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修真界开客栈》 第一章 大雨滂沱。 马车轮子飞快滚过地面,溅起一簇簇的水花。 车内主仆皆被这马车的行速震得七摇八晃,嗓音尖利的丫鬟扶住差点被磕到头的小姐,半掀起车帘,嫌弃地冲外面赶车的人喊: “阿丑!你怎么驾的车,要是小姐出了什么事你担待得起吗?!” 驾车的马夫身材高大,即便坐在车前,背影也犹如一座山。 他身披蓑衣头戴斗笠,雨水从斗笠边缘落下,又从他的蓑衣边缘滑落,宽大的蓑衣竟也无法将他结实的身躯完全遮住,褐色衣袍的边缘已经被雨水打湿成黑色,薄薄的衣料紧紧裹着他紧实鼓胀的肌肉,让他看上去宛如一头安然蛰伏的野兽。 他扭头看了丫鬟一眼,那眼神分明没什么情绪,却无端地让丫鬟打了个寒颤。 “你,你看什么看!”丫鬟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却不敢当真上去教训他。 别看这男子沉默寡言其貌不扬,可若不是他,她与小姐这一路上早就丧命于贼人之手了。 他不光模样可怕,身手也同样可畏,好几次她们被人重重包围,她看见他闪身而出,又浑身浴血地回来,四周连个活人都再也见不着。 可见其心性之坚,下手之狠! 她明知此人万不可以得罪,可她就是讨厌他。 丫鬟见阿丑很快移开视线,并未将她的抱怨放在心上,无声地松口气之余,又愤愤不已地瞪了车夫的背影一眼。 她放下车帘,回头道:“小姐且再忍忍,如今咱们已到了雨城,按说小姐的信早该到张家了,张家一定会派人来接你的!到时候有温柔体贴的张公子在,以后小姐就再也用不着看这个丑家伙的脸色了!” 马车摇晃前行,车内光线昏暗,可这朦胧光线依旧无法遮掩那小姐秀美的轮廓。 她眉眼柔顺,唇若点朱,神色虽然矜持,却在丫鬟提及未婚夫的名字时忍不住羞红了脸。 她顿了顿,才说:“兰儿,不可对阿丑无礼,若非有阿丑在,我们这一路也不会如此顺利。” “小姐又帮这丑八怪说话!”兰儿气结,厌烦地皱了皱鼻子,“就因为小姐温柔善良,才让有些人心存不该有的妄想。哼,癞蛤丶蟆想吃天鹅肉!” 那小姐面色无奈:“你呀,总是这般无端揣测,阿丑他……算了,你记住以后对他客气一点,父亲既然在临终之前让他来保护我,说明此人值得相信。” 更何况,眼下她们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兰儿看到小姐脸色,就已经明白她的未竟之语,虽然一脸忿忿之色,却终于闭上嘴巴,坐了回来,委屈地搀扶着自家小姐。 这一主一仆说话时自是压低了声音,只不过她们没想到的是,隔着一道单薄的车帘,驾着马车的人早已将她们的话听入耳中。 但他仍旧面无表情,仿佛不管是那小姐还是兰儿操心之事,都和他没有半分关系。 车轱辘飞驶着淌过地上的水洼,斜飞的雨水打在男子的蓑衣上,他手持马鞭,突然使力一抽,前头拉车的马顿时身体抬高,两蹄在空中猛蹬了几下,倏然停住。 车内响起“咚咚”“哐啷”的声响。 丫鬟兰儿捂着脑门又是气冲冲地掀开车帘:“阿丑!你又在做什么!” 她半个身子探出来的时候,阿丑已经跳下了车,骨节有力的修长大手拍在马鬃上,将那匹马安抚下来,压根就没理会她。 兰儿在瞪过他一眼之后,目光忽转,赫然发现他们竟已经到了一家客栈门口。 这一路进城,家家户户都闭门不出,雨幕又黑又重,她们在大雨中寻了半天,才找到这么一家敞开了大门的客栈。 客栈门口的两只红灯笼在风雨中凌乱摇曳,里头的灯芯却奇迹般地还存留着点点火光,那点火光仿佛随时会被灯笼晃灭,可仍旧坚丶挺地为来客照亮脚下的那一星半点的光明。 “锦鲤客栈……”兰儿抬头望着客栈匾额上的字,不自觉念出声来。 很普通的名字,大街小巷里随便转一圈就能看见好几个同名的客栈。 但就是这么一间名字普通,外表颓败的客栈,却是他们风雨夜中唯一能找到的落脚点了。 兰儿先是一怔,随即脸上泛着喜色,从车里拿了伞出来撑开,攀着车辕小心从马车上跳下。 她不敢让阿丑来搭把手,落地时积水溅到了自己的裙子,她也只能恼恨地咬了咬牙,另一手拨开车帘:“小姐,有客栈了,今晚有地方歇息了!” 阿丑没有说话,他将马牵到遮雨棚下,等小姐下了车,才跟在二女身后踏入了那锦鲤客栈。 既在意料之外,又似乎是意料之内,客栈大门虽然开着,大堂里却空无一人,只有几盏油灯的光芒令人勉强视物。 客栈里的桌椅摆设都十分的普通,空气里还泛着雨水混着油烟的味道,兰儿的肚子顿时“咕噜噜”地响了起来。 在空旷的大堂里,这声音不可谓不明显,她忙捂住自己的肚子,像是为了掩饰慌乱般大声喊道:“有人吗,我们要住店!” 大堂内甚至能听见她的回声。 半晌,都没人回应。 兰儿跺了跺脚,又朝里面喊了一遍:“小二呢?!再没人出来,我们可就走了!” 不过片刻,她就听见了一声轻笑,一道飘渺又慵懒的男声从上方传来,嗓音轻柔却又不会让人误会是女子的声音:“今夜大雨,你们便是踏遍全城,也再找不出一间没打烊的客栈了,不信,姑娘可要跟我打赌?” 客栈二楼突然多出一道高挑瘦削的人影,踏着楼梯缓步而下。 模糊的身影在行至烛光能照见的地方时,先映入眼帘的是他窄而圆润的下巴,白腻的皮肤,烛火照在他的脸上,好似会反光一般。 接着是他那斜飞入鬓的眉,秋水般清澈的明眸,翦羽为睫,秀挺的鼻下,是一双淡色如花瓣的唇。 他五官华美,看着十分年轻,长身玉立,衣着简单却自带风流,鸦青乌发松散随意地披在脑后,一举一动都俊雅飘逸得令人移不开眼。 兰儿怔怔地看着面前漂亮得恍如仙人般的男子,心跳莫名地快。 早听说过修真界钟灵毓秀,驻颜有术之人有很多,但她还从未见过这般出色的人物,甚至……比她家小姐还要美十倍。 倒不是说面前的人男生女相,而是男子的眉眼气质独特到令人见之难忘。 如烟波浩渺,如雨后山涧,如清晨遥望远山时的一缕薄雾,美得哪怕是近在眼前,也仿佛永远都抓不住。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小姐与他站在一块,就是小家碧玉与恢弘殿宇的区别。 是萤火与皓月的区别。 只可惜,男子一开口,以上的遐思臆想全都垮了。 那些美好愿想统统碎成了渣。 “恕我直言,就算楼上还有空余的客房,也不是什么人都住得起的。”俊美男子倚着楼梯护栏,微微侧头看了过来,“不知小姐打算以何为房资?” 此人张口房资闭口钱的,俗不可堪,还很是看不起人!兰儿颇有些恼羞成怒地答道:“我们带了很多的金叶子,还有通宝钱庄的银票,一百两,一千两都拿得出来,够不够住店的?” 她以为这么说了便能令对方知晓她们不是好惹的,说完之后解气地瞪视对方,以期从男子脸上看到悔不当初的神色。 却没想到,那人不但没有羞愧后悔,反而百无聊赖地掩嘴打了个呵欠:“就这些?” 他淡淡地看着她们:“几位莫非不知,雨城虽夹在凡界与修真界之间,却是以灵石为通货,你们手中的金叶子恐怕连一枚下品灵石都换不来,今晚敝店怕是不能招待几位了。” 兰儿彻底呆住。 那小姐则是涨红了脸,用力地扯了扯自家丫鬟的袖子:“兰儿!”她很不好意思地看向台阶上的男子,语气带上了婉转请求之意,“这位公子,不知我们如何才能在这里住下?你说的不错,外面雨下得这么大,恐怕今晚我们再也找不到第二家客栈了……” “总算这当小姐的还不算太蠢。”男子微勾着唇,目光含笑地朝她看了过来,“姑娘如何称呼?” 那小姐不敢在疑似修真者的面前像兰儿那般盲目自大,只好老实回答:“我姓施,闺名月莺。” “月莺姑娘。”他点点头,语调放缓,“我叫萧明楼,敝店掌柜不巧出门去了,我代行掌柜之职,如有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施月莺很有些受宠若惊,忙道不敢,心里又不免忐忑,这萧明楼行事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叫人捉摸不透,任他模样生得再俊美,她都很难放下戒心来。 她的预感很快也成了真。 萧明楼刚说完那句“还请见谅”,目光就落在了方才从进门起便一直没开过口的车夫阿丑身上。 他手指点向阿丑:“既然你们付不起僦钱,那就把这大块头卖给我抵了房资如何?” 施月莺迟疑道:“这……” 萧明楼浅笑望来:“反正你们不也嫌弃他又丑又凶的,正好卖给了我,我还能找你们几块灵石作路上的盘缠呢,何乐而不为?” 施月莺与兰儿俱是身躯一震。 他是如何知道这些的?……她们在进入客栈的时候,可连半句有关阿丑的话都没说过呀! 再往前回想,唯一的一次,还是兰儿抱怨阿丑赶车不稳,可那次是在马车上!车外电闪雷鸣,暴雨倾盆,在雨中大吼大叫也未必听得清楚,何况她们是在马车内小声交谈的。他……他怎么可能知晓?! 二女只感到一阵浑身寒凉,四肢微微颤抖。 而被点到名字的阿丑,却在此时抬起了头,锐利的视线如一把见血封喉的刀,朝萧明楼扫了过来。 ※※※※※※※※※※※※※※※※※※※※ 萧明楼:嘀,你的小可爱上线了。 阿丑(默默扭头):我感觉好像被什么不得了的人盯上了。 ps:阿丑就是攻啦,他其实不丑,大概十章之内就能恢复原本的颜值。 第二章 “换个条件。” 从踏入客栈之后并未说过一句话的阿丑,此时突然开了口。他嗓音低哑,沉而不闷,少一分便显得阴鸷,多一分则稍嫌粗犷,却又带着一股经历重重杀伐之后的血腥气儿:“我并非物件,不卖身。” 萧明楼含笑对上了阿丑毫不掩饰的敌意与警惕的视线:“又不是让你现在就给我当店小二,待你将这位小姐送至她该去的地方后再回来也行,反正这点时间我也不是等不起。” 此时施月莺主仆也渐渐地回过神来了。兰儿虽然很讨厌阿丑,却也心里清楚,如若阿丑离开了她们,那就没人能再保护她们了,张家虽好,可她们现下还没见过张家的人,又怎么知道他们对待小姐和自己能有还在施家时那样好? 况且,就算未来姑爷对小姐一片痴心,身边留着个山一般威严孔武又知根知底的阿丑,心里也更有些底气不是? 兰儿一个闪身躲在阿丑的身后,这会儿也敢说话了,她尖声痛斥道:“萧明楼,你这开的是黑店!哪有住店的房钱是要用人命来换的,你亏心不亏心呀!” 施月莺也往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靠近了阿丑些许,颤着嗓音:“萧……萧公子,阿丑虽是我父亲所留下的忠仆,可我并无他的卖身契,他乃是自由身,有权决定自己的去留……如果您不介意等待,等我找到父亲的世交,他们定能付出僦钱的,到时候我会亲自奉上双份僦钱,答谢公子今日雨夜收留之恩。” “对呀!等张家的人来接小姐了,到时候不止是两倍,三倍僦钱也肯定付得起!”兰儿梗着脖子说,“你这般趁火打劫的作为,欺负我和小姐两个弱质女流,无依无靠,这等行事怎配当得仙长二字?!” 阿丑眉头微皱,却不是对着萧明楼,而是察觉自己的衣摆被兰儿紧紧攥在手里。 他光是用看的,也知道兰儿现在紧张得不得了,捏住自己的衣衫布料只是为了缓解冲撞修者的紧张感罢了。 可他还是不着痕迹地挪了挪脚步,把自己的衣服从对方泛白的手中扯了出来。 萧明楼低垂眼帘,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听到施月莺说阿丑是“忠仆”时,眉毛一挑,待到后来最后兰儿也抢着说话时,更是嗤笑一声,摇头道:“我也是好久没见过如此天真单纯的姑娘了。” 他抬眸看过来,目光依然柔和,却让兰儿无端地打了个寒噤。“姑娘以为修界里人人都是风光霁月,高风亮节之辈?修界与凡界并没有什么不同,有人的地方自然就有争名逐利勾心斗角,就连飞升的仙人也不能说自己就真正的超凡脱俗了,那些话本上写的玩意儿,姑娘还是少信为妙。” 萧明楼说完这番话,无声地叹了口气,神情落寞,好似方才的兴致被这番话给败光了,兴致缺缺地摆了摆手:“我并不是在和你们谈条件,也不喜欢赊账,要么用阿丑换房资,要么你们现在就离开。” 说出这句话时,他已经不像方才那般轻柔细语地好说话了,眉眼间已经不见笑意,只剩下浓浓倦意。 就在萧明楼转身要走之际,寂静无声的大堂内又响起阿丑的声音:“你到底想要什么?” 萧明楼偏过头,唇角略勾,目光与他直视:“我要你,只要你。” 施月莺与兰儿面面相觑,不明白为何眼前华美俊逸又从未谋面的男子为何会执着于阿丑,而且说得如此直白,竟是非他不要了! 兰儿更是咬碎了一口银牙,这阿丑除了拳脚功夫之外,到底有什么好的,不但自家小姐对他多有恭敬,到了这间客栈以后,也唯有他才能得萧明楼一个正眼?! 要不是心里已经断定萧明楼是一位修者,她都要指着对方的脸啐一声有眼无珠了。 阿丑沉吟片刻,随后抬头,定定地看着萧明楼:“好,我答应你。” 他看见萧明楼倦怠的脸上重新浮现出温柔笑意,那一笑,真恍如三月春风,漫天飞扬的桃花雨,酥到了人的心坎里。 阿丑低下头,狠狠地皱了皱眉,将心底的那点悸动压到了深处。 盯着客栈内陈旧的木质地板,阿丑漫不经心地想到,莫非这就是修真界传言中的魅术? 直到后来,待两人相熟,阿丑将这一日的疑问拿到萧明楼的面前,闻言萧明楼笑得发丝微散,倚进他的怀里,戳了戳他的胸口:“我哪里会什么魅术,分明是你对我一见钟情,心里藏了只发情的小鹿。” 施月莺和兰儿被萧明楼安排在一间普通的客房内。 二楼拐角第一间,门口挂着个牌子,上面写着一个“空”字。萧明楼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便随手在那牌子上一抹。顿时,那个“空”字便被“满”字所代替,隐隐的,这间屋子前的空气也变得略有不同了。 施月莺与兰儿都不是修真之人,只能隐约感觉出什么,但阿丑却看到了萧明楼施术的全部过程。 只见他手掌一抹,那牌子便由内而外地扩散出水波纹般的透明微光,细细密密,织成了一道肉眼看不见的迷网,这应当就是所谓的结界,防止房间内的人被外人侵扰,也能阻隔内外的声音,提供一个私密且安全之所。 若说在此之前阿丑也觉得有些疑惑,如今他能确定萧明楼并非趁火打劫,要住进这样的客房,的确当得起这样的要价。 不是阿丑妄自菲薄,他甚至觉得,萧明楼的要价还低了。 毕竟他也只是个凡界武夫,除了一身力气与杀人的本事外,他身无长物。 “阿丑……”兰儿站在屋内,朝门外的阿丑使眼色。 “他不跟你们住一间。”萧明楼一看就明白了她的想法,微抬起手,对二女道,“既是答应了我的条件,我自然会遵守承诺,让他护送你们直到完成施老爷交代的事。但在此之前,他已经是我的人了,这两日让他在我身侧服侍,就当做是提前收取一些利息。” 言毕,萧明楼也不欲和两个姑娘继续说下去,迈着懒洋洋的步子,一步一步地踏上了通往三楼的阶梯。 阿丑缀在他身后,低头看着地面,和他保持数尺距离。 萧明楼回过头,就见阿丑脸上无悲无喜,也并不激动,仿佛早有预料似的。察觉到萧明楼的视线,阿丑蓦然抬头,锐利目光朝他射来:“公子,我该住哪里?” 口称公子,神情却并无恭敬。 然而萧明楼也不介意。此时他已经推开了三楼走廊最里面的一个房间,这房间外表看着与寻常上房无异,但雕花木门刚打开的刹那,便有沁鼻暖香扑面而来,将阿丑自外头沾染的水汽烘了个干净。 头顶似有一滴冰凉纯露滴落,令他忍不住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灵台如被涤净,目光也跟着清澈了几分。 萧明楼等他慢慢感悟完,才缓缓开口:“我方才不是和你的旧主说了么,你当然是和我住,服侍我睡觉。” 阿丑眼皮一跳,拳头渐渐握紧,沉声问他:“如何服侍?” 萧明楼刚脱下单薄外衫,随手往屏风上一挂,闻言转过头,噗嗤一笑:“瞧把你吓的。”语气懒洋洋地说,“我这客栈缺店小二,却不缺暖床的,何况鱼水之欢,讲究一个你情我愿,我可不喜欢强迫他人,把好端端一件事弄得拉仇结怨的。” 阿丑松开了拳头,掌心汗湿着,脸上也爬上了热度,他意识到自己误会了萧明楼,低着头,有些无颜面对。 萧明楼已经开始坐在床边除鞋袜了,阿丑眼角余光能看见他那双莹白如玉的脚。 脚是正常男人的尺寸,只是肤色过白,连皮肤下的青筋都能隐约看见,宽松的裤管在行动间微微拉起,露出一截线条柔润的小腿肚子。 阿丑忙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地杵在床前。 萧明楼状似无意地又问:“你叫什么名字,不可能就叫阿丑吧?” 阿丑本不欲回答,屋内却好像有一阵风吹过似的,微动的烛光晃了一下他的眼睛,令他不自觉抬起头来。 所谓灯下看美人,或许就如眼前的萧明楼这般。美人明眸似水,华丽雍容,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任是谁都难以招架得住。 阿丑还是鬼使神差地说了:“祁昶。” “哪个昶?” “永日,日长之昶。”他道。 萧明楼悄然弯了弯唇:“不是说失忆了么,怎么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这话细想之下是有些奇怪的,萧明楼与他从未谋面,为何会知道这名字不是施老爷帮他取的,而是他本来的名字? 只是祁昶在暴雨中驾车数个时辰,修真界的雨可并不像寻常雨水,浇上片刻便能带走大半体温,再强壮的身体到了现在也已是疲惫不堪,他能撑到如今都算是毅力过人了,脑子自然也不如平时转得快。 祁昶只答道:“既是从前所有都不记得了,我又怎么会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记得住一个名字?” 萧明楼听了他的回答后,先是一怔,随即抚掌大笑:“有道理!既然不记得了,那又何苦去想为何不记得?你今晚便睡在那榻上吧,明日掌柜回来,他会给你派活儿的。” 他随手一指离床不远的湘妃榻。那榻上已经铺了丝绸软垫,长度虽塞不下像祁昶这般的大块头,但勉强能凑合一宿。 祁昶再度抬眼,就见萧明楼已经往床上倒去,伴随他倒下的动作,两侧束起的床帘自动散开,拉上。 留在他视野中的最后一幕便是萧明楼那头瀑布般的青丝披散在锦被上的画面。 而祁昶则半曲着腿躺上湘妃榻,口中无声咀嚼着一个名字,眼底晦涩复杂:“萧……明楼……” ※※※※※※※※※※※※※※※※※※※※ 阿丑(悲愤):我连个暖床的都不是! 萧明楼:你……你很希望是吗? 第三章 祁昶本以为前夜碰上了匪夷所思的萧明楼,又匪夷所思的“卖”掉了他自己,应当会彻夜失眠到天亮。 然而他一夜无梦,反倒起得比萧明楼还要晚。 他睁眼时,萧明楼的床上已经是一派整齐,被褥叠成了豆腐块儿,散落的床帘也被好好地扎起,床侧桌案上摆放着一尊青铜龙首香炉,袅袅轻烟自龙首吐出,那味道不似檀香龙涎香,而是带着果品与青草的香气,说不出的清新。 正是他昨夜刚来时闻到的暖香味儿。 龙首兀自吐着氤氲烟雾,而萧明楼已不知去了何处。 祁昶忆起萧明楼说要自己服侍他,可他自从来到这个房间,一并没有尽到服侍之职,二来他连为萧明楼整理床铺的机会都没有。祁昶原地呆坐片刻,随即打量起这个房间来。 昨晚由于夜已深,光线并不明朗,他又困又倦,并没有心思去打量这间客栈。 而今也不知是不是那香炉的缘故,祁昶只觉得通体舒泰,睡得很好,精神头亦相当饱满,他倒是不急着出门,而是坐在这里静静思考片刻。 这客栈外破内秀,外表虽然陈旧残破,内里装潢却极为精致——从桌案上的香炉,到那香罗帐与锦被,就连桌椅床榻的材质工艺都是上上乘难得一见的。 譬如祁昶身下睡的这湘妃榻,靠背上雕刻着九龙戏珠图,每条龙都栩栩如生,那颗明珠更是由不知何等名贵的宝石雕琢镶嵌进去的,夜里还不觉如何,白天看时倒是光芒濛濛,触手生润,一股暖流静静地淌过经脉。 祁昶初步了解到,萧明楼是个不会委屈自己的人。 从他住的地方就能窥见一二。 也是这时,他才留意到天色已经亮了。祁昶推开房内窗户,果然外头已经天亮,一轮太阳悬挂东方,只是这太阳被薄薄的云雾阻挡,并不是那么明亮,而云雾之下尚有雨云,淅淅沥沥的小雨从空中飘落下来,却比昨天的倾盆大雨要好太多。 街上已经有不少行人撑伞走过,仿佛早就习以为常,街边吆喝的摊贩推车上甚至还罩着一支特制的便于携带的雨篷,正忙着走街串巷。 雨城终年有雨。 祁昶在凡界时曾听人提起,就在十数年前,雨城还不叫雨城,雨城还是能看见晴日的。 而此地三面环山,数千年来都在两界之间屹立不摇,从未遭过天灾。 既非天灾所致,那就是人祸了。 也不知是哪位修界大能所为。 他略想了想,就将这些离他还很遥远的猜想抛在脑后,推门离开了这间温香软玉都不足以形容的房间。他先是来到二楼敲了敲施小姐的房门,里面并无一人回应,便又来到了一楼大堂。 刚下楼,祁昶就听见一阵喧闹声。定睛看去,大堂里已不复昨夜的凄冷空旷,而是热闹非常,打眼看去竟连个空座都没有。 施月莺与兰儿正坐在靠窗的桌边吃着早点,见他看了过来,主仆二人脸色都有些尴尬,而那个位置只能坐下两个人。 祁昶只来得及对她们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就听见身后一人冲他低喊:“哎,你要不要坐,不坐就靠边站,别挡着我。” 他回头一望,才看见就在楼梯旁,有一个人占了张完整的八仙桌,桌上摆着瓜果点心,懒若无骨的萧明楼一只手撑在下巴上,另只手拈起做成花瓣的小点心往嘴里塞。 甜腻的滋味令他慢慢眯起眼仔细品味,红如灼焰的唇上沾着白色的糖粉,萧明楼伸出舌头舔了舔,那唇便变得又红又润。 祁昶眉头一跳,下意识地就坐了下来。 他顺着萧明楼的目光往大堂中央最热闹的地方看去,方知道那里是有人在说书。 只听醒木“啪”地往桌上一砸,说书先生张口就来:“说起修界顶级门派,至仙至宝,诸位只要记住这么两句话:一宗一宫一门,一刀一剑一书。今儿个,老朽要跟各位讲的便是那一宗,擎云宗的一桩旧事。 这擎云宗,乃是咱们修真界的巨擘,代代人才辈出,飞升上界者无数。而传到这一代,最天纵英才的弟子们当属前掌门膝下的六名弟子,当世称为——擎云六杰!” 说到这里,说书先生停顿了下,留出空余让在场的人消化,他也趁机喝口水,润润嗓子。 熟料他才刚说完没多久,便有人催促道:“你说的这些咱们修界人人皆知,说点我们不知道的啊!” 说书先生当下差点没被茶水呛住,好在他什么场面没见过,立马吞下那口水,一拍醒木,接着道:“那我便说个你们不知道的。接着方才提到的擎云六杰,你们想必已经知道六杰已经成了五杰,可你们知道为什么前掌门的二弟子萧封会被逐出擎云宗吗?” “我知道!”在场有人抢白道,“听闻他要与首席大弟子孟豫争夺掌门之位,最后败于孟掌门之手,被赶出了擎云宗。” “不对,我听说前掌门符道子就是死于萧封之手,此等欺师灭祖之辈天理不容,孟前辈为师报仇,替天丶行道,已将他伏诛!” “你们说的都不对!我有可靠消息来源,实则那孟豫才是狼子野心,前掌门临终之际本欲让二弟子继位,可他仗着自己是首席大弟子,便矫传遗旨,说自己才是继掌门!否则如何解释他至今都拿不出擎云宗历代掌门的信物,超品仙器上陵刀?!” 几人各持己见,好险没打起来。 说书先生两条白眉动了动,以一声剧烈的咳嗽拉回了众人的注意力:“咳咳!老朽得到的消息,与诸位都有些不同。萧封早年行走于修界,斩妖除魔,锄强扶弱,素有剑侠之名,要说他当真欺师灭祖,我看恐有隐情。而据闻,若非先代符掌门意外身亡,孟豫与萧封差点就要办成合道大典了!” 说书先生满意地看到四周的人不住张大嘴巴倒吸气的模样。 合道大典是什么?恐怕修真界没有人不知道的,那是只有道侣结发时才会办的大典! 终于回到了他的节奏上。说书先生悠然地喝了口茶水,才接着缓缓道:“新婚之夜,红烛未尽,佳偶却成了死仇。究竟孰正孰邪,谁才是狼子野心之辈,如今也无法知晓。老朽只知,当日萧封身受重伤,被孟豫击落于断情崖,凶多吉少。而这十多年来,孟豫除了继位大典之外,再无涉足修界,连着擎云宗的云外天宫也隐匿起来,至今也没有一个人能够找出擎云宗的所在!” 比起同门刀剑相向,显然是带了些桃色的情人反目的戏码要来得引人遐想。 故事中的两人,一个身受重伤生死未卜,一个心灰意冷隐居修界,是何等缠绵悱恻虐人心肝的故事啊! 众人听得饶有兴致,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纷纷围着那说书先生,让他说些更多的细节出来。 说书先生得了赏钱,又被人围着哄抬,心里正得意,又往下说了一大篇话,勾得众人津津有味。 祁昶对这种故事并无任何兴趣,但他因那故事中的剑侠萧封与萧明楼同姓,所以认真地听了前半段,到后来越听越扯,明显是说书先生从话本子里东拼西凑出来的情节,他有些不耐烦了。 转头一看,萧明楼却眼含笑意,边吃糕点边兴味盎然地听。 祁昶凝视了他一会儿,忽然问了个连他自己都没想到的问题:“你和这故事里的萧封是什么关系?” 萧明楼动作一滞,抬眼轻笑:“你觉得我们能有什么关系,除了都姓萧之外?” 祁昶一想也是,看在场大多数人对萧封的态度便可知,不管真相究竟有几分儿女情长,他到底是在争夺掌门之位中败落了的,成王败寇,萧封就算没到人人喊打的地步,孟豫也不可能放过他。 哪还能像萧明楼这般悠闲惬意,没心没肺地听说书呢? 就在这时,门口一阵熙攘:“掌柜回来了!” “赵掌柜回来了,辛苦辛苦!” “今儿可进了什么好酒没,掌柜的可别小气,尽拿出来啊!” 赵掌柜瞧着与客栈里的食客都相熟,模样虽普通,却说不出的和气。他一一与其他食客打过招呼,又招来店里杂工去外面卸货,这才摘下了身上的蓑衣斗笠。 靠窗边坐着的兰儿立马便拉住了施月莺的衣袖:“小姐,这可是个机会!萧明楼行事诡谲,可他到底是个代掌柜,如今赵掌柜回来了,说不准阿丑的事情还有转圜!” 施月莺脑子慢了半拍,但亦赞同兰儿的话,当即离开桌边,和兰儿互相搀扶着,朝那赵掌柜走了过去:“掌柜的……” 然而赵掌柜却先她们一步走到了楼梯旁的八仙桌前,恭恭敬敬地朝萧明楼躬身行了个礼:“少东家。” 少……少东家?! 兰儿和施月莺双双呆立。 他竟是锦鲤客栈的少东家,根本不是什么代掌柜,连赵掌柜都要矮他一头,对他唯命是从! 兰儿眼前一黑,想到她憋着一口气,就是为了回敬点颜色给萧明楼看,如今别说给他一个教训,恐怕自己才是丢了大脸的那个!她顿时脑中发胀,连气都快喘不过来了。 偏偏此时,赵掌柜似乎反应过来,转向二女:“不知二位姑娘方才喊我何事?” 施月莺尴尬地扶着兰儿,而兰儿打脸不成反被打脸的事情干多了,脸颊火烧火燎地疼,羞窘着拼命摆手:“没,没什么!” ※※※※※※※※※※※※※※※※※※※※ 若干年后,祁昶陪明楼听说书。 萧明楼:这个说书先生上道,把我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赏! 祁昶(抹汗):还好我提前编了话本给先生背。 第四章 祁昶嘴里咬着个包子,坐在那张“御用”八仙桌旁,听萧明楼与那赵掌柜和别的客人闲聊瞎谈,倒也了解了不少事。 比方说,说书先生每三日来一回,待到晌午十分便走,锦鲤客栈只收他的茶水钱,别的再不多收。不像别的客栈,不管是弹琴卖唱还是说书,都得给“场地费”,僦钱就抵得上说书人一大半的打赏了。 按萧明楼的说法,说书先生给店里带来了热闹,客人叫的茶水点心也比平时要多,他们挣这些钱也就足够了,犯不着去斤斤计较那些租场子的钱,让人费半天唇舌还捞不到好。 何况这位先生说的故事他还挺喜欢听的。 祁昶再次肯定,萧明楼是个不缺钱的主儿。 而且行事颇有些大方。 也就是说,让他卖身换僦钱之事,萧明楼说不定真是按照市价来算,又或者是另有他的一番道理。 思及此,祁昶便朝萧明楼看了过来:“萧……少东家,我有话想和你说。” “少东家这三个字从你口中说出来,我还真有点不适应。就你这般表面恭敬,实则谁也没放在眼里的性子,我看你私底下肯定不是这么叫我的,省掉那些假惺惺的称呼,你还是唤我明楼吧!”萧明楼一语道破,眯着眼睛斜看过来,沾着糖粉的唇如红菱般微微勾起,“我猜,你是想和我说,要将施姑娘送去她被托付的地方,可对?” 祁昶微愕,随后点了点头:“正是。我虽……已经是你客栈的人,但你亦答应了施家小姐,等我将她送去张家,再回来给你当店小二。” 他不是个多话的人,却在对上萧明楼那如秋水缱绻慵懒又多情的眸子时,忍不住又补了一句:“到时我一定会回来,你不必担心毁约。” 萧明楼歪着头,浅笑着朝他伸出手,朝他偎了过来。 纤细柔白的手指比寻常人体温要低,祁昶握在手中,眉头便是一皱,若非感知他脉搏还好端端地在跳动,他恐怕以为萧明楼是个重伤垂死之人了。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他看着萧明楼朝他靠过来,一时也不知是该推开他,还是不推开的好,嗓音艰涩,“你不舒服?可要找个大夫过来?” “我天生如此,习惯便好了。”萧明楼不甚在意地说,将下巴枕在他的肩上,懒洋洋道,“你扶我起来,我有点使不上力。” “到底哪里不舒服?” 萧明楼见他绷紧下颌,身体发僵,眼中却又难掩担忧,不由调皮一笑:“吃多了,有些积食,除此之外就再没其他地方不舒服了。”他故意又贴近了祁昶两分,玩笑般地说,“大夫就不必请了,不过你可以帮我揉揉肚子。” 祁昶稍稍想象了下一个大男人帮另一个人大男人按摩肚子的画面,着实是有些辣眼睛,他不知该说什么好,一张脸绷得愈发肃穆严厉,加上面上数道疤痕交错,让人见了就想绕道走。 偏偏萧明楼却敢扒着他的肩膀笑。 “没点正形!这还是光天化日之下,好不要脸……”远远听见有人小声嘀咕,祁昶一偏头,就看见果然是施月莺的丫鬟兰儿又有看不过眼的事了,只不过这回倒不全是冲着祁昶来的,反倒是萧明楼得了她的白眼更多。 萧明楼看见了也浑不在意,反而朝兰儿勾了勾手:“方才阿丑说要护送你家小姐,不知你们打算何时启程,可还缺些什么?” 他说得大方,神态语气似乎已经将施月莺的盘缠都包在身上了,倒让显得兰儿过于小气计较,不识好歹。她虽眼界短心眼小又嘴上不饶人,可此时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因此讷讷地望向萧明楼,脸色涨红。 好在她家小姐就旁边,施月莺忙过来替她解围,顺道回答了萧明楼的问题:“萧公子,实不相瞒,我们除了一辆马车之外,就只有一些金银细软,也不知道能否用金银换些灵石,更不知修真界的城池分布,我们只知道要去地方乃晗城张家,可晗城所在方位却是半点没有头绪,父亲在世时也没说过该如何去寻。” “这好办,”萧明楼打了个响指,“金银你们就自己留着吧,我说过用阿丑换房资,还能找几块灵石给你们的,这些灵石够你们一路走到晗城了。至于问路的事,回头让赵大给你们弄一份路观图回来便是。” 赵大就是赵掌柜的名字。 祁昶注意到,当着外人的面,萧明楼叫赵掌柜是直呼其名,但对他叫的却是“阿丑”这个名字。 祁昶并未将自己的名字告诉施月莺主仆,施府之人皆以为他失忆后什么都不记得,只管他叫阿丑。施老爷虽待他不薄,可冥冥中有个声音告诉祁昶,那并非他的归所。待他偿完施老爷的救命之恩后,终有一天是要离开施家的,因而也没必要再与施家有更深的牵扯。 此时萧明楼仿佛与他心有灵犀,唤他阿丑,像是在帮他保守秘密。 祁昶刚这么一想,就见萧明楼转过头来,单眼一眨,给他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祁昶心中失笑,萧明楼果真什么都知道。 这边厢两人的眉眼官司还在继续,那边施月莺却根本没注意到,而是有些踌躇道:“多谢萧公子,只是……我们似乎劳烦公子太多了。” “不妨事,这于我不过是举手之劳。”萧明楼从盘子里拣了块水晶梨花糕,递到祁昶的唇边,眼睛晶亮灼然地看着他,“这可好吃了,本店招牌,你尝尝?” 祁昶僵坐原地,也看见施月莺脸上不自在的神色,他抬起手,本欲推开萧明楼,却在触及那冰凉手腕时,忽而改了主意,从他手中接过那块梨花糕:“多谢,我自己来。” 他赶忙将梨花糕扔进嘴里,咀嚼几下便吞了进去,压根不敢细品,只感觉到一股甜而不腻的滋味在口颊中扩散,舌尖生津。祁昶在吞下糕点后一抹嘴,接着方才的话茬道:“路观图什么时候能到手,我想尽快将小姐送去晗城。” “牛嚼牡丹。”萧明楼哼了声,答道,“快的话今日傍晚就能弄到,明日你们就可启程了。” “多谢。” 祁昶与施月莺一同开口,萧明楼却用那沾有糖霜的指尖点了点祁昶的唇:“你是我的人,和我说什么谢。”闹得祁昶的脸色更黑,施月莺主仆的脸色更红了。 当日祁昶拒绝了萧明楼在雨城附近逛逛的提议,整日待在客栈里,不是喂马便是坐下擦拭随身的短剑。 “你家小姐都趁着雨不大的时分到外面转转去了,偏你跟一桩楞木头似的,哪儿也不去,好没意思。” 萧明楼在客栈后院寻到他,也不顾自己一身名贵的云纹锦袍,撩开衣摆就在祁昶身侧的石阶坐下,托腮看他擦拭那把从不离身的短剑。 祁昶连眼皮也未掀:“她已经不是我的小姐,而你是这里的地头蛇,你想逛街没人会拦着。” “可我想带你去呀,你不是头一回来么?” 这话语气又轻又软,就像祁昶之前吃过的那块水晶梨花糕,甜而不腻。 这般撒娇的情状,却不会让萧明楼显得放荡丶女气,或许是因为他生得的确好看,而人总是对美好的事物更多几分包容,又或许是因为他目光真挚,如赤子般纯洁无垢,令人忍不住就信了他的话。 祁昶注意到他语气里透着的笑意,冷冷地瘫着一张脸。 他又了解到萧明楼的一个坏习惯,那便是调戏自己。 祁昶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去理会他的话,继续擦拭手中兵刃。 萧明楼又没话找话地问他:“你擅用剑?为何用的不是长剑,而是两尺短剑,这有什么讲究么?” “……没有,用着顺手而已。”祁昶答完,才想起自己刚在心里说了不理他,没想到才过去片刻就打了自己的脸,脸色不由又黑了一分。 “你生气啦?是我哪句话惹到你了吗?”萧明楼伸出手,软软凉凉的指尖抚着他脸上纵横交错的伤疤,力道很轻,轻得教人发痒。 祁昶快速而用力地抓住了那只作乱的手,绷紧脸色:“我不喜欢有人动手动脚。” “如果我偏要呢?” 就在电光火石间,萧明楼动作快到几乎肉眼几乎无法捕捉,他没被握住的那只手猛地从祁昶手中夺过那把短剑,随即就地一委身,纤瘦的身子在狭窄的空间里灵巧旋转,最后偃身横躺,头枕在祁昶的膝盖上。 他自下而上地抬眼看着祁昶笑,如同美人枕卧,投怀送抱。 可随即萧明楼手举着那把短剑,手使了个灵巧的劲,将剑尖指向了祁昶,轻轻地在祁昶胸口划过,剑风便将衣带割断,露出肌肉精悍的胸膛。 “是把好剑。”萧明楼感慨着说完,察觉自己被禁锢的手已经被人放开。 祁昶目光如刀地朝他看过来,单手按在自己的胸口。 那瞬间令他心脏鼓噪的不但是剑风带来的危机感,还有对萧明楼灵活优美的身形动作的感叹与赞赏。 那令他热血沸腾。 ※※※※※※※※※※※※※※※※※※※※ 祁昶:这就是传说中的下马威吗? 萧明楼:想多了,我只是坐累了,想找个地方躺。 第五章 “这不过是打铁铺子里花了二两银子打成的生铁剑,材质极为普通。”祁昶低头看着还不肯从自己膝上挪开脑袋的萧明楼,一字一顿,“是落在了你的手上,方有如此锋利。” “好剑不在乎材质,而在于用剑之人。”萧明楼用手指轻弹了弹短剑光可鉴人的锋刃,只听得微微的嗡嗡声,仿佛剑刃中藏了个倔强不屈的灵魂,呼之欲出。 “你想说是因为我用了这把剑,才割断了你的衣带,可你又何必妄自菲薄,这刃的煞气是你斩断了不少恶孽狂嚣才形成的,便是它曾经只是一把普通短剑,如今也是今非昔比了。我敢打赌,若是你拿到修真者的夜市上去卖,想必会引来诸多修士的争抢,就是寻常人家,买回去镇宅子也比什么泥菩萨都管用。” 萧明楼笑着直起身,捡起地上的剑鞘,收锋入鞘,将短剑交还给祁昶。 他这收剑动作虽然平常,却做得行云流水。寻常人收剑时总要对准剑鞘上的插口,可萧明楼却连看都没有看,收得极为干净利落,仿佛他曾经无数次地做过这件事一般,漂亮得赏心悦目。 祁昶盯着他的背影:“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萧明楼懒懒地伸了伸腰,捶了捶挂着环佩香囊却唯独没有挂剑的腰,回眸一笑,“修真界中平平无奇一个开客栈的。” 说罢摆了摆手,溜达着从推开后院的门,往内室而去。 平平无奇?祁昶细品着这四个字,只觉得这话中暗含讽刺。 施月莺与兰儿在傍晚之前带着一身水汽回来了,两人兴致勃勃地出门去逛,回来时脸色倒是没那么兴奋了。 兰儿往凳子上一坐,从桌上倒了两杯茶,先递一杯给她家小姐,自己再急不可待地灌下一大口。 边擦着嘴边的水,边说:“这雨城除了衣服首饰用的是修界出产的东西,比凡界的多了几分新鲜感之外,其余也就是那么回事。我看街上那些人与我们也没有很大的不同,在这下雨天里和我们一样要撑伞,而且看了一天,也没看见一个能像话本子里说的会御风飞行的!” “兰儿姑娘想岔了,修界之中,唯有筑基以上修为之人才能在天上飞,而要不借凭物便飞在天上,那可至少得是金丹真人才能办到的呢!”掌柜赵大憨笑着走过来,为她们这桌的水壶加了些热水,又往水里丢了两块生姜,祛寒气用。 雨城里的人多喝姜茶,寻常没事都会弄几块姜片带在身上,否则日日湿气入体,要不了多久关节就该疼痛了。 只听一道懒洋洋如同含着蜜饯般的嗓音道:“果然还是小姑娘,外出一趟,眼睛尽往衣服首饰上看了。” 兰儿怒目而视,只见萧明楼从后厨出来,手里还真端着一碟蜜饯,那蜜饯晶莹流蜜,丝丝甜味飘了过来,沾着花生瓜子果干碎一块吃,一口一个,那叫一个香甜酥脆爽。 兰儿气得鼻子都要歪了,她们刚从外头回来,身上多少有些凌乱狼狈,又冷又饿的,而他却从容闲适,衣衫整洁不说,还随时有东西可吃! 不由撅起了嘴:“我们自然都是姑娘家,姑娘家看看漂亮的首饰还不行了?” “哎哟,姑奶奶脾气可真大,我不过说了一句,看把你给急的。”萧明楼好笑地朝她们这桌走过来,把那碟子蜜饯放到她们面前,“算我给你赔个不是,请你们尝尝,后厨刚做好的,上面这层糖浆还是现熬的呢,又酸又甜。” 兰儿被他说得口舌生津,肚内越发饥肠辘辘,也顾不得萧明楼打趣她们的事了,用竹签叉了一块塞进嘴里,果真酸甜适中,果香四溢,干果碎颇有嚼劲,大大地勾起了食欲。 一块下去,兰儿又迫不及待地叉了一块,还帮着自家小姐弄了块,手和嘴巴都忙得不亦乐乎:“小姐,这个真的好吃!府里的厨子都做不出这样好的点心呢!” 施月莺到底是大家闺秀,不敢贪多,虽然她也觉得这蜜饯干果清甜爽口,但还是劝着兰儿:“你别吃太多,当心晚饭要吃不下了。” 兰儿年纪小,身量还在长,正是吃得多的时候,这一小碟点心根本算不得什么。施月莺劝她那两句话的功夫,她又往嘴里塞了两颗亮晶晶的蜜饯。 施月莺着实是拿她没有办法。 萧明楼抚掌笑道:“这才是小姑娘嘛。” 施月莺面色微窘:“让萧公子见笑了,兰儿平日里被我宠得没大没小的。” “无妨,没心眼的总比心眼多的要好。”萧明楼不甚在意地看着兰儿微笑。 兰儿边吃边朝他瞪了瞪眼,什么叫没心眼的比较好,他这是在说自己缺心眼吗?! 赵大又给她们添了一小碟酸梅干,笑着打圆场道:“兰儿姑娘天真活泼,来的这两日倒是让我们少东家多笑了不少。对了,去晗城的路观图已经命人绘制好了,少东家和施姑娘可要过目?” 这下连祁昶都凑了过来。 修真界不同于凡界,神州辽阔无边,数不清的山脉川流,加之地下灵脉交错复杂,不但有灵气充沛毓秀富饶之地,也有穷山恶水妖魔盘桓的至阴至邪之所,更有无数或先天或后天形成的秘境遗迹,结界复杂,甚至夹在现实与虚幻境之中,十分难辨。 所以至今,仍没有一人能将整个神州的地貌绘制出来。 幸好那晗城离雨城并不算远,也处在修界的边缘地带,赵大外出采货时更远的地方也去过,因此晗城的地图算是比较容易绘制的。 “从这图上看起来,雨城和晗城之间就隔着个雾城,倒是近的很!”兰儿吃完了一碟蜜饯,也过来仔细看了看。 倒是祁昶比较细心,骨节分明的手指点在雨城外面的一个小小黑点上,若非底下有字,旁人恐怕很容易从一片地势复杂的山川中辨认出那个城镇来。 “这里是我们进入雨城之前去的最后一座城池:望仙关。”祁昶道,“从图上看,望仙关与雨城的距离也是极近,可我们从望仙关走到雨城,足足花了一个月。以这段距离推算从雨城到晗城的时间,只怕没有大半年是不行的,更何况路上还不知会不会遇到那些刺客。” 这话一出口,施月莺与兰儿脸上的笑容霎时褪去,两张清秀的脸此时都是同样的苍白。 她们实在是太大意了! 光想着进了修真者的地界,便能与张家人联络上,那些此刻也就不足为惧。可谁能想到,信件犹如石沉大海,本该在雨城等候她们的张家人却迟迟不见踪影,而她们竟然在客栈住下后便放下戒心,大摇大摆地出去逛街! 逛街还不带上唯一能保护她们的阿丑! 幸亏她们运气好,没在雨城碰到刺客,否则真是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逃命将近一年,时刻战兢,不敢或忘当日施家数百条人命陨于火海,唯独她与兰儿两个,那天为了去祈福上香,才晚一步回家,躲过这一劫。 再然后,冲入火场的阿丑满脸熏黑地抱着父亲一息尚存的残躯出来,父亲只来得及交代一句,让她去投靠修界的未婚夫家,便断了气。阿丑对她说,施家上下皆是被人抹了脖子才丢进火中的,父亲是最后一个,也就是说,他是眼睁睁地看着妻子儿女一个个死在自己面前,那仇家不但要他死,还要寸寸诛他的心! 是何等的残忍,何等的丧尽天良! 这般手不留情的仇家,哪怕施月莺是个很少走出闺阁的天真少女,也明白他们肯定不会放过自己这条漏网之鱼,她们怎么能因为两日的安逸就忘了这么重要的事?! 但,对方似乎到了雨城之后,就销声匿迹了,这又是为何…… 萧明楼看出施月莺眼中后怕之色,浅笑道:“你们不会以为,这雨城的雨,只是寻常的雨吧?” 施月莺与兰儿皆是一愣。 萧明楼点到即止,也不管她们听不听得懂,懒得再开口,而是端着赵大为他盛来的一碗莲子百合羹一小勺一小勺地喂进自己嘴里,模样说不出的懒散慵闲。 祁昶在心里叹了口气,短短两日相处,他已经对萧明楼的那股子懒劲儿有了深刻的认知。 转头对二女解释道:“雨城之雨比凡界的雨水要阴寒得多,像昨天那样的暴雨,就算是有修为在身的低阶修士,也会被雨水侵蚀,严重一些的还有可能影响修为。你们之所以淋了雨还没事,一来是淋得不多,二来是客栈的姜茶为你们驱了寒。” 他顿了顿,又道:“再者,自你们住进客栈房间之后,便有一道结界留下了你们的气息,同时,你们身上也带上了锦鲤客栈的印记。萧公子虽然没提,但我猜测,有了这道结界在,雨城中人都知道你们住在锦鲤客栈,所以即便你们独自在外,也不会碰上寻衅生事之人。” “竟是……这样。”施月莺心下感慨,原来不知不觉间,她们就被这家不起眼的客栈“罩”着了,难怪走在大街上也没人打她们这两个凡人女子的主意! 她为之前对修界的轻慢之心而感到羞愧,更是懊恼自己也曾经对萧明楼初次见面时对她们那不客气的态度而心生怨怼。 她有心想对萧明楼道谢和道歉,但她不善言辞,话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表达。 于是施月莺忙看了兰儿一眼,这种被打脸的事她有经验,且看看她会怎么说。 结果没想到,兰儿注意到的却与她不同,而是瞪着眼睛,诧异地看向了祁昶。 “向来跟个锯嘴葫芦似的阿丑,居然说了这么长的一篇话?!”兰儿倒吸一口冷气,目瞪口呆,仿佛不认识阿丑,是她眼花了还是耳朵漏听了? 那个从来不把她和小姐放在眼里的阿丑,竟然会主动为她们说明情况! 就好像他身上有一道修真者所说的禁制,从来沉默寡言与世独立的人,在来到这间客栈后就跟变了人似的,解开了身上的禁制,变得话多了。 就好像放下了防备一样。 难不成他真的对小姐有什么企图,所以才这么热心的? 兰儿暗忖着,却在目光扫向萧明楼的时候否定了这个猜想。她摇晃着自己的脑袋——果然还是这间客栈有问题! ※※※※※※※※※※※※※※※※※※※※ 萧明楼:我有特殊的让人放松的技巧~ 祁昶:平平无奇开客栈的?你以为我会信? === ps,列一下本文的修真等级:炼气-筑基-玄脉-金丹-元婴-炼虚-归元-大乘-渡劫 目前为止文中出现的角色修为: 符道子:渡劫期 萧封、孟豫:归元期 赵大、说书先生:炼气期 萧明楼、祁昶:??? 施月莺、兰儿:没入门 pps,整个修真界只有符道子是大佬中的大佬,除他之外没有第二个渡劫期,所以他归元期的弟子在别人眼中也是大佬 第六章 翌日,祁昶起了个大早。 从湘妃榻上坐起身,往床帐看去,果然,萧明楼还没起。 那月白色的床帐仍遮在床前,半透明的床帐内隐约映着个瘦削慵懒的人影,床上的人似乎被外面的动静吵着了,低哑而含混地嘟哝一身,翻了个身又接着睡。 祁昶盯着他的朦胧的背影看了看,半晌,眼底浮现出一丝无奈与一丝笑意。 祁昶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只有在萧明楼的面前,他能放下心头的戒备,安睡在这玩物丧志般充满暖香的房间内。 不过,他也的确是许久没有放松下来了,难得睡了两个安稳觉,一觉无眠到天亮。 祁昶弯腰穿上黑色水牛皮制成的中靴,靴上尽管泥点斑斑,却轻便耐磨且有韧劲,一双皮靴将他小腿绷出个弓弦般的弧度。可见他不但腰背结实,交战时将两条铁杵般的长腿一扫,也是一双绝佳的破敌利器。 祁昶已将声音放轻了,没想到轻步走向门口时,床帐内又传出一道清晰得不像是刚睡醒的声音:“你要去哪?” 他一回头,便看见萧明楼已不知何时坐了起来,黑眸半阖,显是还有些惺忪,不过他却做出一副执意要起的样子。 正如兰儿所说的那样,祁昶惯来不喜欢和别人解释什么的,此时却鬼使神差地朝萧明楼走了过来:“我去套马车,晌午之前就要出发去晗城,还要去备些干粮。” 萧明楼半眯着眼朝他伸出手:“扶我起来。” 祁昶让他的手搭在自己的掌心上,稍一使劲,便将他从床上“拔”了起来。 殊不知,萧明楼并没有就此放开手,而是顺势歪倒在他身上,头刚好靠在祁昶的胸口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眼睛睁不开还要指使他:“衣服在那边架子上,头发随便束起就行,嗯……别忘了鞋子。” 指使起人来,可半点不客气。 祁昶身体微僵,以为萧明楼是故意看他笑话,结果低头一看,这人已经在他怀里发出了细微的鼾声,已是又睡了过去! 幸亏他虽不是筋肉虬结的猛汉,但也天生体魄刚硬,膂力惊人,一条胳膊托住萧明楼的腰还是绰绰有余的。 随后他就跟身上贴了块牛皮糖似的,带着这个半睡半醒挂在自己身上的家伙,艰难地移步到了架子旁,顺手捡了萧明楼的那双丝绸做的软底鞋拎在手上。 一边帮萧明楼穿衣换些梳头发,祁昶一边在心里道,这哪里是不给他服侍的机会,分明是没把他当外人,昨天早上收拾的那么整齐才是和自己开玩笑的呢! 这人当真是懒得没骨头了! 好容易帮他收拾完,祁昶脸上身上已经起了一层的汗。 偏偏罪魁祸首半点不知情,等衣服都穿得妥帖了,萧明楼这才眨着蝶翅般的长睫,睁开眼:“什么时辰了……怎么起得这般早?”随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笑开了,“唷,怎么这么贴心,连衣服都帮我穿好了?” 得了,敢情之前跟萧明楼说的话也是白说了,而且只怕他也不记得自己在半睡半醒时说过什么。 萧明楼还颇为揶揄地绕着他看了一圈:“是不是要出远门了,你舍不得我?” 祁昶懒得回答,况且看萧明楼的脸色,也知道他不过是随口占占他的便宜罢了。 跟这样的人是计较不得的,否则他就成了第二个兰儿,除了把自己气得肝疼之外,得不到任何好处。 有萧明楼在侧,早饭依然丰盛,有甜咸粥各一碗,炸油条炸春卷炸响铃,爽口的拍黄瓜,凉拌百合鸡丝,桂花蒸糕,并水晶虾饺等等。 满桌琳琅,即便是富甲一方的施家,早饭也吃不着这么精致的美食。 加之修真界的食材,长期受到天地土壤中灵气的滋润,即便是拿凡界的种子,种出来的瓜果米面也比凡界的要香,就连尝遍天下美食的老饕都得赞口不绝。 祁昶又发现了萧明楼的一个特点——他不但懒,还爱吃,而且这两日来吃的东西就没有重复的。 初见面时因萧明楼喜怒无常神秘莫测而产生的忌惮,此时已经彻底消磨殆尽。 这么一个游手好闲又惫懒的家伙,有什么地方可忌惮的? 早饭后,祁昶将套好的马车从后院拉出来,施月莺主仆也已是整装待发之势,就在兰儿托着她家小姐上了马车,自己也准备爬上去的时候,就见赵大恭恭敬敬地将萧明楼送到客栈门口,手里还拎着个份量不轻的包袱:“少东家慢走。” “嗯。”萧明楼接过包袱,慢悠悠地抬脚走向了马车。 假的吧?其实这人是要绕过他们去别的地方,对吧?兰儿目瞪口呆地看着萧明楼离自己越来越近,差点没从马车上摔下去:“你……你怎么也来了?!” “我没说过要和你们一块去晗城吗?”萧明楼先是一顿,随即恍然,不甚在意地笑了笑道,“那现在说也不迟。” 兰儿说不清是悲愤还是恼怒,显然是被萧明楼这一决定弄得脑袋又要昏过去了,口不择言就道:“你……你不许跟过来!马车这么小,坐不下三个人!” “无妨,我坐外面便是。”萧明楼摆摆手,眼中闪过一抹狡黠,“阿丑可是我花了重金买下来的,若他在半路上出了什么事,我找谁讨这笔账去,自然是要跟着你们。” 能要点脸不,你那是叫“花重金”吗,分明是空手套白狼!兰儿瞪了瞪眼,内心疯狂腹诽。 骂也没有用,赶又赶不走,况且阿丑又恢复了一副什么话都不说的态度,跟截木头似的,没人帮着她说话。兰儿最后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萧明楼轻轻一跃便坐在了马车前端,只好愤然钻进车厢里,来个眼不见为净。 祁昶的确没有拦着萧明楼,但也并不是如兰儿所形容的那样,木头一截。 若是兰儿迟片刻再进去,就会看见祁昶帮萧明楼把包袱放在了隔板下方,驾车前还特地嘱咐萧明楼一句:“坐稳了。” 萧明楼嘴角微勾,屈起一条腿踩在车辕上,手置于膝盖,手指边敲边哼出一段不在调上的曲子。 那曲子或许在别人唱来悠然又有韵味,但到了萧明楼口中,就变得难听至极。 然而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祁昶听在耳中,只觉得略有几分熟悉,好似以前在哪里听过,仿佛有人曾经挨在他的身前,亲昵地凑到他耳边轻哼。 这种熟悉感是身体带来的,即便他失去了记忆,可身体却已经产生了本能。 瞬间,祁昶只觉得自己血液凝滞,连呼吸都重了两分,他忙问萧明楼道:“你是哪里人?方才那是你的家乡小调吗?” 萧明楼讶然地低下头,就见自己的手腕已经被对方死死攥着,生怕他跑了似的,他微一皱眉,又很快舒展眉心,朝他微笑:“我是修界人,被捡回去的时候还小,并不知道自己的故乡在何处。方才那小调我也不记得是在哪里听过了,只是记住了而已,抱歉,帮不上你的忙。” “无妨……”祁昶难得生出一丝对过往的探究之心,此时听得萧明楼这么说,也难免有些失望,过了好半天才冷静下来,这才留意到,自己还死死抓着萧明楼的手,几乎将他的手骨都要捏错位了。 可萧明楼却连哼都不哼一声。 祁昶马上歉然地松开手:“对不起,我……” “我会帮你留意那首小调的出处。”萧明楼却看着他道,眼神柔和得仿佛化成了一团水,又轻声地补充,“……如果到那时候你还想知道的话。” 祁昶还在思考自己为何会对一首小调有如此反应,也没留意到萧明楼此时的眼神,只对他点点头:“好,那我就先谢过你了。” 萧明楼摆摆手:“这点小事根本不算什么,你不用总是谢来谢去的……” 他正要再说点什么,祁昶忽然脸色一变,猛抽马鞭,马匹受不住催促,立刻撒开了蹄子往前冲。 萧明楼扶着马车的护栏才堪堪稳住身体,抱怨道:“慢点,屁股都要被你震出八瓣儿了!” 而里面也同样响起了兰儿的抱怨声:“阿丑,你驾车就不能驾稳一点么?!” “慢不了。”祁昶眼神流露着一股狠劲,目光在四周扫视飞快扫视一圈,“我们遇到刺客了。” 话音刚落,前方官道上突然从土里冒出一根巨大的绊马桩,木桩上分布着根根铁刺,铁刺上还泛着绿光,显然是淬了剧丶毒,只要祁昶的马碰到一点,他们这马车就要报废。 所幸祁昶御马术极佳,险而又险地在绊马桩前勒住了马。 那马也颇有灵性,深知自己已落入险境,也不乱跑,而是马蹄暴躁地在原地刨了刨土,喷了两个响鼻。 祁昶从腰侧抽丶出自己的短剑,跳下马车,与四面八方围攻而来的黑衣人打了个照面,剑锋横于胸前,冷笑:“来吧!” 兰儿战战兢兢地掀开车帘往外看,差点没被这黑压压的一群人吓得倒坐回去,好半天才喘过来气。这次的刺客人数可太多了,比她们以往见过的加起来还要多! 再一看,那萧明楼还好端端地坐在马车前。 兰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萧明楼,你不是修者吗,你为何不去帮阿丑的忙,就眼睁睁地等着大家一起死吗?” “你不是也听赵大说过,修真者之间有修为高低,我这等微末修为,在别人面前根本不够看的。”萧明楼说得轻松,半点不以为耻,还很有耐心地对兰儿道,“我若是去帮忙,只怕会越帮越忙。” “你!”兰儿猛喘一口气,指着他,手指都在发抖,“你胡说!你不是连我和小姐在马车上议论阿丑的话都听得到吗,你还能激发门牌上的结界,让雨城的人都知道我们住在了锦鲤客栈!” 萧明楼一怔,倒没想到这小姑娘怒到极点脑子还能转得这么快,看她的眼神多了一分赞赏,只不过兰儿把他眼里的笑意当成了嘲弄。 而萧明楼也不介意被误会,还故意道:“我是开客栈的,察言观色是做生意的根本。你们主仆两人自来到我的客栈,不论商量什么事都不会过问阿丑的意见,且那夜你们刚来到一个陌生之地,却与唯一能保护你们的阿丑保持着距离,显然是对他有几分嫌弃的。我若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还开什么客栈呢?” 兰儿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哑口无言,讷讷地发不出声音来。 “至于门牌上的结界,那是早就请人刻画了阵法在上面,只消用真元一催就行,费不了多大劲儿。”萧明楼望着前方祁昶冲杀于尸山血海的凌厉身影,边欣赏着那副杀气重重的画面,边一心二用地继续道,“何况这些人可都是受过训练的刺客,手上的人命没有千八百也有好几十,我便是有门牌在手,那点结界也很快会被他们破掉的,哪里打得过人家!” 兰儿终于回过神来,闹了半天,她本以为有萧明楼跟着,这一趟算是有修者坐镇,可保安全了,没想到这人就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根本就是个拖油瓶嘛!”兰儿毫不客气地冲他翻了个白眼。 萧明楼不在乎她的无礼,还笑着安慰她:“莫着急,我觉得阿丑一定能打败他们的。” 你说能败就能败?阿丑又不是神仙,他甚至连修真者都不是! 兰儿气鼓鼓地想,指望这个萧明楼,还不如赶紧找点趁手的家伙,若是阿丑拦不住这些刺客,她还能帮小姐挡一挡。 却没有注意到,萧明楼此时眸光流转,似星河璀璨,明亮而玄奥,黑瞳深处像是有一枚枚复杂深奥的符篆在凝聚成型。 ※※※※※※※※※※※※※※※※※※※※ 萧明楼:嗯哼,是不是神仙,还不一定呢。 第七章 只是那双如深渊星海的眼睛很快又恢复正常,看上去连一般的低阶修士都不如,浅淡如水,却无半点灵光。 一般修士该是什么样子的?且看惊奇得大呼小叫的兰儿就知道了:“啊!快看,那人的头发变红了,连眼珠子好像都是红的,头发无风自飞,还冒火星子,看起来好可怕!” “还有那边那个,身上还带绿光紫光,所过之处连花草都枯萎了,身上莫不是带了剧丶毒?” 她又是好奇惊讶,又是忧虑不堪:“这可如何是好啊,他们都是货真价实的修士,阿丑怎么可能打得过他们?”说着还用自以为萧明楼听不见的小声说,“要是那些修士都像萧少东家那样水货就好了……” 萧明楼听得嘴角一抽。 “姑奶奶,安静会儿行不行?”萧明楼叹着气道,“你瞧,阿丑都不像你这么紧张。” 兰儿怒视一眼,紧紧抓着他质地柔软的云纹衣袖:“你快别说风凉话了,赶紧想想办法啊!要是阿丑顶不住,我们该怎么办,还是想办法弄个什么乱子出来,趁乱赶快带上阿丑走吧?” 萧明楼略有些意外地看了看她:“你这么不喜欢阿丑,我还当你会想将他撂在这里替你家小姐挡着刺客,好让你们脱身,却没想到你还能在跑路时想起阿丑来。” “那是自然,你也未免太小看我了吧!”兰儿又瞪了他一眼,骄傲地抬起下巴,“我不待见阿丑,无非是因为他对小姐无礼,言行中多有漠视,不爽于他的态度罢了!又不是恨他恨到想让他死,这是非功过我还是分得清的,何况要是阿丑真有个什么事,往后谁来保护我们去晗城啊,你又中看不中用。” 这丫头说到最后,还不忘刺一刺萧明楼。 倒是小瞧她了…… 萧明楼笑着摇了摇头,按住她想要从车厢内探出来的肩膀:“别急,我不是说了,阿丑不会有事的。” 兰儿虽然不是修真者,但修者催动真元时其术法上运转的灵力也会呈现在躯壳之上,那是肉眼就能捕捉到的景象。 就比如那擅用火术的刺客,看上去如风火环绕,头发都掺了火红之色,而那浑身绿濛濛的人,惯常用的术法都与毒物有关,这才会又绿又紫。 尽管兰儿看不出阿丑有什么变化,却也能看出他在面对这些各有神通的刺客时还能游刃有余,身形半点不见狼狈,不由惊道:“阿丑好厉害!” 萧明楼轻轻一笑:“嗯,阿丑很厉害。” 而此时的祁昶,与刺客轮番酣战,手中一柄二尺长的生铁短剑本该被血肉钝化,如今却一反常识,竟是越舞越锋锐! 祁昶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置身于修者的围攻之下,身为一个凡人,却连一丝惧意都没有。正如他那日能够看清萧明楼信手拂过令牌时发生的种种波纹变幻,如今他同样能看清那些施术者是如何在打斗时渗入真元的。 那感觉玄之又玄,他便是凭借自己极佳的目力与对对手的预判,令他战得越发酣畅淋漓,全无半分滞塞,爽快至极! 他举手投足间并无多余动作,却能每每击中敌人要害,看着那些高高在上的修士满眼不可置信地在自己的面前倒下。 在他身前,一个个身负滥杀罪孽的刺客倒下;在他身后,则无一人能够穿过他这一夫当关般的防线;而在他脚下,血流成河,蜿蜒的血迹仿佛生来对他这尊如古剑般的杀神惧怕不已,连流淌的路线都绕开了祁昶的靴子。 而在祁昶看来,随着自己的动作越发灵巧,他感觉自己身轻如燕,大战许久也不见疲惫。相反的,敌人的动作则越来越慢,出招破绽越来越多,倒下得也越来越快! 不,不是敌人变慢了,而是自己变快了! 祁昶虽不明白自己如何能有这般变化,可眼下也不是去想这些的时候,他手挽一个剑花,精准地刺穿了又一名凶狠扑来的刺客的咽喉。 与此同时,他只觉得手中的剑好像成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不再刻意紧握,也能如臂指使,且他无需再将剑锋刺入敌人身躯,那剑锋一端划出的气劲便能直接将敌人洞穿! 如兰儿这般肉丶体凡躯的小姑娘可以会以为自己眼花,分明那剑尖都没碰到人,那些黑衣刺客怎么就倒下了?然而其余在场的人却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尤其是黑衣人们,个个如临大敌:“他竟然领悟了剑意!” “区区一个凡人,居然能一战便领悟剑意,此子断不可留!” “没错,便是让那小娘皮逃了,也不可让此人得机会脱身,否则后患无穷!” 黑衣人们纷纷对视一眼,彼此之前像是达成了一致默契,飞快地运转起身法,忽闪远离了祁昶,并聚在一处,面色凝重地拱卫着一名鬓边染白的黑衣人。 那名黑衣人似是这群刺客的头领,他慎之又慎地从怀中掏出一团泛着朦胧光晕的事物。所有黑衣人在看见这团光晕时都不禁面露贪婪之色,不过很快他们便压下了心中贪念,转而同仇敌忾地面向祁昶,主动将自己的真元贡献给那团光晕。 “七煞钺阵,起!”黑衣人头领念完解封之咒,目露热切与轻蔑之色,“便宜你了,小子,能在死前见识到这钺影阵法的厉害,黄泉之下都够你吹的了!” 祁昶面色不改,只是眼神变得更加谨慎而坚毅。 此时漫天黑雾四溢散开,黑雾中隐藏阵阵寒光,黑色斧钺之影诡邪地隐藏在雾气中,仿佛蹲守在暗处等待一击致命的捕猎者。而很快,之前聚拢的黑衣人也混入黑雾之中,与锋利斧钺相辅相成,伺机而动。 被黑雾阻断视线的兰儿紧张得脑门上都是冷汗:“这,这下可如何是好,方才那人说这是什么什么法宝,一看就邪门诡异至极,阿丑怎么可能拼得过啊!” 那可是法宝啊,就算话本子里写得夸张,可在进入修界已有几天的兰儿对此还是有些模糊理解的。如果法宝那么容易就能得到,满雨城里岂不是人手就能有一个,那他们平日里还打什么伞?坐什么马车? 而且看那些那几名刺客眼热的模样,显然对自家的法宝也垂涎不已。 再看刺客头领脸上的慎重之色,启动这一阵法明显消耗也很大,这老头方才还只是两鬓有白,如今却是满头白发了! “不是什么什么法宝,是七煞钺阵。”萧明楼轻哼一声,“七种沾染邪煞的斧钺构筑的阵法罢了,所谓的煞气无非就是死气、血气,泡在死人堆里沤出来的腌臜玩意,多新鲜?管这玩意叫法宝,真是侮辱了法宝两个字。还用黑雾遮掩,又不是稀世美人,玩什么犹抱琵琶半遮面那套?” 兰儿:“……” 不知为什么,经萧明楼这么一说,她觉得这个阵法好像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只是萧明楼说得轻描淡写,这七煞钺阵里面仍是凶险异常。 祁昶被困在里面不过一刻,便觉得呼吸困难,四肢百骸好似被冻住一般,气力渐渐不畅。原本行云流水的剑招,此时频频出现滞断,而刺客与斧钺的偷袭却从不间断,短短时间内,他身上已经添了数十道伤口。 有的伤口破开便即刻腐烂,祁昶不得不咬牙忍痛,将短剑剑尖掉转,从伤口上剜下一片血肉来。 然而即使疼痛得面如金纸,祁昶的神情却依旧坚定,眼底半分没有惧怕求饶之色,目光穿透重重黑雾,准确地对上了那白发头领的眼睛。 黑雾外,萧明楼悠然地扬了扬唇角,指点兰儿道:“既是阵法,就有阵眼。方才那头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拿出法宝,跟众星捧月似的,就是让你去找阵眼都能找到,更何况是阿丑?” 黑雾之中,祁昶双眼清亮,脸上罕见地露出一抹笑容,这微笑仿佛夹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朝那刺客头领扑面而来:“管你是什么阵,只要破掉阵眼就行了!” 言毕,他浑身气劲一震,将那凝滞行动的黑雾从自己体内驱逐,随即整个人如一支离弦的箭,飞快掠向刺客头领。 此间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以一力破除挡在自己面前的任何阻碍,剑锋过处,血花朵朵绽开,刺客们带着不甘与不可置信的神情一一倒下,再无声息。 那刺客头领见大势已去,暗中继续催动阵法,口中拖延劝阻道:“小子,你若今日能收手,老夫还能指点你踏入仙途,否则……” 只听一声金器划空之音,刺客头领脸上还带着虚假温和的神情,恍然不觉自己已身首异处,接着道,“否则有你好看……” 话到最后,刺客头领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身死,惊骇莫名地翻眼瞪向祁昶。 这……这怎么可能?!有如此身手的人,怎么可能会是个凡人! 他本以为这次是个手到擒来的活儿,不过是对付三个凡界蝼蚁,小姐丫鬟和护卫罢了,就跟闭着眼睛切瓜砍菜一般容易,没想到全军覆没……是那人骗了我!! 然而不管刺客头领如何的懊悔不甘,他的意识永远陷入黑暗,再不能醒来了。 祁昶收剑入鞘,闭了闭眼。 一剑斩断那法宝时,似有点点金光流入他的身躯,祁昶只觉得四肢百骸都舒畅无比,被斧钺斩伤的筋脉也得到了修复,仿佛一阵春风吹拂,连战后的疲惫感都减轻了不少。 祁昶自是没有发现,在逐渐散去的黑雾中,他那张疤痕交错的脸,在金光流入体内治愈伤势时也顺道修复了他的脸,短短一瞬间,呈现出一张英气逼人,如刀凿斧刻般的脸。 只是那点金光实在是太少太弱,祁昶只能感觉脸上有点痒痒的,伸手一抹,还是一片凹凸不平的疤。 他冷冷地冲着地上那具身首异处的尸体道:“到了黄泉之下,你要如何给我好看?” 祁昶缓缓吐出一口气,将体内浊气逐渐排出,转身走向马车。就见此时,一道飘逸清瘦的人影迎面而来,笑盈盈地看着他:“恭喜英雄,凯旋而归。” 祁昶望着他染上全然欢喜欣然的面庞,很想问他一句,在客栈后院你展露出那灵巧的身法与精准的剑气,是否已经早就算到追杀施月莺的刺客,会从凡界武夫变成有修为在身的后天武者? 你有这样的身手,为什么要藏拙于我身后? 而很快,萧明楼唇角那柔软的弧度让他瞬间明白过来——萧明楼不是不愿出手,而是他相信自己能解决所有的刺客。 他想让自己磨剑。 祁昶神色略略怔忪,萧明楼推了他好几下才恍然回过神来:“你怎么了,伤到脑袋了?” “没。” “那我说要帮你上药,你怎么一动不动的?” “哦,有劳。” 祁昶主动扯下自己那件残破不堪的外衫,露出精壮的上身,棕色肌肤上分布着道道还在渗血的伤痕。 方才的金光只来得及修复祁昶受损的筋脉,外伤却是无能为力,好在没有一处是致命伤。 “这药有点疼,你忍着点。”萧明楼掏出个白色瓷瓶,拔开红绸塞子,将药粉倒在他的伤口上。 而祁昶的目光随着他的移动,也跟着挪动,始终盯着他看。 “你方才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萧明楼边为他上药,边随口问道。 祁昶差点脱口而出一句“在想你”,话到喉间又觉得不太合适,给咽了回去。 脑中思绪纷杂,而面前的人看似一目了然,实则谜团重重,让他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盘踞充斥着他的思维,却找不到一个突破口。 他与萧明楼认识还不深,却本能地感觉到,如果是萧明楼不愿意告诉自己的事,那不管他怎么问,对方都不会告诉自己的。 所以祁昶只能在心里轻叹一声,转而问道:“施小姐呢?” “这么惦记你家小姐?”萧明楼歪着脑袋,面带笑意地将他上下打量道,“莫不是真如兰儿说的那样,你对她有意思吧?” ※※※※※※※※※※※※※※※※※※※※ 祁昶:??我只对你有意思啊 第八章 明知他是在说笑,故意用施月莺打趣自己,祁昶仍是无法对萧明楼生气。 身上伤口撕裂般地疼,可在割肉火燎般的痛楚过后,伤口却在药性作用下渐渐闭合,一息之前还在渗血的伤口,如今竟只剩下了一道粉色细线般的疤痕。 或许再过一两日,连这点疤痕都会褪尽。 这伤药虽然没到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异,却也是世间罕见的好药,依他的推断,能有如此神效,此药即便是在修界也非常的珍贵。 而萧明楼,居然随随便便就这么大方地给他用了。 虽不知他看中了自己哪里,但能得他如此看重,祁昶心底升起一股无奈与纵容糅杂起来的情绪,有个声音在心里道:他对你这般好,从未将你当下人看待,就是调侃你一两句又如何? 但另一个声音又在说:我本就对施小姐无意,他若是误会了怎么办?以萧明楼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子,万一这话传到了施月莺的耳中,加上之前种种,那对主仆本就对我多有怨言,这样一来,我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你到底是怕影响施小姐清誉,还是担心萧明楼误会了你? 那个声音在脑中逐渐淡去,然而那句疑问却盘旋在祁昶的脑海,令他久久难忘。 视线与萧明楼那双澄澈温润的眸子对上,祁昶便脱口而出:“我对施小姐并无任何想法。” 萧明楼先是一怔,随即笑着在他胸口上戳了戳:“我知道啊,你还真将这话放在心上了?瞧你那一脸的紧张。” 祁昶:“……” 果然……他就知道,萧明楼哪里会误会自己,他分明是什么都知道,等着看自己窘迫的呆样呢! 祁昶心中无奈至极,正待说点什么,身后有人道:“阿丑的伤如何了?不会留下什么隐患吧?” 说话的正是兰儿,她一脸担忧之色毫无掩饰,眼中再无轻视鄙夷之色。祁昶心中一动,不着痕迹地看了萧明楼一眼,能让在短短时间内让这个丫头变化如斯的人,除了萧明楼之外,再不做他想。 也不知道萧明楼和她说了什么。 要是祁昶将这个疑问问出口,萧明楼恐怕会这么回答他:当一个人对另一人的看法不能苟同,尤其是在面对生死攸关的问题上,那么只要是他坚持的看法,她都会去支持相反的那一边,就是要跟他对着干! 萧明楼对祁昶的安危越是表现得轻描淡写,兰儿就越是会在意担心,最后不知不觉就站到了祁昶的身边。 不过此等小伎俩在萧明楼看来不值一提,他也并未刻意去诱导兰儿,倒是这番无心插柳的结果很是不错。 萧明楼从自己的包袱里翻出一件窄袖的玄色绣竹纹的外袍给祁昶,边回答兰儿的话:“阿丑这回运气还不错,伤不及筋脉,他又皮糙肉厚的,养个两天就能大好了。” 又将那件袍子往祁昶怀里塞了塞:“这衣服上有一道禁制,能为你挡下几个术法。越往后走,对方派来的刺客也会越来越厉害,你那几件粗布衣服就跟纸片似的,总不能每打完一场,都要撕一件衣服吧?虽说衣服不值几个钱,但这里还有两个小姑娘,你也好意思吗……” 萧明楼话未说完,意识到自己站在裸男面前杵了大半天的兰儿立马捂着通红的脸转过身,脚下狠狠一跺:“阿丑,你还不快把衣服穿上!” 祁昶这下是不想穿也得穿了。 只是想到这是萧明楼的衣服,上面还带着熟悉的青松甜瓜暖香味儿,祁昶就莫名地有些心虚气短,只能摸了摸鼻子,将那件衣袍穿在身上。 祁昶与萧明楼体格有别,他颀长精壮,骨架挺拔,而萧明楼则偏文弱风流,腰细得跟姑娘家有一拼。 原以为萧明楼的衣服他是穿不上的,没想到这件袍子对祁昶来说非常合身,袖口收紧,布料垂坠,十分便于行动。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萧明楼专门为他准备的。 但……也不是不可能。 祁昶看着萧明楼上下打量自己,面露满意之色,还拍着他的肩膀道“蛮适合你的”时,总觉得这不是他想得太多。 萧明楼还扯了祁昶的粗布腰带,让他将自己的织锦镶碧玉的腰带束在腰上,衬得这大个子愈发的猿臂蜂腰,精干悍猛。 待祁昶换好衣服后,兰儿这才顶着张苹果红的脸转回来,一眼看去都差点不敢认他了,要不是那张脸还是疤痕纵横的一张脸,她还以为是哪家的贵公子呢! “还……还不错,人靠衣装嘛。”兰儿对阿丑的感情很复杂,并不想夸他,憋了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 饶是如此,对于祁昶来说,这么一句也显得十分罕见了,他不太懂得如何与这种娇滴滴的小丫头片子打交道,因而只是僵硬地对她点了点头。 萧明楼在旁边看得有趣,忽然笑道:“对了,兰儿姑娘,方才阿丑还问起你家小姐了,她没事吧?” 施月莺在马车疾速奔驰时撞到了头,脑门上磕出一个青紫色的肿包,兰儿本来为此气得牙痒痒,万一小姐破相了可怎么办?可在看见祁昶为了她们的安危浴血奋战的模样,那些抱怨的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只能咽回肚子里了。 此时她也只是剜了祁昶一眼,道:“小姐晕过去了,眼下还没醒,不过幸而没有伤到眼睛,而且萧公子的金创药很管用,小姐的额头已经不肿了。” “那就好,若是你们金创药不够了,尽管问我要。”萧明楼对她道。 兰儿点头:“那是自然。”她可是不会跟萧明楼客气的。 或许是方才亲眼见过一场有修真者的战斗,兰儿的胆子也壮大了几分,往前方尸体横陈的地方瞟了几眼,期期艾艾地问:“之前那个七煞什么的阵法,能不能捡回来我们自己用?还有那些杀手身上的兵器,留下一些来防身如何?再有,这些尸体需不需要掩埋一下……” 她想得还挺细致周全,连掩埋尸体之事都敢颤着声音说出来了,可见这一路上她也有所成长。 萧明楼笑道:“不必,这个地方已经留下血腥味,附近山林里的妖兽会循着血气而来,尸体放在此处便可。至于那个七煞钺,我看它也不像是那刺客头领所有,多半是背后之人借给他们的,那斧钺上多半留下了主人的追踪术,稳妥起见还是不要动它的好。” 还有一句话是萧明楼没说的。 祁昶看着萧明楼虽分析得头头是道,眼底却露出几分嫌弃的模样,不由在心里一笑,只怕这位深藏不露的客栈少东家,根本就看不上区区的七煞钺阵呢! “啊!”兰儿后怕而警惕地望了望四周山风呼啸的林子,紧张道,“那咱们还是快点走吧,万一再碰上妖兽,阿丑还有伤,我们就跟那砧板上的鱼没什么差别了!” “嗯嗯,姑娘所言甚是,咱们还是早些启程为好。”萧明楼面带笑意道,“说到鱼,我有点想念后厨吴师傅的香茅苏叶烤鱼了,若是再刷上一层蜂蜜,嘶……那滋味可是一绝!” 祁昶听见吸溜一声,是兰儿馋得流口水的声音。 不免失笑摇头,这人还真是没心没肺地好吃乐享,满地的血腥气,还有心思想他的烤鱼。 如此数日赶路,他们每隔几日必定会遭遇一波刺客。且确如萧明楼所言,刺客的实力一次更比一次强。 而祁昶,也借着一次次的战斗,将自己的剑意磨练得越发纯熟精湛。此时的他,如一柄出鞘之剑,人剑合一,锋锐无匹,与此前的他已是大为不同。 至于他那把二尺长的生铁剑,也在无数次的打磨中逐渐蜕变,原本是乌黑黯哑之色,如今却亮如精钢,剑锋明晃白森,透着浓重的冰寒肃杀之气。 只是如此一来,祁昶每回的战斗也格外凶险,身上的伤也愈发的严重,皮开肉绽血肉模糊还算好的了,最严重的一次,伤可见骨,兵器砍进肉里,与骨头摩擦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牙酸声音。 那回战得相当惨烈,施月莺直接被吓晕过去了,兰儿也是红着眼眶,全身都在发抖,紧抓着萧明楼的衣袖,快要哭出来似的问:“他……阿丑他,他不会死吧?” 彼时萧明楼正一脸冷静地为祁昶擦血、解毒、上药,声音听上去与往常没什么不同,但仔细看去,他那双黑如深渊的眼眸中却闪过一抹怒意。 “他不会死。”萧明楼轻声道,“况且,这样的日子不会维持太长久,很快便会有转机了。” “什么转机?”兰儿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绝望的双眸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等着吧,追杀你们的人已经沉不住气了。”萧明楼冷冷地勾了勾唇道。 对方每回都能提前在他们途经之处设下埋伏,屡次设伏却久攻不下,底牌一张张地在减少,迟早会坐不住,亲自前来解决他们。 “当真?”兰儿又恨又有些痛快地说,“我真想看看,到底是谁跟我们施家有如此深仇大恨,连小姐一个凡界的弱女子都不肯放过!” 萧明楼轻轻摩挲着祁昶那道深可见骨的伤痕,那伤已经逐渐愈合,不再狰狞恐怖,可他的动作却仍旧温柔,仿佛一不小心就会将它揉破。 他温柔的嗓音却泛着凉意:“是啊,我也很想看看。但愿那位给阿丑留下如此伤痕的人,不会让人过早的失望……” 总得让那幕后之人活到将阿丑身上的伤痛十倍百倍地回敬过去为止。 萧明楼自忖优点不多,记仇能算得上一条。 ※※※※※※※※※※※※※※※※※※※※ 祁昶:伤痕是男人的勋章…… 萧明楼:丑,不喜欢。 祁昶:用了萧氏金创药,治刀伤,不留疤,给他稳稳的□□。 萧明楼:他好,我也好。 ==== 求收藏,求评论呀~~我给你们表演一个猛虎落泪o(╥﹏╥)o 第九章 祁昶体格强悍过人,加上萧明楼的伤药跟仙丹似的神效,即便受了重伤,第二天也同样能走能动能驾车。 如此进可抗敌,退则身兼车夫小厮打手数职的人才,就这么卖给了萧明楼,着实让人好一阵扼腕…… 当然,扼腕的只是终于认识到阿丑多有用的兰儿,她家小姐倒是比她沉得住气,还反过来安慰她:“阿丑龙非池中物,跟着咱们也没什么前途,难道让他一辈子当马夫吗?” 兰儿悲痛地说:“可跟着萧明楼那厮当个店小二,难道就很有前途了吗?” 施月莺哑口无言,虽然她看萧明楼的态度明显不像那么回事,但他本人什么都没有明说,她总不能靠自己的猜测去反驳吧? 两人只好面面相觑,最后十分有默契地跳过了这个话题。 不管怎么说,阿丑是萧明楼的人,这件事木已成舟,再后悔都没用了。 此时距离她们从雨城出发,已经走了有足足两个月的时间。祁昶驾车的速度着实不慢,便是如影随形的刺杀也是以最快的速度解决的,然而走了这么久,却仍旧没有到达本该抵达的雾城。 “不对啊……这条路,图上画得很清楚,没错,小姐你看,我们就是沿着这条路走的!”兰儿拿着赵大出发前为她们寻来的路观图,手指着上面的道道线条,“路都走对了,可我们为什么还没到雾城呢?” 施月莺摇摇头,她头一回出远门,还是跨越仙凡两界,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兰儿掀开车帘,将图纸拍在萧明楼的边上:“喂,你这份图是不是有问题?” “是。”萧明楼悠哉地从隔板上的茶盘里倒了杯清茶,端起抿了一口,很随意地答道。 “什么?!”兰儿怒气冲冲,“你竟然给我们假图!都走了两个多月才跟我们说?!” 萧明楼慢悠悠喝完一杯茶,好笑地看她:“姑奶奶,出发前我不是跟你们说了,修界的地图就没有完全准确的。不拘哪位修真大能,一个心情不好翻手云覆手雨,山川走势俱有可能改变,所以这些地图有问题才是正常的。” 兰儿被他说得一愣一愣,末了狐疑起来:“真的啊?那这图……还能作准吗?” “细节上或有出入,但城池的大致位置还是不会变的。”萧明楼冲她神秘一笑,“修界中,能以山河气象为名的古城,可都不是能轻易夷平的地方,不是有当地门派世家护着,便是地形自有特殊之处。像你们此行的目标晗城,实则名为晗川城。据说一位上界天仙途径晗城,当年的晗城只是一片荒土,荒无生机,仙子垂怜,洒下一滴热泪,此泪落地变成了晗川,滋沃一方,渐渐成了灵秀富庶之地。听说晗川水至今仍是温的,看来仙子的这滴眼泪,还挺经得住日日流淌的,长久不绝,果然女人都是水做的……” 兰儿听着前面仙意盎然的故事,还有些沉浸在这荒凉恢弘的故事中,颇为神往。而待到萧明楼说出最后一句话,那种胸怀广阔的感悟戛然而止,就像是全身浸泡在温暖舒适的药泉中,冷不丁被人砸下一筐冰块似的难受。 什么氛围,全都没了。 兰儿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要不是早就习惯了萧明楼的个性,她真想上去掐住他的脖子,让他把最后那句煞风景的话给吞回去。 而始作俑者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话有多欠揍,还特特跟兰儿说:“所以晗城就是长了脚也不会跑掉的,你和你家小姐都且放宽心吧!” 兰儿心想,我对晗城挺放心,对你可真的一点都不放心。 “那雾城呢?”兰儿差点就忘了自己质问的初衷,“雾城以雾为名,和晗城一样是以山川气象特征取名的,总不至于长脚跑了吧?这图上的路明明是对的,可为什么雾城就是不出现呢……” 萧明楼面带笑意,正欲回答她,却突然神色一凛,伸手将兰儿挡至身后,把她按回车内,并压低嗓音道:“前面有埋伏,你和你家小姐都尽量安静些,别出声。” 二女对于遇刺一事已经颇有经验,兰儿更是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神色紧张地朝萧明楼点了点头。 随着他话音落下,四周不足一里之处突然蹿出数十道黑衣人影,身影迅疾凌厉,出招狠辣,配合默契。 这些人结成的阵法威力远比七煞钺阵,因为这些人个个都是后天武者,均有炼气修为,手中诡光阵阵,握着的都不是普通的兵器,而是至少都经过祭炼的邪兵,即便还算不上法宝,却比普铁凡器要厉害太多。 祁昶拔剑迎战。 他的身法虽然不快,但他的剑却很快。 他沉稳如山,手中生铁剑竟被他使得泛着濛濛宝光,剑光过处,剑气威势浩瀚,如摧木折林般的飓风过境,任他们摆出什么阵势,在这摧枯拉朽般的剑意下,统统都被击溃得毫无招架之力! 慧眼如萧明楼,他又怎么可能看不出,那幕后之人已经是强弩之末:“呵,这一批刺客还不如上一回的,起码上次那拨人还多撑了两炷香。” 此时祁昶剑光微收,架在其中一位看着像是头领刺客的脖子上:“让你们背后之人出来见我。” 那刺客眼中泛着浓烈的惧恨,嘴唇发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眼眶突然暴突起来,眨眼间七窍流血,全身抽搐,喉间发出“嗬嗬”声,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便又突然停下……已是断了生机。 饶是祁昶从尸山血海中走过来,也不免被眼前残忍的一幕弄得眉头微皱,他看着头领脸上的两道血泪,以及他身边的刺客一个个开始重复头领的下场,七窍流血地被灭了口,心中忽然涌起一抹不安。 就在此时,本该轮到最后一名被剑气灼伤的刺客遭到灭口,谁知他双目突起之后,却没有血泪流下,而是忽然恢复了大半力气,被折断的手也以一个诡异的姿势重新握住了剑,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以极快的速度冲到了马车跟前! 祁昶抽剑回追,剑意来得更快,直接洞穿了那刺客的心脏。 可是,刺客却仍旧毫无知觉,胸口露出一个血洞,速度依然不减,满脸扭曲的兴奋,举剑朝马车袭来! “啊!”躲在车内的二女看见眨眼便冲到眼前的刺客,吓得花容失色,兰儿更是失声般地朝坐在马车前的人大喊,“萧明楼——” 要是那剑刺过来,第一个遭殃的肯定是萧明楼! 萧明楼嘴角微勾,手上还端着一只茶杯,指尖轻轻摩挲着光滑的瓷壁。 只是他还没动,又有一人从斜刺里冲了过来,口中高呼:“孽贼,休想残害无辜!”便飞来一剑斩断了刺客的手臂,同时飞身而至,一脚踹开了那个已经死去多时的刺客。 那刺客倒在地上仍在不断抽搐,手臂上飙出喷泉般的血,将那淡淡诡异紫色掩了过去。 这突然冒出来的人是一名年轻男子,身穿白色长袍,五官端正温和,手中的剑灵气逼人,看着便不是凡物。 男子将剑收入鞘中,朝马车急急张望过来:“不知车内的可是施家小姐?在下张伯林,携弟张仲桥,与张家客卿长老高鸿前来保护小姐,不知小姐可安好,没有受惊吧?” 车厢内顿时响起一阵小小的惊呼。很快,施月莺和兰儿一块下了马车,面带红晕地与那年轻人说话。 萧明楼悄悄在后面拉了下兰儿,把她拉到一边问:“那是谁?” “那位就是张家大郎,我们小姐的未婚夫!”兰儿满脸喜色,笑得见牙不见眼,连说话都更有了几分底气,面上带着小小的骄傲,“未来姑爷可是正儿八经的修士,晗城张家的大公子,年纪轻轻就展现出惊人的剑道天赋!听说要不是老爷当年定亲定得快,如今张家的门槛都会被踏烂,不知道有多少貌美如花的小姐想要嫁给他呢!” “惊人的剑道天赋?”萧明楼眸中光华流转,盈盈波动,将那浅浅的玩味隐藏在深处,“能有阿丑的天赋高么?” 兰儿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当然了,张大公子是什么人,阿丑又是什么人,他们怎可能相提并论!” 萧明楼哼笑一声:“你说得很对,他们怎么可能相提并论。” 只不过,在萧明楼看来,是张伯林没资格在祁昶面前提什么天赋。 许是察觉到萧明楼打量的目光,那位张大公子也朝他看了过来,眼中闪过诧异与惊艳:“这位是……?” “大哥!你让我们好找……呀,此地怎会有如此多的尸体,莫非咱们晚来了一步?”恰在此时,有人大呼小叫地从林子里跑了出来,边朝着马车这边过来,“大哥,你可千万把我未来嫂子保护好啊!” 张伯林无奈,转过身给他弟弟引见:“这就是你未来的嫂子了,仲桥,见过施小姐。” “嫂子好!”张仲桥笑嘻嘻地说。 施月莺害臊得脸都红了,嗫喏着说不用客气,被这两兄弟一人一句嫂子给弄得又紧张又羞涩,脑袋越来越低,根本不敢直视这两兄弟。 因此她也没有看到,那张仲桥在见到萧明楼时,眼底同样浮现出惊艳与兴味,只是比他哥哥更露骨些。 ※※※※※※※※※※※※※※※※※※※※ 玩家萧明楼开始进入万人迷模式 玩家祁昶使用一次“剑客的嘲讽”拉仇恨,没……没拉动 张大郎对张二郎:你那是喜欢他吗,你那是馋他的身子! (以上小剧场均与正文无关) 第十章 至于萧明楼,他仿佛没看见张仲桥的眼神,也没去理会张伯林之前被打断的试图与他搭讪的话,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萧明楼便已经来到了祁昶身边。 他根本就没想跟这两兄弟打交道。 “看什么呢?” 祁昶见萧明楼过来,便将生铁剑收回腰间,面色凝重地看着地上的刺客:“他们不是被我杀死,而是被毒死的。” “看出来了。”萧明楼啧啧两声,在地上绕了一圈,“七窍流血,死状凄惨,眼睛还瞪得这么大,可见连他们自己都没想过会死得这般难看。看来这回那背后之人知道敌不过你,免得被你擒住活口,盘问出他的情报,所以早就备好了后手,从头到尾就没想过要让这些刺客活着回去。” 祁昶眉间的川字纹皱得更紧:“既知必败无疑,为何还要让这些人前来送死,还大费周章地在他们体内埋下剧丶毒?” “谁知道呢,没准是钱多烧得慌。”萧明楼耸了耸肩,浑不在意。 祁昶抬眸看他,眼里一抹无奈:“我总觉得,你一定知道什么。” 萧明楼斜睨他一眼,轻声哼哼:“是吗,那是你太看得起我了。” “真不说?”祁昶又看了他一眼,眼神泛着浅浅的笑意,仿佛早就知道他会含混过去。 而且祁昶还知道,只要用对了方法,萧明楼最后一定会告诉他。 “告诉你也不是不行……”萧明楼果真露出狡猾的笑容,眼底灵光熠熠,好似含着碎了的水晶,狡如灵狐,明媚动人,朱唇轻启道,“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可以,你说吧!” 萧明楼笑得眉眼弯起,更开怀了:“你怎么不问我是什么条件,万一我让你去打家劫舍杀人放火怎么办?” “你不会。”祁昶说出这句话时,连他自己都是一愣,似乎没想到自己能如此笃定。 只是他本能的觉得,看似懒散无定性的萧明楼,骨子里别有一股旁人无法察觉的清正之气。 他虽屡屡激得丫鬟兰儿脸红跳脚,却也常常不着痕迹地点拨她。有萧明楼从中斡旋,这两个月下来,连施月莺都对祁昶礼遇有加,不再做出那副不得不受他保护的委屈模样。 “我知道,你不会。”祁昶再次重复,看着萧明楼的眼神无比的认真和确定。 萧明楼唇角上扬,显得十分开心:“好,那我就跟你说说,这些刺客……” 祁昶正侧耳恭听,却刚听了半句,便被人从身后一把挤开。 挤开他的人是那位张家二少爷,五官与张伯林有六七分像,看年纪比张伯林略小两岁,却也是一副风流少年郎的模样,只是瞧着略显轻浮,不如他兄长稳重。 此时张氏兄弟已经从二女口中将萧明楼的来历打听得一清二楚,站在萧明楼面前,也不如之前那般谨慎。张仲桥态度虽然客气,神情却不自觉地带着一丝倨傲。 萧明楼家中虽是开客栈的,但那客栈开在凡界与修界交界之处的雨城,地处偏远,灵气稀薄,也没听说出过几个惊才绝艳的人物。 而他身上的衣服尽管料子华美精细,却全无灵光,只是普通衣物,并无任何禁制。那萧明楼修为低微,出门在外却不带任何防护的法器,唯一有战力的护卫,还是跟施家小姐“抢”回来的,可见萧家也只是薄有资产,与在晗城经营百年的张家比,是云泥之别。 只不过,这萧家虽然不值一提,萧家的少东家却是少见的毓秀俊雅,丰姿灵逸,便是翻遍整个修真界,长得比他更好看的人,两只手就能数的过来。 施月莺他们与萧明楼呆的时间久了,对他的容貌已经习以为常,不再像初见时那般震撼,可张氏兄弟才是第一次见到他,能在他面前不曾失态,已是实属不易。 “萧兄好。”张仲桥自来熟地冲他笑道,“想必你方才已经知道我兄弟二人的名讳,所以我也不多说了,以后你唤我仲桥即可。对了,这位是我们张家的客卿长老,炼气四层的高人,高鸿高前辈。” 他往边上让了让,那位长老便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对萧明楼点了点头,眼中带着审视的光,把萧明楼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隐隐地流出几分满意之色。 萧明楼没有说话,张仲桥继续道:“此行有高前辈在,你们大可高枕无忧,不必再如从前那般担惊受怕。” “是么?那可真是太好了呢。”萧明楼垂眸一笑,看上去颇有几分柔顺无害与不谙世事的单纯,让在场的其余二人心道他果然只是个空有容貌的富家小少爷。 “自然,萧兄且看——”张仲桥微抬下巴,炫宝一般神情自豪地朝那高鸿拱了拱手,“我说,高前辈也莫藏着掖着了,快让萧兄见识一下你那日行百里的法宝!若非有此物在,我们也不可能这么快赶过来,幸好我们来得正好,没让刺客伤着大家。” 一番话,倒是把击败刺客的功劳不着痕迹地往自己身上揽了,而不论是张仲桥还是高鸿,仿佛都是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 萧明楼的顿时眼神冷了几分。 脸皮厚的人他不是没见过,厚成这样的,可着实不多见。 而那两人偏还没察觉到他眼中蕴藏的那一丝不悦。 高鸿闻言一抬手,一团光芒从他的灰袍广袖中射出,砸在地面激起数尺飞扬尘土。待尘埃落定,地面上赫然出现了一架无比高大宽敞的马车,车厢造型古朴大气,外观黑沉沉的乌木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繁花,拉车的“马”也非同一般,长得似牛似马,个头却比大象还高大粗壮,浑身皮毛皆为青色,一双褐眼极为生动有神。 “此为猐马,非但铜皮铁骨刀枪不入,若是好生饲养,假以时日,日行千里都不在话下!”高鸿很是自得地看向那匹猐马,那马亦相当有灵性,主动将硕大的马头蹭了过来,长长的眼睫忽闪忽闪,显出对主人的温顺与亲昵。 “这马倒是不错。”萧明楼难得地给出一句赞赏,看向那马的眼神多了几分深意。 猐马感到周身无端一冷,通晓人性如它,忽然产生了一种被人盯上的错觉,不安地在地上拨了拨蹄子。 “猐马是不错,可这马车才是真正的法宝,萧兄别看只有普通马车的五倍大,若你进去一看,就会发现里面另有乾坤,这车厢内足足有七个房间!”张仲桥如数家珍般地介绍道,“因为这车厢上共有足足九条禁制,如高前辈那袖里乾坤一般,里面别有洞天,极是罕见。” 高鸿被他吹捧得面露飘然之色,却还要谦虚一句:“哪里,此乌云宝车只能算得上法器,法宝所需禁制至少要三九之数,那是只有筑基以上的真人才可使用的,我这件不入流的法器,哪里能与真人比肩呢?” “高前辈何必谦虚,你这件法器就是真人也赞过心思机巧的,若是有朝一日炼制成二十七道禁制的法宝,还不知是何等光耀之景!” 萧明楼实在是腻烦了这两人一个吹捧,另一个受用的戏码,打了个呵欠,直接用他那双还沾着尘土的缎面短靴踩在了所谓的宝车跟前的乌木马扎上。 一瞬间,正在高谈阔论的张仲桥与高鸿都像是被掐住脖子的公鸡似的,话都说不出来,只瞪大了眼睛看向他。 “不是说里面有七个房间吗,我困了,想睡一觉,高前辈将这等贵重的宝贝放出来,总不会只是为了让我们看一眼的吧?”萧明楼信手推开乌木车厢的雕花门,回眸一笑,“想来高前辈也不会吝啬一个房间,所以在下便觍着脸先占一间了,多谢前辈!” 他笑着朝二人眨眨眼,笑靥如花,眉目清润明丽,称得上风情万种。 萧明楼趁那二人没反应过来,懒懒地招呼祁昶一句:“你还愣着干什么,快上车服侍我呀!”语气活脱脱的一个被宠坏了的小少爷。 祁昶一怔,随即翻身跳上了宝车,紧跟在萧明楼的身后踏了进去。 他不像萧明楼那般,进了车厢后四处打量,对车内环境品评一番,而是沉默半晌,才对萧明楼沉声道:“你不该对他们这么笑。” 此时萧明楼已经挑好了一个有窗的房间,推门而入,走到窗边木几旁,把玩起放在几上巴掌大小的白瓷花瓶,语调颇为闲适随意:“我怎么笑了?” “那两人看你的眼神都有问题,尤其是那高鸿。”祁昶眉间皱痕深刻,似乎是在斟酌更合适的用词。说重了,怕惹得萧明楼不高兴,说轻了,又担心这人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萧明楼就毫不在意地扯了下嘴角,眼底已经是一片了然:“你不就是想说他们看我的眼神像是看一件玩物,一个漂亮的花瓶嘛?天底下垂涎我美色的人多了去了,又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人,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祁昶被他这番没有半点谦虚的话给堵得哑口无言,但转而一想,长成萧明楼这样,他敢这么说也的确当得起这番话,何况那两人看萧明楼的眼神,还真就是赤丶裸裸的垂涎。 倒也没说错。 祁昶一时无语:“你既然都知道,为何还要冲他们笑?” “觉得他们好笑,就笑了。”萧明楼放下花瓶,欺身而来,手指勾着祁昶的衣带缓缓绕圈,抬眼微笑,“若是他们因此误会了什么,那可不关我的事,是他们淫者见淫。而他们要是欺负到我跟前来了,你一定会保护我的,对不对?” 他的话轻软甜糯得像蜜糖,目光是全无保留的信赖,让人明知他是故意为之,却仍不由自主地跳进他织就的罗网。 祁昶喉结上下微动,艰难地从喉间滚出一个字:“……对。” ※※※※※※※※※※※※※※※※※※※※ 祁昶:太妖孽了,顶不住,我可算明白周幽王的心情了。 萧明楼:这才哪到哪,以后还有更刺♂激的呢…… 第十一章 “行了,有你护着,我很放心。”萧明楼终于放过了那根被他扭成皱巴巴咸菜的衣带,还贴心地替祁昶拍平了衣襟,让它显得更熨帖几分。 这才弯起眉眼,用上挑的凤眼看着祁昶:“说点别的吧,方才被人打断了话,你既然答应了我的条件,我自当兑现承诺。” 祁昶微低下头还能看见他领口处一小截天鹅颈般雪白的脖颈,神思不属,略显怔愣:“什么承诺?” 萧明楼倒是很干脆地在最后替他拍平衣物的那一下趁机退开,轻巧一步如飘羽般落座在不远处的桌旁,脸上已无半分暧昧之色:“你方才不是问我施小姐那仇家为何派一群刺客来送死吗?若我说,这些刺客全给别人当了垫脚石,你当如何?” “你是说……”祁昶并非愚钝之人,他脑子转得并不慢,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眉头微蹙道,“他们是为了促成某些事,才会前来送死的?” “你何不猜得更大胆些,直接说是为了成全某些人的英雄救美之壮举,才‘死得其所’?”萧明楼嗤笑一声,眼中划过嘲讽之色,“这招可以说是用得烂了,可要骗得小姑娘的芳心,这点小手段就足够,何况是未婚夫妻,救个美还能救得名正言顺。” 萧明楼是随心所欲口无遮拦习惯了,说话就不知道收敛两个字是怎么写的。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祁昶也是这样的人,只不过他天生寡言,很少开口说话,平日里不像萧明楼那般不怕得罪人的说话。且多数时分能逗他开口的人就只有萧明楼,偏偏他对谁都可以不客气,却对萧明楼总会不自觉地产生迟疑,所以这话就被萧明楼先抢了去。 实则祁昶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光看施月莺方才眼里只看得见张家大郎的娇羞模样,就知道这一招英雄救美的计策使得妙。 而萧明楼就差没明说张家与施家的灭门惨案有关联了,否则要如何解释那刺客撞了邪似的朝马车的方向袭来,甚至被剑气穿心瞬间而亡,都没能阻止他直奔着施月莺而来的行动,连看都不看杵在车门口的萧明楼一眼? 更何况,张伯林出现的时机又如此凑巧。 萧明楼垂眸轻叹:“我不信,世上会有这般巧合的事。” 祁昶目光落在他那蝶翅般的长睫上:“我也不信。” 招不在新,有用就行。 像施月莺这种凡界的大家闺秀,平时出门甚少,接触的人往往都是自家人,性情柔顺温婉,心思单纯好骗。真说起来,连兰儿这般不得不在逃亡中坚强起来的小丫头,戒心没准都比她更高。 不过这样的小姑娘倒也有个好处,就是能听得进劝阻和道理。温柔善良的她们习惯于代入旁人的感受,正如明明自己心里也害怕和忌惮着阿丑,却顺从地接受了父亲的安排,还借着呵斥丫鬟的话进行自我安慰。 因而只要将证据和道理摆在她们的面前,她们也能轻易接受某个结论。 “你这推断,可有证据?”祁昶沉吟着问。 “没有。”萧明楼答得很快,先朝祁昶摇了摇头,又粲然一笑,“你有没有想过,为何我要催你们赶紧出发,而不是建议你们在雨城等待张家人的到来?” 祁昶眉心微蹙,他摇了摇头,同时惊醒一般地看向萧明楼——他们出发的事,竟然还暗藏了萧明楼引导的手笔? 然而此时回头一想,祁昶这才恍然发现,从萧明楼怂恿两个姑娘到雨城四处逛逛的时候起,就已经在她们心里埋下了一颗愧疚的种子。当她们暂时遗忘仇恨与伤痛,越是沉浸在雨城风光中,清醒之后那份血海深仇带来的痛苦与执念才会越发深重,催促她们尽快抵达晗城,寻求张家人的庇护,甚至请求张家为施家报仇。 萧明楼似乎从没考虑过,要是她们在路上与张家人擦肩而过会怎么办,仿佛他早就料到张家人会主动找上门。 看似毫无作为的萧明楼,他懒懒散散的每一步,却都自带深意,细思之下令人瞳孔收缩,呼吸凝滞。 萧明楼不等祁昶回应自己,便自问自答般地说:“因为我知道幕后之人选择在雨城下手的可能非常微小,即便张家人不知情,刺客们也知道雨城的特殊之处,只要是在客栈里住下的人,身上都会有客栈的标记,受到相应的庇护。” 是了,祁昶想起来,他差点忘记锦鲤客栈的房间里都有结界。 想来雨城中不单单是锦鲤客栈这一家,而是所有的客栈都有差不多的庇护方式,因为雨城地处两界之间,最是人流繁多,鱼龙混杂之处,每个进出的人身份都会受到无形的盘查与关注。 祁昶认为,那些雨丝或许就是盘查的一种形式,没有人身在雨城中能避开所有的雨水,即便他们手中有伞。 “所以这一路上,你是在利用施小姐来引蛇出洞?”祁昶沉声问。 “这也算是一方面吧。”萧明楼扯扯嘴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怎么,发现我利用了施小姐,觉得我心机深沉,心狠手辣,表里不一,令你大失所望?” “不。”祁昶飞快地否定,说得又急又快,似乎生怕被萧明楼误会一般,“我觉得你这样做并无不妥,若是张家兄弟和外面那位炼气四层的高手直接到雨城来接人,那我更无力去保护施小姐了。” 没有这一路上的磨练,祁昶不可能领悟剑意,在张家兄弟与高鸿面前,他只是个空有蛮力的武夫而已。 但现在,祁昶即便是面对炼气四层也不畏惧,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底气,他有自信,敢与高鸿一战! 萧明楼支着下巴,侧头看他,眸中清光滟潋,他轻声道:“你这人还真可爱,旁人听了我那番话少有不误会的,可你却能如此信我,竟是一点都不怀疑。” 祁昶对上他的视线,心头微微悸动,又莫名产生了一丝疼痛。 不知为何,隐隐中有个声音告诉他,萧明楼的过去一定有一段非常悲苦的故事,他饱受着背叛与不被信任的苦痛。 一个人若是没有经历过最彻骨的伤痛,是绝不可能有这般苍冷得仿佛看透一切世情的眼眸。 祁昶心口微恸,脱口而出:“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信你。” 萧明楼唇角微勾,没有回应他这句话,不过眼睛亮亮的,眸中光华璀璨如星子,漂亮得宛如两颗上好的银曜石。 祁昶见他露出这般神情,心里的紧张与压抑也不禁一松,脸上不自觉地染上了笑意。 “如今鱼钓上来了,还愁没有他们露出马脚的时候吗?”萧明楼葱白般的指尖点了点自己的额角,似是对自己的计策还挺满意。 他另一手伸向桌面,想要像往常在客栈里一般倒杯茶喝,却在扫过面前空荡荡的桌面时,目光空茫了一瞬:“糟了,我的茶盘还在马车上!还有我的行李……” 方才只顾着抢先进来挑个好房间,倒忘记了自己的行囊还在马车上。 祁昶也是微愣,随即一阵憋笑,目光却不自觉地柔和几分。 这人狡猾时简直滑不留手,犯迷糊的时候又让人觉得十分可爱。 恰好此时外面响起一阵敲门声,兰儿气急败坏地咣咣砸门:“萧明楼!萧明楼!你的东西还要不要了,不要我就扔了啊!” 原来是那边已经叙完旧的施月莺主仆也上了宝车,兰儿甚至还捏着鼻子把萧明楼的包袱也带上了,自然也包括他那宝贝的青瓷小茶壶与配套的瓷杯。 萧明楼大喜过望,亲自打开房门,笑眯眯地从兰儿手中接过自己的包袱,还拉着她进了房间,专门用自己的小茶壶为她倒上一杯水,温声软语地冲她道谢:“辛苦兰儿姑娘了。” 这副态度完全就像是换了一个人,兰儿浑身僵硬,背脊发凉,丝毫没有感觉到任何的受宠若惊,说是惊惧交加倒更贴切些。她两手垂放在膝盖上,完全不敢接过萧明楼为她倒的那杯茶。 但从前种种在萧明楼这里栽跟头的记忆又是如此鲜明,兰儿看着那光滑润泽的瓷杯,身体下意识地还是朝那精致的茶杯颤巍巍地伸出手:“不……不客气,举手之劳罢了,当不得萧公子的一句谢。” 萧明楼看着她憋红了脸辛苦拽文的模样,噗嗤一笑,逗她道:“刚才不还很神气活现地叫门吗,怎么突然间变得如此温文有礼,兰儿姑娘这个样子,在下可真不习惯。” 兰儿慌忙摇头躲闪着萧明楼揶揄的视线,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不自在。 原本她还想借此机会嘲笑萧明楼和阿丑,两个大老爷们连行李都要弱女子来帮忙,然而此时此刻话到嘴边,她却在萧明楼爽朗畅怀的笑容中失去了声音,最后只能抿抿唇,把话又吞了回去。 别人这般爽快磊落地斟茶道谢,她要是还抓着一点小事不放,岂不是显得很小气? “对了,你还不知道吧,我们待会儿要先去雾城休整一番。”兰儿避开视线,没话找话地说,“刚才大少爷看过咱们的地图,果真是那图有误差,咱们走的路已经偏了。不过你放心,那位高先生说,乘乌云宝车去雾城,不过是一日一夜的工夫,很方便的。” 萧明楼面上的笑意已经淡了下来,只是兰儿心虚,目光不怎么敢看他,是以没有发现他此时的神情很有些高深莫测。 萧明楼轻轻地扯了扯嘴角:“哦,是么?” 祁昶看出他的神情变化,忽然又明白了一件事——萧明楼不希望他们去雾城,那地图,是萧明楼故意让赵大将路线画偏的! 他想让大家绕开雾城! 雾城之中肯定有什么东西,连萧明楼都觉得棘手。 祁昶很想马上向萧明楼求证这个猜想,然而萧明楼却没看他,转而又对兰儿道:“说起来,有件事情困扰我已久,还请兰儿姑娘为我解惑。” “你,你说。”兰儿干巴巴地道。 ※※※※※※※※※※※※※※※※※※※※ 萧明楼:我家阿丑就是好,一点都不嫌弃我! 师兄弟妹们:我们也不嫌弃啊! 萧明楼:滚滚滚,我只要我的阿丑。 第十二章 于是萧明楼开门见山地问:“我很好奇,你家老爷为什么要给你们小姐定下这么一桩婚事?施家只是普通的凡界人富商,而张家则在修界,按说八竿子打不到一处去,施老爷与张家人又是如何认识的?” 当年的过往,阿丑这个向来不参施家事务的护卫并不了解,但与身为施月莺贴身丫鬟的兰儿还是知道得很清楚的。 她本来就以自家小姐能够嫁给修真界天之骄子一事为荣,所以说起那段过往也是一副与有荣焉兴高采烈的模样。 “当年老爷经过雨城,与修界边境的数个小城做生意,后来无意中踏入一处遗迹,竟意外救下了被困在里面的张家老爷!老爷与张老爷因祸得福,从那处遗迹中得到了不少好处,还结拜为兄弟,约定将来还要结成儿女亲家,不管老爷的儿女有没有修行的天赋,张老爷都绝不嫌弃。小姐出生之后,张老爷还带着张家大郎专门来施家看过她好几回,虽然小姐并未测出灵根,但张老爷还是对小姐喜爱非常,张大郎对小姐也很好……” 兰儿说着说着,眼看又要拍出一堆天作之合郎才女貌的马屁来,萧明楼及时打断她:“你们老爷从那个遗迹里具体得到了什么好处?” 兰儿眨了眨眼,似乎还没从天生一对的美好想象中脱离出来,愣了片刻才讷讷回答:“老爷说,那些法宝灵药他一介凡人也用不上,所以就要了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什么的……哦对了,据说还有一块不知有何作用的令牌。老爷说那令牌只是镀铜,破烂得都能看得见里面的铁芯了,他之所以会留下那令牌,还是因为那令牌帮他挡过一次野兽的爪击。那一爪正好挠在老爷的心口,若不是有那破烂令牌挡着,老爷恐会一命归西,所以留下来当个护身符供了起来。” “那块令牌现在何处?”萧明楼问。 “不……不知道啊。”兰儿茫然地摇了摇头。 “既是被当做护身符,在施家被灭门那天,你们没在施老爷的身上看见它吗?”萧明楼又问。 兰儿还是摇头,这回慎重了几分,很努力地回想道:“没有,当时我、小姐和阿丑都在老爷身边,老爷的遗体还是我们三人一同埋葬的。可老爷身上什么东西都在,却从没见过有什么令牌,仔细一想,自我来到小姐身边伺候,我和小姐就从未见过那块令牌。” 兰儿是家生子,很小年纪就被送到施月莺的身边,既是她的贴身婢女,也是她的童年玩伴。 萧明楼又看向祁昶。 祁昶也是摇头:“我跟在施老爷身边十年,也没见过任何令牌,要不是听这丫头说起此事,我亦不知施老爷与张老爷有这样一段过往。” “罢了,没准是施老爷在什么地方弄丢了,左不过是个不重要的令牌。”萧明楼垂眸道,刻意将这件事略过去,又轻轻叹了口气,“以施老爷的为人处世,他能放弃遗迹中得到的灵丹妙药法器法宝,选择金银俗物,就说明他目光长远,平时应当是个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人物。这样的人轻易不会与人结死仇,那为什么会被灭满门呢?” 说到这,兰儿既茫然又委屈,慢慢红了眼眶。 是啊,施家向来明哲保身,与人为善,老爷夫人这些年来不知帮过多少人,十里八乡提到施老爷没人不说他是大善人的,可……可为什么,这样的一个好人,却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这世道怎的如此不公,为何好人就没有好报? 萧明楼站起身,轻轻拍了拍少女的肩膀:“是我不好,明明是来答谢你的,却净是说起你的伤心事。” 他变戏法似的从那看似普通的包袱里摸出一只酒壶,修长的手指勾着酒绳,扯着花穗般的流苏往外一拉,酒盖掀开,浓郁醇厚的酒香顿时溢满了房间。 萧明楼将酒倒入兰儿面前的茶杯中:“别人以茶代酒,我以酒代茶,向你赔罪。喝了这杯酒,忘却伤心事,你还是那个牙尖嘴利活泼可爱的兰儿姑娘,嗯?” 轻哄慢语,低沉温柔的嗓音如美酒一般醉人,萧明楼一句话便将兰儿哄得晕晕乎乎,不自觉地便捧起面前的茶杯,将里面诱人香醇的透明酒液一饮而尽。 这酒异常的奇妙,初入喉时只觉绵软甘甜,像果酒甜汁一般勾动着少女的味蕾。当酒液缓缓淌下,又令她感到一阵温柔甜美的暖流,五脏六腑四肢百骸皆变得轻飘飘的,好像浑身没有一处不舒坦。 兰儿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整个人变得轻灵许多,脸上也不再是愁云满布的模样,恍如大梦初醒,犹带着朦胧醉意。 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呵啊……你这酒,后劲儿可真大,一晃神我就跟做了个美梦似的,好神奇!”兰儿砸吧砸吧嘴,嘴里那股香甜的味道还未散去,令她回味无穷。 “我店里最贵的酒,能不好喝吗?”萧明楼努了努嘴,缓缓将酒盖扣了回去。 顿时,房内的酒味儿便淡了许多,只留下少许令人陶醉的清香。 此时的兰儿已经恢复了刚进来时的活泼欢快,好像已经忘记了之前与萧明楼说的话,还冲他吐了吐舌头:“反正酒已经喝进肚子里了,还是你请的客,你可不能反悔请了我这么好的酒!” “是是是,我一点都不后悔。”萧明楼摸了摸做工精致的酒壶,看上去还有点心疼。 兰儿吃吃偷笑着,赶紧跳起来道:“我得回去伺候我家小姐了,再见!” 忙不迭地就要走,生怕萧明楼后悔了来找她讨要酒钱。 祁昶等到兰儿“嘭”的一声关上房门,便回头问他:“你给她喝了什么?” “琼浆玉液。”萧明楼勾了勾唇,又摸出个干净的酒杯,小心翼翼地往里注入酒水。 抬眼一看,见祁昶还蹙着眉看向自己,轻笑一声,推了推酒杯,示意让他过来喝。 “我可没骗她,这酒的确是店里最好的酒酿,名为‘忘忧’,顾名思义就是喝下去便能忘却烦恼忧愁。凡人喝下一杯,如大醉初醒,神清气爽,还能舒筋解乏。不过这酒可改不了记忆,说是忘忧,其实只是将最近的悲伤事给暂时压在心底而已,修为越高的人,这酒的用处就越小。” 祁昶在萧明楼的身边坐下,端起酒杯,先是轻轻嗅了下,酒香的确不凡,尚未品尝便能感觉到丝丝的甜味。 当酒水入喉,那种如坠云端的飘渺之感也随之而来,祁昶闭了闭眼,浑身不由自主地放松。 但他与兰儿不同,兰儿一杯便醉得云里雾里,祁昶的神智却依然清晰。他虽闭着眼,却仍能耳听八方,身边响起衣料摩擦的轻微声响,他也能快速反应,倏然出手,用力一抓! “疼疼疼!”萧明楼眼泪都要下来了,菱唇被他抿成了一条线,眸中蕴藏着淡淡委屈之色,瞪着他,“你要把我的手腕都掰断了。” “抱歉。” 祁昶将手松开,眼神却写满了警惕与困惑。 萧明楼夺回自己的手,揉了揉雪白柔腻的腕子,轻哼道:“瞧,这就是你与旁人的不同之处了,一杯忘忧根本醉不倒你。” 祁昶可没被他转移话题的话绕过去,只盯着萧明楼的眼睛问:“你方才为何偷袭我?” “都被你发现了,还能叫偷袭吗?”萧明楼嘟囔着撅了撅嘴。 祁昶:“……” 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之前那一瞬间,祁昶感觉到萧明楼的确是想对自己做什么的,绝不是开个玩笑这么简单。但萧明楼要用装傻卖痴蒙混过关,祁昶还真不知该如何继续追问下去了。 谁让他从施月莺的手中将自己“买”下来了呢? 萧明楼哼哼唧唧地戳了戳祁昶的手背,继续岔开话题:“你不去保护施小姐,还赖在我这里做什么,就不担心张家兄弟对她下手?” “不是你让我上来服侍你的吗?”祁昶这回脑子转得倒快,一点都没有受到忘忧酒的影响,“何况在抵达雾城之前,他们不会下手的。” 萧明楼露出兴味的神色:“何以见得?” “你想让她们绕开雾城,而这乌云宝车如今要去的地方正是雾城,如今我们已初步判断张家与施家的灭门惨案有关,若我没猜错,雾城才是最方便他们下手的地方。另外,从兰儿丫头的话中,我敢推断当年施老爷带走的那些珠宝当中定然有张家人想要的东西,那个遗迹才是导致施家灭门的主要原因,只要他们一日没有得到那样东西,施小姐一日就是安全的。” 祁昶阐述完理由,顿了顿,又道,“再者说……施小姐一颗芳心全在张大郎的身上,我若是挡在他们中间,只会让她更嫌我烦。” 萧明楼慢慢鼓着掌,对他笑道:“精彩,你可不像她们说的那样空有蛮力,是她们看走了眼,我捡到了宝。” 祁昶直视他充满笑意的眼睛:“雾城到底有什么,为什么张家兄弟一定要去那里?” “雾城有雾。”萧明楼懒懒散散地往他身上一靠,还不等祁昶僵着身体把他推出去,便已经抬起胳膊搂住了他的脖子,脑袋枕着他的肩,轻轻冲着祁昶的耳廓吹气,“雾城的雾,终年不散,光可照进,雨可洒落,唯独风吹不走。这雾无毒无害,却能阻隔灵力。这么说吧……若是有一个渡劫期的大能在雾城大开杀戒,任他毁天灭地,移山填海,这股力量都不会透过迷雾,传递给外界知晓。 “——所以雾城是个真正的藏污纳垢,龙蛇混杂之处,穷凶极恶的大盗、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盘踞山林的山贼……总之妖魔鬼怪什么都有,进去之后才是真正的求助无门。” ※※※※※※※※※※※※※※※※※※※※ 祁昶:好好说话,别动不动就靠过来。 萧明楼:我就靠,我就吃你豆腐了咋地? 祁昶:……谁吃谁的豆腐还不一定呢。 第十三章 一日一夜很快便过。 雾城近在眼前。 整个雾城隐藏于崇山峻岭中,幅员辽阔,山峦起伏跌宕,所有的建筑都隐于灰蒙蒙的迷雾之中,宛如镜花水月,海市蜃楼,教人无法窥见其全貌。 而当乌云宝车踏入迷雾之时,雾气瞬间四散,一层五颜六色的宝光飘荡晃过,眼前的景象也骤然变得清晰起来。 山林中还带着潮气的树木,车轮下被辗轧出“扎扎”声的枯草落叶,还有淙淙溪流水欢快淌过。 穿过一片山林,便是雾城中离出口最近的一座小镇。 雾城与雨城不同,雨城坐落在盆地中,四周环山,而雾城却依托于大大小小的山脉峰头,也因此这里的山贼特别多,寻常人不带一两个高手根本不敢进入这里。 但这里的雾气又是天然的屏障,所有肮脏污秽之事都可拿到这里来做,灵力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泄漏,因而没人会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事。 萧明楼几人刚进山就遭到了一波山贼的觊觎。打头的匪首是一名身穿甲胄,头戴牛角钢盔的九尺大汉,一双铜铃大的牛眼布满血丝与凶狠贪婪。 他手握双锤,一锤砸在地面上,地动山摇,群鸟惊飞,连猐马都不安地在地在用蹄子刨土。 施月莺与兰儿躲在车里,吓得面无血色,惊呼连连。张氏兄弟也面露凝重之色,要知道此山贼看似野蛮莽撞,但实力不弱,能够在雾城入口附近抢劫,必然有他的过人之处……兄弟二人内心不安,却仍在面上维持着风度翩翩的笑容:“不必担心,不过是宵小之辈,高先生随手便能将他收拾。” 唯独萧明楼脸上的轻描淡写不是强自镇定伪装出来的,而是真的气定神闲,他还有闲心捧着茶杯轻呷一口:“是呀,有高前辈在,山贼见了咱们该绕道走才是。” 还故意咬重了“前辈”两个字。 祁昶挑了挑眉,走到萧明楼的身后,帮他披上了一件狐狸毛的斗篷:“山中有雾,当心着凉。” “阿丑,你越来越深得我心了。”萧明楼轻笑着靠上他的前胸,舒舒服服地凹了个便于看戏的姿势。 那精致清艳的面庞在火红狐狸毛的映衬下愈发白皙透红,眉目修雅,身段风流,腰身不盈一握。 别说是张氏兄弟,就连自诩高人前辈的高鸿都看得眼睛发直。 妖族的九尾狐狸都没这么勾人的! 最后高鸿也不知哪来一股莽气,袍袖一震便来到宝车之外,对手持双锤的山贼断喝:“贼人受死——!” 那山贼已经是炼气五层,比高鸿的修为更深一分,且以修炼体术为主,练就一副铜皮铁骨,高鸿以修习术法为主,碰上这种人正如鸡蛋碰石头,一个不小心便是粉身碎骨的结局,胜算并不高。 此时最佳的做法明明是给钱消灾,息事宁人,还能顺便与一个山头的地头蛇打好招呼,日后做什么事都有人照应。却没想到高鸿会选择一条如此激进又吃力不讨好的路。 眼看外面打得山摇地动,气流震荡,林木摧折,张氏兄弟的脸上终是很难维持冷静神色,不免都替高鸿捏了把冷汗。 祁昶半搂着萧明楼,压低嗓音地问:“这也是你算计好的?” “关我什么事。”萧明楼翻了个白眼,长得漂亮就连白眼也别有风情,惹得祁昶不自觉一笑。“是他莫名其妙就冲了出去,还说是什么长老,一点都不稳重。” 祁昶心道,人家那是为搏美人一赞而豁出去了。哪成想,他在外面打生打死,美人却根本不领情。 不过…… 祁昶看了眼旁边的施月莺和兰儿,兰儿见过的杀阵更多,因而只是稍稍惊讶便不再激动,施小姐倒是睁大了眼睛,捂着嘴巴将惊呼压下,却能从眼神中看出她的崇敬与拜服。 呵,也不是没有领情的人。 若说旁人对上修为境界比自己高的人,多半就会退让了,而高鸿却不然。他出身名门,有法器傍身,压箱底的好东西并不少。一时只见重锤击打金器轰鸣,与湛湛宝光漫天洒落的奇瑰之景,百鸟飞逃,百兽遁避。 拼杀苦熬了足足半个时辰,高鸿才将那山贼伏诛于自己的剑下,此战折损了他一把好剑,九张符篆,才破开了山贼的铁铸般的皮肉,肉疼且不说,自己身上也负了不轻不重的伤,头发凌乱道袍脏污,狼狈不堪。 然而回到乌云宝车上,看见萧明楼轻轻鼓掌,面带微笑的模样,高鸿一口气又憋了回去,心情稍霁,脸色也没那么阴沉了。 祁昶箍着萧明楼的手臂不由得收紧了一下,一股难以名状的恼怒与刺痛袭上心头。 萧明楼很快察觉他的不悦,勾唇笑着将手背至身后,寻到他结实硬窄的腰,在那腰眼上重重一掐。 一向将表情绷得像冰山的祁昶,冰面般的脸上骤然出现了裂痕,五官纠结了一瞬。 “你吃醋啦?”萧明楼笑得愈加开怀,轻声调笑,“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这才哪到哪,你就酸了?若是以后你跟着我天南地北的谈生意……要见那么多人呢,你酸得过来吗?” “只要你不对他们笑。”祁昶闷声说出了心里话。 萧明楼差点被他这副酸溜溜的闷骚样乐死,转身用指尖戳了戳他硬绷绷的胸口:“你给我听好了,我不会为任何人改变我自己,我想笑便笑,想哭便哭。” 祁昶将唇抿成了一条线,脸色又沉了几分。 “但你是个例外,我想让你开心,所以会尽力满足你的要求。”萧明楼柔声说完,抬眸看他,清亮的眼眸中只映着祁昶一个人的身影。这眼神过于真挚,如一泓灼热泉水,滚烫地浇在祁昶的心尖上,烫得他嘴唇一抖,想要说点什么。 然而萧明楼却伸出一指,贴在他微动的唇上,又是轻轻一笑:“只是尽力,没说一定。若是今后我一不小心又惹你不高兴,你记得告诉我,我看看还能不能改。” 说完俏皮地冲他眨眨眼,便将已经喝空的茶杯往他手心里一塞。 陶瓷的冰凉与被萧明楼的掌心捂热的温热混在一处,也令祁昶有种忽冷忽热之感,宛如冰火九重天。 ……那人像是给了他一个沉重的承诺,又像是什么都没有说,轻巧一笑便留他一人矗在原地胡思乱想。 祁昶深吸一口气,握紧了那只杯子。 真是个妖孽! 另一边,张伯林到底是家中老大,眼界还是有几分的,他见高鸿得胜归来,先是同其他人一般向他道贺,越级挑战还能将如此豪横野蛮的体修杀死,让人佩服不已云云。 随后眼神中流露出担忧之色:“先生,这山头的匪首被你斩于剑下,乃是好事。可若是那些山贼同党得知此事,回头纠集人马前来寻事可怎么办,镇上还有谁能收留我们?” 高鸿也是才意识到此事,不由得暗暗为自己的冲动而悔恨,一个炼气五层的山贼杀了便杀了,可他们后续的计划里便出现了变数,心里也不由升起一丝对萧明楼的怨怒。 他视线朝萧明楼一扫而来,萧明楼却好像并未察觉他心胸狭隘的迁怒之举,反倒从容地朝他们走过来:“哟,真巧了,我家正好在雾城也有间分店,要是各位不嫌弃,欢迎到我家客栈小住几日。” 什么?! 萧明楼竟然在雾城也有一间客栈? 这萧家到底是什么来头,在偏远的雨城经营客栈也就罢了,如雾城这般迷雾诡谲的地方,也有他的立身之地,这到底是巧合,还是萧明楼一路跟着他们是别有用心? 无数疑惑缠绕在张氏兄弟与高鸿的脑海里,他们看向萧明楼的眼神越发的惊疑不定,还带上一些忌惮之色。 施月莺主仆倒没有他们想得这么多,听见萧明楼主动邀请大家去雾城的锦鲤客栈后,便都松口气,笑了起来。 “那可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又在马车里过一夜呢!”兰儿高兴地说。 萧明楼唇角微弯:“那就跟我来吧,我做主,给各位贵客住店八折,用餐九折,若是还有别的需求,只管跟我家的掌柜提。” 此时的萧明楼又全然只是个生意人了,话里话外都是精打细算,为自家客栈包揽生意。 只不过张家的人都还没打消疑惑。 直到萧明楼领着一群人在镇上七拐八拐,走到胡同口一座破旧朴素的三层小楼前。 门上写着“锦鲤客栈”四字的招牌不知挂了多少年,上面的漆都掉下好几块,连字都很难看清,“锦鲤”二字更是变成了“帛里”,鱼字旁已随着那些朱漆风蚀,不留痕迹。 一名布衫青年搬着长凳坐在客栈门口打瞌睡,客栈内一个人都没有,连门口都没有一只苍蝇愿意盘旋,他正睡得酣甜,脑袋一下一下地点,还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萧明楼裹着披风走上前,一脚踹在那青年的长凳上,长凳那不堪负重,一条木腿顿时嘎嘣一断,将青年撂翻在地,脑袋不幸地磕在了门框上,连瞌睡虫也霎时磕没了:“谁?!谁踢的我——少东家?!” 那青年先是满脸怒意,龇牙咧嘴地揉着脑袋上的肿包,随后眼睛睁大,差点没哭出来,哆哆嗦嗦地从地上爬起来。 “呜呜,真的是少东家啊……小的辜负了您的期待,没有经营好客栈,小的罪该万死……”青年边抹眼泪边恨不得扑过来抱着萧明楼的大腿哭诉,然而不同于以往,他刚上前没两步,便有个山一般高大的男子站了出来,像拎小鸡似的把他扔到了一边。 青年:“……” 如此滑稽又尴尬的一幕,倒是让张家诸人怀疑尽消,反而对萧明楼露出些许同情。 ※※※※※※※※※※※※※※※※※※※※ 祁昶:别说抱大腿,连靠近也别想靠近,懂? 萧明楼:没想到吧,我开的还是连锁店! 第十四章 萧明楼看上去也不如从前那般淡然镇定,脸上浮现些许难堪之色,他伸手按了按眉心,嗓音颇为低沉地喝道:“赵三,你赶紧给我把脸擦干净了,客人还站在门口呢,像什么话!” 言毕,又赧然地回头看向身后诸人,疲惫开口:“真是对不住,让大家看了笑话。” 张氏兄弟并高鸿,以及施月莺都连连摆手说不必在意,倒是兰儿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瞪着萧明楼,好像根本不敢相信他和往日里那个肆意张狂,从不知道“羞愧”二字是怎么写的家伙是同一个人。 青年赵三这才看见萧明楼的身后还跟着三男二女,男的俊美、女的娇俏,哭丧着的苦瓜脸立马挂上笑容:“哎哎哎,还是少东家体谅我,连路过这等鸟不拉屎的地方也不忘记给我带生意来,几位贵客里面请!” 说着赶紧把那条长凳搬到一边,解下腰间的长布搭在肩上,抬手做了个请进的手势,俨然一副店小二的殷勤做派。 踏进店内,萧条荒凉的清冷气味更是扑面而来,萧明楼三分真七分假的窘然也变作了十成十,挑眉看向了赵三:“你堂堂一个掌柜,竟连一个伙计都不剩了?小二呢,账房呢,厨子呢,帮工和杂工呢?” “都……都遣散回家了。”赵三苦着脸往脸上抹了一把,垂头难过地说,“生意不好,发不出工钱,如今整个客栈就只剩下小的一个人了。” 也就是说,如今整间客栈,只有赵三一人既是掌柜又是小二,还兼任账房、厨子、杂工…… 如此寒酸破败,让在场众人都不免生出怜悯鄙夷之心,但好歹是萧明楼的客栈,所以大家也没表现在脸上。 赵三说完之后诚惶诚恐地低着头,萧明楼则抬手掩面,无声叹息,最后将手放下:“罢了,你先带我们去上房,再备一桌酒席吧。” “好的,少东家。” 赵三赶紧上前带路,明显是松了口气。 客栈里最好的一间上房向来都是为东家准备的,萧明楼也没打算把这房间让给别人,熟门熟路地走到最里面的一个房间,进去之后便关上了门,还差点把祁昶给关在了门外。 祁昶硬是凭着一股蛮劲掰开了门缝,将颀长结实的身躯挤进房间。眼看萧明楼旁若无人地脱下披风,举手投足轻逸恣放,房内香炉升腾的袅袅烟雾模糊了他的身影,使他整个人看上去如同一阵无法拘束的风,好似随时就会飘走一般。 祁昶喉头一紧,已经走到了他身后,伸手接过萧明楼差点随手丢在地上的衣服,嗓音沉闷道:“为什么?” 萧明楼半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瞄了他一眼:“什么为什么,已经到了雾城,你不去保护你家小姐,还在我这里做什么?” “她不是我家小姐。”祁昶纠正道,“施老爷救我一命,我还他人情。你若是心里不痛快,可以对我撒气,莫要扯上旁人。” 萧明楼眼里已经有了笑意,嘴角却撇了撇:“你也在心里笑话我吧?请客住店,结果自家客栈连生计都要维持不下去了。” 祁昶低头看着萧明楼的眼睛,像是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轻声道:“你会在乎这个吗?” “事关脸面问题,哪有人能不在乎?” “好吧,就当你在乎。”祁昶将狐狸毛披风叠好放在床边,转身就往外走,“既然少东家信不过我,不肯与我说实话,那我也不在这儿碍少东家的眼,这就谨遵少东家的吩咐,保护施小姐去。” “唉,回来!”萧明楼见他当真头也不回,气急又好笑,“谁说我信不过你了?” 祁昶面上浮现一缕笑意,很快又在转过身时收敛得一干二净,面无表情地走了回来,低头看着萧明楼。 萧明楼赌气似的瞪了他一眼:“你这人怎么这么板直,我在跟你撒娇,你都看不出来么?没错,之前那些难堪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好叫他们放下戒心,安心在我这客栈里住下去。要不然,让张家兄弟给你找个地方住,你是住还是不住,你敢不敢,有没有那个命住?” 后面连珠炮似的追问到了祁昶耳中都成了嗔怪的呢喃,脑中反复回荡着萧明楼的前一句话。那句“撒娇”,真是深得撒娇的精髓,一抬眼,一举手,一个眼神便满满的都是风情,娇而不媚,弱而不妖。 偏他连撒娇都说得理直气壮,明明白白大大方方地告诉你他在撒娇,一个大男人完全不在乎会不会被人嘲笑娘气,他光明坦荡地就这么做了,而你拿他完全没办法。 更可悲的是,被撒娇的对象祁昶也完全不觉得萧明楼行为举止像个姑娘,只从他眼中看到了捉弄和算计别人的狡黠。 他忽然有点理解,为何高傲得恨不得拿鼻孔看人的炼气四层,会因为萧明楼的一句话而鲁莽地选择与修为高出自己的人硬拼斗法。只要能得他一个眼神,一个笑容,为他出生入死又何妨? 这想法很危险,若是从前的祁昶,恐怕会眉头一皱,主动疏远萧明楼,免得受到更深的影响。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一点都不想挪步,甚至还想再往前走两步,让萧明楼用修长的手指戳自己的胸口。 他知道,这是萧明楼无意识养成的一个小习惯,但他没来由的,就是不想提醒对方。 那形状优美的指尖所过之处,胸口会传来酥酥麻麻的感觉,令他心跳快如擂鼓,肌肤都在颤栗。 然而却在此时,没等祁昶反应,门外骤然传来一阵鬼鬼祟祟的敲门声。声音轻得如微风吹过,却绵绵密密,纠缠不停。 “谁在外面?”祁昶眉毛一皱,一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一手放在房门的把手上。 “是我啊,赵三!” 赵三急得在门口走来走去,快要把萧明楼房门口的地板给磨出一个坑来,看见房门被拉开一条缝,不等祁昶问话就赶忙推开想要进来,结果被一道凌厉迅疾的剑光削掉了额前的一缕头发。 赵三吓得连连后退,后背咣当撞在门板上,冷汗直流,两股战战,说话又带上了哭腔:“少东家……我……你快来救我啊,这大块头想杀我!” 祁昶见他眼里分明没有眼泪,只是干嚎,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拼命往房内看去,不由更皱紧了眉。 他平生就看不惯这种油滑的人,赵三那副样子,分明就是想借这件事到萧明楼跟前告状。 祁昶又将剑柄握紧一分,手背上青筋鼓起,脖颈处的筋脉也拧得梗直,模样看上去更加凶神恶煞了,把赵三吓得又是倒吸一口气。 只是还不等赵三把眼泪酝酿出来,里头萧明楼发话了:“那是你活该,还没交代清楚来意就硬闯进来,就算脑袋被阿丑削掉了,我都不会替你说话的。” 竟是半点不理会赵三的喊冤,全然站在了祁昶这边。 赵三这回是真的委屈落泪了,而祁昶则慢慢松开了握住剑柄的手,转身走到萧明楼的身边。 “呜呜……少东家……” “有话快说,别像娘们似的哭哭啼啼,听着好烦。”萧明楼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赵三立马不敢哭了,把眼泪使劲憋回去,还扯出个难看的笑容来,又被萧明楼嗤了一句“没出息”。 赵三也不敢在萧明楼面前装得太过,他飞快地瞥了一眼站在萧明楼身后的祁昶。本以为此人在少东家眼里和自己、和赵大等人的地位是一样的,但只经过一次试探,他便认识到这个叫“阿丑”的男子在少东家心里非同一般,看来以后是万不可得罪此人了。 赵三眼珠子一转,忙弯腰道:“少东家见谅,方才小的硬闯也是因为有急事……”他看见萧明楼坐在桌边稳若磐石,半点没有提出要让祁昶回避的样子,便默认了祁昶的存在,直接切入重点,“我刚才给各房间送门牌子,却不想在张氏兄弟的房间门口听见了一桩可怕的计划。” 萧明楼支着下巴,懒懒地问他:“什么计划?” 赵三语气中带着一丝惶急:“据说他们要在雾城找到一位擅长搜魂的魔修,通过那魔修从施小姐的身上挖出一个秘密来!” 施月莺身上很可能有当初施老爷从遗迹中带回来的某样物品,而那样物品正是张家人迫切想要得到的,这个推论是萧明楼早就与祁昶猜到的,他二人对此并不如何惊讶。 张家人为了得到那样物品,不惜使出英雄救美之计,张伯林这几日更是对施小姐极尽温柔呵护,把小姑娘哄得晕头转向,芳心沦陷。连自己的脸面都能舍下,为了哄施月莺交出那样东西,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就算是用搜魂索魄这等阴邪狠毒的法子,也并不令人感到意外。 萧明楼冷笑一声:“我道他们为何非要来雾城,原来修仙世家早就与魔修勾结上了,怪不得找来的刺客也都是一群歪瓜裂枣。” 赵三抹了把满脸的冷汗,嗓音打颤道:“不、不止如此……听说那魔修好男色,魔窟里有好几十号男炉鼎。张氏兄弟说,少东家修为太低,供不了那魔修几次采补,不过胜在容貌绝顶,腰细腿长,想来那魔修会……欣然收用。” 说到最后,赵三前后衣裳皆被冷汗打湿,惶惶然不敢朝萧明楼看去。 作死哟!你们欺负一个没有灵根的小姑娘,还灭人全家,本就是伤天害理十恶不赦,居然还敢把主意打到少东家的头上,你们怕是嫌自己活得太好了吧? 就在赵三心里对张家人忿恨又鄙夷之时,上首之处忽然猛烈爆发出上千道锋锐猛厉的剑气,剑意杀气凛凛,冷光湛湛,把整个房间的桌椅架子、古玩器具全部绞了个稀碎! 剑锋过处,如狂风过境,杀意铺天盖地如滔天巨浪从空中打落下来,将屋内所有的东西都打得七零八落,赵三更是抱着脑袋跌坐在地,差点没被吓尿。 唯独萧明楼坐的那把椅子在这上千道凛冽剑意中还能完好无缺,萧明楼脸上也并没有浮现出任何惊惧之色。 他淡淡地睨了正处于盛怒中的祁昶一眼,后者察觉到他的视线,周身杀意顿时收了一大半。 祁昶小心翼翼地收起那些剑光,半蹲在萧明楼的面前,握住他微凉的手,冰山一般的面容笼罩着无法驱散的嗜血之气。 他抬头看着萧明楼,从齿缝里重重地挤出几个字:“我去,杀了他们。” ※※※※※※※※※※※※※※※※※※※※ 萧明楼:阿丑真好,护主心切啊。 祁昶:不,这叫护食心切。 萧明楼:??? 第十五章 孰料萧明楼闻言,并未被那番狠戾嗜血的宣言给打动,反倒将手从祁昶的大掌中抽了出来,按在他的脑门上,又暧昧而缓慢地顺着祁昶峰挺的鼻梁往下滑。 掠过鼻尖时,萧明楼能感觉到祁昶呼出的热气,他轻笑一声,最后那手指便点在了祁昶唇峰转折的薄唇上。 “杀了他们?你说得倒轻巧,忘了我们为何要忍他们一路了吗?” 萧明楼灵活的手指一翻,顺势捏住了祁昶的下巴,抬起他的头,与自己目光对视,眼底流露出一瞬杀伐决断的锋芒,随即又很快被如水的温柔包裹起来,消散得一干二净,快得就好像是错觉。 萧明楼轻哼一声,又恢复那副懒洋洋没骨头的样子,抬手摸了摸祁昶脸上的疤痕,像把玩着心爱的琉璃杯盏,漫不经心道: “既然我从施小姐手里‘买’下了你,自当帮你完成她的心愿。归根结底,一切祸事都是从那个遗迹中来的,不搞清楚张家人为何想要令牌,高鸿背后还有什么人,光杀了这几人又什么用,施小姐往后照样还得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不错,萧明楼早已猜到看似最不起眼的那块令牌,才是张家人最终的目标。 光看施月莺的谈吐教养和兰儿在言谈中的维护就知道,施老爷正如她们口中说的那般为人乐善好施,品行良好,所以他说的话是可信的。他说除了绫罗绸缎金银财宝之外,就只在遗迹里拿了块令牌,那多半就是真的。 而祁昶为了报恩,能将施月莺与兰儿一路跋山涉水地从凡界送到修界来,也可见平日里施老爷对他是如何的礼遇。 祁昶心性刚正耿直,若非施老爷品行很过得去,他也不会搭上自己的小命去保护施老爷的遗孤。 所以萧明楼的目的,从来都不是将施小姐安全送到未婚夫家去,而是在帮她报仇之余,斩尽后患,让她往后生活能够平安喜乐,再不卷入血腥的纷争之中,这才是不辜负施老爷临终前所托。 祁昶面色稍缓,耳根却泛着浅浅的红。 赵三甫遭惊吓,魂都要吓飞了,好半天才从滚滚木屑尘浪中咳嗽着喘过气来。他没瞧见萧明楼与祁昶二人之间的眉目官司,边拍着身上的灰尘,边道:“少东家,可要小的将此事告诉施小姐?” 萧明楼这才转过目光,觑了赵三一眼,没回答他。 萧明楼先拉着祁昶的衣袖,让他从地上起来,再懒散地一指赵三:“阿丑,你一定很好奇,为何我的客栈掌柜都姓赵,赵大和赵三究竟是什么关系吧?” 祁昶耳朵一动,留意到萧明楼说的是“我的客栈”,而非“我家客栈”。他虽然没有那么重的好奇心,无意探究别人的过往,但既然萧明楼提了,他自然也就跟着好奇。 赵三似是察觉到萧明楼语气里的一丝不悦,脸色唰地一白,诚惶诚恐地垂下手,不等萧明楼开口,就自己回答了:“我与赵大非亲非故,都是被少东家收留,在少东家手下做事的。我原来不姓赵,少东家嫌我们这些掌柜名字难记,便统一以赵为姓,以序号为名,我是少东家收留的第三个人,所以便得了赵三这个名儿。” 祁昶目露恍然,难怪他觉得赵三与赵大长得一点都不像。赵大看上去有三四十岁,面貌体态皆十分普通;赵三却生得白净,一双眼睛圆溜溜,贼精贼精的感觉。 祁昶隐约察觉赵大和赵三对于舍弃自己的名姓并无多少抵触,恐怕他们的经历亦不简单,不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谁愿意隐姓埋名的过日子? 他无意去追问别人的过去,只问:“赵二呢?” 祁昶发现赵三的脸色又白了一分。 “赵二死了。”萧明楼淡淡地说,仿佛说的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他被魔女迷了心智,差点将整个客栈的人都献给别人做祭品。都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从前他为情闯入七十二魔窟替妻子报仇,遭整个□□追杀,就没想过魔族也能拿捏他的弱点,为他安排一出美人倾慕,以身相许的戏码?” 赵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冷汗涔涔滴落:“少东家,我……我不敢了!” 祁昶一脸懵然,完全不明白为何说到赵二的时候,赵三会这么心虚,还跪下请罪,赵三与赵二又有什么关联? 萧明楼把赵三晾着,唯独盯着祁昶的脸色看了许久,嘴角一点一点地翘起。 半晌,他哈哈笑倒在祁昶的身上,非得祁昶伸手托着他的腰背,才不至于摔个后仰倒。祁昶眉头紧皱,目光疑惑中带着一丝不善,萧明楼见他真的不高兴了,才边擦着眼角的泪水,边道:“阿丑,我真的太喜欢你了,你把什么都写在脸上,既听话还能干,我真的好欢喜。” 祁昶低下头,看着萧明楼笑得弯弯的眉眼,那双如秋水般明媚的眸子中流淌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信任,濛濛波动的水光,那么暖,那么甜。 他就像赤子般对着自己敞开了所有的情绪。 萧明楼靠在他怀里,头发蹭得微乱也不在意,舒服地半阖起眼:“知道我方才为何要扯那么长一段话么,因为赵三这小子春心萌动了!”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显得极为嫌弃,“你让他自己说,我们才在店里落脚多久,两个时辰都不到,他是怎么就看上了人家月莺姑娘的?” 这话让祁昶听得更茫然了,之前赵二的问题尚未解决,怎么又冒出赵三喜欢上施月莺的事情来? 萧明楼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问题一个接一个,要不是萧明楼悄悄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祁昶只怕要抓狂。 幸好赵三不像萧明楼那样爱卖关子,心里对这位表面和善实则深不可测的少东家怵得很,所以他倒豆子般地朝两人交代清楚了:“是我不好,少东家于我们有恩,我们早就发过誓,在改名换姓之后,我们就只是锦鲤客栈的掌柜,与过往不再有牵连,从前的毛病恶习也该尽数改掉才是,但我……我还是没忍住,趁着给几位客人送牌子的时候,偷听了。” 原来赵三这小子身法灵活,耳聪目明,最适合刺探消息,却也因此惹上了不该惹的人。要不是萧明楼及时收留了他,只怕他现在已经成了一具枯骨。 但正如赵二难过美人关,赵三也有喜欢窥探偷听的坏习惯。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萧明楼开的是客栈,而不是黑店,客房内外设置结界就是为了防止旁人探听客人的秘密,为客人提供私密的所在。要是连掌柜都将这条规矩视作无物,那以后谁还敢进锦鲤客栈? 而赵三宁可冒着被萧明楼斥责的风险,也要将他偷听来的消息告诉少东家,虽然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给少东家提个醒,但的确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想让萧明楼出手帮帮施月莺。 他本以为能将自己的小心思藏得很好,却没想到,萧明楼才一个照面就把他看得透透的了。 说到这,赵三羞赧地挠了挠脸颊,眼里都泛着梦幻的荡漾:“方才少东家说要为几位贵客置办一桌酒席,我去给施小姐送牌子的时候,她便问我要不要帮手,她和丫鬟可以帮我做菜。小姐心地真善良啊,她见我脑门上磕了个包,还给了我一盒上好的金创药,抹上去立马就消肿了……” 说着说着,赵三傻笑起来,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萧明楼抬手捂脸,不想再看他这副傻样,摇头叹息:“一盒金创药就把你收买了……这盒药还是少东家我送给施小姐的呢!” 赵三忙把头埋低,可怜兮兮地说:“少东家……我当真知道错了,我不该因对小姐动了心思,就去听她未婚夫的墙角,想着去抓那位张公子的把柄……”他干咳一声,又抬起头,期期艾艾地看向萧明楼,“不过小的也的确听到了不得了的事情,这不,立马就来请少东家拿主意了吗?” 赵三脸上挤出一抹讨好的笑来。 萧明楼冷哼一声,压根不看他,捏着祁昶修长的手指嘟囔:“阿丑,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喜欢你了吧,这几个小子个个都不省心,还是你最好!” 祁昶反手握住萧明楼的指尖,将那细长莹白的手指拢在自己的手中,沉声道:“我之前说过,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信你,如今你自然也可以信我,我绝不会背叛你。” “不会看见漂亮姑娘就被勾走魂魄?” 祁昶坚定摇头:“不会!” “也不会背着我搞小动作,借我的手去达成不可告人的目的?” “不会!” “一直信我、护我、听我的话,事事以我为主?” “是!” 祁昶答得铿锵有力,眼神坚定如铁,字字皆如落雷般果断干脆,掌心的灼热像岩浆般烫进了萧明楼的心。 萧明楼勾着唇,笑起来宛如春光点亮了满室的荒寂。 ※※※※※※※※※※※※※※※※※※※※ 萧明楼:我觉得这段话好像结婚宣示…… 祁昶:人都是你了,和结婚有什么区别(害羞) 第十六章 祁昶每说一句话,赵三的脑袋就埋得越低一分,到最后恨不得在地上刨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他那些表忠心的话既是说给萧明楼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字字句句都如重锤般砸进自己的耳朵,把赵三臊得抬不起头来。冷汗将衣服打湿,他浑身湿透,跪在地上又沾满了尘灰,像是刚从泥水里捞出来似的。 不知过了多久,赵三才浑浑噩噩地听见萧明楼用那慵懒至极的嗓音说了句“行了,你起来吧”,他也不敢从地上爬起,而是再三发誓今后再不会因一时的鬼迷心窍而做出对少东家不利的事,更不会像赵二那样,为了美色就抛弃良心,连人都不做了。 直到萧明楼不耐烦地冲他说:“你还有完没完了,跪得太舒服不想起来了吗?” 赵三这才诚惶诚恐地站起来,老老实实的,眼睛都不敢乱转了。 许是为了挽回一点形象,赵三站了会儿,又小声地对萧明楼说:“少东家,这房间弄成这样是住不得了,小的马上去帮您换一间吧?” “不用,先这样吧,把牌子挂出去,假装我们还住在这儿。”萧明楼对赵三没个好脸色,但转头对祁昶说话时温柔如水,变脸比翻书还快,然而赵三压根不敢有异议,他还巴不得阿丑能把少东家哄得高高兴兴的呢! “他们不是打算今晚就动手来绑我么?”萧明楼看向祁昶,眼里是不加掩饰的信任,还掺着一分狡黠,两分自得,三分的灵动,并七分心无旁骛的专注凝视,显得十分的动人,“我们就在这房间设个局,引他入套,可好?” 祁昶喉结上下一滚,已是一个“好”字说了出口,身体比脑子反应得还快。 萧明楼温温柔柔地笑了。 赵三顶着一头又是汗又是灰的泥浆,不自在地咳嗽一声:“少东家,施小姐那边……咱们明知张家人狼子野心,为什么不给小姐提个醒?” 他看出来了,少东家早就洞悉张氏兄弟的阴谋,却并未告知施月莺,任由张伯林对施小姐百般忽悠,将她一颗芳心玩弄于股掌之间。 少东家瞧着不像是这般冷酷无情的人啊? 萧明楼敛了笑意,淡淡地对赵三说:“一个认识不到三个月的陌生人,与被防备的护卫说的话你会信?你是会相信一个陌生人,还是相信自己的未婚夫?” 赵三张了张嘴,颓然地低下头。 “当然,我也没有那么好心去提醒旁人。有些亏,只有自己吃过才会终身警惕。”萧明楼目光空茫,像是回忆起什么事,很快又恢复原本的神情,接着道,“我可还记得施家主仆生怕阿丑看上她们家小姐,说阿丑癞蛤丶蟆想吃天鹅肉。我自然是要站在阿丑这边,让她们看看,她们选择去相信的人又是什么货色,凭什么看不起阿丑……” 两个多月来,萧明楼已经与施月莺、兰儿交上了朋友,还总是提点两个姑娘,祁昶本以为他并不介意从前之事,没想到祁昶自己都不在乎了,萧明楼却还记得一清二楚。 旁的事情萧明楼都不吝点拨,唯独这一件,他并不打算出言提醒。 该为阿丑出的气,他都一一记着呢。 祁昶颇有些哭笑不得,为了萧明楼的小气,却又发自内心地觉得他小气得可爱。从来没有一个人,会如此在意他的感受,会为他出头、出气,为他正名。 萧明楼还对赵三说:“你自己向施小姐献殷勤我不管,但我是不会帮你说话的。还有,你可别忘了赵二的下场。” 赵三立马又有想要跪下的冲动了,赶紧撇清道:“我不会说的,只要少东家不发话,我就静静看着张氏兄弟作死,缝死了自己的嘴巴,绝不走漏风声!” 赵三离开后,祁昶内心触动仍未减少,心口处传来绵绵密密的微痛,虽痛却甜,丝丝缕缕地渗进他的心脏,见那颗漂泊无依淡漠冰冷的心浸透,灵魂深处也跟着在震颤。 “你可曾想过,就算最后能保护施月莺的性命,你瞒着她这件事,她很可能日后会仇视你,你何必为了帮我出一口气,就……” 祁昶话还没说完,萧明楼便迅如闪电地伸出手,食中二指夹着颗鲜红的丹丸塞进祁昶口中,还不等他反应,两指顺着祁昶的下颌摸至他的颈边,不知按到了什么穴位上,竟让他主动做出了吞咽的动作! 咕咚。 祁昶尚未看清那颗丹丸长什么样,就将它吞了下去。 萧明楼这一手来得太快,与他平时那副软绵绵懒洋洋的做派完全不同,他面色微凝的专注模样也令祁昶感到十分陌生,一时竟有些惊骇:“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别再让我听见你方才说的那些话了,为了你,就是让我与天下为敌说不定我都愿意,何况只是跟个小姑娘别苗头呢?”萧明楼轻哼,眨眨眼,嘴角终于浮现出一丝笑容,“给你喂了颗糖豆,怎么,你以为我会给你下毒?” “既是糖豆,为何不在我吃之前先告诉我?”祁昶眼睛紧盯着萧明楼的脸,方才那阵悸动被一股僵而冷的挫败感所取代,他攥紧了拳头,眉间拧成一个川字,“在你心目中,我究竟是什么?高兴了逗两下,不高兴了连句话都懒得说?” 那他这样和阿猫阿狗有什么区别? 可一想到自己只不过是萧明楼从施月莺手中买下来的护卫,祁昶便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了,因为开不开口都一样,心里早已经有了答案。 看看赵三就知道了,萧明楼想要的,或许只是个不会给他惹麻烦的,听话的仆从。 他又何必自作多情。 萧明楼偏头看着祁昶低落难受的神色,颀长挺拔的汉子竟是慢慢垮了肩背,双肩微微颤抖,两手拳头握得死紧,一股难以捕捉的悲伤在那冰冷斑驳的面容上一闪而过。 他摇了摇头,拉过祁昶的手,一点点用力掰开他捏紧的拳头,口中罕见地喊出了对方的名字:“祁昶,你看着我。” 他迎上阿丑的视线,眼里清澈得没有半分污浊:“你和赵大、赵三他们是不一样的,我永远不会夺走你的名字,除非你自己不想要。而你之前也说了,我可以信你,你也相信我,那你为何还要怀疑我对你说过的话?在我眼里,你不是下人,不是玩宠,不是护卫。你只是你,你是祁昶,仅此而已。” 祁昶慢慢松开了拳头,不知何时,他的掌心已经被一片汗水浸湿。 萧明楼见他绷起的青筋已被抚平,这才勾了勾唇,道:“我这人就这样,想到一出是一出,散漫无常得很。被我惹生气的人不知凡几,而我连什么时候招惹的他们都不知道,你能把心里话都跟我说,我很高兴。有些话就是不能藏在心里,否则你也藏我也藏,到最后全成了打哑谜,一句话绕三个圈,不得难受得要死?” 萧明楼说得这般坦然,祁昶便也不再介怀。何况懒惰如萧明楼,能主动跟他解释,就已经是破天荒了,可见祁昶在他心目中的确十分重要,旁人莫有能及。 于是糖豆的事情就此揭过。 正如萧明楼所说,他不可能去下毒害祁昶,所以祁昶也不介意他给自己喂了什么,只要吃不死人就没事,由着他去罢。 之后的酒席到底还是没摆上。 张家人都是修士,身上带有辟谷丹,一顿不吃也不会饿得慌。雾城的锦鲤客栈都颓败成什么样子了,他们也不好意思让萧明楼自掏腰包请客吃饭。更何况,他们还对萧明楼存了险恶的心思,准备拿他当个礼物去讨好魔头,见面难免三分虚,所以还是别在一张桌上吃饭的好。 施月莺就更是将“不给别人添麻烦”刻进了骨子里,还亲自带着兰儿到后厨帮忙,拯救了差点将厨房给烧了的赵三。 萧明楼手中自然也有辟谷丹,不过他惯于享受,向来是个能吃珍馐不吃粗粮的主儿。他趁着其他人都不注意,偷偷带着祁昶从客栈后门溜出去,到附近山头一间宰客宰得厉害的食肆挥金如土,吃到直打饱嗝才算好了时辰回来。 是夜,浓雾在群山叠嶂间蔓延开来,遮天蔽月,黑夜如猛兽的巨口般吞没所有的光。 一道黑影完美地融入夜色,他身法极其利落地降落在残破客栈的屋顶上,沿着屋脊快步踏过,准确地寻到了走廊最里面的那个房间。 他掀开一片瓦,正巧看见半卧在美人榻上的萧明楼,肤如凝雪,唇若点朱,优雅而慵懒,如一只高傲雪白的猫。 男子眼中划过一抹暗色,唇角却勾起了嘲讽轻蔑的笑。可惜了,若非处子的价值更高,他倒是挺想尝尝将这美人压在身下是何等滋味。 他飞快地掐着指诀,在房间周遭布下一道结界,随后抛出一张符篆,低喝一声,真元焕发出明蓝色的光亮,眨眼便将整个屋顶吹掀! 高鸿便趁着瓦飞石落的当口,以手成爪,身形未稳,便抓向事先看好的贵妃榻,以图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萧明楼制服! 然而就在此时,变故陡生。 他一手抓住的并不是萧明楼的脖子,而是一把锋利得泛着森森白光的剑! “啊啊啊,我的手——!”高鸿只感觉到一阵剧痛袭来,他惊骇不定地收回手,却被鲜红染上了双目。他的手掌,五根手指齐齐被剑光绞断了! ※※※※※※※※※※※※※※※※※※※※ 玩家祁昶蓄力ing 玩家萧明楼开启看戏模式 精英小怪高鸿定点刷新,倒计时三、二、一…… ==== 救救孩子吧,不要养肥啊啊啊! 第十七章 十指连心,锥心刻骨的疼痛令高鸿晕眩片刻。 但他好歹修炼到炼气四层,即便不能在中洲之地排得上号,想要在修真界的边陲之城横着走还是没问题的。当即,高鸿用力咬破自己的舌尖,从剧痛中猛地挣扎出来,飞身掠向后方,本能地躲开了一记追到他身前的凛冽剑气! 若是不避开这一剑,恐怕这回被剑斩落的就不是他的手指,而是他的脑袋了! 高鸿惊骇莫名,他伸手一摸,脖子上还泛着凉意与湿意,满身的颤栗令他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抬手看时,他瞳孔放大,竟看见了满手的血! 即使已经避开祁昶那一剑,他的脖子还是受伤了! 高鸿又惊又怒,纵身闪避之后落在房间内里贵妃榻最远的一个角落。直到此时,他才看得清楚,原来这房间里就只有一张榻,而彼时房内却还藏了一个人。 是那个叫阿丑的护卫! 整个房间一片空旷,压根不像是住人的房间,倒像是个演武场。祁昶单手执剑,只比袖剑略长几寸的锋锐本就灵巧多变,极适合在这样空荡的房间内挥舞。 祁昶招式又偏大开大合,剑锋过处,无数剑意搅动撕裂着空气,没有家具的阻隔,剑意的运用愈发得心应手,剑光无所不至,所向披靡! 眨眼间,祁昶就在房间内布下了成千上万的剑光,如同织就了一张无情剑网,一旦踏入这张杀气森森的网格中,便会被剑气斩得粉身碎骨! 高鸿这才明白过来,他中计了。 “你们……你们竟敢给我下套!”本以为自己是在幕后运筹帷幄的猎人,却没料到自己才是自投罗网的愚蠢猎物。如此巨大的反差,令高鸿怒目圆睁,面容阴暗扭曲,气得鼻子都要歪了,“黄口小儿,凭你也想抓住我?做梦!” 他冷笑着,将方才咬破舌尖含起来的一口血喷在一张朱砂描纹的黄纸上。以鲜血为引,将符篆的力量激至十成,眨眼便有万千华光从符纸处散开,与剑光交缠、磨砺,直至将剑光绞碎。 高鸿便趁此机会也拔丶出了自己的剑,足尖踏地,飞掠半空,另一手快速地在阴气逼人的剑锋抹下一层紫色毒光,那剑尖在他腾挪转身的空隙里已经觑准了祁昶咽喉的要害! 他竟敢伤了自己的脖子,高鸿不但要剁了他的手,还要将他砍头!因此,他的每一剑都凌厉凶狠至极,眼里的恶毒快要渗出眸子来了。 然而高鸿还不待靠近祁昶,他便急促从空中坠落,伴随着血花蓬蓬绽开,高鸿的喊叫声也随之而来:“啊啊啊——!!” 眨眼间,他就身中数十剑,更有无数细小的剑意还残留在伤口上,不断割裂着他的血肉! 只是短短一瞬,高鸿便成了个血人,浑身上下竟没有一块好肉。他那精心挑选的道袍也已成了一块破布,被剑光绞成一缕一缕的,头发披散,全无形象地趴在地上,哪里还有半分从前的高人风采? 高鸿感到万分的屈辱,他正待爬起,眉心忽然被冰凉森冷的触感抵住,他浑身僵直地抬眼,看见祁昶正用自己的剑意抵在他的眉心上,稍进一寸便会令他脑袋开花。 高鸿不敢动了,但心里的恨意却冲破天际,他恨得眼睛都在滴血,恨不能将眼前两人生吞活剥! 他单知道那阿丑是个剑修,剑修向来不受修为拘束,可越级挑战。可他却没料到一个没入门的剑修也能凭剑意将炼气四层的自己斩落,剑修都他妈的不是人! 不过他还是忍了下来,大丈夫能屈能伸,他将一只手悄然背在身后,趁祁昶不注意,解开了他适才设下的结界,以此地真气动荡之剧烈,张家兄弟肯定会察觉什么,继而前来救他的。 只是他等了半天,相隔不到三个房间的张氏兄弟却迟迟没有动静。 高鸿如坠冰窟,心下拔凉。怎么会,结界竟然没有解开,这是哪里出了岔子?! “来都来了,别急着走呀。”萧明楼见他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笑着从祁昶身后转出,闲庭信步地走到了他的面前,扶着祁昶高大的身躯为弯下腰,“高前辈,这么晚了,你为何要来我的房间?” 高鸿冷冷地扯了扯嘴角:“你不是都猜到了吗?无耻小人,蛇蝎毒夫,恩将仇报,你们可别忘了是谁将你们带到雾城来的,没有我的乌云宝车,你们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个荒郊野外呢!” 祁昶眉头紧皱,将剑气又送前一分,扎破了高鸿的额头,一股温热血流从他的额头流下,糊了他一脸的血。祁昶怒意难消,他正要再给此人一个教训时,却被萧明楼拦了一下。 萧明楼低头看他,笑了:“这倒打一耙的本事倒是挺熟练地,以前没少用这鬼才逻辑伤天害理,欺男霸女吧?你当我很想来雾城,很想被你们当做礼物送给不知哪个色魔么,可笑你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当真令人叹为观止!” 高鸿恶狠狠地瞪着他:“我劝你们识相的就放了我,你可知我背后的人是谁吗,张家不过是个幌子,我根本不是张家的客卿长老,而是他们的上级。我的门派说出来要吓死你们!” 萧明楼拍手大笑:“打不过就回去喊家长,你是还没断奶的幼儿吗?啧啧,贪婪好色、贪功冒进、阴险狠毒、卑鄙无耻、狐假虎威……坏人该有的特质你都有了,高前辈,你还有一样能拿出来看的吗?”他故意上下打量了高鸿一眼,遗憾摇头,“就连脸都不如阿丑长得好,当真是一无是处。” 高鸿此时满脸血污,形象自然不佳,可当他顺着萧明楼的话看向阿丑那张疤痕交错的脸,更觉受到羞辱,忍不住噗地一口血吐了出来! 别人都不知道,高鸿其实是个很在乎外貌风采的人。他平时将自己打扮得仙风道骨,袍袖飞扬,且只跟张氏兄弟和萧明楼说话,那是因为他看不上毫无根骨的施小姐和相貌丑陋的阿丑。 这一点他始终藏得小心,却没想到会被萧明楼一语道破,还说他长得不如阿丑好看! 高鸿何止想吐血,他想喝了萧明楼的血! 他本不想将自己的门派说出来,但此时此刻,怒上心头的高鸿根本顾不了这么多:“我是西南第一修真门派飞鹤派的弟子,我师父乃是玄脉老祖雷霆真人!若我能将施家从荒古遗迹中带回的令牌找到,只要回去就能升为亲传弟子,到时便有源源不断的资源赐下,只要你们放了我,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神州大陆上有千千万万的修真门派,飞鹤派即便是在中洲也颇有一些名气的,往年神州大比,飞鹤派的弟子也能在百位天才中争一个名额,何况是在西南边陲?晗城的世家不过是飞鹤派的附属而已,如同张家这般立在飞鹤派羽翼之下的世家多如牛毛,只消他们这些内门弟子一句话便能决定生死,所以张家兄弟才如此捧着高鸿。 高鸿习惯了高高在上的感觉,满以为将自己的门派托出来,便能像以往那样重新被人追捧。 他心里阴暗而恶劣地想到,待会儿他也不把萧明楼当成礼物送给那魔修端木斜了,他要自己将萧明楼压在身下,极尽羞辱之事,还要让那个阿丑在旁边看着。他不是一条忠犬吗,那就让他看看,自己是如何羞辱他主人的! 却不想,萧明楼在听他自报家门后连眼睛都没眨,面色十分平淡:“就这?” 高鸿:“……” “才玄脉期就自称老祖了,你们有没有考虑过修为更高的人啊,不是人人都想被喊老的,能不能有点爱心?”萧明楼掏了掏耳朵,万般无奈地叹了口气,冲祁昶摆了摆手,“杀了吧。” “等等!”高鸿剧烈地挣扎起来,满脸的不可置信,“玄脉……玄脉真人与炼气境界相差何等之远,你们修为如此低微,根本不可能打得过我师父,更别说与飞鹤派为敌了!” “修为再低微,对付你,不还是绰绰有余么?”萧明楼讽刺地看着他,嘴角勾起,菱唇嫩如花瓣,他举手投足风姿气度皆不似凡人,更不像满身铜臭的商人。 此时看着这样的萧明楼,高鸿忽然心中一空,他感觉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 被萧明楼的身份蒙蔽了眼睛,竟没有发现他除了那张脸之外,连气质也是天下绝顶,师尊和他放在一块,根本无法与他相比,那通身的华贵高远飘渺难捉之气,连玄脉期也难撄其锋! 炼气期又称养气期,何谓养气,便是将通身驳杂秽气养得纯净灵透,滤出杂质。修炼的越纯正的真元,越是如同山林湖泊日月精华淬炼而出的灵气一般,能与天地之气融为一体。 ——萧明楼根本不是修为低微,而是凭他的眼界,压根就看不出他的境界! 是啊,自己的结界为何解不开,为何这个房间里经过如斯大战,这客栈别说被剑光法术炸碎了,就连晃都没晃动一下,就凭这些快要烂掉的木头梁柱,能挡得住那如潮水奔流的攻击吗,别开玩笑了! 然而……就算最后摸到了真相的边角又如何? 望着自己的脖颈处喷涌出来的鲜血,高鸿的头颅在地上滚了好几下才停住,而那凛冽剑光掠过的气旋却仍在不断扩散,于是高鸿又“有幸”在咽气之前看到了自己脑浆迸溅的画面。 死得这么惨的,可以说是绝无仅有了。 ※※※※※※※※※※※※※※※※※※※※ 萧明楼:阿丑就是脸上有疤都比你好看,要是没了那些疤……哼哼,秀色可餐啊! 祁昶:…… 高鸿:吐血三升,已死,勿扰。 第十八章 祁昶收剑入鞘,转向萧明楼:“只有高鸿一人,其余两人应该还在房内,要一并解决吗?” 他眉目冰冷,杀气腾腾,显然是从高鸿眼中看出了他直至死前都没放下过对萧明楼的邪念,胸口盘踞的怒火始终无法宣泄,他恨不得杀到隔壁房间,把张家那两兄弟虚伪的假面给撕扯下来! 在看到高鸿那阴邪刻毒的眼神之后,祁昶只想把什么诱敌入套的计划全都丢在一边,他只想痛痛快快地将这些表面光鲜内里腐坏到流脓的恶心玩意给杀个一干二净。 萧明楼按住他的肩膀,打了个充满倦意的呵欠:“只来一个高鸿正好,留着两条小鱼,才能把大鱼钓上钩,反正我们已经将他的底细和靠山摸得一清二楚了。” 飞鹤派,雷霆真人,玄脉期修为,荒古遗迹……这些加起来放在萧明楼面前也不如睡一个好觉来得重要。 眼下他在祁昶复杂目光的注视中困得眼皮子直打架,萧明楼缓缓把头靠在祁昶的肩上:“感觉如何,炼气四层对你来说也不难对付吧? “别看他被你的剑意克制得死死的,好像很不堪一击,但想想他对付那个牛角大王使出的手段,便知他并非徒有其表。只不过他虽是身经百战,却比不上你从无数生死一线的刺杀中拼杀领悟出来的剑意,你的剑又岂是那些花里胡哨的剑招可比的? “所以,你在剑道上的天赋世所罕见,你该对自己有点信心才是!” 祁昶见他已经困得迷迷糊糊了还夸自己一通,直听的哭笑不得。 他看上去哪里不自信了? 祁昶无奈地侧过身,将他半搂进自己怀里,之前领教过此人站着也能睡着的“特技”,祁昶已经很有经验了。心中怒火虽然未消,他却还是以萧明楼为先,轻轻拍了拍萧明楼的脸颊:“要睡回房再睡。” “困……”满地的血腥狼藉被萧明楼视作无物,他眼皮耷拉下来,呼吸也渐渐放缓,鼻音略重,带着几分软糯的味道,“……你带我回去。” “那高鸿的尸体怎么办?” “……赵三会收拾的。” 祁昶见他嘴巴翕张开合,反应越发迟钝,不由心思一动,将萧明楼横抱而起,让他的脑袋在自己的胸口靠得更舒服些。 并轻声问:“你给我喂的糖豆到底是什么,为何我在与高鸿对峙之时,有窍穴尽开,筋脉通透之感?” 不止如此,祁昶能够感觉到,当他战意越强烈,斗法越激烈,剑意越充沛之时,他的窍穴如茅塞顿开,以旁人难以想象的速度疯狂吸纳附近的天地灵气,不多时丹田内的灵气便已全数转化为真元! 祁昶连修真界的功法都没看过一页,却无师自通了炼气境界,即便他连炼气要怎么做都不知道,但也晓得这并非正常之事。 高鸿之所以在他手下连一招都走不过去,除了因为祁昶领悟了剑意之外,还因为他的修为早已在对战的时间里便节节拔高,已超过了高鸿的修为! 高鸿输得丝毫不冤。 比剑他比不过祁昶,比境界他也逊人一筹! 祁昶直觉,他的窍穴之所以如此轻易便能打开,与萧明楼事先给他喂的糖豆必定有关联。 只是他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萧明楼回答,低头看时,那人已经在他怀里沉沉睡去,长翘的睫毛在他的眼下投出一片青影。看上去颇有几分憔悴可怜,足见萧明楼的确疲惫。 寻常人经过一场大战,再怎么也不会像萧明楼这般说睡就能睡得着的,可萧明楼还真的睡得酣甜,连自己是怎么被祁昶抱上床的都不知道,浑然一副任人摆布的乖巧模样。 祁昶大战方歇,精神头还很亢奋,浑身沸腾的热血令他恨不得跑到山顶畅快地吼上两嗓子,可此时夜深人静的,为了避免张氏兄弟起疑,他唯有将冲动按捺下来,退而求其次,只想与人好好倾诉一下自己修为提升的过程是何等玄而又玄,惊险刺激。 只可惜,唯一能与他沟通的萧明楼却睡得不省人事,好梦正酣。 祁昶无奈一笑,把枕头垫在萧明楼的后脑下,又托着他的腰身,帮他脱掉染了血的外袍,为萧明楼换上干净素亦,连鞋袜都帮他除了。 握着那莹白纤瘦的脚踝的时,祁昶的眉头狠狠一跳,他忙移开视线,将萧明楼的脚塞进被子里,同时默念两声“非礼勿视”。 在帮萧明楼换衣服盖被子的当口,祁昶那股激越亢奋的冲动也被淡化了不少,似是被萧明楼的睡意感染,他注视着萧明楼那张恬静秀美的脸,不知不觉也有了困意,便靠在床脚,也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翌日。 祁昶是在一阵痒意中醒过来的。 还没睁开眼,他便感觉到脸上一阵轻痒,像是有一片棉絮飘在了脸上。祁昶动手拨了拨,却没能将那调皮的棉絮拨开。 他实在受不了,猛地睁开眼,就看见萧明楼的脸放大了杵在自己的面前。 萧明楼正嘴角噙笑,抓着自己的一绺头发,用发尾扫着他的脸玩。 见祁昶醒了过来,萧明楼唇边的笑意更深:“快起床,你还想赖多久,嗯?” 祁昶瞳孔微缩,这才意识到,他不知何时已经躺到了萧明楼的床上去,正搂着萧明楼的腰,所以他们才会离得这样近! 意识到这点的祁昶差点没把萧明楼往外一推,但他飞快察觉到萧明楼背后是空的,这一推他肯定要掉到床底下,便又将人揽了回来,还让他更靠近了自己几分。 萧明楼在他怀里发出闷笑。 “少东家,你就别与我开玩笑了。”祁昶无奈苦笑。 萧明楼哈哈笑着松开了手,鸦青长发如泼墨般垂下,他坐起身,懒懒地伸了伸腰:“不逗你了,吃早膳去,昨夜一场斗法消耗甚巨,肚子都快饿扁了。” 祁昶无言以对,昨夜萧明楼好像从头到尾就在边上看着,就只负责把高鸿气吐血吧? 不过祁昶倒也不在意,这功劳即便被抢了又如何,反正只有他们二人知道,只要萧明楼高兴就好。 他们二人穿戴整齐下楼时,楼下大堂内的人都已经来齐了。见到萧明楼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客栈里,一夜没怎么睡好的张氏兄弟眼睛都瞪出血丝来了,恨不得冲上去追问他高鸿现在何处。 然而萧明楼演技精湛,言语滴水不漏,从容且自在,与张氏兄弟打招呼时瞧着与平时无异。而祁昶一向面瘫,更不会将情绪摆在脸上,因此张氏兄弟什么也没看出来。 张氏兄弟认为,若是昨夜萧明楼与高鸿打过照面,今天一早绝无可能对他们还能如此和颜悦色,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既然萧明楼没见过高鸿,那高鸿到底为何消失一夜未归,音讯全无?张伯林与张仲桥对视一眼,都从互相的眼中看见了茫然不解。 不过在场人中,最苦逼的那个却是赵三。 看这满桌的餐点:香葱毛血旺、甜咸豆腐脑、红豆枸杞粥、红米脆辣肠、桑叶团子裹豆沙……全是红彤彤,黏糊糊,跟血浆似的吃食。他昨夜刚收拾完一地残尸,这些食物做得再精致可口,他又怎么会有胃口! 然而少东家点名要这些食物,赵三不但得吃,还得欢欢喜喜地吃,当真是有苦难言。 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少东家啊! 这满桌子的菜,吃一口便是一下的心惊肉跳,将赵三折磨得不轻。偏偏坐在他旁边的兰儿十分喜欢那道红米脆肠,嚼得嘎嘣脆,活像是在啃骨噬肉,磨牙声差点没把赵三吓出心疾来! 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们少东家可是连一天都等不得的。 赵三捂着嘴巴,将翻江倒海的胃液忍了下去,苦逼兮兮地拿眼偷看萧明楼,见少东家没有任何表示,只好继续舀起一勺毛血旺,和着眼泪往肚子吞。 “哎,你怎么哭啦?”兰儿发现赵三有异,惊讶地朝他看过来。 萧明楼抬眼朝他们的方向瞥了瞥,轻描淡写道:“许是太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感动的。” 兰儿同情地拍拍赵三的肩膀:“你也不容易啊!”说罢还热情地替他装了一碗白里透红,搅得烂烂的豆腐脑,“来,多吃点,不够再盛,桌上还有那么多好吃的呢!” 赵三:我谢谢你全家。 张仲桥再也忍不住,看向萧明楼,问道:“萧兄,你昨夜可曾见过高先生?” “不曾啊。”萧明楼不解地看了过来,既困惑又无辜,“高前辈难道出了什么事么?对了,今天怎么不见高前辈下来用膳?” 张仲桥有口难言,张伯林却比他冷静几分,他盯着萧明楼的脸认真地看了看,才缓缓道:“今日下楼之前,我发现最里面的房间没挂牌子,不知萧公子昨夜是在哪个房间休息的?” 他眼神中带着几分试探与警觉,一眨不眨地看着萧明楼,手心里已悄然握住了一枚符篆。 萧明楼像是并未察觉,他轻哼一声,略瞪了赵三一眼,抱怨道:“我这客栈落在赵三手里,不但生意惨淡,连屋子都年久失修。昨天才刚要睡下,就有一只硕大的老鼠从天花板上掉了下来,可把我吓得够呛,幸亏有阿丑在,一剑将那老鼠刺了个对穿……不过那房间的地板已被老鼠血污了,屋顶上的漏洞也没补上,只能临时换房间。” 萧明楼每说一句,赵三的脑袋越发低垂一分,看起来十分的心虚,估计确有其事。 张氏兄弟也不怀疑他在说谎,毕竟高鸿可是炼气四层的前辈,若是他们真打起来,怎么可能像碾死一只老鼠那般容易,连半点动静都传不出来? 思及此,两兄弟又交换了个眼神,看来是高鸿临时有事,只能先在此等候高鸿归来,再做打算。 ※※※※※※※※※※※※※※※※※※※※ 张氏兄弟:你快回来,我一人承受不来~~ 高鸿:别嚎了,就是我还活着都不会再来了,惹不起惹不起 ==== 圣诞节快乐呀! 第十九章 可惜事与愿违,张伯林与张仲桥两兄弟在这间破败的锦鲤客栈中等了整整五日,高鸿还是没有回来。且他音信全无,好似一眨眼便蒸发得无影无踪,不管张氏兄弟用什么手段去联系,他都没有留下任何回音。 也是直到这会儿,这两兄弟才拧着眉思忖,莫非高鸿当真是遇到了什么意外? 他们还是不曾怀疑萧明楼,只将原因归结为雾城太过危险诡谲,一入夜更是邪魔当道,早晨醒时,外面的血腥味犹飘散在空气中。 张氏兄弟没有一人修为超过炼气四层的,张伯林好歹顶着个天才的名号,弱冠之年也只不过是个练气三层,张仲桥吃喝玩乐在行,修炼却不如他哥这么刻苦,只有炼气二层。 而九为极数,三数一堑,恰如三年一代沟,炼气三层与四层之间也有一道沟,这道沟跨起来比炼气四层到炼气五层之间甚至更困难些。 高鸿不但出自修真名门,是玄脉老祖手下的记名弟子,身上资源丰沛到两兄弟加起来都多有不及,而且他年岁更长,修行经验丰富,实力不可小觑,将两兄弟吊打都绰绰有余。 所以张氏兄弟即便猜到高鸿多半已经因故身陨,却也不敢去替他报仇,况且他们连尸体都没见着,一点线索都没有,就是查都无处可查。 综上所述,高鸿死了就死了,张伯林与张仲桥既不会去查找他的下落,也不会冒险去与魔修端木斜接触——那是高鸿的任务,而非他们的,他们修为低微,当以自保为主。 “这就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萧明楼从赵三那里得知两兄弟私底下的盘算,不屑地撇了撇嘴角,哼道,“那高鸿不是什么好东西,能捧着他的人自然也不会是什么知恩图报有义气之辈。” 这两兄弟要是愿意去查高鸿那夜的行踪,萧明楼还能高看他们一眼,如今真是连一个眼神都欠奉,两个贪生怕死之人而已,可有可无,对他后续的计划不会有任何影响,索性连话也不和他们说了。 张仲桥还以为萧明楼这明显的态度转变是因为高鸿不在,他便有些懒于应付二人,还暗恨羞恼地呸了一声:“狗眼看人低!早知道咱们当初就不该将他带来雾城的,要不是他,高鸿也不会斩杀了这个山头的寨主,得罪了此地的山贼,如今除了这间客栈竟没人敢收留我们,倒成了我们看他的脸色了!” 张仲桥越想越气。 实则萧明楼什么也没做,是高鸿偏要在他面前展示一番实力,而张氏兄弟当时也没觉得有任何不妥,甚至还在高鸿除恶之后吹捧叫好,眼下被张仲桥一说,就好似是萧明楼妖言惑众煽动了高鸿一般。 这般不思己过,反而怪罪于人的行径,萧明楼更加看不上了。 “哥,你说我们趁那阿丑不在,偷偷将姓萧的小子绑了,送去端木斜的洞府如何?”张仲桥是典型的爱而欲其生,恨之欲其死之人,萧明楼对他们兄弟二人没个好脸色,他便要萧明楼去死! 更何况还有寄人篱下的屈辱——如今这附近除了锦鲤客栈之外,再没有一家客栈愿意做他们的生意。那牛角大王麾下山贼倒是齐心,将首领的死散播开,并扬言要让他们在雾城混不下去。许多店家见到张氏兄弟就跟见了瘟疫似的,恨不得绕道走,谁让这雾城虽是灵力无法散出外界,消息却跟长了翅膀似的传得飞快。 那乌云宝车就是最显眼的标志,一看见它,就让人想到了飞鹤派陈霆与他们的附庸张氏族人。 张伯林赶忙按住冲动的弟弟,道:“不可!那个阿丑的实力不可小觑,若是被他发现你我二人动了萧明楼,只怕后患无穷。 “再说了,魔修向来诡秘莫测心狠手黑,要是高鸿去与端木斜谈判或能成功,可我们就不一定了,到时他得了美人却言而无信该怎么办?萧家既然能在雾城开客栈,说明还是有一些人脉的,说不定哪一日就派上用场了。 “你暂且忍耐几日,我已修书请人送信回飞鹤派,老祖肯定还会再派人过来。施家的令牌老祖是志在必得,我故意将此地情势说得水深火热,如履薄冰,老祖这回派来的人必定修为还在高鸿之上,没准会派一位亲传弟子前来!” 张仲桥眼睛都亮了:“当真?”随即抚掌大笑,“还是大哥有办法!大哥从小就聪慧过人,小小年纪便哄得那施月莺对你深信不疑,在她心目中,只怕兄长与她青梅竹马,是天赐良缘哩!哼,也不照照镜子,既无仙子的容貌,又无半点灵根,还妄图嫁给兄长当正妻……也好在她对你一往情深,咱们搜查施家那日竟让她给逃脱了,要是没有她那几封信,咱们还没法用术法循着她的气息找到人,如今她就是跑到天南海北,也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 张伯林对此事其实也是有些自得的,他虽不像弟弟那般流连花丛,表面装得洁身自好,却也是玩弄人心的一把好手。 半年前他们兄弟亲自带人翻越望仙关,将施家一百多口人杀尽也没从施老爷嘴里挖出令牌下落,当时他们还以为线索就此中断,那失踪的施小姐只怕是隐姓埋名逃到不知何处去了。 没成想,峰回路转,施月莺竟然主动给他们写了信,还说要来投奔张家,这不是自投罗网是什么?上天要让张家交到好运,真是拦也拦不住。 “如此一来,我们只要拿捏住施月莺,便可稳坐钓鱼台,不管那令牌究竟被她藏到哪儿去,即便我们无法从她口中套出真相,老祖那边也总有法子让她开口的。”张伯林缓缓露出一个深谋远虑的微笑。 “大哥果真足智多谋,令小弟好生佩服!” 两兄弟这番合谋,自以为私密得绝无第三人知晓,然而不出两刻钟,便传到了萧明楼的耳朵里。 赵三的功夫用在别的客官身上不行,萧明楼却特批了他用在张氏兄弟这里,随时盯着他二人的一举一动。 此时萧明楼正坐在客栈大堂内,本就没什么客人的锦鲤客栈如今被这峰头的山贼“照顾”,更是门可罗雀,他便大大方方地在这里和施月莺、兰儿商量着该如何挽救这间行将就木的客栈。 祁昶仍站在他身后,目不斜视地盯着他的侧脸看,深色的眼眸静谧得看不出任何情绪。 赵三附耳和萧明楼说话时,能够明显觉出祁昶的气场变化,那一瞬间他的视线如两道雷霆刺向自己的后背,浑身骨头都在嘎吱作响,如芒刺在背,把他给吓出了一身冷汗。 可他也不想的啊! 张氏兄弟的密谋,他能在这儿大声说出来吗,没有少东家的允许,他敢说吗?! 在血红豆腐脑和单身二十五年之间,任是个傻子也知道该怎么选。 赵三顶着浑身的毛骨悚然悄声在萧明楼的耳边说完最后一个字,便立马弹开身子立于一旁,唯恐被祁昶目光烧穿。 他这番紧张兮兮的神色自然也引起了在场旁人的注意,施月莺皱着眉,担忧道:“赵三掌柜,是不是那些山贼又放出什么话来了,难道隔壁的峰头也不允许采买了吗?” 赵大与赵三同姓赵,为了区分二人,施月莺与兰儿皆叫他赵三掌柜。如今她们也知道了赵三的身法擅于隐匿,且速度极快,这几日经常出去打听消息。山贼残部放出的话,还是赵三打听来的呢! 一间客栈要做大做强,最基本的,就是要保证采买的渠道,从时蔬香料到茶叶酒水,样样都需要与人达成长久而稳定的合作。 牛角峰镇子上所有的商户都与锦鲤客栈拒绝往来,想要在镇上采买货品变得十分艰难,幸而一个峰头的山贼说的话效力有限,所需之物还可以去旁边的峰头购置。 但对锦鲤客栈来说,采买只是基本。 雾城环境特殊,因是修真界中的不法之地,这里的客栈竞争激烈且恶性,为了攫取客源,个个都将客栈打造成了销金窟,极尽奢靡淫丶乱之事,不是主动供应炉鼎,便是为魔修鬼修提供活人生魂,还有设置赌场、擂台的。 少数正派一些的客栈,也是用歌舞、美食来吸引客流,像雨城的赵大掌柜请人说书这一招已经不够新颖夺目了。 就好比对街的悦来客栈,他们的厨子直接是炼气二层以炊入道的修士,修为越高,做的菜越好吃,如此良性循环,怎能不客似云来? 相比之下,赵三一无野心,二无经营头脑,白瞎了他这一手诡异的身法,除了打探消息之外,竟找不到用武之地,不怪他混得这么惨。 反倒是才来没几天的施月莺,便根据锦鲤客栈与赵三目前的情形,想到了改良之法。 “我从赵三掌柜擅长之事上想到了一个点子,只是一点拙见,还不成熟……”施月莺才说出一句,所有人的目光就都看了过来,她紧张得瑟缩了下,见萧明楼对她颔首微笑,才鼓起勇气道,“伤天害理的事做不得,比厨艺也比不过人家,但是我们可以速度取胜。虽然萧公子开的是客栈,可客栈既然能打尖,自然也能提供送餐之便利,总有人想品尝美食而不愿出门的,若是能雇几个如赵三掌柜一般的店小二,满城跑,将美食送至家门口,何愁不能挣钱呢?” ※※※※※※※※※※※※※※※※※※※※ 萧明楼:不愧是家里做生意的,连送外卖的点子都想出来了…… 祁昶:为什么炼气二层了还没学会传音入密,这个赵三是故意占少东家便宜吗? 赵三:(哭唧唧)设定就是这样的,我也不想的啊! 第二十章 施月莺说完,不自觉地看向萧明楼,紧张到连自己是什么时候屏息的都不记得了,几乎要憋红了自己的脸。 在场之人也都是一阵沉默。 祁昶不关心客栈生意如何,只管做好自己的分内事;赵三则是心里纵有惊涛骇浪,也不敢在面上表现出来,生怕马屁又拍到了马脚上,惹得少东家不快;兰儿听不懂这些生意经,她索性提起茶壶,给自家小姐倒了杯水,往萧明楼半空的茶杯里瞄了一眼,无声地哼了哼,也不情不愿地给他满上了一杯,还顺手帮他撇去茶水中的浮沫。 她以为自己做的隐蔽,在场之人没会注意到,却没料到萧明楼会在此时对她低声说一句“多谢”,还趁热端起了那杯茶,神情享受地喝下一口:“好茶!果然好茶还是要好手来泡,兰儿姑娘蕙质兰心,不愧是施小姐的贴身丫鬟。” 兰儿一脸懵懂:“……我只是随便倒了杯茶?” 萧明楼却是朝施月莺看了过来:“小姐不愧是出身富商之家,于经营一道上的天赋连我也多有不及,若是赵三能有小姐一半机灵就好了,唉!” 最后这声叹息相当的真心实意,萧明楼连眉目间都染上了淡淡的愁绪。 施月莺忙说不敢当,赵三则又有想哭的冲动了。 他也不想这么愚钝的,可他天生就不是当掌柜的料啊! “但此事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成的,如今镇上的人都不愿与我们来往,牙行恐怕也不会为萧公子招来愿意做工的人……”施月莺出完主意,还帮萧明楼想到了实施起来的困难,真心实意,方方面面都考得周全妥当。 萧明楼看了她一眼,微微浅笑:“正好,关于人手之事,我已有眉目,此事交给我与阿丑便可……对了,‘招’这么些人,可能需要去个三五日,我们不在客栈时,两位姑娘尽量不要外出,凡事交给赵三去办,待在客栈里还有结界可以护佑你们。” 萧明楼很清楚张氏兄弟的能耐,他们还要哄着施月莺说出令牌的下落,绝不会对她动手,也不敢动手。毕竟客栈是他们如今唯一可以落脚的地方,就算要撕破脸,他们也会等到飞鹤派的人过来,而到时候他和阿丑也该回来了。 施月莺点头说好,想了想,又犹豫地看了一眼萧明楼:“萧公子……可以借一步,说话么?”她既有些羞涩,又有些无措地捏紧了自己的手指。 “可以,你要和我说什么?”萧明楼颇为温和地看着她,头微偏,一绺发丝垂落在他白如凝雪的肌肤上,美得难以描摹,令人心动神驰。 就算施月莺已经和他相处了好几个月,还是会不小心看得失神片刻,她忙道了声对不住,微红了脸颊,又看了看站在他身后不发一言的阿丑:“此事只是私事,能让阿丑……回避一下吗?” 祁昶面无表情地朝她扫了过来,视线冷如冰刀,施月莺被他目光冻得一个瑟缩,嘴唇微抖。在阿丑面前,她着实很难开口。 萧明楼也回头看了祁昶一眼,笑着搭上他的肩膀。祁昶目光微暗,眉头紧皱,浑身气息低沉,看不见的腾腾煞气冒了出来。 就在祁昶以为他会让自己回避时,萧明楼却转而对施月莺道:“阿丑如今已是我的人了,他在我这里是不同的,无需回避。小姐有话便直说吧。” 施月莺脸色苍白一瞬,这才小心打起精神,略犹豫地望着萧明楼:“萧公子,你与张公子他们兄弟之间……是不是有什么龃龉?”她见萧明楼面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更加心慌,下意识地将自己的猜测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我……我发现最近,你好像很少跟他们说话,就算是讨论如何挽救客栈生意的事,也避开了张公子他们……所以我在想,你是不是有些讨厌他们?你,你莫要误会,我不是在帮他们说话,我只是想知道,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缘由?” 施月莺看了看萧明楼,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毕竟我相信公子的眼光,你能发掘阿丑的天赋,手下还有赵大、赵三这样的掌柜,又是我们来到修真界后第一个对我们施以援手之人。而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亦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能让萧公子讨厌的人,必然是做错了什么事,张大公子与二公子平时确实有些高傲,可我觉得他们应该不只是性情方面惹恼了你……” 她说到最后自己也不是很有底气,若是这番话被兰儿听见,她肯定会大呼小叫地让小姐赶紧清醒过来,“萧明楼这般狡猾奸诈的人哪里值得相信了!”她十有八丶九会这么对施月莺说。 萧明楼盯着施月莺看了好一会儿。 施月莺被她看得愈发忐忑,赶紧道:“就,就当我方才什么都没问吧,萧公子不必回答我,我……我这便回去了!” “慢着。”萧明楼缓缓吸了口气,露出几分真心的笑容来,“看来小姐并不像我猜想的那样被情爱蒙住了双眼,施老爷将你教养得很好,倒是我小人之心了,这里给小姐赔个不是。” 他当真双手抱拳,半弯下腰,风度翩然地对施月莺行了个礼。施月莺哪里敢让他给自己道歉,手忙脚乱地将他扶住,着急慌忙地说:“你不必如此,我,我什么也没说啊!” 萧明楼却摇了摇头,还是坚持将这一礼行完。 他略有些后悔当日做下的决断。说到底这还是个小姑娘,纵使天真心善容易被骗,也不是她的错。何况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失去自我,仍能保持冷静镇定,并没有一味的站在未婚夫那边,这就是极难得的了。 遭人背叛的滋味并不好受,被亲近之人背后插刀更是痛不欲生,那种心碎欲裂的痛苦,又何必要落在她的身上呢? 再说,他也没有资格去摆布一个无辜少女的人生。 萧明楼暗自叹息,心头泛起层层叠叠的苦涩与无奈,双眼朦胧一瞬,他咬了下舌尖,将酸意忍下,又用唇角勾起一抹微笑,像是练习了许多遍,令人抓不到任何破绽的笑容。 纵使想为阿丑出气,让施月莺看清谁才是可信之人,可就算让她看见了阿丑的好,那又能如何,难不成让施月莺后悔了,回头和自己抢阿丑么? 想明白后,他对施月莺勾了勾唇道:“我只能提醒小姐,眼见不一定为实,便是身边人,也该有提防之心。小姐难道不觉得最近这段时日清净许多了么,自从张家人出现,那些刺客竟都销声匿迹了。” 如今还不是将真相全都告诉她的时候,萧明楼还指着这两兄弟引出更深的内幕,还得慢慢钓着他们。若是和施月莺说了,但凡她露出半点不对劲,这两兄弟说不定都会连夜卷铺盖跑路。 到时就白费了他在雾城的一番布置。 所以,他选择说出一部分的事实,要她生出警惕之心,小心这两兄弟。 施月莺虽然没有得到具体的回答,却也从萧明楼这里听见了很不得了的话,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便离开了。 待她走后,祁昶扶着他上了一架普通的马车,拉车的马却还是那匹猐马——因为高鸿身死,他留下的法器自然也成了无主之物,张氏兄弟收回了乌云宝车,萧明楼却要了那匹马。 上了马车后,祁昶这才点破道:“她喜欢你。” “嗯?”萧明楼卷起车帘,从车内探出半边身子,两手搭在祁昶的肩上,将全身重量都压在对方的后背,下巴垫在祁昶的颈侧,如一条柔软的蛇攀附在祁昶身上一般,吐气如兰,“你说什么?” 祁昶差点没抓稳缰绳,浑身绷紧,压低嗓音重复道:“她与张大郎亲密,不过是父母之命,青梅竹马的好感。而她亦同样在意你的想法,生怕你不高兴……”想了想,祁昶道,“她对你,有一种盲目的信任。” 其实何止是施月莺,就连经常和他顶嘴的兰儿,心虚气短的赵三等人,甚至包括自己,哪个没有在无形中被他的魅力所折服? 他一个人便能搅动许多人的心魂。 萧明楼静默片刻,已然什么都知道。 祁昶紧握缰绳,骨节用力到凸起泛白,心底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从萧明楼口中听到什么样的答案,却仍自虐般地竖起耳朵,屏息聆听。 然而,萧明楼却只是懒懒一笑,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垂:“阿丑,你是不是又吃醋啦?” 萧明楼的指腹出奇的柔软,温暖,将他的耳垂揉得通红,好似要滴血一般。始作俑者见了祁昶泛红的耳廓,还取笑了他好一阵。 祁昶被迫无奈地低喝一声:“别闹!” 见他真的恼了,萧明楼这才放过他可怜的耳朵,用手撑着自己的脑袋,偏头盯着祁昶布满疤痕的面容看,轻声呢喃:“……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从前我也待他们一样的好,可后来我才知道,这些喜欢可以为很多事情让步,它如镜花水月,一戳就破。” 祁昶眉头一跳,听出萧明楼的语气不似往常,他身先于脑,空出一手握住了萧明楼的纤细的手腕,暖意顿时自两人肌肤相触的地方蔓延传开。 “抱歉,若是我不小心提到了你的伤心事……” 萧明楼却摇摇头,笑得安静而释然:“你瞧我的样子像是伤心吗,有那个工夫,还不如去钻研吃喝玩乐与经营之道,要不然你当我们现下是去哪里?” 祁昶还真不知他要去哪里,目露疑惑。 萧明楼笑容里慢慢染上了狡黠与戏谑:“眼下咱们的客栈不是缺人手么,我知道一个地方,有大量无处可归的青壮男子等待收容。” “……什么地方?”祁昶心里已经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端木斜的洞府啊,他家里不是有百十来号男炉鼎吗?常年被人采补,寿元无端骤减,这些人怎么可能会心甘情愿留下,而能成为炉鼎的人又必然是有一定修为的,送个外食绝对不在话下。”萧明楼两眼放光,手中仿佛已经有个算盘在噼里啪啦地响,一如他越来越快的语速,“都说救命之恩涌泉相报,我们为这些炉鼎解决魔头,也不要什么涌泉,先给他们签个十年长工契约如何?” ※※※※※※※※※※※※※※※※※※※※ 祁昶:还真是个奸商啊! 第二十一章 萧明楼与祁昶披着夜色返回客栈,面色虽有疲惫,但眼神却都熠熠有光。 无他,此行收获颇丰罢了。 回到客栈前,萧明楼还倚着车壁,一脚踏在祁昶旁边的横木上,嘴角噙笑,手里吊儿郎当地端着一杯酒,咂摸回味道:“没想到那端木斜还给自己的洞府起名百桃居,洞口匾额上的书法亦有可取之处,可见也是读过书的人,没想到做的净是些作奸犯科的事,啧。” 祁昶几乎想要扶额,萧明楼这话说的,没读过书的人难道还能白白炼成炼气六层吗,那些功法秘笈哪个不是用字写出来的? 不是所有人都像祁昶这般,连一本书、一枚竹简都未看过,就能踏上修仙之路的。 甚至说句实话,祁昶自己如今都还糊涂着呢! “你只看到那洞府取名斯文,但那百桃的‘桃’,乃是分桃断袖之‘桃’,古时分桃断袖能成为佳话也是因为情到深处的专一无私,端木斜取这名字,分明是有意羞辱那些用情至深之人,暗喻那些被他掳来当炉鼎的人,下场都如分桃典故里的弥子瑕般,这哪能算得上有文采?”祁昶认真地说。 萧明楼先是一愣,显然没想到一向寡言的人能一口气说出这么一篇话来,很是新奇地瞧了祁昶半天。 直把祁昶的耳朵给盯红了,他才大笑着喝空了杯里的酒水,差点没笑得呛住:“咳……这可真是开了眼界了,我家阿丑看起来是个粗勇武夫,没想到如此有条有理,有理有据,还会引经据典了!” 祁昶眉头拧紧,薄唇微抿,一副不是很高兴的模样。 萧明楼偏偏还要抛开酒杯,过来逗他:“平时怎么不见你这么能说会道?呀,莫不是你连端木斜的醋也要吃,就因为我方才夸他字写得好?……不能够吧,他都已经凉透了啊!” 萧明楼故意说中祁昶的心事,那副得意洋洋的狡猾模样着实像只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的小狐狸,狐狸爪子一下一下地在祁昶的心尖上挠着,不觉得疼,就是痒得很,叫人想要将他抓起来,从头到尾把浑身的毛皮狠狠地撸一遍。 祁昶忍了半天,听着耳畔那轻轻的欠揍的笑声,终是深吸一口气,把马缰撂在一边,让那猐马自己跑回客栈,转身扣住了祁昶的脚踝,将他往自己面前一带! 萧明楼没想到他家阿丑外出历练一番,把胆子给养肥了,还敢以下犯上,一时间竟也没有做出反应,而是直愣愣地被祁昶“抓”了过来,手腕一紧,下巴也被祁昶捏住了。 祁昶看着他那张纤秾华美的脸上浮现出茫然意外之色,双眼眨了好几下,清淡如水的眼眸只映着他一个人的面容,睫毛微颤,看起来又有几分脆弱无措…… 祁昶心跳骤快起来,思绪在一瞬间已被萧明楼占据。 他捏着萧明楼下颌的指尖无意识地微微一动,却不料,萧明楼觑准了他失神的空隙,出手迅如闪电,一下便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手掌一翻,攥着他的手腕自内而外地用巧劲一扭! 眨眼间两人姿势已换,萧明楼稳稳当当地绕到了祁昶的背后,用膝盖抵着他的腰侧,俯下丶身来,嗓音清越优雅,不见怒意,反而还带着略有得意的笑:“嘿,和我比近身,阿丑还差了些火候!” 早在雨城萧明楼那回的“投怀送抱”中,祁昶已经知道他近身的身手比刺客还要灵活,他甚至也领悟了剑意,剑气收放自如,实力难测。所以祁昶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他意外的反而是萧明楼看似懒散,反应却极快,好似从未在清醒时放松警惕—— 不,他睡着时应该也很少会放下警戒。祁昶想起来了,他到雨城的第一晚,与萧明楼同住一间,第二日他还没醒来时,萧明楼已经不在房中,浅眠如自己,也未能察觉萧明楼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而如今,萧明楼之所以能睡得这么沉,完全是因为……他对自己不设防。 萧明楼说信任他,他和旁人是不同的那些话,并不是在安慰他,而是实打实的实话! 意识到这一点,祁昶的耳垂又悄然泛红,继而蔓上了整个耳廓。 “嗯?”萧明楼注意到他神色有异,还以为祁昶心里不服,凑近他红透了的耳朵,朗笑道,“你可别以为与魔修一战后炼气大圆满了,就能将我掀翻,至少也等你到筑基再说吧!” 祁昶干咳一声,他可从没想过掀翻,用推倒来形容倒还差不多…… “那也不是我说的……”祁昶低喃着开口,雄壮如山高大威严之人忽而露出这番模样,显得很有几分委屈颓靡。 “嗯?”萧明楼挑高了眉梢。 “我对什么分桃断袖的故事本就不感兴趣,是当日百桃居的其中一个炉鼎告诉我的。”祁昶轻轻扭了下自己的手腕,发现萧明楼将他制住后也未曾用力,便一个翻身重新坐起,扶住萧明楼的腰,让他轻松靠在自己身上,便于倾听。“他说,端木斜只是附庸风雅,实则胸无点墨,就他那手字,还是他叛出宗门前被从前的师尊硬逼出来的,他也就那手字能拿得出来了……” “还有这一出?”萧明楼果真很感兴趣,把脑袋枕在他的胸口,懒懒地仰面躺下,惬意地眯起眼睛,“那些人怎么都不跟我说,偏偏逮住了你这么根木头,莫不是看你身强体壮,与那瘦巴巴的魔修一比甩出几条街去,于是芳心暗许,想与你春宵一度吧?” 祁昶伸手捏了捏萧明楼的手腕,带着微不可觉的温柔宠溺:“别胡说。” 其实那些人哪里是看上了他,分明是觉得萧明楼太过冷淡疏离高不可攀,又想要讨好他,见萧明楼多看了那匾额几眼,便找到了自己,迫不及待地就把所知道的一切全都告诉了他。 捣毁魔窟的人是祁昶,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与萧明楼之间,做主的是萧明楼。 在魔头的采补与折辱下,能够活到现在的修者,都是懂得察言观色的聪明伶俐之人,自然更懂得该如何选择。 好比萧明楼让他将这些修者救出,他们二话不说便跟随两人离开洞窟。萧明楼并不强迫他们都签下长约,可这些活下来的人中,没有一个说要走的,都很乐意留在客栈帮忙。 这些人一来是为了报恩,二来也是无处可去,他们都是魔修从各地抓回来充当了炉鼎的,不但身心百般遭受折磨,修为更是掉下去一大截,哪里还有脸面回到原本的宗门、世家? 倒不如留在鱼龙混杂的雾城,先花个十年八年的把修为练回去再说。 更何况,他们与锦鲤客栈签了长约,每个月还有灵石作为工钱,这些灵石在修炼上总是用得到的。 论起审时度势,还是吃过苦头的人更加擅长。 于是萧明楼不费一兵一卒,就“招”到了百八十个为客栈打工的店小二,还顺手灭掉了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头。 不过萧明楼将这些前炉鼎带出来后,并未让他们立刻到锦鲤客栈报到,而是找了家医馆,把他们统统塞了进去。 ——谁知道他们长年累月地在魔修手里待着,体内有没有被魔修种下什么诡异的禁制?有的禁制就连施术者死了之后都还有效,又藏得隐秘,要是哪天他们在送外食的时候突然“嘭”的一声爆丶体而亡,连客人也被炸到了可怎么办? 别人是花钱买享受,那客人却是花钱买了个心惊肉跳。 所以这会儿返回客栈的,就只有萧明楼与祁昶二人而已。 此时正值深夜,镇上家家户户一片漆黑,本该一同融入夜色中的锦鲤客栈,却一反常态,隔得老远都能看见灯火通明,大堂里一派敞亮光景。 祁昶立刻坐直,将萧明楼半掩在自己身后,神情说不出的严肃沉凝:“当心,里面有些不寻常。” 萧明楼微微颔首,也收起了玩笑的态度:“我知道。” 马车来到客栈门口,祁昶伸出手,让萧明楼将手搭在自己的掌心上,小心搀扶着他下了马车。 这待遇可就连施月莺都不曾有过。萧明楼不禁暗自好笑,需要扶的人阿丑不愿搭把手,不需要扶的人反而占了便宜。不过这也能说明,他在阿丑心里,想必也是不一般的。 正想着,客栈门口便多了几条人影。 打头的一名华衫广袖的青年,气势内敛,风度翩翩,五官虽不那么出众,却也端正清秀,开口便是自报家门,态度出奇的客气。 “二位道友想必就是客栈主人萧公子与丑先生了,在下飞鹤派王骏,这些日子来,我这几位不成器的师弟多有叨扰,失礼之处,还请二位莫要与他们计较。” 王骏不但没有高鸿的倨傲自大,反而处处谦和,说话圆润得滴水不漏,让人望而生出好感,比高鸿不知高明了多少倍。 连站在他身后的张氏兄弟也是一脸发自内心的崇拜与狂热,这才是由内而外的高人风范,不是以修为压制,而是以言行举止令人心悦诚服。 萧明楼在祁昶的耳后轻笑道:“瞧,你如今是‘丑先生’了,还被人平起平坐的称作道友,不见痕迹的就将你捧得高高的,怎么样,有没有被他收买到?” 萧明楼话音极小,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得见,祁昶不得不露出一丝无奈的笑,也压低了声音:“……别闹。” ※※※※※※※※※※※※※※※※※※※※ 祁昶的口头禅:别胡说,别闹,别乱来。 萧明楼的口头禅:阿丑,阿丑,我家阿丑…… 第二十二章 萧明楼留着张氏兄弟就是用来钓大鱼的,只是没想到这大鱼来得如此之快,他们前脚刚离开百桃居,后脚王骏就找上了锦鲤客栈,两边相差不到半天时间。 若是再晚半天,赵三恐怕又想抱着萧明楼的大腿哭了——有王骏在,他夜里都不敢入睡啊! 以赵三的伶俐劲儿,越是像王骏这般笑如春风,宠辱不惊的人,越是叫人心惊胆战,不敢小觑。 好在修真者只要修为没到玄脉以上,都是要吃饭睡觉的,因而两边只是粗略地认识、寒暄一番,就各回各房,不多赘言。 王骏这利落大气的风度,让萧明楼不禁唇角勾起,回到上房之后还在琢磨:“有意思,我很少见到尚未筑基的修士能对我这张脸无动于衷的,他在飞鹤派的地位想必不低,恐怕已经有师长为他讲过该如何稳定道心……俗称,超前开小灶了。” 祁昶一阵无语,心说萧明楼的确长得漂亮,可也不是话本子里说的那种摄人心魂的千年狐妖,但凡是个脑子不长淫羊藿的人,对他的美貌也不过是欣赏欣赏就完了吧,有这么拐着弯夸自己的人吗? 至少当初萧明楼打动祁昶的,就不是他那张脸。 萧明楼见他不发一语,挑高了眉梢:“你觉得我说得不对?你不相信那个王骏在飞鹤派的地位不低?” “我不是……” 祁昶还真不是这么想的,萧明楼看人看事都有他的一套,而且眼光异常毒辣精准,他要是这么说了,那多半就不会错。只是方才自己因为萧明楼说起容貌的事情而略略失神而已,并不是对他的判断生出质疑。 然而萧明楼不等他说完,便挥了挥手道:“你不信,听听赵三怎么说的不就知道了?” 说罢,恰好挥起的掌风将房门掀出了一条缝,那赵三身形顿如一张纸那么薄,竟是从门缝里呲溜一下便钻了进来。待到进了门,才如吹胀一般嘎吱嘎吱地恢复人形,觍着脸朝萧明楼笑。 “少东家!您可知道那王骏是何来历,他不但是飞鹤派玄脉真人陈霆最得意的亲传弟子,还是内门的核心弟子!听说那核心弟子的名头只有排名前十的弟子才可摘得,且他如今已经是炼气九层,差一点就大圆满了!”赵三十分的紧张激动,嗓音震颤,连垂落的双手都紧张到不住痉挛,掌心冒汗。 自从锦鲤客栈分店在雾城开店以来,他还从没接待过这等修为的高手! 萧明楼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炼气九层很厉害么,可是发现你在偷听了?” “那,那倒没有。”经萧明楼一提醒,赵三这才恍然——对啊,炼气九层他娘的有啥好怕的,不是照样没发现自己蹲在墙角么?! 方才从进门起一直在抖的手也不抖了,少东家如此气定神闲,半点不惧,想必已经有了对付王骏的法子。赵三恨不得靠得再近一点,离少东家越近,自己的小命也就越安全! 可惜,他才只是心念一动,脚都还没抬起来,面前突然一道凌厉剑锋扫至,脚下离鞋子仅有不到一寸的地面上赫然多了一条煞气未消的沟痕,木屑微微扬起,扑到了他的脚面上。 赵三一抬头,就看见站在萧明楼身侧的祁昶,他连剑都没出鞘,只是将拇指按在腰间的剑柄上,轻轻拨动一下,便能释出了这一道剑意来。 赵三惊得两腿发软,差点没站住,心里恨不得把祁昶骂个狗血淋头,脸上却还勉强挂着僵硬的笑容。 至于吗!我不过是想靠近点寻求安稳,连少东家的衣袍角都没摸到,你至于对我动手吗! 而此时一向洞若观火的少东家也好似没看见祁昶暗中出手,还笑嘻嘻地转过身对祁昶说:“阿丑,你听见没,我就说那王骏来历不小,这下你总信了吧?” “我从来就没怀疑过你。”祁昶无奈地轻声道。 萧明楼眼里笑意更盛,又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两人视线相触,无形中有股脉脉情愫缓缓流淌的旖旎,以至于赵三简直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直到赵三都开始考虑要不要重新变成一张纸从门缝里飘出去,萧明楼这才转过眼睛,指尖点着下巴,道:“这王骏来的好快,比我推算的时间还快,只怕施老爷的那块令牌比想象中的还要不简单。” 赵三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语气很是兴奋:“难不成那里面藏了什么绝密的功法?或者是个厉害的法器?” “要真是,张家老爷当初就会从施老爷的手中夺过那宝贝了,还用得着等到现在?”萧明楼嗤笑一声。 什么厉害的法宝能瞒不过一位修真者,要知道如今这个年代,但凡有个秘境遗迹的,修士们都恨不得掘地三尺把里面的法宝都挖个精光,连边角料都不剩下,就更别说是那些价值连城的好东西了。 祁昶倒是从令牌想到了客栈的门牌,在锦鲤客栈住了这么些日子,祁昶已经明白那门牌是怎么作用的了。单论牌子本身,那就是一块画了奇异花纹并写上房号的普通木头,只有当它挂在门上,注入真元,与房间对应的门牌才会激发结界,这结界不但能将房间保护得周密安全滴水不漏,只要房间主人还没退房,揣着牌子出门去,也同样能受到结界的庇护。 不过根据祁昶的观察,这个结界也是有距离界限的,若是超出一城的范围,可能就失效了。 看似普普通通的锦鲤客栈,其实内有其华,而且一点都不输于那些外表光鲜亮丽的客栈。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还是由木牌联想到的令牌。 祁昶沉吟道:“会不会是因为……令牌只是个凭据,像门牌或者钥匙,只有嵌入到特定之处,才能发挥它的作用?” 赵三一拍脑门:“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层,听丑哥这么一说,这令牌倒像是个打开秘藏的钥匙了,怪不得当初施老爷被妖兽一爪袭上心口,那牌子还能好端端的,这种钥匙选材就是要以坚硬者为佳,否则怎么能保存成百上千年。” 祁昶:“……” 萧明楼不悦地拧了拧眉:“什么丑哥,叫祁哥或者祁先生!阿丑哪里丑了,照我说,修界第一美男子和他也就五五开。” 赵三:“……”不是,你自己都喊他阿丑,我又不知道他到底叫啥名字,不就只能跟着你们叫了吗? 而且他没听错吧,祁哥和修界第一美男子??? 就算是情人眼里出西施都没这么过分的吧! 修界第一美男子,那可是三界六道四海八荒无人不知,处处充满传奇色彩的鼎鼎大名的人物,他的风采据说只要一眼看见他就会不由自主地沦陷! 不过说是修界第一美男子,其实那人是魔界的魔主,魔主的真名他们这些小人物是不可能知晓的,而且人家已经死了好几百年了,提起魔主,人们最常见的反应还是瑟瑟发抖,根本无暇去关注他的容貌。 要知道,当初魔主横空出世,战力只差半步就能位列仙班,传说中的仙门三巨头统统是他的手下败将。 当年魔主大肆屠杀生灵,铸造尸山血海,哀鸿遍野,神州摇摇欲坠,最终还是擎云宗的符掌教拼着断绝自己的飞升之路,舍得一身修为拼死将他封印起来,一位渡劫期的大能就此葬送仙缘。 自符道子之后,神州大地再没出过第二位渡劫期大能。 回想起来还挺唏嘘的,虽然赵三跟那位传说中的魔主压根不是一个年代的人。 但要说起修界第一美人、第一战力之类,多数人想到的不是魔主,就是符道子,然后便是那一宗一宫一门的优秀后起之辈。 所以…… 少东家对祁哥已经偏心偏到这种程度了吗?赵三内心已经不是想挖坑把自己埋进去了,而是想要不赶紧往墙上一头撞去,好让他投胎转世,省得自己每每看到少东家和祁哥在一起的画面,就浑身的不自在。 赵三生怕再待下去,他们那位聪明美貌的少东家就要对祁昶那张刀疤脸说出“就是神仙来了也不如你俊美”之类的话,赶紧找借口开溜:“那个……少东家,属下就打听到这么多了,那我就先、先去忙了啊。” 萧明楼仿佛这才看到他,平淡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还在?” 得,自己还是赶紧走吧! 另一边,王骏也跟张氏兄弟在秉烛密谈。 因张伯林在求助信中写得比较凄惨,所以两兄弟在王骏面前说的也同样是串好的说辞,听到高鸿为搏美人一笑与山贼硬拼,王骏只是讽刺地勾了勾嘴角,但听说他要将萧明楼帮去送给魔修当礼物,便破口骂道:“这个蠢货!” 张氏兄弟齐齐一惊,张伯林更是赔着小心地问:“王师兄,这……这里面可有什么不妥?” 王骏面色阴沉,连黑得都快比得上外面没有半颗星辰的夜幕了,他咬着牙道:“高鸿的死,比与那萧明楼有关,他的修为或许真的不高,但他身边的那个护卫却不简单。” “不会吧?”张仲桥满脸诧异,“施月莺明明说过他在凡界从未修行过一日,就连剑意还是前不久才领悟的呢!他再怎么厉害,还能厉害得过我哥?” 王骏冷笑一声,轻蔑地看了一眼仅有炼气二层的张仲桥,又转向张伯林:“你弟弟看不出那个护卫的修为,你也看不出来吗?” 张伯林冷汗直落,嘴唇颤抖着,小心猜测道:“我如今也看不出他的修为深浅,难道,这阿丑竟然在短短时间内便超过了高鸿,已有炼气五层的修为?” 张伯林这还是比照着飞鹤派内天赋较好的剑修来猜的,还故意说得比心里预想的更高。他想着,说高一点反正就是被王骏斥一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说低了却是要打自己的脸,还不如就说高一点,宁可在王骏这个天才面前装一回怂气的庸才。 谁知道,他话音一落,王骏又是一声冷笑,而且比起嘲笑张仲桥的时候,这声笑更显得瘆人。 张伯林不用他开口,就知道自己肯定是猜错了。 果不其然,王骏幽幽道:“张师弟还是太保守了,此等不到三月便能领悟剑意的人,是天才中的天才,你拿门派内那些普通剑修与他比,是看不起那些剑修,还是不肯承认你自己小肚鸡肠,不愿承认一介贱籍也能超越你?” 张伯林汗如雨下,差点扑通一声跪地:“我……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你不是妒忌阿丑的天赋,就是自视甚高得意忘形,你,你弟弟,还有高鸿,全是蠢货!”王骏气得浑身真元鼓荡,灵力在房内疯狂乱窜,如刀锋般一寸寸地撕裂张氏兄弟的皮肤,而两兄弟连动也不敢动。 “既知有个无师自通的剑道天才在身边,你们怎么就不想着把人带回宗门来?你们的眼睛难道就只能看到一个萧明楼吗,那萧明楼还不是没有身份的普通人,能在雾城开客栈,给你们提供庇护之所,你们得了他的好处,转头就想把人给卖了,这下好了,把人都得罪死了!!” 王骏越看这两人就越是气恼,师尊怎么会派高鸿那个白痴过来,这一下全搞砸了! ※※※※※※※※※※※※※※※※※※※※ 萧明楼:修界第一美男子算什么,阿丑就是最好看的。 祁昶:(汗颜)……谢,谢谢。 赵三:没眼看了,少东家什么审美水平啊! 第二十三章 本该是轻轻松松就能完成的任务,如今却被张氏兄弟和高鸿硬生生加大了难度,王骏气得都不想说话了。 张伯林战战兢兢,张仲桥唯唯诺诺,最后还是张仲桥鼓起勇气提议:“也不见得那姓萧的就非要和我们对着干,只要王师兄对那阿丑释出善意,搬出飞鹤派,邀他入门,萧明楼见自己的护卫能有这么好的出路,误会自然也就消除了吧?” 王骏看了他一眼,那一眼中尽是讥诮:“若是有人前头想要你的命,后头给你一颗甜枣,你会天真地吃下这颗甜枣吗?” 现在与萧明楼他们修好已经没什么可能了,还不如就此保持表面的平和。 王骏的头脑还是很冷静清楚的,面对讷讷无言的张氏兄弟,他心中不喜,却也没有一味的责备,而是换了稍微和缓的语气,道:“你们二人暂时还留在客栈,稳住施月莺与萧明楼,想办法从施月莺口中问出青铜令牌的下落。” 提起这个,张伯林便露出苦笑:“王师兄,我兄弟俩已经使出浑身解数,可施月莺一副一问三不知的模样,看样子是当真不知道令牌藏到了什么地方。” “看来还是要去拜访百桃居了。”王骏心情不畅地皱了皱眉,端木斜在他们的计划中是最后的手段,没想到如今却是唯一的手段了,都是高鸿惹的祸!“我明日便去找端木斜,你们就尽量将萧明楼几人留在客栈里,待我回来再做打算。” 张氏兄弟无有不应。 第二日,这两兄弟还真的找到借口把大家都留在了客栈,让王骏寻到机会悄然出门。 这借口也是现成的,最近他们都从施月莺和兰儿那里听说萧明楼要帮锦鲤客栈挽回生意,正为此想办法。之前张伯林与张仲桥皆看不上这等升斗小事,所以从未参与,如今则是为了王骏的嘱托,不得不参与。 好在萧明楼只是瞥了他们一眼就不再理会,而施月莺也不是全然的一片的欢喜,她望着萧明楼的脸,总有些欲言又止。 她知道萧明楼不喜欢张氏兄弟,却想不通他为何还要接纳这两人参与到讨论中来,要是为了自己才忍耐……她可何德何能啊! 故而施月莺频频朝萧明楼看去,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 不过张氏兄弟并未注意。 两人什么都不懂,起初还能以食客的身份帮着客栈制定菜谱,但说起经营上的事则一窍不通,到后来连话都插不上半句,眼睁睁看着萧明楼与施月莺有商有量,相谈甚欢。而他们只能捧着茶杯,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口感差强人意的茶水。 正说着,萧明楼忽然伸了个懒腰,起身欲往外走,张伯林便立刻紧张道:“去哪?” “都晌午了,张大公子是修真者不用吃饭,可施小姐与我们却还得填饱肚子呢。”萧明楼奇怪地朝他看过来,目光似笑非笑。 张伯林这才觉出自己有点反应过度,讪讪地笑了下:“萧公子所言甚是,那你们早点回来。” 萧明楼弯了弯唇,明知道他在紧张什么,可就是不明说,乐得看这两兄弟愁得满头大汗的模样。 他朝祁昶勾勾手指,后者便任劳任怨地将他扶上马车,二人乘着猐马车驶过街巷,来到客如云的悦来客栈。 “把店里最贵的好酒好菜都给我包上,我要带走。”萧明楼指着墙上挂着的一溜儿招牌菜,看也不看价钱,豪气地冲店小二抬了抬下巴。 店小二乐得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线了,嘴巴笑出了新月的形状,土豪谁不喜欢啊?当即也不管多少客人喊他点单,立马将帕子往肩上一搭:“好嘞,客官请稍候,小的马上就为客官打包!” 萧明楼在空桌边上坐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道:“看看别人的店小二,热情好客干活麻利,再看看我家的……”他一转头,见祁昶正默默地低头看着自己,忙道,“我不是说你,我说的是那赵三!真是越混越回去了,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 他拽着祁昶的衣袖将他拉到近前,低笑着让他坐在自己身边,还亲手倒了杯茶给祁昶:“阿丑坐,阿丑辛苦了,阿丑和那些人怎能相提并论,你自然是天底下最好的店小二。” 祁昶半尴不尬地埋头喝了一口茶水:“……我还从未做过一日店小二。” “那又如何,在我心目中,你就是天下第一店小二。”萧明楼睁着眼睛说瞎话道。 那双眼睛是真的漂亮,澄澈纯净,半点不掺假,煌煌如灿阳。萧明楼开怀畅意的时候,便会短暂抛下人前那文弱纤柔的形象,露出几分恣意锋锐的本性,虽只片刻,却总是令祁昶格外的珍惜,眼睛不错地盯着他看。 萧明楼眨了眨眼,挑起眼角:“你看我作甚?” 看你好看。祁昶心里是这么说的,口中却一本正经不带任何情绪,干巴巴地说:“少东家点了这么多菜,只怕带回去也吃不完。” 萧明楼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你漏算了一个人,还有王骏。” “他今日一早便出了门。” “他很快就会回来的。”萧明楼意味深长地点了点自己的唇,“你听过一句话叫‘化悲愤为食欲’么,我还怕我点的这些菜不够他吃的呢……” 萧明楼一语成谶。 他们前脚刚带着一堆美食回到客栈,后脚王骏便铁青着脸回来了。虽身上不见打斗痕迹,整个人瞧着却略显狼狈,对上萧明楼戏谑的目光时,竟有些不敢与他对视。 张氏兄弟满含希望地朝他看过来,王骏却烦得不行,压根不想和他们说自己去一趟百桃居,都看到了什么。 ——他还能说什么,他去到百桃居的时候,那里已经是一片废墟,丹药法宝被洗劫一空,端木斜尸身破碎,血液流尽,地上满是干涸血迹,连一副完整的尸体都拼凑不全。 端木斜死不瞑目,发灰而布满蚊蝇的脸上狰狞可怖,而且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的,那张脸就正对着洞府的门口,王骏一进门就冷不丁被那张脸冲击得几欲作呕! 百桃居里除了端木斜破碎的尸身之外,再无任何一人或一具尸体,那些炉鼎们全都不知所踪,而地上的血迹全都是端木斜的。 他几乎可以肯定,那些炉鼎们全都活着,他们知道是谁杀了端木斜,或者说,就是他们做掉了端木斜! 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搜魂术只有魔修才能炼成,修习仙道的修士若是修了魔功轻者滋生心魔,重者根基尽毁,所以他们不得不与魔修合作。 然而端木斜这魔头自知得罪的人多,将他的洞府开辟在山背断崖之下,附近一户人家也没有,连山贼都不会来这种地方巡山,更枉论找到一个目击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人。 端木斜的死,炉鼎们的失踪,竟就成了悬案。 端木斜好歹也有炼气七层的修为,改修魔功之后以他邪异诡谲的术法,就连筑基期也要对他退避三舍,何况他还手握搜魂取魄之术,黑白两道都不敢太得罪他。 正因为如此,端木斜才能肆意掳掠良家修士充当炉鼎,有实力的门派或许还会与他讨价还价,付一笔赎金将人从魔窟里救出来,没实力的门派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弟子受尽折辱,甚至殒命…… 这样的端木斜,这样一个黑白两道都觉得棘手的魔头,究竟谁会杀他,谁能杀得了他? 再看眼下百桃居连一个活人都没有,究竟是树倒猢狲散,还是没人敢在端木横死之际站出来,以免被那背后出手之人误会与端木斜是同伙? 如此一来,他继续留在这里,岂不是十分危险! 王骏当下心惊不已,手脚发凉冷汗涔涔,立马乘着飞行法器离开百桃居,片刻不敢再停留,就怕暗中有人发现他来过此地。 王骏狼狈而归,回到锦鲤客栈后变得相当寡言,不时沉思,连用饭都忘了节制,一口一块脆骨地往嘴里塞,仿佛用力咬碎这些脆骨就能将满心郁愤排遣了似的。 萧明楼在桌下用手肘撞了撞祁昶,示意他看,眼眸里明明白白地写着:看吧,我就说菜不够吃。 祁昶捏了捏他的手腕,让他别太得意忘形,小心被王骏怀疑。 萧明楼一笑置之,如今王骏是否起疑都不重要,没什么好怕的。 这一顿不说光盘,至少王骏面前的菜色倒是都扒得挺干净,一来是王骏心神不宁,二来张家兄弟也是同样的悲愤。 ——说来也挺有意思,这牛角山的山贼都知道一帮人跑到了破落户锦鲤客栈来,但以萧明楼为首的客栈一系人马外出时却很少遇到拦阻,反观张伯林与张仲桥,一出门就会被围殴,那些山贼就像是在客栈附近埋了人盯梢似的,害得他们一步都不敢离开客栈。王骏之所以还能出门,是因为那帮山贼对他还不熟,拿不准他到底是哪边的人。 悲怒交加之下,可不就吃得多了。 饭后,王骏飞快返回房间,布下结界,匆匆写就一封信,将端木斜的身死告知师尊陈霆。 信写好后,他偷偷离开客栈,以随身携带的特殊法器将其送回宗门。 飞鹤派。 一处精致长亭在碧水环绕绿树掩映中静静伫立,亭内石桌石凳皆为上好玉石整块雕成,光滑莹润,触手温凉,实是消暑避寒的绝佳所在。 石桌上放着一方黑檀木棋盘,玉石棋子落于其上,发出清脆碰撞的声响,执棋一方是个气态涵养不凡的中年男子,另一方在绿树暗影中显得眉目略微模糊,然而他的身形轮廓却处处散发着尊贵俊美的气息。 中年男子看他一眼,只能想到一句话:公子世无双。 他赔着小心与对方对弈,眼见棋盘上自己一方的棋子被杀得丢盔卸甲,片甲不留,不由得开口道:“公子……我又输了。” 对面的人不发一语,目光却越过棋盘,看向亭外一道面色焦虑而苍白的人影。 中年男子不悦道:“谁在那边?” 刚收到传信的陈霆闻言大气不敢出,急忙顶着大太阳跑过来,也不敢用灵力压制浑身冷热冲撞下渗出的汗:“回掌门的话,雾城那边有消息传来了。” 陈霆虽然已经是玄脉期,还自称雷霆老祖,但在飞鹤派掌门面前却也只是个下属,说话毕恭毕敬,更不敢抬头去看被掌门奉为座上宾、恨不得好好巴结的那位公子。 他三言两语就把雾城发生的怪事说了出来,包括高鸿的无故失踪与端木的离奇死亡。 掌门越听越是心惊肉跳,不住地给陈霆使眼色,没想到陈霆压根不敢去看他,害得掌门忍不住断喝一声:“够了!为了区区一块令牌,还跟魔修做交易,你犯下大戒犹不知错,自己去刑堂领罚去!” 陈霆终于惊愕地抬起头,自从他成为“老祖”之后就是飞鹤派新晋长老,还从没试过被掌门一句话罚进刑堂的,当下既羞愤又错愕。 掌门心道这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要不是看他是王骏是师父,早就将此人踢到外门去了,他这是在给陈霆一条活路啊,陈霆居然还敢委屈上了! 陈霆到底知不知道他对面的这位公子是什么人啊,仙门砥柱,高洁刚正,一剑斩了你都是轻的!要不是碍于掌门的风范修养,他都想上去踹陈霆两脚! 然而如今后悔已经来不及,那位公子已经将他们的话都听了进去,甚至在顷刻间便已推敲出来龙去脉。 “裘掌门,我托你们打探的令牌,原来是流落到了雾城?”那人缓缓站起身,对双腿发软还没回过神来的陈霆道,“贵长老与魔修勾结,说来我也有一定的责任,此回便让我与这位长老同去吧。” 陈霆更加愕然惊愣地抬头看他,说话都差点结巴了:“东……东川宫主……要与我同去?” “你还不快谢谢宫主!”裘掌门对他低吼一声,赶紧站起身,诚惶诚恐地拉着陈霆低头道谢,“有东川宫主随行,此行必定手到擒来!” 白衣公子慢慢走出长亭,在阳光下展露出那张矜贵冷冽的面容。 陈霆热烈而又憧憬地膜拜着他的背影,几乎晕眩。 他是无数修士心中的剑道至尊,是那“一宗一宫一门”里的七情宫宫主,是那“一刀一剑一书”中的剑仙,手握仙剑“断月”的东川月! ※※※※※※※※※※※※※※※※※※※※ 东川月等级:lv.67(炼虚期,满级lv.90/渡劫期) 其实天花板也就差不多是这个水平了,这是一篇没有飞升的修真文(doge) 萧明楼:作者你过来,我请你吃大餐,顺便聊聊人生。 祁昶(亮剑):……还不快去? 作者菌(瑟瑟发抖):我、我给你俩开后门还不行吗! 第二十四章 “好!好极!” 王骏看完玉简之后,一扫先前迟疑颓败的脸色,满面红光,精神焕发,还主动把玉简递给张氏兄弟看。 张氏兄弟看完后也同样的振奋欢欣,张伯林更是脑子一转,无比激动地道:“宗门的回复来得如此之快,恐怕在我们收到玉简时,老祖与信上说的强援已经在半路了,我们应当尽快做好迎接的准备才是!” 王骏抚掌笑道:“是该如此!” 他也没想到宗门会如此重视这枚青铜令牌,虽然在心下也嘀咕了一句这令牌是不是有什么特殊之处,却也不敢深想,他比高鸿更懂得审时度势,不会去觊觎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甚至连问也不会去问。 而他能想到的,萧明楼早就已经猜到了,也猜到飞鹤派为了令牌,会派更有身份的人来。 只是玉简上没有说那位陪同老祖来的强援到底是谁,王骏将飞鹤派闭关潜修的长老全都拉出来数了一遍,还是不能确定到底是哪位高手,竟能让老祖在只言片语的信上都透出敬畏崇拜之情来。 莫非来的是裘掌门? 王骏总觉得这里有哪里不对,那边张仲桥却已兴奋到语气里都带上了狠劲:“师兄,大哥,也就是说,我们不必再憋着,也不必再看这小破客栈老板的脸色了!不如我们这就去将施月莺几人抓起来,逼她说出令牌下落,我还就不信了,她会一点儿都不知道!” 忍了萧明楼这么多天,张仲桥已经从最初的经验变为如今的自卑厌恨,他自诩世家公子,别人都该捧他敬他让他,可在遇到萧明楼之后,他却是屡屡受挫,修为剑法比不过阿丑,还要看萧明楼的脸色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他早就受够了! 如今雷霆老祖亲自回信,言明他们马上就会赶到雾城,知道马上就要有人来撑腰,性格冲动的张仲桥已经不想再等下去了。 “若是运气好,能在老祖抵达之前就搜出令牌,说不定老祖还会嘉奖我们一番。”张仲桥鬼主意多,此时眼珠子一转,已经想好了该如何用公事发泄私恨,“王师兄,大哥,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张伯林这些日子也是被压得狠了,竟也觉得他的主意还不错,不由回头看向王骏,王师兄才是他们的主事人。 王骏略想了想,也想到反正老祖说不定一两个时辰之内就能到,他也正好趁此机会试探那个阿丑的实力。 就算令牌拿不到手,在老祖来前收服一名拥有剑修天赋的人才,也能弥补他在雾城的无所作为了。 所以王骏一颔首,那两兄弟立刻就活络起来,一个拿着王骏带来的阵盘偷偷地下楼布阵,一个以未婚夫的名义将无知无觉的施月莺约出房间。 而几乎同一时分,赵三嘴皮子异常利索地把他偷听到的消息都倒了出来,脸上难免有些着急:“少东家,这可怎么办呀,比玄脉长老还要厉害的人物,得是一宗之主了吧?” “你很怕?”萧明楼斜了他一眼。 都这样了……还能不怕? 赵三本想点头的,但看少东家和他祁哥都是一副轻描淡写全无紧张的神色,不免跟着想,难道他们真的不怕,少东家莫不是有什么倚仗不成? 少东家这么有能耐,怎么可能没有倚仗呢! 赵三很快就想明白了,他很快收起了惶惶不安的心情,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胸。没错,天塌下来了还有少东家在呢,他怕什么! “少东家,您说吧,要给他们弄个几分熟?”赵三发狠了道,还比划了个手砍刀落的手势。 赵三这些日子又当小二又是厨子,除了在外面买吃食回来的那几餐,都是赵三在施月莺在的调丶教下做的饭,此时顺口就说出自己在后厨里经常说的口头禅。 萧明楼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又不吃人,你炖他们做什么?” 赵三话说出口后也是一阵狂汗:“说错了,我就是想问问少东家打算拿他们怎么办。” “将计就计吧,还能怎么办。”萧明楼打了个呵欠,别说脸上没有一点紧张的神色,他已经是一副快要睡过去的表情了。 祁昶眉头微皱,低头按着他的肩膀:“楼下布阵已成。” 不用他放开杀气去感应,楼下已经传来了女子的尖叫声,兰儿凶悍而尖利的嗓门连关了门的楼上都能听见:“你们放开小姐!你们想对小姐做什么?!” “张大郎,你可是小姐的未婚夫,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们……你们都不是人!我要和你们拼了啊啊啊——” 估计是张氏兄弟已经忍不住满心的恶意,将他们犯下的罪孽全都说了出来,并以此折磨和逼迫施月莺与兰儿。 而且不多时,这两兄弟就挟持着施月莺来到了萧明楼的房门前,威胁他和祁昶、赵三一并下楼:“如果不想看她到死在你们面前的话,就跟我们下来吧。” 张氏兄弟一脸傲慢冷酷,翻脸无情,再没有从前对待施月莺的温柔小意,对待施月莺也没有任何的怜香惜玉,施月莺满脸泪痕,头发散乱,但眼神却变得更为坚毅。 她看到萧明楼打算下楼时,甚至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勇气,挣脱张仲桥的桎梏,冲过来提醒他们:“不要下去!楼下是个困仙阵!我听他们说,任何人进去以后就再也不出来了!” 被困在里面的兰儿头撞着无形的墙壁,已经撞得头破血流,两眼充满仇恨地看向张氏兄弟。 张仲桥赶紧将她重新抓回来,想要狠狠一巴掌抽在她的脸上,然而手抬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胳膊被一股力道攥住,纹丝不能动。 再一看,祁昶不知何时来到他的面前,一脚将他踹下了楼梯,把施月莺护在了身后。 萧明楼从袖子里摸出一条干净帕子,微笑着递给施月莺:“小姐受惊了,先用这个擦擦脸吧。” 施月莺眼眶又泛红了,泪水哗哗流下,是受惊过度乍一得到保护后的脆弱爆发,连鼻子都委屈发酸,只想不管不顾地大哭一场,却咬着唇瓣强忍住了流泪的冲动。 她顾不得自己,忙抓住萧明楼的衣袖,哀求道:“兰……兰儿还被困在下面!你们救救她!” 奇怪的是,施月莺方才被未婚夫轻鄙粗暴地对待,却没有太多的情殇心碎之感,或许是萧明楼有言在先,已经让她生出几分预感,此时她只有灭族之仇,杀亲之恨! 她抛下了儿女之情,心境是前所未有的坚韧。 “我记得那个阵的样子,四角各放了一块灵石,中间画了我不认识的符文,有点像是从前去道观上香时,道祖真身上的某个文字……”施月莺拼命地回忆着。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然而再普通的人,也有自己的不凡之处。因遇见了萧明楼,她不知不觉地完成了自我的蜕变,即使此时浑身狼狈,她的眼里也焕发着烁烁光彩。 而此时祁昶也与张伯林交上了手。张伯林修为虽低,剑法却也有独到之处,手上的宝剑也有三条禁制,勉力与祁昶交换了几招,还是被祁昶剑气一击扫飞,撞倒在楼下大厅的一张桌子上,立时压垮了桌子,他也蓦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张仲桥眼见兄长重伤,气得目眦欲裂,他一把拽起兰儿的头发,用淬了毒的匕首搁在她的脖子上:“丑货!你再打我哥,我杀了这个女人!” 兰儿呸了他一口,梗着脖子血性喊道:“阿丑你不要管他,杀了这两人渣,为老爷夫人和施家百余口人报仇!” “闭嘴,贱人!”张仲桥又扯了一下她的头发,力道之大,几乎扯掉了兰儿的头皮,但兰儿却硬气地一声不吭,反而显得张仲桥堂堂男儿却欺侮弱者阴损下作,如跳梁小丑,不值一哂。 祁昶压根看都不看他,而是将手中的剑指向站在角落观战的王骏:“你可敢与我一战?” 他气势威严,字重若钧,神情高峻冷冽,仿佛高高在上的战神一般,仅凭气场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很难想象,仅在三月之前,他还只是个赶马车的凡人护卫。 与他一比,飞鹤派的核心弟子都不免黯然失色,就像河鱼见了游龙般,莫名地在心底生出臣服之感。 王骏咬了咬牙,再不出手不仅是堕宗门的威风,更是将自己衬托得怯战无能,他一拔腰间长剑:“好,我与你战!” 他冲向祁昶,却也留了个心眼,以一招暴露破绽的剑势引诱祁昶踏入困仙阵。 祁昶早就看出他这拙劣的伎俩,却也不惧,冷哼一声,将他的破绽直接笑纳,送出煌煌森然的一道剑气,随即踏着剑气飞身掠到了阵内。 “糟了,那是困仙阵啊,你怎么能让阿丑就这么闯进去了……”施月莺担忧地站在楼下往下看。 “既是困仙阵,阵眼还是什么道祖身上的文字,那就应该是我认识的困仙阵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萧明楼也不下楼,亦不出声提醒祁昶,而是选择与施月莺一同站在楼上观战,神情跟他在雨城听说书时简直一模一样,惬意得不得了。 施月莺看着他的神色一阵恍惚,难道是她听错了,这困仙阵不像王骏他们说的那样,连筑基都拿它没办法,而是如纸糊的一般,一戳就破? 不知道为什么,施月莺听了他的话后,心里的紧张也放下了不少,居然也心平气和地继续往下看了。 王骏不愧是宗门里着重培养的核心弟子,他比张伯林坚持的时间更长,在阵内如繁花过眼般顷刻间便与祁昶交换了上百剑,两人都修成了剑意,一时只见阵内冷光闪闪,杀气重重。 可王骏对剑意的领悟还是比不上祁昶,祁昶在短短数百剑之间就吸取了他的剑法长出,以可怕的速度成长着,仿佛没有界限。 待他将王骏的剑法全部学完时,便是干脆利落一剑破解了王骏最得意擅长的一招,那个微小到连王骏本人都没发现的破绽,他竟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王骏的肩膀都被剑意洞穿了一个透明窟窿,鲜血汩汩淌下,眼看祁昶下一剑直指他的咽喉。 这种干脆利落的剑招……王骏骤然惊骇地睁大眼睛,端木斜可不就是死在这剑招之下的吗?! 然而他领悟时已经太晚太晚,肩上的剧痛拖延了身体的躲闪反应,眼看这一招已经避无可避,王骏心下惨然哀恸,今日他恐怕要命丧于此了! 他就不该答应张氏兄弟的提议,和这两个蠢货待在一起,连他也变蠢了! 就在王骏心灰意冷时,只听天外一声冷哼:“大胆狂徒,竟敢出手伤我爱徒,给我纳命来!” 空中忽然出现一只散发金光的大掌,瞬息之间就压在了祁昶的头顶上,不但破坏了这一剑的去势,连祁昶也被压得不禁垮了肩,双腿被强硬地压跪在了地上。 出招的人,正是来势汹汹的雷霆老祖,陈霆! 而萧明楼亦是脸色一变,却不是因为陈霆的出手,而是落在陈霆后头,信步走来的白衣公子。 “怎么是他?”萧明楼皱了皱眉。 白衣公子也同样在刹那间抬起头,目光紧盯着站在楼上的萧明楼,原本无波无澜的眼神,突然有了神采般,动容失声:“萧……” ※※※※※※※※※※※※※※※※※※※※ 祁昶:他是谁? 萧明楼:呃……老相好? 祁昶(怒):我在楼下被打到吐血,你就跟老相好眉来眼去?? 萧明楼:口误,口误,我俩不是那种关系! 第二十五章 “萧……” 一个字刚在齿间打了个转,就硬生生地被摁了回去。东川月不言不语,视线与隔得老远的萧明楼一个对撞,两人仿佛在无声中形成了某种默契,而这转变不过在转瞬之间,没有任何人发现。 东川月敛眸,再抬起时,又是无欲无求的古井无波。 他淡漠地看了一眼被玄脉期的陈霆压在阵中的祁昶,不再理会如丧家之犬般的剑修,一步缩地成寸,迈上高楼,眨眼间就来到了萧明楼的身边! 他出手迅如闪电,阳春白雪般的修长手指一下便扣住了萧明楼的咽喉,快得令人意想不到。 直到他制住了萧明楼,施月莺的惊叫声才从楼上传了出来。 萧明楼似乎也没想到来者修为如此高深,喉咙脆弱得仿佛一折就断,眼里已经沁出了朦朦胧胧的水光,整个人如纸片般摇摇欲坠,几绺黑细片羽般的发丝凄然垂落。 “嗯……放开……”萧明楼艰难哽咽,声音破碎,面色苍白无血,他从未有过如此狼狈而无助的时候,这一声虽不明显,却不知为何,落入祁昶的耳中,显得格外清晰。 祁昶一抬头,就看见萧明楼那张快要断绝生机的脸,他身形受制,却仍执拗地将头歪了过来,还虚弱地朝自己微笑着,像是在告诉他不要担心自己…… “你、给、我、放、开、他——!!” 祁昶胸中似有无尽怒焰熊熊燃烧,裹挟着滔天雷霆轰隆砸落,那一瞬间,他什么都想不到,也什么都感受不到,只想冲破眼前的所有障碍,来到那个人的面前,将他重新纳入怀中! 祁昶双目充血,浑身肌肉鼓胀,青筋迸现,血液热烈沸腾,将他的身躯都染上了浓烈的红。 杀气、煞气、血气全部混为一体,充斥缠绕在祁昶的身周,他怒目扫向半空,剑意前所未有的锋锐坚冷。他抬起在地上被砸出蛛网状的沉重膝盖,一点一点,重新挺直腰背,酝酿已久的剑意呼啸着破空冲向他头顶的金色巨掌,在祁昶的冷笑中应声而破! “噗……”陈霆没有想到自己最拿手的镇魔掌会被一个修为区区炼气圆满的修士破掉,登时不设防备地遭到了反噬,一口血喷了出来,腥味堵住了咽喉。 被一个小辈逼迫至此,陈霆也不得不杀红了眼,较上了真,从空中落至困仙阵内,这困仙阵能困得住筑基期,却奈何不得玄脉期,他可进出自如,而那小辈的剑再厉害也逃不出这里! “狂徒受死!” 纵然差着两个大境界,陈霆也决定不做保留,他被一个小辈抹了面子,若不能在这里将他斩杀,非但后患无穷,还会让东川宫主失望,所以他祭出了自己的本名法宝,拥有三十六条禁制的千斤鼎! 千斤鼎出,顿如泰山压下,连空气都被压榨得一干二净,令阵中的所有人都发出了脊背被压弯的咔咔声,兰儿和张仲桥则直接被压得晕了过去,生死不知。 却见祁昶只是足下蛛网裂痕变得更多,他身形却纹丝不动,眼球鼓胀密布着血丝,杀意昭然而强烈。 在千斤施压之下,他竟是慢慢抬起了手腕,泛着白光的剑意重新凝聚在他的二尺剑刃上。 他就像一柄宁折不弯的剑,直指天罡,无所畏惧,浑身凛冽的气息逐渐与他的剑意融为一体,此时此刻,他就是剑,剑就是他。 祁昶的心口很热很热,丹田像是装了一座火山般,地脉中的岩浆汩汩流淌汇聚,旨在天时到来的刹那间顷刻爆发,夹带毁天灭地屠尽邪魔的伟力。 他又陷入了最初领会剑意时玄而又玄的境地,只是与那次不同,这次他的头脑格外清晰。 他知道,除了眼前这个面容狰狞的玄脉期之外,阵外还有一个更为棘手、修为更加高深的高手,若是不能突破这个困仙阵,萧明楼就会死在这里。 不行!他绝不能让萧明楼死! 这强烈的心愿推助丹田内的火山持续迸发,周身灵力如岩浆般滚滚淌入快要炸开的丹田。 祁昶面颊火热,咬紧牙关,浑身撕裂般的疼痛,他却毫不在意,手中的剑更是没有偏颇一分一毫,剑意被寸寸磨得愈加锋利刚硬,森白如雪,他每一击都精准地攻向了千斤鼎的薄弱点,一点点用自己的剑凿开了微弱的可能性。 而当他感觉到千斤鼎的施压有了一瞬间的松动时,祁昶便清楚地明白自己即将功成,一瞬间,丹田似乎与他有所感应,灵力争先恐后地全数爆发出来,附着在这最后一剑上! 祁昶竟是在这赌注的最后一剑出手时,完成了筑基! 这是何等可怕的领悟力,是何等恐怖的对手?! 玄脉真人陈霆在这一刻甚至生出了自己可能会输的荒谬念头,他从未见过有人不闭关、不嗑灵石丹药就能晋阶的,而且筑基还是筑下道心,凝聚道种的重要过程,他一个区区凡人,怎么可能领会得了道种,一介市井小民,烟火气都没褪去,他怎么可能感通天地! 慌神的片刻已经足够致命,陈霆的千斤鼎被祁昶筑基的宏力彻底劈成了两半,他自己更是五脏六腑被剑意余威震出了碎裂。 陈霆面色惊疑不定,鼻孔惊怒张合,最终咬牙做出可耻的逃跑决定,他要离开这困仙阵,先在外面休整一番。 可就在他飞身闯出困仙阵时,阵外又多了一道玄力注入进来,灵能灌入阵眼,阵法眨眼间就被改造提升,成了一个金丹期以下都能被困住的,名副其实的困仙阵。 “这,这不可能——”陈霆尖声叫道,“东川宫主,快放我出去啊!我不能和这疯子关在一处,我已经负伤了!” 然而阵外一切变得模糊苍茫,他根本无法辨别东川月的位置,也听不见东川月说的话。 阵外,东川月收回手,回头看向萧明楼:“我已照你说的加固了这个阵法,你就不怕陈霆发了狠,与那小修士玉石俱焚?” 萧明楼没工夫理会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脖子,还故意仰起头,伸长了让施月莺帮自己看:“我脖子上没留下印子吧?” 施月莺:“……” 施月莺整个人都懵了,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根本无法辨明眼下的情况。那位白衣公子不是飞鹤派那边的人吗? 方才他还摆出一副要掐死萧公子的架势来,可一转眼,他不但放开了萧明楼,言谈还如此温柔客气,眸光中甚至还带着询问与关心。 变故来得太快,她已经震惊到麻木,若不是萧明楼又耐心地问了她一句,施月莺只怕还回不过神来,最后只僵硬地摇了摇头。 得到想要的回答后,萧明楼这才将脖颈的衣扣扣了回去,以熟稔的口吻,对东川月道:“你没听过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话么,那陈霆两次打不垮阿丑,已经在心里种下了恐惧的心魔,一旦阿丑愈战愈强,无可抵挡,那颗种子便会在他内心茁壮发芽,最后……”他故意顿了顿,笑开道,“嘭的一声,被他自己的心魔炸成碎片。” 东川月:“……” 东川月缓了好半天,才慢吞吞地说了句:“你果然还是你,一如当年那般……”他在“唯恐天下不乱”和“不按常理出招”之间犹豫片刻,最后决定不再开口,将唇抿成一条线。 谁知他都不说话了,萧明楼还嫌弃地在他身上挑刺:“方才你那戏演得太过了,当谁看不见你腰间挂了把剑呢,上来就直接动手,你见过哪个剑修不用剑,改用爪子抓人的?” 东川月俊眉修目的脸上罕见一怔,竟是无言以对。 良久,百余年间没人敢数落的七情宫宫主这才缓过神来,道:“我只是想看看,你究竟是不是还活着。”不亲自上手摸一下他的脉搏,确定他是否安好,饶是炼虚期的大能也会有近乡情怯难以安心的荒唐感。 发现此人不但好端端的,还如此生机勃勃,脉搏有力跳动,东川月松了口气,这才放下一颗心,方有闲心出剑加固了那个困仙阵。 “你当年……”东川月实有太多的话想说了,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萧明楼看,有怀念,有遗憾,也有深深的不解困惑。当年的事七情宫也不甚了解,待他得到消息时,萧明楼已经人间蒸发,杳无音讯,翻遍整个修真界都遍寻不到他的人。 只是还不等东川月问个明白,萧明楼便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这里还有旁人,如水的目光温柔中带着隐隐的警告,东川月便只好改问道:“你这些年过得还好?” 这话问出口他就知道是句废话,故人非但活蹦乱跳的,还有心情凭栏四顾,看楼下浴血冲杀瞬息蜕变的小修士如何突破难关,可想而知他有多舒坦。 人人都以为他重伤陨落,却不想他如鱼得水,还有闲情养崽子。 东川月失笑扶额,这倒是很有他的作风。 萧明楼瞥了他一眼,随口回答:“还成吧,开了几间客栈,小本生意,你若住店我给你打折。” 东川月:“……” 施月莺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望了望高深莫测的东川月,又看了看在他面前毫不紧张的萧明楼,期期艾艾:“你……你们是认识的?” 这白衣公子看似是跟玄脉真人一道来的,但好像就是个局外人,见到萧明楼之后,他一门心思都放在了萧公子的身上。他看起来两边都不偏帮……不,非要说的话,他可能会更帮阿丑多一些,若是阿丑战力不支,这位前辈高人大概会看在萧明楼的面子上拉他一把。 她心下稍安,莫名相信,只要有萧明楼在,这位高人定会保住她们所有人。 萧明楼就是一颗定心丸。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打探萧明楼与白衣公子的关系,就见下方困仙阵白光乍现,充满锐意的光剑撕破了笼罩在阵上的袅袅青雾,施月莺看清阵中形势时,不免捂着嘴惊叫一声:“啊——!” 只见祁昶浑身浴血,皮无好皮,肉无好肉,甚至好几处伤口能看见森森白骨,如同一具直立行走的尸骸,唯独一双仿佛淬过烈焰般的眼睛,杀气腾腾亮得人无法直视。 而困仙阵另一端的陈霆没比他好到哪里去,也是发髻散开衣衫破损,但他神情却逐渐癫狂凌乱,被剑光逼到角落处,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两手分别按在张氏兄弟两人的天灵上,强行抽走了两人的灵力修为和一身生机! 眼看张伯林与张仲桥两个青春年少的年轻修士在眨眼间变得皮肤干瘪,双目浑浊,如泄了气的皮球般瞬间被吸成人干,那画面,怎叫一个血腥残忍,杀人如麻? 施月莺纵然与这两人有杀亲弑族之仇,乍一看到两人如此死状,也不免有些难以接受。 陈霆在吸干两人修为之后,浑身的伤口也在瞬间愈合,他桀桀一笑,贪婪而仇恨地看向祁昶:“接下来,我要把你也吸干!” “好,来吧!” 祁昶眼中凶光更盛,周身灵力节节拔高,他不清楚自己已经是什么修为,也不在乎这些,满心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他要杀了眼前这个碍眼的家伙,救出萧明楼! ※※※※※※※※※※※※※※※※※※※※ 东川月:我觉得我俩演这场戏,有点对不起你的小崽子。 萧明楼:……?我没把他当小崽子养啊。 东川月:嗯? 萧明楼:我是打算当……嗯……那个……暖床的养。 东川月:(震惊)你这是老牛吃嫩草哇。 萧明楼:…… 萧明楼:我要跟你绝交!! 祁昶:我一直以为少东家想把我培养成一流的店小二,没想到……啊,不过正合我意,嘻嘻。 ==== 元旦快乐!新年快乐! 第二十六章 陈霆暴露了自己修习能将人一身修为吸干的邪异功法,已经与魔修无异,他既知自己暴露,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用力拍向自己的丹田处,从嘴里吐出一颗通体漆黑的珠子来。 “叫你尝尝这炼魔珠的厉害……”他疯狂而低哑地笑了起来。 二十年前的陈霆还只是个筑基修士,他灵根一般,天赋一般,背后也没有世家的供养,全靠自己徒手打拼。本以为拼到头了也只能止步于筑基期,没想到因缘际会,他与晗城的一个张姓小家族搭上了关系,那张氏家主为了交好他,将自己从一座荒古遗迹中得来的宝贝全都献给了陈霆。 那时陈霆韬光养晦,知道凡事留一线,没有将天材地宝全都收归己用,而是只留下了一枚黑不溜秋十分不起眼的小珠子。那颗小珠子没有半条禁制,据说只能加快灵气的摄入,与聚灵阵功效差不了多少,还不如聚灵阵见效快,功能很是鸡肋。 然而陈霆却不知为何,只咬了那颗黑色的珠子,他一眼看到这珠子时就觉得与自己有缘。 后来他发现此物的确与自己有缘。 一次意外,他与同门在执行宗门任务时发生争执,两人刀剑相向,互不相让。最终,陈霆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之招将同门击败,却没料到,当他的手掌覆在对方的胸口时,蕴养在丹田内的黑色珠子忽然活了起来,不受控制地通过他的掌心从对方的筋脉中攫取灵力,直至将人抽干! 被抽走的灵力毫无障碍地汇入他的体内,修补了陈霆身上的内外伤,等到同门彻底断了气,陈霆身上竟是一个伤口也找不到了,他佯装与同门从未汇合,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那同门的家人直到如今还以为他是失踪了。 从那以后,陈霆开始研究那颗黑色珠子。他发现,这颗珠子的确只有摄取力量的功用,然而它最神奇之处在于,用这珠子自行吸收天地灵气效果比聚灵阵还慢,但若是用来摄取旁人的灵力,速度奇快不说,还没有功法上的矛盾,即便他修行的土系术法比较多,吸收水系修士的灵力也毫无障碍! 更甚者,这珠子不但能助他吸收灵力,连魔气、妖气都能吸收,还能同化为灵气,让自己的修为不断拔高!于是在不到二十年间,陈霆就从筑基晋阶为玄脉,由于晋阶速度快,“天赋”过人,才成为玄脉期没多久,他就被掌门封为了长老。 陈霆给这颗珠子命名为炼魔珠,连妖魔都能炼化,就是遇上神仙他都不怕!也是凭着这炼魔珠,他才敢私底下与魔修勾连,否则端木斜也不可能与他沆瀣一气,为他暗中出力。 这颗珠子可真好用啊,它就像是为了天性只知贪婪掠夺的人量身打造的一般。 陈霆痴迷地摸了摸落在掌心里的珠子,看着祁昶的眼神仿佛在看一盘珍馐佳肴,若是能将天赋如此出众的修士也吸干,不知平白能为自己增添多少修为! 还有…… 他不可遏止地抬起头,朝二楼凭栏的白衣公子看去。 ——三大仙门之一的七情宫宫主,东川月的修为,他也很想要! 说时迟,那时快,将炼魔珠祭出体外后,陈霆甚至能将维持阵法的灵力都吸收至体内,不但身上伤口尽数复原,就连修为也隐隐有了提高。毕竟这阵法中有炼虚期的一道灵力,对陈霆来说就是大补之物,只要给他一个月的闭关时间,他必定能突破瓶颈,成为玄脉大圆满,甚至一步跨入金丹期! 浅白色的灵力被他疯狂吸收纳入体内,在陈霆身前形成了一个白色的灵力漩涡,他狂笑着抬起双手,使出浑身解数在空中凝聚一只更大的金色手掌,朝祁昶呼啸着破风袭来。 然而陈霆脸上得意的笑容还没维持多久,就见一道银白色的剑光以更快的速度刺穿了金色巨掌,穿透巨掌之后速度不减,更是向着陈霆的面门直扑而至! 还没等陈霆反应,那剑意就洞穿了他的眉心,只留下了一道不足指盖大小的殷红血洞。 “不……这……怎么可能……”陈霆愕然地望着前方,祁昶如一柄亘古恒远的剑杵在前方,面上不见得胜的喜悦,唯余一片冰冷凛冽的杀气。 他的珠子……他的炼魔珠怎么可能没用了?! 陈霆倒下之前睁大了眼睛去看自己的炼魔珠,才发现,原来当祁昶的那一剑刺中自己之前,已经精准地将黑色珠子砍成了对半。 这是何等强悍的剑,何等精准的剑意! 陈霆不可置信地看着碎裂的珠子残骸,勉力伸手想要去够,可惜意识正在渐渐模糊。祁昶的那一剑不但穿透了他的眉心,剑气更将他的天灵绞碎,灵根尽毁,他才从张氏兄弟那里掠夺来的生机,眨眼间又成了泡影。 陈霆之前还说,以祁昶的修行速度,根本不该晋阶得这么快,然而他却忘记了自己也是一路靠着炼魔珠“嗑药”嗑出来的灵力,他的真实水平也就是个筑基期,且与一步一步淬炼剑意的祁昶不同,他的修为都是虚的。 拿来给祁昶练手倒是刚好。 恍惚间,陈霆看见那珠子碎片上析出了丝丝缕缕的金色细芒,全都像是有意识般飞向了祁昶。 祁昶身上的伤口正被金光逐渐疗愈,不仅有他与陈霆斗法时受到的伤,更有从十年前被施老爷捡回来时就已经存在的满脸旧疤。 直到此时此刻,祁昶才恢复了真容。 他有一张剑眉星目,鼻梁挺直,唇锋转折的脸,轮廓如刀凿斧刻,五官别有一番悍然豪放之感,完美地与那山一般健美挺拔的身躯融于一体,如战神,如修罗,如旷野上一阵苍茫荒凉的风,席卷着黄沙铺盖至天际,遮天蔽日使日月无光! 这是有别于精致秀雅的英俊,却同样俊得令人心悸,令人敬畏,令人自惭形秽。 站在楼上的东川月心下忽而生出警兆,眉头一皱:“他到底是什么人?” 然而还不待东川月从萧明楼口中问出答案,就见此时一道凌厉剑光扑面袭来,带着祁昶鼎盛之力,全力刺向了东川月。 “慢着……!”东川月只当祁昶刚刚破开困仙阵,尚未厘清情况,心底还认为他与陈霆是一伙的,他挟制了萧明楼,所以同样是挡在祁昶面前的人,所以祁昶认为他该杀! 东川月袍袖一震,鼓荡而起的劲风随着拂袖的动作化解祁昶的剑势,身为炼虚期的高手,他的境界远远超出祁昶的境界,祁昶的剑伤不了他分毫。 可东川月万没想到,他还是低估了祁昶的剑术,他是炼虚期,但他的衣服却不是,祁昶全力施为的一剑居然将他的袖子给撕裂了! 剑光从东川月的小臂处“刺啦”一下迅速割开一道口子,把他半截袖子给绞成了碎片,露出手肘以下斯文白皙的胳膊。 被迫“断袖”的东川月目光一凛,不得已拔丶出腰间的断月剑,架在祁昶袭面而来的二尺锋锐上,同时沉声喝道:“且慢,方才我与明楼合演一出戏,是为逼出你的极限,我和他是旧识,不会伤他一分一毫,与你亦无怨无仇。” 祁昶不言不语,眸中杀性未消,反而有更盛的趋势。 剑修之所以能越级杀敌,修为从来都不是限制,而是看剑心。所谓剑心,便是求胜心、信念、与意志的坚定,将一颗心化为百折不摧的精钢玄铁,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祁昶有必胜之心,而东川月却全无杀意,两人一开始在心境上就有了高下之分。 所以祁昶非但没有削减剑势,反而又催动一分剑意。 生铁剑与仙剑到底材质相去甚远,祁昶手中的剑竟是难以承载他汹涌强烈的杀意与剑意,表面寸寸出现断裂的痕迹,剑锋更是在与断月剑交锋过程中发出哀鸣般的呜呜声。 祁昶被剑锋交织震荡得虎口发麻,可他依然咬牙坚持,一缕鲜血从嘴角溢出。 “糟了,阿丑杀红了眼,听不进那位公子的话!”施月莺在一旁看得干着急,紧张地拽住了萧明楼的衣袖,“萧公子,你快想想办法呀!” 萧明楼拍拍她的手背,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衣袖从对方手中抽丶出:“没关系,阿丑被骗了肯定会不高兴,让他发泄一下也好,就是东川倒霉一点而已,你不必操心。” 萧明楼饶有兴趣地欣赏着两人交手的画面,若是仔细观察,还能看出他似乎对东川月裸着半截小臂的狼狈形象还有些幸灾乐祸。 施月莺张了张嘴,见萧明楼一副随意自然的模样,又想到那位白衣公子与他是认识的,应该不会闹出人命来,索性也丢开不管了,赶紧蹬蹬跑下楼去看兰儿的情况。 恰在此时,生铁剑终于不堪负重,“嗡”的一声随着剑气冲撞碎裂开来,剑锋碎片呼啸着在两人中间炸开。东川月有剑气护体,脚下纹丝不动,剑气便能将碎锋斩落,祁昶虽没有他这般修为,却也不退不让。 好不容易恢复容貌的脸上又被碎片割出一道道血痕,祁昶半点不在意,抬手抹了把脸上濡湿的血迹,以血凝剑,杀性更浓,单以剑意御敌都不比方才弱,反而更强上几分! “你没听见我方才的话吗,我和你们少东家是旧识……”东川月并不想伤他,只能再次重复。 他可领教了祁昶的愈战愈勇,说句天才都是委屈了祁昶。且他每一战都能将剑术磨练精进,尤其是同为剑修的东川月与他交手时,能感觉到祁昶比对战陈霆的时候进境更大,这令他又多了一丝犹豫。 再这样下去,他只能将祁昶击倒。 不料东川月耐着性子解释时,方才一直没说话的祁昶却抬眼看了看他,开口道:“我知。” 祁昶并不是真的杀红了眼,早在他对东川月出剑之前就看见萧明楼好端端地倚着栏杆冲他笑了。从短暂的一瞥中他便知道,萧明楼并没有被挟持。 东川月微愕:“你既然知道,那为何……” 祁昶催动最后的真元化作最为凌厉悍猛的剑意,逼得东川月不得不挥剑应对,他冷冷地看着东川月:“你虽无敌意,却上手掐他了。” 敢伤萧明楼的人,祁昶便是豁出去也要给对方一个教训的。 ※※※※※※※※※※※※※※※※※※※※ 东川月:不是吧,还有这样玩的?那以后跟萧明楼切磋,碰他一根手指头都要被揍吗? 萧明楼:(虚弱软倒)我这么柔弱,怎么可能去打打杀杀,要跟我切磋,先过了阿丑这关吧。 祁昶:(一手扶人,一手拔剑)来战! 第二十七章 东川月身居高位数百年,什么时候见过对他这般不讲道理的人? 就因为演戏时上手掐了萧明楼的脖子,他便要在自己的脖子上也划一道? 别说他当时根本就没用力,便是他真的不小心伤了萧明楼,东川月也不认为他应当受到这般对待。他只是上手碰了一下,可他的衣袖却是整个没了,要不是他修为高深,这剑意伤不到他的皮肤,只怕整条手臂都要被祁昶齐肩斩下! 这也太霸道,太蛮不讲理了吧? 东川月罕见地跟一个小辈较上了真,眼中沁出点点真火,他翻手将换至了左手,眸色微暗,深色而奥秘的符篆在他的瞳仁中快速打转,眼看就要对祁昶动真格了。 祁昶自是不惧,从地上见了一块生铁剑的碎片,想要划破手臂得到更多的血气凝成剑光,他是越战越勇,从不知退后二字是怎么写的。 而就在祁昶手举碎刃落之际,萧明楼忽然闪身而至,一手自他身侧握住了祁昶的胳膊。 另一手则对着祁昶前方的东川月抬起,手腕一抖掌心朝前,霎时与东川月的剑气撞在一处,楼道上的飞沙走石并裂剑碎刃全都被激荡而起的澎湃气势扫荡来开,眨眼间,以三人为中心的一圈地面变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玩闹一下就好了,真打起来我这客栈还要不要了?”萧明楼贸然闯入两名修士之间的缠斗,浑身上下别说一个伤口,连一星灰尘都不曾沾染,比起浑身血污的祁昶与断了袖子的东川月,他轻松写意得不像话,信手从容得让人牙根发痒。 萧明楼先是对祁昶说了话,又转头看了眼东川月:“你也是出息了,境界高出我家阿丑那么多,还差点动了真剑,你什么时候也跟那劳什子上不得台面的飞鹤派学了恃强凌弱的糟粕传统的?” 祁昶:“……” 东川月:“……” 在场唯一幸存的飞鹤派弟子王骏:“……” 然而萧明楼压根没注意到其他人的神色古怪,他将一场足以毁房灭楼的斗法消弭于无形后,便拉着祁昶的衣袖来到楼梯口,硬压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在台阶上,自己则拿出那盒“金创药”,弯下腰,仔仔细细地给他的脸抹上药膏。 嘴里还怪心疼地念叨:“你不知道自己长得有多好看,好不容易恢复容貌,又给弄花!别人被打脸了都知道要躲,你倒好,拿脸接剑,挺出息的啊?” 祁昶嘴唇紧抿,没有说话,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萧明楼看,其实他已经从萧明楼灰黑色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容貌,这全都有赖于萧明楼双眸清澈,神情专注,全心全意地看着自己。 这么一想,祁昶浑身的杀气便乖顺地收敛起来,还微微扬起了脑袋,方便萧明楼的指尖在自己的脸上涂涂抹抹。 被晾在一旁的东川月皱眉看着他俩,想起祁昶与萧明楼如出同源的剑气,又见两人对对方不是一般的在意,祁昶护着萧明楼的同时,萧明楼也十分的护着他,登时脑中灵光一闪:“萧……少东家,”东川月本想直呼其名,但想起其他人对萧明楼的称呼,他也便“入乡随俗”,在说到“少”这个字的时候神色还有点微妙,“……莫非他是你的儿子?” 萧明楼与祁昶同时一顿。 萧明楼嘴角一抽,手上的药膏差点没砸到地上去,祁昶则回以一个鄙视,眼中仿佛在说:这位宫主脑子是不是不太好使? 萧明楼运气良久,对东川月没好气道:“你什么眼神!我还这么年轻,看起来像是能生出这么大块头的儿子来吗?” 祁昶更是只当东川月在放屁,他脸上的伤敷上药后,便立刻握住萧明楼的手腕站起来,低声问:“你方才受伤了吗?” “没有,那点力道连个痕迹都没留下,不过是为了激一激你演得逼真了些,你不怪我们合伙骗了你吧?”萧明楼见祁昶摇了摇头,只是目光还十分担忧地看着他,又低低笑了笑,伸手摸向的衣襟,“不放心?那我解开让你看看……” 还不待萧明楼解开衣扣,祁昶便按住了他的手,并警惕地朝东川月的方向看了一眼,回头道:“不必,你没事就好。” 萧明楼笑意融融地咧开嘴角,清暖带甜,衬着绝世姿容,宛如三月春花明媚鲜妍。 东川月看着看着,才觉得有些不对,这两人绝对不是父子之间的感觉! 他后知后觉地有了抬手捂脸的冲动,脸上火烧一般辣辣的疼,太没面子了。 可他怎么也想不通。 以东川月炼虚期的修为见识,他一眼就能看出此二人非比寻常的因缘纠缠。 众所周知,修真界中的血脉至亲未必是血脉相连,不乏修行途中遭遇不测而至凡间投胎转世的,所以拿血脉来判定两人是否骨肉至亲是作不得准的。 但他们既不是父子关系,又会是什么关系? 他认识萧明楼这么长的时间,深知他的秉性,萧明楼看似懒懒洋洋,凡事无所谓的样子,实则内心比冰山更难凿开,若不长年累月地捂着这颗心,他绝不可能对你回以一个真心的笑,更不可能在短短十数年间便对一个陌生人敞开心怀。 东川月能感觉出来,萧明楼对祁昶的关心并非流于表面,而是实打实的在意。 而且那个阿丑亦不简单,他身上似乎也有秘密。他和陈霆那颗诡异的珠子到底有何关联,为什么他的伤能无药自医,而他既有此等特殊体质,那张脸的伤又为什么拖到现在才治愈? 虽然祁昶觉得他脑子不好使,但东川月并非真的愚钝,他的脑子要是不好使也不可能修炼到炼虚期了。于是他自然也很明白,萧明楼是决计不可能让自己在意的人留下残缺的,祁昶之所以拖到现在才恢复容貌,并非是萧明楼的恶趣,而是他对此也束手无策。 连疗伤圣药“万灵髓”都拿他没办法,可见那一脸伤的来历比祁昶的体质更值得推敲。 疑问一个接一个地在脑子里冒出来,东川月探究的目光在祁昶与萧明楼的身上转了又转,直把祁昶看得暴躁难忍,差点想拔剑再与对方厮杀一番,杀得他不敢乱瞟为止。 幸而此时有人及时出声,将又一场差点爆发的剑斗给摁了回去。 打断之人正是施月莺和王骏。 先时施月莺急匆匆地跑下楼,本以为兰儿落入阵中卷进斗法,性命堪忧,没想到是最先败在祁昶剑下的王骏出手,用符篆掩盖了她的气息,并将她藏到阵法死角处,救了兰儿一命。 这王骏真不愧是被掌门看好的核心弟子,审时度势的本能让他毫不犹豫地倒向了祁昶这边。 从东川月加固法阵而不出手相助时他就隐约察觉到了什么,王骏小心观察,不过片刻就下定了决心。他不但没有为他师尊掠阵,还在暗中保护了兰儿。虽说修真者大多不在意凡人的生死,但王骏知道兰儿跟萧明楼他们是一伙的,救了她,也相当于为自己留下了救命的筹码。 他仔细盘算过,自从来到雾城,他虽与张氏兄弟站在同一阵营,却未曾亲手伤害过任何人,手里头一直干干净净。他顶多是支持了张氏兄弟最后的设阵反扑,也没有动手欺侮二女,没有与施月莺结下死梁。 他的冷静自矜救了自己的一条命! 王骏此时后怕无穷,庆幸不已,还好,还好他没有蠢到非要和萧明楼、祁昶对着干! 就算在旁人看来,他师尊给他出气,他却抛开师尊倒戈敌营,这般墙头草的行为很是令人不齿,可再看看萧明楼那边还站着东川月这么一尊大神,东川月想要灭他不过是动动手指头的事,是尊师重道重要,还是保命重要? 再说,传言东川月的仙剑只饮恶人之血,而陈霆勾结魔修本就是不可饶恕之事,王骏要是被东川月灭了,外头可不会有人赞他一句有情有义,而是会拍掌称快,说东川宫主杀的人必然是十恶不赦之人,东川宫主杀得好! 王骏真是有苦难言:“……” 于是他大气不敢出,救了兰儿也不敢邀功,而是灰溜溜地帮着施月莺把昏迷的兰儿抱上了楼,然后老老实实地垂手和赵三站在了一边。 赵三心里是如何舒爽的自不提,施月莺在确认兰儿还活着之后喜极而泣了好半天,好容易缓过来,立马对萧明楼行了个大礼:“少东家,多谢你和阿丑这一路的护送相随,让我大仇得报。我不知道自己身上究竟有什么秘密,但我愿意将这些秘密全都送给你们,只希望……您能答应我一个请求。” 她话语中已经把称呼从萧公子换成了少东家,语气也变得更加恭敬,萧明楼不必她往下说,就已经知道她所求为何了。 “施小姐,你在经营之道上颇有天分,要是想重振施家,我可以资助你一笔钱,等你将来有了产业再还我就是。”萧明楼轻轻叹了口气,想要将她扶起,“你不妨再认真考虑一下。” “不,不用了。”施月莺摇了摇头,避开他伸过来的手,目光坚定道,“我想留在锦鲤客栈,除报恩之外,也是为了我和兰儿着想。我身上的秘密惊动了这么多人,就算返回凡界也不安全,不知什么时候又会遇到闻讯而来的刺客。我愿成为赵三那样的人,舍弃名字与过往,从此不再是施家的小姐,以赵为姓,帮您打理客栈生意。” 她的头脑前所未有的清醒,深知如果她要求回家,萧明楼一定也会将她安然送回凡界,但从此之后前路未卜,萧明楼护得了她一时,却护不了她一世。 反倒不如隐姓埋名留在客栈。 萧明楼从不苛待手下,即便分店生意自负盈亏,却也为他们提供了强悍无比的结界,只要在客栈范围内就没人伤得了她们,而施月莺又会做生意,不怕养不活自己。 施月莺抬起头,眼神前所未有的光亮。时至今日,她很明确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与初见时的柔弱不安大相径庭。 她如一朵受风雨摧折的娇嫩花朵,熬到雨歇云散时,虽花瓣被狠狠打落,根系却变得更加坚韧不拔,于微风中舒展自己的叶片,挺立着迎接阳光。 ※※※※※※※※※※※※※※※※※※※※ 萧明楼:名字的代码随便选,只要姓赵就行了(百家姓第一个,方便好记) 施月莺:那我要叫赵四,我尼古拉斯……不,钮钴禄·赵四要用复仇的火焰把仇人统统烧光,天凉了,让张家人遭报应吧! 萧明楼:……妹儿啊,咱们能不能换一个?(汗) 第二十八章(倒v开始) 半个时辰后,施月莺,不,如今已更名为赵九娘的少女坐在床边,紧紧握着床上另一个少女的手:“兰儿,你可算是醒过来了!” “小姐……小姐!张家……张家那帮人没有把你怎么样吧?!”兰儿先是迷迷瞪瞪地睁开眼,迷糊一阵后脸色骤白,怒睁双目,紧张得像要挣扎起来去保护她家小姐。 赵九娘忙按住她,摇摇头:“你先别急,杀害爹娘的仇人已经伏诛,你我也安全了。” 她尽可能用温和的语调为兰儿娓娓解惑,却还是难掩激动和喜悦,她并不后悔从此抛开过往荣华,反倒对于自己的新身份十分满意。 赵九娘还对兰儿道:“张氏兄弟能这么狼心狗肺,与背后支持他们的张家脱不开关系,张氏家主才是罪魁祸首,直接动手买凶丶杀人的张伯林与张仲桥死了,可张家还在。他们几百口人中大部分都不是修士,而只要是个人,总要吃穿嚼用的,我们不是修士,无法手刃仇人,却可以用自己最擅长的武器击溃敌人,我要让他们破产,流离失所,温饱难继,众叛亲离,我要他们生不如死!” 兰儿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小姐,她仿佛一夜之间就从天真少女蜕变成了一个手腕了得工于心计的商人,这种气势,她还只在老爷身上才见过。 “可是小姐……”兰儿仰望了她好一会儿,才想起什么似的,忧心忡忡道,“张家人在晗城经营许久,背后又有修仙门派帮衬他们,咱们势单力薄的,怎么斗得过他们啊?” “你说张家背后有人?”赵九娘冷笑一声,她告诉兰儿,张家最大的靠山雷霆老祖已经死在阿丑剑下,至于飞鹤派……她目光嘲讽道,“有东川宫主一句话,飞鹤派恨不得跟张家撇清关系才好呢!” 东川月的身份到了这会儿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连赵九娘也不是没有耳闻的,在雨城听了那么多回书,早就记住他的名字了。 她并不认为东川月是冒名顶替的骗子,就算他是,难道少东家还看不出来么?若他是骗子,那王骏还能像条哈巴狗一样,恨不得上去跪舔东川月吗? 兰儿直到这时才知道东川月的身份,脸色更是惊讶:“萧明楼……少东家他到底是什么人啊,怎么连东川宫主都能交好,还愿意帮咱们和飞鹤派说话?” 她听小姐说了改名换姓之事,对萧明楼也该改称他为少东家了,只是一时舌头还有点绕不过弯来。 兰儿越想越惊。 她虽然嘴上老是不饶人,可早在这几个月来的相处中已经在心里默默认可了萧明楼,也是因为她知道萧明楼总是纵着自己,从不跟自己一般计较,所以她越发的没大没小。 这般情态,跟恃宠而骄有什么区别? 兰儿后知后觉地惊出了一身汗,慌张惶然地抓紧了自家小姐的手:“完了完了,东川宫主一根手指头就能摁死我,我从前这么跟少东家说话,他若是知道了,那我……”兰儿哭丧着脸道,“我现在跟给少东家三叩九拜说对不起还来得及吗?” 赵九娘先是一愣,随后噗嗤一笑,拍拍她的小脑瓜:“你就放心罢,少东家要是介意,就不会任你总是在他面前口无遮拦了。他心中自有一杆秤,好人坏人分得清楚明白,他对好人总是多几分宽容的,而对坏人就不假辞色,你看他对张氏兄弟不就没个好脸色?” 兰儿眼睛一亮,可不就是么! 都是她当初瞎了眼,还把张氏兄弟当成未来的姑爷和姑爷家的小叔子的来尊敬,可人家少东家却一眼就看出他们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对于这种畜生不如的东西,就不该给他们脸! 想到这,兰儿的眉头又舒展了些,她眨了眨眼,又想到:“可是小姐,既然少东家这么厉害,你为何不让他帮你杀了张氏家主?他比那两兄弟还可恶,当年老爷心善,在遗迹里救了他,可他转头却恩将仇报,杀了施家这么多人,除了老爷夫人,还有我爹娘……” 兰儿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神情悲伤而愤怒,她是施家的家生子儿,爹娘祖辈都在施家做工,虽然主仆有别,可她早已是施家的一份子,张家将施家灭门的那天,施小姐失去了父母,她又何尝不是一夜之间就成了孤儿? 她也同样痛恨,同样难过,同样想要复仇。 赵九娘摸了摸她的头,眼角同样有些红,显是想起了火烧家园的那一晚,只不过她轻轻摇了摇头,对兰儿道:“这个仇,我们要自己去报。” “为什么啊?”兰儿不解。 “求人不如求己。你想,少东家早就知道张氏兄弟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何并不告诉我们?”她看见兰儿的脸色从茫然凄凉忽然回过神来,继而怒气冲冲的样子,忍不住一笑,心道怪不得少东家这么喜欢逗她,看兰儿的表情变来变去,的确十分有意思。 赵九娘轻咳一声,收起脸上的笑意,接着道:“少东家是想让我们自己看清他们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他虽欺瞒了我,可我却不怪他,识人不清,盲听盲信,本就是我自己的错。” “那怎么能一样,他一个大男人,见过那么多世面,怎么能拿他那一套标准来要求小姐啊!”兰儿还是很不服气。 “在他眼中,恐怕是男是女,是走南闯北,还是养在深闺,都没什么分别。”赵九娘微微一笑,眼中泛着钦慕敬佩的光芒,“这一路上,我们与狼同行,危机重重,可他硬是让咱们安安稳稳地到了雾城,直到张氏兄弟露出丑陋本相,揭穿他们的阴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兰儿迷茫地摇着头。 “意味着他分明有无数种办法在路上就能解决他们,可他却留着这些人,让我们看清他们的本来面目,说明他是有意磨练。而他也的确达成了目的,不光是阿丑剑术精进,有了修为,就连我的心性也比以往更加坚定,目光也放得更加长远。如今我心里想的不再是嫁人为妻,局限于一方小天地,而有了更大更有意思的目标——除了要整垮张家之外,我还要将少东家的客栈开遍整个修真界,不光要赚得盆满钵满,还要收容更多与我有同样经历的可怜人! “兰儿,你会来帮我吗?”赵九娘目光温柔地冲她笑。 “会会会!我肯定会帮小姐的啊!”兰儿被她描绘的宏大远景震得呼吸都滞了滞,随即涌上心头的则是强烈的感动与喜悦,她家小姐真是越来越有老爷的风范了! 主仆二人用力握紧对方的手,互相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希望与新生,片刻之后不由抱头大哭。 惶惶不安了这些时日,她们不再是随波逐流的浮萍,而是真正将命运抓在手中,可以亲手去报仇,去打造自己未来的独立的人了。 两人哭了好半天,兰儿抽抽噎噎地抬起头,突然又叫了一声:“呀,不好,小姐……我是不是还得跟阿丑道个歉,阿丑帮咱们报了仇,我之前那么说他……他应该很不高兴吧?” 兰儿这回是真的后悔不迭。谁忠心耿耿,谁包藏祸心都分不清,还以貌取人,对阿丑说了很多难听的话,阿丑不跟自己计较便罢,他要是计较了,那她死十次八次都不冤枉! 她立时就狠狠抽了自己几巴掌:“我当初怎么就这么浑呢,阿丑虽然人丑了点,可他心善啊!若是我对他客客气气的,咱们现在的关系也不会弄得这样……” 眼看这实心眼的丫头把自己的脸都拍红了,赵九娘赶紧拦住她,又忍不住对她那句“人丑心善”露出几分古怪之色:“你……你想去道歉也成,我也欠阿丑一句抱歉和多谢,只不过他如今大变了样,待会儿出去你可别认不出他来才好。” 兰儿露出好奇之色,她在陈霆出手之前就晕过去了,没能见到祁昶恢复后的容貌。 不过此时她就算再好奇,也暂时见不着祁昶。 因为他和赵三都被萧明楼打发出来,去医馆将那些从百桃居救出来的人接回客栈。 没人安排王骏,但他也屁颠颠地跟着来了,唯恐自己毫无作为而被当做弃子,然后被东川宫主一拂袖给刷成了灰。 这还是祁昶第一次与萧明楼分开行动,一别就是数个时辰,弄得祁昶心情十分的不美妙。 出来前,萧明楼已经很直白地跟他说是有事要找东川月商量,回来以后会与他说明。可祁昶还是满心的烦躁不安,如百爪挠心,只是分开一阵,他便牵挂不已。 担心东川月见色起意,仗势欺人,武力胁迫,强买强卖,花言巧语,骗吃骗喝…… 反正就是哪儿哪儿都不放心。 偏巧赵三这时还作死地凑过来好奇道:“祁哥,你就不好奇少东家的身份吗,我看就连东川宫主对他都有几分客气,说不定少东家背后有一个很神秘的身份……” 赵三话还没说完,祁昶就冷冷地撂下一句:“不好奇。” 他淡漠地瞥了赵三一眼,道:“凭他的能力,无需任何高贵的身份,他都能做成他想要做的事。” 赵三将他这话琢磨了好一阵,最后不得不佩服祁哥,说得真有道理啊! 而与此同时,东川月与萧明楼坐在房中,随手挥出一道结界以防外人偷听,他疑惑地看向萧明楼,头一句话问的就是:“为什么不告诉他你就是萧封,你瞒着别人也就罢了,可那个阿丑你不是挺看重的吗?” 第二十九章 东川月又顿了顿,发觉自己一时心急又问了个不该问的问题。 三大仙门之间既是三足鼎立,也常互通有无。将核心弟子送去另外两个宗门游学历练更是常有的事,三大仙门的弟子正因有如此灵活开放的安排,眼界悟性才会高出同境界的人一大截。他们不但能看到更丰富的藏书,得到更多师长的指点,还能与不同功体的优秀弟子切磋,博采众长,去芜存菁。 久而久之,修界顶级门派之间最优秀的这批弟子,不但互相之间颇有交情,长大之后更是成为彼此的人脉,不论是内在修为,还是外在权柄,对修真界的影响力,都不是其他门派的修者能及的。 也因此,脾性相投的核心弟子都成了至交好友,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东川月与萧明楼就是这样的朋友。 因为熟悉,所以即便萧明楼的容貌与从前有两三分的不同,东川月也能在见面的刹那间将他认出来。 他对萧明楼的了解或许比不上日日待在萧明楼身边的祁昶,但多年来的交情却让他在此时与祁昶的思路撞到了一出去。 ——萧明楼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总有他不说的道理。 而萧明楼不想说的事,任谁都无法从他口中撬出话来。 东川月已经做好准备自己问了个寂寞,却见萧明楼罕见地一笑,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竟是准备回答他的问题了: “你觉得阿丑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心机深沉吗,沉得住气吗,忍得了仇恨吗?”萧明楼微笑着问。 东川月略想了想,便摇头道:“他心性耿直,虽沉默寡言,却不会卧薪尝胆,他是个有仇必报的人。” 而且心眼还小,东川月在心里嘀咕道,他不过是演戏时掐了萧明楼的脖子,祁昶却要砍他一条手臂。 那时候祁昶凶狠而执着的目光,如今想起来东川月都难免会觉得心口一紧,他已经有很多年未曾遇到如此令他感到如临大敌的人物了。 “对吧,你也是这么想的。”萧明楼自然地伸出手,挽起衣袖,反转手腕,将手搁在桌面上,“你再来探探我的脉。” 东川月出自名门,自然也懂黄岐医理,甚至还是个中高手,他当即意识到了什么,面色严肃郑重地把手指搭在了萧明楼皓白纤细的手腕上。 他之前虽是摸过萧明楼脖子上的脉搏,但一名修真者若是不将自己全身经脉在医者面前放开,任是再高明的医者,也无法探明他的身体情况,更何况是萧封这样的高手。 他的境界可比东川月还要高出整整一大阶,是在炼虚期之上的归元期! 东川月将灵力凝成一束,凝重而缓慢地将灵力探入萧明楼的脉搏,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的脸色就变得十分难看,本就白皙的面庞显得更为苍白,且充满了愤怒。 这不该是一个归元期该有的身体! 东川月感到相当的震怒,究竟是谁,究竟是什么人,敢在萧明楼的身上使用这般刻毒阴狠的酷刑,有谁能把他伤成这样…… 时隔多年一朝重逢,故人面貌与旧时略有不同,东川月也相信他重伤陨落的说法,因而初见萧明楼时,只当他是魂魄不散,幸运找到死胎投生罢了。 光看萧明楼能够不费吹灰之力便化解了自己与祁昶的剑招,如此轻描淡写,东川月还以为他境界仍在,纵然换了个壳子,修为也没落下。 却没想到,萧明楼只是相貌不同而已,那副身体完完全全还是当年那个从断情崖上重伤坠落的身体,甚至他根本不是在堂堂正正斗法时受伤的,很可能是被人折磨得奄奄一息,才丢下山崖灭口的! 更为可恨的是,萧明楼的身上什么伤痕都看不见,他内里却已经是千疮百孔,痼疾缠身。 若非境界还在,能够自行吸纳天地灵气修补经脉,萧明楼恐怕会被这酷烈阴毒的手段蚀骨穿心,死无全尸。 饶是如此,他每时每刻都在忍受丹田经脉断裂破碎,又重新修补的痛苦。 普通修士光是忍上片刻就会疼得口唇发白,冷汗直流,甚至晕厥过去,而萧明楼却言笑晏晏如沐春风,将自己伪装得滴水不漏,若不是东川月帮他把过脉,只看表面他也不会相信萧明楼处在如此岌岌可危的状态。 怪道他平时总是一副懒洋洋没骨头的姿态,喜欢挨着趴着赖在祁昶的身上,却原来是因为这样! 说句实在话,能做到萧明楼这样,说明他已经是个有大毅力的人了,翻遍整个修真界恐怕都找不到意志比他更坚定的人。 就连东川月也自愧弗如。 东川月登时福至心田,了然道:“你不告诉他自己的身份,是担心他为了你而杀上擎云宗?” “正是。”萧明楼轻叹道,他支着额头,一副头疼的模样,“我就算和他说害我的主谋已经不在擎云宗了,恐怕他也不会听的。” 东川月深有其感地点点头,实则就连他也觉得萧明楼这身伤与擎云宗脱不开关系,他甚至能断言,动手的不外乎是萧明楼的那些师兄弟妹,而最有可能的那个…… “你看,你也马上想到了孟豫,是不是?”萧明楼一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你相信话本子里说的,新婚夜我突然发疯,手刃师尊,抢夺仙宝,然后被孟明锋清理门户的说法?” 明锋就是孟豫的道号,正如明楼是萧封的道号,师兄弟同为明字辈,只不过一般人都叫他明锋真人。不像萧明楼这般,直接安在姓氏后,改名换姓得一点都不走心。 偏偏他做得这般明显,还愣是没人发现。 也只有萧明楼,能够将大隐隐于市的道理运用自如,就算搁在擎云宗眼皮子底下,也未必有人会看见他。 正如张氏兄弟一听说他是开客栈的,就立马换上了轻视鄙夷的神情,一介商贾,满身铜臭,就算有一点修为,也不会有多高的建树,这便是先入为主。 而修为在金丹期以上的真人、老祖早就辟谷,又有自己的代步法宝,出行压根不用住店,就更不会与一个客栈老板有什么交集。 东川月暗叹萧明楼心思巧妙,又怒道:“那些传言,我一个字都不信!”说着,他儒雅俊美的脸上少见地出现一抹冷意,“若说孟师兄爱慕于你,求而不得,因爱生恨之下便要毁了你倒是有可能,但要说你‘背叛’他,我却是万万不信的,凭他也配?” 他攥紧拳头,怒火盈满胸膛,为擎云宗颠倒黑白残虐好人的做法而齿冷,失望,愤怒! 要知道萧明楼可是擎云六杰中天赋资质最佳,品行悟性最好,最有可能继承符道子衣钵的人! 符道子生前便多次表示,唯有二弟子萧封堪当大任,别的门派或许不清楚,他们三大仙门的人却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萧封在神州闯出剑侠的名号,与那些凭借宗门才打响名号的人不同,唯独萧封是先出了名,外人才知晓他原来是擎云宗的人。 当年的萧封,不知道是多少仙门弟子崇拜仰慕的对象。 而这么一个惊才绝艳天纵奇才的人物,却被某些人阴暗的嫉妒而算计折磨,甚至于要他身败名裂! 要不是东川月涵养好,恐怕他的剑光已经随着怒火将这间年久失修的客栈给整个炸了。 他这边怒气冲冲,萧明楼却是恶寒地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别把我俩扯到一块去,阿丑要不高兴的。” 萧明楼叹了口气,又嘲笑地看着东川月:“再说,孟豫如今好歹也当上掌教了,这么不给他面子,你也太实在了吧?就因为你这么实在,修为才始终上不去,你太早接下一宫之主的担子,又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需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修行全都耽误了。我这里的问题非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就不劳你费心了。” 东川月蹙了蹙眉,显然是放心不下。 萧明楼收起手腕,将袖子覆下,淡淡一笑:“你看,连你都差点控制不住,阿丑就更不用说了。”他将语气放轻,嘴角笑容更深,却又带着些许无奈,“他会为我拼命的。” 他们之间注定是切不开斩不断的关系,一人受伤,一人牵挂,谁都离不了谁。 东川月能够隐约察觉他们之间的玄妙关联,却也摸不清到底是什么将他与祁昶的命运缠绕在一起。只有萧明楼知道,他和祁昶,远比东川月想象的还要复杂,还要紧密难分。 便是哪一天祁昶找回记忆,决心离开他,甚至和那些恨不得他死的师兄弟妹们一样往他背上插一刀,萧明楼都不会责怪他。 他会包容他的所有,接受他的一切。 当然,他也相信他家阿丑永远都不会这么做。 所以在祁昶变得更强之前,萧明楼对于自己的身份是绝口不提的,他也勒令东川月不许说。 东川月知他一旦下定决心,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只好点头:“我可以帮你保密,不过……”他认真看向萧明楼,“从今日起,你得配合我服药,我会为你开一张调理的配方,虽不能根治沉疴,起码可以让你不再时刻忍受锥心刺骨之苦。” “当真?”萧明楼惊讶地看了看他,“连万灵髓都治不好我,你行吗?” 东川月:“……萧师兄,你也都说我爱操心了,我平日里翻的医书可比你多。” “倒也是。” “所以师兄,你能信我一回吗?” 萧明楼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能缓轻疼痛谁不愿意? 他赶紧找来纸笔放在东川月面前:“那你快点开方子,开完顺手帮我把药抓了,若是药方里需要用什么天材地宝入药,我这里可是要啥啥没有,还需东川你伸出友爱的援手。赶紧的,算算时辰,阿丑他们该回来了。” 东川月:“……” 萧明楼刚说完,楼下就传来一阵熙熙攘攘之声,并伴随着那明显属于兰儿的惊呼声,刚接来的炉鼎们七嘴八舌的说话声。 哦,想必是兰儿瞧见了祁昶恢复容貌后的模样,她现在的表情定然十分有趣。 “走,我们也去看看。”萧明楼唇边漾起一抹兴趣盎然的笑,率先起身。 东川月欲言又止,担忧地看着他,想说什么,却又把话咽回了肚子里,认命地坐下来,提笔疾书。 萧明楼推开房门,快步下了楼,先是指着兰儿后悔羞愧的大红脸笑了好半天,然后扑进祁昶结实的怀里:“阿丑,我好想你啊!” 祁昶小心地托住他的腰,刚进门时一脸不爽的煞气顿时散了个七七八八,耳廓还悄悄红了红。 偏偏萧明楼眼疾手快,已经捏住了他的耳垂,调笑道:“才分开没多久,你也想我了吧,耳朵这么红,被我说中心事了?” “我只是担心你。”祁昶绷着脸避而不答,低下头,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萧明楼,“东川月没对你做什么吧?” 萧明楼挑眉一笑:“他能做什么,不过是帮我开了个调理体质的方子罢了,要紧事我都等着你回来才说呢。” 东川月恰好出来听到了萧明楼的话,嘴角一抽,抬手捏了捏眉心。 好端端一个剑扫三大仙门,力压师兄弟妹,桀骜不羁的狂人萧封,竟然也有如此小鸟依人的一天。 没眼看啊…… ※※※※※※※※※※※※※※※※※※※※ 对东川月:(无赖拍桌)给我开药,给我配药,我不给钱。 对祁昶:(小鸟依人)郎君啊,你是不是饿得慌,我来给你做面汤。 东川月:…… 祁昶:…… 祁昶:……你歇着,还是我去做面汤吧。 第三十章 其实是祁昶担心萧明楼,路上马不停蹄,两个时辰的路非在一个时辰赶完,回来得着实太快,东川月还什么话都没来得及和萧明楼说。 包括东川月为何需要施老爷从荒古遗迹中带出来的青铜令牌,以及那令牌现在究竟在哪里,该如何取得。 而东川月也明白,萧明楼不想让别人知道事情时嘴巴硬得像蚌壳,但若是他想让知道的,那即便自己再不情愿,也得教别人知道。 于是东川月便只好和包括祁昶在内的,萧明楼的那串小尾巴坐到一块,来梳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王骏是个很识时务的人,自从他师尊陈霆被祁昶一剑诛灭,他就相当的低调,十分会看眼色。此时他隐约知晓这事情里头有不少秘辛,水太深,因而在萧明楼说要找一间空上房去说话的时候就很知趣地躲开了,没有参与进去。 赵三也是。他虽然总有把劲儿使歪的毛病,可机灵不下于王骏,眼珠子一转,就直觉这里头涉及的东西不该是自己知道的,于是他装模作样地朝外退走:“哎,少东家,我也去忙了。那群小白脸除了吃能干什么啊,只有我辛苦一点,把他们调丶教出来了……” 说完还憋出了一张苦瓜脸,他当真是觉得那些柔弱得跟纸片似的前男炉鼎除了一张脸,还不如他一个人顶用。 不过这话放在日后,又要狠狠打一打赵三的脸了。此时的他尚且不知,待到日后,雾城的“美男送餐”将成为牛角山一道独特的风景线,一时名声大噪,订单不绝,无数人慕名而来。 赵三即将数灵石数到手软。 上房之外,赵三正向新招来的店小二们传授跑腿的秘诀,而上房内,气氛则陡然变得严肃起来。 兰儿瞄了一眼坐在萧明楼身边的祁昶,瞄一眼又赶紧挪开目光,还是满脸的不自在,她越发地往自家小姐这边挪了挪,拘谨又沮丧地捏着自己的裙摆。 赵九娘看了看她,无声地叹口气,不怪她,就连自己看见阿丑脸上不再有那些狰狞的疤痕之后,也惊艳了好一阵。 然而她到底更怕祁昶那通身锋锐刚硬的可怖气息,从来都生不出爱慕之心,只会愈发的敬而远之。 兰儿就算再可惜再后悔也没用,要按如今的情状说来,阿丑是筑基期的修士,而她们还是凡人,仙凡有别,还是她们高攀了呢! 更何况…… 赵九娘看了眼完全不将她们放在眼里,只不错眼地盯着萧明楼的祁昶。 ——阿丑也看不上她呀! 赵九娘用力地捏了捏兰儿手,兰儿明白她的意思,也打消了那点不切实际的荒唐念头。要是再对阿丑抱着什么错误的幻想,就是在害自家小姐了。 所以她老老实实地坐在原地,一声不敢出,面上火辣辣的。 最活泼的人都成了锯嘴葫芦,上房内的空气便如同凝固一般,要不是东川月修长的手指在摊开地图时发出翻动的声响,这房间就安静得像是空无一人。 萧明楼靠在祁昶的肩上,眼皮子耷拉下来,差点没睡着了。 东川月是在场唯一一个知道他身体情况的人,便又开始纠结是该直接让他回去休息,还是继续往下说。 恰在此时,他与祁昶的视线碰到了一块,祁昶那张恢复了英俊的容貌却依旧冰而瘫,冷眼觑着东川月,像是在对他说:要说快点说,不然我就带萧明楼回屋了。 东川月一口气梗在胸口,偏巧这个时候萧明楼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怎么还没开始?” 心更梗了。 “此地为南海碎珠群岛。”东川月索性别开视线,专注地指着桌上的地图,为众人说明。 东川宫主音质清朗,娓娓动人,往常没有十年八年的休想让他开坛讲道,凡是有幸挣得一次听道机会的人,回来之后莫不受益匪浅。若问他们印象最深刻的,非是宫主所言之道理有多玄奥深刻,而是他那清风朗月般令人心醉的嗓音。 而如今,他开口之后便是一片沉默,祁昶并赵九娘、兰儿是才从凡界来没几个月的“土包子”,完全不识得什么碎珠群岛,正一头雾水目光呆滞地盯着他看。 在场唯一懂得的人却又是一副慵懒困倦的模样,听他说完一句好半天没有动静,便微抬下巴催道:“然后呢,话别说一半啊?” 东川月一想,或许是因为南海离西南太遥远,消息不畅,所以萧明楼无法得知确切消息,只好认命地从头开始说起:“三年前,南海横州附近的海面出现了个巨大的海上漩涡,那漩涡携带龙卷之势,足足在海上翻搅三天三夜。待风平浪静后,便有数十样修真界难得一见的天材地宝被卷上海面,同时漩涡显现之处被一块巨大的黑色石碑取代。 “石碑以上古道种文字写就,上书,漩涡之下有一座万年仙府,乃是一位上仙遗留,有缘者凭一枚青铜令牌便可于三年后进入。那石碑坚硬无匹,灵力无效,法宝难伤,自石碑出现后,漩涡便消失无踪,曾有不少人在石碑附近海域搜索,都找不到仙府的入口,可见必须等到三年之期来到才会出现端倪。 “一开始,由于石碑语焉不详,没人知道那青铜令是什么样的,后来有人在仙市内大肆搜罗,砸下无数灵石,带着上千块令牌跑到石碑处一一去试,结果还真让他试出来了。青铜令一旦靠近石碑便会在其表面上浮现一段咒文,焕发金光。 “之后,那名有钱修士便将这种令牌的模样画了下来,继续搜罗,因为一块令牌只能带五人进入。而从那些被仙府抛出来的天材地宝的品相来看,里面必然有更大的宝藏,只带五个人根本不够,所有门派都在满神州的找这些令牌。” 东川月话音未落,萧明楼便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嗤笑一声:“说错了吧,不是所有门派都在找令牌,而是只有中上层的宗门知道这个消息。如此大的机缘,你们定是藏着掖着,封锁消息,暗中搜集,实在没辙了,才会与中下游的门派合作,就好比那个什么飞鹤派。” 东川月垂下眼帘,缓缓吸了一口气:“是。” 他也见不惯豪强门派联手垄断洞天福地的行径,可身为其中一份子,即便他是一宫之主,很多时候也身不由己,处处掣肘。 他甚至都不能像萧明楼这般直爽地说出自己的不屑。 这也是东川月佩服和羡慕萧明楼的地方。 此时萧明楼还在说:“……上古仙府啊,里面十有八丶九藏着仙器,再不济一两件灵宝也该是有的,小门派但凡是走了狗屎运得了其中一件,说不准就可一跃成为与三大仙门同等地位的宗门了,还不得把他们乐死?这消息要是传得遍地都是,只怕神州又要成了人间炼狱,修士之间互相残杀,倒是替西北的妖族和魔族省了事儿了。” “是。”东川月在心里暗赞一声,还是萧师兄说得对,“这种无主洞府的抢夺最为凶蛮,与划分在各个门派势力范围内的秘境不同,谁都有可能分一杯羹,只要是得到消息的人,无不使出浑身解数,一块令牌就能搅出一片腥风血雨。” 当然,三大仙门与其他一流宗门只不过是打着为神州大陆好的旗号,遏制别的门派晋升的机缘罢了,理由总是冠冕堂皇,却正如萧明楼说的那样——不过是不想看着小门派崛起而已。 “我倒是对那个最初发现令牌的冤大头挺感兴趣,他应当不是中洲的人吧?”萧明楼笑着问。 神州大地幅员辽阔,绝大多数的修真门派都建立在中洲,北面冰原、西北沙漠与极西焦土是妖族与魔族的乐土,东海与南海则是鲛族、蛟族与修士并存之地。 鲛族与蛟族虽同为妖族,却并不与妖魔为伍,在富庶的东南海域,他们偏安一隅,常与人族有贸易往来,甚至通婚的亦不少见。 所以东南海的修士中,至少五成都有海族血脉,绝大部分人水性极好,修行水属功法更是得天独厚。 这次最早找出青铜令的修士就是碎珠群岛上一个显赫世家的修士,手头阔绰可见其出身不菲,而他不懂遮掩,直接将青铜令画下来丢在仙市悬赏,也说明他并不懂得中洲仙门之间的潜在规则,所以萧明楼才会这么猜测。 东川月只好再次颔首,什么都瞒不过萧师兄。 祁昶见他们两个一言一语有来有往,自成默契,令旁人没有任何置喙余地,心中不由泛起一阵憋闷烦躁。 他下意识地握住萧明楼的手腕,摩挲着细腕侧面的朱砂痣,开口将已经跑偏的话题拎了回来:“也就是说,施老爷当初从遗迹中带回的令牌,就是黑色石碑所说的青铜令。你既对此事如此熟悉,定然知道该如何找出令牌。” 东川月眉头微皱,不知为何,方才祁昶开口那一瞬间,他察觉到了一阵极细微的杀意。 ……自己这是哪里又惹着这位小兄弟了? 东川宫主百思不得其解,心下喟叹,他倒是想与祁昶好好相处,奈何对方根本不给机会。 只好回道:“不错,我的确有所猜测。” 所有人精神一振,尤其是赵九娘与兰儿,一块坐直了腰。 “敢问小姐,你幼时可曾流过血,并高烧昏迷至少三天?”东川月问。 赵九娘一脸茫然,努力回想,兰儿却在中途突然“啊”的叫了一声:“我想起来了,确有此事!小姐六岁的时候曾摔过一跤,回来昏迷了足足七日,米粒不进,药石无医。老爷夫人找了很多大夫都没看好,后来还是小姐自己醒过来了。说也奇怪,小姐醒来以后能吃能睡,好似半点不受病痛影响,反而体质更好了几分。” 不等东川月开口,萧明楼便恍然道:“原来如此,那令牌只怕是因缘巧合被滴血认主,留在了九娘体内!” 难怪张氏兄弟掘地三尺也挖不出来,青铜令根本不是被藏起来了,而是已经早已融入了赵九娘的骨血中。 用搜魂邪术或许能窥见年幼的施月莺与令牌融合的一幕,只可惜,陈霆等人的计划早被萧明楼挫败,魔修也一命呜呼,张家人怎么都不会想到,令牌竟然曾经与他们如此接近! ※※※※※※※※※※※※※※※※※※※※ 东川月:小兄弟,你是否对我有误会? 祁昶:没有误会,确认过眼神,你是需要警惕的情敌。 东川月:……??? 第三十一章 造化弄人啊! 张氏兄弟若是知道,怕不是会恨不得从地狱里爬回来,他们不但与令牌擦肩而过,更是错过了一个能够进入上古仙府的大机缘! “嗯……怪不得。”萧明楼以手支下颌,露出思考的神色,他聪慧过人,很快便一目了然,“我说怎么察觉不到九娘体内有异样,看来那青铜令牌也和海上巨碑分属同源,都能够吸纳灵力,所以无法用神识与灵力探知,难怪就连我也没发现。” 萧明楼是修士,这点在场诸人皆知,只不过每个人对于他的修为认知不尽相同。 祁昶姑且不提,反正萧明楼在他眼中就是最好的那个,向来无所不能。 而在赵九娘与兰儿看来,萧明楼大概也是修为不那么高的。他或许见识过人,能力强又有手腕,但他一开始遇到刺客时躲在大后方和姑娘们“抱成一团”时给人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 以至于到现在,哪怕他和东川月能够对等交谈,她们也联想不到萧明楼的修为上去,反而与祁昶有异曲同工的想法——没准是因为萧明楼手段太出色了,所以东川宫主折节下交呢! 所以兰儿忍不住就开口安慰他:“少东家,你不用自责,小姐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吗?何况就连东川宫主也没能在第一时间看出来,你就算看不出也没什么的。” 萧明楼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勾:“没想到啊,小兰儿居然也会安慰我了。” 兰儿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一向爱与萧明楼抬杠的她居然帮对方说话了!虽然这也不是第一次,但是被萧明楼点破,就教人怎么想怎么不得劲儿,好似一拳砸在年糕里,非但把拳头弄得黏黏糊糊的,还砸不下去又拔不出来,难受极了。 她红了红脸,飞快想了一圈,最后干脆理直气壮道:“我……我和小姐如今都是你手下的人了,你是我们的少东家,不帮你还能帮谁啊?” 萧明楼朗笑起来,眼角眉梢都是畅快的笑意。 调戏小姑娘简直乐趣无穷,要不是阿丑还在旁边释出源源不绝的煞气,半无奈又半谴责地盯着自己看,萧明楼还想再逗她两句。 可东川月看着这样的萧明楼却很不是滋味。 东川月心思向来细密,他估摸着萧明楼之所以这么喜欢一个凡人小丫头,是因为他从兰儿的眼里看到的是单纯的喜恶,喜欢和讨厌都明晃晃地写在了脸上,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萧明楼宁愿和这心思一望到底的丫头相处,也不愿与他多谈那些心怀叵测的师兄弟妹,可见当年被那些人伤得有多深。 东川月飘逸的长袖下是慢慢攥紧的拳头,胸口苦涩悲愤百味杂陈,他竭力忍着不在旁人面前露出端倪,却不想,心绪才一个转变,抬眼就对上了祁昶幽幽的目光。 那点唏嘘哀痛瞬间变成了惊悚。 ……他怎么又盯着我看?! 东川月再不能因为眼前大半桌子的人都是凡人或低阶修士而放松了,稍有气势外放,都能被那个祁昶发觉,并用那双黑如深渊的眼眸投来探究的视线。 祁昶不面对萧明楼的时候是个很沉默的人,他的沉默却不是悄无声息的那种沉默,即便他不说话,也有一种山岳压顶的威迫感,好似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压抑。 这种压迫力并未因他恢复容貌而带来减轻,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当那张脸上变得干干净净,疤痕不再夺目时,便会格外突出那双浓墨般的黑眸,幽暗晦涩,仿佛能吞没光明,给人以强烈的不安感。 少女心单纯而敏感,或许正是因为祁昶身上危险的气息,让兰儿一开始就如此畏惧、排斥他,只是她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 不过,说到“吞没”这个词,东川月想起祁昶与雷霆老祖一战时他一直想不通的一个问题。 ——为何祁昶在破开那颗黑色珠子的时候,身上的伤就全好了呢? 如今联想到赵九娘融合了令牌,青铜令与海上巨碑同源,黑色石碑又能吞没灵力,刀剑难伤…… 莫非,祁昶与海上仙府也有关联? 这么一来,东川月之前对于祁昶身份的推测又都要全部推翻,可惜,萧师兄连当初谋害他的人都不肯告诉他,关于祁昶的身份,就更不会对自己透露了。 这十多年来萧师兄也不知过的是什么日子,若是他先遇到了自己,东川月是绝不可能让他一人操心劳累的,可他到底是出现得太晚了,萧明楼不会向任何三大仙门的人求助。 就在东川月失神时,萧明楼也看了他一眼,敲敲桌面以示提醒:“东川宫主,这已经滴血认主并融入体内的令牌要怎么取出来?都过了这么些年了,恐怕那令牌已经长在了九娘的骨肉里,强行剥离怕是不行。” 东川月打起精神,严肃地点点头:“的确不能硬来,九姑娘不是修士,体质脆弱,须有万全的准备。” “那你打算怎么做?” “除九姑娘的令牌外,此次七情宫共收集了六块青铜令。”东川月也不怕将自己的老底儿掀开,反正就算萧明楼信不过他,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相信萧明楼: “七情宫将派出喜、怒、忧、惊四殿长老与数十名核心弟子进入仙府秘境,其中忧殿的任长老除了擅医,更擅炼器。既是滴血认主之物,用炼器的法子解除血契,将其移出姑娘体内并重塑一块令牌即可。 “为了最后一块青铜令,我独自前往西南,余下七情宫弟子如今应当也从春城出发了,待我修书一封,让任许先到雾城来为九姑娘解除血契……” “哪儿用得着这么麻烦?”萧明楼懒洋洋一笑,直接拍板道,“这个秘境,我们也要去。” 东川月:“……” “这……”东川月面上微有为难之色,“出发前,七情宫已经将名单定下来了……” 令牌只有那么几块,能带的人手非常少,每一个名额都是从三年前起就开始千挑万选甄选出来的,其中不但有优秀弟子凭实力获得的机缘奖励,也有利益权衡之下不得已留出的余地。 萧明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若是没有我家阿丑,你知道九娘和兰儿如今会是什么样吗?这最后一块令牌,没有他费心守护,绝不可能被你撞到,而我们但凡晚上一步,飞鹤派的那个劳什子老祖就要将魔修的手段用在九娘身上了,到时候他们只会说是东川宫主纵容行凶,可不会说是底下的人为了讨好你才走歪门邪道,而你半点不知情。” 他身子往后仰了仰,靠在椅背上,顿了顿,又微微扯了下嘴角:“还是说,身为一宫之主,你连一两个名额都做不了主?” 祁昶一见两人呈谈判之势,心下暗暗一松,道:“令牌本就是施老爷从荒古遗迹带回来的,又认了赵九为主,这就是她的东西,她想怎么处理便怎么处理。” 他早就看东川月那道貌岸然的家伙不顺眼了,既然他与萧明楼之间也有隔阂,他若是不开口帮着萧明楼,岂不是让少东家被对方欺负了去? 祁昶面上愈发寒若冰霜,一针见血地冷冷开口:“令牌,从来就不是七情宫的囊中之物。” 这话说得太无可辩驳了,萧明楼那番话或许还留了几分面子情,祁昶却直截了当地反驳道,令牌本就不该由七情宫来做主。 “对啊!令牌已经对小姐滴血认主了,就是小姐的东西,小姐说带谁去就带谁去,大宗门又怎么了,大宗门就能仗势欺人了吗?”兰儿反应得比赵九娘更快一些,她用力一拍桌子,为自己壮了壮声势,挺胸叉腰,“更何况我们现在也知道该怎么解决这块令牌了,不就是找……找一个会打兵器的,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你家的铁匠会这个,少东家一定有办法找到第二个的,是不是?” 她一脸期盼地看向萧明楼。 天底下敢把炼器师说成是打铁匠的,估计也只有无知者无畏的兰儿了。 萧明楼迎上她的视线,忍着好笑地点点头,故意歪着脑袋对东川月说:“东川宫主,你看,如此简单的道理连兰儿都懂,你不会到了这会儿还闹不明白吧?” 东川月还能说什么呢,难道他还能以势压人吗?别说他对萧明楼是发自内心的憧憬崇敬,就算他真要动手,莫非还打得过萧师兄? 即便他和萧明楼皆心知肚明,七情宫的任许长老是整个神州最有把握做到“无痛取牌”的炼器师,估计这会儿在座的人也不会信。 萧明楼这么说,无非是让他表个态。 东川月权衡再三,最后一咬牙道:“好,这最后一块令牌原本我已答应给飞鹤派留出三个名额,如今发现他们的长老与魔修勾结,飞鹤派上下都有可能被魔修渗透,七情宫不能冒险将后背交给他们,我只会给他们留下一个名额。” 飞鹤派的裘三联掌门有元婴初期的修为,也算得上是一个高手。 谁知萧明楼又开口了,他说一个字,东川月的心脏就跟着要惊跳一下:“就一个名额?那索性给王骏算了,好歹他还算识时务,不是那么招人厌。” 得,想得再好的人选也没用。 师兄一句话,就没他什么事。 在场之人也都没有异议。赵九娘和兰儿对王骏虽无好感,可他到底救了兰儿一命,也欠着他一份人情,让王骏去总比给别人占了便宜的好。而祁昶一向是只要萧明楼敢说,他就敢支持,且是毫无理由毫无原则地支持。 虽然明面上是东川月的身份最尊贵,可这场谈话已然是以萧明楼为首的了,谈到最后,全是按着萧明楼的想法走的,轻轻松松便将主动权握在了手中。 东川月苦笑,这位可是当初以一人之力就能将西洲众门派弟子集结起来,凝聚众人之力,把进犯魔族打到龟缩至焦土深处数百年不敢出来的天才人物,那时的萧明楼什么头衔都没有,就凭着一个人、一把剑,便能令人深深折服。 自己便是早早接过宫主的担子,还是比不过师兄啊! 外人都道东川月年纪轻轻修为便臻至化境,气派高洁贵不可攀,只有东川月自己心里清楚,和这位惊才绝艳的师兄相比,自己平庸至极。 ※※※※※※※※※※※※※※※※※※※※ 看看飞鹤派掌门的名字(裘三联),大家都懂我的暗示吧:求收藏,求评论,求关注呀~ 第三十二章 从东川月拿出南海地图之时,他就该知道自己大势已去,这个机缘不得不给祁昶分一杯羹。 不错,萧明楼这般处心积虑,为的只是祁昶,而非他自己。 仙府秘境数千年一开,凡知情者无不削尖脑袋也要往里钻,三大仙门更不必说,连东川月这位宫主都不得不为了一块青铜令而奔走。 但萧明楼如今拖着一副残破之躯,最不希望的,就是和擎云宗的人碰上。秘境于别人而言是机缘,在萧明楼这里却是危机四伏,因为他随时都有可能被擎云宗的人认出来。 即便如此,他还是愿意陪着祁昶去一趟。 这份用心良苦,如何不叫人看得心里酸溜溜? 东川月看着“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祁昶,很想对他说一句——你这般恶狠狠地瞪着我做什么,我羡慕你都还来不及呢! 萧明楼可不管这两人的“眉来眼去”,掩唇打了个呵欠:“那便就此说定,天儿也不早了,都洗洗睡吧。” 说完懒怠散漫地站起身,目光悠悠地将在座之人扫了一圈,虽然视线如他这个人般软绵绵没什么威慑力,却依然教人不知不觉地就点了头,依照他所说的,结束了这场会谈。 弄清了自己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之后,赵九娘与兰儿也都不再急急慌慌,甚至觉得,只要有少东家在,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儿。因而主仆二人从上房出来时还是手挽着手有说有笑的,面上不见丝毫的担心。 赵三擅于察言观色,一看众人出来,脸色都还不错,暗自揣测少东家的心情应当也差不到哪里去,当即殷勤地走过来道:“少东家,我已将身法口诀都教给那些‘小二’了,少东家要不要去瞧瞧他们练得怎么样?” 要他说,这些个前炉鼎的资质还真不坏,悟性也不错,赵三初时还觉得自己接了个烫手山芋,没想到这些人还都挺省心。 ——也是,能在魔头手里艰难存活到现在的修士,除了相貌堂堂到连魔修都舍不得将他们一次采补干净外,也要有一定的悟性和耐力,得拼命修炼才能把被采走的修为给炼回来,否则魔修再如何怜香惜玉,多采几次还不是得一命呜呼? 更何况,赵三修炼的是特殊功法,这年头多学一点功法就能多一样傍身的本事,若是以后再碰到端木斜这种色魔,打不过还能跑呢,谁会不乐意学? 即便这些修士没有赵三的特殊体质,就算练到极致也比不上赵三疾如风、匿无踪的鬼魅身法,但也比什么凌波微步要厉害得多。 萧明楼显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没什么兴趣去看,敷衍地说:“你看着教就是了。” “少东家……您就赏光视察一下?”赵三壮着胆子又上前一步,还想趁着萧明楼心情好,给少东家留下个好印象,顺带着还有点在姑娘们面前表现表现自己的意图。 萧明楼缓过神来,终于是明白了,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行了,路都给你画好了,要是这都能走岔,我都要怀疑你那两条腿是干什么的了。” 赵三厚着面皮,笑道:“走岔了不是还有九姑娘吗?” “嗤,你小子想得倒是很美。”萧明楼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打碎了赵三的美梦,“你可别指望九娘能留下来手把手的教你,她可是要跟我们去南海的。” 赵三一听,顿时傻了眼:“南……南海?” 别看雾城地处西南,南海也占了个“南”字,然则神州大地太广阔了,二者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就算有灵送阵,也只能到海岸边上的城镇,还去不了真正被称为南海之地的碎珠群岛。 而且从雾城到东南海域,那么远的路途,灵送阵所需的灵石是一笔相当庞大的数字,他就是下辈子给少东家打工也还不上这笔钱啊! 靠飞行法宝的话,至少得飞上一年半载。 除非他修为到了大乘渡劫,感通天地法则,可徒手撕裂空间,从南到北也就是一炷香的工夫。 可如今修真界哪里找得出一个渡劫期,大乘期都连一根毛也见不着,寥寥几位归元期不是神隐就是闭了死关,轮到炼虚期的东川宫主,也没有撕裂空间的本事呢! 赵三觉得,他这辈子修为上能筑个基就不错了,玄脉金丹他是根本不敢想的,那岂不是相当于……他可能这辈子都没什么机会去南海了吗? 好不容易听说施月莺要隐姓埋名,成了赵九娘,和他一样都是少东家的手下。本以为能与佳人朝夕相处,谁知一转眼,少东家竟要将她带去南海,这对赵三来说,完全就是个晴天霹雳啊! “可……少东家……我……”赵三支支吾吾,泫然欲泣地看着萧明楼。 少东家,你明知道我对九姑娘有好感呀! 萧明楼才不管他,他既看出赵九娘对赵三没有男女之情,就不会对他客气:“九娘于经商上有大才,大好的人才我怎么可能浪费在雾城这么个小地方?”他转头问赵九娘,“锦鲤客栈在东南海域没有分号,你可愿把分号替我开到碎珠群岛去?” 赵九娘欣然点头:“我愿意,必不辜负少东家的期待!” “看看,这才是能为东家分忧的好掌柜。”萧明楼微笑着看了看赵九娘,又一脸嫌弃地看看赵三,瞧瞧人家,这差距! 赵九娘也看见了赵三脸上显而易见的沮丧失落,她也不是没有发现赵三对自己的小心思,她对赵三虽无男女之情,却也说不上讨厌他,便和和气气地对他说了句:“听说雾城也有去南海的灵送阵,只要挣到了钱,南海北川纵然再远,又何愁去不了呢?” 赵三实是被她一句话给点醒了,心道对呀,只要我赚到足够多的灵石,不就能负担得起灵送阵的费用了吗? 用得起灵送阵,也说明他有能耐,能在雾城站稳脚跟,也能被赵九娘高看一眼了不是? 越想越觉得十分有道理,赵三忙红着脸谢过她,火急火燎地又往安置了炉鼎们的后院跑去——欲赚大钱,得先把赚钱的人才给培养起来。 “小姐,若他到时真的从雾城跑到南海来了可怎么办,你又不喜欢他啊……”兰儿忧心忡忡地小声问道,“这个赵三滑头滑脑的,哪里配得上小姐?” 赵九娘笑了笑,目光沉静:“听说这可是一笔巨资,少说也要筹备三五七年,等到那时候只怕赵三早已忘了我。若他还记得,并能凭着自己的手腕来到我跟前,反倒说明他对我确实有心有意,到那时候何妨与他一试?” 反正再差也不会比张伯林差,抛开赵三那毛毛躁躁的性子,他的皮相也是眉清目秀的,很看得过眼。 说完,她看了看萧明楼:“少东家,我说得可对?” 萧明楼略勾了勾唇,道:“你高兴就好。” 他不会插手赵九娘的感□□,也不会因赵三是他的手下就帮对方说话,全凭赵九娘自己的判断。 这么一段插曲过去,待到萧明楼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窗外黑雾浓浓,虫鸣鸟叫愈发的有气无力,仿佛随时能断了气。 祁昶一言不发地将窗户锁上,拉上帘子,将窗外若有似无的窥视遮得严严实实。 又熟门熟路地掀开镂金雕花的香炉盖,从锦盒里徒手掰了一块泛着淡淡清香的香块,用火折一擦,看着它腾起袅袅轻烟,随手往铜兽肚子里一丢,盖上盖子。 与其说他是个小二,倒不如说他是萧明楼的贴身小厮。 即便他已经筑基,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落拓低贱之人,做起这些事来却全无半点抵触,反而细心周到,动作利落。 他一回头,就能看到半倚在贵妃榻上的萧明楼,眼眸微阖,唇瓣微启,一副要睡不睡的懒样。 祁昶心中莫名一软,面上就带了几分笑意。 以他如今这张脸,这般铁汉柔情的神色不知会迷倒多少少男少女,而祁昶却一无所知。 他也不在乎能不能迷倒别人,他只想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萧明楼。 可惜世事总是不如人意,祁昶还没看多久,就被外面三下规规矩矩的敲门声打断,他看见萧明楼惊醒般睁开眼,想要坐起来,忙按住他:“我去开门。” 萧明楼迷迷糊糊“嗯”了一声。 祁昶黑着脸拉开门,就见东川月端着一只精巧的碗站在门口,碗里盛着黑乎乎的汤水,稍稍一闻就是一股冲鼻的陈年中药味儿。 “我给萧公子煎了药。”说着东川月抬脚就要往里走。 不想,却被祁昶伸手一拦:“你站着,我拿给他就行了。” 东川月眉头一皱,还不等他说什么,祁昶便劈手夺过那碗药,他可不知道这一碗药汤值多少灵石,哪怕洒了一滴都足够让赵三心绞痛个大半年。东川月也是顾忌药碗,没有与他硬挣,稍一犹豫就被祁昶夺了过去,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抢了自己的药碗,并一脚将门踹合上。 连门都进不去的东川月:“……” 祁昶端了药过来,正要递给萧明楼时,又皱了皱眉:“这药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萧明楼鼻子微动,轻轻嗅了嗅,玩味一笑:“没什么问题,还加了不少补药,就是味道可能不太好喝。”他直起身,冲身边的祁昶吹了口气,“要不你帮我尝一口?” 祁昶本就不放心东川月煎的药,还真低头喝了一口,果断咽进肚子里。药入喉咙,淌过经脉,最终汇入丹田,体内没有任何异样,反倒周身经脉都有种莫名的舒畅。 “没问题,可以喝。”祁昶道。 “苦吗?” “……有一点。” “一点是多苦?” 祁昶正拧着眉想要找个合适的形容,却见此时萧明楼轻笑着伸出手,用指尖在他的唇上抹了一下,将沾着残药的指尖放进自己口中。 祁昶:“……” 萧明楼皱着脸抱怨:“东川这个庸医,配了这么多年药也不知道调换一下口味。” 说着他又伸手去摸祁昶的胸口,没发现祁昶已经被他摸得耳朵发烫,浑身僵硬。就在祁昶差点把药碗给砸在地上时,萧明楼终于从他的荷包里掏出一块喂马的松子糖,含在了口里。 随即壮士断腕般地就着祁昶的手喝掉了那碗苦药。 萧明楼被苦出了一头了汗,旁边的祁昶也跟着出了一身汗,两人都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萧明楼喝完药还笑着打趣他:“喝药的是我又不是你,怎么你也出汗?” “……紧张的。”祁昶别开目光,讪讪道。 被萧明楼浑身上下摸了一遍,能不紧张出汗么? ※※※※※※※※※※※※※※※※※※※※ 祁昶:撩,你接着撩,回头我就把你办了。 萧明楼:诶嘿,调戏阿丑其乐无穷~ 第三十三章 东南海域离碎珠群岛最近的海岸边城名为白沙城,此地算是南海数得上号的大城镇了,连灵送阵都有足足四座,东南西北城门口各一座,就这,近些日子还略不够用呢! 萧明楼和祁昶刚从阵里走出来,就听见外面络绎不绝来来往往的人群中陡然出现一个声调拔高,带着火气的大嗓门:“唉,又晚了一步!怎么就这么倒霉,都提前俩月来了,所有的客栈都说没有空房!” 说话这人是个粗糙的大汉,摸约是个体修,只穿一身麻布裋褐,两条壮如铜锤的胳膊露在外边,肌肤呈古铜色,留着络腮胡子,眼神凶狠,看着就不像好人。 海上仙府还有两月就开的事,中洲的一些中小门派或许不知情,但离南海近的,以及一些有门路的人,多少还是能打听到消息的。 是以临近秘境开启,聚集在白沙城的人也越来越多。 能得到青铜令之人,多半各自皆有奇遇,本身就有不凡的本事,有本事的人通常也都不是什么脾性和软之辈,而体修又讲究大开大合力拔山兮,嗓门大脾气爆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不过这里来来往往的都不是简单的人,也有不怕这体修的,当即嗤笑:“提前俩月算什么,我们早在黑石碑出现那年便在城中最好的客栈包了几间上房,你能订到房间才有鬼了!” 人群纷纷议论: “真的假的?” “怪道有个好心掌柜建议我去隔壁的细沙城呢,原来有这么多人未雨绸缪,是我们想得太简单了。” “嘶,细沙城,离这儿可有足足三日的路程,也忒不方便了!” 此时又有一人讽刺出声:“你们懂什么!白沙城这么大,青铜令又是有数的,难道这里人再多,还能满到住不下么?无非是那些客栈将最好的客房留给三大仙门罢了,谁不想讨好三大仙门的人呢!” 提到三大仙门,原先沸沸扬扬的人群顿时如同被噤了声,抱怨声霎时小了下去,许多人眼神躲闪,往外退开,就连方才那声如洪钟的大汉也只敢含糊地唾骂一句:“晦气!” 萧明楼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和他们站在一块的东川月,啧啧两声,意思不言而喻。 东川月一手扶额,无声叹气。 七情宫对下约束还是很严苛的,东川月又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眼里揉不得沙子。门内弟子在他影响之下少有品行不端仗势欺人之辈,奈何三大仙门在外一向是被放到一块去说,大家的名声都被捆到一起去,但凡一家出了颗老鼠屎,三家都得担着这御下不严的名声。 近年来天机门内争权闹得不可开交,门主被数位长老架空,长老们又各自为政,勾心斗角,全然顾不上门内弟子,弄得整个宗门乌烟瘴气。好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规矩形同半废,天机门还是出了不少品行清正的弟子,不但自我约束,还把能管教的师兄弟妹一并约束起来。 真要论起出过名声最糟糕的弟子的,反倒是……擎云宗。 而那个以一己之力带衰三大仙门名声的、最糟糕的人……恰恰是萧明楼本人。 什么欺师灭祖啦,横刀夺爱啦,掠夺镇派仙宝啦,但凡是个屎盆子都能往萧明楼的头上扣,且流言还传得有鼻子有眼,若说背后没有推波助澜之人,连三岁小孩都不会信。 所以一想到萧明楼的难处,东川月心便软了,自不会跟他计较。 然而萧明楼却好像还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他嘴角噙着一抹笑,主动对那个已经准备给看守灵阵的兵卫掏灵石,准备前往细沙城的汉子说:“其实白沙城还有客栈是有空房的。” 那汉子讥讽地扯了扯嘴角:“我知道啊,留给那几位不可说的大人物的嘛!” “不,我说的是锦鲤客栈。”萧明楼笑吟吟地看着他。 “锦鲤客栈?”壮汉茫然,“我跑遍了整个白沙城,压根就听过什么锦鲤客栈啊?” “的确,这里现在还没有锦鲤客栈。”萧明楼对他神秘地眨眨眼,“但很快就有了。” 壮汉用一种想要揍人的神情凶狠地瞪了瞪萧明楼:“你个小白脸玩我呢!老子憋了一肚子火正愁没个发泄之所,谁让你不知死活地撞上来……”说着就抡起了拳头。 接着…… 接着他就瞪大了眼睛,发现他高高举起的拳头砸不下去了。 “你……你究竟对我做了什么?!”壮汉性情冲动,却不是个傻的,周围人什么都看不出来,可他却能察觉到紧贴着自己皮肤的刺痛的杀意,近在咫尺,仿佛随时都能要了他的性命,这如何让人不心惊肉跳? 若是此时有能将剑意修至“剑随心动”境界的,便能看出,这壮汉身周已经被密密麻麻不过寸余的剑意包围起来,锋刃锐利无匹,全部指向壮汉浑身上下的破绽。 所以他竟是连动弹一下就不能了,维持着个滑稽的姿势,壮汉冷汗如雨,头大如斗,嗓音也跟着颤了起来:“……前辈,有话好好说,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么?” 体修虽然走的是刚猛霸道的路子,看上去头脑不是很灵光,实则他们对杀气的感知更为敏锐,如此命悬一线的杀机,且来来往往的人竟还没能发现,不是针对自己的还能是针对谁? 这体修看着粗犷,却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他连出手的是谁都不知道,就先喊上一句前辈了——反正打不过的人喊前辈都管用,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萧明楼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挡拉了拉祁昶的手,捏捏他粗糙硬直的手指,对那壮汉微微一笑:“我的劝告是,先不急着花冤枉钱,你可在此地多盘桓一日,到了日暮西山若是还找不着锦鲤客栈,再做打算不迟。” 壮汉在心里骂娘,什么鬼的劝告,他已经花了整整几日去找落脚的地方,却一无所获,连七拐八拐的阴沟巷子都翻过一遍了,犄角旮旯里连一间茅厕都没放过,压根就没什么锦鲤客栈! 这小白脸不是在坑他么! 然而他到底不敢和萧明楼唱反调,他甚至都没搞清楚出手的不是萧明楼,而是他身边那个高大沉默的护卫,只讷讷点头:“好……好的,都听前辈的。” 等那壮汉又惧又恨地捂着胳膊离开后,兰儿最先忍不住好奇,叽喳说道:“少东家,你真的要在白沙城开一间分店吗,这么短的时间,勘地、盘店、修缮、开张……这些都忙得过来吗?而且白沙城如今客如云来,供不应求,哪有客栈愿意在这时候被咱们盘下来,又不是没有生意做了……” 她掰着手指头一样样地数下来,全是不利于他们这方的条件,愁得五官都皱了起来,腮帮子鼓得像只河豚。 萧明楼手欠地想去掐一掐那张圆鼓鼓的小脸蛋,可惜祁昶偏像是洞察了他的心思,攥紧了他的手不让动。 萧明楼刚朝他看过来,祁昶就这么默默地盯着他看。 别说,能把大名鼎鼎的东川宫主都煞到的眼神可不是闹着玩的,萧明楼假模假样地挣了两下,没挣脱,便由得他去了。 干咳一声,索性岔开话,顺着兰儿方才起的话头,回道:“盘店的事不用操心,咱们这里不是还有一位名头响亮的东川宫主吗?” 被点到名字的东川月只好默默站出来,认命地化作一道光,以肉眼无法捕捉之神速,飞向了白沙城的城主府。 半个时辰后,东川月拿着一张红底镶金云纹缎面的帖子回来,要不是一张帖子就这么点大,估计白沙城主还想往上面嵌几块硕大灵石以表崇敬之心。 “给,地契。”东川月面无表情。 ——堂堂宫主被用来做这等事,虽说地钱是不打折扣地付给对方了,可东川月还是觉得十分丢脸。 幸亏宫内弟子没有和他同行,否则大家说不定要怀疑宫主遭人夺舍了。 萧明楼接过那张精致华丽的地契,讶然道:“咦,这地段不错呀,城主竟连这么好的地都舍得卖?”说完笑着将地契交给赵九娘,“赶紧收好,这地契可值钱呢,过两年指不定还能翻上一番!” 赵九娘从善如流,贴身小心收好了那张地契。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他们便在川流不息的城中主道上找到了地契所示的地址。 这里的确是白沙城最繁华的地段,按理说来任何铺子的生意都应当会不错,随便一间店,都是现成的聚宝盆。只不过东川月对白沙城主再三强调不得强买强卖,所以白沙城主就算想给他们“开后门”,也不敢真将开得好好的铺子半卖半送给他们,所以这选出来铺面的确是有点问题的。 因为,这是一间卖鱼的铺子。 萧明楼:“……” 在海边城镇卖鱼,且还是没半点妖族血统的纯海鱼,就算是在城中客流最多的地方卖,也救不了那颗生了锈的脑袋啊! ※※※※※※※※※※※※※※※※※※※※ 赵三:哇哈哈哈终于有比我还傻的人了! 第三十四章 一行人抵达那间铺子时,恰巧看见打渔师傅带着两个十四五岁晒得黑黢黢的学徒打包剩下那些没来得及卖完的海鱼。 还没进入铺子,扑面而来的鱼腥味就差点没把萧明楼给呛着:“咳咳咳——” 外头闻着已经非常有海的味道了,哪成想里头味儿更重,活鱼死鱼以及各种虾蟹蚌类的味道混杂其中,咸腥到有股发霉的味道,活似攒了好几年没洗的臭袜子。 祁昶飞快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自从他开始贴身“护卫”萧明楼后,身上总会备一些零零散散的小东西以防不时之需。 将人往怀里一搂,帕子轻轻捂在萧明楼的口鼻上,低头便能看见娇气的少东家纠结的眉头稍稍松开了些。 祁昶的神色也跟着缓了一缓。 那帕子头天晚上搁在香炉上熏了好几个时辰,染上了萧明楼最喜欢的木华香的果木香气,萧明楼捂上帕子的时候,那丝丝缕缕的幽香便从他怀里飘了出来,在鼻端萦绕了好几圈。 而此时,店铺里的打渔师傅还在和两个学徒交代:“赶快点,城主这两天就会将咱们的铺子卖给别人了,卖不完的鱼实在不行回头倒回海里去,别让人家等太久……你们,你们是来收铺子的新东家?”这师傅一抬头,看出了萧明楼几人意图不在那些便宜到令人发指的海鱼上。 打渔师傅见萧明楼捂着口鼻点了点头,顿时踉跄几步走过来,红着眼眶哀求道:“这铺子是我祖上传下来的,先祖答应他救命恩人以后只要想吃鱼都能来白沙城找他,所以要求我们这些子孙后辈世世代代都得在此地卖鱼,我等除了打渔之外再也没有别的本事了,要不是生意实在是做不下去,我也不想卖了这家店啊!所以不知……不知道能不能……” “你想留在这店里,等你先祖的救命恩人回来?”萧明楼见他说话吞吞吐吐,满脸的不好意思,便主动替他补完没说完的话。 打渔师傅忙摆了摆手:“不敢,不敢,不是的……我只是想……”他又看了一眼萧明楼,晒得黝黑的脸上浮现两团不太明显的红晕,他看出萧明楼才是这一行人的主事者,所以丢了好几个只可意会的羞涩眼神过来,着实令人汗毛倒竖,鸡皮疙瘩都起了好几层了。 萧明楼甚至想把帕子捂在眼睛上。 伤眼啊! 若是祁昶给他“抛媚眼”,他还能欣然接受,并觉得赏心悦目,换成一个把皮肤晒成酱油的七尺大汉,萧明楼的表情活似干喝了一瓶酱油。 显然祁昶也被这打渔师傅莫名其妙的举动给恶心到了,他索性将萧明楼挡在身后,释放周身煞气,一双眼睛如同锁定猎物的悍狼,只要对方有任何不怀好意,便会一口咬断猎物的脖子。 祁昶沉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打渔师傅莫名打了个寒颤,摸摸凉飕飕的脖子,哆哆嗦嗦地说:“我只是想……能不能请老板在门口贴张告示,或者写个小牌子,告诉那位恩人,赖家鱼铺要改换门店,往后可到西城找我们……” 主城大街上的铺子租金实在太贵,其实他们打渔的也不是挣不到钱,只是实在没必要把店开在这么个地方,西城的铺子不仅便宜,寻常百姓也喜欢去那里赶圩,反而更适合赖有鱼和他的两个学徒。 “赖家鱼铺……姓赖……”萧明楼却在听到这个姓氏时想起了什么,眨了眨眼,又清了清嗓子,将心虚掩盖起来,问那打渔师傅,“你们家先祖那个救命恩人,该不会是……姓萧吧?” 赖有鱼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修真界还真小啊。”萧明楼低低地感叹了声,摸了摸鼻子,对这打渔师傅抱以歉意道,“其实我就姓萧,你说的那位恩人,可能是我……的先祖。” 东川月忍不住瞥了萧明楼一眼,其实那个恩人就是萧师兄本人了吧? 因为喜欢吃鱼而让打渔师傅把店开下去等他回来这种事,还真是他做得出来的。 当年萧师兄走南闯北,打抱不平,快意江湖,受他恩惠者无数,他记不起一个赖家鱼铺也是正常。 不过那会儿的萧明楼大概没没想到,原本只是个临海小镇的白沙城能变成如今这副繁华富丽的模样,当年小镇上普普通通的一间卖鱼店,恰好成了如今主道边上繁华地段的一份子,就变得不适合开鱼铺了。 兜兜转转,这铺子竟然又到了萧明楼的手上。 仿佛冥冥中注定好的一样。 因果循环,谁也无法辨明其中玄而又玄的道理。 那头的打渔师傅并两个学徒简直喜出望外,没想到卖个铺子还能卖到救命恩人的“后代”手上,曾曾祖父交代下来的重任可算是卸下来了,欢喜得不知该怎么办好,还脱口而出:“那这些鱼就送给恩公的吧!” 萧明楼:“……” 而这头的祁昶却拧紧了眉,倒不是为了那些已经快要翻白肚的鱼,而是为了东川月又一次朝萧明楼看过来的眼神。 他不止一次地察觉东川月对萧明楼那种熟稔与心疼,夹杂着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过往。在那段过往中,一定存在与现在的萧明楼不同的那一面,那一面却只有东川月见到过。 光这么一想,祁昶就赶到胸腔里如同文火熬煮,又闷又恼,有气都不知道该往哪里宣泄。 他很少会有这般无能为力的感觉,然而每次这种感觉都与萧明楼掰不开关系。 萧明楼却不知他家阿丑脑子里又想到没边没际的地方去了,他正愁着那一地摊的鱼,着实是不想要,就算是喜欢吃鱼也不可能吃得了这么多吧? 这时赵九娘提议道:“这些鱼留下来也不是不行,不若以后赖师傅打上来的鱼都交给我们锦鲤客栈吧,我们定会出个好价钱买下来,不让赖师傅亏钱的。” 赖有鱼惊喜之余还有点担忧:“那……那么多鱼,你们都能要得了?不瞒这位姑娘,我们以前也不是没想过将捕捞上来的鱼做成吃食,可是白沙城里会做鱼料理的厨子太多了,大一点的食肆都有自己的招牌菜,比我们做的好吃太多。恕我直言,若是口味一般的鱼菜,很难让那些老饕成为熟客……” 赵九娘笑道:“既然白沙城的鱼料理已经到了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地步,倒不如反其道而行,咱们出炉子香料,让客官们自己动手,取的就是‘新鲜’二字,不但食材新鲜,品尝食物的方式也新鲜。” “你说的是吃锅子一类的?”萧明楼拿下脸上的帕子,嘴角慢慢弯起,越想越觉得赵九娘的法子很不错,眼睛亮如星火。 赵九娘微微颔首:“不止如此,除了汤锅之外,还可以为客官准备烤炉,不论他们是想喝汤还是吃烤鱼,甚至是做成鱼脍,都有趁手的用具,自己做的菜才更香呢!” “好,好,好!”萧明楼连说三个好字,越发觉得自己当初为了祁昶而收留赵九娘二人是捡到了宝,他纵是再机敏灵活,也不可能像赵九娘这般三两下便因地制宜,想好了这店该怎么开。 一时,萧明楼笑得宛如三月春花,满室生光,把赖师傅和那两个学徒眼睛都看直了。 定下开店方针后,这间鱼铺就得推倒重建。 赖有鱼师徒还疑惑他们要如何在闹市中大兴土木,就见萧明楼慢吞吞地从袖中摸出一粒珍珠大小的珠子,那珠子宝光流转,熠熠生辉,他捏着这颗珠子随手一抛。 将其扔到了被祁昶以暴力剑意绞成碎片的鱼铺原址上。 只见金珠落地,如种子发芽般迅速膨胀扩张,顷刻间一座五层高的客栈拔地而起,朱漆灰瓦,乌木梁柱,正门口的匾额上写着“锦鲤客栈”四个描金大字! 对了,眼前这一行人可是修士啊!赖有鱼一拍脑门醒悟道。 若是雨城和雾城的人经过此地,就会发现这间锦鲤客栈与那两城的客栈外观一模一样,只不过这间是刚建起的,看上去更新一些。 这客栈本身,就是一件法宝。 祁昶微皱着眉盯着他的指尖看:“你还有多少这种金珠,如此暴露在旁人眼皮底下,怕是不妙。” 萧明楼捻了捻手指,索性笑着将袖子里的一个小巧荷包取出来给他:“就这么多了,都给你了。” 祁昶语塞:“我并非是想要你的法宝……” “我知道。”萧明楼凑到他耳边,轻轻柔柔地道,“交给你我才更放心呀,有你在,谁还能抢了它去?” 祁昶耳廓通红,匆匆收起了那个荷包,一脸的耿直端正:“嗯,我会替你保管好的。” 萧明楼看了他红透了的耳尖,笑得愈发畅快。 于是太阳还未西下,便有轰烈的炮竹声在白沙城最热闹的地段噼里啪啦地炸响,过往行人一传十,十传百,很快该知道的人都知道城中主道上新开了一家客栈。 “还真有一家锦鲤客栈啊……”白天里在灵送阵附近大声抱怨的体修汉子正好经过,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走了进去,还没来到柜台前,就一眼认出了萧明楼。 这人一下便占了大半张桌子,桌上有个不断冒着滚水的汤锅,锅子上刻着一个很小的阵法,能保这锅汤始终是煮沸的。用炼丹炉的法子来做汤锅……壮汉嘴角一抽,这客栈还真是奇葩! 而那纤细俊秀的青年弱不禁风地倚在一个高大男人怀里,懒得动手,偏嘴巴却很忙:“阿丑,可以把肉片放下去了,多放些菇子……那个芝麻酱给我拌上,再放两片青菜……快快,快捞起来,鱼片要老了!” 那高大沉默的护卫被他指使得团团转,却没半句怨言,目光专注无比,一手拿碗一手握筷地飞快捞起汤里鲜嫩的肉片,溅起的肉汤混着多重香料的味道,香飘四溢。 嘶,别说,闻起来还真香。 ※※※※※※※※※※※※※※※※※※※※ 萧明楼:这世上没人不爱火锅!没人能抗拒火锅的诱惑! 祁昶:我不爱。 萧明楼:为啥? 祁昶:因为我爱你。 萧明楼:…… 第三十五章 那壮汉似乎是在去柜台交钱住店的短短一盏茶内就已经打听出来,这家凭空出现于白沙城的客栈正是眼前这个吃火锅吃得热火朝天的文弱小白脸开的。 他白天里还对这人说的话嗤之以鼻呢,谁知傍晚他说的话全都应验了,倒显出了他十二分的无知。 壮汉脸色涨红得能发紫了,就跟开了酱铺似的。 他踌躇片刻,手心里攥紧了那块写有“二楼第九”的木质门牌,大步走到了萧明楼那一桌,站定在萧明楼的面前,深深弯腰行了个礼。 “公子高义,有你这种不谄媚于三大仙门的老板,是我们这些修士的福气!”他郑重地沉下嗓音,一脸肃穆,“在下西洲余青烟,多谢公子白日里的提醒,今后只要你有吩咐,在下定不推辞!” 萧明楼靠在祁昶身上,歪着脑袋,刚就着祁昶的手吃下一朵饱满鲜滑的大蘑菇,唇上水光潋滟,还沾着浓白的鱼汤,活像是个骄奢淫逸的凡间皇帝,看上去哪里有半点高义的样子? 况且他听了对方那番话,第一反应并不是推辞谦虚,而是眨了眨眼睛:“余青烟?……这名字起得当真意外,与你形貌……不太符合啊。” 余青烟:“……” 我和你谈正经事,你偏题都偏到姥姥家去了,这话还能谈得下去,他是真傻还是假傻? 壮汉感到十分的疑惑,“余青烟”这三个字在中洲或许就是个烂大街的名字,且还多是姑娘名,但到西洲却格外不同。别看余青烟的修为并不算很高,可他却是西漠一带小有名气的掮客。 西边的死晦沙漠号称无人生还之境,除了妖族没人能走得出去。但也只是号称,若是有能与妖族沟通并熟悉沙漠之人引路,即便是对人族恨得咬牙切齿的妖族也不会对他们动手。 原因很简单,妖族也是要吃饭穿衣的,死晦沙漠荒芜贫瘠,虽说不影响修炼,但能过得更好一些,谁会愿意做个苦行僧?所以妖族并不排斥与晦沙漠做生意的人族。 而为了能在死晦沙漠这等极恶之地往来贸易,西洲的修者多以体修为主,符修次之,剑修再次,最不受欢迎的摸约就是法修了。法修体质最弱,纵有翻手云覆手雨的能耐,也没法将东海的水整个抽到西漠来,而他们大部分的人还没能走到沙漠的一半,便会被烤成人干。 咳,扯远了。 只是余青烟着实有些纳闷,他都自报家门了,还暗示若有行商需要,可尽管来找,然而眼前这两人却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仿佛没听懂余青烟在说什么。 余青烟暗自琢磨,莫非是这位“前辈”特别品行高洁,并不想占自己的便宜,所以假装没听见? 就在他不知道是该为自己傻愣愣地站着没话说而感到尴尬,还是该为前辈高人的心胸宽广不计较而感动的时候,萧明楼咽下一口浓浓的鱼汤,终于开口了:“……唔,高义什么的,恐怕是你误会了。” “前辈绝对是谦虚!”余青烟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萧明楼越是否认,就越是说明对方蕙心纨质,长得好看的人,心地自然也是美丽的嘛!而这也让余青烟更加想要报答对方了,“前辈,我……” “我不是跟你谦虚。” 萧明楼安抚地拍了拍身边人的手背,祁昶正被余青烟这汉子烦得眉头紧锁,总是杵在萧明楼面前,到底是想做什么?而萧明楼正是看出他的不耐烦,才笑着给他夹了一筷子被切得细如发丝的海菜,拌上咸香的酱料,用的还是自己的筷子…… 待到祁昶的目光凝在碗里的海菜上,沉着的视线里带上些许难以令人察觉的无措时,萧明楼唇角一勾,看向余青烟,接着方才的话道:“不才,虽然我不谄媚三大仙门,可三大仙门要住我的店,我可还没高义到不做他们的生意。” 余青烟:“……嘎?” 萧明楼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唉,他们非要住到我店里来,我也是没办法呀!” 余青烟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什么高人前辈的念头都被他丢到山沟沟里去了,他如今只想对萧明楼说一句:你开玩笑呢吧! 谁知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此时已经不算冷清的店门口多了一道令人难以移开目光的身影。 之所以说来人引人注目,除了因为他同样是模样生得好之外,还因为他那身月华白的衣袍,袍袖与领口皆绣着朱红的火焰云纹。 而在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眉清目秀的小道童,左边一人捧着一口快赶上他个头的铜炉鼎,鼎中飘散出些许金铁之气,将这一屋子的海鲜火锅味儿冲淡了不少。右边一人则抱着一把比他还要高的青锋剑,剑身古朴无华,却泛着幽沉玄奥的气息。 这三人加在一块,很难不让修真界的人想到一个名字。 走在最前面的年轻男子神色淡淡地来到柜台前,朝赵九娘微微颔首,开口便印证了众人心底反复出现过的那个名字:“七情宫任许,听闻我们宫主下榻与此,不知他在哪个房间?” 赵九娘笑容甜美:“东川宫主在三楼第二间,客官可要叫个小二给您带路?” 任许略看了她一眼,点点头,道:“不忙,我也需要两间上房,若能离宫主近一点更好。” “好的。”赵九娘利落地帮他登记下来,并双手递上两枚光亮的木牌,“三楼第六和第七间如今正好是空着的。” “僦钱多少?” “两枚上品灵石。” 任许十分自然地朝旁边伸出一手,他身后那个抱剑的小童便从腰间摸出两块灵石,放在他的掌心。 之后这两块灵石又落入了赵九娘的手中。 平平淡淡、毫无波澜地便完成了交易。 可这才是最不正常的地方! 余青烟已经被眼前一幕震得瞠目结舌,回头又更加复杂地瞥了萧明楼一眼,没敢继续在他面前杵下去,因为他已经不知当说什么好了。 连七情宫元婴后期的长老在这里也要老老实实、按部就班地付钱入住,没有寻常名门大派弟子的倨傲张扬,更没有以势压人讨价还价——虽说一间上房收一枚上品灵石已经算是便宜的了,可寻常他们更多的是连钱都不用付的。 此处余青烟倒是想岔了,那些打着大宗门旗号在外耀武扬威的多半是游离于边缘的外门弟子,正如张氏兄弟。而真正的内门弟子譬如王骏,在外行走时都是要多低调有多低调,因为修心亦是大多数修者每日必修的课业,一旦因性差踏错而滋生心魔,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余青烟往后退开当口,任许拿着木牌准备上楼。他神识强悍,进门之前便已经将这间客栈都“看”了一遍,粗略观感只觉得这客栈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尽管炼制得粗糙了些,手法却十分老道。 不过也并没有很特别的地方。 这客栈能防玄脉期以下的修士搞破坏,但撑不住金丹期的全力一击。当然,金丹期以上的修士都能辟谷了,也不是很需要住店。 任许会住进这里,还是看在东川月的面子上。 只是方才不觉得,走进来以后任许被鱼料理的香气扑了满面,他还能维持住一张面容淡淡的脸,可他身后两个小道童却频频在咽口水,俨然一副被馋得不轻的模样。 而此时余青烟一动,任许打量的目光也恰好不自觉地朝移动之人看去,这一看,就恰好看到了坐在桌后吃鱼吃得正香的萧明楼。 萧明楼抬起头,和任许走了个对脸。 随即,萧明楼冲任许微微一笑,意味深长。 任许:“……” 任许差点脚下一个踉跄,连上楼的脚步都变得凌乱而匆忙,一向心如止水的忧殿殿主竟似落荒而逃。 萧明楼方才那个笑容,让他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曾经前来切磋交流,将一众七情宫弟子虐得死去活来的一位师兄。 不,不会是他,不可能的。 任许心中咯噔一声,赶忙上了三楼,他必须马上见到东川宫主,问问他楼下的青年与那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宫主这段时日的反常说不定就来源于此。 修真者偶尔的心血来潮往往皆于自身祸福相关,该不会真如他所想的那样…… 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小道童险些跟不上他的脚步,两人爬楼梯爬得呼哧喘气,刚到三楼,就见他们的师祖如一阵风般消失在走廊里,只传来了门扉被重重关上的声音。 俩小道童面面相觑。 而就在任许三人上楼之后,吃了一顿全海鲜火锅的萧明楼揉着并不突出的肚子,也慢悠悠地晃到了三楼走廊尽头,专属于少东家的房间。 房间里依然布置得低调奢华,精致绝伦,铜兽香炉漾开袅袅轻烟,熟悉的香气教人一闻便先放松了五六分。 萧明楼舒服地倚靠在贵妃榻上,正想打个盹,就见祁昶端着个药碗后脚进了门。 脸上的笑意顿时变苦了两分:“……不喝行不行?” “这药是我熬的。”祁昶只平静地看着他,眼里不带任何情绪,仿佛他爱喝也好,不喝也罢,他都不会有任何想法。 萧明楼神色纠结,到底还是接过了那只碗,捏着鼻子道:“你都亲手给我熬药了,我能不喝吗?”又嘟囔了两句什么,祁昶没听清,只见他咕咚咕咚大口将药都喝完了。 喝得可谓是一干二净。 祁昶僵冷的英俊面容上多了两分暖意,他趁萧明楼张口叫苦的时候往他嘴里塞了一颗甜度恰到好处的花生糖。 ——专门给萧明楼买的糖。 正想抓着祁昶的衣袖撒娇耍赖的萧明楼:“……” ※※※※※※※※※※※※※※※※※※※※ 萧明楼:我家阿丑真是越来越贴心了! 祁昶:给你塞颗糖,免得你又来调戏我。 萧明楼:可我觉得你还挺享受被我调戏的啊? 祁昶:…… 第三十六章 与此同时,在挂有“三楼第九”木牌的房间内,东川月又对任许说了一遍:“不错,他的确是萧封。” 任许恍恍惚惚地站在原地,只觉得双耳轰鸣,即便有着元婴期的修为,他都觉得自己好像耳背了,什么都没听清……或者说打心眼里不想听清。 他麻木地看向自家宫主。 东川月还有些不放心地叮嘱他:“现在除了我之外,没人知道他的身份,他以‘萧明楼’自称,是这间客栈的……少东家,到时出去你可别说错了。” 东川月其实很怀疑,萧明楼这个少东家的上头,应该也不会再出现个“老东家”了,他之所以如此自称,恐怕是不喜欢别人喊他前辈。 任许还有些没回过神来,他脑海里一直不断浮现着方才在楼下看见萧明楼的场景。虽然容貌不太一样了,可那不怀好意的笑容,还是和当年一模一样! 那笑容,曾经有一段时间是还是弟子时期的任许多年来的噩梦。 直到东川月拍了拍他的肩膀:“提前让你过来不是为了别的,正是为了最后一块令牌。你刚进这客栈的时候看见柜台那儿的一个小姑娘没,那就是最后一块青铜令,是萧师兄护着的人,要不然她活不到现在。” 任许倒吸一口气。 他开始皱眉回忆,自己刚才没有对那小姑娘摆什么前辈高人的谱吧?言辞应当也还算客气吧?萧师兄不会跟他记仇吧? 任许满心愁苦,浑浑噩噩地跟着东川月离开房间,来到另一间为赵九娘准备好的上房。此时众人都已经到了,包括坐在桌边支着脑袋笑盈盈地看着来人的萧明楼。 “萧……”任许差点下意识地喊出一句萧师兄,想起宫主的提醒后赶忙改口道,“萧公子。” 萧明楼冲他眨眨眼,好似第一天才见到他似的,客客气气地叫了他一声:“任长老。” 任许脸色刷一下的白了,忙道:“不敢当,不敢当,您叫我小任就行了。” “任长老真是幽默,哪有让别人叫自己‘小人’的,既然长老谦虚,不习惯这个称呼,那我便称您为任殿主,怎么样?”萧明楼笑容和煦,嗓音温柔,任谁都能看出他脸上少见的善意柔和。 其余人都觉得少东家大概是对这位任殿主印象不坏,而且这位炼器大师的确十分谦虚,或许是看出少东家与东川宫主是平辈相交,而他作为东川月的手下,还要再低一级,所以对萧明楼的态度也很是恭敬,比他们想象中的七情宫长老的形貌都更令人心生好感。 就连祁昶也多看了任许两眼,像是想从他身上看出他到底哪里能让萧明楼露出如此温柔欣赏的神色。 只有任许知道,萧师兄这不是欣赏和温柔的笑容,而是……他要把你往死里操练的笑容! 那是一段连东川月都不知道的昏天黑地的日子。 彼时东川月已经成为前宫主座下的首席弟子,剑意修炼得圆融纯熟,在七情宫内已经罕有敌手,也很少会与本门弟子切磋。而旅居在七情宫的萧封师兄实力更在东川月之上,可他却十分“好为人师”,一点都不觉得与小弟子们切磋是浪费时间,还饶有兴致地对他们加以指点,纠正这些小弟子们修炼上的错误。 而指点的最佳方式便是……实战亲身体验一遍。 那一届普通的内门弟子后来成为了七情宫的传说,因为资质只能算中上的他们,最后个个都突破到了金丹期之上,成就婴境的人亦有不少,七情宫中如今七位殿主,就有一半是任许同期的师兄弟。 有人说是英才互相成就,才有了这般奇迹,可只有任许他们这些人知道,他们根本就是赶鸭子上架,想不努力都不行啊,萧师兄的剑还在旁边虎视眈眈呢! 对了,萧师兄……的剑呢? 任许往萧明楼身周又“看”了一圈,面上神色不改,只放开了神识,随后惊愕发现,萧明楼身上竟然没有带剑! 往日里开玩笑说“我不找道侣,我就要我的剑”的萧师兄,竟然丢了自己最宝贝的剑? 直到这时,任许才想起东川月说的话——你萧师兄如今说是弱不禁风都是轻的,寻常人即便能日夜忍受经脉撕裂的痛苦,最后也会疼到发疯,而他不但忍下来了,还能像个没事人一样站在我们面前,所以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尽量都顺着他的意思去吧! 身受重创,本命剑丢失甚至遭毁,不得不隐姓埋名…… 任许在面对萧明楼时本能产生的兢惧之外,更是格外的心酸悲痛,正如宫主说的那般,见过他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那些日子,再看见眼前这个纤细温柔,说话都不敢用力的萧明楼,只感觉血气逆流,悲愤交加,难过得不行。 他开始明白宫主的心情了,若是自己,也不舍得对眼前之人多加苛责,甚至巴不得多纵容纵容他,让他能多笑笑才好。 从前再多的恩怨,如今也早就是过往云烟,何况他压根也不怨恨当初萧师兄对他们的“心黑手狠”。 “既然任殿主也来了,那就说说这令牌你们打算怎么取出来吧?”萧明楼好似没看见任许内心百般滋味来回冲撞,直接道。 倒是祁昶觑了一眼东川月后,又睨了一眼任许,眉头越皱越紧,低头凝视着萧明楼白皙润洁的面庞,不知在想些什么。 任许被萧明楼一点到名,下意识就想直起腰来,亏得他已经成为忧殿殿主多年,长期的养尊处优下来,那略微挺胸的举动,与他反应极快加以掩饰的轻咳就像是发言前的固有习惯般,叫人看不出丝毫的不对劲:“咳……我会以炼器的法子为赵姑娘解除血契,只不过,赵姑娘是凡人之躯,先时已与令牌骨血融合,需要一点点将令牌萃取而出,这一过程中稍有不慎便会受伤,所以我还需要有人为我压阵。” 任许顿了顿,又补充道:“修为越高越好。” 他说这话时,眼角余光看的都是萧明楼。毕竟在他心目中,萧师兄的修为那必须是最高深的。 然而其他人却都朝着东川月看了过去。 任许瞥见萧明楼又对他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来,立时反应过来什么,正要转头请求东川月,就见那头东川月已经主动开口了:“我来吧。” “……”他还没问宫主就点头了,这答应得也未免太快了吧? 萧明楼满意颔首,又对赵九娘打趣道:“你瞧,有整个修真界都排得上号的炼器大师在,还有三大仙门的首脑为你压阵,这是多少人想要都得不到的待遇,待你出关,这段经历都够你吹一辈子的了。” 赵九娘噗嗤一笑,飞快理解了萧明楼的意思,眨眨眼道:“少东家说得极是,等那令牌被取出来,我逢人就说咱们锦鲤客栈可是有大能入住的客栈,其他修士听了好奇,肯定也会想来看看这有大能住过的客栈究竟有何与众不同。” 这话若是放在后世,概括起来就四个字:名人效应。 萧明楼与赵九娘相视一笑,显然想到了一块去。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继续说点什么,便觉得后脖颈刺痛微凉,一转头,就见祁昶凉凉的目光正盯着自己。 萧明楼:“……”哎呀,阿丑这是又醋了? 萧明楼心内一暖,忍着笑意在桌下捏了捏祁昶的手,在他宽厚的掌心上掐了一下。 祁昶手指蜷曲了下,反勾住萧明楼的手,眼神变得和缓又无奈,好像在说:别闹。 一如既往的,很好哄。 萧明楼眉开眼笑。 “这次闭关需要多久?”萧明楼抬眸看任许。 任许一副如遭雷劈一言难尽的表情,他的神识还放在萧明楼与祁昶相握的手上,一时意识又有些恍惚了。 ——宫主什么都跟他说了,却没告诉他这个啊! 良久,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他才听见自己麻木的嗓音响起:“……少则一旬,多则一月。” “那就好,到时就不会错过石碑所说的时间了。”萧明楼满意道。 “但也不一定。”任许荒神片刻,终是恢复了清明,一板一眼道,“赵姑娘毕竟是凡人,修士能忍耐的痛苦,她未必能经受得住,且凡人三五日不吃不睡就已是极限,她却不行,炼器过程中炉火一日不熄,她便一日不能眠,还得配合丹药进行,时日说不定还会有所推迟……” “不妨,既然交给你了,那你放手去做就是。”萧明楼对他笑笑,“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任许差点脱口而出一句“若是我做不到呢”,可他看着萧明楼的眼神陡然一个激灵。若是做不到……萧师兄搞不好会把他混在那些海鱼里一块煮了。 以他这般修为,若说做不到,显得太过刻意,别说如今的任许能做到,就算是萧明楼还在七情宫做客那会儿他都能做到,炼器宗师的名号不是白捡回来的。 萧师兄看人一向看得很准,他知道每个人的深浅,没有人能够在他面前撒谎。而他亦不喜欢在生死之事上推脱敷衍,尤其是涉及无辜之人的性命,开玩笑都不行。 任许释然地扯了扯嘴角,笑了,萧师兄果然还是萧师兄啊! 不管萧明楼过去到底经历了什么,如今变成了什么样,他都坚信,这样的人是绝对不可能做出传言中的那些事的。他和东川月一样,在见到萧明楼的那一刻,就坚定地站在了萧明楼这边。 ……哪怕师兄与一个不认识的小剑修关系暧昧,他顶多是在心里梗一梗,有种家里水灵灵的大白菜被野猪拱了的微妙感,但更多的就没有了。 他和东川宫主一般,都是能宠着便宠着他了,谁让他是萧师兄呢? 他想明白后,当机立断道:“事不宜迟,为了赶上两月后的秘境开启,我们现在就闭关吧!” 众人皆无异议。 ※※※※※※※※※※※※※※※※※※※※ 你们就舅宠他爸!哼! 祁昶:……两个情敌看我的眼神怎么有点不对劲? 东川月任许:我们已经从情敌模式变成了老父亲模式了呀。 ==== ps:效应这个词,我查百度最早可以追溯到《后汉书·方术传下·郭玉》:“和帝时,为太医丞,多有效应。” 加上这也不是严肃古耽文,所以偶尔用用,应该不算是古代现代用词不分。平时我挺注意什么背景用什么词的,像这篇文,我想用“机械性微笑”这种词都莫得法子,只好用“僵硬地笑”“木然地笑”之类。 大家多体谅哈! 第三十七章 萧明楼又当了一回代掌柜。 名人效应确实好用,那日任许在客栈大堂里说的那番话,并未刻意压低声音,自然有人在旁边听得真切。就算其他人不知道东川月也住在这间客栈里,可大部分的人却都是亲眼看见任许进了锦鲤客栈,之后再未出来的。 任许乃是有名的炼器宗师,元婴后期的前辈高人,莫说是得他一句指点了,就是靠近些许沾沾他的气运,都教人兴奋激动,心潮澎湃。 就跟凡间状元楼似的,呼吸着状元曾经吐纳的气息,好似人都变得轻灵许多,没准下一回自己也能考个状元回来。 当然也有的只是纯粹好奇,这客栈到底有什么好的,能勾得两位大能住在这平平无奇毫不起眼的客栈中,连七情宫巍峨瑰丽的行宫法宝都不住了。 待到这些修士抱着一颗好奇之心踏入锦鲤客栈的门槛,霎时就被那香气扑鼻的锅子和烧烤给攫取了心神。 修真之人禁欲也纵欲,修的就是“真”字:真实,真我,尊崇本能而又明白在大是大非上有所克制。口腹之欲算是大是大非吗?不算!所以这是可以纵的欲,偶尔放纵一回又何妨? 这么香,这么有意思的吃食,不试便会留下遗憾,有遗憾就容易滋生心魔,有了心魔便要耽误修行……不好不好,还是试试吧! 有了决定后,便心安理得地坐了下来。再一看,这锦鲤客栈的掌柜人美如画,君子谦谦,赏心悦目,下酒菜吃着吃着就更香了。 来客们心底都会想,如果我是七情宫主和忧殿殿主,我也想在这儿住店啊! 于是好一段时日里,客栈几乎每天都是客满如云,楼上客房也住满了,好些人一住就先付了两三个月的钱,皆是长租。 锦鲤客栈的生意竟成了整条街上最好的一家客栈。 刚开店就住进来的余青烟直呼好运,对萧明楼更是感激,因为即便在这里一住就是几个月,也比灵送阵传送一次的价钱便宜,不知道省了多少上品灵石。 萧少东家真是个好人哪! 只不过有盛必有衰,有好必有坏,锦鲤客栈的生意好了,自然也有眼红不服的人寻衅滋事,但往往他们刚要出手,就被祁昶这个不合常理的“店小二”给扔出了客栈。 他们连萧明楼的一片衣角都摸不到,更枉论是给他“一点教训”了。 这些人私底下都称萧明楼为疯子,整个客栈就是一件防护法宝,用炼丹的手法整锅子,雇筑基剑修为小二……不是疯子是什么!寻常人哪有这么奢侈的。 挑衅被打脸的次数多了,白沙城的商贾们只好偃旗息鼓,却又在暗处擎等着有谁能来收拾了这个妖孽。 虽然他们也不抱什么希望。 然而令他们没想到的是,他们等待的这天,很快就来临了,有人比他们更不喜欢萧明楼和他的锦鲤客栈。 ——这些人,都是七情宫的弟子。 七情宫的飞行法宝是一座行宫,也有人称其为“第八宫”,唯有宫主、长老与核心弟子能够入内,且只有在大事发生之事才会启用。虽比不上擎云宗那座在天上飘行的云外天宫,却也是相当神秘宏丽,寻常难见。 七情宫的弟子们在乘着第八宫来到南海时,行宫便坐落在白沙城外一座景色秀丽的山峦之巅,山上绿树云烟将其衬托得宛如天上仙宫,凡是见过的人都说教人叹为观止。 而这座美轮美奂的行宫中,却缺少了最重要的两个人。 抛下一众弟子和一座如此壮丽的行宫,却住进了这么一家既没有金砖金瓦,又没有灵阵灵脉的小破客栈,这些七情宫弟子们觉得……很丢脸。 对,就是丢脸。 能得到这么宝贵的历练机会的核心弟子,个个都是天之骄子,走在路上都好似在发光,他们如何能忍受本该更加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宫主和长老与一众炼气筑基的低阶修士们混在一处,那不是平白降低了自己的身份吗? 七情宫的弟子们在品行上的确是挑不出什么毛病来的,唯一有的毛病,大抵就是年轻气傲,又以他们的宫主为榜样,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一些东川月那股不入凡尘的气质,而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又只是照猫画虎而已。 多少还是浮躁了些。 并且也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往日里各殿长老在苗头出来前都会约束门下弟子,这次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竟让底下那些脾气最急的弟子们找上了锦鲤客栈。 “他就是那个美人掌柜?” “确实长得还行,虽然不如碧波仙子容貌精致,却有一种……怎么说呢,很特殊的韵味。” “哼,眼带桃花,莫不是个以色侍人的!” “该不会宫主当真是对他有意思吧,宫主要找道侣也不能找这样的啊!” “就是,除了那张脸,他还有哪里值得宫主多看一眼?” 这些血气方刚的弟子们谈论萧明楼时并未压低嗓音,像是恨不得能被他听见,从而令萧明楼自惭形秽似的,嗓门大得让他们附近的那几桌都频频侧目。 此时距离锦鲤客栈开张已有一个多月了,除了近期来到白沙城且对这家客栈感到好奇的过路修士外,此时能来吃饭的,无不都是好海鲜锅这一口的食客。 于情感上,他们自然是向着萧少东家这边的,然而眼前这些穿着统一的七情宫弟子服饰的年轻人,他们也着实惹不起,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有个别跟萧明楼聊得来的客人硬着头皮,冒着得罪七情宫的危险给萧明楼使眼色。 余青烟更是直接走过来,搭上萧明楼的肩膀:“萧掌柜,听说你们在后院晾了鱼干,你那鱼干卖不卖?走走走,带我去看看,晒得好的话,我买个一百斤!” 萧明楼微微一笑,还没来得及说话,祁昶便握住了余青烟的手,拇指以难以察觉的速度在他腕上按了一下,余青烟顿时整条手臂都麻了,无言地捂着自己的胳膊,只觉得舌头也跟着发麻,后面的话全噎在了喉咙里。 “不忙,这不是还有人找我吗?”萧明楼掸了掸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从容不迫地看向杵在大堂里,显得十分格格不入的七情宫弟子们,“凡事有个先来后到,余道友,还请你稍等一会儿。” 余青烟差点没跳起来,老子刚才这么说就是为了将你拉远点,别让那些人沾上,避免一场冲突。你倒好,还偏偏要搭理这些一看就来者不善的人,你到底是真听不懂还是假听不懂啊?! 然而余青烟不敢真把这些话说出口,因为萧明楼身边那个店小二的眼神让他打心眼里发憷,比看见了七情宫的弟子还要发憷。 而那边,任许的两个小道童捧鼎和抱剑也对这些弟子们解释,宫主和师祖让他们对萧明楼要恭恭敬敬的,切不可忤逆顶撞,还要所有七情宫弟子都这般做。 任许闭关之前留下这两个道童,就是提点那些弟子,避免有些人过于蛮横张狂,不知轻重,惹萧师兄不高兴。 可惜,他交代道童们转述的话,非但没有起效,反而激起了更强烈的不满与对抗。 其中一位筑基中期的叫连英的弟子颇为心直口快,冲着俩小道童就是轻嗤:“你俩不会是被那个掌柜收买了吧?看看你们,手里还捧着糕点,一碟云片糕就能让你们代为美言,不愧是商贾,这笔买卖稳赚不赔啊!” 抱剑蹙着眉,圆乎乎的脸上既有不高兴亦有不解,平时他们两个出来代表的就是师祖的脸面,他们极有分寸,而这些师兄们也都对他们很客气,为何一夕之间就变得如此不稳重,教人感觉如此陌生? 捧鼎年纪更小一些,当即脸都争红了:“我没撒谎!师祖的确是这么说的!” 七情宫弟子们自然是不信的。两个孩子,一碟糕点就能收买,任长老又不在身边,被人一哄,上下嘴皮子一碰,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一定记得清楚。 几人拨开挡在萧明楼面前的小孩,两个道童趔趄后退,险些后仰倒,幸而萧明楼出手及时,一手托住一个,待两人站稳后,还不忘捏捏他们手感极佳的肉脸。 捧鼎:“……” 抱剑:“……” “看来今日是很难善了了。”萧明楼脸色微沉,目光少见的严肃,视线扫过在场的毛头弟子们,令人生出不寒而栗之感,“连小孩子都欺负,这便是七情宫的规矩?” 连英还梗着脖子道:“是他们两个不懂事在先,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这几日的坊间传言难道不都是他们散播出去的?还说宫主会让你们这几个……”他把乡巴佬三个咽了下去,“几个修为低微之人也去仙府秘境,这难道不是胡言乱语,我们身为师兄,教训一下又怎么了?” “还未证实他们所言是假,你们就先教训上了,这不是以大欺小是什么?”萧明楼冷笑,“给无罪之人安上罪名,不是滥用规矩又是什么?推搡孩童还要给自己找借口,不是卑劣又是什么?” 萧明楼三连问直击心扉,如重锤砸在几人头上,连英脸都白了,其他人的面色也不太好看。 两个道童在萧明楼的身后,委屈得直抹眼泪。 “这样吧,几位既有诸多不服,那便以实力说话。”萧明楼脸上冰冷霜色渐退,露出一抹玩味而狡黠的笑容,“你们都站在这里会妨碍我的生意,我也想将事情尽快解决,不如就在店门口的长街上速战速决,你们这边出三个人,我们这里也出三个人。 “并且,我这边派出的所有应战修士,都会比你们那边境界低上至少一重。 “若三场斗法锦鲤客栈皆能越级胜出,七情宫这边不得再以任何借口抹黑、寻衅、背后使绊子。以上条件,你们可答应?” 萧明楼微笑地看着那些弟子们。 食客们议论纷纷: “少东家是疯了吧,越级挑战,哪儿是那么容易赢的,境界摆在那里呢!” “而且是三场皆胜,我看客栈里除了那位不爱说话的店小二外,没人打得过对面的任何一个,少东家这是给自己挖了个坑啊!” “再说那些都是七情宫的弟子!从来只有这些天之骄子敢干越级的事儿,谁见过他们被越级的,要真有,此番七情宫的面子可丢大发了!” 这些食客的议论自然也落入了七情宫弟子们的耳中,他们一开始就是觉得锦鲤客栈丢了他们的脸才来找事的,也想着要探探他们的虚实,可若是真的在斗法中输了,就如那食客说的一样,更加丢脸了。 看那少东家如此镇定自如的模样,有几个弟子脸上浮现出犹豫之色,开始打退堂鼓了。 此时,他们当中的一位玄脉期师兄冷哼道:“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我方才以神识看过,这间客栈里的人员只有一个是筑基期,其余不是炼气就是凡人,我们这里却全都是筑基以上的修士,境界相差这么远,他们怎么越级?!” “孙师兄说得对,不如就让我第一个上吧!”连英勇猛地站了出来。 他是筑基中期,境界刚刚突破还未稳固,算是这几个弟子当中修为最低的了,而祁昶修为与他相当,看起来又是这间客栈最强的修士,所以他一站出来就面朝祁昶,还抬了抬下巴。 祁昶面不改色,只是下颌的线条绷得更紧了些。 他侧头看着身边的青年,只等萧明楼发话。 所有人也都在看萧明楼。 就在众人以为萧明楼会让祁昶去应战的时候,只见他唇角一勾,说了个令人意想不到的人名:“王骏,这场你上。” 躲在人群里毫无存在感,准备看戏的王骏:“……” ※※※※※※※※※※※※※※※※※※※※ 王骏:当时就挺秃然的。 第三十八章 一瞬间,王骏首先想到的是,退却。 他不过是个连道基都尚未筑成的炼气修士,怎么可能赢得了对面那个筑基中期的七情宫弟子?这不是开玩笑么!做梦都不敢做这样的梦啊! 境界差的何止是一重,从炼气到筑基,那简直是十万八千里。 反正他又不是锦鲤客栈的人,他是飞鹤派弟子,就算不去应战也没人会说他什么。况且这里是白沙城,离西南边陲那般遥远,就算被骂懦夫,也不一定传得回飞鹤派,只要他平安回去,还是门内最有前途的核心弟子。 他是脑子被门夹了,才会与七情宫的弟子作对。 然而…… 王骏又不免犹豫起来,七情宫的弟子虽然不好惹,可萧明楼难道就是好惹的吗? 七情宫弟子和七情宫宫主,哪个分量更重?东川宫主这些时日以来对萧明楼处处容让,恭和尊重,还亲自为他写方配药,这可绝不是泛泛之交的交情。 若是东川月出关,得知门下弟子与锦鲤客栈闹将起来,他会站在弟子那边,还是萧明楼这边? 毫无疑问,绝对是萧明楼这边! 王骏深吸一口气,拳头握紧又松开,神色无比紧张,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他做了一个疯狂得不像是自己会做的决定。 他站了出来。 人群哗然。一圈修士的目光都落在了王骏的身上,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神色中有不解,有轻蔑,有嘲笑,区区一个炼气期就想和筑基期抗衡?莫非萧少东家打的是田忌赛马的主意? 可是不对啊,这场斗法萧明楼自己提出要三战全胜的,田忌赛马的法子不可能用在这里,所以他是真的异想天开,妄图用炼气九层去撼动筑基中期? 这……这怎么可能嘛! 王骏还没走几步,手心里就全是冷汗了,他内心无比懊悔,早知道就不站出来了,他对自己连一分的信心都没有,压根不用别人去分析,他都知道,自己没有任何赢面。 可如今,想打退堂鼓都已经迟了,对面的七情宫弟子已经看到了他,并朝他拱手示意。 王骏僵硬地点点头,拖着沉重的步伐又往前走了两步,同手同脚。 周围的人哄笑成一片,看他的神情犹如在看一个笑话。 不,还未上场,他便已然成了笑话。 “哎,哎,叫你呢!” 一道声音似远似近地钻进他的耳朵里,王骏恍惚了好半天才听清是在喊自己。他茫然不解地朝萧明楼看过来,又被满脸不耐烦的祁昶抓着肩膀提溜到萧明楼的跟前。 萧明楼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你也未免太经不住场面了吧,我还有话要跟你说呢,没让你立刻就上。” 王骏失神的双眼恢复了一丝明智,反应却仍有些迟钝:“……少东家要跟我说什么?” 萧明楼淡色而又温软的唇缓缓牵出一抹笑来:“你附耳过来。” 王骏照做。 初时他面上还有些戚戚然,随着萧明楼温柔却又简洁的话语一股股地嵌进他脑中后,王骏的双眸变得越来越清明,甚至充满了讶异与惊奇!他的双手又抖了起来,心脏扑通扑通狂跳,而他却分明能感受到,这次的手都不是因为紧张害怕,而是因为兴奋! 他,他说不定真能击败面前的筑基修士! 很荒谬,却为他带来了一线希望。 “行了,去吧!”萧明楼笑着一拍他的肩膀,分明没用上多少力气,却令王骏在踉跄之际正好来到了连英的面前。 连英瞧见了萧明楼和王骏说悄悄话,却对此并不好奇,无非是勉力鼓劲的话,难不成那个商贾还有法子让一个炼气期能在短时间内提升至筑基的实力不成? 笑话! 连其余两大仙门的同阶弟子都不可能办得到,只是个偏远门派的弟子又怎么可能做到,当他是纸糊的吗! 连英心下冷哼,而就在这个当口,他看见王骏抬起头来,眼底居然不再是刚刚的无措惊慌,而是仿佛燃起了希望的光芒,亮得扎眼。连英皱了皱眉。 王骏却毫不犹豫地在他愣神的片刻率先出手,他的本命法宝虽是一柄剑,可他为人圆滑,保命手段和他师尊陈霆一样多,只多不少。然而这回他却只用这一把剑强攻而上,只因为萧明楼对他说了一句话…… “你知道七情宫所指的七情,是哪个七情吗?” 萧明楼扭头看向祁昶,微微一笑,不等他思索回答,便道:“是医家的‘七情’:喜、怒、忧、思、悲、恐、惊。不是佛家的那个七情,道家不以欲为情,‘无为而治’‘率性而为’,道者,从不禁欲,讲的是个‘度’字,节制有度。七情宫的修炼门法,与他们的门派有着莫大的渊源。” 说到此处,王骏对面的连英冷笑连连:“想抢占先机?我就是让你百招,你也打不过我!” 话音落下,连英的手中多了一把符篆,他看似随手扬天一洒,那些符篆却不偏不倚地落在八门方位,飘悬于空中,眨眼间便连成了一个复杂的阵法,将王骏牢牢地锁在阵中。 他是个符修。 众所周知,符修最为难缠,他们可将世间万物都炼化于一方小小的黄纸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围观修士们都不禁一面赞叹连英这一手符阵洒得漂亮,又替王骏感到叹息,他虽勇气可嘉,却输定了。 在场神色不变的人中,就只有萧明楼和祁昶。 而萧明楼还在语气悠闲跟祁昶说话,好似只是在谈论中午的锅子用什么食材做底料:“呵,这么急躁冲动,一定是怒殿的人。” 祁昶顺着他的话问:“怒殿的人怎么了?” “阿丑,医家讲七情,是认为情志过度而影响内脏气血失调以致病,五脏六腑对应五行之气。七情宫的门法亦是如此,修行门法之人或多或少都会显露出一些对应的情志,你看那修士处处争先,容易动怒,必是肝火旺盛,且因刚刚突破,还未稳定境界的缘故。” 萧明楼笑了笑,道:“肝属木,他是个木属修士,木气养精,他做个符修倒也合适。但是——” “金克木。”祁昶在他说到木属性的时候已经明白了萧明楼的用意,萧明楼让王骏只用剑,绝不能用其他的,就是因为金克木! 祁昶皱了皱眉:“还不够,若只有属性相克,还是无法突破境界上的压制。” “是呀。”萧明楼笑着点头,轻声道,“可他们不是还碰到了我吗?”当年指点任许那批弟子的时候,他早就将七情宫各殿门法的弱点破绽都摸了个透。 他还见过王骏的剑招,就在王骏和祁昶交手的那短短时间内,就看透了飞鹤派严不外传的功法路数,知道在面对七情宫时,该如何将这不入流功法发挥到极致。 别人办不到的事,萧明楼偏偏就能办到。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王骏抡起手中长剑,做了个令旁观之人俱都惊诧的举动——他以投枪之势将那把长剑甩了出去,而且并非是朝向设阵的连英,而是向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位置扔去。 而在他转身之际,连英指尖燃起落雷符,九条粗壮闪烁的雷电隆隆而至! 完了,这炼气修士怕不是破罐子破摔了吧,雷电将至,他还敢把剑给扔出去,况且就是扔,也麻烦你扔得准一点啊! 这堪比渡劫时才会出现的雷电令许多人心生惊惧,本能地往后退了一大圈,繁华的长街只剩下了王骏与连英二人,每一息都仿佛度日如年,教人窒息。 人们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场中看,却有更多的人于心不忍,不敢去看。 这雷电若是结结实实落在王骏身上,即便不死,他也活不长了。 那位少东家怎么这么狠的心!起初旁观的修士们还是站在萧明楼这边,觉得七情宫弟子有些无理取闹的,可如今这噼里啪啦的雷电隆隆将至时,他们纷纷怨起了萧明楼,若不是他的提议,这位年轻修士或许就不会死。 他为了自己的生意,竟是不管场中的年轻修士是死是活,眼见这雷电根本不可能抗得过,他都没有认输保下自己的手下! 个别心绪激动的修士已经挤上前来,怒目朝向萧明楼:“你快认输啊!难道你连——” “连自己的手下快死了都无动于衷吗”这话还没说完,就见更令人惊诧的一幕出现了。 王骏的本命剑砸在了离连英最远的一张符篆上,千钧一发之刻,他的剑比雷电的速度更快地破开了一张毫不起眼的符篆。 于是就在雷电快要劈上他的脑袋时,操纵阵法的连英目眦欲裂,面容瞬间扭曲,“噗——”地吐了一大口血出来,身体仰倒,血吐在半空,有一多半都糊在了他的脸上。 至于那雷电,因施法中断,只烧焦了王骏头顶的一小片头发,将他烧成了个斑秃。 王骏:“……” 王骏呆愣了好半天,颤巍巍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除了头发之外,脑袋还好端端地安在脖子上。他又哭又笑,腿一软跌坐在地,流下了不知是高兴还是后怕的泪水。 成了!真的成了! 萧明楼让他入阵之前先以佯攻给对方留下个只会强攻的印象,这样一来阵法的破绽就会被对方下意识放在离本体最远的地方,而他只要躲开连英的连番追击,抽空自己全身的灵力,孤注一掷,去砸最不起眼的角落就行了。 哪怕以王骏的修为根本看不出阵法的破绽在哪里,但他能猜啊,越是他容易忽略的地方,就越有可能是破绽! 哈哈哈哈,他真的赢了筑基修士,一剑,只用了一剑! 王骏差点没高兴疯。 直到此时,他才是真的服了萧明楼,也庆幸自己在人生第二个艰难的转折点上做出了又一个正确的选择。 “不好意思,你刚才说了什么,我好像没听清?”萧明楼纯良无害地转过头,看了看之前那个冲他大吼大叫的修士。 那修士脸羞耻发红得活像是被人扇了几十个巴掌,眼神躲闪,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没……没说什么,对不起,我误会少东家了。” 萧明楼勾了勾唇,不再说话。 变故来得太快,这修士脑中一片混乱,光顾着脸红羞耻了,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什么,很快被余青烟一把推开。余青烟朝萧明楼竖起了大拇指:“少东家,我太佩服你了,你是这个!” 那拇指抻得笔直笔直,充满了自豪。 “是吗?”萧明楼微微弯了弯眉眼,对他说,“那下一场,不若就由你来代表我们客栈出战,如何?” 余青烟:“……” ※※※※※※※※※※※※※※※※※※※※ 余青烟:当时我也挺秃然的。 萧明楼:没想到吧,我还是个学霸。 祁昶:我的少东家世界第一好。 第三十九章 连英是被他的师兄弟们抬下去的,炼气九层修士豁尽全力的一击,还是正好命中最脆弱的破绽,遭到的反噬也是成倍的厉害,那口心头血喷薄,洋洋洒洒染红了一片地,连英整个人都昏迷不醒了。 与旁观修士们啧啧称奇奔走相告的欢欣鼓舞相反的,是七情宫弟子们如蒙阴雨的郁愤恼恨。 他们看萧明楼的眼神,就好像在看杀父仇人,恨得咬紧牙根,双眼几欲滴血,面目扭曲狰狞。 就连直接击败连英的王骏,收到的眼刀都没有萧明楼来得多。 这些七情宫弟子都不是傻的,他们清楚王骏并没有那个逆风翻盘的本事,决定整场斗法走势的,是萧明楼附在王骏耳边说的那番话。 那,才是导致连英败落的原因。 而如今,萧明楼随意地叫来又一个毫不起眼的修士,又附耳在那人耳边说了一番话。 “你作弊!”又一个怒殿的弟子当即想要冲过去,愤怒地指着萧明楼道,“我认得那人,他根本不是锦鲤客栈的人,他是个食客!” “那又如何?”萧明楼悠悠地朝他看了过来,明眸皓齿,笑如烂漫山花,“我只说双方各出三个人,可没说过一定要是我店里的人吧?你们一伙人成群结队的来,都在筑基期以上,欺负我店里只有一个阿丑是高手,不觉得很卑鄙?所以我找两个外援过来有何不妥,难不成你要让我们店里压根没修炼过的兰儿姑娘来应战?” 兰儿的用词可没有萧明楼这般含蓄,她直接就叫上了:“我的天,名门正派的修士就是这副德行吗?打不过就不承认,柿子挑软的捏,你们还是不是男人了,要脸不要啊?!” 她一想到自家小姐还在闭关,而闭关的原因正是这些门派搞出来的,施家一家没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善良无辜,到头来全部丧命于这些为了抢夺仙缘便可以将人命随时踩在脚下的修士手上,这些人算什么修士,算什么仙长! 如果天上的神仙都是这么丑陋不堪的话,天理何在啊! 别说从前了,就是一年前的兰儿,偶尔听说有修真界的仙长越过望仙关,在凡界露一露脸,显出一番腾云驾雾的本事时,她光听别人描绘那个画面都能兴奋得脸红,心里羡慕得不得了。 可现在,在经历过如此多的事情后,她一点都不羡慕了。 就跟小姐说的一样,凡人和修士,其实没什么不同,那些活得卑劣的修士,根本不值得尊敬仰慕。 她不会再被那些人俊秀不凡的外表欺骗了。 兰儿越想越委屈,越想越激动,她家小姐现在还在遭罪,不眠不休三十来天,为的就是将令牌取出来,让这群脑子有屎的人去探什么秘境!小姐凭什么要为这些人遭罪! 她气冲冲地跑到那名说萧明楼作弊的弟子面前,祁昶作势想拉住她,没拉住。 实则也是没想拉,祁昶垂手之后静静地向着长街中央看去。 所有人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啐了对方一口:“我呸,就你们这样的渣滓还修什么仙啊,修仙之前能先学学怎么做个人吗?” “你……你……你胡搅蛮缠!胡言乱语!”那名怒殿弟子什么时候被人这么说过,气得脸都红了。 兰儿伶牙俐齿,说话不中听,气头上来了就很莽,什么难听的话都敢往外冒。但若是她的毒舌是对外的,那就成了一个大杀器。 “我胡言什么了,不是你们不让我们找外人应战的吗,店里除了阿丑就剩下我了,你们的意思不就是要让我上?”兰儿轻蔑地冷笑,“我敢上,你们敢跟我比吗,你们好意思吗?! “自己技不如人,还怪别人太强,让你们一两个境界了都打不过,打不过就耍赖,心胸狭隘,小肚鸡肠! “我听说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句话,这位仙长,我倒是想问问,畜生也能得道吗?” 兰儿仰起头,挑衅而嘲讽地看向那个已经气得脖子都发红的弟子。 “你!你说谁是畜生?!” “谁应我就说明谁心虚!这可是你自己答应的,哈!”兰儿骂爽了,拍拍手,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躲回祁昶的身后,还不忘回头冲七情宫弟子们吐舌头。 那位弟子差点没被气吐血,追随连英的脚步而去。 萧明楼朝兰儿勾勾嘴角:“还是兰儿厉害,不战而屈人之兵,女中豪杰啊!” 兰儿还似模似样地冲萧明楼拱了拱手,半边身子还躲在祁昶背后,脸上却十分豪气:“承让,承让。” 围观的修士们又发出一阵哄笑声。 只不过,他们之前笑的是王骏,现在笑的是七情宫弟子。 余青烟之前那点对上三大仙门的犹豫也被笑没了,他本就因其他客栈讨好三大仙门而预留空房的举动受了一肚子的窝囊气,原先还有些忌惮,如今见识了萧明楼神乎其神的指点,他自然也摩拳擦掌,想要在三大仙门面前翻一翻身,出口恶气! 因此,他很积极地站出来道:“规则又没说必须限定是客栈的帮工,我就住在锦鲤客栈,就可以算作是客栈的人!少东家有需要,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要不是有少东家在,我现在恐怕还在细沙城呢!” “对啊!”许多因为锦鲤客栈的开张而受惠的修士们不约而同地点头。少东家是他们的恩人,不管他们最后有没有住进锦鲤客栈,白沙城其余的客栈在发现生意都被萧明楼抢了之后,也不敢囤积空房了,后来的修士们才都有了落脚的地方。“少东家,余老三要是不行,我们也可以帮你!” “对对对,我也可以!少东家尽管吩咐!” “去他娘的三大仙门,什么修界表率,老子受够了!输不起是怎么的?” 萧明楼面上带着温和笑意,一一谢过了那些自告奋勇的修士,只拍拍余青烟的肩膀:“该说的,方才我都跟你说了,那便有劳余道友了。” “余老三,你一定要赢啊!”站在锦鲤客栈这边的修士们冲余青烟喊道。 余青烟乐得嘴角咧至耳后,还未上场,却已经像是得胜凯旋般,朝他们挥挥手,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潇洒。 反观七情宫弟子这边,愁云惨淡,怒火难泄。弄到现在,他们已经分不清上一场连英的败局究竟是瞎猫碰到死耗子,还是真的因萧明楼那几句悄悄话弥平了双方境界上的鸿沟。 生气归生气,这些七情宫弟子们脸上却都出现了踯躅之色。 此时,一名看上去颇为稳重内敛的弟子道:“这一场,让我上吧。” “吴檀师兄,你可要当心,那萧明楼还不知道跟余老三说了什么,谨防他们出阴招!” 七情宫弟子们似乎都对这位筑基后期的师兄很放心,吴檀本人话不多,之前其他弟子对锦鲤客栈挑三拣四时,他最多就点头摇头,没有开口附和,看着很不起眼,关键时刻站出来,却像靠山一般可靠。 他性情冷静稳重,在其余弟子被失败打击心性,影响道心时,唯有他能站出来稳定军心。 他朝师弟们露出个放心的笑:“我上了。” 然后…… 吴檀也败了。 吴檀和筑基初期的余青烟斗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法,双方法宝尽出,他又有修为上的优势,追求的是“稳中求胜”四个字,结果……他还是败了。 谁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败的,吴檀被余青烟一脚踹飞长街,还能踉跄落地,身上的伤也不如连英那么可怕,可以说是败得还算有体面的了,可……为什么就败了呢? “为什么败?”萧明楼站得累了,又不客气地靠在祁昶怀里,微微抬头,像是在跟他咬耳朵似的,道,“阿丑,你只需记住一句话——金丹之下,修为的差距其实没有那么大。” 祁昶铁臂般的胳膊托住他的腰,好让萧明楼站得舒服些,低声问:“具体说说?” 萧明楼揉了揉他的耳垂,眯起眼,惬意得像一只猫,声音也是懒洋洋的:“七情宫开山掌教看得着实通透,将七情推移至五行之气,所以七情宫的弟子们在炼丹炼器上多有成就。阿丑,你不觉得,修真各阶段,与炼丹炼器也没什么不同吗?” 祁昶漆黑的眼眸又深黑一分,眼睛直直地盯着萧明楼看。 萧明楼微弯唇角,姿态虽懒,眼底的光彩却亮得惊人,说出来也同样烫在了祁昶的心上:“人体就好比一座丹炉,引气就如引火,本命法宝和天地灵气就是那丹药的材料。成丹破婴,才算是完成了这颗丹药;炼虚归元,就如同是丹药入口,重新化作药液,该治病治病,该养身养身;至于大乘渡劫,那就是看这颗丹药对你到底有没有效,吃完以后有没有变得好看些,入不入得了天道的眼。” 祁昶听他前面说的那段,还觉得颇有道理,细细思索起来,如拨云见雾,慢慢有座清晰的山峦映在眼前。 但听到后面,他就知道,萧明楼嘴上又在耍花腔了。 他哭笑不得:“少东家,别闹。” “嗯哼。”萧明楼轻哼,“我也没说错呀,修士就是一座丹器炉,剑修也好,法修也罢,别把自己当人,就能跳出凡人的框架,摸到天地法则的边。” 这句话倒是真的震惊到了祁昶! 法修的路子他不太熟悉,但他是个半路出家的剑修,也从东川月那里听来不少“剑随心动”“人剑合一”的话。东川月说过,剑的最高境界,就是让自己成为一把剑。 这不是跟萧明楼的话不谋而合吗?甚至,萧明楼的结论反而看得更通透。 萧明楼见他似有所悟,又伸着指尖在祁昶的胸口轻缓地划了一道,动作暧昧又轻佻,说出口的话语却截然相反:“当然,在你心里还是要把自己当成人的,否则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祁昶慢慢咀嚼着萧明楼的话,眸光微亮,顺势抓住那只作乱的往他胸口上乱戳的手。 “我明白了,余青烟能赢那修士,是因为他将自己视作真正的铜皮铁骨,他是慢慢将吴檀磨输的。” 越是保守的人,就越是谨慎,巴不得将战局越拖越久,以为越久就对自己越有利。 实则不然。 萧明楼指点余青烟的话还不如对王骏说的多,余青烟上了场后,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撑下去!有王骏得胜的例子在前,他心态上自与吴檀是不一样的,这一个念头支撑着他,令他不知不觉在对吴檀斗法的过程中进入一种玄妙的境界,仿佛自己真的成了个刀枪难伤的铁人! 而吴檀呢,他错过了最佳的击败余青烟的机会,体内灵力在拉锯战中逐渐消耗。 体修越战越勇,法修捉襟见肘。 所以最后,吴檀输了,他觉得自己输得莫名其妙,殊不知,从他决定上场开始,就已经落在了下风。 祁昶看了眼笑得像只小狐狸的萧明楼,他有点怀疑,之前让兰儿上去闹,也是计划中的一环。 兰儿不闹,这位稳妥的吴檀就不会站出来,安抚那些快被气吐血的弟子。 若是换成冲动的连英,搞不好余青烟就要输。 祁昶低头用目光描摹着萧明楼秀柔的轮廓。 这样的萧明楼,本该让人觉得心机深沉,复杂难解,但祁昶不知怎么的,就觉得他这副算计别人的样子叫人移不开眼。 尤其是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简直动人心魄。 ※※※※※※※※※※※※※※※※※※※※ 祁昶:好想rua我的少东家,亲亲抱抱举高高。 萧明楼:喵~ 第四十章 如此,锦鲤客栈与七情宫弟子的斗法,两场皆胜。 和萧明楼站在一边的食客们全都满脸兴奋,既诧异又有说不出的畅快,萧少东家安排的人能将七情宫弟子打败,四舍五入就等于他们也跟着压了三大仙门一头,此等如魔似幻之事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吹一辈子都够够的了! 如今就剩下最后一场,众人都不免目含热切地看向萧明楼,想知道他接下来又会怎样用兵如神。 “这一场,就由我来吧。” 七情宫那边,眼见两名筑基期的师弟接连挫败,那位玄脉期的孙师兄终于耗不下去了,面沉如水,阴鸷地向萧明楼那边看了一眼。“那个萧明楼确乎邪门,只剩一场,我们无论如何都要赢,不然七情宫丢不起这个人!” 这位孙师兄姓孙名荫,在玄脉初期上滞留足有十年,基础相当扎实,所谓的雷霆老祖和他一比,就是块豆腐渣。 他前途无限,俨然是这些弟子中的佼佼者,不论是号召力还是实力都是一等一的。 若在平日里,孙荫说要出马,这些围绕着他的弟子们绝对二话不说,从不怀疑孙荫的实力。然而此时此刻,连输两场的七情宫弟子们,那句“有孙师兄在,此战再无悬念”就像是卡在喉咙里一般,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被连打了两次脸,脸上着实是有些疼。 连话也不敢说得太满了。 但师兄的面子还是要给的,那些弟子们都打起精神给孙荫鼓劲,就连上一场输了却幸运的没有吐血的吴檀,也在师兄弟的搀扶下走过来,咬紧牙关:“师兄此战必胜,你定能将我和连英的债一并讨回!” “对,师兄,我们等着将你赢下最后一局的消息告诉连英。” “师兄必胜!” 孙荫面上自信不改,只是喉头飞快地滚动了下,带着师弟们的祝福走到了长街中央。 而另一边,祁昶挽了挽双手的袖子,将两袖捋到了肩膀上,露出两条线条流畅而精壮的胳膊。外人一看,还以为他和余青烟一样是个体修。 他咬着一截白色发带,将乱糟糟披在脑后的头发耙梳成一束,用发带将头发绑上。 若是心细之人,会发现这发带的布料很像是萧明楼前几日吃火锅被油溅到的衣衫上的一块布。那衣服嘣了油,白底的衣料上油渍洗不干净,萧明楼穿不了,便被祁昶拿去,裁出了好几条发带,平时都贴身收着,并不随便用。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准备。 就在他迈出一步,准备上前迎战时,只听萧明楼在身后喊了句:“等会儿,我还有话没说呢!” 他拽着祁昶的胳膊,没忍住在那梆硬鼓起的肌肉上捏了捏,拉了拉祁昶的手,让他低头,说几句悄悄话。 这熟悉的咬耳朵的画面…… 七情宫弟子们看得都麻木了。 前两场开局前,萧明楼就是这么和另外二人说悄悄话的。 不过萧明楼和他们想象中的有些不同,此刻萧明楼并未给祁昶分析什么,而是看着他轻轻一笑:“你是剑修,怎能不用剑?” “……我如今没有剑。”祁昶闷声道。他的剑在与东川月对战时已经碎了,碎得太彻底,连修都修不了。 “你没有剑,可他有啊!”萧明楼狡黠地朝正捧着半个水汪汪大西瓜的抱剑。半弯下腰,对一脸懵然的抱剑道,“小抱剑,借你们师祖的剑一用,行不?就借用一次,回头哥哥再给你弄个西瓜。” 任许闭关炼器只带了炉鼎进去,剑还放在道童这儿。 抱剑:“……” 他可是比捧鼎大一岁,成熟稳重,还能管钱的道童,他会被区区西瓜收买吗? 抱剑沉默片刻,把瓜塞给旁边的捧鼎,将任许的剑双手奉上。 ——不是他被收买了,而是师祖在闭关前有言,不论这位萧公子想要什么,都要尽量满足他。 他只是遵循师祖的指示而已。 萧明楼微笑着将那剑握在手上,掂了掂,转交给祁昶,言语还有些嫌弃:“先凑合着用吧,等有机会再给你找把趁手的剑。” “我就说捧鼎抱剑是被那萧明楼给收买了,你们看!连殿主的剑都敢拿出来讨好人,抱剑就该被逐出七情宫!” 其中一个眼尖的七情宫弟子怒视过来,指着萧明楼和祁昶,既嫉妒,又透着鄙夷与恶意:“哼,不过他们就算拿得了殿主的剑,也是用不了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殿主的剑已是灵宝之阶,修为低下的蠢货只稍一碰,手都能被上面的禁制给烫烂,我看到时他那双手还怎么握剑——” 话到最后,他就说不下去了。 因为,祁昶已经将剑整个握住,拔开剑鞘,一缕热烈的阳光抹上锋利的剑身,晃出一道刺眼的白光。 他不仅握住了,还挥了挥那把剑,适应良好。 八十一道禁制的灵宝一点不烫手,在祁昶的手中犹如垂髫孩童手里玩耍的桃木剑,轻盈乖顺,就像一把普通的剑。 其余认出了那把剑的七情宫弟子们也都瞪直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又来了,那种被人扼住咽喉,不上不下,连口气都喘不匀的感觉! 站在场中的孙荫面上肌肉微抽,心境也如惊涛海浪拍打而过,他看上去还能稳住,浑身的紧绷感却出卖了他。 就在他全身警惕地看着祁昶朝他走过来时,人们又听见萧明楼在祁昶背后喊:“哎,话还没说完呢!” 孙荫很想抛开仙门弟子的涵养,十分的想骂娘,你他妈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 萧明楼拽住祁昶,眼眸带笑地看他:“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话么?” 祁昶与他相处多时,对萧明楼的脾性摸得七七八八,两人之间不用多说一个字便形成默契,他略思忖了下,就明白萧明楼想提醒他的是什么:“金丹之下,境界的差距其实并不远?” “嗯,还没成丹的时候,就跟没煮熟的肉一样,三分熟和七分熟都是不熟。”萧明楼打了个很冷的比方,祁昶嘴角一抽。却见萧明楼好似越说越来劲般,翘起唇角,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神采奕奕,“何况你们之间比的又不是谁更熟,而是谁更硬,煮熟的肉虽硬,可又不是只有熟肉才硬,冻肉不也挺硬的?” 祁昶垂眸看了看萧明楼,后者对他完全是一脸放心,他给出的提示乍一听荒谬至极,毫无联系,但仔细一想,却又耐人寻味。 至少,祁昶从他的话中听出不少暗示来: 那个玄脉期,是一名水属性的修士。 水属,对应的情志是恐,弱点在肾。 以及,冻肉…… 指向的是冰? 萧明楼见他若有所悟,眼神愈发温柔甜蜜,像是看着孩子赴考场的老父亲一般。抬手想要拍拍他的宽肩,却因为懒得将胳膊抬得太高,只好改在他的胸口上拍拍,那手感良好的硬邦邦的胸肌,又让萧明楼情不自禁地往上戳了两下,被祁昶一把握住。 “还有……”萧明楼调戏不成反被抓包,正想要转移祁昶的视线,然而祁昶却没让他继续往下说,而是伸出一根手指,压在了那软得不可思议的浅色唇瓣上。 祁昶:“不必说了,我都知道。” 萧明楼愣了愣,随后笑容更深,透着几分乖巧顺从,柔弱无害。倾国倾城也不过如此,祁昶心头微乱,眸色渐深。 还不等他说什么,萧明楼突然张口咬住了他压在自己唇上的指尖,留下一圈浅浅的牙印:“……还是阿丑好,其他人都等着我把题解开,将答案掰碎了喂给他们。唯有你,懂得举一反三,自己思考如何破局。” 祁昶收回手,胡乱朝他点点头,那根被咬过的手指垂在身侧,不自觉地痉挛了下。 他轻轻一捻,对萧明楼说:“我去了。” “嗯。”萧明楼只对他笑,旁人连他一个眼神都捞不到。 祁昶站到场中,将剑横于胸前,敛去眼中的柔情,对一脸凝重的孙荫道:“来战!” “好,就等你出手了!”孙荫同样不是个温和的脾气,等待许久,又见对方手里握着的是任许长老的剑,心情焦躁且忌惮,他只想尽快拿下这一局,挽回七情宫丢失的颜面。 玄脉期的孙荫眼界阅历自是比其他弟子要高一些的,他隐约摸到了上两场的吴檀和连英是怎么输的缘由,虽然结论听起来荒谬,却不得不作此猜测。 ——哈,五行相生相克,多么简单的理由! 可他娘的不是所有人都能将五行之气运用到这个地步啊! 孙荫眼里掠过一抹锐利锋芒,五官狰狞狂笑:“我是水属修士,而你是个剑修,金生水,我的灵力比你纯厚百倍,是我赢了!” 他主动出击,双手戴上薄如蝉翼的两只银色手套,心中默默催动功法,双拳顿时凝成两条有着威严龙头的水龙!龙头角须鳞片完备,龙口张开,吐出浓重肃杀水汽——白沙城临海,这里简直是水属修士的主场! 他赢定了! 周围的人也是这般想,当水龙吟响彻整座白沙城时,空气都仿佛凝滞起来,天空乌云阵阵,好似压在了一众围观之人的头上。 风雨中,祁昶挥动那把剑黯然无光,像是被乌云蒙在了剑上般,仿佛连剑光都变钝了。 众人被阴云压得快要喘不过气,料想站在场中的祁昶更是如此,然而当人们抬起头,艰难地隔着阴雨朝他看去时,却见脸上一向没什么表情的店小二,此时却弯了弯嘴角。 “——金生水?不对,是天一生水。”祁昶模仿着萧明楼那懒洋洋的调子,拖长了音道,“乾为天,乾金之天。你要生水,得先问问我的剑同不同意。” 金生水,水耗金,然而水再多,天也不会塌下来。 祁昶剑光直指上天,昏暗天际滚落的一道惊雷,照亮了他线条刚毅的英俊面庞。 ※※※※※※※※※※※※※※※※※※※※ 金生水这个原理,我根据百度和自己的理解,这里的金不能理解为狭义的金属,而是指天。金生水,其实就是下雨,水蒸气飘到天空变成云,然后遇冷变成小水滴…… 少东家给祁昶的提示,其实就是不要单纯把自己的剑当剑,你才是那个要不要下雨的主宰。 然后祁昶也意会了,不用萧明楼说,就理解了他的意思。 当然这些听起来挺专业的东西都是写文需要,不一定就是对的,一切为文服务,大家看个乐呵就行了,别太较真。 萧明楼:你是我带过……最好的一个学生! 祁昶:学会了,有奖励吗? 萧明楼:你想要什么奖励? 祁昶:……你说呢?(盯——) 第四十一章 直至又一道“电光”劈过,钉在孙荫面前一寸之地上,众人才发现,那根本就不是什么电光,而是祁昶的剑光! 阴暗的高空上,密密麻麻,如白浪翻腾,如游龙卷海,伴随雷声阵阵的,全是剑光! 金铁剑声在天上交织碰撞,如同织网一般,锃锃的金器之声被云层模糊之后,听上去竟与雷声没什么两样,以至于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原来这不是孙荫的水龙招来的雷雨之势,而是祁昶在水灵力被抽至白沙城之前,就用自己的剑意将整条长街都笼罩在了自己的剑下! 水灵气根本就进不来! 这就是祁昶悟出来的“乾金为天”。 简单粗暴,却好用。 而且,还不止如此。 孙荫双拳水龙裹挟浩大声势刚冲至半途,脚下被剑光劈出一个深洞,他没来得及分一些目光至面前的孔洞,看看它究竟有多深,而是本能地收住攻势,忍着被水龙反噬的风险咬牙退后。 否则方才那道剑光劈中的就不是他面前的空地,而是他的人了。 双拳的水龙发出凝着蓬勃怒气的咆哮,这两条龙已经十分接近于真龙了,真龙的脾气都不怎么好,一旦现世,必定是腥风血雨,将世间搅得天翻地覆。 孙荫咬破舌尖,忍住口中浓烈的血腥气,将暴躁的水龙压制下来,同时他不忘在脑中快速思考应对之策。 他玄脉期的修为可没有陈霆这么水,虽然初时震惊于祁昶能将五行生克参悟到这个份上,但他仍不觉得祁昶能够威胁到他。 因为筑基期和玄脉期体内集纳的灵气压根不在一个层面上。 也正因如此,孙荫很快想到,对方要维持天上那庞大的剑网,必定需要耗尽近乎全身的灵力,而自己纵然没有南海水汽助攻,体内灵力也远比祁昶要多,只要他速战速决,猛攻不停,耗尽对方的灵力,就绝不会步入吴檀的后尘! “哈哈哈,最后赢的只会是我!”孙荫大笑。 祁昶眼神刚毅,唇色确乎微微泛白,是灵力不济的先兆,印证了孙荫的猜测。 孙荫调整吐息,抓住时机,悍然出拳!他催动着体内浑厚的灵力,两条水龙狰狞咆哮着,迫不及待地冲向前方,夹带恐怖威压朝祁昶奔去! 孙荫的双膝还差点因后坐之势被压弯,他咬牙挺住,眼睛越来越亮,就等着那两条水龙将祁昶吞噬。 祁昶绝对防不住的,那水龙连金丹期全力一击都能抗衡,连他都轻易不敢脱手,如今双龙离体,不见血绝不会收手,连孙荫都无法判断那两条无限接近于真龙的庞然大物会造成怎样的破坏。 搞不好整条街都会被冲垮…… 孙荫兴奋地想着,又将眼睛睁大了几分,想要亲眼看见摧枯拉朽般的壮景。 两条庞大巨龙看着笨重,却如水一般的灵活,眨眼就自半空游到了祁昶面前,吐息中皆是浓浓的水腥气,两副龙口张如黑洞,拧动头颅朝祁昶挤了过来,似要将他的脑袋一口吞掉。 “啊!”个别胆小的修士已经不敢往下看了,尤其是女修。 而男修们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来自天空剑网的压制,与长街上的水腥气都令人浑身不自在,光是抗衡旁逸而出的压力都很够呛,丹田里的灵力急剧枯竭。 看个斗法,能让自己也憋出一身内伤。 真是绝了。 而更绝的却还在后头。 祁昶动了!在水龙血盆大口张开之际,他抬起头,眼睛黑得发亮,杀气勃勃,目光凶狠如地狱爬上来的修罗战神,两条水龙对上他这视线,不知为何,明明不是真龙,却像是有了意识一般,动作齐齐凝滞了下。 紧接着,空中又有两道白光闪过,速度极快地朝两条龙追了过来。 众人无法以肉眼捕捉这速度,只见锐光闪过,两条水龙竟是活生生地被钉在了地面上,发出痛苦的咆哮。 水龙之前有多威风,如今就有多可怜,半死不活地趴在地上,哀戚阵阵,嘶嚎惨叫。 待众人定睛看去,才发现,钉住两颗龙头的竟是两把冰剑。 冻肉,冰,水遇冷成冰,剑意化冰……这才是祁昶真正领悟到的东西。 “呵。”祁昶抬眸看向长街另外一头,只剩下两只空拳的孙荫,嘴角勾起讽刺的笑,“谁说被引来的这些水灵气我不能用?” 金主杀,金生水,有多少杀气,决定他能将多少水汽化成冰剑。 祁昶将压抑至今的所有杀气都释放了出来。 从被误会对大小姐有企图时,从他命不由己被买卖交换时,从他发现有那么多人在觊觎萧明楼时,从他在东川月身上首次察觉到自己修炼不足时……一桩桩,一件件,他从未忘却,也从未磨削,所有一切,只是化作更大的杀性,被他埋在了心底。 而今,纷乱繁浩的杀气尖叫着挣脱出笼,无数冰剑破开乌云簌簌砸落。 登时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这……这真的是筑基期吗? 所有人绝望地看着眼前如末日来临般的一幕,巨大的恐惧竟让他们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冰剑自脸颊擦过,生疼不已,却又不敢躲开,耳边全是剑锋呲呲破风的声音,生怕挪开一步就会撞上那恐怖的剑意。 祁昶不光是在天上布了一张剑网,更是在整个长街上都布下了一张杀戮剑网! 孙荫挥动双拳,对抗这成千上万把剑意所化的冰剑,不过坚持了短短一炷香,他就开始感到吃力。 都说双拳难敌四手,他娘的这里何止四把剑,数不清的剑影将他笼罩得密不透风,下雨都没这么密集的,他怒吼一声,挥动着血淋淋的双拳:“老子……我认输了!我认输还不行吗!?” 所有冰剑在他喊话的那一刻停了下来,孙荫虚脱的跌坐在地。他浑身上下都是血,冰剑在他身上留下了无数道伤痕,却唯独避开了要害。 一时,冰剑化雨,将他身上的血冲了一地,整条长街上静谧无声,只有血水从一侧缓缓淌到另一侧的画面是动的,所有人都像是被定在了原地。 这一场祁昶赢是赢了,可他那模样很多人心里发憷。 祁昶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神情也有些怔忪,他拧着眉,之前那要将天地毁灭令万物臣服的心情仿佛似曾相识,他想要捕捉什么,那股意念却狡猾地从他手中溜掉了。 万籁俱寂。 最后打破这诡异安静的人还是萧明楼,他笑着拍了拍手道:“各位街坊邻居,给大家添麻烦了,今日所有来我店里吃饭的客官,本店免费赠送一壶自酿的忘忧酒,人人有份,绝不落空!” “哇!”人群渐渐活了过来,有的老饕品尝过贵得令人发指,却又物有所值的忘忧酒,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少东家,你说的可是真的?你可别反悔啊!” 萧明楼笑道:“自然不会反悔,人逢喜事精神爽嘛,我可得好好帮我家阿丑庆祝庆祝。” “那是,祁小哥这回一战成名,以后谁都不敢欺上门了!”食客们搓着手掌,脸上挂着讨好的笑意,恭维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冒,巴不得让萧明楼再高兴一点,没准还能多送一壶酒。 萧明楼摆摆手,把这些食客都交给了兰儿,他径直走向还呆立着的祁昶,伸手摸了摸他冰凉的脸侧,语气轻柔:“……我的英雄,回神了,你赢了,阿丑。” “我……赢了?”祁昶动力动眼珠,本能将目光放在了萧明楼身上。 萧明楼脸上的笑意,和身上的烟火气,让他慢慢找回了现实。 祁昶喉结滚动,嗓音嘶哑:“刚才有一瞬,我好像想起了失忆前的一些事。” 萧明楼嘴角一僵,随即很快若无其事地嗯了声:“想起什么了?” 祁昶凝视着他,没有错过他方才一瞬的不自在,心底那抹不安的异样又扩大一分。而他却摇了摇头:“只是有种感觉,没想起具体的事来。” “想不起来就别硬想,有些事儿你越想就越难想起,还不如顺其自然。”萧明楼拍拍他的手臂,顺势下滑,拉住他的手,“走了,咱们回客栈。” “……嗯。” 祁昶任由他拽着,听话地跟在萧明楼的身后,与之前那杀到眼红的修罗杀神好似全然不是同一个人。 踏进锦鲤客栈的大门时,萧明楼忽而回头,朝祁昶笑了一下,又意味深长地冲更远的地方勾了勾唇。 啪! 白沙城隔着几条街远的高楼之上,一名坐在房中的中年修士失手摔碎了杯盏。 ※※※※※※※※※※※※※※※※※※※※ 祁昶:我是忠犬。 群众:胡说!明明是个魔鬼! 萧明楼:阿丑真乖啊,摸摸~ 祁昶:嗯哼。(把头凑过去) 群众:没眼看,没眼看了! 第四十二章 “郦师妹……”坐在白沙城最高酒楼上,失手打翻茶杯的中年修士手指颤抖,脸色刹那苍白,眼神慌乱地看着地上碎成一瓣一瓣的瓷杯残骸,好似看着自己的未来,“郦师妹,帮帮我!他刚才看到我了!” 被他唤作郦师妹的女修,坐在桌子的另一侧,她的脸色同样惨白,甚至比中年修士还要更白一分。 郦雅是金丹后期修士,是忧殿长老,也是任许的手下。她和旁边这位元婴初期的喜殿长老宋斌师兄,再加上任殿主,就是这回七情宫带队的三位长老。 喜殿掌功德楼,给弟子们记功过,评赏罚,发功德分。每回不论是神州大比,还是寻宝探幽,都会有一名喜殿长老随行,根据弟子们的表现予以评价,待回到七情宫后,功德楼会依据长老的评价,给每位参与任务的弟子发放功德分。 有了功德分,弟子们便可去功德楼兑换自己所需的天材地宝和修炼功法。 它不过是激励弟子们努力修行的机制,和其他修真门派也没什么不同。 但喜殿长老的身份,还是让宋斌拥有了其他几殿长老没有的“特权”。 那就是,弟子们在做出一些出格之举前,往往会先来探探这位宋长老的口风,若是连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说明事情并不会那么严重,他们也就能放心大胆地去做了。 孙荫他们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敢上锦鲤客栈挑衅萧明楼的。 然而他们绝不会想到,出发之前稳坐高堂的宋斌长老,此时此刻比惨败的他们还要惊慌失措。 就连之前站在宋斌这边的郦雅也恨不得与他划清界限。 郦雅相貌中等清秀,五官比较寡淡,她不笑的时候,两边嘴角微微下撇,显得有几分刻薄。 然而她一开口,却比宋斌还要怂:“我先前就说了,你自己作死,不要拉上我!可你当时是怎么说的,你说喜殿不得宫主重视,说得好听是代行监察弟子之职,实则根本没时间去秘境里为自己寻找天材地宝,你觉得不公平。可你这回踢到铁板上了,以为是垫脚石,结果是硬骨头,你就慌了!” 宋斌嘴唇一抖,正要反驳,就听郦雅语速很快地继续道: “其实你根本不是为了得到宫主的重视,你是嫉妒我们殿主是宫主的左膀右臂,才会有此举动的!宋斌,别以为我不知道,三年前你请我们殿主为你的子侄炼制一柄飞剑,被我们殿主拒绝了,让你觉得很没有面子。加上此番殿主离开行宫,住到了锦鲤客栈去,疑似在帮客栈的少东家炼器救人,一边是同门情谊,一边是个从未被你看入眼的小角色,所以你愈发的不甘心!恰好弟子之中有几个刺头,你就将他们推了出去!这要是被宫主知道,你还做得成秉公执法的喜殿长老吗,你咎由自取不要紧,可你还把我给拖下水了!” 郦雅忿恨地瞪着宋斌,恨不得在他身上瞪出两个洞来。 宋斌被她戳穿了心思,脸上忽白忽红,五官扭曲难看。好半晌,他才颓然地对她道歉,嗓音极其沙哑:“郦师妹,是我的错,待宫主和殿主出关,我会辞去职位,负荆请罪。” 郦雅的脸色这才好看了几分,下撇的嘴角却撇得更加厉害了,好似在嘲讽他一般。 她只是个金丹后期,而对方是一名元婴修士,她就算不赞成对方的举动,也无法阻止对方。何况她也有功德分,宋斌用一件她看上许久却攒不够功德的灵器作为酬劳,换取她不去给任许通风报信,她挣扎半天,只恨自己一时鬼迷心窍,没能抵挡诱惑。 如今,她是后悔不已。 早知道就老老实实攒功德分了!宋师兄真是要害死她了! 她急于与宋斌划清界限,可宋斌却把她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紧紧抓着她的衣袖:“郦师妹,你是忧殿之人,你能帮我在任许面前说上话,师兄求你……” 郦雅眉头紧皱,她运气半天,最后只好艰难吐出几个字:“……宋师兄,你若要负荆请罪,就不该等到宫主出宫,这才是唯一的出路。” 宋斌先时有些迷茫,随后想到了什么,面如金纸。 郦雅见他已有想法,忍不住又出声嘲讽道:“师兄你总说宫主不待见你,但凭你的资质,此番也能得到一个前往秘境的名额,可见宫主从未偏心。是你太急功近利,眼界狭隘,怪不得别人。” 宋斌听她这么说,手边端起的另一杯茶也被打翻了。 当日傍晚,宋斌与郦雅,并一众不论是参与闹事还是未参与闹事的七情宫弟子,都聚到了锦鲤客栈的门口。 宋斌怕死得很,能连续指点三名修士越级战胜之人,他毫不怀疑对方也有办法对付金丹和元婴,所以他当真只穿了一件素衣,背着长长的铁荆棘,负荆请罪来了。 看见这浩浩荡荡的七情宫弟子堵在客栈门口,店内的食客们还以为他们这次纠集了更多人来砸场子,纷纷摩拳擦掌等着再看一场水平极高的斗法,甚至还毛遂自荐,恨不得为萧明楼赴汤蹈火似的。 实则他们都是羡慕啊,羡慕王骏、余青烟这些能够得到萧明楼指点的人,谁不想在对上比自己更强的修士时,能有全身而退,甚至大获全胜的法子呢? 萧少东家就是个大宝贝啊,这条粗壮的金大腿必须紧紧抱住! 然而在得知七情宫这回前来的意图,食客们都陷入了沉默,失望是有,更多的却是对萧明楼的敬畏。 ——连七情宫的长老都老老实实亲自前来请罪,可见他们就算是得罪了七情宫,也决计不能得罪萧明楼啊! 此次探访仙府秘境,除了赵九娘的那一块,七情宫共得了六块令牌,所以连长老带弟子,一共来了三十人。 三十人乌泱泱往客栈门口一站,萧明楼的脸色顿时就黑了。 见他烦恼地按着额角,祁昶当即按住他的肩膀:“不必你出面,我去跟他们说。” “好烦,早知道和东川相认这么麻烦,我就躲开他了。”萧明楼闭了闭眼,透着淡淡的委屈,“阿丑,你可千万要帮我把这几日损失的本儿都讨回来。” 这几日锦鲤客栈别说生意惨淡了,几乎整个白沙城的修士都恨不得来围观这间史无前例创造奇迹的客栈,生意比在雨城的时候还要好上数倍,几乎座无虚席。 但祁昶跟在萧明楼的身边久了,也学会了他睁眼说瞎话的那套,还郑重点头:“少东家放心。” 祁昶走到客栈门口,与宋斌打了个照面。 半个时辰后,宋斌、郦雅以及一众七情宫的弟子们,全都穿上了由兰儿缝制的,绣有“锦鲤客栈”几个大字的围裙,穿梭于客栈大堂之间……端盘子。 店里生意好,正缺人手。 有人代替自己端盘子,祁昶这个“名不副实”的店小二,就能如往常一般时刻待在少东家的身边。 护他安全,替他分忧,哄他喝药,给他喂糖,必要时刻让他靠着,陪他入睡。 第四十三章 当东川月和任许出关之时,迎接他们的,是一副匪夷所思到做梦都不可能有的奇葩又诡异的画面。 三十名身穿七情宫弟子服的修士忙碌穿梭于大堂之中,弟子服之外还套了一条黑底红字的大围裙,围裙上绣着“锦鲤客栈”的字样,他们娴熟地为客官们报菜名、点餐。那菜名,报得跟贯口一样顺溜。 东川月:“……” 任许:“……” 任许还发现自家殿里的长老也并未例外,更为魔幻的是,身为金丹期的女修,她被安排在兰儿手下,兰儿小嘴叭叭的,泼辣地叉着腰,将郦雅训得抬不起头来。 这位性情和容貌都十分寡淡,偶尔看上去还有点孤高刻薄的女修,此时却像个刚上工的小丫头似的,脸红眼红,却还一个劲儿地点头,将委屈往肚子里咽,虚心记下兰儿批评她的几点。 任许:“……”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位宠辱不惊大气高雅的郦师妹吗? 怎么只是闭了个关,眼前的人就好像变得全都不认识了?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变了,至少萧明楼和祁昶就还一如往常,一个吃,一个喂,或者一个吃,一个负责捡剩下的吃,混在食客们中间,竟是一点也不违和。 整个锦鲤客栈就是一件法宝,萧明楼作为法宝主人,自然很清楚东川月与任许他们是何时出关的,只不过他懒得动弹。 萧明楼两只手还抓着从脸盆大的螃蟹身上摘下来的两条腿儿,吃得满嘴都是蟹膏蟹肉,勉勉强强空出一张嘴来和二人招呼道:“快来坐,赖师傅今天刚捕到的深海龙蟹,起码有二十个年头,个大肉鲜,蟹膏还特别多,都别客气!” 这么大还活了这么久的螃蟹,假以时日只怕能成精。 只可惜运气不好,被渔人捕捞上来,经锦鲤客栈后厨的一番烹调,蟹腿做成炭烤蟹腿,蟹壳连带流油的蟹膏做成蟹壳粉丝,面上撒着海贝肉和海蜇丝,再加以芝麻粒点缀,浇上清醋,滋味那叫一个酸爽美妙。 最后蟹肉再佐以鱼虾肉捏成蟹肉丸子,放在海鲜锅里涮一涮,咬一口格外弹牙,富有嚼劲。 东川月和任许都是辟谷多年的高阶修士,任何美食都难以让他们心动,只如脸盆大的龙蟹也并不如何稀罕,他们连龙血都见过了。只是看着萧明楼吃得如此香甜,反倒勾起了品尝的欲望。 七情宫钟灵毓秀,环境清幽,任许多年来都没置身于如此闹市之中,显得有几分尴尬犹豫,然而东川月却先迈开了腿,面不改色地走到萧明楼那一桌前,撩起衣摆,直接坐下。 任许双目微张,诧异地看了眼自家宫主的一番作为,忽而生出几分幽怨——宫主在萧师兄的面前这般不见外,可见在与萧师兄相认后,这样的场面不罕见,可宫主却都没有提醒自己! 这也太不厚道了吧! 任许反应极快,加紧脚步跟上宫主,也找了个空座坐了下来。 还好萧明楼占的这张桌子足够大,因为他少东家的身份,即便客栈人满为患,也不会有人过来和他拼桌,抢他的位置。 不得不说,萧明楼真的是个很会吃的人。 蟹壳粉丝做得鲜咸不腻,又有微微的酸味来调剂,粉丝水晶透明滑溜韧劲,蟹肉的鲜味全被吸收进粉丝之中,一口咬下,满嘴生鲜。更不用说烤蟹腿和蟹肉丸子了,只消吃上一口,就会爱上那个滋味。 东川月和任许端起碗筷,两人身上皆有偏偏公子,飘渺高人的风采,可他们下箸的速度却压根不慢,萧明楼还没夹几筷子,面前的菜品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少。 萧明楼:“……” 他是萧师兄,得让着比他小的师弟们……不对,那为什么这两人就没点尊老爱幼的情操呢?吃得这么快,一点都不客气,连最后一根蟹腿都没给自己留。 萧明楼刚伸出去的手抓了个空,只好寂寞地端起酒杯,默默饮下一杯梨花白。 但他刚放下酒杯,就见自己的碟子里多了一根烤得金黄泛红的蟹腿,还贴心地蘸上了酱料。 萧明楼一偏头,就见身边的祁昶若无其事地又从锅子里捞出一颗蟹肉丸,同样放在了他的碗里。 “阿丑,还是你对我好!”萧明楼感动得眼角都红了,隔着火锅蒸出的雾气,面容显得有几分模糊,瞧着更加楚楚可怜,惹人心疼。 祁昶淡淡地“嗯”了一声,喉结却上下滚动了下,下手飞快地又给想捞了两块蘑菇:“还想吃点什么?” “没啦,看着你我就吃饱了。”萧明楼冲他微微笑,“你也别光给我夹菜,你自己也要吃一点啊。” “嗯。”祁昶还是回答得言简意赅,应是应了,好吃的却还是往萧明楼的盘子里放。 东川月和任许差点没吃出一脑门的汗,怎么吃着吃着,饭菜的味道就越来越酸了呢? 这两人还能再腻歪一些吗? 酒过三巡,酒足饭饱之际,兰儿偷偷朝他们这桌瞄了好几眼,壮着胆子过来问道:“两位仙长,我家小姐……怎么样了?” 任许对她道:“赵小姐目前还在昏睡中,只是累了,并无性命之忧,我已让两个道童守在她的身边,待她醒来,会即刻告诉你的。” 兰儿终于松了口气,笑容大绽:“太好了!多谢仙长!” 任许朝她笑笑,又转而看向萧明楼,鉴于楼下大堂人多,他不便把话说得太明白,只含糊地说:“那东西已经取出,照着已有的令牌重新炼制,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任殿主还在令牌上做了旧,看起来与实物没有任何区别。”东川月也道,“我怀疑这令牌与石碑出自同一块石头,所以令牌的形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石头间的感应。” “嗯,极有道理。”萧明楼点头。 “萧……少东家,”东川月将差点说出口的师兄二字咽下,问,“那令牌你可要亲自保管?” 萧明楼摆了摆手:“别,你们自己保管就行了,我还省得每天揣个硬疙瘩睡觉呢。” 东川月失笑:“好,那就先放我这。” 此时距离石碑上预示之日还有不足七天,一些未雨绸缪的门派已经守在了碎珠群岛,而就算白沙城的美食再诱人,萧明楼这边也该动身出发了。 两日后,赵九娘苏醒,萧明楼在确定她除了虚弱一些之外,并无其他异状,便放心将她和兰儿都留在客栈,与祁昶一块上了七情宫的“第八行宫”,御空飞往碎珠群岛。 东南海域连成一片,寻常修士进入这片海域很容易迷失方向,需有碎岛上的居民或海中妖族的带路。而这片海域待久了,对修士也是有影响的,除非是水属修士。所以前来寻宝探险的修士们,多半会将中洲最南端的白沙城作为落脚点,而不是在碎岛上留宿。 七情宫实则也没必要留在白沙城,只不过他们的宫主和殿主都留在这里,于是七情宫一众赶到海上石碑处时,四面八方已经围满了修士。 萧明楼见状有些讶然:“这令牌到底有多少块,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而且仔细看去,这些在海面上占据了一席之地的修士们并未完全如东川月所描述的那般已被仙门大宗完全垄断,而是还能看到不少中小型的门派混杂其中,那些修士们眼中俱是警惕戒备,充满提防。 还有一群人则是假装云淡风轻,实则暗中盯上了那些手中握有青铜令的小门小派,准备在秘境开启之前动手抢夺。 东川月像是也没料到会有如此情况,他捏了捏眉心:“我也不知,只是此次秘境之行,多半不会平静了。” 萧明楼沉吟半晌,正要开口说话,行宫一侧忽而有一艘叶型飞梭靠近。 百代光阴,岁月如梭,以飞梭作为飞行法宝的宗门,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天机门了。 站在飞梭前端的一名美髯修士故意冲着东川月发出笑声:“听说东川宫主带着门内弟子跑到客栈里当了店小二,日日端盘擦桌,沦为笑话。东川宫主不觉得你们七情宫,已经成了三大仙门的耻辱了么?我天机门竟要与七情宫这等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宗门并列齐名,着实教人郁愤难解啊!” 跟在其后的天机门弟子也不断发出嗤笑。 七情宫弟子们气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撸起袖子和那伙人干架,然而不等东川月发话,萧明楼一个轻飘飘的眼神扫过去,即便是最冲动的连英,都顿时成了鹌鹑,缩了缩脖子,把冲动迈前的脚步往回收了收。 所有七情宫的弟子,竟像是毫不将天机门的挑衅放在心上似的,云淡风轻地立在原地,反而看上去更有大门派的风范了。 这一幕落在许多暗搓搓旁观的门派中,他们心中的秤杆已经有了一点偏向。 美髯修士一次试探不成,眉心微皱,又开口道:“不知东川宫主有没有打听过擎云宗的消息,可知擎云宗是否会派人前来?” 擎云宗是三大仙门之中最为特殊的存在,因他宗门并不在陆地上,而是在天上,自从孟豫将结界开启,把云外天宫隐匿起来后,如今已有十数年未曾入世,在巨碑出现之时,也不曾见过擎云宗之人前来。 不少人都认为擎云宗不会再过问世事了。 美髯修士也以为此次秘境探宝之行,天机门最大的对手恐怕就是东川月和他带领的七情宫弟子,所以对七情宫格外警惕,刚碰面,便明里暗里出招试探。 然而东川月并没有将他放在眼中,听到擎云宗三个字时,他淡淡道:“你真以为孟豫是个毫无欲望之人?” 等着看吧,能将萧师兄害成这样的人,即便表面上装得再淡泊名利,也总会露出马脚的。 似是与东川月心有灵犀一般,不远处的天边出现一道璀璨的七彩霞光,人群骚动起来:“快看,是擎云六杰池天华前辈的七彩剑光!” “比彩虹还漂亮,太好看了吧!”女修们纷纷沦陷。 霞光冲天,气势汹汹,七彩剑光上迎风站立一名挺拔英俊的男子,其身后弟子亦个个不似凡人,直将七情宫与天机门都比了下去。 “怎么还是这么骚包……”萧明楼小声嘟囔了句,状似头疼地揉了揉脑袋,顺势往祁昶的怀里一扎,娇弱埋胸道,“阿丑,我晕海,你让我靠一会儿。” 祁昶低下头,看着把脸完全埋在自己怀里的青年。 “……”在海上飘了这么久,偏偏这个时候才说晕海? 可祁昶也不会说什么,他只是顺着萧明楼的意思,伸手将他搂进了一点,还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件斗篷,给他披上。 ※※※※※※※※※※※※※※※※※※※※ 最近有点事,不一定准点更新,如果更不了会请假,没打请假条就肯定有更,么么哒~ 第四十四章 池天华冷冷地在海面上扫视一圈,如睥睨天下的君王,气势大开,如山呼海啸般冲击着众人的神识。 与他那骚包的七彩剑意不同的是,他本性勇猛刚烈,喜欢大开大合,喜恶都摆在了脸上。此时此刻,他放出灵力震慑诸人,虽一句话也没说,却带着一股“连我的神识都抵挡不住的人,还有何资格踏足秘境”的强势。 修为低一些的修士们连云头都站不稳了,一个个扑通扑通地栽进了海里,而修为扎实些的人,脸色也不免惨白了几分,眼神既怨恨又畏惧地看向池天华。 池天华下巴微抬,冷漠地看这下饺子般的一幕,眼神没有任何波动,亦没有为自己所做之事给个什么说法。 他的实力几乎凌驾于所有人之上,那些不幸掉入海中的修士也不敢去找他要个说法。 但也不是没有不敢说话的人。 比如之前还在对东川月阴阳怪气的美髯修士,此刻便脸色不大好看地将矛头转向了池天华:“池师弟,你这肆意妄为的毛病,能不能改一改?你看,吓到那些无辜修士也就罢了,可师兄我这边还带了不少徒子徒孙来的……” 美髯修士话还未完,池天华就出声打断道:“周安青,周师兄,我敬你一声师兄,可你别忘了,我是擎云宗弟子,你是天机门的,我们并不是一衣带水的师兄弟。你的徒子徒孙连这点灵压都经不住,那是你教导无方,和他们修炼不足的缘故,与我又有什么关系?至于水里的那些……” 池天华露出一抹轻鄙的笑:“能在秘境开启前让他们有点自知之明也好,否则进去了也是送死一途。” “你!你这狂徒,怎敢对我这般嚣张狂妄!池天华,你不过是在擎云六杰中排行第四,就是你大师兄孟豫来了,他都不敢对我这么说话!”周安青气白了一张脸,连飘然若飞的胡须都好似打了结,瞪着眼睛控诉池天华道。 池天华嗤笑:“我说的话可有错?这秘境难道不危险,那些没什么能耐的修士在你们眼里就不是炮灰?我说话难听,可我敢说,你却在这粉饰太平充当好人,难道打着的不是让那些修士先去探路的算盘?好意思说我,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周安青没想到此番擎云宗会派出这个祖宗出来,他的一张损嘴在宗门上下是人尽皆知,可碰到一个比他嘴巴更毒的人,顿时就显得矮了对方一头。 两人同是炼虚期修士,不过周安青比池天华年长,他已经在炼虚初期打磨了数百年,还未能摸到晋阶的门槛,然而池天华后来居上,势头猛烈,如今又有好些年没见,周安青已经看不出他的深浅来了,如何不让他忌惮? 这池天华简直是与他八字不合,碰到他可真是倒霉! 池天华不费吹灰之力便怼得周安青无力反驳,闹了一通,恰好石碑上预示的时辰也要到了。 他注意力全被周安青与石碑分去,竟是半点没发现七情宫的异样,也没认出萧明楼来。 偶尔他视线扫过萧明楼的方向,目光也没有半分停留,东川月和任许神色复杂地看了看池天华,又偷摸瞥了眼依偎在祁昶怀里,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娇弱”青年。 二人心道,萧明楼这个模样,就算是亲师弟也认不出来吧,和原本的萧封差得太远了。 萧明楼注意到了三大仙门间的暗潮涌动,但他似乎不怎么感兴趣似的,当祁昶关切他的头晕症状时,他随口道:“可能是我刚才吃得有点多,海面上波浪又晃来晃去的,看得头晕,想吐。” “你自作自受,怪谁?”祁昶扯动了下嘴角,无奈地看着他。 不过批评归批评,祁昶还是伸出手,帮萧明楼揉了揉肚子。 这画面,看起来就好似一个体贴的丈夫在替妻子揉抚孕肚,与周遭气氛显得相当格格不入,怎么看怎么令人一言难尽。 东川月与任许有志一同地默默收回视线,不能再看了,再看下去眼睛要辣瞎了。 幸好就在此时,伫立于海面之上的黑色巨碑上有了变化。石碑上刻画的上古文字一一消淡,取而代之的是一根根黑色的细丝。 这些细丝如长长的头发,飘扬着从石碑内延伸出来,朝着四面八方铺展开来。“发丝”如有眼睛般,离开海面之后,朝着特定的修士飞了过去,离得近的修士不清楚这些细丝究竟是什么,却能隐隐感觉出一股邪异之感,他们试图避开,然而不论他们策动飞行法宝飞得多高,“发丝”都紧随其后。 直到其中一根“发丝”追上某位修士,从他袖中扯出一块青铜令后,人们才知道,原来每一根“发丝”对应的都是一块令牌。 一块令牌可以携带五人进入秘境,这是石碑上早就书写出来的。但石碑上语焉不详,并未说明青铜令究竟是如何携带的,这个谜题直到此刻才被揭开。 ——那细丝在勾出令牌之后,黑色丝线在令牌表面上游走一圈,瞬间凝聚出一个怪异的阵法,只消片刻,那阵法上亮起一阵金光,把围在令牌周围的五人裹纳起来,眨眼间那五人便凭空消失,连“发丝”也一并不见! 在那耀眼的金光亮起时,没人发现,萧明楼平静的面容上多了一分凝重。 “怕?”祁昶敏锐地察觉到他看着那五人消失的方向,看的时间有点久。 萧明楼正想摇头,一看其他人都或多或少有些慌乱,若是他们表现得太平淡,反而会引来不必要的关注。于是他忙点了点头,做出一副“我好害怕”的样子,又把头埋得更深一些。 从池天华出现起,萧明楼就从未对他露过正脸。 不过池天华眼高于顶,也并未将他放在眼里。 “快,把王骏叫过来。”萧明楼感觉到自己身上再无其他人的视线后,戳着祁昶的胸口,提醒道,“青铜令无法以自己的意志操作,必须尽快让五人小队都聚集起来,别让大家分散,否则要错过进入的时机了。” 祁昶点头,马上朝身后看去。 还不等他开口,躲在行宫后方不愿出风头的王骏就紧张地朝他们飞掠而来,显然是看到刚才那一幕后也明白了什么:“少东家,那令牌竟是由石碑操控的?” 萧明楼点点头:“是。” 王骏皱了皱眉,忽然想到一事,脸上瞬间惨白:“那……若是有人为了藏匿令牌,将它滴血认主……” 他话音未落,就听见不远处的海上传出一声凄厉惨叫:“啊啊啊——” 还真的被王骏说中了,果真有人不信邪地把令牌融入到自己的体内,结果被“发丝”扎进了体内,从腹中挖出一团血淋淋的骨肉!那修士境况与赵九娘一模一样,令牌入体之后融于骨血,根本没有办法分离,这也导致,所有贪心想要将令牌据为己有的人,都会如那人一般死状凄惨! 好在赵九娘对令牌并不贪心,萧明楼提议将令牌从她体内剥离出来,她也同意了。 闭关多时,这姑娘虽然付出了不少代价,却最终捡回了一条命。 饶是王骏平时稳重,看见如此血腥残忍的画面,都忍不住别开头干呕起来。 “三清在上,这究竟是仙府还是魔窟啊……”有些修士看着如有生命的“发丝”,惧怕得都带上了哭腔。 不论什么修为,只要是将令牌认主的修士,统统死无全尸。 逃不掉,躲不开。 不到一炷香时间,就死了好几个修士,修为最高的那个还是元婴期! 这下,众修士中已经有人萌生退出之意,可“发丝”同样没有放过他们,不管他们跑得多远,只要没走出东南海域,都会被它追上,并强行扯进令牌之中。 七情宫弟子们得了萧明楼和东川月的指示,目不斜视地聚拢起来,对于那些已经惨遭不幸的修士,他们爱莫能助,只能先顾好自己。 东川月和任许也围在了萧明楼身边,东川月取出令牌时,刚好就有一条“发丝”来到了他们面前。 洁癖如东川月,自然不会让“发丝”沾到自己,他在对方碰过来前就将令牌抛至半空,刚好能够将他们五人完全罩住。 与此同时,行宫之上不断有令牌被激发,金光阵阵,却令人察觉不到半点祥瑞气息,唯余战兢之感。 一片金光中,祁昶用力将萧明楼护在怀里,低声在他耳边道:“别怕。” 萧明楼弯了弯嘴角,抓住他后背的衣衫。 光芒散去,众人睁开眼,发现他们竟然还飘在海面上! “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没进入秘境吗?” “那令牌拒绝了我们?” 周围纷纷出现了修士们不解的声音,就连七情宫弟子们也是一脸茫然的神情,他们下意识地看向了站在最前方的萧明楼和宫主,然后就发现……他们的宫主不见了! 不仅是东川月,连任许、宋斌和郦雅几位这老也一并失踪了。 “都安静。”萧明楼脸上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神色,如同一个顽童发现了有趣的事物。他清了清嗓子,对七情宫弟子们道,“我们已经身在仙府秘境中了。” ※※※※※※※※※※※※※※※※※※※※ 萧明楼:我好害怕呀!(棒读) 众人:好假,骗人,我不信! 祁昶:别怕,我会保护你。(唯一一个傻傻相信的人) 第四十五章 除了七情宫弟子之外,在附近海面上留意着周遭情况的修士们也听见了萧明楼的话,可他们根本不会相信。其中,以天机门弟子为首,带头发出嘲笑声。 “周师伯说的果然不错,七情宫如今居然堕落到要听一个没什么修为的外人的话,真是叫人大开眼界!”天机门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浮现出讽刺而又暧昧的笑意。有人拉长声音,故意道,“不过……若我是七情宫宫主,我说不准也会对这么个小美人儿言听计从,英雄难过美人关,烽火戏诸侯嘛!” 他们看向萧明楼的目光充满了轻鄙与不怀好意。 没有亲身体会过萧明楼可怕之处的人,是永远都无法理解七情宫的做法的。 七情宫弟子已经不再是从前的七情宫弟子了,他们统统经过了锦鲤客栈的“劳动改造”,对萧明楼可谓是敬若神明。而且他们也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何不妥,反正他们的宫主对萧明楼也是敬佩崇拜听之任之。 也因此,听到天机门弟子如此诋毁萧明楼与自家宫主,七情宫弟子们脸上不约而同地泛起怒色,个别冲动的弟子已经亮出了自己的法宝:“你们几个嘴巴放干净点,信不信我撕烂了你的嘴!” “天机门内为了争权夺势斗得鸡飞狗跳,都斗成乌眼鸡了,还好意思说我们?先把你们自己的屁股擦干净再说话吧!”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天机门的几个长老联合起来困住了苏门主,这手逼宫倒是玩得好啊,暗喻我家宫主是昏君,那你们全都是乱臣贼子了哈!” “……”萧明楼郁闷地扶着额头,低声对祁昶道,“他们这些泼妇骂街的话都是跟谁学的?我怎么听着感觉他们一点都不像修士呢?” 祁昶面无表情:“还能跟谁学?” 天天跟着兰儿吆喝打嘴仗,也练出了一口芬芳不带重样的粗话。七情宫弟子们从一开始被兰儿怼得哑口无言,变成了如今能把天机门弟子骂得面红耳赤瞠目结舌的水平。 “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东川啊!”萧明楼毫无悔意地感叹。 “嘴上说对不起,但你心里应该挺高兴。”祁昶小声说完,低头看着萧明楼,“比起那些道貌岸然令人倒足胃口的伪君子,你不是更喜欢这些直来直往,心里藏不住事的家伙?” “知我者,唯有阿丑也。”萧明楼冲他勾了勾唇。 萧明楼的确是不喜欢和那些故作清高的修士打交道,还不如痛痛快快承认自己是个小人更能讨他的欢心。 不过萧明楼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但此时此刻,却不是个看戏的好时机。 他冲王骏瞥了一眼,又瞥了一眼。 王骏:“?” 没能及时领会到萧明楼的意思,王骏脑门上刹那间就多了一层细细的冷汗,尤其是看到萧明楼对他投来失望的眼神时,他慌里慌张地凑过来,想向萧明楼请示一下:“少东家,您方才是……”想让我说什么来着 然而见他这般迟钝,祁昶已经代王骏开口了,他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附近的修士都能听见:“我们已经身处秘境之内,所以高阶修士才会全部失去踪迹,秘境将高阶修士与低阶修士分开了。” 他这番话很快得到了众人的重视,天机门弟子一开始还不屑于听他的话,后来则是有七情宫弟子在观察周遭之后惊呼道:“还真是这样!不光是我们,擎云宗的池天华前辈也不见了,那边的九阳宗同样如此……所有宗门的长老和领头修士都失踪了!” “而且,你们看。”祁昶一指不远处的石碑,胳膊微微下移,“石碑底下有东西。” “哪里哪里?” 众弟子们纷纷把脖子伸长了去看。 之前为了躲避混乱的黑色“发丝”和骚动的人群,所有的飞行法宝都与石碑拉开了距离,并未靠得太近。因此,在进入这个看似和之前的海面没什么区别的空间时,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石碑底下的变化。 自三年前石碑出现后,不少修士都到石碑所示的水面下方查探过,却都一无所获,而之前大多数人都不相信他们已经进了秘境,自然也没有过多的留意石碑的变化,所以直到此时此刻,众人才从那平静得不同寻常的海面下感觉到一丝异样来。 不仔细看,还真的很难发现。 原来在石碑投映至海面的影子里,有一团向内环状流淌的水流,水流之下延伸出一条细长透明的海中漩涡柱,一路向深海延展,看不到尽头。 “原来真正的入口是在那里!”有人激动地大叫起来。 其他修士也纷纷驱动飞行法宝靠近石碑,但他们都不敢立马下水,还想等其他人先下去,再观望情况如何的。 “少东家,我们……”连英性情是最着急的,索性他脸皮足够厚,被师兄弟们推出来,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大咧咧地张口就问,“我们什么时候下水比较合适?” “现在。”萧明楼微微一笑。 “现在?”连英愣了愣,还没来得及说话,不远处听见了的天机门弟子又不遗余力地嘲笑,“这水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也没人知道,哪家不是谨慎小心的,就只有无知短见之人才说得出这种不负责任的话来。呵呵,他说的话你们也敢信?” “你闭嘴!”连英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你又不是七情宫的人,少来指手画脚,顾好你们自己吧!没了周前辈,你们也不过是盲头苍蝇六神无主,还好意思说我们?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德行!” 和兰姑娘共事的十天半个月里,他们别的没学到,怼人的本事可是比修为涨得还要快。 萧明楼微微蹙了蹙眉,祁昶立即明白了他的想法,他按住连英的肩膀,沉声道:“别吵,少东家话还没有说完。” 连英马上闭了嘴,端正脸色,目光严肃地请少东家示下。 “石碑是敌非友,方才那些细丝你们也都看到了吧,那只是初步筛选。”萧明楼淡淡道,“所以先下水和后下水,并没有什么区别。既然决定进入秘境,那秘境又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没准观望着,观望着,就把自己的小命也观望进去了。” 七情宫弟子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都对萧明楼的话深信不疑。 萧明楼:“不过就这么直接下去也不行,你们都得听我的,错了一步,都有可能走不出来。” 向来沉稳的吴檀也赶紧道:“少东家见多识广,这般尚未有人踏足的秘境,越是不为人知,就越凶险。大家绝不可自作主张,擅自脱离,必须听从少东家的调度,少东家的能耐我是信得过的。” 其他人立刻紧跟着表态:“我们也信得过!” 萧明楼能完成三次低阶挑战高阶的创举,除了自身见识深刻外,还因为他十分了解七情宫的功法,聚拢在萧明楼的身边,他们活下来的机会就更大!七情宫弟子们偷笑都来不及了,傻子才会单打独斗,不听指挥。 “那好。”萧明楼道,“除了孙荫之外,所有人在下水之后都不可出手,保存实力,直至我们通过海柱。” 孙荫一脸不解,还挺委屈:“少……少东家,为什么只有我被排除在外?” “因为你是水属修士,你需负责在水中张开结界,护送所有人安全通过水柱。”萧明楼看着他道,“要是你办不到,我只好找其他人了,人选必须越少越好。” 孙荫一听,得知自己并不是遭到排挤,当即大声道:“我可以胜任,少东家不必再找其他人了,都交给我吧!” 言毕,他即刻张开一道碧光湛湛的结界,将所有人笼罩于内,卷成一个透明球状,裹着大家冲向了水下的通道。 天机门弟子见状,也不甘示弱地跟上,不过他们并不相信萧明楼的话,更是对自身实力有着莫大的信心,每个人都各自张开结界,自行掠至水下。 一入水,天机门弟子就感觉到水流猛烈的挤压。几乎一个浪头过来,就能耗去不少的灵力,抱着轻慢态度的弟子们不得不调出更多的灵力去维持结界,丹田险些被抽空。 “哈哈,那个萧明楼的确是个草包,孙荫就算再能耐,也只是个玄脉期,他在这样的水下能坚持多久?”一天机门弟子讥讽道。 另一人也道:“这对我们来说倒是好事,等会儿进了秘境,又少一个劲敌。孙荫那家伙起码得休息好几个时辰,到时候咱们尽量多找些天材地宝!” “不错不错!” 虽然隔着结界,但这些话还是被七情宫弟子们听见了,有人推了推连英,后者抹了把脸,又觍着脸凑过来问:“少东家,那个……” “若是孙荫灵力枯竭了,找人给他喂灵力丹就是。”祁昶一脸“这等小事你们也要来问少东家吗”的嫌弃神情,拧着眉道,“你们都是活了几十年的人了,连这点决断力都没有?” 连英表情讪讪,其余弟子也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管他的,反正少东家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总有他的道理,信他就对了,天机门的人根本就不了解少东家! 于是大家伙轮流出灵力丹,见孙师兄累了疲了,赶紧给他塞一颗丹药。 “……”孙荫也算是体验了一把被人喂到嘴边的感觉了,只不过喂他吃东西的不是曼妙美丽的女子,而是一群有着蒲扇大掌的大老爷们。 就这样,修士们在水下徜徉了快半个时辰,终于在深海深处看到了一点亮光。 所有人打起精神,不由加快灵力运转,打算一口气冲到出口处。 尤其是他们看见七情宫弟子们已经整整齐齐地踏进了光点之中,后面跟着的人也不由自主地追了上去。 然而令这些修士们没想到的是,他们以为进入秘境后会看见一个仙境,会看到三年前海面上漂浮的那些极品天材地宝,结果刚踏入光明之中,迎接他们的却是铺天盖地的杀机。 “啊!” “我的胳膊……” “师兄!师兄你醒醒!” 惨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许多修士连这片“仙境”都还没能好好看一眼,就先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扯断四肢,如纸片般飘零落地。 他们都犯了个严重的错误。 在水中游动半个多时辰,体力与灵力都被消磨得差不多了,双脚沾上久违的地面,目之所及没有任何活物,许多人就会下意识地放松警惕。殊不知,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是水妖,肉眼无法看见,是因为它们本身就是透明的。”萧明楼语气淡淡,像是并不感到意外,“确切来说,是水灵气妖化的一种。之前你们也见识过水流的力量,至柔则至刚,不费点力气是不行的。” 此时就体现出萧明楼之前的决定有多么正确了。 七情宫弟子们几乎个个精神抖擞,灵力饱满,除了孙荫之外,所有人结成团阵,实力稍弱的在内圈,实力更强的在外圈,内外相互支援,防得密不透风。 又有萧明楼在阵内指挥调度,渐渐地,水妖也不爱来碰硬钉子了,七情宫弟子们杀出一条通路,继续前行。 与他们这边的一片坦途相比,包括天机门在内的那些没有保留太多实力的门派弟子应付得极其辛苦狼狈,只在须臾之间,就折损了不少师兄弟。 每过一刻,他们都将经历亲人同门阴阳两隔的惨烈,这时终于有人后悔,为什么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没有把萧明楼的话听进去! 如果早知道会这样…… 然而这世上根本没有早知道。 ※※※※※※※※※※※※※※※※※※※※ 恭喜玩家【萧明楼】获得迷弟卡*30 祁昶:都卖给系统商城吧,迷弟有我一个就够了。 萧明楼:不对,你的卡表面上写着迷弟,背面写的是正牌攻,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你是一张ssr卡! 祁昶:那你留着这些r卡干什么? 萧明楼:呃……喂经验? 第四十六章 “幸好我们都听了少东家的话,要不然方才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连英一头扎进溪水里,如凡人那般,将身上的血污洗刷个干净,才站起来抹了把脸上的水珠,“不过,这林子也是邪门,走了这么久怎么也到不了头?” 此时七情宫的弟子们已经走出了穿越水柱后踏足的第一片平原,一路斩妖除魔冲杀到平原尽头,结果就走进了这片迷雾之林中,不管何时抬头看去,这林子里的参天巨木都如骇然庞物,压得人有点喘不过气来。 而更为诡异的是,在林外还能看见山林深处一座巍峨高耸的宫殿,可是进入林中后,不管走了多远,那座宫殿都还耸立在很遥远的地方,好似永远都抵达不了一般。 不过少东家说了,眼见不一定为实,所以那座宫殿未必就在他们目之所及的地方,必须走出林子才能找到,眼下是急不得的。 同门的师兄弟都知道他话很多,即便没人回答他都能自娱自乐,故而都没几个人应他,而是专注于洗掉身上的气味——少东家不喜欢这个味道,而且林子里仍有妖兽出没,这些气味会引来妖兽。 若在平时,一个清洁的符咒也能解决这些问题,不过符咒洗不干净,他们生怕被萧明楼嫌弃,还是决定到河里把自己洗干净。 没看就连时刻待在少东家身边的那位祁先生,都下河里来了么? 连英瞥见祁昶一个猛子扎进水里,过了许久才重新自水里“哗啦”抬起上半身,刚硬凌乱的头发上不断有水珠低落,袒露的胸口肌肉虬结,麦色的皮肤瞧着就很健壮,举手投足间满满的野性不羁,与迁客骚人的文弱风流南辕北辙,却别具一股美感。 祁昶察觉到他的视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连英赶忙吹着口哨别开目光,后背给吓出了一片汗。 太凶了,这样的“美人”他可消受不来,还是只有少东家才能降得住他。 这一路上连英几个师兄弟见过祁昶大开杀戒的模样,才知道,当初白沙城长街上的一战,还不是他实力的上限。 一如萧明楼所说,他的每一场战斗,都在进步。 这样的天才……当真让他们这些被外人盛赞多年的“天才”心里都要生出妒忌了。 祁昶并不去管别人眼里的自己是什么模样,他冲完身上的血腥味后就起身上了岸,随意擦了擦身子就换上一套新的武袍。这些武袍大多是黑色,也有灰色褐色的,耐脏,是萧明楼专门找人为他量身定做的。 衣袍的袖口裤管均有收束的样式,将他手腕脚腕裹出一个具有力感的形状,便于行动。 也让祁昶更显出利落刚健的俊美。 大步踏出岸边,祁昶一路踩过落叶杂草铺成的小路,来到不远处的篝火堆前。 篝火堆旁有一张古木雕花的美人榻,榻上躺着个美人,美人手里捧着一碗药,正拧着两条秀气好看的眉毛,一副不想下口又舍不得扔的表情。 祁昶走过去:“再不喝凉了,少东家。” “我知道,马上的,再等会儿……我只是……” “只是怕苦。”祁昶替他说完,嘴角不易察觉地勾了一下,从腰封里捏出一粒细纸包着的蜜糖,拨开糖纸,递到萧明楼的唇边,“所以我给你备了这个,乖乖喝药,不许找借口。” 萧明楼打量了他好几眼,一脸稀奇:“你怎么还管起我来了?” 祁昶与他目光相对:“我不该管你吗?” “没有,很应该。” 萧明楼笑着连同祁昶的指尖一起含了进去,舌尖还很不老实地在他的指腹上勾了下,祁昶惊了惊,手猛地抽开,手指却飞快地在尖尖的牙齿上一掠而过,带来一阵颤栗般的痒意。 祁昶喉结上下滚动了下,目光不自觉移开,一时空气都有些凝滞粘稠之感。 “少……” “嘘。”萧明楼竖起食指在唇上轻贴了下,随后端起药碗很快将里面的药汁喝了个干净,当药碗放下之际,就响起了嘎吱嘎吱咬糖果的声音。萧明楼边咬碎嘴里的糖,便道,“你去叫河边的那些弟子们赶紧回来,有人过来了。” 祁昶眼中的柔意被冷冽取代,微一点头:“好。” 他很快又折返回去,将七情宫的弟子们全都召了回来。 这些弟子们有的才洗到一半,却不得不听从祁昶的话,披头散发相当狼狈地就赶了回来,还不敢说半句不是。 就在他们刚到篝火前没多久,山林不远处的地方有人大叫:“前面有火!肯定有人!”“当心,没准是陷阱!”“要不我们找个人先探探路——” 而七情宫弟子们也都摆好了对战的阵法,就等远处的那波人靠近。 “来了!” 当那波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将地上的枯枝败叶踩得咯吱作响时,所有人屏息而待,蓄势待发。就在双方人马刚打了个照面时,反应最快的连英已经认出了人来:“林飞白?!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生怕萧明楼和祁昶不认识此人,连英一回头噼里啪啦倒豆子,把眼前这伙人的底细全都抖了个底儿掉:“这位是天机门弟子林飞白,修为嘛,和我差不多,他后面那位是樊项师兄和杜鸿云师兄,之后都是天机门的弟子……咦,好像还有几位擎云宗的师兄弟?” 天机门的弟子早在秘境开启前就已经跟七情宫对上了,双方以前也有往来,经过一番嘴仗后,则变得更加“熟悉”,所以连英和七情宫弟子们绝不可能认错。 但擎云宗的弟子却都是这些年才由孟豫从不同门派收回来的,清一色剑修,虽然看脸不是很认识,看他们身后背的剑,也能有所猜测。 背剑的弟子们没有说话,看来是默认了。 这两个宗门的弟子一个比一个惨,天机门弟子还总喜欢穿仙气飘飘的白衣服,又没有东川月的实力,这一路走过来,白衣服都变成了黑衣服,脏不拉几的。 擎云宗弟子就更是不堪,负伤者众,完好无伤的修士竟是一个都找不出来。 虽然不老,但这一批弱病残的修士们显然是来寻求合作的,连英几个师兄弟互相对视一眼,脸色都不是很好。 若说之前的对峙已经让他们对这些修士没什么好感了,眼下带着伤兵会拖累他们的行动,七情宫弟子们就更不欢迎这些人了。 “怎么办啊,师兄?”连英小声地凑到孙荫旁边问,“要不把他们都赶走吧,我不喜欢他们。” 孙荫轻咳一声,又看向吴檀。 吴檀较为冷静,可他并未自作主张,而是恭敬地问祁昶:“祁先生,您觉得呢?” 祁昶没有说话,而是朝对面那波弟子看去,目光穿过了每一个人,像是在看他们身上的伤势,又像是在打量别的什么。 林飞白旁边那个叫樊项的玄脉初期修士忍不住了,瞪了回去:“你看什么看,这里还轮不到你做主,我是在等孙师兄发话!” 孙荫恨不得把脸捂起来。你说你,一个来投靠寻求庇护的,居然还不知道该讨好谁,眼睛是瞎的吗?没看见连我都要对祁先生客客气气的吗!快别给你孙师兄拉仇恨了! 孙荫之前还觉得这帮人能活着找到这里不容易,此时却是一点都不想帮他们说话了。 倒是打着呵欠走下美人榻的萧明楼走过来,轻描淡写地瞥了他们一眼:“想进来,也不是不可以。” “少东家……”连英几人都很是不解,赶忙想要阻拦他。 反观樊项则是得意地抬起头,仿佛早就知道萧明楼不敢得罪天机门和擎云宗,毕竟他们同为三大仙门,别看他们此时狼狈,若是在这里收留了他们,回头等到和他们的师长汇合,好处绝不会少了他的。 商人的本质就是重利。 樊项这么想着,就听见萧明楼懒洋洋的补了一句:“但要交借宿的僦钱,一人一块上品灵石。方才说了阿丑不是的那位,你得交一件至少九条禁制的法宝。” “什么!”樊项怒目圆睁,“这里没墙没顶,没砖没瓦的,算什么借宿,凭什么要我交出一件法宝,你抢钱啊?!” “对啊,你们爱进不进。”萧明楼扯了扯嘴角,淡淡地看过来,向来温润的眉眼覆上寒霜,“此地夜里凶险,结界也不一定防得住魔煞,人越少越好,你们就算加进来,也只会成为累赘。” “你!你……”樊项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我斗胆请问,为什么萧公子明知人多是累赘,方才还说让我们进来呢?”天机门另一位稍显冷静的玄脉中期弟子杜鸿云开口,仔细打量着萧明楼,“难道你想利用我们做什么,比如,在妖兽到来之时,将我们充作诱饵?” 此话说完,在杜鸿云身后的天机门与擎云宗弟子都露出了嫌恶警惕之色,纷纷往后退了两步,与七情宫等人拉开距离。 萧明楼勾唇一笑,这抹笑容落在杜鸿云眼中显得有那么几分不屑于讥讽:“我不过是觉得相逢即有缘,见死不救不是我的个性,不过你要是这么说,那就随你们的便吧!” 言毕转身,当真是一点都不留恋。 祁昶紧跟在萧明楼的身后,慢慢握住了少东家的手。他觉得萧明楼的背影有几分落寞。 连英孙荫等人也丢下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给对面那几人,就也跟着回到了篝火边,懒得理他们。 “师兄,我们现在怎么办……”林飞白皱着眉看杜鸿云。 杜鸿云沉默片刻,果断道:“走,我们进去!” “进去?为什么啊?”樊项不解地嚷,“你之前不还说他们可能别有用心吗……” “不,那只是个无端猜测。”杜鸿云叹了口气,有些歉意地拍拍樊项的肩膀,“回头你可得对那个大个子好好道个歉,法宝我替你准备就是,算是我的错,不该一开始就对他们如此无礼的。林师弟,樊师弟,你们好好看七情宫那边——他们进来时是三十名弟子,直到眼下,还是三十名弟子,他们一个人都没有少。” 樊项还是没反应过来:“那又怎么了?” 杜鸿云苦笑:“那说明,他们不但有本事护得住这三十余人,而且很可能还游刃有余,凡是被他们纳入同伴的,都不会被抛弃。” “杜师兄说的不错,你们看,他们那里连炼气期的弟子都能活蹦乱跳的,一点伤都没有!”林飞白惊讶地指着那边的王骏。 天机门和擎云宗的弟子们都朝王骏投去羡慕的目光,同时黯然地想起那些已经丧生的同门,他们一些是为了掩护大家,一些是因为修为太低,抵抗不住妖魔的攻击。 相比之下,篝火边的那位炼气期小兄弟还真幸福啊! 王骏:“???” 都一个劲地盯着他看是要干啥?! ※※※※※※※※※※※※※※※※※※※※ 改错字 第四十七章 最终,天机门和擎云宗的弟子们还是踏进了结界范围,一人一块上品灵石,连同樊项因得罪祁昶而涨了价的“租钱”——一面拥有九条禁制的窥天镜,都落进了萧明楼的口袋里。 “窥天镜啊……还真不愧是天机门的特产。”寻常人千金难求一面的窥天镜,被萧明楼当成普通铜镜,拿起镜子照了会儿,就无聊地丢给了祁昶,打着呵欠道,“给你吧,此物于我无用。” “……”祁昶随手接住镜子,沉默片刻,“这个,怎么用?” 萧明楼愣了下,似乎他从未想过这面镜子还要进行解释说明的,一时有点语塞。 王骏这下终于机灵了一回,忙凑过来解释道:“窥天镜可是好东西啊!这是只有天机门才能炼制的独门法宝,顾名思义,可以窥探天机,观测因果,禁制越多,效果就越好!这九条禁制的窥天镜虽然比不得苏门主手里的那一面堪比仙器的窥天镜,可在这迷雾之林里,若有妖兽靠近我们,便能在极短时间内察觉到它,从而提前布阵,洞察先机,将其斩杀。” 祁昶微微皱眉:“那就是没什么用了。” 王骏:“?” “若这法宝真能洞察先机,那帮人还至于变得如此狼狈吗?”祁昶冷冷一哂,他对于质疑萧明楼的人都无甚好感,连带着厌屋及乌,对天机门的法宝也信不过。他一个弹指将巴掌大的铜镜打到王骏怀里,“给你了。” 说完连一点不舍都没有,爽快地把这窥天镜抛在脑后,从篝火旁拿起两串七情宫弟子烤的妖兽肉,坐回萧明楼身边,递了一串给他。 萧明楼笑着接过,张口就咬,被嗞啦滚烫的油星烫到了舌头,嘶哈嘶哈地倒吸气:“阿丑,你帮我看看,我舌头是不是烫破了?” “别动,我看看。”祁昶拧眉严肃地捏住了萧明楼的下巴,让他张开嘴巴,“再长大点,舌头伸出来。” 萧明楼疼得眼泪都冒出来了,泪珠粘在长长的睫毛上,欲落不落,惹人心怜。 祁昶另一只手紧紧捏拳,掌心都渗出了汗,他压抑着微粗的呼吸,目光牢盯着萧明楼伸出的那条艳红小舌,舌尖上的确红得不像话,明显是被烫着了,所幸没有起泡。 祁昶刚生出一丝心疼的情绪,待反应过来时,他已经靠了过去,轻轻朝那红透了的舌尖吹了口气。 “嘶……”萧明楼又吸了口气,两人的吐息混在一处。 祁昶如同被烫着般收回了手,背脊也绷直起来,僵着脸硬声道:“嗯……没事,只是有些烫到而已,多喝凉水就行了。下次记得,拿到烫的东西,不能直接吃。” “知道了。”萧明楼含糊应下,抬头瞥见祁昶别开目光,浑身紧绷的模样,不觉好笑地挪过去,专门把脸凑到他的眼前,“你跟谁说话呢,这地上的枯枝败叶能有我好看?” 祁昶不得不又将目光转了回来。只是他的眼神总是会不自觉地朝萧明楼那两瓣柔软的唇上看。 那头的王骏可不想再凑到这两人面前了,得了宝贝之后,他可没打算据为己有,没听说过德不配位、怀璧其罪的说法吗? 这面镜子给他用也是浪费,还不如交给能掌控它的人,也顺便结下个善缘。 所以这窥天镜最后就落到了孙荫的手上。 孙荫师兄弟几个看着窥天镜,都有点反应不过来,好半晌,才露出几分微妙的神情。王骏还以为他们是无功不受禄,不好意思,可还没等他说几句客套的场面话,孙荫几个就大笑起来,嘻嘻哈哈地将王骏围在中间:“哎呀,王师弟果然是大手笔啊!” 王骏一脸懵,根本听不懂他们在笑什么。 连英更是笑得直捧肚子,一边笑一边还“哎唷哎唷”地叫,因为方才的烧烤吃得太多,此时再一大笑,肚子就开始疼了。 旁边的吴檀也忍着笑意,一面帮着连英顺气,一面道:“适才隔壁的人过来问我们,王师弟修为最低,为何还能活到现在,是不是因为你家世不凡,出手不菲,所以我们愿意保护你。” 王骏听得头都要大了,幽怨地看向这几位七情宫的师兄:“几位师兄,别人不清楚我的底细,你们还能不清楚?你们这不是在看我的笑话吗?” 怪不得刚刚他拿出窥天镜的时候这几位笑得如此诡异呢,原来是因为他能拿得出手的最厉害的法宝,还是从天机门那里收来的,这一个耳光,绕了一个圈,又打回到天机门的脸上去了。 王骏朝天机门弟子的方向看了眼,自从他们踏入结界似乎就对自己很感兴趣,这对王骏来说自然不是什么好事,他可是只想跟着少东家闷声发大财的,可不想被人注意到。 出名二字,在他的字典里可不是什么好事,他毕竟没有祁先生那个本事。 结果这一看却把王骏给吓着了,他睁大眼睛愣了好半天,才拽住吴檀的胳膊:“吴师兄,你看他们!” 吴檀几人还在笑,尚未反应过来,顺着王骏的目光看过去,也都齐齐愣住了,嗓门大一点的人就喊了过去:“哎,你们……干什么呢?” 原来天机门与擎云宗弟子进入结界后,就自己另外生了一个火堆,因为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两边本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则,各自安好。结果这两个火堆隔得有些远,当天色暗下去之后,七情宫弟子这边吃吃喝喝说说笑笑,那边的声音反而越来越小,甚至除了来借烧烤的香料外,就再没有人过来说话了,七情宫弟子们也不甚在意。 没想到,就这么不到小半个时辰的工夫,天机门、擎云宗弟子吃饭那叫一个快,用狼吞虎咽都不为过,吃完迅速一抹嘴,两两一组,互相拿着绳子—— 用困缚术把对方绑起来。 王骏看得都要傻眼了:“这是你们三大仙门的传统吗?” 连英连忙呸呸呸几下:“你可别乱说,我们七情宫可是很正经的修仙门派!” 倒是他们问起来,那边一位来借东西的擎云宗弟子张舸对他们解释道:“入夜之后这片林子会变成大凶之地,所以我们必须在天完全黑下来找个安全的地方落脚,只有捆住手脚才能安稳到天明。你们想必也是这样的……吧?” 最后一句话说出口时,张舸不知为何,显得不太有底气。他从七情宫弟子们面上的茫然惊奇之色上看出,他们从未遇到自己口中说过的事。 怎么可能? 进入这座迷雾之林,居然还能不受魔煞的影响? 张舸脸上浮现出深深的无法理解,他与七情宫弟子们交谈也落入了很多人的耳中,可大家已经将恐惧刻入了虚弱的神识里,没有一人再解释下去。就连张舸也是,与他一组的同门师弟脸上的青筋开始暴起,他赶忙加快口诀的念诵:“抱歉,没时间了,待会你们自己看!” 待张舸念完口诀,绳索终于牢牢地缚住了那个出现异状的师弟,那位师弟神情也变得越来越癫狂凶狠,活像一只没有感情的妖兽,只有厮杀才是本能:“吼——!” 与此同时,更多的吼叫声出现,这些弟子们身上皮肤逐渐泛紫,青筋绷现,嘴巴大张,口水直流,瞪着王骏几人流露出凶恶贪婪的神情,好像看见了什么美味的猎物。 王骏恶心又害怕地后退几步:“他们……他们全都变成怪物了吗?!” 此时恰好一只,不,一名出现异状的弟子绳索没捆好,他几个挣扎之下,竟是将身体弓成蚯蚓的形状,一拱一拱地朝王骏这边挪了过来。靠近了才发现,这些人双目血红,喉咙发出阵阵低吼,已经完完全全看不见人性,也听不进人话了。 “啊!”王骏吓得赶紧躲到孙荫的身后。 孙荫几人如临大敌地看着不断试着朝他们扑过来的修士们,事到如今,他们也总算明白,为什么这些人出现时身上如此狼狈,沾满落叶泥土,原来是因为他们每晚都要经历这一番的缘故! “好啊,林飞白他们还怀疑我们和少东家,结果他们自己有问题倒是瞒得挺死的,现在究竟是谁害谁啊?!”连英气不打一处来,扑过来一个就踹一脚,脚下不留情,踹晕最好。 然而这些人跟中邪一般,怎么打都不晕,浑身仿佛有股蛮劲,见前方的修士不好惹,还会扑向自己的同类。魔煞不断地消耗着修士们的精气神,促使他们自相残杀。 七情宫弟子们看着看着,也从幸灾乐祸变得有些看不下去了,孙荫皱着眉道:“把他们都隔开吧。” 弟子们都没有异议,虽然一脸嫌弃,但到底还是一条人命,他们还是捏着鼻子出手,将这些发狂的修士一个个丢开,彼此之间隔出一段距离。 萧明楼打了个呵欠,往火堆里丢了一块他平时常用的木华香:“好了没,我要睡了。” 说完,他懒洋洋地往美人榻上一倒,祁昶从乾坤袋里帮他拿出被子,替他盖上,又压压被角:“你睡,我去收尾。” “嗯……”萧明楼眼皮子开始打架,“让他们安静一点啊。” “放心。” 祁昶从火堆中捡起一根烧得通红的枝条,一步步走向发狂的弟子们。天机门和擎云宗的修士如痴如狂地吼叫着,听起来跟鬼哭狼嚎似的,令祁昶嫌弃地皱了皱眉。 这些弟子们发狂的现象似乎也有些感染了七情宫的弟子,出手分开他们的几位弟子脸上也逐渐染上了癫狂之色,下手也渐渐发狠,抓着无知无觉的天机门弟子就把他们的头往地上砸,看见血花溅开,还颇有几分兴奋。 然而当他们看见祁昶时,那种仿佛自己无所不能的感觉瞬间就萎了下来,对于祁昶和萧明楼的敬畏,即便是魔煞也没那么容易改变。祁昶不等他们意识挣扎回来,就一脚一个踹到了萧明楼那边的火堆前,又瞥了一眼剩下的七情宫弟子。 “……”剩下的弟子们一言不发地飞快跑了回去,乖巧地坐在了原地。 奇怪的是,当他们回到篝火堆前,闻着木堆燃烧的清香味,好像灵台都清醒过来了,焦躁暴戾的心绪一下子烟消云散。 事到如今,他们还能不明白这里有少东家的手笔,他们就不配成为七情宫的弟子了。 这帮弟子们心中再次庆幸起来,还好,还好他们当初及时负荆请罪,否则怎么死在这片林子里的都不知道。 至于祁昶,他在长街斗法时用的是任许的剑,所以当任许出关后,他又只能拿普通的剑暂时抵用。而此时此刻,他却没有使用那把随手从工匠那里挑的剑,而是以手中火枝为剑,手臂一挥,火星化作万点剑光,如雨露般洒向那些入魔的修士。 每道剑光在抵达一名修士之际都化作了一个带火的剑牢,妖魔最忌火气,别说横冲直撞了,连碰都不敢碰,口中的嚎叫也逐渐低哑,变成了可怜兮兮的兽类的呜咽。 祁昶随手把熄灭的枝条丢在一边,慢慢走回来,对已经快要睡着的萧明楼说:“睡吧,再没人会吵到你了。” ※※※※※※※※※※※※※※※※※※※※ 萧明楼的日常:吃,睡,睡,吃。 祁昶的日常:投喂,打架,□□。 其他人的日常:吼吼吼,嘤嘤嘤,呜呜呜。 第四十八章 晨光微熹之际,张舸慢慢睁开了眼。 清晨的阳光并不刺眼,可他睁眼时却显得有几分小心翼翼,他知道经过一夜的“疯邪”后,双目会变得格外干涩充血,他会在夜里成为腥红无情的怪物,一夜过去,不但眼睛会疼痛,连嗓子也会如火燎一般的辣燥。 他本以为睁开眼后,又会看到已经断了生气的同门师兄弟,麻木的内心已经做好了替师兄弟们收尸的准备。 即便他活过了一夜,也没有感到格外的惊喜,不过是又多活了一天而已。 明天或许就成了别人替自己收尸。 然而即便张舸在经历这么多生离死别之后,睁眼后的刹那仍然令他瞳孔瞬间震动了下,不是因为过去的那一夜又死了人,而恰恰是因为,一个人都没死! 不止张舸,很多苏醒过来的修士都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伸手摸着自己浑身上下,检查有无伤痕。 “没死?我没死,哈哈哈哈……” “二师弟,三师弟,你们都没事!太好了!” “昨夜一个人都没死,这是什么结界,竟能拦住魔煞?” 张舸也和其他师兄弟们感到深深的困惑,如果结界能够挡住魔煞,他们擎云宗的弟子也不至于来时五六十人,如今仅剩下不足十人的境地了。 魔本无形,无形无质的东西,寻常结界怎么可能防得住呢? “莫非是因地而异,只要来到这附近,便不会有魔煞入侵,我们昨夜只是睡了过去,并未化作怪物?”有人乐观地猜测。 “不,不对。”天机门那位想得很多的杜鸿云师兄蹲下丶身来,用手捻起一块地上的土壤,放在鼻端嗅了嗅,目光深沉,“仔细看,地上有什么东西烧过的痕迹,若是你们还记得自己醒来之前躺在什么位置,就会发现这些被烧过的痕迹将我们围了一圈,为的是困住发了狂的我们。” 张舸低头认真地看了看,果然如此,在他脚下有一圈焦黑的土,堆了寸余高,看样子烧的时间挺长。 “别看了,那是我们祁哥大半夜给你们弄的火剑牢,以防你们变成怪物后出来伤人。”连英翻了个白眼,大清早起来又听见这帮人阴阳怪调的,要不是少东家说粥煮多了,要自己跑一趟送点给他们,他才懒得过来呢! 连英一把将一罐白粥放在空地上,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道:“话说在前头,是你们隐瞒在先,可别怪祁哥困了你们一夜。” 人群沉默片刻,林飞白忙举起双手道:“误会,误会了,我们并未怪罪那位祁先生,反而还很感激他呢!” 他揭开陶土罐的盖子,本想夸夸七情宫弟子们的手艺来缓解尴尬,没想到扑鼻而来的米粥清香,质朴的香气里透着清爽软糯的味道,满满的全是食物的香气,一闻到味儿,肚子里饥肠便开始蠕动,人也瞬间清醒了。 “好香啊!”林飞白睁大眼道,“这是灵米吧,要不然怎么煮的粥这么香?” “什么灵米,这就是凡间的粳米。”连英微抬下巴,一副看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的神情,骄傲道,“凡间食材也不乏美味,不是只有灵物才叫美食,你们没吃过的,不会懂。” 众人:“……”你对自己在客栈里做帮工的事很骄傲吗? “行了,吃完早膳,你们爱上哪上哪去。”连英毫不客气地说,他是巴不得这些人赶紧走,少来蹭吃蹭喝,不过他还记着少东家交代下来的话,又十分不情愿地说完最后一句,“不过,若是你们想留下来,就得完完全全听少东家的话。想好了,就去那边篝火前找少东家吧!” 连英撂下话后转身就回了自己的营地那边,也没想过要为这些犹豫不决的修士们解释什么,比如为何要完全听从萧明楼的话,什么是否当真有办法离开这里。 天机门、擎云宗的修士讨论好半天,直到萧明楼面前桌上琳琅满目的点心都被吃得差不多了,那边才终于达成一致,迈着沉重的脚步,脸上还带着犹豫之色,缓缓地走到篝火前来。 “萧……先生。”天机门的弟子实在是喊不出少东家这个称呼,总觉得自己也成了对方的帮工似的。虽说换个称呼也不能改变如今他们必须依赖萧明楼的情况,但好歹是照顾了卑微的自尊心。“我们愿意听从萧先生指挥,不知萧先生有何打算,准备什么时候开始动身?” 萧明楼吃饱喝足,正端着杯消食茶细细品酌,闻言抬眸看去:“动身?我没说过要走啊,这里挺好的,有山有水,景色优美。” “你,你在耍我们吗?!”被坑了一面窥天镜的樊项至今仍无法接受萧明楼,他听了萧明楼的话后,第一个跳出来嚷嚷,“我就说这小白脸的话不能信!就算我们投诚,他也肯定不会管我们的死活!” 说着还想捞起袖子去揍人。 而他话音刚落,一道火舌迅速蹿了过来,将樊项团团包围,继而眨眼间成了一个带火的剑网,兜头困住了樊项,剑光里掺着烈火,一旦沾上,哪怕不被烧成灰,也会被剑光绞成碎片。 祁昶站在火堆前,把手里带火的树枝扔进火焰中,回头冷冷地对天机门、擎云宗弟子道:“要你们听话,就是这么听的?少东家话还没说完,你们插什么嘴?” 神情冷冷淡淡,却又透着令人心悸的杀意,让在场的弟子们个个噤若寒蝉,不约而同地缩了缩脖子。 祁昶瞥了眼这些所谓三大仙门的弟子,眼中泛着凉意,他把烧好的水灌进陶壶里,放在萧明楼面前的桌上,小声说了句“小心烫”。之后又转头道,“你们来到此地也有将近一日,难道就看不出来,此地与别的地方有何不同吗?” 除了七情宫弟子外,另外两个仙门的弟子全都面面相觑,惭愧地低下了头:“看不……出来。” 林飞白:“还请祁先生不吝赐教。” “此地乃五行皆备之地。”祁昶指着不远处的山丘,和山丘下淌过的河流,“依山傍水,山石含矿,此为金行。河中有水,此为水行。林为木行,脚下踩的则为土行,至于火……你们眼前的火堆就是。” 王骏补充道:“这火也不是凡火,而是以聚火阵从地气里抽出的灵火,凡水难以熄灭。” 所以难怪他们夜里化身的怪物冲不出祁昶的剑牢,因为邪魔最怕的,就是火行。 也因此,萧明楼那句“有山有水,风景优美”暗示的就是五行之地,若是不带脑子的人,根本就听不出他的话里有话! 二十几个不带脑子的修士:“……” 萧明楼慢吞吞地喝完了一杯茶,用帕子细细地擦了擦嘴角,这才说:“要破阵,就不能漫无目的地走。 “通常的破阵之法不外乎就两种,一种从内而外,找到阵眼,破除之后便可离开。第二种则是靠外力打破,用超出阵法能承受的灵压破坏阵中规则。你们觉得,眼下这种情形,该用那种法子比较合适?” 三大仙门弟子纷纷苦思冥想,但大部分人都更倾向于找出阵眼从内破坏,原因也是显而易见,他们自从进入秘境之后,便无法与各自的师尊长老传讯,要等到外界之人发现他们被困,无异于异想天开。 唯有祁昶看懂了萧明楼的算盘,他淡淡道:“靠外力。” 他这番话立马引起了不少人的怀疑质问的目光,不过碍于祁昶那可怕的剑意,没人敢当面质疑。 萧明楼弯起嘴角,笑得一脸温柔:“阿丑和我想到一块去了,要打破这个迷阵,只能靠外力。” “为什么?”杜鸿云不解地问。 “看到那个了吗?”萧明楼抬手指向于高空中若隐若现的壮丽宫殿,“那个就是阵眼。” “既然已经知道阵眼在哪里了,那为什么——” 有人急急忙忙地开口询问,但杜鸿云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他脸色难看地捂住了那位师弟的嘴巴,艰难地看向萧明楼:“原来……是这样吗?” 萧明楼微微颔首:“如你们所见,那座宫殿是身处此地的人永远无法到达的地方,我想你们刚来这里的时候已经尝试过无数种接近它的方法,却连它一个边角都没摸到吧?” 没人说话,所有人都反应过来了,即便还没想明白的,也已经有了模糊的念头。 萧明楼帮他们将这些念头变得更为清晰,道:“这不是个普通的迷阵,而是连环阵。连环阵的阵眼,未必就在同一空间中,正如迷宫的出口只有一个,可迷宫里却有无数条死路。你们想,为何开启连环阵的人要以金丹期为界限,将高阶修士与低阶修士分开呢?” “因为,人太多了。”祁昶跟上了萧明楼的思路,沉声道,“他无暇解决小喽啰,只能将要对付的主要目标定在金丹期之上。” 萧明楼点点头:“不错,所以在进入迷阵之后,对付你们的不是妖就是魔,他从未亲自出手。因为他也不打算让你们活着出来,即便耗不死,也能永远困住你们。” ※※※※※※※※※※※※※※※※※※※※ 樊项:你们说就说,先把我放出来行不行? 祁昶:不行,你先待在里面好好反省吧。 樊项:嘤嘤嘤。 第四十九章 “这……这也太卑鄙了!”连英义愤填膺地握紧拳头,“这实在太阴毒,太可恶,太过分了!” “那我们现在可怎么办啊……” 修士们被一股难以言喻的绝望感笼罩全身,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掐住了众人的咽喉。无法突破此地就无法找到阵眼,可只有破坏阵眼才能离开,这岂不是个无解之题? “所以少东家才说要靠外力啊!”王骏看着这些突然陷入消沉的修士们,出言提醒道,“这才是他选中这个五行之地的缘故,尤其是对于七情宫的师兄们而言,接触五行之气对修为增进大有益处,凭借晋阶之时的劫雷,就能打破这座连环阵了!” 众人微微一怔,似乎都没想到所谓的外力,还能这么用的。 但,听起来倒不失为一个可行之计。 “可这不可能是随随便便的晋阶引来的劫雷就能用的吧?”杜鸿云再度怀疑道,“若是小兄弟从炼气期晋阶筑基,也能破坏阵法?” 王骏颤抖着深吸一口气,脸色蓦地涨红,总觉得不该开这个口,怎么这些修为比自己高深的家伙都在针对自己。 萧明楼见状,轻笑一声:“想得倒美。” “既是以金丹期为分界,将修士分作两拨,那自然是要突破至金丹期,引金丹期劫雷入阵。”祁昶淡淡地看了过去,顺着萧明楼的话往下说,“这里的玄脉期修士也不少,总有一个能突破金丹的。” 萧明楼微笑颔首,肯定了祁昶的说法,朝他投以赞赏的目光。 祁昶面无表情,但他就这么站在萧明楼的身侧,如山岳挺拔,如冰霜冷漠,让人想忽略都不行。他的视线淡淡地扫过在场诸人,尽管没有任何情绪,仍然能让众人感受到一股被鄙视的意味。 杜鸿云的脸色也跟王骏一样又红又紫的,恨不得学会时光倒转之术,捂住方才问问题的自己的嘴巴。 “自然,金丹期可不是那么容易晋阶的,高阶修士与低阶修士的分界线,其成就难度本就比前面所有的突破都要难,寻常人失败个三五次都不算多。不过我要的只是‘冲击金丹期’引来的劫雷,而不是要助你们成就金丹,不论晋阶是否成功,都能达成目的。”萧明楼敛起笑意,语气严肃,“我只能保证你们在失败之时,不被劫雷所伤而已。” 所以这本身就是一个赌注,它并非是万无一失的,自然有其风险。 天机门、擎云宗弟子还在迟疑,七情宫那边几个玄脉期的弟子如孙荫,则纷纷表示愿意配合萧明楼:“少东家,让我来吧!我愿为你引来雷劫!” 若在平时,其他两仙门的弟子都会嘲笑他们是不是被萧明楼下了蛊,这跪舔的姿势未免太难看。 然而此时此刻,他们脑子稍微灵活的一点的人也都反应过来了,与萧明楼合作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们可以获得一次宝贵的冲击金丹期的经验!而且萧明楼有办法将伤害将至最低! 这可是连他们的师长都无法保证的事情,傻子才会拒绝这个邀请。 什么?你说萧明楼来历不明,修为低微,说出来的话不可信?那么七情宫弟子进来三十人,如今一员未损,这叫不叫可信?他能看透连环阵的阴谋,想出破阵之法,这叫不叫可信? 他若不可信,还有谁可信? 这下杜鸿云几个修士也毫不犹豫地说:“萧先生,我们也可以,请让我们略尽绵薄之力!” 萧明楼微微勾唇,满意地看着眼前众人。在魔煞环绕的阵法中,想要不被魔煞腐蚀内心,最好的办法是让他们自己重燃希望。 “这个方法人人都可以尝试,你们谁先达到可以玄脉大圆满,谁先尝试。”萧明楼对他们说,“啊,不过,我向来喜欢做两手准备,若是你们都失败了,我还有第二个法子。” 连英好奇问:“什么法子?” 萧明楼温柔地看向祁昶:“我还有阿丑。他在筑基期就能单挑玄脉,只要他突破玄脉,全力一击之下也能撼动金丹期,天道有所感应,也能对他这个‘伪金丹’降下雷劫。” 所有人听闻,都麻木地朝祁昶看去。 祁昶沉声道:“必不负少东家所望。” 玄脉期弟子们突感压力庞大,原来与他们抢夺这个机会的对手不光有同门师兄弟,还有这个堪比怪物的剑修! 而萧明楼生怕他们听不懂,还贴心地加上一句:“所以两法并用,看你们谁修炼得更快,这个法子就先用在谁的身上。” 他为众人解完疑惑后,所有修士作鸟兽散,恨不得马上展开修炼,争取比别人更快一步达到玄脉期圆满。即便是筑基修士,为了不被师兄们抛下,也在刻苦追赶,哪怕这个机会轮不到自己的头上,也不能成为拖后腿的那个。 祁昶自然也开始了系统的修行。此前他从未静下心来打坐修行,磨练神识,如今终于有机会好好内视自身,熟悉经脉运转。 他并未学过任何功法,然而奇怪的是,仅凭着一股杀意他就能驱策剑气,这些剑气不属于任何功法,算是他自从被施老爷捡回去后自己摸索出来的一条路子,从凡人武夫,到修真界的剑修,他走的一直是这条野路子。 萧明楼也没有试图纠正他,或是给他一部修行功法,要是问他,他会反问祁昶:“你觉得你如今修行的路子还不够好吗?” 的确,只要剑随心动,斩恶诛邪,好用就行,没必要追求是否正统。 仙门弟子不也败在他手上了么? 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祁昶有所感悟,他每日里白天进山与妖兽厮杀,晚上回来凝神打坐,没有一丝一毫的浮躁,很能沉得住气。而且他就连修行也不忘了照顾萧明楼,每次从山里回来,都要向王骏过问萧明楼的情况,尤其是要王骏监督他喝药。 如若王骏未能完成任务,祁昶则会亲自与他“切磋”一番。 这段日子可把王骏折腾个够呛,每天夹在萧明楼与祁昶之间两头受罪,竟然不知不觉地就从炼气大圆满突破至筑基期了。 王骏:“……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显而易见的好处是,他比之前更抗揍了,要是能平安离开仙府秘境,回到飞鹤派后绝对能成为核心弟子中排得上号的精英。然而……正因为他变得更抗揍了,所以祁昶下手也越来越不留情。 这期间,陆陆续续也有其他修真门派的弟子发现这里,他们或走或流,最后五六十人的营地居然扩了一倍有余,每日都能看见积极修炼的弟子,一时让人怀疑这是不是什么世外桃源。 山中无岁月,亦无外物侵扰,修炼更是事半功倍。不知过了多久,这两个法子终于有一个更胜一筹了。 ——是祁昶。 祁昶先突破到了玄脉期。 望着周身气息变得更为沉凝厚重的祁昶,众人虽心有不甘,却更多的是心服口服。一来,祁昶有两次对战玄脉的经验,二来他天分悟性极高,又有萧明楼开小灶指点,修行能不快么? 此刻祁昶身上还缠绕着雷电的余威,他将劫雷纳入自己的剑意之中,正要凝聚更庞大的灵力释出堪比金丹的一击,却见萧明楼朝他走过来,对他摇了摇头:“别着急,你先坐下打坐,稳固自身修为再说。” 祁昶却皱了皱眉,没有立刻坐下,而是低头朝萧明楼看去。 萧明楼会意一笑:“放心好了,你比他们更快达到了我的要求,所以是你赢了,我的阵法只为你设。” 祁昶这才点头,倾身环住了萧明楼,将他搂进自己怀里,闷声道:“……是我的。” “对对,都是你的,谁也抢不走。”萧明楼笑,只当他说的是这个冲击金丹的机会。 祁昶捋过他柔细的发丝,深深嗅了嗅萧明楼身上的木果香气,终于松了手,就地打坐,把之前熬过雷劫后天道赐予的馈赠慢慢吸收化消。 “闭上眼睛,我在此处等你。”萧明楼微笑着,并指在他额上轻轻一点。 那一刻,祁昶感觉到与萧明楼气息如出一辙的暖意自灵台而入,与他的神识汇集一处,仿佛有很多事情变得更加明晰,令他对晋升玄脉期后的自己有了更为深刻的了解。 祁昶来不及想这究竟是什么,便沉浸在浩瀚无垠的剑之意境当中。 而旁观修士们也看不出萧明楼的名堂,只以为是一种仪式。待祁昶周身气息变得更沉练后,趁祁昶听不见,有人壮着胆子问:“萧先生,您能不能也指点我两句啊?” 有人开了口,就有更多的人跟风:“对啊对啊,我也好生羡慕祁师兄,哪怕只有一句也行!” 王骏的眼珠子差点没瞪出眼眶,这些名门弟子都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个个跟做贼似的,有种既想撬墙角又知道自己会被揍,却还要顶着被揍的压力从墙上刮下一层灰的猥琐感? 以少东家对祁先生的重视程度,他怎么可能会答应呢? 王骏心里这么想着,没想到萧明楼居然还真的开口了:“好啊,那我就指点你两句,你是天机门的弟子吧?” 王骏:“……” 祁先生,不是我不拦着他,而是我没机会啊! 萧明楼没看见王骏眼睛快要瞪抽了的给自己使眼色,微微笑着看向那名天机门弟子:“我给你的建议是,尽早退出天机门。不光是你,你和你的师兄弟也是一样,留在天机门是没有前途的。” 王骏:“!!” 天机门众弟子:“!!!” ※※※※※※※※※※※※※※※※※※※※ 萧明楼:皮这一下就很开心。 第五十章 “你什么意思!”樊项这回是真忍不住了,“天机门与你有仇还是怎么地,你竟如此诋毁污蔑!” 樊项身旁的师兄弟们也没有人拦住他,好像都对萧明楼的话十分抵触。也对,萧明楼这话,乍听起来就像是对天机门的侮辱一般。 而萧明楼似乎也不奇怪他们的反应,只是轻轻一哂,道:“你们应当知道,天机门的镇门之宝是一部无字天书吧?” 天机门之所以以“天机”为名,就是因为他们的祖师爷手持无字天书,发明了窥天镜。若说窥天镜能够观测因果,趋吉避凶,那么天书是就连神仙都会觊觎的一件法宝,甚至能窥测天道法则,修改因果。 这也是“一刀一剑一书”中的“书”。 三大仙门,正是因为拥有这三样修真界中顶级的仙品法宝,才成为了如今所有修士向往的高门与标杆。 整个修真界没人不知道这三样仙宝:上陵刀、断月剑、天书。 然而,就连天机门内部,也罕有人知道,天书——乃是一部无字天书。 而能够跟随师长进入秘境的弟子们,在门派内已是核心弟子,显然是有所耳闻的。所以当萧明楼一开口,天机门的弟子就从最初的愤怒质疑的情绪中迅速安静下来,如同被兜头浇了盆冰水似的,通体生寒地看向萧明楼。 “你怎么会知道……”杜鸿云面色惊骇,可他想起这些时日萧明楼对祁昶和七情宫弟子只言片语的点拨,心里又冒出一个细小的声音。 ——就算他知道,好像也并不令人感到意外? 萧明楼见他不吱声了,歪头轻轻一笑,继续道:“嗯,刚才说到哪里了?……啊,无字天书,天地间仅有一部,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慵懒的笑意倏然被严肃取代,萧明楼的目光落在前方天机门的弟子身上,却又好像透过他们,看着别的人似的。 杜鸿云等人咽了咽口水,紧盯着他:“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持天书者可飞升。”萧明楼语气轻缓得像是怕惊醒了什么人一般,声音又轻又细,隐秘而喑哑,“或许应该这么说,只要得到了天书,就一定能飞升,或早或晚的问题罢了。” 众人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凉气,目光皆是不可置信,或者说,是根本不敢相信。 天底下会有这样便利的法宝吗,只要得到它,就能够飞升?天道能允许这样的事的发生? “别一副没吃过海鲜锅的表情,亏你们还是名门正派的弟子呢。”萧明楼撑着下巴,好笑地看向众人,“道法自然,无奇不有,只要你敢想,没什么是办不到的。” “可是这……这怎么可能?”杜鸿云几人失神喃喃,还是很难接受这般事实,“若天书才是天机门弟子飞升的关键,那如今门内岂不是早就斗得一团乱了?” 萧明楼淡淡地笑:“难道你们现在内部斗得还不够乱吗?” 连七情宫都听说过天机门内长老夺权,软禁门主的事了,而此番深入仙府秘境,周安青带来的弟子,也是几位实权长老名下的核心弟子,没有一人是门主一系的。 杜鸿云几人顿时面色羞臊,几乎抬不起头来。 倒是旁边擎云宗的弟子张舸开口问道:“天书的存在,与我们所知的修行之法有很大的不同,此物说是逆天而行都不为过,天道怎会允许不经修炼,不磨心志,不积功德就飞升的修士存在?” “谁说得到天书就不用修炼了?”萧明楼一手撑着下巴,另一手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点了下,眼眸半阖,教人看不清他此时眼中的情绪。只听他长叹一声,“人人都趋之若鹜的东西,却不是人人都有资格拥有它,能得到天书承认的人,万里无一,而这万中无一之人,所受到的磨练,不是你们想象得出来的。” “那到底是什么样的磨练?”有人好奇问,“说不准我们也能经受得住呢,能比夜夜被魔煞折磨还要艰难?” 萧明楼忽然笑了起来,那弟子还以为他在嘲笑自己,正欲争论一番,却听见萧明楼说:“大概,比萧封还要惨吧。” 在座的人谁不是听着萧封的事迹长大的,即便对他本人不了解,也听过无数关于他的传言。而这些传言中,令人印象最深刻的,无非是他早年意气风发,而后成了叛徒,人人得而诛之,重伤坠落悬崖,至今生死不明。 ……那是挺惨的。 比这还要惨的苏门主,可以说是令人再也生不出对天书的贪婪之心,只剩下对门主的同情了。 “所以如今门内长老们都是在争夺天书吗?”林飞白终于明白了萧明楼的话,“萧先生说天书会择主,既然长老们不被天书认可,为什么他们还要争抢?” 萧明楼摇摇头:“总有人愚蠢而不自知,白日做梦,以为自己黄袍加身,与众不同。” 这番话可真够犀利的,天机门众弟子听了又脸热了一番。 “正如生意买卖,想要什么,都得付出相应的代价。而要预知因果,所需代价更不是一般人能付得起的。”萧明楼幽幽道,“所以千百年来,天书还在修真界,而不是在上界啊。” 众人:“!!!” 也就是说,从无字天书出现起,天机门所有得到过天书的人,无一人能靠天书飞升! “可是不对啊……天机门千百年来也有不少飞升仙界的前辈大能啊!”连英道。 “不……那些飞升的老祖,都不是靠天书飞升的。”林飞白艰涩地说,他此时满头都是冷汗,神色无比惊惶,而他的师兄们也没好到哪里去。萧明楼的话,如当头棒喝,将他们从不切实际的幻想中敲醒了。 “既知天书如此难懂,为什么如今长老们还要去抢它?”樊项抱着胳膊,仍对萧明楼有所质疑,“怎么以前那么多年来太平无事,时至如今才要去抢?你不会是随口蒙我们的吧!” 然而此时大部分的修士都相信萧明楼所言,纷纷挡着樊项,捂嘴巴的捂嘴巴,拦腰的拦腰,把樊项弄得暴躁不堪,咿咿呜呜地嚎叫挣扎——谁趁乱把臭袜子塞进我嘴里来了?! 萧明楼满面笑意地看着这群打打闹闹的年轻修士,深吸一口气,用最平静的语调,说出了最残酷的话:“……因为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够飞升了。” 打闹声戛然而止,四周一片死寂。 静得连一片落叶飘下的声音都能听见。 萧明楼“啊”了一声,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歉意地笑笑:“方才那句,就当我没说过吧,玩笑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然而这句话已经如一颗顽固的种子,扎根在众人的心上。 “扯远了,我本是为了给你们一点提议的,怎么就开始聊天书了……”萧明楼嘟囔两下,“总而言之,如今的天机门已经不是从前的天机门了,上头神仙打架,遭殃的都是你们这些小鱼小虾。此乃萧某肺腑之言,听或不听,全凭你们自己。” 杜鸿云深吸一口气,问:“那萧先生……若我们离开天机门,你能否再指点一下,我们该何去何从?” 萧明楼想了想,道:“要不到我客栈里来,正好我还没在水下开过客栈呢,仙府秘境真是个好地方。” 众人:“……” “萧先生可真会开玩笑。”杜鸿云干巴巴地说。 此时擎云宗的几个弟子脑袋碰到一块小声言语一番,随后张舸被推到了最前面。他清了清略有些发痒的嗓子,看向萧明楼:“萧先生,您对三大仙门这般了解,不知……不知你能否也指教我们几句?” 萧明楼脸上的笑意缓缓收起:“对不住,擎云宗的事,我不便开口。” 几个弟子着急了:“没关系的,您就说两句,不,一句也行啊!” 能懂得这么多又看得这般透彻的人实属罕见,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哪怕萧明楼身份修为皆不明,可他们却莫名对他说的话十分信服。 “我看你们几个,在被收入擎云宗之前,都有各自的门派或世家吧?”萧明楼问。 几人惊喜地点点头,果然是慧眼如炬! “那我便这般建议你们,”萧明楼嘴角一勾,眼里的狡黠之色眨眼便溜了过去,“若是你们觉得在家修炼得比在擎云宗更快,那还是回家算了,说明你们不适合。” 张舸面露失望之色:“先生,你怎么总是劝人退离宗门,要是我们修炼得比在各自世家还要快呢?” 萧明楼盯着他的眼睛:“……那我接下来要给你的话就是,小心孟豫。” “掌门师尊?”张舸师兄弟几人俱是不解,正要接着问,却被一阵惊天巨响给打断了快要问出来的疑惑。 天边翻滚着浓黑的厚云,云层中密密匝匝的雷电如浪潮翻涌,轰隆雷声似战场中激烈的擂鼓,一下一下地砸在人心上。 萧明楼面色一凝,随即倏然站起身,手中一向珍藏的彩釉瓷杯被瞬时而过的衣袖扫落在地,摔成碎片,而杯子主人却浑然不觉。 甚至在他身影飞掠消失于林中之际,离得近的人还能听见他低喊的一声:“混账!我不是说先调息沉淀的吗,怎么就这么着急!” 山林深处,祁昶睁开了眼,看向天边卷土重来的劫云。 ※※※※※※※※※※※※※※※※※※※※ 少东家第一次发脾气,可惜店小二没听见。 祁昶:……怎么好像后背有点凉? 萧明楼:@#¥%……*# ==== 终于写到这里啦!纪念一下50章顺便说说设定。三大仙门走的是三条不同的修炼道路,也可以说是三种不同的飞升之路,七情宫走的是感通五行,融于天地,融于天道法则的路子。天机门就比较玄,与天道法则的关系是利用与伴生,很难走,但如果走通了,也会非常牛逼。这里一个小剧透,萧明楼在说用天书飞升时,提到的是上界,而弟子们以为他说的仙界。至于擎云宗的路子,其实是难度最大的,这个以后会再慢慢说。只能说,孟豫和师兄弟妹们会疯,真的要怪萧明楼,因为他太优秀了(。 第五十一章 “混账!”萧明楼又忍不住出口低骂了一句,此前树立起来的慵懒华贵从容镇定的形象荡然无存,倒显得有几分气急败坏,“我阵都没来得及布置呢,着急什么!” 他身影飞掠,还没靠近祁昶就已经感受到空中阵阵闷雷裹挟而来的压迫感,雷劫尚未开始,淅淅沥沥的雨水就开始落下,比雨城的雨还要来得急,落在人的肌肤上微微刺痛。 萧明楼最后落在祁昶面前一块半人高的岩石上,雨水和风砸在他的身上,他也没有刻意使用避雨术,任由风雨侵蚀着他的身体。衣衫尽湿,将那具柔韧的身体轮廓衬托得更加纤细。 祁昶双目微睁,眼底却空茫一片,已然是进入了玄而又玄的境界,在他身周围绕着数之不尽的剑光,萧明楼若要再往前踏入一分,剑光便会毫不留情地将他撕成碎片。 而身处境界跌宕危机中的祁昶也不好过,他意识不明,内里却似乎与什么在争斗着,嘴唇泛白,微微翕张阖动。 仔细分辨的话,他无声的口型喊的是“明楼”二字。 他筑基的契机便是以为萧明楼被东川月挟持,换言之,他的道基与萧明楼息息相关。 为了早日实现萧明楼的心愿,他不惜以自己为饵,钓上金丹期劫雷,引天道提前出手。 萧明楼嘴角微扯,无奈地用目光描摹着祁昶那刚毅坚定的轮廓,叹道:“……真是个傻瓜。” 话音刚落下,傻瓜便从打坐中站起身,抬起肌肉紧实的胳膊,朝天一指。 轰隆! 一道朴实的银色剑光冲向天际,自下而上迎上粗硕雷电,与头一道劫雷交缠斗狠,以凌冽霸道之势冲破雷光,甚至继续上冲,在乌黑云层中捅出了一个窟窿! 更多的雨水落下,祁昶此举仿佛激怒了天道一般,雨中夹带着拳头大小的冰雹,如石头般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坑,可见震怒。 “准备,布阵。”萧明楼双手微抬,好似浑然不惧天上落下的冰雹,而奇怪的是,那些冰雹也像是绕开了他一般,专门朝祁昶和其他围过来的仙门弟子砸下。 雨势虽大,然而众人都听见了萧明楼的话,不由疑惑纳闷:“先生,该如何布阵?” 又一道紫色雷光落下,照亮了萧明楼苍白却美得惊心动魄的面容,他唇角挂着一丝笑意,回头道:“你们回到平时各自修行打坐的地方待着就行了。” 这样……能行? 众人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孙荫身为七情宫修为最高的玄脉期弟子,立马朝身后师弟们吼了一句:“还不快去!能否冲破阵法,成败尽在此举,都听少东家的!” 七情宫弟子们率先行动,其余弟子们也纷纷依循记忆回到自己平日里修炼的地方,这些修炼地或与他们的五行灵力十分契合,或是令他们身心舒畅的聚灵之地,修炼这许多时日以来身体已经形成习惯,即便在滂沱大雨中也不难找。 很快众弟子各自归位,萧明楼足尖轻点,从岩石落下,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包裹,将其摊开,放在地上。 包裹里装的是碎得不像话的铁块,正是祁昶在雾城的锦鲤客栈中碎成渣的生铁剑,上面沾染了祁昶的剑意和他的气息,环绕在祁昶身周的剑意感受到同类的气息,那张剑网便豁开一个小小口子,将萧明楼放了进去。 萧明楼并不意外,恢复一派从容之色,踏着快要没过脚背的雨水进入剑网中,轻轻张开双臂,抱住了祁昶的腰。 那一刻,祁昶脑中充斥着的纷乱庞杂的记忆如退潮般缩回了阴暗角落,他双眼逐渐清明,低头看向了主动对自己投怀送抱的萧明楼:“你……” “嘘,准备开始了。”萧明楼抬手在祁昶的唇上轻轻一按,轻笑着说,“我陪你一块渡雷劫。” “……别胡闹。”祁昶气息还不太稳,他急得皱起眉,想要将他推开,送到更安全的地方,可此时已经来不及了,第二道劫雷夹带着更为凶烈的气息朝他降落,丝毫不给他喘息之机。 祁昶不得已,只好一手抱着萧明楼的腰,一手并指成剑,将灵力集中于一点,刺向那道粗壮可怕的雷电。 就在电光与剑光碰撞的瞬间,整个漆黑的营地自祁昶所在之处起亮起了一道光,仿佛是深夜中的一道曙光,神圣而又令人敬畏,自祁昶蔓延脚下蔓延至其他弟子的脚下。 渐渐地,一张符文繁杂而又庞大的阵法浮现在众人眼前。 原来,萧明楼在接纳他们,鼓励他们修炼时,就已经将他们纳入阵法之中,所有人在修炼中留下的灵力,都成了阵法的一部分。 这个无解的连环阵,其专门针对它的阵法,是所有人共同完成的,不论修为高低,不论悟性如何! 这是一种十分难辨的情绪,所有人扛着风雨冰雹,身体冰冷,可是心头却沸腾着火热的希冀与自豪感。 在大阵被点亮的一瞬间,他们非但没有怀疑眼前的黑暗会将他们吞噬,反而生出一股豪情,相信祁昶,相信萧明楼,相信众人凝结之力,一定可以将他们带出连环阵! 祁昶在斩落第三道劫雷时,丹田里的灵力已经耗了十之七八,他脸色不大好看地低头:“你快离开,找个地方躲起来,我眼下无剑可用,很可能扛不住下一击……” “说了会陪你到最后,自然是死也要和你死在一块的。”萧明楼清亮的眼眸盯着他看,眼中没有一丝惧怕和虚张声势,认认真真,眼里好似只有祁昶一个人。他浅浅地笑了下,“而且,你不需要剑,你自己就是剑啊。” 他轻轻的笑声传入祁昶的耳中,在他还没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握住了祁昶的大手。 两人双手交叠的刹那,祁昶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渴望,好像曾在那模糊的记忆中出现过,可他却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唯一记得的,只有那温暖和信赖的感觉,由来已久。 他听见萧明楼用那微哑而好听的嗓音道:“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么,这种时候,别把自己当人,就能激发出更大的潜力来。何况你已经是玄脉期了,全力一击之下有金丹的实力,相当于摸到了金丹期的边,而能引来雷劫,说明连天道都看好你这份实力,想要将你这个怪物压下去呢……那么,你会让它如愿吗?” “自然不会。” 祁昶冷静而坚定地回答,同时搂紧了萧明楼,贴着他的耳畔道:“我不会让你受伤的……明楼。” 最后那两个字,他在心底偷偷喊过无数遍,却不小心在此刻悄然说出了口。 萧明楼眼睫微颤,埋在他的胸前,也不知他听见没有。 祁昶静下心来,顺着萧明楼的话,感受自己此时的变化。进入玄脉期后,他的经脉比筑基时拓宽一倍有余,灵力重新压缩凝实了一番,丹田如一方小天地滋润着他的道种。 如今那颗小小的种子有了壮大之势,渐渐形成金丹虚影。 正如萧明楼所说,修真的各个境界并不是泾渭分明的,从来就不是登上一级级台阶这般简单,有时心境到了,也能破格发挥出修为达不到的力量。 端看个人悟性罢了。 祁昶自认并不是个悟性高卓的人,可他与这天底下的修士都不同,他的道心不为长生,不为权势,不为倾覆天下,只是为了眼前的这个人。 ——他的少东家,萧明楼。 那份感情与他的道种一般破土而出,不断茁壮,在自己尚未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深深扎根,再无铲除的可能。 他怒喝一声,释放出全身的剑意。 吼声震响山林,令整个大地都颤抖不已,他不再等待一道道的落雷,而是以自身剑意化作凶悍无匹的利刃,冲向高处劫雷,搅乱一片雷池! 与此同时,大地上的阵法也开始源源不断地流转起来。劫云被祁昶此举惊怒了般,瞬间落下数道惊雷,然而除却被祁昶剑阵弹开的劫雷外,其余散落之雷尽数被阵法吸收,用以冲击险恶的连环阵。 一环扣一环,严丝合缝,无一人死伤。 而整座迷雾之林,却开始摇摇欲坠。 劫雷终于偃旗息鼓,雨水逐渐减小,天空终于放晴,第一缕光芒撕裂云层,落在祁昶与萧明楼身上。 祁昶紧紧抱着怀里的人,灵力消耗过甚,却仍不愿放手。他听见萧明楼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成功了,我们出来了,阿丑。” 祁昶终于放下心来,安心地闭上眼睛,胳膊却不曾松开,牢牢地将人护在怀中。 不多时,山林景色如褪色的画卷般一点点淡去,当众人回过神时,他们已经身处在一座仙气飘渺美轮美奂的宫殿之中。 “成……成功了?!” “我们出来了!这里就是萧先生说的阵眼,是那座宫殿!” “萧先生果真厉害!我们终于离开重见天日了!哈哈哈!” 所有人此时都由衷地佩服着萧明楼,若不是他,大家还不知道要在迷雾林里被困多久。 而就在弟子们惊喜于突破连环阵抵达阵眼之际,宫殿内其余几处地方的修士已经听见响动,纷纷朝着主殿奔来。 与兴奋盎然的弟子们不同,赶来的高阶修士们个个胡子拉碴,神色憔悴,然而在见到自家弟子的那一刻,他们脸上也不禁浮现出惊喜之色。 “师父”“师伯”“师尊”“师叔”等称呼不断从弟子们口中冒出,大家既惊又喜地与失散多时的师长重新团聚,他们有许多许多的话要对师长们说,尤其是天机门与擎云宗的弟子,他们此前对萧明楼更是有诸多误会…… 擎云宗弟子还没来得及将他们脱困的经纬告诉他们的池师叔,就见池天华拔剑而立,将剑尖对准了萧明楼。 “——萧封,你竟然没死,竟还有脸出现在我擎云宗弟子面前?!” 第五十二章 萧封! 他是萧封!! 世上名唤萧封的人千千万,但能让池天华以刻骨仇恨的语气面目狰狞地说出这个名字的,就只有那一个萧封了。 一时大殿内无比安静,众人屏息而立,惊骇地睁大眼睛,心脏怦怦跳动,既畏惧又担忧地看向萧明楼。 尤其是在场的高阶修士,个个如临大敌,年纪尚轻的弟子们不知道眼前的人是曾经是什么样的,可他们这些师长却不然。曾几何时,他们也是见过萧封,甚至与他有过论道切磋的。 传言的确不尽不实,因为萧封比传言中的实力更强,更深不可测! 而如今他在被孟豫斩落山崖后还能活生生地站在众人面前,可见他比他们所想的更加厉害!即便眼前的萧明楼看上去没有半点修为,温温柔柔不见半点凶相,可多年来留在心底的阴影岂是能这般轻易化消的? 其中几名金丹期的修士更是惊恐得连呼吸都紊乱了一瞬。 此时敢开口说话的,也就只有与萧明楼相处了一路,又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弟子们了。 “池师叔,您是不是误会了?”张舸情急之下拽住了池天华的衣袖,忧虑而焦急地开口,“他怎么可能是那一位……萧先生若真是叛教之人,他怎么还会救下我们这些擎云宗弟子?而且他的修为也不如传言中的那样,他可是被分到了低阶修士的阵法中……” “你给我闭嘴!”池天华气得剑尖直颤,以气势震开了张舸,面上肌肉一抖,怒极反笑,死死盯着萧明楼。 “你们方才也说了,无解之阵要怎么破?若是那个惊艳了整个修真界,在万宗大比上夺得魁首的萧封,怎么可能被这区区连环阵给困住?他破不了才是怪事,不是吗?而且——他当然要保住你们了,他对擎云宗于心有愧啊!” 池天华最后怒目瞪视,道:“萧封,我今日定要为师门清理门户,交出被盗仙宝,我可留你一条全尸!” 言毕,池天华高喝一声,剑锋震颤着破空而出,刺向萧明楼。 当池天华喊破萧明楼的身份后,之前围绕在萧明楼身边的一众低阶弟子都是神情复杂,不少人默默拉开了与萧明楼的距离。唯有王骏不属于任何一个势力,他能进入仙府秘境,靠得全是萧明楼和祁昶,当他得知萧明楼的身份后,竟没有任何疏远此人的心思,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叹! 他抱的这条大腿果然够粗够壮,之前几次偏向萧明楼的选择都已经被证明是正确的,此刻他更应该站在萧明楼这边。 不过见到咄咄逼人的池天华,王骏心里也不是不慌的,他赶忙看向萧明楼:“少东家,这可怎么办?”尤其格外担心地看了看失去意识晕倒在萧明楼身上的祁昶,“祁先生还没醒过来……” “不碍事,别担心。”萧明楼半点不怯,笑着将祁昶拽住自己的手掰开,让王骏过来扶住他,“阿丑先交给你了,照顾好他。” 王骏忙不迭上前扛住这大块头,点头:“是,少东家。” 紧接着,池天华剑锋将至。 萧明楼挺直腰背,抬眸一笑,双手没有任何动作,神色却如从前还在擎云宗那般,亲近中带着几分宠溺:“四师弟,别来无恙。” 池天华攥着剑柄的手指一紧,动作微滞,心神刚一乱,只听得“当——”的一声,又一柄剑迎面撞向了池天华的佩剑“悯风”。 只见一袭白衣翩然而至,“悯风”七彩的剑意与森然的“断月”剑意猛烈地撞击在一处。 池天华咬牙看向面前的人:“东川月!你要与擎云宗为敌吗?!” “想要杀他,就先从我的尸首上跨过去。”东川月冷冷地看了过来,一扫与从前淡泊高远的神情,东川月的目光里透着分明的憎恶,“就凭擎云宗对他做的事,你们便不配称为三大仙门之一!” “你说什么!”池天华震怒不已,运出更多灵力,甚至不惜消耗修为对抗东川月手中的仙剑,目眦欲裂,“萧封他是叛徒!他该死!” “叛徒?”东川月笑了一声,毫不留手地以同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之势压了回去,“谁是真正的叛徒还不一定,符掌门在世时曾多次言明要将擎云宗交予萧封之手,这是三大仙门都知道的事。况且,你们说上陵刀在他手中,可这么多人与他日夜相处,即便是生死危难之际他都没有将这等救命仙宝拿出来,空口无凭,我为什么不能怀疑是你们在污蔑他?” “不错。”任许也拔出了自己的剑,“我相信萧师兄为人,你们想害他,就先问过我的剑!” 七情宫弟子们也纷纷挡在了萧明楼的面前:“就算他是萧封又如何,我们只知道他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没有他,我们根本走不出迷雾林!” 也有几个在营地里待过的其他门派弟子同样站了出来,大门派之间的争斗他们看不明白,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心思纯粹,懂得感恩。 天机门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站了出来,不顾师长们的劝阻,把周安青气得差点胡子都要白了! 周安青是两边都不想搀和,巴不得两大仙门大打出手,两败俱伤,奈何他的弟子们的确受到了萧明楼的不少照顾,在弟子们的强烈表态下,他也不得不捏着鼻子两头劝架。 然而根本没人理会他。 大战一触即发。 就在大殿上灵压越发紊乱压抑之际,萧明楼慢悠悠地开口问:“你们还想从这里离开吗?” 一句话,将烈火烹油般的局势瞬时冷却下来,所有人都不禁停下来了动作。 金丹期以下的弟子们还不理解萧明楼的话是什么意思,可金丹期以上的修士们憔悴的脸上却齐齐出现了一丝希冀。 方才争执来得太快,只有弟子们三言两语将连环阵迷雾林中的情况激动地说了一遍,弟子们却没注意到,他们的师长之所以能这么快赶到中央大殿上来,是因为另有缘故。 有人颤着声问:“萧……前辈,您有办法解开大殿上的阵法,让我们离开此地?” 萧明楼闻言一笑:“池师弟刚才都说我是天才了,怎么,我有解法很稀奇么?”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许多人在无意中不自觉地偏向了他。 秘境里的人大多与萧明楼并无仇怨,而萧明楼能够解开没有阵眼的迷雾林是不争的事实,他既有办法破开一个连环阵,焉知他没有办法破开另一个连环阵? 而在场的其他修士们若是有别的办法,也不用等到如今了。三个月过去,就连东川月、池天华和周安青都未能解开! 萧明楼说不定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了。 这下让更多的人选择站在萧明楼一边,甚至还有胡子花白自诩过来人的修士劝池天华道:“池道友,眼下你正应该放下个人恩怨,让大家离开这里才是,数百条人命皆在你一念之间,这也不失为一桩功德啊!” “是啊,池前辈,离开秘境之后,他一个修为不存的半废之人,还能逃得出您的手掌心?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池天华咬牙切齿道,“……好,忍,我忍!” 他忍得丹田都要炸了。 萧明楼敛眸微笑,轻声说了一句话,由于声量太小,只有离得最近的王骏听见了。 “……对付不了别人,难道我还对付不了自己的师弟么?” 王骏浑身一抖,连忙假装没听见这句话。 少东家平时看着软绵绵,挺好欺负的,没想到也这般擅长挑拨离间,眨眼间就将各方势力拢到了自己这边。 这人绝对不能惹,惹不起的。 萧明楼蹲下查探祁昶的脉搏,问:“他还好么?” “方才醒过来一次,想要起来,但是又晕了过去。”王骏老实回答。他偷偷看了一眼仍旧镇定自若的萧明楼,一想到自己竟跟着这么个大人物不打不相识,阴差阳错地跟对了人,不免心绪激荡,对萧明楼道,“我们一定能活着离开这里的,对吧,少东家?” 萧明楼轻轻颔首:“当然。” “那……”王骏抿抿唇,低头看着祁昶苍白的脸色,“祁先生也知道您的身份吗?” “之前不知道,但恐怕我们刚才说的话他都听见了。”萧明楼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祁昶额头汗湿的硬发,面露温柔道,“不过就算知道了,阿丑也还是那个阿丑,我敢保证,他待我不会有任何变化。” 王骏心想,那可不见得,他自己知道了萧明楼的身份后,说话都比平时要客气谨慎得多了。萧明楼的这个身份,可比客栈少东家更令人敬畏万分。 两人说话之时,在场修士们已经达成一致,在稍作休息后,会与萧明楼说明这座宫殿的情况。 萧明楼也无意留在空旷的大殿上,他让王骏找了个有床有窗的侧殿,把祁昶搬到了床上。 望着萧明楼大摇大摆走出大殿的背影,池天华被东川月等人挡在大殿内,气急败坏地释出灵力大肆破坏,雕花烛台和香炉顿时稀里哗啦地倒了一片。 在场的擎云宗弟子们则是心情最为复杂的一群人。 将他们从迷雾林中带出来的救命恩人竟是自己的嫡亲师叔,然而这位嫡亲师叔却又背叛了宗门,可东川宫主和几个大能前辈又坚定地站在师叔那边,显得擎云宗反而才是那个恶人……弟子们的内心越发茫然,不知该何去何从。 侧殿内,祁昶终于醒了过来。 他一睁开眼,就看见靠在床边打盹的萧明楼。一缕发丝垂在他的脸侧,让他看上去显得有几分脆弱。 “萧……明楼……”祁昶即便隐约听见了什么,却没有叫出那个名字,而是遵从自己内心,将那温柔的三个字放在舌尖上品味,呢喃。 萧明楼睡得并不沉,他揉了揉眼睛,低头一看:“哟,醒了?” 祁昶朝他伸出手,萧明楼顺势握住,眨了眨眼。 “少东家,有些账,我回头再跟你算。”祁昶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眼底的柔情很快被冰冷取代,在萧明楼一脸呆滞还没来得及问明之际,一个翻身下了地,抓起放在桌上的剑便冲向了殿门。 “铮——”的一响,利剑出鞘,指向不速之客。 祁昶出招暴烈,招招不留情面,剑网铺天盖地朝来人砸了下来,冷眼看道:“你又想对他做什么?” 池天华脸色难看:“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我是他的人。”祁昶唇角罕见地挂上了一丝弧度,“而你,不配来见他。” ※※※※※※※※※※※※※※※※※※※※ 祁昶:我是他的店小二=我是他的人,逻辑妥妥的,没毛病。 池天华:啊啊啊你还我二师兄! 第五十三章 “区区一个玄脉期,也敢在我面前放肆……”池天华对祁昶的出现十分不以为意,在他看来,一条狗而已,也敢拦着自己的路?凭他也配? 可他看到祁昶眼中对自己毫无畏惧,且眼里似乎也很看不上他的神色,池天华还是有种自己被冒犯和比下去的感觉,顿时浑身杀气更盛,七彩光剑蠢蠢欲动,正要给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后辈来个教训。 孰料,就在此时,萧明楼也从房间里走出来了,头发微微凌乱,脚步虚浮,别说体内看不出有真气流转了,他估计连走路都没怎么用力,一步三晃的。 偏偏说话的声音倒是不小,这处侧殿门外的人都听见了,语气里透着满满的不高兴:“好啊阿丑,你还学会跟我算账了?难不成你还想当账房管我的账不成,嗯?” 祁昶:“……” 指向池天华的剑还未收起,萧明楼就一脸不悦地捏住了他的耳垂,嘟嘟囔囔:“有你这么跟东家说话的店小二吗,要不是我人美心善,你早就被卷铺盖走人了。” ……有这么夸自己的人吗? 追在池天华身后,生怕他对萧明楼这唯一可能知道连环阵破除之法的人做出什么事的修士们俱是一脸惊愕困惑茫然,怀疑眼前这白得过分好看的青年是否真的是萧封,为什么一点都没有传闻中剑仙高华清雅的气度。 除了萧明楼最开始自信而镇定地说自己有解法时,那时候他浑身上下似乎都在发光,令人移不开眼,不由得就想要去信服他。 而现在, 高阶修士们选择静默,低阶修士们倒是见怪不怪,之前在迷雾林里见得多了。 只有池天华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同时眼底闪过怀念、后悔、怀疑、嫉妒等等复杂心绪。 他的确就是萧封。 因为他的二师兄私底下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池天华恍惚记起当年他刚被师尊带回来没多久,前面的师兄师姐都不怎么亲近他,嫌他年纪太小,话说不到一块去。 唯有萧二师兄待他最不一般。那时的萧封也不过十七八岁,却已长成玉树临风的翩翩少年,人前喜欢端着高深莫测的架子,人后却随意懒散,经常把他往腋下一夹,就偷偷摸摸地把他带出宗门,溜到山下,带他去看凡间的花灯节、河灯节,逗他玩,偶尔也会和小孩子似的跟他闹脾气。 他那时最常用一双形状美好又明亮的眼睛宠溺地看着自己,摸着自己圆圆的脑袋,感叹:“小四呀,你太胖了,将来长大修行可怎么办,难道你要走泰山压顶的路子么?” “!”年幼的池天华顿时怒不可遏地挥开他的手,气冲冲地红着眼睛控诉道,“我会这么胖,还不都是师兄你喂出来的!” “哎,谁叫我们小四长得这么可爱,师兄忍不住……” 打住! 池天华脸色铁青地将不断冒出来的回忆死死压下,瞪着萧明楼的视线如同看到自己的杀父仇人一般,牙齿咯咯作响:“萧封!你越是假装若无其事,越是对我视而不见,就说明你越是心虚!要是你问心无愧,你可敢与我当面对质?!” 萧明楼正忙着戳捏祁昶的耳朵,捏完一边忍不住又想下手捏另一边。与他硬邦邦的胸口不同,祁昶的耳朵初期的软,耳垂饱满有肉,一捏上瘾,令人玩心大起。 哪有工夫注意到门口杵着个黑脸的不速之客? “呀,你怎么还在?”池天华那声不甘的喊话终于让萧明楼正视了他的存在,萧明楼朝对方微微一笑,温和中带着疏离,“池道友,不是说好了时辰一到就在中央大殿见的吗,除此之外的时间,我不想见客,请多包涵。” 这回是连四师弟都不叫了,直接成了池道友。 池天华内心既失落又愤怒,两道视线灼热得似要将萧明楼洞穿一般,忽然冷笑道:“你果然是不敢面对我,心里愧疚了吧?” 萧明楼收起唇边的笑意,淡淡地看着他,他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看着竟有几分无情冷漠,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令池天华不禁感到一阵心慌,手心里都渗出了汗。 “不该你知道的事情,你又何必执着真相?”萧明楼语气没什么起伏,冷冷淡淡道,“你去问问你那大师兄,看他愿不愿意让你代他‘清理门户’?” 说完,萧明楼眨了眨眼,一脸倦怠地靠进了祁昶怀里,十分自然地耍起了赖,小猫哼哼似的道:“不行了阿丑,我好困,方才为了看顾你,我都不敢休息,现在浑身酸痛不得劲,你抱我回去吧……” “……我才晕了两个时辰。”祁昶虽是面无表情,声音却不自觉地放轻。 “那我不管。”萧明楼眼皮子已经耷拉下来,整个人都挂在了祁昶身上,不顾众目睽睽。 “……好吧。” 祁昶收起剑,利落地将萧明楼打横抱起,熟练得仿佛已经做过无数次。他警告地看了一眼池天华,抬脚就进了侧殿,“啪”一下关上了门。 池天华还要在追,讨人嫌的七情宫又及时拦在了他的面前。池天华看一眼都觉得糟心:“滚!” “呵。”东川月手里捧着一碗药,药味轻轻散发开来,即便池天华不想嗅到,也已经闻到了味道。 池天华虽性格冲动,鲁直好勇,却也是个博闻强识的人才,符道子当年收徒贵在精而不在多,他自然一闻之下就能发现这是接续经脉,重造血肉,滋养丹田的灵药。 单这一碗药就造价不菲。 而若非是病入膏肓之人,根本不必吃这样的药。 东川月周身灵力运转自如,体格康健,根本不必吃药。那么他手中的这碗药,就只能是…… 东川月见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看起来格外苍白,他不吝再落井下石一句:“如果擎云宗对待叛徒的做法将他折磨得不成人形后丢下山崖,那我还真是开了眼界了。正道仙门的酷刑,竟连魔修都自愧不如。” 池天华脸色更惨白一分,气息不稳道:“不可能的……大师兄他怎么会……” 可是,又有一个细小的声音在脑中反驳,怎么不会? 大师兄的光芒一直被二师兄压着,他心中真的对二师兄无怨无恨吗? 擎云六杰师兄弟的排名是怎么来的,别人不知道,难道自己还不清楚? 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 再想下去就会…… 堂堂炼虚期修士,看上去竟失魂落魄到有如丧家犬,东川月轻鄙而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再不说什么话,转身敲门进屋。 留下池天华一人愣愣地盯着面前的门扉。 东川月与池天华在门外的这一出,自然也被萧明楼和祁昶听见了。尽管他们并未言明萧明楼的身体情况,然而明眼人都能看出其中的端倪。萧明楼做贼心虚,屁股刚沾上床榻,就开始装虚弱,一脸“我已经这么柔弱了难道你还忍心责问我吗”的无辜表情。 祁昶又气又好笑,简直拿他没办法,再没有比他更擅长“恶人先告状”的机灵鬼了,连询问的机会都不给他,更不用说找他算账。 萧明楼总有办法将话题扯到其他奇怪的地方去。 可祁昶也不想就这么放过他。 他捏着萧明楼的下颌,与他目光对视:“发生了这么多事,你就不想对我解释什么?” 萧明楼微微仰头,乖巧地任由他如泰山压顶般将大半个身子都压在自己身上,轻声反问:“你会在乎我的身份吗?” “不会。”祁昶果断地说。 “那不就结了?”萧明楼嘴角勾着,眼睛亮晶晶的,纯粹得没有一丝阴霾,“只要你不介意就够了。” 祁昶垂眸:“外面那个可是你的师弟。” 你连相处百年师弟都可以形同陌路,冷漠以对,而我们不过认识了不到半年。 “是啊,他是我师弟,不过如今擎云宗的人恐怕都不会承认了。”萧明楼不知祁昶心中晦暗的念头,耸耸肩,似乎并不在意被师门驱逐,被污蔑为叛徒。 他依旧温柔地看着祁昶。 “可我不过是你捡回来的店小二而已……” “不,你不一样。” “为什么我不一样?”祁昶目光幽沉地注视着他,“在你眼里,我是什么?” 萧明楼张了张嘴,正想话该如何说,只是还没等他说出来,东川月就已经敲门进来了。 祁昶总算是放开了他,扶着他坐起身,让萧明楼松了口气。 喝完药,萧明楼又躺下了,很快因药力而昏昏欲睡。 明明是祁昶因雷劫受创的伤更重,可他却一声不吭地守在萧明楼的床前。 东川月在替他把完脉后也不禁对他生出一丝佩服:“你是强行清醒过来的?伪造金丹之力引发雷劫可是十分危险之事,你们倒好,一个敢说,一个敢做,真是……”他摇摇头,把剩下的话咽回去,将一瓶丹药丢给祁昶,“拿去,每隔一个时辰服用一粒,连服七日可以痊愈。别让他为你担心。” “多谢。”祁昶抓住药瓶往怀里一塞,目光仍落在萧明楼的脸上,眉头不禁一皱,“为什么他喝了这么多药,身体却好像比在雾城的时候还要虚弱了?” 东川月也是一怔,意识到此事的确不大对劲,只好猜测道:“应该是在迷雾林的大阵上耗费了不少心神,所以身体一直不见好转。要是没有那个大阵,你早就没了,绝不可能醒的这么快。” “明白了,多谢。”祁昶又对他说了一声谢,眼神示意东川月该离开了,“此处有我照料即可。” 东川月身居高位多年,何曾被这么一个小修士不客气地对待,可他还不好跟祁昶计较什么,一来显得跌份,二来他还不想成为第二个池天华。 待到东川月离开,祁昶这才伸手拨开萧明楼的额发,在他的头顶轻轻落下一吻:“……就你这样把什么苦痛都往心里咽的性子,受了委屈又怎么可能自己说出口?你说不在乎,可我却不能不在乎,总有一日,我会让那些伤过你的人,一一付出代价。” 祁昶视线温柔而坚定。 如今他还是太弱,可他不会一直这么弱。 ※※※※※※※※※※※※※※※※※※※※ 祁昶:我是你的什么? 萧明楼:你是我的奶茶啊,这样我就可以…… 祁昶:明白了,你想和我融为一体。我……(脸红)我会努力的。 萧明楼:??? 第五十四章 萧明楼和祁昶穿过一片精美绝伦的雕梁画栋,慢悠悠地边走边看。萧明楼叹道:“昨日没来得及细看,没想到这仙府还真是名不虚传,既不过分朴素,也不奢靡庸俗,清雅幽静,每一处都能自成一景,看起来倒真的像是神仙住过的地方。” “只是‘像’?”祁昶听话听音,一向对他的话反应敏感,侧头看了看萧明楼,“你觉得这里不是仙人住过的地方,难道你见过真正的仙宫?” 想到萧明楼真正的身份,祁昶又觉得,即便他说自己真的见过,他也不会有多惊讶。 萧明楼挽着他的胳膊,笑眯眯地附耳,对他悄声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擎云宗的云外天宫,就是一座仙宫。” 祁昶微微睁大眼睛。 “怎么,以为我在骗你吗?”萧明楼不悦地挑挑眉。 祁昶无奈地扯了一下嘴角,伸手在萧明楼微乱的衣襟上抚了抚,低声道:“我并不怀疑少东家说的话,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信。” 在雾城时,他就已经对萧明楼表过忠心了,不论他是何身份,祁昶都不会改变自己的心意。 萧明楼慢慢扬起嘴角,眼里有细碎的光芒流动,看上去很是高兴:“你若是对真正的仙宫感兴趣,回头我带你去云外天宫看看,那可比这里要气派多了。” 看得出来,他对擎云宗并不是全然的抵触、哀愁或仇恨,说起自己从前生活过几百年的地方时,萧明楼神色轻松自如,没有半分不自在。 祁昶看着他神情的变化,认真而缓慢道:“没有少东家的地方,再美的仙境,我也不想去。” 再是美轮美奂的地方,若成了萧明楼的伤心地,是他经历过百般痛苦而最终选择离开的地方,即便萧明楼并不在乎,祁昶也不会想去。 萧明楼从他坚毅的神情中看出了他的坚持,不由得微微一笑,抬手在他的胸口上戳了一下:“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些甜言蜜语,还挺会哄人的嘛!” 祁昶绷着上半身,闷闷地答:“……都是肺腑之言。” 一个身高近九尺的大块头毫无攻击性地低声说话时,总给人一种委屈的错觉,令萧明楼忍不住扑哧一笑。 “行吧,那我便当你是肺腑之言,绝无虚假。”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中央大殿,此处殿宇恢弘壮丽,白玉为阶,琼瓦为顶,并有仙雾缭绕,朦胧如幻,而殿内修士也都容貌清俊修为高深,或站或坐,风姿斐然。 十分的赏心悦目。 就是这些修士面上愁眉苦脸的,有点煞风景。 “萧道友。” “萧前辈。” “萧……少东家。”有人还不太习惯将这个称呼对应在萧明楼的身上,神色间颇为别扭,不过众人语气倒是都挺客气,也相当知礼,并未急切地一上来便询问他该如何破阵,而是关切道,“听说你身体抱恙,如今可好一些了?我这里有一株万年墨玉花,可补百年修为,若是炼制成丹,更有奇效。少东家要是不嫌弃,请一定收下,也算是为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弟子尽一分谢意。” 萧明楼并不拒绝,他救人也不过是为了大阵的运行,修士越多越能替他分担祁昶所受的雷劫,只能说是各取所需。不过为了让那些老奸巨猾的大能们心安,他还是笑着让祁昶将那个装有墨玉花的精美匣子给收了起来。 还顺带着调侃一句:“这么大方?” 这位清癯修士苦笑着说:“不瞒少东家,这株墨玉花是老夫于秘境所得,要不是为了它,师兄也不会丧命于连环阵中。” 萧明楼微笑着偏了偏头,听出这老头不过是借墨玉花抛出个引子,顺便拉拢讨好自己,接下来的话才是重点。 真是个老狐狸。 萧明楼一边漫不经心地想到,一边对他浅笑道:“愿闻其详。” 老者是九阳宗的一名长老,道号昌成子,本名徐昌成。九阳宗算得上是三大仙门之下数得上名号的修真门派了,此次秘境之行准备亦相当充分,随行修士皆是精心挑选过的核心弟子,连掌门都亲自出马了,却没想到损失会如此惨重。 昌成子的掌门师兄衡阳子,为了保护他和另一位金丹期的大弟子,遭到守护万年墨玉花的妖兽偷袭,重伤之下拼着一条命不要,也要与妖兽同归于尽,最后只来得及保住元婴,等待冲入轮回投胎转世的时机。 能保住元婴已经算是一件好事,而更多的修士被连环阵传送至不同地方之后,却是连尸首都找不到了。 说着,老者身后走出一名面貌清秀的年轻修士,看他脸色苍白,神色愧疚,应该就是昌成子口中的金丹期大弟子。 那名大弟子气息紊乱,境界摇摆,看样子负伤也不轻。 他定定地看了萧明楼一眼,突然朝他躬身行了个大礼:“若是萧前辈有办法破开此阵,日后让我做牛做马在所不辞!” 萧明楼觉得身上忽然有些冷,转头一看,果然那阵阵凉意是从祁昶的身上发出来的。 他抿起唇边的笑意,对那弟子道:“做牛做马就不必了,我也不缺人伺候,能得到一株万年墨玉花已经是我占了你们的便宜,道友不必客气。不然你们具体说说这个连环阵吧,传送又是怎么回事?” 金丹期大弟子与昌成子对视一眼,便知无不言道:“此阵以七日为周期,前两日相安无事,不过是将人困在这座宫殿里,第三日便会将所有修士分别打散投放至不同的幻境之中,每回都是生死之境,一念而生,一念则死。 “所有幻境中,皆有诸如万年墨玉花这类的极品天材地宝,甚至是半仙器,灵气充沛得不像是幻觉所拟。而身处幻境中的人若是对那些宝贝心动了,便有极为强悍的守护妖魔现身,不死不休。 “唯有克制住内心贪欲,才能不引来妖魔的攻击。在幻境待足三日后,第七日便会将人送回宫殿来,周而复始。” 金丹大弟子苦笑着说,他第一次与师尊进入幻境时,就因看见墨玉花而动了心,要不是自己沉不住气,也不至于连累师尊。虽然师叔后来安慰他,只要是看见那些天材地宝的,难免不会动心,这怪不得他,可他内心依旧不能平静。 后来死的修士越来越多,从幻境活着回来的修士也越来越少,众人渐渐聚在一起交换消息,一说出来,就发现所有人的情况都是一样的。 也就逐渐有人推测出了如何能够不引出妖魔的做法,那便是,只要进入幻境后不听不看,闭上五感熬过三日即可。 可说得容易,做起来却难。 这世上谁能真正做到心如止水,不为任何外物所吸引?即便不是因贪起念,而是听见有人呼救,那是救还是不救?不管你内心如何挣扎,只要注意到此事,动了念头,妖魔就会出现。 这招可谓防不胜防,就连东川月都做不到次次都能平稳度过三日,更别说是其他人了。 萧明楼轻点着下巴,若有所思:“这些妖魔,到底是妖还是魔?” “都有。”昌成子嗓音苍老道,“幻境中的妖族个个都有千年妖王的修为,能口吐人言,通晓阴谋诡计,却无法被利诱,也讲不通道理。魔族也都至少在魔将以上,昼伏夜出,擅长蛊惑人心,与妖族配合夹击,堪称无往不利。” 单是未成形的魔煞就已经把低阶修士们折腾得够呛了,换成魔将以上的魔族,还不知有多可怕。 以王骏为首的低阶弟子们都露出了紧张担忧之色,好不容易从迷雾林中脱出,没想到还有个更诡谲危险的幻境在等着他们,这算哪门子的仙府啊! 改名魑魅魍魉府该差不多。 萧明楼即便在听到如此骇然可怖的事情后,依旧面不改色,神情淡淡地看向昌成子:“不知可否借贵掌门的元婴一观?” 昌成子脸色一僵:“这……” 萧明楼也不多话,只是微笑着看他。 昌成子深吸一口气:“好。若是旁人提出这种要求,我必不可能答应,但如今我们已经将这座宫殿翻遍,尝试无数种方法都无法破除阵法,萧少东家就已经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若是走不出这里,便是留着师兄的元婴也没什么用……” 他小心翼翼地提气张口,从丹田里吐出一尊泥娃娃般的小小元婴,双手捧着奉到萧明楼的面前。 萧明楼伸出一指轻轻点在元婴的额上,在昌成子和金丹大弟子紧张不已的目光中,慢慢收回手:“可以了。” “前辈可是……探出什么来了?”大弟子忙问。 “没,我就是想看看,成了元婴后还能不能记住死前的一些事。”萧明楼嘴角噙笑地看了大弟子一眼,“你方才没有说谎。” 大弟子额上冒出一层汗,闻言松了口气:“前辈面前,不敢有任何隐瞒。” “如今距离下一次进入幻境还有多久?”萧明楼问。 回答他的人是东川月:“午时一到就是了。” 萧明楼:“这幻境筛人可有规律依循?” “有。”任许道,“距离不过三尺的人会被分到同一处幻境。只不过……并非是人越多越好,进入幻境的人越多,出现的妖魔也越多。宫主认为,五人已是极限。” “嗯,和我想得差不多。”萧明楼点点头,“眼下所剩时间不多,先过了这七天再破阵吧,除了阿丑外,你、你、还有你,跟我一块进入幻境。” 他手指的三人,其中包括王骏和那名金丹大弟子,以及……池天华。 池天华本是抱剑倚在门口,不愿参与讨论的,突然间被萧明楼随手一指,顿时站了起来,恶狠狠地盯着他:“什么?!” 祁昶见他一副快要炸了的模样,心里皱了皱眉,嘴上却朝他道:“不敢来么?” “一个小小玄脉,也敢跟我叫嚣?”池天华更怒,“来就来,谁怕谁!” 祁昶略勾嘴角,回头对萧明楼邀功道:“搞定了。” “还是阿丑好。”萧明楼夸起他来也是没脸没皮,“阿丑最厉害了!” 这般黏黏糊糊没羞没臊的打情骂俏,放在旁人身上或许还能得一句神仙眷侣的美誉,可放在萧明楼的身上……着实是刺眼,令人恨不得没长出这一双眼睛来。 对于萧明楼与祁昶之间关系的猜测,也悄然在修士们当中流传开来。 从前萧明楼的身份还未曝光时,众人都以为他是依附于七情宫与祁昶的娈宠一流,而如今萧明楼的身份颠覆了他们的认知,于是暧昧的目光又从他身上转移至与他形影不离的祁昶身上。 原来,这看上去极不好惹的剑修,才是那个吃软饭的啊! ※※※※※※※※※※※※※※※※※※※※ 阿丑风评被害 第五十五章 萧明楼的安排让许多人都感到十分疑惑,池天华也就算了,虽说两人已成仇人,但到底是师兄弟,算是知根知底,且池天华实力强悍,对上妖王也不会落在下风,若是萧明楼要探查幻境而担忧自身安危的话,有池天华为他护法,可保万无一失。 而且池天华也不可能在幻境里对萧明楼动手,如今只有萧明楼才有可能解开这个连环阵,这也是大家都不担心池天华的缘故。 可九阳宗的金丹期大弟子又是怎么回事? 妖王实力堪比元婴期,甚至犹在其上,金丹期根本无法与之抗衡。虽说放在外头,金丹期已经能横行一洲了,可放在遍地都是大能的仙府秘境里,金丹期就是个弟弟,压根不够看的。 到了幻境中,他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又怎么可能保护得了萧明楼? 用一句话来形容众人的心情,便是—— 他……何德何能啊! 萧明楼看出其他人眼中犹如实质的不甘与羡慕,微微笑着解释道:“这位道友难得从妖王手中死里逃生,又一片赤诚之心护着他师尊的元婴归来,人品自然是信得过的。而我还有好些关于幻境的事想要询问他,时间又不够了,不若就将他带上。” 众人这才露出了然之色,了解之后,更加羡慕那名金丹大弟子了。 和萧明楼一块进入幻境,虽凶险无比,却有如池天华这般的高手在,说不准比独自进入幻境要安全得多了! 只是一个疑惑刚歇,另一个疑惑又冒了出来——既然萧明楼与东川宫主的关系更好,为何不让东川月跟着他们,反而要带上与他有仇的池天华呢? 想不通,着实是想不通啊! 萧明楼懒得再与这些人解释,没想到平时看着高贵冷艳的大能们也这么能好奇,都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思替别人担忧,着实是闲得没事干了。 正好,他给在场修士都找了点事情做:“诸位,接下来是我个人的一点小小请求,你们可以不接受,但若是做成此事,对大家都有莫大的好处。” “什么事?”众人一听,都来了精神。 “我希望你们在进入幻境之后,能够将那里的地貌绘制出来,能画多少是多少。”萧明楼眸中黠光一闪,唇角微翘,“若要不引动妖魔现身,最好的办法当然是一个人进入幻境,如此一来所有意外都尽在一人的掌控之中,想必你们在这里摸索许久,也摸出了这个应对之法。” 这是明摆着的事,否则在低阶修士们突破连环阵那天,高阶修士们就不会从四面八方赶过来,而应该是三三两两,与同门结伴而来。 萧明楼道:“既是如此,与其在幻境里枯坐三天,还不如将幻境走过一遍,若能丈量出幻境的大致范围,风景地貌,就再好不过了。” “你是想要……绘制地图?”东川月是最快明白过来的人,向来冷淡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惊喜与动容,“对啊,我们怎么就没想到,既然从幻境里得到的天材地宝是真的,说明幻境也是真的!只是此阵的玄妙之处就在于,它是两个时空叠加交错而成,我们身在幻境,却又不在幻境!” 萧明楼微笑点头,接着他的话道:“既是在秘境里的幻境,那么幻境中所经过的每个地方,必然也是秘境的一部分,说不准打破连环阵之后,我们都会被转移至幻境里的其中一个地方。正好有次机会,不若趁早做好准备,摸清秘境中都有什么地方,不是更合算吗?” 在场诸人也都明白过来了。 你说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即使被困于当下,却已经能想到下一步该如何先发制敌了! 高,实在是高! 如此一来,原本对萧明楼还有些怀疑的人,也都不再说话。要是连他都解不开这个连环阵,在场诸人就更没有一个可以解开的了。 也正因如此,方才还不明白萧明楼为何要与池天华一起进入幻境而非是东川月,眼下倒是能猜出一二来。 萧明楼是将绘制地图这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了东川月啊! 就连池天华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虽说心底里对于萧明楼如此信任东川月一事而感到心绪复杂又带着酸味,但至少他选择让自己护法,说明萧明楼还是信得过自己的…… 他张了张嘴,想要叫住萧明楼,却还是难以开口。 “行了,既然已经分工妥当,那大家这便散开吧,免得阵法误将就近之人也一块拉到幻境中去了。”萧明楼一拍手道。 低阶弟子们也不敢聚在一处了,这阵法虽说是针对金丹期以上的修士的,可他们也不知道在踏入阵法之后,自己会不会被卷入幻境,那他们可不够妖王塞牙缝的,一个人倒还稳妥些。 于是此时大殿上只剩下了萧明楼五人。 萧明楼握住祁昶的手,在他掌心轻轻捏了一下。 祁昶还未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神识中却多了一道又轻又细的声音。萧明楼并未开口,只是俏皮地朝自己眨了眨眼,像是在对他说——知道就好,不要表露在脸上。 这是……传音入密? 祁昶还是头一回见他用这种术法,当着池天华和那金丹期的面,竟也没让任何人发现。王骏自不必说,就连池天华都察觉不了,手法隐秘,不见一丝灵力波动。 哪怕祁昶不修法术,也知道这一手很不简单。 不愧是传说中那个能搅动天下大势的人…… 偏偏萧明楼还没半点自觉,将话音传入祁昶神识后,就哼哼唧唧地趴在祁昶背上:“走不动了,阿丑背我。” 语气稀松平常得像是准备去郊游一般。 “这么大的人还撒娇,要脸不要……”池天华撇开头,忿忿地小声嘟囔道,也不知他是看不惯萧明楼,还是看不惯被萧明楼撒娇的祁昶。 萧明楼可不管他,被祁昶背在身后,把脑袋枕在他的肩上,和祁昶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 祁昶一贯的面无表情,只偶尔应他两声,除了萧明楼外,其他人都不被他放在眼里。 王骏早已习惯这两人相处时旁人都显得多余,从乾坤袋里拿出一袋锦鲤客栈晾晒的小鱼干放进嘴巴里嚼了嚼,还看向身侧不知所措的金丹大弟子:“来一根?” “不……不了。”那名弟子有些拘谨地拒绝了他。 王骏摇摇头,可惜了,这小鱼干在客栈里可是很有名的,用多种香料秘制而成,酥香脆爽,越嚼越有滋味。 少东家一般是不单独卖这种小鱼干的,只作为火锅配菜送与客官,因为滋味太香,还有人专门为了小鱼干点火锅吃的呢!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就在五人各行其事中,很快便到了正午时分。 殿内顿时一片雾霭茫茫,遮住了众人的目光。 待到雾气散尽,眼前的景象变成了一处乱石山丘。萧明楼不知何时从祁昶的背上下来,祁昶侧身对他道:“当心脚下,别崴了脚。” “嗯,知道。”萧明楼抬头对他笑笑,“你当专注,速战速决。” 另外两人还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却见祁昶身影如利剑,而他的剑比他的身影更快,剑锋指向了九阳宗的金丹大弟子! “你疯了?!”池天华见状也拔出了悯风剑,可他到底是晚了一步,祁昶剑速奇快,已是一剑削向那弟子的头,顿时血溅当场! 金丹期本不该被玄脉期如此轻易地一剑斩落,然而祁昶却不是普通的玄脉期,他全力一击能引来雷劫,爆发出堪比金丹期的实力,而对方又心不在焉,无知无觉,自然就被他快速而凌厉的一击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池天华目眦欲裂,怒不可遏:“祁昶!你这魔头!竟如此嗜血残杀,别看萧封纵容你,你就无法无天了——” 说着剑锋一转,就要朝祁昶刺来。 眼见情况完全超出自己所能理解的范畴,王骏惊得到嘴的小鱼干都掉出来了,嗓音发抖着问:“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祁昶丝毫不惧,迎面挡开池天华一剑,两柄剑锋都发出了无法承受的嗡嗡声,不过池天华到底修为更深,手中又是名剑,祁昶受他一剑,丹田内灵力沸腾翻涌,血气差点堵在喉间,被他强硬咽了回去。 祁昶眼中战意更盛,仿佛有两团火光蹿升,意犹未尽:“再来。” “来什么来,你快过来帮我一下!”萧明楼冲两人喊道,“还有你,”他瞪了一眼池天华,“欺负修为不如自己的人好玩吗,连这人被魔附身了都看不出来,师尊白教你了?” 池天华这才板着脸将剑收起,不甘落后地与祁昶并肩走了过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想了想,他又明白了什么,又更加不甘和不悦地说,“你早就看出此人有问题,却只和他商量,什么都不和我说!” 萧明楼站起身,让祁昶处理从尸首中缓缓冒出的魔气,抱着胳膊道:“阿丑是我的人,我自然只信得过他一个。” 池天华瞪了瞪他,还委屈上了:“那你为何要让我一块进入幻境?” “自然是怕你冲动坏事啊。”萧明楼掰着手指头数道,“我带王骏,是因为他修为最低,心思又多,容易动念,怕他在幻境里丢了小命。带上阿丑,是因为他会保护我。至于你……你分得清谁被魔附身,而谁没有吗,别人一两句话就能煽动你,我自然不放心将你这修为高深却没什么脑子的家伙放在别人的眼皮底下。” 池天华:“……” 祁昶若无其事地将一只剑笼递给萧明楼:“已经将所有魔气捕捉起来了,少东家。” “还是阿丑靠谱!”萧明楼笑着接过,连声说了几句辛苦,语气温和轻柔,变脸比翻书还快。直到祁昶对他点点头,默默守在他身边,萧明楼这才定睛瞧着笼子里的那团漆黑魔气。 池天华:“……”别以为他没看见,那个姓祁的混蛋刚才在偷笑! ※※※※※※※※※※※※※※※※※※※※ 池天华:所以爱会消失的对吗? 萧明楼:不,我对你没有爱,我只要阿丑一个人。 祁昶:——(面无表情,内心暗喜) 第五十六章 被捕的魔气困在剑网织成的笼子里,如一团活着的滚滚浓烟,烟须贼溜溜地想要从笼子的罅隙中钻出,却在刚探出触须时便被剑光绞碎,发出踩到老鼠尾巴时“吱——吱——”的凄厉惨叫。 而萧明楼却提着笼子,随地捡起一根树枝,时不时伸进笼子里去逗弄一下,弄得里面的那团魔气发出更为刺耳的尖叫,像是又气又拿萧明楼没办法,还很委屈的样子。 “你是什么品种的魔?”萧明楼饶有兴致地又戳了戳它,“比魔煞要厉害一点,还懂得篡改记忆,蛰伏于人体内。不过应该还够不上魔将的级别,太弱了。” 听这语气,活像是个纨绔少爷在花鸟市场买画眉,挑肥拣瘦的。 把那团魔气得吱哇乱叫,如炸起的河豚般,浑身魔气都凝聚成了一根根的黑刺,在笼子里上蹿下跳。 王骏没忍住“噗”地一笑,寻常人谈魔色变,尤其对于修士而言,心魔防不胜防,可没想到魔族落在少东家手里,也不过如此嘛! 眼看萧明楼逗这魔气就跟逗鸟一样,玩得不亦乐乎,池天华等不住了:“萧……咳,你是什么时候看出那个九阳宗的金丹有问题的?” 一只魔就算是装得再像,也不可能骗得过自家的长辈,何况他给出的那套说辞的确没有半点疏漏之处。 池天华神色一凛:“难道那元婴也是假的?还是说,昌成子也被魔族夺舍了?” “都说了让你们几个不要成日待在天上,偶尔也‘下凡’来看看世间百态,结果你们没一个听师兄的话,碰上这种事,纸上谈兵得来的东西就不够用了吧?”萧明楼漫不经心地一笑,目光虽未落在池天华的身上,可池天华梗着的脖子却慢慢变红了。 萧明楼:“元婴是真的,昌成子也是真的。” “那为什么……” 池天华话音未落,祁昶便打断道:“少东家说了,记忆被篡改了。” 沉默的剑修始终守护在萧明楼的身侧,对他的一言一行,乃至一个眼神都记得一清二楚,心领神会。与他相比,池天华就成了个空有修为,却易冲动坏事的反例。 池天华:“……”可恶,又被比下去了! 萧明楼欣慰地朝祁昶点点头:“不错,阿丑还记得我说过的话。那金丹弟子的确是没什么破绽,不过,我想当时大殿上的修士都不可能朝昌成子要九阳宗掌门的元婴,只有我有正当的理由借来一观。破绽就是在那元婴身上发现的,元婴的记忆被人动了手脚。” 笼子里的魔气挣扎得更厉害了,像是在责问萧明楼,他怎么可能看得出来:“吱吱!吱吱吱!” 萧明楼歪了歪头,嘴角噙着笑,又用树枝戳了戳它。 “我不过是在赌一件事,赌那位开启连环阵的人也必将消耗不少法力,所以不可能事必躬亲,什么事情都做得尽善尽美。譬如夺舍金丹期修士,篡改元婴记忆,这些事必然不可能是他本人做的,只有交给这种……”萧明楼有点嫌弃地瞥了一眼笼子里的魔气,“没什么脑子的玩意去糊弄一下罢了。” “嘭”的一声,笼子里的魔气骤然炸开,零零星星的烟气飘满了整个笼子,而后再重新缓慢地凝聚起来。从头到尾沉默得像是了无生机,不说出来的话,还真以为那就是一团烟雾而已。 王骏看得目瞪口呆:“……这是,气炸了?” 萧明楼低低地笑了一声。 祁昶思索着问:“既然那金丹修士的话听不出破绽,为何元婴的记忆却能看出是作假?” “阿丑真是问到我心坎上了,我正打算说呢!” 萧明楼提着笼子好半天,提溜得累了,随手将那笼子递给王骏。后者赶忙小心翼翼地拎起了笼子,不过那魔气似乎已经被萧明楼气得自闭了,倒是没怎么挣扎。 将笼子丢给王骏后,萧明楼便舒服地倚在祁昶的怀里,懒洋洋地开口:“口述之事辨不清真假,但眼见之事还是能看出门道来的。那元婴所存的记忆很是凌乱,人死之时记不住那么多事倒也情有可原,不过他怪就怪在,那些画面并不都是从同一个高度见到的景象。” 池天华和王骏还在疑惑,就听见祁昶很快反应过来:“身高不同的人,视野不一样。” “对,就好比阿丑这么大的块头,看得比我们更远。”萧明楼笑着比划了一下他的身高,可惜够不着祁昶的脑袋,只能在他的肩上拍了拍,“而九阳宗掌门是个和昌成子差不多高的小老头儿,却在碰上妖王的时候视野忽高忽低,忽左忽右,除非衡阳子是兔子精转世,否则一个老头不可能这般活蹦乱跳。” 众人:“……” 也不知道此时是该同情衡阳子,还是同情笼子里的魔气。 萧明楼一敲掌心:“所以我猜,这只很有想法的魔就将那小金丹的一部分记忆挪到了元婴身上,衡阳子临死前的记忆,其实是他大弟子的。自爆灵力之人,怎么可能还留得住元婴?想必是衡阳子没能成功与那妖王同归于尽。” “可既然那些妖魔对付衡阳子师徒游刃有余,为了不直接杀了他们,而是一个夺舍,一个被留下了元婴?”王骏不解地问。 “问得好,这个问题,我看还是让擎云六杰……不对,五杰之一的池道友来回答吧。”萧明楼目光一转,落在了池天华的身上。 虽然不合时宜,但此时的池天华,感受到了曾经任许感受过的一股窘迫感。被师兄提问支配的恐惧从压在心底的匣子里钻了出来,令他无端地感到紧张,手脚都有些冰凉。 “我不……清楚。”池天华低下头,又忍不住瞪着眼拔高嗓门,“难不成你怀疑背后操纵阵法的人是我吗!我还没怀疑你呢,只有设阵者才最了解破阵之法!” “傻孩子,我什么时候怀疑你了,就你那脑子,能布置出这么环环相扣,阴险毒辣的阵法吗?”萧明楼啧啧摇头,“我是想问,凭你炼虚期的修为,对付妖王魔将应该不在话下吧?” 池天华顿时抬起下巴:“那是自然!” “妖王魔将也就相当于修士的炼虚期,而能被设阵者驱策的,必然不可能是修真界里有名有姓的妖魔,也就是普通最弱的那些炼虚,有些没准实力只堪比元婴。”萧明楼道,“你们看东川宫主与池道友被困在阵中三个月,还这么有精神,想必人海战术是拿不下他们的。所以……只能从修士内部寻找时机,靠背后偷袭了。” 祁昶露出了然之色:“所以少东家带上池道友,除了不希望他坏事以外,也是担心他……嗯,一时疏忽,遭人偷袭了?” 差点就要把“一时疏忽”说成“没有脑子”了。 不过在池天华听起来,他就是故意这么改口的。这人看起来是个傻大个,憨厚敦实,筋骨刚直,没想到是一肚子的坏水! 他接住了萧明楼的话茬,显得机灵能跟上萧明楼的思路,还顺带着贬低了自己,拿自己去衬托他的聪明! 池天华恨不得像笼子里魔气一样炸开,恶狠狠地朝祁昶瞪了一眼。 祁昶不但没有被他的警告吓破胆,反而变本加厉地将萧明楼往自己怀里搂了搂,握住他微微冰凉的指尖。 萧明楼又冲他一笑,继续道:“魔生于幽暗,不具形体,擅于吞噬,防不胜防。当然,即便被魔附体,也能将其驱散,所以魔族会选择蛰伏于人体内,一体双魂,被附身的修士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这些修士一旦靠近你,你根本不知道他们是真还是假,肉身神魂皆无破绽,除非他们出手和你撕破脸,否则就连父母妻儿都认不出来。” 池天华似是想起什么,问:“这样被魔取代的修士,还有多少?这应该不是唯一一个吧?” “你还记得最开始时几个结伴进入幻境,而只有一两个生还归来的人吗?”萧明楼反问,见池天华一脸的懊恼,便知道他也不会去记这些,摇摇头道,“那就只能等这七日循环结束,回到大殿上再作打算了。” 池天华又把头埋低了一分。 他可以说是这次秘境之行的修士中实力最强的那个了,除了东川月外,池天华不论是出身还是修为,都是众修士中的佼佼者,足以号令群雄,一呼百应。 可当他真正身处在那个位置上时,方知道,空有出身和修为是根本没用的,他想救的人,一个都救不了。 他甚至不知道身边已经有多少人被魔族吞噬,至死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萧明楼见他情绪低落,静默片刻,还是安慰池天华道:“你也不必太难过,总归有你发挥战力的地方。那设阵者既然最多也只能驱使炼虚期的妖魔,说明他本身修为最高也不过是个炼虚期,能不能到归元期还不好说呢。何况要维持这么个大阵,消耗必不会少,就算是个归元期,有你和东川月在,一样能解决得了。” 池天华扯了扯嘴角:“……我知道。”我就适合做个无情打手,动脑子的事情不适合我。 萧明楼见他还很闷闷不乐,正要再说两句,却被祁昶捏住了下巴,转向了他:“?” 祁昶若无其事地用手指在他脸上抹了一下:“有点灰。” 此举成功转移了萧明楼的注意力,他又抬手在自己脸上擦了擦:“什么时候沾上的,我怎么不记得了?” “可能是方才被那魔气折腾出来的灰尘。”祁昶道,“已经擦掉了,没事了。” 笼子里的魔气安静之后又咋呼乱跳起来,生气地冲着祁昶咆哮,发出吱吱吱的叫声——它的烟雾就是它的形体,烟雾本身是没有灰尘的好吗,睁着眼睛说瞎话,呸! “说了半天话,怎么妖王还不来?”萧明楼张望着乱石山,“不是按修为分配妖魔的么,这里都有炼虚修士了,怎么山上一点动静都没有?” “会不会是方才大家的心思都放在这魔气上,没有对幻境里的东西动心?”王骏问。 “有可能。”萧明楼摸了摸下巴,目光又在山上扫了一圈。 这乱石林不便之处就在于,即便有什么天材地宝,也很难被发现。萧明楼可不是冲着那些宝贝来的,他为的是摸清幻境的规则,从而找出破阵之法,不太想在这片不好走的山路里浪费时间。 萧明楼想了想,看向王骏:“小王,靠你了,你快想想有什么是你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多动动心,看能不能引出妖王来。” 王骏:“……” “咳。”王骏不好意思地举起那只已经被他吃空的布袋,“……想小鱼干可以吗?” 话音落下,石林中突然爆发一阵野兽的怒吼声,山石中逐渐浮现出一只石纹斑豹的庞大身影,正虎视眈眈地看着山下诸人。 ※※※※※※※※※※※※※※※※※※※※ 萧明楼:同学们,现在知道课外实践有多重要了吗? 池天华:老师,我很惭愧。 祁昶:老师,你只是想公款旅游吃喝吧? 第五十七章 “娘啊,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石纹斑豹……”王骏喃喃地抬头看向那只凶狠瞪视众人,尤其是对自己手里的布袋格外仇视的豹妖,吓得赶紧往萧明楼和祁昶的身后躲了躲。 王骏又想了什么,赶忙大喊:“坏了!石纹斑豹向来是一公一母成双入对的,一只在这里,另一只肯定是不远了!” 仿佛印证了这乌鸦嘴说的话,又一声响彻山林的吼叫声穿林而来,直接越过重重山石,凶猛地朝几人飞扑过来,眨眼就到了面前,竟是不等同伴就自己对猎物出手了! “孽畜尔敢!”池天华横手一剑斩向豹妖。 豹妖丝毫不惧,龇牙咧嘴地用锋利的牙齿抵住了他的剑,口中不断发出警告的吼声。 妖兽一张嘴,口中的腥臭之气便随之扩散开来,也不知道是吞食了多少人族才能凝聚如此血腥的气味。 萧明楼忙掩着口鼻往后退了退,还不忘拉着祁昶一起:“阿丑,别过去了,太臭。” 池天华:“……”你怎么也不问问我会不会觉得臭?这是想把两只妖王都丢给我吗? 萧明楼还真是这么想的,避开豹妖的血盆大口后,他便转头对祁昶道:“趁现在有人拖着,我们快走吧,别忘了还有任务在身呢!” 争取在三日内将这幻境都走一遍,看看最远能走到什么地方,也有利于地图的绘制。 祁昶背上萧明楼就走,全然不顾还在与两只妖王级的豹妖苦苦周旋的池天华。反正按萧明楼的推测,这些妖王顶天了也是最弱的炼虚期,不可能对池天华造成多大的威胁,只是解决起来麻烦一点而已。 他巴不得将萧明楼和池天华隔得远远的,这个所谓的师弟分去了萧明楼太多的心神,而他根本不值得萧明楼那样做。 ——是你们先选择不去信任他的,如今沾了他的光,反悔了,又想对他好,不觉得太无耻了吗? 萧明楼可以不在乎,但祁昶却不能不在乎。 他见不得萧明楼受半点委屈,既然从前已经划清了界限,那就不该过于亲近。 萧明楼有自己在就够了。 “哎,等等我!”王骏见祁昶迈开大步就从乱石林绕了进去,立马提着那只困住魔气的剑笼追上去。 这幻境乱石林立,杂乱无章,石头又都长得差不多,稍有不慎就会落单,而他一个刚筑基没多久的修士,在这吃人的幻境里着实是举步维艰,谁知道后面还有没有妖王藏在深山里? 他得紧跟着少东家和祁先生的步伐才行! 很快四人便分头行动,萧明楼、祁昶与王骏一拨,池天华自成一拨,他愤怒的叫喊声隔得老远都能听见,其中还混杂着两只豹妖凄厉的惨叫,七彩华光在天上乱飞,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有什么宝物横空出世,瑞气万千。 王骏生怕被祁昶甩下,又加快了脚步,根本来不及欣赏天际如梦似幻的奇景。 要知道少东家和祁昶这两人中,后者看似沉默没什么脾气,不管萧明楼怎么折腾他都不会摆脸色,但那是只限于少东家一人!若是换成旁人,祁昶连个眼神都不会给,冷酷无情得很,不跟紧了真有可能被落下! 王骏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上他们,祁昶看着步伐不快,但他个子高,每一步都跨得大,并且下盘很稳,脚下从来不打晃。即便背上背着个人,行路速度也比王骏要快一些,王骏费力地追,走了大半个时辰后汗都湿透了衣衫,有些气喘吁吁了。 “呼……祁先生,能否先……先休息会儿?”王骏一屁股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他顾忌形象,并没有喘得太夸张,但整张脸还是白了一片,“这里可真是邪门,怎么就不能御……御剑飞行呢?” 萧明楼闻言拍了拍祁昶的肩膀,让他停一下,自己从他背上跳下,也找了个地方靠坐休息:“谁说不能御剑飞行了,你想飞的话尽管飞啊。” “当真?”王骏惊喜一瞬,又马上想到,若是真能御剑飞行,为什么祁昶不飞,要选一条这么不好走的路,总不可能是为了多背萧明楼一会儿吧?“……能飞是能飞,但肯定有坑吧?” 萧明楼笑了笑,道:“看来你这一路跟着我们,还是学到了不少东西的嘛!” 知道对待事物不能只看表象,而是深思为何要这么做。 而许多修为高深之人,仗着自己见多识广,刚愎自用,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之事,连这一点都做不到。 所以在对待王骏这般虚心请教自己的人时,萧明楼也会抱以最大的耐心:“这里毕竟是海底,你抬头看看天,那轮红日如此逼真,谁知道天上会不会有别的机关?在幻境中,越是反常的东西,最好少碰一些,除非你有把握破解它。” 王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抬头看了天际一眼,感叹道:“若非少东家提醒,我都要忘了这个秘境是在水中开启的了。” 所以不论是那轮太阳,还是湛蓝的天空与白云,全都是假的。 幻境的厉害之处,就在于真真假假,虚实相生,让人难以分辨。 萧明楼见他有所感悟,也不说话了,休息得差不多后,就让祁昶背着他继续上路。 为了纾解行路途中的寂寞,萧明楼还从袖子里摸出一只小口袋,时不时就从口袋里拿出点小吃,不光自己趴在祁昶背上吃得欢,还不忘递到嘴边喂给他吃。 “唔……少东家,你吃就行了,不必给我。”不知第几次从萧明楼的细白的指尖处卷走零食,祁昶面颊微热道,“我已经吃饱了。” 萧明楼浑不在意他的舌尖沾湿了自己手指,又从袋子里捻起一根酥炸鱿鱼须,放进嘴里:“胡说,你这么高的个子,又走了大半日,怎么可能吃得饱?”他理解地拍拍祁昶的肩道,“你放心好了,就这么点零食,还吃不穷少东家我的。” 祁昶无奈,只好转开他的注意,问:“你的身份既是传说中的那个人,为何要让店里的人都叫你少东家,难道再往上,还有个东家?” 萧明楼愣了愣,跟着笑趴在他背上:“哈……没有了,就我一个人,这修真界里所有的锦鲤客栈都是我开的。” “那为什么……” “你不觉得,加个‘少’字显得更亲切吗?”萧明楼话语中透出一丝活泼的狡猾,“而且我看着这般年轻,若是自称老板,总有欺我脸嫩糊弄我的人。可若是我对他说,我上头还有一个老东家,生意上谈不拢,说不过那些奸商时还可以回去搬救兵,那些奸商还不得掂量掂量,好尽快和我做成交易,免得我当真回去找家长?” 既显得自己年轻,又能给奸商们头顶上悬一把看不见的剑,时刻吊着他们的胃口,岂不是一箭双雕? 祁昶:“……真不愧是少东家。” 萧明楼笑得温温柔柔:“过奖,过奖。” “……麻烦再来一块桂花糕。”祁昶默了默,道,他需要吃块甜食压压惊了。 萧明楼从善如流,变戏法似的又将一块巴掌大的桂花糕托在掌心,贴心地掰碎了送到祁昶唇边,还柔声问:“要喝水吗?” “不了。” 如此细心的投喂之下,祁昶脚步越来越快,不到半日就走到了幻境的边界。 前方是一片茫茫迷雾。白色浓雾后看不见任何景象,仰头也看不见天,脚下也是一片模糊不清的土地。 王骏颤声问:“还能再往前走吗?” “试试看,不就知道了?”萧明楼忽然一笑,拉着祁昶就往白雾中走去。 王骏不过是落后了一步,想再跟上去,就已经看不见两人的身影了。顿时惊恐地喊了起来:“少东家!祁先生?!” 别丢下他一个人啊! 王骏急得满头是汗,不知是该跟上,还是原地等待。 他考量甚多,既担心追不上二人,又担心踏进迷雾后会被阵法送去另一个幻境,那还不如就留在此地,若是池天华解决了两只妖王也赶过来,自己也好跟他汇报一下两人的去向,到时候能有个强者罩着自己,再去找萧明楼他们也更顺利些…… 谁知他的纷纷念头还没给自己拿定主意时,就听见萧明楼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王骏,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呢?” “啊!”王骏被吓得够呛,尖叫声几乎能比得上兰儿了,“你们是人是鬼,是妖是魔?!” 萧明楼上去就是毫不客气的一巴掌,拍在他冷汗涔涔的脑袋上:“傻了?我们是人是鬼你都分不清?” 王骏被这一巴掌打得清醒了些,将神识凝聚于双眼之上,仔细地瞧了瞧两人——一者气息深沉,杀意沉淀,如万剑坟冢;一者虚软无力,经脉淤塞,如凡人一般。 准是本人没错了。 王骏松一口气的同时,又语无伦次问:“可你……你们怎么会……我亲眼看着你们从这里进去,但是怎么会在我身后……” 他指指前方迷雾,又看看身后石林,很是费解。 萧明楼抿唇一笑:“这说明每一个七日里,我们所在的幻境都是不变的,既然我们出不去,别的妖魔也进不来。对于一个要控制这般大阵的修士来说,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若这连环阵能做到一环扣一环,还给每个人制造不同的幻境,那这设阵者得忙成什么样?” 王骏呆呆地听他说着,不知为何,尽管萧明楼夸了背后的设阵者,可他却对对方生出了一丝同情。 总感觉,设阵者身上的重重迷雾,已经被少东家一层一层地扒下来了。 ※※※※※※※※※※※※※※※※※※※※ 本章又名:#猪八戒背媳妇# 祁天蓬:媳妇,你咋越来越沉了? 萧翠兰:因为我一直在吃。 第五十八章 果不其然,王骏之前的想法是对的,萧明楼停下喝了口水,擦擦嘴角,又继续掀设阵者的老底了。 “不可能是归元期,对方的修为境界应当还是在炼虚期,否则既然有连环阵的地利在手,他为何不亲自对付东川月和池天华?能做出分开高阶修士与低阶修士这般做法的,必然是想要对二者都逐个击破,只不过他对付低阶修士时花的心思没有高阶修士那么多,毕竟妖王魔将都要用在刀刃上嘛!” 萧明楼嘴角一勾,笑得像是一只看着猎物自己跳进挖好的坑里的小狐狸:“他不敢与东川月和池天华打照面,只选择玩阴的,说明他自己也没把握能对付得了他们。” 王骏激动道:“那我们是不是只要在阵内把这个人找出来,就能破解连环阵了?” “不错,此人要费心维持大阵,自己必然也会化身成为活阵眼,只要将其击败,连环阵就能应声而解。”萧明楼对他点点头,又道,“不过你有一点说错了。” 王骏:“什么?” “此人既要留心大阵内的各种变化,他就不可能身处在幻境之中,他一定还留在大殿上!”萧明楼斩钉截铁道。 王骏悚然地睁大眼睛,只觉得他这话里有着莫大的深意,不过他还来不及细想,祁昶的话便说出来他内心极为恐惧的缘由:“……你是说,那人很可能就混在修士当中?” 王骏看着萧明楼又对祁昶送上清雅恬淡的一笑,两人视线再度纠缠起来,似有无尽絮语般。 他早已习惯这种被抢答的待遇和被忽略的地位了,习以为常地用最平静的面孔继续问:“少东家,那我们该如何将此人找出来?魔类最擅蛊惑人心,伪造记忆,若是像之前那金丹修士一般,死去的人连自己死了都不知道,那该如何找出破绽?” “他既然从未离开过,必定会假装成是第一个从幻境回来的。”祁昶代萧明楼答道,“一个人在幻境里是否动过手,是否动过真元,一眼就能看出来。” 王骏:“可那人完全可以说自己为了不引起妖王的主意,是闭着眼睛度过三天的啊?不闻不问不听不动心,不就能相安无事地过完三天了?” 祁昶嘴角轻轻一扯,似乎是在嘲笑王骏,还不待王骏涨红脸色,他便深深地看了萧明楼一眼:“所以,少东家才会让那些高阶修士们都去绘制秘境地图,只要他们离开原地,必然会被外物分去心神,没有一个人能够避免在幻境中动手。” 听到这里,王骏才明白萧明楼在背后的布局,后背一阵阵的发凉。 这才是一环扣一环啊,什么连环阵,跟少东家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什么?你说对方可以将自己伪装成金丹期的弟子,实力不济,不敢贸然出手? 那也是行不通的,金丹期修士实力稍弱,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何会是第一个回到大殿上的人,其他先回来的修士必然会起疑。而那人必是一开始就混在高阶修士中的,所以他更不可能伪装成金丹期以下的弟子。 何况那批弟子闻了近三月的木华香,反倒是最不容易被邪魔入侵的人。 设阵者只能选择附身在炼虚期的修士身上! 如此一来,范围自然就缩小了不少。 天色渐暗,祁昶就地生了个火堆,将一块白布铺在自己的膝盖上,用炭笔将他们今日所走过的路粗略绘制下来。 萧明楼就倚着他,时不时纠正他画错的地方,两人脑袋靠在一起,影子都融为一体了。 王骏独自坐着坐着,又想到了什么,急于询问。 可他抬眼一看,这两人之间的氛围几乎无可插入的地方,王骏憋了好半天,不断地丢眼神过去,还是没人发现自己。最后只好用手捂着嘴巴,佯装咳嗽引起两人的注意:“咳咳咳!” 萧明楼终于舍得将目光从祁昶的侧脸上挪开,隔着火堆朝他看了过来:“你怎么了,吃小鱼干呛着了?” “没……小鱼干已经吃完了。”王骏憋屈地说完,赶忙抓紧时间问,“少东家,你方才说的话,我还有一点不明之处。既然要确定谁是谎称自己是第一个回到大殿上的人,那我们是不是也越快回去越好?万一那人撒谎骗过其他人,别的修士又不清楚少东家的计划,只怕会被蒙混过去……” 萧明楼一脸笑意地看着他,像个引导学生好脾气先生:“那你觉得,我们该如何成为真正的第一个回去的人呢?” 王骏皱眉想了想,不确定道:“嗯……将幻境里的妖魔都杀光?” “说得不错。”萧明楼微笑点头,从自己的小袋子里摸出一包小鱼干,朝他扔了过去,王骏立马伸手接到怀里,从未有一次答上问题得到的奖励比这更令人高兴的。 王骏说了声“谢谢少东家”,便马上拆开香味四溢的油纸包,心满意足地嚼着嘎嘣脆的小鱼干,边吃边道:“妖族还好对付,咱们有池前辈在,可魔族要怎么办?” 魔是无处不在,防不胜防的,谁也不知道一个幻境里究竟藏了多少的魔类。 萧明楼轻笑一声,伸手一指被王骏放在脚边的剑笼:“所以我不还留着那个玩意吗?” 蹲在笼子里假装安分的魔气又开始吱哇乱叫上蹿下跳,仿佛气得跳脚又拿萧明楼毫无办法。 ——这可恶的人族,竟想要利用它为诱饵,引出其他的魔族来! “妖魔妖魔,虽然二者经常被放在一块说,然则妖与魔是两个不同的种族。妖族修炼靠内丹,以吸收日月精华为主。妖族虽说也有喜食人肉的,但和魔族有着根本上的不同。而魔族的晋阶,靠的是杀戮和吞噬生灵,所以但凡是个魔头,一定会在人界搅起腥风血雨。” 萧明楼淡淡地说着,目光出神地望着火堆上不断跳动的火苗,像是想到什么,轻轻地叹了口气。 祁昶察觉他情绪微微低落了些,放下炭笔,轻轻攥住他的手腕,用自己宽厚的大掌裹住他微凉的手指。 “我没事,不过是想起一点陈年旧事罢了。”萧明楼小声地对他笑笑,神色很快恢复如常,挑着嘴角道,“对于池天华这种难啃的骨头,背后使阴招肯定比正面对付他要来得有效,所以这处幻境里的妖族不会太多,毕竟设阵者自己也捉襟见肘。倒是魔族应该投放了不少,主要还是阿丑和我们的战力被严重低估,那人恐怕还等着我们被夺舍,好让他去对付池天华呢!” 所以设阵者竟敢让金丹大弟子跟萧明楼一块行动,一点都没察觉出危机来。 “而魔族的本能是侵占和吞噬,即便是同类也不会放过。”萧明楼看着笼子里那团极力逃脱却屡屡被剑光削得痛苦翻滚的魔气,“你们猜,是状态完好的我们容易被附身,还是一团毫无还手之力的魔气容易被吞噬?” “那还用说,肯定是它更吃香了!”王骏看着那笼子道。 魔气:“……” 好气哦。 ※※※※※※※※※※※※※※※※※※※※ 今天赶了点,明天争取多更一些,么么哒~ 第五十九章 数百年前,萧封曾奉命将妖魔驱赶至死晦沙漠深处与极西焦土,从那之后,修真界中偶有妖魔出没,都成不了多大气候,很快便能被当地修真门派剿灭。 这也导致时至如今,人族修士对于妖魔,尤其是神秘莫测的魔族了解不够深刻的缘故。 譬如王骏,若非亲身体会一番,也根本不知道魔类是不能够用普通的飞剑法宝斩杀的。 它们本质上并无形体,即便后天修炼依靠吞并同类而得到了凝聚实体之力,却仍然有着这样的特质——本身就是一团黑雾,哪怕费劲劈砍,烟雾只能被撕裂,而不会消散,只要趁人不备,它们还能重新汇聚在一起。 除非是像祁昶那样,用剑网困住魔气,只要靠近牢笼的边界,魔气就会被削弱,久而久之,它若想闯过牢笼,就要拼着九死一生,很可能还是十死无生的代价才能重获自由。 然而魔族也是最为狡猾的种族,人族所有的种种劣根皆可被它们学以致用,加上这团魔气又在金丹修士体内蕴养了这么长的时间,贪生怕死已经刻入它的根基,根本不敢轻易尝试。 于是便出现了如今王骏眼前的这一幕。 萧明楼坐在火堆前,边用树枝拨着里面的烤红薯,让其均匀受热,烤出滋滋的香甜味儿; 而祁昶则在不远处,以带着火星的树枝为剑,用“剑”在自己的脚下画了个圈,脚边躺着个畏缩得抱成小小一团的魔气,空中却积压着重重魔气凝聚的黑云,不断地试图突破剑界吞噬那团小小的魔气; 祁昶便像迷雾林中那一夜般,以剑意催动树枝上的火星,来多少魔气,散播多少火星。点点火光如成片的萤火,在黑暗中肆意飞舞,若能忽略背后凄厉的鬼叫声,倒是一幅美妙宁和的画卷。 萧明楼烤好红薯后,双手在唇边扩成喇叭状,冲圈内的人喊:“阿丑,该休息了,回来吃烤红薯吧!” 祁昶用力甩了一下胳膊,将最后一捧火星洒向空中,然后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大步跨出剑界,一言不发地坐到萧明楼身边。 萧明楼叉起一只烤得外皮绷裂,露出里面金黄带蜜的红薯给他,笑眯眯:“辛苦辛苦,来,犒劳你的,这个最大。” 祁昶接过烤红薯,拿近眼前,正要咬下,又见萧明楼攀住他的胳膊,瞪了他一眼:“小心烫啊,你吃之前就不知道先吹吹?” 祁昶声音小而低沉:“……忘了。” “饿坏了吧,这都能忘?”萧明楼好笑地拉着他靠近了一些,“算了,我给你吹吹吧。” 说着便就着祁昶的手,倾下上半身,鼓起腮帮子帮他吹了吹。红薯升腾的热气在黑暗中歪到一边,萧明楼吹得认真,祁昶看他也看得认真。 片刻后,萧明楼便揉着腮帮子推了推他的胳膊:“行了,快吃吧。” 祁昶这才举着烤红薯,撕开焦黑的外皮,咬下一口。 “好吃吗?”萧明楼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嗯。”祁昶点头。 “好吃多吃点,里头还有。”萧明楼撑着下颌津津有味地看他吃,眼神慈爱得就如同看着一个吃不饱的孩子。 王骏闻着红薯香喷喷的味道,馋得直流口水,闻言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幸亏祁昶块头大,要不然照萧明楼这个喂法,撑都能撑死了。这会儿喂的是烤红薯,上个时辰喂的是烤春饼,再上个时辰是蒸藕盒子,再上上个时辰是杂菌鲜鱼汤…… 别说祁昶了,就是王骏这个只能拣着祁昶吃剩下的,也被撑了个肚儿圆。 少东家这是把整个锦鲤客栈的后厨都搬过来了吗! 所幸祁昶吃得多,消耗也大,天上残留的魔气也在不断吞噬同类,变得越来越强大,每一次出手,他必竭尽全力,不让一丝魔气漏过剑网的屏障,让魔族有机会对萧明楼二人趁虚而入。 而他的实力,也在每一战当中不断积累、攀升,短短两日下来,光凭王骏的直觉,他就感觉到祁昶的剑技变得更加精湛,气息越发深不可测,很可能已经突破了玄脉初期,接近玄脉中期了! 修为越高的人,想要跨过一个小境界都很不容易,在同一阶卡个百八十年的都大有人在,如王骏前师尊雷霆真人那样的人毕竟是少数。何况雷霆真人从筑基到玄脉花了好几年都算是快的呢! 可若是换成其他修士,恐怕也不能在如此密集可怖的魔族围攻中立于不败之地,且是两日两夜战斗不休。 在生死线上徘徊的死斗最能引动一个人的潜能,萧明楼看似对祁昶温柔宠溺,实则除非到了命悬一线的地步,他是不会出手相帮的,近乎冷酷的严厉。 想要剿灭所有的魔,只能依靠祁昶自己。 既温柔,又残酷。 也亏得祁昶能一声不吭地坚持下来,没有半句怨言。 王骏扪心自问,他是羡慕祁昶的修炼速度,可他又不羡慕这种时刻要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日子,宁可吃吃喝喝,待萧明楼心情好点儿时,得他一两句指点,也足够修炼用的了。 不是他胸无大志,而是拿自己去跟祁昶这样的变态比较,无异于自找苦吃。 幻境里的天空在逐渐放晴。 魔气肉眼可见地在不断变淡,而祁昶身上也新添了不少伤口,他穿着黑衣,看不清身上流了多少血,但离得近都能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 斩灭最后一缕魔气后,祁昶将剑杵在地上,微弯着腰轻轻喘息,脸上也可看出明显的疲惫。 萧明楼半点不嫌弃他身上的血污,端着一盒万灵髓帮他上药。祁昶定着身子一动不动,任由他摆弄自己。 只是视线往石山的最高峰瞥了眼,对萧明楼低声道:“他在看你。” “他”指的自然是幻境中剩下的最后一名修士,池天华。 两个妖王对于符道子座下亲传的六位弟子之一来说,并不构成什么威胁,他甚至只花了不到半日就取下了两枚石纹斑豹的内丹,然而他一路跟着萧明楼三人,从不现身,也不出手,只是远远观望,目光复杂难辨。 “不管他。”萧明楼无所谓道,“一会儿你记得,不论看到谁第一个出现在大殿之上,只管用力砍他便是。” 祁昶想了想,道:“即便是东川月和任许?” “那也照砍不误。”萧明楼相当的冷酷无情,“那人一定是魔头伪装的。” 祁昶:“我只有玄脉期的修为,恐怕不能一击毙命。” 萧明楼嘴角噙笑,柔声道:“无妨,大阵经过一个轮回,于最初阶段时他的实力是最弱的。那滞留在大殿内的三日,与其说是给修士们一个喘息之机,倒不如说是那人自己需要休整,所以若要破阵,就该在他最弱的时候出手。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趁他病,要他命?” 祁昶:“……” 躲在一旁偷听的王骏:“……”怎么这话乍一听,他有点分不清到底谁才是邪魔外道了? 池天华亦步亦趋地缀在萧明楼几人身后,他并不放出神识,只远远地看着自己曾经最崇拜的那位师兄。 他看见了许多以前萧明楼从未在他面前展露出来的一面。 记忆中的萧封,会带师弟师妹们下山去吃好吃的,却从来不会为了某个人洗手作羹汤,最小的师妹娇声冲他撒娇,萧封还会推开她的脑袋,故作嫌弃道:“去去去,我这手艺将来是要留给媳妇的,你不行。” 小师妹天真道:“那我要嫁给二师兄!” “那就更不行了,师尊要是知道了,还不打断我的腿啊?”萧封被她逗笑,屈指弹了下她的脑袋,小师妹捂着额头委屈地撅起嘴,嚷嚷着就是要嫁给二师兄。 自然,到了最后,她还是没有嫁给二师兄。 她想杀了他。 池天华在冷风中站了好一会儿,喝了一肚子的西北风,思绪也逐渐收拢回归,他跳下岩石,朝萧明楼走了过去:“……二师兄。” 没人知道他在幻境的这几日里是如何想通的,萧明楼也不甚在意,因为不在意,所以面色淡淡,仍旧只有祁昶能得到他的好脸色。 王骏倒是想冷嘲热讽一番,可惜他没有那个胆量。 之前喊打喊杀叫得那么大声,如今却跟换了个人似的,别是被魔气附体了吧? 池天华也清楚自己不被待见,他只是比以往沉默许多地跟着三人身后,等待时辰一到,返回大殿之上。 他们提前将幻境内的妖魔全部绞杀干净,又是人员充足,分头行动,比其他单打独斗的修士必然更有优势,也注定会是第一个回到大殿上的人。 终于,时辰到了。 浓浓白雾重新将众人裹在其中,倏忽一瞬,眼前景色骤然变化,从乱石林又回到了古意盎然的宫殿内。 眼前正好有一人也仿佛刚穿过云雾,一脸惊喜地看向他们:“萧道友,池道友,你们平安回来了?萧道友说的那个地图……” 他还扬了扬手里的一块布帛,似乎想要交给萧明楼,然而下一瞬,祁昶便毫不犹豫地出剑了! “你……你们干什么,啊!”那人反应亦是不慢,朝侧躲开,避开了致命伤,却不慎将蓄了许久的胡子拦腰斩断,顿时气道,“道友难道认不出我了吗?我是天机门的周安青啊!” 那个从未离开过大殿的人,竟是周安青。 不,确切来说,是披着周安青皮的魔族。 祁昶剑剑凌厉,锋锐森然,招招毙命,多日来与魔族拼杀而悟出的斩魔剑意运用得越发炉火纯青。 周安青还不知道自己已被萧明楼分析得底儿掉,在缠斗过程中还不忘朝池天华抛来求救的目光:“池道友!同为三大仙门的弟子,我还是你师兄,你不能不就我,萧明楼和他的爪牙疯了啊!” 池天华冷漠地看着他,突然拔剑,冲入战团之中,与祁昶一块对付周安青。 周安青招架一个祁昶还不算是吃力,但有了池天华的加入却不一样了,他很快落在下风,身上也好几处见了血。 好在这时有不少修士都陆陆续续回来了,周安青边吐血边招架,扯着嗓子喊:“快,谁来帮我一把,天机门必有重谢!” 刚回到大殿上的修士们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周安青趁机又道:“萧明楼疯了!他找不出阵眼,就拿我撒气,还蛊惑了池道友!说我被魔气入体,胡乱攀扯,你们可别被他骗去了!” 修士中与天机门交好,或是想卖一个人情给天机门的人都有些蠢蠢欲动,却不料他们刚要出手,就被东川月和任许联手拦下。 “萧师兄的判断不会有误,若他说周安青魔气附体,那他必然有问题。”东川月冷冷地看向众人。 有人不忿道:“可我们只看见周道友在苦苦挣扎,连一丝魔气都未曾泄露!萧明楼不会是自己没本事,想靠胡蒙乱猜来破局吧?若是周道友枉死了,你们都是刽子手,将来能坦然面对自己的心魔吗?!” 任许嗤笑了声,将剑锋指向了那人:“你尽可以试试。” 天机门的弟子也罕见的大部分的人都没有动,只有少数几个周安青门下的弟子试图冲过去替师尊解围,可惜还没来到半途,就被七情宫与擎云宗的弟子一同挡住了。 擎云宗弟子们虽不知池师叔在幻境里都遭遇了什么,但他们内心很高兴,终于可以不用在两位师叔之间选择一个站队了! 七情宫弟子们则暗中撇嘴,明明是他们和萧师伯不打不相识的,你们才是后来者! 但更多的修士还是忧心忡忡,受周安青和那修士的话的影响,都生怕是萧明楼疯了,担心下一个被萧明楼随口污蔑的人是自己。 战局已近尾声,周安青似乎在祁昶与池天华的夹击之下失去了反抗之力,他依然没有泄露一丝魔气,整个人如血染一般,头发披散,可怜兮兮,脸上挂着苍凉悲壮的神情,字字泣血道:“……我周某人从未想过,自己不是死在幻境里的妖魔手上,而是死于自己的同胞之手……天道有眼,必将降下雷劫,因果轮回,让他们都不得好死!” 萧明楼这才从地上捡起在打斗中被“周安青”抛下的布帛,展开一看,果然是空白一片。 不由得一笑:“连糊弄人的地形图都不画一个,你还好意思让天道帮你降雷劫?你是戏痴成精吗?” 周安青:“……” 祁昶趁他一个愣神的工夫,将全身灵力凝聚于一剑之上,利落地将剑锋送入了周安青的胸膛! 这足以毙命的一击,却没有想象中的那般血花散开。 原本想要转开目光不忍再看的修士们统统愣住。 “周安青”的尸身迅速吸住了祁昶的剑,随即剑身飞快地染上了浓黑,祁昶见状立刻撒开了手,并与池天华一道往后退出数丈。 染黑的剑锋寸寸断裂,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抓着一截剑锋,从“周安青”的胸口探了出来,随后是一整条手臂,半个身子,最后……一个皮肤苍白,双目血红,浑身裹着黑袍的俊美男子从尸体上跨了出来。 俊美男子目光将在场之人扫视一遍,最终,怨毒地看向了萧明楼。 ※※※※※※※※※※※※※※※※※※※※ 萧明楼:我做饭的手艺是要留给未来媳妇的! 祁昶:? 萧明楼:媳妇! 祁昶:你再说一遍? 萧明楼:……老攻。 祁昶:嗯,乖。 第六十章 “看我干什么?”萧明楼察觉他的视线,微微偏头一笑,“没见过的生面孔啊,我跟你好像还不熟吧?” 黑袍男子嘴角溢出一缕黑血,衬着苍白的皮肤,竟有种弱不禁风的美感。 他的目光变得更加怨恨,既深恨萧明楼坏了他的好事,又恨他欺骗煽动了这么多人,居然都抵不过萧明楼的一句话! “你……” 萧明楼不待他说完,抬手打断道:“莫要中了他拖延时间的计策,如今离破阵只差最后一步,众人需齐心,被别他蛊惑了!” 祁昶在他话音未落之时便又冲上去补了几剑,他从打铁匠处买的剑锋再次被折断,也早已习惯,只以自身剑意为法宝,瞬间又在黑袍人身上增加了几道黑色血痕。 浓黑的魔血渗着不详与腥臭味,逐渐在大殿上弥漫开来。 黑袍人的嘴角一勾,像是正期待自己血流成河的一幕。 孰料,萧明楼都没出言提醒,跟他待过三个月的低阶弟子们便纷纷跳开,边捂着口鼻边含混不清地朝身边那些高阶修士提醒,喊道:“快避开这些血腥味!他的血是魔煞!切不可将他的血味吸入体内,他怕火,有没有炼丹炼器的前辈身上带了灵火的?” ”有有有,我这里有!“ “带了灵火的前辈请以九宫八卦阵将那魔头困住,这样魔煞就不会跑出来了!”有经验的弟子们反过来指挥道。 这会儿就连天机门的弟子也都放下了敌意,加入进来。萧明楼的一句“齐心”如同烙印一般,一下就说到了他们的心坎里。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周安青死了以后,他们感觉身上那道看不见的枷锁仿佛轻了不少,不必再纠结于是帮周师伯/师叔,还是听少东家的话了。 再想到萧明楼说过的,天机门只能有一人飞升的话,留在天机门的确前途无光,连炼虚期的长老都能被魔类附身,而他们还不知道长老是什么时候被掉包的,还与“周安青”朝夕相处了那么久,光是一想就出了一身的冷汗! 还是跟着少东家比较有前途,要不……等他们活着此地后,就去投奔萧明楼吧? 这边天机门弟子个个都在心里打着小算盘,那边的高阶修士们也在验证了萧明楼并未发疯,所作所为皆是冷静而正确的选择后,他们也纷纷自觉依照九宫八卦的阵势占据要位,手持灵火,时不时剿灭几缕飘过来的魔煞。 除魔卫道的经验他们也不是没有过,但站着就行,还打得这般轻松的,好似还是第一次。 魔煞触及灵活便发出痛苦的厉叫,随后如烧焦一般发出滋啦啦的声响,彻底湮灭。 随着越来越多的魔煞被烧干,黑袍人也不敢再将自己的血液外放了,战圈越收越紧。 “你们……该死!”黑袍人终于不再是那副冷静淡然的模样,血红的双目仿佛能随时流下血泪来,他双手生出十根毒爪,挥动双掌扇出毒风,面孔狰狞,“在我的秘境里,绝不可能有人破解我的阵!” “你的秘境?”萧明楼轻笑了下,“连这个大阵都不是你想出来的,你还好意思说秘境是你的?” 那抹笑容像是刺痛了黑袍人的眼睛般,他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连他周身的魔气都跟着颤抖起来。 不……他怎么可能知道……区区一个人族…… 不对,他不是普通的人族! 就在黑袍人动摇之际,祁昶抓住机会,一剑穿胸,见剑气推进他的胸口,并以肘击将他瘦弱的身子朝地上一掼! “噗——”黑袍人吐了一大口黑血,软软栽倒在地,魔气已再无法汇聚,正半死不活地趴在光可招人的地砖上直喘气。 随着他被打趴,宫殿周遭的环境终于有了变化。 白茫茫的雾气缓缓散去,白玉阶一直延绵至山脚,宫殿四周不再是绿树掩映的景色,而是树立着一簇簇碧绿的珊瑚树。 若是站在石阶上抬头看,这座宫殿更是以贝壳为瓦,以妖骨为柱,窗棱边上飘然若羽的是鲛纱,宫灯里放着一颗颗的海明珠。 这是一处龙宫! 确切说来,仙府秘境,应当是飞升仙界的龙仙所留下的府邸! 比起连环阵中的苍古宫殿,这处宫殿显得更为鲜活美妙,富有异域风情。 “怪不得……怪不得这处秘境落在大海中,原来这秘境的原主是一位龙族!”王骏感叹道。 与此同时,还剩下一口气的黑袍人艰难抬头,费解地看向萧明楼:“你怎么,会知道……这个阵……不是我想出来的?”他嗓音干涩,气若游丝,唯有一双眼睛固执地朝向萧明楼,“吾名血枭,魔子血枭……你,你是不是来过这里?” 萧明楼朝他走近两步,被祁昶拉住了手,将他挡在自己身后。 萧明楼笑了笑,摇摇头示意他不必紧张,这只魔已经对他们难以构成威胁了。他朝血枭看了过去,道:“我从未来过这里。” “不可能……”血枭在地上挣扎起来,“那你怎么可能看出来……” “但是我认得这阵的手法。”萧明楼轻声道,“我不认识魔子阁下,但这阵的手法倒是我一个熟人惯用的。他擅于玩弄人心,要是这阵法为他所用,恐怕如今站在此地的修士不会超过五人。他若是出手了,我护不住这么多人。” 血枭扯了一下嘴角,脸上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我还是……没能超越他……” 萧明楼敏锐感知他身上的气息不太对劲,忙拽住祁昶,并大声对其他人喊道:“后退!” 与此同时,变故陡生! 趴在地上的血枭发出低低的笑,笑声与方才血枭粗粝的说话声不同,是宛如醇酒般低沉柔滑的。他似乎很高兴,笑声愉悦地穿透了整座宫殿,连大地都跟着颤抖几下。 随着他的笑声不断扩散,不少修士都捂住了耳朵,却还是有鲜血从他们的指缝流下。 所有人惊异于这魔头以笑声就能引动修士内元震荡,俱都如临大敌地看向大殿中央的黑袍人。 “血枭”还是顶着血枭俊美的面孔,却比他更为优雅地一点点从地上站起,还伸手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苍白的嘴角往上翘着,用低沉悦耳的魔音道:“啊,多少年了,总算得见天日了。” 萧明楼拧着眉毛,冷冷地看向对方:“这里是海底,你还没见到天日呢。” “是你,萧封……不对,萧明楼,你现在叫这个名字?” “血枭”饶有兴致地念了念萧明楼的名字,笑出了声:“明楼真人,你拦不住我的,被自己的师尊和同门废去筋骨的滋味如何?原本此地只有你堪与我为敌,可如今……呵。” 他轻蔑地环视一眼四周,一副目中无人的傲慢姿态,眼中泛着玩弄蝼蚁的轻慢不屑。 他这番话着实令在场众人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而其中反应最为激烈抗拒的,便是池天华了。 “你、说、什、么?!师尊绝不可能是这样的人!”池天华愤然而上,一剑刺向“血枭”眉心,却在离他还有几寸之余,被“血枭”稳稳地并指夹住。 “血枭”故作惊讶地挑眉:“怎么,原来你不知道么?池四公子,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愚钝哪!” “你究竟是谁?!”池天华又惊又骇,此魔对他身份了如指掌,还可说是在与“血枭”一同附身于周安青时掌握的,可他不费吹灰之力便接住了自己全力斩魔的一剑,那必定是对他的招式也非常熟悉的人! “血枭”笑了笑,正要开口,便被萧明楼冷冷打断:“明修,不必理会他。师尊的确不是那种人,别被他迷惑了心智。” 明修正是池天华的道号,符道子为他取名时,一个修字,便是希望他能修身养性,改一改那听风是雨的暴脾气。 而对于池天华来说,萧明楼肯叫他的名号,说明此刻的他是与自己站在一边的,师兄并没有抛弃他! 池天华顿受鼓舞,对于“血枭”未说出口的秘辛也不再感兴趣,抽剑飞回,怒目而视:“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的,除非二师兄亲口说!” “呵呵……你不信又能如何,只要其他人信了不就行了?”“血枭”笑得诡异,腥红的眸中泛着阵阵邪光。 他歪着头,双手抵住祁昶、东川月、任许、池天华与众位高阶修士的联手攻击,还游刃有余地对萧明楼笑道:“我真想再看一次,你被众叛亲离后的表情……” “随你的便。”萧明楼淡淡道,“不过在那之前,魔子给你留下的这副身躯,已经剩不下多少魔元了,我俩谁先倒下还不一定呢。” “血枭”乐得一笑:“拭目以待。” 言毕,他双手挥出两道黑风,将整座宫殿席卷一气,高阶修士们果断张开结界护住周遭之人,然而这股风暴来得太过猛烈,结界瞬间多了不少裂缝。 顺着裂缝,源源不断的魔煞突袭闯入,高阶修士们尚可用真元和灵火抵御,低阶修士们统统不堪一击,被魔煞撞得七晕八素。 待黑风消散,众弟子们重新站稳,惊喜地指了指白玉阶外出现的一条透明水柱,脸上都露出了欣喜与狂热的笑容:“快看哪!是出口!” “是把我们带到秘境来的通道!” “只要过去,我们就能离开这鬼地方了!” 高阶修士们还来不及阻止,这些低阶弟子们就争先恐后地冲了出去,奔向那道水柱。 本以为他们会被水柱绞杀,然而大殿上的人却发现这些弟子们在踏入水柱后依然活得好好的,身影如进入秘境时那般随着水流被抽离秘境。 此情此景,透着一丝说不出的违和。 直到一名擎云宗弟子在即将踏入水柱时,回头对池天华招了招手:“四师叔!你要等我们回来,我们一定会通知掌门师尊,助你捉拿叛徒萧封的!” 说完纵身一跃,跳进了水柱。 直到此时此刻,殿上诸人才发现,所有在大殿上的低阶修士全被方才那阵魔风改变了记忆,他们再也不记得与萧明楼一起待过的三个月,也不记得萧明楼是如何带着众人勘破连环阵的了。 正如萧明楼自己所说,只要他那“老朋友”出手,他护不住这些人。 池天华怒吼一声,冲向水柱,却被弹了回来,重重地摔倒在地:“不——!” “没用的,这通道只对低阶修士打开,他们回去以后,一定会去通知孟掌门的……”在场的高阶修士们即便还不清楚来龙去脉,却已经猜到了几分。 萧封之事确有内情,很可能还是魔的手笔。 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个魔头除了修为之外,心机手段皆是深不可测。对上他,能自保就不错了,他们没有一人有能与之对抗的信心。 这魔头的确狡猾,借着方才对低阶修士出手的当口,已经从大殿的密道悄然离开,此时殿上空无一人,只有气氛越来越低沉。 “追上他!不能让这魔头跑了!”有人反应过来,这魔头仅仅是在秘境内就已经闹得人仰马翻,连同族都能被他利用,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要是被他逃了出去,修真界必将天翻地覆! 何况…… 众人心中苦笑,只怕那魔头也不会让他们轻易离开秘境,他会用比血枭更为肮脏的手段,去玩弄这些修士。 所以,必须将此魔斩杀在秘境中! 就在此时,萧明楼扶着祁昶的胳膊,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大家先不忙着追,在那之前,先把你们各自在幻境中绘制的地图拿出来,将这秘境的全貌拼出来再说。” 遭逢如此大挫,萧明楼还能这般镇定,他的举动令不少人慌乱的心境逐渐稳定下来。 众人也不多话,把各自绘制的地图拼凑起来,即便不全,也已能看出七八分全貌了。 都是高阶修士,神识一扫便能自行记住这些图画,有了地图,也更方便他们行动。 “我往东走。” “那我便去西边搜索。” “我往南……” 不多时,众修士都分好了任务。 萧明楼低头看着地图,手指点了点乱石林:“若是找到了他,各位不必与之硬拼,只需将他引至此处即可。” 众人应是。 此时,九阳宗的昌成子犹豫半晌,开口问道:“少东家……不知你可否透露一下,那魔头究竟……是何来头?” 魔能附身人族不算什么新鲜事,可魔还能附身在魔族体内而不被发现,即便是活了这么久年岁的昌成子,也是闻所未闻。 萧明楼沉默了下,无奈叹了口气:“他是……魔主黑渊。” “——确切来说,是魔主的一缕残魂。” ※※※※※※※※※※※※※※※※※※※※ 终于!六十章了,二十万字了!哈哈哈大boss终于出来了! 萧明楼:不对,他前面不是也出来了几次吗,活在台词中的魔主。 祁昶:不对,大boss难道不是我的少东家吗? 作者菌:……你俩说的都对。 第六十一章 此话一出,除了祁昶之外的所有修士,都露出了惊恐而绝望的神情,仿佛被唤醒了最黑暗而恐惧的记忆。 有人颤声问:“魔主?他不是……被符道子封印了吗?” 时至如今,他们当中仍有绝大多数的人不敢直呼魔主名讳,道行越深的魔头,连真名都会成为一种魔煞,具有引人不断堕落的魔魅之力,稍有不慎便会种下心魔,难以拔除。 他们倒是格外佩服萧明楼敢直接喊出魔主的名字,且他仍能保持一颗通透的心,这是许多人都难以企及的。 可他们也称不上羡慕,萧明楼敢是敢了,心境的确比他们超出好几个境界,心若磐石,坚不可摧。可那又如何?还不是中了魔主的诡计。 即便萧明楼能保持本心不变,也奈何不了身边的其他人,中了魔主邪煞之人连自己经历过什么都不会记得,哪怕是手持刀刃往萧明楼的身上扎,他们恐怕都觉得是天经地义。 就好比之前的池天华。 眼下众人反而更加同情萧明楼了,啧啧啧,千古奇冤哪! 东川月当即便道:“待到离开此地,我会召集修真界各大门派,将真相公布于众,还你公道的。” 此话一出,有不少人都跟着响应:“若是需要有人作证,老夫亦不惧出席!” “算我一个!” “不错,吾亦不能容许魔道猖獗,迫害修界人才……” 魔主的手段对付低阶修士尚且可以,但这招对于高阶修士并不起作用,众人纷纷表态,只要出去之后,若萧明楼有需要他们的地方,尽管来找,他们绝不推辞。 萧明楼一一谢过众人,这才回答那名修士最开始的疑问:“魔主的确是被封印了,而且我可以向大家保证,他绝不会有恢复鼎盛之力的那一天。只不过此魔异常狡猾,他在被师尊封印之前,已在修真界内部下了后路,其中残魂就是他的后路之一……如今看来,这个秘境恐怕也是了。” 血枭只是被利用了而已。 萧明楼已能从血枭弥留之际的只言片语判断出,这位魔子应当是很想超越他,才会受到引诱,自以为是利用了魔主遗留的布置来设计坑杀修士,殊不知,他是为魔主做了嫁衣。 一来借着连环大阵唤醒了虚弱的残魂,二来趁着狩猎人族所吞噬的生灵迅速恢复实力。 萧明楼之前就觉得奇怪了,按理来说,血枭从大阵处获得的反馈不应当只有这么点,哪怕他维持大阵时需要消耗不少魔元,可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被祁昶一个玄脉期吊着打吧? 原来如此! 一切都推到魔主的头上去,那就说得通了。 萧明楼的一番话,让不少修士心中的忐忑惶恐减轻了不少,只要魔主不会成为曾经那个差点将修真界屠尽的魔主就好,如今他们要面对的,只是一缕残魂而已! “切记,发现魔主踪迹后,决不可贸然追击,及时通知我即可。”萧明楼肃容道,“即便是残魂,他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一名修士苦笑道:“那是自然,我们怎敢不自量力与他硬拼?一缕残魂就差点要将人族修士一网打尽了,连发生在眼皮子底下的事我们都无力回天,那些低阶修士……唉!” 也不知道那些低阶修士出去后,会怎样对外宣称秘境里所发生的事,又会给萧明楼带去多少的隐患。 他们什么都不能做,只有等到出去以后,各自管好各自的弟子罢了。 最难过的恐怕还是萧明楼。 说到这,王骏也是一阵的后怕。 幸亏他当时紧跟着萧明楼,没有被黑雾影响,也没有忘记与萧明楼、祁昶相处时的点点滴滴,否则他也会成为仇视萧明楼的一员。 脑子变得不好使也就算了,要是连心心念念的小鱼干都忘了,那可真是罪大恶极! “少东家,我……”王骏感慨不已地看向萧明楼,正要说点煽情的话出来,就见萧明楼已经越过了他,直接奔着祁昶去了。 “你方才受伤了没?”萧明楼关切地在祁昶身上摸来摸去,口说无凭,他就怕祁昶隐瞒伤势,所以总得自己捏捏碰碰,确定是真的没有伤口才行。 祁昶老实站着任由他摸,发现旁人看过来的眼神后,眼里透着警告的意味:“还聚在这里做什么,难道是在给魔主争取时间,好布置更多的陷阱吗?” 虽然他只是一个玄脉期,口气还不大友善,可众人看他的眼神已然与之前大有不同。且不说这可是萧封在意的人,单就他方才与血枭的一战,最后那穿胸一剑,很多人都自觉难以破招,是个人才,也是个狠人! 所以能不惹还是不去惹,众人马上收回目光,跟着东川月几人先行离开了大殿,往他们商定好的方向各自追了出去。 大殿上一时变得相当安静,只有萧明楼自己的声音:“……是没有受伤,不过你这身衣袍也破了好几处,得重新换一套。还有你的剑,也得想办法重新搞一把回来,待会儿我们不忙着走,先去这大殿后面看看龙王有没有留下什么宝库,我看黑渊不见得会对龙的宝藏感兴趣,说不定所有东西还原封不动呢……” 祁昶听着他絮絮叨叨的声音,神情逐渐变得柔软起来。 他伸手拂去垂落在青年颊边的一缕发丝,低头看着萧明楼认真专注的脸:“不要难过,你还有我。” 萧明楼愣了下,微抬起头,从祁昶眼中看到了难以撼动的坚定。 他很快意识到对方指的是什么,摇头笑道:“都过去多久的事了,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十几年,对于修真者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祁昶道。 萧明楼歪了歪头,好笑道:“怎么,你还想让我一直惦记着那些不好的事情啊?” 祁昶有些语塞:“……不是。” 他只是担心,眼前这个人,嘴上说不在乎,心里还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有时祁昶觉得他很好懂,可有的时候又是真的看不明白。他在雨城的时候就问过萧明楼他是不是萧封,可萧明楼只说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虽说那会儿他们才刚认识,萧明楼对他还没有熟悉到能对他知无不言的程度,可祁昶不知为何总觉得,只要萧明楼想让他知道,不管那是个多大的秘密,他都会用开玩笑似的语气告诉自己。 而他不想说的时候,那不是有隐情,就是触及到了萧明楼内心的伤口。 甚至若不是在萧明楼的身份被池天华说破,祁昶还以为东川月给萧明楼开的药方,只是单纯的调理身体的药方。 祁昶微微叹了口气,轻轻把人圈在怀里。 ——即便你是一团迷雾,至少还能留在你身边,慢慢地了解你。 “怎么了,突然就叹气。”萧明楼闷在他怀里不解地抬头,映入眼帘的只有一个线条刚毅的下巴和性感的喉结,萧明楼轻咳一声,示意对方放开自己,“还要去后殿呢,抓紧时间。” “嗯。”祁昶放开了他,叫上王骏,三人一块绕到了后殿的库房。 连环阵被勘破之后,龙宫里就再无机关。或许是龙族天性不拘小节,也不擅于阵法,所以三人一路上没遇到什么阻碍便抵达了龙王的小金库。 “咔哒哒”的推门声,彰显着这小金库数千年来都没被打开过,门扉由一块巨石整个雕就,重若千钧,高约五丈,比锦鲤客栈一整栋楼还要高。 和白沙城的城墙差不多高了。 祁昶自然不会让萧明楼做推门这种粗活,他让萧明楼站远一点,自己双臂肌肉鼓动,蓄力去推,饶是他体格过人,力气不输体修,也推得并不轻松。 摸约花了一盏茶的时间,大门才被推开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不过费这番力气倒是值得的,萧明楼刚一进去,就被满目璀璨的宝光笼罩着,差点被闪瞎了眼:“这都是些什么啊……龙仙也太有钱了吧?!” 这位仙府秘境的主人也不知活了多少年岁,秘库里堆满了金银财宝和法器灵株。不管是修行用的,还是普通的凡物,择选的标准就一个——亮晶晶,金灿灿,闪闪发光的就对了! 秘库里好几十把飞剑,可惜都是中看不中用,祁昶一把也用不了。 萧明楼一边叹着气,一边倒是动作一点不慢地把山一样高的天材地宝统统收进储物袋里:“见者有份,回去之后咱们再分赃……咳,分账。” 眼看着萧明楼把整个秘库都搬空,祁昶和王骏二人眼中却没有任何的不满,前者宠溺地看着萧明楼,将一腔柔情都倾注在对方身上,后者啃着半袋小鱼干,嘴里不断发出嘎嘣嘎嘣的声音。 “收完了?”王骏伸着脖子朝里面看了两眼,“少东家,那咱们是不是得出发去乱石林了啊?” “不错。”萧明楼道,“是该动身了。” 三人刚从秘库里出来,就见一人佝偻着身子从阴影中走出来,王骏差点没给他吓一跳:“谁在那?!” “……是我,九阳宗昌成子。” “昌成子前辈,你还没走啊?” 昌成子摆摆手,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似乎比几日前更加苍老了:“老朽就留在这里等你们回来吧,年纪大了,实是有心而无力。” 他一日之间得知师侄死讯与掌门师兄身死真相,白发人送黑发人,九阳宗更是遭到重创,损失惨重,以昌成子如今心境,最是易被魔类钻空子的,他很有自知之明,既然帮不上忙,就不去添乱了。 “对了,方才听闻祁道友还缺一柄趁手的剑,若是不嫌弃,道友可以用老朽的剑。”昌成子自丹田内祭出一柄飞剑,外形古朴无华,上面却有四十八道禁制,剑锋锐利无比。 比任许的剑差一点,但胜在是无主之剑,昌成子有心赠剑,自然不会拿出自己的本命剑。这把剑虽然不是顶级的,对玄脉期的祁昶来说,却是正好合用。 祁昶接过剑,客气地对他道声谢,昌成子摇摇头,就抱着自家师兄的元婴离开了。 王骏感叹道:“这老爷子真不容易。” “……”萧明楼没说话,半靠在祁昶身上,任由他抱着自己带上飞剑。 什么老爷子,徐昌成的年纪可比他还要小。 不过萧明楼是不会去提醒王骏这点的,因为他是少东家嘛! ※※※※※※※※※※※※※※※※※※※※ 萧明楼:哼,什么老爷子,我明明还很年轻。 祁昶:…… 萧明楼:嗯?你不同意? 祁昶:不是,我是在想,要不要在你脖子上种个明显一点的草莓,这样那些觊觎你的人就都知道你有男人了。这么年轻貌美的媳妇放在外面,我不放心。 萧明楼:嗯哼,还是阿丑会说话。 王骏:……请给我一双没看过的眼睛,谢谢。 第六十二章 离开龙宫主殿,萧明楼三人直接向乱石林而去。 只不过这一路并不顺利,失去连环阵的因势利导,秘境中的妖兽横冲直撞,堪称群魔乱舞。 诸如水妖一类本该生性温驯的妖兽,也不知是在这仙府秘境中待得太久,还是被魔煞迷惑了心神,统统有如失心疯般没了神智,无法沟通。 偏偏秘境里仙物繁多,仙草仙果遍地生长,经年累月地食用这些灵气充裕之物,修为自然堆升得快,几乎都在化形期以上。 化形期的妖族相当于人族的金丹期,若是寻常金丹期的妖族,只怕两个祁昶都加起来都打不过。而如今这些妖兽空有修为,却不会任何法术,也无法化形,招式毫无章法,全凭捕猎的本能进攻。 倒是可以成为祁昶练剑的磨剑石。 每逢妖兽来袭,他就躲在后方为祁昶声援助威,顺道生起火堆,把能吃的妖兽皮肉处理干净,撒上酱料就地烹煮,边吃边等。 这般走走停停,遇上的也多是妖兽,魔族的影子反倒少见。萧明楼推测是因为血枭带来的魔族都已经察觉魔子身死,而他们同样畏惧魔主,正躲在不知什么地方,避免被同族吞食。 所以他们这一路谈不上凶险,甚至还有些惬意。 然而他们沿着地图走,却走了好几日都还没到乱石林。 “会不会是地图有误?”王骏皱了皱眉,“按理来说,这几处连城一片,地貌也有相似之处,合该属于一个地带。可要是这座秘境里的景茂呈环状分布呢?” 萧明楼摇头道:“游龙最忌拘束,若这些景致呈环形分布,周而复始,会让仙府主人觉得不自在的。更何况,既为龙族,本体必然十分庞大,一个州城对他而言也就是后花园的大小罢了。” “少东家的意思是……这座仙府,有一个州那么大?”王骏瞪大了眼,要真有这么大,那他们岂不是即便跑断腿也要十天半个月才能走完一趟?“可是不对啊,之前那座被定为阵眼的宫殿,虽然大了些,但瞧着还挺正常的啊?” “你见过布置得这般不伦不类的龙宫吗?既有珍珠贝壳,又有红墙绿瓦,全是依照人族的习惯来布置的。这必然是龙仙在化形之后,为了学得更像人族,才捣鼓出来的四不像。”萧明楼道,“所以那座宫殿,是龙仙以人形修行时的居所,就连秘库里的那扇大门,也是为了龙仙的人形而设的。” “少东家,瞧您说的,我也没机会去龙宫长见识啊,这还是头一回……”王骏回想了下那扇有几长高的大门,心想,这龙仙化成人形只怕也是个巨人,否则哪儿用得着这么高大的门? 想明白后,王骏也放下心来了,这龙仙前辈当真是豪气,建个仙府比他们一个门派还要大,就这,说不定人还觉得委屈,转不开身子呢! 王骏正酸溜溜地想着,没等他啃完手里的妖兽腿肉,前方突然变故陡生。 隔了数十里之远都能看见漫天的水浪,如钱塘观潮般涌至天际,并伴随着滚滚浪尘之声,隆隆而至,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那、那是什么?!”王骏惊讶地仰头,连话都说不利索了,眼睛瞪得直直的。 天灾面前,人族力量微薄,站在这般滔天巨浪的面前,人如蝼蚁,力量悬殊如天渊之别。 这水浪来得太快太急,事先毫无征兆,就像凭空出现的一般,令人难以招架,电光火石之间连避都无处可避。 连兽性大发悍不畏死的妖兽都察觉到了浓浓危机,竟是丢下祁昶不顾,转身蹿出老远,妄图躲开这波浪潮。 “少东家!还等什么,快跑啊!”王骏来不及思考会不会被祁昶揍,赶紧拉了一把萧明楼。 萧明楼却没有动,而是定定地站在原地,目光凝视着那不断翻滚的浪潮,从浑浊的水浪之中依稀看到了一点银白色闪着光的东西。 “龙鳞……”饶是萧明楼见多识广,此时也不禁面露动容之色,“这座仙府,其实应该说是仙墓,魔主果然在千年以前就得到了这座秘境,早已布下供他玩弄世人的陷阱,甚至连龙尸都能为他所用……” 龙卷水,怪道这浪潮来得如此突然,往常龙翻身都能让沿海城镇连着下好几天的雨,更何况是有意搅动出来的水浪? 王骏的喊声近在耳边,而萧明楼却看着那滔天巨浪陷入了沉思。 良久,他轻蹙眉心,叹了口气:“……连神仙都难逃一死,仙、妖、人、魔又有谁可以真正超脱于天道之外?” 怪不得师尊会说,这千万年来,只有魔主黑渊是最接近那个境界的,而他差一点就要成功了。 只差一点而已。 “明楼——!” 恍惚中,一个宽阔的怀抱将萧明楼护在胸口,伴随着翻滚的巨浪,两人被卷入了重重水浪之中,如飘萍浮沉,身难自主。 萧明楼被呛了一口水,在水中艰难地睁开眼,还不等他看清周围形势,便有一只手钳住了他的下巴,唇上微疼,一股温暖的灵力撬开了他的唇齿,缓缓淌过四肢百骸,最终汇入如筛子般的丹田,为他驱散水中严寒。 他抬起头,看见一双坚毅而温柔的眼睛。 “噗哈……” 待水势不再汹涌,萧明楼这才将脑袋探出水面,深深地喘了好几口气:“快憋死我了。” 两人顺着水流被冲上岸,祁昶一直将他抱在怀里,给他当了回肉垫。身下全是乱石碎砂,膈得后背发红,祁昶却连眉毛都不皱一下,只低头看着怀里的青年:“方才可伤到什么地方了没?” “没事,我被你拽了一把,一点伤都没受。”萧明楼仰头对他笑了笑。一切如常,他像是没有把水中的那个吻放在心上,让祁昶心底微微有些失落。 萧明楼从他怀里爬起来,左右看了看:“对了,王骏呢?” “被水流冲散了。”祁昶摇了摇头,水浪来袭时他只顾着萧明楼,没留意王骏被冲到了什么地方。 “也罢,那小子运气不错,说不定也能像我们这般,被冲到一个岸上。”萧明楼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沙子,没拍干净,浑身上下还是湿漉漉的,衣服黏得难受。 祁昶有灵力护体,可用剑意驱散身上的水汽,可萧明楼却轻易不能动用灵力,只好浑身湿淋淋地扯扯身上的衣服,眉毛都快拧到一起了。 “换件衣服吧。”祁昶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套干净的新衣服。 “这件衣服我还挺喜欢的……”萧明楼有些可惜地拽了拽衣袖,一拧就是一把水,看来不换也不行了。 祁昶想也不想道:“回去以后我帮你洗。” “当真?” “嗯。”祁昶动作笨拙却轻柔地伺候他脱下湿衣,丢进乾坤袋后,又给他换上新衣服,用灵力蒸干萧明楼乌黑的长发,再帮他扎成一束垂在脑后。 “阿丑,你有没有觉得,这地方有点像乱石林?”萧明楼乖乖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任由他拨弄自己的长发,顺便观察了下四周的景象。 此地乱石堆砌,草木稀疏,景致粗犷,处处透着荒野的气息,浑不似宫殿那边精细美妙。 “是很像。之前我们不是走到幻境边缘就出不去了吗,若能出去,说不定也能看见这片海。” 祁昶边说着,手指在他的发间穿动,在束成一股的头发中分出一小股,用粗笨的手指绞了个细细的麻花,再用这麻花穿过一只精致小巧的玉冠,以细簪固定在萧明楼的发顶上。 如此一来,这发冠便又稳固又好看。 这还是赵九娘教给他的,十分符合萧明楼的审美,祁昶学会以后,萧明楼便放话说,从此以后他的头发都由阿丑来打理,自己就是名副其实的甩手掌柜了。 这番时日过去,萧明楼的吃穿用度上是越发的离不开祁昶,如温火慢煮,祁昶将他炖得越来越懒,懒得自己动手,只能依赖于他。 祁昶帮他束好发,又替他拍了拍微乱的领口:“在潮水袭来之时,我远远就看见你在发呆,王骏都拽不动你,差点我就以为……”他顿了顿,眼神凝视萧明楼道,“你很少会有如此情状,不像是被吓住了,到底是为什么走神?” 萧明楼怔了怔,无奈地勾起嘴角:“在浪潮被卷上天的时候,我看见了龙鳞。想必是已有修士与魔主碰上了,魔主还未恢复元气,便驱使龙尸为自己挡下致命伤。” 他笑了笑,能让魔主黑渊这般如临大敌,恐怕是遇上了东川月率领的七情宫。 运气再不好一些,还可能遇到与七情宫联手的池天华。 萧明楼猜测恐怕是后者,否则魔主不会这么快就将龙尸祭出来。 魔主嘴上再是不屑,也不敢轻忽三大仙门的修士。 祁昶思索道:“照这么说,魔主现在海对面,与我们隔了近乎一座仙府,正好处在两个极端?” “是也不是。”萧明楼摊了摊手,“到底是得到了这座仙府的人,这里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魔主的眼睛,他若是想知道我们在哪里,也能通过神识‘看’到我们。不过我是不担心他不会找上门的,毕竟……他最大的心愿,恐怕就是解开主魂的封印了。” 祁昶看着他:“那封印在你手上?” 萧明楼转头冲他眨了眨眼,神秘一笑:“你猜?” ※※※※※※※※※※※※※※※※※※※※ 祁昶:欢迎来到修真美食栏目,今天介绍的一道菜的叫——温水煮青蛙。 祁昶:注意三分火,七分水,火候不要太大,不然会影响食材的鲜美。 祁昶:煮的时候要记得适当撩一下,再撩一下,但也不要撩得太多,要给食材留有扑腾的余地。 祁昶:然后再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差不多就可以上桌了。 萧明楼:好吃吗? 祁昶:让我尝一下味道。 萧明楼:嗯?不是,你你你吃我干什么?等……嗯…… 祁昶:汤汁鲜甜,肉质丰美,居家旅行不可或缺,实乃祁氏年夜饭的必备菜品。(ps:独家食材,独门秘方,只有我吃得着。) ==== 过年啦,祝大家牛年大吉,万事如意!么么哒! 第六十三章 祁昶没有猜。 不管猜得对或不对,只要萧明楼不肯说,任由他人怎么猜测,他都是那副高深莫测的表情。不太聪明的人会以为自己说中了,内心暗喜,殊不知萧明楼想看的,就是别人那副傻乎乎又沾沾自喜的表情。 祁昶虽然喜欢看他高高兴兴的样子,却也不想让自己成为丑角,这种事情交给赵三或者王骏来做或许会比较合适。 他更喜欢默默站在萧明楼的身后,看他回首寻找自己的模样。 “走吧,这乱石林只怕比我们在地图上标绘的还要大,天黑之前得尽快找个落脚的地方。”祁昶仰头看了看天色道。 萧明楼拍拍屁股站起身,虽不反对,却揶揄地打量他:“你这么急着找落脚地做什么,是想尽快把小王找回来吗?” “找他做什么,分吃你做的小鱼干吗?”祁昶虽不看重口腹之欲,也说不上讨厌王骏那般蹭吃蹭喝的闲人,只是想到萧明楼为他准备的东西,有一多半都要落进这人的肚子里,祁昶心口还是难免有淤塞之嫌。 萧明楼啧啧道:“王骏要是知道你居然这么嫌弃他,还不知道有多伤心,毕竟他当初还想把你招揽到他们那个飞鹤派去呢!” “我是为了让你能有个地方好好休息。”祁昶无奈叹道,“你不是一喝药就犯困吗?” 萧明楼却从他话中听出了自己好不容易想忽略的事,睁大眼:“都这时候了,你还记得吃药啊?” 祁昶:“有关你的事,我从不会含糊。” 萧明楼小声嘟囔:“我倒宁可你别这么认真,连这点小事都还惦记着。” “真有那么怕苦?”祁昶眼底透出一丝笑意,“连疼都不怕的人,怎么还会怕苦?” 萧明楼轻哼一声,微微鼓起腮帮绕至祁昶身后,往他背上一跳。祁昶像是早知他会这么做,背后跟生了眼睛似的,两手稳稳地后托住他,还托着他往上提了提。 “明知是不好吃的东西,为什么还要强迫自己去喜欢?”萧明楼趴在他肩上,侧歪脑袋,拍着祁昶的胳膊语重心长,“我不是说吃苦耐劳不好,而是没必要的苦,就没必要去吃,你说对吧?” 祁昶淡淡道:“东川月为你开的药方,不是没必要的东西。” “呃……”萧明楼难得被噎了下,只好唉声叹气,“那就要怪东川宫主学艺不精,配的药难以入口,一点儿都不考虑患者的病况。” 祁昶嘴角略勾,摇摇头没说话。 两人一直朝着乱石林深处走,过了大半天都没看见一点熟悉的景色,原以为这片石林也就跟幻境中摸索的范围差不多大,没想到实际上却比他们预估的要大上许多,走了这么久也没走到头。 更何况这片林子里全是石头,草木稀疏,连方向都难以辨认,石头又都长得差不多,久了还会让人头晕目眩,恍恍惚惚。 祁昶见状,索性跃上飞剑,以消耗灵元为代价,想要尽快走出这片诡异的石林。 萧明楼则一直趴在他背上,不赞成,也没反对,好似在他背上睡着了一样。 只是在太阳下山后还未走出石林时,萧明楼捏了捏祁昶的侧脸,轻轻道:“就在这停下吧,再飞下去,你的灵力就要耗空了。” “不碍事。”祁昶绷着脸。 “原地打转当然不碍事了,可你再不停下,马上你就要有事了。”萧明楼道,“天黑之后群魔乱舞,谁来保护我啊?” 祁昶立马顿住,脸色微黑:“你……你一直都知道我们走不出去,在原地打转?” 萧明楼略显无辜:“我睡着了啊,刚醒的,醒来之后才看了看,这地方是有些邪门。” 祁昶:“……” 萧明楼搂着他的脖颈,温声讨好道:“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祁昶拿他毫无办法,只得就近找块还算比较大,能挡风的岩石落脚,干脆利落地清了地上的枯枝败草,铺上一块干净厚布,让萧明楼能有地方躺下,缓一缓他那双被托麻了的腿。 被人背着还能腿麻,背的人没事,反倒是享福的那个有事,估计也是世所罕见了。 萧明楼便揉着自己的腿,边看他熟练地生火,架锅,放水……本来以为祁昶要准备往锅里投入食材了,没想到他从乾坤袋里抓出了一个油纸包着的药包。 萧明楼嘴角一僵,目光一转,很快对祁昶道:“阿丑,我总觉得那边好像有人,要不你过去看看?” “是人,还是妖魔?”祁昶严肃地问。 “不知道,隔得有点远。”萧明楼无辜地看了过来,“我这不是伤势未愈吗,太远了我也感知不了。” 祁昶略作思忖,道:“好,我过去看看,你待在这不要乱走。” 说罢用火枝在地上围着萧明楼画了个圈,火中带着剑意,对付魔类最有用,就是妖兽在看见火光时也要掂量一下,而祁昶很快就能赶回来。 “嗯,你快去吧!”萧明楼对他笑笑。 祁昶掠身而出,如一支疾速的羽剑,很快扎入黑幕当中,朝着萧明楼所指的方向而去。 萧明楼也的确没有忽悠他,祁昶刚飞出不到三里,就碰到了两团鬼鬼祟祟的黑影。 他毫不犹豫地持剑刺出,同时剑刃上的禁制被灵力激发,迅速燃成一柄火剑,破开黑暗,直指黑影。 “别别别!剑下留人祁先生!”熟悉的声音在面前响起,那声音急切地解释道,“是我啊,王骏!才分开没几个时辰,就认不出来了吗?” 祁昶剑势稍缓,却仍悬在半空,离王骏的胸口只有寸余距离,火星子稍微一蹦,就能烧到他的衣服上。 祁昶拧着眉看他:“你是真的王骏?” “珍珠都没那么真,没有被魔附体。”王骏急急慌慌地朝他伸出手腕,一副任由他把脉,绝不抵抗的态度,“自打被冲到这乱石林来,我就一直在找你和少东家,都找你们好久了!” “为何?” “还有什么为何,不是少东家说让大家最后在此地汇合的吗,我就怕你们认不得路,所以还带了个能认路的来。”王骏惧怕又不得不勉强在脸上挂上笑意,见祁昶一副愿意听他解释的模样,小心地往边上让开了些,让身后的人露出脸来,“喏,这位也是熟人。” 祁昶在看见那人时,难免愕愣了一下:“余青烟?” 余青烟整个人从石影中走出来,朝祁昶点了点头。 “是啊,老余是跟几个西北掮客进来的,他跟我们不一样,进来后直接就被送到了这儿,在岛上困了好几个月。”说到这里,王骏也是一阵唏嘘。 他本以为老余已经在连环阵中死了,始终没敢去想这位在白沙城不打不相识的朋友,却没想到他们已经在幻境中擦肩而过一回了。 “缘分啊!”余青烟感慨,“少东家选在乱石岛,既是幸事又是不幸。好事是我们几个又凑到了一起,坏事却是这地方十分熬人,岛上什么东西都没有,我们试过了千百种方法都无法离开此地,你们不该来的,这里是有进无出啊!” 王骏就听不得余青烟这种绝望的口吻,不服气地说:“那可未必,之前我们不就从幻境里出来了吗,有少东家在,就有一线希望!” 余青烟只是客气笑笑,几个月下来,岛上的生活几乎磨光了他的锐气,满眼都是疲惫。 王骏朝祁昶看过来,无声地冲他撇了撇嘴,撇的方向正是余青烟那边,意思是:这人在岛上待傻了,还不清楚少东家的真实身份,别跟他一般计较。 祁昶却若有所思:“说不准,少东家就是知道这里有什么,才故意选在此地的。” 王骏和余青烟一同不解地看着他。 祁昶却没再说,而是领着二人回到萧明楼那边。刚回到火边,就见火堆上的锅正咕嘟咕嘟地煮着一锅山珍汤。 余青烟闻得鼻翼翕张,口水都要下来了:“好香啊,吃了几个月的鱼,我都差点忘了鸡鸭猪牛是什么味道了!” “哟,这不是余老三吗?” “少东家,你把药都喝完了?” 萧明楼与祁昶同时开口,前者脸上的调侃之色逐渐僵硬,后者直勾勾地看着他。 萧明楼理直气壮:“当然喝了啊,不喝光能把锅空出来吗?” 祁昶走过去:“那么,我能冒昧为少东家把个脉吗?” 萧明楼犹豫了下,捋起袖子,将白腻的一截手臂手腕搁在他的手上,豪气道:“把吧。” 祁昶将灵力凝成一束缓缓探入,萧明楼并未加以阻拦,暖融融的灵力将他四肢百骸的经脉都滋润了一遍,祁昶在他体内绕了一圈,发现药效的确起了作用,娇细的经脉少了些滞塞。 萧明楼骄傲地扬了扬下巴:“怎么样,这回信了吧?” 祁昶默然片刻,又道:“能让我看看你的乾坤袋吗?” “不能。”萧明楼这回立即道。 “嗯?”祁昶盯着他的眼睛。 一碗汤的时间过去,王骏和余青烟二人喝得吸溜吸溜,萧明楼仍被他看着,不由得气势弱了两分:“……还有人看着呢。” 给我一点面子行不行? 祁昶却摇了摇头:“乾坤袋。” 萧明楼无法,只好解下乾坤袋,委委屈屈地拍在他手上。 祁昶以神识探入乾坤袋,将里面的东西扫了一圈后,面无表情地看着萧明楼那张漂亮且无辜的脸:“你是拿一包糖泡在药里喝了?” 萧明楼作势没听见,冲王骏那边喊了两句,让他别吃光了泡在汤里的鹌鹑蛋,正演着掩耳盗铃的时候,他听见祁昶以异常冰冷的声音在他耳边说了一句。 “——从今天起,你的乾坤袋归我管,罚你一个月不能吃糖。” 萧明楼:“!!!” ※※※※※※※※※※※※※※※※※※※※ 萧明楼:反了天了,店小二奴大欺主啦! 祁昶:…… 第六十四章 萧明楼的乾坤袋里有不少糖,简单点的有麦芽糖、松子糖、花生糖,复杂的还有蓼花糖、龙须糖、多宝糖……哪怕不能吃糖,沾点甜味的糕点总行了吧? 祁昶连块玉米糕都不给他。 “反了天了,这日子没法过了!”萧明楼怒气冲冲,腮帮鼓鼓,裹上祁昶给他盖上的披风后,就挪到离他最远的地方坐了下去,一副不想和他说话的模样。 王骏和余青烟两个缩了缩脖子,没敢上去劝和,只默默地吃着碗里的菇子鲜蔬炖小鸡。 舌头也的确是忙不过来了。 不过萧明楼只赌了一会儿气,缓过来后立马拿着自己的完碗挤进了王骏和余青烟中间:“不是让你给我留鹌鹑蛋的吗,去去去,这一勺归我了,没你的份。” 美滋滋地给自己盛了一只大鸡腿,萧明楼可没跟这两人客气,把最鲜嫩的菜苗都装进了自己碗里。 王骏和余青烟眼巴巴地看着,刚砸吧了一下嘴,就见祁昶淡淡地从对面扫了一眼过来,眼神虽然说不上凶恶,却无端让人觉得背脊发凉。 于是两人再也不敢说话,就这么看着萧明楼吃得热火朝天,吃得浑然忘我,全然没注意到旁边还有个“护食”的人,正护着他吃的那锅汤,不让旁人分走萧明楼的那杯羹。 王骏挠了挠后脑勺,拉着余青烟小声道:“这到底是吵架了还是没吵架啊?” 说没吵架吧,两人互相没说过话;说没吵吧,可一个在那放冷气,护短护得厉害,一个“仗势欺人”吃得欢畅,配合还挺默契。 余青烟瞥了他一眼:“你懂什么,小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那不叫吵架,叫情趣,懂?” 王骏:“……懂。” 吃饱喝足,余青烟收起碗,抹了把嘴站起身:“咱们这就出发吧,岛上似有阵法,一般人乱走是永远都走不出这里的。且这阵法毫无规律可循,我们摸索出来的那几条路,还是误打误撞碰出来的,再远的地方也不敢去了。” 萧明楼打了个呵欠,吃饱便有点犯困,声线懒洋洋道:“你之前一直说这是个岛,莫非你们去过岛的边缘?” “那可不,王道友就是我在岸边捡到的。”余青烟道,“但这岛外的海域暗流交错,还十分邪门,所有人只要从岛上乘船离开,最后都会被浪潮送回来。” 王骏问:“用飞的呢?” 余青烟:“飞出去大半天,又会飞回这里。” 王骏“嘶”了一声,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怪不得你说这里只进无出,看来这里也有古怪。”他看向萧明楼,询问道,“少东家,该不会这也跟魔主有关吧?” 这回倒吸一口气的人轮到了余青烟:“谁?魔主?!” 他自小生活在常能见到妖魔的地方,所以对于魔族的事倒比中洲的修士们更了解一些。 于是王骏和他说起了少东家是如何智破连环阵,引出魔主残魂现身一事,中间略过了萧明楼的身份。 此时岛上的修士们都没经历过连环阵,心中对萧封的印象还停留在欺师灭祖四个字上,这里又是孤岛,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得知真相后,背地里对少东家动手的? 所以哪怕是老余,他也得瞒着。 余青烟听完萧明楼的种种事迹后,由衷的佩服并激动道:“说不定少东家有办法解开这里的阵法!” “那也得到了你们的地盘再说。”萧明楼对他笑笑,“你们选择落脚的地方,定然有其特别之处,带路吧!” 余青烟嘿嘿一笑:“还是少东家慧眼如炬。” 王骏和余青烟一左一右地簇拥着萧明楼,祁昶则缀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 王骏不时回头看他一眼,以眼神示意要不要跟自己换个位置,被祁昶瞥一眼吓得缩回了脖子。 算了算了,这是情趣,自己没事还是别掺和了。 余青烟一路上都在跟萧明楼说他们是如何误打误摸出这几条路的。若是不识路,在岛上乱转,很容易会被困到死,跟鬼打墙一般始终在一个地方走不出去。 “这地方最难熬的其实是那种走不出去的困顿。”余青烟道,“,我来这里几个月了,倒是没见过妖魔,也没发现有什么珍宝。这里是真的一毛不拔,什么都没有,除了绝望。” 要不是听说萧明楼有本事解开连环阵,又想到他对上七情宫弟子都能连续三场越阶而胜,余青烟身上也如大多数修士一样,一身灰败的气息。 萧明楼只是勾了勾唇,听他事无巨细地介绍着。 忽然,他停下脚步,转身看向祁昶:“阿丑,你来说说,这乱石林有何特别之处?” 祁昶眸光微动,漆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暗芒,缓步上前:“此地没有天材地宝,而连环阵所选的幻境都与珍宝有关,所以岛上肯定还有别的东西,能被连环阵选中,必然有值得牵动人心的地方。” 萧明楼笑了笑:“还有呢?” 祁昶沉吟:“这东西肉眼或许不可见,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或许与修士们无法离岛有关。” “还是阿丑聪明!”萧明楼拍了一下手,满面笑容,双臂微微冲他张开。 祁昶顿了顿,还是满心无奈地走过去,转过身,让他攀上自己的后背。 ——走累了,自然就不赌气了。祁昶略一想就知道,这是萧明楼和好的前兆。 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给他当人力车夫,托着萧明楼膝弯的时候,心里某块空着的地方被填得异常的满。 余青烟给王骏打了个眼色:看到没,就说他们不是真吵架,吵是吵不起来的。 王骏则以眼神回应:懂了,受教了。 萧明楼和祁昶可不管这两人的眉眼官司,也像是没看出他俩的羡慕嫉妒,脑袋凑在一块说起了悄悄话。 “阿丑,你看我方才都只夸你一个,是不是该给我一点表示?” “晚上不能再吃了,再吃会积食的。” “我不吃多,就吃几个零嘴。” “太甜容易致使经脉堵塞,你见过哪个胖子跑步不喘气的?” “阿丑,你嫌我胖??” “……” 这番对话,自然是没被其余两人听见,否则那俩心里还不知道要怎么酸。 走了摸约有半个时辰,当祁昶踏入某条路上时,忽然所有人浑身一轻,好似压在自己身上的无形重担被拿起来了一般。夜幕之下的乱石泛着些晶石的微光,如点点萤火照着面前的路。 祁昶这回明白过来,为什么余青烟等修士会选在这个地方落脚了。这个无形的结界,能够隔开外面的压力。 结界内景致看似与岛上别无二致,却只有在晚上才能看出,只有这里的石头会散发微光。 也难怪余青烟非要在晚上行路,若是白天,他还不一定能认出这条路来。 看见有人穿过结界,留守内部的修士们也只是抬了抬眼皮,眼里一片麻木,甚至对萧明楼几人还有些悲悯。 又来了几个不幸的修士。 不过这群人中,倒还有个修士表现得比较热情,他挺着个将军肚,一步一晃地朝三人走来:“余老三,你又从外头捡人回来了?” 说着主动朝他们伸出手:“幸会幸会,鄙人皇甫家第三十六代孙,你们叫我皇甫家豪就行了,不知几位如何称呼?” 祁昶看了看他那只蒲扇般的大掌,没动,也没将萧明楼从背上放下来。 王骏为免尴尬,迎上来握住了对方的手:“皇甫道友是吧,在下飞鹤派王骏,这位是锦鲤客栈的萧少东家,还有他的……护卫,祁先生。” 店小二这三个字实在是说不出口,况且王骏也有意抬高一下祁昶的身份,免得这里的修士有眼无珠,冒犯了这尊凶神。 皇甫家豪完全不在意,他像个主人家似的,拍拍王骏的肩膀:“你们可以随意找个地方休息,不必拘束!你们虽然来得晚了点,但规矩都是一样的。” “什么规矩?”王骏不解。 “怎么,余老三没跟你们说?”皇甫家豪瞪了瞪眼,干脆自己说了,“只要你们谁有能耐找到能离开这里的路,我便白送你们一把九十九条禁制的飞剑,一千万上品灵石,外加一匹神骏的飞天宝马!” 王骏呼吸一滞,喃喃:“真的假的?” 这人什么来头,土豪吗? 倒是萧明楼从祁昶脑后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对方一眼:“你就是那个找出青铜令的,很有钱的修士吧?” 东川月在雾城时便提到过,在海上巨碑出现之时,没人知道碑上所说的令牌是什么样的,当时便有个人傻钱多的修士,买下了仙市里所有跟令牌挂的上钩的东西,一一拿到石碑前试,最后还真的被他找出来了。 萧明楼那时就对此人挺感兴趣,见到本人之后,那种兴趣更浓了几分,看着对方的眼神都染上了柔情蜜意。 祁昶眼皮一跳。 这眼神,太容易被人误会了。 皇甫家豪显然也是会误会的那类人,任谁被个美人这么盯着看,都不免心猿意马。他扭扭捏捏地嗯了一声,正待说出自己是如何从仙市一掷千金时,就见萧明楼笑盈盈地朝他伸出了手。 皇甫家豪:“?” “皇甫道友,我有办法让你们离开此地,所以你承诺的那些东西,可以给我了。”萧明楼冲他柔声道。 ※※※※※※※※※※※※※※※※※※※※ 萧明楼:今天还是莫得糖吃的一天,哼唧。 祁昶:糖重要还是我重要? 萧明楼:小孩子才做选择,我全都要。 第六十五章 皇甫家豪怔了怔,还以为自己没听清楚,但见萧明楼的神色不像是开玩笑,眼里逐渐浮现出惊喜之色。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附近有的修士听见他们的对话,当即便泼冷水道:“大言不惭,不自量力。” 萧明楼朝说话那人的方向看去,只见他与自己的同门正围坐在一处,几人都穿着类似的衣袍,面上也是相似的麻木,神情毫无波动,甚至还冲着萧明楼流露出讥讽和同情之色。 其中也不乏幸灾乐祸的。 “嘿,你们要有本事的话那就赶紧想办法离开这岛,要是没有本事就别酸了,丢人现眼!”皇甫家豪当即叉腰冲着他们吼回去,丝毫不在意会不会得罪人,圆鼓鼓的肚子挺出去时还颤了颤。 那几人面色瞬间又难看了几分,但估计是看在皇甫家豪这个土豪身上有大量的灵石和法宝,没敢太得罪他,所以不予回应,只是看着萧明楼的眼神愈发的阴沉和排斥。 祁昶眉头微皱,上前一步挡在了萧明楼的身前,隔开了那些人的视线。 同时微微侧身握住萧明楼的手腕:“不必在意那些人的话。” “没事,比这更难听的我又不是没听过。”萧明楼小声笑笑。 皇甫家豪也道:“你不用理会他们啦,都是在这里待的时间太久,内心早已扭曲了,要不是这岛上没有魔,这些人早就被心魔给干掉了,心境差得太远。” 萧明楼觉得这人还挺有意思的,不免高看他两眼:“皇甫道友倒是看得很通透。身家不菲,心思通透,不太像是中洲门派的弟子,听你的口音也不像,莫非……?” 皇甫家豪骄傲地挺了挺胸:“我出身自碎珠群岛皇甫世家,家里祖祖辈辈都流传家训,其中一条就说,这世上没有钱解决不了的问题,若是钱能解决的问题,那就不叫问题;而若是钱解决不了的,到时候再听天由命!所以我即便落入如此困境,也从没想过放弃,只要还有人进来,就说明还有希望!” 萧明楼微微张嘴,给他鼓掌:“……道理虽粗,却别有一番妙处。” 皇甫家豪嘿嘿一笑。 余青烟在旁小声补充道:“皇甫家是碎珠群岛的大世家,与蛟族关系匪浅,生意遍布东南海域。蛟族是龙族分支后裔,龙族善敛财,皇甫家与蛟族通婚数百年,血脉里自然也有了金钱的气息,个个都是赚钱的好手。所以少东家尽可以放心,皇甫道友既能开出这样的条件,就必会履行。” 王骏则把手背在身后,借以挡住自己兴奋得直抖的双手——那可是九十九道禁制的极品灵宝,一千万上品灵石,还有飞天宝马!用飞天宝马拉车,与猐马可是云泥之别,日行万里不在话下! 虽然这些都是少东家的,但没准他也能借光观赏蹭用一番呢,看过就当做是拥有过,将来回到飞鹤派,还能当个谈资在裘掌门面前炫一炫富。 正当王骏美得快冒泡的时候,萧明楼微微一笑,道:“我相信皇甫道友的出身,也相信你的确能办到那些承诺过的事。” 皇甫家豪忙说:“答应过的事我肯定办到,只是有些东西得出去之后才能筹备起来,现下我身上着实没准备,飞剑和飞马都不在身边,上品灵石就还剩下一百万了。” 听听,一百万灵石还是人家用剩下的,可见皇甫土豪就跟他的身材一样富得流油……王骏心想,没关系,等从这岛上出来之后再兑现也是一样的。 “没关系,这些东西先不急。”萧明楼也道。 王骏内心赞同地点点头,他就知道少东家会这么说,少东家一向不会吃亏的。 “况且这些东西我也可以不要。”萧明楼又道,“只要皇甫道友帮我两个忙就行了。” “什么?!”王骏差点破音,“少,少东家,那么多好东西,你都不要了?” 皇甫家豪则是有几分犹豫,按照他们家的家训,当对方不要钱而跟你谈条件的时候,说明他们的条件比钱更重要,很可能比钱更棘手。 所以他慎重地看向萧明楼:“是什么忙?” 萧明楼对他浅笑道:“不是什么难以完成的条件,一是希望你能帮我一块布置阵法,二来是希望皇甫道友出去之后,帮我调查一下,当初那位在仙市里将青铜令卖给你的人是谁,还能不能想办法将他找出来。” “你找卖家做什么?”皇甫家豪皱了皱眉,“仙市里卖货的修士,有些不愿透露姓名,都是易了容去的,我也不知我看见的到底是不是他的真容。” “没有皇甫道友开的这个头,仙府秘境的通行令还不知道要等多久才会被发现。就我所知的其中一个,是在一处上古遗迹中被发现的,极不易得,且在此之前市面上根本没有青铜令,是道友在仙市一掷万金之后,才陆陆续续有人开始出手的。” 萧明楼闭了闭眼,道:“我就直接说推测吧,这些令牌很可能是血枭故意散布出来的。令牌如今已不可追,可代替他散布的修士都是魔族的人,能在仙市出入之人身上必不会带有妖魔气息,可见他们不是被魔附身,便是自愿为魔族效力。若是如此,魔族在修真大陆上的渗透,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重,其中还不乏身居要位之人,就好比天机门周安青,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被魔附身的。所以,能揪出多少是多少,最好能顺藤摸瓜连锅端了。这可是维护天下苍生的好事,皇甫道友不会拒绝我吧?” 皇甫家豪边听边瞪大眼睛,直呼好家伙,当场拍着胸脯道:“萧道友真是胸怀广阔!够大气!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他还想以海上粗狂的礼节上去拥抱萧明楼一下,结果两条手臂刚张开,正要扑山去,就被一道冰冷而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祁昶居高临下地盯着他,把皇甫家豪看得头皮一阵发麻,最后只好改为高举双手:“少东家万岁!” 等到祁昶挪开视线,他才小声补充:“我不但答应了你的要求,连前头说好的那些法宝,也会一并送给你,就当是交了你这个朋友,你可千万别推辞!” 萧明楼勾了勾唇,赞许地朝他点点头。 一旁的王骏和余青烟看得满心佩服,少东家就是少东家,这招以退为进用得真好,不但东西一样没少,还能让土豪自愿帮忙。 高,实在是高! “好了,话不多说,先布置阵法吧。”萧明楼捏了捏祁昶的手指,在他掌心勾了一下,小声道,“布阵用的东西都在乾坤袋里呢,你是不是该把乾坤袋还给我了?” 祁昶沉默片刻,从腰封里掏出萧明楼的乾坤袋,见少东家眼睛一亮,直勾勾地盯着他的手看,祁昶手指一顿,又拿出了自己的乾坤袋。 之后,萧明楼眼睁睁地看着祁昶把他乾坤袋里所有能吃的东西都倒进了自己的口袋里,最后将一个空憋的袋子递给了萧明楼:“拿去。” “……”萧明楼难过地抽了抽鼻子,“阿丑,你不爱我了。” 祁昶温柔地摸摸他的脑袋:“嗯,快去布置阵法吧。” “你还嗯?”萧明楼睁大眼。 祁昶反问他:“那你爱我吗?” “爱啊。” “爱我就听我的,不许吃糖,不许吃零食,不许找王骏要吃的。”祁昶眼底带着笑意。 萧明楼咬牙切齿,却拿他毫无办法,最后只好狠狠瞪了他一眼,带上王骏、余青烟、皇甫家豪几人一块朝结界内的中心腹地而去。 看着他气冲冲的背影,祁昶嘴角勾起一个很小的弧度,却又很快抿了下去。 萧明楼虽然把爱字挂在嘴边,可他对自己却没有那样的心思,不管是依靠也好,撒娇也罢,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干干净净,有欣赏赞叹欢喜明快,却唯独没有爱意。 所以方才那也不过是玩笑话罢了。 祁昶心中暗叹一声,跟上萧明楼的脚步,仍如影子一般护在他的身后。 结界内的腹地也是乱石丛生,找不到任何生命迹象,别说小草了,蚂蚁都不见一只。 这里透着股莫名的清冷,虽然在结界内感受不到灵压,却也让人心里不太舒服,因而没有多少修士选择在此休憩,大多选在离出口较近的树荫地。 萧明楼打量了一眼,就对几人道:“快,争取在天亮前把这些发光的石头都清出来,天一亮就不方便了。” 祁昶几人毫不质疑,立刻卷起袖子动手。 期间也有几个修士闲着也是没事,干脆也来帮忙,萧明楼对他们都十分欢迎,却仍有大多数的修士选择冷眼旁观,静静地看他们徒劳无功的折腾。 众修士有的以蛮力扫动,有的以法宝催之,这块腹地在天色将明之际终于被清理出来了,露出被石头遮掩住的黢黑土地。 “没想到这地下竟是黑色的,黑土地不是都挺肥的吗,怎么连棵树都不长?”王骏疑惑道。 “不长东西,自然是因为这地里埋了别的东西。”萧明楼给每个人发了一面三角小旗,让他们将旗子插进相应的位置,同时撒上鲜红朱砂,灌入灵力。 修士们抱着一线希望照做,灵力顺着旗子注入土地,每个人丹田内的灵力几乎都被抽空,然而等了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濛濛白光逐渐普染开来。 萧明楼拍了一下手:“好,大功告成,诸位可以去休息了。” 这就完事了? 这不是什么都没发生吗? 有的修士看向萧明楼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跳大神的骗子,早知道此人转身弄鬼,他们就不帮这个忙了!累了一夜,什么都没得到,还白白被那些旁观修士笑话! 可他们生气归生气,眼下灵力耗尽,上去找萧明楼算账很不划算,没准还会被他身边那个大块头揍,于是只好骂骂咧咧地散去。 就连皇甫家豪心里也变得很没底,他小心翼翼地问:“萧道友,不知这阵法什么时候管用?” “马上了。”萧明楼笑笑。 马上是多久? 皇甫家豪揣着一肚子的疑问,从清晨等到正午,等得内心枯竭,逐渐失望,已经决定要接受又一次尝试失败的事实了。 然而就在正午过后不到一刻,乱石岛忽然剧烈地震动起来,地动山摇,乱石滚滚,为数不多的树木皆被狂风摧折。 就在此时,结界外的灵压骤然消失,面前迷宫般的路径变得无比清晰,一望就能看见海岸,且海边还有一条透明的水柱缓缓生成! “天哪,是出口!”眼见的人惊叫。 “那个小白脸摆的阵法居然真的有用?” 所有面色麻木的修士开始纷纷祭出飞剑冲向海岸,争先恐后,生怕水柱很快消失,再想走就来不及了。 之前那几个帮了忙却误会萧明楼的修士面色羞愧,朝萧明楼低头道歉,便匆匆地想要跟上其他人前往海岸,萧明楼却对他们道:“形势未明,我建议你们还是先留下等一等。” 几名修士虽心急如焚,却还是愿意听话的,反正连萧明楼都不着急,他们等一等又何妨? 变数便是在此时发生的。 只见一道黑影被那些修士来得更快,在他们抵达水柱之前便扬起一片黑雾,无数根黑色细丝自黑雾中钻出,将冲到最前的修士们牢牢困住,拖入黑雾,不多时便有一具带着零星血肉的白色骸骨掉入海中。 一具接一具,黑雾仿佛吃不够似的,还在不断地吞噬修士的血肉。 “啊啊啊!” 后方的修士吓得赶紧往回跑,这一幕让他们想起了石碑吞噬被青铜令认主的修士的画面,这些黑色细丝根本避无可避,速度奇快,他们必须躲回岛上! 这时他们就发现蹲在结界腹地里的萧明楼一行人,他们什么事情都没有,说明这阵法可以保护他们! 于是这些修士纷纷厚着脸皮站进阵法里,哪怕皇甫家豪等人对他们怒目而视,斥责他们并未出力,这些人也死赖着不肯走。 “你们说萧道友不自量力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还有一天还会用到别人的阵法?”皇甫家豪气得不行。 那些人毫不愧疚,反而说:“这阵法又没写上他的名字,凭什么我们不能占用?” 祁昶手背青筋鼓起,被萧明楼按住,对他轻轻摇头:“没用的。” “少东家……”祁昶拧起眉,眼底满是戾气。 “我是说,他们不论躲到哪里,都没有用。”萧明楼淡淡道。 只见细丝钻进结界,满地摸索,最后如嗅到了味道的猎犬般,疯狂地闯进了阵法之中,铺天盖地的“发丝”裹住了所有人,然而很快那些“发丝”又如潮水退去。 皇甫家豪几人惊魂未定地在自己身上摸了摸,发现身上没有任何伤痕,手脚都是齐整的。再一看,那几个逃进来的修士却都成了一具具骸骨。 众人既惊喜又后怕,缓了许久之后,才看向萧明楼。 萧明楼朝他们点点头,主动解释道:“阵法记住了你们的气息,所以给予你们回报。”他感慨地叹了一声,“这世上哪有不劳而获的好事呢?” “该!谁让他们有眼无珠,还想占少东家的便宜!”王骏也气,但他也难得分析了一回,“他们虽未与青铜令认主,内心却早已腐烂得无药可救,所以魔煞一吃一个准,一个都逃不了!” ※※※※※※※※※※※※※※※※※※※※ 土豪:来个友谊的拥抱吧! 祁昶 is watching you 土豪:……我还是紧紧抱住我自己吧。 第六十六章 一片同仇敌忾的气氛中,却也有对逝者仍留有同情之心的修士,面露不忍道:“可就算他们再冷漠,那也是一个个的大活人啊,为什么萧道友事先不对大家说明情况,若是说了,他们怎么会不愿意帮忙布阵?” 余青烟暴脾气差点没忍住,抓起对方的衣襟将人拎起来,拳头搁在那人的脸庞:“你他娘的,是不是这条命不想要了?少东家是欠了你们还是怎么的,非亲非故的,凭什么少东家就要让所有人都活下来?你这马后炮来得是不是晚了点啊,要照你这么说,你当初愿意帮忙布阵的时候,怎么没多劝几个人过来,他们死了,你不也有责任?” 那人被噎得难以辩驳,无话可说,梗红了脖子。 萧明楼看着那人还带着倔强的神色,不免叹了口气,道:“此阵如非自愿,不能强求,心不虔诚,则半途而废。 “这不是什么复杂的阵法,而是个祈祝之阵,既是有东西困住了我们,那我们便向那东西祈祷,看在心诚的份上,那东西没准会网开一面,将人放出去。 “毕竟他只是困住我们,却没有要我们的命,岛上没有魔煞,妖兽也不多,说明它本意并不在于取走修士们的命。 “心不诚,或是心有存疑,都可能导致阵法失败。所以此阵只能由你们自愿参与,自己选择,没办法赶鸭子上架。我这么说,你们可听懂了?” 几个修士俱是羞愧地低下了头,明白过来自己方才又入了一个魔障,修真一事从来没有别人替你做选择的,与天挣命,每一步都只能由自己走出来。 若是萧明楼事先跟其他人说了,不外乎是两种情况,一种是仍没有人肯相信他的话,结果与如今并无二致。一种则是有人不情不愿地加入进来,反而因为心意不诚而致使阵法失败,大家都得一起死。 同情他人并非是什么坏事,然而不分场合的同情,不是愚蠢,就是坏。 他们刚脱了险,反倒责备救助了他们的人,归根结底,不过侥幸捡了一命,良心上过不去,便想找个理由,让自己心里舒服一些。而这个背锅之人,自然就是设计了阵法的萧明楼。 人性之自私,莫过于此。 天底下的大多数人,都是自私的。 余青烟狠狠地啐了那人一口:“什么玩意!” 那人也惭愧得抬不起头,一个劲地说对不起,其他人也面有愧色。到底是心中仍有一丝良心,几人很快意识到自己的错误,都恨不得当场给自己两巴掌。 然而这点误会对于萧明楼来说并不算什么,他见得太多了,这些不过是九牛一毛。 “好了,时辰不多,你们拔出自己插下的旗子,往出口去吧。”萧明楼道,“旗子一离开,阵法就会逐渐失效,时限是一刻钟,晚了就出不去了。” 众修士闻言,手指发抖,更是觉得愧疚不已。若真要他们对那些死去的修士慷慨,扪心自问,这一人只有一支的旗子,他们会让给别人吗? “多谢少东家救命之恩!” “少东家的恩情在下没齿难忘!如有需要,将来必定为少东家作马前卒,凡有吩咐,莫敢不从!” “我也是!我也是!” 众人纷纷抱拳道谢,便拔下属于自己的旗子,以最快速度奔至出口水柱。 因有旗子庇护,魔煞张牙舞爪地想要将他们吞噬,却拿修士们毫无办法,细丝还没碰到他们的衣角,便如被火燎伤一般缩回去。 皇甫家豪看向依然站在原地的萧明楼:“少东家怎么不走?” “我还有点私事,需要在这里等一位老朋友。”萧明楼冲他笑笑,“你们先走吧。” 皇甫家豪急道:“那怎么行,我也一起留下吧,万一阵法失效,在下还有不少法宝可以抵御魔煞。” “不行,你必须离开,别忘了还差兑现我的条件呢?”萧明楼看了看他,又看向王骏,“小王也走吧,接下来的路,我可不能保证你的性命了。” 王骏也跟着急:“那怎么行?少东家,我……” “你太弱了,会拖累少东家。”祁昶冷冷地抛出一句。 王骏一番感人肺腑的煽情话语都被堵在喉咙里,祁昶一开口,他只能如落汤鸡似的垂下脑袋。 萧明楼对皇甫家豪道:“道友,小王就托你照顾了。” 皇甫家豪只好答应下来,并解下腰间玉佩,递给萧明楼:“这是我皇甫家的信物,萧道友只要拿着这个,便能在碎珠群岛的任何一间‘如意轩’分号联系我。” “好。”萧明楼收下玉佩,朝他点点头。 皇甫家豪深吸一口气,便一手抓着王骏,一手拿着自己的旗子,跳上极有土豪特色的金灿灿的飞剑,一路飞向海岸,余光拖曳出一道金色的彩虹。 萧明楼眼睛好悬没被闪瞎,忙低头揉了揉眼睛:“什么品位,这土豪怎么比池天华还要骚包?” 祁昶将两手放在他两侧太阳穴上揉了揉:“好点了吗?” 萧明楼轻笑了声:“本来也没什么事。”他抬起头,慢慢睁开眼,将祁昶的容貌印在眼中,“唯独没让你离开,你可曾埋怨我?” “少东家在哪,我便在哪。” “哪怕和我一块死,也不后悔?”萧明楼神情认真道。 “不会。” 萧明楼笑意加深,眼底闪烁着细碎的光,漂亮的眼睛里只映着祁昶一个人的身影,此时此刻,他们便是相依为命。 “咳咳。” 不合时宜的咳嗽声打断了两人的脉脉相视,萧明楼转头一看,发现余青烟竟然还在。 “余青烟”不再如之前那般冲动鲁莽,而是等了好一会儿才出声打断,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握拳抵唇。身为一个糙汉子,此时却显出几分文人风姿来,便是祁昶也看出了几分不妥。 他立时将萧明楼拉到自己身后,将飞剑握在手上,目光紧盯着对方。 “别紧张,是自己人。”萧明楼拍拍他的肩膀,探出头来,朝那“余青烟”一笑,“我说得没错吧,天机门门主,苏苦苏道友?” “余青烟”也跟着笑笑:“都说你丹田尽毁,筋脉被废,怎么还这般敏锐?” 萧明楼轻哼:“论解机关迷阵,你尤在我之上,说什么几条通路是靠修士们摸索出来的,谁信?难道不是苏大善人给出的提示,还把他们带到了结界里?” “余青烟”笑得更开心了,若是他本尊在这里,想必这个笑容是儒雅谦和的,但换成余青烟,这个笑就显得有些狰狞了,看着很是违和。 “东川是大忙人,我是大善人,那你呢?大生意人?” 萧明楼轻笑道:“错了,我是大闲人。闲起来什么事都想管,可却没有多少人领情。” 苏苦:“领情的人还是有不少的,只是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挂在嘴上。” “大善人,你借天书附身余青烟,难道不是有求于我,想让我管管你的事?”萧明楼嗤了一声,“还被困在你那小楼里出不来吗?” 苏苦摇摇头道:“此事非但与我有关,也与你有关,与你……身边之人,亦有关。” 他抬眸看了一眼祁昶,目光中友善多于好奇,显是已经通过天书了解到他身世的一部分,待他的态度,便如对待萧明楼那样和气。 祁昶心中觉得奇怪,皱了皱眉。 苏苦看着他,莫名其妙又多说了一句:“祁小友,你不必对我抱有敌意。这天底下,任何人都无法拆散你俩,你们的命运早已纠缠在一块,纵使是……也无法将你们分开了。” “你方才说什么?”祁昶眉头拧得更紧,方才苏苦刻意将两个字说得格外模糊,他听不清。 萧明楼赶紧瞪了苏苦一眼:拿着天书的人就是麻烦,跟他一个照面,他便将你的前世今生全都看了一遍,再没有比他更作弊的人了。 苏苦也无辜地回看了他一眼: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家店小二是个醋坛子,东川月任许池天华哪一个没被他吃过醋,我这是为了打消他的疑虑才帮你安抚他的。 萧明楼:谢谢,但没必要。 苏苦:…… 这两人眉来眼去的,相处之时默契十足,的确让祁昶看得不太舒服,可他却仍旧等到两人眉眼官司结束,才沉声问:“苏门主说的究竟是什么事,为什么又与我有关?” 苏苦目光突然变得严肃,收起笑容道:“此间事情结束,你们需立刻动身前往死晦沙漠,我这身体的主人可以为你们带路。魔主残魂一事背后另有人设计,仙府秘境不过是个试验,背后操纵之人还会出手,魔主留下的残魂,还不止这一个。” 萧明楼沉默片刻,对他点点头道:“多谢告知。” 苏苦苦笑:“此事也关乎我能不能从小楼出来,所以我已在碎珠群岛留下了人手,希望能助二位一臂之力。” 说完这些,苏苦的神识便因灵力耗尽而脱离了余青烟的身体。 不过片刻,余青烟就醒了过来,还半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娘啊!阵法马上就要失效了,我得赶紧走了!” 说着便要抓起自己的旗子。 然而此时狂风肆虐而至,一道阴恻恻的笑声在犹如在耳边响起:“想走,你们跑得掉吗?” ※※※※※※※※※※※※※※※※※※※※ 萧明楼抬起手。 苏苦:小二,你们少东家想喝水。 萧明楼迈开腿。 苏苦:小二,你们少东家要上茅房。 萧明楼捶了捶腰。 苏苦:小二,你们少东家说昨晚太累,怨你精力太好。 萧明楼:@#¥%……*!…… 苏苦:小二,你们少东家生气了,需要亲亲抱抱才会好。 萧明楼:手握天书的人真是烦死了!!! 第六十七章 说时迟那时快,海岸上空的黑色雾气中缓缓凝聚出一颗漆黑的鬼头,鬼头双目跳动着两团青色的火光,幽魅邪佞。 伴随鬼头桀桀的怪笑声,一道身着黑袍的人影自鬼头张大的口中走了出来,正是那占据了血枭身躯的魔主。 魔主黑渊,仅仅是想到这个名字,就令人不寒而栗,双腿不自觉地颤抖。 余青烟完全不知道自己曾被天机门主神识附体,此时心里慌得比被困在岛上时更加没底:“少……少东家,这可咋整,咱们还有机会离开这里吗?” 萧明楼没有回答,目光变得十分严肃:“守在阵内,不论任何时候都不要踏出一步,剩下的,交给阿丑便是。” 余青烟其实也不一定非要个准话,但只要萧明楼没慌,他至少就能把五脏六腑往肚子窝里揣几分,当即便道:“好,不管来什么魔煞,只要我不死,就绝不会离开这个阵!” 萧明楼冲他点了点头,自己也在阵中择了个位置盘膝而坐,并将土豪临走前塞给他的一袋子上品灵石全都倒了出来,源源不绝的幽蓝色灵气被灌入阵中,阵法再次被激活,却与之前有些许不一样的地方。 最不同的地方在于,祁昶单手持剑,足尖点地纵身一跃,飞身同时挥出一片细密剑雨,卷起层层海浪,汹涌怒吼着朝魔主奔腾而去,如法炮制了魔主的龙卷水! 且浪花中夹带密密麻麻的锋锐剑气,沾之必死,变本加厉地将龙卷水还给了魔主。 “哈哈哈……”魔主看着眼前不自量力的青年,觉得有几分可笑,又有几分警惕,“凭你,也想以吾之身,还吾之道?痴心,妄想!” 漆黑大袖一挥,铺天盖地而来的剑雨被挡在外,发出不甘的嗡鸣声。 魔主嘴角缓缓扯出一个血腥的笑,傲慢的眼中根本没将眼前这不过玄脉期的剑修放在眼里,他只需一个拂袖,便能让这虚张声势的潮水翻不出一朵浪花。 祁昶一击被挡,并不气馁,而是旋身再上,长剑出锋,势如游龙般冲向魔主。 第二剑来得更快更猛,如暴雨倾盆砸在头顶,冰凉且沉重,却又令人防不胜防,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然而这还没完,第二剑收势刚停,第三剑又从暴雨般的剑意中生成一个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漩涡,一旦魔主周身的魔煞被卷入漩涡,便会被暗藏在黑幕中的剑光剿灭,不留片甲! 第三剑刚落,第四剑接踵而来…… 魔主起初尚能招架,然而越到后面祁昶出招越快,招式奇特又杀机重重,饶是黑渊已经活过千万年的岁月,碰上这么个越战越强的剑修,还是令他心有余悸,本以为毫无波澜的内心,竟是生出了一丝丝的畏惧! 而这对于魔主来说,却是绝不该有的念头。 一滴冷汗自魔主的额角滑落,瞬间,魔主的面容变得狰狞起来,他充满恶意地看向阵中的萧明楼:“你,都做了什么?” 只是一个玄脉期,绝不该有这样可怕的剑意。 萧明楼仿佛早就知道他有此问,慢慢睁开眼睛,歪了歪头,带着点笑意道:“在幻境中时,我便发现这乱石林有些特别,虽有妖兽镇守,却没有足以吸引妖兽的天材地宝,那为何连环阵还会选中这个地方呢?当时我心里纵有猜测,却无证据,直到看到你祭出了龙尸……这出秘境是属于一位龙仙前辈的,既然龙尸能存在,那么,你觉得龙魂在不在?” 魔主何许人也,从他这番话中便明白了前因后果。 的确,仙府秘境在它第一次开启的时候,就被魔主据为己有,还布置成了一个围猎修士的乐园,他以为抹去龙的印记,便能彻底拥有这座仙府秘境。 却没想到,这仙府秘境也是龙仙的一条后路,他神魂并未全灭,当年陨落之时虽然身死,却保留了一缕魂魄,一直蕴养在这秘境内,开放秘境,是为了寻找有缘人能够继续供养自己的神魂。 毕竟神仙也不想死。 可龙仙千算万算,却没算到自己出师未捷身先“死”,秘境落入魔主之手,此后千年一直被魔主封闭起来,反倒成了蕴养魔主残魂的地方,鸠占鹊巢直至今天! 龙仙很委屈,可龙仙却不敢被魔主发现,尽管都是一缕幽魂,魔魂却与其他族类的魂魄不同,不但可以附身,还能攫取魂魄中的生机。 龙肉、龙血在平时就已经是耳熟能详的大补之物了,龙魂对魔魂而言更是如十全大补丹一类的良药,于是龙仙只能龟缩在这荒瘠的乱石林结界中,躲过魔主的神识探知。 而他之所以会将这些修士困在岛上,非是他自己想要困住,而是结界所致——因为岛上结界会拒绝所有魔煞靠近,同时拒绝岛上所有生灵的离开,包括妖兽。 而若要改变结界,就只能解铃换需系铃人了,所以萧明楼才会布下之前那个祈祝阵。 修士们直到此时还不知道,萧明楼的祈祝阵下,还有一个阵。 “向龙仙借力之阵。”萧明楼迎上魔主分外阴沉的视线,浅色的唇抿出一丝胭脂红,看起来格外赏心悦目,又令个别的人咬牙切齿。“龙仙好歹曾经是个仙,即便成了一缕幽魂,修为境界仍在。有他指点,阿丑的剑融入了水系功法,而这又是海边,地利优厚,何愁不能胜你?” “萧、明、楼!!” 魔主深吸一口气,咬着后槽牙优雅地笑:“没想到啊,你不但丝毫不输当年,反而有长进了。” “正常的,人都是要进步的嘛。” 萧明楼神情轻松写意,将魔主的沉稳霸气衬托得跟纸糊的一样,若是细看,便能发现魔主不但后槽牙咬紧,连脖颈处都有一根突起的筋,可见他此时有多愤怒。 片刻之后,魔主终于在祁昶的剑压之下散乱了头发,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然而就在此时,他忽然大声笑了起来:“呵呵呵呵……光凭这样,你还无法与我抗衡!萧明楼,你且看看,这些人都是谁?” 萧明楼和祁昶同时朝他手指方向看去,只见海滩上横七竖八躺着好几个修士,其中最打眼的就是一身白衣已经脏污了的东川月,和背着一柄剑的任许。 还有胸口被一剑贯穿了的池天华。 另外几个则是当初在大殿上都给萧明楼帮过忙的人,甚至还有打算待在大殿里等候他们好消息的昌成子。 这些人全都昏迷不醒地倒在沙滩上,如被晾干的咸鱼,浑身上下都是伤口和沙子,完全没有平日里执掌一方,谈笑间定人生死的从容优越。 “修界栋梁也不过如此,真是一代不如一代。”魔主装模作样地感慨一番,目光在萧明楼和祁昶之间来回看了一圈,他既不心悸,也不着急了,“明楼真人,你要选择让你的剑继续与我周旋,还是选择这些没用废物?” 萧明楼眉头微皱,祁昶冷着脸,以剑尖指向魔主:“你会幻术,这些人未必就是真的。而就算是真,我也会在你出手之前将你杀死。” 魔主笑得开怀:“你尽可以试试,若你比我快,你大可以杀了我,但若你比我慢……”他阴恻恻地笑了下,“这些人死了便就再也活不过来了。” 祁昶脸色更冷一分,他转头去看萧明楼,发现萧明楼朝他摇了摇头:“……他说的都是真的,这些人,俱是本尊。” 祁昶握剑的手指一紧。 魔主笑道:“二选一,萧明楼,你会怎么选呢?” 萧明楼:“你先解开他们的禁锢,我再与你说选择。” “那可不成。”魔主心中畅快,刻意拖长了音调,吊足了胃口,也吊尽了人心,“让这剑修把他的剑丢给我,我再解开禁锢。” “魔主,不要跟我玩文字游戏,你说让我选择,却并没有说会放过他们。”萧明楼冷冷地盯着他,“如果他们必死无疑,我何必去费心思救人,直接杀了你,让你给东川他们陪葬不也很好?” 魔主听得连连咋舌,频频摇头:“看看,看看,这就是修真界第一剑修,符道子一生最得意的弟子说出来的话,我真想让那几个废物也来听听,他们崇拜的明楼真人,原来是这般的冷酷无情。” “与尊驾相比,还远远不及。”萧明楼淡淡道。 魔主正待开口,只听“咣当”一声,一柄飞剑清脆地砸落在他的脚边。 祁昶将飞剑抛给了他:“剑给你,人放了。” 魔主愣了一瞬,随即乐不可支又幸灾乐祸地看向萧明楼:“明楼,你调丶教出来的人也不怎么样啊,一条听话的狗,怎么能越俎代庖呢?” 萧明楼面色依旧:“既是阿丑决定的,那便也是我的选择了。” 祁昶目光深深地看了萧明楼一眼,虽然很想马上到他身边,跟他说不必在意魔主的挑拨离间,他是看出了萧明楼想要选哪边,才替他做了决定,避免中了魔主的圈套。 与魔主交锋,绝不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这还是萧明楼说过的。 所以一定要打破他的节奏。 “还不放人?”祁昶紧盯着魔主的动作。 “好好好,这就放。”魔主抬起双手,视线始终在看祁昶,随着他手指轻轻一勾,众修士身上缭绕的黑气终于驱散,回到了魔主指尖。 东川月几人却还没醒过来。 魔主看着祁昶瞥过来的眼神,又笑:“这可不怪我,是他们太弱了,自己醒不过来。不过不用等多久……”他顿了顿,一句“他们很快就会醒”变成了带着快意与猖狂的大喊,“你们都会死在本尊手上!” 祁昶脸色一变,然而他没了飞剑,动作毕竟迟了一瞬。就在这瞬间里,魔主执起飞剑,狠狠插在阵眼之上,直接将死守着的余青烟震吐了血,就连萧明楼的身子也跟着歪了歪,栽倒在地。 祁昶再也顾不上去追魔主,立马先过去扶起了萧明楼:“少东家,没事吧?” 萧明楼张了张嘴,话音被响震全岛的一阵凄厉惨吼声掩盖了下去,双耳都被轰隆欲裂的龙鸣差点震聋。 祁昶及时帮萧明楼捂住双耳,自己却被龙吼的声音震得五脏六腑都要碎裂了,龙仙幽魂即便已经奄奄一息,垂死挣扎起来却也不是下界修士能承受得住的。 可惜,魔主铁了心要将他吞噬,既得知了魂魄的存在,就绝不可能让龙仙继续存活。 龙仙终究还是死了。 龙鸣的余威还在岛上回荡,周遭却逐渐沉寂下来,祁昶低着头:“……是我的错,我太着急了。” “不是你的错。”萧明楼马上握住他的手,苍白的唇勾出个柔软的笑容,眼里满是欣慰,“我很高兴,你跟我做了同样的选择。” “但是……” “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闲情逸致在你侬我侬吗?”魔主吞噬龙魂之后感受了一下,自身残魂比往日强大了何止十倍,他难掩得意,走路都带着风,款款向两人走来。 “知道你们如今这副样子让我想到了什么吗,我想到了一个词——亡命鸳鸯。想不到,那个了无牵挂的剑侠也终于有了羁绊,这可是一大弱点啊,你都退步到连弱点都不加掩饰了吗?” 魔主眼中满是残忍与快意。 祁昶立刻挡在萧明楼的身前,调动丹田内所有的灵力,周身剑意煌煌,杀气凌人。 魔主却如看一只蝼蚁般看着他:“没了龙魂加持,你算什么?” 祁昶出剑,直取魔主额心,孰料魔主竟徒手接下了他的剑意,五指成抓用力一捏,便将剑意碾碎。 倏然,他化作一缕黑风,眨眼便将祁昶全身笼罩,烟雾自七窍钻入祁昶体内,最终全部没入不见。 “祁昶”抬起眼眸,左右拧动了下脖颈,嘴角扯出一个本尊平日里绝不会有的笑容。 他走到半趴在地上看着很有几分凄楚可怜的萧明楼面前,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好一张我见犹怜的美人脸,怪不得那位小剑修这般迷恋……” 萧明楼冷眼看着对方:“你想附身阿丑,用他的手,杀了我?” “聪明。”“祁昶”笑容加深,“我真是迫不及待想看到,亲手杀死自己心爱之人的他,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可惜,你没有机会看见了。” 萧明楼说完这话,脸上哪里还能看见半分脆弱的神情,他甚至笑得比魔主更高兴,眼中带光,出手迅如闪电,抓住了他那只抬起自己下巴的手腕。 魔主心知有诈,想要退开,却发现自己的手根本挣脱不开! 萧明楼的手劲大得出奇,饶是魔主有了祁昶的体格,在附身之时连他的剑意都能使用,可他却依然摆脱不掉萧明楼的力道,而且祁昶的剑意更是对他半点用都没有! “废话,阿丑的剑是我教的,他的剑意自然伤不了我。”萧明楼收紧五指,慢慢站起身,将迎面袭来的剑意全部收进自己体内。 祁昶的剑意一入萧明楼体内,便如石沉大海般,全部缩进了他的丹田。 “你……你在装病!”魔主眼瞳终于振动了下,瞳孔微缩,连连倒退,“是不是你在看到连环阵的时候就想到可能有我的手笔,所以故意留了这一手?!” “错了。”萧明楼轻笑一声,目光温柔地看着眼前的人,又像是在透过魔主,看到体内真正的灵魂,“我是在雾城,听到海上石碑的事迹时,就想到了你,我的老朋友,魔主黑渊。” “祁昶”俊美的脸仿佛裂开了一般,魔主低声嘶吼着,却被萧明楼的禁锢压制地死死的。 “阿丑和东川都怀疑过,为什么我喝了药反而好不了,其实我不是没好,所有的隐忍,都不过是为了这一刻。” 萧明楼深吸一口气,单手掐住“祁昶”的脖子,目光既温柔又冷酷,看着如同分裂的两个人,却又让人觉得这就是萧明楼本来的样子。 “呵呵……你想杀我,就得连同这具身体一块杀,你舍得吗?”魔主虽被萧明楼压制,却仍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只有剧烈的喘气声透露出他内心并不平静,妄图利用萧明楼的弱点来辖制他,“你在他身上花了这么多的心思,难道不心疼?” 萧明楼啧啧摇头:“你又错了。” “什么?” “我在他身上花的心思,是你想都想不到的。”萧明楼冷漠地看着他,指向他心口的剑气仅贴在衣料上,并未如魔主想象的那般刺下去。 魔主还以为他不过是虚张声势,到底还是心软了,可不料下一刻,他便露出了痛苦的神色,根本不必萧明楼多做什么,就捂着心口跪倒在地,满头是汗:“怎……怎么会这样!” 萧明楼蹲在他面前,双手捧着脸,懒洋洋地欣赏眼前这一幕:“你是不是觉得修为在慢慢衰退,浑身乏力,好像身体被掏空?” 魔主:“……” “正常啊,你来之前,就没打听一下我的店小二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魔主艰难地抬起头,满眼的不可置信:“他,他该不会……” “七煞钺和炼魔珠都是沾染了你气息的玩意,你知道这两样东西为什么能被阿丑吸收吗?”萧明楼有点同情地看着他,笑容渐深,“你既看出他是我的剑,那你有没有看出来,他就是当初镇压着黑渊的上陵刀? “得亏上陵刀封印衰退,宗门上下再无人镇压,师尊只好牺牲我的前程,以我本命飞剑成为第二个镇压法宝,否则如今我也不会因祸得福,重伤之下还能活过来了。” 魔主残魂正被一股更为深沉幽暗的力量贪婪吸纳,最后一丝神智快要被湮没之时,他拼命操纵神识往外逃,艰难地朝萧明楼吐出几个字:“你……你是故意……让我附上他的身的……” 萧明楼伸手按在祁昶的天灵上:“别跑啊,乖乖被封印,别挣扎,我正要让你一次听个明白呢。” 魔主残魂:“……” “说起来这事我也很惊讶,坠崖之时,我还不知道自己的本命剑已经孕有剑灵。剑灵护主,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将剑鞘打入我骨血之中,令我成了半人半法器,也成了封印的一部分,故而哪怕我丹田筋脉尽毁,也死不了。” 萧明楼说到这里,还露出古怪之色,既拧着眉,又有几分想笑:“在你夸我我见犹怜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我这张脸可是拜你魔主所赐,怪不得当年你能倾倒神州,魔族天生的魅惑之相确实还挺有用。” 尤其是在谈生意的事情上。 魔主残魂最后发出“噗——”的一声,也不知是气吐血了,还是气炸了。 可惜萧明楼永远也得不到答案,因为这一缕残魂,也已经成了祁昶修为的一部分,被他用来疗愈之前受的伤了。 …… 祁昶睁开眼时,四周全是水,他正漂浮在海上,身下是一块破碎的甲板,怀里还搂着个人。 他揉了揉脑袋,全然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自从魔主吞噬龙魂以来,他的记忆一片空白。 但还好,萧明楼还活着。 他伸手探了探萧明楼的脉搏,发现他脉搏微弱却并无大碍,心中一块巨石落地,索性重新躺下,将人抱在怀中,先休憩个把时辰养精蓄锐再说。 沙沙的海浪声在耳边回荡,伴随着天际时不时飞过的海鸥沙哑的鸣叫,腥咸的海风吹在脸上,令人不自觉地犯懒,只想随波逐荡。 当祁昶眼皮重新变沉,昏昏欲睡时,萧明楼悄然睁开了眼,脑袋往他怀里又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过去。 夕阳西下,碎珠群岛在海浪的起伏之下若隐若现。 ※※※※※※※※※※※※※※※※※※※※ 祁昶:我是你的本命剑,那我原来叫什么? 萧明楼:……光明剑。 祁昶:(擦汗)难怪我这名字是祈祷光明的意思,幸好我没有直接叫光明。 不然太尴尬了。 第六十八章 两人在海上又漂浮了近一日,才在一座山岭延绵的岛前搁浅。直到脚踩在柔软的细沙上,方令人真切地感知到,此时此刻,他们已经成功离开了仙府秘境。 “哎……在海上吃鱼都快吃吐了,等下到了客栈,我想吃走地鸡。”萧明楼伸了个久久的懒腰,腰背拉得很长,衣料勾勒出他纤长柔韧的腰肢,腰窝上还有个小小的凹陷,让人不禁想要伸手摸两把。 祁昶一瞥之下迅速移开目光,淡淡地应了声:“嗯。” “这是哪?”萧明楼捶着自己的肩膀,往四周看了一圈。此间山脉平缓,林中隐约可见楼宇亭台,不似野岛,“莫非是碎珠群岛的其中一岛?” 两人收起木板沿着海岸走,不出半个时辰就看见了人族渔村,有渔民在海中撒网,采珠,好一派热闹安宁岁月静好的景象。 渔民见了两人,态度俱是热情有加,不似别地村民那般抵触陌生人,见了面还主动为两人介绍起这座岛。 萧明楼所料不差,这岛的确是碎珠岛的一部分,论大小能排在诸岛中的第三,名为岚珠岛。传闻碎珠岛本是一整块大陆,后来据说是有大能在此斗法,法术交加,将整块大□□分五裂,才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碎珠群岛共有大岛一十八座,小岛一百零八个,每座岛之间相距不远,但要从一座岛转移至另一座岛上,乘船需有本地人带路,乘海中暗流而过,否则极有可能碰上海岛或海中妖兽。 飞过去也不是不行,可是每座岛上皆有结界,结界出入权都掌握在世家手中,若要入岛,需要缴纳一笔非常昂贵的入岛金,还不如乘船来得划算。 这也是为什么在仙府秘境开放之前,几乎所有前来的修士都选择住在修真大陆最南端的白沙城,而非是碎珠群岛。 因为上岛的代价……实在是太贵了。 “二位仙长可要找个向导,我家这小黑子身体好,跑得快,嘴皮子也很利索,让他带你们进城绝不会迷路!”渔民热情推荐道。 “不必了,多谢好意。”萧明楼拿出一小袋金珠递给他,渔民见怪不怪地掂了掂,打开看了眼后满意收入怀中,对两人点点头,便不再纠缠。 萧明楼将他打发走后,才对祁昶小声道:“不要向导是因为这里收得太贵了,光是打听个消息就能要走一袋金珠,幸好我们在龙仙的私库里扒了不少回来。” 哪怕出的不是自己的钱,也还是很心疼的。 祁昶微低着头,看萧明楼捏着钱袋斤斤计较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金珠又不能用来修炼,少东家何必为此伤神?” “你懂个啥,那些金珠熔了以后可以用来涂漆啊,往门口牌匾上一描,金灿灿的岂不是很好看,‘锦鲤客栈’这四个大字不也更显眼了?”萧明楼道。 祁昶:“……确实。” 他顿了顿,对萧明楼道:“下次若还有这种秘境,我再帮少东家留意。” 萧明楼轻轻一笑,显得很是愉悦,连同方才没了一袋金珠的肉疼也减轻不少:“还是阿丑最上道了!” 按照渔民的说法,从渔村再往东十里就是距离最近的一座城了,进城也要交入城费,凡人是一粒金珠,修士则是一块上品灵石。 入城费也不便宜。 城墙呈灰色,高数丈,上面均有先天武者为守城兵,城门两侧更是有两名筑基修士把关,祁昶还见有不少人在进城时除了上缴入城费外,还给两位修士塞了“辛苦钱”。 给了辛苦钱的人可持一面乌木牌子进城,这牌子可让商人在丢了货品时能找城卫兵撑腰,追查失落的货品,而若是没有牌子的人,进城之后一切生死盈亏自负。 绝大多数的行商之人都会付辛苦钱,个别实在贫穷的,只好愁眉苦脸地进城,还会被那些武者耻笑。 萧明楼进城是为了找土豪兑现诺言,顺便把王骏接回来的,自然不需要什么牌子,所以他和祁昶都没交辛苦钱。 两人自是不可避免地被嘲笑了一番。倒是有个穿得人模人样的筑基修士目光往萧明楼的脸上绕了几圈,颇有几分见色起意的神色。 正待说出譬如“若是小美人愿意与我共度良宵一夜,则可免费赠与你们一块乌木牌”之类的话时,那筑基修士色眯眯地朝萧明楼伸出手,还没等他开口,就被祁昶一掌握住。 只听“嘎哒”一声,筑基修士手指在瞬间被祁昶拧断,软软垂下,形状扭曲。 那修士看见自己的断指时还愣了愣,过得片刻才嗷嗷叫喊起来,疼得汗如雨下:“你……你们两个,给我记住!” “快走快走!”萧明楼拉着祁昶就跑,趁守城兵尚未反应过来,一溜烟没入人群当中。 二人穿街走巷,专门挑人多路窄的地方跑。 等到确认甩掉身后的尾巴后,萧明楼这才撑着膝盖喘气道:“阿丑,你方才也太冲动了。” “对不住,我控制不住自己。”祁昶脸上毫无愧疚之色,面色平静不说,还有余力帮萧明楼拍拍后背顺气。 “……”萧明楼气喘吁吁地抬起头,面色苍白地看了他一眼,忍不住一笑,“你这满脸写的都是‘下次还敢’,知不知道刚才要是再慢一点,我们就进不来了?” “知道。”祁昶乖乖地站在原地,任由萧明楼惩罚似的在自己的胸口戳了戳。 “你也从渔民那里听到了吧,碎珠群岛上的世家同气连枝,一个视我们为拒绝往来户,其余一百多座岛我们都上不去了。”萧明楼戳累了,便拧起了祁昶的耳垂,“先把好处拿到手再对付你想对付的人,一时的忍耐只是为了将来更大的收获,懂?” “太久了,忍不了。”祁昶道。 萧明楼哭笑不得:“我怎么觉得你脾气好像越来越大了?以前你可不这样啊!” 以前我无欲无求,不管别人对我做了什么,而今我有想要的东西了,自然就与从前不同了。祁昶默默地想,低头认真地看着萧明楼,眼中所见俱是少东家的身影。 最终,为了让萧明楼高兴些,他还是说:“知道了,以后会注意。” 萧明楼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和他走出了暗巷,刚想找个人问问皇甫家的如意轩在什么地方,结果一抬头就看见一座五层高的精致小楼,楼面每层都挂着一个纯金大字,连起来正是——皇甫如意轩。 萧明楼:“……” 他想的还只是给客栈门口牌匾上的字描一层金,结果好家伙,皇甫家直接以纯金打造比窗户还大的字挂在楼上。 不愧是有钱人,直接就把他们都比下去了。 萧明楼刚踏入如意轩,就立马有一位中年管事挡住了他的去路,语气是显而易见傲慢:“站住,你们是干什么的?” “我们与贵府的皇甫公子有约,这是他的信物。”萧明楼将皇甫家豪离开秘境前交给自己的信物取出,放到中年管事眼皮底下晃了晃。 中年管事很快收起了轻慢的神情,眼睛都快瞪直了,立刻便要伸手去抓,却不料在他碰到玉佩之前被萧明楼提前收了起来,顿时面有不悦。 萧明楼笑道:“万一你拿了东西不还给我怎么办?” 中年管事气道:“万一你这是假信物又怎么说?我不看得仔细点,怎么知道你这块玉是不是真的?” “是真是假,只要让皇甫家豪来见我不就成了?”萧明楼看着对方的目光逐渐深邃认真起来,视线隐隐带着考究。 中年管事面色狰狞一瞬,他极其不喜这般穷酸却又不上赶着巴结自己的人。要知道皇甫家就连一个管事地位都比寻常修士要高,而中年修士还是皇甫家的旁支,只不过唯有主家才能沿用皇甫这个姓氏,旁支只能以黄、白为姓,或是从母姓。 中年修士姓黄,他只是芸芸管事中的其中一个,别人喊一声黄管事,十个人里可能有七个人会回头,剩下三个可能都姓白。 黄管事心知那玉佩应当是真的,便没好气地朝萧明楼丢下一句:“等着!” 也不招呼两人落座喝茶,就这么晾着他们,自己转身上了楼。 这如意轩在外面看起来并不大,但内有乾坤,应当是施了须弥之术,楼内另有亭台楼阁,水榭花廊,不少容色鲜妍的女修端着托盘漫步而过,她们均对二人视若无睹,神情亦有一丝丝的傲慢。 萧明楼鼻子微动:“五千年的老参须,三千年的仙鹤蓟,上好的万灵髓,蛰珠酒……咦,这如意轩好东西倒是不少。” 祁昶:“……”少东家的鼻子比狗鼻子还灵验。 萧明楼可不像那些被冷落的人,他找了个临水的小廊坐下,翘着脚搭在护栏上,不时拿手里的饵食丢进水里喂鱼。 可怜了池中一群龙鲤,本是妖族血脉,却被当成普通观赏鱼。奈何萧明楼喂的鱼干实在太香,量又少,这群妖族后裔为了那么点小鱼干争得头破血流,方引来岸上美人欣然一笑。 皇甫清与黄管事刚过来,就看见如此一幕。 黄管事面色尴尬,躬身朝后者自省道:“下回我定嘱人盯好这些龙鲤,不让它们再做出此等丢脸之事。” 皇甫清淡淡地点点头,对萧明楼道:“阁下便是与堂弟有约的萧道友?” “正是,不知……?” “在下皇甫清,请二位随我来。”皇甫清似乎很忙,他步履宽大,很快便将黄管事都甩在了身后,领着众人来到一间待客的茶水间,自己往主位一坐,端起茶盏喝了口水。 等到萧明楼和祁昶进来时,他便放下茶盏,也不招呼二人入座,直接丢出一个乾坤袋:“这里有一万上品灵石,堂弟挥霍惯了,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随口应下之事不能作数。这里的灵石买下一条人命都绰绰有余,希望二位见好就收,否则别怪皇甫家不客气。” 萧明楼弯腰捡起地上的乾坤袋,抛了抛,待袋子落入手心,他不禁一笑:“你是皇甫家的主事之人?你是第几代孙?避着人不让我和土豪见面,莫非是别有内情?你其实不姓皇甫的吧,姓黄,还是姓白?” 皇甫清的脸色骤然一变:“你,你说什么?!” ※※※※※※※※※※※※※※※※※※※※ 修了一下上一章,新副本要开始了! 对了,我换笔名啦,新年新气象嘿嘿嘿~ 皇甫清:刚想装个13,就被识破了,我到底哪里有破绽? 萧明楼:因为你的名字不像土豪,没有那种又土又豪的味道。 祁昶:少东家鼻子真灵。 第六十九章 祁昶却是有些意外地偏头看了眼萧明楼:“少东家,你连碎珠岛上的事情都这么了解?” “嗯哼,当年好歹也将整个修真大陆游历了一遍,为了选址开客栈……咳,为了救民于水火,所以听到土豪姓皇甫的时候,我就反应过来了。”萧明楼悄声道。 还顺带着给祁昶说了皇甫家嫡脉与旁支的关系,黄白二姓指的正是黄白之物,金银珠宝。皇甫家爱财,取之也有道,像是个以财入道的世家,只不过主家是真的一心扑在挣钱上,倒不是很看重修行。 碎珠群岛上的世家就以皇甫家为龙头,同气连枝,生财有道,而这一行最忌讳的,就是言而无信,出尔反尔。 何况皇甫家豪还是主家排得上号的子弟,他说出口的话,就算家族里的人心里不乐意,也得照办。哪怕再肉疼,都得将他承诺过的东西双手奉送才是。 绝不会像这样,打了个非常狠的折扣,跟打发叫花子似的想要将他们糊弄过去。 祁昶微微皱眉:“皇甫家这番闹的又是哪出?” 萧明楼嘴角一勾:“这就要问问面前这位‘堂兄’了,土豪当初要进仙府秘境的时候,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推了一把?” 两人虽是在说悄悄话的姿势,声音却是只要有神识的人都听得见的,根本算不得保密,因此这些话也早就落入了皇甫清与黄管事的耳中。 皇甫清……确切来说曾名为白清的青年,脸色登时变得极其扭曲可怖,英挺的一张脸形如恶鬼,惨白惨白的:“快!给我抓住他们,不能让他们跑了!” 他改主意了,这两人知道得太多,绝不能让他们离开如意轩,否则事情若是传到外界去,碎珠群岛的天就要翻了! 黄管事立刻从袖中掏出一枚符篆捏碎,门外隐有风声自远而近,那些都是修士御剑赶来时的破风声,都是驻守在如意轩的高手修士,专门为了防止有的客人耍赖砸店的。 就连黄管事,也从丹田内祭出了他的本命法宝,一把鎏金算盘。 算盘上手,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无数的算盘珠从盘中脱落,似炮弹似的砸向二人,落地便炸开一朵爆裂之花,若是沾上了人,普通修士怕是会断胳膊断腿,便是高手,也会大损修为。 然而,萧明楼和祁昶都不是普通的修士。 祁昶剑光掠过,在算盘珠落地之前便切成两半,导致珠子全部哑火,而萧明楼再不必为了迷惑魔主残魂而掩饰实力,身形更加飘逸灵动,任是算盘珠如雨幕般朝他倾下,愣是连他一片衣角都摸不到。 所谓动如脱兔,不外如是。 两人还借着算盘珠炸开的威势开路,反倒让算盘珠误伤了不少赶到门口想要围截他们的修士,成功地冲出了房间! “少东家,下面该往哪走?”祁昶一面向后挥剑,阻断追兵的法术,一面回头问萧明楼。 萧明楼想了想,忽而一笑:“往楼上走!” 萧明楼身法轻灵,仗着自己比祁昶跑得还快,上楼前还特地绕到水榭前的长廊,伴随着侍女们后知后觉“呀”“啊”“来人啊”的尖声叫喊,将她们托盘里的珍物全部扫进了自己的乾坤袋,又趁她们没反应过来前“嗖”一声飞回来。 “先收一点利息,我想土豪应该不会介意的。”萧明楼单手撑在画楼栏杆上,侧身一翻,衣袂迎风猎猎,身姿潇洒地落回楼内,将手上的乾坤袋一抛,又重新抓住,朝祁昶眨眨眼。 祁昶:“……” 祁昶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少东家……你身体恢复了?” “啊,”萧明楼顿了顿,随即脸不红气不喘道,“是啊,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你不让我吃糖之后,这药效竟是一日比一日要好,如今我胳膊有有力了,腿脚也利索了,还是阿丑有办法呀!” “……你若是不想说实话,也不必对我说谎。”祁昶轻叹,“我倒是宁可被你瞒着,也不想见你为了让我高兴,而费心圆谎的模样。” 他伸出手,在萧明楼的发梢上轻抚了一把,目光略微失落。 萧明楼张了张嘴,眸光微动,眼睛无辜地睁着,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刚想要说点什么,身后便传来“抓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的声音,显是那些高手修士发现他们上楼,跟着追过来了。 “快跑!”萧明楼转身就跳上了祁昶的后背,一如他们在岛上时那样,祁昶也不便多想,熟练地托住他的屁股后便爬起了楼梯。 整个如意轩开始由安静变得嘈杂,坐镇分店的高阶修士闻讯封锁了所有的出路,并触发了结界内的禁制,不容许修士御气飞行,抽走楼内大量的灵气。 想要对他们二人来个瓮中捉鳖。 只可惜,白清和黄管事都没想到,论体力,楼内所有的修士都比不上一个祁昶。 比爬楼梯,他就是负重一人在背上,也绰绰有余。 这反而让他们把修士们甩得更远了。 祁昶一口气爬上五楼,连气都不带喘。上至顶楼,景致又与前四层格外不同,这里院落丛生,奇珍无数,每个院落都布置得精致典雅,却有一点,显得太杂乱了些。 屋宇之间的小路不但狭窄且弯曲,若是在天上俯瞰,便能看出九曲十八弯来,路面倒是铺着青玉石,煞是好看,可一眼都望不到尽头。且这样的羊肠小径还不少,从楼梯口往外看,起码有七八条一模一样弯弯绕绕的小道。 “走哪条?”祁昶问。 “随便。”萧明楼道,“相信你的直觉。” 祁昶便不再耽搁,随便选了一条右侧位于两栋红砖小楼之间的路,身影在拐角处消失约有一盏茶,身后的追兵才气喘吁吁地来到第五层。 “追丢了,他们人呢?”有修士问。 黄管事扶墙喘气道:“呼……呼……有金丹期前辈坐镇第五层,他们逃不出鲍前辈的神识感知!” “那就好,快问问鲍前辈,他们走的是那条路?” 黄管事用了一张传音符,苍白的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似是想到马上就能抓住这两个可恶的修士,不免嘴角都挂上了笑容。 然而,他迟迟没有听见鲍前辈的回音。 “黄管事,是不是你的符浸水了?” “要不再换一张?” 黄管事指尖微颤,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心里慌得很,像是有什么脱出了掌控般。就在他拿出第二张传音符,打算点燃时,众人便同时听见了一道中年男子的传音: “——他们隐藏了气息,我的神识已经看不见他们了。” 黄管事只觉眼前一黑,身形踉跄,差点没撅过去。 另一边,萧明楼手握抢来的仙鹤蓟,从上面撕下的一片叶子喂给祁昶吃,自己也嚼着一片,咬字含糊道:“唔,上了年份的仙鹤蓟味道还有点甜,我都快有一个月没吃到糖了吧?” 疯狂暗示中。 祁昶面色淡淡:“满打满算,也不过七天,离一个月还远着。” 给少东家禁糖一个月的决定雷打不动,就算萧明楼再如何暗示,祁昶也不为所动,就如美人在怀而无动于衷的柳下惠。 萧明楼气结:“仙鹤蓟不给你吃了。” 祁昶:“那我们很快就会被发现了。” “被发现的是你,等下我不跟你一路走了,我得去找糖吃。”萧明楼作势要从祁昶背上跳下,“酸甜苦辣咸,少了一样怎么又怎能算是生活的滋味,这没滋没味的日子我再也不想过了!” 祁昶仍旧不为所动,反而站定:“那好,待会少东家只好徒步找到出口,徒步下楼,再徒步找糖了。” 徒步,徒步,徒步……这两个字就跟紧箍咒似的,绕得萧明楼脑袋疼,他下意识地缩紧了胳膊,把祁昶的脖子抱得更紧些。 萧明楼:“……还是算了,有酸苦辣咸好像也不错。” 祁昶微微弯了下嘴角。 如意轩第五层非常大,比得上半个白沙城,这里光是亭台楼阁的用料都无一不精,更何况是区区的须弥术法。简而言之,整座如意轩已经被炼化成一个类似乾坤袋的法宝,内里别有天地,不可与外界同日而语。 祁昶走在错落复杂的院落间,目光不时警惕地在四处观察。这些院落门前都带着牌匾,上书字体各不相同,却都同样龙飞凤舞,一看就是出自大家手笔。 每个牌匾上写的都是院落名,这些名字也不是随便取的,而是根据院子的景致取名,用心良苦。 “这里是……客栈?”祁昶疑惑地问出声,半天没等到萧明楼接话,侧头一看,就发现萧明楼正微微噘着嘴巴,一副酸不溜秋的表情。 祁昶瞬间懂了,这一看就是少东家见土豪家大业大,觉得自己被比下去了。 祁昶总觉得少东家好像变得比之前活泼了一些,仿佛他本性里就是这样灵动跳脱又放荡不羁的,只是囿于身体状况,才不得不老实下来,养成了个惫懒的性子。 饶是他之前那副病恹恹懒洋洋的模样,也没有多老实安分。 萧明楼酸了一阵,瞥见祁昶的神色,更加不大高兴了:“你笑什么?” “没……”祁昶话音未落,目光倏然犀利起来,屈指凝出一道剑光刺向斜前方的院落。 那院落立刻有人轻叫出声:“别动手,是自己人啊!” 随即听得“吱呀”一声,那间院落的门扉被推开,几个脑袋探头探脑地伸了出来,既着急地朝他们看过来,又怕祁昶的剑会削下来。 ※※※※※※※※※※※※※※※※※※※※ 萧明楼:要糖qaq 祁昶:你是选择甜,还是想要酸苦辣咸?二选一,想好再说话。 萧明楼:……你这个魔鬼! 第七十章 这几个人还都是熟人,林飞白、樊项、杜鸿云……全是在连环阵破解当时从大殿离开的那一批修士,并且还都是天机门的弟子。 联想到苏苦在岛上说过,已经在秘境外为他们留下了帮手的话,想必就是这些弟子了。萧明楼心中略有疑惑,这几个筑基和玄脉期的弟子能顶什么用,加起来还不如一个阿丑呢! 祁昶也在看到几名天机门弟子时露出警惕之色,快步挡在萧明楼身前,手中飞剑仍旧保持即刻出招蓄势待发之势:“你们离开秘境前,不是还说要给周安青报仇的吗?” 几人听了之后狂汗,反应最快的林飞白赶紧道:“误会!都是误会啊!我们当时被魔头蛊惑,纯属鬼迷心窍,不干我们的事啊!” 没错,背后搞鬼的都是魔主黑渊,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对少东家可是非常尊敬的好吗,就连他们门主,都说少东家与他是过命的交情,十分放心把他们交给少东家。 说起门主,林飞白又忙解释道:“是门主让我们恢复正常的,我们几个受少东家帮助良多,所以也想为少东家出一份力,便依照门主的吩咐来到此处,为少东家排忧解难!” “还排忧解难呢,你们不给我拖后腿就很不错了。”萧明楼轻笑一声。 林飞白挠了挠头,一脸着急地推开木质门扉,示意二人:“此地不宜谈话,还是进去再说吧!” 祁昶看了萧明楼一眼,尽管他并不想再和三大仙门所有牵扯,但见萧明楼面上并未露出抵触之色,反而兴致勃勃的模样,也只好作罢,只是走在他身侧时压低声音:“多加小心。” 萧明楼对他点点头:“放心,如果是苏苦的安排,我倒是觉得这回会有惊无险。” 就算他们被困在这座如意轩里,萧明楼也没当真把坐镇在此地的金丹期放在眼里,之所以没有在谈崩的第一时间冲出大门,只是为了想多了解一下皇甫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这如意轩生意庞杂,客流如云,每一层做的都是不同的生意,如他们在第一层看到的拍卖品,和第五层顶级客栈般的庭院小筑,中间那三层另有别的营生,都是不太方便探听消息的地方。 何况身后尚有追兵,想抓个人来仔细盘问,都不可能了。 而苏苦安排的人却恰好在这个时机和他见面,显然是用天书掐准了时机,说不定他已经知道了什么,会通过弟子给他带话。 有备而来比毫无准备要好多了,没准苏苦那边会给他带来一些特别的消息,让他能据此布局。 萧明楼这般想着,便跟在林飞白等几个弟子身后迈过颇有雅趣的天井,走进绿树掩映下的一间堂屋。 樊项正要在客座找个地方坐下,就被杜鸿云敲了一下脑袋,皱眉斥道:“这里有你坐的份儿吗,你总是惹少东家不快,还看不懂眼色,给我一边站着去!” 樊项当即张大嘴巴,憋屈得满脸通红,最后只好委委屈屈地站起身,连最远的一个座位都不敢坐,站到了墙角边。 杜鸿云殷勤地用衣袖擦擦主座上的两个座椅,扫去并不存在的灰尘,对萧明楼和祁昶道:“二位请上座。” 杜鸿云是天机门这一批弟子中的佼佼者,曾几何时,他对萧明楼也是充满傲慢和猜疑的,哪知几个月过去,竟成了比七情宫弟子还要狗腿的存在。 若是七情宫弟子在此,怕是会自惭形秽。 萧明楼倒也不觉得受宠若惊,而是掩唇打了个呵欠,端起手边一盏热茶喝了口:“说吧,你们门主到底让你们给我带我什么话?” 杜鸿云看了林飞白一眼,后者马上意会,先为萧明楼介绍起如今外面的形势:“少东家有所不知,二位是从仙府秘境脱离的修士中最晚上岸的,所以可能并不清楚——如今擎云宗的掌门孟豫,就在白沙城守株待兔,等着将你抓回擎云宗!” 林飞白提到,擎云宗的弟子们和他们一块离开秘境后,甫一踏上陆地,就以飞信传书通知了远在天边的擎云宗。 孟豫得知消息后更是将整个云外天宫都搬了过来,只因云外天宫不但是擎云宗的大本营,更是一件进可攻退可守的顶级法宝,一旦萧明楼回到东南海岸上,便能即刻发现他的行踪,从而将他囚禁起来。 云外天宫已有上百年未曾出现在人前了,更别说挪动位置,很多人还以为云外天宫是建在一座高山之上,是因山顶终年积云不散,才让它看起来像是漂浮在天上。 实则不然。 云外天宫,本质上与七情宫的第八座行宫并无区别,确切说来,因三大仙门早年经常互通有无,第八宫就是根据云外天宫简化而来的。 十数年前孟豫将云外天宫隐于修真界,不少人猜测他是与萧明楼一战中负伤闭关,所以无心再问天下事,也有人说他遭逢背叛心灰意冷,决定不再过问世事。 可现实却让众人都被狠狠打了脸,一听见与萧明楼有关的消息,尚未确定真假,仅凭低阶修士们的一面之词,孟豫便撇下了高人隐居的假象,急吼吼地不惜动用云外天宫也要将他阻击于东南海域,由此可见—— 他不但恨萧明楼,还很怕萧明楼。 怕萧明楼一旦逃跑,有了喘息之机,将来总有一天会报复自己。 “所以少东家,你现在可是万万不能去白沙城了!”林飞白说得口沫横飞,“我这辈子也见过不少顶级法宝,却也是第一次看见会动的云外天宫!好家伙,这座宫殿抵得上一百个白沙城,悬在天上遮云蔽日的,老百姓都见不到太阳,还以为是触怒龙神了。” 百姓们惶惶然不知所措,白沙城主则是敢怒不敢言,渔民出海也是要看天色的,云外天宫不好好待在高峰之巅,跑到这里来做什么,为了抓一个人,至于这么兴师动众的吗? 可了解萧明楼与孟豫的人都会觉得,至于。 因为没有一个人敢说自己能将萧明楼困住,除非他自己想被困住。 萧明楼自是不怕孟豫的,听见云外天宫的名字也只是微微蹙眉,只是他这眉头越听越皱,最后拧成了个川字。 祁昶见他神色有异,从他神情中已能猜到萧明楼一定是觉得孟豫此举影响到了百姓的正常生活而不悦,可祁昶与林飞白一样,都不希望他去冒险,哪怕萧明楼有十全的把握都不行。 但他也深知,萧明楼看上去似是不把万事放在眼中,实际上仍旧心系苍生,他本可以继续在雨城疗伤,却在察觉施月莺事情有异时选择跟他们一块上路,冒着被修仙界之人认出自己的风险,还进了仙府秘境,救了那些原本十分看不起他的那些弟子。 这一路上,祁昶看得太多了,看得有些心疼。 他思绪一动,目光看向林飞白:“我们既是出来最晚的,那其他人呢,七情宫那些人如何了?” 林飞白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他正好要说到这里,顺着祁昶的话就往下道:“他们也在白沙城,东川宫主正与孟掌门对峙,互不相让,谁也压制不了谁,且还有池师叔从中帮忙,孟掌门也不敢太过分。何况还有诸如九阳宗昌成子这些前辈在,少东家的客栈亦无人敢去骚扰,请您放心,赵姑娘她们都安然无恙。” 萧明楼这才缓缓露出一抹笑:“那就好。” 他略想了想,恐怕苏苦和东川月那边也打过招呼了,让他尽可能地拖住孟豫,给自己争取离开东南海域的时间,所以他反倒不着急了。 萧明楼目光四下打量,对苏苦挑的这个院子颇为满意:“你们几个就是苏苦给我找来的帮手,灵石带够了吗,这一路我和阿丑可就吃定你们了哦。” 林飞白苦笑了下,摇头道:“不是,门主为少东家安排的帮手,是这二位。” 说着,就见樊项一手牵着一个小童从外面进来了。 两个小童瞧着与任许的捧鼎抱剑差不多年纪,但是两人却长得格外玉雪可爱,小脸嫩生生的,眼睛很大,最特别的是,这还是一对长得一模一样的龙凤胎! 两名小童一人穿白,一人穿黑,在跨过只比他们膝盖矮一点的门槛后,立刻跪下对萧明楼行了个大礼:“见过萧师叔。” 这两个小童的称呼把在场的人都惊了一下,要知道看年纪他们就跟任许的道童差不多,论资排辈都该称呼萧明楼为师叔祖了,可没想到这两人居然是苏苦的弟子,要不是他们开口说话,这可是连天机门的弟子都不知道的事情! 不过也是,如果这两人的身份被公开,天机门的长老们肯定会拿他们去威胁门主,绝不可能让他们这么顺利地溜出来。 林飞白压下心中的羡慕,转头去看萧明楼的反应,这一看不要紧,他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一向冷静慵懒做事总是不疾不徐漫不经心的少东家,居然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直接往祁昶怀里一蹦,像是很怕这两个小童似的,说话都不利索了:“你你你们两个……怎么会是你们两个?!” 祁昶下意识用双手接住萧明楼,将他横抱起来,微微低头:“他们有什么不妥吗?” 两个小童像是早就知道萧明楼会有这样的反应,一个笑嘻嘻,一个撇撇嘴,互相看了一眼,朝萧明楼道: “鱼阳/鱼阴,见过萧师叔,祁师兄。” 连祁师兄都喊上了。 萧明楼头疼地按着脑袋,一脸弱不禁风孱弱娇气的模样:“唉,我就知道……” 在场修士都不明白,这两个可可爱爱的小童怎么会让萧明楼有这么大的反应,倒是两个小童自己站起来,被众人围观也丝毫不怯。 鱼阳笑得一脸阳光:“我与妹妹天生体质特殊,身体长到如今模样便不再生长。” 鱼阴满面消沉:“兄长的体质是有极强的气运,但凡与他待在一块,都能逢凶化吉,好运不断。而我天生则是倒霉体质,与我待在一起,不论是喝水还是走路,都凶险异常,九死一生。” 鱼阳:“但盛极必衰,衰极而盛,万物总会更替,宇宙亦有生死,好与坏,从来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我们两个只要在一块便不会有事,分开太久,反而会影响气运。” 鱼阴看着在场众人,深沉地叹了口气:“所以平凡才是真的好,你们不必羡慕。” 祁昶听见二人介绍自己,只稍一想,就立刻明白过来:“苏门主让你们来,是为了助我们脱离如意轩的?” 鱼阴点头:“正是。” 鱼阳则看了一眼还很头疼的萧明楼,笑道:“萧师叔不必担心,经过这些年的修炼,我与妹妹可以分开超过一个时辰了,只要在半日之内重新在一起,就不会有问题。” 祁昶低头看着萧明楼拿开覆在脸上的手,神色还是有点往事不堪回首的郁闷,不由低声猜测道:“少东家,该不会……你从前得知这两人的特殊体质后,曾向苏门主借了鱼阳,结果逾时不归,盛极必衰,倒了大霉?” 萧明楼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同样压低声音威胁道:“这事不要再提第二遍了!” 祁昶嘴角动了动,肃容向他保证:“我不会说的。” 但他心想,萧明楼做弟子时喜欢四处周游冒险,类似的祸肯定还闯了不少,这些事他不会往外说,但可以向熟悉萧明楼的人多打听打听。 只要是与少东家有关的事,他都很想知道。 ※※※※※※※※※※※※※※※※※※※※ 祁昶:那些过往我都没有参与,好想知道。 萧明楼:……不,其实你有参与的。 祁昶:??? 萧明楼:那时候,你还是一把剑。 第七十一章 鱼阳和鱼阴的出现,颇有一丝无心栽柳的意味,虽是苏苦为了帮萧明楼脱困而提前埋下的帮手,却为祁昶撬开了冰山一角,让他看到了萧明楼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不同于传言中难以高攀的仙门中的领袖弟子,也不是被任许、池天华等人盲目崇拜的天才师兄,而是鲜活的,与祁昶认识的那个偶尔天马行空又顽皮狡黠的那个萧明楼。 同时也知道了,原来天不怕地不怕遇事从来不慌的少东家,也有怕的时候啊…… 可见年少时的那段经历给萧明楼留下了多么深刻的阴影。 祁昶忍着笑意,托着萧明楼后背的手轻拍了拍,道:“还不下来吗?这么多人都看着,会影响少东家英明神武的形象吧?” 萧明楼哼了哼,这才磨磨蹭蹭地从祁昶的怀里爬出来,满面纠结地又瞪了一眼双胞胎,鱼阳吃吃偷笑,鱼阴愁眉苦脸的神情也难得多了几分无辜。 其余人至此也没看明白,为什么他对这两个人畜无害的小娃娃会怕得这么厉害,不过大家眼观鼻鼻观心,谁都不会没事找雷劈,就连最为冲动的樊项都很有眼见的没有开口。 而萧明楼也是不可能承认自己会怕他们的,他清清嗓子,做出一副严肃认真的表情,试图将之前的失态遮掩过去,道:“既然苏苦派了你们来,那鱼阳就暂且跟着我们走吧,兵分两路,离开如意轩后再碰头。” 原本天机门将鱼姓兄妹送来就是这个打算,见萧明楼主动提出,其他人自然是没有异议,立马收拾东西,欢送……不对是目送二人带着个小童子离开。 “师兄……”林飞白脸上浮现些许茫然又纠结的神色,“我们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杜鸿云将剑负在后背,闻言转过身,面向林飞白:“忘了什么?” 谁知他这一转,飞剑逸出的剑光“呲啦”一下划破了身后樊项的裤腰带,只见那腰带掉落在地,连同樊项的裤子也应声而落,露出两条如草木般丰茂的大腿。 “噫……”众师兄弟们不约而同地露出嫌弃的眼神,樊项羞得面红耳赤,赶紧蹲下提起裤子,却因动作太过着急带倒了就近的一副桌椅。 桌椅倒下时又带倒了附近的博古架,博古架最上端的花瓶在掉落之时以抛物之势砸向了房中横梁,横梁上恰好有一处被灵虫蛀空了的小洞,花瓶一砸过去,又正好给那空洞加上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整个横梁瞬间不堪重负,从中断裂! 最中央的横梁断裂后,旁边的梁柱也都纷纷不支,摇摇欲坠。不知是谁最快反应过来,大喊了声:“快跑!房子要塌了!!” 众人这才齐齐御气的御气,御剑的御剑,化光一般冲出了堂屋。 轰隆—— 就在最后一个人冲出来的刹那,这座精美的阁楼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成了废墟。 林飞白、杜鸿云等人看得都呆住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身侧冒出来的小姑娘鱼阴叹了一声,幽幽道:“这还只是个开始,你们……做好准备吧。” 林飞白倒吸一口气,他刚才就说忘记了什么,原来是忘了鱼阴的存在!她是阴阳双子中被天下至极霉运缠身的那个,萧明楼他们带走了好运的鱼阳,倒霉的可不就成了他们吗?! 而且……这还仅仅是个开始? 林飞白脸色煞白,他和杜师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惊恐。 另一边,萧明楼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把这两个小娃娃退回天机门,只好捏着鼻子带鱼阳上路。 鱼阳倒是个很省心的孩子,或许是因为他维持着孩童的样貌,实际上却比杜鸿云的年纪还要大,即便被萧明楼瞪视也毫不退怯,仍旧是那副笑嘻嘻的模样。 “往哪走?”祁昶看向萧明楼,“四周都有他们的人。” 以祁昶的神识感知,离他们最近的人摸约只有不到二里,要不是他们都服用了仙鹤蓟,那名修士早就该发现他们了。 鱼阳笑容灿烂:“不用管他们,祁师兄想往哪走就往哪走,我们一定能安然离开如意轩的。” “是吗?”祁昶眯起眼,打量着这身穿白衣的小男孩,他对气运一类的东西不感兴趣,也不会去依赖。 他看向了萧明楼。 萧明楼托腮沉默片刻,对他点点头:“阿丑,就听他的吧。” 尽管阴影仍在,萧明楼不得不承认,鱼阳这奇葩的体质,的确是逆天的存在。 祁昶眉心微蹙,握住萧明楼的手腕,牵着他直接走向了第五层的入口。 萧明楼和鱼阳皆是一愣,随即萧明楼略带兴味地瞥了眼鱼阳:“我也很好奇,如果直接走正门的话,能不能走出这里。” 鱼阳再也笑不出来了,抹了把头上的汗:“二位应该听过一句话,叫‘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们都不谋事,怎么能让上天为你们成事呢……” 直接大摇大摆地走出去,哪有这么异想天开的好事,就连天道都办不到啊! 况且,就算祁师兄不熟悉他们也就罢了,萧师叔分明对他们二人知之甚详,居然还开这种玩笑,简直是太过分了! 不对,萧师叔好像本来就很过分…… 鱼阳想起从前被萧明楼拐到各种险要秘境时的经历,不由得想要为自己掬两把伤心泪。 会相信萧师叔不搞事情的自己,实在是太天真了。 鱼阳忐忑地跟在两人身后,无数次想要劝说两人找条更隐蔽的路,然而话到嘴边,每每会因萧明楼兴味盎然的目光给摁回肚子里,欲言又止,连一向开朗的面容都多了几分忧愁。 其实以他们兄妹的体质,门主是很少让他们各自分开行动的,更别说是离开天机门了,仅有的几次都贡献给了萧明楼。可萧明楼是什么人啊,他当年出入的地方,不是龙潭虎穴,也是世间极恶之地,所以鱼阳对于自己的特殊体质究竟能发挥到何等程度,心里是没什么底的。 要不是这回因为门主无法离开小楼,而他们的存在说不定迟早会被长老们发现,门主还测算出他们的一线生机都牵挂在萧明楼的身上,鱼阳说什么也不想前来投靠萧师叔的。 跟着萧师叔,还不如跟着门主安全呢! 祁昶牵着萧明楼的手沿原路返回,奇怪的是,这路上一个人都不见。 萧明楼见他脸色越来越沉肃,打趣道:“怎么,前方难不成有高手拦路?” “不是。”祁昶摇摇头,正因为前面什么都没有,才让人觉得不对劲。 “既然没人,那就接着走吧。”萧明楼像是并不意外,嘴角一勾,弯出一个俏皮的弧度,“好戏还在后头呢……” 祁昶在前面探路,直来到还有一个转角就能看见第五层入口的楼梯时,忽然听见前方一片混乱。他拉着萧明楼立马闪身躲至一棵百年老树后,借着粗壮的树干与树影挡住他们的身形:“嘘!” 萧明楼自觉地伸出一指点在自己的唇瓣上,以示自己很安静,又低头看了眼鱼阳,小孩立马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朝两人点点头。 祁昶没有放出神识,担心被附近的修士发现他的灵力波动,而是将茂密的树枝剥开一丝缝隙,借着缝隙往外看。 就见前方人行匆匆,面色难看,穿着管事服饰的人不断地招呼人:“快!翠玉园塌了,客官们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如意轩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过不久,那黄管事也一脸铁青地过来了,与那名年纪更轻些的管事道:“此地绝不能对其他人开放,我们还没把那两个小毛贼抓住,鲍前辈好不容易封锁结界,你一下带这么多人过来,如此鱼龙混杂,容易教人浑水摸鱼!” “我管你摸鱼不摸鱼,是皇甫家的声誉重要,还是两个小毛贼重要?”那管事一点都不肯退让,一边与黄管事理论,一边招呼楼下的人扛着修屋子的材料上来,“你掺和白少爷的事我管不着,但皇甫家的名声绝不能坠毁在你们手上!” 黄管事听了之后脸色愈发的不好看,却没有再强硬地挡住那几个负责维修庭院的修士,只是犹豫道:“白少爷说过,一定不能让他们离开此地……” “你们不是封锁了整个第五层吗,那就继续瓮中捉鳖啊,我这里的事又碍不着你。”那管事白了他一眼,他并不知道萧明楼从侍女手中抢走了什么天材地宝,也不知道白清是如何与他们起了争执的。 若是知道,此时肯定不会就这么轻易地将结界打开一个缺口,把楼下的修士放进来。 而对于此时此刻的他来说,萧明楼和祁昶只是小毛贼而已,他更关心的当然是自家客栈的房子倒塌,给客人带来不便,继而影响皇甫家的生意。 与此同时,祁昶闪身没入阴影之中,在那几个施工之人的必经之路上暗中埋伏起来。这些修士都是体修,修为都在炼气期,境界不高,干的都是体力活,对神识的运用远远不如法修,因而哪怕祁昶近在咫尺,也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祁昶看准时机,在最后一人通过小巷之后,轻巧跃出,一掌拍晕了落在最后的两人,连细微的声响都没让他们发出来,一手扛着一个,很快重新消失。 前面队伍里的人甚至都没发现自己少了两个人。 祁昶将这两个修士带回大树这边,堵了嘴捆了手丢在地上,趁他们还晕着,对萧明楼道:“我想到办法了。” 萧明楼看着地上两人,又看看一滴汗都没出,动作干脆利落的祁昶,露出赞赏的笑容:“阿丑干得漂亮!” 不多时,两名其貌不扬,穿着褐布短打的体修,牵着一个白净可爱的小男孩来到第五层的入口。 黄管事看见这些修缮工脸色就黑了一分:“你们干什么的?” 祁昶乔装的汉子低头不语,萧明楼则牵着鱼阳,讨好地对黄管事道:“我们在路上看见一个迷路的小娃娃,不知道是哪位贵客家里的金童,听他说是白天贪玩跑上来的,家人在楼下的拍卖场,所以我和老兄就想送他回去,顺便……嘿嘿,向贵客讨个赏。” 黄管事听说之后虽觉心烦,却也没有那个心思自己去讨赏,何况这小童穿着打扮的确不差钱,但身上没有一件看得过去的法宝,若是那几个叫得出名字的世家,恨不得把各种上等的防身法宝拴在孩子身上,可见这小童出身只能算得上一般。 还不值得黄管事亲自走一趟。 所以他只是皱了皱眉,就冲两人摆摆手:“算了,你们快去快回!” “好的好的。”萧明楼咧嘴一笑,抱起鱼阳就走下了楼梯,步伐甚是大摇大摆。 祁昶跟在他身后,手心里一直捏着一缕剑光,以防黄管事发现不妥追上来,可以尽快重创追兵。 只不过,黄管事直到他们离开了如意轩都没反应过来,他还巴巴地等着在第五层将他们捉起来,好好来个严刑拷打,以泄心头之愤呢! 如意轩人手虽多,但绝大部分的人手都被抽调至第五层搜索萧明楼和祁昶,因而守在第一层大门口的仅是几名筑基修士。 此时此刻,萧明楼与祁昶撕掉体修的伪装,又乔装成了一对夫妇,男俊“女”艳,很是养眼,再加上鱼阳这个可爱的小童,活脱脱的就成了和谐的一家三口。 筑基修士们甚至连盘查都没怎么盘查,就将他们放过去了。 三人一路顺利地离开了如意轩。 ※※※※※※※※※※※※※※※※※※※※ 叮咚,您的buff已加载。 萧明楼:好运开挂了啊! 祁昶:一家三口……嗯,没错,就是一家三口。 第七十二章 绕出如意轩的地盘后,萧明楼扯了扯身上的衣裙,不满地皱皱眉:“阿丑,我要换衣服。” 祁昶看了他一眼,只见萧明楼穿着一身藕粉色的裙衫,长发随意地挽了个侧髻,一缕秀发在垂落在发髻之下,刚好划过弧线优美的脖颈,黑的愈黑,白的愈白,像一件白瓷珍品般,诱人想要伸手抚摸。 他干咳一声,僵硬地移开目光:“先别换,没准后头还有追兵,以防万一。” “说得倒轻巧,你穿一个试试看?”萧明楼哼了哼。 鱼阳缀在后头,小心翼翼道:“恕我直言,萧师叔……咱们乔装改貌,为的就是一个不引人注意,若是你俩换过来,只怕以祁师兄这身形……哪怕原本注意不到我们的,都会被吸引了目光去的。” 祁昶嘴角似乎挂着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认真地附和点头:“不错,我是可以试试,但不保证不惹人疑窦。” 萧明楼瞪圆了眼看向这两人:“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关系变得这么好,还学会一唱一和了?” 鱼阳连忙摆手,无辜喊道:“没有没有,我和祁师兄什么都没有哇!”为了引开萧明楼莫名其妙的注意力,赶紧道,“我们得快点走了,要不然待会儿时辰一到,我的好运就会变成厄运的。” 他这好运体质,离了妹妹鱼阴后,只能坚持半日。 半日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这岚珠岛是碎珠群岛中的第三大岛,岛上城池就这一座,占地广阔,街道交错,想要一点都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离开此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何况如意轩的人迟早是会发现他们已经逃走了的,皇甫家必定会在他们逃出岚珠城前就升起结界,而他们还得在此之前查出皇甫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皇甫家豪和王骏人又在哪里。 怕只怕,在人还没找到之前,他们就先倒了霉。 鱼阳晃了晃脑袋,似乎想要将这不吉利的念头甩出脑子外,他巴巴地看了看萧明楼:“萧师叔……” “哎,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不换就是了。”萧明楼被他喊得头疼,嫌弃地提了提过长的裙摆,又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走吧,之前说是在哪里碰头来着?” “西面的悦来客栈。”鱼阳马上道。 萧明楼抬脚欲走,祁昶却先按住了他的肩膀,倾身凑了上来:“稍等,你脸上的妆有点花了。” 为了防止被人认出来,萧明楼在脸上画了个浓妆,也不知这一手妆容是跟谁学的,竟是女修之间十分流行的梅花妆! 萧明楼眼快手稳,胭脂螺黛信手拈来,梅花钿精准地“啪”一下往额头上拍,不过三两下便为那张本就有些清魅的脸添上几分娇艳之色,加上刻意拉高的衣领挡住喉结,只露半截雪白纤长的脖颈,尤有一丝弱不禁风梨花带雨之美。 别说是守在如意轩门口的修士了,就连鱼阳初看之时都差点把眼睛看直了。 萧明楼早年间走南闯北,三教九流的东西学了不少,也知道女修的这些妆容很容易掉色,所以不疑有他,乖乖站定,任由祁昶伸出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唇瓣。 “好了吗?”萧明楼抬眼问。 祁昶敛去眸中一丝幽暗,道一声“好了”,收回手后,指尖还轻轻捻了几下,那红唇上柔腻的触感仿佛还留在手上。 这个插曲并未引起萧明楼的注意,三人继续向西而行。 岚珠城北靠山,南靠海,东西二市各有特色,东市多为修士和权贵的娱乐之所,西市则更受是散修与百姓的青睐,房屋也更为密集,更容易掩人耳目。 由于碎珠群岛与海族关系密切,后代当中多有混血,当地百姓即便不走修真的路子,寿元也比普通凡人要多些,体格更壮些,有些人身上还有返祖现象——比如脸上带着鳞片,手掌呈鳍状之类的。 不过这类人也不多见,大多数老百姓日子过得安逸,即便体内有妖族血脉,在未受到刺激之下,这些血脉只会沉寂在他们体内,很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展现出妖族的一面。 离西市越来越近时,街边的摊贩也渐渐多了起来,大多数人腰上都挂着块乌木牌子,就是萧明楼他们进城时见过的那种,正面写着个“商”字,背面则是皇甫世家的印记。 挂上腰牌,就等同于是告诉他人,自己是被皇甫家罩着的。 摊贩们大多是挑着两个箩筐就来卖货的,稍微好些的,还会推个板车来,货品五花八门,什么都有,但大多是从海上得来的玩意,比如红珊瑚,黑珍珠,鲛纱,灵石乳…… 一名渔娘还唱歌吆喝,歌声空灵幽魅,如泣如诉,令人心潮暗涌,血气鼓动。 “扑通”一声,鱼阳不慎栽了个跟头,脚踩坑,脸着地,摔了一脑门的灰。 萧明楼笑着看他:“不过是个鲛人后裔而已,至于这么激动吗,没听过人唱歌啊?” 真正的鲛人唱歌可比这个还要蛊惑人心,把人唱得迷失神智的都不少见,所以鲛人上了岸后大多沉默寡言,能用手比划的就绝不张嘴,免得把人族给唱傻了。 萧明楼摇摇头,说着便伸手想去拉他一把。 鱼阳还没反应过来,当萧明楼的手碰到他的后领时,他忽然一个激灵,感觉到一阵杀气向自己笼罩而来,他下意识地往旁边一挪,萧明楼没抓住他,反而一脚踩在刚才将鱼阳绊倒的坑里。 萧明楼身形快速一动,伸出另一腿想要站稳,却不料鱼阳在躲他的时候碰到了渔娘的那个摊子。 渔娘摊子上卖的都是活物,是一种长了翅膀的鱼,当地人谓之小翼飞鱼,肉质十分鲜美,其体内天生蕴有一丝风灵力,对许多修士来说都很有用,虽说量少,但既好吃又对自己有益的食材,谁不喜欢呢? 若在平时,渔娘这两筐小翼飞鱼可以卖出至少十块上品灵石,然而经鱼阳这么一撞,箩筐被撞倒,里面的飞鱼被冲了出来,有灵性的活物都很聪明,当即抖抖翅膀就争先恐后地往天上飞,逃离被贩卖的命运。 渔娘惊叫起来:“啊啊啊——” 鲛人血脉在她受到如此重击的情况下被激活,过往之人无不被她那声魔音贯耳给震得内伤,修为低一些的人更是耳朵都流血了。 萧明楼虽然不至于像旁人那么凄惨,可他着实被这渔娘的喊叫声给吓了一跳,本可以站稳的身子就这么一歪,险些要步鱼阳的后尘也摔一跤。 然而就在这时,一只大掌托住了他的后腰,胳膊带动萧明楼的身子一转,让他趴在自己的身上,而祁昶则为他做了个垫背,后背抵在地上的同时,萧明楼也摔在了祁昶的身上。 幸亏祁昶身体结实,脑壳也硬,后脑没有受伤,只是有些晕。他自己没事,却关心着萧明楼的情况,不知道少东家摔着没有,急切地抬起上半身想去查看。 偏巧萧明楼也撑着他的胸口试图坐起来,于是两人同时抬了头,双唇不经意间便碰到了一块。 与在水下渡气时不同,此时两人之间没有茫茫的水浪遮挡,清晰得连对方的眼睫毛都能看见,萧明楼清澈而茫然的眼眸映在祁昶眼中,令他心跳越发的快了起来。 唇上的触感很软很软,比用指尖摩挲的感觉更软,像棉花糖般,又棉又甜。 鼻端萦绕着萧明楼脸上胭脂的香味,带着梅花淡淡的清香,又混着他身上常年薰的木质香气,越闻越是上瘾。 祁昶喉结一动,心里冒出一股冲动,想要不管不顾地扣住对方的后脑,深深地吻下去。 可是他不能。 他只是一个店小二,而对方不但是他的少东家,还是那个修真界中赫赫有名的剑侠,至今仍是一代人的传奇,他们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祁昶放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用力到骨节都发白。 萧明楼也不见尴尬,干咳一声就若无其事地摸了摸唇,坐起身后一把抓住鱼阳:“你小子方才搞什么,我好心过来拉你,你躲什么躲?” 鱼阳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他总不能说是因为在萧明楼快要碰到自己的刹那间,他感觉到后面的祁师兄好像不太高兴吧?门主在上,他只是个外表不到十岁的小娃娃啊! 可他能说吗?能说吗? 鱼阳只好缩了缩脖子:“我不是故意的……萧师叔,我怀疑时效变短了,不知是不是鱼阴那里出了什么问题。” 这也是合理怀疑,否则以他的体质,怎么可能好端端的走路都能摔一跤? 萧明楼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人要是倒霉起来,可没有什么循序渐进,而是火上浇油、雪上加霜,怎么惨怎么来。 绝不会给人喘息之机。 正想着,他远远就听见有一队人马过来了,是城中守卫。 最前方那个御剑飞行的人还很眼熟,萧明楼眼角一抽,这不就是那个在城门口被祁昶打断手的修士吗? 那修士也是个眼尖加记仇的,本来是为了帮渔娘抓飞鱼来的,结果一眼就看见了个子高大的祁昶,也就跟着看见了打扮得“美艳动人”的萧明楼,当即狞笑起来:“好啊,原来还是个女扮男装,要不是被我看见,你们还想瞒到何时?我怀疑你们乔装进城另有所图,都给我抓起来!” 萧明楼无力扶额,什么眼神啊,他分明是男扮女装! 都说冤家路窄,倒霉起来,还真是什么人都能碰上。 见势不妙,祁昶在守卫包围他们之前一把横抱起萧明楼就跑,飞剑一出,直接化光。 后头的鱼阳费了老大的劲才攀上他的剑锋,不过还没坐稳就立马叫了起来:“不好!如意轩的人也追来了!” 原来是西市闹的动静太大,黄管事那帮人也跟过来了,结果两边的人一碰上,互相形容一番,就能确定萧明楼与祁昶的身份,至于多出来的那个小孩,则没什么人去关注。 祁昶此时也顾不上要去找皇甫家豪的事了,眼看天际泛起结界升起的幽蓝光芒,再不出去的话就真的要被瓮中捉鳖了,他荡起全身灵元,以最快速度冲破壁障。 “不能让他们跑了!”黄管事抬眼一看,这两人居然慌不择路跑到北面山脉附近来了,顿时瞳孔微缩起来,在后面喊道,“上灵力炮,给我轰死他们!” 不能让他们活着进北山! 萧明楼见后面居然上了大家伙,他倒吸一口气,脸色少见的严肃的起来:“看来这座岛上的秘密,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大啊……” 他当即从祁昶的怀里抬起头来,拍拍他的胸口:“停一下,我有个想法。” “停?”停在这里?祁昶眨了眨眼。 萧明楼冲他微微颔首,嘴角勾了勾,目光越过祁昶的肩膀看向站在飞剑后端还一脸茫然的鱼阳。 片刻之后,鱼阳浑身一震,像是察觉到什么一般,往后退了两,声音都在发抖:“萧师叔……你……你要做什么?” 萧明楼嘿嘿一笑,出手迅如疾电,飞快提起鱼阳的后脖领,冲后方的黄管事、断手修士大喊一声:“送给你们了——!” 鱼阳:“??” 黄管事等人不明所以,忽然就见一团黑影朝他们丢了过来,近了一看就发现是个小孩,当下有人反应快又不乏怜悯之心的,赶忙上前接住。 萧明楼蹲在前方飞剑上,面带微笑地看着后方追兵飞剑断裂,灵力炮开火的瞬间失去准头,炮口一转,轰到了自己人的身上。 砰—— 一声巨响之后,山野间又逐渐恢复了平静。 ※※※※※※※※※※※※※※※※※※※※ 鱼阳:我不是人,但你是真的狗。 ==== 祝大家元宵节快乐!吃好喝好,吃嘛嘛香! 第七十三章 待到尘埃散去,山林恢复平静,萧明楼拉着祁昶跳下飞剑:“走,去找找那倒霉孩子掉哪儿去了。” 祁昶默默跟在他身后,忽然有点同情鱼阳。 岚珠岛的北山峰头起伏,外高内低,呈手掌之形,越靠近城镇方向地势越低,反之则越来越高。 祁昶带着萧明楼逃出岚珠城时是奔着山峰走的,而灵力炮轰击的地方则在他们身后,乍一看只是在地上刨了个坑出来,但萧明楼离近之后却微微皱了皱眉。 祁昶一见他眉心微蹙,就问道:“有何不妥吗?” “这坑下面,好像别有洞天。”萧明楼凝视了一阵,神情忽然变得犀利起来,“去看看吧。” 祁昶自然不会反驳他,方才那阵炮轰声势浩大,若是落在他的飞剑上,肯定连人带剑都会被灵力炮吹飞,而这般强大的灵力炮落在如意轩之人身上,却没将他们炸开,而是在地上砸了个较深的洞,可见这洞很可能本就存在,若是实心土,不可能砸出如此规整的形状。 两人在坑洞附近找到了晕晕乎乎的鱼阳,许是体质的缘故,鱼阳修为不高,又从高空跌落,却是一点伤口都看不见,只有身上已经灰扑扑到不能看的衣服彰显出他曾经遭过的“难”。 鱼阳气得跑到了祁昶身后,拒绝与他的萧师叔说话。 可萧明楼偏偏还喜欢逗他:“你找阿丑也没用啦,你难道不知道阿丑是我的人吗? “何况方才那种情形,师叔我也是不得已为之,你自己的体质,你心里没数么,要不是我眼明手快,这会儿倒霉的就是我们仨了。这叫好钢用在刀刃上,你就是那块好钢。 “还生气呢?要不我请你吃我客栈秘制的鱼串串,风味过人,吃过之后包你还想再吃第二串,怎么样?” 萧明楼笑吟吟地看着他。 鱼阳平时那么爱笑的一个孩子,此时却灰头土脸委屈极了,他抓着祁昶的袖摆:“祁师兄,你管管他啊!” 什么叫好钢用在刀刃上,这人根本一点歉意都没有嘛! 祁昶低头漠然地与他对视一眼,道:“少东家平时很少会将私藏拿出来。” 言下之意,你收下他的好处就将此事揭过吧,能让萧明楼把美食拿出来分享,说明他还是很看重你的。 鱼阳:“……”差点忘了,他找谁告状都不该找眼前这个男人告状,因为他根本和萧明楼是一伙的。 鱼阳郁闷极了,泄愤似的踢开脚边的一块小石头。 而就在此时,祁昶忽然伸手捞住他的胳膊,在鱼阳还没反应过来前,带着他向后退了数丈,同时心中意念默动,将飞剑释出,载上萧明楼一同后撤。 萧明楼差点没站稳,剑柄上挂着的剑穗突然朝上一勾,挽住了萧明楼的腿,帮他在剑上站稳,可见用心之处。 萧明楼站定之后朝祁昶看了一眼,眸中含着些许笑意:“不错不错,阿丑在一心二用之下还能有如此迅速的反应,当真厉害!” 祁昶虽然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表情,但肉眼可见他的唇锋变得柔软许多,不似平时那般冷硬了。 鱼阳看得直想摇头,一心二用是不错,可祁师兄的心思全都花在萧师叔的身上了,没见他快被祁师兄勒断气了吗? 而就在他们退到安全之地的刹那,前方的坑洞在鱼阳踢出的小石子落地后,竟然又塌方了一角,露出了更为明显的人工开凿的痕迹! 萧明楼轻叹道:“这可真是额外收获了,谁能想到小阳这孩子让别人倒霉起来,也能如此管用呢?” 鱼阳:“……” 祁昶的目光顺着塌方之处往下望:“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得下去看了才知道。”萧明楼似乎对这个地方格外的好奇,在塌方未出现之前就主动说要来看了,此时更是不再把离开挂在嘴上。 祁昶心中一动,总觉得萧明楼是发现了这里有什么异常才会如此坚持。 而他能做的,也只有尽力去配合他,保护他了。 “当心下面有机关埋伏。”祁昶皱了皱眉,对他道,“我先去探路吧。” 黄管事几人掉进去之后生死不明,不过修士有灵力改造身体,比凡人要硬朗得多,多半是不会有事,说不定醒过来后就在洞中埋伏,想要对他们来个守株待兔。 “不用这么麻烦,我们一起。”萧明楼对他笑了笑,指了指还被祁昶拎在手上的鱼阳,“有他在,黄管事他们想做什么都暂时做不成了。” 鱼阳已经不想再跟他说话了。 双脚落地之后,小小孩童立马跳进了坑中,攀着岩壁小心翼翼地朝地洞往下爬。 地下虽不见天日,却有濛濛的光芒从山壁发出,仔细看去,是海中一种会发光的珍珠。这种珍珠在集市上也有卖的,价格不菲,鱼阳记得很清楚,那个摊贩就在渔娘的附近。 而对于普通修士来说都不便宜的珍珠,整个山壁上都铺满了,这是何等的大手笔! 鱼阳毕竟不是真的孩童,他一见此情况就知道不妥,爬到底后便老实待在原地不动,警惕地观望四周。 片刻后,祁昶带着萧明楼也下来了。祁昶没动飞剑,因洞口是坍塌而成,尚且不知山壁能不能承受飞剑的锋锐,只能套上绳索,顺着山壁荡下。 他动作矫捷,一手环住萧明楼的腰,一手握住捆仙绳,一路下滑时还能做到身轻如燕,潇洒自如,筋肉鼓胀出雄健的弧度,落地时连一丁点的声音都没发出。 鱼阳羡慕地看着他,再对比自己这长不大的小身板,自卑了。 萧明楼见他看过来,朝鱼阳勾了勾唇:“怎么样,可有什么发现?” 鱼阳纵然再不情愿,还是老实道:“此地的确是有人长期在此经营的样子,光看这里的照明珠就知道了,而且能办到这件事的,只有岛上的世家。” “说得不错。”萧明楼点点头,“那你猜到这个洞穴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鱼阳摇了摇头,过不多会,他又动了动鼻子,迟疑道:“不过……我好像闻到了一股香味?” 那香味幽幽的,淡淡的,若有似无,却又一直勾着人,好像一条细细长长的绳子,牵动着你往前走。 祁昶也道:“的确是有一股味道。” 不过他没表现出被那气味诱惑的模样,受的影响不如鱼阳那般深。鱼阳此时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双脚还是不自觉地朝那个方向而去,就在他正要抬腿的时候,被祁昶按住了肩膀,无论如何都挣不脱。 鱼阳一下子清醒过来。 “我方才……是怎么了?”鱼阳惊恐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还好他回身快,要不然此时他还不知道自己被什么妖魔鬼怪勾了魂呢。 萧明楼眼神渐暗:“看来,之前那些人突然改了主意要杀掉我们,就是为了不想让我们找到这里。” 为什么岚珠岛的北面向来没什么人去,连渔民介绍时都不曾说起,是因为这里藏了见不得人的秘密。 萧明楼抬脚就往那散发诱人气味的地方去了。 鱼阳想要劝他,却见祁昶已经紧随其后跟在萧明楼的身边,他也只好苦哈哈地跟上。明知是龙潭虎穴还要进去,萧师叔这么多年果然还是没变! 这地下洞穴十分的大,说话声音稍微大一些都能听见回音,洞内不但有人工开凿的痕迹,也有天然形成的洞穴,岔道极多。 萧明楼三人一路往前,连一个人影都没看见。 但他知道,黄管事等人一定还在这里,或许就在暗中窥视他们,想要趁他们放松戒备时一网打尽。 转到一处洞口时,前方豁然开朗,扑面而来的全是那股味道,凑近了闻起来居然一点都不觉得香,反而有种难闻的臭味! 鱼阳一闻到那味道就忍不住扶住墙壁干呕起来,连眼泪都下来了:“这什么味儿啊……” “尸体的味道。”萧明楼的声音里隐有怒意。 祁昶皱着眉往前一看,就见前方是密密麻麻的炼丹炉,炉下燃着一团团青绿色的火焰,如幽冥鬼火般邪异非常。而被丹炉包围在中间的,是一头巨大的蛟龙,蛟龙已经没了气息,浑身上下皆是伤口,不知被喂了什么药物,蛟龙死后尸身竟能不腐,仍然保持鲜活之状,不断有鲜血从伤口处留下,顺着高台挖出的小沟流经每一个丹炉。 不用看,也知道这蛟龙是丹药的主药。 蛟龙是真龙后裔,虽然龙性本淫,龙生九子,可作为真龙后代的蛟龙繁衍却十分艰难,它们在东南海域偏安一隅,与世无争,专心修炼,从来不会为祸人间,性情虽有暴烈之处,但只要你不去招惹它们,蛟龙也不会主动找你的麻烦。 如今修真界已经很少能看见真龙的身影了,四海龙王早已位列仙班,飞升上界,不再与下界有瓜葛。 这片海域若无蛟族的镇压,海中妖兽早就翻了天,若是这头蛟龙的惨境被蛟族得知,可以预见将来蛟族与人族撕破脸后会发生什么事。 这是连鱼阳都清楚的事,他捂着嘴巴道:“太残忍了,究竟是什么人,能干出这种堪比魔修的事情来!” 这头蛟龙显而易见不是自然死亡,而是被修士虐杀的,死后还要成为炼丹的药材,抽干浑身血液,是何等的丧尽天良! “嘘,有人来了。”祁昶将鱼阳往一座炼丹炉后一塞,将他藏起之后,立刻抱着萧明楼飞上岩壁的一处凸石后,借凸石阴影挡住了两人身形。 萧明楼趴在他耳边,轻声打趣:“这回你怎么不带着小阳跑,反而带着我这么重的人飞上来了?” 祁昶耳朵微动,若非身处黑暗之处,他通红的耳根早就被萧明楼发现了。 祁昶顿了顿,才道:“保护你是我的首要之务,况且……你一点都不重。” ※※※※※※※※※※※※※※※※※※※※ 鱼阳:……狗男男。 第七十四章 这确实是实话,萧明楼身形修长,却没有这个身长的男子该有的份量,轻得不像话,用个不太恰当的比方,一阵风吹过都怕把他吹跑了。 虽然这比方夸张了些,不过一句东川月为萧明楼诊脉时说的话,他这身体因中过不知名的毒,体内经脉不断碎裂并重铸,实如一副空壳,的确很难如常人那般有个康健的好体魄。 只不过萧明楼从言行举止上很难看出他时时刻刻都在承受痛苦,即便是刻意示弱,也是在算计旁人,令人难以将他的身体状况与他那副漫不经心的态度联系到一块。 就连祁昶也总是容易忽略这点,哪怕他经常抱着他、背着他,萧明楼总有办法分散他的注意力,让他无暇去想旁的事。 比如此刻,祁昶环在萧明楼腰上的胳膊一紧,就听见萧明楼趴在他胸口小声道:“你觉得土豪和王骏有可能被关在这里吗?” 祁昶顺着他的话思索一番,摇摇头:“我猜不到。” 推测向来不是他的强项,祁昶这一路走来,靠的都是生死间的磨练与挣扎,只要手中的剑够强横,任何阴谋诡计在他面前都形同虚设。 当然他想不出来也不会故作高深,反正他和萧明楼之间,只要有一个人头脑是聪明的就够了。 萧明楼伸手在他额上点了点:“你怎么连装装样子都不会,我还想听听你的分析呢!” “我是你的剑,你指哪我打哪,剑是不需要思考的。”祁昶低声一笑。 萧明楼惊讶看他:“哟呵,口才倒是学得不错了。” 不过这话倒是很好听,将萧明楼哄得心花怒放。 祁昶见他弯起唇角,心中一片柔软,只是很快他便收起了眼中柔光,又将萧明楼搂紧一分:“嘘,有人进来了。” 他们躲在山壁上方凸石的阴影一面,从这个角度看不见来人的模样,只能从地上的影子判断共有六七个人,一行人丝毫不掩盖脚步声,步伐听起来相当的凌乱。 这不像是在搜查的样子,倒像是一群喝醉了酒的醉汉,摇摇晃晃,跌跌撞撞。 萧明楼好奇地伸长了点脖子,小心从凸石后朝斜下方看去。 来人果然是黄管事和城门的几名守卫,只见他们神情迷茫中又带着些癫狂,鼻子耸动,脸上带着诡异的笑意,一步步走向那些炼丹炉,口水都要流下来了,脸涨得通红。 他们彼此之间像是看不见一般,步伐凌乱,如饿鬼见了美餐似的一窝蜂扑向丹炉,掀开炉盖挖起里面尚未成型的丹液就往嘴里塞。 吃得那叫一个狼吞虎咽。 萧明楼轻轻地嫌弃了一句:“猪吃食都没这么难看的。” 何况这些丹药的主药就是蛟龙血,而这些丹药都尚未炼制完成,暗红色的血液染在这些人的头脸、下巴上,看上去就像茹毛饮血的野人般,令人胃液翻涌,非常恶心。 萧明楼庆幸自己来之前还没来得及用膳,要不然这一整天吃的东西都能被他吐出来。 祁昶皱着眉:“他们的神态很不正常。” 看起来就像中邪了一般。 萧明楼将手搭在他的肩上,以防祁昶忍不住想要下去一探究竟:“别急,再看看。” 而下方躲在丹炉后的鱼阳已经快被这些人给吓死了。 他看得心惊肉跳,这些修士明显是不正常,若是他们吃一炉的丹液还不够,继续往下吃,迟早会发现自己的。 可他还不敢乱动,生怕被人发现。 鱼阳怨念地抬头看向萧明楼他们藏身的方向,赶紧来救我啊! 萧明楼给他打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继续观察着兀自在享受“盛宴”的一群修士。看着看着,他面露疑惑:“此地若是炼丹房,为何不见炼丹师?” 众所周知,炼丹的火候是很重要的,一颗丹药若要成型,离不开火候的把控,而一炉丹药若想炼出好丹,就得有人看着火候,不论是再好的炉子,都无法取代修士的作用。 哪怕没有炼丹师,也该有个帮忙炼丹的小童,可是这巨大的石窟里却连一个炼丹师都没看见。 若说炼丹师临时有事出去了,可他们来到这炼丹房也有好一段时间了,不可能直到这时还不回来吧? 何况一般的炼丹房里都会设下结界,只要有外人进来,就能让炼丹师及时得知赶回,可直到此时,都不见炼丹师的人影,萧明楼也没察觉到此地有结界的气息。 明明方才黄管事等人还担心这里被发现,而要杀掉萧明楼几人,听上去应该是个相当重要的地方,可如此重地,怎么会没人把手呢? 实在是说不通。 就在此时,鱼阳发现冲在最前头的黄管事已经吃掉一个丹炉里的药液了,连同炉子里的残渣都没放过。 他不费吹灰之力便举起了重若千钧的丹炉,这一挪位置,自然就很容易暴露鱼阳所藏的地点,鱼阳下意识便想往旁边躲,没想到此时脚下踩到个什么,地上发出清脆的“嘎嘣”一声。 这声音太过明显,以至于其他沉迷与丹药的修士都抬起了头,黑洞洞的眼睛朝鱼阳看了过来。 鱼阳吓得不禁“啊”了声,他忙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过此时已经来不及了,在场的修士们都听见了他的叫声,而黄管事已经放下丹炉朝他的方向走了过来。 并很快就与鱼阳的视线碰了个正着。 鱼阳冷汗都要下来了。 黄管事目光依然空洞,却笔直地朝鱼阳走了过来,脸上满是冷漠之色,出手却十分迅猛,他没有拿出法宝,而是双手成爪朝鱼阳抓了过来,且在他暴起的瞬间,眼瞳竟然呈现出竖瞳之状! 鱼阳跟着苏苦只学了如何控制自身体质,连法术学的都相当的粗浅,他们兄妹二人能在天道的诅咒下活下来就不错了,平时又被门主保护得很好,即便是跟着萧明楼出门,萧明楼也能将他们护得周全,何曾见过如此场面。 所以当黄管事朝他扑过来的时候,鱼阳直接傻在当场。 他只来得及闭上眼睛,用双手护住自己的脑袋,除此之外再也做不了别的,因为腿都已经吓软了。 然而就在鱼阳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一道凌厉刺骨的风从他身后刮过,鱼阳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时,就见一条手臂直不楞登地砸在了他的身上。 鱼阳茫然地放下双手,捡起那条手臂定睛一看,妈呀这不是黄管事的手吗?! 再抬头一看,黄管事捂着血流不止的断臂嚎叫不已,脸上痛苦且狰狞,但就在这时,他他竖瞳又恢复如常,人也似乎清醒了几分:“你们……怎么会在……” 黄管事似乎还没捋清发生了什么事,他痛苦地倒在地上挣扎。鱼阳本想将断臂还给他的,不料意外再生,之前发现了鱼阳的修士们齐齐将目光转向了地上的黄管事。 然后有志一同地朝他扑了过去,趴在他流血不断的伤口上,竟然齐齐啃起了黄管事的血肉! 鱼阳颤抖了下,突然发现有人捂住了他的眼睛,头顶上方传来萧明楼冷冽的嗓音:“小孩子不要看,看了会做噩梦的。” 鱼阳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了:“萧师叔……他们为什么会……这样……” “也许是黄管事体内蛟龙血的气味吸引了他们吧。”萧明楼冷冷道,“方才血腥味太重,我差点没闻出剩下的配药,刚刚终于想起来,这些丹炉里都加了忘忧果。” 祁昶将剑上的血迹甩掉,闻言转过身:“忘忧果?那不是酿造忘忧酒的果实吗?” 锦鲤客栈的忘忧酒也是一大招牌,萧明楼酿酒的选材用的都是对人无害的灵果,不但无害,还能强身健体。况且忘忧酒就算是能让人忘记一些东西,却也没到能将自我都忘记的程度。 萧明楼点点头,又摇摇头:“你们没听说过一句话吗,橘生淮南则为橘,生淮北则为枳。忘忧果在修真界的确不罕见,也没那么大的用处,但若是长在魔界,这果子就叫‘无忧果’,连自我都没有了,自然无忧无虑,什么都不用愁了。” 祁昶握剑的手一紧:“又是与魔有关?” “恐怕非但与魔有关,还与人有关。”萧明楼指了指鱼阳脚下露出的一截白骨。 鱼阳看不见,可祁昶的眼睛却没被人捂上,他看得分明,那赫然是一截人骨。 萧明楼叹了口气,道:“我说怎么这里看不见炼丹师呢,原来都在这里。” “在哪里?”鱼阳着急地问,只有他一个人什么都不知道,这感觉着实糟糕。 萧明楼无奈笑着捏了捏他肉嘟嘟的脸颊:“都说了小孩子看了会做噩梦的,你先去一边呆着吧!” 说完便将鱼阳丢进了一座已经被吃空的丹炉里,丹炉足够大,塞一个成人都不成问题,何况是个孩子。 萧明楼还贴心地帮他盖上了炉盖,踩灭脚下的鬼火,这才蹲下来,用树枝将那一截人骨周围的土扫去,露出里面的尸体来。 这人只是被尘土虚掩起来的,或许此地根本没有人打理,萧明楼只是粗略地用树枝扫了扫,就发现那截骨头底下带出了两只右手手骨,显然这不可能是一个人长了两只右手,而是有两个人! 萧明楼慢慢站起身,看向祁昶。 祁昶从他眼神中就看出了他在想什么,当即对他郑重地点点头,长剑一挥,以轰雷之势将整个地皮都掀翻开来,无数丹炉倾倒在地,撒下汩汩血红液体,染红了成片的白。 这些,全都是炼丹师的尸体。 第七十五章 萧明楼深吸一口气,面色凝重地踩在一块没被蛟龙血染红的地面上,蹲下继续用树枝挑起一副白骨仔细查看,没有一丝一毫的惧怕。 祁昶收起剑势,别过头,看了一眼被他掀翻在地的上百个炼丹炉。只见丹炉倾倒后,尚未凝成丹丸的药液汩汩流淌在地,将整个洞窟薰得满室血腥味,而这些气味却反倒更加激发了那些癫狂修士,他们放弃啃到一半的黄管事的身体,转而扑在那大滩大滩的丹液上,直接把脸凑地上去喝。 狼吞虎咽,仿佛那些丹液对他们而言有致命的吸引力。 祁昶厌恶地皱了皱眉。 此时萧明楼看得差不多了,也站起身,由于蹲的时间太久,突然起身不免有些摇晃,然而他刚一趔趄,祁昶便伸出长臂揽住了他的腰:“少东家?” “我没事,只是吧腿蹲麻了而已。”萧明楼冲他笑了笑,而又很快敛起笑容,沉声道,“这些炼丹师的尸体,也是被啃食过的。” 祁昶露出惊讶之色:“何以见得?” “阿丑你看,这些炼丹师身上的衣服都碎得不像话了,可看这些骨头腐化的程度,绝不像是能连衣物都腐烂的程度,只能说是被撕开的。”萧明楼用树枝一指,道,“况且有的骨头还连着肉,肉上的腐化程度也不像是死了很久的人,绝不可能呈白骨化。还有这些骨头,仔细一看上面还有咬痕,有些像野兽所为,可这个洞穴里又怎么会有野兽?” 这地方若非是灵力炮轰开了一个坑,露出其中冰山一角,他们是绝不可能发现这么隐秘的炼丹房的,野兽就更不可能从七拐八拐的宛如迷宫的底下洞窟中发现这里。 何况,这里散发着蛟龙血的气味,蛟龙生性暴烈,连妖族都不敢靠近,野兽闻到蛟龙气味之后只会躲得更远。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 “这些修士也曾经如黄管事他们那样发狂,最后互相残杀。”萧明楼面色凝重道。 祁昶感觉到怀里的人正酝酿着浓浓的怒意,他轻拍了下萧明楼的背:“现在发现还不晚。” “……我知道。”萧明楼苦笑了下,无奈摇头,“我都自身难保了,怎么这些拯救苍生的事情总是落在我头上,就不能消停一会儿吗?” 祁昶唇角微勾:“能者多劳,谁让你最能干呢,苏门主不是早已预料到会有这一遭,才将鱼阳鱼阴交给你的?” 萧明楼将树枝丢开,笑着转过身,在他胸口上戳了戳:“阿丑,你还说自己不善思考,结果思考起来还挺一针见血的嘛,不愧是我家阿丑。” 祁昶耳根一热,轻咳一声:“别闹,少东家,该想想如今这场面该如何解决。” 那些发狂的修士舔完地上的丹液,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的,必须趁他们反应过来前带着鱼阳离开这里。 “别……走……救我……” 而就在此时,地上又传来一道微弱断续的声音,二人循声看去,之间手脚都被啃得只剩下白骨的黄管事居然还吊着一口气,朝他们艰难地转过头来:“皇甫家……豪……在这里……我可以……带你们去……找……” “救……我……” 黄管事眼中满是求生的欲望,他满目希冀地看向萧明楼和祁昶,祁昶却没有看他,目光只落在萧明楼的身上,像是在等他的决断。 萧明楼看了黄管事一眼,他一步一步走向了对方,黄管事眼中的希望也变得更强烈了,甚至激动地用自己被啃出了白骨的胸口喘着气,呼哧呼哧,用力极了。 萧明楼来到他的面前,静静地看着他,问了一句:“你一直都知道这个地方,知道这些炼丹师的下场吧,甚至很可能,这些炼丹师就是你通过如意轩找来的?” 黄管事脸上的表情一僵,眼中露出惊惧之色,他想躲开萧明楼的目光,却奈何他连最后一口气都快要没了,连转头的力气都没有,只好又哀哀恳求地看向萧明楼。 萧明楼捏了一下眉心:“你先告诉我,皇甫家豪和王骏都在什么地方。” 黄管事目光开始涣散,求生的本能让他颤颤巍巍地伸出舌头,用舌尖为萧明楼指了个方向。 萧明楼从乾坤袋中取出一片墨玉花的花瓣,将它塞到了黄管事口中:“墨玉花可疗伤补血,先为你吊住一口气,若是你所言皆真,等我们出来后再给你一片,之后将你带出这里,至于是否有人愿意救你,就看运气了。若是你说了谎,我们出不来,你也活不下去,所以你可要想好了。” 黄管事张着嘴巴直喘气,很想说自己没有撒谎,他还想活,他不想死,更不想死在这里! 萧明楼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对祁昶道:“就按他说的方向,找一找吧。” “鱼阳呢?”祁昶问。 “孩子还小,什么都没见过,还是让他继续待在丹炉里吧。”萧明楼说完,往鱼阳待的那个丹炉里打出两道禁制,一是防止他气息外泄,二是以防有人不分青红皂白攻击那只丹炉,设了一道坚固的结界。 鱼阳蹲在丹炉里,都快郁闷死了,听见萧师叔要去另一个洞窟找人而不带上他,闷在丹炉里的声音都能跟他阴沉的妹妹相比:“萧师叔,祁师兄,你们要快点回来啊!” 祁昶看了眼还趴在地上的修士们:“这些人怎么办?” “都捆起来,堵住嘴巴,不能让他们继续吃下去了。”萧明楼已经发现,这些修士在摄取蛟龙血后,身体会变得强壮一分,气力更大,虽然神志不清,听觉视觉嗅觉却比平时更为强悍,而且力量的增强似乎没有上限,若是放任他们继续吞吃丹液,恐怕难免一场恶战。 祁昶点点头,提剑就上,癫狂修士们“进食”被打扰,都是一副疯狂愤怒的模样,剑锋飞至时,他们敏锐地避开了剑气,浑身肌肉如吹气般鼓胀起来,甚至有人敢徒手抓住剑气,将其捏碎! 这已经超出了萧明楼的预测范围,幸好他们没有放任这些修士,否则再拖延一分,连祁昶都很难全身而退。 对付这些既有妖兽的猛悍,又有魔族鬼魅身法的修士,祁昶还只能抓不能杀,对他而言的确有些难度。 但他也不是束手无策。祁昶用剑意凝成一条细长鞭绳,像之前在仙府秘境那般注入灵火,以火鞭将人一个个抓了起来。修士们虽然具备了妖魔的一些特性,却不是真正的妖魔,是人就没有不怕火烧的,祁昶将这些人全部捆了起来,并塞上木头堵住了他们的嘴巴。 处理完后,他才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又在衣摆上抹干净后,才过去握住萧明楼的手腕,让他跳上自己的后背,背着他朝黄管事所指的方向走去。 这处“炼丹房”整个看上去是个完整的石室,中心高台放着蛟龙庞大的尸首,蛟龙血从上方流下,被一道道小沟送入不同的丹炉之中,而底下则是围绕高台的一圈圈的丹炉。 如今丹炉被祁昶掀翻了一片,高台之下也被一扫而空,正好露出一个不起眼的石门,黄管事方才说的地方,就是那个石门。 石门足有一人高,平时被庞大的丹炉挡住,若非走近,难以发现。祁昶伸手一推便推开了石门,他小心托着身后的人,手里握着一颗从墙上抠下来的照明珠,打量里面阴暗的空间。 此处空气更为潮湿浑浊,萧明楼只吸了一口气就难闻得直咳嗽,他从乾坤袋里找出两条帕子,为自己和祁昶蒙上口鼻,捂住帕子道:“也不知这地方多久没清扫过了,搞不好还有瘴气。阿丑,你可要小心为上。” “嗯。”祁昶应了声,慢慢往前走。 高台之下的密室十分潮湿,台阶上都是滑溜溜的,要不是祁昶步履稳健,只怕现在两人都会失足摔下来。 而在走下那段台阶后,眼前的场景就与之前不一样了,这里是个牢房。 一排排的牢舍里空荡荡的,舍内铺了些稻草,但稻草早已发霉变黑,墙上还有人凿刻的痕迹。 萧明楼从墙上字迹中分辨出一些字来,边看边对祁昶分析道:“这里摸约是关炼丹师的地方,还真被我猜中了,这些炼丹师在来这之前都不知道自己会有这样的下场,还以为如意轩介绍的生意都不会太差。结果人一来,就发现自己出不去了,有人给他们下毒,趁他们体弱无力之际用魔修伎俩往他们体内打入禁制,一辈子都将受制于人。” 祁昶:“是魔修,还是魔族?” 往人体内打入禁制,绝不是正派修士所为,说是魔修也很贴切。而萧明楼又曾说过,丹药里含有无忧果的汁液,而无忧果则是忘忧果在魔界生长后变异的果子,这又与魔族撇不清关系。 萧明楼趴在祁昶背上,轻笑:“问得好,我看是二者皆有。” 魔族想要通过附身逐步潜伏在修真大陆是件比较困难的事情,毕竟魔也是有数的,还不如将人族发展为魔修来得快。 这也能够说明为何如意轩里有那么多的法宝,仙市有如此多的防范手段,土豪却还不知道自己中了魔的计。若是魔类附身,以土豪在皇甫家的地位,他身上难道没有这种识别魔类的法宝吗?更有可能的是,他知道对方是人族修士,所以大意了。 萧明楼继续解读墙上的字:“这里有人提到了那种丹药,据说是被命名为‘极乐仙丹’……这是什么鬼名字?” 他边说边嫌弃:“服用丹药的人可在一个时辰内修为提升一至三个境界,并且七窍玲珑,如神附体。但若是炼制到一半的药液,则会令人疯狂至死,失去神智,沦为野兽。” 萧明楼伸长了脖子继续往墙上看,祁昶配合着他放慢脚步,突然走到一个地方时,萧明楼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停下。 “这里说,极乐仙丹是会让人上瘾的,只要试过一次,就会逐渐依赖这种丹药。因为这药是以蛟龙血为主药,服用之后非但不会让人身体受损,还有强身健体之效,既是如此安全,就会让人越发的离不开它。”萧明楼盯着墙上的字,倒吸一口气,“这人倒是看得通透,他觉得这药最可怕的地方,不是那诡异的药效,而是它会消磨人的意志。” 修者本就是与天挣命,若是放任自己松懈下来,依赖药物去修炼,只会让自己被心魔腐蚀得更快,而且绝不可能撑得过下一次雷劫。 萧明楼看着那字字泣血的墙壁,冷笑一声:“这手法,还真像是魔族的手笔。” “掳劫炼丹师的手法没那么阴险,应当是黄管事那批修士所为。”祁昶顺着他的话道,“丹药的点子则是魔族的手笔,通过如意轩的渠道,将这些丹药散播出去,会有不少修真者上钩。” “走吧,这些可以不用看了,先去救人。”萧明楼压住内心的怒意,又拍了拍祁昶的肩膀。 两人一直走到牢房的尽头,却连一个人都没看见。 别说活人,尸体也没见一个。 外面虽然有炼丹师的尸体,可在他们进入炼丹房的时候,丹炉里还是有火的,说明肯定还有活着的炼丹师,但这些人如今都在什么地方呢? 祁昶将萧明楼放下来,蹙眉环视一周,最终在走廊尽头的那堵墙的角落里发现了什么。 他拨开角落的茅草,回头看向萧明楼:“是我给王骏留下的一道剑意。” 祁昶不会错认自己的剑痕。 那剑痕入墙三分,痕迹边缘切得十分平整,隐隐还能感觉到上面的冰冷的杀气。 绝不会错。 萧明楼也跟着弯下腰,伸手在那道剑痕上摸了摸,突然板起脸,眯着眼睛道:“阿丑,你什么时候给王骏留了一道剑意的?” ※※※※※※※※※※※※※※※※※※※※ 萧明楼:哇啊啊我吃醋了! 第七十六章(倒v结束) 祁昶镇定地看向萧明楼,语气平静道:“你不是不放心王骏离开秘境之后会被人找麻烦吗,所以我就在他离开前给了他一道剑意,如此一来,就连土豪也不能伤到他了。” 这话听起来明明没有酸味,却处处透着一股牙酸的滋味。 萧明楼原本还有点在意阿丑竟然瞒着他有了自己的笑眯眯了,没想到却原来是这样,他不大好意思地伸手捏捏祁昶的耳垂:“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 祁昶摇摇头,任由他将自己的耳垂揉得通红,却没有拿开那只作乱的手,而是继续拨开茅草,虚空中比划了下出剑的位置,最后目光锁定一点:“剑意好像是在那个位置发出的。” 目光看向了离牢房门口还有三步远的地方,这里距离两堵墙都不近,平时走过很少会有人发现异常,并且上面覆盖着厚厚的草垛,的确很容易掩人耳目。 萧明楼闻言松开手,朝那个草垛走去,撩起衣摆,正要用脚去踹,然而祁昶动作比他更快,一剑就将所有茅草斩成两半,没让萧明楼的鞋子沾上任何草屑。 萧明楼:“……动作还真够快的。” 完全没有给他耍帅的余地。 “少东家过奖了。”祁昶朝他淡淡一笑,再次用剑气将那被一分为二的草垛一剑震开,留出大片空地,等到清扫干净后,才让萧明楼过去查看。 萧明楼随手抓起一把被齐根斩断的茅草,刷开底下的尘土,就见底下石板凿刻的痕迹:“是一个阵法。” 这个阵法很简单,就是开启底下密室的一个阵,只需要一块下品灵石就能打开。 萧明楼刚收获了大批的上品灵石,已经许久没有用过下品灵石了,一时翻找起来还太不容易,差点没感慨一句“由奢入俭难”。不过这话说出来挺找打的,他也就在心里嘀咕了两句。 灵石刚放上去,阵法上的符文就被点亮了,数个道种文字发出微弱的光芒,眨眼间阵法消失,露出一条更为幽暗的通道。 “我最烦这种密室套密室的构造了,跟走迷宫似的,家里有钱盖大房子不好吗,非要弄得这么神神秘秘的,还不好看。”萧明楼嘟嘟囔囔道,绝口不认自己是嫉妒皇甫家能有钱到快把一座山给挖空了。 祁昶忍着笑意,对他道:“少东家,让我先下去探路吧。” “不行,这地方瘆得慌,我还是跟你一块下去好了。”萧明楼摇着头,说着说着又往祁昶的背上一趴,“谁知道这底下还有什么机关,万一你不小心碰到了怎么办,要是没有我,你岂不是凶多吉少了?” 祁昶心中暗自好笑,分明是自己害怕,却要用他做借口,少东家这一点也显得很可爱,他托住萧明楼的膝弯,将他往自己的背上松了松,又故意问道:“少东家从前不是在修真界里有着赫赫威名吗,怎么还怕妖魔鬼怪?” “废话,妖魔鬼怪有几个长得好看的,碰上了哪个不辣眼睛?”萧明楼理直气壮。 祁昶想了想,道:“魔主不就是当初修真界的第一美男子?” 他本以为这不过是句开玩笑的戏言,殊不知祁昶什么都不知道,这话反而戳中了萧明楼,他差点没从祁昶的背上跳起来,双手用力地在祁昶硬茬的头发上揉了好几下:“这话我说得,你却不能说,你要是说了……哈哈哈哈……哎呀我不行了,笑得肚子疼。” 萧明楼一手勾着祁昶的脖子,一手捂着肚子。因为祁昶的来历,自己说自己是第一美男子这种事,怎么听怎么都觉得滑稽。 所以萧明楼没忍住,趴在他肩上笑得不能自已。 祁昶很是不解:“为什么?” “你又没见过他,你怎么知道他长得很好看?”萧明楼努力绷着脸道。 “可这话不是少东家你说的吗?”祁昶更加听不明白了,“为何你可以说,我却不能?” 萧明楼憋着笑:“反正就是不能,其实他长得还不如你好看,况且我和魔主乃是宿仇,你怎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 祁昶:“……”我只是重复了你曾经说过的话而已,也没怎么长他人志气吧? 何况这话也就他们俩听见了,又没有外人。 少东家的心思,真是难解。 不过祁昶已经习惯了萧明楼时不时冒出的骚话,反正怎么都是说不过他的,倒不如就让他高兴高兴算了。 也正好借着这番对话,驱散萧明楼对地下暗室的阴影,让他心情能变得好一点。 萧明楼枕着他的肩,视线幽幽地穿过眼前的黑暗,若是祁昶稍微侧过头,便能看到他眼中灼烧的光芒,亮得无比惊人。 这条隧道比之前牢舍的通道更加狭窄潮湿,且充满了更浓的霉味,活像是几百年没被打开过,里面一点光线也没有,两边虽然黑暗,却同样是牢舍,只是比楼上的要更小一些。 这次的牢舍里却有人,只是那一具具也不知是尸体还是活人,甚至是半死不活的人,他们的眼睛虽然是睁开的,瞳孔却一直没有变化,麻木得宛如死人。 祁昶见萧明楼没有让自己停下的意思,而牢房里的那些人也不像是能交流的样子,便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往前。 就在他即将走到下一个牢舍前的时候,突然后面的某间牢舍里有人伸出了一只瘦如干柴的手,一把抓住了萧明楼的脚腕:“救……救命!” 萧明楼反应虽快,却因为趴在祁昶的背上难以动弹,略一犹豫,脚踝就被抓住了。他尚未有反应,祁昶却被吓了一跳,拔剑就要去砍下那只胆敢伸向萧明楼的手。 萧明楼忙按住他:“你仔细看看,他好像是熟人!” 祁昶这才将剑锋一转,斩断了面前牢房的上的锁。 铁门打开,祁昶将照明珠卡在栅栏上,一看之下,差点没认出眼前的人来:“你是……土豪?” “你们是……?”皇甫家豪也不知道自己拽住的是什么人,他只是见到好不容易有人从这里经过,便毫不犹豫地伸出了手,他知道自己还有利用价值,白清等人暂时还不会要自己的命,他赌的就是能用利益打动这里的看守,将他放出去。 没想到他一拽,还真的让他拽住了救命稻草! 皇甫家豪喜形于色,枯瘦如柴的身体都好似重新焕发了光芒:“少东家!祁先生!!”他忙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萧明楼和祁昶互相对视一眼,脸上都是意外的表情。 他们与土豪分开还不到半个月,分别前皇甫家豪那圆润的憨态深入人心,正迎合了膀大腰圆财大气粗这类辞藻,没想到才几天时间,土豪就成了这副样子。 皇甫家豪否极泰来,兴奋得语无伦次,哭得是一把鼻涕一把泪:“二位有所步子……我们这一路可着实凶险异常,没想到啊,皇甫家竟然……” 他准备好了长篇大论,只是才刚开了个头,萧明楼就问他:“王骏呢,他不是跟你在一块的吗?” 皇甫家豪顿了顿,又是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小王兄弟和我一起被抓住了,在被带到这里来时,他发出了一道剑意,杀了一名看守,之后我就被关押在此,而他不知所踪。” 萧明楼皱了皱眉:“不知所踪?” “是的。”皇甫家豪语气沉重,“我没见那些守卫将他带下来了,可能……” 他看了看萧明楼的脸色,决定还是把“凶多吉少”这几个字咽回去,不论他说与不说,事已至此,还是不说为好。 萧明楼沉默许久,就在祁昶以为他很难过的时候,他忽然一笑:“那他一番无意的举动,倒是为你争取了生机,你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皇甫家豪惭愧地低下头:“都是我的错。” 萧明楼左右看了看,又问:“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皇甫家豪茫然地摇摇头:“在被关进来之前,我都不知道皇甫家在北山修建了这么个地方。” “那你觉得王骏最有可能被关在什么地方?”萧明楼问。 皇甫家豪费劲地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若是他有办法逃过一劫,应当是会被送去白清那边,他是如意轩岚珠岛分号的大管事,这个岛上的一切事宜都由他掌管,小王兄弟能一剑杀死一名玄脉真人,对于求才若渴的分家而言,说不定是个值得拉拢的对象。” 事到如今,他也就不隐瞒萧明楼和祁昶了,皇甫家豪当初的确是被分家的人忽悠进仙府秘境的。 分家人以为他在秘境里必死无疑,本想等他死讯传出后慢慢窃取主家的权势。 结果没想到皇甫家豪一出来就遵守萧明楼的条件,开始在仙市里寻找当初那个将青铜令卖给他的修士,这一举动让白清等人十分恐惧,生怕他最终会将自己查出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调集分家所有高手与客卿,一夜之间控制了主家,并抓住皇甫家豪与王骏。 皇甫家的主家向来人丁凋零,一脉单传,皇甫家豪的父母均死于分家之手,而之所以留着皇甫家豪,是因为他们还未完全掌控如意轩,有些生意是只认皇甫家豪的灵纹,而不认其他人。 每个修真者的灵纹都是独一无二的,无法模仿,也不可能被储存,于是白清等人只好将他暂时关押在这里,同时瞒着如意轩其他不知情的人,逐步放出主家身体不好,让分家暂代世家之职的消息。 皇甫家豪自从被关在这里,身上的所有物件都被收走,也没有饭吃,幸亏他是一名修真者,又长得胖,血肉内的灵力比一般人要多一点,撑到了现在。 萧明楼听完他的描述,摸了摸下巴:“恐怕那些将你带过来的人并不是什么守卫,所以也不会有人记得给你送饭。” 皇甫家豪惊了:“那我要是饿死了怎么办?” “……或许白清正好就可以对外宣布你的死讯了。”萧明楼道。 皇甫家豪吸了口冷气,他还以为自己对他们而言尚且有用,不会对自己赶尽杀绝的呢,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残忍。 萧明楼:“因为这里的蛟龙血与无忧果气息会引人发狂,所以这里不可能有人长期驻守,多半是每隔一段时间便有人来查看一眼,但不会久留,而白清等人是秘密控制住了主家,甚至还不敢对外宣称,所以很可能那些不定时来查看的人也不知道你的身份。” 要不是他们正好发现了王骏留下的剑痕,指不定再过几天土豪就要饿死了。 “哎,能不能先让我休息一会儿,有吃的喝的没?”皇甫家豪揉了揉空空如也的干瘪肚子,满面渴望地看向萧明楼。 萧明楼默然片刻,还是从乾坤袋里翻出一锅从前在客栈里熬好的疙瘩汤给他:“你多日不曾进食,第一餐不能吃大鱼大肉,先喝汤解解馋吧。” 皇甫家豪激动地接过那口锅,直接对着嘴巴倒,他实在饿得太狠了,不管来个什么他都甘之如饴! 祁昶见他眉心仍然紧锁,轻声安慰他:“不必担心,王骏一定会没事的。” “那当然,我听土豪一说那边的人求贤若渴,就猜到他一定不会有事的。”萧明楼对祁昶弯了弯嘴角,“谁叫我们阿丑如此优秀,一剑惊人,小王这是占了你的便宜了。” 祁昶也跟着扯了扯嘴角。 他知道萧明楼其实对王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心思,只不过是见他还有几分资质,愿意提点两句罢了。萧明楼一向如此,就连三大仙门从前那些对他出言不逊的弟子们,他都能不计前嫌为他们讲道授经,也是不想让修真界后继无人。 少东家看着冷漠而又难以捉摸,实际上用一句心系苍生来形容绝不为过。 所以祁昶尽管有点酸,却也并未真的对王骏有什么敌意,因为他可以感觉到,萧明楼对他是最为特别的,这点任何人都比不上。 也不知道自己于萧明楼而言,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他到底是把自己看成了弟子?还是店小二?或是随身小厮?人力马车? 这都不重要,对祁昶而言,只要自己是那个最特别的就够了。 或许是土豪这边牢舍的声音成了这地下唯一的声源,他们又并未刻意压低自己的说话声,终于在过去这许久之后,其他牢房里有人开始反应过来,这回进来的不是从前那些折磨他们的人,而是好人!于是悉悉索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请……请救救我们……” “我是xx宗的人,请道友为我带一句话给师门……” “给我点吃的吧……” 越来越多的人壮着胆子来到了铁栅栏边,努力朝外面伸长了手。萧明楼看了祁昶一眼,后者立马会意,长剑疾射出十几道剑气,准确地斩断了所有牢门上的锁,还众人自由。 萧明楼手里暂时没有汤了,只好给他们每人都发了一些辟谷丹。辟谷丹别的用处没有,就是顶饿,还能在一定程度上滋养丹田和经脉。 对于长期缺衣少食的人来说,已经很足够了。 而萧明楼也趁此期间询问了其他人的来历,果不其然,这些人清一色的都是炼丹师,有的还是在炼丹师中小有名气的,但出身名门的却不是很多。 毕竟越是有背景的人,对于白清他们而言,风险就越高。 但被关在这里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炼丹的手艺都很不错,心性也都更为坚韧,尤其是对火候的把控,极为精确。 怪不得有的人已经被关了好几年,还能在此苟延残喘,即便内心麻木,在得知还有一线希望时,都挣扎着爬起来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萧明楼看着他们沧桑而布满污垢的脸,心情沉重:“恐怕这事比我们之前推测的还要严重,与魔族勾结的,绝不止是皇甫家的分支,这里应该还有其他世家的身影。” 说出这话时,萧明楼和祁昶等人已经离开了阴暗潮湿的地下密室,从楼上高台走了出来。 而就在他话音落下之际,另一道声音突兀地在炼丹房内响起:“猜得不错,我们早就已经和碎珠群岛上其他几个世家联手,就是为了取主家而代之,凭什么主家能够成为碎珠群岛的第一世家?如今主家式微,继承人选修为低微,一辈子无望金丹期,他凭什么能骑在我的头上?” 萧明楼循声看去,就见一名衣着考究的青年站在一片丹炉前,遥遥用不屑和傲然的目光朝他们看过来,尤其是狠狠地瞪了皇甫家豪一眼。 那人毫无疑问,是个老面孔,自称是皇甫清的白清。 在他身后,还有三名金丹修士,和十数名玄脉修士,俱都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宛如在看待宰的羔羊。 萧明楼注意到,黄管事就倒在白清的脚边,被一剑贯胸,已经没有任何气息了。 好歹是他的手下,好不容易吊住了一口气,估计就连黄管事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不是死在敌人的手里,而是死在最为信任的上司手中。 黄管事死不瞑目,僵硬的双眼一直瞪着白清的方向,只可惜白清根本没注意到他。 萧明楼看向白清:“凭什么他们不能骑在你头上?皇甫家的生意全靠主家,发展到如此规模也全是主家的功劳,难道你们不知道自己的修真资源都是怎么来的吗,没有如意轩打出的名号,谁会愿意在如意轩交易天材地宝?主家帮你们赚钱,你们维护主家的名声,各取所需,这有什么不对的吗?” 白清被他噎了一下:“那又如何,即便他们会做生意,但如意轩还不是我们这些分家来打理的,他们只会坐享其成!什么各取所需,分明是皇甫家豪资质不行,才扯一块遮羞布说得好听而已!” 皇甫家豪想要骂人,这简直是一派胡言!什么叫他资质不行,他当初在测试资质的时候,祖父说他是这一代的佼佼者,连白清都比不上自己,要不是遵循主家的守则,他一心扑在生意上,至于只有如今的修为吗? 这人说话简直是颠倒黑白! 可惜皇甫家豪不是余老三,生气时连句脏话都不会骂,只能憋红了脸,气得感觉自己还能再吃三碗饭。 萧明楼轻嗤:“狡辩的人才是需要遮羞布的那个吧?” 白清怒从心中起,握紧了拳头,气极反笑:“反正你们都要死在这里,就算你说得对又怎么样?”他转头阴狠地招呼身后的人,“给我杀光他们!” “是!” 几名金丹并玄脉修士一起冲了过来,因为之前被萧明楼他们逃脱了一次,这次他们不敢再大意,出手招招致命。 祁昶面色凝重,他虽然不怕金丹期,即便与之对战也有自信能够脱身,但这次白清显然是下了血本,三名金丹期实力不俗,配合默契,再加上不断有玄脉期的出剑滋扰,令他逐渐感到吃力。 白清满意地看着祁昶被围攻的画面,视线又落在了萧明楼的身上,带着一丝得意,信步朝他们走来:“你的护卫已经分丶身乏术,就算看着我走过来,他也腾不出手来解救你们,不如我就先杀了你,好让我看看他后悔莫及的样子?” 萧明楼站在原地,嘴角微弯:“你可以试试啊。” 一点都不见紧张之色。 白清心中闪过一丝疑惑,却又很快冷笑道:“你倒是挺会虚张声势的。” 他从见到萧明楼起就有些看不惯他的做派,再看到他救出皇甫家豪后,心中早已生出杀意,此时他也不再掩藏,长剑即出,朝萧明楼刺了过来! “少东家小心!这人隐藏了实力,他在人前还是玄脉初期的修士,没想到已经半步金丹了!”皇甫家豪惊呼。 他还想掏出自己防身的法宝给萧明楼一用,结果一摸身上,才想起来自己的东西早就被白清搜刮了个干净。 如今只能干着急。 完了完了! 少东家如此娇柔病弱,他怎么能扛住白清的一剑? 他急切地看向萧明楼,指望萧明楼能有几样防身法宝,只要撑到祁昶腾出手来就够了。可没想到,萧明楼一动不动,居然就这么站在原地! 那些得救了的炼丹师们也同土豪一般的着急,只是他们连自保都没有力气,更何况是保护萧明楼,难道他们今日注定要死在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 然而谁都没想到,萧明楼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他饶有兴致地看向白清,轻轻为他配了个音:“嘭。” 就见此时白清当真从空中急坠而下,砸在地上,发出了“嘭——”的一声! 众人:“???” 就连正在与金丹期们缠斗着的祁昶也不禁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心道,鱼阳不是躲在丹炉里吗,难道他的体质竟连结界都挡不住? 白清也不明所以,他用剑拄地,支撑自己站了起来,岂料不过是往前走了两步,就被一截白骨重新绊倒,又是脸着地! 好端端的一个美男子,接连两下摔得鼻青脸肿,再也不复往日的英俊潇洒。 萧明楼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白清气急败坏,怒火攻心,再次驱剑朝他劈来,这回他没有靠近萧明楼,而是就站在原地,远远控制着飞剑。 心想,这回总没问题了吧? 可就在此时,天顶上一块岩石松动,毫无征兆地砸了下来,速度惊人的快,白清还未反应过来,只来得及用手抱头,却还是被砸了个正着,脑门出了一片的血。 萧明楼:“……啧啧,太惨了吧?” 与此同时,门外响起了林飞白几人的声音:“少东家,祁先生,我们来了!” 走在最前面的,是个眉目忧郁的小女孩,她看向萧明楼,轻轻地对他点了点头。 ※※※※※※※※※※※※※※※※※※※※ 萧明楼:我兜里都是上品灵石,好久都没用过下品灵石了……啊,一不小心就凡尔赛了呢。 白清:好生气哦! 第七十七章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我在修真界开客栈最新章节、我在修真界开客栈冲音、我在修真界开客栈全文阅读、我在修真界开客栈txt下载、我在修真界开客栈免费阅读、我在修真界开客栈 冲音 第七十八章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我在修真界开客栈最新章节、我在修真界开客栈冲音、我在修真界开客栈全文阅读、我在修真界开客栈txt下载、我在修真界开客栈免费阅读、我在修真界开客栈 冲音 第七十九章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我在修真界开客栈最新章节、我在修真界开客栈冲音、我在修真界开客栈全文阅读、我在修真界开客栈txt下载、我在修真界开客栈免费阅读、我在修真界开客栈 冲音 第八十章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我在修真界开客栈最新章节、我在修真界开客栈冲音、我在修真界开客栈全文阅读、我在修真界开客栈txt下载、我在修真界开客栈免费阅读、我在修真界开客栈 冲音 第八十一章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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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修真界开客栈最新章节、我在修真界开客栈冲音、我在修真界开客栈全文阅读、我在修真界开客栈txt下载、我在修真界开客栈免费阅读、我在修真界开客栈 冲音 第九十一章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我在修真界开客栈最新章节、我在修真界开客栈冲音、我在修真界开客栈全文阅读、我在修真界开客栈txt下载、我在修真界开客栈免费阅读、我在修真界开客栈 冲音 第九十二章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我在修真界开客栈最新章节、我在修真界开客栈冲音、我在修真界开客栈全文阅读、我在修真界开客栈txt下载、我在修真界开客栈免费阅读、我在修真界开客栈 冲音 第九十三章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我在修真界开客栈最新章节、我在修真界开客栈冲音、我在修真界开客栈全文阅读、我在修真界开客栈txt下载、我在修真界开客栈免费阅读、我在修真界开客栈 冲音 第九十四章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我在修真界开客栈最新章节、我在修真界开客栈冲音、我在修真界开客栈全文阅读、我在修真界开客栈txt下载、我在修真界开客栈免费阅读、我在修真界开客栈 冲音 第九十五章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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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修真界开客栈最新章节、我在修真界开客栈冲音、我在修真界开客栈全文阅读、我在修真界开客栈txt下载、我在修真界开客栈免费阅读、我在修真界开客栈 冲音 一百五十四章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我在修真界开客栈最新章节、我在修真界开客栈冲音、我在修真界开客栈全文阅读、我在修真界开客栈txt下载、我在修真界开客栈免费阅读、我在修真界开客栈 冲音 一百五十五章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我在修真界开客栈最新章节、我在修真界开客栈冲音、我在修真界开客栈全文阅读、我在修真界开客栈txt下载、我在修真界开客栈免费阅读、我在修真界开客栈 冲音 一百五十六章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我在修真界开客栈最新章节、我在修真界开客栈冲音、我在修真界开客栈全文阅读、我在修真界开客栈txt下载、我在修真界开客栈免费阅读、我在修真界开客栈 冲音 一百五十七章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我在修真界开客栈最新章节、我在修真界开客栈冲音、我在修真界开客栈全文阅读、我在修真界开客栈txt下载、我在修真界开客栈免费阅读、我在修真界开客栈 冲音 番外 第一章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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