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月光诱我入魔道》 001 方净脂回归自己躯壳是三天前,初时她并未察觉有什么不妥。 那不过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午后,阳光轻轻划过了窗台,落在了方净脂素净的衣服角。 庭院中的桂花树吐露花香,从微开窗扉里透入室内,伴随檐铃清音,染上一抹小憩后微醺。 落雪居一向幽静,这个午后也并无不同。自打她多年前被天遗剑痕所伤,便少现人前,一直宅于落雪居清修静养。 那时候,方净脂以为自己不过如往常一样午后小憩。 然后她渐渐发觉周围发生了许多改变。 庭中的桂花树是五年前师兄韦琰为她种下,如今足足大了一圈儿。 她从落雪居前去丹房领药途中,感觉周围萦绕一些并不是很友善的目光。途中,一些让方净脂听不大懂的细碎议论声传入她耳中。总之,一切令人觉得十分微妙。 作为紫微宗的青冥剑主,她的威仪似乎荡然无存。 奉丹的芷徽真人面含同情,又似有几分鄙夷。 方净脂简直莫名其妙,见鬼,这是什么奇妙的表情? 他们看着的,似乎并不是一位声名显赫品行高洁的青冥剑主,而是另外一个不大受人待见的存在。 方净脂满腹疑窦,并没有问出口。 她准备问一个自己信任的,亲近的人。这个人,自然是即将与她结为道侣的大师兄韦琰。 韦琰与她自幼相识,情意自然不同,如亲如友。 两人相伴岁月绵长,纵然彼此间的情谊不算如何的激烈缠绵,却也有着长久相伴的亲近与信任。 不过天枢峰前,她却被韦琰两名亲传弟子拦住。 紫微派中,各峰峰主会选峰上出色弟子亲自授艺。韦琰身为天枢峰主,早些年收的几位亲传弟子已然遣出在外。这些亲传弟子或开府收徒,或游历修行,皆为传承紫微光华。 宗门正处于开疆拓土的上升期,许多优秀弟子皆被派出。如果紫微宗是一棵大树,那么那些派出的弟子就像是巨树的枝桠,使得紫微宗显得更为庞大。 如今韦琰尚自留在身边亲传弟子只有苏玉瑛、周渔两位。韦琰教这两名最小的亲传弟子时,方净脂已经常年宅于落雪居养伤。 这二人与方净脂相处不多,自然也不似师兄之前所收亲传弟子一样与己亲好。不过二人虽亲近不足,礼数却一向周全。 方净脂怎么也没想到,她竟被二人不客气的拦于山门之外。 两个弟子举止大胆,言语更是出格。 周渔这个男徒尚自客气说峰主有事,不便见客云云。苏玉瑛这个伶牙俐齿女徒已经张口说还请剑主勿要纠缠,免得失了两位尊上体面。 苏玉瑛这女弟子一咬唇瓣,眉宇间已经透出了几分凉凉怨毒恨意:“玉瑛人微言轻,若剑主嫌我冒犯,大可如以前一样将我重伤,要了我性命也无妨。” 她笃定方净脂不敢,现在师尊已经对方净脂心生厌弃,又岂能容这位青冥剑主再一次挑战底线。 方净脂沉吟,自己什么时候将苏玉瑛打伤? 然而看对方态度,似乎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周渔甚至在一边帮腔:“师妹此言错了,剑主那时候是一时失手,怎会故意取你性命。我等不过是师尊跟前小弟子,你可别在剑主跟前说错话。” 不过方净脂已无暇理睬这些小弟子讥讽之言了。 她已经看到了韦琰,韦琰却不像平时那样温柔的看着他。大师兄御剑而行,他应该看到方净脂,却将方净脂视为空气。 与他同行的,竟是天璇峰的师妹平陵? 平陵也跟从前大不一样! 方净脂记忆中,这位师妹虽出身名门,却并没有什么修炼天分。可平陵现在气蕴三花,面透莹辉,分明已经到达天人之境。 师妹足下所御,乃是名剑北离。 现在平陵与韦琰并肩而飞,衣袂飘飞,宛如一对璧人。 平陵师妹占据的,是曾经属于方净脂的位置。 当然,韦琰看她眼神也发生了变化。从前平陵资质平庸,却妄图染指天枢峰主,韦琰一向不怎么待见她。韦琰这位师兄看似温柔,却并不是那么好亲近。 就像他对方净脂所言,此生只要最好的东西,绝不能委屈了自己。 “阿脂,你是最好的。” 彼时韦琰在方净脂耳边轻语,面容温柔,眼底流转一抹极致在意的炽热。 他的陪伴是极温柔的,韦琰会轻轻为方净脂将散乱头发理在耳边,会亲手下厨做羹汤。如果可以,他甚至可以半跪在方净脂跟前,认真为她小腿肚上伤口上药。 可是现在,阿脂在他眼前变成了空气。韦琰欣赏、渴求的目光,落在了一旁并肩飞行的平陵身上。 而平陵师妹也全无从前的阴郁、卑微,如今的平陵面色冰冷,自带一份冷傲。而这份冷傲气质,让她五官明艳夺目不少。 平陵没有瞧方净脂,韦琰亦如是,两人如此扬长而去,只给方净脂留下两道逼格满满的背影。 方净脂内心哗了狗了,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掉落到某个平行空间,亦或者陷入某个可怕妖魔缔造的幻境。 庭中桂花树粗壮了一圈,周围之人态度微妙,就连最亲近之人一下子也变得陌生。 还不止于此,方净脂发现自己修为消失了三成。 许多年前,方净脂被天遗剑痕所伤。这伤让方净脂丹田有一处瑕疵,这使得她渐渐淡出人前。 不过落雪居养伤百年,她也修得丹田圆满,摆脱剑伤之累。这个时候,她又将和韦琰正式结为道侣。 方净脂本来已事事顺意,走上人生巅峰—— 如今魔剑剑意继续在方净脂丹田回荡,多年疗伤努力荡然无存。一遭回到百年前,天遗剑痕犹自蚕食她的身躯。而自己的修为,也莫名流失了三成。 一定发生了什么!方净脂内心警铃大作。 她已经意识到,自己时间有可能不经意间被窃走了一段,所以庭中树木才会长粗一圈。 方净脂还特意去紫微殿前,因为殿前设有一具记载天干地支的岁轮。观岁轮所示,时间已经过去三年。 自己不过打了个小盹,一睁眼却莫名其妙到了三年后。 与此同时,一些记忆碎片也开始在她识海苏醒,使得方净脂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她的躯壳似乎被什么奇怪的人占据过。对方智商不高,搞了很多蠢事。然后方净脂本来练到满级人生,忽而变得苦逼起来。 这三年间,“她”一次次输给师妹平陵,颜面尽失。 因一时迁怒,又或者为了维护尊严,她竟将韦琰的亲传女弟子苏玉瑛击成重伤。其后苏玉瑛命虽捡了回来,然则根骨受损,此生成就也是有限。 相当于将苏玉瑛废了。 苏玉瑛瞧在韦琰面上,最终忍了这口气,没有上告宗门求公道让宗门为难。 韦琰替“她”安抚了徒儿,可两人终生嫌隙。 不止如此,“她”似乎笃定平陵师妹本是废物,绝不可能有什么成就。在毫无证据情况下,“她”大闹宗门,嚷嚷平陵用了些见不得光手段提升功体。 “她”言之凿凿,消费了方净脂的信用。毕竟从前,方净脂总归是个诚实可靠的女修。“方净脂”既然如此指证,紫微宗自然格外重视。 总之,宗门给平陵来了个彻底检查。 结果自然是有点儿让人尴尬,那就是平陵之功体干干净净。 那时候平陵师妹证明了清白后,她对着“方净脂”冷冷一笑,骄傲之极。 师妹眼底,尽数是寒意。而师兄韦琰眼里,也渐不复温柔。周围修士,看方净脂眼神也有些不屑。 再然后,师兄竟渐渐跟平陵小师妹亲近。 韦琰开始跟平陵师妹出双入对,却对“方净脂”冷冷淡淡。 那些散碎的记忆涌上了方净脂的脑海,已然让方净脂十分愤怒。她虽还没记起全部,已经恨不得挖地自埋。这导致方净脂迅速结束了在外游荡,飞快掠回落雪居。 这三天,她就留在落雪居,让缺失的记忆悉数回归,虽然这些记忆也并不算是她的。 她这才知道自己《仙门》这本仙侠文女主,自己身躯被穿书女占据。 穿书少女名叫苏婷,来至于一个很奇怪的世界。 苏婷所在那个世界和这个修士世界截然不同。异世界奇怪画面在方净脂脑海中浮起。与此同时,一些古怪词汇也涌入方净脂灵识之中,冲击着方净脂的思想。 苏婷则是这本小说粉丝,不过她那个世界,粉丝属性分类是很麻烦的。苏婷表面上吃男女主cp,号称男女主双担,不过可能出于异性相吸的原因,她私底下更苏男主韦琰一些。 当然粉丝属性并不是这件事情重点。 次元壁打破那天,苏婷的电脑突然黑屏,旋即浮起了一个奇怪的屏保。 那是一盏灯,形如兰花,轻轻的在屏保上流转。 然后这盏灯居然从电脑里旋转飞出来,从二维平面转为三维实体。 一只苍白的,修长的手掌从薄薄屏幕里探出来。那片手掌很瘦,简直像皮直接包着骨头,却偏偏泛起了玉石一般的莹润光辉。 这白惨惨的手握住了那盏旋转兰花灯时,居然蕴含了几分诡异的美感。 电脑里钻出个妖魔,他浑身笼罩于黑色斗篷之下,面容晦暗不明,露出的下半边脸颊也没什么血色。 然后这货就问苏婷这个资深粉愿不愿穿书,是穿成人生赢家方净脂,可以嫖男神的那种。 苏婷受不住诱惑答应瞬间,那妖魔也微微一笑。 这一笑,便露出他两颗尖尖牙。 这两颗尖牙让方净脂蓦然打了个激灵!不过这世间长虎牙的人本就很多,她想到的那个人也已经死去很多年了,也大可不必如此联想。 当然邪魔通常也不是什么好货,打的是虚假广告。 妖魔的甜言蜜语一向是勾人的陷阱,原不必真情实感相信的。苏婷穿书之后,并未享受到她渴望的女主待遇。 平陵在原书中不过是个不起眼的炮灰。平陵资质平凡,她虽痴缠韦琰,却根本入不得韦琰的眼。 这么一个平庸的女配,在方净脂耀眼的女主光环下不值一提。 然而这个原著中的小人物,却忽而逆袭,占据了重要剧情。 ——跟苏婷看的剧本很不一样。 期间妖魔也出现过几次,假装有什么售后服务。 可黑售后却坑得苏婷骨头渣子都不剩。 “是你说的,平陵实力根本不是她原本所有,是你,是你——” 之前苏婷之所以言之凿凿指证平陵功体不纯,那也是在妖魔这里得到了重要情报。因为有内幕消息,苏婷这个穿书女才跳得这么高。 妖魔作为客服,态度十分客气,一点儿没有生气样子:“我当然没骗人,因为,她夺走本不属于她的是女主气运。简单来说,平陵这个女配运气会越来越好,拥有本来没有的修行天分,成为众人关注焦点,成为这个世界中心。相反,‘方净脂’已经失去主角气运,便会越来越倒霉。这些,都是无形之物,是这个世界修士门派检查不出来的。” 苏婷愤怒:“可那是我的主角气运!” 妖魔看着苏婷难看的脸色补刀:“那是方净脂的,平陵窃取了女主气运,而你窃取了女主的身体。这么看来,似乎也差不多?嗯~” 鄙视链之类的,不存在的。 之后妖魔就再也没出现,苏婷就像是被他玩坏了的玩具,再引不起这只恶劣妖魔的兴趣。 他扔下这个从异界拐来的少女消失无踪,也没什么要负责的意思。 这些讯息,自然让方净脂有些吃惊。不过她可不是苏婷那种无知的小女孩儿,并不大相信妖魔这种说法。方净脂一直相信,命运是与一个人自身的心性、行为有关,是握在自己掌中之物。 方净脂想:气运之说,简直是无稽之谈。 不过苏婷却深信不疑,她心理失衡,还做了些很一言难尽的事情。 为了挽回韦琰,苏婷将姿态放得极低,这使她不经意间已成为宗门笑柄。 这些记忆令方净脂面颊滚热。 代入太深,耻感爆棚。 夜凉如水,今晚月色正好,方净脂深深呼吸,平复了自己的心情。 可此刻院落一角,报辰花竟幽幽绽放,似在提醒什么。 报辰花是韦琰为她种的,天枢峰主亲手挖的泥巴移盆。此花也不算什么名种,只不过一年一开,会在每一年特定一天开花。韦琰挑选许久,才觅得一株专在方净脂生日那天开的报辰花,确实很用心了。 被人夺舍之后,方净脂并不知道自己失去多少时间。她只知晓自己大约离魂三年,却不知具体时辰。 原来今日,就是自己的生辰? 方净脂本来帽子有点绿,又顿时联系起自己之前看到的场景。 她想起三天前韦琰和平陵师妹出任务,御剑并肩而行。 子时已至,独她一人,那么这就有些尴尬了。 方净脂脑子终于轰然一响,心态炸裂。此刻她体内的天遗剑痕流窜,一抹殷红蜿蜒而上方净脂的眉心,使得她喉头也涌起铁锈般的血腥味儿。 ※※※※※※※※※※※※※※※※※※※※ 新坑已开,每天9点撒土填坑,欢迎亲们追文 002 当年与暗界一战,活下来的大修也不过二十余人,方净脂亦是其中之一。 如今这二十多位大修分散于五域之中,纵有旧友,传递消息也多有不便。 加之这些年方净脂在落雪居静养,渐渐也喜爱清静宅居的生活。 不过每年生辰,韦琰必至。还有天玑、玉衡两峰峰主,为方净脂做寿。 现在韦琰没来,沈埋珠和林雪之也没见影。 方净脂忍了又忍,实在有些气不过,伸出手指擦去唇角一点殷红。 这个时候,她缠在腰间的玉玲珑嗡嗡响,有人传音于她。 沈埋珠的声音从传音玲珑中响起:“剑主芳辰,还请珍重。” 听她口气,似乎对方净脂也颇有意见,人也没有亲至。不过沈埋珠总归给了句话,问候了一句。 方净脂决定等等,看看师兄是否还会来。 她身上煞意越浓,眉心嫣红剑意越发红润。 此刻黑林之中,平陵面色冷漠,手中之剑将眼前巨大妖兽搅得粉碎,惹来周围之人目光充满了佩服惊叹。 她手执北离剑,面容冷傲,坚强间也隐隐透出几分脆弱。 “师姐,天枢峰主也未免太过,今日他竟不肯与我等共战妖兽,反而非要为了那等女人赶回去。” 师弟袁寒面含不屑,更隐隐为平陵抱不平。 他与平陵一样,皆是天璇峰弟子。 平陵目蕴寒芒,蓦然闭上一双眼。她没有大肆指责,只微微苦笑:“是我不好,我本应该为了韦峰主改变原本计划,不该与他争执。也是我性子太直,一向要强,从来不会讨师兄喜欢。” 然后平陵睁开眼,微笑:“可无论如何,我也与诸位并肩作战,同生共死。” 没有韦琰,这次任务是危险一些,可能还会有些折损,可还是可以完成的。如果有一些意料之外的伤亡,都是因为韦琰要赶着为那个女人贺生。 她显得非常坚强、大气。 袁寒也开始带节奏:“平陵师姐可与高高在上的尊上不同,是肯与我们这些普通弟子并肩作战,同生共死!” 周围弟子大抵品阶不高,也因为这些话激发内心热血,心口暖烘烘的。 这也是平陵想要的声望,她毕竟是个有野心的女人。这些底层弟子如果加以笼络,也是不可小觑的力量。 然后平陵就想到韦琰。 外人看来,韦琰和她出双入对,感情已经不寻常。可是私底下,韦琰一直对她淡淡的。 她这一套,韦琰可不吃。 韦琰离去之前说:“阿陵若真在意这些低阶弟子的命,何不取消计划,非要冒险?” 这个男人外表看上去如融融暖阳,心思却如幽月深邃。 没错,她就是故意设计。 就像去年,自己年纪轻轻突破九玄之脉,踏足天人之境。那一天,整个宗门都上天璇峰为自己庆贺。 可是韦琰呢,却到了方净脂的庭院,陪着那个女人过生日。 平陵是特意挑了那么一天,她故意撞了日子,准备不动声色赢了方净脂。她本来十分有把握,然而去年韦琰却并没有选她。 今天又是这样? 明明方净脂已经丑态倍出,韦琰也早就对这个女人心生厌弃,他还演什么? 去年韦琰为那女人贺生,仍然是一番争吵,不欢而散。 师兄不是说过,一生只要最好的? 当年自己恋慕韦琰,被拿来跟方净脂做比较,受了多少旁人白眼。如今平陵有实力了,韦琰就像她一定要攻略的初恋白月光,非要夺到手。 平陵心里面,也不觉生出几分气恼。 这样想着时,平陵心神微分,一道邪气飞快掠上了平陵肩头! 地面颤抖,哗啦一下,一头九头巨蛟就这样探出头来!九颗丑陋妖头纷纷挥舞。 平陵心中微惊,此等紫品妖兽不该现身于此!此事大大出乎平陵意料之外! 然而就在这时,数道剑光在九头巨蛟身上绽放,光芒纵横,竟瞬间将巨蛟搅成碎块。 猩红的蛟血大股大股的喷涌,腥臭难闻,并且具有毒素。 然而杀蛟的剑士却点尘不染,未沾染半点污秽。 韦琰白衣白鞋,玉冠束发,瞳蕴神光,干净之极。如此风姿,令人为之心折! 之前他贸然离开,这些低阶弟子也颇有微词。 然而此刻,他们皆心生震撼。 这便是上品天人,一峰之主实力。就连平陵,也不觉微微恍惚。 然而很快,平陵也回过神来。子时已过,师兄到底未曾去为方净脂贺生。 渐渐的,平陵内心滋生狂喜。韦琰终于没去理睬方净脂,而是折返而归,杀蛟护己。 这使得平陵内心骤生甜意,双颊竟微微一红。 一个女人再坚强,也需要一个可靠的肩膀的。 平陵背脊挺得笔直,她就像是一把孤傲得剑,傲然而立,矜持对韦琰微微一笑。 她虽不似方净脂那样会缠男人,可这浅浅笑容里已经有无限情意。平陵自然是外冷内热之人,只不过不善表达罢了。 此刻韦琰手掌中握着一枚精巧发钗。因他握得很紧,竟让锋锐钗头扎破了手掌渗出血珠。可就算这样,韦琰面颊上温柔的笑容也似永远不会变的。 韦琰走到了平陵的跟前,他当着众人的面,将发钗轻轻的插在平陵的发间。 平陵嗅到了空气中腥臭的妖血味儿,也嗅到了韦琰血的味道。 她本来也怨过韦琰曾对自己不屑一顾,可此刻平陵的心也微微一软。世间男女追求最好是本能,也许,韦琰是太念旧情? 子时已过,报辰花已经开谢,方净脂也没再等来别人。 此刻她的处境已经很危险,稍稍不慎,方净脂就会被剑气魔意所渗。这个世界,修士大能黑化也没多稀奇。 不过方净脂却不愿意。 方净脂:我是拒绝黑化的。 她飞快折身,掠入落雪居。落雪居也不大,不过大部分都被方净脂用作藏衣室。 苏婷这个穿书女占据她躯壳时,最兴奋就是平白得了个超大型的衣帽间。 方净脂忿忿然:是我的! 她小时候也吃了许多苦的。所以长大后,方净脂决意对自己好些。 她喜欢美食,更喜欢美服。 方净脂在厨艺上手艺只能说平平,她做的菜虽不至于难以下咽,却始终只能烧出平常滋味。 不过说到裁衣制衣,方净脂倒是极有天分。 她不但喜欢自己裁衣制衣,还喜爱各地搜罗华衣美服。于是乎,这些衣裳竟塞满了方净脂大半个居所。 这世间大修,在修行以外,多半也还会有一两件私人嗜好。那么青冥剑主好华裳,喜亲手制衣,这爱好也并不算很特别了。 如今方净脂心绪不宁,也没去磕两颗丹药,嗑药有什么用? 她来到自己超大衣帽间,试了半个时辰衣服,于是眉心赤红煞气竟也这样子黯淡下来。她脑子里还有新灵感,有了新的设计心思。 当她拿起剪子,准备对衣料进行裁剪时,方才忽而回过神来。 搞什么,现在不是做衣服时候。 如今有邪魔窥探中垣境,自己这位青冥剑主也被异界少女窃取躯壳,事情大得不得了。 此等力量,又岂能小觑? 她匆匆放下剪刀,来到书房。 方净脂手指一点,一抹光辉由她指尖冉冉凝结,化为一卷书册。 她从苏婷那个穿书女见到一盏灯,果然这盏灯很不一般。方净脂按图索骥,这竟是传说中的宿灯。 方净脂想着那只妖魔,还有对方笑起来时尖尖的虎牙。 这世间生了虎牙的坏蛋不少,方净脂偏生想到了早死的崔寂。崔寂笑起来时候就会露出尖锐虎牙,有着性感的邪气。 她的手指不觉轻拂过自己耳垂,上面挂着血轮鲜艳若血,衬得方净脂肌肤洁白。 方净脂的耳坠其实是死去崔寂兵器所化。传闻崔寂佩剑乃是一件邪物。故而此物由着青冥剑主佩戴,以此镇压剑中邪气。 崔寂死后,方净脂隐隐有五域剑皇的声势,地位极为崇高。 不过这百年间方净脂因为养伤没什么存在感,如今又闹腾出这些事,倒叫方净脂在紫微宗声明大跌。 这些坏名声虽然暂时只在紫微宗内部传播,却已让方净脂隐隐有些烦躁。她手指轻拂过耳边血轮,赤红的金属物散发冷冰冰的触感。 崔寂已经死了,自己这位黑月光已经陨落百年,骨头都可以打鼓。难道他死后化为什么邪物,跟自己过不去? 方净脂心里面自然寻不出答案。 然而这时候,这样夜色之中,一盏灯蓦然悬浮于半空之中。 夜色包裹之下,小小的灯如火焰跳跃,像是一盏会发光的兰花,竟有几分温柔。 这样的灯,方净脂在苏婷那个穿书女的记忆里瞧到过。 一片手掌探出,轻轻握住了这盏灯。就连这片手掌,也跟窥测的记忆里一样。 手掌指骨瘦长,宛如皮包骨似的,却又散发莹莹玉光。 手掌连接的是一袭斗篷,斗篷里面裹着一个妖魔。 妖魔轻轻抬头,脸还是大半隐匿于斗篷之中,透出的小半张脸颊无甚血色。 这个世界妖魔和人的分别还是很明显的。妖魔介于虚实之间,忽而没有影子。 这只妖魔显然是个好销售,嗓音也是亲切温柔:“阿脂,我是来帮助你的。” 记忆和亲眼窥见是不同的,对方嗓音明明有些沙哑,却有着说不出的诱人。 那只手掌捏着宿灯,质如白惨惨的冷玉。 ※※※※※※※※※※※※※※※※※※※※ 男主一如既往狗男人,这一次重生版的男主是黑心销售款~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汪 20瓶; 003 一瞬间,方净脂手指一动,抚上挂在耳边的血轮。 血轮光芒闪烁,由方净脂的耳坠化为弯刃。其刃若血,弧若残月,刃身带着微凉寒气,闪烁几许阴冷。 这把剑,曾经属于崔寂的。崔寂死后,此剑日日泣血,戾气不绝。 也有剑士垂涎这把大魔头留下的神兵,想要据为己有。然而当他们的手握住血轮时,此剑却会竭力抵抗,轻则被戾气所伤,重则被剑气绞杀。 而那时,方净脂的手握住了这把魔头留下来的剑。 也许因为方净脂已经是世间所存最出色的剑士,所以当她的手握住了血轮时,崔寂留下来的剑却也温顺如羔羊。 这把魔剑,也在方净脂身边安安分分许多年了。 可这一刻,剑中煞气暴涨,冲撞方净脂身躯。本来应该被驯服的血轮今日居然大胆作妖,它这一刻好像什么凶兽,如此呼啸而至,反噬主人。 而方净脂这位剑主,此刻身体本也有些不好。 咔擦一下,方净脂的手背让细碎剑气割了一道伤口,鲜血一滴滴的落在了血轮剑身之上。 魔剑剑气勾起方净脂体内剑痕躁动,使得方净脂面色更苍白几分。 记忆中,妖魔说的气运论浮起在方净脂脑海。 该死,这就是所谓的运气差劲? 她体内所有真元用以压制天遗剑痕,死死握紧准备挣脱自己手掌的魔剑。 魔剑此刻不驯,似乎有跳槽的心思,可方净脂却不想给邪魔送装备。 方净脂已经无力站立,双膝跪地,脸色难看。 被墨色发钗束紧发丝此刻已经散开,有几分凌乱散在方净脂的脸颊旁。 堂堂青冥剑主,竟这样子的狼狈。 乌云遮住了月光,使得夜色更显昏暗。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看似脱力的方净脂手中血轮轻轻一挥,刃身泛动暗色光芒。 毕竟方净脂一向狡诈。 她身体确实有些糟糕,血轮也确实反噬,不过刚才狼狈大半倒实刻意演出来的。方净脂这位剑主,倒不至于被一把反噬魔剑弄得这么狼狈。 她这样飙演技,就是为了这一记伏击。 那道血色暗哑的剑光足以摧毁整个落雪居,包括她那些漂亮衣衫,方净脂也不能说没有遗憾。 不过对方既然能轻易换魂,自然具有某种强大的力量,她当然要绞尽脑汁应付。 落雪居毁,整个剑谷也会因方净脂这一击而响起清越剑鸣,会惊动整个紫微宗。 当然如果能砍翻眼前邪魔就更好。 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邪魔既没有躲避,也没有回击。他任由方净脂的剑划过自己的身躯,让方净脂划了个寂寞。 方净脂神识依附于刃身,能感知战场上任何变化。此刻若形容她的感知,那就是邪魔黑袍下是“空”。 这袍子里面,什么都没有。 血轮附着剑意轻易消失,落雪居和剑谷完好无损,所以自然也没什么响彻紫微宗的大动静。 对方两根手指抚上了方净脂的脸颊,冷冰冰没什么温度。伴随这两根冷冰冰的手指贴脸,方净脂感觉自己力量迅速消失,有一种身躯被掏空的错觉。 邪魔低笑两声:“嘘~别怕,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厉害,只不过有一点连通不同空间的能力。你的剑意被扔去了我也不知道的哪个空间里。” 之前方净脂手背上被血轮剑气划破,鲜血滴在了刃身上。如今这些血尚未干涸。 确定方净脂身躯失去力气后,邪魔手指从她脸颊移开,轻轻擦过了刃身。 他手指沾上方净脂的血,搅入唇中品尝。 哐当一下,血轮这把不中用的魔剑落在地上。 邪魔再次重复:“阿脂,我是来帮你的。” 方净脂的血,沾上他淡色的唇瓣。 方净脂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客客气气:“谢谢,我不需要。” “你也不要把我们妖魔看得太坏了。我乃宿灯所化,虽然不是人,却也很喜欢你们人类。” 妖魔舔舔唇瓣,似确实很喜欢方净脂的血,然后对方净脂绽放一抹笑容。 对方自称是灯魔,方净脂却心怀疑虑,并没有全盘相信。 “你也不必跟我客气,男朋友都没有了,逞强有什么意思?” 灯魔的话戳中了方净脂的痛处,让方净脂竭力平静的面容顿时有些崩坏。 方净脂吸纳了苏婷这个穿书女的记忆,自然知道男朋友这个词指的是韦琰。 md,是谁让准道侣变成前准道侣的? 方净脂咬着后槽牙:“那也得谢谢你。” 愤怒同时,方净脂内心疑惑越发浓重。她只能看到灯魔下半张脸,可看着十分眼熟。熟悉的也不止那尖尖虎牙,斗篷下的轮廓仿佛也很像。 只怪她年少无知追男人,追得太过上心,很多记忆也不免深刻起来。 触及方净脂怒意,灯魔也低低笑了一声。 宿灯悬浮在半空,小小一团,给黑夜渲染几分光晕。 灯魔的手指轻轻磨蹭斗篷边沿。 他口气虽然温柔,可嗓子不大好。如今灯魔嗓音微微一提,更显得沙哑尖锐:“想不想看看,这袭斗篷之下究竟有些什么?” 他的手指在宿灯映衬之下,泛起玉石般冷光。 至始至终,灯魔都是亲切周到。 若方净脂此刻不是脱力跪在地上,负伤呕血,眼前场景也许会和谐一些。 冷玉似的手指轻轻剥开漆黑披风,露出灯魔的真面目。 一时满室光华,都凝聚于这妖魔身上,让方净脂心脏快跳! 死去的大魔头崔寂,就在宿灯光辉映衬下对自己微笑。 修士界热知识,青冥剑主方净脂曾经喜欢过大魔头崔寂的。 那时候崔寂还不是大魔头,是举世无双的天才,是天下最耀眼的剑士—— 方净脂心里忽而微微一酸,她都以为自己已经忘记那些情绪了。 那张脸孔白惨惨的,跟死人一样,没什么血色。然而那五官仍是如此漂亮,眉宇间英华毕露,好看极了。 不,他怎会是崔寂?崔寂性格恶劣,有时候是会露出促狭的笑容。可他绝不会做出亲切虚伪的表情, 而眼前的他,他眸中似蕴含远山冰雪,笑容却似和煦春风,枯瘦手指如冷玉般轻轻比过了唇角。 对,他绝对不会是崔寂。妖魔善化形貌,特意用这张脸勾起自己的心魔。 灯魔的身躯轻轻漂浮于半空,就像一根轻飘飘的羽毛。幽幽灯辉映衬下,却见不到他的影子,妖魔是没有影子的。 他身躯轻轻前倾,似乎够到了跪在地上方净脂的耳朵:“我可是很在乎客户的需求,特意变出这张脸,嗯,你喜欢吗?” 方净脂嘴唇动动,大约对方窃取了崔寂面孔,故而让方净脂有些不高兴。 不过对方是敌人,方净脂也是不愿意暴露内心弱点。她手指轻轻将凌乱发丝拢顺,背脊轻轻靠墙,认真脸:“我从来不跟妖魔做交易的。” 妖魔嘴唇微微一笑:“我很便宜,最便宜莫过于免费,像我这种免费的妖魔,已经不多了。” 方净脂不屑这种老套路,免费就是最贵的。 她坚信没人比自己更懂妖魔。这些话方净脂虽然没有说出口,眼里却透出嘲讽,搞得灯魔禁不住叹了口气。 “想不想知道,韦琰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灯魔的身影飘得更远一些,而那盏宿灯却轻飘飘吹到了方净脂跟前。 就算方净脂说不想,她也强制被宿灯闪烁的光芒拉扯进去。 就像灯魔所说,宿灯能轻而易举穿破时间空间,就算破个次元壁拉个穿书女也轻而易举。 方净脂眼前微微一黑,等她回过神来时候,她就看到了师兄韦琰。 是少年时候的韦琰,这个时候的他,不过十四五岁,满面风尘,看上去糟糕透了。 很难想象,这个少年以后会踏足修士一途,成为让紫薇宗宗主林雪之也敬畏三分的天枢峰主。 至于方净脂,她轻飘飘的漂浮于空中,谁也看不见她。 她仍如心存疑虑,这到底是过去,还是妖魔缔造蛊惑人心的幻境? 然而这个世界也未免太过于真实了,她嗅道了土地被阳光晒出的味道,血的气息,还有某种晦涩的腐败之气。她能听到呼呼的风声,听到低低恐惧呜咽哭泣。 这里是丘郡!是许多年前的丘郡! 一瞬间,方净脂口干舌燥,她修行多年,心性已经十分的坚毅。如今的她,就算被人夺舍,又撞见力量深不可测的妖魔,发生了种种不可思议之事。可饶是如此,方净脂仍可竭力冷静,剔除内心恐惧。 然而如今,她仿佛当真穿越时空,回到了年幼时的岁月。 空气种的血腥味儿让方净脂打了个寒颤,这段岁月,应该算是她和韦琰共同的心魔。方净脂甚至怀疑,自己的记忆已经被妖魔看了个通透,让她像婴儿般毫无隐私。 愤怒和恐惧几乎同时涌上了方净脂的心头。 她死死的盯着眼前少年韦琰,心却已经乱了。 师兄当年居然会在丘郡?这么多年来,方净脂竟一点儿也不知道。韦琰也没有向方净脂提及。这使得方净脂的内心涌过了一缕烦躁,这也许就是妖魔故意的? 童年时候的记忆仍然深深的烙印在方净脂的脑海之中,并未伴随时光流逝而褪色。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想加班~ 5瓶;克洛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004 那时候方净脂虽不在丘郡,却听过丘郡种种传闻。 眼前的韦琰,是那样子狼狈。谁能想得到,有洁癖的天枢峰主,少年时候是这么样灰头土脸呢?韦琰有很严重的洁癖,极讨厌污秽,就算杀妖兽,也不肯让自己沾染一点血迹。师兄总是白衣白鞋,点尘不染。别人都说,他爱干净到矫情。 这种心性,让他像一个高傲的贵族。 可是现在,韦琰穿着农家子的内衫,套着破烂兵甲,浑身上下都是泥土。 他唇瓣干裂,眼睛里闪烁着某种光辉,方净脂当然明白这样光芒的意思。 那是饿出来的光!一个人要是饿狠了,眼睛就会绿油油饿得像狼一样。 吃不饱肚子的饿汉,就会是这样一副模样。 大地光秃秃的,没有一棵活着的树。树木都被城中的饥民拔去树皮啃了个干净,用以饱腹。 这个国家如今正被乱军肆虐着,与王朝接壤的黑国忽而举兵攻伐。敌军攻破了通关,一路推进。在两年前,他们甚至占领了王都。他们大肆在王都抢掠劫杀,王都繁华不在,十室九空。 此刻挡在这些贼军面前的,就是眼前丘郡。 若任其攻克,敌国将会占据这个国家下游肥沃的粮仓,让下游无辜百姓被抢掠屠杀。那么这个国家彻底亡于异国之手,再没有反击的机会。 敌军也知道这个城池的重要性,从今年初春开始,就加大兵力征伐。如今城外敌军,陆陆续续已经有十数万人。 然后可怕的事情就在战争中产生了,城中所有存粮,皆供军士。至于城中几万百姓,则彻底断粮。 韦琰作为有战斗力的士兵,每日可以分得一捧粮,用以果腹充饥。 城中能抓住的蚯虫、老鼠、树皮草根,都被吃得干干净净了。就连皮袍、靴子、马鞍等物也被煮熟充饥,被饥民牙齿啃得一点不剩。 天气炎热,城中开始滋生瘟疫,伴随食物匮乏,城中居民数目开始迅速锐减。 这个时候的韦琰,也处于某种麻木之中。他本来应该恐惧,如果他失去战斗力,或者染上瘟疫,就分不到一捧粮,只能活活饿死。或者比饿死更糟—— 毕竟伴随粮食耗尽,自然会滋生一些泯灭人性的事情。 饥荒年代,易子而食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粮食极度匮乏的城内,有人灶台上却散发出肉香。 人也是一种食物,这可真是残忍之极! 比起这些饿昏了的百姓,韦琰作为尚有战斗力的军士,每天至少还有一捧粮。 不过很奇怪,韦琰的感觉更多是麻木,而不是恐惧。 他只是简单的想,如果自己死了,希望死在战场上,希望自己身体不会被饥饿百姓窃取。 他不知道天空之上,有一个另外一个时空到来的虚影。这片大地上曾经发生如此惨烈不幸,这让方净脂的道心生出波澜。 幸好她知道,韦琰会活下来,这个少年郎不会死在这儿。 出于某种直觉,她隐隐觉得自己确实堕入过去。时间好像以不同的速度进行流逝,过去一切在方净脂眼前流淌得非常快。方净脂好似以不同时间转速凝视过去,也无法触及过去的人和物。 转眼间,大半年时间已经在方净脂眼前滑过。 这座城池,坚持了大半年之久,拖住了蛮族攻克的步伐,保住了下游的粮仓。 之后叛乱平定,天子亲自赞颂丘郡将领守城的功绩。他们守城的行为,被加诸许多溢美之词,称赞其豪勇壮烈。 然而城破之刻,那些未来的荣耀离幸存者还很遥远,此刻他们面对的是俘虏和死亡。 丘郡是一座大城,故而城厚河深,聚集一方豪勇。 可敌军攻破此地,见到的却是一座死城。一处聚集几万人的大郡,当城门被敲开时,展露他们面前却是空荡荡一片死寂。 那时活下来的,只有最后的几百兵勇。太守战死,主帅和这几百兵丁一起被俘。 韦琰则是被俘者之一,他还不到十五岁,活下来简直是一种奇迹。城破那一刻,韦琰已经准备接受自己的死亡。 可命运却和他开了一个玩笑。 攻城的黑国将领是个残忍之辈,他率兵攻城,凡遇到抵抗,必定屠城报复。 然而这么一座死城,却引来这位黑国将领对守城者某种微妙的认可。毕竟对于黑族而言,比起书本上仁义道德,他们更尊重血淋淋的野兽之性。 他决意对活下来的守城士兵进行招降。 羊肉被烤熟撒上香料,香喷喷的胡饼热气腾腾,这些吃食摆在俘虏面前,诱惑这些饿绿了眼的将士。 只要他们点点头,就可以不必砍脑袋,可以吃上这些香喷喷的食物。 那些食物的香气就窜入这些饿鬼的鼻腔,刺激他们饥肠辘辘的肠胃。 诱惑得简单粗暴。 那时候的韦琰,还没什么文化。如果对方说什么高官厚禄,前途不可限量,他未必会十分动心,宁愿和主帅一起去死。 毕竟他们为忠义二字,付出太多,连他们自己也将自身性命视如路边草一样轻贱,何不死得高贵一些呢。 然后摆在他面前的,是吃的。 对食物的渴望让韦琰挣扎出列,捧住了食物大嚼。然而生存智慧又让他下意识的放缓速度,以免被活活撑死。 这个时候的韦琰,已经是个会克制自己的人了。 方净脂就这样静静看着这一切,她想,难怪韦琰未曾提及这段往事。 这毕竟也不是那么光彩,想来师兄羞于启齿。 她跟韦琰生于同一时代,有些事情也是可以理解的。 一个少年能坚守到这一刻,那么一时软弱,似乎也不是那么罪无可赦。更何况,方净脂知晓韦琰并未当真投靠敌军,也不曾挥刀砍向自己同胞。师兄后来做了逃兵,遇上自己。 这些想法,一瞬间飞快涌过了方净脂的脑海,然而她的心里面仍然隐隐难安。 可能因为,她忽而发觉自己跟师兄谈不上相知透彻,彼此间是有一些秘密的。 就算自己跟韦琰情意互许时候,韦琰也未曾吐露这个秘密。 然而无论如何,韦琰确实在自己年幼时分给予了温柔的照顾。 师兄那时候带着自己,艰难的在乱世中活下来。 小时候,她并没有把韦琰当作兄长,而是将韦琰当作父亲。 不过后来,她跟韦琰先后踏入了仙途。修士寿岁又那么长,那么那点儿年龄差也不算什么了。 方净脂甚至觉得,如果不是自己一开始把韦琰当长辈,崔寂也不会成为她第一个喜欢的男人。 所以师兄移情固然令她痛苦,方净脂倒也不会被邪魔蛊惑产生报复之意。 因为韦琰对她而言除了情,还有恩,还有义。 灯魔不知道去了哪里,在方净脂陷入幻境之后,已然不知所踪。他很有可能暗中窥测,这邪魔想要得到什么?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也许便是方净脂内心困惑的答案。 黑国将领哈哈大笑,便挥鞭一指,令屈服的兵卒对同伴进行劝降。 也就是说,韦琰吞咽下包含屈辱食物,如今还要拉拢“同伴”。或者不如说,从韦琰咽下第一口吃食时,他就已经不再是曾经同袍的伙伴。 韦琰也并不是那么无动于衷,他眼底隐隐含着羞耻,并不觉得自己做的事情很光彩。 而一个人做不光彩事情时候,就会希望,他并不是唯一一个。 他选中的劝降对象,是一位年纪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可能他觉得,一个年级不大的少年,会更加渴求生存。 方净脂的心却砰砰的跳,因为韦琰挑中的劝降对象,竟是那个她不愿意见到的人物。 死去的大魔头崔寂,此刻还是个狼狈的少年郎。 时间流动开始变慢起来,处在方净脂眼前的旧时空也不再是快镜头,使得方净脂更能享受沉浸式的观影体验。 当初她痴迷崔寂时,自然恨不得打听到他之一切。她知晓崔寂是丘郡一战被灵清道君看中,踏足修真一途。 她被迫观看过去时,下意识屏蔽了崔寂。 然而如今,方净脂不得不将目光放在未来大魔头身上。 崔寂和韦琰年岁相若,也曾同为丘郡守城兵卒。崔寂此刻盘膝而坐,背脊挺直。他小腿上被割了一刀,血肉已经开始腐烂,散发出蛆虫恶臭。只怕谁也不会相信,这位大魔头还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可就算如此,崔寂也竭力挺直了身子,这使得他看上去像一把剑。 方净脂目光终于落在他面颊之上,此刻崔寂满面尘埃,和韦琰一样灰头土脸,却仍可依稀分辨俊美出色的五官。 这也许就是魔头在尘世间的劫数吧,此后崔寂自封血真人,在修士界为恶时,也仍以美姿容而闻名。 韦琰捧着黍米饭,跪在少年崔寂面前,沙哑嗓子轻轻说道:“吃吧!” 他捧着饭,送到了崔寂面前,让崔寂嗅到饭香。当然以手捧饭自然是有些不洁,可这不洁,在饿鬼面前又算什么呢? 那黍米饭是以羊肉汤煮的,油汪汪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只要崔寂低头吃上一口,韦琰就多了一位同类,少了一份屈辱。而且他知道在场兵丁和自己一样,快小半个月没吃一口饭了。他们原本精壮强悍的身躯如今已经衰弱不堪,饿脱了形。 这双脏兮兮手掌捧来的饭,可比世间任何荣华富贵都诱人。 将要饿死的人,馋的也不过是一口饭。 然而崔寂却摇摇头。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ogannn 10瓶; 005 也许韦琰想的是别人跟我是一样,而崔寂却是摇摇头。 周围有人痛哭流涕,有人大声怒骂,可崔寂却显得格外的静。 崔寂嗓子也很沙哑,他缓缓的,沉沉说道:“我等,死守这座城,眼睁睁看着满城百姓耗死在这座城,看着那些很残忍的事情发生。我们硬起心肠,因为坚信自己是对的。守城是对的,不降也是对的。如今,唯一证明我们是对的,就是继续这么认为下去。” 他嗓音很干哑,唇瓣也已经干裂,腿上伤口在发臭。 其实崔寂跟韦琰一样,也不过是个小小兵卒,可能懂些文墨,可仍然如路边杂草一样卑贱。 然而崔寂却将背脊挺直,他的眼睛也很亮,仿佛将自己当成某个大人物。 主帅听了这个小兵的话,甚至微微一笑,似有几分欣慰。 周围吞咽食物的降卒也不觉透出羞惭之色。 谁不想活下去呢,满城死于饥饿和瘟疫的百姓也是想要活着。 守城时候,他们没有将米粮分给百姓,都供给了守城兵卒。 道理自然也不是很难懂,可现实则是另外一回事情。 这个时候,崔寂竟然微微一笑。他轻轻的抬起头,唇瓣呼出了一口气。就算到现在,崔寂仍然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他为了证明自己是对的,宁可去死。 此后岁月里,崔寂仍然是如此固执。 此刻崔寂仰着头,看着那天空,看着那炎日。跪着在他面前劝降的韦琰却低低垂头,眼神晦暗不明。 此刻两个少年一个抬头,一个低头,他们都并不知道,以后会踏入修行一途,接触另外一个世界。 方净脂早听闻过崔寂旧事,可那寥寥数语绝无亲眼所见冲击。 崔寂已经死去很久很久了,这是她在崔寂死后第一次没有回避想崔寂这个人。 崔寂以后的固执,也许因为他本性的纯粹吧。 此刻的大魔头,还是个认真守着忠义的固执少年。崔寂自然不可能知晓自己有反派光环,他自然觉得自己会死,却仍然做了这样子的选择。 人想要活下去是刻在了骨子里的本能,崔寂却将自己个人意志凌驾于本能之上! 最后残余几百兵卒,连同主帅在内只有数十人不肯降。 这些人跟崔寂一样,意志凌驾于本能。可忠义和纯粹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一般情况下也只会让自己更不幸。劝降不遂,黑国将领便决意将这些硬骨头统统杀死。 这些人被押去刑台之上,当众处刑。 崔寂的腿伤已经很严重,走路也是一瘸一拐,吃了好几记鞭子。可饶是如此,崔寂仍然将背脊挺得笔直。 大魔头一直都是个非凡的人,就算这么狼狈时候,崔寂也让自己看上去像个主角。 而韦琰则一直跪在原地,维持垂头的姿势。 此刻的他仍然具有道德,自然会觉得羞耻。 韦琰脏兮兮手掌捧着的黍米饭已经发凉。他蓦然埋头,大口大口吃着手掌间捧着的饭食。他一口口咽下,甚至不去剔除饭里掺杂的沙土。韦琰如今这副样子,很难将他与以后有洁癖的天枢峰主联系到一起。 黑国将领亲自拔出白骨弯刀,斩杀这些不肯投降的兵卒。 他先一刀割下主帅的头,在众人的欢呼下,黑国将领再开始杀其他的人。每杀一人,他便问降不降,对方不答,黑国将领就一刀斩杀。 那些固执之人鲜血,就流在刑台之上。人生就是如此,大多数时候,是没有什么奇迹的。 不过黑国将领内心却并不愉快,他想要征服的并不是这个国家将士的生命,而是他们的精神。 他以为主帅先死,剩下的人就会失去道德约束。这些原本不肯咽下食物的士兵,也会选择屈服。 然而没有,剩下的人都沉默着,一声不吭。 那些鲜血汇集,在刑台上汇聚成为小溪,热烈而刺目。 黑国将领弯刀上沾染了血污,双眸染上赤红,踩着一具具死人的尸骨,一路杀过去。杀到最后一个,这个人自然是崔寂。 因为崔寂年纪最小,通常别人都会觉得,一个人年纪越轻就越胆小。那把染血的弯刀比在崔寂面前,还稍微刻意顿了顿。 崔寂则平静说道:“杀了我吧!” 他在一片血泊之中,一双眼睛却清澈坚定,锋锐之极。 方净脂忽而就明白,为何灯魔不像崔寂了。因为崔寂的眼神不会如此混沌晦涩,他就算为恶,也是轰轰烈烈,坦坦荡荡的。 这一刻,方净脂忽而微微有些恍惚,一些记忆涌上她的心头,使得她明白了某些事情。 崔寂自然没有死,如果他死了,以后故事线就是另外一个走向。 崔寂就那样抬着头,看着干干净净天空。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他这样子抬着头,以为自己要死了。就算如此,崔寂也愿抬起头死。 可方净脂知道一点剧情,崔寂没有死。那个故事,曾在方净脂心里描摹了很多遍,现在却在方净脂面前展开。 天边泛起了一抹紫霞,瞬间异像顿生。 灵清道君偶过此地,他看中了崔寂,觉得此子心性坚毅,根骨绝佳,前途大有可为。 崔寂到死都维持的主角范竟为他赢来了好运气。仙人挟带紫云剑气,就如此现身于刑台之上。 从此,崔寂便将要开启另外一种命运。 方净脂心想,以后的崔寂,还有许许多多的故事。 然后她眼前一花,周遭环境也发生了变化。 她已经不在丘郡,此刻四周十分吵闹,灯魔为她跳了剧情。 邪魔善于蛊惑人心,自然会竭力踩一个人内心痛处。方净脂自然也清楚这是什么时间点,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算过去很多年,方净脂仍记得这一刻。儿时的恐惧就像是刻在骨子里一样。你以为自己已然忘却,可这些事,仍深深烙印在骨子里。 这个时候,方净脂还很小。她不满四岁,和她的家人在一起。 一年前,蛮族军队攻破了王都,陛下去得匆匆。方净脂依稀记得三岁前的事情,她大约出身也不错,住在一个大大的宅子里。 她家里有大大的花园,有漂亮的水池,母亲的胸口就如羊脂般温暖,可任由女儿轻轻的偎依。她还记得母亲的心跳,知道是谁抱着自己。 周围的女眷说话悦耳动听,石榴花色披帛轻轻扫过撒花小径。清风拂过时,檐下廊铃叮叮当当作响。 她依稀还记得父亲,是个蓄着胡子的英朗男子。在初春时节,女眷们会带着孩子到河边游玩,绿草如茵,有人挥杆打马球,玩相扑,真是极热闹。 不过这样子美好快乐的日子在她三岁时消失了,敌军攻破了王都,陛下匆匆逃走。 方家也和几位亲近官眷结伴,带上侍卫奴仆,收拾细软,追随陛下离开王都。 这一年间,他们辗转逃亡,只短暂停歇过两三次,可这场战争似乎永远不能停歇一般。 这让人身心俱疲,生出绝望。 而后在一次转移过程中,他们这些结伴而行的队伍居然遭受饥民冲击。 那些饥民好像蝗虫一样涌上来,眼底闪烁着的野兽般的绿光。身强力壮的侍卫们自然可以挥刀直砍,杀死一个,两个,可更多的饥民却涌上来。他们踩着死人的尸骨,已经不知晓什么害怕,血已经不能将他们吓阻。 侍卫用□□刺,甩鞭子抽,推开靠近队伍的饥民,他们也头皮发麻,硬生生的挤出一条路。 有侍卫一时不慎,摔马跌入饥民群中。这跌落之人竭力挣扎,可周围的饥民像蚂蚁一样用上了,让他惨叫声也渐渐低下去。 同伴是救不了他的,一旦跌入这饿昏了的饥民群中,就会被撕咬踩踏,根本不能活。 队伍的马车也缓缓潜行,碾压着躺在地上的一具具身躯。车轮上染上了暗红的腥血,压过的是死人的尸骨,可这个时候,哪里还能顾得了那么多? 偶尔,马车颠簸时,会听到一声短促惨叫。倒下之人可能还剩半条命,没力气爬起来。然而车轮就像碾压尸首一样,也无知无觉的碾下去。 车中的女眷面色麻木,只能当作什么都没听见。 这个时候不忍、善良,或者具有那么一点儿人性,又有什么意义呢?如果不能挡住那些饥民,她们这些娇贵女眷命运也会十分可悲。平素所受仁德教化,此刻又显得如此的苍白无力。 她们只能竭力忍耐,等待这场噩梦过去,说不定还有机会回到旧日里时光。 这个时候方净脂才四岁,她还那么小,可隐隐懂得一些事情了。 作为一个小女孩儿,对比那些麻木饥民,也许她是幸运的。 可是很快,方净脂就没那么幸运了。 由于马车地下有诸多的障碍物,导致马车颠覆起伏,伴随车厢重重一晃,女孩儿竟被甩去马车! 她重重落入尘土之上,跌得生疼,她听到母亲尖锐短促的叫声。 妇人手指狠狠抓住车帘,尖叫:“把阿脂抱起来啊,把阿脂抱起来啊!” 然而这个时候,谁也没办法去抱她。车队若停一停,那些饥民就会赶上来,就会将马车和人都缠住。那些饥民死死扒着不放,就会酿成更大悲剧。 她眼睁睁看着马车离自己越来越远,头也不回。 平心而论,家人此刻放弃她也实是迫不得已。 故而许多年后,方净脂回忆这桩旧事,倒也没多少恨。可她虽不恨,每次想起却会痛。那种痛固然不是什么撕心裂肺,却隐隐像根暗刺似的扎在心里,绵绵不绝。 那时候她很害怕,叫着:“阿母、阿翁,救救我呀,救救我啊。” 她翻来覆去,一直一直的喊着。 然后那些饥民就绿着眼跑过去,四岁的方净脂已经生得十分可爱,领口还带着一串五彩璎珞,挂着长命金锁锁片。她一看就是好人家养出的小女孩儿,平时谁看到,都会夸她可爱。 可是现在,方净脂却显得如此的可口。 方净脂喊得嗓子破哑,喃喃道:“阿母,救救我啊。” 她面颊滑落了泪水,小女孩儿空洞眼里流淌一抹绝望恐惧,可是有人已经拽住她的手臂。 然后这个时候,一道微暗的刀光就如此掠来,咔擦一下,将那人一刀劈开。 是韦琰,是呀,师兄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就像是天神一样。 一个历经生死的少年兵卒,可比那些豪门侍卫给力多了,他浑身散发野兽般的嗜血杀意。韦琰手提军刀,一刀一个,将方净脂周围瘦弱的饥民劈死。 点点血迹沾上韦琰英挺冷漠面颊,映衬他眼底幽幽的雪光。 方净脂被他粗鲁拉在怀中,韦琰粗声:“抱紧我。” 然后小女孩儿就死死的抱紧了韦琰,用尽了几乎所有的力量。在她最最绝望的时候,韦琰就这样子出现。从此,她的人生就不一样了。因为她被家族抛弃,而韦琰却救了她。 方净脂怕他嫌自己烦,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叫,可泪水却大滴大滴淌落。 她腰间有一枚白玉似的玉坠,温润剔透,很是名贵。那块玉坠子上,刻了一个方字。方家是本朝贵族,姓氏可以说是极有分量的,据闻宫中某位贵妃也是方姓女。 因为方净脂是方家本宗嫡女,所以才得赐玉佩,是她身份象征。以后就算走散,也可凭此玉佩,作为表记相认。 现在这块玉佩轻轻的从方净脂腰间脱下,落入了尘土中。 可年幼的方净脂心里竟没有什么可惜之情,竟觉得理所当然。 此刻她只有四岁,也许很多道理是不明白的,有些事情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然而一个人的性格,在这个年龄已经是初见端倪。 他们不要我了,我也不要他们,方净脂如此想。 这个乱世,一块玉佩再怎么意义非凡,象征身份、姓氏、尊贵之类。可这终究也不过是一件死物,死物,护不住任何人,也不比一块可以吃的干饼更有价值。 后来方净脂踏足修士一途,修行最重要断俗缘,去牵挂,炼心性。她拜入天枢峰门下,被赞性情坚毅,俗缘断得很好。可方净脂却觉得,一个人若真能将俗缘视为无物,一定经历了很痛苦的事情,比如说自己。 那枚意义非凡的玉佩就这样滚落入尘土之中,被泥污玷污,被人践踏粉碎。 这一刻方净脂已经弃了自己俗世贵女身份,并且终其一生,未曾回头,未曾后悔。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夷则 10瓶; 文章每天9点更,v后早9晚6双更(有存稿情况下) 006 这个时候的韦琰,偷偷从敌军之中逃脱,成为逃卒中的一员。兵荒马乱的年代,逃卒和盗贼本也没有太多差别。 短短几月时间,韦琰也变了,他眼睛里散发着野兽般的凶气。方净脂见惯了韦琰温文儒雅的样子,此刻竟隐隐生出几分陌生。 他手中军刀一下下的挥动,看似无章却径自往要害之处招呼。 一蓬蓬的鲜血飞溅在韦琰身上,到后来那些麻木的饥民也生出畏惧。这不单单因为韦琰出手狠辣,还因为韦琰身上那种可怕的凶兽般的锋锐气势。 鲜血撒在韦琰凶狠的脸颊之上,他那一双眼睛闪闪发光,令人不寒而栗。 若韦琰是猛虎,这些饥民不过是饥肠辘辘的野狗,最后终于还是惧了。 年幼的方净脂,则死死攥紧了韦琰。 此刻她不知道韦琰是谁,片刻之前,他们还是陌生人。可在韦琰将她捞出来的那一刻,方净脂心里已经把他当作真正的亲人。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也许就是这样子奇妙。前后不到一刻钟时间,韦琰已经成为她最最重要的亲人。 然而与此同时,方净脂内心的疑惑却在不断扩大。 灯魔让自己看到这段过往,到底有什么意义? 她隐隐打了个寒颤,有一种不愿意看下去冲动。如果动人的回忆会被玷污,她宁可不知道。 然而她旋即回过神来,坚定自己的心神。 也许这份因未知不安产生的动摇,就是这位邪魔的目的? 这个世界上,真实存在过的事,是永远不会消失的。眼前场景是真,是幻?一切都要方净脂自己去判断。这样想着时候,方净脂眼底透出了一抹清润。 她看着眼前韦琰,心沉了沉,和几月前相比,韦琰显得凶悍了许多。似乎,添了几分匪气?他可能受到了很大的打击,脸色也很奇怪。 这些也是四岁的阿脂不可能察觉到的。 兵荒马乱的岁月,也没什么道德可言的。 场景一转,方净脂就转到一处破庙之中。她自然也记得这处破庙,当年韦琰救虾自己,曾带她短暂在此栖身休息。 不过邪魔让方净脂看的是破庙前殿。 破庙之中,衣衫褴褛的妇人搂着她的一双儿女瑟瑟发抖。妇人虽刻意穿着破衣,露出的手掌却没尚算娇嫩。 他们这一家人原本是做贩马营生,家境也还算不错。不过如今一家人背井离乡避乱,家里男主人又生了重病,因而困于庙中,竟被几个流民盯上了。 背囊里面有金银细软,有干粮吃食,那牛高马大的男主人又发热高烧。于是便有几个无赖策划对这家人下手,他们准备杀了男主人,还能卖了这妇人稚童多换几口吃食。 可是现在,这几个无赖已经是躺在地上不能动了。 韦琰踩住尸首,轻轻擦去了刃身上血污,一双眸子寒光森森。 “大爷,这是妾身身上带着一些财物,还请笑纳。” 那妇人也十分知机,将金珠宝贝尽数奉上。这些身外之物,又岂能与性命相比。 韦琰竟也毫不在意收下,动作甚至有些娴熟。这些黄白之物现在似乎没什么用,可以后就不一样了。韦琰考虑的不仅仅是生存,还有以后前程富贵。 他英朗面颊之上,带着几分邪气。此刻韦琰目光闪烁,似有些犹豫,然而忽而一笑:“这年头,若没口吃的,这些东西又有什么用?得了也白白便宜别人。” 韦琰是个娴熟的猎人,轻巧翻开了对方行囊,挖出里面的干粮袋,攥紧在手中。 那妇人发出了短促尖叫,好像母狼一样扑上去,她大声哭诉求饶,手指却死死攥紧了韦琰。 若没有这些吃食,她这一家几口也只有去死啊。 然而韦琰一脚把她踢开,呸了一声,厉声:“那就弃了你丈夫,多走几步路,到了前面郡县。虽然那里也没有什么吃食赈济灾民,可你能找个机会将你儿子女儿卖了。” 韦琰狞笑:“一个人要活下去,总是有许多办法的。算你倒霉,老子一路黑吃黑,倒是没有打劫过你这种,良民——” 他嗓音微微一顿,然后飞快说道:“可谁让我,这个时候没吃的了。人为了活下去,干什么都可以啊。” 在女人呜咽的哭泣声中,韦琰夺食而去。 方净脂自然记得这处破庙,那时候她在这破庙后院,累极了睡得酣熟。 所以大殿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方净脂其实并不知晓。 她催动引邪符,却寻不出任何邪氛。仿佛自己当真流淌在旧日里得时光,而不是陷入什么妖魔幻境。 所以方净脂眼睁睁看着韦琰如此抢掠,看着韦琰打开布包,将那珠钗金锭扔进去。 这满满一口袋财物值不少了,韦琰干得也很娴熟。战乱总会结束的,韦琰是为以后打算,想要过些好日子?着已经算不得为了生存了。 这些都让方净脂微微晕眩。曾经的温馨回忆,也似染上了一团污泥。 然后韦琰踏入破败的里屋,里面女孩儿睡得正甜。四岁的女娃娃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事情,任由一抹泪痕划过了脸颊。大约女孩儿的梦里,也是酸酸涩涩的。 方净脂看着韦琰向过去的自己伸出手,竟有些毛骨悚然。 韦琰摘了女孩子脖子上的金饰,扔在自己的聚宝囊里,打劫得轻车驾熟。他轻轻巧巧将救下女孩儿的财物据为己有,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 他盯着眼前纯洁无暇的面孔,竟隐隐生出一丝将之摧毁的冲动。多么可爱、纯洁的孩子,从来没经历过人世间的痛苦。韦琰轻巧拔出匕首,比在女孩儿的颈项间,嗤笑:“我现在,也没多少吃的。” 他拍拍腰间的粮囊,眼底深处流淌一抹贪婪,是曾极度缺乏食物留下来的恐惧。他舔舔唇瓣,眼神十分阴森。这样的面孔,简直像魔鬼一样可怕。此时韦琰才十多岁,可也许在他含辱咽下敌人送来的食物时,就已经在心底种下阴暗。 不过他到底还年轻,毕竟也曾向往着美好的忠义和家国情怀的。沉沦如斯,韦琰眼里也流转一抹自厌。 他嗓音干哑:“生得倒也漂亮,我要是可怜你,不如把你卖了。” 方净脂感觉凉丝丝的寒意涌入自己的四肢百骸。她蓦然眼眶微涩,明明知晓不该道心动摇,可心湖却禁不住生出波动。 毕竟那是她人生最初的美好回忆,是支持她一生坚韧纯粹的力量。 小时候,她被家族所弃,可不要紧的,因为韦琰养大了她。 她一直以为师兄是个至诚君子,是乱世浊污中的一颗明珠。他温柔照拂方净脂,就像是安抚摔下巢的小鸟。 而在那个时代,这是何等珍贵的品质。所以方净脂从来没有想过回去,她已经得到最好家人了。 然后方净脂眼前微微一抖,整个世界就暗下来。而这并不是周围环境的变化,而是方净脂的心灯忽而暗了。 那么她就坠入黑暗,此刻感觉有一根手指拂过自己面颊。那根手指凉冰冰的,是邪魔的手指头。 然后方净脂就听到对方暗哑的嗓音:“还要看下去吗?” 还要看下去吗?方净脂蓦然一咬舌尖,任由这一缕痛楚缓缓弥漫。 “为什么不看——” 无论过去是美好的,还是酸臭的,她都是需要面对的。 那缕痛楚仿佛从舌尖儿弥漫到了全身,让她眼前墨汁般的雾气这样子散去。 如果韦琰是这样子的人,那么他最后为什么会温柔照顾自己,将她留在身边养大。 那个时候,韦琰年纪也不大,抚养一个小女孩儿也是平添辛苦。 此刻,那含着泪水入眠的四岁小阿脂瞧要醒过来了。 韦琰下意识的将拿匕首的手藏于身后—— 这个举动,证明韦琰还是有一些道德上羞耻的。他的面色十分怪异,如此怔怔看着这个孩子。 方净脂想:师兄,他,他这个时候在想什么呢? 韦琰在想,这个孩子一看就是养在富贵人家,被父母娇宠长大,看着这么纯洁和天真。 他嗤笑,人的命运真的不一样,有人生下来富贵,有人拼死拼活却惹得一身脏污。 这种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女孩儿必定娇贵吧,她从马车上跌落下来,从富贵窝跌在泥地里。当她哭醒了,会怎么样惊惧害怕呢? 这个时候,韦琰很脏。他还好几天没有洗澡,浑身有着难闻的酸臭和血腥。 可这个女孩儿呢,她衣衫如此整洁,肌肤如此干净,显然得到了细心的照顾。 这个小崽子会吓得哇哇大叫,以为以哭闹为要挟就能得到一切,会烦死人了。 韦琰眉宇间浮起了一抹戾气,他从来没有觉得小孩子可爱过。 阿脂已经醒来了,她睁开了眼睛。 小女孩儿怔了怔,然后她做了韦琰想都没有想到的举动。她挣扎的,竭力扑过去,死死抱住了韦琰。四岁的女孩儿力气自然也没有多大,可方净脂用尽了吃奶的劲儿将韦琰死死的抱紧。 小孩子的身躯轻轻颤抖,因为她知道被人抛弃了,因为她感到了绝望,现在她想要死死攥紧韦琰。因为是这个哥哥救了她,护住她。 韦琰:“这是怎么了?我身上很脏,也好臭。哈,你都闻不到吗?” 他声音很温柔,可他脸上神色可不是这样子,反比在身后的右手还握着匕首。 可女孩儿死死的黏着他,蹭着他胸口摇头,任由泪水一点点的湿润了韦琰的衣衫。好半天,她才闷闷说:“你,不要扔下我好不好,我,我很乖的。” 这个小孩子,竟然没张口要母亲。 韦琰没有回答她,可小阿脂是个固执的人。她的手就这样紧紧抓紧了韦琰,如果韦琰要强行将她拉开,她一定会叫的。 可是韦琰没有,他最开始面色很凶,可渐渐的,却似变得柔和几分。 可就算如此,此刻韦琰面色柔和中犹自夹杂几分凶狠的。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颜野 35瓶;不想加班~ 6瓶;shineyal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007 韦琰哄人似的温柔说道:“你应该想见你的阿娘,我还想替你寻家里人。” 这些话,自然是哄小孩子的。可那时候方净脂不知道,她拼命摇头,很是抗拒。 韦琰轻轻的,缓缓说道:“那么,你想跟着我?” 女孩儿抬起头,哭得跟大花猫一样,却重重一点头,自然而然脱口而出:“我想跟着你。” 小孩子尚自不懂什么道理,却可分辨她的意志。此刻的她,意志是坚决的。 面对这样纯粹的天真,韦琰脸颊轻轻颤抖,嗓音微沉:“为什么?嗯?” “因为你是好人。” 女孩儿心里,已经将她当成了依靠,死死攥紧。 好半天,韦琰手掌轻轻按在她的头顶,揉了揉。 此刻小阿脂还抱着他,自然看不见韦琰脸上的表情,这个少年脏污的脸颊之上已经泪流满面。 他艰涩说道:“好啊,对啊,我是,一个好人。” 漂浮在半空中异失控的方净脂沉默着,眼眶沾染涩意。 她犹自记得自己那时候的心情,就算韦琰答应了自己,她仍然没有安全感。小阿脂生怕这个大哥哥也会弃了自己,她已经被抛弃一次了。所以自己死死攥紧了韦琰,仿佛不松手,就不会被放弃。 至于其他很复杂的事情,对于一个四岁女孩儿还是太难懂了。故而那时,她并未察觉这表面故事下的暗涌。 她轻轻开口:“韦琰,师兄,做个好人啊。” 方净脂说的话,韦琰本是听不到的,因为他们本不在一个时空。 然而韦琰忽而面露诧异之色,猛然抬起头来。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向着方净脂所在方向望去,却也是并未真瞧见什么。 毕竟韦琰之后会成为当世大修,那么自然会有异于常人的五感。那么韦琰虽然看不见,也许,也察觉到什么? 韦琰是有修行天分的,他根骨极佳,以后会踏足修仙一途,探索天地间的奥妙。这个脏兮兮的少年,会是中恒境紫微宗天枢峰峰主,一袭雪衣羡煞旁人。俗世间的王侯在这样修士大能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韦琰没见到人,他忽而双手合在胸前,面颊透出几分虔诚之色。 在这个道德不存的时代,对神明信仰也已经崩溃。就在片刻之间,韦琰还在泥塑佛像跟前抢掠别人财物。 如今似有一种声音,划碎虚空而来,透入韦琰的心中。如晨钟暮鼓似的,敲击着韦琰的心房。 这个满脸凶戾的少年军汉,神色终于温柔起来。 也许韦琰误会了什么,可这种误会也没什么不好。 幼时的方净脂在韦琰身边甜甜睡着,成熟的方净脂在韦琰上方凝视。不同时空的两个方净脂缔造了此刻的韦琰。 破庙中,之前被抢掠妇人搂着一双儿女泪水涟涟。 泪水朦胧间,她瞧见之前杀贼寇又抢掠自己一家的年轻军汉。 韦琰将抢来的钱扔回去,解下了干粮袋子。他取了两块饼作为救人的报酬,到底将剩下的还给这家人。 如此失而复得,那妇人也喜极而泣,想不到这位小军爷居然还能良心发作。 还回去时候,韦琰轻轻抬头,看着沾染尘土蛛网的破损神像。 佛面宁和,慈眉善目,似凝视着世间芸芸众生。 这个世界泛着血色残酷,想要求得一份内心平安喜乐是很不容易的。 夜雨绵绵下着,从破损屋顶处润入庙中。那雨水珠子落在佛首之上,顺着蜿蜒而下。 好像神佛也为这世间一切落泪。 虚空中的方净脂,也轻轻将双手合在胸前。似她这样大修,早知晓这个世界是没有神明的。可她信的也不是神佛,而是世间芸芸众生赋予“神佛”的普世之意。 那就是向善、慈悲。 虽然过去与方净脂以为的不同,可她心里也好似有朵花儿在绽放。 雨下了一夜,到了天明时分,终于也是停歇了。 雨水浇灌之下,地上泥也是湿润泥泞。 到了第二日,韦琰要带着方净脂离开时,天空已经晴朗。早晨阳光是那样温柔,轻轻的落在韦琰脸颊之上。 这是多么美妙的早晨,大雨将这个世界洗得很干净,让这个残酷的世界忽而变得温柔起来。 掠夺来的财物,让韦琰轻飘飘的扔在后院,并未带走。 这是因为韦琰心中终究是向善的。善意就算像一根蛛丝般纤细,也可以拯救这个人离开森罗地狱。 然后,方净脂感觉被一股奇怪的力量牵引。 周围景色又变了,变得熟悉。 她又回到了落雪居,风轻轻掠过了方净脂的耳垂。周围还是那样安静,月亮躲在云里,桂花树的香气从窗扉透出来。 檐铃声一下下的轻轻的响,就像方净脂小时候听到那样。 邪魔亲切的嗓音响起:“阿脂,你回来了。” 方净脂不觉悻悻然:“你们邪魔都是这样子误导人吗?” 此刻方净脂看似轻随意,她手掌心却渗出冷汗。有那么一刻,她的心灯暗下去。 方净脂忿忿不平:邪魔都不是好东西。 灯魔手指轻轻扯扯披风,微微一笑:“我可是正经妖魔,给你看的故事并没有剪辑过。” 然后妖魔尖牙咬住唇瓣,有几分闷闷不乐失望样子:“哎呀,阿脂可真坚强。” 妖魔存在起了某种反作用,导致方净脂嫉火中烧的愤怒心情也平静许多了。 她隐隐猜到了什么,可就算自己跟师兄没什么男女间情意了,总归会有别的情分的。 也不能因为韦琰感情上渣了自己,就否认他的全部。 方净脂心里酸酸胀胀。 可能因为没拉到业务,妖魔似乎有些小情绪,小摊手:“我看你根本没多喜欢自己道侣吧?” 方净脂冷笑一声,手指轻轻擦去了唇角血污:“你可别胡说。” 她慢慢咽下唇齿间腥甜,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 如果一个人可以随意置换你的灵魂,你自然会生出对方深不可测恐惧,使人精神绷紧。 绷紧的神经此刻舒缓了几分,使得方净脂开始冷静思考。 这个世界有灵智的生灵,分为人、邪魔、影三大类。人具有实体,影则只是扁平的二维生物。至于邪魔,他们介于人和影之间,半虚半实,邪恶而诡异。 邪魔这个词,在人类世界是具有某种贬义的,然而有些生物却把这种词语当作美称。 眼前这位虽然自称是灯魔,方净脂也不是尽数相信。 邪魔形成原因也很多,大抵是污秽阴郁精神力滋生出活生生的生命。方净脂已经暗暗猜测,眼前灯魔会是什么品种。 对方固然强大的可以随意摆布你的生命,可既然灯魔并没有立刻谋杀方净脂的存在,相信自己对她还是具有某种利用价值的。 “有算计,自然就有斡旋余地。” 这句话是崔寂跟她说过的,她也没曾想自己记得如此清楚。 崔寂还曾曰过:“所以如果有足够的实力,越是简单粗暴,就越无法抵抗。” 崔寂这个大魔头还当真是金句频出,有时候似乎还很有些道理的。 此刻邪魔对着方净脂微微一笑。 “不过我十分好奇,自己跟崔寂哪里不像,你竟将我和他当成两个人。” 我演技哪里不好,改还不行吗? 方净脂听邪魔提及了崔寂,唇角似乎抖动一下,然后轻轻的吐出一口气:“他是个为了执着而生的人,若意气尽时,他也就,活不下去了。你可跟他不一样——” 邪魔抬起白惨惨的面孔,对着方净脂微微一笑。 “是我演得不好,我会努力的。” 邪魔一副自己没有好好揣摩这个角色的样子。 他面容是完美的,温柔的眼神却像是毫无波澜的死水,看不出任何的生气。 可这死水般的眼睛却泛起了温柔之意,邪魔压着尖锐沙哑的嗓音说道“阿脂,我常常来见你,好不好?” 方净脂就算说不好,邪魔也不会干休。女修眼里也透出无奈:“我可管不了你。” 灯魔低笑了一声,保持了彬彬有礼的风度告辞。 他的手指在虚空如此一划,顿时划破一道裂痕。然后他的身躯连同那盏宿灯都被吞噬,消失得如此诡异。 不过当邪魔隐匿于自己随手拉出来的小小空间时,他脸色顿时变了。此刻,邪魔面颊流淌难以形容的愤怒和凶狠。 而这些情绪,刚才他在方净脂眼前掩饰得极好! 方净脂是那么笃定自己不是崔寂,若意气尽时,崔寂便会死了?方净脂眼里的崔寂,竟然是这样子。 邪魔尖尖的手指甲轻轻划破了自己手臂,任由鲜血一滴一滴的淌落。 他舔了自己的手指一下,上面似乎还有方净脂血的味道,是如此的甜美。总有一日,他要将方净脂弄得哭出来。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恐怖小说适合睡前听 10瓶; 008 等到旭日东升,那些参与诛灭妖兽的紫微宗弟子也都兴奋归来。 韦琰亲手斩杀紫品妖兽,并且一招制敌。如此战绩,不免令人津津乐道。 天枢峰峰主温文儒雅,又是当世大修,近些年也甚少出手了。这世间配为他对手之人本就不多,若随意出手,只会让人觉得他这位大修欺辱后辈。 之前因为方净脂的事,让韦琰名声也受到一些牵连,让他实力也招惹非议。不过如今,那些流言蜚语自然随风飞散。 韦琰一身皆白,不沾半点尘埃。旭日东升,天边丹霞似火,那些霞光轻轻的落在了韦琰雪白的衣衫之上,沾染上他俊秀出色的面颊。 而平陵就在他身边,女郎素来冷傲脸庞上也添了几分羞涩。那枚发钗轻巧落在平陵鬓发间,让平陵面颊也平添几分俏丽。 然而这个时候,一些旧日里的记忆却涌上了韦琰的脑海。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韦琰带走了方净脂。从此,这个被家族扔下的贵族幼崽就随韦琰一起生活了。 河水奔腾不息,春日里阳光明媚,那些翠绿草叶之中散着一朵朵散碎野花。河边的少女轻巧回头,嫣然一笑。 十五岁的方净脂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美丽之极。她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还摘花扎在发间。可这样一个美貌得少女,衣衫却十分寒酸。她穿的是旧衣,衣上还打了补丁。 可她原不必过这样日子的。 这个时候,时局稍稳。朝廷与黑国议和,割地纳贡,划河而至。 方家已然回到王都,收拾旧时庭院,渐有几分旧日里的富贵气象。方家那位贵妃娘娘得门阀贵族支持,扶持幼子为新帝。 而阿脂家中,也曾令人寻觅逃亡中失散的女儿。彼时流民曾招认,有一个军汉曾救下那个女孩儿,这自然不免令方家人生出希望。 如果方净脂愿意,就能过上富贵日子了。只要她现身人前,说些记得的旧日里事情。那么方家就会认回这个女儿。 况且当年的女孩儿出落得亭亭玉立,眉宇间仍有几分小时候的影子。 这么一位美丽、沉静的女儿,相信方家也是愿意认回来。 方家得势之事,韦琰对少女并无隐瞒。况且就算韦琰不说,这个少女是聪慧伶俐的,总能从行商过客中打听出几分端倪。 然而方净脂没有要回去的意思。她那一颗心,从来未曾动摇过,一直一直,都是如此。 这个时候的她,已经不是四岁的孩子了,知道荣华富贵具有怎样意义了。 可那些都跟方净脂没什么关系的。 她陪伴着韦琰,穿着打着补丁旧衣,度过这荒凉又清苦的岁月。这个时候,方净脂的双手已经很灵巧了,她对旧衣缝缝补补,将小了的衣服改大一圈。就连缝上去的补丁,也剪成漂亮的花样子。 当她看到了韦琰,这个少女微微一笑,脸上染上了喜悦之色。 韦琰心里也微微发颤。他身为校尉,上司给的俸禄虽然微薄,然而韦琰原本可以过得更好一些。 不过他并未沾染同僚干的那些捞钱脏事,日子也过得极为清贫。 阿脂越大越漂亮了,只不过面颊显得有些清瘦,是生生饿出来的。可她眼中,总是闪烁着明媚光辉,并没有丝毫愁苦。 韦琰这个校尉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可他身材挺拔,模样又生得好,武技也更是出色。那么这样子一来,也有许多女子喜爱他的。 姐儿爱俏,况且韦校尉虽然清高一些,说明他人品颇佳。如今时局未必稳当,家里若拢住一个人品好武功好的男儿,也更多一份依靠。 然而韦琰并不将这些爱慕放在心上,他的心像一片干涸的沙漠,唯独阿脂是其中一片晶莹的清泉。 这一次他回来,是为了赶上方净脂的生辰。 他替方净脂梳头,温柔之极。 韦琰在章太守身边,也曾听到一个八卦。王都的平魏夫人近些年收养了一位义女,据说那孩子和平魏夫人走失的亲女颇为相似,年纪也一样。这个女孩子却是极聪明嘴甜的,哄得平魏夫人喜爱,将愧疚又浓烈的母爱都投射在她身上。 原本区区一个玩物,如今竟被封为华阳郡主,并且出入宫廷,和那些贵族子弟交好。连那位年轻陛下,也有意纳她入宫,将贵妃头衔虚位以待。 乃至于远在渭郡的章太守,都在这位郡主及笄礼日托人送上贺礼。 对比之下而言,方净脂的及笄礼就有些寒酸了。 方家真正的明珠竟在自己的身边,让自己亲手给她梳头。 这颗宝珠从锦绣窝里跌出来,让韦琰捡在手中。韦琰不知道远处的郡主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可一定没有阿脂好。 这世上最好的小姑娘,就留在他这个穷军汉身边。韦琰在方净脂面前竭力做个道德君子,可有时候却觉得自己是极恶毒的。 女孩儿漂亮脸颊泛起营养不良菜色,手指也有些粗糙。等到年龄增长,她跟那假货日子更会是云泥之别。 若阿脂再愚笨一点,软弱一点,自己行为会更显得自私。不过阿脂一向有自己主意,她跟自己学习剑技防身,又忍辱跟那个黑族蛮女念书、习字。可她却从来没有想过回去。 所以,这种生活是她自己选的—— 韦琰将一枚薄薄的铜钗别在了方净脂的发间,微微一笑。 他想着,以后方净脂每年生辰,自己便送她一枚发钗。 韦琰温声:“阿脂,以后我们会过上好生活的。若能如此,到时候你又有什么愿望?” 方净脂想了想:“我想要吃很多好吃的,不要总是饿肚子。不过最重要的,我一定要有很多漂亮衣衫。” 阳光从窗户透来,落在了她衣袖上的蝴蝶补丁上。 衣衫布料很粗,姑娘的心思却很巧。 这个时候的韦琰,也不是随便说说。他已经攀上了紫微宗的外门执事,顺利成为紫微宗的外门弟子。并且他已经开始学习一些吐纳、练气之法。 听到方净脂这么说,韦琰心里微微一笑。阿脂想法,还是如此直接。这种直接,有时候甚至算得上纯粹了。 然后韦琰缓缓开口。 “那么换作是我,我想要最好的,什么都是。陪着我的阿脂已经是最好的,我还想要更多最好的。我还要,身上干干净净。” 因为他讨厌身躯沾染沙土,满是血腥味和汗水味儿,卑贱得如地上泥。 这个世界上,越富贵尊贵的人,身上就越干净。 后来他跟方净脂都成为当世大修,一个好华服喜制衣,一个有着洁癖。 一个人若受过一些苦,便不那么愿意委屈自己了。 过去的回忆涌上了韦琰的心头,让韦琰心里浮起一抹酸疼。 一个念头也不觉浮起在韦琰心中。 自己可要在这个早晨赶去落雪居,赶到“方净脂”跟前。如果那样,平陵自然会觉得受到侮辱,可是自己仍然是方净脂名义上的准道侣。 可韦琰也不过是想想,他是个行事十分果决的人,一旦做了决定,是不会轻易改变。他既然人前对平陵如此示好,就已经下了某种决定。 况且,他早知晓呆在方净脂躯壳里的并不是自己的阿脂。 只不过那个夺舍的女人虽不是很聪明,却不知用什么办法,让人无法探出真实。 就像“方净脂”指证平陵一样,不但没人会相信,还会让旁人觉得韦琰喜新厌旧。不值得为了个假货损及自己名声,可对方也别想舒舒服服享受方净脂一切。 若不是想留下那具躯壳做个念想,韦琰手段很可能还会更狠一些。 可是现在,韦琰觉得自己不能再软弱的。 他可以为方净脂放弃所有利益上的追逐,可是如果方净脂不在,那就是另外一回事情了。就像韦琰说的那样,他想要最好的。 阿脂是最好的,可阿脂若是不在,能给予自己最大利益的就是最好。 这个世界上突破天人之境的修士,有时候会额外赠送一两样私人异能。 韦琰有一个秘密,那就是他能看到这个世界修士的“气”。 所谓“气”就是气运,一个人若有气运,就算出身寒微,也困不住这浅水蛟龙。这甚至比出身、资源更为珍贵,能影响人的一生。 韦琰看不到自身的气,可是却能看到别人的。如今平陵身上就闪烁着澎湃紫气,这是最顶级的气运。 如果韦琰跟穿书女苏婷沟通过,就知道有一个词语可以形容如今的平陵。 如今的平陵,是一尾锦鲤。 这个女人不但能旺自身运势,还可以带飞身边之人。 相反那个“方净脂”,她身上带着暗哑的黑光,刚夺舍时就惊到了韦琰。 一个人的运势会不断变化,平陵本来是橙色的“气”,命势也不差。没想到她时来改运,居然能有紫光流淌。 运势!韦琰眼底不觉流淌一抹深邃渴求。 就像许多年前的丘城,那时候他的选择是没有错的。比如留得有用之身,方才有无限可能。那么崔寂能保持高贵,也不是崔寂做得对,而是崔寂运气极好!所以其他人都死了,崔寂偏生还活着。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有进步一点嘛 2瓶; 007 所谓运势,是韦琰的执念。所以他终究轻轻的站在平陵身边,没有离去。 他在那个假货身上浪费了太多时间了,韦琰本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 虽然韦琰不想承认,可他的阿脂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这些年来,韦琰在名声运营上花了许多功夫。他的名声跟他衣衫一样,总是极为洁净的。 如今已经不是与暗界搏杀的战时,紫薇宗在中恒境布道开枝,自然也要打造良好的宗门形象。一个品行优良的天枢峰峰主,总是更有用一些。 所以他选择平陵为道侣之事,是不可以随便的。 其实韦琰做这个选择之前,苏醒后的方净脂曾去找过他。 不过他并没有将自己心爱之人认出来。 苏醒后的方净脂灵魂如初,却失去了自己的运势。那时候韦琰眼角余光随意一扫,只窥见一股淡淡黑气笼罩。所以韦琰甚至不肯停下自己的脚步,对她稍稍搭理。 要是能聊一聊,韦琰就会发现自己的阿脂已经换回来。 此刻平陵面颊微红,微冷面颊上透出几分羞涩。 韦琰不觉心忖:阿陵终究不是最好的。 不过,阿陵也不错。阿脂痴心剑道,为人纯粹,并没有太多权欲之心。这方面,阿陵可就不一样了。 此刻,清晨的霞光轻轻的落在了方净脂的身上,让她不觉眯起了眼珠子。 她换了一套衣衫,整理好仪容,等待身躯中躁动的剑意缓缓平复。 宗门炼制的灵药虽不能平复心魔,可倒也可以调理身躯。 方净脂从盒里挖出几颗丹药缓缓咽下。 三天前领的丹药都差不多吃尽,方净脂缓缓起身。 她的手指拂上血轮,一股金属冰凉之意由着方净脂指尖传来,使得方净脂动作微顿。 她想了想,这次终究未曾化出血轮御行。 关键时候,血轮居然不听使唤,有些剑生外向的意思。虽然方净脂顺利压制血轮,心里却生出疑窦。 方净脂解下了领口剑珠,化出了了小霜剑,一路向丹府而去。 周围路人眼神还是一言难尽,一切和三天前一样。 方净脂倒是脸皮厚了些,视若无睹。 夺舍者虽然将她生活搅得有些乱,总归还有青冥剑主逼格在。 也就是说,方净脂人在紫薇宗,是有资格取用最好丹药。 这一任丹府府主芷薇真人,论来也是方净脂的后辈了。故而如今方净脂名声虽差,芷薇真人也不失明面上的礼数。 芷薇真人是七十年前拜入紫薇宗,得上任府主喜爱,收入亲传弟子。 学艺五十载,芷薇真人得任丹府府主,如今又过去二十多年了。 芷薇真人入宗门时,修士与暗界大战早已停歇。故而她只是听闻过一些方净脂曾经传闻,并未见识到这位青冥剑主当年风采。 记忆中,这位青冥剑主常年幽居落雪阁,也不怎么搭理门派内务。 若说从前,方净脂虽宅了些,倒也不坠逼格。 只不过这几年方净脂接连出丑,倒让大家滤镜碎了一地。 芷薇真人轻轻欠身:“剑主稍等,如今丹府新炼一炉紫花玉露丹,丹生九纹,十分适合剑主调养身躯。” 受紫薇宗主流舆论影响,芷薇真人心里也有些看法,却也不失礼数。 她让人为方净脂奉上灵茶,转身步入地下丹室。 紫薇宗的丹府看似普通,却向下深挖。丹府地下密密麻麻挖出一个个丹室,就像葡萄串一样,被丹道连接直通外边。丹室深埋地下,方才适合汲取地脉之气。 空中紫色的丹气萦绕,紫花玉露丹已成,芷薇真人两个亲传弟子青叶、红枝正在搞最后的固丹工作。 两人眼见芷薇真人来道,赶紧侧身行礼。 听闻方净脂来索丹,这两名弟子面颊之上也不觉稍露不快。 “师尊,这紫薇七峰皆由丹府供丹,外加每年供给外门弟子的丹药,我等也不敢得罪谁去。青冥剑主固然身份尊贵,可每年紫薇宗的九纹丹药,皆会被她耗去三分之一。” 这可是极大的负担。 若没方净脂,丹府压力也没那么大,他们这些丹师也能少嗑两颗固发丹。 她们这些新入门的弟子,受紫薇宗宗门方针影响,皆有宗门荣誉感。 方净脂修为虽高,却常年宅且咸鱼,不免令她们有些不服气。 如今正是宗门开疆拓土,发展势力的上升期。方净脂不掺和宗门之事,却占据了大量的资源。 就算这位青冥剑主曾为宗门立过功,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么如今,也让有些人心里不大平衡。 不过若是从前,这些话她们也只敢在心里埋怨。 芷薇真人也心有同感,却不像这些小弟子一样摆在明面上。身为一府之主,芷薇真人沉得住气。 方净脂是输给平陵,可没输给她们这些丹修。韦琰等几个大修虽对方净脂冷淡了些,也没有割袍断义,绝了交情。 所以芷薇真人面色微沉,呵斥弟子:“天人修为的大修,又岂是你们可以议论的,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几上灵茶已冷,方净脂却并未再饮上一口。 她静静等候时候,不免想到了韦琰,想着是否在师兄完成任务归来时再去见他。 自己是韦琰养大的,韦琰何等精明,自然知晓她壳子里换了一个人。 更何况那位穿书女,也是一副不大聪明的样子。 师兄以为自己死了,和平陵师妹越走越近。这算不得移情别恋,却让方净脂内心微酸。 那么师兄喜欢平陵师妹吗?他从前只爱自己,就算自己喜欢别人,也是一心一意。可等到自己一心一意的爱他时候,师兄心里却有了别人的影子。 是这失去三年时光的错吗? 可那也不尽然。 一些从前没想过的念头,顿时浮起在方净脂的脑海。 这些年,方净脂幽居落雪居养伤,不问世事。可是紫薇宗别的人却不这么想,宗门弟子个个野心勃勃,热情高涨,忙着开疆拓土。 宗门不断吸纳新弟子,又放出栽培好的优秀弟子出门布道。 就像现在,丹府走动的弟子差不多都是百年间吸纳来的新人,就连府主也都换了人当。 师兄可跟自己不一样,这些年来,天枢峰峰主声望日隆,甚至艳压名义上的紫薇宗宗主林雪之。 方净脂袖中的手掌慢慢攥紧,她不想那么想,可那么些念头却不断浮起在方净脂脑海。 这让方净脂不得不审时这百年间自己跟韦琰关系的改变。 师兄既不想宅,也不想咸鱼,隐居避世的生活也不适合他。 从前方净脂虽有察觉,却仿佛下意识的不愿意深思,而且韦琰也没有勉强过她。 韦琰迟早会成为名正言顺的紫薇宗宗主,控制整个中恒之域。若到了那个时候,说不定韦琰还想要一统六域。毕竟修士生命很长,可以做许许多多的事情。 方净脂倒也不觉得这样抱负有错,只是她自己不感兴趣罢了。当年与暗界一战,经历了那么多惨烈之事,见到那么多血腥的牺牲。这让方净脂像是烧沸后又冷掉的水,变得平静又咸鱼。 相反,记忆中的平陵,倒是与韦琰志同道合,想法目标很是相似。 时移势易,许多事情终究是不一样了。 若不然,区区三年光景,也不至于如此。 然后妖魔那张面孔就浮起在方净脂的脑海,使得方净脂心里沉了沉。 她虽然宅居多年,毕竟也是个有责任心的人。妖魔出世,方净脂隐隐生出不安,仿佛有一些大事情会发生。 阴谋就像暗河一样轻轻的在地底下流淌,如今方净脂只希望自己身体能好些。 她的手指一根根的松开,轻轻的敲打几面。 这个时候,芷薇真人已经取丹归来,面容和善亲切:“未知剑主这次需要几颗九纹丹药。” 方净脂也不客气:“一炉有九颗,九颗我全部都要。” 芷薇真人笑容微微发僵,心里原本还指望方净脂留点,如今自然都落了个空。 方净脂好像根本听不懂她的暗示,如此的理直气壮。 此刻芷薇真人眼里,方净脂化为吃不饱的食丹兽,简直是丹府噩梦,可怕之极。 芷薇真人手指一颤,竭力维持一派友好表情,向眼前食丹兽奉上灵丹:“剑主所需丹药尽在此盒之中。” 丹药包装精美,加上丹府府主优秀的服务态度,方净脂也没什么不满意的。 想到自己失去的三成修为,方净脂想要早些补回来,故而吩咐:“近些日子,我还需大量丹药,还烦府主多炼几炉九纹丹药。” 芷薇真人感觉自己脸颊微微裂开了! 当丹修死路一条! 劝人炼丹,天打雷劈! 芷薇真人内心抱怨着,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我等丹府修士,自然是尽力而为。” 010 “我等到时,丹府新炼的九纹灵丹已经尽数被方剑主卷了去,也未曾替师叔求一丸九纹灵丹。” 领丹的天璇峰弟子灵芍如此说道,面颊生出忿色。 此刻平陵已经洗去了一身的尘埃,换上一件淡紫色的轻纱衫,正轻轻的靠在椅上。 灵芍这么愤愤然说着,她目光划过了平陵,带着几分好奇落向里厅。竹帘轻轻摇曳,可窥见天枢峰峰主韦琰优雅挺拔的身影。天枢峰峰主留在此地,却再没去落雪居了。剑谷的檐铃空响,却没盼得天枢峰峰主踏足一顾。 念及今日所受憋屈,灵芍竟也有几分幸灾乐祸。 丹府炼制丹药,需大量天地灵宝。 丹修大抵上没什么武力值,所以这些炼丹原材料都是由各峰弟子搜罗送至。之后丹成,丹府再将炼制丹药按各峰奉献进行分配。 这一次平陵组团猎兽,采集不少可用妖兽内丹,皆送入丹府炼制。 以此贡献,平陵索要一颗九纹丹药也并不过分。 不过地主家也没余粮,刚刚被方净脂搜刮过的丹府,自然暂无九纹丹药供应。 芷薇真人忍辱负重,好言好语赔罪,且送上七纹、八纹灵丹各两枚。 丹府之诚意,平陵也算领受了。 芷薇真人性情和顺,一向不得罪人。 不过念及另一个人,平陵凤眸中也不觉微生寒意。 她想着自己一行人这几日猎杀妖兽的辛苦,甚至闹得灰头土脸,也不觉令平陵内心颇不是滋味。 平陵瞧着手指尖儿,如今这手指尖已经洗刷得干干净净了,可之前却沾染了尘土和血污。 这次猎妖斩获颇丰,可同时也是危险且辛苦的。甚至到最后,若非韦琰现身,自己只怕还要多吃些苦头。 可是现在,自己只能挑方净脂剩下的。 平陵自然不服气,可她嘴里却不是这么说的:“你们人前,未曾失了礼数吧?” 灵芍赶紧说道:“念及师叔教导,我等人前也不敢造次。” 她虽使了脸色,可是话语里不敢留下什么把柄。 平陵轻轻一点头:“你们在天璇峰私底下说话有些放肆,私底下议论过分,总归没外人听见。可是放在人前,就落人话柄了。青冥剑主虽没有像我们一样猎杀妖兽,可她从前曾为宗门立下大功,是当世大修。她要什么,都并不过分。” 敲打完天璇峰弟子,平陵手指头将丹盒合上,轻轻一推。 “我受伤并不严重,自行调息即可。别说九纹灵丹,就是这七纹八纹的灵丹,我也用不着。灵芍,你将求来丹药分给同行修士。他们许多虽是外门弟子,可上进求道之心也是一片赤诚。” 平陵显得非常大方,也肯给追随者分些好处。 如平陵所料,她这样说之后,灵芍面上尊崇之色更浓。 灵芍虽不是平陵名下弟子,心里却将她这位年轻的师叔置于其师之上。不止灵芍,天璇峰许多年轻弟子都对平陵推崇之极,这让平陵声望日隆。 在天璇峰以外,平陵的影响力也逐步增加。而且如今,高傲的天枢峰峰主也在平陵房中。 当然并非平陵想要的终点,以后平陵的日子也会更好。 她将踩着五彩的云雾,一步步的到了天上去。 灵芍领了丹,恭顺离去。 平陵瞧着灵芍背影,心忖人心果然是需要笼络和收买的。 难道像方净脂淡淡的不理事?对方地位尊崇,修为高深,可因为宅居不会笼络人,那么她的地位就经不起任何的风浪。 一旦方净脂从神坛上跌下来,就会被人蜂拥而上践踏粉碎。 换成平陵,她就会缔造一个利益共同体。 平陵轻轻起身,在她看来,韦琰也是这样想的。 韦琰不但这么想,还这么做。自己和韦琰有共同的目标,以后也能走得更久更远。 所以能让韦琰选择自己,在平陵看来,是很大的胜利。 不过对于平陵而言,自然也是远远不够。如今方净脂名声虽有一些瑕疵,可也仅限于紫薇宗内。五域之中,方净脂这位大修仍是极有分量的。那些外出游历有资历些的宗门弟子,许多扔对方净脂推崇备至。紫薇宗高层犹自对方净脂极为容忍,任由方净脂取用上品丹药。 林雪之、沈埋珠等峰主没去跟方净脂贺寿有什么关系,方净脂在门派拥有的实惠才是最真实的。 平陵可不会做口舌之争,那些言语间的争锋又有什么意思?她要的是实惠。 她这样想着的,一步步的来到了韦琰的身边。 韦琰一身衣衫似雪,点尘不染。方才平陵和灵芍的对话,他自然是听到了,不过并没有太多表示。 有一个念头,早在平陵心中滋生了。不过事到如今,她还是想跟韦琰试探一二。 平陵轻轻说道:“方剑主这些年来身子不好,所以才让我侥幸取胜。也许,因为她被血轮影响,故而心性失守。” 是了,这种说辞如今也渐渐在紫薇宗弟子里传开了。方净脂身为青冥剑主,这几年举止怪异,处处丢人,很有可能是因为元神不稳。 血轮是一把邪剑,曾经是属于大魔头崔寂所有,能噬人心神。 当初此剑铸成,天降血雨,血色漫天。是崔寂不挑剔,选了这邪剑。 崔寂陨落,已经证明此剑不吉了,这把剑很有可能会克它得第二任主人。 简而言之,方净脂很有可能疯了。可作为青冥剑主,这对于紫薇宗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韦琰抬头,对上平陵发光的眸子,缓缓说道:“阿陵,你想要什么呢?” 一瞬间,平陵竟微微有些心悸。 然而旋即,她也回望过去:“青冥剑气乃是宗门根本,我自然也要为宗门考虑得多一些。” 方净脂剑主称呼跟前,尚加了青冥二字。 那是紫薇宗千百年间传承的一股强大力量,一个人一生催动的次数有限,否则会力竭而亡。 而这股力量并无实体,而是寄居于宿主身躯之中,是具有纯粹剑体者方可容纳。 力量是一个人地位的根本,所以方净脂才可以如此任性,享用丹府资源。 论自身实力,方净脂已经输给了平陵。可她并没有催动青冥剑意,因为启动青冥剑意是很严肃的事情,绝不可轻忽滥用。若方净脂未经宗门允许,恣意滥用,那便犯下大错。那么宗主林雪之就要启动早种下的封印,将其功体封锁。、 平陵想要青冥剑意,退一步讲,就算得不到,她也盼望方净脂功体被封。 她争到了韦琰,方净脂怎会干休?就算不至于不死不休,她也要剔除这份威胁。 平陵轻敛眸中神光,口中轻轻说道:“我觉得,宗门的命运,还是交给师兄这种沉稳的人好些。” 自己要想想就算了,如果要说动韦琰,这道剑意还是许给韦琰现实些。 剑谷的檐铃叮叮当当的响动,归来的方净脂随意坐在走廊上,轻轻靠门。这里很安静,不会有别人来,方净脂也可以随意一些。 一股疲惫之意,也涌上了方净脂的身躯,使她渐渐有了倦意。 就算过去百年,方净脂似乎仍不能从百年前的暗界大战中走出来。 她已经往自己唇瓣中喂了颗丹药,任由药力缓缓在她血脉中流动。 宅居于落雪居的她,也许如今唯一的责任,就是警惕暗界再临。当然对于那些新弟子而言,所谓的暗界大战,只不过是个很遥远的血腥传说吧。 倦意涌来,方净脂也不觉陷入了梦中。 梦中,她看到了崔寂。崔寂披头散发,满面血污,一双眼尽是凄厉锋锐。 崔寂是上一任青冥剑意持有者,并且斩杀林雪之的父亲,解除上任紫薇宗宗主对他的掣肘。 崔寂面颊之上已经泛起了暗哑的光辉,他惨然一笑,手指按住了方净脂的眉心。 临死之前,崔寂竟将青冥剑意灌入了方净脂的身躯之中。 “暗界不灭,总会卷土再来的。” 崔寂临死前的话,就像某种诅咒,种入了方净脂的身躯之中。 让方净脂在和平的岁月里与旁人格格不入。 她吃那么多丹药,因为她骨子里始终有着恐惧和警惕。她凝视着紫薇宗,凝望着这个世界。 “阿脂!” 有人在现实中按住了方净脂的额头,那片手掌宛如冷玉,莹莹生辉。 方净脂蓦然睁开双眼。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恐怖小说适合睡前听、rogannn 10瓶;不想加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011 那片手掌微微透出凉意,却并不似冰雪般冰冷。 若要形容,就像是放凉的玉石,凉意中微微透出润泽。故而被这片手掌这样子按着额头,倒也并不觉得难受。 方净脂睁开眼,有那么一瞬间,她微微有些恍惚。 梦中沾满血污的面孔,与眼前面孔合为一道。 妖魔绽放一抹和善又亲切笑容。 阳光轻轻划过妖魔面颊,使他容颜宛如沾染一层雪光。 他一直盯着方净脂,窥测方净脂面颊上的变化。 方净脂初醒来那一瞬间,一副要哭出来样子。不过很快,眼前女修变得警惕、冷锐,甚至轻巧起身。 那面上神色,瞬间也变得客套起来。 方净脂一双眸子灼灼生辉,神色也变得恬淡而宁静,充满了营业和套路。 妖魔已经缩回自己那片白惨惨的手掌,冲着方净脂微笑:“阿脂,饿了吗?” 然后一股食物的香气不知道从哪里传来。 灯魔手指轻轻的在虚空中划了一道,竟掏出一份套餐。 但凡高阶修士,皆会辟谷吐纳,不食五谷,不畏寒暑。就算他们进食,也并不是为了满足生存,而是为享受口腹之欲。 方净脂立刻表示拒绝:“不,谢谢,我现在不饿,我已经是一个天人之境的大修——” 不过这味道闻起来,倒似陌生。 灯魔面色很严肃:“这是你们这个世界没有的。” 他欺负方净脂只是个小世界的女修,其实眼前摆着的不过是一份咖喱牛肉套餐,还配了一杯柠檬茶。 方净脂吸纳了苏婷那个穿书女记忆,也不是那么无知,只是不好拆穿眼前妖魔罢了。 她没有动用青冥剑意,是因为不愿意浪费这股力量,而且这也是方净脂最后的保障。 若非山穷水尽,倒也不必鱼死网破。眼前妖魔也应该懂的,要学会不要太放肆。 方净脂板认真脸给妖魔讲常识:“天人境的大修是不用进食的。” 妖魔一副不大高兴样子:“难道你以为有毒吗?” 旋即对方神色却又变得温柔起来:“我还以为你饿了,因为一个人心情不好时候,便会觉得饿的。” 这话是方净脂对崔寂说过的,妖魔显然进行了回溯偷窥。方净脂虽然不大乐意,却拿眼前混蛋没有办法。 妖魔拆开了包装袋,掏出里面的一次性勺子,认真吃着这份廉价的咖喱牛肉饭。 他吃了一口,又看了方净脂一眼,仿佛在示意里面是没毒的。 方净脂拍拍衣衫,也在庭院石凳上坐下。 忍了忍,她禁不住提出建议:“身为妖魔,你别总是窥探我的过去。” 虽然她的过去,也没什么不好见人的。 对方微微一笑:“那么以后,我就不再看了。” 妖魔回答特别真诚,方净脂却怀疑他该看差不多都看了。 风中流淌着食物的香气,方净脂无意识的搓着自己的手指。她不愿意承认,自己果真和妖魔说的一样饿了。 踏足修行一途的修士,终究也是凡人进化而成。 人生来需要食物果腹,提供能量,并且会因此产生愉悦感。尤其方净脂还是在一个物资匮乏的时代长大的,故而形成进食会产生愉悦值的条件反射。 这种食物产生的愉悦,是刻在人类本能之上。 食物就算不为提供能源而滋生,也能带来快乐。 她看着妖魔一口口进食,吃得认真极了。不知怎的,方净脂的心情竟也渐渐平复下来。 可能妖魔吃播搞得好—— 对方虽顶着和崔寂一样的脸,可是却跟崔寂很不一样。首先两者物种不同,再来崔寂是真正绝了饮食之欲的人。大魔头冷酷无情,那时方净脂烧菜给他吃,他也并不怎么领情。 妖魔吃的速度虽慢,却将套餐吃得干干净净,甚至一粒米也没剩下。 他仿佛很爱惜食物,又或者刻意模仿崔寂,这使得方净脂眼皮跳了跳。 她只觉得眼前妖魔这岁月静好的模样很是危险!就像蜜糖里包裹着毒,盼望哄自己咽下。 然而她刚这么想时候,就察觉有人踏足剑谷。 苏玉瑛是韦琰这位天枢峰峰主亲传弟子,此刻正前来剑谷传消息。 剑谷是紫薇宗历年无主名剑养老之所,满谷皆是森森剑意,逼格极高。 苏玉瑛还是第一次踏足剑谷。从前方净脂和她的师尊关系亲密,可就算如此,苏玉瑛似乎也没什么机会拜访青冥剑主居所。 当年暗界一战之后,方净脂似乎有点儿轻微的社恐,并不打算和后辈们建立亲密的关系。 况且剑谷也不是紫薇宗弟子必去之处。 此地剑光极盛,稍不留意,就会被盛大剑气所伤,那也不是什么有趣的打卡地。 青冥剑主方净脂就居住在这样子一个危险的地方。 念及从前吃的苦头,苏玉瑛也不敢造次。她的拜帖化光而入,得了方净脂允诺,苏玉瑛方才踏步入内。 剑谷内部寸草不生,石壁晶莹,上面插着一把把剑。这些名剑都失去了主人,又剑魂犹存,不肯另择新主,故而干脆呆在剑谷养老。 相较而言,崔寂的本命剑血轮,就不大有骨气了。 大魔头陨落之后,此剑居然随了方净脂。 苏玉瑛想,而这却是让师尊极在意的。 女弟子总是比男弟子细心一些,更能发掘一些八卦。她记得有一次,师尊韦琰盯着方净脂耳边血轮,不觉流转一抹厌憎。 世人皆知天枢峰峰主温雅宽和,可苏玉瑛却不觉得。她觉得,韦琰应该是很介意这个的。 那把属于崔寂的剑,日日与方净脂耳鬓厮磨。魔剑化作殷红耳坠,挂在方净脂雪白的耳垂间。 也是那一次,苏玉瑛窥见这人前近乎完美师尊隐匿的嫉意。韦琰那张完美面具下,却隐匿着对方净脂的占有欲,以及执着于在方净脂面前塑造他的隐忍大度。 这多少让苏玉瑛不是滋味。 所以苏玉瑛固然不喜欢方净脂,却多少意外韦琰居然会挑平陵。 如今她虽还挂着韦琰亲传弟子身份,实则不过是师尊可怜她罢了。苏玉瑛修为已废,别说成长得十分优秀,连普通弟子也不如。这么想着,苏玉瑛又添了些恨意。 世人皆说,师尊是怜她这个徒儿,因而竟冷了方净脂。 自己不过失去了一世前途,方剑主可是名声受损。 可方净脂至多不过让人议论几句,自己此生却再没有攀上高峰的机会。 旁人都道师尊待自己这个徒儿极好,因为她竟和方净脂生出嫌隙。 可说到底,两人地位有别,也讨不回真正的公道。 苏玉瑛这样想着,贝齿轻轻咬住了发白的唇瓣。她可以人前对方净脂言语不恭敬,可对韦琰失落也只能咽回肚子里去。 不过如今,方净脂这个青冥剑主,也在师尊跟前失宠了。 苏玉瑛竭力隐忍,面颊上却不觉浮起一抹快意。这个结果,多少有些令人快乐的。 然后她就见到落雪居。 落雪居在剑谷中心,被群剑包围,像是沙漠中的一片绿洲。 剑谷别处都是寸草不生,唯独这处庭院草木茂盛,庭中桂花树幽幽生芳。 苏玉瑛到时,咬着吸管喝柠檬茶的妖魔自然消失不见。 方净脂就正坐在桂花树下,那些细碎金色的桂花轻轻撒在几上地面,沾染上方净脂衣襟。 苏玉瑛虽对这个女人憎恶之极,却也不得不承认方净脂姿容极美。 细碎阳光从树枝空隙泄落,撒在方净脂发间衣襟。 苏玉瑛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方净脂时,以为她是天上盈盈掉落的仙子。谁能想到,这个女人恶劣如斯呢。 她慢慢收敛了目光,漆黑眸子里流淌一抹讥讽。 这一次,苏玉瑛礼数周全,向着方净脂行礼。 方净脂轻轻抬头,不动声色凝视这位韦琰的女弟子,言简意赅:“有事?” 苏玉瑛又将脑袋垂下去:“这些日子,师尊一直担心剑主身体,口中不说,心里却很是关心。” 她故意顿了顿,心存恶意,想要看到这位青冥剑主流露出惊喜之色。那么接下来的话,就能将这个女人打下深渊。 是了,韦琰这些日子待方净脂十分冷淡,此刻这位剑主应该喜不自胜吧。 可方净脂却沉静如雪,只不过轻轻嗯了一声。 如果师兄知晓自己归来,就不会只让一个弟子到来。如果他认定自己仍被别人夺舍,那么就不会对这位窃贼真正温柔。 方净脂平静得像一泓泉水,令苏玉瑛失望中滋生几许不安。 苏玉瑛原本幸灾乐祸的心情好似被泼了一盆冷水,不知怎的,竟滋生了几分慌乱。 苏玉瑛飞快说道:“剑主近些日子举止荒唐,也许就是受到血轮这柄魔剑影响,并非剑主本意。所以师尊想请剑主弃了血轮剑,以免被魔剑侵蚀了心神。” 方净脂轻轻嗯了一声,瞧着苏玉瑛。 “还有,便是剑主身负青冥剑意,事关宗门安危。若剑主心神失守,也许就不应该再掌青冥剑意。不过也许这些并不是师尊意思——” 苏玉瑛再顿了下,稍作酝酿,然后补刀:“今日师尊和平陵师叔一起归来,还留在天璇峰上,这些也许是平陵师叔的意思。” 韦琰已经择了平陵了!方净脂本不知道这个消息,可是她现在知道了。 一瞬间,方净脂指骨微微发白,似失去了血色。 不过她并没有如苏玉瑛所料想那般愤怒失控,方净脂只是再轻轻嗯了一声。 苏玉瑛大起胆子问道:“不知道剑主可否将自己意思说明白一些,否则让弟子回去如何禀告?” 想到方净脂的任性凶狠,苏玉瑛也骨子里发颤,可她心中的恨意却如藤蔓一样滋生,使她少了几分畏惧。 方净脂平静脸:“嗯一声的意思,表示我听到了。” “如果师兄要你禀告,你便告诉他。师兄只是天枢峰峰主,并非紫薇宗宗主,倒也并没有资格管这些。所以无论他怎么样打算,都是不作数的。师兄也不要总操心一些他管不着的事情。这些话,你可以一个字不差带回去。” 苏玉瑛面色白了白。 她自然没想到,方净脂会如此落韦琰颜面,竟没有丝毫顾忌。毕竟方剑主一直有意挽回师尊,姿态低得有些卑微。 ※※※※※※※※※※※※※※※※※※※※ 看文的亲们,这篇文从《穿书女练废我的号》改为《黑月光诱我入魔道》,带来的不便说声抱歉,只此一次,这篇文不会再改名了,合掌 012 苏玉瑛终究不敢久留,就此匆匆告辞。 方净脂手指微微发颤,轻轻捋顺脸边的发丝。她想,我在做什么呢? 自己为什么不去寻师兄,告诉韦琰她的阿脂已经回来了。 韦琰本是她的道侣,也许她应该将韦琰夺回来。 可她非但没有去,反而跟苏玉瑛说了这些话。难道是因为自己面上过不去? 因为韦琰爱护她,珍惜她,一直是韦琰在温柔的等待她。一遭师兄心里有别人,自己却不肯放下身段?也许有些吧,落差不悦确实是有的。可这也并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她不愿意立刻面对韦琰,因为曾经让她感觉极温暖的师兄,如今却让方净脂生出一丝惧意。 就像方净脂跟苏玉瑛说的那样,韦琰不过是天枢峰峰主,也无权管她这位青冥剑主。她这个青冥剑主的身份,在紫薇宗尊崇之极。就算林雪之这个宗主,也不大能擅动。既然如此,为了达到目的,也许韦琰就要用一些别的法子。 师兄为什么要让苏玉瑛来说这种事呢?这个女弟子被夺舍的穿书女所伤,对“方净脂”可谓恨极。 苏玉瑛带着情绪,说话自然不会客气。 而之前那个“方净脂”,情绪管理并不怎么样。 韦琰是个精明的人,难道不怕“方净脂”伤了这个徒儿吗? 一股寒气顿时涌上了方净脂的心尖,记忆中温柔得令人安心的师兄身影,也变得混沌模糊了。 方净脂有点儿不愿意再想下去,可那些念头偏偏往她脑子里钻。 若“自己”若真伤了苏玉瑛,也许更好吧。这便能证明她这个青冥剑主确实情绪不稳,行事偏激,并不适合掌握门派命脉。 世人都说师兄待苏玉瑛这个女徒极宠,为她与准道侣生分,又不嫌苏玉瑛沦为废物。 可师兄真的待苏玉瑛好吗?师兄不知道自己已经回归,师兄知晓夺舍的那位性子易怒。万一苏玉瑛死了呢?毕竟之前夺舍的那个穿书女可是一剑废了苏玉瑛功体。 师兄一向精明,难道想不到吗?可他偏偏让苏玉瑛过来,还让苏玉瑛告知自己他和平陵好上了。 阅遍世事,方净脂也不是那么不知变通。 韦琰使些手段算计这个夺舍者,甚至想要夺其剑意,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 可这个计划中,韦琰却将苏玉瑛这个弟子视为棋子,随意使唤。 苏玉瑛虽对自己不客气,却对韦琰极尊敬依赖。不过这样忠心的弟子,韦琰却并不怎么在意。 随手拈来,轻易利用。 这个男人,又究竟是谁? 方净脂是个聪慧的女子,可她从未用怀疑审视的目光看韦琰。她四岁随了韦琰,是韦琰养大的,韦琰在她心中宛如圣人。那么任何不好的猜测,都是对韦琰一种亵渎。 天枢峰峰主洁白如雪,点尘不染,这是六境皆知的事情。 韦琰不但在方净脂眼里高洁,这世上其他人也对韦琰高洁加以认同。 然而灯魔却带着方净脂看了过去。韦琰过去所为,固然可以理解。然而方净脂发现他终究不是圣人,而是凡人。 滤镜打碎之后,整个世界忽而变得清晰起来。 可有时候高清镜头下的世界,也许反而不那么美好。 方净脂手指轻轻的颤抖,终于握捏成拳。 她此刻自然可以寻上韦琰坦白,告知师兄自己已经归来。方净脂有一种感觉,只要这么做,那么世界就会变得跟从前一样。师兄会回到自己身边,而且还是那么样完美无暇。 而这种可能,当然对方净脂具有诱惑。 可她终究不会这么软弱。方净脂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这个世界真便是真,假便是假。 师兄是自己想过结为道侣的人,可是自己居然一点儿也不了解他。她选择了韦琰,以为这一次一定没有选错—— 所以方净脂决定暂且不告知韦琰自己已经回归,想要看清楚韦琰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想到韦琰选择平陵,方净脂内心蓦然掠过一抹痛楚,却无损她眼里坚决。 她也不知道,那只妖魔其实离得不远,从另一个空间窥测方净脂。 就像方净脂从另一个时空窥测从前韦琰一样,她是察觉不到灯魔的存在的。 妖魔所在的空间漆黑一片,只从一道裂口可窥落雪居。 那么光线就从这道空间裂口泄落,染亮了妖魔呆着的漆黑空间。 妖魔的手掌轻轻按着眼前“屏幕”,如此凝视着眼前的方净脂。 他看不见自己,自然不知晓自己如今是怎么样的一副模样。另一个世界的光染上了妖魔雪色的面颊,照着他面颊流淌的执念和愤怒。 妖魔的双瞳中交织着贪婪,用十分认真的姿态凝视方净脂,好似要将方净脂每一点儿存在都深深烙印于脑海之中。 女修整洁的衣衫之上落下细碎如金雪般的桂花粒。方净脂有着秀美的容貌,女修双颊滴粉搓酥,细润的唇瓣如同樱花般娇艳,五官十分纤秀精致。 这等姿容,换做旁人不免显得过分精致娇弱。可方净脂墨眉下的双眼却出奇的明亮,鼻梁也比别的女子稍稍要挺一些。也因为这样,方净脂面孔上也添了当世大修的英气。 窥视妖魔的目光就像是无形的手,从方净脂墨色的眉滑到挺直鼻梁,再到她秀润丰盈的唇瓣。 一笔一画,描绘入心。 妖魔认真的看着方净脂,看着她眼睛里痛苦中渐渐浮起坚决。 他虽没用什么窥心之术,却大约能猜得到方净脂是怎么想的。 宗门之中,韦琰这天枢峰峰主风头正盛,极具权势。若换做别的女子,也未必舍得,可能觉得先要回师兄是最重要的。 “阿脂,看看你这自负骄傲的劲儿。” 妖魔的嗓子仿佛磨坏了一样,十分尖锐刺耳。就算他用最温柔口气说话,也掩不住这难听的音色。 他说这样的话,似乎是在称赞方净脂,又似乎在讽刺这个女修。 如果此刻方净脂跑去韦琰跟前坦白,争回了韦琰。可要是那样,这个故事就没意思了。 不过方净脂这个女修是固执的人。她可能还以为自己在道德上很随和,其实她最是傲慢无礼,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过刚易折,阿脂这样子是自讨苦吃的。 过分的洁白,也不知染黑过后是怎样的颜色。 对于将韦琰形象在方净脂面前撕碎这件事,妖魔有着一股淋漓痛快之意。 方净脂手指微微一动,耳边的血轮化为弯刃,轻巧浮现在方净脂跟前。 她想起刚才苏玉瑛说过的话,说血轮这把剑自带妖邪之气,会侵蚀人心。 自己被夺舍之后种种行径,还能甩锅到这上面,方净脂也有些叹为观止。 她的手指轻轻擦过闪烁绯光剑身,故意表达自己不满:“你这样不听话,要不要弃了你了?” 剑身掠动一缕清吟,血轮这把剑显然不愿意,也对剑主方净脂生出几分讨好之意。 方净脂只是说说罢了,并没有想当真弃了血轮。她只是心里不是很明白,为何血轮之前居然会反水噬主。 但凡神兵,必有其自主意识,血轮是愿意跟她的,这点毋庸置疑。 血轮也不是把好脾气的剑,若是它不喜欢,便会将驾驭者以剑气搅个粉碎。 方净脂手指轻轻一弹剑身,不觉沉吟:“既然如此,为何昨天晚上,你非要跟我过不去?” 剑魂却安静下来,开始装死,十分可恨。 方净脂也有些无奈:“你一向都是水性杨花,不守剑道。” 血轮:嘤嘤。 方净脂这么说,也不是随便污蔑,这本是有根据的。 这天下剑修,皆将自己神兵珍而重之,视作老婆一样。 神剑择主,通常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一把剑只解锁一个主人。 就像剑谷里那些剑,剑的主人已经不在,神兵剑魂却未曾消退。这些尚有剑识的大宝剑们就在方净脂居所附近养老,也不愿意再跟随第二个主人。 这些都是剑中贞洁之士,道德楷模。越是有逼格的神兵,就越是专一。 唯独血轮与众不同,这把剑同时解锁了两个剑主。 无论是方净脂还是崔寂,都可以驾驭于它。 这个秘密,知晓的人也不多。世人只知方净脂是在崔寂死后驯服此剑,却不知血轮很早以前就认方净脂为剑主。 它实在不是一把很忠贞的剑。所以搞得方净脂怀疑血轮会有变节投敌的可能。 清冽的剑吟好似悠长的音乐,伴随缕缕花香,盈满了整个落雪居。 方净脂也不觉想起了从前的事情,想到了崔寂,想到他们的初识。 这还是方净脂第一次主动去想崔寂,那些记忆本是她心中不愿触及之物。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梅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花花 20瓶;今天有进步一点嘛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013 小时候的事情,方净脂还记得很清楚。 她四岁时候遇到了韦琰,被韦琰所救,从此就跟随了这个哥哥。时逢乱世,活着已经是件不容易的事情。韦琰是个厉害的主,带着个小孩儿,竟也挣扎着活下来。 韦琰带着她流浪了一段时间,后来朝廷与黑国议和,他便与方净脂定居北川之地。 此处与黑国接壤,黑族与中川之人杂居,时有冲突。 十五岁的少女在韦琰的教导之下,也会一些粗浅的吐纳之道,并且开始学习击剑之技。一个年轻女郎,是需要一些技艺防身的。更何况方净脂是在乱世跌跌撞撞长大的,所以她有着对力量的渴求。 铜钗轻轻别在方净脂的发间,春日的热意已经卷上这片土壤。 远处山峰犹有白雪,北川的沟谷间已经添了暖意,少女衣衫也变得轻薄。 河水缓缓从草原上漫过,宛如晶莹的玉带。河边的少女忽而有一种奇怪的悸动,仿佛被什么听不见的声音召唤,使得她的心砰砰一跳。 她听到了自己心里的声音,一路轻巧奔跑过去。 召唤她的是一把剑,那把剑有些奇怪,剑身弯弯,宛如血色残月。 这把剑静静的躺在地上,似乎刻意在等待方净脂。 在物资匮乏的年代,方净脂连一把像样的剑都没有。她别在身侧防身的“剑”,不过是绑了木柄的铁片。 方净脂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剑,她眼皮轻轻的跳,想要将这把剑拿起来。 她听到了韦琰叫自己名字:“阿脂,阿脂——” 自己应该应一声大哥的,可方净脂无暇分心。 方净脂跪下来,将地上这把剑捧起。 当她的手,握住了剑柄时候,只觉得一股热流涌过! 那种感觉,真的是太令人舒服了,仿佛自己灵魂被感召,与什么融为一道。 血色的剑气流转,不断在方净脂手臂身躯上留下一些细碎的伤口,渗出血珠。可方净脂却不管不顾,双瞳也染上了一层明澄剑意。 此刻方净脂自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情,后来她踏足修士一途,才自己是很难得的纯粹剑体。 这样体质的修士,一生都为剑道所执。 她跪在地上,也不在意衣襟被泥土所污,只死死握紧手中之剑。 然后她听到了一个男子嗓音:“真是一把水性杨花的剑,既已臣服于我,为什么要再找一个小姑娘。” 对方嗓音淡淡,有着某种高傲的疏离感。可就算这样,也能听出这个男人似乎有些不愉快。 然后方净脂一抬头,就看到了崔寂了,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崔寂。 崔寂身着紫色法衣,衣饰华美,贵气逼人。他发丝乌黑,额前偏有一缕是赤红颜色,衬得白玉似面容更加炽热俊美。 崔寂居高临下,看着这个跪在地上小姑娘,看着她秀丽的身影以及明润的眸子。 他疏离的目光好似微凉剑意,冷冰冰的落在方净脂身躯之上。及他看清楚方净脂的形容,崔寂面色也稍稍缓和一些。 这个时候的崔寂入道不过十载,俗心犹自极重,未能破执断尘缘。他作为守城兵卒,骨子里仍厌透了黑国之人。如今朝廷虽与之议和,却无法消灭崔寂骨子里的仇恨。 他的心仍停在了当年丘城,在那血流成河的刑台上。 不过现在崔寂已经看清楚,方净脂是中川少女。黑族皆肤泛青蓝,双颊青中带红,方净脂当然不是如此。 他手指微微一动,血轮就轻巧从方净脂手中脱出,又回到了崔寂的手上。 “这是我的剑,不过这把剑很奇怪,它名声不好,煞性太烈。我肯要了它,它却认了第二个剑主。” 血轮谄媚似的缠绕上崔寂的手臂,血色光芒旋转萦绕,化作一枚血环。 方净脂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兵器,微微一怔。 毕竟修士的世界,此刻还离这个女孩儿很遥远。她虽随韦琰修行了一些吐纳修行之术,可那些也不过是最粗浅的玄门法诀。 韦琰也寻到了方净脂,他见到崔寂瞬间微微恍惚,旋即伸手拽住了方净脂的手腕,将少女拉在自己身后。 韦琰死死攥着方净脂的手腕,捏得死紧。 一股子的疼意就顺着方净脂手臂蜿蜒而上,可此刻两人居然都没什么感觉。 不过韦琰还是松开手。 “弟子韦琰,是天枢峰外门弟子,效力于北川兵府,见过崔寂师兄。舍妹若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韦琰执礼甚恭,崔寂轻轻嗯了一声,倒也由着这外门弟子称呼他为师兄。 崔寂扫过了韦琰身上校尉服色,目光动了动。 不过以前的事情,崔寂也没有再提了:“令妹年纪轻轻,却是纯粹剑体,天资出色。好好教她,也许以后会是出色剑修。” 这时候的崔寂,已经被天玑峰的灵清真人收为亲传弟子。他的资质也没让灵清真人失望,十年光阴,崔寂已经炎气初成,催动额前一抹发丝赤红若血。他说的话似乎在夸赞方净脂,不过口气却太过于平静了。 崔寂的五官本就极好,此刻似微微笑了笑。他笑起来时候,尖尖虎牙若隐若现,倒让崔寂看着没那么端正。 这让崔寂一瞬间显得既凶狠,又锋锐。 待崔寂离去,方净脂才轻轻拍去膝上沾染的泥土。 这就是真正的修士?方净脂眼底好奇之色久久未散。那样世界,对于方净脂充满了诱惑力。 “哥哥,这就是紫薇宗的内门修士?” 在方净脂正式拜入紫薇宗之前,她一直称呼韦琰为哥哥。直到方净脂入门,她方才改口称韦琰为师兄。 韦琰脸色本来煞白难看,听到方净脂嗓音,方才稍有柔和。 “崔寂是紫薇宗天玑峰的弟子,他,可是极有名,只因为他很出色。” 韦琰面颊仍如没什么血色,他虽是外门弟子,可也听到过一些传闻。崔寂那把剑,名声极恶,凶性十足。崔寂内息属炎,若动如此邪剑,可能更会催动崔寂煞性。宗门是不愿意崔寂挑选血轮作为佩剑的,可崔寂却无视许多给他抛媚眼的神剑,只挑中血轮。 崔寂是纯粹剑体,天生受神剑喜爱。 不过那样的世界,离如今的韦琰也还很遥远。 他忽而轻轻侧过脸孔,认真的看着方净脂:“阿脂,血轮剑已经择他为主,再顺别主,是许多剑修忌讳之事。一个人的本命神兵若受旁人影响,那就不纯粹了。” 方净脂不懂修士界的事情,所以不懂方才的凶险。 那是个血色残酷世界,正经宗门对门下弟子虽有一些约束,可也未必能面面俱到。 修士大都渴求力量,甚至可以为此做出很残忍的事情。 “再者一个门派的资源总是有限的,你也是纯粹剑体,一个人过于优秀也会遭人嫉恨摧残。” 韦琰嗓音渐渐低下了。 方净脂想,难怪刚才崔寂有些不高兴。人都想有独一无二的东西,怎愿意将亲近之物和不相干的人分享。她在战乱中长大,自然明白韦琰言语中未尽之意。 如果崔寂性子偏激一些,说不准会斩杀方净脂,免得心里不痛快。 可崔寂性子虽然怪诞了些,似乎也不是嗜血好杀的人。 方净脂心底微微异样,轻轻的说:“看来,崔寂师兄虽然脾气不好,人也还是很大方的。” 方净脂称赞崔寂的话,就这样传入了韦琰的耳中。 韦琰沉声:“他不杀你,也未必是他性子好。也许因为你是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可能让他觉得很顺眼。阿脂,男人对着一个比自己弱很多的漂亮少女,总是想要保持自己的风度的。” 方净脂忍不住呆了呆,她想起崔寂刚才冷冰冰称赞自己的话。 哥哥说的话总是对的,她有些生气,因为她被对比成弱很多的漂亮小姑娘。和那个世界的男男女女比起来,聪明的阿脂太不够瞧了。可与此同时,方净脂回忆起崔寂那冷冰冰面孔,她心里微酥的异样却更浓了些。 阿脂并不娇嫩的手指轻轻握住了木制剑柄,慢慢的收紧了手掌。 哥哥提醒也很对,生于这个乱世,为了活下去,做人更应该谨慎一些的。所以自己也应该离崔寂这个危险生物远一些,谁让他的剑勾搭上自己呢。当然自己是纯粹剑体,资质不凡,方净脂心里也是有些高兴。 方净脂一向对玄门修士颇有兴趣,如今更忍不住缠着韦琰多说些。 她的心思,韦琰一下子都能看穿。阿脂此刻感兴趣的是崔寂,想要知晓崔寂的事。 自从韦琰将四岁的方净脂从饥民中救出来,他从未对方净脂发过脾气,会竭力满足方净脂任何一个心愿。 当然阿脂一向也懂事,从无非分要求。 韦琰是什么样心情谁也不知,不过他也将自己知晓崔寂种种尽数告知方净脂。 这一次,崔寂出世,是为了断俗缘。他也是唯一一个俗缘未断却踏入紫薇宗内门的弟子。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王花 1个; 014 可能韦琰觉得方净脂既然及笄,也算长大了,应该接触更真实的世界了。故而韦琰借着这个机会,将修士界种种规则告知方净脂。 修士生而为人,自然也有七情六欲,甚至成为天人大修,也免不得有一些俗人的嗜好。 无论是寄情于风雅,又或者耽于色与欲,世间大修也不能摒除俗欲。 不过一旦踏入修士一途,和俗世恩怨就是两重天了,便不应该那么牵挂俗世之物。 一个普通的内门弟子,在俗世也可享受凡人难以企及的荣华富贵。可若是贪念其中,那么他在修行一途就不会有什么进展前程。 “俗缘”只是一个很笼统的词。因为修行者思维方式和普通人不一样,这样两者间就存在某种差异,这种差异就会形成修行者的障碍。 这并非让修士摒弃欲望,又或者清心寡欲。 寡欲之人,是没有向上攀登的决心。 老鼠觉得泔水也很美味,可老鼠若有了人的智慧和力量,仍喜爱地洞和泔水,那就仍困于老鼠的思维。 所以从人成为修士,这些弟子都需要突破一下。 踏入修行一途,那是另外一种心境,追求的也不一样。 当然有些修士为断俗缘,手段会极端残忍一些,杀妻证道之类也偶有耳闻,成为强者追求力量的常见操作。感情会影响出剑的速度,红颜白骨,凡俗间的真情厚意皆如镜花水月。 有一男修本是庶子出身,他在家族之中自幼被欺压羞辱。待他艺成归来时,全族上下无不跪拜奉承,竭力讨好。可他竟将全族之人杀之,而且一个不留。 而他屠尽全族,竟并非为了仇恨,而是另有一番道理。 “我见旧日里看不起我,欺辱我的人跪在我面前,竟心生愉悦,享受之极,还想多看一些他们宛如跳梁小丑般的丑态。可我若沉溺于这些蝼蚁的谄媚,只会让这些不要紧的东西们分心。眼着一处,不能瞧见更广阔的世界。我斩杀他们,也免得自己以此为乐,为一些无聊的乐趣耽搁了自己。” 打脸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这种冷冰冰的理论,震惊了方净脂。 这种修行路上的残忍,对于一个十五岁的少女,还是太过于震撼了。 韦琰也瞧出来了,嗓音也温和了些:“不过我们紫薇宗尚算爱惜羽毛,也不大鼓励这些残忍断俗缘的办法。他也并不是中垣域修士。北玄域风气凶狠,远胜中垣。这人是斗宿宫大弟子北境寒。修士之中,他也算是十分凶残了。” 韦琰娓娓道来,将一个血色残忍的画卷在方净脂眼前展开。 方净脂长于乱世,周遭的世界已经十分残忍。可是另外一个世界,却比俗世更加冰凉寒冷。 此刻韦琰已经决定踏足修行一途,攥取更强大的力量了。而他内心是盼望阿脂随自己一道,长长久久的陪伴自己。 他不动声色,安排好这一切,诱导阿脂跟上自己的道路。 而韦琰的引导,如春风般润物细无声,也无需疾言厉色。 他本就是个善于为自己打算的人。 十五岁的阿脂发间铜钗轻颤,钗头是一只蝴蝶,随风轻轻颤抖。她如一只轻盈的蝶,既美丽,又耀眼。 韦琰可不想她永远只是个妹妹,不过他的爱好是正常的,至少他幻想的是阿脂长大后样子。 这个女孩儿,必定会出落为一个出色美人儿,是他一手栽培,世上最好的女子。 小阿脂是对崔寂产生某种向往和好感,这也无可厚非。华丽与强大之物,谁人不爱呢? 不过在韦琰不动声色的言语中,阿脂内心那抹好感渐渐淡了,反而生出一缕警惕与畏惧。 阿脂是个理智的女孩儿,不会太迷恋危险又遥远的东西。 韦琰盯着女孩儿微瘦面颊,眼神浅浅温柔。他眼里有浅浅的柔意,那柔意如绵绵的蛛丝,编制成一道绵密的网。 谁看着他的脸,都会觉得他是个温和又体贴的大哥哥,温柔的看着自己的小妹妹。 韦琰继续说下去:“一个没有任何执念的人,是不能踏入修行之徒的。所谓修士,反而有着旁人没有的执着心与进取心。我们紫薇宗,在弟子入选内门时候,就会‘种执’。所谓‘种执’,就是将一点念泉之水,点在修士的手臂之上。当这位弟子窥见修行之路时,他的心意就会与凡俗执念起冲突。这种冲突,就会让念泉之水化为纹理攀上脸颊。直到断俗缘,这样的纹理才会消失。” “此刻执念并不是消失了,而是变得纯粹了,修行者问心无愧,执着于自己的执,坦然前行。” 他跟方净脂说的,自然是一些稍加美化的言辞。 坦然的执念,也未必是善。修士的世界,更布满了残忍的血色。 阿脂目光闪闪:“那崔寂,崔寂师兄,他,似乎也已经生出纹理。” 方才她窥见,崔寂颈项间似有一些纹路闪闪发光。 那些斑纹蜿蜒在崔寂颈项间,似要攀附上崔寂的面颊。这些都是崔寂的心魔,也是崔寂在俗世中的执念。 此刻的崔寂已经是仙门宠徒,俗世富贵尊荣已经对他毫无意义,国仇家恨也如旧日云烟。 他本可无视这些旧日里的尘埃,踏足仙云大道,可崔寂做不到。 仇恨的杀意融入崔寂的骨血,让他对敌国恨之入骨。 崔寂骨子仍是当年灰头土脸的小士兵,他仍有着恨—— 春日里的暖意吹过了草地,吹动了花朵摇曳,吹动少女心里浮起小小的涟漪。 可旋即而来的,是吹来了从北而来的战讯。 待天气暖和一些,安分几年的黑国又起兵戈,他们手撕合约,挥兵而下。 马蹄踏过了解冻的河水,要再饮马中川之地。 这一次黑国突袭是处心积虑,他们来得好快。黑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不足半月,占据西线三座城池。 黑国与中川之君主博弈,宛如林中狡兽,凶狠而狡猾。 战讯传来北线的北川兵府,兵府开始驱逐境内黑国平民。 就连方净脂这样年纪不大会些武技的小女孩儿也被征召入兵府,不过方净脂内心也是愿意的。 一些修士也参予了这场战争,不过他们大抵是外门弟子,故而方才对凡俗间的争权夺势有兴趣。 方净脂也得了一把漂亮些的剑,不是从前练习用的黑铁片,而是一把真正的精刚宝剑。 这是韦琰送给她的礼物,阿脂要上战场了,哥哥总是需要给她点像样装备。 方净脂的手掌慢慢握住了剑柄,轻轻的握紧。她想,成为修士当真要这么无情吗?宁可眼睁睁看着敌国长驱而入,不理会家园是否安宁。若是那样,自己一生也学不会。她就算成为一名修士,也不会这么无情的。 而韦琰呢,此刻静静凝视方净脂。现在阿脂所拥有一切是如此的寒酸,不过没关系,他们以后一定会如愿以偿,过上漂亮又耀眼的生活。 015 不过方净脂并未真正接触战争。她虽被北川兵府所召集,不过黑国军队绕道西线,欲图奇袭再入王都。 城中杂居的黑族百姓被尽数驱逐,而滞留于北川的黑国贵族被扣押软禁。 北川府主长孙竹之是个谨慎得胆小之辈,他按兵不动,暗中窥测。 北川一地风平浪静,相反西线战线崩溃,让黑国军队长驱直入。 黑国军队其速如电,风驰电掣般涌掠而来,一月之后,传来中川国青郡被攻克的消息。 青郡是边塞大郡,于中川之地防守有十分重要之战略意义。消息传到北川时,北川百姓都心生惊惧。 然而这个时候,一道身影现身于青郡之外,预示着黑国这场处心积虑奇袭的失败。 那不过是一个人,一柄剑。 血轮微寒,散发出略腥的艳红,勾勒出一道剑意森森的华美身影。 来的自然是崔寂。 黑国大举入侵,自然是处心积虑。他们趁着中川朝廷反应迟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动气息。至于青州一地的重要性,他们自然也是心知肚明。 待攻下青郡,黑国在青郡留下三万兵力,巩固一下劳动成果。 然而在这个时候,崔寂出现了。这个时候的他,已经不是十年前的丘城小兵。 他是修士,只有一个人,就坦然手握血轮现身。区区十载,也不过弹指一挥间。不过修行一道,最重要的是天分。 现在他已经包围了青郡,血色剑锋遥遥相指向。 崔寂:我一个人包围了三万人。 血轮轻轻一挥,只一剑,城门连同周边城墙轰然碎裂。剑气如清风流转,吹去那流淌的浮雾剑气,只余见那血色摇曳的身影。 炎气萦绕,催动崔寂眼眸微微发红。 他向前一步,轻轻踏足青郡城中。 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样轻巧的飞起,传到了北川之地。 据说崔寂剑挥城门,不到半日,骁勇无比的黑国军士就开始绝望溃败。 他先是一人包围了三万人,再一人追击一国之兵。血轮所到之处,是黑国军士的噩梦。任那黑骑如何的剽悍,他们只要远远望见崔寂身影,便要溃败而逃。 稍有抵抗,等待他们的便是死亡。 崔寂的步伐并不快,他不急不缓,宛如闲庭信步,一步步的向前。可他身后,绝对不会有一个黑骑。 听到消息的中川之人,都不觉为之兴奋,北郡的大街小巷也不觉议论纷纷。 “这就是仙门修士,竟有如此力量。只不过据说他们眼界极高,本不会理会这些俗世之事的。” “听闻崔真人本是我中川国的守城将士,俗心未断,自然向着咱们。” 总之就是,崔寂十分之nb。 因为对方太过于厉害,又离方净脂那么遥远,方净脂反倒没有什么感觉。如果崔寂此刻出现在这里,方净脂说不定会拿香拜拜。方净脂相信,北郡其他居民差不多也是同样心思。 不过方净脂没想到,她很快就再一次见到崔寂了。 这一次崔寂,跟方净脂上一次见到的也大不一样了。 崔寂眼睛似乎红了些,脸色也更加难看。原本在崔寂脖子上的纹理,如今蜿蜒爬上了崔寂脸颊。那些纹理是念泉之水所化,受崔寂执念所驱动,滋养长大。这说明崔寂执念已深,情绪非常之不稳定。 那些念纹可能受崔寂炎气所影响,是炽红颜色。这样的纹理衬托之下,更显崔寂肌肤苍白无色。 崔寂脸上颜色是白配红,典型情绪黑化的配色。 一面之缘,崔寂似乎也并不记得方净脂了,也没多看这个小姑娘几眼。 可是方净脂却自然留意上他,谁让崔寂那么招眼。 陪崔寂踏入北川兵府的是本地郡守长孙竹之,对方不但是北郡的郡守,且兼任北川兵府府主,可谓一方诸侯。 不过此刻长孙竹之在崔寂面前姿态却放得极低,根本没有平时倨傲。 郡守大人平时在他们这些下属跟前颐指气使,自命风流,以出身名门为傲。可此刻长孙竹之却像是崔寂的随从,卑微谄媚。 据闻这位长孙大人长袖善舞,也和一些修士宗门外门管事交好,渴求一些这方面的庇护。 不过两个世界毕竟相差甚远,长孙竹之还从未结交过好似崔寂这样的厉害内门修士。此刻长孙竹之显然是盼望利用大家是老乡的关系,跟崔寂进一步加强联系。 不过方净脂觉得,崔寂也并没有多少兴趣应酬长孙竹之。 大部分时间,都是长孙竹之自说自话。而崔寂沉默寡言,逼格满满。 这种态度,当然有些轻蔑瞧不起人,不过长孙竹之似乎也没有生气的意思。 方净脂当然也没兴趣多看看如今的郡守大人巴结人的认真样子。她看着崔寂,她忽而发现崔寂衣饰十分华美。 方净脂:我的关注点似乎有些不对。 第一次见到崔寂时,崔寂身着紫色的法衣,已经衣饰耀眼。如今他换了一套衣衫,打扮得更加出色。 方净脂觉得这身装束换在别人身上可能就会显得有些花哨,不过这派头倒似很适合崔寂。 抛去个人喜好对思维的影响,然后方净脂才关注上一点正经的事情。 她发现执纹对崔寂侵染甚深,那些执纹从崔寂面颊上一片渲染滋生,漫过了崔寂的鼻梁,甚至蜿蜒攀上了崔寂额头。骤然一看,那些执纹似乎不过印在崔寂的肌肤上。可若再看得仔细一些,崔寂眼里也沾染了一点儿。 那些纹路竟似扎根入崔寂的眼珠子里,让崔寂本来漆黑瞳孔也染上了一点儿嫣红。 这种诡异,让崔寂面颊凝结了某种煞意,令人不觉为之而心悸。 方净脂忍不住想,修行之人搞成这种样子,当真没有关系吗? 她忽而想到,崔寂来北地又是为了什么? 黑国已经溃退,未敢再染指中川疆土。崔寂来此,难道是为了观光一日游? 很快,方净脂的疑窦也是有了答案。 伴随长孙竹之一挥手,一些黑族之人被押送上来。这些被押送上来的黑族人,大都是女眷和老弱。 从前北郡被黑国所占,前些年又被朝廷谈回来。不过因为这样,北郡之地本就有许多黑族人居住。战时兵戈起,这些城中黑族贵族亲眷来不及逃,就被扣下来。 为防走漏风声,黑国这次进军并未通知一下同族,搞得大家莫名其妙成为俘虏。 长孙竹之扣押这些人,本欲作为人质,不过现在作用也不大了。 郡守不觉轻轻咳嗽一声:“这些异族犯我疆土,杀我同胞,狡诈成性。我们中川之人,又岂容他们放肆?黑骑所至,若遇抵抗,城破后必会被报复屠城。如今我们,也要让这些贼人品尝尝相同的痛楚。” 长孙竹子这么说着时候,老拿眼扫崔寂,显然是为了献媚崔寂。 崔寂眸色沉了沉,手臂一扬,手环轻轻巧巧的化为血轮。 执纹都钻进他的眼睛里去了,让他显得有点儿可怖。 毕竟当年守城一载,他眼睁睁看着满城百姓断食饿死,又被黑国将统帅和同袍一个个杀死。那些勇士的鲜血滚落汇集于地面,好似小溪一样。 不过现在,崔寂已经不是任人斩杀的小可怜了。他的恨意化为执纹轻轻攀于崔寂的瞳孔之中,深深烙印。 那么崔寂现在要搞点报复,也是可以理解的人。 长孙竹之很会送礼,眼前的崔寂要的大概也不是什么金银美女。崔真人要的,大约是出一口恶气吧。 他还特别的给崔寂介绍一下:“这位女郎,乃是黑宁太守之女,黑元儿之孙。” 那位黑族女郎名唤幽兰,二十五六年纪,她如其他黑族人一样肤泛青色,一双眼睛却又黑又亮。 长孙竹之将她推出了,在场一些中川之人也隐隐有些不适。 只因为幽兰在当地也颇有名气,她精通医术,为人温和,待人极好。虽非同族,许多北郡百姓也是受过她恩泽。当年黑宁太守占据北郡之地时,如其他黑国贵族一般行事凶狠傲慢。多亏其女幽兰劝诫,黑宁太守才收敛许多。 幽兰虽为黑国贵女,却着素衣,食粗食,开设医馆治病救人,并不沾半点家族富贵。 长孙竹之也不厚道,他从前也用幽兰,用这个黑族女人缓和民间矛盾。 不过现在,为了讨好崔寂,长孙竹之便将这个女子献出来。 郡守如此残忍,也有人心生鄙夷,却终究不敢说些什么。当年攻破丘郡的黑国将领,就是幽兰的祖父黑元儿。如此仇恨,岂容化解? 更何况中川之人大都崇拜崔寂,也生不出违逆之意。 幽兰自知不幸,双手交叠于地,额头触之:“不敢求崔真人饶命,只是其他俘虏与我家族皆无干涉,我愿一死,求真人饶了他们。” 崔寂忽而轻轻侧头,唇瓣透出一丝冷冰冰笑容:“长孙大人,如果有一天,黑国出现如我一样的修士,甚至犹剩于我,你觉得如何?” 长孙竹之:“似崔真人这样天资出色修士,绝不会有第二人。那些黑蛮子又怎能与你比较?” 他说的虽然是奉承话,可倒也有几分真心实意了。 然而崔寂却轻轻摇头:“这种事情,也是未必了。上天会给谁恩赐,谁也不知道。黑国被垂顾的人也不需要很多,只要有一个,就是可以了。” 修士就是这个世界bug存在,一人灭一城,一人可灭一国。 崔寂的眼神其实很平静,甚至没有太多的激动。他是很认真的思考这件事情,思考世界的和平。 他还开始标榜起自己来:“其实我既不喜欢杀人,也不喜欢战争,一生渴求和平安宁的生活。可两国之间,为了争夺资源,斗争是永远不会停止的。如此你来我往,总是不会停歇。” 崔寂还吹嘘自己是和平主义者,讲得头头是道。 他眼底没有一点儿恨意,只有一种近乎死寂的冰冷。可能崔寂并不是没有仇恨,而是仇恨太强烈催生了点仿佛很有逻辑的个人理论。 长孙大人虽不是什么好鸟,此刻心里面却不觉微微发虚。 崔真人待他甚至算是客气的,还有大人二字的尊称。 可是见鬼,他就觉得眼前的崔寂很是瘆人。 崔寂炎气催动,催得他一缕发丝鲜红,可他骨子里却有极致可怖的冰寒。这两者极矛盾之物糅合在一道,让崔寂瞧上去像一个耀眼的怪物。 长孙竹之口干舌燥,一颗心砰砰的乱跳。他想崔真人可能不是那个意思,是自己理解有点儿问题。 光北郡一地,滞留于此的黑国平民就有近五万。如果算一算整个边区,与中川百姓杂居的黑族人有几十万之数。加上黑国本土,一族数目则更为庞大。 崔寂与军对战也还罢了,总不能都想搞死? 也不知是否错觉,长孙竹之窥见崔寂面颊上艳红色的执纹似在游动。 郡守大人吞咽一口口水,只觉得一阵子头晕眼花。 眼前崔真人应该也算是“自己人”,可崔寂简直像某种邪物,令身侧之人都是胆战心惊。那股邪肆之意掠动丝丝寒气,润入人骨髓之中,使人本能生惧。 不过长孙竹之并非因为眼花生出错觉,而是崔寂面上纹路确实在动。 那些纹理因为泛起血色,故而邪气森森。执纹如活物般窜动,使得崔寂眼珠子更红。 此刻的他,跟方净脂初见时已经大不相同了。 第一眼时,崔寂倒也还有几分玄门中人端正清雅之气,只不过气息稍显冷峻。饶是如此,他冷硬之余,却也不失君子风度。可他如今形貌看上去,完全都是反派角色。 “黑国欲犯我中川疆土,只因为资源。仔细想想,竟也没什么不对。不过如果任由两族相争,岂不是永无宁日,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只有一方永不存在,这恼人的争斗才可以停歇的。” 说到了这儿,崔寂竟翘翘唇瓣笑了笑。 长孙竹之送上一个幽兰为祭品,却实在小瞧了崔寂。区区一个敌人骨血又算得了什么,崔寂还是挺有抱负的。 长孙郡守虽然小人一个,此刻却已经耳朵嗡嗡叫。他毕竟不敢答崔寂的话。要是自己应一声,便会声名尽毁,史书上记下残忍好屠之名。 此刻长孙竹之终于明白,眼前崔寂看着还挺好,其实是个疯批货。 崔寂颜好,却不是什么正常人。 不过他的话这么反人类,终究还是惹来反对意见。 与崔寂随行的,还有一位紫薇宗内门修士齐岳。 齐岳名义上是崔寂师兄,虽也是紫薇宗弟子,却也是低调得没存在感。 长孙竹之奉献几个俘虏让崔寂杀时,齐岳一声不吭,也没什么插手打算。可是现在,齐岳觉得事情搞得有些大了,终于不觉挑挑眉头。 这些本是崔寂俗缘,齐岳本不该干涉的,可谁让崔寂想法这么的凶残呢。 中垣境内,修士的凶残度也没那么高,大宗门也需要一些明面上的体面。不过崔寂显然是其中异类,凶性太重。 北玄境那位北境寒,也不过是杀了全家,已经是凶名远扬。如今崔寂却想要搞个大的,将一国搞掉。 齐岳还是想稍稍挽回一下宗门体面。 “崔寂师弟,如此也大可不必,若你执意如此,只怕执念太深,无法断俗缘——” 然而他话语未落,胸口就咔擦一下。那一下是崔寂血轮划了他一道,伤口瞬间断裂喷血。 齐岳瞬间一语不发,乖乖盘膝打坐养伤。 他已经感受到天赋差距的恶意,内心跟哗了狗一样,竭力避免去想自己比崔寂先入门多少年。 想想就意难平,齐师兄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生出心魔出来。 血轮幽幽,轻轻划下一滴血污,淌落在地面之上。 崔寂也没显得多生气,他样子看上去虽疯,口气却平平静静:“齐师兄,我觉得你的看法有些狭隘。为何俗缘就一定要断呢?当真断了俗缘,才会修为精深吗?我之所以学道,自然有我初心。若违我初心,我又如何得道?所谓修行,不就是要顺其本心,不可违逆真我吗?” 他客客气气说话,仿佛砍齐岳一刀的并不是他。 在场之人无不头皮发麻,内心微颤。 若崔寂暴跳如雷也还罢了,可偏生崔寂是极冷静的。 齐岳死死的闭紧了自己的嘴唇,一语不发,心里也不断翻腾缕缕凉意。 他跟崔寂不熟,只听闻其天资出色,修行刻苦。那么如今,齐岳内心评语大约也要加上心机深沉,狡诈多智了吧。 崔寂动手之际,可谓喜怒不形于色,也没见这个师弟稍显怒色。 血轮轻盈的在空中打了个转儿,如一道血光轻泛,好像灵宠一般聪慧。这把剑确实挺媚崔寂,十分听崔寂使唤。 崔寂口中说道:“齐师兄你有你的道理,不过现在你既然不能阻止我,那你的道理就不算数了。” 齐岳心里也叹了口气。 崔寂之前亦只追杀黑骑军队,心中也未必全然认同他自己的理论。因为一个人生下来,会自然受到社会规则种种教化。可是现在,崔寂自身的偏执占据上风。今日崔寂斩杀了这些俘虏,那么那根若有若无约束自己的丝线就会断掉。 世间修士除了有一往无前的执念,还需要自控。 如果崔寂不能控制自己,这位宗门天才,便有可能沦入魔道。 然而齐岳是唯一一个修士界存在,他已经负伤调息,旁人就更没有这般本事了。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长孙大人不说话,他们这些下属也不敢吭声。 崔寂令人畏惧,更何况崔寂残忍对象毕竟不是他们。反倒那些俘虏呜呜哭泣,这些黑族俘虏已经十分绝望。 除了那哭声,周围竟安静下来。 崔寂脑子里有一些嗡嗡的声音,这样叫个不住。他面色如常,可是耳边的声音却是越来越大。崔寂面凝霜雪,可谁也不知道他内心涌动的情绪。 就好像许多年前的丘城,那座空荡荡城,那场残忍的防守。 那年初春,也有孩子攥着他衣服角,天真期待看着他。他还记得饿到脱力的绝望,看着同袍一个个被斩杀于自己跟前。眼前幻影不断,他仿佛又看到许多年前刑台上血红的小溪。这是属于崔寂的噩梦,和别人没什么关系。 不过他知道,如今周围是很安静的。 除了那些待宰羔羊的哭声,其实没有什么别的声音。这么安静,周围那么多人瞧着,也没有人说不对。这么看来,自己终究是对的。 然而这个时候,一道身影飞快掠来,挡在了幽兰跟前。 少女嗓音细微的发颤:“崔真人,你这样子不好。” 她虽身着男装,可仍能分辨是个娇嫩秀美的少女,拿剑姿势也尚算娴熟。 崔寂那双红红的眼珠子盯着方净脂,让她打了个寒颤。她不是没见过猛兽,可这种冰冷且充满兽性的目光,却是方净脂第一次触及。 初见时候,崔寂一身紫色法衣,颇有冷峻端正风度。可那也许只是崔寂披着的外皮,这才是他凶兽般的本性。 016 方净脂打了个寒颤,浑身冰凉。 她隐隐察觉崔寂是个极冰冷的人,并没有什么温和的同情心。她好像站在一处深渊之前,被什么洪水猛兽恶狠狠的盯住。那种力量太过于庞大,好像什么远古巨兽,带来十分可怖的威慑感。 汗水瞬间从方净脂额头上渗处,全然不受方净脂自己的控制。那种力量,未免也是太过于强烈和可怕。 就像食草的兔子被老虎盯上后,不觉浑身发颤,生出完全不受控制的畏惧。 方净脂是个心思灵巧的人,可面对崔寂的杀气,她突然间像是失声了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是一种很可怕的逼迫力,让人每个毛孔都不觉张开,连一根手指头都似难以抬起来。 崔寂的怒意和煞气,就像即将击溃大坝的洪水,拥有极强烈的冲击力。而如今方净脂突然站在他的跟前,就从侧面围观变为正面靶心。 所以方净脂瞬间失声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十五岁的方净脂对修士界还不是那么了解,自然不知道等级威压这回事,可已经感受到了这种可怕的冲击力。 崔寂猩红的眼微微有些凉意,而方净脂出现也并未让他寒意更浓。毕竟方净脂并非黑族女郎,而崔寂又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他淡淡说道:“走开!” 那嗓音也不大,却像惊雷一样在方净脂耳边响起,仿佛烙到了方净脂灵魂深处。 而方净脂却死死咬紧了唇瓣,竭力站在原地没有动。 崔寂可没那么好耐心,他手指微微一勾,血轮又扬起来了。 不过这一次,剑锋轻轻一划,却稍稍一偏。 这个小姑娘并没有重伤,只让血轮勾破发髻,任由本来束好的发丝散开,纷纷散落于腰间。 那微微英气的俏丽面颊,被柔顺秀发衬出了几分柔媚。 人都是有爱美之心的,在场男子也松了一口气。看来崔真人虽然行事十分凶狠,终究不忍伤及这么一个美丽少女。 不过大家将凶狠的崔真人想得卑鄙了一点儿,崔真人一向男女平等,一视同仁的。 他虽然没想过杀方净脂,可也准备让小姑娘躺一躺。 这与崔寂个人意志无关,是血轮关键时候稍稍一偏。这把剑像是没见过漂亮姑娘一样,十分不要脸。 偏执之人自然也有些唯我独尊的性子,崔寂当然是有些不高兴。有那么一瞬间,崔寂甚至对血轮生出嫌恶之心。 血轮:嘤嘤,做剑真难。 可这样子一来,崔寂浑身的燥热也似淡了淡,让他心底也润入一抹清凉。 这个时候,他突然发觉,眼前少女胆子还很大。 旁人没有反对之声,除了事不关己,还因为被崔寂威压所震慑。他对方净脂说走开,更是对方净脂灵魂下达指令。 可少女面颊苍白,竟仍然忤逆自己的意思。 方净脂虽习一些粗浅的吐纳之术,可在崔寂眼中也与凡人无异。那就是方净脂的个人意志十分坚强? 他看着方净脂贝齿狠狠咬住苍白唇瓣,渗出一点嫣红。 崔寂冷冷说道:“为什么要拦着我?” 这位少女应该也是中川人氏,并且身着兵府的侍卫服色。如此装束,她本应对战黑国之铁骑。 不过想想她也没本事在自己凝视威压下说话。 故而崔寂决定用简单粗暴手段沟通一下,他蓦然伸出手指,按住了方净脂的眉心。 此等举动,让在场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传闻血魔老祖,每以手按人眉心,都是要吸食凡人血肉精华。到时候血肉骨骼皆化,只余下一幅薄薄的外皮。 本来打座疗伤的齐师兄也不淡定了,挣扎着发声,妄图挽回走向大魔头道路的同宗师弟:“师兄,不可如此对一位弱质女流啊,血魔老祖吸纳凡人血肉,却是有伤天和。这个女孩子虽对你无礼,也不至于如此。” 修行之人感情淡漠,不过基本的人性还是有的。 齐师兄看着方净脂,眼底也微生怜意。 崔寂此刻情绪上本有些激动的,此刻也禁不住暗中翻了个白眼。 搞什么,他看上去像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大魔头吗?自己此举,不过是读取一下方净脂相关记忆而已。当然其实他此刻外表确实是像,崔寂面颊白里带红双色条纹,花里胡哨,眼神也是凶狠之极。 看着就不是什么正经修士。 众人:说他会搞点狠毒事情我们是相信的。 不过饶是如此,崔寂也不屑解释,解释有损自己逼格。 此刻他的手指按住了方净脂的眉心,然后他就看到这个女孩儿泪水如断线珠子一样纷纷从面颊滚落。 那些泪水如晶莹的珍珠,顺着女子面颊滚落,飞溅入尘土之中。 她居然也信了,崔寂不觉悻悻然。 这忽而让崔寂觉得索然无味,他威压稍松,让方净脂得到自由。 然而就算如此,方净脂竟也一动不动。他本以为方净脂过于恐惧所以不能动了,可眼前这双含泪的明眸中却透着几分坚决。 明明吓得浑身发抖,恐惧得当众掉眼泪珠子,这个少女却非要挡在自己面前。 看她模样,年纪也不大,十四岁?十五岁? 这个同族倔强少女,莫名间倒是唤起了崔寂人性中温和的一面。 崔寂突然觉得自己变为一个残忍讨厌的人。他本来准备抽离的手指,又按上了方净脂的眉心,倒要看看方净脂为什么非要挡在自己跟前。 方净脂绝望中:大魔头会吃了我。 017 方净脂一副我要死了的样子,让崔寂生出再翻一个白眼的冲动。 崔寂克制住自己,搜罗方净脂的个人记忆。当然他虽不欲杀了方净脂,如此行径也是修仙门派不提倡的。 怎么说记忆也是个人隐私,不提倡随便参观。 不过崔寂做人,也没那么多规矩。 他很快搜索了方净脂相关记忆,事情原因也简单清晰。那就是方净脂跟这个黑族女子幽兰有些私交。 北川之地,教育资源也很匮乏,民间会识字认字的反倒是少数。 方净脂想要读书习字,增点见识文化,那就没那么容易。教育资源都捏在贵族门阀手中,旁人难以企及。 除开这些,人食五谷,则必会生病。未曾踏足修行一途的凡人会生病,生病会削弱身体机能,一不小心还会死。所以他们需要大夫,以药汤温养身躯,延续生命。 这两方面,幽兰都可以一键满足。 她不但教方净脂读书习字,还替方净脂瞧过病。 一开始方净脂对幽兰这位黑族女子十分抗拒,甚至怀有某种仇恨。方净脂小时候也会一点儿武技,甚至起过杀人的念头。她也不止这么想想,还当真那样子做过。 接下来自然是对方十分宽容,并不与方净脂计较,反而愿意以德报怨,好好教导于她。 之后便是方净脂仍不肯领受,后来韦琰受了重伤,她扛着哥哥求幽兰救之。幽兰既然是个好女子,自然未曾跟方净脂计较往日里的态度。 也因如此,方净脂态度也渐渐软化。她虽仍痛恨黑国入侵,倒也不至于迁怒普通族民开地图炮。 方净脂是受过人家恩惠的,这小姑娘倒是恩怨分明,愿意加以报答。 崔寂被迫围观了这段橘里橘气的剧情,心里也谈不上如何动容。 他是个心性坚毅的人,三观成型,意志不可动摇。一段女孩子之间纯洁的友谊,也不足以将崔寂打动。 也许幽兰当真是个十分善良的黑族女子,可那又如何? 个体的理念也改变不了这个世界的互相撕杀。 眼前的少女,在崔寂面前还显得太过于天真稚嫩。 方净脂感觉一缕疼意从眉心传入颅脑,生生添了几分痛楚。崔寂显然有意逼她屈服,有意加重了力量。 “这些也不过是小小的恩惠,你当真要忤逆我——” 这些小小的私情,在宏观大局跟前也是不算什么。在立场面前,个人情绪是微不足道。 崔真人容色冷漠,他俊美脸庞如一块冷玉,交织一份铁石铸成的凛然。 他踏足修行一途,本就为了俗念执着,根本不屑于登入大道。一个人断尽执念,就算拥有那举世无双睥睨众生的法力,又有什么意思? 师门将寄望放在他身上,实属喂狗。 崔寂也并不以自身得失为考量,他此生只顺从于自己的执着。别人以为他已经疯癫,可是其实他反而冷静之极,对所有利弊都清清楚楚。 只不过自己不如其他修士那样,将自身追逐看得最重。 此刻崔寂一副煞意浓浓的样子,完全便是走火入魔的模样。不过崔寂凶残,武力值又极高,在场围观群众又哪里敢阻止他? 不知趣跳出来的方净脂,眼瞧着也是要被搞死了。 可崔寂也不知道自己哪里不对,总隐隐难安。他心底仿佛有个声音告诉自己,大开杀戒并不对。 崔寂自己搞了套理论,道理上是可以说服自己的。可他本性深处,却终究有些排斥。 是因为眼前的小女修吗? 此刻在崔寂专属威压之下,方净脂连说话力气都没有了。 所以崔寂听到的是她心音。 她既然选择接受幽兰的恩惠,便接受祸不及侵略者以外的人。如果反复无常,那就是对自己的一种不坦率。 那么她一开始,不如不接受幽兰恩惠。 既然之前认定这么是对的,那么就继续这么认为下去。 这种脑回路,忽而让崔寂觉得有些熟悉。 有点像他,如此固执,认定是对的,就会继续下去。就好像在丘城时候,崔寂面对劝降的黑国将领说的那样。一开始既已经认定,那就绝不会改了。 如此抽读灵识,方净脂的心意也是骗不了谁。 泪水凝在女孩子腮边,就像是清晨花瓣上的露水。 方净脂的心音却传入了崔寂的识海。 “杀了我吧!” 就像崔寂对着劝降的黑国将领,看着天空时说的那样。不过如今,崔寂承担了暴虐者的角色。 崔寂手指犹自按着方净脂的眉心,可他手指轻轻发颤,一颗心也微微动摇。他的心本来是坚决的,可如今内部却生出细碎的轻颤。 大好男儿,甘为忠义壮烈。最初他握刀上战场,是出于一种责任感的,终究是为了护住些什么。他只是很不甘愿,最后只有空荡荡的城。其实他内心是遗憾的,所以才任由这些心思充盈心湖。 他终于颤抖着,将手指从方净脂的眉心移开。 方净脂怔怔的看着他,看着崔寂面上的执纹不断的消退,露出那张原本俊美的面容。 崔寂面上煞意消散,呈现一股通透的凝定。 不过片刻,方才的凶神面颊宝光流转,竟有几分清圣出尘之意。 这就是所谓的破执吗? 人之抉择,有时候也不过是一念之间。崔寂既然聪明绝顶,又偏激固执,那么打动他的也不可能是什么心灵鸡汤。也不可能是什么理论—— 也许崔寂需要的,不过是心里悟一悟。 而这样的崔寂,确实散发出一种极端的,矛盾的美感。他既像灭世的魔,又像是救世的神。 方净脂下意识的伸手捂住自己的眉心,也许从这一刻起,崔寂的身影就深深烙印在方净脂的脑海。 对于一个十五岁的少女而言,崔寂毕竟太过于令人惊艳了。 少年时遇到一个太过令人惊艳的人,对于一个女孩儿是致命的。 那些回忆,如此轻盈的流淌过如今的方净脂脑海。 此时的方净脂已经是个成熟稳重的女修了,是紫微宗的青冥剑主。 那些回忆本让方净脂锁起来,深深的埋于记忆深处,竭力不去想起。 可是现在,这些记忆又涌上了方净脂的脑海。 方净脂轻轻的揉揉眉心。她记得那日之后,自己便老是念及崔寂。虽然崔寂又冷又凶,可人心是很奇怪的,这反而让方净脂忘不了他。 十五岁时候,自己午夜梦回,会禁不住捂住眉心,回忆起崔寂冷冰冰手指用力按在上面的感觉。 就算方净脂自己,也不大明白当日那种晦涩又隐秘的情绪,难道仅仅因为崔寂脸好?当然崔寂那张脸,褪去执纹确实也是很耐看的。 崔寂似乎挺喜欢点自己眉心,他临死前,也凶狠将手指按住自己的眉,将青冥剑气如此灌入。 方净脂想,那时候滋生的也许并不是爱情,而是对神秘又美丽的事物向往吧。 这样想着时候,方净脂手指轻轻拂过了面前的血轮。 无论怎样,血轮对她也有救命之恩。所以这把剑就算水性一些,浪得飞起,她还是颇为容忍。 总之方净脂内心都禁不住想要吐槽:小妖精,该拿你怎么办。 忽而对死去大魔头来一番回忆杀,也并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事情。 然而这个时候,一个念头忽而涌上方净脂的心头。既然血轮一剑认二主,导致崔寂好几次对方净脂失手,为何崔寂从没想过换了这把剑呢? 血轮固然极具威力,可以崔寂实力,显然可以得到最好的。 ※※※※※※※※※※※※※※※※※※※※ 哈哈,今天十一加中秋,祝看文的亲们双节快乐 血轮:我为我们这个家付出太多 018 方净脂微微感慨,不但人心难测,连剑心也不是那么好琢磨。 她收敛心思,对自己进行了一番开导。方净脂再盘膝打坐,屏息垂眸。 无论处境如何,修补功体是方净脂人生第一要务。 这几日方净脂不要脸狠狠将丹府搜刮了一遍,肚里还磕了一炉紫花玉露丹。九纹丹药还是有些逼格,方净脂任由药力缓缓淌入自己的四肢百骸。她稍显清白的脸颊也增了几分血色。 回归之初,方净脂内息紊乱,各股力量竟似在方净脂身躯里不受控制。不过现在,方净脂已经将这些气息归纳顺畅,使得身体力量变得很协调。 失去的三成修为没那么容易补回来,可就算这样,她实力仍然是吊打平陵的。 平陵踏入天人之境,已经是普通弟子难以企及的高峰。不过在大修的世界,平陵不过初踏门槛,尚自有几分青涩。 怪只怪从前夺舍的穿书女苏婷实在太菜,空有宝藏,却不懂如何驱使。 这也难怪—— 苏婷从未修行过,看书也自动跳设定,那个女孩儿本也不属于这个世界。 就像家里有矿女总裁骤然间被只小白兔夺舍,商战肯定也会输。 韦琰想来也窥见这种真实,似乎刻意诱导夺舍的苏婷一次次挑衅平陵。这三年间苏婷将她夺舍,日子也并不好过。 现在方净脂回归,一切当然不一样,小师妹平陵也应并不是自己对手。 方净脂心清则宁,面颊上也浮起了几许的自信。 她自然也看不到自身的气运,此刻萦绕在方净脂身侧的黑雾也淡了几许。 异空间的妖魔看在眼里,眼神也晦暗不明。 所谓观气之能,也不是韦琰这位天枢峰峰主个人专利。妖魔既然可以改人气运,自然也拥有了同款能力。 所以气运颜色,并非预知未来。而是通过对个人现有数据综合分析,得出这个人的人生综合幸福指数。 现在方净脂心性回归,就算同样一副躯壳,此后际遇也大不相同。一个坚定、勇敢、聪慧的女子,总能更游刃有余的处理一些事情。所以方净脂浑身散发的黑气此刻也淡了许多。 妖魔淡色的唇瓣也不觉泛起一抹凉丝丝的笑容。 他手指轻轻一拂,本来无形的细线便浮现在他苍白的手腕上。那是一根墨色的细丝,穿透时间和空间,将妖魔手腕与方净脂的手腕相连。 而这根“细丝”并非真正实物,只不过是某种象征。 这代表方净脂被一只凶残冰冷的邪魔纠缠上了。也因为这样,天道计算过后,分给方净脂的运气颜色也不怎么样。 因为这只邪魔是天道中的黑洞,带来无尽的变数,就像电脑中病毒一样存在。天道自然对这货没什么好感,顺便给方净脂未来打了个大大的警告。 韦琰就是窥见这些,所以见面也不识吧。 呸,还说什么相知相爱,长长久久,一切也不过如此。 什么青梅竹马的情谊,什么相濡以沫的知己,终究也不敌气运二字。邪魔十分瞧不顺眼韦琰和方净脂之间的情分,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灯魔凉丝丝极高傲想,我一向是对的。 他目光本凝视着方净脂的面颊,如今目光下移,落在了方净脂手腕上。灯魔手指扯扯,方净脂手腕上的一抹黑丝一瞬即逝。 方净脂自然毫无察觉,因为她本来便看不见。灯魔上扬的唇角笑容生出微凉的欣悦,这就是方净脂被灯魔纠缠的印记。 那么韦琰一时半会儿也瞧不见方净脂身上原本的紫气。 这么想着,灯魔轻轻的靠近方净脂。 若从方净脂视线和感知上来看,她背后是空荡荡的并没有什么异物。毕竟灯魔处于另外一个空间,而这个空间和方净脂的世界产生一定重叠。 所以若谁眼珠子可以透开空间窥视,便能瞧见邪魔好像背后灵一样,轻轻漂浮在方净脂的身后。 女修微生寒意,似也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可也不知道哪里不对。 妖魔身体轻飘飘的,好似一片轻盈的羽毛这样漂浮在半空之中。他的手指却一点点的下垂,从他的角度看上去,仿佛只差一点便按住方净脂的手背。 自己的手指,离对方手背仿佛不过头发丝般距离。 妖魔眸色越凉,手指也微微一顿,仿佛刻意隐忍不去触碰一样。 然后他的手指轻轻往下沉了沉。 手指所触之处,却一片空虚,仿佛轻轻穿透了方净脂的手。当然实际并非如此,这只因为妖魔跟对方身处两个空间。 这使得妖魔唇角笑容微微有些模糊。 方净脂眉头皱起,抬起了自己手掌,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 不过那股恶寒来得快去得也快,方净脂面色渐渐也是恢复了平静。 她的力量传入手中血轮尖,再以剑尖汇入地方。一股生机传入地面,使得此地草木之气更盛。 剑谷的生气本来就与方净脂这个剑主息息相关,如今伴随方净脂神魂回归,庭院里的花花草草显得更悦目几许。 桂花的香气萦绕,已然是秋日里的气息。方净脂掐指头算算日子,紫微宗的收徒盛会已将开始。每隔十年,紫微宗就会招收一批内门弟子,为门派注入新鲜血液。 如今紫微宗忙着开疆拓土,还是很给新入门弟子机会的。 不过这跟她没关系的,方净脂可没什么兴致收徒儿。 方净脂:我对此毫无兴趣。 小空间里的妖魔却摸摸自己的下巴,目露戏谑,一副要搞事情的样子。 方净脂想的是大事情,她算算日期,百年之期已至,要对暗界封印再加固一下。 暗界的结界本在中垣境,在紫微宗。中垣境在五域中心,能均衡吸纳五行之力。 想到曾经的暗界种种,方净脂越发觉得自己很重要,是这个世界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 方净脂决定还是对自己进补一下,多从丹府敲点丹药磕一磕。 她这个想法很有点危险,搞得某位勤勤恳恳的丹府府主骤然生出一抹恶寒。 修士的直觉,有时候也是很敏锐的。 天枢峰上,九窍香炉香气缭绕,似乎山间青岚雾气。 苏玉瑛在炉中添了香,不觉小心翼翼的扫了师尊一眼。 韦琰盘膝打坐,他眉宇宁和,容貌冷峻,有着清风疏朗之姿。 这份姿容使得苏玉瑛微微有些恍惚,旋即心尖涌起一抹苦涩。作为韦琰之徒,日日面对如此尊容的尊上,岂能不生妄念?她那时候和方净脂起冲突,世人只知是一时意气,导致修为被废。可那时冲突,苏玉瑛内心深处那点儿妄念是起了些推波助澜作用。 当然这份妄念这自然和师尊没什么关系。韦琰在弟子跟前一向庄重。 苏玉瑛慢慢的攥紧了自己的手,心里浮起的是嫉妒?是痛恨?总之,苏玉瑛的心沉沦苦海,不得救赎。 所以她乐意去告诉方净脂,师尊要她解下血轮,交出青冥剑气。还有就是,师尊决意跟天璇峰的平陵师叔在一起了。 师尊做这种抉择是应该的,那女人既不配掌控青冥剑意,也不配成为韦琰道侣。 苏玉瑛原本是想要看见方净脂失魂落魄的模样,谁想并没有得逞。 那女修居然端起架子,对韦琰冷嘲热讽一番,态度十分不客气。 就是这份不客气,方才好似打醒了苏玉瑛。她不得不承认,其实方净脂在宗门地位,要稍稍高韦琰些许。剑谷之主,身份本就超然。 可那只是名义上的,方净脂孤家寡人,空有名号罢了。这么想着,苏玉瑛的心里似乎舒服了一些。 她自然将方净脂那些不客气言语一字不漏告知韦琰,倒也不敢添油加醋。 宗门大修的神识十分敏锐,你稍有说谎,对方便能察觉一二。可原话叙述已经够黑方净脂了! 苏玉瑛清秀面颊骤生几分扭曲,她清晰知晓自己此刻丑陋,却一阵悲凉无奈。 不过韦琰听了,容色淡淡的,也没对方净脂的言行做出什么评断。 苏玉瑛也摸不透自己这个师尊心意,韦琰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他人前总是淡淡的如春风般和煦,谁也看不透韦琰的心意。 苏玉瑛莲步轻移,缓缓退下。 烟雾缭绕间,韦琰的面孔竟有几分模糊。 他面容犹自平静,心想这个夺舍女终于放弃了可笑爱情,想竭力将权势抓在手中了。如此看来,倒也没蠢笨到家。此女行卑劣之事,却想来是满腹的委屈,将自己视为仇恨的对象。 韦琰平静分析这一切,却蓦然狠狠攥紧了手指。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想加班~ 1瓶; 019 被夺舍的女子如此嘲讽,韦琰内心自然是有些不愉快。 对方顶着一张方净脂的脸,他本来纠结犹豫,实是有些不忍。纵然知晓是假的,可那也是阿脂留下来的念想。 不过现在,韦琰也想剔除那些不理智的个人情绪了。他是个心思绵密的人,总是会小心剔除自己不想要的障碍。 他轻轻眯起了眼珠子,面色微沉,任由瞳中一缕寒意流转。可这冰冷的表情不过出现一瞬,他的脸很快也恢复了平静。 苏玉瑛已走至门口,轻轻合上门扉。如今她这个徒儿已经不能修行了,每天也只能洒洒水,种种花,搞点种植业。 韦琰虽没有逐走她,可她自己也该知趣了。也许自己应该申请调去丹府,学学制丹炼药,改变一下职业规划。而这,才是理智而正确的选择。可苏玉瑛早有此意,却迟迟未曾说出口。 苏玉瑛心里不是滋味,毕竟仍是不甘心一生与修行无缘。 微微恍惚间,她瞧见天璇峰平陵师叔盈盈而来,赶紧匆匆行礼。 平陵温和朝她点头示意,显得平易近人,当然她对每个人都那样。不过苏玉瑛前程肉眼可见不行,故而平陵眼底柔意也未曾真正到达心底。 这两三年间,平陵本就渐渐与韦琰越走越近。前些日子,两人正式确认关系,平陵与韦琰则更显亲密了。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平陵着一身水色衣衫,发间别着一枝粉色的步摇。那步摇流苏被风轻轻一带,便发出叮叮悦耳之声。 一瞬间,苏玉瑛的面色也微微有些奇怪。 方净脂就爱佩戴一些摇曳生音的配饰,比如这样的流苏步摇,再不然便是风穿而鸣的玉玲珑。这似乎是方净脂的一个小癖好,与她相处久些,就会知晓了。 韦琰居所总是冷冷清清的,唯独方净脂来时,似乎才会热闹些。弟子们都对韦琰这个峰主奉若神明,哪里敢有丝毫的放肆。 方净脂这个剑主又很矛盾,她固然喜爱宅居,可性子却并不沉闷。每次她来,师尊都和她有说有笑。 只有对着这位青冥剑主时,师尊方才更肆意一些。 女人的心都是敏锐的,苏玉瑛心里叹了口气,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平陵踏入房中时,就发觉韦琰瞧了自己发间一眼。不过韦琰也只瞧了一眼,便很快恢复了平静。 韦琰睁开了眼,一双眼清亮深远。平陵虽不是当年那个卑微仰视她的小女修了,却也禁不住面颊热了热。少年时候的喜爱,总是容易根深蒂固的。更何况韦琰对她虽稍加热络,却仍觉可望不可及。 平陵这一次来,自然也是有事寻韦琰商议。 她上一次与韦琰一道共猎妖兽,获取材料送入丹府。按照规矩,这些材料炼制成丹,应该分给天枢、天璇两峰。纵然不是全部,也应该多分。 不过几炉九纹药丹炼制成功,都被方净脂顺手给截了,让平陵连上品九纹丹的丹味儿都没有闻到。 方净脂这只食丹兽,就像是无底洞,填不满的。 平陵虽操了个大方人设,如今也觉得不能忍了。 平陵叹息:“天璇峰弟子颇有微词,替我不平,只说方剑主刻意针对。只因为师兄如今,更关心我些。所以方剑主刻意为之,与我们为难。当然这些,我知道不是真的。” 她来之前,已经安抚了天璇峰弟子。平陵一向是个很懂事的人,否则韦琰也不会挑她。 平陵精准评论方净脂:“倘若她是为了针对我,夺了这些丹药,我反倒没那么生气。可惜不是,方剑主也不是为了针对谁,她本就随意取用宗门丹药,一向理直气壮。” 说方净脂吃起醋来才夺用各峰丹药,瞧不起谁呢?方净脂一向如此,没客气过。 平陵都免不得有些佩服她了,如今方净脂都黑满全门派,也没见这位方剑主稍有收敛。 倒是一如既往任性。 只不过从前大家仿佛习惯了,这两三年间方净脂名声大跌,反对的声音才暗暗冒出头来。 韦琰忽而恍惚了一下。 当年暗界大战初歇,由于牺牲太过惨烈,众修士也是心有余悸。故而那时候,方净脂手执血轮,身怀青冥剑意,守着暗界封印,可谓集全世界关注于一身。彼时阿脂,也是众人心目中的依靠和希望。 那时门派以丹药供养方净脂,也显得顺理成章,没人有什么异议。 不过时移世易,许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 百年和平的岁月,足以抚平修士们的伤痛。可阿脂似乎还活在往昔,仍如一把锋锐的剑,死死窥视着暗界的封印。曾经的五域剑主,现在也是不合时宜了。 不,那个女人并不是阿脂。 韦琰开口:“百年之期,五域高手都会至紫微宗,甚至有斗法盛会。阿陵,五域广阔,消息不通。这样机会,可是不多。” 平陵显然不是为了几颗丹药计较的人,她一向所图者大。 透过现象看本质,问题不在于方净脂性情做作,而在于方净脂在紫微宗地位超然。 韦琰一语道破平陵心思。 平陵面颊羞涩红晕顿时也淡了淡,韦琰似乎有些不高兴?平陵心里沉了沉,目光微动,还是坦诚以对:“若五域高手跟前,方剑主再次行事鲁莽,无端向我挑衅。那么暗界封印终归是一桩大事,是值得五域修士认真考虑的。就算师姐身负青冥剑气,可宗主自有制她手段。” 平陵之前已经试探过韦琰,如今言语更加大胆,甚至还有具体计划。 如果自己当着五域大修的面,再一次击败方净脂,那么方净脂就会名声尽毁。 平陵只怕韦琰顾及旧情,不愿意为难旧日里心爱之物。 韦琰又安静下来,仿佛入定一样,一语不发。 平陵早非当年那个庸才了,可在韦琰面前,却一阵子心慌。 她注意到韦琰先伸出手拍拍他的膝盖,似是想起了什么。韦琰玄门修士打扮,可偏偏手腕上却缠了一串紫檀佛珠。那也不是什么佛门法器,而是似乎提醒自己要静心。 韦琰开口:“你一向很聪明。” 平陵有点儿吃不准他意思。 韦琰缓缓说道:“不谈阿脂与我旧日里的情分,青冥剑主一职本就事关重大,只有能者居之。纵然人前有所冒犯,也是无奈之举。” 他话说得非常漂亮,连平陵也不知道他是伪君子,还是真正为宗门着想。 转念一想,平陵又觉得无论是为哪一桩,又有什么关系?韦琰终究这么选,而且也怪不得师兄,确实是因为方净脂已经不合时宜了。 平陵微冷俏容也不觉绽放一抹笑容,平添几分动人。 “师兄——”平陵言语微柔,她头轻轻一侧,发间粉色的流苏也摇曳生音。 只因为这一刻,她忽而觉得韦琰离自己很近,却离那个女人远了。这令平陵微微情动。 韦琰看着她:“阿陵,其实你是个独特的女子,不同别的庸脂俗粉。身为女修,自然也如男修一样坚毅果决。所以你也不需要什么累赘装饰,修饰形貌。我欣赏你的,是你的能力。” 这些话虽是称赞平陵的,却让平陵觉得变了味儿。平陵本来温柔的脸庞,也忽而冷下来。 方净脂好华服,喜打扮,总是将自己摆弄得漂亮。韦琰这些话,从前为什么不跟方净脂说? 韦琰干脆明言:“我还是喜欢你干净利落的打扮,不喜欢你的发间有什么累赘装饰。” 平陵只觉扎心,面色变幻几番,又恢复了平静。 “师兄说得是。” 她摘下了鬓间粉色步摇,手指气劲流转,将其瞬间化为碎粉。 平陵微有怒意,不过并没有说出来。 她微微欠身,冉冉退下去。韦琰轻轻垂眼,不觉凝视自己的衣摆。 韦琰膝头有两道旧伤,略显丑陋,却常年掩于衣袍之下,不见阳光。 这样旧伤,连阿脂也不知晓。 那时崔寂被执念所控,血轮剑指方净脂。韦琰自然是想上去阻止,可旋即两片碎石也打入了韦琰的膝盖,让他无法走动,甚至被威压逼迫发不出声。 韦琰自然不会对方净脂提及,因为那代表男儿的无能。他总是在方净脂面前一副引导者的样子,但这份尊严却让崔寂生生击碎。 幸好那时候阿脂没死,可韦琰知晓自己护不住她。 如今过去多年,韦琰似还记得当年碎骨之痛。那时方净脂被崔寂剑气所伤,昏迷了好几日,韦琰拖着残废的腿照顾她。 崔寂也送了些灵药,还送了信物,让方净脂讨回人情。韦琰一脸阴郁,将这些东西扔掉,并未告知方净脂。 韦琰想,我为什么要想起这些呢? ※※※※※※※※※※※※※※※※※※※※ 关于师兄为什么不揭破阿脂被人夺舍,关键在于按设定现有修士界技术是检查不出被换了芯子的。口说无凭,有一部分人会相信师兄,有一部分人会不相信。那么不相信的那部分修士,就会觉得师兄嫌弃阿脂修为变低,品行不佳。 现在师兄坑了对方,自己安全脱身,这是对他最有利最聪明的选择。对于师兄而言,他对占据道德制高点点有执念。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想加班~ 1瓶; 020 暗界的封印之门在中垣境,在紫薇宗中心。 方净脂有个习惯,每隔半月,必会去巡视封印。这三年间,夺舍的苏婷自然不愿意继续干这乏味的工作,也没兴致到此巡视。 时隔三年,青冥剑主的身影才再一次踏足于此。 暗界封印平平的悬浮于半空之中,呈圆轮状,圆轮巨门下的地面上犹自草色青青。 只因这扇“门”并非真正意义上的门,也不是依附于什么实体建筑物上。此地是两个空间交接点,是暗界与真实世界的交接处。 暗界封印通向的,是另外一片虚无。 封印后的世界,是这个世界修士不能想象的。 整个封印好像一块巨大的原型金属物,漂浮于紫薇宗禁地之上。实则此物也并非真正金属物构造,只不过幻化成这么一个物体形态。 当方净脂从空中往下俯视时,觉得暗界封印好像一只巨大的异兽之眼,恶狠狠的看着这个世界。 纵然世人已经淡忘,方净脂却犹自记得当年的血腥和残忍。 她轻轻的抿起嘴唇,恨不得自己将幻象中的巨兽一剑斩之。 想到最近总骚扰自己的灯魔,方净脂就忍不住眼皮跳。 这种穿越空间的能力,总让方净脂不安。 修士界平静了那么久,可如今这份平静似乎要被打破了。先是自己被人夺舍,然后妖魔出没作妖,这使得方净脂不安之意更浓。 这使得方净脂轻轻的一皱眉头。 今日方净脂换了一套墨色的衣衫,风将她裙角吹散,使得她好似一朵墨色的莲花绽放。她腰束殷红,使得那翻腾的墨色中,夹杂一抹如血的嫣红。此刻方净脂已经降低飞行高度靠近暗界封印。那封印之门宛如什么庞然巨物,衬得方净脂身影小小。 方净脂手指轻轻摸了一下耳边的血轮,内心生出一种巨物恐惧感。每次她来巡视这里,这种不适感就涌上方净脂的心头。 这个暗界封印,是崔寂一手缔造,血轮是崔寂的本命剑,就好像暗界封印的钥匙。 想想这也有些讽刺。 咚咚,悠远的钟声远远传来,透入了方净脂的耳中。 宗门但凡有大事,便会鸣钟而示。今日正是紫薇宗收纳新入门弟子日子,故而鸣钟以示郑重。 虽不过是些刚踏一脚进修士界的萌新小白,紫薇宗却很注重仪式感。宗门鸣钟以应,当作门派中的一件大事。 紫薇宗这几年搞扩张,也很注重新鲜血液的引入。这些内门弟子预备役都具有一定资质,未来也会有无限的可能。 在这样的宗门氛围下,本门弟子大抵对宗门很是忠心,也格外有归属感。 以后就算这些弟子外出发展,师门仍是他们的白月光。 五域的修士宗门个人风格都不一样,有些修士门派对新入门弟子十分残忍,搞养蛊文化,宗门内部也是相互残杀。紫薇宗却不是这样,宗门自诩中垣正统,也对有资质的新人颇为友好。 这让紫薇宗成为五域圣地,证道之所,甚至有别域弟子千里而来。 方净脂也知晓,紫薇宗名义上宗主是林雪之,然而这些实是韦琰所策划推行的。 师兄确实是个颇具魅力的领导者,可能还有更远大的图谋。 韦琰从来不是淡然无争的草食系,倒让方净脂这只咸鱼与他格格不入了。 方净脂对暗界封印是责任,却对宗门新入弟子门没什么兴趣,她已经没了收徒之念。 此刻紫薇宗那三千台阶之下,引路的清辉师兄向这些弟子领路科普。 “你们都是宗门所选,天资出色之辈。然而一旦入门,修行却看各人机缘。待点了念泉之水,你们便暂切在明华堂修行。等断了俗缘,再由各峰挑选,正式拜师修行。” 所以眼前的萌新介于内门与外门之间,算是半个内门弟子,需要历练合格之后,方才算是正式入门。 人群中,蓦然有个嗓音微哑说道:“清辉师兄,我家曾有先人入紫薇宗。记得那时候,似乎也没什么明华堂。” 那嗓音微微沙哑,好似刀剑刮在磨刀石上一样,甚是刺耳。 说话的人这么好奇发问之后,又伸手顺便扯了下脸边头发,仿佛不耐烦一样。那扯发的手指头枯瘦,肌肤却如冷玉一样。 清辉师兄性子温和,所以才被委以重任,给新入门弟子科普。这也是为了给这些弟子留下一个好印象。 宗门是你家,发扬光大靠大家。 所以问话的弟子口气似乎很不客气,清辉也不着恼。 他和气解释:“这位师弟问得好,明华堂确实是百年间所创,从前并没有。” “从前紫薇宗内门弟子,大都收的是断俗缘破了心执的弟子。可若有资质出色,十分令人惊艳的,也不那么讲究。就算俗缘未断,也肯纳入内门授艺。当年的血真人崔寂,就是这么一个资质出色又生性凶残的紫薇宗弟子。他俗缘未断,念泉不消,却因太为出色,已然入内门修行。” “待百年前,入魔的崔寂陨落,紫薇宗就添了这么一条法规。凡入各峰修行者,必要断俗缘,定心性。” 在场弟子也沉默下来,内心各自思索。 虽过百年,他们也听闻过崔寂的恶行,大魔头崔寂毕竟还有些名气的。幸好这魔头已经死了,不会再为祸世间。 如此看来,他们呆在明华堂期间,也是可能被淘汰的。而这期间,宗门大约观察的不是天资,而是心性了。 清辉师兄也不觉心生好奇,想看看刚才提问弟子是什么样人。 那弟子微微一笑,唇白无色,笑起来却露出两颗尖牙。 “也不知青冥剑主要不要收徒,我可是对她,仰慕已久。”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羡鱼 2个; 021 那弟子脸色似十分苍白,加之面颊上绘制了些墨色的暗纹,更衬托没描绘地方无甚血色。中垣境内,金乌族成年男子皆面绘彩纹,遮掩五官。而这弟子也身着彩衣,后披玄色短披风,是金乌族传统装束。 不过就算这样,金乌族面颊饰纹也不会涂得满脸都是,还是这样乌暗颜色。 也因他脸上被涂抹得花里胡哨,面孔也看不出美丑,隐约可窥岁数也不大。 少年头轻轻抬了抬,他一双眸子漆黑透亮,看得让人心中一悸。一瞬间让他面孔增添光辉,留意到他脸部轮廓极好,面容颇美。 那么再一看,便觉得他面上暗纹也不丑了,反而给他添了几分神秘。 那弟子腰间配着一柄古拙长剑。那剑比寻常的剑要长一些,有半人高,剑柄弯弯。那木制剑柄之上,不知怎的有一道细细的斜纹。这剑柄古木所制,颜色淡黄,可那道伤疤似的裂纹却是浸染墨色。 清辉师兄认真下过功夫,搞过资料,自然也知晓了对方的身份。 这一任弟子之中,只有一位出身金乌族。 此子名叫婴无面,是金乌圣女所生。 金乌族圣女一生贞洁,绝不允被男子碰触,且皆是族中贵族血脉。这一任金乌圣女湘波也是如此,她血脉尊贵,冰清玉洁,常年独居。然而圣女某日祭舞,却应而有孕,且还被族中祭司算出是个魔胎。 圣女被灌下药汤,又以棍击腹,胎儿却安而不掉。就算将圣女以烈火焚烧,也会天降大雨,将烈火浇灭。 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就是眼前婴无面。 传闻这孩子生下来后,他生母以及族中长老祭司包括族长都相继死去,死状还有些可怖。 金乌族一向不爱与外人打交道,只因为太过恐惧,方才求助紫薇宗。 不过紫薇宗的修士门看过,把婴儿验了又验,也没验出有什么问题。紫薇宗是名门大派,自然不会做滥杀孩童的勾当。修士们寻不出结果,就暂留下这个孩子,持续观察中。不过从此以后,金乌族似乎也再没出现什么诡异死人之事。 对方身世虽有些狗血,不过放在修士门派,那也是不算什么。 区区一个金乌族天煞孤星的身份,时髦值不过尔尔。 清辉师兄:我们紫薇宗人人都有故事的。 反倒婴无面说想要拜方净脂为师,让清辉稍有感慨。 方剑主在外名气还是很大的,逼格满满。 他和气说道:“方剑主从不收弟子,想要拜她为师,只怕是不能了。” 方净脂虽几次败在平陵手下,对于他们这些普通弟子而言,仍然高不可攀。天人之境的大修,是离他们极遥远的存在。 婴无面脸色也看不出喜怒,手指轻巧打着剑柄敲击,这位青冥剑主如今也是遥不可及了。 然后这时候,一道属于天人修士的嗓音就在清辉耳边响起:“清辉,这些都是新入门的弟子吗?” 说话的正是平陵,她打扮简洁利落,并不像别的女修那般华美,显得实用而简单。 平陵容色坚定,面容稍冷。可当她目光落在这些新入门弟子身上时,却稍露和善。这使得在场新入门的弟子都不觉受宠若惊,露出仰慕之意。 清辉还介绍:“这是天璇峰的平陵师叔,已是天人之境。” 他这么一说,在场弟子看平陵眼神更增几分仰慕。 这些新入门的弟子根基尚浅,正是渴望得到关注时候。不过正因为他们都是初入门的小白,修士界又以实力为尊,故而通常老弟子也跟他们来往不多。 不过平陵却反其道行之。 许多新入门的弟子,都觉得平陵为人可亲,平易近人,并没有什么门户家族之见。这样平陵不但在天璇峰本峰颇有声望,在其他各峰也有不少支持者。 这并非容易之事,毕竟宗门内部也是存在一定竞争,各峰修士自然更拥护本峰大修一些。 平陵在紫微宗内部,名声能压过方净脂,那也不是随便得来。 平陵目光逡巡,好似漫不经心的扫了婴无面一眼。 她瞧过这些新入门弟子的资料,除了一个叫燕娇的女修,就属婴无面最为出色。 这个弟子生来孤僻,据说在金乌族也没人搭理。他被一个瞎眼的老妇养到六岁,之后老妇故去,便跟族人再无交流。还是紫薇宗的修士时不时瞧他,教他一些修行法门。婴无面性格孤僻,没想到修行却颇有天赋。 这样的天才,一生从来没有被人尊重过,如果给予他尊重和赏识,就很容易博得想象不到的好感。 白月光就是这样造就的。 平陵总是很仔细的凝视韦琰,从韦琰身上学到很多。所谓笼络人心,本是一种学问。 然而婴无面性子似十分冷淡,目光微凉,竟似对平陵这样的大修没什么兴趣,一副缺少现实毒打的欠揍模样。 更何况平陵仿佛还听到,婴无面竟有意拜方净脂为师。乃至于方才婴无面提及方净脂,眼珠子顿时一亮,脸庞也动人不少。 除开方净脂,这个年轻弟子似乎对别的一点儿也不感兴趣。 这些也还罢了,平陵也不至于这点儿气度都没有。 此刻居然还有一道娇嫩少女嗓音响起:“清辉师兄,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见见方剑主。我未入宗门,已经听过她很多故事,知道她很了不起。” 说话的女修燕娇也是新弟子中佼佼者。 她面容娇美,脸蛋上已经浮现执纹。一个人有心魔,说明她是有些修行天分的,所以才会产生心境上的困扰。 除开婴无面,新弟子要属燕娇资质最好,本来也是平陵准备网住的鱼。 可这个女弟子却很不会说话。 抱团的好处就显露出来,平陵这个有风度的大修不必开口,她身后的天璇峰弟子可没禁言。 灵芍是天璇峰女弟子,向来伶牙俐齿:“可惜青冥剑主不复当年,几次向平陵师叔挑衅,皆败在师叔手中。” 平陵淡淡说道:“同门之中,本不该如此。” 可燕娇这个脑残粉也并没有展露什么失落之色,而是一脸心疼:“听闻方剑主当年在暗界一战身受重伤,因受一记天遗剑痕,修为一直有所残损。” 她也没说什么,可这么说就显得平陵趁人之危,胜之不武。 就连带新人的清辉师兄也微微一怔。 从前方净脂人比较宅,也没人帮忙带节奏。听燕娇这么一说,似乎方净脂输给平陵也没那么尴尬了,反倒有些令人感慨。 “再者方剑主身负青冥剑气,不过她比较顾全大局,这剑气只用来守护宗门,想来也没用来对付同门。否则,她一定不会输是不是?” 说到了这儿,燕娇唇角浮起点点笑容,构成一个标准嘲讽脸。 天璇峰弟子简直听不下去了,若紫薇宗不是正经宗门,她们已经要撩袖子揍人。 不过平陵轻轻一挥手,阻止自己拥护者说下去。 平陵认真说道:“确实如此,我虽然是天人之境的修士,可怎么能抵青冥剑气?” 燕娇想想也不觉动情,一双眸子已经隐隐有些泪光:“方剑主果真是个无私、隐忍、顾全大局的修士。” 平陵轻轻眯起了眼珠子,凝视眼前动情哭泣的燕娇。这女弟子好生诡异!当然今天似乎一切都很诡异。 燕娇雪白脖子上有一道嫣红的剑痕未消,可见资料记载不错,这个小女修确实也是自杀未遂。 据闻燕娇自幼和徐家公子定亲,两人青梅竹马,感情可谓极好。只不过很快燕家发现这个女儿天赋出色,故而送女儿去修行方便光耀门楣。偏生徐家公子资质平平,并无修行天分。这一来二去,两人缘分也不得不断了去。 可燕娇心中,自然舍不得旧情人。 当初燕家与徐家既然定亲,两家自然是门当户对,燕家自然也不愿失了这门亲事。大女儿修仙,那么燕家就让二女儿顶上,跟徐家公子配婚。徐家眼见燕家出了一个女修,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 结果燕娇修行几年归家,不但婚事生米煮成熟饭,而且旧情人还已经跟亲妹妹处出感情,处出孩子。 燕娇一时内心想不过,竟举剑自尽。 如此狗血故事,放在紫薇宗内也不算什么。一个人一旦踏入修行一途,自然也会与世俗间伦理情意生出冲突。 婴无面漫不经心的听着,一副不关他事情的样子。 可这件事情,本和他有些关系。 方净脂既然回归躯壳,从前占据她身躯的穿书女苏婷自挪去别处。苏婷没能穿回原本世界,而是占了死去燕娇的躯壳。 所以人前苏婷总是和平陵过不去,隐隐有些敌意。 像婴无面这样黑心肝销售,也不觉得自己需要负什么责任。 这些都和他没关系的。 正在这时候,苏婷面颊一亮,面色似有几分激动。 婴无面无需抬头,就能知晓为什么。 方净脂已经巡视完暗界封印,途经此处,如一朵摇曳的黑莲轻盈降落。那些弟子怔怔瞧着,不敢大声呼吸。 一瞬间,婴无面眼神也有几分晦暗。他略顿了顿,方才准备抬起头。 方净脂想来接收到他故意释放的一缕妖魔气息,故而前来查探。婴无面准备缓缓抬头,对方净脂露出一个稍显挑衅的笑容。那一定非常有意思! 不过还未等婴无面微笑,苏婷已经咚的跪下来,凄然惨声:“求方剑主收我为徒。” 苏婷这不要脸的穿书女清泪簌簌而下,还挪动膝盖挣扎着试图抱方净脂大腿。 这不要脸的傻x成功吸引了方净脂注意力,破坏了婴无面精心准备的名场面。 婴无面:淦! 婴无面默了默:“其实我也真心想拜剑主为师。” 他用了个也字,心下颇有受辱之感。 这样想着时候,婴无面面颊似有无奈,眼底深处却流淌着血腥执着。 一旁平陵的脸色十分奇妙。如果不是平陵了解方净脂,她一定以为方净脂请了两个托。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话秋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瓣青莲 6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022 方净脂的身影映入了平陵瞳孔之中,让平陵的眼神微微深邃。她也知晓这些新入门的弟子目露惊艳之色,因为方净脂确实非常漂亮。 眼前的方净脂素容不施脂粉,只在眉心巧妙的轻轻点了个梅花妆。她双手各带一只手镯,镯上各镶一颗避尘珠。如此一来,方净脂便能点尘不沾身,浑身上下清清爽爽。 这使得平陵忽而暗中握了一下手掌。无论她怎样努力,那些努力似乎一点儿用也没有。仿佛只要方净脂大大方方在别人眼前一站,就能生生将自己给比下去。因为方净脂是那么样漂亮、耀眼。 不过平陵并不准备让这种心情一直留在自己心里,她总会将方净脂比下去的。 她想起韦琰平静的面容,似乎因此汲取了某种力量,使得平陵也露出一个平和的笑容。 而平陵露出这个平和笑容时,却想到方净脂输给自己时极不甘心的狼狈。 平陵向方净脂比肩行礼,以示尊敬。无论如何,方净脂此刻地位也还算尊崇。 方净脂则轻轻欠身,算是还礼。 别人瞧间,觉得平陵和方净脂的关系也不是传说中那么不好。 方净脂目光滑过苏婷,落在婴无面身上。她有个习惯,内心越震惊,那么面色就越漠然。 那么现在方净脂就板着一张脸。 她目光在婴无面身上逡巡,婴无面按照原本剧本对方净脂微微一笑。 他面上暗纹浮动,却仍给人一种极俊美的感觉,而且有着几分神秘。故而婴无面之前就算混于人群之中,仍有鹤立鸡群之感。 那柄古朴的长剑被婴无面拿捏在手中,支于身前。 不过方净脂看的也不是婴无面这个人,而是婴无面的影子。 烈日挂于天空,婴无面的影子是实实在在存在的。这也自然,紫薇宗招徒卡得极严。若婴无面以之前邪魔姿态现身,想来也过不了山门。 对方刻意让自己感受到他的能量气息,可却以人身出现在方净脂的眼前。 一瞬间,方净脂的眸子也沉了沉,这是什么样新技术? 邪魔介于虚实之间,本不可能具有人一样实体。 方净脂想,这可真是危险之极! 平陵眼见方净脂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微生不快。不过很快,平陵就被方净脂大招重击。 方净脂轻轻伸手,指着婴无面:“既然如此,我就收你为徒。” 她虽不爱管事情,终究不能容这种危险生物到处走。 灯魔幻象万千,善于在空间游走,纵然揭破对方身份,也并不能将他抓住。更不必提,对方的力量强大且神秘。 平陵面色微微一僵,在场其他人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方净脂身为青冥剑主,从不收徒,他们也是知道的。今日方净脂是怎么了? 若干目光落在婴无面身上,蕴含几分羡慕嫉妒恨。想不到这个无礼放肆的狂徒,竟成为这样子的幸运儿。 风轻轻吹拂过方净脂的发丝,方净脂一双眸子却是清明如水,明澈透润。 清辉这才回过神来,期期艾艾:“方剑主,这弟子能入你眼,自然是他的福缘。只不过,他尚未斩俗缘,破执念,还是要先入明华堂修行。” 等将婴无面教好了,再送入方净脂剑谷当弟子。 唉,方剑主如此美貌高傲,竟然破例收这新弟子为徒,清辉心里也隐隐有些羡慕。 各人机缘,原是不同的。 剑谷冷冷清清,再无别人,想来更方便婴无面讨好方净脂。 方净脂不以为意:“明华堂是门派这百年间新立的规矩,当真不能破吗?” 可方净脂的口气,却一副要为她破一破的样子。方净脂这个剑主行事一向强势,向来也不顾及谁。她虽没用什么威压,却已经让清辉额头生出冷汗。 平陵唇瓣动动,已有想要反驳的意思。 可婴无面已经抢先一步:“当年宗门立下规矩,是担心所纳弟子会像崔寂这个大魔头一样。既然如此,不如在我眉心种下因果印,我愿将生死交予师尊之手。” 婴无面不要脸已将师尊二字叫出口,唇角微微含笑。 他接下来飞快说道:“剑主因为身负青冥剑意,也被宗主种下因果印,想来此举也门规允许的。” 平陵要说什么,都生生咽下去,与平陵同行的天璇峰弟子也不敢妄言了。 今日方净脂在额上点了个梅花妆,可那鲜艳梅花之下,掩着额心深种入脑的法印。 当初方净脂接受了庞大的青冥剑意,就让年轻的宗主林雪之亲手种入因果印,以为掣肘。其实如此说来,宗门也对方净脂用了些手段。方净脂表面上接收良好,也不知私底下有没有意难平。 此事十分微妙,平陵也不敢妄自评论,像清辉这样的小弟子更不敢哗哗。 眼前婴无面这个初入门弟子随口道来,也不知是真不懂,还是狂妄故意。 毕竟一个人若缺乏社会毒打,自然会面目可憎一些。 方净脂反应也是迅速的,她飞快点头:“好,你真是有心。”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方净脂就手捻法诀,一缕光辉由指尖升起幻化为法阵。那法阵飞入婴无面的眉心,幻化为一点金光,融入婴无面颅脑之中。 然后下一刻,方净脂就催动因果印,试图控制住邪魔,好好审问。 可却与方净脂之前斩的那一剑一样,催了个寂寞。 法阵的力量如石沉大海,了无痕迹。 方净脂的心里沉了沉,脸上可没露出了。 因果印法力极强,就是当年的崔寂也受制此印,也为摆脱掣肘斩杀老宗主。此为禁术,本不可滥用,也只有天人修为的大修可以结出来。 眼前婴无面却不知从哪里来的邪物,竟然丝毫的不受影响。 阳光明润,方净脂竟背生寒意。 除了她,在场其他人皆不知道婴无面是怎么样可怕的存在。 这一切发生太块,在场修士十分震惊。方净脂当真将因果印用在一个初入门弟子身上了?婴无面虽十分幸运,可也令人觉得微妙。 婴无面却微微一笑,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徒儿婴无面,见过师尊。” 他嗓音沙哑,颇为难听。所以婴无面仿佛不是故意,可这口气似乎也是缺乏诚意。 方净脂认真脸,想了想:“我向来不重繁文缛节,你就跪下来,磕三个头。” 她口气理直气壮,周围的修士门也觉得理所当然,一副婴无面赚到了的样子。 婴无面唇角微微抽搐,面色未变:“容徒儿洁净身躯,焚香沐浴,正装叩拜。” 他说的也有些道理,方净脂行事不羁,可他这个弟子也要懂事,知晓拜师要隆重。 有时这仪式感也是很重要。 苏婷仍保持跪地姿势,一脸仰慕期待:“剑主,我也可以。” 婴无面心忖:现在是苏婷说了这个也字。 不过苏婷显然并不了解方净脂为人,方净脂不是随意给人种禁咒的人,她不会将因果印这种手段用在普通弟子身上。 剑谷那么小,婴无面并不愿意再有别人打搅。 阿脂还是快些拒绝她吧,婴无面认真脸。 方净脂嘴唇动动,还未来得及说话。 只见人群之中接二连三便有人跪下,一脸虔诚跟风:“方剑主,我可以,我愿意。” “我也可以,我也愿意。” 怎么说方净脂也是天人之境大修,若能被她教导,便如各峰峰主亲传弟子无异。而他们这些新入门的弟子,纵然能顺利在各峰修行,想要挤入亲传弟子也千难万难。 区区因果印,也没什么要紧。方剑主要宰人还需要催动法印吗? 咚咚跪地之声络绎不绝,将婴无面缔造的压迫性神秘气氛搞得荡然无存,更使得他脸色僵了僵。 看看,这就是所谓的名门正派,紫薇宗弟子是这般的沙雕且无耻。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夷则 10瓶; 023 此等场景令平陵轻轻垂头,只觉自己之前因为赢了方净脂产生的得意不值一提。如果她一直沉浸于之前得意,说不定会再输给方净脂。不,就算现在,自己也不算真正赢了方净脂。 平陵一向习惯于反省自己。 从前方净脂从不收徒,这些弟子也无从攀附,如今岂不是很好机会? 就算是如今的紫薇宗,方净脂不招人喜欢,被人议论几句闲言碎语,又是什么真正要紧的事?在平陵看来,方净脂也没真放在心上,行事并无丝毫的顾忌。 方净脂却不觉轻轻侧头,问及清辉:“清辉,我若收弟子,一定要给她种下因果印吗?” 方净脂嗓音里有淡淡的怪罪,说得好似清辉让她动用禁术一样。 清辉一呆,怔怔说道:“那倒不必。” 方净脂不觉轻轻的一点头,如此点中了苏婷,苏婷面上顿时露出喜色。 清辉觉得方剑主偷换概念,嘴唇动动,终究一阵子气虚,什么也没说。他不过是个小弟子,还是让宗门里别的人来跟方净脂计较。方净脂容光逼人,气势凌厉,清辉又哪敢跟她过不去。 不过其他弟子就没这种运气,方净脂并没再挑别的人入剑谷。 其实此刻方净脂也十分烦恼,只不过脸上不大瞧得出来。 挑了两个弟子后,方净脂也并没有在这里多留。她御剑而行,婴无面和苏婷也御剑跟上。可能是为了顾及弟子修为,方净脂速度也并不快。 平陵凝视着方净脂的背影,她听到一声清越玉音。方净脂的腰间缠了一块血色的玉玲珑,风吹过时,便会发出清越的玉音,十分悦耳。 有一根刺就在平陵心里,扎得生疼。 她记得自己第一次见韦琰,那时候方净脂也在师兄身侧。两人并肩而行,实是一对璧人。她痴痴的凝视韦琰的脸庞,耳边响起的却是方净脂配饰的玉音。 现在韦琰已经厌了方净脂,挑了自己,可有些东西总归不一样。 平陵想到那枚粉色的流苏,也是摇曳生音。可韦琰一句不喜欢,她便捏碎成粉。 胜利是暂时性的,在平陵看来,方净脂显然已经从韦琰移情的打击中走出来。 如果方净脂不再失控,就会变得厉害得多。 方净脂却不知晓平陵想得那么多,她面色微凝,内心也是觉得压力有些大。 婴无面这位方净脂新收的“爱徒”追随而上,包含深意凝视着方净脂的背影。 说什么师门情谊,方净脂当年还不是被种下因果印,生死操于别人之手。 什么青冥剑主,这人前高贵的身份也不过是镜花水月。 若一个人的命操于别人手中,行为还要受到所谓的管束,那跟待宰的畜生又有什么区别? 只不过那个时候,某个大魔头肆虐了一番,搞得这些修士宗门都怕了。那么无论谁得了青冥剑意,则一定要种下禁制。方净脂并不愚笨,难道不明白这些吗? 他盯着方净脂的背影,那背影比雪更净,比月色更干净。 阿脂,你还如过去一样,有着令人作呕的怯弱。方才种下因果印时,方净脂也只是想将妖魔制住询问,而不是痛下杀手。 婴无面想,那种令人作呕的软弱—— 他蓦然死死的攥紧了自己的手掌。 而今日方净脂种种出格举动,也很快传遍了紫薇宗诸峰。 方净脂宅居百年,以她青冥剑主的身份,许多剑修都想拜方净脂为师。不过方净脂统统拒之,显然没这个意思。可没想到今日她竟挑了一男一女两个弟子,且都未断俗缘。 之前方净脂被韦琰所弃,没了道侣,紫薇宗上下都等着瞧她反应。 没想到从前处处跟平陵针对的方净脂,此回居然安静下来。一转眼,这宅居多年的方净脂居然开始收徒起来。 “虽脸有暗纹,那婴无面却是姿容颇美。” “我看他是故意纠缠,宁可种下因果印,也要讨方剑主欢心。” “这一届的新弟子真了不起,手段好生厉害。 “剑主不就喜欢别人哄她?韦峰主从前就对她千依百顺。” 种种猜测充斥于各峰之间,导致同时被收下的女徒苏婷彻底被忽略。 那些流言蜚语自然也被风吹到了天枢峰,天枢峰是韦琰追随者大本营,也让天枢峰弟子脸色难看几许。 连在花园里剪花制药的苏玉瑛也心浮气躁。 不错,那个女人是很不好,苏玉瑛也不乐意师尊挑她。因为苏玉瑛总觉得,师尊太过于迁就方净脂。 苏玉瑛不敢奢求自己妄念成真,如果韦琰一定要挑一个道侣,她宁愿是平陵。 可方净脂放弃这么快,没有黯然魂伤,不免让苏玉瑛很不是滋味。 当年方净脂喜欢崔寂,百载光阴终究放下。可是现在,她却一点儿也不在乎师尊,什么态度! 苏玉瑛的心情十分微妙,难以用言语来描叙。 看看时辰,苏玉瑛如往常一样给韦琰送香。 韦琰有洁癖,也喜爱熏香,总显得高洁雅致。 苏玉瑛瞧瞧韦琰闭目凝神的面容,也禁不住多几句嘴:“师尊,方剑主收徒之事,你该知晓?” 韦琰淡淡的说道:“不必多言。” 他脸上也看不出喜怒,可苏玉瑛却骤然微生心悸之感,也不敢多言,匆匆退下。 韦琰很少有可亲时候,旁人都说韦琰是温润君子,可苏玉瑛做他做徒儿的却偶有不安之意。可就算如此,这也与苏玉瑛内心升起的迷恋妄想不矛盾。 等苏玉瑛离去,韦琰骤然睁开双眼。 这些消息,韦琰自然知道。他心机颇深,喜怒不形于色,从他少年时已是如此。可是现在,韦琰眼中却透出怒意,就好像他出现了一点儿破绽。 阿脂,只有关于阿脂的事情,方才可以激怒他。 韦琰自然不介意那位夺舍女的芳心,可是却讨厌别人口中阿脂属于另外一个人。 他以为那夺舍女子是个庸俗之人,会陷于执念和痛苦。可庸俗之辈,感情也是十分浅薄的! 不过那个女人本也不是阿脂 阿脂不怎么喜欢收徒,就算当真收徒,也绝不会择这种品行堪忧的不良人士。 韦琰眼的些许怒意,让他心里也更狠上几分。 此刻落雪居中,花香微薰,婴无面这个邪魔在顺理成章踏入方净脂居所后便换了一身装束。 苏婷那个穿书女已经被婴无面搞昏迷扔去衣帽间,这对于婴无面而言实是简单之极。 他自然不想被不相干的人打搅。 婴无面已经消去了脸上的暗纹。他轻带缓袍,还特意换了一身素净衣衫,乌发以一根白玉钗别住。 这使得婴无面也颇具清雅风姿,瞧着也有几分正经修士的韵味。 一瞬间,方净脂也看得呆了呆。 那也不是因为方净脂好色,而是因为婴无面这个邪魔跟死去的大魔头崔寂顶同一张脸。 可崔寂从来不喜欢这么素净的打扮,他的衣饰总是极尽华美,花哨之极,并且固执己见。大魔头也不像方净脂一样尝试不同的穿衣风格—— 方净脂心里忽而浮起一个念头:原来崔寂穿素净些的衣衫是这种样子。 可方净脂心里却沉了沉,缓缓说道:“那么这具身躯,你是夺了谁的?” ※※※※※※※※※※※※※※※※※※※※ 感谢一直追文的亲,黑月光这篇文明天就会入v,喜欢的亲们可以支持一下~更文的话,入v后会早晚各一更,早九晚六,每日双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钟会会 27瓶;肉球噗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