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美强惨神龙》 第 1 章 穿越了。 余沐沐看着红木雕花的大床,雕梁画栋的屋子,和围在她床前一脸惊喜的丫鬟婆子,转了转溜圆的眼珠。 在最初的茫然和忐忑过去之后,涌上她心头的,其实还隐隐有那么一丝窃喜。 看多了穿越者靠现代数千年的知识积累,和工业革命后技术文化变革碾压古人的名场面,终于也轮到她体验一把成功走上时代最前端的感觉。 余沐沐低头看了一眼裹在锦被中的身体,悄悄在里面蹬了蹬腿感受了下自己的身量。虽说胸是平板了些,这腿倒是蛮长,看这模样似乎还是个未长成的少女。她兴奋地在心里比了个yeah,穿成细腰长腿的萝莉,简直赚翻了。 只是不知这姑娘年方几何,婚配与否?许的是哪家小鲜肉? 再看看这屋内的陈设和乌央乌央的丫鬟婆子,要说穿越是个技术活的话,那她余沐沐这次绝对是赢在了起跑线上的种子选手。 余沐沐举起自己纤细的小手腕,十分满意地看了一眼这腕子上环佩叮当的金手镯玉手钏,矫揉造作地翘起兰花指轻轻点在自己的额头上,蹙起眉尖轻咳一声,故作茫然地瞪着无辜的大眼睛问道:“这是哪儿啊?” 离她最近的一个中年婆子仿佛被激发的npc,闻声立刻上前一步,握住余沐沐的手一脸关切地看着她:“公主,您的头还晕吗?以前的事情还记得多少?您是不是失忆了?连自己姓甚名谁什么身份都不记得了?” 余沐沐:? 这不应该是我的台词吗? 这年头,不知名龙套都这么抢戏的吗? 事出反常必有妖。 余沐沐暗自提高了警惕,眼下的形式尚不明朗,自己非但没有继承任何原主的记忆,就连穿越惯用要装失忆的套路也被人一语道破,她一时语塞,无言以对。 那中年婆子见她面色煞白,站起身来冲身后之人轻声叮嘱了几句,并吩咐守在床前的众人散去,复又坐回余沐沐的床前:“公主方才刚醒,有些不适也是正常的,您切莫思虑过重,小心身子。” 公主…… 余沐沐的耳朵敏锐的抓住了这两个字。 自古天家无父子、公主多和亲,穿成个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的公主,也许还不如做个普通的富家女来的自由…… 余沐沐长叹一声,福兮祸之所伏,看来她这个顶配级别的穿越也并不轻松。她沉默地垂着眼睑,手指轻轻在跳动的太阳穴上打圈,安抚着自己跳动的神经,不留痕迹地又打量了一圈四周的环境。 明明灭灭的烛火顺着窗户飘进来的晚风摇曳,光洁的汉白玉石地板上清晰的印着屋内众人的身形。一个梳着双环髻的圆脸小丫鬟,端着掐金珐琅的水盆躬身走了进来。 那婆子拿起挂在盆边上的绢子,放入水中浸了浸,绞干了捧到她的身前,仔仔细细地替她擦着额头上的汗珠。 “公主,您若是有什么想说的,尽管开口问老奴便是。老奴是公主的乳母,公主都唤我一声房妈妈,老奴从小看着您长大,是断然不会欺骗公主的。” 余沐沐平复了一下大喜大悲的情绪波动,她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感受着丝丝凉意沁着她的额头,把心一横,直接了当地抬起头看着房妈妈的眼睛:“你方才为何会说我失忆?” 房妈妈缓缓站起身来,仔仔细细地将手中的帕子折了几折,轻轻搭在掐金琉璃的面盆之上,顷刻间便有未绞干的水珠滴落而下。 滴答。 滴答。 房妈妈沉默地注视着水珠溅落在地面上,撒开水花,扯起嘴角挤出一个似有若无的笑道:“因为您并不是原本的公主,不是吗?” 余沐沐的心顺着她的话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穿越到这个世界,才不消一刻钟的功夫便被人看穿了? 一连串的情绪冲击涌进了余沐沐的脑门,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惶恐。什么碾压古人、人生巅峰,她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被绑在柱子上,周围燃起了熊熊大火,围观的人群兴奋地想要烧死自己这个来自异世界的妖孽…… 房妈妈看了一眼面色惨白的余沐沐:“公主,您不想问问老奴是怎么知道的吗?” 余沐沐对上房妈妈昏黄的眼珠,里面似乎隐藏着深不见底的情绪,一个大胆的想法蓦地涌上她的心头。 莫非,这老太太也是穿越来的? 她试探地问道:“excuse me ?” “北风飘飘,雪花潇潇…” “天王盖地虎,小鸡炖蘑菇?” “……” 房妈妈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背对着她垂手肃立,对余沐沐的奇言怪语没有任何反应。 啧。 好像在微信群里发出群聊但没人回话。 尴尬。 良久,房妈妈微红着眼眶转过身来,声音中略带几分哽咽克制道:“公主见谅,方才听到您这一番言语,老奴心里有些伤感,便是一丝的希望也没有了,往日的公主是回不来了。” 余沐沐看着她回想起自己在现代世界里的亲人,也跟着有几分莫名的酸涩涌上心头。 是了,一朝梦醒穿越来此,不知道被她取代的公主究竟魂归何方,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够回到自己原本的世界……余沐沐不由得握住了房妈妈的手以示宽慰。 房妈妈平复了心情,面上重新挂了笑:“老奴虽然不知您来自何处,您方才所言又是何意。但请您跟老奴前去见一个人,见了此人,一切都将明了。” 穿越史上最快穿帮者——余沐沐憋着一脑门子的问题,又不敢轻易开口,生怕说错了哪句话揭了自己的短。 只得在房妈妈的服侍下匆匆罩了个斗篷,将自己裹在毛茸茸的领子里,连透过昏黄的铜镜仔细打量自己到底长成什么模样的心情都没有,便紧跟着房妈妈的老老实实地出了门。 房妈妈擎着一盏昏黄如豆的烛火,暗淡的灯光随着细碎的晚风波动,看似随时会熄灭的光亮却在寒夜的凉风中异常顽强的□□着,周遭的夜色浓郁的仿佛化不开的迷雾笼罩在整座皇城的上空。 余沐沐裹紧了自己的领子,她现在好比一个开了外挂的人民币玩家,正要冲进去大展身手的时候,却发现系统把“挂比”两个字写在了她的脸上,前面等待自己的不仅是一个未知的朝代,很可能还有一哄而上的群殴。 她一路走一路忐忑地暗自打量着四周,偌大的皇宫,巡查的卫兵和值夜的太监宫女皆身着一身漆黑的宫装,行走之间井然有序没有半点嘈杂慌乱之音。 她与房妈妈经过,众人肃立一旁甬道之上,亦未发出任何声响。 几分异常的诡异涌上余沐沐的心头,她刚要出声询问,走在房妈妈蓦地转过头来,将手中的灯塞到余沐沐的手上。 房妈妈指了指前方的大殿,轻轻拉了余沐沐一把,示意她进去。 余沐沐下意识地接过房妈妈手中的灯,朝前看去。此处距大殿尚有些距离,殿前又有台阶,影影绰绰的隐没在漆黑的夜色之中,看的并不十分真切。 余沐沐又回头向来路看去,却只见淅淅索索的树叶被风吹的哗哗作响,哪里还能见到房妈妈的半个人影。 罢了,横竖也是一死,死在古代怎么说也是当了回现代人祖宗,说不定她还能穿越回去呢? 余沐沐强自镇定地哆嗦着双腿,头重脚轻地迈上了台阶。 饶是做了一路壮烈牺牲的准备,余沐沐在看到这大殿的时候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地脱口出声。 整个大殿铺着漆黑的砖石,梁柱亦被漆成如墨的黑色,上方挂满了白色的幔布,矗立的长幡上画着暗红的符咒,地上零星飘荡着黄纸折成的元宝、铜钱,随着夜风打着旋贴着地面飘荡,成排的白色蜡烛暗沉沉地燃烧着。 余沐沐只看了一眼,冷汗便顺着脑门子流了下来。 这踏马的是座灵堂啊。 说好的从小看着公主长大,那房妈妈作为一个奶娘,不奶她个新人一口也就算了,居然就这么把她往火坑里推? 余沐沐手脚软的不受控制一般小步朝前挪着,这既然是个灵堂,那里面不会正停放着尸体吧。 就在她心惊胆战地几欲夺路而逃之时,一个低沉的嗓音从不知道什么方位传来,好像就在她的耳边低声喃喃,又仿佛在这空荡的大殿中回旋。 “余沐沐,再往前些。” 卧槽。 这帮古代人够可以的,不仅知道她是穿越者,连她的名字都知道了。 余沐沐的脑袋里瞬间一片空白,好像核弹在她的脑海中爆炸来,四面八方都透露着诡异的恐怖,好像有一双莫名的大手紧紧抓住她的心脏,她惊恐的发现,似乎连自己的心跳都随着这个声音的出现而停滞了。 那声音还在殿中飘荡,仿佛来自异世界的召唤,听起来有几分莫名的熟悉,召唤着她不由自主地向前走着,迈进了大殿的门槛。 啪。 就在迈进大殿的那一刹那,她手中亮了一路的灯,灭了。 一袭修长的黑影站在大殿正中的方位,那人周身裹在黑色的长袍之中,好似黑雾一般和周围漆黑的砖石融为一体,好似感知到余沐沐迈进了殿门,施施然转过身朝她走来。 余沐沐强撑了许久的精神终于崩裂了弦,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眼前这个人,他走路,居然是用飘的。 淦。 ※※※※※※※※※※※※※※※※※※※※ ----【跪求爸爸戳专栏预收《和魔界大佬相亲后》】---- 妖修不易,万古乾坤唯有青华帝君一人以妖之体,飞升上神。传闻他是以其心血养成的万年桃树镇了业火,终成功德无量的一代帝君。 桃夭:没错,老娘就是那棵该死的桃树成了精,还对那该死的帝君动了情。 #世间男人千千万,这个不行咱就换。 她在魔界酒楼相亲,面了999+奇葩后,一个浑身带着煞气周身血迹斑斑的男人走到她面前,哑着嗓子说:“摸我的耳朵。” 艹。又是一个奇葩。 碍于大佬的杀神气场,她无奈地rua了一把他脑袋上露出来的毛绒绒,折磨她的业火魔障之音竟然安静了。大佬,不愧是你! 大佬对相亲来的媳妇儿千依百顺。想要什么,买!看中哪座城,打! 世人传闻,新任魔君元若冲冠一怒为红颜,一剑屠戮十九州,皆是是为了博她一笑。 桃夭:我还有当红颜祸水的潜质?既然这样,大佬你能不能杀了青华帝君? 魔君:“夫人,是不是元若哪里做的不够好?才让夫人对那位帝君念念不忘?” 桃夭:……屁的红颜祸水,我看老娘说不定是哪个小妖精的替身白月光。 直到,她亲眼见着重伤的魔君现了原形,才知道他居然就是亲手将她镇了业火的青华帝君! 桃夭:呔,砍死你个狐狸精!剑来! 魔君面不改色地斩了自己的尾巴尖儿、剖了心头血捧到桃夭面前:夭夭,消消气,行吗? 桃夭:呵,狐族三宝,怎么不把耳朵也切了送我? 魔君:夭夭,切了耳朵你晚上睡觉就没得摸了 桃夭:…… 1v1,he,魔君/帝君我演我自己,漫漫追妻路 第 2 章 “醒了?” 淡淡的声音飘荡在殿中,带着几分虚无。 “方才受了惊吓,恐发惊风之症,先将桌上的茶饮下。” 老老实实地按照这位“阿飘”的指示,一口气喝了半盏苦到发涩的热茶,余沐沐这才缓过神来。 她把脑袋埋在茶盏里,透着氤氲的雾气,假装对周围恐怖瘆人的环境,和满地打着旋飘荡的纸钱视而不见。 虽然暂且她还不清楚此间的朝代,但依照常识来说,没有哪一位宫廷的皇帝不忌讳这些殡葬之物,更遑论这般光明正大的在宫中设立灵堂大肆祭奠。 余沐沐默不作声地暗自思忖着,一边悄悄打量着这个一袭墨色长袍的男人。他黑发如瀑,仿佛融入了周遭的黑暗,看不清形容动作,依稀在烛火的阴影中飘荡着一般,处处透露着阴森诡异。 “这是哪?你是谁?我又为什么会在这?” 余沐沐警惕地看着他的背影,那人不以为意地从黑袍之中伸出一双苍白瘦削的手,熟稔地从旁捻起三支长香插入烛火中点燃,优雅而又随意插入牌位前的香炉之上。 抬手起落间,丝丝袅袅的烟雾便在殿中升起阵阵清幽的檀香。 “这是秦王朝的皇宫,吾乃大秦国师。至于你…”国师猛然转过身,露出一张白到恍若透明的脸,幽深漆黑的瞳眸如骨附蛆般黏在余沐沐的眼底。 “你乃是受吾之法阵召唤而来。” 她就知道!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个国师就是妖魔本妖。 余沐沐紧紧捏着手中的茶杯,纸薄的透明瓷杯生硬地硌在她的掌心,靠着这丝尖锐的痛楚,她强自镇定下来,迫使自己在国师周身冰冷而又充满压迫感的气息中冷静的开口追问道: “什么法阵?为什么召唤我来?我还能回的去吗?” 呵呵…… 缥缈的讥笑声如檀香般在这殿中缭绕回荡开来,听到这声音的余沐沐顿时呼吸一窒,心脏停跳了一拍,仿佛溺水的人一般,惊涛骇浪从四面八方携风带雨向其汹涌而来,拍打在她的心潮之上。 “自是回不去了……” “若是时空之间来去自如,吾何必大费周章……” …… 啪。 殿中成排的白蜡烛,不知是哪个猛地爆开一声清脆的火花,国师的身影不可察觉地微微晃动了一下,笑声戛然而止。 余沐沐猛地吸气,大口地呼吸着,她浑身大汗淋漓,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轻拍着尚在隐隐作痛的胸口,感受着久违的空气安抚着她方才憋得几乎要炸开的肺。 始作俑者国师大人挺立在排位前,苍白的面容上看不出神情,墨色的长发随意飘散舞动着,棱角分明眼神坚毅,淡淡地开口:“吾知你来自不同的时空,吾曾在法阵之中管窥过你的世界,望你安分守己好自为之。” 若不是这国师方才出手狠辣,单看这俊逸潇洒的形容,她说不定还会将他错认成端方君子、国之栋梁。 不就是会点妖法吗? 会法术就可以将她随意召唤至陌生的时空? 会法术就可以肆意改变她的人生? 而也许今生都再见不到父母亲朋的她,只不过问了一句为什么,就要被他施咒折磨到撕心裂肺无法呼吸? 余沐沐咽下口中浓郁的血腥气,嘴角流露出似有若无的嘲讽:“国师大人这是加了多少铭文啊,法术伤害值挺高啊。” 法术高有什么了不起? 看这位国师煞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八成就是个身体素质不大行,又不怎么抗揍的脆皮,若是她能近的了身…… 余沐沐暗暗用眼神在这国师漆黑的身影上戳着血窟窿,话锋一转,挤出一个看似无比真诚的笑容:“不如,国师大人您也指点我一二,可好?” 似是没有料到她能提出这般要求,国师的那张白的好像纸糊画皮的脸上终于变了神情:“你要修习法术?” 嗯嗯嗯。 余沐沐点头如捣蒜。 穿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大家都还知道她不过就是个顶着公主皮囊的冒牌货,一言不合就对她下手,皇宫大内里指不定还有多少坑等着她。能有几分自保之力,那是再好不过的。 虽说这位国师大人看着阴森诡异,脾气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但能在不动声色间杀人于无形,想必在宫中的地位也不会低,倒也是个值得抱一下的大腿。若是能再趁机打听出来,这个国师通过什么法阵,给自己搞穿越的目的…… 沉默了半晌,国师轻轻抬起手臂,冲余沐沐挥了挥手:“此事吾尚需考虑,天将大亮,先回吧。” 得,大腿收徒还挺谨慎。 余沐沐拱手抱拳,小心翼翼地避开这殿中飘荡的丧幡,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临到殿门处,她看着东方破晓的霞光,若有所思地转头问道:“尚不知国师尊姓大名?” 远方的朝阳洒落在鳞次栉比的宫宇飞檐之上,偌大的皇城仿佛苏醒了一般,渐渐有了宫人忙碌的嘈杂之音。 墨色的身影站在殿中朝阳未及之处,周身晦暗,似能吞噬所有的光亮。 过了许久,轻飘飘的两个字从那仿佛永夜般的黑暗中传来:“元昊。” 余沐沐身形一顿,朝大殿最深处深深地看了一眼,捡起被自己扔在殿门处的灯笼,加快脚步退了出去。 下了殿前的青石台阶,房妈妈满脸带笑地等在那里。她笑着接过余沐沐手中的宫灯,不着痕迹的上下打量了一番,除了脸色白了些倒也神色如常。 比起深夜来时的行迹匆匆,回去时房妈妈明显放缓了步伐,不时停下来指着宫殿楼宇轻声给她介绍着。 余沐沐深一脚浅一脚的跟在房妈妈的身后,沉默地听着房妈妈絮叨,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什么都没记住。 她满脑子都是走出大殿前的最后那一撇回眸,借着清晨的微光,灵堂最深处的香案上,三支高香袅袅婷婷地燃着,烟雾缭绕后的牌位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 元昊之位。 想到自己深夜同屋交谈,甚至将来也许还要拜师学法术的未来大腿,是个在宫中祭奠供奉自己的鬼魂阿飘…… 余沐沐只觉得自己这双小细腿瘫成了两根软面条,冷汗浸透了后背,初秋清晨的凉风打在衣衫上,如刀刺骨的冰寒直扎到了她骨子里的最深处。 就在她离去之后,从灵堂供桌的牌位后缓步走出一个男人,身形魁梧,一袭黄袍,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个年轻的小太监。 国师微微欠身施礼:“皇上。” 皇帝背着手,迈着悠然的步子到殿中的竹桌前,若有所思地看着余沐沐方才饮过的茶杯道:“国师所言非虚,果真和朕的公主截然不同。” 话说着,他伸手将那半盏茶拿起,放到鼻下,轻嗅着早已冷却的茶香。 皇帝身后的小太监看着皇上的举动,慌张地想要上前阻止,又晃过神来赶忙硬生生地顿住脚步,暗中瞥了一眼负手伫立在旁的国师,装作若无其事地低下头。 皇帝对身后这太监的小动作浑然不觉,举着茶盏转过身来,仰头问道:“这便是国师从南疆寻回的蛊毒?” 周身隐在黑暗之中的国师轻轻点头:“不错。余沐沐方才饮下此茶,体内便已中下了吾的蛊毒。” 皇帝面无表情地垂下眼帘,将茶杯放回到竹桌之上,手指有意无意地敲打着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依国师所见,此女成事的几率有几分?” 国师从墨色的长袍之中,缓缓伸出了三根苍白的手指:“兹事体大,就算是吾撕裂时空,将她召唤而来,亦只有三成胜算。” 三成…… 皇帝蓦地轻笑一声:“朕看此女倒是有几分胆色和见识,居然敢向国师讨教术法。” 国师低头不语,方才若不是皇帝暗中打断他的咒术,那丫头怎能如此轻易脱身。他定要扒她层皮下来,看她还怎么敢胡言乱语,大言不惭地让自己传道于她! “若是此女习得几分修为,于大事可有益处?” 国师面色一变,神色庄重地颔首低眉捻指掐算起来,皇帝颇有耐心地站在桌旁等候。 良久,国师抬起头,伸出一掌:“近几年,山海一族异动频频,留给吾等的时间不多了。若能在此之前将此女的秦王血脉之力激发,则至少可再加两成胜算。” 哈哈哈哈。 皇帝爽朗地仰头大笑,背着手大步流星地朝殿外走去。他站定在殿门处,迎着清晨的漫天霞光,转过头来朗声笑道: “那便辛苦国师了。” 国师的身影已和殿中的黑暗融为一体,几不可见,只听闻其淡然的声音从殿内顺着丧幡飘出。 “遵旨。” 皇帝定定地站在殿门处回望,好像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物一般,他轻笑一声向下走去。 小太监紧紧地跟在皇帝身后,见皇帝满面春光面带喜色,也跟着眉开眼笑地说着吉祥话:“恭喜皇上。” 皇帝心情着实不错,笑问:“春宝你倒是说说,朕何事可喜啊?” 小太监迈着小碎步跟着一路小跑,满脸赔笑地讨好:“奴才愚笨,只知圣心大悦,不知圣心因何而悦。” 皇帝伸出两根手指,“啪嗒”一声弹在春宝的脑门子上:“朕准你也站到御华殿的门口看上两眼,可好?” 听到“御华殿”三个字,春宝的脑袋立刻摇成了拨浪鼓,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那国师所居的灵堂,乃是这皇宫中最为恐怖之处,就算是方才跟在皇上身边,在那御华殿中呆了一会儿,他都觉得腿肚子转筋,吓得冷汗直冒。甭管万岁爷在那看见了多有趣的物什儿,他也没那个胆子敢踏足御华殿一步。 皇帝回想着余沐沐走时的情形,和从殿门处透着日光方才能看清楚的那个牌位,不由得放声大笑,他一把将唯唯诺诺的春宝搂过来:“走!朕今儿个心情好,带你小子开开眼,去听那悦芳阁的柳媚儿唱小曲儿!” 肆无忌惮地笑声在宫墙之内振荡,激起了一排排鸦雀扑棱棱得朝着天空飞起。 这个国师给他施法布阵召来的便宜女儿,着实不简单。 第 3 章 许是半夜受了惊吓,余沐沐从御华殿回来后便有些魂不守舍,就着房妈妈的手喝了碗驱寒的姜汤便昏昏沉沉地睡下了。 她睡的很不安稳,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曾经无比熟悉的亲人朋友,飞速地离自己远去,她茫然地在纷乱的梦里追赶、呼喊,却被硬生生从光怪陆离车水马龙的现代世界撕扯开来,陷入迷宫一般的宫宇殿墙金瓦琉璃之中。 忽的眼前冒出国师那张惨白的脸,伸出犀利的指爪向她抓来。 余沐沐惊恐万分地躲闪逃避,却怎么也逃脱不开,眼看着国师的手生生剖开了她的胸膛,在她撕心裂肺的哭喊之中扯出一颗血淋淋的心脏,那颗心被他握在手中的时候还在扑通扑通的跳动,阴桀地笑声充斥着她的耳膜。 余沐沐低头看着自己胸口的血窟窿,依稀觉得心脏被挖出来后,有什么东西从她的体内飞速地溜走,但却无法控制自己,只能拼命地挣扎…… “公主!公主!” 房妈妈急切的呼喊像救命稻草般拉住了在噩梦之中沉溺的余沐沐,她拼尽全力睁开了双眼,心有余悸地抚着自己的胸口。 还好还好,虽然这个公主年纪尚幼,胸脯也没发育,但是好歹这一马平川好歹还是完好康健的,没有像梦中那样多出个血窟窿。 房妈妈在旁看着余沐沐煞白的小脸透着几分不自然的潮红,赶忙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果然烧的烫手,再往下一摸贴身的小衣已被冷汗浸的透湿。她也是这宫廷里的老人了,那御华殿是什么龙潭虎穴她自是清楚的,心道是公主怕是在御华殿受了惊吓又吹了凉风,恐染了风寒。 房妈妈赶紧吩咐下人去请太医,见余沐沐捂着胸口蹙着眉尖十分难受的模样,委实让人心疼。又命一旁侍立的小宫女去热上一碗姜汁奶,给她暖胃驱寒。 余沐沐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不过是感冒发烧而已,她一个现代人也不大习惯宫人伺候,自己抱着碗咕嘟咕嘟喝了奶,就老老实实地裹在被子里发汗。冷眼瞧着房妈妈忙里忙外,知道她是对昨夜将自己亲手送去国师那有些内疚,也不言语,任由她尽职尽责地将自己这个冒牌公主照顾得无微不至。 捏着鼻子喝了几天古代宫廷秘方的苦药汁,余沐沐这才退了烧。许是自己的灵魂已经彻底和这位公主的身躯融合了,她也不再时常头痛欲裂脑晕目眩。 只是一连着几个夜里,她都做了同样的噩梦。 每次一闭上眼睛,那死鬼国师必要到她的梦里,掏一遍她的小心肝儿。 凡事都是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不能输,开胸掏心这种事干多了她竟然也能习惯了。 一开始还吓得她半宿睡不着觉,胸口处好像真被生生撕开的痛,再后来不仅没什么感觉,她还能淡定地低下头,看着国师伸着爪子给她直播人体的内部结构。 “国师大人,您这指甲是不是也该剪剪了,留这么长的指甲简直都糟蹋了您这张英俊潇洒的老脸。” “您老不是说自己见过我们那儿的世界吗?您这都跨时空考察了,就没观摩学习一下咱现代的医疗技术吗?” “商量一下呗,明儿晚上专业点,别直接上手整的血呼刺啦的,咱整套齐活儿的外科手术设备,成吗?” “我瞅您内屋也没少给自己个儿烧纸钱啊,最起码咱剪子菜刀能买的起吧。” “哎我听说这鬼都是能托梦的,我这天天梦见您,您不会是看上我了,对我一见钟情吧。要不您怎么对我的心这么有执念呢?回回都给我的小心心掏出来攥手里。” …… 不知道是不是余沐沐的错觉,她明显感觉今夜这国师的动作快了不少,在她唾沫横飞的言语下像例行公事一样匆匆了事,甚至连惯常的示威冷笑都没有就转身飘走。 “大爷,您慢走!咱明儿个还来啊!” 国师飘走的身形猛一踉跄,直接化作一团黑雾爆裂开来。 余沐沐从梦境之中醒来,借着烛台上的一点灯火,不着痕迹地四下打量了一番自己的寝宫。宫门虚掩着四下无人,值夜的宫女靠在她的床前的小榻上打着瞌睡,一切如常。 若说方才的经历只是一个梦,那这梦境也太真实的过了头。 她不认为那位死都死了,还能在这皇宫之中坐享一席之地,甚至能将她一个大活人从现代时空硬生生拉到此处的国师大人,夜夜到她的梦里掏她的心,就真的只是她单纯地做了一个梦而而已。 果然,第二天夜里,那位在梦里吃了瘪的国师大人,没有出现。 余沐沐抚着自己胸口,多少有点把自己的心夺回来揣回到肚子里的感觉,好像打了场胜仗一样,光想想就觉得心情大好。 她一边往嘴里塞着酱肉蒸包,一边听霜华和露薇两个丫头讲着宫中的八卦。 “听闻,前几天南边有龙灵现世,好多人都看见了呢。” “是啊,听闻是条青龙的虚影,很可能是山海一族重新现世了,国师大人下令让幽魂司彻查此事,一旦发现那龙灵行踪,就地革杀。” 余沐沐正要开口问什么山海一族、幽魂司什么的,房妈妈打了帘走了进来,厉声斥道:“你们两个嘴没把门的,在公主面前乱嚼什么舌根子!” 霜华和露薇一缩脖,低下头不敢再言语,余沐沐没了八卦听,也只得继续低头吃着自己的酱肉包。 还没等她开开心心地用完早膳,一个战战兢兢地小太监捧着个漆黑的托盘进来了。 余沐沐往那托盘中瞅了一眼,硕大的三个字“御华殿”,顿时觉得手里的小笼包都不香了。 房妈妈站在一旁冷喝道:“没眼力见儿的东西!没见着公主在这用膳呢,什么没忌讳的东西都敢往上端!” 那小太监扑通一声,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颤抖的声音带了几分哭腔:“回嬷嬷的话,这御华殿的帖子,便是给奴才几个胆子,也万万不敢耽误啊。” 房妈妈还要再开口叱责,余沐沐慢条斯理地将手上的包子塞进嘴里,喝了口瘦肉粥往下顺了顺,举着双油渍麻花的小手站起来冲房妈妈晃了晃。 房妈妈赶忙拿着浸了水的帕子上前要给她擦手,余沐沐打了个饱嗝,直接将小油手按在了那张墨色烫金的帖子上。 她将那帖子拿在手里,黑底上以金粉拓印了九条栩栩如生的金龙,余沐沐方才听了青龙现世的事,对龙还颇有几分兴趣,嘴里嘟囔着:“这玩意,不掉漆吧。” 似是为了验证一下这金龙的结实程度,她还用油津津的小手在那金龙上使劲抹了两把,捻了捻手指赞叹道:“不错啊!咱们国师大人的美工哪请的,可得给人加鸡腿啊。” 房妈妈手里的帕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惊得小太监险些端不住托盘,周围侍立的宫女也都睁大了眼睛。 这,也太放肆了。 余沐沐一脸的不以为意,不过就是给小金龙抹了点润滑油而已,要是他们知道了她对托梦前来挖她心肝的国师说的那些浑话,还不得惊掉下巴。 房妈妈清了清嗓子,咳嗽一声贴在余沐沐的耳边轻声道:“公主,这帖子一会儿还要送回御华殿的。” 余沐沐转过头来,抛给她一个疑惑的眼神:“这国师人都死了,还这么抠门作甚?就这么一张纸,他还得要回去?” 房妈妈颇有耐心地轻声解释道:“国师真迹,向来从不外传,必会亲自收回去销毁。” 余沐沐的小脏手打开了帖子,上书一行潇洒俊逸的行楷,虽说是古代的繁体字,但她约莫着倒也能看的懂: 即日起,至吾御华殿修习术法。 余沐沐面无表情的合上帖子,请房妈妈取来了文房四宝,埋头认真的在上面写写画画。 下首跪着的小太监看这情形,吓得浑身直哆嗦,声音都带了几分哭腔颤抖着说道:“公主,这可是对国师的大不敬。待会奴才回去复命,怕是国师一个不高兴,便会要了奴才的脑袋啊。” 余沐沐不以为然的奋笔疾书,冒牌公主也是公主,怕他个鬼? 房妈妈心中亦有几分忐忑,只盯着余沐沐写的看,好在这丫头多少是个识时务的,虽言语多有不敬,但回话倒是规规矩矩的尊称师长,又道自己染了风寒,待到痊愈必将登门讨教……她这才把一颗悬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房妈妈接过国师的九龙帖,拿帕子沾了水小心翼翼地擦了上面的油渍,交付到那小太监的手里,拉下脸来沉声斥道:“待会儿回话的时候,可紧着点你的皮,不该说的话都给我咽到肚子里。” “奴才省得。” 小太监愁眉苦脸地从房妈妈手里接过帖子,仔仔细细地收好往御华殿去了。 这么一打岔,余沐沐完全没有了继续吃早饭的胃口,看着房妈妈一脸紧张的替她遮掩,殊不知她于那位国师大人之间的梁子,远不是擦干净一张染了油的纸,就能轻易抹平的。 今天这一帖子下来,只不过是验证了她这几日来的推测:自己这个来自现代的灵魂,定于那位国师有大用处。 所以,他才会夜夜入她的梦,亦不计较她梦中言语的冲撞,甚至,还要满足她修习术法的要求…… 她敢断定,就算自己将那位死鬼国师看到自己将他的墨宝,给抹成了酱肉蒸包味的废纸,他也不会追究。 余沐沐隐约觉得,自己陷入了重重迷雾阴谋之中,而她陷落其中,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任人摆布,随时都有可能像梦中那样被人开胸破腹,挖了心脏。 她仰头看着这宫殿头顶上方如覆斗般的穹顶,好似个天井模样将她倒扣在下面,压抑地让人窒息。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绝不能坐以待毙。 这皇宫,不能再待了。 ※※※※※※※※※※※※※※※※※※※※ 本章男主有出现哦,男主正式出现在第六章的结尾~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颗大头蒜、废物小点心、笙箫若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笙箫若梦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4 章 于是,次日一早,身体已然大好的公主殿下拉着几个模样乖巧的宫女,兴冲冲地出了门,打着“强身健体”的名号,假装无意地将她寝宫周围的几条道路摸了一遍。 房妈妈眼见余沐沐口头上借着装病的名义翘了国师的术法修习,但整日里却像个没头苍蝇一般,光明正大地在皇宫里转来转去,摆明了没将国师放在眼里。又唯恐她对宫中情况不熟,再闯了祸冲撞了哪位贵人,拉着她的小手不厌其烦地唠叨了不知多少次。 余沐沐看着房妈妈忧心忡忡的眼神,认错态度十分良好的应下了,只是屡教不改,次日依旧浩浩荡荡的带着一众宫人晃出门去,直晃到傍晚才顶着夕阳回宫。 这日,从清早就开始滴滴答答的下雨,晌午时分秋雨伴着惊雷倾盆而下,还未入夜天色便已阴沉下来,黑压压的乌云罩在整个皇城上头,直压到人的心坎里头没来由的憋闷。 大雨封门无事可做,余沐沐早早的吃了饭,收拾上床缩在被子里,借着床头的烛火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本野史外传。房妈妈难得见余沐沐安生了一回,交代了几句便安排都下去歇着了。 安稳地睡到了后半夜,约莫三更时分,从幔帐中钻出了一个小脑袋。 床前的小榻上,值夜的宫女歪着脑袋睡得正香,全然没有察觉一个敏捷瘦小的身影,悄然从自己的身前溜走,轻车熟路地打开了宫门,随即消失在了漫天的倾盆大雨之中。 余沐沐拎着自己湿哒哒的裙摆,抹了一把脑门子上的雨水,把从公主库房里偷出来的鎏金雕花匕首揣进怀里,在脑海之中又回忆了一遍连日来规划好的逃跑路线。顺利地避开巡夜的值守,溜出了自己居住的雅阁。 还未出东直门,偌大的皇宫之中便已空无人影,从刚穿越而来去见国师的那个夜晚余沐沐便发现,皇宫之中守卫并不多,只于几处宫殿前偶有一队卫兵沉默地打着灯笼走过。 今夜大雨滂沱,偌大的空巷之中,更是半点人影也不见。 余沐沐心中隐隐有些诧异,她小心翼翼地贴着墙角,好在这宫中飞檐宽大倒也能遮挡不少风雨,余沐沐刻意换了一身暗色的衣袍,和这宫墙融为一体。若不走进了细看,很难发现她的存在。 喀嚓喀嚓…… 喀嚓喀嚓…… 沉闷的脚步声从她身侧的宫墙内传出,许是哪个睡不着的老太监出来遛弯,余沐沐唯恐被人听见,放轻了步子,悄悄地移到巷子地另一侧墙下,飞速地朝前跑着。 随着她的奔跑,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重,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余沐沐猛地回头一看,空荡荡的长街空无一人,唯有漫天大雨瓢泼落下。 沉重的脚步声忽的消失不见了,四周安静的只能听得到她自己奔跑时的呼吸,一种莫名的阴森诡异,涌上她的心头。 雨势愈发湍急,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青石板路上。 余沐沐加快了步伐,躲在暗处看着东直门的守卫走过一轮,猫着腰像一道闪电似的从角门里挤了出去。 “站住!” 一声断喝犹如惊雷,从她身后炸响。 余沐沐头也不敢回,一个健步撺到了路边的花坛中,想借着花草的遮掩躲开身后的人。 雨天路滑,脚下都是黏糊糊的泥土,余沐沐冷不防踩到了个什么圆滚滚的东西,一个趔趄滑到在地。 哐啷! 一道惊雷伴着闪电,撕开了阴沉的夜色,将周围的环境照的惨白。 余沐沐低头一看,方才她踩到的,竟然是一个血淋淋的人头! 人头就滚落在她的脚边,眼球向外凸着殷红的血丝,半边脸上已没有了皮肤,露出空洞的白骨,密密麻麻的长发纷乱纠缠着,勾住了她的脚踝。 余沐沐瞬间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她强忍着反胃的恶心,从怀中掏出匕首,想要割断脚边的头发,但那头发割不断又扯不掉,紧紧地缠住了她的脚,勒进她的肉里。 又一道闪电划过了夜空,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借着这瞬间的光亮,那人头上充斥着血丝的眼珠子,朝着她的方向转了过来! 余沐沐隐约听到身后传来淅淅索索的脚步声,怕是刚才发现自己的人追了上来,心里一阵焦急,狠下心来照着那颗眼珠子,笔直地将匕首扎了下去。 黑色的血液从那人头的眼眶之中溢了出来,随着雨水流散在泥土里。 余沐沐无暇顾及其他,胡乱扯开了脚踝上的头发,连滚带爬地跑出了花坛。 一个青衫长发女子背对着她站在路边的柳树下,一下一下轻抚着自己的长发,还没等余沐沐反应过来,那女子便似感知到了她的存在一般,猛地转过了头。 婀娜曼妙的身段上,赫然顶着那颗被她扎了一刀的人头! 半边没了皮的骨头透着阴森的寒光,爆开的眼球向下淌着血水,豁开的嘴角艰难的扯起来露出里面零落的几根牙齿:“为什么……踩我的头发……” 又见鬼了! 余沐沐不动声色的将匕首挪到身后,向她背后一指:“是她!是她踩了你的头发!” 青衫女鬼僵硬地转过头去,余沐沐趁机撒开腿狂奔。 这一跑,她好像一脚踩进了鬼窝。 路边花坛下两个后背露着森森白骨的老太监正在优哉游哉的下棋,前面池塘里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宫嫔悠悠荡荡地横漂在水面上,吊死的宫女吐着长长的舌头,没了手的妃子正满地摸索着她的戒指,一个少年正举着剑要追前面那个侍卫,两人的背影心脏处都漏了个漆黑的大窟窿…… 余沐沐止住了脚步,看着身边形形色色的幽魂鬼怪仿佛受了什么召唤一般,在她的身边游荡,那个青衫女鬼不依不饶地到处喊着:“你踩了我的头发……” 余沐沐看的心惊肉跳头皮发麻,一个惊雷从头顶劈下,她周身挤满了密密麻麻的恶鬼。 大雨之中,百鬼夜行。 若是有懂风水秘术之人夜观天象,必能看到这皇城中怨气直冲云霄,犹如点燃的狼烟一般,浓郁的黑雾在大雨之中汹涌翻滚。 御华殿中的烛火,瞬间升腾起巨大的火焰,诡异的青光晃在国师惨白的脸上,他沉默地睁开了双眼,一股浓郁的黑气从他的眼眶之中散去,那双阴沉的瞳仁方才有了黑白的色彩。 随即,他的身影如一团烟雾,在这阴森的灵堂之中化开,掀起的丧幡轻轻飘动着。 余沐沐已经被众鬼团团围在中间,挤得动弹不得。 青衫女鬼扯着她的头发,非要拽到脚下踩回来,大肚子宫嫔拽着她的衣角要拉到水底去做替死鬼。 余沐沐手中的匕首正死死抵在少年的长剑上,锋利的长剑离她的喉咙只在分毫之间…… 轰隆一声惊雷,在一人众鬼的头顶炸开。 余沐沐脖子上的长剑,好像被雷炸成了一束烟花,擦着她的脖颈冒着火花向前飞了出去,划出了一道淡淡的血痕,将青衣女鬼钉在了地上。 余沐沐终于缓了口气,放下僵持到酸的手,一把雨伞不知道从哪里滚到了她的脚边,伞柄之上还系着个油布包。 余沐沐脖子上的伤口溢散出淡淡的血腥气,周围的怨鬼仿佛受到的什么刺激一般,一个个张开血盆大口冲着她撕咬而来。 余沐沐手忙脚乱地撑开伞,就着伞面将扑上来的恶鬼狠狠地推了回去,趁这短暂的空挡,掏出匕首划开了那个油布包,里面叽里咕噜的滚出个火折子和蜡烛。 “燃烛火!” 一声中气十足的厉喝从她头顶响起,形势紧急余沐沐顾不上思考,扒拉着火折子就要点蜡烛,可越着急越拔不开,被大肚子宫嫔抓住了脚踝摔倒在地,直直的朝着池塘拖去。 余沐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作为一个根正苗红的现代人,用的都是防风打火机,她什么时候点过火折子这种老古董? 她一边抱着树死死地僵持着,不让那大肚子女鬼给自己拖走,一边扯着嗓子大声呼喊着:“我……点不着火!”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余沐沐仿佛听到了一声淡淡的叹息落在大雨之中。 一道漆黑的身影不疾不徐的走来,轻描淡写的一脚踢开拽着她脚踝的女鬼,弯腰拾起地上的雨伞罩在她的头顶,“噌”一下拨开火折子,塞到余沐沐的手里。 余沐沐赶忙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地用手挡着风,点燃了手里的蜡烛,一道昏黄微弱的光颤颤巍巍地划开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在二人的身前铺开了一道暖融融的光亮。 方才还围在她身边张牙舞爪的恶鬼,见了这道微光便悄悄退散开来,顷刻便恢复了宁静,只听得雨点打落在伞面的声音。 余沐沐心有余悸地抬起头,国师大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在雨水下白的愈发透明起来。 余沐沐扶着腰站起来,十分谄媚地将黑伞罩在了国师大人的头顶上:“师父,刚才可吓死徒儿了!” 逃跑计划既然泡汤了,那该抱的大腿还是要抱的,甭管大腿是人是鬼。 想着方才恶鬼对这烛光的反应,余沐沐试探着悄悄将手中的烛火往国师的身前凑了凑。 啪。 好容易点燃的蜡烛,那一点微弱的火光,熄灭了。 不孝徒儿余沐沐,四仰八叉地摔在了地上。 第 5 章 次日,淋了一宿雨的余沐沐头昏脑涨的从床上坐了起来。 雨后的庭院,升腾着氤氲的湿气,挺拔的翠竹屹立在萧瑟的秋风之中,叶子已有些许枯黄,在雨后的晨光之中,透着几许清新纤柔的盎然,葳蕤垂翠不惊寒。 余沐沐深吸一口气,胸腔内充斥着清新的芬芳,感觉身心也舒畅了几分。 若不是她亲身所处,很难想象这阴森诡异的御华殿中,除了那飘着丧幡和纸钱的灵堂,竟然还有这样一处竹韵淡雅、碧浪连连,满眼皆是幽静飘逸的院落。 连带着竹叶下那一抹漆黑的身影,都散去了几许阴鸷的气息,多了分潇洒的君子之意。 余沐沐老老实实地走过去,拱手施礼道:“师父大人,早上好。” 国师背对着她,垂手肃立,周身笼罩在墨色的长袍之下,对她的话没有半分反应,说不出的冷淡疏离。 尽管对皇宫之中浩浩荡荡的鬼魂有着一肚子的疑惑,但做贼心虚的余沐沐决口不提昨夜逃跑未遂的事,她吸了吸鼻子,裹紧身上的衣服,冲国师大人弯腰施礼道:“师父大人,我先回去更衣用膳了。改日再来向师父大人讨教术法。” 说罢,余沐沐拔腿就准备开溜。再好看的御华殿也是御华殿,纵然昨夜是这位国师大人给他从一众厉鬼的手里捞了出来,可她也没忘眼前的这个黑袍国师,虽说长的剑眉星目冷峻英朗,是个绝色男鬼,但也是那个夜夜掏她心肝的鬼。 “不必改日,今日便可。” 冰冷的声音从身后绊住余沐沐抬起的脚,她哭丧着脸转过身来,这国师不会还真的给她当亲徒弟教了吧。 “我昨天夜里淋了雨,恐风寒复发……” “无妨。你昨夜服了吾的符水,自会安然无恙。” 余沐沐又抹着自己的脖子道:“师父,我这脖子上的伤还没好……咦,我脖子上的伤怎么不见了?” 国师大人转过身来,苍白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嘲讽:“你昨夜服了吾的符水,自会安然无恙。” 果然,人类的本质是复读机,连死了的人类也不例外。 余沐沐讪笑着:“师父大人您有这手艺,干嘛不上天桥底下摆个摊啊,当什么国师呢。真是大材小用了您内…” 国师幽深的瞳眸盯着她的眼睛,半晌收回了目光,转身挥手向屋内走去:“且准你休息一日,明日再来。” “得嘞!” 能混过一天是一天,明天再想什么理由逃课那是明天的事,余沐沐撒丫子就往外跑。 跑到院门处,她回想起国师方才那个深不见底的眼神,顿住脚步回过头来,看着国师悠悠然然地向屋内飘去。 盯着那个暗如永夜的背影,她突然就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他:你到底为什么拉我穿越至此?为什么要到梦里来挖我的心?为什么要教我术法?为什么皇宫中会有这么多幽魂鬼怪? 还有,你到底是谁? …… 余沐沐最终沉默地低下头,将满腹的心事和明知不会得到答案的问题,默默地咽了回去,化作秋日里的一声叹息。 房妈妈一早便候在了御华殿的门口,见着公主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肩从其中出来,赶忙拿着斗篷裹了上去,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指责。 昨夜里下着那么大的雨,一个小丫头片子自己一个人就不知轻重的跑了出去,竟还绕过了所有人的眼,若不是半夜国师送信过来,他们竟还没有一个发现人在自己个儿眼皮子底下丢了。 天晓得看见御华殿的帖子半夜在宫门口炸开的时候,她们的心里有多害怕。好在人是找着了,还没什么事,不然这合宫的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脑袋都要给拍成了球。 余沐沐自知理亏,一言不发地低着头听着房妈妈的数落。直走到暖阁前,她才委委屈屈地撅着小嘴拉住了房妈妈的衣袖:“阿姨,为何……宫中会有那么多的……鬼啊?” 房妈妈这些日子早已习惯了她这奇怪的称呼,她转过身来看着这自己一手奶大的孩子。 虽说心知其内心魂灵早已不再是往日的公主,可架不住这丫头撒娇的时候,和她曾经的那个小公主一模一样。听闻昨夜东直门外闹了挺大的动静,也不知道这丫头是怎么扛过来的… 房妈妈那颗悬了半宿的心顿时软了下来,她长叹一声,拉着余沐沐的手,在这暖阁旁的林子里坐下,语重心长道:“公主,这天黑之后莫要出门乱跑,若是非要出去,切记要叫老奴给你掌灯。” 掌灯…… 昨夜她被众鬼团团围住的时候,国师也是让她点燃了烛火,那些怨鬼方才四下退散,而且她试探的时候,就连国师这种能在□□里现行的鬼,似乎都不想要靠近那根小小的蜡烛…… “老奴知道,公主您不甘心呆在这皇城里,莫说是您,就连老奴也时常想要再看一眼那外面的世界。可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昨夜闹得那般凶,国师和皇上处都惊动了,公主您以后切莫再行此险着。” 余沐沐看着房妈妈真诚的眼神,和其中掩饰不住的关切,都一一点头应了。 原本以为无人追究,回屋泡个热水澡,吃顿好的再美美的睡上一觉,昨夜的事就算这么过去了。 直到,夜里她眼睁睁的看见那个只有半边脸的青衣女鬼,一边幽幽地念着:“你踩了我的头发……”一边披头散发的从她的窗户中爬了进来,还好巧不巧的压倒了窗边桌上的蜡烛。 余沐沐一个箭步从床上窜了起来,冲到榻前狠狠地推了一把正在打瞌睡的霜华,顺手抄起桌子上的烛台就朝着那女鬼砸了过去。 烛台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好像什么阻碍都没有一般,轻巧地从青衣女鬼的身上穿了过去,落在了床幔前。 霜华迷迷糊糊从梦中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诡异的场景,公主大呼小叫的满屋子跳脚,挥舞着烛台在空气中砸来砸去,床上的幔帐都被火舌燎的冒了烟,公主嘴里直嚷嚷着什么“大肚子女鬼,没踩你头发……”,还扯着她四下闪躲。 霜华呆愣愣地站在那里,半晌这才缓过味儿来,给余沐沐撇在满屋子的鬼魂中,跑出去站在院里扯嗓子喊:“房妈妈!公主招鬼了!” 余沐沐使劲拽着手腕上缠着的长发,跳上了桌子猛一脚揣在那大肚子女鬼的脑袋上,冷不防地又被没有手的那位娘娘用腕子扯了下来,四脚朝天地向后倒在了地上。 那没了剑的少年直直地压在她身上,余沐沐死命地挣扎着,她的头在这少年男鬼背上的大窟窿里转来转去…… 房妈妈举着蜡烛冲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番诡异的场景,公主躺在地上嗷嗷怪叫着动弹不得。 众鬼好像潮水一般退散开来,余沐沐捂着胸口咳嗽了半晌,才心有余悸地坐了起来。 在现代的时候,她也算的上是个三好学生五好青年,别说动手干架了,就连网购都没给过差评。到了这可好,两天已经和这帮鬼正面肢体冲突了好几回,还都是不死不休的那种。 房妈妈一手擎着蜡烛,一手在她胸口捋顺着气息问道:“公主,感觉怎么样了?” 余沐沐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到底是群没有实体的鬼,并没造成什么大的伤害。她盯着房妈妈手里的蜡烛,回想起刚才那女鬼从烛火中穿过而毫发无伤的样子,不由得诧异道:“房妈妈,你手中的蜡烛究竟有啥不一样的地方?为什么那鬼会怕你这蜡烛,不怕我的?” 房妈妈将她扶到小榻上坐下:“都怪老奴,没有想周全。公主昨夜闹出了那般大的动静,老奴应该在您的寝宫中也给您点上一根的。” 余沐沐的眼神直勾勾的看着这烛火,大有不看明白决不罢休的意思。房妈妈犹豫了下,在她的耳边轻声道:“此烛不是普通的烛火,是融了烛巫的血,燃之可使百鬼退散。” 烛巫? 余沐沐还要再问,房妈妈却摇了摇头不再言语,站起身来将手中的蜡烛放到了窗边,指挥着宫女收拾了这宫殿,换了床单帷帐便躬身退了出去,只留下胆大的霜华和露薇在殿中值夜。 激烈打斗了半宿,余沐沐只觉得浑身骨头散了架的酸痛,全然没了睡意,趴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让霜华按着。 “霜华,你是看不到那些鬼魂的吗?” 霜华沉闷地“嗯”了一声,余沐沐又转过脑袋看着露薇:“那你呢?” 露薇也跟着摇了摇头。 “那……从前的公主呢?” 露薇接着摇头。 余沐沐叹了口气,合着就她自己是冤大头呗? 她心情不爽地从床上爬起来,仔仔细细地看着窗前那根保命的蜡烛,还放到鼻子下方闻了闻,果然有股子淡淡的血腥气。 她举着烛火到窗跟前往外一看,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鬼魂都站在她的窗前烛火照不到的地方,只待那抹小小的火光消逝,登时就要张牙舞爪地冲进来将她撕成碎片。 行吧,还让这群鬼给惦记上了。 余沐沐任命的转过头,看着哈欠连天的霜华和露薇,十分认真地问道: “那……你们能看的见国师吗?” ※※※※※※※※※※※※※※※※※※※※ 小天使们,中秋节&国庆节快落! 第 6 章 毫不意外的得到了霜华和露薇肯定的回答,余沐沐转过身去默默看着窗外的夜色。 昨夜她逃跑失败,自己这暖阁便暗中加派了人手,此时已是夜半时分,外面依旧不时有点着灯笼的侍卫走过巡逻。 窗外那帮急吼吼的恶鬼,在侍卫经过时就自动向两边散开,而人走灯灭后,便复又重新聚回到一起。虽说一个个形容恐怖张牙舞爪,不是没了脑袋就是缺了心脏,但她却从这群怨鬼的行动之间,感受到了一种诡异的和谐。 好像千百年来,皇城之中的黑夜都遵循着这样一种准则:人鬼之间知道彼此的存在,在一盏散着血腥气的灯火下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互不干扰。 余沐沐抬起头,幽深的目光直勾勾地对上了窗外的青衫女鬼,那颗被她扎成血窟窿的眼珠子,还在向外淌着黑红的血液。 看来,她还是很有必要去好好上一下国师大人的法术课,学点防身之术,总不能什么都指望着眼前这一根小小的蜡烛。 次日清晨,余沐沐一大早便起了床,恭候在御华殿的竹屋前,冲国师大人哭诉道:“师父,昨天夜里那群鬼又跑去吓唬我了!” 国师见到她的到来,面上依旧淡淡的毫无意外之色,似乎拿准了她不会再找借口翘课一般。 见余沐沐撅着嘴,一脸“就知道你是幕后主使”的神情看着他,大有你不说清楚我就不上课的架势,方才开口敷衍道:“吾知晓了。” 余沐沐看着他就要转过身去,赶忙上前追问道:“他们为什么非要来找我啊?” 国师顿住身形看着她,抿紧的双唇看不出喜怒。 余沐沐眨巴着眼睛,回想起他那个让人撕心裂肺,说不出话又喘不上气的咒法,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国师垂下眼帘,耐着性子解释道:“生魂夜间行走,需掌灯、闭口,你前夜在鬼魂前开口讲话,露了生气,故而纠缠于你。” 不仅要点灯,还不能说话? 余沐沐暗暗记在了心里,还要再问治那些鬼魂的方法,猛地想起眼前这位也是个没有影子的阿飘,吧唧吧唧嘴,将问题又重新咽回肚子里。 国师见她不再言语,伸出瘦削苍白的手,在石桌上虚空一拂,一个繁复的法阵便印在了上面,暗金色的光华在阵中流转。 “此为遮天阵,可隔绝遮蔽气息声音,阵法运转极致可遮蔽天道。画出此阵,便是阵道入门。天黑之前,将其临摹一遍。” 说罢,国师便施施然飘进了竹林内,只留下余沐沐一个人站在原地不明觉厉。 这么厉害的法阵,秒秒钟画出来? 谁说法师在开大前,都要花很长时间吟唱的? 余沐沐静下心来,挽起袖子,素手执笔蘸朱砂,向着那个暗金色的法阵点了下去。 一股怪力像触电一般从笔尖传到手腕,瞬间酥麻酸痒的感觉顺着奇经八脉落入五脏六腑,传遍了她的全身,余沐沐登时被钉在了当场。 明明手握着笔,却连一个点都画不下去。 她就知道,这死鬼没安什么好心! 余沐沐用尽了全身力气,一张小脸憋得通红,笔尖这才落到了金线上,落下了一点嫣红的痕迹。 一人一阵,一直僵持到了夕阳西下。 国师从不知道什么地方飘回来的时候,见这桌上的阵法非但没有完成,而且不过只画了几个红点,一双剑眉不可查觉地拧了起来。 他倒也没说什么,挥了挥手,将余沐沐从那阵法前放了出来,径直飘进了内屋。 余沐沐画了一整天的阵法,早已经饿的够呛,好容易下了课,拔腿就往外跑。 还没出门,身后便传来国师清冷的声音:“明日再来。” 余沐沐顿了一下,转过身见屋内再无动静,弯腰鞠了个躬退了出去。 吃过晚饭后,余沐沐拿出房妈妈为她上课准备好的符纸和朱砂笔。 白日里还是个完不成课业的模范差生,此时却轻车熟路地将那阵法图,完完整整地画了出来。 最后一笔勾勒完成后,有一丝几不可查的淡金色融在了繁复的花纹内,整个阵法好似有了生命一般,活了过来。 余沐沐轻轻拿起这张符纸,吹熄了窗前的蜡烛。 房妈妈端着个托盘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她刚要冲过来,重新点燃那烛火,却见一张轻飘飘的符纸顺着窗户飘了出去。 余沐沐气定神闲的站在窗前,没有半分被鬼吓到的惊恐,院内也依旧安静如常。 她看着那暗金色的法阵迎风变大,罩住了自己的窗户,像一层透明的薄膜一般,将屋子和院落中的鬼魂隔开。 那些原本熄了烛火后就急吼吼地想要爬上来的怨鬼,在这层薄膜落下后,好似被隔绝了感官,失去了目标茫然地在原地打转。 可以啊! 余沐沐兴奋地一拍大腿,国师诚不欺我! 房妈妈虽不知发生了什么,还是上前关了窗户,重新点燃了蜡烛,放到窗前摆好,并叮嘱道:“公主,被怨鬼缠上少说也要七日可解,老奴知道您跟国师学了本事,但保险起见,您还是不要轻易灭了这蜡烛。” 余沐沐十分乖巧地点点头。 房妈妈指着桌子上的托盘,复又说道:“御华殿方才送来了几本书。” 白日里她藏拙当了差生,晚上就送“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给她了? 余沐沐十分好奇地翻开书看了几页,不是阵法符咒的教科书,而是这大陆的简史。 她刚穿越过来就暴露了,周围的人什么都不跟她说,她自己一个人摸着黑往前闯,什么都要靠自己摸索试探,那叫一个艰难。 小半个月了,她还连自己生活在哪朝哪代都不知道,国师大人的历史书来的真太是时候了。 这大腿抱的,果然是亲生的师父。 余沐沐窝在床上,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 她所生活的这片大陆,和曾经的现代世界一样,都有过盘古开天地,女娲补天的传说。但在那之后,历史的走向便随着山海一族的崛起而发生了变化。 山海一族,是上古时代的奇珍异兽,飞天遁地无奇不有,整个大陆渐渐被山海一族所统治。而那个时候的人类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只能依附于山海一族而生存。 于是,人类渐渐分化出几个族群,北荒草原的蚩尤一族勇猛刚烈,可与山海异兽并肩为战,南疆之人擅巫术,修灵力法术以亲近山海一族。 而秦朝王室是南疆巫族中最为高贵的一脉,据传其血脉强大者,上通天地神灵,下通鬼神幽冥,可吸引并召唤山海异兽。 后蚩尤一族背叛山海异兽,天地大乱,山海一族疯狂绞杀人类。秦朝王室先祖力挽狂澜救民于危难,与幽冥鬼界一同将陷入疯狂的山海异兽尽数封印,结束了上古山海时代。 人类自此与幽冥联手,创建了新的纪元。 幽冥地府从此转入地上人间,于人间六天清河以西设酆都,建往生轮回之处。 余沐沐合上书恍然大悟,这是现实版的地狱空荡荡,恶鬼在人间啊! 难怪那国师可以如此嚣张地在皇宫大内设立灵堂,祭奠自己,难怪整个皇城到了夜里便挤满了密密麻麻的鬼魂。 原来这个世界里,死亡不过意味着从白天进入了黑夜,从六天清河东边挪到了西边。 书中还提到,随着山海一族的封印,带走了整个大陆的灵气,因此秦朝王室的血脉之力日益消亡。数百年前,还曾与北荒草原蚩尤一族的后代发生过数次大战。 余沐沐大胆地推测着,会不会那国师将自己召唤而来,就是想要通过一个异世界灵魂的刺激,来重新获得远古时代的王室血脉? 今日在学习那阵法的时候,她便感知到自己的身体里有一股莫名的热力。每当自己被那阵法中传来的怪力耗到力竭之时,那股子热力便会悄然从她的身体中涌现,也许就是这副身体原本带着的王室血脉之力。 于是第二天,昨日还画不出一条完整阵法线的差生余沐沐,在国师的注视下一气呵成十分流畅地画完了整个阵法图,挤出三好学生地笑容问道:“师父大人,您教我的法术,是不是能激发我的血脉之力啊?” 墨色的身影猛地一顿,良久,余沐沐才见他轻微地点了点头。 若是能够成功的激发了书中那般强大的血脉之力,那这国师又是哪里来的自信,确定能够让自己帮他达成穿越至此的目的? 就凭他能进到梦里掏她的心? 虽然仍有一肚子的疑问,但本着强大方能自保的原则,余沐沐抱着绝世修仙小天才的心态,不再藏拙发愤图强。 每日天不亮就往御华殿跑,直练到晚上才回,回去后还要再抓几个小鬼实战演练一番,直搞到那青衫女鬼被踩到头秃亦不敢吭声,日子过得是相当充实。 转眼间,她便迎来了自己穿越后的第一个除夕。 皇帝在前朝大宴群臣,后宫之中也是一派祥和热热闹闹。 房妈妈一早打发宫人下去歇着,抛下平日里的那些规矩,今天都可敞开了吃酒打牌玩闹。 余沐沐抱着个暖炉,跟几个小宫女们赌了几把钱,输了个精光后就早早回到了自己的寝殿。 在众人都欢声笑语凑在一起有说有笑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她恍然意识到自己不过只是这个时代的过客,连个局外人都算不上,只不过是一个孤零零的魂魄。 她缩在椅子上,指尖在空气中划出一个符咒,轻轻炸裂成一束小小的焰火。 余沐沐,新年快乐。 她默默地抹了一下眼角,掀开被子便要上床睡觉。 下一秒,余沐沐的手,僵在了半空半晌没回过神来。 一个柔软漂亮的少年双眼紧闭,躺在她的床上,让人见了便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不会是看着她这个冒牌公主,过完年就满了十四,主动送上门来侍寝的吧? 这古代人,都这么开放的吗? 第 7 章 余沐沐静下心来走到窗前往外看了一眼,外面的小院和偏殿都热闹的很,虽说值夜的守卫也三两凑做一团,但也不至于能大意到可以轻易混进来一个陌生的男人,还堂而皇之躺到她床上的地步。 余沐沐摸了一把自己怀里的那一沓子符咒,复又上前轻轻推了一把那沉睡的少年。少年软弱无力的身躯顺着她的手直接向一旁歪倒,一股子淡淡的血腥气随着他的移动弥散在空气中。 余沐沐猛地掀开被子,那少年的身上皆是斑驳的血迹,汩汩鲜血还在顺着他的胸腹向外洇出。 这得是受了多重的伤,才能流这么多的血? 余沐沐顾不得其他,赶忙打开床头的抽屉,从自己准备出逃的包裹里翻出一瓶金疮药,又找出一条干净的棉布裙剪开。 她小心翼翼地掀开少年的衣衫,将布裙沾了水轻轻擦拭掉他身上模糊的血迹,一道骇人的刀伤贯穿他的胸腹,伤口许是愈合又撕裂了,边缘有些化脓的痕迹,身上还有不少错综密布的鞭痕向外渗着血丝。 看着这般严重的伤势,余沐沐一时间竟有些不知从何下手。 她掉头匆匆冲到门外,从霜华露薇她们的牌桌上捞起一坛子梨花白,撂下一句话:“今夜我要饮酒守岁,你们不必进来值夜了。” 几个丫头抬起头,只见公主一溜烟儿地化成一阵风又冲回了屋内。余沐沐仔细地将门上了锁,狠狠地灌了自己一大口酒。 定了定心神,她将棉布泡在酒中,将自己切符纸用匕首也放进去浸了浸,学着电视上的样子在火上烤了几下。 虽说卫生条件简陋,可这形势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余沐沐把心一横,一手拿着匕首,另一只手握住拿刀的手腕,双手并用屏住呼吸,轻轻刮掉那少年刀口上撕开的血痂,清理干净坏死的创面。 唔…… 少年拧紧了眉头,发出几许脆弱的呻|吟声,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想来在昏迷之中也是极度痛苦的。 “没事没事,你忍着点,马上就不痛了。” 余沐沐一边手忙脚乱地给他清理着伤口,一边轻声哄着受伤的少年。沾了酒的棉布擦干净少年的伤口,撒上金疮药,崩裂开的伤口依旧止不住地向外流血。 余沐沐一拍脑门,这么长的刀伤,肯定是要缝针的。 她翻出房妈妈的针线,依旧烤了消毒,穿上丝线,硬着头皮扎进了少年的刀口上,细细密密地将那道可怖的刀伤缝合起来。 良久,她擦着脑门子上的汗水站起身来,又重新撒了一遍金疮药,眼见着血止住了这才放下心来,将少年身上的错综的鞭伤也都涂了药,包成了一个粽子。 余沐沐这才放下心来,窝在椅子上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少年。 修长瘦削的身形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尚在昏迷之中。许是失血过多的原因,少年白皙的脸上近乎透明一般,浓密纤长的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有种让人忍不住心疼的脆弱。 他那当胸一刀的伤势极重,若是常人恐怕是要当场交代,他还能奔波至此,躲过宫中的诸多守卫藏到自己的床上,其毅力可见一斑。 外面众人玩闹的声音顺着门缝传来,约摸着时辰,外面的牌局也快散了。余沐沐又站起身来,走向门口检查了一遍门栓,还顺便搬了一张凳子抵在门口。 做完这一切,余沐沐这才放下心来,朝床上看去。 她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被子被掀开整个床上空荡荡的,哪里还有那个少年的半分人影? 还没等余沐沐缓过神来,冰凉的匕首便贴在了她的脖子上。 “别动。” 阴沉沙哑的嗓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恩将仇报? 余沐沐赶忙解释道:“你放心,刚才是我救的你,我不会说出去的,你的伤口还没有愈合,你这样很容易让伤口撕裂恶化的。” 身后的人半晌无言,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被精心照顾好的伤势,回想起这个女子方才小心在意替他遮掩地模样,忍不住拧紧了眉头,握着匕首的手臂也软了几分。 她,竟然在他昏迷的时候救了他? 余沐沐感觉到横在自己脖颈上的手,力道明显减弱了几分,她轻轻转过身来,十分真诚地举起手:“我叫余沐沐,你可以相信我,我不会害你的。” 少年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女孩,余沐沐和他对上视线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若说那少年昏迷的时候,就已经让人惊叹于他眉目如画俊逸出尘,皎如玉树临风前。那双清澈的瞳眸像她看过来的时候,星辰浩瀚皆落入他的眼中,似揉碎的波光璀璨的摄人心魄。 好一湾秋水! 还未等余沐沐反应过来,那少年的耳朵动了一下,听觉敏锐的他似乎感应到外面的动静,一把将余沐沐拉了过来,横在她脖子上的匕首纹丝不动,另一只手紧紧捂住她的口鼻,整个人重重将她压在身下。 “公主,您睡了吗?” 房妈妈的声音从门外响起,她推门想要进来却不想门上了栓,从外面打不开。 那少年看着瘦削指骨细长,又受了重伤,但力气却大得惊人。 余沐沐被他紧紧扣在怀里动弹不得,她刚欲挣扎,那冰冷的匕首便加了几分力道,重重压在她的脖颈上,瞬间流出一道血痕,淡淡的血腥气弥散在空气中。 余沐沐明显感觉那少年呼吸一滞,慌乱之中来不及细想,她艰难地伸出一只手,指了指门外,又轻轻点了下少年的胸膛上被包扎好的伤口,示意自己并无恶意。 少年的眼中闪过一丝犹疑,房妈妈明显有些焦急,在外又敲了敲门:“公主?公主您睡了吗?您来给老奴开开门!” 少年轻轻放下捂住余沐沐的手,匕首压在她的脖颈上,稍有异动,便要她血溅当场。 余沐沐清了清嗓子,声音如常镇定道:“没有睡,我想要自己一个人呆着守岁。” 房妈妈有几分犹豫,隐约觉得有些不妥,迟疑道:“公主,不若让老奴陪您吧,虽说是除夕,可您倒也不能一个值夜的人都没有。” “不必了,以后我这里值夜便到外屋守着就行,我夜里有事会喊你们的。” 房妈妈刚要开口阻止,余沐沐紧接着说道:“实不相瞒,我跟随国师修习法术,也结识了几个鬼道中人,这屋子小,挤不下太多人。” “公主真会玩笑,这屋子不就您……一人……” 房妈妈回过味来,顿时打了个寒噤,只觉得身上凉飕飕的,夜里的阴风直往骨子里蹿。 “那公主您早点歇息,明日一早老奴来叫您,还要去给皇上拜年。” 说罢,房妈妈头也不回,逃也似地走了。 约摸着人走远了,余沐沐抬头看着将自己压在身下的少年,近在咫尺的脸苍白中透着几许不同寻常的粉红,紧皱的眉头似乎在压抑克制着什么。 余沐沐轻声试探着问道:“人都走了,你可以放开我了吗?” 少年紧绷的心神松了口气,周身伤口的剧痛像潮水一般涌了上来,将他淹没在无边的痛楚之中。他的五脏六腑气血翻涌,能撑到现在已是强弩之末。 他现在连每一次呼吸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强撑着自己握紧匕首,却半分力气也使不上来。 方才一时情急之下划破了她的脖颈,这女子的周身都散发着一种奇异的甜香,那股子原本似有若无的香气,顺着血气的散发登时变得浓郁起来。 无孔不入的香气顺着四肢百骸扎进他的心肺,他只觉得自己周身每一个毛孔,每一次呼吸都透着让人意乱情迷的气息。 明明人间灵力稀薄已有千年之久,这女子身上怎么还会有如此浓重的秦朝王室血脉之力? 余沐沐只见少年压在自己的身上一动不动,脸也红的发烫,声音中不由得带了几分焦急:“你是不是刚才伤口化脓发烧了?你快躺下。” 少年的意识有些恍惚,听不清身下的这个女孩子在说些什么,眼神迷惘游离,只见得她一副很忧心的模样,握着兵器的手再也支撑不住地垂了下来。 她身上的香气,真的很好闻。 好像感觉回到了他生命最初的记忆,他还是那个被母亲呵护的孩子,只想要放下戒备,将自己整个人都裹在这股子暖融融的甜蜜里欢快地摇着尾巴,让自己全然忘记了周身的剧痛。 余沐沐见他松了手,小心翼翼地环住少年的腰,想要将他重新扶到床上。 只见那受了伤的少年眼中的星辰渐渐暗淡下来,失去了光彩,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汩汩鲜血从他的身下流出,崩开的伤口将他身上包扎的棉布染得鲜红。 面颊依旧有几分藏不住的粉意,额头渐渐向外突起,粉白的小脸上冒出一片片青色的鳞片,衣衫之下升起微微青芒,一条修长的龙尾从他的衣衫下摆蓦地扫出。 余沐沐目瞪口呆得看着眼前的少年,在她面前化成了一条巨大的青龙。 第 8 章 余沐沐呆呆地看着眼前的青龙,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觉醒来穿越到古代,认了古代的死鬼为师,被古代皇城里的鬼追着揍,她原本以为这些经历就已经够猎奇的,没想到颜狗随便救了个美少年,转眼间就变成了国宝吉祥物——龙? 余沐沐的脑海里犹如电光火石般划过,她曾经听露薇和霜华提起过,南边有龙灵现世,是一条巨大的青龙虚影,莫非就是眼前的这位? 巨大的青龙盘卧在地上,青色的鳞片在莹黄的烛火下泛着清冷的寒光,不少鳞片已经破碎脱落了,原本在少年身上就已经骇人的刀伤,落在龙形上则更加巨大,她缝的线不少已经崩裂开来,伤口向外渗着血丝,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 坏了! 她忘记了整个皇城之中的夜晚,四处游荡着对血腥气极为敏感的怨鬼。 余沐沐从怀里掏出一沓子符咒摊在地上,从中挑出一张半成品符咒,拿起桌子上的朱砂笔,添上了最后一笔。遮天阵咒无需印诀驱动,画完后便在空气之中化为一道淡淡的薄膜,将这屋中的声音气息笼罩其中。 她悄悄打开窗子,顺着缝隙向外看去。 此时已近午夜,前廷的宫宴还未散去,天空之上时不时炸开绚丽的焰火,似乎一派宁静祥和之意,她的暖阁外亦是空空荡荡,没有半分怨鬼的行迹。 余沐沐这才放下心来,转过身头疼这眼前的巨龙。 让她壮着胆子治个人,她硬着头皮倒也还能下得去手,可要是让她徒手缝龙…… 余沐沐打了个寒噤,不行不行,她还没生猛到那个地步。 可眼睁睁地看着这青龙倒在地上,不省“龙”事,她也不能见死不救。 既然是龙的话,那么多点灵气总归是对伤势有好处的吧? 她掏出符纸,用朱砂笔画上聚灵阵,贴到龙身上,双手结印默念口诀驱动:“天地同生,九曜顺行,降我神辉,元灵散开。” 贴上最后一张符咒,余沐沐已经面色苍白,满头大汗。她如今的灵力尚不足以支撑她驱动这么多的法阵,骤然消耗过大,只觉得从脑海到静脉,都仿佛被针扎似的疼痛,她刚欲起身,一个站立不稳昏沉倒地,压在了青龙身上。 淡淡的灵光从周围空气中汇聚而来,顺着符纸落入龙身,长长的龙须轻微地抖动着。 青龙在昏迷之中,只觉得融融暖意包裹着他,和那股子让人安心的甜香一起,化开了他周身的疼痛。 无力维系人形的青龙在灵气的温润下,修长的尾巴渐渐回收,鳞片消失,渐渐恢复成人形的少年下意识地抱住了身上的女孩。 好温暖的甜香。 昏迷中的少年皱紧了眉头,潜意识似乎他应该抵挡住这香气的诱惑,可薄弱的意识已然,无法阻止他身体下意识地反应。 昏迷中的少年伏在余沐沐的脖颈间,失血过多而苍白干渴的双唇吻上了她颈上的血痕,贪婪地噬咬着,好像在在沙漠干涸困厄已久,骤然遇上了世间最甜蜜的甘露,周身刺痛的伤口也在飞速地好转。 他的手紧紧搂住了怀里的女子,像在苦海中浮沉的溺水之人,拼命抓住了一根希望的浮木。 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在做什么,少年猛然睁开了双眼,一把将余沐沐从自己的怀里推开。动作幅度过大,拉扯到了胸腹上的伤口,他闷哼一声,冷汗从额头浸了出来。 少年捡起地上的匕首,划开身上包着的棉布,果然这纯净的秦王血脉是他山海一族最好的灵药,他在昏迷之中吮了这女子的血,那原本撕裂流血不止的刀伤此刻已有愈合的迹象。 少年瞬间变了脸色,杀了眼前的这个女子,本就是他强行破开千年封印来到人间的唯一目的,他强撑着如此重伤来到此处,就是想在趁着自己尚有几分气力之时,杀了她。 可谁成想眼前的这个女子,竟阴差阳错的救了他,而且,还不止一次。 她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脖子上的伤口还在向外渗着血迹,甜腻腻地味道冲撞着他的神经,唇齿间还残留着这股子甜蜜。 他猛一摇头,回想起自己背后的族人,幽冥酆都和国师的密谋,千百年封印的血仇…… 对不起。 人间自有轮回道,你下辈子再来找我,我定会将这条命奉还于你。 少年举起手中的利刃,匕首的寒光对着余沐沐的脖子,就要落下来时却僵在了半空。 贴在他身上的符咒轻飘飘地从他身上落了下来,一张,两张…… 眼前这个女子,除却纯净的血脉之外,明明没有多少修为,却为了救他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在他身上贴满了聚灵阵的符咒。 他的脑海里纷乱不堪,一边是肩负着族人破开封印的希望,一边是萍水相逢的恩情。 矛盾撕扯着他在两难之间挣扎浮沉,握住匕首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余沐沐拧紧了眉头,睁开眼睛之时看到地便是这样一幕,少年披散着头发跪坐在地,她贴的聚灵阵符落了一地,面色惨白看起来痛苦至极,脆弱地像一块易碎的玻璃。 他受了那样重的伤,应该很痛吧。 余沐沐小心翼翼地上前,看着少年轻声问道:“你……还好吗?伤口还痛不痛?我这里还有些伤药,要不给你再用上一点。如果不够的话,我明天再去要一点……” 少年沉默地低着头,任凭她在自己的眼前絮絮叨叨地念着。 痛吗? 痛极。 自冲破封印来到人间那一刻起,他就在痛,在幽魂司的绝命刀下痛着,在元昊的散魂鞭下痛着,在人类和怨鬼无穷无尽的追杀中痛着。 他跨越万水千山,忍着诸般万难,千般折磨痛楚,来到她的身前。 是为了叫她人头落地,血溅三尺。 不是为了听她在这软糯糯地问一句:痛吗? 轻飘飘的一句话,好像三山五岳重若千钧,横冲直撞地砸在他的心头,恍若融融暖风骤然吹进了万年的冰寒。 他的满心挣扎,万般苦痛皆化作了缱绻的春水,将他深深地溺在其中,打落凡俗,成了山海一族万劫不复的罪人,永世不得超生。 少年手中握紧的匕首,“哐啷”一声,狠狠地坠落在地。 余沐沐被他吓了一跳,看着他干裂的嘴唇,还残留着殷红的血丝,整个人也十分虚弱的模样,不由得有些慌乱。 “你说句话呀,你还好吗?你是不是饿了,你要喝水吗?” 余沐沐回想起自己在电视剧中看到的场景,但凡主角受伤醒来,定要喊渴要水喝,她也赶忙倒了一碗隔夜的陈茶,捂在手心里,送到小龙人的身前。 “你喝口水润润喉咙吧。” 少年魂不守舍地接过了那碗凉茶,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她又紧跟着递过来两块糕点,少年也拿在手里,食不知味地吃着。 余沐沐看着他机械地动作,不知为何,这少年自从醒来以后,那双漂亮的眼睛就如同晦暗的星辰一般失去了光彩,但不论如何,还能吃喝应该便是没有什么生命危险了吧。 她试探着问道:“我叫余沐沐,你呢?” 半晌,从那少年的口中挤出两个字: “青寒。” 青寒…… 余沐沐在心里默念着这两个字,方才那条青色鳞片泛着寒光的巨龙又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倒是贴切的很。 “你……是山海一族?” 听到山海两个字,青寒木讷的眼神之中方才有了几分光亮。 是了,眼前的这个女子知道了他的来历,必定会像其他人类那样,将他交给幽魂司那帮恶鬼。 青寒抬起眼眸沉默地看着她,强忍着周身锥心刺骨的伤痛,眼神之中满是戒备和怀疑。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费尽心力地救他,还惺惺作态地关心他? 余沐沐见青寒就像一只炸了毛的猫,肉眼可见地提起了防备,赶忙摆手解释:“你不用怕,是你刚才伤势过重,现了形我才知道的。我虽然也知晓一些山海一族封印的往事,但我绝对不会把你交出去的。” 青寒的眼神冰凉:“你……是皇族。” 人类诡诈,秦朝王室,拥有着让山海一族最为亲近的血脉,却狠心背叛了山海,踩在他族人的千年封印之上,不惜将天下让给幽冥鬼族,只求稳坐人间的帝王之位,安享千年万年的富贵。 “我不是皇族,我叫余沐沐,这皇城里……兴许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不是原本的那个公主。” 少女清冷又坚定的声音,将青寒硬生生从满腔愤懑中拽了出来。她看着青寒身上斑驳的血迹,内心思忖着这古代吉祥物和皇族幽冥之间的恩怨,轻声问道:“你身上的伤,是不是和国师有关?是他在追杀你吗?” 青寒略一点头。 折腾了一夜之久,远方的天色已然露出朝阳的霞光,新的一年,来了。 余沐沐站起身来,迎着新生的朝阳,推开窗户,任由漫天的霞光洒在她的身上。 穿越至此,她一直被困在这四四方方的皇城之中,受那国师的辖制,跟着他随意地学习些不入流的微末阵法符咒,感受着体内一点点苏醒的灵力,忍着众人事事将自己瞒在鼓里,用那种命不久矣的可怜眼神看着自己…… 她拼了命的想要在这片四方的天地中,给自己挣出一条路来。 或许,眼前的这个龙族少年,就是老天送给她的路。 第 9 章 余沐沐转过头来,直直地看着青寒:“你和国师有杀身之仇,我和国师大抵也是个不死不休的结局,那我们,联手吧。” 青寒看着眼前的女子转过身来,明亮的眸子像初升的太阳一般有着惊人心魄的神采,朝他伸出一只柔软的小手,还带着那股子让他无法抗拒的甜香。 青寒沉默地看着她,似乎有些没搞明白,为什么她会和想杀她的自己联手? 余沐沐歪了歪脑袋,拖着下巴真诚相告:“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虽然呢,我现在不得已跟着国师学习法术,可国师从另一个时空召唤我前来,教我法术修习灵力,都是为了激发我的什么血脉。 虽然这么比喻自己不太贴切,但我总觉得自己的像被养起来的猪,等到养肥了血脉的力量够了,就要杀我吃肉……” “为了封印山海。” 青寒皱紧眉头,他蓦地出声,打断了余沐沐的话。 余沐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什么封印山海?山海一族不是已经被封印了近千年吗?” 青寒在身侧捏紧拳头,如果眼前的这个女孩知道了她的处境,和他来人间的目的,或许她就会明白,他们之间,其实本应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青寒斜靠在床前,声音轻得仿佛梦呓一般:“山海一族被封印以来,天地间的灵力一直在莫名的流失,且受到不知来自何处的污染,我族不时便会灵兽陷入狂化。陷入狂化的灵兽便会失去神志,只知杀戮,连自己的亲人也不放过。” 余沐沐静静坐在他的身前,看他眼中的星辰大海仿佛倒映着族人的血光,陷入狂化双目赤红的灵兽,疯狂地撕咬吞噬着自己的亲人、孩子…… 千百年来,被封印的山海灵兽手足相残,在他眼底升腾起痛苦的波澜。 “族人一直在不断减少,长此以往,山海一族将永远湮灭,故而我族一直想要冲破封印,来到人间。而幽冥酆都每百年便以皇族血脉献祭,稳固先人留下的封印。两年后天门大开天石陨落,便是酆都又一次献祭封印的时候。 人间在山海一族封印后灵气稀薄,皇族血脉日渐淡化,原本我族并不担心此次献祭。然而国师元昊便打破了时空,通过来自异世界的灵魂,激发你身上的血脉之力。 此前,我族大能者感应到了破碎时空的力量,恐生变故将我送到人间。” 青寒垂下眼帘,遮住了其中痛苦的歉疚。他拥有天赋空间能力,是唯一可穿过那片千年封印的灵兽。而族人为了送他来到人间,以举族之力,替他抗住封印反噬。 他身上背负的,是山海一族的命,和那些为他而流的血。 余沐沐咬紧了牙关:“献祭山海封印,就意味着我会死的,对吗?” 青寒微微颔首。 余沐沐一把握住青寒的手,眼底升腾起绚烂的火焰:“那正好,我不想死,我也不想用性命去封印你的族人。我们联手,去他妈的封建迷信!” 青寒垂着脑袋没有说话,他被幽魂司千里追杀至此,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幽冥酆都在这片大陆上的实力,从幽魂司的手里保下她不被祭祀,谈何容易…… 余沐沐见他低着头不说话,也没有勉强,只是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悄悄从外屋的暖炉上端进来一碗热气腾腾地粥。 房妈妈炖给她守岁的夜宵,小火慢沸着炖了整宿,米花裂开,绵滑柔腻,滚了蛋花肉片,舀了一勺热乎乎的软嫩鲜香送到青寒嘴边。 熨帖的热粥下肚,人间风霜刀剑奔波了半年的心,就在这氤氲的热气中暖入了五脏六腑。 少女坚定的声音重重锤在他的胸口:“青寒,就算没有你,就算希望渺茫,就算我最后还是会输、会死,我也还是要争,我绝不认命。” 曾几何时,龙族是整个大陆上最高贵的生物,是凡人顶礼膜拜的图腾。那为什么,眼前这个凡人的信念,会比他更灼热滚烫? 他默然审视着自己,千年的封印牢牢桎梏在他的身上,堂堂山海龙族,竟折了龙骨,没了骄傲,不敢争,不敢输,只敢低下头颅,成了幽冥酆都的囚徒。 他不能恩将仇报,为了族人就枉顾自己的救命恩人,那他青寒不能动的人,幽冥酆都也不能,就算是鬼王降世,也休想。 余沐沐呆呆地看着小龙人握住了她的手,力气大的仿佛要将她的指骨捏碎一般,还来不及喊疼,那双漂亮的眼睛便重新升腾起华彩,炽热又真诚的看着她: “青寒以山海龙族的名义起誓,会拼了性命的保护你,绝不会让你被送去祭祀。” 余沐沐张大嘴巴,楞在当场,半晌没缓过神来。 她刚才,是被一个龙给告白了吧? 是告白没错吧? 门外噼里啪啦地鞭炮声,打乱了屋内凝滞的空气。 余沐沐猛地站起身来,咣啷一声撞到了桌子上,她捂着头慌忙地冲着青寒摆手,却又不小心地将桌上地茶碗扫到了地上。 破碎的茶盏在青寒的身边炸开,残留的茶水溅了他一身。 余沐沐又赶紧蹲下来,手忙脚乱地替他擦衣裳,尴尬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暗暗在心里骂自己:余沐沐你也忒没出息了,人家明明是为了自己的族人,保护你只是顺便的事,在这里自我感动个什么劲? “咳咳咳……”余沐沐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那个,天都已经亮了,待会儿我这里就要进来人了,我还要去给皇上拜年。你,怎么办?” 她看了看床上地上满是血迹,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毕竟是龙啊,这屋里流的血,恐怕都要赶上大型凶案现场了,无论如何,也遮掩不过去的。 青寒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心下了然。淡淡的青芒从他修长的指骨间亮起,落到屋内散落的血迹之上,犹如烈火融冰,瞬间消弥不见。 青寒垂下手,不着痕迹地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他的伤势过重,不过是个最简单的空间传送之术,经脉流转之间,还是撕裂刮骨般的剧痛。 余沐沐看着强行施法的小龙人,肉眼可见地脆弱了几分,赶忙伸手将他扶上了床。这一掀开被子,还有方才渗出的斑驳血迹。 青寒还要抬手施法,余沐沐赶紧按住了他:“你不要命了!你好好躺着,这点血迹,我还能应付的了。” 青寒不解地看着她,余沐沐生怕一言不合他又强行施法,老实坦白道:“毕竟,我是个女孩子,只要说是来大姨妈了,也没什么的。” 大姨妈? 额…… 余沐沐看着青寒疑惑的眼神,扶额长叹。该怎么跟一条龙解释,人类女孩子的生理问题呢? 她强行岔开话题:“我在这宫里他们看得紧,也没有什么能藏人的地方,你方才是怎么混进来的?我再原路先送你出去。” 青寒认真地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青寒会留在你身边保护你,寸步不离。” 啧。 这龙仗着自己长得好看,就可以肆无忌惮的放电? 余沐沐强行催眠自己,这龙可能人话说的不好,他们现在是同一个战壕的战友,保护友军而已,没什么别的意思。 青寒没有注意她的异样,张开嘴吐出一颗明亮璀璨的珠子,在空中化成一颗珍珠般大小,落到了余沐沐的手心。 “这是我的龙丹。你随身带着这颗龙丹,我便可藏在龙丹内的天赋空间里,不会被人发现的。” 纵然是法术文盲余沐沐,低头看着手里光华流转的珠子,也明白了这是他灵力精华凝结成的内丹,是极为重要的所在。 若这龙丹被毁,只怕这小青龙不死也是重伤。 这和将自己的命脉死穴交到别人手里,有什么区别? “你……就不怕我会毁了你的龙丹?你不怕我是坏人吗?” 青寒抬起头,满眼的星辰都闪着耀眼璀璨的光,十分坚定地说道:“你不会。” 咳咳…… 余沐沐只觉得他眼睛里的那团火,烧得自己浑身发烫。 这样一双眼含秋水的桃花眸子,这谁顶的住啊! 她按下心头莫名的慌乱,从公主的首饰盒中翻出一条项链,将手中的珠子仔仔细细放进内里镂空的坠子里,又画了几道束缚的符咒,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空气之中青光一闪,床上的少年便凭空消失了。 “青寒,青寒?” “我在这里。” 少年清冷的声音从她脖子上的项链中响起,余沐沐仔细看了看,倒也察觉不出什么异样。 余沐沐关切地问道:“你在里面闷吗?能看到外面的世界吗?会不会难受?” “还好。只要我收敛压制气息,便不会被人发现,便是元昊前来,也看不出端倪。但鬼道术法诡谲莫测,所以尽量不要和我一同出现在他身前。” 余沐沐点头应下,坐在龙丹空间内的少年,看着忙前忙后的少女,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粉红。 她那股子甜香的气息,充斥着他整个空间,紧紧将其包裹在内,润养着他的伤势。 他似乎有些明白了,为何当年山海一族的先祖会对秦朝王室那般亲近,以至于那样强大的族群都被轻而易举地翻覆在股掌之间。 他整个人都沉醉在这暖暖的香气之中,每一次呼吸,都催动着他生出一种莫名萌动的欲望,让龙想要将自己掰开揉碎,融进她的血肉之中,永远都不要醒来。 第 10 章 大年初一的清晨,整个皇城之中一派祥和其乐融融,御华殿前的灵堂,昏黄的烛火明明灭灭,一如往常的阴森诡秘。 看着下方跪地之人呈上来的回禀,国师苍白的脸色愈发透明起来,“砰”一声,整个殿中的烛火爆出耀眼的白光。 “废物!” “整个幽魂司万千恶鬼,皇城之中满是怨魂,本座冒着天道雷罚亲自出手,尔等竟然能让一条尚未成年又受了重伤的青龙逃了!” 跪在地上的黑影战战兢兢,生怕上首之人的怒火发泄到他的身上,将他当做爆开的蜡烛给点了。 国师握着那张印有九条金龙的密帖,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千百年…… 山海一族的妖兽被封印了千百年,他大费周章地破开时空将人抓来,只要再等两年将人献祭到封印之中,他就能永远地解决这一切。 谁知,竟然从封印之中冒出了一条青龙! 国师强行压下心头的怒火,缓缓转过身去,抽出三根细长的檀香燃在香炉之上。他将自己周身笼罩在袅袅婷婷的烟气之中,言语之间已然恢复了往日的淡漠。 “那青龙最后的行踪,是消失在何处?” “京都西六坊的鬼市。” 鬼市? 国师冷哼一声,那青龙战力极强,极为机敏,连他都在其手上吃了大亏,他会蠢到去鬼市自投罗网? 怕不过只是虚晃一枪,瞒天过海罢了。 他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将手里的九龙密帖扔进烧纸钱的炭盆,看着火舌一点点将那金龙燎成灰烬。 “查。” “上元节百鬼皆伏无法出手,若不能赶在上元节放灯之前,将那条半死不活的龙给本座找出来,你们一个个便自行回酆都去跳往生池。” 跪在地上的人低声应了,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 国师扶住自己胸口,踉跄着来到殿前,到底是上古灵兽,山海龙族,昨夜一战他险些魂飞魄散。 御华殿的烛火几起几伏,照在惨白的丧幡之上,受了重伤的国师勉强立住身形,默默注视着热闹的皇城,在这喜乐融融的日子里显得愈发孤寂。 而他翻遍皇城也要找的青龙,此刻正安安稳稳地挂在余沐沐的脖子上,跟着她喜气洋洋地给宫中各人封红包。 青寒看着那些笑眯眯的拿了赏钱的人类,瞳眸紧缩,那些上赶着将他的行踪报告给幽魂司的人类,看着绝命刀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欢天喜地的去找官老爷讨赏钱? 余沐沐正伸手往外递着红包,脖颈上的项链莫名的一凉,冰的她骤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会是里面受伤的小龙人,有什么不妥吧? 余沐沐勉强维持着脸上的发完了手里的红包,借着更衣的借口躲回了殿中,轻声对着项链问道:“青寒,青寒,你没事吧?” 青寒看着少女关切的脸在眼前放大,满满地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他的眼中只能看的到她明媚的笑脸。青寒晃了晃脑袋,收敛了自己的情绪:“没事。” 想到他身上那样可怖的伤口,余沐沐有些不放心地追问:“真的没事吗?那你刚才怎么那么凉?” “嗯,真的没事。” 好吧,听着声音倒是中气十足,和昨夜那般虚弱沙哑的嗓音完全不同,小龙珠也恢复了常温。余沐沐放下心来,整整自己的衣衫,跟着房妈妈出了门。 候在乾坤宫门口的时候,她心里还有几分忐忑,一个亲手将自己的骨肉血脉送上祭台的帝王,看到自己被李代桃僵的女儿,会对她怎样…… 在确定了自己的命运,之后,她对周围所有人的心态都转了个弯,她冷眼看着乾坤宫高高飞起的檐脚,紧闭的大门,陪着笑的大太监和身边一脸关切笑的真诚的房妈妈。 这些人,他们所有人,都在围观她的死亡,都在等着用她的性命,去换下一个百年的平安。 宫门大开的吱呀声响,打断了余沐沐的思绪。她低着头,摸了摸脖子上的项链,跟着引领的宫人走了进去。 规规矩矩地行了礼,余沐沐便安静地垂首站在那里。 “在宫中过得可还习惯?” 余沐沐拱了拱手,声音中听不出半点情绪:“回皇上的话,一切都好。” “朕看你这小脸瘦的,眼窝子青的,莫不是昨天晚上没有睡觉,抓鬼去了?你一个小闺女,莫要整日跟那元昊那个死鬼混在一起,容易……长不高。” 这也是个正经皇帝该说的话? 余沐沐疑惑地抬起头,对上皇帝那凌乱的头发,这便宜老爹,没梳头没洗脸就出来了,披着个白色内褂领口敞开,颇有几分放荡不羁。 对上余沐沐审视的眼神,皇帝嘿嘿一笑,略显尴尬地解释:“昨夜前朝宫宴散的晚,朕一时高兴,就多喝几杯。” “哦。” 余沐沐老老实实地拱了拱手,左右不过也是个想搞死她的帮凶,她其实也没那个心思去管人家的闲事。毕竟,亲生的闺女都被他光荣奉献了,何况自己这个半道捡来的。 她不过就是来走个过场,顺便领点花不出去的封赏罢了。 “来,今天大年初一头一天,朕带你去个地方,咱爷俩儿好好乐呵乐呵。” 说着,皇帝挤眉弄眼地赤着脚从椅子上走下来,身后的小太监赶忙追上来给他穿鞋,又罩了件外袍给皇帝披上。 余沐沐跟在便宜老爹的身后,有些莫名其妙。一行人在宫门内右侧方的一座高楼前停了下来,余沐沐扬起小脑袋,看着匾额上的三个大字:瀚海楼。 此处往前百十米就是宫门,她倒是从来没有光明正大的来过这里,只是偶尔有见过这座巨大的高楼。 皇帝摆了摆手,将一众随从都撇在了外面,只和余沐沐两人进了楼内。 楼内一层层高架子密密麻麻地放满了书籍经典,故而内部没有明火点灯,全靠一颗颗拳头大小的明珠,嵌在墙上,丝毫不逊于窗外的天光。 直至登顶,余沐沐一言不发地站在皇帝的身后,从高处俯瞰着整个皇城。不止皇城,连大半个京都都看在眼里。 皇帝兴致勃勃地指着西南的方向:“你看,那边便是京城之中大名鼎鼎的悦芳阁,悦芳阁的花魁柳媚儿生的一副好嗓子,那小曲儿……啧啧,唱的极好!” 咳咳…… 余沐沐一个不留神被这高处的风灌进了嗓子眼,有这么跟自己的便宜闺女讨论花姑娘的吗? 皇帝不以为然地转过头来,看着咳弯了腰的余沐沐:“朕听国师所说,你来的那个世界礼崩乐坏,没有男女大防之说。你怎的,如此大惊小怪?” 余沐沐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顺了顺气:“毕竟我也没出过皇宫,没见过什么世面,没逛过窑子听小曲儿……” “是青楼。”皇帝极为不满地打断了她:“甚的窑子,粗鄙不堪。” 余沐沐没好气地应承:“是是是,我俗人一个,皇上您大老远的喊我跟您一块爬上来,不是为了看青楼的吧。” 要没什么事,在这陪着这不着调的皇帝吹冷风,还不如赶紧回去给小龙人换伤药呢。 皇帝冷不防被呛声,不由得皱了皱眉:“朕叫你前来,自然是有要事。你难道就不好奇,到底为何朕与国师要将你从异世界召唤而来吗?” 余沐沐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之前一个两个地都瞒着她,想起来要跟她说实话了?晚了。托小龙人的福,她什么都知道了。 皇帝颇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她:“行啊,有两把刷子啊,这么大的事都能被你搞明白,朕果然没有看错人。”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皇帝压低了嗓音,贴在她的耳边轻声道:“当然是要反抗。纵使朕不说,你难道会就这样束手就擒?前段时间,不还趁着半夜逃跑,结果闹得鸡飞狗跳的吗?朕虽然不能说保你不死,但朕贵为人皇,坐拥四海,绝不会像国师那般行事。 你为了天下苍生而赴死,朕最起码,要让你死个明白。” 皇帝站在风口上,俯瞰着京都,随意披散地头发在风中飞舞:“朕很欣赏你,就像朕欣赏蚍蜉撼树,虽不自量力希望渺茫,但值得敬仰。” “自即日起,朕准你随意出入瀚海楼,此间经书典籍,皆可随意借阅。” 余沐沐压下心中翻滚的情绪,上前一步并肩站在皇帝身边,看着街上的孩童举着刺啦冒火的烟花,市井小贩走街串巷地叫卖,噼里啪啦地鞭炮不时的炸开,清丽的眼睛里清晰地倒映着眼前的人间烟火。 帝尚道,尊国师,崇幽冥,敬酆都。 这些她多少都有耳闻,她这个便宜老爹不过是个昏庸无道、沉迷酒色的昏君罢了。 如今这昏君却在指点着她,在以性命祭祀山海之外,走出另一条柳暗花明的路。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皇帝爽朗大笑:“余沐沐,朕听小曲儿,最爱那戏文里的绝处逢生,还世间清明。 朕就想看看,你们千百年后的人,和千百年前的鬼,能在朕的眼前,演一出什么好戏。” 第 11 章 虽然没搞明白,看起来好像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皇帝到底有什么目的,但自己在周围人刻意的隐瞒之下,眼下最欠缺的便是对这个满是灵异神怪大陆的了解。 得了皇帝的指令,余沐沐毫不客气地指挥房妈妈,搬来两个大箱子,抬走了整整两大箱的术法典籍,指挥着众人抬进了自己的暖阁。 早已候在一旁的小太监,毕恭毕敬地呈上一个托盘,上盛御华殿的九龙金帖。 余沐沐皱着眉头打开一看,他们师徒倒还算是有几分默契。她这边正要找借口翘了国师大人的术法修习,他便派人送来帖子,上书近日公事繁忙,她可自行修习,不必前来御华殿。 余沐沐心情大好地将帖子放回托盘之上,还认认真真地给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浮灰,问那送信的小太监: “国师大人最近在忙些什么?大过年的都休沐了,应该也没什么公务吧。” 小太监赶忙低下头:“小的不知。” 余沐沐笑了笑,怕不是大年三十的被小龙人给揍了,正满大街找龙呢吧。 不孝徒儿余沐沐将人打发走,十分开心地传了一大桌膳食,屏退下人,画了遮天阵咒锁好门窗,将项链从脖子上摘下来,对着那颗晶莹剔透的小龙珠轻声呼唤:“青寒,周围没人了,你可以出来了。” 一阵青光划过,姿容皎皎,清丽如画的少年便出现在屋内。 余沐沐在心里感叹着,到底是龙,长的果然像画一样精致,他出现的一瞬间,好像将整间屋子都照得明亮璀璨。 “感觉怎么样?你的伤有没有好一点?” 青寒看着她灼热的目光关切地落在自己的身上,乖顺地低下头:“在龙丹内修养了半日,已经好些了。” 被她挂在身上,时时刻刻都浸在那股子温暖的灵力涌动之中,他伤口上的疼痛已经被最大程度的化解了。 余沐沐开心地点点头,不愧是上古龙族,这身体恢复能力果真强悍的很。 她指着桌子上摆满的佳肴对青寒绽开笑脸:“那你能自己吃饭了吗?咱们一起吃吧,多吃点这样才好的快。” 青寒转过头来,看着满满一大桌子的饭菜,样式精致,还在冒着腾腾的热气,不由得有些愣住了。 山海一族被封印以后,环境日益恶化,食物紧缺,他已经记不清上一次吃到热气腾腾的食物,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来到人间以后,他又一直疲于奔命,被人类和幽魂司联手追杀,多少次他也曾闻到过炊烟袅袅的香气,可也只能黯然离开。 余沐沐见他呆在那里,脑子里泛起了嘀咕,他们龙是不是不吃饭啊?还是说,龙和其他野生动物一样,直接吃生的? 她试探性地夹起一块炖的软烂的腊肉,送到青寒的嘴边,像哄孩子似地轻声道:“啊……张嘴。” 青寒还呆坐在那里,只觉得一阵香气送到了他的嘴边,下意识地就着她的手,咬住了那块肉嚼了几下,这才反应过来,一张小脸登时泛起了粉嫩的红,抬起头顺着那双筷子看着眼前的少女。 少女瞪着两个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他,见他吃了嘴边的那块肉,放下心来,站起身来给她盛了满满一大碗饭,又夹了不少菜放到他的碗里。 青寒低头看着碗里满满的饭菜,只觉得自己的心里原本有个大大的空洞,顺着这一筷子那一筷子,都被她给塞得满满当当。 从来……都没有人这样对过他。 没有人对青寒这样好过。 不管是人类,还是山海。 余沐沐见青寒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漂亮的大眼睛里闪动着莫名的情绪,不知道这区区一顿饭而已,就在少年的心里掀起了怎样的轩然大波,有些诧异地问他:“怎么了?你是不是伤口还痛?还是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 青寒垂下湿漉漉的眼帘,把脑袋埋在碗里,大口大口地扒饭。 余沐沐这才端起自己的碗,这小龙人吃饭的样子,想必是饿的狠了,没一会儿的功夫,一碗饭就见了底。 余沐沐又给他添上一碗,眼睁睁看着他风卷残云一般将满满一桌子的菜吃了个精光。 回想起那青龙的巨大体型,余沐沐在心理默默提醒着自己,以后养龙,得给这孩子多整两盘子硬菜。 吃完饭后,余沐沐拿起剪刀和桌上的伤药给青寒换药,她转过身来轻手轻脚地解开青寒身上包着的棉布:“虽然我不知道人类的金疮药,对你们是龙族的伤来说有没有什么效果,可是我这里也没有能够治疗龙族的灵药了。” 青寒见她带着浓郁的暖香靠了过来,伸手解开了他的衣衫,柔滑的双手轻轻抚过他的伤口。 整个龙顿时僵在了那里,完全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额头一阵麻痒,龙角不自觉地就要冒出来,赶忙定了定心神,手忙脚乱地按住了不听话的额头。 他这一动不要紧,正在仔仔细细地往他伤口上撒药粉的余沐沐被他一碰,手腕一抖撒了青寒满身。 余沐沐有些懊恼地看着他,原本洁白的衣衫上不仅都是斑驳的血渍,还有昨夜被她溅上的星点茶水,这会儿又撒上了一堆药粉,脏乱不堪,小龙人穿在身上定是难受的很。 青寒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见她皱起眉头,似乎有些不高兴的样子,整个龙莫名紧张起来:“我……不应该乱动的。” 余沐沐冲他笑笑:“没事,只是金疮药都撒完了,你的衣服也弄脏了。没有药了,有点难办,你暂且先忍一下,等下我想想办法。” 余沐沐看着他还未结痂的伤口,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没有伤药就算是龙也很难熬的吧。 青寒见她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好看的眉毛拧在一起不由得脱口而出:“没事,有药的。”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青寒赶紧停住。那股子堪比花蜜的甜香又在他的唇齿间游走起来,他暗暗在心里埋怨自己,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贪恋她的味道。 余沐沐有些好奇地看着他:“什么药?” 青寒摇摇头,不论她怎么问,就是不开口。 余沐沐没有办法,只得重新拿棉布替他包住了伤口,青寒咬着自己的下唇,隐忍着伤口处传来的疼痛,眼神却不自觉地落在她脖颈上的伤痕处。 细细的划痕已经开始愈合,将那致命的诱惑封在其中。 给青寒包完伤口后,余沐沐坐在餐桌旁看着空荡荡的碗碟,心里不由得有些发愁。 她一个小丫头,就算再怎么能吃,也不可能把这一大桌子的菜全吃的一干二净,一两次还好,时间久了以后,定然会有所怀疑的。 余沐沐抬起头,看着眼前沉默着不知道再想些什么的小龙人问道:“你今早那个能消散血迹的法术,还可以用来消除别的东西吗?” 青寒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脖子上的伤口,和自己脑海中的欲望做着激烈的斗争,眼前的人突然转过来和他说话,青寒顿时有种做了坏事被人抓包的尴尬,他心虚的低下头,声音小的几不可闻:“是空间术法,可以将一些小物件传送到其他的空间。” 空间术法? 按照她贫乏的术法基本知识来说,空间之力是最难以掌控的灵力,需要有极强的天赋才行,她虽然画阵法符咒学的很快,但是毕竟没有系统的修习过灵力,想要学会空间术法,恐怕是不行了。 青寒看她垂着脑袋,不知道在纠结些什么,出声问道:“怎么了?如果你想要学空间术法的话,待我伤势好一些可以教你的。” 余沐沐有些为难地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跟龙开口。 青寒顺着她的目光看到桌上空荡荡的盘子,眨眨漂亮的大眼睛反应过来,一张俏脸登时红到了耳根。 他,这次没有控制好自己的食量,是不是吓到了她? 以后不会了,他就算再贪恋人间的食物,也会好好克制自己,不要吃的太多。 余沐沐见小龙人羞红了脸低下头,不发一言的样子,颇有几分可爱,让她忍不住想要去戳戳少年红通通的脸颊。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没事的,你现在受了伤,理应多吃一点,才能恢复的快。我是想要借着修习空间术法的由头,来蒙混过去,就说饭菜是被我练习的时候变没的。” 原来……不是嫌他吃的多吗? 青寒偷偷抬起眼,看着眼前的少女笑眯眯地看着他,这才放下心里的忐忑,他定了定神,声音带上了几分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轻柔:“我也会画一点符咒,可以给你画几个能够把东西变没的空间咒法。” 于是,藏在珠子的里的龙偷偷看着狡黠的少女,大摇大摆地在前来收拾饭菜的宫人面前施了符咒,小宫女呆呆地站在那里眼睁睁看着青瓷玉盘消失在空气中,嘴巴张的能塞下一个鸡蛋。 愣了一会,小宫女哇地一声哭着跑出去,一边哭一边喊着:“房妈妈!公主把御膳房的盘子变没了,陈公公是不是要打我板子了!” 计划得逞的余沐沐在屋里笑弯了腰,放出小龙人指着他身上脏乱不堪的衣服,甩着手里的符咒笑嘻嘻地问:“你看看是你自己脱下来呢,还是我给你直接变没呢?” 青寒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领子。 他明明是寒暑不侵的龙族,怎么会突然觉得有点凉飕飕的呢? 第 12 章 余沐沐眼见着小龙人脸上刚消下去的红晕,又重新升腾起来,直红到耳朵尖儿,捂着嘴笑了起来。 真是个害羞的男孩子呀。 余沐沐不忍心再欺负他,从衣柜里拿出一套干净的衣衫,放到他的面前,老老实实地转过身去:“这是我前段时间为了逃跑,准备了一套男装,你且换上,我不会偷看的。” 说着,她还抬起胳膊,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青寒偷偷打量着她,见她果真没有再转过来的意思,这才悄悄拿起眼前的衣服。轻手轻脚地解开腰间的衣带。 余沐沐等了一会儿,身后传来淅淅索索布料摩擦的声音,也忍不住红了脸,该死,怎么害羞还是会传染的。 余沐沐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刚压下莫名躁动的心绪,身后传来青寒难受的闷哼声。她赶忙问道:“你还好吗?要不要我帮你?” 青寒忍着身上的伤口传来的痛楚,几乎是从牙缝间挤出断断续续的两个字:“没……事。” 余沐沐听着他隐忍着疼痛的声音,轻的有几分颤抖,回想起昨夜看到他身上那样严重的刀口,几乎贯穿了胸腹,虽然说是已经愈合不再流血,可如果做大幅度的动作,一定会拉扯到伤口…… 不行。 她退后几步,干脆利落地扯下自己的衣带,蒙住了自己的眼睛转过身来:“你且坐在那里别动,我来帮你换。” 青寒陡然见她转过身来,惊得手里的衣服都险些掉到了地上。再看她眼睛上蒙着的衣带,紧张的心这才放松了几分。 她……说要帮自己换衣服吗? 青寒咽了下口水,整个龙都僵在那里,一动不动地任由看不见的少女在自己的身上摸索着。 她身上血脉带来的那股子异香,火上浇油一般在他的鼻尖缭绕,一个不留神,他额头上的龙角就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他刚要抬手,将不老实的龙角按回去,想到刚才碰撒了仅剩的伤药,她那样自责又懊恼的神情,手臂一软,又垂了下来。 反正,她蒙住了眼睛,应该是看不到自己的龙角吧。 余沐沐不知道小龙人的心里七上八下,已经掀起了轩然大波。她小心翼翼地将他身上的外袍脱下,然后又解开了里衣,腰带…… 小龙人的身材真好啊。 修长的细腰、长腿,鼓起来的腹肌,性感的人鱼线…… 就算她蒙住了眼睛,还是能清晰地感受到少年宛如雕塑般的身材曲线。 余沐沐拼命在心里念着符咒法诀,直到给他穿好干净的新衣服,扶着自己有些酸痛的腰站起来的时候,汗水已经浸透了后背。 她暗暗捏了一把自己的小肚腩,刚穿越过来的时候,这个公主还是个细腰长腿的小萝莉,这半年多在她坚持不懈的改善伙食下,已经不再是个平板麻杆了。 啧,不公平。 明明看脸就已经那么好看了,结果身材还这么完美。 余沐沐一边在心理诽腑着小龙人,一边将脑袋上蒙着的衣带解了下来。 青寒正手忙脚乱地将自己的龙角往回按,他的脑海里全是少女柔嫩的小手抚在自己身上,给自己宽衣的样子,呼吸之间也都是她那股子诱人的香气。 往日往日收放自如的龙角,今天不知怎的,一直顽固地挺着,不受他的控制。 余沐沐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正在和自己的龙角拼命较劲的小龙人,整个脸都急得通红。 她有些不解地看着他,怎么这龙角说冒出来就冒出来,看这样子,还收不回去了? 莫非是……因为没有药,所以伤势恶化,又要不受控制地化成龙形了? 她赶忙上前拉住他乱动的手,扯开刚费力穿好的衣裳,查看他身上的伤。 正在努力清心静气,才堪堪收回一半龙角的小龙人,被她突如起来的动作给僵在当场,整个龙都呆住了。 拼命按回去一半的龙角,噗嗤一下又冒了出来,十分顽强地挺在那里。 余沐沐顾不上那许多,先是解开了那道贯穿刀伤上的棉布,愈合的很好,也没有再渗血的迹象。倒是他身上那些散乱零落的鞭伤,明明昨日也已经有了愈合的征兆,今日又全部裂开,似乎还有溃烂化脓的迹象。 余沐沐伸手探了探小龙人的额头,烫的惊人,而且两只龙角直挺挺地杵在那,似乎并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她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想了想,青龙被自己的藏在了这里,国师和幽魂司想必会翻了天地追查,自己这里要养龙本就有些反常,如果没什么事就要治伤的金疮药,难免会被有心人怀疑了去。 余沐沐把心一横,拿起昨夜青寒带来的匕首,在自己的手心比划了两下,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青寒的伤,只一个上午没有上药就开始伤重化脓,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继续耽误下去了的。 青寒那边还在自顾自的和自己脑袋上不听话的龙角做斗争,冷不防看见余沐沐举着刀子就要自残,他下意识地冲了过去,伸手握住了余沐沐手中的刀,有些生气地冲她吼道:“你干什么!” 余沐沐有些懵逼地被他吼了一脸,直愣愣地抬起头看着小龙人,方才动作太急,牵扯到了他的伤口,被她扯开还没来得及穿好的衣服里,包着的棉布又向外开始渗着血丝。他却浑然不觉,手还紧紧抓着自己的刀。 余沐沐挣扎了一下,没有挣开,只好对小龙人说道:“你先放手。” 青寒的脸色因为伤处传来的痛楚多少有些发白,他紧紧抿着双唇,固执地握着匕首,掌心内化出鳞片,将匕首抓的死死的。 “不放。” 余沐沐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我总得找个由头,给你要点伤药吧。你身上的鞭伤都溃烂了,再不上药的话,恐怕会感染发烧的。” 青寒看着眼前的少女,这才明白过来她要割伤自己的目的,原来是给自己找药吗?他已经受了她那么多的恩惠,绝不能再连累她受伤。 “没事。” 那道贯穿胸腹的刀伤虽然看起来可怕了些,但只要假以时日,凭借龙族强大的自愈能力,很快就会好起来。但那些错综复杂的鞭伤,是国师的散魂鞭所伤,有幽冥怨鬼的阴气,丝丝入体侵蚀着他的经脉,难以愈合。 余沐沐看着脸色发白的青寒,知道这龙固执起来很难被说服,不欲和他继续僵持下去,松开了握刀的手。 青寒默默地将匕首收入自己的空间之内藏好,看着少女头也不回地走到了屋子的另一边,从那两箱子书里翻出一本,坐到离自己很远的窗户边去看书。 虽然他没有什么和人类,尤其是人类女孩子打交道的经验,但是看她这个样子,应该是生自己气了吧。 青寒有些烦躁地低下头,方才还在作怪的龙角,似乎感知到了主人烦闷的心绪,“嗖”一下缩了回去,连个尖尖都没再冒出来。 他刚才对她说话的时候,声音是不是太大了? 明明她是一片好心,甚至不惜让自己受伤来给他拿药,自己却那样凶她,她应该很难过很委屈吧。 听说,人类都是很敏感的生物,人类的女孩子更是很容易就感觉到委屈和难过的。 那他,要不要跟她道歉呢? 他抬起头看着余沐沐,欲言又止地低下头,道歉的话应该说什么好呢? 她拿药就是想让自己好起来,那他好好修炼,尽快让自己好起来,是不是她也会开心一点?这样自己就能早点带她离开这个皇宫,离开那个居心叵测的国师…… 今天她看到皇宫外的场景,脸蛋红扑扑的,好看的大眼睛都亮起来了。她应该是很羡慕那些自由的人类吧。嗯,若是让他整日困在这里,他也会很不开心的。 想到这里,青寒认真的盘坐起来,努力地吸纳着人间微薄的灵气,一丝一缕地修复着自己的伤口。 方才那点小小的不快,很快就被余沐沐手里的书化解了。皇帝看起来不修边幅,不怎么靠谱的样子,给她的倒是她现在最稀缺的东西。 知识就是力量,这话就算是放到千百年前的古代也是行得通的。 直看到眼睛都有些干涩了,余沐沐这才从书中抬起头来,转了转有些僵硬的脖子,看向正认真修炼的小青龙。 她不知道这小龙人百转千回的小心思,不过看着他刚才那般着急的模样,想必对她这个合作伙伴是很关心的吧。 他不让自己自伤给他搞药,那她多帮他贴几个聚灵符阵也还是可以的。 青寒从修炼中抬起头来的时候,赫然发现自己被贴了满身的黄符纸,上面还残留着少女身上独有的香气。 难怪,他刚才修炼的时候速度也比平常快了很多。 看来,她应该是不生自己的气了吧。 青寒环顾四周,从瀚海楼上搬回来的那两箱书不知什么时候全都被她扒拉出来,散落了一地,少女躺在书堆上,脸上还盖着本书,呼吸平稳,看起来好像睡着了。 青寒轻轻拿起她脸上盖着的书,将少女打横抱起放到床上,盖好被子。 额头上的龙角,不知什么时候又冒了出来,肆意且嚣张。 第 13 章 整个暖阁中的宫人都觉得,今年这个年过得格外轻松惬意。 先是国师闭门谢客,他们也不用再提心吊胆地每日去御华殿里回禀公主的日常生活,虽然他们也不知道公主明明白日里都呆在御华殿里修习术法,回来倒头就睡的生活到底有什么好汇报的。但不用再去那阴森森的灵堂,总归是件让人松快的好事。 如今这公主倒是格外的用功了,每天在房间里闭门不出,天天不是把御膳房的盘子碗碟变得不知道什么地方,就是从窗户上扔下来个冒着火球的符纸。不用人伺候,他们也乐得轻松。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房妈妈依旧整日板着一张脸,上上下下都不准有半分懈怠。 偷偷摸摸在寝宫里养龙的余沐沐每天小心翼翼地和众人斗智斗勇,时不时把小龙人藏到龙珠里,大大方方地让人进屋看个痛快,倒也相安无事地过了下来。 值得庆幸的是,不用再疲于奔命的小龙人恢复的很快,身上的伤口也不再继续恶化了,看起来应该是度过了最危险的阶段,只是脑袋上的龙角时不时的冒出来,让她的心里多少有些忐忑。 看了一整天书有些气闷的余沐沐戴着龙珠,坐在瀚海楼上,和小龙人一起远眺外面的世界。 还没到上元节,京城里已经开始挂了红灯笼,从高处看下去火红一片,仿佛朝阳一般绚烂耀眼。 余沐沐看着远处的灯笼,想起夜间掌灯的记载,有些好奇的问龙珠里的青寒:“你说,为什么烛巫的血,就有驱散怨魂的能力呢?” 模范好老师青寒耐心地答道:“烛巫是南疆巫族中的一脉,生活在南疆最偏远的地方,常年被阴魂怨气侵扰。其族人从幼儿时期,就一直泡在秘制的药草之中,加之自幼修习的秘术,所以其血液可以驱散百鬼。” 余沐沐点点头,有些懊恼地说道:“按说这秦朝王室,曾经也是南疆巫族的一脉,为什么我的血,除了被送去祭祀就没有什么其他厉害的功效呢?” 好容易才从她血脉之力那样强大的诱惑中克制住自己,不再被她一接近就失控到龙角乱冒的青寒,选择性地忽略了余沐沐的抱怨。 余沐沐叹了口气,将话题又转回到烛巫的身上:“那如今人间夜里到处都是怨鬼,烛巫的血岂不是很抢手?他们这个种族会被人追杀取血吗?” “烛巫法术通天,没有那么容易被捉到取血的。除了皇宫,我在人间看到的大多数都是用避鬼符。” “嗯。被放血做成蜡烛也太不人道了些。” 自从她知道那能驱散鬼魂的蜡烛是使了人血的,她就再没有用过,都是……正面硬刚。 如今皇城里的鬼,除了御华殿里的那位,见着她都是绕道走。 青寒有些严肃的声音从龙珠内传来:“如今的人类,皆恐惧幽冥怨鬼,唯有烛巫一脉率整个巫族与之相抗。我被幽魂司追杀的时候,还曾经受到过巫的帮助。” 听青寒这么一说,余沐沐对巫族倒是起了几分崇敬之意。 自从人间皇族和幽冥鬼界联手封印山海以来,半个天下都被分给了酆都治下,而人间的帝王,多半也在生死的恐惧下成了酆都的傀儡。 幽魂司作为酆都设在人族的执法鬼军,更是能在人间横着走。这大概也是她的那位掌控幽魂司的死鬼师父,在这皇宫这个地位超然的原因。 人生自古谁无死? 谁又能真的无畏死亡? 纵然生不畏死,可死了以后呢?自己早晚也要成为这万千幽魂中的一员,成为酆都治下的鬼魂,又何必在活着的时候和幽冥作对。 余沐沐长叹一声,纵然有小龙人的帮助,可是以一己之力从整个大陆的活人和死人手里,抢出自己的这条命 ,谈何容易。 似乎感知到了余沐沐低落的情绪,身前的龙珠也黯淡下来,幽幽地向外散发着寒气。 一滴冰凉的水珠落在余沐沐的脖子上,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刚要问是不是青寒在里面发生了什么,忽见眼前缓缓落下一片晶莹剔透的雪花,落在她的手上,化作一滴冰凉的水珠,将她心里的烦闷一扫而空。 下雪了。 余沐沐兴奋地跳起来,冲到栏杆旁边伸出小手,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天上落下,将整个京城都覆盖上皎洁的银色。 左右已近黄昏四下无人,离月上柳梢,百鬼夜行还有段时间,她画了一张遮天阵咒,悄悄将小龙人放了出来。 纵然前程未卜,希望渺茫,此刻两个人并肩坐在一起,安安静静地看着京城之中华灯初上。 新雪初霁,明月当空,一盏盏明亮的灯火照耀着莹白的雪夜。 片片雪花落在地上,皆是宁静祥和。 大约有时候,那些过不去的坎,和看不到希望的路,有个人和你一起走,不经意间就能将苦难和背负偷梁换柱。 风霜雪雨,心安一隅。 余沐沐歪起头,笑的明媚而灿烂:“过几天便是上元节,我们还一起来这瀚海楼看花灯好不好?” 青寒点点头,看着她的侧脸,好像怕她看不到自己方才点头回应,又重重回了一声:“嗯。” 他偷偷转过头,看着少女仰着头,托着下巴,明黄色的衣裙,飘荡的发带,简单束起的发髻垂在鬓边,还有几丝凌乱的碎发飘落在额前,沾了雪花化成了亮晶晶的水珠。 他虽然没有见过很多人类的女孩子,但是他能肯定,她最好看。 余沐沐将小龙人藏在龙珠里,画了一张驱鬼符,小心翼翼地下了楼,准备回宫。 刚出瀚海楼的大门,便见得远处一个漆黑的身影,孤零零的站在雪夜里,一动不动任由漫天飞雪,落了他满身苍白。 余沐沐一颗心顿时凉了下来,不由得就要伸手去摸脖子上的项链,刚抬起手又硬生生逼着自己放了下来。 淡定。 千万不可以露了半分马脚。 她挤出无比真诚又谄媚的笑脸:“师父大人,您怎么有兴致出来赏雪,也不说打个伞,您看看您这衣裳都湿透了。” 话说着,她紧紧地握住了手里的那张驱鬼符。 国师站在风雪之中,脸色白的透明,幽深莫测的瞳眸紧紧盯住余沐沐,不留痕迹地落在了她背着的手上。 “为何深夜在皇城之中乱晃?” 似乎没有发现龙珠的异样,余沐沐忐忑的心恢复了几分平静,她笑眯眯地装出一副乖巧好学生的模样:“这不是来瀚海楼里看书,好好学学天天向上了么。” 国师冷哼一声:“可是嫌吾教你的术法不够精湛?” “没有没有。”余沐沐连连摆手:“师父大人的法术高强,符咒也画的极好,能够跟您学习术法,那是我三生有幸。” “那便是想要来看看,吾是准备如何将你挖心祭祀,封印山海的了?” 余沐沐尴尬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不知该如何作答。 明知道人家要杀你,还在这师父长师父短的拍马屁,说她没有暗地里图谋不轨,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国师看着她阴晴不定的脸,放缓了声音,言语间竟有几分柔和,好声好气地说道:“那你也应该知道我幽冥酆都掌控天下生死,你为苍生而献祭,吾自不会亏待于你。 待你身死道消,吾自会安排你的魂魄投个好胎,若你不想往生,吾为你安排个躯壳夺舍也未尝不可。” 还有这等好事? 余沐沐一时间有些没有反应过来,机械地答道:“哦,谢谢师父。” 国师冷俊的剑眉挑起,冰冷地看着她:“你不信吾?” 余沐沐的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没有没有,师父大人的本事,我当然知道。信的信的,没有半点怀疑,毫不犹豫的信。” 国师看着她语无伦次,一脸紧张的模样,眼睛微微眯起:“那明日,便继续到御华殿,跟吾修习术法。” 啊? 她去在御华殿,那小龙人怎么办? “怎么?不愿意?” 余沐沐苦着一张脸:“今天才刚初八,能不能过了上元节再学习啊。” “初八又如何?大年初一看的书,就不能考状元了吗?” “可是师父我又不考状元……” 国师重重地哼了一声,余沐沐以为他就要用那种撕心裂肺的咒法,下意识地将藏在背后的驱鬼符扔了出来。 她就像扔了一串鞭炮等着听响的顽童一般,蹲在地上,捂着脑袋,过了好久,没听到动静,这才悄咪咪地抬起头。 国师两根手指稳稳地捏着手里的符咒,嘴角露出一丝似有若无的冷笑:“几日不见,胆量见长,敢对吾扔驱鬼符?” 余沐沐慌忙摆手:“误会误会,我这是准备回去的时候防身用的,刚让您一吓唬,不小心扔出来了,纯属误会。” 国师冷哼一声:“都不记得驱鬼符要以口诀驱动了吗?” 余沐沐老老实实的“哦”了一声,为了表示自己还记得口诀,一板一眼地背着:“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今下笔,万鬼伏藏。” 黄色的符纸“啪”一声,在国师的手指间炸开了花。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点绛唇、阿山山和阿谷谷、47333572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家小宝张 10瓶;阿山山和阿谷谷 1瓶;糖醋鱼红烧肉和可乐鸡 10瓶;47333572 4瓶; 爱你们,么么哒! 第 14 章 余沐沐转了转溜圆的眼珠,看着国师铁青的面色,苦着一张脸泫然欲泣:“师父大人……我不是故意的,您没事吧?”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国师好似被骤然炸开的驱鬼符伤到了,单薄的鬼影站在那里,已经修出实体的他除了脸色苍白了些,千年不变的黑色的披风上落满了雪花,看起来就像个脆弱的可怜人。 国师生前,应当也是个俊美无双的男子吧…… 她赶紧摇了摇头,把脑子里这些莫名的情绪甩了出来。一定是雪下的太大,水都进到她脑子里了,她才会觉得眼前这个要掏她心的恶鬼可怜。 拿鬼放了炮仗的始作俑者这么一想,心里的最后一丝愧疚也消失在漫天风雪之中,挺胸抬头大义凛然地做好了被死鬼施咒惩罚的准备。 幽深如墨的瞳眸打量了余沐沐许久,最终没有开口,转身飘然离去。 想象中的惩罚没有到来,就这么轻而易举地送走了这尊瘟神,余沐沐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手不自觉地就要抬起来去摸脖子上的吊坠。 还未飘远的身影似有所感地转过身,凛冽的眼神刺穿漫天风雪直扎在她的身上:“明日前来御华殿,不得有误。” 余沐沐一张小脸顿时拉的老长,也没了赏雪景的好心情,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回走着。 一路上碰到不长眼的怨鬼,都被她噼里啪啦炸了个满地开花。 她一边炸还一边念叨着:“死鬼,怎么连驱鬼符都炸不了你呢。” 她走了没有多远,被念叨着不会被驱鬼符所伤的国师,一个踉跄险些跌在地上,一片冰晶似的雪花从他的肩膀穿过,落在了地上。 黑色的身影一闪,消失在风雪之中。 地上留下了一滩乌黑的血迹,大雪落在地上顷刻间便化作了水滴,血迹之中的怨气散去,那滩鲜血也随之消散的了无痕迹,好像从未出现在这一片天地之间。 回到自己的暖阁之中,心有余悸的余沐沐将龙珠内的青寒放了出来,不知道是不是今夜看多了国师那张苍白的脸,她隐约觉得青寒的面色也有几分白的不正常,看她的眼神也有几分闪躲。 余沐沐板起脸,指着凳子对他说道:“你坐下。” 青寒眨眨眼睛,似乎猜到她要做什么,瞪着水汪汪地大眼睛站在原地,一小步一小步向前蹭着。 又来了。 她也不知道一个原型好几米长的巨龙,是怎么学会撒娇卖萌这一套的。 余沐沐毫不客气地一把给人拉过来,强行按到了椅子上。 青寒暗中倒吸一口凉气,眉头下意识地拧起,又假装若无其事地平复下来,乖顺地看着余沐沐:“刚才连元昊也没有发现我的踪迹,青寒的伤势已经恢复的很好了。” 余沐沐毫不客气地伸手,就要扯青寒胸前的衣襟:“有没有恢复的很好,得看了才知道。” 青寒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修长的指骨紧紧箍在她的手腕上,余沐沐寸步不让地看着他,眼神里嗖嗖地放刀子。 龙这种生物的心口不一,这些日子她也不是第一次体会了。 说要好好吃饭,结果刚吃了两碗就谎称自己饱了,她凶巴巴的眼神瞪过去,他秒秒钟又塞了三碗饭进肚。 说是伤势没什么大碍,结果脑袋上的龙角天天往外冒,害她总提心吊胆,眼前这个俊逸的少年会晕倒在地变回小青龙。 青寒瘪瘪嘴,刚才沐沐对着国师的时候,明明就不是这样板着脸的,一口一个师父叫的可亲切了,到他这里就是凶巴巴的。 余沐沐猛地低下头,青寒猝不及防地被她凑过来,似水含情的瞳眸里瞬间清晰地印上女孩的倒影。 整个龙愣在当场,屏住呼吸,那凌乱的香气还是从鼻尖钻进他的心头。 他额头一痒,不听话的龙角就要往外钻,下意识地就松了握着余沐沐的手,按在自己的额头上。 余沐沐趁机一把扯开小龙人身上包扎的绷带,果然那些原本已有愈合迹象的鞭伤又再次开裂,严重的地方已经开始有溃烂化脓的迹象。 余沐沐只觉得一股子莫名的火气,直窜上她的脑门,没好气地冲青寒吼道:“伤都严重成这样了!你还打算瞒我多久!” 青寒自知理亏,乖顺地低下头,老老实实地听着她的数落,看她一脸担忧的模样忍不住弱弱地宽慰道:“没关系,龙族的承受力和人族不一样,不疼……” 看着余沐沐几乎要抓狂的眼神,青寒乖乖地把没说完的话咽回到肚子里。 皇城之中阴气太重,所以这散魂鞭的伤口才会反反复复的发作,只是看着严重了些,但是内里的阴气已经被他逼走大半,真的没有看起来那么严重。 山海族的灵兽没有人类那么娇气,受了伤还会用药、包扎、安静地躺在床上养伤。往日他狩猎的时候,受伤了不过就是饿着肚子回到洞穴里默默地休息几天,伤口撕裂了也总会自己愈合的。 她却一直都把自己当成一个很脆弱的人类,紧张着的他的伤情,他还是幼崽的时候,都没有人这样小心在意的看护着他,而且那个人,还是对他有着致命诱惑血脉的人类。 余沐沐看着青寒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下头,乖乖地坐在那里,连自己拿蘸了酒的棉布替他清理伤口都没有任何反应。 她心里的那股无名子火顿时消了大半,放轻了手上的动作,有些担忧地问:“为什么这伤总是反反复复?你老实说,是不是因为没有伤药的原因?” 青寒摇摇头:“这个散魂鞭的伤,是国师留下的,里面残留着他的怨气。今天和他碰面的时候,我用压制怨气的灵力遮掩了自己的气息,所以才会复发的。其实……真的不要紧的。” 一说到国师,余沐沐就一个头两个大,她仔仔细细地替青寒清理着伤口,想着明天要给青寒自己留在这里去御华殿,心里有些烦躁不安:“国师他不是被你打伤了吗,为什么驱鬼符在国师的手上炸开了,他却能毫发无伤,他这么急着让我去御华殿,是不是开始怀疑我们了?” 青寒低下头,垂下的眼帘掩住眸子里的隐忧。 元昊诡诈,其座下幽魂司众鬼军一路追杀自己朝京城而来,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来人间的目的…… 余沐沐重新给他包好伤口,冷不防对上小龙人担忧的眼神,出声安慰道:“没事,我跟着他学了半年的术法,也算的上是相安无事。估摸着在祭祀开始之前,他大概是全天下,最不想我出事的人……鬼了。” 青寒低下头,认真地看着余沐沐说道:“元昊阴险狡诈,你不要相信他。山海封印祭祀,有死无生。连灵魂的碎片都会被献祭到封禁之中,他方才说什么往生夺舍,都是骗你的。” 余沐沐点头:“我知道,要不怎么说鬼话连篇呢嘛。如果祭祀这么容易的话,也没必要等什么天门大开、天石陨落之时,那每年都往封印里填一个皇族的后代就成了呀。 虽然什么血脉之力稀薄,但是总归这么多年,皇帝那么多妃子那么能生,积少成多肯定够的。反正死了以后魂魄到了幽冥酆都,就当公费旅游转个圈就回来了。” 青寒低下头,轻轻地笑了。她总是很有办法,能够将原本很严重的事情,用轻松的方式化解开。甚至,就连知道自己两年之后就会被送去祭祀,也还是这样乐观积极。 如果是他的话,就算不会难过很久,也做不到像现在这样完全和没事人一样,开开心心的吃吃喝喝,修习术法,赏雪景,看花灯…… 次日清晨,余沐沐将青寒的龙珠小心翼翼地放到自己的首饰盒里,为怕青寒在里面呆的太闷,还特意打开了抽屉门,一连画了三四个封印束缚的符咒,这才放心的锁门离开。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几日不来,御华殿后的那片竹林,似乎较之年前格外清冷了些。 余沐沐搓了搓冻得通红的小手,捂在脸上,轻轻地哈气暖着,见国师缓缓从屋里飘了出来,十足好学生的大声喊道:“师父大人早上好啊。” 嘎嘎嘎……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声音太大,惊起了一串乌鸦从竹林里扑棱棱地飞起。 余沐沐嫌弃地撇过头看了一眼,都寒冬腊月下大雪了,御华殿里还是有这么多讨人厌的乌鸦。 国师眉头轻皱,一个眼刀扫过去,乱叫的乌鸦群顿时哑了火,还有几根黑色的羽毛飘落下来。 余沐沐看得目瞪口呆,举着的小手直接僵在了脸上。 啧。 就算过了年,脾气也还是这么的暴躁哇。 国师幽幽地上前,撇了一眼她捂在脸上有些红的手,紧皱的眉头似乎更重了几分。 余沐沐见矛盾中心从乌鸦转到自己的身上,不由得一愣,低下头看了看自己不怎么标准的站姿,和贴在脸上的手,赶紧老老实实地放了下来,啪一下站成了标准的军姿。 她可不想被他一个眼神,就变成了说不出话还被薅秃噜毛的乌鸦。 国师大人好像并不打算就这么轻易地放过她,墨色长袍中伸出苍白的手,在空气中缓缓转出一个法阵的符咒,向她的身上打了过来。 余沐沐呆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国师的手和他的符咒向自己身上拍来,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第 15 章 啪。 苍白的指尖流转的暗金色符咒落在了余沐沐的身上,吓得她紧紧闭上了眼睛。 想象之中的任何痛楚都没有到来,她悄悄睁开一只眼睛,国师大人笔直地站在那里,漆黑的眼眸深处带着几分戏谑地看着她。 余沐沐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胳膊腿还在,也没有什么地方流血,头发丝也一根没少。 那这个符是落到哪里去了? 不会是,贴到自己心脏上了吧。 她还没忘记某鬼对自己心脏的热衷程度,一连好几天都到梦里去掏她的心。不过当着国师的面,她也不好意思扒开胸口,看看到底有没有什么的符咒。 国师犹如往常一般随意地挥了挥手,院中的石桌之上登时刻上一个全新的法阵。 余沐沐驾轻就熟地拿起桌上的朱砂笔,随着符阵上暗金色的线条临摹起来。越画她越觉得眼熟,这不就是刚才国师手指头点到她身上的那个符咒法阵吗? 跟着流畅的画了一遍后,余沐沐默默记住了符咒的画法,拿起旁边的黄符纸,将符咒画在了符纸之上。 看起来是个不需要灵力口诀驱动的初级符咒,在勾画完成最后一笔后,直接在空气之中化作了法阵,迎风飘起来。 嗯…… 周围似乎也没有什么变化啊…… 余沐沐皱着眉头,有些好奇地看了国师一眼。 他今日没有像往常一般,给自己布置完需要学习的法阵之后,就飘然离开,而是施施然坐在石桌前的竹椅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余沐沐蓦地对上国师那深不见底的眼神,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算了,她还是不要问他的好。 余沐沐又拿起一张符纸,画了一遍,还是没有什么变化。 她皱着眉头,一口气画了七八张符纸。 余沐沐放下笔,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水,偷偷撇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的国师,呼了一口气,好热啊。 国师大人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不知从何处搬来了一套茶具,左一遍水右一遍茶的捯饬着石桌上的那一套小小的茶杯,动作行云流水,优雅十足。 余沐沐眼巴巴地咽了下口水,画了这半天符,她也有点渴了。 算了。 驱鬼符都炸了,他也没给自己怎么样。 余沐沐毫不客气地走到石桌边,举起那个拇指大的小杯子,猛地灌进嘴里。看着国师没有什么动作,又给茶具上的其他杯子都喝了个干净。 国师轻笑一声,没有言语,很有耐心地重新泡上了茶。 余沐沐又画了一堆符纸,整个竹林里岿然不动,连半丝风都没有。 不应该啊。 她抹了一把脑门子上的汗水,撸起袖子,认真地和符纸较上了劲。直到桌上剩余的黄纸,都被她全部画完,余沐沐还是没明白,这国师新教的符咒,到底是做什么的。 她垂头丧气地坐到石桌前,没滋没味地喝着那一碗只有一小口的茶水,终于没忍住开口问道:“师父大人,这到底是什么符咒啊。” 国师破天荒地给她喝完的杯子续上茶水,嘴角流出一抹几不可查的笑意:“驱寒避风。” 余沐沐擦了擦鼻子上的汗,“哦”了一声,给杯子里的茶又一口气喝了干净,这才反应过来,驱寒避风? 她看着满地散落的符咒,在这竹林里铺上了厚厚的一叠…… 她说怎么今天这么热呢? 她又热又渴,身上出了好多汗,衣服都湿透了,都快要被自己画的那一堆符咒烤熟了,他一声不吭就这么看着自己,一张接一张地给片竹林画成了个寒冬腊月里的大烤炉,这不是摆明了在坑她吗? 余沐沐敢怒不敢言地低头喝着茶。 看着她被整似乎心情很好的国师,大手一挥停了上午的术法课,命宫人传膳进来。 热化了的余沐沐有气无力地瘫在那里,使手给自己扇着风,瞪着眼看着宫人如流水般一趟趟走进来,在竹林里摆下两张大长桌拼在了一起,摆满了个七大盘子八大碗,最后还用洗衣盆那么大的盆,盛了满满一大盆的米饭。 这就是喂猪,也能喂饱一栏了吧…… 余沐沐指着这满满两大桌子的饭菜,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师父大人……这些都是给我吃的?” 国师轻轻点头:“吾听闻你近来饭量大增,不够的话吾再命人给你添。” 行吧…… 她明白了。 感情养龙吃的太多,都传到这位的耳朵里了,这是明着试探她呢。 余沐沐任命地举起那个比她脸都大的饭碗,往嘴里扒着饭,吃没一小半,她就给噎地塞不下了。 就算是给她肚子剖开,硬往里塞,这么些个饭菜也够塞四五个她了,说什么她也过不了这关。余沐沐索性也不再勉强自己,打着饱嗝,喝了口水往下顺了顺,冲那死鬼摆手认怂:“我吃饱了师父大人。” 国师看了她一眼:“怎的?吾这里的饭,不香?” 余沐沐顺着杆往上爬:“嗯,没有师父香。不是,比师父香。不是……都香……” 算了,她不爬了。余沐沐闭了嘴,索性躺平认嘲。 国师哼了一声,没再和她计较谁更香的问题,摆了摆手:“今日就到这里,你且回去吧。” 余沐沐十分恭敬地鞠了一躬,差点给吃撑了的饭菜给顶出来,她赶紧站直了往下摸了摸,嗖一下跑了出去。 昨夜下的这场大雪,今晨还没有化开,路上积雪打滑,十分难走。 余沐沐顾不上这许多,拼命地往自己的暖阁跑着。 经这一闹腾,她就是再傻也反应过来了,今天国师叫她来摆明了就是在试探她。被她藏在殿里的小龙人,不知道有没有被他们发现…… 她身上的驱寒避风符不知何时失了效,嗖嗖的冷风迎面打在她的脸上,恍若刀割。 余沐沐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还没到自己的暖阁前,就见里面乌央乌央的全是人,听着也闹哄哄的。 出事了…… 余沐沐顿时如雷轰顶一般,拖着瞬间软下来的双腿,一步一步地往前挪着。 暖阁里的下人全都被赶在了外面,一个个束手站在那里,见余沐沐魂不守舍地从外面走来,赶紧上前拦着她:“公主,幽魂司的大人们在里面,您可千万别进去,小心冲撞了您。” 幽魂司。 那便是同国师大人一般有实体,可在日间行走的怨鬼了。 余沐沐甩开拦在自己身前的手,冷静下来,从怀里掏出一沓子符纸,认认真真地挑出里面所有的驱鬼符,握在手里,深吸一口气向屋里走去。 她砰一脚,踹开了自己屋子的门。 一群身着黑衣,腰佩弯刀的恶鬼,正堂而皇之地在她的屋里上下搜寻。 衣柜被打开,衣服全部乱糟糟地扔在地上,床垫子被掀开,床板都被他们拆了下来,墙皮也被撬开,地砖上的每一块缝隙都不肯错过…… 余沐沐不留痕迹地往自己的梳妆台上瞥了一眼,这帮恶鬼只想着找能够藏下一整个人的地方,倒是没有去翻弄公主的金玉之物,龙珠安然无恙。 余沐沐从方才就一直提到嗓子眼里的心,这才放回到肚子里,她抱着手站在门厅前,没好气地吼了一嗓子: “搜够了吗!” 屋中的一众黑衣恶鬼愣了一下,幽魂司办案,已经很久没有人敢如此放肆阻拦了。 没人回应,他们依旧认认真真在这屋中上下搜寻,还有个鬼嗖一下抽出腰间佩的弯刀,蹭一下撬开了地上的石砖。 余沐沐冷笑一声,既然都已经撕破了脸皮,那她也没必要顾及什么了。 搜宫的恶鬼冷不防见头顶上下雪般飘荡下来一片片黄色的符纸,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得站在门口的少女双手掐诀,清冷坚决地声音飞速念着口诀: “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今下笔,万鬼伏藏。” 噼里啪啦地火花,好似除夕那夜绽放夜空的焰火,“砰”一声,齐齐在殿中众鬼的身边炸开。 众鬼冷不防被她一炸,手里的动作齐齐停了下来,纷纷抽出佩刀抵挡。有几个被符咒贴中的鬼直接一口怨气化血,喷了出来。 余沐沐站在门口,毫无畏惧地对上众鬼手中泛着寒光的绝命刀。 一个似是众鬼之中的领头鬼上前一步,将手中的弯刀抵住了余沐沐的脖颈,冷眼质问道:“公主施展驱鬼符阻拦我幽魂司办案,意欲何为!” 这一嗓子吼的中气十足,连外面站着的宫人都听的一清二楚。吓得霜华一把抱住了房妈妈的胳膊:“方才……那噼里啪啦的,是公主?公主她怎么敢拿符炸幽魂司啊……” 房妈妈拍了拍她的手,脸上难掩担忧之色。 这个公主,素来胆大妄为,敢和满宫的怨魂相抗。可眼前,这毕竟是幽魂司,幽魂司直属幽冥酆都治下,归国师统辖,地位超然。幽魂司要抓的人,便是皇帝都未有二话…… 余沐沐抬头挺胸,声音不卑不亢一字一句地说道: “本公主,王室血脉,人皇之女,国师之徒,天选祭祀山海之人,护天下万民平安。” 铿将有力的话音尚未落地,余沐沐抬起右手,“啪”一耳光,狠狠抽在眼前这个幽魂司统领的脸上。 “幽魂司,算个屁!” 第 16 章 这一巴掌下来,不光是外面候着的宫人,连被打的那位幽魂司统领都楞住了。 虽然幽魂司众鬼修出了实体,但血脉不通没有痛觉。这一巴掌落在他的脸上,骤然点起了腾腾怒火。 幽魂司横行人间百年,言出令行,一把绝命刀杀尽天下命不该绝之人,从未有人胆敢和幽魂司作对,更别说被人一巴掌甩到脸上,指着鼻子骂。 可偏生,她说的一字不错。 眼前的这位公主,不仅是山海封印之人,还是国师唯一的徒弟,若要细算在幽魂司的地位,她也应在统领之上,比他们都高上一大截。 霜华抱着房妈妈的胳膊,不由自主地放了下来,她简直快被公主吓哭了:“房妈妈,公主会不会被幽魂司的带走,押到十八层地狱啊。” 房妈妈被她抓着的胳膊也微微有些发抖,勉强拉了霜华一把,霜华紧紧攥着房妈妈的手,整张脸都吓白了。 她还穿开裆裤的时候,她娘就跟她说过,幽魂司养着一帮恶鬼,如果被这帮恶鬼抓到,不仅活罪难逃,就算是死了也要到十八层地狱下油锅的。 她进宫当差这么多年,别说她一个小宫女,就连前朝的那些官老爷见着这帮幽魂司的鬼差,也都是毕恭毕敬地绕路走。 公主,她怎么敢…… 余沐沐冷笑一声,侧身将大门让了出来:“还不滚?要留下来吃晚饭吗?” 幽魂司统领恶狠狠地把刀插回去,强行咽下眼前这口恶气,冲身后挥手:“走!” 眼见着这帮凶神恶煞走远了,被吓到大气也不敢出的众人这才敢上前来,看了看满屋一片狼藉,几乎没有能下脚的地方,倒也不怪素来和善的公主今日动这般大的气,这幽魂司搜宫也忒过分了些。 房妈妈回头冲他们使了个眼色,众人这就要进屋收拾。 余沐沐拦在门口,板着脸:“这屋子就这样放着,让那位国师大人好生看看,他手底下的鬼军是怎么办事的!” 说罢,余沐沐哐啷一下将门关上锁死,把一众宫人都关在外面大眼瞪小眼地看着。 她三步并做两步从梳妆台上拿起龙珠,将青寒从里面放了出来。 昨夜和国师见面只是那么一会儿,他为了压制自己的气息鞭伤就复发成那个样子,今天她走了一上午,不知道幽魂司的人在这屋子里呆了多久…… 青寒昨日就有些苍白的面色,今日看起来更是白的透明,她扯开包着伤口的纱布一看,伤口已经开始溃烂,较之从前更加严重。 余沐沐只觉得一股子无名火,直冲上她的脑门。 青寒强忍着伤口上传来的蚀骨之痛,挤出一张笑脸看着她:“沐沐没事的,只要再养上几天,将伤口上的怨气压制住,就会愈合了。” 余沐沐憋着一口气,咬着牙一连画了七八张聚灵阵符贴在青寒的伤口上,让他呆在龙珠里好好养伤。将龙珠挂在自己的脖颈上,暗暗下定决心,在小龙人的伤势没有彻底好转之前,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将他自己留下了。 回想起刚才青寒身上的伤口,看着周围满屋子的狼藉,余沐沐气不打一处来,拿起桌子上的匕首,划开自己的手指,在黄符纸上龙飞凤舞起来。 在龙珠内养伤的青寒,陡然间闻到那股子熟悉的甜腥,看清楚她在作什么忍不住出声阻拦:“沐沐!以血画符驱动的时候消耗极大,控制不好的话连灵魂都有可能受损,你停下,千万不要冲动!” 余沐沐充耳不闻,她将画好的符咒揣到怀里,又拿起桌上的朱砂笔,画了一沓子驱鬼符一并收入怀中。 一众宫人还候在门外,见公主怒气冲冲地开门出来,房妈妈小心翼翼地上前:“公主,您消消气出去转一圈,我们这便将屋子收拾收拾,等您回来的时候保证和原先一模一样。” 余沐沐没吭声,大步流星地朝门外走去,房妈妈见状,赶忙让霜华和露薇也一并跟了上去。 两个小丫头跟在余沐沐的身后,越走心里越惊得慌,这……不是去御华殿的方向吗? 两人小声在身后嘀咕着,莫非是公主知道自己刚才冲动之下打了幽魂司的鬼,闯下大祸,现在冷静下来找国师大人道歉了? 余沐沐气势汹汹地迈进了御华殿的大门。 灵堂之中阴气森森,一如往常般诡异,丧幡飘荡在空中,无风自动。 幽魂司的统领正在对国师回禀方才搜宫的结果,他们翻遍了公主的寝宫上下,连地皮墙皮都撬开了,也没有发现那青龙的半分痕迹。 余沐沐闯进来的时候,正对上几欲发作的国师,幽深晦暗的眸子颇有些意外地朝她看了过来:“你来此作甚?” 余沐沐站在门口的阳光下,看着身披黑袍隐藏在黑影之中的鬼,行走黑暗之间,做见不得光的事。她看着国师的笑脸上,带上了些不屑一顾的嘲讽:“突然想起来,今年过年,徒儿还没来给师父拜过年。” 拜年? 国师似乎有些疑惑,飘荡上前,苍白冷峻的面容露在了余沐沐的视线中。 余沐沐笑了笑:“师父大人过年,想必还没有放过炮仗吧。” 说着,她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大把驱鬼符,尽数朝空中撒去,洋洋洒洒的黄符纸,从空中落了下来。 余沐沐双手掐诀,飞速念完口诀,抹了一把嘴角溢出的鲜血。 她定定地站在门口,冷笑地看着那位幽魂司的统领一个箭步冲上前来,将国师揽在身下。 噼里啪啦的符纸在空中炸开,犹如孤寂又绚烂的焰火,直炸的这灵堂之中阴气尽散,恍如白昼。 余沐沐伸手行礼,十分优雅地鞠了个躬,声音一如往常般清脆甜美:“师父大人,新年快乐呀。” 被属下压在身底护住的国师面如金纸,一口乌黑的鲜血喷了出来,化作丝丝怨气飘散。他吃力地抬起头,看见眼前那张笑的明媚璀璨的小脸,毫不留情地转过身扬长而去,消失在阳光之中。 国师一把推开身上的怨鬼,强撑着站起身来:“自即日起,不必再向吾回禀她的消息,吾会亲自盯着她。” 那幽魂司的统领跪伏在地:“国师,纵然我等需要她的血脉祭祀山海,可此女全然不将您与幽魂司放在眼里,是否要我等惩戒于她。” 国师摆了摆手,刚欲说话,一张鲜血画做的符纸,飘然落在他的身前。国师定定地看着眼前的这张血符,蓦地笑出了声,继而大笑出声。 好。 极好。 不愧是他费心心思调|教出来的徒弟,不过小半年的时间,便敢以鲜血画符欺师灭祖。 国师强行压制住体内汹涌的怨气,语气依旧如往常一般淡漠:“今日,是吾欺她在先。” 他顿了一下方才继续说道:“此番便算扯平了吧,山海封印是头等大事,不必和一个将死之人计较。眼下最要紧的,是在上元节前找出那条青龙。” 幽魂司统领深深地伏下身去,国师铁血手腕统领幽魂司数百年,如今竟如此纵容这个丫头踩到他的头上肆意妄为,此事传回酆都不知道要掀起多少轩然大波。 或许,国师对她当真有几分师徒情谊,却不自知罢。 余沐沐从御华殿出来的时候,方才那串噼里啪啦的响动,早已给跟在外面的两个小丫鬟吓得够呛。她命两人先行回去,自己则直接去了瀚海楼。 她一本一本耐心看着书架上繁复的典籍,试图从中找出能够缓解青寒身上散魂鞭伤的典籍。 瀚海楼藏书不知繁几,她这样像个无头苍蝇一般乱找,一时间完全没有头绪。 龙珠内的青寒沉默地看着,他知道余沐沐很关心他。她今天会那样直接地对上元昊,多半也是因为看到了他的伤情反复,一时气急。 元昊今日大张旗鼓前来搜宫,大概已经确定,将自己藏起来的人便是她了。若不是他此前将元昊伤的过重,恐怕他早已亲自出手,布下屠龙大阵对付他。 幽魂司从南境一路追杀他入京城,元昊他不会不知道自己潜入人间的目的,就是为了破坏对山海族的祭祀。 那,元昊会告诉她,自己最初来人间的目的,其实是想要杀了她吗? 回想起这些日子的相处,还有她对自己的关心,如果她知道了自己本来也是个想要她性命的坏龙,她会不会也像今天恨元昊那样恨自己? 想到这里,青寒只觉得身上错综的鞭伤,阴气蚀骨,直流转到他的心头,都变得酸涩难忍。 “青寒……青寒?” 余沐沐有些担忧的声音一直呼唤着他,青寒有些魂不守舍地应着:“我在。” 余沐沐有些兴奋地举着手中的《山海旧闻录》对他说道:“这本书上面记载,山海时期,与山海亲密的巫族,其血脉灵力是可以助其修炼,并有修复愈合的效果,以期求得山海灵兽的庇佑。” 龙珠之中沉默了许久,没有回应。 余沐沐浑然不觉地接着说道:“青寒,你知道吗?秦朝王室就是上古巫族里的一脉,说不定我的血脉灵力可以帮你呢。” 说着,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方才为画符而割破的手指,她咬咬牙忍着十指连心的痛,撕开伤口,将血液抹到了龙珠上,十分期待地看着龙珠问道:“怎么样?有用吗?” 眼前青光一闪,青寒蓦地从龙珠内窜了出来,俊逸的脸上带着几分红晕,一把将她远远推开:“不要过来!” 余沐沐冷不防被他推得向后踉跄几步,险些跌倒在地,她不解地看着青寒:“你怎么了?” 青寒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四肢百骸都散发着浓浓的欲望,眼尾泛起一抹妖冶的红光,他强忍住别过头不看她:“沐沐……别过来……我会失控的。” 第 17 章 余沐沐看着他,心里已有定论,她举着自己还在滴血的手指,缓步上前轻声问道:“所以……我的血是有用的,对吗?” 青寒猛地后退,湿漉漉的大眼睛泛着水花,从齿缝间挤出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哀求:“沐沐……别过来,求你。” 余沐沐见他眼角红的似血,不再勉强,将手指在衣服上擦了擦,略退后一步,打开楼内的窗户,任由凛冽的寒风吹散开这屋内弥散的血腥气。 青寒恍若溺水之人骤然得了空气,从那肆意迸溅的欲望中抽出身来,有些沙哑的嗓音唤着她的名字:“沐沐……” 余沐沐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这本《山海旧闻录》,声音冷的不带一丝情绪:“所以,你一早就知道,只是一直瞒着我,对吗?你要给我一个解释吗?” 青寒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沉默地低下头:“我……我恐怕自己会失控……” 他会忍不住对她的渴望,像昏迷时候那样将她按在地上,咬破她的喉咙,舔舐着她的伤口,将她的每一寸甜香都吞吃入腹…… 青寒强行屏住呼吸,让自己尽量冷静下来:“此番受伤生死之间,我的修为已有突破,你的血不仅能够治愈我的伤势,还会增加修为,助我加速进入成年期。修为突破期间,我无法控制自己的灵力溢散波动,元昊定会有所察觉。” 余沐沐将手里的书放回原处,沉着道:“整个皇宫之中,只我一人和山海有关,他今日此举,必是断定你藏在我这里,只不过你藏得好,这次没有找到罢了。” 那么明显的试探,她吃了整整两大碗饭,那国师没发现她藏了龙才有鬼…… “青寒,如果他再来搜宫呢?如果我们此番回去,幽魂司的鬼军天天守在我宫门口呢?” 余沐沐一手指头戳上他的伤口,青寒的额头登时痛出了一层冷汗,“你每收敛一次自己的气息,伤势就加重一分,你有几条龙命,够你这样折腾的?” 眼前的这条小青龙,碰到什么事受了多重的伤也只会硬挺着,难怪他遇到自己的时候,会给好好一条龙,折腾成那副遍体鳞伤的样子。 青寒低下头,一声不吭地忍着她的小手在自己伤口上摩挲,流血的手指还在向外渗着血珠。 凑得近了,她的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星点烛火,撩拨着他脑海里纷乱的情绪。 伤口上的疼痛混杂着那股难以自制的渴望,渐渐混成强烈的刺激,犹如惊涛骇浪一般拍打着他的心神,将他淹没其中,直溺的他无法呼吸,意乱情迷。 如果这是她给的疼痛,似乎更痛一点也没有关系。 他的呼吸骤然沉重起来,似乎有种陌生的感觉从他的体内升腾而起。 青寒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他越想克制,那肆意的火焰便将他烧的越发灼热…… 余沐沐抬起头,真诚地看着他:“让我救你吧,青寒。你在龙珠里突破,我绝对不会让元昊找到你的。” 青寒的眼神已有几分迷离,氤氲出湿漉漉的雾气,鬼使神差地点头应了声:“好。” 余沐沐的手伸进他的衣襟,轻车熟路地摸出他的匕首,在他的眼前晃了晃:“准备好了吗?” 青寒茫然地点头,还未反应过来,少女纤柔软嫩的小手便轻轻捂上他的唇,将他的呼吸和言语都禁锢在那股子甜腻的暖香之中,被苦苦压制的欲望如开闸泄洪,喷涌而出。 龙族生命悠长,好似他百年来所有的心绪波动,都随着唇边的这一抹血香,燃成了熊熊烈火,将龙焚烧殆尽,烧的眼眸之中只剩下了那个明媚如花的少女。 她真好看。 余沐沐轻轻将陷入迷离的青寒平放在地,看着汩汩阴气犹如洪流一般从他身上的伤口中溢散出来,反复发作的鞭伤在此刻飞速的愈合。 眼前青光一闪,青寒遁入龙珠之中,龙珠之中一股神秘而古老的气息,渐渐散发开来,磅礴的气势和威压轰然冲天而起,让人忍不住心生膜拜之意。 余沐沐握着那颗晶莹剔透,闪着青光的龙珠,从裙子上扯下一串衣带,将自己的手包上,靠着书架静静盘坐在地板上。 她方才催动了自己的血画符,不管是体内的灵力还是精神消耗都已到了极点,可是青寒的伤,不能再拖了。 闹出这般大的动静,想必国师也很快就会有动作,余沐沐安静的靠着书架坐在地板上,垂着头仔仔细细地盘算着自己手上所有的筹码。 国师修为诡谲莫测,好在除夕夜被青寒重伤,她今天又刚上门炸了国师一个措手不及。如今两败俱伤的情况下,倒是给她平添了几分胜算。 余沐沐走出瀚海楼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她看了一眼不远处近在咫尺的宫门,眼神之中满是对自由的向往。 如果她今天她能挺过这一关,等到青寒伤势好转成功突破之后,这四方围墙的皇城将不再是二人的桎梏,受制于国师的局面也将彻底结束。 她深吸一口气,转义无反顾地身,走进那一片即将陷落黑夜的皇城。 黄昏时分的皇城之中,透露着一种急躁的荒凉,夜幕即将来临,宫殿楼宇大门紧闭,门口纷纷燃起了烛火,行走其中的宫人脚步匆匆,谁也不想在天黑之时落在宫门之外。 余沐沐混迹其中,直跟着人流来到皇帝的乾坤宫。 值守的太监见了她颇有几分意外,面带为难之色的走上前来:“公主,您这个时辰来找皇上,可是有何要事?” 余沐沐冲他扬了扬自己包扎上的手:“告诉我那个便宜老爹,今天他要是把我扔在这不管,我这条小命估摸着就得交代在这了。” 小太监见她滴着血的手,惨白的脸,不敢耽搁赶忙入内通传,候在一旁的太监拿了凳子,请她坐下。 余沐沐轻声道了谢,却只直挺挺地站在那,看着远方的那一轮红日渐渐西垂。 通传的太监刚开了门要请她进去,蓦地见着她身后的影子,赶忙上前跪伏在地:“恭迎国师大人。” 余沐沐毫不意外地转过身去,看着从黑夜走来的漆黑身影,长发飘散在晚风之中,清冷的面容溢散着煞气,就像从修罗地狱走出的罗刹杀神。 她丝毫没有被抓包的慌乱,只沉着地站在空荡的殿门外,一如往常般朝着国师深鞠一躬:“国师大人。” 国师停立在她身前,低沉的声音顺着晚风缭绕在她的耳边:“那条青龙在哪?他此番上京进入皇城目的便是要杀你,你将他交出来,吾保你无碍。” 余沐沐笑了笑:“国师说笑了,一直以来想让我死的,不是您吗?” 国师面色不改大义凛然道:“你既已拜入吾的门下,吾何时害过你?龙族生性贪婪狡诈,你莫要被他的外表所欺。 你也知道自己是祭祀封印山海之人,那你可曾想过,他便是山海龙族,你要封印的是他的族人,你们绝无可能是一路人!” 余沐沐冷冷地看着他,她救下重伤的青寒之后,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青寒背负全族的希望来到人间,重伤险些不治时躲在她的床上,定然是为了给她致命一击。 她死了,山海封印对他的族人来说,便不再是威胁…… 只是她阴差阳错地救下了他,他才会为了报恩而护着她不被献祭,走上这条明显困难许多的路。 余沐沐摇摇头:“我的确见过那条青龙,但我不知道他藏在哪里,纵然我知道,我也不会告诉国师大人您。” 国师飘然来到她的身前,颇有耐心地循循善诱:“莫要欺骗为师,你周身都是他的气息。你想要什么吾都可以给你,只要你告诉师父,那条青龙到底藏在哪?” 余沐沐毫不畏惧地抬起头,眼睛中散发着灼人的目光:“真的吗?那我不想死,您能答应我吗? 我不想被你剖开胸膛挖了心脏,您能给我个承诺吗? 我想回家,我想我的父母亲人朋友和我曾经平静的生活,您能还给我吗?” 国师轻笑一声:“忍了这许久,终于还是将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了。” 他张开双臂,拥抱着冬日的晚风,“你看这天,涓涓清月浩瀚星空,你可知山海时代的人间,鲜少能看到日月星辰。总有你护着的那妖兽,在天上翻云覆雨,在地下兴风作浪。 吾知道你不想死,你宁愿和那青龙联手也不愿信吾。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封印被冲破,山海异兽重现人间,将会是一副怎样的局面? 你知道饕餮一顿吃多少人肉?你见过毕方一口火焰下去烧毁多少座城池?还是你宁愿看着天下苍生伏尸百万、血流千里?” 余沐沐负手而立,面上丝毫未有动容之色:“国师大人,敢问在您的心里,我是什么? 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能激发血脉献祭的灵魂?还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只是温养这颗心脏用以祭祀的血肉?” 您似乎忘了一件事,是你强行撕裂时空将我带到了这里。我在这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过往,没有自由,这个时空的一切都和我没有丝毫关系。 这是您的天下,却不是我的苍生。” 清冷凛冽掷地有声,国师惊觉眼前这人,完全不是那个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口口声声甜美又谄媚地跟在他身后喊他“师父大人”的那个女孩子。 她像一杆旗杵在那里,周身散着一股冷冽让人不敢直视的气势,就像蛰伏已久的潜龙在渊,一朝拔地而起,凤鸣在天。 国师顿了一顿,颇有几分自嘲地低头一笑:“从前竟是吾小瞧了你。” 第 18 章 夜凉如水,华灯初上。 乾坤宫门前一众值守的宫人,沉默地站在宫门口,掌灯的太监看着眼前面色铁青的国师大人,燃着烛火的灯愣是没敢举到前头,僵在那胆战心惊地看着殿前的两人针锋相对,你来我往。 小太监见势不妙,刚要转身进殿回禀皇帝,却被一旁的师父一巴掌呼在脑门子,叱道:“站好了!没事瞎给皇上添什么乱!” 小太监冷不防被抽的有些蒙,还是止了步老老实实地站回来。老太监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公主和国师这对师徒打起来,皇帝夹在中间该如何自处? 国师张开双臂,似要将悠悠晚风尽拥怀中。修长的手指从墨色的长袍中伸出,猛然收手,屈指握拳。 “纵然吾受了伤,无力施展法术,但你当真以为,可以逃得出吾的掌心吗?” 余沐沐只觉得他虚空握住的那只手,直接穿过夜幕笼垂和肺腑血肉,握住了她的心脏。 仿佛又回到当初刚穿越至此时,在梦中被国师挖开胸膛,掏出心脏,历历在目的剧痛。 余沐沐紧紧攥住自己的手心,痛到神志都模糊起来,耳边仿佛传来飘忽如线的声音:“告诉师父,那条青龙藏在哪里?” 余沐沐强忍着钻心的痛,撑着自己的身体坐直了仰头看着他:“如果……您认为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法术就可以让我屈服,那您的手段,也不值得一提。” 国师抿紧双唇,冷峻的下颌透着几分不近人情,轻轻地叹息落在晚风中,他挥了下衣袖,中指上套着金色的圆环,金链下垂一个镂空的圆球。 细长的手腕微微一抖,那圆球在空气中发出尖利的嗡鸣声。 听到那刺耳的尖啸声,余沐沐原本就痛到窒息的心脏瞬间抽搐起来。 她咬紧下唇,心脏蓦地紧缩,好似有虫子在她的心脉里来回翻滚,噬咬着她的每一寸血肉,钻心的痛楚让她清秀的小脸上瞬间溢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是什么? 这就是国师明知道自己一直在暗中和他对着干,还敢如此托大教自己修习术法的原因吗? 余沐沐“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有些站立不稳的她索性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脖子上挂着的龙珠似乎也感受到了她此刻承受的痛苦,在漫漫黑夜中闪着晶莹剔透的冷光。 不知过了多久,那圆球响了能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终于停了下来。 余沐沐仰头平躺在青石板上,茫然地睁着大眼睛,嘴角还在向外渗着血丝,国师站在她的身前,漆黑的身影遮住了她眼前的那片天空:“还要继续替他瞒下去吗?” 余沐沐茫然地睁着大眼睛,似乎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一般,轻轻地摇了摇头,嘴里喃喃自语着。 国师弯下腰,耳朵贴到她的嘴边,想要听清她在说些什么。 余沐沐艰难地抬起手,一张黄符纸拍到了国师的胸口。 国师冷不防地被她一惊,蓦地向后退去,扯下胸口上的符纸,却发现上面没有一点符咒的印记,不过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黄纸而已。他勃然大怒,抬起头看着那个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少女。 余沐沐以手撑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手里拿着的赫然便是方才国师挂在手指上,用来折磨她的金色圆球。 她冲国师晃了晃手中的球,仔细端详着里面的端倪:“敢问国师大人……您说的不会害我,就是指这个吗?” 国师微微眯起眼睛,看起来颇有几分危险,折腾了这许久,他的耐心早已消耗殆尽。眼看着自己手中最后一点筹码也被余沐沐偷走之后,淡然的脸上也流露出了几分怒气。 余沐沐笑着问:“要不?咱们做个交易,您告诉我这是什么,我告诉您那个青龙在哪?” 国师强压下心头的怒火:“此为噬心蛊,于你无害。” 疼到吐血还无害?我信了你个鬼。 余沐沐点点头,暗自记在心里,仔细地将小圆球收到自己的怀里,全然没有还给国师的意思。 回头她还是要查清楚这个噬心蛊到底是什么,有这么大一个把柄落在国师的手里,她定然是于心不安的。 国师冷眼瞧着她拿走了催动噬心蛊的母蛊,却没有说什么。那蛊已经在她体内植了有半年之久,该吞噬的早就已经吞噬的一干二净,那母蛊除了能催动噬心蛊让她心痛难忍,倒也没有什么其他用处。 若非青龙事关山海,他倒也没有想着如此逼问于她。放在往常,他勾勾手指也就取回来了,如今这丫头摆明了就是和那青龙一道,欺他身受重伤…… “说罢,那青龙到底藏身何处?” 余沐沐笑得十分明媚,月色星光之下映衬着雪肤花貌格外娇媚俏丽:“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周遭夜色里的晚风瞬间平添了几分凉意,墨色的长袍在风中翻飞,漆黑的长发凌乱吹起。 国师周身涌动着暴戾的煞气,若非身受重伤连散魂鞭都无法召唤,他当场就要狠狠甩在这张笑脸上,打落她这一身傲骨,要她跪在地上哭着向他求饶…… 国师猛然大步向前飘来,修长惨白的手指径直捏住余沐沐的脖子,将她举到半空,向来淡漠的脸上连眼角都泛着殷红的杀意。 “你!胆敢戏耍吾!” 冰凉的手指紧紧箍着余沐沐的喉咙,掐地她喘不过气来,余沐沐下意识地掰着他的手,憋地通红的小脸上却依旧有止不住的笑意。 死了不知道几百年,久到连坟墓都该化成灰的鬼,终于不和她装正人君子,严师高徒了吗? 漆黑一片的夜空,似乎感应到了什么,黑压压的乌云翻滚而来遮住了漫天星河,狂暴地飓风卷着衣衫鼓荡,骤然间天地风云变色,竟是山雨欲来雷奔云谲之色。 殿前的两人对峙僵持着,没有丝毫动摇。 阴云暗沉沉地压在众人心头,压抑地整个皇城都静谧如斯,凌厉的狂风咆哮怒吼,沉重地黑云层层汹涌越压越低,直压得夜色藏匿下的众鬼仓皇逃窜,尖啸哭嚎。 纵然幽冥酆都降世,怨鬼行走世间,阴阳错位,生死颠倒仍是有违天道之行。 鬼行凶,杀生者,降雷罚,斩杀之! 这是天道雷罚即将降世之景,地动山摇风云变色! 幽冥司统领顶着雷云震天的威压,从远处高举幽魂司令牌一路飞奔而来。 幽魂司令,人骨铸就,人血画符遮天阵咒,隔绝怨鬼阴气,用之可杀一人。 国师对这漫天雷云丝毫不觉,扣在余沐沐脖颈上的指骨紧缩,一点一点收割着她的呼吸。 余沐沐用力掰着他的手指,割开的伤口复又崩开,鲜血滚落在地。挂在她胸前的龙珠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不安地躁动着,闪烁着明明灭灭的冷光。 雷云翻滚,眼看就要炸开万钧雷霆,乾坤宫紧闭的宫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皇帝穿着里衣,赤着脚带着满身浓烈的酒气,披头散发的从里面跑了出来。 “哎呀!这是闹啥呢?大晚上的这么大火气!” 说着,皇帝一个脑瓜崩敲到了余沐沐的头上:“你这丫头!太过顽劣!平时国师教你法术,待你多好。这么多年,国师可从没收过一个徒弟,你怎的能给师父气成这样!” 余沐沐已经被掐的直翻白眼,被皇帝敲着脑门骂也没有任何知觉。 国师垂下眼帘,斜撇了皇帝一眼,蓦地松了手,余沐沐顿时跌倒在地,扒着自己的胸口剧烈地呛咳着。 幽魂司统领跪在地上,双手将幽魂司令高高举起,漫天雷云渐渐平息,不再阴沉翻滚着随时要劈下惊雷。 皇帝给了还在地上咳嗽的余沐沐一脚,凶巴巴地吼道:“还不给国师跪下请罪!” 余沐沐心知,纵然国师执掌幽魂司,是酆都在人间的不二之首,但好歹也要卖人皇一个面子。纵然她这个公主众所周知都是冒牌的,可到底还是流着王室的血,有皇帝在此,今天这关算是过了。 没关系,她一个现代社畜过来人,可以跟顶头上司能屈能伸。想想怀里的金色小圆球,自己好歹还给国师暗中控制她的玩意偷过来了,也不算输。 她老老实实地跪坐在地,低眉顺眼的模样和方才判若两人。 “国师大人,我错了。” 国师未有言语,定定地站在那里,沉默地看着余沐沐,漆黑的瞳眸的打在她的身上。 从今日她炸了御华殿踏出大门之后,她就再没有像往常那样喊他师父,而是和其他人一样冰冷又疏离地称呼他一声“国师大人”。 就在今天清晨,御华殿的后院里还暖如春日,梳着双垂髻顶着包子脸的丫头,上来倔脾气一张接一张的画符,直画到他的竹林像个烤炉。明知道他在试探她,鼓起腮帮子愣是塞了两大海碗的饭下肚…… 转至夜深,二人已然恩绝义断水尽鹅飞。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没有错,他们之间,所谓师徒情谊,不过权宜之计,本该如此,不死不休。 漫天黑云中酝酿许久的惊雷散去,纷纷扬扬落下雪花。 国师拂袖而去,只留余沐沐跪在青石砖上,落了满身的苍白。 风卷寒云,雪霁寒宵。 第 19 章 雪渐渐下的大了,纷纷扬扬地落下,直落得天地河山素裹银妆,绵绵冰寒。 皇帝冻得直跺脚,小太监赶忙上前给他披上厚实的披风,又跪在地上给他穿上了鞋。皇帝命人搬来一张太师椅,大呲啦地坐在余沐沐身前,支起个炉子滚着茶汤。 余沐沐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皇帝吊儿郎当地翘着二郎腿呷着热茶,老神在地问道:“跟朕说说,你是怎么给国师惹到宁肯冒着雷罚,也要对你动手的地步?” 余沐沐老老实实地抬起头答道:“我前天晚上假装无意拿驱鬼符炸了国师,今天早晨他派幽魂司搜我的宫,我又去御华殿扔了百八十张驱鬼符,说要给他拜年放个炮仗……” 皇帝一口热茶喷在了地上,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他转头看向御华殿的方向,抱着茶壶当暖手炉若有所思:“就算是需要你的命去填山海封印,他也不能这么轻易放过你啊。不是我吓唬你啊闺女,幽魂司折磨人的方法那是一套一套的,一点外伤没有都能让你嚎上三天三夜……” 余沐沐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我还把他要杀的那个山海青龙给救了。” 皇帝一个趔趄,差点从太师椅上摔下来:“朕不是跟你说过,你是献祭山海封印之人?那山海妖兽来人间肯定是要杀你,你为何要救他?” 余沐沐撇撇嘴,敲了敲自己跪麻的腿,皇帝立刻挥了挥手命小太监给她加了个蒲团。 余沐沐麻溜地起身盘坐在蒲团上,伸手抢过皇帝手里的茶壶,掀开盖子给自己灌了一大口热茶,这才慢悠悠地说道:“这不是他化成了人形,不知道人家是龙嘛。而且你跟我说的时候,都已经晚了。” 皇帝劈手夺过自己的茶壶,抱在怀里使劲擦着:“那后来呢?” 余沐沐耸耸肩膀,两手一摊:“后来养了几天,他不好意思对我下手,伤好点就变成青龙飞走了。” 皇帝摇摇头表示不信:“龙族被封印了千百年,好容易放出来一个,能这么轻易的就放过你?” 余沐沐朝着御华殿那边努了努嘴:“为啥就非得是我?搞死那位,也可以破坏祭祀啊。难道幽冥酆都还能找出第二个国师,主持祭祀封印大典?” 皇帝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颏,神神秘秘地凑到她耳朵边:“你如今可是自山海封印后,我皇族血脉最纯净之人,那小青龙跟你朝夕相处,就没有点那啥情况?” 余沐沐十分生动地翻了个白眼:“血脉和那啥情况有啥关系?大家都不是同一个物种好吧,生殖隔离晓得吗?” 皇帝长舒一口气,收起满脸的八卦:“最好没有什么情况,朕知道你悍不畏死,朕也想看你到底能走到哪一步,可你要三思而后行。就算是朕,也有死的那天,所以朕的面子,不是每一次都这么管用。” 余沐沐点点头,真诚地看着这个一脸不着调的便宜老爹:“谢谢。” 皇帝站起身来,没有说话,只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裹紧了身上的披风,汲拉着鞋子,顶着漫天风雪缓步走进了乾坤宫。 这场正月里的大雪一连下了数日,直下到前朝开始为来年的收成而忧虑不已。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闭门不出的国师一纸九龙金帖,定下元月十五上元节过后,便于京郊设立为期半月的春日祭,求祈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方才堵住了悠悠众口。 余沐沐每日老老实实地窝在自己宫中,守护着陷入沉寂的龙珠,一本接一本地看着藏书典籍,那本《山海旧闻录》更是不知道翻了多少遍,直到睡前还抱在怀里。 残灯烛火摇曳在深夜之中,散着融融的暖光。 挂在余沐沐脖子上的龙珠,微微闪烁着青光,身形俊秀的少年出现在她的身边,细碎的长发如瀑布般散开,柔的似要滴水的澄澈眼眸落在她的身上。 视线落到她的怀里,青寒哑然一笑,抽出了余沐沐手里握着的书。 山海旧闻,她应该很想要了解自己吧。 那她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己原本想要杀她的目的?还有她的血脉,对自己来说,意味着怎样的诱惑…… 他,这次闭关成功,已经是一条成年的龙了。 她身上的异香于他而言,也从无法抵挡的欲望,淡成了撩拨心口的悸动。他再也不会被她轻轻一哄,就难以自制,让她自己一人面对所有危难。 那日他在闭关突破之中,察觉到她遭受的痛苦,和天道雷罚的威压,忍不住要破界而出,结果遭到反噬,彻底陷入沉睡之中。 几日不见,她的脸色有几分苍白,眼下也有淡淡的淤青,就连睡梦之中也下意识地皱着眉头。 看的青寒想立刻就把她从梦中喊起来,好好问问清楚,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受了什么苦,那元昊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她怎的就……瘦了。 最终,还是落成了晚夜之中的一声长叹。 他到底是,又欠了她一次救命的恩情。 青寒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抚平她皱作一团的眉心,微凉柔滑的触感让他心跳一滞。 许是察觉到有些异样,余沐沐长长的睫毛抖动了一下。 青寒立刻假装若无其事地抽回手,像个乖宝宝一样正襟危坐在床边,脸上的红晕却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 余沐沐睁开眼睛,还带着几分未睡醒的迷糊,冷不防看见身边的青寒,她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难道是自己太担心小龙人的安危,所以他都跑到自己的梦里来了? 余沐沐试探性地伸出自己的小手,掐在小龙人的腕子上:“怎么样?疼吗?” 青寒以为她是要问自己的伤势,笑着摇了摇头:“不痛的。” 余沐沐“哦”了一声,果然是在做梦,翻了个身转过去,不再看他。 青寒眨眨水灵的大眼睛,歪着脑袋,似乎有点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他轻轻推了余沐沐一下,柔声问道:“你要睡了吗?” 余沐沐刚要睡着,被他这么一推蓦地睁开眼睛,弹簧般从床上坐了起来,扭过头去看着小龙人,皱着眉头伸出双手狠狠地揉着他的脸:“怎么回事?这梦里的手感还挺真实?” 青寒乖顺地坐在那里低着头,任由自己的脸被她肆意揉捏,听着她的喃喃自语忍不住笑了,原来她是以为自己到了她的梦里吗? 那是不是说明,她其实平时也会有梦到过自己? 余沐沐看着小龙人低眉顺眼笑得温柔,有些不忍心再继续蹂|躏他的俊脸,悻悻地收回了手,试探性地掐在自己的胳膊上。 “我……没做梦?” 青寒笑着点头。 余沐沐挠了挠头发,有些尴尬地看着青寒被搓红的小脸和凌乱的头发:“那是我睡迷糊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青寒站起身来,透过窗子向外打量着:“还早,约莫着是戌时,未到午夜。” 余沐沐猛地坐起来,拽过床边搭着的斗篷匆匆套在了身上,扯着小龙人就往外跑:“快点,要不就来不及了。” 青寒有些诧异地被她拉着向外走,化作一抹青光钻进了龙丹内。 余沐沐顺手从门外拿起一盏灯,朝着瀚海楼的方向跑去,跑的发髻散落下来,每一根青丝都透着雀跃欢喜。 今天是元月十五,上元节。 原本她以为,小龙人不会出来了,她也没有了一个人看灯的心情,早早地就睡下了。谁知睡醒睁开眼睛,就看到漂亮的少年正用那双眼含星辰的眸子看着她。 余沐沐气喘吁吁地爬上高楼,靠在栏杆上,将小龙人放了出来。 冬夜的晚风吹在两人的身上,却带着几分淡淡的暖意。 元月十五,万物复苏,百鬼皆伏;月满冰轮,灯烧陆海,人踏春阳。 整个京都笼罩在灯火之下,明晃晃的花灯照的人间恍如白昼。辉煌的焰火窜上云霄,照耀着繁华的人间万象,熙熙攘攘,火树银花不夜天,好一派盛世之景。 第一次看到古代的花灯节,余沐沐兴奋地小脸通红:“青寒你看!那个灯跟你长的像不像?” 青寒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花街上一队游灯的人,举着一条巨大的龙灯走街串巷。 许是龙族已经在人间消失千年之久,人类早已经忘了他们原本的模样,那灯做的只有几分形似,倒像是顶着两个大角的毛毛虫。 但是,如果她觉得很像的话…… 青寒看着余沐沐的笑脸,违心地点点头:“嗯,的确很像。” 看着那龙灯,余沐沐恍然想起了什么,方才出来的急,不知道有没有带在身上。她上下摸索了半天,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木龙傀儡,拉过青寒的手,放在他的掌心。 青寒低下头,仔细地打量着手里的傀儡,木龙的肚子上歪歪扭扭地刻着他的名字,粗劣的刀工和凌乱的线条,一看就是出自眼前这个大大咧咧的少女之手。 这胖乎乎的大肚子木龙,做的比街上的那条龙灯还像毛毛虫。可落在他眼眸中的星辰里,却怎么看,都觉得自己的龙形,就该是这般模样。 “青寒你看着,这是我这几天新学的傀儡术。” 余沐沐小心翼翼地调动着体内不多的灵力,顺着指尖注入一丝到那木龙傀儡之中。 笨拙的小木龙好像上了发条一般,摇摇晃晃地从青寒的掌心飞了起来,迎着身后的灯光流转,星汉灿烂,月华今夜满。 第 20 章 也许是小龙人终于成功闭关出来了,沐沐夜里睡得格外踏实,日上三竿方才醒来。 她睁开眼睛看到一袭白衣的青寒,正坐在桌前手持一本巫书随意地翻看着,阳光洒落在他的身上,明亮又温暖。余沐沐这才觉得昨天夜里那场盛大的灯火,真切地落在了自己的回忆里。 余沐沐走过去,给自己倒了一碗热茶,透过腾腾的热气盯着他。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次青寒的闭关似乎发生了什么不一样的变化。 似乎,比以前单纯的少年气更英挺凛冽,像一条成熟的龙了。 青寒放下手里的书,视线冷不防落在她的目光里,小姑娘热切的眼眸里全是自己的倒影,白皙的脸上不由得泛起了淡淡的粉意。 余沐沐丝毫没有偷看人家被抓包的尴尬,刚要说话,房妈妈在外面敲了敲门:“公主,御华殿送来一个箱子,老奴给您放在门口了。” 余沐沐皱着眉箱子拿进来打开,最上面赫然是国师的九龙帖,她看也没看就随意丢到了一边,一根鞭子盘在下面。 余沐沐愣了一下,她曾经见过国师的这根散魂鞭,据说是用上古异兽虎鲛的筋骨制成,内里镂空可置毒液,混着怨鬼的阴气,一旦被沾上不死也要脱层皮。 青寒站在她身后,声音难得的带上几分冰冷:“这不是元昊的散魂鞭,这个未曾杀人见血,没有杀意和怨气。” 余沐沐这才放心地伸出手,握住了那根鞭子的手柄取了出来。下面还有一柄匕首,金刃银柄嵌着水晶琉璃、琥珀珊瑚砗磲,看起来花里胡哨的,很有暴发户的感觉。 国师送给她这些东西,莫非是让她选一个,自我了断? 青寒拿起被她扔在一旁的九龙帖,端正潇洒的行楷上书: 吾日前未明原委,伤及无辜,然山海妖兽居心叵测,不得不防。故送兵器两柄,以作防身之用,鞭可打妖邪,刀可斩怨魂。 不日于京郊行宫设春日祭,可离宫同往。 余沐沐看完这帖子,心里的疑惑更重了几分。 国师追杀了小龙人半年之久,感应到龙族的气息不惜以死威胁逼问青寒的下落。这才过了几天,就巴巴地上赶着给她送礼,还要放她出宫? 他这与自己化干戈为玉帛的态度,乍看有些诡异,再仔细一琢磨,只觉得这纸上明晃晃地透着两个大字:阴谋。 余沐沐默默地站起来走到窗户边,透过四方的窗格看着外面的天空,她自从穿越过来后就站在了悬崖边上,身前是万丈深渊,背后是魑魅魍魉,就算是阴谋她也早已无路可退…… 一个硬硬的东西“砰”一下撞到了她的脸上,余沐沐下意识地转过头来,空荡荡的屋子,除了坐在桌边低头看书的青寒,什么也没有。 余沐沐皱着眉头转了回去,后脑勺又被撞了一下。 她蹭地跳了下来,转着圈地四下看着。 这屋子,不会是闹鬼了吧? 一个胖乎乎的小木龙飞到她的眼前,挺着大肚子的小木龙灵活地在空中翻滚着,时不时轻轻戳一下她的脸颊,又碰碰她的额头,十分努力地跳着奇怪的舞蹈逗她开心。 她笑了笑,伸出手一把将那调皮的小木龙握在手里,坐到青寒的身边。 青寒举着那本巫书,假装若无其事地遮住了脸,一本正经地看着。 余沐沐看着他掩耳盗铃的样子,忍不住就想逗逗他,自言自语道:“不知道怎么了,这个傀儡自己突然就动起来了。书上说,傀儡需要灵力的驱动才能飞起来的,可是我没有用灵力……它是怎么飞的呢?” 青寒竖起耳朵,她没有发现,是自己做的吗? 他刚想探出头去,又忍着缩了回来,微微泛红的耳朵尖儿却出卖了他此时的心情。 “可能是我第一次做傀儡,出现了什么故障吧。这样啊,突然满屋子乱飞也是很危险的呢,还是毁掉吧……” 青寒猛地放下手里的书,一把抓住了余沐沐的手腕,惊呼道:“别!” 上一秒还处在毁灭的边缘,生死攸关的小胖龙,正安然无恙地在少女的手心里,摇摇晃晃的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乱撞。 青寒这才意识到自己上了当,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整张脸红的发烫。 余沐沐蛮不讲理地挤到他的身前,明知故问道:“怎么了呀?” 小龙人垂着脑袋,只觉得自己在面对幽魂司万里追杀时都没有动摇分毫的勇气,在少女的灼灼目光下,化成一滩软绵绵的水,从齿间挤出来:“不要……是我让他跳的舞。” 他曾经见过山海鸟族,在想要喜欢的雌性开心时,就会跳这种舞蹈,他……也只是想让沐沐开心而已。 从小看动物世界长大的余沐沐捧腹大笑,小龙人如此天真,恐怕不晓得,那小胖龙刚才扭的是传说中的求偶舞吧。 莫非,这是雄性灵兽的本能? …… 古道黄昏,连绵阴雨。 白马拉素车,缓行乡路间。 余沐沐坐在车里昏昏欲睡地看着外面,看在能出宫兴许还有机会逃走的份上,就算是与国师和幽魂司同行,她也认了。 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国师住灵堂就算了,出个门居然丧幡在前,行人回避,哀杖开路,纸钱翻飞,整个一出殡仪仗队。余沐沐恨不得从怀里摸出一把唢呐,给他吹一曲哭七关。 行至驿馆,霜华和露薇忙前忙后地收拾屋子,房妈妈便出来寻人。 余沐沐正绕着驿馆门口的大树下转圈,她伸手刮在树皮之上,刮了点碎屑下来放在指尖上捻了捻,正对着驿馆的似乎是一棵桑树,见着房妈妈来过来侧首问道:“房妈妈,怎的没见国师?” 房妈妈一边小心给她举着伞,一边轻声道:“国师大人连夜便要赶路,正在喂马收拾。” 余沐沐“哦”了一声,打趣道:“按说,国师大人出门骑的应是纸扎的高头大马才是,怎么也和我等凡人一般?” 房妈妈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公主慎言。” 余沐沐老老实实地闭麦,又有些好奇追问道:“国师为何要先走?” “方才听幽魂司的大人们说,附近的村子闹了巫,死了两个人,就顺便去看看,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巫? 余沐沐摸了摸脖子上的龙珠,小龙人和她提起过,烛巫联合其余几脉巫族行走世间,替百姓驱散鬼魅妖邪,是如今唯一能和幽魂司相抗的势力。 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怎么会有巫族的行迹? 她看了房妈妈一眼,心知从她这里也问不出个什么所以然,便噤了声,径直朝驿馆后方走去。这驿馆地处荒凉,屋后的风景倒是不错,一泓清溪曲水清清,流水绵绵,溪边种着垂杨柳。 余沐沐一眼扫过去,共六棵柳树。六阴之下必生阳,六是极阴之数。 前不栽桑,后不栽柳,当院不栽鬼拍手。 此是建屋风水必究之理,连她这个千年后的现代人都知道,何况这里人鬼同行,此处若到了夜间,必将阴气滔天…… 余沐沐进了这驿馆,里面破败不堪,桌椅门板都裂了缝隙,风一吹便吱呀作响。 刚进了后院,便听得一声尖利的异响,好像长指甲挠在木门上的声音。余沐沐顿住脚步,朝那方向瞅了一眼,此时的天色渐暗,院中尚未掌灯,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 余沐沐对着驿馆的走向比划了一下,那里是西南方位,先天八卦里的巽坤位,奇门遁甲里的死门,阴气格外重,这么大阴气养着的,想必不是普通的东西。 “恭迎公主驾临!” 冷不防的一声吆喝从她身后响起,余沐沐掉头看去,一个瘦削的中年男人身着官服,疾步上前,指着前厅的方向对她说道:“公主,在下是此处的驿丞,天将黄昏,您的晚膳已经备好了。” 说着,他便朝前走了几步,引余沐沐上前:“下官带公主前去用膳,您一路车马劳顿,请公主早些歇息。” 余沐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这驿丞明摆着希望她止步于此,那暗处的异响,自他现身后倒是消停了。她此行出宫是要寻机逃走的,多一事倒不如少一事。 余沐沐略一点头:“那便有劳驿丞了。” 那驿丞在前头领着二人,将其送入屋中,便告辞离去。 余沐沐锁了门,画了一张遮天阵咒,低下头轻声唤道:“青寒,出来吃饭了。” 小龙人在这龙珠里憋了一整天,一出来便拧紧了眉头:“沐沐,这驿馆好重的阴气。” 余沐沐点点头,夹了一筷子肉塞到嘴里:“这驿馆的风水被刻意毁了,但饭菜还不错,你快过来尝尝。” 青寒坐了回来,却没有急着动筷,坐在那里很有些烦躁:“青寒讨厌阴气重的地方,像有火在心里烧。” 自从到了这驿馆,四下都是阴鸷鬼厉的怨气压在他的心口上,让他躁动不安,想要变成龙到九天云霄上翻滚,再狠狠地打上一架。 余沐沐眼看着小龙人的眼角都烧出了猩红的颜色,似乎下一秒就要暴走,一个聚灵符拍到他的脑袋上:“龙族可能对鬼气更敏感一些,你忍一下,待会吃完饭再给你画几个符咒贴上。” 青寒顶着脑袋上的符咒,像个被术法镇住的漂亮小妖精,乖乖地捧起碗吃饭。 扒拉了没两口,他又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余沐沐弱弱地问道:“沐沐……青寒今天晚上,可以抱着你睡吗?” ※※※※※※※※※※※※※※※※※※※※ 沐沐的揍龙装备已经有啦,离文案的那一幕还会远吗? 作者搓着期待的小手手,搞事情搞事情搞事情~ 第 21 章 余沐沐冷不防被他这么一问,抬头对上那双闪烁着星光的眸子,一口饭全噎进了嗓子眼儿,她扔了筷子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青寒见余沐沐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咳得眼泪都出来了,着急地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又赶忙倒了一杯茶给她顺了顺。 余沐沐接过碗全灌了下去,这才缓过一口气来,瞪着一脸无辜的青寒:“你刚才说什么?” 青寒顶着脑袋上的黄符纸,眨眨漂亮的大眼睛:“这里阴气太重,青寒很难受,沐沐的血脉可以压制阴气对龙的影响。” 余沐沐这才反应过来,她还以为按照山海龙族的规矩,跳完求偶舞就要抱着睡觉…… 她把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甩了出去,尴尬地点头。 青寒见她答应下来,放心地捧起碗继续吃饭。 骤然这么一打岔,余沐沐原本的好胃口也没了,她偷偷打量着没事龙一样的青寒,他是真的不知道,抱着睡觉的意思吗? 余沐沐自我催眠着,毕竟大家不是同一个物种,她在现代也搂着自己养的猫一起睡,虽然现在养的是个龙,而且还是个能够变成极品美男的帅哥龙…… 纵然做了一整晚的心理工作,等小龙人真钻进她的被子里时,她还是忍不住浑身一僵。 青寒十分自然地伸出双臂,将她环在怀里,大脑袋贴在她的身边,轻声唤着她的名字:“沐沐。” 余沐沐心脏狂跳,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字:“嗯?” 青寒没有回应,只是安静地窝在她的身边,呼吸绵远悠长。 好像……真的睡着了。 余沐沐忐忑的心情瞬间宽慰了不少,看来他真的只是被阴气折磨的太难受,所以才抱着自己睡着了。看着身边恬静犹如天使一般的睡颜,一种股莫名的酸气不知从哪冒了出来。 从前自己凑近他都会脸红,如今怎么抱着自己还能呼呼大睡? 莫非只有母龙才能吸引他?自己这种既没有鳞片脑门上也不长角的人类,在他的眼里,是不是貌若无盐,十分难看的那种异类? 余沐沐顿时有些烦躁,看着身边的小龙人也有些气恼,一把甩开青寒搭在自己身上的手,翻身转了过去,只留给他一个无情的背影。 哼,渣龙。 青寒缓缓睁开眼睛,恍若星辰的眼眸里没有丝毫睡意,耳朵尖儿羞的发烫,少女的甜香丝丝入扣撩在他的心头,勾着他的龙角不安份的跳动着。 他听山海族的长老说过,如果喜欢了谁,就要给她抱回到窝里一起睡觉的。 青寒眼里的星光渐渐暗淡下来,他喜欢沐沐,可沐沐虽然对自己很好,却并不喜欢和自己一起睡觉,还不想要被他抱…… 各怀心事的一人一龙,你来我往地折腾了半宿,方才睡下。 直至三更,窗上的符纸飘然落下,一股子幽黑的怨气顺着缝隙钻了进来。 青寒陡然睁开眼睛,一跃起身,抓起余沐沐放在枕头下的匕首,手起刀落重重劈在窗棱上。 一声尖利的鬼啸响起,直震得人头皮发麻,余沐沐一脸茫然地从床上坐起来,四下张望着。 青寒身手凌厉,衣袂上下翻飞,华丽的匕首在他修长的指尖灵活地转了一个圈,划出一道清冷的弧线,寒芒之下一团黑影被逼得无处遁形。 余沐沐眯缝着没睡醒的小眼睛,看着小龙人干脆利落地将那团黑影劈散,慢条斯理地打了个哈欠问道:“这是什么?” “只是一团被|操控的怨气,没什么,睡吧。” 余沐沐看着小龙人关上窗户,将掉落的符纸重新贴上,朝床上走了过来。她登时反应过来,赶紧嗖一下钻进被窝,老老实实地躺好。 等了一会儿人没上来,余沐沐又好奇地转过来,青寒正坐在床边,仔细端详着手里的匕首。 “你在看什么?” 青寒指着刀上的珠宝:“这刀似乎是凭着上面的珠宝之利,才可以斩落怨气。” 余沐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伸手拍了拍身边的床板:“国师送的东西没什么好稀罕的,喜欢送你了,赶紧上来睡觉。” 青寒还在翻来覆去地研究这把匕首,冷不防听到余沐沐喊他睡觉,整个龙顿时楞在那里。锋利的匕首从他的指尖滑落而浑然不觉,滚烫的红色又爬上了他的俏脸。 沐沐,她原来是喜欢和自己一起睡觉的吗? 余沐沐被匕首砸在地上的声音吓了一跳,只见小龙人举着流血的手坐在那里,一张小脸红到了耳朵根儿。 她没好气地从床上爬下来,一个脑瓜崩儿敲在了青寒的头上:“都多大的龙了,还能让刀割了手?” 青寒抬起琉璃似的眼眸,乖顺地举起手,等着余沐沐给自己包扎。 余沐沐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地放着眼刀,给他的五个手指头都缠到了一起,还绑上一个巨大的蝴蝶结。 青寒委委屈屈地看着自己动动手指都难的小龙爪,强忍着拆开绷带的冲动,像个可怜巴巴的小狗。 包完了龙爪子刚要躺下睡觉,只听得隔壁传来诡异的指甲挠门似的声音,驿馆年久失修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霜华惊恐的尖叫声传了过来。 余沐沐抄起桌子上的散魂鞭,拿着符咒冲出了门,青寒化作一抹青光,闪进龙珠。 走廊中漆黑一片,浓郁的像化不开的黑雾,余沐沐摸索着开了隔壁的门,还未看清屋内的情形,一道疾风就直接冲着她的脸抓来。 一个纸扎的女人飘在空中,沾满鲜血的纸手,直挺挺地往她的脖子插去! 一道凌厉的破空声从她的身后响起,锋利的刀刃凭空劈下,那纸人尖啸一声,双手被斩落在地,肉眼可见的怨气从刀口的断茬处冒了出来。 弯刀自上而下扎进了纸人的胸口,死死地钉住了其中的怨魂。纸人在地上扭曲尖叫着,凄厉的声音震得人头皮发麻。 余沐沐后退两步,看来方才她屋中被青寒斩落的那团怨气,也是这纸人所控。 站在她身前,斩落纸人的正是先前已和国师离去的幽魂司统领。余沐沐心中冷笑,若非这怨魂做乱,还不知这统领要在暗中监视自己多久。 幽魂司统领从怀里掏出幽魂司令,就要印在那纸人额头之上。 “住手!” 驿丞顶着满头大汗急吼吼地从楼梯上跑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沙哑地哭喊着:“大人!求大人不要带走她,这是小人的妻子!求大人看在小人尽心服侍各位大人的份上,留下她吧,小人保证定不再让她伤人!” 余沐沐闻言瞪大了眼睛,瞅着地上扭曲翻滚的纸人,两个眼睛是墨染的黑洞,描的似血的脸蛋,浓郁的黑气在其中挣扎。 她有些诧异地转过头看着那驿丞:“大人,您这口味有些重啊……” 幽魂司统领面无表情:“死者无端滞留人间,其罪一。怨气化形肆意伤人,其罪二。当拘魂至酆都受审。” 那驿丞还要再拦,纸人黑洞般的眼窝喷出浓浓的黑雾,鲜红的嘴唇上下蠕动着: “民妇……愿去酆都,甘愿受罚,但求往生……” 幽幽的声音从那纸人的口中传出,不知怎的,余沐沐竟听出了几分悲切。 许是见多了这种场景,那幽魂司统领未有丝毫动容,直接将幽魂司令拍在纸人的头顶,拘走了其中的怨魂,一把抽出纸人胸口的绝命刀。那纸人没有了怨气的支撑,绵软地落在地上。 驿丞眼见着纸人没了动作,疯狂地四下摸索着,口中还在念叨着那女子的名字:“席欢,席欢……席欢你回来,别带走席欢!” 余沐沐冷眼在旁瞧着,这驿丞好一副死生不离的痴情状,她转头看向那统领:“这个女子的魂魄,若到了你们酆都,会如何处置?” “按《酆都黑律》,公检行刑,入刀山地狱。” “若她是被迫的呢?错不在她又当如何?” 统领干脆利落地收刀入鞘,言语冰冷:“酆都自有论断。” 那驿丞听见余沐沐说话,连滚带爬地上前嚎啕大哭:“公主,求公主说说情,把小人的妻子还回来吧,小人与发妻相爱数十年,小人不能没有她啊!” 余沐沐气不打一处来,卷在腕子上的散魂鞭“啪”一下抽在了那驿丞的身前。 “别嚎了!” 余沐沐上前一步,冷言道:“方才说你妻子的魂魄,进了酆都要入刀山地狱,你听到了吗?” 驿丞茫然地点头。 “你煞费苦心的毁了驿馆的风水,强行将本该往生的魂魄拘在身边,让她生了怨气成了怨鬼,如今还要为你的执念受罚,你就没有半分悔意吗!” 余沐沐气得满脸通红,握着散魂鞭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言语似箭扎在那驿丞的身上。 “你若爱她,便该放下她。你若敬她,便不该拘着她!你对她既无爱又无敬,强行拘着她的魂魄不肯撒手,刀山地狱你能替她去受吗!” 胸前的龙珠散着悠悠的凉意,平复着余沐沐心头的怒火。 那驿丞愣住了,满脸不可置信地喃喃着,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不是的……我爱席欢,我离不开她,我是爱她的呀!” 余沐沐轻叹一声,若她猜的不错,这个叫席欢的怨魂早已不想再留在人间,故意来袭击她们也是想要求取往生罢了。 她放缓了声音道:“既然今生缘分已尽,便该放下执念,好好生活。对彼此,都是解脱。” 驿丞瘫坐在地,面如死灰,余沐沐长叹一声,转身回到自己的屋中。 青寒默默站在她身后,被包成粽子的小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 余沐沐抬起头,对上青寒澄澈似水的眼眸:“你觉得那个驿丞哪怕把妻子化成怨魂,做成纸人那般可怖的样子也不肯放手,真的是爱吗?” 青寒低头不语,对于龙族来说,几乎没有任何一个伴侣能够和他们一起走完这漫长的岁月。 君亲有愧吾还在,生死无端事总非。 到那时,他会如何? 他扪心自问,绝不会比那驿丞做的更好,上穷碧落下黄泉,也定要将她留在身边。 第 22 章 次日,是个雨过天晴的艳阳天。 他们离开驿馆之时,那位驿丞正在门口伐树,瘦削单薄的书生,手持笨重的长斧,一下下斫在树上。 那棵桑树约莫是他妻子离去的那年所植,而今已有丈高,初春时节,正蓬勃鲜嫩。 余沐沐走过,驿丞停手跪伏在地,双手上承血书一封,恳切道:“公主,这是我的罪己状,求公主代为呈交国师。当初是我强留了席欢,求酆都莫要冤枉了她。待我百年之后,甘愿去刀山地狱受罚,绝无悔意。” 余沐沐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将那封血书收好。 驿丞转过身去抹了一把脸,捡起地上的长斧,脊背挺得笔直,缓步朝那桑树走去。 房妈妈上前一步,搀着余沐沐上了马车。 霜华那丫头早已哭得满脸是泪,坐在车上抽抽噎噎哭着:“太感人了,为什么我听过的留魂都是争财产,写遗嘱,从来没人是因为感情舍不得。” 余沐沐敏感地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留魂这种事,经常发生吗?” 霜华哭着点头:“对啊,只要出的起钱请大师,就可以留住亡者的魂魄。时间上差不太久,打点一下酆都那边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那些世家大族哪个不是……” “霜华!” 房妈妈蓦地出言打断了她:“你去问问距行宫还有多久,昨夜大家都累了,催着前面快些赶路。” 霜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闭了嘴跳下马车。 余沐沐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好似没看到一般。她只知道这个世界人鬼共生,但霜华今天不说,她从未有过真切的认知。 如果生死界限被模糊,躯壳不过是一副皮囊,往生即是永生,掌控死亡之人,便手握了这世界上最终极的权利。 一个小小的驿丞便可以通过风水变动,将自己的亡妻留下数年之久,那些老谋深算权倾朝野的老臣呢? 那国师这些年,手中放过的留住的将死之人,又有多少? 余沐沐捻着自己手里的那封血书,转头认真看着车外记着上山的道路。 行宫位于京郊南山,这时节已是万物复苏融融暖春。 年纪小没出过宫门的丫头,一进了庭院便撒起了欢,院中种着石榴,搭着葡萄架子,很有几分农家趣味。 余沐沐歇息片刻后便去前厅寻国师,想要将那驿丞托付的血书转交给他,却被告知国师在山下除巫,未至行宫。她似乎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又说不上来,索性趁着国师不在,将行宫上下里里外外都摸了清楚。 后山险峻,无路可走,但若是有青寒这种飞天龙族的外挂在,倒也不是问题。 国师留下暗中监视他们的幽魂司统领已经暴露,虽然不知暗中还有没有别的钉子,但若是幽魂司和国师都不在,便没人能够拦得住青寒。 一人一龙商量了下,趁着清晨阳气初升之时,便从后山离开。 第一次看到自由的希望,余沐沐激动地半夜窝在被子里直蹬腿,握着手里的龙珠兴奋道:“青寒,你在吗?” “嗯。” “你知道人间有哪些好玩的地方吗?” 青寒柔和的声音从龙珠中传来:“听闻北荒有一大湖终年常冰,盛产的磷鱼极为鲜美。南疆的巫寨九曲连环,天池叠瀑宛若仙境。昆仑的高山上,冰雪常年不化,云雾缭绕……” 余沐沐托着脸颊听的入迷,青寒的声音停了下来,她还恍然不觉,顿了一会儿,青寒方才接着说道:“我山海一族的封印,便被镇压在昆仑之下。” “那……山海族美吗?” 青寒的声音渐渐低沉:“起初封印之时,是美的。后来,因为灵气不足,很多植物都枯死了,越来越荒凉。” 眼见着余沐沐的小脑袋也跟着他的情绪一起低落下来,青寒话锋一转,柔和的声音里带了几分笑意:“但我族的月桂树枝繁叶茂,是极美的。 相传月桂树是上古的神女化身,将一片月桂叶置于枕下,就会有好梦相伴。” 余沐沐也跟着笑了起来:“那如果把树叶吃掉的话,会不会永远都不做噩梦了?” 青寒哑然失笑,好像他从未听说过山海一族有谁会像她这样馋嘴,连神树的叶子也不肯放过。 “月桂树每十年开一次花,月桂花酿的酒甘冽香醇,是世间最好的佳酿。” 余沐沐咽了一下口水,仿佛已经醉在酒里一般。 身前的龙珠青芒一闪,青寒的身影一跃来到窗前,他手握匕首,另一只手放在唇边,冲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余沐沐顿时紧张起来,莫非他们要逃走的事被人发现了? 窗户悄无声息地从外面打开,一个漆黑的身影窜了进来,还未等他站稳身形,青寒一刀柄便拍在了那人的后颈处,那黑影摇晃了一下,瘫倒在地。 余沐沐刚要凑过去看个究竟,青寒将她拦在床边,扯下床单将那人结结实实地绑在了椅子上,撩起了他散落满脸的头发。 这人脸上涂着黑黢黢的泥巴,看不清外貌。一壶隔夜茶下去,现了形容倒是个俊朗的少年人,他缓缓睁开眼睛,那双斜飞入鬓的桃花眼给这张俊俏的脸上平添了一股风流。 余沐沐握着散魂鞭,站在青寒身旁冷言道:“你是谁?为何要半夜擅闯行宫?” 少年轻咳了一声,皱着眉头出言不逊道:“装什么?不是你喊老子过来的吗?” 青寒闻言眼中的星芒登时冷了下来,刚要上前,余沐沐眼疾手快地塞了一团破布那人嘴里,劈头盖脸就是一鞭子。 “跟谁在这当老子呢?叫爸爸!” 然不知道爸爸是什么意思,但看着余沐沐这欠揍的表情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那人“呸”一口连着那团破布带着唾沫吐在地上:“你不是余沐沐?不是国师自千年时空召唤而来的封印山海之人?” 余沐沐大言不惭地昂起下巴颏:“是啊!就是你爸爸我,怎么了?” “呸!老子是巫族暗巫脉的阿悦,快给我解开。” 巫族? 余沐沐下意识地转头看向青寒,青寒摇摇头:“我们从未与巫族有过联系,也不认识什么阿悦。” 阿悦有些疑惑地看着二人:“你……是山海族逃出来的那条青龙?不是你们给巫族传信,以求联手共抗幽冥酆都,破山海封印?” 他又转过头来看着余沐沐:“那信真的不是你写的?那信上说你有法子杀了国师,也不是真的?” 余沐沐看着那少年的桃花眸中满是疑惑,不似作伪,思忖道:“那封信呢?你可曾带在身上?” 阿悦摇了摇头:“看完便烧了。” “你是自何处收到的那封信?为何你会信我能有法子杀了国师?” 阿悦的狭长的眼睛眯起,戏谑的看着二人:“我们巫族自有联络之处,至于你,正月里搞的皇城雷劫将至,最后下了一正月的大雪,这京中谁人不知是你们师徒反目,起了争执?” 余沐沐低头思忖了一会:“我是与国师起了争执没错,但我并没有能杀他的法子。我灵力低微,即便他身受重伤我也不是他的对手。” 阿悦周身嚣张的气焰顿时萎靡了几分:“当真?你可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唯一一个徒弟,连他的弱点在哪都不知道?” 余沐沐摇摇头:“不知,国师是要杀我祭祀山海的,又怎么会养虎为患?” 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青寒蓦然出声:“既然那信不是我们发的,你们巫族又收到了,那是谁写了这封信,又是如何送到了巫族的手里?” 屋中燃着的蜡烛“啪”一声爆开,三人齐齐抬起头来,异口同声道: “是国师!” 阿悦惊呼:“糟了!若这信真是国师想要打草惊蛇,那我巫族的联络点必然已经暴露了!你们快放开我!” 余沐沐摇头:“你现在去怕是已经晚了,只会连你也一起,落到国师的圈套里。” 阿悦刚说话,青寒蓦然回头,一脚踹在桌边的椅子上,将那椅子凌空踹起,回旋踢到了门上,死死别住了门。 阿悦登时急了眼,冲着青寒吼道:“你这是何意?凭什么不让我离开!小青龙你别忘了,你年前被幽魂司四处追杀的时候,我们巫族可没少帮你周旋!” 青寒摇摇头:“不是我不让你走,是现在你已经走不了了。” 似是要验证他说的话一般,外面的庭院霎时间灯火通明,照的这屋中都恍如白昼。齐齐刷刷的鬼影绰绰印在窗子上,将整个屋子都团团围住。 幽魂司统领的声音从门外响起:“公主!行宫之中深夜闯进一名刺客,在下等追查至此,望公主开门,我等进去看一眼便走,还请公主行个方便!” 阿悦不知何时已经挣脱开身上的绳索,他一把将身边的余沐沐拉了过来,拔下她头上的簪子抵在余沐沐的喉咙上,恶狠狠地冲青寒吼道:“小青龙!送我离开这,不然我就叫你的女人血溅当场!” 第 23 章 余沐沐眼看着青寒的指尖闪过一抹青芒,她不着痕迹地冲青寒摇摇头。 阿悦他只是一时情急,莫说巫族对青寒有恩在先,就算冲着外面幽魂司这个共同的敌人的份上,他们也不应在此时起了内讧。 幽魂司统领在外敲了这许久的门,不见应声,一挥手便要破门而入。 余沐沐扯着嗓子冲外面吼了一声:“本公主刚睡醒,衣冠不整,你要敢闯进来,我定要使符炸的你满地开花!” 幽魂司统领闻言,向后退了一步:“还请公主尽快,我等还要搜查刺客!” 余沐沐看着青寒,言语柔和地哄劝道:“青寒,你带他走吧。” 青寒低着头,站在那一动不动:“沐沐和我们一起走。” 阿悦急地眼睛都红了,扔了手里的簪子上前猛推了青寒一把:“如果幽魂司的人发现她没了,我们谁都走不了!” 余沐沐拉过青寒的手,替他捋顺了皱在一起的衣领:“青寒,阿悦说的没错,这里对国师来说最重要的人就是我。我要是跟你们一起走了,恐怕大家连这个门都出不去。” 青寒执拗地扯着她的衣袖,不肯撒手:“那便杀了,青寒可以。” 就在刚才,他们还在憧憬着获得自由以后的事情,可转眼,就要他给沐沐自己扔在这里…… 余沐沐低下头,仔仔细细地将他手上绑在一起的绷带拆开,一边耐心地轻声解释着:“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带阿悦回去巫族报信。若是带上了我,幽魂司定会穷追不舍。耽误了时间,不晓得会有多少巫族人命丧国师之手。” 纵然青寒身为龙族战力惊人,可要应对起幽魂司连绵不断的追杀亦是十分棘手,不然先前也不会被万里追杀险些丧命。他们好容易等到现在这个机会计划离开,只是眼下突生变故,计划赶不上变化…… 余沐沐轻轻捏了捏青寒的手,将那把镶满金玉的匕首塞到他的手里,转身到桌边,抽出一张符纸龙飞凤舞的写了张条子,塞到香囊里,掖进青寒的胸口。 “去吧,如果有什么异常,你就拆开这个香囊,按照我说的做,不会有事的。” 青寒可怜巴巴地抬起头,眼中的星辰不舍地流连在她身上。 余沐沐拍了拍小龙人的胸口,深吸一口气,上前挪开了顶在门上的椅子,转头深深地看了两人一眼,继而打开了房门。 幽魂司一众鬼军早已等得不耐烦,一闪身便冲了进来。 屋内空空荡荡,只有余沐沐一个人捂着衣领站在那里,不耐烦的看着他们:“大晚上的又作什么妖?是不是还要把墙皮抠下来,再搜一次?” 说着,余沐沐径直从房门走了出去,站在庭院里摊开双手:“搜吧!给你们腾地儿,敞开了搜!” 幽魂司统领犹豫了一下,拱手抱拳:“公主得罪了!” 幽魂司众鬼四下散开,床下衣柜地搜查起来。 余沐沐站在院门,转过身去,颈间的龙珠青光一闪,随即两道身影便融入进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阿悦惦念着自己的族人,心急如焚,一路上掐着指诀,不停地卜算着。 “糟了糟了,阴长褂,鬼阴在上,大凶之兆。小青龙,你再快一点!人命关天啊!” 青寒抓紧阿悦的衣襟,默不作声将速度催动到极致,脚下生风,朝着他指的方向急掠而去。 二人方在京郊一个毫不起眼的小村落里停了下来,阿悦带着青寒七拐八拐地来到村中的一个小木屋前,伸手推开了门。 不大的院落里横七竖八地躺了五六具尸体,鲜血流了一地,皆是一刀毙命。 浓郁的血腥味迎面打在人的胸口,阿悦目眦欲裂瞪得通红,拼命忍住了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若不是他太过心急,一心想要杀了国师,就不会轻信一封没来由的信,暴露了族人的行踪。 他“扑通”一声,跪在了院门前,:“是我的错!是阿悦害死了你们!” 青寒上前拉了他一把,少年人的膝盖死死地钉在被血液浸满的土地上,青寒不由分说地将他从地上拽起来:“你先前就是这里的人吗?” 阿悦摇头:“不,但那信最开始是这里收到,然后送至京城……”他看着青寒凛冽的眼神,反应过来:“你是说,连京城的联络点,也被国师发现了?” “元昊诡诈,幽魂司更是极为擅长通过蛛丝马迹进行追踪,你已经暴露了,你身后的据点便很难保住。” 阿悦猛然一惊,环住了青寒的腰:“快走!我们大祭司还在那里!” 一人一龙朝着京都方向极掠而去,直至天光大亮方才偷摸躲进了一个小巷。青寒将阿悦按在原地,冲他比了个手势,示意他自己先进去看看。 他单手撑在墙上,平地跃起,一个利落地翻身便越过高墙,翻进后院。 阿悦焦虑不安地在原地踱步,不时探出头去打量着外面的情形。 卖早点的摊子不知为何今日还未出街,茶摊上坐着的好像不是他们巫族的人,路上的行人也有些眼生…… 阿悦心里顿时生出了不详的预感,京郊据点被灭门的惨状充斥着他的脑海。 青寒从院墙里翻出,轻拍了一下阿悦的肩膀:“里面暂且没事,我已持你信物告知族长,正在组织你的族人们撤离。外面的情形如何,可有幽魂司的行迹?” 阿悦嘲讽似地笑了笑,指着外面的长街:“外面已是山雨欲来之兆,若我猜的不错,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幽魂司的恶鬼便会来此,我的族人,恐怕还未来得及走远……” 青寒抽身走至巷口,向外看了一眼。 清晨的长街,本应从寂静的晚夜转入喧嚣热闹,这外面行人匆匆,驻足之人皆暴厉恣睢,不似善类。 四面八方的眼神都紧紧盯着这一处宅院,已然布下了天罗地网。 阿悦无力地靠在墙壁之上,眼神里满是绝望。 青寒手腕一翻,镶满了珠宝的匕首反握在手里,周身灵力鼓荡,衣袂飘飘,眼神之中满是坚毅:“那便战吧。” 阿悦抬起头,看着青寒一袭白衣气势凛冽的迎着朝阳站在巷口,和在余沐沐面前撒娇的少年简直判若两人,他指着二人来时的方向:“你就这般冲出去,你的女人呢?不管了吗?” 阿悦扶着墙强撑着站起来:“这里面是我的族人,送死的事,要去也该是我去。” 青寒一把拽住他:“你要做什么?” 阿悦认真地把他的手从自己的衣袖上扯了下来:“小青龙,今天你带我回来,欠我们巫族的情就算你还清了。你走吧,她还在行宫里等你回去。” 说罢,阿悦挺直了脊背,迎着初春的朝阳,哼着小曲儿朝巷口的悠悠长街走去: “杯盏相思意,烟云皆入喉,且乐浮生一杯酒,天下谁堪我风流……” 他浑不在意地冲身后的青寒摆了摆手:“走吧!” 一身少年意气,潇洒肆意,看起来就像是个去赴美人约会的多情郎。 才出了巷子口,少年叉腰怒吼:“小爷是下一任巫族大祭司,暗巫脉阿悦!你们不是要抓小爷吗?来啊!” 长街的宁静被瞬间打破,一石激起千层浪,刀光剑影,喊杀追赶不绝于耳。 青寒侧身立在小巷的暗影中,冷眼看着幽魂司众鬼军手持绝命刀,匆匆追过长街,直奔少年而去。 在没有来到人间之前,他从族人口中听说的人类都是贪生怕死、薄恩寡义,甘愿在酆都治下沦为行尸走肉的奴隶。在初来人间的那半年里,他所遇到的每一个人都不约而同地验证了族人的说法。 可就在方才,这个名叫阿悦的少年巫族,明明手无寸铁又那么脆弱,可他眼里却有一团炽热耀眼的烈火,绚烂汹涌,热血难凉。 就像,他的沐沐一样。 想到了余沐沐,青寒的手指探入怀中,摸出了临行前她塞进自己怀里的香囊,取出里面那张字迹潦草的纸条: 青寒,阿悦来此是一箭双雕,意在引蛇出洞。你与我同行国师早已知晓,若巫族暴露,下一个目标必然是你。 不要回来,走吧,越远越好。 …… 青寒紧紧捏着这一小张字条,昨夜阿悦刚到他们的寝宫,幽魂司后脚便来搜查,说明一直有人在暗中监视着她,沐沐她那么聪明,一定是在让他带着阿悦离开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一点。 她明明那么想要自由,却能毫不犹豫地为了他和素不相识的巫族,放弃这希望,让他不要回去。 哪怕她知道,凭借自己的力量,永远不可能逃出国师的掌控。 青寒看着那张纸条,蓦地笑了起来,笑的那般腼腆又带着几分羞意。 这字,真丑。 青寒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出那个小胖龙傀儡,和这张字迹潦草的纸条一起放了进去,将自己的满腔欢喜都深深地埋进这小小的香包里。 如果一个人,初次救你是萍水相逢,第二次是阴差阳错,第三次是舍生忘死。 那这一次,当是我担心你。 可她大约是不知道的,这般厚重的情谊早已织成天罗地网,将他困入其中无路可逃。 幽深昏暗的小巷之中,一道凌厉的青芒闪过,朝着初升的朝阳义无反顾地急掠而去。 原本大好的春光,一阵风刮过,骤然飘来了丝丝阴云,未到晌午便已下起了绵绵细雨,将整个京郊南山都笼罩在轻烟细雨之中。 雨中寒光划过,一道白光犹如流星焰火,狠狠地撞进了朦胧的雨雾。 震动之大,仿佛空气都被撕开了一道缝隙。 霎时间,寒风大作,尘烟起落。 幽魂司的鬼军犹如黑色的洪流,阴森的黑云重重压在南山脚下,一眼望不到边,森然矗立,绝命刀剑指阵前,强悍如斯气势如虹恍若惊雷。 这才是能令天下人为之色变的幽冥鬼军,绝命刀出,天地同哭。 山脚下的四方台中,一道苍白的身影手持长鞭,周身散着森罗杀意,正是国师元昊。 他冷眼看着从空中被迫坠落的那道身影,散魂鞭甩在身前,激起万丈烟尘,面上淡漠之色不改:“屠龙阵,开!” 青寒定定地站在山脚下,孤身一人,手持短刃,毫不畏惧地迎上对面的千军万马,修罗鬼煞。 ※※※※※※※※※※※※※※※※※※※※ 下一章就要入v啦,感谢各位小天使们一直支持! 划重点:【v章留言有红包哦~】 敲黑板:【跪求爸爸戳预收《美妖师尊》】 给各位读者爸爸小天使们比心,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