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歩非平遥》 第1章 樱花谷1 昏黄的夕阳从窗外射入,在安睡男子的面庞上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神情宁静而柔和。屋外响起一阵燕子的还巢声,如同清脆甜美的轻吟浅唱。绝色男子蒲扇般的睫毛几不可见地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入目的是一顶粉色的轻盈纱帐,帐顶及帐幔上染着几片随风飞舞的樱花花瓣,浪漫而凄美。视线缓缓移动,所见之物皆为粉色,移至窗口,才见一名身着粉色纱衣的蒙面女子,女子看上去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安静地落座于锦凳上,微微翘首望着浩淼无垠的天空,眉如远山之黛,墨玉般温润的眼眸映着蔚蓝的天空,闪着纯粹透明的微蓝,仿佛山涧流过的清泉,清凉明澈,又好像山巅千年不化的冰雪,纯洁无暇。女子一动不动地坐着,一派娴静。 或许是感受到了男子的目光,粉衣女子终于回眸瞥了一眼男子,眸光平淡无波,“歩公子醒了。”清凉的嗓音如同环佩相扣之声,男子只觉得有一泓清泉流过心底,顿感清凉舒适。 “姑娘认识在下?”男子微微欠起身子,却扯动了左肩的伤口,雪白的衣襟瞬间染上了几朵妖艳的血花。 女子依旧望着窗外的天空,闲闲地交谈道:“名扬天下的歩非,歩公子,何人不知?” 歩非师承步宁远,十七岁艺成出师,下山辅佐辰王,仅仅两年的时间便名扬天下。他的确才智过人、武功极高,但真正令他声名鹊起的,却并非他的才智武功,而是他秀色绝伦的相貌和乖张诡异的行事作风。 因为他容貌生得清俊,人又幽默风趣,初入江湖便惹下满江湖的桃花债。与他联系在一起的女子有如遍地开花,新月派的唐凤鸣,飞刀门的齐玉霞,百花谷的小婵,集雪楼的寒烟……把这些女子集中起来,几乎能与皇帝的后宫三千佳丽相媲美。传说,他甚至有一段时间不得不戴着纱帽行走江湖,以免被认出而被一大群姑娘满街追逐…… 而关于他行事作风乖张诡异,做事全凭喜好,生杀只在一念之间,亦正亦邪的传闻更是数不胜数。其中最有名的便是曾经他被几个山贼拦路抢劫,一怒之下,便血洗了强盗窝。却独独放了一个人,理由便是那个眉目和他有几分相像,他甚是喜欢。 沉默良久,歩非问道:“在下昏迷多久了?” 依稀记得当日,自己身中剧毒,被几名青衣杀手追杀至此,无奈之下躲入了一片樱花林,不久便昏迷了。 “七日。” “七日?”歩非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但瞬间又化为一片沉静,只是蹙着眉头思考着。按路程算来,自己三日前就当回到辰国,如今久久未归,不知辰王身边又出了什么事。 “公子重伤未愈,先歇着吧,青衣阁四大杀手还守在谷外。”粉衣女子起身离去,走至珠帘边脚步一顿,补充道,“我叫安儿。” 果然不出所料。 当日那些杀手追杀时,虽出手凌厉,却未出杀招,似乎只是一路将他逼至那片樱花林。显然,这些人只是想拖延住他的脚步,不想他那么快回到辰国罢了。想到这里,嘴角不由微微上扬,看来,这次回到辰国,又会发生有趣的事了。 但他此番出使靖国极为隐秘,又是何人,能准确查到自己的行踪,而且竟能同时派出青衣阁四大杀手呢? 掀开锦被,歩非轻轻踱至窗前,望着屋外如同云絮般的樱花漫天飞舞,仿若千万只翩跹的粉蝶,随风飘落在嫩绿的青草上,积成厚厚一片,红绿相间,交织成一片绚丽的锦毯。 樱花谷,歩非的脑海中瞬间闪现了这个地名。 相传,樱花谷是青衣阁前任阁主程青烈与夫人雪樱的隐居之地,由于程夫人极爱樱花,樱花谷中遍植樱花,所置物品也皆为粉色,并饰以樱花。而程氏夫妇二人仅得一女,即现任青衣阁阁主程雪,莫非方才那位粉衣女子即是程雪? 带着满腹的疑虑,歩非悠悠地走出了屋子,踏在松软芬芳的樱花地毯上。 月明星稀,昏黄的烛火忽明忽暗。 安儿雍雅地半躺在软榻之上,微微垂眸,听着敬立一旁的紫衣侍女禀报谷外的情况。 “知道了。岚烟,你回去同陈瑾说,最多不过半年,本宫便会赶过去。退下罢。”挥一挥手,紫衣侍女便恭敬地退出门外,一眨眼便消失在夜色中。 待紫衣侍女离去后,安儿支起手肘托着侧脸,另一只手轻轻揉着眉心,神情微显倦色,漫不经心地问道:“歩非那边有情况么?” “歩公子傍晚在谷内巡视了一圈,在西谷被拦住了。” “好好看着他,今晚他定会在探西谷,莫让他扰了雪姨的平静。”安儿坐直身子,左手微抬,侍女便将茶杯递至手中,掀开杯盖,悠悠地推开浮在水面的樱花花瓣,饮一口香茗,一股甘甜之气萦绕全身,眸中的笑意变得幽深而诡异,“歩非……” 第2章 樱花谷3 晨曦微露,清风追逐着飘散的樱花嬉戏,飞至屋内,吹动了垂在门前的水晶帘,撞出一串清脆的乐声。帘内,一身粉色纱衣的蒙面女子倚窗而立,仔细端详着至于案几上的一幅侍女肖像,许久,才吐出一句令人捉摸不透的话语,“画的不错呢。” 这几日,歩非在樱花谷中过得好不惬意!据说,他时常坐在樱花树上看书,乏了便躺在樱花树上睡午觉,怡然自得!偶尔还调笑一下身边的侍女,案几上的画便是昨日歩非为一名打扫屋子的侍女所作。 安儿移步走至屋外,望着樱花树下两个叽叽喳喳的侍女,冷冷一笑,这两个小丫头定然又是在讨论歩公子了吧?说来,这歩非还真是个祸害,自从他来了以后,原本冷清的樱花谷竟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就连每日向她禀报歩非状况的侍女也总是低着头,一脸娇羞。 命犯桃花的男人! 安儿随意在樱花谷内走着,不知不觉竟踱至了歩非屋外,听得屋内一片喧嚣,安儿心中一片明朗,转身便欲离去。 “既然来了,何不进来坐坐?”悠悠的话语随风飘来。 安儿掀开珠帘,朝里屋迈去。原本围在歩非周围的侍女慌忙敛住笑声,向安儿恭敬地行礼之后便匆匆散去了。 歩非见状,眉一挑,略带玩味地笑道:“她们很怕你呢!” “安儿不若歩公子,懂得与女子调笑。”本是讽语,从这气韵清雅的女子口中吐出,却少了一份刻薄,更似是朋友间的笑语。 “吃醋?”歩非眼中笑意更浓。 安儿冷冷地瞪了歩非一眼,不屑辩解。 歩非见状潇洒一笑,搁下手中的画笔,绕开书案走至安儿跟前,抬手轻抚着下巴,凝视着安儿清冽的眼眸,神情专注,仿佛在研究什么。半晌,才不知是真是假地说了一句:“几日不见,竟有些想你了呢。” 清越的嗓音夹杂着低低的笑声,仿佛天生带着某种魔性般,透出浅浅的诱惑。 就好像有一根弦,轻轻地拨在了心上,带着发颤的尾音,引起一阵莫名的悸动。 心中似乎有一汪春水轻轻化开,漾出圈圈涟漪。 安儿垂下羽睫掩饰自己的慌乱,低声问道:“公子伤势如何了?” 歩非调笑道:“有安儿惦记着,在下的伤自然好得快了。” 他平时就是这样和女子调笑的吗?随随便便的一句话都带着若有似无的暧昧,他显然是这方面的行家,这种将到未到反而更容易引起女子心里的悸动。 想到这里,安儿忽然就怒了,她冷笑道:“难怪那些丫头们整日围着你,歩公子长歩公子短的,此番安儿算是受教了!这可如何是好,公子不日便要离开樱花谷了,到时那些丫头们定要伤心了。” “可是守在谷口的那四个门神撤走了?” “公子料事如神啊!”安儿浅浅一笑,“公子准备何时离开?” “马上就走。”说完,歩非立刻装出一脸哀怨的神情,“本以为你会舍不得我呢,竟这么急着催我离开!” “公子功力早已恢复,要对付四大杀手亦非难事,公子何故要等他们撤离再离开?” “呵呵,做人要厚道,总得给人家逃命的机会不是。况且,那人费了这么大劲困我于此,总不能让人家白忙活啊!”歩非摇头晃脑地讲着,神情愉悦,似在讲什么十分有趣的事。 安儿听了不由气结,隐于面纱下的嘴角不自然地抽搐着。眼前这个男人的思维果真不同常人啊! 临别,歩非赠了安儿一枚铃兰璧玉,璧玉玲珑剔透,通体透亮,触手生温。椭圆形的翠色玉石,一面细细地雕刻着一朵清艳的铃兰,雕工精致奇绝,另一面刻着“易水流云”四字,字迹清逸洒脱,如云墨般轻轻晕染开来。碧玉四周雕刻着一圈清雅简洁的花纹,边缘以一层薄薄的银皮包裹着,下端缀着一串明黄色的流苏,随着清风轻轻飘荡。 安儿伸手接过璧玉,放在手中轻轻摩挲,嘴角弯起一个弧度,微敛黑眸中诡异的笑意,转瞬即逝。 歩非双手抱胸,戏谑道:“定情信物。” 安儿倒也大方,神情依旧淡淡的,道:“那安儿便等公子前来迎娶了。” 话音刚落,歩非便如一阵风般消失在眼前了。仅留下一句清越如玉的笑语随风飘来。 “可惜了,歩非竟连自己未婚妻的真容都未见到!” 安儿久久站在原地,望着蔚蓝的晴空,心头竟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只是一个认识几天的人,却让她产生一种难以割舍的感情。素来静如止水的心田,第一次,因一个男子而有所牵挂。 他们的相遇,是注定,亦是劫数。 这是他们的初次相遇,在漫天香雪的樱花林中,本以为只是惊鸿一瞥,却不料早已情根深种。 “公主,接下来我们去哪里?”身后一名侍女恭谨地问道。 安儿回眸浅浅一笑,漆黑的眸子映着漫天纷飞的樱花竟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妖艳,“接下来,我们去……辰国……去见见那位大名鼎鼎的辰王了,看看他是否有资格做这天下的霸主,也该做出最后的选择了……” 第3章 倾城公主 歩非从樱花谷一路游山玩水回到辰都已是七日后。刚至城门口,便有一名蓝衣男子迎上前来。 “何事,林释?” “公子,出大事了。” 歩非随着蓝衣男子往辰王宫赶去。一路上,蓝衣男子林释将歩非离开辰国这两个月发生之事细细说与歩非。 半个月前,安国派人前来商讨两国结盟之事。安国倾城公主玉驾已于三日前抵辰王宫,并对外打着和亲联盟的旗号,使团规模前所未有的宏大。而今日,辰王便在昭阳宫宴请倾城公主。 昏黄的落日沉至地平线,将半边天空都染成了一片艳红,镶着金边的云霞静静漂浮,缠绕缱绻着,雄浑而悲壮!恢宏的辰王宫在夕辉中镀上一层浅浅的光晕,庄严中显出一种强烈的悲怆,仿佛一位亘古立在天地间的王者,孤绝料峭!昭阳宫外一片肃静,相比于往日的空旷,宫门两旁多了两列腰佩宝剑的侍卫,这些侍卫各个身着劲装,昂首挺胸,神情庄严肃穆,好似在做什么神圣的事一般。 远处出现了一抹白色的身影,渐渐向昭阳宫移近,正是歩非。歩非一路畅行无阻,亦无人通传,衣袂飘飘,好不潇洒。 自由出入辰王宫,是辰王赋予歩非的特权。 歩非轻轻迈入昭阳宫,步伐从容而悠闲,双手负于身后,仿佛一路踏云而来,清逸洒脱。他缓缓走至殿前,向斜倚于王座上的绯衣男子微微垂首欠身,“辰王。” 辰王宁子墨一袭绯衣,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修长的脖颈和健硕的胸膛,慵懒地半躺于高台上的王座上,线条优美而迷人,犹如一只危险的猎豹。辰王一边把玩着手中的夜明珠,一边与身边的艳丽女子调笑着,凤目微眯,仿佛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眼角还带着浅浅的倦意,嘴角噙着一抹魅惑人心的笑容,仿佛没见到歩非一般。 歩非似乎也不等辰王发话,便径自在辰王右手边第一个空余的席位上落座了。一抬头,便见到了坐于对面的白衣女子,素服无华,绸缎般的黑发如瀑布般垂于身后,仅缀以一只通体透亮的翠色玉簪。且不论容貌如何的倾城绝色,只一双眼睛,便已有摄人心魄的美。漆黑的瞳眸如同深海中的黑珍珠,明亮水润,又如同深不见底的深渊,幽远而无法窥探到丝毫情绪,让人无法直视,仿佛多看一眼,灵魂便会被吸进去,万劫不复。 风采倾世,绝色容姿。 歩非掩去眼中的惊艳,微微垂首,“倾城公主。” “歩公子。”白衣女子嫣然一笑,气质雍雅,却透着淡淡的疏离。 “世人皆叹公主一笑倾城,所言非虚啊!”淡淡的语气,虽是赞美的话语,却掩不住其中的不屑。歩非朝白衣女子一瞥,心中冷哼一声,想必自己从靖国回辰国一路上的连环追杀便是拜她所赐吧。 “公子谬赞,平遥愧不敢当。”白衣女子淡然以对,丝毫不为所动。她的神情不是纯粹的冷清,而是一种从容到极致的淡漠,仿佛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不在她眼中,万事万物皆不放在心上。那是一种淡到极致的孤绝,她似乎只生存在自己的一方天地中,为自己筑起一座阻隔外界的高墙,静静地享受着只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寂寞,任何人都无法走进她的世界。 “平遥?” “哈哈,世人皆知安国倾城公主,竟无人知晓公主的名讳,安平遥。”辰王的视线终于离开了身旁的艳丽女子,迷离的眸光慵懒地扫向沉静如水的白衣女子。 “歩公子初归,想必和辰王有要事相商,平遥先告退了。” 待平遥一行人离去后,大殿内内便陷入了一片死寂。众人皆静坐于原位,神色凝重,仅有一人,歪歪地倚在座位上,意态悠闲散漫,视线停留在握于手中的琉璃杯上,杯中清冽的液体现出浅浅的碧色,随着杯体的旋转轻轻晃动,散发出一股醇厚甘甜的酒香。 “歩非,何故迟迟未归?”辰王挥挥手,屏退左右。语气平易随和,如同亲友间寻常的问候,似没有君臣间的阻隔。 “路上耽搁了。”歩非依旧把玩着手中的琉璃杯,漫不经心地问道,“她提了什么条件?” “他日若本王为帝,须立安氏女为后。” “哼!这倾城公主看上去一副素雅清高的样子,想不到如此贪图权势,竟想当皇后!”一名武将模样的男子拍案而起,一脸愤慨。 “徐毅,她若真如表面上那般清心寡欲,又怎能将整个安国玩于掌中呢?”不咸不淡的语气,歩非潇洒一笑,净白的手腕依旧轻轻旋转,晃动着手中的琉璃杯,悠闲得仿佛置身事外一般。 现今的安国,表面上是安王当政,宰相冯渊辅政,实际上,安国大权早已旁落到倾城公主手中。安王早已立后,而后宫掌凤印的依旧是倾城公主,朝中主要大臣都受命于她,就连手握兵权的大将亦是她的人。从某种程度上说,倾城公主的凤印比安王的王印更具权威。 “歩非,你怎么看?”辰王抬眸直视歩非,眸光清亮,眼中是少有的严肃与认真。 歩非举起手中的琉璃杯,将杯中的清冽液体一饮而尽。起身绕过案几,移步窗前,望着窗外浩淼无垠的天空,眸光空濛幽远,如同山巅缭绕的水汽云雾般迷蒙,轻轻吐出话语:“她,深不可测……” 第4章 华英宫 华英宫坐落于辰王宫西南角,是辰王宫最大的一座宫殿,在东南西北四方分设梅园、兰轩、竹苑、菊居,是辰国专门安顿贵宾使节的宫殿。歩非居于竹苑,平遥居于兰轩,梅园和菊居尚无人居住。 华英宫中布以梅兰竹菊虽不免落俗,但所幸亭台楼阁布局巧妙、构造玲珑。从高空俯瞰,整座宫殿便如同一条盘卧的巨龙,韬光养晦,只待风起,便龙啸九天,倒也别具风致。 平遥所居的兰轩属华英宫最为清幽的,碧瓦朱墙,雕栏玉砌,房屋布置以奶白、墨绿二色为主调,古朴、清幽、雅致,走道旁、窗台上、案几上乃至床头都摆满了各种兰花,整个兰轩都萦绕在一股清幽的兰香之中,不负兰轩之名。 歩非造访兰轩时,平遥正立于窗前,左手负于身后,右手小心地抚弄着一株金边兰。 平遥依旧摆弄着手中的兰花,未曾转身,仿佛眼前这株兰草才是值得她关注的东西,“歩公子所谓何事?”清泠泠的声音,如同浸润在寒潭中的碧玉,漂浮在冰川上的碎雪。 “在下有些事想请教公主。”歩非从背后审视着眼前倾国倾城的白衣女子,依旧是素服无华,气质极为清雅,如同一株空谷幽兰。 平遥转身,幽幽的望着歩非,墨玉般的眸子依旧是一眼望不到底的幽深,“呵呵,歩公子是否好奇,在辰、靖两国决定联盟之际,平遥是如何做到令辰王弃靖国,取安国的?” 这个女子的背影清雅无双,就如同长空泻下的一束皎皎银辉,淡得仿佛融化在空气中,透明得即将消失。而她转身的瞬间,绽放的却是如烈日般耀眼的华光,那幽深如一潭碧波的黑眸,始终挂着雍雅浅笑的唇角,炫目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请公主赐教。” “说来也简单,平遥只是派人告知靖王,辰王表面欲与之结盟,实则阳奉阴违,暗地里欲与安国缔结婚盟。然后,平遥再打着和亲的旗号大张旗鼓地出使辰国。” “靖王虽昏聩,但他座下还有宇文锋、宇文息两侯,这两人可不是那般好糊弄的,难道他们就不疑公主挑拨离间?”歩非潇洒一笑,似对平遥破坏自己的规划部署毫不在意。 “呵呵,不愧是歩非啊!对于靖王的怀疑,平遥自是准备好了一套说辞。如今三国并立,辰国最盛,加之幼帝无能,恐辰王早有称霸之心。平遥的王兄忧疑辰王与安国结盟后,会渐渐蚕食安国。但倘若能得靖王允婚,那安国自然是弃辰国,取靖国啦!”平遥踱至茶几旁落座,品一口香茗,嘴角勾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另外,平遥还准备了不少“证据”呈与靖王,真是费了不少功夫呢。” “如此,靖王必然担心倘若拒婚,安国则将与辰国结盟,只得允婚。而另一边,辰王亦骑虎难下,若不依公主,公主势必顺势与靖国结盟。公主好手段啊!”歩非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到平遥淡然如水的面容上,对上那双漆黑如子夜的眼眸,不觉心惊,那漆黑的眼眸如同一个漩涡,似要将人的灵魂吸进去。 平遥伸出嫩如春笋的纤纤素手,五指轻抚过茶几上摆放的一盆墨兰,笑意如莲花般从嘴角徐徐漾开,清雅出尘,“好玩的,还在后头呢。” 歩非不着痕迹地注视着平遥……这样的声线,这样的举止,这样的眉眼……为何总让他产生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他一定见过她,只是在哪里呢…… 歩非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公主,我们以前是否见过面?” 说完这句话,歩非的目光便牢牢地锁住平遥,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神情,平遥的神色依旧淡淡的,脸上挂着雍雅的浅笑,漆黑的眸子幽静深邃,没有半分波澜。就在歩非以为是自己多虑的时候,他终于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因为倾城公主抚在兰花上的指尖微微颤动了一下。 平遥心头一悸,偏脸朝歩非轻轻一笑,“歩公子何以认为我们曾经见过?” 歩非正欲开口,一声如鸟鸣般甜美清脆的叫声破空而来,“姐姐,雪儿来啦!”话音刚落,一名黛眉如柳、面若桃花的青衣女子如蝴蝶般翩然而至,双颊微红,眼角含笑地立于珠帘外,张扬的裙角无风自舞,甚是灵秀。 手微微一颤,平遥蓦然起身望着珠帘外娇小的身影,不禁面露喜色。歩非心生疑窦,这青衣女子究竟是何人,竟能让从不显露山水的平遥露出这样的神情? 青衣女子雪儿袖风一扫,珠帘自行向两边推开,身体如一片绿叶般轻轻飘入平遥怀中。平遥温柔一笑,素手轻轻抚着雪儿的长发,幽深难测的眸子露出难得的温情。 雪儿脱开平遥的怀抱,如一阵清风般掠至歩非面前,一脸探究地审视着眼前的秀丽男子,身材修长,白衣胜雪,稀世仅有的清俊面容上始终挂着一抹放荡不羁的浅笑,神情散漫却不失高雅。雪儿甜甜一笑,粉嫩的双颊露出浅浅的梨涡,说出心中的猜测:“歩非?” 歩非也不惊讶,只是朝雪儿颇具风度地点头微笑。能站在平遥身边的人也必然不简单,笑容甜美、性格雀跃不过是表象罢了,又或者说是一层完美的保护色。 歩非又留了片刻,便起身离开了。 “他和姐姐很像呢。”雪儿望着歩非消失的方向,眼中慧黠一闪即逝。 “是么?”平遥不以为意地笑笑,“事办得怎么样了?” “不辱使命。”雪儿媚眼如丝,巧笑倩兮,“陈瑾武功不弱,又善于应变,况且还有岚烟在她身边照应,姐姐何以对她不放心?” “我不是对她不放心,派无痕、若游护她左右,不过是宽眀轩的心。况且,陈瑾孤身在外,也确是难为她了,有他们相助总好些。”平遥微微叹息一声,一股倦意袭来,抬手轻轻揉着眉心。 “唉,姐姐需安排这么多事,太过操劳了,该多休息些。”苛责的语气掩不住其中的担忧和心疼,雪儿展臂拥住平遥,灵秀的眉宇笼上一层轻愁。隔了片刻,雪儿轻轻问道:“姐姐,你问我借了听风、绝尘、若游、无痕四人,强行将歩非在樱花谷困了半个月,可有什么收获?” “收获?歩非在樱花谷每天就玩玩,调笑调笑侍女,性子也过于散漫,但他绝不是泛泛之辈。他这个人啊……就像风和雾一样,捉不住,又看不清,可是这么危险的人,偏偏又让人无法产生敌意,反而觉得亲近……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像他一样,给我造成这么大的压力……”平遥走到软榻边,有些疲倦地半躺了下来。 相反,雪儿却精力过剩,一脸惊诧地盯着平遥,亲近……这件事倘若发生在旁人身上或许很正常,但如果对象是平遥,就太……不可思议了!平遥心性淡漠,别说亲人朋友,即使是追随在她身边多年的亲信,都无法让她说出亲近这种评价。而歩非,一个相识不过半月的男子,居然……居然能让她感到亲近…… 于是,雪儿缠着平遥追问道:“姐姐,姐姐……你刚刚是说自己觉得歩非亲近,让你无法产生敌意吗?” 平遥此时已进入半休眠状态,只含糊地答道:“嗯……” 话未说完,神情疲倦的女子霍然清醒,雪亮的眸光扫向窗口。一名白衣女子如轻烟般从窗口飘入,单膝跪地,双手将泛着浅黄的帛纸高举过头顶。平遥一瞥白衣女子绣在衣襟上的两朵铃兰,移步接过泛黄的帛纸,轻轻挥一挥手,白衣女子又如一阵轻烟般飘出窗口,随风消散。 平遥展开掌中的帛纸,凝神片刻,将帛纸收于掌中,瞬间,浅黄的纸沫从指缝中缓缓流出,被一阵清风扬起。伴随着一声长叹,平遥幽幽地望着蓝天,无奈地叹道:“圣天盟,真不让我省心啊!” 第5章 靖国婚盟 三月六日,辰王于昭阳宫设宴,为倾城公主践行。 平遥孤身一人立于华英宫正殿屋檐之上。微寒的春风从领口灌入,鼓起雪白的衣袍,及膝的丝发与飞扬的裙角缠绕在风中,划出优美的弧度。 足尖一点,雪儿如同一只青蝶般飞至平遥身边,目光沿着平遥的视线飘向远方。安国使团的仪仗队如同一条蜿蜒的巨龙,在辰王宫外的大道上缓缓游移,延伸到目光所不及的远方。 “姐姐既不回去,何必要造成这样的假象?”目光收回,雪儿撇撇嘴,吐出心中的疑惑。平遥既然决定暂且留在辰国,又何必造成已回安国的假象?她就是留在辰国又怎样?反正,这世间也没有什么是她担不起的。 “昨日收到密报,安国已得靖王允婚,我自然不便多在辰国逗留。” “姐姐当真要嫁与靖王?”听到靖王允婚的消息,雪儿甜美的笑靥中闪过一丝不解,她素知平遥办事手段非常,何曾将自己陷入过困境? “呵呵,这个嘛,我自有妙计,到时你便知道了。”平遥眸光移向遥远的天际,漆黑的眸子愈加幽深,嘴角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如此便好。”雪儿见平遥成竹在胸,稍稍安心了些,“姐姐久久不归安国,不担心么?” “我虽身在外,但整个安国时刻都在我掌中,你不必多虑,眀轩,我既敢用他,自然就能掌控住他。雪儿竟对姐姐这么没信心么?”平遥佯装生气地瞪了雪儿一眼。 “姐姐的能力自不必说,只是手中掌握的东西太多,难免会有脱力的时候。” “事已至此,我亦是分身乏术啊!”平遥轻轻笑着,语气依旧是云淡风轻,却透着深深的无奈,似有一种无能为力之感。 “圣天盟的事,姐姐可有应对之策?” 平遥眉峰微蹙,面带疑惑,“自百年前圣天盟一统江湖以来,素来不干预天家王室之事,如今忽然公然投靠靖王,我也不得其解。”说到这里,淡淡的语气忽显沉重,“我派出的密探至今未归,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平遥曾先后派出不少武功不弱的密探,暗中潜伏在慕容天身边,一批批皆销声匿迹,想必是被慕容天擒住了。看来,要想监视慕容天,密探恐是行不通了,只有收买他身边亲近信任的人,方能探得一丝半缕风声。 “慕容天此人武功奇高,且脾性古怪,自然不好对付。姐姐莫不是要亲自出马?”雪儿一脸性味地望着平遥,眸中熠熠闪光。关于慕容天,她也只听过一些传闻,相传,百年前他创立圣天盟,一统南朝武林。她实在好奇,这位年逾百岁的前辈究竟是何等风骨。 “你不许去。”平遥似是看出了雪儿心中的念想,迅速将她的好奇心扼杀在萌芽中。 “为什么?”雪儿撅着嘴,小脸皱成一团。 “怕你惹事。” 雪儿追随平遥多年,看惯了平遥狠辣的手段,心智自然也比一般少女成熟不少,但城府和平遥相比仍相差甚远,再加之未脱孩子心性,性格鲁莽,实在是个闯祸的主。 语毕,平遥瞥见一道白影向兰轩而去,嘴角扬起一抹兴味的笑容,身形一展,如白鹤展翅,整个人腾空而起,只觉眼前白影一晃,人已稳稳落在了地上。 歩非笑看着眼前翩然而至的白衣女子,容貌是冠绝天下的清雅温润,神情是超凡脱俗的高雅出尘,曳地的雪白裙摆如浮云碎雪,随风轻轻飘荡,温暖的日光洒在窈窕的身姿上,染上一层薄薄的光晕,仿若九天之上落入凡间的仙子。 “公主。” “倾城公主已回安国,而平遥只是平遥。” 歩非专注地盯着平遥看了一会,微微一笑,随意地吐出两个字,“平遥。” “歩公子造访兰轩所为何事?”平遥风轻云淡地笑笑,她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快意!但和歩非这样的人打交道,却令她步步惊心。这个男人有着极为懒散随意的气质,极易降低敌人的警惕性,实际上却心思缜密、头脑睿智得吓人,再加之他异于常人的行事作风,真是令人防不胜防。 “哈,我高兴!”歩非袖袍一甩,披散在肩头的丝发被风扬起,旋起一个优美的弧度。修长的身影静立在长风中,飘逸如仙,仿佛要骑着白鹤踏着白云随风而去。 “果真是潇洒如风啊!”平遥淡然一笑,抬眸望着歩非,眸光一如既往的幽深难测,“圣天盟的事,公子打算如何处理?” “哦,明日我打算亲自去会会那老匹夫,你去吗?”歩非嘻嘻一笑,挑眉望着平遥。 “好。”平遥微微一笑,极尽雍雅,眸光却愈加幽深了。歩非,你究竟是随性至极,还是……认识越久,反而越看不透你了。 第6章 圣天盟 步宁远、慕容天、易水云师兄妹三人师承天机老人,少年成名,在百年前便已名震江湖。本是情同手足的三人却因感情纠葛不欢而散,均未嫁娶,各自孤独百年。大师兄步宁远孤身一人隐于碧落峰,远离尘世;二师兄慕容天创立圣天盟,广收门徒,一统江湖;小师妹易水云创立兰影宫,培养大批兰影密探,组建了天下最强大的情报组织。 如今,步宁远依旧隐于碧落峰,歩非便是他的传人;而慕容天虽为武林盟主,却深居简出,极少在江湖露面;而兰影宫却似乎渐渐消失在江湖,隐匿不出,成为江湖最为神秘的组织,无人知其踪迹。 天气渐暖,朗日高照,蔚蓝的天空一碧如洗,浮着几朵悠悠的白云。偶有清风拂过,带来一阵芬芳。 圣天盟总舵大堂内,平遥静坐于铺着锦垫的红木椅上,一手托着青瓷茶盏,一手掀起杯盖,黄绿色的茶水顺着杯沿轻轻荡漾,泛起圈圈波纹,袅袅的雾气缓缓升起。平遥神态惬意地微眯着双眼,似在嗅着茶水的清香,气质素雅沉静。 而歩非则立于一旁,松垮的白衫随意地套在身上,腰间简单地束了一根白色的腰带,着装随意至极,却无碍风雅。歩非双手环于胸前,脑袋稍侧,目光停留在挂在中堂的一张画卷上。画上画着一只蹲坐在草地上的白虎,威风凛凛,气势逼人,白虎锐利的目光锁在一只在枝头跳跃的黄雀身上,神情恼怒,却又无可奈何。歩非咧嘴一笑,似在思索着什么,神情颇为得趣。 片刻,一名手持圆月弯刀的红衣男子大喇喇地走了进来,目光警戒地来回打量着歩非与平遥,手上青筋暴起,一副如临大敌、严阵以待的模样。 平遥放下手中的茶盏,不动声色地打量起来人。男子身形高大,短衣窄袖,五官坚毅如刀刻,一身火红更称出他如同火焰般的气质。 歩非依旧漫不经心地欣赏着画卷,也不转身,“怎么,那老匹夫莫不是躲着不敢出来见我?”满脸的不屑,语气嚣张。 平遥微微一惊,歩非向来最懂得收敛锋芒,此时何以会有这般嚣张的气焰? “你这毛头小子,竟敢侮辱师尊!”红衣男子愤怒难当,握紧手中的宝刀。 “烈焰,不得无礼!”亮如洪钟的声音从堂外传来,话音刚落,一名白发长须的老者踏着矫健的步伐从堂外走来。老者一身浅灰麻布长袍,一身狷介邪妄之气,面露红光,精神矍铄,身体甚是健朗。 “师尊。”烈焰迅速敛住一身的气势,极为恭敬地跟在老者身后。 “慕容前辈。”平遥起身,向灰衣老者微微屈身。 而老者却仿若未见到平遥一般,目光直接跳过平遥落在了歩非身上。老者大步跨至歩非身前,神情颇为激动,“步小子,许久不见,又长高了一些呢!”语毕,便是一长串冲破云霄的大笑。 “你这老匹夫!”歩非忽的转过身,脸色铁青,嘴角不自然地抽搐着。 “有你这样对师叔的吗?”慕容天也不以为忤,似对歩非的态度习以为常,脸上笑意涟涟,心情大好。 歩非冷哼一声,全然失了平时飘逸洒脱的风仪,像个赌气的孩子,“你这老匹夫,明知我下山辅佐辰王,为何偏偏与我作对,投靠靖王?” “哼!你这小子是步老头的传人,你既辅佐辰王,我偏要与你斗一斗!”慕容天广袖一摔,吹胡子瞪眼,没有半点武林前辈的样子。 立于慕容天身后的烈焰静静垂首,神色如常,显然是对慕容天此等行事作风司空见惯了。 “你这老不羞,斗不过我师父,便来欺负我!”歩非大声控诉着,恨恨地瞪视着慕容天,咬牙切齿,就差暴跳如雷了。 “谁说我斗不过他!是他不敢与我比试!”慕容天几乎气得暴走,手指着歩非愤愤道,“再说,我何时欺负过你?从小到大,你小子捉弄我的还少吗?” “知道斗不过我便好!”歩非手负在背后,昂着头,一脸得意。 慕容天忽然“咦”的一声惊呼,便飞速掠至平遥身前。平遥只觉得眼前一抹灰影来回摇晃,耳边似有疾风刮过。片刻,慕容天在绕着平遥转了好几圈后,终于停在了平遥面前,飘动的白发长须也静静垂落,一双炯炯有神的鹰眸将平遥仔细打量了一遍。 平遥手指微微一颤,这双眼睛太过明亮锐利,如同阳光下耀眼的雪芒,仿佛要将人看穿一般。平遥也不怯,稍稍镇定后,便直直地对视回去,淡然一笑。 “嗯,艳福不浅!”慕容天捋捋胡须,眼中精芒一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而又一阵风般掠至歩非身前,咧嘴一笑,“不过,不适合你!” 此话一出,平遥当下便很郁闷,敢情她一大活人杵这儿半天,他老人家现在才发现她啊! “哦?”歩非一挑眉,似对慕容天的话颇感兴趣。 “哎呀,那么两个心思都太深,如果生活在一起,两个人整天猜来猜去,不嫌累啊?”慕容天拧着眉,仿佛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事一般,表情颇为滑稽。 “呵呵,这样,才有趣啊!” 第7章 弱柳扶风 踏出圣天盟总舵大堂后,平遥便一脸狐疑地盯着歩非,神色异常,仿佛在打量怪物一般。而歩非也未有任何不适,神色如常地任她打量着,半晌,才憋出一句,“我本以为你是面瘫呢。” 平遥愈加满脸疑惑地盯着歩非,深邃的眼眸瞬间化为一片清澈,如同山涧缓缓流过的清泉。 “你的表情除了淡定还是淡定,不是面瘫是什么?”歩非一脸坏笑,待转身瞥见那清澈如水的眼眸时,表情微微一怔,她,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神,而这样的眉眼却让他生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眸中的清澈瞬间化为无尽的幽深,如同一片浩瀚的大海,表面一片沉静,内里暗流涌动。平遥恢复了往日的淡定,嘴角挂上一抹雍雅的浅笑,问道:“是这样么?” 歩非闻言不再多言,情绪没有来的变得低落,仿佛从云端坠至谷底,心竟隐隐作痛,她,不该是这样的。 行至圣天盟西园侧门时,歩非黯淡的眼眸霍然一亮。 侧门外樱花树下立着一名身着鹅黄色碎花长裙的女子,女子体态婀娜,身形瘦弱,颇具弱柳扶风之美。眉如远山,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黑白分明,眼神干净明亮。女子微微抬头,仰面望着繁华落尽的樱花树,嘴角挂着一抹纯净的笑容。 樱花树……眉如远山……清澈的眼眸…… 护送歩非、平遥离开的烈焰见歩非顿住了脚步,直愣愣地盯着樱花树下的女子,立刻怒火中烧,没好气地喝道:“别盯着我小师妹看了,快走!” 歩非也不羞不恼,只是朝着那女子吹了一记响亮的口哨,抖抖衣袂便潇洒离去了。 樱花树下的羸弱女子听得一记响亮的口哨,心中微恼,又是哪家的浪荡公子?微微一瞥,只见一名白衣胜雪的少年踏花而行,飘逸潇洒。少年面若桃李,容颜秀美更胜女子,眉目含笑,神情随意洒脱,雪白的衣角随着轻盈的步伐轻轻扬起,更添风流神韵。 羸弱女子只觉眼前豁然明亮,心中仿佛有千万株樱花粲然盛开,风一吹,扬起漫天香雪,如梦如幻,又仿佛长久陷于黑暗濒临绝境的人忽然听到命运的召唤,看到了生命中仅有的一丝亮光。她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暗淡模糊了,眼中只有那踏花而行的翩翩少年。 平遥看一眼歩非,又回头瞟一眼樱花树下的女子,将他们的神情一一尽收眼底,脸上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如白莲般徐徐绽开。 送走歩非、平遥后,烈焰按原路返回,行至西园侧门时,见身着鹅黄色碎花长裙的羸弱女子依旧扶着树干静立于樱花树下,翘首凝望远方,神情沉醉而迷茫,远远看去,瘦弱的身影仿佛一阵风便能吹走似的,令人望之生怜。 女子神情专注,以至于烈焰走至身边亦浑然未觉。烈焰拧着浓眉,坚毅的面容微显怯意,踟躇片刻,终于犹豫地抬起右臂,拍了拍女子消瘦的肩膀,动作极为轻柔,仿佛眼前的女子是个瓷娃娃一般,一碰便会碎,“灵素,你身子弱,如此站在风口,当心受凉。” 灵素神情恍惚地回望了烈焰一眼,有些痴傻地笑道:“师兄。” 烈焰见状从脸红到脖子根,死死地埋着头,十分拘谨,连口齿也有些不清了,“灵……灵素,你……你怎么啦?” 灵素半晌才收回思绪,回想起方才的失态,也羞涩地底下了头,问出的话却是,“师兄,方才那位公子是何人啊?” “是歩非公子。”烈焰懦懦地答道,只觉得脑门发热,脸也烧得更烫了。 “原来是他啊!”灵素脸颊泛红,完全是一副少女怀春的表情。 路过此地的慕容天见烈焰、灵素如此表情,心中纳闷,这两人啥时对上眼了? 华英宫兰轩,平遥看着雪儿,笑得高深莫测:“雪儿,你带着这枚铃兰璧玉去见灵素……” 第8章 铃兰璧玉 时光如炬,日月如梭,转眼又过了好几日。 近日来,几乎没有任何事发生,平静得好像流水从指间流过,淡然无痕。唯一特别的,大约便是灵素了。灵素连日造访华英宫,日日清晨便由宫人引至华英宫,在竹苑逗留一整日,直到日落时分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黄昏,雪儿端着一盅银耳莲子羹往平遥房间走去。 路过竹苑,恰逢歩非送灵素出来。灵素依旧一身鹅黄色碎花长裙,身形如弱柳扶风,一头乌发盘成两个发髻,缀以两朵光洁的珠花,面若桃花,眉如远山,凄楚动人,神情还带着几分少女的羞涩,眸光婉约轻柔,如盈盈秋波,却深藏着一丝喜悦。 雪儿心中冷冷一笑,这女子的眉目和姐姐还真有几分相像。很好,一切都依照计划进行。 雪儿走至平遥屋前,推开房门,将托盘置于一旁的矮几上,上前扶起倚在软榻上小憩的平遥,柔声道:“姐姐,莲子羹熬好了。”说完便用汤匙舀起一勺甜羹送至平遥嘴边。 平遥没有睁眼,疲倦地挥挥手,道:“先搁在一边吧。雪儿,以后这种事让宫女做便是。” 雪儿闻言将莲子羹置于一边,坐到软榻上,轻轻拥住平遥,将脸颊贴到平遥的脸颊上,柔柔的唤道:“姐姐。” “嗯?” “姐姐,姐姐,姐姐……”雪儿只是讷讷地唤着平遥,声音到后来已有些哭腔,不多时,泪水便如断了线的珍珠般落了下来,滚烫的滴落在平遥如玉的脸颊上。 “她是个单纯的女子,我知道你心有不忍。”平遥依旧没有睁眼,只是淡淡地笑着,语气里却隐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与疼痛。 “不是,姐姐,不是,雪儿是心疼姐姐。”雪儿拭去滴落在平遥脸上的泪水,紧紧拥着平遥。她太了解平遥,在别人看来,平遥兴许是心狠手辣、无心无情的女子,但在她心里,平遥永远是最最让她心疼的人。 “雪儿……”平遥幽幽地叹了一声,却那么绝望,那么无奈,那么令人心疼。此时的她,不再是安国一手遮天、翻云覆雨的倾城公主,而是一个有爱有恨、有泪有痛的平凡女子。 “姐姐觉得歩非怎样?”雪儿飞来一句,不待平遥回答,又补充道,“要是姐姐和他在一起就好了。” “你何以会生出这样的想法?”平遥终于睁开眼,有些好笑地看着雪儿,却仍是忍不住心头一阵荡漾。 雪儿像小狗般蹭了蹭平遥的脸颊,乖巧温顺,甜甜地笑道:“嗯,觉得他合适姐姐。” “我们不合适的。慕容天有句话说的很对,我与他心思都太深,生活在一起太累了。还是单纯的女子适合他一些。” “姐姐说的可是灵素?”雪儿一听到单纯二字便想起了那头脑简单的柔弱女子,心里郁闷了半天,这世上怎会有那般柔弱无害、蠢笨易骗的女子啊? 平遥摇头叹息道:“这步棋我兴许走错了。”如灵素这般单纯的女子虽极易操控,却是最难使用的! 那日在圣天盟,平遥一眼便看出灵素的眉眼与自己有几分相像,再加之歩非第一眼所见,便是灵素翘首静立于樱花树下的场景,他定是联想到了樱花谷中那个澄澈娴静的粉衣女子。而灵素看歩非的眼神……那不是一见钟情又是什么呢?呵呵,这……真是天意啊!只是一个诡异的笑容,阴谋便在平遥脑中形成了。回来后,平遥便嘱托雪儿派人带着铃兰璧玉去寻灵素,诱导灵素带着璧玉去寻歩非。要收买慕容天身边亲近信任的人,帮她探听消息,灵素,不就是现成的吗? “姐姐是在后悔下错注了吗?”雪儿嘻嘻一笑,有些恶作剧的意味,“早知道应该把那铃兰璧玉交给我,我素知姐姐脾性,定然模仿得像些。” “交给你更错!”平遥瞪了雪儿一眼,随即脸上又浮起一层浅浅的笑意,“只怕歩非早已识破灵素是假的,但铃兰璧玉却是真的,以他的脾性,之所以至今尚未点破,应该是想以灵素为线索,找出交与她铃兰璧玉之人。” “如此,姐姐的计划不是照样可以进行吗?”雪儿心中疑惑,只要歩非不拆穿灵素,她们就依然可以利用铃兰璧玉之事要挟灵素,操纵她为她们打探圣天盟的消息。 “凭她能打探到什么消息?” 以平遥对灵素的估计,她最多只能打探到最表层的消息,如此心思单纯、情绪外显,根本不适合做暗桩,定然瞒过慕容天那老狐狸的锐眼!到时,只怕慕容天会将计就计,利用她来谎报军情,倒打一耙。 “那留她还有何用?”雪儿眸光一冷,心中大为不快。近两日,灵素天天赖在歩非身边,一切都按平遥原先设想的进行,现在看来岂不是白让她捡了个大便宜? “是棋子,留着总有用,说不定会有奇迹发生呢!”平遥嘴角扬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在烛火的照映下忽明忽暗,竟显出些鬼魅,“明日我向辰王辞行后,我们便回安国。” “回安国?那圣天盟的事怎么办?”雪儿疑惑地望着平遥,此番她留下了便是为了圣天盟的事,毫无收获便回安国,非平遥素来的作风!况且,若放任圣天盟,只怕后患无穷! “与靖国的婚期在即,我必须赶回去。圣天盟的事嘛,歩非可能比我更适合处理,实在不行,也只能等安、靖两国缔结婚盟后,通过安王室来干涉了。实在不行,还有……”平遥嘴角忽然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耐人寻味,“师父……” 第9章 深谋远虑 次日,平遥向辰王辞行。碍于平遥为一国公主,却是暗中留于辰国,辰王不便公开设宴践行,只得于华英宫正殿小摆宴席,席间也仅辰王、歩非、平遥、雪儿四人。 “本王敬公主一杯,祝公主一路顺风,公主请!”辰王慵懒地举起酒杯,嘴角旋开一朵魅惑的笑容,如罂粟般明艳而易使人上瘾。 平遥优雅地举起酒杯,却被雪儿一把夺过,眸光晶灿,笑容甜腻,“我姐姐不善饮酒,我代她。”语毕,一口饮尽,颇有几分江湖豪侠的爽快。 辰王狭长的凤目一眯,危险地盯着笑得甜美的雪儿,眼中满是戾气,直盯得雪儿头皮发麻,浑身不自在。许久,才慵懒地问道:“安国仅倾城公主一位公主,不知公主何时多了个妹妹?” 世人皆知,安王室血脉单薄。安国先王后宫虽有十几位妃子,但均未生育,有孕的最终也都小产了,仅安王后产下一子一女,即在任安王安平浩和倾城公主。 平遥淡淡地解释道:“亲如手足,遂以姐妹相称。” 雪儿依旧笑得春风满面,眼神射出的光却是凶狠狠的,恨不得用怒火在辰王身上烧出个窟窿,方才解气。好一个风流好色的辰王! “雪儿莫闹。”平遥安抚性地拍拍雪儿的手,笑容如白莲般绽开,“辰王此番当真只是单单为平遥践行么?还是……” 辰王眼中精芒一闪而过,双手慵懒地环于胸前,优美的脖颈稍稍侧在一边,半敞的绯衣露出性感的锁骨和健硕的胸膛,充满魅惑的气息,一双优美的凤目含笑望着平遥,迷离而邪魅,仿佛并不是在等她说下去,而是在诱惑纯情少女。 “其实,所有的事,平遥早已规划好了。”平遥微微一笑,神色柔和而清淡,仿佛谈论的只是件无关痛痒的小事罢了,“观天下大势,如今三国并立,辰国最盛,但安国、靖国亦不弱,贸然起兵,必败无疑!所以,平遥打算诱靖王起兵,然后辰王再打着诛灭叛臣的旗号起兵,拉开征战天下的帷幕。如此,辰王不但有充裕的时间为起事做准备,诛灭叛臣,更是顺从民意!事情便可说是成功了一半。但靖王座下两侯宇文锋、宇文息实非等闲之辈,实在碍事,必须除去。” 靖王昏聩,而靖国能安然至今,靠的便是宇文锋、宇文息这两人!宇文锋为靖王三弟,熟读兵法,骁勇善战,是难得的将才,封为睿侯;宇文息为靖王四弟,打理朝政,权谋利弊,深谙治国邦交之道,封为端侯。两人一武一文,相辅相成,才能保持靖国至今安然不倒! “不知公主打算如何除去这两人?” “深入敌方腹地,斩草除根!辰王恐怕还不知吧,倾城公主的和亲对象正是宇文锋,所以,这宇文锋嘛,便由平遥来对付,至于宇文息嘛,便交给歩公子。此番回安国,平遥希望能得歩公子同行,歩公子意下如何?”平遥笑意盈盈地望着歩非,只见他一脸悠闲淡定,雾气空濛的眼眸飘向遥远的天际,似乎对自己的计谋早已了然于胸,没有半点惊讶。 “好。”歩非爽快允诺道。 其实,歩非与平遥同行是最好,也是必然的选择。身在上位,多疑必不可免!安国、辰国虽已缔结盟约,然辰王却对平遥心存疑虑,留步非于平遥身边监视着,也好宽辰王之心。而平遥嫁往靖国后,步非独自留于辰国,只怕会横生变数,她又岂会放心?因此,与其说他们是结伴同行,不如说是相互监视! “雪儿,姐姐想了想,你还是留在辰国吧。”平遥轻轻握住雪儿的手,旋即目光移向辰王,面上浮起一层雍雅的浅笑,“辰王,雪儿继续留住在兰轩可好?” 将雪儿留于辰国,不仅是一种监视,更是一种提醒,一种警诫!提醒辰王与安国已歃血为盟!警诫辰王切莫为逾矩之事!雪儿虽有些孩子气,办起事来却毫不含糊,况且她是平遥最为信任之人,留她坐镇辰国再合适不过。 辰王浅浅一笑,“雪儿姑娘能留下来,本王再欢迎不过!” “那好,明日我便召听风、绝尘赶来。”雪儿甜甜一笑,忽然凑到平遥耳边,小声道,“姐姐,我其实是为了给你和歩非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 平遥听了不由气结,这丫头,居然……唉,果然还是孩子! “程雪?”歩非雪亮的眸光扫向雪儿,放眼天下,能召唤听风、绝尘的唯有青衣阁主,而她一身青衣,又名唤雪儿,想必便是新任青衣阁主程雪了。 “是,我是程雪!”雪儿脸上的笑容越发欢畅了,甜美得如同初生的婴儿一般,软软糯糯的,充满稚气。 辰王闻言也不由自主地看了雪儿一眼,眸光中满是震惊。青衣阁,南朝第一杀手组织,势力遍布天下,阁内高手如云。何曾想到,青衣阁阁主,一个双手沾满血腥、杀人不眨眼的冷血杀手,竟是这么一个笑靥如花的少女!而这充满稚气的笑容背后,隐藏的又是何等耀眼的锋芒呢? 歩非的视线缓缓移向平遥,眸光中带着研判、怀疑、探究、希望,似乎想从她的表情中窥探出什么。但最终他还是失望了,眼前的素雅女子始终挂着优雅得体的笑容,冷清且含着淡淡的疏离,眸光依旧是一片幽深,而又平静无波,她永远把情绪掩盖得那般完美,让人无法窥测到一丝一毫。 “歩非!”辰王见歩非的视线胶合在平遥身上,有些微微的愠怒,声音也陡然冷了几分。 平遥暗暗冷笑,脸上却依旧挂着雍雅的浅笑。古来君王皆好女色,辰王亦是如此,这样的人当真值得她辅佐?还是……昏庸好色、浅薄无能,皆为表象,不过是辰王有意为之,欲以此来混淆自己,降低自己的警惕性?显然,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能在即位几年内将辰国治理得如此这般,使辰国的国力远胜过其余两国,他,必不简单!况且,他全身散发出的那种危险、锐利的气息,她是不会感知错的。 辰王,终究还是疑她啊! 第10章 安国之行 蔚蓝的湖泊映着一碧如洗的晴空,宛如一面明镜。湖边垂柳依依,随风飞舞,在湖面掠起圈圈涟漪。灵素一袭浅碧色的纱裙,静静立于湖边垂柳下,纤细的腰肢柔软更胜柳枝,单薄孱弱的身影更加惹人怜爱。 灵素一张俏脸梨花带泪,一双大眼水汪汪的望着歩非,心中又是委屈又是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奈。连日相处,他对她总是极尽温柔、悉心呵护,给她带来了很多欢乐。只是,他虽在自己身边,触手可及,但她却觉得他仿若天上的浮云,那般遥远,那般虚无,遥远得好像是个永远无法实现的梦,虚无得仿佛是个幽然飘渺的幻影。他那双浮着薄薄雾气的空濛眼眸,总是透过她飘向不知名的远方,他的眼眸里从来没有她!他与她之间亲近,而又疏离! “保重。”灵素只觉得心如刀绞,万般不舍。千言万语,最终却只突出两个字,淡淡的,却又那般深刻。 歩非微微一笑,转身便潇洒离去。灵素这般的女子他不是第一次遇见,喜欢他的女子太多,倘若他每一个都要回应的话,只怕早早便累死了。 灵素痴痴地站在原地,凝望着歩非、平遥骑马绝尘而去的背影,只觉得心中繁华落尽,满地春红,秋风瑟瑟,落寞而又凄凉。 “灵素,回去吧。”烈焰见灵素悲伤失望、期期艾艾的神情,心中亦万分不忍。 而灵素依旧是失神地望着早已不见人影的远方,仿若未听到身后传来的话语。她总是仰面望着前方,眺望着她遥不可及的天宇流云,却不知,只要她一个回眸,便能见到身后那道始终追随着她,关切着她的温柔如水、炽烈如火的深情目光! 人间四月芳菲尽。 此时,步非与平遥两人正骑着马,在辰国通往安国的官道上晃悠,不像赶路,更似游山玩水一般悠闲自在。 辰王原本打算派遣几位高手护送平遥回国,却被雪儿以“姐姐神功盖世,无需他人保护!”婉言相拒了,弄得平遥哭笑不得,这丫头竟是铁了心要把她和歩非绑到一起,显然是在给他们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啊! “歩公子好大的魅力啊,这么快就把灵素姑娘钓上钩了!”平遥略带嘲讽地说道。 “不知道在下能不能把公主钓上钩啊?”歩非似笑非笑地看着平遥,说话的语气几近调戏,活脱脱一个风流场上的浪荡子。 “这恐怕有点难度啊!” “可是往往越有挑战性的事,越有意思!” “是吗?”平遥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便把视线投到辰国热闹的集市,“三国之中,果然属辰国最为繁荣啊!”倾城公主与靖国睿侯宇文锋的婚期已近,而平遥依旧一路慢行,不过就是想亲自视察一下辰国及边境的情况罢了。 歩非摇头叹息道:“这里离辰都不远,自然是一片繁荣的。边境可就没这么好了!” “如今也只有尽快结束这乱世,方能救百姓于水火!”深邃的眼眸中忽然波澜起伏,瞬间又化为一片沉静,却是十分沉重,似乎有什么坚定的信念深深地埋藏于这一片幽深平静之中。 “平遥认为辰王如何?”歩非含笑望着平遥,神情恣意洒脱,放荡不羁! “辰王?韬光养晦,深藏不露!”平遥想起那个一派慵懒的绯衣男子,不吝赞道。南朝三王,安王重情,靖王昏聩,而辰王却睿智沉稳,不重私情,且有称霸之心,最适为帝。 “好眼力!”歩非眼中露出少许赞许的目光,“那安王呢?” “王兄心性纯良,又太过重情,优柔寡断,心慈手软。” “那样的安王,怎会有你这样一个妹妹?”歩非挑眉望着平遥,言语中的讽意显露无遗。辰王也有不少姐妹,那些公主们虽有些小心思,但仍是活泼单纯的小姑娘。同为公主的平遥,何以会有这般深的城府?如此手段、心机,试问这世间有几人可与之匹敌! 平遥眸光一改往日的温润如玉,冷得出奇,嘴角也不经意地勾起了一抹讥讽的笑容,“我父王后宫有十几位宫妃,却只有我母后诞下一子一女,其手段、计谋又岂是常人能比的?” 平遥的母后宁馨原是辰国公主,即辰王宁子墨的姑母,嫁与安王为后。十几年后宫极尽荣宠,翻云覆雨、机关算尽,不知毒害了多少宫妃、王嗣!然自安王驾崩,宁后便独居冷宫,终日吃斋念佛,到头来也不过落得个青灯伴古佛的下场。穷尽一生,机关算尽,竟是为了个男人! 歩非笑嘻嘻地叹道:“我倒是对宁馨太后十分好奇啊!不知是个什么样的美人,竟能生出个倾国倾城的公主!” “我相貌生的更像我父王一些。” 平遥性格更似宁后,性冷,心机深沉,而相貌则更似安王一些。平遥的父王二十年前就以风流儒雅、相貌清俊名扬天下,被誉为天下第一美男子。别说天下女子为之疯狂,就是爱慕他的男子也不在少数。 “哈哈,我竟忘了你有个绝色倾城的父王,难怪你见了我的相貌没有半点反应!”歩非骑在马上轻轻晃悠着,笑容张扬,举手投足间说不尽的写意风流。 平遥半晌无语,这男人,竟把自己的男色拿出来炫耀,真是……心中实在憋闷,竟有这般狂妄自大的男人,再忍下去只怕会憋出内伤,冷语道:“我父王气韵儒雅高贵,不若你容貌清丽秀美,倒像个女子!”言下之意便是,她把他当女人看。 “是吗?”歩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嘻嘻一笑,左右摇晃着脑袋,神情没有半点不悦,“不知我与你相比,哪个长得更美些?” “呵,你言下之意是要男扮女装替我出嫁吗?”平遥冷冷地瞪了歩非一眼,现在她终于明白慕容天和他说话时为何会气得暴走了。这男人,有够变态! “不行,洞房时肯定会被宇文锋发现的嘛!”歩非面上依旧没有半点窘态,反而相当的自得其乐,“唉,想不到刚刚认识个绝色女子,竟要嫁给别人了!”言语中没有半点惋惜之意,反而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我还有个王姐,你要娶吗?”平遥狠狠瞪他一眼。 “王姐?” 第11章 权倾安国1 十日后,抵安国都城。 倾情宫原为宁后寝宫,三年前,安王驾崩,宁后移居冷宫理佛,倾情宫自此空闲。倾情宫筑于采莲湖中心,四面临水,并无桥梁与岸堤相接,仅以小舟通行,湖边垂柳依依、草木苍翠、百花簇拥、鸟雀飞鸣,环境清幽怡人。宫殿以白玉为阶,碧玉为瓦,雕栏玉砌,其奢华程度南朝未见其二,宁后当年之荣宠可见一斑。 歩非在宫女的带领下,缓步踏入倾情宫。 平遥依旧一袭棉布白袍,素服无华,与初见时并无两样,静静地坐于深红色的软榻上,认真翻阅着手中的书卷,素净高雅。宫殿的奢华靡丽也因着那坐于软榻上的素雅女子而化为一种雍雅高贵,此时,素净与奢靡搭配在一起,竟是说不出的和谐! “你来了。”平遥微微一笑,淡然而高雅。 “听说你病了,我过来瞧瞧。”歩非别有深意地瞥了平遥一眼,软榻上的女子神清气爽,毫无半点病弱之态,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 平遥回归安国后,并未入住自己的寝宫倾城宫,而是暂住倾情宫,且一回来便遣人散播卧于病榻的流言,自然是别有用心了。 “公主,青芜公主求见。” “速迎!”平遥嫣然一笑,眸光愈加幽深,隐有一丝奸计得逞的笑意。 平遥轻轻放下手中的书卷,歪歪地躺在软榻上,身边的宫女立即会意地将平遥绾发的玉簪取下,并为她盖上一条雪白的狐裘。乌黑的青丝散在肩头,映着洁白如玉的脸庞,乍看倒真有几分病弱之态。 平遥向歩非使了个眼色,歩非无奈地摇摇头,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便移步回避,隐于翡翠屏后。 青芜公主,即平遥所谓的王姐。二十年前,安王安旭渊邂逅百花楼名妓尚蝶衣,两人一夜夫妻,竟不知尚蝶衣珠胎暗结,远走他乡,十月怀胎,诞下一女,取名青芜。青芜流落在外多年,七年前才回归安王室。但由于青芜出身卑贱,有辱王室颜面,无法公开身份,平遥便将青芜安置在自己的倾城宫,作为自己的替身。这也是平遥常年游历在外,而倾城公主一直幽居于安王宫的原因。 歩非从缝隙间窥得众多宫女犹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名衣如云霞的秀丽女子盈盈走入殿内。女子蛾眉淡扫,薄施粉黛,一身云锦宫装,明艳而不显庸俗,妩媚而不失端庄,举止落落大方,一看便知是蕙质兰心的女子。 “王姐。”平遥对着来人柔柔一笑,支起手肘意欲起身,动作有些虚软无力。 “快快躺下,你身子不好。”青芜慌忙扶平遥躺下,将狐裘裹在平遥身上,柔声问道,“病好些了吗?” “不碍事,谢王姐关心。”声音十分虚弱,气若游丝,末了还轻咳了两声。 “怎会病成这样?”青芜见平遥虚弱的模样,不由皱起了眉头。 “王姐,王兄竟狠心要将我嫁去靖国和亲!”平遥委屈地别过脸,泫然欲泣。 “傻妹妹,女儿家大了,总要嫁人的。”青芜宠溺地笑了笑,细细的眉眼弯成一弯新月。 “骗人!王姐年长于平遥,尚未嫁人,为何就要嫁平遥?”平遥嘟着粉色的小嘴叫嚷道,竟像个没长大的孩子,模样甚是可爱。 “怎么还这么孩子气?放心吧,王兄素来宠爱妹妹,又岂会让妹妹受委屈?王姐听说啊,靖国睿侯年纪轻轻就战功赫赫,模样也生的英俊,多少人都想求为佳婿呢!”青芜像哄孩子一样哄着平遥。在她眼里,平遥似乎就是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呵呵,王姐这般喜欢他,那王姐嫁他好了!”平遥甜甜一笑,瞬间神色又幽怨起来,似还带着几分女儿家的羞涩,“不瞒姐姐,其实妹妹心里早已有人了。” “可是妹妹昨日带回来的那位公子?” “只怕妹妹今生与他无缘了!”说罢,平遥便拉着青芜的手盈盈啜泣起来,泪如泉涌,不多时,枕巾已湿了大半。 青芜只是握着平遥的手,静默无声,万物仿佛皆静止了一般,唯有眸光波澜起伏,满是挣扎,许久才平静下来,此时眼神中已多了一份坚定决然。青芜对着平遥凄然一笑,道:“妹妹好好养病!”不待回答,人已匆匆离去。 倾情宫外,青芜神情木然,心中竟有一种繁华落尽的凄凉,道:“去明德宫。” 青芜离去后,平遥掀开狐裘,拭净泪痕,将略有些凌乱的丝发捋于颈后,重新捧起搁置在旁的书卷,一脸淡然,眸光幽深如海,神情却有些飘忽不定,眉峰微蹙,似在思索着什么。许久,终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就这样罢,一旦决定就回不了头了…… “啪!啪!啪!”歩非鼓着掌从屏风后走出,嘴角带笑,眸光却一片冷然,“公主好演技啊!歩非佩服!” 平遥望着他冷漠讥诮的神情,竟有一丝慌乱,真是可笑,自己何时开始在意别人的眼光了?可是……他那样的眼神,偏偏……偏偏让她心中一阵莫名的绞痛…… 所有的复杂最终归为一声轻叹,平遥整了整衣衫,压下心头莫名的情愫。 第12章 权倾安国2 明德宫内,安王一脸颓然的坐于地上,发髻凌乱不堪,黑色的王袍似已被撕烂,整个人表情呆滞,仿佛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一般。明黄的奏折、书卷凌乱地散在深红的地毯上,分外刺目,殿内宫女宦官诚惶诚恐地跪了一地,瑟瑟发抖。 平遥缓缓踱入明德宫正殿,一脸平静地看着眼前的状况,面无表情,唯有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快得来不及捕捉。微微叹息一声,平遥俯身拾起一本奏章,用衣袖轻轻拂去表面的尘埃,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苦笑。忽而,神色一凛,厉声道:“都跪着干什么?还不把东西都捡起来!” “不许捡!”安王爆出一记雷霆大喝,愤恨地瞪视着平遥,眸光冰冷,凌厉如剑! “王兄这是怎么啦?”平遥微微一笑,声音如三月的春风般温暖柔和。 “你……”声音仿佛被卡在喉咙里一般,安王无奈而痛心地望着平遥,她,若真如表面这般温和无害,柔弱无欺,那该多好! “这可都是大臣们呈给王兄的奏章,怎可乱扔?”平遥轻轻挥挥手,示意宫人们退下。 跪在地上的宫女宦官仿佛得了特赦令一般,慌张地站起身子,匆匆退出殿外。寂静空旷的宫殿唯留下安王、平遥两人,静默无语地对视着,似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又似隔着遥远的时空,永远无法靠近对方,那么悲哀,那么无奈,那么绝望! “哈哈!”安王忽然仰天大笑,只是那笑声却无比凄凉、讽刺、悲恸、绝望!安王从地上支撑着站起,脚步踉跄地走至平遥面前,愤怒难当,“这些奏章直接交给眀轩、冯渊批阅好了,何必多此一举!反正,我从来做不了主,不是吗?” “这两年都忍过来了,怎么,今天忽然受不了了吗?”平遥依旧淡淡地看着狼狈不堪安王,脸上浮起一层雍雅的浅笑。伸手悠闲地理了理安王凌乱的发鬓,动作轻柔而漫不经心,仿佛对待自己的玩偶一般。 “是!你玩弄权术!你夺我大权!你操纵朝政!这些,所有的这些,我都可以忍受!可你,可你,你……”安王一把抓住平遥单薄的肩膀,手指用力得几乎想将指甲掐进她的肉里,眼睛愤怒得仿佛能喷出火来,“你居然要利用青芜替你出嫁!她是你血脉相连的亲人,亲人呀!你怎么能,怎么能……”安王忽然放开平遥,机械地走回王座上,忽然苍凉地狂笑着,眼中几乎悲愤得泣出血来,“亏她还这么信任你、宠爱你,把你看做最心爱的妹妹,可笑她到现在竟还不知你的真面目!可笑啊,真是可笑啊!你怎可狠心绝情至此!” “血脉亲情这种东西,我从来不相信。”语气依旧淡淡的,不带一丝情绪,似对安王的激愤无动于衷。 血脉亲情这种东西,从来不存在于王室,即使是没有王位之争的安王室。平遥的记忆里,有的只是父王、母后声嘶力竭的争吵,只是父王看着自己时那种无情冷漠的眼神,只是母后对自己的漠视疏远……所有的人都是冷血的,都戴着一副伪善的假面具,每个人的骨子里都是自私冷漠的,即使是对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 血脉亲情,她不相信,从来不信! “你既已决定和辰国结盟,又何必再把青芜嫁去靖国,你这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吗……”安王抬手抚着额头,几乎痛心疾首。 “这点王兄大可放心,只要王姐乖乖听话,我自会护她周全!”语毕,平遥忽然略带深意地看着安王,幽幽道,“看来王兄消息相当灵通啊!竟连我与辰王结盟这么机密的事都知道了!嗯?”最后一个“嗯”字,音调陡然上升,满是危险的气息。 “你莫多想,这件事是眀轩与冯渊商议时,我无意中听到的。”安王偏过脸,神色微恼,似又有些慌张无措。 “哦,是吗……”平遥释然地笑笑,亦不再多问。轻移莲步走至安王跟前,忽然神色冷漠地盯着安王,“王兄若不想青芜王姐有事的话,最好对这件事守口如瓶!否则,我可不敢保证,等靖王知道了安、辰两国结盟之事后,会不会杀王姐泄愤啊!” “你!”安王愤怒而又无能为力地瞪着平遥,半晌无语。她,竟狠心至此! “王兄好自为之!”平遥拂袖而去。 走至明德宫外,平遥抬首望着蓝天,幽幽一声长叹,这声叹息似乎包含着太多情感,失望、愧疚、无奈、讥诮,最终却化作刀锋般凌厉的决然。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 “派人好好盯着安王,注意有什么人与他有接触,抓住了,仔细盘查!若查实是奸细,……”平遥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笑意,“知道该怎么做吗?还有,速宣眀轩、冯渊去倾情宫见本宫!” “是!” 第13章 权倾安国3 黄昏,柔和的夕阳从窗棂斜斜射入,落在平遥雪白的身影上,为这素雅娴静的人儿镀上一层金红的夕辉,似带着几分缱绻的缠绕。平遥静静地端坐于倾情宫正殿,单手托着茶盏,另一只手照旧捧着一卷泛黄的书册,脸上浮着浅浅的笑意,神色安定祥和,清雅出尘。 远处,宫女引着一名锦衣老者和一名蓝衫儒生向倾情宫走去。 “冯渊拜见公主!” “眀轩拜见公主!” 平遥放下手中的茶盏,握着书卷的素手负于身后,起身走下高阶,目光扫向齐齐跪于殿前的两人。跪于左侧的老者一身锦衣华服,身材矮小,两鬓斑白,尖细的面容已布满菊纹,唯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闪着精明的光芒!而跪于右侧的青年男子则一身浅蓝色的儒衫,身长体瘦,相貌虽极为普通,却有一身风流儒雅的气韵,整个人就像是陈放在书架上的泛黄书卷,隐隐透着一股氤氲着墨香的纸张气息。 “免礼!”平遥清冽干净的嗓音在倾情宫响起。 二人齐齐答道:“谢公主!” 平遥转身重新走回高台之上,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安国两位举足轻重的权臣,颇具王者之风,“本宫不在的这段时间,安国能安然无恙,两位大人功不可没!” 眀轩向平遥又是一揖,气韵儒雅,风度翩翩,“职责所系,臣等不敢邀功!” “冯渊。” “老臣在!” “宜城发生水患,颗粒无收,民不聊生!”平遥眸光黯然,嘴上却依旧从容吩咐道,“此事,就交给大人处理了,莫让本宫失望!还有……”平遥脸上再次浮起一层雍雅的浅笑,眸光有几分鬼魅,“近来王兄身体染恙,可能暂且无法处理朝政,只能请宰相大人先行代劳了。” 冯渊恭敬地答道:“老臣受先王所托,身为辅政大臣,自然责无旁贷!” “很好,如此,本宫甚感宽慰!那冯大人先退下吧。”平遥嘴角一勾,笑容如白莲般徐徐漾开。 冯渊闻言退下。 平遥望着眀轩,淡淡地问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都已安排妥当!派出的人应已达辰都,和程姑娘接上线了。” 平遥托起手中的茶盏,悠悠地抿了口茶,动作高贵优雅,言语间飘散着漫不经心的韵味,“这些人都信得过吗?” “自然信得过!”眀轩抬眸往一眼坐于高台上的素雅女子,一触及那漆黑如子夜,幽深如海洋的眸子,仿佛一眼就要将他看穿,又好像隐藏着数不尽的暗箭锋芒,不由心中一惊,忙低下头来,撇开视线。 “是吗?”声音再次幽幽地响起,氤氲着一层薄薄的怒气,似隐着某种危险的气息。 “眀轩不知公主何意。”殿前之人倒也不惊慌,一脸镇定地面对平遥的质问。 “本宫与辰王的盟约竟让王兄知道了!这,你要如何解释?”平遥微微一笑,眸光冷冷的扫向殿前镇定自若的眀轩。 “是眀轩的失职,三日后,眀轩必给公主一个交代!” 平遥冷笑道:“这倒不必,只不过,这种情况,本宫不想再见第二次!” 眀轩又是一揖,恭谨道:“是!” “自从陈瑾走了以后,你办事似乎大不如从前了。眀轩,本宫深知你心中惦念陈瑾,只不过……”话锋急转而下,声音也陡然变厉,“本宫不希望这天下归一之时,陈瑾战功赫赫,你却配不上她!” “公主深意,眀轩明白!”眀轩低下头,嘴角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很好!还有,本宫已派无痕、若游前去襄助陈瑾,她的安危,你不必过虑。”平遥微微一笑,目光却紧紧锁在立于殿前的蓝衣男子身上,气韵风貌极为儒雅,行事作风亦是十分稳重,还有那如同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的眼眸,这些竟与自己如此的相像!这个人,太危险! “多谢公主!”语毕,眀轩脸上忽然有几分犹豫之色,“公主,有件事,眀轩不知当不当讲。” 平遥略带兴味地望着眀轩,道:“哦?说来听听。” 眀轩道:“昨日,眀轩已见过歩公子,此人深不可测,公主务必留心!” “知道了。”想起歩非,平遥脸上忽然扬起一抹恶劣的笑容,转瞬即逝,“和亲仪仗队准备得怎样了?” “一切准备就绪。” “嗯,退下吧!”平遥朝眀轩挥挥手,嘴角扬起一抹趣味的笑容,转身对身边的宫人道,“去请歩公子过来。” 第14章 风采倾世 “好了没有?” 倾情宫内平遥第五次问道。装扮一下竟需要这么长时间吗?还是某人故意和她作对,不让她好过?纵然心性沉稳如她,也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好了,啰啰嗦嗦个没完!” 平遥起身望去,只见一只白皙温润的素手轻轻掀开深红的帷幔,露出一角浅紫色的纱裙,一名身着宫装的秀美女子盈盈走来。女子肤白如玉,发黑如墨,五官极为清丽秀美,钟灵毓秀,身材高挑,一袭浅紫色长裙垂至足踝,布料柔顺如水,温婉柔美,腰间束以一根镶以银边的同色腰带,在身后系成一个蝴蝶结,垂下长长的丝带,随着步伐轻轻飘舞,平添一份清逸! 好一个秀美如画、温婉如水、清逸如风的佳人! 女子缓缓踱至平遥跟前,盈盈一拜,眉目含笑,“不知奴家这点姿色可还入得了公主的法眼?” 平遥微微一愣,有片刻的失神,随即微微一笑,眸光来回扫视了女子几番,眉梢跳动,几近失笑,稍稍正色,道:“想来你本该是个女子,竟是投错胎了!虽谈不上风采倾世,也算是绝世少有的容姿了。” “风采倾世?世人似乎就是这般赞公主的,不知奴家哪点不及公主?”女子掩面而笑,面露羞涩,眼中却满是戏谑。 “不过胜在一份气韵清华!”平遥也不推辞,恢复了往日的淡然自若,优雅地坐回软榻,面上浮起一层雍雅的浅笑,目光却依旧停留在女子身上。女子虽容貌极为秀美,举止也优雅矜持,却脱不了小女子之态,少了平遥那份风华气度,更别提和举止神情完全不符的轻狂眼神! “没错!我确实缺你那份高华之气,但我这一身洒脱不羁又岂是你比得上的?”女子闻言放声大笑,随手一捞衣摆,在平遥身旁落座,双腿直直一伸,便翘在了身旁的锦凳上,再无半点女儿之态。 “啧啧,方才还像点样子,现在嘛……”平遥淡淡地扫女子一眼,微微摇摇头,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容,“歩非,可别糟蹋了这身衣裳!”说罢,手指轻轻指了指女子万分不雅的姿势仪容。 “你的衣服?”歩非眨眨眼,歪头瞥了平遥一眼。从初见至今,她始终是这套行装,棉布白袍,翠色玉簪,简单而别致,素雅而高贵! 平遥轻轻摇摇头,微微一笑,道:“特意为你做的。” 歩非眉一挑,得趣地看着平遥,“哦?莫不是你又反悔了,想弃青芜公主,令我替你出嫁?” “那倒不必!这件事我思虑良久,还是王姐最为合适。王姐居于倾城宫七年之久,比起我,她更是倾城公主!由她出嫁,可省去不少麻烦。”平遥微微垂眸,敛去眸中情绪,轻缓地舒一口气,继续道,“而你代辰王去商谈辰、靖结盟之事时,已在靖国露过面,识得你的人必然不在少数,所以你扮作女子,也好掩人耳目。” “那到时我们以何种身份留于靖国呢?”歩非温和地笑笑,他虽行事作风相当随性,却心思玲珑,闻琴音而知其雅意,平遥的弦外之音便是准备公然留于靖国了。 “这倒容易,到时我扮作男子,你做我的侍女,对睿侯宣称是安王忧心公主,想留个人在公主身边照应便是。倾城公主在安国翻覆朝堂、权倾朝野已是公开的秘密,嫁往靖国后留个在身边人差使亦合常理。”平遥不紧不慢一点点从容道来,神情十分恬淡,甚至连脸上雍雅自适的浅笑也未褪去。 “可是,如此,靖国必然会暗中派人监视我们,想来定会为我们的行动造成麻烦!”歩非紧紧盯着平遥漆黑的眸子,笑得诡异,“你这么做,无非是为了青芜公主吧?” 歩非、平遥倘若留在靖国,必然是隐于暗处最为有利,平遥精于谋算权衡,自然不会不清楚这点。然而她却选择公然留于靖国,其间的理由无非是要保护青芜!青芜虽是蕙质兰心,却无心机城府,倘若孤身留于靖国,想必会遭受凌辱、陷害。而她公然留于靖国,一方面,可以向睿侯施压,另一方面,也可救青芜于危急。 看来,她也并非全然无情! “哼,以你我的武功修为,要避开那些监视并非难事!”平遥满不在乎地哼道,继而幽幽一笑,低头凝视着自己白皙的右手,手掌摊开,五指微曲,仿佛要掌控着什么,“况且,我们或许还可以花点心思,将那些监视我们的人收为己用!到时,他们应该会成为相当有用的棋子呢!而且,我们还可以另派人潜伏在暗处,我们留在明处,自然可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潜伏在暗处的人办事也会顺利许多。” 说罢,平遥咯咯地笑起来,只是这幽幽的笑声却让人听来毛骨悚然!歩非抬眸望向平遥,直视那如同大海般深不见底的幽深眼眸,此时她脸上竟有一种掌握全局、操纵一切的从容!他原以为她是为青芜,想不到竟是如此作想!现在他终于明白,她为何能掌控安国,为何能翻覆朝堂了,如此精于谋划算计,甚至能化不利因素为有利武器,这,是怎样一个女子啊! “你果然无心无情啊!”歩非叹道。是的,她才智过人,她精于谋划,她城府极深,但最令他嗟叹的竟是她无心无情! “是吗?”平遥浅浅一笑,似对此毫不在意,“你见过眀轩?” “嗯。他也算是个人物呢!”歩非潇洒一笑,眉目间有些快意,忽而话锋一转,叹道,“不过,有这样的手下,是你之幸,亦是你之不幸!” 歩非话中隐藏的深意,平遥自然明白。眀轩手段非常、极善权谋,然性狡若狐、反复无常,他若为棋子,便是一颗力量强大,但极难操控的棋子!若不得好好利用,可能还会反遭其害! 平遥道:“我对他明家可以说有天大的恩情!” “他在你身边多年,素知你为人处世的手段,说不定还疑你对他明家发难,再施以援手,以此来收买人心呢!” “有理。”平遥呵呵一笑。 眀轩心思叵测,且生性多疑。歩非的猜想她不是没想到,只不过……她对眀轩不止是恩情,她还抓住了他的命门……陈瑾! “你为何要提醒我?”平遥继续问道,她可不认为歩非会这么好心。 歩非闲闲地答道:“既是盟友,我自会给你该有的信任。” 只是该有的! “该有的信任吗?”声音极低,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一般。平遥细细品味这话中深意,看来,眼下歩非至少是完全信任她的,果然有气魄,够胆识!相比于辰王的将信将疑,歩非更适合做一个决断者,他比辰王更甚为帝,无论是才智上,还是能力上,只可惜了他这份心性,潇洒得如同天地间的一缕清风,无拘无束,注定只能流于江湖啊!可惜了…… 第15章 无边丝雨细如愁 四月二十五日,安国和亲使团从安都出发。 五月四日,安国和亲使团抵靖国都城。靖王派王弟睿侯宇文锋迎亲,和亲使团歇于靖王宫璃虬宫。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雨丝细如愁。 入夜,天忽然下起了蒙蒙细雨,天地之间笼上了一层蒙蒙的雾气。屋内,昏黄的烛火忽明忽暗,为整个房间布上了一层阴霾。青芜映着昏暗的烛光,正专心地做一幅刺绣,艳红的锦缎上,一幅鸳鸯戏水图已大致成形。听得屋外沙沙的雨声,青芜放下手中的刺绣,轻轻走至窗前,推开紧闭的木窗,祛去屋里闷热陈旧的气味。这屋子,想来已很久无人居住了吧? 风湿湿的,带着些许凉意,青芜的思想却愈发浑浊了。这些日子,她很乱,想了很多东西,却越发想不清楚了。对于这桩婚事,她有着说不清的感觉,是期待,是欢喜,是害怕,是忧虑,还是什么?她说不清楚,但她的心好慌,她从来没有这么心慌过,隐隐不安……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走进屋的是一位秀色绝伦的年轻公子,一袭白衣,清雅高贵,沉静如水。青芜当下一惊,待看仔细了,才发现这年轻公子竟是平遥。 今日平遥一身宽松的锦缎白袍,衣襟及袖口处镶着大约一寸半宽的黑色花纹,衣袂飘飘,高雅大气。原本如瀑布般垂在身后的青丝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仅以一只桃木簪固定,如白玉般清雅的脸庞挂着雍雅淡定的浅笑,墨玉般温润的眼眸一片沉静,眉宇间满是不符合年龄的睿智深沉。依旧倾城绝色,只因一身高华优雅的气度,让人忽略了她秀色绝伦的容貌,只注意到她高雅的神情,清华的气韵。在加之,平遥寻常一言一行皆雍雅大气,尽显一种王者的尊贵,没有半点小女子的忸怩,也就掩去了女子之态,扮作男子,竟让人雌雄莫辩。 “妹妹,你……”青芜见到平遥,一下子惊得说不出话来。平遥不是在安王宫吗,怎会在靖国? “王姐不必惊慌,妹妹是特意来保护姐姐的!”平遥冲青芜淡淡一笑,清雅脱俗,眸光幽深沉静。 “你……”青芜微微颦眉,疑惑地望着平遥。她总觉得平遥似乎与以前不大一样了,不再是个孩童般甜美的少女,仿佛一夜之间蜕变成一个从容冷淡的大人!这样的变化,是因为这一身男装吗?还是……青芜眸光一闪,不由得全身微微一颤,脸色霎白,手脚冰凉,如置冰窟! “王姐可是好奇妹妹为何会出现在靖国?妹妹其实是瞒着王兄跑出来的,王姐为了妹妹嫁来靖国,妹妹自然要来保护王姐了。”平遥道。 “胡闹!”青芜斥道,神思却有些飘忽,似有些心不在焉。 “王姐放心,妹妹不会有危险的!”平遥抚慰性地拍拍青芜的手,道,“今日靖王接见王姐,可有发生什么特别之事?” 青芜答道:“这倒没有。” 平遥思忖片刻后,从容地交代道:“好!妹妹想暂时留在靖国,成婚后,王姐同睿侯说,王兄不放心王姐孤身在外,想留两个人在靖都,好有个照应,顺便托睿侯替我们找个宅子。” “这……”青芜再三犹豫,终还是应承了,“那好吧。但你答应王姐,必须要小心,不许胡闹,听到了没有?” “王姐,三日后便要大婚了,王姐若不想与睿侯圆房的话,妹妹有办法!” 平遥已派人查过,睿侯宇文锋今年二十有四,府上姬妾众多,比较受宠的是挽容和黛眉,挽容是个烟花女子,十分受宇文锋宠爱,而黛眉则是靖王后的表妹,且生有一子,所以至今仍能在睿侯府保住地位。若想阻止青芜与宇文锋圆房,只需在这两个姬妾身上动手即可。 “算了,女子出嫁便要从夫的,我既选择嫁他,还……”青芜呵呵一笑,只是那笑容却无比苍凉,末了,轻轻握住平遥的手,“唉,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还小……”青芜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止住口,深深看了平遥一眼,凄然一笑。 她从小跟着流落风尘的母亲,受尽了侮辱歧视,女人的命运总是这般悲苦,如一片深秋飘零的黄叶,最终零落成泥,由不得自己做主,一生全系在丈夫身上,只有嫁一个好丈夫,才能幸福一生,倘若……思至此,青芜忍不住叹了口气。 “既然王姐这么说,那……”平遥微微一笑,不再多言,“我先走了。还有,请公主记住,我不是公主的妹妹,只是公主的家臣平遥公子而已!” “知道了,本宫明白。”青芜会心一笑,眉宇间却笼着一层轻愁,如缭绕的云雾,挥之不去,眸光也幽暗了几分,隐含着某种无法臆测的情愫。 平遥离开青芜的屋子,回到自己房里,却见歩非一身淡紫色女装,悠闲地坐在椅子上品茗,举止优雅,仪态端庄。 “下次找件丫鬟的衣裳换上。”平遥淡淡地瞥了歩非一眼,他这身衣服太招摇,不像侍女,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我想了一下,我们还是不要扮主仆了,还是扮夫妻更合适些!”歩非嘴角闪过一丝诡异的笑容,“免得到时候惹太多桃花嘛!你看我这么年轻貌美、如花似玉、闭月羞花、沉鱼落雁、风华绝代……” “也好。”平遥十分无语地瞪了歩非一眼。的确,扮夫妻更好些,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也免得别人怀疑他们的身份! 歩非听后拍手称快,随后潇洒离去,一脸奸计得逞的笑意,看得平遥心里直发毛。 第16章 大婚 五月七日,倾城公主与睿侯大婚,普天同庆,举国上下一片欢腾! 在完成了一系列繁复的规矩礼节后,青芜拖着疲惫的身子,在喜婆的搀扶下走进新房。视线被鲜红的喜帕遮住,目所能视的只有自己艳红精致的喜服,以及紧紧绞住衣裙的一双微微颤抖的素手。青芜忽然觉得胸前堵着一口气,憋闷得慌,四肢无力发软,动作也有些僵硬迟钝了,唯有一双素手不住地颤抖。她,太紧张了。 青芜就这样木木的坐着,每时每刻都是一种极大的煎熬,大约过了两个时辰,在红烛即将燃尽时,新郎脚步踉跄地回来了,一身浓重的酒气。青芜双手死死地抓住裙角,仿佛心都要跳出来了。 眼前豁然明亮,喜帕被揭去了。青芜羞涩地抬起头,望向站在面前的男子。水晶般的瞳眸里映出的是个极其俊美的男子,剑眉星目,刀削斧刻般的五官,锋利得如同一柄光芒刺眼的宝剑。不同于安王的儒雅,歩非的秀美,眼前这个男子呈现出的是一种完全的阳刚之美!只是那如同天狼星般明亮的眼眸里,所盛满的却是如同千年不化的冰雪般的冷冽,温暖旖旎的喜房里顿时生出一股骇人的凉意,肃杀如西风瑟瑟、黄叶飘零的深秋。 青芜全身一个激灵,顿时感到一股刺人肌骨的寒意,颤颤巍巍地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想要扯住宇文锋的衣角,语调颤不成声,“夫……夫君……” “夫君?”宇文锋一个侧身,躲开青芜的玉手,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眸光一片冰冷,“夫君也是你叫的吗?从今天起,你和府上的姬妾一样,叫本侯侯爷!” “侯爷……”青芜颤抖着红唇,吐出两个字,身体止不住瑟瑟发抖,脸色苍白如纸。 “大名鼎鼎的倾城公主何必在本侯面前装出一副柔弱无依的样子!”宇文锋冷哼道,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倾城绝色,不过如此啊!”说罢,负手而去。 青芜望着摔门而去的宇文锋,心中惊骇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轰一下炸开了,身子一软,便瘫倒在地上。唯有一滴清泪悄悄滑落,滴落在鲜红的嫁衣上,染出一片刺目的艳色…… 此时,歩非、平遥正躲在新房外的一棵参天古树上,繁茂的枝叶将他们隐秘地掩在昏暗的夜色中,两人静默无语,皆侧耳倾听,目光透过窗棂,紧密注视着屋里的一举一动。 “唉,你王姐可被你这倾城公主的恶名给害死喽!”待确定宇文锋走远后,歩非幸灾乐祸地叹道,语气中满是等着看好戏的意味。 宇文锋会如此对待青芜,不过是知晓倾城公主把持朝政、翻云覆雨之事罢了。此次两国缔结婚盟,想必他还是从心底对此事抱有怀疑的吧,一个权倾朝野的公主什么得不到,何必委屈自己,远嫁异国?这么做,无非是有所图谋罢了! “这样也好!”平遥微微一笑,脸上没有半点愧色。 其实,她本就想阻止青芜与宇文锋圆房,后来是因怕横生事端,多添异数,再加之青芜阻止,才未动手。在她的计划中,宇文锋迟早是要死的,留青芜一个清白之身,将来也好为她另谋出路。 歩非笑道:“青芜公主也算是个大美人了,想不到宇文锋竟对她的相貌不满意。” “宇文锋身居上位,想必阅人无数,像我王姐这般秀外慧中的大家闺秀定也见了不少!而世人皆赞倾城公主“风采倾世,绝色容姿”,相比之下,定然失望了!即便是我,也担不起这样的评价呀!”平遥淡然一笑,不谦不倨,从容道来。 “公主果然妙人也!”歩非不吝赞词,嘴角微微扬起,眸光一片空濛幽远,看不真切情绪。平遥这样的女子,他此生未见其二,集清幽与雍雅于一身,心思七窍玲珑,深不可测!而又能坦荡直率地直面自己的一切,不谦不卑,不倨不傲,从容淡定地面对一切,仿佛这世间没有任何事值得她放在心上。只是,这样一个女子,为何要玩弄权术,满心阴谋算计呢?难道真为一个权字吗? “好了,回去了,不然让人看到就不好了。” 第17章 人间尤物 清晨,青芜刚起床没多久,府上的姬妾便按规矩前来拜见了。青芜虽不受宠,但碍于邻国公主和睿侯夫人的身份,府上姬妾对她还是颇为忌惮的。青芜声称自己身子乏了,将这些姬妾们一一打发了。 挽容和黛眉二人是最后才来的,二人虽未同行,却是同时到达,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大户人家姬妾争宠,青芜不是不知道,这些年在宫里,后宫宫妃明争暗斗她也见了不少。青芜心中哀叹,这以后的日子,只怕不好过了。 一身红衣的是挽容。挽容相貌极为娇艳,如一朵雨中带露的玫瑰,十分惹人怜爱。妖媚的俏脸上却生了一双与气质极不相称的眼睛,眸光清澈,还带着些许调皮、稚气,想来应该是个性格活泼的女子。 一身黑衣的是黛眉。黛眉的衣着面容不若挽容明艳精致,从上至下都是暗淡沉重的颜色,气质也冷冰冰的,一身戾气,面无表情,只是一双眼睛射出的光却是锐利、刻毒的! 挽容瞪着圆圆的眼睛,满脸好奇地问道:“姐姐便是安国倾城公主?” 青芜朝着挽容礼貌的微笑点头,“是。”气质温婉,仪态端庄。 黛眉眸光斜斜一扫,硬邦邦的问道:“倾城公主?这副尊容便可称为“风采倾世,绝色容姿”了么?” “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挽容见状,心中为青芜不平,拍桌子便和黛眉吵起来。 “挽容,你还真是什么事都喜欢插一脚啊!”黛眉将矛头直指挽容,冷笑道“少给我在这假惺惺,谁不知道昨晚上侯爷没留在新房,去你的雪梨苑休息了?只怕你今天就是来炫耀的吧!” “你说什么?”挽容火冒三丈,恨不得冲上去甩黛眉一记耳光。 “好了,要吵架出去!别在我的梅香苑吵。”青芜温婉如水的声音缓缓响起,声音虽是极轻,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压迫力。毕竟是公主出生,自然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 “失礼了!”挽容微笑着,对着青芜盈盈一拜,而后狠狠地瞪了一眼黛眉,却不再吵了。 黛眉亦怨毒地看了挽容一眼,目光冷冷地扫过青芜,一言不发地坐着,仿佛一尊雕像。 宇文锋忽然出现在梅香苑。三人均起身,对着来人盈盈一拜。宇文锋直接无视青芜、黛眉两人,大步跨至挽容面前,将她扶起,搂在怀里,宠溺地笑道:“说过没外人在时,不必多礼!” 挽容嘻嘻一笑,亦不再拘礼,伸手抱住宇文锋的脖子,“锋,今天没公务吗?” “都交给陆文瑾处理了。”宇文锋微微一笑,轻轻吻了吻挽容的鼻尖。 “就是侯爷手下的那名小将,陆文瑾陆将军么?” “嗯。” 青芜站在一旁,暗暗注视着黛眉的一举一动。黛眉一直低着头,长长的睫毛掩住了眸中的情绪,但从青芜的角度看去,仍可窥得一二。黛眉的面容依旧是冷冷的,没有半点表情,但眼眸却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委屈、伤感、心痛、无奈,但更多的却是熊熊的妒火,还有藏在眼底的怨毒! “黛眉也在?”宇文锋有些诧异地瞥了黛眉一眼,声音冷冷的,眼中没有半点温情。 “是。”黛眉抬起头,冷冷地答道。此时,眼中已没有了原先的委屈、伤心、怨毒,只是一片荒凉的死寂。 “快些回去吧,否则诚儿见不到娘又要哭了。”宇文锋笑得十分薄情。 “是。”依旧只是这个字,说完便默默地离开了。 青芜呆呆地望着黛眉离开的背影,忽然觉得那个背影那么孤峭,那么寂寞,那么哀伤,那个叫黛眉的女子应该是爱他的吧,否则怎会有那样的眼神?可是为什么宇文锋要这样对她呢?这样她该有多伤心啊!青芜痴痴地望着,眉宇间也染上了少许悲色,不知是为黛眉,还是为自己…… “怎么了,夫人?”宇文锋冷笑着,脸上满是讥讽的意味。 “没事。”青芜微微一笑,却笑得有些勉强。他对她,总是拒于千里之外!而且,似乎还带着明显的……敌意! “锋……”挽容轻扯宇文锋的衣袖,看着青芜,脸上露出少许悲戚之色。 “唉,你总是心太善!”宇文锋无奈地叹口气,无论他对别人多么冷酷,他对挽容似乎永远都是温柔的。 “她没有为难我!”挽容含情脉脉地看着宇文锋,小声辩驳道。同为女子,她对青芜还是心存悲悯的。 “她并非你表面看到的那样!”宇文锋再次冷冷地扫了青芜一眼,她可是手段权谋、城府心机独步天下的倾城公主,怎么可能是个简单的角色! “侯爷,妾身有一事相求。”青芜被宇文锋一眼扫得全身冰冷,脸上却依旧一派镇定。 “哦?说来听听。”宇文锋嘴角一勾,轻笑起来,只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青芜道:“妾身王兄不放心妾身孤身在外,所以想留两个人在靖都,好有个照应。” 宇文锋放开挽容,双手环于胸前,用一种瞄准猎物的眼光看着青芜,“然后呢?” 青芜强压住自己的心悸,尽量镇定地答道:“所以,妾身想托侯爷安排个住处。” “好!” 既然倾城公主愿意把人留在明处,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他当然欢迎! 第18章 留园 留园。 留园是端侯宇文息名下的宅子,位于端侯府西侧,环境相对清幽雅致,现为平遥、歩非二人居住。园中的家丁婢子也都是宇文息提供的,样貌都十分老实,想必是宇文息派来监视他们的细作。 天和日丽,风朗气清。歩非、平遥正悠悠地在园中散步赏花。 歩非俯下身凑近平遥小声道:“你打算如何对付这些人?” 现在,平遥终于发现她与歩非扮夫妻哪里不合适了,歩非比她高了半个头!夫低妻高,导致他们这对夫妻看起来无比怪异。 “等。”平遥微微一笑,优雅地伸出素手,从容地掐下一朵不知名的蓝色小花,抓在手中玩弄。 “好。”歩非点点头,潇洒一笑。 平遥虽然只是每日悠闲地看看书、散散步,貌似什么也没做,但他知道,她一定在暗中进行着什么,她那样的人,怎么可能放任自逐,任人宰割?她似乎永远都在谋划算计,布局操控,只要她幽深无底的黑眸看你一眼,指不定就把你给算计了。 “注意你的行为举止!”平遥狠狠地瞪了歩非一眼,又是一副放荡不羁、肆意张狂的样子!既然扮女人,就要有点淑女的样子! “夫君,奴家失态了。”歩非闻言嫣然一笑,对着平遥盈盈一拜,还不忘以手遮面,做出一副娇羞的模样。 平遥被歩非骇了一跳,初次体会到了满身鸡皮疙瘩和头皮发麻胜利会师的感觉,额角青筋跳动,极其无奈地看着歩非,“你能不能正常点?” “讨厌啦,夫君,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你到底要奴家怎样啦?”歩非拽着平遥的手臂左摇右晃,还时不时假装抹一把泪,一副小女人撒娇的模样。 这个家伙……摆明了在耍赖,偏偏又有这么多下人看着,真是……平遥几乎被气得吐血,又不好发作,现在,她真想把那些喜欢歩非的女人抓来,问问她们到底喜欢他哪点?顺便让她们看看他现在这副尊容!真是气死她了! “你怎么样都行,别闹了!”平遥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歩非怯怯地问道:“夫君生气了吗?” “没有!”平遥狠狠地瞪了歩非一眼,转眼又笑得如阳光般明媚,“我怎么会生小非非的气呢?” “小,小非非?”歩非嘴角抽搐,仿佛不相信眼前这沉静如水的女子会说出这样的话。 “对呀,小非非,你不是叫歩非吗?”平遥凑到歩非耳边轻语道,眸中满是戏谑,脸上浮起一层雍雅的浅笑。 歩非贼贼地打量着平遥,笑得万分恶劣,“好啊,小非非……嗯?” 歩非一步步悠闲地向平遥走来,嘴角挂着一抹轻烟般朦胧而邪气的笑容。平遥心中大感不妙,一阵恶寒,便不由自主地向身后退去,直到后背抵着围墙,退无可退,才高高地扬起下巴,颤声问道:“你……你想干嘛?” 望着眼前近在咫尺的清雅素颜,墨玉般温润的眼眸幽深而澄澈,此刻竟有着丝丝的慌乱,如樱花般柔嫩的唇瓣香甜柔软,似在邀人品尝。歩非心神莫名一恍,雾气空濛的眼眸有一瞬的失神,心律失调,气息紊乱,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去…… 湿湿的,凉凉的,软软的,嘴唇上传来的触感让平遥身子一僵,酥麻的战栗由嘴唇迅速传遍全身,那是……歩非的嘴唇!平遥只觉得脑海中仿佛有什么炸开,轰的一声,一片混乱,又或者说是完全空白了,只觉得四肢瘫软,热血阵阵上涌,染红了洁白如玉的脸颊,身子歪歪地倒在歩非怀里,无法自主。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唇畔温柔缠绵地辗转厮磨,仿佛羽毛般轻轻刷过,轻柔细腻却又紧紧相依,湿热紊乱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已分不清彼此。 不知过了多久,歩非才轻轻放开面红耳赤的平遥,扶她站好。平遥轻轻喘息着,脸上的的潮红也渐渐褪去,恢复了往日淡然雍雅的模样,然而神智一清明,想起方才发生之事,脸刷一下又烧了起来,四肢僵硬,心如擂鼓。 歩非伸出右手,指腹来回轻轻摩挲着平遥柔软的唇瓣,笑得一脸邪气,“你现在的样子,很有趣啊!” “歩非,你好大胆!”平遥压低声音,怒视着歩非。 “不过,你的味道,真是好得惊人呢!”歩非完全无视平遥的怒火,笑得邪气而又暧昧。 “你……”平遥当下又羞又恼,却又无可奈何。 歩非显然是个情场老手,而她在这方面却跟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无异,便已经输了他一筹。现在再加上两人的身份是夫妻,他吻她,她也不好发作,真是……从小到大,她还没这么窝囊过! “唉,你生气的样子真是可爱!”歩非笑眯眯地看着平遥,摆明了就是要激怒她。 “这些我早晚要加倍还给你!” “哦?怎么还?”歩非满脸好奇地看着平遥,假装思忖片刻后,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难不成你要强吻我?” 平遥悲哀的发现一个事实,就是和歩非斗嘴,她绝对讨不了便宜,这个家伙脸皮实在太厚,神经又异于常人。 她这是怎么啦?平遥暗暗笑自己。她天性凉薄,本性的疏离所有人,为何独独无法疏离歩非,无法阻止他无限度的靠近?一遇上歩非,她的强大心志、处变不惊、优雅从容都到哪里去了?她平素向来是沉静如水,极少有情绪波动的时候,如今怎会这般容易动怒? “公子,夫人,端侯请两位过去一趟!”一位婢女恭敬地禀告道。 “知道了。” 第19章 淡墨青衫 歩非、平遥跟着引路的婢女,走过两道回廊,绕过四座假山,越过三座石桥后,来到一片清幽的竹林。竹林疏密有致,一片苍翠,在微风中枝叶相撞,发出沙沙的响声,为微热的五月生出一种幽静的清凉。 “铮!铮!铮!”苍劲的琴音破空而来,仿若破空而来的利剑。歩非、平遥循着琴音走去,不多时便见到一名清瘦的男子独坐幽篁,一袭淡墨青衫仿佛融在水墨中,指尖轻轻拨动琴弦,淡而素的清音便如水墨般悠然舒缓地晕染开来,使人的心灵也变得莫名地清静平和。 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男子停下了手中的琴,转身看向来人。琥珀色的瞳眸中笑意温和,如同温柔的春水一般,只是一张俊脸却苍白如纸,没有半点血色,微微扯唇一笑亦是十分病弱的笑容。 只是一眼,平遥几乎就能断定宇文息与自己是同一类人。 “端侯。”歩非、平遥向男子恭敬地行礼。 “安公子和安夫人?”也许是因为身体病弱,声音也异常低柔。 平遥恭谨地答道:“是。不知端侯叫在下来,有何吩咐?” “哦,没什么大事,不过请你们夫妇过来喝杯茶而已。”宇文息虚弱地笑了笑,“再稍等片刻,睿侯马上就要到了。” “好。”平遥只是回以淡淡一笑。 喝茶?开什么玩笑!端侯和睿侯会有闲心陪他们喝茶,不过是想盘问一下他们,探寻他们的底细罢了。 顷刻之间,宇文锋就到了,身边还跟着一名银衣少年。银衣少年身材相比于宇文锋略显瘦小,一头乌黑的长发以一根丝带高高束于脑后,浅麦色的肌肤,脸部线条圆润而不显阴柔,浓眉大眼,长相漂亮且颇具英气!银衣少年见到平遥眸中飞快地闪过一抹讶色,瞬间便又神色如常。 银衣少年向宇文息行礼,“文瑾见过端侯。”动作干脆利落,挺拔的身材如傲然的松柏,英姿飒爽,别具风采。 “陆将军不必多礼!” 五人在竹林里围着一张圆形石桌落座。五只紫砂茶杯一字排开,宇文息提起紫砂壶,为五只茶杯斟上热腾腾的茶水,然后递与每人一杯,一气呵成,动作连贯优雅,想来是十分熟练了。 平遥轻轻晃动手中的紫砂茶杯,清澈的茶水轻轻荡漾开来,荡起圈圈涟漪,一股清幽的竹香便随着袅袅的雾气升腾起来。平遥低头轻轻抿了一口茶,入口微苦,下喉便有一股甘甜之气,不浓不涩,竹香清远,萦于胸前,久久不散,茶好,泡得也好! 宇文息嗅着清茶,淡淡地问道:“安公子,这茶如何?” “好茶!”平遥亦回之以淡然一笑,不多言语。 “方才,本侯见陆将军见到安公子时面露异色,这是何故?”宇文息偏过脸,微微笑着看着陆文瑾,目光静雅温和。 好敏锐的洞察力!平遥暗暗叹道。 “呵呵,末将初次见到长相如此俊美的公子,故一时失态了。”声音是中性的,就如陆文瑾的人一样,不阳刚亦不阴柔。陆文瑾对着平遥爽朗一笑,眉宇间神采飞扬。 “安公子与安夫人的确都是天人容姿呢!”宇文息温柔地笑道,只是这一笑,原本白皙的脸庞更显出一种病态的苍白。 平遥微笑着问道:“端侯身体不好么?” 宇文锋哀叹道:“四弟曾遭青衣阁杀手刺杀,中了他们的独门毒药噬心草之毒,虽寻遍名医,救得一条性命,身体也大不如从前了!” 宇文锋果然是武将出生,脑子全用在行军打仗上了,心思远不及宇文息玲珑,性格直爽却有些莽撞,随口便将信息透露出来了。 陆文瑾眼睛一亮,好奇地问道:“如此说来,倘若能寻得青衣阁的解药,端侯的身体便能恢复了?” “话虽如此,青衣阁的解药又岂是那么好得的?”平遥摇头叹道,“青衣阁本身便是杀手组织,涂在刀上的毒又岂会配制解药?即便是有解药,可能也只有青衣阁主程雪手中有。而程雪向来行踪飘忽,再加之武功极高,恐怕很难求得解药啊!” “富贵在天,生死由命,本侯岂是贪生怕死之徒!”淡淡的话语从宇文息口中轻轻吐出,却别有一种豪放之气!宇文息优雅地抿一口茶,“安公子是哪里人?” “自然是安国人!”平遥微微一笑,“大家应该知道绝世神医雪樱吧?平遥从小是个孤儿,曾受过雪樱救助,而雪樱与宁后是莫逆之交,故将平遥托付给宁后,所以平遥是在安王宫长大的,姓氏也是安国国姓——安!” 为了省去宇文息辛苦地连连发问,平遥索性将他们想知道的一口气道出。自然,这些所谓的身世,要么就是他们无从考证的,要么便是平遥早已安排好的!只等他们循着线索一步步往陷阱里跳! 听得平遥的话语,歩非眸光闪烁,一片空濛,嘴角滑过一抹了然的笑意,瞬间又恢复如常。 稍后,几人又随意谈论了些各自的过往,直到黄昏才各自散去。 第20章 棋逢对手 深夜,平遥披着外衣坐在床上,静静凝视着手中一朵湖蓝色的兰花,三片蝶翼形的花瓣均匀的平展开,簇拥着六支如同蓝丝绒般的花蕊,花蕊顶端缀着点点嫩黄,纯净清丽,就如同一位刚刚出浴的美人,端是绮丽。 门被轻轻叩击了两声,歩非推门走入,一身雪白的长袍已被夜露打湿,浓密的睫毛上也沾染了一些水汽,眸光一片空濛飘渺。 平遥将手中的兰花搁在枕边,扯起外衣套在身上,一手拢住衣襟,一手稍稍梳理散在胸前的长发,抬眸对着歩非淡淡一笑,“事情办完了?” 歩非深夜方归,且换回男装打扮,想必是出去办事。平遥与他虽是盟友,却是各为其政,互不干扰的,各自也都有默契,互不询问对方的谋划打算。 “不过出去转转罢了,我又不若你,苦心经营,步步算计,高瞻远瞩。”歩非嘴角勾起一抹讽笑,“我是个懒人,可不想像你这么辛苦,船到桥头自然直,静观其变就好。” 平遥不以为然地笑道:“你还真打算什么都不做,就看着我?” “先等你布好局,我再做打算不迟!”歩非展臂伸了个懒腰,随意散漫,坐到床头便开始宽衣解带。 “你这是干什么?”平遥见歩非的动作不由一惊,想起白天发生的事,嫣唇上似乎还残留着那潮湿柔软的触感,脸微微一红,心跳亦加快了几拍。 “睡觉啊!”歩非讲得理所当然,他的外袍已敞开,露出雪白的中衣。 “这是我的房间!”平遥恼怒地瞪了歩非一眼,这小子真是越来越嚣张了!原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想不到…… “这是我们的房间!”歩非回头瞥了平遥一眼,特意强调了一下“我们”二字。 平遥看着衣衫半解的歩非,虽是气恼,心头却是一片清明。此时,她与歩非正在扮演夫妻,身边又有这么双眼睛盯着,自然是要住在一起的,这样才不会露出破绽。但即便如此,她也不能容忍和一个男人同床共枕啊! 难怪当初歩非要和她扮夫妻,她现在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歩非长眉一扬,不怀好意地看着平遥,“你怕我?” 平遥看着歩非坏坏的笑容,心神一慌,不自觉地往床内侧挪了挪,颤声问道:“你……你想做什么?” “你想让我对你做什么?”歩非邪邪一笑,双手撑在平遥两侧,以一种强势而暧昧的姿势,将平遥困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嘴唇贴在她耳边低迷而暧昧地问道,“还是说……你很期待发生些什么?嗯?” 平遥见歩非欺身靠来,湿热的气息轻轻拂过耳根,微痒而酥麻,顿时心如擂鼓,又羞又恼,威胁道:“你若是敢……我就……哼!” “你就怎样啊?”歩非掀开锦被,在床上躺下,一手托着侧脸,看着气急败坏的平遥嘲笑道:“你若是害怕的话,可以出去啊!” 平遥心知歩非有意激她,却依旧忍不住动怒。但她是气韵高雅的倾城公主,又怎能因这点小事失了风仪?于是,她淡然一笑,优雅地起身、更衣,然后悠然地走到桌旁坐下,没有半点气恼不耐的模样。 首战以歩非胜利告终。 “你喜欢兰花?”歩非眸光一闪,伸手捏起躺在枕边的兰花,凑至鼻前轻嗅,一股清幽的兰香沁人心扉,仿佛身心都受到了一次洗涤。 “嗯。” 兰花清幽雅逸,不染尘垢,是高洁之花,而她却是个贪慕权势、心狠手辣的女子,这样的她怎会喜欢兰花,又怎配喜欢兰花? “你这样的人怎会喜欢兰花?”歩非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嘲讽又略带苦涩。只是这声叹息却将我们的歩公子吓了一跳,平遥人品如何,干自己何事?好好的,叹什么气? “喜欢便是喜欢,哪有什么理由?”平遥淡淡地笑着,似对歩非的嘲讽毫不在意,声音明澈如泉,轻盈如风,说得自然而然、理所应当,高洁幽雅得仿若一株空谷幽兰。 “不过,这世上如你这般表面高雅出尘,实则心思莫测的人还真不少,眀轩如此,宇文息亦是如此!这样苦心经营、作茧自缚又有何意义呢?” “不错,我的确是这样的人!”平遥微微一笑,坦诚地答道,继而眉一挑,“你又何尝不是?” “我与你不同。我虽参与了这局棋,却是身在局外,随时都可抽身,全身而退,而且,我所做的一切,不如你这般有目的,我不过是随性而为罢了!”歩非轻轻舒了口气,有些无奈地叹道,声音飘渺得如同虚无的轻烟。 “我入局太深,不能抽身,亦不愿抽身!”语气虽淡,却不难听出其中坚决、笃定的信念,如冰雪碎裂、珠玉相叩,掷地有声! “留青芜公主一人在睿侯府,你放心吗?” “我一直派人暗中监视着她,还有睿侯的那些姬妾。”清若风吟的声音淡淡地响起,那样不紧不慢,优雅从容,却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是监视,不是保护。”歩非笑了笑,声音飘渺如空气,没有半点重量,仿佛是在自言自语,眼神却十分沉重,嘲讽、无奈、失望、苦涩、哀伤……那是她的亲姐姐呀,她,怎可如此绝情?微微叹一口气,不知为她还是为自己。 夜,深沉而宁静,袅袅的青烟从精致的香炉中悠然升起,升高,缠绕,融化,消散……两人一夜无话,一个躺在床上,一个趴在桌旁,各怀心事,彻夜难眠…… 第二夜,依旧歩非躺在床上,平遥趴在桌旁。歩非懒洋洋地瞥平遥一眼,道:“有床不睡,自作孽,不可活!” 第三夜,照旧。 第四夜、第五夜……均是如此,歩非顶多劝一句,“看你天天趴桌上睡难受,不如打地铺吧?”却丝毫没有怜香惜玉,把床让给她睡的意思。 终于有一天,平遥忍无可忍,濒临暴走,恶狠狠地走到床边,道:“睡里面去一点,我也要睡!”豁出去了! 接下来一段日子,几乎平静得如流水一般,平遥和歩非的相处也颇为和谐。两人虽夜夜同榻而眠,但歩非也十分有分寸,从未有过任何僭越的举动,最多也就是晚上安眠前或是清晨起床时口头调笑平遥一番,每每都逗弄得她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不知是时间长了习惯了,还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平遥对歩非的逗弄虽然有些恼,却并不觉得讨厌或生气,甚至有时还觉得很有趣,心里也渐渐开始喜欢这种相处方式。以至于她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 总之,她越来越习惯和他生活在一起了。 深夜,歩非与平遥坐在房中对弈,歩非持白子,平遥持黑子。 “你在糊弄我吗?”平遥淡淡地瞥了歩非一眼。 棋局上黑白棋子相互纠缠,并未大肆厮杀,但局势基本已往一边倒了,黑子俨然已掌控住了全局,白子一直都只是被动地被黑子牵制着,棋子凌乱散漫、毫无章法,正如其人!以歩非之能,怎会如此这般轻易败落,这场对弈本该是惨烈的厮杀才对。 第21章 雷霆出击 “没有啊!”歩非潇洒地扬起眉,咧嘴笑道。伸手随意地拈起一颗白子,落在棋盘上。 “哪有你这般下棋的?”平遥微微摇头,落下一子,笑容从嘴角徐徐漾开。 “棋品所展现的亦是弈者的性格,这局棋,黑子步步为营,一路谋划算计,操控全局,就如同你的行事作风一般,而白子一直随遇而安,率性而为,一路顺应时局,四处零落,便如同我的性格一般。”歩非不以为然地笑笑。 “有理。”平遥听后赞同地点点头,“但以你之能,怎会这般轻易输掉?” “输了吗?”歩非狡黠地笑道,再落下一颗白子,“你再看清楚些。” “这……”平遥微微一怔,有些吃惊地望着棋局。只是一颗棋子,便将半边棋局的趋势完全逆反了,原先困住白子的黑子,现在竟变成了作茧自缚!整盘棋又恢复到了黑白两子势均力敌的状态!平遥微微一笑,“看来步步为营的不止是我呀!” “你错了,我不过是借助你布的局,稍加利用罢了。任何东西都是一把双刃剑,就如同你布的局一般,可以使敌人致命,亦可能是作茧自缚!”歩非抬头看着平遥,眸光一片空濛。 “我料定你才智过人,想不到仍是小觑你了!”平遥没有半分不悦之色,反而有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 “你也许操控住了全局,但总有很多意外是你所料不到的,而这些意外便有可能是你致命的因素。”歩非深深地看着平遥,话中似乎另有所指。 “不错,是会有很多意外。”平遥点头认同,墨玉般的眼眸中却是掌控一切、操纵全局的强硬、从容,“但我会将这些意外一一扼杀掉!” “命运的变数不是人所能掌控的,就如同这盘棋一般,刚刚落下的那颗白子不就在你的意料之外吗?”歩非微微一笑,似乎在说服平遥什么。 试图说服改变平遥,这样的行为,于歩非自己看来都十分可笑,他甚至搞不清自己在做什么,又为何要这么做。也许只是为她低头刹那的温柔,也许只是为她故作冷漠的倔强,也许只是看到她深藏在眼中的那抹沉痛,也许……但他不得不承认,曾经无拘无束的自己已不复存在,他开始强求,开始为世俗牵绊了。 是福,是祸?是命,是劫? 一个情字,终究连自己也逃不过啊…… 紧接着,两人之间便陷入尴尬的沉默,屋内只余摇曳的烛火,在墙上映下两片沉默的阴影,那样慌乱而不安地跳动着。 平遥亦低垂着眉眼,静静看着面前的棋盘,不知为什么,当她看到歩非朦胧中带着失望的眼神时,心头蓦然一涩,胸口竟异常烦闷,似乎有一股燥热积在胸口,无法排解。 “不好了!着火啦!快跑啊!” 正在这时,外面忽然想起了一声叫喊,紧接着便是一片喧嚣声,有婢女惊恐的尖叫声,有家丁搬水灭火的嘈杂声,还有逃亡的窸窣脚步声。 平遥优雅地站起身子,轻轻踱至窗前,推开木窗,淡淡地瞥了一眼,便又将窗户闭上了。转身踱回桌前。 歩非扬眉笑道:“你怎么不出去?” “你怎么不出去?”平遥冷冷地瞪了歩非一眼,反问道。随后坐下,拈起一枚黑子落下,道,“继续下棋吧。” “不下了!”歩非摆摆手,打个呵欠,起身便往床边走去。 “既然下了,为何不下完?胜负尚未分出。”平遥疑惑地瞟了歩非一眼,神态清幽淡然。 “我下棋不过是为了高兴,何必如此偏执,一定要分出胜负?”歩非回头瞥了平遥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容,“你有这闲工夫,还不如想办法赶紧把这些家丁、婢子处理掉,省的一天到晚装神弄鬼来试探我们,也不嫌烦!昨天失窃,今天着火,不知道明天是不是又要发大水了?” “他们不过是在试探我们是否会武功罢了!我们越是没有动静,他们便越是担心,怀疑我们深藏不露!”平遥悠闲地将棋子一颗颗收回盒中,幽幽地笑道,“不过也是,是该收拾他们了。” 留园书房内。 “你叫昕薇?”平遥正襟危坐在书房内,优雅从容地翻阅着书案上的资料,语毕,抬头对着跪在身前的女子幽幽一笑,眸光深邃如海。 “是。”粉衣婢女跪在地上,垂着头,不敢抬头去看那双漆黑如子夜、幽暗如深渊的眼眸,生怕一个恍惚,灵魂便会被吸进去。 “我给你的信收到了吗?”声音轻轻的柔柔的,如三月的春风般温润,却隐含着一种骇人的压迫与鬼魅,一股浩瀚如海、沉稳如山的气势猛然扩散开来,寒意顿生。 昕薇不卑不亢地答道:“收到了。”指尖如冰,藏在衣袖中不住地颤抖着,仿佛有一种死亡的气息缠绕在身边,那样恐怖而……强大! 信是昨晚子时平遥派人送给昕薇的,上面记录了她近几日的所作所为,大到每天去了几个地方,办了几件事,小到每天说了几句话,掉了几根头发。这些日子,平遥几乎无所作为,不过就是在等密探监视留园所有的家丁、婢子,调查他们的身份、家世,并为每人制作一份详尽的记录。而等这些完成以后,便是她开始出手,扫清障碍的时候了! 平遥微笑着赞道:“不愧是留园所有细作的统领,果然有几分魄力!”能在她这样危险强势气息的压迫下依然一派镇定的,也算是个人物了。 “公子过奖。”冷漠平淡的语气,没有丝毫情感。 平遥挑眉,有些好笑地望着昕薇,“你为宇文息这样卖命,不过是报答他对你家那点小小的恩情罢了,值得么?” “昕薇为端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高昂的语调,一如她坚定的决心一般! “倘若你知道宇文息的这场施恩,不过是他看中了你的才能,想收你为己用的表演呢?” “什么?”昕薇大惊,继而怒道,“不必蛊惑我,我不会相信你的!” 平遥脸上浮起一层雍雅的浅笑,却是不尽的讽意,伸手操起一份资料,起身走至昕薇面前,扔到她脚下,“是不是,你自己看过便知晓了!” 昕薇颤抖着双手,从地上拾起那份资料,慢慢翻阅着,脸上的神情瞬息万变,怀疑、吃惊、痛心、震怒、绝望一一闪过,最后化为怨毒的恨意! “现在你知道了,宇文息根本无恩于你,至始至终他都不过是在你面前逢场作戏!这样,你还要效忠于他吗?”平遥脸上露出悲戚之色,眸光却一片冷冽,“你的弟弟……”平遥忽然幽幽地笑起来,一双黑眸温如玉,亮如星,却是浸润在幽深寒潭中的墨玉,镶嵌于无际夜幕中的寒星,那样的危险而……深不可测! “我弟弟怎么了?你把他怎么样了?”昕薇手中的资料“哗啦”一声落在地上,抬头焦急地看着平遥,脸色顿时灰白无光。 第22章 清凉暖夏 “他现在还不会怎么样,不过……”平遥含笑望着昕薇,一脸惋惜地模样。 昕薇闻言松了口气,强压住起伏的情绪,冷冷地盯着平遥,道:“说吧,你想我做什么?” “果然聪明!现在我终于知道宇文息为何会选你了!”平遥缓缓走至书案前,优雅地坐下,继续翻阅案上的资料,轻笑道,“现在你只需做好你分内之事,好好“监视”我,到时候在宇文息面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就行了。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懂我的意思吧?” “奴婢明白了,那奴婢的弟弟……” “你放心,只要你不让我失望,我自然不会亏待你们姐弟俩,你弟弟身边我会派人保护!”平遥淡淡地答道。 昕薇朝平遥恭敬一拜,“多谢公子!” “退下吧。” “是。” 昕薇刚刚走出书房,歩非便走了进来,毫无形象地跳坐在书案上,反手撑在背后,随意散漫,目无礼法! 平遥闲闲地瞥了歩非一眼,无奈地笑道:“你现在是女人!” “这里又没别人!”歩非撇撇嘴抱怨道,“扮女人可真累啊!刚开始还觉得挺好玩的,时间长了便无趣极了!” 平遥鄙视道:“你就这么贪玩?” “那是自然,难不成像你一样整天阴谋算计别人?那多无趣!”歩非满脸趣味地盯着平遥,眸光熠熠闪烁,“你整日都要装出一副优雅从容的样子,不累吗?” “装?我本来便是这样,习惯而已,何必要装?又何来累之说?”平遥嘴角一勾,一抹清雅的浅笑如白莲般徐徐漾开,“倒是你,装得的确挺辛苦的!” 歩非扬眉,潇洒一笑,“还好,夜夜有香软在怀,倒也不算亏!” 平遥冷哼一声,却未和歩非多加计较,她是优雅从容的倾城公主,怎可失了风仪?于是,她对着歩非雍雅地笑道,“你说闲着,还就真闲着了?” 在靖国这些日子,平遥每日要么在算计谋划,要么便有所行动,没有一日闲着。倒是歩非,什么也没做,整日和游魂一样到处乱晃悠,四处游玩,没有半点心思。平遥看着歩非空濛的眼眸,就是这双眼睛,似乎永远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如同山巅缭绕的云雾,看不真切,无法窥得它的深浅。只是,这样,才更危险!她看不透,他到底是行事太过隐秘,以至于逃过了她的眼睛,还是实力太强,真的只需等着,最后再出手便可。 “是啊!我早说过了,我是个懒人!”歩非懒懒地答道,忽然眼中精芒一闪,冷笑道,“你又做了什么?这一院子的下人似乎都已为你所用了。” “好眼力啊!”平遥幽幽地笑着,眸光晦暗,“我不过是派人监视他们,调查他们的底细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哦?只这些就能教他们臣服于你了吗?恐怕没这么简单吧?” “是人便有弱点,有弱点便能加以利用,威逼利诱,自然能将他们收服。”平遥轻轻地笑着,好像一切皆不值得一提似的。 “你也有弱点吗?”歩非忽然将脸凑到平遥面前,做瞧右看,似是在仔细研判她脸上的神情。 “有!”答得十分肯定,她当然有弱点,不过绝不会让别人知道罢了! “哦……”歩非故意拖长语调,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继而嬉笑道,“你的弱点嘛……呵呵,应该是很容易害羞!你说是不是?”话没说完,歩非净白修长的手指已抚至平遥脸上,手腕一扭,便将一张清雅无双的素颜轻轻挑起。 歩非原本只是起了戏谑之心,想捉弄平遥一番,此时自己却对着一张祸国殃民的脸看痴了,心神荡漾,托着平遥下巴的那只手僵在原地,指尖传来的触感竟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柔软滑腻。 四目相对,鼻息相缠,似乎只需稍稍抬头便可触碰到歩非的嘴唇,心跳刹那失控,心底溢出丝丝异样的情愫,却只是瞬间便又恢复如常,经过歩非长期的骚扰,平遥已产生一定的免疫力。下巴一扬,平遥灵巧地脱开歩非的魔爪,危险的黑眸幽幽地看着歩非,耳根发烫,神情却一派从容淡定,“歩非,我的忍耐……是有限的!” 歩非似对平遥的怒气毫无顾忌,依旧一脸清逸无拘的笑容,旋即敛起眉峰,右手轻抚着下巴,似苦恼凝重地凝视着平遥道:“你忽然反应这么大,莫非是爱上我了?” 平遥微微一笑,不澄清,不辩解,明亮的黑眸如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幽异而冷然! 歩非见到平遥高深莫测的神情,心莫名一痛,无奈地低叹道:“唉!以你的性情,太习惯掌控,的确,你也确实有强大的掌控一切的能力,但我须劝诫你,以淫威利益来操控别人,是不稳固的!” 她当然知道,以威胁和利益建立起来的关系不牢靠,很容易溃散,只有人心才是最稳固的!但她别无他法,她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收买人心,建立稳固的网络,棋局已经太大了,收不回手了。 “要开始了……” 六月的风微暖,带着些许初夏隐隐的燥热。 午后,平遥半躺在一棵梧桐树下的青石上看书。梧桐树枝叶繁茂,宽大厚实的阔叶严严实实地遮挡住了炽烈的阳光,投下一片广阔的树荫,只在阴影的边缘处射入几缕稀薄的光线,在绿意盎然的草地上印下几点光斑,分外活泼明亮。青石透过雪白的衫传来薄薄的凉意,使人分外惬意。 平遥半眯着眼,背靠在粗壮的树干上打盹。仿佛感知到周围有响动一般,双眸霍然睁开,没有半点刚睡醒的倦怠,眸光一片清明雪亮,淡淡地扫向身侧。 一抹白影如一缕轻烟般飘至青石三丈之外,轻烟渐渐凝起,便有一名衣襟绣有铃兰的白衣女子单膝跪地,双手将一卷浅黄的帛纸高举齐眉。 平遥起身,曳地的雪白裙摆宛如浮云碎雪,分外轻柔飘渺,缓缓踱至女子身前,伸手接过帛纸,收于袖中,又从衣袖里取出另一卷帛纸,交至白衣女子手上,淡淡道:“交给程雪。” 平遥转身走回青石的刹那,白衣女子又如一缕轻烟般,飘散在风中。 歩非从远处大步走来,眉高高的扬起,一脸放荡不羁的笑容。走至青石台前,二话不说便大喇喇地躺下,一手枕于脑后,一手置于腰间,双腿交叠着,闭着眼,嘴上还衔着一根青草,神情散漫,配上他一身不协调的女装,实在是放荡至极! 自从留园的仆人悉数被平遥收服后,歩非便再懒得扮淑女了,整日穿着一身女装四处招摇过市,可恶至极!但由于其自身相貌柔软秀美,亦无人怀疑他是男子,园子里的那些仆从只是私下议论纷纷,公子怎的娶了一位这样的夫人! 平遥也不说话,只是站在青石旁,就这么一直笑吟吟地看着歩非,静静的…… 第23章 一生青芜 而以歩非的脸皮之厚,亦未曾感到任何不适,就一直任平遥这么看着。半晌,眼睛才睁开一条缝,瞄着平遥,懒懒地道:“你倒挺会享受,竟找了这么个好地方!” “最后还不是便宜了你。”平遥微微一笑,缓缓走至梧桐树旁,背倚靠着树干站着,素手捧着书卷继续翻阅。 “呵呵!”歩非爽朗一笑,脸上没有半分尴尬,“听说宇文锋手下那个小将陆文瑾真的去找程雪,替宇文息讨噬心草的解药啦!” 平遥淡淡地答道,“我已知晓。” 歩非支起手肘,托着侧脸,颇为得趣地望着平遥,“你又在算计什么?” “陆文瑾去找解药干我何事?”平遥依旧淡淡的,神情没有半分波动。 “少装蒜!”歩非瞪了平遥一眼,“当日在竹林,你解释那么多关于青衣阁、噬心草之事,分明就是诱他去找程雪求药!” “瞒不过你啊!”平遥闻言亦不再否认,只是淡淡一笑,笑容是与情绪不符的温和轻柔。 “你会把解药交给陆文瑾?”虽是问句,语气确是笃定的。 “不错,我已经传讯给雪儿了。” “这次你又想做什么?千万别告诉我,你是想治好宇文息。”歩非略带深意地看着平遥,他可不相信她会这么好心。 “没什么,我只是嫌事情进展得太慢,想给它加把火罢了。而宇文息么,恰好是沾了这件事的光。”平遥微微耸肩,淡淡地笑着,表情万分无辜,甚至有几分单纯俏皮。 歩非低头思忖片刻,蒲扇般长而浓密的睫毛遮住了雾气空濛的眼眸,平遥没有看到他霎时幽深如海,霎时明澈如水的眸光。歩非抬眸,对着平遥微微一笑,“你要开始了?” “是的。” 她的计划要真正开始实施了。 睿侯府,平遥领着昕薇缓步向梅香苑走去。宇文锋常年征战沙场,雷厉风行,脾性也颇似武将,因此这睿侯府整体风格也颇为庄严肃穆,格局简洁朴素却不失大气。 路过雪梨苑时,平遥的目光轻飘飘的落在一名桃色长裙的艳丽女子身上,女子长相美艳,甚至有几分妖媚,然气质却是活泼、调皮的,全身散发着张扬、野性而炽烈的风采!正是挽容。此时挽容正带着一院子的婢子一起捕蝴蝶,身形灵动,裙角张扬,如花间起舞的彩蝶,笑声明朗欢快,仿佛山峡间呼啸而过的清风,未沾染半点人世间的悲苦。 这样的女子,也算得上是个人间尤物了。宇文锋阅人无数,如青芜一般蕙质兰心的大家闺秀已入不了他的眼了,只有如挽容这般特别女子才能吸引他的注意,为他所喜。 青芜在睿侯府受了不少苦。一月前,青芜为人陷害,遭宇文锋当众羞辱;半月后,又失手将挽容推入水中,受鞭笞之苦;前几日,世子宇文诚遭人唆使,构陷青芜,宇文锋再次怒打青芜…… 这些平遥不是不知道,青芜每日的状况都会有密探向其汇报,但她不愿也不能插手。多日来,青芜屡遭责难不过是宇文锋有意相与为难罢了,顺便也是试探青芜,她若出手相助,帮青芜一次次化险为夷,只怕从此宇文锋会笃定青芜是个高深莫测的奸细,以后会有更多的麻烦接踵而至。相反,倘若青芜历尽磨难,宇文锋便会对外界关于倾城公主的传言产生怀疑,认为安国必然还有一只黑手暗中操控一切,从而降低对青芜的警惕性,那么平遥的计划也更容易实施了…… 平遥轻轻踏入梅香苑,见到躺在病床上形容枯槁、面色苍白如纸的青芜,眸光一暗,眉峰微颦,面露悲戚之色,“公主,平遥来看你了。” 青芜微微撑起沉重的眼皮,目光柔和凄婉地望着平遥,嘴角微扬,似想对平遥微笑,“你来啦!”声音柔柔弱弱的,虚浮,宛若游丝。 “公主受苦了!”平遥降低音调柔声道,微微一笑,清若临风而立的白莲,“平遥特意为公主挑了位侍女,以后她会好好伺候公主的。”说罢,偏脸对昕薇道,“阿昕,过来见过公主。” “阿昕见过倾城公主。”昕薇乖巧地跪在青芜面前。 “呵,你又想做什么?”青芜冷冷一笑,紧闭着双目躺在床上,面容憔悴,气息奄奄。 “你知道了?”平遥也不否认,眸光略带研判地凝视着青芜,许久,仿佛确定了什么,雍雅的笑容从嘴角徐徐漾开,如和煦的春风拂过湖面,漾起圈圈涟漪。 “从前他们就都对我说,你……可我始终不愿相信,现在,你竟连骗我都不愿意了么?呵呵……”青芜面上在笑,泪水却从眼角流了下来,睁开双眸,原本温婉柔和的眸光失去焦距,投向无尽的远方,瞳仁早已一片空洞,仿佛濒临绝境的绝望,不,是连绝望也没有了,有的只是空无一物的死寂。 哀莫大于心死。 青芜虽品性纯良,却不是傻子。从前关于平遥在安国一手遮天的传闻就已太多,但她仍然选择了相信她,相信自己的信念。只是,当平遥一身男装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气质沉静如水,眸光幽暗如海,眉宇神情间满是不符合年龄的睿智沉稳,那时她便明白,她连骗自己,也不屑了! “我也是迫于无奈啊!”平遥微微叹息道,身子仿佛脱力般,软软地跌坐在床前的红木大椅上,手肘支着扶手,五指微张,轻轻抚着额头,半晌才提起气来,“你放心吧,有我在一日,便会护着你。阿昕并非俗人,她定能护你周全的。阿昕,以后伺候好公主,我还有事,先去了。” “是。”昕薇又转身向平遥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脑海中迅速浮起昨晚在留园的对话。 烛火如豆,在幽幽的微风中轻轻摇曳,忽明忽暗,令人心悸。 平遥从雪白的衣袖中抽出一封信,交与昕薇,“阿昕,我有件事要交与你去办。” 昕薇接过信,小心展开,顿时瞳孔一缩,脸色霎白,胸口堵得仿佛无法呼吸,握着信的手不停地颤抖着,指尖关节凸起,微微发白,“公……公子……这……” “这点小事就吓成这样了?”平遥毫不在意地笑笑,神情轻松得仿佛世间的一切在她心里都不值得一提一般。 “这封信……”昕薇颤抖着望着平遥,“公子是要构陷睿侯通敌叛国,某朝篡位?” “你果然很聪明啊!”平遥轻笑着,眉梢微微扬起,“不过还不够沉稳,仍需历练,方能有所成!这次,你的任务便是将这封信盖上宇文锋的帅印!” “这……昕薇如何能做得?”昕薇的脸色已稍有平缓,只是气息仍然不稳。 “我会把你安排到睿侯府,至于,如何能做到,便是你的事了。你原本便是宇文息的人,宇文锋自然信任你,想来,要办好这件事也并不算难。”平遥幽幽地笑道,“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会好好关照你弟弟的!” 第24章 千叶垂钓 “是,昕薇明白了!” 平遥踏着轻盈的步伐走出梅香苑,微微垂首敛眸,轻轻舒了一口气,仿若飘渺的风,却隐约含着某种沉甸甸的东西,将这阵轻风带入深渊。所有的失神也只是一瞬间,再抬头时,脸上已挂上了招牌式的雍雅浅笑,黑眸亦是一如既往的幽深,那样的高雅神秘而……深不可测! 不过走了几步,便瞧见不远处的回廊里,几个婢女端着铜盆,捧着毛巾慌慌张张地向某处赶去,平遥微微颦眉,睿侯府出事了么?终于在睿侯府大门口遇见了宇文息,以一种温柔慈悲的眼神静静凝望着平遥,脸色苍白而温雅。他远远地站着,仿若一副水墨晕染的山水画,未见其貌,先感气韵。 “侯爷!”平遥对着宇文息一揖,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 “安公子怎会在此?”宇文息缓缓走近,嗓音低柔暗哑,笑容也愈发的柔和了。 平遥一脸淡然地答道:“公主身子不适,过来瞧瞧。侯爷怎会出现在此?” 宇文息道:“哦,陆将军回来了,暂住睿侯府。刚刚探视过,正欲离去,恰巧碰上了安公子,安公子可愿同行?” 平遥拱手作揖:“荣幸之至!” 平遥与宇文息并肩走在街道上,原本护送宇文息的护卫全都隐至暗处,一路随行。 “可是陆将军受了伤?”平遥漫不经心地问道。 “嗯,伤的不轻!随行的两名侍从也都受了点外伤。”宇文息答道。 平遥嘴角微扬,露出一个耐人寻味地浅笑。她虽传讯给雪儿,让她将解药交与陆文瑾,但依雪儿的脾性,又怎会轻易交出解药?来人不死也要送半条命! 身受重伤,这样,也好。 大街上人流涌动,路人的交谈声、小贩的叫卖声以及讨价还价的声音交织成一片,分外喧嚣嘈杂。忽然,一声尖利的哭喊声从路边传来,刺人耳膜。 平遥与宇文息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十一二岁的少年与一名中年乞丐正在争夺一个沾满灰的馒头,少年满身尘垢,衣衫褴褛,身形瘦弱,想来也没多少气力,争夺不过那名乞丐,便跌坐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哭声凄厉而又悲伤。 宇文息蹙眉望着少年,眸光柔和悲悯,却只是静静地凝望着,未见有任何慈悲之举。平遥瞥宇文息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地笑容,轻轻踱至少年身前,从衣袖中取出一些碎银,在少年身前放下,便转身离开。 整个过程,宇文息都未曾一言,只是以一种趣味、讥诮的眼神看着平遥,目光温柔,却掩不住骨子里的淡漠冷情。这,才是真正的宇文息啊! 平遥淡淡道:“走吧。”便带头离去了。 走了大约两里路,两人一路无话。 宇文息微微扬眉,苍白的面容上浮起一层温柔的笑意,神情微微苦恼着,“怎么办?那孩子似乎跟定你了。”说罢,还回眸望一眼从刚刚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少年。 平遥冷冷一笑,“那就让他跟着吧!” 宇文息好奇道:“既然好心帮他,何不干脆收留他呢?” “这个年龄,该是有所担当的时候了!”平遥淡淡地说道,心中万分明了,宇文息不过是有意刁难自己,想看好戏罢了。 方才,平遥将那些碎银施舍给那少年,不过是想给他一个重新站起来的机会罢了,他若是把平遥当做慈悲心善的菩萨,妄想她更多的施救,那便是大错特错了!这是个残酷的世界,只有强者才能够活下去,若是妄想躲在别人的羽翼下生存,那便只能等待灭亡! 宇文息闻言淡淡一笑,面容依旧温和平静,却再也无法压抑住心中起伏的狂澜,思绪便如同纷飞的纸屑一般,在空中翻飞狂舞,纷乱不堪。十一二岁便该有所担当,简言之,便是十一二岁时,她,便有所担当了! 宇文息望着平遥那墨玉般温润的黑眸,疑惑如烟雾般袅袅升起,逐渐消散开,却依旧一片混沌,看不清迷雾背后的风景。平遥外貌清雅,神情淡定从容而又深不可测,言行举止间尽显王家的雍容大气,所彰显的气质完全是身在上位俯视一切的尊贵从容,而她顶着的头衔却是倾城公主的家臣,不可能,一个家臣怎会有这般气韵风度? 那她,到底是谁? 时间在思绪中渐渐流走,不知不觉已到了端侯府门口。 宇文息收回纷乱的思绪,对着平遥温和地笑道:“过几日本侯去千叶湖钓鱼,安公子可愿同往?” “好。” 几日后,宇文息派人前来邀平遥钓鱼。随行的侍从只是帮他们把需要的渔具送至千叶湖,便全部离去了,仅剩下平遥与宇文息两人。 千叶湖坐落于靖都外西南方,地处偏僻,极少有人烟。湖泊呈葫芦形,由一大一小两个圆湖交叠而成。大圆湖上是层层叠叠的莲叶,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在交错有致的莲叶中,隐匿着朵朵明艳如火的红莲,在一片浓郁的碧绿中更显妖娆;小圆湖是一片明镜般蔚蓝透亮的湖面,微热的夏风拂过,湖面泛起微澜,倒影在湖水中的风景也轻轻荡漾起来,显得飘渺而又虚幻。 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山峦,湖边绿树成荫,偶尔有一两声清脆的鸟鸣,环境清幽怡人,是个放松休闲的好地方。 平遥头顶带着一顶柳叶编制的用来遮阳的草帽,手握着鱼竿,静静地坐在竹凳上,嘴角依旧保持着微笑的弧度,即便是钓鱼,她所展现的依旧是不变的雍雅高华的气度。 平遥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瞥一眼坐在身旁的宇文息,此时他正舒适地半躺在藤椅上,就连鱼竿也架在一旁,青色的长衫如水墨般渲染氤氲开来,气韵幽雅,苍白的脸庞在烈日的照耀下没有显现半点红晕,显现出的反而是一种接近透明的白皙,琥珀色的眼眸中是淡淡的温柔,若不注意那藏在眼底的一星寒芒,甚至会认为他是降至人间的一尊玉佛,温和而慈悲。 宇文息虽已服下了噬心草的解药,但他中毒时日过于长久,恢复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至于他为何会遭青衣阁杀手追杀,又身中奇毒么,呵呵,平遥心中暗暗冷笑,如宇文息这般疏忽的行事作风,没送命已是万幸了。带着身份目的不明的人出远门,竟然可以一个侍卫也不带,而他自己又是个文弱书生,毫无自卫能力。若换做平遥,是绝对不容许这种疏忽的! 宇文息对着平遥柔柔一笑,苍白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琥珀色的瞳眸轻柔如风,“以前没钓过鱼吗?” “不曾。”平遥礼貌性地向宇文息点头微笑,礼节周全,客气而疏远。钓鱼于她而言是无用的闲事,她不会钓鱼,亦不打算学钓鱼。 平遥素来繁忙,在安国时有俗务缠身,此时又要谋划大计,每日不知有多少大事等着她断决。她本无心与宇文息亲近,对付他是歩非之事,于己何干?但眼下她身份低微,端侯的邀请怎可明拒,无奈之下只好来赴约了。 第25章 不甘荒芜 “钓鱼也是门学问呢!”宇文息一脸温和的笑意,“且最适于磨练心性。” “是吗?”平遥浅浅一笑,不置可否。 忽然,炽烈的日光被乌云遮起,重重叠叠的乌云如滚滚的海浪般从远处卷来,压近地面,狂躁的夏风呼呼大作,从天边席卷而来,带来些许凉意。天色一下子晦暗了起来,周围的景物亦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要变天了。 片刻之间,倾盆的大雨便哗哗地落了下来,在湖面溅起朵朵水花。他们没有带伞。平遥正哀叹着要淋一场雨了,忽然,头顶上方被什么撑起一片晴空,挡住了那倾泻如柱的雨水。 是一片莲叶。宇文息举着一片浑圆的莲叶,遮在两人头顶上,身体亦紧紧地挨着平遥,剩余的一只手臂绕过平遥的后背,扶着平遥纤细的手臂。不同于宇文息苍白的面容、消瘦的身躯那种虚软单薄的感觉,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的体温是恒定持久的,使人意外地感到安心,如同亘古不变的山岳般沉稳宽厚。 装的!平遥心中微微一惊,他竟是装的!身中噬心草之毒之人,体质虚弱阴寒,怎会有这般恒久持续的体温?唯一的可能,便是宇文息从未中毒! 只是,他刻意营造这种假象,又是为何? “呵呵,你很瘦呢!”耳边传来宇文息轻柔暗哑的嗓音,含着淡淡的魅惑力。 平遥低头看了看套在自己身上的白袍。为了掩盖女子的体型,平遥有意穿着较为宽松的衣衫。荷叶固然能挡去头顶的暴雨,却难免雨水从侧面将衣衫打湿,此时平遥的白袍亦淋湿了大半,紧紧地贴在身上,隐约显现出女子玲珑的曲线。 平遥瞥一眼宇文息,淡然一笑,幽深的黑眸没有一丝起伏,解释道:“平常挑食,身子相比常人稍瘦弱些。”然后装作不在意地拍打着贴在身上的衣袍,使衣衫恢复松垮,略略隐去清瘦的身姿。 从宇文息的角度望去,怀中的少年秀色绝伦,墨玉般的眼眸偶尔顾盼垂敛间,羽睫轻颤,神态清雅温和,宛如花间照水,雨中青萍,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夏日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多久,天便放晴了,火红的烈日再次高高悬挂在蔚蓝的天空,放出万丈光芒。圆润的雨珠在莲叶上调皮地滚动着,折射出耀眼的日光,瑰丽如宝石。雨后的景物皆有一种洗涤过后的清新,透着微微的清凉,不再燥热沉闷。 平遥拍打着衣衫,淡淡道:“回去罢。” “也好。”宇文息嘴角带着温柔的弧度,如同梨花柔嫩的花瓣般。琥珀色的瞳眸却有意无意地飘至平遥身上,如一层薄薄的轻纱,带着温柔而莫名的笑意,甚至还不自觉地泄露着淡淡的喜悦。 盛夏,骄阳如火,烤炙着大地万物,连空气中都漂浮着些许沉闷燥热,葱郁苍翠的树叶也蔫萎了,似乎所有的东西都失去了生气。 青芜坐在挂着青纱帐的绣床上,没精打采地喘着气,手中的雕花小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摇着,微微带来些干热的轻风。 “主子若是嫌热,何不差使婢子们摇扇子?”昕薇端着托盘轻轻走近内室,脸上挂着暖暖的笑容。 青芜对着昕薇露出一个极为温婉柔美的微笑,笑容妩媚轻柔,却掩不住神情的沧桑、荒芜,“不了,都是苦命人,何苦相互为难?” 自从昕薇伺候在青芜身边起,青芜就总爱讲些莫名其妙的话,让人琢磨不透。但青芜对婢子们却是极好的,从不打骂为难,甚至十分淡化主仆阶级观念,尤其对昕薇,更是亲如姐妹,青芜看她的眼神,似乎总带着淡淡的悲悯同情和不忍,有时,青芜甚至会默默地看着她流眼泪,仿佛含着什么刻骨的哀伤与疼痛。 昕薇端起托盘上的一碗红褐色的汤水,递至青芜面前,道:“主子,喝碗酸梅汤解解暑。” 青芜接过酸梅汤,取出汤碗中的瓷勺,双手捧着着碗,一仰脖子,一口气将酸梅汤全灌了下去,将汤碗还给昕薇,半躺在床上呢喃道:“阿昕,你也命苦,要替那人办事,可怜你这么个好孩子了。” 昕薇闻得青芜又吐出如此哀伤的话语,也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那人,指的便是平遥了。她不清楚平遥的身份,但从青芜都为其所制,可以看出那人必然身居高位。昕薇替平遥办事也不是一两日了,她本是聪明人,平遥的手段计谋她也大约能窥得一角,她虽不赞同那些作为,却不得不为其才能所折服。她效忠平遥,一部分是自己为其所制,另一部分,大约就是对于王者的一种臣服!那种掌控一切的从容,运筹帷幄的意气,就如同她仰望的月光般,泻下皎皎的银辉,高华而飘渺,可望而不可即,是她一生追逐的目标。 一切都如平遥所料,昕薇来到睿侯府后,不但没有被宇文锋为难,反而深受其信任。宇文息完全把昕薇当做了自己的耳目,隔三差五便会遣她去书房询问青芜的状况,并交代他监视好青芜。殊不知,这些,为昕薇完成平遥交代的任务提供了不少方便。 青芜似是极其随意地问道:“挽容夫人身体可好?” 挽容已怀有一个月的身孕,由于挽容天性活泼,性子闹,宇文锋便禁止挽容踏出雪梨苑,更是派着一大帮子婢子里三层外三层的保护着。青芜虽与宇文锋并无夫妻之实,但毕竟不是圣人,心中还是难免介怀,整个睿侯府,值得宇文锋上心的人,也就只有挽容了吧,想着,青芜心里不由得泛起一阵酸楚。 “身子是还好,不过……”昕薇面上露出些许疑惑,“侯爷最近极少去雪梨苑,挽容夫人似乎失宠了。” “怎么会?”青芜脸上闪过少许惊诧之色,心头却萦绕着淡淡的喜悦。 青芜是宇文锋的夫人,而挽容是宇文锋的宠姬,便成了青芜意识中的假想敌。如今,听到这个消息,她的心理便不自觉地漫上一阵扭曲的快意,深藏在她骨子里的劣根性开始作祟,对于子矜失宠,她恶劣地幸灾乐祸。 “主子可知道陆将军?” 青芜点点头,道:“嗯,听说过。” 陆将军,陆文瑾,青芜大约也听说了一些,此人年纪轻轻便战功赫赫,统领靖都三万禁军,是靖国备受荣宠的大将,亦是宇文锋的左右手,他与宇文锋可以说是亲如兄弟。 “阿昕听说,陆将军不知从什么地方回来,身受重伤,已在侯府养了半个月的伤。陆将军这次回来后,侯爷对他可以说是更加亲近信任了,听伺候侯爷的婢子说,侯爷这半个月一直伴他左右,衣不解带地照顾他呢!” “竟有此事?”青芜微微颦眉,苦涩地笑了笑。是啊,挽容怎会失宠呢?不过是因为宇文锋征战沙场多年,更重视部下罢了。 昕薇颇为得趣地笑道:“呵呵,侯爷这样,也不怕别人说他们是断袖!” 第26章 挺身而出 “阿昕,小心祸从口出!”青芜怒瞪了昕薇一眼,自己却也禁不住产生了同样的想法,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主子,你居然笑了,这么多日子,阿昕还是第一次见你笑!”昕薇先是一惊,随即脸上便浮现了少许喜色,青芜,终于笑了。 青芜听得昕薇的话怔忪了片刻,是啊,她有多久没开心地笑过了,自从离开安国后,她似乎就被悲伤、痛苦彻底淹没了,生活失去颜色,一片灰暗,没有光,没有希望,她就如同狂风暴雨肆虐后留下的一支伤残的花蕾,还未绽放,就要凋谢了。 不,她不要衰败,她要开花,她也不要做茫茫大海上的浮木,没有目的、不能自主,她不要任人摆布!凭什么别人能获得幸福,她却要颠沛流离、苦海无边?不!她不服!凭什么?她明明是金枝玉叶,凭什么从小就要受尽凌辱、遭人唾弃?她对平遥那么好,凭什么平遥要这样对她?她从未触犯妨碍过宇文锋,凭什么他要处处为难她,视她为眼中钉?不,她不服,她要争,即便这是天意,她也要逆天而行! “阿昕,你帮我去办件事。” 忽一日,青芜闲着无事,便在后花园中赏花,姹紫嫣红的花丛中,隐约有一婀娜的少女急急向这边走来,辨认之后,青芜确定那少女便是黛眉的贴身侍女清荷。 青芜不着痕迹地吩咐道:“阿昕,前几日我吩咐你每日给挽容夫人送补品的事,有没有办好?” “阿昕照主子的话,每日都往雪梨苑送一次,挽容夫人还托阿昕向主子致谢呢!” “是吗?”青芜点点头,复又问道:“今日的补品可有送到雪梨苑?” “尚未,阿昕本是想等到黄昏时送去的。” “不,你现在就送去。” 昕薇愣了愣,躬身道:“是。” “嗯,去吧!” 待昕薇走远后,确定四下无人,清荷才从花丛中走来,“奴婢清荷拜见夫人。” 青芜忙上前扶起清荷,亲热地拉着她的手,盈盈笑道:“清荷姑娘客气了!”说完,青芜便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塞到清荷手中,“这点小东西,就当是我送给姑娘的见面礼吧。” 清荷一惊,道:“这么贵重的东西,奴婢不敢收。” “清荷姑娘不必客气,我听丫鬟们说,清荷姑娘的老母重病在家,正愁没钱医治,而姑娘的主子黛眉夫人又是个硬心肠的主子,竟对姑娘的事不闻不问。这块玉佩是我从安王宫带出来的,想必还值几个钱,若是当掉,医治姑娘老母的病应该绰绰有余。” 清荷看了看手中玲珑剔透的白璧,自知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于是膝盖一弯,便跪在了青芜面前,“夫人有什么话尽管吩咐,清荷绝不推诿。” “好,真是个聪明的丫头!你过来,我有件事托付给你……” 又是一个下午,青芜静静地坐在屏风前刺绣,左右各一名侍女摇着团扇,嘴里哼着小调,心情似乎大好。 “主子,主子,不好了,出大事了!”昕薇慌慌张张一路跑回梅香苑,额头汗水直流,脸色却一阵红一阵白的,似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出什么大事了,看把你给急的!”青芜微微一笑,神情不慌不忙的,起身用罗帕拭去昕薇额上的汗珠。 “今日,挽容夫人喝了主子送去的安胎药,没多久便肚子痛起来,似乎有流产的迹象!” 青芜一听,脸色霎白,吓得连退了三步,腿一软,便跌坐在了地上。 昕薇见状,忙上前扶起青芜,却也是手脚虚软无力,不住地颤抖着,一时乱了手脚。 整个睿侯府,宇文锋最宠爱的便是挽容,青芜不愿自生自灭,便想通过拉拢挽容,以求在睿侯府占得一席之地,遂近几日皆嘱咐昕薇炖补品送往雪梨苑。前两日一直都好好的,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 “阿昕,我……我该……我该怎么办啊?”青芜紧紧抓住青芜的衣袖,水晶般的瞳眸盛满了慌乱,眼泪簌簌流下,“若是……若是挽容出了事,侯爷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我,他……我素来不讨喜,他定会为难我的,怎么办,怎么办?” “主子,不会的,又不是我们做的,怕什么?”昕薇虽是如此宽慰青芜,自己却也是满心慌乱,不知如何是好。清白是清白,可又拿什么来证明呢?药是她送去的,所有的矛头都对向青芜啊! “夫人,侯爷请您去雪梨苑一趟。”一名粉衣婢女跪在门口禀报道。 “怎么办?怎么办?”青芜一听更是慌张,直拽着昕薇,目光慌乱地四处顾盼着。 “主子放心,没事的。”昕薇强作镇定,扶起青芜往雪梨苑走去。不知是天太热还是太紧张了,短短一段路,昕薇竟汗流如柱,嘴唇也因失水而一片苍白。 昕薇扶着青芜走进雪梨苑时,一群婢子正慌忙地走进走出,手上捧着铜盆、毛巾之类的物品,昕薇无意中瞥了一眼铜盆,盆中所盛的水竟是一片血红!心中料定挽容已小产,顿时,脸色苍白如纸。 宇文锋正坐在外室锦桌旁,一手撑在大腿上,一手摆在桌上,脸色阴沉得吓人。两旁恭恭敬敬地立着两列手持宝剑的侍卫,一名白发长须肩背药箱的大夫惶恐地站在宇文锋身旁,还不时地举起袖子擦拭脸上的汗水。 “侯爷……”青芜走进屋子,对着宇文锋僵硬地一拜,脸上苍白如纸,嘴唇微微地颤抖着,眸中满是恐惧。 宇文锋眼睛一片血红,燃烧着熊熊怒火,暴躁地喝道:“跪下!” 青芜一听,脸色更加苍白,腿一软,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王……侯爷……” 宇文锋手取下挂在腰间的软鞭,起身缓缓走至青芜身前,嘴角挂着嗜血的笑容,眼中漫过阴鸷,举起手便要扬鞭打下。 “不要!”昕薇心中一急,起身抓住宇文锋即将落下的软鞭,压住内心的恐惧,问道,“侯爷如此虐打主子,总要给个理由吧?” “理由是吗?本侯就给你这个理由!”宇文锋刀锋般锐利的目光一扫站在一边的大夫,冷声道,“你来说!” “夫人送来的安胎药,经小人验证,里面含有砒霜。挽容夫人恐怕是……恐怕不行了!”大夫颤抖着答道。 死了?那个活泼雀跃的女子就这样死了?昕薇一听,目光一片呆滞,握着软鞭的手也无力地垂了下来,怎么会……她不敢相信,那个曾经闻名天下的南朝第一舞姬就这样香消玉殒了?那么美好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消失了! 青芜爬到宇文锋脚下,拽着宇文锋的衣角,发鬓凌乱,狼狈地哭诉着,“侯爷,不是我,不是我,我是冤枉的!” “贱人!”宇文锋愤怒地看着青芜,抬脚便踹在了她的胸口。 青芜一脚被宇文锋踹得几丈远,双手痛苦地捂着胸口,喉头一甜,张口便喷出一滩血来。 第27章 一手遮天 昕薇忙展开双臂,拦在青芜身前,道:“侯爷明察,主子心善,平常连打骂奴才都舍不得,绝对不会干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来的!” “阿昕,这件事你别管了,今天,本侯非杀了这个贱人不可!你还是回端侯府去吧!”宇文锋冷冷地看着青芜,残酷嗜血。 昕薇依旧挡在青芜身前,不肯退让,“侯爷,这件事真的不关主子的事!” 宇文锋怒不可遏地命令道:“来人,把阿昕拖走!” “且慢!”昕薇道,“主子不仅仅是睿侯的妃,更是安国的倾城公主!睿侯与倾城公主的婚事代表的是安、靖两国的盟约!我家公子让阿昕提醒侯爷,在做任何事之前都需三思!是否要杀主子,还请侯爷慎重!”昕薇垂着头,神色冷然,眸光一片坚定。 这些话是平遥交代给昕薇的,在危急时刻能够救青芜一命!现在,应该就是所谓的危急时刻了吧? “好!好一个安平遥!”宇文锋仰天大笑,旋即神色一凛,“阿昕,什么叫“我家公子”,嗯?你既然当她是主子,那就跟这贱人一起受苦吧!的确,我杀不了她,但并不代表她就可以在睿侯府为所欲为!来人,把夫人和这丫头一起打入大牢!” 阴暗的牢房密不透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发霉的味道,隐约还飘着一丝血腥味和伤口恶化腐烂的腥臭。牢房一片黑暗,只有高处才开着一扇打着铁栅栏的天窗,透进一束微弱的光线,照射出飘荡在空气中的细微浮尘,浮尘悠悠地飘移着,仿佛亘古便是如此。 青芜、昕薇抱着膝盖缩在铺着稻草的墙角,看着满地爬行的老鼠和蟑螂失声尖叫,到处躲闪。当然,牢房中除了她们的尖叫外,更多的是那些犯人受大刑时撕心裂肺的惨叫,闻之使人惊心。 “难道,我就要这样死了?”青芜把脸埋在膝盖上啜泣着,连日的哭泣使她的嗓音也变得沙哑了,眼眶深深凹陷,水晶般的瞳眸不复光彩,神情似怨,似痛,似悔。 “不会的,主子,公子会来救我们的!”昕薇轻轻抚着青芜的脊背,眸光一片坚定冷静,想给她一些安慰。 昕薇呆在青芜身边这半个月,青芜几乎没有受任何苦,即便有什么危险,也都自然而然地化解了。她可以感觉到,一直有一只手遮在睿侯府上,暗中保护着她们。是平遥,一定是平遥! “不会的,都已经三天了。按那个人的能力,怎么可能需要这么久?她向来都喜欢防患于未然,若她真有心救我们,这件事根本不会发生,或是当时,她就可以帮我们化解危难。她不会来救我们了。唉,我若是……”未言尽,青芜便深深叹了口气,眸光中带着深深地悔意。 青芜暗淡的眸光略微有些恍惚,记忆沿着时间的大江逆流而上,追溯到遥远的过去,一段被时光掩埋的历史静静浮出水面。安国后宫,日日都会上演宫妃们的明争暗斗,宁后手段狠辣、心机深沉,虽不为安王所喜,却能翻云覆雨,屹立后宫十数年不倒。当年,青芜初归安王室,孤苦无依,被以宁后为首的宫妃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又不得父王宠爱,却能在平遥的庇护下,安然居于倾城宫,不受半点伤害。青芜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个人当年也才十一岁吧?其手段心机比起宁后,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会的,主子,即便是公子,也有疏忽的时候,不是吗?”昕薇轻轻地安慰道,忽然眼中划过一抹亮光,“主子可还记得,有一日侯爷本打算留宿梅香苑,忽然雪梨苑来了刺客,侯爷便匆匆赶去,最后在挽容夫人那儿歇下了?” “记得。”青芜点点头,忽然眸光一闪,道,“你是说……” “不错!公子不想主子与侯爷圆房,那件事定是公子安排的,其实公子一直都在暗中保护着主子的呀!” “果真是她吗?”青芜微微一笑,眸中泪光闪闪,神情有些恍惚,“她既已对我这般绝情,又何必……” 青芜心口微微疼痛着,目光有些眩晕。自己本打算做个狠心绝情、自私自利的小人,为何……为何她这个时候……还要暗中保护着自己,让自己狠不下心,让自己愧疚悔恨,让自己瞧不起自己! 青芜无声地蜷缩在角落,躲在没有阳光的黑暗中。时间如轻风清泉般悄悄流过,静静的,不着痕迹。青芜的意识开始模糊,睁开眼一片昏暗,意识里却闪过着光与影,梦与幻的交叠,渐渐地开始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牢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青芜在昏睡中,隐约被人背回了梅香苑,躺在了一张清凉的大床上,光线变得明亮,空气也不再浑浊,还带着舒缓的檀香味。重复在光影中,青芜一次次在梦与醒中徘徊,迷迷糊糊,头胀痛着,心如刀绞。 再次睁开眼睛时,入目的是一顶青纱帐,还有静静守在床边的白衣胜雪、雍雅清华的秀色公子。只是一眼,泪便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酸楚而咸涩,如山间溢出的泉水,源源不断,无法止住。 平遥目光轻飘飘地落到青芜脸上,脸上浮起雍雅的浅笑,淡淡地问候着:“醒了?” “果真是你!”青芜嘴唇弯曲成一个温婉的弧度,笑容含着淡淡的喜悦,更多的是无奈与苦涩,汹涌的泪水宣泄着深埋在心底的疼痛与委屈。 平遥的表情依旧是淡淡的,嘴唇的弧度却隐藏着一丝无奈,“以后,莫要如此了。” “呵!为什么不?”青芜大笑出声,射向平遥的目光中带着报复的快感,“最后我还不是赢了?” “不错,你的确没事,但也只是这次而已!”平遥嘴角勾起一抹讽笑,眼眸黑幽幽的望着青芜,“你还不够了解人心,更无法预测敌人的能力和反应,筹谋算计,还不是你能够的。再有下次,我不会再救你!” 青芜愤怒极反笑,“哈哈……我现在可是倾城公主,我怕谁?” “不是我,顶上倾城公主这个光环,只会死得更快而已!”声音轻轻的,语调淡淡的,温和如三月的春风,却暗藏着锋利的雪芒!平遥略带趣味地看着青芜,“王姐真是越来越象王兄了!” “果然好狠的心啊!对我如此,对王兄亦是如此,非要把我们都逼疯了,你才甘心吗?”青芜讽刺而又无奈地看着平遥,忽然想到了什么,欠起身子,四处张望了一会,问道,“阿昕呢?” “她手上有伤,在歇着呢。”平遥淡淡地答道,“说来她的手受伤,还是为了替你接下宇文锋那一鞭子呢!” “阿昕……” “所以说,这世上还是有人真心待你的。至于挽容,她也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子,待你也不薄啊,你竟……唉,你本心性纯良,以后,莫要如此了!”平遥微微舒了口气,眸光无奈而失望地瞥青芜一眼,便起身离去了。 第28章 灵魂负荷 平遥离开睿侯府便回到留园,步履轻盈如一片雪白的羽毛,只是这羽毛里似含了什么格外沉重的东西,只能静静的躺在地上,即使在大风中亦无法飘飞起来。 刚踏进留园圆拱形的石门,便见到歩非悠闲惬意地躺在梧桐树下的青石上午睡,平遥神情有些飘忽,不由自主便走了过去,站在青石旁静静凝视着歩非。 歩非正浅浅地睡着,呼吸轻浅,秀丽的眉头十分舒缓柔和,神情自由散漫。歩非的潇洒如风、放荡不羁不同于纯粹的狂放豪迈的潇洒,不狂傲,不激烈,他的潇洒是一种十分舒缓柔和的洒脱,是骨子里散发出一种随性、散漫的风韵。他不是海中跌宕起伏的巨浪,山峡呼啸而过的疾风,而是山涧流过的一泓清泉,林中拂过的一缕轻风,不张扬,不耀眼,清逸洒脱,温和轻柔。他就是天边飘过的一缕流云,不停地变幻流动着,飘逸柔软,高雅出尘,自由自在,不被世俗外物束缚。 平遥嘴角绽开一朵纯净的笑容,清丽如初绽的蓓蕾,眸光清明如清澈的山泉,澄澈透亮。或许就是这份气韵,让她对歩非生不出防备警戒之心吧。她开始好奇,碧落峰到底是怎样一个人间仙境,竟能长出如歩非这般飘逸潇洒的人物来,而这种不为世俗所拘的清逸,超脱尘世的高旷,是她一生也无法企及的吧!素来沉静如水的心湖兴起微澜,带着些许倾羡,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和失落。 “我就这么好看吗?”似是不习惯夏日明亮的光线,歩非皱起好看的眉头,眼睛睁开一条狭缝,眯眼看着平遥。 “呃?”平遥疑惑地看着歩非,其实她早知道歩非醒了,以歩非的武学修为,有人近他十丈之内时必会有所察觉,但忽然蹦出这样一句话却着实令她有些莫名其妙。 “你从刚刚就盯着我看,不会是爱上我了吧?”歩非笑嘻嘻地看着平遥,眼中满是戏谑。 平遥瞪了歩非一眼,不屑辩驳,这个男人……真是……动不动就喜欢问她是不是爱上他了,自恋可以,也不带这样的呀…… 眸光一闪,唇畔滑过一丝朦胧鬼魅的笑意,平遥微微弯腰俯身,柔若无骨的玉手轻轻抚上歩非的俊脸,脸上绽开一朵甜美的笑容,温润如玉的黑眸中波光流转,千娇百媚,似是含情脉脉地凝视着歩非,吐气如兰,“是啊,我爱上你了……”声音温柔轻缓,媚惑酥骨。 鼻尖萦绕着一缕清幽的兰香,温热潮湿的气息伴随着温柔如水的话语轻轻吹在脸上,歩非看着眼前相距不足一尺的绝色素颜,神情有一瞬的恍惚,素来静若寒潭的心湖无端地兴起一丝微澜。 歩非蓦然抓住平遥纤细的手腕,稍一使劲,平遥便毫无防备地整个人都趴在了歩非身上。歩非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在平遥耳根轻轻吹着热气,嗓音暗哑而含着若有若无的魅惑,“你在诱惑我?” 仅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衫,两人均是心神一晃,全身上下的感官都变得异常敏锐,似乎能感受到布料的另一面紧贴着自己的炙热的肌肤。 包裹着心房的寒冰仿佛产生了丝丝裂纹,心底埋下的情感种子蠢蠢欲动,似乎只要稍稍加以灌溉,便会破土而出。 平遥胸口“砰砰砰”的剧跳,感受到自己被一股浓郁的男性气息包围,只觉得耳根发烫,心神莫名紊乱,慌忙倏地收回身,恢复一脸清雅淡然的笑容,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刚从睿侯府回来?”歩非亦不再逗弄平遥,起身,揉揉惺忪的睡眼,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慵懒。 “嗯。”平遥答道。 “你在睿侯府撒下了严密的监视网,从一开始就知道下毒之事是黛眉所为,为何要等到现在才救出青芜公主?”歩非深信,只要平遥有心,青芜甚至连牢狱之苦也不必受,而她却在大牢里呆了五日,分明是平遥有意为之。 “不是她做的,才更让我心寒啊!”平遥幽幽地叹道,随即眸光骤冷,脸上的笑意也淡了几分,“这次,就权当是给她一个小小的教训!呵,还轻了些呢……唉,只是可惜挽容这么个单纯善良的好女子了!” “此话何解?”聪明如歩非,一听便知平遥话中另有他指。 “不错,黛眉的确十分怨恨挽容,心里也巴不得挽容死,但她与挽容已在睿侯府共处两年了,要动手何必等到现在?况且她是个武人,性子木,又一根筋,岂会想到嫁祸王姐此等招数?” 歩非正色看着平遥问道,心中对是非曲直已大约有个明了,“你是说,有人授意于她?” 平遥冷笑道:“王姐收买黛眉身边的婢女清荷,让清荷鼓动黛眉在她送到雪梨苑的补品中下毒,然后留下线索,让宇文锋一步步查到黛眉头上去。” 歩非略带讽意地笑道:“好一招借刀杀人!表面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自己,却能轻而易举地脱去嫌疑。如此,明面上,她倒成了整盘棋中最令人怜惜的人了,只怕自此宇文锋会善待她不少,要知道,男人的爱,往往是由怜惜开始的。呵!不愧是你的姐妹啊!” “可惜她料错了一点,宇文锋是个武将,性格鲁莽,不能查出下毒之事是有人蓄意嫁祸她,差一点事败身死。”平遥幽深的眸光骤冷,嘴角勾起一抹讽笑,“哼,自作聪明!” “唉,又是为了权利!”歩非幽幽地叹道,言语中夹杂着淡淡的惋惜和无奈。 “不,她不是,王姐本性纯良,她只是……”平遥颦眉苦笑,垂眸掩去幽深大海中起伏的狂澜,嗓音带着深深地疲惫,“她只是……对我……太失望了!” “既然舍不得,为何……”歩非似乎也被眼前女子的悲伤感染了,空濛的眼眸闪过一丝阴霾,他总能感觉到,平遥并非表面这般冷情,她的心底始终掩埋着深深地悲哀,却始终不愿让人触及,背负着灵魂沉重的负累,独自前行在坎坷艰险的道路中。 “我本无心,又怎会舍不得?”平遥睁开幽暗的双眸,眸光一片冷冽,“若再有下一次,我绝不救她!” 平遥一改往日优雅温润的神情,脸色一片冷然,她不是在说谎,若真有下一次,她绝对不会再救她!忽然感到手心被什么触碰到了,平遥微微一惊,低头一看,是歩非的手。 歩非轻轻握住了平遥白皙的玉手,修长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掌心,抬眸含笑看着她,眼中大有怜惜之意,“为何要逞强呢?倘若你真的无心无情,那这又是什么?”平遥的掌心一片冰冷潮湿。 平遥略微惊讶地看了歩非一眼,却无法辩驳。是的,她可以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无论面对什么状况,她都能够淡然以对,不泄露一丝一毫的情绪,却有一个弱点,在情绪起伏大时,掌心便会冒冷汗。平遥心思一转,便明白了七八分,掌心出冷汗,唯有雪儿一人知道,而雪儿又一心想撮合平遥和歩非,定是她把这一点偷偷泄露给歩非的。平遥当下便很无奈了,唉,这丫头,怎么…… 第29章 清泉水雾 歩非微微一笑,“血脉亲情,终是断不了的!” “不!血脉亲情,我不相信,从来不相信!”平遥冷冷一笑,偏激而讽刺,随即眸光滑过一抹温柔,似是回忆起了美好的往事,嘴角的笑容也不同于往日雍雅却空洞的浅笑,此时的笑容是温暖的,柔和的,仿佛冬日的丝丝暖阳,“但我相信感情,相信人心。” “只要你不是无心无情便好!”歩非微微一笑,神情十分愉悦,心中莫名地感到一阵舒缓温柔,连眼角眉梢都跳动着明快的笑容,“要不要吃苹果?” 平遥扬眉瞥了歩非一眼,只是这一眼却叫平遥的表情瞬间扭曲了。只见歩非扯开衣襟,伸手从胸前掏出两个苹果,放在衣角上稍稍擦拭了几下,一只递给平遥,另一只送至嘴边,张口便咬了下去。平遥手中拿着苹果,看得目瞪口呆,嘴角不自然地抽搐着,原来……原来他就是在胸口塞两个苹果做胸部的呀?而且,现在他居然把苹果掏出来吃了……亏得平遥上一刻还觉得他气韵高雅,现在居然…… 平遥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手指顺带指了指歩非的胸部,神情十分尴尬,“你把苹果吃了,那这里怎么办?” 歩非漫不经心地答道:“哦,马上回去重塞呗!以前都是塞棉花的,后来发现还是苹果更好些,口渴时可以拿出来吃。” “这样啊?”平遥尴尬地笑笑,思忖片刻,终于忍不住又问道,“呃,这个……你不觉得苹果太硬了么?” “有道理,这样手感不对。”歩非一脸正色,凝眉思索着,忽然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看来下次还是塞馒头好些!” 馒……馒头?平遥刚刚咬了一口苹果,当场便噎在了喉咙里,顿时哭笑不得。 歩非一边“嘎嘣嘎嘣”咬着苹果,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留园的仆人越来越少了,都被你安插出去办事了?” “嗯。” “睿侯府发生那件事,你安插过去的棋子不是废掉了?”安插过去的棋子,便是指昕薇了。 “没有。”平遥优雅地笑道,“说来那丫头还真是聪明呢,交代给她的第一件事竟这么快就办好了!” “这么说你又另交代给她任务了?”歩非微微一笑,“但她当日力保青芜公主,宇文锋应当不会留下她才是。” “你猜她怎么跟宇文锋说?”平遥挑眉,略带兴味地看着歩非,“她说,自己是个重情重义之人,青芜待自己亲厚,且下毒之事确非青芜所为,明知青芜无罪,又岂能袖手旁观?而自己效忠端侯就是念在端侯对她家的恩情,若自己是忘恩负义之人,端侯又岂敢委己重任?” 歩非赞道:“如此一来,宇文锋不但不疑她,反而会更信任她了。想不到留园竟有如此聪明之人!” 平遥幽幽地笑道:“本以为她只是一颗普通的棋子,想不到竟这么聪明,好好培养,将来必然大有作为!” “派往帝都的人前几日也出发了吧?” “你怎么会知道?”平遥一惊,眸光雪亮地扫向歩非,凌厉如箭,随即又化为一片深邃温润,脸上浮起雍雅的浅笑,理所当然地道,“也是,你当然会知道。”这些事都是在歩非眼皮子底下进行的,虽隐在暗处,但又怎么能瞒过歩非的眼睛?不过,反正是同盟,让他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整日闲着无事,除了研究一下你在搞什么鬼,实在没其他的乐趣啊!”歩非微微扬起的秀眉,如振翅欲飞的羽翼。 平遥郁闷地瞪了歩非一眼,难道她是怪物吗?用得着他整天研究……晕,甩袖子走人。 “公子,侯爷请您去清泉池一趟。” 彼时,平遥正与歩非坐在一起喝茶闲聊,听到这个消息时,歩非托着茶杯的手蓦然一顿,然后又不着痕迹地放了下来。 自那次千叶湖垂钓后,宇文息隔几日便会请平遥过府一叙。但这所谓的“过府一叙”却不是纯粹的聊聊天说说话。 一次是参加一场莫名其妙的比文大会。规矩是两两对峙,上场比斗的两人输一题便脱一件衣服作为惩罚,一件件脱,直到脱光为止。 一次是邀平遥赏花饮酒赋诗。花海中,宇文息举杯临风独立,只是诗不曾多做,却一味地给平遥灌酒。 还有一次,宇文息索性直接派人把平遥接到了青楼楚馆。出手大方,不仅请她欣赏歌舞表演,还大方地替她买下了青楼花魁的初夜。 前几次,平遥都用计顺利地应付过去了。只是这回,又要上演什么戏码了呢?欣赏美男出浴图? “知道了,你回去告诉端侯,我一会儿就到。”平遥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道。 “不要去!”歩非蓦然捉住平遥的手腕,空濛的眸光中是她看不懂的情愫。 平遥愣了愣,“怎么啦?” 歩非微微垂首敛眸,浓密的睫毛掩盖住了他眼中的情绪,语调却十分温柔,如同飘渺的风,“不要去,我不想你去……” 他说,不要去,我不想你去…… 心中仿佛有什么融化了,漾开圈圈涟漪。 周围的环境瞬间变得安静起来,仿佛身边的一切都淡化了,模糊了,这时间仅剩她与他静静对视着,明明近在咫尺,又好像隔着千山万水,却依旧能穿破层层迷雾,就这样看到对方心里。 只是,那一份朦胧的情愫……又是什么? 平遥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歩非,一瞬间,心跳快得脱离了掌控,似乎就连呼吸都故意放轻了,生怕呼气呼重了会破坏什么。 隔了许久,歩非轻柔而带着犹疑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不要去,他对你存了什么心思,已再明显不过了。” 平遥此时方觉得松了口气,微微笑道:“我知道,他不过是在试探我到底是男是女罢了,你放心吧,这次,我就要彻底断了他的念想。” 歩非目光闪了闪,真的只是试探她的性别吗?只怕并不止这么简单吧……不过,倘若她只这么认为的话,似乎也不是一件坏事,毕竟,不明白宇文息对她的心意,至少就没有发展下去的可能,不是吗?歩非忽然觉得心情大好,他散漫地笑了笑,道:“如此的话,你就去吧。” “嗯。”平遥郁闷地点了点头,这人变脸怎么比变天还快,刚刚还一副惆怅忧郁的样子,怎么忽然一下子就开心起来了?唉…… 由于宇文息身中剧毒,经常需要泡药浴调养身体,端侯府特地建了一座浴池,即清泉池。 平遥微微抬眸看一眼悬挂在院落门口的匾额,“清泉池”三个字在风吹雨淋中墨迹已稍稍褪色,略有些斑驳,但笔风温和秀雅,收尾处圆润柔和,字字如同丰盈润洁的珠玉,想来应是宇文息的笔迹。 微微一笑,平遥缓步踏入园中,入目的是一片仿若从空中垂落的雪白丝幔,轻柔顺滑,一直垂至地面,清风拂过,丝幔轻轻扬起,仿佛美人蒙面的轻纱,半揭半掩,平添一分神秘飘逸。白色的水雾从丝幔间袅袅溢出,如翻滚的云涛,渐渐化开,直至被清风吹散。 第30章 谋反案 “安公子何不进来?”温和低柔的嗓音随着蒸腾的水雾一起飘出丝幔。 平遥嘴角一勾,旋起一抹清若白莲的笑容,眸光一片幽深,没有半丝起伏,轻轻走上前,抬手用折扇拨开丝幔,从容优雅地走了进去。 浓重的雾气伴随着湿热迎面扑来,将平遥紧紧包裹在迷雾中,视线也略微有些模糊,看不清事物。平遥眸光朝四处顾盼了一周,隐约见到方形的浴池中,水波轻荡,漂浮着一层浅褐色的药末,有一名男子静静地没在水中,正在沐浴,正是宇文息。 “端侯爷!”平遥微微颔首,不疾不徐地问道,“不知侯爷见在下有何要事?” “自然是有事向安公子讨教了。”笑盈盈的声音,温和依旧。 平遥好整以暇地问道:“那侯爷就打算一直这样和平遥谈话?” “呵呵,自然不是!” 语毕,宇文息便从浴池里走出,两名侍女立即会意地上前为他擦干潮湿的乌发和赤裸的身躯,然后为他一件件穿上衣服。宇文息脸上保持着温和的笑意,任侍女摆弄着,温和的眸光却落在平遥淡然的脸庞上,轻柔而深邃,含着微弱的希冀,似想从她的神情中窥探出什么。 奈何平遥一脸淡然,不避不闪地直视着宇文息,脸上浮着雍雅的浅笑,眸光幽深如海,沉寂如水,没有半分波动,更没有丝毫……女子的羞涩尴尬。那日在千叶湖,宇文息便怀疑她是女子了,否则怎会三番两次地试探她?平遥心中暗暗冷笑,若这点小场面就乱了手脚,她,便不是倾城公主了! 平遥见宇文息着好衣物,淡淡道:“出去谈吧,这儿湿气太重了。” “好!”宇文息柔柔一笑,眉宇间笼着淡淡的失望落寞。 平遥、宇文息便行至外间,各自落座。 除去阻隔在空气中的浓重水雾,视野恢复清明。平遥抬眸看着宇文息,相比于初见时的苍白如纸,他的脸色已红润了许多,不再有气息奄奄,却依旧是一种接近半透明的白皙,如琉璃般柔和温雅,笑容、眼神也是温柔的,仿佛和煦的春日,带着微微的暖意,使人如沐春风。 若是不知道宇文息在朝堂之上阴柔狠戾、果断杀伐的手段,或许所有的人都会被他温雅柔和的外表所欺骗,认为他只是个温柔慈善的病弱青年。 宇文息温文尔雅地笑着,眸光轻轻地游走在平遥身上,“安公子很喜欢宽松的衣裳啊!” 平遥托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口香茶,嘴角挂着一抹讥诮的笑容,“还不死心?” 宇文息笑容一僵,“什么意思?” 声音低低的轻轻的,如碎玉坠地、冰川碎裂之声,冷冽而氤氲着薄薄的怒气,“再看,我也不会变成女子。” 宇文息一派镇定地解释道:“安公子多想了,本侯并无不敬之意!” “是不是多想,大家心里清楚!”平遥冷笑道,“我相貌的确比一般男子生的清俊些,但这世上没有哪个男子喜欢被他人当成女子作想!” “本侯失礼了!”宇文息温雅地笑道,收回视线,心头却萦绕着淡淡的失望,如一缕青烟,婉转缠绕,挥之不去。 “无妨,不知侯爷有何事要询问在下?” “听说睿侯府下毒的案子,是安公子调查清楚的?”宇文息笑道,“本侯实在好奇,安公子一直住在留园,怎会知晓睿侯府内的情况?” 平遥拨弄着手边的茶盅,不慌不忙地答道:“若没有一点本事,安王又岂会留平遥在靖都照料公主呢?” “原以为安国当政的是倾城公主,现在看来……”宇文息嘴角勾起一抹讽笑,但即便是讽笑,他的神情依旧是温雅柔和的,“看看我那位三嫂,怎么看也不像是权倾朝野的人物啊!那么……你背后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呢?” “侯爷说笑了,安国当政的当然是倾城公主啦!”平遥幽幽地笑道,神情有几分鬼魅。她没有说谎,安国当政的的确是倾城公主,却不是睿侯府的那位倾城公主! “是么?”宇文息似不在意地笑笑,也不再纠缠下去,毕竟他再怎么问,平遥也不会和他说实话的,不是吗? “在下还有要事,若侯爷没有其他事,平遥就告辞了!” “安公子请便!”宇文息微微一笑。 平遥朝宇文息微微颔首,转身便往外走去。她实在是不怎么愿意和宇文息纠缠,每次都喜欢把她拉来说些有的没的,无聊透顶! 其实,歩非有一点说的没错,她、眀轩、宇文息是同一种人,一样的沉静,一样的冷情,一样的心思莫测!只是,往往同类之间,是相互排斥的!不过有一点却让平遥比较郁闷,为何宇文息不但不排斥她,反而还喜欢黏她呢? 很多年后,平遥提出这个问题,宇文息才回答说,同类之间,除了排斥以外,还有可能是因孤独而靠近,以相互慰藉、取暖…… 听了这个答案,平遥淡淡地笑了,她不否认宇文息的话,只是,当时她的心里已经住进了另一个人,就再也无法容纳别人了,所以,她对他才会那么排斥吧…… 刚刚踏出屋门,便见一名蓝衣男子走来,男子气韵儒雅,书生气浓重,让平遥恍惚间以为见到了眀轩。靠近了,才发现,男子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也少了眀轩那种阴暗诡异的气质。这男子神情沉稳,眸光深邃,双目含蕴,必非凡人。 他是谁?平遥眉峰微蹙,端侯府有这号人物,她竟没注意到!但一想到对付宇文息是歩非的事,心中便又释然了。 清风轻轻传来背后暗哑低柔的嗓音,宇文息唤他“林释”。 原来是你! 靖王宫崇政殿,陆文瑾静静地立于殿前,微微垂首,遮起脸上的神情,修长的身体投下一片幽暗的阴影,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没有半丝异动,气氛幽静诡异,如同阴森的地狱。 高坐于王位之上的靖王一身玄色王袍,国字脸,剑眉星目,留着八字胡须,颇有几分威严之气。此时靖王一脸阴沉,眸光阴鸷凶残,似是暴风雨的前兆,右手正拨弄着手边的白瓷茶盅,撞出“乒乒乓乓”的响声,使得幽暗沉寂的环境愈加阴森鬼魅。 “文瑾,本侯问你,睿侯是否同辰国大将徐毅有来往?”靖王僵硬的声音在空旷的宫殿幽幽响起,与回声重合在一起。 “侯爷与徐将军是有些书信来往。”陆文瑾恭谨地答道,“侯爷与徐将军曾有过几次交战,两人相互敬重佩服对方的才能,惺惺相惜,遂结为知己好友,并无其他!” “并无其他?”靖王愤怒地吼道,“你知道这些盖有睿侯帅印的书信上写的是何内容吗?枉本王这般信任他,他竟串通外敌,图谋篡位!” “串通外敌,图谋篡位?”陆文瑾身子微微一颤,惊得连退三步,辩驳道,“不可能的,侯爷向来忠心耿耿,绝对不可能,请靖王明察!”说完便抱拳跪在殿前。 第31章 孤光照此身 这几日的审问和调查,几乎都是林释进行的,陆文瑾一直都在一旁作陪,偶尔利用自己的职权为调查提供一些方便。 陆文瑾点点头,道:“那接下来怎么办呢?” 林释冷冰冰的答道:“下一个调查对象就是住在璃虬宫的倾城公主了。” “调查倾城公主可能有些麻烦诶,不如先调查留园那个安公子吧,我觉得他的可能性比较大!”陆文瑾脑袋一扬,束起的丝发轻轻飞起,英姿飒爽,神采飞扬。 “调查倾城公主。”依旧是冷冰冰的一句。 陆文瑾闻言便不再劝说了,连日的相处共事,他基本已摸清楚林释此人的脾性。你第一眼见林释时,定会被他的外表所骗,认为他是个儒雅有礼的谦谦君子,品性温良,极易相处,但真正相处之后才发现,这人似乎永远都是一张冰块脸,无论何时都是冷冰冰的,不爱多说话,更不会笑,整个人就一冰疙瘩! “昨日林兄搜查睿侯书房的密室,可有发现什么线索?”一路无话,陆文瑾着实感到尴尬,只好随便扯些话题。 “发现一支簪子。”说罢,林释便从胸口衣襟里掏出一支金簪递给陆文瑾。 这是一支蝴蝶形的金簪,蝶翼边上用纤细的金丝编成螺旋形的花纹点缀着,四片蝶翼上各镶嵌着一块薄薄的碧玉,并在碧玉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碧玉色泽纯粹,通透无暇,是上好的美玉,蝴蝶两只颤动的触角顶端各镶嵌着一枚细小的蓝宝石。这支金簪无论从质材还是从做工上来说都是上乘的,价值不菲,而且从搭配到做工显然是王族贵胄的首饰风格。 “这是安王宫的东西。” “因该说是倾城公主的东西更合适。” “那明日就委屈林兄扮作我的侍从随我进宫一趟了,要调查倾城公主比较麻烦啊!”陆文瑾微微一笑,摇摇头,神情似有些苦恼。 “好。” 次日,陆文瑾领着乔装打扮的林释来到璃虬宫时,青芜正独自一人立在池塘前喂鱼。 嶙峋的假山围绕堆砌而成的水池,浮着一大片睡莲,雪白的睡莲静静地躺在水面,月牙形的莲瓣重重叠叠,围着中心嫩黄的花蕊,简洁清丽。池水清澈见底,水中满是游弋的红色鲤鱼,成群地争食投入水中的鱼食。 陆文瑾微微笑道:“公主好兴致啊!” “呵呵,这些鱼也真是可怜了,就被囚禁在这一池清水中,没有自由。”青芜微微一笑,回眸看了陆文瑾一眼,眸光温婉柔媚,却流露着浓浓的哀伤。 “公主可是在感叹自己失了自由?”林释冷冰冰的声音响起,却带着一种格外沉重的沧桑感,仿佛从远古的洪荒传来,“其实这世上谁不是被囚禁着,失了自由?这鱼被囚于鱼池中,公主被囚于深宫之中,而从浩淼的时空来看,我们这些所谓的自由人又何尝不是囚于这方狭隘的空间、历史中呢?” 青芜微微一惊,眸光闪过一抹流光,回眸对着林释温婉一笑,道:“先生高见!” “公主可认识这支金簪?”陆文瑾将金簪递给青芜。 “你们从何处得来的?”青芜接过金簪,拿在手中仔细翻看了一会,抬眸看着陆文瑾,道,“这支簪子原本是本宫的东西。” “原本?” “一个多月前,阿昕刚到本宫身边,本宫便把这支簪子作为见面礼赠给她了。有什么问题吗?”青芜问道。 “公主能让我们见见那位阿昕姑娘吗?”陆文瑾脸上浮起爽朗欣喜的笑容,神采飞扬。 “她方才离去了一会儿,想必很快便会回来了,两位稍等片刻。” “多谢公主!” 七月十五日,应元帅陆文瑾要求,靖王亲自重审睿侯叛国篡位案。睿侯得以昭雪,恢复爵位。人犯昕薇收入天牢,等待进一步审理。 “文瑾,这件事你办得很好!”崇政殿再次响起靖王威严的声音。 “这件事其实都是林释先生调查清楚的,文瑾只是从旁协助罢了。”陆文瑾恭敬地答道。 “哦?”靖王眸光扫向立于陆文瑾身旁的林释,道,“靖国竟有这样的人才!好!” 林释冷冰冰地答道:“鄙陋之技,靖王过奖!” “林先生过谦了!”说完,靖王便爽朗地大笑起来,“林先生可愿留在本王身边,做本王的谋士,为靖国出一份力?” “蒙靖王器重,林释愿效犬马之劳!” “好!我靖国又添得一人才,真是大快人心呐!哈哈……”靖王又是一阵仰天长笑。 “靖王……”陆文瑾踟蹰片刻,道,“既然已证实睿侯无罪,那是否该归还帅印?” “不必!”靖王手一挥,道,“本王既已封你为兵马大元帅,岂有收回之理?” “可……”陆文瑾还欲劝解,可抬眸一看靖王阴沉的脸色,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宇文息曾说过,他与宇文锋在靖国可以说是功高震主,靖王对他们早已是防备、猜忌多于信任。此番靖王摆明了是要夺睿侯的兵权,令陆文瑾取而代之。既是如此,即使陆文瑾再如何劝解,亦是徒劳无功。 “前日得到从帝都来的密报,皇帝不久前已派了一位圣使前往我靖国,不多日便会抵达,接待圣使之事便交给两位爱卿处理了。”靖王吩咐道。 “靖王,此事林释以为不妥。”林释道。 “哦?林先生有何高见?”靖王略带兴味地望着林释。 “如今在天下人眼里,睿侯与端侯两位侯爷才是靖国的顶梁柱,派他们接待圣使才能体现靖王对圣使的尊重。况且,林释与陆元帅有幸为靖王所倚重,想必有许多公务要处理,尤其是陆元帅,刚刚接掌三军不久,定需整顿军务,想必会十分忙碌吧!”林释从容地解释道。 “先生所言甚是,就照先生说的办吧!” 昕薇独自蹲坐在铺着稻草的床铺上,这是她第二次蹲牢房了。天牢的环境比起原先关的那间牢房更为骇人,守卫也更为严实。整个牢房一片漆黑,没有天窗,连半点光线也没有,四周都是铜墙铁壁,即便是牢门也是铁做的,将整件牢房围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牢房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混着些许铁锈的腥味,闻了使人作呕。相比于原先充盈着惨叫声、老鼠四处肆虐的窸窣声的牢房,天牢是相当安静的,说得更贴切些,是一种接近死亡的沉寂,幽暗阴森。 但昕薇脸上没有半点恐惧畏缩的神情,一双眼睛如宝石般亮晶晶的,没有恐惧,没有担忧,只是含着一种坚定的信念。她不怕,一点也不怕,公子会来救她的,一定会! 时间如流水般静静流淌着,昕薇就一直这样静静地坐着。 忽然,“砰”的一声,牢门被打开了。昕薇眼睛霍然明亮,闪现出动人的光彩。 第32章 上上之策 救她的人来了! 站在牢门口的是一个裹着夜行衣的蒙面人,手里握着一把雪亮的大刀,在黑暗的牢房中显得格外明亮夺目。 “屏住呼吸,空气里有迷烟。”黑衣人上前扶起昕薇,“快走,时间不多!” “好。” 昕薇急忙跟着那名黑衣人跑出牢房,冲进一片小树林里。 “怎么办?”昕薇边跑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树林中,远远的可以见到一片火光,追兵来了。 “怕什么?公子素来不为无把握之事,她既遣我来救你,自然不会有事!”黑衣人眸光坚毅,没有丝毫的畏惧,“这些普通的士兵脚力比不上我们这些习武之人的。” 昕薇闻言亦不再多语,只是跟着黑衣人一路奔跑。不多久,身后便传来一阵惨烈的厮杀声,刀光剑影闪成一片,渐渐地湮没在丛林中,身后的火光也越来越远,最后渐渐消失在视野中。是啊,平遥怎么可能只遣一人来天牢劫狱,所有的关节疏通及善后处理,她定然早就安排好了……她那样的人啊…… 轻轻越过一道围墙,落在一座院落中,回到留园了。 昕薇举目望去,凄迷的夜色中,有一棵茂盛的梧桐树格外惹眼。粗壮的树枝上悬挂着一盏内置夜明珠的八角宫灯,梧桐树下,平遥一身雪白的长袍,静静坐在青石上,手中捧着一卷泛黄的书册,嘴角带笑,神情专注而宁和。有那么一瞬间,昕薇差一点以为,在这幽暗的夜色中,发光的不是悬于树梢的那颗夜明珠,而是静坐在树下的那个清雅宁和的白衣公子,她的神情那么淡然高雅,仿佛那一弯当空高悬的皎皎明月,清雅无双,静静散发着清华空灵的华光。 “回来了?”平遥冲着昕薇微微一笑,仿若天上洁白的云朵那般轻柔舒缓。 昕薇缓缓向平遥走去,“公子。” 平遥扫一眼昕薇身上的伤痕,淡然而轻柔地问候道:“你受苦了。” “阿昕办事不利,请公子责罚!”昕薇愧疚地跪在平遥面前。公子待她已不若起初那般冷漠诡异,亦没有从前那般压迫感,现在的公子总是淡淡的,偶尔像白云那般柔软的微笑,温馨而舒缓,只是这些更加令自己觉得愧疚,有负公子所托。 “这不怪你。”平遥依旧微微地笑着。 “若不是阿昕不小心将簪子遗落在密室里……”昕薇皱起眉头,嫣红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 “簪子不是你遗落的,他若是想让你被追查出,又岂是你躲得了的?”平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料全了万事,却独独忘了家贼难防!” “公子……”昕薇不解地望着平遥。 “好了,下去休息吧。”平遥轻轻地挥了挥手。 “公子,现在阿昕是重犯,继续呆在留园恐怕会给公子惹麻烦。” “麻烦?”平遥展颜一笑,声音十分轻柔,如同漂浮的云朵,却含着淡淡的犀利,造成一股强大的压迫感,“这天下还没有人能找得了我的麻烦!你且放心住下罢。” “是。” 昕薇闻言便跟着侍女退下了。 “出来吧,还想躲到什么时候?”平遥微微一笑,嗓音十分轻柔舒缓,却分外清晰地随风飘至远处。 语毕,似有一阵清风拂过,只听得不远处树叶发出一些沙沙的摩挲声,便有一抹白影如惊鸿般掠起,翩然飞至平遥身前,轻轻落下,如一片轻盈的白羽从风中飘落,雪白的衣角无风自舞,潇洒飘逸。正是歩非。 平遥嗤笑道:“哼,你打算躲我躲到什么时候?” 歩非笑眯眯地看着平遥,颇有些讨好之意,“嘻嘻……我还不是怕这两天你心情不好,见了我更生气吗?” “哼!”平遥冷冷一哼,目光凌厉地扫向歩非,“你坏了我的大计,是怕我杀了你吧!” “呃……也有这部分原因啦!”歩非笑嘻嘻地挨着平遥坐下,抬起左臂搭在平遥肩上,一派悠闲。 平遥目光一凛,运气于右臂,手掌一翻,便向歩非削去。歩非似早料到平遥会有这番动作,一个侧身,轻轻一跃,便落于平遥五丈之外。凝神一看,掌风扫过,远处的一棵大树已折中断开,“卡拉”一声便向歩非所站的地方倒去,歩非见状,慌忙一个翻身,再次跃出五丈远。 “喂,不是吧?下这么狠的手!真要杀我?”歩非朝平遥嚷道。 “你连我三成内力的一掌都接不下来的话,死了也不可惜!”平遥随手拍拍衣摆,好整以暇地看着歩非,仿佛刚刚一掌不是出自她手。 “夫君,你好狠的心啊!”歩非眼珠一转,忽然以袖遮面,哭哭啼啼地向平遥走来。 “是吗?”平遥幽幽一笑,悠然抬起右臂,似乎又要发起一掌。 “哇,不是吧?又来!”歩非十分无奈地看着平遥,双手负于身后,却不再前进了。 “你现在穿着一身男装,还装什么女人?”平遥看着歩非,眉一扬,“现在竟连女装也懒得穿了吗?” “唉,女人的衣服真的很麻烦啊!还要在胸前塞棉花,太烦了!”歩非摇摇头抱怨道,动作极为潇洒随意,自有一番清逸无拘的韵味。 “也好,你以后还是恢复男装吧,顺便从我的房里搬出来!” “唉,我开玩笑的!”歩非慌忙摆摆手,嘻嘻笑道,“明天我就换回女装。唉,还是第一回见你生这么大的气啊!” “我安排部署了这么久,你竟然全给我毁了!”平遥狠狠地瞪着歩非,气得咬牙切齿,真恨不得剁了他才甘心! 平遥极善权谋,却难保算无遗漏,总会有一些意外导致她的计划偏离轨道。然而,对于那些破坏她计划的人,要么除之而后快,要么一笑置之,却从未有哪一次,如这般令她愤怒、失望!因为是他,因为是他,所以她这般气愤……她恼怒歩非破坏她的计划,更恼怒他竟能这般轻易的影响自己的情绪! “哇,这怎么能怪我?”歩非惊叫道。 平遥冷笑道:“你敢说,不是你留下证据,让他们一步步查到阿昕头上来的?” “唉,这只能怪你太疏忽了,才让我有机可趁啊!再说了,靖王已把兵权交给了陆文瑾,你移交兵权的目的已达到,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歩非无所谓地撇撇嘴。 好敏锐的洞察力,平遥微微一惊。 不错,她此行的目的并不仅仅是除去宇文锋、宇文息这两个心头大患,更重要的是将靖国的兵权移交到陆文瑾手中。这也是她为何在靖国呆这么久,拖到现在才开始动手的原因。她需要时间,将陆文瑾的地位推得更高,让她获得宇文锋、宇文息,甚至是靖王更多的信任,所以她设计陆文瑾前去青衣阁寻找解药,所以她默认陆文瑾在宇文锋府邸长久养伤…… 只是,所有的一切,都是平遥暗中安排的,行事也极其隐秘,想不到歩非仅凭了一点点蛛丝马迹就能揣度到她的心思,被人看透心思的感觉……很不爽。 第33章 孤绝料峭 “宇文锋只要活着,始终是心头大患。”平遥微微一笑,恢复了往日的淡然。 “唉,宇文锋是不可多得的将才!而宇文息,他比起宇文锋光芒更甚,只是他受靖王所限,才华没有完全绽放开来而已。”歩非缓缓走回平遥身边,道:“不错,将宇文锋、宇文息除掉是有利于辰王打江山,但你有没有想过,倘若把这些人都杀了,等到天下平定之时,谁来帮辰王守江山,治天下?” 平遥静静地看着歩非,墨玉般温润的黑眸闪着珠玉般的光亮,在漆黑的子夜中更显幽深莫测。听完歩非的这段话,平遥似乎没那般生气了,心也渐渐趋于平静,如同夕阳下平静广阔的海面,在昏黄的夕辉中静静流淌着。 “但留着宇文息、宇文锋将来必定会添不少麻烦!”平遥幽深的眸光淡淡地飘向夜空,漆黑的眸子也因映衬着星辉而更显晶灿、广阔、宁静、美丽。 “枉你聪明一世,这个时候怎么就糊涂了呢?”歩非微微一笑,“我们不杀他们,但可以让他们等于死了啊!” “等于死了?”平遥略带疑惑地看着歩非。 “雪樱被世人誉为“绝世神医”,而你和雪樱关系匪浅,想必弄点令人长期昏迷不醒的药还是可以的吧?” 平遥淡淡地答道:“我会配制。” 歩非眉一挑,极其随意地笑道:“看不出来啊,你竟会医术?” “从小在雪姨身边生活过一阵子,和雪儿一起学的医术。”平遥微微地笑着,眸中流过淡淡的温和,继而眉眼一横,冷声道,“你早把计划告诉我,我便不会这般生你的气了!” “你平素太淡然了,极少有情绪波动的时候,所以……”歩非呵呵地笑道,“我就想看看你生气的样子!不过,你生起气来还真不可爱,太可怕了!” “所以不要随便惹我!”平遥狠狠地瞪了歩非一眼,这家伙,真是……有够可恶! 歩非闲闲地说道:“那你配制出药以后,自己尽早去下药吧!我们也该回辰国了。” 平遥轻轻地笑着,眸光幽暗诡异,“不,这毒不该我来下!” 歩非眸光扫视了平遥几周,后退一步,和平遥隔开一段距离,“你又在算计什么?不会是算计我吧?” 平遥冷笑道:“我虽把靖王“图谋造反”的证据送到帝都,奈何幼帝胆小无能,不敢贸然出兵讨伐靖王,还虚张声势地派出什么所谓的圣使来靖国巡视!” “你想让圣使来下毒?” “不错!我已得到消息,接待圣使之事靖王已交给了宇文锋和宇文息。若是圣使下毒毒害靖国睿侯和端侯,你猜会怎样?”平遥幽幽地笑着,在黑夜中更显鬼魅。 “这样,只怕皇帝不出兵讨伐靖王,靖王都得起兵了!真是好手段啊!”歩非嘴角勾起一抹讽笑,“真是越来越佩服你了,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心思就转了这么多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出这么绝的计谋,也真是难为你了!” 平遥眸光冷冷地扫向歩非,“你少给我搞破坏!” 歩非闲闲地说道:“放心好了,这件事我不会管!” 平遥微微地笑着,声音轻柔如云,仿佛从遥远的空中飘来,“放心?歩非,这世上,我最不放心的,便是你了。” “你不放心也没用,反正你的那些密探每次都会把我跟丢,不是吗?” 平遥头一偏,眼睛瞪得圆圆的,有些赌气地瞪着歩非,“我亲自看着你!” 歩非朝平遥得意地眨眨眼,咧嘴微微一笑:“你我的武功不过伯仲之间,你跟踪我也未必不会跟丢!” “哼,我不过开个玩笑而已,我哪有那么多闲工夫跟踪你?”平遥脸上浮起一层雍雅自适的浅笑,“我做的这些事也都是为辰王好,你若是想破坏,随你便!” “是吗?”歩非略带讽意地看着平遥,继而眸光一闪,有些恶劣地笑道,“我发现……” “什么?” “嘿嘿,我发现那个叫阿昕的小丫头好像爱上你了!”歩非双手环于胸前,侧着脑袋,笑眯眯地看着平遥。 平遥怔愣地看着歩非,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歩非点着头,一脸正经地叹道:“唉,不过凭你这副长相,是很容易迷倒一些蠢女人的!” “哼!喜欢迷惑蠢女人的那个人好像是你吧?”平遥讽刺地看着歩非,想起歩非满江湖流传的风流韵事,心中竟泛起微微的酸楚。 “我是说真的,阿昕那小丫头真的有些仰慕你!你以后要小心点,免得以后变成女人,伤了人家的心!” 平遥嗤道:“胡说八道!” “唉,你一天到晚阴谋算计人,对感情太迟钝了!”歩非单手托着下巴,思忖道,“不行,本公子决定明天带你出去见识一下,感受一下生活。” “感受生活?我还要安排下毒的事,哪有这闲工夫?” 歩非微微颦眉,问道:“这么急吗?” 平遥微微笑道:“你不是想尽早回辰国吗?尽快把事情安排好,我们就可以回辰国啦。” “回辰国?”歩非冷笑道,“以你的性格,不等到结果会舍得离开?” “呵呵,你真是了解我啊!”平遥快意地笑道,似对歩非的讽刺毫不在意。 “所以,明天你必须跟我出去感受生活!” “为什么一定要去?我才不要去感受什么生活,幼稚死了!”平遥瞪视着歩非,眉梢微微有些跳动。 “幼稚?像你这种根本不懂得生活的人才幼稚!” “我不喜欢。”平遥展颜一笑,清雅无双,神情淡然高远,声音轻柔却没有半点温度。 “别这样……”歩非无奈地叹了口气,展开双臂,轻轻环住平遥,柔声道,“你拥有天下人倾羡的一切,容倾天下、才倾天下、权倾天下,可是又有几人能看到你光彩外衣下的痛苦呢?从小就生活在宫中,虽然锦衣玉食,却每天忙于政务,计划筹谋,精心算计,步步为营。而且,生在王室,看惯了人与人之间的算计斗争,不相信血脉亲情,明明不忍心,还要伤害自己至亲之人,这样,很痛吧?其实世间是有很多美好的感情的,亲情、爱情、友情……不要把自己关起来,不让别人靠近,你这样活得太孤单、太辛苦了!” 平遥忽然怔住了,雍雅的笑容凝滞在脸上,只是呆呆地坐着,任歩非拥在怀里。素来平静的心湖掀起惊涛骇浪,汹涌澎湃,无法平静,她不知是心里某一块信念塌方了,还是某一条冰川融化了……心微微战栗着,如山洪暴发,泰山压顶,给自己的灵魂带来巨大的震撼!身体轻轻地颤抖着,手心慢慢渗出冷汗,胸口仿佛被什么堵住,压得喘不过气来。 平遥轻轻倚靠在歩非的肩头,脸颊埋在歩非的颈窝处,脸上雍雅的浅笑渐渐褪去,眉宇间笼着淡淡的哀伤,素来幽深得不见底的眼眸一片澄澈,仿如雪山之巅流下的冰泉,清澈得没有半点杂质,流出的眸光轻柔温和,却泄露出浓浓的伤痛,仿佛天边飘散的孤云,寂寞、孤苦而又无奈…… 第34章 爱之怜之 平遥如小猫般蜷缩在歩非的怀里,轻轻地问道:“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歩非的身体偏于清瘦,怀抱并不算宽阔厚实,却使人意外的感到安心、温暖,平遥乖顺地依靠在歩非的胸膛上,心头仿佛有一条清凉明澈的溪流蜿蜒而过,滋润温暖了寂寥空虚的心灵,一股暖流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淡淡的温馨如同花朵的芬芳,轻柔地萦绕在相拥的两人周围,没有尴尬,也不显得暧昧,只是一种纯粹的相依,心灵的贴近,温暖而宁和。 “我隐约可以感觉得到,你并不如表面看上去这般坚强。你表面上无心无情,甚至对自己的亲人也狠心绝情,虽然你不说,但我却感觉得到你的痛。其实,你比任何人都要让人心疼,你生活得太苦,也太孤单了……”歩非凑在平遥耳边轻轻说道,空濛的眸光中浮现着淡淡的心疼,“到底要怎样坎坷的过去,才能养成你这般的心智城府呢?” “我不孤单,一直都不孤单,因为有雪儿一直陪着我。”平遥微微地笑道,神情温暖柔和,仿佛有一股淡淡的暖流萦绕在心间,溢出丝丝清甜。 “为什么要这样呢?”歩非柔声道,“你明明拥有清澈无瑕的眼眸,却永远将幽深难测展现给世人,你明明也能够有干净明亮的笑容,却永远要挂着雍雅空洞的浅笑,你明明也有泪有笑,却永远要装出一种淡然无所谓的样子,将所有的感情都隐藏起来。” “你明白的,歩非,站在这个位置上,我只能如此!”平遥无奈地叹道,身体仿佛虚脱了一般,疲倦而无力。 “但不一定要这么孤独,身边总该有几个可以表现出真实情绪的人啊!” “有啊,雪儿啊!” “这样便好,否则太孤单,太寂寞了!”歩非轻轻抚了抚平遥的发鬓,笑道,“明天和我一起到外面走走吧,总该留些时间给真实的自己,不是吗?” “歩非,你是个潇洒、磊落之人,从来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没有任何束缚,做任何事,亦从不违背自己的本心。我很羡慕你,在你面前,我总是自惭形秽,你知道吗?”平遥微微笑着,眸中闪动着珠玉般温润而坚毅的莹泽,璀璨动人。不待歩非回答,又径自问道:“歩非,我……可以相信你么?” 歩非微微一惊,随即嘴角绽开一抹温暖的笑意,语气坚定而认真,“可以,你可以相信我!” “我知道可以,其实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可以相信你。”平遥心中流过一丝暖意,溢出淡淡的甜味,渐渐扩散蔓延到四肢百骸,“因为,你本身就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歩非嘴角绽开一抹柔软温馨的笑容,他低下头,嘴唇轻轻印上了平遥的樱唇,这个吻没有丝毫侵犯亵渎的意味,只是嘴唇轻轻地贴合着,如一朵含苞待放的樱花,在春日里轻轻旋开裙摆般的花瓣,清甜柔嫩。 平遥没有拒绝,任歩非亲吻着。此时,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上,她都渴望这个甜蜜温柔的吻,就如同她心底在渴望着什么一般…… 灿烂的星空,惬意的晚风,温暖的亲吻…… 清雅的眉头轻轻舒展开来,氤氲着淡淡的温柔,如严冬里流下的丝丝暖阳,温暖而宁和。她倚在歩非怀中低低唤道:“歩非。” “嗯?”歩非轻轻地应道。 “我答应跟你出去走走,不过,等到圣使之事办完以后,好么?” 书房内,平遥静默地负手立于窗前,翘首望着蔚蓝的天空,微扬的下巴到修长的颈项构成一条优美的曲线,在明暗交叠处投下一片优雅的剪影。漆黑的双眸倒映出一片空旷的蔚蓝,眸光一如既往的高远深邃,只是那舒展的眉宇间少了一份抑郁,微微氤氲着一缕明快释然之气,如林间松风、峡谷瀑布般明朗、豁然。 “岚烟,圣使还需几日方能抵达靖都?”平遥漫不经心地问道。 “三日。”立于平遥身后的紫衣侍女恭谨地答道。 “三日……三日吗?”平遥喃喃道,掐着手指算计着,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清若白莲的浅笑,“三日,也够了。本宫吩咐的事,安排妥当了么?” “均已办妥!” “好。”平遥微微地点点头,吩咐道,“此次靖国招待圣使的宴会,你想办法把上菜的宫女换成我们的人。” “是!”岚烟道,“公主,为保万全,是否将国宴上做菜、试毒之人也都换成我们的人?” “这倒不必!”平遥轻轻地笑着,神情淡然高雅,“将做菜、试毒之人换成我们的人,也未必见得有什么用。” “但让上菜的宫女在众目睽睽之下往睿侯、端侯的酒菜中下毒,委实不易啊!”岚烟叹道,“倒不如让厨师在做菜时便下毒,再令为睿侯、端侯试毒之人事先服下解药。” 南朝宫廷贵族的酒水菜肴,在正式端上宴席之前,都会有专门的仆人试吃,确定无毒之后,方才端上宴席。这些试吃的仆人,便是试毒之人。 “一下子掉包这么多人,手笔太大,反而容易出纰漏。”平遥几不可见地摇摇头,“况且,一个厨师要做多人份的菜,要只在宇文锋、宇文息的菜肴中下毒也过于繁琐,到时倘若出了偏差,反而麻烦!而且……”平遥幽幽地轻笑着,“让上菜的宫女在众目睽睽之下下毒,表面困难,实则是最容易的!” “最容易?”岚烟抬眸不解地望着平遥。 “正是因为众目睽睽,反而成为防范最为疏松的一块,警惕性低,才更容易得手啊!”平遥抬手抚弄着窗台上的一株兰花,指尖顺着墨绿的狭长叶片轻轻滑过,神色淡然从容,嘴角挂着一抹雍雅的浅笑。 “公主高见!”岚烟对着平遥微微躬身,神情恭敬虔诚。 平遥淡淡地问道:“陈瑾多久没和你联络过了?” “一个多月了。”岚烟道,“公主,岚烟怀疑……” 平遥摆摆手,不经意地笑道:“本宫知道你的疑虑。但陈门世代忠良,最讲究的,便是一个“忠”字!” “但陈将军这一个月来,明显是故意不联络岚烟的,而且从她近来和宇文锋……”岚烟蹙起眉头,望着平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担心她倒戈?”平遥转身看着岚烟,微微叹息一声,嘴角又挂上雍雅的浅笑,“有时候演戏演得太逼真,是容易把自己也搭进去的!现在,陈瑾心性已有些动摇了,但一个男人,还不足以令她背叛本宫。她跨不过心里的那道坎儿,陈家人身上流的血,是忠!” “看来,公主心中早有思量,是岚烟多虑了!”岚烟敬服地点点头。 “你知道,本宫为何如此放纵陈瑾么?” 岚烟摇头。 平遥微微一笑,双眸微敛,眉宇间浮出少许温和之色,道:“我是怜她!陈瑾出身将门,虽是女儿身,志却不输男儿!而且,她也的确没让本宫失望,战场上冲锋陷阵,上阵杀敌,飒爽英姿,可谓巾帼不让须眉啊!所以,只要本宫交代与她的任务完成了,也不再多苛求她什么……” 第35章 果断杀伐 “公主可是在陈将军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岚烟展颜一笑。 “也有这部分原因。”平遥淡淡地笑着,眸光似有些黯然,长长地舒一口气,道,“好了,去办事吧!” “是!” 岚烟闻言再次向平遥躬身行礼,一眨眼便消失在书房中。 平遥轻轻闭上窗子,缓缓走至屋外,步伐从容悠闲地在留园四处走动着。走至回廊拐弯处,隐约瞥见苍翠的草木中露出一角粉色的纱裙,仔细辨认,方见得一抹俏丽的身影蹲在花丛中,身体微微有些晃动,似在做什么事一般。 平遥稍稍走近些,方识得这粉衣女子乃是昕薇。昕薇蹲在草地里,手中持着一把小剪刀,正细细剪下一朵朵白瓣黄蕊的兰花,身侧摆着一只竹幂编制的花篮,篮中已浅浅盛放着一堆兰花。昕薇剪得非常认真,额头鼻尖已挂着晶莹的汗珠,脸颊也在烈日下晒得通红。 “阿昕。”平遥站在昕薇身后轻轻地唤道。 昕薇抓着剪刀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颤,随后起身,举起衣袖轻轻拭去脸上的汗珠,转身看着平遥,晒红的小脸上挂着腼腆的笑容,似有些手足无措的拘谨。或许是由于蹲在地上太久了,血液不循环,双腿似乎有些站不稳。 这是平遥第一次认真观察昕薇,这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出落得并不算漂亮,但五官端正清秀,凑在一起看起来十分舒服。少女的举止说不上优雅,却很朴实,一如她眼眸中闪现的光泽一般,质朴、冷静、坚韧,这应该就是一个出身贫寒、历尽磨难,在与苦难斗争中长成的一个坚毅聪慧的女子! 平遥指了指竹篮中的兰花,微微一笑,“你在做什么?” 昕薇低头答道:“摘一些兰花,为公子熬一碗水晶粥。” “你如何得知我喜欢兰花?”平遥看着昕薇,秀眉微微扬起。 “阿昕见公子的屋子、书房都喜欢摆放一些兰花,而且公子闲暇时也总是喜欢摆弄兰花,所以阿昕猜想……”昕薇低着头,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就连呼吸也故意放轻微了些。 平遥赞道:“嗯,你很细心,也很贴心!” “多谢公子夸奖!”昕薇抬眸看了平遥一眼,一触及那幽深无底的黑眸,只觉心头一跳,慌忙又低下头来。 平遥仔细地观察着昕薇的举动,亦发现了昕薇的异常,忽然就联想到了昨晚歩非说昕薇仰慕自己,心头微微一惊,难道……平遥静静地凝视着昕薇,眉峰微敛,面上含着沉思之色,许久,才轻轻舒一口气,叹道:“阿昕,你是个好女子!我若是男子,定会喜欢你的!”语调轻缓柔和,却特别突出强调了“若是男子”四字。 我若是男子?若是男子……若是……昕薇细细斟酌着这几个字,每多想明白一分,脸色便白一分。昕薇抬眸凝视着平遥,眸光满是震惊,她,是女子?得到平遥肯定的眼神后,昕薇有些颓然地垂下头,眸光黯淡,隐隐有些泪光。 “阿昕……”平遥略一沉吟,微微笑道,“你本就是个平凡的女子,却因生的不平凡,卷入到解不开的阴谋诡计中,整日担惊受怕。你若是……你若是想重新过回平凡的生活,我可以替你和你弟弟在安国安排个全新的身份!” 昕薇沉默了许久,方抬起头,道:“阿昕愿誓死追随公子!”眸光坦然、冷静、坚定!是的,不管是男是女,她都愿追随这一束长空泻下的皎皎银辉,誓死不悔! “好!”平遥淡淡地笑道,“说真的,你若真要走,我还真有些舍不得呢!好久没遇到你这般聪明的人了。” 昕薇道:“公子过奖了。”她并非聪明,只是相比于一般人,更为心细,更为冷静罢了。 “当初为了使你为我所用,拿你弟弟的性命相胁,对不住了!”平遥轻轻叹道,声音温和平淡,如同漂浮的云朵,低缓轻柔,谈不上诚恳。但对平遥而言,这已算是极大的诚意了。 “阿昕明白公子的难处。” “能不造成伤害是最好……”平遥无奈地笑了笑,眼中闪过一抹黯然,继而神色忽然变得冷厉、果断,“但有时,为达一些目的,却不得不施以雷霆手段!” “阿昕明白!”昕薇默默地点点头。 “权衡、谋划、手段、杀伐……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以后,你便会明白了!”平遥微微一笑,转身便往回廊中走去,道,“在太阳底下站这么久,你不热吗?” “阿昕原本便是平民,父母都是种田的,自然没那般考究。”昕薇微微一笑,拾起地上的花篮,脚步跟上,走在平遥身后一尺处。 “对了,既然你父母皆是农民,你是如何识字的?”平遥边走边扯起了闲话。 “阿昕幼时上山砍柴,曾遇到一位隐居在山上的隐士,教阿昕识了些字,也传授了一些武艺。”昕薇笑着答道。 “原来如此!这倒跟我幼时的际遇颇有几分相似,我从小便幽居于深宫,也是偶然一次机会,拜得一位师傅,才习得这身武艺。”平遥微笑着点点头,又指指昕薇手中的花篮,道,“拿兰花熬粥,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这也是阿昕以前闹着玩儿,偶尔在清粥中撒了一些兰花,尝起来竟意外的香甜,后来便经常煮了。” “听起来不错呢!”平遥笑道,“那今晚我就尝尝你煮的水晶粥吧!” “什么水晶粥啊?”远远便传来歩非清越如玉的嗓音。 “公子,阿昕先退下了。”昕薇见歩非过来,便对着平遥盈盈一拜,拎着花篮离去了。 平遥见了歩非,转身便匆匆逃离。昨晚她竟说着说着话便睡着了,以至于缩在歩非怀里睡了一夜,清晨一醒来,竟发现两人相拥着睡在梧桐树下!两人虽夜夜同榻而眠,却有意的隔开一段距离,从未有过如此暧昧亲昵的姿态。所幸歩非未醒,平遥便轻轻拿开歩非圈住自己的手臂,起身蹑手蹑脚地逃离了。但现在让她面对歩非,亦不免觉得尴尬,索性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你跑什么?”歩非一个翻身,凌空跃起,轻轻落在平遥身前,一脸疑惑地看着平遥。 “我没跑啊!奇怪了,我为何要跑?”平遥头一扬,双手负于身后,一派从容淡定,好似方才仓皇落跑之人并不是她一般。 “哦……”歩非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知道了,你害羞!” “害羞?奇怪了,我为何要害羞?”平遥嘴角微扬,笑容如涟漪般徐徐漾开。即便是心如擂鼓、呼吸不稳,她面上依旧能表现得万般从容淡定,不泄露一丝一毫的情绪。 眉一挑,歩非似笑非笑地看着平遥,“接了吻,又在我怀里睡了一夜,难道不该害羞吗?” 第36章 冷月清辉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平遥故作镇定道,“你我已同榻而眠两个多月,这点小事算什么?” “真的没什么好害羞吗?”歩非微微颦眉,一脸惋惜地看着平遥,道,“那早晨你醒来时,怎么跟做贼似的,东张西望,生怕被别人看见!” “你那时便醒了?”平遥怒视着歩非,任她如何沉得住气,这时也装不下去了。 “我早早便醒了,只不过怕你面子上过不去,故意装睡的!”歩非歪着脑袋,一脸兴味地望着平遥,笑得春光明媚,阳光灿烂。 平遥咬牙切齿地瞪着歩非,问道:“既然如此,你现在为何要说出来?”若说方才平遥见到歩非时心中还有些许尴尬、羞涩,那现在这些尴尬、羞涩已完全被滔天的怒火淹没了! 歩非撇撇嘴,控诉道:“谁让你见到我便逃跑了!” “我没有逃跑,我……呃,我只是太忙了,有许多事要处理!” “呵!以你的脾性,只怕圣使之事早已吩咐下去了吧?” “还是你了解我啊!”平遥幽幽地笑道,“不过,现在又发生了一件极为棘手的事!” 语毕,平遥便从雪白的衣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帛纸,递给歩非。歩非极其随意地接过帛纸,展开,凝眉看了一会,眉头便纠结到了一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慕容天这个老匹夫!” “慕容天竟想以自已和圣天盟的威信来号召南朝武林来支持靖王。”平遥微微一笑,神情从容淡雅,“嗯,说来,整个南朝武林的实力还真不容小觑呢!” 歩非瞥见平遥从容淡雅的神情,心中一片了然,“你已有应对之策了?” “他不是想借助江湖的力量吗?”平遥淡淡地笑着,漆黑如子夜的眸子幽深而冷然,现出一丝幽异诡谲,炎炎的夏日竟在这幽深的眸光中寒意顿生,“我就搅乱这南朝的武林,看他还能借助什么!” “青衣阁实力不容小觑,且不在慕容天的管束范围之内,利用青衣阁来胁迫各大门派,搅乱江湖武林,倒也不是难事。”歩非叹道,“只是,如此,江湖必将徒增杀戮,南朝武林又将掀起腥风血雨了!” “今晨,我已传讯给雪儿了。我也知晓如此极端的做法,必将牵连无数无辜之人,只是……”平遥微微叹道,深不见底的黑眸闪过一丝沉痛,快得来不及捕捉,“只是这是最快、最有效的方法!雷霆手段,有时是不可避免的!” “其实,你完全不必如此的,慕容天不过是看我下山辅佐辰王,故意斗气、胡闹罢了!” “不,我必须这么做,所有的风险我都必须一一扼杀在萌芽中!”声音依旧很轻很淡,宛如温润光泽的玉石,却隐藏着坚韧的锋芒,“我不能容忍这种不确定的危险因素,我冒不起这个险……”最后一句话,忽显沉重,无奈而又无力! “也罢,你已经太习惯操控掌握一切了,我,劝不动你……”歩非闻言微微一声叹息,便将空濛飘渺的目光投向天际,原本高旷空灵的眉宇间也染上一层无奈。 平遥看着歩非优美的侧面轮廓,心情忽然变得愈加沉重,似乎总有一股轻愁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有那么一瞬,她甚至产生了一个极为荒谬的想法,只要能消去歩非眉宇间那一层轻愁,即便是让她付出再大的代价她也甘愿。 平遥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抚上歩非纠结的眉心,似是想将所有的愁绪抚平。当冰凉的指尖与温热的肌肤相触的刹那,两人均是心神一震,莫名的慌乱起来,仿佛胸中有股强烈的情绪在不停的起伏翻滚,喷薄欲出,强烈得仿佛要吞噬一切。 稍稍整理了一番纷乱的情绪,平遥一扫凝重之色,对着歩非,眼一瞪,道:“说来,慕容天这档子麻烦事,都得怪你!” “要怪也得怪我师父,怎么能怪我?”歩非辩驳道。 “即便如此,你也脱不了关系!” “唉,说来,他们三人间也算得一段传奇了!”歩非叹惋道,“我师父与慕容天皆钟情于易水云,最终三人各自孤独百年,在旁人来看,或许是一段孽缘,但于他们而言,三人能终生相知相念,生死不弃,又何尝不是一段传奇呢?” 平遥不以为意地笑道:“相知却不得相守,那会是终身都无法释怀的憾恨!” 歩非洒然一笑,言语动作间说不尽的恣意潇洒,“你太过偏执了!能够相知便是一种缘分,何必一定要苛求相守呢?” “我的父王就因深爱着一个人却无法相守而憾恨终身,至死都无法释怀!”平遥淡淡地笑着,语气中却含着无限的怅惘,随即眸光扫向歩非,嗤笑道,“你说我狠心绝情,依我看,真正无心无情的人是你才对!我倒是好奇了,究竟是怎样一个师父,竟会教出你这样的徒弟!” “我怎么啦?”歩非拧起眉头,一脸不满地看着平遥。 “哼,还好意思问我!你……”平遥回想起歩非种种恶劣的行径,一时之间竟找不出什么词来形容,似乎所有的恶劣到了歩非身上都转化为一种随意散漫的气质,没有半分粗俗低贱,反而生出一种潇洒如风、放荡不羁的气韵! “师父曾评我的气韵,有三分是他的高旷出尘之气,有两分是慕容天的狷介邪妄之气,却有五分是易水云的散漫潇洒之气!这师兄妹三人,我独独未见过易水云,却性子生的最像她,真是奇事!”歩非乐呵呵地叹道。 “易水云,易水云,易水流云,无拘无束,这个名字,也真是她一生的写照了!”平遥轻叹道,声音飘渺如风,却含着无尽的缱绻缅怀之意。 七月二十三日,帝都圣使抵靖都。 七月二十四日,靖国国宴,睿侯、端侯身中奇毒,昏迷不醒。靖王震怒,扣押圣使,调遣三军,愈举兵讨伐幼帝。群臣震惊惶恐,拼死力谏,未果。 靖国的这个夏天,可谓多事之秋,一时间民间议论纷纷,百姓惶恐焦躁,民心不定。 留园书房内。 “阿昕,你去准备准备,再过两日我们回辰国。”声音很轻很淡,仿佛远处吹来的清风。 “是,公……”昕薇抬眸望着平遥,愣是将一个“子”字吞回了肚子里。 自从睿侯、端侯昏迷不醒后,平遥便恢复了从前的打扮,棉布白袍,翠色玉簪,清雅无双,而歩非也换回了男装,一如从前的清逸无拘,潇洒如风。于他们而言,并没有什么,却看得留园的家丁婢子们一愣一愣的,咋过了一个晚上,这公子就变成了姑娘,夫人却变成了公子了呢?他们到底是男是女?还是说男女皆可?一时间,留园流言四起,各种八卦版本百变纷呈。 “呵呵,以后,你便唤我公主吧!”平遥略带兴味地望着昕薇,笑意如涟漪般从嘴角徐徐漾开。那些流言她并非不知,不过是不在意罢了,旁人如何看她,于己何干? 第37章 心随我动 “公……公主?”昕薇缩在袖中的手微微一抖,抬眸震惊地望着平遥。 “安王名安平浩,而本宫的名讳,是安平遥,你说,本宫是何人?”平遥依旧轻轻地笑着,眉宇间似是映着冷月清辉,神色清淡从容,仿佛所说的是一件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小事一般。 倾城公主!呼之欲出的四个字仿如一块千斤重的巨石,在昕薇平静的心湖激起了滔天巨浪。她早该想到的,这般绝色容姿,这般倾世风采,更有这般高雅雍容的清华气韵,举世无双的心机城府!这世间,除了倾城公主,绝无其二! 昕薇稍稍梳理了一番纷乱的情绪,平稳住紊乱的呼吸。忽然间眸光一闪,似是想到了什么,“那睿侯夫人……”平遥是倾城公主,那青芜又是何人呢? “她是本宫的王姐。此番回辰国,就不带上她了,现在睿侯昏迷不醒,她这个睿侯妃暂留在靖国,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况且……”深沉幽远的黑眸滑过一丝鬼魅的笑意,“本宫认为,她十分需要时间好好反思一下自己。” “是。” “下去吧。” 夕阳西斜,挂在弯曲横斜的枝头,洒下最后一点金红的余辉。两个雪白的身影穿梭在熙攘的人群中,如同落入凡尘的瑶台天人,吸引了无数路人艳羡的目光。 平遥微微颦眉叹道:“奇怪了,如今靖国人心惶惶,街市上何以这般繁荣熙攘?” “今天是靖国的花灯节,自然是热闹非凡啦!所以我才特地挑今天带你出来嘛!”歩非笑吟吟地答道,继而眉一挑,眸光轻蔑地扫向平遥,道,“你竟连靖国鼎鼎有名的花灯节都不知道……没见过世面!” 没……没见过世面?平遥嘴角不自然地抽搐着,歩非这个可恶的小子,竟说她没见过世面!平遥狠狠地剜歩非一眼,道:“那就麻烦你这位见过世面的给我解释一下了!” “好说好说!”眉高高的扬起,歩非笑得更欢了,“靖国的花灯节是出了过年以外最重要的节日,每年的七月二十八日,全国各地的酒楼茶肆、青楼妓馆都会举办盛大的灯会,就连大街上也会挂满各式各样的花灯,青年男女们会提着花灯寻觅中意之人,靖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在花灯节定下百年之约的情人,无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原来,你喜欢这个调调?”平遥戏谑道。 “你这么关心我是不是喜欢这个调调做什么?”歩非颦眉,微微苦恼的模样,“难不成……你想和我在此定下终身?你就这么喜欢我啊?” “你又在胡说什么?”平遥尽量保持善意的微笑,一派从容淡定地看着歩非。 “不要啊!女人很麻烦的!”歩非丝毫不理会平遥的怒气,自顾嚷道,惹得一大街的路人都以一种奇异的眼光打量着他们,好像见到什么怪物似的。 平遥拧眉恼怒地瞪着歩非,顿时哭笑不得,“你这小子!真是……” “诶,你饿不饿?” “啊?”平遥一脸郁闷地看着歩非,这家伙的思维实在太具有跳跃性。 “走吧!” 不由分说,平遥便被歩非拉到了一家临江而立的饭馆中。 小二迅速地端上一碗小馄饨,清汤中漂浮着雪白的面皮,其间隐约浮着些许青绿的葱末。歩非拿起汤匙,稍稍搅拌了两下,便舀了一勺递至平遥唇边。平遥眸光顾盼一周破败杂乱、鱼龙混杂的饭馆,眉峰微敛,摇摇头便别过脸,躲开送至唇边的汤匙。 “我知道你的吃食素来十分考究,定没有在这般环境中,吃过这样的东西吧?”歩非微微一笑,道:“但这些便是平民们吃的东西。乖,尝一口!”再次将汤匙移至平遥唇边。 平遥抬眸看着歩非,略一思索,终于张开莹粉色的嫣唇,轻轻含住汤匙,细细咀嚼,吞咽入腹。心头却滋生出一种异样奇妙的感觉,仿佛一瞬间所有的感官都变得分外敏锐,神情也有几分恍惚,似乎外界所有的一切都淡化了,风轻轻的,空气淡淡的,万物寂静无声,耳中只听得自己微微急促的呼吸和砰然的心跳。 歩非展颜一笑,“这才乖嘛!” 就这样,歩非将半碗小馄饨一勺一勺地送至平遥嘴边,喂她吃下了。 平遥看着再次递至唇边的汤匙道:“我吃不下了。” 歩非挑挑眉,洒然一笑,便将汤匙中的小馄饨送入自己口中。 平遥眼睛睁得圆圆的,看着原本含在自己口中的汤匙此时正被歩非含在口中,唇瓣忽然生出一种酥麻异样之感,令平遥一时觉得心烦意乱、惊慌失措,不自觉地咬了咬嘴唇,有些尴尬地道:“这个,我已经吃过了,你……” “亲都亲过了,还在乎这些?”歩非眸光扫过平遥微红的耳根,空濛的眸光中闪过一丝笑意。 “你……”平遥恼怒地瞪着歩非,如玉的脸颊染上一片灿烂的云霞,素净的脸庞竟显出些许艳色。似乎有一种陌生的情愫渐渐从心底滋生出来,幸福、甜蜜,令人充满期待、遐想,而又异常不安,慌乱无措,小心翼翼。 “我这些年走遍南朝,如你这般的女子却是第一次见!”歩非摇头叹道,“心智城府深沉至此,对人情世故却知之甚少,如此,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呢?” 平遥低头敛眸,掩去眸中黯然的情绪,嘴角勾起一抹朦胧的笑意,似悲、似苦、似伤、似痛,道:“于倾城公主,是幸!于安平遥……是不幸……” 待歩非、平遥走出饭馆时,天空已是一片漆黑了,天幕上疏松地嵌着几颗星辰,一弯残月倒挂于树梢,夜色不佳。 平遥放眼望去,宽阔的街道两旁已挂满了花灯,金鱼、兔子、莲花、八角方灯……各式各样,色彩纷呈!蜿蜒的街道便是天宇之上的银河,而这一盏盏花灯便是点缀银河的明星!整条街道在昏黄灯光的笼罩下,显得格外的温暖和谐、古朴唯美,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均提着花灯在街道上走动着,处处欢声笑语,偶尔会爆出一阵冲破云霄、直入长天的畅快大笑。 有那么一瞬,平遥竟有一种恍然若梦之感,仿佛来到了一个全新而又陌生的世界,处处充满了欢声笑语、甜蜜温馨,只是……所有的欢乐都从她身边静静流过,洒下一地的孤单落寞,而她,只是独自站在原地,冷眼旁观。 她站在这个世界以外,这熙熙攘攘的人流,这轻快温馨的笑语,这自在惬意的生活……这样的人生,她……无法融入,亦不属于她! 歩非看着平遥美好而落寞的侧脸,如蝶翼般浓密的睫毛在如玉的脸颊上投下一片长长的阴影,仿如深刻在心中斑驳的伤痕。心中泛起莫名的酸楚,微微疼痛,歩非执起平遥的素手,轻轻握在掌心,温声道:“不要怕,跟着我……跟着我就可以了!”声音很轻很柔,仿若悬浮于空中的一片白羽,又似乎是一心一意的宣誓,那般慎重而……诚挚! 第38章 梅香冷艳 平遥只觉得心头一跳,神情有一瞬的呆滞,抬眸凝视着歩非,墨玉般温润的眸子蒙上一层薄薄的水光,眸光清冽澄澈,仿佛冰山上融化的雪水,圣洁无暇,却带着深深的迷茫,以及隐藏在黑眸深处那薄如蝉翼的……希冀! 不要怕,跟着我……跟着我就可以了! 真的……可以吗…… 江边隐约传来一阵悠扬婉转的箫声,时而清朗明快如山涧嬉戏的山泉,时而飘渺空濛如山巅缠绕的云雾,时而清逸洒脱如林间啸过的松风,时而清雅出尘如水面临风而立的青莲,时而冷冽高傲如雪中独放的红梅…… 江边行走的路人不自觉地顿住了脚步,皆静静聆听着宛若天籁般的箫声,如痴如醉!一瞬间,仿佛万事万物皆停止了运转,连空气也好像凝滞了一般,这空阔寂寥的苍穹似唯余这一缕悠扬的清音……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歩非眉梢轻挑,眸光移向遗世独立于江心的楼阁,神情微动,唇瓣扬起一抹兴味的笑容,“集雪楼……” 平遥闻言眸中亦不由闪过一丝惊诧,翘首眺望着江心富贵绮丽、灯火通明的楼阁。相传,南朝曾有位士族子弟,倾慕一位名唤雪的女子,求之不得,便在这靖江建了一座集雪楼,楼中专门收集与雪姑娘相似的女子。但几经更迭,如今的集雪楼已成为南朝最富盛名的青楼,尤其是这集雪楼寒烟姑娘的箫声、挽容姑娘的舞姿,号称南朝一绝,不知倾倒了多少风流名士。 “阁下可是歩公子?”一名婢女上前问道。 “在下正是!”歩非笑嘻嘻地问道,“可是集雪楼的某位姑娘想请在下喝酒?” “寒烟姑娘请公子前去一聚。” 歩非、平遥便随着婢女上了一舟竹筏,往集雪楼飘去。 拐过几道回廊,便来到一间极为简单素雅的屋子,与集雪楼的富丽堂皇不同,屋内所摆放陈列的物品皆是最为平凡、普通之物,桌椅并未铺以锦垫,门窗亦未垂挂珠帘,既无金玉的点缀,亦无珠宝的装饰。以屋内素雅的陈设,便可窥得其主人之高洁不俗! 绕过一道屏风,便见得一名亭亭玉立红衣女子,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编贝,如同雪中傲然独放的一枝红梅,清而艳,冷而傲! 平遥望着眼前冷艳的红衣女子,不由得再次叹道,命犯桃花的男人! “好久不见啦,寒烟姑娘!”歩非嘻嘻一笑,潇洒地向红衣女子走去,神情随意散漫,仿若信步闲庭一般。 红衣女子眸中闪过一丝喜悦,盈盈施礼,“寒烟见过歩公子!”嗓音若环佩相扣、清铃作响,不沾染半分风尘之气,尽显冷冽孤傲的气韵。 歩非摇头晃脑地叹道:“嘻嘻……寒烟姑娘人还是这么漂亮,箫声也还是那么好听啊!”看似轻浮放纵的话语,从这恣意潇洒的男子口中吐出,却别具一种放荡不羁的洒然!令闻者倾倒,见者沉迷! “如若公子喜欢,寒烟愿夜夜备玉箫,唯待君来!”寒烟微微一笑,如漫天飞雪中独放的红梅,依旧清冽冷艳,却已褪去周遭刺人肌骨的森森寒意。 “哇!不要不要!”歩非慌忙摆手拒绝,“在下若日日霸着寒烟姑娘,只怕会被全天下的男人追杀啊!” “呵呵……寒烟才怕被天下爱慕公子的女子追杀呢!公子还是这般爱开玩笑啊!唉……只可惜箫声依旧,这起舞之人却已随风归去!想当年,我与她……”寒烟微微叹息一声,回忆起当年自己吹箫,挽容起舞的胜景,神态间略有些黯然。 “人生无常,挽容姑娘香消玉殒,的确是一大憾事啊!”歩非洒然道,“寒烟姑娘又何必如此介怀,曾经相伴已是一种缘分,有何必执迷于此呢?” “也唯有公子能将红尘世俗看得这般淡然了!听公子一言,寒烟心中宽慰不少!” 看着屋内重逢叙旧之人,心中升起一缕淡淡的寂寥,空落落的,平遥微微一笑,移步至窗前,静静凝望着江面缓缓流过的江水。她的周围有一道无形的高墙,将她圈在一个人的寂寞中,任何人都走不进她的世界,触碰不到她,倘若把她置于人群中,亦只能令她倍感孤寂罢了……所有的人,所有的声音,仿佛都被一道透明的屏障隔开了,她看不到,亦听不到…… 唯独歩非、寒烟的阵阵笑语,那般清晰,那般尖锐地传入平遥耳中,素来静如止水的心莫名地烦躁起来,似隐约间升腾起一股无名的怒火,心口有些许微微的疼痛,那般淡然而……深刻!酸而……涩! 数月的相处,似乎有一种陌生的情愫渐渐累积起来,溢在心头,那般炙热而强烈,仿佛只要稍加触碰,寻到一个发泄的端口,便会喷薄而出。 平遥因内心突如其来的不安与焦躁变得慌乱起来,本能地想要逃离,仿佛多在此地逗留一刻便会窒息而亡,匆忙而慌乱地交代道:“我先回去了。” 不待回答,人已闪出窗外,足尖如蜻蜓点水般在江面轻轻一点,腾空一个翻转,人已盈盈落在一叶悬挂着白帆的小舟上。白色的小舟如同飘飞于天地间一片的一片轻羽,又仿若破风飞来的一支利箭,穿梭在层层莲叶之中,掠过江面,向江岸边飞去。 碧空如幕,疏朗地嵌着几颗寒星,夜色空旷寂寥。平遥静静走在一条寂静无人的街道上,伴着自己月光下投下的阴影,倍感孤寂。一颗心酸酸涩涩的,竟有种想大哭一场的委屈。待行至留园门口时,黯淡的眸光霍然一亮。 冷月如霜,疏影横斜,一道纤长的白影悠然立于前方,墨发轻扬,衣袂飘飘,尽得天地灵秀,飘逸如仙。 “怎么走得这么慢?”歩非长眉微扬,散漫洒然之气融入冷霜般的月色之中,瞬间为满园的暗色染上一层华光。 平遥心中漫上一丝喜悦,“你……你怎么回来了?” 歩非耸耸肩,笑道:“没办法,看某只醋坛子好像打翻了,不放心,只好追出来看看了!” 平遥眼一瞪,道:“谁是醋坛子?” 歩非没有回答,只是双手环于胸前,扬着眉,眸光上下来回扫视着平遥,一副你不是醋坛子谁是醋坛子的模样。 平遥被歩非如此一看,如同猫被踩着了尾巴般,恼道:“我又不喜欢你,为何要吃醋?” “若是从前,你是不屑于辩解的!”歩非微微一叹,上前两步,展臂将平遥拥入怀里,轻语道,“你开始喜欢我了!” 温热的气息轻轻吹在平遥的耳根,湿湿的,痒痒的,似乎有一只猫爪轻轻挠着平遥的心,紧张而无措,却又莫名地感到安心,涌在心中的强烈情愫也变得平缓甜蜜起来,心底渐渐滋生出一股喜悦甘甜,如汩汩的泉水般源源不断地溢出,无法阻止,亦不愿阻止…… 第39章 暧昧不明 辰王似乎听到了身后的响动,转身向平遥望去,眼角眉梢带着素有的迷离浅笑,那般慵懒而魅惑。绯色,平遥从未见过任何人,能将绯色穿得如辰王这般,艳丽得几近靡丽的妖娆,奢华得几近颓败的高贵! “辰王。”平遥脸上浮起一层雍雅的浅笑,移步走去。 歩非在见到平遥时,空濛的眸光中瞬间闪过异样的光彩,如黑夜中绽放的烟火般绚丽。 “公主”辰王露出一抹如罂粟般明艳的笑容,尽显魅惑众生的妖异。 平遥问道:“靖国,平遥是与歩公子同行的,辰王何以断定靖国之事是由平遥一手策划呢?” “这样的手段作风,不像是歩非所为。”辰王邪魅一笑,道,“况且,以他的性子,也定然不会这么做!” 平遥嘴角一勾,清若白莲的笑容从嘴角徐徐漾开。 辰王凝望着平遥,浅笑迷离,“本王明日前往西峡山赏菊,不知是否有这个荣幸得公主同行?” 平遥深深地望了辰王一眼,眸光幽暗如海,愈加的深邃难测,脸上的笑意也更显雍雅高贵。大家都是聪明人,自然是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间便能够揣摩出背后所隐藏的意图。平遥在靖国掀起的风浪,做出的成绩,在令辰王钦服不已同时,也在辰王心中深深根植了对她警戒防备!他要接近她,了解她,防备她,甚至是找出她的弱点,欲将其一举歼灭!又或者是……她曾在结盟初期与辰王定下“他日若辰王为帝,须立安氏女后”的约定,辰王现在在打什么注意,她又岂会不知!与其为敌,不如为友,而真正同心的最好方法,无疑是结为夫妻…… 结为夫妻……结为夫妻?平遥顿时有些好笑,有宁后那样一位母亲,辰王竟还敢动立她为后的心思,他就不怕她如宁后一般残尽宁氏子孙?更甚者,只怕到时不止是后宫,整个国家,甚至他自己都会被她玩于鼓掌之中。 辰王疑惑道:“公主笑什么?” “没事……”平遥摇手道,“现如今,辰国发生内乱,辰王不好好处理,怎么反跑去西峡山赏花?” “内乱?这些反贼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蝼蚁又何足为惧?哼!繁星也敢与日月争辉!”辰王凤目中闪过一丝阴鸷,妖媚的脸孔明艳而惑人心智,“大家都是明白人,公主明知辰国内乱不过是本王不发兵的幌子,又何必这么问?” “既然是幌子,那便是做给天下人看的,辰王不知道该装装措手不及的样子么?”平遥微微笑着,语调从容缓慢,如清风白云,月光流水般淡然飘渺,却又显得极其的犀利沉稳,“辰王,你自视过高,锋芒太露了!对成大事者,这……是大忌!” 辰王的神情有一瞬间的错愕,随即恢复如常,一如平素的慵懒魅惑,“王者……难道不该有这般高傲尊贵的气势?” “这气势嘛……是该有,不过那是用来威慑属下臣民的。”平遥轻轻地笑着,神情清淡如水,雍雅而显得漫不经心,“而本宫……不是辰王的下位者,不会被你的气势骇到。如你这般狂妄自大,早晚要吃亏的!” 一直静立在一旁的歩非,瞥见辰王拧起的眉头以及藏匿在眸光中的愠怒,蓦地抓住平遥的手臂,温声阻止道:“够了,平遥。”随即转身对辰王潇洒一笑,“辰王,我与公主单独走走。” 不待辰王回答,歩非便径自牵着平遥走开了。平遥静静跟在歩非身后,素手包裹在歩非温热的掌心中,忽然想到他曾对她说过“不要怕,跟着我……跟着我就可以了!”心中便溢出丝丝甜蜜,仿佛一下子柔到了春水里。 大约走到了一个四处无人的地方,歩非才停下脚步,转身静静凝望着平遥,目光缱绻而温柔,如丝丝暖阳缠绕在平遥周身。 平遥在歩非深切的注视下,不由微微发窘,原本温暖宁和的心竟异常的慌张而紊乱,不知所措,脸颊也有些发烫。为了缓解这种尴尬的气氛,平遥假装怡然自适地问道:“刚刚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歩非撇撇嘴,极其随意地答道:“那种情况,我往往喜欢保持沉默。” 平遥心念一转,便明白了七八分。歩非向来不喜权谋手段、勾心斗角之类的东西,在旁人玩弄权术之时,自然不会开口干涉,最多只是在旁聆听罢了。 歩非轻轻握着平遥的素手,问道,“你刚刚怎么那般教训辰王?虽是实情,也该委婉些,毕竟身在上位,听惯了阿谀奉承,忽然遭人贬低,面子上总会挂不住!” 平遥淡淡地笑道:“我既有心扶他为帝,他有什么不足之处,我自然会一一指出!况且,他若只爱听些谄媚之语,将来又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帝王?” “你啊……”歩非捏捏平遥的鼻子,无奈地笑道,“凡事都太当真!”很平常的一句话,听在平遥耳中,却比以前多了几分宠溺的意味,令平遥心神莫名一荡,脸微微红了起来。 “对了,辰国内乱,辰王处理得如何了?”平遥心中早已是一团乱麻,面上却依旧镇定自若。 歩非淡淡地答道:“不知道。” “不知道?”平遥微微颦眉,问道,“你辅佐辰王,却对政事不管不问,也太……” “太不负责?太放纵?”歩非挑眉望着平遥,嘴唇弯起优美的弧度,眉目间尽是放纵散漫的恣意洒脱,“我又不是辰王的臣子,何必这么尽心尽力?难道我还要对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成?” 平遥嘟嘴抱怨道:“浪荡子……” “浪荡子吗?也许吧!”歩非毫不在意地耸耸肩,笑道,“辰王并非无才之人,相反,他只是锋芒太盛,太过锐利,身上总有些戾气,还未达到沉稳自持、温润如玉的境界。他继位已有几年了,若是连这点小动荡都应付不来的话,又怎配坐在那个位置?” “有理。”平遥点头笑道,“但这个辰王啊,我原以为他懂得收敛锋芒,韬光养晦,竟是我看走眼了,还不够沉稳,总是让我不放心……”微微一顿,继续道,“其实也不是他不懂得深藏不漏,只是身上戾气太重,无论气质如何慵懒倦怠都掩不住,就像雪儿一样,再甜美的笑容都掩不住身上的锐气。” 歩非秀眉微敛,语气酸酸的,竟有些撒娇的意味,“我就在你面前,你心里都想着别的男人,就不能多想想我?” 平遥微微错愕地看了歩非一眼,便飞快地低下头,不敢看他。歩非生性放荡,从前数月的相处,类似调情的话也没少讲,只是,没有哪一次……哪一次……如这般……这般令人脸红心跳!平遥静静地站在歩非面前,面红耳赤,贝齿轻咬着嫣唇,甚至连呼吸也故意放轻了,掌心渐渐渗出湿热的汗水。 歩非握住平遥素手的那只手稍一用力,便将平遥带入怀中,轻轻拥住。 第40章 浴血青蝶 平遥心中一惊,下意识便要反抗,“别这样……在外面……会有人看见。”耳边却传来歩非的闷笑,湿热的气息拂在平遥耳根,微痒。 “在外面……会有人看见?”歩非捉住平遥不安分的手,温柔而强硬地将她禁锢在怀里,“这句话还真容易令人浮想联翩啊!你且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在外面,怕被人撞见的事!” 平遥虽未经人事,却也能听出,歩非嘴里冒出来的,必不是什么好话! “平遥……”歩非贴在平遥耳边低低地轻唤着,声音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我好想你!” 平遥轻轻伏在歩非怀里,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严密得没有半点缝隙,鼻腔中充斥着一股纯粹的男性气息,身子竟有些酥软无力。听得歩非这句“我好想你”,平遥心弦一颤,这,算是情话了么?微微一笑,平遥伸出手轻轻抱住歩非的腰,脸埋在他的胸口亲昵地磨蹭着,撒娇道:“既然想我,这一个月你为何不来找过我?” “呵呵……”歩非忍不住轻笑出声,促狭道,“撒娇?你啊,真没想到你这样的女子竟然会撒娇!”平遥平素为人处世那般雍雅沉稳,永远都是一副高深莫测的从容,此时竟显露出小女子的娇态,竟是倒着长回去了。 听得歩非的嘲笑,平遥不由得大窘,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她刚刚……居然……居然用那种语气说话,真是丢死人了! 歩非止住笑声,在平遥的额头落下一吻,轻若云絮,柔如春水,微笑道:“你撒娇的样子,居然很可爱呢!” 平遥一张脸连着耳根都红透了,红扑扑的如同一个熟透了的苹果,她微微扬起脸,睁着湿软的大眼看着歩非,墨玉般温润的眸子映着澄澈的天空,闪过一抹奇异的钢蓝,如同山涧留下的溪水般清凉明澈、纯净无暇。 “想不到你这样的人,竟然会有这么纯洁的眼神。”歩非修长的手指温柔地抚上那如玉的脸庞,指尖沿着五官的轮廓轻轻描摹,滑过仿若远山之黛的长眉,拂过温暖细腻的脸颊,最终停留在那一抹浅红上,指尖沿着柔软的唇瓣反复摩挲,用几近叹息的语气说道:“你知道你这样柔弱无害的样子有多诱人吗?简直在引人犯罪!” 平遥望着歩非暗沉的眸子和他嘴角似笑非笑的弧度,脸上的热度更上一层楼,忙慌乱地低垂着眉眼,不敢再看他。 腰间忽然一紧,平遥下意识地抬头,一个突然的,毫无预兆的吻就这样压了下来,几近粗暴地啃咬蹂躏着那两瓣柔软的唇,却又温柔缠绵地让人无法拒绝。平遥被动而无力地接受着这个吻,只觉得呼吸困难,下意识地张口想要寻求更多的空气,小嘴刚刚张开,便有一条灵活的舌趁虚而入,撬开她的牙关,贪婪地汲取着她口中的芬芳,仿佛要在她口中染上他的气息。 直到胸腔的氧气快要被榨干,平遥被吻得喘不上气,歩非才把她放开,只是他似乎并没有饶过她的打算,他将下巴搁在平遥的肩上,在她耳边轻轻吹着热气,扰得平遥面红耳赤心如撞鹿,大脑一片空白。歩非嘶哑的声音再次在平遥耳边响起:“平遥,在樱花谷……安儿……是不是你?” “是我……你怎么猜到的?” “直觉,而且……我心里希望是你……”歩非低笑着,托起平遥的下巴,低头再次吻上那两瓣莹泽…… 雪儿回辰王宫时,平遥是亲自到宫门口等候迎接的。 蔚蓝的天空一碧如洗,偶有几朵白云悠悠飘过。平遥静静站在宫门口,翘首眺望着远方,光洁的下巴到修长的玉颈构成一条优美的弧度,曳地的裙摆被萧瑟的秋风扬起,在空中自在地翻飞着。 一袭青衣的甜美少女骑着黑马风尘仆仆地立在平遥面前,她展颜一笑,梨涡浅现,唤道:“姐姐……” 声音如稚童般清脆甜美,飘荡在飒然的秋风中,重重叠叠来来回回地荡漾着,最终归于寂寞,却在平遥心里余音绕梁,久久不散,甚至连她自己也无法辨清,这声音是出自这甜美少女之口,还是深深根植于自己内心,那般……清晰而心酸……那一刻,平遥差点落下泪来。 六岁时,雪儿站在漫天飞舞的樱花雨中,眉眼弯弯,笑着唤平遥,“姐姐……”那时的少女纯美无暇,笑容澄澈透明宛如水晶。 她说,愿做一生好姐妹,此情不断…… 十岁时,雪儿持剑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翻飞,剑气凛然而凌厉,眼角眉梢笑意盈盈,唤道,“姐姐……”少女的笑意依旧甜美,却暗藏了坚韧的锋芒与毅力! 她说,愿陪伴姐姐左右,不离不弃,此意不悔…… 十三岁,雪儿一人一剑,力挫群雄,凭借强硬的实力一步步走上青衣阁主的位置,脸上的笑容愈发的甜腻,眉目含笑地望着平遥,唤道,“姐姐……”少女的笑容已从发自内心的欢快蜕变为一种纯粹的习惯,软软糯糯,甜美得如同初生的稚子,眉目神情间却沉淀了无数的沧桑心酸,如月牙般弯起的眼眸深处,冷清而坚毅! 她说,愿为姐姐执剑,扫尽障碍,排除万难…… 雪儿……她为自己苦练剑法,她为自己钻研医术,她为自己……从一个笑容纯净,不染尘垢的甜美少女蜕变为冷酷杀伐、手段凌厉,从黑暗中走出的王者! 平遥难以抑制心中的酸楚,苍白地笑道:“你……回来了……” 雪儿眉峰微敛,一眨眼又是笑靥如花,她翻身下马,走到平遥身边,问道:“姐姐这是怎么啦?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只是想到了你以前的样子,有些感慨罢了!”平遥拍拍雪儿的手背,以示安抚。 “姐姐以前可不是这般多愁善感的哦……”雪儿故意拖长语调,缓缓绕平遥走了一圈,唇畔滑过一抹坏笑,道,“姐姐这几个月与歩非朝夕相处,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啊?” “没什么啊!牙尖嘴利!”平遥教训道,脸颊却有些微微泛红。 “哦?真的没什么吗,嗯?”雪儿调笑道,“那姐姐脸红什么?” 雪儿脸上甜腻的笑容渐渐褪去,眉目间是少有的沉静安然,她缓缓伸出青葱般柔嫩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平遥的眉心,脸上泛起恬淡而温馨的浅笑,“姐姐与以前,有些不同了呢……” 清雅女子依旧如往日般睿智沉稳,从容不迫,墨玉般温润的黑眸亦如从前的幽静深沉,冷清淡然而深不可测!只是眉宇笑意间却比往常多了几分释然的飒爽之气,如林间松风、山涧清泉,那是从未有过的洗练豁达! 平遥与雪儿携手走回华英宫,一路上闲闲地交谈着。 “雪儿,武林现在的情况,如何?” “姐姐的密探是天下最快的,江湖武林的情况不是早知道了么?何必再来问我?”雪儿嘴角一勾,粉嫩的双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分外甜美。 第41章 温暖慰藉 “他们的视角,毕竟不如你来得精准狠辣!” “也是!”雪儿扬眉一笑,接着解释道,“现在,我已把南朝武林搅得一团乱了,但有慕容天主持大局,只怕这种混乱维持不了多久。姐姐还是想法子把慕容天除掉吧!” “除掉?”平遥笑道,“若是慕容天能这般轻易地除掉,我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你呀……太天真!” “但若是歩非肯出手……” “他不会出手!”平遥道,“慕容天的确是个棘手的麻烦,日后待我再想法子吧!” “也好,对了,靖军情况如何了?” “目前靖军与皇军在明州对峙着,看来,靖军要突围打到帝都还需一段时日。” 雪儿略一思忖,问道:“辰王需等到靖军攻下帝都再发兵,那我们这段时间做什么呢?” 平遥眉目轻轻舒展着,唇畔绽开一抹清雅的浅笑,淡若清风,柔如云絮,那般从容而漫不经心地吐出一个字,“等……” “等?” 平遥眉目间略有些快意,问道:“难得过两天清闲日子,不好么?” “好是好……”雪儿微微皱眉,问道,“姐姐既有空闲,何不先回安国打点一番?我可听说,近来安国不怎么太平啊……” “安国,我已遣岚烟回去打点,至于我么……我想留在辰国见识见识辰王的能耐!” “是吗?”雪儿用手肘推了推平遥,促狭道,“我看,是舍不得某人吧?” “净胡说!”平遥瞪了一眼雪儿,问道,“你在辰国呆了些时日,你看辰王如何?” “那个家伙啊……好色、奢侈、懒惰、猖狂、自大、狠戾、嘴贱!”雪儿一一数落着辰王,略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平遥一面听着雪儿的抱怨,一面点头笑道:“嗯,看来辰王得罪我们的雪儿得罪得不轻啊!” “姐姐,我是说真的!” 平遥反问道:“是吗?” 其实平遥心里十分清楚,辰王和雪儿这两个表面亲和,实际锐利的人凑在一起,必然会相互抵触,更何况两个人相互站在对立面,性子又都那么的刚烈、锋利、骄傲!雪儿会这般评价辰王,想必从辰王嘴里,也说不出雪儿半句好话来! 雪儿狡黠一笑,问道:“姐姐,你与歩非到底如何了?” 平遥有些不自然地答道:“没什么啊……” “骗人!”雪儿嘟着嘴嚷道,“若真没什么,为何一提到他,姐姐就会脸红?姐姐分明是喜欢他!” 平遥慌忙捂住雪儿的嘴,阻止她口无遮拦地大喊大叫,“你这丫头……非得搞得全天下人都知道我喜欢他才甘心吗?” “姐姐早些承认不就好了?”雪儿甜甜一笑,眼眸中滑过一丝暖意,“姐姐和她一起……很好!” “雪儿……” “姐姐可是想问我,为何知道歩非适合姐姐?”雪儿微微一笑,随即解释道,“的确,这世上有很多爱着姐姐的人,但他们要么是喜欢姐姐倾国倾城的容貌,要么是倾慕姐姐这身绝世无双的风华,有哪一个是真真正正单纯爱着姐姐这个人的呢?姐姐的天性疏离凉薄,太过淡漠,容不得旁人接近,太孤绝冷寂了!这么多年,真正能与姐姐并肩而立的,也唯独雪儿一人而已……”微微一顿,暗淡的神情豁然明朗,“而歩非不同,他性子散漫,为人处世潇洒磊落,他一个动作一个笑容便能消散别人对他的警戒防备,轻易获得别人的信任。这样的他,应该可以靠近姐姐吧……我想,像姐姐这种人,孤单、绝望,需要最多的,是温暖与慰藉,所以……姐姐可明白?” 平遥微微垂首敛目,眉宇间略有些沧桑而慰然之色,她执起雪儿的玉手,笑道:“我总以为你未脱童稚之心,想不到……竟看得比我透!” 雪儿眸光中亦略有些暗色,道:“倒不是我看得透,不过是旁观者清罢了!姐姐总当我是孩子,其实,当我一手提着玉雪剑,一手握着青蝶令纵横江湖时,便已长大!” 玉雪剑是青衣阁历代阁主的象征,三年前,雪儿接过亡父的遗物,握着这柄雪玉宝剑,一步步踏上了青衣阁的至高点,一统南朝武林黑道。她特意命人打造了一枚雕有蝴蝶的青玉令牌,从此,玉雪剑、青蝶令,便是她程雪的标志!她要以此来宣告,南朝武林从此跨入一个崭新的时代,一个属于她程雪的时代! 雪儿曾一身血污地立在平遥面前,娇小的身子摇摇欲坠,面上却依旧笑靥如花,她说,只有站在这个位置,她,才能最大程度的协助姐姐……说完,便倒了下去。 “是啊,像我们这样陷在泥泞中的人,总是比常人更早长大!” 时间宛如流水,从指缝间无声滑过,不留一丝痕迹。不知不觉,平遥与雪儿便已走回华英宫,恰逢从宫殿中并肩走出的歩非与辰王。 雪儿与辰王瞥见对方,动作十分一致,均是眉眼一横,鼻中发出一声轻哼,便双手环胸立在一旁,都是对对方相当不屑一顾的模样。平遥心中暗笑,这两人啊……当真杠上了! “雪儿姑娘回来了?”歩非望着雪儿微微一笑。 雪儿见到歩非便不再摆冷脸,嘴角立刻挂上甜美的笑容,如春日粲然盛开的桃花,“歩公子!”待遇与辰王十分悬殊,那模样甚是狗腿,恨不得当场扑上去,喊声姐夫! 辰王冷嗤道:“程姑娘如此热情,真是令本王难以想象啊!” 雪儿眸光扫向辰王,笑得甜腻而凌厉,只觉得牙齿有点痒,恨不得扑上前去咬辰王一口,她反唇相讥道:“姑娘我高兴!干你何事?” 歩非不理睬相互讥讽的雪儿与辰王,径直走到平遥面前,轻轻握住平遥的素手,唇角一弯,扬起一抹灿然的笑容,目光随意而柔和,宛若清风白云,“你叫我想你时便去兰轩找你,我今日去了却不见你人影!” “今日雪儿回来,我大清早便去接她了,这才刚刚回来!”平遥温婉地答道,眉目清淡,却少了以往惯有的淡漠疏离。 “我知道,阿昕与我说了,所以呢……”歩非洒然笑道,“我便在兰轩留了会儿,顺便尝了尝阿昕的手艺,唉,想不到她做的东西竟这么好吃!” “你这家伙……”平遥瞪了歩非一眼,道,“你哪是去看我,分明是去我那里吃白食!我警告你,以后不许差使阿昕,她是我的人!”这两日昕薇接手原先岚烟负责之事,本已忙得焦头烂额,歩非这家伙竟还去差使她做饭!呃……虽然人家的手艺是特别好,但也不能这样啊!好歹也得等到人家手头空闲了再…… “知道啦,真小气!”歩非微微笑着,偶尔随手拨一拨平遥耳边被风吹乱的碎发,动作亲昵而暧昧。 雪儿却被平遥刚刚那番话怔得化石在原地,她与平遥一直亲密无间,所以最最了解平遥,她眼中的平遥素来沉稳从容,风神气度宛如月光流水,淡然而高雅,何时有过这般吵闹赌气的生动表情?心中却不由得窃喜,这发展……果真神速啊! 第42章 凉夜如水 辰王脸上依旧挂着慵懒魅惑的浅笑,眸光中似掠过些暗影,又迅速归于沉寂,略有些讥诮地望着歩非、平遥,懒洋洋地说道:“两位似乎异常亲近啊!” 送走辰王后,平遥便静静坐在茶几旁,时而微笑,时而颦眉,目光如轻纱般笼在一株清幽雅致的兰花上,幽静深沉,宛若神秘莫测的大海般宁静浩瀚。自然舒缓的熏香从精致的香炉中袅袅升起,如云雾般舒卷缭绕着,最后在风中消散,遗留下满室馨香。 雪儿在平遥身边落座,手肘放在茶几上,支着侧脸,静静凝望了平遥一会,问道:“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平遥犹豫了片刻,启唇问道:“我和他……会不会有一点太快?” 雪儿扑哧一声笑出来,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道:“怎么会?算来,你和歩非相处,差不多有七个月了吧?” 平遥抿了抿嘴唇,微微垂眸,神色间是少有的恍惚迷茫,“虽然是有七个月了,但我与他真正相处却是极少的,你又不是不知晓,我性子淡,又极爱清静……”微微舒了口气,继续道,“即便是同榻而眠,亦极少说话。” “姐姐……”雪儿温柔地握住平遥的手,安抚道,“我知道你在害怕,是吗?的确,歩非“花名在外”,满江湖的风流韵事,但那是他的风韵所致,我相信,他并非滥情之人。况且,感情是与时间无关的,只要是有缘,一见钟情也未尝不可!” 平遥嘴角的笑容如云朵般缓缓舒展开,清淡却异常柔和,她叹了口气,用略带自嘲的口吻道:“我竟也变得这般患得患失了,真是可笑啊!” “感情的事,任是心智再强大的人,都会不知所措的!若非如此,当年,爹、娘、宁后、安王四人怎会……”雪儿微微一笑,神情似有些黯然,随即她甜美一笑,道,“姐姐,你与歩非本该是相互防备猜忌的,却最终能走到一起,实属不易!歩非是值得托付之人,姐姐一定要好好珍惜!” 平遥看着雪儿点点头,她似乎也被眼前少女甜美如同稚子的笑容感染了,这样澄澈无暇,发自内心的甜美笑容,她已许久未见到了,自从雪儿拿起玉雪剑、青蝶令后,就极少露出这般温馨纯粹的笑容了。 雪儿皱皱眉头,略有些踟蹰,道:“姐姐筹谋算计之能异常,对所有的情况事先都会算好,极少有计划之外的。此番亦不例外,从一开始,所有的一切便早早掌握在姐姐手中了吧?姐姐到底有什么安排,快些告诉雪儿,不要再打哑谜了!” “虽未料准了一切,也有十之八九!你啊……还是这么毛躁心急!”平遥戳了戳雪儿的脑袋,悠然道,“你静静等着,到时自然就知道了。” “姐姐每次都这么敷衍我,这次,我怎么也不答应!” 平遥宠溺地笑笑,略有些无奈,眉目神情清雅温和,宛如花间流水,从容道:“你若是非要知道的话,我告诉你便是!” 雪儿欢呼雀跃道:“我要完整版的!” “起初,我遣青衣阁四公子追杀歩非,又亲自救他,原因有三。其一,暂缓歩非回辰国的脚步,以防他破坏我与辰国结盟之事;其二,与辰国结盟后,必然需与他共事,所以我亲自留在樱花谷照料他,以了解他的品性;至于其三么,歩非实在难得的人才,若非这清风般无拘的性格,即便是困难重重,我也必扶他为帝!只可惜……” “我以“他日若辰王为帝,需立安氏女为后”的条件,与辰王歃血为盟,共谋天下。” “我与歩非前往靖国进行部署,除去宇文锋、宇文息,将靖国兵权移交给陈瑾,诱靖王发兵讨伐幼帝。” “我令你搅乱江湖武林,便是为了对付慕容天,防止他借助武林的势力来帮助靖王。只是想不到中间出了点状况,由于武林混乱,辰国内政不稳,有野心的人便起了叛乱之心,只不过,这点小动荡来得正是时候,恰好给了辰王一个按兵不动的借口。” 平遥的语气极为舒缓平和,从容淡定的不带一丝波澜,仿若天边的白云,轻柔温和地舒展开来,又不动声色地卷起,那样的淡而柔…… 雪儿坐在一旁凝眉倾听着,偶尔不懂的地方便会打断询问,听得极为专注,问得亦极为细致。 雪儿插道:“既然靖国已经开始叛乱,辰王为何迟迟不肯发兵,非得等到靖军攻至帝都方出手?” 平遥微微一笑,温雅耐心地解释道:“傻瓜!若是立刻出兵,把叛贼给剿灭了,辰王还以何理由称霸?必须先等靖军将皇室覆灭了,辰王才有理由取而代之啊!” 雪儿道:“那与辰王约定立安氏女为后,又是何意?” “人道“天心九重”,身在上位者总是不可避免的猜忌多疑,我若是告诉辰王说单纯想扶他为帝,他会信吗?我必须给出一个与他合作的理由,令他认为我有所图谋,才能使他少忌惮我些!至于这安氏女嘛……”平遥幽幽地笑道,“不是指我,而是……” 凉夜如水,平遥凌晨便已苏醒,毫无半点睡意,穿着白色的中衣斜倚在临窗的软榻上,墨黑的长发如瀑布般披散在身上,被夜风轻轻扬起,宛如袅袅的云雾。 平遥伸手拨了拨额前的刘海,被风吹拂得略有些凌乱的丝发间,透出的眸光如一口幽深的古井,清幽冷然,没有丝毫可以解读的情绪。嘴角弯起的弧度优美而带着些许讥诮嘲讽。 莫不是生于忧患惯了,难得过了几天安生的日子,反而禁不住担忧起来了。 过去这几年,为了迅速夺权,常常兵行险招,即便说是整日过着刀口舔血、针尖跳舞的日子都不为过。即使是站在武功、用毒、智谋的巅峰,亦难以躲过敌人的重重暗算,有好几次险些丧命。 如今,她与歩非的感情几乎可以说是水到渠成,只是这水到渠成偏偏让她不安起来。在这种动乱的时代,身处权力争夺的风尖浪口,这样的平静,往往……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夕…… 轻轻披上一件宽大的外袍,绕过屏风,向屋外走去。 浩瀚的辰王宫在碧青的夜幕下傲然独立,隐约有几分苍凉的味道,宫殿内点起了盏盏昏黄的宫灯,萤萤的星火连成一片,透出几分温暖恬静的气息。 一道修长的白影静立在华英宫顶端,远远望去,长身玉立,飘然潇洒,似是将天地间所有的灵气都聚于一身,那般清逸无拘! 平遥身形一展,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片刻间便飞上屋顶,站在了歩非身旁,“大半夜的,站在屋顶喝西北风吗?” 歩非瞥见平遥的着装微微颦眉,伸手替她拢了拢衣襟,道:“怎么穿成这样就出来了,夜里凉!” 第43章 争锋相对 “习武之人,哪那么娇弱?我还以为你要指责我衣冠不整呢!” 歩非侧首思索片刻,撇撇嘴,坏笑道:“也是,我可不能让你这海棠春睡初醒的娇态让别人瞧了去!” 平遥微微红了脸,问道:“一宿未眠吗?”他,也如自己这般不安么? “想你想得睡不着!” “贫嘴!”平遥狠狠地瞪了歩非一眼,心里却感到异常甜蜜。 两人站在屋顶,看着将明未明的蓝色夜空,吹着微凉的夜风沉寂了一会儿,平遥忽然偷偷瞄了歩非一眼,红着脸,有些踟蹰道:“歩非……我有话问你,你对我……” 歩非双手环抱在胸前,歪着脑袋,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促狭道:“我对你什么?” 平遥一张脸烫得有如火烧,却紧张地支支吾吾说不出半句话来。 歩非笑得一脸邪气,“你想问我……是不是……喜欢你?” 平遥紧紧咬着下嘴唇,转过身背对着歩非,看着远方,有些东西,虽然心里清楚,但总是亲耳听到,由他亲口说出来更安心些。 “傻瓜,我喜不喜欢你,你难道还感觉不出来吗?”歩非懒洋洋地从身后搂住平遥,脸埋在她的颈间,说话时嘴唇有意无意地摩挲着她的耳垂,仿佛轻吻着她的耳垂,有种说不清的暧昧。 平遥紧张地立在原地,只觉得全身的血液瞬间凝滞,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脸颊漫上两朵红云,烫得厉害。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一股潮湿暧昧的气息渐渐将两人包围。 平遥忽然间“咯咯”地笑起来,偏脸躲过歩非的嘴唇,道:“不要……好痒……” “痒吗?” 在平遥的角度,无法看清歩非的表情,却隐约听出他的声音略有些暗哑,如风刮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低柔却带着致命的诱惑与魔魅,低低的、久久的萦绕在她的耳边。 平遥神智开始恍惚,渐渐的有些情迷意乱,软软的身子再无力支撑,脚下一滑,便从屋顶向下坠去。歩非见状忙揽住平遥的柳腰,抱着她轻轻落在地上。 歩非仰面望着屋顶调笑道:“呵呵,若是不会轻功的话,我们定是第一对因接吻而摔死的人!” 平遥红着脸不敢看歩非,转身望向天边,东方已微微泛起鱼肚白,“天亮了……”不说还好,一说,平遥的脸更烫了,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她和他……竟亲了这么久么…… “天亮了。”歩非伸了个懒腰,道,“该回去睡觉了!” 话刚说完,便有一抹红影匆匆向华英宫走来,歩非皱了皱眉,微微苦恼道:“看来,又睡不成觉了!” “真巧,两位都在啊!”辰王慵懒随意地笑了笑,目光轻轻飘过,瞥见平遥颈间的红痕时,神情微错,狭长的凤目微微黯淡,似有不知名的光影掠过,煞气甚浓。 歩非散漫地笑了笑,再次抬手拢了拢平遥的衣襟,话却是对辰王说的,“大清早的,辰王有何要事?”语气漫不经心,甚至有些轻慢的味道。 辰王浅浅一笑,道:“自然有要事相商,能否借一步说话?” 平遥识趣地笑道:“那平遥先走一步了。” 语毕,平遥便缓缓踱回兰轩,步伐不疾不徐,从容不迫,面上的神情亦是淡淡的,不显露半分山水,心中却暗暗思索着。 到底是何事,能致使辰王大清早便匆匆来寻歩非? 昕薇匆匆迎上来,道:“公主,出大事了!” 平遥微微颦眉,“何事?” “前线传来情报,靖军节节败退,靖将陆文瑾重伤身死!” 平遥听完陆文瑾的死讯,淡淡道:“假的。” “假的?”昕薇有些怀疑地看着平遥,接着一脸正色道:“不会有错,消息已经传开了!” “所谓兵不厌诈,她是诈死!” 说完,平遥便悠然地进了书房。平遥静静坐在书桌前,秀丽圆润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凝眉思索着。 木窗忽然被清风吹开,片刻便有一抹白烟悠然飘入,迅速凝成一道人影。 平遥扫一眼白衣女子绣于衣襟的铃兰,起身,移步,接过女子手中的一卷浅黄帛纸,淡淡道:“速度慢了。”随后,挥一挥手,白衣女子便又如一抹轻烟般闪出窗外,清风拂过,木窗自动带上。 平遥刚展开手中浅黄的帛纸,雪儿便推门而入,她瞥一眼平遥手中的帛纸,甜甜一笑,道:“方才我似乎看到兰轩有一抹白影掠过,便猜想是姐姐的密探回来了,果然如此!是关于陈瑾的消息么?” 平遥点点头,转手将帛纸递给雪儿,淡淡道:“陈瑾传讯给我,说,不多时,靖军便会打败乔慕清,攻入帝都。” 雪儿浅浅一笑,道:“今日凌晨便有靖军大败,陈瑾战死的消息传来,我还担心她出了什么事了呢!但想想以她之能,不至如此,可能是我多虑了。果真如此!” 平遥悠然道:“陈瑾能化名陆文瑾在靖国潜伏三年,最终坐上靖军主帅的位置而不被发现,自然是有些能耐的。况且,若陈瑾当真这般不堪一击,我又怎会选她?” 雪儿走近平遥,替她将披在肩上的外袍穿起,一边动作,一边说道:“难怪阿昕大清早在兰轩四处寻你不到,又是大半夜跑出去了!又在为什么事担心了吗?以前咱们姐妹睡一起时,你只要心事重,便会失眠,大半夜跑出去吹冷风,到现在这习惯竟还没改过来。” 系好腰带,抚平褶皱,雪儿直起身子,满意地笑了笑,待瞥见平遥颈间的红痕时,她眼珠一转,嘴角滑过一抹诡异的笑容,忽然大叫起来:“姐姐,你怎么受伤啦?”一面叫,一面伸手欲拨开平遥的衣领查看“伤痕”。 平遥当下大窘,忙拍开雪儿的魔爪,紧了紧衣襟,道:“没事,给虫子咬的。” 此时,正坐在竹苑与辰王议事的歩非忽然打了个喷嚏,他不悦地皱了皱眉,有些郁闷地自语道:“大清早的,谁在骂我?” “不像啊……”雪儿坏坏地笑着,眸中满是戏谑。 为避免雪儿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平遥连忙转移话题,“难怪大清早的,辰王便来找歩非,原是为了这事!” 第44章 天生帝者 “他当然害怕啦,若是靖军败了,他还有何理由发兵?”雪儿冷笑道,“真没用!一有急事只知道找歩非,就不能自己处理吗?” 平遥看了雪儿一眼,挑挑眉道:“找歩非商量是应该的,他若是遇到大事妄下定夺,不懂得与谋士商议的话,那才是昏庸!身居上位者,不是说要有多高的才能,懂得用人,才是最重要的。” 雪儿撇撇嘴,不以为然,“姐姐也是上位者,怎么所有的事都一手抓,万事都由自己独裁?” 平遥心知雪儿对辰王怀有偏见,顿起戏谑之心,悠悠笑道:“那是因为辰王有歩非这么好的谋士,而我只有你这么个笨丫头!” 雪儿嘟着嘴不满地嚷道:“谁笨啦……谁笨啦!”也就在平遥面前,她才是个笨丫头,可以像个十六岁的少女般纯真烂漫。 “公主,辰王求见。”昕薇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平遥整了整仪容,转身坐于书桌前,正色道:“请他进来。” 辰王走近书房时,平遥手中正捧着一卷泛黄的书册,眉目清雅,神态怡人。而雪儿则静静地立在平遥身侧,灵秀的脸容上挂着甜甜的笑容,纯如稚子。 平遥也不见礼,慢悠悠地翻过一页纸张,视线未曾离开过手中的书卷,风神气度宛如月光流水,悠然道:“歩非给你出了什么好主意啊?” 辰王也不急着回答,随意找了张椅子坐下,微微仰面慵懒地靠在椅背上,修长的双腿舒展开来,品一口香茗,才懒洋洋地答道:“静观其变。” 平遥终于将注意力转移到辰王身上,微微挑眉,问道:“理由?” “理由很简单!”辰王凝视着平遥,微微侧首,露出天鹅般纤长优美的脖颈以及胸前大片的肌肤,魅惑一笑,“若靖军真出了什么事,只怕公主比本王还着急,况且,以公主之能,解决这么点小问题,轻而易举!” 平遥微微一笑,神情微微苦恼着,似有些被猜中心思的不甘,“他就这么肯定我会插手!” 辰王冷不防地说道:“公主与歩非几乎可以说是知己了呢,相互之间这般了解!” “我姐姐与歩非关系就是不同寻常!怎样?”雪儿满脸挑衅地看着辰王,一副不屑一顾的猖狂模样。 辰王却并未看向雪儿,只是死死的盯着平遥,满脸阴鸷,一字一句道:“倾城公主,你给本王听好了!既然与本王定下立安氏女为后的盟约,就该检点自持些……”微微一顿,眸光在平遥颈间的红痕逗留片刻,道,“这种事,别再发生第二次!” 雪儿脸上依旧挂着甜腻的笑容,只是这笑容里却包含着坚毅的韧性与凌厉的锋芒,那般的耀眼,“辰王,你有何资格这般命令我姐姐?” 辰王戾气未褪,冷笑道:“那,程雪,你又有何资格这般指责本王?” “你……” 平遥按住雪儿的手臂,展颜一笑,眉目神情宛如花间照水,清雅温和,从容不迫地笑道:“辰王,你与本宫同为一国之主,且是盟友,身份地位平等,你的确没有资格这般质问本宫。”声音清若风吟,柔若云絮,不疾不徐,却含着鬼魅的压迫力。 “是吗……” 书房之中陷入一片死寂,所有的人都颇有默契的缄默不语。辰王顺手托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揭开杯盖,滚烫的茶水升腾起袅袅的雾气,遮住了烟雾后的妖媚脸容,亦看不清此时此刻浮现在脸上的神情…… 送走辰王,平遥便去竹苑找歩非,一见到歩非便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辰王,太不分轻重,沉不住气!” 歩非初听这番话时略有些好奇,心思一转,便明白定是辰王给了她不小的气受,把她气得不轻,这会是过来泄愤了。于是,他潇洒一笑,漫不经心地叹道:“人嘛,有些脾气是应该的,若是世人都像你这般深藏不漏、高瞻远瞩,那才可怖呢!” 平遥仰面瞪着歩非,道:“我哪里可怖了?” 歩非洒然一笑,低头在平遥的唇上轻轻一啄,坏笑道:“可是怎么办呢?我就喜欢你这样!” 平遥羞涩地抿抿嘴,笑道:“这还差不多!” “靖军主帅身亡的消息到底是怎么回事?” 平遥淡淡道:“你不是早料到我会处理此事,给辰王出了个坐收渔翁之利的好主意了吗?又何必多问?” “只因我猜想你了解其中内情,随意问问罢了。”歩非悠然道,“况且,这坐收渔翁之利的主意也并非我出,我不过是为辰王分析当下局势而已,到底如何定夺,还需他自己拿主意。” 平遥瞪一眼歩非,道:“帮忙只帮一半,你做事就一定要这么半吊子吗?” 歩非了然地笑笑,漫不经心道:“并非我半吊子,只是这么做,是必须的。” 平遥挑挑眉,问道:“此话何解?” 歩非悠然地坐在椅子上,笑容潇洒散漫,宛如林间清风、天上浮云,清逸无拘,高旷出尘,他随意道:“辰王将来会是这南朝的皇帝,自然需具备审时度势、筹谋决策之能,我之所以如此作为,便是在锻造他这种能耐。你只是一味不满,责怪辰王不分轻重、沉不住气,却忘了一点,没有谁生来就具备天生的帝者之风,人的能力气韵均是后天养成的。” 平遥低头垂眸思索了片刻,才豁然地笑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先前,平遥一直在寻找一个才能卓越,值得她辅佐的帝者,却一直未能得偿所愿,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扶辰王为帝。她一直在埋怨辰王的缺点,憾恨没有更好的条件,却忘了一点,条件并不一定要天生具备,更可以由自己来创造!辰王若是缺乏帝者的素质,那她就可以尽自己所能,将他培养为一个最佳帝者! 歩非不以为意地撇撇嘴,道:“这十九年来,师父一直倾尽全力地教导我,我若是连这点见地都没有,那可真是枉费了他老人家的一番苦心了!” 平遥由衷叹道:“步宁远,果真是超脱世俗的世外高人啊!”微微翘起嘴角,略有些歉意地笑笑,“我原以为你……现在看来,你辅佐辰王还是煞费苦心的,是我误会你了!” 歩非挑眉,懒洋洋地解释道:“也不算误会,辅佐辰王,我确实不怎么用心。遇事我是否助他,完全是随我高兴!其实我一直呆在辰王宫,有一部分原因就是避免被你口中所谓的世外高人压迫!” “压迫?” “嗯,压迫,赤、裸、裸的压迫!”步非点头道,“世人都把那老头看成是什么世外高人,依我看,他整个就是个挑剔、自恋、懒惰到极点的糟老头!” 平遥摇头苦笑道:“方才还一口一个师父,这会却变成糟老头了!” 步非微微一笑,手摆在椅臂上,轻轻叩击着,眉眼微微垂敛,长长的羽睫遮住雾气空濛的眼眸,优美的侧面轮廓安静怡人,沉默许久,他才轻轻问道:“平遥,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是山清水秀的世外桃源,刀光剑影的江湖武林,还是……云翻雨覆的朝堂后宫? 第45章 意外分生1 什么样的生活?她,从未想过,也不曾奢望。因为,一切,都由不得她选!平遥静静凝视着歩非,他逆光而坐,鬓前落下几缕碎发,挡住优美的侧脸,秀美的脸容在光影交叠下,却依稀可辨眼眸垂敛处的那一抹黯然。他对这段感情,亦如她一般不安么? 平遥轻轻舒了口气,落寞地看着歩非,道:“我也不知道。那你呢?你又想过什么样的生活?走遍天下,一人一剑一江湖?” “以前是,而现在么……我只想远离世俗纷争,年年岁岁伴山水星辰,看花开花落……”还有,那个伴他百世沧桑、不离不弃的人…… 你,可懂? 清晨,平遥站在书桌旁提笔在一幅靖国地图上随意勾勒着,赤红的线条在地图上描出简单的行军路线图。雪儿站在一旁,一边唾沫横飞,一边手指在地图上胡乱比划着。 昕薇缓缓走来,道:“公主,辰王请您去昭阳宫一趟。” “辰王?”雪儿眼一瞪,如赶苍蝇般不耐地挥挥手,道,“不见不见!就说姐姐和歩公子有约了。” 昕薇一脸茫然地望着平遥,不知如何是好。 平遥优雅地在地图上勾勒了两笔,十分随意地道:“阿昕,你去回辰王,本宫另有要事,恕不能赴约了。” 昕薇答道:“是。” 平遥又淡淡地吩咐道:“还有,阿昕,以后禀报、传信这种事你就不必亲自做了,随便遣个宫人便是。” 昕薇恭谨地答道:“辰王宫人多嘴杂,又不是自己家里,随便任人进出公主书房,听到公主谈话总是不太好,难以令人放心。阿昕觉得,还是亲自通传来得放心些。” 平遥闻言淡然一笑,道:“办事仔细是好的,但亦不可太过究于细枝末节。本宫既把辰国这边的事全部托付与你,你便不再是个小小的婢子,要有上位者的心态,学会培植一些亲信,适当分权,断不能像从前一样事必躬亲。否则,这么多事,一个人绝对忙不过来的。” “是!” 昕薇带上房门离去后,雪儿忽然问平遥:“姐姐,上次辰王说话那么不客气,我们为何还要忍让着他?要我说,直接气死他才好!” 平遥略有些无奈地敲敲雪儿的脑门,道:“意气用事!辰王的锐气是需要磨一磨,只是还不到时候,也不是用这种方式!现在还在结盟之初,我们与辰王甚至连一场共同的仗都没打过,毫无信任基础,所以,与他周旋是十分必要的!” “还是姐姐想得周到!”雪儿甜甜一笑,便继续低头看着地图,道,“淮山关为何在瀑布边屯兵?我觉得还是在峡谷边设埋伏来的好些。” “淮山关素来以山岳环绕、地势险峻著称,若是峡谷边设埋伏他们定会堤防,相反,屯兵瀑布却能出奇制胜!” 没多会儿,昕薇再次折回书房,道:“公主,辰王请您务必去一趟,说有要事相商,歩公子、慕容掌门以及诸位辰国大将都会到场。” 平遥凝眉思索片刻,微笑道:“知道了。” 雪儿大惊道:“慕容掌门?难道是慕容天?辰王用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竟能把他给诱拐到手?” “慕容天性子再怎么狷介邪妄,他也是一代宗师,自然省得顾全大局。歩非、慕容天、辰国诸将,辰王这次是把该请的人都请上了,想来是准备调兵了。也是,陈瑾都快打到帝都了!”平遥搁下手中的笔,拍拍衣袖,道:“走吧,一起过去看看!” 平遥带着雪儿、昕薇站在昭阳宫正殿,却未见到所谓的歩非、慕容天和辰国诸将,仅辰王一人静静立于大殿中央。 雪儿顿时暴怒,上前一把揪住辰王,当头喝道:“辰王,你搞什么?歩非、慕容天还有辰国诸将呢?把我们当三岁小孩哄啊!” 辰王若无其事地推开雪儿的魔爪,屈指弹了弹衣袖,道:“好暴躁的女人啊!急什么?不过还没到而已,稍等片刻。” 平遥脸上浮起雍雅的浅笑,墨玉般的眼眸静若寒潭,深不可测,她慢悠悠地道:“只怕辰王是故意最先派人去请平遥的吧?说罢,提前找平遥来,有何贵干?” “公主果然心思玲珑!”辰王嘴边勾起一抹魅惑的笑容,微微上挑的凤目慵懒地眯起,使得原本阴柔的脸容显得愈发的妖媚,他抬步缓缓走上丹阶,道:“既然公主与本王定下“立安氏女为后”的盟约,那这婚事早晚要办的,当前恰好有空闲,不如趁机把婚事办了吧!” 平遥浅笑道:“这恐怕不妥吧!” 辰王凤目斜斜一扫,阴恻恻地笑道:“哦?有何不妥?莫不是公主定的“立安氏女为后”的盟约不作数,根本只是个托词?” 平遥面不改色,脸上的笑容也越发得清雅了,仿若白莲般徐徐绽开,她慢条斯理地说道:“这“立安氏女为后”的盟约自然是作数的,婚礼也迟早要办,不过需得延后。如今,辰国内乱刚刚平息,靖军也快攻至帝都了,辰王此时大婚,那算什么呢?” 辰王笑道:“那就依公主所言,稍作推迟吧!” 不多时,辰国诸将便鱼贯而入,纷纷向辰王恭敬地行礼后便一一落座。歩非和慕容天理所当然是最后才到的,两人不曾向辰王问候一声,便随意落座了。还有,数月未见的灵素,那个形如弱柳扶风的女子,从始至终都跟在歩非身边。 人到齐后,辰王就开始与诸将商议如何调遣部署军队以及讨伐征讨靖国之事。至始至终,平遥、歩非、慕容天一行人就相当于一个摆设,只是静静地坐着,不置可否、不发一言。 从歩非进殿起,平遥已经看了他不少回了,而歩非似乎连看她一眼都吝啬,安静得出奇。若是以前,无论在什么地方,人群中,他第一眼看到的总是她,为何现在……出了什么问题吗?从平遥的角度看去,歩非优美的侧面轮廓在一片嘈杂声中沉静如水,如羽扇般的睫毛微微垂敛着,在阳光中竟显得异常的忧郁而又落寞。 灵素一直乖巧地坐在歩非身旁,偶尔捂着嘴偷笑两声,或是凑过去与歩非讲两句悄悄话。歩非每每都是礼貌而又温和地应对,然后,再恢复沉寂。 这样的歩非,出奇的陌生,令平遥莫名地慌乱起来,仿佛失去了什么珍贵的东西一般,顿时面色苍白如纸,指尖如冰。 “公主,公主……”辰王微微愠怒的声音从高台之上传来。 平遥猛的从思绪里被拉了出来,理了理迷茫的思绪,淡然而雍雅地望着辰王,道:“何事?” 辰王浅笑道:“公主认为徐将军的计划如何?” 方才,平遥一直在神游太虚,他们的谈话一点都未听到,只得硬着头皮从容答道:“好计划,徐将军高见!” 第46章 意外分生2 “公主过奖!”徐毅抱拳向平遥谢礼。 雪儿凑到平遥耳边低语道:“姐姐是怎么啦?心不在焉的!方才姐姐还告诉我说淮山关峡谷边设埋伏靖军定会堤防,相反,屯兵瀑布才能出奇制胜!现在怎么变卦了?” 平遥勉强笑笑,便低头不语。 一直熬了两个时辰才散会。散会后,平遥刚想和歩非说两句话,歩非便领着灵素与她擦身而过,就像没见到她一样,冷冷地走过。那种冷漠的疏离,仿佛在他与她之间隔起了一座无形的高墙,将两人远远的分隔开来。平遥望着歩非的背影,想出声喊住他,却发现胸口猛的一窒,声音愣是卡在喉咙里喊不出来,一时间仿佛从头到脚被浇了盆冰水,寒冷彻骨! 雪儿早就发现了平遥的异样,她慌忙上前扶着平遥,道:“姐姐,先回兰轩吧。” “好。” 雪儿一路搀扶着平遥回了兰轩,昕薇看着脸色苍白的平遥十分担忧,雪儿只是朝昕薇摆了摆手,叹息一声,道:“阿昕,你去把书房里那幅靖国地图收了罢,姐姐身子不舒服,今日恐怕看不了了。”说罢,便将平遥扶回房,让她斜躺在软榻上。 平遥虚软地歪着身子,躺在软榻上,眼睑微垂,如蝶翼般浓密的睫毛覆在眸上,投下一片纤长的阴影,形影相吊,寂寞而忧伤。 良久,雪儿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姐姐,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声音很轻,好像生怕触到她的伤口一般。 平遥脸上面色缓了缓,心头却仿佛压了千斤巨石,喘不过气,她顺了顺气,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会……” 雪儿问:“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平遥微微颦眉,摇头道:“没有,没有误会,一直都好好的。” 雪儿凝眉思索了片刻,道:“会不会还是关于铃兰璧玉之事?所以他对灵素……” “不会。歩非早就知道樱花谷之事是我所为,此事与铃兰璧玉无关。”平遥顿了顿,冷笑道,“或许……他本就喜欢惹桃花,江湖上那么多风流韵事,也许,也许他跟灵素……呵呵,像灵素那样楚楚动人、我见犹怜又痴心的小姑娘,有几个男人见了不心动的?” 雪儿怒道:“姐姐胡说些什么?你问问自己,他是那样的人么?在靖国那两个多月,姐姐天天和他同榻而眠他都能坐怀不乱,如今又怎会见灵素长得楚楚可怜就动了心的?难道姐姐也要编一个这样的谎话来骗自己么?” 平遥苍白地笑了笑,眼睑低垂,神色黯然,“因为生在王室,从小就要学会在人前隐藏情绪,长久以来,深藏不漏似乎都已成了根植于灵魂的本性。但我担心他对这段感情不安,所以,我从不在他面前伪装自己,尽量让他看到真实的我,只是……想不到,即使这样,还是压不住彼此心中的恐惧与不安,对这段感情,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割舍。” 语毕,两人便不再说话,均叹了口气。平遥闭目躺在软榻上,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一般,雪儿则静静坐在平遥身边,轻轻抚着平遥的脸颊。 空旷的卧室如深渊般静静的,唯有一缕青烟从香炉中袅袅升起,在空中打一个旋,再轻轻化开…… 雪儿的声音在安静的卧室中淡淡地想起,极轻极柔,仿佛融化在空气中一般。 “别人都说我们是无心无情之人,但谁又知道,我们这样的人,要么无情,倘若动了情,付出的感情和真心往往比一般人深得多,同样的,受的伤,也会更重!” 一滴清泪从平遥的眼角轻轻滑落,滴落在雪儿的手心里,滚烫灼热,几乎把皮肤灼伤。雪儿心弦一颤,即便是当年安王驾崩之时,平遥都未落下一滴泪,如今却……这让她如何还能坐视不理?她倏地起身,语调轻柔而坚定,“我去问歩非!” 就在雪儿起身的刹那,平遥扯住她的衣角,摇摇头道:“不要去,我还不想连最后的骄傲都输掉。” “骄傲?姐姐,骄傲比起一生的幸福,孰轻孰重?” 平遥叹息一声,道:“除了骄傲,我已一无所有!这件事先搁在一边吧。现在,我一面要与辰王周旋,一面要顾及帝都、安国的状况,一面又要考虑讨伐靖国之事,实在太累了,我没有那么多力气再去想别的事!” 雪儿无奈地摇摇头,顺手取了条雪白的狐裘为平遥盖上,道:“姐姐,你在其它方面堪称旷世奇才,为何对感情的事这般糊涂呢?也罢,你先睡会儿吧,别想太多……” 此时,歩非亦静坐于竹苑,眉笼郁色,雾气空濛的眸子投向不知名的远方,目光涣散,黯淡无光。 脑中却一遍遍回放着今日在昭阳殿外听到的话语。 “这“立安氏女为后”的盟约自然是作数的,婚礼也迟早要办。” 歩非的嘴角不自觉地溢出一抹苦涩,他曾问她想过什么样的生活,云翻雨覆的朝堂后宫,这便是她的选择么? 原来如此。 灵素远远望着安静忧郁的歩非发愁,却踟蹰着不敢前进。她侧脸望着慕容天,问道:“师父,步大哥怎么了?” 慕容天捋捋胡须,无奈地叹惋道:“为情所困。”随即脸上便恢复了狷介邪妄的笑容,幸灾乐祸道:“哼!这小子也有今天!” 平遥醒来时已是傍晚。此时,守在榻边的雪儿亦已入睡,平遥起身,将盖在自己身上的狐裘披在雪儿身上。平遥看着雪儿甜美温馨的睡颜心头一热,面上漫出恍然若梦的笑容,十年相交,她虽长了雪儿三岁,却一直是雪儿在照顾她。 推开房门时,屋外早已是残阳似血、红霞满天,明艳绮丽而又无比的苍凉悲怆,长空划过一声凄厉的鸟鸣,于寂静安宁的黄昏中显得异常的突兀清晰,如困兽死亡前的悲鸣,撕心裂肺般的疼痛绝望。 抬眸遇上一束质朴诚挚的目光时,平遥微微一笑,唤道:“阿昕。” 昕薇见平遥神色已如寻常般从容淡定,暗自松了口气,道:“公主没事就好了。”自平遥从昭阳宫回来后,她便一直静静守在屋外。 平遥淡淡道:“不过小事而已,还不值得本宫放在心上。” 昕薇沉默片刻,叹息道:“公主何必如此苛待自己?”歩非、平遥平日相处时,并不怎么避讳昕薇,心细如她,自然早早便知晓了两人之间的亲密,对于平遥今日的失常,自然也一下子就看出了其中端倪。 平遥嘴角漾开一抹飘渺朦胧的笑意,她仰面望着满天的烟霞,洁白如玉的脸庞因映上淡淡的红光而更显凄凉,干净清凉的嗓音却夹杂着深深的无奈与沧桑,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阿昕,我与你不同,你重情重义,忠肝义胆,而我,我连自己的至亲都可以利用,即使是牺牲他们,我也在所不惜。走到今天,血脉亲情、江湖道义,甚至是良知,都被我抛弃了。我已放弃了太多,受的伤也已数不清了,太痛了,以至于我都麻木了呢!” 第47章 逃避 昕薇怔怔地望着平遥,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平遥低头垂眸,嘴角若有若无的弧度却溢着浓浓的苦涩,她继续说道:“我若是不苛待自己,又如何能走得到今天呢?我不仅是安平遥,更是倾城公主啊!” 昕薇心神一晃,心头仿佛缠绕着细密的钢丝,一圈圈收紧,揪痛起来,无意识地喃喃道:“为什么……” 平遥却只是凄然一笑,不再说话,只是转身望着远方,长身玉立,优美得仿佛一幅古老的画卷。微凉的晚风吹来,拂起她额前的刘海,丝发缝隙间露出的温润眼眸,幽静深沉之外,竟透着深刻的荒凉与沧桑。 昕薇心头一痛,眸中泛起一层薄薄的水光,竟忍不住落下泪来。她凝望着眼前清雅而忧伤的少女,静默不语,自己从来都是在仰望她,追逐那份绝世无双的清华宁和,却没有哪一刻如这般亲近,近得似乎可以切身体会到她心头那份浓浓的凄楚和刻骨的伤痛。若是能看到平遥雍雅高贵外表下那颗比水晶还剔透明澈的心,没有人会不爱她吧? 平遥迅速收起漫在心头的哀伤,浅浅一笑,道:“手上的事,还顺利吗?”仅学了一个月,便接手了岚烟所有的事务,不知她是否应付得过来。 昕薇定了定神,答道:“起初手忙脚乱,忙不过来,常常要程姑娘帮忙,现在好多了。” 平遥点点头,“如此便好。依你看,辰国这边,情况如何?” 昕薇答道:“辰国内乱已平定,国内损伤不大,辰王亦早已为起兵做好了准备。阿昕也已按公主的吩咐,在辰国疏导经济,安抚官民,在各方面协助辰王起兵。如今,可以说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平遥满意地点点头。 昕薇皱了皱眉,踟蹰片刻,终于还是没忍住,问道:“公主,辰王明明并不喜欢公主,而且戒心甚重,为何还要……”横刀夺爱! 平遥冷笑道:“因为他是王,唯我独尊惯了,容不得旁人忤逆他,更容忍不了别人霸占他的东西!不过是占有欲作祟罢了。”在辰王的潜意识里,已将她当做私有物品了。 阿昕抿抿嘴,道:“可歩公子对辰王可以说是亦师亦友啊!” 平遥无奈地摇摇头,叹息道:“阿昕啊阿昕,你还是太单纯,不知人心险恶!生在王室的人啊,天性凉薄……” 深秋,天气渐渐转凉,兰轩内仅有的几棵大树亦沉积着一种繁华落尽的萧条,几根或粗或细的虬枝弯弯曲曲地交错着,投下一片荒凉的疏影,却是别具一种萧索美。 平遥遣散了所有的宫人,园子里便显得格外的寂静,仅余宫外由竹管引来的山泉滴落在水池里的声响,“叮咚叮咚”的,节奏清晰而明快。平遥披着白色的斗篷,坐在枯树下,静静地看书,萧索的疏影映着她安静的神情格外温雅怡人。 雪儿走进园子,冷笑一声,“姐姐还有心思看书!” 平遥见雪儿暴躁愤懑的模样,只当她是受了辰王的气,微微笑道:“这是怎么啦?” “姐姐可是打算一直窝在兰轩不出门了么?也是,这样就不必见到歩非了,眼不见心不烦!” 平遥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极快。 所有的人都知道在平遥面前对避讳歩非,即便每日向平遥禀报情况的昕薇也刻意绕开有关歩非的事。别人不提,她不想,心里自然好受些。却忘了,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敢触其逆鳞。 平遥抿了抿微白的嘴唇,露出一抹月白风清的浅笑,只有紧紧抓住书卷,因用力过猛而发白的关节和凸起的青筋泄露了她此时的情绪。 雪儿一见平遥隐忍退让、强装淡定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淤积在心里多日的愤懑一触即发。她嗤笑道:“姐姐这是在逃避么?” 自昭阳宫一见后,平遥便独自幽居在兰轩。但她们这边不动,不代表别人也会保持静止啊!一想到灵素日日腻在竹苑,雪儿心里的怒火便“蹭蹭蹭”地直往上冒。雪儿所认识的平遥永远都懂得如何争取抢夺,筹谋操控,为何对于感情的事,一反常态地逃避,不管不顾,放任自流? 平遥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我不知该怎么办。” “这还不简单?有什么误会,当面说清楚不就行了。” 雪儿也不顾平遥反对,一把揪住平遥便风风火火地往竹苑冲去,撞得一路的宫人七倒八歪。 站在竹苑门口,雪儿转身,用明亮诚挚的眼神直视平遥的眼睛,似乎想将勇气与力量通过坚定的眼神灌输到平遥心里。她握住平遥清瘦的肩膀,道:“姐姐,没事的,说清楚就没事了。” 平遥面上淡淡的,心里却早已是一团乱麻。真的说清楚就没事了吗?是亲密如初,还是……彻底结束?只怕一切都摊在台面上说清楚了,便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心头如扎了根刺一般,猛的一痛,本能地想要逃离。 “步大哥,听说西峡山的菊花开得极好。” “灵素想看?那大哥陪你去吧。” 竹苑内传来极为欢快的交谈声,明丽得如灿烂的朝霞,没有半点愁绪。 歩非、灵素并肩走出的和谐画面刺痛了平遥温润的眼眸,她只觉得心中酸涩难当,只想远远的躲开,脚却如生了根一般,静静地停在原地,迈不开半步。 歩非眼中似有一抹异样的情绪飞快地闪过,如同花瓣被揉碎的痛苦,转瞬即逝,他静静凝望了平遥一会,忽然潇洒一笑,似是极其随意地问候道:“公主。” 公主?公主…… 还需要解释什么?事实已将一切说得很清楚了,不是么? 只是一句公主,便将他们的距离拉回了最原始的状态,隔着高高的心墙,疏离、冷漠、防备甚至是忌惮地看待对方。歩非这洒脱恣意的神情也是平遥极为熟悉的,初见于昭阳殿时,他便是这样疏离而礼貌地唤了她一声倾城公主。 只是一句公主,便将隐藏在平遥心底的伤口彻底地撕开,那种硬生生的撕扯,鲜血淋漓的疼痛,令她痛不欲生。唯有将指甲狠狠地掐进肉里,方能维持片刻的清醒,不至于当场悲泣出声。 平遥面上漫起一层雍雅的浅笑,同样回以一声问候:“歩公子。” 雪儿敏锐地嗅到了这尴尬的局面,这样的形势,偏离了她所设定的预想。她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灵秀的眉头,上前就吼道:“歩非,其实我……” 话未说完,雪儿便觉得腕上一痛,捏着她手腕的力道,足以将手骨碾碎,自然,那只捏着她手腕的手,是平遥的。雪儿回眸不解地看着平遥,当触及到那恳求的目光时,心头一颤,纵使不甘愿,也只得乖乖噤声,只是凌厉地扫了灵素一眼。 人说,初生牛犊不怕虎,这一点恰好应验在了灵素身上。不明所以的灵素便与雪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显然,雪儿屡试不爽的目光杀人法失效了,直气得雪儿浑身炸毛,恨不得一头撞死。 第48章 赐婚 歩非舒了口气,问道:“公主造访竹苑所为何事?” 平遥淡淡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想问问近来公子与辰王可有什么举措。” “靖军已攻入帝都,此时辰王应该在做出征前的最后准备了吧。” “靖军已攻入帝都?”平遥眸中闪过一抹讶色,“公子此话当真?” 歩非冷笑道:“公主开玩笑了吧?在下有必要拿靖军攻入帝都这件事来讹公主吗?” 平遥歉意地笑笑,“平遥失礼了,还请公子见谅。既然公子与灵素姑娘还要前往西峡山赏菊,那平遥就不叨扰了,告辞!” 平遥匆匆赶回兰轩,便宣来昕薇问话。 “阿昕,本宫问你,辰王关于前线的情报可会及时通知你?” “不会。因为我们有自己的情报系统,而且,公主手中得到的情报也总是比辰王快一步,所以……” 平遥凝眉思索了片刻,道:“你去知会辰王一声,靖军有什么情报,第一时间送往兰轩一份。” “是。” “退下罢。” 原先她还觉得奇怪,为何整整五天,前线都没有送来任何密报,难道是靖军一直没有任何进展?如此看来,倒是好解释了,不是前线没有情报,而是她的获取情报的途径被人掐断了。 是谁? 她的情报网络遍布天下,密探也各个神出鬼没,武功极高,旁人是无论如何也掐断不了她的情报来源的,除了一个人…… 难道是她? 翌日清晨,昕薇从昭阳宫回来时,平遥正闲闲地呆在书房中作画,意态悠闲散漫,从容不迫。与歩非的感情纠葛似乎未对她造成半点影响,起码表面上是这样。 “公主,帝都有情况。” “哦?”平遥搁下手中的朱笔,饶有兴味地望着昕薇。 “靖军已攻占帝都,却攻不下皇宫。说来很是奇怪,有一日清晨,皇宫忽然被大雾环绕,起初众人以为只是普通的晨雾,谁知那大雾一直到了正午都未散去,一直笼罩在皇宫外。更奇怪的是,外面的人只听到迷雾里有兵器相撞和人惨叫的声音,却不知里面到底发生了何事,包围着皇宫的靖军,只要进入迷雾的,便再没人出来过。” 平遥一字一句地说道:“摄、魂、阵!”微微眯了眯怒气氤氲的双眸,继续问道,“靖军情况如何了?” 昕薇答道:“现如今,帝都兴起了一阵鬼神之说,众人皆以为是靖王谋反触怒了上天,所以招致报应了。靖军目前已是人心惶惶,大有溃败之势,靖王也已派人八百里加急命陆文瑾撤兵,但陆文瑾却一意孤行,执意不肯退兵,并命令靖军守住皇城,按兵不动。” 平遥难得露出一丝赞赏的笑容,“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真不愧是我的瑾儿!” 书房外走来一名粉衣宫女,跪于殿前禀报道:“公主,辰王请您前往昭阳宫议事。” “知道了。” 待平遥领着雪儿、昕薇到达昭阳宫时,辰王与诸将早已开始议事,众人慷慨激昂,唾沫横飞,情绪很是高涨。 殿外景色萧索,殿内人声鼎沸。 “如今的情况对我辰国来说可以说是大为有利!原以为靖军能轻易攻下皇宫,如今看来,靖军似乎也是举步维艰啊!既攻不下皇宫,又不甘轻易退兵,这样进退两难的僵持只会令他们两败俱伤!” “坐收渔翁之利是好,但万一陆文瑾忽然退兵就不好了!依末将看,还是尽快发兵来得保险些!” “依末将看,还是再等等好些。倘若我们发兵,靖军必然会全力对付辰军。多等些时日,靖军就多损耗些,气势也必然会败落下去,到时候自然不攻自破!” 平遥在一片喧嚣声中缓步踏入昭阳殿,仿若漫步云端,清雅高华,众人也因她的到来自觉地安静了下来。她的声音不高,却干净清亮地洒遍了殿内的每一个角落,“辰王,不可发兵!” 慵懒妖媚的辰王嘴角扬起一抹兴味盎然的笑容,宛如明丽的罂粟,他懒洋洋地问道:“哦?为何不可?” “辰王可听说过摄魂阵?” “摄魂阵?” 殿内立刻又泛起一阵沸沸扬扬的嘈杂声。不因别的,只因这摄魂阵实在太玄乎,相传,摄魂阵是世间最为凶残的阵法,进入迷阵中的人首先会被幻象所迷惑,激发出人性中最深层的恐惧,然后心智会渐渐迷失,开始互相残杀甚至自残。而死于这阵法中的人的魂魄便会被迷阵所摄取,最后成为守护迷阵的亡灵,使摄魂阵变得越来越强大。但这么玄乎的阵法只是传说而已,并没有人真正见过,也就是说,在众人心里,摄魂阵是根本不存在的。 平遥并不理会众人的嘈杂与疑惑,继续说道:“皇宫外所部的迷雾,便是摄魂阵最外层的雾障!” 辰王的神情变得略有些凝重,他对奇门遁甲并不了解,但也深知其中利害,摄魂阵现世,便意味着他们面对着一个极为强大的敌人。 平遥淡然一笑,道:“所以,平遥希望辰王能允平遥时日光景,十日后,便可起兵。” 辰王浅浅一笑,“公主是说,十日后,公主便能研究出破阵之法?” “是!” “好!本王便允你这十日光景!” 站在平遥身后的雪儿却只是一心注意着静坐在殿内的歩非与灵素,于是便在这探讨军情的严肃时刻大煞风景地来了一句:“步公子与灵素姑娘可真是如影随形,如胶似漆啊!” 一时间,所有的注意力都投注到歩非与灵素身上。歩非本身性子就放荡不羁,对这样万种瞩目的情况也早已习惯,便自在地坐着,任众人看。倒是灵素,本身就是个害羞的小姑娘,被众人这么一看,便有些不知所措,直瞪着小鹿般湿软无辜的大眼,眼巴巴地看着众人。 辰王扫了灵素一眼,难得没反对雪儿的意见,慵懒地笑道:“两人看上去倒真是一对璧人呢!” 雪儿眉眼一弯,甜甜地笑道:“两人真有夫妻相啊!” 雪儿与辰王两人颇有默契地一唱一和,辰国诸将便也跟着附和起来,一时间,什么男才女貌、郎情妾意、佳偶天成之类的谬语全都飞了出来。 平遥听了心里很不好受,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便垂下眼眸,静静地立于殿内。 雪儿自然知道平遥听了这些话会难受,但她也顾不得这些了,每天看着平遥与歩非两人这样尴尬古怪的相处着,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只得下一剂猛药! 雪儿看着灵素古怪一笑,扬声道:“我听说步公子曾送了一枚铃兰璧玉给灵素姑娘,作为定情信物呢!反正离起兵还有十日光景,不如由辰王赐婚,让他们把喜事办了,省的好事多磨!同时,办场喜事让大伙儿乐乐,也能为起兵取个好兆头!辰王以为如何?” 第49章 除却巫山不是云 辰王略带揶揄地望着歩非,问道:“真有此事?” 歩非仿佛没有听到辰王的话,只是低垂着眼眸,静静地坐着,仿佛置身事外一般。 灵素见歩非无意回答,便红着脸,羞涩而不安地回答道:“回辰王,确有此事。” 雪儿心中冷冷一笑,望向灵素的目光凌厉而充满杀气,顿时令温暖的大殿生出一股彻骨的寒意。 辰王随意舒散了一下修长的骨架,慵懒却潜藏着无限的张力,仿佛一只优美的猎豹,午睡醒来正舒适地伸着懒腰。他挥了挥绯色的广袖,戏谑而玩味地看着歩非,道:“本王也觉得程姑娘的建议甚好,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平遥闻言猛的抬眸望向歩非,而歩非似乎也感受到了平遥急切的目光,恣意一笑,抬头对上一双温润如玉的黑眸,素来幽静深沉的眼眸瞬间掀起千层浪,汹涌澎湃地翻滚着,似有什么激烈的情绪即将溢出,久久翻腾着,最终却归于一片平静,如一片幽深静谧的汪洋。 平遥收起心中所有的慌张与不安,面上漫起清若白莲的浅笑,将所有的情绪隐藏得那般完美而无懈可击,她对着歩非优雅怡人地点头微笑,礼貌、温雅而……疏离!仅有藏在衣袖中的一双素手,紧紧拽着布料,手指关节紧绷得发白。 一丝凉意漫漫沁来,歩非收回视线,微微一笑,“好。” 平遥在听到这个回答时,没有一丝惊讶,也没有半分不悦,依旧淡然无波,沉静如水,一路面带笑容,从容不迫地走回兰轩。只是前脚刚跨进兰轩的大门,便再无力支撑,浑身仿佛虚脱一般,虚软地瘫倒在地。 雪儿与昕薇不由大惊,两人慌忙将平遥扶回屋内的软榻上,点燃可以舒缓心情的熏香。 “好”,只是一个字,便如魔音般久久回旋于平遥的耳边,无论怎样躲避都无法散去,直听得她全身冰冷,心碎欲裂,脑中仿佛有什么炸开了,痛得她无法思考。 平遥伏在软榻上,喘着粗气,浑身不住地颤抖着,痛得骨头都麻木了,明明心碎欲裂,却连一滴眼泪都流不下来。 雪儿从未见过平遥如此模样,吓得又急又悔,直抱着平遥掉眼泪。 过了许久,平遥才慢慢平复过来,却只是闭目静静躺在雪儿怀中,整日不言不语,不吃不喝。 直到晚上,平遥才睁开双眸,望着雪儿,明明休息了一整日,那双漆如子夜的眸子却带着前所未有的疲倦,仿佛沉淀了所有的沧桑与沉重。 雪儿心头一痛,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珍珠般簌簌滑落,“姐姐,是我不好!”她当时只是想逼歩非拒绝灵素,好彻底断了灵素的念想,却不料歩非会允下这桩婚事。如此一来,不但没有推进歩非与平遥的感情,反倒将其逼至了绝境! 平遥抿了抿苍白的嘴唇,笑道:“不怪你,这婚事,是他自己允下的。”她的声音淡而凉薄,完全不带有半点情绪,冷静得出奇。 雪儿只当是平遥受了刺激,啜泣道:“姐姐,你若是伤心就哭出来吧,不要忍着。” “眼下,有比伤心更重要的事。” 她可以伤心,也可以绝望,但伤心绝望过后,她依旧是那个冷静果断的倾城公主! 平遥淡淡道:“我四处部下的兰影密探已被剔除,这世上能指挥兰影密探的,除了我,只有一人!而帝都皇宫布下的摄魂阵,这天下也只有一人布得出!” 雪儿怔了怔,“你是说……” 平遥点点头,道:“是师父。这兰影宫主的名号于她虽只是个摆设,宫内的事务也都由我来处理,但所有的兰影密探却依旧听凭她差遣。原先我还只是怀疑她搅乱了我的情报网,后来我听到阿昕向我禀报皇宫外笼罩着迷雾时,才确定是她!” “可易水云性子潇洒无拘,向来不屑不干涉朝堂王室之事啊!” 平遥摇头叹道:“真正的潇洒无拘并非你认为的那种对万事万物不管不顾,而是随心而为,按照自己的本心生活。再潇洒的人,也是人,也有心!他们的潇洒从某种程度上讲,其实是一种彻头彻尾的偏执,只不过他们所偏执的,是自己的本心!师父定是得知了我传给陈瑾的密报,看不过我的作为,才会有此一举!” 雪儿迷糊地皱了皱眉,问道:“那如今怎么办?” 平遥淡淡道:“这世上,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之术,世上无人能出师父左右,但这些年,师父也算是悉心教导我……若说这世上有人能破摄魂阵的话,也只有我了!况且,陈瑾下令靖军死守着皇宫按兵不动,应该也是在等我。” “姐姐自己也说了,这世上,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之术,世上无人能出易水云左右,姐姐能破得了阵吗?” 平遥浅浅一笑,抚慰道:“你且放心,在阵法上,我天赋虽不及师父,武功比起师父却只高不低,与师父对抗也未必会败。况且,无论如何,我都是她的嫡传弟子,对我,她总会手下留情的!”话是这么说,平遥心里却很没底,指不定她那潇洒惯了的师父一掌便把自己劈了! 雪儿总算放心地点了点头。 “对了,歩非和灵素的婚期定在哪天?” 雪儿惴惴不安地答道:“四日后。” “四日后啊?”平遥恶劣地笑笑,“那我明早出发去帝都!” 雪儿古怪地盯着平遥看了许久,伸出手探探平遥的额头,嘟囔道:“没发烧啊!” 平遥打掉雪儿覆在自己额头上的手,有些不自然地道:“关于这桩婚事,你帮我摆平,自己惹的祸自己给我收拾烂摊子!” 雪儿愈加古怪地看着平遥,窃笑道:“咦?姐姐怎么一下子改变主意了?” 平遥飞快地眨了眨眼,掩饰住眸中的异样,有些害羞地抿抿嘴,躲开雪儿的视线,那模样倒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她红着脸道:“因为我知道他喜欢的人是我啊!” “哦……是这样啊!”雪儿却一下子来劲了,拍胸脯保证道,“放心吧,姐姐,我不会让他们成亲的!嘿嘿,我要在成亲当日送他们一份大礼!” 十月二日,辰都的街道上人流涌动,一片喧嚣,洋溢着节日欢庆喜悦的气氛。 然而,今日却不是什么节庆日,而是辰王麾下谋士歩非公子与圣天盟的小公主灵素姑娘的大喜日子。虽仅有三日的短促准备,辰国却依旧给出了一个隆重显赫的婚礼,不仅摆足了架势,更是由辰王亲自主婚,兼有辰国百官及众多江湖豪杰到场恭贺,可谓轰动一时。 百姓只当是辰王对歩非荣宠至极,却不知这仅是他们英明神武的辰王的权谋手段罢了!这桩婚事,不但可以将歩非这个情敌剔除掉,更可以通过灵素——慕容天最宠爱的小弟子,来拉拢圣天盟甚至是整个江湖武林!而且,这场隆重轰动的婚礼也显示出了他礼贤下士的风度即对人才的重视,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第50章 飒爽女将 正当欢庆喜气的婚礼进行到一半,便有不和谐的音符跳了出来。 先是一群不知从哪里冒出的野马冲入喜堂,充当前奏。这些野马并不是单纯的马儿,却是有人恶作剧地在每匹马儿的尾巴上绑上一截点燃的鞭炮,吓得马儿一路狂奔,带着“噼里啪啦”的爆竹声横冲直撞。满堂的宾客被这群横冲直撞的野马惊得四处躲闪,顿时尖叫打斗声四起,喜堂一片乌烟瘴气、鸡飞狗跳。 紧接着,便有一群妙龄少女哭哭啼啼地冲入喜堂,自称歩非的旧情人,硬是死拽着歩非哭爹喊娘,咒骂歩非负心薄情,将一场好好的婚礼搅得啼笑皆非。在场的众人没有一个没听说过歩非的风流韵事,竟分辨不出这些女子是来此闹事还是当真为歩非所负,一时间也不好上前劝阻。 待侍卫宫人将这两个麻烦处理完之后,便轮到我们的青衣阁主压轴登场。 众人已受过前两幕的惊吓,见到雪儿率着听风、绝尘骑马一路尘土飞扬地冲进喜堂时,已没有太多的惊讶,只是心中仍忍不住好奇,这又是上的哪一出? 只是未让雪儿有发挥的机会,歩非便三两步上前将雪儿拽下马来,问道:“她呢?”这她,指的自然是平遥。平遥素来谋算深沉,手段狠辣,只要确定了目的,便会定下最为有效的计谋,断不会这般胡闹,前两幕的闹剧显然是雪儿这童心未泯的丫头的恶作剧。以平遥的性子,不可能既不出手搅乱婚礼,又任由雪儿胡闹,除非……她不在此地,管不到这些事! 雪儿见歩非这般关心平遥,心中大喜,道:“去帝都了,三日前出发的。” “什么?” 坐于主位的辰王见状不由大怒,喝道:“程雪,你这是在做什么?” 程雪对辰王的怒意视而不见,只是对歩非道:“姐姐去破摄魂阵,很危险的,你快点去救她!” 歩非听后目光一沉,拉过缰绳便翻身上马,拨转马头,正欲离去,却听得身后一声急切的呼唤。 “步大哥!” 灵素此时已顾不得颜面,径自揭开喜帕,站在大堂中央急切地望着歩非。艳红的嫁衣映衬着她如雪的脸庞更显苍白凄楚,一双波光流转的明眸早已蓄满泪水,那满含乞求与期望的目光,孱弱单薄的身躯,任是人看了都会心痛。 歩非却只是微微抿了抿嘴,道:“灵素,你为何总是看着我,却总是忽略一直在背后默默关爱你的人呢?” 灵素怔忪了片刻,依言回眸望去。一直痴痴立在她身后的烈焰,微微皱着眉头,正用一种专注而疼痛的眼神凝望着自己,那束目光,仿佛隔绝着千山万水,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却依旧不减炽热的深情,那么热烈而真挚,仿佛只是一眼,便倾注了一世的深情。 可他毕竟不是他,不是吗? 灵素凄然一笑,再次将眸光投向歩非。 歩非只当是灵素明白了他的深意,朝着灵素露出一个极为舒缓温馨的笑容,宛如天边自由舒卷的云絮。灵素看着这抹舒缓的笑容有一瞬间的恍惚,她第一次感觉歩非靠自己如此之近,欣慰之余,心却猛然一沉,无论这抹笑容如何的温柔可亲,那都仅仅是一种兄长对待妹妹的关心,也仅此而已! 灵素绝望而凄然地凝视着歩非,泪如雨下,神情脆弱得仿佛下一刻便会倒下。忽然,她轻松一笑,伸手扯下头顶红艳艳的喜帕,一挥手抛向空中,用一种深情与冷漠相错的嗓音吟咏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她的音质原本如她的人一般澄澈而温软,此时竟有一种幽凉的荒芜,令人一时无法辨清这歌声里夹杂的,究竟是释然,还是绝望。 那幽凉的声音伴随着飘在空中的喜帕缓缓坠落,也落下了满地的忧伤。 歩非心中一酸,眼睑低垂,黯然道:“对,除却巫山不是云!对不住了,灵素!”语毕便扬鞭绝尘而去。 新郎临阵脱逃,满堂的宾客面面相觑,竟是去也不是,留也不是。 只有站在灵素身前的慕容天,眸光阴沉,双手紧握成拳,仿佛胸中有一股强烈的愤怒即将喷薄而出,压都压不住。百年前喜宴上那道弃他而去的潇洒身影,此时竟与歩非如此完美地重叠在一起,同样的坚定,同样的决然! 慕容天心中积攒多年同样也是压抑多年的嫉妒、不甘、愤恨齐齐涌上心头,心头一窒,忽然一股腥甜涌上喉头,慕容天狠狠心,默默将血咽进肚里。难道这就是天意?百年前,她为那个人,在婚礼当日狠心绝情弃自己而去;百年后,那个人的弟子又再次抛弃自己的弟子! 与慕容天一样怒火攻心的,还有高坐于主位的辰王。自歩非离去后,他便以刀锋般凌厉的目光狠狠地扫向雪儿,而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却视若无睹,依旧一脸甜美稚气的笑容,乐呵呵地跟在场的武林同道东拉西扯。辰王终于忍无可忍,顾不得平时慵懒高贵的气质,很没风度地爆出一记雷霆大喝:“程雪,你最好给本王解释清楚!” 月光如水,夜色静好。帝都皇城外的一座小土坡上,秋风瑟瑟,枯叶满地,萧索而凄凉。 此时,一名马尾高束,身着银甲的飒爽少年迎着逆风,沿着土坡在枯草中蜿蜒而上。此人正是靖军主帅陆文瑾,更是三年前平遥潜伏在靖国的女将——陈瑾! 不多时便走至坡顶,陈瑾对着伫立在身前身披白色连帽斗篷的背影屈膝行礼:“陈瑾见过公主!” 平遥缓缓转身,雪白的斗篷下隐约可见弧度优美的下巴,她对着陈瑾微微一笑,“好久不见了,瑾儿。” 从陈瑾的角度看不清隐藏在斗篷下的绝色容颜,只隐约看到色泽清淡的嘴唇轻轻一勾,就有一抹清雅的笑容如月光流水般轻轻泻出,为幽暗的夜色增添一束华光。 平遥淡淡地问道:“瑾儿,“攻占皇城,杀尽皇室,独留玉弦”这条密令你可有收到?” 陈瑾心中一震,脸色煞白,禁不住浑身一阵战栗。“攻占皇城,杀尽皇室,独留玉弦”?公主竟要断尽皇室血脉么?陈瑾虽久经沙场,看惯了生杀战死,却不曾残害过战场之外的无辜者,如今,平遥这道命令等于是让她屠戮皇宫啊!作为一名正统将领,教她如何能不心悸? 沉默良久,陈瑾才答道:“不曾收到。” 平遥微微一笑,这抹浅笑不同于往日雍雅清淡的笑容,而是显得有些了然、讥诮,又带着微微的犀利,她轻轻地自语道:“果然如此!” 这样,所有的事件便可以串联起来了。易水云畅游天下,无意间截获了一份平遥传送给陈瑾的密令,知道了平遥欲杀尽皇室的意图,便出手阻止。一方面,易水云剔除了平遥暗中潜伏在南朝的兰影密探,切断她的消息传递途径;另一方面,在皇宫内布下摄魂阵,并在皇宫外围洒下雾障,阻止靖军杀入皇宫,双管齐下。 第51章 亦幻亦真 “公主召见陈瑾有何吩咐?” 平遥长长的舒了口气,道:“瑾儿,你下令军队死守住皇宫按兵不动,这件事处理得很好!皇宫中有人布下了摄魂阵,本宫近日会研究、巡视一番,再行破阵,所以,破阵之事,你无须多管!摄魂阵破除后,皇宫外的迷雾自会散去,届时你便率领靖军杀进皇城,“攻占皇城,杀尽皇室,独留玉弦”。不过,在此之前,你先令若游、无痕前去接应玉弦公主,将她安置在帝都外的白云庄。记住,玉弦公主之事一定要办妥,此人留着有要用!” “是!” 靖军攻入帝都后,主帅对士兵严加管束,故未曾有士兵当街烧杀抢掠、扰乱民生之状。除去皇宫外屯军之地略微萧条荒凉些外,整个帝都虽不如往昔繁华,却依旧有百姓居住,倒还算安宁太平。由此便可窥得主帅治军之严,心胸之广。 平遥便在离皇城不远的客栈开了间客房,暂住了两日。白天前往皇宫勘察地形、阵法,夜晚便在客栈中研究破阵之道,连续两日的辛劳,也未曾理出什么眉目。从辰国快马加鞭赶至帝都花了七日功夫,如今又在客栈消磨了两日,与辰王的十日之约即将到期,看来,明日,不可不破阵了! 第三日,平遥便孤身一人潜入阵中。前几关的雾阵、箭阵、刀网阵、毒气阵、九宫阵皆未曾受到什么困扰,一一顺利通过,只要再闯过这最后一关幻阵,便可见到那守阵之人。 平遥知晓最后一关非同小可,一不留神便会被迷失了心智,万劫不复,故在入阵之前止步定了定心神,直至确定心绪宁和、灵台空明方起步踏入阵中。 刚走入幻阵,平遥便被一阵如飓风般狂扫而过的空气流裹住,只觉得周围一股巨大的压迫由无形中骤然压来,逼得人浑身一窒,汗毛都竖了起来,所幸平遥内功底蕴深厚,才不至有何异样。 平遥调整了一番内息,继续往中央走去,稍行几步,便踏入了另一重结境。朗朗晴空瞬间被黑暗包覆,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鬼魅,空气中幽幽漂浮着几簇幽蓝的鬼火。稍待片刻,耳边便有类似女子幽咽的哭泣声想起,伴随着恐怖诡异的抽泣声同来的,还有几缕漂浮在空中迅速飞掠的幻影,如暗夜中漂浮的幽魂,诡谲而凄厉。平遥心知这些不过是幻觉,摇摇头,淡淡一笑,便穿过漂浮的鬼火幻影向前走去。 不多时,便走到了光影交叠处,退一步身处幽夜,进一步置身朗日。 平遥站在结界处望着眼前的山川平原、流水瀑布,心中漫上一丝凉意,之前的幻觉不过是小菜一碟,眼前这风景宜人的世外桃源才是真正的暗藏杀机之地。之前所经历的,要么是实阵,要么是纯粹的幻阵,而眼前的风景却是实物与幻境相互重叠掩映而生,任是再精通阵法的人,也难以辨别眼前所见之物究竟是幻是真。当然,最可怕的还不是这点,这里,才是摄魂阵的精魂。据师祖的手卷记载,摄魂阵用了一种极为精妙的手法,能够迷失入阵者的心智,激发出人心底潜藏的恐惧,再加上外部阵法的攻击,足以令人神魂皆失。 平遥走了两步,见到阻隔在前方的一条河流,便伸手试探性地探入水中,指尖似乎有冰凉绵软的液体冲刷而过,貌似这条河流是真实存在的,但细想一番,这皇宫内又怎会存在一条横卧山川的大河呢?难道,进入这幻境,就连人的触觉也会产生幻象吗? 平遥飞身一跃,跨过河流,走到一片枫林前。火红的枫叶如醉酒般艳丽迷人,树叶随着清风沙沙摩挲着,片刻,便有无数条火红的小蛇,蜿蜒着攀上了树枝。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平遥一阵掌风扫过,前面的枫树林便一片狼籍地倒向了两边,让开了一条宽阔的大道。 复行数十步,来到一座殿宇前,平遥沿着台阶拾级而上,刚踏入宫殿,便见到歩非一袭白衣,摇着折扇清清爽爽、潇潇洒洒地站在面前。眼神一晃,歩非的身边又出现了一名仿若弱柳扶风的女子,他们相视一笑,携手便欲离去。平遥明知这是幻觉,却依旧忍不住心头一痛,神智似有些恍惚,昏昏沉沉的,不知道歩非与灵素的婚礼,雪儿是否顺利阻止了?万一……思至此处,平遥脸色煞白,指尖如冰,望着歩非、灵素携手而去的背影万分焦急,起身便欲追去。 墙壁上瞬间射出无数支利箭,平遥此时已失了防备之心,未曾来得及闪躲,当下便有数支羽箭穿心而过。正当平遥以为即将身死之时,低头一看,却发现自己毫发无伤,顿时明白那些羽箭不过也是幻觉。 正当平遥庆幸之际,屋外忽然一阵劲风扫来,猛的将平遥卷起,重重的撞击在墙壁上。平遥从墙上缓缓坠落,喉头一甜,张口便喷出一口鲜血。抬手拭去嘴角的血迹,平遥单手捂着心口勉强支撑起身体,咬咬牙向前走去。这一掌,伤得不轻呢!只是再怎么痛,又怎么比得上心中的疼痛呢? 没走几步,忽然又见到歩非向自己走来。平遥明知这是幻觉,心中却忍不住欢喜,他没跟灵素走掉,这样就好……平遥不管不顾,三两步便冲上前去,抱着歩非的脖子大哭起来,似乎想将这一个月来受的委屈全都发泄出来。待到哭累了,也发泄够了,平遥才抬头泪眼汪汪地望向歩非,嘟着嘴央求道:“你不要走。” 歩非微微一错愕,伸手温柔地拂过平遥的长发,抚慰道:“别怕,我在,我不走……” 平遥只当这是幻觉,吸了吸鼻子,便像小狗一样扑在歩非怀里撒起娇来,“你抱抱我,我很想你!” 怎么这时候还有心情扑在他怀里撒娇?像个孩子似的。歩非无比古怪地看了哭得满脸泪水的平遥一眼,此时她一双湿软的大眼有些微红,浓密的羽睫上还凝着少许泪水,清雅的素颜上是平时少见的脆弱与俏皮,看上去竟令人异常心动。歩非心神一荡,忍不住低头在她嘴上啄了一口。 平遥腼腆而满足地抿了抿嘴,忽然狡黠一笑,踮脚轻轻吻了吻歩非,便低头窃笑起来,那模样像极了一只偷腥的猫儿。 歩非的脸色古怪地变了几变,终于还是没忍住,问道:“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然后抬手抚了抚额头,自语道:“难道是我出现幻觉了?” 平遥呆愣了一阵,后退一步,疑惑地望着歩非半晌,忽然伸手恶劣地扯扯歩非清秀的面皮,痛得歩非哇哇直叫,才震惊道:“你是真的?” 方才,她一直以为这一切都只是幻觉,包括先前携手而去的歩非、灵素,包括此时站在眼前的歩非。难道……现在见到的歩非并非幻觉?而是……他真的赶到帝都来了?想到这里,平遥忍不住心中大喜,也顾不得羞怯,上前便又扑到了歩非的怀里。 第52章 破阵 “哦……”歩非了然一笑,温柔地将平遥圈在怀里,附在她耳边坏笑道,“原来某人以为这是幻觉……原来你这么想我啊?来,亲一个!” 平遥本被呼在颈间的热气挠得有些微痒,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忽然听到这番取笑的话语,顿时羞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真的……好丢脸啊。 歩非散漫地笑了笑,也不再逗她,抬手拢了拢她耳边散落的丝发,道:“快走吧,应该马上就可以闯过这幻阵了。” “嗯。” 静静走了一段距离,两人便到了走至一面爬满藤蔓的高墙边。平遥上前拨开一片藤蔓,抬手屈指叩击了墙面两声,附耳贴在墙面又叩击两声,听得耳边传来重重叠叠、空灵飘荡的回音,平遥了然一笑,运足内劲,一个闪身便穿过高墙,眼前豁然明朗。 平遥和歩非所站的地方是一条铺满鹅卵石的羊肠小道,道路的两旁是遍地金黄的菊花,绽放得极为绚烂,道路的尽头,是一面宛如明镜的池塘。池塘周围光秃秃的虬枝疏影横斜,映着明净的池水显得极为寂寥。 约莫距池塘三丈远处,分坐着八名衣襟绣有铃兰的白衣女子,八人皆是盘膝而坐,绕着池塘围成一圈,镇守住摄魂阵的八角。池塘的中央,漂浮着一朵血玉雕琢成的红莲,艳丽的红莲之上,是一名盘膝而坐的白发女子。 那女子脸容大约是二十四五的模样,生得极为清隽,一头雪白的银丝如绸缎般倾泻而下,没有任何束缚,散漫不羁地披散在肩背上,发尾如海藻般无拘地漂浮于清水中,毫无章法,却又显得那般自由而洒脱。那女子的衣着与镇守在八角的白衣女子相近,又略有差别,那八名女子仅在衣襟绣有两朵铃兰,而她,却是在衣襟、腰带及袖口均绣满零碎散乱的铃兰。 风轻轻扬过,鼓起白发女子宽大的衣袍,绣在广袖、裙摆上的铃兰宛如叮当作响的小铃铛,欢快地摇摆起来。一直闭目静坐的白衣女子仿佛从沉睡中苏醒,缓缓睁开眼眸,望向站在不远处的平遥。 这白发女子,便是名震天下的兰影宫主——易水云! 平遥缓缓上前,恭敬行礼:“徒儿见过师父。” 易水云对着平遥露出一抹张扬的笑容,如呼啸而过的清风,飞过平原,绕过山川,自由翱翔于广阔的天地间,无拘无束,潇洒不羁! 只是这一笑,天地万物似乎都失去了颜色,仿佛世间仅存这一抹笑容,就这样一路看尽风云变幻、沧海桑田,潇潇洒洒地笑到海枯石烂,笑到天荒地老。 仅凭一眼,歩非便确定了眼前之人的身份。因为这世间除了易水云,绝无第二人能有这般潇洒无拘的风华! 歩非行至平遥身旁,微微屈身,“晚辈见过易老前辈。” 易水云心生疑窦,因自己容貌仅是二十多岁的模样,几乎无人会将她与一名年逾百岁的老人联系在一起,眼前这个年轻人,竟一眼识出了她的身份。她闻言向这道声音的主人望去,暗自打量起来。 第一眼,只觉得此人眉目清俊,容貌秀丽,却略显懒散轻浮之态,美中不足。 第二眼,这少年的懒散轻浮忽化作一股潇洒散漫的气韵,神情间略有几分自己的影子,看着令人赏心悦目。 第三眼,眉宇间凝聚着一抹高旷出尘之气,一双明亮的眼眸仿佛氤氲着一层空濛的雾气,看不真切,其眸光深若幽谭,又清若明溪,宛若禅定。 易水云望着歩非,眸中略显赞赏之色,刚欲开口,耳边便传来一道令她极为不悦的声音。 “师父,这摄魂阵徒儿今日非破不可,请师父成全。” 易水云冷嗤道:“怎么,想破了为师的阵法,好“攻占皇城,杀尽皇室,独留玉弦”吗?” 平遥心知易水云虽随性如风,但一旦执着于某件事,便不会善罢甘休,为今之计,也只有言明其中利害关系,才能令她让步。于是,她抿抿嘴,道:“如今,南朝皇室覆灭已是必然之势,辰王即使没有我等相助,将来也必将一统南朝,不过是时间长短的差别而已。倘若南朝覆灭后仍有皇室血脉遗留于世,将来必图兴兵复国之举,只怕,届时会有更多无辜百姓、士兵受牵连,为其所累!所以,眼下斩断皇室血脉才是将伤亡降至最低的途径。” “哼!你算计得还真是清楚啊!”易水云挥一挥衣袖,冷笑道,“将来的事为师管不了,但眼下,为师绝不会容忍你屠戮生灵!想破阵,拿出真本事来!” 平遥见易水云态度强硬,便不再劝说,她微微一笑,轻缓的嗓音仿佛溪水般轻轻流过,“这又是何必呢?师父身上有常年旧伤,在武功上已不是徒儿的对手,又何必逞强呢?” 易水云扬眉一笑,眸光略有些狡黠,“怎么?想糊弄为师?为师深知你极善权谋,工于心计,这些对旁人或许奏效,但对看着你长大的师父嘛……”微微一顿,易水云用略带遗憾的眸光扫过平遥袖口的血迹,“只怕受伤的不止是为师啊……” 歩非顺着易水云的目光瞥见平遥衣袖上的血迹,心头一紧,“你受伤了?” 平遥挥挥手,道:“不碍事。歩非,劝说和威胁都不奏效,眼下只剩硬拼这条路了。师父我来对付,你只需帮我拦着镇守在八角的兰影密探便可。” 歩非点点头,“好。” 平遥眸光一沉,嘴角扬起一抹冷然而自信的笑容,足尖一点便飞身向后退去,脚尖立在鹅卵石道旁的菊花丛上。她轻柔而有力地展开双臂,将内力运与掌心,霎时,空气中便有一股劲风旋起,遍地的菊花瓣忽然脱离了花萼,一瓣瓣浮于空气中。平遥手腕一转,掌心一翻,浮于空中的菊花花瓣便如同针尖般悉数向池塘中央飞去。 易水云起身,一掌便将雨点般扑面而至菊花打散,片片金黄的花瓣从空中轻飘飘地坠入池塘,漂浮在水中。 趁易水云打落花瓣的功夫,平遥一闪身便飞至池塘中央,足尖点在红莲上,雪白的衣袂在飒飒秋风中猎猎作响。 时间仿佛停滞了片刻,众人皆静默地立于原地。 忽然,红莲上的两人很有默契地同时向对方发起进攻,迅速厮打到了一起。但由于招式太快,看不清身法,隐约可辨有两道白色的幻影流窜于红莲上方。 盘膝坐于八角的八名兰影密探见状倏地起身,欲上前支援。 歩非见状,手腕一抖,便有数片花瓣收于指间,指尖轻轻一弹,八片花瓣便如利箭般齐齐射向八人。八人慌忙退身闪躲,弹跳着后退数步,与歩非相互对峙着,既不上前,亦不退后。 红莲上方的两道白影依然迅速流窜着,看不出孰胜孰负,但守在池塘边的八人明显都感到池塘中央有一股强大的气流缓缓扩散开来,隐有洪水决堤、山岳崩塌之势,压得人心口一窒,几乎喘不上气来。 第53章 冰释 众人见状皆疑惑不已,为何这两人非要固执的在一朵红莲上纠缠打斗,而不换个宽敞点的空间?只有正处于激斗中的两人知晓,脚下这朵红莲,便是摄魂阵的镇桩,只要毁了这朵红莲,便等于破了摄魂阵。 纠打了许久的平遥心中暗暗盘算,如今她身上有伤,气血衰弱,眼下虽能勉强打个平手,但长久僵持下去,必然会居于下风。于是狠狠心,当机立断,不再对付易水云,运足十成内力,一掌向足下的红莲劈去。 正在打斗中的易水云未曾料到平遥会突然收手,来不及收回攻势,一掌实实地打在了平遥胸口,将平遥拍飞了出去。 歩非见状大惊,身形一闪,快如闪电般地接住了平遥。 于此同时,浮于池心的红莲花瓣一点点地碎裂开,轰隆一声,便有一道水柱冲天而起,溅起满池水花。一股强大的漩涡由池心缓缓扩散开来,皇宫中衍生出的幻象一一消退,恢复成本来的面貌。 平遥望着碎裂的红莲,露出一抹恍惚而欣慰的笑容,眼前一黑,便昏迷了过去…… 守在皇宫外的陈瑾见环绕着皇城的迷雾渐渐散去,了然一笑,面容坚毅如铁,一身银甲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她沉声下令:“传令下去,全军准备攻入皇城!” “是!” 清晨,一抹稀薄的朝晖从木窗斜斜洒落,泻下一地的温馨与静谧。 平遥缓缓睁开惺忪的睡眼,入目的便是守在床边的歩非。他坐在床沿上,额头靠着雕花木栏,静静的沉睡着。几缕凌乱的鬓发顺着脸颊轻轻滑落,遮住秀丽的面容,形如月牙的浓密羽睫微微低垂着,投下一片纤长的阴影,映着他优美的侧脸静谧如画。 平遥心中溢出一股暖流,如花香般萦遍全身,将一月来所受的委屈伤痛悉数治愈了。她微微一笑,忍不住伸手抚上歩非的脸颊,宛如琉璃般无暇的指尖沿着额头、眉、眼,轻轻描摹着他脸上的轮廓…… 睫毛微微颤动了两下,歩非睁眼望着平遥,似乎松了口气的样子,“你终于醒了。” 平遥猝不及防地看着忽然苏醒的歩非,面上一红,尴尬地收回仍停留在歩非脸上的素手,害羞地点了点头。 “你受了很重的内伤,已经昏迷两日了,幸好内功深厚,才不至于有大碍,不过,身上的伤大约要修养两个月才能痊愈。以后,不许这么拼命,即便你不心疼,我也舍不得。” 歩非一边说话,一边扶平遥坐起,顺手在平遥身后垫了两个棉花枕头,使她靠得舒服一些。 平遥一边乖乖任由歩非摆弄着,一边旁敲侧击地问道:“你怎么到帝都来了?不是在成亲吗?” 歩非眉一挑,促狭道:“怎么?醋劲这么大?醒来第一句话就是审问我。” 平遥不服气地抿抿嘴,便很没出息地钻到歩非怀里,脸颊轻轻在歩非胸口磨蹭着撒娇。 歩非又是无奈又是满足地叹息了一声,伸手将滑落的棉被拉上,裹住平遥单薄的身躯,然后将她拥在怀里,“还好意思问我,你敢说雪儿那丫头在婚礼上闹的那一出不是你默许的?” 平遥忽然挣开歩非的怀抱,憋屈地看着歩非,道:“若是雪儿不去阻止,你是不是就真的要和她成亲了?” 歩非不顾平遥的挣扎,强行将她禁锢在自己怀里,下巴搁在平遥肩上闷笑道:“醋劲还真大!” 平遥一听这话,恼羞成怒,愈发挣扎起来,想要脱离歩非的怀抱。不料,环绕着肩膀的手臂刚松开些,一个吻便压了下来。口中充斥着一股温柔而强硬的男性气息,平遥神智开始恍惚起来,挣扎也愈发微弱了,甚至开始弃械投降。 恋爱中的女人都是白痴,说的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微凉的空气在绵长的亲吻中温度渐渐上升,气息的交融、唇齿的缠绵将体内的血液点燃,呼吸也开始紊乱,已分不清谁是主动谁是被动,彼此都都愈加的渴望对方,理智在情欲的冲击下轰然坍塌…… 细密的亲吻一路蜿蜒而下,逗留在颈间亲昵而怜惜地啃咬着。歩非单手箍着平遥的腰,腾出一只手轻轻撩开平遥的衣襟。 正在此时,客房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易水云潇洒恣意地大步走入。 平遥见状慌忙拢住衣襟,将脸埋在歩非怀里,羞得不敢见人。他们这样,怎么有一种被人捉奸在床的感觉? 歩非瞥一眼平遥通红的耳根,宠溺地笑笑,展臂将她拥在怀里。他挑挑眉,望向破门而入之人,“前辈有何要事?” 易水云微微错愕地看着房里的情形,大约弄明白怎么一回事后,不怀好意地笑道:“我在隔壁打坐时忽然感应到这里发生了一些不好的情况,所以连忙赶过来阻止。” 歩非嘴角抽搐了两下,这种事……也是可以感应到的吗?他对着易水云道:“男欢女爱,天经地义,怎么能算是不好的情况呢?” 平遥脸上的红晕刚刚散去,听得歩非这句男欢女爱,心中羞耻不已,脸上立马又泛起一阵潮红,仿佛要烫得烧起来。 易水云大概没料到会有人对她讲这样的话,惊讶得差点把下巴掉了下来。她揉了揉脸,缓和了一下僵硬的肌肉,颦眉望着平遥,道:“安儿,你怎么看上了这么一个轻薄的小子?” 平遥偷偷瞄了易水云一眼,抿抿嘴,声音细若蚊蚋,“我喜欢他。” 易水云见平遥羞涩的模样,玩心大起,“乖徒弟,他有什么好的?尽会轻薄你,师父给你找个更好的!” 平遥气急败坏地嚷道:“师父!” 易水云无奈地舒了口气,眉目间隐约沉积着岁月的沧桑,她欣慰地笑道:“从小看着你长大,难得你竟也有这般孩子气的时候,即便在你童年时代也……唉!看来,你是真喜欢这小子!也罢,你们年轻人的事啊……” 平遥望着眼前历经沧桑却依旧潇洒无拘的师父,心中一时感慨万千,她叹息一声,问道:“师父找徒儿有什么事么?” 易水云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身子一歪,便倒在一张红木大椅上,“也没什么事,只是来看看你的伤势,我那一掌下手可不轻啊!” 平遥微微一笑,道:“师父爱的,一来是自由,二来便是美食,能劳师父为弟子在此逗留两日,真是奇迹啊!” 易水云上前捏捏平遥水嫩的脸蛋,“嘻嘻,你忘了,师父除了自由和美食以外,还爱美人啊!这么漂亮的徒弟身受重伤,旁边又有个轻薄的小子惦记着,你叫师父怎么忍心走开啊?” 歩非被气得直翻白眼,“前辈就一定要认为晚辈是轻薄之人吗?” 易水云眼一瞪,“难道不是吗?你刚刚都干了些什么?” 歩非嘻嘻笑道:“晚辈与平遥早有婚姻之约,也算不得轻薄,早晚的事嘛!”说罢,歩非从怀里掏出一枚铃兰璧玉,塞到平遥手中,低头吻了吻她的嘴角,柔声道:“这次不许再给别人了。” 第54章 碧落仙人 平遥接过璧玉,躲在歩非怀里害羞地点点头。 易水云眸光一闪,目光如烙铁般直直的盯着铃兰璧玉,半晌,露出一抹极为恍惚的笑容,将眸光透过木窗飘向天外,“难怪,原来你是他的传人……” “师父……” 歩非换个姿势,将平遥搂在怀里,让她靠得更舒服些,道:“晚辈要带平遥回碧落峰一趟,前辈可愿同行?相信师父也很想见到前辈,毕竟数十年不见了。” 易水云潇洒一笑,一扫眉宇间的郁色,落下一地欢快恣意的笑声,“不必了,我本是无拘之人,能在此逗留两日已是极限,又怎会束缚自己拘于世俗?易水流云,本就该漂浮于天地间,来去无踪。再会了,替我向宁远问好……” 话未说完,人已飘出天外,只剩下隐隐约约的话语伴着清风从远处传来,自自在在、潇潇洒洒地碎了一室。 “你带我回碧落峰做什么?”平遥抬头看向望着木窗出神的歩非。 歩非点点平遥的鼻尖,促狭道:“难道不该带我未来的妻子回去见见我师父?” 平遥面上一红,嘴硬道:“谁要嫁你?” “不嫁?真的不嫁?”歩非嬉闹着将手伸到平遥腰间挠她痒痒,惹得平遥笑着在床上打滚,将棉被都踹到了地上,连连求饶,“啊……不要!呵呵……好痒啊,不要……”最后两人嬉闹得团到了一起,滚在床上,直到歩非发现平遥衣裳单薄,身体有些微凉,才停手放过她。 他脱去鞋袜,躺在床的外侧,掖了掖被子,将平遥轻轻拥在怀里,道:“你身上有伤,需要静养,碧落峰就在帝都外,所以我想先带你回碧落峰休养些日子。至于和灵素的婚事,我确实欠你个解释……” 平遥乖乖躺在歩非怀里,伸手轻轻抱住他的腰,神情宛若花间照水,淡而宁静。 歩非继续说道:“当日,我在昭阳宫外,听到你与辰王的谈话,便以为你要嫁与辰王为后,所以……” 平遥接下歩非的话:“所以你就打算娶灵素为妻吗?” “你呀,真是个小醋缸!”歩非摇头笑道,“我只是在赌,倘若你前来阻止,那便说明你与辰王的婚姻之盟不过是权宜之计,你并无意于他;倘若你任由我与灵素成亲,那便说明你当真想要那顶后冠。” “那倘若雪儿不去阻止,你就真的要娶灵素吗?” 歩非挑挑眉,道:“当然不会了,我还不至于为了赌气而把自己的婚姻赔上。即便雪儿不来,我也自有办法!” 平遥抿抿嘴,甜蜜地笑道:“这真不像是你会做的事,倒像是我的办事风格!” 歩非想了想,神情颇为苦恼,“也是!按我的脾气,你喜不喜欢我,直接问你不就可以了,反而搞出这些子麻烦拖沓的事来。难不成,我是被你传染了?” 平遥厚着脸皮玩笑道:“可能是你太爱我了!” 歩非在平遥额头落下一吻,嘴唇贴在她耳边轻声道:“对,是我太爱你了……平遥,我爱你。” 平遥,我爱你。 平遥……我爱你…… 心里虽然早就知道他喜欢自己,但听到这句我爱你,平遥仍是忍不住激动了一把,她抱着歩非追问道:“只有我吗?只爱我一个人吗?没有灵素,没有寒烟?” “对,没有灵素,没有寒烟,只爱你,只爱你一个人。” 这一次的波折,不过来源于彼此间小小的误会,却带来这么多崎岖坎坷的困苦,令两人同时意识到彼此坦诚相待,不欺骗隐瞒、臆度猜测的重要性。平遥依在歩非怀中,轻声道:“歩非,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要相信彼此,也不要对彼此有任何欺瞒,好吗?” “嗯。” 帝都外数十里是一片绵延不绝的山峦——翡翠山脉,其间最为苍翠神秀的便是名扬天下的碧落峰,传说中有仙人隐居的山峰。 秋高气爽,风轻云淡。 这日,碧落峰半山腰上走来了一对携手同行的男女,正是歩非、平遥。 即便到了深秋,碧落峰上依旧一片青葱苍翠,不见半点枯黄衰败之色。山上大多是叶片青翠狭长的树木,其间夹杂着矮小的灌木丛,地面铺以一层墨绿的青草,错落有致,钟灵毓秀。峰顶高耸入云,水汽蒸腾,云雾缭绕,令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神仙居住的地方。 平遥不由暗暗赞叹碧落峰的景致,优美而清新,静谧而可亲!这样的居地远离了红尘世俗的喧嚣,视野高远开阔,亲近自然贴近本心。生在海边的孩子拥有大海的胸怀,长在碧落峰人,自然也生出一股高旷出尘的气韵。 碧落峰顶的密林中建有一排简陋而清幽的竹楼,竹楼中摆设简朴,只是最普通的木质桌椅,陶瓷茶具,以及各种生活用品,简单却不失高雅,隐约可窥得居于此地的隐士清高冷逸的风格。 平遥望着眼前矗立的竹楼,心中泛起微微的波纹,这,便是歩非长大的地方了,心中自然而然便对这排竹楼产生了一些亲切感。 竹楼外的幽林中,摆放着一把焦尾木琴和一条长椅,长椅旁是一只简单的泥炉,泥炉之上是一把紫砂茶壶。平遥指尖拂过琴弦,屈指挑起几缕清音,浅浅一笑,每日抚琴禅定,煮茶品茗,这便是山间隐士的生活么? 歩非揽过平遥的肩膀,道:“走,我带你去见师父。” 歩非带着平遥穿过一片密林,又走了一小段路程,方来到一处悬崖边。 此时,正夕阳西下,残阳似血,落在崖壁显得极为苍凉壮阔。衣袂飘飘,银发长须的老者临风而立,面向落日立在崖边。苍凉的红日与缭绕的云雾衬得他的身姿极为冷清飘逸,仿若碧落仙人,遗世独立,羽化登仙。 “师父。” 步宁远转身望向歩非,神情宛若冷月清霜,孤高冷寂得不沾染半分红尘之气,“回来了。” 平遥向步宁远见礼,“晚辈见过步老前辈。” 步宁远瞥了平遥一眼,淡淡道:“非儿在山下悔婚,为的便是你么?” 平遥点点头,“是。” “既然如此,你还敢随非儿回来见我,难道不觉心中有愧吗?” 平遥面上浮起一层雍雅的浅笑,宛若花间照水,她的语调从容而轻缓,却显得微微凉薄而冷峭,“歩非悔婚,与晚辈何干?即便他确是为了晚辈而伤了别人,那又怎样?别人的死活与晚辈有何干系?她又有何资格令晚辈挂心?使晚辈愧疚?” 步宁远意味深长地看了平遥一眼,叹息道:“不错,非儿悔婚确实怪不到你头上,不过你的解释却令我匪夷所思啊!” 歩非看一眼散落了一地的绿叶,俯身拾起一片,叶片的切口整齐而凌厉,显然是被人用极快的刀法削落,他了然道:“是师叔来过了?” 步宁远点点头。 正在此时,一道欢快清亮的嗓音如呼啸而过的山风般响彻整座山峰。 第55章 遗憾 “老头,故人来访,还不赶快出来接客!” 接……接客?平遥眉梢几不可见地挑了挑,这说法怎么听怎么像是说烟花之地的术语啊!大约这世上能这般惊世骇俗的,也只有自己那个潇洒不羁的师父了。 一道雪白的身影从天而降,凌空一个翻转,便稳稳地落在了一块大石上,雪衣银发,恣意飞扬。 步宁远望着数十年不见的故人,神情微微动容后便恢复一脸的冷寂淡漠,“你这女人,忽然跑到我这碧落峰来做什么?” 易水云袖袍一扬,洒下一串畅快淋漓的欢笑,“哈哈……真是好笑,这碧落峰难道是你家开的?你来得,我就来不得?哼!要不是担心我的乖乖宝贝徒弟被你这刁钻刻薄的老头刁难,我还懒得来呢!” 歩非挑挑眉,道:“前几日晚辈邀前辈来,前辈都不肯,今日怎么不请自来了?” 易水云冷哼一声,“本来我还不想来的,后来我在山下听到什么“歩公子悔婚,抛弃了与慕容天小弟子”云云,一想,慕容天那老匹夫不冲上碧落峰大闹一场才怪!如此一来,你师父这刁钻的老头保不准要刁难我的宝贝徒弟,我焉能不管?” 步宁远讥笑道:“你这女人,数十年不见,竟一点没变。” 易水云不理步宁远,推搡着歩非道:“安儿身上有伤,你拉她在这风口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带她回屋歇着!” 待歩非、平遥走远后,步宁远才深深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叹道:“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教出那样的徒弟?” 易水云眼一瞪,“我的宝贝徒弟哪里不好了?倾城绝色,才智无双!” “除去这两样呢?她还剩什么?”步宁远了然一笑,“心性缺失,人格不全!” 这次,易水云却没有反驳,眸光略有些沉重,“她是个苦命的孩子,并不如表面上活得那般风光!特殊的身世和生活环境令她的性格偏激而冷漠,思想和人格也有些扭曲。在我刚遇到她的时候,她还不至这般绝情,爱她的人,她也会真心相待,对她不好的人,她会毫不留情地对付,甚至除掉!那时的她爱憎分明,性烈如火。等到后来,她为了实现心中的愿望,一步步踏向权力巅峰,就开始变得越来越无情,身边的人,没用的便抛弃,有用的便倾尽其能地利用。舍弃的太多,背负的也太多了,其实,她是个好孩子……” 步宁远静静地聆听着,血色的夕辉映着他冷清的面容更显孤高冷寂,仿佛亘古便是如此。 易水云微微叹息一声,继续道:“我看着安儿这孩子长大,太了解她了,几乎从娃娃开始,她就已经养成满腹机谋、操纵掌控的性子了,现在竟能有一个人让她露出一些这个年龄正常的性格,简直是一个奇迹。你莫要看她表面上变小了,其实她是在长大!我知道,你对这段感情并不怎么待见。的确,这世上适合歩非的女子不计其数,但适合安儿的,却只有这一个歩非而已!有时候爱情就是一个神话,歩非能爱上安儿,不就是一个奇迹吗?” 步宁远眉目间也微微浮现些尘世的沧桑,眸光仿佛透过幽远的时光回到过去,他恍惚地笑道:“的确,能够相爱就是奇迹了!你且放心,尘世的情仇爱恨,我已不会插手,方才那些质问,我不过是试探一下那孩子的性格罢了!” “我看,就让那两个孩子尽快成亲吧,省得好事多磨。” “成亲?” 平遥一脸惊诧地望着易水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易水云长眉一扬,笑道:“怎么,不愿意?你不是喜欢那小子吗?” 平遥红着脸答道:“喜欢,但是……” “喜欢不就行了,哪来那么多但是啊?” 平遥心里自然是喜欢歩非的,却从未想过成亲这一层面,总觉得他们之间,进展得太快了,毕竟相识还不足一年啊。忽然间提到成亲,令她有些猝不及防,心绪莫名地慌乱、不知所措起来,从未如此强烈地喜欢一个人,想要和他相亲相守,过于强烈的感情几乎击溃了她的冷静和理智。她开始变得焦虑、不安、恐慌,她在害怕,她害怕她会失去他,也开始产生强烈的依赖心理,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和他腻在一起,当他还在自己眼前的时候就开始思念他,因为她害怕下一刻他便会离自己而去。 其实她心底是渴望这场婚礼的吧,这样,就一切皆尘埃落定了。 易水云似乎看出了平遥心中所想,她展臂轻轻拥住平遥,安抚道:“安儿,师父知道你心中害怕,不要怕,只要你们足够相爱,足够坚强,足够坚定,不管历经多少磨难,最终还是能走到一起的。” “那师父为何与步老前辈最终没能走到一起呢?” 易水云眸中闪过一抹痛色,却只是一瞬,又恢复了一脸张扬恣意的洒脱,“那是因为,当年,我们都不够坚强,不够洒脱,所以错过了。” 平遥紧握住易水云的手,道:“安儿从师父身上继承的,除了这身绝世武功和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之术外,便是性喜白衣、兰花。师父独爱兰,而众多兰花中,却对铃兰有着格外的偏执,铃兰是兰影宫的标志,所有的兰影宫人都需在衣襟绣上铃兰,即便是安儿这样不能于人前泄露身份的人,也必须在衣襟内侧绣上铃兰。”平遥伸手翻开衣襟,指尖轻轻抚过绣在衣襟内侧两朵清丽的铃兰。 易水云望着绣工细致的铃兰,眸光微微闪烁。 平遥莞尔一笑,轻轻握住佩饰在腰间通体透亮的铃兰璧玉,“师父虽未曾言明,但安儿知道,歩非赠与安儿的这枚铃兰璧玉其实是当年师父赠与步老前辈的吧?” 易水云长长的舒了口气,将邈远的眸光飘向碧落峰清幽朦胧的景致,玩笑道:“这是分手礼物。” 平遥定定地直视着易水云,明亮幽深的黑眸仿佛要照亮人心深处最灰暗隐秘的角落,幽静深邃得似乎能将人的灵魂吸进去,“分手礼物?师父莫要瞒我了,铃兰所象征的,是历尽艰辛磨难,等待幸福再来!” 等待幸福再来……等待,幸福,再来。 易水云心头一震,怔愣了许久,“安儿,你说的都没错,只是你不知道……”她的脸上露出一抹沧桑而洒脱的笑容,“当年的错过是因为不够洒脱,而如今,却是因为不够坚定,过于潇洒了,反而走不到一起了。再浓的感情也经不起时间的冲刷,如今,即便我们依旧相爱,却已失了年少时火热的激情,很多事都看得淡了。现在,我们只要知道彼此过的好,相知相念,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可是这样,都不觉得遗憾吗?” “遗憾?或许有,或许没有……但倘若你能和歩非走到一起,或许,也是对我和宁远遗憾的一种弥补吧!”易水云扬眉一笑,“说到底,你到底愿不愿意成亲啊?” 第56章 寻人 明知怀中的娇躯已无力承欢,歩非依旧被她这一声嘤咛惹得热血沸腾,只得强忍住体内翻腾的情欲,暗自调整内息,使心绪平复下来。 歩非扶平遥躺好,起身穿好衣服,落下一吻,“我先出去了,你再睡会儿。” 平遥娇羞地点点头,便将脸埋入被中。方才那一声呻吟令她心中羞耻不已,难道她真是欲求不满吗? 真是……丢死人了! 或许是身体过于疲倦,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正午方缓缓醒来。平遥望着洒在床前的阳光,心中溢满了甜甜的喜悦,忽然觉得生活异常美好。 又躺了一会儿,平遥才支撑着疲软酸痛的身子坐起,看着锦被上的点点落红及身上青青紫紫的吻痕、牙印,平遥脸上热血上涌,如同一只熟透了的苹果。 听得屋外有细微的响动,平遥立马拉起锦被,躲在被窝里,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歩非站在床前,好笑地看着平遥,道:“还遮什么,你全身上下有哪一处是我没看过的?” 平遥又羞又恼地瞪着歩非。 “还疼吗?”歩非沿着床沿坐下,温柔地将她揽在怀里,轻轻啄吻她的额头。 平遥脸颊涨得通红,将脸埋在歩非的怀里,娇羞地摇摇头。 “好了,乖,起床吃饭了。” 平遥羞答答地任由歩非替她穿戴好后,被他一路抱到饭厅门口才放下来。 “哇,这张桌子看上去普通,想不到竟是沉香木所做,价值连城啊!嘿,看不出来,你这老头竟这么有钱!” 刚进门,便瞧见易水云绕着饭桌手舞足蹈的模样。她伸手摸着桌子,两眼放光,就差垂涎三尺了。 待瞥见站在门口的平遥,易水云忽然如疾风般呼啸而过,将平遥引至桌边坐下,“怎么站着呢?来来来,赶快坐下,累了一晚上了。” 一听这话,平遥从脸到脖子一片通红。 易水云逗弄完了平遥,便开始逗弄歩非,“小伙子,纵欲过度对身子不好,虽是洞房花烛夜,也不能整夜不消停啊!” 歩非挑挑眉,面上毫无半点尴尬之色,“前辈,年轻人血气方刚,您就多体谅一些吧!” 易水云轻轻捏捏平遥通红的脸蛋,满脸怜惜的模样,“唉!你看看,你都把我的宝贝徒弟折腾成什么样子啦?” 歩非失笑道:“床弟之事皆是你情我愿的,又哪来折腾一说呢?” 易水云扬扬眉,叹道:“你这小子倒真合我胃口,怎么看怎么像我教出来的徒弟!” 歩非点点头:“其实晚辈有时候还真怀疑自己是前辈和师父偷生的。” “啊……哈哈……”易水云仰天大笑,潇洒恣意的笑声如阳光般碎了一室,“你这小子,真真太对我胃口了!” 步宁远淡淡吐出两个字:“胡闹!” “哎,我说老头,你又有什么意见啊?” 步宁远冷笑道:“一老一少,成何体统!” 易水云不以为然地哼出两个字:“迂腐!” 歩非用竹筷叩击桌面两声,提醒道:“两位,再不吃饭,菜都要凉透啦!” 易水云闻言立马端起碗筷奋战,一边飞舞着竹筷,一边含糊道:“老头难得肯做饭,机会难得啊!安儿,你夜里辛苦了,要多吃点!” 平遥红着脸哭笑不得。 歩非舒了口气,夹了一棵青菜放到平遥碗里,道:“师父难得做饭,多吃点,机不可失啊!” 平遥问道:“那平时谁做饭啊?” “当然是你的好相公啦!你以为这老头是个什么好人啊?他哪那么好心会收养孩子!”易水云同情心泛滥地看着歩非,“唉,你这小伙子这些年来没少受这糟老头的压迫吧?” 歩非苦着脸,道:“唉,前辈啊,你真是太了解师父啦!” “那是!” 步宁远忽然淡淡地问道:“你打算何时离开?” 易水云手一顿,清亮的眸子里瞬间划过一抹黯然,她淡淡道:“吃完这顿饭就走。” 步宁远冷月清辉般清淡的面容上微微露出些许怅然之色,“我就不送你了。” “好。” 即使彼此都说对这段感情放开了,却依然脱不了心中的牵绊,短短的相见后,又是遥遥无期的分离,这样的怅然啊…… 也许有时,相见真的不如怀念。 平遥抿抿嘴,问道:“师父这么急着走吗?” 易水云晃晃脑袋,潇洒笑道:“易水流云,你又不是不知道师父的性格。况且,师父把你安插的兰影密探都剔除掉了,总得给你补回去啊!至于你呢,就在这碧落峰上静养一段时间,顺便学学怎么当人家妻子的。” “师父走了,叫安儿向谁学去?” 易水云失笑道:“师父在也教不了你啊,师父又没嫁过人!傻孩子,师父知道你舍不得我,但你这又是何必呢?不过徒增伤感罢了,终须一别……” 歩非眨眨眼问道:“前辈多大了?” “过了明年就一百二十岁整了,怎么啦?” 歩非道:“在下只是好奇,前辈为何年逾百岁了,模样还停留在二十多岁的样子呢?” 易水云扬眉一笑,便是绝世无双的恣意洒脱,“我这一生这么爱美人,当然不能容忍自己容颜凋零了,幸好本门有一种武功修习了可使人永葆青春,才不至于面临美人迟暮的凄凉之景啊!说来,本来我这一头银丝也是发黑如墨的,都怪慕容天那老匹夫当年打了我一掌,才一夜青丝成雪,不然我一定比安儿生的还要倾国倾城的!” 歩非看着易水云又是哀嚎又是夸张的搞笑模样,笑得差点将一口饭全喷了出来。 步宁远淡淡地瞥了易水云一眼,语调淡然无波地问道:“当年受的内伤已经痊愈了吗?” 易水云垂首敛眸,淡淡道:“好了,全好了。” 步宁远微微勾起嘴角,脸上划过一抹飘渺虚无的笑意,平淡无波的语调中却蕴含着说不尽的惆怅与感慨,“好了……我就放心了……” 平遥深深地望了易水云一眼,心头一酸,似有骨鲠在喉,说不出话来。依稀记得,幼时在兰影宫,易水云每年旧伤都必复发一次,每次发作时都面色苍白,直冒冷汗,躺在床上痛苦不已。这么重的伤,怎么可能好了呢? “对了,安儿,你千万莫让慕容天知晓你是我的弟子,否则,歩非为你弃了他的弟子,还不知这疯老头又会做出什么事来呢!” “知道了。” 帝都南面的十里亭有一间毛竹、帆布搭架而成的简易茶肆,日日接待着各式各样循山路而来的路人。 午后,沉闷的天空乌云滚滚,雷声轰鸣,不多时便有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雨倾泻而下,打落在道路上激起一片飞尘。 一名青衣少女与一名绯衣男子骑着枣红色的骏马淋着大雨匆匆躲入简陋的茶肆避雨,这两人便是由辰都一路循迹而来的雪儿与辰王。 第57章 光耀如日 自从平遥、歩非相继离开辰国去帝都后,前线仅传来皇宫破阵、靖军攻占皇城的消息,却失去了歩非、平遥的踪影,就好似断了线的风筝,寻不到半点踪迹。 又等了四五日,却依旧没有半点消息,雪儿心急如焚,实在等不下去了,便决定亲自来帝都寻访。辰王以巡视前线军情为由,命宰相夏恒监国,随雪儿一同出发前往帝都。 从辰都到帝都再到此处的十里亭,两人一路询问,辗转至此。 雪儿抬手抹去面上的水迹,将贴在额头的湿法向两边捋去,然后捞起袖管、撩起衣摆,拧去青衣上的雨水,她随意找了张空位坐下,摆摆手道:“小二哥,来一壶红茶!” “好嘞,二位客官稍等!” 辰王挑剔地掸了掸方桌、长凳上的尘土,方姿态优雅地在雪儿对面落座。 雪儿嗤笑道:“你这男人,真是没有半点男子气概!” 辰王凤目微眯,嘴角勾起一抹魅惑的浅笑,“你倒是说说看,我哪里没有男子气概了?” 雪儿冷哼一声,“你说你在家里摆摆大少爷的样子就算了,在这茶肆也要掸掸桌子擦擦椅子,这地方能有多脏,你又能有多干净啊?让人看了就头大!受不了,受不了!” 辰王咬牙切齿地瞪着雪儿,道:“爱干净不过是习惯使然,我又不是你们这些粗鲁无礼的江湖草莽!” “嗯,好好好!我是江湖草莽,我粗鲁无礼!不像子墨兄……”雪儿挑眉,笑容甜美而恶劣,她用阴阳怪气的语调调侃道:“那叫一个温婉柔美,妖媚惑人,优雅妩媚啊!” “你……” 正当辰王欲爆发之际,小二提了一壶红茶上来:“两位客官,茶来喽!” 雪儿从袖中取出一块碎银,轻轻一抛,在空中划过一个完美的弧度,准确无误地落在小二手中,她沉声问道:“前一阵子可有长得十分秀气的两个白衣人途经此地?” 小二接过碎银殷勤地答道:“有有有!别的人小人可能还记不清楚,可那两个人啊,长得真叫俊啊,简直神仙般的人物,叫人想不记得都难啊!大约一个月前,有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路过我们茶肆,往南边去了,可能是进了南面的沙漠去了。” 雪儿点点头,“多谢小二哥了,你去忙吧!” “好嘞,谢谢客官!” 辰王沉思片刻,问道:“歩非和公主去沙漠做什么?一路过来,只要是询问是否有人见到两个白衣人,都会有人殷勤作答,显然是有人刻意安排的,又一路将我们引至帝都南面的沙漠,你说,其中会不会有诈?” 雪儿沉眉道:“应该是有诈,显然是有人想引我们入沙漠。你不要跟来了,我一个人去!” 辰王惊道:“你疯了?明知是陷阱还傻乎乎地往里跳?” “你才疯了呢!”雪儿甜甜一笑,眉目间的自信光耀如日,说话的语气也略有几分平遥的影子,从容而幽异,“这世间还没几个人能奈何得了我!我就是要看看这些人要引我去沙漠做什么,又能玩出什么花样!况且,也许姐姐和歩非当真进了沙漠也不一定,毕竟这世道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她是我最最重要的人,我不能放弃任何一点希望!” “我陪你去。” 这下,轮到雪儿吃惊了,“你疯了?” 辰王慵懒地笑道:“为何你去得,我去不得?” “你是君王,是这天下未来的霸主,怎能以身犯险?” “歩非和倾城公主,无论哪一个人,对我将来争夺天下的霸图都至关重要,为了他们,以身犯险又有何不可?” 真的……只是……因为这样吗? 雪儿深深地看了辰王一眼,心头漫过浅浅的欣慰与怅然,或许他们之间真的存在着某种千丝万缕的牵绊吧。她嘴角扬起一抹纯如稚子的笑容,道:“随你便!” 雪儿在附近的小镇买了两匹骆驼,又准备了一些水和干粮,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便与辰王一同出发了。 辽远的沙漠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金色细沙,在红日的照耀下闪着熠熠的金光,仿佛世间最为炫目的瑰宝。远处连绵起伏的沙丘在炙热的大风吹拂下,如同海浪般起伏跌宕,掀起无数绚丽的风景。 雪儿与辰王骑着骆驼缓慢地在大漠中前行着,满地飘飞的风沙将骆驼踩在沙地里的脚印渐渐湮没。广袤辽阔的金色大漠中,仅余飘飞翻滚的风沙和两道孤寂的身影,映衬之下,显得格外的悲壮荒凉。 辰王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叹道:“我们就跟无头苍蝇一样漫无目的地乱走,不但找不到他们,可能还会死在这片大漠中。” “怕死鬼!”雪儿道,“什么叫漫无目的地乱走?我们从进了沙漠开始就一直往南面走的,放心吧,我曾到沙漠出过任务,死不了!你这生在王室的侯国君王,真是一点野外求生的常识都不懂,难道不知道可以通过太阳、星辰这些天象来辨别时间和方向吗?如果让你一个人出来,非死在外面不可!” 辰王不以为然地弹弹衣袖,慵懒地说道:“都说了我是生在王室的侯国君王,需要学的自然是驭人之术、治国之道,学这些东西做什么?” 雪儿嗤笑道:“学这些做什么?现在若是没有我,你一个人出得了这片沙漠吗?没用就没用嘛,还狡辩!” 辰王一时语塞,憋了半晌才咬牙切齿道:“你不过就武功比我高点,江湖经验比我多点,除了这两样,诗书礼义、琴棋书画、文治武功有哪一样是比得上我的?” “嚯,你的那些现在都没用!” “你……” “哦,对了,你还有一点比不上本姑娘。” “什么?” “就是……你没我长得可爱啊!” 正拌嘴拌得不亦乐乎的青衣少女忽然静默下来,眉宇间聚起一股浓浓的杀气,新月般弯弯的眉眼骤然眯起,眸光宛如出鞘的宝剑,凌厉而锋利,斜斜扫向左后方。 “出来!” 语音未落,身后的沙丘下便有数十道黑影掠起,迅速排成扇形,攻势猛烈地向两人冲来。 雪儿眸中杀气大盛,纯净甜美的笑容不改,却透满嗜血的狠戾,她迅速瞥辰王一眼,道:“你退到后面去,我来!”语毕,便从背上抽出雪玉剑。 雪玉雕琢成的宝剑在炽烈的阳光中显得格外晶莹通透,周身游曳着一脉冰寒的气流,在漫天的黄沙中无比炫目。 辰王依言后退两步,局外观战。青衣阁主、冷血杀手的大名如雷贯耳,他从不怀疑她的武功和能耐。 晶莹的玉剑沿地面凌厉一扫,挑起翻飞的沙尘,浑浊迷乱的沙尘中,一道道雪亮的剑光扫过,锋利强硬的剑气编织成一面密不透风的雪亮剑墙,凌空压向齐齐冲来的黑衣人。顿时轰隆一声,沙地上炸起一阵数丈高的尘土,冲在前方的黑衣人被一股强大的劲风掀飞,迅速瓦解了黑衣人整齐的阵势。 第58章 血色 随后,雪儿轻轻一跃,如闪电般飞入黑衣人中央,熟练而迅速地厮杀起来。 果断、凌厉、残忍、狠绝、招招毙命! 知道是一回事,见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令辰王震惊的不是她的武功,而是她血腥狠辣的杀人手法,她就如同一个来自地狱的修罗,无情无心地挥舞着收割生命的镰刀。他终于开始明白,为何江湖人一听到冷血杀手的大名会闻风丧胆了。 热血纷飞,黑衣人一个接着一个倒下。 人群中持剑翻飞的青衣少女宛如一只狂舞的浴血青蝶,青色与血色重叠在一起,竟美得惊心动魄!这样的女子明艳如霞、光耀如日!炫目得令人睁不开眼睛。 辰王似乎看到了那甜美灿烂、软糯稚气的笑容中所绽放的,如日华般绚丽的灵魂,那是隐藏在少女心底不屈不挠的坚韧和凌厉炫目的锋芒! 天边漂浮着镶着金边的灿烂云霞,血色的残阳渐渐沉至天地交际处,大漠的黄昏,雄浑而悲壮。手执玉剑的青衣少女孤身立在横陈交叠的尸体间,大漠的风吹得她的衣袂猎猎作响,娇小的身躯在金色的沙地上映下一片纤长的孤影,苍茫的红日映着她清瘦的身姿竟显得格外的寂寥冷峭,仿佛远古时便孤立于此的雕塑。 良久,雪儿回眸瞥了辰王一眼,似是看透了他心底的震惊,幽幽地叹息一声,言语间竟流淌着岁月的沧桑,伴随着昏黄的夕辉洒落,“没什么好惊讶的,既然是杀手,出招自然是招招毙命的。若是没有这身本事,我如何能坐上青衣阁主的位置?并不是说我是前任阁主的女儿,就理所当然继承父亲的衣钵,青衣阁所信奉的,便是强者居之!我所经历的,你无法想象……” 辰王怔怔地望着雪儿,心似乎坠至谷底,无比沉重。 雪儿从一具尸体上取下一件物什,勾在指间玩弄了一会,冷冷一笑,“慕容天!我当是谁呢,有能力牵动整个江湖来诱导我们进沙漠!” “看来,因为歩非和灵素的婚事,和慕容天结怨啦!” 雪儿将沾满鲜血的玉剑插回剑鞘,淡淡道:“走吧。” “好。” 两人刚转身走回骆驼边,便瞧见远方似乎有一团土黄色的云雾如海浪般滚滚席卷而来,瞬间覆灭了漫天灿烂的云霞。 “快!”雪儿见状大惊,慌忙上前迅速解下辰王的腰带,将两人捆绑到一起,吼道:“遇上沙尘暴了,为了防止两人被吹散,你一定要抱紧我!” 辰王茫然地点点头,“好!” “糟糕,看来真的要死在沙漠里了。” 余音未落,两人便被漫天翻滚的沙尘包裹住,如一片落叶般轻轻卷至空中,随着风暴飘飞而去…… 过了一夜,清晨,雪儿拍开淹没身体的黄沙,解开联系在自己与辰王身上的腰带,颤颤巍巍地从沙地里站起,眸光跳向远方。 漫天的黄沙中,嵌着一汪弯月形的湖泊,碧水清漾,在晨曦中极为明澈透亮。弯月湖泊将一座精致怡人的庄园巧妙地围起,仿佛一位慈祥的母亲细心地怀抱着沉睡的婴孩。 雪儿恍惚一笑,不知是梦是醒,“看来不用死了。”语毕,眼前一黑,便一头栽倒在地。 雪儿醒来时,已躺在一张雕花木床上,素净雅致的月白色纱幔轻轻垂下。辰王正眯着凤眼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晶灿的眸子宛如琉璃般透亮。 辰王见雪儿醒来,忙端起矮几上的药碗,“喏,刚送来的药!” 雪儿接过药碗,淡淡道:“谢谢。” 辰王邪魅一笑,修长的手指挑起她的下巴,调笑道:“如果这样都要谢我的话,那你要感谢我的还真是多了!前两天,你昏迷不醒,药一喂进嘴里就吐了出来,我没有办法,只好嘴对嘴喂你了,是不是该好好谢谢我啊?” 雪儿面上一赤,心“怦怦”直跳,随手抓起一个枕头便向辰王砸去,“什么?你这个混蛋!你去死,你去死!” “怎么会有你这样刁蛮不讲理的女人啊!”辰王边抱头躲闪,边惊叫道,“喂!你以为我想这样啊?还不是被逼无奈!我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难道非要占你这喷火龙的便宜吗?” 雪儿听完冷笑一声,“也是,后宫佳丽三千,你还不至于借此来占我便宜。” 辰王听得这一句后宫佳丽三千,心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慌乱,一时间心中情潮涌动,无法自已,他叹息一声,道:“快喝药吧,不然都凉了。” 雪儿点点头,端起药碗,然而舌尖刚刚触及到褐色的汤药,便停了下来,她眸光一闪,指尖探上自己的手腕,微微颦眉后,后又探了探辰王的脉搏,叹息道:“中毒了。” 辰王大惊:“你是说这药有毒?” 雪儿摇摇头,淡淡道:“恰恰相反,这碗药是镇压我们身上毒性的药。看来,可能是此地的主人为了牵制我们,故意在我们身上下了毒。” “那怎么办?” 雪儿瞥辰王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轻轻吐出四个字:“杀人取药!” 若是辰王,必定会选择与此地的主人周旋,以智取解药。但她是程雪,她是经历过无数江湖风浪的冷血杀手,她比高坐庙堂的辰王更懂得如何处理这种状况。倘若此毒有解药,那必然在这庄园内,所以,只要他们杀尽此地之人,必然能寻得解药安然离去。这种方法虽然血腥,却不失为最快最有效的途径。 微凉的夜风透过木窗轻轻吹入屋内,素洁雅致的月白色纱幔被风轻轻扬起,半掩住死状可怖的尸体,浓稠的血色液体沿着床沿缓缓流淌下来,染红了洁白的地面。 一夜,血洗庄园。 辰王望着面前如同地狱修罗的青衣少女,问道:“全杀光了?” 雪儿点点头,抬手拭去沾染在脸上的血迹,语调淡然无波,“全杀了。” 辰王不可置信地望着满地的尸体,一股如同铁锈般刺鼻的血腥味漂浮在空气中,令人作呕,他摇着头,怒道:“你……你怎么能这么残忍,他们都是无辜的百姓啊!” 雪儿冷笑道:“无辜?如果真的那么无辜,怎么会给我们下毒?自作孽,不可活!怎么?觉的残忍吗?这点杀戮都觉得残忍的话,将来怎么打天下?真正血流成河的修罗场是战场!” 辰王心头一震,静默片刻,淡淡道:“解药找到了吗?” 雪儿淡淡道:“没有,没有解药,他们配了这种毒,却没有配制解药,只有压制舒缓毒性的药物。呵呵,你说我残忍,他们又何尝不残忍?为了牵制我们这两个落难大漠的陌生人,竟狠心喂我们服下无解之药!所以,你莫要以为只有朝堂人心险恶,江湖中的人,一样无情!江湖只有胜和败,生和死,根本没有什么道义可言。” 辰王摇摇头,“你太偏激了!” 雪儿无奈地摇摇头,淡淡道:“不是我偏激,是你没有经历过江湖,如果你在刀山血海里走过,就不会这么说了。就拿慕容天来说吧,他是武林正道的首领,代表的应该是正义和道德,可他还不是用这种卑劣手段来对付我们?比起我们这些武林黑道,他又能好到哪里去?现在的江湖啊……一片混乱,哪有什么良心道义可言?说白一点,我就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有什么看不开的?我活着,不过就是为了保护我和我所爱的人,仅此而已。” 第59章 玉弦公主 平遥脸上漫过一抹轻红,斥道:“没正紧。” “你都没有一点点想我吗?” 平遥抿抿嘴,红着脸老实答道:“想。” “我从竹苑搬了过来,以后我要和你一起睡,哪有哪个男人成婚以后独守空闺的?” 平遥被歩非这句“独守空闺”逗得笑了起来,她扭了扭身子,换个姿势躺在歩非怀里,懒洋洋地问道:“这两天很辛苦吧?” 歩非轻抚着平遥绸缎般的乌发,漫不经心地答道:“如今,辰王音信全无,朝中一片人心惶惶,军心不稳,好不容易才把局势稳住。” 平遥冷笑道:“孤身远行,辰王此举还真叫我震惊啊!” 歩非挑挑眉,不置可否,笑道:“倒是你比较让我震惊,雪儿与辰王音讯全无,你竟一点动作也没有,只一心安抚军心,安排起兵之事。辰王的生死你不顾也就罢了,但据我所知,你待雪儿与旁人很是不同,难道连她也不在乎了吗?” “不,他们两个的生死都至关重要……”平遥脸上漫起一抹清若白莲的浅笑,眸光中泛出的自信宛如珠玉的莹泽,温润而无比坚定,她幽幽道:“我不管不顾,正是因为有雪儿陪在辰王身边。你莫要看雪儿只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女,呵呵,她可是与我比肩而立的人……” “青衣阁主,能耐自然非比寻常。我不过是好奇,你这人办事向来缜密,能多一层保障自然是最好的,可是这次你不仅没有派人前去探寻,而且甚至对这件事一点关注都没有,难道你就对雪儿自信到了这种地步?” 平遥轻叹一声,“不是自信,是无奈。雪儿常年游历于江湖,相比于我,她甚至更懂得如何在江湖求得生存。此番他们外出,若是还算太平,他们自然能安然归来;若是遇到了十分凶险之事,连她自己都护不了自己,即便是我出手,亦是枉然!” 歩非宠溺地捏了捏平遥的鼻子,笑道:“你就非要这么算无遗漏吗?” “习惯而已,改不了了。” 袅袅的熏香从香炉中缓缓升起,停留在半空中轻轻打个圈儿,漫漫散去,溶化在空气中,遗留下满室馨香。 屋内的人儿轻轻依偎在一起,半躺在铺着雪白狐裘的卧榻上,阖着眼眸静默不语,面上的神情安宁而柔和,唇角的笑意溢出淡淡的甜蜜。能这样相依相偎,便是一种幸福了。 隔了许久,平遥缓缓舒了口气,清若风吟的声音伴随着袅袅的轻烟缓缓升起,“歩非,你说辰王为何会单独外出?” 歩非微微颦眉,道:“我也不得其解,不过,绝不可能是为了你。” “哦?” 歩非挑起眉梢,话语中略带着笑意,“好吧,我承认辰王十分欣赏你,也有娶你为妻的意图,但他是个识得大体之人,意在天下,即便你对他争霸天下的霸业至关重要,他也犯不着为你孤身犯险。” 平遥赞同地点点头,心中蓦然闪过一个念头,“我怀疑……” “什么?” 平遥微微敛起眉峰,将宛如无底深潭的幽静眸光投向窗外,望着湛蓝天幕上悠悠飘过的白云,神色微茫,语气中透着淡淡的不安,“你说,会不会是因为……雪儿?” 她的声音很淡,宛如林间清风、天上白云,轻飘飘地浮在空气里,此时却无异于在平地里投下一颗惊雷,隆隆的巨响一阵阵地震荡开来。 雪儿性格活泼,喜欢调皮捣蛋,她孤身留于辰王宫这段时间,必然捅出不少娄子,给辰王添了许多麻烦。然而,一向高高在上,眼里容不得沙的辰王却仅仅对她加以言语上的苛责,并未有任何实际行动上的刁难或是报复。即便是在歩非与灵素的婚礼上如此捣乱,辰王也不过就发了顿火便将风波平息了,这样的纵容宠溺,实在很难不让人起疑…… 素来静若幽谭的黑眸卷起千层巨浪,平遥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双手无意识地揉搓着身下的狐裘,雪白的指尖泛起浅浅的粉红,却浑然不觉。 歩非感觉到怀中娇躯的僵硬,伸手温柔地抚着她的脊背,想要压下她心中的惶恐与不安,他低头轻轻吻着她的额头,抚慰道:“不必过虑,没事的……” 昕薇缓缓走入书房,站在帘外垂首禀报道:“公主,若游公子和无痕公子回来了。” “若游和无痕回来了?” “是,两位公子让阿昕代为通传一声,公主要见的人,他们也一起带来了,正在华英宫正殿等候公主。” “知道了。” 平遥起身整理好衣冠后,便携同歩非一起往华英宫正殿走去。 等候在华英宫正殿的两名青衣男子见平遥缓步踏进殿内,忙上前屈膝行礼。平遥只是淡淡地点点头,便将视线投向了静立在他们身后罩着斗篷的身影。 那抹身影似乎也感受到了前方射来的目光,静默片刻后,伸出一双青葱嫩手,缓缓解开系在颈上的丝带,将罩在身上的斗篷脱去。斗篷下掩藏的是一名体态丰腴的俏丽女子,一身嫩黄色的及地罗裙,外罩一件桃红色的夹袄,衣襟、袖口及裙摆均滚着雪白的绒毛。女子抬眸直视着平遥的眼眸,眼神清明坦荡,没有丝毫畏缩之态。 平遥面上浮起一层雍雅的浅笑,“玉弦大长公主?” “国都亡了,还谈什么公主?” 平遥悠悠地在身侧的大椅上落座,笑道:“玉弦公主难道不谢谢平遥的救命之恩吗?” 女子精致的面容上并未有太大的表情,她冷静地看着平遥,道:“说吧,派人救下我,又千辛万苦地把我弄到辰国来做什么?” 平遥赞赏地点点头,道:“能在国破家亡、痛失至亲的打击下冷静如斯,玉弦公主果然了得!若是公主将专心于宫闱斗争的一半心思投注到国家大事中,用来辅佐幼帝,只怕南朝也不至灭亡得如此之快啊!” 玉弦的眼眶已有些发红,她强忍着泪水,哽咽道:“玉弦一介女流,如何能左右得了天下大势?” 平遥惋惜地摇摇头,叹道:“你错了,历代帝王的后宫诡变风云,丝毫不亚于朝堂战场的斗争,有些深居闺阁的女子,城府远比男人深得多!公主的生母仅是先帝身边的一名小宫女,公主能以微末出生成长为皇室第一公主,想必是个聪明人,所以,平遥有一桩交易想和公主谈谈,不知公主可有兴趣?” “说来听听。” 平遥满意地笑道:“靖军攻入皇城后便下令屠城,斩断皇室血脉,如今,南朝皇室可以说仅留玉弦公主一脉,即便是兴兵复国,亦已无主可拥,平遥此言,公主可认同?” 玉弦思忖片刻后便点了点头。 平遥微微一笑,继续道:“但倘若公主嫁作人妇后,将夫君推上皇位,将来立公主所生之子为储君,是否也算是对南朝皇室血脉的一种延续呢?” 第60章 忧伤 四人齐齐答道:“谨遵旨意!” 平遥点点头,道:“圣天盟总舵高手如云,所以无痕和若游的行动必须事先谋划一番。阿昕,去将我上午批注的圣天盟地图取来。” 昕薇应道:“是。”刚一转身,便听到门外栏杆边有一声响动。 夜谈机密,昕薇支走了伺候在兰轩所有的宫人,此时的夜色显得格外寂静,唯余墙角火炉木炭偶尔“噼啪”的爆响声。烛影摇曳,映在雪白墙面上的纤影幽幽晃动着,映在栏杆边一抹朦胧的幻影亦有些许细微的摇摆。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仿若利刃般,锋利地聚集到栏杆边一抹朦胧的幻影上。 伴随着窸窣的响动,朦胧的幻影渐渐凝成一道纤长孱弱的身影。身着鹅黄碎花长裙,头盘双髻,宛如弱柳扶风的女子瑟瑟缩缩地走至灯光下,如小鹿般无辜的大眼巴眨巴眨地看着书房内的人,似是感受到屋内浓重的杀气,灵素尖叫一声,浑身颤抖着往外跑去。 灵素捂着耳朵,一路疯狂地跑着。她不是有意要窃听什么机密,她只是好久好久都没见过步大哥,所以想过来偷偷看一眼而已,她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平遥眼睛一眯,眸中似有刀光闪过,刚欲起身,便被歩非按住了手腕。 僵持之间,昕薇垂眸思索片刻,便悄然退身离去。 平遥瞪着歩非,怒目而视,欲抽出手腕,无奈歩非抓得太紧,怎么也抽不动。正在平遥欲发怒之际,夜色中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那是,灵素的声音。 歩非眉梢一跳,如幻影般飞身闪出书房。平遥及青衣阁四大杀手随后尾随而去。 等到平遥赶至兰轩外的院落时,看到的是这样一副画面。曾经楚楚动人的孱弱女子毫无生气地躺在青石地面,鹅黄色的碎花长裙被鲜血染成一片刺目的艳红,如妖异的红莲朵朵绽开,那张俏丽的脸孔上定格着惊惧的神情,樱唇仿若金鱼般吐着粉红色的泡沫…… 一剑穿心。 昕薇静静地站在尸体边,手中握着一柄滴血的长剑,默默地承受着站在面前的歩非施于的庞大压力和前所未有的……震怒! 周围的空气仿佛汇聚成一股气流,迅速围绕着灵素为中心流转起来,渐渐扩大,压得人胸口一窒,肌骨微微发痛。 电光火石间,仿佛有幻影飘过,平遥硬生生地接下了歩非发向昕薇的一掌。掌风扫过,四周草木披靡,各人均被逼得后退数尺。 或许是夜色太暗,或许是歩非的目光太朦胧,即使只隔着短短的距离,平遥亦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是愤怒,责怪,无奈,失望,还是什么?或许,她什么都未看清,又或许,她都看清了。 他的声音溶化在冬夜凛冽的寒风中,仿佛破空而来的利刃。 “棋品没变,人品也一点没变!” 灵素,灵素,又是灵素! 为了一个灵素,他这样对她!他这样对她,就为了一个灵素! 平遥望着歩非绝然离去的背影,似有骨鲠在喉,火辣辣的疼痛着,发不出半点声响。单薄的身躯站在寒风中,遍体生凉,如置冰窟!滚烫的泪水蓄在眼眶中,轻轻一眨,便如滚珠般倾洒而下。 若是从前,无论心中多痛,她都能将情绪控制得完美无缺,人前人后,她都是那个雍雅清华、绝世无双的倾城公主。而现在,只是他一句话,就能令她的情绪失控,是她的自制力变弱了,还是心中悲痛的情感过于强烈,怎么忍都忍不住? 她爱他,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 昕薇静静地站在平遥身后,心口微微发疼,“公主……” 平遥止住溢出的泪水,暗暗咬紧牙根,尽量平静地说道:“阿昕,你做的很好。” 昕薇又看了平遥一会,转身对青衣阁四大杀手道:“四位公子先请回吧,关于剿杀圣天盟之事,公主明日再和各位商议,公主由阿昕一人陪着就好了。” 四人向平遥抱拳行礼后,便相继退去了。苍茫辽阔的夜幕下,仅余平遥、昕薇二人的身影,在肆虐的狂风中久久静立着。 无穷无尽的黑暗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将她包裹在空无一物的黑暗之中,心底空荡荡的,仅余空无一物的荒凉和绝望。 冬日的第一场大雪纷纷扬扬地飘落,宛如一只只蹁跹的雪蝶,迎风飞舞。洁白的雪花将青石地面渐渐湮没,也缓缓湮没了躺在青石地面的凄楚女子,刺目的红与圣洁的白交相掩映,竟是出奇的绚丽! 纷繁的天地,最终被一片纯白覆盖。 平遥抬手拍去积在肩头的雪片,垂眸看着雪白的地面,嘴角漫上一抹悲苦的笑意,无论表面如何洁白,都掩不去内在的血腥,不是吗? “阿昕,取一床被子送到书房去,这段日子,本宫暂时住在书房。” “是。” 清晨的阳光洒在洁白的冰雪上,闪烁着炫目的光芒,整个世界都显得格外的晶莹明朗。 平遥裹着丝被歪歪地蜷缩在软榻上,眉目平和地看着方才兰影密探送来的帛纸,渐渐地,眼角眉梢漫起欣喜而明快的神采,宛若雪霁后的晴空,蔚蓝剔透。 昕薇瞥见平遥眼底的笑意,问道:“公主今日心情不错,可是有什么好消息?” 平遥莞尔道:“算是好消息吧,路上虽遭遇了些许凶险,雪儿和辰王总算安然抵达樱花谷了,大约再过四五日便能回来了吧。” “平安便是大喜了!辰国三军也都已整装待发,就等辰王回来下令了。”昕薇满脸欣喜,待瞥见平遥蜷缩在丝被中时,疑惑道:“公主冷吗?可要添床被褥?” 平遥心中一沉,黯然地摇摇头,当习惯了温暖的怀抱后,即使加再多被褥,都达不到那样温馨甜蜜的感觉。 昕薇意识到自己失言后,忙岔开话题,“昨日清晨,青衣阁四位公子都出发了。” “我知道。阿昕,其实你不用陪我,下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是。”昕薇离去前,回眸问道:“公主,听说梅园的梅花开得极好,公主可要去瞧瞧?” 平遥浅浅一笑,“也好。” 屋顶、枯枝、围墙上依旧积着厚厚的冰雪,路面的积雪却已被宫人扫净了,干爽洁净的青石路面仿若通幽的曲径,别具风韵。 行至兰轩外的梨花院落时,平遥的脚步顿了顿,干净透亮的青石上,隐隐约约印着一滩暗红的血迹,无论如何清洗,都洗不去满地的血污吗?既然如此,他当初又何必选择她呢?满身的血污,回不去了…… 隔了半晌,终是逸出一声轻叹,平遥微微一笑,毅然踏着青石地面上的血迹走过。 既然踏出第一步,她就从不打算回头。 未入梅园便有一股浓郁的花香扑鼻而来,梅花的芬芳不同于兰花的清幽淡然,是一种激烈浓郁的芳香,就如同满园盛放的寒梅一样灿烂。 第61章 夜谈 嶙峋的树枝上还残留着少许积雪和倒挂的冰凌,晶莹的雪白反衬得枝头的寒梅更显清艳,红的似火,白的似雪,繁复的花瓣重重叠叠,攒簇着嫩黄的花蕊粲然盛开,映着冬日的阳光孤傲而冷寂。 平遥远远望见立在小径间赏梅的玉弦,竟产生了一种人面桃花相映红的错觉,而这样荒谬的想法,让她心头漫上浅浅的哀愁,何时,她竟变得这般多愁善感了? “倾城公主。”玉弦率先上前打了招呼。 平遥勾唇一笑,一脸的清雅淡然,“侯国王宫毕竟不如帝都的皇宫来得恢宏高贵,玉弦公主可还住得惯?” 玉弦听得帝都二字,面上漫起一抹痛色,黯然道:“恢宏高贵与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里是我的家,有我的亲人。” “亲人?”平遥嗤笑道,“皇室的人,也有亲人吗?” 玉弦眸光一闪,心底凉飕飕的,她差点忘了,眼前的人同样也是生在王室的公主,最最清楚的便是王族的薄情。 平遥淡淡道:“玉弦公主在平遥面前就不用装了,能在皇室以微末之身成为皇室第一公主,这样的你,怎么可能信仰亲情这种东西?” 玉弦娇笑道:“玉弦忘了,倾城公主也是聪明人,聪明人和聪明人之间,说实话是最好的了。” 平遥道:“玉弦公主且放心,你选择的道路,将来的荣华富贵只会更胜从前。” 玉弦眉眼一弯,笑容极尽妩媚,“玉弦也这么认为,以后,还请倾城公主多担待、帮衬些了。” 昕薇请平遥出来赏梅本是为了缓解她抑郁的心情,却没想到迎来的是这样一场沉闷的交谈,令平遥的心情更加低沉,这样的情况,直到雪儿回来才有所缓和。 平遥盘膝坐在软榻上抱了雪儿好久,“你这样贸然行事,真是太让我担心了!” “对不起,让姐姐操心了。”雪儿甜甜一笑,粉颊梨涡浅现,纯如稚子,“姐姐去了帝都后就失了消息,雪儿实在担心,便追过去了。” “对了,你与辰王去樱花谷做什么?” “中毒了。” “中毒?” 雪儿点点头,道:“我与辰王落难大漠,被一个庄园的主人所收留,辰王为掩人耳目,谎称与我是夫妻二人,那庄园的主人为了牵制我们,便在我们身上下了一种毒——双生毒。这种毒是由大漠的双生花炼制,一对花炼制阴阳两颗药丸,这两颗药丸便是一对双生毒。双生毒必须同时下在一对男女身上,只要这对男女不相互动情,便不会毒发。” 平遥眉峰微敛,眸光幽深诡异,仿佛要直射入人的心底,“那若是动了情呢?” 雪儿指尖一颤,避开平遥的目光,道:“那也有压制毒性的药丸。” “可有根治之法?” “有是有……”雪儿轻叹道,“娘说,血灵果能解百毒,不过,这种果子长在北方极寒之地,南朝无人真正见过,也许,只是一种传说。” 平遥点点头,问道:“雪姨情况如何了?” “她还好,只是这次我回去后,她听我讲了一些乱世的情况,非要出谷行医,我本打算替她开间医馆,安稳些,她却非要四处行走当一名游医。我又拗不过她,所以只好派了些人陪在她身边,保护她的安全。姐姐也知道,娘表面性子温和,犟起来可是谁都拗不过她的!” 平遥垂眸笑道:“她还是那么慈悲心善啊……” 矮几上的熏香从雕花香炉上袅袅升起,徐徐散开,缭绕的轻烟朦胧了两人的双眼,将两人的记忆不约而同地带回遥远的过去,那清晰得仿若昨日,又遥远得如同梦境的过去…… 挂着“义诊”牌匾的简陋草庐前,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长队,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的病人安静而焦急地站在队伍中间,耐心地等候着医治。端坐草庐中的,是一名眉目慈善、笑容温和的粉衣医女,她低眉浅浅、语声淡淡地为一名名病人耐心医治着。 粉衣医女身侧,安安静静地坐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 白衣娃娃轻浅一笑,道:“雪姨真是慈悲心善啊!” 粉衣医女温和地抚了抚白衣娃娃的长发,哀叹道:“雪姨救治再多的病人也无济于事,只要这乱世未平,就依然会有源源不断的伤病之人!” 白衣娃娃道:“那平遥以后就帮雪姨结束这乱世,拯救苍生万民于水火!” 青衣娃娃甜甜地嚷道:“那雪儿长大了也要帮姐姐拯救苍生万民!” “傻孩子……” 那三人分别是雪樱、平遥和雪儿,可笑的是,曾经立志要拯救苍生万民的两人为求捷径,不得不施以有悖初衷的雷霆手段、残酷杀伐,以至如今深陷杀戮,无从抽身,变得嗜血残酷,狠心绝情,甚至有时,连她们自己也在怀疑自己…… 只是,踏出了第一步,便无从回头了,即便前方是刀山火海,耳鼻炼狱,她们,亦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雪儿理了理纷乱的心绪,问道:“姐姐,怎么歩非睡在姐姐寝室,而姐姐却睡在书房啊?” 心头仿佛悬着一只锥子,猛的一痛,鲜血汩汩流淌下来。平遥抿抿嘴,黯然道:“成亲了。” “那怎么……” 平遥将两人从帝都到碧落峰再到辰王宫一路所发生的事,包括灵素之死轻描淡写地说与雪儿,语调淡然无波,没有太大的起伏,以至雪儿听来只是一段平缓的叙述,浅浅的,淡淡的,又带着那么一点哀伤…… 雪儿甜甜一笑,眸光欣喜而晶灿,“想不到发生了这么多事,姐姐都嫁人了呢……”微微沉眉,安慰道:“姐姐不必太伤怀,歩非这般生气,不过是他对灵素心中有愧,过些日子就会好的。” “也许吧……” 夜空如幕,冷月如霜,幽冷的银辉透过疏影洒在斑驳的宫墙上。 “雪儿姑娘在这样僻静的地方约见在下,不知有何指教?”歩非望着宫墙下不知通向何处的幽深小巷优哉游哉地问道。 “找你谈谈。” 歩非眉一挑,好笑地望着雪儿,道:“小姨子教训姐夫?” “没错!”雪儿瞪着歩非道,“你现在倒是开心得很啊,却不知道有人让你伤得很难过!我希望你和她在一起,是想让你多照顾她一些,而不是让她更难过!” “她那样狠心的人,也会难过的吗……” 雪儿冷笑道:“狠心?你是第一天知道她是这样的人吗?从一开始你不是就已经知道她狠心绝情了吗?既然如此,那你当初又何必招惹她,惹得她现在这般伤心!” 歩非一时语塞,隔了半晌,他轻叹一声,道:“不错,我一开始就知道……呵呵,其实连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爱她,我身边的女人那么多,对她们却最多不过欣赏而已。而平遥,我对她开始也不过是欣赏,后来却总是莫名地心疼、怜悯她,我怎么会爱上她呢?” 第62章 解毒 雪儿仰面望着夜空,神情略有些伤怀,“心疼吗?她确实是个让人心疼的人……在别人的眼中,她就是神一样的人物,高不可攀,岚烟、陈瑾、昕薇,还有听风他们,几乎是所有人都把她当做神明一样膜拜。可是,有谁真正了解她,明白她心中的痛苦?” 歩非心里“咯噔”了一下,却只是呆呆地望着雪儿,没有说话。 雪儿望着满天的星辰微微一笑,灵秀的眸子映着璀璨的星空,隐隐闪烁着泪光,甜美的嗓音此时却显得异常沉重,“若是你有注意的话,就会发现,她一面心中沉痛,悲悯天下苍生,一面却能毫不犹豫地杀伐,屠戮生灵。整座皇城,上万条人命,她竟能毫不犹豫地向陈瑾下达屠城的命令,这样做,并非她生性残暴,而是心性过于单纯……”雪儿回眸嫣然一笑,道:“单纯,是的,单纯……你从未听过有人这样形容她吧?” 歩非淡淡地点点头,她那样心思深沉的人,怎么能用单纯来形容呢? 雪儿缓一口气,继续道:“她单纯的同时又才智无双,所以万事都计算得太清楚,她办事靠的不是情感人心,而是纯粹的利弊衡量。屠杀皇城、搅乱江湖为的是天下苍生,所以在她眼中,这些小小的牺牲不值一提,相比于大局,当然是值得的,所以她下令时,没有丝毫的犹疑,更不会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对……” 歩非不可思议地看着雪儿,道:“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她心性缺失,人格也不健全,这些都是身世和经历造成的。你不明白,当一个人的感情成为多余的累赘和痛苦的源泉时,心理上就会自动选择麻痹自己,所以,你见到的她才会这么无心无情……”雪儿话锋一转,瞪着歩非,道:“但无情之人一旦动了情,心智便会变得很脆弱,感情也会异常敏感。灵素这件事,在你看来,也许只是在和她赌气,却会让她很伤心!” 歩非眸光一沉,道:“灵素她……” 雪儿冷冷地打断歩非,道:“我知道灵素单纯善良,惹人怜爱,而且你又有愧于她,但那只是你对不起她而已,在我姐姐心里,她什么也不是!” 歩非冷笑道:“所以,我就该像你一样,对她的残忍狠辣全都视而不见?” 雪儿上前一把扯住歩非的衣襟,咬牙道:“若是你有什么不满,你可以试图改变她,但你决不能伤害她!歩非,我告诉你,有我在一日,就不容别人伤她半分!” 歩非长长的舒了口气,叹道:“我一直以为你和平遥能比肩而立的原因,是你们多年来相互扶持的情分,想不到,你才是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 “知道就好!我对姐姐的影响力远超过你的想象,所以,你若是敢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我有的是拆散你们的法子!” “不会,我永远都不会伤害她……” “最好是这样!” 歩非回到兰轩后,悄悄屏退了书房掌灯、守夜的宫人,独自推开屋门,悄悄向内室走去。 出乎意料,书房内到处都是凌乱散漫的书籍,扔得满地都是,平遥盖着一床薄被,脸枕着书卷,像只小狗一般沮丧地趴在铺着狐裘的软榻上,乌黑的长发如锦缎般披散在肩背上,显得异常的可爱、动人。 歩非心神一荡,心忽然变得柔软起来,他缓缓坐到软榻上,隔着丝被将平遥拥住,忍不住低头一亲芳泽。 怀中的人蓦然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感受到嘴唇上传来温软熟悉的气息,并没有太大的不适,只是微微扭动着身子,换个姿势享受甜蜜的拥抱亲吻,隔了半晌,才迷迷糊糊地睁开湿软的大眼。 歩非怜爱地吻着她,温声道:“醒了?” 平遥别过脸,抿住嘴唇,躲开他的热情温柔,赌气不理睬他。 歩非轻笑一声,狎昵地啃咬着她的颈项,撒娇道:“好了,不要生气了,是我不好。” 平遥瞪着歩非,半晌,才又是委屈又是甜蜜地钻到歩非怀里,投入她想念的温暖怀抱中。或许是她太爱他,或许是他的神情太令她心动,又或许是她过于想念他温暖的怀抱,只是一点小小的退让,就彻底消散了她心中的怨愤和委屈,让她满心欢喜。 平遥侧脸贴在歩非胸膛上,清瘦的身子缩在他的怀中,闭着眼睛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令她感到温暖安心的淡淡幽香。明明他就在身边,温柔地抱着自己,可不知为何,平遥仍是在想念他,怀念着那种紧紧相拥、相依相靠的感觉。有时候,她会希望这世间仅有他们两人,或是时间能够停止,这样,他们就能时时刻刻在一起,永远不分开,一直这样拥抱着,直到世界的尽头…… “怎么啦?”歩非低头吻了吻平遥的粉颊。 平遥蹭了蹭脸颊,“刚刚你说是你不好,那你说,你哪里不好?” 歩非想了想,道:“不知道。” “混蛋!”娇嗔过后,平遥轻叹一声,“我也有不对的地方。” “那你说说看,你又哪里不对了?” “嗯……我也不知道!”平遥笑着在歩非怀里撒娇。 由于平遥不停地在歩非怀里撒娇玩闹,扭动磨蹭着身子,引得他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身体的欲望急遽膨胀着,连看向她的目光也变得明亮炙热,胸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吻着她清甜的嘴唇,将她的衣衫胡乱地撕扯开。 “饿了好久了……” 他一手握住她的腰轻轻揉捏着,另一只手已迫不及待地伸入她的衣裙中,手下温软细腻的触感教他再无法自制,情欲宛如潮水般彻底冲散了他仅存的理智。 平遥羞得满脸通红,一卷被子滚到里侧,瞪着歩非道:“你和我讲和,就是因为想和我做那种事情?” 歩非爬到平遥身边,扯开裹在她身上的丝被,将她拥入怀中,坏笑道:“想和你和解是真的,想和你做那种事也是真的,两件事又不抵触。” “等等,不可以!” “怎么啦?” “我……我身上不方便。” “怎么会不方便?我记得你前几天信期刚过吧?” “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我算好的。嘻嘻,现在没什么不可以了吧?” “你这个卑鄙小人!唔……” 昕薇站在雪儿寝室外,望着雕花木窗上晃动的烛光发愣,心头隐隐约约有不好的预感,这么晚了,程姑娘派人请辰王到她房间来做什么?犹豫了半晌,她抬步向平遥的书房走去。 待走到书房外,听得里面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呻吟,一下子明白了什么,未经人事的少女一把火烧到脑门,脸上火辣辣的,小心肝“砰砰”跳个不停,不敢多留,转身便慌忙逃离了。 雪儿寝室内。 第63章 忧虑 辰王展臂舒展舒展筋骨,慵懒地坐到雪儿床头,玩弄着垂至地面的素白纱帐,调笑道:“程姑娘深夜请本王到姑娘闺房做什么?难道是想侍寝?” 雪儿淡淡地瞥辰王一眼,径自走至摆在软榻上的矮几旁,揭开镂刻着图案的香炉,从窄袖中取出一支火折子、一段短短的熏香,点燃。 烛火昏黄的辉光映在她灵秀的面容上,显得异常静谧,微垂的羽睫和唇畔恬淡的笑容更增添了少许忧郁的美。娇小清瘦的身躯映着晃动的影子,茕茕孑立,透明得仿佛下一刻便会消失。 辰王痴痴凝望着恬静的少女,心头蓦然一痛,不由得屏住呼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只是再怎么努力凝聚精神,似乎都抵不过神智的疲倦,辰王嗅着舒缓怡人的熏香,目光渐渐涣散开,恍恍惚惚地睡了过去。 “我会替你解毒。” 这是辰王昏迷时迷迷糊糊听到的一句话,轻柔温和,仿若天籁,却令人心头剧痛,仿佛要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慌张、绝望,又那么无可奈何…… 这一觉睡得很长,仿佛漫过几世的光阴,半梦半醒,周围覆盖着一层均匀的水膜,反射着重叠的光影、记忆、梦魇……心紧紧地纠在一起,痛苦地煎熬着,反反复复,重重叠叠……意识中想要醒来,身体却沉睡着不愿苏醒。 当辰王再次苏醒时,已是次日清晨。他疲惫地支起身子,却感到手掌蓦然一痛,他皱了皱眉,虚无乏力地伸出左手,一道狰狞丑陋的血痕醒目地横过整只手掌,切口整齐,皮肉微微卷起,露出血肉的纹理。 木窗斜斜地撑开,几缕细碎的阳光如金子般射入屋内,洒在倚坐在大椅上的少女周身,为灵秀的少女镀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 雪儿疲倦地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眸,苍白的嘴唇微微动了动,“醒了?” 辰王疑惑地望着雪儿缠在右手染血的绷带,隐约间想起了昨夜昏迷时听到的话语,问道:“你替我解毒了?” 雪儿点点头,道:“不用谢我,我救你是有条件的。” “你说。” 雪儿垂首敛眸,长长的羽睫掩住眸中的情绪,她缓缓道:“不要再打我姐姐的主意,乖乖娶玉弦公主,平定乱世。” 辰王不顾掌心的疼痛,双手紧握成拳,鲜红浓稠的液体沿着指缝溢出,滴落在洁白的床单上,亦浑然不觉。他深深地凝望着雪儿,微微发颤的语调下似乎压抑着急遽涌动的情绪,“这就是你想要的?” 雪儿苍白的唇角微微一勾,扬起一抹甜美而辛酸的笑容,她说:“是,这就是我想要的。” “好,我答应你。” 雪儿望着辰王渐行渐远的背影,绯色的衣袍在寒风中肆意飞扬,发出猎猎的响声,此时,高大伟岸的男子竟显得异常孤单与落寞,仿佛孤行的旅人,在广阔的天地间踽踽独行,却找不到心灵的归宿。 随着那一抹绯色身影消失在宫墙幽巷的深处,盈在眸中的泪水顺着眼角缓缓流下,咸而涩。 掌心的伤痕仿佛直连着心头,那样剧烈的疼痛,深入骨髓,难以磨灭,至死方休! 雪儿颓然地跌坐在大椅上,面如死灰,凄凉而绝望,眸光痴痴地逗留在缠在右掌的纱布上,朵朵妖艳的血花,刺痛了她泪光涟涟的眸子,直射到心里。 “你爱他,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了吗?” 清若风吟的嗓音随着寒冷的空气从屋外袭来,在寂静的清晨显得异常突兀。 雪儿猝不及防地抬眸,对上一双沉静幽深的眸子,脸上仍带着未及收敛的哀伤,“姐姐……” 漆如子夜的黑眸蒙着一层薄薄的泪光,在晨曦中闪闪烁烁,平遥对着雪儿凄然一笑,“为什么要这么做?” 雪儿不着痕迹地将右手藏在身后,勉强露出一抹甜笑,道:“姐姐在说什么呢?” “你连我也要骗吗?”平遥上前一把捉住雪儿缠着纱布的右手,怒道:“那这又是什么?若不是阿昕早晨禀报我,说辰王昨晚宿在你的闺房,我又翻看了许多关于双生毒的医书,我还真要被你蒙在鼓里了!”平遥的目光如利剑般钉在雪儿苍白的脸上,道:““双生之毒,一脉相连,同生同死”,但倘若其中一人焚以续脉香,佐以精纯的内力和熟练的封穴、下针手法,融二人血脉,便能将双生毒通过血液导向一人之体。” 平遥每多说一个字,雪儿的脸色便白一分。 “是,这么做,辰王的毒是解了,可你怎么办?雪儿,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么做的后果?” 雪儿惨然笑道:“当然想过,将双生毒引到我身上,我一人死,但倘若我不这么做,便是我与辰王两人死。” 她这番话说得轻描淡写、平平淡淡,没有太大的忧伤,却听得平遥浑身冰冷,心一点一点往下沉去,疼痛万分! “不是说即使动情,也有压制毒性的药丸吗?” “姐姐,你我皆是学医之人,自然明白这压制毒性的药丸是在以毒攻毒,时日一久,即便双生毒不发作,身体亦会被积压在体内的毒素渐渐吞噬,到时,横竖也不过一个死字。” 平遥怜悯地望着雪儿,道:“其实,我从一开始就发现了你和辰王之间的牵绊,虽然只是刻意地针对、为难对方,不明显……” 雪儿打断平遥的话,微微笑道:“其实我也不全为了他,更是为了姐姐,姐姐一心想扶他为帝,我又怎么能让他死呢?姐姐不要为雪儿操心了,还是尽快让辰王与玉弦公主大婚,起兵伐靖吧!” “雪儿,如果你喜欢他的话,我可以……” “姐姐不要再胡说了,辰王和玉弦公主这桩婚事有多大的好处,姐姐难道不知道吗?姐姐什么时候也变得这般感情用事了?” 雪儿的脸上一直挂着甜美的笑容,粉颊嵌着浅浅的酒窝,纯如稚子,似乎在努力缓解这哀伤的气氛,只是笑着笑着,眼泪便如泉水般涌出。 越是甜美,越是悲恸。 越是微笑,越是哀伤。 平遥再也抑不住心中的悲痛,泪水大滴大滴地落下,湿透了胸前的衣襟。 凛冽的寒风从地面卷起,温暖的阳光渐渐掩到云层后,鹅毛般的雪片从天空簌簌坠落,狂肆地纷飞在空气中,如刻刀般刮在脸上。 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久久静默后,平遥上前一步,猛然抱住雪儿,仿佛要将她嵌入身体,揉入骨血,“姐姐不会让你有事的……” 接下来的日子,平遥放开了手头一切事物,只是拉着歩非窝在书房,一本本,不知疲倦地翻看医书。令一方面,她也同时向兰影宫下达首级密令,追查血灵果的下落,传说中能解百毒的圣果。 书房里到处是厚薄不一、堆积如山的泛黄书卷,散乱地铺散在地上。原本干净清爽的空气中混杂着一股陈旧的纸张和墨香味,微微有些沉闷。稀薄的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斜斜射入屋内,金色的光束中满是浮游的尘埃和颗粒,沉寂而古朴。 第64章 金风玉露 歩非歪歪地靠坐在椅子上,双腿直直地架在对面的书桌上,手里正捧着一本医书不耐地翻看着。隔了许久,或许是憋闷得慌,他皱着眉,眼珠偷偷瞄向围在书堆里的平遥。 地面铺了一张软垫,平遥盘膝而坐,抿着唇,安静地翻阅着手中的医书,细碎的阳光如跳跃的音符洒在她散落的碎发上,映着她清雅的眉目静谧如画。 自从替辰王解毒后,雪儿的身体日渐衰竭,体质异常衰弱,偶尔在院子里散散步便气血衰弱,面色苍白,几乎一点力气也不能出。平遥见状更是担心得要命,强制雪儿卧榻休养,凡是劳心劳力之事一概不让她知道,甚至一日三餐亲侍汤药,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歩非痴痴地凝望着平遥优美的侧脸,脑中却浮现了当日雪儿约见自己时所说的话:“我对姐姐的影响力远超过你的想象”,再想起平遥这几日只一心想着雪儿,甚至无暇理睬自己,不由得有些吃味。 似是感受到了一束专注的目光,平遥抬眸笑道:“怎么啦?” 歩非闻言像小狗一般黏到平遥身上,从背后搂住平遥,温软的嘴唇沿着她的脸颊、颈项不安分地游移着,有些赌气,又有些贪婪。 平遥躲开歩非温软细密的亲吻,轻叹一声,道:“看来要解双生毒,只有去寻血灵果了!” “你总是想着她!” 平遥诧异地看了歩非一眼,忽然间明白了什么,心中甜丝丝的,“你连她的醋都要吃啊?” 歩非撅撅嘴,温软的嘴唇又凑了上来,语气酸溜溜的,“为了她,你都好几天连看都没看过我一眼了,更别提房事了!” “那真是委屈相公啦!”思及数日来对他的冷落,平遥心中略有些愧疚,她仰面嬉笑着迎上歩非的嘴唇,轻柔舒适地轻吻着。缠绵之际,想到雪儿的病况,不由神色一黯,“虽然每日有珍贵的药材吊着,雪儿的身体还是越来越弱了!” “双生花之毒阴阳相融,毒性本就烈,再加上她心情抑郁,情况自然比较糟了。”歩非叹道,“明日就是辰王和玉弦公主大婚之日,雪儿知道了,只怕身体会更加恶化!” “我不会让她知道……” 歩非摇头叹息道:“瞒不住的,她早晚会知道!” 平遥抬眸静静地望着窗外,蔚蓝的天空,洁白的浮云,浅浅地微笑着,只是笑着笑着眼泪便落了下来,如断了线的滚珠般涌流不止。她转身握住歩非的双手,静默无语地凝视着他空濛而温柔的眼眸,依旧微笑着流泪。 隔了许久,歩非才又是不忍又是心疼地将她拥入怀中,吻着她的发际,柔声安慰道:“不要难过了,她会没事的……” 平遥哽咽着说道:“歩非,你能想象从小就生活在黑暗中,做再多也无法被人理解,只是一味被人责怪的两个孤独、倔强的女孩相互扶持,一路不停地跌倒、受伤的成长经历和痛苦吗?以前,我们从来只生活在两个人的世界,两个人都生活得很辛苦,却也很幸福,因为我们知道,即使被再多的人背弃,我们也不会背弃对方,就算一切都毁灭了,我们也会守着彼此的情谊。情义相许,生死不弃!” 平遥伏在歩非的怀里早已泣不成声,肩膀也微微战栗着,“可是,我虽然虚长了她三岁,但在生活、感情上,她却比我像个姐姐,就算她也活得很辛苦,她还是一直守着我,照顾着我,。如今,她只是喜欢了一个人而已,难道连这点权力我也要剥夺吗?就这么一点小小的卑微的希望我也要毁灭吗?” “难道……”歩非惊道,“你要设法取消辰王与玉弦公主的婚礼?” “我不能再让我为我牺牲了,再也不能……” “不行,她若是知晓了你为她而取消了辰王与玉弦公主的婚事,只怕她会更难过,你这么做,她和辰王也是走不到一起的,说不定还会负气远走他乡。况且,先不提雪儿,单辰王,我们就不清楚他的心意,在他心里,这江山和美人,究竟孰轻孰重呢?” 平遥静静沉思着,片刻她惨然笑道:“也是啊,雪儿看上去虽调皮稚气了些,但她的心性却是刚硬如铁的,我擅作主张的话,她说不定会……至于辰王么……”平遥忽然冷笑一声,“他明知道雪儿对他的心意,还是答应迎娶玉弦公主,你说在他心里,江山和美人孰轻孰重?” “不,他这么做,也许正是因为某人,因为,这是她所希望的,不是吗……” “这金秤杆要放到紫檀托盘里。” “玉如意准备好了没有?” “来,你帮我把这横幅挂上去!” “大家动作都利索点儿,马上大婚庆典要开始了,哎哟,我的老祖宗诶!” 二月一日,辰王大婚。 宫殿亭台、楼阁幽巷,整座辰王宫处处张灯结彩,沉浸在一片喧闹喜庆的气氛中,化去冬日的严寒,忙碌得热火朝天。 唯独华英宫,隔绝了外界一切纷扰,仿佛浸没在寒潭中,幽静、冷清而寂寥。 “姐姐,今天外面怎么那么吵?”雪儿坐在床上好奇地问道。 平遥看着雪儿日渐苍白的脸色和消瘦的面容,心中隐隐作痛,她小心地替雪儿掖了掖被子,淡然道:“哪有很吵?你听错了。” 雪儿微微颦眉,抿住苍白干裂的嘴唇,露出一抹甜美而虚弱的笑容,“可能是我听错了吧……” “兰影密探已调查到血灵果的下落。” “哦?想不到世上真有血灵果这种东西。” “根据兰影宫内珍藏的卷宗记载,血灵果生长在北方极寒之地——天山冰湖,在北朝最北边的祁国地域内,听说常年都有守护神兽看守着。” 雪儿淡淡道:“既然是由守护神兽看守着,必然是难以得到了,这应该也是血灵果此等神物未曾流传于世的原因吧。” “所以,我亲自陪你去取。” 雪儿笑道:“姐姐别开玩笑了,辰王已发兵伐靖,兵分两路往帝都和靖国去了,这么重要的关头,姐姐怎么能离开呢?” 平遥抿抿嘴,道:“让歩非留下。” “让歩非留下?姐姐和他和好没多久,他怎么舍得让姐姐孤身涉险?若是姐姐去北朝,他说什么也会跟去的!”雪儿扯唇笑道,只是笑容的弧度过大,干燥的嘴唇微微裂开,渗出鲜红的血液,衬得苍白虚弱的唇色触目惊心。 平遥眉峰微敛,似有泪水盈目。 雪儿假装毫不在意地说道:“血灵果的事,还是派人去取吧,这个时候姐姐脱不开身。” 平遥却不说话,一双窅深的黑眸只是幽幽地盯着殷红的血迹,一瞬不瞬,直盯得雪儿浑身不自在。 雪儿抬袖抹去嘴唇上的鲜血,舔净唇角残留的血迹,干笑一声,讪讪道:“只不过流了点血而已,我没事!” 第65章 不死不休 “没事吗……”平遥轻叹一声,仰面怔怔地望着屋顶,仿佛能将屋顶看得开出一朵花来。她的眸光迷茫而空洞,幽远而迷离,似是专心望着屋顶,又似是将视线透过屋顶,投向无穷无尽的远方。静默许久,她忽然冷冷地看着雪儿,嗓音轻柔却绽放出坚定的光芒:“再过几日我们去北朝。” “姐姐……” “你无需再劝,我决定的事不容更改!” 平遥冷硬的神情稍有缓和,凝结着泪水的眼睫微微下垂,褪去平素冷清淡漠的棱角,在微黄的阳光下显得温暖而柔和。她浅浅的微笑着,眼泪却止不住涌上来,心底夹杂着莫名的欣慰与疼痛。 “雪儿,我们两个从小相依为命,相濡以沫、互相扶持,一路走到今天。我知道你一直为我着想,这一生做什么都是为我,你爱我,所以为我付出再多皆是甘愿,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为我,甚至……”平遥微微哽咽着,泪水簌簌落下,“看到你这个样子,我有多难过?” 雪儿静静凝望着平遥,嘴唇微微翕动,却是什么也没说,汹涌的泪水夺眶而出,仿若无止尽的泉眼。 平遥抹去满脸的泪水,道:“这些年,为这天下,我已牺牲得太多!这一次,你说我冲动也好,任性也罢,总之,无论如何,我都要陪你去北朝!” 雪儿握住平遥的手,含泪笑道:“好,我们一起去。” 稀薄的日光沿着窗棂、床沿、地面一寸寸地攀爬着,悠长的光阴便在漫着浅浅哀伤和淡淡喜悦的笑声中缓缓流过,仿佛只是一转身的瞬间,夕阳便渐渐没入地平线,湛蓝的夜幕缓缓垂落,缀着几颗稀疏的星辰,安静而寂寥。 平遥守着雪儿,说了一整日的闲话,直至夜幕降临,才准备唤人传膳。她透过微微撑开的木窗,隐约瞥见屋外有一抹踟蹰徘徊的身影,来回在原地走着,似乎异常焦急。 平遥略一思忖,稍稍安抚了雪儿两声,便向屋外走去。 “公主。”昕薇一见平遥踏出屋门急忙迎了上来。 “何事?” 昕薇小声答道:“昭阳宫那边有人传话过来,说大婚庆典公主没有出席,今晚在情人园设的晚宴公主无论如何都应代表安国使团露个面。” 平遥透过木窗瞥一眼躺在床上的雪儿,方回眸问道:“晚宴何时开始?” “马上就要开席了,现在赶去应该还来得及。” 平遥点点头,道:“本宫前去过个场子,你派人好好照顾雪儿。” “是。”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坐落在辰王宫东南角的情人园是整座宫殿最为文秀风雅的园子,园中遍植草木,极少有亭台楼阁,风景清爽悠美。园中央是一面湖泊,碧水澄澈,宛若明镜,名曰玉露湖,湖心筑有一八角小亭,古朴典雅,由一座精致的木桥与岸堤连接,亭子四面皆垂有及地的水红纱幔,清风拂过,纱幔飘扬,亭中景象若隐若现,旖旎而飘逸。此小亭名曰金风亭,木桥名曰鹊桥。 辰王大婚的晚宴便设在情人园,辰王与玉弦公主坐于湖心的金风亭,众宾客皆落座于环湖而设的宴席中。 金风玉露,多么讽刺啊! 平遥端坐于宴席间,脸上漫着雍雅的浅笑,神情温雅怡人,宛若月光流水般,高贵清华,不可攀附。 忽然,昕薇慌慌张张地绕过人群,走到平遥身边,气喘吁吁道:“不好了,公主,程姑娘吐血了!” 平遥握住酒杯的手蓦然一抖,溅出少许酒水,她深深地舒一口气,问道:“怎么回事?” 昕薇道:“一个不懂事的小丫头伺候程姑娘时被程姑娘套话,说漏了嘴,让程姑娘知晓了今日辰王大婚。” “走,回去!” 语毕,平遥随着昕薇匆匆离去。 坐于金风亭的辰王瞥见平遥匆忙离去的背影,不悦地皱了皱眉,继续低头喝闷酒。坐在辰王身边的玉弦见状,向立于身侧的内侍使了个眼色,内侍立马会意地前去询问缘由。片刻后,内侍返回金风亭,禀报道:“回辰王、王后,兰轩的侍女前来告知倾城公主,程姑娘病重吐血,倾城公主便匆匆赶回去了。” “病重吐血?” 辰王倏地起身,将身前的桌案撞倒在地,惊得满园的宫人诚惶诚恐地跪了一地。辰王不知盯着何方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眸色阴暗,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仿佛怒极攻心。他袖子一甩,丢下亭中的新娘和满园的宾客,怒气冲冲地负手离去。 辰王静静地站在兰轩门口,神色仓皇而迷茫地望着雪儿屋内晃动的烛火,脚下似有千斤重,无论如何都迈不开步子。 当听到雪儿病重吐血的消息时,他几乎是一刻也不能等,恨不得立马飞到她的身边,陪着她,照顾她。此时,他就站在兰轩门口,和她几乎只隔着薄薄的一堵墙,他却迈不开步子,因为他在害怕,他怕见到她病弱的样子,他怕知道她垂危的病况,他怕自己见到她后会心碎欲裂,不顾一切地想要和她在一起。可是,他又那么想见她,那么担心她…… 深吸一口气,辰王艰难地迈开步子,一步步向雪儿的房间走去。 每走一步,他的呼吸就急促几分。 每走一步,他的心跳就加快几拍。 每走一步,他心中的急切和惶恐就加剧几分,仿佛有什么压在心口,急遽、激烈、喷薄欲出! “辰王,公主正在煎药,命令任何人都不得打扰程姑娘。辰王,你不能进去!” 辰王一步步走着,他看不到也听不到,他只知道屋内躺着的,是他心心念念、日日夜夜思念的人。他一步步踏进屋内,紧张而踟蹰地向床边走去。 躺在床上的少女气息虚浮,面色苍白,如同一个被抽去生气的布娃娃,病弱无力,失去了所有光彩。 她不该是这样!她的脸上应该绽放着宛如稚子的甜美笑容;她应该活泼或是暴怒地唾骂他胆小、没用;她应该舞动着凌厉的宝剑,闪耀着如日的光芒。 辰王沿着床沿轻轻坐下,抬手想要抚摸她的脸颊,却只是尴尬地将手僵在空中,最后缓缓地收回了。他不敢触碰她,她的面容过于白皙,白皙得仿若透明,如同一抹虚浮的幻影,似乎一碰就会碎,又或者下一刻便会消失。 睫毛微微颤动,雪儿缓缓睁开双眸,含笑望着辰王,声音柔而虚弱,“子墨……” 辰王忍着深入骨髓的剧痛,微微一笑,“你怎么样?” “我很好,你不用担心,也不用愧疚。”雪儿轻轻抬起右掌,缓缓地贴合上辰王的左掌,掌缘贴合之际,横过掌心的两道狰狞疤痕亦整整齐齐地重叠在一起。她甜甜一笑,道:“你若真的感谢我的话,便将这手掌上的疤痕一直留着,当做纪念。” 指缝相插,十指相扣。 第66章 北朝之行1 辰王亦微微笑道:“好,刻在心底,永不磨灭!” “今日是你大婚,怎么跑我这儿来了?你快回去吧,别让玉弦公主久等!” “你先睡,等你睡着了,我就走。” “好。” 雪儿闭目安静地躺着,辰王温柔深情地凝视着她。 墙角的火炉“噼噼啪啪”地炸响着,香炉内的熏香袅袅升起,置于矮几上的热茶升腾起缭绕的水雾……屋内的一切,温暖、静谧而美好。 夜色寂寥,夜幕上点缀着几点寥落的星辰,闪烁着微弱的辉光,如同盈盈泪水,轻轻闪动着心底的悲哀与无奈。 “你到底在妄想什么?” 华英宫正殿,辰王迎来的是平遥前所未有的暴怒! 辰王冷冷地直视着平遥,目光凌厉如剑,“你就是为了让本王娶玉弦公主,所以才向本王隐瞒雪儿的一切情况?” 平遥却不理会辰王的质问,似是斥责,似是发泄,自顾自一句句地说着。 “她是杀手,你是君王,不可能走到一起!” “你这是在做什么?大婚之夜跑来守在她床边,是在告诉她你多爱他吗?如果你真的这么爱她,为何不能坚持自己的感情,要答应娶玉弦公主?” “她为救你,身中剧毒,体力衰竭,你还不满意吗?还要在感情上刺激她吗?你到底要把她逼到什么地步?” “你是一国之主,后宫佳丽无数,难道你也要将她收到你的后宫中,让她一生的光阴虚度在高墙深院中吗?她纵横天下的青衣阁主,不可能成为你的后妃!” “她那样骄傲的人,你究竟要把她逼到什么地步?” “你到底在妄想什么?” 一句句话如同雷击,将辰王怔愣在原地,目光空洞而无助,面如死灰,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希望,这世间的一切再无可恋。是啊,他到底在妄想什么? 他到底在妄想什么? 空气仿佛停滞,全身的血液似乎凝固,万物一片死寂,短暂的光阴被延至无限长,身在局中之人苦苦煎熬着,漫长无止尽的煎熬。 许久,平遥清若风吟的嗓音伴随着轻烟缓缓升起,柔而淡,却如同锋利的刻刀,刺得人心碎欲裂,鲜血淋漓,“挥剑斩情丝,为时不晚!” 辰王惨然笑道:“倾城公主,若是让你对歩非挥剑斩情丝,你做得到吗?” “做不到……” “既然公主做不到,又如何要求本王做到呢?” 平遥微微垂眸,口中逸出一缕叹息,“但你这样苦苦纠缠,只会更痛苦!” “爱情就像是一种毒药,使人上瘾,明明痛苦,却总是戒不掉,苦苦纠缠,却甘之如饴。不是我想纠缠,是我做不到放手……” “你不要再见她,又或者说,我不会再让你见到她!” 辰王淡淡地瞥平遥一眼,嘴角扬起一抹慵懒而讥讽的笑容,“有些东西,刻在心底,融入骨血,永不磨灭,至死方休!即使见不到,也不会改变什么。” 平遥静静听着辰王伤感绝望的话语,没有反驳,无奈地笑了笑,道:“的确,刻在心底,融入骨血,永不磨灭,至死方休……也罢,也罢!辰王,过几日我便会带雪儿去北朝,她的毒不能拖了……南朝的局面,你能稳得住吧?” “你尽管去,南朝之事,不必忧心!” 平遥送走辰王回到雪儿屋内。此时,雪儿刚喝完药,坐在床上,笑嘻嘻地看着平遥,面色虽苍白如纸,一双眼睛却亮晶晶的,异常明亮。 平遥好奇道:“怎么啦,这么开心?” 雪儿眨眨眼,抿嘴笑道:“我刚刚听阿昕说,某人在华英宫正殿发了通大火。” 平遥挑挑眉,抚额叹道:“我准是被气糊涂了,竟这样发火,真是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雪儿甜甜一笑,展臂抱着平遥,道:“有喜怒哀乐,会狂喜,会暴怒,这样才像个人!姐姐从前虽静默如山,沉稳从容,完美得像神,却是缺乏了一点人的真性情,姐姐这样,才算是有了一点人情味儿!” 平遥眼眶微红,斥道:“你现在还有心思来担心我,不想想你自己的身体!” 雪儿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道:“姐姐回去吧,雪儿要睡觉了!” “那你睡吧,我在这儿陪你。” 雪儿撅着嘴,道:“不要啦,姐姐回去睡啦!” 平遥疑惑地望着雪儿,问道:“你为何一定要我回去睡啊?” 雪儿坏笑道:“嘿嘿……姐姐这些日子天天陪着我,歩非肯定骂死我了,天天霸占着他妻子。姐姐应该和他好久没有行过夫妻之事了吧?还不回去好好补偿一下人家?” 平遥被雪儿这话羞得满脸通红,斥道:“还没嫁过人的丫头,竟讲出这种话,这种话是一个女孩子该讲的吗?不知羞!” 雪儿嘿嘿笑道:“什么羞不羞的?姐姐都成亲好些日子了,怎么提到男女之事,脸还是红成这个样子?” 平遥一时哭笑不得,“你这丫头,怎么会讲出这种话,真是让我惊讶!” 雪儿无所谓地挑挑眉,道:“我又不是长在闺阁的小姐,扭扭捏捏,多年行走江湖,见多识广,怎么可能不懂男女之事?不过,姐姐,今天晚上你一定要叫歩非对你温柔点,别又像以前一样,把身上弄得青青紫紫的,都让我瞧见了!” 平遥被雪儿逗得面红耳赤,尴尬地问道:“你怎么瞧见的啊?” 雪儿抬起眼皮瞥一眼平遥,甜甜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啦,就是有时候抱着姐姐蹭蹭,从特定的角度,就可以看到姐姐胸前的吻痕啦!”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坏!” 雪儿促狭道:“是我对你比较坏,还是歩非对你比较坏啊?” “你……” 雪儿语不惊人死不休,又沉眉一本正经地补充了一句:“哦,还有就是,小声一点,别吵到我睡觉,毕竟我现在是病人,需要好好休息嘛!” 平遥像是不能接受自己的小妹讲出这种话来,不可思议地盯着雪儿,问道:“雪儿,你在别人面前也这样讲话吗?” “当然不是啦,冷血杀手讲出这种话,还不把天下人给雷死!我方才不过是见姐姐羞涩,才故意逗姐姐玩儿的!哈哈……” 平遥这才放心地点点头,红着脸道:“那你好好休息,我回去了。” “快回去吧,快回去吧!” 温和的春风吹走了冬日的寒冷,河面的冰冻渐渐融化,溪水沿着山川潺潺流过,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明丽的春日,百花争妍、蜂飞蝶舞,处处透着欢快明朗的气息。 开满映山红的山谷间,一条崎岖的山路蜿蜒而过,通向无穷无尽的远方。 这日,这条少有人烟的山路上驶来一辆朱缨宝盖的马车,驾车的是一位年约二十的白衣少年,容色秀丽,气质洒脱,此人便是歩非。 第67章 北朝之行2 “姐姐,冬天都已经过了,再这样我要被你热死了!”雪儿看着严严实实裹在身上,将自己包成一个粽子的狐裘欲哭无泪。 平遥伸手为雪儿紧了紧衣领,不以为然道:“现在仍是初春,天气凉,再说,北朝的气候比南朝干冷,你身子又弱,抵御不了寒气,当然要多穿些衣裳!” “那也没必要把我裹成一个球啊!” 平遥正欲说话,辘辘行驶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她皱了皱眉,掀开厚重的车帘,问道:“怎么回事?” 歩非道:“前面路上横躺着一个人,把路给堵住了。” 平遥闻言扶雪儿躺好,下车与歩非一同前去视察情况。 躺在路中央的是一名二十四五岁的青年男子,锦衣华服,深目薄唇,面容很是英俊,即使昏迷之中,浑身上下亦透着一股凌厉狂傲的霸气。男子面色苍白、气息虚浮,胸前有几处剑伤,似乎是被仇家追杀,一路逃亡致此。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歩非、平遥正欲将这男子搬至路边,好驾车离去,却隐隐约约听得远方传来一阵喧嚣声。两人皆是习武之人,耳力奇佳,大约能分辨出人群是在数里之外,大约有数百人之多,马蹄声整齐一致,显然受过严格的训练,不像是普通的路人、商旅,倒像是训练有素的军队铁骑! 倘若那队训练有素的军队铁骑是为了这名受伤的青年男子,那他的身份便值得商榷了,值得如此兴师动众之人,必然不会只是普通的富家官宦子弟。且这男子的容貌气质不凡,必然大有来历! 沧澜江以南是安氏皇朝,俗称南朝,沧澜江以北的大陆,南朝人俗称之为北朝。然而北朝并不如南朝一般是个统一的皇朝,而是多国并立的政局,其中以阳国、封国、祁国、玥国四国最盛,各霸一方。但分散的北朝却远比统一的南朝来得太平,由于数十年前阳国、封国、祁国、玥国四大国的国主曾于沧澜江边定下四国盟约,各国和平相处,互不干扰,各自为政,整个北朝相对而言还算太平。 如今,他们刚过沧澜江,正在四大国中的玥国地域内。既然北朝各国互不干扰,那么能出现在玥国国界内的大队铁骑,必然是玥国军队了,而这名青年男子约莫也是玥国的贵族政要。 那队铁骑或许是追杀这名男子的仇敌,又或者是前来施救的部下。倘若那队铁骑是仇敌,前来杀了这名男子也就罢了,只怕又会多出一些杀人灭口、殃及池鱼之事;倘若是施救之人,只怕又会误会歩非等人下手杀害这男子,同样也会惹来麻烦。 无论如何,这件麻烦都是逃不掉的了。 两人无奈叹息一声,相互交换一个眼神后,便迅速动手将那男子扶起,塞到车厢内侧,再将车厢内的锦被压在他身上,最后脱下裹在雪儿身上的狐裘,铺在棉被上,做成一个靠垫。迅速布置好一切后,雪儿与平遥坐回车厢,舒适地靠在铺着狐裘的靠垫上,歩非驾着马车继续前行。 那队铁骑行至此处后,拦下马车搜查了一番。一名首领模样的人拉开车帘,见车厢内坐着的是两个年少女子,并无古怪,便归队上马,率着大队人马绝尘而去,继续搜寻。 待那队人马走远后,平遥才扶雪儿坐至别处,取下盖在锦被上的狐裘,重新披到雪儿身上。 雪儿问道:“这男人怎么办?” “扔掉。”平遥淡淡道,“刚才那位铁骑首领,见了我们这样的容貌,不但没起色心,更是看都没多看一眼,可见此人品性不低,自然官职也不低。而这个男人竟值得他率兵千里追踪,自然不是普通人,只怕留着会有麻烦。” “咳咳……”锦被中传来几声闷哼,那男子掀开捂在身上的锦被,目光沿着车厢扫视一圈,最终落在了平遥身上,“姑娘心思玲珑,思悟敏捷,应该也不是普通人吧!” 雪儿冷笑一声,“原来你是醒着的!既然如此,何必装晕?” 那男子笑道:“自然是为了躲避那群人的追捕!追兵将至,而前方又恰好驶来一辆马车,若驾车的是如姑娘一般的聪明人,自然懂得避祸,将我藏匿起来;若是普通的山野草民,我假装昏迷,更容易将其击杀,以防他们到时向追兵泄露了我的行踪。” 雪儿怒道:“你将这些话说出来,不怕惹怒了我们,杀了你吗?” 男子笑了笑,眸中闪烁着高傲自信的光芒,宛若灿烂的星辰,“那是因为我相信你们是聪明人,所以想让你们知道我也是聪明人。” “然后呢?”平遥淡淡地瞥他一眼,神色冷寂、清淡,清雅从容,她对那男子笑了笑,讽道:“所以你想和我们做一桩聪明人之间的交易?” 男子因平遥漠然轻慢的态度,心中微微有些不舒服,却仍是佩服她的聪明才智,他点了点头,道:“姑娘果然聪明!难道姑娘没有什么想要的吗?钱财权势,我统统都可以给你们。” 雪儿嗤笑一声,“我们自己本身就是钱权多多之人,哪还会贪图这些劳什子东西?” 那男子显然没料到自己会得到这样的待遇,怔愣了片刻,才问道:“那两位姑娘想要什么?” 雪儿翻翻白眼,道:“血灵果。你有吗?” “血灵果?”男子显然吃了一惊,却很快平复了下来,“血灵果是人间圣物,我祁国皇室恰好有一颗,但此等宝物岂能随意得到的?” 平遥淡淡地瞥那男子一眼,道:“你是祁国皇室之人?” 男子点点头,微微一笑,只是这一笑便彻底彰显出他一身的尊贵霸气,贵胄天成,“正是!” 平遥嘴角一勾,露出一抹雍雅的浅笑,宛若花间照水,“如此看来,这笔交易,确实值得谈谈。说罢,你要我们做什么?” 那男子却不答话,呆呆地盯着平遥的笑容,竟是看痴了。 雪儿怒道:“别看了,眼珠子都掉下来了,色狼!” 男子回过神,脸上却没有任何尴尬的神情,深邃的目光仿佛瞄准猎物的雄鹰,凌厉、准确、自信,“在下祁国三皇子萧敬之,请问两位姑娘如何称呼?” 平遥道:“外面驾车的是我的丈夫,姓步,这位是我妹妹,姓程。” 萧敬之拱拱手,道:“原来是步夫人,程姑娘!” 雪儿冷笑一声,“废话少说!到底要我们做什么?” 萧敬之道:“我身受重伤,又一路受我大皇兄追杀,只怕很难安然归国!我本是想请你们护送我回祁国,但血灵果是人间圣物,姑娘提的条件实在过高。” 雪儿道:“既然不愿意,还废什么话?” 萧敬之道:“凭几位的风貌品行来看并非俗人,且从步夫人方才的谈吐来看,也的确是才智过人,所以我想请各位回祁国后,多帮我一些忙,如此一来,和姑娘提出的血灵果的条件自然对等了!” 平遥思忖片刻,问道:“方才听殿下说,是被殿下的大皇兄一路追杀至此,祁国国内可是在夺嫡?” 第68章 和睦一家 萧敬之赞赏地点点头,道:“歩夫人果然聪明!” “好,我帮你!” 傍晚,几人便在玥国边境的一家客栈投宿了。 几人在一楼选了张临窗的偏僻桌子落座,随意点了几道清淡的小菜,要了一坛女儿红。 平遥捡着几样精致的小菜分别尝了一口,便一味地给雪儿夹菜倒水,“来,多吃点!” 雪儿甜甜叫道:“谢谢姐姐!”说完后,狡黠地眨眨眼,盯着歩非,道:“哎哟,看看,看看,某人的脸色怎么比锅底还黑呀!真没见过这么爱吃醋的男人!” 歩非眉一挑,道:“我就是爱吃醋,怎么着了?” “哼,你吃醋也没用,姐姐就是对我好,关心我,怎么啦?你再这么瞪着我,我以后天天拉着姐姐一起睡,你就一个人睡去吧!” 歩非瞪着雪儿,咬牙道:“你这没良心的刁蛮丫头,我和你姐姐为了你的破事,腿都跑断了,你竟这样子对我?” 雪儿眉眼弯弯,笑得一脸甜腻软糯,宛如初生的婴儿,说出的话却令人大跌眼镜,“我就是为了姐姐好,才拉着她陪我一起睡的呀!你自己瞧瞧,我就放姐姐回去陪你睡了几夜,精神就差成这样了。从医者的角度诊断,这明显是夜里操劳过度,导致睡眠不足,精神不佳的表现嘛!” 歩非不以为然道:“那是她作为妻子的义务,再说,本来夜里太累,白天可以休息的,却又要为你这丫头操心,才导致日夜操劳。所以嘛,这精神不佳的责任,咱们两人一半一半!” 平遥听着两人你来我往的斗嘴,心中大窘,哭笑不得地劝道:“你们两个,都少说两句吧,多吃点菜。” 坐在一旁的萧敬之笑道:“几位关系如此亲密和睦,真是羡煞旁人啊!” 雪儿意味深长地看着萧敬之,幽幽笑道:“羡慕吧?我姐姐、姐夫夫妻俩可是相爱得很呢!” 萧敬之明显感觉到了雪儿眼中的警告意味,却丝毫不放在心上,在他的信条中,没有该不该,对与错,他只知道,想要的东西,就要去争取,去掠夺!他同样回以雪儿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慢悠悠地说道:“本王长了眼睛,不劳程姑娘提醒!” 平遥深有体会地叹道:“皇室之人,确实生性凉薄,极少有真情的!” 萧敬之眸中精光一闪即逝,“听程姑娘说几位亦是钱权多多之人,如今看步夫人对皇室之人生性凉薄极有感触,莫非几位是玥国皇室成员?” 平遥低头抿了口女儿红,淡淡道:“玥国皇姓是林,而我夫家姓步,妹妹姓程,怎么看都不像是玥国皇室成员。况且,哪有皇室贵胄孤身出门在外的?” 萧敬之见平遥不愿吐露身份,便不再多问。 歩非目光扫视了客栈一周,悠哉悠哉地为自己斟了一杯酒,随意道:“此地已是玥国、祁国的交界处,三殿下应该已发出讯号,派人速来接应了吧?” 萧敬之点点头。对于这位散漫放荡的秀丽少年,他心底并不怎么重视,此人除了容貌异常清俊外,便再无其他长处,真是空长了副好皮相!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他气质清雅、冰雪聪明的夫人呢? 歩非对萧敬之的轻慢并不怎么在意,他潇洒一笑,道:“如此看来,只要度过今夜便安全了。不过,这玥、祁二国的交界处必然是一条极其严密的防线,想必今晚这家客栈不太安全,殿下自己小心吧!” 萧敬之冷笑道:“几位既然以血灵果为条件和本王做交易,答应护送本王回国,自然当尽力保障本王的安全,歩公子竟让本王自己小心!” 歩非嘻嘻一笑,道:“血灵果又不止你祁国皇室一家有,你若是一不小心翘翘了,我大不了去天山冰湖找!再说了,我只是叫你自己小心,又没说不管你,你若是真这么害怕的话,就过来和我睡好了,不过事先说明一点,我睡床上,你打地铺,又或者你睡自己房里,到时有人要杀你的时候,你大喊一声,我就在隔壁,应该可以听到的。” 萧敬之听着歩非大逆不道的挑衅,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平遥和雪儿知道歩非性子素来恶劣,便也不加理睬。直到雪儿面上微微有些倦色,平遥才扶着雪儿上楼休息。 “姐姐真要去祁国助萧敬之夺嫡?”雪儿躺在床上问道。 平遥微微一笑,道:“夺权虽是我的拿手好戏,我却并无意助他。况且,夺嫡所需时日之长,他有这时间等,你的病情却等不得了!” “那姐姐为何要答应他?” “笨丫头,得到祁国皇室的血灵果,并不止和萧敬之交换利益这一条路啊,或许我们可以想想其他阴损的手段……而答应萧敬之助他夺嫡,我们便能混入祁国皇室,更利于我们动手啊!” 雪儿甜甜笑道:“我当姐姐改邪归正了呢,原来还是老样子!对了,怎么好久没见姐姐的兰影密探了?” “我们此行路途遥远,兰影密探送信来回一趟至少也得半月时间,消息拖的时间太长,自然就没有用了。” “姐姐此番离开南朝当真放得下心?” 平遥摇摇头,叹道:“怎么可能放下心呢?我所留下的局面表面平稳,实际存在极大的隐患!陈瑾对宇文锋动了情,眀轩近来在安国的行为又极其诡异,慕容天也已被彻底激怒,还有不够沉稳的辰王和心机深沉的玉弦,没有一样让我放得下心的!”平遥深深舒了口气,握住雪儿的手,微微笑道:“不过,这些再怎么重要,也比不上雪儿在我心里的分量啊!” 雪儿心中大为感动,红着眼眶,道:“姐姐……” 平遥搂着雪儿,笑道:“好了好了,哭什么?这么大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你身上有毒,情绪不能过激,否则会加快毒素蔓延。身子刚好了两天,别又折腾坏了!” 雪儿眨了眨眼睛,撅起樱唇,调皮地问道:“在姐姐心里,是爱雪儿多一点,还是爱歩非多一点呢?嗯……不对,这样问姐姐肯定答不上来,这么说吧,如果现在我和歩非都身中剧毒,却只有一颗血灵果,姐姐会救谁?” 平遥不假思索地说道:“那我一定会去天山冰湖再找一颗血灵果。” 雪儿闻言嚷道:“不行不行,姐姐赖皮,故意回避我的话题!我不管,反正只能救一个人啦,快说,姐姐救谁?” 平遥为难地想了想,认真地说道:“姐姐救你,但姐姐会陪歩非一起死!” 雪儿十分泄气地躺在床上,一脸受伤的神情,“姐姐果然还是爱他多一点……”话还没说完,她又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了起来,一扫脸上的郁色,笑眯眯地说道:“不过你们是要在一起过一辈子的人,姐姐当然应该爱他多一点啦!” 平遥又是无奈又是宠溺地摇摇头,道:“脸变得比翻书还快,果然还是个孩子啊!” 第69章 刺客 雪儿粘人地趴到平遥怀里,问道:“姐姐觉得最幸福的是什么事啊?” 平遥垂眸思索片刻,渐渐的,脸上漫起一抹轻红,嘴角亦扬起一抹温馨甜蜜的笑容,刚欲抬头回答雪儿的问题,却发现一张放大的灵秀面孔紧凑在面前,一双眼睛巴眨巴眨盯着平遥看了好一会儿,雪儿一本正经地问道:“姐姐最幸福的事不会是和歩非那个什么什么吧?” 平遥面红耳赤地斥道:“你这孩子,胡说些什么呢?” “和他做那种事的时候,姐姐难道不觉得幸福吗?” “不害臊!”平遥斥道,“你这孩子小小年纪,怎么脑子里尽装些这种东西?” 雪儿无所谓地撇撇嘴,道:“我只是看某人提到男女之事时很容易害羞,所以觉得很好玩啊!既然不是这个,那姐姐觉得最幸福的是什么事啊?” “最幸福的事,就是每天早上一醒来,就看到歩非睡在身旁。” 雪儿翻翻白眼,“歩非歩非,你就知道歩非!” “我就是喜欢他!” 雪儿嘟着嘴,气呼呼地说道:“知道你喜欢他啦!好了,我要睡觉了,你快点回去吧,今天就别赖在这儿了,免得某人明天一醒来看不到歩非睡在身边!” “淘气鬼!” 夜色凄迷,池塘边的栀子花在梦幻般的月光下静静绽放,沁人心扉的花香伴随着薄薄的水汽随着夜风轻轻散开,沿着门窗缝隙悄然流入室内,伴着一室的甜蜜爱恋在屋内飘荡一圈,再轻轻化开,留下一室馨香。 缠绵过后,平遥软绵绵地躺在歩非怀里,耷拉着眼皮昏昏欲睡,轻浅的呼吸缓缓漫开。 歩非从背后搂着她,亲吻她的耳垂,问道:“累吗?” 平遥缩了缩脖子,敏感地躲开歩非温软湿润的嘴唇,“你说过就一次的,不准赖皮!” “刚才一次,现在又一次啊!” “混蛋!”平遥回眸狠狠地瞪了歩非一眼,又乖乖地躺回他怀里,轻声问道:“歩非,你怎么都不问我答应帮萧敬之夺嫡之事啊?” 歩非紧了紧圈住平遥的手臂,在她背上印下一吻,“南朝的事你都忙不过来,哪有心思帮萧敬之夺嫡?你准是唬他的吧?” “呵呵……还是你了解我,歩非,我这样,是不是很坏啊?” “嗯,是很坏。” 平遥翻过身,身体嵌在歩非怀里,伸手紧紧抱着他的腰,有些害怕地问道:“那你会不会有一天觉得我实在太坏而不要我了?” “傻瓜,我难道是第一天知道你坏吗?我爱你,就爱你的全部,无论是清雅、高贵、聪慧、温柔、甜蜜的你,还是残忍、狠戾、高深莫测、邪恶的你,我都是喜欢的,因为这样才是完整的你!真正的爱情,就是即使我把你看透了,却依然爱你!” 平遥情不自禁地吻上歩非的嘴唇,又是感动又是甜蜜地说道:“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女孩子喜欢你了,这么会哄人开心,难怪有那么多风流韵事。你是不是经常对女孩子说情话啊?”语气越说越酸。 “小醋缸!”歩非轻轻啄吻着平遥,“我们不要去祁国了,还是去天山冰湖找血灵果吧!” “血灵果有神兽看守,普天之下也就祁国皇室得到一颗,岂是那么易得的?还是去祁国皇室取容易些。这些道理你又不是不懂,干嘛还非要去天山冰湖啊?” 歩非温软潮湿的吻在平遥的颈项、肩膀漫不经心地游移着,一只手搂着她,另一只手沿着颈项,顺着身体的曲线深入幽谧的谷地,呼吸渐渐急促起来,“我不能让我的女人总被别人惦记着。” 平遥忍不住嘤咛一声,夹了夹双腿,推开歩非的手,喘息着说道:“都说我是你的女人了,你还担心什么?” “既然知道是我的女人,就该知道该和我做什么事!” “嗯,不要,唔……” 池塘的春水在温暖的和风中如丝般柔柔化开,嫩绿的柳枝拂过水面,掠起层层涟漪,清澈的池水泛着皎洁的月光漾起粼粼波光。 一纸纱窗,隔开寂静的凉夜和旖旎的春情。窗内窗外,两个世界。 直到后半夜,平遥才勉强能睡会儿觉。由于身体过于疲倦,没多久便沉沉地进入了梦乡,甜甜地睡去了。半梦半醒间,却又被一只不安分的手弄醒了。 平遥迷迷糊糊地睁开湿软的大眼,满脸委屈地看着歩非,“你不会还想要……” “在想什么呢?”歩非点点平遥的鼻尖,拿起平遥的中衣为她穿上,“乖,把衣服穿起来再睡。” 平遥看着歩非,发现他已穿戴整齐,好奇地问道:“衣服不能早上再穿吗?” 歩非道:“如果萧敬之没有说谎,祁国国内确实在夺嫡,他也确实是被他大皇兄追杀至此,那这家客栈位于玥国、祁国的交界处,必然更是严加防卫,因为萧敬之一旦回到祁国,再要杀害他就难了。而我们就这样堂而皇之的住店,并没有什么伪装、躲避,自然早就被人盯上了。所以,不出所料,今晚必然会有一场血战!” 平遥边穿衣裳,边红着脸道:“你既然知道今晚会有一场血战,今晚还和我……” “呵呵……”歩非轻笑着吻上她的嫣唇,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你是下令吩咐的上位者,要办什么事只要动一动嘴,不必亲自动手。像雪儿就应该知道,在杀手进行暗杀时,最佳时机往往是黎明,因为这是人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候。所以,上半夜不管我们做什么,都不会有人来打扰,这你就放心好了。” “穿好了。” “那群人估计还要再过半个时辰才会来,你再睡会儿吧!” 平遥点点头,身子一缩便钻到歩非怀里,和衣睡下了。 黎明,东方泛起鱼肚白,红艳艳的太阳羞涩地露出半张小脸,整片天空处于明暗交接的混沌朦胧状态。 忽然,不远处有衣袂破空之声传来,屋顶上,数十名身手不凡的黑衣人足尖点在瓦片上翩然飞过,如蜻蜓点水般轻松自在,又宛若柳枝拂过池塘,悄然无声,未留下半点痕迹。 歩非、平遥交换一个眼神,相视一笑后,便各自散开。一个走向萧敬之房间,一个走向雪儿房间。 雪儿亦已着装整齐,安静地端坐在桌前品茗。见平遥进屋,她粲然一笑,粉颊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纯美而自信。即便是面容苍白、气血衰弱,她依旧是青衣阁主,那个光耀如日、锋芒万丈的女子! “来了。” 平遥揽住雪儿的柳腰,足尖一点,两人便如幻影般升起,悄无声息地坐在房梁上,兴味盎然地注视着屋内的一举一动。 纸窗被一只手指戳开,一根细长的竹管探入屋内,袅袅的轻烟由竹管口缓缓升起,在空气中静静融化。稍待片刻,屋门被人轻轻推开,几名黑衣人迅速闪入屋内,眸光环顾客房扫视一周,见没有什么异样,方退出门外,前往别处搜查。 第70章 挑逗 听得脚步声远去后,平遥抬手提起雪儿,随着一阵劲风扫过,木窗打开,两人身影有如闪电般闪出客栈,落在客栈外的一株古树上。 能避则避,她从不打算和这群黑衣人动手。 “砰!” 一阵爆破声传来,数片残破的门窗碎片猛然飞出,紧接着便有数条黑影追随着碎片如离弦之箭般飞出客栈,重重地落在地面上,扬起满天土灰,粘稠的鲜红液体从黑衣人的衣衫中缓缓渗出,在布满灰尘的地面蜿蜒攀爬着,如同一条条血色小蛇,诡异地游弋着,留下无数腥臭扭曲的爬痕。 又是“咻”的一声,双层客栈平整的房顶忽然破开,掀飞无数碧青的瓦片。紧接着,一名白衣少年穿出屋顶,双手负于身后,衣袂飞扬,恣意洒脱地飞至远处的街道,宛如驾着云朵般翩然落下。 几名黑衣人紧跟着窜出客栈,迅速跟上歩非的步伐,落在街道上,将歩非圈在中央。 歩非嘴角衔着一抹玩味的笑容,一脸的清逸潇洒,仿佛完全不将这些人放在眼里。他就那么散漫悠闲地一站,整个人就散发出一股不容抗拒的气势,宛如立在云端的神明,高不可攀,清如月,耀如日! 黑衣人面面相觑,眸中闪过一丝畏缩,最后不知是谁起先带头,齐齐攻了上去。 歩非微微眯起双眼,眸光中闪过一丝杀气,紧接着,他身形一晃,如鬼魅般掠出人群,蓦然捏住一名黑衣人的手腕,臂上一带劲,便将那黑衣人凌空拎起,再轻轻一抛,那黑衣人仿佛旋转的飞镖般迅速扫向同伙,携着一股凌厉的劲风,将一群黑衣人猛然扫起,四散着飞出,撞在街道两旁屋舍的墙面上,脑浆迸裂口吐鲜血而亡。 歩非则一脸悠闲地站在一边,雪白的衣衫随着体内真气的波动而轻轻飘荡着,面上的笑容邪气而放荡,仿佛眼前横陈的死尸并非出自他手,又或者眼前根本没有任何尸体,那般惬意悠然。 随后,萧敬之与几名黑衣人纠缠打斗着飞出客栈,落在街道上。那群黑衣人惊恐地瞥了一眼遍地横斜的尸体,相互交互一个眼色,似是发出一条讯号后,便齐齐飞身退去,意欲逃走。 歩非见状,捡起一枚小石子,指尖一弹,点住一名仓皇而逃的黑衣人的穴道,放任其余的黑衣人逃走。 平遥带着雪儿飞下古树,轻轻落在地面上,向歩非走去。 “先问问这刺客的来路。”萧敬之作势便要解开黑衣人的哑穴。 “等等!”雪儿阻止道,“审问一事,殿下还是将刺客带回祁国再说吧!这群黑衣人皆是死士,牙齿间藏有见血封喉的剧毒,殿下若是解了他的哑穴,那他就死了!” “既然不能解开他的哑穴,就审问不了他啊!” 雪儿瞪一眼萧敬之,道:“你这人怎么这么笨啊!要审问他还不简单,只要卸下他的下巴,再取出他牙齿中的剧毒,不就行了?” 萧敬之道:“想不到程姑娘竟精于此道!” “废话!我就是干这个的!” 说完,雪儿瞥一眼满脸笑容的萧敬之,眸中闪过一丝慧黠。 眼下,萧敬之只当她是毫无心机、心直口快的女子,却不知她是故意将这些信息暴露给他的。既然平遥答应助萧敬之夺嫡,以作为交换血灵果的条件,那他们就必须展现出一些才能,令萧敬之认为在他们身上有利可图。同时,她这样的表现也能令萧敬之在心机城府上轻视他们,从而降低对他们的戒心。 雪儿抬脚踢了踢躺在地上的尸体,走到那名黑衣人面前,抬手抚着下巴,贼溜溜地上下扫描了那黑衣人好一阵,沉眉道:“嗯,你身材蛮好的!” 那黑衣人抬眸看着雪儿,眼神由木然转为惊恐,不会……遇上女色狼了吧? 雪儿挑挑眉,伸手扯下黑衣人的面纱,立马两眼放光,嚷道:“哇!你长得也很帅诶!”一边说,一边就伸手抚上的他的脸庞。 那黑衣人身体无法动弹,只能满脸恐慌地盯着雪儿,额上已渗出一层薄薄的汗珠,欲哭无泪。心想着,要杀便杀,士可杀不可辱啊! 雪儿再次竖起眉毛,盯着黑衣人看了半晌,方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了!你是怕我玷污你啊?唉,你这小子在乱想什么啊?我不过是看你品貌端正,所以想,干脆你把知道的全都招了,弃暗投明,做我的手下吧,我最喜欢你这样的美人了!” 歩非眉角抽搐了一阵,对着平遥道:“她就是……这个样子的?” 平遥无奈地看着雪儿,摇摇头,小声道:“不是啊,这孩子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只是最近好像老在想男女之事。我想,是不是被辰王带坏了?还是说,女孩子年纪大了,留不住,想嫁人了?” 歩非亦附在平遥耳边道:“我看是前者可能性比较大,辰王也是这副样子,到处沾花惹草,风流得要命!” 平遥嘟着嘴,语气酸酸的,“我看风流得要命的是某人吧!” 歩非一脸无辜地看着平遥,道:“我和他不同,我最多只是言语上的挑逗,他往往是有实际行动的!” 平遥一扭头,道:“不信,那你怎么解释在留园的时候,你第一次亲我?那时候,我们还不是那种关系!” “那是唯一一次我没忍住,是真的!”歩非从身后搂住平遥,脸埋在她的颈间撒娇,“我真的没骗你,平遥!” “喂,你们两个嫌不嫌肉麻啊?大庭广众就开始打情骂俏!”雪儿眉眼一瞪,“还有,老实交代,刚刚两人偷偷嘀嘀咕咕,在讲我什么坏话?” 平遥原本听到雪儿前半句话心中微赧,听得雪儿后半句质问时,她微微一笑,上前捏捏雪儿粉嫩的脸颊,道:“我们在说雪儿越来越可爱了!” 雪儿孩子气地哼了哼,“骗人!” 歩非挑起一根眉毛,戏谑道:“我们刚才说,雪儿最近怎么越来越好色了,以前不是这样的呀!难道是少女怀春?” 雪儿跳起来,叫道:“哪有?我以前不就是这样吗?不信你问姐姐,四位哥哥里面,听风哥哥长得最好看,所以我最喜欢听风哥哥。” 歩非玩笑道:“要说长得好看,世上没几个男人能比得上我了,你怎么没找我当你手下?” 雪儿翻翻白眼,嘴里像吐鱼泡泡一样吐着气,“首先,我打不过你,其次,你这样的脾性太难驾驭,当然,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最好的当然要留给姐姐啦!” 一直站在一旁旁观的萧敬之叹道:“你们真是一群奇特的人!” “是吗?” 萧敬之闻言将目光投向歩非,自己原先只以为他不过是个容貌清秀的文弱少年,后来见到他在客栈中轻而易举地制服成群的刺客时,方惊异于他的武艺竟如此之高!完全不同于平素的随意散漫,那时他的身体里仿佛隐藏着另一个灵魂,那般强大、凌厉而自信,这个貌似文弱的少年以秀雅的外貌隐藏了内在所有的锋芒!那些原先看起来懒散轻浮的举止,此时竟也生出一种随性之至、潇洒如风的气韵,看着令人赏心悦目、心旷神怡! 第71章 一生情殇 这样的人,来历必然不凡! 震惊过后,萧敬之恭敬地对着歩非一揖,“先前萧某多有怠慢,还望步公子见谅!” 歩非付之一笑,扶着平遥走回客栈,“夜里你没怎么睡,现在时间还早,你再回房睡会儿吧。” 迷香的药性退去后,昏迷的客栈掌柜和伙计皆从地面迷迷糊糊地爬了起来。见到被砸得稀巴烂的门窗桌椅,掌柜急得暴跳如雷,手里挥舞着棍子冲向萧敬之。 萧敬之不屑地嗤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打银票摔向掌柜。 掌柜一见满地的银票,肥硕的大脸挤满笑容,鼓成一个包子,嘴唇上方两撇小胡子随着笑容一颤一颤的,甚是滑稽。他一边颤抖着捡钱,一边说道:“这位客官,您随便砸,随便砸!”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前来接应萧敬之的属下赶至客栈。此时,萧敬之正和歩非等人在客栈一楼吃早饭。 其中一名领头模样的年轻人走至桌边,对着萧敬之单膝跪下,双手抱拳行礼,“属下童勇见过三殿下!” 萧敬之放下碗筷,淡淡道:“起来吧,童勇。你一路赶来辛苦了。” “为殿下办事,童勇万死不辞!” 萧敬之笑着点点头,方转身看着平遥,柔声问道:“几位可吃完了?” 平遥瞥了仍在啃馒头的雪儿一眼,淡然道:“还要等一会儿。” 站在一旁等候的童勇一干人等见这白衣女子待殿下的态度如此漠然,心中不由得有些不忿,想他们殿下平常对身边的女子看都不看一眼,如今对这白衣女子态度如此温柔,她竟不识抬举、冷眼相待! 雪儿瞥见童勇一脸愤懑的神情,恶劣地翻翻白眼,对着平遥甜甜道:“姐姐,我还要再喝一碗豆浆!” “好。”平遥微微一笑,温柔的嗓音仿佛浸透人心的一泓清泉,从山涧缓缓流出。 童勇忍不住又多瞟了平遥几眼。这白衣女子虽容色倾国,却是太冷,无论吃饭、微笑都不经意地透着淡淡的疏离,淡漠冷清得令人不敢接近。而此时,她不过低着头,垂眸微微一笑,却又是说不出的温柔,宛如月光流水般清雅宁和。 歩非皱着眉,秀丽白净的指尖轻轻叩击着桌面,另一只手握拳抵在唇边,咳了一声,道:“三殿下,能不能请你的手下不要这样盯着我夫人看啊!” 萧敬之微微愠怒道:“童勇……” “属下失态了,请殿下见谅!” 萧敬之想来也并无嗔怪童勇之意,稍稍斥责一句后便转身看着平遥,道:“几位是骑马还是坐马车?” 平遥淡淡道:“我们三人仍然坐原先那辆马车,殿下只需为自己考虑即可。” “不知几位介不介意……” 未等萧敬之说完,雪儿便打断道:“介意!” 萧敬之性情霸道狂妄,极少被人忤逆,此时被雪儿一口回绝,心中大为不快,冷笑道:“程姑娘还未听本王说出是什么事,怎么就知道介意呢?” 雪儿嗤笑道:“你不就是想问是否介意与我们共乘一辆马车吗?当然介意了,我姐姐已嫁作人妇,而我还未出阁,怎可与你这陌生男子共乘一辆马车?倒是你这知书达理的皇子,竟连这点规矩礼仪都不懂么?” 萧敬之被雪儿教训得大恼,却又无从反驳,只得吞咽下这口气。不过,如此一来,心中难免存了一块疙瘩。 祁国地处偏远的北方,气候较为寒冷,即使到了三月,仍处在冬季。 冬日的暖阳使人嗜睡,尤其当人精神欠佳、酒足饭饱后,便更是昏昏沉沉。午后,平遥伺候着雪儿上床午睡后,便静坐在帘外的软榻上小憩。 翻腾的云朵漫过红日悠悠舒卷游荡,明暗交替的光线在地板上投下变幻重叠的光影。平遥幽幽地盯着地板,深沉的瞳眸亦如天象般变幻不定。她知道,这变幻重叠的光影,不止是天上的云朵,更多的,是隐藏在三王府的影卫。萧敬之在三王府潜伏如此之多的影卫,当真是为了保护王府的安全吗?还是……监视他们? 入住祁国三王府已有近十日光景,而这十日,并没有萧敬之所说的血灵果,亦未见萧敬之前来请他们相助夺嫡。而萧敬之无论多么忙碌,每日亦会抽出少许时间,前来探望他们三人,又或者说是专程前来探望她!虽然歩非对此颇有微辞,却因雪儿身体愈加衰弱,急需血灵果解毒而将怒气按下了。 所有的一切都那么理所应当,先是萧敬之重伤遇难,急需有人相救而与他们建立利益关系,然后又因他们在萧敬之面前展现了非凡的才能,令萧敬之对他们刮目相看而以血灵果为交换条件,邀请他们襄助他夺嫡。所有的一切都顺理成章,但似乎又有哪里有问题…… 是哪里不对呢? 夺嫡,夺嫡,夺嫡……对了,就是这里出了问题!先前,他们都因血灵果这巨大的诱惑而冲昏了头,忽略了一个重要的细节。他们与萧敬之的相遇过于巧合,不像偶然,倒像是提前设定好的。而他们在这场设定的游戏中,扮演的显然是敌方派来的奸细。作为一个有能力争取皇位的皇子,不可能疏忽这点。夺嫡,萧敬之的确需要更多的帮手与助力,但无论如何急需,也无论他们才能如何卓著,他都不会选择一群来路不明的陌生人来作为他的合作伙伴,更别提他们这种有奸细嫌疑的陌生人。 那萧敬之为何千方百计将他们诱至祁国呢? 他每天必来探望她一次;他派遣很多影卫潜伏在她周围;他是身在皇室,懂得如何强行掠夺心中所想之人。一切的核心,似乎都在绕着她转,他是为了她!他所做的一切,不过就是将她带回祁国圈养起来! 遮挡阳光的云层渐渐隐去,长空泻下一束金色的辉光,照射在大地上,一切,都豁然明朗…… 又一次进了狼窝。 只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平遥抿抿唇,将目光投向珠帘后雪儿安详的睡颜,曾经容光焕发的灵秀面孔此时异常的白皙,嘴唇微微裂开,表面浮着一层惨白的银光,脆弱得仿佛下一刻便会消失。 平遥拧紧眉头,心隐隐作痛。雪儿虽每日强颜欢笑,但平遥知道,双生毒已深入五脏,她的时日,不多了。盗取血灵果一事,已迫在眉睫! 平遥随手披上一件滚着绒毛的斗篷,轻轻朝屋外走去。 萧敬之的三王府建造得十分精致、宏伟,就如同他的人一般,贵胄天成、狂傲霸气。看着一排排富丽的殿宇楼阁、亭台水榭,平遥偶尔会产生一种仍在辰王宫的错觉,只是华英宫遍植梅兰竹菊四君子,而三王府几乎种满了桃花,一种妖艳而寂寞的花。 虽是冬季,疏斜的桃枝已抽出少许嫩黄的新绿,弯弯曲曲的枯枝上亦已缀上了少许粉红的花骨朵。 平遥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桃林,似乎能透过遥远的时空,看到灿烂的桃花在春日里盛放的胜景。朵朵明丽的桃花点在枝头,缀满灿烂的阳光,盈盈粉粉连成一片,宛若飘渺柔软的云絮。 第72章 威胁与抉择 歩非切入正题,道:“每天夜里,藏宝阁外的守卫都会有两次换班,恰好萧敬之也会在第一次换班的时辰路过藏宝阁,离开皇宫回王府。所以,你要帮我在第一次换班时,在藏经阁外制造混乱,以便我潜入藏经阁,顺便将萧敬之引开。这样,我便有十成的把握!” 平遥点点头,“好,不过,引开萧敬之做什么?” 歩非轻叹一声,道:“萧敬之知晓我们前来祁国的目的是为了血灵果,所以,一旦藏经阁中血灵果失窃,他必然会知道是我们所盗。你引开他,便是提前向他知会一声,让他知道我们的动作,以他对你的喜欢,他定然不会声张,甚至会替我们遮掩!只是这样,可能要委屈你了……” 平遥伸手勾住歩非的颈项,轻轻啃咬着他温软的唇,有些委屈与不甘地问道:“你舍得?” “我舍不得……”歩非温柔地回吻着她,“但我相信,以你的聪明才智,懂得如何与他巧妙地周旋,处理好这件事。” 所以的决定都是建立在他对她的信心之上。 在势单力薄的环境中,他们只有巧妙地利用人际关系,依附权贵,才能保全所有人。不是他薄情,也不是他狠心。 他潇洒、随性,却也冷静、理智。 一味地感情用事,只会陷得更深,害了自己。 入夜后,平遥便与歩非依照计划分头行动。 深夜,明净的夜空一碧如洗,悬着一弯银钩,明亮的星子稀疏地缀在新月四周,显得宁静而寂寥。 平遥安静地坐在藏宝阁旁的一座高楼上,微寒的夜风沿着鬓角轻轻绕过,如墨的丝发伴随着缠在腕际的白绫凌空而舞。她一手扶着雕花木栏,一手托着一只白鸽,面容冷清,唇角的弧度似笑非笑。 幽静空旷的宫墙边响起一阵车轮碾过路面的辘辘声,不多时,便有一辆朱缨宝盖的马车行过藏宝阁前方,而驾车之人,正是萧敬之的亲信童勇。 平遥淡淡地瞥一眼马车,嘴角微微一勾,单手抬起,托在手中的白鸽便扑打着羽翼飞起。平遥打开缠在手腕上的白绫,足尖轻轻一点,便跟着白鸽,从藏经阁上方滑过,长长的白绫飞扬在身后,拉出悠远耀目的弧度,宛如划过夜空的流星般绚丽璀璨。 巡视的守卫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有刺客!”整个藏宝阁前便混乱了起来,成群结队的禁卫军从四面八方向藏宝阁涌来,汇聚在藏宝阁前方的广场上。 平遥孤身立在藏宝阁楼顶,俯视着楼下如蝼蚁般密集的禁卫军,轻蔑一笑,一个回旋,转身便从楼顶跳下,消失在藏宝阁后方,仅余一根飘扬的白绫仍飞扬在藏宝阁楼顶。 禁卫军见状,立刻兵分两路向藏宝阁后方涌去,追捕跳下藏宝阁楼顶的“白衣刺客”。 萧敬之也下了马车,带着童勇追了过去。 那抹白影曾太多次出现在他的梦中,所以只是远远一眼,他便能认出。难道,她竟已这般等不及了吗?竟要私自夜闯藏宝阁!那可是机关遍布、守卫森严的重地啊!她可知,这么做,有多危险? 不行,他一定要马上追过去,否则,这么多禁卫军、弓箭手,她…… 担心和惊慌过后,萧敬之冷傲的眸光化作如铁的坚定,他绝不能让她有事!一定! 等萧敬之、童勇追上时,平遥正悠闲地坐在宫墙上,轻轻地笑着,恬淡的面容宛若冷月清辉,美得惊心,却也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一群手执长矛、羽箭的禁卫军团团围在宫墙四周,虎视眈眈地瞄准着那一抹白影。 平遥对着萧敬之淡然一笑,“你来了?” 萧敬之看着平遥清淡的笑容,浑身猛然一震,瞳孔缩成两点寒芒,“不好,调虎离山计!”随即,他对着禁卫军大声吼道:“赶快回防!” 禁卫军此时方意识到自己中计,慌忙往回赶去。一层层环绕包围在宫墙边的禁卫军迅速散去,如潮水般涌回藏宝阁,只留下一队萧敬之的贴身护卫。斑驳的宫墙边顿时又变得空旷寂寥起来。 平遥望着退去的军队,轻轻一笑,却是说不出的清雅从容,“不错啊,训练有素,就是脑袋笨了点儿!” 萧敬之面容冷森、目光阴鸷地盯着平遥,满心的担忧顿时化为满腔的怒火,“你在做什么?我就是这样被你戏耍的吗?我见你夜闯藏宝阁,怕你被三千禁卫军射杀,心急如焚地过来解救你!结果,我一开始就是被你设计好,前来替你解围的,是不是?所以,被这么多禁卫军团团包围,你才这么有恃无恐,是不是?我在你眼里就这么愚蠢,这么好利用?” 平素萧敬之都是一副稳重、尊贵、高傲、冷厉的模样,如今这般情绪过激、悲伤痛苦的表情倒真让平遥吓了一跳。她纳闷地看着萧敬之,隔了半晌,才淡淡道:“不过是投桃报李罢了,你骗我留在祁国,我回敬你一次,又有什么不对?” “你……”萧敬之拧紧眉头,脸因内心的沉痛而微微扭曲,“我何时骗过你,我有说过不给你血灵果吗?只要再等一段时日,再等那么一小段时日,就可以了。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我就那么不值得你信任吗?”末了,激愤的话语陡然急转,仿佛深藏在内心的惶恐,那么无奈,那么卑微…… 平遥亦被萧敬之这样的神情语气怔得一愣,只是,这些还远远不足以动摇她的心智,她淡淡道:“你等得起,我等不起!何况,我凭什么白白相信你?” 萧敬之眸中闪过一抹狠戾,阴恻恻地笑道:“不错,白白相信别人,那是傻子!东西,只有掌握在自己手里,才是最可靠的!你对我来说,也是一样!” 是,她的确不该信任他。 他们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已,没有人应该平白信任对方。只是,他对她产生了太多莫名的情愫,才会对她有这种不该有的期待。 不过,对她而言,这一切都只是妄想罢了! 多么可笑啊,几乎只是陌生人而已,他却没有理由、无可救药地开始爱她。 不过,他不会再让她和怡萍一样,如一阵风般从她身边溜走。这一次,即便是风,他也要抓住她! 平遥似是感受到了萧敬之的情绪变化,眼睛骤然一眯,眸光冷泠泠地扫向萧敬之,轻柔的嗓音危险而诡异,“我的话,童大人没有转达给三殿下么?” “转达了,不过,在本王眼中,没有配不配拥有,只有能不能拥有!” 平遥冷笑道:“那三殿下,到底想要如何呢?” “跟本王回府,步夫人就知道了!” “东西得手了?”萧敬之看着歩非,刚毅的下颌线条倨傲凌厉地勾着,狂傲而不可一世。 歩非微微一笑,“不错,得手了。” “在哪里?” “三殿下,你这话就问得好笑了,盗取血灵果本就是为了解毒,东西到手了,当然是服下了。所以嘛,血灵果现在在肚子里!”歩非嘻嘻笑道,神情是说不出的恣意潇洒。 第73章 失忆的新生 “你……”萧敬之愤恨地瞪着歩非,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以解心头只恨。片刻,他忽然收回满身的戾气,恢复狂傲高贵的王子模样,“你别高兴得太早!现在你们的性命可全都捏在本王的手里!” 歩非含笑望着平遥,揽她入怀,又是无奈又是宠溺地轻叹一声,“就知道你会把事情搞砸,你呀……” 萧敬之见他们两人旁若无人地卿卿我我,心中火冒三丈,狰狞地笑道:“现在还有心思调情?本王已调了一支军队将三王府包围了,现在,你们已成了瓮中之鳖,插翅难飞!” 歩非、平遥对视一眼,齐齐苦笑。 的确已成瓮中之鳖,插翅难飞。 武功再高,毕竟也只是个人,要对付数十个对手或许还不成问题,但倘若面对的是千军万马,那就另当别论了。 以他们俩的修为,要冲出重重包围,厮杀出一条血路并非难事。但此时,并非只有他们两人,还有一个身体虚弱的雪儿,带着她,要想杀出去,不是不可能,却太危险了。 横渡沧澜江,来到北朝,为的就是解雪儿身上的双生毒。此时,又怎能拿雪儿的性命开玩笑? 权衡利弊后,平遥淡淡地望着萧敬之,笑,“我可以留下来,不过,你得放我丈夫和妹妹离开!” 萧敬之冷笑道:“看来夫人还不太了解状况啊!以你们现在的处境,还有资格和本王谈条件吗?你,我要,而他们,必须得死!” 平遥脸上没有任何惊慌,她淡然自若地望着萧敬之,漆如子夜的眸子自信而狠戾,“萧敬之,你太高看你自己了,你赢得了人,却赢不了命!若是……我死了呢?”她温雅地笑了笑,眉目间仿若映着清明的月色,冷寂而显得微微凉薄,片刻,她又重复了一遍,“若是我死了呢?” 若是……她,死了? 萧敬之咬紧牙关,阴鸷的目光如同毒蛇,“你敢威胁本王?” 平遥笑容依旧,“不敢,事实而已。” 人总有弱点,而萧敬之的弱点,便是她的生死。无论是爱,或是占有欲,还是属于王者的骄傲,他都不允许她死!她必须活着! 萧敬之冷冷地盯着平遥,隔了半晌,他长长的舒了口气,僵直的脊背微微松懈下来,神情颓然而疲倦,“好吧,本王承认,你赢了……本王可以放他们两个离开,不过,你得服下这个。”萧敬之招招手,便有一人将一只细致的小瓷瓶递到他手中。 “是什么?” “忘忧丹。”服下一粒,便能忘却前尘的药物。 “姐姐……”雪儿紧紧拽住平遥的衣袖,“忘忧丹无解。” “放心。”平遥安抚地拍拍雪儿的手,上前接过萧敬之手中的小瓷瓶,倒出一粒青色的药丸,托在掌心细细端详。她凝视着掌心的药丸,又凑近鼻端嗅了嗅,笑道:“果真是忘忧丹啊!萧敬之,要我服下也可以,不过,我如何能保证,在我服下忘忧丹后你会放他们离开?倘若你只是诈我呢?” “本王难道连这点信用都没有吗?你放心,只要你肯服下忘忧丹,留在本王身边,本王一定会放他们离开。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我就相信你一次!” 不是她愿意相信他,是她除了相信他之外,别无选择。既然如此,也只有赌一把! “平遥……”歩非蓦然捉住平遥的手腕,前所未有的惊惶猛然涌上心头,全身的骨骼就如同被碾碎般的疼痛,刹那间就连呼吸心跳都停止了。 他以为她只是在与萧敬之周旋,让他和雪儿先行离去,好周全每一人。却不曾料到她要服下忘忧丹。 一旦服下忘忧丹,忘却了前尘往事,她便不再是平遥。 要他带着雪儿离开,扔下她不管,他做不到!也决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他不容许她有事! 只是平遥未给歩非阻止的机会,她一仰头,将掌心的青色药丸送入口中,吞咽入腹。 “平遥!” “姐姐!” 所有的事似乎都只发生在一瞬间,恍若一场梦。 歩非和雪儿呆呆地立在原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似乎连惊恐与担忧都忘记了。只是感到心都麻木了,不痛,却那么虚无,全身无力,如同被抽干了力气一般。 “先带雪儿回去!”平遥转身握住歩非的双手,微微一笑,眸光幽深不可测度,仿佛其中蕴藏着另一个世界,包含着无数的玄机。 歩非眸光微微闪烁,眸中瞬间划过一丝神采,接着又恢复如常。歩非凝视平遥片刻,终是做出让步,低叹一声,他展臂拥住平遥,低头轻吻着她的嫣唇,“好吧,我等你,不要让我等太久,不然,我会很想你的……” 平遥踮脚勾住歩非的颈项,贪婪地亲吻着,“我也会想你。” 萧敬之眯起双眼,眸中泛着火光,“放人!” 歩非放开平遥,“你要小心!”临走前,又皱了皱眉,凑到平遥耳边,小声道:“南朝那边的局势我先回去稳住,你不必多虑!” 平遥笑了笑,“知道了。” “混蛋!我不走,我要留下来……” 雪儿忽然打破了沉寂,挥舞着拳脚奋力抗议起来,只是话还未说完,便被歩非点住了穴道。歩非惋惜地看着雪儿,“真麻烦!”说完,便一把提起雪儿,扛在肩上离开了。 春风沿着栏杆悄悄滑过,漫山遍野的桃花在阳光下欢快地绽开宛如裙摆般美丽的花瓣。淡绿的花萼,嫩黄的花蕊,粉红的花瓣,铺天盖地,整个世界如同一场桃花的盛宴。一朵朵明丽、灿烂的桃花绽放在枝头,缀满春日的盛华,张扬而充满活力。 平遥沉静地望着窗外宛若云絮的桃花,掌心托着几片随风飘落的花瓣,眉宇间氤氲着淡淡的惆怅,“我是谁?” “你叫桃木,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平遥转脸望向门边,声音的主人。一名裹着暗紫色袍子的男子逆光而立,脸容处于阴影中,看不清相貌,却依稀可辨全身散发的那种狂傲霸气、尊贵不可一世的气质。 平遥淡漠的将目光投向窗外,声音淡却冷漠不含一丝感情,“你又是谁?” “我叫萧敬之,是你未来的丈夫,你可以叫我三哥哥。”萧敬之缓缓走向坐在窗边的平遥,在她身边蹲下,微笑着握住她的手。 “桃木,三哥哥,婚姻之约?我凭什么相信你?”平遥笑着将手抽出,温润的眸子却越是微笑越是冷漠,遥远而不可捉摸。 萧敬之心中微微升腾起一阵寒意,渐渐渗入骨中,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完美的微笑,耐心劝道:“你若是不信我,可以问府中的下人。” “府中的下人吗?他们都怕你,都听你的,当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不必忽悠我,我不信你!” 萧敬之瞳孔骤然一缩,面部表情微微有些僵硬,“你是不是还记得些什么?” 第74章 铃铛 平遥原本是一脸淡漠的神情,眸光没有半点波澜,整个人宁静怡然得仿若蓝天白云。听到这句话后,她忽然露出一抹极其轻蔑的笑容,幽静的黑眸顿时化作冷厉的冰凌,直直射向萧敬之,“果然是骗我的,被我稍微一刺激,便露馅了。“你是不是还记得些什么?”能问出这句话,就说明我在有记忆时,压根不是你说的这么回事!桃木、三哥哥、婚姻之约这些东西只怕都是你见我失了记忆,拿来骗我的吧?” 萧敬之心头一惊,难道是她本性防备心理太强,即使失了记忆,却依旧不改多疑、防备的本性?所以,即使他派遣很多婢女在她周围,为她制造出一个完整的新环境,依旧不能打消她心中的疑虑。即使所有的人都告诉她她是他的未婚妻,她依旧只相信自己! “你只能相信我!” “我只相信我自己!” 一个坐着,一个蹲着,目光相互交错,空气中响动着噼里啪啦的电光火石。两人互不退让地对峙着,仿佛巅峰高手的对决,直到童勇的禀报声打破了这一室寂静。 “殿下,小公主到府上来了,正在殿下书房等候。” “知道了。”萧敬之听后轻轻应道,接着站起身子,转身向门外走去。 暧昧的暗影中,他微微佝偻的脊背显得异常寂寥落寞。 行至门边时,他忽然顿住脚步,稍稍侧过脸看着平遥,语调沉稳如山、坚毅如铁,“不管你相不相信,你都是我的未婚妻,因为事实便是如此!”说完,便匆匆往外走去。 “知道为什么不相信你吗?” 萧敬之脚步一顿,“为什么?” 平遥淡然地笑了笑,“守宫砂……”她伸出手臂,缓缓卷起雪白的衣袖,露出一截藕臂,细腻莹润的肌肤如白玉般洁净无暇,“你说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子,而我的手上,却早已没有守宫砂了。” 萧敬之一惊,“是……” “别跟我说是你,我不相信!” 萧敬之怔怔地望着平遥半晌,轻叹一声,终是负手而去。 本以为抹去她从前的记忆,她就能成为一张纯洁无垢的白纸,任他书画,为她重新创造出生命的蓝图。却没想到,即使失去了记忆,却依旧改不了猜忌、防备、冷漠的本性,灵魂的深处,依旧潜藏着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不过,这样也好,倘若真正变成一张白纸,她便不是她了,猜忌也好,冷漠也罢,这样……才是他心里的那个她,不是吗? 没关系,这样已经很好了,至少眼下,她还是在他身边的。 时间可以改变一切,她早晚会接受他的…… 望着萧敬之离去的背影,平遥无所谓地笑了笑,她转身缓缓踱回软榻,懒散地斜躺下,绸缎般的乌发散在雪白的狐裘上,素净而妖异。她的嘴角微微翘起,语调轻柔如云却寒冷似冰,如同暗夜中幽幽飘荡的蓝绿鬼火般令人毛骨悚然,“桃木,三哥哥……婚姻之约?真有趣啊,呵呵!” 午后的风带着桃花的香甜,飘过窗棂,绕过水晶帘,幽幽飘入内室。 平遥阖眼躺在软榻上小憩,睡梦之中,隐隐约约感受到一道幽深的目光盯着自己,皱了皱眉,她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十一二岁的稚气少女,头盘双髻,面容精巧,眸光灵动而活泼。平遥笑了笑,“你是谁?” 少女眼中盈满笑意,嗓音脆生生的,十分悦耳,“我叫萧音之,大家都叫我铃铛公主,但既然是三哥哥喜欢的人,你可以叫我小铃铛!你叫什么名字?” 平遥幽静的眸子骤然化作一潭深水,她思忖片刻,答道:“我叫桃木。” “哇!桃木姐姐长得真漂亮,铃铛喜欢你!”铃铛笑着扑入平遥怀中,孩子气地蹭了蹭脸颊,“难怪三哥哥也喜欢桃木姐姐!桃木姐姐不要嫁三哥哥了,嫁给铃铛吧!” “傻妹妹,你将来不是娶妻,而是要招驸马!” 萧敬之含笑的声音传入屋内,他伸手挑起水晶帘,走到铃铛身旁,伸手揉揉她额前柔软的乌发,言语动作间满是一个兄长对妹妹的宠溺之情。 “哼,三哥哥别骗人了,你一定是舍不得桃木姐姐!”铃铛撅起粉红的小嘴,将脸扭向一边,“铃铛不管,铃铛要和桃木姐姐住在一起,桃木姐姐好不好?”铃铛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乞求地看着平遥,一边还不时地晃动着平遥的手臂。 平遥抬眸,“殿下……” 萧敬之纠正道:“三哥哥!” “殿下!” 萧敬之挫败地叹了口气,“你一定要这么叫,就随你吧!” 平遥微微笑了笑,“殿下,平时殿下公务繁忙,没时间陪桃木,身边的下人也畏畏缩缩,不敢与桃木玩乐,不如留下铃铛,让桃木与铃铛同住,可好?” “铃铛,皇兄会替你禀明父皇,你暂住三王府,不过,这段时间你可不能闯祸,也不能整天烦桃木姐姐!” “知道啦!” 得到萧敬之首肯后,铃铛便带着随身伺候的丫鬟、内侍在院子里胡闹,每日都欢呼雀跃、活力无限的。平遥则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着她玩闹,仿若远在天外的孤绝寂寞。 “桃木姐姐总是不笑,难道是不开心吗?”铃铛担忧地问道。 平遥浅浅一笑,“没有啊,我不是常常笑吗?” “不是,桃木姐姐每次笑,都只是因为笑而笑,不是因为开心!” 平遥轻叹一声,幽深的眸子漫着如云雾般的忧伤,“我不知道,只是心里总是觉得空落落的,好像少了些什么,所以常常会觉得惆怅、悲伤……” “桃木姐姐……” “铃铛,你还小,不懂。”平遥将眸光投向天外,剔透的瞳眸映着蔚蓝的天空,蒙上一层浅浅的忧郁,“我的爱人,你到了那里了呢?” 又同铃铛玩闹了一会,平遥便称身子乏了,在侍女的服侍下,回屋休息了。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铃铛笑着转身,望向从阴影处走出的萧敬之。 “桃木她怎么样?” 铃铛勾唇一笑,褪去方才稚气童真的笑容,眉目间沉淀着睿智的光芒。她老成地将手负于身后,望着蔚蓝的晴空幽幽叹道:“她心里似乎爱着一个人,而且爱得很深,从她的眼神我可以看得出,她提到那个男人的时候,眼神异常的温柔甜蜜,连我看了都心疼。” 萧敬之不悦地皱皱眉,“你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懂什么?” “皇兄每次一听到我说她心里爱着别人就板着脸!”铃铛撅着嘴抱怨着,说完后却发现萧敬之的脸色更黑了,只得努努嘴,无奈道:“好好好,你不想听,我以后不说就是了!” 萧敬之看着满园盛放的桃花,不自觉地握紧双拳,眸光灼热而痛苦,不知是在宣誓还是安慰自己,“桃木,你早晚会只属于我的……” 第75章 人质 铃铛耸耸肩,不置可否,“对了,皇兄打算何时与她成婚?” 萧敬之敛去眸中的哀伤沉痛,神情倨傲而尊贵,“等本王登基为帝之时,迎她为后!” “迎娶她为后?皇兄应该知道,她早已不是处子之身,难道……” 铃铛话未说完,便被萧敬之冷冷一扫,立马噤声,那眼神中的残忍狠绝,是她从未见过的。铃铛心神一震,喉咙仿佛被烧得鲜红的烙铁滚过,痛得发不出半点声音。半晌,她强压住心头的惊恐,小心问道:“大皇兄那边的事,皇兄处理好了么?要不要小妹出手相助?” “不必,过不了几日,本王就能将太子党连根拔起,走着瞧好了!你只需为本王照料好桃木,其他的事,不必多管!” “好。” 又过了几日,王府的侍女捧了一套男装送往平遥的寝房,铃铛见了心中起疑,边遣人前往宫中通知萧敬之,自己边往平遥这处玩耍。 铃铛笑眯眯地坐在锦凳上,单手支着下巴,一双乌黑的瞳眸滴溜溜地转着,充满孩童的活泼稚气。她边玩弄着胸前的长发,边问道:“桃木姐姐为什么要穿男装?” 平遥轻轻振了振衣衫,对着铜镜欣赏着自己的男装打扮,“铃铛,我们今天去郊外骑马。” “骑马?”铃铛眸光闪了闪,“桃木姐姐想出府玩?” 平遥淡淡地点点头,“是啊,整天窝在三王府多无聊!铃铛不想出府玩玩吗?” “想啊,只是三哥哥还在宫里,我们等他回来一起吧!” “干嘛和他一起?再说了,他每天要处理那么多公务,哪有时间陪我们玩耍?好啦,走吧,去马厩挑两匹骏马!”平遥拉着铃铛向外走去。 “可是……桃木姐姐,我们单独出府多不安全!” “不会啦,我已经换成男装了,不会再有人觊觎我的美貌了,铃铛就放心吧!” “就算是换成男装,桃木姐姐也一样很漂亮,万一被人家抢回去当**怎么办?” 平遥好奇地眨眨眼,问道:“**?铃铛怎么连**这种东西都知道啊?哎呀,没关系啦,大不了带一些家丁保护我们就行啦,快走吧,别磨磨蹭蹭的了!” “可是……” “哪来那么多可是啊?” “可是……” “歩非,你这个混蛋,怕死鬼,小人!我就知道,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歩非,你赶快解开我的穴道,我要回去救姐姐!” “你再不解开我的穴道,我就跟你拼命!不对,你再不给我解开穴道,我就自杀!喂……歩非,你这个混蛋!” “歩非,你替我解开穴道吧,我保证乖乖的,绝不乱来,好不好?求你了,姐夫,好姐夫……” 离开三王府赶回南朝这十几日光景,一路上,雪儿对歩非施以各种各样威逼利诱的手段,奈何雪儿使出浑身解数却无一奏效。 沧澜江边,雪儿忽然停止了一切吵闹,眉目沉静地望着碧波千里的广阔江面,沉沉地叹了口气,道:“你当真放心把姐姐一人留在萧敬之身边?” “放心,因为她是手段、心机独步天下的倾城公主!” 雪儿心中怒火上涌,吼道:“可她服了忘忧丹!” “你看,这是什么?”歩非对着雪儿笑了笑,从衣襟中取出一粒药丸,形状圆润色泽艳丽的青色药丸在阳光下闪着夺目的光泽。 “忘忧丹!你怎么会有?难道……”雪儿一时恍然大悟。 唯一的可能,就是平遥根本不曾服下忘忧丹! 也是,以平遥的性子,怎么可能乖乖服下忘忧丹,任人摆布?当日,雪儿见平遥将药丸托在掌心,一仰头便送入了口中,然后喉头动了动。所有的人都以为她将忘忧丹服下了,却无人料到,她将青色的药丸夹在了指缝间。 然后,平遥在转身握住歩非双手的时候,将药丸交至了歩非手中,让他确认她无事。 所以,歩非肯带着雪儿先行离去。 所以,歩非放心平遥独自留在三王府。 歩非道:“她只是拿自己当质子,好让我们先行离开。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离开三王府,往回赶了吧?” “我的武功也已经恢复了,不会再成为累赘,不然我们还是回去接应姐姐,一起回南朝去吧!留姐姐一个人,我不大放心。” 歩非摇摇头,“放心,以她的能耐,绝不会有事!而且,她之所以会催促我们先行回去,实际是对南朝那边的局势不放心,陈瑾、眀轩、宁后、慕容天、辰王、玉弦公主……这些看似平稳的人,实际都是不安的因素,说到底,平遥所创造的南朝局势,不过是表面平和、内在风起云涌的空中楼阁罢了!离开了这么久,南朝不知又变成什么样子了……” 雪儿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生活在这种动荡的时代,感情也很难平稳,你为什么不带姐姐退隐呢?” “她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必然是对天下太平怀着极大的愿望,况且,眼下南朝形成这样的局面,她也难辞其咎,又怎能轻易罢手?她想留下来,我就会陪着她,只要是她所希望的,我都会为她达成!” 雪儿望着歩非诚挚坚定的目光,忍不住微微动容,却仍是抑制不住地从心底感到悲哀,她痴痴地重复着歩非的话语:“只要是她所希望的,我都会为她达成……若是,若是他也能……”后半句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觉得心头被烧得滚烫的油淋过,痛得无法自已。 歩非怜悯地望着雪儿,若有所思道:“事实上,他已经这么做了。” 雪儿呆愣地望着歩非,心中一时说不上是是喜是乐,是哀是痛,只觉得无比悲凉。是啊,事实上,他已经这么做了,这一切的一切,包括娶玉弦公主为后,不都是她的意思吗? 谁都没有错,错的,是他们相遇并相爱了。 第一最好不见。 祁国都城边的郊区,草木繁盛、环境清幽,南边的山岭下是一片广阔的桃花林。眼下正值四月初,山里的桃花开得极好,每一枝、每一朵都积聚了春日的灿烂,缀满明丽的阳光。 平遥骑在马上,望着漫山遍野的桃花,别有深意地叹道:“果然还是外面的桃花美些!” 铃铛回眸望了望被远远甩在身后的祁都,心中隐隐约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却见平遥骑着马越走越远,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心中愈加焦急,“桃木姐姐,离家太远了,我们赶快回去吧!” “家?我的家在那里!”平遥伸手向南边一指,挥动马鞭,催促着身下的马儿加快步伐向南边驶去。 铃铛心神一凛,几乎是一瞬间,她便确信了平遥未曾失忆。平素忧郁冷淡的态度只是为了疏远萧敬之,防止他对她有任何逾矩的行为,而答应与自己同住,连同今日出府骑马,不过是在为逃离王府设计途径罢了!至始至终,她都在算计他们! 第76章 童年缩影1 铃铛望着平遥远去的背影,扬鞭对着身边的护卫沉声下令:“追!” 连日的追赶,不仅是金枝玉叶的铃铛公主,甚至连身边带着的护卫都已疲惫不堪。然而,不知是否是平遥有意为之,他们似乎总是不远不近地跟在平遥身后,保持着一定的安全距离,追不上,却也不至于跟丢。 仿佛是被人玩弄了一般,铃铛心中暗暗不爽。 而皇兄派遣的后续支援却迟迟不到,眼看就要出祁国边境,这倒是追也不是,放也不是,铃铛心中愈加焦急。 这一夜,平遥就近挑了一座荒废已久的破庙歇脚,铃铛也领着十几个护卫在离寺庙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休息——除了这棵大树,方圆十里内再无可荫庇的事物。 现今正值四月初,再加之祁国地处偏远的北方,入夜后的春季仍是颇为寒冷的。铃铛遣了几人在树荫下堆起柴垛,升起篝火,就着昏黄的火焰烤着,方暖和了些。 不巧的是,过了没多久,正当铃铛昏昏欲睡时,天竟下起了蒙蒙细雨,且随着时间的推移,雨势更有加大之势。雨水透过树荫,滴落在烧得发红的木柴上,发出“刺啦刺啦”的响声。渐渐的,熊熊的火焰一点点弱了下去,最后只剩下星星的火苗残留在柴垛上。 铃铛一直躲在树荫下,衣衫不曾如何打湿,只是守在外圈的护卫全身都淋得湿透了,再加上寒夜阴冷的北风,身体愈加感到寒冷。 铃铛望着不远处亮着火光的寺庙,咬咬牙,带着护卫向寺庙走去。 凭她本身的意愿,是不太情愿靠近平遥的,没有理由,只是直觉告诉她,太危险!只是今夜的情况,容不得她选,若是带着这群护卫在雨中淋一夜,只怕不死也得去半条命,她只能进寺庙。 铃铛忐忑不安地走进寺庙,见平遥正盘膝坐在篝火旁的干草上,暗红的火焰映着她如玉的脸颊,显得幽远而静谧,有种说不出的安逸唯美之态。她对着铃铛微微笑了笑,“随便坐,小公主。” 铃铛露出一抹纯真俏皮的笑容,“桃木姐姐!” “小公主,这种游戏我已经玩腻了,可以不要再装了吗?” 铃铛静静凝视了平遥一会,缓缓走到篝火旁盘膝而坐,淡然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什么时候发现的?你是指我什么时候开始知道你并不如表面这般天真活泼吗?”平遥捡起一根树枝拨了拨柴垛,火燃得更旺了,“从第一眼见到你时,我就知道了。也许你还太年轻,所以感觉不到,心思重的人要想装纯是很困难的,因为这里不像。”平遥用手指了指眼眸,温润幽暗的眸子宛如一潭碧水,深不可测。 铃铛轻叹一声,“原来早就露馅了!你一直与我假意交好,不过是想通过我逃离王府罢了,是吗?” “你很聪明,真像十年前的我!” “那这又算什么?你明明可以把我们甩掉,却一直故意放慢脚步,让我们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你身后?” 平遥赞赏地笑了笑,眸中略有些惋惜之意,“原来知道我是故意让你们跟着的!真是聪明啊,只可惜太傻了,性格也太要强,不肯服输,所以……明知是陷阱,还要跟来。” 铃铛的视线紧紧盯着平遥,“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独自一人逃离,路上必然会遇到萧敬之大肆的追捕,想必会有很大的麻烦。但倘若有个人质在手上,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人质?” 平遥点点头,“不错,我想,应该没有比祁国小公主更好的人质了!” 铃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如此!”又沉寂了片刻,她忽然转身吩咐身边的护卫,“你们都先回去吧,回王府或是到援兵的队伍中去。” “小公主!”护卫们大惊,明知这女子是要要挟小公主做人质,他们又怎能轻易离去? 铃铛沉声命令道:“快走!” 平遥见状微微笑了笑,淡淡道:“你们还是听小公主的话,快快离去吧。反正你们留在此地也起不了什么作用,说不定到时惹怒了我,还会被我杀了,倒不如赶快回去与救援队伍接应,告诉救援队我们的行踪,以及我用小公主做人质的阴谋。” 那几个护卫听着觉得有理,再加上铃铛一再严肃下令,便纷纷离开寺庙,冒雨骑着马绝尘远去。 铃铛看着护卫远去的身影,道:“你似乎有恃无恐啊?” 平遥笑了笑,“有小公主在,我怕什么?” 铃铛听了便不再说话,静静地围着篝火添柴。而平遥似乎也有了些倦意,又到墙角拾了些干草,铺在地面睡下了。 平遥静静地睡在篝火旁,均匀的呼吸浅浅漫开,面容安宁而恬静。铃铛见平遥似乎有熟睡的迹象,便悄悄从鲜红的鹿皮小靴中抽出一把镶着宝石的精巧匕首,晃着明晃晃的刀锋缓缓向平遥走去。 “怎么,小公主晚上不喜欢睡觉,喜欢耍刀子玩么?” 铃铛被平遥略带笑意的语声吓了一跳,心想这人难道睡觉也睁着眼睛么?心里却暗暗警惕起来了,她抿抿嘴,收回匕首返回原地,学着平遥在地面铺上一层干草睡下了。 又连续赶了几日路,两人已至沧澜江边。 前来的追捕支援队伍是由萧敬之亲自率领,这一点连平遥亦未曾料到,眼下正是祁国国内夺嫡的关键时期,按理说,萧敬之无论如何也不能离开的。 平遥望着紧跟在身后,又不敢轻易上前的救援队,心中一时感慨万千,也不知萧敬之如此兴师动众是为了铃铛还是为了自己……再联想到自己为了雪儿不顾南朝大局,孤注一掷地前往北朝,对萧敬之的做法似乎又有了一点感同深受的惆怅,只不过……再如何的同情怜悯,都软化不了她那副早已坚硬如铁的狠辣心肠! 平遥与铃铛比萧敬之早一个时辰到达沧澜江。 利用这一个时辰,平遥从铃铛身上取下一枚通透莹亮的玉佩,前往当铺贱卖了五千两纹银,买下了沧澜江边所有的船只,又雇佣劳力将所有的船只底下都凿出一个指甲大小的洞,搁浅在岸边,唯独留下一艘完好的小船,漂浮在岸边。 做完一切后,平遥便带着铃铛坐在小船上,等待循迹追捕而来的萧敬之。 “你之所以做完这一切,带着我在这小船上等我三皇兄,到底有什么目的?把我扔下,趁着人还没追来赶快离开,岂不是更好?” 平遥笑了笑,“我之所以这么做,其一是想将你安然交至萧敬之手中,以防中途出什么意外,到时背上个杀害祁国小公主的罪名,只怕萧敬之无论如何也得追杀我到天涯海角了!其二,我必须与萧敬之做个了结,解决后续的麻烦。我这个人啊,最怕麻烦了……” “你就不怕我三皇兄一旦追上了,不放你离开?” 第77章 童年缩影2 “不会,因为你在我手上。萧敬之的人马之所以一直不敢上前,也正是因为你在我手上的缘故。”平遥抱膝坐在船头,微微仰面望着幽蓝的天空,眉目间沉淀着沧海桑田的寂寥与惆怅,“在没有亲情可言的天家皇室,父亲一味专注于皇权,防备着除自己以外的所有人;母亲一味专注于争宠,甚至连亲生子女都只是邀宠夺权的工具;而兄弟么,同自己一样有权继承皇位的皇子,全部都是自己登上帝位的绊脚石!所以,在皇室之中,兄长往往对没有争位威胁的妹妹异常之宠爱,因为这是皇室之人对亲情唯一的寄托了。” 铃铛呆呆地凝视着平遥,神情十分复杂,说不清悲喜。 平遥笑了笑,继续道:“你与萧敬之并非同母的亲兄妹,你的生母是中宫皇后,皇长子萧宸之的生母,而你却不与你一母同胞的太子哥哥亲近,反倒与萧敬之交好,其间缘由,不过是因你看出众皇子中,萧敬之最有望登位!你一来不想被将来争位中落败的太子牵连,二来又希望萧敬之登位后自己的权力与地位能更上一层楼,所以才有了今天的局面!铃铛啊铃铛,你真的很像当年的我,若非你生为女子,年龄又尚小,否则只怕现今的祁国又是另一番风貌啊!” 铃铛狠狠一笑,“的确,你说的都没错,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但你却料错了一点。宠爱?亲情?皇室之中这些根本不存在!你以为三皇兄宠我吗?不,他只是看中了我的才能,把我当做他夺位的利剑才会这么重视!我们之间,没有亲情,只有利益!” 平遥怔愣地看了铃铛半晌,她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正在残酷畸形的斗争环境中成长起来。她仰面望着天空,蔚蓝的天幕、悠悠的白云、自在的燕雀,心里却忍不住悲泣,回想起同样在残忍无情的环境中艰难成长历练的童年,以及深爱自己却被自己辜负甚至背叛利用的王兄、王姐,更是心中一时千头万绪,酸甜苦辣齐齐涌了上来。 曾被自己伤害辜负过的人儿,对不起,今生我只能辜负你们,为了这天下苍生,为了煎熬与水火中的万民,你们会原谅我的,对么? 王兄、王姐…… 平遥抿抿嘴,哀叹道:“他一定是爱你的,只是像萧敬之那样的人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罢了,其实……” 平遥话还未说完,便有一道刀锋闪过——铃铛握着精致的匕首狠命向平遥刺来。平遥当下一惊,急忙闪躲,却仍是被匕首擦过左臂。微微发黑的浓稠血液缓缓流出,在雪白的衣衫上染出朵朵狰狞的血花,一点点扩散晕染开…… 有毒! 电光火石间,平遥点住铃铛胸前几处大穴,然后迅速将伤口的毒血吸出,直到流出的血液色泽鲜红,才从铃铛身上撕了一条布带,将伤口包扎起来。 铃铛见自己被平遥撕烂的衣裙,微微有些愠怒,再瞥一眼平遥左臂的伤口,面上不禁露出些许得意之色——即使将毒血吸出,仍有部分扩散的毒素残留在体内。 平遥抬起铃铛精巧的下巴,笑了笑,“得意吗?” “得意!” 平遥淡淡地凝视着铃铛,她的神情极其清雅悠然,却无端地令铃铛产生一种毛骨悚然之感,惧怕、惊恐宛如毒蛇般沿着脊背一寸寸的攀爬,那么阴森,那么诡异…… 平遥挑挑眉,捡起那把精致地匕首,映着雪亮的刀锋在铃铛面前晃了晃,“再强悍的人也会有脆弱、心绪裸呈之时,而你恰巧利用了这一点,在我恍惚失神的片刻用带毒的匕首刺中了我。我不否认你很聪明,只不过,在我面前,你还嫩了点儿!”话音未落,只见刀锋闪过,铃铛的肩头已多了一道伤口。 平遥笑了笑,“本来想划脸的,后来想想还是不要了,这么俏丽可爱的面孔,划花了多可惜!铃铛啊铃铛,你以为我中了毒就会被你牵制吗?你太天真了,还没见过什么叫真正的狠绝!” 说完,平遥将掌心按在铃铛背上,浑厚的真气沿着后背缓缓导入铃铛体内,身上的血液也迅速流通起来。与此同时,毒素也随着血液迅速传遍了铃铛全身。 平遥看了看铃铛乌青的嘴唇,笑道:“现在我倒要看看,是谁比较得意!” 铃铛惊恐地喘着粗气,毕竟还是十一二岁的小孩子,竟急得哭了出来,“快解开我的穴道,求求你!我求求你!” 平遥听了手指一点,解开铃铛身上的穴道。 身体得以自由活动后,铃铛慌忙拔出插在发髻上的一枚木簪,手指灵巧地按动木簪上的机关,簪子便如同一个小木匣一般自动横向打开,一排米粒大小的褐色药丸整齐地排列在暗格中。铃铛慌忙取出一颗药丸塞入口中。 平遥也捏起一枚药丸,放在鼻端嗅了嗅,复又伸出舌头舔了舔,确认无误后方服下。 约莫过了一刻钟,铃铛才平静下来,喘着粗气道:“果然够狠的,要死也拉我陪葬!” 平遥伸出修长秀丽的食指晃了晃,摇头叹道:“啧啧……拉人陪葬这种没用的蠢事我是绝对不做的!我之所以让你中毒并将你身上的毒素迅速扩散,不过是想让你拿出解药罢了!” 铃铛惊魂未定地咽了口口水,问道:“你如何确定我身上带有解药?” “并不确定,只不过按常理来说应该会有,你总要防止自己中毒吧?只不过解药会藏得非常隐秘,外人无法得知罢了。就算你没有解药也无所谓,我大可以等你毒发身亡后,自己去配药,反正我体内毒素极少,不会很快毒发身亡!” “果然够狠的!” “你要学的,还多着呢!”平遥笑了笑,便起身立在船头,望着烟雾沉沉的远方,“来了!” 大队的人马迅速赶至沧澜江边,沿着江岸一字排开,萧敬之骑马立在队伍中央,手握着一把宝剑远远指向平遥,“放了铃铛!” “接着!”平遥提起铃铛,用力一甩,便将她抛向了岸边。萧敬之见状,慌忙起身,从空中接住了铃铛后,又稳稳落在了马匹上。 萧敬之此时的面孔就如同严冬冰封的江面,僵硬而冷厉,他狠狠地怒视着平遥,撕心裂肺地吼道:“为什么?” 平遥轻叹一声,“萧敬之,你这又是何苦,我不爱你,那么一切都只是枉然!” 枉然?一切都只是枉然…… 不,他不甘心!他为她做了那么多,费尽心思将她留在身边,即使被父皇责难也要保护她,每天小心伺候地陪着,对她百依百顺……她还有什么不满意?为什么要一直骗他?他这样为她,到头来却只得到一句一切都只是枉然! “萧敬之,你生在皇家,性子素来狂傲霸道,我此去你也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不过,我还是奉劝你一句,别再找我,回到南朝,那里就是我的天下!船家,上路!” 萧敬之望着渐渐远行的船只,心头又是伤心又是愤怒,他痛苦地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追!” 第78章 肉体契约 寒烟静静思忖着,眸光忽明忽暗,来回闪烁着,隔了半晌,她无奈地笑了笑,道:“在这乱世,寒烟只是一介女流,所以只能独善其身,栖身于这集雪楼中,过一些安稳平静的日子,每日只谈风月,不管红尘世俗之事。但寒烟与步公子交情匪浅,而夫人又是公子的妻,既然有事,寒烟必然会鼎力相助的。” “寒烟姑娘可有什么法子?” “方法倒尚未想出。不过,这件事夫人真是找对人了!今晚端侯会来集雪楼,到寒烟这处小坐片刻,到时,寒烟会先为夫人问出青芜姑娘的下落。” “多谢姑娘仗义相助!” 夜晚的靖江灯火通明、笙箫不断,沿江集市、行人丝毫不亚于帝都最繁华的闹市,处处弥漫着一股花街柳巷的奢华糜烂之气。集雪楼更是万绿丛中一只独秀,傲然地立于江心,四周船只画舫多如繁星,其繁华鼎盛世间难见其二。 集雪楼中一间朴素的居室中,寒烟正静静地为宇文息斟酒,两人随意散漫地闲聊着。 宇文息望着如彩带般沿江行驶的密集船只,叹道:“这些士族公子之中,只怕有一半是对寒烟的箫声慕名而来的吧?今夜他们注定是要失望了!” “侯爷谬赞了。”寒烟笑了笑,目光中略有些凄哀之色,“以前挽容在的时候,集雪楼相比如今更为鼎盛!” “一代舞姬名伶香消玉殒,的确让人惋惜啊!” 寒烟轻叹一声,道:“她若是不执意嫁入睿侯府做妾,就不会有这样的事了,当初我劝她,她又不听!” “本侯也记得,当初三哥是想同时纳了挽容和你姐妹二人的,只不过你执意不肯出阁,才只纳了挽容一妾。” “寒烟虽是风尘出身,地位卑贱,却绝不会给人做妾!” 宇文息点点头,道:“以你的才貌,要嫁入侯门也并非难事。不过,嫁个一般富贵人家做妻,的确比嫁入侯门做妾受气来得强!” 寒烟为宇文息斟满酒,漫不经心地问道:“对了,去年睿侯不是娶了安国倾城公主为妻吗?现在如何了?” 正欲饮酒的宇文息手腕微微一顿,片刻,他抬手将酒灌入口中,别有深意地笑道:“你不是素来只关心风月,不提政事的吗?” 寒烟淡定地答道:“去年倾城公主玉驾经过集雪楼时,寒烟在楼上恰好透过珠帘隐约窥得倾城公主的相貌,长得颇为端丽温婉,这样一个大美人,怎会无关风月呢?” “相貌么,确实还说得过去,却不是真正的倾城公主!” 寒烟惊道:“怎会?” 宇文息冷笑道:“不过是找来代嫁的替死鬼罢了!” 寒烟双手捧着酒壶,沉寂了一会儿,才问道:“那那个代嫁的女子,眼下如何了呢?” “真的想知道?” 寒烟点点头,“嗯。” “你确定?” “侯爷请讲!” 宇文息琥珀色的眼眸微微闪烁,笑意如涟漪般从嘴角徐徐漾开,连说话的语调也异常地温柔,仿佛三月徐徐吹过的春风,“既然代嫁这种事她都愿意做,本侯就送她去慰劳三千将士!” 慰劳三千将士?换言之,就是军妓! 且不说躲在内室帷帐后的平遥如何愤怒,就是寒烟也满腔怒火,那样一个端丽婉约的女子竟被送去当军妓?身陷风尘的寒烟尤为厌恶此等强迫凌辱女子之事,再加之她素来性子冷傲刚毅,常爱打抱不平,如今见到如此肮脏龌龊之事,哪里还忍得住? 寒烟一把夺过宇文息手中的酒杯,粗鲁地将置于桌上的小菜齐齐推下桌面,乒乒乓乓碎了一地,惊得伺候在屋外的鸨母、丫头急急冲了进来,匐在地上磕头赔罪。 寒烟却依旧愤怒难平地指着宇文息的鼻子破口大骂:“宇文息,想不到你竟是这种人!卑鄙、龌龊!我看不起你!” 宇文息长长地叹了口气,挥挥手示意鸨母、丫头们离去,颇为无奈道:“怎么还是这样的脾气?就知道我说了你要生气,好了,我赔礼道歉还不行吗?” 鸨母、丫头们慌忙起身离去,顺便将屋门仔细地关好。 寒烟僵硬着表情,冷冷地哼了一声,别过脸不理会他。 宇文息轻笑着将寒烟凌空抱起,转身走入寝室。 “侯爷不知道寒烟这里从不留宿客人吗?” “知道,可是我特殊。” 集雪楼寒烟姑娘从不接客的规矩天下皆知,但此时平遥见宇文息对寒烟态度特殊,又听得两人之间言语过分亲昵,正踌躇着是否要暂且离去回避,却不料很快便有粗喘娇吟声从芙蓉帐中传出,平遥尴尬地躲在帷帐后,听得这羞人的声响面红耳赤,又恐离去会惊动他人,一时间进退两难。 芙蓉帐内,一夜春风渡。 等到后半夜宇文息更衣离去后,平遥才缓缓踱出帷帐,走到寒烟床边,将床帐以银钩挂起。 芙蓉帐中似乎还残留着*****气息。寒烟抱着被子坐在床上,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背上,玉颈、后背莹润的肌肤上遍布着青色的於痕。 “也太粗鲁了些!”平遥从屏风上拉下中衣为寒烟披上。 “他对你温柔吗?” 平遥愣了愣,才意识到寒烟口中的“他”指的是歩非,她红着脸忸怩地答道:“刚成亲的时候也这样,后来就好些了。” 平遥话未说完,寒烟眼中的泪水就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 平遥拿起绢帕替寒烟拭去泪痕,无奈地叹道:“既然不愿意,为什么还要……” 寒烟凄凉地笑了笑,“一夜换一条消息,公平。而且,这是我和他之间的老规矩了。” 平遥悚然一惊,原来如此!先前她还奇怪,以宇文息的敏锐严谨度,又怎会不知寒烟是在套他的话?原来他是故意透露的,而其间又隐含着这样一条潜规则——令寒烟最为厌恶痛恨的肉体契约! 但以寒烟的冷清性情,素来只谈风月不提政事,又怎会有这样一条所谓的老规矩?平遥唯一能想到的,只有歩非! “寒烟姑娘,歩非以前是不是常托你打探消息?” 寒烟抹去泪水,道:“集雪楼是靖国贵族公子消遣的云集之处,所以公子偶尔会托寒烟打听些事。” “那他知道吗?” 寒烟轻松地笑了笑,“不知道,寒烟也不会让他知道,这件事,还请夫人保密!” 平遥看着寒烟,竟感到一种彻骨的悲哀与无力,“你为他做出这么大的牺牲,为何却不肯让他知道呢?” “难道让他知道我已经是出卖肉体的肮脏龌龊的女人吗?如果可以,我希望在他心里,我永远都是那个临水而歌、冷傲清艳的寒烟。所以,答应我,不要让他知道,可以吗?” 平遥心中一酸,一时间竟连宽慰劝解的话也说不出口,只觉得心底凉飕飕的,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能低垂着眉眼,做出能令寒烟宽慰的承诺:“好,我答应你!” 第79章 僵持 寒烟敛住内心的伤痛,道:“目前已经知道青芜姑娘在城西的军营做军妓,下一步……” 平遥忽然打断寒烟的话:“不,接下来的事,寒烟姑娘就不要插手了,我自己来。而且,以后,姑娘也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真的不值得!” 寒烟笑了笑,“不,值得的。” 平遥从集雪楼仓皇逃离了,她不知要以怎样的态度来面对一个深爱着自己丈夫,并且为他牺牲到这种程度的女人。她一方面对寒烟感到怜悯、悲哀,一方面又在惧怕、吃醋。 没错,她在吃醋,虽然莫名其妙又很不应该,但她还是心里酸酸的,不好受,她在吃醋! 平遥望着远在身后的集雪楼,自嘲地笑了笑。若是从前的她,会怎么做呢? 毫不留情地利用!她心里可能会有一点点的难过、不忍,却不会妨碍自己利用寒烟的心思!因为寒烟可以说是救出王姐最简洁的途径了。说不定,她还会以歩非的名义做出虚假的承诺,诱骗寒烟奋不顾身地帮助自己。没错,她一定会这么做,虽然可恶,但曾经的她就是这么绝情冷酷之人! 只是现在,她再也下不了手了,甚至连利用寒烟都做不到,她实在不忍心再做出任何伤害这个善良、悲戚的女子的事了。 人心不是石头做的,会痛的。 平遥赶到靖都城西军营时,已是次日入夜。满天繁星,月色明朗。 平遥潜伏在不远处的灌木丛中,望着灯火通明仿佛白昼的军营,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本以为夜访军营,救出青芜的几率会高些,想不到宇文息早已命人将青芜绑在十字架上,自己搬张椅子悠闲地坐在一旁饮酒品茗。 早该料到的,昨夜寒烟向宇文息询问青芜的下落,不就是变相告诉他会有人私闯军营救走青芜么?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并不打算捉迷藏,平遥振振衣衫,步伐从容地踱至宇文息面前,在提前为她预备好的椅子上坐下。 见到来人,宇文息柔和而冰冷的目光缓了缓,嘴角微微露出些笑意,“数月不见,故人风采依旧啊!来者是客,请用茶!”伸手作恭请状。 平遥摆摆手道:“不了,我怕有毒。” 这一句有毒便勾起了宇文息当日被平遥下毒的记忆,不由得心下暗暗恼怒,其实当日他也隐隐感到哪里不对劲,却又一时说不上来,也想不到平遥的动作会如此之快,一时未加设防,便着了道。躺在床上睡了几个月,想不到一醒来便是如斯光景。 平遥哪晓得宇文息心头的千回百转,只当他又是在动什么歪脑筋暗算自己,便无心再与他周旋,开门见山道:“宇文息,今天我既然来了,人是一定要带走的,说罢,你到底想如何?” 宇文息摇摇头,伸手不急不缓地托起茶盏,揭开杯盖,慢悠悠地饮了口茶,方笑道:“好急躁的性子啊!可否容我问一句,今日来的,是陪我在千叶湖边垂钓的安公子,还是安国才华盖世的倾城公主?” “有什么区别吗?” “自然是有区别的,若是安公子,我或许还能顾些往昔的情谊,若是倾城公主的话,本侯自然会毫不留情!” 情谊?她与他有何情谊可言?就算有情谊,难道他还会将青芜放了不成? 想到这里,平遥不由得将目光移向被绑在十字架上的青芜,不看还好,看了却将平遥震惊得僵在原地。 头发凌乱地披在脸上,缝隙间露出的眼神呆滞无神,如同被抽去灵魂的木偶,没有半分生气。身上只穿了一件被撕烂的沾满血迹的中衣,脖颈、手臂,及暴露在衣衫之外的肌肤上满是青青紫紫的於痕,还有些纵横交错、深浅不一的凸起纹路,那是……鞭痕! 平遥痴痴地望着青芜,眼中酸意上涌,竟是难以名状的悲痛。 从小就跟着身陷风尘的母亲走南闯北,青芜异常痛恨男子的强行侵犯,所以,沦落到此地,成为遭人践踏的军妓,她一定拼死反抗捍卫自己的贞洁吧?只是,再如何反抗,还是逃脱不了这样的命运吗?军队里的妓女,往往越是反抗,被这些禽兽折磨践踏得越是厉害! 一股强烈的愤怒从心底升起,仿佛翻滚的巨浪,足以摧毁这世间的一切,平遥冷冷地盯着宇文息,眸光凌厉得如同两道冰凌,冷而锐利,“禽兽!” “不是我,我没有碰过她!”宇文息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如此急着解释。 “不是你,又和你做的有何区别?宇文息,不要装清高了,昨天晚上在集雪楼干了什么好事,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平遥冷笑道。 听了这句话,宇文息尴尬地望着平遥,脸上漫起一抹轻红,甚是手足无措。这模样,完全不同于平日那个俊逸温雅的王侯贵胄,倒似个青涩少年! 连平遥都发现了宇文息的异常,好好的,脸红什么?王侯公子去烟花之地寻欢作乐不过是寻常之事,只是恰巧被她撞见了而已,至于紧张成这样吗? “说吧,要怎样才肯放人?”平遥淡淡问道。 宇文息又恢复了温雅柔和的神情,他轻柔地笑着,琥珀色的眼眸温和地注视着平遥,道:“不是说了么,先回答我,今日来的,是安公子,还是倾城公主?” 平遥思索了片刻,决定撇开与宇文息所有的关系,非敌非友,“我是歩非的妻,你可以称我一声步夫人。” 听了这个回答,宇文息当场便愣住了,琥珀色的瞳眸中仿佛有什么一点点的碎裂开来,温柔亲和的面容亦随之一点点崩塌,渐渐露出悲戚苍凉的神情,仿佛整个世界瞬间黯淡了下来,再无任何值得留恋的东西。 宇文息黯然地望着平遥,笑得十分恍惚,似是在和平遥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传闻原来是真的,你真的嫁给他了。” “这下可以说了吧?到底要怎样才肯放人?” 宇文息只是微微一笑,向身边的亲兵使了个眼色,那亲兵便领了两个人,前去将青芜从十字架上放了下来,拉着头发拖到了宇文息身边。 青芜像具死尸一样被士兵扯着头发拖在凹凸不平的泥沙地面上,身上破碎脏乱的衣衫撕裂得更加厉害了,双腿上刚刚愈合的伤口又因与地面的石块摩擦而破裂,微微渗出些粘稠的血液。而青芜却似乎没有任何知觉一般,耷拉着耳朵,低垂着眸子,任士兵折腾着。 平遥看着这样的场景,心微微刺痛着,双手紧握成拳,眸中泛着薄薄的水光,别过脸,不忍再看到这样凄惨的画面。 宇文息提起青芜,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抚过青芜柔滑的脸颊、下巴,原本呆滞无神的青芜忽然剧烈挣扎起来,凄厉地尖叫着,“不要,不要碰我,滚开!全都给我滚开!” 第80章 无私之心 平遥终于忍无可忍,怒道:“宇文息,你放开她!” 宇文息温柔地笑了笑,“连兄长、生母都能软禁的人,想不到竟会为一个替身动怒,真是惊人啊!我今日倒要看看,你到底能为她到什么地步,你当真还是那个无心无情的倾城公主吗?” 他的声音异常柔和,像春水般缓缓漫过沙砾浅滩,此时却如一柄柄利刀般刻在平遥心里。平遥微微眯了眯双眼,冷笑道:“你想怎样?” “要放她,可以,你留下!” “休想!” 宇文息挑起一根眉毛,不以为然道:“是吗?”接着,他从身边的亲兵手中抽出一把长剑,动作优雅地搁在青芜颈间,“那这样呢?”话音未落,青芜的颈间已划出一道血痕,殷红的血液顺着莹白的肌骨缓缓流下,竟造成一种奇异的妖艳。 “住手!”平遥咬牙瞪着宇文息。 “哟,生气了呢,呵呵……”宇文息轻笑着,转瞬,他神色一凛,道:“现在,劳烦公主封住胸口的大穴。” 封住胸口的大穴?封了武功,那就等于自绝后路,将自己留在靖国!平遥犹豫着,却见宇文息手中的长剑又深入了青芜颈间几分,鲜红的血液汩汩向下留着,若是,若是那柄剑再深入半分的话,青芜的性命…… 平遥咬着牙将手指缓缓移至胸前的穴位处,却迟迟不落下。 若是歩非在,他会怎么做?他一定希望自己能有些感情,不要这么狠绝的吧?所以,他看到昕薇杀害灵素才会那么失望、愤怒。何况,自己这次面对的是自己的亲姐姐,是个一直无条件地信任疼爱自己的人,她到底,到底该如何? 此时,就连青芜也认真地注视着平遥,黯淡的眸子瞬间明亮了起来,宛如水晶般晶莹剔透,一瞬间恢复了所有的神采。 平遥犹豫着,手指微微发颤,不知所措。此时,她真的是进退维谷了,不按照宇文息的话去做,青芜必会血溅当场;按宇文息的话做,自己又会陷入困境。 不,她不能任人摆布!倘若她按照宇文息的话,封住自己的穴道,唯一的结果便是自己与青芜同时落入宇文息手中,所以…… 然而,平遥还未来得及将手放下,便有一道血流飞溅而出,喷洒如柱——青芜猝不及防地握住抵在自己颈间的长剑,毅然决然地将剑扎入自己的脖颈。 满地的沙尘被狂风扬起,青芜推开站在自己身后惊呆的宇文息,身子飞旋着缓缓倒下,满头的乌发在空中狂舞着,扬起生命落幕的绝美弧度,她恬静地望着平遥,微微一笑,她说“你……快……走……” 水晶般的瞳眸失去了所有的光彩,脸上的神情温婉而恬淡,嘴角溢出鲜红的血液,触目惊心。 她终于睡着了,再也不必醒来了,这样也好,她真的真的很累了…… 一世浮尘,一生青芜,就让所有的爱与恨归于尘土,随着自己长眠于地下,让一切归于宁静,不再失望,不再伤心,不再痛苦…… “王姐!” 咸涩的泪水不知何时滑过脸颊流入口中,平遥颤抖着,望着青芜恬静的睡颜。自己一次又一次地辜负她,她不是早对自己失望了么?为何……为何到这最后关头仍要保护自己? 倾城宫中,她拉着自己的双手,双目含笑:“我是姐姐,你是妹妹,姐姐以后会照顾你。” 明德宫外,明知和亲之路惊险重重,一旦陷入政局便无法脱身,她依旧选择站在自己前方,义无反顾地代嫁。 而现在呢……怕宇文息挟持她要挟自己,所以选择自刎来保全自己的安危吗…… 平遥清楚,青芜向来视自己的生命如荒野上的青草,渺小而坚韧,因此,无论遇到多少困难,她都顽强地努力存活着,即使身陷泥泞,受到这样的凌辱,她仍然没有放弃生命。可她,竟在这样的关头,为了自己…… 可在最后的关头,自己选择的……依然是自己…… 如果……如果自己一开始就没有把她卷入这场风波,或许她就能一直置身事外,安安静静地过完一生。偏偏自己这样贪婪,这样绝情,连她都不放过…… 是自己害了她,让她的人生变得这么凄惨…… 不,不是自己,是这群禽兽!平遥猛然抬头望向宇文息,及护在他左右的士兵,眸光如同嗜血的兽,凌厉而狠绝,心底涌上的悲伤与绝望蕴藏着毁灭天地的力量! 这群禽兽,他们该死! 宇文息望着平遥这样的目光悚然一惊,她要……做什么? 接着,他看到平遥雪白的衣衫轻轻飞扬着,忽然,白影一晃,一声惨叫响起,她已拧断了一名士兵的脖颈。平遥望着鲜红的血液,嘴角露出一抹残忍的笑容,她捡起士兵身上的佩剑,缓缓向人群走来…… “你们全都要给她陪葬!” 求饶声、惨叫声不断响起,白影过处,遍地横陈的死尸、断臂,腥臭的血液沿着地面流动着,缓缓渗入泥土。 平遥抬手擦去脸上的血迹,挥舞着长剑,继续不停厮杀着…… 此时,似乎只有鲜血,才能浇灭她心底的悲伤与愤怒! 瓢泼般的大雨从天空猛然落下,雨点撞击着地面,激起浑浊的尘土,也浇灭满地浓重的血腥…… 依旧有尸体一具具地倒下,填补着被大雨浇灭的血腥。 手腕蓦然被捉住,稍一用力,平遥便旋转着身子被带入熟悉的怀抱。 歩非紧紧拥着平遥,“没事了,平遥,我在,有我在,没事了……” 或许他的话天生带有一种抚慰心灵的奇效,平遥依在歩非怀中渐渐平静了下来,眼中漫上丝丝恍惚脆弱的笑意,身体脱力,昏厥了过去,才结束了这一片惨绝人寰的修罗场。 平遥再次醒来时,已是次日清晨,歩非整夜守在床边,寒烟清晨洗漱后也过来探视。 平遥看着歩非,眉眼弯弯地笑了笑,便欠起身子坐了起来,“这里是集雪楼吗?” 歩非深深地吸了口气,将平遥揽入怀中,“你没事就好了!你昏迷后,我怕你身体不舒服,便将你带到寒烟这处来了。” 寒烟对着平遥盈盈施礼,“寒烟见过夫人!” 平遥看着这个冷艳高傲的风尘女子,想到她为他们所受的屈辱与牺牲,心中五味陈杂,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过了片刻才笑道:“寒烟姑娘的礼平遥可受不起!” “夫人过谦了。” 平遥看着歩非,问道:“不是在淮山关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歩非沉下脸来,道:“还不是听阿昕说某人要孤身涉险,营救青芜公主!你啊,真是越来越感情用事了!” 听到青芜的名字,平遥的心情不由得沉了沉,她轻叹一身,倚入歩非怀中,淡淡道:“你还不是一样,那边在打仗,你就跑到我这儿来了。对了,我们何时回淮山关军营?” 第81章 计策 歩非道:“马上就要动身了。”说完,他转身看着寒烟,“靖都只怕不久后会有一场恶战,非久安之地,寒烟姑娘可愿离开集雪楼,随我夫妇二人同行?” 寒烟眸中滑过一抹亮光,随即湮没在黯然的冷寂中,“不了,多谢公子美意!” 平遥怔忪了片刻,不知心中的酸涩为何涌来,她知道寒烟极想与他们一同离去,只因厌弃自己肮脏污浊,心中自卑感过于强烈,因而拒绝歩非。 从前,平遥只知道自己爱着歩非,却不曾想过,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很多人也爱着他,而且,她们付出的感情不一定比自己烧。譬如寒烟,她爱歩非爱得那么强烈,却又爱得那么卑微,义无反顾地为他奉献自己的一切,这样刚烈而决绝的女子,平遥一时不知心底是觉得可敬还是感到可悲了。 轻叹一声,平遥道:“姑娘与我们相识一场,此去一别,只怕日后相见遥遥无期,不如姑娘随我们去了,结伴在一处,日后也好常常相见。” 寒烟笑道:“寒烟心知夫人好意,只是寒烟心意已决,此生都不会离开集雪楼,所以夫人无需再劝了。” 歩非道:“寒烟姑娘既然心意已决,那在下也不再强求了,只是一点,这段时间姑娘务必离开集雪楼几日,暂避锋芒。青芜公主一事,宇文息已识得我二人身份,并且知晓我们与姑娘有所牵连,只怕祸事会波及到姑娘身上。” “多谢公子关心,寒烟自会小心!”寒烟低着头,沉默片刻,笑道:“只是公子离开靖都后,还望公子莫忘了寒烟。而且,倘若以后公子有什么需要寒烟效劳的地方,还请公子不要客气!” 歩非潇洒地笑了笑,“好!” 平遥此时心情却异常沉重,怎么也笑不起来,她静静凝视着寒烟,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多谢姑娘了!” 无论心底对寒烟怀有多么复杂的情愫,但既然是她自己选择的路,或许就该任她走下去。 告别寒烟后,歩非、平遥便匆匆向淮山关赶去。 青芜事件便暂且告一段落,作为一种思念和怅惘永久地埋在了平遥的心底,那个不被人触及到的柔软角落。偶尔,只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刻才会重新翻出来,细细体味多年来的点点滴滴、酸甜苦辣,以及那悲壮惨烈到瞬间凝为永恒的一刻…… 埋在心底,永不磨灭。 有些人,即使消逝了,双方之间的牵连依旧不断,因为爱和思念已成为一种永不消散的感情埋藏在你心底,将你们连接起来。 从靖都往淮山关的路上。 “歩非,你常常托寒烟帮你办事吗?” “也不是常常,偶尔吧!怎么了?你今天很不对劲嘛。” “没有啊。”平遥笑了笑,又问道:“那你每次托她的事,她都能完成吗?” “大多数吧,也有办不成的时候。” 平遥静默了片刻,才又问道:“那你知道她都是用什么方法办到的吗?” 歩非笑了笑,道:“不知道。她既然不想让我知道,那我便不问。小丫头,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总是问我关于寒烟的事,不会又在吃醋吧?” 平遥瞪歩非一眼,“想得美!”既然寒烟不想让他知道,那就让这个秘密永远埋藏吧。 “对了,淮山关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淮山关多山峦、峡谷、瀑布,是一道天然屏障,易守难攻,辰王这时候还在为此事头痛呢。不过,话说回来,最近让辰王头痛的事还真不少呢,宇文锋、宇文息忽然苏醒,让本是囊中之物的靖国变得很难攻取,徐毅那边又没什么好消息,两边军队都没有什么进展!不过,总算有一件事让他高兴了一阵子。” 平遥问道:“什么?” “就是你的母后——宁太后上台垂帘听政一事。安国内部动乱,这样辰王对你就不必过于防备了,因为此时,你已经没有稳固强硬的后盾了。” 平遥冷笑道:“搞不清楚状况,竟把最糟的事当做好事!本来我还可以用整个安国全力支持他,现在只能抽取一些零星的力量了,他竟还高兴得起来?” 歩非摇头叹道:“这也不能怪辰王,如果我是他,必然也对你不放心,因为倾城公主以前做的那些事,性情狡诈、机谋诡变,实在难以让人对你不提防戒备啊!如今安国内部发生如此大的变动,你倒一点都不担心啊?” 平遥哼了哼,道:“有什么好担心的,不过是意料中的事!说起来,唯一脱轨的,只有宇文锋、宇文息二人之事了,而且,就连陈瑾的叛变也是因宇文锋而起的。” “没办法,谁让你医术不济,下的毒被雪樱轻而易举就解开了呢?” “雪姨还是老样子啊!以前她就这样,连路边一只受伤的小猫小狗都要救,甚至连想害她性命的人她都能宽恕,只是不知道这样的性格是福是祸……”以前雪姨的善良总是令自己感动敬佩,如今,却在岁月的沉淀中染上了许多莫名的情愫,而这些情愫中,似乎还有……恨! 歩非并不了解平遥那许多复杂的心思,笑道:“心地善良是好事,她不过就解了一次你下的毒,怎么就扯到是福是祸这上面来了呢?” “小时候我也觉得善良宽容是好事,但现在我却不这么觉得了。”平遥顿了顿,目光移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宁静的眸子幽深而沉重,隔了半晌,她才缓缓道,“雪姨年轻的时候,喜欢她的男人很多,最有名的三人便是我父王、程青衣,以及建造集雪楼的林岳翔,所有钟情于她的男人,她都以礼相待,因为她怕伤了他们的心,所以对每个人都十分的温柔体贴,不懂得如何果断拒绝他人,所以让这些人反而都对她抱有幻想,而耽误了各自的将来!雪姨最后嫁给了程青衣,两人成婚时已是很晚了,那时雪姨大概有二十七岁了吧?而且,程青衣和林岳翔都是为雪姨而死的,而害死他们的,就是她那过度的善良。” “的确,有时候过度的没有原则的善良和宽容就会变成纵容,反而是有害的!” 回到淮山关军营后,歩非、平遥二人便往辰王营帐而去。 彼时,辰王正提着御笔在地图上勾画着,玉弦立在一旁观看,偶尔给些意见,当玉弦提出的意见极有见地时,辰王便会回头看玉弦一眼,然后两人相视一笑,颇有默契。从表面上看,两人相处还是十分和谐的。 见歩非、平遥二人并肩踏入营帐,辰王搁下手中的御笔,客套道:“念叨了这么些日子,总算把公主给盼回来了!” 刚刚赶路回来,平遥身子已是累极,便无心与辰王纠缠,只淡淡道:“回来了。”便寻了张椅子软软地坐下了。 辰王笑道:“看来公主精神极为疲倦,为何不先回营歇息,反而到本王这儿来了?” 第82章 温存 平遥道:“淮山关极难攻取,平遥想听听辰王有何打算?” 辰王道:“淮山关本是按照原定计划,在峡谷设伏,却被靖军设计围堵,导致我军伤亡惨重,而今之计,也只有打一场硬仗了!” “硬仗?” 玉弦悠悠地踱了两步,娇笑道:“不错,打一场硬仗!玉弦与辰王已听歩公子说了,如今镇守帝都的名将陆文瑾原是倾城公主的旧部,只是近来为了宇文锋而背叛了公主,所以,玉弦想,陆文瑾虽已反叛,但公主的命令对她应该依然有一定的约束作用。倘若,辰王下令,命徐将军带兵撤回,赶至淮山关援助,公主再送密信与陆文瑾,命她原地待命,想来她也不会违抗。到时,我们辰军以绝对的兵力优势,在淮山关与靖军大打一场,必然能够全胜,而且,如此一来,靖军的士气必会大降!此法可以说是一举两得,公主以为如何?” 平遥思忖片刻,眼中漫起丝丝幽异的笑意,道:“是该打场硬仗,不过,不是在淮山关,也不是调回远在帝都的徐毅。” 歩非会意地笑了笑,道:“这场硬仗应当留在最后,攻至靖都外最后一道屏障清关时再打,因为那时发挥的作用才是最大的。淮山关以绝对的兵力优势攻破靖军的防线或许对靖军士气会有些打压,但总不如以少胜多效果来得好!而最后在清关打一场硬仗,则是向敌人宣示我军的实力,彻底击溃他们顽强抵抗的心志,在他们心理上投下一片必败的阴影,如此一来,整个靖国才能说是彻底攻下了。而且,倘若此时召徐毅回来,所需时日过久,不但帝都可能生变,就连淮山关也会有难以预测的变数,因为一个人——宇文息,他也到淮山关来了。” 玉弦道:“传闻靖国端侯宇文息有治世之才,这点连玉弦也有所耳闻,但再如何有才干,他毕竟只是个文臣,对战场风云并不通透,何惧之有?” 提到宇文息,平遥心中的某个角落依旧有些隐隐的刺痛,但毕竟公是公私是私,这些还不会影响她准确的判断力。于是,她淡然道:“王后小瞧他了,宇文息此人性格诡变,心思玲珑,敏悟通透,有他在,整个南朝不知要增添多少变数!” 辰王见平遥一脸从容不迫、全盘在握的神情,只当她胸中早有丘壑,问道:“如此说来,可是公主有了什么好计策?” 平遥道:“原先我是打算在瀑布边屯兵,将靖军引入峡谷,再从另一条小路包抄,将靖军围困在谷中,一举歼灭!但现在宇文息来了,这个计策便不能用了。” “为何?” 平遥低垂着眉目,笑容如涟漪般从嘴角徐徐漾开,“因为……往往过于相像的人,是能够猜透对方的心思的。” 况且,这种浮于表层的计策,怎么能瞒过如宇文息一般机敏之人呢? “那眼下该如何呢?” 平遥抿抿嘴,看着歩非,道:“你心中已有计策了,是不是?” 歩非摇摇头,“并没有。” 平遥见歩非隐瞒抵赖,心中大为不满,道:“怎么会没有?靖军那边不是有你的人吗?现在不用,更待何时?” “果然还是瞒不过你啊……” 辰王正色道:“如此便好。淮山关的事暂且搁下,安国国内发生的政变,不知公主打算如何处理?” 平遥嫣然一笑,幽幽道:“安国啊?坐山观虎斗!” “坐山观虎斗?” 平遥拂拂衣袖,淡淡道:“其实平遥早早便发觉眀轩行为有异,却是故意不加以管制的,因为他若是想脱离平遥的支撑独立的话,就必须寻找另一个倚仗,平遥的王兄过于多情软弱,不靠谱,那么他选中的人,就必然是深居在冷宫理佛的那位——平遥的母后宁太后!只是辰王想想,依靠平遥和依靠宁太后有何差别?都是居于人下,替人办事的,眀轩之所以会反叛,不过是想独揽大权。只是,宁太后又是那么好对付的吗?她之所以会重回倾情宫,上台执政,联合眀轩这个外人来对付平遥,就是想替自己的儿子守住这片江山,替已逝的丈夫守住这片基业!既然如此,她又如何能容忍眀轩不断壮大自己的权力?所以说,眀轩和宁太后注定不能相容,当安国暂时没有外患之时,他们就会开始内斗!” 辰王道:“话虽如此,但一个女人如何是眀轩的对手?” 平遥将目光移向玉弦,“哦?王后也这么认为吗?” 玉弦会意地笑了笑,道:“不,恰恰相反,玉弦认为,这场权力的争夺中,最后胜出的,极有可能是宁太后!毕竟是在后宫风云中长久居于高位,屹立不倒的人!” 平遥淡淡道:“其实,这场权力之争,最后的胜者到底是谁,平遥也猜不出,所以很是好奇呢!不过,无论最后谁胜出,对平遥来说都是一样的,因为胜出的那个人,最终的结局,还是要在平遥手中淹没,我才是最后的胜者!” 辰王叹道:“机关算尽,真不愧是倾城公主啊!” “所以眼下,辰王只需专注于淮山关的战争,至于帝都徐将军那边,辰王可传讯与他,不必太过认真的攻取,陆文瑾之所以如此强硬地抵抗,不过为了宇文锋罢了,只要宇文锋降了,陆文瑾自然也就降了!” “好。” 告别辰王、玉弦后,歩非,平遥二人便回了营帐,此时昕薇已为平遥铺好床铺,供她休息之用。 平遥看了看简陋的军营,道:“阿昕,你马上传讯给岚烟,让她暂停在安国的一切活动,只需注意眀轩和宁太后的动向,等本宫的命令。” “是。”昕薇答话后退出营帐。 此时,帐中仅剩歩非、平遥二人独处,忙碌奔波了数日,直到现在,心中那根紧绷的弦才松缓了下来。 歩非舒了口气,拉着平遥,让她跨坐在自己腿上,揽着她的腰肢,将她拥在怀里。 长久的分离,相遇后又处于危机之中,两人根本无暇互述情谊,直到一切都平息稳定下来,才有片刻的温存。 平遥软软地伏在歩非肩上,双臂轻轻抱着他的脖颈,贪婪地嗅着他身上令她感到舒缓安心的淡淡幽香,便有一种慵懒的睡意袭来,精神渐渐放松下来,整个人相比寻常都显得格外安逸宁静。这种温馨甜蜜,只有从他身上她才能感受得到。 歩非轻吻着她的耳垂,温柔地问道:“想睡了吗?我抱你到床上去。” 平遥慵懒地摇摇头,和他耳鬓厮磨着,“先不休息了,晚间再睡吧!” 歩非坏笑着,牙齿轻啃咬着她的脖颈,“我是怕你晚上没时间睡觉。” 晚上没时间睡觉……领会了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后,平遥微微红了脸,轻轻扭了扭身子,道:“那我现在睡一会儿吧,你不要走,陪着我。” “好,我陪着你,你呀,跟个孩子似的,越来越爱依赖我了!” 第83章 信使 歩非宠溺地吻了吻平遥的额头,起身将她抱到床的内侧,自己在她身边躺下,依旧将她拥在怀中。 当你开始爱上一个人时,就会贪恋对方的拥抱、亲吻,恨不能时时刻刻呆在一起,贪婪地想要和对方有着更多的接触和牵连。有时候,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心里便会感到特别地幸福甜蜜。 平遥合眸躺在歩非怀里,却依旧隐隐约约能感受到有一道幽深炽烈的目光盯着自己,她扁扁小嘴,抱怨道:“别看了,天天对着我,还看不够?” “看不够,而且我哪有天天对着你,我们分开都有一个月了,天天见不到你,还要伺候雪儿那个难缠的小鬼!”话到最后,便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了。 平遥得意地笑道:“想不到这世上还有让你头痛的人呐!” 歩非恨恨道:“那个小鬼一天到晚就会威胁我!” 平遥竖起一根眉毛,颇有兴味地问道:“哦?她怎么威胁你啊?” 歩非忽然一下子黏到平遥身上,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语气中满是委屈,“她说,她以后要天天粘着你,不让我碰你!” 平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所以你就跑到我这儿来告状?” 歩非不满道:“谁叫你对她那么好?” 平遥抚额叹道:“天!又在吃醋了,你怎么这么爱吃醋啊?” 歩非不满地哼了哼,嘴唇便很不规矩地在平遥的脸庞、颈项上游移,时常还轻轻啃咬着她的耳垂,卷起舌尖调皮地逗弄着她。 平遥不满道:“不要!”大白天的,她以后还要不要见人了? 歩非央求道:“就一次,就一次好不好?” “不好!一次也不行!” 歩非抱着平遥撒娇道:“我已经一个月没碰过你了!” 平遥坚决反对:“不行就是不行,没商量!还有,你能不能别一天到晚想这种事情?” 歩非见谈判破裂,嘴角露出一抹阴险奸诈的笑容。 未等平遥反应过来,他便迅速捉住平遥的双手,单手握着她的双腕,固定在头顶,接着,他一翻身覆在她身上,将她的身体压制住,然后开始用牙齿咬开她的衣襟,另一只手便游移在她莹润的肌肤上,恶劣地开始挑逗她的身体。 在歩非熟练的调情技巧下,平遥的呼吸迅速急促起来,温润的眸子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显得迷乱而动人,皮肤也因体内翻腾的欲望渐渐染成绯色。 “公主,安国宁太后派人前来送信。”昕薇的声音在营帐外响起。 平遥此时无异于被浇了一盆冷水,猛然清醒过来。昕薇的声音相比平时显得有些尴尬、犹疑,她定是知晓了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想到这里,平遥顿时觉得羞赧得无地自容,让人家知道他们在干嘛干嘛,真的……好丢脸…… 一世英名,毁于一旦……这下,她真是欲哭无泪了。 “知道了。阿昕,你先招待一下信使,本宫一会儿过去。” “是。” 听到昕薇离去的脚步声后,平遥立刻推开歩非,拢着凌乱的衣襟跑下床,赤足站在地面恼怒地瞪着歩非。这个混蛋,都怪他! 歩非见状,温柔地向平遥招着手,耐心地引诱道:“乖乖,地上凉,到我这里来!” “不要!” “乖,过来……” “不要!” 歩非一脸惋惜地看着平遥,道:“真的不过来?那就算了,到时候夜里可别哭着喊着向我求饶啊!” 每次都用这招,呜……太下流了! “我过来了。”平遥扁扁嘴,便很没骨气地走到歩非身边,乖乖在床上躺下,闭目皱眉,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歩非笑着点点她的鼻尖,便伸手将她扶起,温柔地替她整理好凌乱不堪的衣衫,然后吻了吻她的嘴唇,道:“先放过你,下次就没这么便宜了!好了,快点去吧,你母后的信使不是还在等你吗?” 平遥眨眨眼,道:“你不去吗?” “怎么?想要我去?” 平遥孩子气地抱着歩非,撒娇道:“我要和你一起。” 歩非无奈地叹道:“唔,越来越像孩子了!” 出乎意料的是,宁后的信使,竟是岚裳。 在平遥的记忆中,岚烟与岚裳当年是一同进宫的,二人外貌有几分相似,又情同姐妹,宁后颇为欣赏,便分别赐名为岚烟、岚裳,留在倾情宫侍奉宁后。后因宁后见倾城宫没有十分出色的宫女,便将岚烟派遣到倾城宫,侍候在平遥左右。 平遥见岚烟见识心性非一般女子可比,背景身世又十分清白,便一直留在身边,大力培植,让她统领一方势力。 而岚裳,那个与岚烟情同姐妹的女子,经眼线探子回报,宁后一直只当她是个普通的宫女留在身边,不过因性子聪明伶俐更受重视些罢了。四年前,安王驾崩,宁后移居冷宫时,岚裳亦一直跟随在宁后身边伺候。按理来说,一直追随宁后左右,是该颇受信任的,但再如何地信任,宁后还不至于糊涂到将代表己身四处出使任务的信使之职任命于一个宫女啊!除非……宁后一直在暗中培植她! 倘若是这样的话,那岚烟呢,她又是什么情况?当年宁后将她派遣到倾城宫,当真是因为见平遥身边没有十分担当的宫人,还是……有别的什么目的? 一直能力过人,备受信任的岚烟,这么多年来,她是以什么身份立场站在平遥身边?是如表面这般忠心不二,还是深藏不露?如果是那样的话,就真的太可怕了…… 只是,不知为何,岚烟表面虽露出许多值得推敲的疑点,但在平遥的心底,还是对她持有基本的信任的,毕竟是在自己身边多年的得力助手啊!又或者说,那是潜藏在平遥心底的一种期望,期望岚烟不曾背叛自己。 换一面想,如果自己对岚烟的怀疑是多余的,那宁后此举的意图就极其明显了。启用与岚烟情谊深厚的岚裳,以此来降低平遥对岚烟的信任度,同时,也以岚裳来左右岚烟的判断力,在情绪上对岚烟造成一定的影响。 主动出击,真是符合宁后多年来的办事风格啊!呵呵,真是冷血,对自己这个亲生女儿,宁后也一点都不手软呢!似乎,这一点是自己与宁后流淌在血液中最最相似的东西了。 亲生母女间,唯一得以传承的,竟是这种东西么? 平遥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嘴角便漾起素有的从容笑意,优雅道:“岚裳,太后让你送什么东西给本宫?” “回禀公主,太后娘娘遣岚裳给公主送信,顺便取回星月匙中的星匙。” “星匙?”平遥疑惑道,“开启安国宝藏的星月匙中的星匙,本宫如何会有?” 岚裳道:“公主莫开玩笑了,公主从小到大挂在脖子上的挂饰不就是星匙吗?” 平遥微微一惊,未曾料到自己挂在颈间将近二十年的蓝紫色石块竟是星月匙中的星匙!而且,倘若自己的这块是星匙,那歩非颈间挂的那块便是月匙了。自己是生在安王室的公主,拥有星匙不足为奇,那歩非呢?他怎会从小就带着那枚月匙?沉眉思忖片刻后,平遥压下心头的疑惑,冷笑道:“这枚星匙是本宫父王所赐,以追随本宫将近二十载光阴了,敢问岚裳姑娘,太后是要以何理由向本宫索要这枚星匙啊?” 第84章 昔我往矣 “目前两军的状况可以说是势均力敌,有宇文息在,将官场的诡变之术用到战场上,果然有奇效,宇文息此人,果然有治世之才!” 平遥冷笑道:“任他再如何了得,也防不过军中有内贼啊!他所有的谋划、计策最后都落到你的手上,再精妙的兵法又有何用?不过,既然靖军每次的军情、计策林释都会传信与你吗,你为何还要故意打败仗?” “傻瓜,如果辰军每次都胜,岂不是摆明了靖军内部有奸细?我只是在等。” “等什么?” “等一个能一举歼灭靖军、攻破淮山关的机会!” 平遥点点头,淡淡道:“原来如此。对了,你怎会派林释潜伏到靖国去?这可不像你的所作所为啊!” 歩非满脸委屈道:“他哪是我派去的?是他自己跑去的!” “啊?” 歩非道:“说起来,林释此人,还真是个怪人。我大约是在两年前遇到林释的,那时在靖都集雪楼,林释正在查案,他是个刑名高手。那个案件恰好与寒烟有关,所以林释要调查寒烟,你知道寒烟的性子的,冷若冰霜、一身傲骨,哪里肯让林释审问?于是,两个人就僵住了,弄得林释颇为头痛。当时,我见那案子十分有趣,也想知道结果,便出面调解了一下,让寒烟配合林释调查。林释这人,不知是鬼迷了心窍还是怎么的,见寒烟对我恭敬尊崇,就把我惊为天人,从此就非要跟着我,说什么一生一世追随公子,无怨无悔之类的鬼话,甩又甩不掉,后来就一直跟着我到辰国来了。跟了我一阵子后,当我和你一起去靖国时,他也一个人跑到靖国去做内应了,这个人啊,真是……太怪了!” 平遥听完后,眉梢不自然地抽搐着,点点头道:“真是个怪胎!不过你那里像天人了?不过就是走桃花运,会骗骗女孩子而已。” “我哪有?” 昕薇从不远处缓缓走来,禀报道:“公主,岚烟姑娘那边来消息了。” “哦?是什么?” 昕薇道:“近日眀轩在朝中肆意扩张势力,拉党结派,非常嚣张,而宁太后似乎并没有做出任何回击。” 平遥听了微微一笑,窅黑的眸子泛出微微幽冷的蓝光,道:“没有反击?呵呵,这应该就是典型的暴风雨前的宁静了!她这么做应该有下文才是,眀轩为官不久,对我母后的手段还不太了解,越是平静,到时她给眀轩的回击就越是致命!对了,岚烟可有提到冯渊?” 昕薇答道:“冯丞相依旧保持一贯的中立态度。” 平遥笑了笑,“老狐狸!” 歩非叹道:“在这种政局动荡的时期,身为朝中重臣的他,的确还是保持中立、不偏不倚来得稳妥些,毕竟是三朝元老,又是先王的顾命大臣,到时无论谁得势,都需借助他的才能与威望来巩固势力。” 平遥俏皮地眨眨眼,漆黑的眸子中泛出丝丝诡异,道:“不过就算是老狐狸,也是有弱点的。” 歩非问道:“这样圆滑老到、八面玲珑的人,能有什么弱点?” “他的弱点嘛……你可知他一生最在意的是什么?不是官位,不是声名,更不是金银女色,而是冯家——他的家族!身为冯氏一族族长的他,最最关心的,便是冯家的利益!” 歩非叹道:“唉,有你这样的君主真是恐怖!” 平遥瞪一眼歩非,转身吩咐道:“阿昕,你通知岚烟继续监视,并提醒她,小心岚裳!” “是。”昕薇闻言退下。 歩非挑挑眉,问道:“你不是怀疑岚烟的吗?” “调查过了,这次是我小人之心,太过多疑了!” 五月的中旬,终于迎来了靖军和辰军在淮山关最后的的决战。 辰军假装中了靖军的埋伏,被引入淮山下的大峡谷。 正当靖军得意之际,辰军却分了一支奇兵从小路包抄,绕过大瀑布,从大峡谷后方悄悄赶入早已派人囤积了大量木材和油的谷地,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然后,辰军奇兵取出火箭,纷纷射向被围困在谷地的靖军,万箭齐发,整座大峡谷顿时烧成一片火海。 镇守淮山关的三万靖军便在这场火海炼狱中彻底湮没。 次日,辰军攻破淮山关,长驱直入,直往靖都外最后一道防线清关而去。 与此同时,平遥上书安王,请求调遣十万大军至靖国清关,一边派人带着安国调遣军队的虎符回安国调兵。 上书不过只是个形式,真正能够调动安国军队的,是她一直握在手中的虎符。 很早以前就料到,将来可能会有情势失控的一天,所以,她也一早就做足了准备,在手中握着最最实际有效的武器。 正当一切都朝着预定的方向顺利进行,开始回归轨道时,出乎预料的意外再次发生。 负伤前来报信的是青衣阁四大杀手中的绝尘,因他的轻功绝佳,脚力非常人能及,所以消息传递的速度甚至超过了兰影密探。 平遥心头隐隐不安——是什么重要的消息,竟能催动负伤在身的绝尘如此日夜兼程的赶来? 平遥上前一把扶起绝尘,道:“快起来,可是青衣阁出什么事了?” “慕容天率领武林各派突袭青衣阁,阁主负伤,阁内损伤惨重!” 平遥心头一跳,总有超出棋盘外的因素,扰乱棋局的走向。她思忖片刻,问道:“雪儿情况如何了?眼下在何处?” 绝尘道:“当夜属下正在阁外出任务,没有亲历青衣阁与武林各派的血战,但若游对阁中弟子宣布说,阁主受了点轻伤,暂时在外调养,目前青衣阁暂由无痕、若游二人镇守,由听风陪在阁主身边照料。至于阁主的栖身之地,为防止泄露,仅阁主与听风二人知晓。” 平遥微微颦眉,若游宣布的话,只怕是用来安抚青衣阁阁中弟子之用,雪儿受的伤也绝非轻伤,否则,以她刚硬要强的性子,怎肯躲到青衣阁外避难? 如此一来,必须派遣武艺极高之人,将雪儿接回,以免她再次陷入险境,落到慕容天手中。而这个武艺高强,又不影响目前大局的人选,似乎只有平遥自己了。 慕容天,那个师父无论如何也不忍伤害的痴情人,难道自己当真要将他除去吗? 以慕容天如今狷介狂傲的性格,依稀可辨他当年爽直快意的英雄气魄,却只因心中的一丝执念,身陷情殇,偏执了一世,也苦等了一世…… 思念成狂,以至于如今堕入魔道,万劫不复! 不能再容忍了,挡路的绊脚石,终究是要搬开的,再多的宽恕只怕就要成为纵容了。 早晚而已,这一刀终究是要落下的。 下定决心后,平遥淡淡道:“阿昕,本宫要暂离些时日,手头的事,就由你暂时代为处理,并不紧急的暂且搁下,本宫会派密探联络你,给你指示,若是十分紧急的事务,就直接请示歩公子吧。” 第85章 越州奇案 昕薇垂首应道:“是。” 听到平遥要单独外出的消息,歩非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亦未曾加以阻拦,因为拦不住,雪儿在她心里的分量太重。只是相聚这么些短短的日子,又要分居两地,免不了心中有些黯然,他吻了吻平遥的唇角,无奈道:“你一定要去的话,就去吧,只是自己要小心,我这里实在分不开身,不能陪在你身边了。” 平遥腻到歩非怀里,轻声道:“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即便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孩子。”歩非将手抚上平遥的小腹,来回温柔怜爱地轻抚着,如同对待这世间最贵重的珍宝。 平遥微微红了红脸,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有孩子了?” 其实,早在靖都时,平遥便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她本是一心欢喜着要告诉歩非,后又担心他知晓自己怀有身孕后,会将自己圈养着保护起来,不肯让自己涉险,这才将怀孕一事隐瞒了下来。 “你什么事我不知道?瞒着我就有用吗?” 平遥不甘地摸摸肚子,道:“可是才刚满两个月,肚子也没大,而且我害喜的症状也不是很严重,你怎么会看出来的?” “我是孩子的父亲,当然会知道!” 平遥不满地嚷道:“什么嘛,胡扯!快说,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歩非微微皱起眉头,若有所思道:“算起来,这个孩子应该是在祁国怀上的……”话到这里,忽然顿了顿,然后歩非的笑容忽然变得很坏,充满着邪恶的诱惑,“可能是因为在祁国那几天晚上,我要你的时候,就知道你会怀孕。” 平遥一脸羞愤地瞪着歩非,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这个混蛋……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讲这种话!真是……大坏蛋!大坏蛋!大坏蛋!只是瞪着瞪着,她的心就忽然变得柔软起来,一想到即将分离,心中更是万分不舍,她抱着歩非,温柔地说道:“你放心,我自己会小心的,也会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带上林释吧,路上有个人照应总会好些。” 说完,林释便从营帐内的帘幕后走出,来到平遥面前行礼,“林释见过夫人。” 平遥淡淡地笑了笑,道:“想不到林公子已从靖军归来了,说来,这次的淮山关之战,还多亏了林公子呢!”倘若没有林释提供的靖军军情,还不知淮山关要多久才能攻破。 林释冷淡地应道:“夫人过奖。” 平遥与林释几乎只见过匆匆一面,对林释不甚了解,却也早已体会到他身上如同千年寒冰般彻骨的冷逸之气,因此对林释冷淡的态度并不在意。 “这次前往青衣阁,一路上要麻烦林公子了。” 林释依旧冷冷地答道:“夫人客气了。” 歩非怕平遥被林释的冷气压冻伤,忙把她护到怀里,脸埋在她的颈间温声道:“他就是这个样子,性格冷漠,你习惯就好了。” 湿热的气息隔着短短的距离拂在她的颈间,痒而酥麻,平遥的心里似乎有一丝清泉涤过,在身体里漫漫漾开,如玉的脸颊立刻变成诱人的粉色,泛着莹泽的粉唇微微张开,似在邀人品尝。 平遥心中暗恼,就连告别的时候,歩非都要恶劣地挑逗她的欲望,偏偏自己对他又没什么抵抗力。而且,这么多双眼睛在场看着,他还旁若无人地和她亲热,这人难道都没有一点羞耻心吗? 歩非呵呵轻笑了一声,促狭道:“怎么还是这么容易害羞?” 平遥不满地嘟嘟嘴,慌忙扯开话题,交代正事,“我已派人带虎符回安国调兵,估计过不了多久,安国十万大军就会到清关,万一我来不及回来,那十万大军就由你调遣。还有,清关这场硬仗,让安军做主力军。” 歩非调笑道:“哪有你这么黑心的主帅,让自己的士兵上战场拼命!” “哼,我这叫高瞻远瞩!必须保持辰国的兵力,适当折损安国兵力,才能保证战后辰、安两国在兵力上能够相抗衡,难道不是吗?” “只是,你这么一调兵,只怕宁太后和眀轩的内斗要暂停一阵子了。” 平遥道:“不会,就算他们表面上维持平和,还是免不了暗暗内斗。况且,我暂时还没有正式与他们树敌,想必他们还没必要现在就联合起来对付我。” 歩非无奈地摇头叹息道:“真是算无遗漏啊!” “好了,我走了,你也要保重!”平遥踮起脚尖亲吻歩非的嘴唇,一触即分。 离开军营,平遥与林释便赶往青衣阁总部所在地——辰国越州。 越州有座蓬莱店,占地数亩,建筑宏伟精致,是越州乃至整个辰国最为有名的酒馆。这蓬莱店中有一座摘星塔,楼塔高数十丈,高耸入云,是蓬莱店中最为昂贵的消费点,且价钱随着楼层的上升而递增。 这摘星塔的塔顶,便是蓬莱店的至尊之地。屋内格局简洁怡人,外间置一张铺着锦垫的圆桌,圆桌四周置六张圆形锦凳。圆桌左方是通向走廊的一挂水晶帘,从楼顶俯视整座越州城,风景壮阔,豪气干云。圆桌右方是一架山水屏风,绕过屏风是一道月白的帷幔,地面铺有如鲜花般艳丽丰厚的锦毯,帷幔扫在地面,宛如白云飘过百花盛放的原野,别有一番趣味。月白的帷幔内,仅置一张半圆形靠墙的榻榻米,上铺有一张银狐狐裘剪接成的大毛毯,素净中竟现出格外的奢靡妖冶。 就在这官宦商贾流连的摘星塔塔顶,竟住着一名身形娇小孱弱的甜美少女,少女身边时刻守着一名静雅隽秀的男子。这甜美少女便是雪儿,隽秀男子便是听风。 或许谁都想不到,名震天下的青衣阁主,此时就藏身在日日人来人往的蓬莱店,更有甚者,还招摇过市地住进了蓬莱店中的焦点——摘星塔塔顶。 往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平遥来到越州时,雪儿身体已大好,面色红润、行动自如,只是身上的内伤仍未痊愈。 平遥担忧地问道:“怎会伤成这样?” 雪儿勾唇一笑,梨涡浅现,“技不如人,所以被打伤啦!姐姐不用担心,这点小伤,过两个月就痊愈了。” 平遥素知雪儿脾性,只得无奈地轻叹一声,道:“我此番前来,一是为了接你,二是为了将慕容天给处理掉!” 雪儿甜美地笑道:“姐姐这次终于肯下决心了,以前我劝姐姐除掉慕容天,姐姐总说难,其实哪是难,是姐姐不愿动手!” 平遥若有所思道:“是啊,因为歩非,因为师父,也因为心中不忍……” 雪儿沉眉道:“说到慕容天,最近越州城内发生了怪事,姐姐可有听说?” 平遥因刚到越州,对城内情况几乎一无所知。 雪儿继续道:“自慕容天来到越州后,城内便接二连三地发生命案,被杀的都是刚刚出嫁的妙龄少女,在出嫁前当天被人劫走,玷污清白后被人杀害,弃尸荒野,杀人手法都是一剑穿心。” 第86章 线索 一剑穿心?平遥微微颦眉,眸光霎时变得幽暗晦涩,深不可测。一剑穿心……那是灵素的死法,莫非是巧合?还是两件事根本有着剪不开的牵连? 平遥沉默了片刻,道:“灵素当日就是被阿昕一剑穿心而死,灵素是慕容天最心爱的小弟子,他想为她报仇很正常,只是,这样的做法手段……” 一直静立在一旁的林释插话道:“这样的做法手段,不像是慕容天所为。即使他心怀怨恨,心中愤怒难平,但他那样狷介邪妄的人,绝不屑于这么做,他只会率领武林同道剿灭青衣阁,或是支持靖王来与歩非争斗。而且,慕容天已有一百二十岁高龄,玷污小姑娘这种事……” 平遥道:“就算不是慕容天所为,只怕也跟他脱不了干系!” 雪儿一阵恶寒,道:“该不会是慕容天气疯了,自己又已经不行了,所以派弟子四处奸污新娘来泄愤吧。” 平遥眉梢挑了挑,干笑道:“也有可能啊……” 说完,平遥便转移话题,与雪儿闲聊了一阵,心情大好。 唯有林释,听完雪儿述说的案件后,便一直两眼发光,最后终于忍不住道:“夫人放心,这件案子,林释一定会查清楚!” 平遥心知林释查案成痴,阻拦无益,于是淡淡道:“我没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林公子要查便查吧!只是有一点,此案很有可能便是凶手为了引出我们而设,所以十分之凶险,还请林公子查案时务必小心,莫忘了我们此行的任务!歩非遣你来是托你照顾我,不是给我添乱。” 林释道:“林释明白,请夫人放心。” 雪儿见林释离去后,问道:“姐姐既然知晓他去查案有可能泄露行踪,万分凶险,为何还要任他去?” “拦也拦不住,还能怎么办?” “把他一棍子打晕不就得了?” 平遥捏捏雪儿的粉颊,笑道:“你就会出这种鬼主意!我之所以让他去查,是因为我觉得那些枉死的待嫁女子,应该希望能将凶手绳之以法,还她们一个公道。” 雪儿亦有些黯然神伤,“那些女子的确需要一个公道,花一样的年华,待嫁,正是幸福来临的时候啊……那个凶手的做法,也太泯灭人性了!” 林释整日忙着在外查案,直至深夜方归。 此时,平遥正坐在锦凳上,隔着水晶帘望着漆黑的夜空,一弯银钩倒挂在夜空,四周点缀着几颗残星,夜色寂寥。 看着星空那一弯残月,平遥脑中不由自主地浮起了歩非的脸,似是在对她笑。若是此时自己正在他身边,会是什么情况呢?想着想着,平遥不禁笑出了声,若是两人在一起,大半夜的能发生什么?自己一定又要被他折腾死了吧? 才离了几日,她就这般想他了。 他是不是和自己一样,也在看着这一弯残月,想着她呢? 林释缓缓走到平遥身边,问道:“夫人想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想他。”平遥指着残月道,笑容是难得的纯净天真。 林释听完静默了半晌,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平遥,不说话。 平遥被林释盯得浑身不自在,问道:“林公子盯着我看做什么?” “林释只是好奇,公子为何会喜欢夫人。” 平遥心中微微有些不悦,“那林公子认为歩非应该喜欢何人?” 林释解释道:“林释并无此意。林释只是好奇,喜欢公子的女子那么多,那些女子中不乏如寒烟姑娘、凤鸣姑娘之类的奇女子,公子又不是贪图美色之人,为何会独独钟情于夫人。” 听到寒烟的名字时,平遥心头一跳,一个念头一闪即逝。她淡淡道:“他为何钟情于我,我也不知道,但又好像知道,就像我一样,这世间有这么多男人,其中不乏青年才俊,但我心中爱的,却只有歩非一人而已。不过,说到这里,我倒有一件事十分之好奇,就是林公子追随歩非的原因。” 林释愣了愣,没有回答。 平遥瞥他一眼,笑笑,继续道:“歩非说,是因为你见寒烟素来桀骜冷漠,却独独对歩非温婉敬从。所以,我有点好奇,你跟随歩非,究竟是因为他本人呢,还是因为……寒烟?” 林释淡然无波的眸光瞬间亮了起来,他抬眸望着平遥,沉默半晌,才有些沮丧地道:“我对她的倾慕,就跟梦一样,不过是一团朦胧的念想罢了!” 平遥静静地望着夜空,漆黑的眸子微微泛着光泽,宛如汇集了星辰一般瑰丽,她若有所思地笑了笑,轻叹道:“寒烟……她的确是个好女人!” 林释听了,面上难得露出除了冷漠以外的表情,有些憧憬,也有些怅惘,他笑道:“嗯,她的确是个很好的女人,聪慧、善良、高傲、冷漠,又很热烈,我从来没有见过像她那样的女子,明明寒冷似冰,又偏偏让人觉得热烈如火!” 平遥心头一时感到有些凄凉,林释若是知道,他心中美得像神一样的女子为了爱情牺牲到那种地步,会如何作想? 寒烟,多么可悲又可敬的女子啊…… 轻叹一声,平遥道:“既然是倾慕,是一团朦胧的念想,那就把她一直藏在心底,散在风中吧,这样,这份爱和期待才永远不会变质。不过,我还是觉得奇怪,既然你喜欢寒烟,就留在寒烟身边啊,跟着步非做什么?” 未待林释回答,平遥又径自道:“算了,你不必回答了,既然这么做,必然有你自己的理由,没必要向旁人交代。” 林释并不理解平遥心中所想,只是愕然地点点头。随后,他问道:“夫人此行既然要对付慕容天,为何整天呆在摘星塔里不出去?” “我出去做什么?我手下的密探自会替我查到慕容天的下落汇报给我。说起来,林公子忙碌了一整日,可有查到些什么?” 林释深深蹙起双眉,道:“犯人作案手法十分巧妙,现场几乎没有留下半点线索,而且近来越州城也因这案子产生了一定的恐慌,原本是预计今年出嫁的女子,都延迟了婚期。所以,目前倘若要找更多的证据恐怕很困难!” “证据?这么说来,林公子已知晓凶手是谁了?” 林释道:“我四处查访,听到一位老大爷说劫走新娘的是一名一身火红的男子,据我所知,慕容天身边有一位名叫烈焰的男子,喜欢穿红衣,而他使用的武器便是圆月弯刀。被杀的那些女子虽都是一剑穿心,但胸口的伤疤都开得极大,可能是有人将刀直接刺入女子的胸膛。仵作验了尸,证明了死者身上的伤口确是圆月弯刀所致。所以,目前凶手最大的嫌疑人便是烈焰!当然,也有可能是旁人故意嫁祸于他。” 平遥微微眯了眯双眼,道:“不,不是嫁祸,应该就是他!因为烈焰以前是喜欢灵素的,而灵素被歩非在婚礼上悔婚,后又被一剑穿心而死,所以,烈焰才会掳走新娘报复。” 第87章 围剿 烈焰拖着新娘走到慕容天身前,战战兢兢道:“师尊,人已经带来了,可以拜堂了。” 慕容天面色不豫道:“今天不是有两户人家成亲吗?怎么就只有一个新娘?” 烈焰立马惊恐地跪在地上,道:“弟子认为只需一名新娘和师尊拜堂,所以,只带了一个来。” 慕容天嗤笑道:“谁准你自作主张的?去,把另一个也给我带来!” “是。”烈焰闻言立刻离去。 此时园中仅剩下慕容天、扮作新娘的听风,以及躲在暗处的平遥、雪儿四人。平遥无声地向雪儿做了一个口型,示意继续观察,静观其变。 只见慕容天缓缓走至新娘身旁,一脸悲戚忧伤地凝视着新娘,眼中满是柔情蜜意,隔了半晌,他深情款款地说道:“水云,我等了好久,终于等到我们拜堂成亲的日子了。你不要急,再等一会儿,等烈焰回来了我们就拜堂。” 新娘尖着嗓子叫道:“我不要和你拜堂,你这个疯子!” 慕容天一听,忽然变得十分惊慌,他上前紧紧地抱着新娘,语气中充满惶恐与不安,“水云,你不愿意和我成亲吗?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愿意?我那么爱你!” 新娘挣扎起来,凄厉地哭喊着:“不要,我不要和你成亲,你放开我,放开我,你这个疯子!” 慕容天一改温柔深情的神情,面目忽然间变得狰狞起来,他握着新娘的肩膀,悲愤交加地吼道:“呵呵,我知道了,是因为大师兄是不是?你喜欢他所以不愿意和我成亲,是不是?可是,为什么?水云,你一开始喜欢的人明明是我,你还和我说过一生一世都会和我在一起,可是你为什么又要喜欢大师兄?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 “放开我,你这个疯老头!” 慕容天疯狂地抱着新娘,“你明明是喜欢过我的,为什么后来要告诉我说,是我误会你的感情了?为什么你喜欢上大师兄后,就连我们曾经相爱过的事实都要否认?水云,求你不要离开我,水云,水云……” 躲在一旁的平遥见状万分不解,看样子慕容天的精神已完全陷入疯癫状态,心智已被自己的心魔迷失。但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呢?倘若是歩非悔婚或是灵素之死,那慕容天应该好几个月前就开始发狂啦,为何要等到了越州才开始强抢新娘与自己拜堂? 只有躲在暗处满脸心虚的雪儿心里清楚,前一阵子,慕容天带领武林各派来到越州对付青衣阁,雪儿心中大怒,对慕容天这臭老头更是十分之厌恶,便起了玩弄他的心思。于是,她便设了一个局,对慕容天造成了不小的刺激,以至于慕容天思想疯癫,一念成魔。 大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烈焰便将今日出嫁的另一位新娘带回。 烈焰草草准备一番后,慕容天站在中间,两名新娘一左一右地站立着开始拜堂。起初,两名新娘都不愿意,挣扎得十分厉害,但在慕容天一顿拳脚的伺候下,都变得乖顺起来,不敢再忤逆他的意思,只好乖乖拜堂成亲。 拜完堂后,慕容天心情愉悦,一左一右拉着两名新娘的手,说道:“水云,我们终于成亲了!好了,天不早了,我们该休息了。” 听完这句话,两名新娘都一阵瑟缩,连手脚都止不住颤抖起来。莫非……这臭老头要和她们圆房? 只是,这站在园中的人却不见行动,都只是呆呆地站着。片刻,慕容天忽然眼珠一瞪,一股排山倒海的气势瞬间凝聚起来,他渐渐眯起眼睛,危险地盯着烈焰,道:“怎么,烈焰,没听懂为师的话吗?” 烈焰低着头,艰难地应道:“是。”说完,他一步步,举步维艰地走向后来被劫来的那一名新娘,开始粗暴地扯她的衣服。 那新娘情急之中忽然发起一掌,烈焰不曾设防,瞬间被打出几丈之外,喷出一口鲜血。 慕容天又惊又怒,喝道:“你做什么,水云?” 那新娘扯下盖在头顶地喜帕,一双灼亮的眸子冷冷地瞪着慕容天,道:“在下新月派掌门唐凤鸣,并不是什么水云!新月派境内连连出现采花贼,劫走出嫁的新娘,我新月派焉能不管?所以才设下了这么一个圈套,想不到这采花贼竟是慕容盟主!” 慕容天怒道:“我与我的水云成亲,干你新月派何事?” 唐凤鸣嗤之以鼻,“开什么玩笑?你的水云?慕容盟主已年逾百岁,而这些新娘都只是十几二十岁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是你的水云?要和你成亲?” “你又不是她,又怎么会知道她不是水云?”慕容天一把揪住剩下那名新娘的衣衫,将她扯到跟前,“说,你是水云,你就是我的水云!” “哈哈……” 园子里忽然飘出一阵宛如银铃般甜美清脆的少女笑声。 慕容天怒吼道:“谁?是谁?给我滚出来!” 雪儿轻笑一声,凌空一个翻转,便落到了园中的破屋前,她甜腻地笑道:“笑死我了,真是笑死我了!哈哈,想不到你这臭老头的水云竟然是个男人!” 慕容天大怒,“谁说水云是个男人?你这小丫头在这胡说什么?” 雪儿俏皮地眨眨眼,道:“听风哥哥,还不赶快告诉你的新郎官你是男是女!” 扮作新娘的听风恢复男声,对着慕容天道:“喂,老头,可以放开我了吗?” 慕容天惊讶得两只眼睛瞪成了铜铃,不可思议道:“你……你是男人?” 听风冷淡地点点头,一把挣脱开慕容天的钳制。 慕容天目光扫视园中一周,露出一抹狂妄而狰狞的笑容,道:“既然一个也不是我的水云,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语毕,便一掌向雪儿劈去。 雪儿身形一闪,躲过慕容天的掌风,身体落在身后的一棵大树上,她缓缓从背后拔出玉雪剑,冷声道:“慕容老贼,我今天就要为我青衣阁死去的上百名兄弟报仇!”说完,便如利箭般俯冲而下,直射向慕容天。 唐凤鸣见雪儿已开始发起进攻,忙叫道:“都出来吧!”语毕,便有十几人从荒园的各个角落如旋风般冲出,迅速围成一个圆圈,摆出新月派的十八式剑阵,将慕容天困在中央。 唐凤鸣一声令下,众人便齐齐攻了上去,雪儿与听风也配合着阵法攻向慕容天。一直躲在暗处的平遥无奈地轻叹一声,起身掸去衣衫上的尘土草屑,走出躲藏的树丛,一步步向混战的人群走去。 走到半路,却被“横空出世”的林释拦住了道路,他单手拦在平遥身前,冷冰冰地说道:“夫人怀有身孕,最好不要动手!” 平遥担忧地抚了抚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当一个人的体内负担着另一个小生命时,的确该格外小心。她就连平时的饮食起居都小心翼翼,生怕对胎儿不好,如今,又怎能动手打架?万一受伤的话,那腹中的胎儿……只是,慕容天这样的绝顶高手,雪儿一人又如何应付得来? 第88章 风流鬼 正在平遥犹豫之间,林释道:“公子就是怕夫人不顾身子,才派林释跟来的。夫人且放心,凤鸣姑娘非等闲之辈,而且她带来的那十几人也都是新月派一等一的高手,加上程阁主和听风公子,应该能击败慕容天。” 平遥这才勉强放心地点点头,站在一旁观战。 一阵悠扬清韵的琴音缓缓响起,那是听风的成名绝技——风音曲,空气中顿时便有一股强劲的气流聚起,卷成一个漩涡,渐渐幻化出无数的无形音刃,那音刃交织成数面严密的音刃墙,从四面八方袭向慕容天。 慕容天连发数掌,击散四周聚拢而来的音刃墙。 唐凤鸣趁慕容天疲于防备,忙发起一掌,掌风裹挟着空气中纷飞的草屑,向慕容天扫去。慕容天慌忙侧身一躲,却双手难敌四拳,腰间擦过雪儿的长剑,顿时飚出一道血流。 风音曲音调不断上升,步调逐渐加快,空气中音刃的数量和速度亦不断增加。 慕容天一边忙着躲开听风的音刃,一边忙着抵挡十几名高手的攻击,一个躲闪不及,便吃了唐凤鸣一掌,喷出一大滩血来。然而,身形只是稍稍一顿,空气中便有数不清的音刃割向他的身体,在他身上划下无数刀痕。几乎与此同时,新月派一名高手的剑也从背后刺中了慕容天的身体。 玉雪剑给了慕容天最后的一击,一剑割破了他的咽喉。顿时,一道血花从慕容天颈间飞溅而出,在空中散成一团血色水雾。 慕容天痴迷地望着空中雾状的鲜血,眼角缓缓流出灼热的泪水,他傻傻地笑着,气绝前口中依旧喃喃,“水云,我的水云……” 唐凤鸣望着躺在青草地上的慕容天,无奈地叹息一声,“真是个痴人!”继而,转身对着雪儿拱手谢道:“多谢程阁主相助!” 雪儿将玉雪剑放回背后,淡淡道:“唐掌门不用谢我,我是为了我青衣阁死去的上百名弟兄杀慕容天,不是助你。”接着,她一步一跳地蹦跶到平遥身边,雀跃道:“好了,慕容老贼已经死了!我们走吧,姐姐!” “想走?”园中响起烈焰癫狂的笑声,“哈哈……你们谁也走不了了!” 唐凤鸣大惊,“什么意思?” 烈焰抓着火把缓缓走到破屋的门前,狂笑道:“我已经在这园中埋了火药,只要我一点燃,所有的人都别想活着出去!” 唐凤鸣怒道:“就因为我们杀了慕容天,你就要把我们都炸死?” “不,你们只是陪葬品,我真正要杀的,是她!”烈焰满眼仇恨地将手指指向平遥。 平遥心中一片明朗,问道:“你可是为了灵素而杀我?” 烈焰道:“对,你杀了灵素,而我要为她报仇!本来还有歩非的,但要把你们凑到一起杀了太难,所以我只能杀你一个了!而且,你死了,歩非一定也会痛不欲生吧?” 林释挡在平遥身前,将她护在身后,问道:“你是否很早以前便将火药埋在这荒园中了?” 烈焰道:“对,早在半个月前,我就在这园子四周埋上了火药。我想,只要师父一直掳劫新娘,声名传开后,歩非一定不能容忍,他早晚会找到这儿来,到时候,我就能把他杀了,为灵素报仇!” 林释想了想,问道:“如此一来,你不是连慕容天也要炸死?” “是,他也该死!”烈焰疯狂地吼道,“要不是他答应把灵素许给歩非,后来怎么会让灵素那么伤心?要不是他当初离开辰王宫时没有带上灵素,后来灵素又怎么会惨死?所以,他该死!他也要为灵素偿命!” 林释继续问道:“那你是不是将火药埋在了园子的四角?” “是,你怎么会知道?” 林释无辜地笑了笑,道:“因为那些火药已被我弄走啦!” 烈焰惊道:“你……你已经把我埋的火药弄走了?” “是啊!” “这样的话……”雪儿冷冷一笑,从背后拔出玉雪剑,青影一晃,长剑便已刺穿烈焰的胸膛,一剑穿心。 猩红的粘稠血液沿着嘴角缓缓溢出,临死前,烈焰艰难地低头看了一眼没入胸膛的玉雪剑,恍惚地笑了笑,“这样也好,和你一样的死法,这样,我们也算多了一丝牵绊……灵素,如果……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一定不会再……”话没说完,便断了气。 平遥此时方松了口气,“你什么时候将火药弄走的?” 林释道:“没有啊!” “没有?” 林释道:“我唬他的。” 平遥惊道:“你唬他的?那你是如何知道火药埋在园子的四角的?” “我猜的,因为这园子是正方形的,所以我猜他把火药埋在了园子的四角。” 平遥听了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原来是猜的,而且,猜测的理由还这么……这么……奇妙?除了奇妙,平遥似乎暂时找不出其他的形容词。这样的做法,想想还真让人后怕啊!这是什么刑名高手啊?简直…… 林释目光冷冷地扫过躺在地面的两具尸体,道:“这案子终于真相大白了!慕容天疯癫痴狂,派烈焰四处掳劫新娘,将她们当做易水云强行拜堂,拜堂后,再由烈焰与她们圆房。事后,烈焰万分痛苦,心中又觉得对不起灵素,又对灵素的死怀恨在心,便也拿这些劫来的新娘泄愤,用圆月弯刀直直的捅进了她们的胸膛。” 唐凤鸣听后,叹道:“又是两个因爱生恨,心理扭曲的人啊!林释,想不到你跟了歩非以后,还是那么喜欢查案啊!” 林释抱拳,“凤鸣姑娘!” 唐凤鸣纠正道:“是唐掌门!” 林释木木地笑了笑,道:“慕容天贵为武林盟主,新月派就这样将他斩杀,只怕不妥吧?” 唐凤鸣叹道:“估计是会惹来些麻烦,不过,慕容天身为武林盟主,竟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我新月派岂能坐视不理?”说到这里,她一扬脑袋,爽朗地笑道:“况且,我唐凤鸣向来行得正,坐得端,怕什么?” 平遥望着唐凤鸣,心中暗暗叹道:久闻新月掌门唐凤鸣性情直爽,豪气干云,实为女中豪杰,此话果然不假。真是久闻不如一见呐! 唐凤鸣又问道:“你不是跟着歩非的吗?怎么一个人跑到越州来了?” 林释答道:“夫人到越州来了,公子让我跟在夫人身边保护她。” 唐凤鸣饶有趣味地挑挑眉,四下张望了一阵,道:“夫人?是哪个,是哪个?想不到歩非那个风流鬼也娶妻啦!” 平遥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一脸酸味,“风……风流鬼?” 唐凤鸣笑眯眯地走到平遥面前,掐掐平遥的脸蛋,道:“看你这副酸溜溜的样子,那你一定就是歩非那小子的老婆啦!不过你放心,那风流鬼的相好虽多,我和他却只是大姐和小弟的关系,你可以叫我凤姐姐!” 第89章 我们,就这样吧 歩非将她紧紧圈在怀里,柔声安慰道:“平遥,你要记着,咱们是夫妻,不管有什么事都要一起承担,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不会怪你。” 平遥委屈地辩驳道:“可是灵素的事……” 歩非吻着她的唇,堵住她剩下的话语,隔了半晌,才放开她,微微喘息道:“是我不好。” 正当这种煽情的时刻,偏偏有人破坏气氛。 雪儿闲闲的打了个呵欠,不耐烦地说道:“喂,你们两个嫌不嫌肉麻啊?一天到晚腻在一起卿卿我我,当我是空气不存在吗?” 歩非咬牙切齿道:“明明是有些人不识趣,见到我们夫妻两个亲热,也不知道自动消失,稍微回避一下。” 雪儿不屑道:“哼!你懂什么?我现在多看看你怎么哄骗我姐姐的,学习学习,以后就不会被臭男人骗了!” “什么叫哄骗?句句发自内心,肺腑之言!” 雪儿没好气地说道:“什么肺腑之言?谁知道真的假的?诶,我就搞不清怎么回事了,以前觉得你这人还不错,现在怎么越看越不顺眼了?” 歩非道:“那是因为平遥心里喜欢我,你看不过去。你这叫典型的羡慕、嫉妒、恨!” 平遥看着歩非、雪儿二人吵架,感觉耳边有一百只鸭子在叫,无奈道:“你们两个,简直……太聒噪了!” 歩非见状,立刻搂着平遥开始撒娇,“平遥,她欺负我!” 雪儿暴跳如雷,嚷道:“我哪有欺负你?姐姐,你看到了,明明是他欺负我!” 恰巧进帐的昕薇见状掩着嘴偷笑,“公子和程姑娘两人尽会争风吃醋!” 平遥笑了笑,道:“什么事,阿昕?” “辰王和王后遣人来请公子和公主前去小叙。” “知道了。”平遥不着痕迹地瞥了雪儿一眼,那甜美纯净的笑容、波澜不惊的眼神反而让她心疼起来,这些年,她似乎忽略了雪儿的心理情感,都不知道这个曾经被自己当做孩子的妹妹,也已经成长为性格隐忍、心硬如铁的女子了。 北朝一行,辰王和雪儿就不曾再见,分别后,刻骨的伤痕与无奈也渐渐随时间消散在风中,悄悄掩埋在心底,却始终不曾消失。 一旦掸去历史的风尘,所有的伤痛与无奈都会一一浮现,始终不曾愈合的伤口再一次被无情的撕裂,那是怎样鲜血淋漓的伤痛? 只有不再相见,不再触碰,所有的爱与恨才能归于寂静,被时光悄悄掩埋。 于是,平遥淡然道:“雪儿,姐姐和歩非先过去了,你先歇着吧,晚点姐姐再陪你聊。” 雪儿垂眸思索了片刻,抬眸笑道:“我也一起去吧?”她的笑容宛若黑夜中绽放的烟火,美得炫目,此时却染上了一层凄哀的婉转,欢乐中萦着一脉浅浅的忧伤,令人看了忍不住心疼。 平遥愣了愣,忍住眼底的泪水,酸涩地笑道:“好,一起去。” 进入辰王的营帐时,辰王正坐在御案前临摹字画,玉弦站在辰王身后,轻轻为辰王捶打着肩背,两人说说笑笑,琴瑟和谐。若非辰王抬眸瞧见雪儿时神情有片刻的僵硬,平遥甚至都要怀疑辰王与玉弦二人夫妻情深,果真是良缘佳配呢。 而雪儿似乎早已做足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以至于她进入营帐,见到这温馨和谐的一幕时,神情没有半分不悦,反而是笑靥如花,面容甜美得不沾染半点世俗忧伤。 只是,在这甜美的笑容下,覆盖的是怎样斑驳刻骨的伤痛呢? 平遥淡淡道:“辰王和王后找平遥有何贵干?” 辰王听完这句话,眼皮连抬都没抬一下,继续专注于手中的字画,依旧一派魅惑慵懒的神情。唯有紧紧握住笔杆,关节紧绷的手能展现他此刻情绪的烦躁压抑。 玉弦见辰王无意答话,于是娇笑道:“是这样,玉弦听说昨日公主回来了,特意遣人请公主过来小叙。对了,这位是……”玉弦疑惑地望着雪儿。 雪儿神气地挑挑眉,道:“怎么,王后没听说过我吗?” 玉弦尴尬地笑了笑,“恕玉弦孤陋寡闻了。” 平遥见雪儿又开始任性胡闹,只得在中间调解,“这是小妹程雪,雪儿尚且年幼,未免有些调皮无礼,还请王后见谅。” 雪儿顽皮地眨眨眼,道:“是不是想说久仰大名啊,王后?” 玉弦再次愣了愣,程雪这个名字,她当然是久仰大名,当然,其间缘由并非因为雪儿是名震天下的青衣阁主,而是她与辰王大婚当日,辰王曾无故离席,留下一脸茫然的她。事后,玉弦才知晓,辰王当日的失态,原因就是这个名叫程雪的女子。此时,再看辰王此时烦躁压抑的情绪,辰王与雪儿的关系,她心中自然是一片明朗。 只是,再如何不满妒恨,此时也不能表现出来。玉弦娇俏地笑了笑,道:“程姑娘真会说笑话!” 雪儿笑眯眯地说道:“还是王后比较风趣,不像某人!”雪儿哼了哼,然后颇为鄙视地瞟了辰王两眼。 辰王虽是一直垂首看着御案上的字画,却依旧能感觉到雪儿投向他的目光。他又惊又喜,忙抬眸望着雪儿,待看入她眼眸中明媚的笑意时,心中却有一种风吹过荒野的凄凉、荒芜。 雪儿的笑容那么开怀,那么甜蜜,两颊浅浅的梨涡宛如初绽的桃花,美而疏离,仿佛将他远远的推拒在她的世界之外,无情残忍地将他们过去的情意一刀斩断! 这样的雪儿,熟悉而陌生。 其实,他明白她在做什么,她是想撇开所有的牵绊纠缠,回到两人相处的最原始的状态,那种相争相斗、水火不容的相处模式。 辰王怔怔地凝望着雪儿,脑海中浮现的是当日在华英宫平遥的一句句质问,心蓦然地绞痛起来,一瞬间仿佛连呼吸都失去了。他在妄想什么?他和她永远都不可能了!所以…… 所以远远的隔开,回到最原始的状态才是最好的方法。 只是,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 玉弦见辰王呆呆地凝视着雪儿,不说话,忙扯些话题,避开这种尴尬的场面。她绕过桌椅,走到平遥身前,笑道:“公主几个月身孕了?都开始显肚了呢!” 平遥将手掌贴在小腹上,轻轻抚摸着,“三个月。” “真巧,玉弦也有两个月身孕了,想不到玉弦竟跟公主同时怀孕!” “够了!”辰王低声喝道,接着他沉默了片刻,稳定浮躁的情绪后,才慢慢说道:“闲话等到以后再扯,先谈正事吧。” 玉弦正被辰王的一声呵斥吓得怔愣在原地,此时见辰王情绪稳定了些,面色才渐渐缓过来。当初,辰王知晓她怀有身孕时,神情就甚是冷淡,无悲无喜,那时她还不知道缘由,如今看来,这一切的源头,不过是为了一个程雪!因为程雪在场,所以就连她提到自己怀有身孕时,都会发怒呵斥自己! 第90章 任性 玉弦瞥了一眼雪儿甜美的面孔,心中愈发不忿,如被扎了一根细针般,隐隐作痛,不拔不快。 平遥道:“目前战况如何了?” 歩非散漫地答道:“清关的战役,五万靖军全军覆没,安军、辰军各损伤三万。目前,安军、辰军已驻扎在靖都城外。” 平遥点点头,道:“如此的话,只需攻克靖都,那这靖国就可以说是攻下了。” 辰王道:“只是靖都城内还有十二万大军,只怕攻城并非易事!” 歩非摇摇头,道:“不,靖都不宜强攻。” 平遥微微一笑,“你有法子智取吗?” “也没有。” “那你打算怎么办?” 歩非慢悠悠地笑了笑,清逸无拘的气韵如风中的芳香,漫漫然地飘散开,他缓缓说道:“清关被破,靖国屡遭重创,靖王心神已十分颓然,无心再战。如今,整个靖都倚仗的,不过是宇文息此人,就连宇文锋,也是听从他的指令行事的。所以,宇文息降了,整个靖国也就降了。而宇文息此人,才智非凡,并不是武力所能降服的,要将他收为己用,只怕还需令他心服口服才是。所以,我约了他三日后在靖都城门外谈判。” 辰王沉眉思索片刻,问道:“你打算如何降服宇文息,令他心服口服?” 歩非随意地挑挑眉,道:“不知道,见机行事。” 平遥嘴角抽搐了一阵,干笑了两声,自言自语道:“见机行事?我就知道是这样!” 雪儿不屑地翻翻白眼,道:“那我们就等着看你到时候如何见机行事,收服宇文息了!” 平遥无奈地笑了笑,抬手轻轻揉了揉眉心,眉目间已隐隐有些倦色。 歩非担忧地扶着平遥,柔声道:“累了吗?还是哪里不舒服?” 雪儿闻言忙上前为平遥把了把脉,道:“身子没事,可能是累了,怀孕的人特别容易犯困,感到疲劳。先回去休息吧。” “好。” 辰王望着扶着平遥缓缓走出营帐的雪儿,心一阵阵抽痛着,仿佛被刀子刮过一般。眼见雪儿就要踏出帐门,他的心蓦然一沉,仿佛她从此便会离他远去,不由自主地唤道:“雪儿……” 雪儿脊背微微一僵,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说道:“就这样吧!” 在这炎热的盛夏,辰王感受不到半分暖意,反而如置凛冽的严冬,寒风如刻刀般刮在他的心上,痛得他鲜血淋漓、浑身麻木。 就这样吧,只是一句话,四个字,却足以令他的眼底一片荒芜,如被飓风席卷而过的平原,只留下满地的荒芜。 就这样吧! 我们,就这样吧…… 午间,平遥在塌上小憩了片刻,却始终放心不下雪儿,以至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歩非伸手轻轻抚了抚她额角细软的丝发,问道:“怎么啦?” “我担心雪儿。” 歩非沉默地望着榻边的山水屏风出神,泼墨屏风上画着连绵的远山,如白练般长空泻下的一挂瀑布,以及绕着岩石循着青草淙淙流淌的溪水,景色一派静谧,此时却显得格外沉重,处处透着压抑的气息。隔了半晌,歩非才沉沉叹道:“这个丫头表面上顽皮稚气,实际上她比任何人都要刚毅、骄傲,只是这样的性格也未免是好事!” 平遥起身依入歩非怀中,轻声问道:“歩非,你说雪儿任性吗?” “她那样还不叫任性,那什么才叫任性?” “不,她从来不是任性的女子,从她还是个孩子起,就严于律己,对自己要求异常的苛刻。只是,像她这样的性格,是最不容易得到幸福的。聪明,往往能一眼看透局势,读懂别人的心思,然后事事省得顾全大局,一味的委曲求全,最后却苦了自己。” “你不也是这样吗?” 平遥凄然地摇摇头,“不,我不一样。其实,我比她任性多了。我想要权力,便不择手段地去夺取;我想要统一南朝,便不遗余力地去谋划,甚至把自己当做照耀天下的太阳,却没有意识到自己不是太阳,从来不是太阳,我只是我自己而已;然后,我喜欢上了你,便不顾后果地去爱你,其他的一切,甚至是整个天下,都被我抛诸脑后。这样的我,难道不够任性吗?” 歩非却没有回答,只是吻了吻她的额头,将她更紧地圈在怀中。 平遥径自笑了笑,幽幽叹道:“其实,有时候我想,要是……要是她任性一点就好了。” 如果任性一些,她就不必承受如此的负重,肩负起整个青衣阁;她也不必斩断情根,眼睁睁地看着辰王与玉弦大婚,自己却心力衰竭,痛不欲生。 可是,为何……为何她要这般倔强…… 倔强得要以柔弱之躯肩负起生命难以承受之重! “要是她任性一点就好了……” 歩非拥着平遥柔声安慰道:“好了,别多想了,凭她的坚毅隐忍,感情的伤痛,她一定能挺过去的。你呀,总是样样为她操心,我看,她受了伤,你心里比她还要难过!不要想了,思虑过甚对孩子不好。” 平遥不满地努努嘴,“你现在就会拿孩子说我,不许这样,不许那样的!” 歩非轻笑着吻上她的唇,在上面辗转反侧,缠绵了好一会儿,才放开她,“我是为你好。” “我闷死了,我要出去玩!”平遥喘着气道,说完,她微微扬起脸,一脸委屈地嘟着小嘴,长久的缠绵厮磨后,原本色泽清淡的嘴唇显出一抹异常的艳色,微微翘着,纯洁中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 歩非散漫地笑了笑,伸手挑起她的下巴,“真的想出去玩?” 平遥睁着湿软的大眼,满脸期待地看向歩非。他空濛的眸光此时略微暗沉,眼眸深处似乎有一团火焰在燃烧,明亮而灼热,瞬间染红了她如玉的脸颊。平遥心中大感不妙,她知道他要做什么…… 果然不出所料,只是一个瞬间,她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嘴唇上传来柔软细腻的触感,一点点的厮磨,温柔缠绵得让人忍不住沉沦。他仿佛要消磨她所有的意识,彻底摧毁她的理智。 直到胸口一凉,衣襟被扯到肩下,隐隐露出胸前一抹雪痕,平遥才稍稍清醒过来。她握起粉拳,轻轻捶打着他的胸膛,推拒道:“不要,大白天的,多羞人啊……” “没事,我已经嘱咐过阿昕,我们有要紧事要办,不会有人打扰的。” 平遥顿时大窘,什么叫有要紧事要办?就是和她那个什么什么吗? “不行,我怀了身孕,不能……” “怀了身孕,不能什么啊?”歩非继续一边吻着她,一边不紧不慢地解着她的衣衫。 第91章 情窦初开 “不能……不能……不能那个。”平遥羞得满脸通红,却羞于用词。 “不能哪个啊?放心,我会顾着你的身子,你不要找借口,我知道能的。”歩非喘息着说道,“乖乖,你别闹,我晚上带你出去玩。” “去哪里玩?唔……” 清关外的山谷下,蜿蜒着一条清澈的小溪,溪水渠道是白色的沙砾浅滩,两岸是碧绿的青草。溪涧的尽头是一片安静清澈的池塘。夏日,池塘上满是层层叠叠的莲叶,碧绿精巧的圆形叶片间,藏着朵朵清丽的白莲。莲叶在清风中微微摇摆,欢快而动人,雪白的莲花在层层叠叠的莲叶中若隐若现,煞是可爱。 “你说晚上带我出来玩,就是这里吗?” “是啊。” 歩非、平遥二人牵着手比肩走来。 清澈的溪涧旁搭建着一件简易的竹楼,竹楼旁是一架缠绕着花藤的秋千,环境清幽怡人。 “这竹楼是你搭的?”平遥挑挑眉问道。 歩非得意地点点头,“不错吧?我们今晚就住在这边。” 平遥看着这简易的竹楼、精巧的秋千,心头涌上无限感慨。倘若……倘若能远离世俗的纷争,就这样生活在一片安逸宁静的乐土中,整日与山水草木相伴…… 想到这里,平遥的心情不由得黯淡了下来,她微微垂下羽睫,自嘲地笑了笑,身在这样的环境中,能得片刻的安逸已是难得,自己是不是太过贪婪了?罢罢罢,与其奢求那些难以得到的,不如静静的享受眼前的幸福吧。其实,相比于雪儿和辰王,他们已经很好了,不是吗? 歩非察觉到身边人儿的忧郁低沉,心疼地将她拥入怀中,道:“好端端的,怎么又难过起来了?” 平遥疲惫地笑了笑,“没有,我只是觉得太累了,整日筹谋算计勾心斗角,我真的觉得很累!这样的生活,何时才是尽头呢?” “等南朝一统,辰王君临天下时,我们便退出江湖隐居,好不好?” “好。” 隐居,多么遥远而美好的梦啊…… 夜色降临,碧青的夜幕上挂着一轮明月,宛如时间最炫目的珍宝。银白的辉光如流水般静静洒落,染在苍翠的草木上,如同冬夜落下的一层薄薄清霜,为这寂静的夏夜生出些许阴凉。 平遥独自坐在竹楼外的秋千上轻荡着,享受夏夜清凉的晚风。歩非从竹楼里走来,手里提着一只类似红莲形状的物什,他缓缓走到平遥身边,俯身吻了吻她,“跟我过来。” “做什么?” “放灯。” “放灯?”平遥此时方细细端详了歩非手中的物什一番。那是一只以竹幂作骨,糊上红纸的莲花,一片片半透明的花瓣重重叠叠,颇为精致,红莲的花蕊便是一展油灯。 歩非将平遥带到溪涧便,脱下外袍铺在青草地上,然后两人并肩坐下。 莲花灯点燃后,便放在溪水中,随着水流的方向向下游缓缓飘去。 平遥望着溪水中精巧的莲花灯,灯芯处一点如豆的黄色火焰轻轻晃动着,映着薄薄的莲瓣,仿佛披着落日的余晖,盈着浅浅的光晕,宁静而温馨。 平遥望着渐渐远去的莲花灯,眼中顿时酸意上涌,她朝歩非微微一笑,便依入他怀中,柔柔地唤道:“歩非……” 歩非低低的应了一声,便将平遥紧紧地拥在怀中。 夏夜绿色的萤火伴着微风轻轻飞来,如同无数颗星星飘荡在空中,浪漫而唯美。 平遥望着灿烂的萤火,轻轻伸出一只素手。一只萤火虫悠悠地飞到她的掌心,如同银河的一粒星辰落入掌中,碧绿的萤火幽幽闪烁着,片刻,又轻轻飞去。 “为什么要放灯啊?”平遥轻轻问道。 “碧落峰上有一条小溪,小时候师父每年九月初一都会独自一人去溪边放灯,我不知道为什么,但那一定是个特殊的日子……”歩非温柔地笑道,“每年的那一天,师父的神情都比平时柔和很多,我猜想,他一定是在思念一个人。所以,我就在这里搭了一座竹楼,想你的时候就到这里来放灯……” “现在我都回来了,天天陪在你身边,你还放什么灯?”平遥双眸亮亮的直视着歩非,心头异常甜蜜。 “因为从此以后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所以我带你来这竹楼最后放一次灯。” “再也不会分开了……”平遥小鸟依人地躺到歩非怀里,她抬眸望着身边飞舞的萤火虫,幽幽叹道:“九月初一……是我师父的生辰……原来,这么多年,他们两个谁也不曾忘记过谁……” 歩非紧紧搂着平遥,道:“刻在骨子里的爱,一生一世都不可能忘记的。” “是啊,不死不灭啊……幸好,幸好我们能陪在彼此身边,守着对方……”平遥动情地回抱着歩非。 不知过了多久,平遥迷迷糊糊地躺在歩非怀中,“歩非,我想睡了。” “睡吧,我会守着你。”歩非吻了吻怀中的娇妻,换个姿势,让她躺得更舒服些。 清风明月,夜色撩人。 此时,靖都外辰军军营中。 昕薇翻遍营帐,四处询问侍女都找不到平遥的身影,路上恰逢林释,便上前问道:“林公子,可曾见到我家公主?” 林释看了看眼前质朴而纯净的少女,冰冷的表情稍微和缓了一些,道:“今天下午公子带夫人出去了。” “出去了?林公子可知他们去了哪里?安国国内有重要消息传来,阿昕务必第一时间通知公主。”昕薇急急道。 林释为人素来冷漠,除了喜欢查案外,并不爱多管闲事。但此时,他见昕薇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一双明眸亮晶晶的,因为焦急,小脸也红扑扑的,看起来分外妩媚动人。他心肠莫名的软了软,多管了回闲事,“跟我来吧。” 昕薇一路紧紧跟在林释身后。 郊外夜色浓重,连绵的远山仿佛黑黢黢的鬼魅,周围的空气阴森得骇人,使人在这温热的夏夜也生出一种诡异的阴寒之感。 昕薇不自在地抱着手臂,企图改变这种阴森诡异的气氛,“林公子,你确定步公子带公主来这里了吗?这个地方这么阴森,怪吓人的!” “不是这里,还要再走一段。不过这地方是有点阴森,那边原先是乱葬岗,葬的都是一些穷困潦倒的人或是妓女,也有很多是含冤而死的,死不瞑目。” “坟场?”昕薇也顾不得男女有别,吓得死死地抱着林释的手臂,将脸掩埋在他的臂膀中。 林释低头看了看死死拽住自己的昕薇,心头漾起一丝奇妙的感觉,竟憋红了一张俊脸。他将手抵在唇边,故意咳嗽了两声,昕薇才发现自己此时的动作太过亲密,惊得一蹦三尺远,心如撞鹿,羞得面红耳赤,连说话都结巴了,“林……林公子,我……我不是,那个我……刚刚……” 第92章 靖国之降1 林释故作镇定地低咳了一声,道:“我知道。” 此后,一路的气氛就更为尴尬,心脏还砰砰跳个不停,昕薇只得扯些有的没的,来缓解这种暧昧慌乱的气氛。她清了清嗓子,问道:“林公子为何追随歩公子啊?” 林释微微一笑,道:“你们主仆两个还真是心有灵犀啊!” “啊?” “夫人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 “哦。”昕薇干巴巴地点了点头。 “我跟随公子嘛,起初是为了一个人,现在嘛……呵呵,我也说不清了。那阿昕姑娘又为何要跟着夫人呢?” 昕薇抿抿嘴,笼统的概括道:“我仰慕她。” 林释笑道:“要我说,你仰慕公子还正常点,怎么会仰慕夫人?她跟你一样,是个女子啊!” 昕薇被林释这么一笑更是羞得满脸通红,只哀怨地瞪了他一眼,急急辩道:“仰慕……是仰慕,不是你想的那种,你不要想歪了!” 林释忙敛住笑声,只是胸腔仍有微微的震动,从压抑的语声便能听出他憋笑憋得有多辛苦,“知道了,是仰慕,不是我想的那种。姑娘真是个直率的人!” 昕薇被林释这么一赞,更觉得脸颊发烫,一路不敢再多言语,生怕被取笑了去。一路走去,直到隐隐约约望到前方有一座小竹楼,脸上的热度才稍稍褪去。 林释手指着前方,道:“喏,就是那里,公子和夫人今晚会在哪里过夜。” 过夜?过夜……一个简单的名词,瞬间让昕薇想到了极不纯洁的事,顿时脸颊烫得有如火烧。由于她常常贴身伺候在平遥身边,因此偶尔会撞上他们夫妇二人亲热,此时,她若是这般贸然地冲过去,不知道会不会撞上什么尴尬的事…… 林释见昕薇满脸通红,踟蹰不前的样子,忙问道:“姑娘怎么啦?不过去吗?” 昕薇吞吞吐吐地答道:“还是,还是不过去了,明天再说吧。” “可是姑娘方才不是说安国有重要情报传来,姑娘要第一时间通知夫人吗?” 昕薇尴尬道:“话是这样啦,可是……如果现在过去,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林释此次方领会了昕薇的含义,也不由得感到一阵尴尬,“那现在怎么办?” “林公子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在这儿等着,等到明天一早我就把情报通知给公主。” “姑娘还是先回军营吧,明日等公子和夫人回来了再交给他们也无妨。” 昕薇忙摆手笑道:“没关系,我在这里等好了,林公子先回去吧!” 林释看了昕薇一眼,叹息一声,淡淡道:“我陪你吧。” 昕薇听后呆愣了片刻,才傻乎乎地点了点头,和林释并肩靠着一块巨石坐下,表面上静悄悄的,心里却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有点兴奋,又有那么一点期待…… 如春日的花蕾初绽,打开裙裾般的花瓣,在晨曦下悄悄打量一个全新的世界。 新奇而欢乐。 直到第二日天蒙蒙亮,昕薇、林释才前往竹楼寻歩非、平遥,走到竹楼前,却见歩非搂着平遥睡在溪涧边的草地上,顿时明白昨晚那一夜只怕是白等了。 昕薇望着平遥安静地睡在歩非怀里,忍不住笑了起来,如同晨曦般温柔明亮。公主和公子在竹楼旁的溪涧边睡了一夜,而她和林释在竹楼边的巨石下睡了一夜,这么巧啊……公主何公子是夫妻,那她和他呢……想到这里,昕薇自己羞得满脸通红,女孩子家的,真不害臊,居然……居然…… 林释见昕薇神情怪异,问道:“阿昕姑娘,你怎么了?” “没事。”昕薇答了一声,便如小鹿般羞怯地躲开了。 “阿昕。”平遥唤道。 昕薇定了定神,走到平遥面前,恭敬道:“公主,安国有情报传来,眀轩于六月二十五日晚在自己的府邸遭刺客刺杀。” “眀轩死了?”平遥惊道。 “是,当场毙命。” 听得眀轩的死讯,平遥心中悲喜交加,“想不到这么快,母后的手段真是越来越高明了,对付眀轩,居然没有靠官场的权谋算计,而是派人刺杀,只是这招用得也妙,母后想要的,不过是眀轩死而已,至于怎么个死法,用什么手段又有什么关系呢?想来眀轩也不曾料到母后会用刺杀这种手段来对付自己吧?一时疏于防范,竟着了她的道。母后啊,母后,你每每总是能够叫我惊奇,想不到十多年了,我依旧猜不透你的心机手段!” 林释叹道:“眀轩此人,我曾见过一面,也算是个人才,可惜了……” 歩非笑道:“林释,你错了,眀轩虽才智过人,却心术不正,难以驾驭,留着也是极其危险的。” 平遥看了看眼前的高山流水、竹楼秋千,心情又黯淡了几分,只道是平静的生活短暂,却没想到这么快就结束了。她压下心头的杂念,嘴角漫起雍雅的浅笑,漆如子夜的眸子如海洋般深不可测,她再一次全副武装,以最高雅的风华,最从容的气度,最坚毅的心志来面对前方的困难险阻。她沉声吩咐道:“阿昕,传讯给岚烟,迅速启用我们安插的人手,开始铲除异己,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寻求青衣阁的协助。” “是!” 歩非淡淡地瞥一眼平遥,道:“这边宇文息的事处理完以后,我便陪你回安国吧!” 平遥点点头,“要尽快了,否则……只怕我母后现在已经在为对付我做准备了吧?” 昕薇心中愤懑,忍了半天终于没忍住,道:“公主,阿昕就搞不懂了,公主和安王是亲兄妹,都是宁太后所生,为何宁太后这般偏袒安王,要帮着他来对付公主?” 平遥静静地站在晨曦的辉光中,身上如同披了一件凤凰的羽衣一般耀眼,她微微仰面望着远处隐隐的青山、幽幽的绿水,声音虚浮得如同漂浮在水中的浮游,“你们都没见过她的人,不了解她对我父王的用情,她对我们兄妹二人向来冷淡,小的时候,她对我就忽冷忽热的,而对我王兄么,稍微温暖平和些,却也是很冷漠的,她那样的人啊,一生的心思都放在一个人身上了……” 昕薇疑惑道:“那就更奇了,宁太后既然对子女冷淡,如今为何还要出来插手政事?” 平遥微微地摇了摇头,笑容显得沧桑而略为讥诮,“我跟我王兄在她眼里是不一样的,我王兄是男子,继承的是我父王的血脉,而我,不仅是女子,还要将安国数百年的基业拱手让人,她能不急吗?她爱我父王至深,即使我父王死了,她都要守在那里,守住他的基业!” 林释不由得对宁后的痴情产生了一分怜悯之心,叹道:“想不到如宁太后这般残忍暴虐之人,竟有着这么深刻的感情!” “可悲的是她心中的相思,最终化作了一头嗜血的兽……” 靖都外的十里亭边种植着大片清幽的竹林,狭长的竹***立的竹枝,沙沙的响声、深静的绿意,为着炎热的夏日染上了沁人的清凉。 第93章 警告 “完了。” “你有把握吗?” 歩非摇头笑道:“决定权在宇文息手上,我如何能断决?只是,我相信,如宇文息这般通透之人,必然是一点就通。关于靖军降或是战的决定……但愿他没有辜负我的一番期望……” 靖都端侯府,宇文息的书房内。 “三哥,今日歩非在十里亭所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你说……我究竟该如何断决呢?” 宇文锋道:“四弟,无论你怎么决定,做哥哥的都支持你!” “多谢三哥了!”宇文息回眸笑了笑,随即,眸光移向桌案上摆放的书信,“那就降吧,不是为了所谓的忠臣的虚名,而是为了这靖国十二万将士和……天下苍生……” 七月五日,靖王亲自率百官于靖都迎辰王进城,献靖国王印。靖国降。 靖国投降后,平遥一干人等便入住靖王宫。 七月十日夜,辰王于靖国宣政殿设庆功宴,犒劳此番出征立功的将士,以及笼络靖国权贵大臣。 因平遥喜静,素来厌恶权贵集会之类的活动,便未出席宴会,只命宫人在菁华宫正殿掌满宫灯,意兴阑珊地歪在椅子上看书,雪儿在一旁作陪。兰影密探从帝都带来的消息,让平遥素来冷清的面孔露出了一丝笑颜:“陈瑾降了。” 雪儿笑了笑,道:“陈瑾叛变为的不过是宇文锋,宇文锋降了,她自然也就降了!” 平遥道:“虽然早就料到她会投降,但真正证实了总是更让人放心些。” 雪儿转转眼珠,问道:“姐姐,你说陈瑾为何会看上宇文锋?论风华才智,宇文息不知比宇文锋强多少倍!甚至连眀轩也比他强些。” “傻丫头,感情的事,其实用好坏强弱来评判的?只是,陈瑾爱上宇文锋,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毕竟,宇文锋并非专情之人。” “岂止是不专情,根本是色得要死嘛,府上小老婆一大堆,都可以开妓院了!要我说,当初她还是跟着眀轩好些,毕竟人家对她可是一往情深。” 平遥无奈地摇摇头,“我也希望她跟着眀轩啊,那样,至少眀轩也不会背叛我,只可惜事与愿违啊,人的感情岂是可以自己控制的?” “说起来,眀轩、陈瑾,还有他们的叛变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平遥捧着书,悠闲地翻过一页纸,静静地看了半晌,才舒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你长期在外执行任务,所以对这些情况不太了解。他们两个啊……五年前,明家曾以谋反之罪被判诛灭九族,我见眀轩才智不凡,便设计将他保了下来。而陈瑾么,陈门世代忠良,为我安王室保疆卫国,可谓功勋卓著,而陈瑾生在这样的将门,可惜却是女儿身,但她从小便志向远大,不输男儿,我见她值得栽培,便收为己用了。他们两人这几年来一起替我办事,可以说交情不小,而眀轩对陈瑾更是一往情深,那时陈瑾年纪尚小,不懂情爱之事,所以两人也总是懵懵懂懂暧昧不明的。再后来么……” “再后来姐姐就派陈瑾潜伏到靖国来了。”雪儿活泼雀跃地接道,“然后陈瑾遇到了宇文锋,对他一见钟情,再然后两人感情飞速发展,难舍难分,所以陈瑾最后选择了背叛姐姐,对不对?” 平遥愣了愣,失笑道:“虽不尽然,却也相差无几了。眀轩之所以臣服于我,一开始是他没有能力独立,后来则是因为我用陈瑾牵绊住他。这两年来,他与陈瑾之间偶有书信来往,陈瑾对他的疏离和冷淡也慢慢的越来越明显,所以,早在一年前,眀轩就开始为脱离我做准备了,直到陈瑾背叛我,选择宇文锋,眀轩才彻底与我对立,站到明面上对付我。” 雪儿眨眨眼,有些恶作剧地问道:“那这次陈瑾降了,姐姐会如何处置她呢?” 平遥知道雪儿又在打坏主意,便假意问道:“雪儿想如何处置她呢?” 雪儿俏皮地笑道:“最好拖出去杀头半小时!” 平遥惊道:“砍头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如何能持续那么长时间?” “拿刀子慢慢锯呗!” “那得多钝的刀子啊?傻丫头,陈瑾如今已不是陈瑾了,她是靖国元帅陆文瑾,靖国虽然降了,但他们降的是辰国,姐姐是安国人,如何有权处置她?要说处置,也得辰王处置。” “哦。”雪儿不满地扁扁嘴。 “说起来,陈瑾降了,靖国这边的事也就告一段落了,过几日我和歩非就会回安国,雪儿跟我们一起吗?” 雪儿唉声叹气道:“我倒是想跟你们一起回安国,就怕有人会对我不满,说我整天霸占着你,到时候姐姐还要跟我来一句“他很好的”,唉,真是伤透了我的心呐,呜呜,我的心都碎了……” “你这丫头,得饶人处且饶人!” “哼,谁叫你那么惯着他的,怀了身孕还由着他胡来,这种事要稍微节制点!” “我哪有?”平遥顿时羞得面红耳赤。 “咦咦咦……谁信啊?唉,这段日子我不能陪在姐姐身边监督歩非了,姐姐可要管着他点,再不许那样顺着他了,不然我这小侄子只怕要被你们俩个虐死了!”雪儿抚着平遥凸起的肚子促狭道。 “你打算去哪里?” “嗯……娘还在外头当游医呢,我打算去把她找回来,她这次解了宇文锋、宇文息的毒,惹了这么大的麻烦,我可不能再这么由着她下去了。” “也好。” 此时,昕薇从殿外进来,似是有事禀报,但见雪儿正在此处闲聊,便有些踟蹰。 平遥淡淡道:“说罢,雪儿不是外人,不妨事。” 昕薇听了仍有些犹豫,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雪儿甜甜笑道:“算了,我还是先走一步好了,看来不是什么好事,都不能让我知道,姐姐小心哦,说不定是歩非那个风流鬼在外面沾花惹草被阿昕逮住了!” 平遥无奈地笑笑,“鬼机灵!” “军营那边也在摆宴庆祝,我先过去看看,姐姐办完事快点过来!”话音刚落,雪儿便一溜烟消失在殿门口。 平遥此时方问道:“阿昕,什么事?”必须避开雪儿的事,那一定是与雪儿本人有关了。 昕薇道:“昨晚,阿昕路过程姑娘的院子时,瞧见有一个小宫女端着满满一碗药从里面出来,便觉着奇怪,程姑娘是医者,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十分清楚,受了伤之后自然懂得按时喝药,怎会将满满一碗药不喝便送了出来?” 第94章 宁后 平遥眸中厉光一闪,“莫非药中有毒?” 昕薇道:“阿昕派人验过了,药中无毒,不但如此,其中含的一些药材还极其珍贵,对治愈内伤有奇效。” “那雪儿为何会派人倒掉?查清楚没有?” “查清楚了,那药是辰王后听说程姑娘身负重伤,特意派人送来的。程姑娘知晓是辰王后送来的,没有喝就直接叫人端出去倒掉。阿昕想,虽然程姑娘表面活泼开朗,但心里却十分倔强,辰王后送来的药,即便是好意她都不肯接受。公主,程姑娘对辰王和辰王后心中如此芥蒂,只怕她以后……”阿昕说到此处便噤了声,一脸担忧地望着平遥。 平遥沉默了片刻,道:“阿昕,你说得没错,雪儿虽然每日都乐呵呵的,但她只是故作坚强罢了,那丫头,心性倔强得很呢!不过你也不必替她担心,她的心有多坚强,完全超乎你的想象,很多事,她一旦决定,便心如钢铁,坚不可摧!”说到这里,平遥的嘴角忽然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容,眸光深邃如海,神情也显得更为高雅从容,“玉弦……呵呵,她对雪儿当真是好意吗?宫里出来的女人啊……” 昕薇疑惑道:“公主的意思是,辰王后想害程姑娘?” “非也,非也……聪明如她,怎会做出这种蠢事?她不过是想给雪儿一个提醒罢了!”平遥冷冷一笑,“不过玉弦还真是厉害,才来靖王宫几日,她就往我们住的菁华宫安插了眼线,还真是宫中女子的做派呢!” “菁华宫有细作?” 平遥淡然道:“玉弦与雪儿只有一面之缘,两人几乎没有任何交集,若不是在菁华宫安插了眼线,不然你以为她是如何知道雪儿身上有内伤的?既然,她给了雪儿一个警告,那本宫不妨也还她一个警告!阿昕,你现在立刻去将整个菁华宫所有的宫人都聚集到这大殿中来。” “是。”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菁华宫伺候的几十名宫人便齐齐跪在了殿前,宫人们都不知哪里触怒了新主子,一脸的惊惶。 平遥目光冷冷地扫过众人,便开始一个个盘问,有些宫人只是随意问两句过场,有些则是抓住细细询问,从身世到家庭到经历再到喜好无一遗漏。 “今年三月才进宫,这么说来,你进宫只有四个月喽?”轻柔淡然的嗓音在宫殿中轻轻响起。 一名宫人恭谨地答道:“是的,奴婢今年三月十六日进宫,再过六日就刚好满四个月了。” “本宫怀疑你就是辰王后安插在菁华宫的奸细。”平遥悠闲地笑了笑,“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这宫中所有的宫人都畏畏缩缩的,只有你,镇定自若、思路明晰,可见你比一般宫人不同,而能够担当细作的,也必须是冷静、机变之人。” 那宫人辩道:“只凭如此便断定奴婢是奸细,奴婢不服!” “阿昕,将她绑起来。” 平遥吩咐后,昕薇便在两个宫人的协助下,将方才那名宫人绑了起来。只是,那宫人刚刚绑好,平遥又吩咐道:“给她松绑!将那个宫女送去浣衣局!好了,都散了吧。”说完后,平遥将手指指向人群中的另一名宫人。 众宫人听完后便纷纷散去,昕薇亦按照平遥的指令将后来指定的那名宫人遣送到了浣衣局。 昕薇站在殿前禀报道:“公主,办妥了。” 平遥笑了笑,道:“你是否不能理解本宫的做法?” 昕薇静立不语,算是默认了平遥的问题。 平遥缓缓分析道:“先前那个被绑起来的宫女确实有嫌疑,但正如她所说的,只凭那些根本不能断定她是奸细,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她本身就是埋在沙里的金子,思路明晰、处变不惊。而后来被本宫指定送去浣衣局的那个宫人,则是因为本宫在命令将先前那个宫人绑起来时,其余的人都是战战兢兢的,只有她是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所以,她的嫌疑更大一些。” 昕薇疑惑道:“既然有嫌疑,为何不交给属下仔细盘查呢?” 平遥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再次轻松翻开一页纸,淡然道:“何必仔细盘查,反正我们在菁华宫也住不了多久,况且,目的已经达到,本宫只是想给玉弦提个醒而已,今日我们盘查宫人的消息应该很快就会传到她耳朵里,以后该怎么做,她心里自然有数,放心好了。” “公主高见!” “走吧,今日辰王在宣政殿设宴,士兵们也在军营庆祝,我们也到军营瞧瞧去!” 七月二十日,歩非、平遥抵安国都城。 回到安王宫的第一件事,便是前往倾情宫拜见传说中在后宫翻云覆雨、一手遮天的宁后。 歩非、平遥二人在宫女的引导下,踏上竹筏,穿过莲叶层层的采莲湖,绕过长廊,来到高高的殿宇前,沿着丹阶拾级而上,进入奢华靡丽的大殿。 雍容典雅的宁后端庄地坐在书案前,面如美玉,眼如秋波,脸上丝毫没有岁月留下的印记。只是,那娇媚的笑容,盈盈的眼波中却又透着一丝深沉的精明与算计,透着压抑的气息,让人看了不由得心底发凉。 “儿臣给母后请安。” 宁后起身,缓缓走下丹阶,慈爱地拉着平遥的手,神情异常激动,“盼了这么久,终于盼到遥儿回来了!让母后看看是胖了还是瘦了,哟,竟怀孕了,看这肚子,有四五个月了吧?” “回母后的话,四个月了。”平遥亦恭敬地回话。 “自你父王过世后,母后就一心理佛,不再过问世俗之事,算算都快四年了!可怜我这老太婆竟连女儿成婚这等大事都不知道!如此说来,旁边的这位便是驸马了?”宁后笑着将目光投向歩非。 歩非向宁后微微屈身,散漫地笑了笑,“歩非见过宁太后。” 宁后微微挑眉,“宁太后?你既然娶了哀家的女儿,你叫一声母后,哀家应该还是担得起的吧?” 歩非随意地喊了声:“母后。” “你这模样气度倒也配得上哀家的女儿。”宁后仔细地打量着歩非,眸中闪过一丝疑惑,“奇怪了,哀家看你竟有些眼熟……” 歩非只是微微一笑,不置一言。 宁后静静地凝视着眼前潇洒俊逸的男子,柔软秀丽的容貌,潇洒无拘的风华,随意散漫的气质,她确信自己不曾见过这样一个男子,只是……既然不曾见过,那心底泛起的微澜……又是为何? 伺候在宁后身边的岚裳见宁后呆愣地盯着歩非,轻轻提醒道:“太后娘娘,听说公主今儿个回来,您不是备了点心的吗?现在可要端上来?” “端上来吧。”宁后回神,领着歩非、平遥进入偏殿。 宫女捧着精致的点心鱼贯而入,熟练地摆放在长几上后,又秩序井然地退下。 落座后,三人都随意地拈起一些点心尝了尝,每一道点心都制作精美,甜而不腻,香酥可口,风味独特。 第95章 亲情 “这些点心都是母后做的吧?”平遥取出丝帕拭净指尖的粉末碎屑,“很好吃。” 歩非有些微微的惊诧,他没想到,一国的太后竟会亲自下厨,而且做出的糕点无论外形还是口感都丝毫不亚于宫中的御厨。 “今儿个恰好闲着没事,知道你会过来,所以就动手做了些点心。记得你父王在世的时候,也总是夸母后的点心做得好吃呢!”宁后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异常温柔,眼神中闪烁的光彩宛若星辰般瑰丽。 平遥温和地笑了笑,道:“记得小时候,母后就经常做点心给父王吃,那时,母后的手艺还没这么好,可父王依然说那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因为用心,所以他能感受得到。” “因为用心,所以能感受得到……”宁后一遍遍地默念着,他真的感受到了吗?如果真的有感受到,那为何自己一生的心思都投注在他身上,而他心中所想的依旧是另一个人呢? 接下来的气氛,就慢慢陷入了一阵沉闷的死寂,空气中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得人透不过气。 “遥儿,母后有话要对你说。”宁后娇媚的嗓音在殿内缓缓升起,却夹杂着不易察觉的冷漠,一瞬间让人心底泛起微微的冷意,然后恍然明了,这,才是真正的宁后。 平遥嘴角漫起一层雍雅的浅笑,终于开始了吗……接着,她垂首应道:“母后请讲,儿臣洗耳恭听。” “母后问你,你为何要在你王兄登基后架空他的王位,夺他王权?” “因为王兄优柔寡断、性格软弱,他不可能是一个好君主。”平遥恭谨答道。 “那你为何在掌控了朝政后又不专心治国,反而总是游走在外,与辰王结盟?” “因为儿臣志在天下。” 宁后嘴角的笑意异常柔美,眸光却一片冷漠,“志在天下?但据母后所知,你与辰王定下的盟约是“他日若辰王为帝,须娶安氏女为后”,现在你都嫁人了,即使将来辰王登上帝位,你也不可能是皇后了,又如何谈得上志在天下呢?” “志在天下并非得天下,儿臣只是想为这天下苍生寻找一位明君,结束这乱世。” “是吗?”宁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显然她不相信平遥的一番说辞。沉默片刻后,宁后抬眸深深地凝视着平遥,道:“平遥,母后希望你将手中的权力交出来。” 平遥波澜不惊地抬眸,浅浅一笑,“理由,给我一个理由。” “牝鸡司晨本就是违背常理的,何况,这王位是你父王传给你王兄的。” 平遥讥诮地笑了笑,道:“原来母后也知道牝鸡司晨违背常理,王位是父王传给王兄的,而不是让母后垂帘听政、独断专权的呀!” 宁后细长的凤目骤然一眯,眼中隐有杀气掠过,“大胆!你竟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来!母后只不过见你王兄暂时无力处理政事,所以辅佐他罢了,岂是你能够相提并论的?” 平遥微微一笑,宛如临风而立的白莲,清雅而从容,“呵呵,母后还是这么容易动气啊!其实,这些又有什么好争论的呢?理论上说,儿臣与母后都不该插手政事,但不巧的是,如今安国的大权正好落在我们母女手上,而且,显然没有一个人愿意做出让步。这样的话,也只有看斗到最后,安国的权柄花落谁家了。” 宁后一双凤眸微微眯起,语气中隐隐透着几分薄怒,“这么说,是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喽?” “是的。”平遥绽开一抹清雅的笑容,随即起身告退,“母后先歇着吧,儿臣告退。” 望着歩非、平遥渐渐远去的背影,宁后精明算计的眸光如同一团迷雾,让人无法猜透她的心思。她无意识地伸手拨弄着手边的茶盏瓷盅,整座宫殿只余瓷器相碰的清脆响声。 宁后微微闭目,坐在软榻上静静缅怀着自己这个最值得她骄傲的女儿的成长过程,从粉雕玉琢的娃娃,到清雅绝伦的少女,再到如今这倾城绝色的女子,这个孩子,外貌和气质那么像她的父王,而性情与智谋又那么像自己。宁后微微叹惋着,除了平遥,再没有一个人,那么像她与旭渊的孩子了。 这个孩子,太像了,几乎这世间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如平遥般同时继承她和旭渊二人的特征,这也是她这么多年来明明有很多机会除掉平遥,却一直不忍心下手的原因。只是,一时的心软便会养虎为患。 宁后不自觉地握紧双拳,心猛然抽痛起来,葱管般的指甲陷入肉里亦浑然不觉,这次,难道非除了这个女儿不可吗?旭渊,如果……如果我……你又会不会怪我呢? “遥儿……” 平遥回到倾城宫后,便屏退了所有的宫人,独自一人静静地在高大空旷的宫殿中漫步,几乎走遍了倾城宫的每一个角落。幽静深沉的目光沿着门窗、地毯、帷幔、墙壁、摆设一一扫过,这宫殿中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无一不是青芜性格的写照,处处彰显着一种柔美婉约的风格。整座宫殿似乎还洋溢着青芜温婉的笑靥,如同清风中泛黄的阳光,处处透着温暖宁静的气息。 “这宫殿的摆设风格并不是你喜欢的类型,要不要派人换掉?”歩非从平遥身后走来。 “不必了。”平遥沿着墙壁轻轻漫步着,修长白皙的手指沿着暗红的长几轻轻滑过,言语动作间充满回忆的惆怅,“王姐代替我在这倾城宫住了七年之久,整座倾城宫早已被我遗弃了,它不属于我,王姐才是它真正的主人,就让所有的东西都保持原来的样子吧,就像王姐还活着那时候的样子……” “如果青芜公主知道你对她的心意,应该也会高兴的吧?”歩非细心地捧起平遥悲伤的面孔,温柔而怜惜地注视着她。 平遥抬头凝视着他温柔而怜爱的目光,溢在心头的悲伤便随着汹涌的泪水一起决堤。不是早就把所有的情感与悲伤埋在心底了吗?不是早就决定放弃了吗?为什么还会痛,为什么只要他轻轻一句安慰,温柔的一个眼神,所有的压抑与坚强便瞬间崩溃? “早就该这样了,何必强忍着?”歩非温柔地将她拥抱在怀中,低低叹息着。 “你不能明白吧?从小父王和母后的心里装着他们各自心爱的人,父王这一生执着地爱着雪姨,却求不得,母后一生都牵挂着父王,费尽心机手段,求得了,最后却是一场空,他们两人一生都深陷情殇,所以,根本无暇顾及我们这些子女。王兄年长我十岁,所以,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几乎是代替了父母的职责,像个父亲一样照顾我,兄妹感情特别好。但即使是这样,我还是很孤独,还是无可避免地生活在父王、母后的阴影之下,所以最后,我还是走上了母后的道路,和她养成了一样的性情,阴狠残忍、冷酷无情!等到我十一岁的时候,王姐回到了安王宫,但父王一点都不关心她,母后还有后宫的妃嫔也都厌恶她,所以,我就和王兄一起把她保护起来,因为我们只有兄弟姐妹,没有父母。”平遥伏在歩非胸前哭泣着,在他胸前的衣襟染上了一大片泪渍。 第96章 兰影宫1 歩非依旧抱着平遥,手顺着她的背轻轻抚顺着,却找不到半句话来安慰她。 平遥悲凉地笑了笑,泪水如滚珠般滑落,“可是后来,我连兄弟姐妹都没有了,因为我背弃了他们。我架空了王兄的王权,掌控安国的朝政,将王兄软禁在明德宫,所以他恨我。而王姐,她身世可怜,从小就随着母亲四处漂泊,辗转各大青楼楚馆,后来又被穷困潦倒的母亲抛弃了,所以她心底非常自卑荒凉,就连我也不忍心伤害她半分,可是后来……后来我还是选择了利用她,其实我一直是在保护她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到最后还是会……” “他们如果知道你有苦衷,一定会原谅你的。”歩非俯身心疼地吻着她的泪珠。 “会吗?” “一定会的……” 平遥止住泪水,勉强笑了笑,“你说我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呢?这一生会走得这么艰难,先是王兄,然后是王姐,现在,我竟连我的亲生母亲都要对付了。” “宁后……”歩非想起那个高贵而阴冷的女子,心头萦绕着淡淡的疑惑,为什么,为什么见到她,自己会产生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呢?还有她对平遥的态度,那种温情并不是装出来的,他能够感受到,宁后心底是爱着平遥的,可是到后来,为何又变得那么冷漠,仿佛眼前之人并不是自己的女儿,而是一个陌生的路人,甚至是……敌人!这样的忽冷忽热,到底是什么原因…… 平遥看出歩非眼底的迷茫,问道:“你对我母后有什么看法?” “她……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忽冷忽热的人?” “奇怪?”平遥沉眉思索着,“若说奇怪,的确有一点,但她这种奇怪却只是对我一个人而已。” “怎么说?” 平遥解释道:“在我记忆中的母后,对待父王,她从来都是痴情却又倔强的态度,对待后宫的嫔妃,她从来都是表面贤淑,背地狠戾残忍的态度,而对待王兄么,似乎含着那么一点脉脉温情,却仍是十分冷漠的,至于剩下的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她一惯的态度,除了冷漠就是忽视。唯有待我,她时近时远、忽冷忽热,有的时候,她对我就像一个慈爱的母亲,有的时候,她对我却异常冷漠,甚至这种冷漠中还夹杂着厌恶和敌意,所以,她的脾气,这十九年来,我从未琢磨透。今天你也瞧见了,我们去倾情宫见她的时候,她甚至因为我会回来亲自下厨,待我的态度也十分之亲切,可是后来,一提到政事,她就一下子冷了下来,甚至连看着我的眼神都充满杀气。” 歩非想了想,猜测道:“或许她的确十分宠爱你,只是眼下你要将你父王的基业、整个安国拱手送给外人,所以她对你的态度才会如此冷硬。” “不是,不是这样。”平遥肯定地摇摇头,“她这样的态度不是一年两年了,而是从我有记忆的时候,她就这样。” “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呢?” 平遥笑了笑,便乖乖倚入歩非怀中,轻声说道:“不过,还好……还好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有你和雪儿,有你们就够了。” “不需要有雪儿,你有我就够了!”歩非伸手挑起她的下巴,一低头便覆上了她两片色泽清浅的嘴唇,霸道而温柔地亲吻着。 平遥伸手抱住歩非的颈项,嬉笑着任他亲吻着,心中却乐开了花,嘻嘻,这家伙总嘲笑她喜欢吃醋,自己还不是一样! 他们在宫殿中缠绵地亲吻着,直到彼此都气息不稳,才稍稍分开。 平遥甜蜜地抱着歩非,笑道:“嗯,我喜欢看你吃醋的样子!” 歩非笑了笑,道:“我们的爱好还真是一样呢,恰巧我也喜欢看你吃醋的样子!” 平遥哀怨地瞪了歩非一眼。 “平遥,你知道吗?其实我很庆幸你身边一直有一个雪儿这么爱着你,代替我在我还没遇到你的那十几年里守护你。不过你放心,从今以后,我一直都会陪在你身边爱你,守护你的。” “我知道。”平遥温顺地抱着歩非,随即,她恶劣地笑了笑,“从今以后,我也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监视着你的!” 歩非眉梢跳了跳,“什么?监……监视着我?” “对呀,监视着你,否则你那么风流,老跑出去沾花惹草、到处留情怎么行?” 歩非欲哭无泪,“我哪有风流?” 平遥眼一瞪,道:“你还不风流?以前在樱花谷的时候,我就把你看透了,一天到晚到处留情,乱抛桃花!” 歩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哦,我知道了,又是在吃醋,呵呵,我就喜欢看你吃醋。” “哼,自作多情,我才没有吃醋!” “没有吗?真的没有吃醋?” 平遥下定决心,打死赖账,“没有!” 不过下一秒平遥就后悔了,成亲将近一年,歩非还是十分清楚她的软肋的,就是——怕痒。 “不要了……求求你,不要了,哈哈……好痒啊……啊,不要……” “有没有吃醋?” 平遥一脸委屈、泫然欲泣地看着歩非,“吃醋了。” “知道错了没有?” 平遥睁着泪汪汪的大眼如小鸡啄米般点点头。 歩非看着平遥可爱的表情,轻叹一声,忍不住低头一亲芳泽,“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可爱呀?” “带你去一个地方。” “哦?是什么地方,这么神神秘秘的?” “喏,就是这里!”平遥止住脚步,侧过脸,笑吟吟地看着歩非。 “就是这里?” 前方是一片疏朗的竹林,狭长的叶片在风中轻轻摇摆,发出沙沙的响声,为炎炎的夏日增添了一份深静的绿意。竹林四周均被一排两丈高的栅栏围住,仅在入口处立了一块石碑,上面清楚地写着两个朱红的大字“禁宫”。 歩非散漫地笑了笑,道:“你们安国的禁宫都不派人把守的吗?如此,也不担心有人乱闯?” “这禁宫乃是我安国第一代国主安辰睿所建,根据记载,这禁宫原名为星月宫,一共建了五年才竣工,建成后却没有任何人居住,只有先祖偶尔到这星月宫看看,没过多少年,先祖便颁发了一道诏书,将星月宫并周围的竹林圈为禁宫,凡我安氏子孙皆不得踏足。所以,只要是我安氏的子孙,自生下来便被教导不得靠近禁宫,三百年下来,这也逐渐成为一种常识和默契,从没有人打破。况且,这竹林中遍布机关和阵法,一般人是绝对进不去的,所以根本无需把守。” 歩非挑眉,问道:“既然如此,你又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这禁宫可不是一般的地方,你跟着来就知道了。” 第97章 兰影宫2 平遥笑了笑便带头进入了圈禁在栅栏中的竹林,歩非随后跟上。两人静静地走在幽静的竹林中,满目沉静的绿意,鼻端溢着清幽的竹香,耳边听着沙沙的风声,渐渐的,心也变得沉静下来。 走了大约两柱香的时间,避开破解竹林中的诸多机关和阵法后,终于来到一座高大巍峨的宫殿前。 望着眼前巍峨的殿宇,素来镇定从容的歩非也不禁微微露出些许讶色,星月宫真的是一座极尽奢华的宫殿,如同盛放到极致的牡丹,艳丽得即将颓败。宫殿上晶莹透亮的碧瓦是采集纯天然的碧玉雕刻而成,阶梯及两边的雕栏均是由白玉砌成,挂在两边的两盏宫灯均是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外罩一层透明水晶,而高高耸立在殿门两旁的两根雕龙梁柱,也都是实实在在的白银。 平遥瞥见歩非眼中的讶异,笑了笑,道:“星月宫的一砖一瓦都是宝贝,几乎所有的东西都价值连城,我甚至曾经以为这座宫殿就是先祖留给后人的宝藏呢!” “为何不是呢?也许,这座宫殿真是你先祖留给子孙的财富也未可知。” “不,不是。” “哦?你是如何判断的?” 平遥笑了笑,道:“进来吧,过会儿你就知道了。” 两人沿着玉阶拾级而上,跨入殿门,眼前展现的又是另一番景象。满目月白的丝幔从高处直直垂至地面,清风拂过,丝幔轻轻扬起,仿若茫茫迷雾,偶尔露出宫殿深处的一角,丝幔间偶有人影掠飘过,如浮光掠影般辨不真切,再看不过迷惑了自己。宫殿的角落均是由碧玉搭建而成的花架,上面摆满了各种兰花,眼下虽已至七月底,宫殿中的兰花依然开得极盛,整座宫殿都洋溢在一片怡人的馨香中,一朵朵白瓣黄蕊的花朵簇在狭长的墨绿叶片间,端是可爱。 “漂亮吗?”平遥转过身,笑吟吟地看着歩非,“这里的一切都是我师父布置的,但师父常年游走在外,所以宫殿的一切几乎都由兰影密探打理。就比如说这兰花,宫中的兰花每日都有人精心打理,摆放在花架上的兰花也永远都是开得极好的,一旦花期将尽,又会撤换为别的品种,所以这里的兰花一年四季都是常开不败的。” 歩非笑了笑,道:“想不到名震天下的兰影宫竟然就设在安国的禁宫之内,如此说来的话,方才竹林中所设的机关阵法也都是由易水云所设了?” 平遥眨了眨眼,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哧哧地笑了起来,“嗯……让我想想……那一年我大概七岁,也就是十二年前,这竹林中的机关和阵法都是由师父设的,数十年来从未有人闯破,那时我也是一时好奇,便支开了所有的宫人,一个人悄悄跑来禁宫了,所来也巧,多少武林高手都闯不过的机关阵法,竟让我这七岁的小娃娃闯破了!当时就把师父气了个七窍生烟!后来呀,我长大了,这竹林中的阵法就由我来设了。” “七岁就能闯破易水云的机关阵法,的确是天资过人啊,想必易水云也是因此收你为徒的吧?” “才不是呢!当时师父见我闯破了她的阵法,就拎着我左瞧右瞧的,最后来了句“你这孩子长得真漂亮,大有祸国殃民的潜质啊,嗯我要收你为徒!”” 歩非连连点头笑道:“嗯,这的确符合她的脾气!但我估计她欣赏你长得漂亮是假的,看中你的资质才是真的。” “我知道。” 歩非微微颦眉,问道:“这丝幔间似乎总有人影掠过,可是兰影密探?” “不错,留守在兰影宫的兰影密探,都是由师父亲自训练的,身法和速度极快,隐藏自身气息的功夫也非同一般,可以说是兰影宫中最优秀的密探。” “这些密探在这宫殿的丝幔间神出鬼没,连我都无法准确判断出她们的方位,可见造诣极高。有这样出色的密探,难怪兰影宫能够成为天下最强大的情报收集系统了!” 平遥掀开丝幔,向宫殿深处走去,边走边说道:“不,这些最优秀的兰影密探极少出任务,她们只负责留守在兰影宫,以防外人闯入,负责兰影宫的安全,平时除了打理兰花,就是整理一下天机阁的文卷,所以有很多空闲时间修炼,武学造诣自然非常人能比。” “天机阁?” 平遥回眸一笑,“对,天机阁。” 穿过丝幔,绕过几道回廊,两人便来到一座石门前。两扇石门紧紧闭合着,石门上雕刻着浅浅的图文,仔细辨认,方可看出这石壁上的花纹是一枚上弦月环绕着一颗五角星,并且星月之上镌刻着许多怪异的文字符号。石门上挂着一块木质牌匾,上面潇潇洒洒地用朱笔写了“天机阁”三个大字,笔锋秀逸,如流水浮云般潇洒不羁,想必是易水云的笔迹。牌匾上摆放着一株吊兰,繁复的枝条一直从顶端垂下,几乎遮蔽了半扇门。 平遥上前拨开横斜的吊兰枝条,启动石门的机关。只听见“轰”的一声,石门便自动缓缓向两边开启。 “进去吧。” 平遥、歩非一前一后紧跟着踏入石门。石门内是一个一丈宽的石洞,石洞内隔一段距离便挂着一盏宫灯,均是如殿门口一般一颗夜明珠外罩一层透明水晶的八角宫灯,在黑暗中绽放出炫目的白光,将洞中照射得有如白昼。 “你有没有发现刚刚石门上的图案很特殊?” 歩非温柔清和的嗓音沿着石壁缓缓传来,明晰的回声沿着石洞反反复复、重重叠叠,交错在一起造成一种清亮恒远的错觉,仿佛将时光拉得悠长。 “发现了,刚刚石门上的图案刚好是一星一月,再加上面雕刻的符号,和星月匙一模一样,所以,我想这石洞应该跟星月匙或者说是安国的宝藏有关。”平遥笑了笑,“以前我看到石门上雕着星星月亮是因为这座宫殿叫星月宫的缘故,想不到竟是星月匙的图文。” “你想找宝藏吗?” “嗯,即使将来天下大定,依旧需要大量的财富来安定民生,眼下辰王将国库中的财富都用来兴兵了,将来天下一统了,哪还有钱来恢复民生啊?所以,这笔钱只能从别处着手了。” 歩非笑道:“眼下江山还没打下呢,你倒忙着操心后面的事了,真不知道说你是高瞻远瞩呢,还是好高骛远!” 平遥不满地哼哼:“什么好高骛远?当然是高瞻远瞩了!” 歩非颇为感慨道:“人的心力只有这么多,思虑过甚,对身子不好,而且,操纵太多,不量力而行,反而会造成更混乱的局面。想当初,为了解雪儿的双生毒,我们去了北朝一趟,回来后就是这种污七八糟的局面,还不是你管东管西,算计这个利用那个的结果,你还没得到教训吗?眼下最重要的是对付宁后,将安国的权柄夺过来,你竟对此置之不理,反而来操心这些有的没的!” 平遥忍不住回头狠狠地瞪了歩非一眼,“北朝回来的局面,那是个意外!而且,我也不完全是为了找宝藏,星月匙是开启安国宝藏的钥匙,所以理论上来说应该是历代国主代代相传的宝物,可是为何会分别在你我身上?星匙在我身上还说得过去,毕竟我是安王室嫡亲的血脉,可月匙为何会在你那里?难道你都不好奇吗?” 第98章 星月匙 歩非无所谓地笑了笑,道:“月匙是我有记忆时便挂在脖子上了,必然是跟我的身世有关,但说实话,我对自己的身世真的不怎么好奇。毕竟在这个混乱的时代,没有任何来历背景,身份才是最清白的,这样反而可以避开很多纠缠,活得更为轻松自在些!” “也就只有你一个人会这么想,若换做旁人,多少都会对自己身世有点好奇的!” “那你呢?你也是对我的身世好奇吗?” “嗯……好奇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微微一顿,平遥转身似笑非笑地看着歩非,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的意味,“我也不知道,但自从星月匙的事出现后,我就一直很不安,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发生,所以,不查清楚我实在不放心。” “我明白的。” 歩非握住平遥的手,将她白皙的小手轻轻包覆在掌心,恒定持久的温度一下子就浸润到她心里,如春水般轻轻漾开…… 石洞的尽头是一间庞大的藏书阁,一排排书架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一个个书架上满满的堆积着包裹着墨绿锦布的卷轴,一眼望不到尽头,仅从书架的缝隙间隐隐约约看到一缕从天窗投入的光线,使整座书阁看起来有种陈旧而沧桑的味道。 “这就是天机阁,兰影宫存放卷宗的地方。” 歩非笑了笑,道:“挺大的。” “这里只是一间,从这边往右走还有十几间呢,也不知道当初这些石室是做什么用的,现在倒正好可以用来存放卷宗了,这三百年来南朝所有的大事这里都有记载。” “从现在起上溯到前一百年的大事都有记载我倒不好奇,毕竟兰影宫有着最完善的情报网络,但兰影宫建宫还不到一百年的历史,在那之前两百年的大事,兰影宫是怎么搜集情报的呢?” “所以说兰影宫记载最详细的是南朝近百年来的历史,在那之前的两百年,宫人只是参考了许多宫廷正史,还有传播在民间的野史、传说整理归纳出来的,并且只记载了一些十分重要的事件,所以跟事实也可能有一定的偏差,而且年代越久远,记载的东西越少也越不详细。但这些东西总结在一起到底还是有些用的,毕竟那些大事都是真的,多少能说明一些问题。”平遥边说边向书架中间的过道走去,按着书卷的排列顺序一一看过。 歩非跟在平遥身后,问道:“这些卷轴是按照什么顺序排列的?” “按照年代排列的,这边是都近十年的卷宗,因为近十年来南朝局面动荡,发生的大事特别多,所以记载的文卷也特别多。年代越久远,文卷就越靠右,像两三百年前那些旧事的文卷,应该在最右边的那间石室里。” “你到这天机阁中来,可是为了寻找有关星月匙的卷宗?” “嗯。” 歩非捉住平遥的手腕,道:“别在这边找了,这边应该没有星月匙的卷宗。北朝祁国的星月匙是在三百年前失窃的,而这星月宫也是三百年前安国第一代国主所建,也就是说星月匙是在三百年前流入南朝,如果立卷宗的话,也该算作三百年前的事件,所以,星月匙的卷宗应该在三百年前的文卷中。” “嗯,那去那边找吧。” 说完,两人便往右边的石室走去,路过第二间石室时,歩非发现这间石室外另建了一道木门,木门紧紧闭合着,上面还贴了两道黄色的封条。 歩非问道:“这间石室是怎么回事?” “这间石室的大门是师父加的,封条也是她自己贴的,凡是我兰影宫的弟子皆不得入内。记得我跟你讲过吗?二十年前安王室的卷宗师父从不让我调,这里面就存放着二十年前南朝发生的事,所以师父将这里封了起来。” “我可不相信一道木门、两张封条能挡得住你。” “挡住我的当然不是这木门封条,师父在这间石室外布了阵,倘若硬闯,必定会惊动镇守在兰影宫的那些密探,她们除了师父的话,谁的话都不听。而且……”平遥浅浅一笑,“师父既然不让我调,那我就不调了,毕竟她这么做总是为我好的。” 歩非笑道:“想不到你也有这么听话的时候啊!” “我从来都很乖乖的呀!” “是吗?我看你从来都是任性得很……” 两人一路拌嘴走到最底端的一间石室,顺着卷轴摆放的顺序开始寻找标识着“星月匙”的卷轴。 “找到了。”平遥从书架中抽出几卷星月匙的卷宗,拆开封口的黑金线,将泛黄的书卷从墨绿的锦袋中抽出,缓缓展开,小心地平摊在地面。 平遥半跪在地面仔细看着星月匙的相关卷宗,等了半天却依旧不见歩非过来,这才抬头四处张望了一会,却发现歩非正站在书架旁翻阅着一卷文书。 天窗投入的细微光线轻轻洒在他雪白的衣衫上,如同在上面笼了一层薄薄的光晕,他就这样漫不经心地站在书架旁,挺拔秀逸的身姿逆光而立,偶尔散漫随意地翻动一下书卷,风采宛然出世。 平遥出神地看着他,一时竟忘记了时间在走。 隔了半晌,歩非侧过脸,对着平遥微微一笑,宛如月光流水般浸润人心,他缓缓踱到平遥身边蹲下,几近调戏地抬起她的下巴,嘴角的弧度似笑非笑,“你究竟要看到什么时候?我就这么好看吗?” 平遥被他这么一嘲笑,竟羞红了脸,她嘟着嘴,不满地看着他带着几分戏谑的眸子,目光渐渐移到他浅红的嘴唇上,心一横,她展开双臂便扑倒在他怀里,吻上他的嘴唇,丁香小舌悄悄溜入他口中,一点点引诱着他内心的欲望。 歩非喘息着推开平遥,似是惩罚一般地在她嘴上重重啄了一口,“小丫头,别诱惑我,你怀了孩子,我不能碰你。” 平遥颇为得意地笑道:“看你以后还敢欺负我!” “小丫头,你就是看我整天对着你,能看不能吃,故意来引诱我的?”歩非眯了眯眼,捉住平遥的双腕,“下次你再敢胡闹,你看我敢不敢碰你。” “你敢?我这里可怀了你的骨肉!” 歩非将她揽在怀中,坏笑着在她耳边轻轻吹气,“有什么不敢的,现在才四个多月,肚子还不是很大,大不了我小心点。你信不信我就在这里要了你?” 平遥吓得连忙转移话题道:“你在看什么?” 歩非漫不经心地答道:“我在看安辰睿的风流史。” “我安国第一代国主只娶了一位王后,没有后宫,素来以专情闻名于世,怎么会有什么风流史啊?” 歩非唉声叹气地叹道:“唉,兰影宫这么多卷宗机密给你真是浪费了,这些你都没有仔细看过嘛!” 平遥红着脸辩解道:“哪有?南朝近十年的卷宗我都有仔细看啊,这些都是两三百年前的旧事了,我还看它干什么?” 第99章 密室 歩非看着平遥可爱的表情笑了笑,便不紧不慢地说道:“安辰睿虽然一生只娶了一位王后,但他在成亲前却跟南朝的皇后有过一段旧情,而南朝的开国皇后名叫杜欣悦。” 平遥微微一怔,杜欣悦,欣……悦……星月…… “难道……这星月宫……” 歩非笑着肯定平遥的猜想,“不错,当年这星月宫就是安辰睿为杜皇后所建,所以这座耗费巨资所建的宫殿却一直空着没有人居住,只是他自己一个人偶尔过来看看,而当年安辰睿颁发诏书将星月宫圈为禁宫的那一年,也恰好是杜皇后驾崩的那一年。” “原来如此,当年先祖娶的王后,恰好就是杜皇后最小的妹妹。”平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她眉毛一竖,两眼瞪得圆圆的看着歩非,“你就爱看这些无聊的东西!” “有趣啊,看看嘛!你那边星月匙的卷宗是记载了些什么?” 平遥索性坐在地上,往歩非怀里一躺,道:“倒也没什么,大约就是说三百年前,先祖派手下的大将陈勋前往北朝盗取了星月匙,和祁国另一件至宝水晶棺。星月匙其实就是一星一月两种形状的钥匙,它的特殊点就在于制造星月匙的材料是一种特殊的石块,开启星月锁必须用这对星月匙,即使有人照着这个模子仿造了一对星月匙也没有用,这种石块有一种特别的磁性,能够与星月锁相吸附。这大约就是星月匙的独一无二性。只是……”平遥微微皱起眉头。 “只是什么?” “星月匙在安王室代代相传,历代都是由后宫品阶最高的两位妃子分别保存星匙和月匙,而我父王的后宫,品阶最高的一是我母后宁后,令一位就是宇文妃,她与我母后一样,同为一个侯国的公主,我母后是辰国公主,这位宇文妃便是靖国公主。如果我脖子上挂的星匙是我母后给我的,那你的这枚月匙呢?” 如果歩非脖子上的月匙来自宇文妃,那她与歩非是什么关系?兄妹……同父异母的亲兄妹? 歩非意识到了平遥心中的不安,握着她的手,将她紧紧圈在怀里,柔声安慰道:“没事的,别多想了……” 看完星月匙的卷宗后,两人便将书卷重新收入锦袋,以黑金线封口,放回原先的书架上。 “等一下!”歩非忽然捉住平遥的手腕,把她拉到一边。 “怎么啦?” “书架壁上有机关。”歩非将堆在书架上的卷轴悉数拿下,便露出了书架壁上一个圆形的机关,机关上依旧画着星月匙的图案。 轻轻转动机关,便有隆隆的响声升起,排在四周的书架忽然缓缓移动起来,露出了一道通向地下的石阶。 平遥惊叹道:“想不到这密室中还隐藏着密室!” “下去看看吧。” “嗯。” 歩非、平遥二人一前一后沿着石阶走下,石阶的尽头是一条两丈宽的通道,通道的顶端每隔几丈便会悬挂一盏水晶宫灯照明,通道中虽气息沉闷,光线昏暗,却足以看清前方的道路和两边石壁上的图像。 从进入通道开始,石壁的两边便雕刻着十分精致的浮雕,由于这三百年来星月宫地下的通道从未有人踏足,刻在石壁上的浮雕依旧十分清晰,几乎没有半点损坏。浮雕上雕刻的所有内容都是一对年轻男女从相识相知相恋到相互憎恨的过程,阴谋与诡计,真情与假意,数不清的纠缠,痛苦却又甜蜜。一幅幅看过去,仿佛重现了三百年前一段惊世的恋情,关于安辰睿和杜欣悦…… 安辰睿在十五岁那年遇到了杜欣悦,他的长嫂,一个温婉如水的少妇,从此,他便陷入了不可自拔的深渊,一面痛苦一面却苦恋着自己的长嫂。他默默爱着她,却一直被她忽视,在她心底,他只是自己的弟弟。而她,杜欣悦,安家的长媳,一心操持着家中内务,却渐渐被自己所爱的丈夫冷落,心也在丈夫成群的姬妾中渐渐冰凉。终于有一天,她注意到了安辰睿,一个稚美羞涩的少年,在丈夫的冷落下,这个少年渐渐走进了她心里,开始了一段禁忌之恋。 在十几年争夺天下的过程中,他们的情谊日渐深厚,却只是遥遥守望,终不敢越雷池一步。天下大统后,他是一方诸侯,而她,登上了天下女子的至尊之位,成为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叔嫂身份、礼教束缚、世人眼光,太多的羁绊下,最终,所有的爱欲变成了远远的守望。 三十岁那一年,安辰睿迎娶杜皇后的小妹杜欣愉,一生只娶一妻,完成她对他的托付,照顾她心爱的妹妹。每日面对着这张和她极其相像的面孔,他满足、欣慰,更多的却是痛苦还有……恨!将杜欣愉放在他身边,就如同给他套了一把枷锁,锁住他的心,要他一生都无法忘记她,无法摆脱这个梦魇。 他痛苦,他煎熬,他彷徨,他忍耐,最终……终于忍无可忍,所以,他拉着她一起下地狱!生不能同席,那么就死则同穴吧! 一幅幅壁画从眼前掠过,转眼便走到了过道的尽头。通道的尽头是一件宽敞的石室,石室的四面悬挂着及地的金黄帷幔,映得整间石室有种金碧辉煌的奢华感,室内十分空旷,仅在中央摆放着一块巨大的长方形物件,物件上盖着一块金黄的丝绸,将里面的内容遮盖得严严实实。 平遥上前将金黄的丝绸抽离,露出丝绸下遮盖的物件——透明的棺材,里面端端正正躺着一男一女,这对男女的尸首均保存得非常完好,没有半点糜烂的现象。男女二人均四十上下的年纪,依稀可辨两人年轻时耀眼的风华,女子温婉清和,男子俊朗威武。 “水晶棺……想不到先祖派人前往北朝盗取水晶棺、星月匙竟是为了将自己和杜皇后葬在一起!可是他这么爱着她又有什么用?她又不爱他……”平遥轻叹道。 “你如何知道杜皇后不爱安辰睿呢?”歩非挑眉。 “她那样的感情算什么爱?被丈夫冷落就开始跟自己的小叔子有私情,既然有情,又一心想着自己的名誉,不敢和他在一起,然后天下大定了,又贪慕虚荣权势,觊觎后位,最可恶的是,明知自己不能跟他在一起,还不肯放开他,居然把自己的妹妹交给他照顾,让他天天对着一张和她长的极其相像的面孔,她这么做,不就是想让先祖一直忘不了她吗?为什么不能爱他,又不肯放开他?”平遥温润的眼眸泛着些许微微的冷意,嘴角的笑容也有些幽冷,胸中越是不忿,她的神情越加从容高雅。 “也许,她正是因为得不到皇帝的爱,才会这么舍不得安辰睿对她这种纯粹的爱情吧!她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占有欲太强,不懂得如何从容去爱……”歩非无奈地笑道。 “爱一个人就该放他自由去飞,而不是束缚他。我此生最为痛恨的就是像杜欣悦这样的人!” 第100章 惊变 “好了,你再讨厌杜欣悦,她也死了三百年了,那时究竟是什么情况,我们也无从知晓,浮雕上的那些内容,不过是安辰睿的一面之词罢了,不足以代表全局。况且,人做事更多是凭借感情,而不是理智,很多时候,环境会让人身不由己,无可奈何,你懂吗?”歩非朝平遥轻轻一笑,便将视线投向空旷的石室,微微颦眉,“星月匙是开启安国宝藏的钥匙,而这座宫殿处处都有星月匙的标记,定然和宝藏有着不小的关联。只是……这重重机关下的密室,水晶棺中的安辰睿、杜欣悦难道就是所谓的宝藏?” 平遥摇摇头,道:“这间密室也许是先祖心中的宝藏,却定然不会是安国的宝藏。你可还记得当初在祁国时我对你说的话?安国每一代国主继位后,都会将一部分财物收入宝库,所以,安国的宝藏必然是存在的。” “这样的话……”歩非单手握拳抵在下巴上,沉眉思索了片刻,便大步走向石室的边缘,将遮在四周墙壁上的金黄色帷幔统统扯下。 如他所料…… 与原先进入石室通道相对的那一面墙壁上嵌着一道石门,石门上雕刻着奇奇怪怪的方格。 歩非走到石门前,手指关节在繁复的方格上轻轻叩击了几下,紧闭的石门便轰隆一声自动敞开,露出一条通向不知名处的通道。歩非抬步领先走了进去。 平遥紧跟在歩非身后,问道:“方才你在石门上的方格上随意叩击了几下,石门便打开了,这里面可有什么玄机?” “也没什么,不过是一些机关学的常识罢了。” “你学过机关学?”平遥惊道。 “略有涉及罢了。” 沿着通道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便走到了一个岔路口,歩非随意选择了一条路,便毫不犹豫地向前走去,有时候,人还是需要一点冒险精神的。通道尽头的景象,让歩非、平遥着实吃了一惊,一箱箱数不清的金银,堆积如山的珍宝玉器,在水晶宫灯的照耀下,炫目得让人睁不开眼来。 歩非朝平遥轻轻一笑,“想必这就是安国的宝藏了。” “想不到这三百年来一代代国主竟积累下了这么多财富!”平遥忍不住惊叹道,随即,她皱了皱眉,“奇怪了,明明说星月匙是开启安国宝藏的钥匙,为何这一路走来只是藏匿得隐秘,有一些小机关,根本无需星月匙?” “不,星月匙的确是开启安国宝藏的钥匙,或者更准确的说,星月匙是进入这宝藏的另一条途径。” 平遥疑惑道:“此话何解?” 歩非散漫地笑了笑,慢悠悠地解释道:“根据你所说的,安国每一代国主继位后,都会将一部分财宝添加到这宝藏中,难道你认为安辰睿会让他的子孙们搬着财宝从他和杜皇后的灵柩旁路过吗?所以说,我们刚刚走的只是进入宝藏的一条通道,安辰睿必然为这宝藏设计了另一条通道。你可还记得刚刚我们路过了一个岔路口?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岔路口的另一个方向,一定是通过星月匙开启宝藏大门的另一条通道。” 平遥赞同地点点头,继而提出自己的疑惑:“只是……先祖将宝藏的通道和存放他灵柩的通道连在一起,难道就不怕后人闯入吗?” “这点你放心,方才那道石门,只能从石室那一面打开,从这边过去绝对是打不开的,所以根本无需担心寻宝者闯入。”歩非握住平遥的手,“走,去通往宝藏的另一条通道瞧瞧。” “好。” 两人退回到方才经过的岔路口,往另一条通道走去。通道的尽头,是一排排通向上方的石阶,只是石阶顶端的路口被封闭住了。 平遥正欲开口,便听得宁后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别再喝了!浩儿,你是安国的国主,该关心的是国家大事,而不是整日在宫里借酒消愁!你这个样子,跟大街上那些醉鬼、赌徒有什么两样?”宁后的声音愤怒却充满深深的无奈。 片刻,安王懒散颓废的声音也渐渐响起,“国家大事不是有母后和妹妹操持了吗?儿臣就只要乖乖在这明德宫中呆着不就够了?哈哈……” “浩儿,母后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呀!浩儿……你放心,母后已经想好对付遥儿的法子了,只要她一除去,一切都会转好的……” “她岂是那么好对付的?朝中仍然残留着大部分归顺她的势力,所以朝局的斗争中,母后未必能取胜,倘若用对付眀轩的法子对付她,她自小跟着雪姨习医,能辨百毒,下毒是不大可能,她的武功也臻入化境,暗杀的法子也绝对不可能成功!” 宁后满不在乎地冷哼一声,“不错,她用毒的本领虽高,但毕竟是雪樱教的,再强也强不过雪樱吧?” “什么?雪姨来安王宫了?” “不错,前些日子,我派人秘密把她接到了安王宫,目前她住在母后以前住的冷宫里,由岚裳亲自照看着。” “雪姨慈悲心肠,况且,她一直视妹妹为亲生,怎么可能出手加害于妹妹?” 宁后嗤笑了一声,“傻儿子,这件事怎能对雪樱说实话?她那样单纯慈悲的人,只要找个适当的理由哄骗一下便足够了,况且,母后叫她做的又不是害人性命的药,不过是一点化功散而已。每天加一点在茶里,无色无味,半点都察觉不出来,平常也没有什么反应,直到真正毒发的那天,所有的功力才会消退。”说到这里,宁后的语气忽然变得颇为感慨,“浩儿啊,你是母后亲生的,为何你这般……唉,既不像母后,也不像父王,反而是她……” 话语到这边忽然就断了,接着就传来宁后离去的脚步声。 “母后!”安王忽然唤住宁后。 “还有何事?” “母后……你可知道,我变得这么颓废,妹妹变得这般狠绝,全都是因为你……因为你这个母亲……”安王的声音变得异常悲哀,“我和妹妹在从小最需要你照顾的时候,你不在我们身边,你的眼中只有父王,其余的什么也不放在眼中!所以,最终我选择了沉沦,而妹妹……她选择了反抗,如果她现在变得残酷无情,那也都是你逼出来的……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你!都是你,都是你……” “浩儿……”一向残酷狠戾的宁后,此时的声音也异常地辛酸无奈。 一直站在地下通道的平遥听得母亲的无情,兄长的维护,禁不住又想起当年自己与王兄相依为命的情景,一时心中五味陈杂,不知是喜是哀,是悲是痛! 歩非拉着平遥的手,沿着地道返回,走出天机阁,两人肩并肩地坐在兰影宫外的玉阶上。平遥静静依偎在歩非怀里,他胸膛的温度和身上淡淡的幽香总能让她感到安心、放松,卸去满身的戒备,松开紧绷的弦,如同初生的婴儿般静静躺在他怀中。 第101章 党派斗争 “又在难过了吗?”歩非紧紧拥住平遥。 平遥并不答话,只是紧紧抱着歩非,将脸埋在他的肩窝,贪婪地嗅着属于他的气息。 歩非轻笑一声,便低头含住了平遥的耳垂,卷起舌尖在她莹润的肌肤上轻轻舔舐摩挲着,接着,绵密的亲吻便如细雨般轻轻洒遍了她的脸颊、脖颈,像云一样温柔,又像火一样炽烈。平遥伸手勾住他的脖颈,主动印上了他的红唇,唇齿的纠缠,气息的交融,让她的思维有一瞬间的空白,她真的想就这样……这么一直……一直沉沦下去…… 平遥将脸埋在歩非肩头,轻轻喘息着,隔了许久,她清澈的声线才缓缓升起,“我真的觉得很累了,有时候……我真的害怕自己撑不下去,你知道吗?我常常在想,可不可以不顾一切,就这样和你离开这里,不顾天下苍生,不顾别人的死活……” 歩非单手抱着她,另一只手轻轻抚过她的长发、脸颊,附在她耳边轻声安慰道:“别怕,很快就结束了,有我在,我会一直陪着你。” 平遥慵懒而满足地呢喃道:“嗯……我知道,有你在真好……” 不管她走得多远,总有一个人会一直陪在她身边,在她离开的第一时间去寻找她。 歩非有些宠溺地叹道:“你呀,自从从北朝回来,就越来越孩子气了,还开始变得多愁善感,思虑过甚。” “可能是怀孕的缘故,孕妇都容易焦虑的嘛。” “孩子乖不乖?”歩非轻轻摸了摸平遥鼓起的肚子。 “嗯……还好……我害喜的症状……不是很严重……”平遥伏在歩非肩头,已有些昏昏欲睡。 “累了?想睡了?” “嗯……” “放心睡吧,过会儿我抱你回寝宫。” 也许是心理过于疲倦,这一觉睡得很沉,等到平遥醒来时,已是次日清晨。一睁开眼,便见到寝宫内绣着兰花的月白床帐,歩非侧躺在身边,单手撑着侧脸,专注地凝望着她,一脸温和的笑。平遥随意舒展了一下筋骨,便又闭上眼懒懒地趴到了歩非怀里。 歩非将五指插进她的丝发,顺着柔软光滑的质感轻轻滑下,眼中却闪烁着不明的光芒。平遥的风神气度一如他初见时高雅清华,轻灵如水,又温润如玉,给人一种浸润在月光中的安然宁静之感,只是又略有些不同,她的笑容不再如从前那般完美而空洞,她笑的时候,漆黑的瞳眸中染着幸福的温度,少了几分淡漠冷逸。他喜欢这样的她,因沾染了人间的几分烟火气息而更加温暖、真实。 只是将单薄的灵魂充实后,又面临了另外一个问题,面对阻碍她道路的敌人,包括她的母亲、兄长,她依旧能做到雷厉风行,果断杀伐,只是这样,却总是在向她不堪负重的心灵增添更多的痛苦与负累。 歩非心疼地捧起她的脸,在她的额头轻轻落下一吻。平遥迷糊地眨眨眼,便像只小狗般嬉笑地扑倒歩非,抱着他的脖子亲亲啃啃。 歩非宠溺地捏捏她的脸颊,哄道:“小丫头,起床了,岚烟都在寝宫外候了好久了。” “岚烟回来了?” 歩非点点头。 平遥忙起身穿衣,唤宫人进来伺候梳洗,一边抱怨道:“岚烟来了怎么不早叫醒我?一般没有重要的事,她是不会亲自前来求见的。” “还不是看你睡得跟只小猪一样,不忍心吵醒你。”歩非也边解释边懒懒散散地起床穿衣。 平遥狠狠瞪了歩非一眼,幸好她现在怀有身孕,不能干嘛干嘛,否则,别人还以为他们一直在床上风流快活到现在才起床呢。 不多时,歩非、平遥二人便前往偏殿接见岚烟。 “公主,投靠我们这边的很多官员家属都在近几日失踪,属下派人四处查探,怀疑是太后下的手。”岚烟凝重地禀报道。 平遥垂眸思索了片刻,浅浅一笑,幽深的黑眸泛着微微的冷光,仿若冬日雪夜月光反射的雪芒,冰冷而刺目,“绑架那些官员的家属,并以此来胁迫他们归顺,她下手还真快啊!这样的手段看似下作卑劣,却能达到不错的效果呢!” 歩非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看你成竹在胸的模样,可是心中已有计策了?” 平遥挑眉,“你猜猜看啊!” 歩非微笑着看着平遥,口中清晰无比地吐出两个字:“冯渊。” 站在这殿中的三人,心思都极其剔透,自然一点就破。 不错,冯渊。 宁后以家属胁迫那些官员,必定有大部分朝堂势力倒向宁后,导致公主派政治上的败局,而缓解这种政局最好的方法,便是拉拢冯渊,安国目前的丞相。冯渊作为三朝元老,又是先帝的启蒙老师、顾命大臣,朝中大部分文臣都是他的门生,在民间又颇受百姓拥戴,所以冯渊在安国有着旁人难以企及的威望。即便是宁后,也不敢轻易动他!倘若能够获得冯渊的支持,在朝堂斗争上或许还能扳回一局。 岚烟微微蹙眉,道:“只是冯相从来不参与党派斗争,一直站在中立的角度,只怕要说动他很难!” 平遥直接忽略了岚烟的疑惑,问道:“冯相何时还朝?” “宜城水患,民生潦倒,所以冯相四个月前亲自前往宜城赈灾,而且准备在宜城建造泄洪的沟渠,冯相可能在宜城亲自监工,预计还要过半个月才能回安都。”岚烟答道。 歩非听了颇为感慨,“眼下安国朝堂风起云涌,大小官员都热衷于党派斗争,反而把安民治国之事搁在了一边,本末倒置!幸好还有一个冯渊,不参与党派之争,只一心司丞相之职,钻研治国之道,百姓的生活方能安宁些!” 平遥轻轻一叹,道:“你说得不错,正因为冯渊不参与党派之争,一心治国安民,安国才能至今不乱。也正因为他一心为民,所以无论哪个派别得势,冯渊都能受到当权者的重用!倘若没有他,现在的安国都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这也是我这么多年一直不愿下狠手,设计拉拢他的原因!” 歩非笑着接道:“但现在时局所迫,只能不得已而为之了,是吗?” 平遥知道歩非不喜自己玩弄权术,自己这般算计、逼迫一个忠臣,定是他所不愿见到的。于是她低着头,微微垂眸,小声问道:“你不高兴了?” “也没有不高兴,我明白现在的处境,也能理解你的难处,只是觉得很无奈罢了!”歩非握住平遥的素手,明亮的眼眸定定地直视着她,带着柔和的温度,似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公主,可要在冯相回朝前做些准备?”岚烟问道。 平遥略一思索,话是对着岚烟说的,目光却幽幽地看着歩非,“不必了,冯相不同旁人,不能拿对付一般人的手腕来对付他。” “是。” 歩非微笑着回望平遥,他知道她这种说法,是在向自己变相地保证她不会残害冯渊这个忠臣,能够理解并顾及着他这颗仁慈之心,还是令他颇为感触的。 第102章 殊途同归1 “茶……”平遥漫不经心地唤了一声,身边的侍女闻言立即将白瓷茶盏送到了她手上,她优雅地揭开杯盖,清澈的茶水散发着淡淡的茶香,宛如一块无瑕的碧玉,漆黑的眼眸映在涤荡的碧水中,幽静而不可臆度,素净中竟绽放出一种灼伤人眼的妖娆。 她凑近杯沿,嗅了嗅茶香,眉头一皱,假装抿了一口便顺手将茶盏放了下来……果然有毒,化功散……她若不是有心,花了些功夫仔细辨别,恐怕也察觉不出。 歩非察觉出平遥神情的凝重,瞥一眼她搁在手边的茶盏,便了然于胸,未再多问。 接着,平遥嗤嗤一笑,刻意缓解了这种压抑的气氛,貌似不经意地问道:“岚烟,最近见过岚裳没有?” 岚烟答道:“见过。” “什么时间?在哪里?她和你说了什么?”平遥一连串的发问。 岚烟愣了愣,道:“昨日傍晚,属下在冷宫附近遇到了岚裳,她走得很匆忙,属下问她到冷宫来做什么,她说太后命她来取一些太后曾经用过的物品,并叫属下到她那里坐坐。” 平遥点点头,淡淡道:“岚烟,本宫询问这么多,并非本宫不信任你,而是岚裳啊……” 岚烟心思玲珑,当下便明白了平遥言外之意,疑惑道:“上次公主就派人传话给属下,小心岚裳,不知道岚裳究竟有什么问题?” 平遥轻叹一声,冷笑道:“岚裳是母后身边的人,看样子母后很是器重她,近来总是对她委以重任呢!算了,岚裳究竟有什么问题你就别管了,做好你分内的事,只是莫让岚裳影响你的判断力即可。” “是。公主,岚裳的邀约……属下是否有必要推掉?” “不必了……”平遥冷笑着摇摇头,深静的眸子晦暗难测,“你与岚裳是多年的好姐妹,她的邀约你怎么能推掉呢?本宫推测,她不过是想从你这里探得一点风声罢了,所以你过去的时候,不重要的消息稍微透露一点给她也无妨,注意,你千万不可自作主张去探她口风,只要装作对她的事什么都不知道便可。见过她之后,回来禀报本宫。” “是。”岚烟道,“对了,公主,还有一事……近来安国来了一批北朝的人,带着公主的画像四处寻访公主的下落。” “知道了,下去吧。” 待岚烟走远后,歩非微微不悦地看着平遥,僵硬地问道:“北朝的人,是萧敬之?” 平遥微微笑了笑,算是默认。 歩非看着平遥这种不咸不淡的态度,心中更是不爽,连说话都带着浓浓的酸味,“你好大的魅力啊,竟把萧敬之都引到南朝来了!” 平遥见歩非打翻了醋坛子,心中早就乐翻了,面上却一派淡定,假装抬头望天,对歩非的话置之不理。 歩非见平遥态度如此冷淡,心中闹起了小意见,像个孩子般赌气地拉着平遥,撒娇道:“你都没有什么要表示表示吗?” 平遥故意装傻,一脸迷茫地看着他,“表示?表示什么?” “就是关于萧敬之的事!” “萧敬之啊,据探子来报,一个月祁帝驾崩,他继位登基为帝,然后就派人来南朝找我了。”继续装傻。 这下某人肚子里的小意见更大了,“你倒是对他挺关注的!” “当然,毕竟是祁国的皇帝,怎么能不多加关注?”平遥理所当然道。 “那我呢?” 平遥嗤嗤笑出了声,伸手去捏歩非的脸,“你天天陪在我身边,几乎一刻不离,我还不够关注你呀?嗯……不过你吃醋的样子真的好可爱啊!” 歩非宠溺地啄了啄她的嘴唇,伸手将她搂进怀里,“萧敬之派来的人,你不作处理吗?” “管他呢,又掀不起大风浪。” 八月中旬,倾城宫终于等来了期待已久的消息:冯渊回朝了。 “歩非呢?”平遥侧过脸望着岚烟。 “今晨太后派人将驸马请去了。”岚烟答道。 “母后单独将歩非找去做什么?”平遥略一沉吟,便撇下心头的疑惑,吩咐道:“岚烟,备车,本宫要亲自去相府见冯相!” “是。” 岚烟刚刚离去,殿门口便浮出了一角玄色的衣袍,边角隐隐约约绣着金色的龙纹。安王温和儒雅的笑脸浮现在平遥面前。 “王兄?”平遥神情微诧,她完完全全没有想到,安王此时会出现在倾城宫。对于宁后和平遥母女间的权谋斗争,安王向来不管不顾,他没有野心,性格软弱,从不争夺什么,那他此时又在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呢? 安王轻轻一笑,这笑容倒与歩非有三分相像,他上前两步,道:“遥儿回宫以来,都未曾前往明德宫看过王兄,你不过去,那我只好过来了。” 安王的语气十分的无奈,就好像他们之间并没有多大的隔阂,只是一对暂时闹小矛盾的亲密兄妹罢了。平遥看着安王落寞的神色,心中难免有些歉疚和落寞,只是,在冯渊回朝这个节骨眼上,安王的突然来访,实在难以让她相信,他只是来和她培养兄妹情谊。 平遥沉默片刻,道:“王兄,我眼下有些急事,必须先走一步。不如这样,待我办完事后再到明德宫看王兄,王兄以为如何?” 安王看着平遥,神情中有掩饰不住的失望,他轻叹一声,道:“你先别急着去相府,我来找你,也是有急事的。” 平遥静静地看了安王一会儿,终是叹息一声,与安王移步凉亭,派人看座上茶。 平遥端坐亭中,一手托着茶盏,琉璃般透明的指尖沿着杯沿细腻的白瓷轻轻滑过,杯中碧绿的茶水凝在一处,宛若一块无瑕的碧玉。 平遥并没有喝茶,只是静静地坐着,晃动杯中的茶水,目光飘向远方,等待着安王开口。 终于,安王开口了。 第一句是:“遥儿,雪姨来安王宫了,母后把她藏在了身边。” 第二句是:“遥儿,我知道目前的局势对你很不利,你急需要冯渊的支持,只是……相府你就不要去了,交给歩非吧,世人不是都说他才华盖世吗?他应该能说服冯渊的。” 说完这两句话,安王便又沉默了。 盛夏闷热的空气仿佛凝结了一般,空气中流窜着一种灼伤人心的凝重,平静的湖面似乎有什么一点一点碎裂开来。 平遥静静凝视着安王,良久,终是露出春山一笑,她缓缓踱到凉亭边,将杯中碧绿的茶水悉数倒入湖中,淡淡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所有的一切交织在一起,不过就是个局罢了。” 安王急道:“你既然知道这一切都是母后布的局,为何还要眼巴巴地往里跳?” 平遥冷笑道:“因为我不相信她有能力对付我,哼,真是天真,以为一点化功散,几个杀手便能除掉我吗?还想故技重施,拿对付眀轩的法子来对付我,当我是眀轩那种蠢货吗?” 第103章 殊途同归2 “你还是同从前一般自负啊。” “是吗?”平遥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你应该知道,母后的手段并不简单,她最喜欢的,便是布局中局,或是出连环计,她的心思,别人是很难猜中的!” 平遥正色看着安王,道:“你说的,我都知道,后宫这么多年来风云跌宕,全都是母后的杰作,她的能耐我自然是认同的。但即便如此,我也不能退让,我不能输,也输不起……” 安王凝视了平遥许久,看懂她眼中的坚定与决然,知道她终不可能做出让步了,只好叹息一声,道:“我就明说了吧,今日我来找你,不过是想拖延你两个时辰的时间,无论你有什么要紧的事,王兄都希望你在这两个时辰内呆在倾城宫,不要出去。” “好,我答应你,这两个时辰,我绝不出倾城宫半步!” 倾情宫外的湖泊,莲叶田田,芙蕖灼灼。 此时,歩非与宁后正在倾情宫二楼的阁楼上临窗而坐,就着几样小菜、两壶清酒闲聊着。 “这些日子,遥儿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宁后微微抿了口酒,目光落在白瓷杯上的唇印上,笑容温暖而慈祥,“哀家这个女儿啊,看上去成熟稳重,其实脾气很不好,任性,喜欢耍小性子,性格又像哀家一样,没有安全感,天性多疑、脆弱,常常喜欢多想,钻牛角尖。” “母后对平遥的性格了解得真透彻。”歩非淡笑道。 宁后将目光投向窗外灼灼的芙蕖,神情有一瞬的恍惚,她有些迷离地笑道:“当然了解啦,她可是我看着长大的女儿啊……遥儿,遥儿……”宁后一遍遍重复呢喃着,语气中似乎有着数不尽的温柔与怜爱,“真是个惹人心疼的孩子呢!” “她真的是您的女儿吗?”歩非看着宁后,目光灼灼,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 宁后手上的动作一顿,似是不相信歩非会问出这样的话,随即笑道:“遥儿自然是哀家的女儿。” “是吗?”脸上的笑容愈加虚假。 宁后终于沉不住气,有些心虚地问道:“什么意思?” “听说,当年和母后一起嫁给安王的,还有靖国公主,也就是后来的宇文妃啊?”歩非似笑非笑地举起酒杯,拇指沿着杯沿轻轻摩挲,小巧的酒杯沿着手指缓缓旋转着,“平遥的生母,是宇文妃吧?” 宁后此时的神情已是冰封的江面,彻底凝结了,但她仍是决定垂死挣扎一下,“空口无凭!” “空口无凭吗?”歩非挑眉,“是与不是,只要找出当事人宇文妃询问一番,便一清二楚了。听说,当年宇文妃犯了些错,一夜之间便从安王宫消失了,但据我所知,安王宫冷宫内有一间隐秘的暗阁,里面囚禁着一个女子,据说,那个女子和当年的宇文妃长得很像呢!” 宁后叹息一声,似乎有些泄气,连精神都萎靡了一截,她平静地问道:“遥儿不是哀家的女儿,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起初只是见太后对平遥的态度十分奇怪,似乎是又爱又恨,我便觉得其中必有蹊跷。全天下的母亲,没有一个是不爱自己的孩子的,到底是什么原因,能够让一个母亲对自己的孩子又爱又恨呢?后来,我又听说,安国宝藏的钥匙星月匙历来都是由安国后宫妃位最高的两位妃子保管的,当年安王宫妃位最高的两位妃子,一是您宁后,另一位便是宇文妃了。我起初以为平遥脖子上挂的星匙是太后给她的,但总觉得有地方不对劲,后来我才想清楚了。王室等级制度森严,谁高谁低向来分得清清楚楚,星月匙,一星一月,繁星再亮,也无法同日月争辉,就像宇文妃,她再怎么受宠,终究也只是个妃嫔,又怎能比得过贵为王后的您?当年保存月匙的应该是您,而平遥身上的星匙,应该是宇文妃留给她的吧?”歩非含笑望着宁后。 宁后微笑着鼓着掌,赞道:“惊才绝艳,名不虚传啊!遥儿在哀家身边十几年都没能发现自己的身世,而你来到安王宫不到一月,便能参透其中玄机,果真不是凡品!” “太后过奖了!”歩非坦然应道。 宁后专注地看着手中细致的白瓷杯,指尖轻轻滑过鲜红的唇印,神秘一笑,“你既然知道月匙是先王赐给哀家的东西,那你自己猜猜看,你与哀家是什么关系呢?” 歩非心中微讶,面上却波澜不惊,他原以为倾城宫的保密措施已经十分完善,想不到仍是逃不过宁后的耳目,月匙在自己身上的事,她竟然这么快就知道了。 月匙是当年安王赐给宁后之物,而自从自己有记忆起,月匙就一直挂在自己脖子上,而他也一直相信这是自己的生身父母给自己的东西,如此的话……他与宁后的关系几乎是昭然若揭。只是,这到底是背后的真相,还是宁后故弄玄虚,大做文章的手段呢? “怎么?不敢说?那就由我来告诉你好了……”宁后讽刺地笑道,“你是我的儿子!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 歩非处变不惊,依旧一派镇定地看着宁后,笑道:“同样是空口无凭,要我怎么相信你呢?” 宁后大笑三声,道:“真是可笑!难道凭哀家的身份,会随便拉个人来说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吗?你若是不相信,大可以去问雪樱,二十年前,是她在樱花谷为我接生的,当时,我在安王宫的情况很不好,做了对不起旭渊的事,我怕……”宁后深深呼吸一口气,绕开话题,“在樱花谷,我一把你生下来,便让人送走了,为了方便日后相认,我便把月匙挂在了你脖子上,还把写着你生辰八字的黄绫撕成了两半,一半系在了你手腕上,另一半便留在了我自己身边,留个念想。”说完,宁后从广袖中取出一截黄绫,递到了歩非面前。 歩非看着桌上那一截黄绫,如遭雷击,当年师父捡到自己时,手腕上确确实实系了一条一模一样的黄绫! 宁后见歩非看着那条黄绫发愣,问道:“这下,你可相信了?” 歩非冷笑道:“二十年前抛弃我,如今又跑来告诉我我是你儿子,你究竟想做什么?” 宁后急急道:“孩子,你误会了,当年母后并不是有意……” “够了!”歩非低斥一声打断宁后的话,“太后娘娘究竟要拖延时间到什么时候?” “什么?”宁后茫然地问道。 “什么?太后派人请在下过来,难道不是为了拖延时间吗?”歩非冷嘲道,“把在下从平遥身边支开,故意说一大堆废话来拖延在下的时间,太后不就是想让平遥孤身一人去相府吗?敢问太后,去相府的路上,太后为我夫妻二人准备了多少杀手呢?” 宁后的表情顿时显得有些阴冷,“不错,我确实在去相府的路上为遥儿准备了不少杀手,但你现在赶去,只怕是来不及了。孩子,你不要怪母后,遥儿虽不是母后亲生,却对她一向视如己出,若不是被逼无奈,母后也不会痛下杀手。” 第104章 大义当先 歩非散漫地笑道:“太后果然还是小看在下了!在下来倾情宫的路上,遇到了安王殿下,所以,顺道请安王到倾城宫坐坐,看看他数月不见的妹妹。” “你让浩儿去倾城宫缠住遥儿拖延时间?”宁后惊道。 “不错。” “遥儿心机深沉,凭浩儿的心智,是无法缠住她的。” “太后说的,在下都知道,所以……”歩非随意笑道,“在下跟安王说,实在拖延不住,就直接明了地告诉平遥,他是来拖延时间的即可。” “你就这么肯定遥儿会因为浩儿这句话延迟时间?”宁后紧紧盯着歩非。 “对,我肯定。”歩非轻轻一笑,举杯喝完手中最后一杯酒,便起身而去。 倾情宫外烈日炎炎,暖风习习。 宁后站在窗边望着歩非踏出倾情宫的背影,再一次感到了苍凉和无力,她沉痛的声音消散在风中,显得飘渺而不真实。 “孩子,走到这一步,你不要怪母后,母后也不想这样的……” 倾城宫这边,安王也正打算起身离去。 “两个时辰时间已到,王兄该走了。”说完,安王便黯然地向宫外走去。 “王兄……”平遥轻轻喊住安王,“这些年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遥儿都谢谢你,谢谢你还把遥儿当妹妹……” 安王笑得无奈而苍凉,就在这一瞬间,他仿佛老去了,“谁又能怪谁呢?我知道你也是逼不得已,我们都是逼不得已……” 安王离去后,平遥也禁不住暗自伤神起来,是啊,在这局棋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每个人都是逼不得已,到底谁又能怪谁呢? 当真是一场梦一场劫,谁爱谁,谁恨谁,谁又负了谁? “在想什么呢?” 不知何时,歩非已笑语盈盈地站在平遥面前。 平遥笑了笑,“没什么。” “不去相府了吗?岚烟已经备好车了。” “走吧。” 歩非扶着平遥下了马车,双双踏进相府。 冯渊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他们的到来,一早便派小厮守在了门口为他们引路。 当歩非和平遥踏入书房时,看到的是这样一幅画面,年迈的权相站在桌案前,佝偻着身躯,极其投入地观看者一张羊皮卷,羊皮卷上勾画的正是宜城泄洪沟渠的图纸。 听到门被推开的吱呀声,冯渊放下手中的羊皮卷,转身看向来人,面上雅笑如菊:“比老夫估计的时间晚了两个时辰。” “冯相。”平遥放下身份架子,恭恭敬敬地向冯渊行了个晚辈礼。 “公主如此大礼,老夫可担待不起!”冯渊笑着回礼,接着便把视线投向了歩非,浑浊的双目中闪过一丝精明,“这位公子想必就是辰王座下的谋士,歩非歩公子了吧?” “在下正是歩非。”歩非笑了笑,难得恭敬地向冯渊行了个礼,“晚辈这厢有礼了。” 冯渊细细打量了歩非片刻,赞道:“想不到普天之下竟然还有像你这般的年轻人,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歩非并未作答,只是散漫如常地付之一笑。 冯渊轻叹一声,道:“你们今天来此的目的老夫心里清楚,现在就请公主和歩公子说服老夫吧!” 歩非轻笑:“为了冯氏一族的前途,更为了天下苍生,晚辈的意思,想必冯相能够明白。” 冯渊身为冯氏一族的族长,关心冯家的发展与前途是理所当然之事。但身为一国权相,几十年来一直为国为民,鞠躬尽瘁,这样的人,又岂会不关心天下苍生?且为了宜城水患,他都能以年迈之躯不辞辛劳地在安都和宜城间来回奔波,又怎会置整个安国的民生于不顾?这么多年来,谨慎小心、把持有度,又从不参与权力之争的宰相,其实心中最最在意的,还是这天下苍生啊! 时间如流水般悄悄流过,歩非淡淡地望着冯渊,冯渊亦静静回望着歩非,仿佛是一个世纪,又好像只是一瞬间,冯渊颔首低叹道:“看来老夫真的是老了,一下子就让人抓住了把柄,好吧,你赢了,以后在朝政上,老夫会全力支持公主。” “这算不得把柄,冯相关心子孙后代,心系苍生,着实令晚辈叹服!”说完,歩非朝冯渊眨眨眼,有几分淘气地笑道:“其实在晚辈来此之前,冯相心中就已经有所决断了吧?” 冯渊捋捋胡须,狡猾地笑了笑,如同一只狡诈的狐狸。他虽不参与党派斗争,但毕竟身居高位,自然十分关注时局变革,到底怎样判断如何抉择,他心中自然早有思量。只是立场上虽然选择了这个权倾朝野的公主,心中却有所不甘,仍是恶劣地忍不住为难他们一番。 “冯相可是在为宜城建造泄洪沟渠一事烦忧?”平遥拿起平铺在桌案上的羊皮纸。 这句话立刻引来了冯渊的注意,他颇为忧心道:“宜城年年闹水患,不建造泄洪沟渠实在难以根治,只是这项工程耗资巨大,只怕国库空虚,朝廷拨不出这么大一笔款项!” “冯相可知道安国的宝藏?”平遥问道。 “老夫知道,只是先王过世后,宝藏的地点便失传了,连开启宝藏的星月匙也不知所踪。” “那笔财富,是时候拨云见日,派上用途了……” 因冯渊的归顺,回宫的路上,平遥心情大好,一扫来时的抑郁惆怅,此时平遥方发现了歩非歪歪地靠在马车上,眉峰微蹙,视线不知落在何处,眼底神色深邃,如一片黑压压的乌云,凝结着焦虑惆怅。 “歩非,怎么了?” 歩非并没有注意到平遥的话,犹自沉浸在思绪中,开启安国的宝藏,不可能从兰影宫的那条入口,那就只能从明德宫的入口,如此一来,就必然要用到星月匙。平遥拥有那把星匙并不稀奇,但他又要如何解释自己那把月匙的由来呢? 当一切都摊到台面上,被所有的人猜测议论,他的身世还能否藏得住?到那时,他和平遥如此尴尬的关系与身份,又要承受世人怎样的眼光? “歩非,歩非,歩非……” 歩非终于回过神来,朝着平遥浅浅一笑,伸手将她搂到怀里,柔声问道:“怎么啦?”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歩非轻笑着摇摇头,还是不要告诉她了,一切就让自己来承担吧,就算是亲兄妹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只希望看到她温柔的神情和幸福的笑容。 “到底出什么事了?你今天很不对劲。”平遥仍是不放心,“我们说过的,不管有什么事都不能瞒着对方。” 歩非温柔地抚着她的长发,笑道:“真的没事。” 正在此时,马车忽然剧烈震动了一下,骤然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歩非掀开车帘。 马车前方是一片黑压压的人群,准确地说不仅仅是马车前方,而是四面八方,已被团团围住。 黑衣蒙面的杀手,想要夺取星月匙的江湖人物,以及……横渡沧澜江,从祁国千里迢迢来到南朝寻找平遥的萧敬之。 第105章 不伦之恋1 哼,宁后还真是为他们准备了一份不小的礼物呢! 见到萧敬之本人,平遥的心情已不能单单用惊讶二字来形容了,虽然度过了夺嫡的危险期,但毕竟已是一国之君,而且刚刚继位应当有很多事急需处理,怎么会放手朝政跑到南朝来?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萧敬之阴沉着脸,鹰眸牢牢锁住平遥,“我不会放过你!” 无论多么繁复的纠缠,也不管心中藏着怎样的爱恨情仇,终其一生,他都不会放过她,不愿放开她! 萧敬之的霸道和占有欲令平遥很是反感,但此时实在不是适合与他纠缠的时候,击退他,有时不一定需要强悍的武力,彼此都不是单单一个人,都有着自己特殊的身份和责任,此时,恰好能利用这一点。 用她一贯漫不经心的态度,平遥笑着开口:“好久不见了,三殿下,哦,不对,现在应该喊你一声萧国主。不知萧国主千里迢迢来到我南朝有何贵干?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话,但说无妨,本宫可以略尽地主之谊。” “真能装啊!我料定你身份不凡,想不到竟是侯国公主。”萧敬之冷笑一声,“既然你要我但说无妨,那我就直说了,我要你!” 平遥冷笑一声,怒道:“萧国主这个条件未免提得太过分了吧?南北二朝以沧澜为界,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如今南朝政局风起云涌,萧国主也想进来插一脚了吗?打破南北二朝互不干涉的惯例,这个罪名,萧国主可担待得起?” 萧敬之懵了,半晌才讷讷道:“我想要的不过是你,干南朝何事?又与南北二朝互不干涉的惯例有何关系?” “萧国主的想法还真是单纯啊,本宫差点都要怀疑你是如何在夺嫡中胜出,登上帝位的了!本宫是南朝侯国的公主,更是站在权势风尖浪口的人物,怎会与南朝无关?你要强行掠夺本宫,又怎么可能不打破南北二朝互不干涉的平衡?” 萧敬之冷笑一声,道:“普天之下的人都知道倾城公主诡计多端、狡诈嬗变,我就是远在北朝也早有耳闻,你以为动动嘴皮子就能把我击退吗?我已经被你骗过一次,如今,无论是南北二朝间的平衡,还是为了祁国,都没有办法阻挠我!今天我一定要带你走!” 平遥苦笑,当真没有办法了么?非要逼她走到这一步么? 最初陷入这权力的漩涡,为的是尽快结束南朝战乱,还百姓一片乐土。而如今,不过是去了北朝一趟,偶遇萧敬之,一次次被迫无奈之下,居然就走到了这个地步。 萧敬之不是普通人,他是祁国的皇帝。平遥的话并不是危言耸听,萧敬之千里迢迢赶来南朝找她,就不单单是私人恩怨,这件事所象征的是隔江的北朝祁国插手南朝战争。很多事,只要有个苗头,甚至不需要苗头,就能够捕风捉影被宣扬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祁国一旦插手南朝战争,北朝其余三国阳国、封国、玥国也不可能坐视不管,必然会加入到南朝的战争中。如此一来,南朝本来即将尘埃落定的皇权,只怕会陷入更加纷乱复杂的局面。 难道,这么多年来,她所花费的心血就要这样付之东流吗? 她一心想要平定乱世,最后却将时局更加复杂化,让百姓陷入更加水深火热的局面。 当真被歩非说中了。去年在靖国,两人深夜对弈时,歩非就曾评价她的行事作风——权谋算计,步步为营,最终却落了个作茧自缚的下场。 早先埋在北朝的势力终于到了动用的时候了,即便她千万个不愿意,但她别无选择。要让北朝四国不参与南朝的战争,只有让他们内战,平静了百年的北朝,终于也要开始打仗了。尽管她很无奈,但却必须挑起这烽烟。 歩非似乎能猜中她的心思,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叹道:“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时局所迫,也怪不得你。” 平遥见他看透了自己的心思,微微有些惊讶,“你知道我打算怎么做?” 歩非轻轻点头,却显得很沉重。 “你会赞同我的吧?” “你放心,我能明白你的。这么做,至少能将战场分隔开,不至于南北混战,整个天下混乱一片。” 围攻的人群开始蠢蠢欲动,混乱中,不知是谁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啰嗦什么,大家一起上!” 号令一出,黑衣刺客、江湖人物、以及萧敬之一干人等便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大约是准备一哄而上。只是,时局往往是由不得人的。 远处忽然扬起一阵烟尘,一片昏黄地翻飞着。渐渐地便传来了一阵清晰的马蹄声,整齐划一、训练有序,显然是经过战场磨练的精兵铁骑。 伴随着飞扬的烟尘,一队四五百人组成的队伍渐渐清晰。行至马车前时,队伍缓缓向两边分开,一名青衫男子骑着白马缓缓走来,他朝着众人温和一笑,便有一种黑白水墨画的气韵缓缓渲染开来,一种别样的幽凉宁静,仿佛夏日的竹林,立刻淡化了现场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这世间,除了宇文息,大约再不会有第二人能如他这般,有着泼墨山水般清幽的气韵。 而卸去一身责任与束缚的宇文息,相比从前,更有着一种淡然幽远的气质,这样的他,只待轻轻一笑,便格外地悠美,宛若芝兰玉树。 歩非、平遥二人有些惊异于宇文息突然的到来,这队训练有素的精兵,对于这种局面,无疑是雪中送炭。 宇文息笑着解释道:“在下猜想现在安国的局面很是棘手,所以受辰王所托,特意过来,助两位一臂之力。” 歩非轻笑,抱拳道:“多谢。” 宇文息看向众人,扬声道:“各位都是聪明人,懂得见机行事,方才歩公子和公主孤立无援,你们自然有几分胜券,但眼下的时局如何,大家也看得分明。在下有意放大家一马,是进是退,诸位看着办吧。” 这些黑衣刺客、江湖人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这些做生意的刺客先下决定,果断撤退了。那些江湖人物见刺客打了退堂鼓,也畏畏缩缩泄了气,纷纷离去了。 最后,只剩下了萧敬之执意不肯离开。 其实平遥想杀了他,但他是祁国国主,杀了他一样会导致南北二朝结怨,引发战争。他,杀不得。 平遥鄙夷地笑道:“萧国主还不走么?” 萧敬之愤恨地瞪了平遥一眼,纵使不甘,也只能悻悻然地撤退了。 萧敬之走前,平遥又补充了一句:“萧国主,提醒一句,过不了多久,北朝只怕也要开战了,本宫奉劝你一句,尽快回北朝备战吧!” 呼!终于把萧敬之打发回北朝了。 只是北朝四国的战乱啊,是避免不了了。 次日早朝,安王静静地坐在王座上,听着堂上的大臣上奏。王座之后,是一排南海珍珠串成的珠帘,珠帘内,分别一左一右端坐着宁后与倾城公主,以此来昭示安国的政局。 第106章 不伦之恋2 早朝时,冯渊提到了宜城建造泄洪水渠的经费问题,也正如他所料,安国国库拿不出这么多银两来。不知是凑巧还是有人刻意安排,官员中立马有人提到了安国的宝藏。平遥便适时地接过了话题,提到了星月匙以及宝藏入口——安王的寝宫明德宫。 安王的寝宫本不是任何人都能进入的,除了王室人员外,最多在加上一位位高权重的权臣冯渊前往。可宁后却认为这是安国的盛事,坚持文武百官一同去明德宫,见证这一伟大时刻。平遥想想也没什么,便没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 明德宫中,歩非取下月匙,平遥取下星匙,一齐按到了墙壁上的星月锁上,缓缓转动,背后的墙壁便缓缓转动起来,地面也微微震动着,开始移动起来。片刻,地面便露出了一道四口见方的入口,入口处有阶梯一级级延伸到地下。 此时,站在队列中的官员,不知是谁咕哝了一句:“奇怪,月匙明明是当年先王赐给太后娘娘的,怎么会在驸马身上?” 这一声小声咕哝,在安静的明德宫显得格外清晰,就像平地里投下一颗惊雷般,立刻引来了朝臣的议论纷纷。 一直安安静静站在宁后身后的岚裳也忽然惊叫起来:“太后娘娘不是说,当年把星月匙给了自己的儿子了吗?怎么会在驸马那里?难道……驸马是太后娘娘的儿子?” 岚裳的声音非常尖锐,立刻引来了众人的注意。尽管她故作惊讶的样子十分虚假,明显是在演戏,但此时,几乎所有人都被这个惊天秘密所震惊了,根本没有人管她的表情是不是很夸张。 而说完这些,岚裳似乎还嫌不够似的,又补充了一句:“啊!这么说,驸马和公主岂不是……亲兄妹?”说完后又开始喋喋不休地嘀咕:“亲兄妹怎么可以成亲,这是有悖伦常的,而且现在公主还怀孕了,这可怎么好啊?” 平遥脸色煞白,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 怎么会这样?亲兄妹?乱伦? 一直沉默的老臣冯渊终于开口了,“当年先王将月匙赐给太后,的确是老臣亲眼所见,只是太后一生就只有两个孩子,如何又多出一个儿子来?” 宁后叹息一声,道:“哀家的确只有两个孩子,一个是大王,另一个就是歩非,而倾城公主,实际是宇文妃的女儿,只是当年宇文妃出事后,先王将她送到倾情宫来,由哀家抚养长大的而已。公主脖子上挂的星匙,应该就是宇文妃留给她的。当年先王将星匙赐给宇文妃时,冯相不也在场吗?” 冯渊无奈地低叹一声:“当时老臣的确在场。” 迷茫中,平遥偏脸看了歩非一眼,他眼中虽有痛苦,却显得波澜不惊。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她呢?弄得现在好像是个笑话一样。 宁后果然好手段,之前的下毒、刺杀不过都是开胃菜,此时揭穿他们的身世,才是宁后给她真正的致命一击。难怪她坚持要文武百官一起来明德宫,她要他们见证的,不是开启宝藏的时刻,而是共同见证她和歩非的不伦之恋。还有冯渊,宁后将这件事拖延到现在,也是为了等冯渊回朝吧,毕竟他是三朝重臣,在安国又德高望重,由他亲自确定此事,无疑是在他们的不伦之恋上板上钉钉啊! 而宁后显然成功了,在计谋和武力上,宁后或许打不倒她,可在情感心理上,她又如何是在这后宫浸淫二十几年的宁后的对手呢? 平遥抿了抿苍白的嘴唇,没有开口,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歩非,她在害怕……她希望歩非能抱抱她,或是安慰她一句,即使……就算是轻轻握一下她的手也好啊。为什么他一点反应也没有,是不要她了吗? 而歩非却只是静静地站在平遥身边,他以为,她需要一点时间,好好地静一静。 接下来的日子,歩非和平遥的生活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两人就像住在一起的陌生人一样,静静地过各自的生活,没有交集。甚至刻意避开彼此,连眼神交流都躲闪着。 怎么办呢?是亲兄妹啊,如今走到这种尴尬的局面,又该怎么解决呢? 隔了几日,歩非似乎受不了这种沉默,午膳时主动开了口:“平遥……” 平遥低低的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一直低着头扒饭。 对面传来了歩非的一声轻叹,他似乎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再多给她些时间吧,毕竟这种事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到了夜里,歩非终于开始着急了,因为平遥不见了,没有一个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他以为她需要多一些时间来接受这个事实,可是为什么短短一眨眼人就不见了呢?她到底去了哪里?难道是他错了吗?或许他不该让她一个人胡思乱想的…… 于是,当晚的安王宫乱成一团,所有的宫人都提着灯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找他们的公主。 而此时,当事人却一个人静静地呆在宫中一个荒僻的亭台上,静静望着漆黑的夜幕:新月如钩,四周的星光却很惨淡。 平遥觉得很迷茫,她向来是个有主张的人,很少为什么事踌躇迷惘,可她现在却陷入了这样一种情绪,就像在迷雾中,分不清方向,什么也看不到,没有未来,没有希望。她知道,其实她该和歩非谈谈的,事到如今,走到这样一个局面,他们该如何?可她没有勇气,又或者说她对自己没有信心。可能是因为太在乎了,才会这么局促不安吧? 眼下安国权柄争夺激烈,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堕落,她应该像以前一样,无论心里多苦,都强撑着,假装若无其事,心伤过后,依然能够权谋算计、果断杀伐。可是,她现在做不到了,即使知道自己再这么随波逐流下去,很可能一败涂地。但她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宁后春风得意。 她小觑了宁后,高看了自己。 可是怎么办呢?她就是这样一个性格,没有安全感,太害怕失去。她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可是没想到,面对感情,她原来这么懦弱。 她想找一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不让别人找到,这样,就不用面对很多事了。所以,她逃到了这里。 夏日的晚风有些热,可她觉得这样很好,现在的她,怕冷。 “整座王宫为了找你差点都被翻遍了,你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身后传来一阵低沉的笑声,轻轻的,却显得异常柔和。 平遥没有回头,她知道,这是宇文息的声音。 宇文息又走近了几步,伸手拂去石凳上的灰尘,撩起衣摆坐下,“为什么一个人躲起来呢?我以为他能照顾好你。” 平遥没有回答宇文息的话,而是径自说起了往事:“我第一次瞧见歩非的时候,是在樱花谷,当时他受了重伤,我照顾他。其实,向他下毒,又派青衣阁四大杀手追杀他都是我设的局。说起来,为了抓他,不知费了我多少心思,当时我就想,这个男人果真厉害,倘若以后不能收为己用,就一定要除了他。他在樱花谷呆了半个月,我时时防备着他,又忍不住欣赏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越是排斥却越是想要亲近他,甚至觉得即使他是敌人,我也是舍不得杀他的……大约,认识他不久,我就开始喜欢他了吧,在我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这种感情,就像是一种纯粹的吸引,即使我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他什么也没为我做,我还是喜欢他,因为他在那里,所以我就喜欢了……” 第107章 冷宫 宇文息凝视着她美丽而忧伤的侧脸,恍惚地叹道:“这种感觉,我明白……” 平遥忽然笑了,“所以,当他说爱我的时候,你都不知道我当时有多高兴,我就想,即使全天下都弃我而去都无所谓了,只要他还在我身边,这样就足够了。成亲后,他待我真的是极好的,他很宠我,纵容我做任何事,也能看透我的心思。我想,世界上如果有一个人能看透你,却依然爱着你,纵容你的任何缺点,这样,真的是很好的。可是,为什么当我觉得很幸福的时候,他忽然变成了我的哥哥了呢?” 宇文息忽然觉得她和歩非之间是密不可分的,即使他们之间有了阻碍,这份感情却从来不会冲淡,只会爱得越深。他看一眼平遥又是甜蜜又是忧伤的笑容,轻轻说道:“就算是哥哥又有什么关系?” 平遥一愣,转脸看着宇文息,道:“你觉得无所谓?” “不,我只是觉得,歩非那样的人,应该不会在乎这些吧?况且,你还怀了他的孩子。” 平遥笑了,“看来你很了解他啊!” “虽然不熟悉,却神交已久,他那样的性格,其实我很是羡慕啊!”宇文息仰面看着夜空。 “卸去了那个身份,你也可以像他那样潇洒自如地生活的。”平遥看着宇文息,又将视线投向夜空,有些郁郁地开口,“我们这一生啊,都背负的太多,真的活得太累了,如今你孑然一身,倒是自由快活了,而我却依然深陷其中。” 宇文息笑道:“是啊,现在虽然身无长物,却活得很轻松。其实,人生当中,很多压力都是自己加诸于自己身上的,只要你愿意放下,就能够变得轻松。就像你和歩非的身世,其实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你们是亲兄妹而已,而且,你们对宁后的说辞必然怀有质疑吧?既然如此,为何不去查清真相呢?” 平遥点点头,粲然一笑:“宇文息,你这个人啊,真是很不错呢!” 不知为何,平遥竟从宇文息身上感到一种冰清玉洁、玲珑剔透的气质,卸去了原先的身份与禁锢,他就像是一只脱离了束缚的凤凰,终于展现出他的光芒。 宇文息低着头,没有说话。 他再不错,也终是晚了一步。有时候,只要晚一步,便足以与很多东西失之交臂,比如说爱情。 当平遥回到倾城宫时,歩非百年难见地发怒了,原本秀丽清和的面容竟有种冷硬的感觉,眼底有着压抑的愤怒。 “这么晚,一个人到处乱跑什么?” 被歩非这样凶,平遥心里暖暖的,却还是觉得委屈,她嘴一瘪,两眼泪汪汪地看着歩非。 歩非到底还是心软,一见到她这种梨花带雨的模样就开始心疼了。他上前轻轻抱着她,托着她的脸颊,有些犹豫地轻轻吻了她的唇,柔声哄到:“乖乖,别哭了,我方才找不到你,都快急疯了。” 平遥吸了吸鼻子,伸手去抱他的脖子,“对不起。” 歩非轻叹一声,寻到她的唇,又开始轻轻吻她。起初是轻柔地、若即若离地啄吻,渐渐地演变成一个唇舌交缠地深吻。 平遥被他吻得迷迷糊糊,忽然觉得身子一轻,人已被他抱到了床上。歩非坐在床沿,一边吻着她,一边开始伸手解她的衣服。 平遥轻轻咬了他的嘴唇,喘息道:“我是你妹妹。” 歩非不理睬她,亲吻着她的下巴,然后是她优美的玉颈,“是妹妹我也要!” 平遥推他:“不行,这样会伤到孩子!”她已经有五个多月的身子,怎么可以…… “我会小心,平遥,我们就放肆一次,好不好?” 他的语气近乎哀求,好像满是委屈的样子,弄得平遥没办法拒绝。事后,平遥才恨恨地想,这个男人,就会装可怜来博取她的同请,可气的是,她居然每次都上当! 歩非吻着她的后背,从后面进入了她的身体,正如他所说的,很温柔,也很小心,半点没有伤到她。 最后,她窝在他怀里入睡时,很累,也很甜蜜。 第二天,平遥醒来后,就趴在歩非的胸膛上,傻乎乎地看着他,忽然觉得自己太惯着他了,自己怀了身孕,居然还纵容他对自己这么乱来,万一伤了孩子怎么办?但想想,又觉得有一个人能让自己这样惯着,也是很好的。 歩非闭着眼睛轻笑着,语气里却是浓浓的促狭:“你还要这样盯着我看多久?” 平遥忍着牙酸,说了句很肉麻的话:“一辈子都看不够。” 歩非忽然睁开眼,似乎很是惊喜,然后抬头去吻她的唇。平遥觉得自己很没出息,每次只要一被他吻,就晕晕乎乎,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我们今天干什么呢?”平遥一边穿衣服一边思考,当人心情好的时候,真是做什么都特别带劲! 歩非看着平遥,眼底神色深邃,沉默片刻,才问道:“平遥,你想查自己的身世吗?” 平遥愣了愣,不知道如何回答。想还是不想,或许连她自己都分辨不清吧? 歩非伸手去抱她,温柔地吻她的额头,道:“去查吧,如果不查清楚身世,你一辈子都会记挂在心上的。就算我们真的是亲兄妹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爱你,这样就足够了,道德人伦,世人眼光,我都不在乎。” 平遥微笑着点头,只要有他这句话就足够了。歩非潇洒散漫的性格决定他不会在乎道德人伦、世人眼光,而她这种黑暗中走出的人,又岂会在乎这些?她心底在乎的,也唯有他而已。 一方面,平遥派出了兰影密探前去调查,顺便通知易水云,这么多年来,易水云一直不肯她看兰影宫中二十年前的卷宗,就是为了向她隐瞒她的身世吧?毕竟,在这深宫中,总是埋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伤痛得几乎令人心碎。 另一方面,歩非和平遥二人去了冷宫,去见见暂住在冷宫的雪樱,以及传说中平遥的那位生母。按照宁后的说法,当年为宁后接生的就是雪樱,那她对这件事背后隐藏的真相,多少也该了解一点吧。 当歩非和平遥走进冷宫时,没有感到半点幽暗阴森,因为有一个人在这里,冷宫中所有的一切便显得柔和而温暖了。雪樱穿着一件粉红色的衣衫,静静地坐在院子里捣药,娴静而温柔,仿若暮春轻轻飘落的樱花般宁静安详。 听到响动,雪樱放下手中的药罐,转身,当她看清来人时,脸上立刻浮现了慈善温暖的笑容。 平遥在雪樱对面坐下,“雪姨。” 雪樱没有说话,又是柔柔一笑。 平遥没有多说客套话,直接开门见山:“雪姨,母后二十年前曾在诞下一名男婴,是你为她接生的,可有此事?” 雪樱愣了愣,似乎没有想到她会提及这段往事,过了片刻,她才轻轻点点头,道:“确有此事。” 第108章 清风吹散,往事如烟 宁后没有说谎…… 平遥继续问道:“当时具体是什么情形?雪姨详细讲讲吧。” 雪樱点点头,道:“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大约二十年前,阿馨不知为了什么事惹恼了旭渊,好像和宇文妃有关,那次旭渊很生气,一怒之下竟然要杀阿馨。那时阿馨肚子里怀着孩子,怕旭渊盛怒之下真的杀了她,所以躲到了我这里,生下了一个男孩。” 平遥又问道:“那那个男孩呢?” 雪樱继续说道:“我让阿馨带着孩子回安王宫,她却执意不肯,说旭渊可能会杀了这个孩子的,我就劝她说,虎毒不食子,况且旭渊是个善良的人,他更不可能伤害自己的孩子。可阿馨心里似乎很慌张,执意要送走那个孩子,我也不清楚究竟是为了什么。送走那孩子前,她为了方便日后相认,还把自己一直很宝贝的月匙挂到了那孩子脖子上,另外还在他手腕上系了一条写有生辰八字的黄绫。只可惜,这么多年来,月匙一直没有下落,也不知道那孩子后来怎么样了。对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平遥笑着摇摇头,“没什么。那我又是哪里来的呢,雪姨?我不是宁后的女儿。” 雪樱再次发愣了一阵,才缓过神来,道:“我只知道你不是阿馨所生,但你究竟是哪里来的,我也不清楚。” “是吗……” 雪樱注意到了平遥圆滚滚的肚皮,笑道:“小丫头怀孕了呢!” 平遥抚着自己的腹部,看着雪樱,道:“雪姨,你知道这孩子的父亲是谁吗?” 雪樱面带疑惑地瞥了一眼一直站在平遥身边的歩非。 平遥注意到雪樱的视线,笑道:“的确是他。但你又知道他是谁吗?” 雪樱愈加疑惑。 平遥长叹一声:“他就是二十年前,你为宁后接生的那个孩子!” 拜别雪樱后,歩非、平遥又去看了看那位囚禁在冷宫将近二十年的宇文妃,她已经疯了,想必从她口中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所以歩非、平遥只是远远地看了她一眼,但只待一眼,几乎就能确定她是平遥的生母。即使已到中年,宇文妃依旧长得很美,她和平遥长得有五分相像,尤其是面部轮廓,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亲生兄妹的关系基本就能确定下来了,但即便如此,也没什么,他们彼此都不在乎,这样就可以了。 平遥笑了笑,她想,她已经够幸福了。 九月,倾情宫迎来了一位贵客。 一大早,倾情宫的宫人便全部忙忙碌碌地打扫卫生,地毯、床铺、生活用具,全部都换成了新的。就连宁后,都盛装打扮,亲自前去迎接贵客。 雪樱依旧一身粉红的衣裳,在众人的簇拥下踏上了倾情宫。她隔着一段距离远远地看着宁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阿馨……” 宁后听到雪樱这一声阿馨,勾起了久远的往事,心中五味陈杂,泪水忽然就落了下来,她颤抖着叫出了很久不曾喊过的那个称呼:“樱姐姐……” 曾经是最好的姐妹,然后又爱上了同一个男人,最后远远分隔两地,十几年不曾见面,这其中的曲折酸楚,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 宁后牵着雪樱在倾情宫内缓缓走着,细细看过倾情宫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樱姐姐,你好好看看,这座倾情宫,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旭渊为你建的,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你……” “阿馨,”雪樱打断宁后的话,“你何必这样说呢?你才是这倾情宫的主人,这一切都只是旭渊为你做的!” “不,樱姐姐,你听我说,旭渊当初为我建这座倾情宫,只是把我错认作你罢了,因为我心底喜欢他,所以欺骗了他,也欺骗了你。他从一开始心里喜欢的就是你,当年我就是怕他认出你来,才想尽办法地把你赶走。可我知道,他待我再好,心底喜欢的也不是我,他想念的,不过是记忆中那一团模糊的影子罢了,他从没有爱过我。”宁后看着这座奢华至极的宫殿,面上流露的神情,是外人从未见过的凄楚绝望。 雪樱也因回忆起往事而有些悲怆,“阿馨,你又何必执着于此。当年我救旭渊时,他眼睛不好,什么也看不清,记忆中那团模糊的影子,也只是在他危难中救了他,给了他温暖的照顾而已,那不算爱的,阿馨,你懂不懂?你在后宫这么些年,做了这么多错事,旭渊都能够容忍,他心底爱的,其实还是你吧……” “是吗?”宁后惨然一笑,不置可否。 时隔多年,那时安旭渊心里爱的究竟是谁,是宁后,雪樱,宇文妃,还是江湖名妓尚蝶衣,都已成了无可追溯的往事,如轻烟般飘散了,现在,又有谁说得清呢? 宁后一边落泪,一边看着雪樱:“樱姐姐,我这一生做过太多错事,欺骗旭渊,残害宫妃,还伤害了儿女,但我一生中,最最不能安宁的,就是背叛了你。当年,我明知你与旭渊两情相悦,却想尽办法拆散你们,因为我心里太喜欢旭渊了,喜欢到没有办法,连良心都顾不上了。我们是最好的姐妹,你一直都待我像亲妹妹一样,可我却背叛了你,从你手中抢走了旭渊,樱姐姐,我……” “阿馨,别说了,我明白的。至少,至少你没有害我,只是想尽办法把我赶走,让我离开旭渊身边而已。” 比起宁后对待其他宫妃的手段,这样赶走雪樱已经算作太仁慈了。而她这样仁慈,又何尝不是姐妹情深,于心不忍呢?宁后对她,最终还是狠不下心啊! 雪樱静静看着倾情宫的一桌一椅,忽然叹道:“阿馨啊,这么多年了,你还是陷在当年的情殇中,无法自拔啊!这一切早就过去了,旭渊也已经不在了,你又何必执着于往事,死守着过去呢?” 宁后凝视着雪樱,忽然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令她原本颓废的面孔忽然显得流光溢彩,“旭渊是不在了,但他的过去还在,他的基业还在,他的气息还在啊!” 雪樱看着她的笑容,微微叹息,“阿馨,我问你一件事好么?你骗过我那么多次,这次,就不要再骗我了吧!” “樱姐姐问吧,阿馨不会再骗你了。” 雪樱点点头,问道:“平遥的身世,究竟是怎么回事?” 宁后微微有些诧异,问道:“那两个孩子已经找过你了?” 雪樱嗯了一声。 宁后冷笑道:“我本以为给他们夫妻套上一个乱伦的帽子就能击溃遥儿的内心,看来,是我太自大了。” “你为了守住旭渊的基业,竟然不惜这么伤害平遥吗?她就算不是你亲生,也是你带大的孩子啊,你怎么忍心……”雪樱一时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宁后面色有些苍白,“樱姐姐,你说得对,对那个孩子,我是不忍心。可是,她要把安国拱手送人,她要毁了旭渊的基业啊!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 第109章 蝶衣 那一刻,素来庄重沉稳的宁后泪如雨下。 平遥震惊地看着宁后,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宁后待自己,时而热情似火时而冷漠如冰了,她那样爱着安旭渊,一定希望有一个孩子,能够同时继承她与安旭渊的特征吧,而自己,偏偏相貌像安旭渊,性格似宁后,就好像她才是他们的孩子一样。 原来如此! 宁后缓缓闭上眼睛,神情似乎十分疲惫,“旭渊死后,我之所以一直苟活于世,不过就是想替他守住安国,守住他的基业,可是我到底又做了些什么呢?我逼迫浩儿,伤害遥儿,连我最愧对的孩子,我也再一次伤害了……我这一生啊,到底做对了几件事呢?又伤害了多少人?连我自己都数不清了呢!也许我该休息休息了,旭渊……” 直到这时,众人才察觉到不对劲了。 安王扑上前去,叫道:“母后,你怎么了?母后!母后!” 宁后最后虚弱地张开眼睛,笑道:“浩儿,母后要走了,以后不能再照顾你了。母后知道,你只想平静的生活,也讨厌安王这个位置,以后你可以自由了,不会有人再逼迫你。还有歩非、遥儿,这个安国就给你们了,想怎么样处理都可以。母后累了,想休息了,你们不要吵,让母后睡一会儿,母后想你们的父王了……”说完,宁后缓缓闭上了眼睛,任谁叫也醒不过来。 最后,整座倾情宫只剩下安王歇斯底里的大哭声。 农历八月十五,安国宁太后薨,举国哀悼三日。 倾城宫中,平遥静静地躺在歩非怀里,有些沉郁地问道:“歩非,母后死了,你难过吗?她是你的亲生母亲,你应该难过的吧?” 歩非抱着她,轻轻吻她的额头,道:“那你也是她养大的,你不难过吗?” 平遥在他胸口蹭了蹭,道:“按道理,安国这边的事解决了,我应该高兴的,可我却高兴不起来。最可怜的还是王兄,哭得那么伤心。” 歩非轻笑:“你不是说过吗?安王是个重情的人,既然如此,当然伤心了!” “歩非,母后爱父王爱得那么卑微,值得吗?那样,真的好辛苦啊!” “是很卑微,却太偏执了,可怜也可恨啊!或许死对她来说,也算是一种解脱吧!” “歩非,你以后不会也让我爱你爱得这么辛苦吧?” “天哪,我这样宠着你,你还觉得辛苦,那你想要怎样才不辛苦呢?” “还不辛苦吗?我肚子都这么大了,你还要……不行,以后我们不能这样了,万一伤到孩子怎么办?” “我又不会压到你肚子,怎么会伤到孩子呢?放心,我会很小心的,来,乖乖,过来……” “不行……你,唔唔……” 十月初,安国降。同月,北朝四国正式开战。 十一月,辰王宁子墨称帝,改国号为宁,册安玉弦为后,封前朝安王、靖王分别为安乐侯、靖远侯,并册封一干有功之臣。 十二月,宁帝下旨,在宁国进行大规模选秀,册封三妃九嫔充盈后宫。 雪儿接回雪樱,将其送回樱花谷,继续坐镇青衣阁,游历江湖。 歩非、平遥离开安国,隐居兰影宫。 十二月,易水云派密探送来安王宫二十年前的卷宗,有关当年的王室秘密和身世,与宁后叙述相差无几。 一月,整个世界一片雪白,预示着一个崭新的未来。 平遥在兰影宫产下一子,取名步歌行,寓意且歌且行。 春日里,平遥抱着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在兰影宫散步,天空蔚蓝,万里无云,阳光如金子般洒落,为万物镀上一层温暖的气息。 歩非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的妻儿,微微地笑了。 大千世界,精彩纷繁,而他们,只要守着这一隅幸福,就足够了。 清晨,一缕稀薄的晨光透过暗红的木窗射入,在安睡女子的面庞上铺上一层薄薄的轻纱。蝶衣睁开惺忪的睡眼,慵懒地从床上爬起,披上一件缀着粉红色碎花的外衣,恍惚地坐在镶着珍珠的铜镜前。蝶衣痴痴地凝望着镜中一脸落寞的女子,消瘦的脸庞白得像纸一样,淡淡的眉毛之下,是略有些失神的凤眼,飘忽不定的眼神流离着浓得化不开的苦涩。蝶衣轻轻咬了咬失血的薄唇,笑,以前他最爱的,就是她这疏离的神情。 再想起那个白衣翩翩的少年,蝶衣已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那一年,她第一次邂逅安旭渊,是在垂柳依依的湖边。初春的暖阳融化了严冬的寒意,地面柔弱而坚韧的野草刚刚有些泛青,随着柔和的微风轻轻摇曳。一袭白衣的安旭渊如遗世独立般地立在湖边,悠然忘我地吹着一支碧绿的玉笛,风起,挂在玉笛上的浅黄色流苏便绕着玉笛摇摇晃晃,不停在原地打转。自此,蝶衣便如那原地打转的流苏,永远地围绕着安旭渊摆动。 蝶衣一边梳着头,一边怀念着安旭渊的一眸一笑。刻着蝴蝶花纹的桃木梳顺着青丝滑过,蝶衣眼前仿佛浮现了他温柔的微笑,他说,蝶儿,我所爱的小蝶儿。蝶衣羞怯地低下头,投入他温暖的怀抱,而他微笑的眉眼却已落入她心底。蝶衣深深陷入他的温柔之中,无法自拔。直到某天他忽然从她的生活抽离,她的心也忽然空了一块,让她不知所措,就像离了青丝的桃木梳,只能静静躺在铜镜前,怀念青丝的温柔,淡淡地哀伤。 挽起最后一缕丝发,蝶衣小心地将一枚蝴蝶玉簪插在发髻上,这枚玉簪是安旭渊除了回忆之外,唯一留给她的东西。鹅毛般的大雪纷纷坠落,安旭渊将玉簪小心地戴在她头上,说,以后就让它代替我陪在你身边。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只留她在原地呆呆地站着,严冬凛冽的寒风像刻刀一样划在她脸上,一层坚厚的寒冰将她的心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不知为什么,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她干涩的眼睛竟流不出一滴泪来。 其实,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他们最后的结局,他是个亡命天涯的游侠,即使她愿意跟着他浪迹天涯,他也不会带着她冒这个险。只是,爱了就是爱了,不会为了任何事改变。 蝶衣静静地坐着,萧大夫为她把过脉后,假装不经意地问道,他还没回来吗?蝶衣心头一紧,单薄的身体下意识地缩到了一起,失落地摇了摇头,眼看着泪水就要流下来了,却还故作坚强地笑着。萧大夫无奈地看了蝶衣一眼,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下去。十年了,也许安旭渊再也不会回来了,但他不敢说,只怕蝶衣听了会活不下去。 蝶衣穿着粉红色碎花长裙,静静倚在窗棂上,看着窗外的景致。蔷薇攀爬在篱笆上,碧绿的叶子里藏着几朵白色的小花,娇弱的小白花显得格外惹人喜爱,风一吹,叶子发出相互碰撞的沙沙响声,小白花也隐入了绿叶之中。以前,只要听到外面有风吹草动,她就会立马把头伸出窗外,是不是他回来了?最终时间还是让她失望了,至始至终,她都等不到他归来的马蹄声。 十年,足以让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不同的是,莲花落了还会再开,而她的青春却一去不返。蝶衣细细抚着眼角的细纹,心锥痛着,她还不到三十啊,过度的思念却让她更早地衰老了。 她越来越惧怕时间了。她原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对他的思念会渐渐淡化。只是,时间一点点偷偷溜走,她对他的爱却愈加明晰深刻了,思念就如同铺天盖地的黑夜,向她席卷而来,一点点将她吞噬。 蝶衣一天到晚将自己闷在屋里,不敢出门。除了萧大夫每半个月会来给她请一次脉以外,她几乎不见任何人。她越来越像贝壳,怕心被人触碰。她知道,在旁人看来,她就是个疯子。是的,她是疯了,她爱安旭渊爱疯了。 她唯一偶尔还会去的地方,就是她初遇他的湖边。当日,只是他一个回眸,她看见他幽深的不见底的眼神,如同一个无尽的漩涡,将她的心卷了进去。常常,她会出现幻觉,看见一个白衣飘飘的身影立在湖边,悠然忘我地吹着一支玉笛,只是等她再揉揉眼睛,那个身影却又不见了。蝶衣发狂一般地尖叫着冲向湖边,扑向湖里安旭渊微笑的眉眼。冰凉的湖水灌入她的口中,她扑打着湖水,胸口疼痛得令她窒息,她仿佛听到安旭渊温柔的嗓音,蝶儿,我所爱的小蝶儿。她忽然笑了,口中喃喃,旭渊,旭渊……然后就放任自我向湖底沉去。 她醒来时,已躺在自己的床上,身上还是那件湿淋淋的衣服。她早就被世人遗弃得太久了,想不到竟然还会有人救她。蝶衣艰难地欠起身子,爬下床,随便找了件衣服换了。不顾自己病弱的身体,她又像往常一样,倚着窗棂,看着外面的景致,等安旭渊回来。寒风吹在她单薄的身体上,冻得她瑟瑟发抖。 半个月后,萧大夫来给蝶衣把脉,进门的刹那,他差点没认出她来,面色憔悴不堪,以前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也凌乱地垂在脸上。蝶衣察觉到了萧大夫的吃惊,尴尬地笑笑,那把桃木梳被她不小心折断了。那把雕刻着蝴蝶花纹的桃木梳,原本是非常精致漂亮的,只是,那是十几年前的东西了,用久了自然会坏。至于那枚蝴蝶玉簪,蝶衣也已经小心地收起来了,那是安旭渊留给她唯一的寄托,她不能也不敢让它有任何损伤。 萧大夫离去前,回头深深看了蝶衣一眼,叹息,这个十年前名满江湖的美人,谁会想到她会颓废成今天这个样子。蝶衣就如同一件精致的木雕,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唯美的气息。这样的女子,原本应该好好守护的,但遇到安旭渊以后,她就一直淋在爱情的雨中,渐渐腐朽了。 是的,十年前的尚蝶衣,是艳名满天下的奇女子,多少王公贵族为见她一眼,一掷千金。而她的一颗心,自从遇到安旭渊之后,终于尘埃落定了。就这样,她拒绝了别人踏破门槛的求亲,甘心等待一个从未对她许下任何承诺的浪子。 蝶衣丢弃了屋里唯一一面铜镜,曾经的她是那么的爱照镜子,可她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明眸皓齿的少女了,她不想面对自己已经人老珠黄的事实,她才二十六岁啊,为什么看上去已经四十岁了?蝶衣躲在阴暗的墙角轻轻啜泣。 轻轻的敲门声,蝶衣拖着迟缓的步子,打开门。面前站着的男子,不在是当年那个年少轻狂的白衣少年,脸上长着些许细小的胡渣,相比当年成熟稳重了许多,眼神中也带了几分历经人世的沧桑。蝶衣痴痴地凝望着安旭渊,她又做梦了吗?还是,他真的回来了? 蝶衣凝视着他,痴痴地笑着。而安旭渊的视线却没有驻留在蝶衣身上,而是跳过她,向屋里看去。就这样对峙了片刻,他终于开口,尚蝶衣住在这里吗?蝶衣的笑容就在那一刻凝滞了,他竟然认不出她了!她拼命摇着头,眼泪簌簌滑落,几近疯狂地吼道,没有,没有,这里没有什么蝶衣!然后,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不顾外面焦急的敲门声。 就这样,蝶衣背对着门坐在地上,眼角不带一滴泪,眼神呆滞得没有一丝光彩。原来,她已经老到他都认不出来啦,呵呵,真是讽刺,她等了他十年,临到相见竟不敢相认。 就在这一刻,蝶衣忽然觉得自己的心也老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蝶衣打开屋门,她本以为他已经离开了,没想到他竟还固执地守在门口。蝶衣一直相信,他是爱她的,只是,他爱的,是十年前的那个她。蝶衣咬咬嘴唇,狠下心说,你要找的人早在十年前就死了。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蝶衣深深凝望着他,她清楚的看到他眼底蔓延的痛苦,她想,这样,就足够了。她只希望将自己最美的样子留在他心里。人生若只如初见。 安旭渊真的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蝶衣终于买了一把新的桃木梳,顺着青丝轻轻梳下,一次又一次。最后,她将那枚蝴蝶玉簪插到了发髻上。她已经把铜镜丢弃了,不过这样也好,看不到她自己,她还可以想象她还是当年那个美貌无双的尚蝶衣。 一切仿佛都没有变,她依旧倚在窗棂上,望着窗外的景致,等他回来。天空蓝的很通透,没有半点浮云,就像她的心一样,深深地爱着安旭渊,很纯很透明。天渐渐暖了起来,篱笆上的蔷薇花谢了,而叶子却更茂盛了,那一抹绿浓得仿佛要溢出来似的。风一吹,绿叶发出沙沙的响声,蝶衣摸索着,从头上取下那枚玉簪,紧紧握在手中,高兴得像个孩子,旭渊,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屋里传出银铃般的笑声。 是的,她真的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