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第一咸鱼》 鲸鹏 俞星城没想到自己数年寒窗苦读,最后的结局是卖做妾了。 她在盖头下苦笑。 她是俞家唯一一个没有灵根又体弱的孩子,打小就断了修真路。养修真者可是要真金白银砸出来的,所以俞星城也有使命。 用自个儿婚姻给兄弟姊妹们谋出路。 这年头就算女子能科举,能做官,但也做不了什么大官。不如拿个跟妆点似的功名,挂个才女头衔和俞家血脉,嫁个富贵人家。 家里逼她读书逼得紧,算的也好。十四岁那年她院试考出了个一等生员,算是旁人口里说的女秀才;再等两年后的乡试,她再能中了举,那就是女举人了,身价就要水涨船高,说不定能嫁给京中豪族呢。 但没想到,距离乡试只有两个多月时,家中有人来求娶了。 指名就是她。 亲爹俞达虞见了来人,立马同意,跟个舔狗似的送人出去。 提亲的礼金往家里送来,她都没见到,说是各种灵石宝物,法器仙丹,能把家里最有天赋的二哥喂成半个金仙。 后来才听说。她还不是嫁人。是给人当妾。 给温家的一位少爷做妾。 名都没听说过的那种少爷。 俞星城之前听说温家在太原一代,也是赫赫有名的簪缨世家,不知道怎么会有个少爷在他们池州府。 相比于给这种不明来路的富贵人家当妾,她宁愿考试学习。 俞星城得知温家要她嫁过去的消息后,去找亲爹俞达虞商讨,却被生了七个孩子的亲妈拦住了。 一通说道,言下之意就是,俞星城以后能出息,但也可能没出息,那都是赌性极大的风险投资。 但现在不一样了。 最起码现在脱手了俞星城,就够俞家赚的盆满钵满,用来买入其他股了。 俞星城明白了。 什么都不如钱到位了。 她想要去找俞达虞,证明自己以后更有用处。俞达虞却避而不见,听说他在跟人议事,是“天大的事”,所以没空见她。 俞星城心底真有点恼了,又去找二哥帮忙。 二哥其实也觉得,就是再大的人家,也不该折一个能写策论八股的姑娘去做妾。 但二哥说不出口。家里爹是唯一的权威,面上的偏颇也都是指望着能出息回报,再说六妹被卖给温家后拿来的聘,眼见着都要用在他身上——再过个不久,仙官的比试和乡试几乎同时,他也要去考仙官了。 他已经拿了好,没脸去拦爹,最后只做了送亲的人。 今日出阁,俞星城在黄昏时分离开俞家,温家倨傲,只派了几个下人来接亲,二哥骑马在轿子前头去送亲。 但没想到送亲会赶上拥堵。 晃到了夜深灯起,似乎也没走完一条街,俞星城在盖头下有些不耐。 就这段路上,她既不是俞家老六,也不是什么温家侍妾,她扯掉了头上绣着仙鹤的红布,推开了肩舆的小窗往外看去。 外头人来人往,灯火有不自然的光亮,映的街道跟白昼似的,以行人爱凑热闹的性子,竟然没有把目光投向这花轿,反而一个个往头顶看去。 表情就像是二哥之前说起俞达虞在商议“天大的事”那般。 兴奋,惶恐。 每双眼睛望着天上,眼底仿佛映起火光。 她以为今日或许是有什么灯节或烟花,却忽然听到像是大船入港一般的汽笛声,仿佛空气都在震颤,两耳嗡嗡鸣响。 人群忽然骚动,挤的这肩舆也都前摇后摆,俞星城几乎坐不稳身子,她抓住车窗边缘,想要朝外看去。 她这一眼,心头大震。 一架极其巨大的飞艇划过池州上空,尾翼旋转,灯火通明,飞艇气囊像空中巨鲸,半透明的鲸腹中流淌着万家火光,巨鲸腹下的吊舱船体尾部在浓夜中喷涌着白色热雾,烟波浩瀚,又被船体两侧数支翅桨划开,留下白色的雾尾。 只让她想起:月下飞天境,云生结海楼。 绳索从那船上垂下,似乎将这磅礴潇洒的巨鲸牵在池州的码头。 俞星城看到近十驾巨鲸飞艇也划破远处蓝灰色的夜雾,朝池州靠拢。 她傻眼了……她从未见过。 十六年来不出家门,她到底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为何她头顶小小天井,只会飞过雀燕,从未见到这样的事物。 但震惊的不止她一人,周围无数百姓路人仰头屏息,面上的神情也像是从未见到过。有人议论纷纷,说这飞艇,名为“鲸鹏”。 这就是爹口中那“天大的事”? 鲸鹏之上。 甲板灯火通明有如白日。 “应天府仙官忽然调我们来池州府是什么意思。我们是要东渡去平安京一带震慑倭人,若耽搁了行程,海上撞见了风浪,那应天府担得起么?”鲸鹏甲板上的一名鹏员穿着轻甲,一边摇动铁柄收紧绳缆,一边和同乘的鹏员抱怨。 “不过那应天府仙官说是会重新替我们观天象,定航线。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但咱们来池州,听说是有异象,抓邪魔。” “少他妈胡扯,抓邪魔动用我们?!还能拿鸟枪把邪魔打死?”他一说,其他几个鹏员俱是大笑起来:“把那大炮塞邪魔嘴里是吧!” 正说着,就看到谭、李两位将领从上层窄道走过,二位快走谈话之余,似乎往窄道下的甲板上看了一眼,鹏员们立刻闭嘴,低头四散干活去了。 谭庐打开门来,请李兴安入座。 门一关上,李兴安又立刻从凳子上起身:“谭卫使,这突然转至池州,文牍却只说配合钦天监巡使抓妖除魔,到了池州半个钦天监人影也见不着,这也太荒唐了。我夜不能寐,只觉得是有人因北兵南兵不和一事,要让我露出把柄!” 谭庐穿着杀气腾腾的银色曳撒,面容胡须却是一派恭谦温和的君子相貌,他虚扶了李兴安一把,让他坐下,才道:“文牍既是扯上了钦天监,就没有荒唐的事儿。钦天监的那些腾云驾雾的,又什么时候合过规矩,他们不来,我们就按着不动。但我得了消息……” 李兴安满脸惴惴。 谭庐:“小燕王之前在应天府,听说是胡闹的太厉害,看我们鲸鹏前来以为是来抓他的,说往周边跑来了。说是跑到了池州。就怕小燕王当真以为我们来追他,那胡闹性子,跟我们使上脾气,怕是会跑到鲸鹏上头来与我们理论。” 李兴安拍着扶手,瞪眼:“怎的小燕王也冒出来了。池州着屁大的地儿,能容几尊佛!” 正说着,一名鹏员跑上来,还渗着油污的手套上托着个缎面折子。 谭庐:“谁送来的。” 鹏员:“黑色官服皮手套,胸前不带图案,就膝澜有点银刺绣。御剑到甲板上来的。人已经走了。” 李兴安惊讶:“是钦天监的缉仙厂!快看看说些什么!” 谭庐打开折子,半天才吐出一口气:“……缉仙厂说有崇奉十一年逃的妖魔,逃窜至此地,说是那妖在应天池州等地已经盘踞两年,怕的就是鲸鹏,所以要我们……协助抓拿。” 李兴安在崇奉十一年的时候还京城,可不是什么两眼摸黑的地方官,他知道那一年发生了什么。那时候逃的妖魔,能有善茬? 他腿一软跌坐回凳子:“这……” 事情天大,俞星城这给人做妾的生意也要照常进行。 俞星城听到二哥开路的声音,嗓门里也有隐隐的不安。 轿子逆着人流往前挤。 俞星城惊疑之间,就听到路人议论纷纷,说的最多的不是赞叹和惊喜,而都是疑问惊恐。 这就是鲸鹏? 他们怎么敢把鲸鹏开到池州来? 池州多少事与人要受影响,怕是仙钟灵灯都要不得运转! 池州府仙官在何处?为何不管? 二哥或许是怕她被人流惊扰,骑着马到她轿子旁来,看她打开窗子,瞪了她一眼。 俞星城眼里没他,望着天,表情呆呆的。 其实俞星城是池州出了名的木头美人。 不太爱抬头看人,基本都是低头发呆,一言不出,刘海都快垂到了鼻梁中段,再加上过于纤长的睫毛,给她脸上投下重重的阴影,让人看不清她长相。 虽然兄弟姐妹们有人说她长得漂亮,但二哥的身高,平日只能看见俞星城的头顶。 前两年去为了考秀才,去应天府考试的时候拾掇了一下,细眉垂眼,白皙质弱却又隐隐有点宝相尊华,跟生下来之后就没受过人世间一点磕绊痕迹似的。 眉眼漂亮的甚至不像爹娘。 坐在那儿有种让人凝神屏息的静谧之美。 只是这静谧里总隐隐透着点事不关己。 还有点不耐烦,无所谓。 此刻她满眼都是天上的光华,像是随时要飞天去与那鲸鹏齐飞似的。 二哥不忍,等她收回目光后,将窗子合上,硬声道:“不必害怕,必定要给你安生送过去。到了温家,少问少看。也莫要打探鲸鹏的事。” 俞星城乱想,温家这少爷什么时候来的池州? 温家也算是出仙官的世家,鲸鹏入池州的事,难道真的跟他们有关? 轿子挤过人潮,进入了安静的街坊,有灯靠近,似乎听到前头有人跟二哥道喜拜福,拱着手道:“奴几个给俞家二郎道喜,主子特意让我们在这儿迎着,轿子入门便是,这里喜缎糖仁是呈给二郎的。” 二哥给送到这儿,竟有点心里愧重,但想要与俞星城说什么,却做了十几年兄妹没好好搭过腔,他性子直,这时候演不出什么情深来,干脆在轿外一拱手就走了。 轿子抬进去,外头鲸鹏的声响也小了,有人扶着她走下去,回廊上转来转去,进了个暖融融的屋里坐着。她进了屋里,坐在榻上,周围人都退了,整个宅院里透着一股微妙的冷清寂静,仿佛一路上遇见的丫鬟婆子,还没俞府里的多。 她膝头有个小漆盘,漆盘里放着掀盖头用的喜秤。 俞星城倒不觉得坐着无聊,家里说她是和尚投胎,她却只是坐得住。 正想着,脚步声进来了。 外头静如死寂,仿佛家里就没有什么会说话会喘气的下人,脚步声就变得格外显眼。 她坐着,盖头下只能看见自己的膝盖,也瞧不见对方的鞋,她抬手把喜秤递给对方,却没想到那人一抬手,直接扯掉了她的盖头。 俞星城抬头看过去。 没人? “看什么呢!”嚣张不耐的声音响起来:“我就问你!看什么呢!” 俞星城连忙低头。 一个看模样不过九岁上下的男孩,头上簪着个箭矢头,穿着身黑云镶边的红裳,皮靴黑裤,腰上挂着一大堆丁零当啷的锦囊短刀小葫芦,像是个贪玩的小儿。 只是眉眼生的太凌厉得意,恨不得眼梢都翘上天去,瞳仁黑中透着点隐隐金光,嘴唇勾起来仿佛下一秒说话就能气死爹娘。 小孩儿露出一口尖牙,陡然笑了起来:“俞星城。没想到吧。我不但能找到你,还能让你为我做妾!是妾!哈哈哈哈哈哈!” 俞星城:“……?” 这就是那娶了她的温家少爷? 没人跟她说,她是要来上门当童养媳的。 俞星城就望着小孩儿,不明所以。 小孩儿怒道:“尔如今还敢这样与我对视!少现出你那张悲悯众人的脸来,我可知道你是什么样的天下第一烂人!将我灵核与滔天杖还回来,我便不将你这混沌肉身藏识处,告知怯昧小儿。” 俞星城摇头:“我不懂你说些什么。” 小孩儿对她的狡辩勃然大怒:“吾去翻过怯昧小儿的东西,不在他那里,便是你还拿着,留了后手!我知你想早日翻盘,杀了那怯昧小儿!可如今你拿捏不了我!我恨你也不是这一日两日,你既虎落平阳,也别怪吾等都要从你身上讨回帐来!” 俞星城觉出来不对劲。且不论她怎么做了童养媳,显然这小孩还把她当成了旁人。 她总觉得这孩子看起来太邪性,不像是那个传言中的温家,更不像个少爷。 便试探性问道:“你不是温家人么?” 小孩儿狂笑起来,仿若她装傻装的不高明。 看俞星城神情认真,他又陡然收住笑,冒着金光的瞳仁几乎要裂出一道细窄的金缝来,他继续自说自话道:“我不管你现在到底惨不惨。只是要你把我的东西还回来,若是我把你如今的位置告诉怯昧小儿,你怕是再被挫骨扬灰一遍的下场。” 俞星城心道:您能不能听听我的话,别一味地鸡同鸭讲啊。 她还想耐着性子再问。 小孩猛地一抬手,俞星城只觉得自己双膝一软,朝前扑倒着跪过去,脖颈送到了他手里。 小孩儿的手并不大,却指甲寸寸暴涨,指尖犹如覆盖着黑鳞一般,看起来不像是人手,反倒是兽爪。 俞星城懵了片刻。她感受到了这小孩儿想拽着她把她提溜起来的气势。 但奈何个子太矮,她跪在地上,弓着腰才能把脖子送到小孩手上,姿势显得像在卖萌。 她有点想笑了。 这点笑意才浮到眼底,她敢打包票自己都没笑出任何弧度。 却让小孩看出来了。 他就是个矮炮仗,芝麻大的引线,当场就炸,手上猛然一收,几乎是眉毛要窜起来,厉声道:“俞星城你还敢耻笑我!是不是又要说老子矮!你莫不要以为我真的杀不了你!” 俞星城还没解释,就被脖子上的黑色兽爪抓的几乎窒息,她甚至都听到自己颈骨碎裂似的声音,头皮疼的发跳,一瞬间简直像是脑袋被人当了锣鼓似的,更是五脏六腑莫名也像是针扎般剧痛,如同吞了千万根针下去。 俞星城浑身冷汗如雨,她十几年生活在宅院里,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灭顶的苦痛,张口甚至都发不出惨叫,只感觉有温热腥甜的血从齿间溢出来。 怪不得……爹娘和兄弟姊妹要那么拼命的修习,难道外头都是这样仗着能耐杀人的怪物?! 小孩儿还是好整以暇的望着她,像是残忍切割蚂蚁的试验,观察她身上的变化。 俞星城觉得自己委屈疯了。 穿越后数年寒窗苦,只为将她卖个好价。 这小屁孩买她做妾,断她前程,还要这样折磨。 她知道个鸟的什么灵核! 她就知道自己院子里一口井,八盆花,三千书卷和一个她! 俞星城忽然觉得自己眼底仿若亮起金光来,她分不清这金光是自己的变化还是这小孩儿的把戏。 身上的痛如骨肉寸寸撕裂,仿若是有细细光芒正从她血肉毛孔之间亮出来,血从身上各处溢出来。 金光从她体内大亮,映的她血肉毕见,俞星城觉得自己像个乡村灯会上亮灯的纸扎福娃。 小孩还是看着她,表情有惊喜有狂妄,他咧嘴欲笑。 俞星城气得上头,心里大骂! 她维持不住平日里的静谧模样,不管自己修炼了多少年的和蔼可亲,张嘴一口血沫喷在他脸上! 仿佛用了拼死的最后力气,一字一顿道: “操·你·大·爷!” 小孩儿傻眼了。 ※※※※※※※※※※※※※※※※※※※※ 架空历史=作者不懂历史 蒸汽朋克=科技全靠胡扯 披皮修真=无脑超能力设定 几点嘴碎说明。 1、大长文。女主前期弱鸡,中立混乱。表面温柔娇弱,实则凶残骚话多。女主知识储备不做太多解释,设定上文理双修,啥都懂点。 2、架空大明,时间设定十八十九世纪交接,政体与模式有明朝中后期影子。科技全面进入了蒸汽时代,内燃机电能都没推广。 3、自创伪(超)修(能)真(力)流。中低武设定,所有的境界、突破、飞升全都没有!全都没有!修真者的元寿只有少量增加,并且修士受中央集权政府管辖。世界上所有民族都有“超能力”,中国是所谓修真,日本是阴阳师巫女之类,欧洲是巫师猎魔人之类。大概就是昆仑剑派和霍格沃茨并存的世界观。 4、我大概有男主人选,但后期还要看走向。感情线比前几本都弱。 偏群像。不会有喜欢男主或者让女主来打脸的女配,但肯定会有跟女主情同手足且自强不息的女配。 最重要的一点。 不要用我极其后悔的沙雕笔名称呼我,如果愿意请叫我捅爷。 微博@铁菊老萝莉捅爷。有事儿私信。 搭腔 俞星城昏迷之前,分明见小孩手上一震,脸色大变,叫:“俞星城你个丧脸耷眉死人脸的臭老娘们,都沦落到这境地里,还要拼死坏我好事!” 俞星城心想:她马上就真的要变成死人脸了。 池州府上空。 缉仙厂几位仙官都自称是会飞的东厂,干净的活一般轮不到他们。 不过缉仙厂可不怎么抓妖除魔,那是各个州府仙官包揽的事儿,他们平时只抓犯了事的仙官散修。 这次是特例。 这入了魔的巨妖,名炽寰,是崇奉十一年从京内逃走的,数年来踪迹全无,两年前于应天府现身,可那时应天府乡试,鱼龙混杂,州府仙官办事不利,得了消息只以为是个地方上的小邪祟,没重视自然就没捉到。 不到两年,又有炽寰现身的消息,京城急派好手,又从应天府调动鲸鹏,阵仗十足,就为了抓这妖魔。 急派好手四个字听起来简单。 他们要踩着三指宽的剑连夜飞两千多里地,这他妈是人干事? 飞天法器上头不批,还要自带水壶干粮小雨衣。若是路上用灵力抵挡风雨,到地方之后还哪儿来的灵力干活,今年又有风暴突袭莱州府淮安府一代,一路上雷劈的随便都能给他们通筋错骨,他们只能从华北绕行,路上还要避开鲸鹏、青鸟的航线。 寻常人家若是孩子有强大灵根,那真是比生了个脐带没剪就会沾着羊水写策论的天才还高兴,恨不得三个月就送去选考做仙官。 可谁他妈知道仙官的日子有多苦。 为首的裘百湖骂了千百遍傻逼朝廷,不等手中罗盘乱响,已经感受到魔气妖气陡升,自西城一户人家窜天而起,在他们目中隐隐有金红二色魔光乍现。 他手边同僚骂了一句:“日,得扯啥子哦!这瓜娃子晓得这是池州府得不!魔光一闪,池州三成人都有灵根,都瞧的见,哪个不知道是魔出来咯!” 确实。这魔气凡人看不到也很难感受到,但池州是修真者聚集的仙府。城内有多个大大小小的修真氏族,与道法学监,城中最起码三四成人口都有灵根灵力。 仙府也相当排外,外头那些被他们视作污秽邪祟的火|枪钟表、船只工厂,皆不可入内。鲸鹏这样的军中飞艇,与青鸟这样的民营飞艇,皆不可停驻。 今日,光是鲸鹏这蒸汽飞艇能停靠在池州,都是一二十年来头一回,怕是要有多少百姓又惊又怕了。 这会儿他们已经御剑逼近,魔气爆发后转瞬即逝,空气中却停留着似有似无的……仙家正派的气息。 异常的淡,也异常的纯。 裘百湖皱眉:“难道是有本地高人或仙官已经到达?那炽寰不该是当地人能捉拿得了的角色。” 同僚道:“放啥子屁!这地方的仙官,哪个不是拉稀摆带,还能来管这屁事?炽寰说是国师抓回来的,灵核都给挖了,座下养了几十年,就是用屁|眼喘气,也沾了一肚肠的仙气撒!” 裘百湖笑骂:“老子也想在圣主前头用屁|眼喘气,好沾点这么纯的仙气!走,进去看看。” 一看不得了。 院里十几个蛇皮在廊下耷拉着,显然是炽寰用来化傀儡的。 院子里诡异的停着一座颇为精致的花轿,花轿里空无一人,后门的墙上,钉死了四个年轻轿夫,死相凄惨。 裘百湖红轿帘子扯掉,一屁股坐了进去查探线索:“炽寰老东西还玩吸新娘进补这一套了?” 屋里唯一一点热度是主屋,其他地方凋敝的杂草丛生、漆皮乱掉,只有主屋,崭新温暖,漆床锦被,还燃着火炉。 床榻边地毯上,掉着漆盘喜秤和盖头,还有大团大团的血迹。 裘百湖蹲在旁边看那血迹:“要不去查查谁家嫁人了。” 拎着蛇皮进来的同僚,还拿着块宅院门口的牌匾,道:“查也没用,要是知道是妖魔,谁还送闺女来。你看这牌子,写的是温家,一看就是这炽寰又顶着温家的名号出来,当地那些修真的小门小户,一听是温家找媳妇,恨不得把自己老母都送来让人挑。” 裘百湖叹息:“那就只能劳烦诸位劳苦,再去上天飞一会儿,找找看了。” 同僚对他不太客气:“您在这儿躺着?” 裘百湖从袖子里掏出了个烟杆,烟袋锅子对着屋中间的火炉,准备给自个儿点上:“这地上血迹,有大学问,可要好好琢磨琢磨。” 说着就见他吞云吐雾起来,几个同僚也算是铁哥们,当着明面笑骂他几句没脸没皮,裹着披衣登上剑出去了。 城中不远处。 俞星城迷迷糊糊,想睁眼却睁不开,她浑身剧痛,痛苦之中只觉得自己很委屈。 毕竟她两辈子加起来,仿佛活着就是为了考试。 前世她读研不利,被教授痛斥到昏天暗地。 家里管她什么毕业论文,还逼着她考教资考公务员,否则就是头等不孝,回家批|斗。 双重压力与催婚之下,论文稿前,深夜猝死。 一睁眼,她成了个墙皮斑驳,院子幽深的落魄俞家的闺女。 脑子还是原装的,奈何硬件设施跟不上。 一岁半抓不住大人手指,三岁了还下地走不稳当,到五岁动不动发热头晕咳嗽。 小儿咳嗽总不好,多半是废惹。 俞星城很快意识到,自己穿越之后是个体虚多病的顶级弱鸡。 而且也没人把她当个娇娇,俞家一大堆孩子,这个不行就再生,亲娘没本事也不漂亮,就是能生,一口气给家里弄出了七个兄弟姐妹葫芦娃。 俞星城这个弱鸡,就是那个看不见的六娃。 俞星城本来也挺佛系的。 但透明人当久了,也有诸多不便,她后来发现自己吃的越来越差,穿衣都是姊姊们剩下的,甚至高烧烧了两天多,亲爹就让主事嬷嬷来看了一趟,亲妈忙着奶刚生的第七个娃。 她五六岁时快病的不行了,那头亲爹还在前厅办着寿宴,眼见着再不刷点存在感就要嗝屁,俞星城让乳母抱她去给亲爹贺寿。 所有人都开饭了,她才扑到亲爹俞达虞面前,磕头祝寿。 俞达虞盯了她半天,手指头在旁边点了半天,没想起来她是排行第几。 俞星城无所谓这些。 她仰起头来,就大声背了段严嵩写过的道家醮仪青词,给爹祝寿。 语句里是各种“北斗回寅、星暖总随躔度。东风解冻,池塘又泮冰霜”的滕王阁序式四六章句。 俞星城朗诵的气势恢宏。 全场寂静,亲爹发愣。 俞星城这纯粹是投其所好。 她当时刚穿越没几年,看家中摆件,便以为亲爹俞达虞,信道。 每年醮仪必不可少,牌匾皆是道德经真言,家中不可称俞达虞为老爷或家主,乳母见到都要躬身仔仔细细喊一声“真人”。 亲爹这位道长,心诚不诚且不论,但清规戒律估计是不放在眼里,毕竟她亲妈这三年抱俩的速度,也不像是禁欲的结果。 且也没见过这亲爹御剑飞行仙气飘飘,亦或是金光大涨手持宝器。 只见他鸡鸭鱼肉顿顿不少,衣裤鞋袜天天洗晒。 她就觉得不是个什么仙人。 青词可是从唐就流行的道家祈福、拍仙祖与道长马匹专用文体,在亲爹面前背一通,应该没问题。 但她没想到俞达虞激动的颤抖着手走下主座,然后狂喜之下一不小心搓了个大火球,砸在了主厅天顶那七朵金莲帷幔大吊灯上。 当时不到六岁的俞星城一屁股坐在地上,傻眼望着头顶烧火的大吊灯。 ……这他妈。 ……我他妈。 她脏字在脑子里蹦了半天,才看向爹。 她爹,真的是个爱生孩子爱吃饭的仙人。 俞星城还在望着烧火的大吊灯,仆人们倒不太吃惊,奔走洒水扑火,她亲妈还有两个哥哥伸出手来,从指间憋出小水枪似的水柱,颤颤巍巍的向那失火大吊灯滋水。 …… 一家都是会法术的。 法术还这么挫。 但且不提这些,俞达虞喜出望外,抱着软胳膊软腿的俞星城高捧着,就像是大草原上的辛巴。 第二天好药好饭供上,屋里加派了两个丫鬟,把她给伺候的药到病除。 然后就开始逼着装逼成功的小天才俞星城。 考试。学习。 绝了,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跟上辈子没差。这就是使命。 俞星城那时候才察觉到,自己不受宠,大概不只是因为身体不好,而且是她没有灵根。 就是没有滋水和大火球的天赋。 没法修真,就只能当封建糟粕,用科举和高嫁来给家里帮忙了。 家里出入行止都管的极为严格,读书练字更是逼她逼到灯枯油尽。 俞星城真是想死舍不得,想活过的苦。 从六岁开始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学了十年的习。 这十年发生了很多事。 第一件事。 她的二哥,前几年开窍之后,灵力大涨,掌握了多门特技。 比方说,把一身灵力化作硬壳来保护自己。 手指头喷水喷的更有力。还能吐水泡泡。 她十二岁那年,二哥在全家面前表演的时候,家里人纷纷热泪盈眶,起立鼓掌。 俞星城心道:这不就是个杰尼龟么。 多年来,被家里封为修仙小天才的二哥,也不过是从杰尼龟进化成了卡咪龟,再进化成了人高马大的水箭龟。 俞星城愈发意识到。 虽然有可能是俞家太辣鸡了。 但这个世界怕是没有什么毁天灭地,魔域妖界,睡去五百年,长生三千岁的高武设定。 不过家里为了强身健体,也让她跟着学一学掌法剑法。 这对俞星城来说是个偶尔能从书桌前离开的机会,她有时候看的眼花了,也常常在院子里练练,掌法练得纯属,剑法稍愚钝些。 学着跟二哥旁听来的吐纳,也没吐出半分灵力过,倒是生病少些了。 第二件事。 她被逼着裹了小脚。 没到三寸金莲那么恐怖,但肯定是最起码裹成三十四码以下,瘦削,拇指还要尖尖的带点上翘的弧度,其他几指弯折下去。 有点像欧洲束腰,疼是难免的。 俞星城当然不愿意。可她弱鸡到推别人几下都要喘不上气,更别提反抗了。 气得要死要活的,她最后还是发现闹也没用,就面上不显,继续当和尚了。 后来她才知道,几个有灵根的姐姐以后兴许有别的出路,都是不用裹脚,只有她,被养出来就是上赶着当会读书的瘦马似的,自然要品相好。 她当时想着活了十几年没让出过门,穿越也没什么意思,死了算球,管她死后会不会穿回去。 再咸鱼也不能受这气。 但那小破院子里寻死也不成。 她还没有一头撞死自己的勇气。 俞星城计划着乡试中了,她北上入京会考时,就非要一鸣惊人寻个官做,逃离俞家的掌控,所以才打算好好读书。 现在连这计划都不成,她直接被卖给人当妾了。 但瞧了那一眼鲸鹏,反而燃起了俞星城心里的好奇。 她更想走出去看一看了。 她不盼着别人帮忙,别以为她出来做妾,就也一点后手都没给自己留。 只过了今夜,她就要做准备了。 但她……能过了今夜么? 俞星城脑子渐渐清醒了些,她疼的咬牙,也缓缓睁开了眼睛。 昏迷之前都觉得自己骨肉碎的像凉拌鸡架,这会儿睁眼竟然还是个全活人。 小孩儿还在,他俩坐在一座马车,前头马匹颠着小步,快步往西走。 她匍匐在车里,脸贴着垫子,一时连口气都没顺上来。 那小孩看她醒了,一副不想与她多说的模样转过脸去。 俞星城也不想跟他说话。 她慢慢的坐起来,浑身疼的像是碾碎的核桃。 摸自个儿身上,胳膊腿都在,胫骨尺骨没断,十个手指能动,看起来似乎是完好的,可她皮肤上几乎像是刚从血缸里拿出来的,不止外头的胳膊手背,红衣裳透了半干的黑血,还是从里往外渗出来的。 她觉得自己是一个重新被拼好的凉拌鸡架。 她只细细的查看自己,然后就靠里坐着了。身上的血粘的厉害。 她真佩服自己。 俞家人里本事差点的,手指头滋点水都累的够呛,她滋了一身血,倒也只是浑身疼的厉害。 她不说也不问,气定神闲的坐着揉胳膊。 那小孩倒越想越火大,他盘腿,肩膀起伏一会儿,终于压不住了,又转过头来怒喝:“又坏我好事!憋着一口气,非到最后贸然抵抗,我不得不用魔气镇你!池州府三千修真人士,都瞧见了!钦天监的人怕也是在路上了!” 她哪里反抗了。她这顶级弱鸡都快被他捏成渣了。 啧。 跟他说话他也炸,不跟他说话他也炸。 小|逼崽子一个。 仔细瞧,小孩脸上还有没擦净的血污,显然是俞星城一口脏话喷上去的。 “你可知道是缉仙厂的人来了池州府,若是把你与我一同逮到,他们认出你,就要把你抓起来送给怯昧小儿!你到时候怕是会比我死的还惨!”这小孩再度提起了怯昧二字。 他一脸恐吓,但更像是逼着让她搭腔。 俞星城只好摇摇头:“我不曾得罪人。也没得罪你。” 小孩很懂她心里所想:“心里头骂了几句小|逼崽子,又有什么不敢说的。我家七大姑八大爷,哪个没让你嘴上糟践过。” ……俞星城忽然有点相信这小孩儿跟她认识了。 “要不然就是我灵核和滔天杖还在你手里,但你脑子浆糊,不知道在哪儿;要不就是还在怯昧小儿手里,你真是个被赶出来的身无分文的落水狗。” 俞星城:“……我在池州生活十六年了。” 小孩翻了个白眼,不想跟她逼逼,只自顾自话痨自顾自发脾气:“反正就是,先要让你清醒了。要灵核在你这儿,你想起来之后告诉我,我可以看在咱俩多年抹牌的份上,恢复全盛后帮你一点。要灵核还在怯昧那儿,咱俩想办法回京城骑了那小儿的脸,你大仇得报,我灵核恢复,皆大欢喜。” 俞星城不说话。 她现在这模样,还能骑谁的脸?! 要是她有本事了,必定先骑了这小屁孩儿,掐他脖子弄到咽气一回! 小孩有点得意:“你觉得我这计划怎么样?啧,看你现在这脑子,未必有我聪明!” 俞星城一脸淡定:“我还能怎么说。快把我弄死的人是你,制定计划的也是你。都听你的,以夫为天。” 小孩有点张狂,又有点心虚,听见那句“以夫为天”的时候,吓得肩膀都缩起来。毕竟四下无人,驾车的是傀儡,他又胆大起来:“你是妾!我是主子,你可不敢造次。” 俞星城:“……” 蹬鼻子上脸。 小孩指她:“你还不行礼。” 俞星城要死不死的倚在马车角落里:“回老爷的话,奴家废了,疼的动不了。您自个儿想象一下得了。” 小孩哼哼两声,没跟她计较,喜上眉梢的盘算着。 俞星城又与他呆坐了一会儿,品味出来。 她知道缉仙厂应该是朝廷的仙官部门。而小孩儿怕是什么妖魔,缉仙厂公务员们正在抓他,又在刚刚把她捏个半死的时候魔气泄露,引得位置暴露。 现在他们,就是化成池州平常百姓,在路上逃命。 看来温家少爷是假的了。 俞星城心头倒是狂跳起来。她不是某人的妾,且也出了俞家! 她摸了摸自己裙幅下头一块略鼓的缝边。 没被血沾湿。 她早在出阁前,就把乡试的浮票用油纸包了又叠好,缝进了裙幅里,只等着有机会就带浮票往应天府去,参加乡试。 她为了逃家做了充足的准备,如今路引制已经废除,可她还携带了俞家户帖中她那一页,以及记载了买妾之资的婚契书。 户帖页是她遇到紧急盘查时候的身份证明。日后家中若因她逃家不归来逮她,她也可以凭借卖妾的婚契书,以将女秀才卖为妾的罪名,将俞家告到上级官衙去。 只是之前她被管控太严不得离家,二哥又是池州府仙衙吏员,俞达虞和池州府衙门来往密切,她要是贸然在池州府高官,说不定还会被诬打一顿。 而且她其实这些年攒了些首饰,金都剔下来都压做了薄片,缝在内裙腰带里头,路费估摸也能够。 她做好了万全准备。 但现在……先盼着让缉仙厂来的飞天公务员,把这臭脾气的妖魔给逮了再说吧。 俞星城想了想,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仿佛一直翘着耳朵等她问话,立马转过头来:“我名曰炽寰。” 俞星城想问是哪两个字,小孩就扬起下巴,扯了个跟他脾气和脸都很不搭的……物是人非的笑:“炽日之下皆如幻,天上无心即是寰。” 这话很不像是小孩的文化水平能想得出来的。 没想到炽寰也说了差不多的话:“这名一看就不是你这文化水平能想的出来的。别猜了,不是你起的。是怯昧小儿当时随口扯的。” 看来怯昧小儿、炽寰和“她”三人是老相识。 只是后来又有了新仇旧恨。 炽寰笑起来:“当时你也在。你说了一句:‘怯昧你真装了一手文化逼,我就想叫他小孩儿就完事儿了呢。’” 俞星城:“……” 句句戳中她心中所想。 炽寰显出了几分怀念旧事的愉快,一点也不觉得刚才几乎掐死俞星城有什么错。车马也拐入一道人流稍多的街巷。池州本来宵禁时间就短,今儿又有鲸鹏入境,街上挤了不少又惊又怕还想看热闹的人。 炽寰正说着:“我不过是现在看见了像个小娃,待你——” 说到一半,炽寰瞳孔骤缩往车顶望去,一股逼压从天而至,下一秒,数件彩光四溢的法器兜天而下,直将车马在路口中当,撕扯成了稀烂! 温府。 裘百湖嘬着烟枪,盯着地上大团血迹,还真让他看出来点门道。 这血的味道很陌生。对于裘百湖来说,是他没怎么闻过的。 妖的血,魔的血,修真者的血,他都闻得多了。有的腥臭,有的腻甜。 但这是……凡人的血。 据他所知,炽寰两年前就在应天府一代游荡,给自己找过无数居所身份,似乎一直没打算离开。 今夜鲸鹏前来,就是来吓他的,他见了鲸鹏却不着急逃窜,还是要来抓这新娘。 这新娘对他就这么重要? 那炽寰老东西不开窍、玩心大,怕不是觉得三十个美娇娘都不如个蹄子带轮的青铜马,怎么会为了一个女孩盘桓两年? 他还没细琢磨,同僚忽然冲进来吼道:“我日他个仙人板板!小燕王也在这池州的撒!他也撞见魔气,这会儿先追到炽寰,要在街中斩妖除魔!他个吃仙奶的瓜娃,懂个锤子啊!” ※※※※※※※※※※※※※※※※※※※※ 俞星城:这小屁孩知道我内心是个骚话精。看来是自己人。 谙雷 裘百湖和同僚们飞在空中都没靠近,就看到了小燕王的架势,顿时两眼一黑。 跟大闹天宫似的,漫天飘了十几个随从,男男女女都有,各个都衣袂飘飘,丝带遥舞,怎么累赘漂亮怎么穿,上天都像风筝,下地都像地毯。 小燕王是出了名的根骨清奇的修真天才,甚至听说被国师指点过一二。 也是出了名的喜欢斩妖除魔、侠客人间,哪有小妖,他就过去夷平村镇;哪有邪祟,他就过去引雷炸山。 作的那叫一个轰轰烈烈。 虽没搞出过什么太多人命,但不少人也说他是吃皇粮的活魔现世。 小燕王深受皇帝宠爱,所以到了哪儿都有州府给遮遮掩掩。 毕竟皇帝的荒唐混蛋也不比他差多少,真让皇帝知道了也未必治罪,更没人敢得罪小燕王。 小燕王此次一边作一边往南边跑,等消息传到京城,他那亲娘让人来逮他,他也可以尽可能晚点回去,正赶上立秋皇帝舅舅要去狩猎,必定带他,亲娘也不好真把他打到不能见人。 裘百湖想要上去拦,已经来不及了,连忙掏出锦囊里的铜丸烟弹,指甲一擦就在铜丸上擦出点火星子,点燃了就往空中一扔。 街巷之上炸出一朵烟花。 这是让鲸鹏赶来。 远远就瞧见那马车稀烂,各路形态不明的法器将夯实的土路中段砸出个大坑,小燕王骑着个肥硕的天雀,手里拿着把小金弓,喊了句:“何方邪魔,还不快快出来受死。” 裘百湖差点把手上烟杆子给折了。 哪儿学来的话本台词,这炽寰要是能自个儿出来受死,也不必国师把他扒皮抽筋的挖了灵核,按在脚边几十年了。 不一会儿,果真看到炽寰缓缓升起,毕竟是魔,飞身起来哪需要什么雀鸟法器。 炽寰身上魔气暴涨,发丝飘荡,若不是手上再拎了个血人,那就更有气势了。 裘百湖觉得那估摸就是被骗来的新娘。 不知道人还活不活着。 倒是模样可怜,被炽寰拎着胳膊吊在空中,看起来血都被放的七七八八了。 正想着,新娘似乎气若游丝开了口。 声音听不见,炽寰也不在乎。 那新娘又开口说了一遍。 炽寰依旧不理。 新娘终于嗓门大起来了:“胳膊要脱臼了啊小|逼崽子!” 声音回荡,两方沉默。 炽寰却把她往上一抛,裘百湖几乎要以为炽寰要摔死这新娘,却看他又接住,一只手抱住她的腰,把那个比它高不少的新娘夹在胳膊下头。 新娘似乎彻底放弃挣扎了,垂手垂脚,像个挂在枝杈上的红床单。 炽寰顶着小少年的皮囊,周身气魄陡然一荡,如同鸣钟似的声响传来,裘百湖几乎不能站稳,小燕王更是惊叫一声,拽着肥天雀急急后退。 裘百湖耳鸣手颤,两腮缩紧,他知道这走地蛇被磋磨数年又没了灵核,不过是有震人的气魄罢了,若是当年全盛,就他们钦天监缉仙厂凑起来十几人,也未必能给它修脚。 裘百湖身子一斜,不顾两耳几乎溢血的疼痛,朝炽寰冲了过去,同僚陆续跟上,炽寰在国师座下数年,跟他们这些缉仙厂的人打过不少照面,知道他们是近身好手,一身骨肉练得和铜人般。 缉仙厂分南直隶北直隶两部分,俗称北厂和南厂,朝廷眼里其实就是会飞的东厂西厂而已。但在普通修真者眼里,他们是朝廷专拿来对付自以为得道登仙者的利剑,断然不愿意跟他们动一点手的。 炽寰从兜里洒出一把银铃铛,各个黄豆大小,又不断鸣响到遮盖飞速的风声,让人眼睛看不清细芒,听不见风声,立马就有个同僚小腿被飞速的银铃穿透,几蓬血花喷出,人与剑跌下去。 接二连三有同僚死伤,裘百湖不管,只朝炽寰冲去,他压根不去辨什么银铃声响,那都是分神的,视角里有光就让,有风就躲,速度眼见着要比那细小的银铃还快。 俞星城现在是快被勒吐了,她感受到了这九岁小孩儿的胳膊还想夹住她的力不从心,飘在空中,只看着一个眉眼狭长,神态阴郁的中年男人朝她门面冲了过来。 她觉得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很有可能是被炽寰拿来当盾牌。 但炽寰大概也觉得好不容易抢来的人,死了就白费了。 他提了一口气往上窜了几分,而后空气一声汽笛,他转过头去,只看到一艘鲸鹏竟蒸汽滚滚,朝他靠近而来。这会儿他倒是变了脸色,忽的从那卖货郎似的腰带上,拿出个糊了彩纸的小风车来。 俞星城浮在空中去看那鲸鹏,也一时有些惊了。 池州府是靠着长江的码头,那鲸鹏一开始并未入城,只挂在江岸边。如今入了城来,只见到鲸鹏阴影下,不少州府供点的仙灯扑闪扑闪就灭了。幸好有些人家有自己的油灯,虽不至于半城灯灭,但鲸鹏走过的地方如同蒙上乌云般。 西城的无量佛塔正离他们不远,上有口注入了灵力可报时的巨钟,如今或许已经到了未时,钟才鸣响了三下,就因为那鲸鹏的逐渐靠近,嘎吱作响后只闷响了敲木头似的半声,而后再也不响了。 俞星城不明所以,显然鲸鹏对灵力有影响,这群钦天监的就不怕摔下去? 说着,就看到小燕王似乎有些避让,带着他的那群彩色风筝似的随从退开了几分,但裘百湖却不退,他一身阴冷和耍滑并在的气场,让人猜不出来他是要来拼死还是要来耍花招。 炽寰不管他,转头对着鲸鹏的方向吹动了风车,风车飞转,一道风打着螺旋反飞出去,就在俞星城的眼前远了却也大了,两三个眨眼之间就要成一股狂风去,卷的鲸鹏船体两侧挂的军旗帷布烈烈作响,甚至连那飞艇气囊,都被风吹得像是有看不见的手和面般! 真的是神仙打架。 但鲸鹏也不是什么花架子,只见着几声鸣响,大团蒸汽从鲸鹏屁股后头排出去,两侧的翅桨像是金鱼鳍般起伏,尾翼发了疯似的旋转! 大团蒸汽像是奋力溯游的鱼儿吐出的气泡,被风吹的向后飞掠,而鲸鹏更是顶着那小风车里吹出来的狂风,加足马力直朝炽寰撞来。 狂风不过一阵,对抗的狂风消失后,鲸鹏更是翅桨张开,速度更快,几乎转瞬就到了俞星城脸前,她甚至能看见那鲸鹏气囊上的接缝,气囊下船头的展翅大鹏的撞角,还有甲板上有条不紊奔走的鹏员。 炽寰身后,裘百湖也到了,他踩着一把环首大刀,黑衣蓬面,看模样哪里都不像个修真者,倒像个杀手。他一出,果然也是杀招,手中跟半个人宽似的巨刀已经兜头朝炽寰劈去,俞星城倒觉得是劈向她的脑袋。 炽寰脸上恼火至极,似乎认识他,嘴上也不忘骂骂咧咧:“裘百湖你个反向窜稀没把门的,到底是给谁当狗!” 裘百湖皮笑肉不笑,长得看起来像耍阴招的,嘴上倒也挺有阴损本事:“至少不是给你这老东西当。上头有令,杀你,做个天下皆知的戏台子样,鲸鹏拉来了十艘,您以为真是怕压不住你才来的排场?” 裘百湖特意还瞥了那新娘一眼。 新娘也抬头看他,显然是怕他俩对骂的时候刀光无眼把她弄死。 裘百湖什么也没瞧出来。 新娘现在满脸黑红,像一块汤里的鸭血。 正想着,炽寰竟真的被骂的明白了点什么,慌了神。 他到觉得今日让俞星城露脸,说不定坏了她。 但他自个儿连灵核都没拿到,小命未必能保,还管她? 炽寰一分心,就真的被裘百湖的刀光刮中肩膀,削掉半片衣裳和一块儿皮肉去,顿时涌出一大团黑血来。 裘百湖立马从袖中掏出一枚纸符,朝炽寰那伤口掷去。 纸符上的纹路化出金光,看起来倒跟炽寰瞳孔中的金光有点相似。 炽寰大惊,倒吸一口冷气,急急朝后退,却已经退不开了。 裘百湖看了新娘一眼。 这纸符他只从上头得了一枚,杀性厉害,暴雷齐鸣,新娘这么近也躲不开,一个娇人掉下来估计都成烤全羊了。 幸好天黑,新娘又没洗脸,他屁也没看清,真要是让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求助似的瞧一眼,他指不定会想起自己有过的闺女,真就心软了几分。 这会儿,还不如想想鸭血和烤全羊,宵夜到底吃哪个好了。 裘百湖按下纸符就急退,其他同僚也在空中飘乎乎站着,什么作用也没起到的小燕王还在那儿对着邪魔的方向放些响屁狠话。 陡然间炽寰的方向蓬起巨大的黑雾,几乎要笼罩住半个鲸鹏,黑雾涌动,云翻雷闪,蓝星乍现。裘百湖冷眼看着,知道黑雾是炽寰化形的遮掩,但雷闪蓝星就是那纸符起了作用。 俞星城看那纸符贴到门面来,兜头一阵威压与剧痛,眼睁睁看着雷闪从那纸符上崩出,扎进她皮肉里,她就心知,对面这些除魔的人,没打算救她。 是打算把她跟这小孩一道劈死。 更可悲的是,小孩身上升起黑雾的时候,他竟然嘿嘿一笑,拎着俞星城挡在他前头,俞星城几乎脸前就是那纸符,电光窜进她瞳孔里。 大团的黑雾把她和浮空的纸符一起拢进去,她分不清自己是吓得还是被电的头皮发麻,但那枝杈粗细的蓝光雷暴近距离劈进她皮肉里—— 痛楚,但并不是她想象中那样要了命的疼。 只觉得像是摸了个低压电门,眼前都是黑雾和蓝雷,她被劈的指甲盖都要酥了。 艹他妈的!今天到底是什么狗命! 做了妾之后,先被掐,后被电!出了家门上了花轿,就没见到个正常玩意儿! 神仙打架,能不能别拉上她这种一看就没出息的糟粕小脚姑娘! 黑雾中,却听着炽寰的声音朦朦胧胧从她耳边笑起来的:“呵,我是惧这谙雷符,可他也不知道我带了谁!拿爆竹炸炮台,浪到祖爷爷头上来了罢!” 俞星城被电的恨不得上下牙堂子都能打出电火花,脑子都空白了,她腰带被什么东西凌空挂着,风声灌耳。 黑雾骤然散开。 电光仿佛都钻进了她骨肉里,纸符消失了。 ……她隐隐有种感觉。 那符让她给吸收了。就跟吸收晚霜精华一样。 莫不是……她就是炽寰口中那个炮台祖爷爷?! 她兀自思索时,完全没发现周围的状况。 凌空千尺,对面不远处就是鲸鹏的甲板,无数鹏员,抬头惊愕惶恐的看来,船头似乎有两位将领模样的人,甚至一人甚至吓得跌坐在地,朝后退去。 地下百姓已经傻了。 一只体型与鲸鹏般的黑色巨蛟裹着黑雾鸣着雷闪,凭空出现,被鲸鹏的灯火照的水光油滑到像是无鳞,盘桓在上空,灰白色鬃毛随风乱摆,赤红的瞳仁上是相交的肉眉,两爪覆着黑鳞,指甲尖利对准了鲸鹏。 ※※※※※※※※※※※※※※※※※※※※ 鸭血女主深陷神仙打架。 雷球 俞府中,俞达虞也震惊的双手发颤。 二哥送亲后到家有一阵子了,他冲出屋看到之后大惊:“鲸鹏前来,竟是为了饿蛟。我这就去衙门!” 俞达虞一把拽住了他:“这事儿是你一个当地衙差小仙官能插手的?!让你妹妹今日嫁人,也是给你个告假在家的由头!我听信说两京一十三省,格局都要变,怎么变——就容不下我们这样的仙府了呗!” 二哥抚膺叹气:“那些我不懂,只是……他们制得住么?这蛟龙要是真作乱到地上来滚,伤着房舍百姓怎么办。唉,指不定是六妹到了温家还安全些,温家奴仆都是一把好手。” 这爷俩是料想不到嫁走的六妹,现在就在那黑蛟的爪子上。 俞星城自个儿只瞧见了巨大的蛇一样的尾巴甩了甩,之后,挂着她腰带的玩意儿抬起来,把她放进一团鬃毛里,俞星城扑在鬃毛里,真是那句风吹草地见牛羊,她在鬃毛里扑腾了一会儿,找到了两根没毛长的粉红色小角,正巧这蛟或者蛇的脑袋动了起来,她连忙抱住,把自己埋在鬃毛里。 这会儿被电的感觉总算过去了,俞星城觉得自个儿跟散了架似的……脑子里却也有点奇异的清明。她觉得这份清明不来自于理智,而来自于感识,她说不上来。但这会儿回过头去,她隔着很远,竟看清了裘百湖的臭脸。 裘百湖小声咒骂:“按理来说这走地蛇看见谙雷符该跟孙子似的打颤!怎么倒是挡下来了!完蛋,这戏怕是要不好看!” 鲸鹏上忙做一片,李兴安连滚带爬往后撤,谭庐走过来抓住他胳膊,将他扶了起来。 李兴安上下嘴唇哆嗦的像快板:“早知道我才不会自己打头阵!那外头的蛟龙一把就能抓碎了气囊,我们都要完蛋!” 谭庐拍了拍他胳膊,安抚了一下。 那黑蛟低下头来,似乎在望向甲板,李兴安还没顺气,就瞧见一双赤红竖仁的眼睛在撞角前头,那崇奉十五年御赐的展翅大鹏鎏金撞角,在黑蛟巨大的瞳仁前,像个扑棱蛾子。 李兴安一口气抽过去,直接跌地上了。 谭庐看他不中用了,挥手喊道:“将军肚准备!” 鹏员本来不熟谭庐,但没想到他连那北营大炮的诨名都知道,一个个也动了起来。将军肚就是个大口铁炮,屁股肥,距离近,里头能压各种碎石,要是在战场上,近距离能把一排盾兵轰成稀泥,但就是填装太慢,造价也高,也就给他们鲸鹏用一用。 填装好的将军肚推到甲板前头,黑蛟也不傻愣着,小燕王飞在空中,就看到那黑蛟爪子已经抓在了气囊之上,尾巴也一甩,缠上了气囊下的船体。 谭庐喊着“点火!” 几乎是一瞬间,黑蛟的爪子陡然发狠,一把抓住气囊,气囊里的滚滚热气烫的月色都扭曲,鲸鹏骤然大震,几乎是要从天上坠落下来。 而鲸鹏上无数将军肚大炮齐开,无数灰色硝烟都被气囊炸开后的火光染上颜色,声音比光景更慢,百姓看到了硝烟与火光,耳边愣了半秒才有滚滚巨响。 黑蛟哀鸣一声,身子一缩,尾巴攥紧,竟然把船体后头的尾桨整个掰碎。 黑色血雨兜天撒了下来,黑蛟小半边身子都轰成了稀泥地。 黑蛟紧紧缠着破碎的鲸鹏,裹挟硝烟、血肉与碎片,从天顶划过低垂的月亮,朝东边摔去,在安定了三十年的池州人眼里,堪比是月亮掉下来般惊恐。 李兴安已经快疯了,他是个北兵,还是专打白皮毛子的北兵,见过最多的是血是枪是熊和雪,哪里见过他妈的飞龙在天! 谭庐不管他,一边往后冲,一边高声道:“放附帆!只放后头的!快!所有人想活命就去放帆!” 甲板上糊了多少黑蛟的碎肉须毛,走起来都打滑,一个个都跟掉进墨里似的,只哭丧出了白牙,幸好船上还有老鹏员,经历过潮州风浪,打过倭国战船,立刻跑过去放附帆! 掉进城里,砸到了百姓,他们将士死得惨还要遭人埋汰不会办事。 掉进水里,有几率能活,不伤百姓,说不定还能赚个跟妖魔鱼死网破的名头。 眼见着黑蛟与鲸鹏都要砸向城中的时候,两三片巨大的风帆陡然从破碎的鲸鹏后升了出来,荡的鲸鹏残船猛然一顿,延缓了掉落的速度,带着那黑蛟蹭断了江边的高塔,堪堪落入了江水之中,爆出一片水雾。 俞星城也在惊惶之中,被荡起的水浪拍晕,撒手从黑蛟身上掉入水中。 裘百湖脸色很不好看,小燕王也心底大叫了一句不好。 大家来的都是各怀鬼胎的,本来想演一出鲸鹏单杀蛟龙,平定四方妖魔,好给京中、给皇帝、给即将从两京下达的新政一个交代。现在倒好,就一纸谙雷符没派上用场,搞的这黑蛟竟有如此大能量反抗,最后弄了个你死我活的伤亡…… 一个纸符造成的难堪局面,往上报去,不是他要不要革职的问题,更是朝中几派谁能得了口风的事儿。 裘百湖不傻。 小燕王自小有两种灵根傍身,有是个酷爱修真仙侠,四处拜访仙山名府的人,他这种行为就代表了自个儿立场。跟着鲸鹏来池州府,他是真来看戏,还是来插手搅局。 这一纸符文是十余年前的老物件了,钦天监抠也抠不出几枚,裘百湖不信那炽寰有本事连克他的谙雷符都给能扛了。 他按下心中疑问,扫了一眼在空中骑着肥雀兀自发愣的小燕王,御剑朝黑蛟与鲸鹏的落地点飞去。 俞星城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打了个母亲江的饱嗝。 她浑身无处不痛,脑子却转瞬清醒。 一醒来,耳边有轰隆隆的噪声,她爬起身来。她在一个狭窄的屋内,但装潢并不恶劣,只是简单实用。 她还穿着那身满是血污的嫁衣,俞星城有些发懵,若不是衣服和沾满血的双手,她几乎要以为一切只是个离奇的梦。 她起身又觉得这轰隆声有些耳熟,正要起来,就看到一个穿的夸张的很戏班子似的女人走进来,胳膊搭着的长飘带都差点被门夹了,她手里端着个铜盆,脸上表情很硬:“姑娘醒了,洗洗脸换身衣服,上客请您去见见。” 俞星城经历这些,还没忘了自己裙幅里头缝着的乡试浮票,道:“不用换了。我们这是在——” 外头是远山白云,压根看不见池州。 她在鲸鹏上。 戏子似的女人脸色不佳:“还是洗洗吧。姑娘这样实在不能见人。” 屋里没镜子,俞星城也觉得脸上难受,用热巾子捂了一下,才发现脸上黑红一片。 女人看着俞星城,只觉得她发现自己满脸是血,还在这鲸鹏之上,竟然不惊讶也不后怕,也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真淡定。 她没换衣服出了门,一路上不少鹏员看向这狼狈新娘。 甲板上风很大,前头戏子似的女人毕竟是跟着小燕王在天上飞习惯的,走起来不费劲,回头看,俞星城扶着栏杆艰难地走,头发乱了,表情倒也安定,只是身子骨太细瘦,就算穿着层层叠叠的嫁衣也能勾勒出纤弱身形。 俞星城往下张望。 这高度倒像是坐热气球,下头是池州城,比她想象中小。遥遥看去还能看到江边那艘鲸鹏的遗骸。 有几个鹏员在下层甲板上嘟嘟囔囔:“再不回应天府,还来不来得及出港去倭国了。唉,你说说,若是我们不来,哪回遭遇这邪门的事儿。我倒盼着朝廷还是封着这些仙府,别让这里头的妖魔鬼怪四处乱跑!” 俞星城一愣,这才知道这些鲸鹏是从应天府来的,心里多了点想法。 进了间上层的舱室,领路的女人退下。 屋里四个人看见她眉眼,没想到那块鸭血长得如此标志,都微微一愣,先请她进屋来。小燕王看见女人就眼亮嘴滑,一副迎表姐妹进府似的表情介绍了。 李兴安长了个红鼻头,委顿在凳子上不说话。 谭庐像个肃杀的利索文人,对她略一点头。 裘百湖就是那个想把她跟黑蛟一起被雷轰死的男人。看起来疲惫、老练又不要命,下眼睑很重的青灰,人又白又干瘦,手上青筋鼓起,窝在凳子里像是骨头套皮,一双窄目带着狐疑与审视的打量着她。 屋里引荐且话最多的是小燕王。 小燕王穿着很不要命的暗赭黄衣裳,剑眉笑唇,眼泛浓情,脸上有甜盏似的酒窝,或许上数一两代有色目人血统,他五官有点异域且皮肤微黑,明明是个英武少年郎,眼神之间却充满了甜腻讨喜的劲儿。 小燕王笑:“我倒知道那邪魔为什么非要拐这位姐姐了,我要是什么时候灯会瞧见了,非要相思成魔。” 这情圣小王爷看起来跟她差不多大,个子也只比她高上那么点。 裘百湖擎着烟杆,瘫在旁边点上火叭叭嘬上两口,吐气的时候脸跟烟一样青白色,道:“姓名,户籍,年龄。” 俞星城福了身子道:“俞星城。年十六。正是池州人。” 局面成了四人会审。 “炽寰为什么抓你。” 俞星城有意装傻:“炽寰,是那小孩儿么?小女不知,只是家父将我许配被温家少爷做妾,盖头一掀,就碰见那小孩了。” 裘百湖是个下死手的狠人,鲸鹏又是外头来的,显然是池州仙官都不敢管。要真说出来有什么干系,或说那炽寰还跟她鸡同鸭讲的搭了好一会子话,指不定裘百湖把她皮扒了翻过来。 裘百湖狠狠嘬了一口,又道:“它跑了。” 俞星城是近距离看到了鲸鹏上十余火炮齐发的景象……她真没想到这样,那炽寰都能活下来。 裘百湖:“他没说抓你是为了什么,或者要找什么东西。” 俞星城半真半假道:“那小孩好似疯魔似的,说话颠三倒四,只说找什么灵核。我与他解释,他却几乎掐死了我……而我一路死了又活,活了又死似的,现在脑子里倒什么也分不清楚了。” 裘百湖瞧她眉眼惘惘的,很小女儿的样子。 但他不太好糊弄,又道:“你是俞达虞的闺女。俞家也是颇受天眷偏颇,虽然不论本家还是旁支,几代拿不出个像样的,但一代十个里八个都有灵根,你怎么体弱成这幅样子。” 俞星城:……你都说十个里有八个都有灵根,那她就是那剩下的两个呗。 或许是昨儿看到的神仙打架太过震撼,又听着裘百湖语气里奚落,俞星城倒觉得俞家或许真是底层弱鸡。 但其实,裘百湖也算是京中辑仙厂老人儿,见多识广,他觉得俞家不像样,那说明俞家好歹也是中等水平了。 俞星城点头:“小女便是那十个里的两个。自小不受偏宠,也从未与兄弟姊妹们一同修炼过。” 裘百湖盯着她。 从江边救到这新娘的时候,他就查探过了。此女确实没有灵根,连身子骨都比平常人家弱上许多。 裘百湖笑的像恶鬼:“那你便是因祸得福了。你可知你经历变故后竟引气入体,算是个登途的修真者了。若是俞达虞知道了,怕是会很高兴。” 俞星城一愣,又摇头道:“我没有灵根,就算是修炼又如何,家中兄弟姊妹都有才能,父亲也不会重视我。” 这年头,灵根其实更像是某种天生的天赋,或者超能力。 大抵分三类,分别是,体,法,识。 “体”是使灵力用以强化自身,或强化外物,再发挥出身体或外物的千百种特性来,比如有人的体系灵根是强化指甲或肌肉,有人却能强化自己接触过的铁器等等。 “法”的灵根种类极其庞杂,从引用天地元素,到召唤、具象、操纵法器,简单来说就是能使用“法术”。也是世间最常见的灵根种类。像是二哥水箭龟,就是“法”系灵根,且灵根的特质可能与水有关。 “识”便可以理解为精神领域的操控。既是可以影响他人精神,也可以炼化自己的意志,其可实现能力的边界颇为模糊,也颇受大宗修真者的重视和忌惮。 天下修真者,大概体系灵根三成,法系灵根五成,识系一成多一点,剩下的则是特殊灵根。 灵根决定了此人在某一领域的特长和天赋,若统计下来,天下好歹有千万种灵根。 更重要的是,在这里的修真不存在“境界”,能力的强大与否不再拥有指标。 再这样的修真界里,重要的不再是突破或修为,而是“独创”。 所有人都小心翼翼隐匿着自己的灵根和修炼方法,凭借着独创与计谋,发挥灵根的特质,自造修炼之路。 只有“独特”与不断地自我开发,才能尽量避免修真路上,被强大的对手诛杀。 而俞星城这样灵根的凡人也不是不可修炼,只是对他们来说,所有的修炼方向都是地狱模式,投入的精力与努力,与回报几乎完全不成比例,自然也就被认为是无法修炼之人了。 裘百湖查探到此女没有灵根,但也查探到另一件惊人的事。 那枚谙雷符里的巨量雷暴,竟被堪堪引气入体的此女,吞入了体内。 她现在就是个爆炸边缘的雷球,却不自知,还能在这儿低眉顺眼的讲话。 ※※※※※※※※※※※※※※※※※※※※ 修真只是中原的叫法,其实就是全球范围内都有的超能力。 日后应该也会写到全世界各种用魔法用巫术的“超能力者”。 运用 裘百湖也在暗自思索。 体、法、识三系之外,其实还有一类较为少见的特殊灵根。 钦天监勘录灵根的大典里,称这一类为“特”,便是因为无法归纳。这类灵根千奇百怪,大典里记录的都不多,民间勘测更是测不出来。里头九成都被当成凡人。 但被当成凡人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因为大多数没有卵用,比如“每天吃大饼干粮不喝水也不会便秘”“哭了之后整张脸就会变得更美丽”。 裘百湖还听说有人灵根特质是“见了名叫李下凡的人就会当场暴毙”,这娃娃长到八岁,叫李下凡的远方表叔串门拜访,娃娃还在门口踢毽子呢,就瞪着表叔,大喊一声“李下凡杀我”,当场七窍流血暴毙死了。 当然,小部分也是有用的,缉仙厂里也有几个“特”系灵根的扛把子就是了。 总之,裘百湖怀疑这姑娘的灵根,也是特系的。 比如被雷劈会蓄电,比如能吞灵符法力。 抑或只是天然肉盾。 但她是吞下去能用出来,还是说吃多了直接暴毙,谁也说不好。 裘百湖其实对她的特系灵根有点兴趣,会不会炽寰就是知道她的能耐,所以才特意抓在手边不舍得放? 若是这种仙品的谙雷符都能吞了,这姑娘日后说不定会被各方抢夺呢。 裘百湖满肚子怀疑,他甚至觉得炽寰若真盘桓两年就为了这姑娘,它逃走之后怕是还会再来找她。他想留下此女,给她抓起来,神识灵根和家世过往都给翻个底朝天,却不太好开口。 果然李兴安抹了把脸道:“既然是当地俞家旁支的女儿,还是早日给送回去安置罢,俞家府邸在何处,派人送过去的时候,也说明下情况就是。” 确实,这一个凡人少女,裘百湖想抓,上头也不会给批。 但俞星城却又再一福身,道:“若诸位官爷想要放小女回去,就请随便寻个街口放下,小女不愿归家。” 那四人都愣了。 她垂着脑袋,娓娓道来:“小女本是青麓书院一等生员,本是要参加今年应天府乡试,却不料父亲被温家聘礼蛊惑,将小女卖给了那妖魔做妾。” 俞星城细声细语道:“小女十年寒窗苦读,父亲无视州学律例,将小女卖做妾,小女已经对家中伤透了心。既是生员,也吃着州学发的禀米,便是朝廷的秀才,小女只想去应天府参加乡试,往后报效朝廷。” 谭庐:“你说你是一等生员,可有证据。” 俞星城翻开裙幅边角,向裘百湖借了把短刀,将针脚划开,里头是油纸包裹的浮票。 油纸上沾着斑斑血迹,浮票上姓名画像与外貌描述皆与此女对应。 裘百湖深深看了俞星城一眼。 从做嫁衣的时候,就开始认定要跑出来参加乡试,昨日经历那样一场变故,此刻也还淡定冷静,这少女心性绝非普通人可比。 李兴安拿着浮票,表情有些尴尬了。 这少女竟然是个秀才。 其实女子生员若已经中了院试,便是不许与人做妾,但民间不少人都因为中途养不起女秀才,就把女秀才高价卖给世家做贵妾,州学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俞达虞就为了攀上温家,把好好一个一等生员给卖了,要真是告上州府,说不定能治他罪。但毕竟是家事,又是父女,官府大多都不愿意掺和,接了案子也都是和稀泥罢了。 这女孩不愿意回家是情有可原,但他们四个人也不愿意管家事。 但要把这女孩放在街口不管,她回头被歹人害了死在外头,他们几个也要背锅。 李兴安抬头看了一眼谭庐,谭庐是江南贡院的司业出身,以前也管乡试会考,不知道会不会想管这种事儿。 但没想到谭庐还没开口,裘百湖先笑道:“那倒巧了,这鲸鹏三日内就要赶回应天府,倒也送一送姑娘。” 谭庐和李兴安都一愣。 裘百湖臭脾气又怕麻烦,死个把人都不放在眼里,还想管这事? 小燕王也笑盈盈接口:“好姐姐还是个秀才!怪不得看着钟灵毓秀识大体,这事儿本王也要包揽了,巧我也要随船回应天,便是我做主,也要带上姐姐。往后若是姐姐中了解元,去了京城,可要请小王吃几口庆功酒才是!” 李兴安瞪眼。 这俩京城来的大仙,是耍什么呢! 又不是没见过娘们,这少女就是颇有几分颜色,也不至于上赶着帮忙。 他哪知道对面俩人都是满腹怀疑,把俞星城当作钓炽寰的饵。 俞星城心里大概也有点数,不敢得意,只是略一点头,谢过了。 等小燕王手下那个戏子似的女使把俞星城送回屋后,裘百湖吸了口烟:“俞达虞怎么生了个木鱼。你们继续说罢,既然俞达虞也在池州,我便顺道去见见,之后自行汇报朝廷,不必再管我了。” 裘百湖下了鲸鹏,御剑飞向俞府。 进俞府之后,便瞧见俞达虞跛着脚,有些激动的出来:“裘兄!” 裘百湖扯了下嘴角:“俞弟。” 俞达虞以前算是裘百湖的同事。 当年俞达虞野心颇大,入厂又年轻,才刚开始往上爬,期间城府颇深,四处拉踩。 裘百湖就是被他拉踩过的人之一。 但没想到十几年前,俞达虞刚开始带队,就遭到变故,废了灵海,能耐剩的不到一成。退位下来连缉仙厂小吏都做不了。俞家在北京虽然有本家,但对他不支援不理会,他只得卷了铺盖,带妻女回池州老家。 听说池州州府每年好歹给他发些抚恤,俞家在池州还有些产业,就过得不太艰难。后来他儿女们大了,能在周边县府做了吏员,家里就更好了些。 这样的俞达虞,把没有灵根的秀才闺女卖给温家做妾,他是一点也不吃惊。 裘百湖来,也不是真的来见老朋友。 一是打探打探,俞达虞是不是知道自己闺女有什么特系灵根。 二也是来瞧瞧,昔日拉踩他的小人如今过得有多惨。 显然俞达虞自己估摸也没脸,把让女儿做妾这事儿搞得很低调,裘百湖来了,他也不说昨天的婚事,就当没这个闺女似的,只引荐了家里老二俞泛。 俞泛人高马大,看着灵气充沛,双眼清明,显然是俞达虞子女里最让他满意的了。 俞达虞不提那个闺女,裘百湖也绝不提他要把人送到应天府考试去。 俩人就掰着一点点陈年旧事,这么虚着聊天,俞达虞还带他在家里逛了逛,裘百湖也正有查探的意思。 那头老二俞泛似乎很不擅长这样的虚与委蛇,说鲸鹏坠地,衙门忙成一锅粥,就先离家了。 俞达虞或许也有些旧日的官府朋友,得到了新政的消息,也似乎往他嘴里撬话打听,裘百湖糊弄过去了,笑道:“说来,当年你们几个总笑我,裘百湖顶多做到百户,如今还真应了你们的话,我这是在百户的位置上拼了命,也升不上去了。” 俞达虞叹气:“咱们这些做苦活累活的不也就是这个命。我要是当年没伤,还在缉仙厂干个十六七年,说不定还混不到百户。” 裘百湖忽然想起来,转头道:“你是崇奉十一年伤的罢。” 俞达虞:“我是至死忘不了那次京中妖魔逃窜,幸而除了些上官和当时帮忙镇守的武将大概知道,百姓皆不知,否则怕是天下惶恐啊。” 裘百湖算了算。 如今是崇奉二十八年,那他家中的第六个闺女,怕是在那次妖魔逃窜前后怀上,之后回了池州才生下的。 裘百湖在上京这么多年,没听说过还有什么妖或者魔能遁入娘胎里的,就算是沾染魔气,那俞星城也身上干干净净就是白纸,瞧不出任何端倪啊。 裘百湖想了想,觉得琢磨不出来。 虽说一切的坏事,都跟那谙雷符的失效有关,可他就算拎着吞了谙雷符的俞星城回钦天监实情相告,也免不了责罚和后果。 还不如赶紧想想这事儿怎么担责吧。 那头,二哥俞泛骑马去州府,其实并不顺路,他心里也不知怎么就是别扭,调转马头想从温家门口路过。 谁料昨日看起来还颇为器宇轩昂的温府,白日里却显然有几分破败萧条,外墙瓦片下甚至都生了杂草,而那温府的牌子已经被摘了,大门上贴着钦天监缉仙厂的封条! 温家……没了?还是走了? 这才过了一夜! 那六妹又去了哪里?! 千里云空。鲸鹏。 回应天府的路上,谭李两位将领再没见过俞星城,但小燕王显然是个妆蟒堆绣女人堆里长大的,有了个新姑娘,甭管是女秀才还是女弱鸡,他都想去凑凑热闹。 俞星城的新衣裙都是他给的,裙幅走出来不露脚尖,长度正巧合适。 俞星城心里提防这个小人精,小人精却很喜欢来粘着她。 到白日,鲸鹏已经行驶到池州府与应天府的中段,小燕王忽然说:“不若我教教你如何利用灵力罢,你都已经引气入体了,总要好好修炼一番,不浪费这一宗受苦得来的造化。” 俞星城其实也有点好奇,她只见过兄弟姐妹的大火球小水柱,不知道自己这个没灵根的,能搓出来个什么。 小燕王脑袋上梳了一大把缀着金珠的小辫子,又在脑顶挽作发髻,扣了个金虎在发髻上,他在前头开路领她去甲板上,脚下三步一蹦跶。 俞星城问道:“让我在鲸鹏上修炼?说来,为何鲸鹏到了池州府后,连仙灯灵钟都受了影响?” 小燕王回头,笑弯眉眼:“呀,姐姐竟不知道这个。修真之人便是吸天地万物之灵气以运转,可这些机械物什哪有什么灵气,修真之人与附着灵力之物,一旦靠近机械,便法力减弱或失灵,机械也会稍有老化或失能,两生相克。所以姐姐生在池州,怕是从没见过什么西洋钟、煤气灯或者蒸汽车罢。” 俞星城对这个好奇起来:“那你一个修真之人,在这甲板上待着不受影响?” 小燕王笑:“我若在这里使用法术,怕不是只能发挥出平日五成来。而且因为鲸鹏体量比我大数倍,我用个法术不至于让鲸鹏整个失效,但或许会老化某个部件,自然是不敢乱用。不过你毕竟才是刚练气,影响没多大,且还能被削弱后防止伤了旁人。” 他领她到甲板上去,说了各种吐纳,运用,意象,调动。 俞星城这个文理兼修的书呆子,怎么听怎么觉得是胡扯淡。感觉像是修真贴吧里七级大号,给新人发个企鹅,说要和对方网络一线牵,共牵修炼缘。 只需一个月五百报名费。 但就这么想着,俞星城对着吊舱船体后头的一片天空伸着手,小燕王笑吟吟说了句失礼,一只手按在她肘部,像是把一股热酒注入她血脉里。 她被这股热流烫的一惊,竟感觉当时在天上电闪雷鸣似的感觉又来了,牙齿都打颤,指甲盖都发酥,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抬起的手竟闪起了金丝蓝星似的雷光。 小燕王又惊又喜,道:“你把精神集中在自己手指上,如果觉得滞涩发烫,就尝试用意念将这股灵力从你掌心推出去!” 俞星城也有点发愣,她集中注意力,立马觉得掌心烫的几乎要融化,那雷光噼啪在她右手指尖闪动作响,她胸口发闷,仿佛是不叫一声就气窒到要昏死过去式的,低喝一声! 而后就立刻从她手心爆出一阵冲天的白光,闪的几乎要两眼失明,白光转瞬消逝,才听到如被雷暴劈中般的震耳巨响传来! 连鲸鹏都震动了一下。 俞星城摇摇欲坠,鹏员惊得几乎连滚带爬,小燕王拊掌大笑。 笑到一半他就笑不出声了。 俞星城的右手,从小臂中段开始,全变成了黑色焦炭,只勉强有个爪子的轮廓。 俞星城瞪大眼睛,头一偏,昏死过去。 ※※※※※※※※※※※※※※※※※※※※ 升级流的白捡哪有那么容易( ** 设定上科技与修真是相克的。 小院 她在床铺上醒来的时候,真是疼的脑子都麻了。 一只手被瞬间轰成焦炭,这种痛苦简直超越人类生理极限,她当时直接脑子宕机昏迷过去。 行叭。这都是第几次昏迷了。 醒来第一件事,看手。 却被一双手按住胳膊:“先别动!” 俞星城这才发现小燕王身边那个戏子打扮的女使正按着她手臂,小燕王则一脸歉意的站在旁边,搓了搓手讪笑道:“小王也不知强行引出你体内灵力,会造成这种后果。毕竟是刚刚走上修真路没几天,是小王冒进了。” 俞星城不想说话。 她其实猜出来,因为黑蛟拿她来当肉盾,自己或许把那枚纸符里的雷暴和灵力都跟吞下去了。这小燕王怕是觉得好奇,想要看看她的能力到底是什么,还能不能把那些灵力再给用出来—— 如果真的可以,说不定小燕王真就天天给她贴符,劈雷,然后把她带在身边当个灵力罐,专门给他充能了。 小燕王又道:“这是我身边医修,名叫末兰,算是天下一等一的能够重铸血肉,起死回生的医者了。” 末兰对起死回生四个字显然不认,脸色又臭又硬,挽着自己那粉绿彩纱的衣袖给俞星城治病的时候,都一股怨气。 小燕王尴尬道:“末兰,要是这身衣裳不方便你治病,还是脱下来吧。” 末兰:“燕王赐下的,奴婢怎敢轻易脱掉。奴婢喜欢的紧。”说最后一个字时,牙关都咬紧了。 俞星城不管他们主仆斗嘴,先去看自己的手。 睁眼一看,倒吸冷气。 她小臂下头,接着个婴儿似的又粉又皱的小手。 皮肉都稀软。 末兰把双手搭在她胳膊上,一道清凉的灵力流入仍有痛楚的右手,淡淡的蓝光笼罩着那婴儿似的小手,眼见着慢慢长大起来。 末兰安慰道:“大概只要再过几个时辰便好了,只是骨肉仍然脆弱,姑娘请不要乱走动,三天之内,更是不可用右手提拿重物。” 小燕王也松了口气,笑道:“如今试试也知道你这身子骨受不住体内的灵气。俞姑娘可莫要再贸然使用灵气了,否则天底下能这么快重铸骨肉的医修可不多,以后再废了手脚,可真是没地儿修去。” 俞星城挤出一个敷衍的假笑,心道:我他妈谢谢你全家了。 小燕王看那菩萨似的静谧少女,难得一笑,眉眼软化后更显得天真纯善,心里大呼造孽。后来几天也没脸来找她,只让人扔了几本基础的修炼的书给她,就当赔礼了。 其实鲸鹏上颇为忙碌,谭李两位将领似乎也对小燕王一边巴结,一边打探,满脸都是官场上要出大事的神情。 俞星城是个纯粹的外人,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四处遛弯在鲸鹏上走走看看。 这鲸鹏其实是蒸汽推力外加热气气囊组成的,并非前世一战期间常用的那类氢气飞艇,也不知道是否因为这时代还没有制备高纯度氢气的能力。 但蒸汽动力显得比大多数飞艇要足,移动速度和转向能力也更强。 甲板越靠上越有些热,仰头能看到大大小小数个莲花台形状的喷灯,朝着巨大的气囊内部进行加热,而气囊内有金属制龙骨,但昨日遇到炽寰吹来的狂风,能够变形却依然稳固,显然是那龙骨结构极为精巧的结果。 气囊内部也有一些隔断构造,能看出来由数个主气囊和附属气囊组成,就算是枪炮造成部分气囊损毁,也能勉强飞行——除非是像之前那样被巨蛟一爪子给捏爆了。 她心里隐隐有些佩服。这玩意儿并不靠灵力催动,却结构精巧,考虑周到,除却蒸汽发动机以外,大部分材料用物都没有太超前于时代,能监制、发明这鲸鹏的人,怕也是国家栋梁了。 若是她参加乡试后,有了能为官的资格,会不会也能接触这样的人,做出这样的东西? 到第二天天亮,就到达应天府了。 俞星城手虽然长好了,但连勺子还都捏不住,幸好如今距离乡试还有近一个月,她还有时间好好练练着新长出来的右手,否则考场上写字都难。 末兰大抵是替自己主子没脸,又送了俞星城一些丸剂或膏药,有些是治伤的,也有些是让她可头脑清明挑灯夜读的,毕竟是燕王的医修送来的东西,俞星城知晓好歹,连忙收下。 鲸鹏到了应天府,可没那么大的动静,百姓似乎也见多了。四头绳索一拉,喷灯转小,气压低了也不见鲸腹般的气囊瘪下,只是鲸腹里火光黯淡,鲸鹏也渐渐沉下来了。而后四边绳索给地面上的纤公拉住盘好之后,鲸鹏就恰恰停在两座六层塔高的竹楼之间。 小燕王也不知道是体贴,还是没打算把监视的眼睛从她身上挪开,甚至还派了个马车,说给她订了个女子生员安身用住的驿宅,这就将她送去。 俞星城几乎没什么行囊,旧嫁衣让她扔给蒸汽机那儿烧煤添火的鹏员,当燃料给点了。 乘车进了应天府去,她才觉出这里与池州府的不同。 这儿街上真应了车水马龙四个字,街上有煤气灯明晃晃的烧着,驴车马车遍地走在砂土路上,也能瞧见沿街商铺甚至有玻璃面的小窗子,上头用纸贴着些彩画或招贴,从木工铺子到鸭汤外卖,从现做甜点到兵器灵丹,卖什么的都有。 大约是到了乡试前后,街上有背着行囊穿着交领布衣行走的秀才,也有身负刀剑和奇奇怪怪法器行走的散修,拐进一条街巷,街巷两旁是里闾横贯,密布人家,加盖的小楼房舍遍地都是,往窄巷里一瞧,四处挂满了旗儿,还有些绿边粉瓤的彩球,一瞧就知道是吃酒俏唱的地方。 原来这是宿栈驿馆一条街。 外头有不少短打的小仆舞着彩旗招客,还有些就在粉墙上明晃晃写着长宿的价钱。 大概是俞星城探头瞧的模样太显眼,前头车夫道:“姑娘莫怕,咱住的那都是娘子们的宿房,朝街又敞亮,没这些粉头腌臜穷秀才!咱这是留都脚下,要是有爷们儿敢作乱,咱就敢告官,打不死这些不长眼的。” 应天府便是南京,既有气派也有纷杂,但毕竟是皇帝荒诞,百姓作乱,秦淮又从来都是犬马声色的好地方,那街边自有白胳膊兜着纱的女人,带着连嘴唇子都遮不住的帏帽,拖着裙子抱着琴,歪歪扭扭的上了车马去。 到了小燕王帮忙订下的宿房,大概为了跟外头什么歌声荡漾的烟雨楼翠柳苑区分,牌上三个大字,集贤处,硬气的金戈铁马。 进了院,两头迎立的都是些打扮精干挽着袖子的女人,集贤处的管事也是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婆子。 里头大抵是四人一小院。出入门户的住客,好些都是负剑短衣的女修,因她们不爱带奴仆出门,管事婆子里会特意派人打水照料。 乡试临前,应天府挤满了人,能得这样的住处,很是不错了。 她安顿下后,就先把身上拾掇好,那点之前攒下来缝在衣角里的散碎金子挑出点,去外头行市换了点散钱,又买了笔墨准备回来练字。 俞星城不肯托集贤处的奴仆帮忙采买,一是怕自己从不出门不晓得价钱,被这群奴仆给坑骗了;二是她也想出门稍见识见识,毕竟是留都脚下,笔墨铺子就在临街,不至于出个门就让人弄死。 等回来的时候,天擦黑,她哪里走过远路,又是一双小脚,回来两只脚都要肿了,搀着墙才回的屋子,幸好院内有婆子给打了热水,她一边烫脚一边瞧书,书是铅合金活字印的,字体清晰。 听说是先帝派人造了六万多个铜活字,但最后被人偷拿,再清点只剩四万多字,便灰心丧意的派人把四万多字全都给熔了造钱。但工部有人留学后,带回来了铅活字,成本低,且字迹清晰,自那之后从南到北多了三千多架印书馆,街边也有卖小报的了。 前些日子,她还知道要被卖做妾的消息如遭雷击,这会儿就已经远隔池州,独自一人在这应天府看上书了。 一会儿敲门声来,她以为是婆子,就让人进来。 探头才发现是个素面年轻女子,圆脸短眉,高大健壮,挽着袖口,两条小麦色手臂矫健利落,看起来年纪大概二十多了,笑道:“听说这西所有人来住了,我就来打个招呼。我叫铃眉,是今年来参加道考的女修。” 俞星城这才恍然想起来,道考是州府级别的仙官考核,相当于修真者的乡试,三年一次,今年恰巧跟科举乡试碰上。怪不得应天府里外这么多修真之人。 铃眉进来打招呼,看她捧着书卷惊讶道:“原来是个女秀才。我以为来乡试的女子很少。”她又笑盈盈做了些介绍,说是江宁县本地人,是个体修,家里是专养猪羊的富农户,今年二十七了。 按理来说是个孩子都能读书的年纪了,她却还是少女发髻,显得很大大咧咧,进来坐下,才发现俞星城在烫脚,她也有点不好意思,正要搭话,斜瞥见俞星城烫脚还穿了双新的棉纱白袜,脚尖微翘,不是三寸但却细瘦娇小,一瞧也便知道,是慢裹过的小脚。 铃眉粗枝大叶的,如今裹脚的女子并不太多,她更没想过都能出来乡试道考,还能碰见裹脚的女孩儿,她吓了一大跳,连忙挪开眼睛,只道自己失礼,装没见到。 俞星城把手里书卷合上,道:“铃眉姑娘,我换个鞋子。” 铃眉冒冒失失的出了门去,在门口慌不迭的说着对不住。 铃眉心道,这姑娘年轻漂亮,瞧着冷淡,但眉眼里又一股慈悲善软,烫个脚还穿着皂袜,怕不是被家里逼的,自己也不情愿见到。 俞星城换了新鞋袜,才开口说了声失礼,铃眉冲进来倒真是一脸慌张,老实的倒有点可爱,说:“姑娘别起身了,我给您把水泼了去。” 她做事儿利落,泼了水涮了盆回来,正巧院子里另外两人也回来了。 四个人倒打了个照面,说了会子话。 院里加上俞星城共四人,两个来道考的女修,两个来乡试的女秀才。 除了铃眉这个冒失老实的体修。 还有一个看起来十八九岁,大眼睛尖下颌的女孩,叫杨椿楼,名字看得出来五行多木,带着两个丫鬟来的,头发挽的齐整,上头扎满了绢花、金蝴蝶和珍珠,跟个盆栽似的,脾气傲却也有点天真爱热闹。是个法系灵根的医修。 住在主屋西侧,跟俞星城临着的,则是个三十岁出头,挽妇人发髻穿素色裙衫的女子,叫肖潼。 铃眉问她家中,她笑说是孤儿寡母,自己家中有个儿子,十四五岁,很是贪玩。丈夫生前是做海贸的,甚至还去过新约克,她少女时曾随丈夫远渡,会说一些番语。她怕是孤儿寡母没着落,听说松江府、苏州府一代的官府很缺译官,便来考乡试中的译科,好谋求职位,给儿子一些安定。 问到俞星城,她也自知考试期间没个照应,这肖潼都说了家中情况,她也说了部分实情。 其余三人听说她被家中逼作妾,不愿将父亲告上公堂便逃来应天府参加乡试,三人脸上俱是浮现了几分替她恼火的神情。 杨椿楼更是气道:“我爹要是敢这样逼我,我非拿刀架他脖子上,要他写公文给官府,我自个儿分家出来做女户,也绝不跟他过活!” 俞星城抬手笑了一下,杨椿楼看着她的右手,断手重铸那块还有道浅疤,算是新肉和旧皮有点色差,虽然左手也一样白莹莹嫩生生的只捏过笔杆子,却不知怎么就让杨椿楼瞧出来了:“哎!你这右手……你这是……血肉重、重、重铸长出来的!这可是医修里顶尖的手艺了!” 她惊喜的说话都结巴,捧着俞星城的手慢慢的揉,简直像是看到小姐妹做了时兴的美甲:“天呐,我灵根与此相关,打小儿又主攻这个,到现在,能让我修复手指头就了不得了,这到底是谁给你做的好手艺!” 但俞星城听她说能修复手指,忽然眼睛亮了一下。 俞星城:“那这血肉重铸,是不限次的么?” 杨椿楼没听明白她的意思,歪着脑袋,满头蝴蝶的金花小翅膀乱颤。 俞星城想法渐渐明晰:“假设说,我每到长好了,便且切了自己手指,让你重铸。是不是便也可以永远这样下去……” 杨椿楼让她的说法,吓得浑身一哆嗦:“那、那把断了的手指头接上去,便更容易就是了!你、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俞星城思索着换了另一种说法:“不,我若是让我手指都变成焦炭,接不回来,重铸的话,可以无限下去么?” 杨椿楼真是眼都吓红了:“不、不……照你这么说,谁都不怕残废了。重铸骨肉自然是越来越弱,还会影响气血,更需要医修的灵力。总这么弄,来个十几回,到最后就算是再高明的医修,铸出来也是软骨烂肉,压根使不上用。再说了,一般医修若不是灵海充沛,哪能说给人重铸就重铸,照这么来,满大街人掉胳膊掉腿都不怕了!” 俞星城想想也是:“我倒把你吓着了,其实只是我身子骨娇弱,这手……便是出了变故搞坏的。我就怕再出这样的事儿,所以就想问问。” 而且自己这么体弱,还能重铸半条胳膊来,怕是那末兰的灵力给她灌了不少。 她打听这个,也其实是惦记自己在鲸鹏上轰的那一下雷暴。她如今算是没钱没娘家了,体弱又不能傍身,假若是真能像小燕王教的那样,把全身灵力汇聚在手指头上,逼急了轰那么一下,就是指头成焦炭了,也算能自保啊! 大不了手指头再找人重铸,好歹不会像之前被那炽寰抓了似的,毫无还手之力了。 ※※※※※※※※※※※※※※※※※※※※ 女主打算走向自毁式轰炸机路线(误)。 ** 女配也登场了。大家也知道我的女配都是与主角一同成长的类型。 大龄健壮杀猪妹铃眉,娇气大小姐医修杨椿楼,还有海贸与外语大神肖潼,横跨十几岁到三十几岁的年龄段,也涵盖了我的各种萌点。 二哥 杨椿楼听见她说这个,眼泪更是直接掉下来。她从小养尊处优的,跟她住一个院里的三个女人,各个都有故事有难处,就她顺风顺水的,心里既心疼她们,也庆幸自个。 肖潼很稳重,转头问:“俞姑娘考的是乡试哪一科?” 俞星城:“经学。” 肖潼:“那倒好,不重科,省的大家都铆劲,心里难免生疏。过几日就是录名的时候,咱都把浮票收好了,一道去。” 她们四个倒还聊得投机,约好了一同去录名。 录名当日。 乡试那头录名很快,不过往年经学以外的律科、算科、书科和译科等六科,都是各处贡院需要招揽相关吏员助教时,再各自开设考试。但因连年舞弊严重,今年开始就同乡试一起考,同样的浮票、号舍、糊名制。 她们不过是对照浮票,再登记下姓名科目就可以了。 她们录完之后,肖潼说道考的录名处离这儿不远,在仙道监那头,想去看看。 应天府是个杂府,凡人百姓为主,修真之人不算太多。算来南直隶里的知名仙府,加上池州府也不过三座。许多人都对修真者好奇,堵在仙道监外头瞧。 肖潼与她拿着乡试的浮票糊弄过去,让门吏以为是来道考录名的,就放他们进去了。 道考的录名就比乡试麻烦多了。 因生员都是各个州府测定选送的,浑水摸鱼的不少,再加上考试中不但有些寻常法术的发挥,还要分门别类有神识、有卜筮、有疗伤等等,而且仙官就像是当兵,就算是医护兵也好歹会拿枪,所以实战是所有修士都要考的。 只是如若是医修或卜修,实战的成绩便只是堪堪合格就行。 可要是想进缉仙厂这样的衙门,实战就要拔头筹才行。 最主要的是,道考这边,每一处录名桌台那儿都有个半人高的琉璃瓶,细颈肥肚,底座和把手是银质的,瓶身是透明的。每个录名的考生都要去按着那底座上头一个圆把,然后憋得脸都红了似的使劲儿。 俞星城还以为要比力气,凑近了才瞧见是那银瓶里的水,或翻涌或稳平的升上来,直到一个限度,便再也升不上去了。录名的吏员斜睥一眼刻度,喊了句“合格”,做个记录,便给那考生说:“后头还有别的,去罢。” 正说着瞧见杨椿楼和铃眉了。 杨椿楼傲气的拿帕子擦了擦那圆把,才把手施施然放上去,里头就跟开了水似的,连窜些水泡,腾地就升上来了,大抵升到了三分之二。 她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 吏员瞧了杨椿楼一眼,道:“合格。” 轮到铃眉,她表情就没那么轻松了,恨不得扎个马步当场把桌子都给劈了。 她还没开始使劲儿,肖潼说:“走,走近点去瞧瞧铃眉去。” 人来人往挤得跟庙会似的,俞星城一转头,竟瞧见了二哥水箭龟! 她吓了一跳,眼见着肖潼还要扯着她往二哥面前走,她顺着人流松开手,对肖潼道:“你先去吧,我挤不动,这头儿也能瞧见!” 二哥站在人群里,正眉头紧蹙四处观望在找人。 俞星城这才想起来,二哥以前是个没道考的吏员,吏与官区分可大了。要想做官,还是要有功名才行。 而且,今年家中好像不止他一人来参加道考吧。 正想着,她急急转过头去避开二哥扫视的目光,远处不知道是哪个生员都快把琉璃瓶的水线给升到顶了,引来一阵惊呼拍手,许多人爱凑热闹都想看看,指不定那生员就是未来的大仙官了,于是人群都朝惊呼的方向挤动。 一身蓝裙的俞星城就被人群挤得扑到一张录名的桌子上头去。 那桌后的女吏员瞧见她,横眉竖眼道:“你就是跑去吃灵药也没得用,每年都有你这样的!快点把手按上去。” 俞星城刚要解释,可她手里还攥着进场时候蒙混用的浮票,立马让那道考的吏员抽走:“让你放你就放上!后头还有旁人,刚刚二话不说就心虚跑了,说什么还未准备好!你当道考是什么了,你再不放上,我便要除你的名了。” 她看见浮票被拿,有些急了,女吏员却抓住她手腕,就把她给按在了那圆把之上。 几十米开外,二哥俞泛正在找人。 今年来道考的不只有她,还有三妹,只是三妹平日惫懒,被爹训斥也是滚刀肉,灵力技艺都生疏,只白白有个不错的灵根,甚至就连学个掌法,还不如家里体虚身弱的六妹。 正想着,就瞧见外场候区,俞三蓝裙的身影背对着他。 他快步走去,身后传来众人惊呼,估计又是谁灵力浑厚,他顾不上,大步朝俞三走去。 另一边。 “砰!!” 俞星城傻了眼。 她没想琉璃瓶当场就炸了。 瓶内清水和琉璃碎片撒了一桌子,她手背上都有些细小的血口子。 周围人也沸腾了,转头朝她这边挤来。 道考的验灵瓶都是两京仙道监里的东西,什么根骨天才没见过,还能就平白让人给轰碎了?! 俞星城其实压根没有运气使力。她右手被按上去,生怕自己刚长出来的右手再成焦炭,但这验灵瓶却像是主动引着她灵力向瓶中,似不受她控制。一边引,瓶中又一边有一股力在对抗着,她只是稍一凝神,还没想着小燕王教的那点东西,只感觉胳膊一麻,脑袋激灵,这琉璃瓶轰然就炸了。 给她录名的女吏员也愣了,她拧着眉毛,半天道:“监中还有些比这更能容的验灵瓶,我让人拿来。” 旁边有人起哄:“这还不算合格了么?” 女吏员显得很严格,并不搭话,没仔细看就又把那画功不咋地的浮票递还给俞星城,吩咐后头的小道童叫人去了。 旁边人又道:“你以为只是记个合格?这上头刻度,都是有数值的,否则实战对打的时候,怎么按灵力分组?要是你,你愿意跟这位验灵瓶都轰碎的女修对打么?” 俞星城听他们嚷嚷就头皮发麻,生怕二哥也是个爱凑热闹的。 俞星城开口解释的话语,都被周围叽叽喳喳的声音压住了。一会儿小道童跑回来了,苦着脸:“府库里统共就一个比这能容的上品验灵瓶,前头二所那儿,也有个男修把灵瓶给轰碎了,上品灵瓶就搬给他测了,刚刚小奴过去的时候,他正巧把那上品灵瓶也给轰碎了!” 旁边众人大惊,有人甚至连仙道监库房的上品验灵瓶都给轰碎了! 女吏员:“……那只能给记录个甲等了。姑娘,道考的时候,实战一科,你十有八九要跟那位也爆了瓶的男修一组了。” 俞星城:“我不是——” 女吏员:“快去后头挑实战的兵器吧,牌子给你。” 俞星城:“其实我——” 正巧各个桌子也有不少录名完的修士,大家七嘴八舌的围住她,或好奇或敌对的打探她出身,挤着她朝后走去。 旁边几桌,好不容易让瓶内水面升到一半上下的铃眉,听到吏员说“合格”,总算松了口气,只觉得出了一身虚汗。肖潼和杨椿楼却看向不远处的抱厦:“那不是俞星城么?她怎么进去了?!” 俞泛终于抓住俞三,她紧张的脸色发白双手打颤,嘴里塞满了灵丹,噎的咽都咽不下去,俞泛拿腰间水囊给了她一口水喝,俞三才缓过劲来,哭丧着脸:“二哥,你说我要是连这第一关都没过,爹会不会扒了我的皮!” 俞泛斜她一眼:“差不多。别吃那些灵丹了,还不是从我屋里顺出来的。那灵瓶能测出来是你灵海内化的还是外服灵丹强加的,吃吐了也没用。” 俞三耷拉着眉梢:“我倒羡慕六妹,凭什么就要我起早贪黑修炼,还不如把我嫁了呢!” 俞泛一下子冷了脸,怒道:“羡慕六妹?!她读书读得眼都快花了的时候你在逗叭儿狗,她苦练字帖到手都抽筋的时候你在吃稞果!她被裹脚哭的时候,上轿苦的时候,你在家睡到日上三竿!要是你俩调换,你非脱层皮不可!” 俞三在家里耍赖耍惯了,都快二十了还跟小孩儿似的:“二哥就是觉得对不住六妹呗!现在听说温家是假的,她也找不见了,你跟爹着急,干嘛冲我甩脸子!又不是我逼她嫁人的,她就是被那黑蛟给吃了,我也不是送到嘴边的那个。你那么后悔,就别佩着那假温家少爷送来的剑呀!” 俞泛脸色难看起来。 池州仙衙大概是不愿意糟了温家的名字,就是不说那突然消失的温府跟黑蛟有什么关系,只说一切事儿都是缉仙厂办的,他们一点不清楚。 俞泛一直怀疑,黑蛟跟温家相关,而六妹就是被黑蛟吃了。 温家难道还能驯养黑蛟不成! 他呵斥了俞三一声,抓住她胳膊,把她拖回刚刚录名的那桌子。 桌子上的红布都湿透了,女吏员站着看小道童换桌布收拾碎琉璃,就看着一个蓝裙女子走过来。 俞三白着脸,对女吏员拱手一行礼:“官娘子,刚刚我身体不适跑去更衣了,让您久等了。” 女吏员望了她好半天,骤然才发现这跟刚刚那个爆了瓶的女子并非一人:“你——” 女吏员本来给俞三录到一半,还没看浮票对照相貌,只听她说姓俞,就在册子里找到女修中唯一一个姓俞的,给她划上道了。 结果俞三瞧见验灵瓶或许太紧张了,吓得拿了浮票说自个儿还没准备好,过会儿再来,女吏员便把后来扑过来的同样蓝裙的俞星城当做了俞三。 更何况这俞星城和俞三不只是一个姓,样貌也有三四分相似,只是那俞星城更雪肌病弱,冰骨灵透。 她只扫了一眼体貌和家姓,没细看名,对照无误就送进去了,现在翻看册子一看,才发现册子上的名字和刚刚看到浮票上的名字不一样。 女吏员依稀记得浮票上的名字,拧着眉毛思索道:“你不是俞星城?” 俞三和俞泛吓了一跳:“谁?!” 俞星城进了院去,看到院里有不少兵器和法器的架子,都是些基本的种类,考生要在这里先挑定好兵器,好安排实战考时候的对手。 毕竟兵器上太过相克也不公平。 但院里众星捧月的显然不止她一个。 还有个年轻男子,细鼻梁薄嘴唇,勉强算得上俊美,可惜眉眼生就是一副高高在上的高傲正义模样,恨不得凛然的连眉梢都方正,个子却鹤立鸡群的瘦高修长。 簇拥着俞星城进来的一些男女修士说:“那就是温家少爷罢!刚刚轰破了上品验灵瓶呢!” “好像是叫温骁。” 俞星城听到是温家少爷,愣了愣。 温家的少爷都长这幅恨不得当武林盟主的样子…… 那还不如嫁给炽寰小屁孩呢。 说来炽寰又逃到哪里去了呢?他之前说的灵核不讨要了么? 还说要与她去骑什么怯昧小儿的脸呢。 她住了脚走神,却没料到温家少爷朝她走了过来,皱着眉头高傲道:“你就是那个也轰破了验灵瓶的人?你姓什么。” 俞星城稍稍打量了他一下,掖着手:“姓俞。” 温骁皱眉:“京城的俞家?怎么跑到这儿来考试了!” 俞星城不太喜欢他居高临下的态度,冷淡道:“家在南直隶,从未有什么顺天亲戚。” 那头挑兵器的考官吏员叫她去了,她不再理会温家少爷,稳步朝吏员那头去。 温骁只听过京城有个俞家本家,出过些给钦天监卖命的,这女孩难道是民女? 看起来才十五六岁,竟然也有这样的灵力。 他好奇心更盛,又走过去问:“你是体修还是法修——难不成是识修?若是平民,有这样的修为很是了不得了,温家向来惜才,你不管过没过道考,若是想要求名师,都可拜入我温家门下。” 俞星城算是明白了,这人不是高傲,是个低情商话痨,心或许不坏,讨厌也全赖他那面相和嘴了。 不过从温家带出来的那副高高在上,也让差点给温家做妾的俞星城不太想跟他搭话。 她转头要跟吏员说话,却又让温骁打断了:“我劝你不要选刀剑,咱俩的灵力远超旁人,实战考必定是要你我对打的,我用枪或钩,刀剑容易被克,你选个长鞭或重锤、呃重锤算了。”他看了一眼俞星城抬手递浮票时,露出的一截病弱细瘦的手腕。 温骁顿了顿:“武器被克,咱俩就打的没意思了。我只是给你提个醒,出门在外,难得棋逢对手。” 俞星城缓缓道:“温家少爷想多了,前头吏员搞错了,我是参加乡试的秀才,不是修士。” 周围人一吓。 好几个修士都是眼睁睁看着她轰碎了验灵瓶啊! 有这样非一般修为的人,竟然只是个秀才?! 虽然说也有些读书人也修炼,可道考录取率没那么低,仙官既抢手、待遇也不差,哪像乡试会考这种白了头也拼不到功名的。 俞星城把浮票递给兵器前的吏员:“麻烦官爷查一查,我这名字应该不在录册里。” 吏员连忙翻看录册,喃喃道“俞星城……确实没有!”只有另一个姓俞的姑娘。 俞星城略一抿唇:“那便请您跟前头的录官吏员知会一声,我不过是拿笔杆子的弱秀才,怎能顶了其他修士修炼多年的位置。” 温骁拧起眉毛:“那刚刚验灵瓶不是你弄碎的?” 俞星城还没开口,其他几个人都七嘴八舌说看见了。 “就是她,都没费劲,一下子那验灵瓶就碎了稀巴烂!” “说是什么秀才,要天底下秀才都是这水平,我们也不用当仙官了!” 俞星城;“大概是验灵瓶出什么问题了罢。我当时也心慌了,毕竟我是个没灵根的。” 温骁不信。 他是个识修,这会儿拿神识去刺探对方,怕是被周围人察觉了太过失礼,可他毕竟灵力又强,又是见过世面的。 而他现在就能瞧出这姑娘周身有淡淡雷光! 其他几个人又惊讶又自觉不能比。 人家在那边考乡试的都能过来造成这样的轰动,他们卯足劲才勉强到合格,又算怎么回事儿! 哄哄乱乱的倒是跟要把她围住了似的。 这会儿正好是铃眉和杨椿楼慌张进来找她,她稍作解释,铃眉和杨椿楼知道她身子弱,便说不着急挑兵器,要先送她出去。 却没想到三人才走到抱厦,就瞧见俞泛带着俞三进来了。 ※※※※※※※※※※※※※※※※※※※※ 二哥来抓人了。 丙组 一瞧见俞三,俞星城就明白了。 她急急拽了铃眉和杨椿楼一下,往后头一躲。 三人进了个侧院。 俞泛和俞三走过去了。 杨椿楼问:“怎么了?” 俞星城:“我兄长。” 铃眉说着就想拔刀,吃惊道:“来抓你的!” 俞星城:“有可能,不过长兄是修士,也来道考。但若是让他碰到了……” 杨椿楼脸上显出几分年少的嫉恶如仇:“怕什么,我们也是来道考的,俩人还打不过他么。” 俞星城摇头叹气:“二哥已经在池州仙衙做过几年差,是个见过血的老练。” 铃眉想了想:“我们先掩护你走了。应天府那么大,过了今天他就找不到你。到乡试的时候,他这头也道考,哪有时间捉你!” 总感觉铃眉也是个很会偷鸡摸狗逃课的人才,脑子转的快。 杨椿楼忽然从锦囊李掏出一只核桃雕刻的蓬舟:“我有办法!走!” 他们三人坐在小舟浮空从仙道监后头飞出来之后,俞星城抚摸着放大数倍后质感仍然如核桃般的船体,铃眉恨不得在上头打滚,感慨:“有钱有法器真好。” 俞星城也感慨:“你说这么大的核桃,老爷们要用多少油汗才能盘的红亮啊。” 俞泛和俞三进了院子。 吏员对俞三道:“你就是那被搞错的俞姑娘?” 俞泛急急的问:“俞星城去哪里了?” 吏员:“前脚刚走。” 温骁站在一旁,怎么觉得这个俞姑娘跟那个俞星城眉眼有几分相似,就是姿色差不少。他死是不信俞星城没灵根,看俞泛往外走,拦住问道:“你认识那俞星城?该去哪儿找?” 俞泛拧起眉毛;“你是谁?” 温骁一笑,又漾出几分傲气:“在下姓温。” 俞泛猛地瞪眼,一把揪住了温骁的衣领子,怒不可遏:“你是温家少爷?!” 集贤处。 俞星城哪里知道俞泛在院子里差点跟温骁大打出手的事情。 她回去忙着备考呢。 铃眉贪嘴又勤快,跑到夜市上买了好几大碗汤片,用木碗装回来。人家摊主跟集贤处老板娘认识,说碗回头让住处的仆人送回来就是了。 他们四个围着院中间的石桌喝汤片,杨椿楼有点讲究不愿意喝,被铃眉哄骗吃了一个,香的眼睛都亮了,也不说什么“猫肉做的汤”之类的胡话,低头喝起来。 铃眉和杨椿楼其实很好奇俞星城的灵力。 俞星城也想求助于她们二人,就实说自己体内有一股灵力,现在是很平稳的在体内存着,但她如果想要使用,怕是会因为承受不住,搞到缺胳膊少腿的。 铃眉和杨椿楼自告奋勇要带她入门。 但这俩人一个是体修一个是医修,各自说起来修炼的方法都很不一样,也可能她们幼年就开蒙,稀里糊涂就有师父引着进门了,跟她讲的都很意识流,俞星城只好回头去翻看了一下小燕王给送的几本书。 那本基础她勉强能看懂,但大抵是因为俞星城确实是唯物主义,前世连中医都不信,这会儿看那些描述,总有些半信半疑。 到夜里,她觉得这几日有点头晕脑胀,就照着旧日的习惯练了遍俞家掌法,慢慢悠悠的跟打太极的老太太似的,反倒感受到了一点骨血里的发烫。 她回忆起书中的描述与小燕王的引导,慢慢只觉得游动在她体内的这分滚烫越来越顺畅,也越来越温驯。只是她觉得还是有点不一样的,她能感受到那金光蓝星的雷似乎呲着一点小火花,也流淌在她经脉里。 在她慢推掌法的时候,时不时出来扎她一下,电的她气息不顺头脑发颤,她便不依不饶的再来一遍,就像是把打结的璎珞给慢慢解开,渐渐的,那些细微的电流平静了些,她掌心也有些隐隐发烫,俞星城顺着练过千万遍的掌法随手推出去一掌,却看到自己指尖隐隐有细小的金光窜动,她骤然一惊,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把手给弄成焦炭,猛地停了下来。 结果这猛地一停,她气息也一滞,胸腹发闷。 “嗝。”她在静谧的院子里打了个响嗝。 幸好幸好,估计她能牵引使用的灵力还很微弱,不至于说练不好搞到经脉闭塞。 她毕竟擅长读书,摸到点苗头再去回头看书,便能理解的更透彻。 这一个月来,她几乎就是习字背书,累了就打拳练掌。 有时候她也会扶着墙多走走。 她面对大多数事都没脾气又不爱言语,但有些事却让她心里暗暗较劲的要强。 裹脚虽然没小到三寸金莲,但走路也有些不方便。 这件事对她本身的不尊重就已经让她暗自恼上了,但俞星城更恨自己走路姿态受影响,若趋趋的像个鸭子,仿佛谁都能瞧出来她裹脚,要怜悯她一下似的。 她小时候开始,就常年在院子里练走路。 就算是裹了脚她也能走的双眼平视,肩展背直,步子稳且大气,珠玉微响,半臂褙子的裙幅慢晃。就是头上插着带缨子或串珠的发饰,她也能让自己躬身行礼的时候,那挂饰跟一条线似的半分不乱摆。 俞达虞曾说她走的像个在京里做官的男人似的。 话里到底是指责还是不待见,她压根不想管。 不过家中一日才能走几步路,她出来之后才感觉到不便。若是跟肖潼杨椿楼她们挽臂出游,或者是下了马车独自走在贡院里去,她怕是撑不住,既不想让别人照顾也不想丢这个人。 俞星城其实也问过杨椿楼,自己这脚到底能不能重铸血肉给治好。 杨椿楼的回答是,能是能,可她目前的水准做不到,应天府如果有这样水平的医修,不知道要花多少银钱才行。 不过她杨家毕竟是医修世家,待秋闱结束,她可以写信拜托自己医术更高超的兄长前来。 只是如果要放脚后恢复正常的双脚,所耗费的时间、痛苦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起的。 俞星城心道,不论是怎样的代价,她都会去承受。 只等乡试结束,再请杨椿楼帮忙了。 她不知道温骁和俞泛都在外头打探她消息许久了。不过温骁也只是当时对她有些兴趣,问几日问不出就作罢了。 但俞泛却是一直到道考前一天,都在四处寻她。 幸而俞星城之前与集贤处的主管婆子打过招呼,俞泛问到集贤处门口的时候,主管婆子也只说此处没有这号姑娘。 到乡试头一天,是八月九日,她与肖潼一起租了马车到应天府江南贡院前,俩人换了素色的圆领窄袖袄子,头用包巾,腰束布带,下穿布裙,因进了考场后还要搜身,这样打扮也方便穿脱。 第一日考的很简单,六科与经学均为《四书》《五经》义共七道,考的其实都是基础背诵,四书五经的注本皆是院试成式里规定的,大体以永乐编篡的四书五经大全为纲。 这些对俞星城来说都很简单。 她写题时也在感慨,她知道如今大明中途改制、皇权动荡都有过两三回了,算算距离永乐都不知道过去多久了,连贡院内都设有铁质煤气灯了,竟然还在考这些玩意。 考试可以到天黑后三炷香,但俞星城在日头都没西斜的时候就交了卷,从号舍出来了。 肖潼出来的也早。不论是六科还是经学,前两场考试的内容都差不多,俩人对了对答案,都松了口气。肖潼挽着她的手说要去看仙道监那边的修士道考。今天也是仙道监的第一日考试,是丙组考试。 俞星城怕遇到俞泛,肖潼笑道:“他若是像你说的,以前在仙衙做过吏员,就不可能分到丙组,今天也只有铃眉考试。杨椿楼都是乙组呢!” 看来这几个人里,铃眉灵力弱一些。 俩人一同到仙道监外,才发现本应该还算火爆的道考观战,却并没有什么人来看。 进去一问才知道今日是鲸鹏开港,浩浩荡荡要往倭国去,应天府半城的人都去江岸上看去了,听说挤得几座永寿寺塔、弘觉寺塔上,蚊子都没法落脚。 俞星城:“鲸鹏在应天府盘踞好一段时间了,怎么现在才去倭国?” 肖潼挽着她往看台上走:“还不是应天府仙官说前段时间海上有风浪,容易出事儿。早就该把那帮倭人好好敲打敲打,岁贡不纳,朝臣不来,就隔着这么一点海,又不是去英吉利,还真以为大明不敢派兵了!不过说来,这次出港有大贵人送行,听说那贵人要在应天府留一阵子,好像道考甲组比试的时候,也会来!” 俞星城不太在意什么贵人不贵人的,来了贵人,他们这种普通人也只有当街行礼的份儿吧。 她俩来的时机正好,等了半刻就是铃眉的比试。 铃眉是个体修,实战这一课非要拿个高分不可。 跟她对战的是个颇为肥硕的体修,看对面是个土里土气的大龄姑娘,那肥修也有点不太当回事儿。场上好几组实战同时进行,肖潼和俞星城特意坐在前排,那肥修看见铃眉手里的兵器,觉得没见过,问道:“这是什么?” 铃眉抬起那把短柄尖刀,半臂多长,三角刀面,刀背笔直,木柄老旧的像是屠夫案板上用了三十年的。 她老实一笑:“家中穷困,我打小没用过刀剑斧枪,幸好今年道考,也可申报自带的兵器,只是兵器必须是凡人铁质的。这是家传的刀。” 肥修拿的是两柄流星铁瓜锤:“叫什么?” 铃眉:“杀猪刀。” 肥修以为她在骂人,恼火起来,嗬一声把铁瓜扔在地上,怒道:“你这是找死!” 铃眉慌张:“可这就是我爸杀猪用的刀啊!” 不消考官念文计时,肥修就已经踏步上去。 铃眉连忙让开,她动作不甚雅观,跟爬树摸鱼似的,穿的也是个杂流的上袄下裤,白袜青鞋,跳来跳去真像个耍猴戏的。 肖潼都不忍心看。 但铃眉的动作却很有效,她拎着刀挠着脑袋,一边跳着躲避一边观察肥修。 俞星城也看出来几分端倪了。 虽然有法术有灵力,但动手的还是人本身。是人就有习惯,就有动作前的征兆,就有墨守成规的打法。 自己感觉不出来,但外人却能敏锐的察觉到。 或许是之前引气入体后,俞星城的五感也灵敏了许多,看的更真切。 这肥修一把长刀,他走位不靠前后移动,而多以转身为主,铃眉远了他也不追,铃眉近了他才反击。如若攻击的角度刁钻,肥修就立刻以右脚为远点转身,长刀横在身前,跟断头台的刀片似的横着剁下去。 铃眉绕到背后,忽然猛攻。 却不料就算这样,肥修也能瞬间转过身来,那刀面跟擦着铃眉鼻尖似的砍下去! 考官在一旁却并不叫停,只喊了一句:“三十一,得分!” 那肥修头巾上缀着的三十一号木牌晃了晃,他冷哼一声朝后退开身。 俞星城看的出了一身冷汗。 这哪是考场,压根就是战场! 就算临场有医修坐镇,但要是那刀偏几分把铃眉的天灵盖给削下来了呢?! 还能给人家重铸个脑壳? 肖潼却并不吃惊,显然这年头许多人都认定,走修真路就是玩命,就跟下九流想做官只能去战场屠出血路来一样。 俞星城没想到丙组的比试都这样激烈,但一细想,这已经是省级的道考了,而且是两京的道考。按照往年惯例,全国两京一十三省的道考合格者,不过一百人上下。 三年,全国,一百多个名额,能走到这一步来的哪有什么弱者。 铃眉急急忙忙让开,她脸色白了一下旋即又冷静下来,手腕转了一下,又朝三十一号肥修去了。这次还戳向人家后背,肥修蔑然一笑,立刻转身过来,没想到铃眉脚一点地,跟个小陀螺似的急急绕身。 她看出了肥修总习惯以右脚为圆心转身,就已经能预测到对方的转向方式,立刻以反方向绕身过去!肥修转身后才发现,铃眉竟然又到了他背后! 俞星城眼睛都不舍得离开场中,仿佛是铃眉在打,学到新东西的却是她。 俞星城觉得铃眉这就要得手了,谁能料到肥修忽然抬脚,绑着麻绳草鞋的脚就跟长了眼似的,脚背正中铃眉腰腹,铃眉就跟个从中间折断的筷子般,横着被踹飞出去! 铃眉撞碎了周围隔断的木障,滚出一圈黄土尘埃。 俞星城惊得站起身来。 考官又道“三十一,得分”,这才慢吞吞的往铃眉落地的方向走过去。 还没走到,铃眉已经从漫漫尘埃里站了起来,她扶着腰,灰头土脸的,鼻血直流,神情痛楚却也坚毅,又慢慢走回了场中。 她袖子破了,露出右臂来,那手臂上交错着不知道多少疤痕,却线条充满力量。 那不像个女人的胳膊。 只像个强者的手臂。 俞星城听说过,铃眉家中虽是富农,但也只是乡里过的还不错,江宁府是这些年颇受倭人骚扰的州府,前些年倭人闹得最厉害的时候,似乎打到她家乡去了。他爸爸为了保护家产和家人,被倭人砍掉了左胳膊,她家的亲戚也被杀了好几人。 那时候开始,铃眉就一是誓不嫁人,二是要当本地仙官。 唉,谁出来混没有点故事呢。铃眉也有不能折在这里的理由。 她蹭了蹭鼻血,有握紧了刀。 肥修此刻表情也不轻松,他知道铃眉已经看破了他一次,就能看破第二次。 果然铃眉笑道:“我已经懂了。” 肥修心头一跳。 铃眉又是拧了拧手腕,又要朝肥修冲去,她这次却是冲着正面去的,杀猪刀的尖儿挥的缓慢,肥修一啐:“太慢了!” 他如此体格都能把长刀舞的生风,这小丫头拿把半臂长的杀猪刀就跟举不动似的! 肥修就要抵挡上去,铃眉手腕一转,忽然变了方向和速度,缓慢的动作不过是为了打破别人抵挡防御的节奏! 凌厉的刀尖都带上血光寒芒,就看准了肥修来不及变招,朝他腰间扎去。 俞星城紧张的身子都探出了围栏,却忽然感觉到肖潼拽了拽她衣袖。 她转过脸去,肖潼指着看台远处,神情紧张。 俞泛与几名男子一同从西侧登台上来,他目光也在扫视。 因看台上人并不多,就在俞星城转头的时候,俞泛眯了眯眼睛似乎也看到了她。 肖潼连忙道:“你先走,我上去拦他给你作掩护。” 俞星城立刻转身朝外走去,来不及看铃眉对打的情况,只听到了肥修的惨叫。 她心里惴惴,走到看台北侧出口,才发现因为来看比试的人少,北侧出口被人闩了,那门闩比她两条胳膊加起来还粗,感觉她也抬不起来,就只好绕路。 她才走到北侧看台朝外的边缘,就听到肖潼一声惊呼。 俞星城转头,看见俞泛从肖潼旁边窜过去,理都不理,直接朝她而来。 ※※※※※※※※※※※※※※※※※※※※ 俞星城表示,来抓我,你是找死。 疤痕 俞星城一咬牙,低头看了下看台和外头的距离,撑住看台外头的栏杆,先是一下跳到外头的围墙上头,再从围墙上一跃而下。 她都多少年没干过这种事儿了。 甫一落地,俞星城就感觉脚底钻心的疼了一下。 外头街巷上的路人看见一个打扮书卷气的姑娘动作有些粗野的跳墙,吓了一跳。 她顾不上这些,攥紧衣袖朝应天府喧闹的街道挤去。 她有些慌神,再加上不认路,应天府又因为轮番扩建,到处都是里闾小巷,钻进其中一道,才发现里头有人家私建的围墙,竟然是死路。 俞星城正想着原路返回,却看到一侧屋顶上站了个身影,从窄窄的巷道顶上俯视她:“六妹。” 俞星城头皮发麻。 她没抬头,飞速朝外跑去。 才刚动身,那屋瓦上的身影轻巧落下来,踏在青石板上,宽阔的肩膀几乎抵住巷道两侧的绿苔墙,低头看向娇小的俞星城:“六妹,你自己跑出来的么?” 俞星城低着头不说话。 俞泛松了口气:“你没出事总是好的。应天府是三教九流汇聚的杂府,你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 俞泛看向俞星城的头顶,她梳着布巾反挽,脑后留了发尾披在肩上,显得少女气又温婉,细瘦的脖颈像是能捏碎的。 仔细一瞧也能看得出来她后脑反骨的形状来。 俞泛心里一跳,他对六妹的印象就是少话垂头,常执书卷,但因为她小时候总梳双锥,那脑袋后头的反骨就天天戳在他眼窝子里,让他觉得什么反骨也不太准。 这样的姑娘,能有什么反骨。 到上花轿前她都没什么响动,可嫁出门之后就这么默不作声的跑了,俞泛心里大不理解。 他又道:“温家是怎么回事儿。我瞧见天上有饿蛟,第二日再去温家都搬没了!你一个人来的应天府么?” 俞星城缓缓抬起脸来,一张菩萨脸似笑非笑起来:“兄长是真的想不到,还只是装傻,不愿承认。” 俞泛:“什么?” 俞星城眨眨眼:“哪有什么温家,不过有个想要吸女人血的饿蛟设下圈套,便有人赶忙拿自个儿家人换聘了。不知那日兄长是否抬头看到了饿蛟,若是看仔细了,就应该能瞧见挂在饿蛟爪子上的我。” 她表情看起来既温柔又嘲讽。 像是池州府大庙里菩萨造像,高至塔中,俯视着进香的男男女女,听着他们逃不开六欲的愿望,悲悯又混不在意的受着拜。 俞泛确实被她说中了几分,他舌头僵了:“我不知道……” 他一会儿又道:“你要是再考乡试那正好,考完了我们一同归家等放榜去,若是能中了,你就可以进京参加春闱了!你住在哪里?我与你三姊租了个院子,你一同来住,也省的在外抛头露面。” 俞星城两手背在身后,暗自运着灵力,轻声道:“我不会回去了。考中乡试也与家里有何干系,卖了一回还想卖第二回?” 俞泛瞪眼:“你为何要这么说!谁还能没家呢,家中不都是为了你好——” 俞星城:“如果我就是不回去,二哥会绑我么?还是会对我这个没灵根的人动手?” 俞泛态度冷硬起来:“你非要不回去,还能真的让你在外晃荡?!小妹,你一向乖巧,可不要逼我。家有家法,俞家好歹也算池州的大户人家,怎能让你这样忤逆!” 俞星城笑了:“我一向乖巧么?二哥忘了数年前逼我缠足的时候,我一脚踢断了婆子的鼻梁,还用花瓶把仆从砸的满头冒血。” 俞泛大为恼火:“俞星城,你还要威胁二哥不成!我不想跟你动手闹得难看,就是强抓你回去,也绝不能让你在外丢人!” 他说着,抬手就朝俞星城肩膀抓来,俞星城闪身朝后退了半步,猛地抬起手掌,那是俞泛小时候草草练过的俞家掌法,听说俞星城没少练来强身健体。 掌法看着软绵绵的,但俞星城却掌心含光带电般,朝他胸口推来! 那一掌拍到俞泛胸口的前一秒,他还只是觉得好笑。 但当那一掌上裹挟的电光几乎跟钢针似的猛然扎进他体内,他只觉得浑身经脉都一缩,痛呼一声朝后倒退。 俞泛捂着胸口,神色大惊:“你什么时候有了灵根入了门?!” 俞星城却暗自懊恼。 她运了半天,但俞泛只是痛呼,却并没有受什么太大影响。 差的太远了。 她现在就是蚂蚱砍树。 俞泛估摸都是道考甲组的生员,而她才刚开始修炼个把月,全靠自己摸索,要是真的能跟俞泛对打,她也太瞧不起人了。 俞泛对着自家妹子自然不愿拔刀,但他也知道现在的俞星城怕是不好抓了,抬手就朝俞星城捉来。 俞星城紧接着就是那掌法里的另一招,以掌化刀,慢吞吞的朝他劈来。 俞泛眼见着她掌法的速度,觉得也不用挡,他一把抓住俞星城的左臂。入手的那一点细瘦骨架,怕是多使些力气就能给她折了。 俞泛想起六妹以前体弱的连玩雪都不敢,只冰雕雪砌似的一个人靠着窗子坐着,抱着暖炉喝药喝的眉头不眨。喝完了药就枯坐着,眉眼呆愣,谁也不瞧,思绪却像是跨山过海似的飘远了。 但眼前的人,仿佛已经不是那个俞星城了。 俞泛没料到俞星城那一掌刀慢吞吞推到一半,陡然速度变快,在俞泛来不及格挡的时候,猛然劈到俞泛肋下! 这还是刚刚从铃眉那儿学的。 俞泛疼的眼底都快带电了,却咬牙没有松手,抓住了俞星城胳膊想将她一把扛到肩上。 俞星城猛地甩开胳膊,又是几掌拍向俞泛的手臂,朝后急退! 俞泛抓的极紧,感受到她的反抗恼火起来,更是用力一扭。 他没想到俞星城左臂竟发出咔嚓一声响,惊得他手上略略一松。 俞星城朝后踉踉跄跄退开,左边手臂软软的垂下来,不知是脱臼还是折断了。 俞泛想要道歉,却说不出口。 她脸色却也只是泛白,受过前些日子的痛苦,这点疼痛对她来说反而不算什么,俞星城双脚也跟站在碎瓦片似的疼,她右手扶着墙,两只眼珠子黑亮的像是掉进清水的墨珠。 俞星城轻轻喘了口气:“我绝不可能回去,二哥别逼我。” 她已经出来了,她已经有能力去反抗,去逃走,就绝不可能因为怕痛,因为怕出事儿而妥协。 俞泛缓缓站直,他脸色难看起来,却也有种尊严被挑衅顶撞的愤怒。 俞泛也已经不想说了,长兄如父,自然有管教小妹的权力!她或许有脾气,但就跟之前裹脚的事儿一样,闹归闹,最后还是要认长辈的安排! 她不听父兄安排,执意逃家,就是告到官府前头,怕也是要打十个八个板子吃苦头的份。 可他自己都忘了,过了这乡试,俞星城兴许已经是大明的举子了。 说着,他从腰上连着刀鞘解下刀来,非要教训教训她不可。 俞星城已经有些站不住了,她歪头微微一笑:“你现在这样很像俞达虞。” 俞泛愣了,他又回过神来,抬刀朝俞星城而去! 俞星城却忽然抬起手来,表情淡淡,她无名指的指尖陡然汇聚起炫目的金色雷光,她扳住手指,就像是弹指一般,那素手和那脸很配,菩萨拈花似的朝外一弹。 俞泛眼前只剩骤然白光和逼天威压的灵力! 他想要提一口真气抵挡,只到一半,那雷已经兜头劈来,他只觉得脚下青砖都碎裂,眼前灵力作成的抵挡法阵上已经皴裂如龟壳,下一秒法阵乍裂,俞泛就像是被无数细小的雷扎成刺猬般,痛叫一声滚倒在地。 他眼前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只见到两边绿苔墙都被轰碎不少,屋瓦跟下雨似的掉下来,青石板上一道深深的黑色焦痕。 俞泛鬓发都焦了,他跪在石板上,耳鸣半晌才消失,只觉得脸上好几道细线似的伤疤,缓缓渗出血来。 远远听见外头有人惊呼“天上降雷,莫不是渡劫”。 这一声雷确实不小。 此处离江岸不远,站在看台上目送鲸鹏离去的众官员都听见了雷声。 他们偏头看过去,却以为是道考比试时的动静。 在他们当中众星捧月的小燕王却凝神看向那雷光亮过的地方。 俞泛吃力抬起头来。 俞星城还勉强站着,她右手无名指已经成一截焦炭,勉强挂在皮肉上,眼见着她七窍都缓缓渗出血来,本来安然静谧的面相显露出几分泣血的可怖。 俞星城觉得自己浑身像是从十八楼摔下来的闹钟,浑身都跟崩的四分五裂般疼痛,唯有一颗心脏狂跳的像是那闹钟里的铃,震的她耳膜如同乱鼓,提醒着她一条命还在。 看来当时在鲸鹏上那一下子,小燕王的灵力给她护航才只是轰废了手。 这一下子就算只用了手指,却也够她好受。 俞星城觉得可惜。自己太弱,不能够将这种自废手指似的打法融合在其他的掌法或步法中,如果她不是只能站在这里,而是像铃眉那样动作迅速,绝对能让俞泛无法抵挡。 俞星城缓缓笑了,天知道她抬起手用了多大的力气。 但在俞泛眼里,她只是又温婉的笑了,抬起手说:“二哥。我就算左手抬不起来,也还剩四根手指。” 俞泛如临大敌,他撑了好几下才站起身来,将那刀鞘扔开,对着自家妹子拔出刀来,眼里也逐渐浮上狠意,咳出一口血,道:“你是不是入了魔道!” 俞泛想起来,他见过这样的金雷蓝星。 上次饿蛟在空中化出原形时,那笼罩半个城的黑雾中就有这样的雷光闪耀。 他哪知道这雷光来自谙雷符,黑雾才是饿蛟的惯用,他只以为这雷光和黑雾都来自于饿蛟,自家妹子性情大变,又学了这等雷光,莫不是入了魔道,做了那饿蛟的仆从! 俞泛不愿信六妹敢真的对他动手,他觉得眼前的六妹太陌生。 原因只能是黑蛟和魔道。 而若是因为这样,他也有了拔刀的理由。 俞星城本就聪明,听俞泛一问她是不是入魔,立马就反应过来了。 她真的是要笑出声来。 俞星城已经不解释了,她对俞泛慢条斯理的比了个中指,慢声道:“对。我入了魔道。” 她话音刚落,只见俞泛猛然一掌,是她熟悉的俞家掌法,但从他掌中,俞星城却只见到连绵冰刺一路朝她脚下长过来,刚刚被雷烘烤过的空气瞬间冰冷,她想要挪步,脚底却因之前翻墙损伤,钻心的疼起来。 行啊,她哥从水箭龟变冰雪奇缘了。 但下一秒,她疼的就不是脚心了。 冰刺攀上她的裙摆。她以为俞泛只是想困住她,却不料冰刺如同荆棘一般,竟穿透了她的小腿,将她死死钉在了这冰的底座上,血染红了裙摆,从那晶莹剔透的冰刺上淌下来。 俞泛在家中是个显得很和气很犹豫的人。 俞星城相信,此刻她已经不再是二哥眼里的小妹。 而是池州府仙官眼里的魔物。 冰刺攀到腰部就再也上不来,看来刚刚俞泛为了抵挡也耗费了不少灵气。 俞泛松了口气,就要朝俞星城走来规劝她。 他以为她七窍都渗血,这情况下总不会第二次动手了,但俞星城面色苍白,嘴唇被渗血染的嫣红,她蜷起中指,毫不犹豫拈指朝俞泛弹去! 俞泛大惊。 这好斗!这心性!还说不是入了魔! 他不愿受困,心下一横,咬牙朝俞星城冲去,剑势汹汹,杀气毕现。 他却忘了自己手里的这把剑,都是靠俞星城卖为妾换来的! 这一次只比之前更来势汹汹,简直就像是一柄巨大的雷剑划破天际,如同太阳流金,陨星落地,兜头劈下来。 可怜这巷子太窄,巷子两侧修建的聚集秦淮女的粉阁瓦舍也卷入其中,整条巷子塌了,应天府上空飞行的青鸟飞艇上都被光芒闪的眼前发白,许多乘坐青鸟的百姓往下看去,只见到雷光一闪,应天府的城池里多了一道焦黑的痂疤! 俞泛冲到一半,绝望的发现自己绝不可能刀尖碰到她了,他只得拼尽全力躲闪,他分明看见她手偏开了半寸,好似手下留情,那兜天巨雷撞在他肩膀上,俞泛一口血涌出,闻着自己身上传来烤焦似的气味,滚倒在地—— 他右臂疼的几乎要废掉,他昏迷之前却看着俞星城脚下的冰化成水汽,她神情惘惘的,而后一道黑雾卷挟着她,她消失在了俞泛的面前。 ※※※※※※※※※※※※※※※※※※※※ 俞星城用中指,使出了对哥专用导弹。 炽寰也来凑热闹了。 手足 江岸高塔上,又一声雷让在场的官员惊得肩膀一抖,交头接耳道:“今年道考还有这样的人?莫要在城中闹出什么乱子罢!” “这雷也未免太响了吧!” 小燕王一拱手,笑道:“要是有乱子,那就少不了爱看热闹的本王,诸位先聊着,本王可要去瞧瞧乱子了。” 他说着,手一撑,从八层塔上跳下,引起一阵惊呼。在塔顶上晒太阳的肥天雀总算理完了羽毛,也从塔顶俯冲下去,一把接起了它那主子,小燕王大笑三声,拍了拍天雀的脑袋,一人骑鸟朝远处去了。 俞星城咬着牙才能让大团的血不呕出来,她在黑雾中怒道:“是你耍的把戏?!” 一团黑雾中,水桶粗的一条黑蛟盘着她身子,在低低的飞行,那黑蛟张嘴道:“我可是在救你!” 俞星城刚刚一弹指的同时,她也感受到一股灵力、或者说魔气窜入她体内,似乎给她助阵,她体内灵力疯狂运转,威力提高数倍不止。若不是她及时调转方向,怕不是能把俞泛轰成烤鱼! 她眼睁睁看着眼前的巷子成了一道上百米的黑痂疤,心知这事儿绝对压不下去了。 而某些人,怕不是就想利用她把事情搞大。 俞星城这会儿脾气很恶劣,她怒道:“黑泥鳅还不死心,我没什么灵核!还敢来应天府,你怕是被大炮炸的还不够爽利。哦,我懂了,鲸鹏前脚离港,你后脚就来了,还偷偷摸摸的,怕不是从河道游过来的吧!” 炽寰:“你再这样我勒死你!” 俞星城满肚子火无处发,这炽寰害过她一次,她之前是没能耐报复,总觉得这黑蛟卷了她必定又没好事,挣扎不过,直接一口咬下去! 炽寰砰的一条,化作孩童,尖声道:“我草你妈的俞死驴,你他妈咬在老子刚长的嫩肉上了!” 俞星城被他扔下来,连站的力气都没有,刚刚第二次用雷后,七窍已经不是渗血而是在淌血了,小腿上两三个血洞还在往外渗着血。 她跟个血人似的瘫软在墙根,怒瞪着炽寰,支着胳膊想爬出去离他远一点。 炽寰本来真想掐死她,可低头看了俞星城一眼,揪着头发骂自己似的喊:“他娘的、我只是为了找灵核!我就他妈——就他妈从来不该管你!” 俞星城咳出一口血来,不管他,继续在地上爬着挪动了两下。 炽寰:“爬什么爬,你不会走么!你他妈怎么能——”你可是俞星城,你他妈笑谈人间这么多年,做了顶级人渣这么多年!怎么能这么狼狈呢! 俞星城不理他。 炽寰抬手要扶她站起来,俞星城甩开手:“我一双腿脚都要废了,我不爬还倒立么!滚蛋,我要回去了!” 炽寰半晌才强压下脾气道:“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俞星城对他说到底是没半分信赖的,但自个儿确实不太可能这么爬回去,便只好往墙上一靠,恢复了那波澜不惊似的面团脾气,低声道:“你驮上我,我给你指路。” 炽寰大概是受损很重,他作孩童模样的时候,左侧小半边身子却不是皮肤,而是淡淡的黑鳞,显然里头还未长好。他再度化作水桶粗的黑蛟后,便能仔细瞧出他身上确实有一大块,还都是黑里泛着艳红的嫩肉。 黑雾丝丝缠绕在嫩肉的位置上,似乎他自己也觉得丢脸或不愿看。 他刚要把俞星城驼再身上,忽然一震,低声道:“有人来了!” 俞星城还没开口,炽寰忽然化作筷子粗细的小黑蛟,两只爪子扒住她手臂,嗖一下钻进了她衣袖里。 这厮平时天天跟她说话这么嚣张,躲起事儿来却胆小老练! 俞星城感觉他似乎想从袖筒里一直钻到她穿的肚兜似的主腰上去,连忙按住手臂把它卡住:“你还想往哪儿钻!” 炽寰盘在她手臂上不动了,俞星城也听到了脚步声传来。 “是你?” 俞星城听到声音一抬头,又是个站在房顶上说话的。 逆着光她看不清,只瞧见了瘦高修长的身量。 那人跳了下来,急急道:“你怎么受了伤?难道是跟刚刚的雷暴有关?” 人走近了,俞星城认出来了。 近一个月前录名的时候,跟她打过照面的温家少爷温骁。 温骁走近了,才看清俞星城如今有些可怖的血人模样,但她还是靠着墙坐的很直,微笑着对他点了一下头:“温家少爷。好巧。你也是被雷声引来的么?” 温骁不疑有他:“是,你也——” 俞星城这样温谦沉静的一张脸,就是让人没法去怀疑她,她点头苦笑:“我就在这附近,听到第一声雷有些好奇,便过来走了走,谁料却遇上了仙魔斗法。” 温骁一惊:“魔?!姑娘瞧见了什么?” 俞星城:“我只瞧见了一团黑雾,还有像蛇一样的……啊!” 炽寰在她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俞星城疼的隔着袖子暗自掐这化成小黑蛇的炽寰。 他脸上担忧的神情不是假的,立刻道:“姑娘怎么了?” 俞星城:“……只是太痛了。” 温骁从袖中拿出一方手帕,按在她手腕上,说了一句“失礼”,便隔着帕子将滚滚灵力汇入她体内,这灵力似乎也在有意止血镇痛,她没想到温骁愿意这样帮忙。 她的目光中有疑问。 温骁却又傲然一抬头:“我毕竟是世家子弟,怎能不出手相救。世家便是要一己之力庇护天下寒士、除却世上不公,做一番大事。姑娘这样的平民女子,就是世家该庇护该相助之人。哈哈哈哈姑娘不要再这样仰头看着我了,我知晓温家的使命,你的憧憬只会化作我以后行侠仗义的动力!” ……这就是传说中的恶心帅么? 俞星城长“哦”了一声。 温骁飞速的瞟了她一眼,又有点脸红:“咳咳,我并非是因为你是姑娘、或者说你生的好看才帮你。就是村夫走卒倒在这里,我也必定会相救!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温骁长得看起来刻薄多疑,人却是颇为单纯的……侠肝义胆。 当然这份单纯是真是假还真说不定。 俞星城笑了笑:“我知道了。谢谢你。” 温骁:“姑娘幸好是逃脱了。一个多月前,黑蛟现身池州府,甚至毁了一架鲸鹏,而后逃之夭夭,看来是逃来了应天府!那即便是我,也不是对手。姑娘住处在哪里,我先送你回去。” 让温骁送她,也比炽寰变成大黑蛇驼她要来的低调。 虽然炽寰现在在她胳膊上,甩也甩不掉。 俞星城只觉得失血到脑子已经开始迷糊了,她低声道:“金川门内的集贤处。” 温骁又脸红了,搭配上他那三白眼细眉毛,让俞星城打了个哆嗦。 他说:“那我也只能背着姑娘了。” 俞星城知道自个儿因为病弱,其实跟荷包蛋没什么两样,她不介意:“别弄脏了您的衣服就好。” 温骁:“不要紧!” 他说着一把背起了俞星城。 一看这哥们就不会照料人,抓住她腿窝就跟撕开牛蛙两条腿似的使劲,俞星城感觉自个儿都快在他后背上劈叉了,她强忍着没用食指去轰他:“温少爷,您还是手松一松……我快被您给撕了。” 温骁话都快不会说了,瓮声瓮气又慌手忙脚:“好、啊!对不住对不住!” 温骁说着脚一点地,上了房梁,几个攒跳,往集贤处走。 到了集贤处,杨椿楼她们连忙出来迎接,她显然先闻到了血味,才看到不成样子的俞星城,惊道:“你这是怎么了!刚刚肖潼跑回来找你,看你不在,又担忧的跑出去了,她跟我说你兄长在追杀你!” 温骁:“兄长?啊……是那天的人!他还跟我动手了!” 俞星城抬头惊愕:“什么?!” 温骁怎么会跟俞泛打起来? 杨椿楼:“先别说那么多!先疗伤!” 杨椿楼替她疗伤的整个过程,俞星城都已经失血到迷迷糊糊。夜里再醒来,只见到杨椿楼趴在旁边小榻上睡着了,铃眉和肖潼坐在旁边守着她。 送他来的温骁似乎已经走了。 看到俞星城睁眼,她俩连忙围了上来:“你感觉怎么样?” 在她俩的追问下,俞星城也只是说跟兄长稍微动了手,看来家是回不去了。 铃眉:“今日外头有惊雷,有人说是天降,也有人说是人为,我看你的手也被烤焦,莫不是被那雷不小心所伤?” 俞星城看了看自己的手,中指与食指已经不再是可怖的焦炭模样,显然是杨椿楼替她重铸血肉,两根嫩的连关节的褶皱都看不见的粉色手指,突兀的长在她手上。 肖潼叹气:“你十二日还有第二试,杨椿楼怕你到时候无法握笔,今日强行给你重铸两根手指,这会儿已经累的睡过去了。” 俞星城有些愧疚,她稍微倚在床头坐起来些,打探道:“那道惊雷……到底怎么回事儿?” 铃眉心直口快:“果然你也碰见了,外头还都没个定论,说是巡抚和巡按都要彻查此事,那样的威力可不是寻常修士能做出来的!说是缉仙厂的百户大人也留驻应天府要查这件事呢。但我觉得说不定就是天雷呢!” 她忍不住想:闹得这么大,对炽寰又有什么好处? 肖潼蹙起眉毛:“就算是天雷,应天府也不会认的。你可忘了数年前京城也是这样狂雷骤降,好几道都劈在太和殿前,又加上祭天的时候皇帝忽然不灵了,外头传言是皇帝躬敬天不诚,才有异象示警,那之后东缉事厂抓了多少人啊。国师亲信都因为说错话,被皇帝杀了。从那之后,就是天降异象,也只能说是有妖魔作祟,各地都要‘抓妖’呢。” 铃眉:“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哪一年的事儿!” 肖潼笑:“都十几年前了,你这年纪怎么会知道。我才刚嫁人不久,随我丈夫入京城探亲,遇上的这事。” 俞星城:“那这次伤到人了么?” 肖潼眉头松开:“听说是没多少伤亡。那头儿住的都是粉头和书生,很多人还在贡院考试,粉头们又都结伴去江岸看鲸鹏了。” 俞星城暗自松口气,道:“我也是恰巧碰上,兄长被雷所伤,我的手也……多亏了杨椿楼。啊对,铃眉,你今天胜了么?” 铃眉乐的面上掩饰不住:“那是当然!我最后把那肥修打的哀声叫爹。他受伤颇重,几个吏员想扛他下去医治都扛不动,最后在场上被几个医修围住治伤的。” 肖潼却没被俞星城岔开话题,她道:“那你的兄长还回来找你么?亦或是把你告上官府?” 俞星城看了一眼自己的双腿,两三个血洞虽然被医治了,可痛楚仍在,她垂眼道:“……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肖潼捏了捏她左手,道:“正因如此,你才要考出功名来。如今逃籍者众多,但逃籍、假籍其实也是可以参加科举,朝廷是鼓励再入籍的。只要你乡试过了,便是官身,再想自立女户入籍,就是很容易了。就算是你兄长要打官司,既是官身便不上苦刑,也不会把你当民女糊弄,再说你家中卖你为妾违律在先,这官司,你家里赢不了!” 俞星城懂了。一旦她是官是举人,她就相当于阶级跃迁,很多事情都能活动的开了。 她伤得重,虽有杨椿楼全力医治,但也躺了三天。 俞星城实在抱歉,她身上没一点之前玩意儿能给杨椿楼致谢,最后只拿出来末兰送她的几瓶药来。杨椿楼看到那药,又惊又喜,直呼天才,但她并没有收,只一种拿了一颗,说要回去研究研究配方。 期间,温骁还来拜访了她,顺便送来了外头的小报。 俞星城看着小报的时候,温骁坐在屏风外头。 那小报上还有一张图画,是画家在青鸟上绘制的天雷后地面凹陷与烧焦的简笔画。 小报不大,上头全都是各类猜测,从妖魔鬼怪到天怒人怨,什么说辞都有。 温骁就站在屏风后头,明明站直了就要比屏风高,他特意缩着不露脑袋,就这么跟她聊着天。 俞星城觉得这太诡异,只得道:“您既是修士,难道到甲组比试的时候,对面若是女修,你还隔着屏风跟人对打么?我不是个尊崇礼教的人,心中有界限就够了。您要是心中坦荡,隔不隔一道屏风又有什么必要?” 温骁这才绕过来。 他并不是空着手来的。 到俞星城的床前,他拿出了东西。 一把伞,料子是半透明似的珠贝光泽的白缎,伞骨下缀了几枚铃铛。 温骁跟电视购物广告似的演示了一下,说是展开伞面后可以阻挡法术,也可以做飞行类法器。 俞星城冷眼看着,直到温骁讲完之后,才道:“……您这是?” 温骁:“我只是觉得姑娘不像是能自保的样子,所以怕姑娘独自一人在外行走,再出什么问题。” 俞星城轻声道:“天下不能自保的人多了去了,您都要一个个给送货上门么?我既是无法回礼,自然也不会收。若是温少爷觉得无需回礼,那就是别有所求了。” 温骁有点慌神:“啊、我、我并不是有那个意思!” 俞星城:“听说您与我那位兄长打起来了,您知道为什么吗?” 温骁说起俞泛来就有些不爽:“他只说什么温家拐骗少女之类的……” 俞星城:“其实之前是有人装作是温家少爷,要买我去做妾,我虽抗拒,但家中……同意了。而后那骗子害我差点丢了性命,我逃走后再未归家。我兄长以为我是跟温家跑的,所以四处在找我。” 温骁没想到还有这层渊源,他表情也怔怔的,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很惘然:“啊……原来你也……” 俞星城:“我既是生员,便是要通过乡试做官的,便是不想再被家中指使,做谁的姬妾谁的妻子。您或许没有别的意思,但于情于理我都不该收。收了我也心中难安。” 温骁一拱手,脸上现出几分敬佩的神情:“家中总觉得只有世家才有上等的灵根与血脉,我此次执意与兄长姊妹分开,到南直隶来乡试,就想结识一些有能耐的同龄人。姑娘的想法,我确实佩服。” 行,看来温骁真没这个意思,她也放心了。 温骁显露出几分豪情:“相遇既是缘,姑娘既有灵力却一心想要做官,怕也是心怀天下苍生!” 俞星城:不……我只是想当了官,好跟家里合法决裂而已。 温骁:“不若我们就此结义为兄弟!日后我成了仙官,姑娘做了名臣,便是也好在朝中有个照应!你年纪比我小许多,我就腆着脸叫你一声小弟吧!俞小弟!这样也好避嫌,更让姑娘、啊不,让小弟不要觉得我是心中有龌龊想法的轻浮男人!” 俞星城:……???我什么都没干怎么就成了你小弟! 温骁一摆手:“那这些东西就当是为兄给你的见面礼。你的亲兄弟待你不好,温兄就替他补上这份手足亲情!请一定要收下!” 俞星城:……我跟你才见了几面,哪来的手足情。要这么想跟我建立亲情,叫我一声爸爸怎么样! ※※※※※※※※※※※※※※※※※※※※ 在俞星城变强之前,她抱着温骁的大腿:“爸爸!” 在俞星城变强之后,温骁抱着她的大腿:“爷爷!” * 炽寰在一旁吃着糖,坐着投币喜洋洋摇摇车,摇摇车说:“爸爸的爸爸是爷爷!” 乡试 温骁:“啊对了。忘了与俞小弟说了,甲组的比试里,你兄长与我分到了一组。甲组比试在你们乡试结束后的三日,如果可以,我想请你前来观战。不要怕你兄长对你发难,到时候观战者众,他指不定要被打成什么样,哪能随意跟你动手。” 这事儿倒让俞星城有些兴趣了。 看人暴打她哥。那她必须买前排座。 她笑着点点头应了下来。 温骁留下那把娘炮小白伞就走了。 在俞星城卧床的三天内,外头其实不少风风雨雨,池州府“黑蛟”的传言也到了应天府来,有些人将黑蛟与天雷联系在一起,但又有人说可能南直隶的妖魔不止黑蛟,还有什么雷龙电蛇。 指不定搅得整个南直隶的百姓都来陪葬。 俞星城坐在屋里看书的时候,听着炽寰说起这些外头的风雨。 俞星城:“凭什么就是雷龙电蛇?大家只会联想到这种长条动物是么?” 炽寰翻着白眼:“那你觉得叫雷猪电驴黑土狗,还可怕么?” 俞星城放下书:“……我倒还想说,你为何留在我这儿?照你说的,裘百湖还在应天府,这儿可是南京,六部皆有,就连钦天监、缉仙厂都有个阉版在应天府宫内,裘百湖想调派人马可比之前在池州府来的方便多了。我指不定正被裘百湖盯着,你来找我,与自投罗网无异。” 炽寰化成小蛇模样,软腾腾的趴在一盘葡萄上,两个小爪子抱着吃。 俞星城可不舍得买葡萄,这是他自个儿偷的。 不过也瞧出他爱吃了,这会儿,筷子粗细的小蛇连吞七八颗大葡萄,他都跟个糖葫芦似的。 炽寰打着嗝道:“哼,裘百湖现在可没那个精力盯着你,你真以为南直隶下头这么多个府,现在都安生着?再说,要你管我,我都躲了多少年了。” 俞星城:“我不管你。如果缉仙厂的人来找我麻烦,我必定把他们领进门来抓你。” 炽寰托着下巴:“你没良心也不是这一天了,我早习惯了。” 俞星城:“……”谢谢你这话给我继续没良心下去的勇气。 炽寰嘴上依旧说话难听,但莫名又有点粘她,早上起来总看见他盘在她手腕上或者脖子底下,睡得爪子一摊,肚皮起伏。 俞星城觉得这种无良玩意粘人,肯定有原因。 这三日来,炽寰之前受伤的嫩肉也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 炽寰这会儿,似乎有点安逸,他甚至还教起她控制灵力。 或许他真像自称那般,是个我,教学经验还是很丰富的,他说来的办法,倒是让俞星城觉得很容易理解掌握,她对于自己的灵海和灵力的流动,感受更直观了。 俞星城其实灵力要不然就是自毁似的爆发,要不就是只能控制一丁点。 在炽寰的教导下,她能够控制的灵力明显比以前增加了不少。 当然这个不少……也就大概5%左右。 但对于俞星城来说已经很惊喜了。 炽寰她的运转灵力的法子十分有用,她决定不论多忙,以后最起码都要让自己的灵力这样运转几个周天,努力使自己可控的灵力,达到10%上下。 炽寰教她也不要别的报酬,就是比她叫两声“先生”,作几个揖。 俞星城之前称他老爷的时候,就看他乐得缩脖子眯眼的,知道这黑蛟小畜生就喜欢这虚名,她能屈能伸,学着幼时拜启蒙先生的模样对他拜了师,炽寰激动地在桌上打滚,差点把自个儿的蛇身给滚成蝴蝶结。 炽寰还跃跃欲试的建议道:“你要是想变强,我还有别的法子帮你。” 俞星城斜眼不信。 炽寰:“我帮你,你帮我。” 俞星城:“我帮你你还阴我,那我就要干你了。” 炽寰:“???你他妈威胁老子?!” 俞星城:“顺嘴一说。” 炽寰:“我给你寻来上古神器如何?你要是能用了,就要来帮我个忙。” 俞星城:“不必了。” 炽寰看她已经转头去看书了,气得在桌子上直甩尾巴:“你怎么就不问问!神器哎!” 俞星城头都不抬:“我装不了这个逼,开不起这个挂。就是主角光环,也要摔下山崖经脉尽断才能遇到高人。我在这儿吃吃喝喝就能拿上古神器了?从小看了那么多弹窗广告,□□,我就知道白给的葫芦里不会卖什么好药。” 炽寰呸了一声:“我看你是没胆子,没骨气!俞星城,你怎么现在活成了这怂样!” 俞星城顺手拿起一个茶杯,猛地一扣就把炽寰小蛇给扣在里头,而后趁他不注意,就跟摇骰子似的,飞速在桌子上滑动乱晃。 杯子拿开,炽寰晕的舌头都吐出来,气若游丝:“……俞死驴,我艹你大爷……” 俞星城翻过书页:“请。我大爷就住在池州府,你最好还能让我免费围观。” 她才能堪堪下地行走,第二次考试也到了。 还是肖潼扶她进考场。 第二科依旧是六科与经学一致,皆是“论”与“判语”,其实是考量基础的官场公文与行政能力,只是经学对这一科的成绩更看重。 六科与他们区分的只有最后一门。 对经学来说也是最重要的一门:经、史、时务策。 其余六院试的便是他们相关专业的知识了,像是肖潼考的译,其中就包含八门语言选其一,进行翻译与撰文两类题目的考试。肖潼考的就是其中的法语。 八月十五的第三科,俞星城照旧去号舍。还是熟悉的隔间。 等到题目发下来之后,俞星城懵了。 上头的题……并不是经史时务策,而是算题。 不但如此,卷头写的就是算科二字。 发卷的收掌吏已经走了,她连忙叫监考的军士,说自己是经学的生员,为何发下来是算科的卷子。 军士表情很奇怪:“这几排号舍都是算科的,你都在这儿考了两回了,还不知道自己是考什么科的?” 俞星城愣了。她此时在号舍外,看到那一排号舍里的考生,神情并不吃惊,显然他们都是考算科的。 她心里一下子跳的厉害,暗叫一声完蛋。 俞星城:“不可能……我录名时已经确认过,名册上圈了经学,怎么能搞错了呢。” 军士也是个粗人,道:“你若是执意说录名错了,我可以带你去找提调官。可耽误的是你考试的时间。” 俞星城拱手道:“请军士带我前去。” 到了提调官的庭阁前,才发现搞错科目的人并不只有她一个。 约莫十五六人都聚集在提调官的阁前,俞星城心里觉得此事绝不会简单去了。 其中不少人激愤或惶恐,但庭阁却并不开门,门前吏员说是提调官在巡查考场。 十五六人打算去寻提调官却被拒绝,眼见着就要在这儿耗着,俞星城只好上千拱手向前:“若提调官巡视考场,吾等为防舞弊自是不能穿梭考场号舍。可毕竟这是在应天府脚下,按理应有翰林编修、检讨主考,府推官、知县任教官。主考与教官不会巡视考场,更不会擅离职守,大人不如带我们去禀报情形。” 那吏员瞧了俞星城一眼。她竟是这十五六人里唯一的女子。 面相和气温柔,举止也像是个稳谦圆融的大家闺秀,就是说话有点绵里藏针。 其实吏员早被吩咐了一套说辞,他正要开口,就看到俞星城柳眉一弯,眼里写满了诚挚:“考量到应天府是头一次讲六科与经学一并乡试,其中生了什么误会也说不定,吾等前去也是想要商定补录与再考的事宜。解决这件事才是我们的目的。若是能补考,我们也就安心了。” 有几个生员很不满俞星城的态度。 一副主动要息事宁人的包子样。果然是个女人。 但俞星城就是不想耽误时间。 要是表现的不好惹闹起来,吏员放他们过去,他自个儿就等着被上司骂死吧。 显得乖巧点,先过了小鬼这关。 就算是花力气要闹,那也去有实权且有掣肘的人面前闹去。 那吏员想了想,他和提调官都是本地官员,他在这儿装铁狮子,提调官跑出去不敢回来,也只是给上头的人顶缸。索性把他们支到京官面前去,赶紧解决了,他们这些小吏也能松口气。 没想到吏员装模作样的放了几句“不可喧哗胡闹”的话,就让他们去了。 胥吏都是人精和蚂蟥,他们绝不领着去,只是往西边抱厦指了指:“从那儿进去就是了!” 这些生员没想到俞星城一通软话竟然真的说动了,也有些人腹诽;做个漂亮女人倒真是干什么都方便。 俞星城心里多了些想法,他们一路往主考那里走的时候,她转头问这些生员的户籍和生员院试的名次。 除却扭捏不愿意说名次的,大部分都是二等生员,俞星城猜测那些不肯说的,怕是在二等生员里都是倒数。反倒只有她一个是一等生员了。 俞星城怀疑应天府乡试有内情,其实是因为她有过经验。 她十四岁的时候来应天府参加院试,是为了定下生员名额,得到乡试资格。那时候考场安排在离应天府主城稍远的青麓书院,对她来说,院试的题目并不难,死记硬背又居多,她有把握能得一等生员前几。 放榜前俞达虞也托了旧人去打探,听说是一等前三。 结果放榜的时候,俞星城一看才知是一等靠后的名次。 俞达虞倒是不太责怪她。他照实说了,那旧人帮忙打探名次的时候,就跟俞达虞讲明,俞达虞既不是退下来的本籍高官,又不是当地乡宦,应试的还是个女孩,这名次如果不花钱就可能保不住。 但俞达虞想了想,觉得拿大把银子给她堆个名次也没必要,反正生员名额肯定要给,能参加乡试就行。 到乡试的时候估计就真刀真枪考试,哪有这些花招。 但俞达虞真是在官场上待得太少了。 南直隶这些官员,大概不把应天府当京城,到了乡试一样敢耍滑头。 往年不过是对代考舞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今年又逢六科与经学同考的第一年,更是敢在这种新制下大肆动手脚了。 现在想想浮票上没有记科目,就像是为了此事做准备。 俞星城只是顺口问一下籍贯,却没想到在籍贯上也有问题。 他们十五六人看起来几乎没人出自同一县,但俞星城对南直隶下各府各县还算熟悉,一算,他们所有人,其实都出自三个府。 分别是池州府,淮安府,松江府。 这三个府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南直隶下知名的“仙府”。 大明约有两三成百姓拥有灵根,这自然也导致了人群与人群之间的割裂、迁徙,仙府就此形成。 像这三府,无青鸟、鲸鹏入港处,甚至江岸无汽船,不接受工厂入驻,府内仙衙比县衙权力更大,甚至连黄册都是放在仙衙那里。 仙府是相当排外及自治。 导致大明版图中,有二成上下的“仙府”与普通混杂的城市割裂开,他们看似是各个省的一个个小点,却从点连成线,贯穿整个大明疆土。因为早年间的事变或政治斗争,导致诸多仙府形成了一套自己的体系,官司、赋税都是他们自己的仙衙,这样一直连通到朝廷中的仙官势力。 割裂既然存在,矛盾和管理困难自然也不会少了。 不过,他们这些仙府之中也有许多凡人甚至修真者,其实并不会走道考做仙官这条路,而是出来考科举,做凡人的官员。 这种行为一直被很多人当做是修真者对官场中凡人权力的渗透。 而这次“搞错”科目,显然是针对他们这些从仙府出来的普通生员。 正想着,他们一行人已经走进了主考的屋子。 俞星城躲在后头些,她相信这里肯定有比她会闹的人。 果不其然,文科生的闹那太有技术含量了。 俞星城听见前头说什么“先帝在世多次修订《明会典》科举一卷,只为天下寒门辟一条为国效忠之路,躬遇任命主考在位,事遇不平则鸣,恳祈查明。” 反正就是政治口号,拔高思想,上贴朝廷号召,下谈民生困苦。 状似恭谦的字句里胁迫的不只是道德,还有仕途。 要真以为仙府里养出来的凡人生员,都是一根筋的世外人,那就真是太天真了。 因各个仙府喜欢“遵循旧例”“复礼洪武”,大明都过去几百年了,外面杂府的贵族都坐着汽船东去英吉利了,仙府依旧还有着农业大国的“简朴”……或者说“低能”。 但低能的政府,往往诞生最懂得潜规则的“好官”。 他们这些生员使出的一大套文官说辞尖锐且诛心,反而把应天府这种逐渐看重“是否合法”的杂府给说懵了。 主考作为翰林编修,心里虽然慌了,但他其实也有敷衍这事儿的办法。 就是补考。 因为每年都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出现,补考制度也很发达。 毕竟是头一回,他可以推说没有经验,这些学生今天先打法回去,让他们登记补考。 到真正补考的时候,大多数生员都已经散了,百姓或朝廷心里都觉得乡试已经结束了,到时候他们再闹,影响一般也小了很多。 俞星城站在后排,听到前头的生员说不愿意补考,主考道:“可连考卷都是锁院时按录名人数印刷,就算是你想考,贡院也拿不出多的卷子。若是这样的态度,就不是想解决问题,而是胡闹了。连年补考都有中举的,你还怕自己补考就考不出来了么?” 一个明显可能有舞弊色彩的事件,让主考几句话打发成了“无知吏员的录名笔误”。 俞星城却在后头,对身旁一个年轻男子生员似自言自语般小声道:“可我在录名的时候,明明自己亲自确认过……我录在经学一科……” 那生员也想起来,立刻高声道:“我们要查录名册!我是亲眼看我录了经学的!” 其他几人也俱是抓着证据般瞪眼道:“对,查录名册!” ※※※※※※※※※※※※※※※※※※※※ 各方都出问题,女主当官科考路也是很不顺利啊。 ps:其实炽寰有时候真的是个小可爱。 甲组 主考安慰了他们一下,立刻让身边吏员去把录名册拿来。 等了好一会儿,场上氛围都有点冷了,吏员才拿出录名册。 厚厚一沓装在锦缎木板的盒里。 里头是分册记录的。 六科各一册。 经学是上下两册,分一等二等生员记录。 有人道:“不对、我们当时是录名在一个统一的名册上的!” 主考和气的笑起来:“誊抄官在分号舍的时候,也把录名都要誊抄。誊抄后留在贡院做档案的,要我拿,也只能拿到这个了。原件因为潦草又多有涂改,而且因当时设立了十余个录名台,那十几本录名册都乱的没法看了。估摸着大家的记错科目,就是誊抄的时候出了些纰漏。” 前头的生员闹起来:“我们要看原版的录名册!” 主考:“那都是胥吏手中的录名册,当随手的录笔,不是要留作档案的册子。应该、还在各个胥吏手里,这要找出来那就麻烦了,也不知道让他们丢到哪儿去,毕竟——今天这样的考试是头一回啊。” 从吏员的笔误,又变成誊抄官的笔误了。 原版文件还找不到了。 主考慢吞吞道:“补考是必定要考的,这儿纠错也没什么异议,本官必定查清,罚他几个月的月钱,不过诸位考生多几日能复习,又不用挤着来考场,也不是坏事吧。” 人家主考确确实实提出了解决方案,还让他们去再次登记录名。 再闹,可就不好看了。 俞星城看那主考端坐上座,目光扫视,想要把几个说话最尖锐的出头鸟给记住。 她躲在后头还是明智的选择。 毕竟这事儿闹大了,必定要走官司,而且因在应天府考试,怕是要吃两京级别的官司。 大明朝的官司,最擅长搬出小事来佐证,以道德来排挤诉讼者的需求。若是她当出头鸟,最后被裹挟到官司里,她什么逃家、伤害兄长之类的破事儿就全都要出来了,被安上别的罪名也说不定。 大家在那儿排队录补考信息,俞星城等了等,她排在了最后一个。 虽然她急需官身,但这是十六个搞错的生员,全都是仙府出身,让她觉得有些微妙。 这事儿,如果决定不好,就可能被卷进大案里啊。 俞星城想了想,前头十六个人都录了名,她是第十七人。一张纸写八竖行,她刚好在第三张纸上。 前头吏员催促:“赶紧写,把地址写详细点。” 俞星城更是心里一跳。 补考信息一般都是张贴在贡院,考生主动来看就是了,何必写这么多住址籍贯之类的。她拿起笔,故意把字写得很男人,名也改成了俞城,籍贯写的却是徽州,住所写的是集贤处外不远的那包子铺。 这事儿绝对有问题,这哪像是补考,简直是要找他们算账。 等他们再次记录了补考信息之后,众人出了主考的屋子,都有一种被人四两拨千斤似的恍惚感,愣愣的站在院子里。 总觉得事儿肯定没这么简单,但现在撒泼指不定就被官衙带走,以扰乱考场秩序为名打十个板子了。 俞星城看到他们十五六人交头接耳的商议,似乎很有相互抱团,拼死也要为自己正名出气的意思。 他们得到了补考的首肯,就一同离开考场出门去了,俞星城却转头往考场的方向走回去了。 刚刚拦着他们的小吏员看见她,愣了一愣。 俞星城拱手道:“就这么回去实在不安,还是让我回号舍去,就算是连蒙带糊弄,也交上份卷子罢。好歹有种自个儿正经来考试的感觉。” 吏员笑了:“那可是算科的考题,您能做的出来么?” 俞星城:“枯坐在号舍里,也好过枯坐在住处。” 吏员点头:“行吧,那你便回去吧。今年因六科也都有补考,所以时间或许会比往年晚……您也勤着往贡院走动些,到时候肯定要贴告示。” 俞星城笑着行礼道:“谢谢大人提醒。” 那吏员看她容姿清丽,脾气也好,再叫一句“大人”,心花怒放的主动要领她回号舍去。 俞星城正好也有事想要向他打探:“说来,这年年又是印浮票又是录名的,那些主考、提调官走动虽也不少,可大人您这样的吏员,怕才是最劳心劳力的。” 吏员笑:“可不是嘛,今年又跟道考赶到一块儿,两边相互借人,忙的每天回去摘了帽,里头都是大把头发!” 俞星城:“要是早些印浮票,还能隔开时间,给贡院些喘息时间。话说,今年是什么时候印的浮票?” 吏员:“不瞒您说,今年浮票可真是累死我们这些小吏了!年初就印了一次,说是什么纸张不对、容易污损,又重印一回。到了入春,贡院又说什么要改版,又印了一次。” 俞星城长哦一声:“那真是事儿都赶一块了。” 看来到春天,这利用浮票的漏洞操纵考试的事儿才在某些人心里定下想法啊。 俞星城坐回号舍,凝神看向卷子。 那些人是要为自己争取权益,但俞星城总觉得,主考不会让他们轻易补考了。一般来说,这种大型舞弊案子当季结不了,指不定能闹个三五年,这些打官司的生员,说不定家里有乡宦旧官,家底殷实丰厚,晚几年乡试对他们来说影响不大,说不定还能通过这么一闹,最后坊间成名。 但俞星城闹不起。 她家里考不上,她又急需要官身。 不如说先看看这算科的题,她能不能勉强考出个分数来,不论是哪一科,好歹过了乡试再说。 她低头看题,题目比她想象中杂。 前头五道大题,包括《九章算术》中分离系数法表示的一元二次方程,以及盈不足法的双设法问题;《几何原本》中圆内接四边形和外切多边形的尺规作图作法等等。 还有一些极其实用的,建房所需的开平方题目;赋税与粟米计算需要的比例算法与等差数列求和。 而且……甚至还包含大量工科题目。 比如有一道二选一的大题。就是计算鲸鹏燃料、气囊尺寸与浮空力;亦或是计算利用斜面与定滑轮运输时所需工人数与上升速率。 也是了,大明好歹是能建造出汽船鲸鹏,几何原本与牛顿定理最起码也已经传入了。 还有五选一的常识工艺题,涵盖包括冶铸、制糖、陶埏、节令与兵器制造。 这显然也是鼓励算科学生了解工匠,或是工匠子弟考学读书。 不同于经学一科的道德假大空,算学作为培养技术人才的科目,显露出了令人动容的实用与踏实,仿佛在考量每一个学生——不谈前程仕途,只看你是否能解决百姓生活中的实际问题,造福一方。 卷子上满满的干货,不是说要难倒学生,而是要他们做一个能克服难题,仔细认真的技术人员。 俞星城深吸一口气,从一旁拿来张纸,把每一道题目中天地乾坤亦或是方田粟田等词语,换成了数学符号。旁边虽摆了算盘,但俞星城多年没用过,还不如心算来得快。 题目只要理解了,大抵就是高中水平,毕竟只是乡试,如果是会试可能就更难了。其中有几道题规定的算法,大抵是这几十年的数学家命名的算法,她不太懂那命名背后的含义,只能照着自己知道的解法来答。 有些题目标明一题多术可加分,她也一股脑把自己所知道的解法都写了上去。 估计很多解法考官未必能懂。也必定有些是她算错了数或者没读懂题,但俞星城已经不大有所谓了。 她再抬头,已经是桌前换了第三根蜡烛,天色漆黑。 一排十间号舍里,只剩两三人了。 军士一边收卷一边笑道笑道:“你回来这么晚,奋笔疾书可算是写完了。” 俞星城笑了笑,看着吏员糊名之后才离开。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了对的选择。 如果能正常补考,她自然还是会再回去补考经学,对主考只说这门算科是写着玩的。 如果不能补考,舞弊顶名案闹大,她就会看看算科能不能有个成绩,让她先拿到官身。 但算科的官路很窄,仕途也不易,不比经学那种入了会试、殿试一步登天的…… 她也不知道对以后的事来说是好是坏。 他们现在只能等补考的消息,院内其他几人也没走,也都在等放榜。 到三日后。 是道考最后一天考试,也是甲组生员的比试。 俞星城左右等补考也等不到个结果,就如约去看比试,一同的是屋里其他三个姑娘。 她毕竟是生员,敷粉涂丹不合适,就只是梳洗一番就出了门。 到院里,才看见铃眉和杨椿楼,拿着一大把刀剑法器,往裙子底下塞。 俞星城:“你们这是要去劫法场?!” 铃眉一笑:“嘿,还不是怕你那个兄长又跑出来找事儿!” 杨椿楼也学着铃眉的样子,往裙子下头的裤腿上,绑了好几件法器:“对!他再敢来,看我用针戳死他!” 俞星城忍不住笑了:“不管怎样,谢谢你们了。我以前在家中……还真没有人这样替我着想。” 肖潼打了把伞出来:“大家都是在外头想混出点名声的女人,再不互帮互助,不知道要被人欺负成什么样了。” 俞星城也打着温骁送她的白伞,四个人从门口就能招到驴车,到了仙道监前头,果然人满为患。 进去了才发现温骁还真让家仆给留了座。 她们正好能坐到前头。 铃眉都二十七八了,还跟初中女生似的,胳膊肘挤着俞星城,满脸促狭道:“哎,那温家少爷不还来看你了么?你们当时都说什么了?” 俞星城:“没什么,就结了个拜?” 铃眉笑起来:“这哥哥妹妹的倒是很容易发展。” 俞星城:“不,他觉得我丧失亲情,想要弥补,所以我们结为父子。哦……我勉为其难当爹。” 铃眉:“?!!” 俞星城笑:“别信。” 杨椿楼笑了:“我现在已经发现了,俞星城也会顶着她那张脸胡扯的!不过温骁这人,大概也不会想什么哥哥妹妹的。他要是稀里糊涂的给你当了儿子我也信!” 俞星城倒是没想到:“原来你也是认识的呀。” 杨椿楼笑:“不算认识,只是听说过他。杨家在医修这一行也算有些名声,勉强能跟他们温家有些来往。温骁在温家,属于那种不太受待见的,他是本家二房的庶生子,又不爱听家里安排,所以听说是被打发来的南方。他自个儿兄弟姊妹大多都在北直隶混,就他一个,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杨椿楼说起这些,那了如指掌的模样,倒比平时都像个上流小姐社交达人。 杨椿楼:“温骁闹过好多丢人事,他年纪不小了,娶不着贵妻就打光棍,家里给纳妾,他就天天监督人家小妾好好学习,逼着读四书五经还想怂恿她去考学,把那嫁进温家就想好吃懒做生孩子的妾给逼的逃家了!那妾回了老家要去跟她妈当姑子都不愿意再回来。” 俞星城:……怪不得他那天一副很惘然的表情!原来是想起自己逼走的上一个妾了! 杨椿楼笑:“后来他有个表兄看他是在不开窍,还花重金包了个女校书。” “女校书?” 杨椿楼红了脸:“就是花魁。外头这么雅称而已。” 她清了清嗓子继续道:“结果温骁跟人家共处一夜,俩人就在床上打坐,教了那女校书一夜的引气入体,第二天早上还让家里送来修炼的书籍,说日后让那女校书拜入门下,他必定好好教导。后来过了三五日,他还去上门找,要检验人家的修习成果,被女校书给打出门去了。人家女校书在粉头里混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出类拔萃,就要赚大钱的——他去教人家从头开始修真,人家能不气么?” 俞星城:“……” 是她错了,她不该怀疑这温骁背后有什么深意阴谋。 他就是这么个傻子! 总感觉不论是救她回去、给她送礼还是结拜兄弟,都很符合温骁一贯的作风啊! 俩人说完了闲话,就听见了有人欢呼,看台上的人陆陆续续站起来,似乎传闻中那个会来看甲组比试的贵人来了。 俞星城她们的斜对面看台上,确实支了个隔离众人的鹅黄色凉棚,中间摆了好几把交椅,还有些瓜果和打着扇子的仆人。 一个金光灿灿的身影从旁边的入口上来,仿佛全场都是他粉丝一般对四周招了招手。 是小燕王。 道考的主考请他上座。 小燕王笑着落座在了中间,整了整衣袖,脸上笑盈盈的和周边陪同的官员聊天。 杨椿楼:“啧,怎么是小燕王。那这也不算什么令人惊奇的贵人了。” 俞星城:“小燕王还不算贵人么?我听说皇帝很喜欢他。” 杨椿楼笑:“贵人是真的贵人,但爱四处露脸也是真的。动不动就听说他去哪儿看了马球,凑了热闹,降了妖魔。主要是没新鲜感了,感觉只要是个百姓,活的够久,总有机会碰见他。” 小燕王爱玩是出了名的,他这会儿也就是真的吃着瓜果斜坐着看比试。 她们看了好一会儿甲组的比试,只觉得心惊肉跳到屏息。 俞星城却也是抓紧机会看别人如何运用灵力,搞出高级的玩法。 一看才发觉,她几乎无法辨别场上所有人的灵根特性。 不但如此,大家也都在掩饰,只自创出各种千奇百怪的打法。或许被人看破了灵根,就是看破了打法的时候。 说来她甚至也不知道铃眉和杨椿楼的灵根,只知道一个是体系,一个是法系。 正想着,上一局赛事结束。 温骁与俞泛上场了。 她看到俞泛一条胳膊被吊在胸前的时候,也忍不住愣了愣。 她以为自己并没有重伤俞泛。毕竟在炽寰利用她的瞬间,她几乎是使出全身力气让手挪开半分,尽力避免伤到俞泛。 不是因为对这个所谓的二哥心软。 只是她是要以后堂堂正正做官走上正道。 她不想背官司或上人命,更不想撕破脸后,被俞家恨上,找机会报复她。 家里这些屁事儿,别弄脏了她裙角。 ※※※※※※※※※※※※※※※※※※※※ 温骁真的是个表面精明高傲讨人嫌的朴实大傻子。 ** 哦对,最近上了什么作家秀,发链接容易屏蔽,贴个简介访谈哈哈哈哈。 作者简介: 晋江写文多年,仍然耻于面对自己的笔名。女强文与架空历史文重度爱好者。 擅长写女主用实力锤爆各方狗头,并收获纯纯爱情。 访谈: q:笔名是怎么想出来的? a:往事不堪回首。主要是当年我也只是个读者,追的几个作者挖坑不填,我蹲坑太久,悲愤之下决定自己成为作者。为表自己蹲坑多年的过往,所以起了“马桶上的小孩”这么个笔名。但后来随着自己越写越快乐,各方读者也觉得这笔名虽然沙雕,但是辨识度很高,就没有再改过了。 q:自认是亲妈还是后妈呀? a:我基本不写男女主有任何误会的情节,女主大多也都会出人头地,所以总的来说算亲妈。不过因为在女主打拼过程中,我又很喜欢让女主受一些皮肉之苦之后大爆发,所以……有时候也看起来挺狠的。 q:今年内有什么计划吗? a:没什么,就是努力日更。 q:卡文怎么办? a:硬写。 q:对自己有什么期许? a:希望自己手速能快一点,文笔能好一点。最好以后能学着好好写大纲。 q:除了写作还有什么爱做的事情? a:游戏。氪金玩游戏。哭着氪金玩游戏。 q:最后还有什么话想要对读者们说吗? a:喜欢我也挺不容易的。毕竟我写文空档期长,动不动就是追起来的很痛苦的大长文。我自己作为读者都不爱追大长文。真是苦了他们了。 相信 但显然俞泛如今被伤的并不轻,他脖子上甚至还有灼伤的痕迹,受伤的左臂不知道如今怎样。 虽然那天俞星城伤势也不轻,但估计俞泛身边可没有杨椿楼这样的世家医修给全力救治,伤势自然好的慢。 俞泛一上场,看台上也惊了惊,交头接耳起来,显然没人想到甲组这样激烈的比试上,会来一个伤员。 而俞星城坐的位置太靠前,俞泛一抬头,就看到了她。 他瞳孔一缩。 怎么都没想到入了魔,伤了人,甚至因为那一发雷暴引得全城恐慌的正主俞星城,就这样穿着浅青色衣裙打着把缎面伞,巧笑倩兮的与众女伴坐在前排,也坐在无数仙官眼皮子底下! 她以前那样怯懦少言,如今却这般嚣张! 到底是那妖魔改变了她?还是说她本来就有这样的面貌! 那平时在他面前垂着的脑袋,那偶尔抬起来时温和良善的双眸。 此刻却在白伞下半透明的阴影里,端着那可恨的宝相尊柔的美貌,对他弯唇嘲讽似的笑了笑。 俞星城哪知道俞泛内心这么多戏。 她刚刚笑,也不过是因为杨椿楼说温骁穿的像个长条紫茄子。 若是俞泛将他心里那番话跟俞星城当面对质,俞星城真是要笑了。 她在家中垂着脑袋只是怕翻白眼让旁人瞧见,少说话是因为已经觉得无法沟通无话可说,至于什么良善双眸,也不知道俞泛是多天赋异禀,能从瞳孔对光反射通路看出人的本质来。 杨椿楼戳了戳她:“你那兄长还在瞪你。” 俞星城无所谓:“没事儿。他有本事一会儿打起来也不看温骁只看我。” 不过她注意力也没放在俞泛身上,只看向了长茄子温骁。 温骁今天穿了一身紫,他显然也没想到俞泛被伤的这样严重,他顿了顿,朝裁判的吏员走去,吏员想了想,命人取来一截布绳,而后在温骁的首肯下,也将他的左臂紧缚在了身后。 俞泛脸色一白:“你没必要这样。” 温骁坦率一笑:“否则我胜之不武。” 他说的仿佛自己必定会赢,俞泛:“你不过是个世家少爷,未必能赢我。” 因为之前俞泛突然出手打人,已经让温骁看他不太顺眼了,此刻他也发挥出自己十成十的膈应人功力:“你也不过是个乡巴佬,又见过几个高人。” 这俩人已经针锋相对上了。 俞星城觉得温骁想打他,绝不是因为给她出气,纯粹是为了给自己出气。 俩人站在场中,俞泛的兵器,是一把略显朴素的长刀。 俞星城哂笑:他倒是知道要脸,没拿着那把“温家少爷”送来做聘礼的宝剑。 温骁也拿的是考场提供的一把长。枪。 单手玩枪,可比单手玩刀难度大多了。 仙官摇铃,俞泛右手握紧刀,只是后退了几步,似乎在等温骁出手。 温骁出手了。 他所谓的出手,就是将长,枪朝空中一掷,长。枪在空中稳稳的停住了。而后那长。枪在空中晃了晃,猛地隔空朝俞泛的方向飞去! 俞泛侧身让开,他的位置猛然腾起一片白色水汽,水汽又骤然凝结消失,化作闪亮的冰花,再定睛一看,凭空出现了半人高的冰刺底座将那枚长,枪冻结在地面之上。 而俞泛本人,已经高高跃起,出现在距离温骁只有数米的距离内,他右手的刀裹挟着滚滚白汽,朝温骁劈去。 全场震惊。 熟练的障眼法与催动法术的速度,还有那份对战中的老练,令人震惊。 但温骁却没有震惊。 没有任何人从他身上感受到灵力波动的痕迹,甚至他的体态都没有任何变化,而他脚下像是离地面只有半寸,而后身子不动,就这样以惊人的速度平移开来。 远处那把被冻结在冰中的长,枪疯狂摇摆,生生撞碎了冰座,再度朝俞泛飞去。 俞泛转身又要冻结长,枪,温骁却忽然开口:“你的灵根,跟水压根没关系对吧。” 这声音并不大,但俩人对战形势的诡异,已经让全场寂静,更显得温骁的声音突兀起来。 俞泛不说话,只瞧见空中凝结数枚冰刀,朝温骁飞去。 温骁依旧是双手背在身后,半分不动的模样,但他就这样飞起又降下,快速的躲过了这几枚冰刀。 铃眉看的入迷,摸着下巴道:“不是水的灵根,那又是什么?” 温骁远远的也笑了:“哦我看出来了。是温度。” 温度? 温骁:“水只不过是你掌控温度的媒介,相较于运用大量灵力对某些物体降温与升温,你不如选择用水这种媒介,不需要太高或太低的温度,却能形成三态的转化。而且,南方城市到处都是河道沟渠,空气中水份也大,你只需要再熟练练习各种水相关的法术,二者结合,招式就变幻无穷了。” 俞星城一愣。 确实……如果俞泛的灵根与温度相关,那他催动的极高温和极低温很容易耗费相当大的灵力,而且还不容易用于实战…… 但如果用水诀做媒介,只需要降到零下或者升到沸点以上,就能在气态液态固态中随意转换。他用高温蒸汽隐匿身形也可以用以伤人;用冰可以做实体化武器也可以控制对方的行动走位。 他对于温度的微妙控制,水形态转变的效率与速度,也另旁人难以企及。 怪不得俞达虞对他如此给予厚望,是因为他对于灵根的运用不是一根筋的强用,而是开发出了一套自己的方法。 俞星城反倒心底有些后怕。 如果不是自己出其不意,亦或是俞泛并没有想对她痛下杀手,她怕是伤不了俞泛这样的老手吧。 俞泛站在场中,轻声道:“所以呢,又如何。我倒好奇你的灵根是什么了。” 是,相较于俞泛招式的显然易见,温骁显得更神秘。 他一直在躲,那枚长,枪也一直在对俞泛穷追不舍。但灵力是无法实体化的,这枪身上没有察觉到灵力的波动,没有感受到他出手的招式,让人无法判断。 杨椿楼咦了一声:“之前说温家常出识系灵根,但现在温骁却在操控着长。枪?那他难道是那种能够操控外物的体系灵根?” 识系灵根,那不是最擅长控制别人的情绪与意识,甚至控制别人所见的么? 识系修士很受忌惮,就因为他们甚至可能通过修改记忆操控一个人类的生死性情选择,通过制造幻境困死其他修士的神识。 大多数修士修炼灵气缠体的防御以外,也会锻炼意志,使得自己的神识不容易被干扰。 但识系灵根神秘的另一原因就是种类众多,上述的不过是修士们对于识系灵根的普遍认知。很多识系修士因为怕被迫害避世生存,亦或是修炼法术或锻体来隐藏自己的识系灵根,而像温家也是一路抱团,杀戮、残忍对待敌人,才拥有了今日的地位。 俞星城对杨椿楼道:“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识系有没有什么特殊的灵根?” 杨椿楼:“说来,温家有一位少年天才,他的灵根就是,相信即存在。” 俞星城:“什么?相信?” 杨椿楼说起来脸色也有点不太好,小声道:“就是相信什么东西存在,就会真的存在。这种笃信的精神力量越强大,能够存在的事物就越强大。” 俞星城震惊:“那要是相信海上会有五十米的大章鱼,那也能凭空出现?” 杨椿楼:“当然每一秒的存在,都会消耗原主的灵力。但要是笃信某种不可能存在的事物存在,所需要的意志或者说偏执,是无法想象的。听说这一系的修士,最后都会疯掉。温家其实出过不止一位灵根是‘相信’的孩子,但几乎很少有人能够真正具现想象中的事物。” 俞星城:“所以说,你觉得温骁的灵根也可能是相信自己不用灵力能飞,或者说相信自己能够操纵物体?再说……这个相信即存在,是真的存在么?还是说某种大型幻术?” 杨椿楼苦笑:“是大型幻术或是真实存在,其实没什么区别。但如果不说的这么缥缈哲思,以我个人的经历来说,那就是真实存在。” 场中,俞泛也不动了。 他只驱动部分灵力,不断冻结朝他飞来的那长。枪,双眼却直视着悬浮在空中温骁,他现在也在思考,温骁的灵根是什么。 俞星城也好奇起来,她注视着温骁,感受到一些不对劲了。 看起来不用法器或御剑就能滞空,大抵有几种情况。 比如说他的灵力在产生向上的推进力,上下抵消,他就能像直升机似的滞空了。 比如说他其实脚下踩着东西,但他利用某些神识入侵的幻术,使得所有人看不见他脚下的物品。 但温骁都不是。 他浑身并没有灵力缠绕,他的双腿也完全放松,甚至脚尖自然下垂。 他像是被挂在空中。 被挂在空中?! 显然场内的俞泛和她想到了一块。俞泛立刻驱动几枚冰刃飞向温骁,迫使温骁再度移动。 温骁不紧不慢的挪动了。 俞星城发现了! 他们是在夯土台上对峙的,在温骁移动的同时,身下附近几个位置都有夯土上细土的轻微移动! 有什么东西撑着他的身体! 俞泛眯起眼睛,温骁似乎笑了笑,长,枪回到了他身前,俞泛却忽然抬手,他身上灵压大涨,灵力迅速运转,俞星城吃惊的微微启唇,却感觉到自己以飞快的速度口干舌燥起来—— 俞泛使用水诀,汇聚走了空气中的水分,而后在夯土台上,形成了一场直径数米的暴雨! 但不只是雨。 他懂得给空气加热与降温,导致夯土台上气压不稳定,而后立刻形成了局部狂风! 雨水卷挟着狂风,一场令人睁不开眼的暴风雨,就汇聚在这二人比试的小小区域里。 夯土台迅速泥泞起来。 然后俞泛动了,他猛地在泥泞中一踏步,朝温骁飞去! 他手中的长刀忽然黑中透红,紧接着变成一道红光铁水,闪耀着惊人的光芒与热度,不再具有刀的形状,而是像一道铁水做的长鞭般,朝温骁抽去! 他用热量融化了自己的刀,却还精妙的掌握着柔软又不会断裂的熔点! 那道长鞭接触到狂暴的雨水,瞬间蒸腾起一片热雾。 这样的攻势下,温骁不可能不躲。 他往右飞开。 所有人都看到了。 泥泞中出现的两个巨大的掌印。 而雨水的撞击与沿着物体的水流,也显露出了之前看不见的东西。 温骁的身后有两只透明的巨手,就像是天生长在他后背,撑着他,使得他悬浮空中。 全场哗然。 所以他一直在装神弄鬼?两只看不见的手是怎么回事儿? 俞星城懂了。 温骁的灵根,也是“相信”。 只是他开辟出一条看起来简单,实则天才的用法。 不是相信什么逆天的事物确实存在,而是相信自己有什么。 而温骁就相信自己拥有数只看不见的手。 人体上各个部位,人类最相信的并不是眼睛或大脑。 而是一双手。 这是人类最灵巧,最本能驱动的部位。 人们不用看都能相信手上的动作,也会直觉的相信手的触感。 相信他自己拥有着最熟悉、最本能的“手”存在,这耗费的精神力远比相信一个飞天巨兽存在而小得多,甚至他可以常年维持着这些看不见的大手的存在。 甚至他如果从小被加强了这一意志,便可以将这些手利用在生活的方方面面。 用这些手用餐,用这些手穿衣。 他对驱使这些看不见的手的精细程度,几乎可以相当于自己的手一样了。 而且,相比于“相信”其他的伤害力巨大的怪物或事物的存在,温骁绝不会陷入偏执与想象中的疯狂。 看起来把一个逆天灵根用的朴素简单了。 但谁又知道加强到某种地步,简单才是强大。 如果温骁可以增加手的数量。 如果可以将手延展至七八米,可以进行各种精密的操作,可以拥有千斤万石的力量。 那会怎样? 温骁似乎也希望自己能一战成名。 狂风骤雨中,温骁动手了。 他本人什么也没动,场中既无金光也无灵力波动,他在骤雨中衣摆飘摇,那两只透明的大手撑着他,像是两只脚。 而后就在迷眼的风雨中,温骁的背后如千手观音,如佛祖现世,骤然伸出数不尽数的无数双手来,只在雨水的敲打中露出玻璃般的光泽和模糊轮廓,那一双双手在他面前鳞次栉比的合十,显露出高高在上的静谧。 俞泛呆呆站在雨中,刀尖下垂。 在那无数双手和风雨面前,俞泛显得很渺小。 温骁轻喝一声,无数双手带着磅礴之力,猛然朝俞泛的门面拍去! 带起的劲风甚至将雨水撞飞,将夯土台头顶的乌云拍散,在看台上如死亡般的沉默中,那无数双手停下了。 半寸都不到,停在俞泛面前。 俞泛停止了灵力。雨消云散,雨水蒸腾,瞬间成了看不见的水汽,空气恢复了南方城市的潮湿。 与水珠一同消失的,还有在雨水中才显形的那无数只大手。 但谁都不敢断定那些手在或不在。 俞泛缓缓的软倒身子,跪在夯土台上。 ※※※※※※※※※※※※※※※※※※※※ * 如果我有“相信”的灵根,我就要相信自己是个富婆。 虽然没有无数双看不见的手,但可以有无数个眼瞎只爱我的男人。 ** 因为入v安排的原因,明天停更一天。 大概这周五周六就入v了。 拥挤 场上没有爆发任何欢呼,因为所有人都和俞泛一样心惊肉跳的震撼着。 这不是单纯能力或灵根的碾压。 是对作为人,能够做到这样的驯服灵根、开发自我的敬佩。 铃眉忽然在旁边轻轻开口了:“我想起来我为何要走上修炼这条路了。不是看到别的修士像神一样无所不能,而是看到了……可能性。” 俞星城懂她的意思。 是看到别人,觉得自己也有无限可能的希冀与震撼。 俞星城也笑了:“我懂的为何有这么多人追求强大了。” 跟人为何修桥建路踏平土地,为何执迷登天寻访世界一样。 就是探索的本能。 俞泛与温骁退下之后,后头再怎样的对打都显得平淡了。 不过以俞泛的本事,不会因为比试输了就不会考中。 比试不过是众考官打分的途径罢了。 俞星城心道,自己就算是有澎湃的灵力,可她的用法跟傻子似的。 ……若不自己也善用,也开发出一套用法,以后只有被人磋磨的份吧。 杨椿楼抚了抚裙摆,也跟他们先聊起来,道:“听闻在蛮荒时代,群仙奔走,世间真神造物者的灵根,是‘信仰’,当然现在能拥有信仰灵根的只有圣主了。不过真神偏爱幼子,就赐予了比信仰更低阶的灵根,就是‘相信即存在’。” 铃眉斜眼:“你这是哪一派的神话故事,为何我小时候听的都是封神榜。” 杨椿楼啧声:“你没文化才读那些志怪小说似的东西。我这可是永乐大典里的起源故事!反正就说,真神幼子螭吻的灵根是‘相信即存在’,又加之他想象力丰富,于是为了自己耍玩,才给世间创造了飞禽走兽——铃眉!你不许笑!” 铃眉狂笑:“螭吻不是救火防走水的么?我看那温骁长得也不像没腿的螭吻啊!” 俞星城也转头问道:“圣主?圣主是皇帝么?” 杨椿楼立马住了嘴:“当然不是。不可妄议啊,就当我没说刚才的话吧,啊对了,一般来说最后一次考试之后三日,就要有补考的消息了罢,咱们回去的路上,去贡院一趟!” 他们四人稍微早走了一点,毕竟到甲组比赛结束,仙道监附近就全都是散场的人,根本叫不到驴车马车了。 到贡院放榜与张贴告示的明远楼前,竟没想到那里已经围了许多人,甚至还有人在明远楼大门前,踩着箱子叫喊。 俞星城往前挤的时候,就听到了喊声,说什么“顶名舞弊”,什么“考场不公”,走近了才看到,是补考消息张贴出来。 人名、籍贯与科目都张贴了出来。 她的假名“俞城”也在其中。 但补考的科目,还是算科! 果然! 那主考只是忽悠他们,拖延时间,甚至只是为了要到这十几人的姓名与籍贯——而并不打算真的让他们补考经学一门。 俞星城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她觉得这事儿很不对劲。 但前头已经有些人闹起来了,俞星城夹在人流中,她认出那些站在箱子上,语言煽动甚至自称“寒门读书人”的生员,就是上次一同要求补考的那十六人。 倒是齐了,那十六人跟抱团在一起似的,今天都来了。 而且一个个穿的破旧寒酸,手里挥舞发放着浅红色草纸,肖潼抓住了飘过来的一张,四个人稍微往无人的地方让了让,展开来看,上头铅字印刷:“江南贡院顶名舞弊,南闱乡试迫害寒门”。 这十六个字煽动性是真的强。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写,细节不用讲,仿佛百姓只要知道今年江南贡院除了舞弊案就好了。 那十六个人各自分散在贡院外这条颇为繁忙的街道上,走出去几步又会碰见下一个怒吼的:“我们十几人苦读多年,贡院却利用今年六科与经学同考的漏洞,把我们的名额霸占,让我们去考根本没学过的算科、译科!” 铃眉和杨椿楼两个没见识的,还表情兴奋伸着头乱看,拍着手说:“他们这么闹,贡院的主考还能装死?” 肖潼眉头紧锁,一把拽住了她俩人的手,压低声音道:“我觉得太挤了!挤得都不对劲,我们快离开这里!” 俞星城感觉到不止围观的百姓,人群中也挤进了许许多多的书生打扮的人。 江南贡院是天下第二大贡院,是出过大明一半状元的地方,能够容纳两万考生的巨大考场,也成了全大明竞争最激烈的地方。每次春闱、秋闱,都有人在这里一步登天,有人在这里痛苦挣扎,因此贡院附近也居住了无数多年考试不中的生员、秀才甚至举人。 每年这些人落榜后,江南贡院附近都会浮出各种舞弊不公的传言,但这是落榜者的虚构还是真实存在的事情,谁都不知道。只是从来没成气候过,不像今日,简直是要围攻在贡院外质问。 眼见着外头汇聚的看热闹、或者是带着恶意的书生越来越多,人群挤得如同波浪般摇摆,而贡院中也跑出大量军士想要维持秩序,却随着人群中“贡院的兵要让我们见血”“这是读书的地方,还是杀人的地方”等等言论,更使得人们惶恐起来。 俞星城胸口喘不上气,甚至觉得自己肩膀都快要被挤碎了,她想要喊肖潼,却一口气都吸不上来,眼前隐隐发黑。 肖潼自己也挤得难受,看出了不对劲,她隔着人抓住俞星城的手,转头对铃眉喊道:“星城本就身子弱,怎么可能这么挤下去!你们两个修士,快带我们出去!” 铃眉抱住了眼看着就要软倒下去的俞星城,另一只手抓着肖潼,猛地跃起,杨椿楼也手中法器一转,她轻轻一跳,跟着她们一起上了贡院对面房舍的屋瓦。 四个人这时候才看向地面上窜动的密密麻麻的人头,以及混乱中跌倒又被人踩在脚下的百姓,惊的倒抽一口冷气:“怎么会这样?” 俞星城坐在瓦片上,深吸几口气才回过神来,她抚着胸口道:“这里离仙道监的看台不远,本来就是主路。不过,我觉得这样的挤,也是有人刻意安排的。” 铃眉急的跺脚:“这要是挤死了人怎么办?” 杨椿楼毕竟是医修,有些看不下去:“我们下去救人,或者把他们疏散吧。” 俞星城却一瞥眼,瞧见有些头上裹着白纱白巾的人也四散这挤进了人群,他们低着头,蒙了面,只能看到头巾下一双眼睛。 杨椿楼正要再利用她的法器救些人上来。俞星城却忽然拽住她手腕:“别下去!” 话音刚落,就看到人群上空,莫名出现数个明亮火球,就像是凭空浮现的灯火,烈烈燃烧,而后化成一条亮线,朝贡院的方向飞去! 贡院的房顶与公示木牌等等,几乎瞬间燃烧起来。 贡院本就是木制结构为主,其中还贮藏了大量的往年录名册、考卷与阅卷册,那些火球像是长眼般扑上木制房梁与廊柱,不一会儿便浓烟滚滚。 “走水了!贡院走水了!” “啊!火被风吹得过来了!” 火很快蔓延起来,人群愈发惶恐,相互推搡起来,再加上车马行人不分道,下头人群乱窜,其中或许还混着少量修士,那些修士无不攒跳起来躲开拥挤的人群,反而使得境况更乱—— 踩踏事故发生了! 哀鸣、燃火、拥挤。 眼睁睁看着有人倒下后被踩在脚下,惨叫出声,而踩上摔倒者的人群想要拉他起来,却只被后面的人推搡下也摔倒在地,火星乱迸,甚至点燃了人们的衣帽头发,有人迅速浑身起火,在本就拥挤的人群里疯狂挣扎起来。 有人在喊,有人在哭,也有人在笑。 白色头巾的人遮盖住面容迅速离开街道,刚刚十几个振臂高呼者似乎已经泯于人群,不少修士挣扎着逃离拥堵,一身武力也只能对着下头无数仰头哀嚎推搡,以及成片倒下的人群束手无策…… 俞星城抚着胸口坐在屋瓦上,倒吸了一口冷气。 街亭与旺火楼随即出动了浮空潜火船—— 巨大的水箱与连接他们的小船凌空飞来,这些有低阶修士操纵的灭火船只,存有大量的清水,可以隔空投放,也可以用管道喷射。 他们没法紧急疏散,只能先一步救火。 至于为什么不用水诀—— 他们可吃过这种亏。水诀是攫取空气中的水分而后凝结,就会导致周围空气更加干燥,反而因为火星,更容易引起蔓延和爆燃。 俞星城心里有些不太好的预感,她往后退了几步,道:“我们先离开这里,我感觉这已经不是我们能凑得起的热闹了。” 杨椿楼还有些犹豫,俞星城拽住她手腕:“这都是有人故意的。我总觉得要出大事……既然救不了,我们不如别添乱。走。” 杨椿楼的核舟承载着她们离开,临走前,只看到大火遇水仍然不易灭,朝着贡院深处蔓延…… 回到集贤处,四人在屋里恍惚坐了好一会儿,又派集贤处的仆从出去打探消息,结果才听说到了夜里,贡院的火还没灭完呢。 有人说那火是修真者的仙火,附着的灵力不竭,就仍会有星星之火留存。 俞星城打着扇子,摇头道:“那些白色头巾的人,是白莲教众?” 其他三人都只听说过没见过,俞星城听家里人提起过:“我只听说是大批不在户籍的修真者秘密结社,谎称宗教,实则对如今朝廷的仙官制度有大不满。许多仙府为了撇清关系,都明令禁止白莲教,但池州府态度不算强硬,幼时见到过几回。” 肖潼毕竟是当了十几年妈的人,照顾她们仨也跟照顾孩子似的,这会儿正洗了巾子递给她们,让她们擦脸。 俞星城擦了脸,她蹙着眉毛问肖潼:“肖姐姐见多识广,我倒是想问问,最近朝廷是不是有了些针对仙府的新令和动向?” 肖潼正在汲水器那边压水洗手,转头笑道:“你当我是什么退下来的宰相么?这些我怎么会知道?” 俞星城敲着桌子,慢慢道:“我怀疑,或许朝廷对仙府或仙官有些不满了。” 她只是觉得乡试舞弊顶名有点……奇怪。 俞星城掌握的信息太少了,她无法分辨源头,就只能从结果倒推。 这场针对仙府生员的顶名舞弊案,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十有八九是越闹越大,根本没法息事宁人。而且如今一向反对朝廷的白莲教也掺和进来,更是让事情不好收场。 不论是官府捉拿那十六人生员,还是说四处搜查白莲教,都只能让传言变本加厉,让百姓内心更加惶恐或愤怒。 最后事情,怕是南直隶的小朝廷管不了,要闹到北京去。乡试不是小事,这些生员背后的乡、县若再有活着的进士给联名上书,再有大批仙官把事情上升到“族群矛盾”。 完蛋。 这事儿必然引发修真者的仙府,与凡人百姓的杂府,这两类地方政府之间的纠纷矛盾。 那么这矛盾能影响什么? 她其实之前听到过一些裘百湖和小燕王的只言片语,已经觉得带近十艘鲸鹏去池州府□□蛟,总有点做戏似的奇怪—— 毕竟其实只有一艘鲸鹏真的开了火。 若真是觉得黑蛟难缠,所以才多派鲸鹏,那只折损了一艘就打伤黑蛟,应当感觉庆幸才对。可裘百湖与其他人的反应都是懊恼。 仿佛连一艘鲸鹏都不该折损。 俞星城心里有个怀疑。 这鲸鹏还是数年来第一次入池州府,若是空中出来个看起来让人吓破胆子的巨蛟,但鲸鹏毫发未损就把它打下来了,池州百姓会不会怀疑本地仙官的能耐? ……会不会各地仙府再有妖魔出来,鲸鹏再去镇压就没什么阻力,甚至以戍卫为名可能在某些仙府驻兵。 比如隶属中军都督府,比如受皇权直接管控的新安卫? 这一个小小事件的开端,会不会预示着朝廷内的政治动向。 派兵驻扎仙府的下一步会不会是仙府改制、仙府解组? 若是再回头想。 在朝廷想要打压仙府的节骨眼上,出了仙府生员被人顶替的舞弊大案,会不会影响百姓和众多仙官的抵抗情绪,事情越闹越大。 朝廷内打压仙府的政治动向可能有点苗头,就要迎头碰上汹涌的被操纵的“民意”了。 这件事就是仙官一派,对朝廷政治意图的反抗与敲打啊。 南直隶的事件中心混乱激荡,北京皇宫内的政治角力估计也陷入了翻涌斗争。 俞星城把自己的想法稍稍给肖潼解释,肖潼垂着两只滴水的手,呆呆站在汲水井前头,半晌道:“……你也太敏锐了。怪不得你要考经学,就你对政治的敏感,不做官才是浪费了人才。” ※※※※※※※※※※※※※※※※※※※※ 科举舞弊案越闹越大。 地线 俞星城:“肖姐姐知道这次秋闱乡试,有什么有意思的传言么?” 肖潼擦了擦手,坐回桌子边。杨椿楼和铃眉,一个不出院一个不出村的大傻二傻,就蹲在那儿一边啃瓜一边听她俩讲话。 肖潼可能是丧夫后操持家中养育孩子,面容虽不显老,但鬓角竟已有几根白发,她孤身一人来到应天府,或许是不安或许是敏感,她也总是耳朵立着不停地吸收各路消息。她给俞星城说了几条,俞星城都摇头。 直到她说起“吕阁老的乡人似乎今年都来了应天府”,俞星城转过头来。 俞星城:“来应天府秋闱么?吕阁老是去年任职的吧。他家乡是……?” 肖潼:“荆州府。” 俞星城:“那不是湖广么?跑来南直隶考试,可有点远了。你的意思是吕阁老乡人,想借着他的势,也搞个功名出来?那为何不在本地动手脚,吕阁老在湖广本地,应该有不少认识的乡宦吧。” 肖潼:“这事情可不是容易解释的。就这么说吧,荆州是个出阁老、监正与各类高官的学问之乡。吕阁老能进内阁,就是同乡的前任阁老江道之提拔的。而因皇帝与前任阁老江道之不睦,吕阁老就与皇上联手,把自个儿的同乡兼恩人绊倒,自己上了位。而前任江道之可是一代明相,也为家乡谋了不少好处。你想,吕阁老朝堂上使绊子,他在家乡荆州,还能有好名声?” 俞星城:“……所以,吕阁老的乡人在荆州混不下去,就是参加本地的科考乡试也都会被打压?” 肖潼:“正是如此。不过毕竟吕阁老已经上位,皇帝有意让他一个迂腐和事的家伙坐位置坐的久一点,自然还是有人巴结他的。” 小小宅院里,两个布巾反挽,素面朝天的女人,倒是头顶着一片星空,只凭借一点点情报,和敏锐的思考,竟然把这件混乱且隐晦的事儿,逐渐抽丝剥茧出来。 俞星城立刻道:“这吕阁老,和江南贡院有什么关系么?” 肖潼:“当然是有的,吕阁老一是从江南贡院考出来的,二,他是走翰林院事、到吏部左侍郎的位置,才一步步升成阁老。你想想他的官路,一个是翰林院,一个是吏部,他最不缺的就是熟人和学生。南直隶与江南贡院,必定有他的学生在。” 俞星城敲了敲桌子,豁然开朗:“我大概知道这十六个名额是怎么搞出来的了。” 每年能够拿到秀才身份的院试虽然有两场,但江南贡院规定,院试过后,必须第二年才能参加乡试。 乡人如果从院试开始参加,第一年院试,第二年乡试,第三年才能考出进士来。他们这些乡人不知道吕阁老能在位置上坐多久,自然焦急想要赶紧出头——等三年,他们等不起。 而吕阁老在南直隶的学生或者是熟人,就提出了让这些乡人直接跳过院试就能顶名进入乡试的办法。 想出这个法子的人非蠢既坏。 以吕阁老能爬上位的脑子,应该不至于答应这事儿。 怕是这群想攀附的人,直接找上了那些吕阁老的没见识又急求出头的乡人。那群乡人在荆州老家吃了不少苦,有人愿意帮忙,自然乐得,说不定现在还满脑子想着如何考中举人、进士,当了官之后再回老家打那群乡宦的脸。 想攀附吕阁老,却搞这样容易出纰漏的大事儿,蠢的怕不是官职都不想要了。 当然也可能他们不是蠢,而是坏。 是这事件中真正的是唆使者。 吕阁老是去年上台的,会不会打压仙府这一政令,就是他上疏皇帝的手笔? 显然有一大批人要反对皇帝的“打压仙府”的政策,他们的反击,就是要让阁老先下台,先背上骂名啊! 思考出此事的俞星城与肖潼对视一眼,心惊肉跳。 肖潼:“真不知道这江南贡院失火和舞弊的案子闹到宫里,闹到皇帝眼前去,会是什么样子。” 俞星城不觉得前世今生的政治有什么变化,她道:“这事儿怕是会有人压着,一时半会儿闹不到皇帝那儿。我幸好考了算科,就算贡院要调查此事,找到了当时填下补考名册的我,我也只说是自己搞错了,我报的就是算科。那十六人不论是被利用,还是这阴谋的参与者,事情闹大后,他们都不一定能保住命。我决不能参与进去。” 她听说过许多起历史上的大案,不论是有多少高官势力纠缠在内,最先死的都是被屈打的屁民。那些生员怕也只是棋子,日后各方势力都要从他们口中问出想听的话来,那就等着有几方势力,就要挨几次毒打吧。 俞星城暗自后悔,自己甚至连那个补考的名册都不该签,就算是签的错误的名字,可万一被人找上门来呢? 不过那时候,她哪里知道会出这般大事! 俞星城思索着:“我不能直接去贡院说我不补考了,太可疑了,且看这次火灾会不会烧到考卷,影响阅卷之类的吧。我再见机行事。” 说是见机行事,其实也只能在家中等着。 这些日子,俞星城也在想着别的法子去锻炼自个儿的能力。 其实她目前的能力无外乎放电。 但主要是她要让自己的放电更稳定,也更实用。 俞星城一时间竟然很庆幸自己的目前的灵力主要与电相关。 俞星城很容易想到的就是制作通电螺线管,实现电转磁。 她出嫁时手上带了银镯子,本想要留着典当用,此刻倒可以用来做实验了。 俞星城借来了小锤和钎子,先把手镯压成银片,然后用刀切成条,再用钎子拉长成细丝,而后一圈圈缠绕在木棍上,而后将木棍拔出,在螺旋银线圈里,放进了她托铃眉买来的粗铁钉。 银线其实是导电率最高的金属之一,只是碍于成本不能泛用。 如果她体内的电流是谙雷,且不论这体内有雷科学不科学,但雷电毕竟是直流电。她将带着铁钉的电磁圈握在手里,暗自加大电流,桌子上其他几枚钉子飞速朝她手中靠来,牢牢吸附在电圈中的粗铁钉上。 一般来说,磁力的大小与电流大小、线圈圈数及中心的铁磁体有关,但由于她目前条件只能制作裸线,还不能制作漆包线或导线,所以要隔开线圈距离防止短路,线圈圈数不能够多,那她只能在自身——也就是电流大小上下功夫了。 反正她自个儿也不怕电,她干脆把银丝做成的线圈像细镯子一样一圈圈缠在手腕上,把铁磁体压在手腕下,这样她对线圈导电的时候,铁物件就可以朝她手掌方向飞来,而等她抓住的瞬间断电就可以牢牢握在手中了。 俞星城觉得自己都快变成了弱智版万磁王,自己在屋里,动不动就开始乱试验。 比如忽然抬手,铁剑飞来,水壶飞来,铁锅飞来! ——嘶,烫着手了! 而且,俞星城现在觉得自己放电不稳定。 临时电工俞星城想出来自己缺什么了。 她缺一根地线啊! 缺乏的是一根安全地线,俞星城便把自己鞋底贴了一小片铜片,而后又给自己买了个银脚镯,用缠绕的银线把脚镯和鞋底铜片连在一起。 行了,她现在地线也有了,如果再放出不受控的大功率电压以及电流,她可以尽量让部分电流转入脚腕,通过地线泄入地面,减少自己所受到的伤害。 不过因为这世界还没有点亮基础化学,很多材料都没有,许多电学理念,她都还不能实用。 目前作为一个人形自走发电厂的俞星城还是很满意的。 虽然很多人都能炼化自己的武器,使之成为法器,就能隔空控制,但俞星城到底要看看,是这些修真者的灵力比强,还是她法拉第附体的电磁效应比较强了。 她在这儿捣鼓改装的时候,炽寰正恹恹的趴在桌子上瞧,依旧小蛇模样。 他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又多出几道翻着粉肉的新伤来,俞星城本不想问,后来看他有些伤口都渗血流脓,甚至把当铺盖垫着的手帕都给弄脏了。 她洗帕子的时候忍不住问了一句。 炽寰还是那惹人烦的皮痒模样:“我要你个傻子管!” 俞星城气得不行,向外间婆子要了一杯高浓度的蒸馏白酒,回来拎住他脑袋,就把他后半截身子泡进了酒里。 炽寰疼的吱哇乱叫,两爪乱翻,尾巴狂甩:“我是蛟!你敢拿我来泡酒?!” 俞星城:“泡酒个屁,给你消毒。” 炽寰:“我的屁就让你给泡了!” 俞星城一会儿又拎他出来,拿干净帕子给他擦了擦。 炽寰感觉身上总不好的伤口被酒一杀,虽然火辣辣的疼,但却似乎不再生脓了,哼哼两声,小爪拽住手帕的一角,在桌子上一滚,把自己裹成个卷饼,支着脑袋对着她:“我都在你这儿有几日了,你不问我么?” 俞星城还在研究做漆包线,她买回了天然橡胶,融化之后想要把铜丝退火之后放进去试试,这会儿她手上带着麻线手套,眼前还搭着个玻璃单片镜,注意力完全不在他身上:“我问你最近去干嘛了,你会说么?” 炽寰:“我去帮你找东西了。” 俞星城依旧盯着铜线,嘴唇紧抿,目光专注,手上不停:“我没有要你帮忙。我也不需要什么东西。” 炽寰看她这模样,总觉得像是回到以前。她依旧对所有人混不在意,他依旧趴在旁边一双眼瞧着她。 炽寰裹着手帕,跟毛毛虫似的拱过来:“记没记得我上次跟你提过的。我帮你寻回来一件……神器。再也没人能欺你,你想让他们死都可以。” 俞星城微微蹙眉:“我没想让谁死。再说我也用不起什么神器。” 炽寰银灰色的鬃毛甩了甩,他鬃毛沾了酒,里头粉色小角露了出来:“强大了总没错。” 俞星城:“……我一个普通人,没想追求什么绝对的强大。一开始说要从我这儿拿灵核,现在又想让我变强大。你想利用我就直说,没必要这样。” 炽寰泄气:“我已知灵核不在你手里了,自是不会跟你讨。不过,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说罢,又蹭上来,那鬃毛都在她手背上,撒娇卖宠似的蹭了一下。 俞星城手握着铁钉,铁钉上头扎着些锡片,她手上一放电,电转热,铁钉烫起来,锡片软化成水,就糊在了铜线上。 就权当是电焊了。 俞星城回答的不太动脑,随口道:“想活着。想到处看看。” 炽寰却大为震动,伏倒身子下去,帕子也散开:“……你竟,还是这句话么?我为什么就不懂。怯昧小儿就懂。” 俞星城看他没精打采的模样,就用铁钉轻轻戳了他一下,但她忘了给自己的手断电,炽寰被她电的尖啸一声,身子抽动,脑袋上的鬃毛都炸起来,黑雾一闪,就化成了小孩模样,趴在她桌子上,捶着桌子骂道:“你他妈还是这么没轻没重!” 俞星城;“哦,忘了,这谙雷克你。” 炽寰气得直拍桌:“你现在这么弱!我都没法还手了!我上次还没吓唬你一下子,你差点死我手里了!” 俞星城:“上次?”他说的不会是她嫁做妾那一晚的事儿吧。 这狗东西管掐脖子叫玩玩?! 炽寰还嘟囔:“你现在太弱了,一个小拇指我都能弄死你。” 俞星城不想理他。 炽寰:“过些日子我还要做大事,你可别乱跑,现在折了命没人救你。到时候我派人来找你,你还待我头上,攥着角睡一觉,谁都伤不着你。” 俞星城听他的意思,是打算还抓她一回? 俞星城转头:“……我跟你不熟,你能不能就别来找我了。我都警告你了,缉仙厂的人如果来找我,我肯定把你的事儿都给泄露了。” 炽寰哼哼一笑不在意,化作小蛇,又开始在桌子上打滚。 俞星城:“说来。你应该只是妖吧。妖也能入魔吗?” 炽寰:“自然可以。不过我,情况特殊。” 俞星城:“那不入魔的妖,也会被朝廷追杀?” 炽寰:“那倒不至于。朝廷的黄册里记的有凡人、修士,自然也有妖。只是为了防止百姓恐慌,妖大多避世,朝廷也不对外公布就是了。” 俞星城:“总感觉修士动不动也都想着斩妖除魔,倒是可怜某些妖了。” 炽寰:“可怜不可怜的。妖还有没人管的地界,还有一片自个儿的自由。你倒不如可怜可怜天下修真者,一个个也要给皇帝老儿磕头,也要录入户籍,纳税伏法。倒是都知道不可能成仙,也不知道在修炼什么了。” 俞星城:“都是凡人,也不过都是求显贵罢了。这世上没仙倒也好,少了些天上人间的隔断。” 炽寰没接话,他趴了一会儿,道:“你这帕子怪香的,我拿走了。” 说罢叼着帕子飞出去了。 俞星城自是不知道,炽寰飞过半个应天府,飞到两广会馆旧址里。那处被两广乡民废弃之后,一直因为地角不好没再修起来,破屋破院,就是占地方够大,四处长树,绿的仿佛那红瓦黄墙是从树里长出来的。 炽寰飞进院子,化作人形,立在其中的灯杆上,把袖中的帕子拿出来,掖在自个儿衣领上头,露大半在外头。 众妖都从角落冒出来,虎猫牛鸟蟾蜍都有,纷纷化作人形,见到炽寰欢喜道:“上君又回来了!胖虎还说你受伤了,现在瞧着不是好好的。” 炽寰从灯杆上慢慢降下来,仰着头:“我怎么可能受伤。不过是那位想我了,我去那位身边住些日子。” 众妖艳羡不已,有人眼尖瞧见了炽寰领口的帕子,惊呼道:“那难道是——” 炽寰故作不解的低头,瞧见帕子笑着往衣服里掖了掖:“哎,我今日弄撒了酒,她便拿出帕子给我擦,没料到落在我身上了。那我便收下了。” 众妖单纯,羡慕的眼红,一个鳄鱼化作的少女跺着脚:“上君说了我们要是做好了事,就能得见一眼——” 炽寰恼怒:“现在才到什么时候,就想着得见了!快报这几日的情形!” 说着他掖好帕子,飞进旁边的屋中,众妖哆哆嗦嗦连忙跟上,在他身后纷纷汇报。 ※※※※※※※※※※※※※※※※※※※※ 既然都有女主放电这种不科学设定了,就不要太在意里面一些物理原理能不能实现的小细节了。 后面也可能会出现n多理科知识,肯定有错误,毕竟我只是个学渣。也有些是我知道有错误但为了剧情,硬着头皮写的,请大家不要太较真。 放榜 …… 贡院起火风波之后,俞星城她们四个嗅到空气中的不安后都没有出门,有传言说烧毁的都是往年留存的考卷,今年不但没有烧毁,而且贡院还决定加大审批人数,比往年更早放榜—— 也就是断了这十六个要补考之人的科举梦。 用乡试放榜的消息来稳定民心外加抢占舆论。 另一边,听说城内在大肆搜捕那些引起混乱,散步舞弊谣言的生员,并搜查白莲教踪迹。 果然如俞星城所料,城中反而愈发混乱,不少修真者被认为是白莲教众,被带到仙道监去问话;另有大量生员与读书人聚集在贡院周围,认为贡院的搜捕是迫害,要求贡院与应天官府不得抓捕生员,反而证明自己没有舞弊。 而就在这几天内,关于吕阁老乡人的传言终于起来了。 坊间自然是什么夸张的说法都有,说吕阁老家中贫寒,亲戚里若有做屠夫的还算好了,好些个挑粪作农的,竟然因年纪轻,糊弄糊弄也来考了乡试,说自个儿名字都写不对,只写了什么“我三舅表叔是吕涵吕阁老,吕阁老从小待我亲,将我抱在怀里与我讲话本子”之类的胡话,就能高中。 这显然有很多民间胡扯的成分。 但有一点不作假,吕阁老的本家旁亲加在一起,竟凑了十几人来应天府乡试。 看来这顶名舞弊案,确实是跟吕阁老的乡人有关系了。 不知道这事儿能不能在吕阁老的眼皮子底下,呈到那个荒诞不经,不理朝政的皇帝面前去。 正想着,院里桂花才结了苞,半开不开的,集贤处外头就有骑马打轿的来了,集贤处的婆子在外头迎,就瞧见着穿红葵花圆领的报录人下了轿。 婆子这儿住了多少年的女秀才女修士,她还能不不眼熟,笑着打了个招呼。 报录人拱手:“婆婆您今日真是应了这院名,里头才几进的院子,就出了六个举人!” 婆子也喜不自禁,报录人进了俞星城他们院子,俞星城正在地上钎铜丝,铃眉也帮忙,杨椿楼帮她炖橡胶,肖潼在给扇火,屋里一阵乱象,报录人进来都傻了眼。 婆子喊道:“是放榜的报录人,姑娘们,中了!” 报录人刚刚已经通知过其他几个院的二人,念着手中状纸:“肖潼、俞星城、铃眉与杨椿楼。你们中有哪个是这四人之一么?” 却没料到这四个忙活的女孩齐声应答:“是,我们都是!” 婆子喜的要蹦起来:“四个官娘子,竟然全都中了!天大的喜事!我这院子回头就改名叫中举院罢!” 那四个中了的女孩虽然面露喜色,手上也没停,对报录人一点头:“官爷稍等,我们这就忙完。” 等着那铜丝从橡胶里捞出来,俞星城摘了手套,四个有点灰头土脸的人往前一步来行礼。 肖潼是译科甲等第七。 铃眉是道考乙等第十一。 杨椿楼则是道考甲等第九。 最后轮到了俞星城,她展开绸缎的状子一瞧。 算科甲等第二十六。 不算高,但很合理。虽然她有前世的底子,但毕竟这还是第一次接触大明算科的题目。 果然,那头贡院没找到她,而她又答了算科的卷子,阅卷与主考两头没人对照,她的成绩就这样发了下来。 报录人刚道了喜。肖潼很懂规矩,她掏了四封细绢银子就要给报录人。 如今白银不太值钱,主要是个彩头。 外头就有人声音不太好的喊道:“王婆,外头有官差来找——” 话音刚落,有俩人进了院来。 黑袍黑帽,膝澜一点银刺绣,戴着皮质手套,腰上两三把刀。 似乎在观望找人。 杨椿楼吓了一跳:“钦天监的缉仙厂!而且是北厂的人!” 俞星城转头:“你怎么知道是钦天监的人?因为穿黑衣?” 杨椿楼:“钦天监的官服是所有官服里不许有任何花鸟鱼虫走兽纹样的。反正就是衣上决不能有活物图腾。而且只有缉仙厂佩这种鎏金柄官刀,北厂黑曳撒,南厂白曳撒!啊……来找谁的,不会是我表叔在钦天监有几个熟人,所以来抓我——” 那两个缉仙厂的人当真走到了她们面前,却是看向俞星城。 二人和和气气的笑了下:“俞姑娘,有人找你,随我们走一趟吧。” 缉仙厂显然看到了俞星城手里的绸缎状子,笑道:“恭喜俞官娘子了。” 俞星城并没嫁人,这“官娘子”称呼,就像是中了举就立马有人叫官老爷一样。所谓万般皆下品,只有奉承高,那些平民百姓看见个有权有势的,恨不得满口爹娘。钦天监是朝廷部门,但谁能料到以后举人会不会再成了进士、大员,他们照样愿意尊称。 俞星城蹙眉,也轻声道:“能否请官爷明说,是何人找我?” 那两人拱手:“这里不方便说话,但有人向我们汇报了您相关的异状,我们正忙着调查公务,官娘子能配合是再好不过的。早些去,早些回来,也别耽误了您的鹿鸣宴。” 俞星城点了点头,抚了下裙摆就准备随他们走。 肖潼她们三个紧张了,杨椿楼更是拽着她衣袖不肯撒手。 俞星城笑道:“没事,官爷又怎么会伤我,你们看完先回去吧。” 俞星城话虽这么说,但心里还是没底的。 走出集贤处,二人中那个口音颇重的黑脸男人道:“我们是北直隶缉仙厂的,人称北厂。只是有人提起,说官娘子跟那黑蛟有些渊源,现在四处缉拿黑蛟,各地也多有妖魔现身,我们也只是带你回监内一趟问问话。” 俞星城心里转了转,有意惊讶道:“诸位官爷不知?我正是那黑蛟做乱时被被抓的人质,而后裘百湖裘大人将我救下,还特意体恤我乡试临近,与小燕王一同将我送来的应天府呀。莫不是裘大人又找我问话?” 那二人显然不知,听到又是裘百湖,又是小燕王,吓得互相望了一眼,这才拱手道:“原来如此。那倒是更方便说话了。官娘子知道我们缉仙厂办事小心,请见谅。” 说着一人袖中飞出一段白绸,立刻将她双手并在一处裹紧,死死缠住。 看来这些人既知道她的双手可能用法术发难,又不知道她与裘百湖见过面。 那只能是俞泛找来的他们了。 想来,离她那日与俞泛打起来,已经过去十几日了。若不是最近舞弊案混乱中白莲教现身,怕是麻烦早就找上门来了。 毕竟俞泛是个池州府仙衙吏员,又身上带着重伤,去找这群缉仙厂的告状,说是见到了与黑蛟有关联之人,对方必定会信啊。 俞星城想通了倒也不反抗,特意又提了一句“裘百湖”,点头笑:“不妨事,小女见过裘大人劳苦,知道你们行事谨慎,公务不易。小女听二位官爷安排。” 三人乘坐宝盘法器到了一处衙门。 她本以为会进宫去南京钦天监。 看来南厂北厂或许关系不睦,北厂南下来办公,是借的应天府官衙的西院大堂。 进了大堂,两个北厂官差想了想,还是叫人给她了一小凳,说一会儿叫上官和证人都过来。 俞星城笑道:“证人不就是我那哥哥么?前些日子吵了起来,但我以为哥哥不再生气,前些日他甲组比试,我还去看了呢。” 她坦坦荡荡的,还说认识裘百湖,反倒让这两位缉仙厂的官差心里忐忑了。 他们本来就怀疑,这就是家事! 其中一人道:“还有您父亲也来了。” 俞星城心里一惊,面上显露出恰到好处的吃惊:“啊。爹爹也来了。我倒搞不清楚这是要干嘛了。” 两个官差心里暗骂,早知道就不该掺和!什么破事儿啊! 俞星城心里也骂:这一家子,是非要找上门来?! 毕竟那俞泛找上他们的时候,有点语无伦次,又身受重伤,他只说入了魔的人名叫“俞星城”,是来乡试的女秀才,缉仙厂自然有人问他“怎么跟你一样姓俞?” 俞泛的回答就是他妹妹性情大变,入了魔道,甚至周身还现出几分黑雾。 还说那道雷暴就是他妹妹用手指引爆的。 这就让人不太信了。 那雷暴,怎可能是普通修士就能做得到的,而且要查黄册的时候,他还说她妹妹没有灵根,不是官府登记在黄册的修士。 雷暴并没有怎么伤到百姓,算来伤亡最重的就是这个俞泛,他说是跟妹妹发生口角时妹妹突然发难才导致的,这理由也有点莫名其妙。 这更让缉仙厂的人觉得是家庭矛盾闹到告官,这个小吏为了上峰重视,所以各种胡扯。 缉仙厂在这儿本就忙的焦头烂额,把这事儿搁置了。 谁料到过几天这俞泛又来了,还带来了他跛脚的亲爹。 有几个北厂老人说这个跛脚老爹跟裘百湖认识。裘百湖这几日都不在应天府,他们看在裘大人的面子上,也不好再敷衍了,就来找人了。 俞星城在凳子上静坐了一会儿,两个官差伴了一会儿,暗暗用灵力试探,此女既无魔气也无灵根,只是有一点练气入体的痕迹,看起来再普通不过。其中一人看她肩窄瘦弱,形单影只的坐着,她家里父兄却要把她当魔物告官,心中不忍,端了茶杯问道:“姑娘渴不渴?” 俞星城笑着摇摇头:“谢官爷,我不要紧。” 话音刚落,外头人进来了。 俞泛与俞三,扶着俞达虞进来了。 说来,她有几个月都没见过俞达虞了。 上次见面,还是俞达虞把她叫到主厅里,通知她要嫁给温家少爷做贵妾。 贵不贵且不论,反正是妾。 之后俞星城几次想要找俞达虞商议,想要向他证明自己以后会更有用,都没能见到俞达虞。一直到她被红轿接出俞家,他都没露过面。 这会儿倒是肯来见她了。 进了门,先是俞三又惊又急的骂道:“你还敢坐着!逃家又伤了二哥,你当你是反了天了么?!” 俩官差翻了个白眼。 妈的,果然是家务事。 当他们缉仙厂是什么地儿啊! 俞达虞拄着仗,身子并不佝偻,他想坐在主座,俩官差愣了,一个没有官身的平民,还当自己是十几年前在缉仙厂么?怎么好意思往上座去?当这是自己家大堂了啊! 俩人过去拦了一下:“您老人家好歹给裘大人留个座,左上位置坐下吧。” 俞达虞多年不出家门,一切事业就是生孩子培养孩子,自然愣愣的觉得裘百湖都特意来俞家看望他,他还算有点地位的。俞达虞:“裘百湖在?” 两位官差:“裘大人说今日会回来的。” 俞达虞表情轻松了一些:“那就好,我等着。” 说是等着,他却也没闲着。 俞达虞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似苦口婆心要把一只魔劝的回头是岸般:“六丫头,你真的跟你二哥动手了?” 俞星城轻声道:“您该是知道,把我送到什么人手里了。” 俞达虞一愣。 俞星城:“我如果是魔,您还能劝得动我?我若不是魔,那你把家务事送到缉仙厂来,是觉得人家官爷太闲了?” 她说罢莞尔一笑:“你说,我是不是魔呢?” ※※※※※※※※※※※※※※※※※※※※ 俞星城对两位官差疯狂暗示:我认识你们领导。 ** 明天早上入v更三更一万二! 终于入v啦!也希望继续支持啦~ ## 推一下预收新文。点开专栏可见。 《论如何成为寡妇》 她是某福气包小说里,专门对比女主的凄惨姐姐。 婚前名声尽毁,被迫嫁给仇人,与仇人丈夫分居千里,二十七岁仍无子。守着贪心来的财产和偌大的院子,她会无人关照,孤独终老。 向凭安看了一眼生了六个孩子的福气包妹妹,开始怀疑自己的设定了: “……我有钱有房没孩子,老公等于不存在,这叫凄惨女配?这叫理想生活!” 她发现自己可以通过日记,多次穿越回小时候,改变自己的命运。 向凭安合上了日记:没必要,我日子过的太快乐了,我不想改变。 直到过几天,她仇人丈夫回来了。 快乐生活里混进了老鼠屎。 向凭安打开了日记。 她想要改变命运成为寡妇。 ** 向凭安穿越回六岁,她一改骄纵,努力读书 躲着那个啥都不会还被宠在手心的福气包妹妹 还有那个小时候看起来可口又可爱的未来老鼠屎丈夫 当个被家人无视的小才女 等回到二十七岁,她成了官场行走,大名鼎鼎的户部女官 上朝的时候,老鼠屎丈夫就站在对面,将她视若空气,她松了口气 没想到下了朝,他却在宫门外的轿子前牵住了她的手,用那张迷惑人的脸微笑道:“今天咱们走着回家。” 向凭安:“??????” 回家躺在同一张床上,她崩溃了,她抓狂了 她决定要穿越回小时候的各个时期,改变命运,只为升官发财死老公。 她一次次改变,当过跨洋海商,做过修真高人,成过隐士词圣 她的人生千奇百怪,但某个人一直站在她旁边,一次次牵住她的手,微笑道:“我们回家。” 向凭安逐渐意识到:她一直在变,可他暗恋她的事,似乎从来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