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错夫君切片以后》 001 沈灼知道自己在做梦。梦里画面,是自己初到上清界时场景。 她从下界历劫而至,模样不免显得狼狈了些。 梦里她的身子也很疼,是浑身都疼。 那时的她在通关之际受伤,看着不免有些狼狈。 可饶是如此,沈灼那一双明澄的眼却坚定如初,漆黑的瞳孔之中闪烁着一点火光。那点火光,是源于她骨子里灼热的爱,以及那么一点点的希望。 她手臂伤痕累累,甚至连法剑都失了。可沈灼疼得发颤的手掌中,却犹自死死攥紧一枚炽红若血的幻羽。 因为那片幻羽,是一个凭证。 似她这般凡俗之躯,到达上清界也并不容易。 此刻鲜血顺着沈灼手指淌落,将她手中紧紧攥着的幻羽染得更鲜艳几分。 等她到了上清界,迎接沈灼的却是一场雪。呈现在沈灼面前的,竟是一个晶莹剔透的世界。 可沈灼却没心情欣赏这份美景。 白雪纷纷扑面而来,冻得沈灼身躯轻轻发颤,使得她行动更加吃力。 沈灼拖曳受伤的腿,一瘸一拐向前走,伤口渗出点点嫣红。 那些鲜血滴落在雪白地面上,就像一朵朵殷红的血梅。 然后她就看到一片梅林,那梅花一片片宛如云霞,几位修士在此相聚。他们人在梅林之中,观之宛如仙人,偶尔的轻笑声也宛如脆玉清击。 上清界的修士打扮自与凡俗不同。他们衣饰追求古风,男子长冠阔袖,女子批帛落地,说话嗓音也是十分动听优雅。 沈灼来时候,他们正在梅林品茗。 一时间沈灼被他们风采所慑,想要问个路也还需要酝酿一下情绪。 然而还没等沈灼将情绪酝酿好,已有一道放肆的嗓音开始对沈灼开嘲讽:“哈,我等在此品茗,竟让一个下界俗修搅了兴致。” 亭中那几位修士都笑起来,其中最美的一位女修也似乎浅浅一笑。 上清界的修士无论男女皆姿容出挑,所谓修士无丑人,便是这个道理。饶是如此,那位女修也出奇貌美,让人一眼便留意到。 不过那女修容貌虽美,性子似乎颇为冷傲,只浅浅一笑,并没有太多言语。 反倒一旁一位粉衫少女脆生生说道:“好了姜重,何必让一个俗修搅了我们兴致,她跟我们也不相干。” 那叫姜重的男修性情似乎有些乖戾,大约也不屑做个翩翩君子。他英俊面颊之上透出几分不屑厌意:“下界修士好生没趣,瞧着如此污浊。他们大抵心性贪婪,必有所求,来了上清界,也是搅了咱们清静安宁。” 听他口气,似对于下界升上来的修士早有不满,故而有意发作。 说到这里,姜重手指轻轻一挥。 气劲流转间,一枝沾雪的梅花顿时落在姜重掌中。梅蕊吐香,他白玉似的手掌握着墨色的花枝。姜重那英俊面孔被梅一衬,更像是高洁不染尘的仙人。 姜重姿态高冷,眉宇间也浮起几分如雪寒意:“你们又怎配到此。” 沈灼瞧着他一身整整齐齐,连衣服角也干干净净,不沾一点尘埃。这上清界的男修手中比着沾雪的清梅,却将自己践踏到泥地里,贬得一文不值。 然后沈灼慢慢站好,抚顺了自己衣角。 她束发的钗在通关时候掉落,所以此刻头发乱蓬蓬的散着。 如今沈灼就伸出手指,一圈圈的缠着脸边头发,轻轻的扯了一下。这种动作,让她添了几分少女的娇憨。 沈灼浑身都疼,却轻轻的笑了笑。当她笑起来时候,姜重突然发觉这一身血的女修,竟是个长得还不错得姑娘。 “当然是因为我努力修成了内丹,靠实力飞升至此的啊,我可真是好辛苦——” 然后沈灼开始茶言茶语:“不过比不上你们上清界修士幸运,生来不必自己结丹。据说你们内丹不必修炼,吞服丹果便可生出。我们这些凡俗修士,是要辛苦一些,还要担心自己有没有天资,够不够勤劳。” 她这番言语,自然惹得上清界修士不快。别人也还罢了,那模样生得最美的女修却似尤其不高兴。那女修本来一句话也没有说,此刻蓦然嗓音微扬:“真是言语轻狂,不知安分,竟如此羞辱上清界修士。” 美人儿说话声音就是不一样,那嗓音又清又脆,煞是好听。 姜重的脸色本阴晴不定,听到女修的话,也是怒意顿生。 不过这位乖戾修士此刻的愤怒也是漫不经心的。因为眼前的沈灼是那么样弱小,就好像地上一颗石,一粒砂。 姜重极随意的一拂手掌间的那枝梅花。 他不过让那粒尘埃离自己远些,莫要挨着自己。 然而他这轻轻一拂,对于沈灼而言就是滔天巨力,能让自己粉身碎骨。 姜重眼底却泛起的漠然,他未必不知道沈灼会粉身碎骨,可那又如何?这也并不是一桩值得关注的事情。 劲风刮过沈灼的耳边,发出了尖锐刺耳之音。那声音使得沈灼脑子嗡嗡的响,全身撕裂般的疼。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淡紫色的清圣背影便出现在将被撕碎的沈灼跟前。 他长袖一挥,整个世界便清静下来,那些刺得沈灼脑仁疼的嗡嗡声也一下子消失了。 她听到少年如玉石般冷漠嗓音:“上清界中,不允私取别人性命。” 沈灼只闻其声,便觉得一股冷意透骨而来。那时她尚不知晓救下自己的是上清界圣子萧雪元,可已经觉得那人寒意极重,颇具威严。甚至连之前张狂的姜重此刻也不好放肆。 “师弟,姜重一向随性,也许举止失当,却并非故意。” 生得最美那位女修忽而开口,替姜重求情。她说话似有些分量,圣子身上冷意也淡去几分。 萧雪元嗓音添了些许暖意,轻轻一点头:“师姐,我知道了。” 他的那位美人儿师姐不知想到什么,蓦然冉冉一笑,面颊红了红。 这几人眼中,自然并没有沈灼。就连萧雪元,也只是为了维护上清界的秩序规则而出手。 沈灼胸口泛起了阵阵燥热,忍不住咳出一口口鲜血,染得胸前衣衫一片殷红。 奇妙的是,此刻她握于掌的幻羽忽而有了异动。 那片羽毛化作一片红光,直直飞向了圣子。 萧雪元这才忽有所感,转过身来,让沈灼看到他的脸。 那张脸清冷高傲,俊美无双。 沈灼怔怔瞧着,旁人以为她被萧雪元容光所慑,所以瞧呆了去。萧雪元有仙人之姿,这也不足为怪,甚至有人嘲讽似嗤笑一声。就连萧雪元也轻皱眉头,生出几分不快。 可这张脸却让沈灼觉得陌生,和记忆中大不一样。 但幻羽所示,就是他了,绝不会假。这又让沈灼心尖一酸,想要流泪。她辛辛苦苦来上清界,不就是为这个? “阿灼,阿灼——” 有人亲亲热热的唤她名字,一派热切看着她。 不像啊,真的不像。沈灼吐的血更多了,她伸手捂唇,掌心一片殷红。 然后沈灼就猛然睁开眼,从往昔旧梦中醒过来。 刚才梦到的,是以前的事了。 那时她才刚刚飞升到上清界。 此刻她躺在玉床之上,一片肌肤生出燥热,额头却生出层层冷汗。她双颊被烧得通红,浑身都疼。 沈灼所躺玉床,乃是珍稀的温凉玉所制,能调节修士功体,本来便是稀罕物。以此等稀罕玉石制床,再点缀宝石珠玉,此床对于修士而言也显得过于奢侈。 就像现在,沈灼疼得额头发烧,这温凉玉床却不觉从中透出缕缕清凉,以做舒缓。 这等宝贝,原是她不配躺的。 不单这张温凉玉床,这房间里摆设,哪个不是稀罕之极。 可沈灼的心却很凉,一股灼热的怒火在她心口流淌。 她手掌吃力颤抖,想要支撑起身,却连这都做不到。 有人为她换了一套衣衫,也将沈灼从头到脚打整得干干净净。 她小腹处被银鲛纱缠了一层又一层,可犹自有鲜血从包扎处渗出。 那里原本有一颗内丹,可现在却是没有了。 这个房间是萧雪元的居所,大约也还是沈灼第一次入内,还躺在圣子才有资格躺的温凉玉床上。也许因为萧雪元心中有愧,竟将如此恩宠赐之。 “阿灼,你醒了。” 服侍萧雪元的仙婢珊瑚轻巧掠来,瞧着沈灼伤口渗出的鲜血,不觉眉头一皱。 “你身上有伤,怎可随便乱动。待会儿,仙君必会将我见怪。” 珊瑚嗓音里也添了些嗔怪之意,倒似怪沈灼不该让她为难一样。 身处萧雪元房间,珊瑚也不免生出几分紧张。 萧雪元素有洁癖,怎会让旁人睡他的床?珊瑚服侍他这么久,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沈灼一身血腥气,仙君也不怕房间里沾染了血腥气。 “我虽是服侍仙君的婢女,平时不过趁仙君不在时,来这儿扫扫灰尘,也不能久呆。这次仙君却将我留下来,让我照顾你。阿灼,你真有福气,仙君还从没对谁这么恩宠过。” 珊瑚越说,眼中羡慕之色越浓。 可她话语忽而一顿,没继续说下来,只因为沈灼在哭。 受伤的女修仿佛根本没听到珊瑚说的无聊话,她双手死死攥成拳,轻轻颤抖。 沈灼眼底有着一抹火光,泪水一滴滴从她眼眶里掉落,好像珍珠似的。那一颗颗发涩泪水滑过她苍白面颊,纷乱散入沈灼鬓发间。 可能沈灼想靠自己坐起来,却无力为之。 腹部缠着的轻纱散开一团殷红,那团殷红犹自不断扩大。 ※※※※※※※※※※※※※※※※※※※※ 预收《我给夫君立人设》有兴趣的亲可以收藏一下 风念念一睁眼,就穿成书中人气炮灰男配慕容沉名义上同名未婚妻。 慕容沉貌美深沉,练功走火入魔,时不时会躁动一下。 家族为缓解慕容沉的痛苦,四处寻觅精神力能安抚慕容沉的修士,终于寻觅到一废物女修。 风念念废是废,精神体恰好跟慕容沉契合,能安抚慕容沉躁动痛苦的精神体。 故而她成为慕容沉名义上的妻子,作为治疗工具顶着慕容夫人的头衔。 不过慕容沉性格高傲,心机深沉,不愿为任何人所制,从未让风念念医治过。 原书中风念念并不爱这个男主死对头,反而一心倒贴正道之光男主,将他看成自己唯一的光。只不过当男主真爱女主后,风念念忍不住搞了点儿恶毒女配该搞的事情,导致她被打包跟慕容沉一起炮灰 穿书后的风念念:避开伤害女主剧情线,拒绝仰慕男主剧本,说服慕容沉好好接受治疗,让慕容沉好好做个人。 风念念总结归纳:有病得治! 为了令慕容沉不成为众矢之的,风念念绞尽脑汁。 穿越后的风念念为爱发电,为了慕容沉立了一个又一个光伟正人设。直到原本的正道之光男主察觉有些不妙,慕容沉什么时候变得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反倒将他衬得黯然无色。 男主:我的主角光环呢,我的那么大一个主角光环呢? 慕容沉:其实我是拒绝的,只是夫人送设送得太多了。 一开始,慕容沉只想欣赏一下男主等人欲揭露自己真面目不遂的铁青脸色。 他早已立志干点坏事情,光伟正人设只是暂时性立一立。 伴随追随他的人越来越多,他琢磨着什么时候揭下伪君子的假面具。 结果装啊装,原男主居然先他一步崩人设 他看着风念念那张温顺无害的假咸鱼脸,心跳快半拍,忽而觉得一直装下去也不错。 慕容沉认真脸:我一定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002 上清界终年冰雪,仙雾缭绕。 世间修士,大抵也是寒暑不侵。故而他们也不会如凡俗之人一样畏惧寒冷,那雪反而让上清界的景致添了几分意境。 萧雪元身为这一代圣子,被上清界仙主收为徒儿,身份自然尊崇。如无意外,萧雪元显然会是下一任仙主。彼时萧雪元拜师之时,师尊跟前已有一个女徒。这任仙主一生只收两个徒儿,师姐纪雪君便是萧雪元唯一的同门,情分自与旁人不同。 因纪雪君与金乌鸟搏斗身受重伤,所以需一颗俗修自行修行的内丹为药引,而且不能要上清界丹果所化的内丹。若非如此,也轮不到沈灼施恩。 圣子为人果决,就近取材,挖了沈灼内丹给纪雪君疗伤。 纪雪君的居所是清音殿,流萤、青枝二人是贴身服侍纪雪君的仙婢,在纪雪君跟前很是得宠。如今纪雪君身受重伤,便由这两个婢子暂代她约束清音殿上下。 之前仙医已再瞧过,提及纪雪君的伤已不再凶险。 此刻不必担心纪雪君生命安危了,她身边仙婢才有余瑕替主子计较别的。 “听闻那沈灼舍丹之后,立刻被圣子亲手抱去清灵宫修养。” 流萤嗓音压得低低的,眉宇间透出几许不屑。 “据说不是收拾什么偏殿随便安置,而是直接送去主殿安歇。圣子将她安置在自己那张温凉玉床上,也是不避污秽。以圣子性情,居然能为她做到如此地步,怕是——” 怕是什么,流萤也没说出口。 怕是已经动了心了。 沈灼那凡俗之女果真有些手段,居然能算计至此! 从前圣子对她不理不睬,可与现在大不相同。 这使得流萤面上忿色更浓,面颊上凉薄之意更浓,有些话不免脱口而出:“不过是区区一颗内丹而已!” 不错,不过是区区一枚内丹而已! 在上清界内丹本不是什么稀罕物。 这里修士生来就有最好资源,比如他们不必如下界俗修一样辛辛苦苦凝结内丹,服食丹果便能生出。丹果以颜色分优劣,其中以紫色丹果凝出内丹最纯最好。当然好的丹果,也是珍稀之极 可遇不可求。 那些俗修飞升到上清界,第一件要紧之事便是求一枚丹果重炼自己杂丹,以精进自己修为。 通常他们得一枚赤红或者金黄丹果,已经极幸运了。 而那些俗修之中,沈灼却是很奇怪一个。 她从未想过用丹果重炼她那颗杂丹。仿佛那颗不值钱的杂丹,对她而言极是珍贵。 那也是上清界中而,唯一一颗没被丹果玷污的杂丹。 当然这颗不值钱杂丹,如今显然卖了个好价钱。 便是不值钱贱物,若待价而沽,总是能升值。 青枝性情比流萤沉稳些,也将心里疑窦压一压。 “不曾想竟如此巧合——” 若不是可巧沈灼有这颗杂丹,岂能博得圣子芳心。 沈灼那俗修一向颇有手段,厚着脸皮笼络圣子。 只不过以沈灼修为,大约也没这份能耐。毕竟那金乌鸟乃是上古神物,凶残之极,又岂能轻易操纵。 玉府幽幽,盘膝打坐的纪雪君蓦然睁开双眼。她眸子动了动,添了几分清寒之意。 殿中两个婢女说的话,她分明已经听到了。但凡修士,必定是耳目灵敏,而且她伤势似乎也比别人想象中要轻一些—— 房中一面巨镜光润可鉴,映衬着纪雪君的身影。她容貌确实极美,映衬着斗室内也增添几许光辉。这么一张面孔宛如天女菩萨般温润秀雅,动人极了。 那张脸孔,既有玫瑰娇艳,又有幽兰的娴静。她也是花园里最珍贵的一朵名花。若论身份尊贵,谁也及不上。 纪雪君一闭眼,就想起自己听到的那个消息。听闻万幻妖域的女君塑体重生,竟重塑远古太荒之境的修为。一夕之间,罗刹女君再登高位,重掌万幻妖域。 便是上清界,竟也曾遣使贺罗刹女君塑体重生。 上清界素来清圣,本不如何待见妖族。可这十数载来,万幻妖域在女君手中日益壮大。那么清圣如上清界,也不免对万幻妖域释放好意。 这位罗刹女君却是个念旧情的人,当年夫君与她一并陨身,不得不送走了刚出生的女儿。 如今女君涅槃归来,便想寻回这个女儿,好好补偿于她。 其母已经是一方之尊,怎忍亲女过杂草般的生活。 众修不免感慨,也不知哪一株杂草有此福气。 一瞬间,纪雪君仙子般的面孔也生出一抹很奇怪的表情。那位罗刹女君,怕是找不回这个女儿。 她忽而想起之前青枝说的那句话:“不曾想竟如此巧合——” 青枝是向着纪雪君的,自然是为纪雪君打算,心里怀疑沈灼算计纪雪君。 可这个婢女的话,却不经意间刺了纪雪君的心,让纪雪君苍白的面颊忽而浮起一片血红。 纪雪君的眼神也很沉很冷。 沈灼她毕竟是身份低微,可是师弟却当众抱着她归去,还如此厚待。纪雪君自幼和萧雪元相识,知晓他生来性情冷淡,好似冰做的一个人。萧雪元本人又是心高气傲,而傲气之人自然骨子里好胜,自然会择优而选。 沈灼尚是如此身份,萧雪元又怎会对她温柔垂顾,难道—— 想到这个可能,一股凉意骤然从纪雪君手指间涌来,使她凉到心底。 可她心里旋即否决,若师弟知晓那个秘密,又岂会将沈灼挖丹,萧雪元一向大局为重。 如此思虑间,纪雪君面颊上血红不觉更浓几分。 纪雪君忽而发现,萧雪元自从挖丹之后,尚未来瞧自己。 萧雪元非但没来,据说还让仙医眠宁去照姑沈灼。 眠宁医术高明,可见萧雪元对沈灼甚是在意。这份心思,上清界上下哪儿还能看不出来。 这么想时,纪雪君缓缓合上清眸。 仙医眠宁到时,瞧见软塌上沈灼,也不觉轻轻皱眉。 片刻前她才瞧过沈灼,沈灼情况又比之前更糟糕几分。 珊瑚在一旁怯生生说道:“沈医师,阿灼好似又发烧,喝不进去药。” 还有些话,她不敢说。 方才沈灼竭力挣扎想要离开,却坐都坐不起来。 一时间,沈灼又连呕好几口鲜血。倒累得珊瑚替她换衣包扎。 眠宁手掌一动,取出一只冰蟾为沈灼消热。 看着沈灼孱弱不堪样儿,眠宁也有些不是滋味。 记忆中的沈灼,总是浅浅含笑,总是快乐开朗的。 她原本对沈灼有些偏见,不过有一次,她与沈灼同去神药谷采药。一番接触下来,她倒觉得沈灼很讨人喜欢,性子也很爽快。 不过—— 不过她也与纪雪君交好,有共同好友。她原本大咧咧不觉得,纪雪君也没说什么,有人却心疼纪雪君瞧不过去了。 纪仙子人品高洁,不屑媚俗,自然不像下界俗修那般会讨人欢心。眠宁如今却和这俗修结交,岂不是伤了纪雪君的心? 眠宁最初不痛快,毕竟不愿意被人管着。不过身边提点的人多了,她渐渐也生出动摇。 她也怀疑沈灼与自己结交,说不定就是为了让纪雪君不快。 沈灼并不愚笨,自然也察觉几分。 “圣子虽对纪仙子没什么男女之情,但却成了纪仙子私有之物。上清界女修绝不允喜欢圣子,否则便是品行不佳。” 沈灼那么说,更让眠宁与她疏远。 纪雪君那么一个明月般出尘人物,沈灼竟永这般恶毒心思揣测侮辱,果然是对纪雪君存了歹意。 忆往昔,眠宁心里也叹了口气。 说到底阿灼不过以小人之心揣测纪雪君罢了。便算那些言语,也是别人提点,纪雪君一个字都没说。 雪君分明因自己与沈灼交好受到伤害,却一直隐忍,不愿意放下身段去争。 阿灼气度,自然远逊色于雪君了。 沈灼毕竟是下界俗修出身。 不过现在,看到沈灼如今这副模样,眠宁也微生怜悯。 那冰蟾吸去沈灼身躯上热毒,使得温凉玉床上的沈灼也渐渐苏醒。 这一次沈灼也学乖了,知晓自己身子差,亏了算自己的。无论她有什么打算,也要先养好身体。 沈灼也瞧见了眠宁,并没有说什么。她跟纪雪君相熟之人,都无话可说。 眠宁瞧见沈灼眼底的冷漠,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她想阿灼大约将所有人都记恨上了,以为人人都是她的敌人,可见心性偏激。就算阿灼被挖了内丹,也不该如此。 眠宁是个好心肠的女修,就算被沈灼记恨,也尽心尽力照顾她。她取出两丸药,用温水化开,又喂沈灼服下。 这一次沈灼十分安分,也没拒绝,一点点的将药汤咽下肚。 一旁的仙婢珊瑚内心却不是滋味,觉得沈灼方才那么闹腾,在别人跟前反倒安静乖顺起来。沈灼这么做,岂不是故意折腾自己。 眼见沈灼这样儿一口口咽下药汤,眠宁神色也柔和几分。 “阿灼,你也不必担心,我定竭力将你治好。” 沈灼嗯了声,略顿了顿,说了声谢谢。 说到底,眠宁只是不值得结交,倒也没对不住她,更不必迁怒眠宁。现在眠宁替自己治伤,是值得感激的。 眠宁做人一向没什么架子,她服侍沈灼喝完了药,还掏出手帕替沈灼擦擦嘴角药汁。她还顺手掏出一颗桂花糖,送到沈灼嘴里,替沈灼压压嘴里的苦味儿。 一番行云流水动作下来,眠宁比珊瑚这个婢女还要服侍周到些。珊瑚在一旁叹为观止,搞得她都有些羞愧。 “圣子对你十分在意,还劳我来照顾你,他对你是上心的。” 沈灼面色僵了僵。 眠宁一心为她好,所以拿言语来开解她:“挖丹之事,也是迫不得已。便是雪君,她比你更难受。世人皆苦,你虽受到伤害,别人其实也不好受。现在圣子待你这么在意,她宁可没要你那颗丹——” 沈灼打断了她的话:“好啊,既是如此,她把那颗丹还给我。” 她嗓音还是沙哑着的:“我不要萧仙君了,我要我的丹。你说这么多,你替她不稀罕,你能替我要回来吗?” 眠宁一时为之语塞! 003 眠宁一时为之语塞! 她本好心劝说沈灼,哪里料想沈灼居然会这么说。这些话,啊,这些话实在是太伤人了。 沈灼面颊生生逼出了娇艳的赤红,那不是因为羞涩,而是因为愤怒。 “金乌鸟那种上古神兽,便是仙主也不会轻易撩拨。纪仙子难道不知晓自己敌不过?她为什么偏偏要去?她这么做是她的事,可是为什么要我的内丹,要别人替她承担后果。” 纪雪君为什么要去,眠宁当然知晓一点。 雪君是个痴心人,如今清古大墓将启,各境修士都在枕戈备战,准备去秘境抢资源。 秘境开启可遇不可求,也是各大玄域获取物资的重要途经。纪雪君心疼师弟,也是想替萧雪元多搞点装备,使萧雪远在秘境中多得机缘。 别人都说万古妖域出了个罗刹女君,苍龙境出了个明无色,也不知这世间何时再出第三个上古才有的太荒之境修士。 罗刹女君也还罢了,同辈之中,从前萧雪元排名可是在明无色之上。 现在明无色弯道超车,也搞得萧雪元生出几分压力。 纪雪君冒险去摘赤丹果,是为让萧雪元多一份战力。如今纪雪君没能采回丹果,可心意却是毋庸置疑。 比起全心全意为萧雪元费心的纪雪君,沈灼未免显得不懂事了。 现在让沈灼这么一说,却像是纪雪君不知分寸,不自量力一样。 雪君自然比阿灼懂得多些,阿灼怎么可以这么说。 所以眠宁否认:“你说这么多,不过是生雪君的气。你有伤在身,我不跟你说。” 此刻眠宁已经有些失望生气,不愿意再开解沈灼了。何必呢,她本是一番好意,可有人却不知好歹。 然而这个时候,一片孱弱炽热的手掌轻轻按住了眠宁的手腕。 沈灼沉声:“不,我现在想要说。” 那片手掌虚弱无力,眠宁自然可以轻轻拂开。可这终究有些不礼貌,眠宁一时心软,终究也是不忍。 沈灼忍不住质问:“若是我性命垂危,要牺牲纪仙子的一颗内丹相救,她肯吗?” 眠宁又再次语塞。 答案显而易见,那自然是不能了。可是沈灼和纪雪君在上清界的地位本就不同,岂能相提并论。 沈灼颤声:“她故意的,我知道她是故意的,” 这话说出来荒唐,但是她感觉得到,她真心可以体会到纪雪君对自己的恶意。 纪雪君根本就是故意为之,为了令自己觉得痛苦。 可眠宁眼里,沈灼分明已经坠入魔道,开始妄想一些根本不存在的事情。 也许沈灼心有不甘,所以徒生妄想。 眠宁终于无法忍耐沈灼,虽是无礼,她也飞快抽回自己的手。她是个善良温柔的人,只觉得沈灼想法太过于可怕了。阿灼从前的爽朗乐观,都是装出来的吗?这么想着时候,眠宁竟下意识擦了一下方才沈灼握过之处。 然后沈灼就忽而安静下来,她冷冷瞧着眠宁,已经失了说话兴致。 方才眠宁往她嘴里塞了一颗糖压苦味,现在那颗糖在沈灼口中化开,徒留一片甜腻。 那种单纯善良缔造的甜腻滋味,让沈灼一阵子反胃恶心。 眠宁瞧她这样儿,心里浮起一抹不安,仿佛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似的。可她做错什么?她一向待人善良,为人很好。当初她也觉得沈灼很好,可沈灼不是现在这个样儿。 眠宁也觉得委屈,渐渐双眸浮起一层泪水。她擦了沈灼握过的手腕一下,是觉得沈灼想法太可怕,也并不是故意的。 珊瑚将方才种种瞧在眼里,心里也对眠宁同情起来。 眠宁仙医这么一个温柔善良的人,却被阿灼弄哭了。仙君喜欢阿灼什么?大约阿灼在仙君跟前,并不是这么一副面孔。 眠宁掏出绢帕,轻轻擦去了眼角泪水。她是一个性情温婉的人,不喜与人争执,此刻也不愿意跟沈灼吵架。 接下来两人都没说话。 眠宁替沈灼处理了伤口,又留下药丹,叮嘱珊瑚怎么照顾沈灼。 她自然没有再留下来。 毕竟沈灼是眠宁无法用善良感化的,留在沈灼身边,简直让她喘不过气来。 沈灼静静的躺在温凉玉床上,一旁珊瑚怎么看她,她也并不在意。 沈灼不愿意做梦了,便静静想起一些过去的事情。 她想起许多年前,自己手握幻羽来到上清界,她是有企图。 那个企图,就是一个人,或者不如说一个梦。 当年她刚刚穿到这个世界,年纪轻,懵懵懂懂的。 那时候,她就遇到一个又漂亮,又爱笑的小哥哥。 他带着沈灼修行,踏上修行一途。两个人说说笑笑,一路上打打闹闹。 可惜她放在心尖的小哥哥,却是已经死了,死于最美的年华。 他为了救沈灼,挖了自己的心。在他将死之前,两个人也成了亲。 新婚之夜,她的小哥哥躺在床上,穿着大红色的衣衫。 沈灼轻轻的笑着,泪水珠子却轻轻从她脸庞淌落。 她解了对方衣衫,胸口心脏部位有着一个极狰狞的疤。如果脸贴在那儿,就听不到心跳。 沈灼吻住了那道疤,再爬上去对着少年耳边说道:“我知道你要死了,可我永永远远,只喜欢你一个。” 然后她吻住这短命鬼的唇瓣。 她不是第一次亲吻少年的嘴唇,可那一次却是最后一次。 沈灼亲着他的唇瓣,她的小哥哥在她面前断了气,死人的嘴唇会慢慢变冷。 那时候,她简直要疯了。 直到后来,沈灼得到了一个希望。 她也知晓一件事情,自己心尖那个人,是某位大修的切片。所以她攥紧那片幻羽,到了上清界。她一直一直,都追着过去那个梦。 如果她心尖小哥哥是萧雪元的一块切片,那么那一部分应该在萧雪元身子里死了。 萧雪元就像一块冰,又倨傲,又冷酷,沈灼简直从他身上寻不到半点熟悉之处。 她一次比一次失望,只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心爱那个人真的已经不见了。 上天下地,再寻不着那个人。 沈灼慢慢闭上眼睛,也许过了这么多年,她才终于接受对方死了的现实。 这么些年,她简直自讨苦吃。 一旦接受了这一点,沈灼感受到了痛苦,可心底却对萧雪元再无情意。 待自己伤愈,她便要离开上清界,再也不回来。 沈灼心里打定这个主意,便迷迷糊糊睡去。 她醒来时,本以为自己不过小憩片刻,可天光已暗,已经入夜。 此刻床榻之前,已经多了一个人。 萧雪元静静的看着她,也不知这样多久了。 见沈灼醒来,萧雪元化出一颗夜明珠,投入灯罩之中。 斗室中光辉闪烁,映衬着萧雪元冰雪一般的面颊。从前沈灼会因为这种神色心生难受,如今她却只觉厌恶。 萧雪元却轻轻别过脸去,轻轻摩擦手中捏着那枚小小玉匣。 他本没觉得自己有错,不知怎的,却是心神不宁。他抱着沈灼回自己居所,一向厌憎外人沾染自己居所的自己,竟将沈灼安置于这张温凉玉床上。 此举定会让沈灼生出非分之想,也惹得外人无端猜测。 故而来此之前,他甚至想过将沈灼从自己床上迁出去。 不过当真踏足房中,他看着床上躺着的女修,听着她绵长呼吸声,竟怔怔站了许久。 此刻萧雪元已经打消将沈灼迁出去的念头。 鬼使神差,他脑子里忽而浮起一个念头,还是哄哄她吧。 也许自己对阿灼也太狠了些。 然后第二个念头又随即跟上。自己待她那么狠,也许连阿灼这样的女人也会死心的。 想到了这儿,萧雪元心头更热了热。 他是个清冷的人,不知道自己原来也会有这种感觉。 这一刻,萧雪元竟不觉呆住了。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8434313 20瓶;盲舟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004 灯光轻轻落在了萧雪元的面颊之上,那张面孔宛如珠玉,俊美之极。只不过萧雪元是个冷情的人,性子淡淡的,眉宇间也没什么活气。 沈灼性子活泼,一向不喜爱冷冰冰的人。此刻她忽而发现自己蠢极了,萧雪元原本和自己记忆中的小哥哥没半分相似。 由此沈灼更得到一个真理,那就是切片不等于本体。 她不应该为萧雪元伤心,因为并不是死去的小哥哥负他,而是被一个不相干的人伤害。 仇恨虽还在,可沈灼心里面竟舒服一些。 沈灼一颗心平静下来,可忽而又生出不安。既是如此,萧雪元来这儿又为什么? “圣子,我伤好了些,会迁出此地——” 沈灼一咬牙,挣扎要起身。 她有些旺盛的生命力,此刻沈灼自己可以坐起来。 沈灼感觉伤口撕裂般的疼,又开始渗透出血水。 可萧雪元手指轻轻一拂,顿时让她动弹不得,又让沈灼躺下去。 此刻萧雪元已经回过神来,无暇去理顺自己复杂心情。 他沉声:“谁让你迁出去了,好生养伤吧。” 他随手以实力压制沈灼,却忽而发现沈灼静静的看着自己。 那种眼神,却和从前截然不同。 像萧雪元这样清冷的人,心里也颤了颤。 他略一犹豫,解除对沈灼的禁制:“你就在这儿,哪里也不许去。” 得了自由,沈灼眼里添了些神光。 她嘴唇动动,欲图说些什么,可话到唇边,却没有说出口。 可之前沈灼不是这个样子,她很直率,不像别的上清界修士那般含蓄。从前的她,简直像是一团火。 萧雪元瞧在眼里,心里不是滋味。 他想,也许这一次,阿灼真的有些生气了。 不过阿灼之前那般爱我,只要我对她稍稍好些,她自会明白我待她与旁人不同。如此一来,阿灼也会像从前那样望着我。 想到这一点,萧雪元也心中一安。 他藏于袖中的手就伸出来,将一枚小小匣子放在几面。 萧雪元沉声:“你内丹有失,我自会替你补得周全,使你修为更胜从前。” 那琉璃匣中,盛着一枚小小的紫色丹果。丹果以色分辨品质,紫色丹果最为珍稀,每百年才会结两颗。只因萧雪元身为上清界圣子,极具权势,所以才能随随便便拿出一颗紫色丹果给沈灼补丹。 沈灼身子乏力,她随手将头发绕在手指头上,再轻轻松开,淡淡说道:“这倒也不必。” 萧雪元微微一堵,面色凉了凉。 不过当他瞧见沈灼一双漆黑眸子时候,发硬的心也不觉软了软。 沈灼自然是个美貌的女修,不过上清界素来也不缺美人儿。但凡修士,无论男女,皆有一副好皮囊。故而修士界的美人,还需要一些个人特色。比如纪仙子就是气质如冰雪,脱俗出尘。 沈灼最好看的,则是她那一双眼。 修士结丹之后,因五识侧重不同,也会奔向不同修行方向。 沈灼个人优势就是眼识卓于常人。她眸有神采,双眼灵动之极。这么一双眼,有分辨微末之能,而且很适合修炼幻羽之瞳。 那瞳术练到高层,能识破一些鬼魅幻象,甚至能乱对手神智。 这瞳术虽非杀伤力巨大的功法,却极是有用。 组团去秘境时,带上一位开了眼识修士,也有益于一旁打辅助。 其实若没发生这件事,萧雪元已经动念带沈灼去秘境。 沈灼来上清界不过区区七载,可她天分出色,幻羽之瞳已小有所成。 七载光阴下来,沈灼一双眼已化为碧草一般深青色。那双凝水碧瞳眼波流转间,能令人心神摇曳。 不过现在沈灼被挖了内丹,这七载修为也化为乌有。就连她原本碧色的眸子,如今也重新变为漆黑颜色。 沈灼这七载修为,如今一朝尽丧。 便算是萧雪元,也忽而微微恍惚。 他知道沈灼刻苦又努力,一双凝水碧瞳来之不易。 挖丹时候,萧雪元并没有想太多,然而此刻萧雪元心里竟有些发紧。 他慢慢坐在床侧,将那枚紫色丹果放在沈灼枕边。 “我定会替你重塑修为,本来这一次我想着带你入秘境,只是还没来得及和你说——” 萧雪元说这些,无非是想告诉沈灼,他之前已经将沈灼放在心上。可沈灼听来,却是在提醒她失去了什么。 他也没留意到沈灼已经闭上眼,竭力忍耐着什么。 “师姐曾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能令她修为尽丧。她是那么高傲一个人,怎么受得了这个——” 可是沈灼的尊严和修为呢?萧雪元显然并没有考虑到。可能他觉得,沈灼的内丹毕竟可以补回来,那也不算很了不起的损失。 沈灼的手在轻轻颤抖,萧雪元也瞧见了。 萧雪元想,她知晓我心中有她,所以心生激动。 眼前沈灼孱弱如斯,全无平时鲜活之气,萧雪元心里也忽而有些怜意。 “不过我对她并没有什么男女之情,对她只是敬重。阿灼,你修为差些有什么要紧,有我相护,无人敢伤你。” 话一出口,萧雪元自己也微微一怔。 他本没想过许下此诺,可不知怎的,这些话却脱口而出。 萧雪元虽有不甘,心底却认命似的添了几许温柔。 “灼灼,我会补偿你,以后会对你好的。” 萧雪元称呼越发显得亲昵,是了,沈灼也应该受宠若惊。他发觉沈灼身躯抖得越发厉害,显然情绪激荡。 沈灼如此纠缠,总算遂她心愿。 她身为下界俗修,也许心思不如师姐那般纯粹,自己原不该喜欢这等心思多会算计的女子。想来上清界修士,都会觉得他有眼无珠—— 可这时候沈灼睁开眼,嗓音沙哑:“滚——” 一瞬间,萧雪元面色一僵,只疑自己听错了。 可他没听错,沈灼说了这声滚,还侧头冷冷看着他。那双眼里没什么欣喜和激动,只有一种遏制不住的愤怒和厌恶。 这使得萧雪元猛然站来。 他随手一挥,一旁桌几化为碎粉。 那股威压逼得沈灼几乎喘不过气来,更没机会再多说几句话。 几上珠灯已随桌子化为碎粉,房间里顿时漆黑一片,使得萧雪元因为愤怒而略粗的呼吸越发分明。 黑暗中,萧雪元一双眸子闪烁光辉,终究拂袖而去。 沈灼静静躺在床上,蓦然伸出手,将手背贴上自己额头。 她额头如火炽热,滚热发烫。 沈灼爱惜自己生命,可刚才当真无法遏制自己的愤怒。 自己这些年的努力连同尊严被人狠狠碾压撕碎,踩到足底。 黑暗中,沈灼终于忍不住轻轻抽噎。 她拼命告诉自己,阿灼,可以的,你可以支持下去的。 沈灼胡乱用手擦了一下脸上的泪水,她还有些发烧,浑身也疼得厉害。 等她养好伤,自己就会离开上清界,一切重新开始。 那么这一切,终究会过去的。 也不知疼了多久,沈灼终于昏昏沉沉睡过去。 等她醒来,天光初明,窗外已透出白光。 也许眠宁开的药丹终究有些用处,也许沈灼本身也想快些好起来,她已经可以下床走动。 她揽镜自照,窥见一张秀丽苍白的面孔。 看着漆黑如初的双瞳,沈灼内心又生出一股子酸意!那双凝水碧瞳已经不在,自己修为也寻不回来。 沈灼看着一旁的紫色丹果,却不愿意服下。 她不愿意服食丹果,自然也有她的理由。如今沈灼也不愿以丹果结丹,却将紫色丹果收入法宝囊内。怎么说也是上清界给自己赔偿。 自己离开之后,一切从头再来,只怕日子也没多好过。 然后沈灼行至窗前,轻轻推开了窗户。 一股寒风便灌入房中,使得虚弱的沈灼打了个寒颤。上清界常年冰雪不绝,并无春夏四季。这里又冷又冰,一片晶莹剔透间,宛如仙境一般,倒是一派好景致。 沈灼一皱眉,又给自己加了件披风,却并没有将窗户合上。 她开窗户,是为了让传讯纸鹤飞进来。 沈灼有一个笔友,往来通讯也快三年。 对方只是苍龙境一位小弟子,机缘巧合间与沈灼结识。一来二去,两人便开始互寄书信。 沈灼在上清界也有一些交好修士,不过真正交心的却没几个。 也许距离产生美,不知怎的,沈灼对于这个笔友倒是产生某种微妙的亲近之意。 她甚至不知道对方容貌,对方每次书信落款是阿渊。 沈灼猜测这只是化名,因为开辟苍龙境的初代魔神的人类名字就是明渊。 苍龙界怎么说也要避讳一下创世魔神,人名里是不可以带渊字。 不过渊这个字,倒是时常绣在苍龙界修士衣衫之上,类似于家徽一样存在。 所以阿渊二字,沈灼自动翻译为我是一位普普通通的苍龙界弟子。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hineyale 1瓶; 005 因为沈灼自己也没有爆马,所以倒并不介意对方这种行为。 人有时候,也需要一个现实中完全没有交集的朋友,用来放松一下自己。 三年前,她初凝幻羽之瞳,一双眸子也开始泛起一层浅浅青色。所以那时候,沈灼也终于有资格下上清界游历。 彼时有一处秘境现世,据说苍龙境的明无色也是在这处秘境中飞升,达到太荒之境的修为。 秘境在这个世界,是无比神奇的地方。那代表想也想不到的机遇,以及作为修士无限可能。 故而踏入秘境虽有风险,可是这个世界修士还是前赴后继,络绎不绝。 当然这些也不是重点。毕竟那时沈灼修为一般,也没资格踏入秘境。她那下山走一遭,至多不过去打打酱油,当个围观的路人甲。 就是在那时,她结识了阿渊。 当时阿渊受了重伤,蛰伏于黑暗山洞,他蓦然握住了沈灼脚踝。 那时沈灼的足踝上缠着一串凝音铃,走路起来叮当作响。也许对方是听到了这般铃声,方才有了反应。 那片手掌实在太过于冰凉,当时也吓了沈灼一跳。 沈灼吓了一跳,后来她摸到了对方衣角上绣的渊字,才知晓对方是苍龙境界的弟子。 世人只知晓秘境的神奇,可谁又会多想秘境的凶险呢?他们只看到风光一面,却看不到荣耀之下的一堆堆炮灰。 千千万万的尸骨堆中只有一个明无色,可偏偏世人眼里,也只有一个明无色。 人总是盯着最明亮,最顶端的山巅,却窥不见幽暗的山脚。 沈灼想,同为苍龙境修士,此刻明无色大约被万人簇拥,可这不知名的弟子却在漆黑的山洞受苦。那一刻,沈灼心里也不觉生出怜意,所以决意救他。 那个山洞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没有一丝光线透出来。 沈灼初凝碧瞳,能看到对方大致轮廓,不过面部却像打了马赛克,也瞧不清楚。 因为瞧不见,沈灼是靠手指摸索,一点点的帮对方上药,替他疗伤。 当然因为山洞里一点光线也没有,沈灼倒也没太多羞耻感。像他们这些随时会炮灰的底层修士,其实也没那么多讲究。 她陪了阿渊两天两夜,陪着阿渊说话,而且好像还很谈得来。 那种感觉真奇怪。阿渊伤得重,断断续续跟沈灼说话,沈灼居然也没不耐烦。她不算没耐心的人,可原也不必做到如此地步。大概真的是因为两人谈得来—— 不过后来上清界腰令传讯,沈灼也只好离开了。不过那时,阿渊的伤也已经好得差不多,两人还约好当笔友。 沈灼入山洞时,脚踝上缠着一串凝音铃,一共七枚铃铛。待她离去时候,发觉铃铛少了一枚,大约是遗失在山洞里了。 不过上清界催得急,沈灼也无暇寻回。凝音铃材质特殊,是一件十分合适沈灼的法器。如此一来,沈灼心里也觉得格外可惜。 她和阿渊当笔友,也已经过去三年了。 一想到阿渊,沈灼就顿时想起对方手掌紧紧攥住自己足踝的感觉。她禁不住足踩了一下地面,听到了叮咚的铃声响。 那声脆铃声也让沈灼脑海里忽而浮起一个画面。 漆黑的山洞中,阿渊将脑袋轻轻枕在自己膝头,因为笑得太急了,忍不住一声声的咳嗽。 这副画面当时不觉得有什么,可如今莫名出现在沈灼脑海里,倒是让沈灼忽而生出异样。 沈灼一甩脑袋,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渴盼看到阿渊书信。 这三年间,她心上人的本尊就在眼前,自己来上清界不就是为了萧雪元?可不知怎的,她瞧着萧雪元,却觉得他木木的没什么滋味。一个让女人动心的男人,就像是一盘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可上清界圣子那么一副好容貌,沈灼却生不出食欲。 相反每次收到阿渊书信,她却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欢喜。 就算萧雪元不挖丹讨好纪雪君,沈灼这几年也渐渐对萧雪元淡了。 沈灼想,阿渊虽然是苍龙界的弟子,可只是个小弟子,所以应该也不要紧。 其实苍龙界跟上清界的关系是颇为微妙的,而这也不仅仅因为明无色夺了萧雪元风头。 苍者,青黑色也。传闻苍龙界创世者明渊本体就是一条黑龙,具有毁天灭地之能。 当然这名字如今这般含蓄,不足以彰显往昔凶残。 简而言之,苍龙界就是魔界,从前会跟人族修士大战三百回合,长期充当反派组织那种。 不过常年战争,搞得双方损失惨重,也互相不能吞下对方。 故而七百年前,两界议和,这个世界再无大规模的修士战争。 可能为了抛开过去,缓和关系,魔界也改名苍龙界。 那这就像个正经组织名字了。 时间是最好的洗白剂。如今两界彼此暗戳戳竞争,到底也不再是许多年前你死我活的状态。 相互提防自然是有的,不过大家都比较文明了。 沈灼内心之中,自然希望这种状态就此保持下去。 这样她与阿渊这个苍龙界小弟子聊聊天,才没什么打紧。 此刻萧雪元正看着她,面色沉沉,眼神也晦暗不明。 这个时候,一只小小的纸鹤,就这般飞过萧雪元跟前。 萧雪元手指一动,便将这枚纸鹤轻巧抓住。 沈灼很会管理时间,还跟苍龙界的弟子书信来往。这些纪雪君都曾无奈的提点过他,萧雪元自然心中有数。 沈灼耍的那些小手段,大约也并不怎么高明。就像昨天,沈灼倒是大起胆子欲擒故纵。 萧雪元皱眉,轻轻凝视手中纸鹤。 小纸鹤受了惊,还在萧雪元的手指间扑腾挣扎,十分扎眼。 萧雪元却面若寒霜,目光沉沉。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将这纸鹤轻轻阵碎,仿佛不愿意沈灼和别的男人有来往。 可以他骄傲的性情,又怎肯承认自己被一个下界俗修所摆布。 至始至终,萧雪元从未认为沈灼真心想要放弃。说到底,他内心并不觉得挖了沈灼内丹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瞧着沈灼开窗望雪,那冷水一吹,让沈灼俏生生的脸蛋微微发白。 沈灼微白的手指轻轻拢着肩头的披风,那披风大了一圈,因为是萧雪元房中之物。也因为沈灼脸上的几分病气,使得沈灼全无平时的鲜活明艳。 萧雪元便想起沈灼雪白的足踝,上面缠着一串凝音铃。那一颗颗铃珠呈淡淡青色,衬得沈灼肌肤更加雪白。 他曾经做过一个梦,沈灼碧眸盈盈,赤足摇铃而来,妩媚之极。 不知怎的,萧雪元脸色却越发阴沉。 身边之人皆好心提醒,他自己也觉得沈灼远远不及纪雪君,却仍被她所诱。 他指尖那枚小纸鹤挣扎得越发厉害了,小东西像真鹤一样啾啾叫着,显得格外弱小无助可怜。萧雪元本可将之轻易毁去,却终究将手指轻轻一松。 上清界圣子又岂能随意拈酸吃醋,更何况对方也不过是个苍龙界普通弟子。 沈灼工于心计,诸多套路,真是惹人生厌。 萧雪元一拂袖,折身而去,他终于没有再去见沈灼。沈灼昨夜无礼,好生放肆,萧雪元也是想要将她冷一冷。 小纸鹤跌跌撞撞,终于飞到该送之人掌心。 沈灼不觉展颜一笑,给本来苍白脸颊增了三分明艳。 006 那纸鹤入沈灼掌心,感应沈灼神魂解锁,顿时化为一片信笺。 阿渊跟她笔谈,也只说些风月趣闻,并不涉及两界中的俗务。 近来阿渊又豢养了一池水生动物,搞起生产养殖。阿渊评价,其貌甚丑。 搞得沈灼忍不住微微一笑,阿渊在苍龙界很无聊吗?难道那一池水生动物走丑萌路线。 “其貌虽丑,其味甚美,乃是世间珍馐。” 阿渊在信中如此言道。 沈灼:=口= 如此看来,阿渊豢养不是出于感情需要,而是出于食用目的。 苍龙界日常竟如此轻松?这仿佛跟沈灼听说过的魔界是两个世界。 传闻苍龙界中,竞争十分残酷,动不动就是养蛊式的修罗场。便是魔界精英,个个也是压力山大。 阿渊日常却是吃吃喝喝,搞点小娱乐,日子过得十分轻松。 沈灼想,大约因为阿渊是个中下层的小弟子吧,故而了得清闲。 也许阿渊曾经也有过野心,想过上进,却在秘境之中身受重伤。故而捡回一条命的阿渊,开始惜福养生,从此过上了吃吃喝喝的咸鱼的生活。 沈灼脑补了一条完整的逻辑链,想想还觉得很有道理。 此刻她被圣子挖了内丹,更对阿渊多了几分理解。一时间,沈灼心灰意冷,觉得自己说不准也要步阿渊后尘。 不过这些丧丧的事,也没必要跟笔友谈了,沈灼也不想对方当自己情绪垃圾桶。 信笺末尾,阿渊照例写了一句不知君可安好。 可安好? 沈灼腹部伤口犹自生出疼意,丹田空落落一片。此刻的她,自然算不得很好。 沈灼怔怔发了会儿呆。 她从法宝囊中取出了法笔进行回复。 “近日甚安,勿念。” 我很好,你别担心。 沈灼眼眶浮起了酸意,有些想哭,却又生生忍住。 这些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总是会过去。 她搜肠刮肚,想了几个日常编成段子回过去。待她法笔落下最后一笔,信笺又重新化为小纸鹤,扑腾翅膀送信去。 那枚小小的纸鹤,飞出了上清界,摇摇晃晃飞回苍龙界,飞去了苍龙界军师明无色的春秋居。 魔界初代魔主明渊虽隐,传闻其不死不灭,总有一日会再临魔界。 故而魔界自来无主,历代魔族军师就是魔界真正掌权人。 魔界军师虽握实权,名分上却算不上魔主。 之后魔界易名苍龙界,这个传统却并未改变。 所以如今的苍龙界军师明无色,便是苍龙界真正掌控人。如此权势,如此修为,更让明无色耀眼逼人,使得世间修士在他面前黯然失色。 原本压在明无色头上的萧雪元显然已被拉开距离,瞧着有些跟不上了。显然因为这样,这位上清界的圣子已经有些急了。 短短三年间,明无色不但突破了太荒之境修为,还顺利搞定苍龙界内部n股势力,接任苍龙界军师一职。 如此飞升速度令世间修士叹为观止! 这般风一般崛起的新晋大佬,世间居然还有个小女修觉得他咸鱼。 明无色的春秋居名字里虽只有春秋二字,然而小小一地,却有四时之象。 那绕着房舍流淌的河流中有块块浮冰,生出缕缕寒气。可水池之中,金边翠绿荷叶里却绽放朵朵芙蕖。白瓣金蕊的荷花映衬着庭院里春花,一片片金黄银杏叶却飘落在榻上小憩的主人身上。 四时无序,随意在这个世界交错,仿佛时空错乱。 明无色宽大的衣袖轻垂于地,露出一片修长的手掌。那手腕之上,却套着一枚黑红相间的法镯。法镯之中各有一枚尖针,刺入明无色手腕上穴道之中。 苍龙界众魔修都知晓,明无色是自幼就带这个。可这黑红法镯的用处,却是谁也不知晓。 此刻明无色头顶一片竹条编织的小帽,半遮面空。疏光轻落,明无色大半面孔也是被掩在阴影之下。 修士小憩,有时候会坠入过去的记忆之中。 “苍龙界修士明无色,愿奉献一身血肉供奉,只盼魔主再临!” 那实在是一场糟糕透顶的献祭。 明无色蓦然睁开眼。 他面孔虽被掩在阴影之下,却掩不住双眼光辉。 任谁瞧见明无色这一双眼,也形容不出瞧见时候的感觉。那双眼如寒冰一样死寂,又如烈火一般炽热。两种近乎矛盾的特质偏生糅合在同一个人身上,使得他更增几分神秘莫测。 在明无色这具身躯上,曾经出现过另外一个人格,可那是三年之前的事了。 那个人格从前是这具身躯主人格,也是原本的明无色。 直到对方将自己血肉灵魂献祭,从前消失于这个世间,就此烟消云散。如此也可以说,三年前这具身躯相当于换了一个人。 当年魔主明渊肉身陨落,力量伴随残魂不断转生。魔界修士搞事情通常不是很文明,所以魔主总是以不同方式被唤醒转世之灵。 当然这转世之灵也算不得完全的明渊,比如总会有点记忆缺失,性格改变之类。 明无色个人特质矛盾一点,已经算是多次转世疯批货的正常现象。 小憩过后,明无色也缓缓站起来,没有继续懒洋洋的咸鱼躺。 他来到水池边,苍龙界军师待遇不错,这一池子荷花也养得甚好。那金边翠叶一片片飘在池子上,池中的芙蕖是玉脂圣莲,有活死人肉白骨功效。这一片祥和之下,池水里圈养的生物便乖巧从金边翠叶缝隙里探头,向着明无色卖好。 池中所养活物,是金瘤蛟。此物有些凶残,样子也不怎么好看,蛟顶上生了一颗颗肉瘤,显得疙疙瘩瘩。这等卖相,连丑萌都算不上,明无色看着都嫌辣眼睛。好在平时池上有金边翠叶遮一遮,不至于有碍观瞻。 明无色搞的是生态养殖,养这些丑物自然也有些用处。 那玉脂圣莲是修士界千金难求的灵药,却生于恶蛟池中。 不但如此,这些金瘤蛟还有别的妙用。 比如现在,他的下属无遮已经缓步踏入春秋居。 身为魔修第一剑客,无遮一身寒意,身上血腥气颇浓。 他双手一摊,奉出一枚小小的魂瓶。 要知晓世间修士纵然殒身,可神魂犹存。让一个修士彻底死去,就是要连神魂都要彻底抹杀。灭魂的办法千千万万,都不及明无色环保不浪费。 他手指微微一动,无遮手中漆黑魂瓶就落入掌中。 最近苍龙界有些不安静,有魔修搞了点小骚乱,那么明无色也搞了点小计划。 苍龙界规矩森森,凡叛逆者不但肉身尽毁,还要被灭去神魂。 那明无色就将这些魔魂拿来“养鱼”。 只不过他那池子金边荷叶下游动不是漂亮的锦鲤,而是金瘤蛟。 金瘤蛟爱食魂魄,明无色就时常投喂他们。 它们眨巴一只独目,早就裂开了嘴,露出两排细碎的尖牙。魔魂入池,顿时被金瘤蛟如此咬住,嚼得咔咔作响。 伴随水池水动叶翻,魔魂也发出凄厉嘶吼,就这样子折腾了一阵,终于还是安静下来。 那一池水重归平静,一朵朵玉脂圣莲开得亭亭玉立,清圣如昔。 就在这个时候,那只从上清界折返飞来的小纸鹤已经飞回了春秋居。 明无色一伸手,这只纸鹤就落入他的掌中。 他自然就是与沈灼通信的阿渊。 转眼间半月过去。 这半月萧雪元故意不搭理沈灼,便是刻意要将沈灼冷一冷。 他纵然接纳了沈灼,也是一副绝对强势姿态,自然不会放软身段。 想到沈灼那些手段,萧雪元甚至生出一抹厌恶。女人就是那样,以为征服了一个男人,那么这个男人以前无论怎样高高在上,便一定要跪在她的裙边。 他要让沈灼知道,自己可以要她,也可以不要她。 这半个月,萧雪元一直居于积雪洞修行。 说到底,儿女情长只是人生中很小一部分。身为上清界圣子,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萧雪元忽而觉得沈灼实在太不识大体,不懂处处为他事业着想。 像沈灼这种俗修,大约也不懂权术博弈,和自己并没有什么共同话题。 论眼界,沈灼实在比纪雪君差得太远。 便算萧雪元自己,也不懂自己为什么会选沈灼。至始至终,他都不觉得沈灼比得上纪雪君。 清心打坐几日,萧雪元发现自己也没那么渴沈灼了。 不过既然想到了对方,萧雪元自然也是要问一问。 他招来自己身边仙侍:“我修行这这几日,沈灼可还安分?” 最重要的是,沈灼这个俗修可是知错了。 他没按剧本走,冷了沈灼几日,想来沈灼也已经心生不安。 沈灼已经失了内丹,除了抓住自己,还能怎么样呢? 007 萧雪元内心是想沈灼懂事安分一些,可别人却读不懂他的心事。 他身边仙侍只当萧雪元不耐烦应付,担心沈灼挟恩纠缠。 “仙君放心,她还算知趣。你避于积雪洞,阿灼怎会不明白你的意思。她次日便搬出仙居,不敢纠缠。” 萧雪元怔了怔,忽而心尖微怒,谁让她搬的! 自己不是告诉过沈灼,好生在自己居所养伤,哪里也不许去。 这几日他虽然没有理睬沈灼,却安排好仙婢将她好生侍,又让眠宁为她医治。沈灼若不是瞎子,也该感受到自己对她关心。 说到底,这不过是萧雪元御下手段,既施恩宠,又施敲打,让人服服帖帖。 现在沈灼居然搬了出去,萧雪元感觉有点不给自己面子。 那仙侍犹自说道:“不过也容不得她不走。仙君如此明示,分明不喜欢她,她也不能依仗恩宠,再行逗留。纵然她将丹给了纪仙子,也不能如此恃宠而骄。” 听到这些话,萧雪元脸色也稍稍缓和几许。 原来如此,周围之人如此理解,那么沈灼也不好说什么。 自己闭关修行,她空口无凭,岂能取信于人。而沈灼毕竟有几分聪明,不会让自己受辱尴尬。 当然阿灼拥有的是小聪明,远不能和纪雪君大智慧相比。 可如此一来,便是萧雪元,也觉得自己待沈灼太薄情了些。 他刚刚将沈灼捧上天,将沈灼抱回自己居所。可一转眼,沈灼又被逐出去,就那么一下从天空掉落。 不知怎的,萧雪元内心忽而生出一缕焦躁。 服侍他的仙侍清桐小心翼翼巧了萧雪元一眼,暗中握了一下自己手掌。 世人皆知,上清界纪雪君是个宽仁慈悲的人。便算一个小小的仙侍,也曾得过纪雪君的恩惠。 “更何况,上清界本没有亏待阿灼。若让她如此逾越,久居圣子居所,不免让人觉得可能纪仙子真的亏欠她许多。” 萧雪元蓦然面色微冷,目光如剑! 青桐赶紧跪下来,颤声:“仙君,我虽,虽是为纪仙子鸣不平,可这只是出于我自己对她敬重。我所说言语,并没有谁加以指使。” 纪雪君总是干干净净的,沾不上一点污秽。 萧雪元淡淡说道:“师姐为人,我岂能不知,她本是高洁之辈。不过我之行事,岂是仆从可以干涉?” 如今上清界和苍龙界搞竞争,他本应该好好笼络住纪雪君这个臂助。这么想着,萧雪元脸色渐渐平和起来,甚至隐隐觉得沈灼迁出去也不错。 他确实思虑不周,未曾顾忌到师姐的颜面。 跪在地上的青桐已经冷汗津津,生出浓浓惧意,实不知如何自处。 萧雪元就是那样子,他喜欢将刀举起了,迟迟未落,使人心中惧怕。如此反复揉搓,才能令人乖巧顺服。 就像他对沈灼,何尝不是这等忽冷忽热的手段。 沈灼虽有些不驯之意,可既跟了他,那自然会让他驯好。 待打压够青桐,萧雪元方才缓缓开口:“你自行去悟法洞领受三十戒鞭,以戒口舌。” 青铜又喜又怕,喜的是自己终于知道举起板子落下来是什么样,怕的是三十戒鞭之苦。 不过萧雪元一番手段,确实令这仙侍不敢再起什么心思。本来他还想跑去纪雪君那处邀功,如今哪里还敢有这般非分之想。 看来呆在圣子身边,还是老老实实才好。 真不知晓那沈灼,怎么那么大胆子染指圣子,居然还好生生的活到现在。 萧雪元面色微沉,双颊也染上了一层冰雪之意:“我府中仙婢珊瑚,办事不利,故而调出仙府,调去寒竹林。” 青桐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一颗心也提起来。 萧雪元拨了珊瑚服侍沈灼,若沈灼遇到点儿好像必须得走一走的压力,大约也是来至于这个仙婢。 修士界也未必干净,上清界捧高踩低的事情也不少。珊瑚这仙婢显然没将萧雪元的叮嘱放在心上,否则沈灼岂会呆一晚上就走,不在圣子房间里面多留几日刷逼格。 不过阿灼走那么快,显然也是有心试一试圣子态度。如此看来,萧雪元对她还是有心的。 不过珊瑚就有些惨了。 这个仙婢虽只是在萧雪元居所扫灰尘的,可毕竟地位不同。如今她被调去寒竹林,在那里吹风吃土,身份地位也不可同日而语。 旁人瞧着沈灼那么快被逐出圣子居所,必定觉得沈灼已然在萧雪元跟前失宠。 如今萧雪元又处置了珊瑚,展露出上清界版的霸总一面,又让人看到沈灼在圣子心目中毕竟是不同的。 独自在自己居所养伤的沈灼连打了几个喷嚏,给自己灌了一碗药汤,浑然不知上清界修士脑洞恐怖如斯。 她已经准备离开上清界,回老家煮芋头汤喝。那么既然如此,沈灼也不愿意在高逼格的圣子居所久留。 珊瑚虽有点儿看不起她,特别没礼貌的举动是没有的。所以沈灼要走,跟珊瑚也基本没什么关系。 天降一口大锅去吃土的珊瑚:凎! 沈灼养了几日,精神也好了许多,眠宁为人不怎么样,给的药倒是很好。 那药虽不能将沈灼内丹补回来,却也让沈灼气色好了许多,脸颊上也添了淡淡光辉。沈灼一张俏脸,也不似之前那般没血色了。 沈灼身子好些,就准备出去走一走。 更何况她既然要走,自然要跟身边要好的朋友说一说。 上清界修士看不起下界飞升来的俗修,不过这些飞升的俗修也会自己抱团。 这些底层飞升团里,和沈灼交好的不少,可大都不过是塑料花友谊。说到底,也不过是抱团取暖罢了。 要说跟自己真心交好的,在沈灼心里也只有两个人,也就是陆音与容灭。 沈灼准备要跑,总要跟两人说一说,况且沈灼还有点儿别的计划。 她离开自己小院,沈灼内丹已失,只能靠凝音铃这件法器飞行。 若是往常,这个时候地她已经随其他弟子一样去一念法居修行。 “阿灼,阿灼——” 伴随这样呼唤声,一名英秀美貌的女修匆匆过来,赫然正是陆音。 陆音面露关切:“我正想去寻你,我刚回上清界,想不到短短几日,竟生出这许多事情。你,你的事情,我也已经听说了。” 陆音和沈灼一样,是下界俗修中佼佼者。本来这一次下界游历归来,陆音还会调去上清界仙主跟前修行,沈灼还准备替她庆贺。 虽然上清界仙主李悲风此生只收两个徒儿,却犹会将一些根骨出色的弟子调在身边指点一番。陆音乃是下界俗修,能被选中,已经是天大殊荣了。 陆音内心发酸,本来大家应该开开心心的。 沈灼瞧见陆音腰令已换,知晓陆音已经顺利调去仙主身边。 她冉冉一笑:“阿音,我没事的,还没恭喜你啊。” 陆音慢慢的握住了手掌,如今的她,在上清界也算有些地位了。若换做旁人欺辱了沈灼,陆音还可以替沈灼讨回公道。可若是萧雪元与纪雪君两人,这也是陆音不能撼动的。 当然沈灼也绝没有让陆音去撼动的意思。 她伸手握住了陆音的手,将一枚小小锦囊塞入陆音手中。 “这囊中有一枚无尘珠,我们女修最需要了。这份贺礼,我早替你备上。阿音,我修为已废,不会留在上清界了。以后,还盼你多保重。我盼你越来越好,比那些原本的上清界修士都优秀。下界俗修,也可以很了不起的。” 若换做眠宁或者珊瑚,定会觉得沈灼失了内丹不算什么,而且她还因祸得福得到圣子宠爱,简直是捡到好运。 可陆音却知晓,以沈灼自尊,是无法原谅萧雪元的。 此刻陆音微微默了默,然后轻轻说了声好,她眼眶也不觉红了。 这便是沈灼为什么要跟陆音做好朋友了,因为陆音是个理解她的人。 陆音侧头,飞快擦去了眼角一点泪水,然而转身对沈灼微微一笑:“你不知道,这次我外出游历,听到了许多好了不得的事情。” 她口中那些好了不得的事情,指的是狗血八卦。 陆音是剑修,外表看上去像个正经人,内心却对这些狗血故事有着强烈的个人兴趣。 陆音便跟沈灼讲自己这次下界游历听到的大事情。 这一次故事主角是苍龙界残酷无情的军师明无色。 当年的魔界虽已经洗白,可也不是太白。苍龙界历代军师是多多少少有些毛病的,只不过这一任军师明无色疯得厉害些。 传闻明无色为人凶残,性格变态。近些日子,他更在自己居所私养金瘤蛟,用以吞噬魔修魂魄。总之就是,不听话的抽了魂魄统统当鱼饲料。 沈灼知晓金瘤蛟是何等凶恶之物,不觉倒吸一口凉气,一脸苍龙界军师果然变态的样子。沈灼当然想不到,那货正是自己搞水产养殖的咸鱼笔友。 众所周知,金瘤蛟属于水产动物。 这一次,苍龙界的叛逆分子头头叫沉川,连同这头头在内百余魔修皆被第一剑客无遮宰了取魂。那魂被送去明无色处,明无色顺手就将这些魂魄扔去当鱼饲料。 如此一来,什么夺舍、转生之类死而复生之法,统统也使不上 ,处理得利落又环保 。 一瞬间,陆音端庄正经的脸色也变得很奇怪。 沈灼跟她算熟了,陆音这是我有料的表情。 原来明无色有一心上人,正是魔女颜绿婉。颜绿婉自幼便是明无色的女神,是明无色追不到够不着的女人。女神眼光也很自我,她瞧不上上代军师收养栽培的明无色,反倒对孤儿出生的沉川心生爱慕。 沉川全家被仇人所诛,养出他孤僻、冷傲的性情,又极是自负。这样身负血海深仇的冷傲孤儿,有时对女神具有近乎致命的吸引力。 这些狗血事,还是明无色继承太荒之力以前的事情了。 沉川其实嫉恨明无色已久,觉得凭什么明无色能得上代军师的重视,自己却无此机缘。 他搞明无色也不是一天两天,明无色瞧着颜绿婉面子上都饶了他去。 可饶是如此,女神仍不满意,甚至怂恿明无色将魔修军师之位就此奉送。 一来二去,本来前任军师留下的嫡系大半是支持明无色的,渐渐也生出动摇。 小道消息,据说魔女颜绿婉前去闭关修行时,要明无色发誓绝不能趁她闭关成为魔界军师。更令人心凉是,颜绿婉此去闭关修行,也是为了襄助沉川夺权。如今她居然堂而皇之跟明无色提出这种要求,谁听了不说一声nb呢。 关键是明无色舔狗样的同意了。 不过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趁颜绿婉闭关期间,明无色闯入秘境,得太荒之境修为,一举夺得苍龙界军师之位,一统魔修。 可怜魔女颜绿婉太过于相信她那只舔狗,还没出关,苍龙界就已经风云变色。 女神都不知道她心上人头都掉了,连魂魄都被明无色扔去当鱼饲料。 看来明无色喝了许多年的醋,已经忍不下去了。 大家都觉得,等颜绿婉一出关,就会被明无色小黑屋。 这个大家,自然包括陆音,现在连沈灼听了都觉得逻辑还可以。 三年前转世到后辈身上的初代大魔王:我觉得大家都有病,呵呵!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容清 7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容清 4瓶;十节男德班只要99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008 和陆音说说笑笑一阵,沈灼心情也稍稍好些,添了几分的舒坦。 她轻轻说道:“阿音,我既然要走,也去跟容灭说什么。” 听到沈灼提及容灭,陆音也微微一怔。 她叹了口气,说道:“你知道的,如今我不能陪你去。阿灼,抱歉,我没你那么勇敢。” 沈灼听她那么说,也轻轻摇头:“没关系,我懂的。” 传闻中,容灭是沾染魅血之人。 这个世界,魅跟魔不同。若说魔于妖已经洗白,达到各族尚能共存的境地。可魅却是不同,如今魅修对于人修而言,仍然是极危险的存在。 容灭当初以人修身份来到上清界,和陆音与沈灼结交。那时候他们三人,也还是极为亲近要好。 只不过之后容灭被发觉有魅血在身,故而被上清界拷问禁锢。 人族与魅族关系甚是微妙,容灭更是上清界修士沾染不得之物。 当初容灭初上上清界,因他天资出色,也有许多人奉承讨好,觉得可以奶一波未来金大腿。不过之后容灭魅族身份暴露,原本向他讨好的上清界弟子个个也都避之不及。 只有沈灼和陆音去瞧他。 之后陆音渐渐也去得少了,加上如今陆音又被仙主李悲风挑中成为近侍,则更是需要避忌。 此刻沈灼提及,陆音面颊之上也不觉浮起几许惭色。 这几年间,倒只有沈灼时常去见容灭。天长日久,上清界似乎都忘记了有容灭这个人。 只是如今容灭虽是不打紧的人,谁让陆音是众矢之的呢。 她现在是上清界新秀,风头正盛,嫉妒的人也多。陆音是个谨慎的人,也不准备落人话柄。 沈灼自然也很理解,她知道阿音走到如今这一步,是多么的不容易。像她们这些下界俗修,本来就被上清界所排挤。 两人正说着话,迎面而来一道身影,赫然正是服侍纪雪君的仙婢青枝。 “原来是陆音师妹,这次下界游历之后,就能顺利入选仙主身边侍奉,真是可喜可贺呀。” 青枝扫了一边的沈灼,之觉得沈灼固然极会攀高枝。 眼前女修所结交的,无不是上清界中出色的人物。 因为纪雪君伤了沈灼,陆音对她仙婢也没什么好感,淡淡说道:“不过是用功努力,不敢懈怠而已。” 青枝:神马态度! 她眼珠子一转,扫向了沈灼:“听闻圣子身边仙婢珊瑚被送去寒竹林,纪仙子心里不忍,着我前去探望,送上火灵芝助她抗寒。” 被逐走的珊瑚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不过纪雪君就是这点好,不会因此立刻就断了温暖。 区区一枚火灵芝,就能让别人觉得她圣洁宽厚,并不媚俗。 如今上清界都传遍了,萧雪元为了沈灼贬走身边一个婢女。青枝故意提及,也是为了敲打一下沈灼。 沈灼心机深沉,自然也应该懂。 沈灼:真不懂。 她只是一听青枝提及纪雪君,就泛起一阵恶心,随口说道:“珊瑚被送去寒竹林了吗?我都不知道。” 青枝微微一愕,旋即对沈灼的话做了阅读理解。如此漫不经心态度,沈灼是在嘲讽纪雪君这温暖送得过于刻意? 甚至陆音也不觉开了脑洞,也是,纪雪君不是应该重伤未愈,居然还操心此等小事。 青枝脸颊顿时涨红:“纪仙子心思纯粹,关心之意自然是出自肺腑。” 沈灼有些莫名,难道珊瑚是纪雪君族中之人,本是纪雪君的亲戚不成? 想到纪雪君夺丹之恨,沈灼便心生厌恶,忍不住反唇相讥:“珊瑚也挖了自己内丹,救了纪仙子一命吗?不然纪仙子为何不关心我,反而关心珊瑚起来。” 青枝为之语塞,只觉得沈灼攀附上萧雪元后气焰滔天,顿时愤然离去。 沈灼沉吟:“我虽然有意气她,只是不知道她居然生气得这么厉害。” 我虽然赢了,但是不知道怎么赢的她。 陆音也不觉叹为观止,不,你已然十分厉害了。 待青枝折返清音殿,也不觉向纪雪君讲起方才沈灼的恶行恶状。 纪雪君已将属于沈灼那颗丹吸纳完毕,本来苍白的肌肤也恢复了莹玉似的光泽。 她头发梳理整齐,简单的松松扎在身后。今日的她换了一身雪色的衣衫,更增几分素净雅致。 在她面前,摆放一只天青色的花瓶,斜斜插着一枝玉兰。 如此插花静心,也是纪雪君康复疗程的一部分。 青枝面露忿色,而纪雪君却是不动声色,如一泓平静的湖水。 待青枝告状完毕,纪雪君方才缓缓说道:“你实在是将沈灼瞧错了。” 青枝一怔:“是婢子想得太多吗?” 纪雪君一副你太天真的样子摇摇头,叹了口气:“沈灼工于心计,你实在未能窥破她的城府。青枝,你将这个女修想得太浅了。那珊瑚是师弟身边的人,虽不是什么要紧的人,却由不得我等干涉。我与师弟虽然亲近,可随意窥探他使唤的人,终究是大忌。珊瑚既然是圣子罚去寒竹林,我却向她卖好,岂不是衬托圣子不够仁慈?沈灼三言两语,就能挑破此处。师弟与我感情深厚,虽未必会计较,可心中也会有那么一根刺。呵,当真是好手段。” 纪雪君脑洞大开,再将沈灼个人智慧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 关键在于青枝听后,觉得颇有道理,甚至还佩服得五体投地。 青枝一脸惭愧:“是婢子思虑不周,未曾考虑周全,竟告诉她清音殿送出火灵芝之事。” “不关你的事!”纪雪君嗓音温柔。 她一向都是这么温柔,所以身边之人都是对她死心塌地。 遇到对手,纪雪君甚至被沈灼智慧折服,因而自省起来。 “是我有些不小心了,这一不小心,倒是给予某些人一些可趁之机。” 这样想着时,纪雪君再往瓶中添了一枝兰花。 青枝想了想,又禁不住开口:“那沈灼身份卑微,笼络的也不过是些来上清界的俗修。这其中,唯一能瞧一瞧的,便是那位陆音了。这位女修剑术上颇有造诣,甚至连仙主也颇为欣赏。若她得了仙主提点,以后不知晓会有什么前程。可若是她帮衬沈灼,岂不是让仙子心烦。” 就算是私底下,纪雪君也是保持逼格的,她脸上甚至浮起一抹责备之色:“我等岂能生出断人前程的恶念。” 因她这般呵斥,使得青枝面颊之上也顿露羞惭之色。 似纪雪君这样的人,谁会相信她是故意恶毒,坑害沈灼呢? 纪雪君想了想:“陆音师侄确实是个出色女修,只是从前没机会相处罢了。如今她去了师尊跟前修行,我想见面的机会也就多了。你也替我准备一份礼物,贺她调去师尊跟前。而这份礼物,也要挑得仔细一些。” 陆音现在是和沈灼亲好,可以后会跟纪雪君亲好,那样陆音跟沈灼的情分自然是会断了。 为什么一定要将陆音这个出色的剑修推向沈灼那一边呢。 纪雪君这么一说,青枝顿时也就悟了。 纪仙子是仙主之徒,不但地位崇高,而且人品高洁。她桩桩件件,都胜过沈灼。 这陆音是个有上进心的女修,当然知晓应该怎么选。 待青枝离去,纪雪君就取出剪刀,修剪兰花花枝。 沈灼没了修为,当真一点也不在意?那可未必!沈灼就算有了师弟宠爱,只怕也是会不快活—— 这样想着时候,纪雪君剪刀又快又急,咔擦一下,将兰花花枝生生剪断。 几乎与此同时,沈灼感觉自己的后心吹来一抹寒意。她不知道一双温雅阴冷的眼盯着自己后心,只道上清界本来就这么冷。这高高在上的上清界,本来就是冰窟窿一样的地方。 此刻在她面前的,就是大大小小的墓碑,以及一口口的棺材。 这儿就是上清界的坟牢了,是上清界囚禁犯人的所在。 曾经整个修士界大乱之际,这里一口口棺材都填满了人。后来上清界另辟一处浮岛关押犯人,上清界的坟牢也渐渐荒废下来。 大约容灭也不是什么很要紧的犯人,故而没扔去浮岛,随便扔在这里。 沈灼对这里甚是熟悉,轻巧直奔容灭的所在。 那是一口漆黑的棺材,就这么静静躺在一堆棺材之中,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可怕力量。 沈灼早就不怕这些棺材,她伸出手指,轻轻敲击棺材三下。 “容灭,我来了。” 棺材里发出咯咯声音,夹杂某种沙沙声,仿佛人的指甲划在棺材盖上。 天寒地冻间,这一切甚至有几分诡异。 吱呀一声,棺材板打开,露出一双诡异的苍白手掌。 一个人长期关在棺材之中,又见不到阳光,肌肤自然苍白了些。容灭就像吸血鬼一样躺在里面,被重重封印禁锢。 他脸颊与身躯之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咒文,漆黑如墨,甚至将他面容淹没。 容灭原本是个体态修长,容貌俊美的修士。这么折磨几年下来,他整个人却好似瘦得跟皮包骨一样。 唯独那一双眼,仍能让沈灼感受到他活着的意志。 那双眼好像寒铁淬炼而成,其中又闪烁几点火星。 所谓牢坟是极残忍的刑罚,犯人脊骨被贯透一条铁链,没入棺材底部。而这棺材也只是表象,那条玄铁链子深入地底深处,和上清界界核相连。 所谓界核,便是上清界能量之源。整个上清界,都是让界核驱动。 再说得通俗一些,若没有界核,上清界就会从天上啪唧一下掉下来。 故而困于棺材中的犯人,甚至都不能坐起来。他们唯一的娱乐方式,就是打开棺材盖,看看天空。 修士之人可以辟谷不食,好像植物一样活着。他们大都意志坚定,执着心远胜旁人。 可纵然如此,也有许多修士在坟牢中产生绝望。他们一个个停止了光合作用,以断掉能源方式停止自己的性命。 这个修士世界,本来便是极之残忍的。 雪花一片片飞舞,落入棺材之中。容灭虽不能坐起来,却可以轻轻侧头看着棺材旁的女修。 上清界常年雪花飞舞,天地间一派银装素裹。 那么沈灼就是这天地间唯一一抹鲜活的亮色。 好似容灭这样的人,一瞬间也心生悸动。 在这个世界伤,只有这个姑娘,会敲开他的棺材板。 风轻轻吹拂过沈灼发丝,使得沈灼墨色发丝上也沾染了一片片的雪花。 沈灼轻轻垂头,当这个姑娘沉寂时,使得她整个人添了几分安宁温柔的味道。 她不知道容灭看自己眼神也发生了某种变化,那是一种近乎着迷似的病态温柔,那种执念仿佛被墨汁浸染过一样,散发出一股子异样的诡异。 沈灼轻轻说道:“容灭,我要走了。” 一瞬间,容灭眼神顿时变得危险起来。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呐喊 8瓶;盲舟 5瓶;雨过天晴、姝宓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009 可当沈灼抬起头看着容灭时,容灭脸孔上的危险之意也消失无踪。 他的眼神又变得很空寂,很悠远。 容灭嗓音微哑:“为什么?” 他棺材中的手,却不觉紧紧的握成了拳头。 这个上清界当真庸俗头顶,也许唯一有趣之处便是眼前这个叫沈灼的女修了。 像沈灼这样的猎物,他自然也是要小心翼翼隐匿自己本性,免得将沈灼吓跑。 那样自己在棺中修行的生涯,岂不是变得很无趣。 难道沈灼也腻味来瞧自己,决意将自己舍弃?这虽然是所谓的人之常情,却让容灭心尖儿顿时觉得可笑起来。 还差一点! 容灭很认真的想,还差一点点,就可以了。 他脸上的表情也发生了变化,顿时变得生动而温柔。 沈灼轻轻说道:“因为,因为我要离开上清界,我没办法留在这里——” 接下来的话,沈灼自然是很委屈告诉自己,她不能再来看自己了。 容灭眼底深处危险之意也越浓。 然而接下来,沈灼却忽而捂住了容灭的唇瓣,将那枚紫色丹果趁机塞入容灭唇中。 沈灼脸色顿时变得严厉:“吃下去!” 待确定容灭已经咽下去,沈灼才松开了手。 容灭舔舔唇瓣,不过是紫色的丹果,对自己也不算很稀罕。沈灼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不知晓容灭若要取得这紫色丹果也没什么难度。 不过沈灼却和他不同,那么这枚紫色丹果对于沈灼而言应该也是极珍贵之物。 沈灼松开了手掌,却犹自将身躯栽在棺材里面。容灭突然发现她的要害就在自己可攻击范围之内,他能轻易将沈灼给掐死,让她尸体随自己留在棺中。 当然容灭并没有打算这么做,展开杀人的妄想是一回事,可死了的沈灼有什么趣味?这姑娘究竟要干什么? “所以,我离开时候,准备也带你逃走,你不准拒绝,不许说不可以。” 沈灼在他耳边压着嗓子说话,连调子都变了,显得粗声粗气。 她这样儿说话,呼吸都吹到了容灭的耳根,头发也落在了容灭的领口,闹得容灭肌肤微微发痒。 容灭一瞬间,面色也有了微妙的变化。 他不知道沈灼居然会这么打算,这使得容灭眼神变得很古怪。 沈灼也不觉闭上了眼睛,她想自己一定是疯了,可她又怎么能撇下容灭继续在坟牢中受苦?没有人看他,没有终止,容灭一定会疯掉的。 容灭虽然是只魅,可并没有干过什么坏事情,她实在不忍心。 她想起容灭提及自己家乡时候的样子。 “魅么?若说魅,许多魅都没有实体,就像人的灵魂。能拥有身体的魅终究只是少数,只有寻到一颗脱骨珠,才能化为人形具有实体。阿灼,像你生而为人,真的很幸福的。而我们那些魅所居住的地方,没有什么生死之分,那本是阴阳交织之境界,世间虚无之所。” 那时容灭的神色间,有着一股极深极深的苍凉。 她筹谋帮容灭越狱已然很久了。 一颗小小的圆球从沈灼手掌中滚出,飞快塞入容灭的手中。 容灭手指一抹,就知晓这颗圆球中藏了一片冰火双炼的柔铁,可以慢慢磨断扣住容灭的玄铁链。 就连容灭也禁不住为之惊叹,臭丫头,你还真不是一般会搞事情。 这种能断寒冰玄铁的柔铁可是上清界严禁携带之物,也不知沈灼怎么搞上手的。 沈灼还将自己计划娓娓道来:“再过两月,就是清古大墓开启之际。每逢秘境开启之际,界核也会感应生变,混淆判断。然后——” 容灭轻轻说道:“然后什么?” 他嗓音已经有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 这些年来,他扮演沈灼好友角色,最初也不过是将沈灼视为一桩好玩之物。容灭一颗心是冰冷的,看似完好的心里面却饱含了腐臭的脓液。可是这么一颗心,这一刻,却不觉增了一抹动情。 容灭不觉紧紧的闭上眼,知道这么动情对自己而言也是极危险的。 沈灼嗓音也添了几分坚定:“然后,我们可以从混沌风口跳出去。” 下上清界的方法有很多,混沌风口却是最危险的。可唯独从那里跳出去,才可以泯灭所以的痕迹。 沈灼继续给容灭塞自己准备好的小道具。 她手指头将一片小小定魂草送到容灭唇边,让容灭咬着藏在舌下。如此一来,他们就算跳下混沌风口,也不会迷失魂魄。 这定魂草,自然又是一件上清界严禁个人持有的禁物。 容灭轻叹:“你到底违背了上清界多少界规?” 他想难怪自己会留意到沈灼。整个上清界常年冰雪不断,寒气袭人,是冷冰冰死气沉沉的。沈灼就是这个冷冰冰世界中的唯一亮色,是那样的鲜艳夺目。 沈灼生怕容灭拒绝,压低嗓音恶狠狠的说道:“你呢,不许说不可以。” 容灭蓦然伸出手臂,锁住了沈灼的上半身:“可是你已经失了内丹,若跳下混沌风口,只怕你会伤得极重。” 就算沈灼不说,容灭也察觉到了。 沈灼认真严肃脸:“其实我本没打算陪你跳的,不过现在因为我自己的事情,也没办法了。我会寻几枚丹药,到时候傍身。” 她话是这么说,其实被挖丹之前,已经隐隐有了离开上清界的想法了。上清界虽不允弟子私自脱离组织,然而沈灼也不是那么听话。 就算萧雪元不帮纪雪君,沈灼也已经觉得萧雪元索然无味,只是现在还增加了点儿仇恨值。 若不救容灭,沈灼可能有更稳妥方式离开上清界,比如让自己被发配下界永不能回。 她没说这么多,只是怕容灭太过于内疚。 容灭舌尖下压下了定魂草,此草微苦,那苦味顺着容灭舌根蜿蜒下心窍。可此刻容灭心中,倒是难得浮起了几许甜意。 此刻容灭的手臂锁住了沈灼的上半身,他内心生出一股子冲动。此刻的他,想要将沈灼扯入棺中,将沈灼血肉揉入棺内融为一体。 人的血肉是多么的温暖,让人垂涎欲滴。 不过容灭也是遏制住自己不断发酵的变态思想,没让自己那么干。 沈灼感觉他呼吸有些灼热,只以为容灭因即将跑路儿感动得要哭。 她准备推开容灭起身,这时却发觉容灭手臂似铁箍一样,紧紧箍紧不让沈灼起身。 这时候,沈灼才发现这姿势,嗯,微妙有些不对。 容灭贴过去,牙齿咬开沈灼脸边的头发,在沈灼耳边轻轻说道:“其实我要走,也没那么麻烦。” 此刻天边已经传来一阵奇怪的音乐声,伴随这股乐器奏鸣声,一辆奇怪的马车也是从天空中飞来。 那音乐声非丝竹之器,似喜似悲,仿佛将喜乐与哀乐糅合在一起,让人听了说不出的别扭和古怪。这样听着时,甚至还有几分毛骨悚然! 那马车体型庞大,气派非凡,只是整具马车都是白骨造成,透出森森鬼气。 拉车的马身躯倒是很正常,可却都被斩去头颅,有马无头。那被斩断的伤口处,竟似有鲜血继续流淌。 驱使这无头马的车夫浑身笼罩于一件漆黑的披风之中,只露出双手。车夫双手也已经化为白骨,让人怀疑披风之下也是白骨一具。 这只队伍如此行来时,天光也微微一暗,予人以强大的精神压力。 领头的侍从却是个美女,还是很美很美那种。她肤若凝脂,长发飘至足踝,无风自摇。此刻的她一身红衫,那红是如同鲜血染成一般。 这位美女在修士界还是很有名的。 魅修一向少与外人来往,眼前这位红衣美女算是处境频率较高的。 她乃幽冥界冥使妖焰,生着那么一副颠倒众生的妖媚模样。 此刻妖焰也脆生生的说道:“七载光阴已至,幽冥界如约迎接少主归来。” 容灭在沈灼耳边低语:“就是我呀!” 妖焰功力催动之下,她的言语传遍了整个上清界,让这些上清界修士生出惊愕之意。 更让他们吃惊的是,替这些魅修带路的赫然正是仙主李悲风身边很器重的近侍苏断。 苏断也不存在背叛仙主之类,这些魅修是得到官方许可,跑来上清界领人。 妖焰办事干脆,直奔主题,跑去坟牢接人。偌大队伍就这样浩浩荡荡的挤入坟牢,古怪的奏乐声回荡于风中,荼毒着上清界修士的耳膜。 闹出这么大动静,那些上清界修士自然也是纷纷御起法器赶至。 这其中自然有萧雪元这位上清界圣子。 当萧雪元目光触及沈灼时候,却顿时不觉一皱眉。 沈灼发丝微乱,面颊还有一抹红潮未褪,又是为了什么? 他知晓沈灼是来瞧容灭,可容灭从前不过是个蝼蚁般弟子,现在却深挖出了不得的身份。眼前这些魅修浩浩荡荡过来,说容灭是什么幽冥界少主。 这一瞬间,萧雪元心尖竟浮起一抹嫉意,面颊血红之色一闪而没,旋即又被萧雪元生生压下去。 上清界圣子颜好如玉,面颊却泛起青白之色。 他扫了一眼沈灼,却发现沈灼瞧也没瞧他,也不知晓在想些什么。 沈灼似有些烦躁,手指轻轻的将头发丝卷起来,再缓缓松开。她每次心思烦乱时,都会有这么个小动作。 上清界仙主李悲风也乘风而来,扬声道:“幽冥界少主容灭,寄身上清界,乃是因为他被幽冥界逆臣所伤,故而借上清界界核之力疗伤。” 沈灼越发觉得棺中容灭好生陌生。这七年间活死人一般的生活,只是容灭一个忍辱负重的计划? 李悲风这位搞计划的仙主也负责给众人解释:“这几十年间,幽冥界逆臣月魔与我人族为敌,多造杀戮。幸喜少主容灭,性好和平,与逆臣月魔大不相同。故而上清界也施出援手,愿与之交好,共缔盟约!” 李悲风说得那叫慷慨激昂,不过上清界修士却品出点儿味来。 容灭是不是一个好魅修不重要,重要的是容灭回去幽冥界会跟月魔一派撕起来。看幽冥界接容灭的架势,这位幽冥界少主仿佛也还有些派头。 众人修皆想,撕起来,撕得响亮些! 容灭听着李悲风这般义正言辞得言语,顿时在棺材里咯咯笑起来,那笑声却有些瘆人。他只不过短暂得做过上清界弟子,大家跟他也不是很熟。此刻他们发觉记忆中印象模糊的容师弟,竟是一个让人有些害怕的恐怖存在。 容灭凉丝丝的说道:“李仙主说得对极了,愿正道的光,撒向幽冥界。” 众人心里也禁不住默默吐槽,你这副样子哪里像个正道人士。 李悲风虽然早搞了这个分裂幽冥界的计划,此刻心尖儿竟寒了寒。 容灭困于棺中,竟好似什么绝世凶兽,有着令人想象不到的凶残。 可事已至此,李悲风也并不打算改变自己的计划。修行之人大都心性坚毅,并且颇为自负。在李悲风瞧来,纵然以后容灭对人族修士心存恶意,他也能将容灭毁之。 这颗棋子,尽在他这位上清界仙主的掌控之中。 故而李悲风手掌一按,化出他之吟风剑,剑芒光彩闪烁,力透上清界的仙脉! 一瞬间,上清界的界核也生出反应,源源不断加以反馈。 滚滚力量如此注入,使得容灭所躺棺材也绽放万千光芒! 在这样的光芒间,黑棺碎,禁锢消。 原本困着容灭黑棺已经被消得干干净净,众人跟前也多了一道男子身影。那张面孔对于沈灼而言,曾是熟悉之极的。然而如今这张面孔间,却多了几分沈灼没想到的陌生。 一旁的冥使妖焰面色似喜似悲,却是乖巧知机奉上法宝囊,囊中想来也是装备齐全。 容灭手指轻拂间,已经一键换装。 幽冥界魅修个个打扮得花红柳绿,一副妖艳贱货气质,容灭却换上一身素衣。 那一身衣衫洁净若雪,唯独衣角绣了一朵硕大的血莲。这一身素净,反衬得那朵血莲鲜润夺目。 他赤着双足,面颊法纹已退,露出那张少见阳光的面孔。那张脸虽阴郁邪气了些,姿色竟不输给上清界圣子萧雪元。 要知晓萧雪元本便以美姿容而闻名。 此刻容灭手一翻,手掌间已经添了一把漆黑的刀。那把刀的刀身上布满密密麻麻的血纹,透出一抹煞煞冰寒之意。 这柄咒刀本便是历代幽冥界主认证法器。 仙主李悲风瞧见了,心里也微微一凛。想不到容灭年纪轻轻,就轻松让咒刀认主。 转眼间,容灭这个幽冥界少主倒也似模似样。 上清界素来清圣,哪里见过容灭这样的魅修,他妖艳到极致,也邪气到极致。 从他身上,已经瞧不出当初那个青涩腼腆上清界弟子样子。 沈灼恍惚间还记得容灭初至上清界时的模样,那时候的他青涩腼腆,就好像一块精致的翠玉,漂亮而易碎。那时的容灭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连手掌都带着薄如蝉翼的手套,不肯跟人接触半点。 因为这样,加上容灭容貌生得漂亮,还有人猜测容灭可是女扮男装。 如今眼前的幽冥界少主,和沈灼记忆中的大不一样。甚至连沈灼过去的记忆,都笼罩了一层浅浅的雾气。 这么想着时候,沈灼抿了抿唇瓣,想着方才在棺材里容灭跟她说的话。 容灭将她死死扣住,不觉在沈灼耳边缓缓说道:“阿灼,我要把你带走。” 沈灼本来是准备跟容灭一起走的,她甚至甘愿冒着风险,携上清界囚犯逃亡。 可是现在,沈灼内心却油然而生一抹排斥。容灭并不是她以为的受委屈的同门,而是一个她根本不熟悉的幽冥界少主。 容灭赤足散发,宛如踏花而来的妖物。 妖焰冉冉一笑:“少主被困多年,一定是饿了。” 她身后本来跟着两人,这两人皆笼罩于漆黑的披风之下,不露半点肌肤,连是男是女也是不知。 此刻妖焰仿佛漫不经心一般手指随意一指,一道身影也是缓缓向前,轻轻解下了披风。 这漆黑披风之下,掩着的居然是一名雪肌绿衫的美貌少女。 来上清界的魅修大都妖娆张扬,这绿衫少女却走大家闺秀风,眼观鼻,鼻观心,怯生生的十分害羞。她飞快抬头,瞧了容灭一眼,眼中满是仰慕之色,仿佛容灭就是属于她的整个世界。 可当容灭望向她时,她却飞快垂下头,面颊染满了红晕。 原来妖焰说的饿,并不是指食欲,指的是色之欲。 妖焰还向容灭介绍:“此女名唤水秀,是纯阴之躯,体质纯粹,只饮露水,只吃素食。她心地纯洁,为人秀雅,如今还是处子之躯,是这世间至纯之物。” 妖焰介绍得像青楼老鸨子,惹得在场上清界修士内心泛嘀咕。 就算给上司送女人,也不用在大家面前搞。 难道这个世界魅修开放如斯,还要当众嘿咻不成? 此刻水秀已经轻盈的跪在了容灭面前,那漆黑的披风已经轻轻的从她身上滑下去,露出雪白的裙衫。这个如露珠一般美丽的女子,眼神确实虔诚之极。只怕这世间男子,都抵挡不住这种眼神。 就连容灭眼里,也是流淌满意之意。 他手执咒刀,此刻就将咒刀轻轻比在水秀肩头。那么轻轻一碰瞬间,水秀就开始“融化”了。 那么一个露水般晶莹的女子,就开始被人抽吸人体精元。 妖焰口中说的饿,果然指的是食欲。 这红衫的女魅唇角含笑,嗓音娇柔:“我等幽冥界一向如此行事,各位也不必那么惊讶。能将一身血肉奉送给少主,也是水秀莫大殊荣。” 好似要证明她没说谎,被吸纳的水秀非但没有挣扎,反倒眼底流淌几分迷醉愉悦。 她甚至颤声:“是我心甘情愿,也是我无上荣耀——” 就在她说话期间,水秀皮肤也迅速起了皱褶,以肉眼可见速度开始脱水。她仿佛瞬间老了七八十岁,哪有方才温柔惹人怜的样儿。 待将水秀吸纳殆尽,容灭面颊也增添几分莹润光芒。 在场年轻些的修士都生出恶寒,反倒一些年长大修并不觉得如何。魅修与人修社会形态截然不同,幽冥界还是相互吞噬的黑暗丛林期。 今日容灭若皱一皱眉头,只怕少主位置也坐不稳。 可一位幽冥界少主,怎会拒绝一顿大餐呢? 沈灼轻轻的退后一步,她忽而明白自己在容灭的生态圈里分类是食物。自己这块面包多年还主动送到一个饥饿的魅修跟前,能苟这么多年真是不容易。 她确实很幸运。 010 刚吃过一餐的容灭蓦然轻轻侧身,冲着沈灼微微一笑。 那笑容竟动人之极,令容灭邪气尽消,更让他眉宇间添了几分清圣和温柔。在场修士乍然一见,也是眼前一亮。若不是他们刚刚亲眼见到一场异于常人的吃播,只怕会以为站在他们面前的不是什么幽冥界少主,而是正道一位翩翩佳公子。 一瞬间,沈灼背脊的寒意更浓上几分! 萧雪元瞧在眼里,不觉微微一挑眉头。 现在沈灼怕了,可这也是沈灼自己不安分。若沈灼知晓服软,自己护她又如何? 这般想着时候,萧雪元手掌不轻不缓抚弄掌心的元霜剑剑柄,唇角似笑非笑。 沈灼怕了,也该像猫儿撒娇似的求求自己啊。 可沈灼瞧也没瞧萧雪元一眼,也没将向萧雪元求助当作一个可选项。 萧雪元面色僵了僵,面颊透出一份冷意。好似自从自己向沈灼许了名分,沈灼就故意拿乔起来,对他不理不睬。 萧雪元是善忘的,在他心里,挖丹之事也不过是一件已经过去了的小事。 容灭嘴唇动动,显然有话要说了。 沈灼想他会说什么,说阿灼,让我吃了你吧。毕竟容灭看着自己那么多年,能看不能吃,大约不是很痛快。他当然也不会说,阿灼,跟我一起走吧。因为容灭不是一个落魄受屈的小弟子,没必要跟沈灼一起隐居避世。 然后容灭开口了:“阿灼,嫁给我吧!” 一瞬间,萧雪元脸色难看之极,心头泛起他自己没想到的狂怒! 在场上清界修士风中凌乱,可仔细想想,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容灭私下与上清界仙主李悲风勾搭,假装是一个因为出身而被关押的可怜弟子。别人容灭避之不及,反倒沈灼不理会那么多,时时去见他。如此情节,脑补一个爱情故事无压力。 一时间,众人对沈灼是服气的。 与沈灼交好的陆音与容灭,一个已经被提拔为仙主身边近侍,至于容灭则更了不起了。 沈灼是什么运气,精准送温暖。 许多女修心底,更油然而生一抹嫉意。 眼前的容灭虽凉薄嗜杀,可自有一股迷人的邪肆魅力。有时候这样邪气的男人,反而比端方的正人君子更有魅力。前提是这种男人捧在心尖的人是自己,那么他的坏就是对着别人了。人就是如此矛盾,既渴求规则下的安稳,又喜欢破坏秩序的刺激。 更不必说此刻容灭眼底一派温柔,与片刻前的他判若两人。若方才他取人性命时姿态如冬日般寒冷,那么现在他看沈灼眼神就如春风般温柔。 再没有比这样反差更能突显一个姑娘特别了。 甚至有女修拿容灭和上清界圣子萧雪元比较一番,竟觉容灭这格外极端性情更具魅力。 若萧雪元是近乎完美的玉雕,虽然漂亮,却总是冷冰冰的。那么容灭这个恶徒,一举一动却无比鲜活,鲜活得扎眼。 可惜她们并不是恶徒心尖尖上那个人。 只要不是恶徒心尖尖的那个人,恶徒对她们而言也是极危险的。所以,她们才有几分嫉妒。 萧雪元冷色的脸孔更泛起一抹青气,把玩剑柄的手掌也没那么漫不经心了。其实他大可以说沈灼是上清界弟子,怎容魅修染指。可这么一说,岂不是显得萧雪元在意沈灼?那必然是颜面无存。 萧雪元心里不快之极。 仿佛有一件自己很惦记的东西,他虽然不愿意别人知晓自己惦记,可也不愿意有旁人加以觊觎。 沈灼却轻轻退后一步,摇摇头,认真脸:“我不愿意,当然不愿意。” 道不同,不相为谋,沈灼当然不愿意。 眼前的容灭,也并不是沈灼以为的那个人。 众人回过神来,倒并不奇怪。沈灼一直痴恋萧雪元,自然不愿意随这个魅修离去。就连萧雪元也是如此以为,脸色不觉稍稍和缓。 沈灼这个回答,总算未曾损及他的颜面。若沈灼甘愿随了容灭,他定然是不快。甚至萧雪元看沈灼的眼神,也温柔了几分。 容灭也没有生气,眼底浮起浅浅笑意:“我知道了,你一定还喜欢上清界圣子,对不对?” 沈灼摇摇头:“从前是我弄错了一件事,以为自己仰慕圣子,如今,我当然不喜欢他了。从今以后,我也不会对萧仙君再加以纠缠。” 她不喜欢萧雪元了,当然要当众说出来,也免得别人再那么继续认为。如今她心意已决,下定决心跟萧雪元划清界限。 沈灼这么说,使得在场修士都微微惊讶。不过念及从前种种,众人都将信将疑。 沈灼自然也知晓一时之间,他们也难以信服。不过日子一久,上清界修士自然知晓自己语出真心。 此刻萧雪元脸孔上犹自凝结未曾消散的温柔之色,可他却尴尬得像被人打了一巴掌。 那一瞬间,萧雪元握剑的手也微微一抖。 阿灼,沈灼,好啊,真是好得很。 他本来给机会让沈灼服软,没想到沈灼居然放肆到如此地步吗! 容灭也轻轻笑起来:“你不喜欢萧雪元了,真的很好啊。也免得我处心积虑,想要将他杀死,免得你挂念。我现在还不是幽冥界界主,你不愿意随我回去,也没有错。等我将事情做完,再来接你回去。” 萧雪元冷冷说道:“少主若有意杀我,倒是可以试一试。” 容灭也不理睬他,自顾自和沈灼说话:“可我总要送你一份聘礼,以示我的诚意。” 沈灼像个没感情的复读机:“我说过了,不愿意和你走的。” 然而容灭也没理睬沈灼的话,微微一笑,轻轻打了个响指。 妖焰身后另外一人缓步向前,走到了沈灼跟前。 沈灼简直不知怎么形容自己内心感觉,断然拒绝:“谢谢,我不饿。” 沈灼内丹虽毁,却绝不愿意用什么邪恶手段恢复。 冥使妖焰冉冉一笑:“冥妃误会了,若水灵是献食之物,那白魅便是少主一把剑。” 容灭还给她进行名词解释:“幽冥界少主之妻成为冥妃,一旦成为界主,便被称为幽后。” 沈灼感觉要疯,闭眼深呼吸:“我不是什么冥妃。” 容灭那把“剑”就轻的拉下披风,露出冰色发丝,以及那如冰雕般的面容。 他宽肩窄腰,有着极端方的容貌,极沉敛的气质。他那一双眼,是淡淡冰蓝色,好像海水一般忧郁深邃。 她从前并不认识白魅,却也能看得出对方是个极出色的人物。对方恭顺而沉静,就像是一把剑,出鞘杀敌自是锋锐,可对主人却万般恭顺。可这样的人,似乎只是幽冥界一件工具。 有些话可能在古早玛丽苏文里让穿越女们都说倦了。 然而沈灼仍然忍不住抬起头,认真说道:“他是一个活着的生灵,你别把他当东西随便送人。” 这个世界,人权不属于政治正确。就像沈灼被挖了丹一样,上清界又有几个真正当一回事? 容灭冉冉一笑,轻轻哦了一声,嗓音沙哑而甜蜜:“哦,白魅,你不愿意吗?” 白魅认真说道:“冥妃如此温柔,我很愿意的。” 沈灼严词拒绝:“不敢领受少主礼物——” 然后她的话语戛然而止。 眼前工具人冰剑出鞘,竟当着众人的面挥剑自刎。一蓬鲜血从白魅颈项中喷出,有短暂一瞬间,沈灼还以为他是反抗容灭。可惜沈灼却是猜错了。 那鲜血一滴滴凝结成虚空中的法阵,竟是将白魅就此炼化。 他自刎之际,一抹鲜血飞向了容灭,眼瞧着要弄污容灭雪衫。不过容灭手指一点,那抹血就凝结在半空之中。 容灭连眉头都没有挑一下:“他将自己炼成没有实体的杀人魅煞,才能留在我界冥妃身边,从此受你驱使。阿灼,你用他杀人很方便的。” 容灭气劲流转间,这抹血化为一颗滴溜溜的血珠。他手指凝空轻轻一弹,这颗血珠子又重回白魅自行启动炼化之阵中。 在场上清界修士心理上一阵子不适,隐隐生出厌恶。 这等邪门外法,上清界是明令禁止。 只不过—— 只不过这终究是幽冥界内务,那白魅也是甘愿自尽,没什么可说。 容灭赤着苍白双足,衣角那朵血莲花越发鲜润夺目,使他眉宇尽显妖艳之态。 如此夺目妖艳,哪里还半分像正经的上清界弟子。更和沈灼记忆中翠玉似的青涩模样大不相同。 容灭唇瓣轻轻含笑:“阿灼——” 他盯着沈灼雪白足踝,上面缠着一串凝音铃。 白魅血肉已经被炼化完毕,化为一袭血影,飞快掠向沈灼足踝上的凝音铃。 原本淡青色的铃铛,瞬间化为鲜艳血红。 沈灼甚至还未曾从震撼中反应过来,犹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她贝齿咬住唇瓣,不觉留下一个牙印。片刻之前,她甚至还想拐带容灭下上清界。她根本不了解容灭是怎样的人。 感应到沈灼心绪,一道魅煞飞快掠出,赫然正是方才的白魅。 对方已经失去实体,只余一团杀人力量。白魅化出的魂煞一身雪衣,脸颊两侧各有一道血痕。 沈灼浑身轻轻的发颤,已经彻底说不出话来。 容灭确实是世所罕见的凶恶妖邪,将生灵性命随意炼化牺牲,也不见半点犹豫。 可是上清界仙主却温养了这么个邪物。一瞬间,沈灼连带着上清界仙主都生出惧意。 她之前被萧雪元挖丹,身子骨本来就弱。这半月来沈灼好不容易养出点血色,此刻都褪得干净。 容灭瞧她这般情态,眼神也柔了柔:“你心肠好,不愿意驱使白魅杀人,就拿他防身,谁也不能暗算伤害你。阿灼,我只是见不得你受苦。” 他眉宇间柔情款款,竟似极温柔。 “待我大功告成,必会迎回我之冥妃。谁若伤你,我便让他千倍、万倍奉还。” 011 那无头马拉起的白骨车缓缓载着容灭离开,乃至于那诡异的音乐也是越飘越远。 可无论如何,这位幽冥界少主容灭已经给上清界修士留下难以磨灭印象。 仙主李悲风更暗暗心忖,世人只道我纵容邪物,岂不知我另有布局用意。 不过如今上清界修士大都没去深思李悲风饲养邪恶物种的事。 他们大都被容灭对沈灼的迷恋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沈灼回到自己居所时却生出一股呕意。 修行之人既已经学会吐纳,自然不必食五谷,所以沈灼也呕不出什么。 然而她额头一阵阵发热,本来没多好的身子似更差劲了。 沈灼默默念了好几遍清心诀,才平复了自己情绪,让那魅煞藏于凝音铃中。 原本的凝音铃化为鲜红色泽,不知怎的,竟也无法取下来。这大约也是魅族邪术,只怕不能轻易破解。 沈灼探索一番后,渐渐能控制这个新型的凝音铃了,可心里怎么也都高兴不起来。 她知晓自己只要愿意,能随时召唤白魅这只魅煞替自己杀人,可沈灼并不愿意瞧见白魅现身。 她一生一世,都不会摇响这件法器的杀人铃声。 陆音推门而至,瞧见了沈灼,心里也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她自然知晓阿灼的秉性,大约不会很快乐。 不过陆音来寻她,自然为了一桩别的事情。 “阿灼,仙主着我前来,有些话想要跟你说。” 陆音想了想,又安慰沈灼:“我瞧仙主不似要为难你。” 她琢磨李悲风的性情,估计沈灼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只是猜不透李悲风的用意。 沈灼闻言,轻轻一点头,伸手擦去了面颊上的泪水。 陆音是个体贴的人,她一路之上,也只字不提容灭的事。 可是沿途上清界修士看沈灼的眼神也变得很古怪。 就如当初容灭被压入坟牢之中,便没别人去瞧容灭一样。 沈灼足踝上缠着的凝音铃轻轻的摇曳,心里也一派酸苦。 她是个坚强的女修,有时候身躯上痛苦可以忍受,却受不得心性上的消磨。 也没多时,沈灼便与陆音到了仙元宫。 此地是李悲风这个仙主的居所,故而一派清圣之气。这里的仙侍个个受过李悲风的指点,修为与天资皆很是出色,他们以后在上清界也会很有前程。 一瞬间,沈灼心里也是微微恍惚。因为这样的意气风发,从此和自己没什么相干了。 沈灼有个声音质问自己,难道以后当真甘愿做条咸鱼,看着纪雪君和萧雪元那么风光? 可是事已至此,又能如何? 可能仙元宫的仙侍都比较傲,他们讨论其八卦起来,也没什么顾忌。 当事人在场又如何,他们只怕还会说得更大声。 “我们上清界之中,竟有此等女修,残忍如斯,以生灵炼制杀人之物。” “林师姐,人家定然说自己是不愿意的,都是被人强迫。” “若她冰清玉洁,就不会勾搭什么魅界少主,自然是安安分分。只怕是早就知晓对方身份,故而刻意亲近。就如她从前攀附圣子,有心得到圣子垂青一般。” “不过如今,圣子想来也不愿意理睬此等女修。区区一颗杂丹,大约也没什么了不起。” 那些言语入耳,自然并不好听。 陆音轻轻一挑眉头,扬声:“林师姐,你此话说来,怕是嫉妒阿灼了。” 那说话最难听的女修名唤林月,比陆音早一些来仙元宫,也是宫中仙侍。 此刻林月更冷笑:“她算什么东西,不过是来上清界攀附大修,使尽手段罢了。连区区魅修都不肯放过,也不嫌幽冥界的魅修肮脏污秽。” 陆音反而微微一笑:“不遭人嫉是庸才,若她真不算什么,也值得你拿来说一说,议论一番?阿灼区区七载,就炼成幻羽之瞳,试问上清界有哪一位修士瞳术修炼得比她快?” 林月微微一堵,这个话题自然是避而不谈,旋即冷哼:“有人堂而皇之操纵杀人邪术,勾结幽冥界少主,还好意思这般狂气。我若是她,和下流凶残之辈为伍,只怕也不好意思见人的。” 陆音也掐断她话口:“可方才容灭杀人时,也没见林师姐义正言辞出来阻止,或者事后跳出来骂他两句,可别说你来不及。我知道了,我瞧见林师姐面色含春,看着那位幽冥界少主,看得不知晓多入迷。师姐定然是喜欢上他了,想不到师姐这么多情——” 林月为之气结,抽出佩剑,指着陆音:“你住口陆音,你好大胆子,居然敢如此辱我!” 其实林月之前眼见容灭霸道强势,又容貌俊美,心里也微微动了动。可她绝不似陆音说得面容含春,花痴一般看着容灭。 似林月这般上清界女修,也不过是心里想一想,生怕别人知晓。 可越是这样,林月攻击沈灼言辞就越尖锐,恨不得将沈灼踩到泥地里去。 陆音这次连眉毛也不肯挑了,只微笑说道:“仙主要见阿灼,嘱咐我领她前去。林师姐,你是要阻止我吗?” 林月自然不敢。 陆音便领着沈灼离去。 沈灼心生一抹说不出的感动,可又为了陆音担心:“阿音,你,你初来乍到,为了我得罪仙元宫其他侍从。如此一来,岂不是让你为难?” 陆音摇头:“这你就不要在意了,这里修士大都欺软怕硬。就算我事事顺从,只怕他们也是变本加厉。阿灼,你跟我都是下界俗修出身,自然知晓这些。” 沈灼嗯了一声,又轻轻叹了口气。 陆音也学着她叹了口气:“你别唉声叹气了,阿灼,你变了。若是从前,你会自己跳出来,将她们气死。当年你就是这般替我说话,说不遭人嫉是庸才,你们不过嫉妒阿音出色罢了。我们这些下界俗修,到这里里就必须要经历讥讽和白眼。有时候,自己也会生出动摇。阿灼,你可不许这样。” 沈灼心里一暖,轻轻嗯了一声。 其实她刚才没说话,是为了陆音着想。她若怼回去,陆音必会帮腔。陆音才来仙元居,沈灼不愿意让陆音随便得罪人。 自己离开之后,陆音怎么办?陆音还是想要留在上清界,想博一份前程。所以为了陆音,她才愿意忍下来。换做沈灼自己,她并不介意自己再得罪谁。 就算是纪雪君身边仙侍,沈灼也不介意开嘲讽。 不过这些话,她也没必要对陆音说。 当朋友是将对方放在心里了,不必要将每一份好都说出来。 两人向前走了一段路,然后前方就是李悲风所修行的铜心宝殿。 若无仙主李悲风法旨召唤,其他修士不可擅入。 李悲风要见的是沈灼,那么陆音自然止步。 沈灼还是第一次来这儿,心里也禁不住升起几分忐忑。 这一任仙主李悲风看似风轻云淡,实则是个善于谋略之辈。 沈灼从前身份卑微,自然连被召唤资格都没有。 及她入内,便看着李悲风跪坐在法殿中一处蒲团之上,正自闭目凝神。 李悲风伸手一指,使得沈灼也在另一张蒲团上跪坐。 这位上清界仙主,看着也不像特别有架子,沈灼却屏住呼吸,油然生出一抹紧张。 她垂头:“还盼仙主见怜,驱除我身上魂煞。” 容灭手段残忍,竟将沈灼足踝上缠着的凝音铃炼成法器。此等法器就像生根一般,蜿蜒没入沈灼血脉之中,使得沈灼不可摆脱。 李悲风乃是上清界仙主,想来有些法子。 就算他不愿意帮自己,沈灼也彰显了自己的态度。 李悲风缓缓说道:“上清界自有手段炼化此物,只不过换做别的大修,也是会元气大伤。而你身子孱弱,只恐会就此陨落。” 说到底,还是沈灼身子太虚了些。 李悲风对她施以教导:“此物虽邪,然而只要持身者正,未尝不是对怨灵一种安抚。你以善心渡之,天长日久,也许便会消去这魂煞的凶戾之性。到时候再将其驱除,便会容易得多。” 仙主这鸡汤虽不大有用,总归给了沈灼一抹希望。 李悲风秉性温和,说话口气也并不像是其他上清界大修那般高高在上。无论这副姿态是不是装出来的,总是让人舒坦一些。 故而沈灼大起胆子:“如今弟子留在上清界也多有不便,既然内丹已失,便想离开上清界。还盼仙主成全!” 上清界地位尊崇,要进来不容易,可也不是说退就能退。 但凡叛出上清界的修士,则必要废去内丹,毁去一身修为。不过这桩规矩,对于沈灼而言已经是既定事实。 李悲风凝视着眼前女修,忽而轻轻叹了口气:“阿灼,你是七年前入上清界,短短七载,你修行幻羽之瞳已经练成碧色,天资自是不俗。雪元如此毁你根基,终究让你难受了。其实下界俗修和我等上清界弟子本无差别,只是多年来积习难改,令人头疼。我便算是上清界仙主,也有约束不周之处。。” “如今,我也试图提拔俗修中出色弟子,亲自点拨。陆音那孩子,资质就是极好,她与你交情也是极好。只盼以后,上清界能化去这些偏见。” 李悲风显然说的是套话,不过曾经沈灼确实还有那么点儿利用价值。 仙主显然对她还算关注,说不定还准备栽培她这位俗修。 她最初是为了萧雪元而来,可渐渐的也想以俗修身份争口气。这些努力,就被萧雪元随随便便抹去了。 沈灼忽而鼻子一酸,难过之情又涌上心头! “世事如此,造化弄人,你若要走,只能说因果如此,不可强求。只是你修行的幻羽之瞳,乃是上清界秘术,绝不可外传,这你是知晓的。” 李悲风微微沉吟,似在思索些什么。 沈灼点点头,似她们这些弟子修行幻羽之瞳时,身躯之上皆被种下禁制。如若她们将秘技外传,则必定被禁制反噬。这些手段,想来李悲风也是知晓。 李悲风沉声:“你虽种下禁制,可世间邪修手段层出不穷,会通过你身上真气锻炼痕迹,窥测我上清界秘术。我这里有一颗清髓丹,历经七七四十九日,便能剔出身躯中杂质,易筋伐髓,使得身躯健康如初。当然你练功痕迹,自然也被清除掉。” 简而言之,就是一键恢复出厂状态。 平心而论,这对沈灼如今身体倒也有些好处。萧雪元将她内丹挖去,她不止修为被毁,更伤及根基。以后她的身躯,只怕连普通人也不如。 若以清髓丹重塑,倒是确实能令身躯温养如初。只是这种强效一键出场丹药,自然有些副作用。 李悲风也没避讳这副作用:“可惜这颗药丹每日午夜必定发作一次,疼痛非常,一共要受那七七四十九之苦,非一般修士可承受。你若不愿,我再思索别法。” 沈灼立马飞快说道:“我愿意!” 她并不想在上清界多呆,有此机会,沈灼自然是要死死攥住。再者李悲风日理万机,说什么思索别的法子,只怕仙主忙不过来。到时候自己连见李悲风一面也不容易,难道还能催催他? 她既然这么说了,李悲风顿时化出清髓丹让沈灼服下。 那药丹入口,带来一股温热之意。 李悲风旋即凝神,手书一封,写下一贴逐修贴。 如此一来,沈灼便被上清界开革,顺利辞职。那贴上有上清界仙主法力,做不了假。 此贴飞到了沈灼跟前,化入沈灼眉心。 上清界弟子眉心皆被种入契约,如今这契约顿时也断开,使得沈灼得了自由身。 李悲风为人虽不算多好,总归可以沟通,难怪是他当上清界仙主。 李悲风想了想,又提醒:“雪元心高气傲,不知收敛性情,并不愿意别人拒绝他。你离去之事,大可低调一些。有时候人想要一样东西,并不是因为喜爱,而是因为自尊。” 李仙主还是个严谨的心理学家,沈灼都有些佩服他了。 李悲风替她安排:“你要离去之事,暂且不必告诉他。这次下山游历,我让阿音沿途照拂。七七四十九日之后,你便不再回来。你看如何?” 沈灼立马附和:“多谢仙主,仙主想得极是周到,我怎会不愿意?”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王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王花 9瓶;⊙w⊙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012 待沈灼离开了李悲风的房间,一道身影顿时映入了沈灼眼帘,使得沈灼脑子轰然一炸。 那道身影清丽动人,仿佛喝露水长大的仙女,当真秀美之极。 纪雪君就像真正的仙子,出现在这人世间,仿佛连衣角也沾不上一片尘埃。 沈灼的丹就是被纪雪君夺走,滋养了纪雪君的功体。奇妙的是,似乎没有人觉得她有什么不对。 换做旁人夺丹,差一点的会对沈灼心虚,强一点的会理直气壮对沈灼开嘲讽。 可这么做的人,绝不会是纪雪君。纪雪君怎么会做出这等反派行为? 她面色温和,看着沈灼时候,面颊之上更浮起了一缕纡尊降贵的亲切笑容。 纪雪君的眉宇间,总是浮起悲天悯人之色。 她对着沈灼说道:“阿灼,谢谢你的丹,我已经好多了。” 沈灼一下子就红了眼,唇瓣轻轻颤抖。她蓦然手掌握紧成拳,却克制自己不要扑上去。 在上清界发怒,吃亏的是自己。 纪雪君心地善良,自然不会动自己一根手指头。可她身边婢女,却会看不过去,会替纪雪君教训人。 纪雪君欣赏着沈灼面颊上怒意,却忽而轻轻叹了口气:“可我没想到,师弟会为了我这么做。若我那时知晓他会那么做,必定会加以阻止,我并不知晓他会待你那么狠。” 那时候纪雪君确实没吩咐萧雪元。 纪雪君眉宇间神色也浮起了一抹无奈:“我以为师弟必定着紧你,也没想到他会为了我这样子待你。阿灼,你要什么补偿,但说无妨。” 她的婢女流萤在一边开嘲讽:“仙子何必操心,阿灼这份牺牲,必能从圣子身上讨回来。清音殿一向很穷,里面也没有一个圣子,只怕给不起阿灼想要的。” 言下之意,沈灼给丹竟成了讨好萧雪元的手段。 上清界上上下下,没一个人觉得纪雪君有亏欠沈灼。 沈灼让自己握紧的手掌放松,手指头一根根的松开。 吵架不是这么吵的—— 她手指头漫不经心绕了头发,又轻轻松开。 “纪仙子又不是故意的,怎能要纪仙子的补偿——” 说到了这儿,沈灼又叹了口气:“只是还盼纪仙子爱惜自己,不要明知不敌,却为了圣子前去挑战。否则下一次受伤,不知道纪仙子哪里去挖丹?” 流萤顿时呵斥:“沈灼,你好生无礼!” 纪雪君轻轻一挥手,阻止流萤说话:“阿灼,圣子实力事关上清界未来,你岂可如此狭隘?你当真以为,我那种种举动是出于寻常女子争风?我之心思,你自然不会明白。” 纪雪君总是这个样子,她总是那样儿的高高在上,一副你难以理解我的层次模样。仿佛她多跟沈灼说一句话,就是对沈灼的莫大恩赐。 沈灼也轻轻叹了口气:“当初圣人之境的仙主前去挑战金乌神鸟,却也无功而返。纪仙子对圣子可真是深情厚谊,修为未达圣人之境,居然也去挑战金乌鸟,谁听了不说一声情深意重呢。” 从前这个世界修士,若能修至圣人之境,已到这个世界武力值的天花板。故而圣人之境修士也不是大白菜搞批发,数来数去也只有十多位。纪雪君不过初窥半圣之境,自然及不上李悲风和萧雪元的战斗力。 不过这几年整个世界开始发生异变,不断有强而有力力量灌入这个世界裂缝。 所谓力量裂缝,便是这个世界时不时开启的秘境之地。 七年前,万幻妖域女王归来,得返上古大修实力,重启太荒之境修为。在此之前,世间已认定太荒之境修为不过是传说。 三年前,苍龙界明无色也借着秘境升级。 这个世界变了,上清界一下子很有压力。 故而纪雪君所为虽然鲁莽,竟也没太多人怀疑。若能取得金乌鸟的火源,对萧雪元身躯可是大有裨益。 唯独沈灼心生怀疑,凝视着眼前这道如雪倩影:“换做旁人,我会以为她冲动、鲁莽。可这个人是纪仙子,我却觉得她是故意的。其实我只是上清界的一个小弟子,不明白纪仙子为什么要针对我。这其中,有我不知道的隐情吗?” 她没有暴跳如雷,反而认真分析,竟让纪雪君如芒刺在背,生出要将沈灼拍死的冲动。 可就像沈灼说的那样,纪雪君其实是个极冷静的人。 纪雪君美丽的脸颊可没有一丝恼意,嗓音如玉石轻击,煞是悦耳:“本界荣耀皆系于师弟一身,岂如你所想,这其中有什么争风吃醋的算计?” 说到了这里,纪雪君美丽的面颊似也有淡淡不耐,仿佛不愿意再和沈灼争执下去。 流萤冷笑:“世间的雀鸟,不过以叫声悦人,怎会知晓鸿鹄之志?” 流萤眼角余光轻扫,窥见两道身影,蓦然唇角带笑。 与沈灼交好的陆音已然是仙主身边近侍,想来也会有一番前程。仙子心地慈和,非但没为难陆音,还准备笼络这位仙侍。 这可是天大的福缘,陆音这个俗修想来自会抓住。 下界俗修到了上清界,不都是竭力攀附?就如沈灼攀附萧雪元一样,恨不得抓得紧紧的。 而纪仙子,一向也是个极大方的人。 譬如如今纪雪君送出的贺礼,便是上品法器。 流萤眼角余光轻扫,已窥见陆音手中握着的那个黑檀木匣,看来已经将纪雪君赠礼给收下了。 这使得流萤唇角笑意越欢,心情也不觉大好。 不过这也是一桩理所当然的事。 且不提纪雪君在上清界的地位,单单这匣中法器分量,也是不容陆音拒绝的。 那匣中一块清灵玉佩,是上等药玉琢磨而成,能温养筋脉,促进修为。此等法器,可是可遇不可求。 陆音是个有上进心的女修,自然不会笨得拒绝。 纪雪君倒是玉容凝定,轻易不露喜怒。 陆音则轻轻奉上黑檀小匣子:“纪仙子恩赐,实在太过于贵重,实不敢领受。这份礼物,容我亲手奉还。” 流萤面颊笑意顿时一僵。 纪雪君也不生气,微微一笑,伸手接过。 陆音本来是个性格坚毅的女修,此刻也心尖微寒,竟生出一抹惧意。 待两人走后,纪雪君手指轻轻一动,将掌中木匣连同玉佩震成粉碎。 她掏出手帕,轻轻擦了掌心一下,微笑说道:“既然是别人拒了的东西,自然不好留着。” 无论她做什么事,纪雪君面色也是温雅如昔。 她不生气,旁人却替她生气。服侍纪雪君两个仙婢中,青枝性子更沉稳一些。此刻青枝也不觉面泛怒色:“是婢子思虑不周,还道陆音知情识趣,谁料想她竟如斯轻狂。” 纪雪君反倒柔语安抚:“也是个重情之人。” 流萤与青枝相视苦笑,纪雪君便是性子太好,不会算计这些。 仙子是品行高洁之辈,向来不屑于用那些不干净的手段。要是换做旁人,既以身居高位,哪里还会对那些卑下的俗修客气。 故而圣子虽然眼拙瞧上了沈灼,终究是对纪雪君有着一份敬重的。 离开了仙元宫,陆音犹自心有余悸。 纪雪君美貌温柔,名声又好。可陆音得罪她,却始终心神不宁。盖因她心中,并不相信纪雪君当真那般纯善。 沈灼眼睫毛轻轻颤抖,忽而说道:“阿音,其实你不必这么做。” 陆音嗯了一声,旋即一笑:“好,下此她再送我东西,不要岂不是亏了。不过纪仙子生我的气,想来我是与她无缘。” 沈灼叹了口气:“我是认真的,阿音,我知道你不容易。” 陆音伸手拍拍她肩膀,微笑:“我也是认真的,我跟纪仙子没缘分,做不了她的人。” 至于离去之事,沈灼也没瞒着陆音。 想不到李悲风居然允了此事,倒是出乎陆音意料之外。 至于服下清髓丹之事,沈灼便没跟陆音提及了。 一想到七七四十九天的清髓之痛,沈灼心尖儿也微微发寒。 她一向怕疼,可如今为了自由,也不得不如此。 眼见着天色将昏,沈灼心里也一阵子发慌。她忽而有些后悔,要不该试试原计划跳下混沌风口? 只不过自己既已经服下了清髓丹,自然也无可反悔。 将近子时,沈灼已经事先服下了几颗丹药,又闭目打坐。 然而当那股痛楚涌来时,还是让沈灼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疼! 她无法保证端正的坐姿,只能双手攥紧了双臂,颤抖着蜷缩在床榻之上。 那就像是全身血肉被一片片凌迟一般,活生生的受罪。难怪李悲风劝人谨慎,不可轻服这清髓丹。 沈灼全身的力气似乎都消失得干干净净,连叫出声的力气都没有。她牙齿咬住了自己的一络头发,唇齿间发出类似小动物的呜咽声。 泪水却不受控制似的从沈灼眼中淌落,落入乌发之中。 凝音铃也感受到了沈灼内心的恐惧,使得白魅就此化出。 冷冰冰的魅凝结在月光之中,面颊两道血痕煞是分明,就好像是专司杀人的器具,美丽而可怖。 沈灼并不愿意瞧见他,不觉轻轻闭上眼。 这等无边无际的痛楚,只让沈灼一个人承受。只有因她而死的魅静静的看着她,只有落入了斗室之中的月光映照种种。 这样的月光中,一只小纸鹤轻轻的飞来,落在了几面之上。 清髓丹带来的痛楚持续了一个时辰才消失。 可能因为太过于痛苦,接下来一段时间,沈灼意识甚至是空白的。 直到天光初明,沈灼方才清醒过来。伴随沈灼神识上的平复,白魅又再次掠回凝音铃中。 她终于缓缓起身,感觉自己要死。 一想到这只是第一天,沈灼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过清髓丹是真的,沈灼气色也稍好一些。再苦又怎样,总不能又去求李悲风说不清髓。自己想要摆脱上清界,总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按几上的纸鹤轻轻扑腾翅膀,吸引了沈灼注意力。 她轻轻起身,探出手掌。 小纸鹤触及沈灼手掌,顿时化为一片信笺。 阿渊倒是一如既往的笔调轻快。 原来最近他因事可以溜出苍龙界放风,也不必继续宅下去了。 沈灼:=口= 你在苍龙界很劳累吗,日常却不大能看出来。沈灼内心含酸,自己在上清界可没有水产小火锅可以吃。 不过阿渊为何要出来溜达,沈灼内心约莫能猜到几分。 清古大墓开启在即,又有一秘境可以让大家去博机缘。 托秘境的福,萧雪元无暇分心,并没有太多精力分心于感情纠葛。李悲风让沈灼这个时候跑路,从策略上来说也没什么错。 据说明无色也要出门蹦跶,再入秘境。 这苍龙界的军师可真具有进取心。 不过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哪怕明无色不能再夺机缘,估计也不愿意萧雪元得到。 这可真是各界之间塑料花友谊。 估计咸鱼的阿渊也是被明无色带动,准备出门一游。 现在阿渊在信中提及此事,还问沈灼这次会不会出门,也让沈灼琢磨出一点儿对方想要面基的调调。 想到了这儿,沈灼心尖忽而微微一颤,生出几分慌乱。 她跟阿渊相逢于那个黑暗的山洞之中,那时候她还是个乐观、开朗的女修,说了许多开解阿渊的话。 可是现在,连番打击之下,自己是那么的忧郁。 她既不乐观,也不开朗了。 可信中的自己却不是那样,她总是俏皮快乐的。这样强撑着的她,在某个人眼里,仍然是个快乐的女修。 沈灼实在不愿意见面,便假装瞧不出阿渊的疯狂暗示。 她目光已经逡巡到信尾。 阿渊照例问候,不知君可安好? 可安好? 现在她被挖了丹,终于承认心爱的小哥哥已经死了,好朋友还欺骗了她,凝音铃也被玷污成为杀人法器,入夜还要经受洗髓之痛—— 一滴泪水滴落在信纸之上,使得沈灼慌乱擦去。 她手掌飞快抹去眼里不断掉落的泪水珠子。 沈灼自己也奇怪,情绪怎么就一下子上来了。 “近日甚安,勿念。” 我很好,我没关系的。 沈灼要面子的,反正就是继续死撑。 她在上清界的名声很坏,可至少在阿渊跟前,自己还是个开朗又明媚的女修。 那样一来,似乎也给了沈灼某种继续下去的底气。 阿渊日常想来也是有些烦恼,日日向笔友吐槽负能量,对方想来也是会心生烦闷。 沈灼唇瓣轻轻吐出了一口气。 正在这时,仙元殿却派人来传讯,送来沈灼下界通行的腰令。 看来仙主李悲风也随手将她离开之事安排了。 沈灼接过腰令,心里松了一口气,却没留意那送腰令仙侍眼神有些古怪。 不过就算沈灼看见了,也是并不怎么在意。反正她在上清界名声不怎么样,议论她的人也多。那些话听得多了,也就并不怎么介意。 这一次离去,她便再也不必回来。 沈灼在这里呆了整整七载,似乎也没太多值得留恋之物。 她将自己平时用惯了的小法器纳入法宝囊中,忽而想到自己灵力低微,只怕连法器也不能驱动。 这么想一想,还当真令人觉得心酸。 昨天熬了一夜,沈灼现在仍没什么精神。 她匆匆整理了仪容,就掠向了通天门。 通天门是上清界连接下界的主流通道,上清界弟子门都是从这里上上下下。 沈灼念及于此,心底也添了几分为难。自己修为全无,下去只怕要受些苦。 只不过她行至半途,居然便遇上了陆音。 陆音神色复杂,添了几分黯然:“阿灼,你要离开上清界之事,仙主已经告知于我。如今你法力全无,便随我一并下去。” 李悲风虽然是个手段有争议的仙主,行事倒是考虑得十分周到。 沈灼心里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得罪纪雪君,上清界也许对于俗修而言,也不是那么差劲。 她轻轻嗯了一声,心头一松:“阿音,多谢你了。” 陆音心里微酸,上清界的修士总是将阿灼说得很有手段,可其实她只是一个既聪明又蠢笨的姑娘。 聪明与蠢笨,有时候并不矛盾。 若沈灼身上曾经燃烧着火焰,那么这股灼热的火已经开始渐渐的熄灭。 陆音瞧着沈灼足踝上赤红若血的凝音铃,忽又觉得她的离开未必是坏事。 未曾想今日通天门前,竟有几道熟悉的身影。 清古大墓将要开启,萧雪元近日里本便要下界游历,早做准备。这日子挑来挑去,居然正好是今日。 沈灼来此,正好撞个正着。 便算是沈灼,也不觉微微一愕。 她想起自己初来上清界的那一天,也是在梅林见到眼前几人。 此刻纪雪君自然陪在萧雪元的身边,她虽不是萧雪元的道侣,却像一位贤内助般准备帮萧雪元闯秘境。 同行的还有当初准备诛灭沈灼的姜重,以及上清界的医仙眠宁。那天眠宁穿着粉色衣衫,也如现在一般甜美。 萧雪元如众星捧月一般,立足于上清界的那些精英之中。 圣子容色冷漠,面容似雪,那张漂亮脸蛋却不由得轻轻一皱眉。 沈灼也未免缠得太紧了吧。 013 在场修士脸色也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之前沈灼人前口口声声说不喜欢萧雪元,未曾想如今又凑到跟前来。当时他们还半信半疑,如今肯定一点都不信了。 姜重怀中抱剑,似笑非笑:“圣子这次下界,是为了一闯秘境,怎么这样儿女情长。若说一闯秘境,自然是纪师姐帮得上忙些。要是你身边带了别的累赘,岂不是很辛苦?你这样子,又将纪仙子置于何地?” 姜重这么说,确实说出了在场之人的心声。 纪雪君为人高贵,修为高深,处事风度优雅大方。这么一位出色的女修,却及不上下界上来的妩媚小白花。 萧雪元不看天上的仙子,却去看地上的杂草,谁都会为纪雪君鸣不平。 沈灼现在是个废人,萧雪元召唤她前来,岂不是平添负担。 一旁眠宁心里更是叹了一口气,萧雪元如此处事,未免对纪仙子太过不公了。不过除了姜重这个直率的人,谁也不会将这些话当面质问萧雪元。 眠宁凝视着姜重英朗狂傲面孔,面颊也不觉红了红。 沈灼蓦然开口:“若姜仙君说的是我,今日我来,并非知晓你们在此,而是本要随阿音下界。” 姜重冷冷说道:“我在跟你说话吗?有人以为自己是谁,在我跟圣子说话时候随意插口,实在瞧不清自己身份。” 萧雪元面色不悦,冷冷甩袖:“姜重,你少编排我。入秘境之事,我怎会如此没有分寸。” 两人针锋相对,渐有一股子火气。 正在这时,纪雪君却也出语化解:“好了,不过是一场误会,何必相争。” 美人儿嗓音温柔,更轻柔润燥。 她这么一开解,萧雪元与姜重也便不再争执了。众人瞧得羡慕不已,看来纪仙子果然魅力非凡,颇受敬重。 眠宁也似笑了笑,曾经她单纯无知,和沈灼交好。不过现在她自然已经清醒了,眼前这样的朋友,才是她想要的。 时间越久,她越觉得沈灼心思很深。就像现在,阿灼必定是故意的吧,手段也真厉害。 连下界腰牌都能弄来,掐着时间堵萧雪元。 不但眠宁这么想,周围的人都那么想。 甚至眠宁还为了纪雪君鸣不平。纪仙子要为了萧雪元出生入死,萧雪元却舍不得呵斥贴上来的沈灼一句。 这一次沈灼可没再说什么了。 她的声音似乎总是很微弱,纵然竭力表达自己的意思,别人也是不当一回事。就算自己喊得声嘶力竭,这些人也不愿意听的。 比如之前自己向眠宁解释,可又有什么用。上清界修士是这样,容灭也是这样。 因为总是这样,从前如火灼热的她也渐渐变得沉默起来。 记得她刚到上清界时,就因为讽刺姜重一句,险些被打死。 现在的她,自然不会再那么的“不成熟”。 萧雪元心里也认定沈灼是来纠缠自己的,不知怎的,他的心里却是微微一松。哼,想来阿灼也考虑清楚了,知晓容灭那个幽冥界少主也没什么好攀附的。 可松了口气之余,萧雪元内心又微生轻蔑。 男人的心思,就是这么茶。 他既抵不住沈灼的诱惑,又有些瞧不上她。 而他总觉得若在人前表现出瞧得上沈灼的样子,会损及自己颜面。 这些沈灼心里面都有数。 只不过沈灼既已经对萧雪元失去幻想,心里面也没什么疼意。 陆音在一边轻声低语:“阿灼,待离开上清界,我们便另走任务。” 沈灼闻言,也轻轻点点头。 如此一来,沈灼便能和这些上清界大修分开,也不必再被他们冷嘲热讽。 面对这些上清界大修,陆音心里也生出一抹怯意,却犹自委婉的为了沈灼解释。 仙主日理万机,自然未曾留意到这个尴尬的巧合。 不过旁人听了,却不以为意。 陆音实在太天真,沈灼岂会如此罢休? 单纯如眠宁,也暗暗想,曾经我也相信阿灼是个单纯的人呢。 可一个人若是被所有人讨厌,总归是有她原因的,眠宁觉得自己已经清醒过来。 这一次陆音等人下界出任务,是由仙远宫的仙侍苏断带队。 仙远宫近侍之中,要属苏断最受李悲风器重了。 论修为,苏断也远胜仙元居其他修士。便算萧雪元、纪雪君这般大修,都会对苏断这个近侍客气几分。 如今苏断向前,向萧雪元恳求:“圣子,近些日子下界不安宁,出现邪物攻击上清界弟子,已有诸多弟子受伤陨落。故而这一次,还盼圣子可以允许我等队伍跟随,以策安全。” 萧雪元自然没有拒绝,只轻轻一点头:“苏师兄跟着便是了。” 他面若冰霜,可这么一副冰山模样却给予人某种安全感。在场的仙元宫侍从们皆松了口气,脸颊也透出笑容。 可沈灼却如落冰窖,心里竟微微一寒。 她也不是那么脆弱的人,可实在不愿意再见到萧雪元和纪雪君。 一些玩味的眼神顿时落在了沈灼身上,认为这是沈灼故意算计好的。 姜重更一副果真如此的样子。陆音还为沈灼辩白,实在是识人不清。 陆音面色变了变,禁不住开口:“其实苏师兄,我们下界也是要个人历练,并不需要太多保护——” 苏断却面色一沉,打断陆音话语:“陆师妹,岂可因为一时意气之争,如此的不谨慎?倘若仙元宫侍从中有什么伤损,你可是负担得起。” 陆音为之语塞。 她自然负担不起。 但现在犹有俗修下界出任务。这些俗修甚至修为更差一些,却并没有这般庇护。 除了陆音,仙元宫侍从中再没有别的俗修。 萧雪元自然也要给这些上清界年轻新鲜的血液恩惠,加以笼络。 这些弯弯道道,纪雪君自然想得通透,也不在意。可旁人却会多心,比如眠宁,她想得也多。 女修心思就会细腻一些,觉得说来说去,萧雪元终究带上沈灼这个累赘。纪雪君能坚强的站在萧雪元的身边,圣子却对身躯受伤的沈灼偏心。 一个女人坚强一些,就注定要被男人所忽视吗? 眠宁心里不觉伤春悲秋起来。 此刻陆音抿着唇瓣没有说话,苏断口气也温和几许:“再者有人若是身躯孱弱,又沾染上清界修士气息,若无庇护,下界了也会被邪物伤害。” 作为仙元宫的小领导,苏断也没必要一定要跟一个新秀交恶,随口安抚几句。 当然他的话,也有几分道理。等到沈灼清髓成功,她身上才彻底没有上清界修士的味儿,才不会被邪物感应攻击。 姜重面颊透出了几分乖戾,他是个真性情的人,此刻也忍不住讥讽几句:“若身躯孱弱,就合该在上清界娇滴滴养着,何必下界出任务连累别人。” 这些酸话,沈灼也听得腻味了。 她没去加以理睬,而是轻轻对陆音说:“阿音,好了,就这样吧。” 也就四十多天而已,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姜重怀中抱剑,冷笑:“陆师妹,你真是天真之极,难道不知晓自己很是碍事吗?你要有的人自尊自爱,岂不是坏了她的好事。” 姜重沉迷于自己鉴婊达人的人设不可自拔。 沈灼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姜仙君,有谁在跟你说话吗,为何你竟如此不知趣?” 姜重面色顿时一变,面颊之上也添了几分戾气! 萧雪元嗓音微沉:“好了,我等修士不该妄动口舌,如此争执有失稳重,更显轻佻。” 他瞧了沈灼一眼,心想沈灼也该瞧出来自己是护着她的。否则以姜重性子,岂不是要给沈灼苦头吃。 至于之前姜重言语羞辱沈灼,萧雪元并未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两人实力悬殊,沈灼若是聪明,就不应该不自量力回嘴! 沈灼眼眶红了红,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我自然也很是努力修行,可是七载光阴,内丹终究是没有了。” 姜重冷着脸没说话。眠宁却仿佛有些轻恼,却有素质的没有发作,只柔声说道:“好了,阿灼,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何必反复提?” 如此反反复复的提,岂不是令人厌烦? 在场修士几乎都生出类似的感觉。 表面上好似沈灼确实受了委屈,可他们怎么就反而觉得沈灼可厌呢? 是因为沈灼人品不佳,又或者她心机深觉得她假? 若换做一个糊涂的姑娘,可能连她自己都会觉得是因为误会与偏见。 可沈灼偏生清晰明白这一点。 是因为她弱小,那么反复提及非但不能令人同情,反而令人生厌。这个道理沈灼自然清楚,却没能控制住自己情绪。 自己的痛苦就像翻篇的书页,好似彻底被人忘记了一样。 上清界一切,都令沈灼感觉到窒息。 她感觉自己仿佛是坠入网中的小虫,无论怎样挣扎,四周都充满了粘腻的灰雾。 此刻多余的话,也让沈灼生生咽回去。 因她身子骨孱弱,也让陆音带她飞去。 纪雪君倒是一直淡然从容,很沉得住气。旁人为了纪雪君不平时,纪雪君却鲜有失控时候。 纪雪君观察入微,她发现沈灼一开始对姜重竭力容忍,之后却出语讥讽。这说明沈灼已经开始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甚至,还可以说得更严重一些。 因为沈灼是不会预料到萧雪元一定会相帮的。 在这种情绪之下,沈灼显然存着几分自毁之意。沈灼分明是有了情绪病,那就很有趣了。 一个人的精神是可以一点点摧毁磋磨掉的。 纪雪君这样想着时候,一张面孔却是清圣而柔和,她总是极沉得住气。 就像沈灼初上上清界,别人跟她科普萧雪元是纪仙子的人,要沈灼守规矩。纪雪君瞧中的人,上清界女修岂能再觊觎。 可沈灼不体谅科普的人一番好意,她居然反问圣子是喜欢纪仙子吗? “若圣子并不爱纪仙子,我喜欢他又有什么要紧?” 这话好像也有些道理,搞得上清界私底下将这个话题议论一番。 后来沈灼修得幻羽之瞳,于眼识一道颇有天分,医仙眠宁与她交好,和她结交的陆音是俗修中出色之辈。就连心高气傲的萧雪元,仿佛也开始对沈灼动心。 那根刺就越刺越深,使得沈灼越发显得碍眼。 可至始至终,纪雪君都是容色温厚,并无半点失态。 014 转眼已至下界,沈灼也随陆音轻盈的落在了地面。 此刻沈灼修为已失,故而脑子也微微发疼,耳朵发出阵阵嗡嗡声。 之前沈灼也曾下过上清界,那时候她还不至于此。 这样想着时候,沈灼心里也不觉有些难受。 萧雪元瞧了沈灼一眼,似乎是想要扶沈灼一把,却并没有伸出手。 他狠狠攥紧了手掌,这样捏成了一个拳头。 若不是沈灼人前和容灭亲呢,又说出那些伤了萧雪元颜面的话,可能萧雪元就会去扶下她了。 虽然沈灼远远不及纪雪君,却搅得他心神不宁,让他的心情十分烦躁。 沈灼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手掌不可遏制的颤抖两下,然后才摸出两颗丹药服下。 一个人失去了内丹,其实受损极重。可沈灼犹自强撑,并不愿意流露出怯弱之态。只因她若流露出虚伪,别人也只会以为是她为了博取萧雪元同情的手段,将她看作笑柄。 陆音握住她的手,为沈灼调理顺气。 沈灼胸口的气顺了些了,脸色也不似方才那样儿的苍白。 她冲着陆音感激一笑,而这些都被纪雪君瞧在眼里。 现在沈灼虽饱受心理上创伤,可犹自还能支持。归根究底,就是沈灼还有一位朋友。而这个朋友不但优秀,还对她颇为真心。 陆音自然和眠宁不同,她和沈灼一样同样是下界俗修,不是那么容易动摇。 眠宁当初和沈灼交好,不过发发脾气后,还是敲打得很乖顺。 不过陆音就不一样了,沈灼这个朋友可就强硬得多,显得颇有个性。 可像纪雪君这般善于揣测人心之辈,却瞧出陆音股子里的一抹恐惧。 无论如何,陆音毕竟想要留在上清界博个前程。纪雪君一双眸子温和宁润,却窥测出陆音隐匿起来的那份软弱。 这世上有的人,就会像一条绞杀藤一样,将自己猎物活活绞住,令其窒息。 沈灼的光辉就如旧日里的火烬,这样子渐渐黯淡下去。 对于这点火焰,还是要彻底熄灭才好。 此刻那只小小的纸鹤已经飞去了苍龙界。因那纸鹤的到来,一片幽润修长的手掌就此抬起。 那片手掌片刻前还在轻轻抚摸椅柄,感慨魔王宝椅糟糕的装饰风格。 这一任魔界军师,似乎甚少到议事的法殿。 苍龙境法殿总是缺乏光线,以此体现从前魔界修士的肃穆感。 而明无色呢,宁可常年呆在春秋居,那里阳光充足,花也开得极灿烂。 法殿当中,有一主尊之位,是为魔主设立。 苍龙界从前毕竟是个反派组织,故而椅上雕花也是颗颗人骨,走惊悚路线。之后魔界易名苍龙界,唯独议事法殿与魔王宝座不敢擅动。 众魔修:谁让初代魔主喜欢这种惊悚的装修风格呢? 明无色:谢谢,我不喜欢。 他宁愿椅子上雕满白莲花而不是骷髅头。 这就是创业时候太忙,未能顾及大后方装修风格的惨烈后果。 不过当魔修第一剑客无遮踏入房中时,冷静沉稳剑客却倒吸一口凉气。 他一进来,就窥见军师明无色坐在主君魔主威严阴森的骷髅宝座之上。 无遮顿时就做了个阅读理解,他从中看出这一代军师桀骜不驯的个性以及浩瀚似海的野心。 这么解读的无遮太阳穴上青筋跳跳, 此刻,纸鹤轻轻落在了明无色的手指上。 那画面,竟似有着一缕幽润的唯美。 自来魔修重美色,历任苍龙界军师无论男女都实属美人儿,明无色自然也是合格的标准。 纸鹤被明无色手指一触,顿时化为书信。 无遮站在一边没有作声。 苍龙界军师有一个神秘的笔友,却并不知晓是谁。不过上司的小秘密,最好还是不要去随意窥测。 明无色手指轻轻一点,一滴泪水被他从信中取出,轻轻飞凝于指尖之上,像一颗晶莹的珍珠。 那是沈灼不小心滴落的泪水。 明无色手指点上了嘴唇,品尝了沈灼那滴泪水。 泪水之中自然没有残魂记忆,也无法窥测沈灼经历,可却蕴含了主人流泪那一刻的个人情绪。 淡淡的涩味在明无色的唇中泛开,人类的感情滑过了明无色的脑海,他也感受到沈灼的情绪。 悲伤、不甘、孤独—— 这份情绪,可是与沈灼写的文字大相径庭。 沈灼总是会说,我很好,勿念! 如今看来,沈灼显然并不怎么好。 初遇时,山洞中一片黑暗,女郎足踝上缠着的凝音铃清清脆脆。 明无色也没再写什么日常,只言简意赅四字。 “可否一见?” 大魔王显然是有些任性和随意,既没有约哪里见,也没问有没有时间。只要沈灼答应一见,这些都不是问题。 勤劳的小纸鹤接收到了任务,便摇摇晃晃的振翅送信。 然后明无色才将注意力放在无遮身上。 “无遮,我想要低调的出去走一走。” 无遮并不明白明无色身兼数职的辛苦,脑补眼前上司在逼自己站队。 军师坐上魔主宝座的事情,我当没看到就是了。 无遮眼观鼻、鼻观心,认真脸回答:“是!” 再者此刻清古大墓开启在即,各界修士齐聚离清古大墓最近的无念山庄。 想来军师有所打算,也是时候出发。 连行两日,上清界一众修士也赶制无念山庄区域内。 这世间秘境出现之前,所现区域也是会有所征兆。 譬如天生紫色气流云,多日凝聚不散,地上草木植物受能源波动,开始疯狂生长。 根据修士们丰富的经验,他们也会锁定秘境将要开启之处,事先聚集。 然后在一年多时间内,异域秘境开始跟这个世界开启空间融合,身影若隐若现,能让这个世界修士事先窥之。 这一次秘境已经展露几次虚影,乃是一处古墓,上以古篆写了清古二字。 此形巍峨壮观,令人不觉为之心悸。 曾经沈灼也生出渴望,盼望自己能有机会一探秘境,探索这个世界的未知领域。 只可惜到了如今,她所有的梦想都落了个空。萧雪元何其残忍,竟告诉自己,原本萧雪元是有打算带她组团的。 现在这个世界的光辉和荣耀,仿佛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这两日每逢子时,沈灼都会经历清髓之痛。 这些痛楚,她都生生忍耐下去。 如今她只盼望早日离开上清界,脱离这个让人窒息的环境。萧雪元自命不凡,若让他知晓,说不定会节外生枝。 有时候沈灼都心生惊讶,为何当初自己居然妄图从萧雪元的身上寻觅曾经心爱男子的身影。 也因为夜夜受清髓之痛,沈灼精神自然不怎么好,一路上也是沉默寡言。 少说话,就少些冲突和麻烦。 萧雪元心底却渐渐滋生一抹古怪,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姜重曾经提醒过萧雪元,说他对下界俗修不过一时新鲜,只不过是以前没见过沈灼那样的人。日子一久,萧雪元终究也是会心生厌憎,不会再喜爱沈灼。 萧雪元也不知姜重说的是对还是错,只不过如今沈灼确实有些令他无趣。 令他动心的沈灼可不是那样子的,那个女修是那样明艳张扬,又天资出色。明明不过是下界俗修,可沈灼却是那样的自信。 她每次出现在萧雪元跟前时,都给萧雪元带来某种惊喜和新鲜。 可眼前沉默寡言的女修又是谁?沈灼这样儿瞧上去,也是木木的毫无滋味。 似乎自从自己挖了沈灼的丹以后,沈灼就是这么一副模样。 萧雪元自来是个众星捧月般存在,被人捧惯了,自然不耐烦哄人。 沈灼也太过于无理取闹,真是不懂事。 就算自己有什么对不住她的,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错。修士的寿岁一向很长,区区七载又有什么关系,难道沈灼不可能重新再来吗? 他是天之骄子,自然无法体会努力成果可以任人夺取的可怕滋味,更不知晓这会让人失去斗志。 赶路之余,萧雪元目光不可遏制的扫过去。 此刻沈灼袖中,一只小纸鹤扑腾着翅膀挣扎着。 015 “可否一见?” 沈灼心里不免犹豫。只因为自己现在确实是有些不好,她只怕见面,会让对方失望。 信中的沈灼,自然是很好很好。 现实四周都是旁人冷眼,她盼望至少能在阿渊心中很美。 女郎的心思,就是这般反复。 其实她大可以就此拒绝,可又,又舍不得。 小纸鹤没等到沈灼回复,故而乖巧的在她袖中扑腾。 沈灼想,私底下见见阿渊,不让他知晓我是上清界弟子,不就好了? 可她始终提不起劲儿,可能因为她已经开始怀疑自己,并且失去了勇气。 这个时候,萧雪元的目光却落在沈灼身上。 沈灼墨色的发丝整齐了梳扎,露出了雪白的后颈。 清髓丹发作时候剧痛无比,都让沈灼滋生了心理阴影。不过丹药效力还是极好的,将沈灼肌肤滋润得雪白。故而单从外表观之,沈灼的气色也还是极好。 萧雪元忽而发现失去活泼的沈灼另外一种吸引力。 想要,狠狠的揉碎她。 一瞬间,萧雪元眼神微微发凉,收敛了自己眼神。他知晓自己被劣质之物吸引,身为上清界圣子,应该追求更高层次的精神层面享受。 他当然也不会让沈灼走,哪怕用沈灼来渡情劫呢,这倒是一块好材料。 便在此刻,前方几道身影已至,赫然正是无念山庄弟子。 上清界的大修们可是贵客,无念山庄自然也是殷切迎之。 更不必说,无念山庄的大小姐风瑶花可是纪雪君的好友。 明珠与美玉正相配,千金小姐自然该和上清界的仙子做朋友。 风瑶花又娇又美,嗓音又甜又脆:“雪君,左等右等你不来,等得让我心焦,你怎么不早些下来?我天天眼巴巴的看着,听到你消息,比谁都急着见你呢。” 那话语中,就透出一股亲昵劲儿。 纪雪君温润一笑:“自然是我不好。” 风瑶花又伸手拢住眠宁的手掌:“眠宁,好些日子不见,你这妮子吃了什么仙丹灵药,怎么生得越□□亮。” 眠宁有些害羞:“没有这回事。” 不止上清界,纪雪君的圈子里有的是好似风瑶花般好友,她们个个都是出身名门。 如果当年眠宁执意要跟纪雪君闹别扭,那么就会被排斥在外。 风瑶花瞧着甜蜜活泼,对着萧雪元也天真可爱,也没冷落姜重。她可谓八面玲珑,一个人就能将气氛炒热。 可她对其他寻常些的上清界弟子,却不怎么爱搭理。 风瑶花自顾自的挽着纪雪君的手,亲亲热热和纪雪君说话。 “山庄里的冷竹居,本来最是雅致,本要留给你的。只不过,这一次却让别人占了去。哼,谁让你迟迟不来。你若早来住下,也不至于如此。” 纪雪君哦了一声,她面色温和,眼底却流淌一抹精光:“不过一处居所,有什么要紧。不过,是哪家大修,如此有面子?” 从前纪雪君也曾到无念山庄的冷竹居小住过几日。她不知冷竹居是不是无念山庄最舒适的小院,却知晓是最有排场的居所。 风瑶花叹息:“神神秘秘的,我也不知,爹把我训斥一顿,不让我去冒犯贵客。” 这就更让纪雪君惊讶了。 风瑶花美貌能干,平时被其父视为臂助,甚是受宠。没想到风瑶花窥视两眼,就被风御清加以训斥。 只怕对方当真了不起。 “对方只有两个人,样子我是瞧不清楚,瞧着应该是苍龙界的修士。” 听到了苍龙界三字,沈灼也禁不住蓦然抬起头来。 她联想到说自己要离开苍龙界走走的阿渊,不过这自然不可能。 阿渊应该是苍龙界中竞争失败的弟子,也不可能出这个风头。能让无念山庄如此奉承的修士,至少也是无遮这般魔修第一剑客,就是明无色亲临也不稀奇。 沈灼不知道自己随便分析,也猜得八九不离十。 不过这些,和她也没关系。 这样想着时候,沈灼也不觉轻轻甩了一下头。 阿渊,阿渊,他真是可恨,将自己搅得心神不宁。 她手藏于袖中,纸鹤温柔的拱着沈灼的手掌心,啾啾鸣叫,对沈灼进行温柔的催促。 小纸鹤虽然是莫得感情的法器,却设定得像只会撒娇的小萌物。 这一刻沈灼忽而有一种很奇怪的念头,这个小法器既然阿渊所制,也不知阿渊是否像这只纸鹤般温柔可爱。 不过对方既然是苍龙界修士,又曾掺和过秘境之争,自然绝无可能。 仔细想来,也许阿渊也跟信中咸鱼形象不符。 风瑶花这无念山庄的大小姐倒颇有手段,她看似放肆,实则已然向纪雪君解释不周之处。如此一来,也免得纪雪君怨怪无念山庄的怠慢。 她这番心思,纪雪君心里通透,却也不说破。 风瑶花会做人,纪雪君自然不生她气了,反倒好奇无念山庄那位贵客是谁。 不会是明无色吧? 明无色名动天下,纪雪君对他却是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若能见一见,纪雪君倒是想要挑战一下,她毕竟是个自信的人。 而风瑶花长袖善舞,言语活泼,就连萧雪元冰山似的面孔也缓和了几分。 他看着风瑶花,倒想起了从前的沈灼。 现在的阿灼木木的没什么滋味,风瑶花却有几分以前沈灼的风韵。 唯独姜重面色冷然,忍了又忍,都有些不耐烦了。 这个无念山庄的大小姐只知晓交际,一路同行,却不知捡些要紧的事来说。 姜重蓦然插口:“不知晓这些日子,有邪物攻击来山庄修士是怎么一回事?” 姜重是个敏锐的人,对此事十分关心。 风瑶花微微一怔,手指轻轻一拢发丝,随口说道:“我也有些耳闻,被攻击的多是一些低阶修士,不过是些宵小之辈,没什么要紧。” 其实她也不是很了解。 伤的不过是些低阶弟子,有什么大不了的。 陆音轻轻一皱眉,开口垂询:“风大小姐,我们上清界也有一些弟子受伤,如今可巧正在无念山庄养伤,是不是?” 风瑶花心想,那确实是上清界弟子,不过却只是俗修出身的上清界弟子。 “不错,无念山庄也竭力照拂,不敢短了灵药。上清界修士可是我山庄贵客,哪敢怠慢。” 沈灼也听出来风瑶花说的只是套话,其实对这些低阶弟子并不关心,只怕也不知晓死了几人,对手又是什么样子。 果然陆音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再继续问下去。阿音是个聪明人,怕是知晓从这个风大小姐嘴里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在场的上清界的精英弟子们也没多上心,并未引起足够的警觉。那些所谓同门受创,也不过是他们学艺不精罢了。 大家虽是同门,实力却是不一样。 可沈灼却并不这么看。 对方如果要挑软柿子,也不必挑上清界的低阶弟子。那些低阶弟子虽不算什么,可总归是贴了上清界标签,多少也涉及点儿上清界脸面的。 故而上清界高层就算并未当真上心,也会做做样子查一查,不会那么就算了。 对方只要不是太愚笨,自然也该想到这一点。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情,那幕后黑手并不怕得罪上清界。 就算是对方狂妄,可应该也有几分实力。 清风吹拂,沈灼背后顿时浮起了一缕寒意。 如此看来,如今自己能跟随萧雪元这支队伍,确实是得到某种庇护了。可其他俗修出身的上清界弟子,只怕也是无此福分。 这些话,沈灼没有说出来,因为这里没有她说话的份儿。 她将手掌慢慢按上了陆音的肩膀,用力捏了一下。 陆音也没转身,只轻轻点了下头,显然明白了沈灼的意思。 那就是这件事情没有风瑶花说的那般轻描淡写。 那些修士被袭,多发生在靠近无念山庄的时候。 这个时候,沈灼心里面又浮起了另外一个想法。之前对方只袭击一些低阶弟子,很有可能只是掩饰自己实力。如此看来,就仿佛有渔人在垂钓,准备等大鱼落网。 那么上清界圣子一行,算不算一条足够肥美的大鱼呢? 沈灼背脊不觉绷紧,不觉心头一颤。 如果萧雪元等人不是强大的庇护,反而是这场祸事真正的目标呢? 毕竟每次秘境开启,便会有人玩各种新鲜花样。 世间修士争夺强大的力量时,便是会各种搞事情的。 正在这时,远方却传来了呼救之声,使得沈灼顿时打了个激灵。 ※※※※※※※※※※※※※※※※※※※※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封雪剑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016 向他们呼救的乃是无念山庄巡逻弟子,风瑶花虽未必记得他们名字,至少也是瞧着面熟。 因为这些日子频出事故,无念山庄也是加强了巡逻。 围绕他们攻击的是缕缕红潮,并非什么活物生灵。 这些邪物灵力不强,故而虽有些无念山庄弟子负伤,倒也并未有人陨落。更不必说,这时候他们可巧撞见萧雪元一行。一时间,这些无念山庄弟子面颊之上也透出惊喜之色。 如此一来,他们性命自然无忧。 萧雪元面似冰雪,清冷面容上添了一缕不屑:“区区邪物,也敢作祟?” 他手掌已经扣住了腰间的参雪剑,剑身透出缕缕清音。 在场上清界弟子亦纷纷祭出法器,准备灭红潮,诛邪物。 风瑶花更是幸灾乐祸,只恐这些邪物出现得不是时候。 偏生这时,一道不合时宜的嗓音响起:“因受秘境之气影响,无念山庄附近草木更胜平时。既是如此,此地草木为何有枯黄之状?只怕是有极恶之物蛰伏于此,凶险之极。” 说话的当然是沈灼。 她修炼幻羽之瞳,曾也是上清界重点栽培对象。所谓瞳术师,在修士任务中有着至关重要的地位。他们不但要观察入微,并且要有丰富学识,以及吸纳了讯息迅速分析之能力。有时候一位优秀的瞳术师,甚至在队伍之中担任决策者的地位。 如今沈灼修为虽散,可学识犹存。 此刻的她已经嗅到了危险气息,心尖一片冰凉。 若她幻羽之瞳犹在,沈灼可能还能看得更加通透。 她这些言语分明不中听,惹得无念山庄被困修士纷纷呵斥。 可沈灼这些话,本也不是说给他们听的。在沈灼提醒之下,陆音携带沈灼飞快后退。 沈灼犹自说道:“如此邪物却困着这些低阶弟子,只怕是因此为饵。恶物分五等,一等恶物触之草木立枯!” 风瑶花已经难以忍受,不觉出语呵:“你是什么身份,哪里轮得到你说话,啊——” 可她话语未落,却忽感腥风扑面。 空中红雾瞬间浓稠百倍,再不是方才那般虚弱了。那虚影红雾凝结为一张巨大的血盆大口,张口一合! 风瑶花身边两婢下意识护主,瞬间喀嚓被粉碎! 几乎是同一刻,若干下喀嚓声响起,近处的上清界弟子皆被凝结巨口所“咬”,竟当即殒命! 本来只是受伤的被困山庄弟子们,瞬间化为一滩血水。那些血水洒在青青的碧草之上,旋即又让这些血污被吸纳殆尽。原本碧色的青草也变得枯黄,仿佛失去了生机。就像沈灼科普的那样,恶物分五等,一等恶物触之草木立枯。 恶物显然已经褪下面具,展露真正的凶残。 风瑶花衣衫上沾染了斑斑血污,只觉得自己似陷入一片血泊海洋。她哪里来得及救下爱婢,头不敢回,迅速催动法器回击,人却飞快向着纪雪君掠去! 就这么一瞬间,近三分之一的上清界精英就已经陨落! 周围空气似染上一层血色的雾气,将猎物们团团围住。 那般浓稠的红雾之中,似有一双怨毒的红眼,一直死死盯着眼前这些修士。 那双眼里,透出难以言喻的怨恨、冰凉! 无论红雾怎生变化,那双眼似总是怨毒如初。 第一圈弟子杀尽,红雾再逼近距离,又再幻化成一张张血盆大口。 陆音已经击退红潮一击,如今要直面这些血盆大口攻击! 她额头顿时生出了汗水,不觉为之心悸动。 圣境之下修士被成为气脉期。气分九阶,陆音区区俗修,能修到九阶气脉已经是十分不容易。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被挑中,成为仙主近侍。 可她终究未窥圣境,自然及不上萧雪元,也够不着半圣之境的纪雪君。 陆音却摒弃自己的恐惧,凝定心神,使自己无暇多想。 或有不敌,可不拼也是死。 此刻沈灼足踝上的凝音铃也飞快颤动,响声不绝。 一瞬间,那血盆大口已到眼前,陆音一剑劈去,却发觉自己剑意被红雾吸纳吞噬,十分不妙。 一瞬间,白魅化出,脸颊两道凄艳血痕,白发飘飘。 魅煞化煞为剑,身躯也似化为煞剑,直劈眼前红潮。 在场大修心里都咿了一声,生出震惊! 红雾已经击散巨口之形,呈现溃散之姿。 这还是沈灼首次召唤白魅战斗,而白魅的战斗力确实令人吃惊。 白魅生前,应当是半圣之境,加上邪法催化,只怕连圣人之境的萧雪元也要忌惮三分。 之前大家只是震惊容灭的凶残,如今倒有些震惊容灭的慷慨。 萧雪元却也不觉面色铁青! 他本欲出手襄助,如今手掌却凝结于半空,蓦然收回。 以萧雪元战力,他自然尚有余暇照顾别人。危机关头,他下意识想要照拂的并非别人,而是孱弱的沈灼。 可惜沈灼居然化出魂煞,而那魂煞本是容灭所赠。 萧雪元收回的手掌凝结法印,又再将面前红雾击退几分。 他手中参雪剑化出了万千冰晶,竟飞快向着红雾袭去。这些冰霜冷雾虽不至于将红雾击溃,却也让这红潮气焰稍减。 萧雪元心中不觉滋生恨意,只觉得眼前种种,当真令人心尖儿生怒。 上清界大修们反应过来,纷纷祭出法剑应敌,也遏制了上清界弟子进一步的折损。 他们剑意和萧雪元汇聚一道,生生将眼前红潮撕裂一道大口子,齐齐向着无念山庄进发。 这样的腥风血雨间,沈灼却忽而微微有些恍惚。 曾经她发誓,此生绝不幻化出白魅使用。可事到临头,自己却终究是召唤了白魅。 虽然这具魅煞是生灵炼化,用的是反人类的邪术,可事到临头,自己算不算是半推半就? 就算白魅不是自己所炼,可她终究也是受益者。 也许这就是容灭打算的,他本是这般计划。虽然自己嘴里说不要,可她终究是需要,因为她修为被废,总会有用得着魅煞的地方。 到最后,自己会被容灭攥紧,一步步撤下深渊。 啊,那可怖又黑暗的深渊。 这一刻的沈灼,忽而有一种想法。 她想要从陆音身边跳下去,任由红潮将自己吞噬,那总比绝望将自己吞噬要好些。 只不过瞧瞧陆音,沈灼也生生压下这个念头。 若她出了变故,陆音骤失庇护,又见变故,必定会心神大乱。 伴随他们耳边呼呼的风声,此刻他们这些修士已经瞧见了无念山庄。 到了山庄,借助此地布下的法阵,再纠集此地修士,说不定能击散红潮。 冷风一吹,沈灼骤然清醒了几分,隐隐觉得此事不妥。 无念山庄虽有些声势,终究不过是个中等门派。 除非类似上清界李悲风那样的大修亲至,说不定对红潮尚有震慑之力。 萧雪元显然也是想到这一点,蓦然顿住身影,厉声:“我等退入山庄又如何?如此一来,反倒添了几分胆怯之意。不如就此一博!” 更何况萧雪元骨子里也有一股傲气,并不愿意自己如此狼狈。 这么说着时,萧雪元又催动了冰雪剑意,以剑触地。 只见地面瞬间凝雪,凝水成冰,寒冰滋滋往外延展,寸寸与红潮相争。 萧雪元这么说,也激起了在场修士的几分血性,也纷纷祭出法器准备与之相搏。 纪雪君也没说什么,只是扫了沈灼一眼,眼神意味深长。 此番局面,本来该剪除一些孱弱的修士,可谁让容灭为沈灼炼制了一只魂煞呢? 伴随萧雪元冰雪般剑意催动,沈灼也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寒颤,冻得嘴唇发白。不过这个时候,自然也顾不得她。沈灼也没什么好抱怨,只是咬着唇瓣忍耐。 就在此刻,一阵幽幽的箫声就此响起。 那箫声虽低,音色却美,宛如一缕清泉,轻盈的回荡在他们耳边。 众修士虽然身处凶险之地,可闻声也不觉心中微动。 更重要的是,此刻那些红潮的流动也微微一僵,似也被什么力量所阻。 小筑之中,翠竹青青,明无色的手指轻轻按上的翠色的箫。那翠箫晶莹润透,似比翠竹还要通透几分。 因要掩饰身份缘故,明无色面孔也轻轻隐匿于薄纱之下。 他身着一身墨色的衣衫,就连双手也带着漆黑的手套。那手套薄如蝉翼,严丝合缝的贴着明无色的肌肤。这个墨衣的修士手中,却拿着一根翠色的箫。 那一片片竹叶似受音乐所触动,任由箫声如水纹般一圈圈的泛开。 风摇叶动,箫声充盈了整个无念山庄,蜿蜒至了山庄之外。 沈灼便窥见一片片的树叶飞向天空,轻盈的打转儿,仿佛按照某种奇怪的规律,在风中飞旋。这份景色,可以说是壮丽之极。 转眼间,红潮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一般纷纷退避。 沈灼下意识伸出手指,那苍白的手指透出了几分孱弱之意。 那手指轻轻触及风中飞舞的落叶,而眼前的场景确实也是极为奇异。 沈灼闭上眼,又睁开:“无念山庄靠近即将浮现的清古大墓,因受秘境能源影响,故而此地充盈一股前所未有的奇异能量。箫声催动的风音法阵,引来了秘境凝结之力,故而这些红潮不敢进犯。” 那话入耳,这些上清界修士脸色也缓和了几分。 最初的惊诧过后,他们发现确实如此。 原来如此! 若那人不露面,单凭一曲箫声就能击溃红潮,那是何等威势!萧雪元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自尊心十分的强,自然不大能接受。像他那么骄傲的人,自然不愿意自己被未知之力碾压。 若是如此,自己之前那副拼死相搏的姿态岂不是成为了笑话? 原来此人不过取巧,靠引来秘境之力催动眼前大场面。 萧雪元心绪平和了一些,可饶是如此,他内心深处仍有一抹不甘嫉意。对方虽然击退红潮,却让萧雪元莫名生出嫌恶。也许人类总是不愿意别人抢了自己风头。 纪雪君想,就算借助秘境之力,这个吹箫的修士也是很了不起了。 想来,也应该是个博学多才的出色人物?是无念山庄那位贵客吗? 伴随红雾消散,雾中那双怨毒双眼不知什么时候也消失了。 那飞舞的青叶一片片碎去,化为金色的粉末,清扬于风中。 一时天空乌云尽消,清润阳光又落在这些修士身上。 沈灼忍不住想,我的心情也会如此刻天气般晴朗起来吗?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 2瓶; 017 很快红潮袭击上清界大修之事也传遍了整个无念山庄,令在场修士为之骇然。 这个世界,伴随修士组织规模不同,称呼也是不同。 界或者域之类称呼,适用于规模庞大的顶级组织。 这些顶级组织有属于自己的底蕴和组织文化,而且通常会另辟空间,与凡俗修士划开界限,增加自身逼格。就像上清界,他们就凭借界核,漂浮于半空之中。 中型修士组织则称之为某某宗,某某派,或者某某山庄,比如眼前无念山庄。 再小一些的修士组织,就只能成为洞主、府主之类,说明你地盘小,场子不够大。 通常而言,越小的门派,就越世俗化。 门派越小,态度越好,当然天花板也低。 再来还有一些未曾归纳入框架内的组织,就是这个世界修士口中的邪修了。 这个世界邪修也不像沈灼未穿越前看的小说里那般时髦美型,个个都是货真价实的凶物。 毕竟修士界道德水平底下,似容灭当众将人炼化,竟还能勉强挤入“框架”之中。就连容灭这种秉性,在这个世界内至多算是亦正亦邪,居然还算不上人人得而诛之的反派。 可想而知,这个世界纯粹的邪修是多么凶残没人性。 许多外法邪修,都已经修得没有人样子了。 就好像今日殷红血雾中,那双凶残冰凉的眼睛。 不过最近几百年间,修士界整体上还是趋于和平的,渐渐也有些道德框架。大家虽然虚伪一些,终究不似从前那般凶残露骨了。 几个大型修士组织差不多都捡起脸面。唯一例外的便是魅修所居幽冥界,唯独那里还走黑暗丛林风。不过就算是幽冥界,如今似乎也开始被正道的光照耀着。 那些极度的邪修,被整个世界进一步边沿化,逐渐被排挤。 然而这个世界秩序逐渐稳定之时,居然出现红潮来袭之事。 这使得已至无念山庄的修士内心都生出一抹震撼! 不知何时,这个世界居然滋生出如此可怖邪物。 这么一番搏杀,上清界也损失不少精锐弟子。便是苟住性命之人,也多多少少有挂彩受伤。 眠宁精通医术,无念山庄也赶紧调派几个医修前来帮衬。 可是并没有什么人搭理沈灼。 就连之前早到的俗修出身上清界弟子,也对沈灼避而远之。 就像当初的容灭,上清界虽然不会组织弟子讨伐幽冥界,却会警惕排斥。 那时容灭无缘无故被关入坟牢,并没有人去探望。 那么现在沈灼也是被打上容灭的标签,因她足踝上如血一般凝音铃。 ——据说这一次沈灼还驱使凝音铃去杀敌。 从前他们这些下界俗修抱团,也是为了在上清界争取一份地位,提高一下群体待遇。若陆音、沈灼受到重用,他们也会受到重视吧。 毕竟下界俗修之中,也是可以出现出色的人物。 当然现在,情况也变得很微妙了。这些俗修出身的弟子虽不可能像那些仙侍一样对沈灼冷嘲热讽,却沉默着疏远。 因为他们太弱小,没有折腾的本钱。 这些道理,沈灼也是知晓。 当初就因为这样,所以她很怜惜容灭,她觉得这样很不公平。没想到如今,这种事情却发生在沈灼身上。只不过容灭这个的角色,换成了自己。 一瞬间,沈灼甚至怀疑这是容灭故意为之。 沈灼受的伤其实并不如何严重。她手臂上划破一道口子,是高速飞行时让气流中的飞叶所伤。 这不过是皮外伤,没什么要紧。 可她微微恍惚,呆呆的没有动,而且也没有人搭理她。 此刻陆音也疗伤完毕,也来到了沈灼的身边。 “阿灼,虽是皮外伤,也别不当一回事。” 她拉开了沈灼的手臂,给她伤口轻轻撒上了药粉。 见到了陆音,沈灼好似被惊醒了一样,眼神也是活了过来。 沈灼也不由得笑笑:“好了,我没什么要紧的。” 纪雪君眼角余光轻扫,忽而觉得很有意思,顿时微微一笑。 风瑶花受了惊吓,如今正在嗑药修养。好在风瑶花是个心细之人,迎接之前,已经将纪雪君的居所打理得整整齐齐。 凝香居虽及不上冷竹居,却也颇为雅致。平心而论,纪雪君并不是个喜欢享乐的人,她只是无时无刻在意着自己的团体地位。 今日以箫声催动地脉之气的修士如此神秘,也令纪雪君心生好奇。 婢女打探回来,却向纪雪君禀告:“那位大修,据说早几日已经迁出冷竹居。据说他性子孤僻,不大愿意见人。只是他纵然没有住,庄主犹自为他保留冷竹居。” 若不是今日对方逼退了红潮,恐怕青枝又要为纪雪君鸣不平了。不过现在,有点实力的人似乎也是值得被尊重的。 苍龙界修士都走神秘风,这样做派也不奇怪。 秘境将启,对许多修士都是莫大的机缘。苍龙界的修士一向又思进取,想要挑战一下明无色的地位也不奇怪。 一时间这些念头也涌入了纪雪君的脑海。 无可否认,这个神秘的修士确实引起了纪雪君的兴趣。 正在这个时候,陆音也被带到。 陆音扫了纪雪君一眼,虽未曾口出恶言,神色间却带着不喜。 显而易见,她对纪雪君挖了沈灼内丹很有意见。 眼见陆音这般形于色,纪雪君也失笑摇头。 陆音在上清界的地位远远不及纪雪君,故而对纪雪君也是毕恭毕敬:“不知仙子召我前来,有什么事情?” 纪雪君微笑:“其实你是仙元宫最近收纳的近侍,又如此优秀,为什么非要拒绝我的一份礼物呢?” 陆音忽而退后了一部,厉声说道:“你挖去阿灼的内丹,何必惺惺作态。” 纪雪君身边婢女都流露出愤怒之色,只觉得陆音当真是不知好歹,居然是说出这样子的话。 不过纪雪君的脸蛋之上却没有什么生气的意思。 她微微一笑,比起手指嘘了一声:“阿音,你又何必这么大声呢?你希望我说什么?呵斥你不知好歹,当心让你在上清界前程尽毁。说你不自量力,宛如尘埃?其实上清界又岂是这样的一个地方?” 陆音一时之间,也不知道纪雪君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可纪雪君已经向前一步,她身负半圣之境的修为,自然碾压九脉的陆音。 当她手轻轻拂过来时,陆音背脊也不觉浮起一层寒意。 可纪雪君只是在陆音肩头拍一拍,轻柔得仿佛要为她拍去衣衫上的灰尘。 “阿音,你盼望我这么说,因为你是能从这些贬低的话里面得到力量的人。你想要彻底得罪我,如此也不必心生犹豫了——” 纪雪君字字句句,仿佛都说道陆音心里:“你越是这样,我感觉你心里其实有一抹恐惧,对不对?” 对不对,陆音? 得罪这么多大修,陆音终究不是一个非凡的人,自然会心生畏惧。 现在的沈灼,对于陆音而言只是一个累赘。她让陆音跟仙元宫其他修士交恶,可能上清界也不能全然信任陆音。这一点纪雪君自然看得出来。 不过纪雪君自然不可以明明白白的将沈灼累赘论说出来。 毕竟这可能会刺激陆音的所谓良心。 她反而称赞陆音:“唉,其实像你这般讲情谊的人也是不多了,阿音,我可是对你颇为欣赏。其实你收下我的示好,并不代表非要为我做什么。我呢,不过是想你融入上清界。” 陆音的手掌也禁不住轻轻颤抖。人前她可没流露出一点儿怯弱,可纪雪君那双眼却似可以瞧见自己心底。 她忽而觉得很讽刺,阿灼可以观察到世间的恶鬼,可是纪雪君呢,她瞧得却是人心的软弱。 有人擅长“外斗”,有人却擅长内斗。 纪雪君还跟陆音说一些掏心窝子的话:“上清界虽然轻视下界出身的俗修,可也会提拔其中出色人才,用以补充新鲜血液。若非如此,你也不会留在上清界,上清界还是给你机会的,是不是?陆音,你不愿意融入上清界吗?” 陆音之前已经拒绝过纪雪君一次,其实那一次,已经耗尽她所有胆气。 如果那个人不是沈灼,也许陆音不会那么计较纪雪君挖了谁的丹。 她也不是真的那么有正义感,不是吗?陆音只觉得自己心尖儿发颤。 初上上清界的锋锐,也蒙上了一层灰尘。 纪雪君实在也是太会来事了,她轻轻挥手,青枝又送上一枚小匣。 内中一枚墨色玉佩,乃是一块上等药玉,对修士身躯颇有好处。 纪雪君是个大方的人,拿装备砸人已经做得十分纯熟。 “不知现在,我这小小馈赠,你可愿意收下?” 陆音心里也明白,若自己这次再拒绝,只怕是当真得罪纪雪君。 纪雪君拿装备砸人,向来不会说要回报。从纪雪君的嘴里,也从来没要求过谁不理沈灼。 她身边婢女见证了纪雪君的一言一行,却从未觉得哪里不妥。纪雪君在她们眼里,简直是完美无缺的圣人。 就像现在,纪雪君宽容大度的给予陆音机会。 陆音面色变了变,终究轻轻的将这块墨色药玉握在手中。 那块墨玉质地温润,触手生温 可陆音的手掌却忽而一阵子的颤抖,死死的握紧。 就像从前,容灭被押入了坟牢。一开始陆音随沈灼一道去看他,可渐渐的,只有沈灼一个人去。 说到底,陆音并没有那么叛逆。 ※※※※※※※※※※※※※※※※※※※※ 还有一章,差不多就将阿灼最低谷时期写完,可以开始振作向上爬坡了~ 018 离开了凝香居,阳光落在陆音身上,陆音也微微有些恍惚。 “阿音,你还好吗?” 沈灼的身影出现在陆音面前,让陆音觉得很是刺眼。为何偏偏这个时候,阿灼来了? 不过陆音也聪明,大约也猜测得到。 阿灼怕自己被纪雪君为难,心生担怯。 陆音一摇头,就发觉沈灼瞧着自己腰间墨色的药玉。 沈灼脸色也是生出一缕微妙,略顿了顿,才结结巴巴说道:“你腰间这块药玉,仿佛,很别致。” 陆音想起自己之前在沈灼面前的大言不惭,也不觉有些狼狈。 她毕竟信誓旦旦,曾经也真想做到,可终究没这份胆气。 面对眼前这双清亮眸子,陆音也无法坦白这是纪雪君所赠。纪雪君并没有吩咐陆音做什么,甚至没让陆音跟沈灼决裂。只是沈灼因为纪雪君失去了内丹,她总不该接受纪雪君给的东西。 这代表某种立场。 沈灼是个心思灵巧,善于观察的人,她必定也是发现了什么。 陆音想,我终究是个软弱而卑劣的人啊。 她不觉想起许久以前,自己初到上清界,然后遇到了沈灼、容灭。 那时候的容灭宛如一块精致的翠玉,实在个十分出挑的美男子,也让陆音心里微微一动。谁也不知,她曾经喜欢过容灭。不过很快,容灭就成为心存不轨的魅修。 陆音自然伤心过,也为容灭生出不平,甚至一开始还去探望。 不过那段微酸的单恋还未浇灌出花朵,就已经被现实和理智摧毁。 陆音是个理智的女修,又一心搞事业,那么那点儿微酸的少女心也不算什么。 她看着沈灼仍然去探望容灭,心里已经将沈灼当作一个放肆版本的自己。沈灼做的,是她陆音不敢做却盼望别人做的事情。 她在沈灼身上寄托了自己的叛逆,所以对沈灼格外的好。 可是现在,她还是收了纪雪君的玉。 因为叛逆本来就是不对的,沈灼真心待容灭,可容灭只是个嗜血的魅修。只怕容灭并不觉得阿灼很好,反倒觉得她愚笨。哼,聪明人早就跟他那等魅修划清界限了。 这样想着时候,陆音心里颤了颤,却也越发狼狈。 “我,我很好,阿灼,其实你也要顾惜一下自己。” 这种滋味并不好受。若是眠宁,便下意识挑沈灼的毛病了。 仿佛沈灼有错,自己就无可厚非了。 不过陆音心里清清楚楚,自己是背叛了沈灼。 反正沈灼也要离开上清界了,本没打算留下。自己难道要为了这几日的相处,彻底得罪纪雪君?然后自己的头上,也会被盖上一个“不听话”的标签。 故而陆音的心里,也是格外的清醒。 所以接下来几日,陆音想要避一避。 等她收拾好心情,再暗中送送阿灼离开。 有那么一刻,陆音想把话挑明,可又觉得挑明了没什么好处。 正在此刻,她们这些上清界弟子腰令都轻鸣起来,是召唤弟子集合的信号。 经此一战,无念山庄上下也是格外着紧。 那红潮之前袭击不过是些低阶弟子,故而高层大修们也没怎样放在心上。没曾想,那些红潮居然袭上了上清界大修。大家脑补各种大阴谋的同时,内部警戒又刷高一级。 这段时间中,无念山庄聚集了不少修士,如今山庄中也开始对这些修士新一波的检查。 这炼化人躯的邪物与元魂草相克,轻轻触之,元魂草便会化为粉末,并且散发出一股子臭味。 无念山庄也用了这等简单粗暴的笨办法,短时间内制作了大量香囊,分给山庄中的修士。 沈灼自然也不能不去,她若不去,只怕被人说嘴。 现在她的处境本来很微妙,自然不要去“作”。 可如今沈灼足踝上凝音铃赤红若血,竟让她心里有些不愿意见人。 她现在,竟有些微妙的社恐。 沈灼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会在人群中紧张发颤。 前几日陆音总是伴着她,沈灼也还没那么紧张。 陆音特意迟了些来,也为了冲淡方才两人之间的尴尬。 可她才至,就听到眠宁惊讶的嗓音:“阿音,这块药玉是我为雪君所炼,怎么在你这儿?” 眠宁没有刻意扬声,不过在场修士也听得见,眼神顿时有些微妙。 眠宁为人单纯,自然并不是故意这么说得。她轻轻一吐舌头,讪然说到:“是雪君送给你的吧,她一向大方。” 可这枚药玉是自己特意送给纪雪君的,纪雪君却送给别人,这不免令眠宁有些小小吃味。 像她这般没城府的人,自然没联想到沈灼。 可陆音却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不敢侧头去看沈灼。 陆音一阵子懊恼,自己怎么就没将这块玉藏起来。 “医仙帮衬无念山庄准备这些元魂草,真是费心了。” 陆音转移话题,眠宁果然没察觉。 “唉,遇到此等邪物,我修为不够,也是想要尽一份绵薄之力。” 陆音和眠宁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却终究没有再走到沈灼的身边。 她若不搭理沈灼,便再没有人搭理沈灼了,撇下了沈灼孤单一人。 平静的水面之下却是暗潮汹涌,周围修士的目光也变得十分微妙,有人目露好奇,可也有人眼底生出几分嘲讽。 沈灼身处其中,只觉得自己是被当众凌迟。 她恨不得大叫一声,拔腿便跑,可她终究没有这么做。 因为沈灼不可以这样子的失态。 这使得沈灼用尽全身的力气,才竭力维护自己剩下的尊严。可站在厅中的每一刻,她都宛如芒刺在背,刺得她十分难受。 待众修士终于散去,沈灼才一步步的离开。 她开始走得极慢,可渐渐的步伐开始快起来。 沈灼只想要逃离这个地方,她飞快的走出了无念山庄。就算庄外有红潮作祟,这一切似乎也没什么可怕。 就算是死了,又有什么关系? 守庄的弟子也瞧见这位离开女修,不觉微微惊讶,却也懒得理会。 等沈灼离开了无念山庄,她开始用跑。 现在她不能御法器,只能竭力奔跑,任由冷风轻轻刮过了她的耳垂。 天色渐渐晚了,漫天灿烂的云霞如鲜血般凄艳,如此映衬于河水之中。胭脂色的云块儿被搅上了水墨,胡乱在天边混作一团,斑驳的投影于水面。 沈灼跑在河边止步,她大口大口的喘气。 此刻她的脸颊之上也沾上了斑斑泪水,泪痕也被夕阳染上了凄艳的晕红。 她踩着步子,不觉一步步的踏入了水中。 冰凉的水先是没过沈灼的足背,再没过沈灼的小腿。 她的衣衫轻巧的在水中摇曳,像是轻盈的水草。 河水已经没到了沈灼的腰间,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别的修士畏惧红潮,可不会在这里乱走。 四周围既安静,又宁和,映衬着夕阳的河带来绮丽的梦幻,竟让沈灼觉得很舒适。 女修漆黑的眸中,流淌湿润的泪意,让她蓦然伸出手攥紧了脸边发丝。 她自然不知道,高出山丘之上,一双眸子正冷冷看着她。 若要挑一位上清界最关注沈灼的人,这个人绝不会是萧雪元,而是纪雪君。因为男人总是自以为是,十分粗心。 纪雪君瞧着痛苦的沈灼,只觉得赏心悦目。之前沈灼被挖丹时,她已经被沈灼的痛苦所取悦,如今则又被沈灼取悦了一次。 纪雪君想,其实以我实力,本可杀了沈灼的。哪怕沈灼未曾被挖丹时,也主修瞳术,战斗力也就那样儿。 不过纪雪君自然没有那么做,因为这太简单,而且很粗暴。她只不过是个半圣修为的女修,如果贪图方便如此不动脑,那么她在修士界也活不久。 半圣修为虽看似了不起,可那只是相对低阶弟子而言。 比如眼前沈灼,若自己出手击杀她,有一日万幻妖域女主知晓,岂不是会为女报复? 可自己若只取沈灼一颗丹,妖域怎么样也不至于誓杀上清界仙子。更何况取丹的是萧雪元,难道为了此事还能斩杀上清界圣子? 这个世界,也没有永远的秘密的。 但哪怕沈灼之事当真成为永远的秘密呢,若她总是简单粗暴行事,总会有露马脚的时候,总不会每一次都那么幸运。 所以纪雪君总是会克制一下自己,用一些聪明的办法。 这个世界什么可能都会发生,哪怕沈灼已经失了杂丹,说不定也有万分之一可能性被认回。 如果沈灼心性被毁,就算当真认回身份,也仍然是个失去斗志的废物。她在沈灼心灵上留下的重创,是永远不会消失。 那么沈灼曾经的明媚和得意,就再也不会回来。 那个娇俏肆意的女修,只会变为一个偏激敏感的怪物,这样子岂不是很有趣?纪雪君虽然不知晓妖皇是什么性情,可大约也不会喜欢这样的女儿。 纪雪君嫣然一笑,如名花初绽,娇艳无比。 更何况现在纪雪君发觉自己还有额外的奖励。 伴随哗啦一声轻响,是沈灼将自己的身躯投入了水中。映衬夕阳的河水被搅乱成一块块儿,泛起了瑰丽的水光。 水纹一圈圈的泛开,波纹中心是女郎下沉的身躯。 纪雪君唇角更轻轻上扬。 沈灼的身躯不断缓缓下沉,她感觉自己身躯被这般包裹着,周围都是温柔的河水。 她想,我这样子是放弃人生吗? 不,自己并不是放弃人生。沈灼只是觉得这样子很舒服、很安宁。 就好似孩子回归母体的羊水中,让沈灼内心觉得很平静。 她口鼻灌入冷冰冰的水,身躯自然泛起一丝刺痛,可她的心却很安宁。 因为此刻她的心当真很痛楚。 若陆音这个朋友真的很不好,那反倒好了。可沈灼知晓,其实陆音为人不错,算是个重情意的人。 那就像是压垮沈灼最后一根稻草,告诉沈灼这个世界本是如此,而并非哪个人不好。 如今,倒是自己不合时宜了。 现在她身躯虽然有些痛苦,却感受到心灵上的平静。 她越沉越深,可不知怎的,心里有个声音却在大声质问! “你当真要认输吗?” 那颗酸涩发枯的心中,犹自有一缕小小火焰窜动。 周围冰冷的河水,似乎在引诱这团火焰熄灭。 ※※※※※※※※※※※※※※※※※※※※ 完成坠入谷底剧情~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叶祝 30瓶;冰镇啤酒我的爱 5瓶;鬼骨弓手、封雪剑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019 沈灼灼热的泪水顺着脸颊淌落,就这般融入了冷冰冰的河水之中。 她想到了初入上清界时,和陆音、容灭结识,似乎连冷冰冰的上清界都添了几许明润。 然后沈灼内心埋藏最深的那道身影就浮出来。 少年重伤时的面颊是苍白的,没有一点儿血色。沈灼慢慢的贴过去自己的脸,轻轻的说道:“我不管,你要是死了,我陪你一起死。” 她想了想,认真脸:“这样才算一生一世。现在我心里面只有你,可是日子一长,现在的我就找不到了。到那时候,我变了,就会别的人。若我现在便死了,就能留住现在的自己,这样子才很好。” 有时候一个人的情绪是有延后性的,当沈灼终于接受萧雪元身子里面没有自己心爱之人。待她死了心,她才慢慢反应过来。原来许多年前,自己放在心尖上的小哥哥已经死了。 过了一年又一年,她心里那个人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倒不如自己死了算了! 水上的波纹已经渐渐变得浅淡,水面也趋于平静。 高处的纪雪君静静的瞧着,眼底流淌一抹可怕的情绪。 世人只知她因为萧雪元而不喜欢沈灼。 可唯独纪雪君知道,她没那么喜欢萧雪元。不过师弟是上清界最出色的修士,也是属于纪雪君最好的选择。 她之所以那么讨厌沈灼,是因为沈灼不懂规矩。纪雪君经营的一套无形的准则,是烘托她超然地位的基石,不可以被任何人打破。 如果随便一个下界女修,都可以随便染指纪仙子的东西,那么上清界的人就会觉得她这位仙子没什么了不起。 如果让沈灼上位成功,那么沈灼就会是上清界新的传奇,将她纪雪君衬得黯然失色。那些下界俗修更会气焰嚣张,觉得上清界出身修士没什么要紧。 萧雪元从来不会真正体谅她这个师姐。万一有个下界出身的剑修比萧雪元修为更强,甚至更得沈灼的欢心,萧雪元是否会觉得这无所谓?哼,纪雪君可是见多了因嫉生恨相互残杀的师兄弟。 说到底,这场战争只属于纪雪君自己,没人可以帮她。 死了也好,是沈灼自己去死的!纪雪君眼里蓄满了深深冷意。 她这位仙主之徒,生来便是六阴绝脉,就算以上清界的药物温养,此生也只能是半圣之境了。所以她的尊贵也必须得有别的东西加持!天赋所限,纪雪君可没有太多的选择。 就在这时,纪雪君耳边响起了箫声。 那箫声轻柔的回荡在纪雪君耳边,声音不大,却充盈在荒野之上。只是箫声是哪里响起,纪雪君却分辨不出来。 是白日里那位以箫声逼退红潮的修士?不知怎的,纪雪君心尖微微一动。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对方的神秘总是诱人遐思。一时之间,纪雪君觉得如若自己当真见到对方一面,说不定反而不会有这些微妙情绪了。 好奇是最诱人之物。她对萧雪元这个师弟,就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萧雪元太浅了,他虽清冷,心思却一下子可以看清楚。那么对于纪雪君这种深沉的女人,就失了那么一些吸引力。说到底,她只是把萧雪元当作自己所有物,不允别人染指而已。 此刻沉入水中的沈灼,眼皮却微微一颤。 天色将晚,太阳最后一抹余晖就此轻轻的抹去,河面浮起的透亮胭脂色也渐渐淡去,只余淡青色的水光。 脂色尽褪,天地间的景色化为一副水墨画。 唯独幽幽的箫声,如此轻柔的安抚这流淌的河水。 一些记忆也涌上了沈灼的脑海。 那时她轻轻和少年贴脸,说要随他一道死去,想要成就一段美好而纯粹的爱情。 少年手指轻轻夹起沈灼的一缕发丝,凑到唇边吻了吻。 “你这么说,我自然很感动,不过那也用不着。算了,我死了后,我瞧我的小娘子还是早些改嫁,别总是惦记我。但你这辈子都念着我,以后你跟别人在一起,我仍是你心里面最美丽的白月光。哈,到时候气气他也好啊。” 那时沈灼气得想要锤他胸口,自己跟他说那么感人肺腑的话,他却仍然不正经的开玩笑。 沈灼手指戳这个坏蛋的胸口:“我怕自己移情别恋,万一你活过来又怎么办?” 他便拍拍胸口“无所谓,我是可以大度,就怕他不肯。到时候,我们可以说服他。” 这个问题,也是可以解决的。 这种不要脸的话,他也可以说出来,亏自己一开始还把他当作个正经端方的小哥哥。 她真是瞧走眼了,没瞧出对方无耻的本质。 他也总是很爱笑,就算将要死去,也不带丝毫愁苦之色。其实死去的人,很难再活过来。 阿灼,你要好好活下去。 那才是对方心里面的话。 阿灼,阿灼,你一定要笑着,开开心心的活下去。 你便要这么放弃了吗? 此刻水中的沈灼蓦然睁开了自己的一双眼。 她已经吐尽肺部的空气,因为失了丹也没办法在水下吐纳调息。不过只要她情绪有所波动,就可以驱动一物。 只要她的心不像是一滩死水,稍有波动,足踝上的凝音铃就会有所感应。 沈灼心念一动,鲜红的凝音铃便在水下轻轻一响。 一股力量携带她的身躯,将她轻轻托向水面,然后大口大口的空气呼入,让沈灼连连咳嗽! 此刻天边最后一缕光辉已经被吞没,一片浅浅残月,就轻轻挂在天边。 箫声轻盈的回荡在沈灼耳边,使得沈灼竟不觉轻轻打了个寒颤。 她伸出手,轻轻搂住了自己的双臂。 只差一点,若不是这箫声唤醒了沈灼求生意志,也许她当真已经死了也说不定。 沈灼慢慢伸出手,轻轻擦去脸颊上的水珠,她忽而心有余悸。 能这么想,证明她并不是真的想去死,只不过一时情绪上头。 此刻新鲜的空气灌入了沈灼的肺部,活着的滋味却是如此的美妙。 沈灼贝齿轻轻咬住了红唇,身躯轻轻颤抖。 她给予纪雪君希望,又恶狠狠的夺取。高处窥测的纪雪君也不觉面色一寒,蓦然气凝掌心。她本没想过取沈灼的性命,因为对于纪雪君而言是简单粗暴的办法。可沈灼实在太过分了,说死又不死。就像有人将一口美食塞在嘴里,却又被狠狠打一巴掌被迫吐出来。 纪雪君轻皱秀眉,沈灼这个女人太过于反复了。 她终于有些克制不住自己,想要简单粗暴一回。除了这一次,她再不会简单粗暴行事,好不好?纪雪君内心祈求自己通融,改变一下个人处事的谨慎原则。 只不过箫声幽幽,也不知吹箫修士可否在附近。像纪雪君这种注意个人人设的人,此刻也顿时犹豫起来。 正在这时,箫声已止。河水已经恢复了平静,映衬天边那道浅浅的月。 纪雪君感应到一股气息涌至,微微一愕。 她已经瞥见萧雪元的身影,暗暗一皱眉,只觉得萧雪元不该对这个女人如此上心。 纪雪君面色冷了冷,终于放弃心中杀意,拂袖而去。 月下,萧雪元面色宛如冰雪。 此刻萧雪元的心并不平静,甚至隐隐有些震惊。其实他比纪雪君察觉的要来得早,只不过萧雪元修为胜过纪雪君,故而纪雪君并没有察觉。 之前萧雪元隐匿行踪,也是不愿意让别人知晓他关注沈灼。等他发现纪雪君也在时,就更不愿意展露行迹。 若是让别人知晓,萧雪元便隐隐觉得仿佛自己失了颜面一般。 甚至连自己不由自主跟来,都让萧雪元生出尴尬。 他自然没想过沈灼会将自己沉入水中,却以为纪雪君会出手相救。师姐为人高洁,品行端方,自然是个善良之人,偏生沈灼总污蔑纪雪君。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纪雪君竟一动未动。 没有人在时候,纪雪君似乎也没有人前的宽厚温柔。她只冷冷瞧着,看着沈灼去死。 萧雪元没动,是因为他前面有纪雪君,以为纪雪君会救。可纪雪君没动,她却不知还有别人会救沈灼。 阿灼,她言语无礼,确实也不讨人喜欢。只是,仿佛阿灼也并没有特别对不住纪雪君的地方?师姐受伤,还夺了阿灼的丹。他还以为师姐定会补偿沈灼,毕竟纪雪君一向出手阔绰。纪雪君纵然不喜欢沈灼,也应当出手襄助的。 直到沈灼自己挣扎从水中跳出来,他忽而一惊。 然后纪雪君才察觉到萧雪元气息,就此离去。 萧雪元蓦然闭上眼,想起沈灼到处控诉说纪雪君故意谋夺她的内丹。这些,这些自然是无稽之谈。之前萧雪元就是这般坚定不移的相信—— ※※※※※※※※※※※※※※※※※※※※ 误发另一本的更新章,被迫二更,可怜的存稿qq 020 不,不,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可萧雪元却想起方才纪雪君方才脸上的神色。那时候,师姐居然在笑?她的眼神,也是很奇怪。 萧雪元心里忽而升起了一个念头,为何这么多年以来,自己从来没有以男人的身份爱上纪雪君? 师姐样样都好,样子极美,为人又很大气。别人都觉得,可能萧雪元有眼无珠,欣赏不了这份大气。有时候萧雪元自己也这般认为,却不愿意深思。 萧雪元阻止自己再继续想下去。 刚才他迟迟未曾现身,一则是顾及纪雪君,再来却是怀疑这是沈灼手段。 现在沈灼自己挣扎从水中爬出来,萧雪元却很难再将刚才事情归纳成手段。 他看着沈灼脸上神色,那种从绝望中挣扎出的锋锐,令萧雪元内心为之一凛! 然后他看着沈灼捧出那只小纸鹤,女修面颊之上也透出了几分温柔。 沈灼这么看着纸鹤,仿佛脸上激烈的神色也变得缓和。她仿佛对这只纸鹤十分依恋,或者说,她依赖的送纸鹤的那个人? 小纸鹤甩开水珠,啾啾叫着,轻轻一蹭沈灼脸颊,显得十分依赖。 沈灼轻柔甜甜的说道:“好啦,我不会有事的。” 萧雪元骤然生出一抹嫉意,一瞬间,他想将什么东西生生撕碎! “阿灼!” 他这样说着,缓缓现身,眼神也是有些奇怪。 沈灼身躯蓦然一僵,静静的看着萧雪元。 她的情绪本来稍稍放缓,可是这一刻又蓦然绷紧! 萧雪元冷笑:“这么晚了,你还是快些回无念山庄,否则,只怕被红潮吞噬。” 萧雪元只觉得自己心情很奇怪,这都怪沈灼不听话。除开这些,萧雪元还觉得说不出的别扭,似有什么东西扎在胸口,要破胸而出。 他忽而生出一个念头,无论如何,自己也要将沈灼紧紧的攥在手中。 沈灼却觉得萧雪元的眼神有些可怕,心中升起了一抹模糊的警惕。 她轻轻嗯了一声,然后说了声好。 萧雪元眼睛闪闪发光:“就算没了内丹,也不要紧,就算你是个废物,我也是会护着你的。” 这份“傲娇”劲儿简直令沈灼作呕。 萧雪元蓦然手指一动,一缕气劲掠出,将小纸鹤撕成了千片万片。他终究难耐心中嫉意,对这只纸鹤下手。 沈灼的胃里面好像被塞进了铅块儿,愤怒也是迟钝隐忍的痛。 这一刻,她忽而想,自己应该答应见见阿渊。看着眼前纸屑翩飞,沈灼忽而有些后悔。 沈灼冷冷瞧着他,萧雪元却退后一步,旋即拂袖而去。 离开那一刻,萧雪元甚至微微有些狼狈。 他忽而有种念头,要是阿灼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也不错。 不过萧雪元不知道,待他刚刚离去,那些碎掉的纸片又奇妙的聚集在一起,化为一只小小的纸鹤。 沈灼还没来得及哭出来,纸鹤就蹭蹭向她飞去。 沈灼哭笑不得,却禁不住想,阿渊大概也是个很奇妙的人。 失而复得的感觉当真不错,若不是萧雪元将纸鹤扯碎,可能沈灼也是下不了这个决心。 她取出法笔轻轻一点,回复同意一见,并且自己在无念山庄。 看着纸鹤飞走,她蓦然面颊一热,心口火焰却似活跃跳动了两下。 她怔怔的站在原地,内心实是有些抗拒回无念山庄。 寒风一吹,沈灼忽而便打了个寒颤。她这才发现,自己这样子很狼狈。 可她实在不愿意挪动身躯,心里也颇为迟疑。 乌云这样飘来,轻轻将月光遮住,一如她幽暗的心情。 就在这时,她听到小纸鹤啾啾的声音,一瞬间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沈灼怔了怔,小纸鹤轻轻撞撞她,让她摊开手掌。 对方这么光速回复,只能说明自己自己不算太远? 要死,阿渊已经在无念山庄? 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无意间见过他。这么想着时候,沈灼脸颊火辣辣的。 小纸鹤在她手掌上化为信纸,阿渊让她随着这只纸鹤过来,便能见到他。 沈灼手一松,信纸又再次化为纸鹤,她却有些慌乱的抚上自己头发。 此刻她全身上下,都是乱糟糟的。 当然沈灼之前也是乱糟糟的样子,她一点都不在意萧雪元那么看着自己。可是现在,沈灼忽而讲究起来。 女为悦己者容,不在意的人,便一点不介意自己在他眼前有多狼狈。 沈灼自己也怔了怔,怎么说萧雪元也是跟那片幻羽相互感应的人,怎么自己却冷漠如斯? 不过现在,她也无暇细想萧雪元了。 沈灼从前在上清界,就喜欢收集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这些东西可能没有什么太大杀伤力,却让沈灼觉得很有趣。 此刻她取出一颗火元,手掌搓搓,一股子暖融融之意便如此用来。她慢慢烘干衣衫,又轻轻梳好自己头发。 天空之上堆了一块块的乌云,轻轻的遮住了月。 小纸鹤一路引路,领着沈灼往庄外走。 也并不是每一个准备探寻秘境的修士都有资格住入无念山庄。沈灼再怎么样,也是上清界弟子,故而也能住入无念山庄庄内。 剩下修士便暂住于无念山庄四周,自然没有庄内安全。 阿渊性情咸鱼,这也不奇怪。 夜凉如水,四周很是安静。沈灼失了内丹,故而无法御器,走得也慢。好在小纸鹤十分体贴,飞得也不快。 小纸鹤带着她到了一处碑林,眼前密密麻麻的,皆是古时所遗。 此刻乌云遮蔽了月光,终于下起了绵绵细雨,打在石碑之上发出了温柔的沙沙声。 沈灼想,阿渊就在这里吗? 她试探性呼唤:“阿渊?” 碑林中有个男子嗓音响起:“嗯,你来了,是你吗?” 那嗓音十分耳熟,正是沈灼三年前听过的那个。 一片手掌从石碑后伸出来,手指提着一枚小小的铃铛,正是当年沈灼所遗之物。 手指轻轻一摇,发出一记清脆铃音。 沈灼轻轻嗯了一声,不由得说道:“是啊。” 有一道身影本来悄悄的避于碑影之下,小纸鹤扑腾翅膀,飞向那道阴影。 沈灼想,他就是阿渊? 那些细雨飘在了石碑上,发出了沙沙声,也撒在沈灼衣衫上,可沈灼也是无暇顾及。 她轻轻的一抿唇瓣,只觉得口舌也微微发干,也不知晓说什么才好。 碑影下的男子也笑了一声,透出几分喜意,便从碑后走出来。 他脸带面纱,加上月亮被遮住,故而沈灼也不大能瞧清楚他的样子。 不过这样一来,反倒让沈灼生出几分安心。 就好像初遇时候那样,黑漆漆的山洞里,谁也瞧不见谁。 失去了幻羽之瞳,她的眼识已经没什么用。 借着昏暗的夜光,对方身形倒是十分挺秀。传闻苍龙界颇为颜控,不美不能上位。 然后她听到阿渊说道:“下雨了。” 沈灼这才回过神来,轻轻拍拍衣衫,取出火元握住在手中。 阿渊也摘了一片蕉叶,挡在沈灼头上。雨水落在蕉叶上,打得滴滴答答。 “我居所离这里不远,我们去避避雨。” 沈灼仿佛不会说话一样,又轻轻嗯了一声。 她现在眼睛不好使,夜里不大能看清东西。走了几步,沈灼被什么绊了一下,却被一只手稳稳握住。那只手上带着一枚玉石扳指,硌得沈灼手心一凉,但那手倒是稳稳当当。 然后那只手再没松开,握着沈灼前行。 一切都是自自然然,沈灼竟也没觉得尴尬,甚至谈不上什么羞涩。 她只是觉得心情有些古怪,一颗心被什么充盈满胀,酸酸的很是奇怪。 那些细雨靠近阿渊身躯,顿时被轻轻弹开。所以那片蕉叶,只是稳稳的挡在沈灼的头上。 但凡修士,都可以像阿渊这么避雨的。 沈灼想,他见我视力不好,也没办法避开雨水,应该知晓我没有修为了。阿渊不问,倒显得他很温柔体贴。 沈灼一只手被他握着,另一只手轻轻攥着那枚火元。 那颗火元像一颗小火焰似的轻轻跳动,不但能暖身,还散发一点淡淡的朦胧光辉。 此时此刻,这点儿浅浅的光辉就轻轻的映在阿渊身上。 阿渊衣饰华美,轻轻抬头时,露出他半片下巴。 苍龙境的修士都走华丽风,阿渊似乎也不例外。魔修大抵都是这样,喜美服,善嫉妒,好争执。阿渊也是一个魔修,自然也是喜爱打扮。 他轻袍缓带,衣衫上绣了精致云纹,衣角上也绣了个渊字。 虽然打扮得像只花孔雀,也颇有气度。 沈灼又觉得他有点儿陌生,不大像自己想象中的阿渊,心里微微有些别扭。 阿渊握住她的手臂,她本来觉得没什么,如今心里也微微有些别扭。 他手指上的玉石扳指微微冰凉,那种硌人的感觉又传来。 然后阿渊说道:“到了,你脚抬一抬,前面有道坎。” 沈灼这才回过神来,伸脚跨了跨。 眼前阿渊虽绝不可能完全符合沈灼的想象,可也是个仔细温柔的人。这么想着,沈灼内心那点别扭又消散了。 她被阿渊领入一处精巧小院之中。这里离碑林没有多远,沈灼并没有觉得自己走多久。 看来阿渊果真是苍龙界的闲散人员,居住在无念山庄之外。 要是居住在山庄里面,花样就多了。沈灼知道纪雪君就必定会争争夺夺,非要挑个能彰显地位的小院子。风瑶花将院子让给别人,还要向纪雪君卖萌解释。 可住在无念山庄,也很无聊。 现在阿渊住在山庄之外,也很好,至少没听到别人议论自己。 然后阿渊就松开手掌:“山庄里面很吵,不如住在山庄外清静。” 沈灼忍不住又嗯了一声。 她这声嗯,就是很赞同的意思。 夜来的细雨也不过一时,下了一阵子便停歇。那片遮雨的芭蕉叶,也被阿渊撇了去。 石板犹湿,沈灼的心里面忽而浮起一个念头,那就是阿渊样子应该生得不错。 阿渊唇瓣棱角分明,下颚线条利落。 她虽只看见阿渊小半张脸,可已经断定阿渊绝对不会丑。 沈灼心里乱糟糟的,胡思乱想。 黑暗中,沈灼听到一点细碎的动静。 她听着阿渊对别人说道:“好了,今天我有客人,你去别处吧。” 这话若让别人说,未免有些不客气。可阿渊说话语调温和悦耳,听了也不觉得如何。所以沈灼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她想阿渊是跟他朋友住在一起吗? 接着她听到一点儿细碎的动静,却没瞧见离去的人。 阿渊请她入内,又轻轻点上灯。 还有,就是阿渊穿着真花哨。苍龙界修士都喜欢在自己衣衫上点缀那么多宝石吗?灯火一映,也是闪闪发光。不过,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据闻苍龙界的创始者明渊,本相是一尊黑色苍龙,据闻十分喜爱宝石。 连带整个苍龙界画风被带偏,个个都走华丽浮夸风。不似上清界一溜水性冷感风,个个清汤寡水,与上清界常年落雪的气氛十分相符。 墙壁之上,挂着一枚碧色的玉箫。 沈灼忽而想起自己方才听到的箫声,如果不是那曲箫声,也许她真的会沉入河水之中。 人的心思也很奇怪,那种灼热浓烈的情绪一旦散去,便不会再想死了。甚至于,还让沈灼觉得方才情绪有些不真实。 也不知方才吹箫的修士,是不是阿渊。 阿渊未除面纱,他举灯置于几面,勾勒他欣长匀称的身影,手指上玉石扳指也流淌一抹润光。 这枚玉石扳指实则是一件法器,本是缠在他手腕上的黑红法镯。这本是阿渊占据明无色躯壳后用以封印大魔王实力的器具,因在其出秘境后新增,已经是苍龙界军师的标志性法器。 不过此件法器千变万化,也不拘泥于黑红法镯的个体形态。此物一会儿变为漆黑手套,如今又化为一枚玉石扳指。 沈灼想了想,轻轻问道:“刚才,你可曾听到一阵子箫声。” 阿渊取下箫,玉箫轻巧在他手中转了几圈,微笑:“我吹的曲子好听吗?” 沈灼心想,当真是你呀。 “我,我还没谢谢你——” 她忽而心生暖意,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 阿渊微笑:“我喜欢这些旁门左道,十分有趣,可比单纯追求武力值有意思得多。” 若无遮在此,必定是会觉得阿渊这些话颇为做作。 不过沈灼却不知道,她只觉得阿渊必定是厌倦了苍龙界的争权夺势,喜欢一些恬淡的生活。 故而沈灼渐渐觉得温暖熟悉起来。 线上聊天和线下真人自然是有所差别,一开始沈灼也有一些别扭。可渐渐的,这些别扭的感觉也渐渐消散了。小纸鹤给她带来的亲切感,如今好像也能从阿渊身上感觉到。 沈灼心里也给阿渊打标签。 咸鱼吃货,无进取心,多才多艺。 这个时候,清风吹散了乌云,明月又露光辉。月光轻轻撒在阿渊身上,勾勒浅浅清辉。 窗外月光盈盈,室内灯辉柔柔。 夜里的天气多变,一会儿下雨,如今竟又晴朗起来。 沈灼想起片刻之前将自己还准备将整个人沉入水中,竟有几分不真实。 阿渊轻轻一挥箫,将箫轻轻凑在唇边:“你喜欢听,那我再给你吹一曲。” 他面纱被灯火染上了一层光辉,有一种奇异的绮丽,几缕发丝轻轻垂在他的脸边。 阿渊既温和,又漂亮,沈灼也绝不可能说不好。 沈灼总觉得他问自己什么,自己只想点点头,并不愿意拒绝他。她没留意到,短短片刻,自己对阿渊已经有了某种模糊的依赖。 箫声幽幽,虽调子略低,只会让人觉得温柔,并不会让人觉得凄苦。那曲子就像是在沈灼耳边安慰她,使得她眼眶微微发红。她拼命的忍耐,生怕自己失态。 幽幽的黑夜中又浮起了箫声,不远处的无遮也听到耳里。 身为军师的贴身保镖,无遮方才被阿渊无情逐出。 不过就算这样,无遮也不好意思走太远。 以阿渊的修为,自然无人可以伤到他,却会打搅阿渊兴致。 无遮心里啧啧作声,军师在做什么? 因为大家都知道军师喜欢颜绿婉,故而无遮倒也不好奇军师身边从没有女人。无遮还做好心理准备,一旦颜绿婉出关,说不定自己就要暗处观赏虐恋情深小黑屋的狗血剧。一个好的侍卫兼杀手,是需要成为一个优良背景板,当好一个与我无关的吃瓜路。 没想到剧本看到现在,剧情却莫名其妙的发展了别的支线。 现在好端端的,明无色却领回一个上清界女弟子。 那女修内丹已失,已经是个废人,也不知军师要她,又是为了什么。黑暗中无遮只瞧一眼,那姑娘虽然狼狈了些,却也颇具姿色。可能这正道女弟子一向都走清纯坚贞路线,也有些与众不同的风味。 不过军师心机颇深,应当也不是搞感情线。再者秘境开启在即,他们这些修士处于绷紧的状态下,就更不可能有心情搞感情。 无遮想,我们军师是要搞大事情的。 这么一想,他便开始释然,并且变得通透。 莫非眼前女修手握重要情报,或者体质特殊适宜双修弥补军师修为上不足?再不然,还可能她的血具有非常神奇的功效。苍龙界的魔人们道德观也就那么回事儿,就算军师以美□□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身为沉默寡言的魔修第一剑客,无遮无疑见识了许多真实的狗血剧情。他随随便便一脑补,各种虐恋情深也是扑面而来。 不过无论军师要从那个已是废物的女修身上谋夺什么,以军师无耻深沉的心机,想来也是分分钟手到擒来。 至多一晚,什么都能搞定。 无聊的无遮已经顺道将沈灼定义为一个无趣的过客。 相信明天太阳升起时候,那个正道女修清纯也好,忠贞也罢,一定将军师想要她奉献的都奉献出来了。 那幽幽箫声缕缕不绝,沈灼眼底已经泛起了浅浅的泪意。 斗士中灯火摇曳,她只觉得面纱后那双眼睛始终温和熨帖的看着自己,令她想要哭出来。 ※※※※※※※※※※※※※※※※※※※※ 入v当天三更,之后每日9点一更,谢谢喜欢的亲继续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