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未婚妻总在换人设》 第一章 夜半,鬼冢。 作为令无数修士闻风丧胆的禁地之一,鬼冢绝非浪得虚名。 被流放的魔物、聚集而生的妖邪与幽魂厉鬼充斥于此,冲天怨气经久不散。即便入了夜,隔着层冷白月光,也还是能见到弥散在半空、血一样的红雾。 鬼冢邪祟遍布,鲜少有人踏足,但在此刻,却被月色映出两道杀意凌厉的影子。 两人立作围杀之势,黑影重叠间,是另一个浑身血污、匍伏在地的人。 “你居然还活着。” 身形壮硕的魁梧青年哈哈大笑,用力踢向跟前人影:“什么剑道天才、世家少爷,到头来落得如此下场,还不是得死在老子手上!” 这一脚毫不留情,恰好踹中小腹。 那人身受重伤,一袭白衣成了猩红血色,如今被踢上这么一脚,腹部伤口陡然迸裂,渗出触目惊心的红。 青年见他因剧痛猛地一颤,爆发出更为肆无忌惮的大笑:“你也知道疼?当初裴少爷断我一根拇指,可是嚣张得很!” 地上那人已快没了气息,本是低垂着头一动不动,闻言长睫倏动,极淡地瞥他一眼。 那是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瞳仁漆黑,幽深如井,丝丝缕缕的猩红好似藤蔓疯长,勾缠出困兽般压抑却疯狂的戾气。 “想起来了么?” 青年迎上他目光,不屑冷笑:“我当年是裴府家丁,心悦一个名叫知雀的丫鬟,本欲与她交好,夜里相会之际,却被裴少爷以‘伤风败俗’为由赶出裴家,还重重罚了一遭——谁能想到,你有天会落到我手里?” 这自然是经过美化后的一面之词。 当初郎有情妾无意,知雀对他退避三舍,他一时怒火攻心,决定在夜半无人时直接用强,没想到正巧裴家小少爷练剑回来,听见知雀呼救,当场削去他拇指。 前途、生计与女人,拜这人所赐,一夜间尽数化为乌有。他声名狼藉,只得加入流寇与匪盗的团伙,干些杀人越货的勾当。 他越说越气,手中长剑嗡嗡作响,正要继续踹上几脚,却听身旁的红衣女子道:“鬼冢凶险,尽快动手,莫要在此地耽搁时间。” “也是。” 青年扬了嘴角,将长剑抵上那人咽喉,稍一用力,便涌出落珠般的血滴:“裴家出了高价悬赏小少爷踪迹,生死不论。就算我在这儿杀了你,那笔钱也——” 他话音未落,忽地变了神色,抬眼厉声道:“谁?” 红衣女子眉间一动,闻言望去,果真在不远处嶙峋的怪石上见到一抹人影。 修道者目力极佳,即便相距甚远,二人也能看清来人相貌。 那竟是个女人。 孑然一身、纤细婀娜,甚至还……提着糕点盒子的女人。 没错,糕点盒子。 鬼冢妖魔横行,近日又正值鬼域门开,修士们恨不得带上全部家当,刀剑毒器样样俱全,可眼前这位—— 青年眉头一蹙,把注意力从糕点盒上挪开,落在她面庞的刹那,不自觉露出惊艳之色。 这位来历不明的姑娘年纪很轻,着了件款式简单的月白留仙裙,乌发被粗略挽起,懒洋洋立在怪石顶端。 她并未悉心打扮,眉目间却自带张扬明艳的媚色,一双柳叶眼澄明纤长,在与二人视线相撞之时,划过似笑非笑的挑衅。 “‘欲与知雀交好’,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谁知道背地里行着多么禽兽不如的事情。” 她说罢纵身跃下,稳稳当当立在地面。 青年与红衣女子都没察觉,当这道声音响起时,地上始终安静如死尸的人脊背一僵,忍下剧痛抬起头。 “姑娘,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的道理,既然我们抢先发现他,就没有你插手的余地。” 红衣女子握紧剑鞘,嗔怒地望一眼身侧青年。 鬼门大开,各大宗门与世家皆汇聚于此,加之裴家高价悬赏小少爷踪迹,想要分这一碗羹的人不在少数。 他们早该速战速决,就不会惹上这个麻烦。 “先来后到?二位皆是杀人无数,居然还有‘道理’这一说?” 那姑娘将糕点盒放在一旁,说到一半时敛起惊讶,恢复了如常的笑:“不管你们讲不讲道理,只要我不讲道理,那不就成了?” 二人闻言皆是一愣。 看她模样,不像是作恶多端、逃窜至此的邪修,可若是正道中人…… 正道中人哪能面不改色讲出这种话? 来者不善,大抵是要硬抢。青年与红衣女子对视一眼,纷纷引动灵力,拔剑做出对敌之势。 对方并不着急,储物袋白光乍现,自手中出现一道黑影。 那影子非符非剑亦非乐器,青年凝神看去,发现那竟是把通体漆黑的长刀,随她手腕一动,刀鞘落下之际,迸发出阴冷如冰的寒光。 饶是他,也能一眼看出此刀绝非凡物。 当今剑修法修平分天下,用刀的并不多。 拿着这样一把刀的女人,更是寥寥无几。 “这刀——” 红衣女子骇然低咤:“谢家人?” “不可能。” 青年狠狠一咬牙:“谢镜辞重伤昏迷了整整一年,听说修为尽毁,恐怕这辈子都醒不过来……再说,以云京谢家那样的阵仗,怎么可能形单影只地来?此人不过是个恰好用刀的小贼,来同我俩争抢赏金!” 那姑娘不置可否,低头看向手里的长刀。 这段话说得有条有理,她几乎就要信了。 如果她不叫“谢镜辞”的话。 以谢家的作风,自然不可能让她独自前往鬼冢禁地,但若是谢镜辞以“闲逛散心”的名义偷偷溜来这里,那就得另当别论。 至于她为什么要避开旁人耳目—— [别和他们废话,快打啊!] 尖锐的嗓音在脑海中响起,谢镜辞不胜其烦地皱了眉,听它咋咋呼呼继续道:[夭寿啦!系统马上就崩啦!] 追根究底,就是因为这玩意儿。 她在一年前偶遇邪魔,全身筋脉尽碎、识海损毁,注定再无苏醒的可能,就是在那时候,系统出现了。 它自称大千世界天道的化身,只要谢镜辞在十个小世界里担任作恶之人,维持天道运转,就能重返最初的身体。 简而言之,变着花样地当坏人,给天命之子送经验。 那段日子堪称她的成年阴影。 众所周知,小世界里的恶毒反派都不是人,而是用来啪啪打脸的工具,哪儿缺往哪儿搬,勤恳之程度,堪比生产队里的驴。 天道之子吧,全是360度无死角的,笑一笑就能让人想和他相守到老的。相貌清秀云淡风轻,最讲究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哪怕剧情老套也百试不腻,回回都在扮猪吃虎中无形装逼。 至于她吧,很遗憾是361度全死角的,狞笑起来总会银牙一咬的。打出操作时满怀信心,结局必然是伤敌零蛋自损一亿,而且愈挫愈勇永不放弃,回回都在慢性自杀中我坑我自己。 恶毒反派得在中午做,因为早晚都会没。 唉。 在捏碎一百三十八个陶瓷杯、咬碎四颗牙、第无数次眼睛瞪得像铜铃后,谢镜辞终于功成身退,光荣退休。作为报酬,不但从必死的状态下如约醒来,还顺带知道了这个世界未来的剧情走向。 她那位没见过几次的未婚夫将会黑化入魔,屠尽修真界各大家族,只留下云京谢家,引得生灵涂炭、世道大乱,最终被诸位大能联合剿杀。 简直匪夷所思。 她未婚夫是谁,裴家高高在上的小少爷、修真界千百年难得一遇的剑道天才、年年都要同她争夺学宫第一的乖学生,道一声“正道之光”都不为过,要说他黑化入魔—— 用某个小世界里的通俗用语来说,就跟林黛玉倒拔垂杨柳的几率差不多。 谢镜辞秉持着惜才之心,向系统询问了大致的前因后果。 裴渡并非裴家亲生血脉,而是于多年前收养的一名弃童,之所以能进裴家,全因模样像极了早夭的大少爷。 如今他锋芒毕露,不但与云京谢府订婚,还隐隐有了威胁到家主之位的势头,自然引出当家主母白婉与两位兄长的妒忌,只欲杀之而后快。 近日鬼冢动乱,鬼界之门即将现世,裴家众人皆来此地镇魔,一片混乱之中,恰是最适宜的时候。 按照计划,二少爷裴钰假意与众人走散,实则在崖边驱动引魔香,召来大量妖魔伺机而动。 与此同时,再由白婉将裴渡引至崖边,以他的性子,必会拔剑除魔。 然而鬼冢邪祟何其凶戾,单凭裴渡一人之力,定然无法全然抵抗。 真是可怜。 他献上一颗赤诚真心,殊不知自己拼了命保护的人,正在暗暗为他设下必死之局。 妖魔来势汹汹,裴渡成了强弩之末,为杀出重围,以筋脉重创为代价,动用家族禁术。 可惜剑气虽能尽斩邪魔,却防不住人心。 白婉趁此时机,将搜集而来的浓郁魔气种入他体内。筋脉碎裂、伤痕遍布,在这种情况下魔息入体,定会神智全无,被杀气支配。 于是当裴家众人闻风而来,只见小少爷魔气缠身、浑身是血,正执了剑,把长剑对准主母脖子。 而白婉泪眼婆娑,字字泣血,颤抖着讲述裴渡如何与魔族私通,欲要置母子二人于死地,天理难容。 家主裴风南勃然大怒,以肃清魔种为由,掌风倏至,将其击落崖底。 这段经历已经足够凄惨,没想到生活为他关上一扇门的同时,还封锁了唯一的窗。 此惨绵绵无绝期,惨出水平惨出风格,惨出了一幅不断下落的单调递减函数图,再没有上扬的时候。 裴渡凭借仅有的灵力侥幸存活,却在崖底遇见杀人不眨眼的流寇,遭到百般欺辱。 虽然最终绝地反杀,但在那之后的糟心事儿一桩接着一桩,简而言之就是不断挨打受辱的血泪史。 他曾经那样风光,热衷于把高岭之花踩在脚底下、看他挣扎求生的人和妖魔,为数并不少。 谢镜辞听罢来龙去脉,差点条件反射地捏爆第一百三十九个陶瓷杯。 她天赋极佳,儿时在学宫耀武扬威、张扬跋扈,同龄人要么被她打得心服口服,要么还没打,就已经对她心服口服。 这种大魔头式的日子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某次学宫大比,她遇上裴渡。 学宫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裴渡被裴家收养的原因。 在那次大比之前,他一直顶着“替代品”和“土包子”的名号,日子不算好过。 谢镜辞一心苦练刀法,对欺负他没兴趣,对所谓的“救赎”更是嗤之以鼻,裴渡这个人,从没在她脑海里停留过须臾。 然而那日大比,向来碾压全场的谢小姐却头一回险险获胜,差点败在那人剑下,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谢镜辞想要征服某个人。 ——指全方位碾压他的那种。 后来她就开始暗中同裴渡较劲。 虽然是单方面的。那剑痴估计连她的名字都记不住。 试想,你有一个心心念念了好几年的死对头,还没等到他对你俯首称臣,那人就从云端跌进污泥,被一堆各怀鬼胎的垃圾人碾来碾去。 这能忍吗? 谢镜辞忍不了。 他们怎么配。 能爆锤裴渡的只有她,垃圾人必须被她碾成碎渣。 更何况裴渡曾碰巧救过她一命,她虽然脾气坏,但从来不会亏欠人情。 她重伤不醒,爹娘都去了北地求药,不在家中。谢镜辞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出发前往鬼冢。 她本想带上一堆护卫的。 但睁眼下床的瞬间,那道本该消失不见的系统音居然再度响起,跟牛皮糖一样,阴魂不散地哔哔: [位面尚未成功融合,宿主人设陷入混乱!当前人设:妩媚撩人魔教妖女。] 谢镜辞后来回想,自己当时的表情一定跟狼外婆一样,特别邪恶狰狞。 这天道是假冒伪劣产品吧?快穿任务还能附带如此垃圾的售后服务?而且这个“妩媚撩人”…… 撩人哪有砍人舒爽啊! 谢镜辞只想摔门不干,可惜天不遂人愿。 为天道打工,她有百分之八十的痛苦来源于硬凹人设与社会性死亡,但如果拒绝打工,就会有百分之百的痛苦来源于变成植物人。 谢镜辞能怎么办,还不是像个母亲把它原谅。 说是“人设”,其实就是在必要阶段执行系统给出的台词和动作。 谢镜辞很认真地设想了一下,万一她人设突然崩塌,情难自禁饥不择食,对着那堆护卫就是一顿猛撩—— 那还不如乖乖闭眼陷入长眠,睡美人的口碑总比女淫.魔要好。 于是她借着“想要出门散心”的借口,独自来了这个鬼地方。 根据人物设定,还十分贴心地准备了一盒小点心。 对面两人都已亮出武器,一场缠斗在所难免。 在小世界里游荡许久,谢镜辞几乎遗忘了这具身体的感受,此时久违地握紧手中长刀,只觉灵力上涌,如潮如浪,无比兴奋地充斥周身脉络。 长刀一晃,刀光衬了月色,点燃眼底蠢蠢欲动的猩红。 沉寂数日的刀意与灵力,电光石火地相撞在一起。 “我是谁不重要。” 谢镜辞道:“来。” 话语甫一落下,怪石下的身影便倏然一动,有如破竹之势,径直向二人袭去。 谢镜辞身法极快,长刀呼啸而至,好似苍龙入海,发出呜然哀鸣。 青年暗骂一声,拔剑与她对上,铁器相撞,两两皆是震颤不已。 气势挺足,可惜不过如此。 他眼中浮起了然之色,加重手头攻势,转守为攻。身侧红衣女子冷声一笑,长剑如金蛇吐信,凌然上袭。 他们杀人无数,能看出此人动作并不熟稔,灵力运转时顺时停,刀法亦是显而易见的生涩,要么是个学艺不精的半吊子,要么很久没经历过实战。 “不过区区小辈,也敢来撒野!” 刀身被长剑用力一挑,红衣女子发出轻蔑嗤笑,然而嘴角的弧度尚未落下,眉头便是一拧。 在二人夹击之下,这莫名其妙出现的丫头明显落于下风,可她非但没有退却,反而愈攻愈凶。 以她目前的处境,究竟有什么可以倚仗的? 灵力逐渐淌遍全身,像是枯竭的河道突逢雨露,点点滴滴浸入皲裂的缝隙,携来前所未有的舒畅。 谢镜辞静静感知这股力道的流动。 她在那些小世界里,不得不扮演一直惨遭打脸的恶毒配角,灵力使不上,刀法用不成,憋着一口气没地方发,只想找人痛痛快快打上一架。 那两人不会知晓,当她拿刀的刹那,浑身血液都兴奋得几近战栗。 说来也新奇,谢镜辞这具身体本应该断了筋脉、虚弱不堪,应该是多亏爹娘照料与调养,居然恢复了大半。 云京谢家,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现下唯一的问题,是她脱离修真界许久,来不及适应,对于刀法与灵力的运用都颇为生涩。 对于这种困境,时间是最好的解决良药。 比如现在。 几轮交手之下,卧床整整一年的身体逐渐活络。 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刀法浮上脑海,谢镜辞丹田蓄力,将灵气汇集于刀刃之上。 错综繁复的身法牵引出刀芒阵阵,伴随着灵力横荡开来,如同深潭起涟漪,波动一层接着一层,遍布每一处幽暗角落。 她原本落于下风,竟在见招拆招中逐渐挣得主动,反而压了两人一头。一时间锋锐难挡、刀光大盛,刀刃的攻势越来越快、越来越烈,流畅得好似行云流水。 青年眼皮一跳,终于察觉到不对。 自刀尖而来的灵力……已经叫他难以招架了。 ——这不是个技艺粗糙、灵力微薄的菜鸟吗? 又一次刀剑相撞的刹那,高扬的长刀兀地一旋,绕过细长剑身,直攻青年小腹。 他再清楚不过地看见,那丫头被二人夹击的剑气震得嘴角溢了血,眼底却满是裹挟着杀气的笑。 她居然在笑,瞳孔熠熠生光。 ……这个疯子! 这两人不过筑基,曾经的谢镜辞与裴渡则是金丹期修为。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大病一场之后,虽然远远赶不上昏迷前的实力水平,但对于这一局,她胜券在握。 暴涨的灵力轰然四溢,有如惊涛骇浪,顺着刀刃席卷全身。青年来不及抵挡,被震出数丈之远,而谢镜辞顺势回转,正中红衣女子咽喉。 一瞬定胜负。 谢镜辞却并未刺下。 被刀刃抵住的脖颈生生发疼,红衣女子骇然呆立,见她拿着刀,低头望一眼鲜血淋漓的裴小少爷,微扬下巴:“向他道歉。” ——他们还有活路! 落败已成定局,任谁都不会想到,眼前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娇娇女竟是个实力不凡的练家子。 两人交换一个眼神,这半路出现的刺头年纪尚小,定然没养成杀伐果决的性子,只要他们哀声乞求,说不定能逃过一劫。 “对、对不住!是我小肚鸡肠、小人得志,还望裴少爷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一遭吧!” 青年颤抖不止,嗓音哆哆嗦嗦:“求求二位,求求二位!” 红衣女子急道:“对对对!是我们不该,待我们二人出去,定会洗心革面,不透露任何风声!” 她说完抬了眼,心有余悸地打量谢镜辞神色,试探性发问:“这样……姑娘可还满意?能放我们走了吗?” 谢镜辞面不改色,眸光一转,露了浅淡的笑。 她生得明艳,迎着月色扬起唇角,眼尾亦会勾出细微弧度,如同白玉做成的钩。 这个笑暧昧又含糊,红衣女子却敏感地嗅出端倪,尖声叫道:“你——!” 长刀倏起,话音骤断。 飙射的血液散发出铁锈的味道,谢镜辞用灵力筑了屏障,退开一步,不让自己被溅到分毫。 这二人都是恶贯满盈的流寇,加之对她和裴渡存有杀心,没必要留下。恼人的家伙已经解决,只可惜脏了她的刀。 “这不能怪我。” 手中长刀微震,伸向地上那人侧脸,轻轻一抬。 一直默不吭声的裴渡被迫抬头,与她四目相对。 谢镜辞一面定睛端详他的模样,一面自顾自开口,不甚在乎地解释:“我只让那两人道歉,从没说过会放走他们——你说是吧?” 刀刃森寒,于月下映出冷冽白光。 偏生刀尖的血迹又是刺目猩红,被她顺势一挑,抹在他流畅利落的下颌线上,一冷一炙,两相交衬,莫名生出几分绮丽诡谲的美感。 裴家小公子长了张讨人喜欢的脸,是修真界诸多女修倾慕的对象,饶是见惯了美人的谢镜辞,初次与之相遇时,也在心里发出过一声暗叹。 他年纪尚轻,正处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身量,凤眼狭长、薄唇紧抿,眉目间尽是清冷疏离,在与她对视时微不可查地愣住,沉默着移开视线。 和往常一样,对她总是冷冷淡淡的。 目光向下,不止身体,裴渡的衣物同样糟糕。 发带不知落在何处,乌发凌乱披散于身后,其中几缕被风撩起,抚在苍白面颊,与血渍泥沙黏作一团。 至于身下的衣物更是凌乱不堪,不但松松垮垮,还被划出数道裂开的口子,露出伤痕累累的右腿。她只需垂了眼,就能看见脖颈下白皙的锁骨。 谢镜辞看惯了此人光风霁月的模样,乍一见到这般景象,不由皱起眉:“记得我吗?” 若是寻常人受到如此严重的伤,只怕早就哭天喊地、痛苦得昏死过去,裴渡却留存了清明的神智,喉头微动。 他唇上染了血,在苍白至极的唇瓣上格外显眼,嗓音沙哑得快要听不清,又低又沉,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吐出一个字:“谢……” “谢”可以引申出许多含义。 谢镜辞分不清他是在道谢,还是打算念出她的名字。毕竟他们二人虽然身为未婚夫妻,却几乎从未单独相处,连见面交谈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四下静了须臾。 伤痕累累的少年轻咳一声,拼命咽下喉间腥甜,许是被她看得不自在,刻意避开谢镜辞直白的视线,垂眸哑声道:“谢小姐……为何来鬼冢?” 不可思议,他居然还记得。 谢镜辞这才挑眉收了刀,心里莫名高兴,毫不掩饰眼底加深的笑意:“你觉得呢?” 裴渡竭力从地上坐起身子,让自己不至于始终保持那样屈辱且狼狈的姿势。 只不过是如此简单的动作,便引得伤口再度开裂,血肉与骨髓里尽是难以忍受的刺痛。 他咬着牙没出声。 她是来退婚的,裴渡对此心知肚明。 他筋脉尽断、魔气入体,不但连最为基本的灵力都无法感知,身体还千疮百孔,成了遍布伤疾的废人,若说行动起来,怕是连寻常百姓都不如。 更何况……对于家族而言,他已成了弃之如敝履的废棋,自此以后再无依仗。 实在难堪。 今日的变故来得猝不及防,却也早有预兆。 裴渡原以为自己能习惯所有人冷嘲热讽的视线,可无论如何,都不愿让她见到自己这般模样。 耻辱、羞赧、想要狼狈逃开的窘迫与慌乱,所有情绪都被无限放大,织成细密逼仄的网,让他无路可逃,心口阵阵发闷。 ——他暗自倾慕谢小姐许多年,这是无人知晓的秘密。 很久很久了,只有裴渡自己知道,把它认认真真藏在心里。 说来讽刺,他日夜盼她苏醒,如今谢镜辞终于睁了眼,却正撞上他最为不堪的时候。 裴渡心里固然酸涩,可无论如何,她能醒来,那便是叫人高兴的事情。更何况如今的自己成了累赘,哪能不知廉耻地高攀,被退婚也是理所当然。 像是一场让他欣喜若狂的美梦,忽然就断了,难过的也只有他一人而已。 而对于包括谢镜辞在内的其他所有人来说,这桩被他放在心口视若珍宝的婚约,都是无足轻重。 “在下指骨已断,无法下笔。” 这段话说得艰难,他始终垂着头不去看她,右腿微微一动,将暴露在外的皮肤藏进衣衫里头:“退婚书上……只能按指画押。” 这个动作虽然微小,在四下寂静的夜色里,布料间的摩擦还是发出窸窸窣窣的响音。 谢镜辞听见声音,斜着眼飞快一瞟,在明白他的意图后抿了唇,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笑。 这真不能怪她。裴渡向来肃肃如松下风,一副高不可攀的正经模样,和这种委委屈屈羞羞怯怯的小动作完全不沾边。 原来裴小少爷也会因为露了腿,而觉得不好意思。 裴渡意识到她在笑他。 这笑声仿佛带了灼热温度,烙在耳朵上,惹出难忍的烫与涩。 他不愿在倾慕的姑娘眼里,变成一出遭人嫌弃的笑话。 他不敢抬头,心脏狂跳如鼓擂,面上却未表露分毫,恍惚之间,听见谢镜辞的声音:“喂,裴渡。” 仍是同往常那样懒洋洋的语气,张扬得毫无道理。 裴渡五脏六腑都受了伤,每发出一个字,胸腔都痛苦得有如撕裂。但他还是耐着性子应了一声:“嗯。” 云京谢家,与他隔了天堑之距,今夜一别,恐怕再也无法与谢小姐相见。 能同她多说上几句话,那也是好的。 纤细的影子更近了一些。 在蔓延的血雾里,裴渡闻见姑娘身上的檀香。 他紧张得不知所措,谢镜辞却问得慢条斯理,恍若置身事外,悠悠对他说:“你想要的,难道只有一张退婚书?” 裴渡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不等他抬头,便听她继续道:“比如——” 对话到此戛然而止。 谢镜辞的神色原本好似刀刃出鞘,美艳且攻击性十足,可不知为何,忽然出现了半晌的凝滞。 在突如其来的寂静里,谢镜辞呆呆看着脑袋里浮现的字句。 她连台词都想好了,例如复仇、名誉、狂扁垃圾人,又酷又拽,绝对能得到裴渡的狂热崇拜。 但此时此刻,她只觉得自己要完。 “不行。” 系统给出的台词在脑袋里晃来晃去,求生欲迫使她严词拒绝:“不行不行,这种台词绝对不行——咱们能换一个正常点的剧本吗?” 系统像是有些为难:[世界线波动这种事,也不是我能决定的——虽然手头还有个本子,但你确定要用?] 他们俩好歹是合作很久的搭档,谢镜辞下意识觉得不对劲,存了点心眼:“什么本子?” 脑海里的字句倏然变幻。 谢镜辞眼角一抽。 [人设:邪魅狂狷霸道女总裁。] [台词:不错,很干净。男人,你够资格给我生孩子。] 霸道总裁。 谢镜辞对这个小世界印象深刻,原因无它,只因其中每句台词都惊悚至极。 什么“把命给你”、“抱住你的时候,想把你嵌进我的身体”、“哪只手碰的他,自己动手还是我来”,整个就一法外狂徒,在道德底线疯狂跳舞,志怪话本子都没这么丧心病狂。 偏偏角色本人还自我感觉良好,说话必加一个反问语气的“嗯”字,最爱把嘴歪成对勾形状。 谢镜辞兢兢业业地照做,路遇戴了根红领巾的小学生,问她是不是中风或面部痉挛,记得及时送医。 刚开局就遇上这玩意儿,她是做错了什么,才要被命运如此挫骨扬灰。 谢镜辞四十五度仰望天空,悲伤逆流成河:“调皮。都怪你,让我变成了一个爱哭鼻子的傻瓜。” 系统的语气里带了点同情:[换吗?] 谢镜辞:“不了,我念旧。” 谢小姐的怔忪来得莫名其妙,裴渡没来得及出言询问,忽然见她往前倾了一些,毫无征兆地伸出手。 世家小姐的手经过精心护养,不似他生有粗糙茧子。 那只手来得突然,径直落在他喉结之上,缓缓拂去剑伤淌下的血迹。指尖柔软,冰凉得不像话,像丝绸或棉花。 好不容易平复的思绪顿时乱作一团。 脖颈之间最是敏.感,裴渡未曾被人触碰过这种地方,只觉头脑发热,仓促出声:“谢、谢小姐——” 他开口说话,那块喉结便也随之上下移动,谢镜辞似是得了乐趣,指尖用力,将它按住。 温柔的、恶作剧一样的禁锢。 裴渡彻底不敢动了。 “比如……” 月光绮丽,映亮她琥珀色的眼瞳,红唇不点而赤,轻轻张合。他跟前虽是求仙问道的仙子,如今乍一看去,却更像摄魂夺魄的女妖。 心脏在沉甸甸地跳动。 裴渡疑心着这究竟是不是一场濒死前的梦。 就算是在梦里,他仍然连呼吸都小心翼翼,见她眉眼弯弯扬了嘴角,眼底噙着笑。 那是他已经不敢奢求的、藏在心底喜欢了许多年的姑娘。 月亮,熏香,将他浑然笼罩的身影,缭绕于鼻尖的温热呼吸,一切都是飘渺虚妄,宛如由糖浆构筑的泥沼,叫他心甘情愿沦陷其间。 伴随着陡然加剧的心跳,谢镜辞的嗓音悠然响起,如同一瞬星火,把他本就泛红的耳廓烫得几欲滴血。 按在喉结上的指尖轻轻一勾,有点疼,更多的是痒。 她看着裴渡的眼睛,语带笑意,尾音沉沉下压,化作若有似无的呢喃气音:“郎君,镜辞可是比那糕点……更美味哟。” 最后的那道气音一直蹿进心底。 心口如同揺坠的落叶,每一次跳跃,都携来难以忍受的悸动,仿佛下一瞬就会轰地爆开,让他掩藏多年的情绪无处可藏。 裴渡怔怔看着她。 喉结无意识地上下滚落,周身尽是从未有过的燥热,让他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 连抬手捂住脸上狼狈的绯红都做不到。 [嚯嚯。] 系统看得津津有味:[你快看,他脸红了耶!] 谢镜辞就呵呵。 莫名其妙来这么一出,裴渡向来清心寡欲,肯定觉得她是个神经病。 有的人活着,却已经死了。 现在她立在这里,就是一尊修真界亘久不倒的自由死神像。 [哦哟。] 系统顿了半晌,笑音里是毫不掩饰的戏谑:[小少爷不经撩,你怎么也害羞脸红了?这妖女当得不称职啊。] 谢镜辞:“滚——!” 什么害羞脸红,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害羞脸红。 这明明是被气成河豚,如果有朝一日她被气死,一定要在墓碑刻下几行大字: 看看你找的人设,没一个像样的 把恶毒当作保护色,全是那么放荡的 一首饶舌尖嘴薄舌,不想跟你多费口舌 社会毒打风吹雨打,何时能把系统暴打 题曰:《送给系统:你若不好,便是晴天》。 ※※※※※※※※※※※※※※※※※※※※ 开坑啦!这篇基调是撩来撩去的小甜饼,加上快乐打脸升级流元素,希望您能喜欢。 放两个预收在这里,是沙雕修仙文《师门都是反派怎么办》和《修真界第一幼崽》,感兴趣可以去作者专栏收藏哦。 《修真界第一幼崽》 秦萝穿成了修真文里娇纵跋扈、命不久矣的剑圣之女,受天道影响,能看见每个人物的角色设定。 七岁的秦萝又小又呆,面对天道的一万个不放心,板着圆脸细声细气:“我、我会努力长命百岁的!” 天道痛心疾首:“傻崽,在修真界,一百岁那叫早夭。” 于是秦萝开始在宗门里咸鱼苟命。 小师姐本是个乐感出众的美人胚子,却身中无名剧毒,容貌被毁,听觉尽失,饱受耻笑。 秦萝识出毒素,于其心魔缠身、千钧一发之际,寻得丹丸喂她服下。在少女久久空寂无声的耳畔,传来一道稚嫩童音:“小师姐,以后我能给你唱《小星星》啦。” 自卑怯懦、家境贫寒的结巴男孩自幼憧憬剑道,却遭到继父虐待,手骨断裂、泯然众人。 秦萝看出他剑骨天成,为其涂上最好的药,挺着胸脯信誓旦旦:“你一定能成为保护所有人的大英雄。在那之前,我先来保护你吧。” 秦楼提前结束闭关,得知自己多了个嚣张蛮横的亲妹妹,罪行多到数也数不清,堪称修真界第一臭小鬼。 他满宗门闲逛,遇见一个在厨房忙活的小萝卜丁。 “这是送给哥哥的奶油蛋糕。” 萝卜丁朝他眉眼弯弯地咧嘴傻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我不开心的时候最爱吃甜点,哥哥闭关一定很辛苦,我想让他也能开开心心的。” 秦楼:… 糟糕,好像有什么东西戳在了心口上。 《师门都是反派怎么办》 一朝穿成修真文里的炮灰小师妹,师门上下都不正常,全是未来无恶不作的大反派。 殷梨觉得自己要完。 大师兄暴躁易怒爱炸毛,一个唯我独尊的疯批妖修,无人知其原型。 殷梨某日路过小树林,却见师兄化身一只软绵绵大白兔,小短腿蹬来蹬去,扑腾着给自己顺毛。 殷梨:师兄别拔剑!我超会顺毛的! 二师兄一言不合就是打,一个不苟言笑的疯批剑痴,差点连底裤都赔给别人当医药费。 殷梨某日送醉酒的师兄回房,却在桌上见到一页未完成的手稿,正是修真界风靡一时的爱情话本子:《霸道师尊的狂宠》。 殷梨:师兄别拔剑!我还知道更刺激的剧情,保证话本大卖! 对了,还有师叔。 师叔喜怒无常擅杀伐,一个行事诡谲的疯批天才,据说见过的血比她喝过的水还多。 殷梨某日为其送药疗伤,却见师叔面前摆了堆小糖果,正无比满足地吃下一颗糖葫芦。 四目相对,杀气横生,剑光直指命门。 殷梨:那个,双皮奶桂花糕奶油泡芙了解一下? 第二章 谢镜辞觉得很烦。 她当了这么多年的混世魔王,在裴渡看来,自己这位未婚妻哪怕称不上什么“重要的一生之敌”,也应该够格成为他旗鼓相当的对手。 她自认厚脸皮,不会轻易感到尴尬,可眼下的这动作这气氛—— 简直太!尬!了!吧! 穿梭于不同世界之间,谢镜辞早就习惯了来自社会的各种毒打,能面不改色念出所有匪夷所思的台词,然后安静等待被啪啪打脸,并说出那句深深印刻在每个反派血肉里的句子: “怎、怎么可能……!” 被打脸其实是件挺丢人的事儿,但谢镜辞心态摆得很正。 丢人就丢人吧,反正那些角色都不是她本人,不过是一堆无情的“怎么可能”复读工具罢了。 然而现在不同。 她置身于自己原原本本的身体里,跟前还是被她视作死对头、勉勉强强挂了个名头的所谓“未婚夫”。 谢镜辞向来自尊心强,要是被裴渡当作不可救药的人间油物,铁定会当场吐血三升。 她烦闷不堪,只想拔刀砍人,停在喉结上的指尖没有动作,甚至无意识地向下一压。 裴渡仓促垂眸,遮掩眼底愈发深沉的暗色。 这是个暧昧至极的动作,谢镜辞手指停在那里,他一旦稍微低头,下巴就能触碰到她的指背。 于是他只能被迫昂起脑袋,将所有情绪都展露在她眼前,无处可藏。 谢小姐此番前来……似乎不是为了退婚。 裴渡知道她不喜欢他。 谢镜辞身边从来都围绕着太多太多人,尽是纵情恣意的少年英才,如同燃烧着的火,永远有无穷无尽的活力与笑。 同他们相比,裴渡的性格便木讷许多,待人接物皆是温顺随和,不留一丝一毫纰漏,被不少人背地里称作木头。 他深知自己在裴家的身份,从无名无姓的孤儿到裴家小少爷,数年间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哪能留下一丝一毫纰漏。 然而事到如今,他还是被赶出了裴家。 偷来的终究要还回去,直到坠下山崖的刹那,裴渡才终于明白:他不过是个用来怀念已故大少爷的玩具,活了这么多年,一步步往上爬,一点点靠近她,结果但头来,仍然像个不值一提、没人关心的笑话。 近在咫尺的谢镜辞忽地皱眉,指节微蜷。 一股温热的暖流自她指尖显现,好似被牵引着的细腻丝线,从裴渡喉结穿过,试探性地渗入血脉。 神识入体,她在探查伤情。 可惜丝线刚刚入了皮肤,就为难停下——他筋脉尽碎,体内魔气混沌,倘若强行注入灵力,只会适得其反。 这具身体已经废弱之至,连灵力都不被允许通过了。 深夜的鬼冢四处风声呜咽,远处传来恶狼嚎叫,裹挟了团团簇簇的血气,预示着潜藏在黑暗里的危机。 鬼门将开,不少宗门与家族汇聚此地,欲要前往鬼域寻获机缘。 谢镜辞重伤初愈,定是在家族陪同下来到这里,无意间撞上他遭人羞辱的场面,顺手解围。 偏偏被她见到那样不堪的一幕。 裴渡咽下喉间腥甜,用力后退一些,避开她的触碰与视线:“谢小姐,鬼冢危机四伏,不宜久留。你若无事,不如自行离去,与同行之人汇合。” 这是真心话。 他修为尽失,谢镜辞应该只恢复了一半不到,倘若遇上实力强劲的魔物精怪,裴渡不但自身难保,还会拖累她。 “自行离去?我要是走了,把你留在这里喂狼?” 谢镜辞笑了:“再说,我独自来到这里,哪有什么同行之人。” 谢家怎会让她单独前来。 裴渡讶然抬头,与她四目相对。 一个绝不可能成真的念头缓缓浮现,他短暂想起了它,在心里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 然而在黯淡月光里,谢镜辞却朝他弯了弯眼睛。 她的笑声慢慢悠悠,噙了显而易见的傲,裴渡听见她说:“我是专程来寻你的。” 仅仅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就足够让他控制不住地心脏狂跳。 他们二人虽然订了婚,却是出于父母之命,以及他隐而不表的一厢情愿。两人为数不多的几次碰面,都是在学宫里的比武台上。 谢小姐并不喜欢他,每回相见都冷着脸,不曾对他笑过,裴渡亦是恪守礼法,不去逾矩侵扰。 她怎会……专程来寻他? “之前那句‘郎君’,不过是玩笑话。” 谢镜辞收刀入鞘,刀光划过夜色,发出一道清澈嗡鸣。 比起此前的旖旎,如今的模样才更像她,柳眉稍挑、唇角微扬,细长眼眸里蕴了锐光,好似利刃缓缓出鞘:“他们都说你堕身成魔、与魔族勾结作恶,我却是不信的。裴家那群人害你至此,你难道不想复仇?” 终于说出来了。 在她昏迷不醒的既定剧情里,裴渡将被夺走曾经拥有的一切——名誉、尊严、完好的身体,甚至陪伴他多年的名剑湛渊。 归根结底,他只是个养来玩玩的替身,从未被真正接纳,等玩腻了,就是弃之如敝履的时候。 可如今的情况截然不同。 所有异变初初开始,而谢镜辞已然醒来。 偌大世界里,哪怕只存在唯一一个不起眼的变数,也能把结局搅得天翻地覆。更何况身为不逊于裴渡的少年天才,她这个变数,无论如何都称不上“不起眼”。 “我能帮你。” 她的声线有如蛊惑:“你想不想要?” 裴渡定定看着她。 谢小姐还是这副模样。 总是玩世不恭地笑,其实暗藏了锐利的锋芒,一直站在很高很高的地方。 譬如现在,他们近在咫尺,彼此间的距离却有如云泥之别。 说来可笑,他在她身后追赶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越来越近,却在须臾之间尽成了无用功。 少年眼底现出几分自嘲,来不及出口,忽然听见天边传来一道诡异闷响。旋即狂风大作、群鸟惊飞,堆积的泥沙尘土肆意飞扬,天地变色。 这出变故来得猝不及防,他被风沙迷了眼,竭力在混沌夜色中分辨谢镜辞的影子,还没起身,便闻到一阵熏香。 ——有人俯了身子揽过他脑袋,以灵气为屏障挡住风沙,将裴渡护住。 这勉强称得上一个拥抱。 他紧张得连呼吸都停下,条件反射地捏紧被血浸透的衣衫,一动不动。 “鬼门将开,我们好像正处风暴眼。” 与他相比,谢镜辞的语气坦坦荡荡,甚至带了些走霉运后的不耐烦:“……大概要被卷入鬼界了。” * 鬼冢乃连通鬼域与人间之地,鬼门五十年一开。 虽叫“鬼门”,其实无形无体,能不能找到全靠运气;至于鬼域,则是诸多鬼修与魔修的聚集地,与世隔绝、自成体系。 谢镜辞所言不虚,当她再睁开眼,所见是与之前大不相同的景象。 修真界没有歧视,五十六种流派五十六种花,甭管你是剑修法修还是魔修鬼修,只要不杀人放火也不坏事做尽,就是好修。 鬼域必定黑云压顶、寸草不生,那全是落伍的刻版印象——至少铺陈在她面前的,就是一处梅花开遍、大雪封山的凛冬盛景,看上去漂亮得不得了。 而她和裴渡,正置身于山腰的洞穴中。 谢镜辞简直要怀疑裴渡是不是有什么霉运光环。 按照她原本的计划,是尽快将他带离鬼冢那个是非之地,等回到云京,再和爹娘一同商讨疗伤事宜。 结果风暴这么一卷,好家伙,全没了,《常回家看看》变成《谢镜辞的奇幻漂流》。 “送我们来的那扇门消失了。” 她皱了眉:“鬼门行踪不定,短时间内很难遇上第二次,你伤势严重,必须尽快处理。我带了些药,不过——” 说到这里,饶是大大咧咧如谢镜辞,也不由得顿了顿,轻咳一声:“不过你指骨全断了,是么?” 裴渡一愣。 禁术反噬巨大,他指骨、腕骨与肋骨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冲击,其中握剑的手,已经连动上一动都很难。 至于谢镜辞的那番话,其中深意再明显不过。 汹涌热气轰然上窜,裴渡猛地低头。 “不必。” 他嗓音喑哑,开口时又咳嗽了几声,努力掩下狼狈之态:“伤势不重,我自己来就好。” 裴小少爷居然还挺要强。想来也是,他连腿被见到都会脸红,怎会愿意让旁人上药。 谢镜辞不清楚他的具体伤势,对于这句话半信半疑,从储物袋里拿出玉露膏,递给裴渡时,晃眼瞥见他的手。 裴渡曾经有双漂亮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冷白的手背上能隐隐见到青色血管,最适合握剑。 此时向她伸来的右手却是血肉模糊,食指骨头断得厉害,软绵绵向下倒伏,被妖魔侵袭的抓痕处处,虽然似乎被用力擦拭过,却还是渗出新鲜的殷红血迹。 他觉察到这道视线,低头把手掌藏进袖子里,只向她露出短短一截指节。 接过小瓷瓶的时候,裴渡手指明显一颤。 谢镜辞俯了身,看他轻颤着握住瓶身,把玉白色膏体倾倒在指腹上。 这只手指被特意擦拭过,不见丝毫血迹与灰尘,她看得入神,忽然听见裴渡道了声:“谢小姐。” 谢镜辞闻声抬眸,毫无征兆地,右侧脸颊突然多了点凉丝丝的冷意。 ——裴渡抬了右手,指尖落在她侧脸,几乎是蜻蜓点水地柔柔一扫。 直到这时候,她才意识到那里在隐隐作痛,想必是在对决中不经意受了伤。 他的手指软得不可思议,因为疼痛而轻微抖动,当谢镜辞向前望去,正好能见到裴渡黑沉沉的瞳孔。 像一湖幽深的水,因为她的目光而匆匆一荡。 “有伤。” 他停了一瞬,把手从她脸上挪开,迟疑摊开手掌,露出被一丝不苟擦过的那根指头,勉强忍住经脉不间断的抽痛与震颤,低声解释:“你放心,这只手不脏。” 谢镜辞:…… 这人怎么回事,手指坏成这样,得了药后最先想到的,居然是她脸上一条不痛不痒的小伤疤。 很难描述听到那五个字时,心里像是被小虫子叮了一下的感受。 于是谢镜辞干脆不去细想,一把夺过裴渡手里的瓷瓶,朝他扬起下巴。 他这手指,短时间内肯定用不了了。 谢镜辞:“脱衣服,上药。” 周遭出现了一阵冗长的寂静。 裴渡似是没料到她会如此直白,惊愕抬头。 他睫毛很长,面上蒙了风沙与血污,唯有一双眼睛黑得发亮。 这次的人设是魔教妖女,当初在快穿的小世界里,谢镜辞的设定是百分百献媚被拒。 正道人士无一例外大打出手,唯有这次的裴渡仓促移开视线,压着声音道了句:“谢小姐……” 谢镜辞:“干嘛。” 谢镜辞稍作停顿,对这种情况下可能出现的所有台词进行抢先答复:“第一,咱们修真界没那么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我们身为未婚夫妻,不必有太多顾忌;第二,血不脏,你身上也不脏,就算真的很脏,碰一碰也不会死人;第三——” 裴渡被她说得一愣一愣,满口言语全被堵了回去。 还没消化完谢镜辞叭叭叭的这段话,就又听见她毫无感情地开始背台词:“哦,我明白了。你不愿让我触碰,是不是觉得我在打斗中染了血,嫌弃我脏?” 裴渡呆呆看一看她干干净净的留仙裙,又傻傻望一望自己满是血污的白衣。 等等,这好像是他打算说的话……吧? 魔教妖女最擅长做什么。 魅惑,装可怜,无理取闹,每当遇见正道侠士,都要可怜兮兮来上一句:“大侠可是觉得我脏,嫌弃了?” 魔教妖女只会得到正义的铁拳,但如果说出这句话的人是女主角,只要之前没掉进泥坑茅厕垃圾堆,对面那人必定会双目猩红状若癫狂,跟喊麦似的大喊大叫:“不!你不脏!你是世界上最干净的女人!” 建议搭配背景音乐:[为所有爱执着的痛,为所有恨执着的伤——] 谢镜辞她老妖女了。 这招先发制人打出了两级反转,裴渡哪里见过此等操作,只得茫然安慰:“谢小姐很好,不脏,那种事情……我不介意。” “那种事情?” 他的反应实在有趣,谢镜辞眨眼,尾音恶趣味地上扬:“那种事情,是指哪种事情?” 她莫名觉得心情不错,看眼前清冷出尘的少年剑修因为这句话长睫轻颤,慌张到不知所措。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用干涩且茫然的口吻低声应道:“不介意……脱衣,让谢小姐为我上药。” 他居然当真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裴渡觉得羞耻,嗓音越来越小,眼底是拼命掩饰却满满当当溢出的窘迫。 耳朵上的火愈来愈烈,烫得他脑袋发懵。 他平日里何其冷冽,还是头一回露出这样的表情。 谢镜辞饶有兴致打量裴渡眼尾的那抹红,不知怎地竟觉得十足有趣,笑意快要止不住,只得抿了唇,佯装轻咳一声。 [厉害厉害,我还记得,当年你说起自己的愿望。] 系统啧啧:[一年之内让裴渡在身下求饶,三年之内冲击元婴境界——这么快就实现了第一个,可喜可贺啊!] 谢镜辞拳头又硬了。 你闭嘴吧!!!她的原话明明是“打得裴渡心服口服,在身下求饶”好吗!!! 混蛋系统看热闹不嫌事大,她正要义正辞严地进行讨伐,前者却大惊小怪地“哇”了一声。 谢镜辞只得收回思绪,看跟前的裴渡抬起手,近乎于艰涩地指尖一动。 他动作很轻,低头看不见神色,从谢镜辞的角度望去,只能见到陡然露出的、像蝴蝶那般展开的莹白锁骨,与流畅漂亮的肩部线条。 不知是染了血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在冷白皮肤上,覆着层桃花样的薄红。 ※※※※※※※※※※※※※※※※※※※※ 更新在每天晚上十点钟哦!没入v的榜单有字数限制,我已经快写超了,在思考如何控制(望天) 其实这是篇沙雕向的爽文…下一章就要走爽文路线了hhh 感谢在2020-10-27 12:46:41~2020-10-29 22:08: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无糖柚子茶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拂衣、斯如、全息白檀碎片 1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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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的桃树成了精,打趣告诉他:“你那未婚妻一定也很是高兴。小少爷一表人才、天生剑骨,就算单单看这脸蛋身材,也能叫诸多女子心生爱慕。” 裴渡喝得迷迷糊糊,只记得自己摇了头。 按谢小姐那样的性子,定然不会觉得多么高兴。 她对人总是懒洋洋地笑,唯独面对他,会突然冷下脸来,握紧手里的刀——她一直是厌烦他的。 裴渡那时想,如若谢镜辞实在烦他,那便在成婚之前拟一封退婚书。 这退婚书必须由她来写,毕竟被退婚的那一方,声名必然会受到折损。 至于在婚约仍然有效的这段时间,他想自私一些,享受这份偷来的梦。 只要短短一段时间就好,起码能让他觉得,这么多年的盼头总算有了落脚的地方。 ——虽然几率微乎其微,可若是谢小姐不想退婚呢? 那他们便会拜堂成亲,裴渡虽然没有经验,但也知晓洞房后的肌肤相亲。 那日醉了酒的少年望着桃树怔怔发呆,红着脸很认真地想:他的这具身体,会不会讨谢小姐喜欢? 学宫里的师兄师弟都说他身形极佳,无论如何,应该不会叫她失望。 按在前襟上的残损食指动作一顿。 当真……不会让她失望吗? 洞穴阴暗幽谧,从洞外透出些许莹白的雪光。 裴渡低垂眼眸,视线所及之处,是胸前狰狞的伤口,与断裂扭曲的指节。 他努力想让她满意,到头来展露在谢镜辞眼前的,却是这样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怎么了,手很疼?” 谢镜辞哪里知晓他的所思所想,见裴渡愣了神,只当这人疼得没法继续,仗义地俯身向前:“别动。” 她从小到大洁身自好,人生虽然像只青蛙,从头到尾都在孤寡孤寡,但谢镜辞好歹在小世界里见识过无数大风大浪,即便见了男人上半身,也不会觉得多么羞赧。右手一抬,那件染了血的白衫便从他肩头落下。 洞穴外的刺骨寒风汹汹袭来,裴渡被冻得打了个寒战。 修真之人灵气入体,有冬暖夏凉、调节体温的功效。 他来鬼冢只穿了件单薄白衫,待得修为尽毁,只觉寒意入骨、冷冽难耐,此时没了衣物遮挡,冬风像小刀一样割在皮肉上。 然而这样的感觉只持续了须臾。 一股无形暖气从谢镜辞掌中溢出,好似潺潺流水,将他浑然包裹。 她拿着玉露膏和棉帕,问得漫不经心:“那我开始啰?” 裴渡哑声回了个“嗯”。 那层衣衫褪去,他的伤口就尽数显露出来。 裴渡在魔潮里苦苦支撑,前胸后背都是撕裂的血痕,至于裴风南的那一掌,更是在小腹留下了乌青色的掌痕,只怕已经伤及五脏六腑。 谢镜辞看得认真,视线有如实体,凝在他胸前一道道不堪入目的血口上。 裴渡不愿细看,沉默着移开目光。 谢镜辞同样修为受损,只能给他施一个最基础的简单净身咒。血迹与泥沙消去大半,没能彻底清理干净,她便握着棉帕,帮他擦拭凝固的血迹。 隔着柔软一层布,他能感受到对方指尖的轮廓。 陌生却温和的触感从脖颈向下,逐渐往腹部游移。心脏跳动的频率快得前所未有,几乎要冲破胸膛。 裴渡唯恐被她察觉,只得笨拙开口,试图转移谢镜辞的些许注意力:“谢小姐,多谢相助。” 他说罢一顿,终于问出那个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谢小姐为何要帮我?” “我?” 谢镜辞抬眸与他匆匆对视,很快低下头:“想帮就帮了呗。” 要说究竟为什么救下裴渡,其实她也讲不清楚。 或许是看不惯裴家那群人下三滥的伎俩,或许是一时兴起,又或许,仅仅是想救他。 在所有同龄人里,裴渡是少有能让她生出欣赏的对手。无论怎么说,在谢镜辞眼里,他都和旁人不大一样。 随心也好,任性也罢,她想做就做,没人能拦下。 [要我说,以这位小少爷的脸和身量,绝对胜过那些小世界里的所有男主角啊。] 系统砸吧嘴,兴致勃勃地问她:[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想法?] 谢镜辞很客观地表示赞同:“的确瘦而不柴。他之所以剑术超群,同这具身体脱不开干系。” 系统:…… 它不知道应该吐槽“瘦而不柴”还是“剑术超群”,心灰意冷地选择闭麦。 等大致擦拭完毕,就可以上药。 和之前的清理不同,上药没了棉帕作为隔挡,沾了玉露膏的手指轻轻按下,会直接触碰到伤口中央。 谢镜辞第一次干这种事儿,唯恐一个不留神就让裴渡的伤势雪上加霜,等指尖擦过他胸前的抓痕,抬眼问了声:“这样疼吗?” 她说话时手指没动,按在他胸口。皮肤相贴,能感受到胸腔里无比剧烈的心跳。 裴渡脖子全是红的,当谢镜辞掀起眼皮,一眼就见到他滚动的喉结。 他似乎很容易不好意思。 她分明听说,这人拒绝其他女修示好的时候,冷冷淡淡像冰一样。 裴渡:“……不疼。” 他虽然这样说,谢镜辞却还是放轻了力道。 只有当她全神贯注上药的时候,裴渡才终于能垂下视线,悄悄打量她。 这些年来,每当两人置身于同一处地方,他都会用余光穿过重重人潮,悄无声息地偷偷瞧她,一旦谢镜辞转过身来,便若无其事收回目光。 倘若被谢小姐知道,肯定会气得不轻。 她卧床一年,肤色是数日未见阳光后的苍白,低头时长睫遮掩了视线,显出前所未有的安静乖顺。 温暖的灵力笼罩全身,柔软指腹抚过狰狞的疤痕,每一个动作都格外小心。谢镜辞看上去没心没肺,其实比谁都要温柔耐心。 裴渡看得入神,没留意谢镜辞手下用力,挑去一粒嵌入伤口的石块。 钻心剧痛牵引着破碎的五脏六腑,他被疼得有些懵,下意识发出吃痛的气音。 像是一声被极力压抑的低哼,尾音化作绵软的呼吸,轻轻在颤。 谢镜辞闻声抬头,正撞上对方轰然爆红的脸,与直愣愣盯着她看的眼睛。 像呆呆的玩具布偶熊。 她本想打趣几句,看他实在窘迫,只能正色敛了笑,把话题转开:“你不便行动,待会儿就在这里先行歇息。” 裴渡浑身僵硬,连点头都没有力气。 那些伤口无一不是撕心裂肺地疼,他拼命忍耐,才没在谢镜辞面前发出哪怕一声痛呼,结果不但功亏一篑,还让她听见那么…… 那么奇怪且羞耻的声音。 他只要一想起来,就难以抑制地头脑发烫。 “你的这些伤虽然严重,但也并非无可救药,只要悉心调养,总能恢复。” 食指来到小腹,划过紧实漂亮的肌肉。谢镜辞没想到这地方如此坚硬,好奇心作祟之下,不动声色往下按了按。 还是硬邦邦的,和其它地方的软肉完全不一样。 裴渡别开视线,面色淡淡地默念清心诀。 他伤势复杂,主要集中在前胸与后背,上药用了不少时间。 玉露膏乃极品膏药,据谢镜辞所说,不过三个时辰,绝大多数伤口都能结痂恢复。 “你在此地休憩,我出去探查一番情况,要是醒来见不到我,不用慌张。” 她好不容易结束一项大工程,等终于帮裴渡穿好上衣,一边满心愉悦地说,一边从储物袋拿出几张符纸,用石块压在他身旁:“这是传讯符。如果遇上意外,不用写任何内容,直接把符纸传给我就好。” 若是在平常,裴渡绝不会任她独自一人冒险,但以他如今的情况,就算跟着前去,也只会成为拖后腿的负担。 心底涌起沉闷的躁意,他将这份情绪悄然压下,低声回应:“当心。” 谢镜辞语气轻快地道别,走得没有留恋,临近洞口却忽然身形一停,转身回来。 “差点忘记——” 她动作很快,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件厚重宽大的雪白色斗篷,弯腰披在裴渡身上。 软绵绵的绒毛让他觉得有些痒,耳边传来谢镜辞的笑:“我只有这个,保暖应该没问题,不会让你着凉。” 她事先用了灵力把斗篷烘热,在暖洋洋的锦裘里,裹挟着似曾相识的檀香。 裴渡下意识捏紧领口:“多谢。” 他肤色冷白,嘴唇亦是毫无血色,本应是冷冽疏朗的长相,这会儿被裹进斗篷里,乌发凌散、瞳仁清凌,竟多出了几分莫名的乖顺。 叫人忍不住想要捏上一把。 谢镜辞因为这个念头眸光一转,抬手向他道了别。直到她的背影离开视线,洞穴里的少年才微微一动。 身上的伤口兀自发痛,裴渡小心翼翼拢紧领口,鼻尖埋进绵软的绒毛。 也许……谢小姐没有那么讨厌他。 右手探出斗篷之外,手腕越发用力地收拢,裴渡动作生涩,仿佛抱紧一般,将厚重的布料护在臂弯。 只有疼痛才能让他清楚意识到,这里并非梦境。 夜色静谧,年轻的剑修将自己蜷缩成圆圆一团,在浅淡的香气里垂下长睫,露出安静无声的笑。 * 鬼域里雪花飘飘北风萧萧,天地一片苍茫。 铺天盖地的大雪在夜色里状如白雾,被月光一映,如同自天边铺陈而下的长河。 往上看是灰蒙蒙的穹顶,往前则是梅枝处处。白泠泠的冰棱垂坠于枝头,好似野兽咧开的尖锐獠牙。 谢镜辞听闻过关于此地的情况。 鬼域与人间以结界隔绝,常年封闭。 与外界不同,这里没有明确的国家与属地划分,各大修士占地为王,统领一方。虽然秩序不一,但鬼域每一处角落,都信奉着永恒不变的真理:强者为尊。 可惜如今的谢镜辞算不得强者。 她孑然行在雪里,调动少许灵力,使其充盈在大病初愈的经脉里头,不耐地皱眉。 当初筋脉尽断的重创加上这一年来的昏睡,让这具身体处于极度衰弱状态。更何况她的神识在众多小世界里来回穿梭,体验过那么多身体,好不容易回到最初这一个,反倒觉得陌生又生涩,难以得心应手地调控。 昏迷之前,她与裴渡的修为都是金丹,这会儿满打满算,充其量也只剩下筑基的水平。 小喽啰还能打,万一遇上不得了的大魔王,恐怕还没来得及出手,就会被威压直接碾死。 头疼。 谢镜辞边走边张望,眼看梅树渐渐减少,终于瞥见一幢屹立在皑皑白雪里的房屋。 她与裴渡所在的地方,应该属于郊外不起眼的小荒山。等下了山一步步往前,城镇的轮廓也就越发清晰。 鬼域封闭多年,城中多是白墙黑瓦的老式建筑,看上去并不繁华,好在房屋众多,千家灯火亮若流萤,平添不少热闹的人气。 住在这里的多是魔修,她与裴渡尚未找到离开的办法,以他那身体情况,铁定不能一直住在山洞里,必须尽快找处客栈住下,再找个大夫仔细瞧瞧。 等等。 谢镜辞大脑一滞,意识到某个极为严肃的问题。 众所周知,有钱才能使鬼推磨。谢家不缺钱,她没料到会误打误撞来到鬼域,只带了大堆大堆的灵石,但这地方的货币…… 似乎并非灵石,而叫“魔晶”。 完了。 她满心倚仗的金满堂,全变成小白菜地里黄。 这个惨痛的现实无异于晴天霹雳,噼里啪啦轰下来,让谢镜辞真真切切体会到了什么叫人生第二冬。 她有充分的理由怀疑,裴渡当真顶了个霉运光环,还有人传人的功效。 魔晶在外界并不流通,谢镜辞只见过几颗作为藏品的古货币。记忆里,那玩意通体暗红、棱角分明,内里混浊不清,还—— 念及此处,谢镜辞又是一呆。 如今她站在街道上,由于临近郊外,见不到什么人影,而在她脚下,赫然是一颗暗红色小石头。 不会吧。 ……魔晶? 谢镜辞躬身拾起,在抬头的刹那,又在不远处见到另一颗。 街道铺满鹅毛大雪,在四下寂然的冷白里,红色的魔晶格外醒目。待她站起身子,才惊觉散落的晶石连成了一条长线,向一处小巷延伸。 要么是有谁漏了钱袋,要么是出请君入瓮、守株待兔的烂把戏,只等她进入小巷,再威逼抢劫。 谢镜辞来了兴致,顺着轨迹步进小巷。 如果是前者,她大可出言提醒,若是遇上后者,正好能将计就计,对不法之徒做出不法之事,夺些必要的钱财—— 能用这么拙劣伎俩的,顶多是街头惹是生非的小混混,跟新手村里的小怪一个等级,谢镜辞完全不虚。 道德是什么东西,她们这些坏女人没有心。 她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然而走进小巷时,还是不禁一诧。 没有钱袋破损的可怜人,也没有凶神恶煞的匪徒,坐在巷子里的,只有一个身着纯黑夜行衣、抱着破洞大麻袋数钱的年轻男人。 谢镜辞愣愣看着他。 他也呆呆回望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修。 场面一时间很是尴尬,还没等谢镜辞开口说话,就听见身后响起踏踏脚步,旋即是一道惊天地泣鬼神的高昂男音: “找到了,贼在这里!有两个,正在销赃——!” 谢镜辞看向自己手里的魔晶。 什什什么贼!怎么可以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修士的偷那都不叫偷—— 不对,她真没偷啊! 她手里拿着魔晶,又和窃贼同处一巷,恐怕跳进黄河也洗不干净。 谢镜辞还能怎么办,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她初来乍到,不想惹上麻烦,迎着跟前黑衣窃贼惊诧不已的眼神,调动灵力扭头就溜。 由于修为不低,稳稳压了寻常修士好几座山头,身后的人就算想追,也是有心无力。 当反派时逃跑了那么多回,谢镜辞自然明白,要想避开耳目,得去人多的地方。 她对鬼域毫不熟悉,漫无目的晃荡了好一阵,好不容易见到一间人满为患的商铺,没做多想地扎了进去。 这座城镇的大多数角落都极为冷清,谢镜辞之前还困惑不已,如今看来,恐怕大部分居民都来了这里。 她想不明白究竟什么东西能有如此之大的魅力,好奇往前挤了几步,在连绵起伏的欢呼声里,透过晃荡人影,见到一面等身高的圆镜。 圆镜之上如同电影放映,赫然映照出一派高耸入云的碧绿河山,山巅有两人执剑对拼,剑光纷然,能与日月争辉。 身旁有人问道:“今日能见到排名榜上两大高手对决,实在酣畅淋漓——你们都压了谁赢?” 其余人七嘴八舌地应: “秦诀身法诡谲,以莫霄阳那样直来直往的剑法,恐怕很难伤到他。” “不不不,哪能这么说?看见莫霄阳的剑气没?在那般猛烈的剑气下,任何身法都没辙,只能硬扛。” “方才莫霄阳不是中了一剑吗!秦诀稳了!” “等等等等,莫霄阳这是——这招是怎么回事?秦诀倒了?” 嘈杂的议论与惊呼充斥耳畔,谢镜辞望着那面圆镜,略一挑眉。 原来是这个。 想来也对,能让所有人趋之若鹜、哪怕在万籁俱寂的深夜,也能引来如此多观众的,除了它,恐怕再无他物了。 当今灵力正盛,宗门道派百舸争流,已到了修为至上、强者为尊的时代。 儒生的天下已成过去,为天下人争相追逐的,乃是立于万法之巅的仙道与武道。 眼前这面圆镜,她并不陌生。 修真之人多数尚武,比试在所难免,炼气期倒还好,倘若遇上元婴以上的大能相约对决,一招能毁去半座山头。 大能们打得有多潇洒,打完赔钱的时候,眼泪流得就有多么自在,一场架打完,得在黑煤窑打一百年劳工。 这哪说得过去啊。 为避免出现这种尴尬的情况,玄武境应运而生。 所谓“玄武境”,即是把对决两人的神识抽离至秘境,以神识展开对决,若有旁人欲要观战,还能借由镜面投出影像。 她是玄武境里的常客,值得一提的是,战绩并不难看。 “我听说,在鬼域之外的修真界,按照玄武境里的战力,也给每个大境界设了排名榜——不知道那些排名上的人同咱们鬼域里的高手撞上,会是个什么景象。” “鬼门是不是快开了?到时候比上一比,也不是没可能。” “都这时候了,还管什么鬼门啊——快看,莫霄阳胜了!这回的奖金是多少?大手笔啊,一万魔晶!” 刺耳的欢呼声几乎要掀翻屋顶,谢镜辞不喜欢太过吵闹的环境,向后退开几步,脑袋里只剩下大大的四个字。 一万魔晶。 “姐姐。” 雪夜幽寒,空茫月色下,身着留仙裙的姑娘侧了头,朝身旁陌生的魔族女人温和一笑。 她生得娇美,嗓音亦是脆生生,同圆镜里弥散的血色相衬,显而易见地格格不入:“这个可以挣钱吗?” 另一边,芜城监察司。 闯入金府的窃贼终于被找到,然而案件尚未终结,一场严刑逼供在所难免。 “别嘴硬了,把实话说出来,对大家都好。” 地上五花大绑的人被打得鼻青脸肿,一旁高大的魔修男子苦口婆心,满目尽是疲惫惋惜:“瞒着我们有什么用?你和那姑娘的情谊哪怕再深厚,也比不上自己的命重要啊。” 另一位瘦削女子痛心疾首:“你们擅闯金府盗窃,咱们鬼域不是法外之地,定要寻个说法。我知道你与那姑娘情投意合,不愿拉她下水,但也要考虑考虑自己的安危啊!付——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她说到这里,视线斜斜瞥过手里的画押书,念出最上一行的名字:“哦,付南星。” “说了八百遍,我真不认识那女人!” 付南星气到七窍生烟:“谁知道她怎就突然窜出来,还莫名其妙拔腿就跑——我是无辜的!还有没有天理了!陷害,这是陷害!” 当时金府家丁赶来,那女人倏地一下蹿出去,比他溜得还快,当时他震惊得眼珠子都要飙出去了,他也很莫名其妙好不好! 对面那两人像两只鬼,神情复杂盯着他瞧,看那眼神,分明在说“你编,接着编”。 他彻底绝望了。 这个世界毁灭吧,赶紧的。 “被打成这样,也坚持固守本真。我在监察司这么多年,头一回见到如此重情重义之人。” 女人仰头眨眼,眼底隐约有泪光闪烁:“我知道了,你之所以盗窃,是不是因为家里奶奶病重,或者年幼的弟弟妹妹没钱上学堂?你不可能无缘无故偷窃,一定有苦衷,对不对?” 付南星一动不动,像条躺倒在地的死鱼。 他开始认真地思考哲学与人生。 “我自认坚韧,遇上你,方知自己的德行还远远不够。” 男人猛地一锤刑桌,咬牙切齿:“为什么就是不说?罢了……倘若当真说了,你也就不是你了。我敬你是条纯爷们,真汉子!” 一滴泪从眼角划过,付南星像极被玩坏的破布娃娃,第无数次重复那句台词:“我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他也想说啊!可他能说什么,说他的眼珠子是怎么被那女人的身法震撼,差点飙出去的吗! 男人剑眉一拧,眼眶隐隐泛红:“小星,我从未见过像你这般痴情倔强之人。今日相逢也算有缘,不如我们就地结拜,结作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你奶奶和弟妹的钱,我可以出力解决。” ——为什么突然就接受了那个奶奶弟弟妹妹的设定啊!你们这群魔修有病吧!不要给别人加一些奇奇怪怪的苦情戏好吗! “我只有一个问题。” 付南星五官狰狞,艰难开口:“我身法快,行踪也足够隐蔽,你们为何能发现我?” 一男一女无言对视,那女人抢先发话:“如今在下雪,你却穿了黑色夜行衣……这其实是你计划里的一部分,只是为了让那个姑娘逃出生天对不对?你真傻,真的。” “小星贤弟,除了有意而为之,只有傻子才会在雪天一身黑地跑路。大家懂的都懂,你是条汉子,为兄佩服。” 身体和人格受到双重打击,付南星哭得梨花带雨。 你才傻子,你全家都是傻子。 “兄弟,职责所在,我们该打的还是要打,忍一忍就过去了。擦干泪不要怕,至少你还有梦。” 男人情真意切地安慰:“你想想,如今你虽身陷牢狱,她却安安稳稳躺在温暖的被褥里。她那么幸福,那么美满,你的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振作起来!” 付南星:…… 付南星垂死病中惊坐起,差点怒火攻心:“靠!!!” ——那女人最好不要再让他遇到! ※※※※※※※※※※※※※※※※※※※※ 放一个新预收在这里!应该特别沙雕,喜欢的话可以先去收藏一下喔! 《修真界为何如此有病》 * 这个修真界被各路游戏玩家穿成了筛子。 恋爱、烹饪、格斗、经营,而游戏技能居然全部可用。 谢星摇成了注定被人渣们虐身虐心的小白花女主角,惨遭男主背叛,被丢弃在九死一生的埋骨之地。 面对汹涌而来的魔潮,她面无表情,从武器库里拿出几颗手榴弹,和一把崭新的ak-47。 反派们:汝娘也,这要我们怎么玩? * 仙魔战场,万军待发。 忽有女修上前一步,引吭高歌:“明月几时有——” 众人不知所为何事,唯有身穿高定西装的魔尊泪流满面:“把酒问青天!” 仙门长老啃着昨夜的奶油蛋糕痛哭流涕:“不知天上宫阙——” 人皇骑着汗血马漂移加速,弯道飙宝马,泪眼汪汪:“今夕是何年!”感谢在2020-10-29 22:08:49~2020-10-31 06:04: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宫裳绝执羽、全息白檀碎片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暴风吸入奶茶 5个;泽君、拂衣、暗火推舟、是沐木吖、芝士年糕、斯莱特林吖、玄默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望舒 100瓶;安静的天使 80瓶;小妍:) 70瓶;楠了个喵 50瓶;六条少一 40瓶;一剑霜寒 30瓶;乔迟、哪有少女不吃辣、影片美伽的小甜甜、39509953 20瓶;是爱你的夏洛特呀、澄小雨 19瓶;wxj 14瓶;雪梨霜、与光眠、alive、右白、 三缄其口、叶子妗、abyss、40 eridan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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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道:“他们大多是筑基水平,像莫霄阳那样的佼佼者,甚至到了金丹。以你筑基起步的修为,无论撞上谁,恐怕都无异于鸡蛋碰石头。” 这个规矩不难理解。 今日是全民瞩目的大赛,故而没收取魔晶作为门票。在平日里,看客们花了钱进来,必然不愿见到阿猫阿狗之间的挠痒痒。 女人解释得一气呵成,本以为跟前的姑娘会识相放弃,没想到对方非但神色不变,还尤为顺口地接话问:“金丹?他是金丹几重?” 女人轻笑。 不管莫霄阳究竟金丹几重,都不是这丫头应该关心的问题—— 她会在见到他之前,就从其他人的拳头里了解到社会险恶,而莫霄阳也绝不会浪费时间,和一个娇生惯养、修为不高的大小姐比试。 “大概四五重。” 女人双手环抱看她一眼,挑眉道:“你既然找上我,咱们二人便算是有缘。我同这家武馆关系不错——你跟我来。” 她说罢朝那群弟子走去,谢镜辞乖乖跟上:“我名叫谢镜辞,不知姐姐如何称呼?” “沈雀。你叫我——” 女人话未说完,角落里就响起一道清越少年音:“雀姐!” 谢镜辞抬眼一瞧,正是那群年轻的武馆弟子之一。 “就像这样叫。” 沈雀朝她耸肩笑笑,旋即朗声道:“今日莫霄阳取胜,恭喜。” 其中一名少年带了几分自豪地接话:“大师兄毕竟是大师兄,在芜城里除了师父,我还真不知道有谁能打过他。” 沈雀点头:“此战的确精彩。我这位小友看得入迷,也想找人比上一把,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视线都集中到谢镜辞身上来。 她模样出众,早在之前便有不少修士在偷偷瞧,如今沈雀把焦点引向她,年轻人们终于能大大方方地打量。 这姑娘收敛了气息,看不出确切修为,抿着一张薄唇浅浅地笑,只需一言不发站在原地,就能同周围所有人区分开来。 她颔首:“叨扰各位,在下谢镜辞。” “她约莫筑基初期,也可能筑基都还没到,而且是头一次来武馆,什么都不懂。” 沈雀动用神识,向几个愣头青传音入密,特意避开了谢镜辞的耳朵:“你们无论谁上,都记得手下留情,不要吓到人家小姑娘。” 少年们面面相觑。 他们个个都有十足的把握能赢,若是能在美人面前炫技秀上几把,说不定还能俘获芳心,赚取一丢丢好感度—— 这是什么上天入地难得一见的绝妙机会!冲啊!勇敢的少年快去创造奇迹! 沉默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很快便有白衣少年向前一步:“我来吧。” 他说罢不露声色瞟向沈雀,暗自竖了个大拇指:“放心吧雀姐,我很懂怜香惜玉。” 这会儿大部分观众散去,也有不少人被点燃斗志,三三两两开擂比试,唯一剩下的,只有武馆尽头的一处灵台。 玄武境以灵台为媒介,修士需以神识触碰灵台,方能入境。 少年报了名姓,领着谢镜辞前往,沈雀本想跟在两人身后,猝不及防听见另一位少年叫了声:“师父、大师兄!” 来人正是风头正盛的莫霄阳,与武馆馆主周慎。 “哟,都在这儿啊!” 周慎生了张看不出年纪的娃娃脸,即便已经是个足够被风干成沙的老古董,却仍然保持着二十多岁的模样,笑得爽朗:“今日霄阳大胜,咱们出去喝几杯庆祝庆祝——沈雀你要不要来?” 有小弟子接话:“雀姐今日带了个姑娘,正和岑师兄比试。” 周慎挑眉:“哦?” “那丫头不是什么厉害角色,比不了多久。我不过是见她初来乍到,领她来玩玩。” 沈雀懒懒望向尽头处的灵台,眉头一挑。 谢镜辞名不见经传,但模样足够出彩,很能引人目光;与她对战的少年乃是武馆弟子,实力不弱。 这两人的搭配实在奇怪,有零星几个客人无所事事,抱着看戏的心态站在灵台前。 她话音刚落,就听圆镜前有人惊呼:“我靠!就一招,一招秒了!你们看清发生什么事儿了没?” 沈雀眼角一抽。 那小子信誓旦旦保证要怜香惜玉—— 这就是他怜香惜玉的态度? 那姑娘看上去踌躇满志,只希望她出来不要哭。 沈雀太阳穴突突跳,一步步往前走。 玄武境中神识出体,身体则静候在灵台之上,在幻境中落败的人,会睁开双眼抢先醒来。 然而谢镜辞却始终一动不动,连眼皮都没跳过。 沈雀脚步一顿。 ……不会吧。 她与灵台相距甚远,看不清镜面的景象,只能微微偏转视线,落在旁侧的少年脸上。 这一瞧,刚好对上一双茫然的眼睛。 沈雀:……? 与此同时,圆镜前的声音再度响起:“那小子完全没有还手之力——太快了,她的刀是个什么玩意儿?” 这是什么情况。 那丫头……把周慎的弟子一招解决了? 灵台上的少年神情恍惚,抬腿下来时,仿佛被抽干灵魂。 他起了,一招被秒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说。” 少年指指身后的灵台:“下一个。” 沈雀呆呆看向灵台前的圆镜。 幻境位于山水之间,身量纤细的姑娘立在山巅中央,手里握着把通体沉黑的直刀。刀光森寒,勾勒出长蛇般蜿蜒的黑气。 谢镜辞无法感知他们的视线,此时却抬头一望,伸手朝众人所在的方向招了招。 * 谢镜辞有些失望。 她本以为入了玄武境,实力能恢复得与往日无异,没想到只能堪堪摸到金丹的门槛—— 穿梭于各个小世界,对神识是种不小的损耗。更何况她刚刚回到这具身体,神识分散,还没完全融入,若是能多打上几场,说不定能促进融合。 若是裴渡的话,说不定…… 她想到一半,跟前一道灵力晃过。 来人同样是武馆里的弟子,谢镜辞隐约有几分印象,淡声笑道:“还望道友多加指教。” 少年点头,简短自我介绍,掩饰不住眼里的好奇。 之前上台的岑师弟心性急躁,修为算不得强,但无论如何,也绝对称不上“弱”。 看他落败后失魂落魄的模样,应该并非是为讨美人欢心,故意认输。 之所以会被一举击败,定是太过轻敌,被出其不意钻了空子。 他不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修士之间的对决无需客套,一触即发。 少年已到筑基六重,拔剑出鞘之际,映出一片刺目冷光。 “你怎会一击落败?” 周慎笑着端详自家弟子:“莫非是大意轻敌?” “她的刀法前所未见、诡谲非常。我虽存了轻敌之心,但……的确技不如人,心服口服。” 周围已经有人慢慢聚拢来,讨论声渐大。 “你们觉得这局谁能赢?” “我觉得吧,她之所以能一击打败岑小哥,很大程度是因为打了个出其不意。那刀法来得又狠又快,若能避开,胜算会大上许多。” “话不能这样说,我那时连她的身法都没看清,避开哪有那么容易?” 幻境外吵吵嚷嚷,玄武境里却是一片寂静。 谢镜辞在压着修为打。 她不爱出风头,更何况身体的真实水平并未抵达金丹,倘若在玄武境逞一时风头,只怕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少年人的剑法浩气凛然,与之前圆镜里的莫霄阳如出一辙,两人应当是同出一脉。 与之相比,她的刀法倒真有几分“魔教妖女”的意味了。 这把直刀名唤“鬼哭”,乃是曾经弑人无数的邪刀,谢家经过一番锻造镇压,好不容易压下刀身里蠢蠢欲动的煞气,才终于能为人所用。 鬼哭破风而起,与长剑硬生生撞上,“锃”地发出一道轰鸣。二人皆被浩荡灵力震开,同时后退一步。 谢镜辞虎口被震得发麻,调整气息,看不远处的少年暗暗蹙眉,再度扬剑。 他动作迅捷、毫不花哨,每一次挥剑都蕴藏了石破天惊之势,长剑起落之际,山间雾气随之凝结,围绕在他身侧。 剑气来如疾风骤雨,谢镜辞握紧鬼哭侧身避开,与此同时长刀斜挑,再度与剑尖撞上。 这次二人都没退开。 刀光肃杀,迅捷如疾电。日影与长刀的虚影交织错杂,于纷乱白光中,藏匿着见血封喉的杀机。 平地起风,刀剑狂啸。 谢镜辞的身法形如鬼魅,难以被常人视线捕捉,少年已有了不及之势。她并未下死手,比起生死决斗,更像在进行一场热身。 在鬼冢遇上那两名匪盗时,她虽然也与之进行过一番缠斗,但他们毕竟修为低下,打得毫不尽兴。 直到此刻,谢镜辞才终于触及到了某些久违的、即将被遗忘的感受。 那是因拔刀而生的杀意。 酣畅淋漓、一发不可收拾,如同坠落而下的星火,自她体内的每一条脉络燃烧生长,激起一片战栗。 山巅云蒸霞蔚,长裙飞荡,牵引出荡漾回旋的气流。 在长剑即将刺入她小腹的刹那,手握长刀的女修略作折转,随即刀身一挑。 圆镜外的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冷气。 没有任何预兆,借着这股顺势而起的巧劲,少年手中的长剑…… 竟被笔直挑飞出老远。 “我靠靠靠靠靠。” 有人喃喃出声:“方才他们俩的招式,你们有谁看清了吗?” “这哪能看清……不过剑被挑飞,应该就是输、输了吧?” “所以,那姑娘赢了?” “废话啊!肯定赢了啊!她是从哪儿蹦出来的,这刀法有意思啊!” 沈雀看得有点懵。 有小弟子嘴角一抽,指着圆镜小声问她:“筑基初期的修为?” 馆主周慎若有所思:“不是什么厉害角色?” 被一招秒掉的岑小哥满脸怀疑人生:“怜香惜玉???” 这女人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 谢镜辞还得回洞穴看望裴渡的情况,打了两场就匆匆退下。 她进入玄武境的时候,周遭空无一人,很是冷清,等睁眼出来,居然见到一堆攒动的人头。 她差点以为系统崩溃,自己又莫名其妙穿了越,下一瞬就听见身旁少年故作镇定的嗓音:“师父。” 师父。 谢镜辞顺着他目光看去,见到身形颀长、五官柔和的娃娃脸青年。 沈雀热心肠替她介绍:“这位是天演道馆主,周慎。” 周慎噙了笑地颔首:“谢姑娘。” 他面色如常,谢镜辞闻言一愣。 用剑,身处鬼域,看样子修为不低。 谢镜辞:“您、莫非您就是传闻里的‘闇狱剑’周慎?” 周慎一个愣神,哈哈大笑:“那都是几十年前的名号了,也难为你还记得——你可千万别这样叫,怪羞人的。” “我在话本子里看过您的事迹。当年您在鬼域行侠仗义,全被记录下来。” 谢镜辞说着低头,在储物袋翻找片刻,拿出一本泛了黄的旧书:“就是这个!” 她一直对鬼域心存好奇,某日百无聊赖,买了份老旧话本子回来,没想到看得入了迷,一发不可收拾。 周慎只想看看热闹,没想到遇见个小粉丝,不自在地红了脸,从谢镜辞手里接过书册。 周围的人哪曾见过周馆主脸红赧然的模样,一时间纷纷笑着起哄:“馆主,来给大伙念念呗?” 周慎忿忿去瞪,一不留神,手里的话本就被旁人夺去—— 跟在他身旁的莫霄阳嘴角一咧,把书页翻开。 “别吵别吵,我来啊!” 他对自家师父最是崇拜,虽然是个半文盲,也还是念得抑扬顿挫:“只见周慎七进七出柳眉山,杀得那叫一个片甲不留,尽显男人本色!” 四周的年轻修士们纷纷捧场:“好!!!” 周慎本人听得红了脸,挠头呵呵傻笑。 谢镜辞毕竟少年心性,见了话本子里的偶像,难免两眼放光,听见莫霄阳的下一句话,却不由动作一顿: “周慎屹立不倒,但那柳眉山也是个不俗之辈,竟未落得下风!” 等等。 “周慎七进七出柳眉山”,可听他这句话,柳眉山……她不是个山?! 谢镜辞兀地睁圆双眼,抬头一望。 周遭气氛明显凝滞了些许,大多数人没听出端倪,咧着嘴继续鼓掌:“好好好!” 谢镜辞目光沉重下移,落在莫霄阳手中的话本扉页上。 ——好个头啦! 想当初她在众多小世界里穿梭历练,头一回置身于所谓的“二十一世纪”时,曾经闹出过不少口误。 什么星巴克的救赎,了不起的比尔盖茨,哈尔滨的移动城堡,千奇百怪防不胜防,堪称谢镜辞一生的黑历史。 而现在,又回到最初的起点,她看见记忆中青涩的脸。 熟悉的感觉,回来了。 在莫霄阳捧着的那本书册上,封页明明白白写着几个大字,却不是她记忆里的《鬼域生死斗》。 救命!这居然是盗版的《鬼域生死恋》啊! 谢镜辞已经能大致记起接下来的剧情了。 什么“柳眉山巧舌如簧,周慎舞刀弄枪”。 什么“柳眉山气若游丝,使出缚鸡之力:‘你莫要十年磨一剑,当心铁杵磨成针,快快了结吧!’” 又什么“周慎纵情大笑,金鸡独立:‘莫急,你海纳百川,待我来精卫填海!’” 谢镜辞:“……” 有病啊!成语做错了什么,作者你才要这样对它! 那个正在念话本的弟子看上去不大聪明,兴奋得像只大公猴。 谢镜辞赶忙上前,在他念出后续剧情前及时止损:“这里的情节,是周馆主撞上女魔柳眉山,用长剑七次重创她。其实还有很多内容更加精彩,比如被困锁龙谷、决战殇阳楼——周馆主,好!” 莫霄阳带头鼓掌:“好!” 所有人:“好好好!” “今日这话本子,实在使我热血沸腾。” 莫霄阳紧握双拳,向来厌恶念书的他,头一回感受到了文字的力量,用力一拍身旁师弟肩膀:“明日有没有兴致与我对上一场?待我金鸡独立,七进七出,你可要使出缚鸡之力,莫要让我的爱剑铁杵磨成针了!嚯嚯!” 只是这么一瞬。 整个武馆都安静了。 周慎欲言又止,眼珠子从圆形变成四边形,最后定格在震颤着的等边六角形。 他的眼神,从来没有这般扭曲且犀利过。 ※※※※※※※※※※※※※※※※※※※※ 就是这种爽文(。) 大家节日快乐!今天留言发小红包嗷! 感谢在2020-10-31 06:04:32~2020-11-01 22:01: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全息白檀碎片 2个;叶修修修羞不羞、饰白、吞舟、c饱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imjaytim 100瓶;我是npc 90瓶;乔迟 55瓶;灰子兔、马猴烧酒 20瓶;全息白檀碎片、欧阳漠漠、鱼行迟 10瓶;腐癌滚粗 9瓶;liar的小情人、有酉 5瓶;神明的少女、醉卧江山 4瓶;宋迪奥、烟阑 3瓶;zhengsiki 2瓶;无我、筱皖呐、潇潇、sessrin、兮朝、热心市民兔某、桐染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章 鬼域中人出乎意料地热心肠。 周慎很是仗义,听说谢镜辞自外界而来,特意为她与裴渡订下两间客房,顺便找了个大夫前来疗伤。 裴渡受伤严重,治疗几乎持续了整整一夜,等天边泛起浅浅鱼肚白,大夫才从他房里出来。 谢镜辞道了谢,推门而入之际,见到他眼中再明显不过的惊讶。 “谢小姐——” 他丧失修为,身体同凡人没什么两样,熬了整整一晚上的夜,眼下现出薄薄青黑,声音微弱得低不可闻:“你没歇息?” 废话,他半条命都快没了,谢镜辞哪怕再铁石心肠,也做不到心安理得去睡觉。 “我只是睡不着。” 她环视一圈屋子,目光落在裴渡手里的茶杯与药丸上:“在吃药?” 话音刚落,就听见脑袋里的系统发出一声笑: [恭喜恭喜,解锁魔教妖女第二幕场景!台词已发放,请注意查收。] 谢镜辞:啧。 正道人士受伤服药,绝对是她这个角色最常作妖的时候。一人体弱无力,连斥责的嗓音都格外虚弱,另一人言笑晏晏,逐渐靠近,自有一番暧昧旖旎。 虽然她每次的结局,都是被正道大侠毫不留情地一掌拍出去。 裴渡闻声点头,将药丸吞入腹中,正要下床把茶杯放回木桌,身侧便靠近一抹纤细的影子。 谢镜辞从他手里接过茶杯,语气如常:“你身体不便,躺在床上就好。” 他还没虚弱到那种地步。 裴渡本想反驳,却听她继续道:“我问过大夫,知晓这些伤药的使用方法,今后能帮你上药和喂药。不过——” “我记得以前看话本子,那故事里讲,喂药有时不一定要用手。” 谢镜辞语气里带了困惑,尾音若有若无地上扬,似是说得累了,端起手里的茶杯轻轻一抿:“倘若不用手,还能怎样做呢?裴少爷知道吗?” 她嗓音清幽,恍如新莺出谷,撩动一汪潺潺清泉。裴渡心下一动,视线飘忽之间,落在谢镜辞唇边。 姑娘的唇齿呈现出迷人玫瑰色,最是勾人心弦。 因方才喝了水,薄唇晕开一层薄薄润润的水光,无声昭示着柔软的、温热的触感,仿佛一触即化—— 裴渡因这个念头陡然一惊,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谢镜辞已经捕捉到他的目光,勾唇露出浅淡的笑:“怎么,我嘴上有什么东西?” 天真无辜,却又好似欲擒故纵。 他没由来地心跳加速,犹如做了错事被发现的小孩,匆忙挪开视线。 谢镜辞忍不住笑出声。 最后这句话并非系统的要求,全怪裴渡的反应太有意思,像极了被踩到尾巴、惊慌失措又故作镇定的猫。 简直在引诱旁人继续逗他。 如她所料,耳边果然传来一声干涩的“没有”,被压抑得狠了,隐隐透出几分委屈的意味。 “对了。” 逗裴小少爷玩总能让她心情大好,谢镜辞轻咳敛去笑意,向前几步,坐在床沿:“我能看看你的伤吗?” 玉露膏是无数人求而不得的灵药,涂上那么一次,皮肉伤应该能好上大半。 之前大夫为他褪了全身衣物疗伤,谢镜辞再厚脸皮,也不可能守在一旁。这会儿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才终于能看上一眼裴渡的伤势。 他明显愣了一下。 这回裴渡没有犹豫太久,动作里仍带了拘束,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一蜷,领口便向右侧斜斜拉开。 然而刚刚动手,就听见谢镜辞噙了笑的声音:“不不不,不是这里——其实只要看看手臂就好了。” 抓在前襟上的右手瞬间顿住。 谢小姐还没说完,他便做出这般动作,就像是…… 就像是迫不及待,想要脱下衣物让她瞧似的。 “不过这样也行。” 裴渡脑中尽是空白,耳朵前所未有地发烫,听身旁的姑娘笑着说:“你身前受伤最严重,看看也好。” 她语气寻常,一本正经,越是这样,就将他的无措与纠结衬得越发狼狈可笑。 裴渡脱也不是,不脱也不是,右手一动不动停在衣襟上,露出一侧白皙的锁骨和肩部线条。 他无端感到心下燥热。 在对方安静的注视里,裴渡垂下长睫,把前襟往下拉。 玉露膏是难得一见的药中名品,被谢镜辞涂抹在他的伤口上,已经让不少血痕凝固结痂。 谢镜辞向前凑了一些。 裴渡强忍住下意识往后退的冲动,任由她端详。 之前在洞穴里,光源只有悬在天边的那轮月亮,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又暗沉,看得不甚清晰。 此刻入了卧房,蜡烛引出黄澄澄的清亮光晕,将他冷白色的皮肤映出几分柔黄,每道伤痕与肌肉轮廓都清晰可见。 叫人无处可藏。 谢镜辞伸出手,在距离他身体很近的地方停下,指尖抵着其中一条伤疤。 她没说话,裴渡却已明白她未出口的意思,迟疑须臾,终是艰涩开口:“……可以碰。” 空旷的卧房里,响起一道低不可闻的笑声。 谢镜辞抿唇止了笑,指尖轻轻下压,落在蜈蚣一样狰狞的疤痕上:“这样会觉得疼吗?” 她手指莹白,那道伤口则是丑陋不堪,被指尖绵绵的软肉一点,生出深入骨髓的痒。 这股痒看不见也摸不着,在血液里横冲直撞,暗戳戳地撩拨心弦,他的声音又哑又涩,像从嗓子里硬生生挤出来:“不疼。” 裴渡只将白衫褪到胸口下的位置,谢镜辞闻言“唔”了声,把垂落的前襟继续往下拉。 治疗外伤容易,筋脉里的内伤则要难上许多。 小腹上的乌青并未消退,反而比之前所见更为暗沉浓郁,随着衣物摩挲的响音,渐渐露出紧实腰线。 “这里的伤,大概得等我们离开鬼域,去云京才能治好。” 她看得皱了眉,知道这里必然剧痛难忍,没像之前在胸口那样伸手去碰,视线一晃,竟是从腰腹继续往下,来到被棉被遮盖的地方:“腿上的伤还好吗?” 被子下面显而易见地一动。 裴渡几乎是瞬间作答,语气生硬:“无碍。” “我又不会吃人,干嘛这么紧张。” 谢镜辞笑:“被人瞧上一眼也会不好意思,你原来这般胆小么?” 裴渡没应声。 才不是这样。 他向来厌烦旁人的触碰,更不在意任何人的看法与目光。若换了别人,莫说让他褪去衣物,哪怕想帮裴渡在脸或双手上药,都会被毫不犹豫地拒绝。 他并非随便的人,只有谢小姐是例外。 只要她想,无论是多么暧昧或羞耻的事,他都愿意去做;也只有被她注视这具残损的身体时,裴渡会感到局促与难堪。 可惜她对此并不知情。 其实谢小姐不知道的事情还有许多。 例如他日复一日挥动手里的长剑,只为能站在与她并肩的高度; 例如他在大宅里地位尴尬、举步维艰,被养母刁难或兄长耻笑后,第二天睁眼的唯一动力,是能在学宫远远见到她,哪怕只是用余光匆匆瞥上一眼。 又例如她与异性好友们亲近打趣后,他的辗转反侧、彻夜难眠,有时心里堵得慌,只能去武场练剑。 想来也可悲,这都是他人生中难以磨灭的执念,生生填满了前半生的每处缝隙,身为故事里的另一个主要角色,谢镜辞却对此一无所知。 裴渡没奢望过她会知道。 从不会握剑的瘦弱孩童,到能与谢镜辞并肩作战的剑修,在一步步靠近她的路途里,他逐渐习惯了不动声色地仰望。 他似乎因为那句玩笑话有些消沉,眼睛里没剩下什么神采,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镜辞眨眨眼睛。 她好像……没说什么特别过分的话吧? 还是裴渡想起今日发生的那些事,下意识难过了? 对哦。 他的确应该难过的。 按照系统告诉她的剧情,裴渡的一生浑然是出彻彻底底的悲剧。 因为长相酷似裴家死去的大少爷而被家主收养,名曰养子,其实只是个替身。偏偏主母对他厌恶至极,数年如一日地孤立冷落、变着花样找茬,裴渡没少吃家法,才养成了如今滴水不漏、看上去温温和和的性子。 如今他好不容易学有所成,即将脱离家族桎梏,却在一日之内突逢巨变,从别人的影子,沦为了被厌恶唾弃的废人。 这样的经历若是放在大多数人身上,定能把双眼哭瞎,可打从最开始见到裴渡起,他便一直是安安静静的模样。 他不说,谢镜辞也就大大咧咧地不去在意,其实哪有人能坚强至此,又不是石头做的心肠。 在这种时候……她是不是应该认认真真地,好好安慰一下他? 这属于知识盲区,谢镜辞从不会安慰人。 “喂。” 她不想说错话,让小少爷更加难受,在脑袋里狂摇系统:“系统库里的台词,有没有能安慰人的话?” 系统见惯她冷言冷语损人的模样,乍一听见这话,当场拔高音量:[你放心,这事儿交给我,保证没问题!] 它一向足够靠谱,不过片刻,便有字句从谢镜辞脑袋里浮现出来。 [不是吧不是吧,不会真有人因为修为尽失就失魂落魄吧?]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有人的嘴这么讨厌,把阴阳怪气踩别人伤口当作有趣吧。 跳过。 [不过是修为尽失,就消极成这般模样?这样浪费自己的一生,真是有够可笑哦。] ——不过是站在道德高地,就拽成这般模样?这样来找存在感,真是有够可悲哦。 跳过跳过。 [……] 跳过跳过跳过。 谢镜辞:…… 这哪里是“保证没问题”,明明处处都是问题,垃圾系统害人! 可恶。 差点忘记这是个恶毒反派系统,真是不负恶毒之名,句句都像毒药拌辣椒,又毒又辣。裴渡要是听完,不说当场自尽,血溅三尺必然是有的。 谢镜辞决定自力更生。 她在富贵娇宠里长大,习惯了没心没肺众星捧月,加上当了这么久不可爱也不迷人的反派角色,哪里知道安慰人的路数,稍作停顿,戳了戳裴渡肩头。 因褪了衣物,他肌肉的骤然紧绷显得格外醒目。 “裴渡。” 谢镜辞不自在地摸摸鼻尖:“你是不是挺难受?” 唉,他都这样了,铁定难受,她在讲什么废话。 裴渡抬了长睫,黑黝黝的眼一眨不眨望着她。 “如今的境遇虽然不好,但并非全无希望。我会努力把你治好,一定没事的。” 谢镜辞在心底悄悄皱眉,暗骂一声。 拿着刀砍人,可要比细声细气地安慰容易多了。这番话已经是她的极限,不管更柔情还是更矫情的台词,都再也说不出来。 裴渡低低道了句:“谢小姐,你不必如此……” “总之!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她把他所有消极的话语堵在喉咙里头,兀地加重语气:“不要去想自暴自弃,也不要想什么没人在乎你没人要你,去干一些伤天害理的坏事。无论做什么,都想想还有我——” 谢镜辞的音量陡然变小。 她又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我的玉露膏。它好贵的。” 裴渡怔怔的,没说话。 谢镜辞板着脸,有些忐忑地打量他的神态变化。 她不会搞砸了吧?虽然这番话的确幼稚套路又尴尬,但—— 薄薄的晨色黯淡而寂静,猝不及防地,耳边响起裴渡的嗓音:“谢小姐。” 这下轮到谢镜辞故作镇定,与他四目相对了。 他眉目清隽,面上是孱弱的苍白,瞳孔本是昏暗无边的暗,对上她视线时,悄然浮起一丝久违的柔色。 裴渡居然隐隐地在笑。 谢镜辞永远不会知晓,这些话于他而言有多重要。 就像一出虚妄的戏剧故事,在最为落魄、被所有人厌弃的时候,悄悄喜欢许多年的姑娘突然来到他面前。 她不嫌弃他尴尬的身份、一塌糊涂的处境,一本正经地告诉他,想想还有她。 笨拙又固执,温柔得叫人眼眶发酸。 一直追寻的那个人是谢小姐,算是他这一生里,为数不多幸运的事。 裴渡几乎快要克制不住心里的渴望,想要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谢小姐,若我来日恢复修为……” 心脏难以抑制地剧烈跳动,裴渡忍下小腹剧痛,凝视她清亮的眼:“在下愿将一切赠予小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谢镜辞定定望着他,若有所思。 半晌,她发出低不可闻的笑,忽然淡声问:“什么都愿意给我?” 裴渡唯恐她不信,哑声应答:“只要谢小姐想要,无论名誉、钱财或是天灵地宝,我都愿献上……作为报答。” 作为报答。 谢镜辞“哦”了声:“还有呢?” 见裴渡露出茫然神色,她笑着挑起眉头:“如果我想要别的呢?你还有什么能送给我么?” “还有——” 他能献给她的,还有什么? 谢镜辞的视线仍然直勾勾落在他身上,看得裴渡心慌。 若说他还剩下什么,那便是—— 那便是这具沉疴遍布的身体了。 谢小姐会……想要它吗? 思绪乱作一团,在空白的脑海里,冷不防蹿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他此刻没有穿着上衫,是被她尽数看在眼底的。 近在咫尺的姑娘发出清脆的笑,如同夏日碰撞在一起的铃铛。 “这些可算不上答谢。” 谢镜辞半开玩笑,懒洋洋道:“裴公子,你可别忘了,我好歹是你的未婚妻。” 她说得隐晦,裴渡却听出言外之意。 他整个人都是她的了,难道还在乎这些身外之物么。 ※※※※※※※※※※※※※※※※※※※※ 晚上十点如果没更新,就会深夜再放出来,大家可以第二天早上来看嗷!感谢在2020-11-01 22:01:20~2020-11-02 23:29: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yin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全息白檀碎片 3个;织织、゜望_南、暗火推舟、陶子桃梓还是桃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in 100瓶;子熹子熹吖 40瓶;刀小文、花露水、全息白檀碎片 30瓶;捣蛋鬼、织织、隐、真的懒人、康小哐哐 20瓶;没有脑袋 19瓶;芹池q 10瓶;宫裳绝执羽 9瓶;芷芷 6瓶;雲開、濯锈 5瓶;绯、无一 4瓶;华阳初上鸿门红、南风有幸 2瓶;lq、问风,可遇暖?、sessrin、流年、潇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章 “芜城地处鬼域边陲,看上去不怎么起眼,其实是鬼门所在之地。平日里萧萧索索的,只要鬼门一开,就立马热闹了。” 魔修尚武好战,无论一天中的什么时候,武馆里永远有人在相互比斗。 谢镜辞通过典当首饰得了些魔晶,把钱还给周慎后,坐在擂台旁同他唠嗑。 之前在裴渡房里,她一时兴起,开了个小小的玩笑。裴小少爷不知有没有听懂,怔愣一瞬后躺进被子里,闷闷说他有些乏。 他没了灵力修为,的确需要好好歇息;谢镜辞对此地人生地不熟,闲来无事之下,干脆又来到武馆中。 馆主周慎是个热心肠,见她孤身一人,特意上前攀谈,让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年轻姑娘不至于尴尬难堪。 “如今还没到鬼门开放的时机。你与裴公子之所以来到此地,应该是恰好撞上了初具雏形的两界缝隙。” 周慎道:“鬼门五十年一开,你手里的话本子,记录的全是五十年前的事儿……这么多年,我自己都快忘了。” 他面上云淡风轻,说到最后低笑一声,虽则弯了眉目,双眼却是空茫幽暗,好似蒙了雾气,远远地看不清晰。 谢镜辞年纪尚小,看不懂这般神色,只猜出他应该想起了某些往事。 “在《鬼域生死斗》里,一共有两个主角。” 这个疑问从昨夜起就在困扰她,谢镜辞端详着周慎表情,迟疑开口:“一个是您,一个是刀客付潮生……您知道付潮生如今的下落吗?” 偌大的武馆里,自不远处响起少年修士们的雀跃欢呼。 周慎在嘈杂的背景音里扭过头来,眼底雾气散尽,显出沉淀多年、幽深浓郁的黑。 “他已离开鬼域多年。谢姑娘,这个名字是芜城里的禁忌。” 他嗓音里噙了笑,听不出有什么别的情绪:“很多人都不愿听见它,你可要当心,莫在旁人面前提起。” 谢镜辞一怔:“禁忌?” 她从没想过,那位前辈会与这个词汇连在一起。 《鬼域生死斗》中,着重描述了两名魔修少年游历鬼域、仗剑四方的侠情故事。 周慎胆大心细、剑术一绝,付潮生身长八尺有余、一把大刀舞得出神入化,故事进行到结局处,只道两人向西而行,道路仿佛没有尽头。 至于后来在芜城里究竟发生过什么,饶是那话本子的作者,恐怕也一无所知。 “谢姑娘应该知道,这鬼域里的修士,以魔修和鬼修为主,而我们之所以——” 周慎说着一顿,似是有所察觉,转头一望。 也正是在这一刹那,谢镜辞听见似曾相识的少年音:“师父!你们在说什么?” 正是昨夜捧着《鬼域生死恋》痴迷朗诵的武馆弟子,好像是叫莫霄阳。 谢镜辞可没忘记,那场奖励一万魔晶的大比,胜者也是叫这个名字。 周慎收了话茬,望着来人狂揉太阳穴:“《万字文》抄完了?” “当然抄完了!师父,我奋不顾身苦学一夜,定能自食其果,再也不会说错话,把您气得吴牛喘月。” 莫霄阳浑身上下瞧不出丝毫属于剑修的内敛矜持,比起武馆里最优秀的弟子,更像个毛毛躁躁的愣头青。 他一眼就瞧见谢镜辞,咧嘴打了个招呼:“谢道友!今日这般冷,你不东施效颦,和我们一样多穿些衣物吗?” 可怜孩子没学会,反而彻底学废了。 周慎双目圆瞪,已经当真像头牛那样开始吭哧吭哧喘气。 “谢道友刀法精湛,我昨夜见到,震撼得惊为天人。” 莫霄阳道:“咱俩来比一场如何?放心,我会压下修为,保持在与你同等的水平。” 他已是金丹六重,眼前的女修在玄武境里,充其量刚刚突破金丹境界第一重。莫霄阳行事正派,绝不会利用纯粹的修为压制对手。 谢镜辞本想继续听完付潮生的下落,然而莫霄阳已经引来不少人的注意,若要再问,未免显得不合时宜。 所以她最终还是站在了玄武境上。 莫霄阳擅使长剑,显然不是怜香惜玉的主,加上修为摆在那里,谢镜辞从一开始就用了十二分的注意力。 他师从周慎,用的应该是鬼域剑术。鬼域招数以奇诡莫测而著称,她以往只在书册里见过,如今撞上个中好手,不由生出几分期待。 第一击,剑光倏至,直刀划出清月般莹白澄澈的弧光,灵力相撞,于半空荡开无形涟漪。 这一招不过是浅尝辄止的试探,随着刀光剑气嗡鸣荡漾,二人身形皆是一顿。 如同拉到极限的弓箭,在极其短暂的一瞬停滞后,骤然破风拉开。 “动了动了!这姑娘到底什么来头?看他俩这阵势,我恐怕连三招都活不过。” “莫霄阳是压了修为的。要我说,那姑娘水平其实不过如此,即便胜了,也是靠放水得来的红利。” “你懂个锤!人家切磋的那是刀法剑法,自然不能全靠修为压制,修为这玩意儿,勤修苦练总能跟上来——你说是吧周馆主?” “就算莫霄阳压了修为,那姑娘也打不过他吧?我之前从没听过她的名字,无名小卒罢了。” 周慎立在圆镜前,闻言抬了视线,匆匆一笑。 昨夜他便知晓这位谢姑娘身手不凡,看她一招一式变幻莫测,定是来自于世家大族的高阶功法。 然而今日一看,却又觉得不对。 太乱了。 昨日短暂相交还看不出来,如今轮到她与莫霄阳一番缠斗,周慎才发觉谢镜辞的刀法乱得不像样,仿佛没有一个既定套路,全是在随心所欲地出招。 最为诡异的是,随着她和莫霄阳的对决渐深…… 从她的刀法里,竟隐约现出了几分属于周慎门下的进攻路数。 不会吧。 只是在这么短的时间、这么紧张不容分心的情境下,她居然还能一面应敌,一面学习模仿莫霄阳的身法和剑术? 周慎收敛了懒散的笑,挺直后背,细细去瞧圆镜里的画面。 他原本觉得这场战斗定是莫霄阳的单方面碾压,可如今看来,说不定还能瞧出别的乐趣。 玄武境中肃杀阵阵,莫霄阳的剑法迅捷如电,谢镜辞以攻代守,挥刀迎上。 周慎只看出她在下意识修习莫霄阳的动作,倘若他离开鬼域,见到更多仙门世家的功法,定会惊诧地恍然大悟: 原来这丫头从别家学了不少,东一榔头西一棒,用得随心所欲。 谢镜辞悟性很强,学什么都快。 家族里的刀法固然凌厉,却脱不开内里唯一的核,用来用去,总归有几分无趣。 谢镜辞喜欢有趣的东西。 她身法极快,不过瞬息之间,纷然刀光便已散遍全身。 莫霄阳大概头一回见到如此毫无章法的进攻,接得已有些吃力。 圆镜之外,是数张茫然的脸。 有人迟疑着问:“虽然我看不清他们的动作,但莫霄阳这算是吃亏了吧?” 不知是谁应道:“也不算吃亏,怎么说呢,大概算是……被压了一头,只能防守?” 这可是莫霄阳。 即便在整个鬼域的金丹期修士里,也算排得上名号,虽然他把修为压了大半,可单论身法剑术—— 竟被压了一头。 他们本来都觉得这场比试毫无悬念,之所以来看上一眼,要么想瞧瞧昨夜风头大盛的美人,要么想看莫霄阳的个人秀,哪曾料到会是这般场面。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围观群众吵吵嚷嚷炸开的时候,周慎已是皱了眉,倾身向前。 圆镜之内,战事渐凶。 莫霄阳出其不意地欺身向前,手中长剑乍现寒芒,谢镜辞侧身避开,直刀逆风而起。 他下意识想顺势避开。 然而那把刀并未沿着既定轨迹平直往前,谢镜辞步法陡变,手腕斜翻,顷刻间变招上袭。 刀光汹汹,莫霄阳不由一怔。 他预想了几乎所有可能出现的身法,可无论如何,都不会料到这个进攻路数。 这是他自己的杀招。 刀光裹挟着凛冽寒风,退无可退。 剑眉星目的少年强压下口中腥甜,身侧灵压骤起—— 来自金丹六重的威压腾涌而上! “我的个乖乖。” 镜前有人倒吸一口冷气:“这这这、这不是天演道里的剑招吗?我没看错吧?她怎么用出来了?” “等等,你们看……莫霄阳的修为,是不是被逼出来了?” 四周倏然静下。 所有人都凝神注视着眼前的圆镜。 暴起的灵压势如破竹,谢镜辞躲闪不及,只能收回鬼哭刀护体,也正是在这一瞬间,被突如其来的利剑抵住喉咙。 这是修士自我防御的本能,立于剑气中央的莫霄阳同样怔住。 空旷的幻境里,连一息风的声音都清晰可辨。 莫霄阳:…… 在少年半晌的缄默中,莫霄阳放下手中长剑。 他目光赤诚,头一回收敛笑意,认认真真端详一番跟前少女的脸,坦然出声:“我输了。” 若不是在生死之际,本能激出金丹六重的修为,他恐怕已经身首异处。 身法落于下风,又破了定下的规矩,他自然是战败的那一个。 莫霄阳默了须臾,收剑入鞘。 谢镜辞心有余悸,近在咫尺的少年却忽然抬起头,一改方才昙花一现的颓丧,嘴角一扬。 ——他居然在笑。 “太厉害了吧!你今年多大年纪,修习刀法多久了?最后一招是我的剑术对不对?怎么才能做到一边打一边学啊?还有刚开始的那一刀,哇真的好帅!如果不是咱俩在对打,我一定给你拍手叫好!” 莫霄阳越说眼睛越亮:“明天还继续打吗?唉不对,若是总和我一起,跟你一道的那位公子定会不高兴——所以明天还继续打吗?” 话—超—多。 不可否认,莫霄阳是个值得敬重的对手,当之无愧武馆弟子中的顶尖战力。 她能赢,不但得益于自身天赋,也与从小到大的功法传承密不可分;至于莫霄阳,唯一的经验来源唯有这家武馆,更何况他的修为远不止如此。 谢镜辞把夸赞的话咽回肚子里,听他小嘴不停叭叭,欲言又止。 救命,这难道就是所谓“武馆弟子里的顶尖战力”,为什么会跟狗狗一样晃来晃去。 “莫师兄……这是认输了?” 周慎身侧的小弟子看得发愣,扭头瞧他一眼:“师父,这姑娘——” 周慎看得饶有兴致,闻言低头睨他:“你觉得她如何?” 小弟子斟酌片刻,谨慎开口:“弟子以为,她是个极有天赋的可塑之才。” 他师父笑了一声:“可塑之才?” “你看她的穿着配饰,看似普通,实则样样价值不菲,至于那把刀,更是浑然天成、锐气逼人。” “再看她的举止与刀法,谈吐有礼,刀术精湛,看上去是毫无章法的野路子,实则集百家之长,必然出身不低。” “至于她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悟性——” 小弟子仰头与周慎四目相对,听后者斩钉截铁定下结论:“即便在鬼域之外的偌大修真界,这也必然是个前程无量的天才。” * 谢镜辞勉强算是赢了对决,从玄武境里出来,总觉得闷闷不乐。 她的修为本应该和莫霄阳不分上下,如今却要人家压着修为来打,不管怎么想都是自己占了便宜。 她想堂堂正正和其他高手打上一架,而不是在现实唯唯诺诺,玄武境里重拳出击。 也不知道修为何时才能回来,实在头疼。 和上回一样,当谢镜辞从玄武境睁眼醒来,跟前又围了不少吃瓜看戏的路人。 她对这种场景习以为常,习惯性露出礼貌的笑,身旁的莫霄阳仍然激动得像只大公猴,咧嘴眉飞色舞:“谢姑娘,我订下了玄武境里的‘万鬼窟’,你有没有兴趣一起去试试?” “万鬼窟?” 谢镜辞顿了顿:“是用来历练的幻境?” 莫霄阳点头。 自从修士的神识被开发,玄武境里的花样也越来越多。 比如擂台、格斗赛、以及五花八门各式各样的历练地。没有任何前因后果与喘息时机,一旦踏足幻境,就会直面常人难以想象的魔物妖兽,与之正面展开厮杀。 不少人对此趋之若鹜,也有不少人畏惧它的凶残惊险,与全是正面评价的常规赛事不同,被修士们笑称为“疯子的游戏”。 “万鬼窟中,我们将直面厉鬼潮,我与师兄弟尝试过许多次,从来都没能坚持到最后——后半段的攻势太过凶猛,连立足之地都不剩下。” 莫霄阳挠头:“不过还挺好玩的,半个时辰后开始,你想去试试吗?如果与你同行的公子想来,也能叫他一起。” 当然要去啊!她已经很久没放肆杀上一把了! 谢镜辞毫不犹豫地点头,余光斜斜一落,居然触到一袭雪白的影子。 她心有所感,扭过头去,果然见到裴渡。 裴渡身形颀长,哪怕在人群里也能被一眼望见,他粗粗扎了发,穿着一身白,一言不发望着她。 或许还有谢镜辞身旁的莫霄阳。 “裴渡?” 她向莫霄阳简短道别,穿过三三两两的人堆,快步朝他靠近:“你怎么来了?” 裴渡轻轻抿唇,嘴角露出平直的弧度。 这个微表情转瞬即逝,少年的嗓音依旧清冷柔和:“闲来无事,随意逛逛。” 谢镜辞离开前没告诉他行程,好在昨夜提起过,是个武馆馆主替他找了大夫。 以她的性子,倒也与武馆很搭。 裴渡只是想来碰运气地看一看,没想到越过重重人影,一眼便见到她与陌生少年相视而笑的景象,听旁人讲,两人刚经历一场惊心动魄的对战。 曾经像这样站在谢小姐身边的,一直是他。 现如今,他却只能站在台下遥遥仰视。 “在想什么?” 谢镜辞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 她双眼澄澈清明,将他心里那些阴暗的念头衬得可耻又可悲,裴渡摇头,听她悠悠说:“我刚和那人打了一场。” “……嗯。” “他挺厉害的,剑法很快。” 谢镜辞语气轻快,他认真地听,刚要再应一声“嗯”,猝不及防又听见她的声音。 谢镜辞道:“不过没你厉害。” 心口悄悄一动。 裴渡仓促地转头看她,脑子里有点懵。 “你是我最满意的对手。” 她把这道目光全盘接收,语气有些干:“等你好起来,一定要再和我比上一场。” 她一定是看出他的尴尬无措,才特意讲出这种话。 云淡风轻,倏地一下,却正中靶心。 实在是……很犯规。 裴渡半低下脑袋,能感到耳廓在隐隐发热。 他情不自禁想笑,不愿让她发现,便悄无声息抿了唇,把头往侧面稍稍一偏:“嗯。” “对了。” 谢镜辞眸光一转:“莫霄阳,就是方才那剑修,他邀请我们去玄武境里的万鬼窟,你想试试吗?进了玄武境,说不定有惊喜。” * 谢镜辞领着裴渡,在约定时间之前入了玄武境。 除开双人擂台,通过识海相连,玄武境里还有个十分广阔的公共平台,能直通各处幻境。 值得一提的是,由于神识无形无体,能变幻成任意模样,出现在公共区域里的任何人,都可能正用着虚假的声音、脸蛋甚至性别。 为图省时,两人都没有改变外貌形体。公共地带人来人往,在混乱人潮里,谢镜辞毫不费力感应到了属于裴渡的气息。 毫无修为的普通人与神识强大的修士,两者之间的气息天差地别。 她不知为何暗暗松了口气,抬眼看他:“金丹?” 很难形容裴渡此时的目光,他早就习惯了把所有情绪掩藏。 那双黑眸浓得过分,他静了短短一刹,轻笑一声:“嗯,金丹。” 玄武境内历练之地众多,等谢镜辞哼着小调来到万鬼窟入口,发现竟站了个陌生人。 那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女,杏眼圆润、薄唇浅绯,鹅蛋脸白皙莹润,很容易叫人心生好感。 她原是在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甫一瞥见谢镜辞,兀地变了神色。 谢镜辞觉得,这人下一瞬就要将她吞吃入腹。 而恰在同时,仿佛是为了验证她的猜想,少女面目狰狞地上前,一把抓住她衣袖:“你!做了那种事,你还敢大摇大摆地来,苍天有眼,可算被我遇见了!” 谢镜辞:? “等等,你是不是认错了人?我不记得——” “不记得?” 对方咬牙切齿,眼底怒气更浓:“昨夜就是因为你,我被关进监察司受尽折磨……你敢说不记得?” 昨晚。 谢镜辞愣了一瞬,脑袋里晃荡出一张茫然的脸、一身雪地里的漆黑夜行衣,还有一个破了洞的大袋,试探性开口:“你是昨晚那个贼?” 玄武境里,的确可以变换外貌。 付南星不置可否,从嗓子里挤出一声冷笑:“看你们的样子,是想进万鬼窟?不好意思,这儿我占了。” “我们已将此处订下,你没有插足的余地吧?” 谢镜辞气势丝毫不输:“破了规矩,没处说理的是你。” 那小贼本是瞪着眼狠狠咬牙,仓促间抬眸一望,不知望见什么,忽然之间收敛了周身气焰,开始瑟瑟发抖地抹眼泪:“对、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已经订下这里,姐姐你别骂我……” 谢镜辞耳边警铃大作。 此人恐怖如斯,居然散发出了清新的乌龙茶清香! 她大概猜出发生什么事儿,转身一瞧,果然见到几个结伴而行的男人。 “怎么了这是?吵起来了吗?” 领头那人撞上陌生少女委屈的目光,心口一软:“这位姑娘,怎会如此难过?” “我、我没事。” 付南星哼哼两声:“不能怪姐姐骂我打我,是我不对在先,所有惩罚……所有惩罚我都愿意承受。” 谢镜辞:“呵呵。” 谢镜辞:“既然觉得对不起,就跪下来磕三个响头,嘴上说说有什么用。” 怎么会有如此阴狠毒辣的女人! 付南星惊诧不已,只能把希望寄托于身旁这个被选中的倒霉蛋,浑身震颤,几欲落泪:“对不起,我只是想进去看看,没打算惹姐姐生气。对不起,对不起……” 怎么会有如此厚脸皮的男人! 他的模样楚楚可怜,与之相比,谢镜辞宛如一朵丧心病狂的食人花。 众所周知,男人大多是一根筋的直觉动物。 谢镜辞就算想撒娇装可怜,方才杀气凛冽的恶毒形象也很难改变,如此一来,顺利进入万鬼窟的时候,也就是她和裴渡风评崩塌的时候。 等等,裴渡。 他们好像……一共有两个人哦。 裴渡察觉情形不对,本欲出言将外人呵退,还没开口,就被身旁的姑娘拉了拉袖口。 说来奇怪,仅仅一个动作,他便知晓了她的意思。 “想进万鬼窟的,也不止你一个啊。” 谢镜辞冷笑。 对付恶心人的绿茶怎么办,当然是以莲待茶,用世间最纯真无暇的白莲花恶心回去。 她已经打好了算盘。来的是群陌生男人,所谓同性相斥异性相吸,倘若裴渡以真实身份示弱撒娇,恐怕只会起反作用。 要想博取同情,只有一个办法。 谢镜辞撒娇不会,撒谎倒是脸不红心不跳,一套又一套:“可巧,我表姐也想进去瞧瞧。” “你骗人!” 付南星厉声反驳:“这明明就是个男——” 他说到一半便停住。 众所周知,玄武境内人皆假脸,他自己就是当仁不让的例子。既然他能男扮女装,别人自然也能女扮男装。 “皮肉只是假相。美人的脸,哪能随便让人瞧。” 谢镜辞扬了下巴,加重语气:“你说对不对,表姐?” 她说完一顿,直勾勾抬起眼。 裴渡!靠你了裴渡!去向他们撒娇,死命地撒! 裴渡:…… 他从小到大没说过谎,只觉得每个字都念得格外艰难:“我……我也想进去看看,我和表妹约定好了。” 谢镜辞还是一眨不眨望着他。 裴渡觉得耳朵在发热。 他生得高挑,五官清隽如山水写意画,是学宫里公认的高岭之花,如今却垂着眼睫,喉头微动,有些别扭地偏过头去。 裴渡浑身震颤,几欲落泪:“……呜。” 只这一声,付南星气到七窍生烟,谢镜辞乐得嘴角升天,周围广大人民群众直接肉身成佛,幸福乐无边。 这是裴渡的一小步,却是他们同盟的一大步。谢镜辞心里老泪纵横,面上趾高气昂,一派山大王带着自家小娇妻耀武扬威的恶霸样: “听见没?实在不好意思哦,有谁能拒绝我表姐的请求啊?” 裴渡自带一股温润气质,此时又红了脸,那声“呜”被压得很低,如同奶猫微弱的呜咽,挠得人耳朵发酥。 有几人顿时倒戈:“话说回来,既然这两位姑娘早就订下,后来的人都算插足,没道理的。” 这两人至于吗! 付南星面目狰狞,努力忍下心头怒气,拉起其中一个男人衣袖,握拳坚韧道:“插、插足?小星星怎会去插足!哥哥,你不用为我担心,就算进不去,我也不会哭……小星星一直很坚强。” 话说到最后,已经开始身体一抽一抽,有了几分哭腔:“可是为什么我会这样懦弱,我好没用,总是在掉眼泪……嘤呜呜呜……” 这男人究竟经历过什么,才能练出这一副宁为瓦全不为玉碎的铮铮软骨。 谢镜辞看得目瞪口呆,心里对战局结果已经有了预测:赢不了,这是天才,她绝对赢不了的。 她几乎要五体投地甘拜下风,在千钧一发之际,没有一点点防备,袖子忽然也被拉了拉。 “我们进不去了吗?我期待了许久……你承诺过,今日不会让我伤心。” “谢小姐”三个字已经涌到舌尖,他下意识觉得称呼不对,稍作停顿后长睫轻颤,软声道:“我会难过的,镜辞。” 镜辞。 比起那小毛贼的持续输出,光风霁月的少年人撒起娇来矜持又文雅,杀伤力显然要成倍猛增。 这嗓音柔得过分,任谁听了都得心口酥上一酥。哪怕是谢镜辞,也很没出息地后脑勺一炸,嘴角克制不住,疯狂上扬。 天才算什么。 裴渡他是永远的神。 ——不对。 不对不对,干嘛要对着她撒娇,你倒是看一看那几个围观的大哥大姐啊!他们才是重要感化对象知不知道! 这如果放在考试里,是相当于涂错答题卡的。 谢镜辞心生懊恼,无意间抬眼一晃,没想到刚一抬头,目光便兀地顿住。 莫霄阳不知何时进入玄武境,生无可恋地呆呆望着他们,仿佛被抽干灵魂与三观。 但如今的她管不了太多,没有时间害羞或解释。 “莫霄阳!” “莫霄阳!” 两道嗓音同时响起,谢镜辞与那可恶的毛头小贼对视一眼:“这人想跟我们抢万鬼窟!” 同样是异口同声,然后两人一起愣住。 “我知道。” 莫霄阳的表情像在梦游:“我特意邀了几位一同前来。既然你们认识,那就……” 他实在说不出“那就太好了”,因为情况显而易见地不怎么好。 于是莫霄阳干脆自我麻痹,当作一切从未发生,干巴巴转开话题:“这位就是裴公子吧?幸会幸会。” 听完这番话,饶是谢镜辞也怔怔一懵。 “邀请一同前来”的意思是,这不大聪明的小毛贼和莫霄阳认识?他们撕破脸皮争了这么久,结果一直在……痛击友军? “他说了‘裴公子’!你俩果然在耍人!” 只有付南星挑中的倒霉蛋嘚嘚瑟瑟,反手握住身侧的少女手腕,笑得春光荡漾:“你叫小星星?看见了吗小星星,你沉冤昭雪啦!” 这群人招摇撞骗,居然欺负如此纯洁善良的小姑娘。好在他火眼金睛,不会被任何伪装瞒过,啊,真是个完美而罪孽深重的男人。 青年话音刚落,便见莫霄阳皱眉瞥一眼少女的脸,再度开口: “付兄,你说要给我一个惊喜,结果就是这个?上次模仿我爹,这回干脆用了我娘的模样?” 嘴角的笑,在不知什么时候停下。 付兄。他娘。 有那么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寂静了。 “付什么?什么兄?” 这回终于轮到他浑身震颤,几欲落泪:“你叫‘付凶’或是‘付胸’,是个清纯美丽善良可人的十七岁少女,最爱野草蝴蝶和鲜花,对不对?” 付南星不知道这是从哪里找来的人设,定定与他对视。 付南星假装四处看风景,甚至开始吹口哨。 青年仰头,眨眼,再低头,伸手指向他跟前。 “你。” 他说着一扭头,把指头对准莫霄阳:“他娘。” 你他娘的。 他原以为自己翻山越岭来到康庄大道,结果居然是一山更比一山高,碰上了姐妹花串串烧。 不愧是一伙人,够狠。 “嗯嗯嗯,好好好,不伤心不伤心,这事儿没人记得,肯定没人记得。” 裴渡脸色泛红,沉默得像只离开妈妈的鹅,谢镜辞一边安慰,一边朝莫霄阳使眼色,得赶紧把小少爷送进去,否则该炸了。 莫霄阳没读懂她的意思,倒是那小毛贼待不下去,出声催促:“事不宜迟,尽快进入万鬼窟吧。” 他说着一顿,望一眼谢镜辞手中长刀:“用刀的?” 莫霄阳这下说话了:“南星曾同我师父学过一段时间剑术,后来嫌铁器太重,就改用符了。” 论卖队友,他一直很在行。 付南星有点脸红,梗着脖子反驳:“什么‘铁器太重’,我是那么娇弱的人吗?要说刀法,我也是会那么一点的。” 周慎用剑,理应不会教授他刀功。 见谢镜辞露出“嗯嗯我懂你不用再说”的敷衍之色,他两眼一瞪,借过了鬼哭刀。 付南星显然许久没有拿过刀剑,姿势别扭得不像样,好不容易起手,终于循着记忆开始挥刀。 他动作笨拙,惹得莫霄阳噗嗤笑出声。 谢镜辞倒是觉得这刀法莫名眼熟,还没看出个所以然,付南星便满脸通红地咬牙停下,把刀塞回她手中,狡辩似的开口:“不来了不来了,我今日身体欠佳。” 莫霄阳:“那便走吧。” 谢镜辞好奇道:“以我们的水平,能在里面存活多久?” 付南星哼哼着瞅她,伸手比了个“五”。 谢镜辞:“五个时辰?” 对方摇头。 “五柱香?” 还是摇头。 谢镜辞太阳穴突突地跳:“总不可能是五盏茶吧?” “你看好了。” 他嘴角一撇,开始一根根地掰指头:“五,四,三,二,一。” 谢镜辞:呵呵。 事实证明,这小子的确没说准。 因为她只用三秒,就被杀死丢出幻境了。 ※※※※※※※※※※※※※※※※※※※※ 单纯想让男主撒个娇(。) 呜呜呜抱歉!昨天晚上通宵肝,太困以为发出来了,结果存稿定到明天去了t t 这是二合一,留言发红包补偿呜呜呜 感谢在2020-11-02 23:29:52~2020-11-04 21:04: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我是npc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yin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0596243 5个;阑珊灯火、浅夕 2个;时遇、佛罗伦萨、全息白檀碎片、yin、朵洛茜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in 100瓶;六六六月 50瓶;猫扑先生 30瓶;45636385 13瓶;风子和、右白、千方残光、就爱喝奶绿、ssssn、眠三 10瓶;宫裳绝执羽 9瓶;在睡觉嘛、雲開 5瓶;沐橙 3瓶;阑珊灯火 2瓶;水合道服、辞川、lq、喵大爷家的喵、sessri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章 谢镜辞懵了。 她从进入万鬼窟,到被一阵巨力强行挤出幻境,总共只用了一眨眼的功夫。 神识与真身不同,即便在幻境身死,也不会生出任何实质性危害,唯一的弊端,是痛觉无法被屏蔽。 那道突如其来的力量势如破竹,瞬息之间便席卷全身。她毫无防备,浑身脉络仍在嗡嗡发痛,只能勉强稳住心神,让自己不至于脱力摔倒。 多亏那段短暂的三秒游,她得以窥见万鬼窟里的景象。 万鬼窟,窟如其名,四处皆是形态古怪的嶙峋巨石,视线所及之处一片幽暗,唯有洞穴石壁上的藤蔓兀自发亮,散出微弱莹光。 几乎是进入万鬼窟的一瞬间,谢镜辞就感受到了深入骨髓的寒意煞气。 按照危险程度来分,这地方应该算是中阶幻境,无数魑魅魍魉游荡于洞穴之间,修士藏无可藏,只能正面应敌。 问题是,她还没来得及把刀□□,就宣布光荣淘汰了。 被请出幻境的只有谢镜辞一人。 那个名叫“付南星”的小毛贼修为不见得比她高,此时却安安稳稳待在万鬼窟里,再结合他之前五秒出局的言论…… 虽然尚不明确具体情况,但这应该是万鬼窟的一种攻击机制。 他不是头一回来这里挑战,自然知道得比她更清楚。 对于修士而言,在玄武境里死掉是件司空见惯的事情。 浑身上下撕裂般的剧痛渐渐消了点儿,谢镜辞用力一按太阳穴,刚要再次进入万鬼窟,忽然见到幻境入口一暗,从里面又出来个人影。 谢镜辞与裴渡面面相觑。 谢镜辞本来还觉得丢脸,瞥见他时下意识一乐:“你也死了?” 以他的实力,不应该这么快扑街啊, 裴渡:“嗯。” 裴渡默了一瞬,声音听不出剧痛带来的丝毫波动:“一起进去?” 于是两人一同二进宫。 “哟,回来啦。” 付南星是个符修,两手一并,便引得雷光激荡:“你就说吧,是不是五四三二一?” “对不住谢小姐!我俩来这儿太多次,忘记告诉你新人一定要注意的一茬。” 莫霄阳满脸歉疚,一边斩断飞身而来的鬼魅,一边匆匆解释:“万鬼窟有个恶趣味,最爱给人下马威。在幻境开启的时候,鬼窟之主会主动现身,随机挑选一个人进行袭击。” 结果她就是那个惨遭袭击的幸运儿。 谢镜辞虽然狂,却也不至于无法无天。 她原本还想试试看能不能通关,没想到直接来了场梦幻开局,把自己给送上西天。鬼窟之主仅凭一招,就能把她拍得瞬间灵魂出窍,跟菜刀剁黄瓜似的,修为必定不低。 这肯定打不过啊。 她看莫霄阳算是靠谱,以为上了辆畅通无阻的顺风车,没想到风是挺顺,目的地却在火葬场。 好一出灵车漂移。 “说来惭愧,我数次来到此地,从未见过鬼窟之主。” 莫霄阳是个铁板上钉钉的话唠,谢镜辞见过能聊的人,但像他这种即便在拔剑战斗时也要闲聊的,还真是史无前例头一遭:“方才这些鬼怪只是开胃菜,待会儿越来越多,整个洞穴都能被填满。到时候我们连立足之处都不剩下,只能任凭它们啃咬。” 他语气听起来似是轻松,其实已经有了点应付不过来的势头。 即使被称作“开胃菜”,此时的厉鬼潮也并不容易对付。他们身处洞穴中央的空旷地带,四面八方都有暗影袭来,真真正正的十面埋伏。 森幽鬼气冷得像冰,谢镜辞凝神挥刀。 这些鬼怪虽然缠人,但远远没达到能够瞬杀裴渡的地步。她想开口询问死因,可转念一想,人家深受重创,或许还没来得及适应神识,倘若当面问出口,或许会让他难堪。 毕竟裴渡也没提她被三秒踹出幻境那事儿。 四周的呜咽声逐渐加大,不知从哪里袭来一阵阴风。 莫霄阳沉声道:“当心,攻势要加剧了。” 这句话尾音还没褪去,澎湃杀气便铺天盖地。 四下幽黑,藤蔓散出的惨绿光线非但不能缓和气氛,反而映出一道道纷乱不堪的影子,犹如不断变换的万花筒,捉摸不定,惹人心惊。 耳边传来一阵阴冷呼啸,谢镜辞扬刀而起。 这处幻境像是一个训练场,小怪一波接着一波来,一波更比一波强,他们只能使出浑身解数进行反击。 准确来说,是“自我防御”。 太多了。 莫霄阳所言不虚,随着时间推移,万鬼窟里的鬼怪越来越多,力量也在显而易见地逐步增强。 她最初还能游刃有余,当成切水果一样玩,如今水果成了石头雨,谢镜辞已经有点应付不过来。 又是一阵煞气袭来,被裴渡一剑劈开。 她神识受损,修为比之前弱了一截;裴渡虽然筋脉尽断,神识却得以保留,在这玄武境里,应是比她稍强一些。 谢镜辞道了声谢,无声皱眉。 万鬼窟已然成了炼狱,妖魔鬼怪跟拼图模型似的,哪儿有空位往哪儿塞。 另一边的付南星快要支撑不下去,猛地倒吸一口冷气:“我就说了吧,这鬼地方咱们过不了,这也太折磨人了——哎哟疼疼疼,我快不行了!” 莫霄阳同样乱了阵脚,身上出现好几处挂彩,勉强分了神,背对着谢镜辞扬声道:“谢姑娘,你们还好吗?” 裴渡替她答了声:“嗯。” 鬼魅越来越多,在这种情况下,没人能顾及旁人。 谢镜辞许久没经历过如此肆无忌惮的搏杀,在一片寂静里,只能听见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等稍作停顿的时候,才发现周围没有了付南星与莫霄阳的声音。 谢镜辞身形一怔。 “她终于发现咱俩不见了。” 万鬼窟外,莫霄阳哭笑不得地看着圆镜投影,挠了挠头:“谢道友……还真够拼命。” 付南星低哼一声。 他和莫霄阳来了这里十多回,回回死在这个节点上。 这次他不出意料重蹈覆辙,莫霄阳其实还能撑得更久一些,但眼看颓势尽显,知道剩下的三人撑不了太久,便也放松戒备,被一个偷袭送出了局。 “不出半盏茶的功夫,她必然也会败下来。” 付南星身上痛觉未散,瘫坐在一旁的石壁上:“你清楚那两人的修为吗?” “谢姑娘应该在临近金丹,至于裴公子……” 莫霄阳一时间竟有些犯难,视线定定落在圆镜上。 他和付南星,起初都没怎么把裴渡放在心上。 他从谢镜辞口中听过裴渡的名字,之前偶然见了,只觉得是个漂亮却孱弱的年轻人,身体很是差劲,不像有多么浑厚的修为。 后来进入万鬼窟,自谢镜辞身死出局,裴渡更是紧随其后,以极为迟缓的动作,被一个低等鬼物刺穿胸口。等之后谢道友回来,他才没继续出岔子。 虽然说出来不太好,可这不是妥妥的小白脸吗?他之所以还在万鬼窟里没出来,定然是受了谢镜辞的庇护。 莫霄阳本来是这么想的。 直到他俩出了幻境,往圆镜里一瞧,才终于隐隐品出不对劲来。 那小公子像是刻意压了修为,虽然一直没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举动,一招一式却显得游刃有余、流畅自在。与其说是谢镜辞在特意庇佑他…… 似乎改成“裴公子在不动声色为她清理多余的障碍”,这样的表述才更加贴切。 “我是真搞不懂了。” 镜中刀光剑影,付南星看得目瞪口呆:“这两人是什么来头?” 此时的攻势已来到最高压,他们身处幻境外,一眼就能看出两人都已是强弩之末。 裴渡稍微好上一些,谢镜辞浑身都是伤,劈开抓在脚腕上的妖邪,吐出一口血来。 “她都这样了,还不出来?我——” 哪怕看一眼她的模样,付南星都感同身受觉得疼,说到一半,骇然闭了嘴。 幻境里的谢镜辞与裴渡,来到了他们曾经抵达过的、在万鬼窟坚持最久的地方。 幽冥鬼物层出不穷,仿佛要填满洞穴里的所有缝隙,谢镜辞擦干嘴角鲜血,手中长刀划出新月般的弧度,身法之快,已勾勒出数道变幻的影子。 身上的血口随之迸裂,她在搏了命地去拼,生死关头不容细想,每一次出刀都来自本能。 快要被遗忘的、如同濒死野兽一样的本能,在体内挣扎着逐渐复苏。 她不想输,也讨厌输。 若是常人,就算能达到这样的速度,也绝不可能忍受得了万蚁噬心般的剧痛,更何况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聚精会神,在生死一线上求得生机。 原本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声倏然停下。 哪怕是对谢镜辞看不大顺眼的付南星,也隔了半晌才怔怔道了声:“……不是吧。” 芜城并不富饶,邻里街坊个个衣着朴素,唯有她好做作不清纯,不管怎么看,都是个被宠大的千金小姐。 付南星早就做了看好戏的准备,不管这大小姐被吓哭或中途放弃,都心有预料——可她这、这也太太太拼了吧? 他和莫霄阳经验老道,却都觉得毫无希望,早早便退离幻境,哪曾想到随随便便带来的新人杀红了眼,一路往前。 等这件事结束,说不定反而会变成谢镜辞看他们两人的笑话。 那些幸灾乐祸的心思尽数消散,付南星少有地凝了神色,注视圆镜中的景象。 这是他们尝试数十次,都没有通过的炼狱。 血光四溅,鬼物发出声声哀嚎,发起最后攻势。谢镜辞头痛欲裂,竭力要挡,却见身旁一道白影掠过。 “区区鬼物,不劳烦谢小姐出手。” 裴渡站在她跟前,语气温和清顺,紧握着的长剑却白芒乍现,锐气难当。 他倒是挺给她面子,哪怕看出谢镜辞难以招架,也并不点明,只是称作“不劳烦她出手”。 谢镜辞在心里低哼一声。 刺目白光顿时填满整个万鬼窟,立于中央的少年黑眸深邃,于凛冽剑气之间,头一回褪去温润安静,展现出恍如利刃的杀意。 剑气暴涨,灵压所及之处皆可杀伐,扶摇而起的刹那,妖魔邪祟尽作烟云灭,空留嘶吼余音。 莫霄阳眼底战意骤起。 付南星呆若木鸡,起了满身鸡皮疙瘩,讷讷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双鸡六六六。 “我靠。” 他怔怔盯了半晌,心底涌起千万种思绪,到头来也不过吐出一句:“帅啊。” * 可惜奇迹没能发生,谢镜辞和裴渡没过多久就出了幻境。 死掉后被丢出去的。 裴渡那一剑耗尽全身气力,结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无数妖邪的惨叫声里,鬼窟之主突然现身,只用一掌,就把两人拍离万鬼窟。 付南星居然没接着之前的话和她斗嘴,莫名其妙立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莫霄阳则两眼放光,跟在裴渡身后开启彩虹屁循环。 谢镜辞当了两回黄瓜,被拍得心烦意乱,加之灵力所剩无几,很快就从玄武境里退开。 她本想尽快回到客栈,好好休憩一番,还没走到武馆大门,就听见一道张扬的陌生男音。 “哟,这不是裴小公子吗?裴家翻了天地大肆寻你……小公子却藏进了鬼域?” 惹人生厌的语气。 谢镜辞不悦抬头,正撞上对方挑眉一笑。 那是个人高马大的锦衣汉子,眸中毫不掩饰地挟了轻蔑与不屑。 在他身旁,还跟着个面色白净的少年,身着一袭玉白锦袍,腰间的龙虎玉佩价值连城,显然来头不小。 的确来头不小了。 裴家三公子的身份,可不是人人都能够到的。 谢镜辞淡淡瞥一眼身旁的裴渡,见他眸光幽沉,薄唇毫无血色,察觉到她的眼神,沉默着垂下眼睫:“谢小姐,我自会解决。” ——无论如何,他都不愿成为她的麻烦。 谢镜辞打了个哈欠。 可巧,她正因幻境落败心情不好,这一出来,就撞上了解压神器—— 俗话说得好,解压有三宝,吃饭睡觉,打妈宝。 那汉子并未认出她,趾高气昂地径直上前,只当谢镜辞与武馆里的其他人一样,是鬼域原住民。 “小公子厉害得很,不过一条丧家之犬,来鬼域短短一日,就能寻得佳人在旁。” 汉子说着嗤笑一声,斜着眼睨她:“姑娘可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你若同他一道,恐怕——” 他话没说完,就被谢镜辞不耐打断:“你谁?” “在下裴府入门弟子。” 他扬唇笑笑,递出一张方方正正的名柬:“你可能不知道裴府是何等地位,我们府内……” 谢镜辞把他的言语全部屏蔽,没接名柬,低头瞟上一眼。 她在各个世界辗转许久,各种截然不同的字体在脑子里混作一团,定睛看去,勉强认出上面龙飞凤舞的字迹。 “裴府四弟子、万剑法会甲等、乙级铸剑师——” 谢镜辞愣了愣:“那个……鱼肚皮?” 裴渡气息一顿,抬眼怔怔瞧她。 滔滔不绝的汉子亦是陡然停下,蹙眉望着跟前女修,眸底杀气尽露。 鱼月坡:“女人,你在挑衅我?” 谢镜辞:? 不是,她还没放狠话啊? ※※※※※※※※※※※※※※※※※※※※ 第一次写这种升级流爽文,有点卡,我努力找找感觉_(:3」∠)_有建议可以在评论区提出来哦!写文是为了让大家开心,我会努力改到最好状态的感谢在2020-11-04 21:04:24~2020-11-05 22:42: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全息白檀碎片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0596243、小纯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樱桃晚风 68瓶;陈噜噜呼噜噜 50瓶;仅此一次 40瓶;全息白檀碎片 20瓶;并肩于雪山之颠 19瓶;只会咩咩的汤圆、磨人的小扑了蛾子、绛绯啊、楚长揖、碳烤皮皮桃 10瓶;锦时 9瓶;眠三 8瓶;芹池q 5瓶;lq、南风有幸 2瓶;sessrin、南棠、原来可以改名字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章 裴渡有些难堪。 倘若只是以这具残损的身体待在鬼域,他还能竭力强迫自己,不去思考如今尴尬的处境。 可一旦裴家出现,与他面对面对峙,那便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处境。 耻辱、阴谋、落败、替身,所有因果没了遮掩,被大大方方地铺陈而开,衬得他的存在可笑又多余。 用“丧家之犬”来形容他,的确再合适不过。 鱼月坡收回手中名柬,额头隐隐现出青筋。 当初陡崖上的情形历历在目,他能看出裴渡修为大不如从前。 这是种非常奇妙的感受。 他与师兄弟们都知道,裴渡是与家主毫无血缘关系的养子,本应是低入尘埃的少年,却因为一张脸一步登天。 这实在不公平。 鱼月坡在心里无数次问过“凭什么”。 凭什么他只能遥遥仰视裴渡,凭什么家主偏心裴渡一人,将他们视作远远不及他的蠢货,凭什么自己一定要活在他的光环之下,永远不得重用。 现在好了。 裴渡心怀不轨,被家主击伤坠崖,修为、名声、家族倚仗,什么都没了。 鱼月坡想,自己绝不是因妒忌而报复。 裴渡勾结邪魔在先,他只是在行使正义。 “在裴家待了这么多年,到头来有什么用?” 鱼月坡冷声笑笑:“最后还不是串通魔族,成了个没用的废物。” 他说罢握紧腰间剑柄,本欲出言威慑,却听见一道清亮嗓音:“某些人在世上活了这么多年,到头来有什么用?” 谢镜辞把玩手中一缕长发,懒声开口:“只长身高不长脑子,最后还不是要早早埋进土里,可怜哟。” “你……!” 眼见他恼羞成怒,裴渡皱了眉上前一步,握住汉子伸出的右手。 他速度极快,完全不留给对方反应的时间。鱼月坡本以为这位小少爷斗意全无,哪曾料到他竟会出手,一个愣神,被裴渡反扭了胳膊。 这臭小子……! 被毫无修为的伤患抢占先机,无疑是一种巨大的耻辱。 鱼月坡怒从心起,转瞬之间拔剑而出,释放层层剑气。这道攻势又快又狠,以裴渡如今的境况,定然无法避开。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勾出一个笑,便怔怔呆住。 怎么可能。 怎会有另一道更为霸道的灵力扑面而来,竟将他的杀气……硬生生压下去了。 “这里是武馆,不适合寻衅滋事。” 莫霄阳皱眉:“你讲话怎么就这么过分呢?仗着裴公子身受重伤,欺负人有意思吗?行啊,这么爱秀,来和我秀几招你的功夫?” 他虽然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但在鬼域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好歹能从神色与行为分辨善恶好坏。 ——任何心存良善之辈,都不会用这样落井下石的语气,来刻意羞辱一个修为尽失的病人。 莫霄阳的实力显然高出一筹,鱼月坡被压制得气息大乱,咬牙切齿:“你们根本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裴渡他——” 他话音未落,就听见一声锃然刀鸣。 谢镜辞从储物袋里拿了刀,从拔刀出鞘到直指他脑门,只用了一眨眼的功夫。 她嗓音极淡,没带太多情绪:“想带他走,不如先来比比?” 和鱼月坡一同来到鬼域的,还有裴家三少爷裴明川。 他是世家子弟里出了名的废柴,性格亦是怯懦胆小,虽然知道母亲与二哥的栽赃计策,却并未获邀加入——以他的性格,不知会弄出什么麻烦。 其实要论裴家几人的关系,他是与裴渡关系最好的。 爹娘都对他不抱任何期望,二哥也将其视为无物,只有裴渡愿意同他说上几句话,还把剑法诀窍倾囊相授。 但裴明川从不敢正大光明地接近他。 娘亲那样厌恶裴渡,倘若被她发现,一定会大发雷霆。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也因此,方才鱼月坡出言羞辱,他自始至终都沉默着一动不动——裴明川好不容易才与鱼月坡打好关系,一旦出言制止,或许会被这个唯一的朋友嫌弃。 如果他和鱼月坡算得上“朋友”的话。 他在一旁观战许久,直到谢镜辞拿出鬼哭刀,神色才终于出现一丝裂痕。 那把刀……有种异样的熟悉。 有个荒诞的念头匆匆闪过脑海,被他瞬间否定。谢家与鬼冢相距甚远,更何况那位小姐还昏迷不醒。 鱼月坡没想这么多,冷笑着应声:“这是你自找的。” “等等等等!” 莫霄阳没觉得谢镜辞会输,中途横插一嘴:“这里打不得,若是损坏了灵台,我师傅……” “裴家家大业大,区区灵台不在话下。” 沉默半晌的裴明川定定开口:“灵石不是问题,我们会赔偿一切损失。” 谢镜辞不知怎地噗嗤笑出声:“原价赔偿?那多不划算,客人全被你们吓跑,还有损失费呢。” 裴明川:“……” 裴明川:“两倍。” 只要能把裴渡带回家,爹娘一定都会对他大有改观,更何况即便当真算上两倍价钱,他储物袋里的资产也足够赔付。 对决一触即发。 鱼月坡抢先出手。 他没有太多怜香惜玉的爱好,利剑主攻速杀之道,凌厉如雪暴。 对于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鬼域少女,他压根没下多大关注,觉得她无非是被裴渡的脸迷了心窍,才不知天高地厚地叫嚣。 他起初的动作行云流水,然而渐渐地,觉察出丝毫不对劲。 这人的刀法…… 这人用的刀法,为何与裴家剑术的其中几式如此相像?! 他摸不清这女人的身法。 她的出招虽然杂糅了与鱼月坡相似的路数,但更多还是其它稀奇古怪的刀法,种种截然不同的进攻方式交错变换,被她用得得心应手—— 这让他想起一个人。 可那人绝不应该出现在此地啊! 当周慎听见围观群众吵吵嚷嚷的叫好声时,两人的交锋已近尾声。 谢镜辞明显占了上风,但那不是他应该关注的事情,因为—— “不!我的灵台,整整一万魔晶啊!喝西北风啦!西北风!” 莫霄阳赶忙安慰:“师父别难过,那位公子说了,会做补偿。” “我呸!补偿什么补偿!我这么多年来的心血,是钱能弥补的吗!” 群众里有人叫:“双倍啊周老板!” 刀风凛冽,沉沉下压,鱼月坡额头尽是冷汗,吃力接下。 周慎:“嚯嚯嚯哈哈哈!这这这、这是我的玄玉镜!怎么就破了呢!我心欲死啊哈哈哈!” 经过方才在万鬼窟的一番搏命,谢镜辞终于能熟练运用这具身体。 无数刀法、身法与奇门术在脑海中一一浮现,她好似静候老鼠的猫,并不着急直接将对手打败,而是耐心欣赏他仓皇的表情。 周慎笑得好大声,兴奋到舌头都快甩出来:“不!不!不!传家之宝,我奶奶留下来的遗物!奶奶!我心已死!悲哀,这是人间最大的悲哀!” 莫霄阳:“师父,那是我今早买来的痰盂。” 对决已经到了尽头。 在众目睽睽之下,鱼月坡手里的长剑被轰然挑飞,发出刺破冬风的一声嗡鸣。 “你、你——” 他满目惊骇,但仍心存了最后一丝侥幸的念头,咬牙狠声道:“你若敢继续伤我,就是与裴家作对。裴府无数金丹元婴修士,你们无人招惹得起!” 谢镜辞的动作倏然一停。 对方自以为找到关键,重新找回气势,勉强睁开被灵压拍肿的右眼,直勾勾望向裴渡:“还有你……曾经威风凛凛的裴家公子,居然沦落到倒贴一个女人,真是可笑!” 裴渡攥紧衣袖,这回没说话。 被打败了还这么振振有词,打不过她就去挑衅裴渡,谢镜辞只觉得这人好厚脸皮。 “这人好像不大聪明啊。” 莫霄阳挠头:“谢小姐,他们真的很有钱吗?” 他问得随心,丝毫没有察觉,鱼月坡与不远处的裴明川皆是一怔。 谢小姐。 这人当真姓谢。 倘若是风头无两的云京谢家,鱼月坡之前那句“招惹不起”…… 就仿佛成了个笑话。 “什么倒贴?” 谢镜辞哼笑一声,收了鬼哭长刀,后退一步。 裴渡境遇难堪,闻声茫然抬头,瞧见她突然靠近、噙了笑的双眼。 “是我倾慕裴公子许久,今日听闻噩耗,才特意离开云京,前来寻他。” 她一面说,一面用双手揽上裴渡胳膊。 女子的手臂白软柔嫩,手掌轻轻贴在他臂膀,轻轻一划:“只可惜他一直对我冷冷淡淡,叫人伤心——你说是不是呀?” 裴渡听见谢镜辞在笑,那笑声低低的,降调成微弱而勾人的气音,旋即轻飘飘吐出一句: “裴渡哥哥。” 裴渡在万鬼窟给了她面子,谢镜辞向来知恩图报。 给面子这种事儿,显然是相互的。 哪怕知晓这是谎言,裴渡耳朵还是轰隆隆炸开。 又麻又痒的电流横冲直撞,将每一条经络血脉都灼得发烫。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开心的,有什么浓郁清甜的东西径直钻进心底,悄悄挠痒痒。笑意沉甸甸挂在嘴边,却又不敢当众表露,只能用力抿直唇角,露出红透了的耳朵。 太奇怪了。 心脏居然可以像这样又酥又烫,裹了一点微弱的疼,叫人甘之如饴。 “我既然是他未婚妻,于情于理,都有插手此事的资格。” 谢镜辞道:“他受了伤,我们先行回客栈歇息。” 惹上不该惹的人,鱼月坡颓败得像只干死的鱼。 她本以为能顺顺利利离开,没料到居然又听见另一道嗓音:“裴渡。” 是裴明川。 裴三公子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她就算想拔刀教训,也找不到理由。 谢镜辞觉得自己是个文明人。 就算有时候气急败坏打了架,那也不应该被称作“打架”,而是交流刀剑艺术之美,文明至极。 裴明川很少在人多的地方大声讲话,一时间局促地红了脸。 他心知娘亲的计策上不得台面,却不曾制止,也没向裴渡透露半点风声。 他在怕。 怕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风头占尽,衬得他怯懦胆小又无能;怕裴渡终有一日夺得家主之位,让他们变成寄人篱下的可怜虫;也怕帮了裴渡,被亲生娘亲与兄长厌恶。 可当裴渡坠落山崖,他在夜里被妖魔吓破了胆,刚想去找他说说话,在起身的刹那,不由得怔然愣住。 直到那一刻,裴明川才兀地意识到,再也不会有人愿意静静听他唠叨,然后温声安慰了。 “你若是同我一起,去向爹请罪,或许……” 他没把话说完,就茫然呆在原地。 裴渡还是和往常一样,用漆黑沉静的眼瞳看着他,只是这双眼睛不再有丝毫柔和情绪,恍如深不见底的沼泽,波澜不起。 像在看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他被这道视线吓了一跳。 谢镜辞心情舒畅,朝裴渡靠近一步,挽紧他胳膊,抬眼笑笑:“我们回房吧。” 我们回房。 她特意模糊了界限,这样听起来,仿佛是两人住在同一间卧房。 裴明川仍在挣扎:“裴渡!你莫要一意孤行!” 谢镜辞:“废话太多,会被埋进乱葬岗哦。” 裴明川脸色大变,又见她噗嗤笑出声:“开玩笑的,我怎么会把你埋进乱葬岗呢。” 这才对,鼎鼎有名的谢家哪会做出此等恶行。 他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就听谢镜辞继续道:“谢家处理人,通常是直接扔到河里的——没人愿意浪费时间去埋。” 裴明川彻底不说话也不动了。 呼。 她爽了。 莫霄阳好佩服:“厉害!真是太仗势欺人了!” 裴明川的脸色由黄变白再变黑,能跟万花筒比一比五彩缤纷。 谢镜辞没有急着离开,似是想起什么,扬高声调:“对了,裴府家财万贯,三少爷可别忘记赔钱。” 之前裴明川明明白白说起“灵石”,她听出猫腻,用激将法刻意挖了坑。那小子想都不想就往里面跳,顺带一波炫富耍帅,提了两倍的价钱。 两倍的赔偿费啊。 他们肯定也和谢镜辞一样,被鬼门缝隙莫名其妙卷来这里,身上全是灵石,连一颗魔晶都没有。 他们这群外来修士走过最长的路,就是魔晶的套路。 论穷光蛋,谢镜辞老有经验了。 莫霄阳听她传音入密解释一番,不由竖起大拇指:“哇!论恶毒,何人能及谢君也!” 他顿了顿,看一眼不远处如狼似虎、双目猩红的周慎,一本正经指向地上的碎痰盂:“师父!悲哀,人世间最大的悲哀!这不是你奶奶留下的传家宝吗!” ※※※※※※※※※※※※※※※※※※※※ 快乐了。这章留言继续发红包嗷! 以后更新时间改到晚上十二点,不然我赶不上生死时速hhh 第九章 裴明川很气。 他听说过谢镜辞的名字。 出生于皇城下的世家大族,年纪轻轻便刀术过人,是与裴渡齐名的少年天才——只可惜在一次秘境探险中遭遇不测,跟大萝卜似的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整整一年。 她不应该如此凑巧地醒过来。 就算当真醒来,也绝对不可能特意来到鬼域,只为一个裴渡。 谢家小姐眼高于顶,对所有青年才俊都瞧不上眼。更有传闻讲,自从在学宫大比中险些输给裴渡,她便一直对后者心存敌意,不狠狠压他一头誓不罢休。 谢镜辞怎么可能愿意帮他? 鱼月坡落败,谢镜辞用看好戏的表情催着还钱。裴明川身为裴家三少爷,虽然从小到大不受宠,但也攒了个颇为丰厚的小金库。 正所谓头可断血可流,面子不能丢,他强忍下屈辱与不甘,尽量保持云淡风轻的模样,看向武馆馆主:“一共多少灵石?” 无论对方说出怎样的数字,他都不会表露丝毫震惊与恐惧。 这是裴家的尊严,世族的底蕴。 周慎正努力压平嘴唇,露出一个弧度向下的狂笑,听见“灵石”二字,微微愣住:“啥?灵石?什么灵石?我们鬼域不用这种怪东西。” 怪、怪东西? 极端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裴明川震惊地半张开嘴。 周慎目光逐渐深邃:“你不会……没有魔晶吧?” 魔、魔晶? 裴明川恐惧地瞪大眼睛。 裴明川终于意识到什么,满目不敢置信地扭头,直勾勾望向裴渡身旁的谢镜辞。 这女人坑他!!! 裴家的尊严终于还是草草落下了帷幕。 灵石与魔晶不通用,裴明川要想还清巨额债款,只能通过典当行兑换魔晶。 但最为关键的问题是,身为男子,他不会像谢镜辞那样随身携带珠宝首饰; 作为裴府不受宠的废柴少爷,他来鬼冢只是为了凑热闹,只想蜗居在后方静待结束,然后去附近的城镇挥霍灵石。 因此裴明川储物袋里没带太多值钱法宝,为数不多的天灵地宝又太过珍贵—— 珍贵到典当行老板压根认不出来。 比方说他忍痛割爱,苦口婆心介绍了整整一盏茶时间的高阶续命丹,讲到嘴皮子都快裂开,那老板也是幽幽望着他,有如恶魔低语:“真的?我不信。” 你不信,他还舍不得卖呢! 裴明川气得几欲呕血,又见对方摸一摸发量稀少的头顶,继续道:“要不我给你一把刀,你捅捅自己再吃上一颗,让我看看效果,如何啊?” 裴明川:“呵呵。” 裴明川:“大哥,你是不是忘记了?这续命丹我只有一颗。” 他如今最想做的,是拿一把刀捅捅眼前这个秃顶壮汉。 生活的毒打来得猝不及防。 灵台在鬼域算是一种奢侈品,当裴明川二人终于东拼西凑还清债款,已经被掏空了身体与灵魂。 “唉,年轻人血气方刚是常事,既然有心悔改,我就不追究你们今日的所作所为。” 周慎捧着奶奶留下的传家宝,长叹一口气:“鬼域里像我这么好说话的人很少了,这事儿放在其他任何一个武馆里,都会把你们揍个半死——往后再想打斗,莫去别处,一定记得来我的天演道,虽然灵台被毁很伤心,但谁让我心地善良,不舍得责罚小辈,唉。” 裴明川被社会的车轮碾来碾去,心如死灰。 他在武馆受尽折磨,另一边的谢镜辞,正心满意足喝下冬日里的第一碗热汤。 她才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裴明川身上,早早与裴渡离开了天演道。 莫霄阳作为土生土长的芜城人,声称要尽一回地主之谊,带着二人去食铺尝尝鲜。 “这是老板前往埋骨地,用魔兽制成的特色汤。” 莫霄阳美滋滋咽下嘴里的骨汤,摇头晃脑:“那两人此刻应该在典当行里吧?被我师父那样讹,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哦。” 裴渡低声接话:“……莫道友,此处用‘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似乎比较恰当。” 莫霄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把师父说成了狗。 他真是个人神共愤的孽徒。 谢镜辞好奇道:“埋骨地?那是什么地方?” “好问题!” 这人是个不折不扣的话唠,说话堪比狂野般豌豆射手,闻言立马坐直身子:“芜城虽小,但鬼域特别大。除了中央各大城镇,环绕在整个外围的,是名为‘埋骨地’的不毛之处。” 谢镜辞点点头,听他继续说。 “听名字也能猜出来,那鬼地方不太妙。直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个人能走到埋骨地的尽头。” 莫霄阳少有地正色道:“鬼域的城镇四处都有稀薄魔气,对于魔修与鬼修大有裨益。可一旦进入埋骨地,魔气就会成倍上涨,对于修为低弱的修士而言,无异于瞬间致死的剧毒——再加上成群结队的魔兽啦邪祟啦,除了金丹以上,没人敢闯。” 他说着又喝了口汤,俊秀五官被腾起的白烟笼罩,看不清神色: “芜城地处边界,你们一直往北,能见到一堵环形高墙。那是为了抵御魔气而设下的结界,要是那玩意儿破了,不出一柱香的功夫,芜城必定尸横遍野。” 裴渡听见谢镜辞应了声:“这样啊。” 他不动声色,往上微微抬起眼,余光落在她脸上。 冬日森寒,芜城尽是白蒙蒙的霜雪与寒气,谢镜辞穿得很薄,全靠灵力御寒,在莹白如玉的面庞上,唯有鼻尖泛着浅浅的红。 裴渡想起在天演道武馆里,她轻轻抓住他手臂时的模样。 他从没料到谢镜辞会说出那种话。 谢小姐向来自尊心极强,要让她承认倾慕某人而不得,简直和登天一样难。 然而她就是用这种方式一步步靠近,在他跌入泥潭之际,维护他所剩无几、被无数人嘲弄践踏的自尊。 忽然谢镜辞掀起眼皮,目光恰好与他在半空相撞。 她有些困惑地挑起眉。 裴渡脊背一僵,匆忙移开视线。 “对了。” 谢镜辞只当是个巧合,并未多加在意,很快转了视线去看莫霄阳:“你知道付潮生吗?” 这可是她的偶像啊! 当时她向周馆主打听此人的消息,却被莫霄阳陡然打断,这会儿突然想起,心里难免很是在意。 “付潮生?他失踪很多年了吧?” 少年挠挠头:“我对他了解不多,只知道他是师父曾经的朋友,后来莫名其妙不见了。” “莫名其妙?” “对啊,就在某天砰地一下人间蒸发,怎么也找不见他。很多人说,他是离开鬼域去往外界了。” 莫霄阳说着一顿,压低声音:“关于这件事儿,坊间好像流传过一个故事。” 他说得抑扬顿挫,如今把音调一压,气氛烘托到了极点,能与《鬼域生死斗》比上一比。 谢镜辞好奇心更盛,也跟着把音量压低:“什么故事?” “你难道不觉得奇怪,既然鬼域五十年一开,为什么我们不去外界,偏偏要龟缩在这里?” 她果然闻言皱了眉,莫霄阳嘿嘿一笑:“鬼域里的魔气虽能增进修为,但我们常年生活于此,早就对它形成了依赖,跟上瘾一样,没办法离开。” 所以在鬼域里,灵石才会变成一文不值的废石头——几乎没有人能去往外界。 “至于摆脱这种瘾症的法子,被城镇里的各大掌权者私藏。他们都是修为极高的大能,个个在元婴以上,平民百姓就算想抢,那也是有心无力。” 他说着喝了口水,眸光一沉:“芜城由魔修江屠管辖,传闻五十年前,付潮生曾向芜城百姓做出承诺,欲要将其刺杀。” 谢镜辞心口一紧。 “江屠统领三座大城,其中芜城最为偏僻。他很少亲自来到此地,只有在鬼门开启的时候,会特意前来巡城。” 莫霄阳打了个响指:“付潮生就是抓住他独自巡城的机会,提刀出了房屋,可自那之后,就渺无音讯了。” 裴渡迟疑出声:“他会不会战死了?” “真要战死,那就好了。” 莫霄阳摇头:“那夜之后,江屠本人亲口发话,称他与付潮生一番缠斗,在占据上风之时生出爱才之心,于是给了后者两个选择:要么冒着必死的风险继续打,要么服下瘾症的解药离开鬼域,永不出现在他面前。” 既然没有战死,那付潮生必然选择了第二条路。 “可是,”谢镜辞想不明白,“以我看话本子的经验,付潮生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当年大战绮罗妖的时候——” 话没说完,就听莫霄阳噗嗤笑出声。 这笑毫无征兆,她挑眉一望:“怎么了?” “你这句话,居然和我师父某日醉酒讲出的言语一模一样。” 他耸耸肩:“他那天喝多了,扯着我的衣袖说,付潮生绝非贪生怕死之辈,当年大战绮罗妖,他为救下三个小孩,差点献出自己的命。五十年前的事情,必有隐情。” 对吧对吧!必有隐情啊! 谢镜辞双眼发亮,却听莫霄阳话锋一转:“但其实吧,芜城人也都不信江屠的那番话,在付潮生失踪后,特意展开了搜魂术。” 谢镜辞笑意滞住:“……没找到?” “对啊,没找到。” 他叹了口气:“付潮生的神识不存在于鬼域里的任何一处地方,因而只剩下唯一一种可能性:他背弃诺言,独自去了外面。” 但这说不通啊。 谢镜辞有些苦恼地敲敲脑袋。 鬼域里的人对此一无所知,她却知道得清清楚楚:在过去的五十年里,修真界中从未流传过“付潮生”这个名字。 以他的性情与修为,怎么可能平庸无名地了却残生。 “这些都是陈年旧事,如今拿出来说,也没什么意义——咱们还是来夸夸谢姑娘吧!” 莫霄阳对老一辈的事情不感兴趣,开玩笑般看向裴渡:“倘若有谁对我这么好,我绝对死心塌地跟着她,以身相许都愿意。” 谢镜辞哼笑:“可别,你那是恩将仇报。” 莫霄阳也不恼,顺口接话:“我这样是恩将仇报,那裴公子又是什么?” 话题冷不丁被抛过来,裴渡仓促抬头。 他穿着厚厚的雪白裘服,面庞亦是玉一般的白,凤眼生得狭长勾人,眼瞳倒是黑溜溜。 这是张清冷出尘的脸,搭配他眼底被冻出的绯红,莫名生出几分—— 谢镜辞用手掩住嘴,轻咳一声。 有点可爱,像只白色的大呆鹅。 裴渡显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一时间怔在原地。 她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联想逗乐,托腮扭头轻轻张了嘴,带着点明目张胆的逗弄,用口型无声向他念出那三个字。 餐桌前出现了极为短暂的寂静。 然后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谢镜辞:“在恩将仇报之前,那也得他愿意以身相许啊。” 裴渡:“我是大呆鹅。” 谢镜辞:“噗。” 裴渡:…… 张牙舞爪的热气从后脑勺瞬间蹿上头顶,裴渡僵着脖子,憋了好一会儿,才努力涩声道:“不是,我是想问……二位喝完汤,想不想去吃鹅。” 这是他能想出的最优解,毕竟从读音来看,“是”和“吃”算得上相似。 莫霄阳实在没忍住,呋地一声笑了场。 他看出小公子的局促,板下脸来正色道:“吃鹅这种事,我就算了,留给谢姑娘慢慢享用吧呋呋——咳,近日患了风寒,嗓子总在漏风。” 裴渡乍一听见这句话,本来没想太多。 但莫霄阳神色有异,他总觉得不对劲,一番细思之下,才终于明白对方话里的深意。 他先说了自己是鹅,如今再加上一个“吃”,不管怎么想,都…… 放在瓷碗上的手指暗暗用力,骨节渗出水泊般的一团浅白。 不管怎么想,都在原本正经的邀约里,隐约蒙了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如同引诱。 那股滚烫的火越烧越热,肆无忌惮席卷全身,在心口处陡然升温。 可他分明不是……不是那个意思。 他下意识想要解释,甫一抬眼,却瞥见谢镜辞耳廓浅淡的薄红。 她必然明白了一切,因此才故作镇定地埋头喝汤,只为掩饰心底尴尬,不让彼此难堪。 裴渡悲从心起。 他好孟浪,好罪恶。 他没有一点三好门生优秀剑徒的模样,竟然在言语上轻薄了谢小姐,让她尴尬到脸红。至于应该如何解释,这道题太难,他不会做。 谢小姐说得对,当什么剑修,他活该变成一只鹅。 在裴渡顿悟的刹那,谢镜辞终于迟迟抬头。 裴小少爷自称“大呆鹅”的场景实在有趣,她沉浸其中,自顾自乐个不停,把莫霄阳的言论一笔带过,没怎么在意。 因此抬起头时,谢镜辞脑袋里只剩下两个念头。 一是这汤好烫,她被热到耳朵发麻。 二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好家伙,裴渡居然体虚至此,不仅耳朵,整张脸全是红的,看样子是被烫坏了。 体虚是病,得治啊。 ※※※※※※※※※※※※※※※※※※※※ 留言继续快乐发红包嗷! 万万没想到,裴渡真成了鹅子。爽文没那么多反转和碟中谍的hhh这篇应该更像热血少年漫一样 感谢在2020-11-06 23:31:54~2020-11-08 00:32: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暗火推舟、全息白檀碎片、樱桃晚风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北川兔奈 2个;yin、暗火推舟、饰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樱桃晚风 80瓶;康小哐哐 50瓶;普洛斯米修 30瓶;baek泽 23瓶;你桃大爷、宫裳绝执羽、呆毛迎风招展、我没有我不是、渺茫无常若梦逝、不归路呀黄泉酒、要甜甜甜甜甜甜啊 10瓶;哦豁 7瓶;。。。。。。 5瓶;sessrin、久久、幸渊、琉箫、景昕、阿傀、lq、月以琴、辞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章 修真之人虽惯于辟谷,但无形无踪的天地灵气总归比不上腾腾热汤来得温暖,一碗浓汤下肚,谢镜辞心满意足眯起眼睛。 自从在万鬼窟见识到裴渡的剑术,莫霄阳就一直用狗狗样的眼神盯着他瞧,知道他年纪比自己更小,又惊又喜又惋惜,嘴张得能塞下裴明川的半个头。 “以周馆主平日的作息,他此时可有空闲?” 谢镜辞吃饱喝足,倦意一扫而空:“我想去问问关于付潮生的事。” 付潮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作为真情实感追过《鬼域生死斗》的小粉丝,谢镜辞敢用裴渡的名誉担保,这件事里必定藏了蹊跷。 她在鬼域里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抽空去问一问,说不定还能找到些线索。 “找我师父?” 莫霄阳赶忙摇头:“估计没戏。我曾经也对付潮生很感兴趣,想从他那儿套话——方才告诉你的那些,就是他透露给我的全部内容了。” “所以,”裴渡温声道,“周馆主也觉得,付前辈独自逃去了外界?” “这我就不清楚了。” 莫霄阳吹起一缕散落的黑发,环抱双手靠在椅背上:“反正两两相隔,无论师父究竟怎么想,其实都已经不重要了吧?更何况过了这么多年,就算他曾经有过不平,如今又能剩下多少?” 那可是整整五十年。 莫霄阳觉得吧,师父肯定连付潮生的模样和声音都忘记了,哪里来的多余心思,去操心早在五十年前就注定不会再见面的朋友。 所以周馆长这条线不能用。 谢镜辞在心里的人员花名册上打了条斜杠:“既然这样,只能去找芜城里的其他人打听情报……但满大街地四处询问,好像有点太浪费时间了。” 而且普通百姓消息来源有限,恐怕听见的多是流言蜚语,无一例外被添油加醋过,当不得真。 她一时有些苦恼,思索之际,突然听见莫霄阳笑了声:“倒也不必满大街四处询问。你们刚来这儿可能不知道,在芜城里,有个号称‘无所不知’的情报贩子——咱们可以去找找她。” * 莫霄阳是个不折不扣的行动派兼热血少年,能把吸血鬼烫出满嘴泡的那种。 他原本对付潮生没多大兴趣,经过这一番讨论,莫名觉得五十年前另有隐情,于是说干就干,带着谢镜辞往芜城边缘走。 至于裴渡不能受寒,被她早早支回了家。 “那个情报贩子名叫‘温妙柔’,同我师父认识,脾气不太好。” 莫霄阳道:“你待会儿可要当心,千万别惹恼她——我听说有个客人胡搅蛮缠故意找茬,直接被她下令去喂魔兽了。” 谢镜辞很快察觉关键:“下令?” “要想当情报贩子,当然得有点人脉和财力。” 他扬唇一笑:“温妙柔的修为已至元婴一重,在芜城这种小地方算是数一数二——看见跟前这条街了么?虽然名义上由江屠统领,但其实吧,全是她的。” 那岂不是跟女皇似的。 谢镜辞挺羡慕。 可惜这种羡慕只持续了短短须臾,待她看清眼前街道的模样,羡艳的情绪便尽数烟消云散。 越往芜城边缘走,闯入视线的房屋就越是低矮破旧。 天演道武馆与客栈都位于城中央,在谢镜辞的印象里,芜城虽然不算多么繁华,但总归担得起一句“祥和漂亮”,唯有这条偏僻的长街格格不入,萧索至极。 矮小的茅屋与瓦房如同棋盘,错落且密集地填满长街两侧,远远望去,宛如脊背佝偻的沉默人影。 冬风裹挟着雪花飘飘洒洒,如今虽是寒冬,此地却少有纯粹的白。 地面尽是污泥、废弃物、脚印与隔夜剩菜,沁开一片片乌黑雪水,几团保存完好的雪堆反而像是丑陋白瘢,如同彼此隔绝的纯白孤岛。 温妙柔……居然心甘情愿住在这种地方? “你不用惊讶,其实在芜城里,这样的地方才是绝大多数。” 莫霄阳神色如常:“这儿以前更脏更乱,直到温妙柔决定住下,才慢慢变得好些——我也不太懂,她为什么要住在这条街上。” 谢镜辞低低应了声“唔”。 这里道路狭窄、分岔众多,条条小巷好似蛛网千千结,四周充斥着浓郁的陈腐气息,有如迷宫。她跟着莫霄阳走了好一会儿,终于见到一幢被精心修葺的小阁。 听说温妙柔与周慎关系不错,而他又是周慎的爱徒,因而没费多大功夫就进了阁楼。 随引路的小童一直往前,穿过漫长阶梯,谢镜辞望见一扇紧闭的木门。 小童敲了敲门。 屋内似是有谁低低应了一声,旋即木门发出吱呀轻响,在没有任何外力的情况下兀自打开。 这里应该是处书房。 袅袅白烟聚散不定,如河流缓缓溢出,在熏香最浓处,坐着个垂头看书的女人。 温妙柔人不如其名,跟“温柔”二字八竿子打不着,虽然生了张恬静漂亮的脸,周身气质却是冷冽肃然,隐约带了点不耐烦的神色,一袭火红长裙张扬得没边。 不等小童开口,她便将书册砸在一旁的桌面上,抬眼扫视一番:“莫霄阳?” 莫霄阳和这位不熟,有点怵她:“是、是我,温姐姐。” 温妙柔没做回应,把目光挪向谢镜辞:“那这位,想必就是谢姑娘吧?” 谢镜辞有些诧异,见她眸光一转,继续道:“昨夜周馆主同我提起过,说武馆里来了个很是厉害的小女孩。他狠狠夸赞了谢姑娘一番,声称刀法绝世无双,同龄之辈无人能与之匹敌——可巧,我也是个用刀的。” 不对劲。 这人说到后面,已经有那么点咬牙切齿的意思了。 “糟糕,我想起来了!” 莫霄阳警惕心骤起,胸口警铃大作,赶忙传音入密:“听说温妙柔最爱与人比试,但凡遇见看不顺眼的人,都要比上一把——咱们不会这么倒霉吧!” 温妙柔:“既然谢姑娘对刀术造诣如此之深,不如同我来比一比,如何?” 莫霄阳:…… “我修为已至元婴,绝不会做欺压小辈之事。” 她说着缓步上前,瞥一眼被丢在桌上的书册,挑眉一笑:“我方才在看诗集,觉得挺有意思,听说谢姑娘饱览群书,不如这样,我们分别以刀作诗,如何?” “陷阱,这是个陷阱!这女人肯定是想做掉你!” 莫霄阳像只跳脚的鸡:“但凡和她比过的人,只有输家能活着离开这栋楼!芜城里来来往往这么多修士,没一个活人曾经赢过她——千万要输啊谢姑娘!不然我们俩全完了!” 谢镜辞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不带这么玩的啊!周馆主坑她! 那边的温妙柔还在慢悠悠讲话:“输的人把刀借给赢家用一天,怎么样?” 谢镜辞:…… 谢镜辞强颜欢笑:“好。” 不就是把鬼哭刀借出去一天吗,除了会有一点点点心痛,没什么大不了。看她当场来首敷衍凑数的打油诗,把温妙柔送上诗坛第一的至尊王座。 “谢姑娘可千万不要敷衍了事。” 温妙柔正色冷声:“我最讨厌敷衍之人。作诗不用心的后果……你知道的吧?” 对不起她不想知道! 谢镜辞有些为难。 穿越小说里,女主人公凭借古人诗词惊艳全场的桥段已经烂透大街,到她这里却成了个凄惨的乌龙,既不能太过敷衍,又不能占尽风头赢下这一盘。 等等。 在一团乱麻的思绪里,突然浮起一根明晃晃的金线。 她还没完,她或许……还能这样干。 谢镜辞福至心灵,拿起一旁准备的纸笔。 她写得很快,抬头把宣纸递给小童时,温妙柔居然也刚好写完。 为确保公平公正,两张纸皆不做署名,由认不出字迹的莫霄阳来当众朗诵,裁判则是规规矩矩坐在书房里的五六个小童。 “那、那我念了啊。” 莫霄阳忐忑不已,与谢镜辞彼此交换一个视线,低头打开第一张宣纸:“这个……诗题:《刀客行》。” 这是温妙柔的诗作。 谢镜辞心下了然,发出一声恶毒反派奸计得逞后的得意冷笑。 以她写在纸上的那些东西,只要这人但凡有点文采,就绝对能碾压她稳稳赢下此局。 温妙柔千算万算,无论如何都算不准她在那么多小世界里学来的千层套路。 她原本信誓旦旦。 直到听见莫霄阳念出的第一句:“放眼看刀门,老娘第一人。” 谢镜辞如遭雷击。 “放眼看刀门,老娘第一人。 半路逢仇家,我是你亲妈。 把儿一顿揍,出门吃烤鸭。 红烧三十六,碳烤九十八。” 谢镜辞:…… 结果你自己写的就是敷衍凑数打油诗啊!而且后面完全没有在写刀,不如改名叫《买烤鸭》吧! 小童们面无表情甚至想笑,谢镜辞有点慌。 她看温妙柔拿着书,以为这是个满腹经纶的正经人,可是这这这—— 不会吧。 她应该不会赢吧。 莫霄阳念完第一首,朝她投来迷茫恐惧的视线。 谢镜辞不知应该如何回应。 “然后是第二首,这个是叫……《刀的诱惑》。” 他轻咳一声,挠头用播音腔继续念: “为所有刀执着的痛, 为所有刀执着的伤, 我已分不清爱与恨,是否就这样。 血和泪在一起滑落, 我的刀破碎风化, 颤抖的手却无法停止,无法原谅。 错爱一把刀,注定被遗忘。 让时间埋葬,什么都不剩下。” 场面沉寂,小童们面面相觑。 好像有戏! 谢镜辞的笑逐渐猖狂。 没想到吧!她写在那张纸上的,全是《无法原谅》的修改版歌词! 好不敷衍,好有真情实感。如今被莫霄阳拿播音腔一字一顿念出来,简直是违和它娘给违和开门,违和到了家。 这能赢?这要是能赢,谢镜辞当场把鬼哭刀给吞—— 偌大的书房里,忽地传来一道掌声。 紧接着越来越大。 谢镜辞永远也忘不了那时的景象。 小童们欢天喜地喝彩声声,夸赞好一个“为所有刀执着的痛”。 温妙柔咬牙切齿龇牙咧嘴,如同一头愤怒的牛。 莫霄阳与她遥相对望,面部表情如同扭曲的慢动作,慢慢皱成一张狰狞的褶子纸。两人的眼底泪光闪烁,那都是属于他们光明的未来。 这是她的错吗? 以温妙柔的作诗水平,她就算把“惊雷这通天修为天塌地陷紫金锤”拎出来念,那也能妥妥碾压啊! 然后温妙柔五官扭曲,吭哧吭哧喘着气,将一把弯刀递给她。 谢镜辞同样五官扭曲,吭哧吭哧喘着气,尝试拒绝:“不用了不用了,我碰巧运气不错,赢下这一局纯属巧合,不必太过当真。” 四周再度陷入沉默。 温妙柔眉头紧拧:“你是在说我运气很烂?” 谢镜辞似乎有点明白,为什么在来这儿之前,莫霄阳会特意强调这人“脾气不好”了。 不过……既然温妙柔把话题引到这里,或许她能趁机做做文章。 “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镜辞细思片刻,礼貌笑笑:“其实我运气向来不好,你若是不信,再与我比一比运气如何?” 温妙柔输了第一局,心里肯定不服气,分分钟能把她和莫霄阳丢进埋骨地。倘若她在接下来落败,或许能让对方平息怒意。 还有这把莫名其妙被送到手里的刀。 她真是一刻都不想再握了! “我经常与人对赌,谢姑娘可要当心。” 温妙柔闻言笑笑,嘱托小童拿来一筒竹签,顺势握在手中:“这是被施了魔气的凶签,一共三十根。在这三十根里,其中之一标注了‘大凶’,只要抽中,就会被魔气袭击。不知谢姑娘有没有兴趣来上一把?” “我没问题。” 谢镜辞点头:“不过有个条件。既然上一轮的输家有惩罚,那这一轮自然也不能落下——我提议,输的人要把身上最新得来的东西无偿送给赢家。” 天才,谢姑娘真是天才啊! 这样一来,只要她故意输给温妙柔,就能名正言顺送还手里的那把刀。到时候温妙柔得了刀还获了胜,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迁怒于他俩。只是苦了谢姑娘,要平白吃上一击魔气。 莫霄阳感动不已,又听谢镜辞道:“这竹签由你们准备,我担心会被做手脚。能否让莫霄阳检查一番?” 她说罢,面色不变地传音入密:“记得做记号,最好是指甲划痕,不容易被他们发现。” 莫霄阳很快就检查完毕,把竹签尽数归还,放在书桌上的木筒中。 谢镜辞晃眼一瞥,很快找到那根被划了痕迹的竹签。 上天佑她。 这能赢?这要是能赢,她就当场把鬼哭刀给吞下去。 温妙柔活动半晌手腕,末了轻轻抬眼:“我先来,你不介意吧?” 她顿了顿,又道:“谢姑娘可千万不要敷衍了事。我最讨厌敷衍之人,抽签不用心的后果……你知道的吧?” ……你还来啊! 谢镜辞:“不介意不介意。” 她当然不介意。 这会儿竹签都还在,抽中大凶的几率低达三十分之一,又不是什么惊天大臭手,怎么可能一下就抽到。她的路还长,她还可以一步步慢慢—— 谢镜辞的笑意陡然停住。 但见温妙柔俯身往前,修长食指在半空悠悠一旋,最终落在其中一根上面。 在那根竹签上,赫然有道微不可查的、被指甲划出的小小纹路。 救命啊!还真是惊天大臭手啊!!! 温妙柔被魔气击飞的那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谢镜辞双目圆睁,伸手做出苍白无力的挽留。 小童们大惊失色,个个都在捧着脸模仿名画《呐喊》,抽气声此起彼伏。 莫霄阳面无血色,仿佛被生活榨干了最后几滴血肉,嘴唇张张合合,吐出几个无声的大字,谢镜辞努力辨认,才认出他在撕心裂肺地尖啸:“不,不,不——!” 被击飞的温妙柔本人则是满脸茫然,保持着右手前伸的姿势腾空跃起,最终啪地落在书房角落。 莫霄阳与小童们都呆若木鸡,唯有谢镜辞一马当先冲到她身边,还没开口,就被温妙柔往手里塞了个温温热热的物件。 对了,这是她身上最新得到的东西,按照规矩,是要交给赢家的。 身上的物件,无非是衣物或珠宝首饰,无论如何,应该都不至于太让人难堪。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谢镜辞暗暗松了口气,低头的瞬间,望见一抹刺眼鲜红。 温热,柔软,通红。 谢镜辞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眼角有泪划过。 假如她曾经做了错事,应该由法律来惩罚,而不是让她经历这种事情。 温妙柔身上最新得来的东西……为什么会是这人的肚兜!!! 没救了,毁灭吧,谢镜辞心如死灰。 按照这个趋势,别说被丢去埋骨地喂魔兽,她觉得温妙柔随时可能一气之下,当场把她做成一个肚兜。 “妙柔姐,你没事吧!” 小童们哒哒哒飞奔而来,谢镜辞面无表情地藏好手中布料,看他们将温妙柔小心扶起。 “没事。” 温妙柔体型高挑,在孩子群里显得格外突出。她被摔得有点懵,沉默一阵,不耐烦地瞪一眼谢镜辞:“不比了不比了,真烦人——你想打听谁的消息?别浪费时间。” 嗯? 她难道不应该暴跳如雷灵力暴涨,让这两个不速之客和曾经赢过她的人一样,永远安静地闭上嘴吗? 谢镜辞试探性开口:“五十年前失踪的付潮生。” 红裙女修的神色显而易见僵住。 她自始至终都有些吊儿郎当,像团横冲直撞的火,即便接连落败,目光也从没暗过。 然而陡一听见这个名字,温妙柔眼底却忽然失了亮色,声音亦是低沉许多,显出几分警惕的杀意:“付潮生?你问他做什么?” “她她她,她不会杀我们两个灭口吧?” 另一边的莫霄阳提心吊胆,低声询问身侧的小童:“你们杀人用暗器还是毒药?我们还能有机会吗?还有,以温妙柔这水平,到底是怎么做到百战百胜的?” 小童皱着眉头瞟他几眼,似是被问得不耐烦,飞快接话:“待会儿跟我去拿钱。等你们出去,就说在对赌中输给了妙柔姐。” 莫霄阳:“啥?” “我们这楼里的开销,一半用在打探情报,还有另外一半,都用作了给客人们的封口费。” 小童长叹一声,看他像在看傻子:“不然你以为,芜城里怎会从没有谁赢得了她?” 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钱在替她负重前行。 ——结果温妙柔这女人,她压根就没赢过啊! ※※※※※※※※※※※※※※※※※※※※ 我活过来了谢谢大家呜呜呜!这章留言前100继续发红包哦! 天冷了大家记得防寒,注意身体嗷! 这章灵感是银魂里的那集国王游戏hhh感谢在2020-11-08 00:32:30~2020-11-09 22:0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全息白檀碎片、饰白、白水煮鸡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竹唧 99瓶;44261521 30瓶;fafa、一个萝卜 20瓶;蒙络 17瓶;青衫、培根加小蛋糕、兔兔也要吃肉肉、全息白檀碎片、一只苏木、星辞 10瓶;今天也是充满希望的一 6瓶;喵咖、胖猪猪沐小香、夜 5瓶;橙子皮 4瓶;42164613 3瓶;哦豁、木柰、lq、流沙、程离索、南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一章 付潮生,鬼域龙城人,无师无派,自创流霜刀法,后遇剑客周慎,闯幽谷,断长河,游遍鬼域尽斩妖邪,不知其所终。 话本子难免对故事添油加醋,谢镜辞看完《鬼域生死斗》,只大概了解到一些关于付潮生的人生轨迹。 她少年心性,对这种行侠仗义的情节最是难以抗拒,加之鬼域神秘莫测,为整个故事蒙了层迷幻色彩,谢镜辞看得挠心挠肺,因为那个潦潦草草一笔带过的开放性结局颓废了好几天。 ——结果此时此刻当真来到鬼域,亲眼见到两个主人公的结局,反而让她心里更不是滋味。 付潮生在五十年前便全无踪迹,还背负了懦夫的恶名;周慎虽然健在,但似乎侠气全无,成了个没什么作为的武馆老板。 这不是她期待的故事。 所谓“从此幸福安□□活下去”的结局背后,只有满地杂乱的鸡毛。如今芜城里发生的一切,都和侠义豪情与仗剑天涯沾不上边。 “我想知道,”谢镜辞斟酌一番言语,沉声道,“当初付潮生与周慎离开斜阳谷,之后发生了什么。” 斜阳谷,正是《鬼域生死斗》结尾处戛然而止的地方。 温妙柔斜倚在一根木柱上,神色淡淡地打量她,答非所问:“你和他什么关系?” 莫霄阳曾叮嘱过,付潮生在芜城里的名声算不得好,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尽量不要在外人面前对他表现得太过崇拜。 谢镜辞略微一顿:“我曾听说过关于他的事迹,有些感兴趣。” 温妙柔眉间隐有郁色,似是不耐烦:“那你应该知道,他背弃承诺、出卖同仁的事啰?” “我知——” 最后的字句没来得及出口,谢镜辞恍然愣住。 “背弃承诺”她的确听说过,但之后那四个字又是指哪件事情? 一提到付潮生,温妙柔的神态就显而易见地不对劲,语气阴沉了三个度不止。 谢镜辞猜出这两人之间曾有过瓜葛,小心试探:“出卖同仁?” “芜城中人没那么小心眼。你以为单纯的背信弃义,就能让他们记恨付潮生这么多年?” 温妙柔见她双目茫然,冷笑一声:“他们最为怨恨的,是付潮生将机密泄露给江屠,当作离开鬼域的筹码,害得不少人无辜殒命、家破人亡。” 这事儿她还真没听说过。 谢镜辞迅速抬眼,和同样茫然的莫霄阳交换一个视线,听跟前的红裙女修继续说。 “看见屋外那条破街了吗。” 温妙柔道:“在江屠统领之下,苛捐杂税横征暴敛,高位者骄纵奢靡夜夜笙歌,像我们这种小地方的穷人,只有苟延残喘的份——生活在这种地方,任谁都想要搏上一把,将那群恶棍推翻吧?” 谢镜辞点头:“所以‘同仁’是指,其他想要刺杀江屠的人?” “江屠修为高深,芜城里任何一个人单拎出来,都不是他的对手。在付潮生出现之前,城里暗中集结了一群义士,想在鬼门开启、江屠巡城之际群起而攻之。” 但这种方法成功率很低。 芜城里的修士,连金丹期都为数稀少,他们大多是筑基修为,若想对抗江屠,无异于以卵击石。 “后来付潮生来了,这个担子便落到他头上。” 温妙柔本在低头把玩指甲,说到这里兀地抬头:“待他失踪后,江屠声称从付潮生口中得来了有人意图谋反的消息,旋即派遣监察司,将全部义士诛杀殆尽。” 她说着低笑一声:“你们这些小辈没听说过,其实挺正常——自从那件事一出,监察司就跟疯狗一样四处搜查乱党,时至今日,已经没人敢提起当年的事儿了。” 这是谢镜辞从没料想过的发展。 如此一来,付潮生的结局岂止是一地鸡毛,分明成了滩污浊不堪的泥,由万众敬仰的英雄到遗臭数年的叛徒,只用了短短一日的时间。 “但……无论是付潮生离开鬼域,还是他背信弃义、出卖芜城百姓,其实都来自江屠的一家之言吧?” 谢镜辞皱眉:“倘若一切都是江屠刻意编造的谎言,也并非全无可能。” 温妙柔并未立即回应。 她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往前迈开一步,若有所思地把谢镜辞上下端详一番,眸光定定:“周慎说,你手里有份关于付潮生的话本……你也不信他是贪生怕死之辈,对不对?” 也? 谢镜辞一阵愣神,又见温妙柔靠得更近:“付潮生在斜阳谷,打败的那玩意儿叫什么?” 谢镜辞脱口而出:“九头蟒。” “他最常用的一招刀法是?” “斩寒霜。” “他最喜欢的食物和女人类型是?” “牛肉面和……这种事话本子里怎么会写啊!” 等等。 谢镜辞压下觉得这人莫名其妙的念头,心口一动。 她之所以知道这些,全因对付潮生崇拜至极,才会认真记下话本里的一字一句;温妙柔虽是情报贩子,但如果对他毫不上心,定然不会把每个细节都记在脑袋里。 更何况,在不相信付潮生贪生怕死那件事上,温妙柔用了一个“也”。 谢镜辞:“你莫非也是——” “我就知道,看过他生平事迹的人,怎会不心生仰慕。” 温妙柔一把捏住她肩头,一段好端端的对话,硬生生被她讲出了几分地下接头的崇高使命感:“我懂你。” 什么叫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什么叫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 她猜得果然没错,这也是个粉丝。 而且以温妙柔的架势来看,绝对是铁打的大粉头! 试想你喜欢的大冷门黑料满天飞,已经实打实地糊穿地心,而你独自在异国他乡茫然打拼,孤注一掷地选择继续信任,某天蓦然回首,忽然有人按住你的肩头,正色来上一句:“我懂你。” ——简直幸运到没边啊! “江屠就是一个恶霸,只要对他有利,任何事都干得出来。” 温妙柔长吐一口浊气:“当初在斜阳谷决战九头蟒后,付潮生与周慎都受了危及性命的重伤,受一名医女所救,来到相距最近的芜城休养。后来付潮生与那名医女相恋,加之周慎伤及识海、修为大损,两人这一住,就是整整四年。” 谢镜辞好奇道:“那位医女现下如何?” “难产,生下孩子便去了。” 她似是想到什么,冷冷啧了一声:“那小孩不堪大用,毫无能耐,不但没能继承他爹的一丁点天赋,还听信谗言,笃信付潮生是个没用的懦夫,在许多年前离开芜城,直到今天也没回来。” 莫霄阳听到这里,不自在地轻咳一声。 谢镜辞心有所感,悄悄传音:“付潮生的儿子,不会就是付南星吧?” 他猛地挺直身子,满脸不可思议地抬起眼睫,看那眼神,分明在问“你怎么知道”。 这要是不能猜出来,简直侮辱了谢镜辞在小世界里恶补的各类话本子—— 除非芜城里有个地方叫付家屯,否则以“付”这个极其罕见的姓氏来看,看似毫无关系的两个人,一定潜藏着某种联系。 只要意识到这一点并迅速指出,就能避免日后冗杂的掉马阶段,以及套路性的“大惊失色”或“不敢置信”。 所谓碾平一切套路,让套路无路可走,谢镜辞很喜欢。 “不提那小子,晦气。” 温妙柔又恢复了双手环抱、背靠木柱的动作:“总而言之,如你所见,如今的芜城被剥削到只剩下一张皮,城中的富人们还能勉强寻欢作乐,周围尽是一贫如洗的穷光蛋。至于五十年前的那件事,存在两个最大的疑点。” “第一,根据那桩失败的搜魂术,付潮生的魂魄不在鬼域,只可能是去了外界,这样一来,他的去向就成了个谜。” “第二,当年的告密者尚不明晰。若想知道所有义士的身份,告密者要么就在他们中间,要么与他们关系极为密切——但据我所知,符合条件的人全都没命了。” 这便是温妙柔能提供的所有情报。 或者说,是她愿意给谢镜辞提供的所有情报。 浅显却详细,未曾涉及丝毫内核,这是个城府不浅的女人,哪怕有所隐瞒,也绝不可能被轻而易举挖出来。 “我还有一个问题。” 谢镜辞望一眼窗外,皑皑白雪被地面的污水浸透,俯视而下,能遥遥望见几个衣衫单薄、互相追赶打闹的孩童。 她只匆匆看了须臾,很快把视线移回温妙柔脸上:“此处贫陋,温姐姐不可能缺钱,为何执意住在这里?” 温妙柔哼笑。 她音量很低,语气里少有地噙了笑意:“这是我长大的地方,总归舍不得离开——话说回来,付潮生还在的时候,经常带着我到屋顶堆雪人。” 这条街的道路脏污至此,的确只能在房顶堆雪人了。 “那段日子虽然穷,但其实挺开心的,我的运气也没现在这么烂。” 温妙柔语速很快,讲话极少出现停顿,此时却微不可查地一滞:“付潮生对所有小孩都很好。我记得有天山中起火,是他冲进火海,把一个男孩救了出来——他整个后背都被烧伤,那男孩反倒只有左手留了疤。” 谢镜辞“唔”了声。 “待你离开,尽量不要和其他人谈起付潮生。” 温妙柔道:“监察司和金府都在四处查探,倘若被他们听见,恐怕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金府?” “那是付潮生失踪后,江屠派来的一条走狗,专门帮他平息动乱苗头。近日以来,力度比以往大上许多。” 她说着勾起唇角,眼底眸光暗涌:“鬼门将开,按照惯例,江屠会在明日来到芜城……你且做好准备,说不定能有好戏看哦。” * 温妙柔不愧是巨有钱的富婆粉头,在芜城孤零零仰慕付潮生这么久,终于遇见了个同好知音,一时间喜上心头,听闻裴渡筋脉尽断,特意帮忙寻了芜城里最好的大夫,尝试为其修脉疗伤。 谢镜辞在房外等候许久,待得天色渐暗,才终于听见房门被打开的吱呀声响。 大夫一句“我尽力了”张口就来,让她有种房屋里躺着具尸体的诡异错觉,经过一段短暂停滞,又听对方补充道:“裴公子伤势太重,以我的修为,顶多能治好两成。” 谢镜辞长舒一口气:“没事大夫!谢谢大夫!大夫你辛苦了!” 所谓修脉,顾名思义,就是修补破损的脉络,让灵力得以在体内运行。 人体十二经脉纵横交错,如同巨网遍布全身,裴渡伤上加伤,经络早就跟碎拼图似的一片片破开,要想修补,难度必然不小。 能在鬼域里恢复两成,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大夫一番叮嘱后告辞离去,谢镜辞心情不错,敲了敲大开着的门。 屋子里响起低低的一声“进来”。 修脉的疼痛不比受伤时小,她曾经听过描述,声称如同拿着针线狠狠穿行在血脉里,叫人生不如死。 此时一看裴渡,果真是面色苍白如纸。 他疼得厉害,剧痛残留在体内尚未消退,眉头隐隐拧着,眼见谢镜辞进来,哑声唤了句“谢小姐”。 “还是难受?” 她听出这道声音里的勉强,轻车熟路坐在床榻前的木凳上,垂眼瞧他。 脸好白,嘴唇也是,眼睛倒是黑黝黝的,泛了点微弱的光。 裴渡倘若能慢慢变好,谢镜辞必然是高兴的。 她还等着同他堂堂正正比上一把。对于这位心高气傲的世家小姐而言,阴谋诡计皆是下作手段,要想赢过对手,唯一途经只有将其彻底打趴。 “你努力忍一忍,等不疼了,就能和往日一样开始修炼。” 她只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难免生出几分暗戳戳的邀功和小炫耀,笑着问他:“有没有觉得一点点开心?” 她一笑,裴渡也下意识抿了唇,暗自勾起嘴角。 谢小姐时常在笑,来到鬼域之前,却几乎从未对他笑过。 他往日最为消沉的时候,会用余光悄悄瞟她,当谢镜辞和好友们闲谈嬉笑,裴渡哪怕只是远远听见她的声音,心情也会变得很好。 那是他偷来的欢愉。 如今离得近了,看着她眉眼弯弯,裴渡恍惚一瞬,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谢小姐赠予他的笑。 “你是不是偷偷笑了?” 谢镜辞自以为抓到他把柄,语气嘚瑟:“那我就默认你觉得开心啰。” 裴渡这人,看上去清隽儒雅好说话,其实又倔又狠,很少把心底的情绪放在脸上。 结果还是会因为修脉成功而偷笑嘛,幼稚。 裴渡:“……嗯,开心。” 他稍作停顿,缓声道:“多谢谢小姐。” 谢镜辞不要脸皮,扬起下巴:“这是你应该谢的。” 裴渡嘴角又扬了下:“谢小姐可有查到什么线索?” “有用的不多,只知道明日江屠会来,鬼门也即将打开。到那时,外界的修士应该会大批前来。” 包括裴家。 裴府对他大肆通缉,如果双方在鬼域相遇,或许会很难收场。 裴渡明白她的话外之音,还没做出反应,忽然听谢镜辞道:“修脉是不是特别疼?” 他茫然抬眼,正对上后者坦然的目光。谢镜辞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动作却毫无预兆地整个停住。 谢镜辞觉得这一瞬间的怔愣极其白痴,可她对此毫无办法。 她知道之前那个话题会让裴渡觉得尴尬,恰好看见他下唇在修脉时被咬破,突然之间往外边渗血,于是不甚熟练地转移台词。 没想到下一句还没出口,就在脑袋里见到系统给出的字迹。 谢镜辞很气愤:“我不服气,凭什么每次对象都是他?” [台词根据情境发放。] 系统老实回答:[这种情节恰好发生在他身上,我也很无奈啊。试想一下,总不能让你随机逮住一个路人,对他说‘够干净,足够给我生孩子’或‘哥哥我冷’吧?] ……与其在裴渡面前出丑,她宁愿随机逮一个路人,真的。 窗外有阵寒风吹过,裴渡察觉到床前的姑娘微微一动。 谢小姐忽地抬起手,拇指圆圆润润的一截莹白,在空中慢慢靠近他。 不留躲避的机会,谢镜辞用拇指扫过他下唇。 裴渡脑子里轰地炸开。 她动作很轻,从嘴角一直来到唇珠,旋即柔柔一按。 丝丝缕缕的痛,裹挟了浅浅的麻。 “这里流血了,是修脉时咬破的,对不对?” 指腹轻盈掠过,擦开一片滚落的血珠,如同正涂抹着殷红的口脂,将少年惨白薄唇染成红色。 裴渡一颗心脏悬在胸口,不敢跳也不敢出声,瑟缩着发抖。 他看见谢小姐满目的无辜,一本正经问他:“这样似乎擦不干净……我弄疼你了吗?” 谢镜辞:呕啊。 这要是全盛时期的裴渡,铁定早把她毫不犹豫丢出房屋,也就只有这种时候,他的反应才会这么—— 谢镜辞很不想承认,她脑袋里浮起的第一个词语,居然是可爱。 然后是有趣。 裴渡平日清冷惯了,这会儿受冻脸色通红,由于从未受过此等撩拨,长睫颤个不停。 更不用说他正病怏怏躺在床上,黑发凌乱铺开,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慌乱仓皇,嘴唇则沁着勾人的红。 这种慌张只持续了片刻。 裴渡很快回过神,却并未仓促偏过头去,躲开突如其来的触碰,而是条件反射般伸手,按在她纤细的手背上。 这个动作始料未及,作为抢先撩拨的罪魁祸首,谢镜辞反倒呼吸一滞。 他他他想干嘛。 提着她的手指,一把将她从窗户扔出去? “……不碍事。” 手心里的触感温热柔软,裴渡同样对这个下意识的动作毫无防备。 他没用太大力道,克制住狼狈松手的冲动,沉默着移动拇指,轻轻一旋,压在谢镜辞指腹上,为她拭去薄薄一层血迹。 谢镜辞不自在地别开脸。 这是在干嘛,她宁愿裴渡把她从窗户丢出去。 指腹之间的摩擦有些痒,尤其两人体温一冷一热。四周寂静无声,能听见屋檐积雪落下的漱漱响音。 等血迹抹去,裴渡很快把右手挪开,喉音低哑:“不劳烦谢小姐。” 他的嘴唇渗了血,还处处都是裂痕,谢镜辞若是碰到,只会弄脏她手指。 这只是一点小伤。 裴渡习惯性地抿唇,用舌尖轻触那道豁口,在嗅觉被血腥味包裹的刹那,忽然意识过来,这是方才被她碰过的地方。 这个念头来得稀里糊涂,可裴渡总觉得,这个动作仿佛是在舔.舐她指腹的余温。 谢小姐正垂着头,一眨不眨看着他。 这是种极为被动的姿势,一切表情、相貌、乃至这个带着些许暧昧的小动作,全都被她尽收眼底,躲藏不得。 裴渡快要无法忍受这样的视线,头脑阵阵发烫。 再这样下去,她一定会发现他在脸红。 床上的人向内侧了身子,挡住脸的部分,声线是前所未有的沉:“……谢小姐,我今日身体不适,你也早些休息吧。” 这是道逐客令。 谢镜辞自然不会厚着脸皮继续留下,闷闷起身又闷闷出门,等关上房门,连询问系统的语气也是闷闷:“他这是……不高兴了?” 系统:[嗯?] “就是那个动作啊,”她停顿须臾,加强语气,轻轻一踢墙角,“至于这么排斥吗?” 他还抓了她的手。 谢镜辞合理怀疑这是报复,因为她的确很没出息地耳根发了热。 歹毒! 系统吃吃笑:[无法理解你们的这种情绪波动呢。不过根据以往的大数据积累,合理推算之后,能得出答案是‘爱而不得怒火中烧’哦。] 它说着微微一动,在谢镜辞脑袋里调出一段文字影像。 [《霸情夺爱:总裁的契约情人》节选: “你不爱我?” 谢镜辞眼底闪过三分怒意四分嫉妒,一张俊脸逐渐扭曲:“连碰一碰都不愿意?至于这么排斥吗?我到底哪里不如那个女人!” 裴渡倔强地别开脸:“谢小姐,不爱就是不爱,请你自重。”] 老套的恶霸反派与小白花主角之间的戏码,台词能让人心脏咯噔骤停,只不过名字被换成了她和裴渡。 谢镜辞看得头皮发麻,气到当场颅骨升天。 谢镜辞:“我警告你,不要再让这种东西出现在我面前。” 她顿了顿,想起裴渡那句逐客令,很是认真地皱眉:“我是不是惹他生气了?不对……我的妖女人设难道真就这么失败,没有一丁点值得赞叹的令人心动?” [我只觉得,你脸皮真是值得赞叹的厚。] 谢镜辞:呵呵。 她逾矩在先,的确应该想想怎样哄他。 但是哄人好难哦,头疼。 与此同时,卧房之内,裴渡猛地一个翻身。 今日他修脉成功,修为虽然微不足道,但终有一日,能再度站在与谢小姐比肩的地方。 他为这个目标苦修数年,如今不过是再来一回。 他知道自己足够强。 天生剑骨、少时结丹,论及剑术,学宫千百弟子无出其右,即便落魄至此,也身怀剑修傲骨。 裴渡原本是将自己全然裹在被子里,但棉被厚重不堪,笼罩之下的空间逼仄闷热,热气一股脑地涌上来,令他的身体愈发滚烫。 于是他只得从被褥中探出头,呼吸久违的隆冬寒气,试图让冷意淌遍全身。 方才和谢小姐咫尺之距的时候……他差点就要紧张到窒息。 结果她还用手指触上来,对他轻轻地笑。 谢小姐的目光始终清明澄亮,不带丝毫亵玩与暧昧,定是真心实意在关照他。可他却情不自禁想起风花雪月,实在是—— 凌乱柔软的黑发四散在枕边,触碰到侧脸与脖颈时,带来微弱的痒。 这里只剩下他一人,裴渡却情不自禁地做贼心虚,把右脸埋进枕头,抿起薄唇。 很干,皲裂了道道细痕,当舌尖落在上面,只有淡淡的铁锈味道。 谢小姐应该不会喜欢这样的触感,可她并没有立刻把手松开。 指尖辗转时的温度仿佛仍未离去,裴渡暗骂自己无药可救,心跳却逐渐鲜活,如同被一只大手攥住,砰砰地震动。 他还抓了她的手。 他头一回碰到她的手,比想象中小得多,那时他脑袋里尽是空白,而谢镜辞并没有躲开。 裴渡又翻了个身,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倘若谢小姐能对他多笑笑,那就好了。 她笑起来的时候,他也很开心。 如同从天而降的无数星星,倏地落进他眼底,简直是……值得被赞叹的令人心动,让他前所未有地想要私藏。 ※※※※※※※※※※※※※※※※※※※※ 大家节日快乐!留言继续发红包嗷! 因为我经常写超字数停不下来,所以晚上十二点没更新,就是第二天中午十二点再发出来哦!我有点强迫症,要确保每一章节都比较有趣_(:3」∠)_感谢理解 之前评论区有小姐妹问等阶划分,是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这样子!感谢在2020-11-09 22:09:59~2020-11-11 11:25: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全息白檀碎片、暖晴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唐磷 2个;柠檬大王来吃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您与服务器已断开连接 79瓶;我是npc 40瓶;阿耀 39瓶;瑶直率 20瓶;叮当小鲨鱼 18瓶;洛南歌、楚长揖 10瓶;菇菇子修无情道 9瓶;lq、阿傀、桐染、原来可以改名字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二章 裴渡一夜未眠,在床上尝试进行灵气吐纳。 他的内伤尚未恢复,绝大多数经脉亦是破损不堪,当第一缕灵力缓缓淌入经络,浑身血脉恍如紧密相连、密密麻麻的蛛网,牵引出席卷整具身体的剧痛。 对于疼痛,裴渡一向拥有很强的忍耐力。 到了后半夜,疼痛其实一直没散,好在他渐渐习惯,能把强烈的不适感沉沉往下压。 再一睁眼,已经是第二日清晨。 房外响起咚咚敲门声。 他猜出来人的身份,温声应了句“嗯”,抬眼望去,果然见到一张明艳的脸。 谢镜辞的心情有些复杂。 “复杂”的原因很多样,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点,是今早冥想结束后,系统抽风般的一道提示音。 好消息是,那个不停撩来撩去的魔教妖女人设终于被换掉了。 坏消息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顶替这玩意儿上岗的,是通体散发着清新香气的陈年绿茶。 谢镜辞当时是濒临崩溃的。 魔教妖女虽然放浪了点,但好歹是个很有气场的大姐姐形象,能称得上一个“媚”字,还算符合她本人的性格。 ——但绿茶就完全是另一种风格了好吗! 俗话说得好,绿茶有三宝,撒娇哭唧唧,都是我的错,哥哥你真好。 这种行为模式已经足够令人窒息,更绝的是,这个人设在胡乱撩人方面丝毫不比魔教妖女差,当真可谓茶香四溢,被茶味冲到的人,连起来可绕地球两圈。 虽然之前遇见裴家人,谢镜辞为了维护裴渡的面子,当众叫过他一声“裴渡哥哥”,但他们俩都明白那只是逢场作戏,之后在相处中,也都对那件事避而不提。 万一什么时候人设猛地一崩,她二人独处时绿茶附体,娇娇柔柔叫他“哥哥”—— 谢镜辞能当场从窗户跳下去。 所以今早来找裴渡,她下了很大的决心。 从窗户跳下去又怎么样,该哄的人还是得哄。 “今日江屠会来芜城,听说游街很快开始。” 裴渡似乎刚睁眼,还是一副文文弱弱的模样,她指一指窗外:“你想去看看吗?” 裴渡本欲回“想”,却猝不及防瞥见谢镜辞看着他,露出一抹转瞬即逝、被极力克制的笑。 笑意被察觉,她偏过脑袋轻咳一声。 谢小姐对他,远远还没到“一见就笑”的地步,裴渡很有自知之明,呆了好一阵,才后知后觉抬起右手,摸上自己头顶。 头发全炸了,像个被打劫过的鸡窝。 他昨夜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后来起身打坐,是没来得及整理仪容的。 裴渡:…… 他是傻子。他想死。他只希望谢小姐不要再看,也不要再笑他。 谢镜辞抿唇藏起笑意,用余光不动声色地看他。 在学宫里,如果她是刺头的代名词,裴小少爷就是矜持自制的化身,数年如一日地一丝不苟,每回见到他,都是一派霁月清风。 他一定明白了惹她发笑的原因,表现出罕见的窘迫与怔忪,还用手摸了把头发。 裴渡的发丝尽是沉郁漆黑,柔柔伏在头上,看上去手感十分不错,如今软绵绵地张牙舞爪,映在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上,如同覆在白玉旁的丝绸。 那块白玉上还渗着浅浅的红。 她又忍不住笑了。 好呆。 那个拿着剑打遍学宫无敌手的剑道之光,原来这么呆吗? 等裴渡故作镇定地整理完毕,恰好临近巡街起始。 街边早已聚集了数量众多的百姓,纷纷想要一睹元婴期大能的风采。谢小姐今日似乎格外多话,领着他走出客栈时,嘴里一直没停下。 “我昨晚特意买了本《江屠传》,读下来觉得,这人还挺厉害的。” 街道两旁全是人,谢镜辞一直往前走,直至来到一处池塘旁,围观群众才终于少了些。 她望一眼长街尽头,没见到任何动静,于是耐心继续道:“江屠出身低微,只是个贫民家的小儿子,好在天赋异禀又能吃苦,一步步从武馆学徒往上爬,最终击败上一任城主,夺下芜城在内的数座城镇。” 鬼域以武为尊,管它什么名誉地位,都得靠实力来抢。 这也是江屠能如此肆无忌惮的原因。 他本身实力超强,身居高位后的修炼资源又多不胜数,修为层层迈进,已然凌驾于众人之上。而自从付潮生刺杀落败后,这位城主更是在身边安排了三名元婴初期的高手,作为贴身护卫。 百姓哪怕有再多怨言,都拿他没有办法。 “你们快看,那边有动静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叫出声,谢镜辞闻言望去,即便相距甚远,也能感受到迎面而来的阵阵威压。 坐在马背上的黑衣男子身形挺拔、面目俊朗,眉飞入鬓之下,是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琥珀色眼瞳。 身为芜城当之无愧的掌权者,江屠周身自带一股凛冽如刀的戾气,属于上位者的气场裹挟着厚重威压,似潮似海,将空气压得密不透风。 这就是付潮生当年的对手。 五十年过去,他已经比当初变得更加强大。 谢镜辞眸光沉沉。 她有种预感,自己很快会同这个男人打上一场——但以她目前的实力,绝对斗不过他。 江屠目空一切,视线自始至终直直望着前方,经过人群时,没投来一瞬淡漠的视线。 即便如此,骤然缩紧的压迫感却还是让不少人动弹不得。 “南边的那处揽月阁,可算是有人住了。” 待得江屠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终于有人低声开口:“先是让咱们没日没夜地修,结果几十年只住了两回,造孽哦。” 旋即响起另一人的嘘声:“小点声!不知道那位五感过人吗?若是被他听到,你可就没命了!” 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啊。 谢镜辞暗自感慨,又往车马消失的地方一瞟,正欲离开,没想到甫一侧身,居然与背后那人径直撞上。 两人不过轻轻擦了一下肩膀,不等她有所反应,便听见什么东西落入水中的响音,以及一声语调高昂的怒喝:“疼死我了!你不长眼睛吗?把我刚买的——” 那人话音未落,就戛然而止。 裴渡上前一步挡在她跟前,虽然灵力微弱,但常年积攒的剑气同样凌厉肃杀,在那人破口大骂的瞬间倾泻而下,逼得他不敢继续往下。 也正是这一阵间隙,谢镜辞得以看清那人模样。 一个年纪轻轻的青年,看样子衣着不菲,是个有钱少爷。 她听力很好,听见人群里有人交头接耳:“怎么又是金枭这祖宗……江屠来了,他还敢作妖祸害人家姑娘?” 金枭。 温妙柔说过,芜城里江屠最大的眼线,就是姓金的一家。 谢镜辞不傻,从方才那句话的语气里,能听出这是个风评极差的纨绔。 他们的碰撞极其轻微,远远算不上能让人觉得疼的地步,而且她背对而立,不管怎么看,都是金枭刻意撞上。 她好奇这人接下来的动作,轻轻按住裴渡肩膀,示意他不要插手。 凛冽剑气徘徊一瞬,迟疑着浮在半空。 谢镜辞:“你刚买的什么?” “你把我刚买的翡翠玉撞进水里了!池塘这么大,要我怎么去找?” 谢镜辞低头一望。池塘里只有绿油油的水,谁知道落进去的是翡翠还是石头。 这位金家少爷修为很弱,虽然属于能一掌把他脑袋拍飞的水平,但毕竟家族势力庞大,不宜发生正面冲突。 谢镜辞看上去文弱安静,立马助长了他的气焰:“五万魔晶,你赔得起吗?” 金枭说着一顿,看看她身后的裴渡,又望一眼自己身旁五大三粗的护卫,梗着脖子道:“看你长得不赖,赔不起的话,我不介意你用别的方法——” 裴渡的剑气又是暴涨。 “好啦,沉住气。” 她低声笑笑,轻轻按住少年冰凉的手背,用灵力向他传音入密:“和他打起来,我们一定会吃亏。你候在这里,看我的。” 谢镜辞说罢停顿片刻,抬眼与金枭四目相对,再开口时,竟变成了楚楚可怜的语气:“真、真的?它掉去哪里了?” 有路人看不下去,悄悄对她传音:“姑娘,这是此人的老套路,他就是欺负你生面孔,丢一块石头下去,叫你百口莫辩呐!” “还能掉去哪里!” 金枭看出这是个好捏的软柿子,扬眉一个转身,抬手指向池塘边缘:“方才我手一松,它顺势往下滑,应该就在这——”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没来得及把话说完了。 或是说,自从遇见谢镜辞,他就一次都没成功把话说完过。 就在他转身抬脚的那一刹那,仿佛有股突如其来的力道不期而至,朝他脚踝暗暗一推。 变故来得毫无征兆,金枭的音容笑貌,永远凝滞在这最后的一刻。 然后是噗通一声。 一名护卫慌忙出声:“少爷落水啦!” “公子!” 谢镜辞亦是仓皇无措,和所有被吓得花容失色的可怜姑娘一样,止不住瑟瑟发抖。 但很快,在她眼底还是闪过一丝坚毅的光:“公子莫怕,我会凫水!” 她行动力惊人,说干就干,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已经向前一迈。 护卫们眼见她下去,纷纷停住上前救人的步伐。 冬日湖水冰寒透骨,谢镜辞并未把整个身体沉进去,而是借由灵力浮在水面,四下张望着一步步前行,一面行,一面满目关切地喊:“公子,你在哪儿啊公子?”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始终仰着脑袋看不见身下,周围的百姓们却见得一清二楚。 这位救人心切的姑娘在池塘边缘徘徊,声线因为急切,已经隐隐带了哭腔。 可她绝不会想到,自己来回踏步,迈开的几乎每一脚……都重重踩在金枭那颗不断挣扎着浮起的脑袋上! 表情狰狞的人头不断起起伏伏,双瞳里尽是怀疑人生的茫然,随着谢镜辞的身法上下窜动,满脸水渍,分不清是池水还是眼泪。 金枭终于被谢镜辞救上来时,已经冻成了湿漉漉的人干。 他气不可遏,当场大骂:“你这混账!竟然敢踩我?我要让我爹把你关进大牢!” 谢镜辞满面恐惧,止不住地发抖:“我太想救你,看见那处水花很多,便、便走过去了……都是我的错,公子,我对不起你!” 她看上去实在可怜,说话时捂嘴轻咳几下,显然是被寒风冰水冷得受了冻。 有人哀声道:“姑娘莫要自责,这不是你的错。金枭设套害你,你却下水救他,你是个好人。” 谢镜辞抽泣一声。 “可是,”有人同身边的伙伴窃窃私语,“倘若不是这位姑娘,他早就被淹死了吧。” “就是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那姑娘好心救人却落得这般下场,得有多寒心。” “你们闭嘴!” 金枭快疯了:“老子会游泳!” “对不起,是我不好,我没想让事情变成这样的。如果能早一些知道,公子会游泳的话……” 谢镜辞以手掩面,字字泣血:“不是这位公子的错,全怪我,全怪我!倘若我没有救人心切,也不会……我真没用,呜呜呜呜!” 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开口时象征性地擦了擦眼角,情到深处,甚至一秒入戏,尾音自带乌龙茶气息的哭腔。 只可惜鬼域冥风纯朴,尚不知晓何为“人造绿茶包”,在场众人乍一见到此情此景,心底怜爱之意狂涌而出,把气氛推向最高潮。 更何况他们苦金府已久,就算猜出谢镜辞使坏,也会选择性地全部无视。 “这位姑娘也是好心,至于这么斤斤计较吗?” “□□,恩将仇报,我可算是开眼了。” “金府嘛,大家懂的都懂,我也不多说。” 金枭出身富贵,习惯了趾高气昂、扬着下巴用鼻孔看世界的人上人生活,从小到大,向来只有他气别人的份,万万没想到会在今日,被这群刁民气到七窍升天。 乌合之众! 金府虽然风评一塌糊涂,但毕竟也是个好面子的城中大户。类似于欺男霸女的坏事,就算想做,也得暗暗地来。 如今被这么一闹,池塘旁边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四处都是上下窜动的人头,他要是纠缠不休、迁怒于眼前这个楚楚可怜的女人,金府的名声就彻底完了。 更何况鬼门开启在即,江屠又亲自坐镇芜城,他若是惹出祸端,恐怕不好处理。 仇人的脸近在咫尺,金枭在脑子里将她痛殴了九九八十一遍,抬眼一瞧,却是打也不能骂也不能。 金少爷愤怒跳脚:“刁民!你们这群刁民!” 谢镜辞:“公子,你骂我吧。虽然我救了你的命,但我明白,这远远不能抵消我那一瞬间的不小心……” 金枭:我○!!! 绿茶真好,闻起来香,亲自喝起来更香。 谢镜辞一边假惺惺抹眼泪,一边委屈巴巴向周围人道谢,“你们真好”“我没关系”张口就来,不久之前还把金枭脑袋当成足球踢,这会儿已然毫不费力成了惹人同情的小可怜。 纵使这群人再心怀不轨,她在十个小世界里当了十次反派,十种截然不同的反派模式信手拈来,要论恶心人,谁能玩得过她。 正道之光多没意思,要论真正有趣的事儿,还得用反派打败反派。 她最喜欢看别人被气个半死又干不掉她的模样。 就很舒服,身心都是爽到爆。 骂骂咧咧的金枭被护卫们抬回府中,谢镜辞被周围的叔叔阿姨大哥大姐安慰一番,与裴渡一起离开池塘。 “怎么样?” 她笑得哈哈停不下来:“是不是比打他一顿有意思多了?” 裴渡的声音有点闷:“我还是想打他一顿。” 他顿了顿,终是露了笑:“谢小姐很厉害。” “那当然。” 谢镜辞踢飞一颗路边石子,嗓音轻快:“世上能让人开心的事情可多啦,不要总想着你的剑,知不知道?” 她说着突然停下来,再把手伸到裴渡面前时,握了个长长的木签。 “这是我买《江屠传》,书铺附赠的小礼物——送给你。” 谢镜辞不由分说塞给他,有些僵硬地别开脑袋,语气故作轻松:“以前在学宫,我从你那儿得到过一根,还记得吗?” 不少书册都会附赠木签,木签上是随机写下的祝福语。 当初他们年纪尚小,学宫里风靡过一个幼稚的游戏:把几根木签排成一排,如同抽签一样,让朋友们抽取好运。 年末考核,谢镜辞在长廊里偶然遇见裴渡,那时他手里握着五根木签,看到她后微微一愣,突然开口:“谢小姐,我剩下这些没送出去,你想来试试吗?” 她随手抽了一根,道谢之后,两人便礼貌道别,擦肩而过。 谢镜辞记得很清楚,那上面写着:[让我留在你身边。] 听说这句话出现的频率最低,很难在木签里找到,然而无论再怎么珍贵稀少,都不过是随机抽中的小暧昧,她自然一笑而过。 裴渡浅浅吸了口寒气,低头望向手中木签。 木签上统一写下的毛笔字美则美矣,却少了几分灵动的韵意,当他目光落下,却并没有见到想象中工整漂亮的正字。 在谢镜辞送给他的木签上,用龙飞凤舞的遒劲小字一笔一划写着裴渡从未见过的语句。 [祝你前程似锦,今宵好梦。] 再往下,是另一行更小的、同样飘逸灵动的字迹。 [不要不高兴啦=^▽^=] 裴渡抿唇,幅度很小地抬眼看她。 谢镜辞还是把脸偏到另一边,察觉到他的视线,干巴巴开口:“今天好冷啊。” 隆冬瑟瑟,清瘦高挑的少年无声垂下头。 一道冷风袭来,撩起几缕乌黑碎发,纷然而落的雪花融化在通红耳尖,晕开清浅漂亮的薄薄粉色。 裴渡低声告诉她:“我没有不高兴。” 谢镜辞冷哼:“谅你也不敢变成小白眼狼。” 他轻轻笑了笑。 谢小姐居然还记得那日的木签,裴渡原以为她会很快忘掉。 那其实是一个他从未出口的秘密。 他与谢小姐不在同一处学宫,只有年末考核才会相遇。 裴渡习惯了每日每夜苦修剑法,却在考核前几日翘课离开,走遍好几家书铺,用积攒的灵石买下不少没用的闲书。 木签上的祝福语随机出现,他一根一根认真查看,费了不少气力,才终于凑齐。 紧接着,就是前往谢小姐必经的长廊,佯装若无其事地等她。 不是巧合,也绝非阴差阳错,那五份木签,每一根上都写着:[让我留在你身边]。 ※※※※※※※※※※※※※※※※※※※※ 下一章入v啦!留言发红包庆祝嗷! 主线马上高潮了!接下来就是打脸装逼时间,应该挺爽挺热血的(大概) 放两个预收,仙侠写累了想试试快快乐乐的现代娱乐圈xd 《重生大佬都是我迷弟》 ☆ 薛稚自末日重生,来到灾变不曾发生的平行世界。 遇鬼杀鬼的求生小队队长彼时只是个被全网黑的十八线演员,正打算凭借一己之力逆风翻盘,没想到…… 整个小队的队友都重生了。 无话不谈的姐姐是影视公司总裁; 每天必吹她彩虹屁的小弟是天才新人导演; 把她当女儿宠的中年胖大叔是顶级设计师; 就连随手救下的小可怜也成了豪门千金,日日都在试图用钱砸死她的黑粉。 薛稚:哦豁。 ☆ 吃瓜群众发现,薛稚最近不太对劲。 上荒岛求生综艺时,一刀毙命食人水蟒,骑着一匹野狗极速狂奔,狂揽迷妹无数; 拍摄高难度打戏时,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震惊武术指导,虽然最后闪了老腰; 至于在生活真人秀里,她全然成了个节衣缩食的老干部,喝的是白事可乐旺子牛奶,吃的是康帅傅泡面,每天最大的爱好,是和一帮小学生厮混,以及躺着听相声。 小助理:谢邀,她就是真正的快乐,沙雕只是她穿的保护色。 黑粉:真香。 《师门都是反派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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