中愧疚,可愧疚之后,顾元白还能做些什么? 薛远无论喜欢谁,都比喜欢他好。 无论是谁,都比顾元白有时间陪他耗。 圣上一离开,院中的人才陡然松了一口气,他们瘫坐在地,为自己还能留下一条命而感到庆幸。 屋中。 薛远闭上了眼,躺在枕头上,半晌,掌心之中流出丝丝血迹。 * 傍晚,常玉言亲自来看薛远。 他安抚道:“你父亲知道了你弟弟做的事了,临走之前还出了这么一出,薛将军脸色很不好看,我猜,应当是又要动用你说过的家法了。” 薛远不知是睡着了还是醒着,半晌,他才用鼻音懒懒应了一声。 常玉言折扇打开,给自己翩翩然扇了几下,纳闷道:“薛九遥,你竟然会为你弟弟做这种事。以你的本事,竟然还会被你弟弟反陷害一次。就你弟弟那般蠢样,你实话实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的?”薛远动动嘴,“探花郎的脑子真是不同常人。” 常玉言曾在薛远面前吹嘘过自己要得状元的事,结果就成了探花。薛远每次朝着常玉言说道“探花郎”的口吻,听在常玉言的耳朵里,就像是讽刺一般。 常玉言气恼地敲了敲床边,“就算你不说,我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他半是幸灾乐祸,半是真情实意,“安乐侯的嘴上从来不饶人,圣上未曾派人将这事传出去,但安乐侯已经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了。不过除了宗亲,倒是没有多少人骂你,相比于你,你的弟弟争议倒是很多。” 薛二公子这名声是彻底没了,背上个又蠢又毒的称号。 薛远没理,过了一会儿,才说:“你给我写首诗。” 常玉言一怔,“什么?” “夸一夸我的英姿,”薛远终于睁开了眼,眼中的血丝满溢,乍一看,如同眼中溢满了血一般可怖,生生把常玉言吓了一跳,薛远看着他,淡淡继续道,“相貌、家世、经历、军功……好好写。” “这、这是什么意思?” “让你写就写,”薛远勾起唇,阴阴冷冷地笑了,“写得好了,爷赏你好东西。” * 两日时光稍纵即逝,等第三日时,便如在京城大内一般,各衙门正式在避暑行宫之内运转了起来。 顾元白与众位臣子上了早朝,早朝之上,按照圣上的吩咐,户部尚书将以往荆湖南和江南两地的税收实乃这两地税收之中的三成一事,通报给了满朝文武知道。 众位大臣哗然。 诸位家族当中难免会多多少少的有隐田现象。臣子背后的家族越来越富有,就代表着皇帝越来越虚弱,等皇帝虚弱到一定程度时,权臣就会诞生,僭越代为掌权,接着就是王朝的更替。1 这个道理,很多人都不明白,明白的人也开始在强势的皇帝手下谨言慎行。 他们心知平日里的税收绝对不是实际的税收,但三成?这也太吓人了些! 顾元白只是让这些臣子知道这一事罢了,等户部尚书说完,众臣面面相觑,吏部尚书突然上前一步,深深一鞠躬,竟然同顾元白告罪了。 顾元白眼睛微微一眯,意味深长道:“吏部尚书这是何罪?” 吏部尚书嘴唇翕张一下,手掌交握在身前躬身,“臣惭愧。” 利州知州,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踏进了孔奕林及众位大人精心布置的陷阱之中了。 反腐的监察官员刚走,后脚便迎来了孔奕林等人运送粮食和税银的队伍。这精心准备的队伍实在是太诱人了,利州知州忍了十几天,最终还是心痒难耐地忍不下去了,他将有一头“大肥羊”即将经过利州的事情,详尽告知给了各个土匪窝。 这一下,利州周围的土匪和利州知州这个大祸害,终于彻彻底底被一网打尽了。 因为土匪人数过多,东翎卫的人甚至不够。还好他们提前有所准备,联络到了本地的守备军,守备军马隐藏在暗处,未曾打草惊蛇,这一场逮捕利州知州的事,终究成功落幕。 这一些人已被压着回程,吏部尚书因为被顾元白命令同去处理利州知州结党营私一事,也因此对此多多少少听到了风声。 吏部尚书面色憔悴,神情之间一片认命之色。 顾元白自然知道他为何如此,吏部尚书官职高,乃是“双成学派”之中的重要人物,也是代表人物。如今被圣上吩咐着调查利州知州一事已觉出不安,现下,更是没有半分希望了。 这就是顾元白讨厌结党营私的原因之一。 “吏部尚书没有犯错,终年勤勤恳恳于政务,又何来告罪?”顾元白道,“还是说你们学派之中,一人犯错,便是其余人也不论对错,舍身同其共赴生死,不分青红皂白也要一力支持?” 此言一出,一些不明缘由正准备出列为吏部尚书说话的“双成学派”中的人,瞬间冷汗上身地停住了脚步。 皇帝烦结党营私,是因为党派之间会为了共同的利益,因为仁义相逼,而必须与党派之中的其他人站在同一条战线之上。 他们必须这么做,即便知道这么做会得不偿失,会失去官职甚至是性命,但苦着脸咬着牙也得站在自己人这边。 因为自古以来都是这样,这样的行为成为了众人的潜意识,而这样的潜意识,没人会觉得不对。 他们只知道,自己这一派的人,就要为自己人说话。 所以吏部尚书在顾元白根本没打算追究他时,他就自己站了出来,打算请罪。 吏部尚书哑言,低头不敢出声。 顾元白淡淡道:“退下吧。” 这就是不追究的意思了。吏部尚书依言退下,顾元白转了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心道,学派改革,在内外安定之后,必须要摆上桌面了。 对学派能造成剧烈冲击的东西,有一样,那就是现代之中学生的学籍。还有一样,正是全国统一的标点符号。 只有如现代一般,所有的学子只有拥有政府的学籍才能考试时,他们只有进入官学才能得到学籍时,这些抱团的学派和文化之中的糟粕,才会受到猛烈的冲击。 ※※※※※※※※※※※※※※※※※※※※ 1《韩非子》之中说过这样的道理。 第 66 章 早朝之后的第五天, 薛将军便率兵与张氏的商队一同从京西与河北交界处出发。 空地之上,万人齐聚,击鼓鸣锣之声响起, 声音恢宏,响彻天地之间。 顾元白穿上了帝王礼服,一一为天地敬酒, 为士兵祈福祭祀。 待他祈福完了之后, 便是薛将军鼓舞士气的出征誓师。 薛将军经验很多, 即便是随手拈来也让人听着热血沸腾。 但这次薛将军明显也很激动, 他在说着边关游牧做过的事时, 已经拳头紧握, 咬牙切齿。 队列之中的基层军官会将薛将军的每一句话都一一传导下去, 确保每一个人能听到主帅说的什么。 等宣誓结束之后,薛将军大步来到顾元白面前,热泪盈眶道:“臣必不负圣上所托!” 顾元白也听得热血沸腾,恨不得自己也能策马冲上战场。他定定神, 笑了, 扶起薛将军,也朗声道:“那朕就等着将军凯旋了!” * 送走薛将军与商队之后,因为有皇上的要求, 谨遵圣令, 负责书铺的张氏族人很努力地将圣上特意吩咐的那一期《大恒国报》的报纸, 分发到了大恒各地。 等各地的豪强看到这封报纸时,就看到了上面写得清清楚楚的反叛军同党在被剿灭之前送出去了一封封拉拢各地豪强的信封的事。 他们心彻底凉了。 因为时间差, 顾元白搬到了避暑行宫之后的十几天后, 这期的《大恒国报》才被人快马加鞭地跨越过了众多山河和险阻, 送到了诸位豪强的手中。而在之时, 这就证明荆湖南、江南两地豪强寄出的信封,已经在圣上手里待过快要一个月的时间了。 几乎在看到报纸的下一刻,所有的豪强都产生了亲自前往京城,想要拜见圣上的想法。不管是自证清白还是心中不安,他们得必须亲自去看一看。 但不能所有人都挤去京城啊。 于是各地的豪强们选出了各地的代表,专门挑选出够有名,也与江南、荆湖南两地的关系够深的豪强,让他们加急往京城之中赶去。 这些豪强们赶路赶到一半,又听闻圣上已迁移避暑行宫,于是半路改道,赶紧往河北避暑行宫而去。 因此,顾元白在避暑行宫之中舒舒服服地待了二十几天之后,终于迎来了这些从四面八方赶过来的数十位豪强。 这些豪强哪怕再有钱,在皇帝面前也豪横不起来。 他们各个拘谨得很,双眼不往四处乱看,身上没有分毫不该出现在他们身上的规格衣物和配饰,干干净净,甚至堪称朴素地出现在了顾元白的面前,生怕一步小心就会得罪贵人。 而顾元白,则让人搬上了一个火盆。 众位豪强不由朝着火盆看去,面上流露出几分疑惑。 顾元白微微一笑,侧头吩咐了一句,田福生就将一袋子的雪白信封放到了火盆旁边。 “朕派军讨伐荆湖南和江南两地的反叛军时,当地的不少豪强已经沦为了反叛军的同党,他们在大兵兵临城下之前,曾寄出过一封封的信,以求得各方的支持和笼络,”顾元白不急不缓,“而这一大袋子,就是这些豪强曾经寄出过的信。” 众位豪强的目光移到信封之上,心中万分着急,呼吸都不由一滞。 顾元白笑着道:“朕知晓各位来此是为了什么,这些信封,朕从未拆过,也并不想以反叛军的言论来冤枉朕的臣民。既然各位赶到了这里,那正好,田福生。” 田福生毕恭毕敬道:“小的在。” 顾元白轻描淡写道:“将这些信封给烧了。” “是。”田福生从袋子之中掏出一封封的信纸,眼睛也不眨地给扔到了火盆之中。火盆里的火花猛然窜起,火光映在地面之上,周围的豪强目光已满是震惊。 圣上竟然就这样干净利落的给烧了?! 有不少眼睛尖利的人,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这些信封确实是从未拆开过的状态。一些和江南关系亲密的豪强,他们认出了信纸上方的笔记,认出之后就是心里一惊,双腿不由一软。因为他们心中隐隐知晓,这些信封必定是寄给自己的。 但这会看到这一封封的信在被火苗吞噬之后,所有的豪强不可避免地升起一股死里逃生的庆幸感。 他们都后怕得开始发抖了,一个劲地在心中感激圣上宽厚大度的胸襟。 顾元白态度温和道:“朕说了不再追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诸位放心吧。” 这一手收买人心的方法,简直让众位豪强心中激荡不已,他们老老实实地给顾元白请完了安,离开避暑行宫之中,仍然不敢置信得很。 来时的心惶惶不可终日彻底没了,转而代之的则是死心塌地地对圣上的佩服。 如此胸襟如此决断,这些借机整治他们的信封说烧就烧,这是何等的优容! 宫殿之中,顾元白品了几口茶,让田福生将火盆和灰烬收拾下去,又开始悠闲处理政务。 历史上,光顾元白记得的干过这种焚烧书信一事的人,就有两个。一是魏王曹操,一是光武帝刘秀。 这两位俱是手下臣子因为局面不利于己而向敌方送去了投诚的信,但他们胜了之后,在敌方府中发现这些书信后,俱都选择了在众位臣子面前将这些信尽数焚烧,显示自己不再追究。 这样做的好处很多,一是唯恐以后落到人心惶惶互相猜疑的局面,二是此乃收服人心的好手段,高明,还能体现上位者宽广的胸怀。 三则是顾元白打着的还是从这些豪强手里要回土地的打算。但现在内里还在发展,外头还有敌国虎视眈眈,这个时候,顾元白应该做的事是缓和皇帝和豪强之间的关系。 他将荆湖南和江南两地收在了自己手上,江南又是天下商人熙熙攘攘的利益场,又因反腐一事,豪强们忐忑不安,在这样的时候,就需要来个能维持安定的手段了。 做事要一步步来,目标也不能完全摆在明面上。 这样才是最好,先软化他们的态度,平定他们的心情,使其信任皇帝,对皇帝彻底放下戒心。 顾元白将茶杯放在一旁,在奏折之上批改出了一个龙飞凤舞的“阅”字。 过了片刻,侍卫长大步走了进来,朝着顾元白行礼之后,道:“圣上……” 他欲言又止。 顾元白抬起眼看了他一眼,懒懒道:“说。” “臣刚刚出去,听到了一首极为精妙的诗,”侍卫长一板一眼道,“这诗读起来朗朗上口,含义深远而合着音律,此诗为常玉言常大人所作。臣打听了一番,听说是常大人这二十几日来推敲出来的好作品。” 顾元白有了兴致,“念一遍听听。” 侍卫长给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 前四句还好,委婉而含蓄,用词生动而优美,顾元白只能隐隐琢磨出这是首吟人的诗,等侍卫长再朝下一念,他就沉默不语了。 确实朗朗上口,确实精妙绝伦。顾元白越听熟悉感越重,他最后直接出言打断侍卫长,问道:“这诗是写给谁的?” 侍卫长含蓄道:“臣听说这诗名便是《赠友人·七月二十一日与薛九遥夜谈》。” “……”顾元白一听薛远的名字,才知晓诗句之中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 他不由升起一股啼笑皆非的感觉,低头品了一口茶,将这无法言喻的感觉吞咽下之后,他才敲着桌子,想了一会,问道:“薛九遥如今如何?” 圣上的语气不辨喜怒,一旁的田福生在侍卫长念诗时脸色已经怪异极了,此刻听到圣上的问话,他不由又想起薛远曾经说过的那番大逆不道的话,后背顿时一阵发凉,忙低着头降低存在感。 之前圣上前往去见薛远时,侍卫长带着兄弟们去为圣上办了事,他们当时并不在。后来回来了,那些被田福生警告过一遍的人,也不敢就此事多说一个字,所以直到现在,侍卫长还不知道薛远对圣上的不轨心思。 他老老实实道:“薛大人这伤,已经比先前好上许多了。” 田福生眼皮跳个不停,不停在心底说,张大人啊,您别说了! 他在圣上身边待了这么多年,也看不清圣上如今的心思。按理来说,薛远都说了那般的话,处死都是应该的。但圣上非但没处死人,还压下了这件事,可见对薛远的态度不一般,这样的事,他们这些做奴才做臣子的,当真是参合不来。 顾元白有些玩味道:“你是怎么想起去去看他的?” “臣早上为圣上去探望太妃身体时,便在回程路上遇见了薛府的小厮,”侍卫长道,“薛府的小厮就在念着这首诗,臣认出了诗中写的人是谁,便上前一问,说了几句话之后,就跟着小厮前去看了薛大人。” 行刑的侍卫们人高马大,吃的多,力气也足。大板一落下来,肉都能打出一片淤青。 按理说以薛远的身体素质,应当不会出什么事。毕竟他那时即便如此,也还有力气能抓着顾元白的手,还能跟他说上那样的一些话。 顾元白想到这,出了一会神,突地嗤笑一声,起身道:“走吧,朕出去瞧瞧,看看这诗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看薛远到底是想做些什么。 第 67 章 顾元白已经二十多日没有见到薛远了。 他忙于事务之中, 也不会去想写其他的东西。这时听到侍卫长入了套,乖乖将这首诗念给他听时,顾元白其实有些想笑。 被逗乐的一般的想笑。 薛远这手段,是最简单粗暴的给自己造势的手段了。 他起身出了殿, 带着众人在外围转了转。行宫大得很, 顾元白转悠着转悠着, 偶然之间, 也听到有小侍正在吟唱这首诗。 这首诗已经被谱了曲子, 加上点儿尾音字,整首诗都有了不一样的味道。顾元白坐在凉亭之中, 耐心听着草林之后洒扫宫女的轻哼,听了一会,他突然道:“黏糊了。” 田福生没听清,弯腰靠近:“圣上有何吩咐?” “谱的调子黏糊了些,”顾元白道,“把诗味都给改了。” 田福生不懂这些, 却听出了顾元白的意思。他朝着洒扫宫女的方向看了一眼,询问道:“小的去问问是谁谱的曲?” “去吧,”顾元白收回视线,从身边人手中拿过折扇,轻轻扇动了两下,“问她,是从谁那学来的。” 田福生应下,快步走了过去。 顾元白感受着扇子间的微风, 突然闻到了几分很是香醇的墨香味, 他将扇面一转, 就见上方提了一首诗, 画了一幅山水袅袅的画。 “这是谁送上来的?” 侍卫长上前一步,不太情愿道:“圣上,这是褚大人送上来的。” 这细腻的笔触和内藏风骨的字眼,确实合了褚卫的形象。 “朕记得朕的生辰是在月余之后吧,”顾元白好笑,“现在就开始给朕献东西上来了。” 画和字都好,顾元白受了褚卫这心意。他站起身,走到凉亭边往远处眺望。 清风徐徐,不远处的柳叶随风而摇曳,顾元白的余光一瞥,却在树后瞥到了一角衣袍。 顾元白沉吟片刻,神情微微一动,他收起折扇转身出了凉亭。身后的人连忙跟上,顾元白踏下最后一步阶梯,就朝着那颗柳树而去。 快要走到时,他停住了脚,左右莫名,也跟着陪在身后。 顾元白转身问侍卫长,“薛远那日的五十大板,打得严重吗?” 侍卫长苦笑道:“圣上,身子骨弱的人,三十大板都有可能会被打死。即便是身子骨强健的人,轻易也吃不消这五十大板,不死也会重伤。薛大人身子骨好,但也需要在床上休息两三个月。” 顾元白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他该。” 国无法,则会大乱。 《韩非子》中讲过许多次君主的法、势、术的重要和关系,顾元白研读透了。法之禁止,薛远就不能为。 即便他兜了这么一大圈,全是为了留在顾元白身边。 顾元白啧了一声,找出平整的石块坐下,指了指那些柳树,道:“去瞧瞧那树后有没有什么人。” “是。”侍卫们从顾元白身后跑了过去,谨慎地去查看树后的情况。 顾元白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还在看着那处的情况。身后却突然有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圣上。” 顾元白一顿,他转身一看,是笔直站在不远处的,一身黑衣的薛远。 * 薛远身上的伤,其实真的很重。 他的目的是为了待在顾元白身边,至于安乐侯世子的尾指,他拿五十大板还了。还的对象不是安乐侯世子,而是圣上。他是为了让圣上消气,才甘愿挨了这实打实的五十大板。 薛远即便再强,他也是个人,五十大板实打实地打在身上,血肉模糊,没有两三个月好不了。 但薛远不能看不到顾元白。 薛九遥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后退。 伤成这样了,他都能让人抬着自己,等着顾元白走出宫殿散步时趁机看他一眼。不看不行,薛远会疯。薛远疯起来的时候,没人能镇得住。薛将军早就走了,薛夫人也曾亲自堵在薛府大门外口,拦着薛远不让他出去。 那时薛远被奴仆抬起,他撩起眼皮看了一眼他亲娘,眼底下的青黑和眼中的血丝宛若重症的病人,“娘,儿子得去看一眼。” 嗓子都像是坏了一样的沙哑。 看一眼什么,他没说。但他的神情已经说得清清楚楚,谁都拦不住他,这一眼,他看定了。 薛夫人知道自己儿子执拗,执拗到了有些偏执的地步,如果不让他出去,他甚至可以自己在地上用着双臂爬,直到爬到他想去的地方为止。 薛夫人抹着泪退让了。 直到今天。 在顾元白以为他和薛远有二十多天没见的时候,其实在薛远眼里,没有二十天这么长,但也好像比二十天还要长些。 顾元白不是每日都会出宫殿散步,散步时也不是每次都去同一个地点。薛远完全靠运气,有时候好不容易等了一天,结果连个头发丝都没看见。 薛远生平连血水都泡过,腐臭的尸体都被他挡在身边过,苍蝇,虫子,生平狼狈的时候,比一条落水狗还要狼狈。 所以为了见顾元白一眼而使出的各种手段,对他来说,这根本就不算什么。 难忍就难忍在,他想跟顾元白说说话。 常玉言将诗传了出去。随着《大恒国报》的盛行,这家伙的名声也跟着膨胀似的迅速急升,他的名声越来越大,也让《大恒国报》也跟着在文人圈子里越来越有地位,形成一个良好的循环。 薛远用点儿小手段,就请了侍卫长上了门。 今天一早,伤处还没好,薛远就挑了身黑衣,遮血。挺直背,迈着腿,当做身后的伤处不存在,用强大的意志力,走出一副正常无恙的模样。 就像是此时站在顾元白的面前一样。 * 顾元白看着薛远。 薛远眉目之间沉稳,嘴角含笑,但眼中却布满血丝,下巴上胡茬狼狈。 颓得有一股男人味。 长得俊的人,真是连如此颓态都有一股潇洒之意。但也是奇怪,若说是俊美,褚卫那容颜更是俊美非常,但若是褚卫如此狼狈,却又不及薛远的洒脱之态了。 顾元白收回了思绪,轻轻挥了一下折扇,面上没有怒气,也没有喜色,“伤好了?” 侍卫长先前才说过薛远得躺上两三个月才能好,而如今看起来,薛远实在是太正常了,完全不像是受了重伤的样子。 薛远嘴角一勾,站得笔直,依旧是强悍无比的模样,“臣很好。圣上这些时日可好吗?” 他的声音倒是像病重之人一般的低沉沙哑,哑到说话都好似带着沙粒感,最后三个字的“可好吗”缥缈虚远得仿若从远处传来。 “朕自然过得好,”顾元白合上折扇,“你与其担心朕,不如担心你自己。” 薛远微微一笑,斯文得体得仿若是个书香世家里养出来的文化人,“知道圣上这些时日过得好,臣就安心了。” 顾元白一顿,认认真真地上下打量着他。 他的目光从薛远身上一一扫过,薛远面色不改,只是低了低眼,“圣上看臣做什么。” “薛卿好似有哪里不一样了,”顾元白眉头微蹙,却说不出是哪里的不一样,他看了一遍又一遍的薛远,“薛卿似乎……” 他突然察觉,好像是薛远如今变得规矩了。 站在这片刻,也未曾朝着顾元白上前一步。他一身黑衣沉沉压压,衬得气势也开始沉淀了下来。 好像先前的那些心思,那些大逆不道的话,全被埋在了少许人的记忆之中,如今站在这儿的,就是干干净净、什么也没做过的一个臣子。 薛远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背在身后的手稳稳当当地交握着,他缓缓说着:“圣上,如今已经八月了。风跟着起来了,圣上想不想放一放风筝?” 顾元白抬头看了看树尖,细长的树尖被风随意吹得四处乱晃。天气晴朗,颇有些秋高气爽的感觉。确实是一个放风筝的好天气。 在柳树后查看的侍卫们两手空空地跑了回来,他们一看到薛远,俱都有些惊讶。特别是了解薛远伤势的侍卫长,瞧着薛远的目光欲言又止,难受非常。 薛远却没有在意他们,他在等顾元白的话。 过了一会儿,顾元白才点点头,“走吧。” 薛远已经准备好了风筝,他弯下腰将风筝拾起,整个动作行云流水。黑袍遮掩下,伤口已经微微裂开。薛远面不改色地走在顾元白身边,走过一片草地时,突然道:“圣上,尝过有甜味的草吗?” 顾元白被吸引了注意,回头看着他,眉头微挑:“有甜意的草?” 他只知道有甜味的花,对着底部一吸就有甜甜的汁水。 薛远笑了,往草地中细细看了一番,快步上前几步,在绿意之中摘下几片带着小白花的草叶。他特意用手指碾碎了这些草叶,清幽的青草香味和甜汁儿味溢出,正正好好盖住了薛远身上似有若无的血腥气。 薛远不乐意自己在顾元白面前显出疲弱姿态。 他将这些甜叶草送到了小皇帝跟前,自己率先尝了一口,微微眯起眼,满意地点了点头。 见他吃了,表情还不错的样子,顾元白身边的宫侍才接过一片叶子,用清水冲洗后再用干净帕子擦过,才递到顾元白的面前。 顾元白抬手接过,试探性的尝了一口,惊讶地发现这东西竟然有着跟甘蔗差不多口感的甜,他再尝了一口,“这叫什么?” “百姓们都叫其甜叶草,”薛远道,“甜吗?” 顾元白不由点了点头,“这样的甜味,泡茶喝的话,应当可以成为一种不错的饮品。” 什么事都能牵扯到政务上去,这是顾元白的特点。薛远及时改了话题,“圣上,也有不少同样是甜的。花蜜花蜜,百姓买不起糖,家中孩童想要吃甜时,吃的就是这些东西。” “味道很好,”顾元白若有所思,“也不知好不好养活。” 瞧着刚刚薛远随意一看就能找到这东西的模样,这个甜叶草应当不是很难种植的东西。要是这东西满大街都有,那在大恒朝就算不上尊贵,但对没有这东西的国家,西夏、大越、丝绸之路的周边国家……那应该是挺好卖的。 能卖出去一份就是白坑钱一份,顾元白身体不好,活不了多久。但要是他能活得久些,他就一定要把这种东西给卖到国外,狠狠赚上一笔海外各国的金银。 “圣上,”侍卫长道,“圣上?” 顾元白回过神:“怎么了?” 侍卫长的目光已经许多次划过薛远了,最终还是闭了嘴,“这处就很空旷,若是放起风筝的话,这处就够了。” 薛远左右看了一番,点点头赞同:“这处确实可以。” “那就放吧,”顾元白道,“薛卿的风筝呢,长得是个什么样子?” “在这处。”薛远将风筝放起,有侍卫配合着他,帮他将风筝举起迁远,等下一阵大风吹来时,再猛然随风放手。 风筝悠悠飞上了天,在避暑行宫的上头成了独有的一处风光。顾元白以折扇遮住额前刺目日光,抬头往上一看,就看到了那风筝的样子。 有些微惊讶,这竟然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燕子风筝。 他原本以为薛远那般的性格,放的风筝应当会很是庞大嚣张。却没想到大错特错,这风筝极其平凡,平凡得顾元白都有些惊讶。 惊讶之后,顾元白有些好笑,他勾了勾唇角,正要收回视线,风却猛得一收,那风筝晃晃荡荡就要落地,在落地之前,薛远及时扯了扯线,恰好又一阵风吹起,这风筝又重新飞了起来。 只是那靠近的一瞬,顾元白好像在燕子风筝上看到了几行字。 风筝放了一会儿,侍卫长就上前从薛远手中接过了东西,他暗中苦口婆心地劝道:“薛大人,身体为重。你如今托着病体前来圣上跟前,受罪的还不是自己,何必呢?” 他们还不知道先前发生的事,只单纯以为薛远为弟报仇得罪了安乐侯,因此才被圣上惩戒。 侍卫长越是和薛远相处,越觉得薛远是个说话不好听、态度很不好的好人。他真的是在担心着薛远:“你这样折腾自己的身子,到了最后,伤处岂不是会更加严重?” 薛远道:“那就受着吧。” 他将风筝交予侍卫长,大步朝着顾元白走进。顾元白正在琢磨风筝上的字迹,见他过来,便随口一问道:“那是什么?” “臣随手写的两行字,”薛远随意瞥了一眼,收回了视线,“写着玩的,圣上无需在意。” 顾元白嗯了一声,没了看风筝的兴致了,在薛远的陪同下,一起走到了附近休憩的阴凉地坐下。看着侍卫长带着人还在辛辛苦苦地放着风筝。 “圣上,先前是臣逾越了,”薛远突然道,“雷霆雨露皆是皇恩。臣见识短浅,目光很是浅薄,读得书少,就不知道规矩。” 顾元白不由回头看了他一眼。 薛远的唇角勾起,眼中若不是血丝狼狈,必定温文尔雅得风度翩翩。 这不是薛远,或者说,这种感觉,并不是薛远应该给顾元白的感觉。 顾元白眉头不由蹙起,过了一会儿淡淡道:“朕已经忘了。” 薛远连笑意都没变,只是点了点头,随即就将目光放到了不远处的风筝上去。 拼了命说出来的话,压着所有感情,薛远生平第一次说出那种的话。 就这样被顾元白忘了。 但没关系。 薛远会准备好另外一番更好的话。 前方的侍卫长等人都在专心看着燕子风筝,后方的顾元白和薛远已经从阴凉地,缓缓走向了最近的一个四角亭。 四角亭建在木道之上,木道两旁都是碧绿泛着黄的湖泊,鸟雀飞来,在人靠近之前又倏地飞走。 薛远看清了顾元白手中的折扇,“圣上,这扇子出自何人之手?” “褚卫。”这两个字一说出来,顾元白就觉得有些微妙,现在的原文男主攻对他有了心思,那原文男主受可怎么办? 他头疼得揉着眉心,没想到除了做皇帝之外,还得兼职做情感大师和婚介所。 薛远从扇子上收回了视线,“原来是褚大人所做。” “他的笔墨字画都是一绝,”顾元白随口道,“怕是百年以后,也要成为别人手中的珍宝了。” 薛远笑了笑,忽的伸手指了指前方:“圣上,您看,前方有只鸟正在给幼鸟辅食。” 顾元白顺着他指的地方看去,没有看到:“在哪?” “臣斗胆请旨握一握圣上的手,”薛远道,“臣指给您看。” 顾元白顿了一下,不看了,“不用。” 薛远也不强求,他慢悠悠地陪侍在旁,步子不急不缓,即便被拒绝了也没有失望。 等到了四角亭之后,顾元白正要随处找个地方坐下,薛远先道:“圣上莫急,臣擦一擦。” 他从怀中掏出一方白色手帕,将亭中座位上的灰尘给擦了擦。实际上哪里需要去擦,自从圣上驾临避暑行宫以来,洒扫太监和宫女俱是勤勤恳恳,哪里都干干净净不曾落上丝毫的灰尘,就是怕冲撞了圣上,受到了惩罚。 薛远这一弯腰,顾元白就闻到了一股似有若无的血腥气,他眉头一皱,顺着血腥气靠近,再闻时,却又觉得了一些药草和青草的味道。 顾元白嗅了嗅,闻得越多,反而是最开始时闻到的血腥味再也闻不到了。他还想再凑近一步,谁曾想薛远突然站起了身,背部猛得袭来,倏地撞上了顾元白的鼻子。 “……” 薛远身体僵硬一瞬,快速转身,因为着急,伤口都猛得裂了开来。但他一看到被撞得捂着鼻子,平日里冷酷无情的小皇帝现在却眼中泛着润光时,什么话、什么动作都忘了。 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原来小没良心的还知道疼。 顾元白鼻子这一撞,直接被撞上了泪腺。他憋着疼,但身子太过娇贵,这一撞,泪腺直接蹦出了眼泪。 太丢人了。 但即使这么狼狈,顾元白也不想在薛远面前丢人。他忍着这酸疼,面不改色地镇定着。好像这一双眼睛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小皇帝倔强极了,薛远回过神之后,好笑地弯腰,低声哄着:“别动,我看看。” 顾元白闷声闷气:“看个屁。” 薛远拿开了顾元白捂着鼻子的手,这一看,还好,只是被撞的地方有些红了,没被伤着。顾元白眼前一片模糊,疼的感觉到了最顶点,接着才开始缓缓褪去。 他前不久,对待薛远是还是倍为冷酷的模样。薛远时常看到他的表情,大多是含着威严或是亲切的笑容,一旦生气,便是寒冰瑟瑟。 但从未见过顾元白泪眼朦胧。 他压低着声音,哑声:“圣上,臣想给您擦擦泪。” 顾元白也哑声回道:“擦。” 薛远刚想要碰上去,顾元白又道:“不准用擦凳子的那条手帕。” 怎么舍得拿手帕给你擦泪。 薛远无声好笑,笑里有几分天生带出来的讥讽意味。他认真无比地拿着掌心捧着顾元白的脸,拇指轻轻擦过,将顾元白眼角些微的泪痕擦去。 但手一碰上去,好像又将原本还在眼眶之中的泪给戳了出来,顾元白自己都无所察觉的时候,又是几滴泪唰地流了出来。 薛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顾元白永远不知道自己神情镇定地流泪时,样子是多么地戳着薛远的心。 好不容易,经过二十多天佯装出来的规矩,在这一瞬间都快要再次破碎了。 薛远凑近顾元白,呼吸炙热喷洒过去,伸舌就能卷走泪珠的距离,但他终究没有做些什么,而是拿着衣襟小心擦去这些泪。 等顾元白好了的时候,他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坐了下来,而薛远就站在他的两步之外。 顾元白缓了一会,才回过神薛远之前干了什么。他朝着薛远看了一眼,薛远的目光并不在他的身上,而是双手背在身后,身姿挺拔地远眺着远方。 察觉到顾元白的视线后,他才回过头,眉峰微挑,朝着顾元白微微一笑。 顾元白霎时之间想起了一句话。 会咬人的狗不叫。 ※※※※※※※※※※※※※※※※※※※※ 二十多天没见,大嘎快看,薛远变沉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