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不想做太子》 第1章 雍国,京都。 初冬,寒风料峭。 东郊外十里,有一僻静佛寺,不受百姓香火供奉,只受皇家供奉。 “愿来世不生帝王家!” “佛主开眼,我八哥十弟有德有才,是太子的最佳人选,佛主千万保佑,让八哥十弟继承雍国大统,造福黎民社稷!” 佛堂内,一个略略显得有些憔悴的男子跪在蒲团之上,双手合十,诚挚祷告。 李恪心中有一万句草泥马想说,老天是开什么玩笑,让自己穿越做了皇子,却有一个喜欢杀儿子,猜忌到极点的皇帝老子。 当今雍帝在位二十七年,子嗣众多,可活到现在的皇子,仅剩下了三人,其中包括九皇子,被封为晋王的李恪。 而死去的皇子,并不是无福早夭,而是在被封为太子后,要么被雍帝猜忌所杀,要么活活吓死! 直至今天,雍帝已经废杀掉了七位太子,遍观历朝历代,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李恪能活到今天,得多谢家世贫贱,宫人出身的母妃。 太子立长立嫡,怎么着也轮不到他。 可顶在前面的皇兄皇弟再多,也经不起雍帝杀的快。 现在东宫正位空悬,朝臣已经多番上奏,请立储君。 其中呼声最高的,竟然是平日里默默无闻,谨言少行,只求做个太平逍遥王爷的李恪。 李恪想死的心都有,恨不得把这班多嘴多事的大臣弄死,这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么。 最可气的,以往关系还不错的另外两个皇子,转眼把李恪当成了大敌,欲要争夺太子之位,这烫屁股的太子之位,自己根本不想做好不好,谁想抢着送死就去,别带着自己。 所以就有了,整日担惊受怕的李恪出门散心拜佛,舒缓心中郁结之气的事。 李恪长吁短叹,几所欲勿施于人啊,这太子之位,我真的不感兴趣。 …… 佛堂外,一个白面无须的老仆耳朵动了一下,或许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默默向外挪动脚步。 此时,地面忽然轻颤起来,佛寺外骤起马蹄声,老仆眉头微皱,他耳力过人,听出佛寺外来了数百铁骑。 不多时,寺中沙弥惊呼乱跑,一个玄甲红披风的武将阔步入内,战靴踏地如雷,一眼看到了拦在佛堂前的老仆,轰然跪地行礼,大声道:“陛下有旨,册封皇九子,晋王李恪为太子,诏宣入内。” 老仆大喜,转身要去禀报喜讯,就听佛堂内传出倒地声。 李恪已然被这噩耗惊吓过度,眼前一黑昏厥过去了。 心中只有一个悲愤念头:佛主,老子这么真心实意的求你,你竟然帮倒忙! 老仆疾奔入内,惊呼道:“太子殿下,你怎么了……” 已然昏迷的李恪,听到这声称呼后,两腿一蹬彻底昏了过去。 …… 东宫衍庆殿。 李恪再醒来时,已经入主东宫。 晋王府的下人无不喜形于色,王爷今日做了太子,赶明做了皇帝,他们这些人,可不要跟着飞黄腾达。 至于雍国太子常死于非命,就不在他们这些忠仆的考虑范围内了。 李恪面无血色的蜷缩在锦被后,目光呆滞,仿佛刚被十八个大汉蹂躏过的少女般绝望无助,只是望着房梁,一直在犹豫要不要现在上吊自杀,反正早死晚死都是死。 “太子殿下,太医说殿下昏厥乃是惊喜过度所致,服些安神补药就好。”老仆端着玉碗琼药,轻声道。 “滚蛋!” “请太子用药!” 老仆不动声色,一直劝了一上午了,老仆口干舌燥,仍在不依不饶的劝说。 终于,李恪转动眼珠子,满怀希冀的望着老仆,“王莽,你武功高深莫测,带我远走江湖,咱们去北齐,去东夷,从此隐姓埋名,永远不要回京都好不好!” 老仆愕然:“殿下,这是为何?” 李恪喃喃道:“趁父皇没打算杀我,我们还有时间逃跑。” 老仆脸色古怪,盯着李恪看了许久,慢慢退出了大殿,急声道:“太子犯了臆病,快请太医来施针!” 几个宫里来的太医本就在偏殿待命,闻言火速冲进寝宫,不由分说把李恪按到,一个颤颤巍巍,老眼昏花,行将就朽的老太医捏着细长的银针,抚着花白的长须笑道:“太子殿下,老朽乃是京都针灸圣手,一针下去保管百病全消……” 李恪惊了,头摇的像拨浪鼓,急道:“我没病……老匹夫,你敢扎我,我砍你脑袋信不信……卧槽,疼!” 李恪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嚎。 一针过后,李恪果然恢复了神智,主动要来汤药,一口气喝了个晚朝天,不忘冲眼巴巴看着他的太医们竖起大拇指,赞叹道:“果然是金针圣手,本太子此刻感觉从未有过的神清气爽,要重重的奖赏你们。” 太医们大喜过望,忙跪拜叩谢。 自诩金针圣手的老太医闻言洋洋自得,抚须道:“太子殿下明鉴,刚才老朽使的只是渡厄金针第一式,还有八针未使,老朽这几天就住在东宫,扎足八针,保管太子殿下的臆病永不复发!” 李恪嘴角颤抖,温声道:“不劳太医了,送客!” 连推带攘的把太医轰走,李恪终于松了口气。 他是真怕了,任谁眼睁睁的看着银针从太阳穴扎入脑门,也要惊惧三分。 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眼观心口观鼻的老仆,李恪屏退侍候的太监宫女,冷声道:“这太子我不想做!” 老仆稍抬头看了眼李恪,“老奴知道。” “你知不知道,本朝太子的下场?”李恪问道。 “废太子李旭,在位三年零七个月,因涉及巫蛊,被下狱吞金自杀。废太子李泰,在位四个月,起兵造反死于乱兵之中;废太子李奇,在位一年六个月,因触怒陛下,惊惧而死;废太子李彦,在位两年,因被妻族牵连,赐鸩酒而死……”老仆如数家珍,把历任废太子的生平讲了一遍。 “这些废太子,党羽众多,身孚朝臣众望,母族势大可依,他们都活不久,我岂不是更要死翘翘。”李恪深吸一口气,用兔死狐悲的口气蛊惑道:“王莽,你是我的亲信,我如果身死,你也好活不了,为了活命,咱们还是逃吧……” 老仆感动不已,可还是摇头道:“太子多虑了,老奴武功高强,届时逃命也不迟,除非五大宗师出手,老奴死不了!” 李恪目瞪口呆,合着你武功高死不了,老子怎么办。 李恪瘫坐在床榻上,已然绝望。 忽然,李恪振奋精神,高声道:“快备马。” 第2章 离宫出走 “快备马!” 李恪忙不迭的下令,一边起身就往外走。 王莽不知道李恪要干嘛,也只能由着他,不过等他吩咐下去之后,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李恪就不见人了。 王莽追到前门,卫士却说没见到太子殿下,心里顿觉不妙。 整个东宫占地广阔,光分殿就有三个,更何况还有大大小小六个院子,等王莽转了半天之后,才发现太子已经从凤凰门出宫了! 王莽心里顿时一咯噔,慌忙追出宫去。 可京都这么大,太子一出宫就如鱼儿游入大海,鸟儿振翅高飞,找了半天,除了几个慌不择路的东宫护卫,还有一件遗落在地的四爪金龙太子冕服,哪里还有李恪的踪影? 太子失踪了! 对于东宫卫率的将士们来说,这简直是个晴天霹雳! 大祸即将临头,所有人都心惊胆寒。 原先还漫不经心的王莽也一时间手足无措,不过他很快就镇定下来,对着无头苍蝇一般的校尉们声色俱厉的呵斥: “乱什么?赶紧找人要紧,找到了大家一起受杖,找不到大家一起杀头!” 校尉们齐齐一震,“哗啦”一下,一窝蜂似的冲出凤凰门,如狼似虎一般冲进京都的街坊之中。 有那么一瞬间,王莽甚至有着拔腿就跑的冲动,可他很快就甩开这个荒谬的想法。 他随手抓过一个人,让他去宫里报信,自己则运转三阴诀心法,将灵觉扩散到最大,一双锐利的眼睛鹰隼般不停地在街坊之间扫来扫去,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可是出了东宫的凤凰门,左边的光宅坊和右边的永昌坊都是人流密集的地方,尤其是永昌坊更是京师名医扎堆的地方,每天来这里求医问药,甚至是买卖药材的人如过江之鲫,川流不息。 要在这茫茫人海之中,找到半个时辰之前溜之大吉的太子,谈何容易? “太子殿下,你在哪里?” 王莽的内心一片绝望。 事实上,李恪此时与王莽相距并不远,直线距离还不到十丈! 最开始,李恪打定主意离开京师,逃的越远越好,从此隐名埋姓,做个最普通的人了此一生。 可他刚跑到通化门,还没出城就看到守门的金吾卫士卒在仔细检查每一个进出长安之人的课户。 所谓课户,就是雍国百姓的身份证,每个人的租庸调都是与此挂钩的。 李恪平时根本用不着这玩意,一下子就抓了瞎,赶紧鬼鬼祟祟的逃出排队出城的队伍。 可他又不敢回东宫,本来雍帝就暴虐好杀,如今他离宫出走的消息肯定已经被上报了,这要被抓住了,恐怕李恪就要刷新纪录,成为雍国在位时间最短的太子了。 李恪想到这里,顿时打了个哆嗦,心里有了那么一丝丝的后悔。 只是如今他回去也是找死,李恪只能硬着头皮,琢磨着怎么在京都藏身,以后再想办法逃离。 他前世出身中医世家,大学也是上的国内最有名的中医药大学,九年本硕博连读下来,毕业的时候就被分配到家乡省城里最好的三甲医院。 没想到工作三年下来,刚过而立之年,事业和生活都要翻开新篇章了,居然穿越到这么个倒霉的皇子身上,如今更是骑虎难下,进退不得。 李恪心里沮丧,有意无意的往人多的地方挤,可当他不知不觉间一抬头,居然远远的就看见了“凤凰门”三个字,心里顿时愕然: “我擦,这是潜意识作怪吧,怎么走回来了?这不是自投罗网么!” 他缩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看着来来往往四处打量找人的东宫校尉,心里一阵发虚,赶紧一头钻进人流最密集的地方。 也是李恪倒霉,他刚随着人流挤进永昌坊,兜头就看见王莽阴着个脸,一双眼睛就跟带了扫描仪一样四处张望,显然就是在找他。 李恪心里一慌,正好看到路边小巷里面有个小角门,想也不想就缩着脖子低着头钻了进去,反身就把门给栓上了。 靠在角门后,惊魂甫定的李恪直看了一眼,马上就喜欢上了这个院子。 太熟悉了! 这很明显是一家药铺,后院里琳琅满目的摆放着数十个大大小小的簸箕,每个簸箕上都晒满了各式各样的药材,黄芪,白术,甘草和茯苓等等应有尽有,将一个小小的院子塞的满满当当。 闻着沁人心脾的药香,李恪几乎要忘了自己还在逃难。 他刚把手伸进簸箕上,还没抓到东西,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凶狠的犬吠声: “汪汪……” 李恪没来由的一阵心虚,他左右看了看,发现院子的内侧有一扇小小的木门正虚掩着,李恪顾不得多想,蒙着头就往里钻去。 只是他这一进去就发现不对,脚步马上就顿住了。 他刚要蹑手蹑脚的往后退,就听见里面一个好听的声音,带着三分嗔意娇声说道: “进来啊,磨磨蹭蹭的干什么?” 这屋子十分窄小,四面墙壁上都光溜溜的,只在正中的位置摆着一条春凳,凳子上随意的搭着几件绢薄的白衫。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春凳的旁边有一个硕大的浴桶,浴桶里面正慵懒的斜躺着一个云髻高耸的女子。 更要命的是,这女子身上不见丝缕,就这样随意的斜靠在浴桶上! 也幸好是背对着门外,李恪只能看见她那光洁的后背。 都说真正的美人,最好看的一定是肩膀,李恪之前颇不以为然。 不过此时此刻,他看着眼前的女子,心里却十分赞同。 即便没看到正面,李恪也敢肯定这是一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光看这一副欣秀丰整的,圆润滑腻的香肩,真真是:“添一分则肥,削一分则廋”。 “汪汪~” 外面的犬吠声似乎越来越近了,李恪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走进屋内,反手将木门拉上,屋子里的光线马上就暗了许多。 “哗啦啦~” 一阵阵水声响起,那浴桶中的女子似乎有些不耐,声音也带上了些许不悦,一边自顾自的泼水浇在身上,一边不满的训斥起来: “你这小蹄子,是不是皮紧了?做什么事情都拖拖拉拉的,惹怒了姑奶奶,小心我把你嫁给那面目可憎的镇东城!” “快一点,给我捏捏肩膀,今天累死了!” 第3章 搜查 “快一点,给我捏捏肩膀,今天累死了!” 桶中女子又开始催促了,李恪只觉得自己口干舌燥,赶紧扭过头,只是眼神却不由自主的还在偷瞄。 就在他的小心肝都开始“砰砰”乱跳的当口,外面的声音越发嘈杂起来,犬吠声更是越来越近,最后更是“咣当”一下,明显是撞在了院子外的角门上。 紧接着就是“刺刺拉拉”,利爪扒拉着木门的声音,夹杂在犬吠声之间,还有一个惊喜的声音: “这里,就是这里,乌电说人在这里面!” 李恪顿时浑身一僵,心里头再没有半点旖旎的心思,只剩下亡魂大冒: “完了,竟然是飞奴司的细犬!” 飞奴司虽然归于金吾卫所辖,实际上却直接只对雍帝一人负责,除了凶名赫赫的“黑骑”之外,飞奴司最为人所知的就是万里传信的飞奴和千里追踪的细犬了! 李恪知道自己逃跑会让雍帝暴怒,只是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出动了飞奴司的细犬。 “怎么办,怎么办……” 李恪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他毫不怀疑自己被抓回去之后,暴怒的雍帝会像对皇七子李博这个前太子那样,亲手将自己杖杀。 李博这个便宜七哥好歹还当了几个月的太子,自己呢? 几个时辰! 这岂不是要刷新雍国最短命太子的记录? 李恪一片心慌意乱,冷不丁居然闻到一股特别的气味,心里顿时一动。 他再一看那个硕大的浴桶,心里顿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浴桶中的女子叫陈悦薇,是这家小药铺的主人。 此时她也发现了不对劲,刚要转身看个究竟,身后突然伸出来一只大手,猛的捂住她的口鼻,脖子下面也是寒气大盛,耳边更是传来一个阴森森的声音: “不许动!” 陈悦薇浑身僵直,美丽的眼眸中尽是惊恐之色。 也亏得她最近经历的事情多,很快就反应过来,脑袋轻轻的点了点,嘴里却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然而让她更惊恐的是,身后的那个恶贼居然乘机钻进浴桶中来,竟然要与她共浴!? 这个发现让她又惊又怒,更多的则是羞愤欲死,陈悦薇不由得心下惨然: “也罢!自己本来就被逼迫的退无可退了,今日死了就死了,免得还要遭受这些恶贼的侮辱。” 陈悦薇绝美的脸庞滑下一串清泪,心中却是一横,紧闭双目就要往颈下的利刃撞去。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院外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却是紧闭的院门被人从外面暴力踹开,紧接着就听到有个低沉的声音说道: “有请大驾!” 陈悦薇愕然,搞不清楚来的是什么人,怎么说的话也含含糊糊的。 倒是李恪心中明白,这些人大概是得命令,不能将事情传扬出去,否则堂堂一国太子,居然因为恐惧离宫出走,怕是要让北齐人和东夷人都笑掉大牙。 不过这也让李恪心里松了一口气,这些人有所顾忌,就是他逃出生天的机会。 他悄悄的附在陈悦薇的耳畔,轻声细语道: “别怕,我不是坏人,只要你帮我躲过这些人的搜查,日后我必有重谢。” 这浴桶虽然颇大,但是两人挤在里面,贴的却是十分的紧密,再加上两人之间仅仅隔着一层李恪的衣物,还被热水这么一浸透,其中香艳,实在不足为外人所道。 李恪已经很努力让自己镇定了,奈何身体实在太诚实,以至于陈悦薇的心情刚刚稍微平复,一双秀眸却又猛的睁开。 她倒是想转过身去给这个淫贼一记狠狠的耳光,外面却传来一阵娇俏的惊呼: “啊,你,你们是谁……” “啊哟,不行,你们不能进去,我家小姐在里面沐浴!” 陈悦薇心头一紧,几乎要站起身来,猛然间才想起自己一丝不挂,心中更加羞愤。 偏偏身后那个淫贼还假惺惺的将春凳上的衣衫扯过来,搭在她的肩膀上,轻轻的耳语道: “挡住,别走光了。记住,我没有恶意。而且你觉得,若是我被抓了,他们会相信你和院里的那位姑娘是无辜的吗?” 陈悦薇下意识的将衣衫挡在身前紧紧抱住,身后的那个淫贼却乘机慢慢的缩进浴桶之中去,这过程之中,自然免不了挨挨蹭蹭的,让陈悦薇不由自主的直起了身子。 “呜呜……” 院子外的细犬突然不叫了,声音变成了奇怪的呼噜声,而且狗脸也是一脸懵逼,开始到处乱嗅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还真想将那淫贼交代出去,可一想他那句话,陈悦薇就迟疑了: “他们会相信你和院里的那位姑娘是无辜的吗?” 院子里传来小丫鬟尖利的哭泣声: “你们干什么,凭什么欺负人,走开,都走开!” 屋子里的陈悦薇心中越发担心,忍不住厉声呵斥道: “滚出去!朝廷什么时候允许你们如此侮辱妇人名节了?难道不怕我一头撞死在登闻鼓前么?” 就在此时,细犬猛的直起身子,冲着院外剧烈的狂吠起来: “汪汪,汪汪汪……” 随之而来的还有其他金吾卫校尉的叫声: “这里,这里有情况,啊……” “快追!” “别跑!” …… 院子里的校尉们面面相觑,领头的高大校尉更是脸色黑如炭头,眼中却满是惊讶,他狐疑的打量着小院子,对着犬奴怒斥道: “怎么搞的,你不是说就在这里吗?” 被细犬拖的跌跌撞撞的犬奴也是摸不着头脑,一边往院子外面跑,一面畏缩的回道: “明明在这里的,刚才乌电一直叫……” “好了!管好你的狗!” …… 声音慢慢的远去,院子里传来小丫鬟的哭声: “小姐,你还好吧?” “我没事,你先别进来!” 陈悦薇听到小丫鬟的声音,慌忙叫道:“你去再给我烧点水去,被这些人一闹,我要重新洗过一遍。” “哎?好吧……” 小丫鬟的声音有些疑惑,不过还是乖乖答应下来。 等听到她的脚步声走远了,陈悦薇猛的跳出浴桶外,操起春凳劈头盖脸的就往里面打去: “你这个混账东西,淫贼,王八蛋,人人都欺负我,你也来欺负我!” 李恪刚有一点逃出生天的庆幸,冷不防被春凳结结实实的砸在肩膀上,痛的他惨叫一声: “唉哟,你这疯婆子,你疯了!” “是,我疯了,我疯了,我要杀了你这个杀千刀的淫贼!” 李恪被这疯婆子吓了一跳,赶紧连滚带爬的跳出浴桶,围着浴桶和她捉起迷藏来: “你别乱来啊,喂,你走光了!” “啊!你这混蛋,我要杀了你!” 第4章 心肺复苏 两人正追打的厉害,外面听到动静的小丫头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一看到狼狈的两人,顿时捂着小嘴惊呼出声: “啊?小姐!你?” 陈悦薇浑身一凉,原本只是随便搭在身前的衣衫也落到地上去,她终究不是那些毫无廉耻的女子,这下子险些气晕过去: “你,你……闭上你的狗眼,背过身去!” 李恪…… 不过他还是老实照做了,虽然心里有点发毛。 “扑通~” 这是入水的声音,李恪心里松了一口气,还好,这疯婆子没有乘机一春凳砸自己后脑勺上。 “你,滚出去,不许睁开你的狗眼!” 李恪这下不乐意了,这不睁开眼睛怎么走的出去? 再说了,他虽然不是那些阅尽万片的人渣,可也不是什么都没看过的小处男啊,有什么好看的? 心里很强大,不过身体很诚实,李恪转身的时候,忍不住微微睁开眼睛。 可要死不死的,他这副猥琐的作态正好被警惕的陈悦薇看在眼里,她本来就被气的不轻,这个时候更是羞愤交集的尖叫起来: “啊,你这淫贼,我和你拼了!” 李恪吓了一跳,心里也后悔自己的浮浪行为,赶忙抱头鼠窜。 可身后却“咚”的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那个气鼓鼓的瞪着他的小丫鬟惊呼出声: “小姐,你怎么了?” 李恪转身看去,却发现陈悦薇整个人扑倒在浴桶木沿上,整个人动也不动,心里也十分担心。 不过很奇怪的是,小丫鬟慌慌张张的跑过去,却怎么也没办法把人扶起来。 李恪仔细一看,心里顿时乐了。 不过他也没拆穿,反而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唉哟,糟糕了,莫不是气急攻心,晕过去了?” 那小丫鬟本来就慌了神,这个时候听到李恪的话,马上就信了,一张小包子脸上满是慌张,随时都要哭出来的样子,哽咽的说道: “那怎么办?” 李恪斜瞄一眼,正好看到陈悦薇的脸庞,差点没笑出声来,不过他还是板着脸,十分严肃的说道: “这可糟糕了,要是不及时救治的话,恐怕会有不测之祸啊。” 小丫鬟更加紧张,眼泪都直接流下来了,也不把李恪当坏人了,抓着他的手央求起来: “那你有没有办法救救我们家小姐?求求你了,我们家小姐是好人。真的,我不骗你。” 李恪见这小丫头泫然欲泣的样子,心中生出一股怜意来,居然有些不忍欺骗她。 不过他心里有了主意,故意装作为难的说道: “这个,也不是没得救,正好我会一套举世之间无人可知的‘心肺复苏法’,可以治你们家小姐的昏厥之症!” “那你就快点治吧,求求你了,好不好?” 小丫头拉着李恪的袖子左右摇晃,鼓鼓的包子脸上尽是哀求。 李恪差点装不下去,赶紧神情肃穆的说道: “那好,你把你家小姐放在春凳上,放平来。” 小丫鬟赶忙照做,还细心的帮陈悦薇把衣衫都穿好了,却浑然没发现她家小姐居然可以搬动了。 李恪肚里暗笑,走到春凳旁,有些为难的说道: “哎,罢了,我的清白不要了,为了救人性命,清白丢了又有何妨。” 小丫鬟听的迷糊,抓了抓小脑袋,奇怪的问道: “怎么你救人,不要针灸不要医药,要清白干什么?” 李恪见陈悦薇虽然平躺着,可眼珠子却咕噜噜的来,咕噜噜的去,显然是在偷听,对李恪这所谓的“清白救人”也十分好奇。 李恪肚皮都险些笑爆,可还是煞有介事的说道: “我这心肺复苏,其实是要用我的嘴,将一股先天阳气,度入你家小姐嘴里……” 小丫鬟感觉好像又什么不对,可一时却反映不过来。 可她家小姐就不同了,陈悦薇早就把李恪当成了一个大淫贼,这个时候哪里还忍得住? 她本来不过是摔了一跤,感觉丢脸,顺势装晕,又哪里肯让李恪占这么大的便宜,玩什么“嘴度阳气”的心肺复苏? 小丫鬟瞬间瞪的浑圆的小眼睛里,惊愕的发现她家昏迷的小姐从春凳上一蹦三尺高,举起巴掌就要往李恪脸上扇去: “我打死你这个该死的淫贼!” 李恪早有所料,笑嘻嘻的一把抓住她的手,还不忘促狭的冲小丫鬟挤挤眼睛: “你看,我把你家小姐的昏厥治好了,对吧?” 小丫鬟只是单纯,又不傻,顿时也是气鼓鼓的瞪着李恪: “哼,你就知道欺负我家小姐,你就是个坏人!” 李恪哈哈一笑,顺势放开小姐的手腕,两手一摊的说道: “真是没天理,我帮忙治好了昏厥之症,没有感激不说,还骂我是坏人,其实我是好人来着!” 陈悦薇气的气息都粗了几分,咬牙切齿的说道: “还说你不是淫贼,你不是淫贼,为什么有人来抓你?” 李恪头皮一紧,心里暗骂自己愚蠢,明明危险还没完全过去,自己居然还大大咧咧的在这里调戏女孩子,真是不知死活。 他转念一想,有些尴尬的说道: “那什么,我不是淫贼,我……” “咣当!” 门外又是一阵轰响,小姐和小丫鬟两人齐刷刷的看向李恪。 李恪脸色一白,以为那些人去而复返,他刚要往浴桶里钻,企图如法炮制,门外却传来一个公鸭般的尖细嗓门: “陈家小娘子,赶紧滚出来,你躲的过初一,躲的过十五么?” 李恪的动作顿时僵住,心有余悸的嘘了口气,眼神却微妙的看向陈家小娘子主仆二人,果然发现她们两个小女子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起来。 “咦,没人在吗,太好了,哈哈哈……” 外面的公鸭嗓子没听到有人应答,更加肆无忌惮起来,外间更是传来“丁丁咣咣”翻箱倒柜一样的声音。 陈悦薇脸色一变,起身就要冲出去。 李恪赶紧挡住她,指着她一身湿透的衣服笑道: “你这样出去,是打算便宜别人吗?” 陈悦薇瞪了李恪一眼,心里却莫名其妙的有些安心。 李恪笑了笑,也不以为意,他摸了摸下巴,突然说道: “不如这样,我帮你把人打发走,你答应我一个要求,怎么样?” 第5章 扫把星 “你到底是谁?” 陈悦薇却没有上当,反而十分警惕的盯着李恪追问道。 这个淫贼给人的感觉十分奇怪,长相衣着像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可是行为却有些痞癞,跟街头的一些浮浪子弟有得一比。 再加上搜查他的那批人,很明显不是普通的官差,由不得陈悦薇不慎重。 边上的小丫鬟虽然不是很聪明,可也知道自家小姐似乎很讨厌李恪,这个时候也同仇敌忾的瞪着大眼睛,一副奶凶奶凶的亚子。 李恪看的好玩,迅雷不及掩耳一般屈指在小丫头的脑门上一弹。 “嘣~” 小丫鬟一呆,眼睛瞪的更圆了,然后才后知后觉的捂着光洁的脑门痛呼出声: “唉哟,小姐,你看。他欺负人!” 陈悦薇气的要命,赶紧把小丫头护在身后,瞪着李恪说道: “不许你欺负小包子!还有,你还没说你是谁,你刚才是怎么让他们离开的?” 李恪见小包子撅着小嘴,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委屈,心里也有些不好意思。他赶紧顺着陈悦薇的话往外说,有些得意的在春凳上一抹: “闻闻,你自己准备的东西,不用我来告诉你吧?” 陈悦薇瞬间恍然,心里倒是挺佩服的: “竟然是薄荷膏!” 李恪笑着点了点头,心里也有些得意。 此时的人虽然懂得利用细犬来追踪,可也还只是停留着循味寻踪的阶段,对于反侦察的应对手段并不多,自然想不到有人会用薄荷膏来影响细犬的嗅觉。 刚才李恪就是闻到春凳上薄荷膏的味道,瞬间就想到了对策——将薄荷膏抹在手指上,将将在陈悦薇的颈中轻触一下,清凉的触感再加上身后不知身份的陌生人,陈悦薇自然就误以为脖子下面是一把寒气逼人的钢刀。 而李恪则乘机整个人缩进浴桶之中,薄荷膏在热水中一浸,一边溶进热水之中,一边加速挥发,自然将李恪的气味消散一空。 至于为什么那些细犬突然对着外面狂吠,还有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李恪其实也不太清楚,他只不过是赌了一把,索性赌赢了而已。 陈悦薇却不知道这些,只觉得眼前这淫贼“算无遗策”,实在阴险的可怕,心里的警觉更增了几分。 她到有心将李恪赶走,可是外间却突然传来一阵欢呼声: “啊哈,钱袋子居然藏在这里,发财了发财了!” 陈悦薇大惊失色,失声叫道: “郑大住手,你敢偷盗民财,不怕我去衙门告你吗?” 外面的郑大吓了一跳,失手跌坐在地上,他慌里慌张的爬起身来,起身就要往外跑。 奈何他身躯矮小肥胖,看上去就像是只活生生的癞蛤蟆,刚起身不久,就被人从后搭在肩膀上,稀里糊涂的就天旋地转,然后再次跌坐到地上。 等郑大晃过神来,这才看清眼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年轻男子,只是很奇怪,这人浑身上下居然湿透了,衣襟上还在不住地往下滴着水。 年轻男子自然是李恪,他丢下一句“我抓人,你答应我一个条件”,也不管陈悦薇答不答应,直接就跑出来,将企图逃跑的郑大逮住了。 陈悦薇虽然有些不悦,可还是赶紧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和小包子一起追了出来。 那郑大看着身材高大的李恪心里发憷,看到陈悦薇主仆二人却松了一口气,十分笃定的叫道: “好你个黑寡妇,克死了我家族兄不说,竟然还敢和其他野男人勾三搭四。” 李恪听的奇怪,转头却发现陈悦薇脸色煞白,心中疑窦顿生。 小包子却很生气,尖着嗓子叫了起来: “你胡说,明明是你家族兄自己混账,跌进护城河里淹死的,和我家小姐有什么关系?” 郑大紧紧捂着钱袋子,看着门外探头探脑的多起来的看客,胆子越发大了起来: “我呸!整个东城谁不知道这姓陈的婆娘,专会克夫!且不说我家族兄,刘员外和李秀才呢,全是她克死的吧?还慈心堂呢,我看啊,改叫黑心堂算了!” 边上的看客们也是满脸的嫌恶,不齿的附和起来: “真是不要脸,克死几个了都?” “就是,亏她还有脸活着。要我说啊,早就在克死第一个夫君的时候,就该把她殉了!” “说的是呢,这样的扫把星,竟然还有脸赖在这里,真是丢我们永昌坊的脸” …… 一句接一句的流言蜚语,一句比一句更恶毒,像是利箭一般一支接着一支,直刺人心。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你们胡说……” 小包子有些词穷,她毕竟太单纯,心里知道这些人是胡说八道,可却不知道该如何去辩驳。 陈悦薇身子一晃,几乎站不稳来,李恪赶紧从边上将她扶住。 他倒是听明白了,感情这位凶巴巴的陈小娘子居然还有如此“彪悍”的过往。 身为后世来人,虽然经历了“穿越”这么诡异的事情,不过李恪还是觉得所谓的“克夫”不过是无稽之谈。 他才不相信仅凭所谓的生辰八字,就能玄而又玄的妨碍另一个人的生死。 所谓的克夫,恐怕是有心人强行按在这个可怜的女子头上的罪名和枷锁罢了。 比如此刻坐倒在地的郑大,在撩起大家一起声讨这个克夫的扫把星之后,偷盗被抓的惶恐早就一干二净,反而有恃无恐的,连逃跑都不准备逃跑了。 甚至他那一双阴毒的小眼睛,还不停的在陈悦薇和浑身湿漉漉的李恪之间转来转去,很快就猜到了“真相”! 一时间真是让郑大又羡又嫉,恨不得以身代之。 李恪冷眼旁观,很快就感受到了郑大眼神中的敌意。 他稍一琢磨就知道是怎么回事,顿时冷笑一声: “大雍律!盗人钱财,藏(赃)不盈一钱,罚劳役三十天;不盈二百二十至一钱,迁之;不盈六百六十至二百二十钱,黥为城旦。” “小包子,你们家的钱袋里有多少钱财?看看这个贼子,是该迁为贱户,还是该黥为城旦。” 第6章 巧治无赖 这古代的刑罚还真是让人毛骨悚然。 在现代,偷人家几百块钱,恐怕派出所自己就处理了,不到一定的金额,估计也就拘留几天了事。 可在古代却不一样,偷人钱财,不足一文钱就要罚劳役三十天! 超过一文钱不到两百二十文,就要迁为贱户,流放到朝廷需要的地方去服劳役,一辈子! 超过两百二十文不足六百六十文则更狠,直接黥面之后,丢到长城边关去,白天要望哨,晚上还要修筑城墙! 要知道古代的生产力不发达,修筑长城从来都是将这些罪犯和其他强征来的小民当做消耗品的,想想还真是不寒而栗。 也幸亏李恪继承了前身皇九子的记忆,否则他还真不懂这些。 不知道为什么,本来李恪还觉得大雍律太过残酷,可一看到这郑大獐头鼠目的样子,突然又觉得这样的严刑酷法居然也不错。 小包子和自家小姐两个人苦心支撑着这家摇摇欲坠的慈心堂,对店里的情况如数家珍,很快就报出一个详细的数目: “钱袋里是七百一十一文钱,是明天要付给钱员外的药材钱。” 李恪随意的点点头,戏谑的眼神打量着郑大,直把这个蟊贼看的心里发毛,这才露齿一笑,一副同情关怀的模样: “你猜猜,按大雍律,超过六百六十钱,该如何处置。” 郑大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心里更是发毛。 只是他欺负陈悦薇两个孤弱女子习惯了,这个时候怎么也不肯轻易认怂,强撑着问道: “该如何处置?” 李恪嘿嘿一笑,伸手郑大肩踝上一划,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吐出一个字来: “刖!” 黥面只是在人面上纹身,留下侮辱性的罪证;刖刑却是直接将犯罪之人的手足砍掉,留下永久的残疾。 郑大吓的直接一哆嗦,裤裆里居然一股湿热,竟然直接被吓尿了。 就在他心里害怕,想要把钱袋还回去的时候,本来被吓的不出声的人群里突然传来一个低哑的声音: “你说是偷盗,就是偷盗吗?说不定这钱是郑大自己的呢!” 李恪眉头一皱,可转眼看去,外面十好几人围在一起,实在看不出来这是其中哪个人在使坏。 郑大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恍然大悟一般,尖声叫道: “啊,没错没错。这就是我的钱袋!” 小包子被这些无耻之徒气的要命,她又是委屈又是心疼,呜咽着哭道: “你真不要脸,这钱袋明明是我给小姐缝制的,里面装的是我们慈心堂的救命钱。还有你们,你们这些街坊,我家老爷生前,你们谁没受过他老人家的恩惠,如今他老人家一走,你们就联合起来欺负我们家小姐,你们还是不是人啊,呜呜……” 小包子越说越伤心,最后更是扑到陈悦薇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那些被责骂的街坊当中,有些人还有点廉耻,顿时被说的羞愧难当,惭愧的摇着头走了。 剩下的则是些脸皮奇厚的,虽然有些不自然,可还是赖在外面,甚至郑大这个不要脸的东西,更是大言不惭起来: “有什么恩惠不恩惠的,他治病的时候,我们又不是没给钱!” 有些被小包子说中心底羞处的,这个时候就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齐声附和起来: “就是就是,我们给钱了的。” “说起来,还是我们养活了陈家,我们怎么就受他恩惠了?” “就是嘛,应该是陈家受我们的恩惠才是。” …… 李恪听的这些话,心中齿冷。 他前世出身中医世家,大学也是上的国内最有名的中医药大学,九年本硕博连读下来,毕业的时候就被分配到家乡省城里最好的三甲医院。 身边亲身经历过的,再加上亲眼见过听过的,里面多有这样忘恩负义的无耻之徒,心里虽然不齿之极,也早就习惯了。 不过这样一来,对付这样的卑鄙小人,李恪心里就没什么负担了。 他随手将仅剩的一块玉珏掏出来,冲着这些人一晃,然后森然笑道: “本来,这等小事不归我飞奴司管辖。不过这等厚颜无耻,伤风败德的丑事既然让我撞见了,嘿嘿嘿……” 这些百姓平时见的最多官差,也不过是京都府的捕快,至于坊丁铺兵们,都是街坊邻居里抽调出来的熟人,并不被他们敬畏。 可一听“飞奴司”的凶名,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几乎是下意识的,齐齐都往后倒退了好几步。 要说怀疑,肯定有人心底有些怀疑的。 可刚才那块玉珏一看就珍贵无比,普通的百姓一辈子都见不到一次。 再加上飞奴司凶名赫赫,岂是那么好冒充的?这要是被抓到了,那可真是要死的惨不堪言。 这些人谁也想不到,眼前的居然是当朝太子,他本来就被飞奴司在追缉,随手冒充一下毫无心理压力。 再说了,就算被抓到了,飞奴司难道就敢以“冒充”的罪名来治罪太子? 雍帝喜欢杀太子那是皇室内部的事情,飞奴司说白了就是皇帝的奴才而已。 那些起哄的百姓吓的连连后退,不一会就抱头鼠窜,散的一干二净,只留下浑身哆嗦的郑大。 李恪对于戏弄这样的人渣毫无心理压力,索性玩个痛快。 他大摇大摆的走到郑大面前蹲下,露出恶魔一样的笑容问道: “你可知道,欺骗我飞奴司的后果是什么?” 郑大早就吓破了胆,手里的钱袋也不香了,发而觉得烫手无比,赶紧往李恪手里一塞,然后想也不想就跪在地上“砰砰砰”的胡乱磕头: “爷爷饶命,我再也不敢了,饶命啊,我根本不敢欺瞒爷爷啊……” 李恪顿时有些没趣,站起身来,一脚把这个人渣踢开,嫌恶的骂道: “自己去衙门自首,我飞奴司事务繁多,谁耐烦纠结你这点小事?” “是是是,我这就去。” 郑大如蒙大赦一般,屁滚尿流的跑了。 小包子在边上看的两眼冒光,简直是又解气又开心,崇拜的小眼神里满是小星星,抓着李恪的衣襟摇啊摇的: “哇,你好厉害,你居然是飞奴司的!” 陈悦薇却没这么好糊弄,她不动声色的将小包子护在身后,眼神复杂,带着十万分的警惕问道: “你不可能是飞奴司的人,你到底是谁?” 第7章 秘方? “你到底是谁?” 陈悦薇的追问有些咄咄逼人,让李恪毫无回避的余地,只能叹息着笑道: “女子太过刚锐,可不会讨人喜欢。” 陈悦薇脸色微变,眼神却变得坚定起来,最后更是直视着李恪,坚决的说道: “我很感谢你帮我们赶走郑大,如此算来,我们也算是两清了,你走吧!” 李恪怔住了,他没想到这小娘子居然如此的硬气,说赶走就赶走。 只是李恪一时间也不知道去哪,心里还仔细琢磨过,觉得既然上次能在这里糊弄过去,以后这个搜查过的地方,应该也挺安全才对。 不是有个说法叫灯下黑么? 再说了,这小娘子被郑大欺负的时候楚楚可怜,还要靠自己来搭救,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卸磨杀驴,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 李恪心里极为不爽,干脆老着脸皮往椅子上一摊: “不行了不行了,刚才对付那么多无赖,可累死我了,我没力气走路了,勉强就在你这里休息个十天八天的吧!” 陈悦薇两眼园睁,一副见了鬼的模样,一时间气的要跳脚: “你,你这淫贼!怎么这么无赖?” 小包子也不高兴,撅着嘴跟着自家小姐声讨: “还以为你是好人,没想到你也是个坏蛋!不许你欺负我家小姐!” 李恪也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道: “不是说过了,我帮你们赶走无赖,你们要答应我一个条件的吗?这个条件就是,让我暂时在你这避一避,过几天我自然会离开。” 陈悦薇见这家伙赖定了的样子,心里一阵气苦。 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对于曾经娇生惯养的陈小娘子来说,简直是天崩地裂一样。 先是父亲突然离世,紧接着未婚夫也毫无预兆的突然暴毙,自己也莫名其妙的被人冠上了“黑寡妇”“扫把星”的名头。 她本来已经死心,只想将先父留下的慈心堂打理好,却不料又引来接二连三觊觎的目光,到了现在,就连一个偷儿都敢肆无忌惮的欺上门来。 现在更是摊上了李恪这么一个淫贼,想赶都赶不走。 虽然陈悦薇笃定李恪不是什么飞奴司的秘谍,可她心里却清楚这人既然能让飞奴司出动,肯定是大有来头,绝对是她得罪不起的人。 好在这淫贼还有点良心,知道回护她和小包子两个孤女,这么一想的话,陈悦薇居然有些心动:“或许有这淫贼照看,郑大那样的人渣再不敢欺上门来,也未可知?” 想到这里,陈悦薇又有些纠结起来。 但是考虑到还要将慈心堂开下去,她慢慢的就下定了决心: “我可以不管你是什么人,但是你不能做有损我慈心堂的事情。” 李恪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想通了,心里也有些意外,不过同时也是放松下来,能有这么个落脚点暂时隐藏也是不错的。 他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赶紧站起身来,郑重的施礼道谢: “多谢陈小娘子收留,本……人也略通岐黄,正好可以帮你打理慈心堂。” “你?” 陈悦薇狐疑的打量了一番,随即翻了个好看的白眼,没好气的说道: “免了吧,你别给我招麻烦进来就不错了。” 小包子也认同的点头,很认真的说道: “就是嘛。你不会也不能吹牛啊!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年轻的大夫呢。” 李恪被人小看了,也不生气。 中医本来就是一门很吃经验的学科,越是年纪大的老中医就越是受人追捧,他当初刚去医院实习的时候,早就习惯了别人怀疑的目光和态度。 不过中医最后还是要靠技术来说话的,前世有着十几年系统的刻苦学习,再加上近十年的临床诊断经验,李恪对自己有着十足的信心。 这一点,他不急。 而此时的大夫,由于一些陋习的原因,每个人从学徒开始,最少要免费为师傅服务十年以上,才有可能得到师傅的点拨;想自己上手治病,又要好几年的时间,真正等到能独立出诊,无一不是到三四十岁的年纪。 这也就难怪陈悦薇和小包子不信任李恪了。 李恪决定先露一手再说,他仔细回想后院中的药材摆放,心里顿时了然,信心十足的说道: “黄芪、人参、白术、甘草、陈皮、升麻、柴胡、当归。嗯,是补中益气方!你是在为人制作成药?” 陈悦薇本来根本没把李恪刚才那句话当回事,这时候突然听到他居然叫破了自家的药方,顿时大吃一惊: “你,你……你这淫贼,我家这秘方你是从哪里偷来的?” 李恪一愣,心里也嘀咕起来: “原来这个时候这个方子还没普及开来吗?” 不过陈悦薇的态度让他十分爽快,说话也变得随意起来,带着一丝淡淡的傲然: “不过是个小小的补中益气方,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而且,我猜你用的是‘水渍法’,对不对?” 陈悦薇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毕竟探听出具体的药方还能理解,可是现在李恪明显是连成丹方式都掌握了,这让她如遭雷击一般,整个人都开始发抖,颤声问道: “你,你这淫贼,你盗取我家慈心堂赖以立足的秘方,到底意欲何为?” 李恪没想到她的反应这么大,有些奇怪的说道: “你家的秘方,也没什么了不起吧?我还知道‘点水’‘结晶’好几种更好的方式呢。” 陈悦薇本来都吓坏了,一听李恪的说法,心里居然一阵轻松,她猛然想到一种可能,顿时勃然大怒起来: “什么‘点水’‘结晶’?简直闻所未闻!你说,你是不是知道了我家的秘方,却没有具体的手法,想要乘机到我家来探听?” 李恪不屑的嗤笑,他本想讥刺这个自以为是的小女人两句,可话都口边却反应过来: “说你孤陋寡闻,嗯……好吧,也许这‘点水’和‘结晶’法,还要靠我来发明啊。” 陈悦薇本来还有三分怀疑,这个时候彻底放下心来,她也不和李恪犟嘴,反而傲娇的冷哼一声,招呼着小包子一起往后院走去: “小包子,咱们接着弄药去,留下这位神医在这里发明他的‘点水’‘结晶’法!” “嘻嘻!” 小包子捂着嘴轻笑出声,她虽然年纪小,可也在慈心堂呆了十年,自然知道能发明一种制药方式的大夫,哪个不是留名青史的神医。 至于李恪,虽然个子高大,皮肤也白,长的也好看,可是怎么看也不像是那些经验丰富的老神医啊! 第8章 头顶生疮 虽然李恪有被质疑的心理准备,可是被两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给鄙视了,还是让他十分不爽。 他倒有心去和陈悦薇比试一番,奈何陈悦薇现在笃定他心存不良,有窥视慈心堂的补中益气方制药方法的嫌疑,每次都防贼一样防着他。 这让李恪十分憋闷,心里更是下定决心,要让这臭丫头知道知道什么是天高地厚。 只是现在他一没有化学制剂,二没有精密器材,点水法和结晶法都没办法实施,不过这也难不倒李恪。 他曾经跟随医院组织的队伍,参加过送医下乡的活动,当初他们医院特别要求,要把医疗送到最艰苦的地方去。 也正是那一次,可以说是意外迭出的送医下乡活动,给李恪打开了一扇名叫“土方土医”的大门,让他见识到了蕴藏在民间的朴素中医的智慧。 现如今他被陈悦薇安排住在后院的药材仓库旁,李恪对这样的环境也不介意,他哪次送医下乡时,住的环境都比这更差。 不过他这副淡然处之的态度,倒是让陈悦薇感官好了些,觉得他并不是那种吃不得半点苦头的纨绔子弟。 因此李恪有什么要求,陈悦薇也尽量满足他,即便李恪时不时的要求那些药材,陈悦薇也每次都让小包子给他送过去了。 两下里倒也相安无事,日子一过就是三天。 陈悦薇起初还对李恪十分警惕,可后来发现他似乎没有什么窥探的举动,心里也开始自我怀疑起来:“难道真的误会他了?” 她心里倒有点过意不去,可每次生出给李恪道歉的想法,马上就会想起当天在浴室里这个小淫贼对自己的所作所为,陈悦薇又会恨的牙根痒痒,至于道歉的想法自然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反而是小包子现在很喜欢和李恪说话,她本来就年纪小,长的又娇小可爱,李恪一直把她当小妹妹看待,时不时把后世一些逗趣的段子改头换面,换成此时的说法来逗她开心。 也是这小丫头可怜,从小就不知道父母是谁,被陈悦薇的父亲带回家来之后,虽然陈家并不曾少了她的衣食,可是从来却都没人会这般让她开心快活。 小包子每次都被李恪逗的“咯咯”大笑,心里也越发依恋他,不知不觉间居然生出一丝眷恋来。 这一日李恪又在逗小包子说话,装模作样的表演: “……和尚被问的烦了,把问姻缘的秀才暴打一顿,气呼呼的说道:‘姻缘姻缘,不知道俺们和尚是不能娶妻的么,来俺们这里问姻缘,诚心气俺不是?’” 小包子笑的前俯后仰,小拳头娇嗔的砸在李恪肩膀上,不依的责怪道: “哪有你这样编排人的,小心佛祖知道了怪罪。” 李恪满心的不以为然,随口说道: “那么多人拿香火去佛祖那里买保佑,佛祖忙都忙不过来,哪里会顾得上我这无名小卒……” 两人正说的高兴,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紧跟着响起郑大那特点鲜明的公鸭嗓子: “人呢?出来,出来,哪有你们这样治病的!” 李恪眉头一皱,心里也有些怒气,这郑大上次才吃了教训,今天又来上门寻事不成? 他这边还没动作,对面的陈悦薇已经匆匆起身去了前堂,很快就听到她的声音传来: “不是与你们说过吗,这药要吃三天才能见效。” 郑大的声音里带着些痛苦,有些焦躁的说道: “若是有效,别说三天,三十天也使得。可你这药明明没用啊,我吃完之后,不但没见好,反而更加厉害了!” “啊?这,这不可能吧……” 陈悦薇的声音有些迟疑,显然心里也是没底。 小包子早就坐不住了,“噌”的一下起身就要往外跑,李恪赶紧抓住她的胳膊,轻声交代: “去看看,有什么情况赶紧来里面跟我说。” 小包子点点头就跑出去帮忙,很快外面就吵了起来。 郑大一开始也不敢来闹事,可连着几天都没看到李恪出现,就以为这位飞奴司的“贵客”已经离开了。 再加上他实在是被折腾的不轻,这才麻着胆子上门来。 他心里未必是想闹事,只是头顶上实在是难过,又痛又痒,让他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折腾了两天多,都要把他折磨疯了,说话的时候自然难免带上些情绪。 李恪在里面听了个大概,心里就有了谱,可他等了半天也没见小包子进来,就知道这小迷糊八成是把自己的交代给忘了。 李恪哑然失笑,干脆自己起身走了出去。 陈悦薇也有些慌乱,不过还是硬着头皮说道: “发热恶寒,疮形如粟,坚硬根深,状如铁钉,以及痈疡疖肿,红肿热痛,舌红苔黄,我用五味消毒饮,本来就是对症的啊!” 郑大疼的厉害,焦躁的说道: “你这庸医,真是害人不浅。既然你说对症,为什么我到现在还没好,反而症状越发重了?” 他本来还想说几句威胁的话,猛然发现李恪居然掀开帘子走了出来,心里顿时吓了一跳,嘴里的狠话脏话全都半路吞了回去,自己把自己噎的够呛。 不过郑大哑了声,上次那个低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庸医害人!真是草菅人命,难道你不知道,庸医治病害人,是要吃官司的么?” 陈悦薇越发有些慌,她的医术远没有到可以独立出诊的地步,平时一些头疼脑热的小病可以靠着慈心堂的方子应付过去,可今天郑大这痈疡恶化,真的让她束手无策了。 她这副慌张的样子,落在有心人的眼里,自然让人更加肆无忌惮。 那个低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哼,本还以为慈心堂这老大的名头,亏你们还有脸说什么‘一方好’,我看啊,这慈心堂的牌匾也别挂了,早点摘下来的好,免得害人害己!”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小包子也慌了,她对医术更是一窍不通,只会分拣药材和帮忙熬药,自然更加帮不上忙。 李恪见郑大的眼神慌乱,再想起上次也是这个低哑的嗓子在后面挑事,心下顿时了然。 他走到郑大的面前,只看了一眼心里就有了数,淡淡的说道: “用五味消毒饮,方子没错。” 第9章 旧情还是旧恨? “你别添乱了好不好?” 陈悦薇的语气十分无奈,她根本不相信李恪是什么名医,觉得他最多和自己一样半斤八两。现在自己一个人已经够头疼了,再把他掰扯进来,就更加纠缠不清了。 郑大也有些不满,虽然心里还是很怕李恪这个“飞奴司秘谍”,可还是小声说道: “那个,治病还是让大夫来吧。” 小包子也拉了拉李恪的袖子,小声劝道: “李大哥,你别给小姐惹麻烦好不好,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光宅坊,找老爷以前的徒弟孙大夫来帮忙吧。” 她这声音虽小,可问题是这屋子并不大,许多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那个低哑的嗓子更是大喜过望,阴恻恻的笑道: “看来这慈心堂是真的开不下去了,居然想着去找以前的弃徒回来帮忙,也罢,去个人,把孙学炳叫来,看看他有什么本事让慈心堂起死回生。” 也许是觉得胜券在握了,那个低哑嗓子的主人这次没有遮遮掩掩,而是堂而皇之的站了出来。 这人个子不高,脸色蜡黄,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廋弱,再加上一副尖酸刻薄的样子,活脱脱一只大马猴一样。 陈悦薇这个时候也看明白了,她神色变得十分严肃,带着几分哀求的说道: “齐伯伯,当初我爹和你也是知交好友,他老人家刚走半年,你就迫不及待地对慈心堂动了心思,是不是太不仗义了?” “知交好友?”齐景山脸上闪过一丝狠色,眼神阴狠的盯着陈悦薇道: “他要真是把我当成知交好友,当初宫里遴选御医的时候,为什么他不帮我,反而去帮别人?再说了,悦薇侄女,这慈心堂你撑不下去的,还不如交给我来经营,将来把他发扬光大了,也好让世人知道知道我和陈庆浒的兄弟情深啊!嘿嘿……” 陈悦薇气结,明知道这老儿说的是反话,却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来辩驳他,只能强撑着说道: “不行,慈心堂是我爹交给我的,我绝对不能把他丢掉。” “那又如何?”齐景山冷笑出声,自以为成竹在胸的说道:“医馆,终究是治病救人的,若是你慈心堂连个小小的痈疡都治不好,我看,也是时候请京都府衙门来,取消慈心堂的行医资格了!” 李恪看不惯这齐老儿这副无耻的嘴脸,淡淡的开口说道: “不过是个小小的痈疡,谁说慈心堂治不好了?怕只怕有人从中作梗,故意使坏,这才让本来应该治好的病症,变成顽疾。只可怜这病人,不但现在要吃苦,将来还有可能留下后患。” 李恪的话就像一块巨石丢进水中,顿时激起巨浪,不但郑大的神色变得有些难看,就连齐景山这老鬼都有些不自然,甚至都没敢去看郑大的反应。 就在这当口,一个穿着青袍,背着个小药箱的大夫远远的跑来,一见郑大的样子,就劈头盖脸的骂了起来: “小师妹你也太胡闹了,怎么能胡乱用药呢,这要是害死人命,岂不是把师父的清名全毁了?” 陈悦薇被骂的目瞪口呆,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李恪却看的分明,冷哼一声讥笑道: “你看都没看,怎么就知道陈小娘子胡乱用药了?再说了,你知道她用了什么药么?” 陈悦薇也反应过来,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个脸皮涨红的大夫: “孙师兄,你也帮着别人来害我么?” 孙学炳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他狠狠的瞪了一眼坏了他好事的李恪,这才苦口婆心的说道: “小师妹,不要怪师兄偏心,你本来就不是学医的料,这慈心堂与其败在你手里,不如交由齐会长来经营。好歹他老人家也是德高望重,多少会给你几十两银子。也免得你这个出了名的扫把星以后嫁不出去,有这银子傍身,日子也好过不是?” 陈悦薇被说的脸色惨白,一颗心仿佛被撕裂了一般,她怎么也想不到曾经那么疼爱她的孙师兄,居然会说她是扫把星,还咒她以后嫁不出去,孤苦一生…… 小包子也被惊呆了,她赶紧上前扶住陈悦薇,两姐妹抱头痛哭起来: “小姐,你不会嫁不出去的,大不了以后小包子去哪都跟着你。” 李恪见这些无耻之徒一副大功即将告成的样子,孙学炳更是厚颜无耻的对着齐景山谄媚不已,看的李恪心里直犯恶心。 他厌恶的扫了这几人一眼,冷冷的盯着郑大问道: “你确定是慈心堂的药治不好你的痈疡?” 郑大已经是骑虎难下,他已经收了钱,哪里敢半途而废,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李恪冷冷的一笑,眼神危险的眯了一下说道: “很好,既然这样,那慈心堂就给你换一副药吧,保住药到病除。” 陈悦薇心里一急,她刚要开口阻止,李恪就已经打断她了: “就算你想说不行,你觉得他们会放过你,放过慈心堂吗?” 陈悦薇心底一凉,失魂落魄的摇摇头,可当她看到李恪年轻的过分的白皙脸庞,心里也是半点信心都没有,只能心灰意冷的想道: “也罢,死马当成活马医吧!” 齐景山心头大喜,陈悦薇的五味消毒饮用来治个小小的痈疡自然没问题的,可要是他这个齐大会长事先在郑大的头上加了点东西,那就变得不一样了。 他才不信李恪有什么办法治好郑大的痈疡,赶紧乘机敲上最后一颗钉子,阴笑着说道: “你们慈心堂可要小心了,要是再治不好人,老夫可就要去官府举告,报你一个庸医害人的罪名!” 李恪前世见多了这种医疗体系中的蛆虫,心中更加厌恶,冷冷的说道: “那就不劳你操心了,你还是多注意注意自己的眼睛吧。” 齐景山心里一咯噔,没来由的一阵慌乱,自己的眼疾从来没对人说过,这小子是怎么知道的? 不过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他现在只想看李恪出丑,然后乘机把慈心堂夺过来! 李恪没有再废话,他去了一次后院,没多久就回来了,手里还多了一个膏药。 他恨郑大这小贼助纣为虐,下手也没个轻重,拿着滚烫的膏药对着郑大脑壳上的痈疡就按了下去。 这膏药是他刚刚焙制的,上面的温度可还没冷却,郑大顿时被烫的杀猪一样惨叫起来: “嗷呜……” 第10章 狼狈 用膏药治病在中医之中并不稀奇,尤其是外敷疔疮之类的,更是多不胜数。 像是在场的孙文炳和齐景山,两人也都各有自己的绝活,齐景山还有一个美名叫做“齐一贴”,意思是一贴下去,病就好了。 不过嘛,这一贴下去,会把病人烫的跟杀猪一样的,两人还从来没见过,这时候本来心里还有点怀疑的,现在更加觉得确信无疑。 孙文炳为了抱紧济民会会长的大腿,那真是不予余力,这个时候马上就跳了出来,指着李恪怒斥起来: “你们慈心堂就这样草菅人命的吗?这是治病还是杀人?” 齐景山也是冷笑连连,收起那份即将得逞的得意,摆出一副为民请命的嘴脸,义正辞严的说道: “不用说了,你们等着衙门的人来封店吧!像你们这样无德无才又无能的郎中,留着你们简直就是对无辜百姓的犯罪,老夫身为京都济民会的会长,配合官府取缔你们这样的医馆,义不容辞!” 边上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当中,不少人被这老儿大义凌然的样子说动,竟然也跟着叫起好来: “说的太好了,这才是大夫应该有的样子!” “没错啊,有齐会长这样的好大夫,是咱们老百姓的福气啊。” “坚决支持齐会长取缔慈心堂,要不然咱们老百姓还要被坑害。” …… 齐景山得意洋洋的冲着百姓拱手施礼,刚要再自吹自擂几句,就听见李恪冷冷的声音: “你这老儿真要是这么大公无私,医者仁心的话,为什么不自己吧郑大治好,反而让他多受疾病煎熬?” “你要真是好大夫,又为什么为了打击慈心堂如此不折手段?难道你不知道,你用药催发他的疔疮,有可能让他因此丧命么?” “到底是因为你无德故意如此,还是因为你无能不知道这一点呢?” 李恪的问题有些犀利,一句接一句的,逼的齐景山有些招架不住,身为狗腿子的孙文炳见势不妙,赶紧帮腔: “你知道什么?这事齐会长根本不知情!” “哦?你拿什么来证明这齐老儿不知情?”李恪脸上露出浓浓的讥讽,不屑的反问道:“又或者,你是这齐老儿的什么人,又怎么知道他不知情的?” 孙文炳被问的手忙脚乱,一张脸被憋的通红,一句话都回答不上来。 齐景山老脸阴沉,心里恨极了突然搅局的李恪,尤其是他现在自认为是有身份的人,却被李恪一口一句“老儿”,简直是奇耻大辱一样。 这老儿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也不跟李恪纠缠,而是强硬的说道: “老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老夫只知道你们慈心堂草菅人命,庸医害人!老夫……”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清楚!”李恪厉声打断了这老儿的狡辩,指着已经安静下来的郑大说道: “不看病人症状,你怎么知道慈心堂是庸医害人,而不是良医救人!” 陈悦薇惊疑的看着安静下来的郑大,突然走上前来,揭开郑大头顶上的膏药,难以置信的看着已经开始自动外流的疔疮脓液,忍不住惊呼出声: “这,这么快……” 那些恶心的脓液慢慢的流的郑大满脸都是,可这家伙却满是惊喜的叫了起来: “啊,好舒服,不疼了也不痒了,好舒服好舒服,多谢……额……” 郑大手舞足蹈想向李恪施礼道谢,猛然间看到齐景山那杀人一样的眼神,顿时吓的打了个哆嗦,感谢的话也就说不出口了。 李恪也懒得去计较这些鸟人之间的龌龊,只冷冷的开口问道: “现在还有人说慈心堂庸医害人吗?” 齐景山一副好算盘被砸的稀烂,气的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孙文炳和郑大也没脸呆下去,灰溜溜的跟着跑了。 围观的百姓之中不知道是谁起的头,突然暴发出一片热烈的掌声: “慈心堂好样的。” “哎呀,说起来,咱们这些街坊都受过陈大夫的恩惠呢,陈大夫英年早逝,太可惜了。” “是啊是啊,不过现在慈心堂交给陈大夫的女儿和女婿,也是不错的。” “没错没错,两人甚是般配呢,郎才女貌啊!” …… 这些大爷大妈越说越热烈,陈悦薇一张俏脸羞的通红,赶紧避了进去。 小包子眨眨可爱的大眼睛,看看李恪,又看看屋子里心不在焉的小姐,突然露出灿烂的笑容,欢快的跑进屋去,也不知道和自家小姐说什么去了,两个小姑娘笑哈哈的。 李恪心中也有些自得,只不过这份自得才持续了一会,就像火星一样,被一盆冷水浇灭了。 街坊们慢慢散去之后,留在原地的只剩下一个衣衫褴褛,狼狈不堪的人。 李恪心中苦笑,知道自己还是太天真了,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问道: “王莽,你怎么在这里?” 王莽几乎要当场嚎啕大哭,他从京都找到京外,几乎将顺天府十六县都跑了个遍,没想到一封书信追出来,告诉他太子其实就在京都,而且就躲在永昌坊中。 这还不算玩,他风风火火的赶回京都,还没进城就被候在朝阳门外的老祖宗拦住,结结实实的打了他五十杖,险些把这老太监屁股打开花来。 本来他还满心憧憬,自家主子变成太子了,跟着飞黄腾达呢,结果却变成了现在这副德行。 主仆两人心思各异,耳边却传来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 “既然找到人了,就跟咱家一起回宫吧,要是让陛下等的久了,谁也扛不住他的雷霆之怒。” 李恪脚一软,险些坐倒到地上去,他下意识的扶在王莽身上,却发现之前在东宫还无所谓的老太监脸色灰败,和他比好不到哪里去,两人互视一眼,突然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李恪垂头丧气的被带进宫,一路上全是顶盔掼甲的士兵。 而且这些士兵一个个精神饱满,隐隐有一股昂扬向上的杀气,跟软脚虾一样的东宫卫率截然不同。 李恪心里明白,这肯定是金吾卫的精锐,没想到为了找他,雍帝连这支铁血大军都出动了。 这也让他心里更加恐慌,不知道接下来面对的,是雍帝怎样的滔天怒火。 才刚一进乾清宫,一股无形的气压就像山岳一样压过来,让李恪胸口发闷,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他的脚步越发沉重,跟着前面那个走路轻飘飘的老太监,很快就迈进崇政殿。 “跪下!” 第11章 父皇圣明 “跪下!” 一声厉喝传来,李恪几乎是下意识的就五体投地拜倒在地,一股发自内心的恐惧,像是魔掌一样,死死的攥紧他的心脏。 “孽畜!你好大的胆子,朕刚抬举你为太子,你就离宫出走,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 “还会玩兵法了,声东击西,金蝉脱壳,你行啊你!” “混账东西,你让我的脸面往哪里摆,你让天下人如何看待朕?” “要不了多久,整个大雍都要沦为笑柄,就连东夷那些船匪和草原上的那些蛮人都会耻笑,我大雍皇家竟然出了一个连太子都不敢当的废物!” …… 一声声的咆哮,发自御座上的那个男人,整个大雍的最高统治者,独裁者,暴君,如今的雍帝李开先。 他本就是爆裂如火的一样的脾气,越骂心里的怒火越盛,操起手边的镇纸就劈头盖脸的砸了过去: “朕没有你这个废物儿子!” 伏在李恪身后的王莽心中一震,感受到镇纸之中凌冽的杀机,如果可以,他轻松就能接住镇纸。 可是现在,他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忍不住惊骇的偷瞄了一眼那个站着的身影,心里一阵黯然: “这就是宗师之威吗?” 而此时的李恪匍匐在地,头都不敢抬,丝毫不知道死亡已经扑面而来。 就在镇纸离李恪的脑袋还有三寸的时候,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掌,轻轻巧巧的就将镇纸抓在手里。 只听见一个阴柔至极的声音说道: “陛下息怒,这大雍,总归是需要一个太子的。” 李恪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一片心底的冰寒,吓的话都说不出来。 而王莽虽然听懂了这话的意思,却一个字都不敢说出口。 御座上的雍帝似乎被这话激怒,就连呼吸的频率都快了好几分,就在李恪战战兢兢的被这股越来越凝重厚实的威压压迫的要窒息的时候,御座上突然冷哼一声: “哼,就凭这个废物,何德何能,可以当我大雍的太子?” 这话简直是说进了李恪的心坎里去,他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嘶吼,才能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父皇圣明!” 李恪大叫出声,几乎是感激涕零一样: “八哥秦王李恢,性仁爱民,可为一代明君,儿臣请求父皇,转封太子之位给八哥。” 整个崇德殿为之一静,刚刚降下去的气压,再次在御座上汇集,一声压抑的低吼,再次咆哮出声: “你这孽子,真当我不敢杀你不成?” 敢,你当然敢!你都杀七个了,谁会怀疑你不敢杀第八个? 李恪暗中腹诽,可面上却不敢丝毫不敬,只能硬着头皮说道: “儿臣才疏德薄,不敢半点非分之想。” 不知为什么,御座上的雍帝居然没有发火,反而微眯着双眼,讥诮的说道: “哼,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李恪心头一松,感觉雍帝的怒气已经消散,干脆麻着胆子说道: “父皇圣明!儿臣不仅才疏德薄,而且胸无大志,此生能做一个闲散的逍遥王爷,就于愿足矣。相反,儿臣以为八哥和十弟,无论才具还是德行都远超儿臣十倍,还请父皇收回成命,从八哥和十弟当中选一人为太子……” “你当我大雍的圣旨是什么?” 李恪说的正欢,没想到雍帝的声音已经转冷,突然反问一句,吓的他心头一跳,呶呶叽叽的说不出话来。 雍帝估计也没想听他回话,自顾自的说道: “太子荒唐无稽,不守宫规,责令东宫卫率严加看管。” “是!” 那个阴柔的声音听上去十分不舒服,入耳尖锐时像针扎,滑腻时如蛇游,让李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就在他松了一口气,以为今天就此过关了的时候,那个阴柔的声音突然说道: “太子年幼无知,又是初犯,老奴以为,薄责一番即可。” 雍帝冷哼一声,冷冰冰的说道: “也罢,看在你这老东西为他求情的份上,姑且给他个教训,就打十杖吧。” 李恪浑身一抖,心底涌起一阵难以遏制的寒意。 就在数天前,他的便宜哥哥皇七子李博,就是在此地被雍帝亲自杖杀的,据说只打了六杖,前太子就已经气绝身亡了。 如今他这个新鲜出炉的现太子,居然要打十杖,难道他也要死在这里了吗? 也罢,李恪心中一片晦暗,他本就不想当什么太子,死了也好,说不定死了之后,一觉醒来自己就回到了现代,这一切只是一个噩梦呢? 李恪已经认命了,对于等着死亡的裁决,他居然有一种隐隐的期盼,期盼能够回归现代社会,继续去做他的李医生。 可就在此时,御座上的雍帝再次发声,冰冷的声调让人心寒: “东宫管事太监王莽,玩忽职守,杖三十!还有那个什么,慈心堂的妖女,蛊惑太子,秽乱东宫,直接打杀了。” 李恪开始还没想明白什么“慈心堂妖女”是什么,直到说起“蛊惑太子,秽乱东宫”才猛的想起那个有些倔强的倩影。 李恪心想反正自己已经要死了,何必牵累无辜? 再加上那个柔弱中略带着倔强的身影,无形中让李恪有一种心疼的怜意,他干脆豁出去了,抗声说道: “父皇容禀,那慈心堂的女子并没有蛊惑我,更没有秽乱东宫,我和她也只是初次相识。还请父皇收回成命。” 崇政殿中再次一片肃静,不要说王莽,就是那个站着的阴柔人,也十分诧异的打量着李恪。 御座上的雍帝更是怒不可遏,几乎是一字一句的崩着几个字质问道: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阴柔人也带着埋怨的责备起来: “太子何其糊涂,怎么就不明白陛下的一片爱护之心呢?” 李恪脑子里一团浆糊,感觉好像有点不对,可他条件反射的以为雍帝要杀他,现在又说什么爱护之心,难道是怕他黄泉路上太寂寞,送个太监来跑腿还不够,还要再送个姑娘来暖床不成? 一想到这里,他心念急转,猛然想起一件事情来,赶紧硬着头皮辩解道: “事实上,是儿臣主动去慈心堂找她的。” 雍帝气极反笑,带着几分讥讽反问道: “哦?那你倒是说说,你找她有何事?” 李恪心里怕的厉害,可这个时候也没办法退缩了,继续硬着头皮说道: “儿臣听闻陇西各地瘟疫横行,今日突然想起,似乎以前在哪本古籍上看过几个妙方。再加上平日里偶尔听人提起,说是慈心堂的陈郎中生前最擅长的就是防瘟,所以……” “所以你就去找陈家小娘子,想要印证一番?” 雍帝的语气不知不觉软和了下来,不过始终带着深深的怀疑。 这一点李恪没注意到,可那个阴柔人却不知不觉的眉头轻跳,第一次开始认真的审视着李恪。 李恪也知道自己的说法有些荒唐无稽,可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他也只能是继续往下编,假笑着说道: “哈,哈哈,父皇圣明,就是如此……” 雍帝的表情一如刚才般冷硬,可阴柔人却注意到她的眼神变得有些微妙。 至于为什么,阴柔人心中有数,忍不住叹息这大概是傻人有傻福,明明雍帝已经因为某种原因饶恕太子了,他居然还要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民间女子来触怒雍帝。 偏偏他编造的这个理由,让雍帝几乎无法拒绝。 要知道,前太子李博本是雍帝最钟意的太子人选,也确实有了培养他,将来让他继承大统的打算,偏偏这位七皇子荒淫无行,居然敢胆大包天的和后宫中的女子有染。 暴怒的雍帝如何能忍这种羞辱?狂怒之下,他甚至不顾身份,亲自痛下杀手。 这样一来,再加上因为暴虐残民被鸩杀的六皇子李复,短短半年大雍死了两个太子。 恰巧这时候陇西各地瘟疫爆发,无论朝堂还是民间,都有人暗中在散播雍帝暴虐,以至于上天示警的流言。 若是此时,新任太子主动防疫,即便只有那么一点点微末的功效,也足于帮助雍帝堵住那些人的臭嘴了。 李恪心惊胆战的等了半天,不见雍帝的有所动作,心中疑惑,忍不住抬头看去,正好对上雍帝那犀利如刀锋的目光,顿时心里一颤,赶紧重新伏在地上。 没想到就这样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雍帝的声音: “拟旨,令太子暂领太医院,与太医院共议陇西防瘟一事;再令慈心堂从旁协助。” 第12章 太医院的冷漠 “什么?让我们辅助太子防瘟?” “这不是坑人吗?瘟疫哪有那么好防啊?” “就是啊,反正我是不去。” “这谁敢去啊,说不定防瘟的自己就遭了瘟。” “哎,这可怎么办?” …… 雍帝的旨意刚到,太医院里就炸了锅,从上到下全都忧心忡忡的,议论纷纷。 坐在上首的李恪有些不悦,几次拿眼去看身侧的太医院令徐洪,这老头却都装作没发现,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做派,让人看了心里就有气。 眼看着下面的太医们越说越不像话,李恪只好轻咳一声,等议论的声音安静下来之后,直入主题的问道: “接陇西郡急报,其下长川和渭源两地都有瘟疫发生。父皇有旨,令吾暂领太医院,与诸位共议陇西防瘟事宜。不知诸位有何良策,还请教吾!” 李恪说完之后,目光中带着些希翼的看着众人。 整个太医院从最上面的太医院令,到太医院丞,再到博士,医师,医工等,总计一百三十余人,汇集了此时全天下名望最高的所有医生。 应该说,太医院是此时全天下医术汇集之地,更兼其不但负有为皇亲国戚们提供医疗服务的责任,还兼具医书编纂,医术教学传播等功能,可说是代表着这个时代的医疗最高水平。 李恪虽然在后世的时候就已经是当地水平最高的医生之一,而且是中西医结合,但对这个时代的中医学权威,却始终保持着一份敬畏的心理。 在他看来,这次领太医院防瘟,应该能够见识一下这个时代的顶尖医学家的风采。 但是让李恪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话说完之后,太医院里就陷入了让人难堪的沉默当中,不管是太医院令陈洪,还是最底下的医工,没有任何人接口,仿佛嘴巴上都贴上了透明胶一样。 突然的冷场让李恪十分尴尬,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太医都闭口不言。 按道理来说,这是他们难得的表现机会,不是应该哭着喊着上来抱自己的大腿的吗? “吾可是太子啊!” 等了一会还是没人说话,李恪有些不悦的追问道: “陇西防瘟事关重大,难道太医院就没有一点有效的措施么?” 这相当于问责,太医院的人面面相觑,全都看向太医院令陈洪。 陈洪心头着恼,有些不快的说道: “‘瘟疫,众人一般病者是,又谓之天行时疫。’此乃天谴,非人力所能及也,与我等何干?” 李恪听的目瞪口呆,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 “你的意思是说,听之任之?” 徐洪眼底闪过一丝轻蔑,脸上也是面无表情,十分敷衍的一拱手道: “听说太子殿下此前曾经去拜访过民间名医,想来已经腹有良策,不如说出来,让大家一起听一听如何?” 这老儿态度轻浮,说话的时候也阴阳怪气的,尤其是说到“民间名医”的时候,更是有意的咬文嚼字,极尽讽刺之能事。 李恪心头大怒,脸色也变得很不好看,冷冷的盯着徐洪,也不说话,太医院里的气温似乎也降了下来。 徐洪心头没来由的一慌,然后马上镇定下来:“不过是太子而已,谁不知道这个无权无势的废物只是陛下用来堵塞悠悠众口的?有什么好怕的?” 太医院的其他太医也全都安静下来,一个个缩手缩脚的,生怕被卷进去。 李恪环视一圈,心头又是愤怒又是失望,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他刚一走出太医院的门,就听见身后一片嗤笑之声,心里头怒火几乎控制不住。 好在他在后世的医院里也见多了职场上的各种勾心斗角,还能忍住回头发作的冲动。 只是李恪心头疑惑,想不通一个小小的正五品太医院令为什么敢如此嚣张,公然不给他这个当朝太子面子。 似乎听到李恪的心声,一瘸一拐的王莽跟了上来,悄声说道: “徐洪出身东海徐氏。” 李恪有些不明白,脚步也慢了下来。 王莽只好再次补充道: “德妃娘娘也是东海徐氏……” 李恪这才恍然:“原来是八皇兄的母家!” 这样一来就不奇怪了,雍帝十子当中,唯一母妃出身低贱的,恐怕就只有他李恪的生母,只是惠妃带进宫来的一个侍女。 更何况惠妃早在十几年前,随着前太子李旭(皇长子)下狱吞金自杀之后,早就被打进冷宫,偶然听人说起,也是说惠妃已经疯癫了。 而相反的是,德妃不但出身东海徐氏,父兄皆为朝中重臣,这些人全都是秦王李恢的天然后盾,把持一个太医院完全不值一提。 李恪想明白这一点,心里更是灰心,刚生出来一点的身为太子的豪情也瞬间消失殆尽。 不知不觉间,李恪已经走出了皇城,身前身后却多出了许多精悍之人,显然是鉴于他曾经“离宫出走”的恶例,这些人负有监视看管他的使命。 李恪也懒得去计较这些,闷着头胡乱的溜达。 “殿下,到了。” 王莽的声音把李恪惊醒,他抬头一看,居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永昌坊,而且还站在慈心堂不远的街口。 说起来,上次被那个老太监抓回宫里的时候,李恪招呼都没来得及打,也不知道陈悦薇和小包子有没有担心。 李恪心里刚这样想着,前面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啊,你干什么……” 李恪听的分明,这是小包子的声音,心里顿时一急,抬脚就往前跑去。 他刚闯进慈心堂,就看见一个矮胖的背影,正嚣张的嘿嘿淫笑: “干什么?没看到这白纸黑字的写着么?你们慈心堂糟蹋了钱员外的这批药材,难道不应该赔钱吗?” 小包子苦着一张脸,纠结的呶呶叽叽: “我们钱不够……” “没用的小包子。” 陈悦薇柳眉倒竖,打断小包子的话: “说吧,你们到底想要怎么样?” 李恪发现这才短短半天时间没见,这个倔强的丫头已经是满脸憔悴,眼中更是饱含着疲惫和绝望。 第13章 蹊跷 “啊,是李大哥!” 小包子对着门外,第一个发现了李恪。 陈悦薇猛然回头,看着那个来的古怪,走的稀奇,如今又神出鬼没一样回来的人,心里更是百感交集。 猛然间,陈悦薇的心里生起一个不好的念头,失声叫道: “是你,是你对不对?是你在那批补中益气丸里做了手脚对不对?” 之前李恪就有所猜测,现在听到陈悦薇的叫声,心里暗叹“果然如此”,他没有先回答陈悦薇的话,而是逼向前一步: “怎么还不长记性?头顶上流脓不够,还要脚底下生疮,全身溃烂么?” 郑大本就对这个疑似飞奴司校尉打心眼里发憷,尤其是上次那个膏药,更让他见识了李恪的厉害。 现在被李恪这么一逼一喝,顿时吓的这个矮胖子不住后退,紧张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这个,都是误会,误会……” 李恪没去管郑大的假笑,二话不说就把他手里的那张纸给夺了过来,摊开一看,顿时一阵无语: “你什么时候改行了的,还学会帮人讨债了?” 郑大心里一阵发虚,肥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硬着头皮说道: “混口饭吃而已,嘿嘿……” 李恪随手就把那张契约塞回郑大手里,转身走到陈悦薇身前,反而被她满脸的戒备弄的哭笑不得,没好气的说道: “你自己中了人家的圈套而已,怎么疑神疑鬼到我身上了?我真要做手脚的话,你那批药还能等到现在?早就出问题了!” 陈悦薇心里还有些怀疑,可单纯的小包子却已经欢呼出声,一下就蹦上来揪着李恪的衣袖,又哭又笑的说道: “我就知道李大哥是好人!李大哥,你去哪里了?你一走,这些坏人又上门来欺负我们了。” 小丫头说着说着,就委屈的开始掉眼泪,看的李恪心疼不已。 不过同时,李恪心里也起了疑心。 按说这慈心堂的顶梁柱已倒,对齐景山这样已经把持了京都民间医学界的医霸应该没有什么威胁才对,就算是要报复,直接把慈心堂整垮不是更简单直接么? 为什么非要这样接二连三的逼迫两个孤女? 李恪一时间想不明白其中的蹊跷,也就懒得去纠缠,转而问起陈悦薇来: “那批药出了什么问题?” 陈悦薇有些难堪,咬着嘴唇背过身去,带着些委屈的犟道: “不要你管。” 小包子却没那么多复杂的心思,焦急的都快哭了,拉着李恪的衣袖不敢松手,一边说一边抽泣: “李大哥你刚走,那些坏人就来了。他们说我们慈心堂做的药丸没以前的好,损了里面的药力,不但不收货,还要我们赔偿消耗的药材。” 李恪大概明白了事情的经过,他直接打开柜台上的盒子,随手拈起一颗药丸,用力捏碎放到鼻端轻嗅,然后伸出舌头舔了舔,感觉到其中那一点微乎其微的辛味,心里已经有谱了: “炙甘草的时候,混入了些许甘遂,这两种药是不能一起用的,这种常识错误不应该犯才对。” 陈悦薇一怔,她始终不明白这批药的问题出在哪里,如今听到李恪这么一说,心里顿时一咯噔。 小包子也恍然大悟起来,急忙辩解道: “李大哥,这个不能怪小姐。这甘草是炙好了送来的,还说是免得我们忙不过来,没想到故意做手脚,这些人怎么这么坏呢?” 李恪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心里也涌起一股怒意,看向郑大的眼神也变得犀利起来: “不仅如此。我来问你,如果这批药丸被拒收了,你们会怎么处理?全部销毁吗?显然不是!” 陈悦薇心头剧震,心底泛起一股寒意。 以慈心堂如今的局面,或许砸锅卖铁可以赔上这一笔所谓的药材损耗,但是这一批被拒收的补中益气丸,她肯定是不会舍得销毁的,很可能是自己留着卖。 这一卖,问题就大了! 甘草与甘遂药性相克,是最粗浅也最普通的“十八反”之一,是个郎中都知道的医理。 这要是有人买的去吃出问题来——甚至不需要吃出问题来——只要一曝光,马上就会被人打上一个医术低劣的标签。 这个时候,那些有心人再把这批药丸是被人退货的消息捅出去,那慈心堂就不仅仅是医术低劣的问题了,人品和医德都要一朝尽毁! 陈悦薇脸色煞白,显然是想到了这种可怕的后果,同时心里更是一片悲凉,几乎忍不住要大哭一场。 她一个小小的弱女子,无依无靠的,总以为自己只要好好努力,与人为善,日子总会一天天的好起来。 哪想到这世界是如此的丑恶,有人就是一定非要逼死你不可。 李恪也难以释怀,严肃的问道: “按说我不该过问你家的私事,可现在有人为了达到目的已经丧心病狂,不惜害死无辜者的性命来栽赃嫁祸,这事我就不能不管了。” 陈悦薇心头茫然,想破脑袋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有些丧气的说道: “我也不知道是谁,只记得从我爹过世以后,慈心堂就处处不顺,原本每个月都有些进项,如今已经连续六个月坐吃山空了,还要倒贴钱进来。” 李恪见她神情不似作伪,也只能暂时按捺住疑心。 不过既然从陈悦薇这边打不开缺口,那么搞清楚这些事情背后是谁在搞鬼,也是一样的。 他这么一转身的功夫,郑大就已经不在店里了。 也难为这狗东西又矮又肥,跑起来倒还不慢,连滚带爬的已经跑出店外去了。 李恪也不着急,等郑大跑的气喘吁吁地,正庆幸自己逃离魔爪的时候,这才突然下令道: “王莽,把他拎回来。” 郑大心知不妙,刚想继续逃跑,就看见一道黑影悠忽之间“咻”的一下就出现在他面前。 可怜这矮胖子不过是个市井中的小贼,平时虽然也听说过这等高来高去的神通,哪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有幸遇到? 王莽自持身份,自然也不会和郑大这样的小贼动手。 不过他刚才那一下神出鬼没的身法已经把那小贼吓懵了,都不用他开口,郑大就已经自己哭丧着,垂头丧气的往回走了。 李恪看的好笑,笑眯眯的问道: “说说吧,是谁让你来的,你都知道些什么?” 第14章 交易 虽然心里有所预料,李恪还是有些失望。 这郑大不过是某些人的棋子,所知实在有限,只隐约听人说起,说是齐景山这老儿背后还有个贵人,这位贵人似乎对慈心堂十分有兴趣。 至于其他的,郑大一无所知。 李恪也懒得去和这种小贼计较,见问不出什么来,就喝令他自己去京都府自首。 小包子一直愁眉苦脸的,见李恪把郑大打发走了,总算松了口气,眉眼间也有了笑意: “李大哥你真厉害!要是你一直在就好了。” 陈悦薇看了李恪一眼,正好对上他那似乎能够看透人心的眼眸,没来由的小脸一红,低下头来。 可这一转眼的空档,她正好看到柜台上垒在一起的五十个大箱子,秀眉再次紧蹙起来: “有什么用?就算我们知道是钱大夫配合他们搞的鬼,这些货也只能销毁,药材的钱还是要赔给他们的。” 李恪倒没有大包大揽的把慈心堂的债务扛下来,他心里却有了另外的想法。 很显然如今的太医院不可能给他任何帮助,而雍帝又把防瘟的事情交给他了,李恪再怎么没政治头脑,也不会不知道这事搞砸了的话,雍帝必然会前账后帐一起算。 要知道,他现在还有十杖暂时记着呢! 李恪可不认为自己现在这副小身板有多抗揍,说不定惹怒了雍帝,十杖都不用就了账了。 没有了太医院的协助,李恪暂时也只能将眼光转向慈心堂了。 为了避免防瘟的时候再被打扰,似乎帮助陈悦薇了解这笔债务又成了燃眉之急了。 李恪想了想,把王莽招过来问道: “要是防瘟的话,有多少银子拨下来?” 王莽看了一眼陈悦薇和小包子,含含糊糊的说道: “这个得回家问问老主人。” 李恪知道他说的是雍帝,心里也知道是这样,干脆让王莽回宫去请示,他自己却大大咧咧,毫不客气的坐在柜台里面,冲着小包子叫道: “过来啊,笔墨伺候!” 小包子顿时满心欢喜,小眼神里全是崇拜的小星星: “哇,李大哥你好厉害,你会写字?” 李恪心想这还真是多亏了爷爷的督导,否则穿越到这古代来,还真是举步维艰。 他伸手在小包子额头一弹,笑眯眯的说道: “你不知道李大哥是神医吗?学医怎么可能不会写字?‘不为良相,但为良医’,懂不懂?” 小包子也不生气,笑嘻嘻的磨着墨,理所当然的说道: “我这么笨,李大哥的话听不懂,不过感觉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陈悦薇心里更添疑惑,实在想不通李恪到底是什么来路。 前几天还被金吾卫追捕,现在却大摇大摆的出现在街道上; 既有一手精妙的医术,学识素养也不低——不然的话,根本说不出“不为良相,但为良医”这种气魄来。 此时的天下还是士族的天下,各国皇室都是与士族共治,能读书写字的绝大多数都是士族出身,能养出如此的气度,非世家门阀不可。 陈悦薇自小聪慧,跟随父亲学习医术的同时也没少读书,对于如今的天下大势也有几分了解。 她把五姓七家与三十六大姓在心中过了一遍,又因为李恪姓李,心里已经有了怀疑: “难道是陇西李氏?口音不像;难道是中山李氏?又或者渤海李氏?” 她心里猜测着,脸色不动声色,走到李恪身边来,想看看他写些什么。 “防瘟守则!” 这是什么鬼东西? 陈悦薇一脸懵逼,再一看李恪的字,心里更增鄙视。 “口气这么大,写的字却这么难看!空有字形却没有半点字韵,写的虽然是行书,可起转承合匠气十足。” 因为李恪的谈吐,她还以为李恪是个饱读诗书的士族苗裔,可一看李恪的字,差点被闪瞎了眼睛。 李恪哪里知道这些,他不过是把毛笔字当成爷爷的一种要求,虽然临帖临的不少,自己写出来感觉也不错,可实际上在真正懂字的人眼里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要说那些学富五车的大儒,就是陈悦薇这样饱读诗书的小娘子都要甩开他八条街。 再加上他写的防瘟守则只重实效,没有半点文采,看的陈小娘子心中十分失望,简直是不忍直睹! 偏偏李恪之间还不知道,还大言不惭的跟小包子吹嘘: “看到没有,李大哥的字不错吧?想当年……嗯,当年比字还赢过很多人呢。” 小包子却没有附和,而是以后的皱着眉头,怎么看怎么别扭,最后还是忍不住吐槽起来: “李大哥,你的字好丑,没我家小姐写的好看。” 本来还得意洋洋的李恪顿时脸色一僵,有些讪讪的笑道: “啊?是这样吗?哈哈,哈……” 李恪脸上大囧,心里却在大骂那些写小说的混蛋: “不是说会毛笔字到了古代就可以大杀四方,震惊古人的吗,怎么到我这里却成了出丑了?” 也是这家伙脸皮厚,李恪干脆把毛笔一丢,痞癞的对陈悦薇笑道: “那这样好了,请陈小娘子来执笔,誊抄一份如何?我保证,有了这份东西,慈心堂的事情都是小事。” 陈悦薇并不完全相信,不过也没多说什么,另外拿起一支毛笔,工工整整的开始誊抄起来。 李恪一看就知道两人的差距,难得的老脸一红,没口子的称赞起来: “不错不错,陈小娘子这一笔楷书已经尽得颜筋柳骨的精髓了。” 陈悦薇差点没一笔撇歪,几乎是忍俊不禁一笔戳这家伙脸上去,她没好气的怼道: “什么颜筋柳骨,我师从的是卫夫人的飞白。” 什么“颜筋柳骨”和“飞白”,李恪也只是听说过——卫夫人是谁他都不知道,但也知道自己拍马屁拍错了地方,一时间颇为尴尬。 小包子童真率直,捂着小嘴笑的花枝乱颤,小眉眼里都是促狭。 李恪只觉得脸上发烧,赶紧老者脸皮转移话题: “咳咳~那什么,陈小娘子千万记得,以后不管是谁问起来,你都要咬死来,就说这副《防瘟守则》是令尊生前遗留下来的。” 李恪这样说是有他的顾虑,而陈悦薇却沉吟了一番,默默点头答应下来,她已经看出来,这篇生硬死板的《防瘟守则》,实际上是某种医学典籍了。 能给亡父增光添彩,陈悦薇没理由不同意。 第15章 喜怒无常 “这真是慈心堂呈上来的?” 雍帝随手翻看着手中的《防瘟守则》,语气也是不咸不淡的,听上去冷冰冰的。 李恪撒了谎,本就心虚,闻言心里更是慌乱。 只是到了现在,就算是假的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编,赶紧照着之前的计划回话: “父皇圣明,这的确是慈心堂呈上来的,据陈悦薇所说,这篇《防瘟守则》是她父亲生前呕心沥血的杰作。附录在后的连花清瘟方也是陈家祖传的秘方……” 雍帝毫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半点喜怒,倒是一直随侍在侧的那个阴柔人——大内总管陈海平笑呵呵拿起《防瘟守则》,翻到最后看了一眼之后不住的点头称许: “不错不错,这方子用的极为巧妙。连翘苦微寒而清解,金银花甘寒质轻,二药均善清热解毒、疏散风热。相须为用,功力更强,恰中病的。” 雍帝本不以为意,此时听到陈海平的称许,也不由动容,略带狐疑的看了李恪一眼问道: “这方子真这么好?” 陈海平将药方递给雍帝,脸上的笑意更甚: “医武不分家,这方子君臣佐使,相容并济,可谓妙到毫巅。” 雍帝死板的脸上也有了一丝笑意,拍了拍《防瘟守则》说道: “不错,总算没给朕丢脸,看来这防瘟事宜交给你还是对的。” 李恪心里嘀咕:“这方子历经一千多年的验证和历代无数名医呕心沥血的辩证,怎么可能差的了?” 他心里有些不忿,雍帝对这个阴柔人居然如此信重,反而他这个血亲父子却像是外人一般。 只不过鉴于雍帝残暴的历史,李恪有什么不满也不敢说出口,反而是赶紧乘机提起条件来: “为父皇效力,本就是儿臣分内之事。儿臣斗胆,恳请父皇批准实行《防瘟守则》,只不过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听着上半句,雍帝还一副欣然模样,可听到后面,他的眼神却变得犀利起来,刺的李恪心里一突,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雍帝的眼光如箭如刀,让李恪有一种如芒在背的错觉。 过了好一会,雍帝冷冰冰的声音才传来: “照这《防瘟守则》上所说,要将陇西一郡七县实施三级封锁,你想调动多少兵马啊?” 李恪隐约感觉雍帝语气不对,却又不知道自己哪里犯了他的忌讳,整个人都紧张无比,几乎是下意识的照着自己之前的计划回复: “陇西瘟疫,只在临洮县,所以临洮县必须全面封锁一个月,只许进不许出,以防瘟疫扩散。其余六县只需严密监视,发现又感染风寒,咳嗽,高热患者,一律集中收治……” “我问你要多少兵马!” 雍帝高声喝止,打断了李恪的回话。 李恪这才反应过来,心里更是大骂“神经病!老子又不想做太子,要什么兵马。就封锁用到的兵马也能起疑心。” 知道了问题所在,李恪迅速反应过来,赶紧开口说道: “这封锁一事,涉及军务,儿臣对此一窍不通,还请父皇另委他人,儿臣觉得陈公公就不错。至于儿臣,能力有限,就勉强在京都制作这连花清瘟丸,支援陇西抗疫事宜。” 雍帝的眼神依然犀利,虽然疑心已经随着李恪的分辨渐渐消散,但还是一副冷厉模样。 陈海平捂着嘴呵呵直笑,阴柔的声音直让人起鸡皮疙瘩: “奴婢虽然有一身蛮力,可也没有这个能力去统领万军,倒是左骁卫大将军赵无极骁勇善战,对陛下更是忠心耿耿,可为一军之主。” 雍帝微微颔首:“就这样吧。” 说完也不等李恪起身,直接转身一甩袍袖,自顾自的走了。 等脚步声远了,李恪这才直起身来,这时候才发觉自己后背上全是冷汗,几乎湿透了整件衣襟,忍不住苦笑起来。 陈海平仍然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语气倒是十分亲切: “殿下这方子真是从陈家得来的吗?奴婢倒是想向陈家人请教一番,能开出这连花清瘟方的人,不应该如此默默无闻才对。” 李恪心中一惊,头皮如同过电一般,抬头的时候,正好看见陈海平眼中的那一丝戏谑,心里顿时一紧: “这个,我也不知道,应该是陈家祖传的秘方吧……” 陈海平淡淡的一笑,也不再追问,似乎是漫不经心一样的说着闲话: “可惜可惜,能开出这个方子,比之当世第一流的名医都有过之而无不及,想不到居然名声不显。” 只是这死太监的眼神却一直不停的在李恪身上瞄来瞄去,让李恪心里一咯噔。 第16章 处处碰壁 好在陈海平没有纠缠不放,被李恪含糊着应付过去了。 只是这死太监离去的潇洒,李恪却是心惊不已,却又只能徒呼奈何,心里更是恨的咬牙切齿: “谁都能欺负我,我这还算是什么狗屁太子。” 带着这样的怨念,李恪只觉得整个皇宫都是一片压抑,干脆直接出宫,直奔慈心堂。 一进门,李恪就看到陈悦薇和小包子两人吭哧吭哧的在搬东西,王莽则站在旁边,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李恪看的满头雾水,莫名其妙的问道: “这是干什么?搬家吗?” 陈悦薇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自顾自的带着小包子开始盘点。 王莽见李恪脸色不好,赶紧开口解释: “我都告诉陈小娘子,让她不必担心,她就是不听,说是砸锅卖铁也要把窟窿补上,不能损了慈心堂的名声。” 李恪又是好笑又是佩服,这女孩子还真是要强啊。 他来的路上已经有了打算,这个时候干脆大咧咧的往椅子上一坐: “小包子,没看到我来了吗,还不赶紧倒茶?” 小包子也不是好欺负的,鼓着包子脸气道: “李大哥你就别添乱了,没看我们正忙着吗?” 李恪也不着急,笑嘻嘻的说道: “真不给我倒茶?我可是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 陈悦薇心头一动,忍不住瞄了一眼,可当她看到李恪这副大爷一样痞癞的尊容,顿时没好气的顶了一句: “你能有什么好消息?” 李恪嘿嘿一笑,拿着个空茶杯在手里把玩: “朝廷马上需要订购一批连花清瘟丸,用的就是咱们昨天呈上去的《防瘟守则》里的方子……” 陈悦薇猛的抬起头来,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神色。 小包子几乎是跳着过来的,惊喜的无比的拉着李恪的袖子: “真的吗,李大哥,你说的是真的吗?” “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是陈悦薇再一次对李恪的发问。 李恪没有直接回答,也没有像以前那样顾左右而言他,而是意味深长的笑道: “到了合适的时候,你自然而然就知道了。” 陈悦薇深深的看着李恪,似乎要用目光拨开这个混不吝的家伙表面的迷雾。 感受到陈悦薇的目光,李恪剑眉一扬,眼神也笑的邪里邪气的,一副色眯眯的样子: “怎么?没见过我这样安静的美男子吗?是不是已经看进心里去,拔都拔不出来了?” “呸!” 陈悦薇俏脸嫣红,没好气的啐了一口: “登徒子!我看上谁也不会看上你这无赖行子。” 没有雍帝那可怕的生死压迫,李恪还是很开朗的一个人,再加上他两世为人,无论见识还是心态都远超此前的皇九子李恪,把握好火候和陈悦薇调笑一番,也是自得其乐。 唯有王莽这老太监在边上看的忧心忡忡,上次李恪胆大妄为离宫出走,他就已经吃了老祖宗一顿棒子,这要真的让李恪和陈悦薇搞出什么措手不及的事情来,他这个贴身太监根本就是难辞其咎,说不得又要被拉出去打一顿。 李恪和两个大小美女说说笑笑,开心的不亦乐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老太监那幽怨的眼神。 也不知道是不是乐极生悲,李恪得意洋洋的从慈心堂离开,开始准备连花清瘟丸的制作。 他的第一站选择的是太医院,然后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太医院令陈洪对他这个空壳子太子避而不见,李恪也不出所料的,没从太医院得到任何帮助。 如果仅仅是这样,李恪还有心理准备。 毕竟册封他为太子的圣旨一下,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的秦王李恢就已经将他这个九弟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了,徐洪这条秦王府的门前恶犬自然对自己不假辞色。 可接下来的事情,就让李恪无法淡定了。 他离开太医院,直奔户部,拿出雍帝的圣旨请求拨付此番陇西防瘟事宜所需的钱粮。 没想到户部看门的门子皮笑肉不笑的就把他打发了: “部堂大人不在,太子殿下请回吧。” 李恪心里一咯噔,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他自己也跟雍帝说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要做事怎么可能离得开银子? 明明有雍帝的圣旨在,这银子户部没道理不给批啊! 问题出在哪里了呢? 李恪不死心,直接闯进户部衙门里面,果然没找到户部尚书刘光旭,甚至户部侍郎杨文锦也一样渺无踪影。 李恪脸色阴沉,看着户部正堂当中还在冒着热气的茶水,哪里还不知道这些人是故意在躲着自己? 说起来也怪雍帝,他这个父皇都不把太子当回事,杀起来就跟杀鸡一样,又怎么能让这些官场上的老油条们把太子放在眼里? 恐怕更多的都是敬而远之,生恐沾上一点关联,然后像历次太子被杀的时候那样,遭受株连吧? 对于这个太子之位,李恪是越发的厌烦,不但没能给自己带来任何权利和便利,反而让自己做什么事情都显得举步维艰。 真要说起来,李恪在后世怎么说也是国内首屈一指的中西医结合专家,所接触的人非富即贵,即便是这些人对他也都是客客气气的,哪里像现在这样处处碰壁,如此憋屈? 本就心高气傲的李恪顿时狠下心来,丢下一句:“后会有期!”然后就愤然离开户部。 他的人刚迈出户部的门槛,户部的正堂就转出两个人来。 第17章 幕后黑手 李恪刚迈出户部的门槛,户部的正堂就转出两个人来。 为首那人头戴进贤冠,朱袍紫授,胸前一只仙鹤的补子,正是户部尚书刘光旭。 另外那人却是一副青衣小帽的打扮,可在堂堂尚书面前却极为从容,语气也颇为轻佻: “今日之事,多谢刘尚书的配合了,我会向殿下说起这事的。” 刘光旭眉宇间闪过一丝怒色,很快有掩藏下去,神色淡然的端起茶碗。 那人也没想到刘光旭会如此不给面子,居然直接就端茶送客了,原本还得意洋洋的脸色顿时一变,冷哼一声,胡乱的拱了拱手,也不说告别的话,一甩袖子,悻悻的离开。 等这人也走远了,刘光旭才缓缓的吐出一口浊气,自嘲的说道: “老夫这也算是自作自受了?” 尚书大人的自嘲没人听见,不过刚才那个青衣小帽的人却很快就来到了秦王府中。 秦王李恢在雍帝十子当中,算是比较跋扈的一个。 谁让他有一个宠冠六宫的母妃呢? 也正因为如此,秦王府占地极广,几乎将半个崇庆坊都占了去。 王府大门更是巍峨高大,正三偏四总共七扇大门,鲜红的朱漆大门上,拢共有八八六十个铜钉,若是严格按照礼制来说,这已经是僭越了。 可是自从崇德六年,雍帝册立太子的同时分封其余九子为王开始,一直到现在,即便礼部或者是科道言官们拿这点来攻击秦王,雍帝却从来都留中不发,有时候逼的紧了,激怒了雍帝,倒霉的绝不是秦王,而是那些想出名博出位想疯了的昏官儿们。 这也使得秦王越发的肆无忌惮,行事随心,动辄得咎却毫发无损。 秦王府中,九重院落最深处的书房之内。 刚才还敢朝着当朝尚书甩脸子的那个人,此时却没有半点刚才的锐气,人虽然还站着,可腰却弓了虾米一般,脸上更是堆满了最灿烂最谄媚的笑容: “好叫殿下知晓,那刘老倌儿还算识趣,小人递上殿下的帖子之后,他就老老实实的按照殿下的要求,把太子殿下拒之门外了……” “什么太子殿下?” 这人的话刚说了一半,就被一声厉喝打断:“不过是个贱人之后,也有脸腆居太子尊位?简直是丢尽了我大雍的脸面!” 说话的是坐在主位的一个年轻男子,正是王府的主人,当今皇帝第八子,爵封秦王的李恢。 光从长相上看,他与李恪有三四分相似,只不过眼睛更为狭长深邃,再加上长长的鹰钩鼻,浅薄的嘴唇,整个人虽然看上去十分英俊,可却给人一种狠厉刻薄的感觉。 听到秦王发怒,那人吓的一个激灵,赶紧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殿下息怒,是小人该死,那人的确不配太子尊位,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反而像个猴儿似的。” 秦王阴冷的脸色迅速解冻,薄薄的嘴唇勾起,冷哂的呵斥道: “这叫沐猴而冠!不学无术的东西!” ……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第二天一大早就去户部守候的李恪仍然没有见到户部的主事人,门子的说法仍然是“大司农事务繁忙,少司农贵体有恙。” 再次无功而返,李恪心里已经对户部不抱希望了。 不管是现在还是法治制度都更加健全的后世,真要拖延的话,一件事都能找出三百六十个借口出来。 前世的李恪性情坚韧,重生之后当上这个鬼太子就一直都生活在惶恐之间。 不曾想他都已经准备再次让步了,有些人还要将他往绝路上逼迫。 以雍帝的喜怒无常,李恪很难保证,如果自己将雍帝寄予厚望的陇西防瘟一事办砸了,他的便宜父皇恼羞成怒之下,会不会像处死他那七个便宜皇兄那样,一杯鸩酒将他也送上西天。 这一份压力如山如岳,压的李恪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不过在慈心堂的时候,李恪还在强撑,他不希望因为影响到陈悦薇他们。 有些事情,他一个人扛就好。 慈心堂内,没有了压力的陈悦薇和小包子有说有笑的,她们正在按照李恪提供的“连花清瘟方”,开始为药丸的制作做准备。 看到两个小美女笑颜如花一般,李恪内心的斗志再次被激发。 有后世的见闻,又有十几年的学习和积累,没道理现在这门一道小小的坎会迈不过去。 “殿下……” 王莽总是神出鬼没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李恪的背后,把他人都吓了一跳。 要不是考虑到打不过,李恪都想赏这老太监一脚: “有什么事情?” 第18章 论武 李恪的语气不太好,偏偏王莽心思沉重,一时间居然没发觉,还在自顾自的发愁: “殿下,奴婢听说,太医院令私底下放言,殿下的防瘟守则完全是异想天开,更是拿人命在开玩笑。本来今天就要开拔的左骁卫,现在也闹腾起来了。还有人说……” 李恪有些不快:“有人说什么,直接说就是,何必吞吞吐吐的?” 王莽偷偷的瞄了一眼,见李恪有些不耐,赶紧接下去说道: “有人说,殿下想立功想疯了,拿军中士卒和太医院的太医们的性命当儿戏;还说殿下冷酷无情,急功近利,妄图踩着士兵们的尸骨来讨好陛下。” 王莽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李恪的神情,生怕他被这样的消息气着。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李恪听完之后,不但没有怒发如狂,反而冷笑出声: “这是在攻击我吃人血馒头了?还算有点头脑!” 原本李恪的打算,是在适当的时候退一步,向雍帝表现出自己的无能,以便将这该死的太子之位平和的让出去。 可是如今,都不用多想,李恪就知道是他那两位好兄弟迫不及待地出招了。 若说他们从其他的方面来打击李恪,他还能接受。 可这些人已经是丧心病狂了,居然拿防瘟这样的大事来做文章。 不说医者父母心,仅仅是李恪作为一个人的良知,都让他在这样的攻击面前,没有办法后退半分。 恐怕李恪的那两位便宜兄弟绝对想不到,原本他们可以轻而易举的得到的东西,在他们冷血的愚蠢当中,就这样离他们远去。 李恪神色肃然,郑重其事的对王莽问道: “你也看出来了,如今咱们太子宫可以说是无路可退,一不小心说不得就是万劫不复。王莽,你若是有地方可去的话,就自谋生路去吧。” 王莽闻言露出苦涩的笑容,语气之中多少有些怨气: “天下之大,我还能去哪里?我要是有半分他念,老祖宗一掌就能收了我的贱命。” 李恪知道王莽身手超绝,听他这样说反而起了兴趣: “你说的老祖宗就是陈海平么?这阴柔人真有这么厉害?” 王莽吓了一跳,紧张兮兮的左右张望一阵,才没好气的埋怨起来: “殿下慎言。老祖宗乃是当今天下第五位大宗师,一身修为已臻造化之境。以前是奴婢坐井观天,总觉得自己好歹也是宗师高手,即便无法胜过,想来全身而退是能做到的,哪知……” 说到这里,王莽笑的极为苦涩,伸出一根手指头摇了摇: “一招,仅仅是一招。奴婢的感觉,在老祖宗面前,自己就好像是蝼蚁一样。” 李恪被他说的悠然神往,忍不住蠢蠢欲动: “那你说,我要是现在开始练功的话,能不能像陈海平那么厉害?” 王莽脸皮一阵抽搐,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憋了半天,叹了一口气说道: “殿下,咱们还是说点实际的吧。如今无人无钱,这防瘟的药丸该怎么办?” 李恪还是不死心,有些不耐的说道: “这些事情我自有成算,你就明白的告诉我,我还有没有希望吧?” 王莽无奈的苦笑着: “当年宫中大挑,奴婢和其他九人以‘天资超绝’,从三千人脱颖而出,即便是如此,奴婢苦练了三十年,如今不过是将将迈过宗师之境的门槛。” 李恪一挺胸,眼神中满是期待: “那我呢?我是不是也是天资超绝?” 王莽险些笑出声来,眼神中也多了些戏谑,摇着头说道: “殿下读书做学问的资质还是不错的,不过要说习武的话,大概勉强可以说的上是资质驽钝吧。要达到奴婢这样的境界,若是能有两个甲子的寿数,殿下倒是可以试上一试。” 李恪顿时傻了眼,有些不敢相信:“有没有这么夸张?难道我的资质就真有这么差?” 王莽不说话,只是默默点头。 李恪终于泄气,哀叹一声: “这资质的影响就真的这么大?有没有什么神功秘籍,不需要资质也能练的么?” 王莽心头一动,不过还是摇头: “殿下,咱们还是实际点,想想怎么应付眼前的难关吧。” 李恪有些怏怏,兴致不高的样子: “这有何难?从太子宫里调些钱粮先垫上,做好记录,到时候我再去找户部销账就是了。” 王莽想了想,最后还是点头: “也只能如此了,不过殿下是不是要先知会宫里一下。” 这种操作在后世并不算什么,李恪本来还不以为然,可是当他突然想起雍帝神经病一样,仅仅是因为一份守则就猜忌的样子,顿时悚然而惊: “没错,你说的对,这事事关重大,交给别人我不放心,就交给你了!” 王莽顿时一脸懵逼: “殿下,那个老奴突然有点不良于行,让别人去可不可以?” 第19章 毁家纡难 说起来也可怜,雍帝本就凉薄,对自己的子女并无多少感情,除了空头的亲王和公主封号以外,也就宗正寺中还有一份俸禄。 至于其他的恩裳,完全是看他的心情。 不过好像雍帝登基二十多年来,心情一直不太好的样子,以至于堂堂大雍的王爷们,平时的开销都要自己想办法。 像秦王这种有母妃和母家可以依靠的还好,李恪就有点惨,之前还是晋王的时候,王府中的开销经常捉襟见肘。 如今即便是册封为太子了,东宫中也是一样用度紧张。 再加上朝堂上下无人看好李恪的前程,总觉得他这个倒霉鬼迟早要步那些便宜皇兄的后尘,所以即便东宫另有定额开销,领取的时候也都是磨磨蹭蹭。 像是以次充好,搜刮漂没各种小手段更是层出不穷。 以至于煌煌大雍国,东宫中的用度却极为紧蹙。 可即便如此,李恪的决心已下,并且很快就付诸实施。 “殿下,这些书画都是以前您自己收藏的,可以自行处置。不过……” 王莽对于李恪说一出是一出的做法也十分头疼,这翻遍史书都找不到,会有哪个太子会带着一群开当铺的人,跑进东宫中来,将一些名贵书画进行“拍卖”的。 好在李恪还算是清醒,知道让他这个东宫总管来把关,否则的话,要是把雍帝赐下来的东西卖了出去,可就是一个“大不敬”的罪过了。 李恪也知道王莽是在为自己着想,他的那份顾虑李恪自己也想过。 只不过事到如今,一是情势所迫,第二则是李恪的反击手段。 盘算过后,李恪觉得此事风险并不大,而且利大于弊,所以宽慰了王莽几句,也就不再多说。主仆二人又仔细的商议了一番,终于选定了六副书画。 王莽虽然肉疼不舍,奈何拧不过李恪已经打定了主意,最后也只能是捏着鼻子认了。 此时的东宫衍庆殿里,十几名衣着鲜艳的员外济济一堂,每个人都显得十分激动。 这也难怪,虽然他们这些人出身各异,甚至背后各自都有自己的靠山,有些人的靠山还是大内的。 但是他们这些商贾都是贱籍,平时能见到的也都是各个贵人面前得力的管事,哪有谁能够亲身进入东宫啊? 没想到今天,太子居然派人将他们请进了东宫,到的地方还是最贵重的衍庆殿。 大家伙到现在都晕淘淘的,简直是难以置信。 这要是从前,这种事情说出去,哪个敢信啊? 不过激动过后,这些人就都变得忐忑起来。 虽然大家都在传,说是如今的太子不过是皇帝用来过渡的遮羞布,过不了多久就会换上真命太子。到时候这个倒霉蛋能不能保住性命都是两说。 不过再怎么说,太子也是皇九子,是当今皇帝的亲生骨肉,比之他们这些贱民商贾高贵了不知道多少。 这突然相邀,虽然表面上说是请大家来赏鉴交流,可谁知道到底最终的目的是什么? 有人心中猜疑,有人就忍不住直接开始打听: “刘掌柜,你们砚宝斋的消息最灵通,可知今天太子突然相邀,所谓何事啊?” 这砚宝斋是大雍最大的当铺商号,总号就设在京都前门大街最繁华的地段,据说这砚宝斋身后的东家来历不凡,上一次清河崔氏的一个公子哥都在里面碰了一鼻子灰。 砚宝斋的刘掌柜也是在座的掌柜中,身份地位最高的一个,有人向他打听实属正常。 这刘掌柜长的极为富态,圆圆的脸膛,圆圆的肚腩,甚至笑起来两只小眼睛也都圆溜溜的极为喜庆。 刘掌柜左右瞧了瞧,没见东宫的人在附近,这才一边捂着嘴偷笑一边悄声八卦: “诸位难道没听说吗?咱们这位太子爷好大喜功,在陛下面前立下了军令状,说是保证月内就解决陇西瘟病。可是没想到啊,太医院的太医没一个敢领命的,就连户部的老爷们,也都觉得不靠谱,不想浪费了民脂民膏呢。” 不止问话的那个人,其他的掌柜们也都十分配合的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只不过大家心里都有数,相互之间挤眉弄眼的,笑容之下都藏着幸灾乐祸,能看到高高在上的太子倒霉,怎么不让他们这些身份低贱的商贾感到高兴呢? 这刘掌柜的还想多说,冷不防边上的人扯了扯他的袖子,刘掌柜的顺着那人的示意,这才发现一个头戴白玉冠,身穿四爪金龙冕服的年轻男子走进衍庆殿。 大家心里都有数,这就是太子殿下了。 按照礼制,所有人都赶紧大礼参拜: “恭迎殿下!” 只不过这声调高低不一,参差不齐,就连语气也都有气无力,显得颇为敷衍,显然是有人不但不把太子放在眼里,而且还十分明目张胆的表现了出来。 李恪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不过考虑到事情还未办成,只能暂时强忍着怒气,淡淡的扫了一眼当先那个圆滚滚的刘掌柜。 李恪自顾自的走到正中的椅子上坐下,这才举手虚扶: “免礼。今天请诸位来,是本宫有事想请各位帮一个忙。” 掌柜们心里顿时一咯噔,心里齐齐冒出一个念头:“来了!” 第20章 临时起意 掌柜们心里顿时一咯噔,心里齐齐冒出一个念头:“来了!” 不少人都开始不安起来,因为他们听多了豪强士族恃强凌弱,巧取豪夺的事情。 虽然他们背靠自己的靠山,以前这种巧取豪夺的事情只有他们去欺负老百姓的份,可今天他们面对的是当朝太子,再怎么不情愿,他们这些人在太子面前都是不折不扣的弱势群体。 若是太子不要脸皮,硬要从他们身上撕下一块肉,他们也只能乖乖就范,最多也就是层层上报,让他们背后的主子出面从太子这里找回公道。 如今太子已经开了口,也就只能先听听他怎么说了。 几乎所有人都做好了被太子敲诈勒索的准备,冷不防砚宝斋的刘掌柜却突然出声呵斥起来: “太子殿下凌虐残民,难道忘记了陛下的圣训了么?‘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刘掌柜的眼神灼灼,死死的盯着李恪,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兴奋。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刘掌柜的大喝声中,李恪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颤。 在他的前世,这不过是一句电影电视剧里的戏词,可是换到如今他这个皇九子的身份上,却是一把血淋淋的刺刀! 就在五年前,李恪的便宜四哥,当时的太子李彦,因为妻族中人横行不法,被大臣交相弹劾,暴怒中的雍帝直接下旨将李彦赐死,整张圣旨上就只有一句话: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眼见着喝住了太子,刘掌柜细小的眼睛里尽是得意的神色,他偶尔听自己的东家说过,历任太子当中,数如今的太子李恪储位最为空虚,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要步了前面七位太子的后路。 而东家的恩主,则是早就对东宫虎视眈眈的一位皇子。 今天,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情况,自己当面打了太子的脸面,还破坏了他的事情。等下回去之后,东家背后的那位皇子大喜之下肯定要对自己大加奖赏。 说不定,现在的东家都要反过来巴结自己呢。 刘掌柜越想越兴奋,果断的再接再厉: “太子殿下公然勒索良善商户,就怕被朝中清正大臣们弹劾吗?” 李恪这时也反应过来,他看到在刘掌柜的疯狂攻击之下,其他几个掌柜的神色也变得惊疑不定起来,赶紧出言解释: “绝无此事!今日请诸位来,是有几幅书画,想请几位掌柜的代为出手。” 他这话不说还好,这一解释,其余几个掌柜的脸色顿时变得越发难看。 刘掌柜更是两眼直冒精光,忍不住兴奋之极的叫嚣起来: “荒谬!想我大雍皇室何等富庶,东宫之中更是金山银海一般,有什么事情,需要靠出售书画来筹银子?怕不是觉得我们这些商贾逐利之徒就是一块一块的肥肉,忍不住想咬上一口吧!” 这段时间,李恪处处碰壁,被雍帝镇压也就罢了,被文武官员戏弄也只能强忍,但是如今,区区一个掌柜,他自己所说的“逐利之徒”,竟然也敢处处针对自己。 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恪大为光火,胸中怒气再也压抑不住,厉声喝道: “来人,把这狂妄之徒给我丢出去!本宫好声好气,请你来是做买卖的,不是为了受你的气!” 这也是李恪来自后世,人人平等和尊重人权的观念根深蒂固,若是换了其他的皇子被一个商贾逐臭之辈如此冒犯,恐怕早就动了杀机了。 那刘掌柜也被太子的怒气吓了一跳,暗道一声好险。 他见太子只是把他赶出去,连板子都没打,瞬间再次狗胆包天,趾高气昂的叫嚣起来: “我自己会走!不过嘛,太子欺压良善,勒索百姓的劣迹,我可要到处去宣扬宣扬了。哼!” 刘掌柜的说完,大摇大摆的走了。 李恪好不容易控制住火气,本来还想和其他的几个掌柜的聊聊书画的事情。 可看到这几位掌柜的一个个心不在焉的模样,李恪心里叹了一口气,勉强笑道: “我若说,我请你们来,真的是为了出售书画,你们信么?” 不用掌柜们回答,李恪就从他们神情中的怀疑和讥讽得到了答案,李恪苦笑一声,干脆豁出去了: “父皇委命我处理陇西防瘟一事,只不过我这个太子无能,没能从户部要来银子。所以我打算先出售自己以前收藏的几幅书画来支应。诸位如果不信,我也不勉强,去留自便。” 几个掌柜的面面相觑,越发觉得今天的事情变得诡异莫测起来。 李恪也不再他们几个身上浪费时间,直接吩咐下去: “来人,将那几幅书画拿出来,本宫要在东宫门口卖画!” 东宫里的所有人都被太子这疯狂的举动惊呆了,王莽更是大惊失色,不管不顾的跪倒在李恪面前,哀声哭嚎起来: “殿下,万万不可啊!殿下如此行事,我大雍朝廷的颜面何在?太子殿下你的威严何在?” 还有一句话,王莽没敢说出口,只是在心里流泪满面: “老奴这条狗命何在啊?你要是这样做,老祖宗会直接弄死我的啊!” 第21章 贪得无厌 李恪如今也是怨气满腹,冷笑着说道: “我还有什么威严?再说了,这个太子我本来就不想当,你又不是不知道!还愣着干什么,按照我的吩咐去做!” 其他人可以无视李恪,但是东宫里的人却不能不听从他的命令。 只不过大家伙都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朝野震动是必然的,皇帝那里肯定又要大怒。 太子殿下会怎么样还不好说,但是他们东宫这些人,却是一个也跑不掉。 如此一来,东宫上上下下人人如丧考妣,开始在东宫凤凰门前摆设摊位。 这些家伙一边磨磨蹭蹭的,一边还时不时的拿眼去偷看李恪,还在幻想太子殿下能够幡然醒悟,收回这个荒唐的命令。 李恪也是被气坏了,已经发了狠,下定了决心,这些东宫中人的幻想注定是要落空了,他们再怎么磨蹭,在东宫门口支应个摊子能有多少事? 很快,历史上绝无仅有的东宫太子摆摊卖书画的事件就此正式上演了! “嘶!竟然是唐伯虎的《春树秋霜图》!” “我的天,居然是真迹!” “这怎么可能?难道……” 留下来的这几个掌柜再次震惊了,他们没想到太子殿下居然来真的! 这么说来,难道今天太子叫他们来,真的不是为了敲诈勒索,而是为了兜售书画,筹集银钱?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大家伙岂不是眼睁睁的看着一注横财从眼前溜走了? 要知道这些家伙一个个都背景深厚,贪起财来也都是有恃无恐,太子又怎么样?能赚钱的话,皇帝他们都敢坑! 这收藏市场上,书画的来历和质量固然重要,但是“故事”也是收藏的妙趣之一啊。 这要是拿到一张“太子为筹集银子,挥泪大甩卖”的书画在手,这得有多少人要趋之如骛啊! 更别说,这书画要是偷偷运出大雍国境之后…… 几个掌柜顿时振奋精神,人人眼中都闪烁着金光,只不过彼此之间原先还若有若无的同仇敌忾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相互之间浓浓的警惕和敌意。 几乎是一瞬间,这几个掌柜的就做出了决定。 “太子殿下,这几幅画我们藏金阁全包了!” “藏金阁算什么,我们博古斋才是京都最有实力的,太子殿下,这几幅画交给我们吧!” “不是我看不起你们,在我们聚宝山面前,你们其余几家统统都是渣渣。太子殿下,你开价吧!” “哼,我们逸轩阁虽然声名不显,但是要比钱,谁能比得过我们东家?太子殿下,鄙店的东家乃是大雍最大的盐商,鄙店给出的价格,一定是其他几家比不上的!” 李恪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在冷笑:“刚才不还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吗,怎么现在就忍不住了?” 几个方才还装模作样的掌柜,此时却如同市井中的泼妇一样争执起来,为的就是能从李恪手中拿到一副书画。 可李恪都已经完全豁出去了,连脸面都不要了,哪里还会便宜这几个家伙? 别看他们现在争的凶,真要压起价来,可没人把李恪这个空壳子太子放在眼里,说不得就要狮子大开口,狠狠的在李恪身上宰上一刀。 不过这几个人还有用,李恪也没太过慢待他们,还吩咐东宫的宫人好生招待。 李恪转过头却又吩咐王莽,在东宫凤凰门前,用几张方桌拼成一个临时的台子。 还没等一头雾水的王莽搞清楚这是干嘛用的,李恪就已经爬了上去,手里抓起那副唐伯虎的《春树秋霜图》,刺啦一下就展开来,扯着嗓子就叫上了: “瞧一瞧,看一看,东宫太子现场直播带货。唐伯虎的真迹,大名鼎鼎的《春树秋霜图》啊,便宜卖了。” “瞧一瞧,你瞧一眼上不了大当;看一看,你不看就吃了大亏。” “看到的就是机会,买到了就是优惠。这种机会不是天天有,错过今天你一辈子都碰不到了。” …… 各种各样的叫卖声从李恪嘴里连绵不绝的冒出来,看得东宫中人目瞪口呆。 他们大多都是从原来的晋王府跟来的,可以说是眼睁睁的看着李恪长大的,谁都不知道李恪居然还有这样的本事。 王莽则是心里直叫“救命”,李恪做的越多,到时候皇帝肯定就越生气,老祖宗揍他的时候也就越发卖力。 那些掌柜的也被雷的外焦里嫩,这当朝太子亲自吆喝,别说见过了,翻遍了历代史书也没听过啊。 凤凰门前本来就是热闹地界,来来往往的人群络绎不绝,这边的动静很快就吸引了过往百姓的注意力,几乎没多久东宫门外就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第22章 竞价 李恪见这熙熙攘攘的挤满了人,觉得时机差不多了,这才开始正式叫卖起来: “东宫出品,必属正品。唐伯虎的《春树秋霜图》,有没有人要的?底价白银一千两,每次加价最少一百两啊!” 这在后世是烂大街的拍卖手段,无论是高大上的拍卖会,还是见不得光的鬼市当中,都是最常用不过的叫卖手段,所讲究的无非就是一个“价高者得”。 可大雍朝的百姓哪见过这个啊,一个个都觉得新奇无比,全都看的兴致勃勃的,没有一个人愿意离开。 这些典当行的掌柜表面上吵的厉害,其实心里都有谱,全部都在心里打着乘机压价的如意算盘。 看没想到太子殿下居然公然叫卖,还搞起了这样的“拍卖”,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几乎是一瞬间,这些心怀鬼胎的奸商就知道,自己的小算盘打不响了,恐怕没办法钻什么小空子了。 只不过商人重利,他们一个一个都死咬着不出口叫价,还在希望最后流拍,他们好跟在最后捡便宜。 李恪虽然在叫卖,可是心里却还是倾向于把这些书画卖给这些典当行,也知道这些人其实才是最有可能出价收购的人。 可这些家伙像是王八吃了秤砣一般,就是不开口,让李恪心里也未免有些焦急起来。 这其实就是商场上最正常不过的一种谈判态势,谁想开口谁就弱了气势。 只是典当行可以不做这笔生意,李恪却已经赌上了所有,根本耗不起,这时候也未免有些急躁,他再次冲着外面叫了起来: “有没有人出价?《春树秋霜图》,唐伯虎的真迹啊,一千两都没人出价吗?” 那些典当行的掌柜们相视一笑,笑容里带着淡淡的矜持和桀骜,除了他们,这些平头百姓有谁出得起这动辄上千两的银子,就为了一副不能吃不能喝的字画? 看来这一副画就要落到大家的口袋里了,典当行的掌柜们露出心照不宣笑意。 正当这些饕餮大嘴以为吃定了李恪的时候,围观人群的外围突然响起一个有些别扭的叫声: “我,我要。我出一千一百两!” 掌柜们的自得笑容顿时像是落进了冰窟窿里一样,一下子就冻结了。 他们全都怒气冲冲的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眼神之中如同带着杀气一样。 可当他们看到那个满身珠翠的大胖子的时候,马上就全都泄气了。 这个大胖子身材短小,肥胖的大脸上面五官都挤成一团,给人一种十分丑陋的感觉。 可再仔细一看,就会发现这个大胖子的眼睛不同常人,眼瞳居然是蓝色的,而且眼窝也深的异乎寻常,鼻子也大的特别,鼻头还红彤彤的。 有见识的人就会恍然大悟: “这是胡商!” 在大雍,甚至不止是在中原,还有海东的东夷和大江以南的地区,到处都有这些胡商活跃的身影。 他们自己本身就豪富无比,又掌握着中原商人所没有的许多外来奢侈物品,几乎人人都是王公贵族的座上客,世家门阀也都对他们礼遇有加。 所以京都的典当行掌柜们虽然不忿这个胡商搅局,却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眼看着捡便宜的小心思落空,那么大家就只有正面竞争,用银子来见真章了! “区区一千一百两,就想得到唐伯虎的真迹?我们聚宝山出一千五百两!” “一千五百两算什么,《春树秋霜图》最少也值两千两!这银子,我们藏金阁出了。” “哈哈哈,和我巴迪亚比钱多?我出三千两!” “三千五百两。” “三千六百两。” “四千两!” …… 原本已经失望的李恪却是大喜过望,他也没想到最后居然会是一个胡商突然冒出来,帮了他一个大忙。 几乎是一瞬间,《春树秋霜图》的叫价就像坐上火车一样,狂飙突进,价格也是节节升高,很快就攀升到了六千两。 这个时候还有实力叫价的,就只剩下最开始出价的胡商巴迪亚,以及不肯服输的逸轩阁。 巴迪亚胖胖的脸上笑眯眯的,只是语气却带着毫不掩饰的自信: “能拿下《春树秋霜图》,就算这一趟白跑了也值得,我出六千五百两!” 逸轩阁的马掌柜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这个时候以及是满头冷汗。 他知道自己的东家最喜欢的就是江南四大才子的书画,可是六千两的价格,实在是远超他一个掌柜的权限。 带着浓浓的不甘,马掌柜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叫道: “逸轩阁,七千两!” 第23章 再帮我一个忙 七千两的价格让李恪又惊又喜,早知道一副画就能卖这么多银子,他还发什么愁啊,根本没必要东跑西跑的去受气啊。 围观的百姓更是惊呼连连,他们一年四季不停的劳作,所得不过数两银子聊以糊口,哪想到一副破字画,居然就能抵得过他们数百上千倍的辛苦。 “真是疯了,一幅破画而已,竟然卖七千两?” “就是嘛,有这七千两给我多好,玉春楼还不是想去多少次就去多少次?” “去什么玉春楼啊?有七千两的话,去买地做老爷他不香吗?” …… 普通的小老百姓们议论纷纷,全都羡慕嫉妒恨的看着台子上李恪手中的《春树秋霜图》,若不是东宫校尉们牢牢的将李恪保护起来,怕是早就有人想冲上来抢一把了。 那胡商巴迪亚已经看穿了马掌柜的外强中干,眼神之中闪过一丝轻蔑,不紧不慢的说道: “这副画我是真的喜欢,还请各位给我巴迪亚一个面子!我出八千两!” 一次加价一千两,将价格抬到八千两的高价,可见巴迪亚对这副《春树秋霜图》是抱着志在必得的态度。 周围再次响起成片的惊呼声,衬托着巴迪亚脸上淡淡的笑容,显得越发的志得意满。 李恪对这个价格已经十分满意,但还是将视线转向那些个京都典当行的掌柜们。 这些掌柜们一个一个的脸色都很不好看,特别是逸轩阁的马掌柜,现在已经是脸色铁青,盯着巴迪亚的眼神也变得凶狠起来。 不过很显然,他们都已经在巴迪亚面前败下阵来,全都紧闭着嘴巴一言不发。 这让李恪心里略有些失望,旋即哑然失笑。 自己也犯了得陇望蜀的贪心了,仅仅是制作陇西防瘟用的连花清瘟丸的话,有五千两银子就足够了,多出来的三千两自己还可以用做别处。 李恪环视一周,再次问道: “八千两了,还有没有人出价?” “八千两第一次。” “八千两第二次。” “八千两,第三次。成交!” 见再无人出价,李恪干脆利落的喊出结果: “恭喜这位胡商巴迪亚,以八千两购得唐伯虎《春树秋霜图》。” 早有东宫的宫人等候在那里,从李恪手中接过《春树秋霜图》,交到巴迪亚手中。 这个常年在中土经商的胡商顿时乐的满面红光,适时露出矜持的笑意,还故意挑衅似的的冲那些典当行的掌柜们拱手示意。 那些掌柜们脸色越发不好看,全都恨恨的别过脸去,假做看不见。 不过他们已经把视线转向台子上的其他五幅画,错失了《春树秋霜图》,还有其他五幅画可以争夺。 然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李恪有了足够的银子,见好就收了! “感谢各位的捧场,今天的拍卖到此结束。” 李恪丢下这句话,直接跳下台子,笑眯眯的拿着巴迪亚送上来的银票就回宫了。 那些典当行的掌柜们顿时傻眼了,他们没想到自己太过贪心,结果半点便宜都没占到。 早知如此的话,他们当时在衍庆宫的时候就应该出手了! 后悔莫及的掌柜们痛心疾首,肠子都快悔青了。 尤其是马掌柜,要是让他的东家知道了他错失唐伯虎名画的消息,绝对没他的好脸色看。 马掌柜的已经能够想象得到自己的结局了,说不定马上就要被东家扒掉京都总店的掌柜一职,然后随便指派一个边远州郡的分店给自己去养老。 马掌柜的越想越心塞,他不敢怨恨太子出尔反尔,马上就找到了罪魁祸首一般,怨毒的诅咒道: “都怪刘秃子,若不是这狗东西故意捣乱,这六幅字画都是咱们的!” 其他的掌柜们也想起来,一个个都把砚宝斋的刘掌柜恨之入骨,心里记下了这笔账。 刘掌柜显然不知道自己已经激起了众怒,不过即便是知道,他估计也不会在意。 如今的刘掌柜满心只想在那位王爷面前露脸,然后飞黄腾达,走上人生巅峰。 他没有回砚宝斋,而是直奔长乐坊,那里有一处王爷的私宅。 听说刘掌柜的有急事求见,私宅里的管家尽管不悦,但还是接见了他。 等这位形容猥琐,干瘦矮小的华管家听起刘掌柜说起太子卖画之后,原本还十分不耐烦的华管家顿时两眼精光闪烁,眼神也变得微妙起来。 刘掌柜的看出华管家的态度变化,心里越发高兴,直觉自己这一次赌对了。 他兴奋的几乎要发抖,更加卖力的添油加醋一番,想要让华管家看到自己的用处。 华管家似乎也很欣赏刘掌柜的,笑眯眯的招手把他叫到身前。 刘掌柜的激动的几乎把持不住,喜笑颜开的走过去,还十分谦卑的弓着腰,以示尊敬。 华管家一只手搭在刘掌柜的肩膀上,不停的夸赞刘掌柜的聪明和机灵,让刘掌柜的越发激动,心里也越发的期待起来。 华管家说了半天,终于说到正题了: “介于本次你的功劳,我代王爷赏你银子三百两,同时你家两个小子以后都可以进国子监读书,不过嘛,我还得请你再帮我一个忙。” 第24章 让他亲自去 国子监是什么地方?那是朝廷的官学,里面的学子很多都能考中进士当官的。 刘掌柜的高兴的心花怒放,只觉得自己投靠王爷的举动实在太聪明了。 他听到华管家的话,根本就没多考虑,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能为华管家服务,小人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真的吗?”华管家的眼中闪过一丝讥讽的笑意,搭在刘掌柜肩膀上的那只手突然掐在他的脖子上,眼中闪过毒蛇般阴冷的杀意: “这可是你说的。” 刘掌柜的只是个普通人,根本看不出来这个华管家是一个心狠手辣的杀星,一落进他的手里,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很快就像一条死鱼一样两眼暴突,没了声息。 至死,他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杀。 华掌柜的嫌恶的将尸体一丢,一边用洁白的丝帕擦手一边不屑的说道: “区区一个异想天开之辈,也想巴结咱们王爷?不过也好,有了这具尸体,太子‘勒索民财,逼死人命’才显得更真实吗。” 私宅中的一切,李恪一无所知,他正拿着八张一千两的银票,开始盘算着制作连花清瘟丸的事情。 他却不知道,自己被逼无奈之下的一次自暴自弃,已经间接带走了一条人命。 他更不知道,这一次拍卖会造成多大的影响。 这一次拍卖虽然开始的突兀,结束的也突然,但是当朝太子当街卖画的消息,还是像一阵龙卷风一样,刮遍了京都各地。 乾清宫,崇政殿,雍帝的咆哮再次响起: “这个逆子!” …… 同样在长乐坊,有一座历史悠久的善化寺。 相传早在前唐贞观年间,这座善化寺就已经存在,本朝开国之时,这善化寺不知如何,居然得了开国太祖的青眼,慢慢的几十年下来,善化寺渐渐的就有了皇家御用寺庙的名声。 有了这一层的关系,善化寺里的香火终年不绝,来往的善信也多有既富且贵之人。 譬如今日,天色微凉之时,寺庙周边就已经布满了衣甲鲜明的卫士,来往上香的人里,那些有经验的人就知道,肯定是哪位贵人在寺里上香了。 除了几个不知道轻重的愣头青,想要强行闯进去,最后反而吃了大亏之外,其他的香客倒是十分安静。 按照以往的经验,要不了多久,贵人就会离开,之后善化寺就会再次对外开放。 此时的善化寺中,大雄宝殿之内,一个衣着简朴五官清秀的中年女子正五体投地的拜倒在佛前,恭恭敬敬的给佛祖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之后,这名中年女子开始诚心许愿: “求佛祖保佑我儿平安,信妇不求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更不求他日后君临天下,只愿他平平安安,不要惹他父皇生气就好。信妇愿倾尽钱财,只求佛祖保佑他……” 中年女子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更是泣不成声,许愿也变成了倾诉: “佛祖开恩,信妇自知出身卑贱,从来不敢有半分妄想。不意我儿竟然成了太子,信妇早已经六神无主,终日担惊受怕,求佛祖慈悲,给信妇指点迷津。信妇感激不尽,来生当牛做马报答亦无怨无悔……” …… “她当真如此说?” 雍帝的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 不过他那平展的眉头,却逃不过陈海平的眼界,服侍这位九五至尊多年,陈海平早已经看的分明,雍帝不但心情极好,甚至就连昨日对太子的戕怒也淡了几分。 若非如此,有些话陈海平还不敢说,不过现在嘛,陈海平自然该知道如何进行劝说: “太子虽然行为欠妥,不过却是情有可原。老奴可是听说,如今京都有些赌坊已经开了盘口,在赌太子什么时候被废了。” “岂有此理!” 雍帝勃然大怒,鹰隼般的眼眸之中厉色一闪: “飞奴司呢?这等狂悖之徒,还不尽数拿下?” 陈海平早有所料一般,笑着躬身回话: “陛下勿忧,此事老奴已经派人去做了,只不过……” 两人主仆数十年,雍帝自然知道陈海平话语之中未尽的寓意,眼眸中再次闪过一次厉色: “有些人,这么迫不及待的想看着朕死去么?朕偏不如他们的意!传旨,将太医院令陈洪拿了!怠慢太子,殊无人臣本分,革去一应官职差遣,流一千里,即日发往陇西防瘟前线,军前效力!” 陈海平躬身应命,刚要下去颁旨,耳边再次响起雍帝冷漠的声音: “还有,太子失礼,当下旨申饬!不过嘛,这道旨意,让户部尚书刘光旭亲自去东宫宣旨。” 第25章 风雨欲来 太医院令只不过是个小小的五品官,在满朝衣冠之中并不显眼,可明眼人都知道陈洪是谁的人,更清楚雍帝的处置背后针对的是谁。 相对于“怠慢太子,殊无人臣本分”的罪名来说,夺官去职都是小事,这流一千里,发往陇西防瘟前线的处置就更耐人寻味了。 更别说后面还有一句“军前效力”,可以说是杀气腾腾。 谁不知道如今陇西的统军大将是左骁卫大将军赵无极,向来对雍帝忠心耿耿,陈洪这样一个被雍帝厌弃的人丢到赵无极军中去,哪怕不用刻意针对,也会要了他的半条命。 更让朝野侧目的,则是让户部尚书刘光旭亲自去东宫颁旨。 虽说这下的旨意是对太子进行申饬,可这本来只需一个小小的太监就能干的事情,雍帝却明令刘光旭亲自前往。 堂堂从一品的户部尚书,在朝堂上可是举足轻重的大员。 不出大家的预料,刘光旭很快就上了称病的折子。 只是让大家没想到的是,原本这道在大家看来,应该被慰问的折子,直接被雍帝留中不发,而那道申饬太子的旨意,却被小黄门直接送到了刘府。 这样不同寻常的处置,不但让刘光旭颜面扫地,也让原本还抱着看笑话心态的朝野众臣,全都心下凛然。 京都的气氛也变得微妙起来,似乎气压也在不断的攀升,让人心情压抑。 几乎是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顶青衣布幔的二人小轿从刘府出发,直奔东宫。 当听说有旨意的时候,李恪正在东宫忙的晕头转向。 中成药的制作从来都不简单,从选材到炮制,从配伍到调剂,最终一步步制成一颗小小的药丸,每一步都必须严格制作,李恪不放心,每一步都要亲自把关。 突然收到申饬的旨意,李恪心里还是有些心理准备的。 只不过他没想到的是,给他传旨的是个面无表情的老头,更让他奇怪的是,这老头子还不是太监——长着胡子呢。 最让李恪莫名其妙的是,他这种比较迟钝的人,也能明显的感觉到那个看起来病恹恹的老头子,对他那毫不掩饰的切齿痛恨。 相比一头雾水的李恪,王莽却是满心担忧。 他亲自忙前忙后的,把宣旨的人送走之后,赶紧忧心忡忡的来找李恪: “殿下,这宣旨的可是户部尚书,从一品的大员。怎么奴婢觉得,刘大人似乎对殿下有很大的看法?难道你们之间,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恩怨不成?” “户部尚书?”李恪隐约觉得有些印象,等他想清楚了之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这老家伙就是户部尚书?要说有恩怨,也是我有才对,我上次亲自去户部,这老头对我避而不见,明明是他在晾着我,凭什么还对我心怀怨恨?简直是岂有此理!” 李恪有些光火,心里也是气的不轻。 然而,更让他目瞪口呆的事情很快就发生了。 刘光旭到东宫宣旨之后,回到家就病倒了,宫里的御医看过之后,很快就得出了“郁结难解,命不久矣”的结论。 几乎是一夜之间,太子轻慢老臣,以至于气死户部尚书的消息就传遍了京都城。 整个京都官场一片哗然,各部衙门之中,到处都是无数义愤填膺的官员,而科道御史们,也都开始摩拳擦掌,时刻准备上书弹劾了。 京都城的风向一下就变了。 作为天子脚下,首善之地的京都人,绝大多数都有一颗政治兴趣浓厚的八卦之心,对于官场中的各种传闻,更是人人趋之若鹜。 这一点似乎后世也不能免俗,所谓“人人都是民间吏部尚书”,也是有其传统和根源的。 这几天,整个京都城最大的八卦,就要数“太子气死户部尚书”。 不光是官场上人人侧目,就连这些“民间吏部尚书”们,也都一个个都义愤填膺。 京都各处,到处都能听到对太子抨击的声音: “简直是岂有此理,这刚当上太子就不把老臣放在眼里,这要是日后让他当了皇帝,咱大雍岂不是要国将不国了?” “陛下何其不智,怎么会立这个无德无才之辈为太子呢?” “都说穿上龙袍都不像太子,现在的太子就是这般。那一日在东宫外面,是我亲眼所见。要有半句虚言,把我唐三的眼珠子扣了去!” “身为储君,却行商贾之事,轻佻浮浪,望之不似人君啊!” …… 如今的东宫风雨飘摇,几乎是人人自危,哪怕是有些人明明已经知道了这些事情,但是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去告诉李恪这个太子。 而李恪自己本身对这些政治上的事情一点都不敏感,再加上朝中一个亲信都没有,到现在还在忙着和陈悦薇商议药材的采买事宜。 所以现在京都城内,几乎已经是人人都要对他这个太子喊打喊杀了,李恪自己居然还对此一无所知。 若不是小包子出门去买菜回来,听了满耳朵的八卦消息,李恪都还要继续被瞒在鼓里。 第26章 是你们逼我的 小包子听了满耳朵的八卦,迫不及待的就想和自家小姐分享。 不过这小丫头也挺懂事,看到李恪和陈悦薇在商议正事,自己就快手快脚的把午饭做好了。 等大家开饭了之后,小包子内心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就再也忍耐不住了。 这小丫头饭也不安生吃了,神神秘秘的凑到陈悦薇的耳边,眼中全是兴奋的小星星: “小姐小姐,你知道不?现在的太子是个坏人呢!” 陈悦薇对小包子十分了解,有些无奈的问道: “这又是谁告诉你的?刘二婶还是赵大娘?” 李恪听的一阵无语,心中有些好笑,这小丫头难道不知道什么叫不要当面说人坏话吗? 他并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还有心情逗弄小包子,冷不防伸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个脑瓜崩,开口取笑道: “你个小丫头片子知道什么,还跟人议论起国家大事了?” 小包子本来就不高兴自家小姐把她当小孩子的态度,再被李恪这样欺负,马上就生气了,一边捂着脑门,一边瞪着李恪叫道: “小丫头怎么了?小丫头就不能关心国家大事了吗?现在外面的人都这样说呢,还说现在的太子不像太子,气死了朝廷里的大臣,皇帝都发火了。大家都说,皇帝马上又要杀太子了呢!” 小包子越说越理直气壮的,浑然没注意刚才还笑嘻嘻的李恪脸色已经变得极其难看。 陈悦薇也没当回事,有一搭没一搭的应和着兴致勃勃的小包子。 不过无意中的一瞥,让她发现了李恪的异常,心里顿时一动: “这个李大哥来历神秘,从来没听他自己说起过,怎么今天听说太子的坏消息之后,他就变得神不守舍的?” “难道他是太子东宫中的人?这就难怪了!上次那些人抓他,肯定也和这些事情有关吧?” 陈悦薇冰雪聪明,赶紧把小包子支开,免得李恪难堪。 小包子说完八卦,小小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虽然还有点意犹未尽,但还是听话的被自家小姐支应着去干活了。 陈悦薇正琢磨着想旁敲侧击的打听点消息,李恪却主动开口了: “这几天,你们不要出去。采买药材的事情,让人去跑腿就是。总是咱们需要收购药材,那些人指着咱们吃饭,肯定会主动上门来联系的……” 李恪政治嗅觉再低,听到什么鬼“太子气死尚书”的消息,也知道是有人在背后捅他的刀子了。 七位便宜皇兄的惨死再次闪过他的心底: 下狱吞金! 赐酒鸩杀! 自刭而死! 死于乱军! 皇帝杖杀! …… 每一个都让李恪不寒而栗,惊恐之中,李恪迅速返回东宫,找到王莽问计: “王莽,现在怎么办……” 王莽脸色有些古怪,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却只说了一句: “殿下,宫里早前有旨意下来,说是让你明天去参加早朝。” 李恪更加慌乱,失声叫道: “王莽,父皇不会杀我吧?” 王莽心有戚戚焉,之前还觉得主人当上太子,他们这些人可以跟着鸡犬升天。 可这才过了多久,李恪就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推上风口浪尖,而他们这些晋王府旧人,虽然都如愿住进了东宫,可是谁也没得到半分好处,反而一个一个都跟着提心吊胆的。 “这大概是大雍最可怜的太子吧?” 王莽心里想着,嘴上却安慰着李恪: “殿下安心,老祖宗提点过我,说是太子殿下这段时间做的事情,陛下很满意。” 虽然很诧异陈海平有些突然的善意,不过还是让李恪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就像是虚脱了一样,几乎要站不稳来。 能当上三甲医院的主任医师,李恪的智商是绝对没问题的,刚才惊慌之下没有多想,这个时候马上就反应过来了: “又是那个姓刘的老匹夫!颁旨的那天还好好的,怎么一回去就病的要死了?别人不知道,咱们东宫的人不知道吗?我当时都没认出他来,哪里轻慢过他了?” “他这样装死卖活的,是要逼死我吗?” 李恪从来没对一个人恨的如此咬牙切齿,明明是刘光旭自己怠慢自己,结果激怒了皇帝,最后他拿皇帝没办法,却敢如此名目张胆的拿自己做筏子。 还有太医院的那帮太医,因为陈洪的事情,他们肯定也对自己心怀敌意,这一次针对太子的明刀暗箭,也有他们助纣为虐的份! 这简直就是欺人太甚啊! 既然你们这些混蛋不给老子活路,还咄咄逼人的苦苦相逼,那就不要怪我李主任医师心狠手辣了! 李恪眼中闪过一丝狠色: “王莽,去把京都城手艺最好的铜匠找来!” 第27章 如掌观纹 有了之前的八千两入账,如今的东宫总算有点宽裕。 再加上王莽找的是内廷下属的皇店,里面的工匠不能说独步天下,但也的确是代表了这个时代最高的工艺水平。 有了银子好办事,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李恪就见到人了。 “殿下,这两人就是京都城最好的铜匠,是皇店里仅有的数名大匠之一。” 两个衣衫褴褛的汉子,畏畏缩缩的低着头,亦步亦趋的跟在王莽身后。 这两人年龄都在四五十岁的样子,都是中等身材,不过因为长期劳作的原因,两人的须发都已经斑白,一进衍庆殿就跪倒在地: “小人韩有田,张树,见过太子殿下。” 李恪见这两人一副鹌鹑一般的样子,心里就有些同情,觉得自己在雍帝面前,恐怕和他们两人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心软的李恪语气特别的温和: “两位大匠无须多礼,我请你们来是想请你们做几样东西。你们过来看看这图纸,再告诉我到底能不能做。” 两个工匠战战兢兢的走上前,生恐冒犯了太子。 可当他们一看到李恪手里的图纸,两人的脸色同时一变,神情也变得无比的专注: “嘶!这是什么宝贝?管道如此弯曲,可却如掌观纹一般,清晰,简洁,明了。” “这宝贝?好精巧!” “呵呵”,李恪前世属于高级职称医务人员,说起来也是靠“手艺”吃饭的,天然上就对这些匠人有一种亲切感: “怎么样,两位大匠,能做吗?” 也许是李恪的态度影响,也有可能是涉及到了他们熟悉的领域,两位工匠也没开始那么紧张了,领头的那个年纪会略大一点,名叫韩有田的,这时候几乎是两眼放光,迫不及待地问道: “敢问殿下,画这张图纸的大匠是何人?” 李恪一指自己,笑着问道: “难道不能是我画的么?” 两位匠人大吃一惊,难以置信的看着李恪: “这……” “殿下莫开玩笑。” 李恪见两人不信,也不解释,随手拿起桌案上的筹签,在砚台上沾上墨水,信马由缰一样在纸面上描画起来。 只是这筹签用来计算尚可,用来写写画画的话,粗细倒是合适,就是长度太短,留墨也太少,划个两三下就要继续沾墨,十分不方便。 再一个就是此时的纸张还没有专门的作图用纸,不够硬,也不够平滑,用来作图实在是勉强。 可是即便如此,此时的工匠哪里见过后世的立体三维成像图? 李恪随便露了一手,就把这两个自视甚高的大匠镇住了。 韩有田眼中精光闪闪,满是崇拜的看着李恪: “殿下这等巧思,真是神乎其技,虽然我从没见过这图纸,可是只要看一眼就知道殿下要做的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张树也神情激动,毅然点头说道: “这宝贝,能做!” 李恪见两人神情不似作伪,心里松了一口气,赶紧吩咐道: “这东西极为重要,要的也急,不知道今天晚上能不能做出来?” 王莽也知道如今他和李恪是一荣俱荣的关系,适时在边上补充: “东宫之中,但有所需,无不全力供应。” 两个铜匠商议了一会,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能做!” 李恪顿时大喜,豪气的说道: “好!两位大匠若是能在今晚做出来,每人赏银十两!” 两位大匠原本还以为这次是干白活的,不过看在李恪这里学了一手作图的本事份上,也不是不能干。 再说了,李恪要做的东西十分精巧稀奇,对两位古代的技术宅来说也是有着致命的吸引力的。 可没想到的是,李恪开口就赏了十两银子。 要知道,他们这些大匠一个月的收入都没有十两,还要忍受那些皂吏之徒时不时的敲诈勒索。 两人顿时惊喜莫名,干劲也再次飙升,韩有田更是拍着胸口自信的说道: “殿下就等着瞧好了,两个时辰之内,小人就把这物件双手奉上。” 李恪又叮嘱了一番规格大小,又怕这两人不能领会透彻,干脆告诉他们这东西的用途之后,让他们自己去照着实用性去规划。 之前两位大匠还有些迷糊,一听李恪的话,两人顿时满眼都是精光: “太子殿下奇思妙想,果然不同凡响啊!” 等两人领悟之后,信心满满的走了,李恪有些嫌弃的将手里沾了墨的筹签扔掉: “王莽,告诉厨房的李胖子,本宫明天要吃蒸鹅!不过千万记得交代他,让他把所有的鹅毛全部留存起来!” 第28章 争相弹劾 没用到两个时辰,东西就送到了李恪手中。 李恪重点检查了一下最关键的那块薄薄的垫片,又亲自戴上试了试效果,勉强算是达到了他的要求。 虽然两位大匠对自己的手艺有信心,可是这个叫做“听诊器”的怪东西还是让他们费尽了脑筋。 铜管什么的都还好说,李恪干脆的取消了橡皮管,直接用固定弯曲形态的细长铜管代替——这其实也是最早的听诊器的样式,那个时候橡胶的功能还没被人类发现。 唯独那个听诊器的圆头和垫片花费了许多功夫,要做到完全的严丝合缝,两位大匠可谓是煞费心思。 不过即便如此,李恪对如今的工艺水准之下,能有这样一个勉强够用的听诊器,还是表示了十分的满意。 李恪满意了,两个大匠的赏银就直接发了下去。 韩有田和张树两个铜匠都十分激动,紧紧的攥着手里的银子,心悦诚服的给李恪磕头谢恩: “多谢殿下的赏,有了这银子,我家老婆子的病总算可以好好看一看了。” “对,多谢殿下的恩典,有了银子,我家老大也可以说亲事了。” 两位大匠兴高采烈的走了,李恪有了关键性的工具,也有了底气。 第二天一大早,李恪天没亮就往朝会上赶,总算东宫离的近,没有误了点卯——太子是储君,本来是不需要点卯的,不过李恪知道这是有人在给他下马威,心里其实也并不当回事。 他前世的时候,上班不也要天天打卡么?已经习惯的事情了。 只不过李恪的豁达和隐忍并没有赢得别人的尊重,反而更让那些科道言官们气焰嚣张。 朝会才刚开始,雍帝要议的事情都还没起头,马上就跳出来无数的言官,人人都高举手中的朝笏,一个接一个的开始弹劾: “臣兵科给事中许进中,弹劾太子身为人君,却行低贱商贾之事,轻佻浮浪,有失朝廷威仪!” “臣监察御史段天德,弹劾太子轻慢大臣,有失人君体面!” “臣巡城御史陆文廷,弹劾太子勒索民财,逼死良善,恐失天下之望!” …… 也由不得这些科道言官们状若疯狗一般,前一个弹劾太子下台的御史叫曹达,短短三年过去,当初的从七品给事中,如今已经是位及封疆,正经的二品大员。 这样坐直升机一样的蹿升速度,早就刺激的这些言官们两眼血红,平时无事都还要找事,往太子头上挑毛病。 如今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太子自己又行为不瑾,给他们提供了如此绝佳的时机,这些想升官都想疯了的言官们又怎么可能错失良机? 李恪被弹劾了,还是很紧张的。 只不过说他搞拍卖是轻佻浮浪他忍了,说他轻慢大臣是因为户部尚书刘光旭使坏,他也能接受。 可这“勒索民财,逼死良善”又是什么鬼? 李恪心里不服气,刚要开口,耳边却传来雍帝阴冷的声音: “太子还有何话可说?” 李恪下意识的就是一抖,不过想起昨天王莽说的那些话,李恪的信心又足了起来,赶紧按照和王莽商量的策略开始请罪: “儿臣行为不检,亲自叫卖太过冒失,的确有罪,请父皇责罚。” 雍帝缓缓点头,面无表情的说道: “居然如此,那就罚俸一年吧,以后当引以为戒才是!” “父皇教诲的是!” 李恪配合的极好,老老实实的领罪:“儿臣谢父皇隆恩。” 这两父子就像唱戏一样,把朝堂上汹涌滂湃的弹劾就这样轻飘飘的揭过去了。 能占在朝堂上的,没几个不是心思通透之人,几乎所有的大臣都对这个之前存在感极弱的太子刮目相看。 那些脑子还清醒的科道言官们心里大叫可惜,可这个时候也只能悻悻的住手,不敢激怒雍帝。 然而今天来上朝的人里面,却有一个人极为愤怒。 这两天秦王李恢使劲浑身解数,才好不容易掀起了针对李恪的浪潮,他怎么肯如此轻易放过? 无视了那一道来自文臣前排中的警告眼神,李恢轻咳一声,看向崇政殿中某处的眼神却变得危险起来。 陆文廷暗自叫苦,此时的局面已经明朗,很明显雍帝还不打算处置太子。 可谁让他早就投靠了秦王了呢? 身为秦王的守户恶犬,陆文廷心里闪过一丝悔意,可最后还是毅然挺身而出: “启奏陛下,日前五城兵马司接到报案,说是京都最大的典当行砚宝斋的掌柜刘大富,被人敲诈勒索,不堪重负之下,投缳自尽。而凶手,却是当今太子李恪,请陛下明察!” 第29章 此事不妥 “砚宝斋掌柜刘大富?” 李恪脑海之中,迅速闪过那张咄咄逼人的脸,有些疑惑的问道:“刘掌柜?他自杀了?” 李恪的声音不小,朝堂上的人基本上都听清了他的话,这让许多人都暗地里摇头。 碰到这样的事情,不应该是有多远就避多远的吗? 李恪这样子实在是不智啊,简直是自己把麻烦往身上揽一样。 原本还担心李恪不认账的陆文廷心里大喜过望,脸上却摆出一副义正辞严的样子,大加呵斥起来: “陛下早有圣训,‘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殿下好行商贾之事,本就不该;而贪财好货,以至逼死人命,更是不堪造就……” “你等会!”李恪见这人越说越离谱,强行把刘大富的死往自己头上栽,不悦的打断了陆文廷的话,冷静的质问道: “我的确见过刘掌柜,可他当天自己早早就回去了,此后和我再无交集。他的死于我何干?再说了,即便刘大富的死,真的和我有关,此事也应该先是由京都府尹来向我调查取证,证据确凿之后,再由朝廷发落。” 李恪冷冷的盯着明显有些慌乱的陆文廷,语气之中带着明显的厌恶: “无凭无据,你是如何认定刘大富之死和我有关的?” 李恪的话条理清晰,让那些轻视他的人都有些刮目相看。能想到更深一层的,又要为李恪的这份冷静和急智拍案叫绝。 陆文廷被李恪质问的张口结舌,下意识的望向秦王的方向,可当他看见秦王那阴冷的面容之下,隐藏着的愠怒时,心里陡然一阵冰凉。 李恪循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便宜八皇兄那张阴沉着的脸,直到此时才确定背后暗算自己的人是谁。 说起来两人之前还算友好,可李恪一登上太子之位,各种明刀暗箭让他防不胜防,这其中就少不了李恢干的好事。 想到这些李恪也是满肚子的怨气,眼神也变得犀利起来,嘴上还在质疑陆文廷,眼光却直直的盯着八皇子李恢: “按说巡城御史风闻奏事,我不该多加置喙。可是陆御史既无根据,又无凭据,为什么一口咬定幕后凶手就是我?莫非这背后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不成?” 李恢脸色铁青,心里更是勃然大怒,要不是在朝堂之上,他几乎要冲过去把李恪这个从来都没被他放在眼里,却偏偏抢了他视作囊中之物的太子之位的便宜弟弟暴打一顿。 他根本不觉得自己的作为有什么不对,在他看来,只有他这样出身高贵的皇子,才是大雍理所当然的继承人,李恪不过是个贱婢所出,竟然也敢觊觎社稷。 两兄弟的眼神在朝堂之上隔空对视,不甘示弱的交锋起来。 “够了!朝会之上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雍帝高居于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一声听不出喜怒的高喝,顿时让忿忿不平的李恪和蠢蠢欲动的李恢同时偃旗息鼓。 雍帝的眼神仿若刀剑一样,刺的陆文廷的站都站不稳,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更让陆文廷绝望的是,雍帝根本都懒得问他,直接问起李恪来: “既然涉及到太子,你对此事有什么看法?” 李恪心中并不慌乱,毕竟这事他没做过,而且今天雍帝的表现也印证了之前王莽的说法,那就是他这个便宜父皇暂时还没有要换掉他或者杀掉他的想法。 这让李恪信心顿生,他有一个模糊的想法,试探着说道: “儿臣与这刘大富也算是有一面之缘,既然他的死被人牵连到儿臣身上,儿臣想参与查案,自证清白。” 雍帝淡淡的看了李恪一眼,不置可否,不过下一句话就显示出他的倾向: “京都府怎么看?” 京都府尹郭式心里早压着火了,巡城御史虽然不是直属京都府,可是双方很多地方的职责重叠,平时有事交集在一起也都是相互商量着来。 可如今这陆文廷仗着自己背靠八皇子,私自妄为,简直是把京都府上下往火坑里推。不管陆文廷弹劾太子成功与否,京都府都少不得一个尸餐素位,渎职无能的罪名。 此时听到雍帝的话,本来没有任何倾向的郭式立刻一口答应下来: “全凭陛下发落。” 雍帝的眼神微眯,快速在李恪和郭式之间打了个转,最后却缓缓点头说道: “也罢,此事就交由京都府审理,太子既然处于嫌疑之身,也去京都府协助调查吧。” 李恪刚要领旨,殿上却突然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 “启禀陛下,老臣以为此事不妥。” 第30章 玄机 这段时间李恪对朝政也不是全无关心,最少现在他一看出言打断的人,就知道这个须发皆白却脸色红润,身形丰硕,声音洪亮的人是当朝次辅徐无咎。 此人还有一个身份,就是东海徐氏的家主,秦王李恢的外公。 他一出面,李恪顿时就感觉到了压力,心里也变得警惕起来,不知道这老家伙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与李恪相反,秦王李恢一见外公出面,心里陡然一松,面上都不由自主的带上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雍帝的脸上也罕见的挤出一丝笑意,语气也十分的温和: “不知徐爱卿以为,哪里不妥了?” 徐无咎实际上已经六十九岁了,可看上去却十分健旺,给人一股仙风道骨的感觉。 他人有些富态,笑起来很容易让人感觉到亲切: “太子是一国储君,即便偶有小错,也不应该交由京都府审理。以老臣之见,不若让太子安居东宫,以三法司会审,来还太子殿下一个清白。” 若不是李恪知道这老家伙的身份,还真要被他这副为你着想的面目欺骗了。 稍微往深处一想,就能知道徐无咎的老辣和阴险之处。 别看徐无咎先一步似乎把李恪摘了出来,可李恪明面上是安居东宫了,实际上呢? 一个本来就是捕风捉影的案子,居然闹到要三法司会审的程度,哪怕之前相信李恪清白的人,到了这一步也要在心里开始怀疑李恪吧? 雍帝脸上还带着笑,似乎被徐无咎说服了的样子,转而问起李恪来: “次辅之意,太子以为如何?” 李恪当然不会束手就擒,他略一思考,就下定决心: “次辅好意,我心领了。不过父皇早有圣训,‘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既然此事涉及到了我,那我还是去京都府听审的好。” 徐无咎听了李恪的话也不纠缠,笑着点头: “是老臣有欠考量了。” 李恪见他如此干脆,心里却是一咯噔,隐约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直到散朝之后,李恪也没明白徐无咎这看似无用的出言,到底有什么玄机。 同样疑惑的还有秦王李恢,一下朝他就迫不及待地赶到文渊阁中,在那里等候徐无咎的到来。 身为辅臣,徐无咎自然有更多的事情要和皇帝以及其他重臣商议,等他回到文渊阁自己的值房时,已经过了午时。 李恢忙不迭的亲手奉上热茶,嘴上倒是说的客气: “外公为国操劳,实在是辛苦。” 徐无咎却深知自己的外孙是什么德行,有些无奈的苦笑道: “好了,你也不用装了,有什么疑问直接说就是。” 李恢嘿嘿一笑,也生气,反而笑的有些羞涩,像个普普通通,受了委屈的外孙一样: “外公何必为那个贱种转圜?直接命令郭式在断案的时候给那个贱种入了罪不是更好么?” 徐无咎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 “哎!恢儿还是如此急躁,刚才我就示意你不要一意孤行,结果如何?白白折了一个巡城御史。” 李恢有些不以为然:“一个小小的巡城御史而已,折了就折了,外面不还有的是人想巴结我秦王府么?” 徐无咎只觉胸口一阵发闷,见李恢这样子,也懒得去说更多,只淡淡的说道: “聚沙成塔的道理不用我说,我只于你说说为什么要把太子陷进案子里去。为上之道,在德不在行,在道不在术。” 李恢也是聪慧之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外公果然妙计,只要不停的用小事缠住那个贱种,天下人人都知道他不堪造就的话,这太子之位自然而然他就坐不稳了。” 能领悟到这一层,徐无咎已经很满意,毕竟秦王也不过是弱冠之年。 爷孙二人再说话时,更多了几分亲切,只不过商量的都是些阴损奸险之事,没得让人作呕。 …… 李恪还是没想明白其中的关窍,带着满腹疑惑随同郭式来到京都府。 能坐稳京都府尹的位置,郭式的才具自不必说,可最重要的,却是“事君惟忠”四个字。 朝野上下的刀光剑影郭式自然看在明眼中,可他却始终不掺和其中,凡事以皇帝旨意为上,以至于恨他的不少,可郭式的位置却越来越稳。 他也不去揣测皇帝的用意,既然李恪如今是太子,也就按照太子的规格来对待,既不过分讨好,也没有半点失礼,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不过,对于李恪要求全程参与查案的要求,郭式却只是略加思考,就点头同意了下来。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李恪一等他答应,就提出了验尸的要求。 更让郭式没想到的是,李恪只看了一眼尸体,就十分笃定的说道: “还请郭卿为我作证,这刘大富不是我逼死的。他不是自杀,而是他杀!” 第31章 破绽 李恪的话说的斩钉截铁,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味道,包括郭式在内,京都府里的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尤其是郭式,他是堂堂三品大员,又是雍帝心腹,论起来丝毫不虚李恪这个空壳子太子。 可如今李恪说这话的意思,在他看来分明是强行命令他,让他在雍帝面前给他做伪证,郭式的脸顿时黑了下去。 他连势力雄厚的八皇子李恢都不惧怕,又岂会屈服于李恪的“淫威”? “哼!”这位京都府尹怫然不悦的一甩袖子,冷冷的说道: “怕是要让太子殿下失望了,微臣恐怕不能为你做这个伪证!” 陪同在侧的,还有京都府负责刑名的通判童浩,他是郭式的亲信,这个时候也愤然发声: “太子殿下未免太过强人所难了!难道真当自己口含天宪,言出法随了么?你说这刘大富是他杀就是他杀?” 李恪没想到郭式的反应这么大,再一看京都府众人几乎人人都脸色难看,立时醒悟过来,赶紧苦笑着冲着郭式抱拳赔礼: “郭卿误会了,我可没说要你们给我做伪证。而是我有十足的把握,这刘大富就是死于他杀,而不是自杀的!” 他这话说出来,京都府的人不但没有相信,反而神色之中多了一丝讥讽。 郭式更是脸色铁青,毫不客气的顶撞道: “太子殿下何必大言欺人?你也不过是只看了一眼,就能断定这刘大富是他杀?” 通判童浩也冷笑连连,说的话可就没那么客气了: “殿下怕不是把我们这些人当傻子吧?臣下虽然才疏学浅,可也是浸淫数十年的老刑名,我都没看出来这刘大富是他杀,殿下只看一眼就有了定论,未免太过可笑了?” “哈哈哈!” 两人的顶撞不仅没激怒李恪,反而引的他大笑起来。 来到这个时代这么久,李恪都快忘记自己曾经的身份了,如今这个案子虽然说起来复杂,可实际上在李恪看来,实在是不值一提。 法医鉴证他虽然没有专门学习过,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 再说了,后世那么多的刑侦悬疑小说和影视剧,李恪也没少看。 当时自己也没少拿自己的专业来印证,有时候真的觉得那些导演编剧就是个傻瓜,明明很多事情都可以用医学手段来勘验侦破,非要为了剧情需要狂撒狗血的绕来绕去。 到了今天,自己的很多想法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李恪居然有一些技痒一样的兴奋。 其他人可不知道李恪在笑什么,京都府的这些人只觉得这太子真的和那些传闻一样,轻佻浮浪,殊无人君之望! 郭式更是忍无可忍,一甩袖子就要走: “殿下要疯癫的话,怕是来错了地方,请恕微臣无礼,不能陪你一起胡闹了。” 童浩也起身,表示和府尹同进退的态度,还略带讥讽的说道: “臣下也要告退了,殿下自己去命令这具尸体,让他自己证明自己是他杀吧!” 李恪混不以为意,很有些失礼的拉住郭式的袍袖,意味深长的笑道: “这位爱卿言之有理,我正是要让这具尸体来证明,他就是他杀的!” 郭式挣了一下没挣脱,气的胡子都翘起来了。 反倒是童浩闻言愣了一下,霍然回头,脸色露出凝重的神色,再次仔细打量起刘大富的尸体来,若有所思的说道: “殿下的意思,莫非是发现了什么破绽?” 郭式一怔,也不着急走了,而是狐疑的说道: “破绽?不是说仵作已经下了结论,刘大富就是悬梁自尽的吗?” 或许是李恪太好说话,原本守在尸体旁不敢吭声的老者也突然开口了: “能有什么破绽,这刘大富脖子上有瘀痕,口中舌头吐出,两眼暴突,完全就是悬梁自尽的样子。” 李恪看了老者一眼,从他身上破旧的衣物,以及其他人对他的厌恶和排斥,猜到他就是仵作。 仵作属于贱役,在这个时代人人鄙视。 就是到了现代社会,对法医职业不是一样有些隐形的排斥么? 不过李恪倒是不在意这一点,反而顺着仵作的话往后说: “不错,你说的这些,的确符合悬梁自尽的表现。但是同样的,你忽略的东西却很多!” 要是说其他的,这个仵作未必敢开口,可说到尸检,在这个时代,却让这个仵作不能服气: “那你倒是说说,我都忽略了那些东西?” 第32章 全方位的碾压 “尸检报告在哪里?” 同样是吃技术饭的,李恪知道能说服一个技术人员最快的方式,就是对他从技术上全方位的碾压。 可仵作听了李恪的要求,一脸的懵逼:“什么东西?尸检报告是什么?” 倒是通判童浩有些醒悟,不确定的问道: “殿下问的,可是尸格么?” 所谓尸格,就是古代针对凶杀案进行尸检做出的尸检报告。 李恪只是看了一眼那个尸格,就信手丢开: “没有尸检数据,没有死因分析,这样的尸格,也仅仅能做参考罢了。” 仵作气急,却不敢再争辩,反倒是童浩有些疑惑的问道: “全天下的仵作不都是这样的吗?” 李恪心知自己跟他们普及什么尸检常规,什么死因分析,也很大的概率是对牛弹琴,干脆转回前题: “你们不是想知道破绽在哪里吗?我可以告诉你们,这具尸体是他杀,破绽就有四处以上!” 这下不仅仅是仵作,就连郭式都大吃一惊,难以置信的反问道: “怎么可能?若是有这么多破绽,为什么人人都没有发现?” 李恪肯定的点点头,指着尸体的面部说道: “这第一处破绽,就在面部!” 童浩十分奇怪,又有些怀疑李恪是不是在故弄玄虚,忍不住反问起来: “面部有什么破绽,悬梁自尽之人,不都是面部紫涨的吗?” “不错!”李恪肯定了童浩的说法,然后反问道:“那你们就没有注意到,这具尸体的面部虽然也呈现出紫涨色,但是很显然,这些尸斑是在死后形成的!” “咦?” 童浩被李恪点醒,也发现了一些异样,顿时惊疑出声。 李恪再次指着尸体的面部说道: “若是悬梁自尽,死者的死亡是一个很痛苦的窒息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他的面部会淤积大量的血液,面部的毛细血管充血甚至爆裂,会使得整个面部形成一个完整的青色尸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分成好几块。所以,我敢肯定,这具尸体一定是死后面部朝下,扑倒在地。” 仵作本就不服气,这个时候赶紧大声辩驳:“不对!我们在刘家发现刘大富的尸体时,他是悬挂在自己的书房房梁上的。” 李恪很自信的说道: “那你们见到的,一定不是第一案发现场!不信的话,你们可以看看死者的脚部,和其他悬梁自尽的人一对比就能发现其中明显的不同!” 仵作还没动作,童浩就已经抢上去脱去尸体上的鞋袜,果然发现这句尸体的脚部的异常: “这,不对,悬梁自尽的话,脚部变得颜色更深,不会像现在这么白!” 李恪见其他人都是一副震惊的神情,笑着解释道: “人死之后,血液的凝结有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中,血液会受重力影响……” 京都府的人如闻天书一般,什么血液凝结过程,什么重力影响,完全是不知所云。 但是李恪指出的几个关键点,却又恰恰和发现尸体时的表现相符,让他们不得不信。 李恪再次指向尸体的面部: “还有,尸体的眼球也是破绽!你们看,如果是悬梁自尽的话……” “那眼球会充血,上面会不满密密麻麻的血丝!” 仵作懊悔的声音响起,然后又赶紧跪在地上求饶:“大老爷饶命,是小人疏忽了。” 郭式已经被李恪震的说不出话来,也没心思去惩罚仵作,胡乱的把他打发了,然后凝重的问道: “殿下,既然你找到了这么多破绽,那么,这刘大富的真正死因到底是什么?” 童浩心里也是一咯噔,变得忐忑起来: “是啊,京都府误将他杀当成自杀,还被迫陷入到了针对太子的阴谋当中来。若是不能查清这个人的死因,事后也绝对脱不了干系。” 李恪也感受到了京都府众人的紧张,他其实心里早有成算,笑着对郭式说道: “郭卿勿忧,拿一支毛笔来,要醮饱了墨的!” 郭式有些无语,这都什么时候了,太子居然还有心情舞文弄墨? 可他现在已经对李恪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信任感,一挥手,童浩就亲自跑去衙门里,取了一支毛笔过来。 不想李恪接过毛笔,却没有挥毫写字,而是走到尸体前说道: “各位,是时候揭开真正的死因了!” 其实有碘酒的话,效果更好,可碘的发现,是现代化学的产物,最少目前的大雍并不具备这样的科技水平,这让李恪有些遗憾。 不过嘛,没有碘酒,墨汁也勉强能将就。 第33章 不漠视 郭式已经明白太子不是要吟诗作画,今天李恪在京都府的表现,可以说是出人意表,让郭式这个老谋深算的顺天府尹也是刮目相看。 如今郭式已经不会再像从前那样轻视李恪,反而看向李恪的眼神之中带着一丝别样的深意。 京都府的其他人没有郭式想的那么深,不过现在也都对李恪变得信任和崇拜起来,全部都用期盼的目光,看着李恪。 李恪也没有故弄玄虚,而是直接将醮饱了墨汁的毛笔,轻柔而又均匀的在尸体的脖子上涂抹起来。 按说这样的操作,有损害尸体的嫌疑,可之前李恪的表现已经让众人不由自主的对他产生了信任感,再加上仵作也畏惧李恪的权威,想出声已经晚了,只好憋闷的把话咽了回去。 其他人更没有那么多的想法,全都直勾勾的看着李恪施为。 等李恪提起笔的时候,郭式和童浩两人的脑袋就凑了上去,只是结果让他们两个有些失望,尸体那涂抹着墨汁的脖子上并没有什么异常。 李恪笑了笑,直接一指欲言又止的仵作: “打一盆清水来,我告诉你怎么做。” 仵作在这里地位是最低的,赶紧屁颠屁颠的去打水,等他把水端过来以后,李恪再教他用毛巾蘸水,然后一点一点的淋在尸体的脖子上。 其他人的耐性已经慢慢在消磨,可仵作却隐约猜到了什么,等到盆里的清水用到一半的时候,仵作还要再淋水,却被李恪阻止了: “好了,你们再看看,能发现什么吗?” 仵作刚才还没仔细看,这个时候再按照自己的猜测观察的时候,顿时大声惊呼出来: “啊?真的是谋杀!” 府尹郭式神情一震,即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也是吃惊不小。 他顺着仵作指点的地方,果然看到尸体的脖子上,有两个不同寻常的黑圈。 童浩这个刑名通判经验更丰富一些,几乎是立刻伸出手上去一比划,大拇指和食指果然和那两个黑圈严丝合缝的对上了: “这!竟然真是被人捏碎喉咙而死!果然好胆!” 童浩直起身来,一脸的羞愧,赶紧拜倒请罪: “殿下恕罪,臣下查案不严,险些铸下大错。” 李恪神情轻松,反而觉得这京都府通判童浩敢作敢当,笑着亲手将他扶起: “无妨,我开始不也被骗了么?现在最重要的,是查找真凶,给死者一个交代。” 童浩顺势起身,脸上也堆满了怒色: “殿下所言有理,这刘家人实在可恶,竟然敢以身试法,诬陷当朝太子,实在罪该万死!请府尹下令,下官这就去把刘家全族下狱,不信他们不说出真相!” “且慢!” 郭式看了李恪一眼,脸上毫无表情的挥手道: “你们都下去吧,今天的事情都给本府烂在肚子里,否则别怪本府不讲情面!” 在京都府当差,最是凶险和麻烦,其余众人心下雪亮,他们见多这种情况,知道肯定是涉及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这样的大事他们平时都是躲都来不及,没人不知死活的硬要往前凑,赶紧真心实意的谢过府尹,依次退了出去。 停尸房里只剩下两个人,李恪也已经猜到了郭式的想法,脸色变得很不好看,这时候忍不住开口质问道: “凶案真相就在眼前,难道府尹也要帮忙掩盖吗?” 被李恪这样质问,郭式却并不着恼,反而好整以暇的问道: “难道殿下真的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吗?” 他见李恪神色阴沉,心中也有一丝怜悯,不过很快就冷静的说道: “想来殿下也是知道的,既然如此,又何必让我京都府上下为难?” 李恪脸上露出一丝讥讽: “看来郭卿也不像表面上看起来这么大公无私嘛?” 郭式被李恪骂的哭笑不得,只好一边躬身请罪一边出言指点: “殿下这不是明知故问么?此事早已经不是我京都府所能左右,为什么不去找可以左右此事的人呢?” 李恪顿时醒悟过来,思衬再三,毅然点头说道: “这刘掌柜虽然对我不甚恭敬,可终究是一条人命。再说了,这事还与我牵连上了关系,我必然要还他一个清白的。” 郭式耐心的指点:“殿下难道还不明白吗?此事的真相,真的还是那么重要吗?” 这话让李恪更加生气,他很想头也不会的甩袖而去,可最后却被理智说服,冷静下来后反而施礼向郭式道谢: “多谢郭卿点拨,我明白了。只不过这一回,有人怕是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第34章 倒打一耙 次日的早朝之上,李恪再次出现。 京都府就是一个大筛子,哪怕郭式早就警告过,可那个所谓的“太子逼死良善案”,是谋杀而不是凶杀的消息,早就传到了各位有心人的耳中。 再加上太子刚上朝的时候,一直冲着秦王冷笑,大家的心里就都有数了。 李恢本就是个暴躁的性子,哪里能够忍受太子如此的挑衅? 这位秦王殿下当即勃然大怒,几乎要冲动的对着李恪一拳打过去,若不是被朝会上负责秩序的监察御史们阻拦,怕是两位皇子要在上朝开始之前就要上演一场全武行。 朝会刚一开始,雍帝就降下惩罚,李恪和李恢这两兄弟各自罚俸一年。 雍帝的处置看似公平,各打五十大板,其中的深意却很让人寻味了。 李恢的脸色极为难看,看向李恪的眼神中,那凶狠已经不加掩饰了。 至于李恪,他本来就对所谓的俸禄没了指望,就是不罚,他的东宫领到的也都是些歪瓜裂枣,再加上已经罚了一次,颇有些虱子多了不痒的意思。 只不过这一道惩罚的旨意降下,太子与秦王之间的矛盾也被揭开了最后一层遮羞布,公然暴露在天下万民面前了。 或许这才是雍帝的真实用意吧? 朝堂上的许多大臣心底都闪过这个念头,或是惋惜,或是担忧,又或者是嘲讽,各种各样的想法,不一而足。 也是这道旨意,让今天的朝会显得火药味十足。 李恪也是想清楚了,太过软弱只会让人觉得可欺,只会让人步步紧逼,直至退无可退。 所以他刚刚痛快的领了罚,马上就火力全开: “启奏父皇:经查明,那个所谓被逼死的刘大富,是被人杀死的,根本不是自杀。有些人为了给臣泼脏水,不惜杀人害命,已经是丧心病狂了。请父皇为儿臣做主!” 雍帝也早得了郭式的奏报,阴沉着脸扫了李恢一眼,最后却冷漠喝问起来: “巡城御史陆文廷,你该当何罪?” 巡城御史陆文廷今天打扮的极为端正,脸上似乎毫无表情一般,昨天他还慌乱不堪,今天面对雍帝的喝问却冷静的可怕,说出口的话更是石破天惊: “自杀又如何?谋杀又如何?难道就不能是太子恼羞成怒,指使他人痛下杀手的吗?” 李恪目瞪口呆,实在想不通这家伙哪里来的胆子,这是打算和自己死磕到底了? 同时李恪也是出离的愤怒,这人已经是毫无底限,毫无廉耻了。 不过他刚想出言驳斥,猛然想起什么,转向李恢的时候,果然看见他这位便宜皇兄脸上得意的神色。 李恪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明白秦王怕是已经料理好了首尾了。 这一瞬间,李恪对巡城御史陆文廷似乎也没那么痛恨了,更多的是对这条可怜虫的怜悯,以及对肮脏政治的厌恶。 更让李恪厌恶的是,陆文廷的话音刚落,一大帮言官纷纷出列,争相出言弹劾: “启禀陛下,臣兵科给事中许进中,弹劾太子强行逼迫京都府改判凶案,有藐视圣君之嫌!” “臣监察御史段天德,弹劾太子操纵疑案,祸乱圣听!” “臣通政司左参议石春平,弹劾太子结党营私,蒙蔽圣聪!” …… 朝堂之上,乌泱泱的一片,不知道多少言官争先恐后的出言,全部把矛头指向李恪,罪名更是一个比一个大,恨不得把李恪打入十八层地狱一般。 李恢心中得意非凡,这是昨天晚上他得了消息之后,迅速和幕僚商议出来的对策,不但倒打一耙,还将水搅浑,让太子疲于应付。 李恪一开始也有些慌乱,心里也变得惴惴不安的。 不过当他无意中看到雍帝脸上的嘲讽一闪而过之后,猛然记起其中一个人的弹劾,心底灵光一闪,马上出言自辩: “儿臣才德浅薄,身边只有一个王莽可用。不过当日那刘大富离开之后,王莽都在东宫负责维持拍卖会的秩序,之后也没有离开过东宫一步。” 李恢听完太子的自辩,更加得意,觉得自家外公的谋算真是了得。 太子虽然聪明,想从根源上洗清嫌疑又怎么样,只要他想,随时可以找借口再把脏水泼到李恪身上去! 只是李恢没有发现,他的好外公,内阁次辅徐无咎眉头紧蹙,神色远没有那么轻松,反而看上去十分凝重。 等李恪自辩完之后,徐无咎打断了那些蠢蠢欲动的言官们,突然开口: “陛下,既然太子如此说,想来这凶案是与他无关了。不过如今户部尚书刘光旭病重,还请陛下早做安排。” 第35章 盲诊 “如今户部尚书刘光旭病重,还请陛下早做安排。” 徐无咎一边说着这话,一边有意无意的看向李恪,虽然也没再说旁的,但是其中的意思却不难明白。 果然,他这话音刚落,刚才弹劾李恪的人里面,就有人反应过来。 立刻就有人出班,义正辞严的指责李恪: “太子轻慢老臣,将刘尚书险些气死。据微臣所知,太子至今都对刘尚书不闻不问,未免太让人寒心了吧?” 整个朝堂上的眼神都向李恪飘来,其中有漠然的,有带着不满的,更不乏直接带着敌意的,显然这种事情让大家都感同身受,对李恪有着诸多不满。 李恪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顿时怒从心起。 他好不容易才克制住怒气,没有当庭发作。 就在这时,雍帝不含感情的声音从御座上传下来: “户部尚书病重,太子有什么看法?” 李恪心里暗自庆幸,还好自己早有准备,赶紧从容不迫的说道: “儿臣对此事毫不知情,不过儿臣从来便对医术十分感兴趣,这段时间忙着制作防瘟药丸的时候,竟然发现自己对于行医一道颇有天赋。因此儿臣斗胆,请父皇允许儿臣去为大司农亲自诊治。” 李恪的话,简直是往平静的湖面上扔进去一块大石头,激起一片巨浪。 朝堂上被震惊的集体失声,过了好几息的功夫才反应过来,人人都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别说是那些大臣了,就连雍帝都一副见了鬼的神情,眼神中带着浓浓的不悦。 秦王李恢也有些匪夷所思,可是马上他就意识到这是太子的昏招,顿时大喜过望,当机立断的跳出来指责道: “九弟怎么可以这么胡闹?谁不知道是你把他气成这样的,你是嫌刘尚书死的不够快吗?” 朝堂上的大臣们也议论纷纷,显然对李恪的妄性胡为越发的不满了: “真是荒唐,刘尚书都只剩一口气了,太子还不肯放过他吗?” “小肚鸡肠,心肠狠毒,望之不似人君!” “虽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如此狠辣,真是让人心寒!” “吾辈岂可坐视?绝不能让他得逞!” …… 大臣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朝堂上酝酿的不满从四面八方涌向李恪,排山倒海一样,几乎要当场将他压成肉泥一般。 李恢越发的狂喜不已,他怎么也没想到李恪居然会有这样的昏招。 虽说昨天晚上李恪的表现堪称惊艳,可现在他的样子,还是让郭式十分失望,本来想出言为他转圜几句的,可看了看雍帝的样子,郭式还是选择了沉默。 雍帝此时的眼神变得冰冷无比,语调森寒中带着怒意: “你这逆子,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嘛?” 满朝上下,恐怕就只有雍帝身侧的大内总管陈海平心中明了,只不过有些猜测他也不敢确定,只能用暗含期许的眼神看着李恪。 尽管有些心理准备,朝堂上的压力还是让李恪十分紧张。 可现在他已经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强撑着继续说道: “父皇息怒。之所以群情汹汹,恐怕是大家对于我的医术都没有信心,恰恰对于这一点,儿臣却是信心十足。不信的话,可以让太医院来试试。” 李恪这样说,倒是让雍帝沉吟起来。 现在谁不知道太医院的那帮太医,各个都对李恪十分讨厌,尤其是徐洪的事情之后,恐怕太医院的太医们无一不恨李恪了。 但是李恪却偏偏敢让太医院的太医来测试,想来是有很大的把握了。 就在雍帝沉吟的时候,次辅徐无咎突然开口问道: “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想来这医术也是各说各有理,太子医术如何我们都不得而知,又怎么和太医院的太医比试高低呢?” 李恪早有成算,不慌不忙的说道: “此事易尔!在崇政殿外竖一道屏风,从太医院选出医术高超的九位太医,再加上我总共十名医者,全都位于屏风左侧。然后再从朝堂上,选出想要看病的十位大臣,依次编号列在右侧。将医者和医患隔绝,两方都看不见,然后再由十位医者按照病患编号依次把脉开方。” 这事并不复杂,一说就清楚了。 只不过雍帝还有些犹豫,徐无咎却没口子的称赞起来: “妙极,太子殿下果然好巧的心思,如此一来,将十位医者的脉案和方子一对照,其中高下立现。” 李恢也反应过来,惊喜的敲上最后一颗钉子: “父皇,九弟既然这样有信心,我看不比也罢,直接让他去给刘尚书看病吧。” 第36章 自告奋勇 雍帝最终还是从太医院招来了九个太医,其中有好几个都是颤颤巍巍的老头子,哪怕年龄最小的,也是个满鬓霜白,过了知天命之年的老者。 这些人凑在一起,和年轻的李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尤其是知道李恪要和他们比医术的时候,惊诧之余,这些人脸上的不屑根本就懒得掩饰。 朝堂之上,也多有想看李恪出丑的。 倒是秦王李恢陷入了纠结之中,他巴不得李恪丢人现眼,但又想李恪去亲自给刘光旭诊治——这户部尚书什么病,真正的明眼人里谁不知道? 就在李恢矛盾的心理斗争之中,诊治结果出来了,只是这结果几乎闪瞎了所有人的眼睛。 从朝臣之中选出来的十个人,都没有什么大的毛病,但是李恪和其他九个太医的脉案和方子都几乎一模一样。 唯一一处李恪与太医们有出入的,太医们本来是带着讥讽去看的,可他们看过李恪的方子之后,集体陷入了震惊当中。 这九个老太医围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议论了半天,最后满头冷汗带着羞愧的向李恪道歉,直叹不如。 这样的结果把朝臣们震的目瞪口呆,险些陷入集体石化状态。 雍帝也是眼中放光,微眯的眼眶显示出他极好的心情,显然也是在为李恪的优秀感到欣慰。 更高兴的则陈海平,他之前还没有十足的把握,现在却已经是百分百的确认了心中的猜想,一时间也十分的兴奋,心中开始慢慢盘算起来。 李恪自己倒是觉得平常,他虽然年纪小,可有着后世数百年的积累,如果还不能超过这些太医,未免也太逊了。 秦王李恢心底一阵嫉妒,好不容易才克制住不忿,带着假笑不怀好意的说道: “既然九弟医术冠绝天下,那让他去给刘尚书诊治也最好不过。不过嘛,九弟要小心了,刘尚书本来就是被你气坏的,要是治不好的话,未免就丢尽了皇家的面子。” 李恪心中冷哂,脸上却笑着保证: “八哥不须担心,我若是治不好刘尚书,也没脸继续当这个太子,到时候自会自请父皇处置。” “什么?”李恢被李恪的话惊呆了,一双眼睛里闪烁着狼一样的兴奋,几乎是脱口而出:“此言当真?” “呵呵……”李恪笑的轻蔑,笑声中带着讥讽。 李恢也反应过来自己太操切了,脸上火辣辣的,但还是忍不住说道:“九弟,记得你现在说的话!” “哼!” 雍帝的冷哼带着浓浓的不满,警告性的瞪了这两兄弟一眼: “太子既然有把握,那刘卿的病就交给你了,若是治不好,你自己回东宫去闭门思过吧。” 李恪从容的领了旨意,临头却突然说道: “儿臣斗胆,请父皇允许我从太医院调请援助。” 雍帝有些不悦,冷冷的问道: “你要调请什么人?” 其他朝臣慢慢的也都恍然,似乎猜到了什么。 李恢有些不满,急切的插言道: “九弟不是说要靠自己诊治的吗?怎么又要扯上太医院?” 李恪随意的看了他一眼,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对着太医院的那几个太医问道: “我听说太医院的祝由一科举世无双,不知道是真是假?” 太医们本来都不想趟这一次的浑水,生怕被李恪卷进来。 等听到李恪不是要他们加入,反而去打听祝由科的时候,这些太医一个个都面目古怪,不过却是都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 其中一个年纪最大的太医不紧不慢地说道: “祝由科的凌曼惊仙长的确盛名在外,不过和我等的交集都不算多。” 李恪知道这祝由科向来不受主流医学承认,也就不奇怪这些太医的态度了。 倒是李恢问过身边的人,知道这祝由科的来历之后,几乎要大笑三声,心里更是盘算起来。 唯有次辅徐无咎神情中带着一丝疑惑,想不通李恪到底要做什么。 李恪并不在意众人的反应,不过还是要坚定雍帝的信心,他走到几个太医身边,笑着说道: “医术一道,千变万化,但最大的问题,各位以为是什么?” “这个……” 李恪的问题,算是把这些老太医都问住了。 他们行医多年,但是绝大多数都是师从前人,再加上自己多年的经验积累,虽然偶尔也会意识到医术一道上的有些问题,但是却从来没有人会去想过去归纳整理,更加没想过该如何解决。 可是到了后世,既有中医自己的固步自封,敝帚自珍等缺点,更受到系统性西医的强力冲击,中医的问题就暴露了出来。 对于中医最大的弊端,李恪却是有着切肤之痛。 第37章 震惊 俗话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在后世整个西方体系冲击之下,有着看似高大上西方哲学体系为背景,又有系统性的西方科技系统为支撑,更直观更科学更系统的西医一下子就把中医冲击的灰头土脸。 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里,华夏自己本身的许多精英阶层都自我怀疑到要否定中医的地步。 但是事实上,中医真的就不如西医吗? 未必! 尤其是李恪现如今所处的这个时空,西方还没有进入大航海进程,中医这个更温和,更人性化的医学,如今还是世界上最优秀的医术体系。 李恪在满朝惊疑的目光中,打开早已准备好的礼盒,双手恭恭敬敬的将礼盒送到陈海平手里,语气中带着一丝亢奋: “此物是儿臣苦思冥想,造出来的听诊器,用来扩大五脏六腑中所发出的微小声音。” 雍帝虽然惊奇听诊器的精巧,可却有些不以为然: “朕也对医术有所了解,有了‘望闻问切’,这听诊器不过是多此一举而已。” 李恪见朝臣们也都一副不解的模样,就算是那些太医也都对雍帝的话十分认同,他也知道一项新事物的出现必然不可能一帆风顺,这时候也不气馁,反而心平气和的说道: “父皇刚才也看到了,同一个病症,太医院的老太医们都能有不能的见解。这还是天下医术最高的一群人,那么民间那些郎中呢?恐怕对于同一个脉象,也会有各自不同的判断吧。” 有刚才太医院的失误在前,李恪的话就很有说服力了。 不止是雍帝若有所思的微微颔首,那些个太医们也都神色激动的开始窃窃私语,显然是听出了李恪的言外之意。 而这也是李恪对于推动中医发展,所作出的第一步小小的尝试。 有了听诊器,就可以将对病患的整治做到全面了解,能够尝试标准化的诊断和医治。 而这恰恰是中医所欠缺的部分,也是西医走在前头的部分。 这样做的好处显而易见,李恪却没有得意忘形,而是顺水推舟: “儿臣斗胆,请父皇下令,命令太医院联合内廷内官监,共同研发更简单,更便宜,也更适合全面推广的听诊器。” 雍帝脸上难得的露出一丝笑意,看了一眼跃跃欲试的太医们,第一次在朝会上龙颜大悦: “准奏!” 有了刚才盲诊时的表现,又有献上听诊器的功劳,这说明太子李恪不仅医术高明,而且能发前人所不能发,眼光和心胸都是优于常人。 哪怕秦王李恢嫉妒的心中发狂,可也没办法再攻击李恪。 一时间,朝堂之上,所有的人都对李恪刮目相看,人人都惊奇无比,显然太子今天的表现让所有人都刮目相看了。 李恪却没有志得意满,反而很谦虚的领了旨意之后,就直奔太医院。 说到祝由科,别说是现在,就是古代都有很多人没听说过。 不过,若是知道祝由科是干什么的,恐怕现代人人人都要骂一句封建迷信——以前很盛行的那些“跳大神”的神汉神婆,其实也都是祝由科的孽子孽孙。 简单来说,就是通过祝由师施法施咒,来达到给人治病的目的。 你要说他封建迷信? 嘿!祝由科可是中医十三科之一,历朝历代的太医院都承认并且占有一席之地的中医科目。 即便是现代医学对于祝由科的研究,也没有对他全盘否定,而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最少李恪还是三甲医院主任医师的时候,就曾经对祝由科当中的一些“心理疗法”和“催眠疗法”赞叹不已。 在太医院,李恪很快就见到了祝由科的博士凌曼惊。 此人身材不高,长的也颇为消瘦,不过这位凌博士穿着一身青黑色的道袍,手执一柄拂尘,脸色红润,双眼明亮,炯炯有神。 就这副卖相,难怪那些太医会揶揄的称他为“仙长”。 凌曼惊一见太子,和太医院其他的太医完全不同,毫不犹豫的五体投地大礼参拜: “臣参见太子!” 李恪心中一喜,他本来还担心这祝由科不配合的话,去救治户部尚书刘光旭的任务会比较麻烦,没想到凌曼惊竟然对自己这么恭敬。 他也不加掩饰,十分热切的上前,亲自将人扶起: “凌博士不需多礼,此次为大司农诊治,还请凌博士助我。” 凌曼惊又惊又喜,赶紧表忠心: “殿下但有所命,臣万死不辞,一定协助殿下,早日治好刘尚书。” “呵呵,早日治好吗?” 李恪的笑声中带着一丝冷意:“那可不一定。” 第38章 匪夷所思的诊疗手段 以李恪后世的了解,祝由科的范围很广,不仅仅包括祝法和符法,还有禁法、咒法等等,甚至还涉及到了后世都只是略知皮毛的音乐疗法。 “祝由一道,不止是表面这么简单。有些病原因已明,可是祝之不愈,这说明祝法不起作用,就要改用禁法,或符法,或配合药物治疗……” 说起来祝由一科也是受尽排挤,凌曼惊好不容易才抱上太子的大腿,不厌其烦的为李恪解释分说。 不过李恪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祝由科虽然人数不少,有博士,医师,医士,侍医共二十余人。 不过这些人都以凌曼惊为主,其他人都是他的徒子徒孙。 李恪对此也没做深究,而是恰到好处的时候问起凌曼惊: “前番太医院诊治,说是大司农命不久矣。不知道凌博士对此有何看法?” 这一点其实大家都是心知肚明,凌曼惊思衬一番,带着些谨慎的说道: “或许太医院有所偏颇也不一定,若是由微臣诊治,当由祝术入手……” 李恪笑的有点冷,语气也变得淡淡的: “我倒是觉得,既然大司农性命垂危,已然是病势沉珂。这重病么,自然是需要用猛药来医的。” 凌曼惊一愣,隐约猜到了些什么,又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殿下的意思是……” 李恪却不打算继续玩心机游戏,看了一眼凌曼惊,从容不迫的说道: “我前段时间翻阅医书,除了钻研出听诊器,还学到了几个祝由处方,还请凌博士和我一起斟酌一番。” 凌曼惊暗自心惊,不过也没有拒绝,附和的说道: “请殿下指点。” 李恪笑了笑,只是笑容有些意味深长: “第一个处方,以螟蛉子三十对为药引,用无根之水送服,破郁结之气。” 中医之中,本来就认为螟蛉子孝义无双,李恪的这个方子倒是看上去中规中矩,凌曼惊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李恪见他点头,笑的就有些阴森了: “若是不起效的话,再用活地龙六条,佐以四时不谢之花,想来大司农的郁结之气也就散的差不多了。” 活地龙就是活蚯蚓,虽然的确是一种一种,但是这东西要是活的,还要直接吃下去…… “呕~” 凌曼惊虽然有些疑惑,可是前面李恪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医术,先前的祝由方也不算差,再开出这个地龙的方子,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这祝由一科本来就玄之又玄,否则凌曼惊也不至于为了不露底而把其他人赶走,只留下自己的徒子徒孙。 对于太子的方子,他虽然在犯嘀咕,可要是反对的话,一来得罪太子,二来有显得他祝由之术低劣的风险。 凌曼惊左思右想,无意中看见太子那意味深长的神色,心中猛然一惊,哪还不知道太子的打算? 他再不敢犹豫,重重的点头赞道: “殿下这方子,比之前一个方子更好,就是太过猛了一些。不过殿下说的对,既然刘尚书病势沉珂,重病当然要用猛药。这方子再合适不过。” 李恪哈哈一笑,心里无比畅快,知道这凌曼惊已经领会了他的意思。 他也知道如今盯着他这个太子的耳目众多,有意识的把消息散布出去,再次不怀好意的笑道: “我还有第三个方子呢,比这个更猛。用东方之蛇,南方之蝎,西方之蛛,北方之蜈,再加上中原之蟾,以五毒攻一毒,想来见效会更快才对。” 凌曼惊听的满头大汗,心里却是开始为刘光旭默哀。 你说你这老头也是,好好的干嘛把太子往死里得罪呢? 现在好了,太子这明显是知道刘光旭在装病,干脆打着亲自治病的旗号,名正言顺的开始整治他了。 这什么活地龙就已经够恶心的了,再来个五毒攻一毒,别说其他人了,凌曼惊自己都没听说过,但是想想就不寒而栗的好吗? 事实也是如此,李恪故意在太医院祝由科和凌曼惊大肆讨论,为的就是拖延时间。 可他这几个方子,却以暴风一样的速度,迅速传播到了京都城那些有心人耳中。 雍帝自然是最快知道的,听完之后也只是冷笑一声,似乎根本没放在心上。 可他既然没让人去阻止太子“胡闹”,其中的态度就已经十分明显了。 至于其他人听完之后,不知道多少人在幸灾乐祸,等着看刘光旭的好戏。 刘府之中,管家硬着头皮把这几个处方一说,心里也开始埋怨起自家老爷来。 刘光旭更是满脸惊容,光想想这几个方子就恶心的不得了,喉咙也变得奇怪起来,似乎里面有什么东西一样,几次都有呕吐的欲望。 刘光旭强行压住想要呕吐的反应,一张脸一阵青一阵白,强自硬撑道: “老夫就不信,太子敢这样胆大妄为!” 只是这声音是叫的响,可这语气却怎么听都怎么觉得心虚。 第39章 各怀鬼胎 当天夜里,雍帝收到了户部尚书刘光旭的奏折——乞骸骨。 本来按照往常的定例,雍帝会下旨蔚留,刘光旭再上书,如是者三,雍帝才下旨放归。 可是这一次,雍帝根本就没留中,也没有派人蔚留,而是直接在上面批了一个“准”字,至于常例当中的赏赐,更是提都没提。 这一下,谁还不知道雍帝已经厌弃了那个刘老头? 据说刘光旭听到消息后,一口老血喷出一丈远,当场就栽倒在地上——这下是货真价实的病倒了。 可惜即便是如此,雍帝也没有派太医前去看病,而是不闻不问,显然是对之前刘光旭的那番做派早已经不满了。 不知道曾经的大司农,这个时候是不是已经肠子都悔青了呢? 面对雍帝的冷漠,没人敢当面说什么,可是背地里发牢骚的却不少。 京都城西北的安定坊内,内阁次辅徐无咎的府邸就在此处,刘光旭装病逼迫太子的时候,这些人视而不见,如今刘老头罪有应得了,徐无咎却也开始不满: “哼,凉薄成性!” 好不容易借着掩护来一次徐府,李恢可不是来听这老儿发牢骚的,他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姓刘的走就走了,反正他是老十的人,和咱们有什么关系?倒是那天在朝会上,外公为什么要把话题支开?我好不容易才形成威势,正要让那个贱种灰头土脸呢。” 徐无咎没想到这小子居然到现在还在记恨这么点小事,也是气的不行,没好气的骂道: “你糊涂了么?你以为他是什么人?哦,一个是只有贴身太监可用的太子,另一个是可以指使满朝言官群起围攻的秦王,你来告诉我,到底是谁在结党营私?” 李恢眨眨眼,感觉似乎是有些不妙,可他还是有些满不在乎: “那又如何?到时候大势在我,只要把那个贱种赶尽杀绝,除了我他还能立谁为太子?” 徐无咎险些被气死,也听出来秦王话语中对他的不满,这个时候也不耐烦了: “你要这样说,随你去折腾好了。也不想想清楚,前面七个皇子,哪一个不比你势大,到底是为了什么被杀,你脑子没点成算的吗?” 李恢这才悚然而惊,额头的冷汗一下就流出来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太过操切,已经完全违背了徐无咎给他定下的方针,犯了雍帝的大忌。 他也是能屈能伸之人,赶紧装作委屈的样子向徐无咎认错: “我这不是年轻无知么,要不然怎么说是我命好呢,有外公这么睿智的长者给我出谋划策,是我天大的福气啊。日后要是成事了,这内阁还得靠外公为我掌控啊。” 徐无咎也没心思和秦王怄气,只能语重心长的再次说教一番,李恢也干脆的认错,摆出一副虚心好学的模样,唯唯称是。 只不过,两人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那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 自始至终,李恪都没去过一次刘光旭家中,但是最后却轻松将前户部尚书逼走,既显示了手腕,又让人见识到了他的厉害。 也是自此时开始,朝堂上的大臣们才正视李恪,把他当成一个太子来看待,而不是像从前那样,谁都不把他放在眼里。 最直接的表现,就是以往拖拖拉拉的俸禄,这次却被户部侍郎杨文锦亲自带人送到东宫。 李恪心中也不无畅快,之前想找人都找不到,这个时候却不得不亲自来巴结自己。 他倒也不是小气之人,也不愿平白在朝堂上树敌,亲自出面在书房招待这位三品高官。 杨文锦年五十许,面色白净,鬓角有些斑白,五官轮廓分明,剑眉星目,俊逸不凡,可以说是个不折不扣的老帅哥,给人的第一印象极好。 李恪心里都有些嫉妒了,说话的语气也有些酸溜溜的: “东宫的俸禄不是已经被罚了么,怎么户部还给东宫发俸?” 杨文锦脸色不变,笑的如沐春风一般: “殿下恕罪,底下人做事糊涂,给东宫发俸居然还是按照之前晋王府的标准。这些钱粮,是臣核算之后补齐之前的缺额。” 李恪点头,也不再纠缠这事,心里却在琢磨开来,就算是补足缺额,也用不着三品侍郎亲自跑一趟,看来这杨文锦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实则杨文锦也在琢磨该怎么开口,他心里也是暗叹倒霉,当初想拍某人的马屁,没想到一下居然拍到马腿上了。 如今只能到太子这边碰碰运气了,就算不敢奢望登上尚书之位,最少也要保住自己的户部侍郎啊。 两人正相互试探,说着没营养的话,衍庆殿外突然响起奏报: “启禀殿下,慈心堂那边有消息过来了。” 第40章 一拍即合 李恪地位的提升,不仅仅体现在朝堂上,在东宫之中也是如此。 如果说,之前的东宫中,宫人做事只是为了应付命令,如今却是不一样了,几乎所有人都开始揣测李恪的喜好。 在他们这些老谋深算的人眼中,李恪对陈悦薇的那点小心思,或许他自己都只是有所察觉,可东宫的宫人却已经集体性的将慈心堂的事情当成大事来对待。 一有风吹草动,马上就有人报到东宫来。 这一次也不例外,李恪果然如大家猜想的那样,刻不容缓的将人宣进殿中,劈头盖脸似的发问起来: “慈心堂出了什么事,人要不要紧?” 奏报的小太监心中大喜,知道自己赌对了,赶紧把自己收到的消息上报: “奴婢听闻慈心堂忙着太子殿下的差事,就让下面的小猴崽子们帮着留意一二,不想今天有人来报,说是慈心堂出了大事,京都府的衙役都上门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李恪噌的一下就站起身来,哪里还有心思再和杨文锦扯淡? 他一边往外疾走,一边敷衍杨文锦: “杨卿若没有急事,就先回去吧,我这边还有事,就不招待你了。” 能爬到户部侍郎的位置,杨文锦也不会是个简单人物,怎么会看不出来这个所谓的“慈心堂”对李恪的重要性? 他心中一动,赶紧跟在李恪身后,带着十分的谦卑说道: “所谓‘主忧臣辱’,殿下的事情,自然就是臣的事情。” 李恪终于有点明白了,这杨文锦今天是来投靠自己的,这让他心里有些喜出望外。 要知道他现在可以说是光杆司令一个,得用的人就一个王莽,还是个太监,在朝堂上更是两眼一抹黑,有什么动向都毫无头绪。 虽然这一次的风波被他绞尽脑汁的应付了过去,可他心里却是清楚,以后少不了来自秦王李恢,甚至是其他皇子那边的明刀暗箭。 俗话都说,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李恪也早就想有一个人给自己出谋划策了,最少不能在朝堂上瞠目如盲,被人算计了都不知道不是? 李恪再次打量一番,对老帅哥杨文锦的印象更是大好,几乎是想也不想就欣然说道: “如此最好,我年幼识浅,正需要杨卿这样老成持重之臣为我指点迷津啊。” 两人几乎是一拍即合,手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牵到一起去了。 若不是心里还记挂着慈心堂里的陈悦薇,李恪说不得还要再表现一番礼贤下士了。 这杨文锦老谋深算,自然知道李恪即便表面不说,心里也是惦记着慈心堂那边的,自然不会不识趣的阻扰,反而是很主动的问起: “不知道这慈心堂,是个什么样的所在?” 李恪倒也坦然,没有遮掩: “‘关关锥鸠,在河之洲’,慈心堂的东主陈悦薇不但医术高明,而且仁心仁术,让我实在心折。再一则,就是陇西防瘟事宜,父皇命我为前线制备‘连花清瘟丸’,这慈心堂就是我选定的制药方。” 杨文锦心中暗喜,知道李恪这副表现,是把他当心腹看待。 他也聪明,赶紧主动认错: “前番陇西防瘟的钱粮,陛下既以下旨,下官原是想直接给殿下送来的,奈何身不由己,还请殿下恕罪。” 李恪惩治完刘光旭之后,早就出了心头恶气,也已经不把这事放在心上,大度的揭了过去: “此事是刘光旭自作自受,与杨卿何干?” 杨文锦顿时感激涕零: “殿下仁厚,臣铭感五内。以后这防瘟用的钱粮,下官亲自督促,定不叫殿下失望。” 李恪心想这样也好,到时候去慈心堂整理好账目之后直接让杨文锦去户部销账就是。 两人一副君臣相得的模样,很快就赶到了慈心堂。 此时的慈心堂外十分热闹,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不少人都翘着脚,拼命往里面张望,一边还不停的在幸灾乐祸的议论: “这慈心堂真是倒霉,居然惹上了齐大嘴。” “可不是么,谁不知道这齐大嘴明着是京都城济民会的会长,实则是东海徐氏的一条走狗呢?” “说起来也是造孽,这齐大嘴害死了陈郎中,连他的女儿也不放过。” “你胡说什么,不是说陈郎中是得了疾病死的么?” “切,这你也信?前脚齐大嘴找上慈心堂,后脚不到一个月,陈郎中就疾病死了。这里面要是没有猫腻,把我唐三的眼珠子抠出来给你当泡踩!” …… 李恪本想直接上前,听到这样的议论,顿时面色陡变。 杨文锦也悄悄拉住李恪,轻声说道: “殿下,先看看情况再说。” 第41章 黑心医馆? 略一犹豫,李恪还是听从了杨文锦的建议,不过还是把东宫侍卫派了出去。 这些东宫侍卫都打听的清楚,知道李恪并没有在陈悦薇面前暴露自己的太子身份,自然不会无脑到大模大样的出现,而是早在出门之前就换了便装。 同样的,杨文锦也不敢正大光明的去拜见太子,即便知道自己的行踪会被雍帝掌握,可表面功夫也是要做的。 于是两人都是一身便装,看上去倒像是两个斯文的读书人,却没人会一眼认出来,这两人是当朝太子和户部侍郎。 两人在周围便装护卫的保护下,很快就挤到了内圈,也看清了此时慈心堂的状况。 多日不见的京都济民会会长齐景山正一副大义凌然的样子,站在慈心堂外,痛心疾首的表演着: “想不到,我京都城内,天子脚下,首善之地,竟然出现了慈心堂这样丧心病狂的医馆。为人制药以次充好,是为无信;被人发现之后,又用那批假药来蒙骗百姓,是为无德。” “如此无信无德的医馆,我京都城济民会有义务,也有必要向官府举报,坚决支持官府对其进行严厉打击!” 若不是知道这齐景山是个什么玩意,就连李恪都要被他这副义正辞严的样子骗了。 周围的百姓不明就里,一经煽动,顿时变得躁动起来: “真的假的?这慈心堂敢做这样的事情?” “若是真的,这可是庸医害民,官府最少也要判他个流三千里,才能解我等心头之恨!” “是啊,多亏了齐会长为我等百姓发声,否则我们还要被蒙在鼓里啊。” “不是说这齐大嘴另有目的吗?” “你管他呢?只要能监督其他黑心医馆,齐大嘴贪心一点又怎么样?” …… 面对群情汹汹,陈悦薇也在里面坐不住了,赶紧走出来解释: “不是这样的,大家听我说……” “好了,你不用说了!” 齐景山蛮横的打断了陈悦薇的话,冷笑着一侧身,对着身边那人说道: “你有什么话,到京都府去跟大老爷说去吧!” 陈悦薇见那人一副官差打扮,本就苍白的脸更加毫无血色,下意识的就要往后退去。 那官差头戴鸟毛方形帽,身穿皂衣,腰间挤着红布丝带,再加上手上挎着铁尺,无一不代表着官府的威严。 只是这人身材矮胖,圆滚滚的像是一个肉球,脸上一副色眯眯的模样,一双细小的老鼠眼中更是淫光大盛,伸出咸猪手就要去将眼前的美人拉扯过来: “小娘子,跟我走一趟吧!” 李恪看的心头火起,哪里还按捺的住,立刻上前喝止: “住手!” 肉球衙役正想着把陈悦薇抓走,先拉到自家的院子里成就好事,之后再看情况而定,突然吃了这么一声大喝,人也吓了一跳,心里更是怒气冲天,神色不善的转过身来,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敢坏他的好事。 他也不是完全没脑子,一看李恪和杨文锦两人都是书生打扮,心里就打了个突。 在京都城当差,可以见钱眼开,可以心黑手辣,甚至可以贪得无厌,但就是不能没有眼力劲,得知道谁是得罪的起,谁是得罪不起的。 每一个京都府的衙役心里都有一个名单,衙役们私底下将这个名单戏称为“京都护身符”,里面罗列着京都城所有的高官显贵,皇亲国戚。 肉球衙役一时间看不出李恪和杨文锦的来路,打算摸一摸他们两的底细,谨慎的问道: “不知两位是什么人,为何要阻拦我京都府抓捕害人庸医?” 相对于衙役的谨慎,济民会的会长齐景山却显得十分兴奋,他不怀好意的冲着李恪冷笑着,转而却对那衙役问道: “马班头,这冒充飞奴司,招摇撞骗,是个什么罪名啊?” 肉球衙役马班头一愣,惊讶的看着自信满满的齐景山,瞬间就来劲了,阴恻恻的对李恪笑着说道: “这可是大罪啊。飞奴司直属于陛前,所执行的无一不是陛下钦命的大事。若是有人假冒飞奴司,其行为不亚于欺君罔上,假冒圣命!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不过……”马班头还有些疑虑,带着些不确定的问道:“齐会长,你如何能够确定,这人就不是飞奴司的?” 齐景山死死的盯着李恪,满是畅快的大笑起来: “老夫在京都城行医数十年,京都城里受过老夫恩惠的人不知凡几。其中恰好就有一个飞奴司的人,他告诉我,飞奴司绝对没有这个小白脸这样的人。” “此言当真?”马班头顿时对齐景山刮目相看,神情变得格外严肃,手也已经抓在了铁尺之上,对着李恪虎视眈眈起来:“你真的认识飞奴司中人?” 第42章 胆大妄为 说起这事,齐景山的眉毛都似乎要飞了起来,显得极为得意。 偏偏这老家伙还要挤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强行装出矜持样子的说道: “老夫行医数十年,救治过的病患不计其数,偶然救过一个飞奴司中人,也不是什么大事吧?” 马班头本来还只是把这齐景山当成一个有钱的老头,这个时候却是再次对他刮目相看,就连说话时都不自觉的放低了身段: “那按齐会长所说,这小白脸假冒飞奴司的人,该如何处置呢?” 齐景山的眼神放肆的打量着李恪,带着毫不掩饰的怨毒,若不是李恪三番两次的破坏,他早就把慈心堂里的那个宝贝拿到手了。 这个时候被他抓到了机会,他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齐景山自觉胜券在握,连带着对马班头也没了之前的那么客气,说起话来也带着一副颐指气使的态势: “该如何处置?马班头,京都府怕是管不了这等假冒圣命的逆贼了。恰好,我那位飞奴司中的朋友今天路过此地,要把这等目无君上之徒拿回飞奴司去好好炮制一番呢。嘿嘿……” 齐景山笑的畅快,马班头却是大吃一惊,这事他都还是现在才知道,心里对这齐会长更多了一份忌惮。 周围的百姓惊呼连连,看向李恪的眼光更是充满了怜悯: “这可不得了,飞奴司啊,我听说里面有十大酷刑,每一种都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呢。” “是啊是啊,听说里面还有以前商纣王的炮烙和虿盆,那可真是惨不忍睹啊。” “炮烙我知道,这虿盆是什么?” “你不识字的吧?虿盆虿盆,就是把一万种虫子都放在一个大池子里面,然后把人丢进去!” “嘶!” …… 说起来也是这几年,雍帝的器重让飞奴司凶名太盛,以至于民间以讹传讹,各种似是而非的传闻到处流传,几乎是谈起飞奴司人人色变。 慈心堂里的陈悦薇也被吓的不轻。 她被齐景山和马班头逼到绝境的时候,李恪的声音对她来说不啻于天籁。 可没想到风头转的太快,这齐景山太过阴险,居然早就打听出了李恪不是飞奴司的人,还拿着这个把柄想要把李恪置于死地。 这让陈悦薇心急如焚,她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舍,但还是毅然对着齐景山出言说道: “齐前辈,你不就是想要慈心堂吗?我可以答应你了,只要你放过李大哥,既往不咎的话……” “哼!现在想着要求饶了?” 齐景山心里大喜过望,可却依然冷笑连连,神色中更是带着狠戾:“迟了!这等狂徒欺君罔上,迟早都是千刀万剐的下场,你想让老夫为他遮掩,老夫可不像你们慈心堂胆大包天。” “哈哈哈……” 似乎是配合齐景山的话,一个身穿黑衣黑甲的汉子大笑着走了过来,沿途的人见状无一不是吓的避让不止: “我的天,竟然真的是飞奴司!” 齐景山两眼放光,赶紧小步快跑,凑上前去,躬着腰一揖到底: “审校尉,有劳了。” 那审校尉漫不经心地瞄了李恪一眼,随即一双狗眼像是被磁铁吸住了一样,不住的上下打量着陈悦薇,嘴里也是不住的赞叹: “妙极妙极,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破医馆里,居然还有这样好的货色,活该老子今天走运……” 李恪本来还打算按照杨文锦说的,看看这些人到底搞什么名堂,这个时候见这些垃圾一个二个都肆无忌惮的把主意打到陈悦薇身上,气的再也按捺不住,怒声喝道: “住口!飞奴司的人竟然敢如此胆大妄为,回头我倒要问问……问问是怎么办事的。” 他本想说问问陈海平是怎么办事的,可说了一半才发现自己没有对着那个老太监说这句话的底气,干脆含糊着把名字略了过去。 可他这副神情落在审校尉的眼里,分明是心虚的样子,本来还有一丝担心在,这个时候反而放下心来,阴森森的笑道: “要说胆大妄为,那也是你不是我。跟我走一趟吧,我倒要看看到了飞奴司,你还有没有这个胆子跟老子说话。” 李恪怒极反笑,只不过笑声当中带着刻骨的寒意: “你还真是有胆子,敢做我的老子?” 杨文锦也在心里为这个蠢货默哀,不过也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他上前一步,语气中带着冷冷的嘲讽: “飞奴司无旨不得出行,这位校尉出宫办差,想来是奉了圣意了?不如把圣旨拿出来,也好让我们见识一下自己到底所犯何罪?” 第43章 自寻死路 这审校尉不过是得了齐景山的好处,出来帮他撑腰的,有个屁的旨意,听到杨文锦的话,审校尉顿时脸色一僵,然后神色不善的盯着杨文锦,挑剔的眼神中带着轻蔑: “捉拿区区一个冒充飞奴司的小贼,还需要陛下的旨意么?” 审校尉的话说起来轻松,可是听在李恪的耳朵里却是说不出的讽刺: “也就是说,你是无旨出行,然后仗着飞奴司的身份假公济私?” 杨文锦顺着李恪的话,冷笑着盯着齐景山反问: “刚才你说什么来着?冒用圣命,欺君罔上!等着被千刀万剐吧!” 审校尉心里一咯噔,隐隐有些不妙的想法,事情好像超出了他的控制啊。 按照他以前的经验,只要他一亮出飞奴司的身份,那些人哪个不是吓的屁滚尿流,再牛逼的人都会吓的六神无主,然后像一块鱼腩一样任他宰割。 可今天这两个人不但害怕,反而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嫌恶和蔑视。 这让审校尉有些慌张,可现在他已经是骑虎难下,只能强撑着喝问: “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假冒我飞奴司身份?” 他这个时候已经不敢动不动就问罪了,只不过还在妄想用飞奴司的身份吓退对方。 李恪不屑的冷笑着,随意的吩咐道: “王莽,把这个肆意妄为的混账抓起来,送给你家老祖宗,他知道该怎么做。”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显然想不到李恪居然胆子这么大,完全不把飞奴司放在眼里。 实则李恪也是权衡之后,才下的这个决定。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陈海平似乎几次都在暗中帮助他,可李恪还是尽可能的不触怒这个大内总管,毕竟飞奴司名义上还是归他统带的。 可即便是这样,还是有些石破天惊一样,别说其他的百姓了,审校尉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难以置信的反问道: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敢动我?我是飞奴司的!” 这审校尉不过是飞奴司中的一个小人物,因为职位的原因,对飞奴司的成员有所了解,所以才能确定李恪不是飞奴司中人。 可他同样不知道的是,飞奴司可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 王莽随手就把他当成一只小鸡仔一样拎住了,然后带着几分讥诮的对着奋力挣扎不休的审校尉低声问道: “你能知道殿下不是飞奴司中人,那你知不知道,其实我也在飞奴司中挂着名呢?” 审校尉听到王莽的声音,顿时如遭雷击一样,瞬间就僵住了,浑身上下就像发了羊癫疯一样开始发颤: “你,你,你是内官?殿下,哪个殿下?” 可怜他一个小小的飞奴司校尉,在百姓眼中自然是高不可攀,对于那些胡作非为的赃官也有强大的威慑力。 可对于王莽这样的内官来说,就有些不够看了,更何况李恪这个太子? 雍帝虽然时刻警惕着,可也不可能是任由随便哪个飞奴司校尉都可以无旨肆意欺压太子。 王莽嘿嘿冷笑,一手恰在审校尉的脖颈上,这个刚才还气焰嚣张的家伙,马上就像瘟鸡一样,老老实实的被押走了。 所有的百姓都震惊无比的看着这一幕,看向李恪的眼神也从刚才的幸灾乐祸,变成了现在的敬畏。 齐景山却是亡魂大冒,根本想不通自己到底招惹上的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在他看来,飞奴司已经是高不可攀的存在了,可现在立刻却随意吩咐自己的下人,毫不客气的就把飞奴司的校尉抓走了。 哪怕他心知肚明这个审校尉只是飞奴司中的小角色,可这代表的涵义,依然让齐景山毛骨悚然,心里也是惊恐莫名,不知道李恪会怎样处置他。 李恪也厌恶透了这个时不时跑出来害人臭虫,只不过他并没有当场发作,只冷冷的扫了一眼,就越过这个老贼,走到陈悦薇身边,关切的问道: “你没事吧?” 陈悦薇内心复杂无比,她也已经越发看不透李恪了。 在这之前,她猜测李恪应该是东宫下属的某个权利人物,可是今天李恪的表现,又让陈悦薇的这种猜测立不住脚。 只是,任由陈悦薇怎么大胆,也不敢往那方面去猜,这让她的内心越发烦乱,人也没来由的有些自卑,顾影自怜一般往旁边闪了闪,不敢接受李恪的热情: “我没事,多谢李大哥关照。” 李恪见她说的客气,实则却变得有些冷漠疏离,心情也变得惆怅起来。 倒是小包子没想那么多,开心无比的跑出来,抱着李恪的胳膊又笑又跳: “李大哥你真厉害,我就说了嘛,只要李大哥在,什么事都能解决。” 有小包子这个开心果,李恪的心情也好了不少,他捏了捏小包子肉嘟嘟的小脸,豪气的说道: “放心,有李大哥在,以后不会有人来欺负小包子,只有小包子欺负人的份。说吧,今天这个混蛋,你想怎么修理他?” 第44章 一件小事 明眼人都知道,慈心堂又度过了一次危机,搞风搞雨的齐景山已经失魂落魄,像条丧家野狗一样离开了。 而马班头见机的更快,早就在察觉不妙的时候,就已经乘乱钻进人群之中,然后屁股着火了一样往京都府跑,找人求救去了。 能在京都府坐稳班头的职位,可也不是简单的事情,若是没有硬扎的背景,这种油水丰厚的差事早就被人夺走了。 李恪看起来十分随意的下命令,完全不把飞奴司放在眼里,马班头就知道这次麻烦大了。 他心里想着恨极了忽悠他入套的齐景山,可当务之急,却是在祸事临头之前,找自己的靠山出来把事情摆平。 至于齐景山,事后再收拾他也不迟。 马班头匆匆忙忙地回到京都府,也不管什么礼仪了,只问了门子一句:“武老爷在不在衙门里?” 得到门子肯定的答复之后,闷头就闯了进去。 门子心里虽然不满,可也知道这人是武通判的亲信,只能在肚子里腹诽两句。 马班头哪里还顾得这么多,他冲进值房之中,在武通判惊愕的眼神当中,二话不说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老爷救我!” 武通判正在与人议事,被马班头这么一跪一喊,也是吓了一跳。 可等马班头说完事情的经过之后,武大老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如今最宠爱的小妾就是这马班头的妹子,对于这个便宜大舅子还算宽容。 再则他也不觉得这事有什么了不起,只能苦笑着对着客人告罪: “对不住了,翰升兄,愚弟今日不便,改日再为兄长摆酒谢罪。” 武通判的客人正是同府为官的童浩,两人都是通判,只不过武永安负责的是权责最重的吏事,而童浩负责的则是吃力不讨好的刑名,所以两人虽然品阶相同,实则地位上差异不小。 原本童浩看着有趣,乐得看戏,不过听着马班头的解释时,他却越听越觉得有古怪,总觉得事情似乎有些蹊跷。 只不过武通判已经送客了,童浩也不好继续赖在这里,甚至是追问都不好问,只能带着满肚子的疑惑告辞离开。 等童浩走了之后,武永安马上就变了一副面孔,笑眯眯的将马班头扶起来,说起话来也亲热的很: “舅兄何必这么多礼,咱们自家人,不讲就这些。” 马班头心里也是受用,不过还是急慌慌的哀求: “好妹夫,我就只能指望你了,实在不知怎地,竟然闯下如此大祸。” 武永安官阶不高,只是个区区六品通判。 然则京都府位处畿辅,这吏事通判恰恰有个好处,方便贵人们安排自己的亲信,因此这个位置可以说是位卑权重,真真是炽手可热。 武通判自诩人脉广博,也不怎么把飞奴司放在眼里,至于李恪,在武通判看来,大概是某个贵人家的亲眷,这样的人虽然有些忌惮,但还不至于让他害怕。 因此武永安拍着胸脯打包票,此事绝对无碍,让马班头将心放肚子里去。 马班头得了保证,慌乱的心思也安稳了下来,这个时候却是无比的庆幸自己当初的决定:“还好当初硬逼着那个死丫头从了武老爷,哦不对,如今该叫武夫人才是……” 无论是武通判还是马班头,都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甚至第二日听说飞奴司有人倒了大霉,两人一起喝酒的时候还拿这事打趣,浑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他们二人把这件小事丢一边去了,可有人却恨的牙痒痒。 飞奴司直接对雍帝负责,可表面上却还是隶属于大内,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第一个倒霉的就是大内总管陈海平。 这位宫里的老祖宗被雍帝大骂一顿,罕见的跪地请罪,让知晓此事的人无比侧目。 要知道这位老祖宗一身武学出神入化,据说是天下第五位晋位大宗师的武者,无论朝野还是武林,都有着非同一般的崇高地位。 可这事也怪不得太子,李恪只一句话就让陈海平心服口服: “这飞奴司执掌机密,任何事情都比不得保密重要——什么人是飞奴司的,这是机密;什么人不是飞奴司的,这也是机密。 若是人人都不把这个当回事,动辄泄露机密,这飞奴司慢慢的就成筛子了!” 雍帝表面上每说什么,实际上对李恪这话也是深以为然,同时也有点对李恪刮目相看的意思,想不到他这个最不显眼的儿子,居然还有这样高屋建瓴的见识。 雍帝的欣慰落在陈海平眼中,原本对太子还剩下的一丝怨恨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且此事的确怨不得太子,陈海平心里也清楚,不过其他人却被他记在心里: “京都府?哼!” 第45章 我和他不熟 很多时候,内官比女人更小心眼。 把那个审校尉交给陈海平之后,李恪就没管这事了,可王莽却不一样,这几天都缩在东宫不敢出门,成天提心吊胆的。 他这副缩头乌龟的样子,看的李恪哭笑不得,也不好责备他,只能由他去了。 可事情还要做,李恪手里没什么人,王莽又是这个鬼样子,李恪只好亲自出马。 在后世,制药工艺已经全部做到自动化,和如今大雍的手工制作不可同日而语。 想要达到后世的水平自然是不可能的,可李恪却另辟蹊径,做不到自动化,但是机械化却是可以作为改进方向的。 在后世,制药机械也是五花八门,从药材的选取,制备,提取到转存,配置,制备,包装和储存,门类众多,效用齐全,已经发展成为一条完整成熟的流水生产线。 如今的大雍也不可能具备机械化生产的条件,李恪从制药过程中,选取最费时费力的步骤,精心设计,再加上韩有田和张树的全力配合,终于成功制造出几样制药设备。 至此,连花清瘟丸的制作已经筹备的差不多了,只等预定的药材到货,就可以开始大批量制作了。 这怕什么就来什么,李恪正担心药材的采购问题,没想到还真就在这上面出事了。 一大早,李恪就收到消息,急忙赶到慈心堂,还没进门,迎面正碰见小包子慌慌张张的往外跑。 这小丫头也不看路,一头正撞进李恪怀里,等她抬头看清楚人的时候,一张包子脸眼泪汪汪的,也不知道是委屈了,还是被装疼了: “李大哥,你来了就好了,他们欺负人!” 李恪只是听说了个大概,具体还不清楚,这时候赶紧拉住小包子追问: “到底怎么回事,半个月前说已经定好了药材,怎么今天才说药材出事了?” 小包子还没回答,慈心堂里面已经传出一个宏亮的大嗓门: “小侄女啊,你长这么标致,还开什么医馆?早点找个可靠的男人,一辈子衣食无忧不好吗?” 李恪本来就心里有气,再听到这话,顿时火冒三丈黑着脸就往里冲。 方一进门,正看见一个身穿锦缎僧袍的胖大和尚大咧咧的坐在主位上,看见李恪进来,也毫不客气的呵斥: “你是什么人?没看见我们有事商议吗?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这和尚满面红光,脸是圆的,肚子是圆的,甚至伸出来骂人的手指头都圆溜溜的像根胡萝卜,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脑满肥肠。 李恪被他这副模样气笑,讥诮的反问: “身为客人坐在主位,你这是有规矩呢,还是打定了主意要鸠占鹊巢呢?” 胖和尚一滞,原本笑嘻嘻的脸一下就沉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戾气,张口就骂: “哪里来的杂种,敢管洒家的事情?” 李恪刚要发作,陈悦薇却急匆匆的拉住李恪的袖子,满脸惶急的冲他拼命摇头,转过身却挤出一个生硬的笑脸: “觉慧大师是善化寺的得道高僧,何必和年轻人一般见识?” “善化寺?” 因为母妃的关系,李恪对这个寺庙可不陌生,只是他还是很奇怪: “善化寺的和尚不好好在家念经,跑慈心堂来干什么?” 陈悦薇没想到李恪居然还敢挑衅,气都要气死了。 她都来不及想怎么转圜,胖和尚觉慧已经气极反笑了: “哈哈哈,有意思,真是有意思。你这小杂种真有胆量,居然知道洒家是善化寺的,还敢管我们的事情。” 别人听到善化寺,第一反应就是皇家寺院,只剩下敬畏了。 可李恪却不当回事,他来自后世,对于佛道既没有虔诚,也没有敬畏,再加上他的身份,自然不会把一个胖和尚放在眼里。 可陈悦薇却已经吓坏了,又急又气之下,只能硬着头皮尽力转移话题: “大师不要生气,那批药材的事情,咱们还可以再商量商量。” “药材?” 觉慧哈哈大笑,脸上却是说不出的轻蔑: “你们现在还想要药材?我告诉你们,得罪了我们善化寺,别说这一批药材了,从今往后,你们慈心堂就别想在大雍立足!” 李恪这下更糊涂了: “你说什么?那批药材和你们又有什么关系?” 陈悦薇已经绝望了,没好气的说道: “这很奇怪吗?善化寺就是大雍最大的药材行,那批药材就是从他们那里订的。” 觉慧冷笑连连,眼神却时不时的在陈悦薇身上打转,显然没抱什么好心思。 李恪对这个肆无忌惮的家伙厌恶之极,也再没有耐心继续浪费时间,不容置疑的呵斥道: “既然接了订单,就要按时交货,这批药材是用在陇西防瘟上的,一旦耽误,后果不堪设想!” 觉慧的目光终于转向李恪,像无赖一般嗤笑着一摊手: “陇西防瘟?管我何事!” 第46章 福祸无门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 陈悦薇被惊呆了,在她的印象里,佛门中人应该都是慈悲为怀的,哪里想到这个觉慧居然如此厚颜无耻? 反而是李恪在后世见多了喝酒吃肉玩女人的假和尚,对于这些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的神棍并不感冒,所以并不算吃惊。 然而他们两人都小看了这个胖和尚,他不但不以为意,反而得意洋洋的笑道: “这陇西防瘟与洒家无关,可是和贤侄女嘛,可就大有关碍了。洒家可是听说,这一批药丸朝廷可是定了日期的,这要是误了朝廷的大事,哈哈哈,贤侄女可知道自己是什么下场吗?” 陈悦薇顿时脸色惨白,一股发自内心的恐惧让她摇摇欲坠,险些站都站不稳当。 觉慧一双色眼更是淫光大盛,恬不知耻的赞道: “果然是好颜色,这般娇弱的模样,真真是让洒家欲罢不能啊。不如这样吧,贤侄女只要从了洒家,药材的事情一切好说。否则的话,一旦到了日子慈心堂叫不出药丸,朝廷震怒之下,贤侄女落个发配教坊司的下场,岂不是太过可惜?” 从小到大,陈悦薇都是父母膝下的瑰宝一样,备受呵护。 哪怕是后来遭逢大变,家道中落之后,也有父母的余荫庇佑,其他人即便是要对付她,表面上还保持着最起码的礼仪。 像觉慧和尚这样直接的威逼凌迫,陈悦薇还是第一次遇到,她被气的完全说不出话来,羞怒交加之下,几乎要背过气去。 不过觉慧和尚的下流无耻,也揭破了陈悦薇内心最后的侥幸,这丫头慢慢缓过气来,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慈心堂不欢迎你,你走吧。至于朝廷的追究,就不劳你这和尚费心了。” 觉慧脸上的得意顿时僵住,他没想到他已经把话说死了,陈悦薇还不为所动,忍不住继续威胁起来: “贤侄女真的想好了?那可是教坊司,千人骑万人跨的教坊司!” 陈悦薇的脸色更加白的毫无人色,只是语气却依然坚决: “不用你操心,滚吧!” 来之前觉慧以为自己十拿九稳了,没想到会碰了这么一个大钉子! 原本得意的神色再也看不见了,觉慧悻悻的咒骂起来: “既然你不识好歹,那也随你,日后有你后悔的时候,哼!” 觉慧甩下这句话,起身就要离开,没想到的是一直被他忽略的李恪,这个时候却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 “这就是出家人?嘿嘿……” 觉慧眼睛微眯,冷笑着对李恪说道: “年轻人,出门在外要长眼睛,不然的话,福祸无门,惟人自召!” 李恪冷笑哂声,毫不犹豫的回敬道: “这句话,送还给你吧!” “好极好极!” 觉慧都被气坏了,气极反笑:“真是好久不曾遇见这么不知死活的人了!” 觉慧阴冷的扫了李恪一眼,似乎是要把李恪的样子记在心底一般,然后再没有多言,直接扬长而去。 只是不论是谁,都知道他已经记恨上了李恪,慈心堂里的气氛也越发压抑起来。 小包子满脸都是惊惧之色,一边哭,一边惶恐无比的问道: “小姐,咱们真的会被发配去教坊司吗?” 陈悦薇眼眶通红,几乎也要流下泪来,最后却冷静无比的说道: “不会的,我们不会辱没先人的!” 小包子还有些懵懂,李恪却看懂了,这丫头明显已经心存死志了。 这让他又是心疼又是恼怒,心里也恨极了觉慧这根搅屎棍。 眼看着两个小美女都已经六神无主了,李恪忙不迭的开口安慰: “对的,你家小姐说的对,你们会没事的。” 小包子虽然不信,却也没有心情去拆穿李恪的“牛皮”,只是眼神里都是嫌弃。 陈悦薇却是心情复杂,看着李恪这张俊朗的脸庞,想说什么,最后终于还是长叹出声: “你是何苦呢?善化寺是皇家寺庙,我们怎么得罪的起?慈心堂已经完了,你又何必自己往这火坑里跳。” 李恪不由莞尔失笑,尽量语气轻松的说道: “急什么?离朝廷规定的日期不是还有一段时间吗?有这个时间在这里长吁短叹,还不如抓紧时间,继续补足药材,早点完成朝廷的任务,岂不是更好?” 陈悦薇本来心情就不好,这个时候更是没了好声气: “你说的倒是容易,不要说现在慈心堂一穷二白,没有了足够的银子下定金,就算是银子足够,又上哪里去买这么多药材?” “再说了,就算买到药材了,制备药丸不要时间的吗?怎么算都来不及了!” 陈悦薇越说越绝望,最后更是心灰意冷。 李恪却没有受她影响,反而笑着反问:“谁说来不及的?” 第47章 惟人自召 大概是李恪的笑容太讨厌,陈悦薇心底没来由的一股火气: “笑什么笑?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的出来?” 小包子心底难过,可也小声的抽泣着说道: “李大哥,你赶紧走吧,走的远远的,不要到时候连累了你。” 李恪没有着恼,看着陈悦薇气汹汹的样子,自信的说道: “相信我,还来得及!” 不等陈悦薇继续发飙,李恪忙赶在她的话头前打断道: “完不成的话,慈心堂就完了。可若是我们拼命努力,却未必完不成啊,都没有试过,你们又何必这么早下结论呢?” 原本他话说到这里,陈悦薇和小包子都已经差不多被他说的心动了。 李恪赶忙趁热打铁,可说出口的话却变了味道: “这反正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你们说对吧?” 小包子不由自主的点头,点完头才发现不对,一双大眼睛睁的抡圆,气呼呼的瞪着李恪。 陈悦薇也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怎么说话的?你会不会说话啊?” 李恪笑嘻嘻的,有点二皮脸的样子,让两个小美女恨的牙痒痒。 不过被李恪这么一打岔,两人也没有了刚才那样戚风惨雨的样子,总算重新振作起来了。 李恪乘机说出自己的打算: “慈心堂没有银子没关系,我前段时间刚好发了一笔小财。” 他见陈悦薇要说话的样子,赶紧抢断她的话头: “不是白送你的,是借给慈心堂的!” 陈悦薇有心想硬气的说“不用”,可想了又想,最后却无奈的低下了头。 她也开始考虑怎么弥补,斟酌着说道: “有了银子,我们可以考虑从其他的药材商那里继续进药,只不过咱们必须加快速度。这样一来,怕是会花很多银子。” 李恪有些不以为然,不过还是笑着说道: “和性命相关比起来,一点银子算什么?” 有的话李恪没有说出来,就算不找其他的药材商,他也能弄来药材,有现成的可以用,干嘛非要去买别的啊? 只是事情没有确定之前,他不想空口白牙而已,没得让这两个小妞儿笑话自己吹牛皮。 而李恪的话,也说动了陈悦薇,她认同的点点头。 可一想到药材的加工和药丸的制作所需要的时间,她又有些泄气: “可是,即便我们能买到药材,怕是制药的时间也不够吧?” 李恪神秘的笑了笑,买了个关子: “这个我来想办法吧,等晚上你们就明白了。” 陈悦薇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有些糊涂,想不通李恪能有什么办法。 可是李恪的笑容充满自信,很容易让人不由自主的就产生了信任感。 而且李恪说的也对,陈悦薇自己说服自己:“反正都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了,就相信他一次吧。” 李恪打了个招呼,就匆匆忙忙的离开了慈心堂。 陈悦薇则开始到处拜访,想要高价收购药材,这则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善化寺中。 静室之中,觉慧和尚一边喝着小酒,一边冷笑着对站着伺候的齐景山骂道: “你就这么点出息,洒家让你当这个会长,是让你给洒家办事的。可你倒好,一点点小事就弄的鸡飞狗跳的,还要洒家亲自出面给你擦屁股!” 齐景山早没了在外人面前的傲慢,像是一条狗一样,点头哈腰的应和着: “是是是,是小人无能,让大师操劳,实在该死。” 觉慧想着日后还要用到他,脸色也慢慢缓和了下来,得意的笑道: “好了,以后努力办事就是了。这一次可不要再让我失望了,具体的,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齐景山猛的点头,眼中露出刻骨的仇恨: “有大师给小人撑腰,小人保证慈心堂一点药材都收不到!” 觉慧哈哈大笑,满嘴油光,只胡乱的拿袍袖擦了擦,然后阴险的冷笑着: “记住,药材要断,人也要看好了,尤其是那个小白脸,洒家要他全家死绝!” “豁!好大的口气啊!” 两人正要继续商议如何操作,欲要置慈心堂于死地。 冷不防静室之外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冷笑,觉慧和尚吓了一大跳,然后就是勃然大怒: “什么人在外面偷听?不知道洒家在静室议事的时候,不能打扰的吗?” “议事?是在准备怎么害人吧?” 外面那个声音越发的不客气了,直接开始揭觉慧的脸皮: “都说出家人慈悲为怀,善化寺中养了你们这么些个东西,可见问题不小。” 觉慧和尚心底隐隐有些不妙的感觉,警惕的喝问道: “你是谁?” 第48章 善化寺 善化寺是大雍,乃至天下都排的上号的大寺,财雄势大,占地极广,因此除了大雄宝殿等一应佛祖菩萨的宝地之外,就连寺里的大和尚们都有自己专门的住处。 这么多年来,随着善化寺的实力一点点膨胀,大和尚们的住处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不但住的地方越来越大,一应的用度也越来越讲究。 觉慧和尚的静室,虽然不是大和尚们之中最好的,但也是属于一流水平,距离“喧闹”的佛堂经室自然是有那么一段距离的。 他也是在这一瞬间就想到了这一点,来人如果只是普通的香客,绝对不可能不惊动其他人,从大雄宝殿一路赶到这里来。 仅凭这一点,觉慧就想到了两个问题。 一个是,来者不善; 另一个则是,善者不来! 门外的人似乎也正印证了这一点,随着觉慧的喝问,静室的大门突然“咣当”一声,被人从外面暴力踹开,然后一队头戴锦冠,腰悬利剑,身批绣衣的校尉们鱼贯而入。 觉慧和尚瞳孔一缩,死死的盯着校尉们衣服上绣着的一只张翅欲飞的飞鸽上,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缓缓的吐出三个字: “飞奴司!” 齐景山更是吓的亡魂大冒,他本来就心虚,此时见自己最倚重的靠山也被飞奴司打上门来,哪里还不知道大祸临头了? 更让他惊恐的是,那个被他认为是冒充飞奴司身份的年轻人,正一脸笑意,从容不迫的从外面走进来。 年轻人自然就是李恪,他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硬着头皮向雍帝报备了一下自己的打算,雍帝居然会允许他跟随飞奴司行动。 不但如此,这次带队的人,也从普通的飞奴司都尉,临时变更为主动请缨的陈海平。 于是李恪胆气大壮,一进善化寺,丝毫不管其他人,抓了个小沙弥带路,一路直奔着觉慧和尚而来。 觉慧和尚也是头皮发麻,几乎是下意识的呵斥起齐景山来: “你这畜生,想害死洒家么?你不是说这小畜……嗯,这小施主不是飞奴司的么?” 齐景山心里满是绝望,他已经可以看到自己的结局了,因为很明显,觉慧和尚已经有了把他丢出去顶罪的打算。 不等齐景山有什么反应,李恪笑着插言说道: “没错啊,我的确不是飞奴司的。” 齐景山心头一亮,可一看李恪那笑盈盈的面容,心底再次跌进深渊,他深知自己把这个年轻人得罪死了,尤其是上次接着李恪“假冒飞奴司”的借口,欲要置人于死地,双方早已经没有了转圜的可能。 只是,这个年轻人到底是谁? 齐景山几乎忍不住要对着李恪吼出这句话来,他,不甘心啊! 觉慧和尚却没有这个觉悟,他觉得自己是善化寺的高僧,还可以抢救一下。 这胖和尚笑的跟个弥勒佛似的,似乎忘记了自己昨天是怎么羞辱李恪的,也忘记了刚才自己还打定主意要弄死李恪全家。 可惜李恪根本没打算和他浪费时间,不等觉慧说出半个字来,李恪直接冲着陈海平说道: “就是这个无良贼子,胆敢违抗圣命。” 陈海平也笑了起来,轻飘飘的说道: “猴崽子们,既然遇到正主了,直接拿了回去,好生审问。” 校尉们齐声声的轰然应诺: “遵命!” “你们……等等,我是善化寺的,你们不能抓我。” 觉慧和尚大感不妙,可他也不可能像绝望了的齐景山那样束手就擒,一边挣扎一边死命的叫嚷起来。 李恪摇头失笑,神情中多有不屑。 而陈海平则皱了皱眉,有些不悦喝道: “堵上他的嘴!” “呜……呜呜……” 觉慧终于体会到了什么是绝望,他惊恐的发现,以自己的武力,居然在这些校尉手里毫无挣扎的余地,可见来的都是飞奴司中真正的精英。 就在他的殷殷期盼之中,他终于等到了要等的人: “住手!” 一排膀大腰圆的和尚急匆匆的赶来,直接拦在李恪一行人的前头,而且没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根粗大的棒子,一个个武力都不弱的样子。 这群傻大粗黑的和尚后面,还跟着一个白白嫩嫩的胖和尚,只是这白胖和尚显然跑不过这些武僧,被两个粗黑和尚架着,还累的直喘粗气。 白胖和尚在善化寺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受过这样的罪,心里本来就不爽,这下更添了三分厌恶,盯着李恪等人的神色就越发不善: “你们是什么人,竟然敢来善化寺闹事,不想活了么?” 第49章 武僧 仅凭声音,觉慧就听出来人是谁,这个时候他也知道要拼命了,那校尉一不注意,竟然被他挣开控制,张嘴大叫起来: “觉性师兄救我,这些飞奴司的人要害我性命啊。” 这觉性是善化寺的知客僧,平时迎来送往的都是各式各样的贵人,其中不乏皇亲国戚,甚至是皇子公主和宫中嫔妃。 这些贵人不管在外面多么高贵,进了寺中来总是有所求的。 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对着知客僧,这些贵人也大多极为客气和尊重,这让觉性不知不觉之间,就产生了一种错觉。 也正因为此,寺里的僧人们一样,全都变得极为傲慢,而经常受到贵人们礼遇的觉性,甚至比所有僧人们还要更加骄狂。 觉性眼见平时最巴结自己的师弟居然被飞奴司如此粗暴的对待,登时就觉得受到了严重的冒犯,勃然大怒的呵斥道: “哪里来的腌臜狗才,竟然敢来我善化寺撒野?还不快快放了我觉慧师弟,然后自己去佛祖面前请罪?” 原本觉性以为,只要自己一喝,这些人马上就会乖乖求饶,然后去佛前认错。 可佛祖原谅不原谅他们,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说不定顺便还可以大发一笔横财呢,这么想来,似乎也不错? 觉性觉得,看在这些人即将奉上的赔罪礼物份上,自己似乎可以和善一些? 打定主意的觉性想了想,神色也软化了一些: “念你们无知,不是有心犯错,只要佛祖原谅了你们,本座可以既往不咎。” 觉性以为自己已经网开一面了,这些人应该感恩戴德才是。 他正等着接受这些人的叩拜谢恩,甚至脸上都努力堆起了菩萨一般慈祥的笑容。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那些飞奴司的校尉们毫无反应,两个领头之人更是满脸不屑。 这让觉性大和尚出离的愤怒,可没等他发火,李恪已经冷笑着开口了: “了不得啊,大总管,居然连你们飞奴司都不放在眼里。也不知这善化寺还是不是我大雍的天下。” 陈海平虽然不喜觉性的无礼和善化寺的狂妄,可他也没想和整个善化寺为敌,毕竟善化寺或许不算什么,可他的背后却让陈海平都不得不忌惮。 他也没想到李恪居然会对善化寺这么大意见,说出来的话这么重。 不过想想也觉得不奇怪,陈海平十分配合的笑道: “殿下所言有理,咱家也想问问这般大和尚,为何敢抗拒圣命。” “圣命?什么圣命?” 觉性黑人脸问号,莫名其妙的反问着。 倒是觉慧隐约有所察觉,若是之前,他还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是谁。 可当他听到陈海平自称“咱家”,就知道他是内官。 再一想他对李恪的称呼,觉慧顿时浑身一颤,有了一种十分荒谬,但是却又十分恐惧的猜想: “难道,竟然是他……” 可他现在却不敢揭破,生怕吓跑了觉性。 同时觉慧心里还有一丝幻想,以善化寺的实力,怕是这个年轻人也要掂量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 觉慧心底快速盘算着,脸色也变得阴晴不定。 而齐景山早已经绝望,这个时候更是神色惨然,显然也已经猜到了李恪的身份。 唯有觉性还蒙在鼓里,他虽然也猜到了这两人来头不小,可他仍然觉得,以自己的身份地位,不需要怕两个他根本不熟悉的人。 这京都城里,哪个贵人敢不给善化寺面子?敢不给他觉性面子? 一念至此,觉性恶向胆边生: “众位师侄,将这些冒犯佛祖的狂徒统统拿下!有什么事,本座担着!” 那些武僧都是些桀骜不驯之辈,许多都是托庇在善化寺的江洋大盗,甚至其中还有好几个,都是被大雍下了海捕文书的通缉要犯。 这些人本来就不是善类,平时仗着善化寺的势力也没少作恶。 这时候得了觉性的命令,顿时齐齐发一声喊,直接就冲上来,举棍就打,招招不离要害,显然是对觉性那句“有什么事本座担着”信心十足。 李恪和陈海平同时一愣,谁也没想到这白胖和尚居然嚣张到这样的地步。 李恪哈哈大笑,摇着头问陈海平: “莫非我们所处之地,真的不是大雍天下不成?” 陈海平脸色也阴了下来,他忌惮善化寺背后的佛门,可也不会怕一个小小的善化寺知客僧。 既然这人如此不知死活,陈海平也不客气了: “左右!拿下这班悖逆狂徒,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是!” 飞奴司不愧是精锐中的精锐,不但声音齐整,动作更是整齐划一,出刀的声音都几乎合成了一个。 “呛啷~” 刀光雪亮,棍影重重! 眼看着一场厮杀难免,觉性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吼: “住手!” 第50章 区区小事 对于善化寺的众人来说,这声音可谓熟悉之极。 觉慧和尚大喜过望,心底更有一种大难得脱的轻松,人也变得振奋起来,开始猛烈的挣扎着: “放开我,都给我放开……” 觉性则猛然一变,刚刚的凶厉消散一空,不过脸上却露出得意的笑容,颐指气使般对着李恪等人叫道: “听到没有?方丈叫你们住手!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其余的和尚也都笑了起来,笑容中带着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像是在等着看李恪他们倒霉一般。 可让他们注意到到的是,往日里德高望重的方丈,此前的语气却显得有些心浮气躁,现在更是气急败坏的大骂出声: “我是让你们这些混账住手!阿弥陀佛,真是家门不幸,出了你们这些冤孽,平白败坏了佛祖的名声。” 觉慧和觉性心里俱是一惊,有些难以置信的转过头去,果然看见平时宝相庄严的方丈,此时正气喘吁吁的往这里跑过来。 李恪与陈海平相顾莞尔,好整以暇的看着狼狈不堪赶来的老和尚。 也难怪李恪和陈海平会笑,这善化寺的和尚一个长的比一个富态,本来觉慧和觉性就已经够白胖圆润了,没想到这方丈老和尚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果说觉慧和觉性圆溜溜的像肉球,这方丈却是圆溜溜的像汤圆,只不过多了一副白花花的胡须而已。 觉性心知不妙,赶紧迎上去,想要搀扶着方丈。 不想方丈嫌恶的一掌把他推开,直奔李恪面前,作势就要往下跪拜,口中叫道: “贫僧子固,参见太子殿下。” 李恪素来不喜这一套,若是换了旁人,说不得他就直接开口免礼了。 可他被善化寺大和尚们的蛮横和狂妄激怒,只冷冰冰的看着子固老和尚,说出来的话也十分的不客气: “免了吧,孤可受不起你的大礼。” 这还是李恪当上太子之后,第一次自称为“孤”,显然对善化寺的不满已经到了极点。 子固脸色一黑,却也只能硬着头皮颤巍巍的跪下去,依足礼数行了大礼,心里却变得十分恼怒起来: “便是你老子都看在老衲年老的份上,从来都是免礼的,你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遭瘟的小畜生竟然敢拿捏佛爷?” 其他善化寺的和尚全都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来,一个一个都震惊莫名的看着李恪: “太,太子殿下?” “怎么可能……” “完了,完了。怎么可能会是太子?” 相比其他人的慌乱,觉慧和尚却是惊恐无比,整个人更是绝望无比,再也没有了刚才挣扎的猖狂,若不是被人押着,几乎要瘫软到地上去。 觉性和尚也是惊骇无比,不过他习惯了贵人们对他的客气,再加上一直以来传闻李恪的太子之位不稳,倒没有像觉慧那般恐惧。 虽然心里不情不愿,但他还是和其他反应过来的和尚一起,乱哄哄的跟在子固方丈的身后一起磕头行礼: “参见太子殿下。” 李恪并不在意这些,他心里也知道这些人不过是在装腔作势,随意的挥挥手就让这些和尚起来了。 他还在考虑怎么让这些大和尚把那批急需的防瘟药材吐出来,子固老和尚已经腆着脸凑了过来: “不知我这孽徒哪里冒犯了殿下,还请殿下给贫僧一个薄面,就此网开一面如何?” 李恪真是被这些和尚的厚颜无耻惊了一下,嗤笑着出声反问道: “这善化寺到底是不是我大雍治下?寺中和尚还是不是我大雍子民?难道犯了律法,也要看在你的面子上网开一面?” 子固本以为自己已经软语相求了,太子怎么也要给他个面子,哪想到太子居然如此不客气的质问。 老和尚白净的面皮一下子就涨的通红,活像一只煮熟了的虾公一样。 本来就着恼的子固心底更是勃然大怒,语气也变得不善起来: “不知我这孽徒犯了什么弥天大罪,竟然需要劳动太子玉趾,亲自闯进寺中来抓人?” 李恪自然听出了这老和尚话里的讥讽,他也不想再浪费时间,语气也带上了不耐烦: “你这好徒弟恶意囤积朝廷急需的药材,破坏陇西防瘟。怎么,难道你寺中和尚犯法了,还要经过你同意才能将他绳之于法么?” 这件事情,子固老和尚其实也是知道的,这个时候也是松了一口气,有些不以为然的说道: “区区小事,殿下知会一声就是了,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李恪心中冷笑,看来这帮和尚没少做这样囤积居奇的破事,从上到下都对此不以为然。 他心底有一股怒气不吐不快,刚要呵斥这些和尚几句,一直没吭声的陈海平却开口了: “大师果然是舌绽莲花,株连九族的谋逆大罪,到了你的口中,就成区区小事了?” 第51章 指着和尚骂秃驴 若不是陈海平开腔,善化寺的这班和尚都不会有人把他当回事。 盖因为他始终不离皇宫大内,以至于善化寺这班趋炎附势的贼秃们,居然没有人认识他。 他们之前也注意到了陈海平,只不过见他一副内官打扮,还以为他是李恪的贴身太监。 东宫太子他们都不怎么放在眼里,更遑论东宫里的内侍呢? 尤其是陈海平说话的声音阴柔,说出来的话更是让善化寺的和尚们十分厌恶。 都不等子固老和尚开口,觉性已经恼怒的抢先驳斥起来: “不过是买卖一点药材,赚一点供奉佛祖的香油钱,怎么就成了谋逆大罪了?你这阉狗好不晓事,真当我们善化寺好欺负么?” 李恪险些没一下笑喷出来,诡异的眼神盯着觉性,只觉得这个白嫩的肉球和尚真是狗胆包天,居然敢当面骂他是阉狗! 陈海平脸色一沉,不要说是在皇宫大内,就是在朝堂之上,因为他的身份不同,他这个大内总管在大雍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被人当面这样唾骂,陈海平气极反笑: “哈哈哈,有趣有趣,咱家都不知道多少年没听过这‘阉狗’二字了。” 其实觉性骂出口之后,也有些后悔自己嘴快,不过想想不过是个东宫的太监,也没怎么当回事,神色间颇不以为然。 “闭嘴,还不给这位公公道歉?” 子固方丈同样如此,他装模作样的呵斥了两句,又假惺惺的问道: “不知道这位公公如何称呼?贫僧管教不严,尽出了这样的孽畜,实在是汗颜。” 陈海平皮笑肉不笑的盯着这班和尚,不紧不慢的说道: “咱家陈海平,不过是大内一条‘阉狗’,可当不起各位大师这一句‘公公’。” “陈海平?哪个陈海平?” 子固老和尚两眼一缩,心里更是大呼倒霉,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觉性和尚更是直接,两腿一软,险些站都站不稳,若不是靠着身边的武僧扶住,早就一屁股坐地上去了。 扶着他的那个武僧也是头皮发麻,根本想不到这么一个不怎么打眼的太监,竟然就是内官中的第一人。 更何况陈海平还是天下第五宗师,他们这些武僧更是对这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大宗师悠然神往。 李恪只觉有趣,故作好心的替陈海平答道: “自然就是各位大师知道的那位陈海平了。” 子固老和尚老脸一阵青一阵红的,这个时候也没了刚才的那副从容,赶紧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哎呀呀,我说怎么寺里的喜鹊一直叫,原来是公公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鄙寺上下……” “慢来慢来……” 陈海平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子固方丈的吹捧,面无表情的说道: “咱家虽然已经孑然一身,可也不想和乱臣贼子搅和在一起,大师的吹捧就免了吧,有什么话,咱们飞奴司里说去。” 子固没想到陈海平这么不给他面子,可他却连生气都不敢,只能强笑着赔礼道歉: “公公息怒,息怒啊。贫僧这就把这个不长眼的东西收拾了……” 虽然觉性是他最喜欢的弟子,可子固方丈现在已经顾不得了,为了整个善化寺,牺牲一个觉性又如何? 再说了,子固方丈也恼恨这个不长眼的蠢货,好端端的侮辱人干什么?还好死不死的惹上了陈海平这样的煞星。 可惜的是,陈海平根本不给他们这样的机会,老太监板着脸,冷冷的说道: “荒谬!你们以为咱家是在打击报复?哼,你还不如好好问问你另外这个徒弟都干了什么好事吧。” 觉性已经绝望了,觉慧本来在心底还有些幸灾乐祸,毕竟师兄弟关系再好,日后继承善化寺方丈的却只能有一个啊。 不曾想陈海平话锋一转,森冷的杀机已经转移到了自己的头上,觉慧起先还有些糊涂,可身边的齐景山已经瘫倒在地上,身上更是散发着屎尿的恶臭。 觉慧顺着齐景山那双死灰的眼神,终于看到了似笑非笑着的李恪,脑子里灵光一闪,顿时亡魂大冒,也跟着一屁股坐地上去了。 子固方丈见状,更是头大如斗,显然也看出来另外这个宝贝徒弟也惹出了天大的祸端。 他都已经要疯了,这个时候也没了平时的师慈徒孝,面目凶狠的一脚踢在觉慧身上: “你们这两个该死的畜生啊,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这子固老和尚一边踢打自己的两个徒弟,一边不停的拿眼去偷觑陈海平的反应,冷不防边上的李恪笑嘻嘻的出声: “善化寺真是好地方啊,寺中的贼秃躲在静室里,阴谋算计着怎么杀死孤的全家呢。” “扑通……” 子固老和尚再受不住这么大的刺激,两眼一翻,像个圆圆的汤圆一样,滚倒在地上。 第52章 请君入瓮 真要说起来,李恪和陈海平根本没冤枉善化寺,因为两人带着飞奴司校尉闯进寺中抓人的时候,觉慧和尚的的确确是在和齐景山商量如何“杀太子全家”。 这杀太子全家,可不就是杀皇帝全家么? 妥妥的谋朝造反,谋逆大罪啊! 不要说子固老和尚了,包括觉性在内,所有在场的武僧都小心肝狂跳不止,有个胆子小的武僧更是直接跪倒在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嚎哭起来: “太子殿下明鉴,小人不过是在这里挂单的和尚,跟善化寺狗屁关系都没有,实在不知道他们居然这样丧心病狂啊。” 其他的武僧顿时被惊醒,这时候哪里还管什么善化寺,一个个都鼻涕眼泪乱飚,稀里哗啦的跪了一大片: “殿下明鉴,小僧实在不知道这善化寺是个黑窝,我是无辜的呀。” “小纳对我大雍朝廷忠心耿耿,绝对不是善化寺这些贼秃的同党啊。” “殿下饶命,小人不是和尚,只是在这里游玩的江湖中人啊。” …… 李恪见状不由莞尔,失笑着与陈海平道: “果然是大难临头各处飞,不知道如今这些幡然醒悟者,平时又是如何仗着善化寺的威风在外为非作歹的呢?” 陈海平也不在意这些小虾米,附和着笑道: “殿下所见极是,依咱家看来,一起带回飞奴司审一审最好。” 李恪听到这个,不由得想起前日那个审校尉来,眼珠子一转,马上装出一副好奇的模样,贼兮兮的问道: “我听说飞奴司里有满……大雍十大酷刑,甚至还有商纣王的炮烙和虿盆,不知道其他的都有哪些?” 陈海平一阵无语,不过转瞬间就明白了李恪的意思,十分耐心的解释起来: “殿下有所不知,如这等谋逆的乱臣贼子,反正最后逃不过一刀,是以都极为死硬。不过飞奴司有的是手段让他们开口,比如这一进门么,就有一道‘请君入瓮’。” 两人配合无间,一唱一和起来: “不知道,这‘请君入瓮’是什么样子的?” “‘请君入瓮’么?传自前唐酷吏来俊臣,不过我飞奴司又有些许改进。在我飞奴司门口有一口大缸,这大缸缸底被拆了,是个两头通的,寻常人可以轻松从里面钻过去。不过嘛……” 陈海平看了一眼善化寺的胖大和尚们,满眼同情的摇了摇头: “如善化寺的这些大师么,怕是全都会卡在里面。” 李恪其实已经猜到这所谓的请君入瓮是什么了,可还是装出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 “这也没什么啊,说不定大师们卡在里面几天吃不下饭就瘦下来,正好就钻过去了呢。” 陈海平桀桀阴笑,眼神不怀好意的扫过这些胖大和尚: “哪有这般简单?这缸是好钻,可底下还烧着炭火呢,若是底下的孩儿们心情不好,缸身都是通红的。” 哪怕李恪知道来俊臣和周兴的故事,听到这个解释也是一阵恶寒。 善化寺的和尚们都要吓疯了,他们再怎么横行霸道,也大多养尊处优久了,狠辣或许有之,但是坚韧和无畏却是半点也无。 再加上飞奴司凶名昭著,光听陈海平说到这个进门的“开胃菜”就已经要了老命了,这个时候谁还敢顽抗,全都苦苦哀求不休: “殿下饶命啊,草民没有谋逆。” “公公发发慈悲吧,我们只是在善化寺混口饭吃而已,从来没想过要对抗朝廷啊。” “我要举报,都是这该死的觉性,他不但贪污寺里的钱财,还到处在外欺男霸女……” 这些人里不缺聪明人,有这么一个带头的,其他人也纷纷醒悟过来,一个个都变得大义凌然的: “殿下容禀,草民要首告!这觉性和尚心狠手辣,为了谋夺他人产业不但设局害人,还公然杀害人命,两手满是血腥。” “没错,我知道!勤业坊的刘员外一家就是被觉性和尚害死的,他那女儿才十六岁,造孽啊!” “小人也要首告,这觉性和觉慧经常诋毁朝廷,对殿下多有不敬之言。” “是啊是啊,多亏了殿下今日神目如电,揪出了这些个乱臣贼子。” 李恪听的心里有气,两眼之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子固老和尚悠悠醒转,听到这些造反的武僧七嘴八舌的揭发,几乎又要晕过去。 也是这老贼秃硬气,拼命忍住要吐血的冲动。 眼看着这些武僧的举报已经慢慢的有超过觉性和觉慧这两个倒霉蛋,往善化寺上面引导的趋势,子固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决然的跪倒在李恪面前: “殿下开恩,贫僧一心向佛,以至对门下弟子疏于管教,没想到竟然出了这两个孽徒。还请殿下将这两个贼子诛灭,以正朝廷律法。” 觉性和觉慧本来就被武僧们的告发慌了手脚,正满心期待的等着子固方丈救他们呢,没想到不但没等到师傅的救援,反而是被一脚踢进深渊之中。 两个白胖和尚顿时一阵天旋地转,齐齐昏死过去。 第53章 有何不可 李恪也没想到这老贼秃这么狠,转眼就把最亲信的两个弟子卖了。 陈海平见多了阴谋和背叛,反而觉得十分正常,若是这子固老和尚拼命死保反而是有鬼,说不定他还要继续往里面深究下去。 他也知道这善化寺影响极大,甚至在雍帝面前都有几分体面,又有佛门在背后撑腰,想要一下彻底赶绝是不可能的。 既然无法彻底消灭,陈海平也就不会强求去赶尽杀绝。 只是他顾及到李恪的感受,所以斟酌了一下,才试探着对李恪说道: “殿下,这善化寺僧众上千,里面难免良莠不齐,出两个害群之马,也属寻常。既然如此,咱家以为,不若就依方丈所言,将这两个贼子拿了,至于善化寺嘛……” 李恪也想过怎么处理这个问题,他知道自己根基浅薄,又听说过善化寺在权贵中的影响力,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奈何对方,权衡一番,也只能无奈的听从陈海平的建议,见好就收。 只是,他心里始终有些不甘,有一股怒气如鲠在喉一般,不得不发: “孤之所以来善化寺抓人,不仅仅是因为觉慧这贼子故意断供药材,更是因为他前日所言,这一句话,孤要亲自请问方丈大师。” 子固知道这一关算是过去了,心里虽然松了一口气,可也知道现在是关键时刻,太子虽然不怎么样,可陈海平亲自陪同他来抓人,这本就不同寻常。 因此子固老和尚也打起十二分精神,神色肃然的说道: “殿下但有所问,贫僧绝不敢半点欺瞒。” 李恪缓缓点头,郑重的问道: “都说出家人慈悲为怀,可前日这贼子却对我说‘陇西防瘟,管我何事’?善化寺垄断京都城药材,孤不想过问,可这一句话,却是让孤寝食难安!” “试问!若是日后大雍与敌国开战,有那敌国商人来我大雍大肆炒卖粮食,布匹,药材等等关系天下安危的物资,善化寺是不是也要说一句‘天下兴亡,管我何事’?” 子固还从来没被李恪这样的年轻人当面质问过,他本就心里憋着火,又听到李恪扯七扯八的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心里自然更加愤懑。 若不是现在善化寺被拿住了把柄,有钢刀加颈之危,子固老和尚都要反口一句“无稽之谈”直接硬顶回去。 可现在被抓住了痛脚,子固老和尚只能含羞忍辱,斩钉截铁的说道: “殿下所言,贫僧铭记于心,也请殿下放心,我善化寺久沐皇恩,自然不会做这样为祸天下的事情,更不敢说这等大逆不道的话。” 李恪死死的盯着这个老和尚,虽然心里并不相信他,没听马老爷子说过么? 只要有足够的利润,资本家就敢践踏人间一切道德和律法! 这个时代没有所谓的资本家,但是有更强大的世家和豪强,李恪始终对他们心怀警惕,尤其是被封为太子之后,潜意识里更是将他们当做生死大敌一般。 就像这善化寺,明明是个依附皇家的寺院,可为了银钱和私欲,就敢公然截断朝廷防瘟用的药材。 可是李恪前世毕竟只是个主任医师,不熟悉政治和权力斗争,空有满腹想法,却无从施展。 今日在善化寺,意外的抓住了和尚们的痛脚,却让李恪有了一丝想法。 他看了陈海平一眼,眼中精光一闪,计上心来: “方丈的话,我是信的。可我担心的是,万一日后寺中再出一个觉慧这等丧心病狂之徒,善化寺还能保证做到方丈今日所言吗?” 子固心中更加烦躁,几次想要开口驳斥,却也只能强忍着怒火,试探着问道: “那依殿下高见,又该如何呢?” 李恪自然也听出这老和尚话中的不满,不过他并不在意,而是坏笑着说道: “孤倒是觉得,觉慧这样的贼子之所以敢如此猖狂,不过是少了监管的缘故,若是有人监督,想来他也不敢如此胆大妄为。” 子固以为李恪想要插手善化寺中的人事,想也不想就拒绝道: “殿下有所不知,鄙寺自然有自己的监管人手,这次只不过是个意外,贫僧保证以后不会再出这样的情况。” 李恪点点头,子固老和尚还以为他已经放弃了,冷不防李恪一指陈海平说道: “既然飞奴司本来就负有‘巡查天下’之责,不如就专门在善化寺的药材市场当中,专设一个审计员吧!” “万万不可!” 子固老和尚这一惊非同小可,善化寺背地里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他就算不是全不清楚,可也不可能一无所知。 他又如何敢让飞奴司把手伸进寺里来? 只是现在他想反对已经迟了,陈海平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意味深长的反问道: “有何不可呢?” 第54章 投桃报李 “这……” 子固老和尚直接抓瞎了,因为他实在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若是平时,这事随便找个借口就糊弄过去了,可如今善化寺不仅激怒了太子,还当面折辱大内总管陈海平,两人正是同仇敌忾的时候,又怎么会轻易将此事放过? 更何况,这些善化寺的胖和尚们,听到李恪的建议的时候,唯一的反应就是李恪在找麻烦,毕竟屁股坐在那里。 可陈海平却从中听出不一样的东西,起码有一点李恪没有说错: “善化寺如何保证,日后大雍在面临战事的时候,善化寺不会为了利益而选择和某些人内外勾结,肆意操纵粮食和药材市场,破坏平稳,挑起动荡。” 陈海平有了这个契机,自然不会拖泥带水,直接不容置疑的下了决定: “就这么定了!从今天开始,飞奴司会派人入驻善化寺库房的药材行。” 可以说,这库房重地是善化寺的财源重地,若是陈海平想派人入驻的话,估计子固老和尚就要和他拼命了。 可陈海平尺度把握的正好,只监管库房下面的药材行,这让善化寺上下既不甘心,又不至于为此铤而走险。 子固老和尚胸口憋着一口老血,险些当场就喷出来,可形势比人强,谁让他有把柄被抓住了呢? 再怎么不甘心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陈海平也不怕这老和尚不答应,不答应的话,大不了顺势逼他背后的佛门换一个善化寺方丈就是了。 他是比较忌惮佛门,可区区一个方丈还不放在眼里。 陈海平如今的心思已经不在这上面,而是让他刮目相看的太子李恪! 若是在这之前,陈海平对太子怀有善意仅仅是因为李恪的医术,那么现在,陈海平已经开始慎重对待自己和东宫的关系了。 虽然李恪一直表现的比较懦弱,可在陈海平看来,能屈能伸也不失为大丈夫。 更关键的是,相比其他几位皇子,李恪虽然实力最低,可他的眼界和胸怀却是他的那些兄弟比不了的。 不管是李恪对陇西防瘟的重视,还是今天他对善化寺忧虑,都能以小见大,看出一个人的格局。 唯一的遗憾只是李恪的母家太过低微,仅仅是宫中一都人。 朝野上下,无一不对李恪的出身颇有微词,不少人更是公然对此大加鄙薄。 陈海平却连鄙视这些浅薄之徒的兴趣都没有,这一点在别人看来是李恪的劣势,可陈海平却知道,这一点恰恰是李恪最大的优势所在! ——这些皇子,有着一个空前强势,却又敏感多疑的父皇。 陈海平很清楚这些,所以在见识了李恪的敏锐之后,他突然觉得自己应该更进一步。 就在飞奴司校尉擒拿住觉慧和觉性两个胖和尚的时候,陈海平突然开口说道: “这两个逆贼在寺中的一切,咱家就不再过问了。” 包括子固老和尚在内,善化寺上下齐齐都松了一口气,然后,几乎是所有人的眼神都亮了起来。 在此之前,觉慧和觉性是子固方丈最信任的两个弟子,两人把持寺中知客和库房多年,早就吃的脑满肥肠了,仅仅从这两个胖和尚的吃穿用度就能看的出来两人有多奢侈。 若是…… 几乎所有人都心思浮动起来,甚至有人还在心中暗喜,对李恪和陈海平抓走这两个寺中败类感激不尽。 可惜他们都打错了算盘,太子东宫有多困窘,陈海平了如指掌,要不然李恪也不用去卖画啊。 陈海平冲着李恪一拱手道: “咱家自作主张,还请殿下莫怪。看在善化寺往日对皇家的功绩份上,对善化寺就不再追究了。不过这两个逆贼在寺外胡作非为,聚敛的不义之财就交由殿下来处置了。” 这很明显是在给李恪送钱了,李恪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他虽然有些奇怪陈海平为什么会向自己示好,可想来想去,也只能认为是对自己帮他插手善化寺的行为投桃报李,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再则这些不义之财当中,肯定包括那一批善化寺违约的药材,李恪没多迟疑就点头同意了: “那我就谢过大总管了。” 两人都没把这点小事当回事,只留下善化寺那些算盘落空的贼秃们,眼睁睁的看着一大块肥肉从眼前飞走,一个个都肉疼的心中滴血。 陈海平和李恪才不会去管一帮酒肉和尚的感受,实际上他们都不知道两个胖和尚多有钱,直到激动的满脸通红的王莽狂奔到李恪面前: “殿,殿下,咱,咱们发财了!” 第55章 不义之财 “老王,你怎么就这点出息,要淡定知道吗?” 李恪不明所以,心情愉悦的调侃着王莽。 王莽对太子殿下的镇静佩服万分,心情更是十分的复杂,感佩无地的说道: “殿下处变不惊,实在让老奴汗颜,这是老祖宗查抄了善化寺那两个贼秃之后送来的清单,还请殿下过目。” 李恪心情极好,能有这笔意外之财也算不错,但是他更注重的始终是那批药材,也不去接王莽手里的清单,而是头也没抬,一边用鹅毛笔继续在一张洁白平整的宣纸上画图,一边随意的问道: “老王啊,钱财乃是身外之物。现在的关键是那批药材,善化寺有没有交出来?” 王莽顿时肃然起敬,由衷的赞道: “殿下不为金银所惑,心中始终记着天下社稷,真乃贤君也。嗯,我找找……找到了,善化寺给的药材清单夹在里面最底下。” 李恪被王莽夸的有些脸红,心里却在哂笑自己怎么说也是有八千两银子的太子,还能被两个和尚的家产刺激到不成? 可王莽的话越听越不对劲,李恪一抬头,看清楚王莽手里那厚厚的一沓清单,心里顿时一哆嗦,险些下意识的尖叫出声。 他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只不过手却还是抖了一下,绸布上那张画好了一大半的机械设计图顿时就作废了。 可是现在李恪已经顾不上这张设计图了,他的眼神死死的盯着王莽手里那厚厚的一沓清单,有些艰难的咽了口吐沫,颤声问道: “老王啊,你手里的,都是从那两个和尚家里抄出来的财货清单?” 王莽还没有发现不对劲,理所当然的点头,有些气愤的说道: “没错,全部都是。简直是岂有此理,善化寺区区两个贼秃,竟然搜刮了如此多的民脂民膏……” 李恪上前把清单夺了过来,一边翻一边发抖: 铜钱十五万贯; 白银八万四千两; 黄金五千四百两; 各类金银首饰,珠宝玉器,书画古董,共六十余件; 京郊田庄两个,共良田一百五十顷,中田两百三十顷; 锦绣坊五进大宅院一座; 安仁坊五进大宅院一座; 长乐坊小院两个; 朱雀大街五丈铺面一个; 前门大街三丈铺面一个,一丈铺面三个; 东城大街一丈铺面两个; …… 李恪越翻越激动,心脏跳的跟擂鼓一样,几乎自己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了,说话的声音都在抖: “这?这么多?这得值多少银子啊?” “怕是一百万两也打不住吧?” 王莽猜想着,这个时候他也注意到李恪的异常,脑子里一想,马上恍然,心里对李恪更加佩服: “殿下嫉恶如仇,也不要太过动怒,这两个贼秃已经伏法,所有的不义之财在殿下手中,才能更好的为天下万民谋福祉。” 李恪本来心里兴奋不已,这个时候却悚然惊醒,马上就醒悟过来,坚定的说道: “老王说的没错,这笔不义之财既然取之于民,自然要用之于民。这样,咱们先把陇西防瘟的药丸赶制出来,然后再考虑这笔钱怎么处置。” 王莽其实也像其他的太监那样贪财,可如今却被李恪所感动,毅然点头附和: “殿下心怀百姓,实乃大雍天下之福。” 李恪被他这马屁拍的浑身舒爽,哈哈大笑着转过身,将自己两只手死死的捏住这一沓清单的动作遮掩住。 他这一回头,就看见了设计图上那难看的一撇,下意识的惋惜起来: “唉哟,这东西都已经设计的差不多了,可多了这一笔,整张图就坏掉了,这张澄心堂的宣纸也浪费掉了。” 实在是这个时代没有更好的画图载体,李恪只能忍痛选购最好的澄心堂纸。 可这么一张半尺见方的宣纸也不过值个几十文钱,太子明明已经有了上百万两银子的财货,却还是如此俭省。 不但是王莽,门口守卫的两个校尉听了都十分的感动。 很快,这里发生的一切就呈上了雍帝的案头。 “这不孝子还算知道些轻重!” 雍帝说的话不客气,可陈海平却从他那舒展的眉眼之中看得出来,这位大雍至尊的心情极好。 自从见识了李恪的敏锐和胸襟之后,陈海平就有了决定,这时恰到好处的笑道: “说起来,太子的眼光还真是犀利,就连老奴都只把善化寺那些和尚当成蠡虫,太子却能从中看到危机。陛下果然是慧眼,才会选择把储位传给太子啊。” “不过,这善化寺从中作梗,似乎这连花清瘟丸的制作,有些赶不上时间了啊。” 雍帝前面还被陈海平的马屁拍的舒服,后面却仍然冷漠的说道: “那是他答应了朕的,做不到,就是欺君!” 第56章 眼花缭乱的机器生产线 稍加打听,陈海平就知道了雍帝这种反应的原因。 不过这毕竟是皇室的家事,他这个大内总管严格说起来只是皇室家奴,也不好过多的插手,只是悄悄的让人将这个消息传给了王莽。 王莽知道了,李恪就知道了。 “你是说,咱们如果失期的话,那些人不但要把我这个太子赶尽,还要把慈心堂的陈悦薇和小包子都彻底杀绝?” 王莽脸色也不好看,这个时候完全没有之前发了大财的兴奋,脸色灰败。 他真的是感觉到绝望了,甚至开始后悔当初没有听从李恪的意见,带着他逃出大雍,远走高飞。 可李恪并不一样,他更多的是愤怒,显然那些人的无耻和狠毒已经超出了李恪想像的底线。 这些并没有让李恪退缩,反而让他的斗志更加昂扬: “老王,你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做好自己的事情就问心无愧了,至于想乘机将咱们赶尽杀绝,哼,妄想而已!” “可是……” 王莽欲言又止,李恪却打断了他: “没有可是!既然他们不给咱们退路,那咱们就放手一搏又如何?你去从原来晋王府的旧人里,挑十个勤劳可靠,嘴严实的,带到慈心堂,我有用。” 王莽虽然无奈,却也只能遵命行事。 等他挑好人,赶到慈心堂的时候,正好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娇俏的惊呼: “啊?” 这段时间,慈心堂出了太多的事情,以至于王莽心头一跳,想也不想就展开身法,扑了进去。 可进了慈心堂之后,他看到的画面却并不像他所猜想的那样,几个人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大堂中间多出来的一张桌子。 说是桌子,其实也不对,因为这桌子很明显既不是用来吃饭的,也不是用来摆放东西的,而是上面装了个黑黝黝的玩意,看上去十分的粗苯。 然而就是这么个粗苯的东西,给这些大雍土著带来的震撼却是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 其实,如今的大雍也有药店在用小铡刀,这些是受到给牛马切草料的大铡刀的启发制作出来的。 可李恪这个切片机却又不一样,虽然只是一个简单的手摇式的自动进料切片机,原理也十分简单,只不过是加了一个进料传动和内缺式半圆刀片,可效率的提升却是成倍增加的。 以前切药,光是药材的厚薄就有一定的要求,李恪的切片机,进料口是自动进料,切出来的药材厚薄均匀,比手切的还要稳当。 不单单是切片,李恪还从这个时代的石磨入手,和东宫大匠一起讨论研究,制作出了专供药材粉碎用的粉碎机。 其他如炒药机,煎药机和压片机,也都由李恪提供思路,和韩有田张树两个东宫大匠一起研究,再由李恪亲自动手设计,最后由大匠们日夜赶工,终于在今天全部制作完成。 陈悦薇本来已经绝望,心里更是下定决心,若是不能完成朝廷的任务,要被抓去教坊司的话,就和小包子一起提前服药自尽——这在慈心堂并不困难。 没想到李恪先是告诉他,齐景山再也不会再来捣乱了,朝廷也已经把善化寺的觉慧贼秃绳之于法了。 这让陈悦薇越发觉得看不透李恪,总觉得这个帅气俊朗的李大哥身上,笼罩着一团迷雾一般。 更让陈悦薇想不到的是,李恪不但迅速将连花清瘟方所需的药材准备好了,还突然搬出来这么多的机器。 虽然陈悦薇对这些机器有些疑虑,可随着李恪的讲解和亲自操作,这些机器的效用真是让她这个从下在慈心堂长大的女郎中大开眼界。 尤其是机器的稳定生产和质量管控,更让陈悦薇震惊不已。 小包子又不一样,她心地单纯,根本没去想那么多,完全是把切片机当玩具在玩,一边手摇的不亦乐乎,一边还大呼小叫的: “李大哥你快点,进料口的差不多切完了。” 李恪被这个小丫头支使的团团转,也不着恼,还有心思笑嘻嘻的调侃陈悦薇: “这位女郎中,小生这一条药材加工生产线可还用的习惯?” 陈悦薇紧咬着嘴唇,眼波流转之间,也不知是羞还是恼,只这份顾盼生香的妩媚,就让李恪心头一跳,笑容也更温和起来。 陈悦薇刚想问问李恪的身份,没想到王莽却好奇的问起: “咦?这就是这段时间让那两个铜匠打造出来的玩意啊?挺好用的啊!” 李恪脸上的笑容一滞,有些不善的盯着这个不识趣的老太监: “你闭嘴!” 第57章 意料之外 有了充足的药材,又有了李恪提供的各式机器,再加上从东宫调来的人手,连花清瘟丸的生产有条不紊。 短短九天时间,一万粒连花清瘟丸制作完毕。 原本平静的京都城,就像湖面上落下一颗石头一样,瞬间就骚动起来。 秦王府中,满脸阴沉的李恢坐在上首,阴骘的眼神死死的盯着台下的人。 那人身穿绿袍,胸前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鹭鸶补子,正是京都府吏事通判武永安。 武通判现在再也没有了之前在京都府时的惬意和从容,满头满脸都是冷汗,最后更是支持不住,两条腿不听使唤一样“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殿下饶命,下官也不知道为何,原本下官都已经安排人断了慈心堂的药材供应了的,哪想到善化寺居然会主动把药材送过去……” “够了!” 李恢不耐烦的打断了武通判的解释,直接喝道: “无能就是无能,孤这里不养废物,滚出去!” 武永安一张脸皮涨的通红,显然是羞怒交加。 可最后他的脸色却又变的一片煞白,想说什么,最后想到这位秦王殿下的往日事迹,只能颓然的叹了口气,垂头丧气的走了。 李恢的脸上满是厌恶,恶形恶状的冲下面吼道: “都去查,查清楚慈心堂这批药丸是怎么做出来的,为什么会这么快。” 等下面那些候着的人都屁滚尿流的跑出去了,李恢身侧的那个文士终于找到机会开口了: “殿下勿忧,以微臣看来,这怕是太子的缓兵之计。先紧急做出一批合格的药丸,然后再用一些其他的药丸……” “鱼目混珠?” 李恢眼前一亮,越想越觉得有可能,然后兴奋的笑道: “哈哈哈,我就知道那个贱种没这个本事。快,吴先生,笔墨伺候,孤要上本!” “殿下且慢!” 吴先生阻止了李恢的冲动,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此事还言之过早,殿下,我们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哈哈哈!” 李恢越听越高兴,忍不住夸耀道:“先生好妙计,不愧是孤的子房啊!嘿嘿,这一次,我要那个贱种死无葬身之地!” …… 雍帝也早就收到了李恪的奏本,随同而来的还有一批品相最好的样品。 雍帝随手把玩着手中的药丸,语气之中却带着浓浓的怀疑: “那不孝子真的做到了?不会是在欺骗朕吧?” 陈海平心中腹诽,面上却笑着解释:“好叫陛下得知,这一批一万粒连花清瘟丸,奴婢亲自查验,绝无虚假。” 雍帝满意的点点头,难得的笑道: “不错。既然如此,那陇西防瘟就让太子亲自去监督吧。” 谁也没想到雍帝会突然来这一出,之前他都同意了让左骁卫大将军赵无极总领此事,李恪只在京都城负责提供药材支持就好。 可不管怎么样,圣旨已经下来了,李恪也只好捏着鼻子,准备启程前往陇西。 不过在这之前,李恪迅速赶到慈心堂,不顾他人异样的眼神,拉着陈悦薇就进了后堂: “京都城太危险了,你和小包子跟我一起去陇西吧。” 陈悦薇一阵糊涂,莫名其妙的问道: “好端端的干嘛要去陇西?不是已经按时给朝廷交货了吗?” 李恪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告诉她实情,只好胡乱的编了个借口: “唉,都是我不好,怪就怪咱们交货的速度太快了,如今京都城内到处都在传,慈心堂用了九天时间,做到了其他医馆一个月才能做好的药丸……” 陈悦薇心里一咯噔,下意识的问道: “难道是咱们这套药材生产机器让人眼红了?” 李恪本来还在想该怎么糊弄过去,这个时候立马反应过来: “没错没错,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到时候我又不在京都城,如果有事的话,我身在陇西,就算想要帮忙都鞭长莫及啊!” 陈悦薇也有些慌:“那怎么办,那,我和小包子跟你一起上路?这……” 陈悦薇毕竟是个黄花大闺女,这不清不楚的突然跟人往外跑,还是跟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很难不让人想歪啊。 小包子却已经高兴的跳起来了: “好啊好啊,我们跟着李大哥,去了陇西之后就不回来了吧,这京都城里坏人太多了,小姐你也不用天天担惊受怕了。” 陈悦薇心里一阵酸楚,也被这段时间的波折不断折腾怕了,原本还有三分顾虑的,这个时候也豁了出去: “好,李大哥,我们跟你走!” 李恪却笑了起来: “不急不急,咱们还有一件事要做。我们这样……” 第58章 手尾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太子被赶出京城了。 虽然雍帝所下的圣旨是让李恪去陇西亲自负责防瘟一事,但是在朝野内外却掀起一片轩然大波。 原本因为慈心堂按时交货而勃然大怒的秦王李恢,顿时大喜过望,只不过他想进一步行动,乘机痛打落水狗的时候,却被他的外公徐无咎给拦了下来。 其他本来就鄙薄李恪出身的文武大臣,不说弹冠相庆吧,但也都对此乐见其成。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这样的结果的,例如户部侍郎杨文锦,当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瞬时如坠冰窟。 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投效太子,没曾想才没过多久,太子就被发配出京了。 就在杨文锦惊惧不安的时候,一封圣旨却将他调出京都城,目的地正是陇西。 杨文锦只能苦笑着接旨,不用想也知道是李恪干的好事。 从来都是外地官员以进京为荣,尤其是杨文锦这样,已经在户部站稳脚跟的一部侍郎,眼看着九卿已经赫然在望,这道迁为陇西太守的圣旨,不亚于将他从九重天打落凡间。 杨文锦甚至清楚的感受到,就连宣旨的小太监都带着幸灾乐祸的嬉笑。 事已至此,杨文锦也只能勉强接受下来,只不过他心里憋着一股火,想要当面问问太子,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这个率先投靠的大臣? 就算不是千金市马骨,也不应该磨都还没卸,就把驴杀了吧? 然而杨文锦找上东宫的时候,却被里面萧条的样子惊的目瞪口呆。 堂堂大雍朝的东宫,表面上看上去没什么变化,可东宫内部却已经萧索无比,杨文锦登门拜访,居然被告知太子已经带着东宫里的晋王府旧人,全部一股脑的迁往陇西了! 太子这是要干什么? 杨文锦看着空荡荡的东宫,满心疑问丛生。 “太子到底要做什么?” 崇政殿里的雍帝也是满腔怒火,虽然李恪在奏折里说的清清楚楚,可他还是忍不住雷霆暴怒。 陈海平也觉得十分古怪,他虽然有所猜想,却不好宣之于口。 将地上的奏折捡起来,陈海平慢慢的抹平,斟酌了一番才劝道: “此次查抄两个善化寺的逆贼,殿下将其中的田宅店铺一个不留,除了在长乐坊给顺嫔娘娘留了个小院子,其余全部交由陛下,可谓孝心可嘉。” 提到这一点,雍帝的脸色好看了许多,不过却还是冷哂道: “朕富有四海,会在意这些财货?” 不过很快,雍帝的脸色又变了,眼神中闪过一丝阴翳: “不过也算不错,这个逆子心里还算有朕,不像其他那些不成器的东西,哼!” 陈海平知道雍帝说的是什么,这种事他从来不多嘴,权当没听到一样,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前段时间,内阁次辅徐无咎的老妻过寿,秦王李恢的寿礼整整送了一百零八车,送礼的车队排出去三里地,把整条街道都给堵的严严实实的。 朝野内外更是交口夸赞,说是秦王殿下孝心感天动地,德行更是上追三皇五帝。 可凡事就怕对比,雍帝可从来不记得秦王对他有这么孝顺过。 这么一来,似乎太子这副全家逃难一样的架势,落在雍帝眼中也就不那么刺眼了,尤其是李恪孤零零的带着一群下人出城之后,京都城内外都以此为笑柄,更让雍帝都开始自我怀疑起来: “莫非朕对太子真的太过苛刻了?” 不说雍帝的心境变化,凡是看到李恪一行人出京架势的,基本上都在大肆嘲笑。 因为李恪不但把东宫里的金银细软全部打包了,就连那套制药机械都没放过,这车队倒是庞大,可上面都带的是些什么? 路边的人甚至能看到马车上的锅碗瓢盆,一路铃铃铛铛。 这哪里是太子出京? 这是难民逃难啊! 李恪虽然坐在马车上,安之若素,可身边的那些人哪里受得了? 小包子苦着一张脸,闷闷的埋着头做着针线,一言不发的样子,不过那小嘴儿撅的,都能挂油壶了! 陈悦薇却显得心事重重,直到上路的那一刻,李恪才告诉她自己的身份: “太子殿下!” “竟然真的是太子殿下?!” “怎么就是太子殿下呢?!” 车厢里沉闷的要命,外头突然传来王莽的声音: “殿下,这个,要不把一些东西先放下,这样一起走的话,总归是不太体面的。” 李恪莞尔失笑: “要什么体面?” 王莽十分的纠结,他还没说话,李恪的声音已经变得很冷了: “我这个太子,还有什么体面?又或者说,我若是想活命,又哪里敢要什么体面?” 王莽悚然而惊,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陈悦薇和小包子也回过神来,两个小丫头对视一眼,有些后怕的问道: “怎么,难道还有什么大麻烦么?” 李恪笑了笑,眼神里却冷的没有半点温度: “该来的总会来。” 第59章 遇袭 因为李恪的话,陈悦薇的心始终提着,虽然李恪后来也宽慰了几句,可她却始终放心不下来。 李恪见状也没多做解释,只让王莽再去巡视了一遍,确认事先的安排没有出什么纰漏,也就丢在脑后不管了。 但是,车厢里的气氛却更加沉闷,就连一向没心没肺的小包子都紧张兮兮的,偷偷的跟陈悦薇嘀咕着: “小姐,会不会有山大王啊?到时候抓你去当压寨夫人怎么办?” 李恪嘴角一阵抽动,总算忍住没有笑出声来,只是宠溺的伸手,想要揉揉她的小脑袋。 陈悦薇差点没气出个好歹来,没好气的一指头戳过去: “听评书听多了吧,脑子里都装的是些什么?” 小包子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下意识一缩脑袋。 这车厢里本就不宽敞,小包子夹在两人中间,这小脑袋一缩,陈悦薇的指头就正好戳到李恪的巴掌上了。 李恪也是条件反射一样,反手一握,这才反应过来把那根青葱一般白嫩的指头给握住了。 陈悦薇就像是被烫了一样,迅速抽回手指,只是脸颊上的红晕已经闪电一样染遍了耳后根,甚至还在往脖子上蔓延。 李恪本想道歉的,两人的眼神却在中间“碰”了一下,然后又像触电了一样,飞快的躲开。 偏生两人中间夹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包子,两人的行为就像是偷情一样,让陈悦薇既羞恼,又有一种别样的刺激。 她赶紧别过头去,心跳的就像是擂鼓一样。 李恪心里一荡,脑子里却不由自主的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几乎是裸裎相对,一种别样的情绪开始在心底滋生。 小包子敏锐的察觉到了车厢里的诡异,抬头诧异的问道: “小姐,你是不是生病了?哎呀你的额头好烫……” 陈悦薇羞的几乎要从车厢底上挖个坑钻进去,勉强应付着小包子,可怎么解释小包子都不听,还咋咋呼呼的要李恪给她诊脉。 “还不都是这个害人精!” 陈悦薇飞快的白了一眼那个家伙,却正好遇上李恪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心里马上跟被滚水烫了一样,火热而且躁动。 除了傻乎乎的小包子还在咋呼,车厢里的气氛却慢慢变得暧昧起来。 李恪笑的有些贼,还装模作样的问道:“陈姑娘,你不舒服的话,就让我给你看看吧?” 小包子一脸认真的点头,气的陈悦薇直咬牙。 她恨的想咬李恪一口,正想怼他一句,猛然见听到外面一声大喝: “什么人!” “咻~” “咄~咄咄~” “你们两个伏低,没事的,马上就好。” 李恪脸上的笑意迅速收敛,快速叮嘱一声就下了马车。 陈悦薇和小包子惨白的脸色,让李恪心里有些内疚,不过现在大家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李恪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刚一露头,李恪就看见外面一片混乱,似乎所有人都在尖叫哭嚎着逃命。 他看着周围不时飞过的箭矢,心里也慌的一批,可李恪还是强忍着钻回马车里当缩头乌龟的冲动,仔细的辨认着来敌。 李恪的车队相隔并不远,不过现在已经首尾难顾了,前后各有几十个骑着马的蒙面马匪,正堵住车队,不停的往里面射箭。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李恪只能从马匪们的高头大马上来分辨,这些人的来历绝不普通。 李恪刚一落地,本来想冲出去厮杀的王莽顿时吓了一跳,想也不想就夺过一面大盾,飞身挡在李恪面前,不无埋怨的说道: “殿下何必冒险,凡事有奴婢操持即可。” 李恪却像没听到一样,突然惊慌失措一样的大喊大叫: “快,快护住后面那辆马车,所有的药丸都在里面,有什么闪失的话,孤这个太子地位难保,你们也全都要杀头!王莽你这狗才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 王莽有些为难:“可是殿下你的安危……” “安危个屁啊!” 李恪急的破口大骂:“这些贼子难道还敢杀我不成?杀了我,他们背后的主子一样当不成太子,他们也要全家被诛九族!但是药材丢了,我们都要完蛋!” 王莽一听似乎也是这个道理,他把盾牌往李恪手里一塞,郑重的说道: “殿下快回马车里去吧,一切有老奴在。” 说完王莽就往车队后面的马车扑去。 可是李恪这一行人,全是晋王府的旧人,大多都是些奴婢和宫女,哪有谁见识过这样的刀光剑影啊? 早在被人突袭的时候,就被流矢射翻了好几个,其他人更是一群出了窝的猪一样,四处乱闯。 王莽几次都被自己人给阻住脚步,气的他想杀人。 再加上李恪这次完全是大搬家一样的架势,出行的马车有十几辆。等王莽好不容易挤到车队末尾的时候,那辆运货的马车早就在这群蒙面马匪的簇拥下,扬长而去了。 第60章 愁云惨淡 很明显,这群马匪的目标明确,就是为了那批药丸而来,像一阵风一样,来的快,去的也快。 可能是顾忌到车队里的太子,也有可能是此地还在畿辅之地,这些马匪的动作很收敛,没有痛下杀手。 可是,他们对李恪车队的伤害还是巨大的。 原本车队有十五辆大车,随行人员三十三人。 被这批马匪一冲,大车被抢走一辆,毁坏三辆;就连东宫的人手也损失不小,三人死于流矢,还有十几人有各种轻重不等的伤势。 甚至还有两人失踪了。 整个车队都陷入了恐慌之中,勉力赶到商阳驿之后,这些人就再也不肯走了。 商阳驿,距离京都城六十里,是京都城西行离开畿辅之地的最后一个驿站。 这里的驿丞倒是把李恪一行安排的妥帖,所有人都安置在驿站的客房当中,就连牲口大车都一丝不苟,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可商阳驿里从上到下,没有哪怕一个人真心把李恪这一行人当回事。 李恪和陈悦薇主仆被安置在上房之中,还要好一些,其他的东宫中人却是倒了大霉,不管是要热水还是吃食,都没少被驿卒们奚落。 有些胆小或者厚道些的,在背地议论,但也有些胆大和刻薄的,当面就嘲笑开了: “哟,这不是太子爷的身边人吗,怎么一个个都跟瘟鸡一样蔫不拉几的?” “哈哈,可不是吗?我之前还以为,太子爷身边的都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呢。” “大人物个屁,和黄庄黄大少的狗腿子比都没人家那么威风。” …… 东宫诸人本来就被打击的不轻,再加上太子交代了下来,不许胡来,以至于大家根本没什么气性去和那些驿卒计较。 而太子李恪,这个时候也“惊厥过度”,病了。 这则消息,和太子遇袭,不过是前后脚的功夫传入京都城。 若是说太子遇袭让人惊愕,太子病倒则成了一个大笑话,京都城里都在疯传,说是太子丢了一批财货,惊怒交加之下,自己也要完蛋了。 这不,一封圣旨很快就送到商阳驿,严令太子立刻启程,前往陇西主持防瘟大事,不得延误。 于是第二天,在商阳驿驿卒们幸灾乐祸的嘲讽声中,东宫一行垂头丧气的继续出发。 “殿下,他们太过分了!” 小包子的称呼已经改过来了,可态度么,还是以前那样,似乎“李大哥”和“太子殿下”这两个身份对她来说没什么两样。 李恪却也没有去计较,本该病倒的他,此时虽然说不上精神奕奕,可也没有半分病容,只是人却很懒散的躺在车厢里。 最让人可恨的是,这家伙动不动就支使人,不是给他捶腰捶背,就是服侍他穿衣洗漱。 小包子从小做惯了这些,还没什么,陈悦薇也被他这样支使,可是气的不轻。 偏偏这家伙还故意的,经常把小包子支楞出去跑腿,然后煮水烹茶这样的小事,就责无旁贷的落到陈悦薇头上了。 每次都把这个美丽的女郎中恨的牙根痒痒,可圉于身份,陈悦薇还不能不从。 今天倒是没折腾小包子,原因嘛,女郎中忍了几天,实在忍不住了,捶背跟锤鼓一样,敲的李恪龇牙咧嘴的。 李恪欺负了她几天,心里也知道她的气性大,嘻笑着把事情揭了过去。 但是由奢入简易,由简入奢难啊,已经习惯了被人服侍的李恪只好把小包子留在身边了。 小包子也早憋了一肚子意见,这逮着机会,就冲李恪抱怨起来: “我听王莽他们说,天下的驿站都是势利眼,咱们明明是东宫太子,可他们不但看不起咱们,还只给了咱们五品官儿的待遇,这不是欺负人嘛?” 李恪被小包子服侍的舒服,懒洋洋的伸了个腰,然后“嘣”一下敲在她的脑门上: “好的不学,学人家告状!说吧,是谁让你到我面前来卖弄唇舌的?” 小包子本来被打了还有些不高兴,没想到一下就被李恪揭破了底细,那点小怒气马上就卸了个赶紧,心虚的喏喏: “哪,哪有?我,嗯,我就是为殿下您抱不平嘛!” “哈?” 李恪都有些刮目相看了,戏谑的反问道: “怎么个不平法?那你觉得,孤该怎么做啊?” 李恪被逗的直乐,装模作样的配合这小丫头做戏。 小包子哪想得到那么多,马上就迫不及待地把从别人那里学来的话头噼里啪啦的倒了出来: “那还用说,这些狗才目无君上,殿下应该直接把他们拿下!即便是顾忌到朝廷的风议,也可以参他们一个,咦?参他们一个什么来着?” 好么,这丫头学人舌头学一半,忘词了! 第61章 殿下勿忧 看着小包子那副呆萌模样,李恪莫名觉得很亲切,后来才反应过来这丫头现在的样子,像极了后世网络上某只二哈的表情包。 不止是李恪,就连陈悦薇都忍不住,捂着嘴偷笑起来。 小包子也知道自己露馅了,嘿嘿嘿的傻笑着。 “嘣~” 李恪没好气的又给了她一下,教训道: “你们是要跟着我一辈子的,以后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少去掺和!” 小包子大概是觉得委屈了,小嘴撅的老高,完全没发觉有什么不对。 陈悦薇倒是想抗议,可李恪似乎是心有灵犀一样,扫了一眼过来,两人的视线一对上,她莫名就有些气沮,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只是心里却在嘀咕: “什么嘛,这么霸道的吗?都不问过我就擅自决定了……” 其实李恪心里也有些忐忑,不过没看到两个小丫头反对,顿时惊喜无比。 他也感觉到了车厢里尴尬的气氛,转头去敲响厢壁。 “咚咚咚~” 没一会,王莽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殿下有何吩咐?” 李恪的声音没了刚才的温度,瞬间变冷: “把这几天蛊惑小包子的那几个蠢货打发回京都城,安置到下面的田庄里去。” 王莽实在不是个称职的管家,他居然对这些一无所知。 不过他是个很好的奴才,打问清楚之后,根本不顾那几个奴婢的求饶,毫不留情的就把人赶出了车队。 反倒是小包子有些内疚,她挨了揍,不敢开口,小屁股不停的往陈悦薇身上拱啊拱的,眼睛还不停的打眼色。 李恪看在眼里,只觉得十分有趣,心里的那点怒气早就散的无影无踪了。 他假装没看见,微眯着眼睛养神,心里却在盘算着: “也该来了吧?” 然而李恪失算了,三天之后,车队已经进入秦州了,李恪要等的消息还没到,这让他变得有些焦躁起来。 从秦州再往西不到一百里就是陇西郡了,若是出了纰漏,那就大事不妙了。 原本按照计划,李恪是打算一鼓作气,不入秦州城,直奔陇西的,可现在他却不得不考虑: “是不是要‘车马劳顿,宿疾复发’呢?” 就在李恪慢慢要改变主意的时候,一队快骑卷起无数风尘从东边追了上来。 “什么?杨卿被迁为陇西太守?” 李恪想不通雍帝要干什么,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愤懑,好不容易有个侍郎向自己示好,转眼间就被雍帝给发配了。 满身风尘的杨文锦也是一愣,他见李恪的样子不似做假,就知道自己误会了李恪,旋即醒悟过来,心里却是一阵狂跳,压抑不住喜意的笑道: “殿下,臣以为,陛下此举,怕是大有深意。” 李恪虽然不懂政事的纷杂,可也很快就猜到杨文锦话中的未尽之意,心里知道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最起码自己不用担心自己主持的防瘟一事,遭受来自陇西太守府中的掣肘。 想明白了这点,李恪精神一振。 可当他看到杨文锦身边那个灰头土脸的家伙时,一颗心却是直往下沉: “说吧,为什么耽误了这么久?你一个飞奴司校尉,竟然还让杨卿一个文臣赶到你前头来了。” 这人居然是飞奴司那个曾经在慈心堂作威作福的审校尉,只是现在他已经没了半点嚣张的样子,诚惶诚恐的跪地求饶起来: “殿下饶命,臣下是奉了老祖宗的令,汇合了其他的护卫,一起跟随杨大人上路的。” 李恪见杨文锦微微颔首,知道审校尉所说不假。 他担惊受怕了几天,心里着实火大,好不容易才忍住怒气: “货呢?有没有带到?若是出了半点差错,我砍了你这混账。” 审校尉赶忙应声:“托殿下洪福,货品完好,全部送到,臣下刚刚点算过的。” 李恪心里松了一口气,刚要吩咐其他的事情,王莽从外面走进来通禀: “殿下,秦州知府霍继忠求见。” “不见!” 李恪的声音很不耐烦,他被打断了话头,本就不喜,打算就此直接把人打发了。 不成想杨文锦却突然开口: “殿下且慢,臣以为,此人当见。” 李恪对杨文锦这个首先投靠他的大臣十分看重,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点头道: “好吧,那就去请他进来。” 等王莽出去了,杨文锦快速走到李恪身边,轻声说道: “殿下,陇西之地,位近西羌,这秦州对于陇西来说,不啻于咽喉要害,无论来往,陇西的情况,这秦州知府必定知之甚详,殿下若要有所作为,不可不查啊。” 李恪缓缓点头,不过他有些担心: “不知道这秦州知府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如果不愿意的话,我也问不出什么来啊。” 杨文锦抚须微笑: “殿下勿忧!” 第62章 晴天霹雳 “殿下勿忧!” 杨文锦信心满满的说道:“霍继忠,表字法臣,是臣永嘉三年壬戌榜的同年。臣素知霍法臣胸怀天下,有匡扶社稷之志。只不过,他出身太差,乃是一介庶族。” 李恪来自提倡“人人平等”的后世,虽然有些地方还不尽人意,但是也比以出身评定人的九品中正制,出生就决定人生的制度好了太多。 他自然是不在乎这些的,有些不以为然的说道: “出身高低,和人品才华,德行修养又没有什么关系,士族庶族,不都是大雍子民么?” 杨文锦大喜过望,他自己虽然出身士家,可却是最低一等的九品下,其实在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大族眼中,和庶族寒家并无区别,否则也不至于堂堂一部侍郎,都没有任何人来招揽他。 只是还不等杨文锦向太子表示自己的喜悦和忠心,外面已经抢进来一个人,顾不得行礼,大声叫道: “殿下,陇西去不得了!” 李恪霍然起身,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 “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陇西去不得了?” 此人面色蜡黄,双眼红肿,眼睛里全是血丝,既有些惊慌,又有些如释重负一般,喘息着说道: “下官秦州知府霍继忠,见过殿下。邀天之幸,臣没有错过殿下。陇西,已经乱了。” 李恪面色大变,难以置信的吼道: “荒唐!大将军赵无极率左骁卫一万五千大军坐镇陇西,怎么可能让陇西乱起来?” 霍继忠的脸色本来就极差,笑起来越发的苦涩: “臣不知,臣从上月开始,就没有陇西的奏报消息,直到本月初三,有人在秦州城里大肆抓捕乱贼,臣才偶然发现,那些人抓捕的根本就不是乱贼,而是陇西各地逃出来的百姓!” 李恪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看向杨文锦时,发现他也是同样的震惊无比。 李恪几乎是下意识的追问: “怎么秦州还有人敢背着官府抓人的吗?” “背着官府?” 霍继忠自嘲的笑着摇头:“殿下有所不知,秦州地势紧要,向来是陇西李氏和雍州何氏争夺的焦点,双方在秦州城里的人手都不下万人,反而是秦州知府府掌握的人手,还不到三百。” “一万?三百!?” 这样的事情再次刷新了李恪的观感,一个血淋淋的词语瞬间响彻心底: “藩镇割据!” 杨文锦见李恪在发愣,赶紧插言追问起来: “霍太守,既然陇西已经乱了,为什么没有消息传到京都城?” 霍继忠猛然抬头,死死的盯着李恪说道: “原本我也在奇怪,可看到殿下之后,这个问题似乎就显而易见了。” 李恪心底发寒,脚都开始发软,嘴巴也开始发苦: “我知道了,原来陇西这边早就成了绝地,只等着我掉进来。” 霍继忠与杨文锦相视苦笑,有种不言而喻的“于我心有戚戚焉”。 这个绝地装进去的,何止是太子,现在他们两人也都不自觉的入了套,这个坑同样把他们两个也埋进去了。 好在李恪没有绝望,只过了一会就强自打起精神,开始追问细节: “陇西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赵无极的一万五千大军现在在哪里?” “秦州现在的状况如何?” 这些问题,霍继忠也不是全部清楚,他只能照自己知道的向李恪汇报: “秦州如今还算平稳,不过市面上谣言四起,人心慌乱,有不少人已经开始准备往雍州城撤离了。” “至于陇西,那些难民说什么的都有,有说陇西已经瘟疫遍地的,有说陇西已经横尸遍野的,更有说西羌乘乱已经攻破陇西城的。” “至于赵大将军和左骁卫的大军,就不是微臣一个小小的五品太守所能知的了。” 李恪有些烦躁的踱起步来,让两个臣子也越发的不安。 杨文锦脸色阴晴不定,权衡许久,最后一咬牙,狠下心来说道: “殿下,如今陇西已乱,秦州也很快要成为是非之地。臣请殿下以社稷为重,立刻启程返回京都,一应责任,由臣这个陇西郡太守承担!” 霍继忠脸上有些失望,不过也马上跟着开口: “臣附议,兹事体大,还请殿下以社稷为重。” 李恪猛然停住脚步,霍然转身,眼中精芒毕露: “不,孤不能走!孤要是走了,秦州的百姓怎么办?雍州的百姓怎么办?我大雍亿兆万民又该怎么办?” “殿下不可……” 杨文锦又是震惊又是感动,只是他觉得李恪的想法太过冲动了。 他还要再劝,李恪已经挥手打断了他: “我意已决!孤不但不能走,还要在秦州建立一道生死防线,防止瘟疫向外扩散!” 第63章 推诿 这个时代的人讲究一个“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像是陇西瘟疫失控这样的情况,原本就不是李恪的责任,所以李恪这个太子以此为由回京的话,没有半点错处。 可杨文锦和霍继忠两人怎么也想不到,李恪居然为了百姓,毅然决然的留下,还要拼死为天下建立防线。 这样的事情,他们只是在书里看到过,说的都是上古时代的圣贤啊。 两人都震惊莫名,尤其是霍继忠,他本来对传闻中出身卑贱,懦弱无能的太子毫无好感,若不是职责所在,他才不懒得管李恪的死活。 要知道,他这样做,等于是彻底得罪了那些讨厌太子的世家大族和某个权势滔天的王爷,完全是自找苦吃。 可是现在,霍继忠心怀激荡,被感动的无以复加,二话不说就拜倒在地,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臣虽位卑,愿附殿下骥尾。” 杨文锦也眼含热泪,心中又是感动又是自豪,知道自己没跟错人,也跟着拜倒叩首: “臣誓死追随殿下,虽粉身碎骨,亦无怨无悔!” 李恪其实也有自己的苦衷,他本来就不想回京都城再去当什么太子了,最好防瘟之后就赖在陇西,就算称号和李恢相互换一换他都求之不得。 至于防瘟,李恪还真没太担心。 因为早在京都城,知晓陇西瘟疫之后,李恪就早早的找来了那些瘟病患者的病案,并且心里早就有了成算。 否则的话,要是陇西真的危险,李恪才不会把陈悦薇和小包子一起带上。 真正让他心神不安的,是赵无极那一万五千大军! 只是不成想他这番表态,居然获得了两个臣子的忠心,这可真是意外之喜,李恪心底的那个小人已经猖狂大笑起来了。 虽然明知道这是误会,不过李恪也没打算去解释清楚,反而将错就错,装出一副沉痛的模样: “两位爱卿快快请起,这天下是我李氏的天下,瘟疫横行,百姓横死,孤这个太子既心痛无比,也责无旁贷。还请两位爱卿助我,我等君臣同心协力,早日救百姓于水火。” 杨霍两人齐声领旨,起身之后,也都斗志昂扬。 李恪想了想,缓缓说道: “陇西防瘟,我早就有上防瘟守则,现在这瘟疫失控,想来是一开始无人重视的缘故。其实这瘟病并不可怕,我有九成以上的把握守住秦州。” 杨文锦和霍继忠都是一怔,旋即大喜过望: “殿下所言当真?” “真能守住秦州吗?” 李恪笑了笑,从袖子里掏出一份《防瘟守则》,有些恨恨的说道: “这防瘟一事,最关键一个字,在‘防’,这‘防’字的关键,就在于隔离!只要阻断瘟病传染源,这疫病就是无根之水,再将患者集中收治,瘟病自然而然就被扑灭了!” 杨霍二人不知道什么叫传染源,但是李恪的分析却听的明白,而且很简单明了,并不复杂,两人都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不断的点头。 李恪心里早有打算,只不过地方由陇西一个郡,从陇西扩大到秦州而已,他想了想,感觉还是有些棘手: “霍卿,听你刚才所说,这秦州实力最强的并不是朝廷,而是陇西李氏和雍州何氏,你可知道这两家在秦州做主的都是谁?” 李恪其实很厌恶那些世家大族,不仅仅是出身的问题,更是屁股决定脑袋,双方有不可调和的矛盾。 可是现在,在疫病面前,要控制疫情扩散,就必须依靠这两家的帮助,最少也是不能让他们拖后腿。 霍继忠对这些倒是一清二楚,张口就来: “陇西李氏做主的是李氏家主的嫡长子李万钟,雍州何氏却是以何氏家主的幼弟何希平为首。” 李恪看了看天色,当机立断的说道: “已经快午时了,孤要在这里设宴,宴请他们二人。” 霍继忠欲言又止,最后却只应承下来,转身出门去送请帖了。 杨文锦等人出去之后,才有些迟疑的说道: “殿下,据臣所知,陇西李氏和雍州何氏虽然勾心斗角不断,可两家与秦王府的关系都十分密切。” 李恪一阵头疼,心里也埋怨起便宜老子来: “既然李恢这狗东西势力这么强,背后最少占了三个强势世家大族,为什么不直接把太子之位给他算了?” 可这话他没办法说出口,只能无奈的说道: “那又如何?秦王毕竟是在京都城,可这瘟疫却是在陇西之地横行,这里才是这两家的根本之地吧?” 杨文锦点头称是,两人都没再纠结这个,李恪却突然想到一个重要的事情: “杨卿,你这个陇西太守,怕是要提前上任了!” 第64章 张狂 秦州地近陇西,位处边陲,数年前还有西羌轻骑侵扰抄掠,此地虽然贫瘠,却是大雍的西大门,所以一向戒备极严,就连城墙都不比京都城差多少。 与之相对的,就是严苛的夜禁和城守制度,每日一到酉时,就必然关门落锁,没有朝廷的圣旨,任何人都休想打开城门。 这也就造成了许多错过了脚程的人都被迫夜宿城外,再加上秦州是西北地区的枢纽之地,边郡的钱粮都要在此转运,因此城外居然也发展的十分繁华。 李恪思虑再三,权衡利弊,最后断然决定不入秦州城! 城内虽然更安全,还有诸多好处便利,可唯一一条,就是一旦入城,必然受制于人。 这样一来,城外最大的平安客栈就成了李恪唯一合适的下榻之所。 本来这也没什么,公平买卖而已,李恪也没打算省这几个小钱,可恶心的地方就在于这家客栈的掌柜,居然直接拒绝了李恪包场的要求。 “对不住了,太子殿下,咱这平安客栈开业到现在,可没有闭门谢客的规矩,这两百多年传下来的招牌,怎么也不能砸在我手里不是?” 这掌柜的中等个头,穿着一身素色的长衣,看上去极为干练。他说话倒是十分客气,只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让人十分不悦,很有扁他一顿的冲动。 李恪这边东宫随员就有二十多人,再加上后来赶上来的杨文锦和飞奴司审校尉等,加起来人数已经超过了五十。 这平安客栈虽然是此处最大,可客房总共也不过是二十多间,李恪这些人住下来都只能算是勉强。 如果不能包场的话,那鬼知道住进来的会是什么人,刺探消息什么的都还是小事,这要混进来一个刺客,晚上摸上门来一刀把脑袋给剁了,李恪就死的真冤枉了。 别说是京都城里的李恢要笑死来,恐怕将来青史之上,也是遗臭万年的笑柄啊! 东宫的随员们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的火,这个时候居然被个小小的客栈掌柜这样轻辱,这让他们这些太子扈从如何能忍? 有个脾气火爆的校尉当即就发作了,指着掌柜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这狗才瞎了狗眼么,太子殿下你都敢拒绝?” 其他的随员也都群情激愤,一个个都神色不善的围了上来。 可没想到这掌柜的丝毫不惧,刚才还弯着腰,这个时候居然直起身来,脸上讨好道笑脸也变成了冷笑: “太子殿下又如何?这天底下就没有强买强卖的道理!再说了,这规矩也不是我定的,诸位京都城来的大爷与其在这里为难我这小小的下人,还不如去和定规矩的人讲讲道理。” 李恪心底一沉,想不到这么个小小的客栈也会搞的这么复杂。 那个校尉也是气坏了,根本没往深里想,脱口而出骂道: “哪个鳖孙定的这破规矩,你叫他出来,老子和他好好讲讲道理。” 这家伙一边说,一边还撸起袖子,显然这个道理不是打算用嘴巴来讲。 李恪不由得皱起眉头,他知道自己根基浅薄,手下的人也是良莠不齐,只是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人存在。 那客栈掌柜满脸鄙夷,轻蔑的眼神有意无意的扫过李恪的身上,嗤笑着出声: “果然不愧是太子殿下东宫里出来的奢遮人物,还真是胆大包天。你想和这定规矩的人讲道理?怕是有些关碍。别说到得他老人家面前,就是他家的门第,也不是你个鄙贱的军汉能攀附的。” 那个校尉不傻,听到这里终于感觉到不对,脸上的张狂瞬间消失不见,有些紧张的后退一步,然后转头看了看李恪,这才硬着头皮说道: “那个,太子殿下身份尊贵,想要包场也是情有可原的,掌柜的不答应就不答应吧,哈哈,是吧?” 这人前倨后恭,简直是把李恪的面子丢光了,不但那些客栈里的人都瞧不起他,就是李恪的那些随员也都在心底埋怨这个白痴。 那掌柜的不屑的冷哼一声,也懒得再做样子,随意的拱拱手,对李恪说道: “对不住了,太子殿下,小店本小利薄,招待不起你这样的贵客,还请你们另寻他处吧。” 这家伙公然不把李恪放在眼里,李恪脾气再好也忍不住心头火起,他的那些随员也都是同仇敌忾,一个个都气的不轻。 所谓主辱臣死,杨文锦更是忍无可忍,愤然喝道: “不过是陇西李氏门下一条走狗,竟然敢如此张狂,难道这就是陇西李氏的态度吗?来人,把这个目无君上的狗才给我拿下!我倒要看看,陇西李氏眼里还有没有我大雍朝廷!” “砍了吧!” 李恪的声音不大,可落在那些人的耳中,不啻于晴天霹雳。 尤其是那掌柜的,他起先还洋洋得意,觉得自己当面打了太子的脸面,不但回头肯定会得到家中主人的赏赐,就是吹牛皮都能吹一辈子了。 哪想到李恪居然说翻脸就翻脸,直接就要杀人? 第65章 立威 “不行,你不能杀我!” 掌柜的嗓音都尖锐了起来,尖叫的声音像太监一样叫了起来。 杨文锦冷笑连连,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不过是陇西李家的一条狗而已,打杀了又能怎样?陇西李家还能为了一条狗和太子殿下翻脸么?” 本来还有些犹豫的东宫校尉顿时胆气大壮,也不像刚才那样磨蹭推诿了,猛的冲出去几个人,直接扑上去把那个掌柜的按倒在地。 尤其是刚才丢了脸面的那个校尉,他恨极了这个让他丢脸的掌柜。 掌柜的一开始还在挣扎,这个校尉劈手就是几个耳光,下手极狠,打的掌柜的两耳嗡嗡作响,一下就老实了。 那个校尉出了一口恶气,凶神恶煞的推搡着掌柜的出了平安客栈,二话不说抽出腰刀就要往下砍。 恰在此时,外面远远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随着马蹄声传来的还有一声大喝: “刀下留人!” 那个校尉刚才还气势汹汹的样子,可一看到疾驰而来的高头大马,整个人马上就变得畏缩起来,手上的刀都险些掉到地上。 李恪气的脸色都发青了,一指外面跪着的人,对王莽喝道: “去,摘了他的脑袋!” 王莽二话不说,像是一只张开翅膀的大鸟一样,飞掠而过,那个校尉只感觉到手上一松,然后就看到一道雪亮的刀光闪过。 “呲~扑通~” 所有人眼睁睁的看着王莽从那个校尉手里夺过腰刀,一刀就将那个掌柜的脑袋砍了下来。 “你!” 马背上的青年没想到王莽居然无视他的话,说杀人就杀人。 那个掌柜的脑袋正好落在他的马前,脸上的狂喜之色已经冻结,显然也没想到自己会死在自家这个无所不能的主人面前。 若不是这个掌柜的太过作死,李恪其实也不想这么残暴。 可他既然打算在秦州建立防线,那么就不能坠了自己的威望,尽管他心里十分不舒服,可是他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从他决定在秦州建立防线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坐到了棋盘前面,而他对弈的对手,则是势力庞大的陇西李氏和雍州何氏。 杀这一人,就是为了立威! 杨文锦久经官场,虽然刚才只是下意识的考虑到后续的交涉,不想杀人,只是让人拿人,可李恪一杀人,他就明白了李恪的打算。 既然要立威,那就一不做二不休,杨文锦越众而出,指着马背上的那个青年喝道: “太子殿下面前,安敢无礼?再不下马,三息之后,立斩不赦!” “什么?你敢!” 马背上的青年气的鼻子都歪了,他扬起马鞭指着杨文锦,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那些客栈里的伙计早就被李恪杀人的狠厉吓坏了,这个时候看到自家主人,全都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簇拥在那个青年马前。 其中有个店小二,自觉有了自家主人做靠山,胆子一下就大的没了边,恶狠狠的盯着杨文锦骂道: “瞎了你的狗眼,这是我陇西李氏的大公子,你敢……呃……” 这店小二才骂了一半,杨文锦已经从王莽手里夺过刀来,一刀直接劈在这店小二的脖子上。 他没王莽的武力,没办法把人头劈飞,可这一刀下去,那店小二也已经脖子上鲜血狂飙,一双眼睛像死鱼一样突了出来,只哼哼了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杨文锦的脸上被溅了满脸的血,只是他却好像没感觉到一般,冷冷的对着马背上的青年竖起三根手指头: “我只数三声!” “一!” “二!” …… 他这满脸鲜血的样子,又如此的冷静,实在是让人不寒而栗,李家大公子李万钟再怎么狂傲,到底没敢硬抗,只能赶在“三”之前跳下马来,自己给自己找借口: “我这是给太子殿下行礼,可不是怕了你!” 李恪心中大赞,这杨文锦果然了得,关键时刻就是顶的住。 其实杨文锦自己心里也是慌的一批,他真要砍了这陇西李氏的嫡长子,怕是自身难保的李恪也保不住他。 好在李万钟识时务,没敢硬抗下去,老老实实的给李恪行礼参见。 至于平安客栈里的两个倒霉鬼,这个时候还会有谁去管他们,恐怕最后也就是把尸体拖走,往乱葬岗里一丢的命。 李恪似乎也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不但免了李万钟的礼,还十分亲切的亲手将他拉进平安客栈里面。 只不过李万钟心里十分憋屈,被李恪这样莫名其妙的反客为主了,让他十分被动。 两人表面上是一团和气,其实刚才就已经过了一招,而接下来的事情,则更加紧要。 李恪已经等不及了,他也懒得继续客套,直入主题的问道: “陇西瘟疫已经失控,不知陇西李氏作何打算?” 第66章 推诿 陇西李氏起源于先秦,大兴于两汉,先祖李嵩更是一代雄主,乘着南北朝时天下大乱,建立西凉国,登基为帝。 这让陇西李氏在其他世家大族面前,有着难以言表的优越感,历代李氏子孙也是雄才辈出,群英荟萃。 再加上为了出人头地,大量低品士族精英,甚至是庶族寒门子弟,往往都乐意卖身投靠,攀附李氏,所以李万钟的身旁并不缺少智囊。 来此之前,李万钟的智囊团就群议过李恪找他的目的,大家一致认定的事情有两件: 第一,李恪应该已经猜到了,掩盖陇西疫情的事,陇西李氏也有份。 但是这一点无须担心,即便李恪知道了,一时半会也掌握不到确实的证据。 即便掌握了什么确凿的证据,也奈何不了陇西李氏; 第二,李恪来西北,专为陇西疫情而来,找陇西李氏这样的地头蛇,实属正常。 这一点更加不用放在心上,就是走江湖的新到一地还要拜码头呢,何况李恪实力低微,不但背后没有世家大族的支持,就连自己的人手都惨兮兮的只有二十多人。 这也注定了,如果李恪想在陇西有所作为,他这条过江蛇,必然要依靠陇西李氏和雍州何氏这些地头龙。 正是有这样的底气,李万钟才敢孤身赴宴,他的本意是骑着快马来打个照面,然后推脱有事就告辞离开。 这样已经算是给足了太子的面子,就算李恪知道陇西李氏在表示自己的傲慢也无可奈何。 可李万钟和他的那些谋士筹划的再好,也没想到他还没到平安客栈,就看到李恪要杀人。 更没想到李恪竟然还有杨文锦这样果敢勇毅的手下,直接逼的李万钟不得不下马,把他之前的所有打算全都打乱了。 李万钟本来就有些心慌,李恪毫不讳言的直白更是让他乱了章法: “什么打算?陇西李氏的打算,这个,臣还未请示家父,这个还要再等等再说。” 李万钟的本意是先把事情拖延下去,可话一说出口就后悔了。 自己好歹是陇西李氏在秦州的开路先锋,遇事只知推诿的话,不但会让李恪这些人轻视他,更加会降低自己在李氏家族内部的评价和地位。 李万钟不愧是陇西李氏的英才,意识到错误之后,马上就冷静下来,赶紧出言补救: “陇西的疫情一日三变,臣家中也对此不甚了解,自然不会贸然行动。” 李恪对李万钟的回答自然不会满意,有些不悦的责问道: “陇西之地,瘟疫肆虐已经三个多月,李氏盘踞陇西多年,难道就没有半点有用的对策吗?” 即便是有,李氏也不可能与朝廷共享,两人对这一点都心知肚明,只不过并不妨碍李恪用这个来向李万钟发难。 李万钟也不是好欺负的,甩锅这种事情,他也不陌生,马上不阴不阳的反讽道: “这是朝廷大事,和我李氏何干?再说了,此事也和朝廷有关,先是派了个武夫,后来又派了个太子,中间倒是有派个太医过来,不过却是戴罪之身。” 李万钟眼中闪过一丝嘲讽,脸上的笑容看上去很欠扁: “臣倒想问问太子殿下,朝廷这到底是想来陇西防瘟呢,还是把陇西防瘟一事视作儿戏?不然,怎么会行事如此荒唐?” 李恪脸色顿时一黑,想起雍帝的种种猜疑和神经质一样的喜怒无常,心里也对雍帝怨念不小。 他自然也不会蠢到自揭其短,而是缓了口气,斟酌的说道: “陇西既是大雍的陇西郡,也是陇西李氏郡望所在,发生瘟疫横行一事,无论朝野都是不愿看到的。所以,此事还需大家勠力同心,共度时艰。” 这种场面话,李万钟半句都没往心里去,反而毫不在意的一拱手道: “殿下悲天悯人,臣感佩于心。不过这等大事,自有朝堂决意,若是朝廷有旨意下来,我陇西李氏自然责无旁贷。臣家事繁忙,殿下若无他事,臣就此告退。” 李万钟丢下一句话,居然就此骑上马扬长而去。 李恪望着这个混蛋的背影,恨不得一拳把他打下马来。 说来说去,这些家伙就是欺负自己这个太子实力太弱,说的都是些没营养的空话,半句实话都欠奉。 李恪想到过这些世家大族会不配合,但是也没想到会如此的冷淡。 正如李万钟的谋士们所推测的那样,李恪的确是打算借助他们这些地头龙的实力,现在看来,这只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这让李恪对自己之前的计划开始动摇,看来,也只能是开始准备b计划了。 第67章 疑虑 哪怕素来知道这些世家大族的嘴脸,被李万钟这么一搅和,这一屋子的人脸色都不好看,更不用提外面那些东宫侍从了,就是审校尉他们那些飞奴司也都疑虑重重。 “竖子可恨!” 李恪被气的不轻,自己再怎么实力低微,也是堂堂储君,亲自出面宴请,李万钟还是如此肆无忌惮,分明是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杨文锦见太子脸色不虞,虽然心里他也窝着火,但还是出言开解道: “殿下息怒,李万钟素来就有年少轻狂的名声,陇西李氏也有借此摆足姿态的意味,殿下何必太过纠结于此?况且陇西李氏在秦州的势力还不如雍州何氏,只要能得何氏之力,于殿下的计划而言并无大碍。” 李恪心情烦躁,说话也直接的很: “陇西李氏又如何,雍州何氏又如何,不过是一丘之貉而已。” 也怨不得李恪悲观,事实是这些世家大族,从来都是骄矜桀骜,甚至世家子弟们都以慢公卿傲王侯为荣。 尤其是李恪这样空有太子头衔,实则权力皆无的对象,更让那些世家子弟在李恪面前毫无压力。 李恪心中也免不得有怨愤,其他的不说,东宫六率总应该留一部分给他吧? 可雍帝呢? 六率不满员就算了,六个卫率的主将全都是雍帝的心腹。 这东宫六率都不是太子的心腹力量了,反而日夜不断监视着太子的一举一动,让李恪时时刻刻都如坐针毡,否则他也不会这么决然的带着全副家当离开京都。 说起这些事情,李恪的心情更加恶劣,偏生有人不识趣,在这当口闯了进来。 李恪一看来人是那个丢尽脸面的校尉,只觉得这家伙越发的面目可憎,他刚要出声呵斥,那校尉却腆着脸媚笑着禀告道: “太子爷,那何家的何老爷来赴宴了,此时正在门外等待殿下的召见呢。” 李恪顿时一怔,和杨文锦对视一眼,两人都看到了对方脸上的疑惑。 真要说起来,陇西李氏和雍州何氏都是大雍首屈一指的士家,何希平算起来还算是何家的耆老之一,在家族中的地位,比之李万钟高了可不知一筹。 如今这老家伙不但亲自来赴宴,还摆出这么一副低眉顺眼的恭敬态度,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心生怀疑。 那校尉没听到李恪的回应,居然大着胆子开口了: “殿下还是见一见的好,这刚来秦州就把陇西李氏得罪了,再得罪何氏殊为不智啊。” 李恪脸色顿时一黑,心里对这个没眼色的东西更加厌恶。 以这个家伙的德行来看,怕是早就对雍州何氏这样的世家大族敬畏在怀,再看他这副猴急到没有规矩的样子,怕是何氏给的门包不小。 李恪也知道该见何氏,可怎么也轮不到个小小的校尉没规没矩的来他这里卖弄唇舌。 偏偏那校尉还不知收敛,还想继续鼓动,李恪心里已经给这个家伙打了个大大的叉,不耐烦的挥手道: “去请何资政上来。” 何希平虽然不曾出仕,可朝廷为表对世家大族的重视,几乎每一个世家子弟都有加官,何希平身为雍州何氏的耆老之一,早就加了资政大夫的荣衔。 那校尉被噎了一下,有些意犹未尽,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去宣召了。 李恪刚想开口,杨文锦突然说道: “殿下,这等人还是早些打发了为好。” 李恪正有此意,点头说道: “下次回京奏报的时候,让他跟着回去就是了。” 两人只言片语就把人打发了,那校尉浑然不觉,还得意洋洋的在何希平面前邀功: “杨老爷,殿下召见。本来殿下事务繁忙,抽不开身的,多亏了我给杨老爷说好话,才让殿下拨冗一见呢。” 何希平眼中闪过一丝轻蔑,脸上倒是笑眯眯,一派温和,让人见之顿生亲切。 他明知道这校尉是在扯谎,却没口子的谢道: “那就有劳这位校尉了,阿德,看赏。” 跟在何希平身边的老管家也是一副笑容满面的样子,听到吩咐直接就一锭十两重的银子塞到那校尉手里,把那校尉喜的见牙不见眼的。 老管家自然而然的拉着那个校尉到旁边说话去了,何希平隐晦的丢下一个眼色,正了正衣冠,这才踏入客栈大堂之中,恭声拜倒: “臣资政大夫何希平,拜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 时间仓促,李恪来不及和杨文锦商议,可两人简简单单的几句,都是觉得这何希平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本来李恪就对这何希平的来意成疑,没想到这老家伙更是依足朝廷的规矩,大礼参拜不说,这自称也极为恭顺。 可越是如此,李恪心里的疑虑就越大: “这老儿所图不小!但是,是什么呢?” 第68章 异人 不同于对李万钟的直接,李恪对于何希平极为礼遇,只是两人一直在说些“久仰大名”,“感恩于心”之类的场面话,谁也没有主动提及主题。 这老儿倒是生的好样貌,四方脸膛,皮肉白净,两鬓霜白却不显老,尤其是一双眼睛时刻都笑意盈盈,十分容易让人产生亲切感。 而且何希平的打扮也颇为讲究,头上戴着六梁朝冠,身上穿着天青色曳撒,胸口绣着红色的锦鸡,脚上穿着镶金边皂靴,与天青色外袍映衬着颇为好看。 以何希平的老辣,自然能感受到李恪的警惕,他并不着急,因为他所求之事尚远,可李恪所谋之事,却是迫在眉睫。 李恪也在头疼这个,说了一圈话,也尝试着旁敲侧击过,可这老儿却滑不留手的,根本不接李恪的腔,总是在关键时刻岔开话题,让李恪徒呼奈何。 再加上李恪顾忌着何希平别有心思,也不敢说的太过直白,最后只能勉强笑了笑,一边请何希平入席一边说道: “孤在京都城,尝遇一道长,自号北玄真人。” “哦?真人现在何处?” 何希平明显很感兴趣,李恪也是了解过他的喜好的,知道这老儿追崇黄老之术,所以才对症下药的编出这么一个人来。 还有更重要的原因,则是上次制药机械的事情,已经引起了雍帝和陈海平的兴趣,陈海平还曾经拐弯抹角的打听过。 再加上他这一身和原主明显不相符合的医术,怕是早已经让雍帝心底存疑了,所以李恪一直在考虑怎么把这些事情圆过去。 来陇西的这一路上,李恪早就思虑成熟,今天乘着宴请何希平,正好可以把“绝世逼王陈北玄”推销出去。 李恪满脸憧憬,敬仰之色简直如同滔滔江水一般,夸耀起来更是赞不绝口: “北玄真人姓陈,名字却从未透露。大概奇人必有奇行吧,北玄真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星罗万象无所不包,学究天人,实在让孤叹为观止。只不过,何资政可知,北玄真人向孤展示的第一项绝艺是什么?” 何希平本来只是附和李恪的说法,这时候也有了点兴趣,顺着李恪的话说道: “臣不知,还请殿下解惑。” 李恪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和杨文锦相视而笑,得了示意的杨文锦拍响巴掌,等候在外的四个壮硕随从,抬着一个硕大的铜鼎走了进来。 何希平鼻翼翕动,已经闻到了从大铜鼎中弥漫出来的香味,眼神也是大亮,闪闪发光,有些不可思议的说道: “这?难道是北玄真人的炼丹之道?” 这个时代营养和医疗条件和后世完全没办法比,就算是既富且贵的世家大族之中,也大多寿数有限。 像何希平这样四十出头的,已经可以自称老夫了。 所以现代人是很难理解古人对于“延年益寿”,“长生不老”的渴求的。 出身雍州何氏的何希平也不例外,他们“希”字辈中,原本有兄弟十七人,可如今尚在人世的,只有区区六人,每每想起都让人不胜唏嘘。 如今李恪居然能得那北玄真人的青眼,传授丹道,若是真能延年益寿的话,别说是何希平了,怕是整个雍州何氏都愿意倒履相迎,甚至改弦易撤也不是不能考虑。 只是很可惜,李恪笑着摇了摇头: “不是,丹道玄妙莫测,岂是我等肉体凡胎所能奢望?不过嘛,凡人也有凡人的妙处,这丹道消受不起,不过这厨艺小道还是可以参详一二的。” 何希平眼中露出明显的失落,不过很快就调整过来,只是笑容还有些勉强: “果然是奇人必有奇行,谁能想到一介真人,居然会传授给太子殿下庖厨之术呢?” 李恪客气的请何希平落座,杨文锦则敬陪末座,这才亲自动手,用湿毛巾垫手,揭开大铜鼎上的盖子。 “嘶~” “这香味!果然不愧是真人手段啊。” 何希平和杨文锦二人全都沉浸在这从所未有的香浓之中,若不是两人修养极好,怕是连口水都要流出来。 李恪也有些得意,实则这大铜鼎本来是他制造的制药器械其中的一部分,用来煎药的,可稍加改动,临时客串一把火锅鼎还是不错的。 这火锅鼎在后世其实也是稀罕玩意,和常用的火锅盘都有不小的差异,最适合用来炖煮大块的肉类。 比如李恪用来宴请何希平的,就是这平安客栈里今天早些时候刚收上来的一头犍牛,大块的牛肉在大铜鼎内焖炖,和后世的高压锅有异曲同工之妙。 至于调料什么的,更加难不倒中医药专家李恪。 第69章 火锅 可能很多人都不知道,在中餐里面,我们现如今所用的绝大部分调味料,最初的身份,其实都是药材! 桂皮,八角和茱萸这些常用的就不说了,就是人们一日不可或缺的盐,也是一味中药! 其味咸,微辛,性寒而无毒,入胃、肾、大小肠经。功能主治为:涌吐,清火,凉血,解毒。 其他还有肉蔻,肉桂,香叶和香果等等,不胜枚举。 经过大铜鼎的焖炖,牛肉早就炖的烂了,牛骨里的牛油也都出了味,再加上李恪自己调配的味包,两两相加所产生的化学反应,根本不是此时的古人所能抵抗的。 这汤底比之后世的某底捞或者某肥羊,不知强了多少,李恪都闻的口液生津,更别提何希平这样的古代土著。 李恪见火候已到,上前从托盘中取出食材,亲自来做示范: “这汤底已经足了火候,把这牛肉烫上一烫,有了八分熟就可以吃了。” 和后世围桌而食不同,这个时代的公卿大夫,贵族士绅都是分餐制,李恪只是做了示范,真正下料和上菜自然有仆役代劳。 这种吃法极为新鲜,何希平只看了一遍就懂了,他见李恪已经开动,也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尝了一块牛肉。 这一尝之下,他的眼睛瞬间就亮了,筷子也就停不下来,那仆役只好快手快脚的给他下菜,生怕赶不上杨老爷吃肉的速度。 依着李恪的亲自吩咐,由小包子和陈悦薇主厨,分门别类切配出的肥厚的牛腩,爽口劲道的牛百叶,醇厚的牛肚,更有妙不可言的牛鞭和牛鞭丸,一下子就彻底征服了何希平和杨文锦两人的味蕾。 这一顿火锅或许和后世相比相差甚远,可在此时却是不折不扣的饕餮盛宴,两个客人都吃的肚儿溜圆,尤至意犹未尽。 有好宴,又怎么离得开好酒? 李恪有些不舍得,最后还是肉疼的吩咐,让人去陈悦薇那里取了一瓶美酒过来。 何希平原本对于所谓的北玄真人只是将信将疑,如今这别开生面却又让人欲罢不能的铜鼎火锅吃完,他就已经信了八成。 再一看李恪这副不舍的模样,何希平更添希翼: “殿下如此珍视,莫不是这酒有什么讲究?难道也是陈真人的手笔不成?” 这瓶子里面的,是李恪利用现有的制药机械,粗略的蒸馏过的白酒,所得并不多,他本来是打算准备好精细的设备之后,继续深加工,制造出合格的75%以上医用酒精的。 不过李恪既然决定拿出来,也就不再藏着掖着,反正以后改进了之后,比这更好的蒸馏酒。 脑补这种事情,自己只要稍加引导就好,能脑补到什么程度,一靠演技,二靠运气。 李恪神秘的笑了笑,有些费力的将瓶口塞的紧紧的塞子拔了出来,一股浓郁芬芳的酒香瞬间就飘逸在客栈大堂之中。 何希平也算是酒精沙场了,可从来没碰到过这样醇香的美酒,哪怕他雍州何氏的耆老,也是喉头滚动,忍不住“咕哝”吞了一口口水,脱口赞道: “好酒!” 李恪有些遗憾的摇摇头,一脸肉疼的模样,给自己的杯子倒满一杯,然后亲自起身给何希平和杨文锦满上。 倒完了酒,李恪还好心的提醒两人: “二位莫急,这酒虽好,入口却极是厉害,最适合浅饮轻酌。” “好酒!这酒不但酒香浓郁,而且色泽清亮,毫无杂质,可为上品。” 何希平口中大赞,不过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 他以为李恪只是不舍,想来真正的好东西,尤其是从北玄真人这样的异人手里得到的好东西,的确极为稀少,李恪的“小气”也不稀奇。 不过何希平心里第李恪的说法不以为然,士卒虽然讲究文雅,喝酒却又是一副豪放做派,何希平根本没把李恪的话放在心上,一杯酒猛的倒了口中,一股辛辣的味道犹如杀气腾腾一般,猛然直冲头顶。 紧接着喉咙里火辣辣的,简直跟吞了一块火炭下去一样,何希平两只眼珠子都鼓起来了,好不容易才忍住张口大叫的冲动,死死的忍住将那股热气吞如腹中。 这一下更不得了,那股热气简直是一股杀神一样,神挡杀神,直冲向四肢百骸。 过了好一会,何希平才享受完这一杯烈酒,缓缓的吐气开腔: “好酒,真真是好酒,这北玄真人,果然厉害!” 相比于何希平的“惨烈”,李恪和杨文锦喝起来就慢的多了,而且也更加享受这蒸馏酒的醇冽。 两人小酒轻酌,时不时再吃一口香滑的牛肉,那味道,美滋滋! 第70章 试探 片刻之后,李恪见何希平已经缓过劲来,揶揄的问道: “怎么样,何资政,还要再来一杯吗?” 何希平难得的老脸一红,然后豁达的哈哈大笑: “让殿下见笑了,臣自诩见闻广博,今日始知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没想到这天下还有这等好酒。只不过,臣对这位北玄真人更为仰慕,恨不能拜其为师,日夜请益。” 关于这一点,李恪也早有预料,他像是没有听懂何希平话里的试探一样,面色不改,十分遗憾的说道: “孤又何尝不是如此?只是真人他早已经看破凡世红尘种种,道心之上更是半点不留尘埃,只说于孤有一日之缘,第二日就飘然而去。” 何希平更加神往,又有些不甘心的问道: “难道殿下事后就没有追查过?” “如何没有?” 李恪的语气中透露着说不出的沮丧:“可真人是什么人?他不想被我等凡夫俗子打扰,又怎么可能让人找得到?甚至孤问遍东宫,宫中竟无一人对真人有丝毫的印象。” “嘶~” 何希平倒吸一口凉气,然后又理所当然的点头,怅然若失道:“果然是奇人异士,不能以常理论之。” 两人因为一个北玄真人,找到了共同的话题,嗟叹之余,倒是生出一些惺惺相惜的感觉。 如此也算是酒足饭饱了,李恪让人撤下铜鼎,重新上了茶之后,再看何希平,这老儿又是那样一副笑眯眯人畜无害的模样。 虽然知道自己太主动就等于是落了下风,可李恪却毫无办法,只能心底暗叹,勉力打起精神来问道: “不知何资政对陇西疫情如何看,如今陇西疫情已有失控之像,到时候蔓延开了,首当其冲的除了秦州,就是东边四百里外的雍州了。” 显然何希平也早料到过李恪会问这个问题,这老儿显得从容不迫,十分淡定的说道: “臣对此所知不多,不过有人告诉过臣,‘瘟疫始于大雪,发于冬至,盛于立春,弱于雨水,衰于惊蛰’,如今立春已过,也该是疫病由盛转衰之时,再加上秦州尚且平稳无事,臣又何必杞人忧天呢?” 李恪一时默然,因为何希平所说,的确是中医千百年来对于疫病研究的总结。 即使是到了后世也是如此。 但凡是也有例外…… 李恪斟酌了一番,缓缓说道: “相比何资政也有所耳闻,孤对岐黄之术也略有所得,其实,就是北玄真人那一日传授于我的。” 何希平大感惊异,人也变得慎重了许多。 若是在这之前李恪这样说的话,他只会嗤之以鼻。 可见识了美味的火锅和火辣的烈酒之后,他心中却已经先信了几分,同时也泛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殿下是说,真人曾经预言过今日的疫情?” 李恪缓缓点头,神情更是凝重无比: “真人说,这疫病不同寻常,若是不加以限制,后果不堪设想。” 李恪说的含糊,可已经足够让何希平心惊肉跳了,他虽然只有四十多岁,可这么多年早已经见多了战乱频繁,疫病肆虐,哪一次不是伏尸千里,生灵涂炭? 即便世家大族生存能力更强,可真要遇上天灾,照样是不堪一击。 何希平也不敢再等闲视之,而是郑重其事的问道: “殿下有什么打算?若有用得上微臣之处,但有所命,臣决不推延。” 李恪心里有些着恼,都这个时候了,这老家伙还在搞文字游戏,只说他一人,却把雍州何氏摘了个干净。 他强忍着没发火,也不再敷衍,直接说道: “孤有意在秦州设立一道防线,将疫病控制在秦州以西。待控制住秦州局势之后,再图进取,将陇西瘟疫彻底扫除干净。” 何希平不知李恪的打算,话却说的漂亮: “臣谨受殿下之命,还请殿下吩咐。” 李恪眼神烁烁的盯着何希平,报以最大的真诚: “要做事,离不开钱粮二字,孤希望何氏能先借十万两银子和五千人手;并且约束好族人,遵守特殊时期的法令。” 何希平没有拒绝,但也没有直接领命: “此事事关重大,且容臣回去和族中商议一番,三日之内,再给殿下一个答复。” 没有当面拒绝,已经不是李恪所预料到的最坏结果了,李恪也没办法强按牛头喝水,只能带着不甘,任由何希平告辞离去。 第71章 恶犬 说起来也算是鹊巢鸠占,李恪一行就这样在平安客栈住了下来,有意思的是陇西李氏也没再来纠缠。 安顿下来之后,李恪就将王莽和飞奴司那十几个校尉全都派了出去,只用了一个下午,就确认了陇西疫情失控的消息。 “殿下,如今秦州城内到处都在流传陇西的消息,虽然这些消息各不相同,但陇西疫情失控,已经是公认的事实。” “有传言说,如今秦州城内也有人染上了疫病。” “秦州城内有许多大户人家,已经开始准备东逃,避往京都城。” …… 对这些消息,李恪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并不觉得惊讶,他第一次动用太子的印章,珍而重之的上了一道圣旨。 然后也是第一次的动用太子的权威,派出六百里加急,送往京都城。 倒不是李恪不想动用更高级别的八百里加急,只是他没有这个权限,只能退而求其次。 即便是如此,李恪的奏章在路上走了两天半,第三天不到午时,就已经送到了雍帝的案头。 陇西疫情已经失控了,可之前发往朝廷的奏报却是一片风平浪静,甚至还有人在恬不知耻的粉饰太平,不管这些人的用意何在,如此荒唐的事情顿时让雍帝勃然大怒。 朝廷之上也是一片群情激愤,对陇西的官员更是一片讨伐之声,对李恪提出在秦州建立防瘟防线的事情,也几乎没有任何阻碍。 当天下午,一道旨意从京都城发出,一路向西。 陇西疫情失控的消息虽然让人震惊,实则上京都城中有那么一些人却是早有预料,例如秦王府中的李恢,此时完全不顾自己的形象,一把掐住那武通判的喉咙,满脸狰狞: “狗东西,看看你干的好事!” 可怜那武通判,好不容易花了几千两银子,贿赂了秦王府中人,再次混到李恢身边,却不料此时李恢因为陇西之事的失策,一看见撞上枪口的武永安,马上就想起之前正是因为这个狗才疏忽,自己才棋差一招,一开始就败在李恪手中。 再加上后来这“瞒天过海”之策,武永安也曾不遗余力的大加吹捧,更让李恢火上浇油,恨不得直接掐死这个混蛋。 武通判只觉得喉咙上的大手越掐越紧,呼吸都已经变得十分困难,甚至连舌头都无力的从口腔里耷拉出去,心里的死亡恐惧也越来越盛。 他已经没办法开口求饶了,只有眼神里露出哀求之色。 李恢哪管这些,他现在只想泄愤而已,倒是边上的吴先生看到武永安的两只眼睛都开始翻白了,知道再掐下去真出人命了。 这武永安虽然是个废物,但好歹也是朝廷的六品命官,还是京都府的通判。 如今正是关键的节骨眼上,这家伙要是死在秦王府中,怕是首尾不小。 吴先生打心眼里瞧不起毫无节操的武永安,但还是谨慎的劝道: “殿下,杀了这个废物也解决不了问题,更何况这家伙好歹是条听话的看门狗,真要是换了别人上去,未必有他听话。” 李恢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再则他心里的火气已经散了许多,这才收回手,恨恨的骂道: “算你这狗才命大!” 武永安“扑通”一声软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这家伙也是个人才,吃了这么大的苦头非但不记恨,反而狗腿无比的膝行爬到李恢面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嚎: “微臣无能,不能为殿下解忧,若是杀了臣能让殿下解气,臣这就回家去悬梁,免得污了殿下的王府。” 李恢一阵无语,也是给这无耻的家伙气乐了,一脚虚踢过去笑骂道: “滚起来,你这狗才,还真是一条好狗。” 武永安不以为耻反而以为荣,脸上的表情也是说变就变,刚才还在哭嚎,马上就腆着脸赔笑起来: “是是是,微臣就是殿下一条看门恶犬,殿下让我咬谁,我就咬谁。” 李恢得意的哈哈大笑,真像摸自家爱犬一样,伸手在武永安头顶摩挲着,武永安也适时露出讨好的笑容,看起来还真和一条狗一模一样。 这副主宠相得的画面,看得吴先生直犯恶心,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救下这个佞贼,把他留在殿下身边是对是错。 不过这不算什么急事,当务之急是陇西疫情之事,吴先生心中早有疑问,等李恢笑够了才见缝插针的问道: “殿下,按说光有咱们的人,陇西的事情做不到这样密不透风才对,最少左骁卫大将军赵无极就对殿下不甚恭敬……” “好了。” 李恢眼中闪过一丝讥讽,淡淡的笑着打断吴先生的话: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事除了咱们,还有其他人插手了。” 吴先生恍然大悟,有些不敢相信的指了指东边: “难道……” 第72章 不自量力? “当然是我的好十弟了,不然你以为是谁?” 和吴先生的谨慎不同,秦王根本对此毫不在意,一下就把吴先生的猜测揭了开来: “原本我还以为这太子之位不是十弟就是我的,谁曾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被那个贱种平时不声不响的得了便宜。你以为我那好十弟心里会痛快吗?” 吴先生已经习惯了李恢的口无遮拦,尽管心里对此有些不满却也没有自找没趣,反而带着警告的瞪了一眼竖着耳朵偷听的武永安,然后才说起正事来: “殿下,‘请君入瓮’之计已然败露,再想利用瘟病怕是也难起效,不如暂时停下手来,坐观其败就好。” 李恢脸上阴晴不定,最后还是悻悻的说道: “也罢,便宜那个贱种了!” 吴先生高深莫测似的笑了笑,狭小的眼睛眯缝之中露出一丝狠毒: “怎么会便宜他呢?咱们停下手来,也不是什么都不做。既然太子想在秦州为我大雍建立疫情防线,殿下何不成全于他?到时候太子但有一丝纰漏,就怕到时候不止是咱们,有的是人欲杀之而后快了!” 李恢眼前一亮,畅快的哈哈大笑起来: “不错不错,先生所言极是。那贱种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居然大言不惭说什么肩负天下安危。我呸!就凭他也配?” 吴先生附和着点点头道: “臣问过府中太医,大家都说仅仅四百里地,在惊蛰之前绝对挡不住陇西的疫病,太子竟然昏了头,自取死道,可见天意还是在殿下身上啊。” 李恢最喜欢听得奉承就是这一句,眉毛都乐的要翩翩起舞了,他在自己的心腹面前也懒得装腔作势,毫不掩饰自己的野望: “孤若能成大事,将来这内阁首辅的位置就是吴卿的,至于武爱卿你么,就自己割了,进宫来陪朕吧,哈哈哈……” 不同于秦王府中的弹冠相庆,内阁之内阴云密布,三位阁老的脸色都不好看。 次辅徐无咎忿忿不平,语带埋怨: “太子殿下怎能如此孟浪?他自陷绝地,不是让我等臣工为难吗?真是岂有此理!” 三辅姚希圣向来与徐无咎不和,两人的明争暗斗早已经白热化,此时也不知是欣赏太子还是为了给老对手添堵,说起话来也带着刺: “太子殿下有此担当,正是社稷之福,怎么就让我等臣工为难了?即便有些事情稍欠考虑,也是年少之故,怎么到了徐阁老口中,就成了岂有此理了呢?” 首辅夏景阳沉稳有度,见两位同僚要大吵起来,立刻就喝阻了两人: “够了,有这时间吵架,还不如想想怎么弥补这个被捅出来的窟窿!” 三个辅臣你一言我一语的,显然也不看好李恪能将疫情控制在秦州以西。 同样不看好的还有雍帝,他将数次苦苦哀求见架的顺嫔打发走了之后,也有些头疼的问陈海平: “这个孽障真是不省心,陈先生可有什么办法么?” 陈海平想了想,谨慎的说道: “不如给赵无极下一道密旨,一旦有变,让他把太子的安危放在首位,许他临机决断,可自行判断何时送太子回京都。” 雍帝缓缓点头,语气中带着疲惫: “也只好如此了。对了,左骁卫十六道军情都能被人拦住,可见这出手之人来头不小啊,飞奴司查出什么来没有?” 陈海平心中有所猜疑,可最后却缓缓摇头: “老奴无能,暂时还没有任何消息。” 雍帝心底又是一股无名火起,最后却化作一声长叹:“再从飞奴司调一队人去秦州,暗中保护那个逆子!” …… 李恪对此还一无所知,他看到手里的帖子,鼻子都差点气歪了。 来拜见李恪的何氏子弟估计是得了何希平的交代,对李恪执礼甚恭,可送上门来的帖子让李恪气的要吐血: “臣偶感风寒,不良于行,有负殿下所托,惭愧惭愧……” 李恪要何希平这老头儿惭愧干嘛? 他要的是雍州何氏的物资和协助啊! 看来雍州何氏和陇西李氏一样,都不看好李恪的“疫情防线”,所以才滑不留手的直接脱身了,让李恪徒呼奈何。 这何氏子弟乃是何希平的幼子何兴枞,长得倒是唇红齿白,面如冠玉,好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只是这小子脑回路有问题,明明李何两家已经围绕着秦州,明争暗斗了几十年,他却对李万钟崇拜不已,有事没事都喜欢往人家身边凑。 这才刚从李恪这里告辞离开,这小子就直奔凤仪楼,一屁股坐到李万钟的对面,佩服无比的说道: “李大哥,你真是神了,那傻子一听我爹告病,果然是气的够呛,却又半点办法也无,那副衰样,可把我笑死了。哈哈……” 第73章 定计 凤仪楼是秦州最大的青楼,也是秦州城内纨绔大少们最热衷的聚集地。 真要算起来,李万钟在秦州一地的年青一代中,无论出身还是声望都属于佼佼者,再加上唯一能和李氏抗衡的何氏无人与之争锋,甚至何兴枞这小子还把李万钟视作偶像。 这让李万钟轻而易举的成了秦州城内年轻人的领袖,他也特意将凤仪楼收入李氏名下,顺势将此地打造成秦州年轻人心目中的胜地。 要入此门,家世郡望不能差,低于六品士族的,根本没资格登门。 这样一来,绝大部分的人都被拒之门外了,然而这并没有影响到凤仪楼的生意,反而更让文人士子们趋之若鹜,甚至不少外地的高品士族子弟,专程不远千里,只为了上一次凤仪楼。 除了世家子,低品士族甚至是庶族寒门子弟,也都对凤仪楼心生向往,每每路过却不得其门而入,更让这些人艳羡无比,也更加痛恨自己的出身。 世家大族们在观察着李恪,李恪自然也不会愿意两眼一抹黑,派出去的人将所有的见闻汇总到李恪手中。 这凤仪楼因为李万钟的关系,资料就被放在前面,很快被李恪看到了。 李恪心中惊叹,这些世家子弟果然不能小看,凤仪楼看似只是一处寻欢作乐的青楼,实际上已经和后世的某些俱乐部没什么两样。 很显然,凤仪楼已经成了李万钟聚敛人气的场所,更是给自己刷声望的高级工具。 虽然暂时还没有合适的人选打入凤仪楼内部,但是从那些进出凤仪楼的世家公子口中肆无忌惮的议论中,李恪不难看出这些人完全都没把自己放在眼里,甚至自己还很光荣的有了一个雅号——“李九傻子”! 要说不生气,那是不可能的,可李恪也不会因此就气的失了方寸,如今最紧要的事情,是陇西的疫情。 而眼跟前最重要的事,是确定秦州到底有没有感染疫情的人。 好在秦州知府霍继忠十分得力,府中的衙役被全部派出去盘查,他们这些役差虽然身份低贱,可蛇有蛇道鼠有鼠道,很多消息都能依靠他们打探清楚。 再加上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可能没有离开过自家方圆一百里地的范围,真正流动的人口,往往是些商贾。 再就是世家大族,他们的子弟游学出仕,亦或者自家的生意流动。 总体来说,李恪要求这些衙役排查十天之内从外地回到秦州的人,其实人数并不算多,最后也只筛查出来七百三十三人,还有数十人不能确定行踪。 在后世,防疫工作已经建立了一个极为完备的卫生体系,李恪苦思冥想了几天,一点点将自己记忆深处的关联信息挖掘出来,再根据这个时代的特点加以调整。 然后再请杨文锦来为他筹谋,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两人都眼睛通红,终于在陇西防疫守则的基础上,因地制宜,把秦州防疫防扩散守则给归列了出来。 不过,在实行守则之前,钱粮和人手的问题必须先解决。 如今李恪的家当都由陈悦薇在掌管,人人私底下都在传这位怕就是日后东宫的女主人。 陈悦薇对这些传闻充耳不闻,只是佳人如今更嫌清丽,着实轻减了不少。 李恪心中内疚,自己似乎什么承诺都没给她,却又让她跟随自己一路风尘,山高路远,担惊受怕,恐怕女郎中一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多的辛苦。 看看愁眉苦脸的小包子就知道了,原本肉嘟嘟的圆圆脸,现在下巴也都跟着变尖了,虽然更想俏美,但也足以说明承受的艰辛。 现在也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李恪强忍内心思绪,问起如今的境况: “悦薇姑娘,如今我们还有多少钱?” 陈悦薇还没说话,小包子先跳起脚来: “就知道要钱,攒点家当容易吗?李……太子殿下啊,你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咱们这一大帮子人,坐吃山空,见天的银子水哗哗的流出去……” “好了!” 陈悦薇似乎变得温婉起来,轻声打断小包子的抱怨: “太子殿下,离京之时,所有铜钱和细软都折算成银子,总共有三十一万五千两,都是用的万源号的银票。” “一路行来,花用了两万三千两略有余,如今还剩二十九万两千两。账本在此,每一笔支出都有据可查。” 李恪从陈悦薇手中接过银票,却把账本推了回去,温声说道: “我信的过你。不过,古往今来,为了国事,每次都要掏空自家家底的太子,恐怕我是第一个吧?” 李恪的话里满是自嘲,陈悦薇听的心底生出一丝心疼。 小包子却气坏了,鼓着眼睛没大没小的叫道: “不行!” 第74章 奇怪的条件 李恪一怔,还没反应过来,陈悦薇就虎着脸呵斥道: “小包子住口,越发没大没小了!” 小包子不敢顶嘴,只是眼睛变的红红的,眼眶里也慢慢集聚着泪水,一副委屈巴巴的小样子,看的李恪又是好笑又是心疼,赶紧摸摸她的小脑袋安慰道: “好了,别担心,银子的事情,不还是有李大哥么?” 李恪用的是以前的称呼,小包子的委屈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 “哪有这样的?从来都是听说出去做官,大把大把的往家里搬银子,你这还是太子呢,除了皇帝不是最大的官儿么,怎么每次干活都要先掏空自家家底的?” 李恪有些哭笑不得,但却不能否认,小包子所说在这个时代属于一种共识,听起来似乎还真没毛病。 不过陈悦薇显然不这么看,她严肃的瞪了一眼小包子: “你说的只是那些昏官俗吏,怎么能和太子殿下相比?” 李恪感觉有些不对劲,自己似乎没这么好啊? 可陈悦薇似乎还意犹未尽,语气神态都带上了些许钦慕: “殿下以国为家,正是胸怀天下的表现,大雍能有殿下这样的储君,是我大雍之福,是万民之幸。” 李恪目瞪口呆的看着陈悦薇含羞带怯的眼神中,那火辣辣的情意,有种风中凌乱的感觉,怎么好像,自己身边不知不觉间多了个粉丝? 他却不知道,实则是他自己惹的祸,这个时代的女子,向来有出嫁从夫的传统。 那日他大言不惭的宣布以后陈悦薇两人永远都跟随他,在陈悦薇看来,这就是太子殿下要把她们二人都收入后宫的意思。 再加上陈悦薇吃尽苦头,心里早就想要有个依靠,无论是李大哥还是太子殿下,都能给她强烈的安全感。 每每夜深人静,陈悦薇扪心自问,都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 小包子有些似懂非懂,虽然不甚明白,但是从小养成的习惯还在,“小姐说的都是对的”,也就不再纠结。 反倒是李恪陷入了自我怀疑当中: “女郎中说的这个人,真的是我?我虽然表面上是个太子,实际上骨子里还是个医生啊,看到病情瘟疫,真的做不到袖手旁观!” 女郎中突然间的情意,让李恪有些慌,他逃也似的带着银票离开后堂,心里却变得沉甸甸的——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身家性命都绑在自己身上了啊。 意识到这一点,李恪的心却慢慢静了下来。 “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李恪所得就是,路要一步一步走,防疫的事情更不能出什么岔子。 李恪打起精神,派人将杨文锦叫来,郑重其事的将两万两银子交给他: “杨卿,孤曾经说过,你这个陇西郡太守,要提前上任了。今日孤就交给你第一个任务,就地招募陇西郡太守府护卫。” 不论是太守异地就任,还是就地招募护卫,严格来说都是违反朝廷律法的。 可是形势严峻,李恪孤立无援,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只要做好眼前的事,胜则这点小事不过权宜之计,败的话,虱子多了不痒,也就不在乎多这么几条罪证。 杨文锦也想得到这些道理,他如今是和李恪绑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也没资格瞻前顾后了,所以二话没说,接了银子就走。 李恪一拍脑袋,赶紧把人叫住: “杨卿且慢,怎么招人怎么整训我不插手,不过招人的条件里,必须有一条……” 李恪附在杨文锦耳边轻声交代,听的杨文锦瞠目结舌,简直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可再看向太子,李恪却笑的高深莫测一样,毫不迟疑的点头表示: 对,你没听错,那就是我的要求! 杨文锦满脑袋浆糊,那条件说难不难,说不容易也不容易,关键是听起来太过离谱,这种条件算是什么条件? 但是太子的吩咐,杨文锦也没办法推脱,只能硬着头皮把这条要求公布了出去。 杨文锦的下属也不例外,所有人都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差点都要怀疑今天遇到了一个假的杨太守。 直到杨太守恼羞成怒发了火,他的那些下属才屁滚尿流的带着那个奇葩的要求,跑出去招人去了。 这要求实在是让人别扭,可谁让这是这些人还是把这条要求放在首位,不满足这个条件,无论你满腹经纶还是武艺高强,统统不要。 按说官家招人,对于许多无处出头的平民百姓,甚至是寒门庶族来说,都是一个好消息。 可他们这些人跑到招募处,一看到这样的条件,也都炸了锅: “这,这……这算什么条件?” “简直是岂有此理,这不是为难人么?” “就是啊,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录取标准啊。这不论学识,不比武艺,光光要求这一点,实在太过分了吧?” …… 现在的秦州,明里暗里不知道多少只眼睛盯着李恪这个太子。 然后他这一则招人的要求,也以飞快的速度传播出去,送到了那些人的案头。 然后这些人都傻眼了,几乎人人都有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这怕不是个假的太子,要不然,怎么会有如此荒唐的要求?” 第75章 肆虐数千年的恶魔 凤仪楼最里面的梧桐苑中,李万钟搂着凤仪楼的头牌凤玉京,畅快的听着一群贵介子弟的笑谈。 若是平时,这些世家子弟还有所顾及,可李恪昏了头一样,居然做出了专门招募麻子这样古怪的荒唐决定。 别说是现在了,以后都是流传千古的笑料,大家自然不会客气,肆无忌惮地大肆嘲讽不休。 其中,又数雍州何氏的何兴枞叫的声音最大,其他人也各不相让: “哈?李九傻子就是个大傻子,要不然怎么会这么荒谬呢?” “何公子所言有理,这古往今来,有以才取人的,有以德取人的,更有以出身取人的,唯独不曾见过,这以麻子取人的!” “说不定,这李九傻子就好这一口呢?” “有理有理,怕不是没有满脸麻子,这李九傻子就不能人道吧?” “哈哈哈……” …… 这些人的话越来越刻薄,让李万钟听的心情舒畅。 不过,他今天来此地,不完全是为了听这些纨绔大少们嘲讽李恪,就在大家的嘲讽都变得乏味,没有新意了的时候,李万钟都有些厌倦了。 终于,给李万钟上酒的小二换了一个人,其他人不曾注意到,凤玉京却识趣的打了个招呼,自行退下了。 李万钟表面还是笑吟吟的看着荒淫放旷的世家子弟,实则用李氏祖传秘技,口齿不动,腰腹之处却传出一阵微不可查的细语: “查清楚没有,李恪绝不像是无的放矢之人,他招一群麻子,到底有什么图谋?” 那小二低着身子,其他人也看不见他脸面,一边给李万钟上酒一边用细如蚊呐般的声音回复: “我们的人用酒肉把徐洪那个贼囚灌醉,得了个似是而非的消息,说是陇西的疫病,有可能是痘娘娘出行。” “痘娘娘?” 李万钟的神色差点崩不住,声音也变得有些发颤:“你是说,天花?” “极有可能。” 小二的话十分肯定,李万钟也是恍然大悟一样,只觉得一股发自内心的寒意,直冲头顶: “竟然是天花!快,一定要确定这件事,还有,这里不能呆了,我要动身,尽快去京都。” 两人又谈了几句,那小二就随着人流退下了。 李万钟也坐不住了,没过多久,也找了个借口,急匆匆的告辞离开。 由不得他不害怕,在人类历史上,天花绝对是最古老,也是杀人最多的烈性传染病毒。无论中外,历朝历代的史书当中,血泪斑斑的记载不胜枚举。 到了后世,有研究人员推测,在历史上的某些时期,天花杀死的人数,要占到人类死亡总数的百分之十! 这放在后世都是极为恐怖的数据,对于古人来说,天花的恐怖之处,更胜于洪水猛兽。 陇西李氏的推测不错,和李恪的推论一致:在陇西横行的疫病,就是天花! 早在京都城时,李恪就看过那些疫病患者的医案: 寒战、高热、乏力、头痛、四肢及腰背部酸痛,体温急剧升高时可出现惊厥、昏迷; 皮肤成批依次出现斑疹、丘疹、疱疹、脓疱; 熬过去痊愈了的人,最后结痂、脱痂,遗留痘疤,熬不过去的人,只有一个死字。 这是在整个人类历史上肆虐了整整数千年的恶魔,杀人于无形,一旦爆发起来,酷毒无比。 哪怕是后世,也只能是通过免疫的办法,将这头恶魔关进牢笼之中,根本没办法做到完全有效的治愈! 刚开始知道这是天花的时候,李恪也吓的要命。 不过,万幸的是,这天花有大天花和小天花的区别,人们通常畏之如虎的,是大天花。 大天花发病猛烈,还能通过飞沫传播,接触过的人当中,会有超过三成以上的感染率。 而这些被感染的人,死亡率超过百分之四十五!也就是说,与天花患者有过密切接触的人里,一百个人里就有十五人丧命。 更恐怖的是,这十五人还会继续将天花病毒继续传播。 好在,李恪最后根据患者的医案上的临床表现,以及病情发作的速度和烈度,最关键的则是死亡率上判断,这是小天花! 小天花虽然和大天花极为相似,不过烈度和危害都要轻微的多,致死率更是位于0.1%-1.0%之间。 再加上感染天花之后,只要不死,就可以获得终生免疫,李恪这才有勇气直面这个病魔。 他让人招募麻子脸,也是这个道理。 天花又叫出痘,最明显的表症就是皮肤上的各种斑疹、丘疹、疱疹、脓疱,即便命大扛过去,获得了终身免疫,但也会留下满脸难看的麻子。 比如后世蛮清所吹捧的“圣宗”,当初能被选为太子继承皇位,就是因为他出过痘了,长了一脸的麻子,所以后世才会送他一个“康麻子”的雅号。 第76章 汪氏奇才 秦州城南三十里外,有一个汪家庄,聚居此地的居民大多是汪姓,据村中人自己说,祖上是十六国乱世时,为避战乱,从新安汪氏分析出来的小支。 这种事情早已不可考,但汪姓是当地大姓却是不争的事实。 虽然汪氏连评判品阶的资格都没有,但是汪姓却从来都没放弃过子孙的教育,就连族学里的先生,也都是竭力从世家子弟中高薪厚禄延请。 只是很可惜,能屈身到汪姓这种寒门之家教书的,根本不可能是什么才学高卓之人,能来的也都是低品士族家中那些学识有限,出仕不成却又家境困窘之人。 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来混日子的。 这样的老师,能教出什么样的好学生呢? 汪氏对此不可能一无所知,只是徒呼奈何而已,只能期盼着,一代代下来,总会有奇迹出现。 天可怜见,汪氏第十代里终于出了个奇迹之子汪文逸,此子天资聪颖,有过目不忘之才,哪怕教书的夫子敷衍,他也在短短数年之内,通习三百千与小四经。 更让汪氏欣喜若狂的是,秦州田氏的大儒田伯光怜悯奇才,居然亲自出面将汪文逸收为弟子! 虽然秦州田氏也不过是四品下,比陇西李氏和雍州何氏差了不知道多少里,但是对于汪氏来说,已经是需要仰望的存在。 更何况对于汪氏而言,田氏不啻于是登天之梯啊! 整个家族的希望,全都凝聚在汪文逸身上,而汪文逸也不负众望,年为弱冠,就已经饱读五经,博览群书,学识大进。 就连其师都赞叹,不出二十年,大雍天下大儒之中,当有此子一席之地。 整个汪氏欢天喜地,更把汪文逸视为家族之光,期盼着二十年后,汪氏能够依靠此子,跻身九品官人榜,从而摆脱庶族寒门的身份。 可就在五年前,汪文逸随同田师出外游学,在陇西遭遇疫病——天花! 一行师徒十三人,竟然尽数病殁,唯有汪文逸一人苟全性命,却也留下了满脸恐怖异常的麻子。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 九品官人法除了讲究门第,可“身言书判”四才一样都缺不得,即便是世家大族,也从来没有哪个麻子脸,能够评为九品中人的。 这也就注定了汪文逸哪怕才绝于世,也不可能再有任何翻身的机会。 汪氏一下子就绝望了,许多人都接受不了这样的落差,再加上汪文逸如今的形貌如同恶鬼,整个汪氏家族之中,之前有多少人寄予厚望,如今就有多少人恨之入骨。 甚至汪氏族学中,即便人人都知道汪文逸的才学胜过那些滥竽充数的世家子弟千百倍,可却从来没有人提过请他到族学里去任教。 若不是汪文逸的寡母以死相逼,怕是最后汪文逸在汪氏族中都难有一丝立身之地。 汪文逸也变得沉默寡言,只躲在家中,每日靠一笔好字给人抄写书籍,勉强糊口。 至于成家立业,传宗接代,更是只能成为梦中的奢望。 汪文逸自己都放弃了,可他的母亲却不这么认为,每每都要与人强争“我儿天资不凡,总有贵人慧眼识珠”之类的话。 只是无人把这当真,反而更多的嘲讽,以为这母子两是痴心妄想。 “也许,自己这一辈子就这样了。” 汪文逸的麻子脸上满是阴郁,突然间却听见母亲嚎啕大哭的声音。 汪文逸事母至孝,听到母亲的哭声,也顾不得自己不愿意见人,直接冲出家门,正看见汪母一身狼狈,也不知道在地上摔倒了多少次,脸上都是擦伤的血迹。 她的手中死死的攥着一张黄纸,见到满脸惊惶的儿子时,母子二人直接抱头痛哭: “我儿,我可怜的儿啊,老天有眼,太子殿下要征募你!” 这两母子的异状,很快就吸引了不少附近的族人围观。 等大家从汪母的话里听说,太子殿下要征召麻子脸为他效力的时候,那些族人瞬间就酸了。 更有人不怀好意的讥笑起来: “真是太子殿下?就算是太子殿下,这天边上的贵人,为什么好端端人不要,只招麻子脸?怕不是要找些送命的差事,招不到好人,才出此下策吧。” 其他的族人顿觉有理,刻薄的嘲笑不断,哪怕心肠好些,也是劝汪文逸慎重行事,不要丢了小命。 汪母被这么一说,心里顿时迟疑起来,满脸都是担忧:“逸儿,要不算了……” “不!”族人的话没有让汪文逸动摇,反而让他下定了决心,他快速浏览了一遍征召榜文,毅然说道: “母亲,我现在就去城里看看!” 第77章 征召 有好几年没出门了,但是汪文逸对秦州的道路依然熟悉。 都不用多打听,汪文逸就找到了太子征召的地方——人家一看他的麻子脸就知道他要问什么,直接让他去东门外的平安客栈报名。 没有心思去计较身后那些人的嘲笑和恶意,汪文逸已经习惯了,他低着头沉默的赶路,很快就找到了地方。 一到平安客栈,就发现了这里的不同。 这客栈处于官道旁,本是人来人往的地方,可如今所有路人却都避之不及的从官道的另一侧通过,偶尔看了一眼这边,也都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甚至还有人嘴里不干不净,一路骂骂咧咧的。 与这些行人相对的,则是对面官道上排成一队畏畏缩缩的人,这些人普遍都缩头缩脑的,还有不少人都带着宽大的头巾,将整个身子都包裹的严严实实的。 汪文逸感受着头上斗笠的压力,这是临出门前母亲亲手给他戴上的,想着家中还有寡母在翘首以盼,本还有些犹豫的汪文逸毅然排在了队伍的末尾。 “吱呀~” 客栈门从里面打开,几个顶盔掼甲的校尉虎视眈眈的走了出来,排在客栈门口两侧,让这些排队的人有些骚动。 汪文逸心里一紧,转眼却看见一个双十年华的少女从里面走出来。 这女子穿着淡蓝色百褶裙,披着湖蓝色兰花纹的披帛,盘着简单的小髻,配着一张精致的小脸,既显得英气,又不失清丽。 更让汪文逸印象深刻的,是她那双充满怜悯的眼睛,就好像曾经在庙里见过的菩萨画像上的一样。 而且这女子的身份似乎很高,那些凶神恶煞的校尉们都恭恭敬敬的给她见礼,汪文逸也因此记住了她的名字: “陈姑娘?” 陈姑娘自然就是陈悦薇,李恪招收这些麻子脸,与他接下来的计划息息相关,不能有半点差池,所以对这批人也格外的重视。 入选之后的体检,李恪只能委托给女郎中,再加上李恪手里的堪用的人太少,最后也只能无奈的把报名登记的事情也交给了她。 陈悦薇以前跟随父亲行医多年,早见惯了各种病患,这些麻子脸在其他人看来是面目可憎,可对她而言并不算什么。 即便看多了有些不舒服,也不会表现出来,反而让心地善良的她对这些可怜人更加同情,语气也更加温柔: “大家慢慢来,不要急,先报名,再诊脉,然后有人会领你们去后院洗漱,入选了的马上就可以吃饱饭,没入选的,也可以带一升米回家。” 在排队的这些麻子脸,哪个不是被人嫌恶的对象,就算是自己的家人,也有许多都是冷漠厌恶,久而久之,他们自己都自暴自弃了,觉得自己是受了天谴的人,理该受此折磨。 可陈悦薇不但不嫌弃他们,还帮他们看病,给他们吃食,温婉的话语,如同温泉一般,滋润着这些人早已经麻木的心灵。 也有人担心,怕这些条件太好,只是表面的,最后却又要他们掏钱,不少人心里都犹豫起来。 陈悦薇似乎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笑着补充道: “这些都是太子殿下的恩典,都是不要钱的。” 这些人这才放下心来,总算有人愿意上前来报名了。 汪文逸也有些难以置信,心底的怀疑也更强,可想到家中殷殷期盼的老母和自己心中浓浓的不甘,他又打算再等等看。 不但是汪文逸,一些路过的人听到这么好的条件,大多是不信的。还有些人更恶劣,也不知道是不是嫉妒发作,冷言嗤笑出声: “还有这样的好事?也就骗骗这些吓人的鬼吧?” 陈悦薇似乎没听见,还阻止了校尉们出去教训这些无知之徒的打算。 这让那几个本来还打算逃跑的人胆子更大了。那些家伙干脆不走了,远远的站在那里继续说着“骗傻瓜”之类的风凉话。 陈悦薇想着李恪交代的“事实胜于雄辩”,心底更加佩服这位太子殿下,做起事情来也有条不紊。 很快,真的有一个人从里面捧着一升白花花的大米出来了! 外面正在排队的人一阵骚动,心里也更加火热。 那几个说怪话的人也被震的目瞪口呆,显然没想到太子居然来真的: “还真的发米啊!” 其中有一个人不甘心,走过去问道: “你这米真的是里面发的?” 那人本就十分沮丧,这个时候更是没好气的骂道: “这还有假?他娘的,我也是满脸麻子,为什么他们可以吃香的喝辣的,我就只能领这一升米?” 陈悦薇适时起身,清亮的声音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太子殿下宅心仁厚,要招募的是有天花抗体之人,并不是所有麻子都是天花造成的,其他人不惧天花,却不能让你去冒那百分之一的风险。” 那人一愣,有些遗憾的说道: “这,我还真没出过痘哩。” 第78章 臣谢太子隆恩 李恪说的不错,事实胜于雄辩。 哪怕是那些说怪话的人,这个时候也都相信了太子,是真的招募这些麻子脸做事,否则凭什么又是给体检又是好吃好喝的招待着? 那个不甘心的路人心里更是嫉妒坏了,忍不住恶毒的诅咒道: “他娘的,邪门了。太子凭什么这么厚待这些狗日的麻子脸,怕不是要这些吓人鬼去卖命吧?” 麻子脸们有些惊疑,就连队伍都有些不稳,似乎有人想要逃走的样子。 汪文逸心中鄙夷,眼神冷冷的扫了那个大放厥词的路人一眼,声音不急不缓却又坚定无比的插了一句: “若能像太子殿下这样,不但不歧视我们这些天谴之人,还解衣推食,厚加笼络的话,就是把这条命卖给太子殿下又何妨?” “怕就怕,离了太子殿下,我们这些人憎鬼厌的货色,想卖命都被人嫌弃吧?” 这话说的残酷,实际上却道出了冷冰冰的事实,那些心理打着退堂鼓的麻子脸马上就醒悟过来。 其中一个大块头猛的一把掀掉头上的帽子,恶声恶气的说道: “这位兄弟说的有理,却不知这贼厮鸟在此出言挑拨,所为哪般,难不成,你是打算替太子殿下出这笔钱粮,让我们这些‘吓人的鬼’吃饱穿暖么?” 那人被说的心虚,再一看那恶汉满脸疙疙瘩瘩的麻子,心底更是发寒,连勉强说句场面话都不敢,哆嗦着腿掉头就走。 恶汉不屑的啐了一口,转身冲着汪文逸一抱拳,汪文逸拱手回礼,两人一言不发,可是一切心酸尽在不言中。 陈悦薇也注意到了这两人,尤其是汪文逸,说起话来条理清晰,虽然没有引经据典,可不难看出他的学识素养。 轮到汪文逸登记的时候,陈悦薇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拿出一张表格让他自己填。 汪文逸也不推辞,抓起笔来,龙飞凤舞一般填上自己的资料: “汪文逸,字安言,五经博士……” 陈悦薇一看他的字,眼前就是一亮,再一看他在学识上填着“五经博士”四个字,更是大吃一惊。 要知道大雍选官虽然以九品中正制为主,可这些年,尤其是雍帝登基之后,科举也已经有后来居上的趋势。 这五经博士难得的地方就在于,首先要有世家大儒推荐,然后通过州府的考核,等于是世家和科举双重承认的学历。 陈悦薇也坐不住了,低声吩咐一声,马上就有校尉把这事情禀告了李恪。 “汪博士在哪里?” 李恪亲自冲了出来,也难怪他如此失态,如今他手里得用的人少的可怜。手底下舞刀弄枪的虽然少,但也还有个王莽充牌面,几十个校尉帮场子。 识文断字的也就一个杨文锦,可杨文锦一个郡守天天为了自己的事情忙的打转不说,还时不时要被李恪拎过来当智谋高参。 汪文逸一看李恪的服饰,就知道这是太子殿下,他心中惊讶,也难免心怀激荡,赶紧丢下笔来行礼。 李恪直接上前将人扶起,眼神灼热的像是小伙子见到了漂亮姑娘一样。 汪文逸本来还有些自卑,担心自己的形貌让李恪嫌恶,他却不知道,李恪在后世什么样的病患没见过,那些遭受火灾的,被化学品腐蚀的,整容整成毁容的,如此等等,那才叫可怜,才叫面目全非。 区区一脸麻子算什么? 李恪完全没放在眼里啊,他看到的是第一个主动投靠的文才! 只看了一眼汪文逸的字,李恪完全没二话,直接说道: “孤尚缺一名机宜文字,不知汪先生可愿屈就?” 太子是可以开府的,并且有一套自己的小朝廷班子,只是雍帝的猜疑让李恪不敢越雷池一步,所以整个东宫就是个空壳。 机宜文字严格说起来并不是朝廷命官,只是专属于太子的私人文字秘书,既不打眼,也没有任何权力,想来也不至于触碰雍帝那敏感的神经。 就这么一个清汤寡水一般的小官儿,落在汪文逸耳中,却不亚于雷鸣电闪一般。 多少年了,他都以为自己只能像条狗一样,窝在自己的家里面,苟活一世了。 哪想到太子殿下甫一见面,就给他官职给他出身,汪文逸浑身发颤,眼中的热泪怎么都忍不住,像是冲垮河堤的洪水一般夺眶而出。 李恪见他不说话,还有些忐忑: “怎么?汪先生不乐意么,也是啊,以汪先生五经博士的大才,孤……” “不!臣乐意!” 汪文逸打断李恪的话,挣脱李恪的手,五体投地的大拜: “臣汪文逸,谢太子殿下隆恩!” 第79章 麻子营的动员 不仅仅是汪文逸,其他那些麻子脸也都感受到李恪的真诚。 虽然封赏的只是了一个汪文逸,而且也只是一个微乎其微的机宜文字,但所有人心里都暖洋洋的,感觉太子殿下真的是仁厚爱人,让人不由自主的生出敬仰之情。 那个大个子恶汉,心里更是恨不得以身相待,酸溜溜的低声说道: “太子殿下太给他脸了,不就是会写字,读过几本酸书么?” 这种大个儿恰起柠檬来,还特么的有点萌呢! 那些路人更是嫉妒的要发疯,几乎每个人都恨不得跳起脚来破口大骂: “太子你瞎了吗,怎么随手就给个麻子封官了,我脸白,你封我啊!” 汪文逸谢过太子之后,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继续书写自己的报名表。 李恪看着上面写的履历和社会关系,更是欢喜无比,知道自己是捡到宝了。 更让李恪满意的是这汪文逸的心性和态度,即便得到太子的赏识了,也没有忘乎所以,反而主动要求加入招募行动。 陈悦薇见李恪点头之后,就把登记报名表的事情交给他,自己只负责诊脉。 汪文逸的确是聪明,仅仅是主动帮忙,就讨好了明显和太子殿下关系不一般的陈姑娘,又等于是拿自身在给太子打广告,真是让李恪喜欢的有些爱不释手了! 事实也是如此,有汪文逸这个标杆在,起到的作用是非常积极的,即便没亲眼见到刚才李恪礼遇汪文逸场景的人,也都会从其他的途径了解到这件事。 这等于就是在千金市马骨,让那些报名的麻子脸们,也都越发期待起来,排队报名的积极性和自觉性都得到了极大的提高。 如此一来,所有的事务都加快了速度,所有人都登记造册完成,交由王莽带着去后面统一沐浴,体检,分辨,将未曾出过痘的假麻子脸筛选出来。 汪文逸很快就适应了自己的角色,全程跟随,自己体检完之后,又按照登记表的格式流程,做好了总汇,然后才向李恪汇报: “启禀殿下,来报名的麻子脸总共三百六十六人,其中九人未曾出过痘,实际入麻子营的,有三百五十七人。” 李恪正是越看越满意,直接宣布了之前他和杨文锦商议的结果: “汪卿处事干练,孤有意让你以东宫机宜文字,出掌这防疫营,不知汪卿意下如何?” 汪文逸有些当仁不让,郑重接过李恪的委任状拜谢道: “臣多谢殿下信重,臣肝脑涂地亦不负殿下所托!” “哎,没那么严重!” 李恪笑着宽慰他几句,又见他心热如炭火一样,想要建立功业证明自己,也就不再啰嗦,把自己建立防疫营的计划和盘托出。 汪文逸听完李恪的计划,对这个平易近人的太子更是刮目相看,心底更是感佩之极。 不过,当他听说陇西的疫情已经有向秦州传播的迹象时,顿时心里一紧。 为公,他要报效太子的知遇之恩。 为私,他的母亲和族人都在秦州,一旦秦州天花肆虐,他简直不敢想象当年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那种惨剧。 所以汪文逸比李恪还着急,马上就出去把那些防疫营三百五十七人全部召集起来,召开了防疫营的第一次大会。 李恪就喜欢汪文逸这种说干就干的行动派,亲自出面给他站台,当着所有人的面,正式宣布: “为了防止陇西疫情向东扩散,祸害秦州的父老乡亲,甚至为祸天下,孤特意请旨,要在秦州设立一道防线,而众位,则是这道计划的第一步,也是奠基石。” 这些麻子脸都生活在最底层,和他们打交道的人都极少,所以他们和汪文逸一样,还是第一次知道这样的情况,一时间有些骚动起来。 不过于公于私,他们都已经涉身其中,所以很快就安静下来听从李恪的安排: “孤特设防疫营一个,以各位勇士充任。各位也许都听说过,天花对于其他人是洪水猛兽,可却对你们毫无办法,所以,我们不应该置身事外。” “也许平时,大家都受到过各种不好的待遇,可如今,咱们要证明给世人看看,咱们这张脸坏了,但是心还是好的。” “而且,咱们要告诉那些浅薄之人,是咱们为他们挡住了这次疫情;咱们不是天谴之人,而是上天赐福之人,因为只有咱们在天花面前,百毒不侵!” “我宣布,以汪先生为防疫营营长,那个谁,大个子,你来做副营长,辅助汪先生。” 第80章 麻子营妙用之一 大个子恶汉名叫鲁恒,他之前还嫉妒汪文逸得了太子的信重,没想到没多久,这份荣耀也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别看这家伙刚才恰柠檬酸的厉害,真论到自己头上,马上就乐疯了,屁股尿流的给李恪谢恩,嘴巴都笑的合不拢了。 不过防疫营的其他人也都服气,汪文逸是五经博士的事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鲁恒这个恶汉一看就不好惹,即便有人心里不舒服,也没人不识趣找揍。 安排完防疫营之后,李恪就把事情交给正副营长了,他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汪文逸也没多废话,只和鲁恒简单的商量了下,就按照李恪的计划开始分布任务: 按照家庭住址,把所有人都就近每三人安排成一个小组,负责向自己的家人和四邻乡亲宣传李恪的防疫守则。 为什么要每三个人一组呢? 因为这些人大多是文盲,根本就不认字,李恪将准备好的宣传条例分为三条,正好三人每人死记硬背其中一条: “陇西疫情失控,秦州有被感染的风险,近期从陇西来的人自觉去平安客栈登记;” “近期有接触过陇西来人,有寒战、高热、乏力、头痛、四肢及腰背部酸痛的,赶紧去平安客栈找太子殿下的太医救治;” “千万不要隐瞒不报,否则就是害人害己,先害死自己一家,再害死四邻乡亲,然后就是亲朋好友了。” 为了照顾这些人,怕他们记不住,李恪的宣传条例尽量简单口语化。 为此李恪还特意早就准备好了一百多张东宫四爪金龙令旗,让这些人带着东宫的旗号出行,以免遇到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如果说谁最知道天花的厉害,肯定是这些受害者。 或许有更多人死于天花之中,但是他们这些麻子脸,则是天花之中最悲剧的可怜人。 那些人死了,很惨。 可他们这些人更惨,还要因为天花的毒害,从肉体和精神上继续承受一辈子的折磨。 切肤之痛啊! 所以都不用做太多的动员,这些人都十分自觉,为了家人和四邻的亲朋好友,行动都十分的迅速。 一百一十八面小旗像是鱼儿入海一样,快速融化进了秦州的大街小巷当中。 汪文逸也不例外,他亲自举着令旗,带着另外两个汪家庄附近的防疫营成员,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陇西来人自己去平安客栈登记;” “得病了快去平安客栈求救;” “隐瞒病情先害己再害人!” …… 这样的口头宣传语,很快就响遍了秦州的大街小巷,原本不知道陇西疫情失控的人,也都知道了这件事。 起到效果是立竿见影的,秦州府中绝大多数人,很快就都了解了这件事。 而且有这些面目看起来略显狰狞的麻子脸亲身出动宣传,他们本身就是很好的广告材料。 即便大家都有侥幸心理,不会得病,可看到这样吓人的样貌,谁心里不膈应啊? 你能保证自己不得病,或者得了病不会死,你能保证自己不会变成人嫌鬼厌的麻子脸? 这一下子,全城百姓的警惕心都被调动起来。 那些近期从陇西回来的人,即便小心隐藏着,在全城百姓的目光聚焦之下,也马上就现出原形。 有些人自觉不会有事,反而觉得这些讨厌的麻子脸多事,恨不得打他们一顿。 可他们刚有这样的念头,就被身边老成的人拉住了。 真是开玩笑,也不看看人家手里拿的什么,打着太子令旨为朝廷做事,你敢去打人? 不要命了吗? 再说了,人家麻子营做的是好事,你这样做,是不是心虚了? 渐渐的,那些被筛查出来,近期去过陇西的人,全都顶不住压力,只能无奈的在四面八方的邻居和亲朋好友们的压力下,老老实实的去平安客栈登记。 这人数比之秦州知府霍继忠报上来的,还要多出一百多人,直接把平安客栈里的那些人都累的够呛。 李恪没办法,只能让霍继忠把秦州府衙里的书吏都派来帮忙。 这些人都是本地的地头蛇,整个家族家业都扎根在这里,别人可以逃,他们是想逃都逃不掉。 因此他们也是最怕秦州出事的人群之一,所以做起事情来十分的尽职尽责。 当然,这和李恪的许诺也有关系: 只要能扛过这一波疫情,取得秦州疫情防疫战的胜利,李恪答应会从他们之中,选一部分人补充进东宫为官! 有麻子脸五经博士汪文逸的先例在,这当官的诱惑,有几个人能顶得住? 他们这些胥吏虽然是本地的地头蛇,代代相传,可不入流就是不入流,遇见哪个官老爷都要低声下气。 这些人能在府衙里面混的风生水起,可都是聪明人,自然知道现在是该卖力的时候。 当然,也有不那么聪明的,一个铁憨憨傻乎乎的反问李恪: “太子殿下,这防疫成功了,可以选拔良才入东宫,可这要是失败了,该怎么办?” 第81章 秦州不会败 铁憨憨是秦州府的捕头,姓钱。他这话音一落,好好的热闹场面一下就冷了场,所有人都一副看智障一样的眼神,埋怨的看着他。 钱捕头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心里后悔的要死,也害怕的厉害,生怕李恪发怒,把他给发作了。 不过李恪没有,而是意味深长的笑道: “秦州不会失败,失败了,在座的众位和我都没有以后了,也就不用去烦恼这个问题了。” 众人尽皆默然,显然都明白李恪的意思。 对这些油滑的胥吏,李恪可以干脆直接,相反的是,李恪很照顾那些麻子脸的感受,特意取名防疫营。 其实无论是别人还是麻子脸们,都对麻子营的称呼更认可,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或许有人会觉得,李恪通过麻子营进行宣传的举动是一大败笔,因为这很容易造成极大的恐慌。 看上去似乎有道理,实则不然。 在这个时代,想要背井离乡,要付出的代价是后世人所根本无法想象的,即便是后世,有着便捷的交通和快捷的通讯,迁徙照样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而这种困难放到古代来,简直就是一种灾难。 如果不到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平民百姓宁愿死在家中,也不会离家,客死异乡在这个时代更让人恐惧。 不过,也有例外,比如那些世家大族。 李恪的宣传,针对的也只是普通的百姓,不是他们这些士家贵族。 就算他们也受到了李恪宣传的信息,同样不会把李恪的条例放在眼里。 很多世家,不论品级,都已经在开始做准备,一旦秦州发生了乱子,他们这些人随时都可以撤走。 针对这些自命不凡的士族,李恪知道普通的办法是没有效的,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 …… “陇西来人自己去平安客栈登记;” “得病了快去平安客栈求救;” “隐瞒病情先害己再害人!” 汪文逸和两个同伴,打着东宫令旗,一唱一和的走在汪家庄的大道上。 几个汪家庄的村民已经愣住了,他们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 其中有个年纪大的,自恃辈分高,开口就是一声呵斥: “你个狗日的汪麻子,瞎咋呼啥?还不快滚回你家狗窝里去,再敢瞎嚷嚷,打断你的狗腿!” 汪文逸眼神微眯,认出这人是汪氏宗族里的一个族老汪构,因族老中排行第六,又称为汪六爷。 两家早前就因为读书名额的事情有过纷争,当时汪文逸凭借自己过人的天资全方位的把汪六爷的幼子碾压,夺取了进学的机会。 至今汪六爷的幼子还是个吊儿郎当的二流子,靠着啃老过活,所以汪氏族人当中,这汪六爷是最恨汪文逸的,之前汪文逸的境况,也没少得了这老家伙的龌龊。 只是汪文逸从来没把这汪老六放在眼里,即便是以前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里。 他还没开口,两个伴当就不干了: “住嘴!汪老六,你失心疯了么?敢这样和我家营长说话?” “汪老六,瞎了眼的是你吧?我们营长可是太子殿下钦点的东宫机宜文字,你当心惹恼了他,将来没好果子吃!” 两人都是附近村庄里的人,本来因为满脸的麻子,也是被人鄙夷欺辱的对象。 可现在两人是在给太子殿下办事,怎么可能会怵一个寒门家族中的族老? 汪构可没想过,自己居然会被两个人憎鬼厌的死麻子给骂了,这还得了? 汪六爷暴跳如雷,操起手里的家伙事就要打人,一边嘴里还不干不净的骂骂咧咧: “你们这些遭瘟的烂货,早就该死了,活着浪费粮食。这样的贱货,也敢对我不敬?且看老子先撕吧了你们的破旗,再开祠堂如何炮制你们!” 汪文逸看着汪构满脸的狞笑,显然是早就等这样的机会都等的迫不及待了。 他眼中冷然,浑身上下爆发出一股凌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住口!这是太子殿下钦赐的东宫令旗,你敢妄动分毫,汪家立刻就是灭门大祸!” 汪构前面也听到两人说的话了,可他根本就不相信,不屑的嗤笑道: “还动不动就跟老子提什么太子,太子他老人家会看的上你们这样的天谴之人?我呸!” 汪构刚要造次,身后却七手八脚的伸出来好几只手,那些个汪家庄的后生一个个脸色都不好看,指着汪文逸手中的令旗说道: “六太爷,好像是真的。” 得益于汪氏祖训,想汪构一家这样目不识丁的人极少,其他人多少都认字: “是啊是啊,上面真的写的是东宫令旗。” 第82章 汪机宜回乡 “真的是东宫令旗?” 汪构这种人,从来都是遇弱则强横狠毒,遇强则瘫软如泥,正如野狗一样,让人厌恶。 他死死的盯着汪文逸手里做工精致的东宫令旗,心底直冒寒气。 只是他根本不甘心,也不愿意相信: “不过是个遭了瘟的天谴之人,怎么可能会得太子殿下的青眼?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汪构疯了一样,自言自语着,猛然间突然哈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我知道了,一定是这几个狗才串通好的,假冒太子令旗,想来我们汪家庄行骗,是不是?” 汪构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兴奋的难以自持,偏偏他还要故意装出痛心疾首的样子,实际上嘴巴都笑歪了: “汪文逸啊汪文逸,你说说你,当个麻子最少还有口饭吃,你这冒充太子的旗帜,这是要坐牢的吧?” 汪家子弟里,也就汪构一家是草包,其他人早就吓的半死,赶紧打断汪构的胡咧咧: “别胡说了,真要冒充太子令旗,这可是要诛九族的啊。” 汪构一愣,狐疑的转头: “诛九族?跟咱们没关系吧?” 汪文逸无语,也懒得和这样的蠢材继续纠缠: “不巧,真要诛九族,我们都还未出五服。” “啊?” 汪构直接吓的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我的个亲娘哎,合着你行骗,要我们汪家全家给你陪葬?你个汪麻子,你太没良心了你……呜……呜呜……” 其他的汪氏子弟早反应过来,怕是这令旗是真的,他们哪里还敢让汪构在这里胡言乱语,早就捂住他的嘴巴把人拖走了。 剩下的人也讨好的赔着笑,也不敢再多啰嗦,一窝蜂儿似的全逃回汪家庄去了。 等汪文逸三人不紧不慢,唱和着喊着口号回到汪家庄时,这事早就轰动了整个庄子。 汪氏族长不顾自己八十高龄,硬逼着几个孝子贤孙把他给抬了出来,凑到汪文逸跟前,死死的盯着那面太子令旗,看了又看,突然间狂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天不灭我汪氏啊,咳咳咳……” 老人家年纪大了,一下子就笑岔了气,顿时把他那些子孙吓的够呛。 汪构这下可找着机会了,疯狗一样跳出来指着汪文逸就骂: “汪麻子,你该死,你要把老太公笑死了,你就是汪氏的罪人,唉哟……” 汪构骂了一半,脑壳上就挨了重重的一棍,转头想骂人,却迎头看见老族长那吃人的眼光: “你这个废物,滚去祠堂里,自己领三十鞭子,然后到祖宗牌位面前去跪着,什么时候汪机宜消气了,你什么时候再滚起来!” 汪文逸明知道族长老太公是做给他看的,心里却十分慰贴,不管怎么样这个家族是自己的根基,供养自己进学,后来也给了自家母子两人一口饭吃。 想到这些,汪文逸心里的怨愤就淡了: “老太公莫要气坏了身子,这人愚蠢无能,免了他的族老就好,其他的就算了吧,说出去也是丢我汪家人的脸。” “好好好,都依你,果然不愧是我们汪家的麒麟子,有胸怀有眼光!” 老太公这下子意气风发,哪里还有之前半点衰弱的样子? 汪文逸亲自上前搀起老太公,简单的把自己去平安客栈应征的事情说了说。 那两个麻子营的见汪文逸说的简略,马上就一唱一和,把汪文逸如何展露才学,如何赢得太子殿下赏识,太子殿下又如何当场封作机宜文字。 然后更是委以大任,将如今最重要的防疫营交由汪机宜负责。 这一番话说的人唾沫横飞,听的人眉飞色舞,喜的整个汪家的人都难以自持。 老太公更是大喜过望,当场就要去宗祠里告祭列祖列宗。 这些都是应有之意,汪文逸也不拒绝,只不过他也没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把太子千叮万嘱的秦州防疫守则,仔细的向族人分说了一番。 这事本来就有利于本地人的安稳,汪氏族人自然无人反对,老太公更是铁口直断: “敢违抗太子殿下防疫守则的,全家赶出宗族去!” 这话一出,汪氏上下齐齐凌然领命,汪文逸也松了一口气,他最怕就是自家家族给自己拖后腿。 如今自家能够全力配合,他在这周围宣传布置太子的防疫措施就方便多了。 汪文逸匆匆回家和老母见了一面,母子二人再次抱头痛哭,其中心酸就不一一言表了。 处理完家事,汪文逸再次出发,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动身,就有一个汪氏青壮火急火燎的找了上门: “汪机宜,不好了!” 第83章 决断 “出了什么事?” 汪文逸直觉不妙,果然那汪氏青壮焦急的叫道: “汪构家的老幺跑了!” 汪文逸心里一咯噔,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匆匆和老母告别,随着那青壮赶往汪构家中,老远就听到一个泼辣的妇女在干嚎: “不活了,活不成咧,老天爷你瞎了眼哟,什么时候官家还要管百姓的出门了?” “怎么回事?” 老族长已经先于汪文逸一步到达,问出了汪文逸想知道的问题。 这干嚎的妇女是汪构的妻子,也是那个逃跑的汪老幺的老娘,她心虚的别过头去,不敢回答老太公的话,继续没营养的干嚎。 老族长气的想打人,边上的人赶忙给他顺气,顺便把事情解释给他听: “汪构家的老幺,听完太子殿下的防疫守则之后,悄悄回了家,然后没过多久,就和一个外地人一起出了门。” “有人撞见之后,发现那个外地人不对劲,想要阻拦的时候,那两个坏种却联手把人打倒,然后逃之夭夭了。” 老族长气的血脉偾张,哆嗦着指着垂头丧气的汪构和他的婆娘喝令: “给我打,打死这两个该死的东西!” 汪家人面面相觑,明显有些迟疑。 汪构的婆娘更是嚎叫起来,指天骂地的叫嚣: “凭什么?就凭汪麻子当了官吗?当了官就能欺压同族吗?老天爷,你开开眼吧!” 汪文逸见许多族人都露出不忍之色,就连老族长都为难的偷眼来看自己,心知这些人还不知道严重性。 他也不废话,指着自己满脸的麻子问道: “当年游学,不幸遇到天花爆发,你们可记得,当时死了多少人?” 汪家人齐齐变色,没人回答。 汪文逸冷静的声音带着凄凉:“整个陇西死了九万余人,我师徒一行十几人,仅余我一人苟全性命,同时还变成了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你们以为,这防疫是儿戏么?” 汪文逸厉声喝问,汪构老公婆哑了口,只剩下瑟瑟发抖。 汪文逸没有再次逼迫,而是严肃的对老族长说道: “老太公,现在首要之事,是把这两个密切接触者带走,送去平安客栈交由太医诊治,免得祸害了我汪氏全族。” 这事老族长没意见,而且全族人都巴不得如此。 “此外,立即搜寻汪老幺的踪迹,不能让他去祸害别人,否则的话,谁知道他会不会偷偷的躲回汪家庄来?” 汪文逸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老族长立刻派人照做。 汪文逸将汪构老公婆塞进一辆被捂的严严实实的驴车上,亲自押解这两人回平安客栈。 李恪本来还在和陈悦薇一起继续炮制连花清瘟丸,这药材肯定是越多越好,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听到汪文逸带了两个疑似亲密接触者回来,整个平安客栈顿时如临大敌。 李恪心中暗叹,自己的速度够快了,可还是赶不上变化。 他只能临时将客栈后面的柴房清空,将汪构夫妻二人塞进里面去,再由完成任务回来复命的防疫营中人严加看管。 即便是小天花,死亡率也有0.1%-1%,尤其是现在的条件,更让人心慌。 李恪知道事情急迫,可现在也没办法去给那两夫妇诊断,只能先强行给他们用药,希望连花清瘟丸能够遏制这两人的病情。 汪构两口子也吓坏了,看着李恪这些人的架势,这两人还以为自己已经得了绝症,离死不远了,顿时不管不顾的嚎哭起来。 李恪左思右想,还是觉得现在的技术手段恐怕达不到真空,体温计就无从谈起。 不过,当时在京都城,为了给自己的医术增加砝码做出来的听诊器,现在倒是可以派上用场了。 防疫营的那些麻子不用懂医术,只需要按照要求,把六十息内的心跳速度大致估算出来就可以了。 李恪见这一对活宝夫妻的心跳都在正常范围,顿时脸色有些古怪,也不知道是该轻松,还是该哭笑不得。 “这两人没有感染天花!” 所有人听到这个好消息都松了口气,不过现在还不是松懈的时候。 好在汪家庄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汪老幺没跑多远,就在当地的林子被人给抓住了,只不过别人害怕他染了疫病,对待他方式有些粗暴。 当李恪看着被几个人用绳子一圈圈死死缠绕的汪老幺时,这倒霉娃儿已经被折腾的出气多,进气少了。 可惜现在没人同情他,这个白痴把那个外地人当成兄弟,却被人摆了一道,现在那个外地人已经去向成谜,成了一个所有人心中沉甸甸的隐患。 至于汪老幺自己,也像他爹娘那样,被隔离观察起来了。 第84章 妙用麻子营之二 隔离观察制度,是疫病防治的一大创举,早在李恪的前世就被证明过其优异的成效,现在被李恪直接借用过来,就成了他的首创了。 其实也算不上首创,在古代遇到瘟疫发生,朝廷都会直接派出大军将有疫病发生的地方全部围堵起来,只许进不许出,任由里面的人自生自灭。 相对而言,这种隔离更彻底,只是太过冷血残忍,很容易误伤无辜,把很多原本可以救治回来的人也推入深渊之中。 其实这样做,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因为缺少必须的检测手段,根本没办法进行细致而科学的甄别。 再一个就是,疫病都有着极强的传染性,也没有合适的人来做这个甄别工作,更不用提进行必要的治疗。 但是这些在李恪手里,都不是太大的问题,因为他有防疫营! 这些麻子脸体内都已经产生了天花抗体,终生免疫天花病毒,所有和病患以及疑似病例打交道的事情,都可以交给他们去做。 同时,对于这些人的安全防护,李恪也没有放松,谁也无法保证这场小天花之中,会不会夹杂着其他的病毒传播。 所以李恪收购的物资清单里面,除了粮食和药材,最大宗的需求就是棉布和麻布。 在李恪的从医生涯中,前期还用的是普通的棉布口罩和普通的棉布白大褂,这是目前有能力可以做到的,李恪毫不客气就借用了过来。 只是这个时代,服白往往和丧事有关,李恪在这一点上听从了其他人的建议,多了一个步骤,把棉布染成黑色之后,才用来缝制大褂。 倒是白色的口罩,本来就是新鲜玩意,人们更多的猜测这是李恪关照那些麻子脸,让他们挡脸用的,反而更容易接受。 同样的,李恪的这些措施,可以说是和这个时代的人普遍的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看起来更为怪异,既增添了神秘色彩,但更多的,则是让普通百姓对平安客栈敬而远之。 甚至李恪从京都城带出来的随从当中,也有不少人对此心存疑虑,私底下更是牢骚冲天。 李恪发现这些人里面,又是上次那个丢人现眼的校尉跳的最为厉害,他也懒得多说,正好抓住机会,消除内部隐患,直接将这个家伙和其他几个不听话的倒霉蛋全部赶回京都去了。 至于空出来的名额,李恪让王莽从麻子营里面,精心挑选了一批年轻力壮,又在之前的防疫宣传中表现突出的,全部补充进护卫之中。 之前征召汪文逸为机宜文字,提拔鲁恒为防疫营营副,只是让这些麻子们艳羡,毕竟他们一不识文断字,二没有一身武力。 在他们看来,这种提拔似乎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离自己的条件差距不小。 可这次的选拔,却让防疫营里那些麻子们心头火热,因为这样的条件,对他们来说并不是十分离谱,也许下一次自己努努力,也有机会不是? 毕竟太子殿下的护卫,将来可不就是皇帝的亲军护卫么? 这对他们来说,可是登天之梯啊! 防疫营之中的风气越发积极向上,人人都觉得日子更有奔头了。 李恪在前世听说过这么一句话,一个人在缺乏尊重的环境待得时间长了,只要适当的给予点重视,往往能带来十二分的感激。 这句话套用在这些防疫营的麻子们身上,可以说是十分贴切。 他们长期受到整个社会给予的冷漠和厌弃,突然受到太子的额外关照,几乎人人都愿意为李恪卖命。 而他们的表现,也得到了李恪的认可,同时也慢慢的激发了李恪的思维,给他们自己赚来了一个更好的发展方向。 隔离了七日之后,李恪从汪文逸送上来的报告里,断定汪构这一家三口都没有感染这一次的天花病毒。 但是那个外地人始终毫无音讯,汪家庄和秦州府的捕快们都找不到他的任何蛛丝马迹,这足以说明很可能有另外的人收留了他! 通过审问汪老幺,这个蠢货只知道人家出手大方,外号及时雨宋大郎,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全都一无所知。 李恪心里有另外一种更可怕的猜想: “这人到底是什么人,来自哪里?” “这个特殊时期,他到秦州府来干什么?” “他有没有同伙?” “收留他的人是谁?” 一连串的问题,让李恪心中的危机意识越来越重,坐立不安。 他深思熟虑之后,知道越耽搁下去,事情只会越可能变得严重,明知道主动联系那些世家会让自己更被动,李恪也顾不得了: “来人,去给秦州府各大士族之家下帖子,我要请客!” 第85章 何氏家事 不同于上次,李恪这一次的宴请规模很大,秦州府内,九品以上的士家都收到了他的帖子。 不过有多少人会来,李恪自己也没有太大的把握,只是有些事情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实际上,那些士家也都在犹豫,直接拒绝是不敢的,至少明面上不敢,毕竟不是每个士家都有雍州何氏和陇西李氏这样的底蕴和底气的。 所有的士家都把目光投向了陇西李氏和雍州何氏,想要看看这两家怎么应对,然后才好根据这两家的态度做出决断。 就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中,陇西李氏突然传出消息,说是大公子李万钟偶然风寒,不能见风,届时将由府中的管家前往平安客栈赴宴。 没有人是傻子,李万钟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偏在这个时候突然就病了,显然只是一个敷衍太子的借口。 至于让管家去赴宴,更是无稽之谈。 李家虽然是当世七大一品世家之一,可即便是任何一个三品以上的世家邀约,也轮不到李家派一个管家去赴宴。 这都不是轻视,而是赤裸裸的羞辱了。 这消息传出来的第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为之失声,尤其是那些世家的家主和族老们,全都难以理解李万钟为什么要这样做。 与长辈们的困惑不同,世家内部的年轻子弟们则是热血上涌,对于李万钟带头大哥的敬仰更是犹如黄河泛滥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都说慢公卿、傲王侯,可哪个公卿王侯比得上当朝太子? 只能说,李万钟大哥牛波一! 甚至许多世家子弟,激动之下纷纷向自家的长辈建言,应该跟随着李万钟大哥的脚步,一致行动。 其中最激动的,当属何兴枞: “……如今李大哥振臂一呼,我等世家大族,理应群起响应,挟众家汹汹之势,必令李九惊慌失措。大人再以大义责之,李九惊骇无地,唯有黯然避出秦州。” “届时秦州之地,唯我世家有之,即便不如前朝‘王与马,公天下’,亦可以此为据,缓缓图之!万世之基,至此成也,大人……” 这小子兴奋的浑身战栗,满脸潮红,只顾着摇鼓唇舌,全然没看见他老子的脸色已经黑的如同锅底一般难看。 何希平听这混账儿子越说越离谱,终于气的再也忍不住,一巴掌重重的拍在案几上: “砰!” “住口!你这蠢材,中了别人的奸计还不自知,反跑到我这里来卖弄。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没脑子的东西!” 何希平气的不轻,眼中除了愤怒,更多的还是失望。 何兴枞正在兴头上,哪想到会被自家老子泼一头冷水? 他也早就对老家伙的专制和顽固不满了,这一次猛然爆发出来: “为什么不行?如今天时地利人和都在……” “在什么在?” 何希平不客气的打断,张口就骂: “你脑子怎么长的?明明知道何李两家水火不容,你还时时刻刻跟在那李万钟身后,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吗?” 何兴枞还要再争,他老子已经不想给他这个机会了,直接下令道: “你给我滚下去,从今天开始,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院子一步!” 何兴枞嫩白的小脸涨的通红,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最后一甩头,带着哭腔叫道: “我去找奶奶去!” 何希平一口老血险些喷出来,苦涩的摇头叹道: “冤孽啊!这个逆子什么时候才能长点心,哎……” 候在边上的管家刚才不敢插嘴主家之事,这个时候却不妨碍开口劝解: “老爷也不必太过担忧,七少爷有众位兄长庇佑,又和李家未来的家主相善……” “未来家主?哼!” 何希平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不屑的说道: “人人都说李万钟聪慧过人,以老夫所见,不过是个卖弄小聪明的蠢货而已。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坐上李家家主之位?好了,不说这些,你亲自去平安客栈回拜,就说届时老夫将亲自赴宴,还有,礼品照着去年进献陛下的标准,打个八折吧。” 老管家倒吸一口凉气,有些难以置信: “老爷,这……是不是不合适?” 何希平笑的有些奇怪,有讥诮,也有自得: “你照做就是。” 老管家见他主意已定,赶紧下去安排去了。 何希平则揉了揉眉心,主动走到后院松鹤堂,直接把下人们都遣散开去,不等堂上的老太君发作,直接开口问道: “母亲,这逆子今日与我说什么‘王与马’,敢问母亲,这‘王与马’如今都在何处?” 第86章 君子远庖厨 和任何一个大家族一样,雍州何氏的族内阴私不少,最为人所鄙的,大概就要数何希平的老子当年的那些破事了。 时过境迁,很多事都不再引人注目,不过留下的何希平与几个同父异母的兄弟之间,关系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融洽。 甚至何希平能够在秦州“独当一面”,深究起来,未尝不是他那几个好兄弟联手将他发配出雍州祖堂,来了个眼不见心不烦。 所以,如今何希平这一房其实已经和雍州何氏事实上处于分家状态,就连他的亲生母亲也已经跟随这一支来到了秦州。 这位老太太出身不凡,本是范阳卢氏的嫡女,嫁到雍州何氏至今数十年下来,已经是何氏名副其实的老太君了。 她可不只会宠溺纵容幼孙,眼界和智谋一样不缺。 只凭何希平这短短的一句话,老太君就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 “你的意思是,不看好希允他们的计划?” 何希允正是如今雍州何氏的族长,何希平的大哥。 听到这个名字,何希平的脸色明显的阴沉了下来,目光冷冷的扫了何兴枞一眼,冷声喝道: “滚下去,自己去祠堂领家法!” 何兴枞瘦弱的小身板一抖,马上眼泪汪汪的看着老太君,似乎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一样。 老太君本就宠爱这个幼孙,马上将人揽了过去,不悦的说道: “枞儿如今也十六了,该是时候让他预闻正事了。” 何希平心中不喜,可也没有违逆母亲,只能不屑的冷哼一声,干脆不理这个孽障,直接说道正题: “老大他们打的倒是好算盘,还拉拢了五姓七家中的三家,看起来似乎大事已定,其实不然!难道母亲以为,如今的陛下,是‘何不食肉糜’之辈么?” 老太君缓缓点头,若有所思的道: “恐怕其余四家,还有其他的大族,也早就对此不满久已。” “然也!” 何希平眼中精光一闪,脸上带着淡淡的嘲笑: “有些人,自高自大惯了,总以为天下大事尽操于我,实则不过取死之道而已!” 老太君默然半响,何兴枞早就憋的狠了,忍不住开口反驳道: “怎么可能?李大哥说,五姓七家的其余几家也早就对皇家不满了,大家联起手来,扶持另外一个听话的上去不是更好?” “幼稚!” 何希平骂起儿子来毫不客气,脸上满是嫌弃的表情: “我只问你,即便李万钟所说的情况成功了,扶持起来的这个傀儡听谁的?怕是徐无咎那个老贼就要挟天子以令天下了吧?到了那个时候,徐氏乘势而起,还有我雍州何氏什么好处?” 老太君眼中也有些失望,不过为了提点幼孙,还是附和着往下说: “何止如此,恐怕届时徐无咎就要起操莽之心了。” 何兴枞听的目瞪口呆,因为这些背后的阴暗是他在李万钟那里所听不到的。 可是只要脑子没问题,也不难想到这些东西,毕竟世家子弟所学,最基础的就是儒家的经史子集。 稍微对历史有所了解,就不难看到这一点。 何兴枞明明已经想明白了,可年轻人好面子,还是忍不住犟嘴道: “那,那怎么可能,徐伯乾难道不怕遗臭万年么?” 老太君倒是好耐心: “即便徐无咎爱惜羽毛,不做王莽做了魏武,安知徐家后辈没有人想做魏文?” “这……” 何兴枞说不出话来了,一副痴呆样子。 何希平见幼子一副瞠目结舌的样子,心里更是叹息,更多的则是恨铁不成钢一样的恼怒。 他的耐性也耗尽,不高兴的骂道: “好了,滚回去好好读书,再让我知道你蠢的去给人当枪使,我打断你的狗腿。” 何兴枞眼睛发直,失魂落魄的下去了。 老太君深知法不传六耳的精髓,等幼孙下去了,才谨慎的问道: “我儿,你意如何?” 何希平早有腹稿,轻声问道: “母亲可记得,三国之时,诸葛仕三国故事?” “你是说……” “不错!” 静室内安静了下来,良久之后才响起老太君的声音: “你既有定计,就放手去做吧,希允那边,我自会去信。” 何希平心头大定,有了母亲的支持,他就可以放开手脚了。 在陇西李氏放出消息,要以管家代替大公子赴宴之后,仅仅不到两个时辰,一队浩浩荡荡的车队从何氏出发,直奔平安客栈。 紧随着传出来的消息,更是让其他观望的人大为震动: “何氏上下,唯太子殿下马首是瞻!” 第87章 礼尚往来 听到何氏传来的好消息,李恪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虽然他到秦州之后,所有世家里面,唯有何希平与他相处最为恭敬,可即便如此,李恪也对他保有足够的警惕。 再加上前段时间,何希平也玩过托病不出的把戏,让李恪恨的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这才多久的功夫,何氏居然就这样,十分突兀的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突然摆出一副忠臣孤直的面目来,让李恪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不过怀疑归怀疑,姿态还是要摆出来的,李恪也不是刚穿越过来的那个小白了,有些事情在杨文锦等人的点拨下,也进步很快。 这不,何氏的马车还没到,李恪就已经敞开大门,亲自站在门口,准备迎接了。 何希平似乎也早有预料一般,不等马车到门口,就早早的跳下车来,口称死罪,结结实实一个头磕在地面上。 就在刚才,李恪还觉得这样假惺惺的做派有些腻歪。 可当他看到何氏在秦州的领头人,对着他三跪九叩的行大礼之时,心里面也不自禁的大喜过望,赶忙跳下台阶,亲手将人扶起来。 呵呵,真香! 君臣二人就像是早有奸情的一对男女一样,很快就聊的火热,好一副君臣相得的画面! 这何氏不愧是五姓七家之一,光是送礼就有整整几十车的礼物,礼单都是厚厚的一叠,喜的王莽这个老太监都笑的看不见眼睛了。 李恪心里鄙夷王莽这个老奴才没见过世面,一副土包子的样子,实则他自己也早就笑歪了嘴巴。 显然何希平来之前是做足了准备的,送的礼物也多是李恪目前急需的药材,粮食和布匹等等物资。 这些物资来的正是时候,大大缓解了如今李恪入不敷出的窘境。 而且更重要的是,何氏的投靠,在秦州起到了一个极大的表率作用,秦州城内的大小士族闻风而动,几乎就是相差个前后脚的功夫,也都赶到了平安客栈之外。 这些人平时嘴巴上说的厉害,尤其是一些年轻的士族子弟,更是好像完全没把皇家当回事一样。 可真让他们到了李恪面前,一个个都老老实实的唱名拜见,丝毫看不出“天老大,我老二”的牛逼模样。 李恪对这些人,就没有对何氏这么热情了,虽然也是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可也只是正常的做派,既没有免礼平身,更没有亲身相迎。 这让秦州的世家都十分后悔,这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看看得了特赐恩典坐在首席,和太子殿下谈笑风生的何希平,这些世家众人心里都是酸溜溜的。 也有人心怀怨恨,不过恨的是李万钟: “都怪李万钟这个竖子!” “是啊是啊,我早就说过竖子不相预谋!” “哎,有什么办法,人家家大业大,有这个本钱啊。” “我呸,什么玩意,他倒是好,可把咱们害惨了。” …… 世家众人低声议论着,直把矛头指向李万钟,好像他们自己都是被骗的无辜群众似的。 进了客栈之后,何希平左右一番打量,一看到那个硕大的铜鼎,脸上的喜色更甚,一副馋涎欲滴的样子笑道: “唉哟,殿下这火锅实在是妙,老臣吃了一回,这回家之后啊,吃什么都不香,竟是就此生生的病了一场。” “哈哈……” 李恪明知道何希平是在胡扯,既拉近关系,又隐晦的为此前的事情开脱。 他也是豁达之人,根本没心思在这上面纠缠,干脆大手一挥说道: “既然如此,孤再设一宴,好好款待何卿,也让诸位卿家开开眼界。” “多谢殿下!” 何希平的喜悦不是做假,而是真心诚意。 其他的世家众人倒是纳闷了,想不明白这一个粗大笨重的大铜鼎有什么了不起的。 真要说起来,他们这些人哪个不是“钟鸣鼎食之家”? 至于为了区区一口吃的,就这样感恩戴德一样吗? 这何希平枉为人子,这也太谄媚了吧! 许多世家中人心中鄙夷,人也不动声色的远离了几分,似乎像是要和何希平划清界限一样。 李恪没注意到这些,他亲自叮嘱王莽去后院陈悦薇那里,将他精心调配的料包取来,然后又亲自动手,开始调配锅底。 这些世家中人,哪个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什么时候自己动过手啊? 更何况堂堂皇太子,居然喜欢这样的“庖厨之事”,简直是刷新三观啊! 几乎所有的世家中人,全都冷眼旁观起来,甚至有人心中不忿,躲在人群里压着嗓子质问: “孟子曰:‘君子远庖厨’,殿下如此做,实在大失人望!” 第88章 真香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何希平这样,能够把事情看透彻的,所以这些世家君子们当中,有人心怀不满甚至深恶痛绝都不奇怪。 不过,自己好心好意准备宴席,居然还要被这样质问,这些人简直就是不知好歹! 李恪像是好端端的被人丢了一坨大便在头上一样,好心情大坏,脸色也阴沉了下来。 本来那些世家众人就有些不情不愿,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反正事不关己,全都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有些心思浅的人,更是把心中的想法都直接摆在了脸上,要不就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要不就是满脸都是讥笑,显然都很乐意看到李恪这样出丑。 对于这些目光短浅之徒,何希平满心不屑,心里也有些着恼。 现在正是他正式投靠李恪的时候,这些家伙肆无忌惮的让李恪难堪,何尝不是在当面打他的脸呢? 若不是顾忌到日后还要借用这些蠢猪的实力,何希平几乎要当场发飙把那个阴阳怪气的家伙揪出来打死。 权衡一番之后,何希平淡淡的开口了: “自己不学无术,不懂夫子真意,就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了。《孟子·梁惠王上》:‘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亚圣哪一句话说过,君子不能做庖厨之事?” 杨文锦也适时开口,他并不知道是谁在捣乱,但不妨碍他以学霸的身份进行覆盖打击: “当今之世,小人横行,君子辟易。就连君子之德都被人肆意曲解,以至无知小儿,封为圭臬,实在愚不可及,可笑,可悲,可叹!” 那个躲在人群中出言讽刺的人被骂的满脸涨红,其余的世家中人也被杨文锦骂的头上长包,偏偏大家都知道何杨二人说的才是夫子真意,一个个连反驳都没办法反驳,全都憋的十分难受。 李恪见状心中暗爽,脸上的笑意更是怎么都崩不住,甚至还差点笑出声来。 他在医院的时候也参加过大大小小的宴会,领导们的做派也是见识过的,这个时候照猫画虎的,倒也学的有模有样: “两位卿家学识渊博,孤获益良多啊。来来来,且满饮此杯。” 李恪拿出最后一瓶珍藏的白酒,忍住不舍,亲自给何杨二人满上,一股沁人心脾的酒香,顿时飘散开来。 那些世家众人也跟何希平第一次一样,全都直勾勾的盯着李恪手里的酒瓶,不知道多少人被勾起了酒虫。 “咕咚~” 何希平毫不掩饰自己的喜爱,两眼放光一样,端起杯子小心的嘬了一口,满脸都是心满意足的感慨: “好酒啊,真是好酒啊。此酒本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李恪哈哈一笑,好像没看见那些世家中人渴盼的眼神一般,随意的招招手: “来来来,都入座,尝尝这火锅如何。” 何希平见那些世家众人还在磨磨蹭蹭,不屑的冷笑道: “这是殿下得异人传授的秘技,普天之下有幸品尝的人不足一掌之数。如今殿下恩典,你们居然还装腔作势,有本事的,就不要动筷子!” 若是此前何希平如此说,这些士族骄子恐怕会人人都不屑于顾,还会把何希平当成为了跪舔太子而毫无节操的舔狗。 可刚才李恪的那瓶白酒,已经让他们这些人刮目相看,再加上火锅的鲜香四溢,也让他们垂涎欲滴,即便有些脑子一根筋的还在半信半疑,但是大多数人其实都已经信了。 这士族中人就是要脸面,明明已经想吃的不得了了,还要装腔作势。 有个年纪老迈,看样子估计七老八十的老家伙,本来就被勾引的腹中馋虫造反了,听了何希平的话,马上倚老卖老的叫道: “既然是殿下恩典,要你来啰嗦什么?” 老家伙嘴上怼了一句,手脚却快的不像话,马上拿起筷子,夹起自己面前美食,塞进嘴里。 起初这老家伙还在讲究士族风度,细嚼慢咽的,可吃了一口之后,马上就毫无形象的大嚼起来。 更过分的是,这老家伙一边大嚼,一边疯狂的夹起碗里的美食往干瘪的嘴里塞,一边还不停的催促那些仆役: “快点给老夫端上来啊,这一点怎么够吃,快点,我要吃这个牛肉,还有,那个白白的是什么,我也要尝尝……” 世家众人早就按捺不住了,受这个老家伙的影响,也都顾不得什么狗屁风度了,全都像是饿死鬼投胎一样大吃大嚼。 甚至有些人,为了争夺一块牛肉,或者是其他的美食,竟然不顾交情的翻脸,争抢起来。 李恪看着这群疯狂的士族,心中原本还有的那点忐忑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 什么狗屁世家贵族,还不是一样“真香”了? 第89章 表忠心 吃饭的人太多,李恪准备的东西有些少,这些世家众人还没吃尽兴,食材没了。 既是这些世家众人吃的多,也是李恪准备不足。 其实关键还是李恪来秦州之后处处碰壁,就连生活物资的购买都经常受到这些世家大族的暗中抵触,所以真要说起来,也是这些世家中人自作自受。 李恪装模作样的训斥了来禀报的王莽两句,抱着歉意的笑道: “准备不周,实在是汗颜。” 世家众人纵有不满,这个时候也不好意思表示出来,毕竟自己刚才吃了多少,自己也不知道,不过肯定比平时吃的多。 “哎……” 何希平突然叹气起来,让人摸不着头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给李恪难堪呢。 谁知他叹息完就感慨起来: “夫子有言:‘三月不知肉味’,今日始知夫子所言不虚啊!” 不管怎么说,李恪在何希平一而再,再而三的示好和配合之中,感受到了他的诚意。 即便心里还有些疑虑,李恪也知道表面该怎么做。 他站起身来,一副肉疼的样子,将手里的瓶子塞给何希平,不舍的说道: “是我招呼不周,让何卿见笑了,这酒还有半瓶,全部给你吧,且当做是赔礼。” 何希平又惊又喜,刚想拔开酒塞,突然抬起头,警惕的看着一圈伸长脖子往他这边看的世家贵族,马上把塞子死死的塞进,然后宝贝非常的把就凭塞进怀里,大笑着起身向李恪施礼道谢: “殿下厚赐,臣愧受了。” 李恪不以为然一样的摆摆手道: “如今疫病横行,孤腾不出手来,方便的时候,孤再制一批出来就是。” 何希平听到这话,两眼顿时放出光来,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刚才那个厚脸皮的老家伙迫不及待地插嘴进来: “殿下知道如何制这等美酒?我秦州田氏有酒庄数个,乃是远近数州有名的制酒名家。不如……” “不如什么?” 何希平不满的打断这个老家伙,神色不善的说道:“秦州田氏有酒庄,我雍州何氏就没有么?” 他本以为以雍州何氏的名头,怎么都能让这个田氏的老贼忌惮三分。 没曾想田老头不但不怕,反而底气十足的反驳起来: “雍州何氏又怎样?我秦州田氏对皇家向来忠心耿耿,对殿下更是一片丹心,难道不比何氏更有资格酿造这种美酒吗?” 何希平心中讥笑,想骂一句“之前怎么没见田氏对殿下的忠心”,在这种场合总算是有所顾虑,没有撕破脸。 他还没来得及反唇相讥,又有人争先出声了: “秦州田氏对殿下忠心,难道我秦州吴氏就不是吗?殿下,我吴氏对殿下的忠诚,天日可表啊。殿下,这酒……” “对对对,这酒该给我马氏才是。我马氏才是对殿下最忠心的啊!” “放屁,要论对殿下的忠心,谁能比得过我成纪李氏?我成纪李氏和皇家可是同宗同源,这是太祖皇帝都认可的!” …… 李恪对这个时代并不熟悉,看到这些刚才还对自己满怀敌意的士族居然自己争成了一锅粥,心里十分不解,满头都是雾水。 实际上在这个时代,经济发展十分的缓慢,世家大族们虽然家大业大,可越是如此,那开销也就越大。 但是圉于此时的社会发展水平,获利和投资的渠道都十分有限。 最大的投资当然就是土地,可是土地的出产十分有限不说,还要靠天吃饭,不定哪个时候一场天灾人祸,世家大族也照样要亏的吐血。 至于其他的商业渠道,更是早就被瓜分殆尽。 这些来赴宴的人,都是各自家族的族长,平时都被族里的经济状况折腾的要命,此时猛然间看到李恪这种美酒,哪里不知道这是一个不得了的宝贝? 这要是被自己家掌握了的话…… 想到这个,这些世家族长们心里更加火热,越发急切向李恪表起忠心来。 李恪不懂这一点,杨文锦却是明白的。 杨文锦懊恼险些给自己一个嘴巴子,暗骂自己的脑子不够用,居然没想到这个关键点。 不过现在补救也还来得及,杨文锦赶紧小声向李恪说明情况,把这些事情分析给李恪听。 李恪只是不了解情况,又不是傻,有了杨文锦的提醒,马上就醒悟过来了。 他也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之前还苦逼的很,到处去求购各种物资,听王莽说,那些派出去收购的人就差求爷爷告奶奶了。 自己要是早点想透这一点的话,哪还用这么麻烦啊? 李恪心中快速盘算着,该怎么利用这个才能利益最大化,当他无意中看到何希平那张面无表情的老脸时,心里顿时一动。 “有办法了!” 第90章 争抢 诸多世家族长们的争论愈演愈烈,可这不过是表面现象,实际上大家吵闹归吵闹,注意力却从来没离开过李恪。 几乎李恪的一举一动,都能牵动着他们的神经。 当李恪的视线转移到何希平身上的时候,这些人在心底齐齐的“咯噔”一声: “不妙!” 只见李恪起身,再次与何希平满饮一杯,而后情深意切的说道: “孤自来秦州,可谓四面皆敌,唯何卿孤忠耿介,救孤于水火之中。” 何希平心中大喜,知道自己的率先投靠总算有汇报了,忙谦虚的推辞起来: “此乃殿下吉人天相,臣不敢贪天之功。” “唉~” 李恪演的几乎自己都要相信了,一把抓住何希平的手,不容置疑的说道: “是非曲直,孤心中有数。说来惭愧,何卿也知孤如今一无所有,更无一物可赐下,如今只能借花献佛,还请何卿不要嫌弃才是。” 何希平更是喜出望外,那些鼠目寸光之辈都能看出来,太子的好酒是一条金光大道,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但是谦虚的话还是要说的,何希平再次谦辞,如是者三,这才惊喜交加的施礼谢恩: “殿下厚赐,臣铭感五内。” 那些世家族长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羡慕嫉妒恨啊,眼睛都红的要流血了。 别的不说,光秦州田氏掌握的成纪老窖,只不过是秦州当地小有名气的白酒,别说和李恪的美酒相比,就连天下十大名酒中都排不进去。 可即便如此,田氏每年都要从自家的酒庄里赚取数万两白银,可以说田氏能够有如今的地位,这成绩老窖是其中关键。 在座的这些世家族长都是见过世面的,所谓的天下十大名酒几乎人人都喝过。 大家心里也都清楚,这十大名酒也都是人为吹捧出来的,比起其他的酒自然从名气和口感上都能碾压。 可要是对上太子的美酒,恐怕十大名酒加起来都不够比的。 这岂止是美酒? 这是流淌着的银子! 是世家发展壮大的捷径啊! 可是羡慕又如何,嫉妒又如何? 谁让自己慢了一步,让何希平这老贼先人一步,是秦州当地第一个公开投靠太子的世家大族呢? 正当大家都低沉下来,甚至开始琢磨日后怎么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这美酒的酿造方法偷学来的时候,李恪又说话了: “孤这美酒,传自北玄真人。这酿造方法十分复杂,天下间能酿造出来的,唯孤一人而已。” 何希平心知不妙,脸上的喜色也是僵住了,也感到有些莫名其妙——难道太子要食言不成? 其他的世家族长顿时眼前一亮,知道机会来了,全都急切的看着李恪,像极了一群伸长脖子等着喂食的鸭子。 李恪心中暗自得意,笑了笑说道: “这酿造仍有东宫负责,不过嘛,这雍州一地的总经销,则由何卿负责。而且,孤可以保证,回京之前,绝不向第二个人发放其他八州的经销商资格。” 对于这些世家族长们来说,李恪的话听起来有些拗口,可意思他们还是听明白了。 何希平心里的不满瞬间烟消云散,他也知道自己的能力,目前有把握的,也就是雍州一地的经销,去了其他的八州,绝对过不了其他的一品世家那一关。 心情激动之下,何希平再次真心实意的谢恩,君臣二人一派其乐融融的样子。 其他的世家族长都是聪明人,也早就听出李恪话中的隐意,好不容易等李恪和何希平表演完,性急的田氏族长马上就急吼吼的问了起来: “殿下,这雍州总经销归雍州何氏,那雍州下属的郡县经销又归何人?我秦州田氏经营酒业多年,不如这秦州的经销权就交由我田氏如何?” 李恪还没来得及回答,田氏的话马上就被人打断了: “胡说八道,田氏算老几,一个四品下世家,能比得上我马氏么?” “马氏很了不起吗,比我成纪李氏如何?” “家品高又怎么样,酒业一行,有谁能比得上我上邽孙氏的百鸟朝凤酒?” …… 吵起来好啊,吵的越凶越好。 李恪心中越发高兴,笑吟吟的像是看戏一样,任由这些自诩风流倜傥的世家族长们争的面红耳赤。 等大家伙吵的嘴巴都歪了,没人再叫唤的时候,李恪的脸色却慢慢阴沉下来: “怎么不争了?真是了不起啊,孤的东西,还没说要不要赐下去,就急不可耐的自行分配上了。” 世家族长们心里一突,全都涌起一阵悔意,好像还真是这样,大家伙只顾着争执,完全忘记了这东西,还在主人李恪手里呢。 第91章 分派 “这天下万物都是朕的,朕赐给你才是你的,朕不给,你不能抢!” 这是李恪印象中,后世某部晕奶电影里皇帝的台词,虽然他也想说出来装个逼,可心里却知道自己现在还没这个资格。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现在心里暗爽: “让你们这些世家牛逼,之前一个个都傲娇的很,连东西都不卖给我,现在有求我的时候了吧?” 然而,李恪高估了自己的威望,也低估了这些世家族长们的脸皮。 田氏族长似乎没听懂李恪话里的怒气,也可能是听懂了,但是倚老卖老,厚着脸皮嬉笑着说道: “殿下莫要生气,大家伙其实也是想为殿下分忧而已。这种商贾之事,我们世家都是丢给那些下贱的奴仆去做的,如何能够污了殿下的清名呢?” 其他的世家族长暗自后悔自己慢了一步,忙不迭的赶紧附和起来: “是啊是啊,殿下将来是要君临天下的,怎么可以从事商贾贱业呢?还是让我马氏来为殿下分忧吧。” “没错,为殿下效力,我孙氏当仁不让。” “成纪李氏愿为殿下效死,这经销权还是给我们吧,怎么说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 李恪被这些族长们的厚脸皮惊呆了,用后世一句名言来说就是: “吾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他气极反笑,也有着深深的无奈: “也就是说,孤把这分销权给你们,还要承你们的人情了?” 哪怕是脸皮再厚,这些世家族长们也被李恪的话刺的老脸发热,讪讪的说不出话来。 唯有田氏族长脸皮奇厚无比,笑的龇牙咧嘴,还故作大度的一摆手: “这都是我等臣子应尽的本分,殿下无须客气。” 李恪脾气再好,也忍不下去。 他已经看的明白,自己得罪不起的是士族这个群体,光是一个小小的四品世家秦州田氏,他还不放在眼里。 再说了,前世的李恪再怎么没有政治头脑,也知道一个道理: “人不能一味软弱,否则人人都觉得你可欺!” 他早就琢磨着是不是要拿这些世家中的某一个来立威了,前面杀陇西李氏的奴仆也是这个原因。 现在看来,这些世家根本就不把奴仆当回事,杀了就杀了,虽然会觉得丢了面子,可却仍然不把李恪当回事。 就在这一瞬间,李恪狠下心来,冷冷的说道: “既然如此,孤就不麻烦秦州田氏了,这经销权田氏也不用惦记了,交由其他世家就好。” 厚脸皮的田老汉没想到自己装逼过头,引起了李恪的恶感。 当他听到李恪将田氏排除在外的时候,心里一下就火了,可没等他有机会发火,其他世家的人全都纷纷附和起来: “是啊是啊,田氏既然这么勉强,那就算了,这等恩赏还是留给我们的好。” “没错,殿下的东西,还不是殿下说赏给谁,就赏给谁?” “田氏算什么东西,也敢妄自揣度殿下的心思?早点滚一边去吧!” …… 田老头被这些刚才还默契一致的家伙们气了个倒仰,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 可现在没人在意他了,大家伙的注意力全都转移到了李恪的身上,眼巴巴的等着李恪来分派。 李恪心里并没有他表面上那么轻松,他其实也是在赌,赌这些世家不是铁板一块,事实证明他赌对了,这些世家为了利益,既可以联合起来排斥他,自然也可以联合起来排斥一个小小的四品世家。 不过他也知道适可而止,仿佛刚才发火的人不是一样,笑吟吟的应承下来: “这郡县之中,经销权自然是要交给各位的,孤在雍州人地两生,所有的事情都要仰仗各位才是。” 世家族长们忙谦辞起来,仿佛他们真的是李恪的忠臣孝子一般。 李恪等这些家伙表完忠心,这才故作为难的说道: “这样好了,孤对雍州并不熟悉,再则这郡县就这么点,总会有人不满意。不如这样,这总经销给了何卿,不如这分销权也由何卿来分派如何?” 世家族长们面面相觑,开始琢磨着怎么跟何希平拉关系。 何希平更是喜不自胜,心知自己只要抓住这个机会,以后这些雍州的世家还不是慢慢都要倒向自己? 到时候自己手握雍州一地所有世家,怕是雍州何氏宗堂里的那个好大哥,也不得不对自己低头了吧? 何希平越想越开心,没想到李恪又开口了: “为了公平起见吗,这分经销的资格,就用拍卖的形式,由何卿分派给诸位吧。” “拍卖!?” 何希平的所有美好幻想全部被打破,愕然问道: “那是个什么……形式?” 第92章 手腕 “何谓拍卖?” 世家族长们都没听说过这个,自然人人都有这个疑问。 李恪笑着将何希平请到身边来,直接指着他说道: “拍卖由何卿主持,至于何谓拍卖也十分简单,孤曾经在京都拍过一幅《春树秋霜图》。” 这事知道的人不少,这些世家族长们也是有所耳闻的,隐约间已经有些明悟了。 只是对拍卖,有些人欢迎,有些人不乐意。 欢迎的自然是财雄势大的高品士族,不乐意的则是那些实力低微的低品世家。 李恪也不管那么多,直接强硬的压下了所有人想要开口的心思: “拍卖是最公平的手段,否则永远也吵不清楚该如何分派。这拍卖就一个原则,价高者得!” 世家族长们也知道李恪说的是实情,即便有些小世家的不甘心,也违逆不了大势,只能幻想着自我安慰: “兴许大家都不熟悉这个拍卖,我家还有希望呢?” 李恪又交代了何希平一番,然后主动让开,将这拍卖交由何希平来主持。 何希平纵使有些不乐意,却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下来——谁让他是雍州总经销呢? “雍州四郡的美酒经销权,按五年一次拍卖,拍卖底价为一万两,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一千两,唱价三次无人加价则为拍卖成功。” “首先拍卖的是武威郡,底价一万两,有没有人要出价?” 世家族长们全都大眼瞪小眼的,都在希望无人出价,然后自己可以捡便宜,场面上一时间居然冷了下来。 李恪也不难猜到这些人的心思,他也不恼,只是笑着和何希平调侃: “看来要流拍了,如果流拍的话,干脆也交由何卿来经销吧。这一州一郡加起来,每年都要有数十万两的收益了。” 何希平心头一喜,刚要开口谢过,底下马上就有人坐不住了。 “上邽孙氏,出价白银一万一千两。” 有人打破了冷场,其他人自然落后,马上跟着叫起价来: “秦州马氏,出价白银一万两千两。” “成纪李氏,出价白银一万三千两。” “一万五千两!” “一万八千两!” “两万两!” “三万两!” “四万两!” …… 族长们的火气也被激起,价格也跟着声调一样,越来越高,最后这武威郡的经销权,被财雄势大的秦州马氏以五万三千两的高价夺下。 其他的世家也越发着急,接下来酒泉郡、敦煌郡和张掖郡三郡的价格也是节节上涨,分别攀升到了六万六千两,七万五千两和九万两的疯狂价格。 仅仅是四郡的经销权,李恪就收入白银二十八万四千两! 当然了,买下这四郡经销权的世家也不亏,光是在四郡卖酒就足够他们大赚一笔。 再加上四郡下面的府县经销权都由他们掌握,拍卖出去也是一笔收入。 更何况他们这些世家行事绝不会老老实实,李恪不授权其他八州的经销,他们肯定会暗中往其他地方出货。 李恪唯一能控制的,也就是出货量了。 到了这一步,这些世家族长们也都清醒过来,人人心里都是倒吸一口凉气,更是对那些给他们“错误情报”的人破口大骂: “哪个的白痴瞎了眼,居然说太子是庸人一个?” “这样厉害的太子,说他是废物,那说话的人自己是什么?不如废物的垃圾还是狗屎?” “太子这手腕是何等厉害,既赚了大笔的银钱,又掐住了雍州绝大多数大世家的脖子,以后这雍州一地,谁还敢违抗太子?” 每一个人看向太子的目光都十分复杂,可最后却有不得不乖乖的低下他们那骄傲的头颅,心悦诚服的谢恩: “多谢殿下厚赐,我等从今往后,愿为太子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恪心中狂喜,脸色也浮现出兴奋的潮红色。 好在他还记得自己有个神经病一样敏感的便宜老子,这个便宜老子手里握着刀把子,随时可以要了自己的小命,所以李恪也不敢飘,反而赶紧控制住自己的兴奋,努力平静的说道: “此乃父皇的恩典,众卿该向父皇谢恩才是。” 这些世家族长又再次向东行礼,谢过雍帝的大恩,然后就全部围拢在那刚刚拍下四郡经销权的四个世家周围,开始就府县的经销权进行争夺。 心情更复杂的人则是何希平。 他原本以为自己投靠太子是一步好棋,日后反客为主也未必没有机会。 只是见识到李恪迅速把握机会,灵机一动就将雍州一地紧握在手的手腕之后,他突然对自己的决定有了那么一瞬间的怀疑。 但是他更清楚,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雍州何氏也没了回头路。 何希平心头暗叹,只能横下心来,陪着李恪这个太子一条道走到黑了。 第93章 迎刃而解 对于这些弯弯绕绕,其实李恪并不懂那么多。 不过为君上者,也不用事必躬亲,早有那杨文锦看出了何希平心态的变化,主动上前去试探一番,两人打着机锋你来我往,看的李恪津津有味。 虽然李恪有些话还是听的迷糊,但他还是看出来了,在两人话里交锋的时候,杨文锦略胜一筹。 说白了就是杨文锦依仗的是太子的名位,以堂堂之阵,不说无往而不利,最少在何希平有求于李恪的时候,占据上风并不算困难。 再加上李恪既给了实打实的好处,本人又给足了礼遇,让何希平心里即便有些不快,也难以宣之于口,反而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 李恪这边才把何希平安抚好,那边的府县经销权拍卖也已经处理完毕。 今天本地的世家都来了,可雍州治下的府县就只有那么多,以至于一府一县的争夺都十分激烈,甚至雍州最富裕的秦州府,经销权生生被顶到了两万八千两。 秦州府隶属于武威郡,再加上其他府县的拍卖价格,加起来竟然破了七万两,还没开始卖酒就已经赚了一万多两银子,可把拍下武威郡经销权的秦州马氏族长乐坏了。 其他三家拍下另外三郡经销权的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可想想还没开始卖酒,这经销权就已经收回了大量的成本,日后大赚一笔易如反掌。 这么一来,这三家世家也颇为高兴。 其他那些世家也大多抢到了某个府县的经销权,虽然心里后悔自己在四郡经销权拍卖的时候太过保守,可看看秦州马氏和另外三家,都是二品三品的大族,心里慢慢也觉得可以接受。 再想想日后卖酒的大笔收入,一个个的也都变得十分开心起来。 他们高兴了,却并没有发现,自己对于太子李恪,已然不自觉的生出了一丝感激之情。 唯有实力最弱的那几家,想出高价没银子,想争夺又怕保不住,最后只能干瞪眼。 倒是秦州田氏那个厚脸皮的老族长,这个时候鼻子都要气歪了,尤其是秦州田马两家旧怨已深,田老头看着对手春风得意,更是愤恨难消。 可现在他更担心的是马氏就此实力大涨,日后再清算起旧账来,田氏绝对不是对手。 所以哪怕是田老头对太子刚才将田氏孤立起来的做法心怀不忿,这个时候也只能死死的抱紧太子的大腿。 他脸皮是出了名的厚,根本不知道什么叫难为情,只是他倒是想找机会给太子赔礼道歉,可惜根本就没有机会。 这经销权刚一拍卖完,何希平就抢着向李恪表明心迹: “殿下仁厚,只是这一州之地的经销权就已经让臣愧受了,这四郡之地经销权拍卖的银两,臣不敢愧领。” 何希平也想吞下这一大笔银子,可想来想去,还是主动上交的好。 李恪现在正是缺钱的时候,也没矫情,直接笑着说了一声好。 秦州马氏的族长是个五十出头的老者,如今正是他对李恪最感激也最忠心的时候,不用李恪催讨,马氏族长主动开口: “臣马上派人回家,将银子给殿下送来。” 其他三家也不慢,纷纷表示这点银子对他们毫无压力,不用天黑就能给李恪结清。 李恪也知道这些世家世代簪缨,更霸占了无数的资源,区区几万两根本就是毛毛雨。 他如今倒也能心平气和的对待这样的问题,只不过李恪另有其他的想法,等四家的族长说完,李恪才淡淡的笑道: “金银珠宝,饥不能食,寒不能衣,于孤并无甚用处。只是如今陇西疫情有向秦州蔓延的危险,孤欲在秦州建立防线防疫,所缺的是药材,粮食还有人手。” 族长们面面相觑,他们之前只是听人说起,觉得李恪不过是卖弄唇舌,想要借此标榜自己,赚取名声。 可是现在李恪放着三十万两白银不要,只要防疫用的物资,明显是动真格的。 这让这些族长们十分惭愧,说起来李恪防疫第一个保护的就是他们这些家在秦州的士族,偏偏他们自以为是,对李恪诸多误解,简直是不知好歹。 刚刚得了好处的世家族长们又是羞愧又是感激,得了最大好处的马族长抢先用行动表示自己的忠心: “秦州马氏愿出粮一万石,协助殿下建立防疫防线!” 其他的族长们见状,也不甘示弱: “成纪李氏愿捐出店中所有的药材,助殿下一臂之力!” “上邽孙氏愿出人手一千人……” “姑臧刘氏愿出人手八百……” …… 世家族长们个个争先,唯恐落于人后,短短的时间里就已经承诺了天量的粮食药材等物资,派出的人手也超过了五千人。 李恪惊喜交加,他没想到一直困扰自己的麻烦,一下子就迎刃而解了,这样一来,他一直想做却没办法做的事情,就可以提前开始动手了。 第94章 各方反应 当天下午,一列又一列的大车,从秦州各大世家出发,如百川入海一般汇聚到平安客栈,慢慢的将整条街都塞得满满的。 路过的百姓们只从传闻之中听到了一星半点,但并不妨碍他们八卦的热情: “这马氏是不过了吗?这么多粮食,得有上百车了吧?” “你这是瞎么?上百车,一百车能从这里连绵不绝的排出4,5里地?这起码四百辆大车以上!” “嚯,这得多少粮食啊?” “是啊是啊,真是不得了,还有李氏的大车也不少,我听说李氏的药店全都关门了,所有的药材全部都送这里来了。” “这些世家都疯了吗?不是说太子是昏君么,呜……呜呜……” “闭嘴,你想死别连累我们。” …… 不知道有多少人围在平安客栈周围,看着越来越多的大车将这里围的水泄不通。 消息也随着这些人的唇舌,飞快的向秦州各地,甚至是向雍州各地传播。 平民百姓们只是艳羡不已,带着八卦的热情热火朝天的议论,可有些人听到这样的消息,却是反应各异。 陇西李氏的分堂,在秦州府城东南的位置,距离东门并不远,从李家的楼台之上,都能清楚的看到大街上陆陆续续的大车一路不停的驶出城门之外。 看着这些连绵不绝的车队,李万钟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眼中更是带着嗜血的狂怒,从喉咙里传出来的却是野兽一样的咆哮: “他们怎么敢!” “这群目光短浅的鼠辈,为了一瓶破酒就全部倒戈了?” “混账,败类!竟然敢背叛我!” “等秦王殿下登基,你们这些蠢货全都洗干净脖子给我等着!” “看什么看?你们这些废物,还不快去收拾行李,小爷在这秦州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 秦州田氏祖堂之中,田氏的族老们全都汇聚一堂。 田氏厚脸皮的族长名叫田仲明,正是大儒田伯光的亲弟,此时他的脸皮再厚,也架不住其他族老们七嘴八舌的质询,双方少不得再次大吵一架。 大家的脸色都不好看,尤其是田仲明更是一副吃了大便一样的模样。 可他是族长,有些事情还真是必须他出面,哪怕是吃大便也只能是捏着鼻子再吃一顿: “行了,你们也不用演戏,我难道不知道该怎么做么?秦州各家几乎每一家都已经捐了,难道我田氏还能置身事外么?至于李万钟那个小杂种,哼,还轮不到他来威胁老夫!” 族老们也没别的办法,最后只能怏怏着散了。 不久之后,田仲明亲自带队,田氏的马车也满载着粮食布匹药材,以及从家中抽调出来的三百健壮奴仆,浩浩荡荡的直奔平安客栈。 …… 秦州城内以前最奢华最热闹的凤仪楼,如今却是门可罗雀。 李万钟忙着跑路,其余各家的子弟都被自家的长辈按在家中,不许再出来鬼混,这凤仪楼从前一天的客似云来,转眼间就成如今的人去楼空。 凤仪楼内部最深处,一个不起眼的小院之中,有两个人正相对而坐,如果李万钟在此,肯定可以认出来其中一个正是上次与他传递消息的那个小二。 只不过现在这人没有一点小二的谦卑讨好,满脸都是狠戾的怒气: “李万钟这个废物!白白浪费了殿下一番心血……” “好了,现在抱怨有什么用?” 另一人却是那仪态万千的头牌凤玉京,她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不客气的打断了假小二的发泄,不耐烦的说道: “飞鸽传书吧,把这里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知殿下,也好让殿下早有准备。” “也只能如此了!” …… 何氏后院之中,何希平与范老太君相对无言,良久老太君才缓缓开口: “按你说的去做吧,太子殿下果然好手段!” 何希平面有苦色,自嘲的摇摇头: “本想借势而为,哪想到……唉,我早该明白,开弓之后就没有回头箭了,即便我们如何辩白,谁又会相信我们?” 老太君倒没那么多感怀,淡然笑道: “自然无人相信,就算有些人心里相信,也必然会装出一副不相信的嘴脸来啊。” “呵呵!” 何希平反而看开了:“自然如此,一年数十万两白银的收益,谁会愿意相信?” 母子二人已经看的明白,自然不难下决心: “这雍州一地,我何氏受恩最厚,给殿下的回礼,却不能太薄了。” “不错!既然要赌,就把我何氏全族押上去又有何妨?” 片刻之后,一列更为浩大的车队从何氏驶出。 据有心人点算,何氏光献出的粮食就有三万石,健仆三千余,其余各种物资,更是不计其数。 第95章 选址 在此之前,李恪为了防疫的物资愁眉不展,吃饭都没胃口。 哪想到一天之隔,这源源不断的物资就将平安客栈堆了个严严实实,原先那么点小仓库早就塞不进东西了,空房间也被各种物资塞的满满当当。 最后何氏的车队送来的时候,粮食都已经没地方放了。 也幸亏送来的人手多,那些健仆都是各家养熟了的,又听话干活又卖力,这才紧急用送来的木材在平安客栈周围搭了一个临时的棚子,勉强能够遮风挡雨。 更大的麻烦却是这些仆役,各家送来的都是一等一的健仆,可加起来数量已经超过了一万人,如何安置这些人都是一个大麻烦。 都不用说别的,光是吃住两个大难题,就已经让李恪满头大包了。 也幸亏各个世家都识趣,没有任何刁难不说,还主动送来帐篷,这才解了李恪的燃眉之急。 不过,在这过程当中,最让李恪惊喜的是汪文逸的优异表现。 这个满脸麻子的五经博士不但满腹经纶,更曾经跟随恩师游学各地,学识也不仅仅限于儒家经典,竟然还精通行军布阵,兵家之术。 一开始李恪只是苦于手里无人可用,只能赶鸭子上架让汪文逸居中调派,不曾想这人居然安排的井井有条,很多看起来一团乱麻的事情,这位汪机宜往往三言两语就捋清了头绪。 李恪不但松了一口气,更是喜出望外,干脆把自己腹中的设想全部倒了出来: “要建立防疫防线,最关键是要封和控。 封,就是封锁人口流动,免得疫病四处流毒; 控,就是要控制疫情发展,将所有病人集中控制,集中治疗。 所以目前秦州最缺的是,是一所有集中收治能力的医院!” 李恪之前就给大家伙讲过这小天花的种种特征,当其他人还在沉思的时候,汪文逸立刻抓住其中的关键点: “殿下,臣以为这秦州医院当建在秦州以东,眠山渡口处!” 李恪对地形并不了解,心中尚有疑问,杨文锦这段时间却是做足了功课,略加思索就忍不住击掌赞道: “妙啊!眠山渡口锁控秦州往成纪要道,要想离开秦州,就很难避开此地。汪机宜这个地点,既兼顾了远离人群密集区域的要求,又顾及到了交通和封锁,实在是最合适的地点。” 汪文逸笑起来还是有些吓人,不过李恪他们都习惯了,只听他继续补充道: “据臣所知,这眠山渡口虽然不在成纪县,不过却掌握在成纪李氏手中。” 这又是一个优点,毕竟这几天成纪李氏变着法的想和李恪拉关系,就差拿根绳子把自己绑在李恪的大腿上当挂件了。 李恪见自己的左膀右臂都认可这一点,马上就同意了下来: “既然如此,那秦州医院就建在此地。汪卿,你来具体分派;杨卿,你再派人手去陇西,一定要联系上赵无极大将军。” 汪文逸领命之后,立马雷厉风行的直奔眠山渡口,找成纪李氏的人商量建医院的事情去了。 杨文锦却陷入了纠结之中,他已经重金悬赏,连续派出去三波探子,想要找到左骁卫的大军位置。 可是奇怪的是,每次他派出去的人,只要一离开秦州地界就马上消失的无影无踪,别说联系上左骁卫大军了,就连陇西郡的消息都没传回来了半点。 可太子吩咐下来的事情,他还是要必须去办。 再说了,杨文锦也知道,没有大军协助,想要彻底封控住陇西和秦州,几乎是痴心妄想。 就在李恪和杨文锦发愁的时候,秦州田氏却突然找上门来。 李恪本来不打算接见那个厚脸皮的田氏族长,可传来的一句话就让他改变了主意。 田仲明刚进门,还没来得及施礼,就被李恪急声打断: “你说你知道陇西的情况,到底是真是假,若是虚言瞒骗,耽误了大事,秦州田氏可顶不住这滔天大罪。” 田仲明也是没办法了,眼看着马氏如今风生水起,他又怎么甘愿被打压下去? 既然自己失了先机,那就只有学雍州何氏,彻底倒向太子了,田仲明横下心来,说出口的话却是石破天惊: “启禀殿下,这陇西的事情,不但田氏知道,秦州各大世家,知道的人也不少。因为帮助赵无极大将军封锁两地的,就是秦州的世家。” “什么?” 李恪惊的从座位上跳起来,难以置信的反问道: “怎么可能,秦州的世家为什么要封锁两地?还有,赵无极大将军为什么要这样做?” 第96章 诡异的左骁卫 前一个问题十分好理解,李恪问完就知道自己太着急,问了个傻问题。 可后一个问题却让李恪又惊又怒,心底更是涌起一阵寒意,虽然他一直在回避这件事,可当他从田仲明口中亲耳听到的时候,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我与那赵无极无冤无仇,父皇也必要这样大费周折,那么赵无极为什么要伙同他人,想要置我于死地?” 有些事田仲明可以挑明,但是有些事却也不是他敢随便置喙的,他明智的闭上嘴巴。 李恪慢慢缓过神来,心知现在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面前的人也不是适合商议的对象,他好不容易才忍住怒气,勉强说道: “多谢了,若不是田卿点醒,我还一直被蒙在鼓里。既然如此,还请田卿为我介绍一番陇西的情况吧。” 田仲明心底松了一口气,显然李恪也需要有人为他探听消息,他既然做了决定,就不再迟疑,主动为李恪讲解起来: “据我家得来的消息,陇西疫情的确有失控的迹象,而且左骁卫大军没能幸免,甚至有消息说,赵无极大将军也已经染疾病倒不能视事……” 李恪吓了一跳,左骁卫可是如今陇西最强的军事力量,主将出了问题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消息准确吗?那如今左骁卫军中是谁在主事?” 这就有点为难田仲明了,田氏不过是个三品士族,哪里有那个本事在军中安插眼线? 尤其是左骁卫还是雍帝心腹,御前的亲军。 田仲明只好硬着头皮,苦笑摇头: “这就没人知道了,不过,有件事情很蹊跷。按理说左骁卫出了这样的大事,应该飞马直入京都才是,可这么多天过去了,秦州居然没听说过有左骁卫的哨马。” 李恪心里又是一咯噔,整个人都觉得不好了。 他很快就联想到,之前陇西疫情失控的消息也被人封锁了,这背后是谁在主使,也就不难预料了。 “果然不愧是秦王殿下啊,这秦地就经营的如此牢固么?” 李恪心中暗恨,既恨李恢心狠手辣,又恨那些秦州的士族得了好处还不肯讲实话。 不过转念一想,李恪又想通了另一层。 恐怕不是这些世家不想讲,而是既怕自己怪罪,收回他们的经营权,又怕得罪秦王,甚至还有本地的巨无霸——一品世家陇西李氏。 李恪心急如焚,又见田仲明没有更多的消息提供,随意几句话就把他打发了。 他不敢耽误这样的大事,马上就让人将王莽叫来,屏退左右之后,才慎之又慎的问道: “王莽,如果陇西发生大乱,我们有没有办法安全脱身。” 王莽开始还没怎么听明白,李恪小心翼翼的确认一番,没发现有被偷听的风险,才压低声音说道: “我怀疑,左骁卫大将军赵无极有可能想杀我。” 王莽也被吓了一大跳,满脸都是日了哈士奇一样的惊奇,难以置信的问道: “他为何要这样做?” 李恪摇头不知,又加紧问道: “飞奴司那些人不是由你暂领吗,怎么飞奴司都没有收到消息吗?” 王莽刚要摇头,猛然想起一件事情来,顿时毛骨悚然,满身都是寒意: “殿下,恐怕飞奴司也被算计进来了。昨天飞奴司的人告诉我,说是陇西那边的消息突然断了,派去联系的人应该今日午时回返,可是现在都没有他的消息……” “难道说……” 李恪再也坐不住了,浑身上下都因为恐惧而开始战栗。 王莽也是寒毛倒竖,这老太监倒是忠心,二话不说拉着李恪就要跑: “殿下,怕是陇西真的有大变。殿下放心,有我在,定能保护殿下你杀出重围。只要过了河,殿下就安全了。” “真要走?” 李恪有些不舍,他来这个时代之后,就一直过着捉襟见肘的苦日子,现在好不容易从各大世家收到大量的物资。 如果一旦抛下一切逃走,小命倒是有可能安全了,可等于是把所有的一切都全部丢掉了。 不仅仅是这些物资,还有好不容易才在秦州建立的形象。 更关键的是,李恪不知道自己临阵脱逃的话,雍帝会不会暴怒之下,一道圣旨下来让自己上路。 到时候,自己又能往哪里跑呢? 正当李恪难下决断的时候,房门被人从外面敲响,门口传来小包子甜糯的声音: “殿下,外面来了一队人,说是打西边来的飞奴司,有大事要向你禀报。” 李恪和王莽面面相觑,两人都是满头的雾水,这刚还说起飞奴司失联,怎么一转眼又跑来禀报了? 第97章 更加诡异的旨意 出于谨慎起见,李恪没让王莽回避,而是让他护卫在旁,这让让那些一队人进来觐见。 这一队人有五个,王莽一见领头那人就惊疑出声: “单大脑袋,怎么是你?你不是应该在京都享福的么,怎么从西边回来了?” 单大脑袋真名叫单狄,他那个脑袋的确不小,被王莽这样一叫,脸色马上就变得有些黑,险些没忍住要翻个白眼出来: “这事正是我要禀告殿下去的,殿下,这里有一封陛下的旨意,让我等代为传达。” 李恪更加糊涂,他在秦州的事情应该还没传回京都,雍帝这是给他发的哪门子的旨意? 难道说,自己躲的秦州不敢去陇西,因此触怒了他? 李恪心中满是悲愤,木然的从单狄手中接过旨意。 可一展开,李恪就惊呆了,旨意里不但没有责怪他“逡巡不前”的罪过,反而告诫他小心瘟疫,还说什么“若事不可为,可早日回京”。 李恪看完之后没觉得轻松,反而有些毛骨悚然的盯着那五个人,自己也不觉得的往王莽身后缩了缩。 王莽也感觉到了李恪的不对劲,也变得警惕起来,一边戒备一边质问: “有些不对,单大脑袋,你可别想不开,假传圣旨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单狄几人心中也在吐槽着一些不可言明的事情,十分无奈的解释起来: “我等来此之前,老祖宗有言在先,若是殿下有甚疑问,可等明日赵无极大将军到来之后,亲自问他。” 李恪更是吓了一跳,有些不可思议的反问起来: “怎么?赵将军明日会来?不是说他已经卧病在床,无法视事了么?” 单狄不敢乱动,老老实实的回答: “赵将军已经痊愈,只比我们这一队飞骑慢些动身,连夜赶路的话,今日亥时应该可以赶到。” 李恪还是有些狐疑,不敢完全相信,干脆让王莽带着一队得力校尉,全程“陪”着这五个人,吃饭睡觉没有离开半步。 单狄等人也知道自己处于嫌疑之地,倒是坦然受之。 又过了一个时辰,夜色深沉,将将要进入亥时的时候,平安客栈外面传来一阵密集如雷的震动。 这是群马奔驰的动静,有大军过来! 李恪心怀忐忑,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听从王莽的建议逃走,这要是来抓自己的,恐怕已经是上天无梯,入地无门了。 那些世家送给李恪的奴仆也骚动起来,他们可都没见识过大队骑兵的威势,一个个全都惊恐不安的找地方躲了起来。 李恪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如鼓,人也变得越发紧张。 好在外面的雷声很快就停了下来,远远的只剩下一骑由远及近: “左骁卫大将军赵无极,前来参见太子殿下,军民无关人等暂时退避!” …… 这个骑手每喊一遍,声音就要近上许多。 李恪听着有些不爽,悄声对身边的王莽抱怨: “这什么大将军这么大排场的吗?” 王莽一副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瞄了李恪一眼,然后低下头面无表情的说道: “殿下,这是军中惯例,既是表示天家对大将军的恩遇,也是为了防止意外。” 李恪大囧,他根本不知道这个事情,没想到出了个丑。 更过分的是,这老太监虽然低着头,可李恪还是发现他的嘴角不厚道的翘了起来。 好在那一骑速度飞快,只一会就到了门前,李恪马上就看到一个身着明光铠的大汉,双手捧着一支令箭,快步上前跪倒,大声唱礼: “左骁卫大将军赵无极,辕门三里候见。” 李恪已经明白了这是规矩,又听到这个“三里候见”,心里顿时舒服了不少,痛快的应允道: “宣赵将军来见孤吧。” 王莽嘴角一阵抽抽,可有看到有外人在场,还是忍住了没开口。 那身着明光铠的大汉飞快的抬头看了李恪一眼,脸上闪过一丝怒色,但很快又压了下去,低着头敷衍的拱手道: “臣等领旨!” 都不等李恪说话,居然就起身扬长而去。 李恪心里有些不爽,可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只是不知道原因是什么。 王莽翻了白眼,无力吐槽: “也罢,殿下如今也不适合和军中大将太过亲近,如此无礼也说的过去。” 李恪这才知道自己又出丑了,心里尴尬的要命: “那我本来该怎么做来着?” 王莽摇头叹道:“殿下应该先赏赐勇士,这军中唱礼拜见的都是主将的心腹,殿下一不赐赏,二不宽慰,直接让赵将军觐见,怕是如今左骁卫都知道殿下轻慢了赵将军呢。” 李恪心里一阵懊恼,这莫名其妙的就把左骁卫给得罪了,自己本来还打算借助他们的力量呢,这可怎么办才好? 第98章 相看两相厌 既然赵无极还在恪守军中礼仪,李恪也就知道最少他没有反心,更加不用担心会被突然一刀砍去了脑壳。 李恪总算是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只不过他还有些警惕,隐隐有种危险的感觉。 这种感觉在他第一眼看见赵无极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和先前那个唱礼拜见的骑士一样,赵无极也是一身铮亮的明光铠,脚上穿着沉重的铁靴,走起路来发出沉闷的脚步声。 大概是久经沙场的关系,不过四十多岁的赵无极看上去颇为苍老,满脸皱纹,须发尽霜。 当是让李恪印象最深的,还是他那一双锐利如刀锋一般的眼睛,只看了一眼就几乎刺的李恪要别过脸去。 也就是这一眼,李恪马上断定: “这人有问题!对自己绝对毫无善意!” 似乎感受到了李恪的敌意,赵无极面无表情地从李恪拱手行礼,语调也十分冷漠: “臣赵无极拜见太子殿下,请恕臣甲胄在身,不能全礼。” 李恪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王莽,然后才干巴巴的说道: “赵将军免礼。” 赵无极似乎不受影响一般,仍然是那副死人脸: “臣接到陛下圣旨,护送殿下离开雍州,还请殿下早做准备。” 李恪下意识的认为不可能,可联想到之前单狄那几个飞奴司带来的旨意,马上反应过来应该是真的。 可即便如此,李恪心里不但没有高兴,反而十分别扭。 一直以来雍帝对他都是一副残暴的面孔,动不动就发怒,不是斥责就是喝骂,要不就是各种责罚。 这突然间关心起他的安危来,让李恪十分不适应,总感觉自己找了个假的便宜父皇。 赵无极见李恪不吭声,珍而重之的将一副圣旨交给王莽,然后又退了下去,仍然是一副死板的模样。 李恪从王莽手中接过圣旨,再次确认过后,心里突然变得十分复杂,不知不觉间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 “我不能走!” “什么?” 王莽愕然抬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赵无极冷冷的瞄了李恪一眼,平静而淡漠的说道: “臣奉诏,护送殿下回京,还请殿下莫要让臣为难。” 李恪将圣旨还给他,也是一样冷淡的语气: “圣旨里只是说,到了危急时分,允许赵将军先将孤护送回京,可如今形势并未大坏,还有挽救的余地。所以回京的事,就不劳赵将军挂记了。” 李恪见他还要再说,有些不耐的一摆手道: “就这样吧,此事我会上奏向父皇解释的。” 赵无极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他刚到门前,李恪突然灵机一动,不怀好意的笑道: “且慢!赵将军既然身怀父皇重任,还是留一队骑兵给孤护卫的好,也免得将军难以向父皇交代。” 赵无极胸口一滞,一口闷气几乎要吐不出来。 他很想回头一拳打在李恪的脸上,问问他哪里来的这么厚的脸皮,什么好处都想占尽来。 可一想到彼此的身份,赵无极也只能丢下一句“臣领旨”,然后才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开。 李恪占了大便宜,笑的特别开心,他本来还担心封控的力量不足,现在从赵无极手里抢了一队骑兵过来,唯一的短板算是补上了。 虽然因此把赵无极得罪的不轻,可李恪相信自己的判断,反正不是一路人,得罪了也就得罪了。 与其担心得罪了之后赵无极的报复,还不如多想想怎么把秦州的防控做好来。 …… 另外一边,赵无极回到临时搭建的简陋大帐之中,刚才那个唱礼拜见的骑士立马迎了出来,一看到赵无极空着的双手,立马暴跳如雷的破口大骂: “真是岂有此理!这些世家送了他那么多东西,怎么一丝一毫也不见赏?我等为了江山社稷刀口舔血,他却如此凉薄!将军,这算是什么鬼太子?” 赵无极冷哼一声,冷冷的反问: “你欲如何?” 那个骑士一愣,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然后很快接着叫道: “殿下,闹回饷吧,反正也不是第一回了……” “住口!” 赵无极的声音突然爆起,吓了周围的人一跳,然后才听到他那冰冷刺骨的声音: “都不许轻举妄动,惹出事端来,老子第一个砍了你的脑袋去了账。” 这些丘八虽然人人都对李恪新近入账的大笔钱粮垂涎三尺,可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当面违抗主将的命令,只能怏怏的应承下来。 赵无极又说了些军中之事,就把人都打发了。 等军帐之中空无一人了,这才冷哼一声,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嘲弄的说道: “真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这些混账打的什么鬼主意么?” 第99章 如此亲军 直到赵无极第二天起身走了,李恪才从留下来保护他的一千精骑那里得知,赵无极带着军中两千精骑来的,回去的时候就只剩下一千了。 而这剩下的一千骑,心中却没有半点卫扈太子的喜悦,反而人人都满腹怨气,对待其他人来也都格外的蛮横霸道。 短短一个上午,李恪就听说了不下十起骑兵打人的事情。 这让在后世见惯了人民子弟兵的李恪勃然大怒,还对王莽问道: “这是朝廷的大军还是土匪恶霸?” 王莽一看不妙,赶紧拦住了起身欲出门的李恪,有些无奈的问道: “殿下难道不知道吗,朝廷的军队向来就是如此的啊。” 李恪大吃一惊,简直是难以置信。 他原本以为是这些骑兵看不起他这个空壳太子,又或者是昨天自己和赵无极的“矛盾”已经被传开了,这些军中悍卒在发泄不满。 可他一看王莽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又看其他人也都是见怪不怪,心里的怒火像是被扎破的气球一样,一下子就泄了气。 再怎么生气,李恪也不能不面对现实,只是还是十分的不甘心: “难道就任由他们如此胡作非为吗?” 要问武功王莽能说一大堆,可问他这个,王莽自己也没这个见识,只能含糊的安慰李恪: “到时候殿下有了机会,再来整顿,兴许就好起来了。” 李恪满心的憋屈,完全是一筹莫展: “这样的军兵,如何敢使唤他们?万一到时候他们哗变起来,岂不是更要坏了大事?” 李恪身边的这些人里面,也就杨文锦为官时间最长,耳闻目染的多了,自然知道该如何解决: “殿下,这些军兵向来粗鄙不文,只认银钱不认其他,怕是殿下要破费些个。” 李恪越想越恼火,很想拒绝杨文锦这样没骨气的建议。 可他现在也是骑虎难下,不把秦州防线建好,日后少不得要沦为笑柄,将来的前途更加是一片黑暗。 过了好一会,李恪才控制住自己的怒气,整个人变得极为阴沉,面无表情的把任务分派下去: “王莽,你去陈姑娘那里领一万两银子,先把这些人喂饱了再说其他。” 不一会外面就响起震天的欢呼声,王莽也进来报喜: “殿下,大家领了赏银,都十分感激殿下的厚爱,全都发誓愿为殿下赴汤蹈火呢。” 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大喊大叫,李恪也都听在了耳朵里。 只是他心里没有半分喜色,反而满是愤怒: “他们是在为孤赴汤蹈火吗?他们明明是为的银子!” “这还是左骁卫,十六卫中翘楚,御前亲军都是这个德行。” “大雍的其他军队呢?天高皇帝远的,岂不是比这个还要猖狂?” …… 李恪的质问,王莽无从回答,不过老太监隐隐有种感觉,似乎殿下开始变得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得了银子,这些军兵也变得听话了,不但谨守营寨,就连李恪分派给他们的任务也都任劳任怨,一丝不苟的完成。 而李恪有了这支机动部队,也开始放开手脚,他在机宜文字汪文逸和秦州知府霍继忠两人的辅助下,将那一万多健仆分作九队,每队分别在秦州各处要隘上设置路障把守。 这一千精骑则作为战略机动,一旦某处关隘有警,点燃了烽烟,立刻就派出精骑。 既有太子的威严在前,又世家大族们的支持在后,九处关隘建设的十分顺利,短短数天之内就把秦州牢牢掌握住了。 李恪心知这封字算是做好了一半,剩下的就看执行了。 他刚起念头,想去眠山渡口,亲自看看医院的改建情况,突然间听到耳边传来苍凉的牛角号声: “嗡……嗡嗡……” 李恪霍然起身,还没跑到门口,就听见院墙上王莽的声音传来: “殿下,东南方向,烽烟一注!” 李恪刚松一口气,猛然间反应过来: “什么?东南方向?那岂不是眠山渡口方向?” 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其余八处关隘都只有一千余人,唯有眠山渡口那边是两千余人,原因就是那里的秦州医院。 李恪怎么可能还坐的住,根本不顾王莽的劝阻,厉声下令: “召集全体精骑,和我一起去眠山渡口,若是渡口有失,整个秦州防线将变得毫无意义!” 王莽无奈,只能派人去骑兵那边传令,他自己则快速穿戴好衣甲,贴身护在李恪身边。 那些精骑倒是不愧御前亲军的称谓,不过半个时辰就整备完毕。 “出发!” 随着李恪一声令下,一道雷霆铁蹄直奔向东。 第100章 怒不可遏 从秦州城东出发,到岷山渡口也不过四十里地,以这个时代的速度,大概是一天的行军路程。 换了是精骑赶路,却也不过是一个半时辰的脚程。 按照李恪给汪文逸的要求,眠山渡口的秦州医院应该是一个占地三十亩,严格划分为“确诊”,“疑似”,“观察”和“康复”四大区域的大型隔离医院。 由于时间的限制,先期用的只能是帐篷。 可当李恪带着人马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却是满地的狼藉。 到处都是倒塌的帐篷上,火焰猖狂肆意的跳蹿; 随处可见的是受伤到底的仆役,满身满脸都是鲜血,哀嚎痛哭! 更让李恪怒火中烧的是,医院门口的两根立柱,一根沾满了火苗,已经倒塌; 另一根上面绑着一个浑身血迹的人,只凭他那有别于旁人的绿色袍服,李恪就知道那是自己前不久才刚刚亲封的机宜文字汪文逸。 随着李恪的到来,营地里的人哭嚎之声更大了: “殿下,你要给我们做主啊。” “殿下,他们太过分了,完全没把您放在眼里啊。” “就是啊,殿下,我们明明告诉过他们,这是殿下为秦州百姓建的隔离医院,他们却说‘打的就是殿下的人,烧的就是殿下的医院。’” …… 一声声哭诉,声声泣血,李恪心中的怒气节节高涨,两只眼睛更是红彤彤的几欲滴血。 有那眉眼通透的,早早去把汪文逸救了下来,刚扶到李恪身边,汪文逸就羞愧的请罪: “咳咳……殿下,微臣有负所托……咳咳……咳咳……哇……” 他一边咳嗽一边说,可话还没说完,就喷出一大口血来,喷的李恪衣襟上全是血迹。 李恪又是心痛,又是狂怒,赶紧亲自动手给汪文逸把脉诊治。 他都不用猜,就知道如今秦州府内,还敢这么张狂的人是谁。 李恪再也按捺不住,“呛喨”一下拔出自己的宝剑,一直不远处的渡口喝道: “去把那些目无王法的狂徒,都给我抓起来!” “这……” 原本还十分听话的精骑,这个时候却犹豫了,没有一骑听命向前。 李恪所指的地方离此不远,正是眠山渡口所在地。 此时的渡口外围密密麻麻的都是马车,目测不少于四五百辆。 而马车内侧,靠近渡口的地方则是密密麻麻的人群,这些人正忙忙碌碌的,像是一群分工明确的蚂蚁一样,将大大小小的箱笼行李搬到船上去。 就在这些忙碌的人群附近,有一群人却是格格不入。 这些人全都衣着华贵,围着一张硕大的圆桌,正行着酒令在饮酒作乐,畅快的大笑声就连李恪这边都听的清清楚楚。 只凭他们的衣着和地位,都不难看出来,这些人真是秦州府内的世家子弟,只不过是跟随陇西比较紧密,上次没有参加李恪的经销权拍卖会的几个世家。 他们和陇西李氏绑的更紧,不是师生相传,就是世代联姻,自然不可能在李万钟称病的情况下去赴宴。 如今李万钟要离开秦州,他们也知道之前头铁的结果,就是在李恪这里没好果子吃。 眼看着背靠的大山要走了,他们自然也只能举家随行。 这些人倒不是没看到李恪等人的到来,只不过他们横行霸道惯了,滥杀的无辜都不知道有多少,更遑论只是烧了李恪一个医院? 至于那些被打的奴仆,在他们眼里更是连牲畜都不如,根本就没把这当回事。 但是他们不知道,他们已经彻底激怒了李恪。 李恪似乎也预料到了骑兵的迟疑,他的命令只说一遍,也不管这些骑兵的动静,直接驱马向前。 王莽一看这情形就知道不妙,可他是李恪的贴身太监,身家性命都系于李恪一身,只能哀叹一声,拔出刀来,驱动战马快速赶上李恪的头前去。 这些骑兵们面面相觑,眼睁睁的看着李恪两人向前冲锋。 尤其是这些骑兵里面,有人早就不想呆下去了,干脆乘机鼓动起来: “散了吧,大家伙一窝蜂的都回陇西大营去,有大将军护着,谁能拿咱们怎么样?” 其他的骑兵瞬间心动,可没等他们拔转马头,前面的王莽突然惊呼一声: “殿下!你,你怎可伤了自己?” 骑兵们大吃一惊,所有的动作都僵住了,震惊无比的看着李恪一剑砍在自己的左胳膊上,鲜红的血液一下子就飚了出来。 更让这些骑兵胆寒的,还有李恪的冷漠无情的话: “孤临阵负伤,不知道随扈的兵马是什么罪过? 也不知道赵无极能不能保得住自己的官位? 又保不保得住躲在大营里的兵马?” 第101章 冤家路窄 在这些粗鲁蛮霸的骑兵眼中,太子不过是个第一次出宫门的半大娃子,除了出身高贵,并没有什么了不起。 尤其是在他们暗中串联,恶意搞事,逼得太子只能出钱安抚他们之后,“太子懦弱无能”这个评价,无限重合于他们之前得到的“情报”。 在他们心中,从来没有真正看得起过李恪,甚至还悄然在商议,是不是再找个机会,再敲李恪一笔狠的。 只是他们没想到,原本以为今天只是一次普通的出行任务,就看到了一个他们根本不认识的,心狠手辣的太子。 很多人咋咋呼呼,看起来挺凶,其实内心虚的狠,遇到真正的狠人马上就会露出原型。 有些人阴狠歹毒,对他人无所不用其极,可真轮到自己的时候,马上就变成了屎尿横流的废物。 对自己狠,才是真的狠! 就在左骁卫精骑们满脸呆滞的时候,李恪冷笑的声音再次传来: “不知道孤阵没在这眠山渡口,赵无极还保不保得住他自己的狗头,你们这些抗令不遵的脓包,又保不保得住自家九族?” “嘶~” 所有的骑士都倒吸一口凉气,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最后把目光集中到其中一个脸色焦黄的中年汉子身上。 很显然,这个人就是他们这些人的主心骨,也是执掌这一千精骑的正六品昭武校尉郭衍。 这郭衍从军多年,乃是赵无极贴身卫士出身,向来是在军中跋扈惯了的。 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哪怕郭衍恨李恪恨的牙根直痒痒,也只能认命的拔刀在手。 有那不甘心的骑士愤然叫了起来: “校尉,难不成我们还真为了他去得罪那些世家大族不成?” 郭衍没好气的直接骂了回去: “你是猪吗?得罪了世家,将军还能为咱们转圜,真让他死在这里,咱们全家都要陪葬!诛九族的,懂不懂?” 那个家伙被骂的灰头土脸,却也只能忿忿的拔刀出来,一千精骑也随之“呛喨”的拔刀声响彻一片。 李恪没有回头,不过嘴角的浅笑显示他现在的心情不错,就是胳膊上的血让他有些头晕: “嘶,好疼……” 左骁卫的精锐可不是盖的,昭武校尉郭衍一声令下,一千骑在短短几十息的时间内,不但追上了李恪,将他卫扈在中间,还组成了一个尖锐的冲锋箭头,锋芒直指眠山渡口的那些世家中人。 这边的动静这么大,李万钟等人想不注意到都不可能。 原本他们以为这些骑兵是李恪派来调查的,知道了他们的身份,哪怕明知道烧毁医院的事情就是他们干,也拿他们没办法。 因为他们是世家! 可哪曾想这些骑兵一言不发,居然直接发起了冲锋! 刚才还故作潇洒,或者故作不屑,又或者故作轻蔑的世家子弟们,全都吓疯了,一个个丧家的野狗一样抱头乱串。 聪明点的知道往船上跑,蠢一些的脑袋往马车上一钻,手忙脚乱的往马车上爬,就留下个屁股在马车外面拱啊拱的,实在是辣眼睛。 不同于这些世家子弟,他们的长辈要镇定的多,很快这些世家的几个族长就在自家护卫的保护下,依仗地势据险戒备,一边还厉声吆喝起来: “秦州荆氏在此,哪个不要命的敢上来送死?” “姑臧侯氏出行,是谁瞎了眼,敢冒犯我们?” “陇西李氏的大公子回京,不要命了,敢来打搅?” …… 世家的叫嚣声越来越大,左骁卫的骑兵鼓起的那点勇气也在慢慢消失。 李恪心中暗叹,这些骑兵也不笨,自己的打算也被他们看穿了,如今想用自己来裹挟他们已经做不到了。 随着骑兵速度的降低,那些世家中的气焰也越来越嚣张,尤其是骑兵们停在渡口外,与世家中人形成对峙的时候,他们更是猖狂无比,各种污言秽语喷薄而出,让人完全看不出来他们居然是所谓诗礼传家的世家贵族: “哪个裤袋没拴紧,把你们这些鸟人露出来了,还不快点赶紧滚一边去!” “挨千刀的兵痞,吃了豹子胆了吗?惹怒了我们,直接发兵血洗了你们家去!” “哪里来的狗杂种,赶紧跪下给爷爷磕头,否则早晚杀你全家!” …… 昭武校尉郭衍不知不觉已经在骑兵行进间来到了李恪身边,这个时候也有些慌,忙不迭的问起李恪来: “殿下,怎么办,还是赶紧撤出去吧?否则的话,不用您动手,他们就把我们全家都杀光了。” 李恪冷冷的扫了他一眼,嗤笑着说道: “行了,不用装了,玩这种小把戏不丢人么?世家,哼,世家又如何?” 第102章 得理不饶人 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啊? 郭衍没想到一下就被李恪揭破了,难得的老脸一红,他不敢顶嘴,肚子里却在腹诽: “你这口气还真不小,还什么‘世家又如何’,有本事的话,你上啊!” 李恪似乎没发现郭衍的怨念,他看到世家的家帜齐聚一簇,甚至还有意无意的布置出众星捧月状,这中间的“月”,自然就是陇西李氏的家帜了。 一想到这些恶事都是李万钟在背后指使,李恪的火气就压不住,他一指李氏家帜,断然下令道: “王莽,把那面破旗给我射下来!” 王莽二话不说,张弓开箭,一支利箭带着尖锐的呼啸声,“咻”的一声,正正的射在李氏家帜上面。 李恪大笑着赞道:“好样的王莽,好箭法,好一支先声夺人的响箭!” 对面那些世家子弟们根本没想到李恪二话不说就打,尤其是王莽还故意选择的是响箭,更加把这些驴屎蛋子表面光的纨绔们吓的屁滚尿流。 世家中人也是惊呼连连,本来已经略有放松的戒备,也再次紧绷起来。 尤其是李万钟,若不是老管家提醒他,他都没注意到自家的家帜已经被射了下来,一张英俊的脸因为狂怒已经扭曲,显得十分狰狞。 紧接着一阵野兽般的咆哮,响彻渡口: “是谁?刚动我李氏家帜,难道是想与我李氏不死不休么?” 世家中人这才发现来人的目标竟然是李氏家帜,一时间也十分诧异,不过他们倒是开始暗中约束自家子弟,总不能真的就为了李氏就破家相助。 李恪心知这些左骁卫精骑表面粗豪,实则小心思也不少,自家根本没办法独自出击,索性也不顾其他,只在阵中厉声呵斥: “李万钟,陇西李氏要造反吗?” 李万钟听出这是李恪的声音,满腔的怒火兜头遭了一桶凉水。 他再怎么狂妄,也不敢当着当朝太子的面硬接这句话,语气也不自觉的软了些: “殿下怎么会在此?陇西李氏对皇上忠心耿耿,何来造反一说?” 李恪冷笑一声,在郭衍等人的卫扈下,慢慢走到阵前,猛然亮出自己血迹斑斑的左臂,寒声问道: “陇西李氏若不是想造反,为什么要刺杀孤?” “什么?” 李万钟大惊失色,眼中闪过一丝惊恐,整个人更是差点脚一软坐地上去。 他脑子倒没完全糊涂,赶紧分辨开来: “殿下明察,陇西李氏怎么会刺杀殿下?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在凤仪楼的时候,倒是有人时不时的拿话来撩拨他,说什么让他“一不做二不休”的鬼话,他李万钟脑子又没坑,怎么可能去做这样自寻死路的蠢事? 可是李恪胳膊上的伤势不像做假,而且这种大事上,也没办法在伤势上做假。 李万钟看着李恪血淋淋的胳膊,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家里有那个蠢猪利欲熏心,被人收买,然后背着他做下了这等大事! 他并没有发现,那些左骁卫的精骑们瞬间凝固的表情,这些人都知道李恪的伤势是怎么来的,可怎么也没想到上一刻李恪还拿这伤势来威胁他们,下一刻就摇身一变,又开始拿着手臂上的伤势来和世家做文章。 郭衍心里更是大骂那些个在他们面前胡扯什么“太子是个脓包”,“太子胆小如鼠”,“太子懦弱无能”之类鬼话的人。 能对自己狠,又能够对着敌人不择手段,这样的太子会是胆小懦弱的脓包? 郭衍恨不得一巴掌扇死那些误导他的笨蛋! 他再傻也知道李恪是蓄谋已久,早就打算好挖坑来把左骁卫和世家都埋进去了! 事实也证实了郭衍的猜测,李恪表现的十分愤怒,厉声呵斥起来: “这是孤建立的秦州医院,你们明明知道孤在里面,还到处杀人放火,更有人黑衣蒙面,暗中刺杀于我,这事是不是你主使的?” 李万钟一副哔了狗的表情,惊恐的看着满地烟火的秦州医院,心里恨不得把之前鼓动他的那个混蛋撕成两半。 他丝毫没有怀疑李恪的话,因为他们这些世家子弟高贵无比,杀人放火这样的脏事自然是由家中仆役代劳。 李万钟不知不觉间已经是满头冷汗,急赤白脸的解释起来: “殿下息怒,这个,这个事情,一定有什么误会。臣绝对没有半点对殿下不利的心思。” 李恪眼见对手心神意乱,马上就乘势追击: “没有不利于孤的心思,为什么派人刺杀我?” “我没有派人刺杀,我只是……” “只是派人放火?” “这个,这个,这是误会……” “误会什么?你知不知道这医院是为了陇西防瘟,是为了保护秦州乃至天下百姓!” “臣,臣……” 李万钟浑身上下汗出如浆,早已经方寸大乱,再也没了刚才那副指点江山,风流倜傥的姿态。 世家子弟们眼见偶像如此,心中大失所望,更有一人毫不客气的鄙视道: “就这么个破医院,烧了就烧了,怕个鸟。李万钟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第103章 你是怎么知道的? “破医院?” 李恪听到这人满不在乎的话,被气的笑了起来,眼神锐利的盯着他质问道: “你从哪一点看出来这是破医院?” 那人是甘泉吴氏的子弟吴德成,读了几本书就觉得自己学究天人,一向自命不凡。此时受了李恪的怒斥,不但不害怕,反而十分鄙夷的回答: “难道不够破吗,连个正经的房子都没有,全都是破帐篷。主事的还是个麻子,哈哈哈,真是笑死人。” 李恪十分无语,他现在才发现这就是个没脑子的蠢货,难怪敢当面说李万钟的怪话,他不想再这个白痴身上浪费时间,只淡淡的说了一句: “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汪卿曾遭不幸,可才学却胜你这废物百倍;没有房子,全是破帐篷又如何,能收治病患,就足够秦州防疫之用了。” 吴德成被李恪骂成废物,心里十分不忿。 再加上这段时间他一直十分羡慕那些世家子弟吹捧李万钟“傲视太子,世家清流,士族风骨”之类的话,隐隐的竟然有些兴奋起来。 自觉机会来了的吴德成马上摆出一副狂傲的模样,指着李恪哈哈大笑: “哈哈……真真是笑煞我也!你连防疫的药丸都丢了个精光,拿什么来秦州防疫?真以为天下没有人敢当面指斥你,揭破你的底细吗?” 李恪本来都不想理这个白痴了,听到他的话,突然眼中精芒毕露,大喝道: “王莽,把这个行刺孤的贼子给我拿下!” 王莽也早听出不对,得令之后,立刻飞扑而上,行如鬼魅一般掠至吴德成身前,一手捏住这个死胖子的后颈,像是拖着一头死猪一样,悠忽之间就将人擒回阵中。 世家之中,也有好手,见状也是一片骚动,全都打起十分戒备,各个都忌惮无比的看着王莽。 李万钟瞳孔一缩,脸色再变。 他本以为自己有家中高手护持,根本不用害怕李恪,没想到今天先被李恪打压下去气焰,现在又被李恪身边的太监吓的几乎要尿裤子。 他再傻也知道这是宫里顶尖的高手,根本不是他身边的那些虾兵蟹将能够匹敌的,心里顿时一阵阵的后怕。 李万钟被吓的没了声气,一向把他顶在前面的世家族长们心中鄙夷,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另选他人出面。 其他人还能装聋作哑,这甘泉吴氏的族长却只能硬着头皮给自家的蠢货儿子出头: “太子殿下当面栽赃,未免太不把我等世家放在眼中了吧?” “栽赃?” 李恪冷笑出声:“我出京之时遭遇贼匪的事情,怕是成了你们这些人的笑柄!” 吴氏族长满头雾水,不知道李恪现在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其他的世家中人相顾莞尔,似乎在说“算你有点自知之明”。 然而李恪根本不在意这些庸人的看法,突然质问道: “不过被贼匪劫走的是什么东西,我早就控制了消息不曾外传,除了我们和那些劫匪无人知晓,我倒是很好奇,这个贼子是怎么知道,我丢的是防瘟的药丸?” 吴氏族长脸色煞白,在这之前,就连他都不知道这个消息,一时之间也有些慌乱。 在大雍,世家显贵的确是不假,可谁要是和贼匪勾结,又或者是犯了劫杀太子的大罪,也绝对没有任何人敢明目张胆的庇护。 李恪见那吴德成满脸慌乱,一双眼睛不敢和他对视,更不敢开口回答,马上就猜到这人肯定知道些什么。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李恪岂有不乘机作色的道理? “好大胆的贼子!果然是你勾结贼匪刺杀于孤,左骁卫,给我拿下这群乱臣贼子!” 李恪一指那些世家中人,那些人全都慌了。 虽然他们关起门来可以各种鄙视皇家,可面对气势汹汹的精骑时,没人不怕死。 有些胆小的世家子弟更是吓破了胆,这个时候惊恐的大叫起来: “和我无关,我们什么都不知道,这是甘泉吴氏干的,与我们无关啊。” 更多的人听到之后,恍然大悟一样,也都七嘴八舌的开始辩白: “太子殿下明察啊,我家和这贼子不熟的。” “是啊殿下,你可不能冤枉好人啊。” “对对对,殿下拿获贼子固然可喜可贺,可也不能殃及无辜啊。” …… 李恪看到这一片可笑的嘴脸,忍不住低声冷笑一声: “呵呵,这就是世家啊。” 不知道为什么,郭衍感觉似乎太子说这话的时候瞄了他一眼,想起之前自己的腹诽,忍不住老脸一热。 李恪似乎不只是说说而已,他驱马上前,走到那些世家贵介们的面前,带着嘲讽的笑容问道: “你们真的不知情吗?” 第104章 想走? 也不知是不是李恪故意的,他的马头对着的,正好是李万钟的位置。 那些世家中人也都不是什么好人,全都默契的往两边让了一步,恰好就把李万钟给凸显了出来了。 等李万钟发现不对的时候,正好就形成了他和太子李恪两人正对面的情形。 到了这个时候,李万钟躲也没办法躲了,只能硬着头皮低眉顺眼的回答: “殿下明察,臣敢以性命担保,陇西李氏对此事绝不知情。” “哦?” 李恪点点头,似乎是信了,突然又转头问其他世家众人: “那你们呢,你们知道吗?” 那些世家众人刚松了一口气,马上又吓了挑,忙不迭的开始否认: “没有没有,我秦安彭氏绝不知情。” “殿下明鉴,清水陆氏不知此事。” “殿下,我们两当谢氏对此事闻所未闻啊。” …… “哦!”李恪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突然一指已经被众人孤立,慌乱不堪的甘泉吴氏族长,冷冷的说道: “这么说,与贼匪勾结谋刺太子的,就是这甘泉吴氏了?” 吴氏族长大惊失色,这种重罪他怎么敢顶在脑瓜子上面? 可不等他开口,其他的世家争先恐后的开始指认了: “不错,殿下容禀,我家孩儿说过,早前就看见吴德成这贼子行踪诡异!” “对啊,我昨日还说起过这事,前段时间无意间看到吴德成这狗贼鬼鬼祟祟的和一个黑衣人见面。” “那就没错了,太子殿下,和乱贼勾结的,肯定是甘泉吴氏,和我们没关系啊。” …… 吴氏族长一口老血憋在胸口,颤抖着指着这些前不久还和他称兄道弟的世家中人,气的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你,你们……” 李恪眼中闪过一丝讥讽,他见李万钟一直低着头,突然问道: “李万钟,这事你怎么看?” 李万钟头垂的更低了,似乎整个人都在颤抖,可在所有人都沉默下来的寂静中,还是传来了李万钟有气无力的声音: “殿下明鉴,臣以为,吴德成必定知道点什么。” “哈哈哈……” 李恪放声大笑,只觉得浑身上下无比的畅快,这么久以来的憋闷和隐忍都得到了释放。 那些世家中人开始还跟着赔笑,可脸上的笑容怎么都维持不住,越笑越难看,最后全都低着头,老老实实的像是一群鹌鹑。 这些家伙现在是老实了,李恪却没有天真到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老实。 自入秦州以来,这些人明里暗里的给自己找了多少麻烦,如今这样副样子,不过是被自己抓住了痛脚而已。 不过,这些家伙以为光靠装老实就能蒙混过关,那未免太便宜他们了。 李恪又怎么不知道现在正是乘胜追击的时候? 他心里快速盘算一番,一指甘泉吴氏族长喝道: “左骁卫,与我把甘泉吴氏全部捉拿,好生看管,孤要亲自审问,绝不放过一个贼子!” 吴氏族长倒是想反抗,可其他的世家全都装聋作哑视而不见,没了众势,吴氏的其他族人也翻不起浪花来。 再说了,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还在自我安慰,觉得自己并没有参与进刺杀太子的事情里面,自证清白之后,应该不会有事。 李恪见吴氏士族被捆成一圈,又喝令吴氏的奴仆出来。 这些奴仆寄生于吴氏,家中主人都被抓了,他们更没有半点闹事的心思,全都被围成一团。 其余的世家中人赶紧乘机向李恪提出告辞,他们现在可不敢自行离开,要是被李恪定一个畏罪潜逃,那乐子就大了。 “想走?” 李恪眼中闪过一丝嘲讽,转头看向医院的方向。 此时医院营地中的大火已经扑灭,伤者被集中起来等待救治,死者也被抬到一起准备掩埋,这是汪文逸开始收拾善后了。 李恪对这个机宜文字十分满意,专门让人去制了一个担架,将人抬了过来,有些事情,只有汪文逸最清楚。 汪文逸也没有让李恪失望,虽然伤的不轻,可汇报的数据却清晰明了: “……总共被打死一十六人,重伤者一百零三,轻伤者九百六十一……” “……帐篷被尽数焚毁,能修补的不到三十顶……” “粮食……咳咳……” 汪文逸说了一大半,就再次咳嗽起来。 “好了,别说了,汪卿且安心养伤,其余的事情有我。” 李恪让人将汪文逸抬下去治疗,转过脸看着这群开始变得局促不安的世家众人,眼中寒光一闪: “你们把我的医院烧了,杀了我十几人,打伤的更是上千,现在居然拍拍屁股就说想走,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吗?” 第105章 杀人者死 气势这东西很微妙,就像一位老人家说的那样: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就像是这些士族,若是放在以前,别说烧了李恪的医院,说不定喝点小酒上了头,就敢硬顶着李恪的责问直接强行怼回去。 可现在他们被李恪抓住了痛脚,还没有完全脱离嫌疑之地,这要是被李恪强行给他们安上一个从犯的帽子,那才叫冤枉呢。 再说烧医院这个事情,本来就是他们心虚,尤其是李万钟心里更是后悔的要死。 你说要逃走就老老实实坐上船跑路嘛,那么手贱干什么? 现在好了,秦州医院被烧成了一个烂摊子,摆成一排的尸体和那些鲜血淋漓的伤者怎么看怎么觉得刺眼。 李万钟也知道这事他脱不了干系,虽然他也是被人鼓动的,可谁让下令的人是他呢? 既然躲不开,李万钟倒也光棍,麻着胆子出来向李恪请罪: “殿下恕罪,此事是我等做的差了,我等甘愿赔偿殿下的损失。” “赔偿么?” 李恪的声音显得有些轻忽,听起来让人心里发毛: “果然是世家大族,底气十足啊。这烧毁的粮食帐篷你们可以赔,不过这被打死打伤的人,你们怎么赔给我?” “这……” 李万钟已经感觉到了不妙,怎么看太子的眼神都显得十分危险,而且似乎一直在盯着他的脖子看,让李万钟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的感觉没有错,李恪在这个时候的确是动了杀心,只是他知道不经朝廷审问,擅自杀一个一品世家的子弟影响太大,大到他这个太子目前完全兜不住。 李恪只能心中恨恨,不得不放弃这个诱人的想法。 但是就此将此事揭过,将来肯定会让这些世家在面对他的时候更加张狂,李恪心里也极不甘心。 他转念一想,就有了决定: “太祖当年入京都,仿汉高祖旧事,与五姓七家约法三章:‘伤人及盗抵罪,杀人者,死!’” 李万钟面色煞白,吓的不停倒退,眼神惊恐,嘴巴干涩,说起话来声音一直打颤: “不行,你不能杀我,我是五姓七家,我是陇西李氏嫡子,我家里有太祖御赐的免死金牌的……” 李恪本来还能绷得住,面无表情的样子看上去十分骇人。 可是等他听到李万钟说起什么“免死金牌”的时候,眼珠子都差点没瞪出来,完全搞不明白他那个便宜祖宗当年是怎么想的,居然留下这么个烫手玩意。 这不是让他们这些后辈为难么? 李恪本就不打算杀李万钟,这个时候也恰如其分的装出为难的样子,迟疑的问道: “这免死金牌,能免李氏所有子弟的死罪?” “当然可以!” 李万钟抢着回答,心绪也慢慢稳定下来,忙不迭的开口说道: “当年太祖皇帝与五姓七家的家主歃血为盟,其中就包括……” “行了,我知道了!” 李恪一阵无语,似乎明白了当初太祖皇帝这么做的原因,语气也变得有些不耐烦。 可李万钟听在耳中,却是如蒙大赦,刚才他的心肝都要从嘴巴里跳出来一样,实在是太吓人了。 就在他以为此事到此为止的时候,李恪突然又问: “那免死金牌,也能免李氏奴仆吗?” 李万钟顿时张口结舌,这话让他根本没办法接。 说是可以吧,显然是太不把太祖皇帝的免死金牌当回事,传出去恐怕也会让雍帝大怒,说不定就此把免死金牌收回去了。 可要说不可以,岂不是显得他这个大公子太没有担当,更显得李氏太过凉薄了? 李恪见他不说话,也没打算要他的回应,眼中露出一丝嗜血的冷酷: “既然如此,郭校尉,你去将各家手中有沾上我秦州医院人命的杀人凶手全部抓起来,务必不要放走一人。” 郭衍简直是日了狗了,这让他怎么去找人? 这不是为难人么? 李恪不等他开口推脱,冷冷的直接定了性: “把那些虎口有老茧,惯于舞刀弄枪的恶徒全部挑出来,然后让他们自己相互检举揭发,找出一十六个杀人凶手来,其余人等,既往不咎。” 郭衍倒吸一口凉气,十分忌惮的看了李恪一眼,心里瞬间下定决心,以后这个太子他是有多远就绕多远,实在太狠了。 那些原本还想看李恪笑话的世家中人,更是惊的头皮发麻,一个个的心底直冒寒气。 太子这一手不但够狠,还够毒辣,这完全是逼各家依靠的那些凶悍的仆役自己窝里反啊。 而且经此一事之后,这些凶徒谁还肯死心塌地的给世家们卖命啊? 李万钟他们有心想求李恪宽免,可却只看到李恪一个冷冷的眼神,顿时就全都识趣的闭上了嘴巴。 第106章 强行扣押 士族和仆役之间的距离,在这个时代不啻于天壤之别。 就连平时,世家自己的奴仆,也不能轻易出现在主家面前,这也就造成了距离太远,李恪已经在李万钟他们这些士族面前决定了那些奴仆的命运,那些奴仆却还懵懂无知。 等左骁卫的精骑将他们粗暴的从普通奴仆中甄别出来,被驱赶到河边,这些凶徒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李恪远远的看着一群骑兵向是围着一群猪狗一样把那些凶徒围在河边,然后再从那些凶徒里面挑选出一十六个倒霉鬼出来,依次砍掉脑袋。 这过程当中,自然不可能一帆风顺,可每个冒头的凶徒等来的都是兜头一箭,外面包围圈里更凶悍也更冷血残酷的左骁卫精骑,总是能轻易让他们顺从下来。 郭衍已经被李恪骗进了坑里,索性把事情做绝,不但依令砍了十六个人头,还特意让骑士们将人头一个接一个的丢在那些世家众人面前。 可怜这些世代高贵的士族高门,早就在年复一年的歌舞升平花天酒地里湮灭了祖辈的血性,什么时候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 再加上被那腥臭的鲜血味道一冲,几乎人人都手软脚软,当场“哇哇”大吐起来。 这郭衍也还有自己的小心思,他被李恪坑了,可拿太子没办法啊,所以就故意这样做,也有让李恪顺带着出丑的想法。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李恪身为主任医师,这点场面还是顶的住的,毕竟他自己就用手术刀不知道划开过多少人体,见过的器官成百上千,根本一点反应都没有。 起初郭衍还以为李恪是在强撑,可当他看清楚李恪那古井无波一样的眼神之后,心里没来由的直冒寒气: “这,这还是外面风传胆小如鼠的太子?他娘的老子这个年纪的时候,看到人头差点没把苦胆都吐出来,可太子他,居然这么冷漠……” 郭衍心里越来越忐忑,只能期待太子没有看出他的坏心思。 李万钟等世家中人好不容易才恢复过来,见到丝毫不为所动的太子,更是瑟瑟发抖,心中的除了惊恐就是畏惧。 李恪也注意到了这些士族贵介的变化,心里更加鄙夷,若是所谓的士族就只有这么点出息的话,根本不足为惧。 李恪驱马向前,李万钟等人全都下意识的在往后退,显然刚才被李恪吓的不轻。 李恪心中鄙夷,居高临下的用冷漠的目光扫过,他的眼光所及之地,所有的士族贵介都不敢和他对视,全都温顺如绵羊一般低垂着头。 既然他们已经屈服,李恪也不会与他们客气: “损毁的粮食和物资,你们来赔!” “死伤造成的人手短缺,你们来补!” “另外,秦州自即日起实施封控,任何人不经允许,不许离开秦州,也不许离开家门!” 前面的两点还好接受,可第三条就要了这些世家的命了。 他们都已经到了眠山渡口,差一步就能离开秦州府了,李恪的意思显然是让他们就此回家,并且不许随便出门。 这要是传出去,他们这些世家的脸面何在啊? 不过转念一想,似乎今天过后,他们的脸面早就被李恪揭的半点不剩了。 好像,也不是那么难接受哈? 众人的目光习惯性的看向李万钟,因为以往他们都是这样干的,已经习惯性的想看到李万钟起头抗议,然后他们才可以群起而上。 没想到的是,李万钟想了又想,最后居然老老实实的跪了下去: “臣谨遵殿下令旨!” 这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李万钟吗? 所有的世家子弟都要疯了! 偶像啊,就这样破灭了! 所有的世家族长们也要疯了! 挡箭牌啊,以后也没了! 殊不知李万钟心头也在滴血,就在今天之前,他是多么骄傲的士族新星啊,现在居然含曲忍辱的低下了高贵的头颅。 可这一切都是值得的,等以后找到机会,陇西李氏一定要让这个贱种知道得罪五姓七家的后果! 李万钟心头发狠,盘算着日后如何报复李恪,冷不防李恪的声音再次响起,犹如恶魔的低语一样: “孤听说,李卿偶染风寒?正好,孤的医术在京都是出了名的,就连太医院都无人能及。” 虽然李恪说的是实话,可惜不管是李万钟还是其他世家中人,没一个人相信的。 所有人都满是同情的看着李万钟,看着这个满脸惊恐的倒霉蛋,看着那委屈巴巴的小眼神,是那么的可怜,弱小,又无助。 李恪似乎没看见这些,声音仍然冷漠: “这样吧,李卿就作为我秦州医院第一个病患入住吧。怎么,有问题?” 李万钟抬头看了一眼,只觉得满脸笑意的太子是那么的可怕。 他嘴巴喏喏的动了两下,想说个“不”字,却又没那个狗胆,最后只能眼泪汪汪的低下头: “没,没问题,臣,臣多谢殿下……” 第107章 顺势而为 防疫营的招募一直没停,从第一天开始到现在,人数也慢慢的从三百余人,稳步增长到了如今的五百三十人。 李恪听从汪文逸的建议,将这些人十人成什,百人为两,初步建立了建制,然后从中挑选表现积极,又有一定素养的,分别任命为什长和两司马,再由汪文逸总领。 这些人白天忙着宣传,晚上还要学习简单的医学护理,每天都要很晚才能休息。 可这些人却无一人有怨言,因为主讲人是太子李恪,所传授给他们的,也是远超这个时代的科学系统性的现代医学护理制度。 甚至秦州医院被破坏的那天,李恪还亲自动手,给他们演示了十几例清创,包扎以及伤口缝合等等让人匪夷所思的“神技”! 而且到了晚上,一群激动的睡不着觉的麻子脸还在黑暗中议论纷纷,大家都在传,有说太子殿下传授的,是从异人北玄真人处学来的高妙医术; 也有人问,咱们跟随太子殿下学习,日后殿下登基了,我们算不算是天子门生? 所有人心头都是如火一般滚烫,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喜悦光芒。 秦州医院的重建速度也十分快,因为李恪不但把李万钟扣下了,又借口要人给李万钟作伴,把其他几个世家的嫡长子也都强行扣了下来。 李恪都没给他们讨价还价的余地,直接就说了一句: “什么时候医院重建好,什么时候就放人。” 那几个世家都要疯了,好几家几乎都是倾尽全家之力,人手和物资都源源不断的派出来,只用了三天的时间,就将秦州医院恢复到了被烧毁前的模样。 李恪也没有食言,说到做到,二话没说就把人送回去了。 可这些嫡长子们到家之后,又是要封闭门户,又是要囤积粮食,各种折腾下来,差点没把他们家的屋顶都给掀了,各家的族长好悬没气死几个。 原来这三天李恪也没让这些嫡长子们闲着,白天让他们跟着麻子营出去巡逻宣传,晚上跟着一起上课听讲“防疫守则”。 尤其是李恪“特殊关照”,这几天讲的全是历朝历代史书上记载的疫病记载,听的这些贵公子们心惊肉跳的。 再加上李恪讲课从来都是有凭有据,由不得他们不信服,结果就是这几家的防疫守则遵守方面,在整个秦州都名列前茅。 有些人本来还暗中嘲笑,觉得这几家肯定是发了疯了,可没过几天,李恪的防疫营就将警告文书和罚单送上门来,理由就是“违反防疫守则”。 他们倒是想抗议,可想了想还被扣在秦州医院“治疗”的李万钟,所有人都是菊花一紧,然后老老实实的领下警告文书,再老老实实的把罚金上交。 如此一来,短短数天之内,整个秦州的风气肃然一净,全都按照李恪的要求,井然有序的运行着。 本地的情况控制住了,剩下的要点就是路过的旅人。 好在这个时节赶路的人本来就不多,大多数人都呆在家里过年猫冬,就是行商,也都还没开始一年的远行。 最多的反而是朝廷的军兵,有些更是负担着传递紧急军情的快马。 对于这些人,李恪则是严密监控,杜绝密切接触者,所有需要提供服务的驿站和脚店,全部换成防疫营的营丁充任。 这样的结果就是,每一个路过的快马都头顶冒凉气,心里不安的嘀咕: “怎么这秦州人全长麻子了不成?” 于是秦州人全是麻子脸的谣言,居然就这样撒播了出去,以至于今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你要没有满脸的麻子,又自称是秦州人的话,必定要遭到无数人的鄙视。 这些事情就不是如今的李恪所能知道的了,如今他正坐镇在秦州医院里,神情凝重的看着一封紧急军报。 没有迟疑太久,李恪断然决定: “去做准备吧,我希望三天之后,我能和杨太守汪机宜一起动身,前往陇西!” 与座的众人全都大惊失色,纷纷出言劝阻: “殿下不可,如今陇西已经失控,殿下怎么自陷险地?” “是啊,殿下在秦州把控,已经遏制住了向东传播的途径,根本就没必要再去陇西冒险。” “殿下三思,还请殿下为天下百姓,保重贵体。” …… 李恪本不为所动,可没想到汪文逸突然凑近,以极低的声音劝道: “殿下在秦州的作为,已经可为天下标杆,若是再去陇西,岂知不会有人忌讳?” 近处的杨文锦也听清楚了,脸上也满是担忧: “殿下不可不防啊,你在秦州的作为,已经让有些人不满了,尤其是五姓七家,如今朝堂之上,不利于殿下的言论日盛一日,若是……” 李恪原本坚定的心顿时被浇了一桶冰水,他几乎差点忘记了,自己还有一个多疑敏感,凶残成性的便宜父皇了。 “那,陇西之事怎么办?赵无极大将军来信,军中中疫者已经十之一二了!” 第108章 猖狂的骗子 李恪终究没有去陇西,因为京都来了圣旨,严厉禁止他踏入陇西一步。 他不知道雍帝发布旨意的初衷是为什么,只是心里仍然有些遗憾,觉得自己作为这个时代,对疫病的了解是最清楚的,有自己亲自去,肯定能救下更多的人。 不过,朝廷最后也同意李恪的奏报,以陇西太守杨文锦为主,迁东宫机宜文字汪文逸为陇西郡监郡御史。 并,以秦州防疫营四百老兵为骨干,于陇西建立陇西防疫营,一应规章制度,皆依秦州防疫营旧例。 这没有比较,就不知道厉害,杨文锦和汪文逸带着科学系统的防疫制度一入陇西,短短七天之内,就遏制住了陇西郡的疫病恶化程度。 随着陇西医院紧急建立,所有已经确诊的患者都被集中收治,疑似患者被强制隔离,密切接触者也被隔离观察,陇西的疫情迅速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再加上防疫营营丁深入到基层的宣传,依靠现身说法,很快就打破了平民百姓们的疑虑,原本的恐慌情绪也随着疫情的缓解而日渐消散。 李恪如今每天起床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询问来自陇西的军报,看着一个接一个的好消息,他那悬着的心也开始慢慢放下。 不过,也不是每天都有好消息的,有时候也会传来一些坏消息,比如某个世家拒不执行防疫守则,又比如某个封闭的山村不相信官府,以至全村死绝…… 每次看到这些,李恪就十分难受,恨不得长出一对翅膀来,直接飞到陇西去。 随着日子一天天暖和起来,陇西的疫情也在快速的好转,尤其是李恪的连花清瘟丸,送到陇西去之后,在患者康复的过程中,起到了极大的治愈作用。 这让李恪心里十分安慰,觉得自己之前吃了那么多苦,总算没有白费。 这一天,李恪十分惊奇的发现,院子里的那颗桃树上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始鼓起一个个小小的鼓苞。 李恪知道,这是春天来了,新的生命历程开始了,这让他感觉到十分的喜悦。 他的好心情只持续了一个上午,刚吃过午饭,秦州知府衙门来人,说是有一件大事不敢擅专,请求太子殿下亲自前往。 这段时间,李恪也看得分明,霍继忠这个秦州知府除了出身低品世家之外,能力手腕和操守样样拔尖,他已经有心将人收至麾下。 哪想着今天突然来了这么一遭,可见事情一定十分棘手,让他不敢大意。 李恪生怕耽误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只带了王莽和一队护卫,直奔秦州府衙。 刚到府衙,霍继忠早候在门口,这时候也顾不得虚礼,急急上前想李恪禀告。 就在前两日,秦州府衙役在外面抓了个骗子,那骗子自称有医治陇西瘟病的良药,叫价一两银子一颗药丸。 霍继忠本来不甚在意,发了牌票把人抓起来,准备等事情查清了再行处置。 怎料到那人还有同伙,而且用都是军中常备的刀弓! 这几人武艺高强,杀了四个衙役之后,亡命而奔,若不是正好撞见左骁卫的精骑,还真就被他们逃跑了。 而且那些人似乎有恃无恐,不抓了也不害怕,还不停的叫嚣,若是不放了他们,日后有的是人来找麻烦,就是把个区区秦州知府杀了也只是屁大的小事。 李恪下意识的看了王莽一眼,发现他也在微微点头,心知自己猜的不错。 他强忍着怒火问道: “那些人关在哪里?带我去!” 霍继忠不敢怠慢,领着李恪直奔府衙大牢。 刚一进门,里面立马传来一股混合着骚臭味和各种腐烂的霉味,直冲鼻孔,差点没把李恪熏的吐出来。 好不容易才适应了下来,李恪跟着霍继忠一直往里,直到大牢的最深处。 还没到跟前,就听见有人不停的在大喊大叫: “快放了我们,否则老子回头就杀你全家!” “我家主人贵不可言,也是你们这些秦州的蛮子得罪的起的吗?” “瞎了眼的狗东西,想寻死爷爷早晚成全你!” …… 王莽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突然扑上去,一手捏住那个叫嚣的最厉害的人的脖子,扭过来看了一眼。 这些人被抓了之后,衙役们十分忌惮,即便死了几个同袍让他们十分悲愤,可也只能强忍着,根本不敢虐待这些人。 这使得这些人也越发的猖狂,根本没想到会被王莽这么粗暴的对待。 这人大概是猖狂惯了,被王莽弄疼了之后,张嘴就破口大骂: “哪里来的狗杂种,敢这样冒犯爷爷,爷爷回头就让你全家死绝!” 王莽反手就是一记耳光,阴恻恻的笑道: “咱家是无根之人,早就断绝了子孙,等哪一天咱家死了,还真就是全家死绝。不过嘛,这事就不用劳烦你了。” 第109章 死士? 王莽的声音不大,可听在这几个人的耳朵里,却是炸雷一般。 尤其是那个被王莽打了一个巴掌的人,看着近在眼前的这张“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的脸,更是惊的魂飞魄散,几乎是脱口而出: “你你你,你居然是太监?你是东宫的太监?” 王莽阴阴的一笑,神情颇为不屑。 李恪心中怒极,缓步走上前来,寒声问道: “没想到你还挺聪明,既然你猜出了他是东宫的太监,那猜不猜得到我是谁?” 几个刚才还猖狂无比的骗子,这个时候却全都一言不发,牢房里陷入了诡异的静默之中。 李恪见他们几个面面相觑,本来还没怎么放在心上,可很快他就感觉到了不对劲,这几人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突然间全部都猛的一咬牙。 李恪刚要命令王莽阻止,可是已经晚了。 短短数息之后,这些人的身体全都变得脸色青灰,眼珠子爆突,七窍流血,浑身软绵绵的像是挂着条咸鱼一样,死的不能再死了。 竟然全部都是死士! 李恪脸色铁青,恨恨的骂道: “好,好手段,果然不愧是我的好……” 最后两个字已经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了下去,可是脸上的怒色却越来越盛。 衙役们目瞪口呆,全部陷入到难以抵抗的恐惧中,人人都手脚发抖,脸色惨白。 霍继忠心里也是叫苦不迭,他对这些事情敬而远之,躲都来不及,本来这段时间已经和李恪走的够近的了,哪想到今天还主动一脚踩了进来。 就在霍继忠愁眉苦脸的时候,王莽突然开口笑道: “这事有些不方便,霍知府还是主动迴避的好。” 霍继忠如闻仙音,恨不得当场抱着王莽亲他两口,急急忙忙的找了个拙劣的借口,带着秦州府的衙役,屁股着火了一样跑了个精光。 等外人都走光了,王莽主动请缨: “殿下,奴婢想仔细检查一番,或许能从中找到些东西,将来应该用的上。” 李恪缓缓点头,拍拍王莽的肩膀: “好,这事交给你了,务必仔细,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 李恪刚离开秦州府大牢没多久,一个黑衣人从秦州府衙之中跳墙而出,直奔向东,很快就一闪身,拐进了一个小院中。 他刚进门,里面就传来一个急促的声音: “怎么样?那几个混蛋暴露了没有?” 黑衣人摇了摇头,喘着气快速说道: “没有,还好殿下训练的死士好,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院子里的人是个青衣高帽的文士,听到这话马上气急败坏的破口大骂: “狗屁的死士,哪里有死士贪财,把劫来的货物出去卖钱的?” 那个黑衣人明显知道更多,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两人接头本就冒了极大的风险,商议妥了日后的事情安排,就打算分头离开。可没等他们两个动身,门外突然一声巨响传来,两人惊恐的看着硕大的门板轰然倒地。 随着倒塌的门板,还有无数个扑进院子里来的矫健身影,两人一看他们的衣着,异口同声惊恐的大叫: “飞奴司!” 那个黑衣人还不死心,想要翻墙逃走,可刚一冒头,迎面就中了一记狠的,惨叫着从墙头跌了下来。 紧接着墙外如同雄鹰扑兔一样,飞进一个人来,那文士一看清人脸,一颗心直往下沉: “东宫总管太监,王莽?” 王莽有些意外,转头看了一眼,发现是个不认识的人,也不以为意,反倒是笑吟吟的问道: “你认识我?这么说,你是京中来的?嘿嘿,这可真巧了!” “好了,快点办正事!” 李恪在一队校尉的卫扈下,从门口走进来,直接打断了王莽调戏那个文士的游戏。 老太监不敢再啰嗦,马上一脚踢在那个黑衣人脸颊上: “行了,别装死了,咱家刚才就打碎了你满嘴牙,怎么会把自杀机会的留给你?” 黑衣人猛然起身,直扑李恪,想要擒贼擒王。 可他还没走上一步,又像个树桩一样“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你中了我的三阴手,如今十二正经都被阴结,稍一用力,就会浑身刺痛,还是老老实实的交代问题,不要再搞七搞八了。” 黑衣人自知已经陷入死地,反而豁出去了: “嘿嘿,那又怎么样?我对主上的忠心天日可鉴,你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吧!” 李恪冷笑出声,带着一丝揶揄调侃道: “怎么你们这些死士说起话来都是一个模子的?就在刚才还有人说过同样的话呢。” “刚才?” 那个文士脸色大变,难以置信的叫道: “怎么可能……” 第110章 兄弟相残 “没什么不可能的!” 李恪一挥手,那些飞奴司的校尉熟门熟路的将那个黑衣人捆好,为首的审校尉阴笑着从怀里掏出一支毛笔。 黑衣人心里有种不妙的感觉,嘴巴倒还是在硬撑: “我对主上忠心耿耿……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审校尉根本不管黑衣人说什么,直接脱了他的鞋袜,拿着毛笔不停的撩拨着他的脚底板。 那黑衣人表忠心的话只说了一半,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而且那笑声连绵不断,此起彼伏,笑得更是满脸的鼻涕眼泪。 刚开始那文士还没觉得有什么,可才没过多久,他就发现了不对,因为那黑衣人一边笑,一边开始求饶起来: “求求你,别撩了,哈哈……哈哈哈……求求你……哈哈哈……” 如果是一边哭一边求饶,文士也见过不少,并不感到奇怪。 可这一边笑一边求饶的情况,他别说见过了,就连听都没听过。 而且越到后面,黑衣人的笑声就越凄厉,笑声里更带着一股让人绝望的恐惧。 得益于自己曾经的专业,李恪知道人体对于疼痛的忍受能力,比对于搔痒的忍受能力强七倍以上。 个别神经末梢比较丰富的,对搔痒痒的抵抗力几近于零。 眼看着那个黑衣人已经崩溃了,笑不像笑哭不像哭,声音也凄惨的如同鬼哭狼嚎,李恪这才叫停: “行了,让他交代吧。” 审校尉有些意犹未尽,可还是老老实实的停手,劈手一个耳光把精神都笑的有些恍惚的黑衣人打醒: “老实交代,你来秦州是做什么的?” 黑衣人下意识的想顶嘴,可一看到审校尉手里的毛笔,眼底露出极度惊恐的神色,浑身激灵灵的打了个寒战,这才颤声说道: “我,我奉秦王殿下之命,来秦州联络各大世家,让他们联手封锁消息,想把太子殿下诓去陇西……” “住口!” 文士又惊又恐,大声喝止。 他怎么都没想到,那个死士出身的黑衣人,竟然会毫无掩饰的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往外倒。 不过他这一声喊,却让飞奴司的人把注意力转到了他的身上。 审校尉本就没玩够,这个时候也没见太子反对,阴笑着一挥手说道: “这位大人物,应该比较重要,知道的事情应该更多才是。嘿嘿……” 文士吓了一个哆嗦,黑衣人的惨状就在眼前,他可不相信自己比这些死士还能抗。 不过他也有自身的依仗,马上大声呵斥: “放肆,我是东海徐氏徐无尘,你敢动我一根寒毛?” 审校尉脸上的阴笑瞬间凝固,东海徐氏虽然只是五姓七家之末,可也不是他一个小小的飞奴司校尉敢招惹的。 徐无尘刚松了一口气,李恪的声音却恰到好处的传来: “东海徐氏徐无尘,看来你是次辅徐无咎的族兄了。” 徐无尘还以为李恪怕了,傲然说道: “那是我族兄!我在族中排行第……” “行了!” 李恪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自吹自擂,嗤笑着说道: “我对你的排行不感兴趣,不过嘛,到时候我会还一个完完整整的徐无尘给次辅徐先生就是了。” 徐无尘满脸懵逼,不敢相信李恪明知道他是次辅的兄弟,还敢继续动他。 他以为李恪只是拿话哄骗他,可审校尉这些飞奴司里的人已经明白李恪的意思,这“笑刑”完全可以做到不伤一根毫毛,就算徐无尘事后跑回东海徐氏去哭诉,东海徐氏也找不到借口发难。 真要说起来,这徐无尘未免太过脓包了些,飞奴司的人才拿毛笔在他脚底板上搔了几下,这家伙就熬不住,什么都招了。 此人正是秦王李恢派出来主持大局的人,包括联络军中败类,伏击太子车队,诓骗太子入陇西,甚至还包括在陇西下毒,栽赃给西羌夷人。 只不过李恪得了霍继忠的警告,没有去成陇西,让李恢的后续计划破产而已了。 李恪静静的听着徐无尘的交代,脸色越来越难看,心底的怒气更是像火山一样直欲喷发。 不要说他根本就不想要这太子之位,就是他想要,也想不到自己的亲兄长会想要取他的性命。 王莽有些担心的看着李恪,适时挥手让其他人退下。 等到两下无人,只剩他们两人之时,王莽才轻声安慰道: “殿下宅心仁厚,自然想不到这世界上的人心有多恶毒。唉,自古为了那个位置,兄弟相残,父子反目的,不胜枚举。殿下还是想开些吧。” 李恪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神却慢慢变得清亮起来: “王莽,以前孤让你们很失望吧?” 第111章 蜕变 因为出身的问题,原先的李恪在皇宫之中,基本上没享受到任何温情,可以说,李恪就是王莽一手带大的。 虽然李恪封为太子之后变化极大,王莽也只以为是李恪吓破了胆。 只是后来,李恪的变化越来越让人捉摸不定,有些事情诸如医术和北玄真人,李恪可以骗的过别人,根本瞒不过王莽。 也幸亏王莽忠心耿耿,没有别的太多联想,只认准了李恪这个人,下意识的相信李恪的鬼话。 他还真以为李恪真的有了什么奇遇,突然开窍了,否则李恪早就被揭穿了。 老太监心思单纯,有一说一: “说不上失望,只是想着,老奴这条命早就交给了殿下,殿下去哪里,老奴就去哪里。” 他说的轻松,李恪听在耳朵里却觉得沉甸甸的。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恍然发觉,自己的身边已经不知不觉间,聚拢了很多了。 刚烈的美女郎中,呆萌的小包子,无路可走的杨文锦,受尽世间冷眼的汪文逸,还有那规模越来越大的麻子营…… 今日李恪亲耳听到了自己的便宜八哥,为了对付自己,处心积虑,计划周密,真可谓是恨不得杀他而后快。 两人之间已经没有了任何缓和的可能,只要有机会,李恢会不惜一切代价杀死自己。 李恢自持高贵,更加厌恶自己卑贱的出身,即便自己肯将太子之位拱手相让,怕是到时候会死的更惨。 自己身死之后,能不能穿越回去还两说,届时自己身边的这些人呢? 恐怕人人都不得好死吧? 没想到,自己居然已经不知不觉间,完全没有退路了啊! “我也不想这样的啊!我是真的不想当太子啊。” 李恪只觉发自心底的无尽疲惫,可是想想自己这段时间担惊受怕,受尽了世家大族们高高在上的嘴脸,他那隐藏在心底的倔强也爆发出来: “是你们逼我的!” “你们,不要后悔!” 李恪的眼神变得无比坚定,一股从未有过的豪情从灵魂深处滋生: “老子是穿越者,连满天神佛都庇佑的穿越者,老子就不信,还干不过你们这些冢中枯骨!” 王莽欣喜莫名,作为太子身边最熟悉的贴身人,他对李恪的变化最能直观感受,老太监差点眼泪都流出来了: “天可怜见,殿下他终于悟了啊!” 李恪没好气的踹了老太监一脚,嫌弃的说道: “行了,好端端的哭什么,有这功夫,还不如想着怎么应对李恢的明刀暗箭吧!” 王莽眨巴眨巴老眼,两手一摊: “老奴就会一身武功,其他的事情,殿下还是问杨太守和汪机宜他们为好。” 李恪也知道这一点,他也没打算向王莽问计。 两人骑上马回到平安客栈,李恪闻着满屋子的药味,突然灵机一动: “王莽,咱们装病吧。” …… “什么?那个贱种病倒了?哈哈哈,太好了!老天有眼啊!” 秦王府中,李恢的笑声犹如夜枭一样,猖狂而放肆。 吴先生心中有着无数的疑团,忍不住开口提醒道: “殿下,这其中恐怕有诈……” “行了行了!” 这段时间传来的全是坏消息,李恢好不容易开心了一会就被吴先生泼了一头冷水,马上不高兴的打断了吴先生的话,不耐烦的挥手说道: “孤有事外出,吴先生就不用跟着来了。” 李恢说完,不等吴先生回话就出了门,只留下一个忧心忡忡的吴先生在那里叹息不止。 …… 崇政殿中,雍帝的声音带着刻骨的寒意: “那个逆子真的病了?” 陈海平心底也有些疑惑,不过还是照着飞奴司的奏报说道: “应该是真的,飞奴司的人检查过药渣,从中发现了柴胡,当归,白芍,白术,茯苓和生姜……” “这是什么方子?” “逍遥散,出自太平惠民和剂局方,主治疏肝解郁……” “哈哈哈,好啊,真是好啊,果然是朕的好儿子!” 陈海平默不作声,心里却是想起前两日飞奴司送来的奏报,秦王竟然阴谋毒杀太子,却不料被太子堪破。 雍帝眼中寒意更盛,话语也变得冰寒刺骨: “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啊!秦王在哪里?” 陈海平低垂着头,门外却转进来一个看上去极不起眼的老太监: “一个时辰前,秦王出了王府,去了西市的万花楼。” 雍帝一挥手,那个老太监又自动退下,脚步声轻的都听不见,仿佛他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过了一会,雍帝才缓缓出声: “万安兄,当年的誓言,你还没忘吧?” 第112章 太子失宠 若是此时崇政殿中有第三个人的话,怕不是下巴都要掉地上去。 从来一副森冷暴虐形象的雍帝,居然会喊人“万安兄”,即便这个人是天下第五宗师陈海平,也还是会让人觉得无比惊奇。 两人似乎都沉浸在往事之中,良久无言,殿中的气氛也变得微妙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老太监尖细的嗓音终于响起: “如何能忘?陛下活命大恩,老奴永生永世,铭刻于心。” “嘿嘿!当初朕不过是诚王府中最不受宠的孽庶,你也不过是受杖之后在家庙中等死的罪仆。” 雍帝的语气中满是讥讽:“如今你我却共居大内,执掌着大雍朝廷。人生际遇之奇,莫过于此。不过五姓七家,天下士族,怕是一直十分失望吧?” “看来,陛下已经有决断了。” 陈海平的神色有些复杂,雍帝却似乎没看见一般,声音也已经变得一如既往的冷漠: “不错!既然最近世家对太子的弹劾一日多过一日,朕满足他们一次又何妨?拟旨:太子浮浪轻佻,大失人望,即日起闭门思过。” 雍帝说完似乎犹嫌不足,冷笑着有加了一句:“另外再加一句,无旨不得回京!” 旨意还未出京都城西门,消息就已经散播开来。 京都城内外瞬间一片轰动。 世家阀门之中,人人弹冠相庆,为此大开宴席者不知凡几,京都城内的酒楼生意一夜爆火,到处都是通宵达旦,宴饮不休的士族贵介。 秦王府中更是连着放了一夜的烟花,秦王更是大开中门,遍邀京都城内六品以上官员,不管以往如何,都能进府豪饮,来者不拒。 不过也有人对此疑虑重重,次辅徐无咎遣人给秦王传消息,希望他能收敛一些,可惜秦王已经喝的大醉,不但没有听从外公的建议,还强行把传令使者都灌的一塌糊涂。 徐无咎气的在家中大骂,可也仅仅是如此,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不过京都城里的变化还是极大的,从第二天开始,那些世家子弟弹劾太子的奏折明显少了一大半,倒是吹捧其他几个皇子的奏折多了起来。 甚至京都城内,也开始四处流传各位皇子殿下的好话。 这里在说秦王殿下亲仁爱民,隔壁就有人开始夸吴王殿下端重沉静,言必有中。 紧接着就有人说起燕王殿下勇武过人,长习射,发无不中,不愧是陛下的亲兄弟。 门外有人不甘示弱,拼命鼓吹起蜀王殿下好学问,善经学,从儒臣讲论不辍,是皇族诸王之中最为博学者。 …… 与京师的喧嚣不同,李恪接到旨意的时候,因为防疫的封控,消息并没有散播出去,所以市面上仍然是一片安宁。 不过,李恪自己却被吓到了,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将来的命运,一如自己的那些便宜哥哥们: 下狱吞金的李旭,死于乱兵的李泰,惊惧而死的李奇…… 李恪内心惶惶,甚至想悄悄的找来王莽,借着如今掌控秦州的机会逃亡西羌——好死不如赖活着啊! 平安客栈如今已经成了李恪的驻地,消息也难免散播到下面去。 就连防疫营那些麻子脸们,也都开始变得惴惴不安起来,有人还打起了弃职潜逃的主意。 也亏得还有些人脑子清醒,劈头盖脸的把那些动摇了的傻瓜骂醒。 大家这才意识到:他们这些世人眼中的“天谴之人”,除了死抱着太子殿下的大腿,已经无路可去了。 那些各大世家送来的仆役更是人心大乱,到处都是惊慌失措,聚在一起议论不休的人群,做起事情来也没了以前的精气神,甚至连管教起来都没以前那么顺遂了。 李恪也知道这些人里面,必然有哪些世家安排的眼线,再加上消息迟早会扩散开来,索性也没有进行控制。 仅仅几个时辰之后,“太子失宠”的消息就送到了秦州各大世家家主的案头。 整个秦州的气氛都在这一天,开始变得古怪起来。 尽管各大世家表面上还保持着对太子殿下的尊敬,可是私底下的情形,却没人能够说得清楚。 而市面上的百姓则更是糊涂,他们只能隐约听说一些消息: 似乎太子失宠了; 似乎太子地位难保了; 似乎太子性命堪忧了; 似乎…… 原本稳如泰山的秦州防疫局面,也紧跟着就出现了一些波动,陆陆续续的都有好些个混乱的消息送到李恪的案头来。 只不过李恪不为所动,像是不受影响一般在开宴请客,虽然客人只有一个。 第113章 不值? 仅仅一日之隔,李恪就能明显的感受到秦州这些世家对他的态度变化。 最明显的莫过于每日的拜访问安,虽然平时李恪对那些仪式感多过实际意义的敷衍很是反感,可如今世家家主们都纷纷托病不来,却让李恪恍然顿悟: “原来看似无用的问安,也不是毫无意义的。” 难怪很多忠臣之前,会加上“孤忠”两字啊,李恪难免不胜感慨,举杯相邀: “何卿,且满饮此杯!” 与其他世家不同,何希平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每天还是按部就班的来问安,似乎对“太子失宠”的消息丝毫不知一般。 何希平本还带着几分安慰,想着适时劝慰太子几句,却没想到太子丝毫不受影响一般,如此年纪能有如此静气,实属难得。 也因此,何希平对自己的选择更有信心,和太子君臣二人推杯换盏,酒酣耳热,好不快活。 这酒足饭饱,何希平不见太子开口,自己却有些按捺不住了,忍不住试探着问道: “殿下,如今情势似乎有些不妙,这……” 李恪猜到他要说什么,笑着摆摆手打断他的话,毫不在意的笑道: “何卿无须担心,且说说今日这酒有什么不一样。” 何希平闻言知音,马上就反应过来,惊喜的尝了一口酒盏里的美酒,细细品味一番才有些不确定的说道: “似乎,比不上以前那些酒,少了些味道?” “不错,这酒刚酿造出来,的确不如以前那些酒醇厚。” 李恪颔首笑道:“而且这酒越陈,越发醇美甘厚,何卿日后自然知晓。” 何希平有些惊喜莫名,他还以为这么好的美酒,总要耗费些日子才能酿造成功,没想到太子这么快就拿出新品来了。 不过紧接着,他就有些紧张的问道: “殿下难道是在秦州酿造的?这酒的秘方千万不可泄露,否则……” 他话未说尽,李恪已经了然的点头,这些世家什么德行,李恪早已经领教过了,若是秘方泄露了,怕不是马上就会厚颜无耻的大肆生产。 仅仅是争夺市场的话,李恪尚不甚在意,就怕这些世家为了暴利,肆无忌惮的扩大规模,增加产量,到时候耗费的粮食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大雍本就年年战事不休,再加上陇西秦州这些地方今年受疫情影响,粮食减产已经成了必然。 若是再加上这些世家在市场上兴风作浪,囤积居奇,他最担心的就是粮价被世家彻底掌握。 到了那个时候,百姓必然苦不堪言,这些无耻世家肯定会倒打一耙,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李恪头上。 是以在一开始,李恪就在源头上将这些危险扼杀。 他并没有忘乎所以的急功近利,这酒也不过是出了区区五百斤而已。 以雍州的消耗来说,这点酒根本就不够用的,可越是这样,这酒就越发显得珍贵不是? 要是数量太多的话,也就不值钱了,又怎么对得起“北玄真人”的逼王称号呢? 作为雍州一地的总经销,何希平自然要代劳。 他对五百斤的产量也不觉得奇怪,反而十分欢喜的谢过李恪,然后就迫不及待的吩咐何家的奴仆将酒运回家去。 不过何希平自己倒是留了下来,试探着问道: “殿下,如今各家都闭门自守,这经销权还算不算数?” 李恪一想到之前这些世家,为了争夺经销权的时候,人人拍胸口的保证,争做李恪的忠臣,为此几乎要饱拳相向了。 如今不过是一些不确定的风吹草动,这些忠臣孝子们一下就不见了踪影,心里真是觉得无比的讽刺。 想来何希平也是担心这一点,生怕李恪对此怀恨在心,所以才有此一问。 不过李恪又不是热血上头的小年轻,心里早有准备。 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淡淡的笑道: “当年卫鞅徙木立信,所谓何事?” 何希平松了一口气,心底更是欣慰无比,心悦诚服的赞道: “殿下以诚待人,将来必是一代明君。” 李恪笑笑没有接话。 虽然那些世家有出尔反尔之嫌,可目前也并未有进一步的表态。 再加上陇西那边防疫所需物资缺口甚大,世家们交上来的钱粮李恪都已经用了一部分,他自然不会蠢到自己去给自己弄一个“言而无信”帽子扣自己脑袋上。 不仅如此,李恪还摆出一副大度的样子,不以为意的说道: “诸家各有难处,孤岂能强人所难?这酒何卿就按照之前的经销规划,分派下去吧。不过,这钱粮可不能拖欠哟!陇西那边催钱催粮的文书可是一封接一封呢。” 何希平心中难免触动,有些愤然道: “殿下仁德无双,有些人反而倚宠自骄,臣为殿下不值!” 第114章 后备营 且不论何希平这话有几分真心实意,仅他这份表态就让李恪十分受用。 对于其他的世家,李恪已经不会太过在意,因为这段时间的已经足够他看明白,这些所谓的高门大户,不过是些随风摇摆的墙头草而已。 虽然有时候的确会带来麻烦和不便,可草就是草,永远不可能长成参天大树。 再说了,谁的事业是一帆风顺的? 这些世家所能扮演的角色,无非就是自己前进路上的杂草和荆棘罢了。 若是连这些世家都无法应付,日后如何去面对更加穷凶极恶的五姓七家,乃至于已经在心里种下阴影的暴虐雍帝? 如今的李恪已经今非昔比,他很快就把心思放在了目前最重要的事情上。 即便后世的李恪不关心政治,可有些哲理和政治智慧他也没少接触。 之前李恪用不着,如今却深以为然。 没有自己的兵马,平时要仰人鼻息,关键时刻更是要任人宰割。 就像东宫六率一样,完全掌握在雍帝手中,李恪在京都完全不敢越雷池一步,生怕一不小心就步了几位便宜皇兄的后尘。 如今他在秦州,自然不会再像在京都城时那样束手束脚,虽然不知道为何雍帝下旨申斥,并令他无旨不得回京,但这样的结果却是让李恪求之不得。 再加上他之前自砍手臂,强行栽赃到世家头上,也给了他一个绝妙的借口,那就是扩充自己的护卫队伍。 之前建立防疫营,也是一个小小的试探举动,既然雍帝没有任何表示,无论是王莽还是随扈的飞奴司都没有异议,这让李恪的胆子更大了起来。 虽然防疫营的大部已经跟随杨文锦和汪文逸前去陇西防瘟,可“麻子营”的大名已经从秦州府传遍整个雍州,甚至整个西北。 无数平日里受尽冷眼的麻子,像是蚂蚁一样从各个角落中钻出来,他们平时只能绝望的等死,在他人的冷漠中腐烂。 可是李恪的“麻子营”,不但给了他们生的希望,更给了他们出人头地的机会。 仅仅一个月的时间,无数的麻子脸不顾艰难险阻,跋山涉水,冲破重重阻挠,汇聚到秦州东门外的平安客栈,乞求李恪收留。 在观察了几天之后,许多忍饥挨饿的麻子脸已经奄奄一息,李恪终于“不忍心”,长叹一声: “我不杀伯仁,怎可让伯仁因我而死?” 于是,大雍皇家防疫营后备营即时成立! 李恪首先派出六百里加急,将这个消息向雍帝报备,而后以防疫营留守的那一百多人为骨干,迅速搭起一个完整的营伍架构,将那些投奔来的麻子脸们收入营中。 虽然人数有些出乎意料,整个后备营的人数已经超过了一千五百人,但在严整的组织架构之下,再加上那些人也都真心实意的投靠,一切事务还算顺利。 只不过,那些老防疫营的营丁们还是发现了不同。 之前李恪也有给他们上课,不过讲的都是医疗,卫生,防疫,疗伤和护理等等专业的知识。 可后备营的学习计划却比他们翻了一番都不止,不但要学这些已经固定下来的学科,李恪还通过何希平,从雍州何氏家里借了十个读书人来教这些人识文断字。 更夸张的是,每天这些人还要在飞奴司的校尉训整下,进行早晚各两个时辰的“体能训练”! 虽然没有整军备武的操练,可这些老营丁们全都慢慢的明白过来——太子这根本不是在训练防疫营,而是在打着防疫后备营的名义练兵! 每天晚上的“思想教育”科目,更是让这些老营丁们心中有数——谁家的防疫后备营,需要当朝太子每天晚上来监督训话的? 对于这一点,新营丁们隐约感觉有些不对,可老营丁们却各个大喜过望。 他们投靠太子才得了温饱,有了成为一个“人”的觉悟,谁不想更进一步,出人头地? 即便是如今,他们每个人最少都管着一个什,十个人的新营丁,这比以前来说,根本是想都不敢想的好事啊。 那么现在,大家伙跟随太子殿下的脚步,更进一步又何妨? 没听太子殿下每天晚上训话的时候都要着重讲的么? “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咱们这些人,除了多了一脸的麻子,谁比外面那些人差啊? 老营丁里私下议论着,人人心中都是一股火烫的热情,想要更加努力奋进,争取早日进入太子殿下的青眼,早一点加官进爵。 为了早日达成自己的野望,这些老营丁把那些新营丁驱使的嗷嗷叫,拼了命的训练。 防疫后备营就在这样的气氛中,一日旺似一日,很快就有了一个营伍的基本样子。 李恪忍了两个多月,终于满意的笑了,现在,是时候做些事情了。 第115章 杀死鸡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 李恪要做事,方法和目标都很重要,所以他首先抓起防疫后备营——左骁卫的精骑虽然还算顺服,可李恪并不十分信任他们。 尤其是传出“太子失宠”的消息之后,虽然郭衍将那些蠢蠢欲动的家伙打压了下去,可李恪却不会傻到完全相信他们——谁知道里面有没有人在暗中窥伺着,等着把李恪卖一个好价钱呢? 若是之前,李恪多少还有些顾忌,可如今防疫后备营在手,李恪的基本安全有了保障,即便是左骁卫的精骑,也明显收敛老实了许多。 现在李恪已经可以放开一部分手脚了,他很快就选好了目标——甘泉吴氏这只鸡不大不小,正好用来吓一吓那些有些不太听话了的猴子们。 而且这只鸡差不多已经死透了,杀起来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 自从甘泉吴氏的嫡支长子吴德成卷入了“刺杀太子”的逆案之中后,李恪就令飞奴司将吴德成严密看押起来,一刻也没有浪费的加紧讯问。 这个草包其实所知也不多,只不过是个被人利用了的白痴而已。 飞奴司还没怎么使劲,这三两下就把这个废物肚子里知道的那些破事掏了个干干净净。 然而,对于甘泉吴氏来说,最要命的不是立刻抓了吴德成,而是立刻抓了吴德成之后,逐步把整个吴氏牵连了进来。 李恪的做法却没人说半句不对,刺杀太子本就是夷三族的不赦之罪,尤其是李恪引而不发,让整个甘泉吴氏都陷入了混乱之中,一些平时积压下来的内部矛盾彻底爆发出来。 再加上其他世家垂涎甘泉吴氏的千倾良田,也有意无意的在后面推波助澜,大家似乎极有默契一般,一步步把整个吴氏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就在李恪紧锣密鼓的整训防疫后备营的这一个多月时间里,甘泉吴氏的田产,宅院和商铺全都被其他世家吞了个干净。 不过李恪还在等,等一个至关重要的消息。 事实上李恪并没有等太久,就在李恪将“抓获刺杀太子的逆贼”这个消息传奏报京都城之后,不到十天时间,京都城就传来消息: “马匪一阵风,常年盘踞在岐山附近,勾结甘泉吴氏子弟铤而走险,图谋刺杀太子,已经被朝廷派遣的金吾卫和雍州刺史府联合剿灭。” 李恪看着这张擦屁股都嫌硬的文书,眼中闪过一丝讥讽,而后却冷漠的直接下令: “甘泉吴氏,刺杀太子,当夷三族!族中男丁一律斩首,女子发往京都教坊司!” 原本的老防疫营中,有一文一武两名正副营长,自从汪文逸迁为陇西郡监郡御史,去往陇西防疫之后,老防疫营就由大个子恶汉鲁恒掌握。 后来防疫营扩编为后备营,也是由鲁恒为营长。 这个家伙看起来凶恶,听到李恪的命令,却是吓了一跳,心里的惊疑让他有些迟疑。 李恪顿时大为不满,厉声呵斥道: “还不快去?” 鲁恒心里一抖,终于明白太子不止是他们的救星,更是他们的主人。 其他人却没有鲁恒这么多的顾虑,尤其是明显感觉到了后备营压力的郭衍,这个时候赶紧抓住机会,大声应命道: “末将尊令!” 说完他也不得鲁恒反应过来,急吼吼的抢过李恪发下的令旨,大踏步冲出门去。 很快,如雷的马蹄声响起,直奔甘泉县而去。 鲁恒有些愕然,又有些惭愧,更让他恐惧的是李恪的态度,虽然李恪只丢给他一句话就进了后院: “孤对你很失望!” 鲁恒心中也开始后悔,更让他难受的是,回到后备营的时候,所有的老营丁几乎都炸了: “营长,你是不是傻?那些是刺杀殿下的乱臣贼子,你居然会心软?” “气死我了,这甘泉吴氏作恶多端,你老鲁脑子进水了吗?” “狗日的左骁卫,怕是抢了这差事去的话,免不得要大肆搜刮一番,这得是多少油水啊?” …… 新营丁们也都十分不悦,只不过慑于鲁恒的营长身份,不敢宣之于口罢了。 鲁恒自己也后悔的肠子都青了,生怕被太子殿下就此厌弃了。 就在他患得患失的时候,某些有心人早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何希平找来的教书先生,多少何氏家族当中的偏房分支里,文不成武不就的,想要正常出仕,可谓是千难万难。 如今能够混进太子殿下最看重的后备营中,这些家伙里面,早就有人蠢蠢欲动了。 平时他们找不到机会在李恪面前表现,这鲁恒却是老天爷送给他们的天赐良机啊! 第116章 人心 当天晚上,李恪正在房中看书,冷不丁小包子进来禀告,说是鲁恒求见。 这傻大个平日里给人的印象,就是个没有心机的耿直憨憨,怎么今日也会做出私下求见的事情来? 不过李恪对鲁恒的印象一直不错,便没有多犹豫,按捺住心中的疑惑,直接就让人宣他进来。 这一见就更让李恪奇怪了,这家伙居然不是自己一个人,还带着一个身形俊秀的文士,李恪对此人也有些印象,正是何氏派来协助李恪教导后备营的十个读书人之一,名字似乎是叫何棚。 虽然这何棚努力绷着脸,可李恪还是从他眼中看出了那跃跃欲试的兴奋,再看鲁恒似乎也在不停的拿眼去瞄何棚,李恪就把事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了。 人的需要由生理的需要、安全的需要、归属与爱的需要、尊重的需要、自我实现的需要五个等级构成。 所以对于有野心,或者说有抱负的人,李恪并不讨厌,他反倒是很有兴趣,想要看看雍州何氏这样的大家族培养出来的读书人到底有什么样的成色。 李恪端坐不动,待两人先后行礼了,也没如以往那样免礼平身,而是装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语气也冷冰冰的: “鲁恒,你可知错?” 鲁恒其实心里已经在后悔了,暗自懊恼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的被这个读书人给骗了呢? 再被李恪这样一喝,鲁恒头上的冷汗都出来了,战战兢兢拜倒下去,诚惶诚恐的求饶: “小人知错了,求殿下开恩,饶小人一命。” 李恪有些纳闷,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要他的命了? 不过他转头就看见何棚目光闪烁,哪里还不知道是这个家伙干的好事? 欲说动他人,必先以大言欺人,这似乎是文人书生们的拿手好戏了。 只是,如果这何棚只有这点能耐的话,李恪却是要失望了,他原本还以为,这人既然敢冒险通过鲁恒来求见,多少会有点本事呢。 何棚似乎也没想到鲁恒居然这么无用,自己事先教他的话一句都没记住,心里暗骂这人真是废物一个。 不过这样也好,如果鲁恒太聪明的话,又怎么会有他的可乘之机呢? 太子殿下身边尽是些这样的庸人莽夫,正是我辈文人雅士大显身手的良机啊! 何棚越想越激动,再也按捺不住心底的野望,什么计划也都抛开不管,直接插言打断道: “鲁营长虽然有罪,却是投奔殿下于寒微之时,殿下切不可太过苛责,以免冷了天下有识之士的热血啊。” 李恪听的心中一阵腻歪,这人说话似乎听起来是在给鲁恒求情,可实际上却未免太过自以为是了。 他已经对此人不抱什么希望了,也就懒得给他留面子,毫不客气的反问道: “孤什么时候说过要治鲁恒的罪了?再说,鲁恒只不过办事犹豫,有些妇人之仁而已,何罪之有?” 何棚满肚子的漂亮话被噎了回去,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憋的十分难受,连脖子根上都涨成了紫红色。 鲁恒这个时候越发糊涂,傻乎乎的抬起头来,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道: “咦?我没罪吗?何先生不是说我得罪了殿下,命不久矣了吗?” 李恪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站起身来一脚踢在这个莽货的屁股上: “滚回去睡觉,成天想七想八的,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给我把后备营带好!” 鲁恒人不算聪明,可也不是傻瓜,这个时候也看出来殿下待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亲近,心里的那点害怕和忐忑早就丢到了九霄云外,摸着屁股傻笑着谢了恩,屁颠屁颠的走了。 至于何先生,嗯,何先生是什么鬼? 傻大个表示他已经忘记了还有个何先生的存在。 何棚哪里还不明白,自己枉做小人,还被李恪给当面拆穿了,一时间又羞又窘,心底更是十分恼怒。 李恪也没想把这个一心钻营的小人怎么样,毕竟不管何时何地,总也少不了这样的人存在。 再加上这还是何希平亲自挑选送来的人,总还要给他留点体面。 李恪略一思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吩咐道: “何先生也早点休息去吧,既然何先生有心,孤倒也不吝机会,不如明日文化课之后,请其他九位何先生一起过来,也好让孤当面请教一番,如何?” 何棚本以为得罪了李恪,哪还想到这峰回路转,似乎已经打动了太子,顿时转忧为喜,忙不迭的答应下来。 只不过这人又耍了个心眼,他自己满心都在琢磨怎么面见太子,如何问对,以至于第二天的文化课上的大失水准。 当何氏其他的几个读书人来提醒他的时候,何棚才“突然”想起来: “唉哟,遭了遭了,对不住了各位,我差点误了大事!各位,大喜啊!太子殿下今日要召我等入见问对呢。” 第117章 何氏子弟 所谓问对,是上位者能清醒的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并且虚怀若谷的向外问策,广纳众言,这是礼贤下士的重要表现。 古往今来,问对一直被认为是主上贤明的标志之一,也是读书人所津津乐道的美谈,更重要的是,上位者往往会根据问对的结果,从中择取良才。 但凡读书人,几乎就没有不想一展抱负的,不如此怎么对得起自己勤学苦读,不辜负自己的满腹才华? 李恪定下的时间是下午未时,这都已经快午时了,马上就到后备营的午餐时间了,问对几乎是吃完饭就差不多要开始,其他人哪里还有时间准备? 到了这个时候,其他人哪里还不明白,何棚哪里是忘了? 这混蛋分明是故意的! 其他人说起来都是他何棚的族中兄弟,有两个甚至还是他的族叔,可这何棚本就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小人,哪里还会顾及什么宗族亲情? 他也知道自己犯了众怒,丢下这几句话就赶紧夹着尾巴溜了,只留下气的火冒三丈的另外九人: “这混账东西,太过分了!” “是啊,太子殿下问对,这是多好的机会?这都没有时间准备,到时候肯定会影响发挥的啊。” “这可怎么办才好,我连衣服都没准备好呢,总不能这样邋里邋遢的去拜见太子殿下吧?” …… 一个问对把何氏的读书人搅的几乎是人仰马翻,但也有一个人不甚在意,此人似乎性情比较孤僻,其他人议论纷纷,他只在边上听了一会就默然不语的离开了。 有人看到他离开,还要招呼他一起去商量问对的事情,可马上就被其他人拉住了: “你叫他干什么?这何秋道连四书都未曾学完,居然也有脸以读书人自居,简直就是我们何氏的耻辱!也不知道他老子娘送了多重的礼,才混进太子殿下的营中。” 那个被拉住的人也有些讪讪: “我就是觉得大家都是出身雍州何氏……那,咱们就不管他了?” “不管他了,多他一个又有什么用?平白丢我何氏脸面。” …… 这些人的议论,何桂都已经听习惯了。 他们这些何氏的偏房子弟,是没有资格冠上“字辈”的,所以嫡支宗家是以“希兴从正,淑建永同,丰修咸亨,孝敬成训”论辈,他们这些偏房就只能以五行轮回。 何桂这一辈就是“木”字,每一个子弟的都是一个带木字偏旁的单名。 原本大家都是偏房小支,同样都要仰宗家鼻息,偏偏何桂的老子运气好,居然走了狗屎运,娶到了家主何希平发妻的同族庶妹。 更让人大跌眼镜的是,何希平的发妻,何氏的当家主母,出身永兴彭氏的这位大姐,待她的这个同族庶妹极为亲近,即便是亲生姊妹也不过如此。 如此一来就让何桂一家的地位水涨船高,成了偏房弟子中人人羡慕嫉妒恨的对象,就连何桂开蒙的老师,都是与其他何氏嫡支子弟同样的待遇。 当年的时候,几乎人人都以为何桂会借此一飞冲天,甚至归入嫡支长房也不是不可能。 可不曾想十几年的书读下来,其他的偏房子弟不出意料的泯然众人,让人大跌眼镜的是,这何桂居然比其他偏房子弟都不如。 其他人好歹也都通学了四书,何桂居然连一本《论语》都未曾学完! 这消息爆出来,简直是闪瞎了一片狗眼,不知道多少人都在暗地里幸灾乐祸,以至于何桂理所当然的就更加被孤立起来。 何桂对此早就不再介怀,他倒也有几分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所学与其他族兄弟们相差极大,若是其他人都没什么信心,他就更不可能被太子殿下赏识了。 本来何桂都有心借口托病,把这问对给搪塞了过去。 可后备营的规章制度极为细致,教员要请病假倒是不难,可要不了一刻钟的时间,那位典雅高贵秀外慧中的女郎中陈姑娘就要亲自带着医务室的医师上门来问诊了。 要说太子殿下对他们这些教员,那是真的没话说,可这也让何桂十分无奈,想来托病的借口是用不成了,最后也只能无奈的决定: “去看一看也好,也许……” 何桂自嘲的摇摇头,把那个荒谬的想法抛出脑后。 不像其他人那样患得患失,有了心理准备的何桂反倒丢开了包袱,十分从容的随着众人一起吃过饭,而后早早的赶到太子的客舍外面去候见。 不过有一点很奇怪,太子一向守时,怎么今天等了这么久,还没派人来宣召大家觐见呢? 第118章 一鸣惊人? 成功的道路有千万条,但是成功的人却只有一种,这些人普遍都有着许多共同的优点,其中最为关键的一点就是自律。 前世的李恪就是一个自律性极强的人,否则也绝无可能从成千上万的同届同学当中脱颖而出,成为三甲医院的主任医师。 穿越以后,李恪也都一直是个自律的人,他的名字“恪”本身就有恪守的意思。 今天之所以会迟到,确实是事出突然,何希平突然带着一名老者前来拜访,让李恪都不得不将自己的安排往后推。 这来访之人也是个妙人,在得知李恪今天的安排之后,不但十分理解的让李恪回去召对,还主动要求居于幕后,要为李恪参谋一二。 若是普通人如此狂妄,李恪怕是要将人打将出去,可这位老先生不但来头不小,而且他的来访意义更是非凡,让李恪都不得不慎之又慎。 不过到了最后,李恪还是答应了老先生的要求。 只不过这么一耽搁,再怎么赶时间还是迟了小半个时辰,那些何氏的教员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本就焦躁不安,这个时候更是一个个都心浮气躁起来。 好不容易等到李恪出现了,这些个家伙也都心里有气。 李恪脾气倒好,还笑着致歉: “临时有事耽误,让各位久候了,恕罪恕罪。” 按说臣子等君上,本就是应有之义,李恪都已经主动致歉了,事情应该就此揭过才是。 其他的何氏教员也都能理解,毕竟上位者总是有特权的,可有一人例外。 身为一个小人,何棚早就不知道羞耻为何物了,他一个人暗中琢磨了大半天,发现自己相比其他人并没有太大的优势,所以他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回到了自己之前预定的方案上来: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既然自己已经让太子殿下不悦了,那就干脆把事情做绝! 何棚思前想后,一直在暗中打着腹稿,等待着机会,没想到太子居然失约了,这让何棚大喜过望,悍然决定就此发难: “殿下此言谬矣!若是人人都如殿下这般言而无信,那这世间纲常伦理岂不是要分崩离析?” 这又是“大言欺人”这一套了,李恪听的心里腻歪。 可到底是自己迟到在先,他只能按捺住心里的不悦勉强笑道: “是孤迟到了,还请各位先生见谅。” 既然已经打算做绝,何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也不管日后李恪对他的观感了,再接再厉。 他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义正辞严的呵斥起来: “殿下请我等前来教学,这本书弘扬正道的好事。可是殿下却只让我等教习文字,还不许讲述圣人经义,这岂不是本末倒置?” 这个时候别说是李恪,其他的何氏教员也都看出来了,这何棚今日根本就是故意来找茬的。 且先不论结果如何,只他这份“面刺储君”的行为,早晚会传扬出去,到时候不管李恪是否礼遇他,他何棚都不愁没有出路。 因为他已经把自己的身价抬起来了,等于就是在踩着李恪的脸面上位而已。 李恪也马上醒悟过来,心里本来就有的三分腻歪,此时已经变成了十分的厌恶。 他很想直接下令把这个无耻小人拖出去,可李恪明白他不能这样做。 因为他这样做了,只会让何棚这个小人的阴谋得逞,不但会更加助长这个贱人的气焰,还会大损自己的形象。 不过李恪也不打算再对他客气,转而带着讥讽的问道: “孤什么时候说过不许你们讲述圣人经义了?这些人初学文化,不从识文断字开始,直接讲述经义的话,岂不是揠苗助长?” “再说了,给后备营讲述忠义仁德,这都是圣贤都推崇的道理,又怎么成了本末倒置了?” 何棚设想过李恪会假做谦和的虚心认错,也想过李恪会勃然大怒的拂袖而去,更想到过李恪会面红耳赤的强词夺理。 可他偏偏就是没想到李恪会耐着性子和他讲道理。 虽然事情有些脱离他的预料,可何棚已经没有了回头路,哪怕他明知道李恪说的是对的,也只能硬着头皮的胡搅蛮缠: “殿下何必虚言欺我?这后备营所用的教材粗鄙不堪,又哪里比得上的圣人的经典?需知圣人经典囊括宇内,总览天下至理……” 李恪最讨厌就是这样只会张嘴比比歪歪的书虫,他早就不耐烦和何棚这样的小人纠缠了,这时候也懒得再听他啰嗦,直接喝止打断道: “既然何先生自认为学贯经典,对于如今的疫情,可有一策能教于我?” 第119章 我来问你! 像何棚的书生,多是意气用事,他们大多都是眼高手低之人,读了几本书就以饱学之士自居,目空一切,以为天下之事不过如此。 尤其是对朝堂之上的衮衮诸公,更是大加鄙夷,觉得这些当朝官员们不过如此,若是换了自己保证一言而决,从此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实则这些人都是瞠目如盲的瞎子,说起来就头头是道,真要做起来就抓了瞎,最后不是装聋作哑,就是胡搅蛮干,把事情搞的一团糟。 后世的时候李恪就见过不少这样的蠢材,如今想要应付何棚倒也不难。 他这一句话,直接把何棚噎了个够呛。 这何棚想的再怎么美好,唯独想不到李恪会直接向他问计。 实际上大家嘴上不说,心里对于李恪在防疫一事上的作为都是极为佩服的,毕竟李恪跳出了这个时代的限制,直接借用了后世的成功案例,自然可以成效显著。 如今李恪在此事上文策,一则表明自己并没有骄傲自满,还想着把事情做的更完美。 二则实际上是在将了何棚一军——你说我这不好那不行,那你说点你能行的?比如说,防疫啊,你能做的比我更好吗? 何棚被问的张口结舌,一下子也变得慌乱起来,有些语无伦次的拿起平时常挂在嘴边的鬼话开始搪塞: “这个,这个。圣人经义有言,当……” “行了!” 李恪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根本没兴致听这些没有营养的屁话,语气也变得犀利起来: “孤诚心问策,也请诸位先生以诚心待孤,不知各位先生以为如何?” 其他几人早就看不惯何棚了,再加上大家都被何棚摆了一刀,自然乐得看他出丑,当下几乎人人都抢着附和起来: “殿下仁德,我等早已愧受了。” “殿下所言极是,君待臣以诚,臣更应该报君以忠才是。” “是啊,我等感佩殿下厚恩,日夜所思皆为恪尽职守以报殿下。不像某些人,天天只知道蝇营狗苟,让人不齿。” …… 众人的话开始还算客气,后面就变得不那么友好了,每个人话里话外都要顺带着讽刺何棚两句,把何棚气的几乎要原地爆炸。 他见李恪笑而不语,似乎很乐意看他出丑的样子,心里顿时勃然大怒。 这种小人从来不想是自己作的死,反而要怪别人不忍让他,反正他本来也不看好李恪的未来,本来就只是打算拿李恪做进身之阶而已。 李恪的“讥笑”更是让他找到了充分的“理由”——你这昏庸无能,出身鄙贱的太子看不上老子,老子正好心安理得的把你卖个好价钱。 一想到这里,何棚干脆撕破脸来,带着几分恶毒的质问道: “殿下刚才的话,可是觉得圣人经典无用,竟然不能帮助殿下处理时事吗?” 其实这是大家心里都心知肚明的东西,圣人经典这个玩意,大家拿来作为进身之阶就好,真要把书里的道理当做自己的行为准则,举世之中几乎无人能做到。 更何况真要这样做,那这个人也绝不是大家认可的圣贤,而是人人都鄙夷的蠢材。 但心里知道是一回事,说出来又是另外一码事,只要李恪敢在这件事情上说上一个“是”字,何棚转头就能大肆宣扬出去: “太子殿下不敬经典,不尊圣贤,欺世盗名,离经叛道!” 这种事一传出去,李恪马上就是全天下读书人的公敌,更是要被全天下的世家大族所不容。 到时候别说当储君了,连保住小命都不可能。 房子里的这些读书人人人色变,谁都没想到何棚居然疯狂到了这样的地步,竟然杀人诛心,想要置太子于死地! 李恪心中也是怒极,既然这个小人要害自己,那自己就没必要再顾及何氏和何希平了。 他没有直接回答何棚的问题,反而带着几分讥诮的问道: “圣人经典之中,所最贵者,乃是一个‘仁’字。怎么圣人教化世间的仁德就在眼前,你却一叶障目,张目如盲呢?” 何棚被李恪问的一脸懵逼,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以为李恪被他问住了,顿时大喜过望,不依不饶的叫道: “太子殿下何必顾左右而言他……” 他这话说了半句就已经说不下去,因为李恪已经霍然起身,犀利的眼神直刺人心一样,紧盯着何棚,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喝道: “我来问你!为防疫情,防疫营舍生忘死,劳碌奔波,为救他人不惜己身,这是不是圣人所教诲的‘仁’?” “我再问你!为防疫情,秦州千家万户,恪守防疫守则,为天下安危所做的牺牲,这是不是圣人所教诲的‘仁’?” “我还要问你!疫情当前,所有为之默默付出努力的世家和百姓,心中所念的,是不是圣人所教诲的‘仁’?” 第120章 进身之阶 所谓势不可挡,并不是挟“势”而行,而是顺势而为,这个“势”很玄妙,他似乎看不见摸不着,但人人都知道他的存在。 正如李恪呵斥何棚的时候那样,他每一句话都紧扣“圣人之仁”,首先站在了大义的制高点上。 然后再从防疫营说到天下,由小极大,层层推进,以浩荡正大的“势”,自然挡者披靡。 何棚被压的几乎难以喘息,更是一个字都无法再说出口,整个人更是惊恐无比,几乎站都站不稳当了。 其余的何氏教员也大受震动,他们原本也只是听人说起过太子的事情,真正见识到还是第一次,以前总有一种雾里看花的感觉,如今却觉得太子所言才是正理。 原来为了抗疫,从普通百姓到世家大族,大家都有劳心出力。 这才是圣人教化之道的功德和目的,世事本该如此才对,以圣人门下自居的所有教员都与有荣焉。 屏风幕后,何希平也更加对太子心悦诚服,毕竟很多事情都是如此,你做的好不如说的好。 如今太子已经不缺实绩,又能将自身的功劳归于圣人教化,这无形之中会大为改善太子在文人士子们面前的形象,也更容易凝聚人心。 至于何棚这样的蠢货,何希平恨不得冲出去给他掐死来,可今天在老朋友兼老对手面前,他却不能失了方寸,不但没露出半点怒色,反而笑着低声说道: “太子殿下崇仁爱民,此天下之幸也。” 另外那名老者却不言不语,只是抚须微笑,让人看不透他的心思。 何希平也不着急,毕竟君择贤臣,臣亦择明君,一时半会的,也无法强迫他这个老相识在短时间内表明态度。 这屏风之后小小的一次试探,外面却又情势再变。 何棚到底是脸皮够厚,居然还能硬着头皮坚持着没有羞愧离去。 他也已经明白彻底见厌于太子,这也是他早有心理准备的事情,既然如此,何棚干脆豁出去了。 李恪的发问直刺人心,让何棚无法招架,他干脆避而不谈,反而大叫大嚷起来: “太子殿下难道就见不得半点异议吗?如此刚愎自负,不能容人,恕臣不能再侍奉了,告辞!” 何棚已经算是达到了目的,打算就此扬长而去。 同时他心里也已经盘算开来,自己不管怎么样已经硬栽了一个“刚愎自负,不能容人”的污名,下一步就该考虑找哪一位皇子投靠了。 至于这种事情,根本不必他亲自去大肆宣扬出去,只要他找好了主子,有的是人把这事散播的沸沸扬扬。 只不过,就算要卖身投靠,也得货比三家才是,自以为奇货可居的何棚心下已经盘算开来: “秦王殿下最得世家青眼,更有内阁次辅的外公作为朝中奥援,想来并不缺少自己这点黑料; 吴王殿下背靠江南士族,财势最雄,却苦于一直没有太大的作为,如果自己投靠过去的话,说不定吴王殿下求贤若渴,直接就要先赏赐无数的黄金白银呢……” 何棚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已经开始幻想自己身价倍增之后,倚红偎翠,诗酒风流的快活人生了。 想到自己居然可以踩着当朝太子上位,从此走上人生巅峰,何棚更是得意的几乎要大笑出声来了。 他笑的美妙之处,脸上都已经不自觉的露出了快意的笑容,冷不防就在此时,背后却突然传来一声怒吼: “你这个畜生,给老夫跪下!” 何棚先是一愣,紧接着就是大喜过望,他刚才还在想着有些不够完美,若是被太子或者太子的属下“殴打凌辱”一番的话,岂不是更坐实了太子“刚愎骄横”之类的污名? 只是他刚一转头,看清楚那张突然出现的面孔时,所有的得意和兴奋,全都像是六月烈阳之下的冰雪一般,瞬间消融殆尽: “家,家主……” 何棚被吓的话都说不利索了,惊恐之下浑身已经不自觉的开始打颤,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怎么可能,家主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何希平阴沉着脸,再次喝道: “跪下!” “扑通~”一声,如同连线木偶一般,何棚应声跪倒,整个人已经因为惊恐处于无意识的情形。 “家门不幸,出了这样一个丑类,竟然敢冒犯殿下,实在是死罪!” 何希平没有再去管失魂落魄的何棚,而是自己匍匐在地,向李恪磕头请罪起来。 李恪笑了笑,他始终没把何棚当回事,如今有何氏家主出面,自然也不需他多费心思,所以干脆大度的摆摆手笑道: “何卿何必如此,孤还是能听得进两句逆耳忠言的。” 第121章 何为才? 至于何棚的鬼话是不是真的逆耳忠言,其实已经没人去甘心了,因为不管是李恪还是何希平,亦或者是何棚本人自己都已经明白,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何希平表明了何氏一如既往的恭顺,暗自将何棚所带来的不利影响努力降到最低。 而李恪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甚至可以宽仁的不去计较何棚的无礼冒犯。 然而此时的何棚却恨不得李恪把他抓起来,哪怕打个几十大板都再好不过,因为他知道,若是李恪不“计较”,何氏却必须表明自己的态度。 等待他的,将是何氏的残酷家法。 在这个时代,若是世家子弟干犯国法,哪怕是不赦大罪,只要没有祸及家族,世家就能设法加以转圜。 这也是世家的强悍之处,更是世家凝聚力的重点,是世家耐以生存的核心所在。 可同样的,一个世家子弟若是犯了家规,生死荣辱也全都由家族一言而决。 尤其是像何棚这样为了私心,枉顾家族利益的小人,哪怕回头被何氏以家法处死,也无任何一人可以置喙。 都说情急生智,何棚也慢慢意识到现在是自己的生死关头,能救自己的只有李恪一人而已。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何棚心底灵光乍现,丝毫不管自己之前还想踩着李恪抬升身价,更是毫不顾廉耻,抢着开口说道: “殿下仁心仁德,学生敬服不已,还请殿下开恩,让学生侍奉殿下左右,早晚请益。” 这话一出,几乎人人侧目。 尤其是那些何氏的教员,他们都是读书人,心里多少还有些清高。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与自己同事相处多时的这个同族兄弟,居然可以厚颜无耻到了这样的地步。 前面还说什么“不能再侍奉”,现在马上又改口说什么“侍奉左右早晚请益”,食言而肥都不足以形容这个何棚的下流鄙贱啊! 所有的何氏教员们全都厌恶的走开几步,人人羞于与之为伍。 倒是何希平有些迟疑,毕竟何棚虽然低劣无耻,可如果李恪真的同意了的话,却可以为自己赢得“虚怀若谷,宽仁待人”的美名。 何棚更是深知这一点,也知道自己是生是死,全靠李恪一言而已。 他不敢再有丝毫冒犯的心思,一双眼睛更是满是哀求,死死的盯着李恪,满怀忐忑的等待着李恪的处置。 李恪几乎没有多做犹豫,也似乎并没有计较刚才何棚的心思,而是笑着说道: “何先生所请,也不是不可以。今日孤本就打算问对,若何先生能答对任何一道事先准备的问题,那么何先生留下来又有何妨?” 何棚的眼睛猛的睁大,根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再一看周围其他人满怀热切的眼神,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还好,只要太子还想登基就必须顾及自己的名声,何棚顿时庆幸不已。 同时何棚又开始沾沾自喜起来,自觉自己真是机智无双,心中暗道: “只要抓住太子的弱点,还不是任由我玩弄于鼓掌之间?嘿嘿,到时候恐怕吴王殿下也要为我的机变敏锐刮目相看吧?” 其他人的想法也大多如此,看向李恪的目光多少都有些复杂。 李恪却丝毫不觉一般,依然淡然自若的笑道: “孤深感自身之匮乏,求贤若渴之心,可表日月。今日问对,所为也是求才。但是,什么样的人才,才可以称得上是大才呢?诸位有何可以教我?” 这话问的十分直接,话题也十分的大,按说应该十分好对应才是,可不但是何氏那十个教员被问了个措手不及,就连何希平都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其他人可以犹豫,唯独何棚不行,他心里的那点喜悦再次烟消云散,额头上的冷汗一滴紧挨着一滴。 其他人还在绞尽脑汁,何棚却没办法再拖延了,他也管不得其他,硬着头皮说道: “饱读诗书,熟知圣人经典,可以称之为人才。” 李恪不出意料的摇摇头: “圣人经典,重在教化世人,若仅止于此,可为教员,却算不得大才。” 何棚也想不出其他的答案,心浮气躁起来,狗脸再次一翻,梗着脖子叫道: “殿下莫不是欺人?若这都不算是大才,什么样的才算是大才?” 李恪见其他教员也都露出迷茫的神色,显然心中也有这样的疑问。 他也有些怀疑,感觉世家大族能长盛不衰,不至于光教出这样一些书虫来才对。 一半出于解释,一半出于试探,李恪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再次问道: “在座的诸位先生,能说出大雍九州八十八府所有名字,可以举手。” 第122章 有什么用? “九州八十八府所有名字?” 这个问题可以说是完全出乎何棚的预料,他本以为李恪只是为了一个台阶,没想到却出了如此“刁钻”的一个问题。 不但何棚如此,其他的何氏教员也都一头雾水,想不通李恪为什么要提及如此看起来和问对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所谓的问对,难道不应该是太子询问当天天下的形势,以及朝野上下的积弊,然后我等文人雅士口若悬河,丝丝入扣,最后说的太子心悦诚服,而后厚加礼遇,哀叹一声:“先生不出,如天下何?” 这情形有些不对啊! 何氏的教员们面面相觑,全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惶然和迷茫。 若是相熟的州府,他们还能说的出一二,可真要说全大雍九州八十八府,却完全没有可能。 即便是何希平,也有些困惑,一时间也不明白李恪这突如其来的的问题,到底有什么用意。 倒是一直隐藏在屏风之后的那位老者,听到李恪的问题之后,眼底闪过一丝亮色,随后却又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般的状态。 其余的何氏教员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一个个都拿眼神看来看去,希望有人做这个出头鸟,把现在的尴尬遮掩过去。 他们可以拖延,可何棚却拖延不起。 看明白了他的那些族人都无法回答之后,何棚以为自己猜到了事情的真相,心中顿时生出无尽的怨气和愤恨,几乎是在指责一般的质问李恪: “殿下欲置我于死地么?为什么要用这样毫不相干的题目来羞辱我?九州八十八府就在那里,知不知道名字又有什么用处……” “大胆!你这个畜生还不快给我闭嘴!” 何希平的怒喝打断了何棚的叫嚷,却没办法把何棚的说出来了的话再塞回去。 他现在后悔的要死,早知道就不派何棚这个蠢货来,原本还想看在他父亲一向恭敬的份上,给这个蠢货一个机会,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是个祸胎。 现在何希平感觉十分棘手,他倒是可以强行把何棚带回家去弄死,可这样虽然是给李恪出了气,未免却又为李恪坐实了“刚愎自用,不能容人”的污名。 李恪的关注点却不再这上面,他看着何氏这些教员的反应,难免有些失望,语气也有些低沉起来: “各位先生也是和何棚一样,认为毫无意义吗?” 其他的何氏教员心里都松了一口气,总算是不用像刚才那么尴尬了,几个人纷纷开口,话倒是比何棚说的客气和漂亮: “殿下必有深意,无奈学生才疏学浅,竟不能领会,实在是惭愧。” “是啊,我等能力不足,实在羞愧。” “还请殿下为我等解惑。” …… 他们话是这样说,可心里却未必服气,可能还会和何棚一样,觉得李恪就是为了找借口弄死得罪了他的何棚,有些不以为然。 李恪心中更是失望,他刚想主动解释一番,不经意间却发现何氏的教员当中,居然有一人一直不曾开口,但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顿时心里一动。 李恪隐约有些印象,此人似乎与其他何氏教员的关系不甚和睦,经常是独来独往的。 他曾经听人说过,能忍受得住孤独寂寞的人,往往都有自己的某些不平凡之处。 这让李恪心中生出一点希望来,主动开口问道: “这位先生怎么称呼,你对孤的问题又如何看呢?” 何希平本来已经对这几个族中子弟绝望,猛然听到李恪的问话,顿时又惊又喜,可等他一转眼,看见李恪询问的对象是何桂时,那点惊喜顿时又像是风中的小火苗一样旋起旋灭。 对于何桂,何希平也是恨铁不成钢的很,原本他还是十分看好这个族侄兼外甥的,没想到对方却让他丢了个不小的丑。 这个时候何希平只希望何桂不要在太子面前给他丢人,忍不住像平时那样教训道: “好好回殿下的话,不要孟浪!” 何桂本来有些惊喜,没想到太子殿下居然会亲自向他问话。 可还没等他高兴起来,就被族长泼了一盆凉水,其他的何氏族人也都带着些不满的议论起来: “让这个废物回答什么?他能知道什么!” “唉哟,我就怕他丢脸!” “真是家门不幸,这丢脸都丢到太子殿下面前来了,唉!” …… 何桂心底一阵凉过一阵,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迷茫。 全族的人似乎都不看好他,就连他的父母也早已经不对抱有期望,任他自生自灭一样。 这让何桂心底前所未有的绝望,他正心灰意冷,打算委婉的推拒掉的时候,耳边却听到那个温和的声音: “是何桂先生吗?你可以试试,就算说不全也不要紧,尽量说,能说多少是多少。” 何桂难以置信的抬起头,正看见太子殿下那温和可亲的笑容,眼底一热,险些流下泪来。 第123章 一寸也不能少 有人愿意相信我? 这个人是太子殿下! 何桂心底涌起一种冲动,脱口而出道: “殿下,我都知道,我能说!” “大雍天下九州,分别是雍,凉,并,幽,青,徐,豫,扬,荆。” “其中雍州辖四郡,分别是武威郡,酒泉郡、敦煌郡和张掖郡;凉州辖九郡,包括陇西,休屠……” 或许是这些年,在所有人的压抑之下,何桂心里憋的狠了,早就在等这样一个一鸣惊人,为自己正名的机会。 他一经开口,就再其他何氏族人目瞪口呆的眼光中,话如连珠,州郡之名一个接一个,从他口中吐出来。 而且李恪还注意到,何桂的条理十分清晰,显然是早就烂熟于胸。 何氏的那些教员先生们全都一副见了鬼一样的模样,难以置信的看着语速急促却又吐字清楚的何桂,心里同时泛出一个疑问: “这真是平时那个呐呐不语的废物?” 家主何希平也差点被闪了腰,一张老脸上也满是不可思议的神色,也开始怀疑眼前这个倒背如流的何桂,就是那个曾经让他大失所望的族侄。 最意外的其实是李恪,他只不过听下面的汇报,其中这个何桂授课是最认真的,所以愿意对他更宽容一些,哪想到居然还有这样的惊喜。 他笑的更灿烂了,而且还配合着何桂的语声,不时微微点头,显然十分满意的样子。 这更让何桂激动不已,连吐字都又加速了三分: “荆州辖十三郡,分别是襄阳,宛城,上庸,江陵,江夏,九江,袁州,洪都,长沙……” 何桂的存在感一向偏弱,其余的何氏族人也都存下了“何桂=废物蠢材”的偏见,即便平时有什么事情也都没人会考虑到他。 更何况太子殿下问对的事情,大家都答不上来,根本不可能有人相信何桂有这个本事,甚至下意识的都把何桂给忽略了。 大家根本没想到何桂会有如此的见识,而且居然就这样呈现在了太子殿下面前。 再加上李恪如今的样子,更是让他们都明白,何桂已经入了太子殿下的眼中,飞黄腾达就在眼,心里各个都是羡慕嫉妒恨。 尤其是那何棚,他为此不惜用尽下三滥的手段,可自己的目的不但没达成,还惹下了杀身之祸,又怎么甘心自己梦寐以求的机会就这样轻轻巧巧的落在何桂手中? 其他人还都是羡慕嫉妒的多,这怀恨在心的就只有何棚一个了。 因此他一边在听一边绞尽脑汁也要从何桂的答案里面挑出刺来,可惜何桂所说的都是大家平时知道,却又很难一下子全部记清楚的常识,他想挑刺都无处下手。 可当他听到何桂背到荆州,念及长沙郡的时候,何棚顿时脑子里一闪,立刻打断何桂,大喜过望的叫嚷起来: “错了错了,这长沙郡去岁就已经归属西蜀,根本不是我大雍之地了。” 何桂被突然打断,有些不知所措,愣在原地。 何氏的其他教员却是心头雪亮,明白何棚为何如此做,只不过他们虽然也不舒服何桂得了头彩,却人人在心里鄙夷不齿何棚。 家主何希平更是勃然大怒,何棚的那点肮脏心思他又怎么不明白,这更让他坚定了回家就杀了这个祸胎的决心。 只是谁都没想到,此时反应最大的却是李恪! “砰!” 一声巨响中,李恪拍案而起,怒目园睁,厉声喝道: “丢失长沙郡,孤本以为朝野上下人人以此为耻,怎么也没想到居然还有你这样沾沾自喜的鼠辈!我大雍的土地,不要说一郡,哪怕是一寸都不是多余的!” “长沙郡,就是我大雍的长沙郡!” 李恪平时很少发火,所以给人的印象一直都是温和有礼,文质彬彬。 可如今他突然爆发,还说出“我大雍的土地没有一寸是多余的”这种让人热血沸腾的话来,顿时震的何氏所有人都目眩神迷。 何希平为人老辣,反应也最快,立马拜倒说道: “殿下所言极是,长沙郡就是我大雍的长沙郡。” 其余何氏族人反应也不慢,尤其是何桂,更是激动的眼含热泪: “长沙郡丢失,学生痛心疾首,恨不能提三尺剑,为朝廷扫平西蜀,收复失地。” 何氏其余教员也都纷纷附和: “学生也是,夜不能寐,痛若剐心。” “只恨徐无伤无能,败军失地!” “可怜我长沙郡数万户百姓,尽落贼手,每每思之,让人扼腕!” …… 屏风后面的那个老者眼中大亮,甚至还用细若蚊呐的声音笑道: “大雍之地,一寸也不能少吗?有意思……” 第124章 张口就来 在这种大是大非的事情上,只要不是脑残都知道该站在什么样的立场上,即便是何棚也都后悔不已。 可他已经没有任何机会了,家主何希平已经恨透了他,又怕他再惹出什么事端来,立马找了个时机,痛心疾首的指着何棚说道: “家门不幸,出了这等逆子,我何氏上下皆为其蒙羞。还请殿下放心,我何氏始终是忠于大雍的何氏,这等不孝子孙,何氏上下必会对天下有一个交代。” 何棚大惊失色,他完全可以预料到自己的结局,这个时候什么也顾不得了,扑倒在地,抢着膝行上前就要去抱李恪的大腿求饶。 然则何希平似乎早有所料,毫不留情的一脚踹去,正中何棚的面颊,直接把人踹飞了回去。 何棚更是只发出短促的一声惨叫,马上就说话都说不圆乎了,支支吾吾的发出无意义的声音,满脸血泪齐流,被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他的样子虽惨,但满室之中却没有一个人觉得他可怜,全都冷眼旁观着,甚至可能内心还觉得大快人心了。 何希平似乎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再次向李恪请罪: “老臣莽撞了,请殿下恕罪。” 李恪的心思早就不在何棚身上,这样不自量力的跳梁小丑还不至于让他耿耿于怀,他浑不在意的摆手笑笑,整个人却饶有兴致的盯着何桂,突然再次问道: “何先生似乎对此十分熟悉,不如再请何先生为孤详细说说,每一地的形胜与掌故如何?” 何桂有些懵,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太子对这些东西感兴趣。 这些“杂事”,学堂里的先生是从来不教的啊,大家也都对此毫无兴趣,甚至还普遍斥之为邪门歪道,奇技淫巧。 其余何氏教员同样如此,而且心中也隐隐有些不忿,觉得太子殿下不重经学文章,只重这些旁门左道,心中更是不服起来。 何希平作为家主,却很快就反应过来,明白李恪的真正用意。 他见何桂呆愣着,几乎是下意识的教训起来: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给殿下回话?” 话一出口,何希平猛然醒悟有些不妥,赶紧又把话锋收了收,改而温和的说道: “你小子,一点城府都没有,这么好的机会,好好表现,不要在太子殿下面前丢了我何氏的脸面。” 这么多年来,家主对何桂来说都是高不可攀的存在,如今却变得和蔼可亲起来,还对他温言鼓励。 何桂不由得又惊又喜,哪里还不知道现在就是自己这辈子最大的际遇? 这也幸亏是他平时对此烂熟于心,所以现在才能做到张口就来: “雍州地连西北,紧邻凉并二边州,历来都是形胜之地,关河锁钥……” 何桂从自己最为熟悉的雍州说起,将天下九州地形分析的条条是道,每一州每一府各有什么特点也都一一枚举。 甚至说到兴头处,何桂还不时将一些各地的历史掌故,名人轶事,也信手拈来,听起来简直是妙趣横生。 其他何氏教员心里不屑,觉得何桂说的再好,也不过是些旁枝末节,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一个连《论语》都学不好的渣渣,杂学再博又有什么意义? 他们却不知道,李恪越听越有趣,心里也越发高兴,知道自己这是捡到宝了! 甚至他看到何桂讲了许久,有些口干舌燥的样子,还亲自动手,给何桂续上茶水。 何桂也是真的渴了,想也不想拿起杯子就喝,喝了一半才反应过来不对,吓得他扔掉杯子就要跪下请罪。 李恪眼明手快的一把将人托住,用欣赏的眼神不住的打量着对方,突然笑着对何希平说道: “自从汪卿迁为陇西监郡御史之后,孤的东宫之中就少了一位机宜文字,不知能否让何卿割爱,孤欲延请何桂先生暂时屈就。” 何希平本来也只以为何桂入了太子的眼,以后说不定能有个不错的前途。、 哪想到李恪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直接当场就问他要人,而且还给的是东宫机宜文字的职位。 要说这个职位权责并不高,可自从有了五经博士汪文逸的事情之后,这个职位就显得极为不同寻常了。 普通世家子弟想要入仕,哪怕家世和个人的品第一流,想要升到五品实权职位,都需要最少三四年的时间。 可是汪文逸却打破了一条的记录,仅仅是在东宫机宜文字这个不痛不痒的官职上呆了三个多月,就火速提拔,就任陇西郡的监郡御史! 虽然这里面有很多其他的原因,包括时势的影响,可这样一飞冲天的架势,还是让无数世家子弟们眼红不已。 如今太子殿下居然亲口玉言,想要把如此不平凡的职位,直接授予一直以来都被人视为“废物”的何桂! 何氏的教员们顿时骚动起来! 第125章 夸夸其谈? 大概是早就忍无可忍了,何氏的教员中,终于人有人大着胆子问了出来: “殿下,学生有一问,还请殿下为我等解惑。” “呵呵!” 李恪顿时笑了,他对此早有所料,毫不意外的问道: “是不是觉得,孤不问各位的文章,专问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所以心里有些不服?” 几个教员面面相觑,显然也没料到已经被李恪说了个正着。 他们几个正懵圈呢,李恪叹息着摇头,却十分耐心的给他们解释起来: “若要问诗词文章,自有科举选拔,怎么也轮不到孤来指手画脚;若要问治国安邦的策略,诸位先生有这个自信的话,怕是早就上书雍州大中正了。” 李恪的话有些不客气,可说的也是实情,更是实实在在的说到了这些读书人的痛点上。 他们的学识未必不够,可也要看和谁比,真要有那么高的水平,也早就利用自身的家世出身的优势,从科举上出仕了。 总得来说就是一句话,高不成低不就,还偏偏没什么务实的能力,所以只能这样不上不下的干吊着。 若不是李恪问何氏要人,他们这些人都还困在各自的家中,苦无出头之日呢。 一群人被李恪说的又羞又愧,可也还有人不是很服气。 他们不敢直接质疑李恪,可矛头一转,却转向了惊喜之中的何桂: “殿下所说也不无道理,只不过我等实在想不通,为什么殿下不选我们,偏要选个连《论语》都读不通的何桂。” 李恪再次笑了笑,后仰着换了个姿势让自己坐的更舒服点,语气也没了刚才那么客气: “孤用人首重一个‘实’字,要的是能干实事的干才,而且不是夸夸其谈的草包。或许你们觉得,只问一个山川地理并不能说明什么。不过我就奇怪了,若是连世事实际都不通,又怎么让人信服,你有经世致用之才?” 大家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李恪之前问的问题都不是无的放矢,而是有针对性的进行考察。 大多数人也都能理解,可还是有人不服气。 这人不敢直接硬顶,只能小声酸溜溜的嘀咕着: “这何桂不就是运气好,喜好这些杂书么?真要做起实事来,也未必比我们强到哪里去。” 因为条件有限,李恪也没有大兴土木,只是把以前的平安客栈改建之后,勉强用来存身。 所以这会客室也不算大,那人的声音虽然小,其实所有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李恪倒没心思去计较这些,倒是他见那何桂神情激愤,显然对此不甚认同。 原本李恪的打算,是想在后备营中另开一门历史地理之类的常识课,加强后备营中的爱国主义教育,这何桂就是他目前为止最合适的人选。 如今再三被质疑之下,相比何桂也早就有话想说,李恪也乐得给他表现的机会,所以他不但不阻拦,反而适时问道: “何桂先生似乎有不同意见,不如说出来让大家一起来分享一番吧。” 何桂是十分珍惜李恪给他的机会的,他对其他人的恶意针对再三忍让早就不满,若不是怕惹怒了太子,他早就和其他人吵起来了。 如今太子主动给他机会,何桂也不客气的争辩起来: “各位族兄的话,何桂不敢苟同!或许各位都还只记得当年那个答不出《论语》的废物,却从来不知道这几年来,我早就熟读四书五经!” “况且,这些年拜各位所赐,你们都能专心读书,我却要去族中的产业中奔波,聊以糊口。太子殿下所说的话,让我十分佩服,不经世事艰难,又怎么可能有经世致用的大才?” 其他几人被何桂骂了个措手不及,他们根本想不到一直被他们看不起的废物有这样的勇气。 几乎每个人都勃然大怒起来,似乎觉得被何桂如此冒犯,简直就是奇耻大辱一般。 要不是在太子当面,这些人恐怕要群起攻之了。 即便是这样,他们也不能容忍何桂翻了天一样,爬到他们头上去,其中一个平日里都以何家教员首脑自居的家伙,皮里阳秋的嘲讽起来: “你说这么多,显得你有多能耐一样。好吧,我就算你在族中做过几年杂事,你又能学到多少本事?来来来,告诉太子殿下,你最大的本事,不就是夸夸其谈的嘴皮子么?” 这人也是够坏的,明明听出了李恪的意思是不喜空谈专好实干,却故意把之前何桂熟知地理的事情说成夸夸其谈。 何桂却像没听懂他话里的恶意一般,带着淡淡的骄傲说道: “除了经义文章,我最大的收获就在于‘数’之一道!” 第126章 数术切磋 君子六艺,曰:“礼、乐、射、御、书、数。” 虽然时人所重,已经完全偏向了“礼”,其余五项几乎少有文人涉及,不过世家大族又有不同,各家子弟各有偏颇,总会对其他几项有所涉猎。 而雍州何氏子弟所长者,正是在于“数”之一道。 所以何桂说自己的收获也是“数”之后,其余的何氏教员不但没有惊讶,反而齐齐哄笑出声起来。 尤其是之前那个以头领自居的教员何梓,脸上更是不自觉间带上了淡淡的骄矜之色。 另外有一个人,大概是想拍他的马屁,抢着开口傲然说道: “谁不知道我雍州何氏以‘数’见长?而在我何氏内部当中,伯乔大哥的数术造诣更是无人出其右,秋道贤弟在他面前说这种话,未免有些班门弄斧之嫌。” 其余的何氏教员也都笑嘻嘻的,更有人不甘示弱的嗤笑起来: “敢在伯乔大哥面前说‘数’?他这些年跑腿跑傻了吧?” “那是自然,恐怕他这些年天天都在算今天几两米,本月半块肉的事情吧,哈哈。” “就是就是,稍微打听打听,他也不可能不知道伯乔大哥‘筹算无双’的威名啊!” …… 何梓被这么多族兄弟吹捧,心中得意异常,偏偏嘴上还要故作谦逊: “都是诸位族内兄弟谦让,区区一点数算之道,实在不值一提。” 话虽然说的漂亮,可这何梓的眼神却直往李恪身上飘,那意思简直是再明显不过——既然太子殿下说要以实务为选材标准,那我何梓比何桂在数算一道上更精通,太子殿下既然要纳何桂为机宜文字,总不能厚此薄彼吧? 李恪也没想到会出现这么个情况,反而被撩起了兴致。 他对这个时代的数学发展并没有一个直观的认识,也正好想借此了解一下,所以李恪并没有反感,顺势说道: “既然两位何先生都以数见长,不如就由孤来出题,二位切磋一番如何?” 他一边说还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珏: “此玉得自西域胡商,价值千金,孤就以此为赏格,谁要在切磋之中更胜一筹,这块玉珏就赐给谁。” 何氏毕竟是大家族,这些子弟也都是识货的,一看李恪手中的玉珏晶莹剔透,表面竟然还莹莹有润色光泽,都明白这样的宝玉价值千金并不是一句虚言。 再说了,问对的时候两人意见相左,也是有比试的传统的,更何况李恪还拿出了这么高的赏格,更让何桂和何梓二人眼热不已。 其余的何氏教员也颇为意动——都是何氏子弟,谁比谁差啥啊? 一群人全都目光烁烁的盯着李恪,只等他出题。 这算是临时起意,李恪之前也没想到最后会比数学,这题目自然无从准备起。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难事,既然是想了解这个时代的数学水平,自然也要用这个时代的题目了。 李恪几乎没有多想,马上就选定了题目: “今有鸡兔同笼,上有二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鸡兔各几何。” 没错,这就是古代大名鼎鼎的“鸡兔同笼”题,几乎每一个研究数学的古代数学家都有研究过,最早的记载出现在《孙子算经》当中。 何氏作为数术传家的士族,这样的数学问题简直可以称的上是简单。 再加上其他那些何氏的教员,表面上虽然没说什么,实际上早就对李恪忽视他们有些不满了,他们本就是不甘寂寞的人,这个时候马上就有人抢着回答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共有鸡23只,有兔12头!” 这人抢在所有人前面答题成功,顿时得意洋洋,眉飞色舞的看着众人。 其余众人也都后悔自己反应太慢,同时也有些不满起来: “不是说要切磋吗?怎么出的题如此简单?” “就是啊,这在《孙子算经》中,算是最粗浅不过的题目了。” “用这种题目来考较,太子殿下未免太看不起咱们何氏子弟了。” …… 这些人议论纷纷,终于发现气氛似乎有些不对,不但何桂一脸的羞惭,就连何梓也脸色发黑,怒视着一帮子同族中人。 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何氏教员们纷纷噤声,不过还是满脑子问号的迷茫样子。 李恪笑了笑,他刚要开口,却没想到何梓恼羞成怒了,指责一帮子同族骂道: “你们是猪脑子吗?谁来告诉我,23只鸡和12头兔,怎么会只有二十五个头?” 这是李恪故意挖的陷阱,原题其实是“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答案还真是23只鸡和12头兔。 不过他这不经意的一改,顿时就把何氏那些心浮气躁的子弟全给坑了。 第127章 胸有成筹 坑了就坑了,他们自己不小心上了当,也没办法埋怨李恪去,脑子糊涂的还在迷糊,心思聪敏的已经知道开始重新计算了。 这种题目,放在后世也就是个二元一次方程,小学生的数学水平都足够应付。 可放在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一生都接触不到系统的数学学习,哪怕是世家子弟们,对于数学也大多只略知皮毛。 何氏教员们一个个都愁眉不展的,陷入了苦算当中,即便是何梓这个号称“筹算无双”的,也开始掰起指头来了。 李恪几乎要笑出声来,没想到这种简单的小问题就难倒了这个时代文化水平最高的一群人。 他也是坏,见何氏众人全都被难住了的样子,还故意问起来: “怎么?各位先生都被难住了吗,是不是因为缺少筹算,所以一时间难以下手?” 几个何氏教员包括何梓在内正在为难呢,没想到太子殿下居然如此的体贴,几个人几乎是下意识的应承起来: “是啊是啊,殿下真是细致入微,这么点小事都想到了。” 李恪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吩咐人去将算筹给大家分发下去,那些何氏教员们纷纷感谢,然后迫不及待的开始计算开来。 然则这些人当中,又有一人与众不同,分发下去的算筹他动都没动,反而石破天惊一般的傲然出声: “不过是个简单的鸡兔同笼,又有何难?我有‘去头法’和‘去足法’,十息的功夫就已经足够算出,有兔22头,有鸡3只。” 这个人自然就是何桂了! 其他何氏族人有些不信,何桂这样大家公认的废物,怎么可能有这么快的才思? 可何梓却已经快速用结果逆向验算了一遍,脸色也变得有些不好看了。 这个时代是没有二元一次方程的,不过何桂所说的“去头法”和“去足法”,正是古代算筹计算的一种方法,显然这人的数学造诣颇为不俗。 李恪见何桂身前桌案上的算筹的确是没动过,马上就意识到了此人的不凡之处。 他对这个何桂也越来越感兴趣,又看出来何桂眼中流露出来的那种浓烈的表现欲,既有心考较,也有心成全,是以李恪再次开始出题: “某县有户6278,户年均输税三两六钱八分,问该县年输税几何?” 这个就有些难度了,其他何氏族人还在发蒙,那何桂只是沉吟了数息时间,就再次脱口而出: “年输税银23103两又4分。” 李恪自己还拿笔在纸上计算,这答案就已经出来了,而且和他后来算出来的结果一模一样,显然不是随口胡诌的。 李恪越发高兴,不过出的题却越难了: “某户富家有一池,全力进水需三个时辰将水池蓄满,全力放水需五个时辰将水池放空,若这水池只有三分满的时候,同时全力进水和放水,要多久才能将水池蓄满?” 前面的问题何氏的那些教员还能理解,只是根本算的一头雾水。 现在这个问题一出,对他们来说坚持是灭绝人性一样的难,有个性子急躁的更是想也不想就骂出口来: “这户人家心智混乱么,干嘛又是放水又是进水的。” 李恪心中好笑,自己上学的时候似乎也骂过同样的话,可再怎么骂,小学数学里这样的“神经病”可就是少不了,比如大名鼎鼎的小明。 何梓也是压力倍增,前面那个计税的题他倒是会,可让他来算的话,根本就不可能这么快有结果,最起码也要一炷香的时间。 可是李恪和何桂两人,似乎都在短短时间内算出了答案,而且还都对上了。 现在这个题,他隐约有些思路,可怎么入手却是一团浆糊。 尤其是自家的族兄弟还对着太子说这种混账话,何梓又气又急,厉声呵斥道: “闭嘴!殿下出题自有深意,你答不出来就已经应该感到惭愧了,现在还要丢人现眼不成?” 何梓一边骂人,一边拿眼睛去偷瞄何桂,心里自我安慰着: “这题如此复杂,想来何桂也是答不出来的。” 似乎何梓的念叨起了效果,何桂一直闭目不语,显然也陷入了计算之中,这让其他心理压力巨大的何氏教员们都松了一口气。 可惜他们的运气似乎不怎么好,过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何桂就已经有答案了: “大约是5个时辰再加一刻时间。” 李恪早就在纸上运算过,得出来的答案是5.25,大雍的一个时辰分为四刻,倒是和何桂的答案十分吻合。 这让李恪越发满意,而且是十分的满意: “何桂先生的答案是对的,先生在数学一道果然出类拔萃!” 那些何氏教员们彻底惊呆了,何梓更是难以接受: “秋道贤弟,你竟然从来没动过算筹的吗?” 何桂脸色平静,可眉眼间却带着淡淡的自傲: “吾胸中早有成筹!” 第128章 东宫伴读 “胸中已有成筹?啥意思啊?” “这怎么可能?怕不是在吹牛吧!” “可是他算的真快啊,而且真的没有用算筹呢。” “这,这不可能啊……” …… 何氏的教员们全都心情复杂的看着何桂,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相信自己被一个曾经的“废物”彻底完败——这岂不是说他们连废物都不如? 何希平这个族长却是又惊又喜,也有些难以置信一般。 不过他知道这对于整个何氏家族而言是一件大好事,惊讶过后,喜不自禁的拍着何桂的肩膀不停的夸赞: “好,好的很,好孩子,没有让你姨母失望,她时常都在记挂着你。” 何桂有些不以为然,真要记挂着自己的话,也不至于给家族跑了好几年的腿,做了许多连那些家生子都不愿意去做的杂活脏活了。 他心里不爽,表面却不显,一副谦逊的模样: “多谢主母记挂,侄儿感激不尽。” 两人的称呼就能说明很多问题,只是如今的场合却不适合继续纠缠,何希平也只能暂时放下,心里却开始盘算起来。 相比于其他何氏族人还有些将信将疑,李恪却是真正的出乎意料了。 他比其他人都更确信何桂所说的“胸有成筹”的话,因为他曾经就遇到过这样的神人,只是没想到穿越到了大雍,居然还有幸在遇到一个。 在李恪前世的学生时代,他在其他同学眼中是妥妥的学霸,每次考试成绩都在年级前三。 他在学校也挺享受同学们的羡慕和追捧,可一回到家,他就得把尾巴夹起来,因为他家里有个表弟,是那种让他也只能吐槽“不是人”一样的存在。 他这个表弟就是那种你能考100分是因为你只能考一百分,他考一百分却是卷子只有一百分的典型。 更变态的一点就是,这位表弟还是全国珠心算比赛的冠军。 什么是珠心算呢? 表弟是这样说的:“我脑子想象出一把算盘,然后就在这把算盘上计算啊,有什么很奇怪的吗?” 李恪当时被憋的十分难受,也十分的不理解,直到后来他上大学,在网上看仙侠小说的时候,才恍然大悟: “卧槽,这不就是观想吗?原来我表弟有修仙的潜质啊!” 如今李恪和表弟乾坤两隔,原以为再也碰不到这样的神仙人物了,没想到临时兴起的一次问对上,居然又让他遇到了这样一个宝贝。 既然是宝贝,李恪又怎么会舍得放手? 他兴奋的站起身来,大笑着上前亲自将何桂扶起来: “哈哈,妙极妙极,昔有文与可胸有成竹,今有何秋道胸有成筹,看来机宜文字一职还是太过委屈了何先生,不如何先生暂时入我东宫,权充王府伴读如何?” 若说机宜文字只是李恪的权宜之计,这王府伴读却是东宫固有的官职,目前东宫一切职位都空缺着,想来李恪这个太子亲自推荐一个伴读雍帝也不会驳回。 这伴读一职隶属东宫典仪所,“伴读伴读”可不仅仅是陪太子读书这么简单,那可是皇帝为了给太子将来培养亲信所设,不是太子最亲信的人,太子一般不会去亲自举荐。 历代充任东宫伴读的,位列宰辅的不知凡几。 这话一出,别说是何桂自己被震的瞠目结舌了,何氏家主何希平都有些难以置信,想不通李恪为何突然这么看重一个只是在数术上有些突出的晚辈。 其余的何氏教员更是羡慕嫉妒恨,眼珠子都红的跟兔子一样了。 李恪也知道这个决定有些出格,难得的向何希平解释了一句: “孤偶遇北玄真人的时候,所学可不止是厨艺一道。真人学究天人,传授的数学更是精妙绝伦,只是孤分身乏术,正好今日遇到秋道先生,不如就由秋道先生代师授业,将真人的数学传承于世吧。” 如今“太子遇仙”的传闻,也早就散播了出去,不说天下间大多数人都嗤之以鼻,整个何氏却是最相信的。 尤其是家主何希平,在见识了太子的火锅,制药,防疫以及今日的数学之后,更是对此深信不疑。 如今太子有意让何桂来做这个承上启下的关键人物,虽然数学不是经学这样的显学,可也是流芳千古的美事,他岂有不同意的道理? 不等何桂从惊愕中回过魂来,何希平就惊喜莫名的扯着何氏族人,心悦诚服的谢恩: “太子殿下对何氏的大恩大德,何氏全族粉身碎骨,也难报万一。” 这也是李恪的目的之一,当今之世尊师重道,有了“师徒”这一层身份,李恪相信何氏会绑在他身上更牢固一些。 所以他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大方的宣布: “孤每日会抽半个时辰来,代师授业,除了秋道先生,其余何氏教员也都可以来旁听。” 这样一来,倒显不出何桂的特殊了,李恪干脆再次说道: “至于秋道先生,孤另有一件礼物相赠。” 第129章 收徒 李恪又是封官又是赏赐,何桂的恩遇已经让其他的何氏子弟嫉妒的要发狂了。 尤其是何梓,更是心中愤懑。 在他看来,在场的何氏子弟无论是血脉还是学识,又或者是威望,都以他为首,太子赏赐的这一切,都应该是属于他的才对。 何桂这个废物不过是恰好数术上有些天赋,何德何能敢抢夺属于他的一切? 嫉恨使人蒙蔽双眼,何梓更是十分难以接受这一切,忍不住强自问道: “殿下说首重实务,难道数术就是实务吗?” 李恪被问的有些不爽,这些文人的脸皮真是厚的可以。 若是数术可以给他牟利的时候,他就以此为荣;等到他因此惨败的时候,又翻脸来质问,好像刚才那个自命不凡的“筹算无双”是别人一样。 何梓也知道自己是在胡搅蛮缠,可他就是不甘心,其余的何氏教员也都眼神闪烁,各有自己的小算盘: 反正被看中的不是他们,若是胡搅蛮缠能让太子再破例延揽岂不是更好? 即便太子不破例对他们而言也没什么损失,就算激怒太子牵连了其他人又怎么样?哪怕因此迁怒,连何桂的东宫伴读也一并取消了去,那就更好,大家一起完蛋。 这就是所谓的螃蟹心态了! 只是他们都忽略了,在场的还有何氏家主。 何希平一眼就看穿了这些蠢货的小心思,这些家伙还说什么不要让何桂丢了何氏的脸面,现在真正丢了何氏脸面的人,恰恰是他们这些家伙。 “够了!” 何希平因为羞怒,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眼神也变得阴沉无比: “也亏你有脸来质问太子殿下,自己不努力,就看不得别人比自己好?怎么,你想像何棚那个畜生一样,用经义文章来挟持殿下吗?” 这几个人和何棚一样,都是何氏的偏房子弟,哪里听不出家主话里的严厉警告? 一想到何棚将要面对的血腥处置,所有人全都像是被一桶冰水从头淋到脚,什么怨气和不忿,都瞬间烟消云散,一个个全都诚惶诚恐的向李恪谢罪: “学生糊涂了,还请殿下恕罪。” “学生绝不敢冒犯殿下,求殿下饶命。” “殿下开恩,请恕我等无意冒犯之罪。” …… 李恪也没真想把这些人怎么样,真要为了出口气逼着何希平把这几个教员都处罚了,后备营的教学岂不是要乱套? 这也是他适时展现太子宽宏大量的一面,李恪笑着摆手道: “起来吧,区区小事,孤怎么会计较?更何况诸位何先生的进取心还是不错的,既然如此的话,诸位不妨好好学学北玄真人的数学,日后成就或许不在他人之下呢?” 李恪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的,何氏教员们都听进去了,不由得在心中暗骂自己糊涂,又感激太子殿下宽容,这谢恩的声音倒是真诚了几分。 李恪本来的打算是让何桂来负责后备营的常识课,加强学员的思想教育,可如今看来,似乎又有些不妥。 他正在斟酌当中,忽然听到屏风幕后传来一个声音: “能知天文地理,又有筹算天资,如此良才,竟然让老夫按捺不住,老夫想向殿下讨个情面,让老夫收个弟子如何?” 李恪懊恼的一拍脑袋,被何棚和何梓这两个人一顿胡搅蛮缠,他几乎忘记了屏风后面还有一位大能在。 不过事情的变化却是让他有些欣喜,原本他还在琢磨着,无论如何也要把人留住,没想到居然峰回路转,人家没看上他这个太子,反而看上了一脸懵逼中的何桂。 其余何氏教员们也都在奇怪,什么人这么无礼,居然就这样不请自来,还大言不惭的想要收东宫伴读为弟子。 这东宫伴读是太子的伴读,你要收人家做弟子,岂不是表示你老人家想要做将来的帝师? 嚯,这口气还真不小呢! 偏偏场中地位最高的太子和何氏的族长何希平,全都没有意外的样子,而且两人似乎都没有生气,怎么看上去都还有点喜出望外一样。 这也使得大家对这个人的身份更加好奇,全都伸长了脖子,想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就在众人期盼的眼光中,从屏风内部走出来一个身材干瘦矮小的老者,而且样貌奇古,塌鼻子小眼睛倒梢眉,给人第一眼的感觉十分的别扭。 诸位何氏教员心中先就是生出几分不喜,不过也更加困惑,到底这人是什么来路。 他们并没有猜太久,何希平的大笑声中给了他们答案: “乐修贤弟总算是想通了吗?” 何梓在这些人当中,功名心是最重的,对天下间的大人物都有所了解过,一听到家主的称呼,顿时将眼前样貌丑陋的老者和一个名字划上了句号,顿时惊呼出声: “乐修?难道是矾山先生?” 第130章 南麒北麟 “矾山先生?哪个矾山先生?” “你是猪吗?连矾山先生都不知道,就是卢氏那位十三岁举业,十六岁中状元入仕的矾山先生啊!” “啊?真的吗?竟然是矾山先生?和内阁次辅徐阁老并称‘南麒北麟’的矾山先生?” “错了错了,该称呼卢刺史才对是。咦,不对吧,刺史如何能擅离牧地?” 何氏的教员们全都凌乱了,一个个都被震的不轻,实在是这位丑老头的名头太响,几乎可以说是世家子弟们的楷模。 这位矾山先生出身范阳卢氏,名叫卢允畴,字乐修。 卢允畴从小就天资聪颖,被整个家族寄予厚望,后来更是饱览群书,拜遍北地名师,学识更是与日俱增,不知道多少一世风流的才子败在他的手上。 后来更是在十三岁的时候,不顾父兄的劝阻,执意参加县试,并一举夺魁,后来更是连战连捷,以区区十六岁的稚龄高中状元,刷新了大雍科举的历史记录。 能与之相比的,也就是东海徐氏的徐无咎,两人的经历极为相似,就连中状元的年龄也都只差了一岁。 徐无咎三年前刚以十七岁的年龄刷新状元记录,转过头三年之后这个记录就被卢允畴给破了,时人更是以“南北麒麟子”来称呼二人。 两人却因此结为死仇,同在翰林院观政之时就你来我往,不知道争斗了多少回,算起来还是各有胜负。 只不过如今三十多年过去,徐无咎靠着后宫的奥援入阁为相,卢允畴却也是一州刺史,两人之间的恩怨其他人无从得知,不过“南麒北麟”的美谈却被传扬开来。 何氏子弟们全都十分激动,一番乱糟糟的准备之后,齐齐躬身向卢允畴行礼: “雍州何氏子弟何桂(何梓……),见过卢刺史。” 卢允畴眼中闪过一丝黯然,语气倒没有太大的变化: “免礼,刺史就免了,老夫已经向朝廷请辞,如今不过是戴罪之身而已。” 这一句话,倒是解了何氏子弟的一些疑惑。 但是很明显,这个消息所带来的震撼也不轻,何氏子弟们全都激动起来: “不能吧?丢失长沙郡是徐无伤贪功冒进,以至丧师失地,朝廷怎么可以把责任推到矾山先生头上?” “定是那徐无咎老贼,嫉贤妒能,以矾山先生的功绩,早该回京都了的。” “不错,说不定那徐无伤就是受了那徐老贼的指使……” 虽然他们猜测的不无道理,但是当着太子的面说这些毕竟不太好,何希平忙出面喝止道: “行了行了,妄议朝政,其罪不小,其间事由繁杂,又岂是你们这些毛头小子所能尽知?” 何氏子弟们只好将一肚子激愤忍在腹中,但是对于卢允畴的处境却更添同情。 这几个月下来,卢允畴也早就看破了一切,这才是他毅然请辞的缘由所在,如今他早就熄了再与徐无咎死斗到底的心思。 这次来雍州,不过是知悉此地疫情横行,担心自己唯一在世的长辈罢了。 卢允畴与何希平两人既是曾经的同窗好友,又是一辈子竞争不断的世家精英,但他们还有更深一层的亲密关系,两人乃是嫡亲的表兄弟,何希平的母亲卢氏,正是卢允畴嫡亲的姑母。 他也没想到一到秦州,见过姑母安康之后,就被何希平死皮赖脸的拉来拜见李恪,显然是希望他另辟蹊径。 对于太子李恪,卢允畴倒是不乏好感,从李恪毅然西来,再到李恪的防疫营,以及如今正被全天下传播,奉为防疫圭臬的《防瘟守则》,都给了卢允畴不错的印象。 特别是今天李恪所说,“大雍天下,没有一寸土地是多余的”,更是深得此老之心。 不过嘛,像卢允畴这等天纵之才,无一不是孤傲自负之人,一旦下了决定,轻易之间,世间都无能能够改变。 想要让他就此改换门庭,转而为太子效力,基本上毫无可能。 倒是他听说徐无咎门下有“六俊三杰”,之前就有过与之一争高低的念头,只是苦于良才美质,如砂砾中的真金一般难寻,只能留做心中遗憾。 不曾想原本只是敷衍的一番拜见,却让他偶遇何桂这种“胸有成筹”的天才,卢允畴如何能够不心动? ——你徐无咎不过是靠着宫中的帮助,先我一步,处处领先,现在干脆就无耻的以国运为注,陷害于我,让我此生再无翻身之望。 那不如这样好了,我们这一辈的交锋我认输,咱们就把目光放到下一辈,看看到时候鹿死谁手了! 李恪猜不到卢允畴的心思,如果知道了,大概会说一句:“看谁笑到最后。”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开始打起了鬼主意。 第131章 与当世大儒的交锋 人都有所求,这就是每个人的弱点所在,按说卢允畴既然不打算效忠太子,即便是做做样子也不会公然出现在太子的府邸。 在此之前,卢允畴也是这么做的,可为了招揽何桂,他却不惜现身,显然在内心把这个弟子看的极重。 曾经有一部电影,李恪对里面的一句台词印象极深: “21世纪什么最重要?人才!” 这句话其实放在如今的大雍,对于李恪或者是任何其他上位者而言,都是一样的。 如同何桂这样的璞玉,平时掩藏于泥沙之下无人得知,可如今既然在李恪的问对上面崭露头角了,他这个太子自然没有放过的道理。 李恪左右斟酌,算定之后才慎重的说道: “按说矾山先生收徒,可谓士林美事,孤应当成全才对,只是如今孤也有一门学自异人的数学,想要借何先生之手传承世间,造福万民。” 这个时代,不是任何学问都能冠之以“学”字的,像是在后世十分平常的医学,在这个时代就只能称之为医术。 唯一能被堂而皇之地称为“学”的,恐怕就是儒学。 其余的学问,即便被人称为“学”,也不被大多数士人所接受。 如今,李恪竟然把“数术”称之为数学,还直言要以之传承于世,造福万民,这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敢苟同。 尤其是像卢允畴这样享尽盛名数十年的饱学之士,更加对此不以为然。 当朝太子的面子在他面前并不好使,换了其他人或许会多少有些顾忌,他却直言无忌的笑道: “殿下所学的异人异术或许有其不凡之处,但是距离成为一门学问,恐怕还差的远吧?这数术一道,老夫倒也所有涉猎。” 这话说的倒客气,可言外之意却是十分看不起李恪所说的“异人异术”,甚至还有一较高下的意思。 他是当世有名的大儒,说出口的话是极有分量的,那些原本就不怎么服气的何氏教员顿时激动起来,恨不得替李恪答应下来才好。 即便何希平见识过不少“北玄真人”的厉害,可对上他这个名满天下的表兄,也让这位何氏家主对李恪几分信心都开始动摇起来。 他倒是好心,有意从中转圜,给李恪留些面子,免得到时候场面难看。 殊不知李恪对此求之不得,若是能让这当世最顶级的精英人物认识到厉害,对于他推广自己的学问,进而聚拢一批牢固的联盟势力,可谓是好处多多。 不等何希平开口斡旋,李恪就一口答应下来: “孤也素知矾山先生的大名,早就有心请益,不意今日竟然得偿所愿,实在是不胜之喜。” 两人都是说的客气,可话里的机锋却是针锋相对,让何希平想挽回都挽回不了。 场中的气氛,也被李恪的这句话激起了几分剑拔弩张的味道,卢允畴本来还想给太子留几分面子的,这个时候也有些不悦。 在他这种士大夫看来,无论是天子还是太子,都不能太过刚愎,否则后患无穷,因此卢允畴立刻抛弃了之前的想法,决定给太子一个深刻的教训,让他此生此世都要牢记,不可小觑天下之人。 正巧前些时日,卢允畴自南方北归之时,路过三门峡时,见识过当时的一些惨剧,心下时时恻然,这个时候心有所感,干脆就以此为题: “今有三门峡用纤,用一夫五钱,用一妇三钱,用三童一钱,以百钱用百人,试问夫妇童各几何。” 李恪听闻这样的问题,先是一怔,仿佛看到黄浪滔天之中,那一段段苍凉的号子,心里没来由的一阵酸楚: “民生如此艰难吗?” 在如今的大雍,雍凉并等西北州郡地力贫瘠,产粮极为有限,所以粮价从来都不便宜,区区五钱所能购买的粮食,绝对无法足够一人果腹。 其他人也没想到李恪没有答题,反而先关心此事,内心的感触却各有不同。 有刮目相看的,也有不以为然的,更有感同身受的。 不过李恪也只是略停了停,然后马上就说出了答案: “此题不难,共用夫8人,妇11人,童81人。” 卢允畴大吃一惊,他原本以为李恪会被这题难住,就算有什么异人异术,怎么也得花个几个时辰才能得出答案,哪想到李恪居然脱口而出。 这也让他变得惊疑不定起来:“莫非这异人异术,真有这么厉害?” 有没有这么厉害,他马上就尝到了,李恪干脆就在他这题的基础上加以变化,他既然要让人刮目相看,自然不会手下留情: “孤也有一题,已知夫年食一石,妇食其半,童再半之。” 听到这里,何氏的教员们有些不以为然,这题他们都会,虽然有些麻烦,可用筹算也能在一刻钟内算出来。 不同于他们,卢允畴却警惕起来,太子会出这么简单的题目? 李恪也看出了众人的松懈,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话锋突然一转: “童止八岁,所需之食年年递增,至十八岁时与夫同,若要使刚才这百人十年内无饥饿之忧,需粮几何?” 第132章 两全其美 “……若要使刚才这百人十年内无饥馁之忧,需粮几何?” 这一道题难吗? 其实不然,唯一的难点就在“童每年食量递增”上面,这种问题在古代数学里不是没有,只不过古代数学的解算法子都太过繁琐。 像是何氏教员里面,何梓勉强能摸到一点边,其他的人连题目都没有完全看懂。 只有何桂开始在心中默算,但从他紧蹙的眉头可以看出,似乎也不是那么顺利。 至于矾山先生卢允畴,老头儿倒是不扭捏,大大方方的拿起算筹来开始计算,从他那左一堆右一堆,但是却井然有序的摆放上看,显然已经知道该如何入手了。 那么这道题很容易么? 当然容易了,随便来个初中生都没问题! 李恪也不遮遮掩掩的,光明正大的拿起自制的铅笔,摊开眼前的白纸开始计算: 8x1x10+11x0.5x10+81x{【(0.25+1)÷2】x10} =80+55+506.25 =641.25 答:共需粮六百四十一石二升五斗。 不过短短数十息的功夫,放在后世也就三十秒左右,李恪就已经给出了完整的答案,丢下手中铅笔。 一直关注着太子的何希平惊愕莫名,一时间忘记礼节,抢上前来,死死的盯着李恪桌案上的白纸,难以置信的看着有零有整的答案问道: “答出来了?” 那些还在抓耳挠腮的何氏教员,一个个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 何梓本就心烦意乱,好不容易有了一点头绪,被李恪这么一震,脑子瞬间宕机一样,完全变成一片空白,嘴巴里无意识的喃喃自语: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何桂也感受到了压力,额头上的汗越来越多,到了最后干脆连眼睛都闭上了,生怕自己再受到打击和影响。 倒是卢允畴不愧是心志坚定之人,哪怕李恪的表现足于让他内心震骇无比,神色依然丝毫不变,就连手下的计算都依然缓慢而坚定的继续进行着。 只是整个会客室内,气氛无形之中变得十分紧张起来,大家似乎连呼吸都下意识的变得小心起来。 如此诡异的安静持续着,直到一炷香之后,何桂猛的睁开眼睛,也在自己的面前写下答案: “需粮六百四十一石又二升五斗。” 之前何希平还有些怀疑李恪是胡乱编造的数字,可一对何桂的答案,两人一模一样丝毫不差,顿时再次倒吸一口凉气,看向李恪的眼神里,第一次多了一丝敬畏。 被两个年轻人先后赶超,似乎也没影响到卢允畴的运算,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丑老头才轻吁一口气,也把自己的答案写了下来: “六百四十一石二升五斗。” 三个答案一模一样,正确性已经无需置疑,可对在场的所有人造成的冲击却如天翻地覆一样。 哪怕是卢允畴这样自傲一生的天才,在看到李恪那看似简单明了,却又让人眼花缭乱的计算公式,也难免心中大受震撼: “这,约莫是天竺数字吧?蛮夷之邦,也有如此惊人的异术吗?” 李恪倒不奇怪卢允畴知道这些,虽然他不认同如今的人对于蛮夷的轻蔑态度,可还是随口解释了一句: “是天竺数字不错,不过这数学可不是蛮夷异术,北玄真人可是我大雍人。” 满室之内,再也无人敢小觑于太子了,就连卢允畴这顽固的丑老头,都被纸面上简练明晰的计算公式所折服。 这也是李恪特意而为之,他故意出这样的题,几乎把加减乘除都用上了,还骚气的把大括号中括号和小括号都用了出来。 所有人看着这张薄薄的宣纸,明明完全看不懂上面的意思,却全都觉得十分了不起,有种不明觉厉的感觉。 李恪也没必要咄咄逼人,像卢允畴这样骄傲了一辈子的人,想要改变主意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他也不贪心,看着已经明显意动的何桂问道: “先生可愿助孤,将这一门数学传承世人造福万民?” 若是在这之前,何桂还有些犹豫,但是在见识了数学的厉害之后,何桂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拜了下去: “学生拜见殿下,恳请殿下授我数学,学生愿以师事殿下。” “起来吧。” 李恪达到第一个目的,心中得意,这个时候终于露出了他的狐狸尾巴。 他转向卢允畴道: “其实也不是没有两全之法,不若矾山先生就留在秦州。这样一来,秋道也不耽误他东宫伴读的职司,也能早晚向矾山先生请益,岂不是两全其美?” 李恪把妙计一说,最高兴的当属何希平,他何尝不知道自家表兄如今的处境? 若是以授徒的原因滞留在秦州,其他人也说不出什么大的错处去。 何桂也怦然心动,这样一来,他可以说是占尽便宜,只是他担心矾山先生的脾气,不知道他是否愿意。 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卢允畴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反而带着一些莫名的意味笑道: “太子殿下自身难保,已是累卵之危,居然还有心思来算计老夫吗?” 第133章 示警 自身难保? 危如累卵? 何棚如此,卢允畴也是如此。 怎么这些文人不管名气大小,那个都一样,喜欢大言欺人呢? 李恪的第一印象就是如此,心中难免有些好笑,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何棚那厮是为了博出位不惜一切手段,卢允畴成名已久,又无意向自己靠近,他需要大言欺人吗? 这么一来,事情就变得严重了,李恪心中警兆顿生,肃然问道: “以先生的为人,是不屑于大言诳人的,想来此事的确非同小可。只是孤心中依然存疑,这段时间以来不敢说宵衣旰食,但说是赤心为民,孤却可以厚颜受之。” “孤自问俯仰无愧于社稷百姓,从未有失德之处。不知到底是什么事,竟然让吾处境如此危急?” 李恪的话说的坦然,也说的诚恳,因为他的确问心无愧。 这么一番话如果是让雍帝的其他皇子来说,不是虚伪就是造作,但是放在李恪身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夸张。 而且李恪自己都不知道的是,他的作为其实并不是没有人看重,只是这些官员要么不在中枢,要么并未得志,所以才有这种太子贤德却无人追随的假象。 事实上,朝中无论内外,许多正直大臣都对太子的表现十分满意,尤其是李恪不避艰险,孤身西行,甚至还将人人谈之色变的瘟病真真正正的挡在了秦州以西。 只不过介于之前雍帝杀太子杀的太狠,杀那些太子的党羽更是毫不容情,让大家心中顾虑重重,这才让李恪时时都有形单影孤之叹。 朝中并不缺乏像卢允畴这样的有识之士,他们自然知道一个和世家牵连过甚的储君,对于大雍的将来弊大于利。 所以之前李恪才会在三兄弟中脱颖而出,其实在他身后,一直有些臣子在默默的付出,甚至是牺牲。 即便更多的人则选择了明哲保身,但并不妨碍他们在适当的时机,为太子提供一些急需的帮助。 卢允畴也是如此,若依他的性情,既然抛开了功名利禄,绝不会再往里面掺和半分。 但是太子的表现的确不俗,尤其让他满意的是,刚刚出题的时候,太子先问的是民生,而不是答案。 由小见大,卢允畴自问不会看错人,所以他才会出声示警。 对于李恪的追问,卢允畴并不意外,他起身之后走到何桂面前: “若有什么不明白的问题,尽可以来问我。” 这等于是默认了李恪之前所说的建议,决定留在秦州,这让何桂惊喜莫名。 不过他现在既是太子的伴读,又是太子的半个弟子,对于李恪的命运更为担忧,他刚想开口替太子问问清楚,丑老头的声音却轻飘飘的传来: “殿下的作为的确功在社稷,只是行事手段未免太过于重术轻道。一瓶‘北玄酒’搅的雍州世家天翻地覆,固然可以称之为妙手。只是……” “殿下还是自己派人,去问问如今雍并凉三州之地的粮价吧。” 这小老头还挺傲娇,一边走一边说,话说完了,人也走出了会客室,居然就这样异常潇洒的扬长而去。 “粮价?” 这房间里面的,不是太子就是世家族长,最低的也是世家子弟,一个个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肉食者”。 他们这些人都不会亲自出门去买东西,有些人甚至恨不得饭都要有人一口一口的喂他们吃才好。 市面上的粮食价格变动,他们这些人又怎么会知晓? 即便是李恪也在糊涂当中:“我又没有大规模的买粮食来酿酒,都是偷偷的买市面上的便宜劣酒来蒸馏的,怎么会影响到粮价?” 唯一一个有些触动的,也就是何桂。 卢允畴已经走远了,何桂有些不确定的开口说道: “殿下,据学生所知,自从陇西传出疫情开始,秦州府的粮价就一直在涨,月前学生入后备营之前,秦州府的粮价比之往年普遍贵了两成左右。” 这两成听起来不多,但是很多百姓果腹尚且困难,一下子去了两成的购买力,造成的恶果可想而知。 李恪再一想,心里突然打了个激灵,他也顾不得礼仪了,草草的将问对结束掉,急火火的来到后院,直奔左偏厢房。 刚到门前,李恪正要举手叩门,突然听到里面响起一个软糯的声音: “三十九,四十,四十一……” “嘻嘻,这钱真好赚了,这个月又比上个月多攒了几贯钱。” “这些秦州的商人,可真是好人啊……” 听到这些话,李恪脑子里顿时就“嗡”的一下,只觉得胸口一阵阵的发闷,整个人都因为激愤微微颤抖。 第134章 心弦一动 “咣当~” 一声巨响,正喜滋滋的数着钱的小包子吓了一大跳,转头就看到脸色难看的李恪站在门口,满脸阴沉的几乎能滴下水来。 她这段时间本来就在有意识的躲着李恪,如今自己的秘密突然间暴露了出来,心下先就虚了三分,圆溜溜的大眼睛都不敢去看人,闪烁其词的问道: “殿下,你怎么有空来这里?啊,那个,小姐好像找你有事呢。” 平日里只要一说女郎中找他,李恪必然会先过去看看情况。 只是今日又有些不同,李恪不但没走,反而越发愤怒,眼中更是几欲冒火一般,指着桌子上的铜钱厉声问道: “这钱哪里来的?” “这个,这个……” 小包子有些纠结,支支吾吾的,也说不出一句囫囵的话来。 李恪见状,原本就有的几分怀疑顿时坐实了,心里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举起手来就欲一巴掌扇过去: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背着我,利用公务谋取私财!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把我们大家都害死?” “谋取私财?” 小包子觉得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再一看李恪高举着巴掌要打人,一副从来没有过的凶恶模样,心里顿时委屈的不行。 这还是以前的李大哥吗? 是了,李大哥变成了太子,就再也没有以前那么温柔体贴了,小包子难过的不得了,美丽的大眼睛里马上就雾气朦朦,豆大的泪珠儿很快就溢了出来。 “你,你凶我,我告诉小姐去……” 小丫头根本不明白为什么会被吼,抽抽搭搭的马上就给哭上了,一边摸着金豆子一边还想去找自家小姐告状。 李恪见她流泪,心已经软了,举起的巴掌怎么也打不下去。 只是小包子不但不认错,反而变得刁蛮任性起来,让李恪刚刚降下去的怒火再次升腾而起。 “你给我站住!” 火大的李恪把小包子一把拽了回来,巴掌又举了起来。 只是他还是不舍得打人,也不知道怎么的,下意识的一巴掌就往小丫头的屁股蛋子上扇去: “啪~” 巴掌声又响又脆,打完之后李恪才发觉不对——这个,打女孩子的屁股,放在后世,算是耍流氓了吧? 同样没想到的还有小包子,小丫头捂着生痛的小屁股,眼睛里满满的都是难以置信,那张肉乎乎小嘴巴一瘪,更是扯着嗓子直接哭出声来: “你,你打我屁股,你是坏人……呜…呜呜…” 她这一声嚎只有半嗓子,李恪反应过来不妙的时候,已经眼疾手快,扑上去将小丫头捂住嘴巴按在了墙上。 只是这样一来,两人的姿势未免就太过暧昧了。 要说小包子如今也不小了,翻过年来也满了十七周岁,这放在后世还是个美少女,可放在如今的大雍,这等年岁当娘的都是大把。 尤其是这小丫头平时穿着朴素,看着倒是不显,李恪这整个人扑上去给人按到墙上了,这才发现: “咦,没看出来这小妮子还挺有料啊!嗯,刚才那一巴掌的手感也不错,颤呼呼的。” 这思想一不健康,人就容易耍流氓,李恪的眼神也变得不老实起来,不由自主的往人家女孩子某个比较明显的地方瞄去。 他一时间忘了,两人离的这么近,连彼此的呼吸都听的见,这点猥琐的行径,自然就全部落在了小包子的眼底。 小丫头这下是真的吓坏了,连哭都忘记了哭,傻愣愣的看着太子殿下对着自家耍流氓。 “好白~” 李恪心里一热,某个地方也开始起立致敬。 偏偏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陈悦薇的声音: “怎么了这是?” 屋里的两人都吓了一跳,眼神就这么突兀的撞在了一起。 李恪这才想起似乎自己刚才的流氓行为都被小包子给看了个正着,忍不住老脸一红,心虚的别过脸去。 不过小包子已经看不到太子殿下的窘况了,两人的眼神一碰,小丫头就跟被蝎子蛰了一样,死命的闭着眼睛,心里更是紧张的要死: “完了完了,这下完了,怎么就让李大……大坏蛋得手了呢?人家都说,越容易让男人得手,就越不会珍惜的,那是不是以后李大坏蛋很快就不喜欢我了?” “我是小姐的丫鬟,我怎么可以抢到小姐前头去啊?要死啦要死啦……” “怎么了你们,开开门啊!” 两人都一动不动,陈悦薇在门外却又进不来,只能再次叩门。 屋里做贼心虚的两个家伙这才反应过来,彼此的眼神再次对上的时候,猛然间像是触了电一样跳开,眼神闪烁不敢去看对方。 好在此时陈悦薇在外面催的越发急促,勉强让这份尴尬冲淡了几分,李恪这才强装镇定: “咳咳,小包子,去给你家小姐开门。” 第135章 误会 刚被欺负过,如今又被命令,小包子很是不爽,小眼神里透着一股“我不高兴”的劲儿,狠狠的翻了个白眼儿,这才撅着小嘴去开门。 只不过她本就长的可爱,这副样子看上去奶凶奶凶的,李恪刚按捺下去的欲望又被撩拨着,刚摆出来的正经神色险些都没绷住。 也幸好他现在已经坐了下来,否则还真有可能出丑。 陈悦薇也是听人禀报,说是太子殿下被激怒了,正在大发雷霆。她本就担心小包子不知轻重,分不清“李大哥”和“太子殿下”两者间的区别,这才急急忙忙赶来。 可她进门一看,屋里的两人都是一副安安静静的样子,哪有什么“怒不可遏”啊? 陈悦薇兰心蕙质,转念之间就发现了不对——太安静了! 按照小包子跳脱的性子,在她最崇拜最亲近的李大哥面前,怎么也不可能一句话不说啊。 带着狐疑,女郎中只一眼就看出来小丫鬟的不对劲! 两人毕竟是一块长大的,小包子虽然努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情绪上的变化还是落在了自家小姐眼里。 尤其是这傻丫头还一直捂着自己的小屁股,时不时还揉一揉,更让陈悦薇心里一“咯噔”: “难道……” 有着这样的猜测,陈悦薇越看越觉得可疑,只是这样的事情她也没办法直接问,只能隐晦的问起小包子来: “刚才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没有!” “没有!” 问的是一个人,回答的却是两个,李恪和小包子异口同声的否认,话喊出口了,两人还做贼心虚的对视一眼。 只不过李恪是想偷偷使个眼色,让小包子不要吭声,免得多说多错。 小包子却很是气愤,小眼神里凶啦吧唧的,虽然没啥杀伤力。 陈悦薇心下了然,莫名有些酸涩,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 “小包子,去厨房看看今天的午饭准备的怎么样了,告诉他们今天殿下想吃点清淡的。” 小包子正想找自家小姐说说自家的委屈,可小姐的话她从来没违背过,只好不情不愿的出去了。 等把小丫头支走了,陈悦薇突然拜倒在李恪面前,神色严肃的说道: “殿下能看上小包子,是这个丫头的造化。只是她从小就身世凄惨,还请殿下日后能善待于她。” 李恪被女郎中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整的有点懵,有些莫名其妙,但更多的则是心虚,赶紧解释起来: “我没对她怎么样……” 可这种事情都是越描越黑的,尤其是女郎中的眼神里也带上了怨气之后,李恪马上就明白了这一点。 正好这时候他又看见了桌上的铜钱,李恪马上就抓住了救命稻草,倒打一耙起来: “这钱,你来看。我就是抓到这个死丫头背着我谋取私财,才小小的惩罚了她一下。” “我不是不舍得给她钱,我是怕她被那些商人利用了。谁知道那些商人背后藏着的是什么人啊,真惹出大祸就不妙了。” 李恪解释了半天,陈悦薇却一言不发,直到李恪说的自己都没词了,她才柔声说道: “殿下误会小包子了,这钱……” “没错,这钱就是我谋取私财的!” 陈悦薇还没解释,躲在门外的小包子就气鼓鼓的跳出来打断了她的话,只是一句话说完,小丫头就委屈巴巴的扑进了自家小姐怀里,呜呜哇哇的哭了起来。 李恪再迟钝,也知道自己似乎太过武断了,只听说有人要阴谋对付自己,就下意识的以为自己被人蒙蔽了。 正所谓爱之深责之切,尤其是如今他们三人算是相依为命,一想到被自己最疼爱的小丫头无意中捅了一刀背刺,李恪才会被怒火冲昏头脑。 来自后世的李恪也没什么男尊女卑的思想,他倒是挺光棍,想要赔礼道歉,可人家小丫头也是有脾气的,把小脑袋埋在自家小姐怀里,就是不肯理他。 这就有点尴尬了,李恪有些手足无措。 陈悦薇见状倒是心情舒畅了些,莞尔笑道: “殿下有所不知,自从上次小包子哭过之后,就时时在琢磨生财之道。到了秦州之后,她发现秦州的药材加工技术比京都略有不如,正好殿下那套药材加工机械带过来之后,也一直闲置着……” “所以她就拿了去,给秦州的药材商人加工药材,赚取加工费用?” 李恪懊恼自责不已,心里对这个小丫头的又是怜惜又是感动,自己何德何能,让这样两个柔弱却又坚强的女孩子,义无反顾的为了自己,如此不求回报的付出? 第136章 端倪 看出了李恪的窘迫,陈悦薇柔柔的笑着。 李恪虽然贵为太子,但真正最让她心动的,还是李恪的那份体贴和对女子的尊重,完全没有此时的男子将女人动辄视为附庸的傲慢。 虽然无人教导,但陈悦薇时时以自己的母亲为榜样,在这种时候自然要为李恪转圜。 女郎中柔声笑着拍拍自家小侍女,带着几分宠溺的说道: “好了,要怪也要怪你自己,要给李大哥惊喜,这下好了,惊喜没有,惊吓倒是不小。” “那他也不能打我屁股啊!” 小包子没想到自家小姐不但不顾着自己,反而在为李恪说话,气急之下脱口而出。 这话一出口,小丫头马上就知道坏了,整个人更是又羞又气,急的人再次哭了出来,边哭还边抱怨: “都怪你,丢死个人了。” 李恪更是老脸一阵涨红,心里更是虚的厉害,摸着鼻子不敢去看女郎中那戏谑中带着笑意的眼神。 同时他心里也挺不好意思的,总觉得自己像是在外面偷吃被自家女朋友抓了个正着的感觉。 这种事情要是发生在后世,李恪今天就别想安生了,怕是睡觉都没得睡,至于要跪键盘还是跪榴莲,恐怕还要看女朋友的心情。 可是现在,女郎中只是温婉的笑笑,然后用浑不在意的语气说道: “你早晚是殿下的人,上次你不还跟我说,要给殿下生个小殿下出来么?” 这是两个女孩子私下里说的疯话,小包子哪想到会被自家小姐说出来,顿时窘迫不行,又羞又恼的,想哭都哭不出来的那种。 好在这样一来,屋子里的尴尬气氛总算淡了,陈悦薇也才有机会问出自己最想问的问题: “殿下,可是外面出了什么事情?” 一般来说李恪不可能这么心急火燎的跑到后面来,也不可能会这样敏感,之所以会如此,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以陈悦薇的聪慧,自然早就猜到了这一点。 如今大家是一根绳子上的三只小蚂蚱,李恪也知道她不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无知少女,没必要什么事都对她藏着掖着,那样反而会让她更担心。 不过李恪还是耍了个心眼,只把今日问对的事情说了一遍,临了才以尽量轻松的语气说道: “矾山先生的提醒,固然要重视,不过以我看来,事情也未必有多严重。” 可陈悦薇听了李恪的话之后,神情却变得郑重起来: “殿下,有一件事我未曾向你说起。如今府中的开销都由我掌总,这几日外出采买的人也向我提起过此事,说是如今秦州所有的粮店都开始涨价,而且外面排队的人也越来越多。” 李恪顿时一怔,卢允畴的提醒让他心生警惕,何桂说起的物价变化也只让他开始担心,可陈悦薇所说,如今秦州切切实实的现状,却让他悚然而惊。 “事情真如此紧迫了吗?去,把采买的人叫来,我要亲自问他。” 小包子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赶紧出门去把人唤来。 这负责采买的叫李九,是个五十出头的小老头,长相甚是平常,属于丢人堆里很难被发现的那种。 他也算是府中的老人,在晋王府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伺候李恪了。 李九来的时候心里还在惴惴,担心自己平日采买时做的手脚被发现了,可被李恪一问,他顿时放下心来。 这种家生子奴婢,或许有种种毛病,手脚也多有不干净,可在忠心方面却是可以让人放心的。 听完李恪的追问,李九也马上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有些焦急的说道: “是了,殿下不说我还没放在心上。前几日我去采买的时候,路过一家粮店,那粮店的掌柜甚是可恶,一边高价卖粮赚着黑心钱,一边还把黑锅扣在咱们头上。说什么,因为太子殿下在秦州大肆酿酒,造成如今市面上粮食短缺,所以大家都没粮了,这才不得不高价售粮……” “胡说八道!” 小包子有些气急,直接打断了李九的话:“咱们酿酒什么时候用过粮食了!” 李九知道这位未来十有八九也是个娘娘,被打断了也不生气,还赔笑着附和道: “对对,咱们可从来没大量买过粮食,都是上次各大世家送过来的。” 李恪面色一黑,心里再次想起卢允畴的警告,原本还有些的不以为然也已经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厌恶和愤恨,他带着几分讥讽的问道: “那些卖粮的,是不是还说孤为了个小小的瘟病小题大做,耽误了整个西北地方的劳作,来年的粮食产量必定会大量减产?” 李九一呆,这事他倒没什么太深的印象,不过仔细想想,隐约间似乎有人这么说过,而且这人还是个他比较熟悉的人。 只是这人是谁,他一下子还真想不起来。 第137章 人选 “究竟是谁说过这话呢?” 李九陷入了深深的苦思之中,总觉得那个名字就在嘴边,可怎么也无法一时半会之间把人叫出来。 小老头的纠结让李恪有些失望,他如今变得十分的警惕,既然有人这样说,就绝不会只是随便说说。 再加上粮店刻意的误导百姓,将粮食涨价导致的百姓怨气转嫁到太子头上,李恪有理由相信,这绝不是什么巧合,而是有目的性的,系统性的散播谣言。 若是李九能想起那个人是谁,李恪就可以让人顺藤摸瓜,将背后的人揪出来,甚至问出对方的行事轨迹和目的,见招拆招。 既然李九一时间想不起来,李恪也不能就此停顿,反而要加大力气进行打探。 在秦州之后,飞奴司一向是归属王莽节制,李恪也一直因为王莽的忠心和武力,对此从无顾虑。 只是如今看来,王莽或许忠诚度没有问题,武力也足以保证,可他却无法胜任一个合格的情报首脑。 但是除了他,李恪一时间也找不到替代的人选,这让他再一次感叹自己无人可用的窘境。 尤其是这种涉及的性命攸关的部门,想要找一个合适的负责人实在是太难。 王莽这段时期其实也不轻松,特别是“北玄酒”正式开卖之后,不但在雍州造成了巨大的轰动,而且迅速被人送往京都权贵之家。 而且各大世家也没有落下,几乎大雍所有的世家,无论是最显贵的一品五姓七家,还是最底层的九品世家,如今宴客都以有“北玄酒”为荣。 这也让“北玄酒”进入了所有有心人的眼中,从那以后前往秦州的探子就没断过,王莽这些日子真可以用疲于奔命来形容。 但是失职就是失职,老太监心中愧疚难当,沮丧的找上门来负荆请罪: “殿下,老奴无能,竟然没有发现如此险恶的阴谋,还请殿下重重治老奴的罪。” 要说这个世界上,谁最让李恪最无条件的信任,恐怕除了眼前的老太监,李恪还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更何况李恪也深知,这事可以说是非战之罪,王莽本来就不适合担当一个情报部门的首脑,再多苛责也无意义。 李恪无奈的将老伴伴亲自搀扶起来,闻言抚慰道: “这事我自己也有责任,王伴伴就不要往自己身上揽责了,再说了,咱们面对的明刀暗箭只会越来越多,若是治了你的罪,以后还有谁愿意为孤披肝沥胆?” “殿下……” 老太监又是感动又是愧疚,哽咽着又要跪下去。 李恪只好用力将他扶起,赶紧转移话题道: “王莽啊,你先别忙着跪,先帮我想一想,除了你之外,还有谁能全心全意为我考虑,而且还不会背叛我。你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吗?” “有啊。” 王莽有些惊诧,一指正低眉顺眼的坐着的陈悦薇道: “陈姑娘不就是吗?” “她?这……” 李恪一愣,旋即就开始纠结起来。 真要说起来,陈悦薇或许还真是一个合适的人选,因为如今全天下都知道了,她是那个抛家舍业,为了追随太子不顾一切的奇女子。 若说她都不能信任,那李恪能信的人真剩不下几个了。 只是李恪想要委以的重任,却是一付千钧重担,女郎中一个小小的女子,真的能够担起来么? 似乎看出了李恪的犹豫,陈悦薇倒是颇有英气,语气中也有些淡淡的自傲: “殿下是在顾虑我女子的身份吗?若是如此,殿下大可不必担心,在此之前和在此之后,我从来都没有因为我是女子而自卑过。” 李恪想来想去,似乎如今最合适的人选还真是她,顿时苦笑着说道: “确实,如今来说,这事也只有你能扛的起来,只是我怕你将来太过辛苦,有些不舍得。” 这种情话来的猝不及防,陈悦薇也有些受不住,两颊晕红,低垂螓首,说出口的话既柔情百转,又坚定不移: “为了殿下,我愿意的。” 李恪轻轻握住佳人的柔荑,有些愧疚的说道: “你我都知道,我的婚事怕是自己做不了主的。不过我发誓,今生今世定不负你!” 两人之间情义愈浓,几乎要情不自禁。 可怜王莽瞪大一双老眼,在旁边被迫喂了满嘴狗粮,还不敢出声打扰,生怕得罪了未来的娘娘,吃罪不起。 幸得两人都是理智之人,知道还有大事要办,这才勉强收起情绪。 陈悦薇已经开始努力适应自己的角色,第一句话就问在了关键点上: “殿下,要做此事,最关键的恐怕是人,这人选殿下可有什么要求么?” 第138章 物统局 “人选要求么?” 李恪沉思起来,开始努力回想前世那些关于情报人员的信息。 首先从影视和小说中看来的“身手矫健,以一敌百”就可以排除,这样的人物他身边就有一个,但是显然从事情报行业十分的失败。 然后就是那些他从往上看来的只言片语,总结起来就是: “第一,必须忠于大雍,忠于陛下,目前陛下不在此处,暂时对我负责; 第二,长相普通,不能太扎眼,最好是看过一眼转头就会被人忘记的普通人; 第三,行事稳健,不能冲动……” 李恪竭力总结归纳了几条,最后自己都有些无奈了: “恐怕这样的人,应该不多才对。” 要完全符合这几个条件的话,合适的人的确十分稀少,不过陈悦薇却给了他一个惊喜: “殿下是不是忘了,现在正好有一个合适的人选在这里。” 李恪一怔,马上想到了什么,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汇聚到同一个人身上。 李九顿时一脸懵逼,他刚才还在努力回想某个关键人物,现在却突然被太子和未来的陈娘娘盯上了,心里更是发虚: “这个,殿下,老奴不行的啊,这做探子的,哪个不是身强力壮的,老奴这样的废人,怕是要坏了殿下的大事啊。” 李恪哈哈一笑,拍了拍李九的肩膀,十分满意的说道: “人人都以为探子是年轻力壮的汉子,哪又有谁能想到,你李九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其实却是孤的特派情报员呢?正因为如此,你才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情啊。” “这个……” 李九犹豫起来,他跟着李恪如今过的正舒服,而且还掌握着采买这样油水丰厚的差事,怎么可能愿意到外面去吃苦受累? 只是不等他找借口推脱,一直沉默的王莽突然说道: “李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真以为你打着殿下的旗号在外面胡作非为的事情没人知道吗? 蔡家巷的猪肉荣,金玉坊的刘二,胭脂斋的脂粉王婆子,怎么,还要我继续说吗?” 李九以前还以为自己行事隐秘,做下的这些好事神不知鬼不觉呢,哪想到每一件都被王莽知道的一清二楚。 王莽每说一个名字,李九脸色就要白上三分,尤其是说到胭脂斋的脂粉王婆子时,李九再也承受不住,“扑通”一下,死狗一样跪倒在地,哀声嚎叫: “殿下饶我……” 李恪虽然没怎么听明白,可也猜到这老家伙是做多了坏事被王莽抓住了痛脚,心里先就有了几分不喜。 王莽虽然不擅长情报,可对人情世故却不陌生,眼看着这李九这老滑头想借着殿下心软的特点逃过去,王莽又怎么可能让他得逞? “哼,现在想着殿下了?你们一家都仰仗着殿下过着锦衣玉食的好生活,如此还贪心不足,尽想着在东宫里占便宜。这也罢了,如今殿下要用你了,你这老狗却百般推脱,怎么?这个时候就不想着殿下了?” 王莽的话说的入情入理,李九一时间支支吾吾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无论怎么答都是错的。 王莽见李九已经无力反驳,趁热打铁说道: “既然享受了东宫的好处,就要时刻有为殿下效死的准备。再说了,你去陈姑娘那里为殿下效命,你家儿孙的前程殿下自然会另有安排。” 身为太子东宫的奴仆,纵然可以享受千般好处,可在大雍却又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奴仆之子不能科举,更不能入朝为官,就算再怎么得势,也不过是依附在权贵身上的一颗藤蔓。 可听王莽这意思,似乎李九家的儿孙,可以借此跳出“奴仆”的桎梏,这让李九根本无法拒绝。 李恪也乘机许诺: “这后备营不能总是招收天花幸存者,日后肯定要扩大规模,如今我想以东宫中人家中子弟为主,另设一处学校,教师也可以从各大世家中延请。” 这下李九彻底不淡定了,他们这些下人本来就嫉妒后备营的那些麻子脸,说什么“凭什么他们能得世家子弟教诲,咱们这些人不应该比他们更亲近殿下吗?” 现在李恪所说的学校,更加让李九心动。 王莽见状,马上紧逼而上,软硬兼施之下,李九也只能苦着脸应承下来。 这有了掌总之人,又有了第一个成员,李恪的情报机构算是正式成立了,陈悦薇适时问道: “殿下,这行事总要有个名目,取什么名字,还要请殿下来。” 李恪略一思索,想起后世鼎鼎大名的情报机构,突然脑子灵光一闪,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说道: “这成立之初,我也不指望你们能做什么大事,先把大雍各地的物价给我打探清楚,这名字么,就叫大雍物价统计局吧。” 任谁也想不到,日后让无数乱臣贼子,敌国政要都闻风丧胆,听之色变的物统局,就是在这样的万般无奈之下草创的。 第139章 第一个任务 “这么简单?” 李九几乎是下意识的说出口来,他还以为李恪让他去做什么“统计员”,就是他以为的那种动不动就拿刀子跟人拼命的探子,哪想到第一个任务居然只是统计物价。 早知道这样的话,他就不用那么排斥了,平白损害他在殿下面前敢于担当的形象。 就连陈悦薇和王莽也是满脸困惑,想不通李恪大费周折,居然只是为了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 李恪早猜到大家会这样想的,他也知道以如今的人思维方式,肯定一时之间难以理解,过多的解释也只是徒劳。 不过李恪也有办法,因为有现成的例子: “诸位,我知道你们会觉得这很简单。不过若是我们能早点重视此事,早早派人了解秦州的粮价,在发现粮价不正常涨势的时候就派人前去了解,会不会更早的发现里面的猫腻?” “别的不说,那些谣言肯定不是空穴来风,其后必有人在阴谋操持!若是我们早重视此事,至于等到矾山先生来向孤示警,咱们才发现事情已经如此紧急了吗?” 这话说的在理,所有人都变得慎重起来,不再将这个当成小事。 只是如何行事,大家又都麻了抓,面面相觑的不知道该如何入手,再次不约而同的把视线集中到李恪身上。 李恪一阵心累,他总算明白,为什么以诸葛亮的能力都会累死了。 事事躬亲,别说诸葛亮了,神仙来了也要累死,他李恪自然也不例外,有着这样的想法,李恪没有直接说出答案而是开始循循善诱: “要论一个城市当中,对市面上的消息最灵通,而且又最不起眼的,都是些什么人?最适合咱们利用的,又是什么人呢?” 三人都沉思起来,开始琢磨李恪问的问题。 陈悦薇最先开口:“媒婆?” 王莽想了想:“商人?” 李九迟疑的最久:“捕快?” 这三个人选,李恪一个都不满意,他笑着摇头: “媒婆,商人和捕快,全都是重利轻义之人,就算有消息,也不可尽信,此其一;这三种人背后往往都有极复杂的社会关系,很容易就把事情复杂化,此其二; 盯着这三种人的人绝不再少数,一不小心就会造成泄密,此其三。 还有更多的理由,就不一一枚举了,你们再想想,还有什么人比这三种人更合适?” 一直在边上不吱声的小包子瞄了大家一眼,小小声的说道: “我,我觉得,是乞儿吧?” 李恪眼神一亮,倒是对小包子有些刮目相看,带着些鼓励的笑道: “嗯?说说你的想法,你为什么会认为乞儿最合适?” 小包子难得有这样在大家面前表现的机会,有些小兴奋的雀跃: “我经常给到咱们这来乞食的乞儿东西吃,他们都很喜欢我的,告诉了我好多我不知道的事情呢。” 陈悦薇忍不住扶额,总算知道小包子每天在她面前叽叽喳喳,总有说不完的八卦,原先她还不知道这小丫头又不怎么出门,哪里知道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家长里短。 原来原因在这里啊! 李恪哈哈大笑,宠溺的揉了揉这小丫头的小脑袋,难道的夸赞道: “不错,没想到你这小东西还有这个天分。 大家想想,平常人看到乞儿,第一反应是什么? 是厌恶,是轻蔑,是敬而远之! 无论哪一样,都让乞儿成为大家忽视的对象,几乎没有人会去注意一个乞儿的样子,大多数人即便是施舍也都是为了把乞儿打发的远远的。” 几人仔细一思索,全都恍然点头,看向李恪的眼神也越发钦佩起来。 李恪再次补充道: “但是生而为人,谁不愿被人看重?所以我要求你们,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人,哪怕是乞儿或者是妓子,都要首先把他当成一个人看!” 几人虽然不懂为什么,但还都是应承了下来。 有了李恪的提点,陈悦薇总算知道该怎么入手了,她正要分派李九出去做事,却不想李恪却再次打断了他们。 李恪也是无奈,他叹息一声,有些疲惫的问道: “你们知道入雍的道路,除了京都这个方向之外,还有哪些道路吗?” 几个人都摇头,他们哪里知道这个,李恪也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只好让陈悦薇先带着小包子去调查秦州的物价,他则叫上李九出了后院。 要问这些,李恪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何桂。 这种问题对于其他人而言是问道于盲,可在何桂来说,简直不值一提,张口就来: “启禀殿下,入雍的道路主要有四条,除去京都这一路,分别为陈仓道,褒斜道和傥骆道……” 李恪轻吁一口气,手指重重在地图上一点: “李九,你去这里。” 第140章 未雨绸缪之李九 秦末乱世,楚汉相争,最后由汉高祖刘邦胜出,开创两汉四百年江山,其中流传下来的各种典故轶事,至今都让人津津乐道。 其中让李恪印象最深的,就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是以李恪一听何桂的解释里有陈仓道,马上就知道雍州即将面临的困境中,最关键的节点,就在汉中! 无论是陈仓道,褒斜道,还是傥骆道,南方的起点都是汉中。 而且汉中平原土地肥沃,物产丰饶,每年的粮食都有很大一部分向北运输,支援雍凉并等州,是除了京都方向来的粮食之外,西北边州最大的粮食来源地。 得益于后世发达的科技带来的信息大爆炸,李恪以前上网的时候,正好有看过一些权谋类的小说。 小说他已经无法完全记清,但是里面很多阴谋手段让他大开眼界,其中就有大反派为了陷害主角,丧心病狂的哄抬粮价,再嫁祸给主角的情节。 如今既然他的那位好兄弟打算在粮食上做文章,恐怕手段也会有许多相同之处。李恪换位思考之后,推测在西北人为制造粮荒,只是他那位好兄弟的第一步,更恶毒还是后续。 不出意外的话,对方应该会先从李恪的防疫措施上进行攻击,指责李恪小题大做影响民生。 然后,在最关键的时刻,“太子为谋私利,不顾百姓死活,在西北大肆酿酒,以至西北饿殍遍地”之类的消息就会传遍朝野内外。 政治的肮脏从来如此,并不是你没做过就没有错的,只要有心,什么样的脏水都会泼上身来。 围绕着即将到来的困局,核心就是一个“粮”字。 既然对方已经开始动手了,恐怕各地通往雍州的粮道都已经被控制了,其中京都这一路,必然是对方的重点关注对象,李恪也已经不抱太大的希望了。 至于南方的汉中,李恪估计只要对手不傻,也一定会派人阻止汉中的粮食转运雍州,来达到彻底断绝西北边州粮食输入的目的。 不过嘛,汉中与京都不同,秦王府绝对做不到一手遮天,这其中就有了他可以操作的空间,所以他考虑到粮食来源的时候,第一个就想到了这里。 只是这一点,李九如今根本不可能明白,他看着地图上大大的“汉中”两字,几乎是眼前一黑,差点没直接晕死过去。 这老货也是个不要脸皮的,也不管还有外人在场,“啪叽”一下跪在地上,抱着李恪的大腿就嚎上了: “殿下饶命啊,这汉中如今蛮夷云集,到处都是吃人的野人,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啊。还请殿下看在我家世代服侍殿下的份上,可怜可怜我,我上有八十岁的老娘……” 李恪满头黑线,没好气的一脚把这老货踹开: “行了,别瞎嚎了,这事没得商量,这汉中你去定了。唉,不是我不想让别人去,而是别人去我不放心啊! 老九叔,咱们东宫上上下下几百口人的性命,都要指望你了。” 李九从没见太子如此郑重过,也猜想自己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了。 虽然心中万般不情愿,可他这种人身都依附在东宫的奴仆,最后也只能捏着鼻子听令。 何桂不知道李恪要给李九什么样的使命,不过既然涉及到了太子宫的生死存亡,也不由得他不重视。 如今他与东宫也是休戚相关,自然要设身处地的为太子考虑,也开始帮忙规劝: “李九叔大可不必担忧,汉中自古都是汉地,只是如今世道混乱才沦为边郡。 至于那些蛮人什么的,都只不过是愚夫愚妇们口口相传的谣言而已,汉中之地的百姓,都是我华夏子民。” 李九也听说了,刚刚殿下找了个伴读,显然就是眼前这位先生了。 像是这样的人,那学识肯定错不了的,李九下意识的就信了个八九分,对于汉中也就没有刚才那样害怕了。 只是他还是有些纠结,为难的说道: “殿下,老奴平时就只会干些跑腿的活,也没干过这事啊。这去了汉中,我该做什么?也像小陈姑娘那样,暗中招揽汉中的乞儿么?” “当然不是。” 小陈姑娘指的是小包子,李恪不由莞尔,这傻丫头也是善有善报,其他人却未必如她那般心地纯善,想要轻易得到那些乞儿的信任,可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再说了,李九此去汉中,最大的目的是要购粮,大规模的购粮,乞丐们自己都没办法填饱自己的肚子,哪来的粮食卖给李恪? 不过这事李恪刚才也考虑过,他带着一丝讽刺的笑意说道: “李九叔,你去汉中自己开个店,当老板吧!” 第141章 新旧世家 唐末黄巢之乱,将旧有的五姓七家打落凡尘,当时人人以为世家就此没落,不复存在。 但世人所不知道的是,黄巢之乱固然让世家大族元气大伤,但并没有到烟消云散的地步,只不过当时为了避免再次被针对和打压,各家不约而同的选择了蛰伏。 在李恪曾经的那个历史时空,黄巢之乱以后,是连续数百年的乱世,中原混战与异族入侵连绵不休,世家们再也没有等到重新崛起的机会,就此湮灭在历史长河之中。 可在如今的这个时空,唐末乱世之时,各大世家都有惊才绝艳一时无双的才子凌空出世,协助朝廷生生将乱世平定,又为大唐江山续命一百多年。 之后风云变幻,朝代更轶,却再也无人能阻止世家再次傲立世间。 只不过新崛起的世家又和以前有些不同,原本的五姓七家之中,荥阳郑氏内乱之后土崩瓦解,太原王氏投靠异族之后被迫远走北疆。 取而代之的,则是如今的雍州何氏与东海徐氏,这两家与赵郡李氏,陇西李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以及范阳卢氏,便成了如今新一代的五姓七家。 有鉴于之前的经历实在太惨痛,各大世家痛定思痛,各有不同的森严家规流传下来,其中雍州何氏的“同心戮力”到了现在,已经成了公开的笑话。 倒是另一条“勤俭持家”,雍州何氏保持的相当不错,即便贵如一家之主,何希平的生活也称得上一声简朴。 何氏的后院之中,没有假山奇石,也没有小桥流水,更没有亭台水榭,有的只是阔大的场地,以及郎朗清越的读书声。 何希平自平安客栈回来之后,感触良多,亲自找到何氏家学的山长,将今日的见闻悉数说与他听,而后才委婉的提出,是不是日后教学的时候,多些实务,少些经学? 这何氏家学的山长名叫何希孝,与何希平分属同辈,更是未出五服的堂兄弟。 与八面玲珑的何希平不同,这位何希孝老先生是个不折不扣的书虫,最大的爱好就是各类古籍,平时更是好以先贤文章佐酒。 一听家主这样“离经叛道”的话,何山长顿时勃然大怒,吹胡子瞪眼的就吵吵了起来: “真是岂有此理,普天之下,难道还有比经学更有用的学问吗?早听说太子狂悖,如今看来果然不假,居然专好奇技淫巧,还敢蛊惑他人背弃经学……” 老头子喷起来那叫一个滔滔不绝,何希平差点没被气死。 他如今正处在一个微妙的时期,最需要的就是家族内部的助力,根本没办法强行将这样的老顽固撤换。 至于努力说服,这种老顽固脑子都秀逗了,又岂是轻易能说服的? 没达到自己的目的不说,何希平最后还不得不违心的向对方赔礼道歉,甚至还要保证日后不再干涉家学中的事情,何希平心中的郁闷可想而知。 当时他就明白了,何希孝这老不死,根本不关系何氏子弟的将来如何,他只想保住自己在家学中独一无二的地位,眼睛里只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回到自己家中,何希平犹自恨恨,忍不住脱口骂道: “竖子不足与谋!” “怎么了这是?” 何夫人也是大家闺秀,永兴彭氏的嫡长小姐,两人更是少年夫妻,平时也是琴瑟和谐,家中大小事务,从来也不会隐瞒。 对于外人,何希平自然不会多说,可在发妻面前,他却可以随性的发着牢骚,从何希孝开始,一路骂到祖堂的家主何希允。 若不是何彭氏开解,怕是已经故去的何氏诸位先人,也要被他骂上几句“鼠目寸光”。 发完了郁气,何希平感受好了许多,心中更对妻子信重,有什么话也不瞒她,直接问道: “你上次不是说,你永兴彭氏出了一个天之骄女吗?到底怎么个情况?” 何彭氏有些惊讶,这等事情属于后堂家事,她这位家主丈夫是从来不管的,如今听他这么说,显然不是无的放矢。 她略一思衬,有些迟疑的说道: “那是我三哥的嫡次女,有国色之姿不说,更聪颖异常,无论琴棋书画还是礼乐文章,无一不是出类拔萃。 更难得的是处事稳重,为人大气,我大哥都常常叹息,说可惜是个女儿,若是儿子,日后永兴彭氏未来可期。 怎么?你有什么想法?我可是打算把她说给枞儿的。” “免了吧!” 何希平没好气的否决了妻子的想法:“这等良才美质,真要说给枞儿,绝非美事。倒是如今我有两个绝好的人选,一时不知该如何取舍。” 第142章 选择 “两个人选?还有一个是谁?” 两人夫妻多年,彼此熟悉,何彭氏已经猜到了丈夫说的其中一个人选,只是她也奇怪,怎么一日之间又突然多了另外一个? 说起此事,何希平现在仍然十分兴奋,有些神秘的说道: “此人你也认识,而且和你还关系颇近。” 何希平卖了个小小的关子,何彭氏就更糊涂了,有些没好气的说道: “这一大家子天天没事给我找事,我哪有心思跟你猜谜,你爱说不说。” 话虽如此,何彭氏心下却越发的好奇,总觉得有些不太可能。 身为当家主母,不说对整个大家族了如指掌,可这些年轻后辈的婚事几乎都要从她这边过一遍,没可能家中有如此优秀的子侄她却没印象。 这段时间何氏在闹分家,各种乱七八糟的破事不少,何彭氏这个当家主母也被烦的厉害,何希平也知道这些,也就不再打机锋: “你还记得何桂么?” “何桂?玉珠的长子?” 何彭氏惊讶不已,怎么也没想到丈夫会提起这个人来: “这孩子读书不成,不是已经选了差事了么?” 这个人选大出意料,让何彭氏着实吃惊不小,何希平有些恶作剧得逞一般的哈哈大笑: “夫人也想不到吧?这孩子知耻后勇,如今不但熟读经义,更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尤其数学一道,更是让乐修都自叹弗如,还主动收他为弟子。太子殿下求贤若渴,直接将他收为伴读。” 何彭氏简直又惊又喜,十分的意外: “怎么会?这,这真是太好了。阿弥陀佛,玉珠之前总是担心秋道这个孩子,如今总算是可以安心了。只是,有件事情有些不妥,我曾经在枞儿面前露过口风。” 何希平顿时大感头疼,无奈的说道: “怎会如此?唉算了算了,看来秋道这孩子无此缘分,正好我也不用烦恼了。你马上派人送信回永兴,最好让你三兄亲自将人送来秦州。” “这……” 何彭氏有些犹豫:“是不是太急了些?不是说太子殿下身边那位陈姑娘不同凡俗吗?而且两人情分非比寻常,我担心文姬的将来。” 何希平呵呵一笑,十分自信的说道: “情分再好又如何?‘聘为妻,奔为妾’!仅此一点,文君侄女就立于不败之地,太子殿下再怎么样,也越不过礼法去!” 何彭氏神色一松,缓缓点头: “夫君所言有理,那我今日就派人送信去永兴!对了,那枞儿怎么办?” 何希平顿时脸色一黑,不悦的冷哼一声: “就为了顾及这逆子,我才否了秋道这孩子,将来还要好好为他挑选一个良配以做补偿。至于枞儿,我去与母亲说说吧,看看范阳卢氏有没有什么好的人选。” 何彭氏神色一喜,满意的说道: “如此再好不过,枞儿将来也有妻家可以傍身,也不算委屈了他。” 两人又各自盘算,准备给何桂也说一门好亲事,只是各家各自的子女都有数,真正好的人选不是早就许了人,就是有其他种种关碍,再想寻个永兴彭氏这样的好妻家,实在不算容易。 两人也只能暂时搁下此事,日后慢慢寻摸,何希平这才说起另外一件大事。 他珍而重之的从袖口抽出一份文件,有些凝重的说道: “你也看看吧,太子殿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何彭氏见丈夫的态度,也知道必定不会是小事,可她拿起那份文件的时候,脑子里顿时一片浆糊: “雍州各大世家粮食储备统计表?这是何物?” 何希平也有些困惑,斟酌着说道: “殿下说受此次疫情影响,西北各地今年粮食产量必定不如往年,为了防止今年雍州出现大规模的粮荒,所以未雨绸缪。” 何彭氏指着文件上的表格,神色有些惊疑: “那殿下统计这个储量和消耗,还有预计盈余或者欠缺,到底是什么用意?难道他还不信我何氏一片忠心么?” 何希平想了想才缓缓摇头:“未必如此,怕是殿下另有所虑,这张表格今日已经发出,数日之内就会送到雍州所有世家手中。” “你是说……” 何彭氏若有所悟,还伸手指了指京都方向。 何希平神秘的笑笑说道: “乐修今日还提醒殿下,注意西北边州的粮价;就连秋道那孩子也说了,如今秦州的粮价已经涨了两成了。” 何彭氏若有所思,抖了抖手里的表格: “那这张表,咱们怎么填?” 这的确是个难题,两夫妻商议了许久,何希平才最终决断: “既要如实填,又要做些个万无一失的准备!” 第143章 未雨绸缪之明察 何希平说的没有错,李恪别出心裁的发布了太子令,一张《雍州各大世家粮食储备统计表》不但是何氏面临的难题,也成了雍州所有世家手中的烫手山芋。 真实来讲,世家又怎么可能缺少粮食? 市面上再怎么粮价飞涨,普通百姓再怎么饿殍满地易子而食,世家的粮仓之中,始终都堆满着大量的各色粮食。 这些粮食简直就是世家大族的命根子,哪怕李恪贵为太子,又怎么可能让各个大小世家毫无保留的信任,将自家存粮的数字和盘托出? 真要这样做,和洗干净脖子送到太子面前有什么区别? 但是太子令旨已出,若是直接拒绝,不亚于公然打太子的脸,不说以后还能不能从太子手中拿到“北玄酒”,光是那些负责“稽核”的左骁卫骑兵就足以震慑住某些不轨之徒。 任谁也想不到,本来还在暗中准备看太子笑话的各个世家,被太子一张薄薄的白纸搞的方寸大乱,也不知道多少人在暗中破口大骂。 就在大家都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应付这件苦差事的时候,雍州何氏的报表已经直接交到了李恪手中。 即便是心里有所准备,李恪看着表格上的数字还是倒吸一口凉气: “共有粮四十七万石,往年年耗粮约三十五万石,预计盈余十二万石……” 李恪弹了弹手中的报表,有些自嘲的说道: “孤身为太子,富庶却比不得雍州何氏的一个分堂。” 为李恪做统计的是何桂,他对这话不知道怎么接,只能硬着头皮说道: “有雍州何氏作为表率,其余各家应该都会尽快将统计表交上来。臣这几天专程拜访过霍知府,大致算出来今年的粮食缺口,大约在八十万石左右。” 这个数字听起来不小,可光一个雍州何氏就有十二万石的盈余,其余各家想来也不少,这筹集到一起,应该足于应付今年的粮荒了。 李恪露出欣然之色,整个人更是若释重负一般感觉轻松了许多: “如此就好,不过今年雍州的耕种也不能放松。” 然则李恪只轻松了不到一个上午,下午的时候,各个世家的报表陆陆续续的交了上来,只不过上面写的数字就不那么好看了。 李恪甚至看着上面荒诞的数字,气极反笑起来: “上邽孙氏存粮只有两万石,预计欠缺十五万石?” “秦州马氏缺十一万石,成纪李氏缺九万石,姑臧刘氏缺五万石……” “哈哈,好极好极,想不到今年雍州粮食缺口,竟然达到了一百三十多万石!” 李恪说到后面,不止脸色难看,甚至是咬牙切齿起来。 他这段时间行事顺利,总有种游刃有余的感觉,不成想今天却吃了这么大一个闷亏。 负责统计的何桂有些惶恐,不知所措的问道: “殿下,这该如何是好?要是这消息泄露出去,怕是雍州和凉并各地的粮价要应声而涨。” 李恪只发了两句火,就控制住了情绪,冷静的甚至有些冷酷: “怕是消息早已经散播出去了,而今之计,只能加快速度,调集粮食过来。” 李恪这边刚议定,另外一个坏消息却紧随而至,秦州知府霍继忠脸色苍白的闯进平安客栈,又惊又怒的奏报: “殿下,京都刚来的消息,说是去岁运河失修,运力紧张,今年南方调集来的粮食要比往年少上两成。” 李恪深吸一口凉气,眼神也变得犀利起来: “京都的供应是不能少的,能少的恐怕就只有北方各州。说吧,雍州的份额少了多少?” 霍继忠满眼赤红,双手因为激动而不停的颤抖着: “户部的行文上说,今年不仅仅是雍州,凉并二州的粮食,全都要少一半。” “一半?!” 何桂难以置信的叫了起来,声音都变得尖锐了,悲愤莫名的问道: “这怎么可以,不论别处,光雍州的缺口就要多上三十万石,这,这岂不是要将雍州百姓全部饿死?” 李恪脸色铁青,心中已经怒极。 虽然早有预料,却没想到李恢如此丧心病狂,为了争夺太子之位,生生要以一州之地,一百多万百姓的性命为代价。 其他人暂时还想不到这么多,依然还抱有幻想,霍继忠更是有些天真的问道: “运河失修,今年应该能恢复的吧?今年北方普遍缺粮,是不是可以上奏朝廷,从江南多运些粮食过来?” 李恪缓缓摇头,神情依旧凝重,只是语气却变得斩钉截铁: “今年,要靠我们自己了!” 第144章 齐家父子 汉中,古称南郑,北依秦岭,南屏巴山,中部却是一片肥沃的大平原,自古就是富庶肥美之地。 再加上此地北连关中,南衔蜀地,东部又与中原隔山相望,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自汉高祖以汉中为根基,进而据有天下,开创两汉数百年江山之后,更有了“汉家发祥地,华夏聚宝盆”的美誉。 只不过如今天下大乱,自西蜀崛起之后,汉中就一直是大雍与西蜀对抗的最前线,就连往日的关汉明珠,如今都变成了一座大军营。 说是军营,一点都不夸张。 如今的汉中虽然扔在大雍手中,只是此地已经没有了太多的百姓,城中最多的还是军队,普通百姓占比不足三成。 甚至这三成之中,还有相当一部分是军属,平时市面上来来往往的,也多以军汉打扮的人为主。 齐六已经记不清自己在这个该死的鬼地方呆了多久了,他只记得当时自己还不过是个懵懵懂懂的稚童,只因齐父被征召入了府军,一家人就稀里糊涂的随军来到这里。 二十多年过去了,齐父早已经化作疆场某处的无名枯骨,齐六自己也早早的接过家中的刀枪,干起了这刀口喋血的买卖。 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日子越发的难过了,不但军俸克扣比往日里多了一成,就连街面上的粮米都开始不停的涨价。 齐六狠狠的咒骂着“狗日的刘疤子”,一边无可奈何的将一口打满补丁的米袋抗回家来。 他本有个婆娘,早几年闹饥荒给饿死了,只留下他和一个嗷嗷待哺的幼子,两父子相依为命多年,今日却不见那混账小子出来迎接。 齐六心中纳罕,也没多想,自己去洗米煮饭,边淘米还边对着发霉的陈米破口大骂: “等哪天上了战场,老子必定从背后一刀结果了那个狗日的刘疤子”。 “啊耶!谋刺上官,你要造反?” 突兀的叫声吓了齐六一大跳,心虚的伸手去摸腰后的牛角尖刀,可马上他就感觉不对,伸到腰后的手也举起来作势欲打: “你这小兔崽子越发没大没小了,你老子也敢来消遣?” “嘻嘻~!” 从门外蹦进来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虽长的廋弱矮小,眼神却十分狡黠灵动,一边神秘兮兮的笑着,一边摊开手掌,露出一小锭白花花的元宝,献宝一样拱到自家老爹面前: “爹,你看,这是什么?” 齐六却没有笑,脸色迅速阴沉下来,一把夺过银子,还在手里颠了颠,神色不善的问道: “哪里来的?你不要命了,是不是和刘大脑袋他们去剪径了?” “呸,这等丧尽天良的勾当,也是俺齐大郎干的活么?” 齐大郎十分的神气中带着浓浓的不屑,像极了刚学会打鸣的小公鸡。 齐六心里松了一口气,只是心还是悬着: “这银子哪来的?” 齐大郎贼忒兮兮的东张西望一番,其实他们家这院子虽破,周边又没什么邻居,哪里需要这样紧张? 齐六险些被这宝贝儿子逗笑,没好气的敲了一下他的脑壳骂道: “有话快说,有屁就放!” 齐大郎有些不满,可一看老爹瞪起牛眼马上就老实了: “是巷子口新开的那家盐铺,嚯,真是好阔气啊,那掌柜的见我机灵,让我帮他跑了趟腿,直接就打赏了这么大一锭银子。” 齐六有些狐疑,上下打量了一番,确定这是自己亲生的小猴崽子,带着几番审视的问道: “让你跑什么腿,就给你们这么高的打赏,这一两银子只买粗粮的话,够咱爷俩半拉月的嚼裹了。” “当然是人家掌柜的看我机灵,唉哟……” 齐大郎还想继续吹嘘,冷不丁又挨了一记,这才老实了: “就是把汉中城里,各个粮店里的粮价都打问了一遍,人家掌柜的多大方啊,直接……” “粮价?” 齐大郎又要吹嘘,可齐六却眼神一缩,语气也变得十分严肃: “只是问粮价?全汉中的粮店的粮价都问了一遍?” 齐大郎本就机灵,马上也猜到了些什么,有些慌乱的问道: “爹,是不是又要打战了,那,那咱们是不是像上次一样,把钱全换成粮食?” 齐六仔细想了想,觉得好像不像要开仗的样子,但还是不放心,斟酌良久,还是一咬牙说道: “买!跟上次一样,咱爷俩分开买,千万别在一家买太多,明白没?” 齐大郎十分懂事的点点头,他心里有些慌,以前他人小不懂事,可慢慢的看着周围的小伙伴一个一个的失去父亲,失去兄长和叔伯,他心里顿时堵的慌,有种想要大哭一场的冲动。 只不过他刚走出自家巷子口,就听见那个十分温和的声音打趣道: “哟,齐大郎,这是准备去逃难,背这么大个口袋?” 第145章 未雨绸缪之暗访 一听到这个声音,齐大郎就喜形于色,嘴巴也甜的厉害: “哟,大掌柜的你忙呢?这天天生意都这么形容,你可是要发大财啊。” “哈哈~” 大掌柜的被说的心情极好,语气却带着淡淡的矜持: “不过是贵人赏口饭吃而已,怎么比得上小兄弟你们这自由自在的?哎呀,比不得,比不得啊。” 即便李恪如今站在这大掌柜的当面,怕是一时半会也无法认出来,这个富态而且和蔼的大掌柜,就是东宫里以前那个贪财又胆小的采买主管李九。 自从得了太子的命令,李九就不情不愿的来到了汉中,尤其是看到这满城的贼配军之后,这种不爽更是达到了顶峰。 可没想到的是,这种不爽当天就不翼而飞了。 要说李九对太子,还真算的上是忠心耿耿,临行前李恪给他了一个匣子,命令他必须在汉中安定下来之后才可以打开。 之前他虽然好奇的不得了,挖心挖肺的想了一路,可还是老老实实的按照李恪的要求,在汉中买好了铺面才打开。 这一打开,不得了,李九直接傻了,整个人都激动的不停颤抖。 这要是在太子面前,李九能一口气磕上一百个响头,还不带喘气的,实在是太子给他留的东西太过震撼。 匣子里就一张名帖和一个秘方,这秘方,却是教人如何从粗盐之中,通过溶解沉积和过滤,再用铜锅煮出精盐来! 要知道如今的天下虽然战乱不休,可世家贵胄们的享受却从来不曾停止过,就连洗漱用的精盐也极为讲究。 小一点的世家是非精盐不用,大一点的世家则是非青盐不用,顶级的世家,更是非胭脂盐不用。 有人或许不明白,可只要知道粗盐不过六钱银子一斤,精盐一斤则需银三两以上。青盐更是有钱都未必买得到,价格更是离谱的十两一斤。 至于盐中最贵的胭脂盐,许多人甚至听都没听说过,即便听说过,恐怕一辈子也赚不到八十两银子来买上那么一斤。 而李恪留给李九的制盐方法,却可以轻易从一斤一两粗盐里面,煮出一斤往上略有余的精盐,其中的暴利可想而知。 原本李九还担心自己做下这等抢钱一样的买卖,用不了几日就会麻烦上门,甚至丢了性命。 不过显然太子早就有所预料,早早的就给李九备好了“秦王府管家李德隆”的名帖。 这玩意普通人一辈子都见不到,可李恪觉得,应该和他在晋王府时,府中管家的名帖相差不大,于是就这么照猫画虎的仿造了一张。 李九仗着这张名帖,果然在汉中城内无往不利,不说汉中折冲府的吕都尉对他恭敬有加,汉中郡太守更是对他亲热的不得了,直接就和他称兄道弟起来。 当时还闹了个笑话,李九不过是个下人,连正式的名字都没有,那位出身吴郡王氏的痴肥太守居然问起他的表字来。 等李九吭吭哧哧的说自己只是为贵人奔走的仆从,未曾有字的时候,王太守更是热心的不得了,非要给李九取个“伯常”的字。 李九虽然表面上不说,实际上心里早就美的冒泡了——没想到俺们一个仆役,居然也有了士人才有的字! 若不是王太守一口一个“咱们秦王殿下”的称呼提醒着他,李九差点以为自己真成了王太守的知交好友了。 有汉中城内文武两位最高长官的关照,这汉中城里根本没哪个不开眼的敢来招惹他,李九这突然冒出来抢食的精盐店,居然就这样平平稳稳的在汉中城里站住了脚。 可是很快,李九就发起愁来了——特么的银子太多了,没地方放啊! 这话要出去给人说,非把人气的给你两个嘴巴子不可,可事实就是这精盐店成本低廉,利润却高的吓死人。 即便李九八面玲珑的,给吕都尉和王太守都送过去不少,银子也终于把后院仅有的一间空房子填满了。 现在李九连睡觉都是和满屋子的银子睡在一起,生怕什么时候进来个贼,被满屋子的银子砸死了。 好在李恪似乎也猜到了这精盐的暴利,很快就有新的指示传达过来: “不惜一切代价,全力在汉中屯粮,不过嘛,要打着秦王府的旗号。” 像汉中这等边地,李恢这个家伙才不会放在眼里,就算要拉拢军中大将,他的眼神也只是瞄准着京都十六卫中的大将军们,小小的一个四品汉中折冲府都尉根本就不入他老人家的眼。 这也就不奇怪堂堂吴郡王氏出身的太守,听说李九是秦王府出来的“采买”之后,不惜把脸面丢在地上乱踩,也要和李九称兄道弟了。 第146章 李九的苦恼 昔日在晋王府中时,李恪因为生母的出身十分低调,府中的下人自然也不敢张狂,像李九等人都是夹着尾巴做人。 这样的情形持续到李恪入主东宫时,也依然如此。 然而让李九没想到的是,他听从太子的命令来到汉中,打着秦王府的旗号狐假虎威,居然混的风生水起,俨然成了汉中城内达官贵人们都争相讨好的贵客。 但假的就是假的,李九心里一直虚着,生怕哪一天这假冒的身份就被揭穿了,因此他只能努力扮出一副孤傲的模样,尽力与汉中城内的显贵们保持距离。 大家对此却并不意外,只要想想秦王李恢的那些风闻,就不难理解秦王府这些人的做派了。 恰恰相反的是,李九对于普通的平民百姓倒是十分亲切,这一点却是无形中受到太子李恪的影响,他自己都未必明白。 也正因为如此,李九一到汉中就敏锐的发现,此地符合李恪所说的“信息来源广博却又不引人注目”人选,正是各军的余丁。 这齐六齐大郎父子又住的不远,自然就进入了李九的视线。 在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这两父子没什么太复杂的社会关系之后,李九就动了将这父子二人引为己用的心思。 这第一步就是厚给银钱,吸引不通世事的齐大郎来跑腿,反正李九本来就要时刻监视汉中城内的粮价变化,正好一举两得。 也亏得这齐大郎记性极好,虽然不通文字,却能将城中各个粮店的粮价记得清清楚楚。 李九一看这汉中城内的粮价,心中对太子的佩服更是如同江水滔滔,连绵不绝。 同样是百姓日常食用的黍米,汉中城内只需八十余钱一斗,如今秦州却已经涨到了一百五十钱以上,近乎超出一倍。 而且汉中也受到了疫情的波及,整个郡中也在推行防瘟守则,但粮价却一直未曾有过太大的波动。 “难怪殿下说,粮价能说明很多问题。” 价格的对比十分鲜明,但是计算起来却让李九有些吃力,不是人人都像何桂那样,有着优秀的数学天赋的。 即便李恪已经很用心在教了,可仓促之间,李九也只是学了些皮毛,只能按照李恪给他划好的格子,勉强进行计算。 如今精盐每日都有一百二十多两银子的进账,按照如今汉中一石粮800余钱计算,能收粮一百五十石,距离李恪要求的三十万石无异于杯水车薪。 好在如今这“受秦王盛赞的精盐”,已经在汉中打响了名声,已经有蜀地的商贾开始上门来接洽贩盐的事宜。 只要能打开蜀地的销路,赚够买粮的银子应该没有问题。 关键在于李恪给的期限比较短,距离秦州粮荒爆发应该还有五个月的时间,要赶在此之前将三十万石粮食运回雍州,李九的压力可想而知。 更大的难题是,怎么保证这五个月的时间内,既不被秦王府的人发现李九是个冒牌货,又要悄无声息的将三十万石粮食运进雍州? 李九头疼的厉害,有些一筹莫展,就连平时齐大郎那些恭维的话儿听起来也没那么心情舒畅了。 这齐大郎年岁不大,人却机灵的很,马上就感觉到了李掌柜的心不在焉。 到底是年少心思浅,这个时候齐大郎突然又想起自家老子大量买粮的事情来,没忍住的开口问起来: “李掌柜的,你们这关心粮价,是准备要大量收粮吗,是不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李九心里一惊,以为自己露出什么破绽来了。 只不过一看这少年满脸的好奇,又背着个硕大的破粮袋,心里顿时明白,是自己这突兀的举动,把这一家两父子吓到了。 这也让李九更加警惕起来,仅仅是让齐大郎调查粮价,就影响到了一家人的判断,若是真的大规模购粮,又怎么能避过满城百姓的耳目? 到时候别搞的汉中也跟着粮价飞涨,那样的话,要购齐太子殿下要求的三十万石粮食,岂不是更加难如登天? 李九感觉自己真的要被逼疯了,恨不得飞回秦州去找太子殿下哭诉: “这探子的活儿,真的不是人做的啊!” 话分两头,且不提李九如何去应付齐家父子,此时的太子正面临着更大的危机,一封来自陇西的书信,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打落深渊。 在此之前,李恪根本无法想象,有人可以为了达到目的做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来,他第一次怒不可遏的将桌案踹倒,疯狂的咆哮着: “李恢,你这个畜生!” 第147章 对比 “太子殿下容禀,臣汪文逸拜上:黄河河南地界多处决口,凉州数郡之地惨遭水厄,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这是来自汪文逸的奏疏,讲述的凉州前不久所发生的匪夷所思的事情。 正所谓“黄河百害,唯利一套”,这个“套”说的就是黄河的那个“几”字形内的黄河河南一带。 千百年来这一带受益于黄河水域的水利,又不像黄河中下游地区受黄河泛滥之害,历来都是水土丰美,农牧发达的宝地。 可就是这样的塞上江南,居然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生了黄河多处决口的灾难,即便是在后世,这一带也没听说有过如此严重的水患。 很显然,这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李恪哪里还想不明白,这分明是秦王李恢为了打击他,已经疯狂到了这样丧尽天良的地步了。 不同于这个时代的人,眼光只局限于中原大地,李恪自己按照史书估算过时间,此时应该处于14世纪末,正是西方世界开始大航海的发端时期。 若是不能早早奋起直追,数百年后华夏大地曾经在他那个位面所遭受的血火劫难和无尽屈辱,将不可避免的再次重演。 如此一想,李恪心中再无半点犹豫,最后一丝动摇也抛之脑后。 就在这一刻,李恪的内心从所未有的坚定: “我要做太子,一定要做好这个太子,以后还要做皇帝。否则天下交给这样残暴不仁的禽兽,不知道还有多少百姓要无辜被害!” 太子突然爆炸似的爆发,也把客栈里的人都吓了一跳,大家从来没见过太子如此暴怒的一面,难免都被搅得心头慌乱。 大家都看得出来太子对于陈姑娘的看重,能让太子平静下来的也只有她一人,有那机灵的,早早就跑去后堂报信了。 等陈悦薇匆匆赶来时,李恪其实已经快速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他冷静下来之后就明白,如今最重要的事情,依然是粮食,只不过现在面临的局面更加险恶严峻,之前的计划全部都要推翻。 面对着陈悦薇眼神中的关切与担忧,李恪突然有些自责,不过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他直接将汪文逸的信递给陈悦薇,缓缓说道: “我们的时间越发少了,如今咱们能动用的粮食还有多少?” 陈悦薇只看到上面“黄河决口”四个字,就被震的目瞪口呆,脱口而出的问道: “黄河决口?怎么可能?” 其他人顿时炸了锅,一时间全都变得慌乱起来: “什么?黄河决口?” “哪里决口了?完了完了,咱们这里是不是也要准备逃跑?” “这不是还没进入春汛吗,怎么就决口了呢?” …… 如此惊世骇俗的消息,顿时迅速在客栈中扩散开来,人人自危,全都没了干活的心思,生怕下一刻洪水就冲到面前。 就在这人心惶惶的时刻,李恪突然“砰”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所有人的议论都戛然而止,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太子的身上。 “慌什么?” 李恪厉声呵斥道:“我都没怕,你们怕什么?凉州的黄河决口,还淹不到雍州来。” 两地相距一千多里,更有无数山脉阻隔,大家顿时都松了一口气。 只是所有人都有一个疑问,就像之前的陈悦薇一样: “黄河为什么会决口?” 李恪看着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多,人人都是一副不安中带着探究的眼神。 有些事情不能直接说,但并不妨碍李恪换一种方式来告诉大家: “说起来,孤十分惭愧,若是早知道有如此多的无辜百姓会因此受难,孤早该向父皇辞去这太子之位。” 这话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暗示的却也十分的明显,所有人都大受震动,根本不敢相信李恪话里的意思。 不少人都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这,这怎么可能?” “是啊,眼红太子宝座的总共就那么些人,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做?” “难道为了争夺太子之位,那些人就可以不顾我们普通人的死活了吗?” …… 不同于其他人的激愤和怨恨,陈悦薇更关心的是李恪,她也有些激动,难得的大声说道: “殿下此言差矣!那些人眼中只有自己的荣华富贵,把天下百姓都视作草芥一般,若是殿下辞去太子之位,难得是要把天下的黎民百姓都交给这样的恶魔去糟蹋吗?” 其他人听到陈悦薇的话,也都醒悟过来: “没错,殿下千万不要自暴自弃啊。” “殿下我所见过最仁厚的贵人,没有殿下,我们现在的好日子岂不是要全部失去?” “殿下,你不能弃天下百姓于不顾啊。” “是啊,殿下,没有你,我们以后可怎么办啊?” …… 越来越多的声音汇聚起来,客栈内外全是一片求肯的声音,李恪心情也十分的激动,毅然决然的站起身来: “诸位,且听我一言!” 第148章 去留自便 客栈里的声音此起彼伏,动静越来越大,很快就把外面正在训练的后备营给惊动了,所有的营丁们都无心训练,全都自发的围在客栈周围。 李恪知道这样的消息根本没办法封锁,索性让人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以便大家能听的清楚。 在所有人殷切期盼的目光中,李恪神情肃然,语气沉重: “有一个很不好的消息,要告诉大家,凉州境内的黄河决口了。” 尽管大家基本上都听说了这个消息,此时再从太子口中得到确认,所有人都还是觉得难以接受,人群中不由得一阵骚动。 李恪等大家消化一阵,下面的嘈杂慢慢安静下来之后,才坦然说道: “不瞒大家,接下来的日子,东宫将面临着十分危险的困局,所以如果有人有其他的想法,可以自行离开,去留自便。” 李恪的表态十分的出人意料,谁也没想到他居然一开始就大开方便之门。 如今跟随在太子身后的人里面,成分比较复杂。 既有原先东宫旧人,又有后面各大世家陆陆续续输血给李恪的仆役,更有原来的防疫营和后面的后备营招募来的天花幸存者。 在这些人里面,并不是人人都看好李恪,特别是那些各大世家或强迫或自愿送来的仆役当中,许多人明明自己都只是奴婢,偏偏一直都对李恪生母的身份说三道四,看不起李恪“卑贱”的血统。 此时李恪一说可以放大家离开,一下子这些家伙都心动了。 只不过他们怀疑李恪是在故意试探,一时间没人敢做这个出头鸟。 这些世家奴仆心怀鬼胎,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就把李恪也当成了他们那种卑鄙小人。 就在一片冷场的时候,客栈外面却突然有人叫嚷起来: “太子殿下说的可是真的?我要走,我要走!” 李恪本来还奇怪,这些家伙怎么可能各个都是赤胆忠心的忠臣了。 尽管心里多少有些不悦,李恪却不打算阻止。他正准备开口,客栈外面却闹了起来,鲁恒的大嗓门震的人耳膜都生痛: “你这个混账,忘恩负义的王八蛋,吃太子的,喝太子的,到了太子殿下要用人的时候却要临阵脱逃!” 这个莽汉子明显是气疯了,一边叫骂一边要冲过去打人。 李恪一听就心里有数,赶紧出言制止: “鲁恒,不可鲁莽,让他走。怎么,我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鲁恒上次被何棚坑过一次,心里现在多少还有些虚,听了太子的话,只能恨恨的把手里的人丢下,不甘心的啐了那人满脸的唾沫星子骂道: “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那人名叫张朝,却是后备营里的一个奇葩,虽然也是天花幸存者,长着满脸的麻子,可家里却是个富庶的小地主。 他老子威逼利诱好不容易才把人送后备营来,想着日后跟随着太子殿下,怎么着也得谋个一官半职。 哪想到张朝从小娇生惯养,早就对后备营严苛的规章制度和日日不休的严格训练叫苦不迭了。 如今有太子亲自开金口,张朝自然是有多快跑多快了。 其余那些动心了的世家仆役见太子居然真的把张朝放走了,马上就忍不住了,一阵骚动之后,总算是有几个胆子大的家伙跟着提出了离开。 李恪也没有留难他们的意思,其余那些想跑的人顿时全部跟着一哄而散。 鲁恒看着眼里,急在心里,忍不住大声嚷嚷起来: “殿下,就这样放他们走,是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李恪倒还能笑的出来,故作轻松的说道: “孙子兵法有言,故知其胜有五,其中就有一条‘上下同欲者胜’。这些人早就生有二心,如今不放他们走,日后时局艰险的时候,也会生出更多的事端来。” 鲁恒虽然有些莽,不代表没脑子,马上就懂了太子的意思。 虽然心里还是火大,鲁恒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这个狗熊一样的大家伙怒气冲冲的瞪着那些离开的家伙,也足够让那些离开的人心里发虚了。 李恪看着那些人离开表面不为所动,可心里多少有些不悦,尤其是后备营中,跟着那个张朝离开的人有十几个,更是让李恪心疼。 这些人经过这么久的训练,各项素质已经远超来时,随时都可以投入使用。 不过让李恪欣慰的是,后备营中一千五百多人绝大部分都留了下来,甚至那些世家奴仆中也有相当一部分没有选择离开。 这让李恪的心情变得轻松起来,他看着因为走了一大批人变得情绪低落的众人,突然笑了起来,带着些揶揄的说道: “怎么?不高兴?那我就说点高兴的事情,凡是留下来的人,一律赐银十两!” 第149章 赏银定人心 “十两银子?” 留下的人齐声惊呼,被太子殿下这突然的厚赏刺激的又惊又喜。 后备营虽然也有饷银,可十两银子也是大多数人将近一年的收入了。 更不用说那些世家送给李恪的仆役们,他们原本是没有任何收入的,也就是李恪厚道,给他们定了一个每年年底五两银子的年赏。 这十两银子,可是相当于他们两年的年赏了。 大家都有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没想到李恪直接就吩咐下去了: “何桂与鲁恒统计人数,陈姑娘去后堂准备,这笔银子马上发下去!” 后世的马爸爸说过一段很经典的话,员工的离职原因林林总总,只有两点最真实:1.钱,没给到位;2.心,受委屈了。 在李恪看来,这些归根到底就一条,干得不爽。 李恪自问待人接物都持之以诚,再加上如今他的身份摆在那里,那么最关键的就只剩下一点,那就是钱。 至于权位,那是以后才考虑的事情。 众人原本有些低落的情绪,在李恪的厚赏之下马上就振奋起来,鲁恒更是直言不讳的指着外面空荡荡的大门,自傲的大叫道: “我就不信这天下还有比太子殿下更好的储君!看看那些鼠目寸光的鼠辈,以后有他们后悔的时候。希望到时候他们不要哭着喊着回来,求太子殿下收容他们才好。” 本来就因为得了赏赐心情大好的众人,全都哄笑起来,只要一对比前后,他们就知道鲁恒这话说的没错。 对于那些选择离开的人,大家直接就给他们打上了一个“鼠目寸光”的标签,心理上更是自然而然的多了一层优越感,无形中却是像太子靠拢的更近了。 统计人数,分发赏银,一片闹哄哄的喧闹,平安客栈里原本环绕着的低沉气氛早就被冲的一干二净,人人都喜气洋洋的。 最后留下来总共有三千多人,这一发就是三万多两银子,让李恪本就不丰厚的家底更加空虚。 小包子看着白花花的银子被不停的提走分发下去,心疼的不得了。 她前不久才被李恪数落过,不敢去他面前啰嗦,一直在陈悦薇耳边嘀咕: “小姐,这怎么得了,我们辛辛苦苦这么久,才攒了几千两银子,这一下就撒出去三万多两,再厚的家底也经不住这样折腾啊。” “小姐,你去和殿下说说吧,再这样下去,咱们就真的要出去跟着黄老爹要饭了。” “就算要赏人,有个一两银子不就够了,这样大手大脚,真是糟蹋银子哦。” …… 陈悦薇原本也很肉疼,可她敏锐的感觉到,领了赏钱之后众人斗志明显高涨起来,这恰恰是目前李恪所最需要的。 这种大道理一时半会也没办法和小包子讲清楚,陈悦薇只能尽力安慰她: “你家李大哥做什么事情吃亏过?相信他吧,再说了,你都已经是他的人了,不相信他又能怎样?” 小包子顿时大囧,羞臊的不依起来: “我哪有,明明是他打我,那个,那里,小姐你也跟着他欺负我……” 小姑娘的注意力一下就被转移了,陈悦薇笑了笑,心里却琢磨开来: “眼前的困境靠着花钱应付过去了,可日后需要的银钱却还不知道在哪里,希望殿下早有打算吧。或许小包子帮人制药的生意可以扩大来?” 好不容易把钱都发下去,众人在一片欢呼声中,对太子的拥戴可以说是真心实意,李恪总算暂时稳住了自己的基本盘,勉强可以松一口气了。 不过他知道这根弦不能松,当机立断的将一些需要准备的工作安排下去,让所有人都忙碌起来。 如今正是大家士气高涨的时候,李恪的安排马上就不折不扣的执行下去。 陈悦薇琢磨了一下午,见李恪终于有空了,赶紧给他准备饭食,忙碌了一天的三个人总算能喘口气,凑在一起吃个晚饭。 乘着这个机会,陈悦薇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殿下,如今咱们的库存越来越少,恐怕将来需要银钱的地方却会越来越多,我想着是不是让小包子去把她那个制药的生意支楞起来,每个月也有几千两银子进账,不无小补。” 小包子还没自己独当一面过,听到小姐的话,马上支起了耳朵,大眼睛里带着跃跃欲试的期盼,直勾勾的看着李恪。 可不曾想,李恪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的,就摇头否决了: “此事不妥!” 小包子顿时气坏了,委屈巴巴的撅着小嘴,不高兴的嘟囔起来: “怎么就不妥了,你就是看不起人,大不了我自己去干!” 第150章 搞钱的办法多的是 这丫头越来越放肆了,尤其是她觉得抓住了李恪的小辫子之后。 李恪把饭碗一摞,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这才对有些疑惑的陈悦薇说道: “药材生意性命攸关,只是求财都有人为此不惜铤而走险,若是被某些有心人知道咱们在经营药材,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 这是很明显的答案,陈悦薇顿时悚然而惊,神色沉重的点头说道: “我明白了,凉州的黄河他们都敢决口,怕是利用药材害死人命对他们来说,根本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小包子的大眼睛瞬间瞪圆,有些惊恐的说道: “啊?还有这么坏的人?太可怕了,这些人怎么这么狠毒?” “这些禽兽已经不配称之为人了!” 李恪的声音有些冷,让小包子瞬时间有种十分陌生的感觉。 陈悦薇犯起愁来,有些为难的说道: “那如果不做药材生意,咱们的银钱又少了一笔,怕是到时候又要为钱发愁了。” 因为各世家的不配合,原本雍州的粮食缺口就极大,把如今库存的银子都拿来买粮都不一定够。 现在凉州河决,那边的粮食缺口又跟着扩大了,李恪主外,在为粮食的来源发愁,陈悦薇主内,担忧的是银子数量。 李恪懊恼的拍拍脑袋,有些自责的说道: “怪我,没和你们说清楚,银子对我来说都不算事,搞钱的办法多的是。” “吹牛!” 小包子想着之前东宫困窘的样子,压根儿就不信李恪的话,很不给面子的小声嘀咕起来,惹的李恪也是哭笑不得。 之前他顾虑重重,做事情难免束手束脚,现在已经被逼到悬崖边上了,以往的那些担忧在生死存亡面前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再加上现在居然还要被个小丫头片子质疑,李恪怎么忍的了? 他没好气的在小包子额头弹了个脑崩,傲气十足的说道: “你以为我是你这个笨丫头吗?只会自己做苦力,给人加工药材才能赚几个钱,那什么,你让人去告诉你之前的那些主顾,就说太子殿下有一桩大富贵送给他。” 小包子冷不丁又被欺负了,气的差点要爆炸,那小嘴儿撅的,都能挂个油葫芦了。 陈悦薇看着好笑,外人只觉得太子殿下为人沉毅冷静,却根本想不到他背地里还有如此幼稚的一面。 这也让她十分安心,很显然李恪是没把她们主仆二人当外人才会这样放松。 倒是小包子有点真生气了,气呼呼的跑出去找人,一边走还一边碎碎念: “就你能,哼,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赚钱。” 跑腿的事情自然不需要小包子亲自去,自有东宫下属的仆役代劳。 这说来也巧,偏偏今天李恪放走的那批人里面,就有平时小包子最喜欢支使的那个人,小包子也只能临时指定一个人去城里面送信。 到了如今,以前从京都跟随太子西来的那些人,出了极少数之外,大多都有了自己的职司,少部分甚至还当起了管事,手底下有那么些人听用。 能爬到这些位置的,都是些眼明耳快,为人机智玲珑的,他们都看得出来小包子以后的位份不会低,不知道多少人想巴结她。 别看小丫头在李恪面前就是个受气包,可到了外面却威风的紧,一点跑腿的小事都有大把的人抢着争着去做。 这一次顺利争到差事的,是个外号叫做小德子的内侍,他是李恪晋王府时期的旧人,其他人看在这一点上,对他多少都要礼让三分。 甚至雍州何氏的那些教员,也都对这个小太监保持着基本的客气礼貌,这也让小德子慢慢变得傲气起来。 在家里面的时候还知道夹着尾巴,一出了门,那眼睛都要长脑门上去了,平时就没少打着太子的旗号在外面为自己谋利。 按说这一次的事情,也只是跑个腿而已,可这些人早就有一套捞钱的招数,小德子对此也是驾轻就熟。 他第一时间根本就没去小包子告诉他的几个主顾药店里,反而大大咧咧的跑到秦州城最大的药店“仁术堂”里去。 人家迎客的小二还没吭声呢,小德子就大言不惭的嚷嚷起来了: “去,把你们东家叫来。” 这东宫之前再怎么窘迫,也是皇家的储君所在,再加上现在李恪也不缺钱了,所以给下面的人待遇都不错,衣着方面也从来都是十分体面。 药店的小二多是些八面玲珑的人,要不然很难应付得了形形色色的病患和家属,他们的眼光也十分毒辣,一眼就看出来小德子怕是在哪个贵人跟前伺候的。 这种人他们东家都不一定得罪的起,两个小二拿出十分的恭敬,点头哈腰的把小德子迎进药店里面去,一个人上茶伺候着,另一个人赶紧给掌柜的报信去了: “掌柜的,外面来个贵客,开口就要见东家,你看这……” 第151章 歪打正着 掌柜的也有些纳罕,毕竟药店不同其他地方,很少有人闲的没事干找上门来,按照现在的话来说就是,这是一个客户针对性极强的行业。 能开得起秦州最大的药店,东家的来历自然不简单,平时基本不会这药店里面多待,掌柜的也不可能为了一个不了解的人直接起打扰东家。 按照平时一样,掌柜的打算自己先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再决定到底要不要禀告东家。 他可是知道最近东家的心情不怎么好,毕竟药店的生意突然比往年差了一截,东家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这一出门,掌柜的心理就是一惊,不同于没见识的小二,掌柜的眼光毒,一眼就看出来小德子是个内侍。 如今这秦州,用内侍的人是谁? 这个答案几乎就是明摆着的。 “太子派人来我们李家的店里干什么?难道铭少爷的事情被发现了?” 掌柜的心理一阵发慌,强装镇定的挤出一个热情的笑容,抱拳行礼问道: “贵客临门,鄙店蓬荜生辉。不知道贵客找我家东家,有何贵干?” 小德子一听来的不是东家,心理有些不喜,只不过他自己也是私底下行事,不敢耽误太多的时间,只能无奈的退而求其次了。 他可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看穿了来历,还找那里故弄玄虚: “也罢,就找你吧。掌柜的,为这里有一桩天大的富贵,想要送给你,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啊?” 这样的腔调若是换个人来的话,掌柜的怕是会直接把人打出去,免得浪费时间。 可这小太监极有可能是太子殿下的随从,掌柜的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听听再说。 比起小德子的毛躁,这掌柜的就老辣的多了,只见他满脸都是惊喜的模样,语气更是急切,迫不及待似的追问道: “哦?什么样的大富贵?哎呀呀,为说怎么今天一大早喜鹊就一直在叫呢,原来是我们仁术堂的大贵人要来了。” 小德子被两句好话吹捧的就晕了头,居然没有半点戒心,直接开口就说道: “我知道一套药材加工的机械设备,可以让如今的药材加工手段比以往快上百倍,而且质量比之人工制作的更加稳定。” 掌柜的听到这个,顿时大吃一惊,心中暗道: “这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想到铭少爷为了这个事情,冒险潜入秦州,耗费一个月的功夫都没找到的东西,居然就这样直接送上门来了。” 原来这家仁术堂就是陇西李氏的产业,之前小包子派人出来谈药材加工的业务时,这家药店仗着自己是西北地区最大的药材行,根本就没把来人放这眼里。 反倒是秦州城里几家小药店,对于可以节约成本的药材代工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最后反而是让他们捡到了一个大便宜。 要知道大家之前的成本都差不多,可如今其他几家的药材成本降低了,质量看上去反而更好了,生意自然就反超了仁术堂。 陇西李氏内部还在为祖堂嫡脉的大少爷乱成一团的时候,一个偏房小支的庶出子弟李万铭也将目光转向了秦州。 早在仁术堂营业额不正常下降的时候,负责打理药行生意的李万铭就注意到了秦州的不同,只不过他几次亲自来秦州,家中长辈生怕引起太子的猜疑,毫不犹豫的把李万铭的要求驳回了。 李氏多次试探,想要和太子沟通,不想他们派出的人连太子都没见到,就被秦王留在秦州的人给破坏了。 好不容易李氏的族老们终于发现了秦王在里面搞鬼,可他们却更加犹豫起来,既要担心惹了太子不快,更要忌惮秦王的猜疑。 最后没办法了,才想到李万铭,然后就是找了个巡查生意的借口,让李万铭秘密潜入秦州。 族老们给他的任务是,尽快接触太子,将李万钟接回家,免得堂堂陇西李氏的脸面一直被人踩在地上。 可李万铭却心中冷笑,对此毫无兴趣,反而心心念念的想要找出其他几家药店药材成本降低,质量反而升高的原因。 只是没想到的是,这兜兜转转的,反而又绕回太子身上去了。 作为李万铭的心腹,秦州仁术堂的李掌柜心中哭笑不得,难免有“难道这是天意”的荒诞感觉。 李掌柜走了一下神,一时没有回应,小德子却以为他没什么兴趣,顿时着急起来,急切的鼓起唇舌,继续吹嘘个不停: “只要你们仁术堂买了这套设备,为保证你们以后的利润可以大幅提高! 你还别不信,这套设备是位贵不可言的贵人亲自设计出来的,要不是贵人正好缺钱,你们这辈子都别想有这样的好事。” 第152章 朋友? 李掌柜迅速回神,心里却对这个小太监更加鄙夷起来,明明自己手里拿着拿着好东西,反而这样迫不及待的往人手里塞,可见是个浮躁的。 偏偏小德子还不知道这些,表面上还努力装做神神秘秘的样子,根本他的底细已经被眼神毒辣的李掌柜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很显然,小德子不知道“上杆子不是买卖”的道理,但是李掌柜的懂。 于是他装出一副狐疑的模样,故意用怀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小德子,语气里也充满了不信任的味道: “世上还有这种‘设备’?从来没听说过啊,不会是骗人的吧?” 小德子哪想到会被质疑,急的他白毛汗都出来了,一时情急差点露出马脚来: “这个是真的,真的有,我不骗你,太……那个贵人刚发明出来不久的。” 他吞字虽然快,可李掌柜的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再加上之前的印象一印证,李掌柜立刻就确定,这个小太监就是太子的随从。 只是他想不通,怎么太子会让人出来兜售这样的好宝贝。 在这个时代,讲究的是万贯家财不如一技傍身,更何况是这种已经得到证明过的药材机械加工设备。 不过李掌柜人老成精,一琢磨小德子这急赤白脸的猴急模样,顿时心中雪亮: “这小子十有八九是背着太子在捞钱!” 有了这样的推论,李掌柜的更加不着急了,稳坐钓鱼台一样,慢条斯理的说道: “老夫从事药材行业三十多年了,从来都是精挑细选,慢工细活,这个什么机械加工,闻所未闻啊。” 他一边说还一边摇头,摆出一副完全没兴趣的样子,险些没把小德子急死。 这小太监心里越发焦急,原本那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早就不翼而飞了,转而变得十分失望起来,以为自己这捞外快的打算落空了。 李掌柜的一看小德子变得垂头丧气的,心知火候差不多了,故意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 “不过嘛,我们陇西李氏家大业大,花几个小钱试一试你说的这个什么‘机械加工设备’,也没什么了不起。” 小德子心里都已经放弃了,哪想到峰回路转一般,马上惊喜的附和道: “是啊是啊,试试又何妨,反正你们陇西李氏……陇西李氏?!” 小德子的声音一下子就变得尖锐起来,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在太子身边呆的久了,谁不知道李恪讨厌陇西李氏的嫡长子李万钟,到现在还把人软禁在后备营的禁闭室里面。 一股悔意瞬间充斥着小德子的内心,早知道搞钱会搞到陇西李氏身上,打死他都不敢伸这个手。 他还想着是不是找个借口推脱开来呢,李掌柜的脸已经冷下来了: “怎么?你看不起我们陇西李氏,还是说,你今天特意来洗刷我们陇西李氏的?” 小德子吓的都要尿裤子了,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有这样的想法啊。 可怜的小太监已经落入了老狐狸的股掌之间,赶紧出言解释: “不敢不敢,奴婢怎么敢有这样大逆不道的心思。我对陇西李氏的景仰已久,尤其佩服贵氏九世宰辅,代代一品的尊荣。” 所谓“九世宰辅,代代一品”,指的是陇西李氏曾经连续九世都有族人拜相入阁,之后更是长盛不衰,至今为止每一代都有人出任一品大员。 这等盛事,全大雍的人都津津乐道,陇西李氏之强盛,由此可见一斑。 李掌柜更是傲然自得,轻蔑的瞄了小德子一眼,都懒得继续和他废话,只是从鼻孔里发出意义不明的一声冷哼。 小德子下意识的打了个冷战,再也不敢有乘机敲诈一笔的打算。 他心里倒还有些敬畏,不敢直言,而是含含糊糊的说道: “有位贵人发明了一整套药材加工机械,打算在秦州各大药店之间进行一次拍卖。” 李掌柜心理一动,“拍卖”这种新鲜事物,也是太子殿下首创的,心理也越发确定发明这一套加工机械的人就是太子。 不过,相对于这些,刚才小德子无意中脱口而出的一句话更让李掌柜的重视。 他思量良久,一抬头发现那个小太监还小心翼翼的候在一旁,顿时明白此人在太子面前并不受重视。 如此一来却是正好,李掌柜的突然露出一副和善可亲的笑容,冲着小德子一抱拳说道: “老夫想了一下,觉得这一套设备,或许正是我们陇西李氏所需要的。还要多谢小兄弟你专程来给我们送信,我们陇西李氏也不会亏待朋友。新和,封十两银子过来。” “朋,朋友?十两银子!?” 小德子一呆,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第153章 底气 抱着十两银子偷偷返回的小德子,整天都变得心神不宁的,好几次做事都出了差错,还被气坏了的小包子臭骂了一顿。 可这小子的脸皮突然变得特别厚,就算被骂了还是赔着笑脸,让小包子又生气又无奈。 也是奇怪了,明明小德子犯错不断,还经常摆出个二皮脸,可小包子每次骂过他之后,一些重要的事情却仍然交给他去做。 大家虽然不明白其中的蹊跷,可却都明白,小德子的地位日益增长,已经算是小陈姑娘的半个心腹了。 甚至于有些机灵的人,也开始巴结起小德子来,这昔日不怎么起眼的一个小太监,居然也有了自己的跟班,真正在平安客栈里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了。 一个小太监的地位提升,对李恪来说根本就是个无关紧要的小事,目前平安客栈上下,都在忙碌着十日之后的拍卖会上。 这已经是李恪的第三次拍卖会了,东宫的老人们也都对这些规则了解的十分清楚了,筹备起来驾轻就熟,基本不需要李恪操心了。 拍卖会的主持人也已经提前选好了,最合适的人选就是何桂,他的身份,既是雍州何氏的优秀子弟,又是太子的伴读,哪一个拿出来都可以说是给足那些参会药店的面子。 有那些陈悦薇居中操持,李恪只需要关注一下事情的进展即可。 上次厚赏之后,李恪亲自考核,从后备营中抽调了一批表现优异的人才,充实自己的随从队伍。 这些人普遍都有一定的文化基础,对李恪布置的数学和其他学科接受度高,同时忠心也有一定的保障。 李恪仿照后世的办公室制度,将这些人分为后勤,外联,内务以及安保等几个不同的部门。 大家都对这一批的幸运儿十分羡慕,私下里都在把这些略显古怪拗口的名号,和朝廷的部门进行对照。 比如后勤,在大家看来就是工部,内务等于吏部,安保等于兵部,如此等等。 被选上的人也都十分振奋,都知道自己只要抓住机会,日后的前途一片光明,心中对太子的忠心再次拔高。 就在大家有条不紊,各司其职的努力工作的时候,小德子却抽了个空,神不知鬼不觉的,偷偷溜出平凡客栈。 一个时辰之后,一颗藏在帽子里的蜡丸被送到仁术堂李掌柜手中。 很可惜,这里没有平安客栈里的人,否则很有可能在那顶帽子被火焰吞噬之前,一眼就认出来那曾经是小德子戴过的帽子。 不同于上次自作主张,这一次李掌柜拿到蜡丸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打开,而是恭恭敬敬的送到一个坐在主位的年轻人手中。 说是年轻人,这人的年纪怕也有三十出头,只不过出身世家,保养的极好,皮肤甚至比很多女人都白皙。 这人相貌堂堂,又喜穿白色长衫,看上去倒是一表人才,唯独就是一双三角眼睛,看上去给人一种阴险刻薄的感觉。 这人拿过蜡丸,一边打开一边问道: “这就是你上次说的,新交的‘朋友’?” 说到朋友时,此人语气说不出的轻蔑,显然没把这个当回事。 李掌柜的弓着身,没有半点在小德子面前的傲气,反而是一脸谄媚的笑容,像条在主人面前摇着尾巴渴求恩宠的哈巴狗一样,凑着趣说道: “不过是骗傻子的把戏,十两银子就能收买的贱婢,有什么资格做咱们李氏的朋友?倒是铭少爷还是一如既往的慧眼如炬,一眼就看中了这套机械的用处。” 这个年轻人正是陇西李氏负责药行的李万铭! 大概是听习惯了各种追捧,李万铭也不在意李掌柜的马屁,随意的笑了笑,然后弹了弹从蜡丸里掏出来的那张纸条,十分轻佻的笑道: “章叔这次做的不错,十两银子买了一条价值万金的消息。” 李掌柜大喜过望,这李万铭可从来都不轻易夸人的,能得他一句“不错”的评价,已经殊为难得。 说不定今年评定年资的时候,李掌柜就能得李万铭的推荐,让他在李氏药行里的地位大步提升。 不过眼前最重要的,就是把那一套机械设备拿到手! 李掌柜压抑着内心的狂喜,盯着那张纸条一看: “拍卖会的底价为白银三万两。” 有了这条消息,李氏药行完全可以提前进行布局,以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收益。 只是李掌柜还有些顾虑,迟疑了一会还是大着胆子问道: “铭少爷,这套设备固然重要。可若是让秦王殿下知道咱们私底下和太子有来往,会不会让他不快啊?” 李万铭当然知道,若是为了银钱激怒了秦王李恢的话,赚再多的银子都是得不偿失。 但李万铭既然敢这么做,自然有他的底气。 第154章 冤孽 自从太子被雍帝下旨斥责,并勒令无旨不得回京之后,几乎全天下的人都将怜悯的目光投向远在秦州的太子——这大概是大雍在位时间最短的储君了。 京都城内甚至有些龌龊鬼儿,每日游手好闲之余,聚拢在一起的时候,都会掰着手指头计算,猜测太子正式被废的诏书什么时候下来。 而与之相对的,则是另外两位皇子的地位,短短的时间之内陡然升高。 京都城内,甚至是全天下的范围内,无数人都在猜测,想要弄明白到底接下来的太子会是哪一位? 因为雍帝剩下的皇子就秦王和吴王了,因此大家基本都认定——下一个太子必定是未来的皇帝。 这样的推论,更是让无数投机者和野心家们躁动不安,人人都希望自己能够在这最后的关键时刻押对筹码,搭上未来新君的末班车。 这也就造成了如今的京都城内,最热闹的两个地方,就是显庆坊的秦王府和十六王宅的吴王府。 无数人像是买定离手的赌徒一样,赤红着眼睛,在两座王府之外排出长长的队列,期盼着,等候着,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被王爷召见,进而走上青云之路。 平时的显庆坊到处是一片喧闹,几乎任何地方都能找到千方百计想要挤进秦王府去的马车。 然则今日与往日不同,不但显庆坊都显得颇为诡异的安静,就连整个秦王府门前都没有一辆马车存在。 路过的百姓心中纳罕,却没人敢去当面打听,只能把这些个狐疑埋在心里。 反正京都城就是个大筛子,秦王府不管出了什么事,总有那么点风声透出来,日后再去打探也方便。 此时的秦王府内,和外面一样,被一片压抑的死寂所笼罩,整个王府里的所有人,别说走路了,就连呼吸都不敢透大气,生怕弄出点声响来。 唯一有响动的地方,只有王府最深处的后殿,在这个所有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响彻着秦王李恢气急败坏的声音: “我说了,不是我干的!外公,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相信我?” 此时的李恢完全没有了前几日的意气风发,整个人像是一头困兽一样,不停的在房间里转来转去,似乎宽阔的书房也变成了狭窄的牢笼。 同样脸色一片铁青的,还有当朝次辅徐无咎。 徐阁老一双眼睛像是充血了一样,没有了往日的容忍和宽容,只剩下充斥着怀疑和怒火的低吼: “凉州刺史郭元泓是你举荐的,当地最大的世家陇西李氏也和你关系密切,更有新任凉州折冲府中郎将宇文志是你府中出去的门生。你来告诉我,天下人谁会相信这事不是你干的!” 若是换了一个人,李恢这个时候早就拳脚相加了。 奈何眼前此人不但是他外公,更是他在朝中最大的奥援,直白一点就是他通往皇帝宝座的最大臂助,李恢在怎么暴怒,也只能压抑着怒气,像头愤怒的野兽一样闭口不言。 徐无咎本就火大,再看李恢这蛮横的样子,险些气了个倒仰。 他也不再客气,直接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书信摔在李恢面前,寒声喝道: “你说不是你干的,这封书信又是怎么回事?” 李恢也知道严重性,捡起来一看,瞳孔顿时一缩,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的质问起来: “怎么可能,这封信怎么会在你手里?” 徐无咎痛苦的闭上眼睛,扭过头去,好一会才恨恨的说道: “你该庆幸这封信被我劫下来了,否则的话,哼!” 丢下这句话,徐无咎转身欲走,他再也不想在这里呆下去,或许再呆下去他都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被气死。 李恢这个时候已经乱了方寸,赶紧上前,像是无赖一样扯住徐无咎的袍袖,惶急的哀求起来: “外公,你要救我啊。我,这封信,我,那个,这封信我只是随便说说的。我根本没想到他竟然真的照做了啊。” “你这个畜生啊!” 徐无咎举手欲打,最后却又想到两人的身份差距,颓然的放下手来。 李恢脖子一缩,躲过一边,眼中不易察觉之间闪过一丝怨毒,但是很快又重新变得满脸哀求: “外公,救我啊,只有你能救我了。我母亲可是只有我这一个儿子啊!” 徐无咎脑中一阵眩晕,几乎要站不稳来,他勉强靠在椅子上坐下去,好一会才缓过劲来。 再一看李恢哀哀乞求的样子,依稀间仿佛看见了当年为了家族毅然入宫的独女,徐无咎长叹一声: “冤孽啊!这都是上苍对我的报应啊!” 第155章 竖子不足与谋! 到底是血浓于水,徐无咎再如何不远,最终也只能无奈的妥协。 只不过不同于以往,这一次李恢闯的是滔天之祸,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不赦之罪,徐无咎也想乘机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免得他日后仍然是这般的不知轻重,甚至是闯出更大的祸端来。 虽然李恢一再强调此事并不是他所为,但是徐无咎却明白,只要有那封信存在,到底是不是李恢指使的,其实已经没办法说清楚了。 两人只能互相妥协,最终议定,要将此事全力压下去,首先第一点,就是要将此事的当事人处理掉。 然则李恢前面答应的好好的,当天晚上徐无咎又听说了秦王和吴王爆发冲突,两人为了争头牌紫萱姑娘,险些在京都城天都阁大打出手。 本来就心力交瘁的徐无咎听到消息后,当场被气的吐血,直接晕了过去。 这下可把徐府的人吓的够呛,整个徐府差点没被翻过来。 也幸好徐无咎圣宠不衰,被赐第宣武门外,这才没耽误宫中太医的诊治,最后总算被京都针灸圣手张素节,以“渡厄金针九式”,生生把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不过,据街头巷尾的小道消息传说,徐无咎醒来之后,又吐了一口淤血,然后恨恨的丢下一句话: “竖子不足与谋!” 又过了些天,种种没头没脑的消息开始乱传,大家有些幸灾乐祸的是,其实当天在天都阁里,两位王爷真个打了起来,吴王殿下被秦王殿下一拳打了个乌眼青。 不过这消息准不准,没人知道,只隐约又有消息,说是两人这次冲突,并不是为了抢女人,而是为了某地的什么河地。 两位皇子一个比一个豪富,也会为了什么河地争抢吗? 真是奇哉怪也! …… 京都城的纷纷扰扰暂时还没有传播开来,也没有影响到雍州来。 要说今年,整个雍州可以说是风云变幻,往年平静无波的日子似乎太平淡了,所以今年特别的热闹,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 可要说最近,最让雍州百姓津津乐道的,要数太子殿下再次举办的拍卖会了。 关于前一次拍卖,大家都听了满耳朵,什么“北玄酒”横空出世,什么秦州世仇田马两家针锋相对,什么秦州田家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种热闹大家都只能耳闻,几乎每一个人都在心底觉得十分遗憾。 然而这一次却是不同,据说这一次太子殿下特意恩准,要把拍卖会放在后备营的大广场里举行。 到时候不但那些参与拍卖的药店会参加,其他的百姓想要近距离观摩的,也可以去凑热闹。 这也意味着,大家到时候不但能大开眼界,看到以前只能道听途说的“拍卖会”是什么样子,还有可能看到太子殿下。 消息传出来之后,整个雍州都轰动了。 再加上随着疫情得到控制,整个雍州的防控已经慢慢放开,前段时间的隔离把大家关在家里,都已经憋的狠了,不知道多少人想乘机出来透透气,顺便凑凑热闹。 随着拍卖会日期一天天的临近,不少人惊奇的发现,原本关的严严实实,恨不得与世隔绝的后备营营地,居然把门都打开了。 不但如此,而且后备营的周边,全都被一种白色的东西划成了无数个方方正正的小格子。 大家还在讨论这些白色的粉尘是什么玩意,有些心思敏锐的人就已经发现了不同。 等到后备营的那些麻子脸们抬着各种各样的锅碗瓢盆出来,分门别类的塞进那些白色的格子里面的时候,那些有心人全都恍然大悟: “这是准备摆临时食肆吗?” 跟在后备营后面忙碌的,是衣着光鲜的小德子。 几天下来,他越发显得精神和威风了,人家都在忙忙碌碌的,他却手里拿着个圆圆的喇叭一样的东西,在那里指手画脚。 尤其是看到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的时候,小德子的劲头越发的足了,时不时的对着那些笨手笨脚的后备营营丁们破口大骂。 有那些个胆子大的,看出来小德子的地位不低,马上就有人笑嘻嘻的凑了上来打招呼: “这位管家老爷请了,小人想请问一下,你们划这么多格子,自己只摆了这么一半,那另外那一半能让我们也来摆个摊子么?” 搭讪的是个瘦小的中年汉子,不过这人眼神明亮,看上去十分的精明样子。 小德子本还有些不耐烦,那中年汉子却不知道怎么的就靠上来,衣袖遮挡着这么一撩,一吊钱就这样塞进了小德子的袖口里面。 小德子先是一愣,眉眼间却马上就舒展开来。 偏生他还装模作样的绷着架子,装腔作势的咳嗽一声,才板着脸说道: “这个,原本呢,是不允许你们来摆摊的,不过嘛,我劝过太子殿下之后,他老人家大发慈悲,干脆划出来一半,允许你们参与进来。” 第156章 错过 这些好奇打听的都是些最普通的小老百姓,并没有什么太高的见识,听完小德子的话,立时就被他唬住了。 这可是能劝谏太子殿下的人,肯定是殿下的心腹了! 一时之间,人人侧目,对这个看起来有些咋咋呼呼的小太监肃然起敬,甚至心底更是多出了一些敬畏来。 刚才和小德子套话的那个中年汉子却是大喜过望,他本来就有意往平安客栈里面钻营,只是以前一直找不到机会,提着猪头都找不到庙门。 没想到今天死马当成活马医一样,随手贿赂一个小太监都能巴结到太子殿下的亲近人。 这让中年汉子的心开始变得火热起来,他已经开始琢磨如何和小德子加深关系,然后以此为跳板,争取早日给自己套上太子下属的名衔了。 到时候,想赚钱还不容易么? 中年汉子越想越美,差点都要笑出猪叫声来。 其他百姓的心思又不一样,他们中也不乏一些小商小贩,得到小德子明确的答复之后,一个个都喜出望外。 他们或许没有太高深的见识,可并不缺乏赚钱的眼光,如今大家最感兴趣的话题就是太子殿下的拍卖会,现在还没开始就不知道多少人来看热闹,到正式举行的时候人肯定更多。 人多说明什么?说明商机啊! 人越多,商机也越大,这个朴素的道理这些小商贩们都明白。 尤其是周围的人议论纷纷,提及雍州各地都有许多人打算届时来参与盛会的时候,这些人更是心中火热,有个猴急的家伙干脆就跳进一个空着的白格子里面,大声嚷嚷着宣示主权了: “都别跟我抢,这个位置我占好了!” 这人眼光倒是不错,占的位置正对着后备营的大门,正是人流来往最密集的地方,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一个黄金铺位。 这种地方的生意也是最好的,到时候肯定能大把大把的赚银子,这有了大把的银子,还怕娶不到对门的翠花么? 想到美处,这个猴急的家伙口水都流出来了。 其余的人也都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一个个都把目光投向那些位置绝佳的铺位。 “嗤!~做什么白日梦呢?” 小德子的声音似乎也变得讨厌起来,直接打破了大家幻想,鄙夷的语气让人恨不得打他一顿: “这里的铺面都是太子殿下提供的,想要?可以,每个铺位一两银子。” “一两?!” 这价格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尤其是最先抢位置的那个家伙,更是有些气急败坏的叫了起来: “我们之前再别的地方摆摊,一个月的费用也不过是一两银子,怎么这里的位置就要一两?不是说拍卖会就只举行一天吗?” 小德子更加狂傲,轻蔑的冷笑着: “别的地方,别的地方能有这里人多吗?别的地方能有太子殿下的招牌吗?要是嫌贵的话也可以啊,把地方让出来就是了,有的是人抢着要。” 那人一张脸涨的通红,让地方他舍不得,可让他掏一两银子一天更舍不得。 他脑子倒是转的快,眼看着周围的人有些骚动,嘈杂的议论声更表明大家的不满,这家伙马上大叫大嚷起来: “这地方也没写太子的名字吧,凭什么收我们的银子?要我说啊,就应该免费让我们用,大家说对不对?” 可惜不是每个人都有他这么大胆包天的,预想中的群情激愤并没有出现,更没有人出言附和,让这个家伙陷入了尴尬的寂静中。 他还想再接再厉,继续鼓动大家伙呢,冷不防被人推了个踉跄: “让开让开,出不起这个钱就别在这里捣乱。不就是一两银子么,这钱我出了!” 猴急的家伙顿时怒不可遏,居然有人当面打他的脸,这不是跟他过不去么? 可他转眼一看,却发现推他的人是刚才那个巴结小德子的中年人。 别人或许不认识这个人,他任何不知道,这个外号叫三宝的人,不但是附近最大的打行头子,更听说他身后有官面上的大人物撑腰。 再一看三宝已经掏出银子,笑嘻嘻的塞到小德子手里了,这个人再怎么不甘心,也只能忍下这口气。 不过他还抱有一丝幻想,觉得如果大家都不掏钱,只有一个人掏钱的话,最后太子殿下恐怕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大家免费占用这些铺位。 可是很快他就失望了,因为不少人都算过账,觉得一两银子的费用虽然高,但只要生意好,一天的时间足够赚回几倍来。 于是这个最早占位置的家伙,只能看着络绎不绝的人把银子交到小德子手里,然后去争抢那些位置好的铺位。 这个家伙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好位置被人一个个抢走,这个时候也急了,要是再等下去,好位置都要被人抢光了。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小德子一看交钱的人是他,直接变了脸,不但把他的银子丢了回来,还冷冰冰的嘲讽道: “滚开!这里不欢迎你,只要有我在,这里的铺位永远都不会租给你!” 第157章 贪婪与阴谋 离后备营大门不远处,路边的一辆大马车上,真丝锦绣的遮帘缓缓放下。 李万铭懒洋洋的靠在彩席软塌上,一只手把着酒盏,低头轻嗅着杯中美酒的馥郁芬芳,满脸陶醉之色。 李掌柜的候在一侧,静静的等着主人的召唤,他知道自己这个主人好酒好色,却从不会耽误正事。 李万铭似乎也欣赏够了,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然后发出一声满足的长吁,闭着眼睛开始享受美酒入腹的余韵。 又过了一会,李万铭突然指了指窗外,语带揶揄的问道: “如何?你这位能够劝说太子殿下的新朋友,能不能弄到这酒?” 酒自然是名噪天下的北玄酒,如今已经从秦州开始,迅速的行销天下,只要舍得出钱,如李万铭这样的世家子弟,想要买到根本毫不费力。 他说的“弄到这酒”,显然不是买来给自己享受的。 刚才的闹剧两人尽收眼底,小德子那种张牙舞爪的显摆,也只能骗骗普通人,落在他们这些人眼中未免就十分可笑了。 也正因为如此,两人都看出来小德子在平安客栈中的地位显然不高,别说劝谏太子改变主意了,能不能凑到太子面前都是个问题。 李掌柜露出恰到好处的苦笑,一摊手说道: “北玄酒何等金贵,包括咱们在内,多少世家和贵人都想将之据为己有,就凭外面那个大言不惭的东西,又怎么可能得手?” 李万铭也不意外,但还是有些不死心的追问: “咱们自家仿制呢,也不成么?” 李掌柜再次摇头,不过这次就谨慎了许多: “别的不说,光是这酒怎么做到如此清冽毫无杂质,咱们的匠头们就一点头绪都找不到,更加遑论酿出如此浓烈的好酒?” 李万铭缓缓颔首,看不出有什么不悦的表情,再次指了指外面: “你怎么看?” 李掌柜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外面那些摊位的事情。 这在以往,一个集市的形成往往是日积月累的结果,像李恪这样借助一个吸引力极大的热点事件,生生依靠人为硬造一个集市的,可以说是前所未有。 但两人都是行商多年,却都能看出来太子这一手的高明之处,用热点事情吸引人流,再依靠人流带来的商机摆设摊点,其中的投入几乎没有,完全可以说是空手套白狼。 但是偏偏这套的还十分高明,有的无数的小商贩们趋之若鹜。 李掌柜也不知道是赞叹还是佩服,摇着头笑道: “厉害啊,光是出租这些摊位,恐怕就能收个几千两。再加上自营的那些地方,只要做出来的东西味道不是太差,恐怕这一次太子赚个万两白银都不是难事。” 李掌柜说完就后悔了,他可是知道自己这个铭少爷表面谦和,实际上小肚鸡肠的厉害,自己当着他的面夸太子,怕是会犯他的忌讳。 想到这里,李掌柜赶忙补救,讨好的笑着说道: “当然了,这种事情也就运气好才碰的上,和铭少爷十六岁开始执掌仁术堂相比可就差远了。” 李万铭自得的笑了笑,眼中却闪过一丝贪婪,带着些嘲弄的说道: “太子又如何,敢不给我们陇西李氏面子,这一次我就给你一个小小的教训!事情都准备好了没有?” 李掌柜的马上点头,阴阴的笑道: “铭少爷放心,都安排好了,保证太子这次吃个哑巴亏。要不怎么说呢,铭少爷你就是高明啊,借太子的鸡给咱生金蛋,还是一借不还的那种。” “哼,光一个加工设备算什么金蛋,这北玄酒才真正是会下金蛋的母鸡!不过嘛,用不了多久,也是我的!哈哈哈……” …… 外面的算计和阴谋,李恪一无所知,他为了赚钱,可以说是使尽了浑身解数,甚至为了保证这个拍卖会集市的成功,亲自下手开始传艺: “你,说你呢,怎么这么笨,不是告诉你烧烤需要不停的翻动,才能均匀的将食物烤熟的吗?你这样丢在那里,只能是一面烤焦了另一面还是生的!” “笑什么笑,你的汤底怎么回事,看上去黑黝黝的,人家还以为你在下毒呢,谁敢吃你的水煮?” “什么?鲜果不够?不够去买啊,秦州城内买不到不会想办法去别的地方买?” …… 指挥一群古代的厨子学习后世的各种夜市小吃,李恪原本以为只是提点几句的小事,真上手了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很多在他看来习以为常的事情,在这些古代厨师们看来,简直是匪夷所思。 花了三天时间,李恪才好不容易把这些人都调教的有模有样了,剩下的就是让这些半吊子师傅去教徒弟了。 也幸好时间定的久,否则的话连厨师都准备不起来,那样的话李恪就只能把所有的摊位都租出去,赚点租金了。 不过嘛,如今后世的夜市小吃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时间一到,用大量的新奇小吃,收割银子了。 至于说半吊子厨师,那也是厨师不是? 第158章 财路 大概是在后厨指导上瘾了,李恪很难得的再次亲自掌勺。 虽然只是炒白菜,红烧肉和家乡豆腐这样的几个后世常见的家常小菜,但他的身份摆在那里,还是让那些厨师们惊奇不已。 尤其是太子亲自下厨,最让人羡慕的就要数两位陈姑娘了,在大家看来,普天之下能享受到太子殿下厨艺的,恐怕也没几个人。 且不说李恪的厨艺到底如何,这一份恩宠就不同寻常。 不同于没心没肺的傻丫头小包子,陈悦薇每次看到太子亲自操持的时候,都无法淡定,虽然明知道这可能是太子殿下“平易近人”,可心里的那份波澜却无法平静。 女郎中心中又是感动又是甜蜜,一缕情丝深系。 小包子的确没什么太多复杂的心思,原本因为上次“打屁股”事件,她都已经下定决心,要一个月不理坏蛋李大哥的。 可当李恪亲手将一盘红烧肉端上桌的时候,小包子圆溜溜的大眼睛里除了那碗红烧肉,就啥也不剩了。 李恪最喜欢就是看她这副馋涎欲滴的样子,还故意逗弄她: “小包子,想吃吗?” 点头。 “屁股撅起来,给我打一巴掌就给你吃。” “哦好的。” 陈悦薇几乎要把脸捂起来,这傻妮子为了一碗红烧肉,居然真的像个小狗一样翘着小屁股对着李恪。 李恪显然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也是拿这个小迷糊没办法,哭笑不得的把她按在椅子上: “吃吧吃吧。” “哦好的,吧唧吧唧……” 才一眨眼的功夫,满满一盘红烧肉就只剩下半碗了,小包子两腮鼓鼓,像只小松鼠一样,满嘴油乎乎的,还不忘一块接一块的往嘴里塞肉。 李恪满头黑线,没好气的敲了她一个脑崩: “吃这么多,这么油,胖死你得了。” “我才不会胖呢!” 小包子哼哧哼哧的抗议,不满的情绪大概更多是因为李恪打扰到她吃肉了。 陈悦薇莞尔一笑,她最喜欢看到的就是这样温馨的画面。 不同于爱吃肉的小包子,她如今越发的喜欢吃素了,这也是为什么李恪一定要炒一个家乡豆腐的原因。 一顿饭吃的极快,小包子擦完嘴巴,哼哼唧唧的躺倒椅子上消食去了。 李恪和陈悦薇两人很有默契的并行走进书房,两人一边喝些茶水一边议事。 不同于李恪的淡定,陈悦薇心里一直有种不安全感,这时候有些迫切的问道: “殿下,即便如你所说,这次拍卖会能入账十万两银子,可是现在的粮价已经越来越高了,怕是这些银子也不济什么事。” 李恪笑了笑,看看左右无人,这才附在女郎中的耳边,悄声说道: “这十万两只是一个开始,以后每个月我都会弄一回拍卖会。” 带着浓烈男子气息的热气扑在耳朵上,女郎中的耳根子一下就染上了粉色,眼波流转之中,似嗔还喜,娇媚的眼神横了一眼,却更见妩媚。 李恪看的一呆,眼睛都直了,一股淡淡的香甜暧昧弥漫开来。 陈悦薇受不住这样的尴尬,有些慌乱的转移话题: “那个,那你下个月拍卖什么?” 李恪也有些不好意思,没谈过恋爱的钢铁直男也不知道乘胜追击,反而老老实实的顺着人家的话题往下说: “下个月,嗯,你说咱们准备的这些吃食怎么样?下个月就拍卖这些小吃,还有火锅,还有糕点。就算拍卖价格赶不上加工机械,但我敢肯定,下个月的租金最少也有十万两。” 陈悦薇先是点头,显然也认可李恪拍卖这些厨艺的主意。 可后面李恪说租金超十万的时候,女郎中那一双好看的秀眉又蹙了起来: “租金十万两,不可能吧?” 李恪自信满满,志气昂扬: “你若是不信,就拭目以待吧!这十万两或许还是说的少了呢!而且啊,这十万两不是一次的,而是每个月都有的!这可是另外一条稳定的财路。” “吹牛!” 小小声的嘀咕,两人同时转过头,正好看到小包子小脸微红,迅速把小脑袋缩回去。 李恪没好气的翻了白眼,装作恶狠狠的威胁道: “若是到不了十万两,我就打你屁股!” “咣当~” 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显然是把小包子吓到了,也不知道是把什么给摔了。 不过等两人出来看个究竟的时候,就看见有张椅子的位置有些偏,其他东西都好好的,而小包子也不见了人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太子殿下亲自下厨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平安客栈,小德子心里痒痒的厉害,他也听说过几次,可也从来没见过。 不过这不妨碍小德子猜想: “太子殿下炒的菜,应该也都是用金子做的吧?” 第159章 监察 面对那些小老百姓的时候,小德子那叫一个趾高气扬,看人都似乎是用鼻孔看的,架子更是大的没谱,似乎整个东宫系统里除了太子就他最大一样。 可实际上到了平安客栈里面,小德子不过是个因为讨好了小陈姑娘,刚刚冒头的内侍而已。 小德子虽然有些翘尾巴,那也要看人的。 当他看见一脸忿忿的小包子跑出来的时候,小胖脸上立马堆满了讨好的笑容凑了上去: “小陈姑娘,忙着呢?” 小包子正不爽呢,哪有心思理会一个小太监? 别看她在李恪面前只有受欺负的份,在外面可是很威风的。 心情不好的小包子瞪起眼珠子,不耐烦的一挥手: “一边待着去,别烦我!” 小德子脸上的笑容一僵,又赶忙躬身退下,一边还忙不迭的道歉: “是是是,是奴婢鲁莽了,小陈姑娘你忙你的,嘿嘿……” 两人就这样错身而过,小包子以为把人打发了,自己想着自己的心思,她越想越是生气,忍不住就撅着嘴小声嘀咕起来: “什么嘛,就知道欺负我,还赚十万两呢,还,还打人就屁股,真讨厌……” 小德子虽然退下了,可心思还在小包子身上呢,耳朵也高高竖起,正好就听到了她抱怨的这几句话。 早就起了心思的小德子心下一动,马上就把这几句话记在心底。 他左右看看发现没人注意,觑了个空就小心翼翼的偷偷往外溜去,心里更是兴奋异常: “这第一次送消息就给了十两银子,上次送消息过去又给了十两,今天这个消息送过去,会不会又有十两呢?哈哈,合该我小德子发大财啊!” 小德子喜气洋洋的溜出门去,浑然没发现自己刚离开不久,身后的一扇窗户突然打开,露出一张阴沉似水的老脸。 “果然是他!这个狼心狗肺的狗奴才!” 王莽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吓的身边的那个小太监赶紧一缩脖子,身子也躬的更低了,声音更是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 “王总管,那小的接下来该怎么办?要不要直接把人拿了,交给飞奴司的处置?” 王莽斜了这人一眼,冷嗤笑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老老实实把人盯住就够了,否则误了殿下的大事,我就让你尝尝我三阴手的厉害。” 小太监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浑身一个哆嗦,脸上也露出惊恐的神色,赶紧点头应承下来: “是,小的知道了,一定会把人盯的死死的。” “去吧!” 王莽一挥手把人打发走了,在原地站了一会,才转身进了后堂: “殿下,老奴有事求见。” 此时陈悦薇也已经离开,只有李恪等在那里,似乎早知道王莽要来一样。 两人的关系密切,也没那么多虚礼,等王莽把人合上之后,李恪劈头就问道: “查清楚没有?” 王莽恭声应道: “殿下神机妙算,小德子果然有问题,下面的孩儿已经查探清楚,他这段时间经常和仁术堂的人有联系。对方似乎给了他不少银子!” 李恪满意的点点头,微笑着说道: “不错,没想到王莽你搞情报不行,搞内务却是一把好手。既然如此,以后东宫的内部安全就交给你了。除了你,我也不放心别人。” 王莽精神一振,之前因为情报失误所遭受的打击和狼狈已经一扫而空,信心满满的说道: “请殿下放心,这外面的事情老奴搞不太清楚,东宫内部老奴保证会是铁板一块。接下来,老奴打算这样做……” 主仆两人又商议了一番,王莽才告辞离开去办事了。 如今的王莽已经秘密的开始负责东宫内部的监察事宜,这事还要从上次王莽逼李九就范说起。 当时的李恪都惊呆了,他不奇怪李九所干的那些破事,毕竟这种事情根本无法禁绝,他所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在外面碰的满鼻子灰的王莽会对内部人员的情况这么清楚。 结果王莽直接来了一句:“此事东宫内部人人皆知。” 李恪当时还不相信,可当他看到陈悦薇也是一副不出意料的神色时,心里的憋屈可想而知了: “合着东宫上下都知道的事,就我这个太子一无所知?” 也正是有鉴于此,李恪才起了内部监察的心思,这最合适也最放心的人选,自然是王莽。 王莽也没有辜负李恪的信任,在李恪磕磕绊绊的教导下,很快就查出东宫内部好几个贪污的家伙。 当然,最大的发现则是小德子,有人眼红小德子得了小陈姑娘的青眼,时时刻刻打算挑他的毛病呢,没想到机缘巧合之下,居然发现这混账东西吃里扒外! 那个小太监顿时喜出望外,这才有了王莽严密监视小德子的事情。 第160章 底牌 若是没有王莽抓起这内部监察系统,李恪都不知道自己的东宫已经快被别人戳成筛子了,小德子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 连李恪自己都没想到,居然会抓到一条大鱼。 说起来也怪这个时代的探子和细作们做事太过粗陋,李恪不过是将后世一些常见的盯梢和监视手段教给了王莽,王莽居然就带着这样一群二把刀们频频建功。 最大的收获不是别人,正是几乎已经快要被李恪忘到一边去了的陇西李氏嫡长子李万钟。 表面上看这位大公子似乎已经是老实了,规规矩矩的在后备营里老老实实的待着。 可通过监察部的人观察,似乎给他送饭的那个仆役有点奇怪,报告上来的时候,李恪十分重视,毕竟这个人他握在手里还有用。 他最初是打算和陇西李氏以此来做接触,并通过谈判来换取一些好处。 哪想到陇西李氏居然死要面子,坚决不肯正式来拜访他这个太子,反而有些乱七八糟的人,私底下找过来,想要让李恪放人。 陇西李氏的想法,李恪也能猜到一些,无非是既看不起他这个太子,又担心被他们下了重注的秦王李恢多心而已。 既然李氏不给面子,李恪自然也懒得理会,你陇西李氏可以装聋作哑,我李恪堂堂储君难道就不可以假痴不癫么? 于是李万钟这个家主嫡长子就苦逼了,一直被软禁到现在。 李恪本来也挺奇怪,怎么陇西李氏既没有表现的太强硬,又没有表现的很急切,反而倒像是一直在拖延着。 直到如今被新鲜出炉的东宫监察部长发现了端倪,才让李恪恍然大悟,原来人家打的是这个主意。 既然已经发现了李氏的阴谋,李恪自然不可能让对方得逞,这个时候就是大家各显神通,看谁笑到最后了。 尤其是察觉到小德子的背后也是陇西李氏在搞鬼之后,李恪就决定一定要给对方一个深刻的教训。 时间一天天的接近,拍卖会还没开始,后备营附近却一天比一天热闹,那些租了场地的小商贩们看到附近越来越多的人群,原本还有些不放心的,这个时候也全都心头大定。 更有些性急的人,看着来来往往看热闹的人群焦急的不得了,甚至还有人已经急不可耐的提前把摊子支楞起来了。 本来议定的租摊子是拍卖会当天,可这些人提前开张之后,居然发现没人来驱赶。 而且更让大家放心的是,后备营的那些人,竟然有样学样,也跟着提前开始张罗起来。 由于人多,而且能有闲心来看热闹的,都是有些身家的,走的累了肯定要休息,饿了渴了,肯定要吃喝。 于是生意一下就好了起来,买东西的,卖东西的,各种各样的吆喝和吵闹,立马就让这个市场火爆起来。 其他还在观望的小商贩眼睁睁的看着别人在大把赚钱,哪里还忍得住? 于是几乎所有的摊位都开始营业了,也带动了更多的人来这里游玩,人气越来越高,自然生意也越来越好。 等到暮色降临,游玩的人纷纷离去,这些小商贩们一清点当天的收入,居然人人都不少赚,少点的也赚了平时十天半个月的钱,多一点的,甚至一天能顶平时一个月。 原本还吐槽租金太贵的人,这个时候全都乐呵呵的,只要能赚钱,谁还把那点租金放在心上啊? 这拍卖会还没开始呢,大家就基本上都把租金赚回来了,以后的日子那就是纯赚的。 当然了,毕竟大家是提前来开张的,也有人担心会不会惹太子殿下不高兴,派人来多收几天的租金,甚至是把人直接赶走。 可等啊等,直等到大家都收拾好摊位,陆陆续续的离开了,也没看见后备营里面出来人。 这下可让大家放心了,所有人都十分的振奋,这么好的赚钱机会,得紧紧抓住才是啊!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这一片的摊位上已经开始热火朝天的忙上了,所有的小商贩都充满了干劲,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布满了开心的笑容。 不过很奇怪的是,那些后备营出来的人还是在那里忙碌的,随着他们的动作,一个个摊位都在迅速成型。 比之小商贩的草台摊子,后备营的摊位就无疑高端了许多,不但桌椅碗筷等等物件都干净漂亮的多,而且居然还有围挡和招幌。 小商贩们嘴上叨叨咕咕,觉得光摆个摊子就浪费这么多时间和财力完全不值得,可他们心里却是十分羡慕的: “要是我也有这么一个摊子该有多好啊?” 第161章 暗战之始 情报的重要性李恪这样的政治萌新都知道,那些纵横朝野多年的老狐狸自然不会不清楚,更遑论各大世家屹立数百上千年而不倒,自然更是深谙此道。 之前李恪都忽略了这方面,对此还一无所知。 可随着王莽东宫监察部的成立,越来越多的问题被发现,短短时间之内居然就从内部揪出来好几个各处渗透进来的探子。 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啊。 李恪更是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也幸亏那些人没怎么把他这个太子当回事,派过来的都是些打探消息的小虾米。 更幸亏他这个太子的名头还算有用,任谁也不愿无缘无故犯上谋刺储君这样的大罪,否则的话,李恪都要怀疑自己脖子上吃饭的家伙还在不在了。 可随着以后争斗的持续,李恪很清楚的知道将来的利益冲突不可避免,不说现在虎视眈眈的秦王李恢,暗中如同毒蛇一样窥视的吴王李慎,其他的大雍皇族也不可不防。 但这种情况也只是暂时的,随着冲突的加剧,尤其是太子之争更是你死我活,李恪知道日后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人想要他的命。 在这方面李恪可以说是后知后觉,但他的重视程度却是其他人没办法比拟的,有着后世的经历,李恪甚至把这事放在仅次于目前西北粮荒的事情上来看待。 更多的银子和更多的人手,源源不断的被送到王莽的手里,让这个老太监又是兴奋又是担忧。 原本李恪身边不停的出现其他的人才,让王莽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现在太子殿下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说明对他的重视并没有减少。 但是同样的,王莽也深觉自己责任重大,这段时间忙的团团转不说,就连睡觉的时候都睁着一只眼睛,生怕出点什么纰漏。 对内如此,李恪对外也没有放松,李恪自己也只是略通皮毛,掌总的事情他交给了陈悦薇,现在一切都只能说是草创阶段,甚至是人员都是从飞奴司借调过来的。 唯一的好处就是李恪来自后世,接受过资讯大爆炸的洗礼,很多放在后世只算是常识的东西,如今这个时代还鲜有人知。 比如信息分析技术,这个词语听的陈悦薇和物统局的那些人一头雾水,可当李恪把这段时间收集来的物价信息一汇总,马上就敏锐的从里面发现异常: “各位难道没发现这段时间的药材涨价趋势明显么?” 李恪直接作出数据柱形图,更是直接把各大药店的药材价格都一一标记出来,原本还不是很明白的情形马上就变得直观起来。 陈悦薇看着图表,立刻发现了问题: “这家名叫仁术堂的药店,对外销售的价格怎么抬的这么高?” 她以前也开过药店,自然一眼就发现这上面的猫腻。 李恪笑了笑,又翻开旁边的另外一本手册,很快就找到自己要找的信息,直接指给女郎中看。 陈悦薇接过手去,直接念了出来: “城中各大药店皆有加大收货量,其中仁术堂收购量最大。” 这让女郎中秀气的眉头皱了起来,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殿下,我记得之前那件事情也涉及到了这家仁术堂,会不会和之前扣押李万钟一事有关?” 当着其他几个人的面,有些事情陈悦薇就说的比较含糊。 李恪知道她的意思,笑容就变得有些意味深长起来: “也许是,也许不是,谁知道呢?” 别说其他那几个人了,就是陈悦薇都听的糊里糊涂的,但是她知道李恪这样说必然有他的道理,也就不再追问。 其他几个人也只能心里腹诽,觉得太子殿下虽然聪慧,可行事却太糊涂了,这种大事居然交给一个女子来掌握。 他们还在肚子里抱怨着呢,让他们意见更大的人出现了。 如果说女郎中的精明还能让这些自诩精锐的家伙勉强接受的话,李恪居然把信息收集的事情交给一看就是个迷糊虫的小包子,简直是让他们这些精英忍无可忍。 这不,小包子一进门就哭丧着脸,要不是看着有外人在估计都要哭上两嗓子。 即便现在没哭,那声调也凄凄惨惨的厉害,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掉几颗眼泪下来一样: “小姐,他们欺负人!殿下,你怎么也不管管?” 李恪一阵好笑,在外人面前也不好太过分,只能板着脸装作不悦问道: “你都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指的什么事,你让我怎么管?” 小包子一呆,好像是这样啊。 不过她又不愿承认,低着头小声说道: “还不是你让我去做什么信息收集,可把人家王老伯害惨了。” 第162章 用人不当? 小包子所说的王老伯是个老乞丐,在秦州行乞多年了,之前是什么来历,他自己不说也没人知道。 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乞丐而已,说不定什么时候人就没了,也没人会去关心。 李恪刚入秦州时,就从陇西李氏手中夺过平安客栈,其他人都在等着看两家的好戏,王老伯却担心就此失去了熟悉的乞讨地,接下来的日子会不会饿死。 正如他担心的那样,随着太子的入住,原本平安客栈周围的那些本地人纷纷对这里敬而远之,而刚入秦州的时候东宫一行人也都对周围的一切暗怀警惕。 王老伯的老主顾们纷纷逃离,他的确不出意料的开始饿肚子了。 才没过几日,本就病弱的老乞丐已经奄奄一息,似乎再来一阵风就能把他带走了一样。 绝望中的王老伯满心悲凉,甚至暗中怀恨过太子。 可就在他自以为命不久矣的时候,小包子出现了。 这傻丫头没心没肺,更没有那么多算计,只有满腔的善良,一看到王老伯的凄惨模样哪里会见死不救? 东宫上下都知道这位小陈姑娘的特殊身份,自然也没人不开眼去阻止她救济一个老乞丐。 就这样一来二去的,小包子倒是慢慢和王老伯混熟了,甚至周围这一带的乞丐,都慢慢的试探着往这边来讨些吃食。 小包子本就管着一大家人的吃喝,尤其是前有防疫营后有后备营,每次从厨房里拿些剩饭剩菜来,都足够把这些乞丐喂饱。 于是整个秦州的平民百姓当中都在传,说是太子身边有一位心地慈善的侍女,以至于许多人都会忍不住偷偷的过来看一眼,看看那位传说中的美丽又善良的小陈姑娘。 这件事情最后不出意料的被人告诉了李恪,且不论那个打小报告的小太监是什么心思,小包子这份率真的纯善却是让李恪对她有些刮目相看。 上次李恪紧急成立物统局,在信息收集上面,李恪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小包子。 从来没主动做过什么事情的小包子听李恪说要她负责拉拢秦州城的乞丐,收集城内的所有大小消息时,慌的都不知道怎么才好。 小丫头对自己没信心,生怕误了李恪的大事,一开始说什么都不答应。 最后李恪没办法,故技重施,威胁她不听话就打屁股,小包子这才期期艾艾的勉强应承下来。 最开始,因为小包子在乞丐中的好名声,再加上打听消息还有吃食奖励,而且都是探听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事情倒也颇为顺利。 源源不断的消息,通过这些乞丐不停的送到小包子手中,最后再转送到李恪特别设立的信息分析处,进行挑拣,归纳,分类,分析…… 一个鲜活的秦州城迅速展现开来,再也不像之前那样,即便已经牢牢掌握了防疫网络,但整个秦州城还像是隔着一层雾一样模糊不清。 小包子也因此嘚瑟了好几天,不过李恪却知道事情不会一直这么简单,早就有了给她擦屁股的心里准备。 这不,才几天不到,出问题了吧! 李恪也没笑话这丫头的意思,不过他知道物统局这些前飞奴司的校尉却是等这样一个机会很久了。 李恪随意的瞄了一眼,果然发现那几人眼神之中带着笑意,相互之间虽然没说话,可那份幸灾乐祸却掩饰不住。 更有人心思急切,急于自我表现的,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怕是就等着李恪向他们问计了。 只是这样一来,李恪未免就有用人不当的嫌疑。 即便李恪不在乎这个,只为了小包子那可怜的自尊心,他也不能就此不管。 更何况小包子嘴巴里虽然说的厉害,眼睛早就可怜巴巴的看着李恪了,李恪又怎么忍心让她失望? 李恪只是笑笑,然后问道: “说说吧,我又怎么把你家王老伯害惨了?” 小包子有些讪讪,她自己也知道这事是她强词夺理,最后也能红着脸开始说事。 小包子开始负责信息收集之后,很多事情她都会听王老伯的意见。 这王老伯虽然年老体衰,可行乞多年,对秦州的熟悉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很多事情他都能说个一清二楚,还能把一些普通人不知道的来龙去脉都一一讲明。 这也让小包子更加信任他,甚至连分发食物奖励的事情都交给他来做。 这一下子,王老伯就不得了了,这是成了秦州城里,乞丐中的霸主啊! 原本只是羡慕他,嫉妒他的那些乞丐就坐不住了。 第163章 丐帮? 永远不要把这个世界想象的太美好,尤其是乞丐这种社会最底层的群体当中,有些规则更简单粗暴,也更血腥残酷。 秦州城内向来就有“东贫西富,南贵北贱”的说法,其他地方且不去细论,这北贱说的就是北城一代居住的,大多是穷苦人家。 相比其他城区,北城到处都是些低矮破旧的房屋,就连曾经一度香火鼎盛的城隍庙,也已经落得个瓦片残破,墙倒梁断的荒败模样。 在平安客栈落入李恪手中之前,秦州城内乞丐大多在此地存身,乞丐们甚至还经常相互打趣: “若是没有城隍爷爷庇佑,咱们这些叫花子怕是早就全部成了路倒了。” 不过这几天,城隍庙里的气氛都透着些诡异的安静,原本因为有着平安客栈接济而不再挨饿的乞丐们,也没了平时的笑脸模样。 不少人都面带忧色,甚至还经常偷偷的唉声叹气,一边叹气一边还偷偷的往庙里面张望着。 就在他们张望的方向,一个披头散发,鼻青脸肿的老丐正趴在地上,一边不时的发出痛苦的呻吟,一边还不停的苦苦求饶: “两位大哥,你们要什么东西自己拿就是了,何必为难我这半截入土的老乞丐?” 然而他的求饶并没有起什么作用,反而招来又一顿狠打,打人的家伙一边打还一边威胁: “哼,我们要什么你不知道吗?老老实实的乖乖听话还好,否则的话,俺们兄弟两不介意早点送你去见城隍爷!” 这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虽然没有明确的表示,但在城隍庙里的乞丐群中,有两个有实无名的丐头。 这两人一个叫梁大头,是个满脸横肉的壮年汉子;另一个没有名字,只有一个外号叫做黑狼。 这黑狼整个人黑黑廋廋的,别看这人看上去弱不禁风似的,却长了一张让人一见难忘的凶恶面相。 打人的就是这个黑狼,这人年龄大约在三四十岁之间,一双拳头却是又很又准,每次都打的老乞丐痛苦不已。 梁大头却是一直笑眯眯的坐在边上看热闹,等看着打的差不多了,这才假做好意的劝道: “唉,都是在城隍爷爷门前挣命的苦哈哈,何必为了点吃食赔上性命呢?我说老王啊,黑狼杀人的时候你又不是没见过,何必跟他硬挺呢?真惹火了他,把老命送在这里又是何苦呢?” 这挨打的老丐正是小包子口中所说的王老伯,他是真的不介意把平安客栈的残羹冷炙分配权让出去。 可问题是他人虽然老了,脑子可还没糊涂,这两个混蛋是什么样的畜生他会不清楚么? 尤其是这两个家伙在城隍庙里坐大,欺负其他乞丐,甚至动辄杀人却丝毫没有顾忌,本来就不正常。 鬼知道这两个家伙有什么问题,突然就急吼吼的想逼他带着他们两个去见小陈姑娘。 老乞丐一生未娶,也早绝了传续香火的指望,他也不敢奢望去高攀人家小陈姑娘什么的,毕竟那是太子殿下身边最宠爱的侍女。 可真要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让那个菩萨心肠的小丫头受了什么委屈,王老丐大概死都不会瞑目。 再说了,那可是太子殿下! 这两个狗东西不知死活,招惹上去,送了性命是他们自己活该,真要被他们连累,那王老丐可就死的太不值得了。 也正是如此,王老丐一直死咬着牙,怎么都不肯答应带着他们两个人上门去拜见,心里却是在暗暗祈祷,希望小春子能够快点把消息送到平安客栈去。 只是这样一来,黑狼的火气越来越越大,就连梁大头的耐性也快消耗光了,脸上也没了刚才的笑模样,阴沉着脸威胁起来: “怎么,你个老王八蛋是一定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了?老黑,给他点厉害的尝尝!” 早就忍耐不住了的黑狼露出一丝阴狠的冷笑,手从袖子里摸出半截锈迹斑斑的短刀,冰冷的刀锋缓缓的在王老丐的脸上擦来擦去。 王老丐心中大恐,寒毛都倒竖起来了,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屈服,可马上就抛弃了这个念头,只能哀叹着逼着眼睛等死。 黑狼眼见着自家的拿手好戏居然也没奏效,感觉丢了面子一样,怒火中烧,盯着王老丐的耳朵狠毒的骂道: “是你这老王八蛋找死,老子就先割片耳朵下下酒!” 眼看着黑狼就要手起刀落,身后却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王老丐顿时感觉到脸上一凉,马上就痛的大叫起来: “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求求你们饶了我吧,我这把老骨头是真的没办法带你们进去啊。” 第164章 快刀刘三 “哟嚯,这里很热闹嘛!” 响起的声音有些油腔滑调,但绝对不是黑狼或者梁大头两人中任何一个人的声音! 这破地方就连北城区的贫民百姓们都嫌晦气,走路都是绕道走的,这来的是什么人就显而易见了。 王老丐心中大喜,马上就知道是自己的救星来了。 再加上脸上还搁着把刀子,王老丐心里也实在是怕的厉害,扯着嗓子就叫开了: “救命啊,救命啊,杀人了。” 黑狼表面上凶的厉害,这个时候眼看着陆陆续续走进来二十几个都穿着飞奴司绣衣的校尉,本就怕的厉害。 再一听王老丐的大喊大叫,黑狼手里跟触电了一样,甩手就要把手里的短刀丢掉。 反倒是刚才一直笑咪咪的梁大头目露凶光,一把将黑狼手里的短刀夺过来,照着王老丐的脖子上就要捅下去。 王老丐本以为已经得救了,哪想到这梁大头居然敢当着官家人的面杀人! 眼睁睁的看着那刀子快速的捅向自己的脖子,王老丐却是连反抗的心思都忘记了,只来得及惨叫一声: “别杀我……” “噗呲~” 利刃入肉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溅起的鲜血更是直冲城隍庙破败的屋顶,周围的乞丐本就胆小怕事,这个时候更是惊呼不断,连连后退。 只是他们心底知道这事关系着自己以后的命运,只能强忍着恐惧围在外面,小心翼翼的围观着。 “救,救我。” 王老丐的声音都开始打颤,甚至已经带上了哭腔。 却不想他马上就挨了一脚,刚才那个油滑的声音带着鄙夷,没好气的说道: “瞎叫唤什么,死的又不是你。若是当着我快刀刘三的面还让人把你杀了,岂不是砸了我五虎断门刀的招牌?” “啊?” 王老丐恍如隔世一般,又惊又喜的在身上摸来摸去,果然发现自己就脸上被黑狼划了一刀,其他的地方却是完好无损。 刘三不屑的撇撇嘴,带着一丝嫉妒说道: “好了,别磨蹭了,贵人要见你,跟我走吧。” 王老丐更是惊喜莫名,他本以为自己惹了麻烦,平安客栈那边就算救了自己的命,恐怕以后也会厌弃了自己。 哪想到贵人还要召见自己。 这贵人是谁,不是呼之欲出么? 王老丐又是激动又是紧张,感觉自己都几乎不会走道了。 他晕乎乎的被刘三带出城隍庙,浑然没发觉手握短刀的梁大头已经身首异处,黑狼更是变成了死狗,趴在地上只剩下瑟瑟发抖的份了。 “跪下!” 刘三的声音陡然变得肃穆起来,王老丐更是想都没想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你就是王老伯?呵呵,不必多礼,起来吧。” 一个温和中带着亲切的声音响起,但在王老丐听起来却是仿佛来自九天之上。 他在这秦州城内,听过这个名字何止百十遍,可真正面对的时候,王老丐才知道自己有多激动,以至于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谢殿下,谢殿下……” “哎呀,王老伯,你别害怕,殿下他人很好的。” 小包子的声音适时响起,让王老丐不知不觉就慢慢放松了许多,最后更是在小包子的搀扶下爬起身来。 有小包子在,王老丐心理安定了许多,就连李恪问他话,都能清楚的回答上来。 他心理还有些奇怪,怎么这太子还关心他们这些乞丐的生活的么?怎么老是问些乞丐的日常问题。 这却也不怪他,毕竟不是人人都能像李恪这样,能从根本上把乞丐也当一个普通人来尊重的。 尤其是李恪所提出的利用乞丐打探消息的办法,物统局内部也不是人人赞同。 即便表面上同意,实则心底还是有些抵触,甚至是鄙夷。 李恪反倒不计较这一点,毕竟他也清楚,不管做什么事情,有不同的看法是很正常的,强行统一,反而会得不偿失。 更何况他今天把物统局的人带过来,就是要让他们也清楚的认知到,即便是一个乞丐,也是有他的闪光点的。 李恪问话的时候,就有特意往这方面去引导。 其他人或许一开始没察觉,可是到了后面,随着李恪问话的深入,物统局里的几个人当中,总算有人不是那么的轻蔑或者不耐烦了。 李恪见达到目的,也就不再继续啰嗦,而是笑眯眯的问那几个物统局的人: “怎么样,你们觉得如何?” 好几个人都哼哼哈哈的,不发表自己的意见,只是十分敷衍的回道: “全凭殿下做主。” 但也有人不像他们这样固执,刚才进去救人的刘三就有些若有所思的说道: “殿下所说的,也有些道理。” 第165章 把乞丐管起来 原本来之前,几个物统局的职员都有意在此事上面,小小的打击一下太子,也好让太子见识一下他们的本事。 虽然从飞奴司调到这个奇奇怪怪的物统局只是暂时的,李恪这个太子也专门往宫中上了奏折详细说明,可他们这几个前飞奴司校尉可不这么想。 若是说以前,他们谁都不乐意和这个传言中的“废物太子”搅和在一起,生怕影响了自己的前途。 可自从来到秦州,见识了太子的种种神奇表现之后,尤其是感受到了李恪那种被后世熏陶出来的平等理念,更是让他们这些人彻底转变了心思。 这要说太子有什么不好,大概就是在他们看来,有些喜欢事事插手,让他们这些人找不到机会表现自己的能力。 好不容易今天机会来了,刘三这个混账东西居然突然间就反水了! 几个人的眼神都有些不善的盯着刘三,更有那心地狭隘的觉得刘三阻了他的路,就此将刘三给恨上了。 这些人的心思刘三不可能不知道,只是他心底更是不屑,暗自得意的想道: “太子殿下英明无比,这点小动作平白让他看低了这些人。自己将来的前途如何,就看今天的表现了。” 这个机会刘三也等了很久,眼看着自己的表现吸引了太子的注意,他更是欣喜若狂,强忍着激动说道: “殿下的眼光果然是我等所不能及,这老……老伯虽然是个乞丐,每日所见似乎都是琐碎的小事,看似不同寻常,其实则不然。 比如这秦州城内,什么地方有些什么人,他们几乎都有印象,若是突然出现个生面孔,怕是没人能逃得过他们的眼睛!” “不错不错!” 李恪满意的点点头,有种后世片警的错觉。 他知道任何时代都不缺少人才,缺少的只是发觉人才的机会。 而今物统局事情越来越繁杂,陈悦薇本就不堪重负,每日都要忙到凌晨方才休息,李恪也早就想给她配上几个得力助手的想法。 无论是从飞奴司借调人手还是今日的考较,李恪都是为了这个目的。 既然这刘三已经表现出比常人更敏锐的观察力,李恪也不介意给他更多的机会,于是他顺势问道: “你对今日这事怎么看?” 刘三心中大喜,知道这是自己的好机会来了。 他把今日的事情一回想,心中有所醒悟,带着些激动的说道: “我知道了,殿下是想把这秦州城内的乞丐都用起来。嗯,我看这位老伯就不错,或许日后可以让他来掌握这秦州城内的乞丐。” 他一边说,一边还偷偷观察李恪和小包子两人的脸色。 只是让他很迷惑,太子笑的意味深长就算了,为什么那位小陈姑娘好像很生气一样,凶巴巴的瞪人呢? 这刘三倒是会拍马屁,只可惜拍到了马蹄子上。 小包子本来就因为王老丐的事情心怀歉疚,哪里肯再让他去掌握什么城内乞丐? 当然了,这位小陈姑娘重要是重要,可刘三还不算是十分的重视,真正在意的是太子的态度,他不知道自己的表现太子满意不满意。 其实说起来,李恪是有些失望的,不过他也知道不能强求每个人都十全十美,只能调整好心态,笑着说道: “你说的也算是一个办法,不过你想过没有,怎么才能保证以后不再出现今天这样的事情呢?” “这个……” 刘三被问的一愣,心里顿时有些慌,这确实是他忽略了的地方。 只是一时半会让他想个什么好主意,却是有点为难他了。 李恪见他紧张的汗都出来了,也就不再浪费时间,转而笑着对王老丐说道: “王老伯,孤想请你帮个忙。” 王老丐吓了一跳,马上就趴地上去了,诚惶诚恐的说道: “殿下有什么事尽管吩咐,老乞丐可当不起帮忙两个字。” 李恪把人扶起来之后,才慢慢的说道: “若是突然让老伯离开这里,怕是也不会习惯。不如这样如何,以后这秦州城内的乞丐都归你管。” 李恪说到这里,看了刘三一眼,眼中带着些揶揄的味道: “不过嘛,你再从这些乞丐当中选几个身强力壮的收为义子,将来嘛,自然也要靠他们给你养老送终。同时呢,这秦州城内的乞丐,也可以传给他们当中的某个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王老丐本还有些不高兴,心说:“谁不愿意离开这里了?” 不过他听完李恪的话之后,整个人都激动的开始打颤,难以置信的问道: “殿下说的是真的吗?那,我可不可以让他们改随我姓?” 第166章 痴心妄想 王老丐的话完全是脱口而出,说完都没意识到不妥,还满脸希翼的盯着李恪,希望能够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边上的那些物统局成员本就嫉妒这老乞丐一步登天,居然成了太子殿下钦点的秦州城乞丐头领,虽然这乞丐中的霸主还是乞丐,但也要看是谁定下来的不是? 如今这老乞丐居然蹬鼻子上脸,这些人当然就不乐意了,马上就有人怒声呵斥起来: “放肆!殿下定下来的东西,也是可以讨价还价的吗?怎么,你还想世代把持这秦州城的乞丐不成?” 王老丐顿时吓了一跳,忙诚惶诚恐的请罪: “不不不,殿下饶命,草民不敢这样想,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王老丐一时间也说不出来,其实他心里未必没有类似的想法。 李恪更不可能任由他这种心思得逞,若是任由他世代把持一地的乞丐,都不用太久,必然会成长成当地的毒瘤。 不过现在说这些还做,李恪依然和颜悦色,温和的笑道: “其实嘛,依着小包子的意思,是想让你安享晚年的,只不过如今还有要借重你的地方,所以暂时只能委屈老伯你了。至于改姓的事情,不如等老伯你找到自家族中后人再说如何?” 李恪的建议合情合理,老乞丐马上欣喜的点头应承下来。 这边事情谈的差不多了,却没想到城隍庙里面又出了状况,突然一片惊呼之声。 李恪神色一沉,有些不悦的下令道: “进去看看怎么回事!” 物统局的那些人当中,马上就有数人冲进去庙中去。 一阵喝骂声中,刘三和刚才呵斥王老丐的那个人当先从里面出来,而且两人手中还各自押着一个乞丐。 一出城隍庙,刘三手中的那个小乞丐就叫了起来: “快放开我,干嘛抓我?你们这些笨蛋,若不是我拖着,黑狼这个王八蛋就逃走了!” 王老丐也赶忙向小包子求救: “小陈姑娘,小春子是我派去找你求救的,你还记得他么?” 李恪见小包子冲他点头,示意刘三将人松开。 小春子一得自由,马上跳起来,狠狠的一脚踢在黑狼身上,一边还愤恨的骂道: “你这个畜生,你也有今天!你杀死其他人的时候,想过你自己的下场么?等着坠入阿鼻地狱吧!” 李恪眉头一皱,看向黑狼的眼神就带上些冷意。 一时落魄行乞为生并不丢人,但是不管什么原因,随意杀伤人命,论罪该死! 正是因为害怕暴露,黑狼才会逃跑,如今眼看着罪行暴露,太子也已经开始厌恶他了,黑狼心中更是惊恐异常。 眼看着小命难保,黑狼几乎是想都不用想,马上就大叫起来: “我不能死,我有消息,我有特别重要的消息,要献给殿下。” 李恪本打算让刘三等人直接将这黑狼丢给秦州府,查问清楚之后开刀问斩,没想到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出。 他伸手止住刘三等人,想了想才说道: “你若愿意将功赎罪,我会让秦州府给你留一具全尸,甚至帮你完成心中未完成的遗愿;但你若是妄想以此为要挟,我劝你还是早点放弃痴心妄想。” 刘三本就不喜欢这些乞丐,这个时候也狞笑着插口: “殿下何必跟这样的贱骨头客气?咱们从飞奴司出来的,谁手里没有一两手绝活?保证让他痛痛快快的把消息说出来。” 黑狼原本以为自己不但能借机免罪,说不定还能从太子殿下手中谋个一官半职,哪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虽然对于传说中的飞奴司十分害怕,却依然心存幻想,不死心的叫嚷道: “殿下,难道你不想知道是谁想害你么?我知道是谁,我知道,我跟着那个人进了一座府邸,我知道那是谁家的。” 然而让他失望的是,李恪并没有如他所想那样紧张起来,反而浑不在意的笑道: “无非就是那几个人而已,嗯,让我猜猜,如今急功近利,应该是陇西李氏的李万铭吧?” 黑狼顿时愣住了,这可是他一直小心翼翼保存的底牌,就连刚才被杀了的梁大头他都没告诉! 他本以为是绝密的消息,居然被太子随口就叫破了。 备受打击的黑狼一阵颓然,沮丧的垂下头来。 李恪见此自然明白黑狼的心理防线已经被打破,这才漫不经心的说道: “不过嘛,如果你能把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我刚才说过的话,依然有效!” 黑狼猛的抬起头来,不可思议的看着太子那张年轻的脸庞,尤其是那双眼睛,似乎能看穿一切一般。 他再不敢有任何侥幸,默默点头: “我说,我什么都愿意说……” 第167章 作茧自缚? 有些事情李恪可以推测出来,但更多的事情却要通过其他途径去了解。 就像这个黑狼所交代的,里面就有一些重要的信息是之前李恪所不了解的,比如说这个李万铭居然已经暗中投靠了京都城里的某位贵人。 至于这个贵人是谁,自然不是黑狼一个乞丐所能知道的,他也不过是李万钟的随从在外面飞扬跋扈的时候,无意中说漏了嘴,才偷听到一耳朵而已。 这消息的确引起了李恪的注意,但也只是注意而已。 既然有了秦王李恢和几大世家的勾结在前,李万铭这样明显不安于现状的家伙给自己另外找个靠山一点都不稀奇。 李恪都已经打算一笑置之了,没想到黑狼最后又遮遮掩掩的爆料,他和梁大头曾经受李万铭的管家指使,查清小包子的生活习惯和出门路线之类的。 虽然没有明说查清这个干什么,但总之绝对不是好事。 李恪顿时被激怒,突然冷笑着说道: “来而不往非礼也!刘三,你带着黑狼去把李万铭和京都城里某个人狼狈为奸的事情查清楚,再把这事透露给陇西李氏知道!” 刘三一愣,随即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 “陇西李氏?哈哈,这事有趣!听说陇西李氏内部九堂早就关起门打出狗脑子来了,如今再出了李万铭这么一个背着家族勾结外人的家伙,岂不是更加热闹?” 李恪也正是这个意思,他又指了指王老丐补充道: “对了,王老伯要把秦州城内的乞丐收拢起来,想来不会这么顺利,你留下来帮他吧。” 刘三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这是几个意思? 难道让我堂堂飞奴司从六品的忠武校尉去当乞丐? 其余几个物统局的人差点没忍住笑出猪叫声来,刚才还在心底嫉恨刘三的那几人更是幸灾乐祸的厉害。 该!让你踩着大家伙往上爬,这下子作茧自缚了吧? 李恪也不多做解释,毕竟这王老丐人老体衰,终究又是外人,若只是放任不管,谁知道他收拢了秦州城内的乞丐之后,会不会有其他的想法? 若是借着东宫的力量壮大起来之后,反而被其他人拉拢过去,那李恪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王老丐心理也是不情愿的,可他也不敢有什么不满,即便有,也不敢表现出来。 李恪也知道会让他不舒服,马上又说道: “后备营那里的拍卖会你知道吧?马上要开业了,不过似乎有些人对我留下的那一半店铺心存疑虑。 这样吧,你把乞丐们收拢之后,从里面选几个信得过的,让他们帮忙去跑跑腿,每日不但能吃饱,还另有一份日俸。 嗯,你也有一份。” 王老丐眼睛一亮,知道这是太子在给他好处。 他再怎么落魄,也是见过世面的,心知这是太子在给他好处了。 对于一个老乞丐来说,日后能不能富贵都是虚妄的东西,可这又能吃饱又有钱拿却是眼前实实在在的好处。 王老丐心底的那些不愉快马上烟消云散,拜倒在地上又是一阵千恩万谢。 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这样简单的做法李恪也已经慢慢的驾轻就熟了,安抚一个老丐头自然不在话下。 如今这拍卖会的名头越来越响,秦州城里来来往往的人也越来越多,很多都是冲着李恪这个热闹来的。 这些人当中有不少都提前去后备营那边看过,心里也着实佩服太子的奇思妙想,对于传说中能让人发大财的制药机械也越发期待起来。 别说是那些医馆药行了,就连普通的老百姓也开始纷纷猜测。 只不过他们的猜想大多荒诞不经,居然有人慢慢的开始宣传,说是太子殿下得遇异人,获赠了一个想要什么药材就有什么药材的聚宝盆。 而且这样的说法,居然还有不少人相信,甚至还有人言之凿凿: “你们还别不信,我亲眼看见太子殿下对着那个金光闪闪的聚宝盆大喊一声,‘我要人参’!然后那金盆子里一直不停往外喷人参,直接把一屋子都装满了! 你不信?我呸,我要说了半句假话,我唐三把自己的眼珠子抠出来当泡踩!” 有人对此将信将疑,但也有人对此嗤之以鼻。 就在离此不远的秋熏楼上,两个据窗而坐的文士皆摇头失笑。 这两人一着白,一着蓝,穿的都是富贵人家最喜欢的道袍,看上去倒也不打眼。 只不过两人一开口,却都露出不俗来。 白衣道袍的男子笑道: “乐修兄,你还不服气么?” 蓝袍男子不以为然一般,轻飘飘的说道: “拍卖会不过是哗众取宠,能聚一时人气而已。若是后续乏力的话,怕是那些,嗯,基建费用都赚不回来吧?” 白袍男子哈哈大笑: “这你就猜错了,光是出租就已经收了租金数百两,支付这些基建费用绰绰有余。而且……嘿嘿,容我卖个关子。 乐修兄,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第168章 让人惊叹的火爆 这两人自然就是何希平与卢允畴这对表兄弟了。 两人这一日闲来无事,却不想在大街上看到了这么一个热闹,只是两人虽然都是当世第一流的智者,却对李恪这种匪夷所思还略显荒诞的行为看法截然相反。 为此两人私底下多次讨论,甚至还不乏争执,只是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却很默契的同时选择了让事实来说话。 和其他人一样,两人也在默默的等待着拍卖日的到来。 只是没想到的是,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却把他们两个人都吓了一大跳。 两人还没出门,就被秦州城里空前绝后的人流惊到了——往外望去,只能看到黑压压的一片,全是人头! 即便是对太子信心满满的何希平,也十分的意外。 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的苦笑摇头。 卢允畴还摸着胡子,文绉绉的掉起书袋来: “《战国策·齐策》上有记载当时临淄城盛况,有‘监淄之途,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的描写。” 何希平心有默契的接道: “昔日我也以为只是夸大其词,没想到今日得见此盛景。” 眼看着这种情况出门,坐马车只是找罪受,两人也都安步当车,联袂步行。 只是这人群实在太多,就连何氏的那些家丁护卫都被挤的东倒西歪,原本安排的十六人跟随,等他们好不容易挤到后备营的时候,居然只剩下五个人还跟在两人身边。 幸而之前就说过是来此参加拍卖会,那些护卫慢慢的都找了过来。 何希平也没有责备这些人的意思,反倒是对后备营这边井井有条的秩序十分感兴趣——城里纷杂繁乱的人群,到了此地之后居然开始安安静静的排队了。 等他们两人跟在人群后面,排到后备营的时候,才赫然发现门口是一队又一队穿着后备营的黑衣套衫,人人手持长枪的营丁! 何卢二人快速的相视一眼,全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太子李恪的实力他们心里是有数的,既没有母家依靠,也没有世家倾力相助,就连靠的最紧的何氏,也只是给予一些钱粮田亩和道义上的帮助。 尤其是之前那支整肃有序的防疫营,也大多都被朝廷调往陇西防疫,留给太子的不过百十之数。 虽然大家都知道太子借口后备,重新招募了一批人手,也不再局限于只招收天花幸存者。 但时间不长,撑死了也才两个月有余。 那么眼前这支一看就军容严整,肃杀威武的后备营是哪里来的? 难道真的是太子用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就训练出一支如此强悍,如山如林一样的后备营? 这哪是什么后备营啊,朝廷的精锐当中,恐怕就连十六卫中也不是每一卫都有如此漂亮的军容军貌吧? 那些来参加拍卖会的普通百姓虽然不如两人有眼光,可也看出来这些营丁都不是好惹的,尤其是那个满脸麻子的带队营官,更是一瞪眼就让人心底发憷。 知道了害怕和敬畏,来参加拍卖会的人自然就老实了。 再加上李恪颁布的几条规则都是很简单,比如“遵守秩序,遵纪守法”之类的,并没有什么为难人的地方,大家也就没什么抵触的情绪。 唯一有些不舒服的地方,大概就是每一条进出的通道两旁,都是那些站在那里像一排排白杨树一般,手持长枪的后备营营丁。 不过通过那段通道之后,一进门,就是眼前一亮,大家都被里面的热闹所吸引。 只见现在后备营的那些简易围墙都拆掉了,露出中间一排排整齐有序的椅子。 这些椅子成弧形,把最里面的一个台子团团围住,台子上只有一个桌子,桌子上放着个小小的木硾,也不知道干啥用的。 想来是为了拍卖会准备的道具吧? 很快大家就把这些疑问抛之脑后,毕竟来看热闹的大多是普通人,根本没能力去买那个据说可以发大财的机械设备。 更让他们感兴趣的,则是中央场地周围,那一排排的各色摊位。 还没到身前,大家就被那远远飘来的香味勾起了馋虫,脚步也不由自主的开始往那边移动。 那些商贩们之前每天都不少赚,但是谁会嫌自己赚钱多呢? 他们比普通人更加翘首以盼这拍卖会的召开呢,如今看到人流比自己想象中更稠密,连绵不绝犹如滔滔江水一般,这些商贩们早就乐开了花。 眼看着人流往这边走来,几乎每一个商贩都开始高声叫卖起来: “炊饼,好吃的炊饼哎,一文钱一个!” “看一看尝一尝,秦州人最爱吃的宽面哎!” “唐牛食肆,秦州老字号,吃过的都说好啊!” 第169章 美食美事 各种各样的吃食,看的人眼花缭乱,再加上从出门到现在,几乎一直都在挤来挤去,大家还真有些饿了。 于是就有人尝试着掏钱: “这炊饼好吃吗?” “那肯定啊,不好吃不要钱!” “唐牛,你怎么也跑这里来摆摊子了,家里的婆娘和食肆都不要了?” “哈哈,别开玩笑,我那臭婆娘谁要啊?现在谁不知道这里人多生意好,我唐牛当然也想来赚钱啊。” “嗯?这宽面不错!” “好吃吧?嘿嘿,好吃你就多吃点。” …… 每一个吃食摊子面前都围满了,几乎每一个摊主都忙的手忙脚乱的,恨不得再长两只手出来招呼客人才好。 忙是忙,可生意火爆的吓人,那铜钱丢进钱盒子里的叮叮当当声却是如此的悦耳!每一个商贩都在大赚特赚,笑的脸都快抽筋了。 经过李恪的规划和引导,那些租摊子的商贩并不局限于做饮食,也有不少卖各种小玩意的,像是风筝,布偶,木头人等等,各式玩具都有。 还有些人干脆就摆起了书画摊子,借着拍卖会的机会开始拼命的推销,人群中也有不少书生打扮的人去光顾,生意也相当的不错。 其余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生意,更是应有尽有,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可让人觉得奇怪的是,明明商贩们的生意已经这么好了,有一片地方明显也是摆摊的,却始终用布幔遮盖着,迟迟不肯露面。 有些好奇心重的人想去揭开查探究竟,很快就会被附近一直冷冰冰不说话的营丁用枪杆子推出来。 有个不知好歹的傻帽,也不知道怎么的犯了浑,非要去看不可,结果自然不言而喻,被早就站的手脚酸痛满肚子怒气的营丁们扒了裤子,抽了一百棍子。 之后那个家伙就老实了,其他人哄堂大笑之余,也知道不能不守规矩,毕竟这是太子殿下的地方呢! 只不过大家越发好奇,里面到底是什么呢? 直到日上中天了,清越的钟声突然响起: “铛~铛~” 大家抬头循声望去,才发现中间那个台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一个人,那人正拿着桌子上的小锤子很有节奏的敲打着桌面。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等人群的嘈杂声渐渐消失之后,钟声才停了下来,台子上的那个人却又从桌子底下拿出个黄铜色的喇叭来: “喂,喂喂。大家好,欢迎大家参加太子殿下举办的大雍第一届奇珍异宝拍卖会,我是主持人李大嗓。” 这李大嗓也是晋王府时的旧人,为人有些油滑,不但李恪,就连陈悦薇和小包子都不怎么待见他,这家伙在东宫也一直混的不咋样。 直到李恪举办这拍卖会,想要找一个能说会道又嗓门大的人时,才偶然想起东宫就有这么一号人物。 原本已经心灰意冷,甚至开始琢磨着要不要逃走的李大嗓突然就被重用了,紧急上阵成了拍卖会的主持人。 这家伙也知道这是个好机会,表现的十分卖力,让李恪也越发看重他。 如今正式上阵来,李大嗓表现的还算中规中矩,让一直居于幕后的李恪还算满意。 参加拍卖会的人也觉得十分新鲜,有人好奇李大嗓这个主持人是干嘛的,有些人则奇怪他手里拿的是什么玩意。 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不经历的人是没办法理解的,李大嗓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有如此风光的一天,那感觉简直是飘飘欲仙让人沉醉啊! 好在他马上就清醒过来,马上按照之前的排练继续主持: “中午的时光到了,为了感谢大家的到来,太子殿下特地拿出了数十种学自北玄真人的美食来迎接大家。” 随着李大嗓的话,之前一直被布幔遮挡着的食肆缓缓揭开,露出里面的面目。 只一眼大家就发现了里面的不同——所有人的着装都是统一的,全部都是白衣白帽,更人的感觉就十分的正式和整齐。 而随着布幔揭开,里面的香气更加浓烈的扑面而来,等大家的视线都被吸引过去之后,更是被里面琳琅满目陈列的各色美食牢牢吸引着。 圆圆的肉丸,青翠的蔬菜,还有冒着热气的各色浓汤…… 虽然很多东西大家别说吃过,听也没听过,见也没见过,可光那个色泽,那个香味,那个赏心悦目的造型,每一样都在彰显着这些与众不同的特色美食。 “咕咚~!” 在这一刻,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狂咽口水。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李大嗓那个讨厌的声音里又响了起来,而且声音里面还充满着诱惑: “太子殿下为了欢迎大家到来,特意恩准,今天所有的美食一律半价!” 第170章 老饕的盛宴 一听说“半价优惠”,有些原本就有些心动的人马上就行动了。 实在是这些美食太过先声夺人,即便是大家没吃过的,可看看这色香俱全的样子,想来味道也不会差才对。 尤其是现在还是半价销售,对于普通的小老百姓来说,吸引力可不是一般的小。 以至于李恪留下直接经营的摊位虽然不少,可全都在短短的时间里被馋涎欲滴的食客们团团围住,每一个人都急不可耐的催促起来: “这个,这个是肉丸子?好像很好吃的样子,多少钱?” “贵客,这是红烧狮子头,定价十文钱一个,今日半价只需五文即可!” “啊,这么贵的吗?” “贵什么贵?也不看看是做的,这么大的肉丸才五文钱,我要吃十个,来给钱,这是五十文!” “好嘞,贵客你收好,这里是你的十个肉丸。” …… 除了有这样摆出来卖的红烧狮子头,还有鸡蛋煎饼,酱豆腐,肉包子,等等各种各样,几乎每一种李恪能想起来能摆出来卖的小吃都一应俱全。 这些东西在后世稀松平常,可第一次出现在这个时代,却毫不出李恪意料的那样,牢牢的抓住了这个时代老百姓们的胃。 往往每次都是有人吃过之后马上就大呼好吃,然后其他早已心动的人马上就挥舞着铜钱,瞬间将一个个的小吃摊淹没。 “我要吃这个,肉包子!” “豆皮?豆子做的?怎么有股肉味啊!” “真的是肉味,而且才一文钱一串,好便宜啊。” “嗯,好吃好吃。太好吃了,我的天,我都吃撑了!” …… 类似的声音此起彼伏,直营摊位上的生意瞬间火爆起来,无数的人头攒动着,人流也很明显的在往这边集中。 摊位上的那些大师傅就是李恪亲自教出来的那几个人,虽然李恪自己厨艺上是个二把刀,但架不住人家这些人自己的本事高。 只要李恪把后世的那些东西做出来,人家就都能依葫芦画瓢一样弄个八九不离十,再加上李恪在边上指点改正,以这些人的厨艺,做出来的美食已经和后世的相差无几了。 再加上这些大师傅临时紧急授徒,从后备营里面挑出来一大批机灵或者是厨艺上面有天赋的年轻人,就组成了今天这些直营摊位里的从业人员。 此时这些人已经都忙的飞起,开始还因为生意的火爆而高兴,毕竟太子殿下可是允诺这些盈利当中有他们一成。 可是慢慢的到了最后,大家也都麻木了,全都机械式的,只会做东西,卖东西,然后收钱。 普通的百姓兜里钱不多,只会选择最为经济实惠的食物,比如凉皮摊子面前,排队的人已经远远排出去老远了。 还有些其他的,像是素丸子,酱香煎饼,烩凉面等等等等,价格本来就不高,再打个半价,直接让许多人都趋之若鹜。 这些价格实惠,味道美味却又新鲜新奇的美食让大部分人都觉得满意,甚至可以说是不虚此行。 但对于有些真正的食客,这些只是个开胃菜而已。 李恪来自后世,自然知道餐饮需要有层次这样简单的道理。 所以除了外面那些比较亲民的小吃之外,最大也是最显眼的一排总共十家摊位,被他设计成了真正的酒楼,只不过,如今营业的却只有正中位置的x家。 尤其是最中间的那家,外面摆着一个硕大的铜鼎,铜鼎上还有着“钟鸣鼎食”四个大字,古朴的铭文隐隐透露着一股子高贵的气质。 小老百姓们一看就知道这地方不是自己适合上来的,即便路过也都会下意识的压低说话,放轻脚步快速走过,时不时还会有人用艳羡的目光看着楼上用餐的食客。 不是熟悉的人,任谁也想不到名满天下的矾山先生,居然是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老饕! 如今这位师道尊严的大儒,此时正坐在“钟鸣鼎食楼”顶层唯一的大包间里面,毫无形象的大快朵颐。 上菜的服务员更是流水价一样,不停的进进出出,只不过每一个进来的人手里都端着一个盘子,盘子上都是一个小巧精致的小碟。 真的是小碟子,小到上面的美食,都只够人吃一口的地步。 这也不是李恪突发奇想,而是后世他在锦官城旅游的时候,偶然路过那家“百口席”的饭店,当时就被吸引了。 而且吃过之后,感觉的确很不错,就是钱包比较受伤而已。 但是给李恪留下的印象却是极深的,如今他需要一些吸引人眼球的东西,自然就毫不客气的把百口席原样照搬过来了。 只是没想到,这招待的第一个客人居然是卢允畴这个曾经对他敬而远之的老狐狸。 第171章 大饱口福 除了有服务员,更让人赏心悦目的则是此时看起来别出心裁的“导食使者”,这是李恪根据时代特色改的马甲,其实工作内容和后世是一样的。 这些人都是千姿百媚的大美人,以姿色而论,放到秦州府城内的任何一个青楼里都能胜任头牌。 事实上,这些女孩子的确是出身青楼,只不过都是些不得志的,她们的姿容不俗,但是却没有人追捧,青楼里也只是把她们当备胎,自然也就享受不到头牌的待遇。 但她们的美貌和心气又让她们不肯屈服,等到李恪派出的人和她们一接触,这些人马上就心动了。 李恪不但给她们开出了高额的薪资,还有着丰厚的提成,到酒楼里工作还不用以色娱人,姑娘们算了下几年下来赚的比居然在青楼里面还多。 尤其是去挖人的家伙坏的很,有意无意的暗示,这些酒楼都是太子殿下的产业,而太子殿下吗,如今还是独居状态…… 这一下这些姑娘们马上就把持不住了,几乎是哭着喊着扑到酒楼里来上班,甚至在东宫为她们赎身的时候,不惜对之前的青楼以死相逼。 那些青楼又怎么敢公然得罪太子? 再说了,李恪给出赎身银子也挺公道,他们也只能不情不愿,捏着鼻子认了。 而这些姑娘们也无愧于她们的出身,被李恪派人紧急训练了几天之后,就能做到待人接物热情亲切毫不做作,给食客们的印象十分美好。 更难得的是她们之前的训练里面,包含着琴棋书画等等不同内容,足以让她们在导食使者的位置上得心应手。 除了容貌之外,这些导食使者的美妙玉润的嗓音也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现在为贵客呈现的,是太子殿下学自北玄真人的‘烧烤’,第一道,牛肉串;第二道,牛板筋;第三道,牛百叶;第四道,烤牛杂;…… 第十三道,烤香菇;第十四道,烤藕片;第十五道,烤香干……” 烧烤总共有三十多道,这还是局限于此时的条件,很多食材找不到,否则的话光烧烤就能上一百道以上。 除了烧烤,李恪还把后世的铁板烧,卤煮和油炸等等,各种各样花式繁杂的烹饪手法都用了出来。 别说是这个时代的人,就是后世,能吃遍各地美食的人都不算多,如今放在这钟鸣鼎食楼作为招牌之一,自然是让人毫无抵抗之力。 别看卢允畴这小老头很高傲,面对太子的延请都推三阻四,可在这些美食面前却是毫无抵抗之力。 虽然这所谓的百口席是让客人自选,选完之后,哪怕是上菜了,客人不喜欢还可以直接退,但是卢允畴却是来者不拒,无数的美食统统进了他的口腹之中。 一直到卢允畴打了一个大大的饱嗝,这位老先生才尴尬的发现,自己居然早就吃撑了,整个肚子肚大如球,连起身都变得十分困难了起来。 小老头老脸微红,看着外面排成一溜长排等着上菜的队伍,第一次居然有些怅然若失。 可是他真的是一点都吃不下了,食物几乎已经顶到嗓子眼了,小老头最后只能无奈的摇摇头,苦笑着问导食使者: “姑娘,我这百口席还有多少道菜没上?” 导食使者名叫春燕,这个名字还是脱离了青楼,加入到钟鸣鼎食楼之后,太子殿下亲自赐下来的。 李恪希望给她们换一个普通的名字,从头到脚洗去她们身上曾经的风尘气息。 春燕笑的很得体,眼神中带着崇拜的笑意: “贵客的百口席尚有一九十三道,已经用过一百六十六道,是本楼如今为止最高纪录。如果贵客愿意,可把这个纪录留下来,公之于众,以供后来者瞻仰。” “免了免了!” 卢允畴哭笑不得,心说这太子殿下可真是会做生意,把人的心思都研究透了,这样的出名机会,换了普通的客人可是求之不得。 只不过他是名满天下的大儒,要这样的名声干什么? 告诉大家学富五车的矾山先生是饭桶吗? 在交通发达,信息大爆炸的后世,百口席只能作为噱头,吸引人们的眼球,求得一时的爆火,很快就在其他群起效仿者的围攻下黯然失色。 但是放在李恪如今所处的年代,能够将后世的厨艺与此时的食材完美结合,并且有能力组织起这样的宴席的,恐怕只有李恪一人而已。 这些食材,顶级的权贵和世家们都有这个能力收集齐全,可他们却没办法将如此多让人耳目一新的烹饪方法汇集一处。 坐在卢允畴对面的何希平心里琢磨过,最后也只能在心中叹服:“怕是这门生意,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要被太子殿下垄断了,可不知道要赚多少钱啊。” 此时他见自己这个大名士表哥被个小丫头片子难住,心里的那点小郁闷马上不翼而飞,大笑着说道: “这可是扬名的好机会,乐修兄为什么要拒绝人家的好意啊?” 卢允畴无奈苦笑,却没有着恼的意思,虽然没吃完,可今天的确是让他大饱口福了。 第172章 思想碰撞之始 虽然还是有些不舍,卢允畴看了看排成一长排却始终纹丝不动的上菜服务员和始终微笑以对的导食使者春燕,最后几乎是闭着眼睛,忍痛挥动袍袖: “退掉退掉,都退掉,唉……” “哈哈哈……” 何希平畅快的大笑着,他有多久没看到自家这个天才表兄如此狼狈的情况了? 怕是除了儿时那些依稀模糊的记忆之外绝无仅有了。 这么好的机会,他怎么舍得放弃,直接开口就嘲笑起来: “乐修不是常说自己有宰相肚量么,怎么连一半都没吃完就吃不下去了?” 卢允畴被撑的连动都不想动,手居然还是不由自主的拿起调羹,把身边一直温着的清汤舀了一勺,慢慢送入口中。 刚才他还不觉得,只是觉得酒楼安排的极好,用这个来清除口中味道,免得冲淡了接下来的美食。 但是现在,他却琢磨透了,忍不住赞叹道: “这汤,真了不起啊!” 春燕有些惊讶,她和小姐妹们一开始还不明白为什么要准备这汤,这个时候听贵客说这汤了不起,马上的就想起来当时太子殿下的慎重,几乎下意识的就开始介绍起来: “这是殿下学自异人,名字叫做开水白菜。” 卢允畴恍然点头,继续夸赞: “仅凭这一道菜,钟鸣鼎食楼就有问鼎天下第一美食的底蕴。” 旁人或许不清楚,他这样的老饕又怎么会不明白? 好的食材对于普通人而言十分艰难和珍贵,但是对于世家大族和权贵们来说都是稀松平常,但是好的厨子和厨艺却也不是俯仰可得,只能是凭运气。 这一道开水白菜看似简单,但恰恰是这种简单,最见功力,因为这已经算得上是化腐朽为神奇的超绝能力了。 李恪对于这位矾山先生是十分看重的,刚忙完手头的事情就赶了过来,正巧听到了卢允畴对于开水白菜的推崇。 人还未到,李恪的声音就先从门外传来: “这一道菜的确不俗,矾山先生喜欢的话,可以让家中的庖厨到钟鸣鼎食楼来,相互切磋。” 话说的客气,可实际上是李恪暗示,为了留住矾山先生,他愿意付出的代价可不小。 有那么一瞬间,卢允畴心动的差点答应下来。 只是李恪虽然表现的极为优秀,所作所为也的确让人尊崇,可形式手法却和卢允畴大相径庭。 若是换一个让卢允畴厌恶的人这么做,小老头大概会很傲娇的丢给他一句: “道不同不相为谋!” 可太子毕竟是真的在为生民百姓操持,卢允畴也就很难口出恶言,只能勉强找了个借口推脱: “老臣身朽体衰,怕是要让殿下失望了。” 前段时间朝廷对于卢允畴请辞的奏折批复了,允许致仕,不过又特旨恩典,升授从一品光禄大夫,所以卢允畴依然自称老臣。 李恪心里的确有些失望,不过他很快就调整过来。 刘备还三顾茅庐呢,他也没指望就凭他如今的情况能够让人纳头便拜,尤其是出身世家的官员,更要牵扯到背后家族势力,事情更是复杂百倍。 他还在给自己打气,要再接再厉,争取将人早日拉拢过来,没想到卢允畴又说话了。 或许是觉得吃人嘴软,卢允畴难得的多嘴一次,不过话锋却有些犀利,甚至还隐隐带着指责: “太子殿下为民生竭尽心力,老臣看在眼中,感佩无地。只是殿下依然执迷不悟,沉迷商贾之道,如今更是在秦州公然宣扬这等奢靡之风,难道不怕天下臣民百姓失望么?” 李恪早就知道这些理念之争会到来,但是没想到他才刚刚开始动手,还没做出什么耀眼的成绩就被人怼到脸上来了。 这让李恪也有些哭笑不得,毕竟他还没办法拿事实来说话。 不过他并不慌乱,反而很沉得住气的反问: “孤自身的开销,卢卿可以看看平安客栈的开支就明白。至于这奢靡之风,难道我不开这个酒楼就没有了么?” 这已经是比较正式的对话,李恪连称呼都改了。 他见卢允畴又反驳的意思,马上抬手阻止他,继续问道: “至于奢靡之风,或许卢卿以为是坏事,甚至会祸及天下。但是孤却以为,只要引导得当,不但不用担心败坏天下,反而是一件好事。” “岂有此理!” 小老头的脾气居然十分火爆,本来他就不满李恪的一些行为,如今居然说出如此离经叛道的话来,小老头马上就生气了,马上拍案而起,愤怒的质问起来: “这等歪理邪说,也是学自那妖人的么?老臣以为,太子殿下还是早点把这些邪门歪道忘掉的好,否则将来祸福难料。” 好么,这小老头拿起筷子就吃肉,丢下筷子就骂娘,居然连之前一直赞叹不已的北玄真人都被他当成“妖人”了! 第173章 河水之论 从古至今,无论中外,理念之争都一直存在,甚至还有思想家都不无自嘲的哀叹:“这个世界上最难的事情,就是把你的思想塞进别人的脑子里。” 尤其是李恪所要提起的“消费论”,放在这个时代更是离经叛道,匪夷所思,人们有什么样的反应他都丝毫不奇怪。 李恪本来也觉得自己有了心理准备,可面对卢允畴的激烈反应,心里还是有些挫败感。 但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你不努力去纠正,那么即便他是错的,也会一直错下去。 为了这些错误付出的代价,太过沉重,也太过压抑,以至于李恪都不愿意去回想太多。 以前他无能为力,现在他却要试上一试,即便失败了,那也没什么了不起,最少无愧于心! 这个时代最顶级的精英大儒又如何,在见识上,自己可是比他多了整整数百年,有了这样的底气,李恪迅速冷静下来,甚至连表情都装的似模似样的叹息起来: “可惜可惜。本以为矾山先生名满天下,没想到却也普通的竖儒蠹吏一样目光短浅,真是教人失望。” 整个三楼的包厢瞬间为之一静,包厢里还在伺候的就只留下了导食使者春燕,她可是听着矾山先生的传说长大的,如今太子居然说他目光短浅? 这是她听错了吗? 能被青楼下大本钱去悉心培养,春燕的姿容自然是十分出色的,只是她现在的样子,满脸的惊愕,以至于连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一样,看上去十分的滑稽。 同样惊讶无比的还有何希平,他虽然心里也同样不爽自家表哥目中无人的样子,即便知道卢允畴是为了家族故作姿态,也看着十分不悦。 但是即便是他,对于卢允畴的学识和眼光都在心底还是推崇备至的,哪里想的到今天太子居然说出如此犀利的批评来。 至于卢允畴自己,更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他自开蒙之后,从来都是让那些夫子掩面而去,直到最后遇到恩师才稍微有所收敛,成名之后更是傲气十足,完全可以说是视天下读书人皆为草芥。 偏偏他有这样的才华,让其他人完全生不起反抗或者是反驳的心思,这也造就了卢允畴内心深处目无余子,高处不胜寒的孤傲。 哪想到他一生都为之骄傲的学识,居然被太子一句话揭的鲜血淋漓,完全是毫不客气的全盘否定。 卢允畴只觉得一口老血想要喷出来,也幸亏他这段时间多遭磨难,早就心如磐石一般,这才忍了下来。 可即便如此,这小老头儿也是气的够呛,以至于气极反笑,丝毫不顾君臣礼仪,狂态毕露的大笑道: “好极好极,自从恩师辞世之后,还从来没有人如此评价老夫。也罢,就让老臣来听听殿下有什么高论,也好开阔开阔眼界!” 针对什么样的人,就要用什么样的办法,李恪也是反思之后才醒悟过来,对于卢允畴这样已经功成名就的人来说,想要打动他几乎没有可能。 但是自己偏要试上一试,这小老头内心肯定狂傲无比,甚至可能有独孤求败之叹,今天自己就要让他吃吃苦头,尝尝厉害不可。 李恪心中早有准备,等到卢允畴这句话之后,也异于平时的温和,很有些锋芒毕露的问道: “既然如此,孤想要先问问卢卿,为什么以为这商贾之道就是邪门歪道,奢靡之风就是祸国殃民?” 这么简单的问题,卢允畴心中突然生出一丝警惕。 可正因为太简单,他也没有多做思考,直接说道: “这天下财富都有定数的,商贾之道既不能产粮,又不能教化百姓,不是邪门歪道是什么?至于奢靡之风,哼,古来昏君多有纵情声色者,老臣还是要劝劝殿下,不要执迷不悟才好!” 李恪既然决定博上一博,自然也不会被枷锁限制,也是毫无往日沉稳的形象,有些轻蔑的笑道: “老生常谈而已!姑且不论商贾交通天下,流水不腐户枢不蠹的道理;孤到是很想问问,到底是哪个榆木脑袋,会得出天下财富居然会有定数如此荒谬的结论!” “难道不是吗?” 卢允畴也有些火大,毫不客气的质问道: “天下财富,不在官就在民,官取一分,则民少一分。难道殿下为了放纵自己的私欲,想要先推翻公论不成?” 李恪被骂了也毫不生气,只是那份鄙夷的表情看着让人抓狂。 若不是他是太子,怕是卢小老头会毫不客气的赏了两巴掌,又或者直接扬长而去。 吵架的最高境界是什么? 就是你说不过我,但有偏偏奈何不了我! 李恪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而且有些东西,也是时候可以试探着抛出去了。 他脸上的笑容也变得十分诡异,像是恶魔充满诱惑一样的微笑着: “卢卿也信奉这河水之论?恰好,孤也知道河水之论,只不过嘛,却是略有不同,卢卿要不要听听看?” 第174章 银子是哪里来的? “殿下竟有高论,老臣洗耳恭听!” 卢允畴也是豁出去了,丝毫不给太子面子,直接硬邦邦的顶了一句。 他是不信李恪能说出什么大道理来的,因此很有些有恃无恐,神态也比之平时多了一层大名士应有的孤傲。 倒是何希平有些措手不及,他本来就像个歪嘴的媒婆,想要撮合太子和自家表兄,哪里想得到事情变换如此之快? 这两人都突然露出平时少见的尖锐,针锋相对,话头赶话头,短短几息的时间就已经到了这样让人无法调和的地步。 有些无奈的何希平只能心中暗叫可惜,也彻底绝了给两人牵红线的心思。 李恪本也有些担心,就怕这小老头不上当,若是他要做个塞住耳朵掩耳盗铃,又或者故意回避不听,纵有千般道理也是无可奈何。 也幸亏卢允畴这人还有些文人士大夫家国天下的情怀,不忍眼睁睁的看着太子误入歧途,这才给了李恪说话的机会。 眼看着这小老头脾气挺横,倒也不是听不得不同的话,李恪也松了一口。 未免节外生枝,他干脆就避开枝节,直入主题的问道: “大雍夏秋两税,税与赋皆自农人出,所以大家才有了天下财富犹如河中之水,朝廷多取一分则百姓必少一分的误解。” “哼,显而易见的事情,又是什么误解?” 卢允畴不屑一顾,说的话仍然是硬邦邦的。 李恪也不计较,只是笑起来的样子有些可恶,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大吃一惊: “诚然,对于农人来说,朝廷多取一分则农人必少一分。但是朝廷就只能在农人身上收取赋税吗? 《管子》有云:‘士农工商,国之四民’!为何朝廷的目光只停留在农民这条苦水河,却忘了整个国家最富有的商贾呢?” “这……” 卢允畴有些迟疑,他虽然想到过这个,但是没想到太子会直接说出来。 若是换了别人,他还会用“商贾之辈重利无义,朝廷取税十不得一”之类的来搪塞,可话到嘴边,他就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投向外面那红红火火的市集之上。 是啊,太子只是小试牛刀,听说已经从那些摊位上赚了数百两银子,再加上那些直营的摊位,恐怕这次光这个集市都能收入数千两。 别以为几千两银子少,要知道,这是一天的! 若是能让此事成为常态,即便日后没有了今日的火爆,哪怕只有十分之一,一个月下来也有一万多两银子。 一年呢? 十几万,还是二十多万? 要知道,整个秦州去年全年交给朝廷的赋税,也不过是折合十一万三千两白银。 或许换了其他人来,想要维持日后的规模无法做到,可让太子去做,大家却已经对他这方面的能力有了足够的信心。 不仅是卢允畴,就连何希平都陷入了沉思当中。 李恪心中偷笑,他这个其实也有偷换概念在里面,只不过这种问题在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几乎没有思考过,这才让他一下给忽悠进了死胡同里。 以这两人的超卓才华,相比用不了多久就会发觉其中的矛盾,李恪自然不能给他们这个机会,他马上趁热打铁,再次丢出一个问题来: “孤尝见秦州城内,有户地主家中豪富,有存银五千五百两。为了购置豪华马车,向一家马车店支付了白银五百两。那么这五百两银子,消失了吗?” 卢允畴还在思考刚才的问题,他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可刚有些头绪马上就被李恪打断,对于这样简单的常识下意识的觉得没什么稀奇,随口说道: “地主得马车,马车店得五百两银子,银子自然在马车店,又怎么会消失?” 李恪等的就是他这句话,马上又说道: “马车店店主见这钱好赚,用四百两银子去樵夫那里买了上好的木料,再用一百两银子请木工将这些木料打造成十辆马车。” 李恪说道这里,故意很坏的停了一下,让卢允畴感觉到不对劲,又有些莫不这头脑。 见卢允畴一脸痛苦的困惑,李恪达到目的,坏笑着继续问道: “这十辆马车又都卖给了地主,马车店收入五千两银子!那么这钱又是哪里来的呢?” 不等卢允畴回答,李恪马上又说道: “樵夫用四百两银子从地主手里买了田庄,木工用一百两银子从地主手里买了粮食,这些银子都用出去了,可是问题来了。” 李恪嘿嘿奸笑两声,声音犹如魔鬼一般邪恶: “这地主有了十一辆马车,可这马车就值五千五百两银子,再加上卖田庄和粮食收回了五百两银子,地主就有了六千两银子。” “可是呢,樵夫有了价值四百两银子的田庄,木工有了价值一百两银子的粮食,马车店更是多了五千两银子。” “总计相加,地主家的五千五百两银子,似乎变成了一万两千两,甚至是更多。那,孤想要请教卢卿,这银子,是从哪里来的?” 第175章 拍卖号牌 说起来李恪这题目出的有点乱,毕竟是他临时想起来为难人的题目,本身就有些逻辑上的混乱。 但这个问题并不算太大,最少李恪要表达的意象已经表达清楚了,像卢允畴和何希平两人,都已经明白了李恪这个题目的关键所在: “钱,从哪里冒出来的?” 两人隐约感觉到这题目中的问题,但却无心去纠结,因为他们现在被更大的问题所困扰着。 似乎,也许,大概…… 有再多的不确定,他们也不能不承认太子所说的那句话有道理。 但正是这种正确才让人难以接受——这意味着他们长久以来所奉行的经济理念,几乎要被这个看着简单无比的问题击打的粉身碎骨。 李恪心情却是畅快无比,尤其是看着卢允畴这个抵死不从的倔老头一副愁眉苦脸纠结无比的样子,心里的快意几乎要让他放声大笑。 在此之前,卢允畴这些人对自己的轻蔑和傲气虽然隐藏的极好,但李恪却未必感受不到,现在好不容易能在气势上压过对方,他自然不会浪费机会。 李恪站起身来,看着外面热火朝天的集市,热情饱满的说道: “国与民,富与贫,在孤看来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个此多彼少的问题,而是一个相辅相成,相互依存的关系。其中的奥妙却从未有人发觉,倒是得北玄真人点醒,孤才能略窥门径。” 若是之前李恪说这样的话,卢允畴怕是要再次跳脚。 如今说起来,小老头儿却是没了脾气,尽管心中仍然有些不舒服,可也已经能够冷静客观的听取太子的观点了。 李恪就怕对方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自己,既然现在他勉强能听进去,李恪再次抛出橄榄枝: “大道玄奥,不知卢卿可愿助孤一臂之力,参透其中奥妙,造福百姓呢?” 只是想要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功成名就的老人,突然间改变自己信奉一生的信条,难度可想而知。 李恪也没有强逼的打算,恰好这时候门外有人来报: “启禀殿下,胡疱长遣人来告急,说是食材已经不足三成,怕是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告罄。” 这胡疱长是李恪从京都带过来的御厨,以前是负责东宫的膳食的,如今却被李恪调去总管那些后备营所属的摊位。 为了这一次的拍卖会,李恪带着后备营可是筹谋良久,这个时候出了这样的情况,也不知道是喜是忧。 李恪正在思量,无意间发现卢允畴一副迷惑的样子,心里一动,脑子里灵光一闪,人却慢慢的坐了下来。 外面的人也觉得事情出了纰漏,还在忐忑会不会被太子责怪。 李恪却笑着发话了: “做的不错,让胡疱长将今日的收益统计清楚,尽快交到我这里来。还有,传令给李大嗓,拍卖会提前开始。” 外面的人依令而去,李恪也起身,笑着发出邀请: “两位卿家,拍卖会即将开始,咱们一起去凑个热闹如何?” 何卢两人就是为了此事而来,没有拒绝的道理,欣然前往。 为了安全的考虑,李恪这些人自然不会挤到外面去,这钟鸣鼎食楼三楼向南的窗户打开,正好可以将整个拍卖场收入眼底。 三人依次坐好,又让人上了茶水,边说些闲话,边等着拍卖会开始。 李恪这边等的悠闲,却不是人人都是如此。 就在兴高采烈的民众之中,有一老一少两人看上去颇为显眼。 倒不是说这老少二人衣着如何突出,虽然也是富贵人家的打扮,可今日来拍卖会的富贵人家也不少,两人并不算突兀。 怪就怪在这老少二人一直不停的在市集里转悠,却从来没有买过任何东西,那老人家倒还好,年少的那个却不知道为何,每过一家摊位,都要忿忿的骂上两句: “这破店,能吃吗?” “吃坏了肚子,赔死这些混蛋。” “这破店直属太子?哼,专会榨取百姓钱财!” …… 年老的那个开始还会训斥两句,可那个少年消停不了多久,又开始嘀嘀咕咕。 索性这里热闹非凡,一个少年人的牢骚话被遮掩在无数的喧闹声里,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慢慢的那老者就懒得去呵斥他了。 正当两人逛的手脚酸软,都要打起退堂鼓的时候,“铛铛~”的钟声再次响起。 和所有人一样,这一对老少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去: “注意了,注意了,今天的拍卖会马上就要开始了。有意于参与竞标的各路来宾,请到钟鸣鼎食楼门前的登记处去登记。” “只要登记了身份,再缴纳一百两银子的保证金,就可以领到一块拍卖号牌,凭借这拍卖号牌,就可以参与今天的制药机械拍卖了。” 第176章 敲打 这一老一少是一对祖孙,在秦州城开了家小小的韩家药铺,到这里来自然是奔着传说中那套神奇的制药机械设备来的。 本来就牢骚满腹的少年,一听到李大嗓的广播,马上就忍不住了,张口就是破口大骂: “一百两?怎么不去抢?这个……” “啪~” 一声响亮的耳光,夹杂在韩老头压抑的怒吼之中: “住口,你这小畜生是想我们韩家满门抄斩吗?” 旁边人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不少探究的眼光狐疑的扫过来,让韩大郎把那些不满的话全部咽回肚里——他到底知道些轻重。 不过他心里的愤懑却越发积郁难消,眼睛也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委屈,都有些变的通红,终于还是忍不住小声叨叨了一句: “一百两,白给一百两吗?” 这话倒让韩老头无言,最后也只是小声说了一句: “别说话,看看再说。” 倒好像是为了回答这一对老少一样,李大嗓的大嗓门重复了几遍之前的同知之后,又开始详细解释起来。 第一步就是解释保证金在拍卖会结束后会退还,只会扣除那些恶意竞拍的无赖,避免拍出高价之后流拍,浪费大家时间不说,还把真正的买家拒之门外了。 这么一解释,韩姓老少二人面面相觑,都知道错怪了太子殿下。 按说这两人该愧疚才是,可韩大郎却依然愤恨不休: “鬼知道是不是和仁术堂勾结好了骗银子的,到时候找个借口扣下银子,我们又能说什么?” 他见老人没吭声,又继续说道: “我就说咱们不该来,仁术堂的人不都说了吗,那东西是太子殿下许给他们了的,咱们要是捣乱,就是同时得罪陇西李氏和太子。” “好了,别说了。” 韩老头也烦躁的很,不耐烦的打断了少年的牢骚,只是他心里仍然有些不甘: “看看,再看看再说……” 来这里的大多是看热闹的百姓,和韩氏老少一般有意于传说中那神奇的制药接卸设备的人并不多,大家都自觉的让出一条窄窄的小道,让这些人通过。 韩氏老少很快就不由自主的被人流带到了报名处,犹犹豫豫的报名缴纳了一百两银子的保证金。 “拿好,你们的拍卖号牌是十八号!” 韩大郎到底没忍住,带着怨气的嘀咕起来: “一百两银子,就买这么一个破牌子,真黑!” 韩老头刚要训斥,突然边上响起一声低吼: “放肆!你这狗杂种竟然敢诽谤太子殿下?老子这就去举报!” 老少二人都吓了一大跳,简直是亡魂大冒,这样的事情说小可小,说大可大,真要追究起来就是“心怀怨愤”,砍头的大罪。 两人几乎下意识的就要跪下求饶,却不料被那个出声之人一把捞住。 两人这才认出来,这人原来是仁术堂的李算盘,上次就是他去韩家药铺威胁过两人不许参加这拍卖会。 这李算盘是他的外号,真正的名字已经没人叫了,因为这人十分奸诈,太会算计,一点一滴都要算的清清楚楚,才得了这么个外号。 韩老头下意识的感觉到不妙,韩大郎却还有些迷糊。 李算盘左右看看,发现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登记处,没人注意这边,才压低声音威胁道: “十两银子!否则我就把你们家这小兔崽子的话告上去!” 韩老头无奈的拉住想要爆发的韩大郎,肉痛的从褡裢中掏出十两银子递过去。 李算盘眼睛一亮,眼底闪过一丝贪婪,不过想着掌柜的命令,只能按捺住贪念,将银子塞进怀里,之后还不忘威胁: “听好了,这制药机械设备是太子殿下许给我们家了的,你们要是有什么不该有的念头,哼哼,你们知道后果。” 韩老头赔着笑,忙不迭的点头: “知道,知道,都是贵店的,我不过是带着孙儿来见见世面。” 李算盘这才点头,不屑冷哼一声,掉头就钻进人群当中。 韩大郎始终一言不发,直到按照拍卖号牌入座了,才忍不住愤恨的说道: “早说了,不该来的,白费了一百一十两银子!” “唉!”韩老头深深的叹息着。 就在不远处,仁术堂的李掌柜刚刚把眼光从这对祖孙身上收回,悄声问躬身应命的李算盘: “都敲打过他们了?” 李算盘在韩家祖孙面前骄横的厉害,在李掌柜门前却又谦卑的厉害,点头哈腰的保证: “掌柜的,你就放心吧,秦州城的药铺,我都敲打过,谁敢捣乱,就是和陇西李氏过不去,就是打太子殿下的脸面!” 李掌柜脸上露出一丝奸笑,满意的点点头: “很好!事情成了之后,铭少爷必不吝重赏!” 第177章 流拍? “拍卖并不是什么很复杂的东西,核心不过是价高者得……” 因为距离有些远,李大嗓的声音传过来并不是很清楚,李恪考虑到卢允畴第一次接触拍卖,不厌其烦的向他仔细解释了一遍。 这种形式虽然新鲜,可内容并不复杂,卢允畴这样的人杰自然一听就懂。 他也不像那些食古不化的腐儒,只会一味的排斥和敌视新鲜事物,像这种有积极意义的事务还是很欣赏的: “找最广泛的买家,尽最大的价格,以后朝廷和人做买卖的时候,也可以这样做,倒是可以扫除积弊,节省钱粮,免得肥了蠡虫。” 拍卖的好处自然不少,但卢允畴这想法未免有些想当然了,君不见后世各种暗箱操作,即便有拍卖也挡不住蛇鼠之辈的贪婪。 李恪刚想提一提这方面的话题,没想到外面却慢慢的躁动起来。 先是一阵阵的窃窃私语声,像是春蚕吃桑叶一样的“沙沙”声; 慢慢的,议论声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逐渐就变成了疾风骤雨一样的喧闹。 李恪一时间没留意就出了纰漏,心里很有些不满,语气不善的问道: “去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伺候着的小内侍急匆匆的出门,刚迈过门槛就迎面何人撞在一起,却是王莽火急火燎的赶来: “殿下,出事了,拍卖场上无人出价。” “流拍?” 李恪心里一咯噔,两个不吉利的字眼瞬间在脑海中闪现。 可他马上就反应过来,流拍的物品很大的一个原因是起拍价格超过了大家的心理价位,这一套制药机械设备的起拍价格才一千两,怎么可能会没人出价? 难道这些开药铺的都不识货不成? 也不可能啊,小包子光是给那两家药铺加工,每天都能赚十几贯钱,折银都要超过二十两了。 这么好的一套东西,怎么可能不值一千两? 稍微做过两天生意的人也能看出这一套设备的潜力巨大,里面蕴含的商机不可能没有人看出来才对。 李恪见王莽欲言又止的样子,马上醒悟过来: “是有人捣鬼!” 主持拍卖的李大嗓也看出来了,有人捣鬼。 那些交了保证金的人,加起来有上百人,光是拍卖号牌都发出去四十多块,怎么可能没有人对这一套能发大财的制药机械设备感兴趣? 尤其是他声嘶力竭,不停的鼓动,把这些制药机械设备的好处一再鼓吹。 那些手拿拍卖号牌的人明明都十分心动了,可最后却都会看一眼身后,又把举起一半的拍卖号牌放下去。 这让李大嗓十分气愤,太子殿下对这场拍卖的看重他十分清楚,但是这样重要的事情,居然也有人捣鬼。 若不是在培训的时候李恪一再交代,拍卖师必须和颜悦色,不能和顾客起任何冲突,李大嗓都忍不住要跳下台子去把那个捣乱的家伙揪出来打一顿。 拍卖台下,韩老头明显感觉到了不对劲,周围所有人都在东张西望,明明神色之中带着浓浓的不甘,却也没有任何人敢做这出头的椽子。 他心里一动,想到一个可能,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只感觉大堆大堆雪花花的银子在向自己招手。 只是韩老头还没有什么动作,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声: “咳咳!” 韩老头心里一凛,下意识的回头,正好对上了李算盘那双阴险的眼睛,再一看身边忿忿不平却一无所知的孙子,韩老头心里的热情顿时就像遇到热汤的雪一样,迅速融化了。 韩老头心中不甘,快速思考着对策,同时心里更是期盼有人能做这个出头鸟,到时候仁术堂有火也是冲那出头鸟去。 只可惜他不但没等到出头鸟,还听到了李算盘那讨厌的公鸭嗓: “看看,看看,什么狗屁制药机械,我看根本不值一千两!” 韩老头有自己的判断,他是那两家曾经找小包子代工过的两家药铺之一,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一套制药机械的价值? 只是他把柄被抓在李算盘的手里,有心驳斥却不敢开口,只能苦苦忍耐。 那李算盘的公鸭嗓却越发嚣张起来: “大家可千万别上当啊!什么狗屁机械,大家伙用过吗?” 不但李算盘的公鸭嗓,还有其他的声音也附和起来: “就是啊,做了一辈子的药,从来没听说过这玩意啊。” “我看啊,这拍卖的就是个骗子,不知道怎么骗过了太子殿下,现在想来骗咱们的银子!” “这位兄弟说的有道理,咱们都别上当,咬死了不出价,看他怎么办!” “对对对,咱们都不出价!” 李算盘的公鸭嗓因为兴奋变得十分尖锐,像是个太监一样高亢的尖叫起来: “谁敢出价,谁就是咱们秦州所有药铺的公敌!” 韩老头心中一震,总算明白了李算盘的如意算盘。 第178章 给他! 拍卖区的喧闹迅速扩散开来,让那些围观的百姓也都跟着骚动起来。 尤其是在听说一套药材机械加工设备的起拍价是一千两银子的时候,不少全部身家都不足十两的百姓都惊呼起来: “我的天,这是什么玩意啊,金子做的么?” “就是啊,一把好铁打的锄头也不过是一百文钱,什么家伙事能值这么多钱?” “这太子殿下怕不是被下面的人蒙蔽了。咱们小老百姓哪里用得起这么金贵的东西,磕着一点不得哭死?” …… 喧闹的声音越来越大,以至于慢慢的整个市集都是各种怀疑的声音。 这也是因为这个时代的科技水平和普遍的见识问题,没有人相信一套所谓的设备能卖到这么高的价钱。 就像后世某段特殊的时期,不也对所谓的“画一条线赚一万美刀”啧啧称奇么? 李大嗓面对越来越混乱的局面,也慌了手脚,他毕竟只是一个普通的打杂下人,不是什么精英人才,也不是什么强力护卫。 面对群势汹汹的拍卖席和躁动不已的围观百姓,李大嗓现在只想掉头就跑。 钟鸣鼎食楼上,李恪也看出来有些不稳定的迹象,若是有人心怀不轨这个时候捣起乱来,怕是会发生踩踏事件。 再加上卢允畴和何希平也劝他快做决断,李恪毅然起身,下令道: “打起孤的令旗,这拍卖,我要亲自主持!” 这一下可把卢允畴和何希平都吓住了,两人连忙劝阻: “殿下万钧之躯,怎可轻掷?” “白龙鱼服,君子所不取也!” 王莽也挡在门口,坚决的说道: “殿下不可冒险,若有半点闪失,奴才百死莫赎。” “无妨!” 李恪自信的说道: “我料那些贼子所求的,是我这套设备,为的是暴利,而不是要做逆贼。虽然都是自取死道,但我断定这贼子没有博浪一掷的胆气。” 可是涉及到太子的安全问题,谁也不肯让步,李恪无奈之下,灵机一动: “让我不出去也可以,王莽你去把后备营的宣讲队全部召集过来。” 宣讲队就是李恪为后备营设置,每日晚间临睡之前,下放到每一个营房之中教大家唱歌,给大家讲故事的特殊队伍。 这一支队伍是从那些报名的人里,精心将“有一定文化知识,对太子忠心”的人挑出来,由李恪亲自掌握的嫡系。 这些人除了要去下面宣讲之外,每天李恪有时间也要亲自给这些宣讲队的人宣讲,甚至宣讲队的工作手册,都是李恪亲自编纂的。 而这些人除了对李恪忠心之外,口才也都不错。 但是现在李恪让他们来,则是看重他们的另外一个优点! 如果说李大嗓是一个大喇叭,这一直宣讲队齐声大喊的时候,简直是一个超级大喇叭,第一句话就铺天盖地似的,把那些嘈杂的声音压了下去,整个后备营都只剩下一个声音: “太子殿下有话说!既然无人出价,制药机械设备流拍,改为拍卖集市中的摊位租售权!” 躲在人群中李万铭心中得意,觉得自己略施小计就打了太子一个耳光,日后可是有了到处去吹嘘的本钱。 他正做着利用民意,压低价格巧取豪夺的美梦,猛然间听到说什么流拍,改为拍卖摊位租售权。 李万铭脸色顿时一黑,心里更像是被人用刀捅了一样,剐心的痛。 难道这每年数万两银子的额外收益,就要眼睁睁的看着他离我而去不成? 就在此时,宣讲队的大嗓门们话音刚落,拍卖席那边却突然暴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嚣: “不行!太子殿下不是糊弄人吗?一下子说卖一下子说不卖?哪有这样的道理,这机械设备我家,嗯,我三十二号买了。” 这声音有些突兀,可听到李万铭耳朵里却十分欣喜——那是李算盘的太监嗓门,他可记得太清楚了。 这一家伙,围观的老百姓们惊呆了: “我的天,这人是疯了吗,居然花一千两去买个不知道是什么的玩意?” “有这一千两给我多好,我能睡怡春院的兮妍姑娘一百次!” “疯了疯了,这什么机械设备,难道真的是金子做的么?” …… 李万铭对这些无知黔首鄙视的很,心里更是充满了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不过他知道现在事不宜迟,藏在人堆里大声叫嚷起来: “太子殿下要言而无信吗?这设备卖不卖?” 作为陇西李氏的公子哥,他身边自然不可能没人,早就得了吩咐的护卫和随从们也齐声叫嚷起来: “卖不卖?” “卖不卖?” …… 那些百姓有些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也跟着起哄: “卖不卖?” “卖不卖?” 之后一传十十传百,居然形成了一片整齐的声浪: “卖不卖?” “卖不卖?” “卖不卖?” 比之之前混乱嘈杂的喧闹,此时整齐的声浪更让人心悸,卢允畴和何希平都有些色变,担心激起民变来。 两人担忧的看着太子,生怕他年轻气盛不受胁迫,做出什么激烈的反应来。 幸好李恪虽然心中窝火,最后还是吐出两个字: “成交!” 第179章 有苦难言 “太子殿下有令,拍卖成交!” 随着宣讲队宏亮的声音响彻市集内外,原本还在吵闹的人群全部都慢慢的安静下来,直到这时候那些被莫名其妙裹挟了的百姓才有些后知后觉的害怕。 而躲在人群中的李万铭等人则恰恰相反,刚才他们还心怀忐忑的等待着,一听到这个结果,俱都大喜过望。 李万铭更是志得意满,一想着自己巧思妙计,如此简单就从太子手中将那套自己眼馋许久的制药设备抢了过来,他就有一种恨不得仰天大笑的冲动。 一千两银子! 区区一千两银子就成功了。 这一套设备,真要让李万铭来买的话,十万两他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就会买下来! 那些愚民黔首知道个屁,这十万两花下来,何止每年加工药材赚的那数千两银子? 最重要的是,掌握了这套机械设备,就可以在成本上比其他药铺占据决定性优势。 到时候光是打价格战,就足够将其他药铺打压的喘不过气来,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仁术堂将成为整个西北,甚至整个大雍的药业霸主! 执药业牛耳之后,钱财算什么? 就是那个废物李万钟的地位,他李万铭都不是不能去争夺一番! 李万铭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一种叫野心的东西像野草一样疯狂滋长! 李掌柜不知道什么时候鬼鬼祟祟的挤了过来,他是李万铭的心腹,最知道李万铭的心思,这时候自然也凑趣的拍起马屁来: “铭少爷料事如神,略施小计就把太子玩弄于股掌之间,再世诸葛也不过如此。” “哈哈哈。” 李万铭哪里还忍得住,猖狂的大笑起来,李掌柜也陪着一起嘿嘿奸笑不止。 只是他们两人没意识到,这样得意忘形的样子立刻就显出与周围普通百姓的不同来,原本还在人群中寻找的王莽等人马上就注意到这边,悄悄的围拢过来。 李万铭还在继续享受着吹捧的乐趣,却没注意到李大嗓被唤去钟鸣鼎食楼,听从了李恪的一通指点之后又快速回到了拍卖席。 去的时候李大嗓神情沮丧,回来的时候却是神采飞扬,喜气洋洋的声音迫不及待的通过简易扩音器响彻在每一个人的耳旁: “好消息,好消息,太子殿下不忍百姓饱受病痛折磨,决定再次拍卖十套制药机械设备,每套参考拍卖价一千两,有兴趣的药铺都可以报名购买!” “好消息,好消息……” 李万铭和李掌柜两人脸上的喜色瞬间冻结,面面相觑的两人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可当他们看着其他药铺的人都开始蠢蠢欲动的时候,就知道这事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两人都是出离的愤怒,根本想不到太子会这么的无耻,简直是在骗人啊。 尤其是李万铭,更是有一种在智商上被羞辱了的感觉。 他甘冒奇险,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甚至玩弄当朝太子,就为了垄断这套制药机械设备。 哪想到他耍了太子一把,太子马上反手就是一个耳光扇过来,直接就把他打的晕头转向的。 而且太子的理由冠冕堂皇的很,为了天下百姓免受病痛折磨,这样的大义名分之下,即便行为上有些小小的瑕疵,这天下万民又有谁能说他一个不字? 只是可怜李万铭机关算尽,到头来落得一场空。 现在他只能奢望之前的威逼利诱起效果,其他的药铺不敢为了这套制药设备的好处而彻底得罪陇西李氏。 李万铭哪里甘心就此认输,心中一发狠,对着李掌柜耳语一番,软硬兼施的逼着李掌柜不情不愿的去找那些拿了拍卖号牌的秦州药铺。 毕竟来说陇西李氏的凶名还是有用的,像韩氏药铺的祖孙两人这样的小药铺很快就屈服了,其他稍微大些的药铺也开始犹豫起来。 李万铭刚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早有准备,只要没有其他人去买太子的设备,他仍然是可以垄断经营的,哪怕只是垄断西北地区也不错。 至于整个大雍的药材市场,李万铭已经不敢奢望了。 可就在这时,一个略带阴柔的声音突然响起,似乎就在李万铭的耳边一样: “这么好的设备,我韩氏药铺愿意出一千两买一套!” 李万铭怒火中烧,想不到这韩氏药铺吃了豹子胆了,敢和陇西李氏对着干? 他刚转过身,就看见一张阴冷的面孔正对着他冷笑不止,李万铭下意识的就想喊出来: “他不是韩氏药铺的!” 可当李万铭看清楚那个人衣襟上绣着的那只小小的白色飞奴的时候,顿时感觉到内心被蝎子蛰了一下似的,心惊胆战不止。 所有到嘴的话全部都咽了下去,就像吞了一碗黄连汁一样,李万铭却是有苦都说不出来。 第180章 釜底抽薪 “韩家药铺出一千两买一套?我们许家药铺也买一套!” “一千两而已,我秦州马氏还不放在眼里,我们家的妙手回春堂也要一套!” “一千两一套实在是便宜,足见太子殿下仁德,泽被天下,我成纪李氏也愿附骥尾。” …… 有人开了头,那些拿了拍卖号牌的人都抢着开口,全都争先恐后的认购。 至于开口的那个是不是韩氏药铺,大家才不在乎呢。 甚至韩老头急赤白脸的想要分辨,说什么“号牌被偷了”之类的,大家也都假装看不到听不见。 真正的关键是,谁都明白之前被李万铭给耍了,太子殿下根本没有和他勾结在一起,真正想垄断药业的是李万铭这个王八蛋。 否则的话,太子殿下怎么会用这么一招釜底抽薪? 想来现在李万铭那个狗东西现在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吧? 再想想之前李万铭那一副吃定了大家的趾高气昂的嘴脸,大家伙心里就觉得十分解气。 不过也不是人人都是这样快意,像是韩家药铺的韩老头就愁眉不展的,心里更是叫苦不迭。 他深知世家大族的狠毒,从来不把普通百姓当人看的。 那李万铭自取其辱,算计太子殿下却自己吃了个大亏,早已经恼羞成怒了,他拿太子殿下没办法,难道还不会拿其他的药铺出气么? 特别是做了出头鸟的韩家药铺,恐怕已经成了李万铭的眼中钉了吧? 韩老头心中惶恐无比,根本没有半点拿到了设备,祖传的药铺即将兴旺发达的喜悦。 事实上他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的,被太子耍了一道的李万铭固然是怒不可遏,却也只敢低声咒骂的发泄,再给他十个狗胆他都不敢有找李恪报仇的念头。 他为了谋夺这一套制药机械设备,花费了无数的心力,更是不惜用下三滥的恐吓手段对秦州城内的同业药铺威逼利诱,如今却变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这让一向自视甚高的李万铭如何能忍? 既然无法从太子那里讨到便宜,那么以李万铭一贯的做派,自然要从那些无视他的威胁还敢从太子手中买设备的药铺下手了! 只要把这些人全部打压下去,制药机械设备还不是一样被仁术堂垄断? 不止是韩老头,其他的药铺也慢慢都想到了这个问题,尤其是李万铭的眼神根本丝毫不收敛,满是阴狠的恶意,被盯着的每个人都不寒而栗。 气氛也迅速变得凝重起来,已经有不少人无奈的决定,等着拍卖会一结束,马上就把买来的设备无偿送给李万铭,免得招来祸端。 最急迫的就要数韩老头了,他也不知道那个拿了他拍卖号牌的人是什么来历,如今他却是那个出头鸟。 要说别人还有可能和李万铭有转圜的余地,他这个出头鸟却不敢做此奢望,都不用仁术堂的人来威胁,韩老头已经焦急的找到了李万铭,根本不顾这大庭广众之下,直接跪下来哀求: “李少爷,这设备我们韩家不要了。我是真不知道是什么人偷了我的号牌,还请李少爷发发慈悲,放过我们祖孙二人吧。” 韩大郎心中不忿,也被他爷爷强拉着给李万铭磕头求饶,心里再怎么憋屈,他也不敢发泄出来,只感觉无尽的屈辱。 这边的动静很快就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尤其是那些小药铺的人,也都来不及去感叹兔死狐悲什么的,全都无奈的慢慢往这边走,准备像韩家药铺那样把设备交出去。 李万铭心里头出了一个恶气,桀骜的眼神挑衅似的扫过钟鸣鼎食楼,他已经从各种迹象中,猜到太子就在那里面。 看着老老实实一群绵羊一样排队的众人,李万铭心头简直爽爆了,有一句话堵喉头不吐不快: “算你们识相!这设备注定是我李家的设备,敢和我李家做对的,全都没有好下场!” 钟鸣鼎食楼上一片寂静,更让李万铭意气风发。 那些秦州城内开药铺的人全都心下黯然,准备认命一般接受这个无奈的结局。 可就在这当口,众人几乎都已经忽略了的拍卖席里,突然有人冷笑出声: “好大的口气!这设备是太子殿下为了天下万民的健康所造,可不是留给某些狼心狗肺的东西谋取私利的!” 李万铭没想到还有人跟他做对,他刚刚可是逼得当朝太子都保持沉默了的,又怎么能忍受其他人对他挑衅? 怒火中烧的李万铭几乎是脱口而出: “哪里来的狗才,敢这样和我说话,难道真以为我陇西李氏好欺负不成?” 第181章 惨不忍睹 “陇西李氏不好欺,我永兴彭氏就好欺么?” 出乎李万铭的预料,他本以为报出自家家声郡望就足以让人退避,哪想到直接被人顶了回来。 他一抬头,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浩浩荡荡的走进来一大群衣袂飘飘的文士,当先那人身穿蓝领道袍,脸瘦长,肤色有些苍白,眼神坚定,脸上带着丝丝冷冷的冷笑。 都说主辱臣死,身为一个合格的狗腿子,李算盘在发现自家主人被人骂了之后,顿时就怒了,几乎是想都不想就骂了回去: “什么狗屁永兴彭氏?我听都没听……唉哟……” “啪~”的一声脆响,李万铭脸色十分难看的收回巴掌,声音低沉犹如恶狗咆哮一样骂道: “闭上你的狗嘴,给我滚下去!” 李算盘抢着拍马屁,哪想到直接拍到了马蹄子上,不但没讨着好,还讨了一个巴掌。 而且李万铭的脸色那么难看,李算盘心里一抖,屁都不敢放一个,灰溜溜的捂着脸退倒后面去了。 这种丢脸的奴才,李万铭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 永兴彭氏虽然只是三品世家,可彭氏的老祖宗彭维顺是如今唯一得到全天下公认的经学大家,更不要提如今宫里最受雍帝宠爱的彭昭仪也是永兴彭氏出身。 别说他李万铭一个陇西李氏的旁支庶子了,就是嫡支嫡长子的李万钟在这里,也要恭恭敬敬的给人行礼拜见。 因为来人是永兴彭氏三杰中的老三彭国藩。 李算盘这样的奴才孤陋寡闻,李万铭却知道此人不但是从四品的国子监司业,还有一层身份,就是雍州何氏何希平的舅兄。 无论哪一个身份拎出来,李万铭都只有给人磕头的命,李算盘那个蠢货居然敢对人家出言不逊。 李万铭气的想吐血,表面上却还要摆出一副恭谨的模样,乖乖下跪行礼: “陇西李氏李万铭,拜见彭司业。” 彭国藩根本不领他的情,不但没让人起身,还很不客气的怼了一句: “太子殿下仁心仁术,这制药机械设备,我永兴彭氏也想买一套,怎么,你是不是也要耍手段巧取豪夺了去?” 李万铭胸口如同被大锤砸了一下一样,脑子里“咣当”作响,心口更是憋闷无比,几欲吐血。 可他也只能乖乖的装孙子,低眉顺眼的说道: “彭司业误会了,学生绝不敢有此妄念。” “哼!量你也不敢!” 彭国藩丢下一句话,又自顾自的对身边的人笑道: “诸位贤兄,太子殿下仁德爱民,我等岂能袖手旁观?” 几个和彭国藩差不多打扮的文士齐声大笑,七嘴八舌的附和道: “殿下一片仁心,我姑苏王氏自然愿助殿下一臂之力。” “卢龙公孙不才,也愿将殿下仁心惠及燕山百姓。” “此等盛事,荆州黄氏亦不甘人后也!” “是极是极,华阴韩氏也愿共襄盛举。” …… 这些人年龄都差不多,穿着虽然都是普通的常服,李万铭却从他们的口吻和做派中看得出来,这些人全都是朝廷命官。 而且能和从四品的国子监司业平辈论交,恐怕没有一个人的官职是低于五品的。 即便不是什么关键位置的权重显宦,怕是也都不简单。 李万铭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一头栽倒这些人面前,还把自己猖狂作恶的丑态暴露的一干二净。 不用说,这些人事后必然向朝廷弹劾陇西李氏横行无忌,鱼肉百姓,到时候丢了脸面的陇西李氏,还能不能容自己活命都是个问题。 李万铭后悔的肠子都青了,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还不如直接花几万两银子,老老实实的把太子殿下的这套机械设备拍卖竞价买下来呢。 只是如今他后悔已经晚了,几个为首的文士全都出身不凡不说,他们一个个表完态,人人都要买太子殿下的设备。 这就注定了李万铭的如意算盘已经破产了,这些出身世家的官宦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就算不考虑他们一起表态背后的原因,仅凭他们的身份地位,李万铭就没办法拿捏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 这还不算完,这些人话音刚落,彭国藩身后闪出一人来。 李万铭刚看清楚这人的面容,就吓的脸色惨白,几乎连站立的勇气都没有,两脚一软再次跪倒在地。 那人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怨毒的嫌恶,痛心疾首一般对着几位文士施礼说道: “家门不幸,出了这么一个丢人现眼的东西,没得污了几位先生的眼睛。下官这就派人快马加鞭,回报家中,一定会给各位先生一个交代。” 李万铭心里一抖,本来李氏各堂之间就内斗的厉害,如今自己被人当场抓住了把柄,哪里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是惨不忍睹的结局? 第182章 阴差阳错 这几个文士确实都是朝廷命官,其中官职最高的还不是彭国藩,而是身负皇命的督察院右佥都御史吴剑师。 不要看同是四品,右佥都御史也不过是正四品,可督察院监督百官,无形中见官大一级,历来都是同品级当中最尊贵者。 出面呵斥李万铭的,则是号称陇西李氏八龙之一李万铄。 不论是李万铄的嫡支出身,还是他督察院监察御史的身份,都足够他将李万铭当孙子一样教训。 说来也巧,两伙人都是来自京都城,却并不同路,都快到秦州城了,才正好撞见,这才一同进的秦州城。 然后就这么阴差阳错的,撞破了李万铭的发财大计。 李万铭这种人惯于使用阴谋诡计,出了这种岔子,还以为自己落入了太子的算计之中,内心悔恨交加。 实际上来说,真是他自己太高看自己了,若是让他知道真相只是一个巧合,李恪的反制手段都还没有用出来,怕是李万铭要目瞪口呆,哭晕在厕所里面。 如今的朝堂之上,可以说是云波诡谲,别看彭国藩与吴剑师两伙人表面一团和气,实则相互之间的猜疑和试探从来没有停过。 反而是遇到李万铭这档子破事,让双方暂时放下谋算,同仇敌忾的把李万铭这个倒霉玩意给三五下给收拾了。 这些人都是官身,既然来了秦州就没有不拜见李恪的道理。 正好这钟鸣鼎食楼里的百口宴只进行了一半,李恪干脆就吩咐下去,大摆筵席,就以百口席来宴客。 两伙人虽然身份不同,可都是出身世家大族,说是锦衣玉食也不为过。 原本这些人当中绝大部分人就听说过李恪的出身低贱,心里对李恪是十分轻视的,再一听这所谓的百口席更是闻所未闻。 几乎每个人都以为李恪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拿他那上不得台面的寒酸饮食来招待大家。 好些个人心中不喜,都赤裸裸的摆在了面上,冷冷淡淡的也不主动和李恪说话,那副鄙夷的神情倒是毫不遮掩。 这其中,因为家族在李恪手里吃过两次亏的李万铄更加是敌视李恪的,他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到时候要在宴席上挑些毛病出来,扒一扒太子的面子。 怀着这样的心思,李万铄就有些急不可耐。 他还没来得及挑刺,外面袅袅娉娉的走进来一排笑意嫣嫣的美丽少女,李万铄的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 按说他这种出身,不可能没见过漂亮的女孩子。 可这些女孩子却大有不同,既不像高品世家贵女的孤傲,也不像贫民百姓家民女的卑微,但是她们热情的笑容却十分的感染人,让人的心情也不由自主的好起来。 这些女孩子自然是李恪的导食使者,她们训练有素,每人都走到自己要服务的贵客面前,语笑嫣然的施礼。 然后这些导食使者中的领班春燕,才用她那温和亲切的语调,言笑晏晏的把这百口席解释了一遍。 想要挑毛病的李万铄下意识的就要开喷,诸如“吝啬,气量小”之类的。 可抬头正好看见导食使者那双笑的弯弯的大眼睛,李万铄满肚子的话马上就憋了回去,心里还在嘀咕: “这等美人面前,还是要保持风度的,今日就看在美人的面子上,放过你这昏庸无能的太子一码。” 自己说服了自己的李万铄丝毫没注意到,自己似乎一直在盯着人家导食使者看,时间长的已经有些失礼了。 好在这百口宴并不复杂,领班春燕解释清楚之后就开始上菜了。 这上菜的队伍倒是壮观,络绎不绝的似乎永远看不到头一样,只是这吃食的量实在是太小,李万铄又看了导食使者的清丽秀美的脸庞,这才忍住没有开喷。 不过心里自然是少不了鄙夷的: “都说这李恪是贱人之后,果然是行事悭吝,毫无半点人君气度。” 李万铄皱着眉头看着眼前一排五个小碟子,每一碟子上的吃食都只堪堪够他一口吃的,心里更加不喜。 他本不想下筷,可各位前辈都已经开吃了,他一个人不吃的话就太过另类了,这在官场之上可是大忌。 再说了,边上还有导食使者那殷殷期盼的眼眸,李万铄心中一荡,心说“就当是给美人面子吧”。 他勉为其难似的夹起一筷子,刚伸到嘴边,就听见一声惊呼: “咦?” 李万铄吓了一跳,还以为这东西很难吃,正犹豫要不要直接丢下筷子,却听见刚才那个声音有些不寻常的波动: “嗯~好!” 第183章 来者不善? 李万铄惊讶的抬起头,看着自己这个平时不苟言笑的顶头上司。 非但是李万铄,好些个不怎么把这百口宴看得上眼的家伙,也都目光烁烁的盯着吴剑师,让副宪大人老脸一红。 这些人当中,彭国藩人缘最好,盖因为他总是善解人意,常常为他人解围。 眼看着副宪大人陷入了尴尬境地,彭国藩放下筷子,一边慢慢咀嚼一边点头,鼻翼翕张,一副眉飞色舞的样子,很快就把大家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好一会彭国藩才把口中美食咽下,眼中精光闪烁,口中赞叹不绝: “好菜!这百口席头道菜堪称惊艳,无论色泽,香气还是味道,都极为不凡。” 吴剑师也开口缓解自己的尴尬,同样赞赏有加: “本宪好美酒美食,此事知者甚众,但如太子殿下这百口席的,却是第一次享用。恕我直言,这百口席怕是殿下秘传吧?” 李恪笑了笑,没有否认,随手举起手中酒樽请酒: “美食不可辜负,美酒也不能辜负,众位试试今天的北玄酒如何?” 吴剑师再次惊讶的出声: “咦?今日这也是北玄酒么,怎么不如平时那边清亮?” 众人也在奇怪,不过看到李恪举杯饮尽,也都开始品尝。 这一品之下,每个人的眉头都是一扬,还不停的咂摸着回味,最后和着酒气缓缓吐出两个字: “好酒!” 这是李恪特意用蒸馏酒和这个时代最好的酒仙酒勾兑而成,既有后世白酒的甘冽,又隐含酒仙酒的醇厚,比之之前的北玄酒可以说是各有千秋。 但这种酒,只有李恪会勾兑,也是第一次拿出来宴客,足以显示李恪待客的热情和诚意。 原本对李恪有意见的人,喝了这好酒之后,心中的敌意也都在慢慢消解。 尤其是喝完酒之后,再动筷子,百口席上的菜肴威力也开始发挥出来: “这什么菜?清炒豆芽?好吃!” “这是烤肉?啊,比我之前吃过的烤羊肉都好吃。” “嗯,我知道,这是白菜,不过这是什么做法?干锅?没听过,但是很好吃!” “鱼还能这样做?这什么做法?炭烤?有意思!” …… 每个人都不知不觉间,筷子翻飞,一道道的菜肴不断的送上来,一盆盆的空碟子被送下去。 等到突然间听到有人打嗝的时候,大家才尴尬的发现,自己居然也不知不觉的吃撑了! 虽然不是每一个世家都讲究古板的食不言寝不语,可这食色有度却是这个时代君子们的修养之一。 没想到大家恪守多时的习惯,居然被太子这名不见经传的一道百口席给打破了。 李恪也没有看大家笑话的意思,酒足饭饱,他顺势让导食使者们收席,然后换上香茗。 李恪似乎没看见大家迟疑的样子,自顾自的打开茶杯轻嘬了两口,才舒服的叹息着说道: “这是北玄茶,同样是学自北玄真人。” 如今太子奇遇的事情,在整个大雍都不是秘密,这些士大夫出身的人自然都听过。 之前的北玄酒魅力无穷,百口宴也让人不忍停箸,那这北玄茶看上去一片暗红,难道也有什么玄机不成? 不说太子没有道理暗害大家,他自己都亲自品尝了,大家也没必要害怕。 彭国藩学着太子的样子,也喝了两口,眉头却是蹙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反正就那样僵在那里了。 李恪笑了笑,有些萧索的说道: “这北玄茶不同其他,乃是一种红茶,喝不惯的话,我这里也有其他的好茶。” 其实这红茶在国内也是有的,只不过这个时代传播不易,喜欢的人也不多,才没有流行开来。 直到后世从西方传入,被许多人盲目追捧,这才一下子普及了。 李恪喜欢喝红茶,则是因为红茶可以帮助消化,促进食欲,这才慢慢养成了喝红茶的习惯。 这些红茶还是他自己亲自做的,实际上产量也有限。 不过出乎他预料的是,有些人和彭国藩一样不喜欢红茶,但也有些人喝完之后就喜欢上了。 李恪心中欣喜,还特意将剩下的那些红茶都赏赐给了那几个喜欢红茶的人。 酒也喝了,饭也吃了,茶也品了,李恪似乎漫不经心地问道: “西北苦寒,近期更是遭受疫情,不知诸位联袂来到秦州,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么?” 这么多朝廷官员突然出现,李恪心里一直警觉着,可他想了半天都没想明白这些人是干什么来了。 难道是来者不善? 反正他是太子,想不明白干脆就不想,直接问也是可以的。 第184章 最佳女婿 李恪的话声音不高,可大家却全都沉默了下来,似乎三楼大包间里的温度都直接下降了好几度一样。 李恪也不急,慢条斯理的喝着茶。 其他人却没办法这么淡定,右佥都御史吴剑师想了想,起身将自己怀中的圣旨高举在手,任由王莽接过交给太子。 他也不说话,等李恪看完圣旨了,自然就明白。 这封圣旨可以说和雍州毫无关系,李恪却皱起眉头,脸色也变得有些不好看,闷闷的说了一声: “孤明白了。” 吴剑师拿回圣旨之后,顺势告辞离开,李恪也没有留难。 督察院的那批人走了,留下的就剩下彭国藩这些人了,李恪心里的疑惑也主要是针对他们的。 这彭国藩倒是爽利,不用李恪来问,自己起身开始奏报了: “启禀殿下,国子监历来有外出游学的传统,今年听说殿下在秦州遏制疫情传播之后,微臣与商祭酒商议之后,就把今年游学的地方放在了秦州,目的无外乎是让学子们多熟悉实务。” 李恪眼中一亮,随即心中却是一凛。 他刚不久前才放出“喜实务不喜空谈”的信号,这么快就有人拿“实务”来说事,也不知道是讨好他还是想接近他。 尤其是京都城距离并不近,这一来一回的,怕是有可能都动用了世家大族自己的六百里加急传书。 李恪心里想了许多,表面上却露出喜色: “很好。孤一向都以为,读书万遍,不如一次实践。只有把圣人学说学会了,用到现实之中,用来解决实际的问题,才算是把圣人之道完全掌握了。” 这种空话套话现在李恪也熟的很,张口就来,和国子监司业彭国藩更是互相吹嘘,谈论的倒是热火朝天。 只是这心里,李恪却越来越狐疑。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彭国藩似乎有毛病一样,明明言辞上对李恪这个太子十分推崇,可每次李恪看过去,都能感觉到似乎这人眼中有些莫名其妙的敌意。 这可把李恪搞糊涂了,不知道这人到底是什么用心,只能暂时把这人当做敌人来对待了。 眼看着天色不早了,李恪关心的问道: “诸位今日才到秦州来,可定好落脚之处了?” 彭国藩脸上露出复杂的笑容,有些不自然的说道: “多谢殿下关心,雍州何氏何希平是微臣的妹婿,些许杂务早就安排妥当了。” 李恪一愣,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关系,似乎有些事情也变得更加复杂了。 他心里想着事,刚把彭国藩这些国子监的人送走,马上就招来刘三,劈头就问: “近期秦州城内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吗?” …… 不提刘三怎么被李恪问的一头雾水,国子监一行从钟鸣鼎食楼辞出之后,彭国藩的脸色就变得极差。 不等伺候的下人来招呼,他就一甩袖子,阴着脸说道: “去何府。” 在秦州,说去何府自然就是何希平家。 马车辚辚,赶到何府的时候已经到了上灯时分,何府的中门更是直接大开,四面八方十几根高大粗壮的火烛照耀之下,亮如白昼。 彭国藩一下马车,就看到何希平那张喜气洋洋的老脸,可他现在却只想一拳打他个满脸开花。 “三兄!” 一声激动中带着哭腔的呼喊,让彭国藩满腔的怒火不翼而飞,他紧紧握住何彭氏的手,心内也是百感交集: “小妹,多年不见,你轻减了。” 何彭氏抽泣着几乎说不出话来,何希平顺势笑着插言: “叔城兄,别来无恙?” “哼!” 彭国藩心中有气,对妹夫可没好脸色,若不是顾虑着不能撕破脸,他这个时候真的想和这何老儿打一架。 何希平夫妇也知道这事有些不地道,很默契的没有提起,直接岔开话题把彭国藩拉进家门。 到了后堂,屏退左右之后,彭国藩的怒气再也压抑不住,粗声粗气的喝道: “你们两夫妻到底是何居心,为什么要害我家文君?” 即便早料到如此,何希平仍然有些尴尬,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接口。 何彭氏忙赔着笑问道: “三兄今日已经见过太子,觉得殿下人品如何?” 彭国藩更是有气,不悦的说道: “人品好坏又怎么样?文君是我的心头肉,多少人来说媒,我都不舍得,只想在膝下多养两年。谁知道你们这两奸猾夫妻,啊,气煞我也!” 何希平被骂了也不恼,心平气和的问道: “普天之下,有比太子殿下更好的夫婿人选吗?” 彭国藩最气的就是这一点,被何希平说出来之后更是火冒三丈: “我永兴彭氏不稀罕!我家文君想要什么样的好夫婿没有?” 何希平不恼也不燥,继续问道: “这样说也没错,但是,有比太子殿下更好的夫婿人选吗?” 第185章 凤凰于飞 不可否认,在这个男尊女卑的皇权社会,女子终归是要依附男性才能生活下去。所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一个女子的社会地位,除了出身之外,最重要的就是要嫁的一个好夫婿。 普天之下,确实是几乎找不到一个比太子更好的夫婿人选。 彭国藩与何彭氏从小关系最好,与何希平也是知交好友,这个妹夫还是他向自己的父母推荐的。 虽然自家宝贝女儿的婚事被这两公母几乎一下就订死,让彭国藩极为光火,可冷静下来之后,他也不能不承认,或许太子殿下的确是自家宝贝女儿的最佳归宿。 都说嫁高娶低,永兴彭氏却在自家老祖宗的严令之下,不事攀附,不阿谀,不谄媚,谨守家风,数十年下来,已经是人人都交口称赞的世家楷模。 彭氏的女儿本来就不愁嫁,尤其是自小就是天姿国色与聪颖慧秀,集钟灵毓秀于一身的彭氏三小姐。 女儿的优秀,彭国藩自然是高兴的很。 但是女儿太优秀了,烦恼也随之而来,从小到大都数不清楚有多少世家贵公子起了淑女之思,彭国藩一家是烦不胜烦。 更无奈的是他这女儿外表仙姿佚貌,实际上却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又有着远超常人的头脑和手腕,很多事情就是他这个做父亲的也只能顺着她的性子来。 就拿这次的事情来说,彭国藩夫妻二人本不看好现在的太子李恪,接到何希平夫妇的信之后第一时间就打算马上回信坚决拒绝掉这门婚事。 这事本打算瞒着她的,不曾想他这女儿已经将家中所有的下人都收拾的服服帖帖。 彭国藩夫妻二人连给何氏的回信都写好了一半,他这乖女儿却让贴身的小侍女送过来一张白纸,纸上的四个大字银钩铁画: “凤凰于飞!” 夫妻二人一眼就认出来这是老祖宗的手笔,面面相觑之余,想来想去都想不明白自家的神仙女儿是如何在短短的时间之内说服老祖宗的,夫妻二人最后也只能无奈的妥协。 如今这事已经是木已成舟,彭国藩再怎么不高兴,实际上也只能是捏着鼻子认了。 发了一通脾气之后,彭国藩又操心起女儿的未来,逮着何希平几乎是事无巨细的开始打听太子殿下的品行。 当听说太子殿下虽然有个红颜知己,两人却一直能止乎于礼,彭国藩心里总算好受了些许。 夜近三更,彭国藩旅途劳顿,身子骨也大不如前,有些熬不住了。 他犹豫再三,最好还是很无语的悄声与何希平夫妻二人商议道: “此事暂时不要宣扬,文君已经在来秦州的路上了,我家老祖宗的意思也是顺其自然。” 何希平:…… 就在彭国藩在何氏客房之中翻来覆去,难以成眠的时候,秦州以东四百余里的雍州州城之内,一家小小的客栈里烛火摇曳。 小小的烛火欢快的跳动着,映照在一张不施粉黛却美绝人寰的鹅蛋脸上,就连烛光都开始闪烁着氤氲的雾气。 她眼睛明亮清澈,没有一丝杂质,白皙的肌肤吹弹得破,没有一点瑕疵,秀直的鼻梁,粉润的嘴唇,稍尖的下巴,组成一张完美的脸蛋。 一只轻罗小扇被随意的拈在嫩白的玉手上轻轻摇曳,另一只手却拿着一卷书在细细研读,书卷的封面却赫然写着“防瘟守则”四个大字。 烛下的美人专注于书卷,直到烛花轻轻爆响,柳叶弯弯的细眉轻轻蹙起,语气带着三分无奈: “是妙妙吗?怎么还不睡觉!” “嘻嘻~” 嬉笑声中,一个梳着双丫髻,穿着淡粉色襦裙的小丫头一下就蹦到书桌前,美眸之中闪烁着促狭的笑意。 美人似乎十分头疼,丢下扇子揉着眉头,声音却犹如黄鹂鸣翠一般: “是肖肖啊,怎么又调皮了?你姐姐呢?” “啊?怎么又没骗到小姐?” 另一个惊讶的声音又急又脆,紧接着门后就蹦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小丫头,两人无论是衣着还是装扮都一丝不差。 只是后出来的这个小丫头性子颇急,一双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的盯着自家小姐,里面满满的都是好奇: “小姐小姐,你是怎么知道她是肖肖不是妙妙的?” 美人没好气的拿着书卷,在妙妙的头上轻敲一记: “你们两姐妹骗别人就算了,怎么现在又开始来骗我了?” 一模一样的两个小丫头互视一眼,突然齐刷刷吐了吐舌头,动作神态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美人大感头疼,玉手拧着眉头,突然,她眼中一亮,拍了拍手里的防瘟守则莞尔笑道: “好吧,既然你们这么喜欢骗人,那就看看你们的本事能不能骗到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了。” 第186章 出乎意料 因为李万铭搞鬼,拍卖会看上去难免有些虎头蛇尾,秦州城内外,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中窃笑。 既有人鄙夷李万铭火中取粟,也有人幸灾乐祸太子得不偿失。 就在满城的白眼和嗤笑中,钟鸣鼎食楼的导食使者春燕却大大方方的,在众目睽睽之下出现在雍州何氏的门前。 大家伙惊讶之余,不免要揣测一番——莫非太子殿下这是恼羞成怒,打算借助雍州何氏的势力将陇西李氏赶出雍州么? 这可是正中雍州何氏下怀了! 议论纷纷之中,雍州何氏大开中门,华丽的马车一辆接一辆的从里面开出来,直奔平安客栈。 原本的猜测更加甚嚣尘上,那些大胆揣摩的人更是言之凿凿,就连原本不把这当一回事的人,也都变得疑神疑鬼起来。 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马车里的人也和他们一样,满头雾水。 为首的马车最为高大宽敞,里面就像是个小房子一样,三人依着正中的几子相对而坐。 同朝为官,又同为各自家中砥柱,卢允畴与彭国藩自然也是相识的,只是之前相交不多而已。 说起来世家之间经过数百年的相互通婚,早已经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编织成一张坚实的大网,彼此之间都攀得上亲戚。 车中三人不屑于如同某些蝇营狗苟之辈那样庸俗的攀扯关系,倒是在学识上颇为激赏,一番攀谈下来很有些惺惺相惜之感。 虽然大家心里的疑虑都不比对方小,却没有急躁到忍耐不住的程度,毕竟这一段路并不长,连半个时辰都不到,马车就到了。 还未下车,外面的嘈杂的声音就扑面而来,这倒是让人十分惊讶了。 原本大家都以为这拍卖会一结束,这因拍卖会而兴起的集市应该随之消失才对,可三人一下马车,看到的却是一片欣欣向荣的兴旺景象。 各式各样的摊贩继续开着业,来来往往的行人也不少,虽然不能和昨日相比,可比之一般的集市,已经是强出许多了。 “大肉丸子,学着太子殿下做的大肉丸子,只要九文钱!” “烧烤啊,新鲜的烧烤啊,好吃不贵,太子殿下最喜欢吃的美食嘞。” “尝一尝看一看啊,各类水煮,应有尽有,太子殿下吃了都说好啊。” …… 三人在导食使者的引导下,快速穿过整齐的街道,沿路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其中的变化更是让人难以忽略。 彭国藩昨日到达的时候,已经错过了集市,这个时候忍不住开口问道: “这位姑娘,怎么这些贩夫走卒都带着太子殿下的旗号行商,难道就这样置之不理吗?” 春燕微微一笑,大大方方的说道: “殿下早就交代过,这些吃食的做法早晚要流传出去的,独乐乐何如众乐乐?而且这样不但可以让更多的人享受到更多的美食,还能让不少人谋足衣食。” “有道理!” 彭国藩有些惊讶的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他原本以为不过是个下人侍女,没想到能说出这么些道理来。 即便是太子所说的,也足以让人刮目相看了。 越往里走,越靠近里面人流就越稠密,尤其是后备营自营的那些摊位,几乎每一个摊位面前都是摩肩接踵一般。 有着春燕招呼,很快就有维护秩序的人来把一行数人引导进去,到了近处才看清楚钟鸣鼎食楼上一块硕大的招愰,正在迎风招扬。 招幌上的字很大,远远的都可以看的很清楚,只是内容却让人十分无语: “热烈庆祝东宫第一届拍卖会圆满成功!” “哼!” 这是卢允畴这个傲娇小老头不屑的冷笑。 何希平也摇头不语,不过脸上的笑容多少也有些揶揄的味道。 彭国藩没那么客气,直接不悦的说道: “文过饰非,又有何益?” 三人表情各异,但是都对太子这样“掩耳盗铃”的做法有些不以为然,以至于入内拜见行礼之后,彭国藩马上就指责道: “太子殿下难道连面对挫折的勇气都没有吗?” 李恪很不明白,为什么这位国子监的彭司业总是对自己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他倒不是小气到不能容人,只是有些奇怪而已。 不过面对这样的指责,李恪却笑了: “彭司业这话从何谈起?在这拍卖会之前的种种预案之中,收入十一万三千两白银可是极为优秀的结果。当然了,这也要多谢彭司业与众位卿家的鼎力相助。” “十一万三千两?” 何希平的惊讶都写在脸上,几乎是脱口而出。 卢允畴也十分难以相信,下意识的就问出口: “昨日收益有这么多?” 第187章 数据不会说谎 说起来,李恪这样的理科生最喜欢的还是数据说话,因为数据不会说谎。 被请来的三人都表示难以置信,李恪干脆让人把昨天的数据报表拿上来。 这已经是他的习惯了,东宫的人如今都习以为常。 可这张报表拿出来往桌子上一放,三个人全都坐不住了。 尤其是卢允畴,他已经领教过太子在数学上的成就,光是昨天那道“钱从哪里来的”题目,至今让他毫无头绪。 只是那并不如面前的图表这么直观,上面清清楚楚的写明了昨天的成本,支出,盈利。 甚至每一项的进出都清清楚楚,有据可查,完全做到了一目了然。 卢允畴震惊无比,心中第一次涌起难以逾越的挫败感: “这就是异人异术吗?这北玄真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何希平是一家之主,马上就敏锐从这张表格上看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这个时代的记账手法,最先进的是四柱结算法,虽然能利用“旧管、新收、开除、见在”四要素及其相互关系,反映一定时期的财产增减变化,结算账目。 但其中的操作依然十分繁琐,很容易就给人利用,做手脚从中牟利。 但是太子的这张图表却不同,上面的数据清晰直观,更重要的是数据关联清楚,以前那些容易模糊的地方,在这张表格面前都必然会现出原形。 相比其他两人,彭国藩最惊讶的是结算的结果: “真有十一万三千两?昨天一天的收入?去年秦州城的岁入有没有这么多?” 李恪笑了笑,他没有说话,自然有人开口来解释,早就忍耐不住的春燕马上拿出另外一张表格,指着上面的对比数字说道: “去年全年秦州岁入十万九千两,这是秦州城三万户百姓的总税收。” 即便不这么对比,日入十万两也是个了不起的成绩。 不过这三人都是豪富世家出身,十万两银子听着多,对他们来说也不算什么。 尤其是他们看到拍卖交易额有九万五千两的时候,更加不以为然,倒是昨天光收租金就收了八百多两,直营的摊位更是大赚一万多两,这两个数字才让三人更为注目! 彭国藩指着拍卖一项上面的九万五千两的数字笑道: “看来太子殿下这造福天下百姓的愿望很快就可以达成了,只可惜这样的好事可一不可再。” 卢允畴也点头赞同: “不错,这等暴利不能长久,难得一遇。对了,怕是这集市也要随之衰退,可惜可惜。” 何希平与太子接触的久,多少有些了解李恪的行事风格。 此时见太子不说话,只是笑吟吟的饮茶,心里一动,突然开口说道: “不能长久,那就试着让他变得长久不就可以了?这样一来,这集市怕是要越来越兴旺,就算不能像昨日那样日入万金,月入万金也是不错的。” “怎么可能?” 卢允畴第一个不信,边说还边呆着鄙视的眼神瞄了李恪一眼。 彭国藩也不相信,一边摇头还一边老气横秋的教训道: “这种投机取巧的心思要不得,做人做事还是要脚踏实地,切忌好高骛远!” 李恪被他这种教训的口吻说的十分无语,心中倒是奇怪的想着: “怕是那些皇子的老师都是这样的古板老先生吧?因为出身低以前的晋王还没这个待遇,没想到今日居然还是碰上了,这就是所谓的在劫难逃?” 这种想法有些荒诞,李恪差点没被自己逗乐。 这位彭司业倒是良言逆耳,可惜李恪注定不会听的。 为了筹集银两应对即将到来的粮荒,也为了推行自己理念,彭司业的好意只好辜负了。 李恪站起身来,三人的目光不出预料的集中在他身上,他才笑着说道: “为什么不可能?想要长久,也不难,只要再拿出一些能够吸引大家来拍卖的东西不就可以了?” “简直是异想天开!” 彭国藩很生气,本来他就不忿自己的宝贝女儿被“骗”走,看太子就带着不爽,刚才还是勉强自己接受现实才会好心劝导。 哪想到李恪不但不领情,还大言不惭的说出这样的疯话来。 若不是看在君臣有别,换了一个国子监的学生敢这样胡来,彭司业一定会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卢允畴也是很不高兴,神情多少有些冷漠。 倒是何希平眼神一亮,心中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抱着一丝期待。 李恪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也不恼,直接吩咐道: “春燕,你下去把准备好的点心拿上来。” 第188章 下一个拍卖品 “哼!故弄玄虚!” 彭司业又不高兴了,连眼神也变得越发不善。 李恪不明白这其中的原因,难免心里不悦,心里也在怀疑这人是不是有毛病,难道以前是做御史言官的么? 倒是何希平知道关窍,赶紧补救,笑着插言道: “今天的点心,也是学自北玄真人么?” 有这么好一个挡箭牌,李恪哪里会退却,顺势点头说道: “不错,的确是学自真人。恕我今天卖一个关子,吃完之后,再请众位来评一评,到底值不值得拍卖。” “叮~” 随着一声清越的罄声,客堂的大门打开,露出候在门外的导食使者来。 这一次仍然是春燕领班,笑吟吟的走在前面,引导着后面的四个漂亮的导食使者推着一个四四方方的木车走进来。 彭国藩也知道自己刚才有些失礼,这个时候警醒过来了,也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不过心里还是有些不爽,仍然是在心底鄙视: “只会摆花架子有什么用!?” 没想到就在这时,卢允畴却满意的笑了: “钟鸣鼎食,铮铮有声。” 这里面的人,恐怕就李恪的学识最低。 不过既然给这座酒楼取名叫钟鸣鼎食楼,他也是了解过这句话的来历的。 先秦之时,礼乐盛行,无论语言行止都有一定规范,像“钟鸣鼎食”说的就是贵族们吃饭的礼仪。 而铮铮有声,既是描写钟鸣的声音,又泛指金属敲击的声音,用来形容为人正直,有清誉流传的意思。 这句话既是自况,也是对在座诸人的称许。 当然了,隐含的意思,未必没有含蓄的劝彭国藩不要失礼的意思。 里面的意味悠长,只有各人心中自知,倒是之前那种尖锐的针对消失不见了,气氛也变得融洽起来。 春燕似乎有所察觉,不过太子没有表示,她就按照训练的那样,微笑着开始介绍: “这是太子学自北玄真人所制的糕点,真人曾经说过这是大雍往西数万里外泰西诸国流行的点心,所以又叫西点。” 随着春燕的声音,四名导食使者将第一层的盖子揭开,一股甜香的味道瞬时间就扑面而来,充斥着每个人的味蕾。 真要说起来,这三个客人可都是富贵已极,说是尝遍天下美食也不夸张。 可到了这钟鸣鼎食楼,昨天大家都被百口席征服,今天看来又免不了倾倒在这西点的魅力之下。 一柄小小的木刀,将第一层上的圆形糕点切成四份,分别呈到每个人的面前。 李恪是主又是君,自然由他开始先动手,其他三人都已经被这甜香的味道勾起了馋虫,李恪却有些遗憾: “还是太仓促了些,若是有奶油的话,味道更增一层。” 三位客人不可避免的被李恪的话影响,一边学着李恪的样子用木刀将蛋糕切成小块,送进嘴里,一边还在猜想所谓的“奶油”又是什么? 就这么一瞬间,一种前所未有的甜美在三位贵客的味蕾之间炸裂开来,每一个人都深深的抿着口中的食物,感受着从未品位过的甘甜。 后世有研究,说甜味是幸福的味道。 这种结论未必不是真的,例如今天的三位贵客吃完一口之后,人人都心情大好,紧接着就是风卷残云一样,把盘子里剩下的蛋糕全部三下五除二的吃下肚去。 身为资深老饕,卢允畴吃完之后还在回味: “这是用的鸡蛋做的?不是蒸,也不是煎,更不是煮,看来又是北玄真人的新式烹饪手法了?” 李恪很佩服这样的人,明明只是吃了一口,就能猜到很多东西。 为了招待贵客,这蛋糕的量自然不会大,也就让大家享受一下这个美味而已。 接下来导食使者们又揭开第二层,露出里面奇形怪状,好似牛角一样的嫩黄色糕点。 这“牛角”看着就好吃,上面光亮的油色,只要看上一眼就很有食欲。 刚一上桌,三位贵客就差点出了洋相,他们拿着木刀想象刚才那样切开来吃,冷不丁却发现太子安坐不动,任由导食使者服侍。 四位导食使者不知道什么时候,手里多了一个精致的小瓷瓶,从里面倒出果香怡人的酱料,抹在牛角上面。 李恪眼中带着一丝坏笑,不紧不慢的拿起面包咬了一口,慢条斯理的吃完才说道: “牛角面包,醮上果酱更好吃。” 接下来还有第三层,第四五六七层,每一层都是不同的西式糕点,若不是顾虑到这个时代九是一个很犯忌讳的数字,李恪都想弄个九层糕塔出来。 即便是八层,也把三位贵客吃的肚子溜圆。 三人心思各异,可对于太子的招待却都满意不过。 李恪吃的不多,一边在导食使者的服侍下清理,一边笑着问道: “三位就没有发现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吗?” 第189章 幸福的味道 意犹未尽的三人被李恪的话问的一愣,彭国藩更是莫名其妙的反问道: “能有什么异常,不就是有些稀奇的吃食么,有什么了不起?” 这话倒也没错,以各大世家的富贵,在饮食上的享受都是当世一流的,什么样的珍馐佳肴都享用过以后,就算有些猎奇,也就不会把今天的西点当成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李恪马上醒悟这一点,刚想直接点破,没想到卢允畴突然开口问道: “殿下这西点用的是西蜀的霜糖吗? 也不对,西蜀的霜糖虽然甜美,可杂味却比南唐的更重; 更不可能是闽越的霜糖,否则色泽不可能这么纯白; 难道是安南的?不可能,安南的霜糖虽甜,但工艺不行,总有些除不干净的腥味……” 这位大学者不愧老饕之名,不但遍尝天下美食,就连各地的糖都如数家珍一般,一一点评一番,李恪都有些刮目相看了。 随着卢允畴一样一样的否决,其他两位也意识到了不凡,两人都再次拿起一块糕点细细品味,果然发现这糕点不但更甜美,而且毫不涩口,入口即化,回味无穷。 这三个人都是当世的人杰,很自然的就联想到了之前太子所说的新的拍卖物,眼神之中都不由自主的带着期待。 甜,就是幸福的味道,能让人欲罢不能。 李恪不是让大家来猜谜的,既然都已经达到目的,也就没必要卖关子: “给三位卿家的礼物都呈上来吧!” 三个漂亮的小姑娘各自捧着一个造型精美的木盒,款款走到三位贵客的面前,袅袅娜娜,婀娜多姿。 只是这个时候,三位贵客已经没心思欣赏美人了,三个人六只眼睛都死死的盯在自己身前的木盒上。 盒子上面的盖子并没有盖上,留出来的口子让人一眼就看到里面洁白如雪,晶莹如玉,颗颗粒粒犹如砂砾大小的糖上面。 卢允畴更是失声惊呼: “这?这是哪里来的霜糖!怎么能如此洁白?” 要知道此时的制糖工艺落后,往往制出上百斤常用的红糖,才能得一两霜糖。 而且霜糖毕竟是在红糖表面凝结的,技艺再高深的师傅,用再精细的竹片,小心翼翼刮下来的霜糖也不可能完全不带红糖。 所以此时的霜糖不但颜色暗淡略呈暗黄色,就是味道也都有着红糖的腥气和涩味,往往有些技艺高超的大匠制出更白的霜糖,都是价比黄金,是真真正正的一两霜糖一两金! 而且这种霜糖难得一见,即便是范阳卢氏这样的顶级世家,府库中也不可能有库存——都在各家当家主母的小库房中小心保存着,平常难得一见,属于交际往来,笼络人心的“终极大杀器”之一。 可再好的霜糖,都不用拿过来比,只要有眼睛能看得到的,仅仅从卖相上,太子的这些糖就超出老大一截去。 卢允畴还有些不信,直接伸手抓了一把塞进口里,熟悉却又陌上的一股甜美味道,瞬间充斥着整个口腔。 资深老饕狠狠的深吮一口,迷人的甜味在味蕾中炸裂,然后迅速通过人的神经感应传递到大脑之中,一股发自心底的满足和愉悦瞬间将整个人征服。 知名大学者矾山先生没有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今日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甜味!” 其他两位虽然没卢允畴这么夸张,可两人轻轻拈了一些糖粒放进嘴里之后,也都被这纯粹的甜美味道所征服。 何希平更是迫不及待,甚至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 “殿下,这霜糖的雍州总经销权,也是交由我家来操持么?” 李恪满意的笑了,不拿出点好东西出来,还真不把太子当回事了。这么好的东西不怕你们不喜欢!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卢允畴有些不悦打断道: “霜糖霜糖,取的是红糖表面那一层霜。太子殿下这糖晶莹如玉,洁白如雪,甜味纯粹,又有哪种霜糖比得上?称之为霜糖的话,恐有亵渎之嫌。” 彭国藩也不挑刺了,很是认同的点头说道: “不错,这等好糖,怎么是霜糖能比的,既然这糖洁白如雪,不如就叫雪糖吧?不过这糖晶莹如玉,叫玉糖似乎也可以。” 眼见三个人似乎有为了取个名字深入探讨一番的架势,李恪哪有那么多时间浪费,他干脆祭出惯用的伎俩: “这糖的制法传自北玄真人,按真人的说法,这糖叫‘白糖’。” “白糖?咦,有点意思。” “不错不错,玉之莹白,雪之洁白,色之纯白。” “大道至简,区区一个白字,正合其意。果然不愧是真人,非我的凡夫俗子能比。” 这三人居然还说的头头是道,差点让李恪都信了。 第190章 倾尽全力 这古代人挺可爱的,有什么好东西都喜欢文绉绉的夸耀一番。 李恪听着三位贵客源源不断的引经据典,脸上笑眯眯的,心里却只剩下“卧槽”两个字: “奈何本人没文化,一句卧槽走天下。” 在这三人面前,还是藏拙比较好,李恪打定主意不说话,就是脸有些遭罪,都有种要笑僵了的感觉。 好不容易等三人都说干了嘴巴,李恪赶紧见缝插针: “三位卿家都是当世名流,不如以后这白糖的推广就用刚才这些典句吧。” 他生怕卢允畴三人醒悟过来反悔,马上就吩咐下去: “来人,准备笔墨纸砚,请三位卿家留下墨宝!” 李恪心里暗戳戳的得意,这白送上来门来的广告可不能浪费了,真让他去从头推广,这白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行销全国呢! 可怜这三人都是当世第一流的人杰,高品世家中的精英,完全都没意识到自己被太子免费利用了。 三个人不但不反对,反而十分高兴,一一留下墨宝: 彭国藩借用诗圣杜甫的句子: “人生几何春与夏,不放香醪如蜜甜。” 何希平偷了个懒,直接照抄: “晶莹如玉,洁白如雪。” 最有文采的则是卢允畴,直接赋诗两句: “一搓白糖甘胜饴,山人此乐无人知。” 李恪眉开眼笑的,心里更是乐开了花,忙不迭的吩咐下去: “来人,快,把三位卿家的墨宝裱装起来,就挂在拍卖会的主席台上!” 就在这一瞬间,他已经有了如何借这三位的名声来造势,最后拍卖白糖的策划案了。 有这三位的名声背书,李恪就不信没有识货的人来,到时候来的人多了,才方便炒高白糖的价格不是? 眼前的三位爱卿,似乎也都变成了金灿灿金元宝一样,就连彭国藩那张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老脸,看上去也顺眼了许多。 李恪心中大悦,大手一挥: “来人,再去陈姑娘那里,各取白糖十斤,赐给三位卿家。” 卢允畴三人都没有迟疑,直接谢恩了。 而何希平更是赖在地上没起来,腆着脸笑着问道: “殿下这白糖可是堪比北玄酒的好宝贝,是不是这雍州的总经销权也依例交给我们雍州何氏来操持啊?” 他急切的重提此事,显然是害怕李恪另有打算。 事实上李恪的确不打算按照白酒的做法,原本他以为可以利用白酒拉拢一批雍州的世家,可事实却是那些世家好处吃了下去,其他的事情照样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就拿现在的雍州粮价来说,要说没有人在背后串联,李恪是不相信的。 这些世家明知道这是京都某位皇子想要置太子于死地的阴招,却都十分默契的保持沉默。 即便有一家有点良心,来提醒太子,李恪也不会像现在这么被动。 所谓畏威而不怀德,大概是这些世家还是没把李恪这个太子当回事,恐怕不止一家都在谋算着,等太子被京都里的某位皇子干掉之后,再把白酒垄断到自家来经营的好事吧? 既然这些家伙记打不记吃,李恪怎么可能还会跟他们客气? 平时李恪也对何氏多有拉拢,不过这一次,何希平要失望了。 李恪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叹了一口气才从袖子里拿出一张表格: “诸卿可以看看,根据统计,雍州今年缺粮超一百五十万石,若没有足够的银两,今年的粮荒该怎么度过去?到时候尸横遍野,恐怕孤也只有自尽才能向天下人谢罪了。” 雍州这边本来就受到了疫情的影响,粮食减产是肯定的,卢彭二人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脸色都变得很沉重。 何希平倒有心解释一下其他世家的居心叵测,可雍州何氏的立场也不是那么的坚定,这让他又是尴尬,又是有苦难言。 李恪更是乘机摆出一副忧国忧民的姿态,十分决绝的说道: “孤也知道,现在很多人都在说太子穷奢极欲,极尽享乐之能事。这个时候实在不是拿出白糖的好时机。 但是! 为了雍凉并三州数百万百姓,即便谤满朝野又如何? 只要能让百姓吃饱饭,这骂名,孤愿一身担之!” 李恪越说越激动,大义凌然的样子差点把自己都感动了。 三位贵客还在震惊当中,不知道太子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可钟鸣鼎食楼内的这些导食使者都是青楼精心调教出来的伶俐人,春燕更是其中翘楚。 她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就跪了下去,泪流满面的泣道: “殿下仁德爱民,只恨天下人不识。奴婢虽然身世鄙贱,也愿为殿下倾尽全力。” 其他的导食使者也都跟着拜倒,齐声喊道: “愿为殿下倾尽全力!” 这声音似乎会传染,短短几息的时间,以整个钟鸣鼎食楼为中心,一片震撼人心的呼喊在来回激荡: “愿为殿下倾尽全力!” “愿为殿下倾尽全力!” “愿为殿下倾尽全力!” 第191章 大言炎炎 长久以来,皇室与世家之间小心翼翼的维持着脆弱的平衡,盖因双方都有令对方忌惮的实力。 世家的实力无外乎自身的家声声望以及历代编织而成的庞大关系网,而皇室的实力则多体现在被更多的世家承认上。 这也就造成了历代以来,皇室衰颓,世家势力一再膨胀,如今已经到了敢于光明正大的插手皇室传承的程度。 但这些肉食者似乎都忘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这个老大帝国的根基,从来都不是什么世家贵胄,而是一直被他们忽略的百姓万民。 天地之间回荡的声音,让李恪激动不已,他的三位贵客则是震骇莫名,都想不到太子殿下能够如此得民心。 他们自然知道,包括自己,所有的世家大族和京都里的皇子们,全都低估了太子的实力。 这一点在任何时候都是极为致命的! 到他们这个境界,怎么都不可能做出掩耳盗铃的蠢事,如今陡然间发现太子殿下的影响力已经深入人心,三人心中迅速做出决断。 不约而同的,三人齐刷刷的起身,神情肃穆的大礼参拜,齐声喝道: “臣等愿为太子殿下倾尽全力!” “好,好极了!” 李恪强忍着激动,亲手将众人一一扶起,然后才吩咐下去: “来人,从昨天的盈利中,拿出一千两来,多买酒肉米粮,全部赏赐下去。告诉大家,大家的努力,我都看到了!” 门外的内侍立刻领旨,大声向外宣布太子的赏赐,紧接着,外面的欢呼声就响彻天地,不绝于耳: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 春燕眼中露出迷醉的神色,这样的殿下还真是让人不由自主的深陷其中而不可自拔啊! 只是她知道自己的出身,只能心下黯然。 李恪此时没有注意到一个小女生的少女心思,他乘势对何希平歉然说道: “都怪孤这个太子太穷,只能委屈何卿了。” 何希平无语,这个时候他哪里还好意思坚持独吞雍州的总经销权?难道真的要让全雍州甚至是全天下的人都指着他的鼻子骂“肉食者逼”? 再怎么不乐意,何希平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甚至还要大义凌然的表示,雍州何氏愿意为太子殿下效犬马之劳。 李恪也只是笑笑,这种事听听就好,当真了的话,那就是你太天真了。 他略过此事不提,拿出一支铅笔在硬化过的宣纸上,边写写画画的边解释: “从雍州的情况来推测,孤预计今年西北三州的口粮缺口将超过三百万石!以如今的粮价来计算,都要准备三百九十万两银子。” 这个数字几乎相当于大雍朝廷一年两税的一半还多,直接把卢允畴三人都吓了一跳。 但这还没有完,李恪的神色也变得极为凝重: “考虑到运粮的损耗,以及不良商贾会乘机囤积居奇哄抬粮价,这个数字还要再上浮一倍,最少需要七百五十万到八百万两银子,才能确保西北三州不受粮荒。” 三人越发无语,这个数字以及超过大雍去年一年的两税收入了。 他们也有些疑惑,太子明明看上去挺精明的,怎么在这件事情上又这么糊涂呢? 李恪故意装作没有发现这些,还在那里一本正经的计算: “如今已经是二月初,要想今年西北三州不饿死人,这五百万两银子必须在九月秋收之前筹齐。 更迫在眉睫的是,其中一百万两必须在四月初就拿出来购买粮食,以帮助百姓度过春荒。” 说到这里,李恪也皱起了眉头: “也就是说,倾尽东宫府库,也只能保证度过春荒。剩下的四百万却要在七个月内筹齐,每月要筹银六十万两!” 卢允畴三人越发无语,这可是六十万两,恐怕整个大雍,能拿出六十万两现银的也就五姓七家等少数家底深厚的高品世家了。 可太子现在却说,要每个月都要筹集六十万两白银。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们绝对不会相信这样的鬼话。 太子大言炎炎,真能每个月都筹集到六十万两白银么? 三人心里都没有底,原本已经对太子印象有所改观的卢允畴,又开始变得迟疑起来。 而彭国藩更是增添了许多不悦,觉得太子不够沉稳,太过轻浮,恐怕将来不是自家宝贝女儿的良配啊。 一想到这里,未来国丈爷心里就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就恶狠狠的瞪了罪魁祸首一眼。 何希平满脸的莫名其妙,不过心里也对太子的话保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即便太子之前的表现一次次的给他信心。 毕竟那可是每个月六十万两! 第192章 风向突变 每个月六十万两多吗? 那是肯定的,整个大雍治下九州,每年税收能达到六十万两的,只有扬州一地而已。 但是对李恪来说,这点银子真的不算多,毕竟算下来,每天也只需要两万两而已。 这不是李恪瞎猜的,而是他分析了物统局报上来的数据之后才得出的结论。 别看如今朝廷的税入低,每年都在七百万两到八百万两之间,但整个天下并不缺少银子,只不过大部分的银子被掌握在大大小小的世家手中。 百分之二十的人掌握着整个社会百分之八十的财富,财富的集中并不只是出现在后世,如今的大雍也是如此。 上次的拍卖会,在最后的阶段,突然出现的东南世家集体亮相,争先购买制药机械设备的情况,就可见一斑了。 李恪婉拒了何希平的要求,但又向他承诺,只要每天筹集的银两超过三万两,白糖还有盈余的话,可以按照当日拍卖成交的最低价向雍州何氏提供部分白糖。 即便不理解太子为什么会有每月筹银六十万两的疯狂想法,但是李恪的大气还是让何希平心满意足。 带着不同的疑问,三位贵客享用完西点之后,才拜别离开。 在回去的路上,三人依然不得要领,不明白太子突如其来的蜜汁自信。 可第二天之后,三个人就发现事情不对劲了。 尤其是卢允畴,矾山先生身为学问大家,最是看重脸面的,可如今整个何府都在议论“昨天矾山先生在钟鸣鼎食楼,吃西点的样子,啧啧啧,犹如野猪进食一般!” 这是什么鬼? 气急败坏的老先生找到何希平,几乎要破口大骂,指责雍州何氏治家无方,任由下人搬弄口舌! 何希平又一次抹去满脸的唾沫星子,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指了指身边同样黑着脸的彭国藩,无奈的说道: “就在一刻钟前,叔城兄因为此事差点对我饱以老拳。” 三人都不是傻子,很快就明白这里面的蹊跷。 可事情真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吗? 三人脑海里面同时浮现出一张大义凌然,为民请命的年轻脸庞,几乎同时咬牙切齿的破口大骂: “竖子敢尔!” 三个加起来快两百岁的世家精英,犹如被欺骗了感情的怨妇一样,窝在雍州何氏家主的书房里,喋喋不休的指责着某个存心不良的家伙。 三人发泄了一通,郁闷才稍减些许,没想到这个时候雍州何氏的当家主母何彭氏笑得一脸诡异,悄摸摸的闪进书房来: “听说你们昨天在钟鸣鼎食楼,每个人都吃了八九斤的西点?这西点就这么好吃吗?” 一边问,何彭氏还一边满脸好奇的打量着三位。 卢允畴气的额头青筋直冒,可他不想在一介妇人面前丢了面子,只能死死的忍耐。 何希平和彭国藩却不管那么多,在妻子/亲妹面前也用不着伪装。 两人几乎是同时跳脚大叫: “哪有那么多!我们……” 三个人突然哑火了,这才记起来昨天似乎,好像,大概,吃了整整一车的西点! 而且太子殿下每次都是浅尝辄止,其余大部分的西点都进来自家三个人的大肚皮中! 难道…… 三个人面面相觑,难以接受这个残酷的真相。 而且这样一算的话,似乎自己当时的吃相的确不太雅观,莫非真的像那啥进食一样? 不不不,这是假的! 老夫是世家贵族,谦谦君子,温良如玉,怎么可能和野那啥拉得上关系。 三人再次面面相觑,又同时发现何彭氏那诡异中带着兴奋的神色,几乎是瞬间异口同声的叫起来: “绝无可能!” “妹妹你别多想,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夫人,我还要和两位兄长商议大事,你还是去忙你的吧。” 好不容易把满脸八卦的何彭氏送出书房,三人同时摸了一把冷汗,而后又都咬牙切齿起来: “真真是不当人子!” 三人几乎可以确定,今日之后,自己一世英名就要尽付流水了! 事实上都不用今日之后,就在今天,整个秦州城都在议论。 对于普通的百姓和那些低品世家的子弟来说,卢允畴这样的学问大家,彭国藩这样的世家贵胄以及何希平这样的世家家主,都是极为吸引眼球的八卦对象。 现在居然一夜之间爆出来这么精彩的猛料,大家伙哪里还能按捺得住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 “啧啧啧,想不到啊,矾山先生名头那么大,吃东西居然这么粗鄙!” “嘘,你不要告诉别人啊,我三舅的徒弟的表外甥的邻居的叔叔的师傅的侄子告诉我,这矾山先生最是贪嘴,出了名的好吃懒做!” “哈哈哈,这算什么?那何家主昨天的吃相比矾山先生更出格!什么?你不信?我唐三要是有半句空话,眼珠子抠出来给你当炮踩!” 第193章 糖心风暴 以现代社会为镜子,不难看出普通人对名人的追捧,尤其是名人的“丑闻”更是让人趋之如骛。 尽管何氏不停的派人外出干预,可三位顶级世家贵族的糗事依然是秦州城内百姓津津乐道的谈资。 而且这种趋势和范围都有愈演愈烈的迹象,据说已经有性急的读书人,专门从外地跑到秦州城来求证,“矾山先生吃相类豚”是不是真的? 当这则消息传进雍州何氏的时候,卢允畴差点气的拔刀冲出门去找某个“不当人子”的家伙拼命! 幸亏何希平来的快,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其实他们误会了李恪,这事李恪的确交代下去,让底下人想办法炒热消息,为即将进行的白糖拍卖造势。 这个时代的水军大都督对于李恪交代的“业务”并不熟练,所以李恪提点了一下可以用名人来带动百姓的关注,比如说昨天宴请的三位世家贵胄。 这也是李恪请客的原因,否则他才不会无缘无故,专门请三人来品尝西点。 这事被小包子自告奋勇的领了下去,结果真上手了,她又不知道具体该怎么施为,只好把平时最喜欢巴结她的那些虾兵蟹将们招来,一起商议对策。 好死不死的,小德子就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效果倒是达到了,毕竟引起了全城热议,大家伙茶余饭后的也都兴致勃勃的喜欢议论这样的话题。 可后果却十分严重,李恪一时半会根本不敢见卢允畴三人了。 也幸亏李恪发现的早,察觉到情况不对之后马上派物统局下面的丐帮出动,开始把大家伙的注意力往主题上引。 事实上,李恪在同时挂出三人昨天留下的墨宝之后,很多人就已经起了好奇心,再加上满城风雨一样沸沸扬扬的流言蜚语,不知道多少人挠心抓肺的在想: “太子殿下做了什么好吃的啊?可怜矾山先生这个声望卓著的大学者都被勾引的变成野那啥了?” 更有人信誓旦旦,唾沫横飞的在拍胸脯保证: “太子殿下拿出来的东西叫西点,说是西方万里之外的西王母吃的糕点! 我亲眼看见的!真的!太子殿下一把那西点拿出来,立时金光闪闪,满屋都是飘飘欲仙的香气!你想啊,矾山先生再怎么君子风范,那也是凡夫俗子啊! 怎么可能抵抗的了西王母娘娘的西点?当然就马上变成野那啥了!” “哦!原来如此!” 满屋子都是恍然大悟的声音,所有人都纷纷点头,觉得事实应该就是这样,否则解释不通啊! 一片赞同的声音当中,谁也没发现角落里面,某个出来散心的大学问家咬牙切齿,气抖冷! 凡夫俗子们得到了自己自以为是的答案,吃了满嘴的瓜,心满意足的各自回家,各找各妈去了。 但有些人却不会这么肤浅,他们根本就不信这些传言。 不是他们不感兴趣,恰恰相反,这些士族贵人们当中,很有些聪明人都敏锐的发现了其中的异样。 或许说什么卢允畴三人吃相像野猪是谣传,但是太子又拿出了一项好东西是必然的——否则卢允畴三人不可能会留下墨宝。 各世家都派人去看过,的确是三人的亲笔! 这就有点意思了,那么,太子殿下拿出来的好东西是什么呢? 能不能比得上之前的北玄酒? 就在这些世家士族东猜西想,甚至蠢蠢欲动的时候,门外突然来了访客,说是太子殿下为了感谢各大世家在疫情期间的配合与努力,赐下新近得到的白糖。 “白糖”这个词在一天前还从未听闻,可卢允畴的墨宝里却有提到,细心的人早已经注意到了这一点。 如今一听太子已经赐下来了,马上就赶紧去将赏赐领了下来——也不怎么起眼,就是个小小的盒子。 有些心思狭隘的,心里就先不满了: “太子这也太小气了,这么点东西,也太小气了吧?莫非他以为自己赐下来的东西比得上黄金不成?” 想是这么想,手脚却不慢,等这个小小的盒子一打开,几乎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好白!” 再一闻,一股沁人心脾的甜香瞬间就征服了鼻子。 有些性急的,马上就迫不及待的抓起一把塞进嘴里: “我的天,好甜!” “世界上竟然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比起这白糖,以前吃的那些价比黄金的霜糖都只配去喂猪!” 一股愉悦的幸福感顿时涌上来,让人轻易的沦陷其中难以自拔。 不少人如饥似渴一样,不停的往嘴巴里塞,可盒子就这么大,糖也就二两的分量,三五下就吃完之后,这些马上就急了: “人都死哪里去了?快,去买!去买这个糖!” “去哪里买?你脑子被门夹了么?当然是去平安客栈找太子殿下买啊!” “我要吃这个糖,什么?买不到?买不到你就去死!” 第194章 优惠大酬宾 秦州城的好事群众们表示,这几天实在是太幸福了! 首先是以前闻所未闻的拍卖会,大家不仅仅是在集市上吃了个饱,大过口福和眼福,还亲眼看到太子殿下的制药设备稀里哗啦的卖出去几百套! 一千两银子一套呢,你敢信? 许多人都确信,那套制药设备肯定都是金子做的! 这拍卖会的热闹才刚过去,马上就全城都在疯传: “背负天下盛名数十年的矾山先生,居然长的像野那啥!” 传言越来越离谱,某位大学家继续咬牙切齿。 这也就罢了。 大家伙的八卦还没聊够呢,今天又传来一个爆炸性的新闻: “太子殿下会做西王母的西点,神仙吃的!” 不信? 你去平安客栈看看,秦州城内的大小世家,哪一家的马车少了? 全都是在那里排队,等着买仙家点心的人! 据不愿意透露姓名的街头资深人士唐三所说,最早来排队的秦州田氏的马车,已经在这里停了整整一天了。 他们家的管家和下人也在这里软磨硬泡了一整天,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还是没买到。 不少特地跑来看热闹的人都点头表示: “这样才正常吗,如果那么容易买到的话,还是仙家点心吗?” 有这么多呜呜泱泱的好事群众在,集市里的生意一直都保持的不错,李恪也很满意如今的局面。 而且他已经在考虑,以后这些集市上的摊位,都要按月缴纳租金和卫生管理费。 这笔收入虽然不多,每月大概也就一千多两,但是胜在简单和稳定。 最少有这笔钱,足够支撑整个东宫在秦州的开销了。 再看看那些直营的摊位,尽管很多美食的做法都被大家学了去,但是生意最好的仍然是这些直营店。 李恪难得轻松,坐在窗前看着小包子在那里张牙舞爪,吱吱哇哇的让人把新做的招幌挂起来。 这个时代也已经有了广而告之的粗浅意识,只不过还只是处于萌芽阶段。 想和这个时代的人竞争,李恪简直是大材小用一样。 比如这个招幌,平常人家最多做个有特色的酒旗挂起来,李恪则直接开启大杀器模式: 三丈长的巨幅横幅,直接横挂在街道两旁相对的两家直营店上,每个路过的人只要眼睛不瞎,一抬头都能看见上面巨大的字体: “优惠大酬宾!消费满一两银子可以免费品尝新式西点——白糖糕!” 这个年代的人还没见过这种几乎是蛮不讲理的广告方式,很多人的目光大老远的都被吸引了过来。 虽然一两银子的价格让大部分的路人都只能望而却步,可那些等在外面,买不到白糖连家都不敢回的世家仆役们,瞬间就疯狂了! “这买不到白糖,买白糖糕回去,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管不了那么多了,为了保护屁股不开花,先咬咬牙,买上一些带回去交差再说。 可没想到他们挤上去一问,只得到一个简单的答案: “不卖!只送!消费满一两银子免费赠送一块白糖糕,多买多送!” 这世界上还有这么无耻的做买卖的? 所有的世家奴仆都在疯狂吐槽! 可没办法啊,这东西目前来说只有太子殿下这里有,多此一家别无分号。 大家伙再不满意,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毕竟太子殿下新推出的这些美食,色香味俱全,已经是秦州城内各大世家都公认的顶级美味了。 别看这些东西定价贵,可对于这些世家来说,这点小钱根本忽略不计。 几乎每一家都买了十两的美食小吃,带着赠送的十块白糖糕回去复命了。 甚至几家三品以上高品世家的管家们,还都带着高傲的不屑,每人都买了上百两银子的小吃,获赠白糖糕也有上百块。 而且他们都还十分庆幸,因为没多久,后面稍微犹豫了一下的几家都被告知: “白糖熬送完了,优惠大酬宾活动赠品换成西点——对,就是矾山先生吃了都说好的那种西点。” 本来还在懊悔的几个管家,闻言马上就决定: “每样来个一百块!” 什么?你说只送? 没问题,买上一百两的小吃,你看着给吧,不过这西点,你可要给足了,一百块一块都不能少! 世家的马车陆陆续续的离开,让围观的平民百姓们又是羡慕又是嫉妒,不少人看的口水滴答的,心里不断的在幻想着: “这么西点一定特别特别好吃,大概比小吃什么的还好吃一万倍吧?” 许多人馋涎欲滴,有点钱的,一咬牙,也掏了一两银子出来尝尝鲜;至于没什么钱的,也没关系,毕竟现在的集市十分红火,总有些价格亲民的小食可以解馋的。 李恪都没想到,这优惠大酬宾本来只是为了打响白糖的名气,最后却带动着集市上的生意,比之拍卖会那天都不差了! 本来心里还有些忐忑的李恪顿时吃了一颗定心丸: “看来拍卖会不需要太久,再造势几天就可以进行了。” 第195章 千面狐之大管家 自十一月入汉中,李九的精盐店已经开了近三个月了。 有秦王府的招牌在,连汉中城内的文武两位当权者都拼命想要和李九扯上关系,从而攀附上秦王府,根本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找精盐店的麻烦。 本来就后台强硬,再加上精盐店的精盐品质的确高人一等,价格却又十分的友好,其他盐商的产品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的竞争力。 可整个汉中城内的盐商们,非但没有一个怨恨精盐店,反而人人都对秦王府的李德隆管家感恩戴德,甚至就连秦王的名声在汉中城里也好的出奇。 不明真相的人路过汉中的时候,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仁义无双的秦王殿下? 这当然不是什么秦王的狗屁仁义威名所致,全都是因为精盐店允许这些盐商拿粗盐去精盐店里换精盐! 虽然比例高达一比三,可架不住粗盐便宜啊! 你要想想,粗盐不过六钱银子一斤,精盐一斤则需银三两以上,即便因为精盐店大量出货,汉中城的精盐价格狂掉,如今都已经到了二两出头的样子。 但是还是有得赚的不是? 再说了,盐商们是谁? 他们哪个不是结帮拉派,甚至各个的背景都不简单,精盐在汉中卖不起价格了,难道不会运到其他的地方去卖么? 这一来一去,完全就是暴利啊! 多少人都拜精盐店所赐,一夜暴富发了大财,人人都恨不得把和蔼可亲的李德隆大管家当成财神爷爷一样来顶礼膜拜,又有谁脑子进水了去嫉恨他老人家? 还有没有一点点良心了? 以粗换精,这一招可以说的上是神来之笔,不但让精盐店在汉中牢牢站稳了脚跟,规模也随之大肆扩张,赚的钱更是金山银海一样。 李九更是得意非凡,觉得自己真是个老天才啊! 至于当初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是齐六告诉他,其他盐商已经被逼的快破产,想要铤而走险找些亡命之徒来干掉他? 是这样吗? 秦王府的李德隆大管家表示,已经忘记了! 更让李九得意的是,他将此事秘密汇报去秦州之后,李恪惊讶之余,也对这位家中老仆赞不绝口,甚至非常慷慨的表示,这些银子当中,允许李九抽成百分之一。 或许有人以为百分之一很少,呵呵,那说明你对这个时代的盐业暴利一无所知。 其他盐商李九只是略作了解,可精盐店如今每日的纯利都有三千两白银以上,这百分之一就是三十多两。 日收入三十多两白银的工作,一个月就是一千两以上,一年一万二千两以上,十年呢? 李九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在大雍,有十万两存银的世家,最少也得是个六品以上的中品世家吧? 这样一算的话,岂不是将来可以试着让李家通过九品中人法,跻身于世家之列? 不要说谋个六品的中品,就是谋个小小的九品,那也是身份上改天换地一样的蜕变啊! 再加上太子殿下承诺允许自家的两个小崽子去读书,李九瞬间就充满了动力! 随着精盐店的扩大,盈利的增强,李恪也从秦州不断派人前来帮忙。 这些人或许是协助和监视兼而有之,李九却浑不在意,他这种出身的世仆,早就从人身上和太子牢牢的绑在一起了,除了跟着太子一条道走到黑,根本不可能有其他的出路。 什么?你说让李九去做背主之徒? 我呸! 试问哪家主家会给自家仆人开出年入一万二千两白银的高薪? 李九脑子进水了才会做这样的蠢事! 如今虽然借的是秦王府的名头,李德隆大管家在汉中的地位与日俱增,排场也越来越大。 满汉中的老百姓却都没有任何意见,全都对此喜闻乐见——因为盐商都去倒卖精盐了,大家也都对精盐店低价向普通百姓销售粗盐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都能赚大钱了,谁会因为这点小事惹李德隆大管家不爽? 不但没有人反对,很多人都还拿这事来拍李德隆大管家的马屁。 什么爱民如子啊,什么仁义无双啊,什么菩萨心肠啊,什么公候万代啊…… 各种彩虹屁李九都听了个遍,表面上还笑嘻嘻的,心里却对太子殿下佩服的不得了。 如今汉中城内,随便哪个人一提精盐店的李德隆大管家,人人都要翘起大拇指,再遇到精盐店要办点什么事,无数人都争先恐后的想要为大管家效命。 原本李九打听粮价都还要悄摸摸的找个不打眼的小军余肖大郎去暗中收集,可自从上次不知道是谁把这事说出去之后,第二天就有无数的人把各家粮价送到了精盐店。 哦对了,那个精灵鬼一样的肖大郎,如今在汉中可是很不简单了呢! 第196章 人人都爱李大管家 人生的际遇之奇,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 谁能想到三个月之前,一个经常要挨饿受冻,似乎人人都可以欺负一下的小屁孩,如今会是整个汉中城里所有买卖人都想巴结的小财神呢? 现在的肖大郎走出门去,别说是被人欺负了,有人挡了他的路,都有人迫不及待的把那不长眼的混蛋推开了去。 以前那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小军余早已不见踪影,脸色红润,眼睛明亮有光泽,浑身上下的衣服都是簇新的,材质用料也都是考究的精致棉布。 若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哪个世家的小公子呢! 这就是如今的肖家大郎。 身份的巨大转变已经家境天翻地覆一般的颠覆,并没有让肖家大郎迷花了眼。 这小家伙精灵的跟猴子一样,更难得的是品质可贵,即便富贵了也没有因为久贫乍富心态失衡,变成某些面目可憎的厌物。 恰恰相反,肖家父子二人都知道如今的改变来自于哪里,两人对秦王府的李德隆大管家感恩戴德,对以前的故旧亲朋也是照顾有加。 李九也很喜欢这一对父子,这才是真正的聪明人,现在很多事情他也愿意交给他们这样的地头蛇去做。 肖六常年混迹军中,本就是个久经世故的人物,现如今他在也军中横着走的。很多需要和军汉们打交道的事情,如今都是肖六在经手。 虽然他也时常疑惑,为什么秦王府的管家会对这些粗鄙的军汉感兴趣,可一想到自家的富贵都是大管家所赐,难道还要回到过去那样朝不保夕的日子? 真要碰上打仗,自己倒是死了倒是干净,可大郎他才十岁! 一想到这些,肖六只能心一横,闭着眼睛就莽上去了。 有李德隆大管家做靠山,如今的肖六在军中可是如鱼得水。 汉中城里的折冲吕都尉都特意亲自请他喝过酒,以前经常克扣他钱粮的队正刘疤子,现在别说欺辱他了,不但把之前克扣的钱粮都加倍还了回来,还另外备了一份厚礼赔罪。 就连称呼都从以前吆五喝六的肖大脑袋,变成了如今亲亲热热的肖六哥哥。 若是按照肖六以前的脾气,这等腌臜人物直接一拳打他个满脸花,可谁让大管家最近让他刻意笼络这汉中城里有田地粮食的人呢? 好死不死的这刘大疤子家就是汉中有名的大地主,家里的存粮据说都有几万石,即便传言不可信,可刘大疤子家两百多顷地,即便打个折扣,存粮怎么也得上万石。 肖六再怎么不乐意,为了大管家的事情,也只能与刘大疤子虚与委蛇。 这当老子的都受了重用,当儿子的也不差,汉中城里谁不知道,肖大郎如今可是李大管家跟前最受宠的常随,上次王太守遇上了,都夸肖大郎聪明伶俐有前途呢! 这不,今日一大早,肖大郎就找上各家粮店,挨家挨户的打招呼: “大家伙听好了啊,别说李大管家不关照你们,从今天开始,大管家每天都要收粮,敞开了收! 当然了,这数目我这小人物是不知道的,不过嘛,要是去晚了赶不上趟,也别怨我肖大郎不关照乡亲!” 这些开粮店的,也多有从精盐店倒卖牟利,如今听说李大管家要收粮,谁还不知道发财的机会就在眼前? 大家伙心里都有本账,虽然各自间的出入极大,可谁眼睛都没瞎,精盐店里赚的那可是金山银海,谁都对此毫不怀疑。 别的不说,这秦王府的买卖,难道还有人不相信不成? 这肖大郎还没回家,心急的粮商就已经上门了,大家伙都是心头火热,希望能从李大管家这里再大赚一笔。 虽然说是敞开了收,可谁知道到底是收多少呢? 万一被别家抢了先,自家可不就吃了亏? 只是大家伙来的虽快,可全都扑了个空,因为精盐店里的伙计告诉大家: “大管家?他老人家诸事繁忙,现在正在太守府中做客呢。” 王太守亲自给李大管家取字的事情,如今人尽皆知,所以大家也不奇怪,只是越发急迫起来。 别看这些都是粮商,可真要比粮食多,谁又能比得上手握常平仓的王太守? 汉中位处前线,常平仓的粮食储量可不是别的郡府能比的! 然则大家伙都想错了,李九拜访王太守,可不是为了常平仓里的粮食——最少目前他还没这么大的狗胆,敢把主意打在这上面。 不过嘛,精盐店突然大量收粮,事情总要给这位父母官打个招呼,免得太守大老爷到时候莫名惊诧不是? 第197章 千面狐之王太守的烦恼 被发配到汉中这样的边郡来做太守,王平阳本来早就心灰意懒,原本想着的事情就是如何多捞油水,方不负自己数十年的艰辛付出。 哪想到这运气来了,挡也挡不住,权势滔天的秦王殿下居然派人到汉中来了! 得知这一消息的王太守简直是惊喜交加,在知道这个消息的一瞬间,他就知道这几乎就是他这辈子唯一的际遇了。 都没有任何迟疑,王太守当机立断——这个机会必须抓住! 脸面算什么? 士林清誉算什么? 在一个仕宦生涯几乎被判死刑的边郡太守眼中,这些统统都不如巴结好李大管家,攀附上秦王府有用! 功夫不负有心人啊! 经过王太守的不懈努力,他终于和李大管家建立了良好的私人关系,两人如今已经算得上是好友,平时也是表字相称。 尤其是对于主动给李大掌柜取字,王太守心里更是得意得很,这简直就是神来之笔嘛,别人没发现,他还不知道么? 李大管家对于自己的字可是高兴的很呢! 讨好了新鲜出炉的伯常兄,日后再通过他的引荐,归入秦王殿下麾下,这日子还会远吗? 原本王太守这个升官发财的美梦做的好好的,哪想到风云突变,太守府里突然来了个访客,自称是秦王府中的管事。 这管事可就和李大管家没得比了,不但为人骄横无比,浑然不把从四品的边郡太守当回事,还狮子大开口,要求王太守立马派兵去将整个精盐店查抄了。 更过分的是,这混账行子想独吞就算了,居然还威胁王太守若是不从,就连他这个遭瘟的官儿也要被免掉! 正当王太守诧异的时候,门子来报,说是李大管家前来拜访。 王太守带着恼怒的看了一眼肆无忌惮的将府中丫鬟拉扯过去亵玩的秦王府管事,强忍着怒气出了门。 不过他心里也是惶恐的,因为这个连名字都不肯告诉自己的秦王府潘管事,一刻钟前十分鄙夷的告诉他——秦王府从来没有什么狗屁李德隆大管家! 也就是说,这三个月来他一直小意讨好的伯常兄,居然是个假货! 这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 居然敢假冒秦王府的管家! 王太守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深深的侮辱,几乎下意识的就要派兵去将精盐店查抄干净! 也幸亏王太守的马师爷沉稳,马上就拦住了王太守的冲动: “且不说这人到底是不是秦王府的大管家,若是,平白得罪了他,怕是秦王府的报复顷刻间就要到来; 若不是,哪,敢冒充秦王府的大管家,而且做派不露一丝破绽,这样的人来历又怎么会简单? 这样的人,又怎么是一个小小的边郡太守得罪的起的?” 王太守瞬间就满头冷汗,心有余悸之余,更是拉着师爷的手庆幸不已。 可是问题来了,如今这两人,必然有一人是假的,区区一个从四品的汉中郡太守,王平阳又怎么区分得开呢? 可怜的王太守再也没有了之前即将发达的意气风发,几乎被这要命的事情选择题差点直接给逼疯了。 被个不知真假的秦王府管事间接戴了个绿帽子,王太守还能人,可不知真假的李大管家,这个人他还得去见啊! 没办法,王太守只能硬着头皮,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强装着热情赶到客堂。 一进门,王太守看着优哉游哉喝茶的李大管家,心里再没有以前的热切,陡然生出一股怨恨来: “你这畜生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什么要来害我?” 他掩饰的倒快,可李九是什么人? 能在东宫混下来,还能跟随太子出奔京都,别的还好说,这眼力劲能差了? 本来就一直心虚的李九心里就打了个突,口中却打了个哈哈: “坦之贤弟公务繁忙,愚兄还来打扰,实在是不该。” 王平阳心里烦躁的很,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 “伯常兄太客气了。” 李九感受到了对方的敷衍,心里警兆顿生。 虽然有些慌乱,可他却仍然不露声色,只不过王太守却不算糊涂,李九旁敲侧击一番,却不得要领。 他也不敢试探过多了,真要撕破了脸皮,怕是要大事不妙。 不过李九很快也有了决断,事情拖延不得了,否则误了太子殿下的大事,岂不是前功尽弃? 他吃定了王平阳这样的人,没有十足的把握是根本不敢贸然动手的,所谓投鼠忌器而已。 只是可惜了这段时间的经营了。 李九假做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慢条斯理的说起自己的来意: “坦之贤弟,愚兄刚刚收到殿下的命令,说是需要大量的粮食。此事关系重大,还请贤弟助我一臂之力啊。” 第198章 左右为难 “粮食?大量的粮食?” 本就有了疑虑之心的王太守顿时心生警惕,几乎下意识的就要开口拒绝李大管家的要求。 可他还没开口,就听见马师爷的咳嗽声,王太守眼中余光果然发现马师爷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 这也让王太守瞬间反应过来,再一看李大管家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王太守心中陡然惊醒: “对啊,新来的这个管事行事作风的确很符合传说中秦王府的做派。可谁又能保证这位让人如沐春风的李大管家就一定不是秦王府中人呢?” 事情再一次走进死胡同里,王太守左右为难,大感头疼,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好在李九只想把事情做成,也没有必要逼迫他,只是把收粮的事情通知过后,也没指望王太守能帮多大的忙。 只不过李九也感觉到了,这位王太守对自己没有了之前的热切,巴结之中更多的则是警惕和狐疑。 他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不过这些都不是问题。 回到精盐店之后没过多久,就有一封信送了过来。 李九看完之后,心里着实有些慌乱,他怎么也没想到,汉中这样的边郡之地,怎么会有秦王府的管事亲自赶来? ——他这种冒牌货,若不是太子殿下的命令都不愿意来呢,满汉中一半以上都是粗鄙不堪的军汉,又没什么好处,来这里干嘛? 这却是李九自己当局者迷了。 要说之前汉中这样的鬼地方的确没什么油水,可随着汉中精盐的名声被各个盐商和旅客慢慢传扬开来,自然就会有人留意到这当中的不同寻常。 那位连名字都不肯透露的秦王府潘管事就是其中一人。 他是秦王府中之人没错,不过却不是什么管事,而是秦王府中一个最不显眼的仆役,干的还是倒夜香这种最不讨喜的脏活。 别看这家伙出了秦王府吆五喝六的,其实在秦王府里,随便一个丫鬟小厮都不把他当回事,动辄就是喝骂殴打。 潘狗子一直眼馋别的小厮活计轻松体面,收入高不说,还能和府里的漂亮丫鬟们打情骂俏,甚至有些狗胆包天的,还敢行那苟且之事。 也正因如此,潘狗子最想的就是出人头地,可他这种被认为是不洁之人,连钻营都没机会钻营——哪个管事的愿意和这等腌臜玩意说话?不等靠近十丈之内就早被轰跑了。 屡次受挫让潘狗子十分沮丧,却没想到一次出去倒夜香的机会,让他听闻几个行商在那里满心欢喜的商议。 这一听就不得了,潘狗子人虽低贱,可攀附之心比谁都旺盛,这府里的大小管家他都认识,还能说道个一二三四出来。 可这些人口中的财神爷爷李德隆大管家,他却是闻所未闻。 留心之下,潘狗子马上就听到了更多想知道的内容,这可真是天上掉馅饼啊,潘狗子大喜过望,拿出自己所有积蓄的银子,百般讨好才终于从自己的管事那里得了一个月的假期。 凭着他秦王府里的仆役身份,潘狗子几乎是马不停蹄,顺风顺水的就到了汉中城。 到了汉中城之后,潘狗子左右一打听,那叫一个心花怒放啊! 原本他还担心那两个行商是为了吹牛,夸大了这位李德隆大管家的身家,可到了汉中城才知道,这位李德隆大管家何止是豪富,简直可以在汉中城里自称李半城了! 特别是潘狗子偷偷在精盐店门口蹲守了半天之后,他更是心头火烫——光这一会儿的功夫,就有多少银子进账啊? 潘狗子差点高兴的疯狂大笑,马上就按照自己一路上琢磨的那样,直接打上太守府中去,要求汉中太守立刻拿人封店! 到时候,这满店的金银就都是自己的了! 潘狗子越想越美,也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只可怜王太守,好不容易靠精盐店发点小财,刚寻摸来的两个香喷喷的美貌丫鬟,自己都还没来得及得手,就被潘狗子这个混账给糟蹋了。 只是潘狗子这人到底道行太浅了些。 他自以为有秦王府的招牌,区区一个边郡太守立马就得倒头便拜,而后被他予取予求。 哪想到这里天高皇帝远,王太守忌惮秦王府是没错,可遭不住下面的人早就被精盐店养熟了。 ——这汉中城的官家人里面,还有不靠着精盐店发财的人吗? 别说王太守在这事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只要精盐店还能源源不断的提供精盐,就是跟王太守对着干又如何? 就在潘狗子做着自己的春秋大梦的时候,李九就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摸的差不多了。 而且,他也已经想好了对策。 第199章 处处碰壁 “什么?这精盐店你查封不了?” 在太守府里胡天胡地的折腾了两日,潘狗子终于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了。 原本以为自己今天就可以带着满车的金银返回京都,再用这些抢夺来的银子在秦王府中开路,怎么也得把自己这个管事的身份弄实了。 到时候,别说在汉中了,就是回了京都城都可以横着走。 潘狗子正想着回京都之后买房子买地买丫鬟的美事,哪想到王太守却哭丧着脸,冷不丁的丢给他一个噩耗: “精盐店有秦王府大管家坐镇,岂是下官一个小小的边郡太守得罪的起的?而且,似乎折冲府的吕都尉对此很不满……” “你这狗才!” 潘狗子跳起脚来,一巴掌扇在王太守那张油腻的胖脸上,歇斯底里的吼叫起来: “你昏了头了么?老子告诉过你,这是假货,我们秦王府里没有这样一号人物!” 王太守莫名挨了一记狠的,心头大恨。 再联想到两个被糟蹋完了的美貌丫鬟,以及太守府中下人们集体性的差评,心里头的天平已经不知不觉间又转向了他的李伯常兄了。 其实这也是潘狗子自己太过浅薄的原因,他自己出身低贱,只看到了大人物们作威作福的做派,根本不知道精盐店背后所纠缠的庞大利益。 再加上他自己就是个穷鬼,对汉中太守府里的下人也是动辄打骂,却从来不见半点赏赐,尤其是给人家两个丫鬟破了身子都没有半点表示,整个太守府里早就在流传他才是个假货的流言。 偏偏这白痴自我感觉良好,不但对此一无所知,还以为人家都已经被他的威武形象所折服了。 若不是马师爷力劝王太守谨慎为妙,他那颗狗头都已经丢乱葬岗去了。 如今无论潘狗子如何发狂,王太守就是一口咬定得罪不起秦王府的大管家,也没能力从汉中折冲都尉手里要人。 潘狗子气的发疯,可王太守吃了秤砣铁了心,他也徒呼奈何,只能一遍又一遍狂躁的叫嚣: “他是假的!” 候在边上的马师爷冷不丁的冒了出来,赔着笑脸说道: “只要潘管事能证明他是个假货,太守府中立马出动!” 王太守也早不耐烦了,立刻附和道: “不错,只要潘管事能证明那张秦王府大管事的名帖是假的,下官拼了得罪吕都尉,也要帮潘管事主持公道。” 潘狗子发财心热,来这里都是背着人来的,他能证明个鸡毛,立马就被问住了。 马师爷乘机不阴不阳的笑道: “只要潘管事能证明自己是秦王府中人,太守府也不会坐视不管。” 潘狗子只是个倒夜香的下人,连秦王府里最最低贱的奴才都不如,他能拿个鸡毛出来证明? 眼看着王太守摸着肿胀的胖脸,眼神也变得阴狠起来,潘狗子这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了害怕。 他倒不算太蠢,气急败坏的丢下一句狠话就走了: “好!你这狗太守敢不把秦王府放在眼里,老子这就去找敢动手的人去!” 眼看着欺辱自己的小人扬长而去,王太守心里极为不甘,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悄声吩咐马师爷: “你去,让王虎跟着他,必要的时候……” 王太守恶狠狠的做了一个下切的动作,马师爷赶紧摇头: “东翁莫急,以学生看来,有的是人想要这个狗才的脑袋!” 王太守心中一动,意有所指的问道: “你是说……” 马师爷缓缓点头,两人突然不约而同的阴笑起来。 潘狗子出了太守府,正好看到一队马车喜气洋洋的往精盐店驶去,心里的嫉恨更是让他咬牙切齿: “狗太守辱我太甚!等我发达了,回头就让你满门抄斩!” 心中发狠的潘狗子直接找到折冲都尉府,可让他失望的是,吕都尉虽然亲自接见了他,也答应派兵将精盐店“保护”起来。 可一说到查抄的事情上面,吕都尉那叫一个义正辞严: “大雍军法,为将者不得军令,擅动一兵一卒者,以谋反论处!” 潘狗子气的吐血,却半点办法都没有。 他还不敢动手打人,打王太守他敢,人家吕都尉来见他可是全副武装的,手都按在刀把子上了,借他十个狗胆他也不敢动手。 到了最后,潘狗子也对吕都尉死心了。 不过他并没有放弃,心里还在发着毒誓: “你们这些家伙不就是想要老子证明自己的身份吗?那好,老子这就去把秦王府的真管事请来!到时候不弄死你们这些混账,我潘狗子就是真的一条狗!” 他这样一副做派,反而让吕都尉皱起了眉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吕都尉身边多了一个脸上有一道让人印象深刻的刀疤的人: “都尉,这等小人,即便是秦王府的也不过是最无用的奴才,竟然也敢如此轻慢都尉,为什么不杀之?” 吕都尉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此人,面无表情的说道: “刘疤子,你带几个人,一路跟着他,看看他最后死在谁的手里!” 刘疤子心里一突,马上换上满脸谄笑: “都尉高明!” 第200章 技术团队的雏形 不出意外,太守府里派出的捕快王虎和刘疤子撞在一起,两伙人心照不宣的跟着潘狗子,一路跟着到了京都城,都没看到有人动手。 这可就太让人费解了,两伙人满头雾水的无功而返。 同样心存疑惑的,还有李永杰,他是李恪从秦州派来保护李九的物统局行动队队长: “大管家,为何放过那个混账?难道不怕他将秦王府引来吗?” 为了避免暴露,在汉中的时候,不管是谁称呼李九都是李德隆大管家,这位大管家现在很有些模样了,浑不在意的笑着说道: “这本来就不是个能成事的废物,有什么好担心的?此事殿下早有安排,我们不需担心。” 他见李永杰还在疑惑,淡淡的出言指点道: “你是嫌吕都尉的刀不够利,还是怀疑王太守巴结秦王府的心思不够迫切?若是我们的人杀了这个废物,你觉得这两人会怎么做?” 李永杰心里悚然而惊,这才醒悟过来,原本有些嫉妒李九的心思,这个时候也瞬间消散了,心悦诚服的说道: “大管家英明,若不是大管家,属下险些犯下大错。” 李九摆摆手,笑着说道: “无需如此,我等都是为了殿下办事,理应勠力同心才是。” …… 远在秦州的李恪,浑然不知道汉中的李九等人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危机,不过他对李九的成效还是极为满意的,甚至可以说是刮目相看。 原本李恪让李九去汉中,不过是为了日后运粮入西北做准备,当初给他精盐的提炼方法,也只是为了方便李九建立人脉,为将来的运粮打通关节。 谁知李九居然给了他这样一个惊喜,尤其是听说如今精盐店每天都能盈利三千两以上,更是让李恪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李恪也随之改变计划,让李九现在就开始在汉中大规模的购粮,甚至连理由都帮他想好了。 如果说汉中的惊喜让李恪心情大好,另外一个消息却是让他大喜过望。 在京都城的时候,李恪为了听诊器搜罗了两个大匠入东宫听用,后来李恪那一套制药机械设备,也很大程度上得这两人助力。 不同于其他的贵人,李恪身为太子却对他们这些低贱的匠人和颜悦色,最主要的是银钱上不但从来没有短缺,而且还经常有各种赏赐颁发下来。 这让韩有田和张树两位大匠对太子殿下感激不已,当李恪提到要离开京都的时候,这两人几乎是毫不犹豫,就做出了举家跟随的决定。 到了秦州以后,李恪更是让这两人开始组建研究室,很多东西如今的技术其实已经能够做到,只是很多时候没有人去点破那一层需求和技术上的关窍。 在李恪的关照下,研究室的组建很顺利,也陆续从秦州招收了不少熟练的工匠,最大的一次就是在眠山渡口,李恪从各个世家敲诈来的仆役当中,那些工匠都被东宫的优厚待遇留了下来,研究室也是在那之后,总算有了一定的规模。 如今李恪麾下的工匠有六百余人,分别以韩有田和张树两人为首,各自分为两个部门。 韩有田手艺好,所带团队更侧重实际应用,像是制药机械设备,就是他们日夜赶工制造出来的。 张树虽然技艺上略有差距,可他脑子活,擅于研究,而且兴趣浓厚,最喜欢太子殿下那些从北玄真人处学来的奇思妙想。 因此他带的团队,更倾向于研究,比如精盐的提炼和白糖的制作,就是他们在太子的指点下研究出来的。 今天的喜讯却和他们两家都有关系,李恪刚赶到研究室,就被兴奋的两人请到最里面的实验室里。 出现在李恪眼前的,是一套金光闪闪的设备,主体是五个被铜管连接起来的铜锅。 韩有田资格更老,当仁不让的为李恪解释: “殿下请看,这是按照您的吩咐做出来的白糖制备设备,从溶解,搅拌,过滤再到蒸馏,析出结晶,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只需一个时辰就能制出一石左右的白糖,比之前的土法速度快了七倍有余。” 李恪大喜过望,因为阴差阳错的宣传,如今秦州城里人人都知道太子能出产仙人享用的白糖,拍卖的时机其实早已经成熟。 可受限于产量的问题,李恪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把的银子在眼前飞来飞去却抓不进口袋里,心里更是猫爪一样挠的厉害。 如今产量的瓶颈已经不再,能阻止李恪攫取暴利的唯一限制也没有了,这如何不让李恪喜出望外? 更让他满意的是,经过这次的通力协作,两个原本还有些嫌隙的研究团队也磨合的相当不错。 可以说研究团队终于有了雏形,很多李恪想要产品,以前因为工艺复杂李恪只能暂时放弃,现在却可以试着投入资金,开始筹备了。 第201章 被遗忘者们 后世的互联网时代,有一句话叫做高手在民间,换成如今这个年代的话来说,就是草莽之中多有豪杰。 很显然何桂就是这样的一块璞玉,若没有李恪的慧眼,恐怕他这一辈子也就只能在雍州何氏跑一辈子的腿,沉沦下僚了。 所以何桂对太子殿下感激涕零,尤其珍惜现在的机会,对于李恪教授给他的数学,更是刻苦钻研,日日不辍。 他的数学天分本来就极高,李恪不但将后世系统化的数学教学体系倾囊相授,更重要的是点破了这个时代的人所不曾涉及的科学的数学理念。 再加上李恪又祭出一个大杀器,指点韩有田做出了一批算盘。 虽然李恪对于珠算只记得上面两子一顶五,下面五子一顶一的设置,还有什么三下五除二之类的寥寥几句残缺的珠算口诀。 但是珠算能够大行其道,自然是无数先贤呕心沥血的倾注浇灌而出的学术精华。 再加上何桂早就点亮了“胸有成筹”的隐藏天赋,居然让他在短短两月之内就把珠算的加减口诀推算了个七七八八。 更恐怖的是,他更是无师自通一般,仅仅依靠李恪只言片语的指点,就掌握了珠心算这一神技。 别说那些和他同一批的何氏教员们都各个甘拜下风了,就连李恪就当众承认,自叹弗如,并且明言: “何秋道将来必定是一代数学宗师!” 太子的夸赞和厚望,既让何桂感激涕零,又是诚惶诚恐,生怕自己辜负了太子殿下的期望。 在这样的压力之下,何桂完全是拼了命一样,如饥似渴的学习,消化,吸收,甚至是研究推进。 如今他不但把李恪能教的都掌握了,甚至还自我研究,隐约感悟到了微积分的概念,李恪都只能震惊的表示: 此子恐怖如斯! 数学是一切科学研究的基础,李恪对数学的重视也是毋庸置疑的。 他自己事情繁多抽不开身,整个后备营的数学教学只能让何桂兼任,这也让何桂摇身一变,成了后备营里人人敬畏的数学老师。 不是每个人都有他这么好的数学天赋的,大部分的人面对数学的时候都是如闻天书一般,一个个都被严苛的何桂折磨的欲仙欲死。 除了数学教师,李恪还给了何桂一个任务,那就是担任某些特殊人士的消息传递人员。 如今李恪的势力越来越大,敌人也越来越多,有些被他抓捕和扣押下来的人也不能不管,其中的代表人物自然就是曾经的陇西李氏在雍州的总负责人李万钟了。 也不知陇西李氏传了什么消息给他,这家伙被关进来之后闹了一段时间,之后突然就不闹了。 不过李万钟不闹了可不代表他消停了,自那以后这家伙似乎完全有恃无恐了一般,天天都以骂李恪为消遣,更是经常把“坐观其败”四个字挂在嘴边。 东宫之中不知道多少人被气的想要杀了他,不过却被李恪拦了下来。 这让李万钟更加嚣张,辱骂起来也越发的肆无忌惮,甚至引动着其余被关的人也都不安分起来,动不动鼓噪一片,威胁太子将他们放了,否则就要如何如何云云。 然而他们才猖狂了没两天,李恪的反击就到了。 软禁这些人之后,一开始李恪本着人道主义的精神,并没有虐待他们,甚至衣食方面都有优待。 现在发现这些人居然不领情,李恪虽然不会气量狭小到从这方面来克扣他们,不过却突然给监舍里定下了一条铁律: “不劳动者不得食!” 最开始这些自诩清贵的家伙都对这一点嗤之以鼻,可连续早中晚三顿都饿了肚子之后,所谓的贵族子弟们马上就跪了。 虽然他们还振振有词的说什么“胯下之辱,来日终有后报”,可他们挽起袖子干起了以前看都懒得看一眼的粗鄙之事却是不争的事实。 李恪的安排也够腹黑的,他特意叮嘱,让这些自高自大的家伙去干搬运工,而且都是搬运的成品。 这样一来,这些贵族子弟们既看不出太子的神奇北玄酒,西点和白糖都是怎么造出来的,但是却有十分直观的感受到了太子强大无匹的盈利能力。 虽然也有脑子进水的蠢货鄙夷太子是“逐臭之辈”,将来必败无疑,可是李万钟和徐无尘这些人,脸色却一天比一天难看。 更让他们气急败坏的是,何桂这个信息播报员走马上任了。 几乎是每一天,吃完晚饭之后,何桂就会带着一堆稿子,优哉游哉的坐到监舍这边来开始念消息: “好消息好消息,从明日起白糖产量将取得突破性提高,太子殿下决定三日之内将举办白糖拍卖会,消息传出后得到各大世家的热烈欢迎。已经确定会出席拍卖会的有雍州何氏,范阳卢氏,永兴彭氏和清河崔氏……” “特大喜讯,今日集市盈利再创新高,仅白糖糕一项盈利就超六千三百两白银,当日总营收为一万八千七百两有余,预计纯利达一万五千两以上……” “小道消息,陇西李氏疑似爆发内乱,第七房小支李万铭连夜出逃,投靠京都城中某位王爷,不过确信不是秦王殿下。” 第202章 策反? 何桂的声音不如李大嗓宏亮,可听在这些人耳中,真可谓是抓心挠肺,他们不是没有抗议过,可惜却毫无效果。 有知道何桂身份的,更是把他骂作世家败类。可如今何桂已经下定决心誓死追随太子殿下,区区一点干扰又怎么会让他动摇? 反而是念消息的时候,何桂的声音更大了,真如魔音灌脑一般,让这几个家伙暴躁狂怒却又无可奈何。 更加让他们心生恐惧的是,他们眼睁睁的看着李恪的实力在飞速膨胀却无能为力,心中日日期盼的家族营救却又遥遥无期。 李万钟心里多少还有些底气,可徐无尘却素知自家的便宜族兄最是心狠手辣,不定什么时候就为了利益把自己给牺牲了。 当年为了谋夺入阁的机会,他徐无咎不是连自己的岳家都出卖了一个一干二净了么? 自己这样的族兄弟还有几十个,想来他不介意少一个。 若是有机会,派刺客杀了自己之后,再往太子殿下头上栽赃嫁祸的事情,他也不是做不出来。 这样一想,徐无尘就再也没了之前的气焰,反而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终于有一天,在听说东海徐氏也派人来表示要参加太子殿下的白糖拍卖会的时候,徐无尘就再也坐不住了,一再哀求要求见太子殿下。 李恪对此早有吩咐,不过还是继续熬了徐无尘一天,才将人押解出监舍,带到平安客栈去觐见。 之间两人谈了些什么,其他人就不得而知了,只不过从那之后徐无尘的待遇好了许多,不但不许去从事体力劳动了,还把何桂的播报员的工作接了过去。 李万钟和其他的犯人对此恨的牙根直痒痒,有一种深深的被出卖的屈辱感和被背叛的狂怒。 就在这些人对着徐无尘剑拔弩张的时候,监舍底层一个十分隐僻的牢房之内,两个犯人被带了出来。 他们似乎长久不见天日,被刺眼的阳光蛰的眼睛都险些张不开。 好不容易习惯了,两人却又飞快的被黑布蒙住眼睛之后,塞进一辆被黑布遮掩的老老实实的马车。 马车在秦州城里兜兜转转,最后却出现在平安客栈的后门。 片刻之后,这两人就出现在李恪面前。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如果目光能杀人,这两人早就把李恪戳了十万八千个窟窿了。 只不过他们没想到的是,两双冒火的眼神都直接被李恪无视了,就像大象不会在意蚂蚁的挑衅一样。 李恪只抬头看了一眼这两人,继续在桌案上书写,直到写完盖好章了,才用淡漠的似乎毫无感情的声音问道: “怎么?勾结反贼的是你们,破家夺产的是其他的世家,你们还有脸恨我不成?” 若有其他人在场,肯定会大吃一惊,因为这两人竟然是前段时间被满门抄斩了的甘泉吴氏家主吴继仁及其长子吴德成。 两人被李恪犀利的质问说的哑口无言,毕竟皇家诛杀反贼天经地义,再说当初瓜分甘泉吴氏的,的确都是秦州本地的世家,和太子毫无瓜葛。 可这两人仍然是满腔怒火,毕竟破门灭家的仇恨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揭过去的。 李恪也早算计清楚了,他的声音也变得如同魔鬼一样充满诱惑: “甘泉吴德成是个蠢货,此事怕是人尽皆知,当初被人利用了,现在你们就甘心,任由那人一直逍遥快活,甚至还光明正大的享用着甘泉吴氏的家产吗?” 吴德成气息马上就变得粗壮起来,满嘴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好歹他遭逢大变,脑子总算把水排干净了,虽然仍然不服气,心里却明白太子的话一点都没错。 曾经的甘泉吴氏族长吴继仁自然对此事更家了然,只是他心思阴沉,此时却有些不安,不知道太子为什么留下他们父子二人的性命,现在却又突然将他们提来觐见。 李恪也没有让他们等太久,其实他也是被逼无奈,只能紧急应变,出此下策。 一封血迹斑斑的文书被李恪慎重的从袖子里拿出来,递给吴继仁面前。 吴继仁一看之下,脸色顿时一变,有些狰狞又有些扭曲,最后却变成满脸的愤恨: “你灭我吴氏满门,杀尽我妻妾儿女,如今居然妄想我为你卖命?” 李恪还没说话,一直候在身旁的王莽突然一伸手,“啪”的一记响亮的耳光,将吴德成打翻在地。 吴继仁目眦欲裂,想要反抗却发现眼前一花,王莽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而轻而易举的就掐住了他的脖子。 更让他难受的是李恪的讥讽: “你自己和你甘泉吴氏唯一的命根子,连性命都尽操人手,居然还这么大胆,难道真的以为我不敢让你甘泉吴氏断子绝孙么?” 第203章 六绝霸刀 最终吴继仁还是屈服了。 当得到李恪善待吴德成,日后会择机允许吴德成恢复甘泉吴氏郡望的承诺之后,吴继仁义无反顾的坐上了北去的马车。 临走之前,他和李恪的对话是这样的: “希望殿下言而有信,否则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有这份闲心,还是多考虑考虑怎么在北戎活下来吧,至于做苏武还是中行说,全在你自己一念之间了。” “这就不饶殿下费心了,老夫自有成算,告辞!” 送走了吴继仁,怎么安排吴德成却又成了李恪的难题,不过让李恪意外的是,吴德成居然在三日之后主动求见。 惊诧之余,李恪多少也有了点好奇心,干脆抽了点时间出来。 数月之内迭逢大变,吴德成明显比之前沉稳了许多,看向李恪的眼神里也没有了恨意,反而表现的十分诚恳: “草民一介无用之身,如今只想让当初利用我,害得我甘泉吴氏灭门的贼子付出代价,还请殿下成全。” 李恪真没想到这家伙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倒是的确有了几分刮目相看的意思,他考虑了一晚上,最后还是不顾王莽的反对,答应了吴德成的要求。 不过在此之前,李恪另外拿出一个锦囊给吴德成,直接告诉他: “要我信你,首先要表现出你自己的能力,这一个锦囊里有一份情报,你带到京都城去之后,自然会有人主动来找你。完成了这件事情,你要报仇的话,我可以帮你。” 吴德成深深的看了一眼这个他曾经十分看不起的太子,心中却是明白这是自己这辈子唯一报仇的希望了。 因此他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比他老子更加坚决的踏上了前往京都城的路途。 李恪的做法太过冒险,在王莽看来无异于玩火一般,这让老太监十分不满,很难得的在私下里表示了抗议: “殿下万钧之躯,为什么总喜欢冒险行事?但有万一,如天下苍生何?” 李恪长叹一声,将之前给吴继仁看过情报递到王莽身前,有些身心俱疲的感觉: “黄河在凉州决口以后,新任凉州府折冲中郎将宇文志潜逃无踪,如今却有消息传来,此人近日出现在北戎龙城,并且还拜在了北戎狼主座下。” 王莽神色大变,十分忌惮的问道: “是那位北戎大宗师蒙托可汗?” “不错。” 李恪的神情也极为凝重,毕竟此人不但是天下五大宗师之一,更是北方戎人的共主,关于他的传说更是满天飞。 甚至有好事者对蒙托可汗大为推崇,觉得天下五大宗师之中,大雍大内的飞天夜叉最为神秘,石佛早已潜心佛法不问江湖争端。 而东海居士一隅之地,被皇室的后裔争权夺利所限,难出东夷一步;道门的醉道人又行踪飘忽不定。 唯有这位蒙托可汗最为高调,一手六绝霸刀之下从来不留活口,无论凶名还是武功,都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高手。 李恪能依仗的也就是后世的见识,他可以托北玄真人的名把后世许多东西提前研制出来提升实力,可对这些不能以常理来论的不科学力量却感觉到十分无力。 原本他以为自己可以远离这些江湖事,没想到一封小小的情报就让他避无可避。 王莽还在为蒙托可汗的凶威心惊,李恪却已经考虑到了其他的地方: “王莽,我也不瞒你。对于陇西突然暴发的疫情,我早就有过怀疑,是人祸而不是天灾。如今这宇文志别的地方都不去,偏偏逃去北戎,我原本只有三成的把握,如今却有了八成!” 王莽更是惊的倒吸一口凉气,老脸上也露出一丝惧色,难以置信的问道: “殿下莫非以为,这瘟病是蒙托可汗所为?” 李恪点点头,眼中露出难以忍受的愤怒: “这些蠢材自以为掌握了一张王牌,殊不知这瘟病最是变化多端,到时候他们自食其果也就罢了,怕就怕天下从此沦为鬼蜮。” 李恪的描述让王莽都感觉心惊胆战,同时也变得彷徨起来,他对这些根本就是束手无策,一时间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为好。 李恪左思右想,最后还是一咬牙,管不了那么多了: “王莽,你现在就去找小包子,让她放出风去,就说我有一道得自北玄真人的美食,可惜缺少食材,让人高价去收购牛乳。” 在这个时代,其实也有人喝牛奶的,不但有喝牛奶的,甚至马奶和羊奶都有人喝。 只不过这些都是草原上牧民的习惯,在中原百姓眼中这是茹毛饮血的现象之一,是要被鄙视的存在。 王莽倒是十分卖力的劝太子殿下要三思而行,可李恪已经作了决断,王莽再怎么劝也只是枉然。 结果自然不用想,短短一天之后,满秦州城的人都在疯传: “太子殿下疯了,他要学愍太子!” 第204章 惟妙惟肖第一弹 所谓愍太子,指的是前唐时期太宗长子李承乾,实际上李承乾最后的封号是恒山郡王,愍太子是民间的说法。 原本他是大唐帝国深孚众望的继承人,最后却因种种变故,性情大变,以至被废。 李承乾被废的缘由,最直接的是他的谋反行为,这一点学自他老子,也是让人羞于启齿,以至于废太子的诏书上罗列了一大堆其他的理由。 这其中就有一句“倡优之技,昼夜不息;狗马之娱,盘游无度。”说的就是当初李承乾假扮突厥人的荒唐事迹。 如今李恪居然也要学草原上的蛮夷,好好的五谷不食,偏要喝什么牛羊马乳,这不是要学愍太子是什么? 大雍好不容易有一个事事把老百姓放在心上的太子,可不能让他犯错了哇! 根本没有人来组织,秦州城里的百姓自发的前往平安客栈,把这里围了一个水泄不通,无数男女老少全都虔诚的跪在地上,口中的求肯却是惊人的一致: “太子殿下,不能胡来啊,学愍太子是要被废的啊!” “太子殿下三思,胡人的东西就没有一个好东西,要吃也要吃咱们华夏的食物啊。” “不食周黍啊,太子殿下,这是先贤早就说过的道理。” “太子殿下,为了满天下的百姓,你不能胡来啊。” …… 一片一片的声音嘈杂无比,可场景却实在震撼人心。 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远远的停在街口之外,车窗只打开一条缝,缝隙里面的人悄然看着这一切,明亮的大眼睛熠熠生辉。 过了一会,里面响起一个清脆如黄莺歌唱一般的声音: “肖肖,你去打听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是,小姐。” 随着一声软糯的应答,华丽的马车门帘掀开一角,露出一个张精致如瓷娃娃一般的笑脸。 这小女孩儿年龄不大,梳着俏皮可爱的双丫髻,还不到金钗之年,这长相着实讨喜,又是见人就笑的好模样,让人一看就觉得十分可亲。 小女娃儿笑眯眯的一欠身,吴侬软语张口就来: “这位大哥,你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吗?” 被喊住的人正是秦州城的知名闲汉唐三,他早就看的呆了,这漂亮的小女娃,估计也就观音娘娘座下的小龙女能比吧。 他正发呆,冷不丁被女娃儿一问,顿时心花怒放,马上就急促的解释起来: “啊,这事你问我就问对了。 我告诉你说啊,这太子殿下太不像话了,他居然想当北戎人。我亲眼看见的,他穿着北戎人的衣服,喝着北戎人的羊奶,跳着北戎人的舞蹈,还让大家不要叫他太子殿下,要叫他大汗!” 小女娃一脸的认真,十分严肃的不时点头,像是在附和唐三的话,让唐三更加兴奋,说起话来更是唾沫横飞: “这简直是岂有此理啊,你说是吧? 所以我就告诉秦州城的百姓,让大家来劝一劝太子殿下,不能道士泥行啊!你说是不是?” 边上路过的百姓有些听不下去,可一看唐三那砂锅大一般的拳头,全都明智的闭上了嘴巴。 倒是人群里面有个书生气不过,小声的鄙夷道: “什么道士泥行,那叫倒行逆施!” 唐三正在小女娃面前卖弄的厉害,突然被人奚落,满脸的得意都僵住了。 他刚想发火,可又有些自惭形秽,要是在这么漂亮的小女娃面前暴露自己粗鲁的一面,那也太煞风景了吧? 小女娃儿不知道唐三的想法,还很认真的道谢: “多谢这位大哥,对了,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唐三兴奋的都找不着北了,摸着后脑勺笑道: “我叫唐牛,人家都叫我唐三。” “哦好多。” 小女娃放下门帘,缩回马车里面去。 唐三正有些失落,冷不丁门帘“咻”的一下又打开,露出那张精致可爱的小脸来: “对了,唐三哥哥,你咋不问我叫什么名字呢?” 唐三有些惊喜,笑的龇牙咧嘴: “对了,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啊?” 小女娃笑眯眯的:“我叫惟妙。给钱吧!” 这小女娃一边说一边伸出一直白嫩的小手来。 唐三直接傻了,愣愣的机械式的问道:“给,给钱?给什么钱?” 小女娃满脸都是鄙视,丢给唐三一个嫌弃的眼神: “初次见面不都要给见面礼的吗?我前面认识的唐大哥哥唐二哥哥都给了呢,难道唐三哥哥你给不起吗?” “谁,谁说我给不起的!” 唐三顿时气喘如牛,肉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银角子,有些不舍的递了过去。 他还没反应过来,一道白腻的影子“咻~”的一下就把银角子夺了去,然后又露出一个不怎么满意的小眼神,小声“嘀咕”起来: “算了算了,看唐三哥哥也不像有钱人,我就勉强收下吧。” 唐三听的嘴角直抽抽,眼睁睁的小女娃一闪就躲进了门帘里面,他还有些不舍的招呼道: “惟妙妹妹再见啊。” 第205章 崩溃的唐三 “咦?唐三哥哥,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正当唐三恋恋不舍的想要离开的时候,冷不防那道门帘里面再次露出一个小脑袋来,那张精致的小脸儿上面却满满的都是好奇的模样。 唐三一头雾水,结结巴巴的说道: “刚,刚才你告诉我的啊。我,我不是还给了你一钱银子么?” “哇?有给银子吗?那我也要!” 小女娃高兴的直接把手伸到了唐三的鼻子底下,可把唐三纠结坏了,他本就不是有钱人,刚才那一钱银子已经够他肉疼了,哪里还舍得给这装疯卖傻的小女娃银子? 他强忍着拔腿就跑的冲动,干笑着说道: “惟妙妹妹别开玩笑,我刚才真的给你银子了啊。” “哦,我知道了,你给的是我妹妹啊。” 小女娃恍然大悟,气嘟嘟叫道: “惟肖,你怎么可以假装成我骗人家唐三哥哥!” 唐三更加糊涂,心里都开始怀疑这小女娃是不是脑子有病。 他这个念头刚刚浮起,门帘的另外一边一闪,又伸出个小脑袋来,看的唐三眼珠子都差点没瞪出来,结结巴巴的话都说不清楚了: “你,你你你……” “唐三哥哥,你好呀!” 刚出来的小女娃笑眯眯的,可落在唐三眼里跟见了鬼一样,两张小脸儿是那么的相似,完全是一般无二。 那些路人也都看呆了,还是那个刚才出声的书生最先反应过来,恍然大悟道: “原来是双笙小囡,难怪一个叫惟妙一个叫惟肖,令主人必定也是个风雅人物。” “是吗?” 两张小脸笑起来都是一模一样,说话也是异口同声: “这位大哥哥你也好风雅,你又叫什么名字呢?” 书生刚要开口,猛然看见纠结的唐三,马上捂着口袋拔腿就走: “那个,在下有事先走一步,再见!” “哼!” 两声不满的冷哼,听起来也是软软的,让人起不了一点不悦,不过当这两个人都转向唐三的时候,却足以让唐三头皮发麻。 尤其是左边的小女娃,小嘴都撅起来了: “唐三哥哥,你是喜欢惟妙,不喜欢惟肖吗?” 唐三脑子都抽了,心疼的忙摇头。 哪想到刚才还噘嘴的小女娃马上变了脸,笑眯眯的伸出白嫩的小手: “那我也要一钱银子!” 唐三目瞪口呆,可这么可爱的小女娃实在是不忍拒绝,再加上给了妹妹不给姐姐似乎也说不过去。 唐三肉疼的直哆嗦,可最终还是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一钱银子,塞进小女娃的手里,脸上还挤着笑脸说道: “怎么会,你们姐妹两个,唐三哥哥都喜欢,拿去吧!” 这一句话说的大气无比,可实际上唐三几乎心头滴血,他一个闲汉,要不是如今太子殿下的集市上好找零工做,哪里有这么多闲钱? 换了是以前,这一钱银子就是他好几天的饭钱了。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左边的小女娃甜甜的道谢之后缩了回去,右边的小女娃却哭哭唧唧的起来: “唐三哥哥,你不是说我们姐妹两个你都喜欢的吗?可你为什么只给惟妙银子不给我银子,还给了两次!” “什?什么?” 唐三张口结舌,感觉自己的脑子都不够用了。 哭唧唧的小女娃满脸幽怨,撅着小嘴不满的抱怨: “难道你没发现吗?一直都是惟妙在找你要钱啊!惟肖可是一次银子都没拿到呢!” 唐三都要疯了,神经错乱一样,指了指哭唧唧的小女娃: “惟肖?” 小女娃点头! 唐三又指了指门帘的左边,隐约可见里面有个小肩膀靠着门帘不停的在抖动,有些苦涩的问道: “惟妙?” 小女娃又点头。 唐三都快哭了,沮丧的说道: “我给了惟妙两次银子,没给你?” 惟肖再次点头,然后理直气壮的伸出小手: “快点,给钱吧!” 唐三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手里却死死的攥着仅剩的一钱银子,最后却抵不住小女娃那幽怨的小眼神,差点没哭出来一样把银子递过去: “唐三哥哥就剩一钱银子了,给,给你吧。” 然而小女娃并不领情,满脸的不高兴: “看来唐三哥哥就是喜欢惟妙不喜欢惟肖,要不然怎么银子只给一半!啊,唐三哥哥,你怎么哭了?” 唐三这才发现自己真的哭了,心里更是恨不得嚎啕大哭: “我怎么不哭?遇到你们两位小祖宗,谁能不哭?” “对不起哦,唐三哥哥,我不该那样说你的。” 惟肖满脸的自责,然后惊叫一声: “啊对了!” 惟肖缩回马车里面去,很快又从里面伸出小脑袋,还冲唐三招了招手。 唐三却满脸的警惕: “干,干嘛?” “什么吗!” 惟肖生气了,手里的帕子用力一甩,不高兴的说道: “亏人家还想帮唐三哥哥擦擦脸,没想到你这么不领情,看来你果然不喜欢惟肖!” 唐三心里一软,也暗自自责,这么可爱的小女娃,自己居然不相信人家,实在太可恶了。 可他自责的情绪才起了,猛然感觉到帕子上一股辛辣的味道,紧接着眼睛更是火烧火燎一样的刺痛,忍耐不住的惨叫起来: “啊,我的眼睛!” “惟肖!你这个笨蛋,你怎么拿我包过茱萸的帕子给唐三哥哥擦眼睛!” “哇,这张帕子你包过茱萸吗?我还以为是另外一张呢!” “对不起啊,唐三哥哥!” 两个一模一样的精致小脸异口同声的道歉,都是一般无二的俏丽可爱,可唐三哪里还敢相信这两位小姑奶奶? 可怜的唐三大叫一声,捂着眼睛,强忍着刺痛,跌跌撞撞的跑了。 直到人都跑不见人影了,马车里那个清丽的声音才响起: “把人家捉弄成这样,你们满意了?” “嘻嘻,谁让他乱讲未来姑爷的坏话!” “就是就是,我们都没讲过呢,他凭什么乱讲嘛!” 第206章 牛奶危机 如果李恪穿越过来的时候带着系统的话,此时的系统提示音应该是这样的: “两只小女魔头还有三十秒到达战场!” 可惜的是他没有,不然的话他现在会更头疼。 满城百姓都信了谣言,要来劝阻他这个太子自甘堕落,这让李恪又是感动又是无奈。 不得已之下,李恪只好派出东宫卫士,极力澄清,可是却仍不能让百姓们释疑。 最终被逼无奈的李恪只好亲自现身,而且是首次在百姓面前身穿沉重的冕服,用实际行动告诉大家: 所谓的太子殿下好北戎,衣食住行都向北戎学习,这绝对是谣言! 太子的出场,终于打消了大家伙的疑虑,所有人都欢呼起来,也不知道他们是在庆幸太子没有堕落还是庆祝自己劝阻了太子的堕落。 可百姓们是高兴了,李恪的事情还没解决呢。 喝牛奶可不仅仅是一种新鲜的食材,还关系到将来他要预防北戎再次恶意传播天花的原始细菌战呢! 经过李恪的指点,物统局也在暗中协助,飞奴司终于在陇西找到了有些蛛丝马迹,这些证据虽然不够完整,却足够李恪依照自己的职业敏锐,推测出北戎的恶毒手段。 就像那个在汪家庄逃脱了的所谓及时雨宋大郎,此人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汉奸,被北戎收买了准备到秦州城来投毒的禽兽。 也幸亏当时李恪坚决的把秦州的世家打压了下去,才让整个秦州赢得了防疫的胜利。 如今有许多迹象表明,那位北境霸主似乎乐此不疲,做着种种准备,很可能会在今年再次发动一次规模更大的病毒袭击。 李恪又怎么能袖手旁观? 在这个医疗水平并不发达的时代,提前种牛痘是李恪唯一的选择! 虽然如今的农业社会重视农业,耕牛更是受国法保护的农业物资,可残酷的事实上,这份贵重的物资绝大部分都掌握在世家贵族手中,普通百姓依靠的依然是原始的人耕! 世家大族再一次成为李恪眼中刺眼的毒瘤,也让他心底的决心更加坚定。 但路要一步一步走,如今最重要的是推广牛乳,这样才能让耕牛的饲养大规模的推广开来! 哪怕最短期的目标,那也必须是在雍凉并三州有足够的耕牛,才能让李恪的种痘计划顺利实施。 同样的,只要在三州挡住了天花的袭击,就足以将蒙托可汗的阴谋挫败! 李恪并没有太多的时间,他快速想着对策,很快就想到一个权宜之计: “孤有意宴请百姓中耆老,还望各位长者不要推辞!”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这是无可争议的美德,百姓们都很高兴太子如此的重德,那些百姓中的老人也十分开心,没有任何人反对这样的盛事。 每一个六十以上的老人都红光满面,欣然赴宴。 李恪也不是小气的人,这宴请自然是丰盛无比,让每一个老人都吃的心满意足,对太子的印象更是好上加好。 可是紧接着,大家伙的笑容就消失了,因为大家发现,饭后的茶汤没有呈上来,呈上来的是一碗洁白的乳液。 有个性子火爆的老头当时就爆发了,站起身来怒斥道: “太子殿下是要收买我们这些老骨头吗?我告诉你,不可能!” 有人出头,自然有人附和,满屋子似乎都只剩下指责的声音了: “太子殿下请自重!” “还请太子殿下不要执迷不悟,让天下百姓失望啊!” “对,太子殿下,好好的华夏衣冠不重,为什么喜欢这些蛮夷的东西?” 李恪等的就是这句话,他也没有对满屋子的指责生气,反而和颜悦色的笑着问道: “是谁告诉大家,这饮用牛乳是蛮夷的习性了?难道没有人告诉大家,在世家大族当中,这牛乳本身就是一种贵重的饮品吗?” 这话让大家慢慢都安静下来,毕竟这种事情大家并不了解,难免有些半信半疑。 李恪也不怪大家见识少,一边吩咐春燕她们这些导食使者分乳,一边引经据典: “早在先秦之时,《周礼》之中就有关于牛奶的描写,难道大家会以为圣人也是喜好蛮夷习俗么?” “这……” 所有的老人都哑火了,因为他们读书少,但太子殿下既然敢这么说,那肯定是真的。 这样一来,岂不是大家都错怪了太子殿下么? 李恪见达到目的,笑眯眯继续说道: “北齐的时候,有一位大学者贾思勰,写下的《齐民要术》中,也有关于牛奶的烹饪,今天我们饮用的牛奶,就是按照贾先生的方法制作的。” 大家听到这里,更加放心下来。 李恪也乘机笑道: “大家不会以为,贾先生也是喜好蛮夷习俗吧?” “呵呵,这可不会。” “哈,哈哈,既然殿下这么说,那肯定是我们搞错了。” “哎呀,这可真是,我等错怪了殿下,真是罪该万死啊。” …… 一群老头儿七嘴八舌的道歉,但也有些奸猾的老头儿却已经偷偷开始品尝桌上的牛奶了: “嗯?好喝!” 第207章 暗流 秦州城里的牛奶危机起来的莫名其妙,结束的更是颇为滑稽,不少老头为了争夺牛奶差点和人动起手来。 李恪看的好笑,不由得想起后世那些在送鸡蛋的超市里横冲直撞,在公交上抢位置抢的年轻人东倒西歪的大爷大妈。 这种劣根性让李恪极为不喜,不过好处是大多数的老头儿都对太子赞不绝口,让李恪在秦州城内的声望更上一层楼。 这种情况,却并不是人人都喜闻乐见,就在此不远的一家摊位上,便装出行的彭国藩就十分不满。 他本来就对太子“拐”走他的宝贝女儿心生不满,结果刚打两次交道又被太子利用了,现在在士林中的声誉简直是飞流直下。 身为国子监司业,他最近连给人上课的勇气都没有。 尤其是这些他从国子监带出来游学的学生,几乎都是他极为看重的得意门生,现在感觉真是丢人丢大了,只能对外称病不出。 同样称病的还有卢允畴和何希平,卢允畴的原因和彭国藩一样,没脸见人,可何希平的称病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了。 早在“太子失宠”的消息开始在秦州散播开来的时候,秦州那些世家原本趋附太子的架势马上就收敛起来了。 除了雍州何氏还坚定不移的站在太子身边,其余的世家都是厚着脸皮,北玄酒的好处吃下肚,其他事情却装聋作哑起来。 尤其是上次这段时间,随着封控等级降低,交通限制取消之后,各大世家与京都等地的联络频繁,秦州城里的气氛也越发微妙起来。 这些世家的转变从什么时候开始,何希平也无从得知,不过上次粮价的问题爆出来之后,他马上就意识到: 秦州城内的世家和京都城里的皇子联手了! 这让何希平的信心也有些动摇,行事也不如之前那么坚决。 就像这次的牛奶危机,很明显是有人在背后做文章,否则不可能在短短的时间之内就闹的满城风雨。 不过很显然,那些藏在阴暗中的鬼祟之人没有想到的是,太子在秦州城已经深得民心,百姓虽然都被发动起来了,可却并没有如他们所想对太子厌恶和憎恨。 想来全城百姓向太子谏言的盛况,一定让那些人既失望,又愤怒,甚至是惊惧不安吧? 这种情况之下,何希平可以肯定这些人不会善罢甘休,肯定还要搞风搞雨。 再加上他对太子的判断有些疑虑,更对李恪所说的每月赚六十万持保留态度,所以在受到雍州何氏祖堂的压力之后,他也借口称病,索性躲起来看看风向。 原本何希平以为自己可以稳坐钓鱼台,可当老管家急匆匆的跑来,告诉他一个消息之后,他却火烧屁股一样跳了起来。 何希平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好,直奔客院之中。 彭国藩和卢允畴两人没有半点病容,两人正在枫晚亭中对弈,眼看着就要分出胜负了。 何希平却不管这些,十分愤怒的将棋盘搅扰,一双眼睛锐利如刀,似要喷出火来一般: “两位贤兄为何要将我家架在火上烤?” 一看何希平这副兴师问罪的样子,卢允畴和彭国藩就知道出大事了。 可两人都是一脸的莫名其妙,根本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事情。 彭国藩最近火气大,神色也有些不悦: “这就是何氏的待客之道么?” 卢允畴自然不能看着两人呛起来,马上居中打圆场: “都消消气,先把事情说清楚,到底是什么事情让国治贤弟如此大失方寸?” 何希平也意思到自己太莽撞了,不过脸色还是很差: “现在秦州城里到处都在传,说是太子殿下失心疯了,居然想要一个月赚六十万两白银。” 彭国藩和卢允畴全都一愣,看向彼此的眼神之中也带上了一丝猜疑。 当时太子说及此事的时候,在场的只有他们三个,如今却泄露了出去,何希平自然是马上怀疑到其他两人身上。 彭国藩很是不满,不过还是辩解了一句: “不是我,我这几天都在松涛园不曾外出。” 卢允畴却苦笑起来: “国治贤弟,难道忘记了当时还有第四人么?” 何希平猛的一愣,脸皮也抽搐起来,牙根痒痒一样磨着牙说道: “难道是……” 卢允畴自嘲的摇摇头: “可不是么?咱们三个老家伙加起来,年龄是他的十倍,居然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利用,可见……哼!” 三人脸色全都变得古怪起来,慢慢的都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来。 最后还是何希平喃喃自语一般: “这么说来……” 另外两人都微微点头,显然已经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 第208章 讥嘲满城 清风客栈是秦州城内最大也最豪华的客栈,往来进出的都是富贵人物。 一大早,大多数的人都还没有起床,天字一号房内就闹了起来: “小姐小姐,大事不好了!” “哎~” 一声慵懒的叹息声中,书桌前站起一个穿着粉色长裙的女子,绝美的容颜如明珠生晕、若美玉莹光。 恐怕抓破脑袋,国子监的彭司业也想不到,他视若珍宝的好女儿不但已经赶到了秦州城,而且已经住了下来。 彭文君放下手中书卷,声音里带着淡淡的宠溺和无奈: “进来吧,这是又怎么了?” 槅门的帘子被迅速掀开,跳进来一个眉目如画般俏丽的小丫头,正是上次在大街上把唐三耍的团团转的双笙小囡中的一个。 这丫头咋咋乎乎的,眼中却闪过一丝狡黠: “小姐,不好了,我姐姐去集市买蛋糕的时候,发现满城的百姓都在议论,说是太子殿下疯了,要每天都赚两万两银子。唉哟~” 小丫头正叽叽咯咯的说个不停,冷不丁被自家小姐的书卷在小脑瓜子上敲了一记: “不许调皮,好好说事。” 小丫头瘪了瘪嘴巴,老实了许多,小嘴巴却还是嘟嘟嘟的越说越快: “你说这太子殿下是不是真的疯了?每天都赚两万两,这一年下来可不是要好几百万两? 小姐,这个姑爷咱们不要了好不好?惟妙惟肖可不敢伺候一个疯子姑爷。” 彭文君眉头微蹙,秀丽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有些不置可否的说道: “七百三十万两,已经差不多是朝廷一年的岁入了。外面真这么说?” 惟妙举起双手,划了老大一个圆圈,夸张的说道: “何止啊?说是昨天晚上开始,满城的百姓都开始在议论这个,比上次那个牛奶的事情还轰动呢。 而且啊,我听说有些世家子都放话了,说是太子能赚这么多银子的话,除非整个大雍的人都疯了。 对了,小姐,你是怎么看出来我是惟妙的啊?” “呵呵!” 美人浅浅一笑,没有回答,只是眼底的疑惑却不曾散去。 其实惟妙小姑娘说的,还只是她看到的情况,事实上昨天晚上就有人连夜把消息往外地扩散了。 甚至有人动用了六百里加急的快马,只是为了将这个消息尽快送入京都。 如今整个秦州城内,无论是茶馆还是酒楼,又或者是风月之地,都被急不可耐的顾客们砸开了大门,提前营业。 这些人来这里喝茶吃饭,饮酒作乐的少,大部分都在热火朝天的议论着如今这个最不可思议的话题: “简直是无稽之谈,我大雍年入也不过是这个数目,他凭什么认为自己能赚这么多钱?” “就是啊,怕不是得了失心疯了吧?” “莫不是上次南方世家在那个拍卖会上捧场,让他产生了误判?” “那也不可能日入两万两,老兄,那可是两万两,我两当谢氏的存银都不一定有这么多啊!” …… 在一些世家大族的内宅之中,不少须发皆白的老家伙也议论纷纷: “那人说的数字,应该达不到吧?” “绝无可能!” “是啊,族长,不要犹豫了,那人都已经疯癫了,咱们还是快点给京都那边回信吧!” “这个……再等等,再等等看!” “哼!别仗着你是嫡支就可以为所欲为,都这个时候了,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是啊,族长,这明摆着的事情,那人不可能赚到这么多银子,到时候西北三州饥荒爆发一爆发,就是那人的死期!” “再不做决断,秦王殿下的门咱们都找不到朝那边开了!” “这,这……好,好吧!” …… 不同于那些世家大族,普通的百姓也在议论纷纷: “太子殿下能做到的吧?” “我呸!怎么可能?我唐三运气好一日才赚一钱银子,这一日两万两是多少?我是数都数不过来!” “也是,若是两千两还差不多。” “哈哈,咱们大家伙多去太子殿下的店里捧捧场,也许能赚三千也说不定。” “我是不去了,谁知道殿下是不是真的疯了。” …… 除了快马,传信的方式还有其他,显庆坊的秦王府内,李恢拿着一张鸽信快意的哈哈大笑: “那个贱种定是疯了,一日赚两万两,怎么可能?外公,我看咱们也不用等了,直接提前发动,送他回晋王府去圈禁吧。” 被紧急叫来的徐无咎手扶长须,浑浊的老眼之中一股疑惑总也消散不去: “不应该啊,难道那李恪不知道这是取死之道吗?” 第209章 疑团 早在李恪毅然离京的时候,徐无咎就对这个之前并不被他重视的太子留上了心。 原本按照他的打算,是将李恪这个毫无根基的皇子捧上去,直接竖成靶子来吸引朝臣和雍帝的注意力。 一方面可以拖延时间,方便他拉拢更多的世家; 另一方面却是希望可以杀鸡骇猴,减少其余皇族对于储位的觊觎。 在徐无咎的暗中操弄之下,的确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以至于李恪这个向来毫无存在感的皇子居然破天荒一样当上太子,实在是让不少人既吃惊,又不满。 正当徐无咎自以为得计的时候,太子却突然爆发出全然不同以往的表现,不但在防瘟一事上表现优异,如今更是在储位上越来越得人心。 这么搞下去的话,若是真让李恪坐稳了太子之位,甚至日后登基为帝,那他徐无咎简直就是为他人做嫁的千古笑柄了。 无论是个人声誉还是家族利益,徐无咎都断然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所以上次他才会帮助秦王李恢遮掩黄河决口的大事。 他自认为已经够关注太子的了,没想到今天李恪又给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一月六十万两,几无可能,那么李恪这样做,除了自取其辱之外,还能获得什么呢? 曾经有传言说李恪不愿为太子,甚至离宫出走过,难道这事是真的?” 徐无咎越想越头疼,只觉得李恪那张脸似乎也弥漫着烟雾一般,越来越模糊,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 …… 崇政殿中,雍帝也在大发雷霆: “这个逆子!他到底想干什么?” 愤怒的咆哮在空荡荡的大殿内回荡,所以的宫人早已知趣的离开,只剩下陈海平这个唯一的听众。 然而他也无法回答雍帝的问题,太子的这个消息同样让他疑惑不已。 以他对太子的了解,尤其是善化寺那一次李恪借力打力,不但给了善化寺一记耳光,还在善化寺的药材声音上狠狠的砍了一刀,李恪怎么看都不像是癫狂之人。 但为什么好端端的,突然就爆出这样的张狂无稽的消息来了? 陈海平也没收到飞奴司的消息,只能迟疑的猜测: “兴许是有人见不得太子好,故意放出这样的消息来攻击太子殿下吧?” 雍帝沉默良久,终于冷冰冰的下令: “此事你盯紧来,另外向漕运总督衙门派出飞奴司校尉,朕倒要看看,这黄河运河同时出事,背后都有着怎样的勾当!” …… “太子发狂”的消息不但牵动着大人物们的心思,也让某些小人物全神贯注。 吴德成刚离开秦州城不久,就听到了这个传闻,某些隐晦的心思顿时活跃起来,他躲在某个不起眼的车马店内,纠结了半天。 正当他犹豫不决的时候,突然想起李恪曾经给过他一个锦囊。 吴德成瞬间就有了决断,他也不管太子让他到了京都城再查看的命令,三下五除二的将锦囊打开。 锦囊里只有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一大堆奇形怪状的文字,诸如: “142208,851419,412513……” 这些阿拉伯数字在吴德成眼中无异于天书,傻了眼的吴德成不但没得到任何想要的答案,更加面临一个尴尬的局面: “还去不去京都城呢?” 他并没有纠结太久,当天夜里睡的迷迷糊糊的吴德成被冻醒了,这个时候他才惊觉自己胸口的衣服被利刃划了两刀,本来打开过的锦囊却系的紧紧的,好端端的挂在脖子上。 吴德成顿时打了个冷战,再也不敢有什么逃跑的心思,第二天老老实实的走上了上京的路途。 相同的时刻,相同的阳光照射下的秦州城,新的一天来临了,无数的百姓一大早就早早的打理好,纷纷向后备营拍卖会集市涌去。 前不久才有过一次拍卖会,其实很多本地的人都已经有了经验,知道真正的拍卖大概没这么早开始,太子应该会放在下午的时候。 可这段时间拍卖会周边的集市却越发的热闹,不但以前太子殿下的那些小吃都流传了出来,很多各地的特色美食也开始百花开放一样接二连三的涌现。 这就让集市一直保持着新鲜感,每天无事的时候都有无数的人去休闲娱乐,更何况今天有太子殿下的白糖拍卖会。 以太子殿下的能耐,今天肯定会出现更多的新颖的美食。 这要去的晚了,没抢到怎么办? 这可不是杞人忧天,上一次好些个老头子都没抢到牛奶,差点没和别人打起来,最后还是太子没人再送了一碗才把事情揭过去呢。 要说太子殿下就是爱民如子,听说他还打算在日后秦州的奶制品行业发达了之后,逐步实现全秦州的老人和小孩每天都有一碗免费的牛奶喝呢! 第210章 热闹非凡 正如大家所猜测的那样,李恪为了推广白糖,在拍卖会的当天推出了大量的新式美食,其中又以各式糕点为主。 这些糕点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每一样都和白糖脱不开关系。 之前只是赠送的白糖糕,如今也开始摆了出来售卖,只可惜价格昂贵,小小一块糕点要二十文,而且每人限售一块。 这让顾客们十分不满,可他们吵闹一番之后,发现这个新挂了一个“四海点心”招幌的点心店根本不理会,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不过人都是有脑子的,很快就有人抓到了这里面的破绽,许多秦州城里的闲汉都蜂拥而来,大呼小叫的排成一条长龙。 这些人花了二十文买了白糖糕之后也不自己吃,而是转身就加价卖了出去,有些心黑的,甚至叫价五十文一块,居然也很快就卖了个精光。 四海点心店里的人发现了,也不去理会,仍然只是按照一人一块的规则往外销售。 除了白糖糕,还有很多其他的例如千层酥、三色夹糕、荤油米花糖、糖年糕、百果蜜糕、定胜糕等等,数不胜数。 甚至还有些像是把之前就有的美食,例如粽子,月饼,年糕等等,用白糖换下霜糖,也摆了出来售卖。 这些东西售价都不菲,但是根本拦不住游客们的食欲,很多糕点都是一搬出来没多久就被人抢购一空。 抢到的人吃了都说好吃,没抢到的人越发想买,这也造成了每一个后备营直营的美食商铺都挤满了人,生意也是从开始就一直火爆的不得了。 每一个美食商铺里的人都忙个不停,各种铜钱,银角子甚至是银锭金锭流水一样往里面趟,很显然今天太子又要大赚一笔。 李恪赚大钱,其他那些小商贩们也跟着赚了个盆满钵满,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气。 甚至唐三这样的闲汉们,今天也赚钱赚到手软,他们无意中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干“黄牛”,每个人发了一笔小财。 唐三也是喜滋滋的,心里想着今天总算把上次被那两个小姑奶奶坑走的银子赚回来了。 这人倒霉是真倒霉,唐三刚想起这个念头,耳边突然就响起两个熟悉的甜糯声音: “唐三哥哥!” 唐三吓的一哆嗦,转过头果然看见两个一模一样的可爱小囡,正扑闪着亮丽的大眼睛看着他。 唐三强忍着掉头就跑的念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两位妹妹,好巧啊。” “嘻嘻,是好巧哟。唐三哥哥今天赚了好多铜钱呢,我都看见了!” “是啊是啊,我也看见了!” “那是不是要再给我补一钱银子?” “什么嘛!明明是要给我补一钱银子,惟妙你不许假装成我来欺负唐三哥哥!” “咦?惟妙你好奇怪,明明我才是惟肖啊!” 两个小姑娘旁若无人一样,叽叽咯咯的就把唐三兜里还没焐热的银钱给安排上了,听得唐三心里直流血。 尤其是两个一模一样的小丫头,争着要做惟肖,看的唐三更是头晕脑胀,恨不得拿个锤子把自己砸晕过去才好。 就在两个小囡吵的不可开交的时候,两人身后却飘然若仙一般走出一个一身白衣赛雪,两点明眸胜星的翩翩佳公子。 这位公子手持折扇,轻轻的在两个淘气的小囡头上一敲: “好了,你们两个别吵了,上次拿了两钱银子的就是惟妙,既然你们都是惟肖的话就不要为难人家了!” “啊?是这样吗?” 两个小囡十分失望,异口同声的问着唐三。 唐三简直是如蒙大赦,忙不迭的点头,然后期期艾艾的说道: “那什么,我,我还有事,先走了哈~” 两个小囡还没说话,这位公子潇洒的一抱拳: “唐兄弟请自便。” 得了允许的唐三撒腿就跑,那副狼狈的模样看到旁人都乐的哈哈大笑。 这位公子自然就是女扮男装的彭文君了,来了秦州之后,太子的各种传说她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这拍卖会显然是李恪极为看重的事情,彭文君自然不会错过。 这一路之上,两个双笙小囡像两只小松鼠一样“咕叽咕叽”的吃个不停,彭家小姐却一路都在计算。 等她们绕着集市转了一圈,已经是快到午时了,彭小姐心里也得出了一个让她惊叹的数字: “租金且不论,今日这一上午的营收就有五千两以上!” 彭文君美眸一亮,闪烁着美动人心的异彩: “人人都以为太子得了失心疯,却没有人知道,太子所说月入六十万两的目标,其实也不是没有可能达成!” 彭家小姐的脸上不知不觉间染上一丝绯红色,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正当她入迷的时候,身后去忽然传来一声招呼: “贤妹,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211章 牛皮糖 热切而惊喜的声音让彭文君身子一顿,靓丽的明眸之中闪过一丝无奈,转过身时却已经满脸微笑,柳眉清扬,双手一拱笑道: “秀实兄,愚弟有礼了。” 被称作秀实兄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头上戴着代表着折角巾的,身上穿青纬罗暗补子直身。 他被彭文君那一句“愚弟有礼”搞的有些懵,等看清楚对方的打扮才醒悟过来,说话却变得结巴起来: “贤,贤弟,你……” 彭文君不耐烦在这里浪费时间,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头: “愚弟听闻家父在此地游学,特地赶来听从教诲,还请秀实兄不吝指点。” 这话一说完,彭文君就后悔了。 果然那位秀实兄两眼放光,口舌也便给了,唾沫横飞的开始解释起来: “是这样吗?贤,贤弟你听我说啊。其实这秦州真没什么好看的,说是防疫出色,不过我们都以为这是那位汪麻子的功劳。 而且愚兄对此地极为厌恶,太子殿下处处逐臭,更与民争利,闹出无数事端,实在不是明君之像,我们以为……” 彭文君心中苦笑,这样的情况她从小就不知道遇到了多少次,偏偏自己不想被揭破身份,也只能强自忍耐着。 两个小囡本就古灵精怪,眼看着自家小姐吃瘪,跟在后面窃笑不已。 不过她们更不喜欢这个没点眼色的家伙,喋喋不休的都不知道说些什么玩意,即便大家都知道彭家小姐喜欢时势,可你这家伙好歹说点干货吧? 说了半天都不离“我们觉得,我们以为”,全都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不说,居然还每一句都在不停的贬低讽刺“未来姑爷”! 两个小囡互相眨眨眼睛,心灵相通一般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那个讨厌的家伙还不识趣,缠着彭文君狂喷口水: “贤弟你想啊,这太子不修仁德,专门鼓捣一些奇技淫巧,之前还公然鼓吹奢靡之风,以为兄看来,这些统统都该严厉禁止才是……” 彭文君刚想不痛不痒的附和一句,冷不丁两个小囡吵起来了: “说了不买这白糖,这东西甜的发腻,还死贵死贵的。” “瞎说什么呢,这白糖可是咱家小姐说了要带回去的,不买怎么行啊?” 秀实兄声音一滞,居然马上又开口说道: “啊?这个白糖还是不错的,贤妹,啊不是,令妹喜欢的话,为兄这就去买!” 彭文君淡淡的拱手,语气不容置疑: “秀实兄慎言,吾妹想要买什么,自有我这做兄长的在,就不劳尊驾了。” 秀实兄也知道自己孟浪了,刚想道歉,两个小囡的声音又吵起来了: “小姐的事情你也敢说给别人听,回去看小姐不打你板子。” “我哪有啊?还不是那些不相干的人,一个个苍蝇一样嗡嗡嗡的,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 “就是嘛!我们小姐可是永兴彭氏的大家闺秀,也是什么阿猫阿狗能惦记的?” “嘻嘻,小姐要是听说有人想要拿点小恩小惠来讨好她,以她那骄傲的脾气,怕是会自己把人赶出门去。” “是啊是啊,真是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两个小囡牙尖嘴利,指桑骂槐,骂的秀实兄脸青一阵白一阵的。 也亏他脸皮厚,居然还死皮赖脸的纠缠着,腆着脸向彭文君道歉: “是是是,是愚兄孟浪了。” 两个小囡还没遇到过这么不要脸的牛皮糖,面面相觑之余,齐齐翻了个白眼,心里却是对这个臭不要脸的癞蛤蟆厌恶起来。 彭文君也没想到这家伙沾上了就甩不开,干脆也就不去多想,直接叫过一个跟在身后的家仆来: “你去告诉老爷,就说二少爷已经到了秦州,等拍下白糖了再去给他老人家请安。” 那家仆心领神会,答应一声之后,直接扯住还想继续缠着自家小姐的牛皮糖,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桀骜面孔来: “这位公子,小人要去拜见我家老爷,劳驾带个路吧。” 秀实兄被几个永兴彭氏的家丁夹在中间,各个都是一脸不善的模样,心里涌起一股被羞辱的惊怒来。 可他却知道这种世家大族,不是他一个小小的七品世家子弟招惹得起的,只能将羞怒含恨忍下,恹恹的转头走了。 另外一边,摆脱了狗皮膏药的彭文君也松了一口气,她带着双笙小囡,走到钟鸣鼎食楼前,冲着微笑迎客的导食使者一抱拳: “有劳诸位,永兴彭文骏求见太子殿下,还请行个方便,入内通禀一声。” 第212章 这小子真帅 按说太子殿下的行踪应该是机密,可这位公子能一口叫破,应该是知情人,吧? 而且,这位公子好帅! 几个导食使者都是年轻的女孩子,都有些心照不宣的羞涩感。 其中一个细声细气的答应一声,转头就领着人往里去了,其他的几个人却偷偷议论起来: “这是永兴彭氏的公子吧?” “是啊,他好帅啊。” “真的呢,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公子。” “嗯,他的小丫鬟也很可爱啊,一模一样的。” …… 彭文君带着惟妙惟肖进了钟鸣鼎食楼,原本他信心满满的,以为可以凭着自家的家声见到太子。 哪想着不过一会那个导食使者就回来了,十分歉意的告诉她: “殿下不方便,还请彭公子见谅,不过殿下说了,要我款待好彭公子。” 彭文君有些惊讶,不过还是不动声色的应承下来,虽然这钟鸣鼎食楼的美食更加的出类拔萃,可落在她的口中却味同嚼蜡。 亏得她刚才还心中“砰砰”的跳,没想到居然吃了个闭门羹。 彭二小姐心中不忿,她却不知道,李恪之前不久才被手下牵连着,“暗算”了她老子一回,正心虚着呢。 再加上拍卖会快开始了,李恪还在抓紧时间向李大嗓强调今日拍卖的注意事项,只能顺手就给拒绝了。 随着卢允畴三人的八卦宣传,钟鸣鼎食楼也慢慢对外揭开面纱。 尤其是“百口席”,“八锦珍”和“开水白菜”等等的名声传播,即便在钟鸣鼎食楼的消费不菲,还是吸引了无数的老饕和附庸风雅的家伙趋之若鹜。 再加上今天拍卖会在即,许多身价丰厚的人也不在乎这一顿饭钱,纷纷涌入进来。 一时间这钟鸣鼎食楼倒成了生意最红火的地方,每一个雅座都坐满了人,甚至大厅里面许多人都不得不拼座。 这些人一开始倒还有些不满,可流水价一般的美食端上来之后,满屋子就只剩下埋头大嚼和赞不绝口的声音了。 再加上大家伙的心思也都记挂着马上到来的拍卖会,些许不满也就不当回事了。 彭文君带着两个小囡来的巧,刚好把最后一个包间占了,她有正事的时候,两个小囡也是很乖巧的。 再加上这里很多好吃的在,两个小囡嘴巴再一次塞的咕咕嘟嘟,老实的不得了。 彭文君也乘着这个清净,不动声色的听着外面的议论。 这些人里很多她都能听出来历,无非就是世家之人或者是当朝显贵,普通的商人即便奔着白糖来了秦州,也不一定舍得花这个钱进钟鸣鼎食楼来消费。 慢慢的,彭文君的嘴角就勾了起来,外面的议论实在是有意思: 要不就是在大骂太子无德,不懂礼贤下士,让他们这些贤士受到了冷落; 要不就是在嘲笑太子狂妄,说的自然是这段时间传的沸沸扬扬的月入六十万的事情。 彭文君听了半天没听到一个人说太子好话的,心情居然莫名其妙的好了起来: “都说端起碗来吃肉,丢下筷子骂娘,不知道这些事情太子知不知道?” 李恪就在此不远,这里的事情怎么可能漏过去? 他虽然不高兴,但也知道最大的原因是自己将“月入六十万两”的消息故意散播出去造成的。 能又这样的效果,说明他的策略是成功的,接下来按照计划进行就是了。 李恪没闲下来多久,马上就有人过来请示: “殿下,未时已到,是不是开始了?” 李恪站起身来,看着窗外不远处的拍卖席上,李大嗓正紧张的拿着新赶制出来的黄铜喇叭,嘴里念念有词的样子,不由莞尔笑道: “可以开始了,告诉李大嗓,这事不难,要对自己有信心。” 李大嗓没想到太子会关注自己,抬头的时候正好看着窗口一闪而过的明黄色太子冕服,心中感激的同时,紧张的感觉却不知不觉少了许多。 “各位来宾,各位贵客,欢迎参加第二届东宫拍卖会!” 喇叭的扩音效果不错,最少钟鸣鼎食楼这边很快就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竖着耳朵开始听李大嗓的广播: “本届拍卖会是白糖拍卖会,太子殿下恩准,将学自异人的白糖与世人共享。本次拍卖会的规则如下: 第一,本次拍卖会总共有白糖十石,分为十次,每次一石; 第二,起拍价白银一千两,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一百两; 第三,参与拍卖需报名缴纳保证金一千两,有恶意竞拍者这一千两将予以没收; 第四,若无人出价,竞拍物流拍……” 第213章 流拍? 李大嗓的广播,把拍卖规则详细的解释了一遍,让许多第一次接触拍卖的人也能理解透彻。 随着广播的结束,报名时间开始,钟鸣鼎食楼里的食客蜂拥而出,绝大多数都是奔着白糖来的。 也有人安坐不动,像彭文君这样出身世家大族的,报名这种小事自然有下人代劳。 不过其他人可以安坐,彭文君却坐不住了,因为李恪又搞了一出幺蛾子: 随着报名开始,外面的广播也重新响了起来,虽然不是李大嗓的声音,可换成了宣讲队的那些大嗓门,几个人同时唱名,声音比李大嗓还大: “欢迎泰安臧氏臧翠山公子参加本次拍卖会; 欢迎两当谢氏谢修伍公子参加本次拍卖会; 欢迎清水陆氏陆韬公子参加本次拍卖会……” 永兴彭氏如今的声望极高,彭文君明白自己假借自家兄长的名字参加拍卖会的话,十有八九会被其他相熟的世家子弟看穿。 原本她亲自来考察太子是否良配,就有些惊世骇俗,好不容易说服了老祖宗才能成行。 别说是外界,就是永兴彭氏族内,也只有区区数人知道。 若是突然暴露的话,不知道要惹出多大的麻烦来。 一个狗皮膏药一样的严秀实就已经足够彭文君烦恼了,要是闹的沸沸扬扬的,虽然她自己不怎么在乎,可闺誉受损的话,别的不说,也太对不起族内的姐妹了。 更何况这些天以来,彭文君已经对太子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世俗庸人们一叶障目,看低太子,彭文君却能从太子的动作里找到蛛丝马迹,心中早已经确定太子只是在雌伏,早晚又一飞冲天的时候。 而且种种迹象表明,太子虽然和那位令人侧目的陈悦薇姑娘共居一处,却始终相守以礼,显然不是个荒淫无度的。 这对她而言,简直是再完美不过的选择了。 彭文君思前想后,最终还是无奈的决定放弃竞拍,她叫过惟妙,刚要吩咐她出去传消息,外面的唱名就响起: “欢迎永兴彭氏彭国藩先生惨叫本次拍卖会!” 刚听到家名的时候,彭文君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了,再听到报出来的是父亲的名字,她才放下心了。 惟妙惟肖一起拍手笑道: “太好了,老爷来了,小姐,咱们就在这里等着吧?” 彭文君心情好,看了一眼两个眼神闪烁的小囡,心里顿时明白了,没好气的笑骂道: “就知道贪嘴,到时候长成了两个小胖妞,我看你们怎么嫁出去。” 惟妙胆子大些,笑嘻嘻的撒娇: “怎么会,惟妙和惟肖不是都要和小姐嫁给太子殿下的吗?” “别瞎说,一点也不知道害臊!” 彭文君漫不经心地责备了一句,浑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她却不知道,这钟鸣鼎食楼结构特殊,每一个包间都有地听铜管,每时每刻都有物统局的人在监听,收集者任何有价值的情报。 尤其是涉及到太子殿下的婚姻大事,物统局的情报收集人员马上就把这份情报交了上去。 而此时,总掌物统局的正是陈悦薇! 她心情复杂的看着这份情报,最后却平静无波的吩咐下去: “把这份情报,给殿下送去。” 兜兜转转,等李恪看到这份情报的时候更是一头雾水。 再加上拍卖会已经开始了,李恪也被更重要的事情转移了注意力,并没有太过放在心上。 让他疑惑的是,不知道为什么,在拍卖会的最后报名期限,雍州何氏,范阳卢氏,永兴彭氏和陇西李氏都接二连三的报名了。 其他三家还好说,这陇西李氏突然杀出来,到底有何谋算,让人心里没底,由不得李恪不紧张。 尤其是今天第一次拍卖白糖,很大程度上会影响人们对于白糖的心里价位,甚至直接决定以后白糖的价格。 随着李大嗓的声音响起,李恪的心也慢慢的提了起来: “今天的第一笔竞拍,现在开始,太子殿下学自异人,精制而成的白糖一石。起拍价一千两!有没有人出价?” 拍卖席前,坐满了密密麻麻的报名者,人人都手拿一块竞拍号牌,从发出去的号码来看,今天的竞拍人数已经超过了三百人。 可是这个时候,台下一片寂静,居然无人出价! 李恪的心都悬到嗓子眼了,这要是流拍了,对他的打击可不小。 比李恪更紧张的是李大嗓,他的额头上冷汗都已经冒出来了,声音都有些发颤: “大家可以看一看,这白糖晶莹如玉,洁白胜雪,甘甜更是赛过蜜,起拍价一千两!有没有人出价?” 还是一片寂静。 李恪心里一咯噔: “完了,难道要流拍?” 第214章 争斗的延伸 一片诡异的寂静中,李恪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了。 就在我们的太子殿下心如油煎的时候,拍卖席那边突然一阵骚动,李恪的视角最好,隐约看见国子监司业彭国藩在那里发脾气。 李恪心里一跳,暗叫不好,彭司业本来就不知道为什么对他印象不好,前不久还被自己坑了一次,难道这次他要搞什么破坏不成? 就算不搞什么破坏,他要是带头走人的话,也会让现在冷场的拍卖会更加雪上加霜啊。 正当李恪开始后悔,当初没有在知情之后叫停那个“野猪进食”的谣言时,出呼所有人意料的,彭国藩居然举起了手中的拍卖号牌: “永兴彭氏,出价一万两。” 虽然大家都知道白银的价格不会低,但谁也没想到第一个出价的人,居然就直接把底价翻了十倍! 拍卖席上顿时一片骚动,不少人都站起身来,往彭国藩所在的方向张望。 今天来参加拍卖会的,有许多都是世家中人,彼此之间几乎都是认识的,甚至其中不少人都有姻亲关系。 然而有意思的是,这些峨冠博带的世家豪族们分成了很明显的两个阵营,其中之一就是彭国藩所在的左侧。 这里不仅有他,还有何希平和卢允畴,代表的正是以雍州何氏,范阳卢氏和永兴彭氏为首的清流仕宦。 另一边则是以陇西李氏为主,对朝局关注的人不难发现,围绕在周围的世家贵胄,也多是和秦王府走的比较近的。 朝堂上的争斗,不可避免的延伸开来。 两方听到彭国藩的报价,反应又是各自不同。 左侧的士大夫虽然对彭国藩突然的高价有些不满,可是都没有表露出来,反而是何希平在那里取笑,说什么: “叔城兄,何必如此着急?” 其他人听的满头雾水,不明白这话的意思,本来还有的一点小小的情绪也都消散了——雍州何氏都没意见,他们这些附庸有意见又能如何? 右侧的世家却又有不同,不少人都在低声咒骂: “彭老三疯了吗?” “就是啊,这一石白糖一万两,岂不是要合五两二钱银子一两白糖?” “简直是混账啊,后面还有九石,他这么一下把价格抬起来了,还让别人怎么买?” “永兴彭氏读经读傻了么?” …… 这些人满腹怨气的发泄,注意力却都在中间的陇西李氏的位置。 今天陇西李氏来的人是李庆霖,他是陇西李氏祖堂嫡支,更是当代族长李庆霆的同胞兄弟。 这就注定了他今日来此的目的并不单纯,面对众多的抱怨,李庆霖始终面无表情,一直到这些家伙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怨气也越来越高的时候,才冷冷的说道: “永兴彭氏大兴,每年皇家的赏赐就不计其数,你们谁觉得能比得上他家的,自己出价就是了。” 这些人抱怨的目的,无非是既气愤彭国藩出高价,又想陇西李氏出头竞争,大家就可以摇旗呐喊,既表明态度还不用花钱。 李庆霖也不是傻子,自然不会上当,他也不揭穿讪讪无语的众人,再次出言安抚道: “也不用急,这不是还有九石吗?” 众人这才安静下来。 钟鸣鼎食楼上的李恪既惊喜,又疑惑,不明白永兴彭氏为什么要这么做。 猛然间,他想起了什么,趴在桌子上一通翻找之后,拿起刚才被他当废纸丢开的情报,脸色也变得古怪起来: “这……难道要我卖身求荣? 啊呸! 我现在可是太子啊!怎么可能去吃软饭?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打死都不可能!” 李恪的决心无比坚定,脑子里却忍不住想起之前那个来报信的导食使者说的话: “那个永兴彭氏的小公子好俊俏啊!两个双笙小囡也十分的俏美可人。” 李恪心里突然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 “那个彭氏的小公子,怕不就是永兴彭氏的小姐吧?真有那么漂亮吗?” 李恪心里猫爪一样,思绪也变得乱糟糟的。 他倒是变得轻松了,李大嗓却被一万两的价格激动的打了鸡血一样,满脸都是兴奋的红潮: “一万两,一万两了! 现在的价格是一万两,有没有更高的? 没有人出价了吗? 五, 四, 三, 二, 一!成交! 恭喜永兴彭氏拿下今日第一石白糖!” 李大嗓扯着嗓子大喊,一边喊还一边双手拼命的鼓掌。 其他人受他感染,也都跟着礼貌性的鼓起掌来,所有人的视线都往一个人身上汇聚。 彭国藩也没想到自己还有这样的待遇,这样万众瞩目的感觉真是好极了,彭司业心里因为“女大不中留”生出的怨气都小了许多。 甚至他老人家还在胡思乱想: “那‘贼子’还真是洞悉人心,一万两银子能在这么多世家贵胄面前出彩,或许也有不少人心甘情愿的为此掏钱呢。” 第215章 白糖绢 掌声和笑容一样,都是极富感染力的。 当拍卖席的掌声把永兴彭氏以一万两拍下今日第一石白糖的消息传播开来之后,外面那些看热闹的百姓几乎都是自发的鼓起掌来。 一时之间,整个后备营附近掌声雷动。 很多像唐三这样的闲汉,都是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他们鼓起掌来也最为起劲,而且还有不少人不时的发出鬼叫声: “好!” “牛逼!” “永兴彭氏太厉害了。” “这么有钱的世家,我都想卖身进永兴彭氏了。” 掌声越发激烈起来,直如春雷一般轰鸣,彭国藩更是满面红光,在众人的目光中走上拍卖主席台。 也亏得这位老先生涵养好,换了个心思浅的怕不是要高兴的手舞足蹈了。 不过当他被邀请上台之后,看着李大嗓手中的黄绢脸色却是一变。 李大嗓也有些心虚,说话也有些底气不足的样子,将黄绢捧到彭国藩面前说道: “这是太子殿下颁发的白糖绢,凭此绢可以在任何时间,到白糖专营店提取白糖一石。” 这白糖专营店的招牌倒是已经挂出来了,就在钟鸣鼎食楼的对面。 之前还有不少人想要去那里买白糖,可惜都被拒绝了。 太子殿下开的商店,自然没有什么人敢造次,这也让许多人心里不满,可是却无可奈何。 这个时候大家才明白过来,原来要去专营店里买白糖,是要这个白糖绢的玩意。 彭国藩听完李大嗓的解释,又看见这白糖绢上一个醒目的“大雍太子:李恪”的印鉴,心里那点子不悦顿时不翼而飞了。 有太子的印鉴在,这白糖绢还是让人放心的。 永兴彭氏的管家也随即缴纳了一万两白银的银票,钱货两讫之后,今日拍卖的第一石白糖正式成交。 紧接着就是第二石白糖的拍卖,许多人都觉得第一石白糖卖上一万两白银的价格,肯定是虚高的,所有大多数人都打着主意,等着无人叫价的时候,再去捡个便宜。 然而让大家没想到的是,李大嗓刚刚开价: “第二石白糖,起拍价一千两,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一百两!” 马上就有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几乎是接着李大嗓刚落下去的声音: “范阳卢氏,出价白银一万两!” 全场寂静,落针可闻,几乎所有人都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还是李大嗓最先反应过来,又惊又喜的敲定下来: “范阳卢氏的矾山先生出价一万两,还有没有更高的?” 还是一片寂静,参加拍卖会的这些士大夫们,尤其是右边这些人,全都两眼冒火一样,死盯着淡然自若的卢允畴。 到了这个时候,大家哪里还看不明白,这几个老家伙肯定已经达成了默契,要帮太子殿下把白糖的价格抬起来? 按说起来,白糖比之前的那些糖霜的质量好无数倍,以最高档的一两糖霜一两金的价格来算,一万两白银一石的白糖似乎不算贵。 可这些世家都是贪婪成性的,又怎么甘心被太子殿下狠狠的宰上一刀? 如果能便宜买到的话,谁愿意出高价啊? 之前大家伙都憋着不出价,不是没人想要白糖,而是世家大族们早已经养成的默契,想要联手把白糖价格打下去而已。 谁能想到彭国藩和卢允畴,这两个老东西不按常理出牌? 这些平时标榜着高风亮节,君子风度的士大夫老爷们,一个个都气的七窍生烟,纷纷把目光投向陇西李氏的李庆霖。 李庆霖的脸色也不好看,他知道只要他出价,其余的世家怕是不敢与他竞争的,要低价拿一石白糖毫无问题。 可如今看来,他想的还是太简单了。 其他人的意思他也明白,李庆霖干脆闭目养神,装作看不见,让那些希望他出头的人又是气愤又是无奈。 毫无疑问,这第二石的白糖被范阳卢氏拍下去了。 紧接着第三石,仿佛是重演一样,又被雍州何氏以一万两的价格秒杀。 其他的世家实力比不上他们,也只能干瞪眼,只好把目标转向后续的那几石白糖。 然而他们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事实,那就是今天来的世家可是有数十家之多,参与拍卖的人更是超过三百。 人人都巴望着想要在后面捡便宜,冷不丁就有眼光敏锐心思通透的人,直接开始了争抢: “第四石白糖,卢龙公孙氏一万两!” “第五石白糖,姑苏王氏一万两!” “第六石白糖,荆州黄氏一万两!” …… 连续三石白糖被秒杀,别说其他人了,李庆霖都坐不住了,陇西李氏这么大的家声,他也没脸给太低的价格,也跟着出了一个一万两。 那些本来还在幻想着等陇西李氏出头的人,直接就傻眼了。 这他吗的等于是被陇西李氏给当傻子一样,卖了一遍啊! 简直是岂有此理嘛! 第216章 激烈争夺 仿佛就是这么一眨眼的功夫,那些幻想着捡便宜的世家才猛然发现: “现在开始拍卖今日的第八石白糖!” 无数人心里闪过两个字: “卧槽!” 怎么就只剩下三石了啊? 虽然最有实力的几家世家都已经买到了白糖,可谁能保证他们不继续竞争啊?虽然一万两一石的价格不低,可是距离大家伙实际的心里价位还远着呢。 只要不傻,谁不知道这白糖不但是享用的好物,用来交集送礼也是极为体面的礼品。 再怎么不济,拿来做买卖的话,零卖怎么也要卖的比之前的糖霜贵啊! 一万两一石怎么会贵? 明明很便宜好吗! 这下子这些家伙才着急起来,李大嗓的声音刚落下去,下面一大片七嘴八舌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登封许氏出价一万两白银!” “濮阳张氏出价一万两白银!” “泾阳欧阳氏出价一万两白银!” “安阳袁氏出价一万两白银!” …… 其他慢了一步的人,也都如梦初醒一样,急匆匆的跟着出价: “怀来荆氏出价一万两!” “澧县陈氏出价一万两!” “涞源刘氏……” “武安白氏……” 原本井然有序的拍卖席,也乱成了一锅粥,也不知道是哪个心急的家伙带的头往拍卖主席台跑去,其他人反应过来,生怕慢了一步,也一窝蜂一样一拥而上。 整个拍卖场乱成了一锅粥一样,无数高高在上的士大夫们,如今却像是市井泼妇一样,脸红脖子粗的扯着嗓子狂喊,生怕李大嗓听不到一样。 这些人平时养尊处优,这个时候却像他们最看不起的武夫一样争相恐后,挤成一团,人人都在张口大叫,活像是春天田地里呱呱大叫的蛤蟆一般。 李大嗓又惊又喜,一时间更是慌了手脚。 下面的都是些平时都懒得拿眼皮子夹他一下的士族大老爷们,现在却都拼命挤到他面前来,想要听到他点名。 可这乱糟糟的一片,李大嗓就算想点也不敢点啊,点了其中一个,天知道其他的人会不会冲上台来把他撕成碎片? 李大嗓心里慌得一批,求救一样把眼光投向钟鸣鼎食楼的方向,太子殿下就在那边。 李恪对这样的情形,当然是喜闻乐见的,白糖越受到追捧,他才越能在短时间里攫取尽可能多的暴利。 他要做的事情多不胜数,处处都要银子,这银子自然是越多越好。 眼看着这乱糟糟的实在不成样子,李恪叫来宣讲队的负责人,嘱咐了几句,过了一会,乱糟糟的拍卖场周围突然一片轰响: “太子殿下有令!拍卖会的宗旨,本就是价高者得,有意竞拍者请以此出价,不能恶意扰乱竞拍秩序,违者立刻取消竞拍资格。” 却是宣讲队的大嗓门们同时开声,很快就把那些炸了锅的鸭子一样的世家贵人们压了下去。 这本来就是提前宣布的竞拍规则,这些人心里痛骂太子捞钱太狠,可也说不出半个不字来。 现在大家伙也已经知道了所剩的白糖不多,马上就有无数人开始报价: “澧县陈氏出价一万一千两!” “涞源刘氏,一万两千两!” “武安白氏,一万三千两!” …… 报价的人越来越多,价格也越来越高,大家都急红了眼,似乎银子都已经不是银子了。 直到一个声嘶力竭的声音响起: “濮阳张氏出价两万两白银!” 整个拍卖场瞬间为之一静,好多人都清醒了过来,心里开始盘算这个价格再继续跟下去合不合适。 外面那些看热闹的百姓更是一片哗然,他们一年到头也不过是赚几两银子,实在是想都想象不出来两万两白银是多大的一笔巨款。 唐三也被这么高的价格刺激的口干舌燥,手心冒汗。 突然他感觉自己手上好像有什么东西,抬起来一看,居然是一颗亮晶晶的晶体,唐三眼睛一亮,马上猜到这是刚才倒卖白糖糕的时候沾上的白糖! 这可是两万两一石的东西啊! 唐三颤抖着把这一颗白糖塞进嘴里,一股甘甜的味道充斥着口腔,唐三感觉自己简直幸福的要哭了: “好甜!好幸福!我唐三居然也能吃到这么价比黄金的宝贝!” 就在唐三陶醉其中的时候,第八石白糖被濮阳张氏以两万两的高价拿下。 其他的世家自我安慰,觉得后两石应该会便宜一点。 然而现实是,他们太天真了! 第九石刚开始拍卖,马上就有武安白氏的人报出两万两的高价,希望可以故技重施,镇住其他人了。 第217章 好事成双 第九石刚开始拍卖,马上就有武安白氏的人报出两万两的高价,希望可以镇住其他人了。 这种高价策略的确有效,很多实力不足的世家果然退却了。 然而,仅仅是一息之后,更多的声音响起: “两万一千两!” “两万二千两!” “两万三千两!” “两万四千两!” …… “北戎拓跋隆,出价四万两!” 一片瞠目结舌当中,一个身材魁梧,穿长衫像穿盔甲的壮汉猛然站起身来,一双豹子环眼也变得赤红似血。 所有叫价的声音都戛然而止,全都在这个猛汉带着威胁的凶狠面容之下,静默了下来。 许多人都忿忿不平,可他们对四万两的高价本来就有些犹豫,再一想到这个混账东西的出身,也只能忍气吞声的隐忍下来。 猛汉眼中闪过一丝讥讽,洋洋得意的站起来,直奔拍卖主席台。 正当他自以为得计的时候,钟鸣鼎食楼方向的宣讲队却突然发声: “太子殿下有令!北戎拓跋隆违反拍卖公平原则,以不正当竞争手段赢得的拍卖立即取消。 另,着东宫卫戍校尉将捣乱的拓跋隆逐出拍卖场!” 拓跋隆满脸横肉上的得意瞬间凝结,一股暴戾的红潮瞬间布满那张丑脸,脸上的刀疤也扭曲起来,看上去极为狰狞。 李大嗓手脚僵硬,生怕这个戎人会暴起发难,或许只要一巴掌就足够把他打成肉饼了。 就在此时,拍卖场上也不知是谁突然开口: “把这个戎人赶出去!” 这一下似乎捅在马蜂窝上一样,无数的声音紧随而来: “对,赶走他!” “在我大雍还敢威胁人,简直是狂妄!” “戎人无礼,赶走他!” “太子殿下英明,早就不应该对这些戎人软弱了!” “滚出去!” …… 拓跋隆狠狠的盯着钟鸣鼎食楼的方向,突然间感受到一股冰寒刺骨的杀意,他猛的打了一个哆嗦,一言不发的掉头就走。 与此同时,钟鸣鼎食楼上,王莽冷冷的收回目光,有些疑惑的问道: “殿下,这蛮夷太过无礼,为什么不杀他?” 李恪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做买卖的时候能动辄杀人吗?要杀他机会多的很,为什么一定要把拍卖会搞砸?” 王莽心说也是,又想到这拍卖会已经赚了十几万两银子,太子殿下之前说的月入六十万几乎变得唾手可得了。 老太监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赔笑着告退下去。 李恪看着下面又开始闹起来,心情却是极好。 考虑到白糖不是一次性的买卖,而且以后白糖的出货量会越来越多,质量虽然会比霜糖高无数倍,价格却肯定会越来越低。 为了防止饮鸩止渴的情况出现,李恪想了想才让宣讲队的去传令: “太子殿下有令,白糖本是为了与民共享,价格虚高有违殿下本意,所以第九石白糖就以刚才叫价两万四千两的出价人成交,第十石以此类推,以两万三千两成交。 另外,有感于大家对白糖的厚爱,三日之后,将举行第二次白糖拍卖!” 这个方案十分合理,大家冷静下来之后,也觉得这样处理最好。 急着要白糖的,觉得两万四千两的价格可以接受; 觉得价格虚高的,则开始期待三天后的第二场白糖拍卖会。 拍卖会虽然结束了,大家的兴致却没有减少,无数人还在热火朝天的议论着刚才一波三折的拍卖。 现在再转过头来看,之前人人痛骂的三家,现在变成了人人羡慕,同时无数人都在后悔,要是自己够聪明够果断,也可以买到一万两一石的便宜白糖! 哪像现在,价格飙升翻了一倍多不说,想买都买不到! 买到了白糖的更是得意洋洋,虽然说三天之后会有更多的人买到,可是可以想见的是,到时候的价格肯定会更高! 最高兴的当属李恪了,白糖的提炼其实很简单,在他那个时空,明朝末年的《天工开物》里就有详细的记载。 李恪也是看穿越小说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反正他有三百多个工匠,其中还有张树这样喜欢钻研的科技发展性工匠。 提炼白糖也不过是用了一个多月的实验,就找到了正确的制取方法了。 至于白糖的成本也不算高,制取一石白糖要用到一石两斗的红糖(也叫蔗糖),市价不过一百两出头,其他的成本更是可以忽略不计。 就算以后卖不了现在的高价,一石白糖只卖一万两都是不得了的暴利。 有了这条稳定的财路,李恪可以做的事情可就多多了。 这好事成双,一封汉中来的密信,更是让李恪大喜过望。 第218章 隐忧 “……有客自西蜀来,自谓荣平宋家子,有意收精盐千石,已付银三万两为订……” 李九的消息让李恪惊喜莫名,这什么荣平宋家子他没听说过,可是能一口气吃下一千石精盐,实力却不容小觑。 他却不知道,此时的西蜀恭州刺史宋仲篪就是出身于荣平宋氏。 由于如今给西蜀压力最大的是大雍,直面大雍荆州的恭州刺史。就几乎掌握了西蜀半数的兵马大权,荣平宋氏在西蜀的权势由此可见一斑。 这等豪族自然是财雄势大,吃下一千石精盐不过是小事一桩而已。 这事对李恪来说,可不止卖盐所得的十五万两银子这么简单,更重要的是有了这笔银子,李九在汉中就可以放开手脚,无限量的收粮了。 不过,在这之前,还有一个小问题要解决。 李恪把王莽叫来,两人商议良久,觉得没什么太大的破绽才定下行动计划。 当天夜里,后备营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只信鸽扑腾腾的飞出窗外,迅速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三日之后,京都城,宣武门外大街。 吴德成等了两个多时辰,终于等到了内阁次辅的接见。 在等候的这段时间,对他来说简直是一种煎熬。 一个声音说:“向次辅大人首告,不要让那个抄没甘泉吴氏满门的狗太子得逞!” 另一个声音说:“除了太子殿下,还有谁能帮你报仇雪恨?” 吴德成本就不是杀伐果断之人,犹豫了良久,却没想到徐阁老的第一句话就帮他做了决断: “那个废物做点小事都做不好,还派你来送什么信?自己无能,死在秦州岂不是自在?” 吴德成偷眼看去,不难从徐无咎阴郁的老脸上看到那不加掩饰的阴骘,心中一寒: “这老儿说的是心里话,如此凉薄,连自己族弟的性命都不怜惜,又怎么会在意一个家破人亡的甘泉吴氏?” 心中一叹,吴德成总算明白什么叫走投无路。 面对徐无咎的责问,吴德成迅速做出抉择,按照来之前那人的教导哭诉起来: “阁老容禀,九爷也是被人所累,才会失手被擒,可是他老人家心念宗族,什么都没有说啊。直到近日他才联系上外面的人,里应外合准备出逃。 怎料秦王府所派之人行事不当,这才功亏一篑,九爷没有逃出来,倒是阴差阳错,让在下逃出生天。” 徐无咎对这样的事情没什么兴趣,这种事情本来就说不清楚。 他之所以出来见人,是觉得此人或有可以利用的地方。 徐无咎一双老眼看似昏沉,实则目光犀利,给人的压力不是一般的大,吴德成被他盯的几欲崩溃。 好在徐无咎终于发声: “你告诉我府中管家,说是愿为我东海徐氏赴汤蹈火?” 吴德成知道关键的时候来了,他直接跪倒在地,戚声泣道: “在下不敢求阁老做主,只求能追随阁老麾下,或许能见到我吴氏满门沉冤昭雪的一日。” 徐无咎沉默不语,让吴德成心中十分忐忑,只能借着跪倒在地来遮掩自己的紧张。 过了许久,这才听到徐阁老的声音: “你暂且在我府中住下,日后总有用得上你的时候。” 吴德成终于松了口气,满口答应下来,小心翼翼的退下了。 只是他心中疑惑,为什么徐无咎不问问他当初怎么逃过满门抄斩的? 同样疑惑的也有其他人,吴德成刚离开,屏风后就闪出一个身材魁梧,古铜肤色,步履沉重的大汉。 若不是他身上穿着孔雀补子的官袍,怕是谁都会以为此人是个冲锋陷阵的猛将。 可是谁能料到,这位猛将兄不但是个文官,居然还是国子监的祭酒沈少康呢? “恩相,此人怕是有些不尽不实。” 沈少康是壬戌科的状元,当时的主考就是徐无咎,一直以来他都对徐无咎持弟子礼,两人关系密切,说话自然不需要遮遮掩掩。 徐无咎笑了笑,抚着长须意味深长的说道: “那又如何?这人总是会用得上的。” 沈少康点点头,不再纠结这等小事,转而颇为气愤的说道: “彭叔城是越来越过分了,这次居然公然带着国子监的上舍生去秦州游学,难道他永兴彭氏已经准备支持那逐臭之徒了吗?” 这事让徐无咎也很头疼,说起来他当初还曾经受过彭维顺的恩惠。 再加上彭维顺是如今唯一公认的经学大儒,许多事情做起来难免束手束脚。 徐无咎微眯着眼,突然笑道: “这事让秦王府去办最好不过,秦王不是还没有正妃吗?” 第219章 移花接木 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过关了,吴德成有些不真实的感觉,不过心里却越发的心虚起来,似乎这徐府当中,每一个人看向他的眼神里都带着怀疑一般。 开弓没有回头箭,如今已经容不得他疑神疑鬼了。 吴德成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装下去,他老老实实的呆在徐府的一个小院,吃喝都不出门,有需要对外联络,也都是通过徐府的人。 即便是有一封要送往秦王府的密信,他也毫不隐瞒,直接交了出来,说是烦劳徐府帮忙转交。 密信自然是用密语写就,下人们连此人的神秘身份都不敢探究,自然也不敢窥探其中的内容。 不过对于徐府而言,秦王府的密信根本是毫无遮掩的,送到徐无咎手里之后,只略略的看了一眼,就对这封秦王府秘谍的求援信失去了兴趣。 不过秦王府的信,还是要转交一下的,徐无咎也没当回事,直接让管家去处理。 对于徐府的人来说,去秦王府的差事都是美差,老管家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自己的幼子。 他们这样世代服侍的家奴,是最得主人信任的,这种事情其他人根本抢都抢不到。 要说这老管家的幼子徐直,也是个精明人物,这种送信的小事自然难不住他。 只是他今天似乎运气不太好,刚出门没多久,马车就被后面突然冒出来的一匹惊马给撞翻了。 虽然人没什么大碍,可徐直还是气的不轻,在徐府他们一家是奴才,出了徐府谁不称一声徐爷? 就算是当朝尚书见了,说话都十分客气的。 被摔了个七荤八素的徐直破口大骂,还不依不饶的对着那个惊马的汉子拳打脚踢,好不容易发泄了怒气,才气冲冲的继续上路。 可惜他没有前后眼,否则肯定能看到刚才被他打的奄奄一息的那个骑士,转眼就冷笑着骑马离开了。 那生龙活虎的样子,哪有半点刚才那副气若游丝的模样? 到了秦王府,想着马上就有一笔礼金入手,徐直的心情好了许多。 他知道秦王府的这种阴私事都由吴先生负责,到了秦王府就大咧咧的直奔后书堂。 表面上徐直十分客气,可那股子居高临下,有如施舍一般的傲慢却怎么都掩饰不住。 吴先生心里不悦,表面却不动声色,和徐直还一副称兄道弟的模样,好不亲热。 只是等他看完徐直给他的所谓密信,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徐直还以为吴先生是为了秦州的损失而变色,没心没肺一般幸灾乐祸起来,若不是吴先生端茶送客了,他还想多欣赏欣赏呢! 他却不知道,他的人刚走,吴先生就把茶盏摔了: “竖子安敢欺我!” 吴先生心中愤怒,可最后也只能忍着气去找秦王殿下,这事总要知会他一声的。 可正如吴先生事先猜想的那样,秦王对这样的事情毫不关心,甚至有些不耐烦的呵斥起来: “外公家里的管家借秦王府的旗号营商,这种小事吴先生自己处理不就可以了,为什么要来烦我?没看到我正忙着吗?” 吴先生灰头土脸的出来,身后的淫靡之音让他心中十分抑郁。 再想着如今徐府几乎是对秦王府予取予求,他心里的忧虑越发沉重: “难道真如世人所说,东海徐氏不过是借秦王府夺权,日后必行那篡逆之事吗?” 忧心忡忡的吴先生走在回后书堂的路上,冷不丁旁边突然有人唤他: “吴先生,吴先生……” 吴先生心情不好,有些不耐的看着眼前满脸堆笑的胖子,知道他是府中的管事,心里更增厌恶——吃的这么脑满肥肠的,私下里定是贪婪无度趴在秦王府吸血的蠡虫! 那管事似乎也发现了吴先生的神色不善,可一来吴先生一向如此,再则他所谋求的肥肉太过肥厚,贪心之下,自然脑子不够用,腆着脸讨好的笑道: “吴先生,小人有一笔天大的好买卖,想告诉吴先生。” 吴先生心里已经有了成见,马上就想到那些分肥而食的龌龊事情上去,心里的厌恶更增三分,嫌恶的问道: “什么事?” 管事等的就是这句话,两眼几乎都要放出光来,满脸兴奋的说道: “好叫吴先生知道,有个胆大妄为的贼子,诈称是我秦王府大管家李德隆……” “啪!” “唉哟……” 吴先生听到“李德隆”这个名字,一巴掌狠狠的甩在这管事的脸上,另一只捏着密信的手上青筋直冒,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咆哮起来: “滚下去领一百杖,没死的话再领一百杖!” 那管事捂着胖脸上血红的掌印,惊恐无比的看着暴怒的吴先生,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因为什么事情触怒了他,居然惹来杀身之祸。 被秦王府府中校尉拖走的时候,管事突然想起来,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尖锐的嚎叫起来: “饶命啊,吴先生饶命啊,是潘狗子告诉我的……” 吴先生脸色阴沉,冷冷的吩咐下去: “一并打杀了!” 第220章 轰动 最近事事顺心,算是李恪穿越以来过的最顺心的日子。 特别是今天早晨,收到京都城来的鸽信,知道已经了结了手尾之后,李恪更是欣喜不已。 因为这次出手相帮的人是飞奴司。 这就意味着此事掌管飞奴司的陈海平是知道,陈海平知道等于是雍帝知道。 李恪虽然不明白为什么雍帝会在这次的事情上网开一面,但雍帝留给他的阴云却因此减轻了许多。 几次拍卖会的举行让太子声望蹿升,就连秦州这个西北荒城也声名鹊起。 如今人人都知道太子殿下得异人指点,有点石成金的本领,尤其是制药机械设备的投入使用,让秦州的这些药铺都开始源源不断的赚钱。 虽然秦州城内的药业竞争越发激烈,但越是如此,外地的药商越不是秦州的药铺对手,许多之前只是打算花一千两银子表表态度的世家,惊讶的发现自己以为是废物的那一套制药机械设备,居然成了人人追捧的宝贝。 这一次拍卖造成的后果,除了让秦州快速在大雍制药行业中崛起之外,也暗中让李恪收获了一批东南诗书世家的好感。 后面几次拍卖会就更加不得了,因为是公开拍卖,大家伙都能轻易计算出太子通过白糖攫取的暴利: 第一次白糖拍卖会,得银十三万七千两; 第二次,得银二十三万九千两; 第三次,得银二十五万三千两! 仅仅九天时间,李恪只拿出三十石白糖出来拍卖,就狂收白银六十二万九千两! 之前大肆嘲笑,说太子妄想一个月赚六十万两,不是失心疯就是在做春秋大梦的人,这个时候全都集体失声了。 取而代之的,则是无数的追捧。 就像秦州城里的知名闲汉唐三,每次他只要和人聊天,说不了几句,必然会马上转移话题: “我说什么来着? 我早就说过,太子殿下是什么人?那是上天的孙子啊! 他老人家说月赚六十万,那还不是简简单单的事情? 看看,看看,这不是? 才九天就赚了六十多万两,这一个月还不得赚几百万两啊?” 说着这话的唐三精神亢奋,唾沫横飞,指手画脚,不亦乐乎。 有人就写纳闷了,莫名其妙的说道: “咦?之前你不是说太子得了失心疯,才会发这样的癔症的么?还说什么能赚六十万两,就把你的眼珠子抠出来当泡踩?” 唐三一滞,然后勃然大怒,揪着这人就打: “你个狗才,污蔑我唐三就算了,居然还敢侮辱太子殿下,我替太子殿下打死你这无君无父的狗贼。” 乒铃乓啷~咚~哐~ 市井小民或许只会因为这事吵吵闹闹,世家大族们却都开始面临一个严重的考验。 许多秦州的世家,现在肠子都后悔的青了。 最开始太子殿下就是拉拢他们的,而且给他们的恩惠不可谓不厚,多少世家靠着太子的北玄酒,在疫情的冲击下,家族实力不但没削弱,反而赚了盆满钵满。 要不是大家犹豫,被某些人鼓动之后改弦更张,这次太子拿出来的白糖,多少也能分一杯羹啊! 可是现在,太子摆明了要撇开秦州的世家,就连雍州何氏都没讨着好。 要白糖的,全都公平竞争,公开拍卖。 特别是第一天,跟着那三家买下前面几石白糖的几家人,才一万两白银就拿到一石糖,如今大家的心理底价可都在两万两以上啊! 这几家白赚了一万两银子不说,京都城无数的权贵都在向他们伸出橄榄枝,为的就是提前品尝到已经被吹上天了的白糖。 而且这也不算吹牛,比起之前的所有糖品,白糖是真的全方位的碾压,谁都知道,白糖将会是未来的甜品王者。 相对于这些纠结于钱财和享受的家伙,更多的世家则明显嗅到不一样的契机: 太子殿下有如此强大的聚财手段,他真像大家所蔑视的那样,只是一个出身鄙贱,等着被其他皇子取而代之的过渡人物吗? 到了这个时候,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后痛骂: “何希平这老贼,狗屎运真他吗的好!” 事实上,何希平自己也是喜不自禁,因为这段时间,他能明显感觉到太子殿下的声望在急剧上升,随之而来的,就是何氏内部的天平也开始向他倾斜。 之前他那个便宜大哥恨不得将他逐出家门,许多族老都持默许态度。 如今这些老狐狸却都变得态度暧昧起来,虽然他们本身没有表态,可他们家妻女却都借着讨要白糖的机会,纷纷向何彭氏示好。 何希平能不懂这里面的道道? 只不过他还不是最得意的,最得意的那人现在让他嫉妒不已! 第221章 聚宝盆? 彭家的女儿不愁嫁,原本彭国藩不应该犯愁的,怪就怪女儿太优秀了。 因为被魏焕章(字秀实)撞破,没办法在外面野,彭文君不得不住进雍州何氏的客院当中,可彭国藩知道,一个小小的客院是关不住他的宝贝女儿的。 事实也是如此,这段时间里彭司业少了一个小棉袄,多了一个从永兴老家追来伺候的大孝子。 只是这个大孝子经常不在身边,每天都打扮的风度翩翩的,到处去骗秦州城里的无知少女,这段时间彭国藩都不记得自己拒绝了多少嫁女心切的家伙了。 偏偏有一日晚间,彭国藩喝了点小酒,乘着酒意问女儿对太子殿下的观感,问完他就后悔了,因为彭小姐大大方方的说道: “任凭父亲做主!” 这,这这这…… 这小棉袄是铁了心要嫁了啊,而且这事是自己做主的吗? 明明是你自己打定主意了哇! 国民奶爸彭司业表示自己的心好累。 而且他一向知道,这个女儿个性要强,要嫁给太子未必是对太子有多深的情意,恐怕更多的是胸中那股自认不输男儿的不平之气。 他都不知道这事到底是福是祸,偏偏又无力改变,只能听天由命。 何希平这个妹夫和卢允畴这个学问大家都或明或暗的向他表示羡慕,其实他彭司业肚子里也是一肚子的苦水啊。 也因此,彭司业对太子殿下的怨气更深三分! “阿嚏~” 李恪摸摸鼻子,还以为自己感冒了,完全不知道有人对自己怨念深重。 不过他现在心情好,就算知道了估计也是一笑而过。 有了钱,而且是源源不断的暴利收入,李恪的手笔也大了起来,原本不敢公开做的事情,现在也有了底气。 因为拍卖会的声名远扬,越来越多的人追捧白糖,全都汇集到秦州城来。 以前的平安客栈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商旅落脚地,如今却成了太子殿下的驻晔之地,不知道多少眼光盯着这里。 李恪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干脆就在平安客栈的门口树立了一个巨大的木牌。 一开始大家都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的,直到今天李恪第一次派上用场: “因生产所需,收粮一百万石!价格按一万五千两银子收粮一万石,低于一万石者勿扰!” 这个价格可比市价高了许多,秦州城内的粮价应声而涨,即便如此,所有的粮店都打出了售罄的招牌,全都把粮食捂着不卖,准备观望。 这下可把秦州城里的老百姓坑惨了,无数的平民百姓都买不到粮食,怨气迅速开始集聚。 李恪对此早有预料,紧接着就发布公告: “因生产需要,东宫拟招收大批工人,第一批招收三万名,每户限招一人。日给粮五升,包吃!” 连续两个公告,直接把人都给整蒙了。 这招工的不是没有,可从来没听说过太子殿下亲自招工的啊。 再说这招工多少给银钱,哪有直接发粮食的啊? 还一发就是五升,五升粮食都够一家人吃饱了! 倒是那些粮店马上就明白过来了,一个个都气的咬牙切齿的,这不明摆着是要跟做粮食生意的过不去吗? 其实李恪还真没这个打算,要怪就怪这些粮店背后的那些世家,大多打着囤积居奇的恶毒主意。 他们或许只是想要跟着在秦王针对太子的阴谋里捞一把,可他们却忽略了——或许是故意视而不见——若是让秦王的阴谋得逞,李恪将要面对的很可能是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李恪也就不跟这些人客气了,直接不按常理出牌。 既然之前释放善意这些人不领情,那就别怪他一杆子全部打死。 如今没有人怀疑李恪的支付能力,一百万石粮就算按一两五钱银子一石计算也不过是一百五十万两,按照之前的拍卖价格,也只不过是几十石白糖而已。 这个价格已经有不少人心动了,很多赶来参加拍卖会的人都纷纷到平安客栈求见。 李恪知道这些人心里还有些疑虑,他也不废话,直接拿银子说话,带着这些人参观后备营中间的银库。 当这些人跟在李恪身后,走进银库的时候,所有人都被眼前的银山银海震撼了! 在白糖拍卖之前,包括王莽和陈悦薇他们都不相信李恪说的话,虽然按照他的要求准备了这个银库,可也只是草草搭了个棚子完事。 等到第一次拍卖会结束之后,十三万七千两白银直接把这些人砸蒙了,结果是只能连夜挖坑,把银子像倒垃圾一样倒坑里去。 随后的日子,后备营的营建处就开始加班加点,硬是用十天时间建好了现在的银库,而且银库上面还写了一个大大的阿拉伯数字: “1” 在李恪看来,这只不过是第一个放银子的仓库而已,未来这样的仓库还会有很多。 这次参观的结果,除了有许多世家的代表向太子允诺将运粮来秦州出售之外,更让秦州城里多了一个传说: “太子殿下有一个聚宝盆!” 第222章 狼狈为奸 “怎么可能?” “混账东西,这消息是假的!” “我打死你个狗东西,竟然敢拿假消息来蒙骗我!” 显庆坊秦王府内,李恢像疯狗一样拿着鞭子,没头没脑的往地上一具趴着不动的人形物体疯狂的抽打着。 所有秦王府的人都躲的远远的,生怕自己成为第二个倒霉鬼。 自从秦州来的消息被确认以后,秦王先是难以置信,然后马上就爆发了,把这个想要邀功的小太监直接打成了这样。 只要看一眼,就明白这个可怜虫早已经死透了。 然而李恢却仍不罢休,继续一鞭子又一鞭子的往下抽,一边抽还一边咒骂不休,或许只有他自己明白,他只不过是利用这种暴虐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恐慌而已。 整个秦王府内,能劝得动李恢的只有一个吴先生,偏偏吴先生有事外出,等到心惊胆战的老管家把吴先生追回来的时候,都已经到了当日的晚间了。 吴先生看到满地的鲜血和不成人形的那个小太监,眉头就先皱了起来,心里却是涌起一阵无力感。 以他对秦王的了解,哪里还不知道李恢心里的想法? 然则秦王对他有恩,吴先生只能按下心中的烦躁,耐着性子问道: “殿下因何事如此失态?” 李恢心里发虚,最怕吴先生责怪他,没想到吴先生只是轻描淡写的问起这个,他犹如找到依靠一般,絮絮叨叨的又咒骂起来: “吴先生,你来了就好,这府里的奴才越来越不像话了,这狗才居然听风就是雨,说什么那个贱种在秦州卖什么狗屁白糖赚了白银几百万两,还要买几百万石的粮食。 本王哪里听得这些,这也太可笑了不是吗? 能死在本王手里,是这个奴才的荣幸才对。 啊对了,那个贱种怎么可能赚那么多银子,吴先生你说对不对?” 吴先生看着李恢满脸的期待,最后却长叹一声: “殿下,恐怕是真的。学生今日外出,就是去走访京都城几家有白糖的人家,尝过之后,不得不说,这白糖真的是好东西。” 李恢的眼神一缩,瞬间专为凶狠,暴戾的气息一点点的汇聚,最后却在吴先生心平气静的对视中败下阵来,整个人更像是一坨烂泥一样坐倒在地上。 嘴里犹自喋喋不休的咒骂: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那个贱种,他凭什么,凭什么北玄妖人去找那个贱种不来找我?” 吴先生等秦王骂了半天,连骂人都没力气了的时候,才上前把他强拉起来,神色肃然道: “殿下何必忧心?不过是些奇技淫巧而已,太子越是看重这些,朝中越是会有人看不惯这个。更何况这白糖如此暴利,殿下以为太子能独享多久?” 李恢眼前一亮,马上有了一丝神采,迫不及待地叫道: “对对对,还是先生说的有道理,这么好的东西,那个贱种凭什么独霸?咱们找人上书,让他把秘方交出来如何?” 吴先生一阵无奈,头疼的说道: “怕是很难,即便太子殿下不硬顶,只需拖延几个月,攫取的暴利也足够他做很多事情了。 而且我料不错的话,太子也早就利用白糖,拉拢到足够多的人了。” 李恢不是不知道这些,只是这个消息实在是太过突然,让他完全没有准备之下,打了个措手不及,这才心态失衡。 听完吴先生的分析,他也慢慢冷静下来,只是喘息声越来越急促: “我不甘心!” 吴先生深吸一口气,坚定的说道: “殿下无须担心,优势还在咱们这边,毕竟支持咱们的人比支持太子的人多的多。再说了,糖再好吃再值钱,总是没办法填饱肚子的。” 李恢缓缓点头,眼神再次变得狠戾起来,咬牙切齿的说道: “我要一粒粮食也进不去秦州!先生知道该怎么做吧?” 吴先生点点头,犹豫了下,还是劝道: “如今太子情势大涨,还有人会比咱们更着急……” 李恢沉默许久,才缓缓说道: “也罢,老十虽然摆了我一刀,可当前的大敌当是那个贱种,你告诉他,我不再计较宇文志的事情,让他在粮食的事情上也出把力!” 吴先生看着重新变得冷静的秦王,欣慰的点头答应下来。 一个时辰之后,吴先生面无表情的站在十六王宅吴王府紧闭的大门前,两侧的异兽张牙舞爪,似乎时时刻刻都在择人而噬。 吴先生并没有等太久,里面传出来一个阴冷油滑有如毒蛇一般的声音: “回去告诉你家主子,王爷答应了。而且王爷说了,会准备一份大礼给那人。” 第223章 北风萧萧 北风萧萧,冰天雪地。 二月的江南已经是春江水暖鸭先知,大草原上的龙城,依旧是欲渡河、冰塞川,将出行、雪满山。 牧人们早早的将自家的牛羊赶到山窝被风处,一家人与牛羊搂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等候着春天的来临。 天地间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仿佛世间就是一个冰雪覆盖的世界。 这样的季节,即便是戎人们不到迫不得已都极少出行,可龙城内的可汗大帐之内,却又一个不避风雪,千里迢迢而来的访客: “求大汗立刻发兵,攻灭秦州城内的大雍太子,为我吴家满门惨死的冤魂报仇!” 江湖上有人叫他六绝霸刀,有人叫他狼主,更多的草原人却叫他蒙托大汗。 他身材雄壮,双臂长度更异于常人,尤其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眼睛极为深邃,里面就像北海子一样,让人完全看不透。 他就是北方戎人的共主。 武功到了他这个程度,风霜雨雪已经很难对他产生什么影响,所以蒙托可汗依然穿着单薄的衣衫,虬结的肌肉暴露在呼啸的寒风中。 他看着眼前这个一身狼狈的男子,眼中闪过一丝讥诮,淡淡的笑道: “王老弟,看来你们中原人都喜欢把我们戎人当傻子啊。” 地上的人自然就是被李恪派往北方的吴继仁,这位曾经的甘泉吴氏家主,如今已经是满脸风霜,原本白净的脸庞,也被寒风割裂出一道一道的口子。 没有蒙托可汗的话,他不敢动弹,只是心里实在是纳罕,这个王老弟到底是什么人? “大汗怕是忘了,我们王家早就不是中原人了,自从李霸天登基之后,世间就已经没有了太原王氏了。” 这个声音衰老,迟缓,喘息,仿佛下一秒随时都可能断气一样,可听在吴继仁的耳朵里却不啻于炸雷一般: 李霸天就是大雍开国太祖,正是他深恨太原王氏勾结蛮夷,下了屠尽太原王氏的旨意。 吴继仁霍然抬头,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披发左衽,眼神阴鸷的干枯老者。 …… 秦州城内,阳光明媚。 这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后备营前的空地上挤满了来报名的人。 无数人都翘首以盼,巴望着营盘内部的方向,尽管大家知道不可能,可谁都希望这个时候能看到太子殿下。 今天是太子殿下发出公告之后,第一次招人的日子,说不定太子殿下出来之后,看中了我的才华,从此就青云直上了呢? 汪麻子算什么,鲁蛮子算什么? 我可不比他差呢! 这样想的人很多,其中就包括唐三。 虽然这段时间他每天都能在集市里靠给人帮闲赚上不少银钱,可能有个长久的营生,谁愿意一直瞎混啊? 隔壁坊里的石榴姑娘,可是已经到了说亲的年龄了呢。 突然,唐三整个人都震了一下,然后马上下意识的站直身子,满眼都是惊喜的看着营盘那边——代表着太子出行的大纛都打出来了,这说明今天的招工,太子殿下真的会出现啊! 很多人都和唐三一样,发现了这一点,本来就密集的人群不由自主的往里挤着,惊喜的叫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 “太好了,殿下来了!” “哎呀糟糕,我,我该换身好点的衣裳的。” “哈哈,今天就是我熊某人出人头地的日子了!” “要是太子殿下能收我为徒就好了,我对数算也很感兴趣的啊。” …… 这边的骚动,让负责警戒的后备营顿时警惕起来,原本就严整的队列,变得更加紧密,就连直立的长枪,都微微向前倾斜,随时准备把图谋不轨的家伙戳成肉串。 好在秦州城这里的百姓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热闹,人人都知道这些后备营的家伙不是好惹的,以前许多的无赖都在他们面前吃了瘪,甚至丢了性命。 所以大家虽然十分兴奋,但人群里的骚动很快就平息下来。 李恪坐在华丽的车辇上,看着黑压压的人群,一股成就感油然而生。 他今天的安排很多,没有时间可以浪费,所以他马上就派出了李大嗓。 因为拍卖会的关系,拿着黄铜喇叭的李大嗓也成了人尽皆知的“明星”,人群里发出一片善意的哄笑声,全都竖着耳朵听着。 李大嗓现在可是爱死了这份工作,这种众人的关注焦点,让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大声宣读起来: “大家听好了,太子殿下为了大家伙的福祉,决定开挖秦州渠,连接汧河和渭水!” 李大嗓得意洋洋,觉得大家肯定会特别支持这种大好事。 哪想到他话音才落,刚才还喜气洋洋的人群瞬间一片死寂,紧接着几个混在人群里,企图鱼目混珠的老头齐刷刷的冲出来,跪在地上凄厉的哭嚎起来: “太子殿下,不能啊!” 第224章 恐慌 就像油锅里浇进去几点开水一样,随着这几个老头子的嚎叫,其他人也惊醒过来,一大片一大片的紧跟着跪倒在地,凄凄惨惨的哀求声简直是震天动地: “殿下饶命啊!” “太子殿下,万万不可啊。” “饶了我们这些可怜的秦州人吧,天爷爷啊,这才刚遭完瘟,又要修渠?” “天那!活不成了咧!” …… 随着这些人的哭嚎声,“太子殿下要开渠”的消息迅速散播出去,引得周遭那些看热闹的人也骚动起来,几乎每一个听到这个消息的人,都跟着跪了下来,哀求哭喊的声音此起彼伏。 李大嗓完全懵了,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拿着个黄铜喇叭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求救一样看向太子的步辇。 他不知所措,李恪也同样是一头雾水,想不通为什么百姓们对开渠的事情如此的恐惧和抵触,才刚宣布消息,就刺激到了每一个人敏感的神经。 他们两人不懂,甚至是商议这些事情的人都没注意到这一点,那是因为他们都是京都来的,不懂地方上的事情也算正常。 懂的人当然有,而且还不少。 只不过这些人当中,那些本地的豪族都在幸灾乐祸,任由太子出丑。 其中不乏秦州田氏的厚脸皮族长田仲明,他上次暗中找李恪投靠,却没想到李恪本就不喜欢他厚颜无耻,再加上事情一多就把他给忘的一干二净了。 这老家伙从那以后就深恨李恪,私下里都不知道诅咒了李恪多少次。 这次京都城来人,勾结本地世家在粮食上做局陷害太子,这个老家伙不但第一个积极响应,还上蹿下跳的到处去拉拢其他人入伙。 今天看到李恪出了这么一个大乱子,他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好心去提醒李恪问题出在哪里? 甚至他还借躲在人群里的便利,阴冷的笑道: “活该!这逐臭之徒见利忘义,刚愎自用,我早就知道他迟早会有今天的!” 眼看着这乱子越来越大,甚至随着消息的传播,越来越多的秦州百姓源源不断的从周围赶来向太子请命,一股恐慌的情绪迅速开始发酵。 甚至只要一个合适的机会,这种恐慌就会以更快的速度变成动乱的根源。 田仲明巴不得秦州暴乱起来,那样的话他不但可以轻松达到目的,还能亲眼看着李恪坠入深渊。 这种结局田仲明喜闻乐见,有人却不会喜欢。 有卢允畴这个老饕在,彭国藩和何希平也养成了一早就到钟鸣鼎食楼来吃早餐的习惯。 每次“永兴彭文骏”也会跟随左右,今天也不例外。 眼看着局势越来越趋近于失控,其他人还没怎么样,彭国藩已经有些坐不住了: “太子殿下真是太鲁莽了,这种要命的事情怎么也没人提点他?不行,我要去向太子谏言,必须立即收回成命。” “唉~” 何希平拉住大舅子,笑得颇为促狭: “叔城兄稍安勿躁。太子殿下在秦州深得民心,就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百姓也会多加宽宥的。” 卢允畴大概是对之前的事情还有些怨气,说的话也很不客气: “肉食者鄙!不知民生,妄动大工,合该有此挫折。” 其实他还真是冤枉李恪了,早在发现了秦王针对粮食的阴谋之后,李恪就殚精竭虑,苦思冥想才做出决定,完全可以说是谋定而后动。 李恪的初衷是没有错的,错就错在他对这个时代的世情了解不够,这才搞出这么一个乌龙来。 三个老家伙说话的时候,都在看着彭文君,想看看她对此事的看法。 让老家伙们没想到的是,这位大才女似乎毫不担心,信心十足的说道: “殿下行事,异于常人,且经常又出人意表的表现,我觉得不妨拭目以待。” 三个老不修都笑了起来,何希平还揶揄道: “你倒是对他有信心。” 彭文君脸不红心不跳,笑而不语,神态自若的给三位长辈续茶。 实际上她的心里也很紧张,眼神还不时的往外瞄着。 就在这段时间之内,外面的情况又有了变化,她居然看到太子走下步辇,直接往人群那边走去! 三个老家伙也看见了,彭国藩脸色不虞,有些急切的骂道: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这是要干什么?” 其他人心中也有疑惑,王莽更是直接挡在李恪身前,劝他三思而后行。 没想到李恪完全不领情,直接把王莽推开,从李大嗓手里夺过喇叭,大声说道: “我待百姓如亲朋,百姓也对我爱戴有加,既然如此我有什么好怕的?既是我做的事情有错,那我向大家道个歉又何妨?” 第225章 如此徭役? 自三皇五帝始,这片大地上的社会似乎就习惯了高高在上的统治者,百姓们也大多乐意被“牧民”。 可今天李恪却似乎要打破这个认知,他手里拿着喇叭,自顾自的走到人群面前,把个负责卫扈安全的王莽紧张的要死,似乎心脏都跳到嗓子眼里头了。 李恪犹嫌不足一般,亲手将最前面一个须发俱白的老者搀扶起来,一边对着喇叭说道: “大家都平身吧,有事说事,如果开渠之事真的不合适的话,那就不开!” 那个被李恪搀起的老人家一阵又是高兴又是惶恐,其他跪着的百姓们也错愕不已,不明白太子这是闹哪样。 以前的上位者可不管那么多,君命难违了解一下? 换了我们如今的说法就是,领导的命令,有困难要克服,没有困难创造出困难也要克服! 总之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必须不打折扣的完成。 老百姓们从来没遇到这样的情况,以前他们遇到的贵人,都是恨不得把他们死命往泥巴里踩,似乎唯有这样才能显出贵人之贵一般。 李恪见无人起身,又亲自去将周围几个年纪大的老人家一一扶起,其他人这才相信太子殿下是真的允许他们平身了。 所有人这才敢起身,而且心里都暖洋洋的,之前因为开渠对太子产生的那些怨气和仇恨,也不知不觉间烟消云散。 许是看着太子殿下的确是仁厚爱民,第一个被李恪扶起来的老人家大着胆子恳求起来: “殿下开恩,秦州实在是经不起折腾了,去年因为疫情,一年的冬小麦都无人打理,不少百姓家中已经熬不到春荒就要断粮了。” 这话说到许多人最担心的地方,很多人都开始七嘴八舌的附和起来: “殿下,容我们秦州百姓缓缓吧。” “是啊殿下,大家也知道开渠是好事,可今年实在是承受不住了啊。” “殿下啊,我们村里好多人家都已经快断炊了,再要开渠的话,全家老小都要饿死啊。” 好些人都伤心的哭起来,他们是真的害怕了。 这片土地上生活着的,是整个地球上最勤劳最坚韧的民族,只要有一口饭吃,还能活得下去,不到万不得已他们都会选择逆来顺受。 李恪看着周围一片戚风惨雨的哭声,心里也不好受,只是他非常奇怪,忍不住问道: “既然大家家里困难,为什么不到开渠的工地上去打工呢?我不是已经承诺过了吗,只要去打工,本人包吃之外,每天还有五升粮食的酬劳,足够一家的吃食了。” 通过黄铜喇叭,李恪的声音可以很清晰的传送到大家的耳朵了。 几乎所有人就惊愕的抬起头,全部看向太子的方向,似乎在这一刻,所有的秦州人都忘记了说话,无数人都因为惊讶大张着嘴巴。 那个领头的老人家最先反应过来,整个人因为激动不停的颤抖着,声音也变得干涩嘶哑起来,难以置信的问道: “殿下说,去开渠的人不但包吃,还有粮食可以领?” “对啊!我之前不是在广告上写的很清楚了吗?” 李恪这才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了,一拍脑袋苦笑着说道: “难道大家伙不相信我说的话不成?” “殿下啊,明君啊!” 这个老人家已经不会说话了,满脸都是浑浊的泪水,扑通一下又跪了下去,任由李恪怎么拉他都不肯起来,一定要给太子磕头。 一边磕头,老人家还一边哭诉: “殿下对我们秦州百姓实在是太好了啊,去修渠不但有吃的,还给发粮,这要到哪里去找这么好的殿下啊。” 周围的百姓也哗啦啦一大片的跪下去,所有人都在拼命磕头,哭声更是惊天动地。 李恪看的心酸,手忙脚乱的忙了好一会,都没办法让人起来。 他无奈的笑了笑,心里却是十分高兴,眼见没办法让人起来,他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拿着喇叭笑道: “好吧,这样一来大家都差不多高了,可以说说正事了吧?” 太子的作为,在那些贵人们眼中,简直可以说的上是离经叛道,完全是颠覆性的冲击着他们的思维。 古往今来标榜着“爱民如子”的君王不知凡几,可也从来没见过谁会一屁股坐在地上和老百姓说话的吧? 那些百姓更是十分惶恐,似乎也觉得这样十分不妥。 百姓们的哭声慢慢的平息下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有样学样,也跟着太子盘腿一坐。 感受到百姓们的殷切目光,李恪再次拿起喇叭,郑重承诺道: “本次秦州渠的开凿,所有秦州百姓每户都可以出一丁,上工的日一天包吃三顿饭,而且每天下工了,还有五升粮食的酬劳!” 第226章 秦州渠 得到了太子的许诺,无数的百姓们都欢呼起来,刚才的悲伤气氛瞬间被冲的一干二净,人人都开始憧憬去开渠上工之后全家吃饱的好日子。 李大嗓人还是比较机灵的,他抓住机会,振臂大呼起来: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个时候正是百姓们最感激太子的时候,都不用特意去鼓动,所有人都跟随着呼喊起来: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 人人都在振臂大呼,整个招工现场都变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藏在人群里的田仲明气的脸色发青,他没想到太子不但没事,居然又再一次成功的收买人心,在秦州城的威望又一次飞速蹿升。 他再怎么不甘心,也不敢在这里多待下去,刚才他说了不少太子的坏话,边上可是有人听见了的。 只不过是忌惮他的华贵衣着,那些贱坯子才不敢放肆。 可要是有人暗中去太子那里告一状,田仲明瞬间想到了被灭门的甘泉吴氏,心里一个哆嗦——走,必须马上走! 这个臭不要脸的老家伙不甘心的走了,心里却还在冷笑: “秦州渠是那么好修的么?前唐的时候就修过,到了本朝也几次朝议要修,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 哼!逐臭小儿,等着瞧好了!” 和田仲明的看法一样,居高临下在钟鸣鼎食楼里俯视着一切的卢允畴等人也不看好李恪的做法。 彭国藩更是很不满的叱骂出声: “荒唐,开渠是何等大事?不经朝议,擅自开工的话,朝野上下如何看,陛下又如何看?” 何希平也皱起了眉头,叹息一声: “殿下真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秦州如今有户三万余,就算一户只出一丁,每日的酬劳就是多少?更何况这些人出工之后食量大增,恐怕每天包吃就是一大笔开销。” 卢允畴缓缓点头,眼睛却看向做士子打扮的彭文君。 这位风度翩翩的“永兴彭文骏”,短短数天之内,不知道牵动着多少秦州城里大家闺秀和小家碧玉们的芳心。 只是现在她也秀眉紧锁,接口就说道: “按一丁一日需粮一升计算,每丁日支粮六升,三万丁日需粮一千八百石。这还没算开渠的木,石,铁等诸般损耗……” 这一笔账不难算,包厢里的几人都沉默了下来。 倒是惟妙惟肖两个丫头片子不知道厉害,还在那里叽叽咕咕: “太子殿下是不是惹麻烦了啊?” “好像是呢,小姐都不看好。” “啊?他也真是的,看把咱家小姐愁成啥样了?” “就是嘛,真讨厌!” 两个小丫头童言无忌,说的话却让人颇为难堪,彭文君的俏脸也在两个老头逐渐暧昧起来的笑容中染上了红晕。 彭国藩则正好相反,脸色越来越黑,看着小棉袄的眼神也变得不善起来。 哪知道还不等他发作,彭文君居然断然开口道: “父亲,太子殿下赤心为民,身边却缺人提点,难免有不周之处,孩儿愿意毛遂自荐,襄助一二,还请父亲准许。” 彭国藩眼珠子都瞪起来了,气的胡子乱翘,最后却还是只能看着神色从容的女儿,无奈的摇头,有气无力的说道: “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就好,我是管不了你了。” “孩儿多谢父亲大人成全!” …… 李恪还不知道自己被人惦记上了,说服了百姓之后,招工登记的事情自然不用他亲自去做。 倒是那个老人家告诉李恪,说是他之前曾经是秦州城里的吏目,参与过三十年前的秦州渠勘探工作。 这让李恪十分惊喜,简直是送上门来的宝贝。 他虽然决定了修秦州渠,实际上也只是和秦州府本地的人论证过可行性。 原本李恪的打算是利用修渠来收纳尽可能多的秦州百姓,再通过开渠把因为收粮引起的价格波动打下去。 至于开渠,只要勉强能做到引渭水入秦州的目的就算成功。 这一点并不算难,毕竟秦州渠的遗址还在,每年的丰水期渭河涨水的时候,也有不少水流自动流到秦州来。 不过如今有了这位老河工在,李恪的想法又不一样了。 特别是李恪亲自和他攀谈之后,发现这个名叫冯老实的老人家对秦州渠了解极深,说起秦州渠的问题来也是头头是道。 李恪当即拍板,要把秦州渠修好来,就按照四十年前冯老实参与过的那次规划来修。 只是李恪说完这话之后,冯老实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也变得苍白如纸,十分羞愧的跪下请罪: “殿下恕罪,草民老糊涂了,忘记了一件大事,这秦州渠,怕是修不起来了。” 第227章 初次见面 “殿下恕罪,草民并不是有心隐瞒。 实在是时日长久,草民才疏忽了,三十年前本来秦州渠开凿都快定下来了的,只是因为要穿过温泉庄,世家的贵人们不同意。 后来还听说当年的秦州知府也是为了这事获罪,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秦州渠的事情慢慢的也就没人再提起。” 冯老实满脸忐忑,腰也弓了下去,似乎随时都准备再次跪下去求饶。 在后世都有人胆大妄为,各种瞠目结舌的违建层出不穷,这个时代世家大族把持地方大权,出现再匪夷所思的事情李恪都不觉得奇怪。 只是这事的确也是个麻烦,就是不知道当年对秦州渠进行阻扰的那些人,如今是不是依然坚决反对秦州渠的修建。 李恪并没有责怪冯老实,还特意将他聘请为秦州渠工程的特别顾问。 冯老实本来以为太子殿下不治罪就是天大的恩德,哪想到李恪对他如此看重,五十多岁的老人家感激涕零,激动的赌咒发誓说愿意为太子殿下赴汤蹈火。 有物统局在,李恪如今想要了解什么信息都十分方便,让小包子带冯老实下去去安置之后,他像往常那样来到后堂。 这几天陈悦薇有些躲着他,李恪心里也有数,知道是那个永兴彭氏的大小姐让她心里难受了。 两人是患难之交,而且陈悦薇温柔可人,李恪从内心上来讲,还是愿意娶她为妻的。 两人其实也是心里各有默契,再加上李恪身为太子却像后世的暖男那样,愿意放下身段来哄女郎中开心,两人之间的那点小疙瘩自然就快速消除了。 李恪正准备趁热打铁,拉拉女郎中的小手呢,门外却传来小包子气呼呼的声音: “殿下,那个姓彭的男人婆又来了!” 好端端的儿女情长,被小包子一顿咋呼,直接打翻了醋坛子。 李恪那个气啊,简直是没法提了,所以小包子的屁股又遭殃了,被李恪狠狠地打了两巴掌。 这丫头呜呜渣渣的去找自家小姐告状,结果女郎中非但没有安慰她,反而也跟着上来给了一巴掌。 不说小包子那倒霉的屁股蛋子,且说李恪出来之后,直奔客堂。 上次拒绝了一次,这一回也是时候见见对方了。 其实李恪心里也是很好奇的,能把那些导食使者的姑娘们都迷住的女人,到底有多漂亮? 怀着这样的心情,李恪推开了客堂的门。 出现在李恪面前的,是一个穿着湖蓝色澜衫的俊俏少年,一头乌黑的头发随意的扎了个发髻,绑着一条洁白的丝带,看上去极为潇洒不羁。 但仔细一看,这人的眉毛又细又直,没有刻意的修过,却十分的细匀,眼睛长媚,挺直的鼻梁下,红唇娇润,又俏皮的微微翘着,身材挺拔修长,再加上凹凸起伏不加掩饰的身材,李恪看完之后也只能赞叹: “好一个惊艳的知性美人!” 彭文君也没有上来就见礼,而是大大方方的打量着太子。 坦白说,李恪的长相也十分帅气,再加上不同于这个时代的人所具有的自信,让李恪有一种恣意飞扬的风采。 彭家小姐心下满意,这才文绉绉的拱手行礼: “永兴女彭文君,给太子殿下请安。” 她行的是文人的礼节,请的却是女子的问安礼,李恪有些哭笑不得,却没能在第一时间里体会彭小姐内心的矛盾。 李恪知道这大美人的想法,心里多少有些得意,眼神也变得暧昧轻浮起来。 可惜人家彭大小姐似乎毫无所觉一般,坦然说道: “小女子听闻秦州渠一事,麻烦甚多,特来请缨,还请太子殿下不弃。” 原本李恪是想说几句话就把人打发走的,可彭文君的这句话让他难以拒绝——在物统局的资料里显示,当年阻扰秦州渠立项的人里面,就包括了雍州何氏。 很显然这小娘皮是有备而来,让李恪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 “传说这个大美人胸襟和手腕都是上上之选,看来所言非虚。” 李恪略一犹豫,缓缓点头同意下来: “既然彭姑娘熟知此事,那是再好不过。原本秦州渠项目筹备组已经建立,不过彭姑娘可以拿我的令旨去找东宫伴读何桂。” 彭文君虽然没听过什么“项目筹备组”,不过顾名思义却不难理解,联想到之前李恪连续拿出来的北玄酒和白糖等等神奇的物品,她倒是对太子遇仙的奇遇又多信了几分。 这姑娘也不拖泥带水,向李恪讨了令旨,就直接出门去了。 李恪自失的一笑,刚准备去找女郎中解释一下留下彭姑娘的事情,王莽就从外面冲了进来: “殿下,咱们又有麻烦了。” 第228章 吴王的厚礼 “什么?大批流民正从凉州出发,直奔秦州?” 李恪大吃一惊,然后马上就想到了之前的黄河决堤之事,历来天灾人祸,最后的受害者总是毫无反抗能力的平民百姓。 这也让李恪对于京都城内的秦王更加厌恶,只是他还有些奇怪: “人到什么地方了?还有,你怎么知道这些人是直奔秦州来的?” 王莽将新收到的鸽信递上,满脸愤怒的骂道: “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混账,在流民当中大肆宣扬,说是黄河决堤是太子殿下你指使的,而且还打了包票要管这些灾民的衣食。 殿下,这摆明了有人在害咱们。依老奴的意思,直接派兵把这些流民赶回去就是了,朝廷不是已经严令凉州赈灾了吗?” 李恪看完鸽信,心里瞬间闪过两个字: “阴谋!” 王莽可以发牢骚,可以甩锅,可是他不行。 仔细想了想,李恪直接摇头,苦笑着说道: “你难道就不奇怪吗?大批灾民直奔秦州,凉州当地的官员怎么会不知道?怕是他们也是背后黑手之一吧,以邻为壑,嘿嘿,果然是我大雍的好官!” 李恪这样说,绝对不是冤枉了他们,地方官本来就有救灾和安民的职责,这些人或许无故意参与,但是纵容包庇是免不了的。 原本雍州这边的粮食缺口就很大,如果凉州的灾民再涌入的话,李恪都不知道自己还要堵多大的缺口。 这样的压力让他十分疲惫,可也越发激起了李恪的斗志。 他根本就没工夫消沉,只犹豫了一小会,就断然决定: “去把何希平请来,就说我有一件大事想要请他帮忙!” …… 天都阁是京都城里公认的销金窟,作为全天下都鼎鼎大名的风月场所,天都阁里的美人自然也是全天下的翘楚。 传闻之中引发秦王和吴王争斗的紫萱姑娘就是天都阁最大的牌面。 只不过她已经许久不曾见客了,让大家纷纷猜疑,也许当初两位皇子的争斗是真的。 对于紫萱姑娘的传言满天飞,不知道多少人都幻想着,想要见她一面,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绝色美人,能让两位王爷都不顾雍帝的暴怒,大打出手。 可实际上,紫萱是心里有苦自己却说不出来。 她本是江右渔家女子,家里遭了难才流落风尘,被卖入青楼已经是极惨了,可好歹还有个赎身的盼头。 如今她却是连这个奢望都不敢再想,只因为她现在强颜欢笑,想要竭力讨好的这个男子已经放出话来了: “紫萱是我的人了!” 事实上在那之前,紫萱还是个清倌人,可是什么样的清倌人敢对当朝皇子摆这样的谱? 更何况是以暴虐无常著称的秦王? 一个小小女妓的悲哀,在秦王这样的大人物眼中,或许不会比一只蚂蚁大多少,如今他琢磨的可是谋夺储位的大事。 要说起来还真是臭味相投,之前他还和吴王李慎这对兄弟斗的不可开交,可两人之间的关系因为太子诡异变化,也随之变得亲近起来。 甚至两兄弟还恬不知耻的在天都阁里,共享同一个美人,还美其名曰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两人如今正躺的软塌上,享受着天下第一名妓的服侍。 只不过话题,却始终环绕着秦州的太子。 李恢依然恨意难消,甚至有些不耐烦的追问起来: “老十,你说的厚礼到底是什么?总不可能是面前这个臭婊子吧?” 不同于其他的兄弟,李慎的身量并不高,再加上浑身几乎没有几两肉一样,让他看上去很是猥琐。 可谁要是敢小瞧他,最后却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就连李恢当初讥笑他长的像猴子,也被他算计之后,被雍帝重重处罚,丢尽了脸面。 两兄弟的明争暗斗几乎从来没停过,这个时候却兄弟情深一样,李慎笑嘻嘻的说道: “八哥别着急啊,若是我猜的没错,怕是那个贱种现在已经没功夫顾及别的了。他不是喜欢亲近那些贱民的么,凉州十几万的灾民,我看他拿什么去填这个无底洞!” 之前李慎一直卖关子,李恢一再追问他也不肯松口,没想到现在却直接揭开了答案,让李恢颇为惊喜: “哈?老十你够阴的啊,先用宇文志暗算我,再用这些贱民去算计那个贱种,咱们兄弟当中,果然是你最狡猾。” “八哥说的哪里话?” 李慎十分自得,口风却紧的很: “宇文志狼心狗肺,甘于为戎人走狗,我可是一点都不知情。不过嘛,凉州的百姓确实是十分可怜,咱们这位贫贱出身的太子殿下不是最喜欢爱民如子的吗?我只不过是成全他而已。” “嘿嘿……” 醉风月的场所里,最肮脏的阴谋正在发酵。 第229章 胆大妄为 “赶快进去通报,我有大事要向殿下禀报!” 翌日清晨,李恢一大早就被门外的争执惊醒了。 他昨日宿在天都阁,荒唐了一整夜,刚躺下又被吵醒,昨天几乎没怎么睡着,整个人的精神有些萎靡,被闹醒之后的起床气却大的吓人,直接破口大骂道: “不管是谁,吵着我睡觉的都拉出去砍了!” 外面的争吵瞬间安静下来,正当李恢以为自己可以舒舒服服的搂着紫萱姑娘安寝了的时候,外面的声音却再一次响起: “殿下,秦州来的急报,太子公然宣布要开秦州渠,据闻险些在秦州激起民变!” 再次被吵到的李恢勃然大怒,可当他听清楚奏报之后,满腔的怒火突然间烟消云散,沉沉的睡意也不翼而飞。 他连衣服都来不及穿,赤着上身,只穿了一条裤子,光着脚崩出门外来,又惊又喜的追问道: “此言当真!” 吴先生对秦王的荒淫十分不满,不过现在却没心思计较这一些,他手里举着一张新到的鸽信,同样精神振奋的笑道: “千真万确!学生特意让飞奴司里的暗线确认过,他们昨天也收到了类似的消息。” 李恢两眼放光,一把从吴先生手中把鸽信夺过来,就像色狼看到美女一样盯着上面的一行字: “太子欲开秦州渠,秦州万人空巷哭求,险些酿成民变。太子以每丁五升粮为酬劳,诱使秦州百姓同意。” “哈哈哈!” 李恢疯狂的大笑起来,险些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好一会他才止住失态,大笑变成冷笑: “开渠是这么容易的吗?更何况他未经朝中许可,擅自决断这种军国大事,父皇绝不会轻易饶了他!” 吴先生也想到了这一点,不过他的关注点又不完全相同: “更重要的是秦州刚受疫情冲击,太子又如此胆大妄为,简直是拿秦州百姓把牛马牲畜一般,我以为咱们应该马上鼓动御史上奏弹劾! 这样一来,太子一直标榜的爱民如子就成了一个笑话了!” “不!” 李恢眼中闪过一丝狠辣,阴笑着说道: “你去查一查往年这秦州渠是个什么情况,查清楚之后,咱们不但不给那个贱种添乱,反而要帮他一把,竭力在朝中促成此事!” 吴先生一怔,旋即马上反应过来,满脸佩服的赞道: “殿下英明!” “嘿嘿……” 两人同时狼狈为奸的阴笑了起来,笑容里满是阴谋的腐臭味道。 …… 崇政殿中,雍帝暴怒的叱骂声再一次响彻大殿: “这个逆子!他想干什么?不经廷议,就敢擅自做主,连开渠这么大的事情也只是在定下了之后才通知朕一声! 怎么,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坐这个位置了吗?” 陈海平低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的,似乎对一切外物都充耳不闻。 等雍帝发完了火,他才开口相劝: “太子殿下在秦州步履维艰,怕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哼!他有什么苦衷?” 雍帝的话里满是怒气:“一个北玄酒就赚了三十多万两,一个制药机械又赚了几万两,现在又弄出个白糖,十天赚六十多万两,满天下的人加起来都赚不过他了!” 陈海平心中一动,已经猜到了雍帝心里的想法。 只是他在这种事情上却没办法置喙,暗地里却已经决定要提醒太子一下。 纵观雍帝仅剩的三个皇子,他最看好的就是太子,至于其他皇室子弟,别说陈海平不愿意看到他们上位,就算他不计较个人情感,也挑不出一个比太子更让人满意的人选。 他还在琢磨这些事情,雍帝突然又问起来: “那个逆子是不是在暗中招兵买马?打的旗号倒是好听,防疫营,后备营,当朕是傻子吗?” 陈海平瞳孔一缩,知道太子到底还是犯了雍帝心底最大的忌讳。 这种事情他更加不敢帮忙遮掩,只能略加含糊的回道: “两个营都是有的,不过人数都不多,而且兵册也有向兵部备案。” 雍帝眼神微眯,冷笑着说道: “他既然喜欢练兵,朕就成全他!他不是嫌兵不够多吗,朕这就把东宫六率都送给他!” 陈海平心中无语,他跟了雍帝一辈子,如何不知道这人多疑到了变态的程度? 之前李恪刚提拔了两个得用的人手,雍帝就借口陇西防疫,把杨文锦和汪文逸两人都从李恪身边调开了。 现在说是把东宫六率给太子,恐怕到时候从上到下,所有领兵的将领都会是雍帝的心腹。 到时候太子要被东宫六率严密监视不说,养兵的银子怕是也必须由他来出。 也不知道太子收到这个消息之后,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第230章 海内鼎沸 京都城里的人们总是喜欢时不时的把朝堂大事挂在嘴边,每每谈论起朝中的大人们的时候,说者唾沫横飞,听者津津有味。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京都城里的人总会不知不觉间把话题转移到太子殿下身上。 而且这话题么,可不是什么好话,大多时候都是讥讽和嘲笑。 比如说,太子生母就是个贱婢,放在寻常百姓人家里就是个小婢养的,别说继承家业,能活命都是当家主母菩萨心肠,雍帝选这么个人当太子,实在不合适。 又比如说,太子生性浪荡,竟然和一个市井女子勾搭成奸,如今居然还私奔了!简直是荒淫无行,寡廉鲜耻! 不过这几天,大家嘲笑的话题又多了不少。 “那无耻之徒居然说什么要一个月赚六十万两,真真是笑掉大牙,他知不知道六十万两是多少啊?” “哈哈,的确是呢,怕是六十万两砸下来,都能把那浪荡子砸死。” “六十万两,哼!我家老爷是清河崔氏的亲戚,四品的中等世家,全族的资产都不知道有没有六十万两呢!” “嘿嘿,这事大家知道,那小俾养的如何知道?怕是他连六十两银子都不曾见过吧?” “哈哈哈……” 一群闲汉说的热火朝天,看那神采飞扬的样子,好像骂几句太子就能让他们的日子过得好多了一样。 他们说的高兴,却没想到边上传来一声冷笑: “一群井底之蛙,太子九天就赚了六十多万两,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只有你们几个蠢材还在这里吠吠不休,实在是可笑!” 几个闲汉面面相觑,根本不相信这人的话,可他们也不敢辩驳,因为嘲笑他们的这个人衣着华贵,身边还跟着两个浑身冒着煞气的恶汉,一看就知道是个富商,根本就不是他们惹得起的。 这个富商骂完几人之后,知道他们不信,带着鄙夷的问道: “白糖知道吗?一石就是两万两白银以上!太子殿下每隔三天就拍卖十石,赚的银子海了去了,也是你们这帮蠢货能诋毁的?” 几个闲汉恍然大悟,这白糖他们还是听说过的,据说靖海侯府里的纨绔小少爷为了博丽春院的美人一笑,一千两银子买了一斤,结果被老侯爷打的下不来床。 这样一算的话,难道太子居然真的能赚这么多银子? 几个闲汉还是难以置信,只是那位富商已经懒得搭理他们了。 就在这几个闲汉灰头土脸准备结账走人的时候,迎面却走来一个胖乎乎的员外。 这位员外虽然只是穿着普通的道袍,可是他那副从容自信的样子,却很像那些衣冠禽兽的大人们。 员外冲着几个闲汉一拱手,笑眯眯的说道: “几位义士刚才的话,本官都听到了。虽然太子的确赚了不少银子,可那又怎么样?悖理无德,惟好贾竖!” 这位官老爷的话说了一半,已经是声色俱厉,眼中更是杀气腾腾的盯着刚才那个富商: “日后大雍若是有这样一位至尊,这天下必定道德败坏,腥膻遍地!” 富商被呵斥的不敢发出任何声音,脸色堆满了惊惧的神色。 官老爷冷笑不止,轻蔑的问道: “你大概不知道太子又有什么疯癫之举了吧?他撇开朝廷,强行要秦州百姓开渠!可怜那秦州百姓,刚刚被他借着疫情折腾的死去活来,多少人家嗷嗷待哺? 他却不恤民力,不顾百姓死活,强逼着百姓们饿着肚子去开渠! 这等刚愎自用,残暴不仁的虐民之辈…… 哼!” 官老爷醒悟过来自己说太多了,冷哼一声之后,阴冷的盯着那富商问道: “你还觉得太子没错吗?” 富商本就怕官,被官老爷这样疾言厉色的呵斥了一通,心里早就慌的厉害了,这个时候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摇头不止。 同时他心里也变得十分气愤,若是太子真的这么荒唐无道的话,那还真是不适合做太子啊! 几个闲汉倒是扬眉吐气起来,跟在那官老爷后面七嘴八舌的叫嚷起来: “就是嘛,我就说他不适合当太子。” “还用你说?没听到这位大人说了吗?刚愎自用,残暴不仁啊!” “我的天,这不是和隋炀帝那个暴君差不多了吗?那咱们可怎么办?” …… 这种种议论,只是京都城里的一个缩影,无数人都开始担忧起来: 若是将来让这样一个喜好商贾,贪财无度,浪荡无行……的太子登基的话,大雍岂不是要完蛋? 就在大家伙都变得忧心忡忡的时候,刚才那位义正辞严的官老爷,这个时候却向通政司递了一份奏折: “……伏以天命非常,唯德是与……残暴虐民,致使海内鼎沸,岂是人君所为……” 第231章 开不得 随着经济实力的增强,李恪在各方面的投入也在不断加大,例如物统局,如今的规模已经较成立之初扩大了十倍有余。 实力的增加也让陈悦薇放开手脚,现在物统局已经能对秦州做到严密的掌控,有什么重大事情都能在短时间里掌握第一手情报。 像秦王府新派来的细作,刚到秦州不久就被物统局察觉到了,若不是李恪想要放长线钓大鱼,这个时候已经再次一锅端了。 更难得的是,现在物统局已经把触角伸到京都,别的不说,最少京都城里有什么风吹草动的,物统局可以快速将情报反馈到秦州。 再也不会像之前那样,朝廷当中已经群议汹汹,要对太子下手了,李恪在秦州忙着抗疫,居然一无所知。 这几天的京都情报传回秦州之后,陈悦薇内心的担忧再也压不住了。 她拿着汇总的资料,敲开了后书堂的门。 “殿下,如今京都城内,对殿下你的恶评如潮,人人都以辱骂殿下为乐,长此以往的话,会对殿下十分不利啊。” 这件事情李恪之前也是知道的,只是苦于鞭长莫及,李恪也拿不出太好的办法。 再则李恪在得到陈海平的暗中提醒之后,也开始反思这段时间是不是太高调了,以至于雍帝再次起了打压太子的心思。 如今东宫六率都已经在整军了,随时都有可能动身来秦州,李恪为此头疼的要命,最担心就是被东宫六率贴身监视,许多事情都没办法保密了。 像是蒸馏白酒和提炼白糖,其实这个时代的技术条件都能达到,只不过是缺少捅破那个关键点的契机而已。 若是东宫六率来秦州,李恪用脚指头想也能猜到,不管是秦王还是吴王,又或者那些世家大族,甚至是雍帝自己,绝对会千方百计的收买和渗透。 付出再大的代价都只是一时的,可要是能把北玄酒或者白糖的秘方拿到手,区区一些金银珠宝或者封官许愿又算什么? 最近这几场白糖拍卖会,白糖的价格被炒的越来越高,已经无限接近三万两白银一石了! 李恪赚的银子也越来越多,1号银库早就堆满了,现在都已经开工建设3号银库了。 李恪才不相信没人对这金山银海动心,怕是雍帝决定让东宫六率来秦州,最大的可能就是奔着白糖的秘方来的! 两人都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只能大眼瞪小眼的,抓瞎。 更让李恪烦恼的是,秦州渠的开渠工作也不顺利。 他这边刚下决定,连测绘的技术队伍都还没组建完成呢,老秦州渠原址上就突然冒出来无数的地主。 甚至很多原来的荒山僻岭,都有人连夜赶制地契,把地盘圈了下来。 这些人里面打什么主意的都有,既有小老百姓想要乘机牟利的,更有各个世家暗中串联,想要竭力阻止李恪修渠的。 根基太浅的劣势再一次暴露出来,若是李恢或者是李慎遇到难事,身边总不会缺少出谋划策的人。 想到这里,李恪心里一动: “似乎,有个人可以利用一下,虽然有些卑鄙……” 李恪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向女郎中坦白: “这种事情,你我都不擅长,或许有个人可以问计,就怕你心里不痛快。” 陈悦薇也不傻,马上就明白了李恪指的是谁,心里一酸,默默的欠身行礼,转身离开的时候,眼中的泪花终于滑落下来。 她还没走到门口,人却被从后面抱住,整个身子一僵,耳根子都红透了,赶紧用力挣扎起来,一边还小声的抗议: “殿下,不可以这样,快放开我。” 李恪再怎么钢铁直男也不会放手,还乘机凑在美郎中的耳边肆意轻薄: “不放,放开之后,让你跑了怎么办?我要到哪里去找一个愿意不顾一切和我浪迹天涯的好女子?” 两人就这样僵持住了,吵吵闹闹的倒真有了几分情侣打情骂俏的味道。 若不是小包子不合时宜的又跑来禀告,说不得李恪就要一亲芳泽了。 “殿下,卢先生和彭先生两人在外求见。” 小包子大概也猜到里面没好事,躲在门外一边禀告,一边还鬼鬼祟祟把耳朵贴在门上,想要偷听。 却不料这时候李恪正好打开门,被抓了个正着! 小包子一惊之下,脚一软,整个人靠着门往里倒去,一头栽倒在李恪怀中,倒是被李恪温香软玉的抱了个满怀。 李恪这个气呀,乘机把这臭丫头放平,照着屁股蛋子就是两巴掌: “啪~叫你偷听!” “啪~叫你淘气! 打完人,李恪也不管小包子面红耳赤的拱进自家小姐的怀里,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味着手上丰韵的弹性,心思也变得淫荡起来。 他心里正想着龌龊事儿,冷不丁一个声音劈头盖脸的喷过来: “老臣恳请殿下收回成命,秦州渠有三开不得!” 第232章 忠臣还是很多的 早在做出决定的时候,李恪就知道开秦州渠会受到无数人的反对,就连后世的三峡大坝都有一堆人在反对,所以这并不稀奇。 倒是卢允畴能等到现在才来,很让李恪佩服这位老先生的耐性。 而且一说就是“三开不得”,李恪也蛮好奇的,直接就顺着老先生的话题问道: “哦?有哪三开不得呢?” 李恪这种无所谓一样的态度,很容易让人上火,卢允畴心里的怒气陡然就拔高了不少。 若不是受人所托,他老人家还不乐意来呢! 可没办法啊,谁让他为了一石白糖,落了口舌呢? 再怎么不高兴,矾山先生还是忍着脾气,面无表情的奏道: “秦州甫经灾祸,百姓惊惶,民力凋敝,强行开渠的话必然影响民生,此其一也; 老臣查问过当年的老人,得知开渠所经之地,多有良田,开渠之后,纷争必多,事倍功半,此其二也; 殿下明知道有人不利西北,腹背受敌,两线出击,必遭变乱,此其三也!” “嗯,我知道了。” 李恪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心思似乎根本没在正事上面,再一联系之前他那副淫荡猥琐的笑容,很难不让人往歪处想。 卢允畴气的血压飙升,就算是所人所托,可老夫也是尽心为你考虑,你居然还在想着那些荒淫的事情,是不是太不尊重人了? 比卢允畴火气更大的则是彭国藩,自家宝贝女儿认准了的事情,就没有不成功的,彭司业已经把太子当成了自家女婿看待。 现在这个混账居然当着他的面,想一些和其他漂亮妹纸之间没羞没臊的事情,你让准国丈心里怎么想? 恰好他也不看好李恪的秦州渠计划,当场就发起飙来: “殿下的计划,臣是坚决反对的。且不论其他,秦州渠一开,影响的将是整个雍州,甚至连京都都要受到影响。殿下如此轻忽,岂不是拿国家大事当儿戏?” 李恪没想到这位彭司业反应这么激烈,现在他也明白过来,为什么这位老先生一直对他吹胡子瞪眼的了。 他自己都不知道,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把彭司业当成未来老丈人在看待了。 卢允畴的三不开他没当回事,彭国藩的反对李恪却认真起来了,忙笑着解释道: “对此事我有全盘考虑过的,而且最重要的是,若不开渠,秦州百姓就要断粮了。两位卿家是知道的,根据各大世家统计的结果,仅雍州一地,今年的粮食缺口就有一百五十万石!” 两人瞬间无语,他们当然知道那份统计表格是怎么回事,只是有些事情没办法说清楚而已。 就像今天,本来何希平也要来劝阻的,他同样也不看好秦州渠的计划。 偏偏三十多年前那次的测绘路线上,涉及到何氏的田产有六百多顷,何希平也只能避嫌不来。 正好范阳卢氏对白糖的需求巨大,写了急信来秦州,卢允畴哪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他来秦州只是探亲,根本不可能带几万两银子在身上。 这么一来他就欠了何希平的人情,马上就被他的好表弟给利用上了,赶鸭子上架一样,半推半就的跑的来劝阻太子修渠的事情。 这些世家的事情,几乎全天下都是一样的,卢允畴也没必要把事情揭露开来,无缘无故就得罪了许多人。 倒是某位彭姓准国丈着急的不得了,含糊的提醒了一声: “这种统计未必准确,或许有什么谬误也说不定,殿下不必太过当真。” 李恪一脸的惊诧,莫名其妙的反问道: “这怎么可能?秦州这么多世家,一家能骗我,难道家家都能骗我吗?彭爱卿切不可这样想,我大雍还是忠臣多的。” 彭国藩几乎一口老血直接喷了出来,他不顾得罪人,好心好意的提醒,合着到了最后他反倒成了挑拨离间的小人了! 准国丈老爷气的跳脚,一甩袍袖掉头就走,边走还边丢下一句话: “竖子不足与谋!” 等两人都出了门,李恪的脸色倒是变得复杂起来。 就在两位老大人被气跑的同时,秦州城西北一个幽静清雅的园子里面,十几个李恪口中的忠臣正暗中在这里会面。 若是李恪在这里,肯定可以发现,这些人之前都曾经参加过北玄酒的经销权拍卖,为首的那人却是唯一被李恪剥夺了拍卖资格的田仲明。 这老头儿现在满面红光,意气风发的发号施令: “人都到齐了吗?” 话音刚落,满屋子的人七嘴八舌的讨好起来: “玄亮兄相招,谁敢不给面子啊?” “就是嘛,人早就到齐了,就等你玄亮兄一声令下了!” “玄亮兄说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 这让田仲明十分得意,口中却偏偏还要装模作样的假谦虚: “嘿嘿,我田仲明何德何能,敢号令秦州?老夫不过是代殿下传达一下他的指令罢了!” 第233章 强行开工? 秦州城里只有一个殿下,那就是太子李恪,不过很显然,田仲明口中的殿下绝对不是他。 原本在西北,两个一品世家都与秦王府关系匪浅,只是如今雍州何氏的内部分裂几乎表面化,对于秦王府的态度也变得暧昧起来。 陇西李氏则忙于内乱,似乎也无暇参与秦王殿下的夺嫡之争,尤其是李万钟被抓之后,陇西李氏族内的斗争愈发激烈,第七支的李万铭正好成了牺牲品。 从这个人出逃之后,没有投奔秦王也可以看出来,陇西李氏内部反对联合秦王的声音也越发明显了。 上次秦王府在秦州的人被李恪一锅端了之后,李恢也只能再次派人前来,对其他的家族大加笼络。 这些世家当中,对于这位秦王殿下的拉拢,秦州田氏的田仲明是最积极回应的,好歹这也是个四品世家,李恢一高兴,就让把这人收入了麾下。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似乎李恢还有意将这个脸皮奇厚的老家伙当成亲信来培养。 而田仲明也以秦王的代言人自居,京都城来了消息,就把人召集到这个田氏的庄园里来商议。 享受着大家伙的吹捧,田仲明的心情极好,不过他也不敢耽误正事,很快就转入正题: “殿下来信,有两条命令给咱们: 其一,捂好各家的仓库,绝对不能让那个人得到一粒粮食; 其二,收拢田地,涉及到秦州渠的一亩都不许留给那个人!” 这两件事对各大世家都有极大的好处,所有人都毫不犹豫的一口答应下来,甚至还有人乘机表起了忠心: “玄亮兄,你就放心好了,别的不敢保证,我两当谢氏绝对不会卖一粒粮食出去!” “不错,没有秦王殿下的命令,天王老子也别想在秦州买到粮食!” “哈哈哈,玄亮兄你这话说的有点迟了,那秦州渠沿线的好田地,早就被大家伙抓在手里了。这一点,还请玄亮兄转告秦王殿下!” 田仲明越发志得意满,大包大揽的说道: “好,好极!只要大家实心为秦王殿下办事,大家的忠心殿下会知道的!” 一群人全都喜气洋洋,就像过年一样,互相欢饮起来,一派觥筹交错,其乐融融的场面。 因为这些人捣鬼,秦州城里的粮食供应越来越紧张,粮价也开始迅速飙升。 年后本来就已经涨到一两三钱一石,如今更是像坐上了飞机一样一天一个价,前面还是一两六钱,转过天就变成了一两八钱,甚至是直接突破了二两。 许许多多的百姓家里的粮食越来越少,粮价却翻着跟头一样往上飙,根本看不到回落的苗头。 越来越多的人家里断了粮,被迫接受这高的离谱的粮价,所有买粮的人无一不对这高企的粮价深恶痛绝,边买粮食边痛骂不休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更可恶的是,随着那些粮店掌柜和小二们的故意误导,许多百姓都误以为粮价的飙升是因为之前太子的封城措施。 这个时候交通不便,信息闭塞,老百姓们是看不到李恪这样做的意义的。 他们只知道封锁给生活带来了极大的不便,还让大家耽误了活计,收入减少的同时开支却偏偏大增,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不堪重负。 也幸亏这段时间,李恪的拍卖场集市越来越红火,不但让那一批抓住机会的商贩们赚的盆满钵满,也让许多人有了新的工作机会。 这些人又顺带着带动了秦州城里的消费,给秦州的经济注入了新的活力。 正因为这些带动作用,秦州的经济才没有崩溃。 这些高深的市场经济问题,这个时代的人是不懂的,他们只是隐约感觉到了市场的变化,并不明白其中的原因。 李恪虽然懂,但他却没有时间去自得,秦州城里的变化在物统局的眼中几乎纤毫毕露,他如何不知道,表面平静的秦州城里已经有一股针对他的怨恨在积累和酝酿? 这也越发坚定了他开凿秦州渠的决心,甚至如今策划组都刚刚组建,连测绘的工作都没开始做,他就下了决定: “明日就开工!” 这个消息一传出去,田仲明等人更是喜出望外,再次聚到一起,彻夜饮宴,连连欢庆。 这些人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太子掌握的一清二楚。 何希平也坐不住了,他已经把希望完全绑在太子身上了,李恪一意孤行,他也顾不得要避嫌,赶紧跑来求见,想要阻止李恪的疯狂想法。 没想到李恪根本就听不进去,执意要明天就开工。 何希平无功而返,把另外两个老头子气的够呛,某位彭姓准国丈更是破口大骂: “竖子不足与谋!” 然则准国丈不知道的是,他们三个老头子在跳脚,他的宝贝女儿却悄然出现在平安客栈。 第234章 干脆利落 在如今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一个女孩子能够若若大方的出现在自己想嫁的人面前,不得不说,李恪还是很佩服她的勇气的。 彭文君今日穿着一件月白色的道袍,外罩一件白色的狐皮袍子,秀发像普通的士子那样束起,用一根蓝色的束带简单的一扎,显得英姿飒爽、十分利落。 两人都很默契的没有提及其他的话题,倒是彭姑娘的话有些像是兴师问罪: “殿下,既然已经成立了筹备组,为什么明天就要开工这样的大事,却不通过我们?” 李恪有些尴尬,他已经好久都没有遇到这么强势的女人了。 毕竟是他理亏,李恪赶忙解释道: “如今秦州城里的粮价一日三涨,百姓难堪其负,我担心时间拖久了,会酿成大乱,所以……” “所以殿下就提前开工?” 彭文君美眸中闪过一丝异彩,表面却依旧板着脸,语气不悦的说道: “此事不是应该先问过筹备组的吗?殿下突然决定,连个正式的通知都没有,让我们筹备组很被动啊。” 门外几个被强拉来的筹备组成员一脸的蒙蔽,尤其是冯老实更是惊诧不已,心里有一句话很想说出口: “难道这不是正常的吗?太子殿下有令,我们这些人拼命也要完成。” 也是这筹备组这几天,大家都习惯了这个永兴彭氏的彭公子,说话做事都十分果断,为人也颇为强势,不知不觉间就在筹备组里掌握了话语权。 否则的话,大家也不会这么容易被她轻易带过来找太子问话了。 李恪也有些不好意思,居然真的道了歉,让筹备组的那些家伙看的,眼珠子都差点掉地上了。 不过很多事情,李恪还真离不开这个筹备组,之前登记造册之后的报名表就在人家手里,而且人员调配什么的,筹备组也规划的井井有条。 事实上,他们不找过来了,李恪也是要连夜把人召齐开会研究的。 如今正好,他直接就问起情况来: “秦州附近,有哪些地方是适合开石的?开凿秦州渠的话,需要的石头是海量的。” 这个问题,彭文君张口就来: “秦州盛产石料,最近的石场在南部的天台山,不过规模产量最大的,是秦州北面的葱山石场。” 李恪愣了下,又开始问起其他的问题,彭文君也都一一作答,几乎毫无停顿,完全是等着李恪来问一样。 这就很了不起了,让李恪又是惊讶又是佩服,没想到这姑娘这么厉害,这才几天就能对答如流了,可见在人家是下了真功夫的。 看来把彭文君安排进筹备组是正确的,李恪后知后觉一样,觉得自己真是英明。 具体的事情他不再过来,干脆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 “秦州渠的正式开挖还要等一段时间,不过现在可以先做一些准备工作,比如各项材料的准备,石料,木料,各种工具的打制等等。” 彭文君直接点头同意下来,马上就开始分派任务: “今日宵禁之前,把明日开工的消息传到里坊之中,明日辰初甲子队在东门外点名,负责前往葱山采石;乙丑队在东门外集合,负责前往令山采石……” 李恪在边上看的目瞪口呆,这位彭姑娘眼睛都不带眨的,短短时间之内就把明天的任务分派完毕。 其他人似乎也已经习惯了听从她的号令,全都毫不犹豫的领命离开。 这种领导能力简直是恐怖,李恪看着再次变得空荡荡的客堂,都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了。 彭文君也没忘了李恪,等人走光了之后,毫不客气的说道: “明日开工,士气极为重要,希望到时候太子殿下能尽可能的走访各地,勉励众人,鼓舞士气。” 李恪都有些傻了,看着这个肌肤胜雪,眉似弯月,发丝若黛,空灵清冷的少女,中了邪一样点头应承下来。 他答应的倒是痛快,第二天早上就开始遭罪了。 一大早李恪就从美梦中被人吵醒,他昏头涨脑的看着眼前一身利落劲装的彭文君,头都大了一圈,脑子也糊里糊涂的抱怨起来: “你说你一个大姑娘的,一大早进我房间里,还要不要名节了?” 没想到人家姑娘一点都不含糊,直接用冷静到冷酷的声音说道: “殿下既已知道我的身份,难道不知道我这辈子已经非君不嫁了吗?既然迟早是夫妻,些许小节又何必在意。” 李恪被噎的半死,最后只能在彭姑娘平静无比的目光中败下阵来,老老实实的起床。 好不容易穿戴完毕,这一出门,李恪再次傻眼了。 第235章 人多力量大 到了这个时代之后,很多李恪不喜欢的事情他都在慢慢适应,比如出行的仪仗和礼仪。 原本李恪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个时代的生活,可今天早上一出门,他就被门外的大阵仗看傻眼了: 此时的天色未明,周围一排排的火把却把客栈外面照的犹如白昼一般。 火光映照之中,一片黑压压人排成整齐的队列,影影倬倬,见到李恪出来,守在门口的王莽马上唱礼道: “太子殿下驾到!” 话音刚刚落地,“哗啦啦~”一片整齐的声音,所有人都拜了下去。 李恪被王莽牵引着走上金辇的时候,眼珠子是木的,脚是飘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直到启程了,他才似乎才反应过来一般,看着前面长长的先导仪卫,以及后面更长的仗列,光是各种各样的伞都有十几把,各种扇子和殅罗旗幡更是不计其数,前呼而后拥,连绵不绝。 被簇拥在最核心的位置,李恪心中涌起一股奇妙的感觉,整个人也变得兴奋起来。 “这大概就是权力的美妙滋味了吧?” 这么多人出行,速度自然是快不起来的,等李恪他们赶到此行的目的地葱山的时候,李恪再次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无数的百姓穿着单薄的粗衣,密密麻麻的分布在整座山上,那种感觉就像一群勤劳的蚂蚁,想要利用自己的力量将巨大的山岳都移走一样。 在后世,国内做工程基本都已经实现机械化,像眼前这样的情景只存在于影像之中,只有李恪的父祖辈才亲身经历过。 眼看着一块块巨大的石块,在一声声整齐的号子声中,一点一点的往外运走。 这种劳动之美,李恪或许见过,却并没有留下太深刻的印象,如今这种热火朝天的景象,却让李恪想起了那位伟大的老人家的一句话: “人多力量大!” 太子的到来,更加让这些忙碌的民工们精神振奋,欢呼声更是响彻一片,震的满山谷的鸟雀四处乱飞。 出于安全考虑,李恪提出去采石场里面慰问的要求被王莽等人否决了,倒是筹备组的那些人全都屁颠屁颠的围了上来。 这个筹备组就是将来秦州渠工程指挥部的雏形,原本李恪是想请卢允畴担纲挑大梁的。 不曾想事情变化太快,自己又把那倔老头气跑了,反倒是被彭文君抓住机会,趁虚而入了。 目前来看,她干的还是不错的。 只是接下来的事情,让李恪的脸色变得不好看了。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很高了,李恪虽然是一路坐金辇上来的,这个时候肚子已经饿的咕咕叫了。 随行的小包子马上拿出点心盒子,懊恼的说道: “殿下快吃点东西吧,这一天也不知道折腾什么,都快巳时了还没用早膳。” 李恪本来也觉得有什么东西忽略了,这个时候猛然想起来,指着那些辛苦忙碌的民工问道: “他们都吃过早餐了吗?” 这事可不好回答,刚刚还围着太子拍马屁的那些人都哑了火,还有意无意的把彭文君凸显了出来。 彭姑娘倒是不客气,直接拿出一堆表格给李恪看: “殿下,我们每日用工,光是粮食就要发出去……” “你等等!” 李恪直接打断了她的话,看着这严谨清晰的表格,心说这小娘皮学东西倒是快,这应该是她加入筹备组之后才接触到这些新东西的吧? 不过这件事情,她却是做错了。 李恪心里有些不悦,语气也特意加重: “我不是说过了,要给大家包吃三餐的吗?” 彭文君沉默了一会,终于还是低了头,语气却似乎并没有什么不情愿: “是我的错,我不该擅自改变殿下的决定……” “你再等等!” 李恪再次不客气的打断道:“这事情的关键,不在于谁的决定,而是百姓辛劳,生计已经是十分艰难,让人吃饱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他也明白了过来,这就是两个时代的人不同的理念。 这位彭文君大小姐再怎么聪明睿智,也摆脱不了她的世家出身,人的高低贵贱已经早就浸透在血脉和骨髓当中。 而李恪却来自后世,虽然同样有相当一部分不干人事的人渣把克扣苛待员工当成家常便饭和发家致富的法宝,可是绝大多数的人却都推崇切实维护劳动者的合法权益。 本来李恪就觉得自己的待遇不高,放在后世绝对要被骂成臭狗屎一样,他能做到的也就是把许诺的待遇不折不扣的执行下去。 没想到的是,李恪的话说完,其他人都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彭文君心里也有气,语气难免有些生硬: “殿下这话说的轻巧,没有足够的粮食,拿什么来挥霍?光是给这些人发粮食,也只能支撑到月底了。” 李恪一拍脑袋,苦笑着说道: “是我疏忽了,不用到月底,过几天就有一批粮食运来,足够开渠的支出。” 第236章 胜者为准 “即便是有粮食,也不该如此浪费!” 其他人见势不妙都躲了出去,李恪身边只剩下贴身伺候的小包子,彭文君也就不再忍耐,坚持说道: “自古以来,皇粮国税才是天经地义!我也从未听闻有殿下这般,国家用事,不但不征发徭役,反而出粮雇佣的做法。” 李恪笑了,有些无奈,也有些心冷。 这就是所谓的“肉食者鄙”吧? 以前他在网上,看着那些王朝末期的乱象十分不解,文恬武嬉贪腐横行,似乎大家都在拼着命的作死。 难道这些社会精英,真的没有一个人知道这样下去会出大问题吗? 肯定不是! 兴许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一点,只是长久形成的理念让他们觉得,他们这样的贵人就应该如此的享受生活,就应该竭尽全力的去剥削那些底层百姓。 许多事情变成理所当然的时候,结果也就注定无从更改。 李恪对这种情况深恶痛绝,可当彭姑娘这样一个“肉食者”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却怎么也厌恶不起来。 彭文君见太子不说话,还以为自己说动了他,继续努力劝道: “殿下即便有牟利之能,但也要量入为出,就算有粮食到来,也不能只顾眼前。兴许西北的粮荒不会如殿下所统计的那样恐怖,可是为将来多留一石粮,日后的压力就会少一分。” 这番劝说可以算得上是苦口婆心,李恪怎么也没办法违逆人家漂亮妹纸的好意。 只是他也有自己的坚持,两难之下,一时难以取舍。 就在彭姑娘还想再接再厉的时候,李恪灵光乍现,一指那些忙忙碌碌的百姓说道: “不如这样吧,最大的两处采石场,分别是葱山和天台山。你我不妨各领一地,然后嘛,各自分派的粮食相同。然后以三日为期,采石数量更多者为胜。” 彭文君已经猜到了他的意思,直接接口说道: “三日之后决出胜负了,就以胜者的规则为准?”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李恪笑着点头,就看这姑娘敢不敢应战了。 彭文君几乎未加思索就一口答应下来: “可以,不过赌约不可有第四人知道。” 两人的眼神几乎同时盯向小包子,这傻丫头还傻乎乎的眨眼睛,似乎在问“看我干嘛?” 李恪好笑的摇头,淡淡的说道: “这丫头这三天会留在我身边,我还不至于玩这种小手段。” 两人也没搞什么击掌为誓,转身就开始分派开来了,彭文君有了太子的允许,直接往天台山赶去。 李恪也开始了自己的布置: “现在吩咐下去,从今天开始,甲子队恢复一日三餐,今天早餐因事起仓促耽误了大家的,每个人晚上多补一升粮食!” 负责甲子队的是个一脸精明的黑瘦汉子,他之前也有听说一天三顿饭的事情,到了才发现早餐直接没了。 不过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官府的事情,也不是他一个小老百姓敢随便打问的,只能把不满的情绪掐死在心底。 如今太子亲自跟他说起这个事情,他先是惊讶的张大了嘴巴,然后欢呼出声,喜出望外的不停谢恩: “多谢太子殿下恩典!” 这家伙谢过恩之后,直接就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欢呼: “太子殿下隆恩,咱们甲子队每天三餐,今天的早餐耽误了,每个人晚上下工的时候补粮一升!” 这个好消息瞬间引爆了葱山石场的士气,无数的民工都在喜不自禁的欢呼雀跃。 原本因为饥饿和被官府再一次欺骗的不满,直接就烟消云散了,大家都在交口称赞太子殿下的仁德。 这士气一高,大家干活也有劲了,原本推不动的石头,他突然就推得动了;原本几个人无精打采的聚在一起磨洋工,这个时候也全都卖力的打起石眼来。 为了防止有人消极怠工,李恪又把甲子队的负责人叫来,并且交给他一项权力:给每个上工的人打评分! 评分甲等的,每天可以随便吃到饱,发放的五升粮食也是相对比较好的精粮; 评分乙等的,每天三餐按照一升粮食的标准供应,发放的五升粮食次一等; 评分丙等的,每天三餐只有稀粥,发放的粮食也是最次的陈粮,并且第二天就不用来上工了,直接解雇! 这权力相当不小,所以李恪也严厉告诫此人,会有后备营的人盯着他,若是他弄虚作假以权谋私,直接按国法法办! 那人不过是个普通的小老百姓,连看见一个衙门里的小吏都畏之如虎,哪敢在李恪面前玩什么花招? 被李恪这么一吓,顿时就老实的不得了。 而且这发放粮食和提供三餐的事情,李恪交给了小包子,由她带着一队后备营的枪兵负责。 这一队枪兵还有另外的作用,震慑那些民工,保护粮食,免得他们起什么歪心思。 他这边都安排好了,就不知道彭文君那边怎么样了。 第237章 对比 同样的,天台山采石场也有一队后备营的枪兵在镇场子。 有了这样一支队伍在手里,彭文君做起事情来更加果决,一道命令毫不拖泥带水的就颁布了下去: 即日起,采石场实行奖勤罚懒,勤劳者每日得粮五升之外,还另有粮食奖励,懒惰者视情况扣除一定的粮食作为处罚; 另外还从这些民工里面,挑选出一批人出来作为监工,敢于偷奸耍滑的,抓住了先打一顿板子,再开革出去,不再聘用。 这种手腕彭文君在自家之时就熟稔,用起来丝毫不费力气。 天台山采石场本来因为饿肚子产生的怨气,这个时候也没人顾得上了,人人都开始担心自己会被那些新鲜出炉的监工盯上。 这些监工选拔的十分仓促,其中难免良莠不齐,比如那个闲汉唐三,因为在彭文君面前露过脸,居然也被选为监工之一。 这家伙一直不怎么被人瞧得起,这一朝得势,马上就是一副小人嘴脸。 在彭文君或者后备营的人面前,点头哈腰的像是一条摇尾巴讨好的狗,可一转身对待其他的民工,马上就露出了他的光棍本质,对着那些稍有懈怠的人动不动就是打骂不休,手里的鞭子更是抽的啪啪响。 民工们全都敢怒不敢言,许多人家都是家里快断炊了的,即便受了委屈,可为了一家人的口粮,也都选择了默默忍受。 监工们为了表现,犹自不停的催逼驱赶,恨不得每个人都扛起石头飞来飞去才好,毕竟石料的产量关系到了他们自身的福利,他们上心的很。 正因为有这批监工的存在,没有一个人敢偷懒,天台山这边的石料产量稳步提升着,到了晚上的时候,无数的石料堆成了一座小山。 民工们拖着疲惫的身躯,在各自的监工身后排着队,等候着粮食的发放。 让他们愤怒的是,许多人明明这一天累的要命,却只拿到了五升的粮食,所谓的奖励也有,只给了几个身体十分强壮的民工。 虽然这些人的确干的活更多,但是一股不满的情绪还是在民工们心中积累。 尤其是说好的包吃三餐,最后大家只吃了两顿,早餐再也没有人提及,更可恶的是,午餐尚且算过得去,晚餐却极为简陋,每个人分到的都是一碗粥和一个杂粮窝头。 不知道多少人把这笔账记在了太子头上,在心里咒骂着背信弃义,见利忘义,信口雌黄,无情无义之类的形容词。 然而,让乙丑队民工们想不到的是,他们回家的时候,正好和甲子队的民工们同路,在进城之前就不少认识的人凑到了一起。 然后就显露出泾渭分明的两种情况,只要那些喜气洋洋,眉飞色舞的,必然是甲子队的民工,而那些愁眉苦脸,甚至口出怨言的,无一例外都是乙丑队的。 特别是甲子队的民工炫耀的向同伴展示了自己领到的粮食后,乙丑队的民工们越发的不满起来。 大家伙这才明白自己误会了太子殿下,克扣和苛待大家的另有其人。 不过总的来说,能往家里背粮食,这活还是能干的,虽然心里憋屈,可为了家人,受点委屈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慢慢的也就没有人特意再去提起这些窝心事。 但是,不满的种子已经种了下去。 和这些人的表现完全相反,在平安客栈里,前来缴令的彭文君意气风发,尤其是得知天台山的石料产量,比之葱山石场高了一成以上的时候,这姑娘心底更是骄傲: “谁说女子不如男?” 她倒没有不识趣的拿这个来让太子难堪,倒是李恪大度的很,难得的夸了彭姑娘几句。 不过,李恪也并没有认输,反而很自信的说着来日方长的话。 两人都对自己有信心,都在憋着劲。 彭文君早看过统计,知道今天一天自己不但产量多过了太子,粮食也节省了十几石出来。 她算的极快,马上就下命令明天乙丑队再增加安排三十个民工。 反正两人之前约定比得是石料,也没禁止增加人手,多出来这三十个民工的话,第二天的产量应该会比葱山石场更多才对。 事实上,第二天天台山的石料产量的确再次超过了葱山,只是数量却没有第一天多。 虽然天台山的产量比第一天多了不少,可让彭文君感到惊讶的是,葱山的产量居然也比第一天高出许多来。 两处石场的产量依然有高低,只是差距变得很小了。 到了第三天,产量统计出来之后,彭文君彻底沉默了。 第238章 哪里来的粮食 因为粮食的精细分发和调配,天台山石场用工数量比葱山石场还多两成,但是这份产量统计上,葱山石场的产量反而比天台山石场还多两成。 这是横向比较,纵向比较的话,葱山石场的产量一直在稳步提升,而天台山石场第三天的产量,却呈现出折断式的下跌,比前一天的产量少了整整三成半。 彭文君不说话,屋子里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 那些个监工这下可都坐蜡了,一个个心里忐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却都将目光求救一样转向了唐三。 凭着曾经和彭家的丫鬟“有交情”,唐三之前可是监工里面的风云人物,就连那些后备营的枪兵都对他颇为客气的。 如今他心里却是在叫苦不迭,早知道这倒霉差事他就不干了。 为了一点进度,拼命的抽打欺压那些民工,把人得罪了不少不说,到了后面不管怎么打人骂人,那些人就是消极的很,根本没人有什么干劲。 现在这石材的产量,唐三他们这些监工的好处没捞着不说,随时还要提心吊胆,生怕这位做事很利落果决的彭家“小少爷”会对他们发作。 这个时候唐三躲都来不及,哪里敢往前面凑啊? 这些监工们的小动作都落在彭文君的眼中,可她现在却在犹豫中,一时间有些踌躇。 按三天的总体产量来算,天台山石场略胜一筹; 可是一对比两边石场如今的情况,彭文君又怎么不清楚其实输的的是自己? 她心里也不甘心,更不愿就此向太子低头,可内心的骄傲却不允许她饰非掩过。 她并没有纠结太久,后备营的塘马打断了彭文君的思虑: “彭公子,太子殿下有令,请彭公子带上后备营护卫,速速回后备营暂避!” 彭文君眼中一缩,立刻追问道: “出了什么事?” 那塘马头都没抬,快速接口说道: “城中流言四起,说是彭公子克扣天台山石场的民工口粮,如今乙丑队的民工已经闹将起来了,其余的民工担心粮食被扣,也有不稳的迹象。 太子殿下严令,后备营护卫好彭公子,即刻回营。” 彭文君心头一跳,马上就意识到自己大意了,心里更是涌起一股被骗了的感觉。 她很快就压下心中的不快,稍作收拾就在后备营那一队枪兵的卫扈下,匆匆赶往后备营营地。 等她赶到营地的时候,愕然发现李恪已经在营地里等候她多时了。 李恪见她人没事,悬着的心马上就松了下来,不过还是关心的问了一句: “彭姑娘还好吗?” 彭文君心中有些别扭,顾左右而言他道: “殿下果然好手段,小女子甘拜下风了。” 李恪笑了笑,感觉好像哪里不对劲,仔细一想才发现之前在彭文君身前身后簇拥着的那些监工一个人影也没看见。 虽然这些人很讨厌,可李恪心里却是明白,这些监工还是有他们的可取之处的,即便以后用的是葱山石场的制度,他们也不是就没了用处。 既然彭文君已经认输了,李恪也不会小气的抓着不放,反过来安慰道: “彭姑娘的做法也并非一无是处,比如这监工就用的不错,只是尺度还有待商榷,若是能将他们分为两队,各自负责监督和处罚,再由彭姑娘来总领,效果岂不是更好?” 彭文君默然,心里却是明白这公事与家事是有区别的,自己有些大意了。 而且太子的意思也没有剥夺她权利的想法,反而像是要委以重任一般。 她猜的并没有错,李恪本来就缺少人才,有这么一个能干的人主动请缨,他才不会轻易放过呢。 只是有件事情让李恪心里有些迟疑: “那些监工为什么没一起过来?难道是被这位彭姑娘故意落在采石场那边,当成了供那些满是怨气的乙丑队民工发泄怒火的工具?” 这样一想,李恪心里生出一丝不悦。 不过他很快就忍住了,马上让后备营的人去传令: “明日起,秦州渠工程各处同工同酬,按照之前葱山石场的标准执行。即:包吃三餐,每日给粮五升!” 随之一起传下去的,还有葱山石场的“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不劳动者不得”的基本方针。 随着太子的命令传达,秦州城里那些民工们的骚动很快就平息了下去。 很多民工都欢呼不已,对李恪这个太子更是感恩戴德。 只不过,包括彭文君在内,秦州城内的许多人都有一个疑问: “每天的粮食开销这么大,李恪的粮食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第239章 以糖换粮 就在这样一片疑云当中,第二天一大早,一辆大马车从白糖专卖店出发,在全秦州人的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开进了雍州何氏的大门。 紧接着,雍州何氏各地的库房大开,无数的马车装载着堆的高高的粮食,浩浩荡荡的开进了后备营里的粮库。 所有人似乎都得到了答案: “原来是太子殿下用白糖和雍州何氏换的粮食!” 紧接着,许多人都关心起了另外一个问题: “太子殿下现在有多少粮食了?” 原本因为各自站队不同,秦州的这些世家慢慢都在故意孤立何希平的。 可这笔交易一出,这些家伙就坐不住了。 尤其是田仲明,他现在可是秦王殿下的心腹,秦州城里的一切跟太子有关的事情,他都不能也不敢错过。 可他这个“临时代理人”给其他世家甩脸子好使,在何希平面前却往不够看,把他给急的,心里更是有只猫爪子在挠一样, 最后,田仲明心一横,反正他是个厚脸皮的,干脆豁出去了,找了个拙劣的借口,硬着头皮就登上了雍州何氏的大门。 本来田仲明还以为没那么容易见到何希平的,没想到何希平居然很热情的在二堂外亲自等候着他。 这让田仲明有些受宠若惊,心里也随之提高了警惕: “这何老儿一向奸猾,最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今日这般热情,必有蹊跷!” 还没等田仲明开始猜呢,何希平一张老脸笑得跟朵菊花似的,热切的问道: “玄亮贤弟登门,可是来卖粮的?哎呀,贤弟可是帮了为兄的大忙了,这仓库里的十二万石粮换了十五石的白糖,现在空的我心慌啊。 我这刚放消息出去,想收一万石粮食安安心,玄亮贤弟就上门来了,真是好一副侠义心肠啊!” “什,什么?” 田仲明听到这个消息,只感觉心脏都停止了跳动一般。 他这段时间上蹿下跳的,勾结秦州城里的世家大族,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好不容易才达成“捂粮惜售哄抬粮价”和“坚决不卖粮给太子”两条协议。 哪想到何希平这老贼不但卖了粮食给太子,还一卖就是十二万石! 何希平看着满良涨红,怒火中烧的田仲明,心中冷笑,面上却装出一副热情的模样,抓住他的手不停的感谢: “哎呀,玄亮贤弟真是我平生知己啊,在为兄困难的时候伸出援手来,为兄真是感激不尽啊! 对了,如果方便的话,玄亮贤弟可不可以多买一万石给我家?” “没有!一石都没有!” 田仲明气的跳脚,脸红脖子粗的仇视着何希平,心里更是恨不得一刀捅死这个厚颜无耻的何老儿! 本来何希平卖粮给太子就已经够可恨的了,现在居然还打主意想从自家买粮食! 且不说田仲明早就打算将粮食囤积居奇,大赚一笔,根本不可能往外卖粮食,就算没这个打算,他也绝不可能卖粮食给何希平。 哦,田氏卖粮给何氏,何氏转身就把粮食卖给了太子,这要是被秦王殿下知道了,岂不是会以为秦州田氏脚踩两只船? 而且还是公然这样做,等于是当着天下人的面在李恢脸上狠狠的打了一记耳光啊! 他田仲明又不是嫌自己命长,才不敢这样做呢。 这家伙也是气急了,说起话来都是气急败坏的: “别说一石,一粒米都不会卖给你!” “这是为何?” 何希平故作惊讶问道,旋即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 “哦?你是说这批白糖吗?唉哟,这也是太子殿下的恩典啊。不但以二两一石的价格收了我们家的粮食,还以两万两的价格卖的糖,更是皇恩浩荡的另外赐了三石白糖给我何家自用。” 如今的白糖拍卖价格已经突破了三万两一石,李恪等于是用四十五两银子的白糖,买了二十四万两银子的粮食。 这岂止是皇恩浩荡? 这简直是恩比天高啊! 田仲明嫉妒的眼睛都红了,心里更是心痛的在流血,就像被何希平当面捅了一刀一样,那心头的血水像城外的渭水一样哗啦啦的直流啊。 甚至有一瞬间,田仲明都在想:“要是不投靠秦王殿下,投靠太子殿下的话,十二万石粮食别说换十五石白糖了,就是换十石都赚大了啊!” 这想法他也只能是在心里想想而已,连说都不敢跟任何人说起。 心如刀绞的田仲明咬牙切齿的瞪了何希平一眼,然后掉头就走。 他不敢再留下来,他害怕再留下来了,会忍不住向太子殿下摇尾乞怜。 随着田仲明的离开,这些消息也爆炸似的传播啊到了秦州城的大街小巷当中,所有人都对雍州何氏羡慕嫉妒恨。 当市井闲汉们都开始唾沫横飞的议论这些事情的时候,有些人的心思却活络了起来: “那么,太子殿下那里,还可以用粮食换白糖吗?” 第240章 自认倒霉 这场交易从何希平故意告诉田仲明开始,只用了短短几个时辰就在整个秦州传的沸沸扬扬,这其中自然少不了物统局推波助澜的功劳。 世界上的事情,凡事就怕比较。 有雍州何氏这十五石白糖的活生生例子在前,不知道多少之前跟着田仲明暗中孤立太子的世家后悔不迭。 甚至有些心性凉薄的,直接就把田仲明跟恨上了。 在他们看来,若不是田仲明挑唆他们,让大家站在了太子殿下的对立面,这样的好事怎么也有自己一份啊。 之前那北玄酒不是最好的例子吗? 也有些人心里不甘的,暗中打起了别的主意。 他们的想法并不复杂: “十二万石粮食换十五石白糖,简直是赚死了!” “他娘的,这何老儿走了狗屎运了!” “这么好的事情,为什么轮不到我?” “不行,我们也要去换!” “就是啊,凭什么雍州何氏换得,我换不得?” …… 在这些人看来,他们并没有直接表露出对太子的敌意——或许太子殿下都不知道囤积粮食的这些事情呢? 正是这样的心存侥幸,让他们的心思活络了起来。 但也有些人不会这么想,或许是死了心,也或许是没有这么天真,田仲明早就隐约感觉到了李恪对他们这些世家大族的敌意。 所以他才会一横心,要跟着李恢后面一条道走到黑。 到处疯传的消息,让田仲明心中烦闷,有一种满城风雨欲来的感觉。 他有些不放心,干脆就打算每一家都拜访一圈,既要重申之前的两个协定,也要坚定大家同舟共济,追随秦王殿下的决心。 然而事实给了他当头一棒,一开始田仲明拜访的人家还能请他进门,可说起协定的事情来,对方就跟他打起太极来。 虽然没有明确表示反悔,但是态度也没有之前的那么坚决和鲜明了。 田仲明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指着人家的鼻子破口大骂一顿,然后才趾高气昂的离开。 结果就是他刚走出这一家的门,消息却是像一阵风一样吹过,让其他的世家很快就知道了。 然后田仲明就悲剧了,他拜访的每一个世家都表示,家主偶感风寒,病了! 田仲明气的几乎要吐血,最后也只能是在外面跳着脚破口大骂,用秦王的名义威胁一番。 最后,还是只能一个人悻悻的离开。 几乎是田仲明在各家门口大骂的时候,这些士大夫们都派出了自家的子侄前去拜访太子殿下,明里暗里的试探着粮食换白糖的可能性。 只是李恪已经在北玄酒上被这些混账世家摆了一道,如今又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放过他们? 特别是前不久这些混蛋还在粮食统计表上糊弄他,把他这个太子当傻子一样愚弄,李恪更加不可能让这些世家贵胄们沾上一丝一毫的便宜。 反正有雍州何氏挡在前面,李恪大言不惭的表示: “白糖产量有限,这十五石白糖还是从接下来的拍卖会里省出来的,接下来的三场拍卖会都只有五石白糖了。” 那些世家子弟本来是带了死命令来的,无论如何都要打开缺口,从太子这里拿到白糖。 哪想到李恪直接把锅往雍州何氏头上一扣,两手一摊表示没货了。 这白糖只有他能生产,产量多少也是李恪说了算,其他人就算是再怎么怀疑,也拿他没有丝毫办法。 一群自诩精英的世家子弟们,一个个都灰头土脸的被打发走了。 当他们带着李恪的鬼话回到各自家中之后,各家都气的要炸了。 他们既恨李恪不带他们发财,更恨何希平抢了他们的财路,但是最恨的,却是田仲明这个臭不要脸的老东西生生斩断了他们的财路! 原本秦州,甚至是整个雍州,孤立太子的世家阵营,无形中已经产生了无法弥补的裂痕了。 对于李恪的做法,其实很多人都是不赞同的。 比如陈悦薇就曾经委婉的提醒过李恪,最好不要把这些世家推到对立面去。 比如彭文君,更是坚决反对李恪如此“不理智”的独走行为。 李恪却没放在心上,他这段时间已经看透了这些世家,都是一群无利不起早的鬣狗豺狼而已。 如今只不过是看着李恢势大,即便自己再怎么笼络,他们也不可能真心为我所用,既然是这样,干嘛要做资敌的傻事呢? 秦州的世家在李恪面前碰了壁,眼睁睁的看着一条财路却没办法插手,只能自认倒霉。 同样的,在京都城里,也有一个人在秦王府门外,自认倒霉。 第241章 渠道 京都,秦王府正门。 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上前对着门房里的王府下人行礼: “有劳几位帮忙通传一下,在下宋景行,出身西蜀荣平宋氏,前来求见秦王殿下。” 秦王府的地位在京都极高,尤其是李恪西走之后,几乎每个秦王府的人都笃定自家的秦王殿下就是将来的太子和未来的皇帝。 这也造就了整个秦王府上下傲慢的性子,那门房一看这拜会之人衣着华贵相貌堂堂,心知此人定然是世家子弟。 不过大雍朝廷里的中品世家,都难得殿下接见,这西蜀一个苟延残喘的蛮荒小国的什么世家子弟,之人更不被这些人放在眼里。 那门子都懒得起身,只用眼皮子夹了宋景行一眼,继续懒洋洋的坐在椅子上喝茶,把人足足凉了半盏茶的功夫,才漫不经心地笑道: “我家殿下何等尊贵,岂是你这蛮子说见就见的?” 宋景行心中戕怒,他叔父宋仲篪执掌西蜀半数兵马,宋家更是西蜀的擎天玉柱,他家虽然出了变故,可也是不折不扣的宋家嫡出的贵公子。 在西蜀,若是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便是宫里的太监也要被打杀了。 可如今人在屋檐下,宋景行只能勉强忍下这口恶气,赔着笑道: “在下有关乎秦王府的大事,想要求见殿下,而且这事关系着大笔银钱,希望两位老哥帮忙通禀一声。” 宋景行一边忍着恶心讨好两个低贱的门子,一边从怀里掏出两颗金锭子塞到两个门子手中。 哪怕是在京都城,这两个十两的金锭子都是了不起的大礼,两个门子眼珠子顿时就亮了,看向宋景行的眼光里,也少了些许轻视,多是些亲近和热情。 尤其是那为首的胖门子,更是腆着脸哈哈大笑,直接亲热的揽着宋景行的肩膀笑道: “宋老弟如此敞亮,为兄想不帮忙都不行了。不过嘛,你也知道府里的规矩,有什么事情,殿下也的确不是想见就能见的。” 这是事实,也是常情。 再加上金子开路,让这两门子态度大变,宋景行心里也慰贴些,直接说道: “贵府有个李德隆的大管家……” “住口!” 刚才还喜气洋洋称兄道弟的胖门子脸色大变,直接把金锭子往宋景行怀里一丢,骂骂咧咧的开始赶人: “滚出去!” 边上那个门子有些不舍,可最后也还是学着胖门子的样子,把金锭子丢了回去,一言不发,虎视眈眈的站在边上。 宋景行目瞪口呆,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稀里糊涂的就被轰了出来。 而且他再次想去套近乎的时候,秦王府的甲士已经按刀在手,如狼似虎的眼神死死的盯在人身上,让宋景行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 虽然不明白原因,但是宋景行知道,此路不通了。 想着自己千里迢迢从汉中赶到京都来,没想到却是这样一个结果,宋景行别无他法,只能自叹倒霉。 “大少爷,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说话的是宋景行的管家,刚才他一阵在外面守着马车。 “还能怎么办?回汉中吧!” 宋景行心中烦闷,明明看得出来那个李德隆大掌柜的有些蹊跷,可还没等他接近秦王府就失败了。 满盘计划皆输,谋划的好事自然也落空了。 他哪里知道,上个月秦王府才因为“李德隆”三个字出了两条人命,其他的下人人人自危,偏偏又是谁都打听不到这李德隆到底是什么人。 像那两个门子,他们两个连上次被吴先生严令打死的那个管事都不如,又怎么敢再去动“李德隆”的脑筋? 能掌柜一个西蜀世家在大雍的生意,宋景行自然不是简单的人。 这本来就只是宋景行的其中一个计划,既然没办法实施,那他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有了决断,宋景行果断下令道: “忠叔,咱们今日就回汉中,另外你让快马先走,去巴州送信,让他们准备好船,我要让阆中黄氏吃不了兜着走!” “是,老奴这就去安排……” “还有,让我爹准备一个伶俐的小厮,据说那位李大掌柜颇好此道!” …… 远在汉中的李九猛打喷嚏,他还以为自己最近熬夜太多感冒了,哪里知道自己无辜躺枪,被人以为是有那种喜好? 尽管有李金杰等人的帮助,这段时间李九依然忙的飞起。 精盐的煮制不能停,还要应付突然冒出来的西蜀大客户; 再加上现在粮食也开始大规模的进货,几乎每天都要去见好几个不同来历和身份的粮商。 即便这些忙完了,还有汉中城里的两位当权者要应付。 这不,那位王太守又派人送来请帖了,也不知道这次又有什么事。 第242章 为殿下购粮 自从上次真假管事的事情之后,李九和王太守之间再不复从前的亲热,多了许多的隔阂和警惕。 王太守似乎对李九的怀疑依旧,说话也没了以前的客气,一把人叫到太守府中,劈头就问: “李掌柜,你收那么多粮食干什么?” 李九不露声色,轻飘飘的说道: “不过万把石陈粮而已,府尊何必如此惶急?” 王太守头皮发麻,几乎是带上了哀求的语气: “李掌柜,汉中此地乃是边关要隘,你却突然屯这么多的粮食……” “慢来慢来。” 李九有些不悦的打断道: “什么叫突然?上次我不是告诉过府尊,要收粮的吗?” 王太守听到这话,嘴巴里更是发苦。 他当时满脑子都是真假管事的问题,生怕秦王一发火把他的官帽子撸了,哪里有心情却管买粮食的事情? 当时他还以为李九只为了赚钱,囤积居奇一样买上千把石粮食就差不多了。 哪想到这李大掌柜跟疯了一样,只要你有粮食,不管是新粮还是陈粮,只要价格合适,照单全收! 到如今才不过半个月的功夫,李九就已经收了五万多石的粮食了! 这些粮食几乎要比得上汉中的常平仓里的储量了,若是刨去常平仓里的贪腐问题和账面水分的话,怕是李九已经是整个汉中粮食最多的粮商了。 偏偏这家伙还摆出一副来者不拒的态度,依然在大规模的收粮,搞的常平仓下面的那些主事,吏目和库大使们都心里痒痒。 倒卖粮食的事情这些家伙早就驾轻就熟了,这要是能把常平仓里的粮食都倒腾给这位李大掌柜的,大家岂不是又要发大财了? 在这样人心浮动的情况下,王太守又怎么敢不把这事当回事呢? 他第一个要找的,自然就是李德隆这位大掌柜了! 李九一句话噎住王太守,可王太守也不是省油的灯,他直接威胁起李九来: “且不论尊驾到底是何等身份,只凭这数万石粮食,本府就有理由怀疑你要聚众谋反!若你再不说实话,本府马上派人抄了你的粮食!” 李九来之前心中早有腹案,他装作很头疼的样子,东张西望一番之后,才悄悄的对王太守说道: “太守应当知道,太子殿下遇仙得了一个北玄酒。” 这事是人尽皆知的,王太守点了点头,可他依然满脑子糊涂: “和这个有什么关系?” 李九再次装模作样的东张西望一番,才附在王太守耳边说道: “得天之辛,我家殿下也弄到了这个配方,所以殿下有意在秦州也开设北玄酒酒窖,当面锣对面鼓的卖酒!” 王太守一听之后,顿时恍然大悟。 王太守马上就信了,因为这很李恢! 甚至是之前李九说的,秦王殿下得到了北玄酒的秘方,王太守都敢断定,这肯定是李恢耍了什么手段,巧取豪夺来的! 这样一说的话,李九之前卖精盐,屯粮食的举动,就都说得过去了。 王太守心里转了几个圈,猛然抬头的时候,脸色再次变得无比热情起来,忙不迭的招呼着: “哎呀,伯常兄怎么不早说,害得小弟凭白担心一场。” 李九一愣,没想到王太守的称呼又改回来了。 这样一来的话,是不是说明王太守已经完全相信,李德隆大掌柜就是秦王府里的大掌柜了呢? 李九心里属实松了口气,这情报工作真吉尔刺激! 就像是在刀尖上跳舞一样。 虽然王太守没有变得像之前那样毫无保留的支持,可是很多事情王太守默许之后,李九能做的事情就更多了。 他甚至在盐库的隔壁建了一个粮库,专门存放收来的粮食。 而这些粮食,通过古老的陈仓道,正在世人的注意力之外,慢慢而坚定的往秦州运去。 …… 按说有了雍州何氏的十二万石粮食打底,李恪应该没那么紧张了才对。 可事实上他这段时间一直休息不好,因为一支不知道规模,还带着敌意的庞大流民队伍,已经踏足上了雍州府的土地上。 李恪最担心的,是有人利用这批流民传播某种疫病,比如之前的小天花,李恪如今已经敢肯定比如是北戎人动手的结果。 若是流民带着疫情到来,李恪的麻烦就大了。 所以李恪专门从后备营里挑出一支精干的小队,从秦州城里收罗了一批好马,临时担当起塘马的职能,有什么消息,都能尽快的送到李恪的案头来。 另外,李恪还破天荒的成立了医疗护理小队。 这个小队都是后备营当中,对李恪教授的现代医学感兴趣,而且是学了一部分医疗护理的营丁,每个人基本都有学医的天赋和兴趣。 就李恪教授的那些内容,或许不足以让他们以此靠医术谋生,但是做好流民的安全检疫工作还是没问题的。 “唏律律~” 一匹骏马驰入后备营,马背上的骑士拖着长长的音: “报~陇西有军情奏报,请太子殿下过目!” 第243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塘马是军中用来传递信息的信使,多由骑术高超者出任。 只要对军情略知一二,都能根据塘马背上旗帜的不同来分辨消息的紧急和重要程度。 李恪闻声出门,一看这塘马背上的三支暗红色旗帜,心里就是一突,这几乎代表着最紧急的军情传递了。 那塘马刚被带上来,马上急促的叫道: “太,太子殿下,凉州流民在陇西哗变,陇西城危在旦夕!” 饶是李恪心里已经有了准备,还是被这个消息惊的跳了起来: “怎么可能?左骁卫大军不是在陇西吗?赵无极呢?” 塘马似乎也颇为困惑,有些迟疑的说道: “赵将军带着左骁卫巡边去了,据说是有北戎人在关外窥伺。” “放屁!这个时节北戎人窥伺什么?” 李恪的脏话脱口而出,有些气急败坏的骂道: “再说了,就算边塞有警,也不需要他这个左骁卫大将军亲自带着数万大军去巡边啊!” 李恪心中焦急,但也知道再怎么焦急也于事无补,这个塘马毕竟只是底层士卒,更具体的消息问他也不知道。 不过其他的事情,却可以先准备起来。 李恪第一件事情就是将鲁恒叫来,秘密传令下去: “从现在开始,后备营全体进入一级戒备状态;探马要立刻派出去,严查陇西方向的消息。” 等鲁恒领命下去了,李恪再次传来陈悦薇: “物统局严密监视各大世家,一有异常动向,立刻上报!另外让飞奴司的那些人去联系陇西杨文锦和汪文逸,具体的情况一定要尽快查清楚!” 布置完这些,李恪隐约感觉有些不对,但是具体是什么问题,他一时半会的想不出来。 正当李恪苦思冥想的时候,彭文君到了。 如今李恪的身边人基本都知道了这位“彭公子”的存在,简单的通传之后就把她带了上来。 李恪一见到她,心里一动,马上就把刚才收到的情报给她看,同时还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我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只是不知道到底哪里有问题。彭姑娘有没有什么地方能提醒我的?” 彭文君定定的看着太子,英挺的面容和疑惑的思考凑在一起,看上去却让她有一种胸口揣了只小兔子一样的怦然心动。 她心思复杂,不过却很快做出决定: “殿下的直觉是对的,以我看来,对方的目标,很有可能是殿下本人。” 李恪吓了一大跳,有些不敢相信的反问道: “这是为何?好端端的赵无极要杀我干什么?” 如果说这里面有阴谋,那么“恰好”去巡边的赵无极绝对脱不开关系。 但这也是李恪想不明白的地方,大家都知道赵无极是雍帝的心腹,没有皇帝的命令他怎么敢谋害太子? “为什么?殿下难道不知道为什么么?” 彭文君有些好笑的反问: “即便人人都知道赵无极是陛下心腹,但是,谁能保证他永远都是陛下的心腹呢?” 李恪有些茫然,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喃喃说道: “没有绝对的忠诚,只是背叛的筹码不够。” 彭文君眼中闪过一丝异彩,很难相信这样的话是李恪这个平时都温情善良无害的人说出来的。 她脸上带笑,神情却是说不出的嘲讽: “仅仅是赵无极么?” 李恪有些惊讶,心里也越发不安起来。 彭文君似乎也没想等他回答,似乎是自言自语一般: “殿下难道不知道吗?即便是我永兴彭氏,都有人写信来给家父,要求家父不惜一切代价,弄到殿下的白糖配方呢。” 李恪瞳孔一缩,心里直骂自己愚蠢,脸色也沉了下来: “有一半的利润,它就会铤而走险;有一倍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有三倍的利润,它就敢犯下任何罪行,甚至冒着抄家灭族的危险。” 彭文君眼中异彩连连,破天荒的赞道: “殿下所言极是!既然殿下心中清楚,为何却不做防备呢?如今殿下的情形,可是不啻于小儿闹市持金啊!” 李恪知道彭姑娘说的对,心底再一次警醒自己,以后千万不要小看古人。 虽然他没有经验,但是有彭文君在,李恪也不会顾着面子不好意思,十分虚心的问道: “如今的情形,以彭姑娘看来,我该如何做才好?” 彭文君心中一喜,美眸在李恪的脸上停留许久,没有看到一丝一毫的羞愧或者是不忿,心中更是纳罕。 以前那些臭男人在她面前,无不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即便迫不得已认输求教,也多是不情不愿,心里说不定还打着事后要找回面子的主意。 可是在太子身上,彭文君却看不出半点这种矫情和妄自尊大的虚伪。 这让彭姑娘心中十分欢喜,献起计来也毫不藏私,十分自信的说道: “这有何难?” 第244章 三策 尽管有些惊讶,李恪还是十分认真的问道: “愿闻其详!” 彭文君自信满满,眼波流转间,竟是别有风情,让李恪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在这个时代的女子更多的是推崇所谓的“三从四德”,如这位彭小姐这般英气和豪爽的人真是稀奇的很。 给李恪的感觉,颇有后世那些职场白骨精,独立女强人的感觉。 彭文君捕捉到了太子眼中的那一丝惊艳,心中暗喜,脸上却不露声色,十分自信的伸出三根青葱儿一般的手指说道: “我有上中下三策,可保殿下平安!” 李恪一阵无语,很想问问这位彭姑娘——难道你们古代人都是这么喜欢装牛之一口田的吗? 这牛之一口田都被你们装完了,还有我什么事啊? 要不是现在他正处于危机之中,李恪都有端茶送客的冲动。 如今是情势不由人,李恪只好耐着性子,十分配合的问道: “哦?不知道是哪三策呢?” 彭文君敏锐的察觉到太子的不悦,不好再卖关子,直截了当的说道: “上策就是殿下以白糖配方为饵,要求雍州各大世家鼎力相助!以白糖的暴利,我相信雍州无人可以拒绝; 中策则是殿下将粮食全部打包带走,立刻率后备营后撤至大散关,固守待援。等朝廷平定了凉州灾民的变乱,这阴谋诡计也就没有了实施的土壤; 至于下策么,以后备营连夜出发,沿渭水而上。以我看来,不管敌人是谁,绝对想不到殿下的后备营如此精悍。 只要利用好敌人的轻敌,择机突袭,将变民斩杀一空,危机自然不攻自破!” 先不说这位永兴彭氏的大小姐是不是别有居心,光是现在李恪对白糖的依赖,就决定了他不可能采取上策。 所以,上策pass! 那么中策呢? 若是李恪率领后备营后撤,躲在大散关中,以如今的后备营令行禁止,虽然不知战力到底如何,不过仅仅是防守的话,自保决然无虞。 但是李恪可以一走了之,秦州城外的平安客栈和后备营周围的市集却必然会毁于一旦,就是船山渡口的防疫营医院,也绝对会被铲除一空。 更何况如果李恪这个太子带头逃跑,那么到时候这秦州城也就不用守了,整个秦州城里的百姓必然生灵涂炭,惨不忍言。 且不说这样做带来的政治后果,哪怕只是扪心自问,李恪也做不到如此的冷血。 所以,中策pass! 那么似乎只有下策可选了。 只是李恪有些奇怪,他并不是不同意彭文君的观点。 同样的,他见识过左骁卫骑兵的冲锋,更见识过这些兵痞的松懈军纪和荒废的训练,直觉上不能不怀疑这样的所谓精锐军队的战斗力。 再一个,即便是赵无极亲自动手来劫杀太子,也绝对不可能大张旗鼓,就算是隐藏在流民乱军之中,也只可能是一支精干的突击小队。 这样一来,这支小队最大的威胁是隐藏在暗中,但也正因为如此,他的规模绝对不可能有多大。 而他们要隐藏在流民之中,又绝对不可能冒尖,所以侦察方面也必然束手束脚。 有这么多的优势,若是能找到机会,一场突袭打得好的话,完全可以在击溃那些流民乱军的时候,乘势将这支暗杀突击小队也彻底解决掉。 李恪奇怪就奇怪在这里,无论怎么说,这所谓的下策都应该是上策,为什么彭文君偏偏把他放在下策呢? 似乎看出来太子的疑惑,彭文君面无表情一样,有些含糊的说道: “看来殿下已经有了决断了,只是这样一来,殿下的实力暴露出来之后,对于某些人来说,岂不是寝食难安?怕是日后殿下要面临的局面,会更加复杂和危险吧?” 李恪心里一咯噔,他并不蠢,自然知道彭文君所说的某些人指的是谁。 真要让后备营将这些流民摧枯拉朽一般的大败,恐怕最不能容忍的就是雍帝了。 之前他都已经在准备将东宫六率这个紧箍咒往李恪头上套了,若是再让他感受到来自后备营的压力,怕是东宫六率会即刻出发直奔秦州。 而且到达秦州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将后备营就地解散,所有人打散之后被东宫六率吞并。 李恪一下子就犯了难,他正左右踌躇呢,不经意间视线掠过这位彭小姐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似乎彭文君的脸上带着淡淡的讥嘲呢! 李恪心中不太舒服,有些不悦的说道: “既然彭姑娘有什么想法,为什么还要藏着掖着?你不是说非我不嫁吗,难道想等我死了之后守活寡吗?” 彭文君顿时大囧,她再怎么大气也是个女儿身,突然被李恪这样臭不要脸的把话拿住,心里还是忍不住羞意,带着几分娇嗔的埋怨道: “殿下何必咄咄逼人,妾身直言相告就是了。” 第245章 姑苏慕容 美女就是美女,什么样的表情就有什么样的美。 见多了这位彭姑娘巾帼更胜男儿的豪气,突如其来的妩媚差点闪瞎了李恪的狗眼,一颗钢铁直男的宅男心脏也不争气的“咣咣”直跳。 这种小暧昧也不是彭姑娘见识过的,她比李恪更加不堪。 也亏得这姑娘内心强大,竟然极快的就从旖旎之中挣脱出来,尽力保持着声音的平静说道: “想必殿下也能猜到,对方若想有所作为,必然不能大张旗鼓。如此一来既是对方的优势,也是对方的死穴。” 李恪一点就透,恍然大悟: “不错!既然如此的话,不妨学一学姑苏慕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总结归纳的极好,让彭文君都叹为观止,只是她心里却纳罕起来: “这姑苏慕容又是谁?不说姑苏没有什么姓姑苏的名人,就是如今的九品中正制中,也没有复姓慕容的世家。” 现在不是细究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彭文君将疑问藏在心底,神色也变得果决起来,肃然说道: “殿下既然有了决断,那么有一事必须即刻处置,容不得半点犹豫!” 李恪一愣,还有些糊涂,可一看彭文君的眼神往营地西部飘去,心中却变得有些迟疑起来: “这……即便我们推断准确,此事是赵无极所为,可这一支精骑在秦州日久,怕是对此次的事情并不知情吧?” 彭文君脸色一正,眉头紧皱,当下就要据理力争。 眼看着两人之前的暧昧全消,气势居然在一刹那之间就变得有些紧绷。 幸好此时外面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彭姑娘已经到了嘴边的话,两人不约而同的望向门外。 进来的是陈悦薇,她低眉顺眼的样子,似乎看不出任何不满。 甚至可以推断出,她已经听到了刚才两人的对话,因为她奏报的第一件事,就与刚才的话有关: “殿下,彭姑娘所言不无道理。刚才物统局有情报传来,说是左骁卫精骑有些不稳,似乎和外界的联系也变得频繁起来了。” 李恪心中一震,这事情可马虎不得。 他也不敢再犹豫,果断的下令道: “去,传令给鲁恒,问问他后备营集结的如何了!” 陈悦薇微微屈膝行礼,不紧不慢的转身出去,行走间如行云流水一般,婀娜多姿。 李恪这家伙毫无所觉,丝毫没有感受到两个女人之间那看不见的火药味道,更没有看见彭文君望着陈悦薇的背影时,那深藏在眼底的冷意。 过不多时,鲁恒亲自来见,大声复命道: “启禀殿下,后备营一千五百人,除去外出监工的,营中九百三十人,实到九百三十人,请殿下下令!” 李恪这时候也已经在彭文君的服侍下,全副武装,当即大步出门,咬牙下令道: “目标左骁卫精骑,即刻出发!” 鲁恒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猛的一抬头却看见太子满脸肃杀,眼中更是杀气腾腾,心中顿时大震。 他虽然猜到太子突然整军必有变故,哪想到居然是针对左骁卫的精骑! 倒不是鲁恒害怕,他只是一时想不明白而已。 好在上次那个何棚的事情之后,鲁恒受了不少打击和埋怨,这个时候早已经明白自己的荣华富贵与身家性命,都早已经绑在了太子身上。 是以鲁恒毫不迟疑,立刻大声应命: “臣领旨!殿下,此事宜早不宜迟,宜静不宜动。臣以为,可先调兵遣将,将之团团围困之后,一鼓可下!” 李恪立即点头,取出一枚将令,亲自送到鲁恒手中,郑重说道: “你是一营之长,军中之事,尽可自决,我在这里等着,为众位将士摆酒庆功!” 鲁恒心中大动,又是感激又是惊喜。 他之前犯过几次小错误,一直都担心自己在太子心中的地位下降。 没想到殿下居然一如既往地,对他信任有加。 他是个憨直的性子,感动之余,毅然说道: “请殿下放心,此战绝对万无一失,若是放走一人,臣提头来见!” 望着鲁恒高大的背影,李恪心中一片安宁,有如此忠诚的猛士,他对自己的安危突然就不那么担心了。 同样的,彭文君也感受到了鲁恒那种毫无保留的忠诚,心里对家中那些目光短浅的长辈越发的不看好。 两人各怀心思,各有各的紧张,等待着这场突如其来的战斗到来。 然则让人奇怪的是,外面始终一片寂静。 正当李恪的耐性渐渐磨光,人也变得开始焦躁起来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第246章 为难 正当李恪的耐性渐渐磨光,人也变得开始焦躁起来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李恪心中一紧,眼神也不由自主的望向门外。 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李恪也听出来,来的人并不多,而且速度迅速降低,基本可以确定来人并无恶意,让李恪着实松了一口气。 等人进来拜见的时候,看清楚来人之后,还是让李恪大吃一惊。 走在最前面的是郭衍,既是左骁卫精骑昭武校尉,也是这支精骑的头领,更是赵无极的心腹。 只不过此时的郭衍坦着上身,身后负着荆条,在身后鲁恒几人的押送之下,直挺挺的在李恪身前三丈外就跪了下去。 李恪还在糊涂这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郭衍忐忑不安的拜道: “臣行事不瑾,以至于被奸人利用,险些陷殿下于险地,实在罪该万死,请殿下责罚!” 李恪一脸的懵逼,不知道这家伙卖的什么迷魂药,他的眼光自然而然的就看向鲁恒。 鲁恒适时回话道: “殿下,这人不老实!后备营将精骑营地团团围困的时候,这些家伙正在里面闹的厉害,完全没有注意到。 等后备营的大枪一拥而入的时候,这些家伙才束手就擒。 不过,臣听到他们之前在争论,到底是要听从赵大将军的军令还是装作不知,等着机会抢掠。 甚至有不少人,为了去抢拍卖会市集还是白糖专卖店动起手来了。” 李恪听到这话,眼睛一下子就眯了起来,似乎有一股有如实质的杀气一般,刺得郭衍浑身生痛。 早就被后备营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的郭衍,心里已经胆寒了,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想到后备营的大枪那么厉害。 虽然他们是骑兵,可他们也是左骁卫里最精锐的部队,比之其他的兵种无论是杀性还是身体素质都高出一大截。 按理说他们步战能力不应该这么差才是。 可当他们面对后备营那密密麻麻的铁枪头的时候,最让他们胆寒的不是铁枪头森林的森森寒意,而是后备营那令行禁止勇往无前的坚决。 这种军队,自诩戎马半生的郭衍别说见过了,听都没听过。 左骁卫的精骑们也是一样,直接就被后备营包圆了,几乎没有人愿意反抗。 也正因为如此,郭衍也彻底胆寒了,之前的所有纠结,都在后备营的“帮助”下,迅速消融。 这老兵痞也是个精明的家伙,立马带头主动投降不说,还以“有重要消息”为条件,换得了鲁恒的默许。 这才从一个彻底的战俘,变成了如今负荆请罪的罪臣。 李恪心中大喜,后备营的强悍让他大喜过望,鲁恒的临机变通更让他喜出望外。 现在还不到论功行赏的时候,李恪更关心的是郭衍所谓的重要消息是什么。 虽然已经有了猜测,可当李恪从郭衍口中亲自得到证实的时候,还是心里有些发冷: “启禀殿下,赵大,啊不,赵无极那个狗贼遣人送信来,要我等枕戈待旦,找准机会就配合他,突袭秦州城。 不但要把秦州城变成白地,还不允许殿下活着离开此地。 殿下饶命,罪臣真的没想过听从赵无极这个狗贼的命令啊。罪臣对殿下的忠心,天日可表啊。” 郭衍迫不及待地求饶起来,脑袋瓜子在地上磕得蹦蹦蹦直响。 李恪心中愤怒,恨不得先把眼前这个混蛋宰了出口恶气再说。 不过事关重大,他也知道越是这个时候做事越不能冲动,可怎么处置这些人却成了个大麻烦。 若是直接杀了,比如会走漏消息,赵无极察觉之后,阴谋败露的话,说不定恼羞成怒就直接全军来攻了。 到时候秦州城可真不一定能扛得住。 可要把他们放了,也更不可能,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掉头就去联络赵无极,来个里应外合李恪被抓或者被杀就搞笑了。 可光是要把这些人看押起来,隐患重重不说,还要拖住后备营本就宝贵的兵力。 李恪一时间有些犯难,他下意识的看向彭文君,没想到人家彭姑娘正等着李恪,见状从容的一抱拳道: “恭喜殿下,喜得大将一员,精骑一千。” 李恪一愣,不知道彭文君这话是什么意思。 鲁恒也是一愣,心里却大急起来,开始迅速盘算怎么劝说殿下拒绝这么荒唐的建议,还要不把这位“彭公子”得罪的太狠。 郭衍也是满头雾水,带着些希翼,莫名其妙的看着彭文君。 只是很快,郭衍就被彭文君的话惊呆了,甚至马上就恨不得亲手宰了这个毒妇: “果然是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啊!” 第247章 投名状 彭文君的话是这样的: “殿下所虑,无非是这些人难以管控,且随时有倒戈相向的危险。既然如此,断掉他们的退路就是了。 比如让这位郭校尉亲自斩杀赵无极的信使,然后再起草一份弹劾赵无极谋反,意图行刺太子殿下的奏折,再让一千精骑全都附属签名,不就解决此事了吗? 想来郭校尉应该很乐意,向太子殿下和朝廷表明自己清白的,对吧?” 从军以来,郭衍一直在赵无极麾下,最后更是得赵无极提拔和指点,才步步高升,做到一军校尉的位置。 可以说赵无极是郭衍不折不扣的恩主! 若是其他人弹劾赵无极,或许还可以说是忠义难两全。 可还了郭衍来干这种事,怕是马上全天下的人都要在背地里骂郭衍是个忘恩负义的狗贼。 可目前的情势,容得他郭衍拒绝吗? 怕是他刚表露出一点抗拒来,早已经虎视眈眈的鲁恒就要从背后把他郭校尉的脖子给拧断了。 他在担忧鲁恒,殊不知鲁恒也被彭姑娘吓了一大跳,看向这个容颜绝美的“彭公子”的眼神,也充满了深深的忌惮。 哪怕是李恪,听到这样的计划也是心中发凉。 不过想了想,似乎这样的做法也不错,而且有种熟悉的感觉,李恪仔细一思量,马上就反应过来: “卧槽,这不就是投名状么!” 看来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这句话,并不是没有根据的啊。 彭文君似乎还不满足一般,淡淡的反问道: “怎么?郭校尉不愿意么?” 郭衍都要气炸了。 看人在屋檐下,哪容他不低头啊? 感受到了太子玩味的目光,郭衍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罪臣愿意。” 没想到彭文君还不想放过他一样,淡淡的说道: “我听闻东海徐氏的徐无尘如今正在后备营的大牢之中,若是郭校尉不愿意承担背主之名的话,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比如郭校尉当众将徐无尘处决,再让一千精骑纵马将之踏成肉酱,也是一样的。” 这话一出,屋里的气温都似乎低了几度,李恪看向彭文君的眼神,都带上了一丝忌惮。 鲁恒也是一样,似乎脖子根上有人在吹凉气一般。 至于郭衍本人,更是吓的都快尿裤子了。 弹劾赵无极只会让他声名狼藉,但是好歹还可以死死抱住太子的大腿,未来未必没有更好的前程。 可让他当众斩杀东海徐氏的核心成员,那可真是太子都未必保得住他的狗命。 已经胆寒的郭衍再也不敢耽搁,脑袋瓜子“丁丁咣咣”的往地上磕,哭着喊着求着: “太子殿下饶命,罪臣愿意弹劾赵无极那个狗贼啊!罪臣对太子殿下忠心耿耿,对赵无极那个狗贼恨之入骨,恨不得将这泯灭良心,图谋大逆的狗贼挫骨扬灰!” 李恪笑得有些不自然,勉强说道: “那就好,我也相信你们都是被蒙蔽了的,只要此次能够戴罪立功,我一定不吝厚赏。” 有了太子的保证,郭衍心里好受了些。 只是他再也不敢仇视彭文君了,心里更是对这个心狠手辣的“彭公子”害怕的厉害,连走路都恨不得离她十丈远。 这些写奏折和联名的琐事,自然有鲁恒看押着郭衍去执行。 等这些人一走,李恪莫名觉得心头一凉,几乎忍不住要下意识的和彭文君划清界限一样,有多远站多远去。 然而人家彭姑娘却毫不受影响,继续尽心尽力的为太子出谋划策: “恭喜殿下,此乃天赐良机!妾身以为,殿下不妨用上一计……” 随着彭文君事无巨细的分析,李恪脑子也恢复正常,缓缓点头应允下来: “此计可行!多亏了彭姑娘,若非是你,我现在恐怕还没找到头绪。” 彭文君心中自得,脸上却没有表露出半分傲色,还十分谦虚的说道: “都是殿下英明,肯听妾身这雕虫小技。” 这人一走,这姑娘又改了称呼了,似乎已经越来越自然的融入到了自己的角色里去了。 李恪心里略有些不适,却也只能暂时忍耐。 …… 翌日,秦州城里里外外一片骚动,一道可怕的流言在城里疯狂流传: “不得了了,凉州的流民造反,攻下了陇西城,在城里大开杀戒。如今已经将陇西城杀戮一空,转头直奔秦州来了!” 老百姓们原本对这个流言不屑一顾,可当他们看到世家大族们全都开始闭门自守,甚至开始准备加固秦州的城防时,所有人都慌了。 更让大家惊恐的是,一个让人无比愤怒的消息紧跟着传播开来: “太子殿下带着后备营逃去大散关了!” 第248章 民乱 因为这段时间李恪的作为,太子在秦州城的声望极高,声誉更是无人能及。 特别是如今每户都有人在各地石场木场里采石采木,每天大家都能领到足够一家人果腹的粮食。 之前的流民造反的传言让大家十分惊慌,既担心流民流窜到雍州来,更担心的却是如今的好活计受到影响,这一大家子可都等着这五升米下锅呢! 后来这个太子逃去大散关的流言出来的时候,大家都以为只是流言,毕竟这段时间有太多的人在暗中中伤太子殿下。 然而让大家伙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一大早,当大家眼巴巴赶到集结地,等着开工的时候,那些威武的枪兵一个都没来! 等在那里的,是秦州府的官差和衙役,可是他们却不是带大家去采石伐木的,而是由秦州府里的官吏拿出一张太子令旨: “奉太子殿下令旨,所有青壮,尽数整编,协助防守秦州城!” 这一下不得了,所有人都炸了锅了,人人都难以置信的反应过来,那就是太子殿下真的跑了! 之前对太子有多信任,意识到被骗之后就有多愤怒。 哪怕在场的有秦州府的官役,还是有人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该死的,原来他真的跑了!” “怎么可以这样?他倒是跑了,咱们这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怎么办?” “难怪那么多人说他不是个好太子,以前我还不信,现在我才发现自己错的厉害!” “就是啊,这样没有担当,贼人还没来他就弃城而逃,完全不顾百姓死活,亏他还有脸标榜自己爱民如子!” 百姓们越来越激动,说话也越来越不客气,甚至还有人躲在人群里大骂一些“贱人出身就是上不得台面”之类的话。 许多人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抄起手里的工具就开始打砸。 所有的工具和车辆都被横扫一空,暴怒的人群将他们眼前看到的一切都砸了个稀烂。 原本有些官差还想去阻止,可是很快就被一些老成的人拦住了,还指着那些陷入狂怒状态的百姓,好心的提醒着: “这又和咱们没什么关系,若是被这些不长眼的伤了,岂不是晦气?再说了,太子都跑,这事咱们管着干什么?” 那些官差顿时就迟疑了,再一看那些愤怒的百姓,肆意的发泄着内心的怒火,到处打砸,再不见平时的温顺,满脸的狰狞凶恶有如魔鬼一般。 这样一来,官差们更加没有了上前阻止的勇气,生怕真的吃了大亏,干脆学着那些老成的同僚,纷纷避让开来。 这些愤怒的百姓破坏力是惊人的,才短短一盏茶的功夫,集合点这边就没办法看了,所有的物件都被砸的乱七八糟的,只留下满地的狼藉。 正当那些官差以为,百姓们发泄完之后,事情就会慢慢缓解下来的时候,不知道是谁躲在人群里大吼了一句: “砸这些有什么用,去把平安客栈砸了!” 刚刚停下来的百姓们瞬间就是一静,紧接着又有人恍然大悟一般叫了起来: “对对对,砸这些东西他也不知道,知道了也不心疼,要砸就砸烂了他的狗窝去!” “没错,还有那什么狗屁麻子营,耽误了俺整整一季的庄稼!” “说的对,咱们被他耽误了种地,全家老小吃什么?” “去砸了这些地方,有粮食啊!” “抢粮食去啊,谁抢到就是谁的!” “还有市集!那里的人都是有钱人!” “大家伙一起冲啊!” “抢粮,抢钱,抢娘们!” …… 群情激愤之下,就算有人感觉有些不对,但也已经阻止不了怒火冲昏了头脑的百姓冲向平安客栈。 只留下那些官差面面相觑,人人都知道要出大事了。 本来东门外离着平安客栈就不远,狂怒的人流几乎没费多少时间就冲到了平安客栈外面。 因为李恪的入住,即便他本人不讲究太多,下面的人也会主动去尽力给太子一个符合他身份的住处。 所以此时的平安客栈,早已经不是当初那种入城前落脚的破客栈了。 威武雄壮的石狮子,雕梁画栋的门梁,瑰丽严整的门墙,无一不显示着皇权的壮烈。 光是这些外面的装饰,就震住了不少人,让他们清醒过来。 只是这些人太少,他们迟疑了却阻止不了其他人往前冲击,眼看着一群疯狂的暴民挥舞着各色采石伐木的工具,嚎叫着冲向平安客栈,似乎一切都已经无法避免了。 就在此时,原本紧闭的平安客栈大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一条黑色的高大身影直接从里面冲了出来: “住手!” 第249章 秦州乱不起来 冲出来的大汉身材又高又壮,全身都罩在亮闪闪的铁铠之中,宛如一座铁山一样,矗立在平安客栈门前。 这人面容冷峻,眼光如刀锋一般凶厉,手中紧握着一杆亮银色长枪,枪头直指躁动的乱民,似乎下一刻就会对着某个急于送死的人一枪捅过来。 那些骚乱的百姓被他的威势所慑,一大群人居然被一个人挡在平安客栈之外。 这人的嗓门也是极大,怒斥声像是擂鼓一样震的人耳朵生痛: “你们这些蠢货,要造反吗?” 这些百姓出于愤怒,被人煽动了起来,这个时候越来越多的人感觉到了不妥,再也没了刚才那股子疯狂的劲头。 即便有几个脑子发热的,也都被周边的亲邻拉住了。 守在门前的雍州何氏的子弟,和其他世家一样,何氏也是文武双修,有人学文科举入朝为官,也有人习武,为将报国。 这个大汉是何希平的庶子何兴杶,今年只有二十多岁,一身武艺却尽得何氏真传,何氏的传家枪法更是到了大开大阖,有敌无我的境界。 就连教他武艺的何氏族老都自叹弗如,直言他是何氏这一代武艺最强者,十年之内有望窥伺宗师门径。 这也是何希平在接到李恪的旨意之后,第一时间就把他派出来的原因。 有何兴杶在,必然可保平安客栈和后备营营地无虞。 倒是何兴杶本人有些不满,既不屑于做这种看门守户的鹰犬,更渴望被太子殿下看重,参与到更加重大的战事中去——以他的判断,早就猜到这一次太子的行动绝对不会像表面这么简单。 可惜的是李恪并不知道他的存在,早就安排好了计划,早早离开了。 何兴杶本来就郁闷,偏生有人要让他不痛快,仗着躲在人群里面,极力鼓动起来: “大家伙别怕,这家伙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而已!咱们大家伙一起上,干掉他之后,平安客栈里的金山银海都在等着咱们啊!” 刚刚停下来的人群,又有些骚动,只是还是无人敢于当这个出头鸟。 躲在人群里的家伙再接再厉,拼命的诱惑着: “怕什么?咱们这么多人,冲进去抢了就跑,难道还能把人都抓出来不成?咱们都是本地人,一躲起来,谁有本事抓的到人? 再说了,太子都跑了,鬼知道他还回不回来呢!” 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一个魔鬼,这些百姓刚才就已经做了一次恶,这个时候被诱惑的再也按捺不住,全都变得蠢蠢欲动起来。 何兴杶本就不耐烦,这个时候自然毫不客气。 他信手从背上取下三石大弓,弯弓搭箭一气呵成,对着人群里面就是一箭射去。 “咻~” 那些骚动的百姓还没反应过来,一道黑影就带着暴烈的气息,穿过重重人影,准确的将一个正在歇斯底里一般鼓动的人钉在路上。 原本还满口大言不惭,鼓吹着“法不责众”什么的歪理的家伙,马上就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嚎: “啊,救命,救我。” 这一箭是如此的凶狠,不但把鼓动人心的家伙死死的钉在地上,也把其他百姓心里的那些蠢蠢欲动全部射了一个粉碎。 何兴杶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冷笑着说道: “太子驻晔之地,视同行宫,你们这些蠢货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冲击行宫,可是要诛九族的不赦之罪! 还指望法不责众?到时候怕是你们整个里坊都要被全数诛灭!” 人群里再次骚动起来,不过这一次不是想往前冲击,而是吓的人人都往后退,这一下就彻底把那个被钉住的人暴露了出来。 何兴杶只看了一眼,再次轻蔑的骂道: “一群被人卖了的蠢货,看看清楚,这个人是你们里坊的人吗?” 当初采石伐木的准备工作,是彭文君安排的,她分派的时候自然会选择按照这个时代的特色,以里坊为一个集体劳动单位。 这样既方便于管理,也快速的把现在这个煽动变乱的家伙暴露了出来。 这些百姓看着地上的痛苦嚎叫的陌生人,一个个都脸色大变,哪里还不知道自己一时冲动,上了人家的当了? 何兴杶懒得废话,厉声呵斥道: “你们这些人别想逃跑,我不知道你们是哪个里坊的,难道刚才那些官差还不知道吗?现在老老实实的去听从安排,上城准备防守事宜。 太子殿下仁德爱民,到时候或许会允许你们将功折罪,若是执迷不悟,到时候可就是两罪并罚!” 老百姓们都慌了神,可雍州何氏并不是让何兴杶一个人来守平安客栈的,随着他这位何三公子一起来的还有一队精锐的护院家丁。 眼看着何氏的家丁虎视眈眈,这些百姓再不敢乱来,老老实实的听话,一群温顺的绵羊一样,被人带着回城去了。 今天早上,这种变乱在秦州城还有几处,像是后备营,市集和白糖专卖店那里都有人去冲击。 有太子的旨意,雍州何氏早就有了准备,这些乱局也都急速的平定了,有雍州何氏这样的大族在,秦州城就出不了大乱子。 现在何希平担心的不是秦州城,而是太子本身。 第250章 镇东城 尽管有何氏全力维持,秦州城里面还是有不少地方是他们一家照顾不到的,陆陆续续的还是出了些小乱子。 每次出现变乱,人心惶惶的时候,总是少不了有些人以为是“天赐良机”,趁火打劫又或者伺机待发。 住在秦州城东一带蔡北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本是屠户出身,机缘巧合巴结上了一个贵人,从此就一发不可收拾,在城东一带欺行霸市,鱼肉百姓。 最可恶的是此人开着赌场,专好指使手下的恶徒去勾引家境殷实之人来赌场耍钱,动不动就靠堵手段逼得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秦州城里但凡知道这蔡北“镇城东”恶名的人,无一不对他深恶痛绝。 偏生这人自以为得势,嚣张横行,不但不以为耻,反而洋洋自得,甚至还在见识了上层士人的生活之后,野心滋生,暗中以汉高祖自诩,无一日不想更上一层楼。 只是他再怎么强势,也只是一个得势的土棍,在世家大族眼中不过是只凶恶一点的野狗而已,真有什么好事也没人带上他。 即便是提携蔡北的那个贵人,也只当他是个好用的夜壶,用的时候胡乱许些好处,用完就嫌弃的丢到一边。 如此一来,蔡北自诩是汉高祖又如何? 他依然只是个欺软怕硬的恶狗而已。 也正因为如此,蔡北心中无一日不在等待,等待着一个可以让他翻身的机会。 当秦州市面上还没乱起来,只是流言乱飞的时候,蔡北就待不住了,他固执的以为,这就是他等待了许久的良机! 因此当其他人像是无头苍蝇一样乱窜的时候,蔡北已经亲自去平安客栈和白糖庄专卖店等处查看过。 等到蔡北确认,太子是真的逃跑了之后,内心的狂喜根本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这恶贼也算是果决,当机立断。 一面将手下人派出去,到处推波助澜,散播流言; 另一面他则亲自去见那个贵人,几乎是倾其所有的献出所有的金银之后,终于从贵人那里借来了一批刀剑! 有了刀剑,蔡北就有了胆气,整个人都显得杀气腾腾的。 他的那些手下,也都不是什么好鸟,无一不是游手好闲,惯于欺男霸女的流氓恶棍,一个个分到武器之后,全都狗胆包天,只想着出去烧杀抢掠,逍遥快活。 蔡北素有威望,又是个心狠手辣的,当场就把那个跳的最欢的一刀砍死在门槛上。 那些个恶棍们这才冷静下来,全都敬畏的看着蔡北。 蔡北手上的刀还流着血,脸上的刀疤更显狰狞,不屑的指着这些个手下骂道: “一个个都是没脑子的蠢货,你们只想着去抢钱抢女人,且不说事后有没有人找你们算账,就算如今你们抢的再多,还不是一样是个上不得台面的青皮?” 这些人里面也不全是傻子,马上就有心思活络的人配合着他的腔调说道: “蔡爷,兄弟们都是没心计的,你老就发句话吧,你让咱干啥咱就干啥。”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乱七八糟的附和起来: “说的对啊,蔡爷,兄弟们就服你。” “没说的,蔡爷你说干啥,咱就干啥。” “没错,蔡爷就算是让咱去杀官造反,咱也绝对不含糊!” 蔡北想听的就是这句话,当即大声叫道: “说的好!今天咱们还就是要杀官造反!” 蔡家小院里瞬间一静,所有人眼中都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尤其是那个叫嚣的厉害的家伙,这个时候腿脚都软了,他只不过是跟着众人胡乱吹嘘而已,哪想到蔡北居然真的有心造反? 蔡北心知这些家伙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心中鄙夷,脸上却不动声色,凶恶的脸上毫不掩饰自己的贪婪: “太子的白糖大家都知道吧?那可是真的好东西,那些个士族贵人都喜欢的不得了,你说咱们去把那白糖的配方抢过来,大家伙还用得着现在这样饥一顿饱一顿的吗?” 漫说是他们这些懒鬼,就是勤劳的人在这个时代都要时不时的挨饿。 这些恶徒当中能时时吃肉的也就蔡北一个,其他人想混个肚儿圆都要靠运气。 这时候一听蔡北提起李恪的白糖,所有人都怦然心动起来。 只是对于皇权的畏惧是深入骨髓的,再心动的人这个时候也不敢开口附和蔡北的主意。 蔡北早看出来这些人掩藏着的贪心,他要做的是将这点贪心鼓动起来: “你们怕什么?太子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咱们把那什么专卖店一抢,大家伙把白糖一分,各自躲藏起来,不是好过去抢那些苦哈哈吗? 而且事情我也想清楚了,太子不回来更好,咱们就自己干;他要回来了咱们也不怕,大不了咱们去京都投靠秦王殿下去! 你们想啊,咱们手里有白糖的配方,这可是每天都赚几万两白银的好宝贝,秦王殿下再怎么看重咱们都不过分吧?” 你还别说,这蔡北的说法似乎还真像那么回事,这一下,几乎所有的地痞们都心动了。 第251章 邱黑子 之所以说是“几乎”,是因为这里面有人怀着不一样的想法。 眼看着这群傻卵被蔡北蛊惑的嗷嗷直叫,全都精神亢奋的叫嚣着要跟着蔡爷去攻打白糖专卖店,躲在人群里面的邱黑子心中冷笑不止。 在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就像是那戏耍耗子的猫一样,看着蔡北卖力的鼓动这些地痞流氓们,然后还煞有介事的排兵布阵。 所有人按照蔡北的安排,鬼鬼祟祟的往白糖专卖店前进的时候,邱黑子却不动声色的慢慢落在了后面。 因为人人都急吼吼的想去发财,所以基本没人发觉,邱黑子已经不知不觉偷偷的溜走了。 倒是蔡北一直在看顾,偶然有所发觉,却也没当回事,只在心里鄙视一番,觉得这邱黑子真是个废物,被人从乞丐窝里赶出来的货色如此胆小如鼠,跑了就跑了。 在这一刻,两人几乎是同时把对方看做是老鼠。 只不同的是,蔡北看着街头对面的白糖专卖店,已经开始憧憬自己发了大财之后,招兵买马,割据西北,甚至入主中原,一统天下的美梦了。 邱黑子却不像蔡北所以为的那样,只是因为胆小而临阵脱逃。 实际上,自从上次李恪带着物统局将城隍庙的乞丐窝子一锅端了之后,就把组建“丐帮”的事情丢给了快刀刘三负责。 快刀刘三也不负李恪所托,带着一帮物统局的好手,明面上把王老丐捧上了秦州城丐帮帮主的位置,实则帮里的大小事情,基本都是刘三说了算。 要不是李恪早就定下了基调,小包子又隐隐约约的把王老丐当成父辈来弥补自己从小缺失的情感,说不定这个时候刘三都已经嫌弃王老丐碍事,直接给他干掉了。 城隍庙里的那些乞丐,也各有自己的际遇,大多数人都十分满意,因为有后备营的剩饭打底,大家伙吃的明显好多了。 要不是有任务在身,这些家伙都恨不得像猪一样躺在城隍庙里等着投喂了。 如今他们心不在焉的到处乞讨,饭食和铜钱已经不是主要目标,打听各种消息才是他们的主业。 当然,也不是人人都不思上进,想要过那种等着投喂的美好猪生的。 这些人十分积极的向物统局靠拢,打探消息也十分卖力,在秦州城里几乎是无孔不入,帮助物统局将触角延伸进了秦州城的方方面面。 其中又以邱黑子最为卖命,他以前的名字叫黑狼,正是之前和人勾结,想要出卖小包子的那个丐头。 原本刘三是要杀了他的,只不过这人脑子不错,马上就把背后的雇主卖了,还赌咒发誓一定帮小包子报仇,将李万铭的消息全部供述出来。 这才让李恪在对付李万铭的时候游刃有余。 甚至最后李万铭从家中出逃的时候,都不知道出卖他的居然是一个他最看不起的乞丐头子。 以至于他逃亡去京都投奔吴王的消息,还被邱黑子从李万铭的一个手下口中把消息套了出来。 自那以后,刘三在请示过李恪之后,才真的接纳了黑狼,李恪还给他改了个名字,叫邱黑子。 如今邱黑子是物统局下属的调查员,月饷六两白银,若不是听从处长刘三的调派,要混迹在这些城狐社鼠当中打探消息,邱黑子才看不起这些游手好闲的蠢货呢。 如今终于打探到了重量级的消息,邱黑子一路潜行,终于找到了物统局的接头处,把消息传了上去。 刘三得了消息,并不以为意,因为他知道太子殿下早有安排,送去何氏的信都还是他亲自送过去的。 不过他知道物统局两位陈姑娘的身份特殊,还是亲自将这个情况报了上去。 如今东宫里面,留在秦州城里的就只有陈悦薇和小包子带着一些不能骑马的随从,此时他们正安静的躲在何希平安排的一座别院中。 两人的身份都是太子的身边人,何氏接待的规格完全是按照太子宠妃的规格。 所以两人不但十分安全,过的日子也十分舒心,唯一不好的就是担心,也不知道太子跑到大散关了没有。 陈悦薇虽然有些奇怪,但也只是将疑惑埋在心里,并没有多问。 唯有小包子十分气愤,不时的在自家小姐面前抱怨: “小姐小姐,你说殿下是不是太过分了,就算要逃命,也应该带着咱们两啊。为什么他把咱们都丢下了,反而带着那个姓彭的狐狸精?” 陈悦薇心中一痛,脸上有着挥之不去的落寞: “那是因为咱们不会骑马啊。” 小包子嘟着小嘴,刚要继续抱怨,外面却传来通报的声音: “陈姑娘,物统局刘三传来的消息。” 小包子没当回事,直接打开看了一眼,有些不高兴的说道: “又是这样的蠢猪,为什么这些家伙都这么没脑子,全都奔着这些东西去?难道不知道殿下神机妙算,早就安排好了,就等着他们去自投罗网吗?” 陈悦薇本没当回事,可听完小包子的嘲讽之后,心里却是一咯噔: “不好!” 第252章 乱命? 缴令之后,邱黑子就回了城隍庙里安歇。 原本以他如今的收入,再加上物统局一向对下大方,邱黑子完全可以在秦州城里寻一个小院安身。 只是他这人确实聪明,不但经常拿出钱来周济那些乞丐,还一直坚持住在这城隍庙里。 如此一来,那些乞丐都亲近他,把他当自己人,王老丐也觉得他这人不错,有事也会关照。 更重要的是小包子还把这事告诉了李恪,让李恪都觉得这人还算有救,最少不忘本。 别小看这些东西,平时不显,可是关键的时候很重要。 就像现在,那些乞丐都喜欢围着邱黑子,羡慕他的差事,也喜欢听他说些外面遇到的趣事。 同样的,那些乞丐也会把自己看到的听说的事情,挑一些邱黑子感兴趣的与他分说。 今天也不例外,一众乞丐围着邱黑子说说笑笑,一起分食着邱黑子带来的点心。 其中一个黑瘦的小丐把糕点塞的满嘴都是,一边还忿忿不平的抱怨: “还是邱大哥人好,有些混蛋真是坏,今日我去讨食,遇到几个外地口音的蛮子,长的也凶,打人也凶,还坏的流脓,不给吃食就算了,还拿俺当耍子。” 邱黑子本不甚在意,温和的劝道: “下次遇到这样的人,离他们远点。” 黑瘦小丐满脸感动,认真的点头: “我听邱大哥的!下次遇到这样的人早早的避开,谁知道他们会不会一不高兴,一刀砍过来呢?” 邱黑子瞬间心里一动,赶忙追问道: “他们有刀?” 小丐注意到邱黑子的意动,心里高兴,觉得自己总算对邱大哥有用了,忙不厌其烦的将那几人的样子细细的分说了一番。 最后他自己也疑惑起来: “按说这些人一看就不是好人,带刀也不奇怪,只是我感觉哪里不对劲一样,似乎,他们几个说话走路什么的,看起来都有些古怪。” 至于具体的,小丐说不上来。 但对于邱黑子来说,这已经足够了,如今秦州的情势复杂,有这样奇怪的武者偷偷的潜入秦州,本来就是物统局有必要了解的情况。 只是邱黑子还没来得及动身,就收到了刘三的急令让他即刻去东门大街外罗大夫巷秘密集合。 邱黑子只好按捺下心里的怀疑,急匆匆的往外赶。 等他到了地方的时候,惊讶的发现不止物统局的人在,还有一群衣着光鲜的刀客,邱黑子久在秦州城,马上就认出来他们是何家的护院家丁。 他心里纳罕,不明白这些人不去保护白糖专卖店,跑这里来干什么? 邱黑子身份低,没人跟他解释的话,他也不敢随便打听,尤其是吃过大亏之后,他更不敢随意触犯物统局的森严规定。 不多时,刘三也带着人亲自赶到,让那些等候的人略有些骚动,因为刘三等人一个个全副武装,顶盔掼甲,明显是为战斗做准备的。 然而更蹊跷的是,刘三到了之后,居然给大家下的命令是继续在院子里等候,哪怕外面开始乱起来,也不为所动。 邱黑子心里越来越疑惑,甚至开始怀疑刘三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图了。 等到白糖专卖店那边传来震天一般响的嚎叫砍杀的声音,和欣喜若狂的嚣张狂笑声的时候,邱黑子心里更是乱的像一团麻一样。 他恨不得拿刀驾到刘三的脖子上去,质问他为什么明明收到情报了,不但不加强防护力量,反而把人手都抽掉出来。 现在更是坐视那些地痞流氓们洗劫白糖专卖店,这造成的损失,起码是以万两白银作为单位来计算的。 这么大的损失,他刘三顶的起么? 其他的物统局情报员也是一样,人人都用带着怀疑的眼神看着刘三。 偏偏刘三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轻描淡写的解释了一句: “这是陈姑娘的命令!你们要是有什么疑问,事后尽管去陈姑娘那里告状!只是现在,我刘三还是行动一处的处长,你们就必须听我的命令,否则老子当场就要行军法!” 一众情报员心中一凛,全都按捺住心里的躁动,只不过几乎人人都心中打定主意,事后必须去陈姑娘那里告状。 可就在此时,外面望风的人突然跑过来报告: “刘处长,有情况!” 刘三精神一震,霍然起身就往外跑去。 别看刚才他说的坚定,其实心里也慌的厉害,生怕出了什么纰漏。 真出了问题的话,事后要追究责任,肯定是不可能去动两位陈姑娘的,倒是他刘三这个行动处一处的处长大大小小正合适去背这个黑锅。 等刘三赶到观察口,看着门外不远处的街角那群鬼鬼祟祟的人时,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了。 他刚要下令,身后的邱黑子却惊疑出声: “咦?难道是那群人?” 第253章 追踪 如今太子在外,城里掌握物统局的又是陈悦薇一个女流,身为行动队最高负责人的刘三所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虽然借着职位勉强压制住了局面,可刘三心知下面这些人当中,不知道多少人心里是不服气的,这种上下对立的情绪,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捅一个大乱子出来。 一直到发现了这一批突然出现的神秘刀客,刘三心里才略微松了一口气,这证明陈姑娘的猜测是对的,果然有一批人藏在暗中,意图对太子殿下不利。 本来按照计划,刘三只需要将这帮人一网打尽就算完成了任务,哪想到这紧要的关头,邱黑子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刘三一下子就坐蜡了,看向邱黑子的眼神,凶狠中带着一丝怨恨。 若不是现在人多,众目睽睽的,他真想一刀捅死这个节外生枝的王八蛋! 来自后世的李恪深知物统局这样的情报机构破坏力有多强大。 若不严加限制,物统局必然会膨胀成一个脱离掌控的庞大怪物。 所以在成立物统局之后,李恪也随之建立了严苛的规章制度,着意限制一人独大或者一意孤行的行为的条例就有好几个。 也正因为如此,刘三心里再怎么怨恨拖后腿的邱黑子,也只能忍着怒气问个清楚: “你说的是哪一群人?” 其实邱黑子也在后悔自己口快,现在已经得罪了刘三,又被追问,他也没有反口的余地,只能将那黑瘦小丐的话和盘托出。 听完邱黑子的解释之后,刘三越发觉得棘手,最后也没能下出行动的决心,无奈的说道: “行动暂停,观察组严密监视,绝不可令这一群人脱离咱们的视线! 邱黑子,你去将那小丐带过来,现在就去!” 邱黑子心里叫苦,硬着头皮领了命令,一路躲躲藏藏的赶到城隍庙。 也是他运气好,这一路平平安安的没出什么岔子。 本来邱黑子还担心那小丐害怕的话,有可能反口。没想到那小东西人不大,胆子却能包天,不但不害怕,反而十分高兴自己可以参与到邱大哥的大事里面来。 等邱黑子带着这小丐找到刘三的时候,地方也已经换到了镇东城蔡北的宅院附近。 那一伙身份成谜的刀客藏在不远处的胡同里,浑然不知道一墙之隔的地方,物统局的刘三等人已经跟了他们一路。 此时的蔡北可谓是意气风发,他带着手下这群地痞,仗着手中的刀剑一路砍菜切瓜一样冲到白糖专卖店。 若不是攻打专卖店的时候,被何氏的护院杀了几个人,几乎可以说是兵不血刃,就抢回了大批的财货。 光是银两就有好几千两,因为人人都在藏私,蔡北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没有去仔细统计,因为他关注的重点不是这个。 这一次最大的收获,则是那整整一车的白糖! 蔡北粗略的估摸了一番,这些白糖最少有八九石,若不是被手下这群没见过世面的渣滓胡乱糟蹋了许多,怕是十石也是有的。 蔡北甚至猜测,这一批白糖恐怕就是太子为了下一次拍卖会准备的货物。 如今太子南逃,这一批白糖自然就便宜了他蔡北! 即便是按照一石两万两的定价,这一批白糖的价格也在十几万两之多! 这镇东城的名号听着唬人,实则蔡北这些年也不过是存下了千把两银子,跟这批白糖的价值相比,连个零头都比不上。 有了这么一大笔银子,足够蔡北武装起一批心腹嫡系,到时候是霸占整个秦州城,还是到附近的山岭中去落脚,还不是随他蔡北的心意? 比起当初的时候,谁起家资本有这么高? 暗藏在蔡北心底的野心,也被这垂手而得的财富再一次膨胀起来! 眼看着几个不知死活的王八蛋疯了一样抓起白糖往嘴巴里乱塞,蔡北心里的火气一下就蹿了起来! 王八蛋,你们这些遭瘟的渣滓也配吃这么好的白糖? 这哪是白糖? 这是银子! 是我蔡北起家的资本! 是称王称霸的基础! 蔡北眼睛赤红,操起刀子就要砍人,嘴巴里更是凶狠的咒骂起来: “狗日的玩意,给老子滚开!私藏银子老子就当没看见,敢糟蹋老子的白糖,我认得你,我手里的刀可不认得你!” 其中一个正在吃糖的地痞仗着平时与蔡北混的近,浑不在意的一边吃糖一边嬉笑着: “蔡爷今天这么小气作甚?平时就连娘们都是一起玩的,吃点糖你也生气?” 第254章 染血的白糖 那个地痞没当回事,却不知道此时的蔡北已经不是以前的镇东城。 早已经立志要做刘季的蔡北眼中闪过一丝森寒的杀意,一言不发直接一刀砍向那个顶嘴的地痞。 别说那个地痞了,其他人看到人头落地了,都没有反应过来,全都傻愣愣的看着满脸杀气的蔡北手握钢刀,虎视眈眈的盯着众人。 那个顶嘴的地痞身首分离,眼睛里面全是难以置信的神色,显然没想到自己最后看见的景象竟然是蔡北的刀光。 他面前的那批白糖上,溅满了鲜血,蔡北更是气的咬牙切齿,上去一脚把尸身踢开破口骂道: “这腌臜泼才,死了都要脏老子的白糖!” 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当真是人人变色。 胆小的吓的尖叫起来,拼命往后退,满脸都是惊恐神色。 胆大的却就近抓起武器,神情愤怒的盯着蔡北。 尤其这些人当中,有个人和刚才那个地痞是结拜兄弟,更是出离的愤怒,直接撕破脸大骂起来: “妈了个巴子的蔡北,狗东西翻脸不认人啊?猪儿兄弟再怎么样也是老兄弟,你说杀就杀了?” 还有人心思明白,这个时候也仗着人多不阴不阳的说道: “再说了,这一批白糖是兄弟们一起抢来的,凭什么是你一个人的?几十万两银子的东西,你说吞就吞吗?” 其他人被这么一鼓动,全都激起不满,下意识的将蔡北围在中间。 蔡北却毫无惧色,冷笑着说道: “你们这些没脑子的蠢货,也敢打这批白糖的主意?也不想想我背后站的是谁,忘了你们手里的刀剑是哪里来的吗?” 地痞们一想到蔡北的靠山,刚鼓起来的勇气瞬间消融,只是他们实在不甘心,这么多的钱财,是他们一辈子都想都不敢想的,哪里舍得就此放手? 蔡北心中不屑,刚要招呼几个心腹过来,猛然间传来一声冷厉的呼啸。 “咻~” 蔡北心头发寒,意识到不妙,不等他反应过来,就眼睁睁的看着一支利箭迎面而来,直接从眼窝子里灌了进去。 可怜这位自比汉高祖的镇东城,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来,就直接倒地气绝身亡了。 边上的那些地痞全都吓了一大跳,他们不过是争强斗狠混饭吃的地头蛇,哪里见过如此凶残的局面? 就在他们惊恐不已的时候,一阵利箭破空的“咻咻咻”声,就像是阎罗王夺命的催命符一样。 “啊!” “救命,快救我!” “逃命啊!” “别杀我,别杀我,饶命。” 整个屋子里混乱一片,所有人都跌跌撞撞的到处乱窜,可没人能躲的过来自暗处的冷箭,不一会的功夫,就全部被射翻在地上。 尸横枕籍,血流遍地,好好的一座院子,一盏茶不到的功夫就变成了修罗场一般,满地的血腥,就连那洁白的白糖上面都沾满了鲜红的血迹。 “都杀光了?” 一个声音突兀的响起,紧接着一个身穿黑色夜行衣,手握钢刀,身背强弓的蒙面汉子缓步走了进来。 “都死光了吧?没死也不要紧,每人脖子上再补一刀。” 另外一个声音略显沙哑,在夜幕中就像夜枭一样让人心底发寒。 眼看着第一个人没事,其他几个人慢慢的往里走来,无论躺着的这些地痞还有没有动静,上来就是一一补刀,很快就将所有人的脑袋都砍了下来。 这些人这才放松戒备,兴奋的围着那批带着血迹的白糖。 “好多白糖,哈哈哈,发财了!” “校尉,这白糖不用上交的吧?” “就是啊,这可是兄弟们拿命拼来的,交上去的话,说不过去吧?” “大哥,要我说咱们也别回去了,当这个劳什子的校尉干什么?有这么多白糖,能换多少银子啊?” 一群人七嘴八舌,围着中间那个声音沙哑的蒙面汉子,都有着各自的想法。 不过这些人不像刚才那些地痞,手都从来没离开过刀柄。 为首的蒙面汉子冷笑一声,举起刀对着其他人问道: “这些人蠢,你们也跟着蠢?我先不问你们怎么把白糖运出去,就算能运到京城,你这白糖卖给谁去?可别忘了,之前买白糖的都是有家有世的士族大家! 到时候你怎么跟人家解释,你一个臭要饭的丘八,哪里来的这许多白糖?” 所有人都不应声了,喏喏的不说话。 为首的蒙面汉子也知道财帛动人心,骂完人之后,才说了个折中的法子: “不如这样,这些白糖咱们先运回咱们落脚的地方,先藏起来,等什么时候大将军那边方便了,咱们再取出来。 以大将军的豪爽,咱们这些人最少也能分三成,每个人手里也能落下几千两银子,买宅子买地,成家立业的也尽够了。” 其余五人面面相觑,似乎这样的结果也算不错,有了几千两银子,再跟着大将军还不是一样的荣华富贵? 好不容易把几个被钱财迷了眼的手下安抚妥当,为首的校尉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见外面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正在快速靠近。 第255章 黄雀在后 外面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正在快速靠近,所有人几乎只是在呼吸之间,就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围成一个半月形,对着门口。 为首的蒙面汉子,紧握钢刀,眼睛死死的盯着门口。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门外传来一阵规律的敲击声,六人全都松了一口气,为首的汉子口中轻喝: “是谁?” 门外传来一个有些痞癞的声音: “大哥,我啊,除了我还能是谁?” 为首的汉子这才垂下刀口,轻声骂道: “还不赶紧滚进来?让你去查的事情查清楚了没有?” “嘿嘿,我猴子出马,还有搞不定的事情吗?” 门外闪进来一个瘦小的汉子,走路那轻盈跳脱的样子,还真像是个猴子: “找过来,没有。那狗太子还真是绝,走了走了,还让何氏给他看家护院,里里外外的家什都没什么特别的,应该不是带走了就是藏起来了。” 听完猴子的汇报,为首的汉子有些失望: “人呢?也一个都没找到?” 猴子摇头: “没了,都是何氏的护院家丁。” 为首的汉子点头,快速说道: “本来也该是如此,怕是咱们来的太快,那狗太子只顾得上带着人逃跑,连这些糖都没藏好就跑了。” 几人又商议了几句,然后就开始热火朝天的搬东西,把那些刚搬到蔡北家里的白糖和银子往外搬。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隔壁的院墙之后,几双眼睛正冷冷的盯着他们。 刘三一手捂在那小乞丐嘴巴上,一手在邱黑子肩膀上轻轻拍了拍,然后就带着会意的邱黑子轻手轻脚的退到后面拐角处。 这里的声音传不过去,刘三才附着小乞丐的耳朵上轻声说道: “我等会要问你话,你别出声,答得好有赏,若是你吵到那些贼人,别怪我无情。” 小乞丐刚来就见识了刘三的霸道,这个时候老老实实的点头,这才感觉到捂在嘴巴上的大手松开了。 还不等小乞丐松口气,刘三的问题就来了: “是不是这几人? 人是不是都在这里? 他们落脚地在哪?” 这小乞丐不懂,刘三却从这些人的言行举止里猜得出来,这些人就是左骁卫里的哨马! 懵懂的小乞丐还不知道问题的严重,老实的回答道: “就是他们,还有一个胖子没在这里,就是那个胖子打的我。落脚的地方我不知道啊,我是在曹婆子酒家那里看到他们的。” 刘三又问了几遍,确定这个小乞丐说的是实话,也没有更多的情报,才对邱黑子说道: “看好他,若是出了岔子,你们两个都要死!” 邱黑子心知被这个行动处的一处处长盯上了,心里暗叫晦气。 可他也知道事关重大,根本没敢马虎,带着小乞丐偷偷的往城隍庙赶去。 刘三回到墙边,看着里面的六个人赶着车将白糖和银子都卷走之后,才冷冷的下令道: “行动暂时取消,不过把人给我跟紧了。要是跟丢了,别怪我刘三不讲情面!” 下完令,刘三才带着几个心腹,赶到那处何家的客院,小声行礼道: “烦请通报一声,行动处刘三求见陈姑娘。” 因为陈悦薇早有交代,打扮成护院的后备营护卫直接把人带了进去,很快就把陈悦薇请了出来。 等陈悦薇听完刘三的陈述之后,思量片刻,才对有些忐忑不安的刘三说道: “你的决断是对的,既然人家已经上门来了,咱们如果不能一网打尽的话,岂不是显得咱们物统局不懂待客之道?” 小包子哈欠连天,端着个茶盘上来上茶,听了一耳朵的消息,人虽然还有些迷糊,却还是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都抓起来吗?要是没人回去报信的话,好像也不对劲吧?” 陈悦薇一怔,抬头的时候看见刘三也是一脸的震惊,两人不约而同的看着小包子,直到把这小丫头看的心里发虚了,紧张兮兮的说道: “那什么,我乱说的……” “呵呵~” 陈悦薇笑了笑,看了刘三一眼说道: “乱说的好啊,现在你该知道怎么做了?” 刘三躬身应命而出,刚走出院子,就看到有人等在那里。 那人赶紧上前来奏报: “处长,已经查清楚了。那些人有八个,在承恩坊大车胡同里的一个院子落脚,按照之前的资料,那个院子应该是陇西李氏那个李万铭留下来的。” 这信息听起来有些复杂,不过刘三还是听明白了,冷笑着说道: “果然不出太子殿下所料,赵无极啊赵无极,你好好的大将军不当,非要去给人当狗做什么?” 第256章 放长线钓大鱼 夜黑如墨,半个时辰前已经敲过三更鼓了。 大车胡同在秦州城里并不显眼,据说是因为早期这里是专门给朝廷打制用来运输的大车而得名。 这条胡同长倒是挺长,就是位置太偏,而且还贴着坊墙的边,寻常人家都不喜欢这样的位置。 不过再偏的院子也有人住,就像现在,紧靠着坊墙的位置,有一个小院里闪烁着昏暗的烛光。 忽然,一条黑影一闪,吹动着屋子里的烛光摇曳,似乎下一刻就会被吹灭一样。 黑影进屋的时候,已经有数人等在里面,只不过其中大部分都横七竖八的,紧着身上的袍子睡的正香,连有人进来了都没发现。 刚进屋的黑影很不满的冷哼一声,唯一没睡着的那人马上起身,悄声问道: “校尉,猴子送出去了?弟兄们都太困了,我就让他们先睡了,有我在这里等着,出不了大事。” 这些人就是之前在蔡北院子当中杀人夺货的那些左骁卫哨马! 校尉的脸色好看了些许,悄声说道: “你很好,等大事成后,我自会向大将军给你请功。” 两人也都乏的厉害,往中间的火盘中添了些木炭之后,都有些昏昏欲睡。 只是不知道怎么的,校尉的心里总觉得好像有些不对,至于哪里不对,他总是想不起来。 “算了,不想了,好好睡一觉,等天亮了,再去雍州何氏那边打探就是!” 一想到这里,校尉猛的打了个激灵,心中警兆大生: “不对!雍州何氏! 既然那个狗太子那么信任雍州何氏,为什么不把那十石白糖便宜卖给何氏? 即便不卖,暂时寄存也不是什么大事! 为什么连人都跑了,二十多万两白银的白糖还留在专卖店?” 这个问题像是一支利箭一样,直接刺痛了校尉的神经,他意识到不好,赶紧起身,想要叫醒其他人。 只是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惊恐的发现,自己居然不知道怎么了,明明有意识,可是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难道是鬼压床?不对,不是……” 校尉心中大恐,可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外面的脚步声毫不掩饰,杂乱而急促,显然来人不少。 当第一个人踹开门闯进来的时候,校尉已经看清楚了他的样子,一股绝望的神情从心底升起: “怎么会是飞奴司?” 进来的人自然不像这些人一样鬼鬼祟祟,直接把灯笼打了起来,一照之下,刘三登时就往地上啐了一口,鄙夷的骂道: “赵三儿,你他娘的当初不是看不起老子吗?怎么如今跟着赵无极那老贼做起谋朝造反的勾当来了?” 校尉赵三儿目眦欲裂,可是现在连说句话都说不出来。 刘三嘿嘿冷笑,带着一丝得意的问道: “怎么样,太子殿下指点之下,这十香软骨散的味道如何?放心,太子殿下仁厚,做不出害人的毒药的,这十香软骨散只会让你动弹不得。” 赵三儿并没有因为刘三的解释高兴,反而一颗心直往心底下沉。 刘三果然如他所料那般,露出森冷的笑意: “不过嘛,我这人是天生的杀才,飞奴司的十大酷刑无一不通,正好用来招待招待你们这些无君无父的反贼!” 赵三儿倒是硬气,眼神中不见畏惧,反而怒目而视。 不过当他听到刘三下一句话的时候,心里就只剩下绝望了: “哦,对了,你是不是觉得你们有人把消息送出去了,任务完成了?嘿嘿,若不是我们局长要放长线钓大鱼,老子早就把那瘦猴一样的玩意射成刺猬了。” 终于从自己这个老对手眼中看到了一丝恐惧,刘三心满意足了。 他戏谑的看着手下熟练的将这七个左骁卫的哨马捆死,还不忘将口中的毒牙取出来,然后塞进软木,防止他们自杀。 本来刘三都要走了,他却故意停了一步,阴阴的笑道: “准备飞奴传书,告诉殿下赵无极的探子被咱们一网打尽了。不过赵无极收到的消息,大概是殿下真的去了大散关。” 满足了自己的恶趣味,刘三心头畅快无比。 同样的消息以更快的速度传到了陈悦薇手中,这让她总算可以安心睡个觉了。 相比于物统局的功绩来说,损失的一石多白糖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如今秦州城里的事情,物统局几乎做到了最好,剩下的就交给殿下吧。 陈悦薇看了一眼西南方向,心里却是满满的信心: “太子殿下,妾身等你大胜归来。” 夜色慢慢的淡去,渭水在初春的晨光中漫起薄薄的雾气。 和衣而睡的李恪突然睁开眼睛,帐外的脚步声迅速接近: “殿下,有消息了。” 第257章 消息 “什么消息?” 每个男人都有一个军旅生涯的梦想,李恪也不例外。 前世的他只能通过影视和小说,来满足心中的向往,如今他却真正的只剩余一座大营当中。 这里是位于渭水旁,靠近九龙山的一个隐僻的山岭之中,一千五百后备营尽数在此。 李恪知道对手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毅然决定亲自领军出战。 不管是王莽还是陈悦薇,都明确表示反对,但李恪却始终不为所动,最后以坚定的决心勉强将两人劝服。 反倒是彭文君,对于李恪的这个决定十分赞同,还分析了一个“三胜三败”,把本来就看她不顺眼的陈悦薇气的半死。 两人很罕见的当场就吵了起来,若不是李恪拦着,说不定当场得撕个你死我活。 李恪也气的够呛,这种时候了,两个女人居然还能给他闹的鸡飞狗跳的,差点都要将秘密出战的消息泄露出去。 这也幸亏是后备营军规森严,无令连营地里都出不去,否则李恪只能放弃这个打算了。 不过李恪也答应了陈悦薇,一定不能涉险,要时刻把王莽放在身边。 如今外面来了消息,第一步就要先给王莽过目,然后才会有王莽亲自递进营帐之内,交由李恪过目。 这是一条来自后备营前哨的消息,此事事关重大,王莽亲自从飞奴司里挑选的精锐,武功不到一定的境界,基本发现不了这些人。 如今他们已经送了几次消息回来,这一次的消息却最为重要。 李恪从王莽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喜色,就知道这消息必然是自己想要的。 果然,一张狭长的纸条上写着: “已混入流民当中,并於大竹山附近发现异常,有一队异于其他的流民。” 虽然情报不算精确,但李恪基本断定,这就是那一支想来执行斩首计划的部队。 一想到这些人很可能是出自左骁卫,李恪心里就恨的直咬牙! 最早这支部队还是为了执行防疫,按照李恪自己的意见派到西北来的,如今转过身来,居然想要他的命。 李恪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憋闷。 此时边上的营帐中,闪出一个颀长的人影,李恪听到声音就知道彭文君起床了。 对于这个姑娘,他现在的感觉也很复杂。 若说从男女之情上来说,李恪其实很欣赏她这样自信自强自立的女子,只是彭文君有时候太强势,让李恪心里颇为不喜。 就像现在,彭小姐自顾自的进了李恪的营帐,自然而然的拿起最新情报,看完之后马上就说道: “殿下,这必然就是我们此次的目标!我以为,我们当早早发兵,乘对方不备的时候,发动突袭。如此一来,必能收到奇效。” 李恪心中也是这样认为的,只不过他还是等鲁恒等人来了之后,照例问过几人的意见,才最终下了决定: “今日不再起营,决战就在今日!” 决定已下,李恪心里多了一丝焦躁。 他在军中并不指手画脚,具体的行军作战都交给带兵的鲁恒等人来做决定。 虽然鲁恒从军的时间不长,可李恪给他配的参谋人选并不弱,几人都是从左骁卫的精骑里精挑细选出来的,参谋长直接就是郭衍本人。 有了那封弹劾揭发赵无极勾结吴王,企图谋刺太子的奏章,以前留在秦州的左骁卫一千精骑已经没有了退路。 当他们眼睁睁的看着六百里加急的塘马带着那封急奏上京的时候,他们就明白,从此以后只能紧紧抱住太子殿下的大腿了。 如今他们比任何人都恨不得赵无极马上去死,因此参详起来都十分卖力: “以我看来,这些贼子必然隐藏在后,我们不如放开河道,等那些流民过去之后,从后击之!” “不妥不妥!流民就像蝗虫,沿路过来只要看见吃的就必然不会放过,咱们这么多人,目标太大,很难不被发现。” “正是,我看不如以堂堂之阵,正面冲击,以摧枯拉朽之势将乱民剿灭。届时赵无极之流再无遮掩,也只能引颈待戮。” …… 郭衍听着这些分析,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谋算。 他不像其他人,就算很想在太子殿下面前表现,也能忍住这个欲望。 鲁恒其实心里也有自己的想法,但他从军时间太短,尚不足一年,领后备营更是半年不到,心里根本没底。 这两人倒是很有默契一样,都想听听对方的想法,就这样反而没有发言。 就在这个当口,外面又有消息送来: “太子殿下,秦州城有情报送来。” 第258章 军议 “秦州?秦州怎么了?” 李恪大惊失色,“噌”的一下就站起身来,几步冲到门口,一把从来人手中将情报夺过来。 如今后备营全军在此,投诚过来的前左骁卫精骑也被控制在营地中,可以说现在他这个太子对于秦州的掌控力是最弱的时候。 偏偏这个时候秦州对他来说意义重大,不但陈悦薇和小包子两人留在城里,物统局的大部分人手也在城内。 一旦出了意外,对李恪来说都是难以承受的损失。 更何况他力排众议,亲自领军迎击乱民,胜了固然可喜,败了的话,他这个太子死在乱军中大概是最好的结局,若是没死只怕会比死了还痛苦。 然而还有一种情况,即便他打胜了表面上的敌人,若是秦州城有失,他这个太子同样难辞其咎。 所以战前李恪就再三嘱托,郑重的将秦州城托付给何希平,有雍州何氏在,再有物统局在暗中协助,秦州城本应该万无一失才对。 可现在还没到约定的时间,秦州城里却将飞奴司留下的,仅有的三只信鸽用来传信,由此可见必然是有什么重大的变故发生。 这又怎么让李恪能不担心? 其他人也知道秦州城不容有失,全都关切的围了上来,心里却都在猜测,到底秦州出了什么样的问题。 就在大家都有些担心的时候,李恪总算看清了鸽信上的内容,惊喜的叫道: “居然抓到赵无极的探子?这可真是太好了!” 原本忧心忡忡的众人全都一愣,紧接着都大喜过望,营帐内的紧张气氛一扫而空。 彭文君在李恪身边靠的最近,这个时候也有些不可思议,看向李恪的眼神也带着一丝异彩: “妾身听说物统局控制秦州城的群丐是太子殿下的主意,之前还有些不以为然,没想到今天居然取得了如此不可思议的战果。” 王莽高兴的满脸红光,很是理所当然的说道: “殿下天纵奇才,所思所想都非我等凡人所能揣测,这点小事算什么?” 鲁恒这大个子也是猛点其头,满怀感激的说道: “殿下英明自然不需多说,但我以为殿下仁德爱民,就连乞丐和我等天谴之人都一视同仁。有这种包容宇内的胸怀,才有天下所有百姓都甘为殿下效力。” 郭衍这个家伙既然已经没了退路,也早就决定死心投靠太子,这种拍马屁的好机会又怎么会错过? 等其他人都说完了,他才绞尽脑汁的想出来几句好话: “太子殿下是最好的仁君,就是我们这种曾经被赵无极那个狗贼蒙蔽的蠢货,也愿意在殿下的指点下幡然醒悟,为太子殿下上刀山,下火海,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这马屁拍的太直接,让李恪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其余人更是鄙夷不已,心里大骂这卖主求荣的家伙厚颜无耻。 有了这样的好消息,很是享受了一番吹捧的李恪心情极好。 不过他也没忘记正事,很快就打断了郭衍这些人越来越肉麻的谄词,转而问起正事来: “郭将军,你曾经在赵无极帐下效力,应该是我们这些人当中,最了解他的人。以你之见,若是赵无极确认了我在大散关的消息,他会如何做?” 郭衍现在最怕就是和赵无极扯上关系,忙不迭的跪在地上撇清: “殿下,微臣虽然在赵无极这狗贼帐下听用,可我却一点都不了解他啊。我……” “好了好了!” 李恪有些无语的打断了这个家伙的剖白,直接不耐烦的命令道: “我不管你和赵无极之前的那些事,我现在只想知道,以你之见,赵无极下一步会如何做?” 郭衍这才精神一振,仔细的看过地图之后,一点秦州城道: “以臣微末之见,赵无极这狗贼若是确定殿下去了大散关,必然会驱使流民攻打秦州城!” 彭文君也在这个时候开口: “不错,我也这样认为。既然殿下在大散关,以赵无极暗中能调动的心腹来算,绝无破关的可能。但是只要他打下秦州城,殿下的处境必然大坏。 而这,也一定是他背后之人所愿意看到的。” “所以……” 李恪在简陋的地图上看来看去,也没看出来什么名堂,心里有些沮丧的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狗屁“运筹帷幄”的本事。 郭衍深知光靠拍马屁自己的脑袋都未必保得住,这个时候除了要表现忠心,还要表现出能力,心里早就盘算了半天。 现在总算让他等到了他觉得合适的机会,赶紧开口说道: “所以这就是咱们的机会!赵无极这狗贼若要驱使流民攻城,他就没办法掩饰自己的行踪了。” 一直保留意见的鲁恒,这个时候也出乎意料的说道: “赵无极能驱使流民东进,以我看来,必然是掌握了这些流民的命脉。而这种命脉……” 李恪眼中一亮,脱口而出: “我知道了是什么了!” 第259章 骂名满京都 “粮食!一粒粮食都不许漏出去!” 田仲明眼神凶狠的看着其他几个世家的族长,满脸狰狞的说道: “如今太子已经逃跑了,诸位难道还不死心不成?白糖的暴利固然诱人,但是如今最重要的恐怕已经是各家的安危了吧?” 几个老家伙面面相觑,看向田仲明的眼神也带上了一丝忌惮。 他们这些人都是秦州品阶最高的几个世家族长,一辈子都在阴谋诡计里面打滚,哪里还听不出来,这田仲明表面是提醒,实则话语中暗藏着威胁? 当初他们垂涎太子那丰厚的白糖收益,选择了和田仲明划清界限,早就知道了这个面皮奇厚心肠却极小的老东西会怀恨在心。 原本大家伙还以为不怵一个秦州田氏,谁曾想这风水轮流转,而且还他妈的转的这么快,才几天的功夫下来,田仲明这老东西就有了威胁大家的本钱。 历来各大世家的沉浮起落都不稀奇,可最可怕的还是兵灾! 君不见当年黄巢之乱,就连五姓七家都险些惨遭族灭之祸? 都不用想,这些老狐狸就知道,这莫名其妙的凉州水患和凉州流民作乱,必然和太子的敌人有关。 本来大家伙还在猜,秦王殿下是不是就是幕后黑手,哪想到今天这田仲明就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让大家最担心的事情变成了现实。 反正这些人也习惯了随风倒,几乎没有迟疑太久,几个世家族长就纷纷表态: “哎呀,玄亮兄何必生气?我们马家早就唯兄长马首是瞻了。” “就是啊,大家伙都是同气连枝的,玄亮兄既然发了话,我们两当谢氏自然照做。”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玄亮兄都说了,那我们清水陆氏也绝不会漏一粒粮食出去!明天,啊不,我现在就吩咐下去所有粮店立刻关门!” “玄亮兄说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 “对对对,玄亮兄就是我等盟主,但有所命,在所不辞!” …… 一群老家伙争相献媚,让田仲明心中大喜,之前几天的郁闷和愤怒全都消散一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大权在握的愉悦。 意气风发的田仲明大手一挥,不容置疑的说道: “很好!既然大家都在这里,老夫就放一句话!从今天开始,各家绝对不许有任何一粒粮食外卖!绝对不能让那些贱民买到一粒米! 谁要是不给老夫面子,就是不给秦王殿下面子! 不给秦王殿下面子,就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几个世家的族长心里不舒服,可却无人反对,反而纷纷拍着胸脯打包票,一定按照田仲明的要求去做。 田仲明这才满意,大摇大摆的直接起身走了,留下一群神色各异的老家伙。 …… 秦州距离京都城不过五百多里,用六百里加急,快马一日可达。 当秦州遭遇凉州乱民侵扰,而太子却连夜逃往大散关的消息传回来之后,几乎是满朝上下一片骂声。 几乎所有的御史都迫不及待地上本,弹劾太子临阵脱逃,弃城失地,品德不修,难堪重任。 其余的大臣们也都纷纷上书,指责太子弃民而逃,大失人望。 不少态度激烈的大臣,甚至直接上书,要求雍帝将太子召回京都,废除李恪的太子之位。 朝堂上对太子的骂声不绝于耳,民间对太子的指责也是此起彼伏。 无论是走在路上,还是在秦楼楚馆之中,只要人多的地方有人提起太子,绝对每一句都是在破口大骂。 “丢下满城百姓不管,这算什么狗屁太子?” “没错,陛下都说过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为什么还不派飞奴司去把那个贱人之后抓回京都来受审?” “这种无情无义的鼠辈有什么好审的?以我看来,还不如像之前的太子那样,直接赐一杯毒酒了结了他,免得气死人。” 这些个百姓也没了解清楚情况,就跟着人云亦云的,恨不得人人都长出翅膀来,飞到大散关去,抓住太子,一杯毒酒直接灌下去。 与这些愚夫愚妇的愤怒不同,显庆坊里的秦王府中,李恢几乎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足足看了三遍鸽信,才疯狂的大笑起来: “哈哈哈,太好了,那个贱种早就该死了。没想到这次没用的着我动手,他自己就自取死路了。 贱种就是贱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没得污了皇家的脸面。 嘿嘿,死的好啊,就是可惜本王不能亲自送那个贱种上路!” 李恢高兴的都语无伦次了,兴奋的满地乱走,最后更是抓起桌子上的酒杯,胡乱的灌了一气,才再次狂笑着叫嚣起来: “都愣着干什么?为了庆祝那个贱种死期将至,一起来陪本王喝一杯!” 李恢的兴奋,着实让整个秦王府的人高兴不已,不少人都开始琢磨怎么向秦王殿下拍马屁,顺便讨赏了。 只是这种雀跃的气氛,并没有影响到另外两个人。 第260章 京都杀机 “够了!” 不合时宜的呵斥声打断了下人们的发财梦想,也将李恢从不可自拔的兴奋之中拉了出来。 站在后方的吴先生眼中闪过一丝怒色,但又飞快的低下头来掩饰。 连吴先生都如此不忿,可想而知秦王李恢被打断了之后的愤怒。 若是换了旁人如此无礼,怕是李恢会自己拔剑出来将对方直接砍成肉酱。 可出声的人是徐无咎,李恢心中再怎么不满,也不敢发怒,只能借着酒疯发泄着不满: “外公干嘛这么扫兴?那个贱种这次必死无疑,难道还不许我高兴高兴么?” 这段时间徐无咎休息的不太好,老脸上的皱纹更多了,尤其是现在满脸阴郁的模样,就连两道法令纹都显得煞气十足。 李恢这种混账话他听得多了,可依然让他怒气难忍,直接开口呵斥道: “你高兴个什么?且不说这消息的真假,就算是真的,你以为你能讨得了好?” 李恢被骂的灰头土脸,低垂着头,咬着牙齿,以至于整个太阳穴上青筋都冒了出来。 吴先生心中愤恨,却也知道这个时候不适合呆在这里。 他一挥手,带着那些早就惴惴不安的下人们鱼贯而出,将偌大的书房让给两人。 没了外人在,徐无咎更加毫无顾忌,直接破口大骂起来: “你这蠢货,难道忘记了凉州流民是怎么来的?就算太子因此被废,你以为你能捡到便宜吗? 被人卖了还在给人数钱,我女儿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东西出来?” 李恢心中愤怒已极,可徐无咎的话却像一盆冷水一样直接浇了他满头满脸。 这个时候他也有些慌了,忙不迭的骂道: “都是老十那个混账,我的人已经打听清楚了,宇文志那个畜生早就暗中投靠了老十,这些事情都是老十背后搞的鬼啊。” “哼!” 徐无咎十分不满,冷笑着说道: “我早就猜到是他在背后搞鬼! 今日我再帮你一次,若是日后你还是如此不成器,别怪老夫没有提前警告你!” “孙儿不敢!外公慢走!” 李恢脸上堆着笑将徐无咎送出门去,转过身来脸上的笑意早已经散的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犹如恶鬼一般咬牙切齿的狰狞。 身后脚步声响起,李恢头也不回,寒声问道: “我娘真的又有孕了?” 吴先生面色不变,声音也毫无感情: “不错,这是娘娘身边的人刚传来的消息。” 李恢两只拳头攥的死死的,眼中丝毫没有任何喜悦,只有无尽的愤怒。 他的声音也像是从牙缝里面一个一个艰难的钻出来的一样: “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 崇政殿中,德妃有喜的消息并未影响到殿中的凝重气氛,雍帝脸无表情的独自枯坐不动已经有半个时辰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雍帝突然开口: “你亲自去,带人去秦州,若是那个逆子真的弃城而逃了,朕就当没有这个儿子!” “奴婢遵旨……” 阴柔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阴冷的像是来自地狱一般。 …… 此时的李恪正随着长长的队列缓慢的行军,丝毫不知道杀身之祸已经逐渐逼近。 因为他的坚持,此时他没有骑马,也和大家一样步行。 实际上李恪走了一段路就吃不消了,此时的他是由两个后备营中的壮汉一左一右的架在中间,走路也几乎都不用费他什么力气。 但就是这一点,让本就对太子殿下印象极好的后备营士卒们个个都心头火热,整个队伍的士气十分旺盛,行军的速度也是极快。 走了大概两个时辰,李恪已经累的气喘吁吁了,那两个满脸麻子的后备营老兵也是气喘如牛。 好在这个时候,停止行军的军令总算下来了,因为这次行军的目的地已经到了。 李恪的气还没喘匀,鲁恒等人已经赶了过来,取下口中的衔枚小声奏报: “殿下,已经到了水桃湾了。” “很好!” 李恪看着众人,也都累的不轻,但此时不是休息的时候,他立刻问道: “郭衍找好过河船只没有?” 鲁恒马上回道: “郭校尉已经将河边所有的船只都收拢起来了,足够在一个时辰之内将全军都运到河对岸去。 而且郭校尉已经亲自带三百精骑,先一步过河去勘察地形了。” 李恪越发满意,心里的放松似乎连身体上的疲倦都缓解了不少,说话也有了十足的底气: “既然一切顺利,那就按原计划行动吧。加快速度,必须赶在敌人到来之前,完成一切布置!” 第261章 遇袭 头顶的太阳慢慢升高,天气变得暖洋洋的,钱狗蛋扛着肩膀上的木枪,亦步亦趋的跟着队伍前行。 天气虽然好,可肚子实在饿的厉害,就像有人拿着个瓦片在肚里使劲挖一样,火烧火燎般的疼,就连脚步都感觉像是灌了铅一样的沉,提都提不起来。 不过想到再过一个多时辰就有一顿稀粥,钱狗蛋又要紧牙关,死死的紧跟在前面的人。 虽然饿的厉害,不过真要说起来,他们这一支青壮的情况还要算是好的了。 自从家里糟了灾之后,无数的凉州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钱狗蛋在慌乱中被他爹塞了一根木头在手里,没多久就眼睁睁的看着自家的茅草屋被洪水吞没。 至于他爹,钱狗蛋都不敢去想。 他被一路不知道冲到哪里,好不容易等洪水退了,才挣扎着上了岸。 钱狗蛋本来还想打听回家的路,不不料好几次都差点被人打了闷棍。 也幸亏他机灵,否则这个时候,大概已经成了一堆胡乱丢弃在野草堆里的枯骨了。 这些日子的经历,对于他这个曾经的淳朴农家少年来说,和噩梦没有什么两样。 正当他快要饿死的时候,他还在难过他们钱家怕是要绝后了,没想到居然有人给他喂了一顿稀饭,然后又塞了这根木枪给他。 就这样,钱狗蛋捡了一条命。 这些人也不是什么活菩萨,他们只会挑年轻力壮的男子救助,其他的老弱妇孺要是敢上前,直接就是一刀杀了。 而且这些人很怪,每天就是引着大家伙往前走,时不时的遇到有庄子什么的,就强逼着他们这些人上去攻打。 这一路上过来,钱狗蛋都不记得他们打下了多少庄子了,别的不说,光是粮食就装了好几船。 一想到粮食,钱狗蛋就饿的厉害,忍不住骂了一声“狗日的无底洞”,眼睛却不自觉的往右边的河道上飘去。 此时的渭水之上,一大四小五条漕船排成一行,缓缓向前。 这是渭水上最为常见的大小黄船,为首的那条大黄船长九丈有余,满载可运粮四百五十石。 不过此时宽大的船舱里,粮食只有底仓浅浅的一层,其他的地方却横七竖八的躺满了人。 这些人大都穿着灰色的袍子,一个个的脸色都很差,两眼无神的样子。 只不过这些人即便精神不高,可人人都配着刀剑,一看这些人齐整的样子,有经验的人就能看得出来,这些人必定是吃粮的。 就在离这些人不远的地方,几个衣饰华贵的人团坐一圈,其中有一人正在发着牢骚: “大将军,这样下去不行,你看看兄弟们,这一路行来,寝食难安的,还吐的厉害,都饿成软脚虾了,还怎么打仗?” 若是李恪在这里,必定认得出这个人,就是当初在辕门唱名的明光铠校尉。 而坐在他对面的,自然就是左骁卫大将军赵无极了。 上次拜见太子的时候,赵无极还只是须发尽霜,此时的赵无极却已经满头银发,脸上的皱纹更是像刀凿斧刻了一样,完全看不出他如今才四十多岁。 面对属下的抱怨,赵无极面无表情,只淡淡的说道: “下命令的人谁,你不知道么?” 抱怨的那个人马上就闭紧了嘴巴,其余几个人也有些讪讪,似乎要打破这僵硬的气氛一般,另外一人轻声劝道: “大将军不要生气,说起来我们和大将军你一样,也是身不由己。” “哼!” 赵无极冷哼一声,闭着眼睛养起神来,倒也没有太多的表示。 正当其他几人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外面却突然传来一阵阵的叫喊声。 起初声音还小,几人虽然有些不悦,却也只是皱了皱眉头,并没有当回事。 可慢慢的,这叫喊声并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大,甚至这声音像是会传染一样,慢慢的从远处向近处传播,似乎连这艘大黄船上都有人惊呼出声了。 “越来越没有规矩了,当老夫的军规是摆设吗?我出去看看!” 赵无极本就窝火,不想和这几个背信弃义的畜生呆在一起,直接丢下一句话就直接起身,一个纵跃,人就已经出现在舱外了。 这几个校尉哪里敢让他脱离视线,全都不约而同的起身,也跟着追出舱去。 等他们一出舱门,还没来得及适应阳光的变化,就听见赵无极一声大喝: “不好!列阵,迎敌!” 这声音像是炸雷一样,震的这几人耳朵生痛。 几人顺着赵无极的视线,这才发现河水南岸上,无数只小船正像是离弦的箭一样,向船队急射而来。 第262章 火船 几人脸色大变,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感牢牢的抓了他们的心脏。 他们武功境界比不得赵无极,坐了这么久的船,脚都在打飘,哪里还有本事去迎敌? 就连他们这些校尉都是如此,那些在船上吐了一路左骁卫精兵又能如何? 赵无极看着眼前几个面色苍白的家伙,再一看船舱里那些东倒西歪的“精兵”,仰头长叹一声,也被心底那深深的无力感彻底打败。 不像其他人,武功到了赵无极这样的境界,区区晕船已经奈何不了他了。 只是他本事再大,也只有一人而已,而对面的小船就有三十多艘,每艘船上船头站着一人,大声指挥着小船不断调整方向。 眼看着那些小船越来越近,所有人都慌了神,尤其是那几个校尉,更是没头苍蝇一样,随手抓起身边的船工就打,一边打一边骂道: “狗日的玩意,赶紧想办法!” “快,快升帆啊!” “升你娘的帆,咱们现在是逆风,你想让咱们回头去送死吗?” “掉头,掉头撞他们,不是说小船最怕大船撞的吗?” …… 一群人完全没了方寸,在甲板上站都站不稳,一遇到风浪马上就跌跌撞撞的,若是抓不到什么固定的东西,马上就是一个滚地葫芦。 再加上他们这个时候还对那些船工肆意打骂,早就忍了一路的船工们互相使了个眼色,突然大喊一声: “跳河!” 那几个校尉脑子里还在莫名其妙的想: “跳什么河?” “干嘛跳河?” “找死么?”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其他的船工也如梦初醒一般,“扑通扑通”下饺子一样全部跳进渭水之中,只留下满船的旱鸭子在那里傻眼了。 “大将军,怎么办?” 那个为首的校尉突然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连滚带爬的爬到赵无极面前,这个时候似乎他才想起来自己是赵无极的手下,什么事情都要请这位大将军拿主意。 其他人也反应了过来,踉踉跄跄的聚拢过来,全都希翼的看着赵无极。 赵无极眼中闪过一丝轻蔑,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们都没有办法,现在指望我又有什么用?” 一句话顶的这些人十分尴尬,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为首的校尉闷了半天,突然说道: “大将军就算不为我们着想,也考虑考虑在京都城的家人吧?” 赵无极脸色一变,眼中凶光毕露,忽然毫无征兆的一掌轻飘飘的拍出。 那人哪想到自己平时拿这个每次都能把赵无极拿捏住,连左骁卫的大军都拱手相让,现在却突然对自己发难。 他本来就不是赵无极的对手,在船上身手还要大打折扣,哪里还躲得开赵无极赖以成名的大摔碑手? 别看赵无极这一掌看似轻巧,速度似乎也不快,这些人刚看到赵无极出招,就听见“噗呲”一声闷响,如中败革一般,赵无极的手掌已经印在那个为首校尉的头顶上。 这些人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人人都寒毛倒竖的看着自己的领头人,这个时候已经两眼暴突,七窍之中全都缓缓流出黑色的血液,整个人却已经软的像面条一样,瘫倒在地上。 “大,大将军……” “饶命啊,大将军,我们都是被他逼的。” “是啊大将军,我们和你一样,都是被这个狗贼下了套啊。” 求饶的声音此起彼伏,一个个都打着颤音,显然都惊恐到了极点。 赵无极却没有赶尽杀绝的兴趣,背着手落寞的叹息一声: “若是你们有人活着回到京都,告诉殿下,我赵无极事事遵照他的要求去做,看在我死战到底的份上,饶过我的家人。” 几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目送着赵无极像是一只张开翅膀的大鸟一样,直飞向最近的一艘小船。 “快,快放箭!” “别浪费时间了,点火,跳船。” “是赵无极,快跑!” …… 那些小船上的人似乎也没想到赵无极会来这么一下,慌乱之下毫不逊色与刚才船上的那些人。 有人吓的直接往水里钻,也有人不怕死的,拿起弓箭就射。 好在还是有些人记得自己的任务,把小船点燃了,才纵身一跃,跳进冰冷的渭水当中。 赵无极人在半空,刀已经在手里了,也不见他怎么起势,直接一刀就往前砍去。 这一刀看似平平无奇,船头的人原本还在考虑怎么躲,可他猛然觉得身前一片灼热,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只是很可惜,现在他发觉自己不是对手,想要逃跑也已经晚了,一片凌厉的刀光闪过,不但将这个人直接劈成了两半,就连他脚下的火船,也从中断裂开来,缓缓的坠入幽深的渭水河底。 其他那些小船上的人见此,全都吓的要命,也不管什么任务不任务,船点没点着了,人人都是往水里一跳,有多远躲多远。 大黄船上的那些人看的瞠目结舌,紧接着便大喜过望的叫嚷起来: “大将军威武!” 赵无极却没有丝毫得色,反而脸色沉郁的看着对面的河岸。 第263章 拦截 很显然,来袭的小船并不是什么精锐,一遇到赵无极迅如雷霆一般的打击,马上就乱了套。 尤其是看到赵无极一刀将第一艘小船劈成两半之后,其余船上的人全都吓的不轻。原本的三十多艘小船,完全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这批小船的使命本来是纵火烧船,在渭水上火攻赵无极的船队,现在一下子乱成一锅粥,之前一往无前的气势丧失殆尽。 在后面船上的那些人其实暂时是安全的,可被赵无极霸烈的刀锋所慑,也都吓破了胆,连火都没放,就一头扎进冰冷的渭水当中。 还有好几艘船因为船上的人跑的时候太慌乱,舵把都被打歪了,以至于连方向都偏了,不但没有往大黄船冲去,反而和其他的船撞在一起,在水里打起转来。 也幸亏还有些人逃跑的时候记得把手里的火把往船舱里一丢,这才保住了十几条继续冲锋的火船。 赵无极现在的目标就是这些火船,以他半步宗师的境界,挟着刚猛无比的破戒刀法,对付这些一丈大小的小渔船都是一刀了结。 眼看着赵无极连出六刀,直接将六艘火船劈裂沉入渭水当中,那些跳进水里的人更是亡命一般往岸边疯狂的游,简直恨不得爹娘给自己生一条鱼尾巴出来。 与之相反的是,大小黄船上的左骁卫精兵们,纷纷走出船舱来,靠着船沿齐声欢呼,喝彩声更是震天一般: “大将军威武!” “哈哈哈,有大将军在,这些跳梁小丑全都是白费功夫啊。” “快,给大将军擂鼓助威!” “一群乌合之众,也敢来捋大将军虎须,真是不知死活!” 各种吹捧像是不要钱一样,此起彼伏的,若不是他们没有跃出十丈以外的本事,怕是他们也要忍不住冲上来痛打落水狗。 甚至还有人叫嚷着,要停船掉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来犯之敌尽数全歼!” 不少人都心动了,想着战前那位神秘的先生许下的赏格,杀敌一人就赏银十两,这么好的痛打落水狗的机会,怎么可以轻易放过? 就在他们乱糟糟的去升帆转舵的时候,赵无极也已经把第七艘火船劈散,然而他并没有去找第八艘火船,而是神情凝重的看着对面河岸后面的浓密树林中。 “啾~” 一支响箭,带着刺耳的尖啸声直冲云霄,在湛蓝无云的天空中划出一条灰色的长线。 很快,远远的山岭之上,另一支响箭冲天而起,应和着前面的响箭。 大小黄船上的左骁卫精兵们也感觉到了不对劲,迷茫的停下了掉头的动作。 他们没有发现,站在第八艘火船上的赵无极眼中瞳孔一缩,整个后背微拱,两只手都紧紧的握在刀柄上。 “桀桀~” 一阵阴冷的长啸声由远及近,速度更是快的让人瞠目结舌,钻进人耳朵里的时候,让人有一种想吐却吐不出来的恶心感。 大小黄船上的左骁卫精兵们脸色惨白,人人都僵住了手脚,这个时候也没人再提什么掉头追杀了。 若是在岸上,他们结成军阵的话,还有一战之力。 如今在船上熬了一天多,大家都变成了软脚虾,不管对方来的是什么人,只要赵无极挡不住,对方甚至不用和他们正面交锋,只要保护几艘火船冲过来,满船的人都要喂了渭水里的鱼鳖。 所有人的希望都寄托在赵无极一人身上,大家伙这个时候也没人敢出声了,全都屏息眼巴巴的看着赵无极那略显佝偻的背影。 赵无极也将浑身的气势提升到了最高,毕生所学几乎都聚集在刀锋之上。 不论来的人是谁,还没有露面,对方就仅凭气息上的压制,让赵无极浑身犹如置身深渊谭底一般。 仅从这一点看,这人一定是宗师境的高手! “咱家本来还不信,没想到堂堂正一品的左骁卫大将军,居然真的成了那犯上作乱的反贼!” 这话听着远,可每说一个字,距离就近一分,等整句话说完,一条灰色的人影已经像是鹰隼掠空一般翩然而至。 赵无极脸色更加凝重,也有些难以置信,失声叫道: “王莽? 怎么可能是你? 太子殿下不是去了大散关了吗? 你怎么会在这里?” “嘿嘿~” 王莽冷笑一声,根本没心思和他多做废话,不知不觉间两只手掌已经变成了灰黑色,整个人更是毫无征兆一般合身扑上: “受死吧!” 赵无极只觉一股冰寒刺骨的杀机,带着一股寒意,从头顶百汇直奔四肢八骸。他根本看不清王莽的身形,只隐约察觉一道影子掠过。 心神大乱的赵无极只来得及将穷尽毕生修为的一刀横斩过去,企图阻上一阻,之后才有反击或者逃跑的余地。 第264章 损失惨重 只是,他失算了。 若是有高速摄像机在这里将此时的画面拍下,再放慢一百倍的速度播放,就能看到这样一副奇景。 赵无极的拼尽全力的一刀,的确挡在了王莽前进的路线上。 只是王莽眼中却闪过一丝轻蔑,整个身子却不可思议的一个弯折,以一个十分不科学的角度,差之毫厘的与刀锋错身而过。 他伸出右手,就像是顺手牵羊一样,轻飘飘的一掌按在赵无极的胸口上。 “吼!” 赵无极爆吼一声,整个人快速蜷缩成一团,像是被击飞的高尔夫球一样,倒飞回去,就在离大黄船不远的地方落进渭水之中。 大小黄船上的那些左骁卫精兵全都傻眼了,他们还指望着赵无极大杀四方,给他们杀出一条生路呢。 哪想到来了个声音阴柔,面白无须的老阴比,直接一掌就把赵无极打飞了,也把他们的希望打了个粉碎。 正当他们陷入惊恐之中的时候,大黄船测的水中掀起一道冲天水柱,一个湿漉漉的人影借着这股上升之势跃上大黄船。 几个离得近的人顿时惊喜交集: “大将军!” “真的是大将军,太好了。” “真是太好了,大将军没事!” 这几人似乎高兴的有些早,他们的话音还没落呢,赵无极就“哇”的喷出一口鲜血,喷的眼前的人满身都是。 再仔细一看,赵无极面如金纸,一只手按在胸口,另一只手也在不停的颤抖,说起话来更是有气无力的: “幸亏老夫穿着护心胄,否则刚才就死在这老阉狗手里了!” 所有的左骁卫精兵们面色惊骇,心中不约而同的升起一个绝望的念头。 赵无极见那几个裹挟着他搞风搞雨的家伙,也都面无人色的陷入恐慌之中,没好气的骂道: “慌什么?你们不是带了百虎齐奔了吗?用啊!” 几个人如梦初醒一样,赶紧连踢带打的驱赶那些慌手慌脚的兵丁们去将刻着威武虎头的百虎齐奔箭推出来,抵在船舷上,对着对面傲然而立的王莽就是乱放一气。 王莽略作权衡,他不敢在这里耽搁太久,再则火船还有十余艘,以现在的速度,追上那些大小黄船不是问题 他到底不放心离开太久,生怕还有另一路暗中的杀手去刺杀太子。 因此当他看到满天飞舞的箭支呼啸着冲来时,王莽一个转身,裹住身前几支箭,掉头就走。 若是能看的分明,他的速度几乎和这些飞舞的箭支不相上下,也难怪他不把这百虎齐奔箭放在眼里。 那些左骁卫的精兵可不知道这些,他们还以为自己射跑了那个灰色的煞神,齐声欢呼起来。 没想到赵无极却劈头盖脸的破口大骂: “吓咋呼什么?还不快掉头靠岸?等着被那些火船追上来,把大家伙全烧成烤猪吗?” 那几个校尉被骂的如梦初醒,赶紧指挥军士们将船向北靠岸。 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那些被他们当初当成猪狗一样虐待的船工是多么的珍贵。 只可惜人家早就受不了他们的虐待,刚才就乘着混乱的机会跳河逃跑了,以那些船工的水性,这个时候怕是已经上了岸,躲在某些隐僻的地方看着他们这些人的狼狈模样呢。 可怜这些左骁卫的人都是旱鸭子,搞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把船掉好头。 只是他们不会开船,勉强完成掉头了,没不是靠岸的,而是直接冲滩坐沉在河岸边的淤泥里面,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眼看着对面的火船离的越来越近,这些旱鸭子只好胡乱找个什么东西抱着,闭着眼睛就往水里跳。 搞笑的是,这些旱鸭子跳水的位置不对,不少人直接就掉进深水里,直接被冰冷的河水漫过头顶,然后就再也没有冒出来。 其他人就算有心相救,可也是只是有心无力,自身都难保。 这些都还算是好的,更惨的是一头栽进淤泥当中,惊恐的大叫着拼命挣扎,却毫无用处,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一步步被污浊的泥水吞噬。 其他人看的毛骨悚然,能做的也就是换个地方跳水而已。 这一艘大黄船上的人惨不忍睹,活着上岸的人连半数都没有。 其他几艘小黄船倒还好些,冲滩上岸的位置更靠近岸边,也更安全,可也有不少人被水流冲走的,损失也不小。 等赵无极上了岸,再清点人数之后,心里简直在滴血。 这一次执行的是绝对不能透露半点风声的任务,他带来的都是精挑细选的心腹,整个左骁卫一万多人里也才不过选出五百余人。 可是现在,能够囫囵上岸的,连两百人都不足了。 赵无极气急攻心,又牵动伤势,忍不住又是“哇”的一口鲜血狂喷,惊的那些个本就士气低落的军兵们又是一阵慌乱。 好不容易赵无极顺了气,可就在这一刹那间,他居然看见了那个人! 火冒三丈的赵无极也不顾自己的伤势,绰起手中的宝刀,直接丢了出去。 第265章 怎么办? 这一次的突袭计划,无论对谁来说都是十分突然的,赵无极自己都是睡梦中惊醒,知道凉州民乱之后,被人挟持了家眷,才被迫在这群手下的裹挟下加入的。 原本一路东来都十分顺利,就连近在咫尺的陇西郡守杨文锦都被瞒住了,只能勉强守住郡城自保。 尤其是到了陇西之后,突然改行水路,都让赵无极暗叹幕后之人准备充分。 这一路行船,押着一路抢掠来的粮食,再以粮食为饵,驱使这些流民一路东行,整个计划在赵无极看来都几乎毫无破绽。 可偏偏就在这渭水之上,将要到达秦州的时候受到了突然袭击。 赵无极刚才一直在想到底是问题出在了哪里,因为他这五百多左骁卫的精兵,基本都没有露面过,按道理来说,不应该被发现才对。 直到他看到了王莽,赵无极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急怒攻心之下,赵无极居然看到了连夜送来情报的瘦猴,感觉被愚弄了的赵无极直接将手中的宝刀当成暗器,猛然掷过去直接将懵圈的瘦猴钉死在地上。 瘦猴眼睛睁的老大,到死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大将军当众斩杀。 这是赵无极第二次拿自己人开刀,左骁卫的兵丁们本来就士气低落,这个时候更是人心慌乱,生怕直接成为下一个倒霉鬼。 那几个心怀鬼胎的校尉更是惊恐无比,没有他们先被人拉拢腐蚀,以赵无极的身份地位根本没必要做这样大逆不道的叛贼,即便要被幕后之人拉拢,也绝不会如此轻易。 要说赵无极心里不恨他们,这几个人才不会相信。 再次看到赵无极手刃一人,他们这些人都把警惕提到了最高,几乎都是下意识的离开了赵无极身边好几步的距离。 眼看着这些小人的动作,赵无极更是心中冷哂,极为不屑,语气也带着淡淡的讥嘲: “你们不用担心,即便是为了家眷,我也不会再伤你们性命,毕竟我还想依靠你们传信给那幕后之人,我赵无极以性命践诺了,也希望他守约,不要伤我家眷。” 人再怎么无耻,多少还有些脸皮的,这几个人被说的羞愧无比,唯有一人讪讪的转移这个尴尬的话题: “大将军,现在怎么办?咱们继续去秦州的话,就要步行了。” 赵无极冷笑一声: “哼,还在做梦呢?你们可知道刚才伤我之人是谁?” 他也没指望这几人回答,看到他们眼中的惊恐之后,心中莫名有一些畅快: “那人叫王莽,是太子贴身的心腹太监。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你们不会不知道意味着什么吧?” 几人大惊失色,全都露出惊骇的表情,其中一人更是失声叫道: “这不可能,不是说太子在大散关吗?” 这几人也是军中老人,马上就想明白为什么赵无极要杀瘦猴了: “谎报军情,立斩无赦!” 这样一来,这几人反而放松了一些,只要赵无极不是乱杀人就好,否则的话,他们这几个人一个都别想跑的了。 不过现在的情况也不容乐观,他们都心里没了底,眼巴巴的看着赵无极问道: “大将军,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你说怎么办?” 赵无极自嘲的笑道: “早告诉你们不要这么轻敌孟浪的时候,有谁听过我的话?现在来问我怎么办?” …… 就在河对岸,有一座依江而立的斗底山。 滔滔渭水流经此处的时候,也不得不绕山而过,形成了一个三面环水的凹形水带,更在渭水南岸靠近斗底山的地方冲刷出一个平缓的小河湾。 正是这个隐僻小河湾的存在,才让小船火烧大小黄船成为可能,并且一举建功。 此时的斗底山上,李恪正意气风发的看着河对岸乱糟糟的左骁卫。 虽然看不清赵无极人在哪里,可听到王莽的回报,知道赵无极已经身负重伤,这让李恪的心情极为舒畅。 围绕在李恪身边的,是后备营五百精锐,有他们在,即便赵无极的船队躲过了火船的袭击,也无法在短时间里攻下斗底山。 最中心的位置,则是李恪和王莽两人,那位信心满满的彭文君大小姐,此时却是在河对岸,和统领着一千后备营的鲁恒在一起。 李恪心里想着河对岸的战事。 虽然开战以来,敌人的一切行动都已经被料中,战事也按着预想的那样进行着,但是看不清楚战况,还是让李恪有些急躁。 他心里琢磨着是不是想想办法,先把望远镜造出来。 王莽却误以为李恪担心着对面的鲁恒等人,轻声劝慰道: “殿下不用担心,后备营的都是精锐,比之左骁卫也不遑多让,更何况一千精锐以逸待劳,足以击溃强弩之末的赵无极。” 李恪有些惊诧,莫名其妙的问道: “担心什么?有什么好担心的?郭衍那一千精骑已经绕到敌后了吧,赵无极插翅难飞了。” 第266章 去秦州城 “这不对啊!” 钱狗蛋畏缩的躲在一颗大树后面,战战兢兢的看着他的那些同伴,被那群掌控着粮食的人驱赶到一块平地上。 这些人本来就是流民,早就饿的狠了,只是这段时间勉强有碗稀粥喝,吊着命不死而已。 现在要他们整队,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哪怕那些焦躁的军士拔刀杀了几个乱跑的人,也只是让这些可怜的流民更加害怕而已。 钱狗蛋人虽然小,可从小就机灵。 眼看着今天早就过了平时的饭点,也没人来准备吃食,他就感觉到了不妙。 现在那些掌握粮食的军士不但不从船上运粮食下来,还踢打喝骂的驱赶流民去集中,怎么看都不像有好事的样子。 意识到情况不对的钱狗蛋仗着人小,找了个机会藏到了大树后面,他本想慢慢的藏起来,然后再找机会回家,没想到身后却突然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 “你躲在这里干什么?” 钱狗蛋吓了一跳,转过身才看见自己背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 不知道为什么,钱狗蛋总有一种十分危险的感觉,根本不敢打恃强凌弱,杀人逃命的主意。 他心里十分害怕,嘴上却是糊弄他爹偷懒的时候的借口张口就来: “俺,俺想拉屎……” 赵无极眉头紧皱,厌恶的一挥手: “滚回你的阵列中去,再敢乱跑,就地正法!” “是,是。” 钱狗蛋不敢反驳,点头哈腰的应承下来,抱着手里的木枪,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一样直接蹿进流民群落当中。 他心里却是越发觉得不对劲,一双灵动的眼珠子咕噜噜的乱转,也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 赵无极没把一个小流民的事情放在心上,只是看着流民那种畏畏缩缩的模样,心里直叹气: “想依靠这样的废物成事,恐怕没多大的可能吧?” 但是如今,赵无极已经清醒的认识到,继续东进的话,不论是攻打秦州还是攻打大散关,机会都十分渺茫了。 原本藏在暗处,伺机待发,找着机会暴起发难倒是有可能重创太子。 可是现在的情况却是正好相反,敌暗我明的态势,让他无论是在法理上,还是在实力上都落在绝对下风。 “死马当成活马医吧!” 赵无极心中暗叹,眼睛却冷冷的看着那几个原来的得力手下。 这几人心思也早就不在这里了,看着那群流民已经集结完毕之后,马上就迫不及待的的宣布: “兄弟们,秦州城就快到了!大家伙或许还不知道,那个狗太子害怕咱们大家的威名,已经弃城逃跑了!” 流民们早就知道了自己造反作乱的现实,与其逃走被饿死,还不如赖活着,正是这样的心念让他们支持到了现在。 对他们这些人来说,什么都比不上下一顿饭更重要,也从来没人想过未来会如何。 如今冷不丁的听说,自己这些人居然吓的太子落荒而逃,所有人心里都生出一股异样的成就感。 有些身强力壮,本来就习惯欺负别人的恶棍,更是两眼放光。 那个宣布消息的,正是左骁卫的几个校尉之一,这个时候更是十分卖力的吹嘘起来: “大家伙难道不想吃饱肚子吗?快去秦州城啊! 进了秦州城,吃的喝的,应有尽有,哪怕是想娘们了,也尽可到城里去寻摸! 打下了秦州城,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啊!” 这家伙看着流民们眼中的渴望,心中暗自得意,继续卖力的鼓吹道: “还等什么啊?难道你们想在这里饿死吗?实话告诉大家,刚才渭水里出了点状况,装粮食的船都沉了! 现在想活的话,只有打下秦州城一条路!” 这人的声音像是来自地狱的魔鬼一样,诱惑人心: “太子都跑了,这秦州城怎么可能守得住?大家伙一个冲锋,就一股而下了! 你们还在等什么? 谁先进城,好东西就先挑! 粮食! 银子! 女人! 任你挑选啊!” 流民当中,许多人都动心了,热切的目光也转向了东边。 那个校尉见时机已到,适时大喊一声: “冲啊!打进秦州城,抢粮食,抢银子,抢女人啊!先到先得,先到先挑啊!” “冲啊!” 流民们终于被鼓动起来,心里的欲望被肚里的饥火刺激,更是野火一般肆意蔓延! “冲啊!打秦州了!” “抢粮食啊!” “抢娘们!抢银子!” 被利益刺激的红了眼的流民们,嗷嗷叫的往东方冲去,几乎都没有发现后面那些驱赶他们的左骁卫军士,一个个都站在原地不动,而且还用看着傻瓜的眼神看着他们。 等这些流民都跑的差不多不见了,那个校尉才走到赵无极身前,阿谀道: “大将军,都办妥了,你看,咱们是不是……” 第267章 心胆俱寒 乱糟糟的乱民毫无队列,阵型可言,只凭着一股子抢掠和杀戮的欲望支撑着,把目标指向秦州城,时不时还像野兽一样嚎叫着。 混在乱民之中的钱狗蛋没有丝毫的兴奋和喜悦,只能带着担忧,机械的跟随着人流向东移动。 在他们的身后,左骁卫的军士们慢慢的猬集成团,围在赵无极身边。 鼓动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赵无极却突然说道: “你们先走吧,我跟上去看看情况,或许能觅得一二良机,也未可知。” 几个校尉一愣,有心劝阻吧,却畏于赵无极的积威,半个字都不敢说出口,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赵无极缒着流民的尾部,一路向东前行。 事情又未建功,赵无极也不走,他们这些人回去又如何向那幕后的主使交代? 这一下这几个校尉可就坐蜡了,几个人的意见也无法统一,就当着军士们的面争论起来。 有人习惯性的想跟着赵无极一起继续前进,但更多的人却明确表示反对。 他们现在就这点人了,要是再遇到王莽,那可是赵无极都被一掌拍飞的狠角色。 也有人就此提出质疑,觉得赵无极有可能是在演戏,目的则是逃脱那幕后主使的掌控。 但也有人觉得这不可能,因为刚才王莽赶来的速度就不是他们这些人之前能想象的,就此分析也能得出王莽必然是宗师境界,大败赵无极根本不稀奇。 还有人觉得没关系,因为王莽可是太子的贴身太监,不可能长时间离开太子周围。 更有人冷笑着说王莽离开太子更好,他们正好可以趁机将太子杀死,给幕后的主使一个满意的交代。 其他人却对此不抱希望,还冷嘲热讽了几句。 一群人越发吵的不可开交,一不小心把一些不该说的话也扯了出来,周围那些原本被半哄半骗拉到秦州来的军士们却是大惊失色。 因为之前这些校尉告诉他们的可不是这样,大家伙可是听这些校尉说太子殿下在秦州被人挟持,他们收到密信才暗中赶来救驾的。 要不然的话,他们根本就不会眼巴巴的跟着来秦州。 刺杀太子可是诛灭九族的大罪,他们这些军士根本就犯不上去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有好处也轮不到他们,有了坏处,必然是让他们顶缸。 就在几个校尉还在继续争吵的时候,一股被欺骗的愤怒已经在军士们中间酝酿。 还没等这几个校尉发现什么不对,东边那些乱民的队伍中却发出一阵整齐的惊呼声。 几个校尉马上猜到有什么变动,只是离得远,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几个校尉面面相觑的时候,钱狗蛋却浑身战栗着,惊恐的看着前面那一片森森如林的长枪。 他看不出来对面有多少人,只感觉对面的枪林密密麻麻,似乎无边无际一样。 更可怕的是对面明明人数众多,排着整齐划一,如规如矩的阵列,可却像是地狱中的魔神一样,鸦雀无声。 这些流民再怎么无知,也能感受到这股隐藏在沉默之中的力量是何等的可怕。 原本心中那些暴虐的念头,滚烫的野心,也都被这森寒的枪林一个照面,就如同浇了满头的冰水一样,迅速消散一空。 流民们心胆俱寒,一时间连逃跑都忘记了,只下意识的像野兽一样抱团取暖,猬集在一处。 正当这些流民忐忑不安,在恐惧中无法自拔的时候,对面的枪林之中突然响起一阵沉闷的鼓声: 咚~ 咚~ 咚~ 随着鼓声,那一片枪林迈着整齐的步伐,踩着鼓声的节点,迈着整齐的“咵~咵~咵”的节拍,缓慢而坚定的向前移动着。 已经闪身出现在流民之中的赵无极顿时脸色大变,难以置信的看着这群身穿和这个时代完全不同样式袍子的枪兵们。 这些流民不懂,他这个戎马一生的老将又怎么不明白? 在战阵之中,最重要的就是队形,遇到战力强悍的军队,饶是你宗师高手,也要在无数的枪林箭雨之中饮恨。 在赵无极的印象之中,这样军容严整的军队他并不少见,可他从来没见过像这支枪兵这样,所有人的脚步都能踏在同一个鼓点上,一千人如同一人一般的营伍。 仅仅凭着这一点,赵无极就知道这支衣着奇怪的枪兵,就是一支催锋折锐的精兵! 别说靠他自己这重伤之后的残躯,就算是他自己本人毫发无伤,带着同等数量的左骁卫精兵都不一定是对方的对手。 “这就是那个蠢货说的,太子练的废物兵?” 赵无极在心里破口大骂,那股压抑的怨恨在心底疯狂暴涨。 脸色难看的赵无极掉头就跑,路过那几个拉他下水的校尉时,还不忘恶狠狠的瞪了几人一眼,招呼都没打就继续往西北方向逃窜。 只留下那些瞠目结舌的左骁卫们,一头雾水的不知道什么情况,所有人脑子里都有一个疑问: “刚才那个,是赵无极大将军?落荒而逃的大将军?” 第268章 溃败 面对一片寒光闪闪的长枪森林,只跟着左骁卫打劫过一些村镇的流民全都吓成了瑟瑟发抖的鹌鹑。 即便是猬集一处,这些人也没有任何一个敢上前接战,全都你推我搡的,在枪林的威逼之下不断后退。 在阵列之中,更是有好些人已经吓的腿软,一屁股坐在地上,手脚并用的往后爬去。 钱狗蛋早前就猜到没好事,再加上他一心想回家去找父亲,本身就没有去劫掠的心思,所以一开始就躲在流民群的背后。 一对上对面的长枪丛林,钱狗蛋心里全是一片寒意,手脚冰凉,浑身都因为恐惧而战栗发抖。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看到有人往回逃跑,这才猛然发现,那个逃跑的人,居然是那群威迫他们的军丁口中的大将军! 有了这个发现,钱狗蛋一言不发,将手里碍事的木枪一扔,缀在赵无极身后掉头就跑。 有了这两人带头,边上的流民也有样学样,手里各种各样的木枪随手丢弃,转身跟着,撒丫子就跑。 有人惊恐之余,还不忘大喊一声: “三娃子,跑啊!” 这一声大喊简直就是最后一根稻草一样,彻底把这些流民惊醒,等他们发现已经有不少人往后溃逃的身影之后,更加没有了任何迟疑,所有人都加入了逃跑的队列。 鲁恒原本心中也是十分紧张的,他自己都是第一次见仗,更何况是其他人? 整个后备营里,有个战场经历的人,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即便知道对面是流民,可也都不敢大意。 更何况对面还有一支数量不明的左骁卫精兵,万一在最关键的时候杀出来,是完全有可能将后备营这一支新军打败的。 要知道,太子殿下为了这次突袭,几乎是赌上了一切,明白这一点的鲁恒如何能够不担心? 他不怕自己战败身死,就怕拖累了太子殿下,那可真是死都闭不上眼睛,对不起太子殿下的大恩和信任啊。 好在平时的训练严格,军规森严,后备营一直在坚决而稳定的突进,还没有接触,就把对面的流民吓跑了。 鲁恒心里大松了一口气,几乎有种要虚脱的感觉。 他一时忘记了指挥,还好有人提醒他。 乔穆是鲁恒的副手,也是出过天花的满脸麻子,身材壮硕的他曾经在北地和北戎人打过仗,这个时候赶紧提醒鲁恒: “营长,是时候下令追击了!” 鲁恒精神一振,“呛啷”一下拔出佩刀,直指前方乱哄哄跑路的流民下令道: “流民大胆,侵扰秦州,惊动太子殿下圣驾,罪该万死!兄弟们,报效殿下的时候到了,冲啊!” 后备营的人大多是天花麻子脸,都是在后备营后,受到李恪的照顾和庇佑,才有了做人的尊严。 这些人对李恪的忠心毋庸置疑,再加上前面是亡命奔逃的流民,根本没有个像样的对手。 所有人士气大振,随着鲁恒一声令下,全都平端着长枪,按照平时训练的那样,快步小跑的开始追杀: “冲啊!” “报效殿下的时候到了!” “为了殿下,杀啊!” 喊杀声响彻山林,原本严整的队列,也开始有序的分割成无数个三三成群的小团队,如同决堤的潮水一般,缀在流民们逃跑的身影之后追杀上去。 流民们早就吓破了胆,根本没有任何人回头接敌,全都在拼了命的往回跑。 可他们本来就饿的没了什么力气,又走了这么久的路,哪里跑得过吃的好,练的勤,还以逸待劳的后备营? 不多时,后备营就追上了这些流民,对着这些惊扰太子殿下,侵略秦州的流民,后备营的将士们自然也恨的厉害,咬牙切齿的对着他们的背后就是一枪捅过去。 可怜这些流民,饭都没吃饱,跑的又不快,被后面的长枪扎中以后,许多人都是一声不吭的栽倒在地,永远都起不来了。 更多的则是被剧烈的疼痛刺激的大声惨叫起来,这个时候他们才意识到,烧杀抢掠什么的,都是虚妄的,只有命才是自己的。 许多人都一边惨叫一边惊恐尖叫着求饶起来: “饶命啊,别杀我。” “啊,好痛啊,饶了我吧。” “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 “我投降,我投降,别杀我。” …… 这些流民败的太快,跑也跑不赢,也只有投降一条路可走了。 鲁恒看着眼前满地的尸体,这些流民一个个,都瘦弱的厉害,浑身上下更是衣衫褴褛,又脏又乱。 受伤了的惨嚎求饶,死了的也是睁着眼睛,死不瞑目。 第269章 力战 鲁恒知道这些人其实也是可怜人,只是被人利用了而已,他没有权利放他们走,所以他立刻下令道: “冥顽不灵的就地格杀,跪地投降者免死,日后自有太子殿下发落!” 随着鲁恒的命令传达,后备营的将士们也不是嗜好杀人的魔鬼,一时间,满山遍野都是“跪地投降者免死”的喊声。 这些流民本就没有什么战斗意志,逃跑也是为了逃命。 现在看到后备营的确没有杀死那些投降的人,其他人也跟着跪在地上,鹌鹑一样抱着脑袋,瑟瑟发抖的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流民们的投降,鲁恒也是愿意看到的,他不想多伤人命,也担心把这些流民逼急了困兽犹斗,要是被他们的临死反击伤了后备营的人,那就得不偿失了。 现在后备营无一伤亡,就取得了大胜,让鲁恒心中极为高兴。 只是还没等他开始想怎么向太子殿下请功,前面突然响起的喊杀声让鲁恒心头一震,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顾不得遍地的流民,带着他的营长亲卫队急匆匆的朝着喊杀声的地方冲去。 刚转过一片丛林,鲁恒的眼睛瞬间就红了,只见前面不远的地方,地上倒了下好几具尸体,其中有一半是穿着统一灰色袍子的后备营。 两支队伍正乱成一片,相互捉对厮杀着。 鲁恒看着三两成群的后备营将士,慌乱的被对手用娴熟的武技,戏耍一样一个接一根的劈翻在地上,心里后悔的要命。 这一支后备营毕竟是太稚嫩了,第一次上战场遇到流民自然是摧枯拉朽,可遇到左骁卫的这些精兵,马上就暴露了他们应变不足的缺点。 乔穆看出来鲁恒有些慌,赶紧建议道: “营长,先锋连的弟兄们吃亏就吃亏在没有阵型上。好在对方人不多,咱们亲卫队是目前阵型最完整的。” 鲁恒马上就惊醒过来,他心中恨自己轻敌,更恨对手杀死自己的袍泽。 一听乔穆的话他就知道该怎么做了,马上下令道: “结阵!迎敌!亲卫队,随我冲锋!” 亲卫队要保护营长,一半是刀盾兵一半是枪兵,随着鲁恒的命令,马上结成了一个刀盾兵在前,枪兵护卫两翼的偃月阵,朝着战斗激烈的地方快步前进。 那些左骁卫的精兵仗着战场经验丰富,抓住先锋连的破绽一阵冲杀,几乎将整个连队压着打。 若不是军纪森严,恐怕先锋连已经全体溃逃了。 本来左骁卫看着这支全是麻子脸的后备营就很蔑视,轻松打败先锋连后,更是完全不看在眼里了。 他们觉得能打败先锋连,再把那个一看就是主将的大块头杀死,整个军队就只有逃命一条路了。 这些人战场经验丰富,很快就抽出一支生力军,迎着偃月阵就冲了上来,甚至有人眼馋鲁恒不同于其他将士的精良军袍,挥刀直奔他这个营长冲来。 只是这些人的看法错的厉害,如意算盘更是错的离谱。 严格的训练和充沛的体能优势,在这一刻展现的淋漓尽致,只一个照面,偃月阵就把当面这些以为可以一击即溃的左骁卫打懵了。 正面的刀砍上去,枪刺过去,全被盾牌挡住了,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良好的训练之下,刀盾兵的刀就砍过来了。 几声凄厉的惨叫声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让那些轻敌的左骁卫精兵心跳猛跳。 还没等他们回魂,两翼的长枪就像毒龙吐信一样,猛的扎了过来。 这些左骁卫的精兵也是倒霉,本来为了坐船,被要求只能穿皮甲,再加上之前晕船那么久,体力并没有到巅峰。 刚才也只是凭借着一股左骁卫精兵的傲气在支撑,没想到直接撞在鲁恒的亲卫队面前,直接就被一排犀利迅猛的长枪扎了一个透心凉。 前排十几个左骁卫的精兵,全都难以置信的看着胸口硕大的血洞,里面咕噜噜猛冒的血水,迅速将他们的生命力抽走。 这一批左骁卫精兵的人数并不多,一下子就被杀死十几个人,几乎伤亡了一成,其他的人都被吓住了。 他们吓住了,后备营可没有。 长枪被收回之后,猛的对着还在发傻的对手朔去,刀盾兵的腰刀也不示弱,借着盾牌的遮掩,对着就近的腿脚就是一顿猛剁! 一片凄厉的惨叫此起彼伏,只不过惨叫的人换成了左骁卫而已。 整个战场似乎是在瞬间惊醒过来了一样,喊杀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就近结阵,向我靠拢!” 被护卫在阵中的鲁恒根据平时的训练,大声下着命令,一下子就让偃月阵成了整个战场的核心。 第270章 席卷 “向我靠拢!” “结阵!” “韩二蛋,你个憨批,结阵,没听到吗?” …… 冷兵器时代,在战场上最强大的永远是阵列的作用,随着鲁恒的亲卫队将当面之敌击溃,一路追杀的过程中不断解救那些被压着打的后备营先锋连战士。 这些人在被救之后,随着响亮而熟悉的口号,如同海纳百川一般,迅速的丰满和扩充着阵列。 再加上后续的后备营将士迅速赶来,整个阵列越发的密集和厚重,如同张开双翼的猛禽一样,将那些毫无准备的左骁卫全部席卷进来。 那些左骁卫的精兵本来就体力不足,被如此严整的阵列一冲,几乎毫无抵抗之力,即便有个别战力强悍的悍卒,能抵挡正面的刀枪,也往往会被侧面的长枪一枪捅翻。 这些人本就是老兵油子,打仗的时候顺风则如狼似虎,一旦遇到硬骨头,没有几个人愿意头铁的死战到底。 很快就有人见势不妙,丢下武器掉头就跑。 有人带头,就会有人跟风,原本有人抵抗,还能略微迟滞一下后备营前进速度,但是人人都不愿意去做那个自己送死,给别人赢得逃跑时间的冤大头。 很快逃命就形成一股风潮,所有的左骁卫士兵们像炸了窝的鸭子一样,满山里乱窜,一边蹿还一边大呼小叫的: “快跑啊!” “狗日的,大将军他们都跑光了。” “妈的,一群王八蛋,把咱们卖了!” “快跑快跑,打不过!” …… 望着满地乱窜的左骁卫,鲁恒在阵中松了一口气,心里有一种不敢置信的惊喜: “这就是威震天下的左骁卫?” 很快,一种难以言表的自豪就充斥着心间: “狗屁的左骁卫,狗屁的无敌十六卫,在我们后备营面前,还不是一触即溃?” 鲁恒看着那些再无一人抵抗的左骁卫,犹豫了一下,毅然下令道: “各连连长留一个完整战斗队,其余人自由出击!” 随着鲁恒一声令下,严密的阵列停止了几秒钟,马上就分裂成数十个战斗小组,缀着那些逃跑的左骁卫追杀而去。 他们体能充沛,又有每天的三千步长跑训练经历,自然不是那些左骁卫精兵所能比的,即便这些左骁卫的精兵个人武力更胜一筹,也是不可能跑得过后备营的。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那些左骁卫的精兵一个个累的狗一样,手软脚软的,胡乱的找个东西支撑着不倒下,舌头吐的比狗还长。 他们再也没力气跑下去了,与其被追赶着累死,还不如投降算了,反正后备营也没有杀俘虏的样子,看那些流民就知道了。 只是他们心里十分的遗憾: “为什么你们的领导要比体力和长跑呢?大家比比刀枪,甚至比比跳水,游泳和击剑什么的不好么?” “投,投降了,不,不打了!” “不,不,不跑了,你,娘咧。” “受,受不了了,你,你们怎么这么能跑?” 随着左骁卫精兵们的投降,后备营的这一场伏击总算告一段落了,鲁恒看着满地的俘虏,兴奋的实在难以自持,激动的对身边的塘马说道: “快,给太子殿下报喜,我部已将来犯之敌全歼,仅仅为首数人依仗个人武力逃脱!” 这封胜利的捷报在半个时辰之后,送到了在渭水河南岸焦急等待的李恪手中。 原本被急的团团转的李恪顿时大喜过望,马上下令道: “快,告诉鲁恒,让他将俘虏带回秦州去,逃掉的那几个人不用他操心! 还有,给陈姑娘传信,让她把消息尽快散播出去,安定秦州城里的人心。” …… 赵无极本来以为,战死沙场不过等闲事儿。 可当他一再被几个手下校尉刺激之后,心里的不甘却让他在最后关头选择了逃命。 若说整个队伍里面,谁最有自信逃出生天,除了赵无极不做第二人想,即便他现在有伤在身,可他毕竟是半只脚踏进宗师境的人。 事实上也是如此,赵无极又是见机最快,先逃一步的人,那些校尉反应过来要跑的时候,已经晚了半柱香的功夫了。 可让赵无极惊讶的是,即便他受伤了,再怎么也是习武有成之人,可身后这个干瘦干瘦,看上去似乎随时会被一阵风吹到的小乞丐是什么鬼? 这都跑了快一个时辰了,自己的伤势都有隐隐作痛要发作的迹象,这小乞丐居然一直撵在身后。 就算一下子甩开了距离,过一下子马上又会追上来! 这样的速度和韧性,简直是让赵无极惊叹无比,若不是现在他要专心逃命,肯定不会错过这等良才美质,怎么也要收到麾下来悉心培养才是。 他这边还在遗憾着,觉得错过了之后,这辈子都可能再找不到这样的好胚子了,猛然间一股极度危险的感觉涌上心头。 赵无极“嘎”的刹住脚步,厉声喝道: “是谁?” 第271章 威逼 秦州城内,何氏客院。 陈悦薇竭力控制着不让自己露出任何害怕的情绪,强忍着心中的恐惧,带着满腔怒火斥道: “这就是雍州何氏的待客之道吗?” “哈哈哈……” 许久不见的何兴枞带着一群豪奴冲进客院,突然发难,几个物统局的护卫猝不及防,全数被杀。 另外那些企图阻拦的何氏家丁,也都被统统打翻在地。 “果然在这里!将白糖秘方交出来吧,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既是主人,又是何氏老太君最宠的孙儿,这些家丁也算尽了力,因此被打倒之后都借故躺在地上,假模假样的哀嚎呻吟着。 何兴枞听的心烦,对着身边的几个豪奴说道: “把这些废物都丢出去!” “且慢!” 其他人刚要有所动作,其中一个衣饰华丽的豪奴突然伸手将人止住,悄声对何兴枞说道: “七少爷,如果把这些废物放出去,怕是会马上就会去找老爷报信,依我之见,不如全数杀了了账!” 何兴枞吓了一跳,脸色一白,慌乱的说道: “胡说什么?都是我何家人,自然是向着我家的,一点点小事就杀人灭口干什么?” 那些家丁也都吓的半死,听完何兴枞的话才放下心来。 他们也顾不得假装受伤严重了,七嘴八舌的哀告起来: “七少爷别听他的,小的最是忠心不过。” “我家祖上十代都是何家的忠仆,七少爷你一定要相信我们啊。” “对对对,我们一定不会妨碍七少爷的事情的。” “是啊七少爷,你有什么吩咐,直接让小的们去做就是了。” …… 那个豪奴心里有些遗憾,表面却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赔罪: “是是是,是小人孟浪了,不过这白糖的配方,要抓紧拿到手啊,万一慢了一步,被老爷知道了……” 何兴枞有老太君护着,在何家一向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唯独对他老子怕的厉害,听到这人一提他老子的名号,马上就吓了个激灵,赶紧说道: “对对对,要抓紧,有了这白糖的配方,还怕秦王殿下不对我雍州何氏另眼相看吗?” “是啊,七少爷。” 那个豪奴心中鄙夷,嘴上却一直在吹捧着: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太子都逃走了,只留下这个女人在这里,这可不就是上天都想要七少爷你立下大功么?” 何兴枞听的美滋滋的,兴奋的说道: “你说的没错,爹他老人家不是看不起我吗?等秦王殿下登基之后,我立下的这个不世之功,总要让他们另眼相看了吧?” “所以说啊,这何氏以后还要靠七少爷你啊!” 那个豪奴一直吹捧着,讨好的笑道: “有这个不世之功,秦王殿下怎么的也要封七少爷你一个正三品的堂上官。到时候不管大少爷二少爷还是三少爷,谁不要看七少爷你的脸色行事?” 何兴枞两眼放光,看向陈悦薇的眼神就像看看见了三品的官帽子一样,迫不及待地叫道: “快,把白糖配方给我交出来!否则的话,这些人就是你的下场!” 陈悦薇看着地上几个死不瞑目的物统局护卫,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愤怒。 这些人都是她和李恪亲自从后备营里挑选出来的,没想到竟然害他们的性命。 她本就出身寒微,对世家大族的作为也多有不满,现在雍州何氏居然趁着太子殿下不在,威逼她交出白糖的配方! 虽然李恪临走的时候,因为陈悦薇和小包子不会骑马给她们留下了几样保命的东西,其中就有白糖的秘方。 可是陈悦薇本就是刚烈的性子,要不然当初也不会有宁愿带着小包子一起自杀也不愿屈服于齐景山。 何兴枞的威逼,更是让她厌恶至极,寒着脸说道: “白糖配方是太子殿下所独有,今日即便是死了,任何人也休想从我手中将他拿走!” 何兴枞呆了一下,在他以为,只要他发号施令,这个据说是市井出身的贫贱女子就应该乖乖的将手中的白糖配方双手奉上才是。 哪想到这个贱女人,居然如此不识趣,说什么“宁死不交”的话来。 何兴枞气的跳脚,指着陈悦薇破口大骂道: “你这贱货,敢这样对我说话?别说那个贱种现在自身难保,就算他在这里,你这个贱货又有什么资格跟我作对?” 那个豪奴心头一亮,狞笑着说道: “不错,这样的贱货,就是看一眼也污了七少爷你的眼睛,不如将她交给我们这些……” 这个畜生话还没说完,墙外突然“咻”的一声厉啸,一支利箭已经从他口中射入,穿透了整个颅骨,从后脑勺的地方露出一截血淋淋的箭头来。 他本就站在何兴枞身边,被强力的箭矢一带,直接扑到在何兴枞面前,满嘴的鲜血更是喷的何兴枞满脚都是。 “啊……救命啊!” 整个客院里都响彻着七少爷尖利的求救声。 第272章 第一个蠢货 “你这个逆子!” 闯进门来的何希平简直是要气疯了,他得了太子的密信,虽然不知道太子的全盘计划,但也猜到太子是在做局。 他之前还在嘲笑那些不自量力的蠢货,猜测着会有哪些自以为是的白痴会被太子殿下一下子全装进去。 哪想到庶子何兴杶突然紧急求见,说是七弟带着一些人兴冲冲的去了客院,似乎有些不对劲。 何希平心里当时就是一个咯噔: “装进去的第一个蠢货,居然是我何希平的儿子!” 紧接着何希平就一蹦三尺高,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这都他娘的什么时候了,还琢磨这个事?” 心急火燎的何氏族长被三儿子架着,屁股着火了一样赶到客院的时候,正好听见了那个心思恶毒的豪奴说的下流话,当机立断一指那个狗贼——他这一路跑的,已经喘都喘不匀乎了,只能以动作来示意。 何兴杶又不是他家老七那种蠢材,哪里不知道这位陈姑娘在太子心目中的地位? 再说了,就算是被太子殿下厌弃了,那也是太子殿下的女人,岂是一个猪狗不如的狗贼所能亵渎的? 真要伤了一根毫毛,整个何氏之前的所有努力毁之一旦不说,怕是最后还要被太子殿下怀恨在心啊! 何兴杶不敢耽搁,立马一箭过去,将那个狗贼满嘴喷粪全部射了回去,一箭就取了他的狗命。 不同于吓怕了苦胆的何兴枞只知道尖叫,其余的豪奴却是人人勃然大怒,纷纷操起手中的武器,指着门外怒声喝骂: “哪里来的狗贼?” “找死的么?敢到我们何家来撒野?” “给老子滚出来受死!” “竟然敢杀我们何家的人,兄弟们冲出去,把人找出来杀了!” “没错,不但要把人杀了,还要杀他全家!” …… 这些人张狂无比,骂骂咧咧的提着刀剑就要出门杀人,没想到大门却猛然从外面被人踹开,露出何希平怒不可遏的脸庞。 这几个豪奴倒吸一口凉气,全都傻站在原地,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唯一还能发出声音的人,声调也因为打颤而飘的厉害: “家,家主……” 何希平却无暇顾及这些畜生,不顾自己累的气喘吁吁的,急急撞了进去,目光紧张的探寻着。 等他看到陈悦薇坐在主位上,小陈姑娘陪在她身边,两个人的脸色虽然非常差,看上去也有些狼狈,可好歹都没有受到伤害。 何希平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他也顾不得什么世家家主的脸面和矜持,紧张无比的问道: “陈姑娘,你们没事吧?” 陈悦薇虽然猜到事情在往好的方向变化,这个时候却依然面无表情,冷冷的说道: “有事又怎样,没事又怎样?” 若是平时,陈悦薇绝不会用这样的语气和何希平说话。 她心底一直在为自己的出身自卑,更不想被人抓到其他的话柄,那样只会让她离太子越来越远。 可是今天,她作为太子的代表受到何氏这样的对待,若是一位的忍气吞声,只会坠了太子的脸面。 何希平暗自叫苦,心中更是恨极了惹出事端的蠢材,整个人更是紧咬着牙,目光森寒的转向幼子何兴枞。 他好不容易才得了太子的青睐,苦心孤诣的想要另辟蹊径,为家族谋一个光明的未来。 哪想到这个逆子,居然闯下这样的大祸! 这要是处理不好,留下隐患的话,将来迟早会将整个何氏招来抄家灭门的大祸! 再一看地上那几个死不瞑目的物统局护卫,何希平更是狂怒无比,指着院里那些人喝道: “杶儿,将这些背主逆贼全部杀了!” 这些人里面,有之前何氏安排过来服侍陈悦薇的,也有跟着何兴枞过来抢夺白糖配方的,可以说都是何氏家族中的亲信奴仆。 本来看见家主气急败坏的冲进来,他们这些人就知道坏了菜,还在担心会挨多少板子,以后还能不能留在城里管事。 比较家仆中也分三六九等的,要是被罚去田庄里下苦力那就苦逼了。 可让他们想不到的是,家主居然直接就判他们的死刑,这下可把这些人吓惨了。 要知道在世家为奴,虽然不用服朝廷的劳役赋税,可人身关系也死死的绑在了世家身上,家主对于他们而言,可谓是天一般的存在,掌握着他们的生杀予夺。 如今家主一声令下,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们的狗命已经开始倒计时了。 所有人都吓破了胆,全都哀嚎着哭求起来: “家主慈悲啊,我家为何氏服侍了十代人了。” “是啊家主,饶了我们吧,我们都是何氏的忠仆啊!” “家主饶命啊,这事和我们无关啊,我们也挡不住他们啊。” “求求家主看在我家上有老,下有小的份上,饶我一条狗命吧。” …… 家仆们的哀求,根本无法动摇何希平的怒意,可没想到的是,何兴杶也冲上来拦住他道: “父亲且慢,此时不妥!” 第273章 狠辣 那些哀求的奴仆听到三少爷的劝阻,马上都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 “是啊,不妥啊,家主。” “三少爷说的对啊,这样做的确不妥啊。” “家主三思啊,总不能为了个贱婢,要咱们何家这么多人陪葬啊。” 其他人只知道何兴杶武艺高强,何希平却知道自己这个庶子一向颇有谋略,可以称得上是智勇双全。 对于这个儿子的态度,何希平倒是十分重视的。 只是他满肚子火气,没好脸色的喝问道: “有什么不妥的?” 何兴杶冷漠的扫了一眼那些眼巴巴的看着他的家仆,声音也变得冷酷起来: “父亲,此事毕竟是由我何氏引起,若是直接将这些人都杀了,太子殿下会如何想?” 何希平一愣,他是气糊涂了,才忘记了这一环,一被提醒,马上就反应过来,头上的冷汗都冒出来了。 若真是一杀了之,怕是会给太子留下更深的猜忌,而且是永远都无法消弭的那种。 何希平心里烦乱,也有些考较的意思问道: “那依你之见呢?” 何兴杶本身是很佩服太子这样有本事的人的,而且他和太子一样,都可以说是庶子出身,天然就有一种心理上的亲近,心底也早就有投效太子的心思。 因此他眼中杀机一闪,森冷的说道: “这些背主逆贼背后,一定有人在捣鬼。不然的话,七弟绝对不会犯下如此糊涂的大错! 以孩儿愚见,将这些逆贼全家尽数绑了,交由太子殿下发落,方显我何氏清白与诚意!” 这话一出,那些本以为三少爷给他们求情的奴仆们全都大惊失色。 这样一来,完全是按照谋逆的罪名在惩治,他们这些人刚刚冒犯了太子殿下的女人,这要是全家全部交给太子的话,保不准太子一怒之下,来一个“夷三族!” 原本还抱有的侥幸,这一下全被打破,所有的豪奴都哭嚎起来: “家主饶命啊,我不是有意的啊。” “饶命啊,饶命啊,我们和七少爷一样,都是被何老十骗来的啊。” “对对对,这事从头到尾都是何老十挑起来的,和我们无关啊。” “家主明察啊,我们一家对何氏忠心耿耿,丧心病狂的那个逆贼是何老十啊!” …… 那些原本在客院里服侍的奴仆更是委屈的很,一个个哭的更大声: “家主明察啊,我们都是被何老十他们打倒了,这个事情和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是啊家主,我们劝阻过啊,可我们毕竟是下人啊。” “我们没沾这事啊,真的和我们没关系啊。” …… 何希平被吵的脑壳疼,心里更是震惊这个庶三子的狠辣。 可他仔细一琢磨,马上就想通了,知道这样做才是最明智的,些许奴仆而已,何氏拥有奴仆数万,丢掉这十几家也不过百来口人,根本毫无影响。 何希平立刻同意了下来,冷冷的说道: “此事交给你去做!” 何兴杶恭声应命,一挥手,马上就有全副武装的何氏家丁护院上来,将这些哀哭不止的奴仆全部拖走了。 至于他们的家人,很快就会和他们在何氏的私牢里碰面。 何兴杶不屑的瞄了一眼边上早就吓傻了的七弟,心里的一丝快意马上就被他掩饰了下去,带着那些罪仆一言不发的走了。 没了其他人,院里就剩下当事人和何希平这个家主了。 他满脸凝重的对陈悦薇道: “家门不幸,出了这个逆子,老夫一定会给陈姑娘一个交代!” 何兴枞心知不妙,刚要起身偷跑,迎面就被他老子一脚踹了回来,狠狠的摔倒在地上,狼狈的打了个滚。 比起浑身的伤痛,心里的恐惧和惊骇更让何兴枞害怕,他还是第一次挨这么毒的打,马上心胆俱裂的哭出声来: “爹啊,你不能杀我啊。我也是为了咱们何氏好啊。 你想啊,太子都跑了,咱们再跟着他倒大霉干嘛?” 何希平气的要死,紧接着又是几脚踹过去,一边踹还一边骂: “你这个蠢猪,太子殿下谋定而后动,现在已杀了赵无极都不一定,谁倒霉他也不会倒霉!” 何兴枞压根不信这些,他一直瞧不起李恪的出身,赶紧辩解道: “怎么可能,就凭他那些麻子兵,战都没打过,怎么可能是赵无极大将军百战之师的对手?” 何希平心里一愣,他其实也有这样的顾虑。 就他这么一犹豫的功夫,何兴枞马上抓住机会,呲溜一下从他裤裆下面钻了出去,朝着客院的大门狂奔而去。 何希平没想到居然被耍了,气的连士子风度都不要了,一边追一边骂道: “小兔崽子,给老子站住,老子今天不打死你,我就跟你姓!” 何兴枞才不会站住呢,他像以前那样,闯了祸直奔佛堂。 第274章 阴狠 若是往常,幼子闯了祸,何希平也就骂上几句,回头就帮他把屁股擦干净了。 可这次的事情不一样,他再三向陈悦薇道歉之后,一路直奔佛堂去。 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老太君愤怒的声音: “还反了他了!我的宝贝孙儿是我从小带大的,向来都不曾加上一指,今日竟然被他打成这样。唉哟我的乖孙,可心疼死奶奶了。” “奶奶,你可要给我做主啊,呜呜呜,我的肚子现在都还疼的厉害!” “乖孙放心,奶奶今日一定请家法,给你出这口气。” 何希平在门口停了一阵,听到里面越说越不像话,黑着脸就迈步走进去,犀利的眼神盯着那个逆子,冷声说道: “不错,今日的确要请家法!母亲便是要拦,我今日也要将这个逆子杖毙!” 何卢氏老太君大吃一惊,她刚才说的话只是为了安慰孙子,可没有真的请家法杖大儿子的心思。 以她的阅历和智慧,怎么也不会做出这种不智的事情来。 可现在何卢氏从儿子口中听到的话来说,却并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一时间也不免有些火气,脸色不善的说道: “怎么?偌大的何氏都装不下你,跑我这佛堂来发你家主的脾气来了?” 何兴枞哪想到自家老子居然这么快就追了来,还明言要打死自己。 他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所犯的事情的确不小,一时间心里惊恐无比,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缩在老太君膝下哭求: “奶奶,你可要救我,父亲大人要取我性命啊。” “哼,他敢!” 何卢氏将手中的龙头杖重重的顿在地上,冷着脸喝道: “要打死我的乖孙,先打死我这个老太婆再说!” 何希平忍住胸中怒火,指着何兴枞说道: “母亲还是先问问清楚,你的宝贝孙子闯下了什么弥天大祸再说这话不迟!” 何卢氏脸色一变,她这个儿子一向事母极孝,向来是对她言听计从的。 原本她还以为乖孙儿不过是淘气,激怒了他老子而已,哪想到居然先是说要杖毙,后又提到弥天大祸,显然这次的事情不简单。 老太君也不是糊涂之人,沉默了一会才问忐忑不安的何兴枞: “乖孙莫怕,你告诉奶奶到底闯了什么祸?你不说,奶奶也不知道该如何帮你解决问题不是?” 何兴枞本待向往常那样撒谎掩饰过去,冷不丁耳边传来他老子的冷喝: “照实说!你要敢遮掩隐瞒,我即刻请家法,杖毙了你这个小畜生!” 这杀气腾腾的话,吓的何兴枞心肝胆俱颤,再也不敢耍什么滑头,老老实实的把自己如何被何老十鼓动,如何带着人去客院里偷袭,将那些物统局的护卫尽数杀死。 后面又如何威逼陈悦薇的白糖配方,一一说明。 何卢氏听的心头乱跳,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很是难以置信的问道: “乖孙,你怎么这么糊涂?那何老十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就算这白糖配方被你逼问出来了,我们家又如何敢与皇家争利?” 何希平也冷笑一声: “这蠢材还以为自己聪明,难道你不知道皇家最恨的就是以下犯上么?就算你逼问出来了配方,献给秦王之后,还想得赏赐?秦王为了皇家尊严,第一件事就是打着为太子报仇的旗号灭我何氏满门,以儆效尤!” 何兴枞惊恐的打了个激灵,难以置信的看着祖母和父亲,却发现他们两人的脸色都极为严峻,显然都不是在和他说笑。 他现在心里怕的要死,赶紧哭着求老太君: “奶奶,我不知道这些啊,我也是被何老十骗了啊。奶奶你要救我啊。” 何卢氏这次却没有立即开口,而是带着商量的口气问道: “平儿,你看这样如何。枞儿顽劣,请家法杖一百,分一个月执行。至于那些欺瞒主人,吃里扒外的贼子,尽数打杀了去。如此一来,也算是给太子殿下一个交代了。” 何希平头疼的捂着额头,叹息一声说道: “怕是不行,这逆子有一点没说。那何老十竟然有染指那位陈姑娘的意思,虽然被杶儿一箭射杀了,但我实在不知道太子会如何震怒。” “什么?竟有此事?” 何卢氏惊怒之下,不顾老迈猛的起身,又惊又怒的拿着龙头杖一杖就打在何兴枞的身上: “你这孽子,怎敢如此大逆不道!” 何兴枞被打懵了,完全想不到最疼爱自己的奶奶会动手打自己。 他只觉得自己的人生一片灰暗,说不定马上就要被家法打死,失声痛哭起来。 老太君到底心疼孙子,犹豫了一下,阴狠的说道: “我儿,这几日秦州城不太平,若是有人趁火打劫,把我何氏的客院攻破之后,无人生还,你意如何?” 何希平既不想真的打死自己的儿子,更不想在太子那里的努力化为泡影。 再加上陈悦薇出身又低,某种程度上又挡了何氏的路,这样办法未必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他所担忧的,不过是怕太子的那个物统局,做这样的事情很难万无一失罢了。 正当他犹豫不决的时候,何兴杶突然从外面闯了进来,双手奉上一封鸽信: “父亲,太子殿下那边有消息了!” 第275章 背叛 曾经,有一段逃生之路就在眼前,现在却有如天堑! 赵无极看着眼前逐渐稀疏的树木,一颗心开始不断的直往下沉。 只能说,太子选择的决战之地太完美了,完美到了赵无极都不得不服的地步。 先是利用河道被斗底山凸显出的弯道,找到了一个几乎算得上是完美火船突袭地点,所以虽然火船上的船夫不算精锐,但也足够将赵无极的大小黄船逼上岸。 再利用流民和左骁卫不相统属,指挥不便,难同一心的劣势,集结大部分后备营,先败流民,后灭精兵,迫使赵无极不得不落荒而逃。 原本赵无极以为可以利用林木的遮盖,逃脱后备营的追击。 可没曾想后备营根本就没人追捕,只管一心抓捕那些流民和左骁卫中的漏网之鱼。 当时赵无极还以为后备营兵力有限,力有不逮,心中还十分的庆幸过,但更让他没想到的是,他跑了半天才突然发现前方杀机四伏。 尤其令他怒不可遏的是,追杀他的人居然是郭衍那个贼子带领的左骁卫精骑! 要知道整个左骁卫中,精骑的数量也不过六千余人,郭衍所领的那一营精骑更是精锐中的精锐。 赵无极原本还把这一支精骑当做奇兵,想要来个两面夹击。 现在好了,这两面夹击到是两面夹击了,可他娘的被夹击的对象反而掉了个个,变成了他赵无极自己! “这他娘的叫什么事啊!” 赵无极本就被王莽重伤,一直靠着高深的修为压制着伤势。 本以为借着地势可以暂时逃走,等养好伤之后再回来寻机刺杀,哪想到前面的地势越来越平坦,树木也愈发的稀疏,目力可及之处就是一片平原之地。 别说他现在伤势已经压制不住了,就是完全没受伤的时候,他也没办法和一支千人规模的精骑在平原上硬撼了。 眼见生路渐断,赵无极气急败坏的破口大骂: “郭衍小儿,老夫待你亲若子侄,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赵大将军声若虎吼,震的周围树木扑簌簌的,树叶也一直往下掉。 听到这声怒吼的,不止郭衍十分尴尬,其他的精骑也都羞愧满怀。 不过其他的骑兵名声不显,或许还可以隐名埋姓另投出路,郭衍却是只剩下抱紧太子的大腿一条路可走了。 区区脸皮算得了什么? 郭衍强忍着脸面上的羞臊,大声应道: “大将军对我的恩义,郭某从未忘怀。只不过大将军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起兵造反,谋刺太子殿下。 何况将军于我之恩,私恩也;朝廷于我郭某,大义也! 郭某不才,岂敢因私恩而坏大义?” 郭衍越说越觉得是这样的,差点自己都信了自己是一个为了大义而亏小节的,铁骨铮铮的柔情铁汉。 其余的左骁卫精骑也颇有触动,原本动摇的士气也马上再次变得稳固了。 郭衍既然想到了这一点,干脆再接再厉: “何况大将军为一己之私,大逆不道就算了,为什么好端端的要把我们这些朝廷的忠臣义士也都拉下水来? 到时候好处是你大将军的,却要连累我们这些无辜之人满门抄斩! 大将军心里可曾想过我们这些人家中的妻儿老小?” 如果上之前左骁卫的精骑对于赵无极这个大将军,内心还有些许愧疚的话,现在听了郭衍的诛心之言后,却是人人都变得义愤填膺起来。 从来这些大人物都是只顾自己,一声令下看起来简单,可却从来没有人管过这些底层的可怜人。 他们无力抵抗,只能随波逐流。 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功成的将是赵无极,万骨枯的却是他们这些无名之辈的底层兵丁。 如此一来,所有人都变得咬牙切齿的,人人都恨不得生撕了赵无极这个把他们拖进谋反这个肮脏的粪坑里的混蛋。 赵无极被气的吐血,偏偏没办法解释他的苦衷。 而且他知道,就算现在他去剖白,也没有人会相信他的一面之词。 无奈之下,赵无极只能拼死突围。 只是平原地形本就利于骑兵发挥,赵无极的伤势又越来越压制不住,偏偏郭衍也是个奸猾无比的家伙,根本不跟赵无极硬怼。 仅仅凭借着一千精骑的优势,来了个你来我躲,你逃我追,生生利用马力和弓弩把赵无极拖死在这一片不知名的小平原上。 赵无极到死都死不瞑目,他居然死在了自己精心调教出来的精锐骑兵之下。 也是赵无极之前的威名极盛,郭衍这些人又不知道赵无极已经受了重伤。 见他扑倒还以为赵无极在诈死,足足试探了半个时辰,才最后确认了这位曾经声名显赫的当朝大将的陨落。 一干精骑等人欢呼雀跃,郭衍却急不可耐的亲自返程,不顾来回几个时辰的奔波,换马不换人的,亲自带着赵无极的首级去向太子殿下报喜。 只不过他来的不巧,正撞上了太子殿下在大发雷霆。 第276章 暴怒 “你下去吧!” 李恪本来就不喜欢郭衍这些兵痞,再加上心里实在压抑不住怒火,直接把拼命赶回来的郭衍等人打发走了。 同样从前线返回的彭文君却突然开口道: “且慢,殿下,我以为应当让郭校尉率领精骑,稍事休整之后,继续清扫凉州流民,彻底荡平民乱。” 郭衍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现在他觉得只要对太子有用,才有机会讲将来。因此他马上接口表起了忠心: “殿下,臣请出战,为殿下彻底荡平这些乱贼!” 扫荡乱民本来就轻松,还有许多不能明说的好处,而且可以在太子殿下面前刷存在感,郭衍自然不会拒绝。 可李恪却冷哼一声,看向彭姑娘的眼神带上了一丝不悦,冷冷的说道: “既然精骑不累,那就稍事休整之后,为大军先导,回师秦州!” 郭衍听到前面还在高兴,等听到“回师秦州”的时候,心里大吃一惊,想不明白为什么太子和这位彭姑娘的话完全相反。 再一想到秦州城里如今可以完全说是在世家控制之下,这个世家还和彭文君出身的永兴彭氏联系紧密,一种不好的预感顿时涌上心来。 郭衍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心里面在暗自叫苦。 却不料他只是这么稍微一犹豫,李恪就已经勃然大怒,“呛喨”一下拔出太子金剑,直指郭衍喝道: “连你也敢违抗孤的太子钧令吗?” 郭衍更是如坠冰窟一般,很明显的感觉到了帐中那些个后备营护卫的杀气,更让他手脚冰凉的是,太子身边的王莽也将冰冷的目光转向了他。 心中叫苦的郭衍哪里还敢犹豫,马上拜倒在地大声应命: “臣谨遵殿下钧令!” 说完就要起身,出门去将精骑召回集合。 彭文君心中大急,第一次双膝跪地拜在李恪面前: “殿下三思!雍州何氏对殿下忠心耿耿,殿下就算不考虑千金市马骨,也应该顾念何氏这些时日对殿下的鼎力支持!” “鼎力支持?” 李恪更是火冒三丈,一剑斩断面前的桌案,厉声喝道: “逼抢白糖配方,诛杀太子羽翼,凌辱孤的女人,这就是何氏的鼎力支持?” 大涨之内稀里哗啦的一片乱响,外面的护卫闻声全都拔出刀剑,一拥而入,警惕的盯着帐中情势,只等太子一声令下就要动手杀人。 彭文君只感觉内外的压力重如泰山,心中更是狂骂何兴枞这个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只是她不敢有半分不满,无视内外的压迫力,正色对李恪说道: “殿下也知,世家虽大,总有良莠不齐。出了这种不臣之辈,也是何氏家门不幸。但还请殿下三思,不可以一人之错,而坏一家之忠义啊!” 王莽也劝道: “殿下,彭姑娘言之有理。老奴以为,当可令何希平亲自来向殿下言说,自证清白。” 李恪心中也知道这是正理,可胸中那股怒火实在难以宣泄,眼看着郭衍这家伙居然还在大帐门口观望风色,忍不住喝道: “你在磨蹭什么?真以为我不敢斩你么?” 郭衍吓的屁股尿流,急急忙忙出了大帐去整军去了。 李恪胸中怒气稍息,冷冷的说道: “也好,让何希平滚来见我!我也想当面问问,难道我对雍州何氏还不够厚待吗?” 虽然李恪语气仍然不客气,所有人还是松了一口气,知道事情总算有了转圜的余地。 没有人明说,但是人人都知道,这一次平乱看上去简单,可却实实在在的检阅了后备营的战力。 再加上声威赫赫的赵无极都被阵斩,太子的威望无形中拔高了一大截。 以往大家都承认太子会治病,太子仁德爱民,太子会赚钱,等等。 但是这些只能让人高看太子一眼,却不能让人对太子有多高的敬畏。 如今却不一样了,掌握着成军只有数个月,但战力却不俗的后备营,再加上太子本身就生财有道,那么只有是个聪明人,都能联想到这意味着什么。 就算是彭文君,也感觉到了战前和战后太子的自信在增长。 如今她已经暂时顾不得这么多了,心里着实担心,生怕姑母一家在这种时候犯了糊涂。 更让她心中隐忧的是,自己似乎和太子殿下之间,一直有一条说不清道不明的沟壑。 反而是那位受了委屈的陈姑娘,包括自己在内,无论是何氏还是彭氏,都低估了这位陈姑娘在太子心中的地位啊。 就在这位彭姑娘患得患失的时候,外面有人来报: “殿下,雍州何氏来了。” 第277章 负荆请罪 “雍州何氏自族长何希平以下,男丁三十七口尽数在内,已在辕门之外,负荆请罪,请殿下定夺。” 这很大世家啊! 明知道你不能拿他怎么样,偏要做出这样子给你看,最后你还只能捏着鼻子,不得不忍下来。 李恪心中怒气再次沸腾,还夹杂着一丝厌恶。 “出去看看吧!” 李恪丢下一句话,面无表情地率先走出大帐。 这一出大帐,李恪就愣了下。 大帐门前正对着营地门口外,正肉坦上身,跪着一地老幼不等的男子,每人都披头散发,背着一捆荆条。 二月初的天气仍然是寒风料峭,这些光着膀子的男子都冻的厉害,几乎人人都面色发青,而且每人身上都有着一条条的血痕,显然是刚刚抽打过的。 不过让李恪疑惑的是,这些人身后,另有二十几个穿着奴仆青衣的男子被五花大绑着,跪成一排。 每个人身后,又有不少男女老幼跪成一列,多者十余人,少者也有数人。 李恪倒是有些猜测,不过表面却仍是不明所以的问道: “何卿,这是为何啊?” 跪在第一排的何希平重重的磕下头去,羞愧的说道: “家门不幸,出了这么个以下犯上的逆子!罪臣已经将阖家男丁自缚于此,家中女眷也尽数集中,只待太子殿下发落。” 看着满地人都随着拜倒,其中不少人都压抑的抽泣着,李恪心中的怒气果然消散了不少。 尤其是在何希平身后的位置,明显被抽了不知道多少条血痕的一个少年,正流泪满面,用又惊又恐的目光不时偷偷的打量着太子。 李恪心中明了:这就是那个脑子坏掉了的何希平幼子何兴枞了。 考虑到真灭一个靠近自己的世家满门,的确不太理智。 而且李恪也不喜欢这种野蛮血腥的株连处罚,再加上何氏的的确确表现出了难得的认罪态度,李恪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不过,若是轻轻放过,也不是李恪的性格。 他也不说饶恕,也不说什么处罚,更没有让人起身,而是指着后面那些五花大绑的何氏家奴问道: “这些人又是为何在此?” 何希平头都没抬,痛心疾首的说道: “罪臣治家不严,出了这些背主之徒,勾结外人,祸乱主家,竟然犯下冒犯天家的大逆不道之举。 罪臣惭愧无地,已经将这些人与他们家中之人,全数扣押在此,交由太子殿下发落。” 这事就办的很让人舒服了,李恪心里的怒气已经散的差不多了。 他指了指那些犯事的何氏家奴,漫不经心地问道: “这些人毕竟是何氏家奴,以何卿之见,这些人该如何处置呢?” 何希平几乎没打半点磕巴,斩钉截铁的说道: “以下犯上,谋刺太子,此十恶不赦之罪也!为首者凌迟,胁从者腰斩弃市,家中男丁皆斩,女子发教坊司为奴!” 李恪听的心里是痛快了,可方式却不是很满意: 这古代的刑罚实在是太残暴不仁了,判了死刑就算了,杀个人还搞得十分残忍和血腥。 再一个,古代宗法社会之下,株连家人和族人或许是有其合理性。 但是动不动就杀人和贬入教坊司,这处罚力度未免太过,对人力资源上来说也是巨大的浪费。 李恪心里却是琢磨开来了,想考虑着怎么来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不明显降低处罚力度,又不要太残忍和粗暴。 原本这些豪奴本来就已经吓的厉害,听完何希平的处置,更是吓的心胆俱裂。 虽说为首的何老十已经被三公子杀了,可他们这些胁从者也都是要腰斩弃市的啊,也就比凌迟和车裂好那么一丢丢而已! 再加上全家都要受到如此严酷的惩罚,家族的传承都要断绝。 这些人又是惊恐又是悔恨,全都惊恐的嚎哭出来。 也有人不死心,或者说是听说过太子仁德爱民的名声,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痛哭流涕的哀求起来: “殿下饶命啊,我们是无辜的啊。我们当时只是防守不利,被何老十他们偷袭了啊。” “殿下开恩啊,我们都不知道何老十这狗贼这么恶毒啊。” “饶命啊殿下,我是真没想到何老十是要犯上作乱啊。” “是啊殿下,饶了我们吧,我们都只是以为跟着七公子去拿配方而已啊。” …… 这些人的样子实在太凄惨,看的李恪都几乎有些动摇了。 不过他可是信奉“违法必究,执法必严”的,干脆转过身去,眼不见为净。 就在他想要依照何希平的处置,颁布命令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一声绝望的怒吼: “殿下明鉴啊,此事另有隐情!” 第278章 处置 陡然听到这个声音,李恪脚步一顿,眼神却不自觉的飘向何希平。 其实何希平心里也是有些慌乱,生怕这人胡乱攀咬。 现如今整个何氏都是在乞求太子殿下的原谅,就像野兽中堆着狼王露出肚皮一样。 真要弄出什么把柄在太子殿下手中,即便何希平之前笃定李恪不会把整个何氏怎么样,现在也要变得难说了。 那个声音的主人叫何锁柱,正是当初跟着何兴枞去客院的几个豪奴之一,他本来心里还有些侥幸,觉得背靠着实力雄厚的雍州何氏,应该能保下一条狗命来。 哪想到何氏做出这样的请罪阵容,还主动向太子殿下谏言,要酷刑诛杀自己不说,还要把自家全部灭门! 何锁柱来不及去怨恨何氏族长的无情,只希望自己的情报能救下全家人的性命。 他见太子殿下似乎不为所动,马上拼命叫道: “殿下,真的有内情啊。昨日我亲眼看着何老十,和祖堂的管家何春喜两人鬼鬼祟祟的商议着什么。 而且现在,何老十的家属一个人都没找到,怕是何老十这个狗贼早就有准备了的啊。” 李恪心中一动,对着何希平问道: “何资政,此事你可知情?” 之前听到说有隐情,何希平心中还有些忐忑,现在却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毕竟何兴枞有恶意的以下犯上,和因为愚蠢,被人利用了,无心的“犯上作乱”,两者相比较的话,严重程度肯定天差地别。 至于祖堂,何希平难得会在对方出了这样阴损恶毒的招数之后,还迂腐的死抱着所谓的家声名望不成? 若不是祖堂出手陷害,他们一家又何必大冷的天受这种罪? 何希平心中对祖堂本就不满,这个时候更是恨不得将自己那个出手狠毒的便宜大哥碎尸万段了。 他再没有半点迟疑,痛心疾首的说道: “家门不幸,出了这种丑事。更让罪臣惭愧的是,那逆贼丧心病狂,竟然敢以天家家事来做筏。 殿下,何老十一事,怕是真的。罪臣之前让人去逮拿的时候,的确发现何老十一家早已经没有了踪影。” 李恪笑了,眼中带上了些莫名的意味,淡淡的问道: “那依何卿之意,这种逆贼又该如何处置呢?” 何希平低垂着头,毫不犹豫的说道: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罪臣以为,那逆贼当夷三族!” 何希平说的坚决,其他的何氏族人却有些骚动,盖因为何氏虽然分了祖堂与秦州堂,实际上仍然未出五服。 真要以他的意见来“夷三族”的话,跪在这里负荆请罪的所有人都要跟着掉脑袋。 李恪笑了笑,脸色慢慢变得冷漠起来,眼神中也带上了杀气,声音更是不带丝毫感情: “鲁恒,我来问你。何氏客院之中,护卫不力者,该当何罪?” 鲁恒全歼流民和左骁卫精兵之后,回来交完令就一直跟在李恪身边,这个时候听到太子的问话,立刻回答道: “按军法,其十五:托伤作病,以避征伐,捏伤假死,因而逃避,此谓诈军,犯者斩之。” 李恪再问: “彭文峻公子,按大雍律,何兴枞率部斩杀太子东宫隶属,威迫欺辱东宫女眷,该当何罪?” 彭文君犹豫了下,还是带着些无奈的说道: “按大雍律,以下犯上,图谋不轨,罪至当诛。” 她其实偷换了一个概念,只说了以下犯上,没有将这个“上”牵连到皇家,实际的处置也弱了不止三分。 她这点小心思李恪哪里不明白? 若不是李恪也有心放何氏一马,直接就能把她也打为一党。 即便是如此,李恪心中仍然有些不悦,淡淡是扫了她一眼,最后好歹没再多说什么,而是转向何希平道: “如此定罪,何卿以为如何?” 何希平心中大恸,这个幼子虽然顽劣,他又如何不疼爱? 平时的严父模样,也多是因恨铁不成钢而起。 可是如今涉及到了整个家族的兴衰,何希平只能强忍心中悲痛,涩声说道: “殿下慈悲,何氏上下满门,感激不尽。” 何兴枞早就被塞住了嘴巴,捆死猪一样牢牢的捆着跪在何希平身后。 这个时候他已经吓惨了,面色惊恐,口中呜咽不止,眼中也满是哀求之色。哪里还有当时那官升三品,家族希望的得意? 其余的何氏族人当中,也慢慢响起衙役的低泣声,很快就变成了一片哀哭。 李恪见无人求情,也猜到这是何氏来之前就商定好的,他等了一会,见何希平也哭的老泪纵横,这才慢条斯理的说道: “刁奴欺主固然该死,不过嘛,看在何卿尽心尽力的份上,何兴枞的死罪也不是不可以饶恕。” 第279章 权术 虎毒尚且不食子,若不是毫无选择,何希平又怎么会忍痛舍弃全家都疼爱的幼子? 更何况真要是大义灭亲杀了何兴枞,其他人不说,何卢氏老太君和当家主母何彭氏都会深受打击,会不会出什么意外谁都不知道。 何希平带着全家男丁来负荆请罪之前,还特意将秦州最负盛名的名医吴妙手请了回家坐镇,就是防止已经卧病在床的老太君受不了打击出什么岔子。 如今猛然间听到太子说,何兴枞的死罪也不是不能宽恕,何希平简直是喜出望外,诚心诚意的叩头不止,语带呜咽的哀求起来: “殿下慈悲,罪臣年过不惑才有了这个孽子,家中老母又娇宠的厉害,以至于闯下如今的大祸。 罪臣也知道这孽子其罪当诛,但,但……罪臣恳请殿下,求殿下给罪臣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家中老母年过八十,如今已经卧病在床,生死不知……” 何氏族人中痛哭哀泣之声响成一片,真真是一片戚风惨雨。 李恪心中也有所触动,他刚要开口,不曾想却被人突兀的打断了。 因为是庶子,何兴杶虽然与其余六个兄弟并排跪在一列,可位置却十分靠后,属于那种随时都会被人忽略的地方。 这个时候他却突然将故意挡在他身前的兄弟用蛮力撞开,膝行向前,到何希平侧后的位置时,猛的一个头磕在地上: “罪臣何兴杶,此时协助殿下剿贼薄有微功,罪臣愿以这微末之功,恳请殿下给我七弟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李恪有些惊讶,没想到何希平的幼子如此愚蠢,这个不起眼的儿子却知道抓机会,而且这个时机可以说是拿捏的十分恰当了,早了晚了都不够好。 这让李恪确实对此人起了一点兴趣,心里也记住了这个名字。 他居高临下的打量了一番,心中也在暗赞:好一条大汉! 何希平也同样惊讶,不过心中更多的是宽慰,同时却又对其余诸子平添了许多失望。 好在没让何希平等多久,其余何氏族人也都反应过来,乱七八糟的哀求起来: “殿下,我何氏对殿下一片赤心,七弟年幼才会中了奸人毒计,恳请殿下饶他一命吧。” “殿下仁德,给枞儿一个机会吧。” “是啊殿下,我们何氏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求殿下给我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啊。” …… 这些哀求是如此的恳切,以至于周围的其他人都受到了感染,彭文君到底是个女子,脸上也露出哀切之色,忍不住再次跪倒: “殿下,枞表弟年幼无知,请殿下给他一个机会吧。” “好吧!” 李恪拿捏的差不多了,终于松动了一丝口风。 何氏族人们又惊又喜,几乎每个人都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可何希平彭文君以及何兴杶等人心里却始终悬着,等着最后一刀砍下来。 果然,太子并没有让他们等太久,那熟悉的声音却变得似乎也有些陌生了: “何兴枞受人利用,干犯天威,罪本当诛!不过看在何氏尽心竭力,忠于天家的份上,孤就给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既然已经查明此事与何氏祖堂有关,就由何兴枞带路,领左骁卫精骑去雍州城将那罪魁祸首尽数诛灭吧!” 何希平心中一沉,有种“果然如此”的沉重,心中有些哀叹也有些无奈。 即便他知道太子这么做,也是在合情合理合法的情势下,逼迫雍州何氏做出选择,而且也断掉了以后蛇鼠两端的指望。 只是现在却已经容不得何氏不同意了,何希平心中再怎么不甘,也只能磕头谢恩: “罪臣多谢殿下恩典。” 何氏族人中,一片谢恩声刚落,李恪的声音似乎又变得温和起来: “各位请起吧,这天寒地冻的,快把衣服穿好,若是感染了风寒就不好了。孤还指望着各位尽心办事呢!” 何氏族人再次谢恩,李恪这个太子在这方面倒是大方,不但让出一个帐篷给他们休息,御寒的衣物和姜汤参茶什么的也都供应充足,让何氏族人都不由得心生感激。 尤其是何兴枞,这小子之前有多看不起李恪,现在就有多感激,即使是和族人在一起,也是对太子感恩戴德。 只不过并不是人人都像他一样,外部的压力一去,家族内部的矛盾就开始爆发了。 何希平嫡长子何兴柏脸色阴沉,语气也十分的尖酸: “三弟好大的功劳啊,这次入了殿下的眼,怕是以后我们几个兄弟都要仰仗你了。” 其余何希平诸子也都同仇敌忾,敌视着这个平时并不怎么被他们看重的庶出兄弟。 何兴杶心中暗恼,他早就对此有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这些兄弟会这么迫不及待。 他还没来得及回复,帐外突然走进来一人: “太子殿下有令,着何兴杶即刻见驾!” “唰~” 无数双带着嫉妒和恨意的眼神,恨不得把何兴杶直接戳死在帐篷里。 第280章 雷霆之怒 出了帐门,何兴杶就把那些兄弟们丢在脑后了,琢磨着太子殿下招他去的目的是什么。 等到他进了中军大帐,目力余光之中看到了那个倔强而坚强的温婉女子时,何兴杶心中顿时明了: 陈姑娘回来了。 这也意味着这段时间,秦州城里的所有变化李恪都已经全部掌握了。 回想一番,何兴杶确定自己做的任何事情都是忠于太子,对太子有利的,心中马上就安定了下来。 他正琢磨着太子是不是要对他论功行赏呢,冷不丁上面丢下来一支令箭: “何兴杶听令!鉴于何兴枞身娇体弱,不良于行,着何兴杶从旁协助,辅助左骁卫校尉郭衍,直入雍州城,诛杀谋刺太子的幕后主使!” 何兴杶先是一愣,紧接着大喜过望,马上就猜到了太子这么做的深意,欢喜无比的领命下去了。 大帐之中再次安静下来,李恪再没有外人,也不避忌王莽这些心腹,直接拉起陈悦薇的小手,带着些许内疚说道: “是我考虑不周,让你受委屈了。” 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亲热举动,女郎中又是害羞又是高兴,心里的那点委屈似乎也被抹平了许多。 她也是聪慧的姑娘,低眉顺眼的推辞道: “这是奴分内之事,不敢当委屈二字。” 李恪心中颇为惭愧,自己带着永兴彭氏的女子在身边,陈悦薇应该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才是。 明明知道这些世家看不起她,还把她托付给雍州何氏,也难怪会出这样的岔子。 别的不说,把托付过去的人换成永兴彭氏的彭文君大小姐,怕是雍州何氏会恨不得直接把人供起来,而不是直接打发到客院中去。 而且陈悦薇越是懂事,李恪对她的心里越发愧疚,对于那些轻视和伤害她的人自然也越发的愤怒。 李恪稍作思索,马上就下定决心,森然下令道: “王莽,你追上去告诉郭衍,若是放走了任何一个罪魁祸首,他就不用回来见我了!” 王莽心中一动,有心想劝太子不要意气用事,可陈悦薇已经抢在前头了。 这位女郎中对朝政并不熟悉,但也知道太子现在处境微妙,赶紧劝阻道: “殿下,奴这点委屈真的不算什么,殿下切不可因怒行事,若是害了殿下,奴纵是死了也对不起殿下。” 李恪和陈姑娘是患难之交,对她的态度也温和了许多,难得的解释道: “无妨,本来就出人意料的干了这么一件大事,若不再露出点破绽出来,怕是京都城里的许多人都要坐立不安了。 再说了,敢伤你的人,本就是目无皇家的乱臣贼子,就算朝野上下都知道我是借题发挥,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陈悦薇本就聪慧,多解释两句也就明白了这一点,只是心里却依然甜蜜的很。 王莽耳力厉害,虽然已经走出了帐外,可太子的话也听的清清楚楚,心里也就没了那么多的顾忌。 同时王莽更是老怀大蔚,又是高兴又是激动: 太子殿下越来越英明神武了呢! 于是王莽传令的时候,特意当着郭衍的面,一掌将精骑营中的左骁卫大旗打的粉碎,阴骘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你们这些贼子,不要以为殿下宽厚就可以肆意妄为!殿下只说让你们不要回来,杂家可不管这些。你们要是做不到殿下的要求,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杂家也要把你们这些狗贼一一格毙!” 王莽这一次大发神威,尤其是一招就打败了赵无极,早就让这些前左骁卫精骑敬畏有加了。 如今这个死太监更是当面恐吓,借十个胆子,郭衍这些人也不敢马虎了。 于是精骑营从上到下,一致保证绝不敢有违殿下钧令,保证将那些幕后主使尽数诛灭。 何兴枞和何兴杶两兄弟更是面面相觑,心里还在忐忑的想着: 殿下这样做,是不是有敲打我们两兄弟的意思呢? 于是这两兄弟也不敢大意,死命的催着精骑营快速赶路。 原本秦州到雍州,有一百五十里的路程,以精骑一人双马的速度,也需一天半的时间才能赶到。 结果却是精骑营前一日出发,次日上午就抵达了雍州城外,只做了简单的休整,当日午时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入雍州城中。 而且精骑营目标明确,在何兴杶和何兴枞两兄弟的指引下,直奔雍州何氏祖堂。 何希平的便宜兄长何希允正是雍州何氏的族长,掌握着天下排名第六的一品世家。 当他听说有一支精骑直冲祖堂而来的时候,何族长根本不相信,反而把报信的人骂了一顿。 可没过多久,喧闹的声音却越来越近,密集如雷的马蹄声真的直奔何氏祖堂而来。 何族长勃然大怒: “哪个不开眼的,敢如此羞辱我雍州何氏?” 第281章 世家之威 距离七大世家协助李唐皇室剿灭黄巢之乱,至今已经五百余年,皇朝更迭没有改变,七大世家的地位也没有改变。 真要说改变,也只能说是变得越来越强大,越来越尊贵。 历数百年的尊荣,世家们也早就习惯了高高在上,甚至已经开始藐视皇权,私底下并没有将经常被他们玩弄于鼓掌的皇室放在眼里。 倒是这些年来,世家之间的争斗愈发激烈,无论是士林中的角逐还是经济上的争抢,从来没有平息过。 甚至到了极端的时候,各自之间的私兵乱战,也是为数不少。 因此所有何氏祖堂的人,一听到有精骑来袭,所有人都下意识的以为是其他的世家打上门来了。 而最大的嫌疑对象,就是同处西北,在凉州和雍州争夺拉锯了数百年的陇西李氏。 两家早已是世仇,某种程度上更可以说是不折不扣的死仇,因此自族长何希允以下,所有的何氏祖堂族人都热血上涌,同仇敌忾: “狗日的李氏,自己都窝里斗的厉害了,还敢来招惹咱们何氏!” “打回去!坚决打回去!” “这绝对不能忍,否则我雍州何氏威名何在?必须反击!” …… 整个雍州何氏都动员了起来,朝着正堂大门外开始集结,并且义愤填膺的开始对着陇西李氏口诛笔伐。 可当他们看清楚来袭的精骑的时候,所有人都愣住了。 一杆硕大的浅黄色四爪金龙旗迎风飘飞,在旗帜的正中还有两个斗大的红字: “东宫”! 绝大多数何氏族人都满脸懵逼,不明白太子的大旄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唯有何希允等几个老家伙心里都是一咯噔,面面相觑的,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行事。 而躲在人群中的某个何氏子弟,也是心头大震,猛然间想起了什么,低下头赶紧往后面缩去。 心里面更是五味杂陈,既有不甘心,更多的是不敢相信: “怎么可能? 不是说赵无极亲自出手了吗? 不是说左骁卫里应外合的吗? 不是说万无一失的吗? 不是说太子必死无疑的吗? 不是说将来白糖的配方,会恩准我家留一份拓本的吗?” 可是现在,太子的大旄出现在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名叫何兴栋的何氏子弟,正是祖堂家主何希允的儿子,因为是庶出,原本也没多大前途的。 直到他偶然遇到了一个贵人,贵人又把他介绍给了京都城里的吴王殿下。 吴王殿下吩咐下来的事情,在何兴栋看来并不是什么大事,照做之后,能有这么多的好处,为什么要拒绝呢? 本以为飞黄腾达就在眼前,哪想到居然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何兴栋太了解一个大世家的行事法则了,他第一时间就选择了匿藏,并且顺带着,还不忘把负责去秦州做事的管事何春喜处理掉了。 如此一来,死无对证,何兴栋心安理得的藏在祖堂之中。 他不相信有人敢于对雍州何氏动刀动枪,同样的何希允这些何氏祖堂的族长和族老们,也不相信。 在接到何兴栋派人传来的消息之后,欣慰无比的同时,还觉得这个后辈会做事,心思缜密。 有了这样的底气,何希允甚至都懒得出面,轻蔑的将何氏祖堂负责外务联络的族弟何希显派了出去。 这何希显倒是八面玲珑,即便知道自家有足够的底气,也还是一副笑弥勒佛的架势,找上精骑营的校尉郭衍,故作惊讶的问道: “老夫雍州何氏何希显,不知道各位远道而来,有何贵干啊? 前面可是传承二十三世的雍州何氏祖堂,惊扰了历代何氏先祖的清净,怕是各位回去也不好跟太子殿下交代吧?” 郭衍心中犹自有些犹豫,毕竟面前的是雍州何氏祖堂,天下第六的一品大世家。 得罪了太子,或许也有性命之忧,可得罪了雍州何氏,郭衍似乎应该开始考虑怎么样才能在被抓住之前,确保可以结果自己的性命,而不至于遭受太多的折磨。 主将的犹豫,让这支精骑也迟疑起来,虽然来之前受到了王莽的威胁,可是,好像和雍州何氏的威胁比起来,还差了那么一点点的样子。 何希显自然看的出来对面的变化,心中自得的同时,更添不屑: 就凭那个贱种,也敢对我雍州何氏不敬? 然而,不管是郭衍还是这些精骑,又或者是何氏祖堂这些人,都没有注意到李恪特意将何兴杶与何兴枞两兄弟派过来的用意。 这一点忽略却是致命的,正当何希显傲然自大,不屑于继续浪费时间,准备几句话把人打发走的时候。 “咻~” 一支利箭,带着凶猛的杀意,直取何希显面门。 第282章 气焰张狂 人生在世五十余年,何希显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离他竟然如此之近! 这支箭的速度是如此的快,何希显根本就没有任何反应的余地,就感觉自己的头皮一凉,紧接着就是头顶上的剧痛。 伸手一摸,入手处温热黏稠,何希显呆呆傻傻的看着自己的手掌,上面满是猩红的鲜血。 这让他震惊过后,就是难以遏制的狂怒: 在何氏祖堂门前,竟然有人敢对他放箭,竟然还真的伤了他这个何氏族老! 是可忍,孰不可忍? 何希显怒了,整个人因为愤怒而激动,连指人的手指都在发颤: “谁?是谁?哪个狗胆包天的狂徒?竟然,敢! 你们,竟然敢!” 后面那些何氏族人也是一片哗然,几个为首的老头子也激动的手脚乱颤,甚至还有气的说不出话来,一直咳嗽不止的。 何希允等人心中一沉,知道这事不能善了了。 几个族老眼神一碰,全都坚决的冲着族长点头,表达了自己支持的意思。 何希允也缓缓点头,森然说道: “老夫可不管那个贱种是太子还是晋王,又或者是马上要被废为庶人,敢指使人来我何氏门前行凶,就要为此付出代价! 来人,去取太祖皇帝御赐的免死金牌来! 我倒要看看,这皇家的子孙还认不认当初太祖皇帝与世家共天下的誓言!” 其余的何氏族人更是群情汹涌: “不错,问问皇帝老儿还认不认账了!” “不是皇帝,是太子那个贱种,怕是这种无赖行子,连太祖皇帝的祖训都没人教他!” “哼,皇家不教的话,我雍州何氏来教!” “不错,卑贱出身不知礼仪,就由我何氏来告诉他什么叫礼仪廉耻!” …… 何希允心中冷笑,并不制止族人的叫嚣,也根本就没把太子放在眼里。 而且他十分确信,刚才那支冷箭,一定是太子李恪暗中教唆人放的,只是为了虚张声势,实际上根本不敢和雍州何氏决裂。 也勿怪这些世家不将李恪放在眼里,实则他们的眼中,最重要的是家族和个人利益,朝廷都只是他们争权夺利的工具。 至于皇室,在他们看来,都是世家共同推出来的代理人。 遇到弱势的皇帝,比如先帝那样性格软弱的,在世家看来不过是傀儡和棋子。 遇到强势一点的,比如现在的雍帝,世家多少还会有点敬畏和忌惮,但内里的士大夫家族的傲慢,依然不会把皇帝当回事。 也正因为如此,东海徐氏一挑头,才会有那么多的世家趋之若鹜,想要控制下一任皇权的更替。 若不是宫里面有一个天下第五的大宗师坐镇,怕不是雍帝都早就被世家的各种层出不穷的暗杀手段给人道毁灭了。 有着这样的傲气,本来就出身贫贱的太子李恪自然不会放在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士人君子”眼中。 甚至大家都很默契的达成了一致,不但现在要把太子的爪牙赶走,还要顺势打上门去,面刺昏聩无礼,粗鄙不文的太子。 然后再召集世家文人们举行文会,舞文弄墨,吟诗作赋,作文以记之。 最后通过世家文人们的人脉和各种渠道,大肆宣扬,把太子的名声彻底搞黑搞臭。 这样一来,大家都可以得一个不畏权势的美名不说,还讨好了将来的太子和皇帝,更加将世家大族的声势推上了新的高度。 简直是一举多得啊! 想通了这一点的聪明人不少,声讨的声音越发的甚嚣尘上。 其余没想通的世家子弟们,也随波逐流,众势汹汹的,恨不得直接把太子李恪踩到尘泥之中去。 郭衍的出身,注定了他始终在心底对世家士族们存在着难以遏制的敬畏。 眼看着对面何氏的族人们越闹越凶,郭衍心里早已经慌乱起来,生怕自己会被这些士族老爷们当场撕成碎片。 他这个主将都怂了,精骑营的其他人自然也就没了主心骨,刚才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威势,也几乎全部都丧失殆尽了。 郭衍气急败坏之下,口不择言的呵斥起来: “是谁?哪个该死的贼囚,竟然敢出手伤到雍州何氏的老爷?” 其余的骑士也很不忿,附和着抱怨起来: “找死的话自己抹脖子去啊,干嘛拖累我们?” “就是啊,现在怎么办?” “这下完蛋了,也不知道雍州何氏的士族老爷们会不会放过我们这些无辜的人?” …… 整个精骑营都弥漫着一股不安的气息。 精骑营的畏缩,自然逃不过对面雍州何氏祖堂族人的眼光。 何氏族人们越发起劲,叫骂声也越来越高,有些人还拿起随手的东西物件,一边大骂一边拿起东西丢了过来。 何希允心中得意,脑子里却开始盘算开来,考虑着有没有机会顺势吞下这一批精骑的良马和装备。 而被伤了头皮的何希显,也面目狰狞的咆哮起来: “是谁?是哪个遭瘟的狗贼,竟然敢伤你何爷爷,给老子滚出来!” 第283章 狡辩 “嘀嗒,嘀嗒~” 两骑并行,从精骑营后面走到前台,两人的打扮都差不多,都是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打扮。 只不过何兴枞手中的是浅黄绢布,何兴杶手中却是的长弓利箭。 都是同一个祖宗传下来的,秦州堂和祖堂虽然已经剑拔弩张了,但是整个雍州何氏相互之间的交往并没有减少的。 尤其是秦州堂从太子手里先后拿到北玄酒和白糖的种种好处之后,别说是其他的几个分堂了,就是祖堂当中,也有一大部分人暗中在向秦州堂示好。 同族之间,大家肯定是相互熟悉的。 所以当何兴杶拿着弓箭出现的时候,何希显顿时脸色大变,怒气勃发的喝道: “连我也敢射,忤逆不孝的狗东西,何希平就是这样教你们的吗?” 尽管何兴枞十分顽劣,被人当着面这样辱骂他老子,也是勃然大怒,指着何希显反骂道: “我爹如何教我们,用不着你这老狗来操心!” 何希显哪想到会被个小辈这样顶撞,一句“老狗”气的他几乎吐血,手指头指着人都哆哆嗦嗦的,完全说不出话来。 后面那些何氏祖堂的人更是一片哗然,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破口大骂: “秦州堂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哼,阴私勾连,脏臭子孙,丢人!” “老的不知忠义,小的不识孝悌,真是家门不幸啊!” “要我说,就应该开祠堂,将秦州堂从我雍州何氏族谱之中开革了去,免得辱没祖宗!” “把这个不孝的小畜生抓起来,开祠堂,行家法!” …… 这要是被仇视他们一家的祖堂抓去开祠堂,说不得就要被对方用家法活活打死,何兴枞吓的面色苍白,有些慌了手脚,求救似的看着自己平时看不上的庶三兄。 何兴杶心里有些不悦,自己这个弟弟还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眼看着那些何氏祖堂的人气势汹汹的要冲过来抓人,何兴杶再次张弓搭箭,快手连珠,一连射出去九箭: “咻咻咻~” 九支色彩鲜艳的羽箭一字排开,牢牢的钉在祖堂族人的身前,每一支都入地三寸,一丝不多,也一丝不少。 祖堂族人尽皆大骇,几乎人人色变,马上就刹住脚步,不敢越雷池一步。 快手连珠箭本来就不同凡俗,再加上还能拿捏的如此巧妙和精准,更是难如登天。 何氏祖堂之中,自然也有习武之人,他们扪心自问,这一手举重若轻,何氏祖堂中根本没有任何人可以做到这一点。 何希允这个族长自然也是知道厉害的,他排众而出,脸色阴沉的喝道: “怎么,秦州堂的翅膀硬了,跑到祖堂这里来耀武扬威了?” 何兴杶神色不变,冷然说道: “今日我兄弟二人来此,不是为了私情,而是为了公事。” 何希允自恃自己安排的妥当,再加上并不把太子放在眼里,即便心知肚明,也依然装着糊涂,大怒的说道: “什么公事,需要你来威吓族人,刺杀族叔?你爹没教你孝悌之道吗?” 何兴杶读书不行,自知和这种能当族长的老狐狸辩白只会自取其辱,他有些不满的看了何兴枞一眼,一把从他手中夺过黄绢,朗声说道: “太子殿下令旨! 雍州何氏祖堂之中,有乱臣贼子谋刺太子殿下。今日特颁下令旨,要求雍州何氏交出叛贼!” 何氏族人们大吃一惊,原本不明白的地方有了答案: 难怪太子派兵来何氏祖堂。 只不过随之而起的,是新的疑问: 是谁如此大胆? 为什么要谋刺太子? 与我家(我本人)有什么好处? 不少人都开始和身边的人窃窃私语,议论开来,还有相互之间打听的,推论的,不一而足。 只不过,刚才被何希允激起来的同仇敌忾之心,却是悄然消散了。 何希允有些着急,脸色却不显,直接一甩袖袍,装出一副愤怒的模样说道: “岂有此理,你们秦州堂这是要数典忘祖吗?为了内斗,竟然勾结太子来污蔑同族,使我雍州何氏蒙羞?” 其余的族人有些骚动,显然也是被何希允的话说动,看向何兴杶的眼神也变得厌恶和凶狠起来。 何兴杶神色不变,心中却是佩服太子殿下料事如神,直接按照太子殿下临行前的嘱咐,展开黄绢高声诵读: “今日捉拿大逆不道的逆贼何兴栋,其余人等不要受人蒙蔽,免得稀里糊涂变成了谋刺太子殿下的从犯!” 何兴枞也随声附和: “太子殿下震怒,明旨一干主从要犯,立斩不赦!” 一干精骑也声威大震,整齐的怒喝声震耳欲聋: “主从要犯,立斩不赦!” 第284章 声东击西 “得益”于之前何希允对同父异母的幼弟何希平的逼迫,雍州何氏之中,包括祖堂在内,其余各堂都获益匪浅。 可问题是,大家虽然跟在后面得了不少好处,其余各堂却未免不会心中忧虑: 你连同父异母的兄弟都容不下,赶尽杀绝一样逼着何希平一脉迁出祖堂,被迫迁往秦州分居,那么其他各堂呢? 谁有能保证你这个族长,心里有没有将其余各堂也赶尽杀绝,以达到你独霸雍州何氏的目的呢? 往日里大家对于何希允的霸道,也只能是敢怒不敢言,但私底下恨他的人多,和他一条心的人却是极小。 尤其是感受到精骑营的气势和煞气,本来就同床异梦的何氏族人们一下子就变得心思各异了。 往日里大家慑于族长的威权,即便被欺辱了,也是敢怒不难言。 如今得知何希允的儿子卷入谋刺太子的逆案之中,不知道多少人在心底幸灾乐祸,更不知道有多少人大喜过望。 甚至有些受过何希允威迫的人更是怦然心动,觉得自己等候已久的时机已经到了。 这些人本身就与谋刺太子一事无关,心中自然就有底气。 可何希允不一样啊,虽然最开始这事是他儿子背着他干的,可事后的善后和筹谋却也有他一份。 他不把太子当一回事,所依仗的也无非是两点: 一是世家大族的强大实力,各家之间的联姻和合作,早已经盘根错节,成为皇室都无法撼动的庞然大物; 二是皇室与世家共天下的承诺,有这一条,才是七大世家有恃无恐的存在。 可如今,何氏卷入了谋刺太子的逆案当中,本身就是何氏自己对当初誓言的背叛,别说是何氏自己了,就是其余六大世家都必须坚决的表明态度,与皇室共进退。 否则的话,就是对当初“共天下”誓言的背叛。 正因为清楚这一点,何希允才清楚的知道,这一次他那个不省心的逆子给他闯下的祸患有多大。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何希允都有了直接把人丢出去,壮士断腕的打算。 只是一想到这件事情背后的复杂因果,还有勾连着的京都城里的王爷,何希允只能无奈的做出选择。 他也是做久了族长的人,不是那么容易屈服的,都不用多做思考,马上就冷笑着质问起来: “我儿兴栋这些日子都在家中,不曾外出,怎么就成了谋刺太子逆案的嫌犯了?” 这倒是事实,毕竟何兴栋也只是在幕后主使,并没有自己跑到秦州去亲身上阵。 不少何氏祖堂的族人,也心知肚明这一点,看向何兴杶的眼神不免都带上了怀疑和警惕。 只是李恪既然敢派人来抓人,自然就有足够的底气。 何兴杶更是对太子事先的安排敬服不已,带着玩味的笑容看着何希允。 不等这老狐狸感觉到不妙,反应过来,何兴杶不紧不慢的说道: “好叫尔等知晓,太子殿下早已掌握了何兴栋谋刺的铁证,如今人证物证俱全,只等何兴栋这狗贼认罪之后,就发往京都大理寺,交由陛下定夺了。” 何希允果然发觉不妙,还没等他想法子推诿或者拖延,何氏中门之内跌跌撞撞的跑出来一个满头是血的人,一边跑一边哭叫: “父亲救我啊!我也是被利用了啊。我没想到他们的目的是谋刺太子殿下,我还以为他们只是想要骗取太子殿下的白糖配方啊。” 听到这话,满地姓何的都是脸色大变。 他们自然都认出来了,那个求救的人就是何希允的庶子何兴栋。 何希允脸色发黑,两眼冒火的看着这个蠢货,恨不得把他掐死。 原本他还可以仗着七大世家之一的族长身份,胡搅蛮缠也好,抵死不认也罢,李恪这个太子碍于祖训,根本没有太多的办法。 哪想到不过是个简单的声东击西,表面上是何兴杶两兄弟带着精骑营,做出一副硬抢人的架势,实则早有物统局的行动队,潜伏进了何氏家中。 再加上这何兴栋身娇肉贵的,稍微用点刑罚,就攻破了他的心理防线。 物统局行动队的人再略加引导,何兴栋这蠢材就把他老子当成了救命稻草,也没脑子去想自己怎么可能在人家手里逃脱,蒙头蒙脑的就跑过来求救了。 这一下,真相大白在大庭广众之下,何希允就是浑身是嘴,也解释不清了。 而且涉及到了谋刺太子的谋逆大罪当中,何希允即便是族长,也没那么硬的脑壳,敢直接硬顶的。 就在他心念急转,想要做出一个有利的决断的时候,何兴栋突然又叫唤起来了: “父亲,咱们家不是有免死金牌的吗?快拿出来啊!” 第285章 免死金牌(上) 何兴栋的乱入,将何氏门前的局面搅得一团糟。 即便是何氏祖堂当中,也不是人人都和族长是一条心的,尤其是涉及到了谋刺太子的大逆不道之罪,又有多少人愿意,和何希允一起死扛到底? 再则来说,这些世家中人,对于自己锦衣玉食的生活还是很满意的,即便不满意,也只是觉得自己的才华没有得到施展,自己欲望没有得到满足。 而这些,往往都是依附在皇权之上,而不是必须通过推翻皇室来谋取。 甚至于族长一家,为了自家人的私利谋刺太子的行为,对于大家的共同利益来说,完全是一种威胁而不是助力。 一股不满的情绪开始在何氏族人之中酝酿,他们根本不怀疑太子令旨的真实性——否则的话,太子好端端的,无缘无故与七大世家之一决裂,根本没有半点好处。 至于之前何氏族人所依仗的世家声望,以及当年与太祖皇帝的共约,都在谋刺太子的大逆之罪面前变成了泡沫一般。 更让何氏族人们愤怒的是,谋刺太子对他们来说没有半点切身利益,肯定是族长何希允这一家人,为了巴结某个皇子搞出来的破事。 这种事情根本不稀奇,一猜一个准: 他娘的,好处没我的份,有罪过却要我们来顶? 哪有这么好的事? 何氏自己内部的族人就已经乱了套,感觉被愚弄了的族人们自己就乱哄哄的吵闹起来: “族长,这是什么情况?” “就是啊族长,皇家待我何氏恩宠不衰,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大逆不道的事情?” “族长,此事到底是谁的主张?你可不能为了某些人,拉整个何氏给他陪葬啊!” …… 面对族人的逼问,何希允被搅的焦头烂额,黑着脸一言不发——他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错的。 好在这个时候,之前奉了何希允的命令去祠堂之中请免死金牌的人,已经珍而重之的捧着一个赤金色的金龙缠绕的宝盒出现了。 还没等刚松了一口气的何希允吭声,被族人们的汹涌之势吓坏了的何兴栋猛的蹿过去,一把将那个宝盒夺了过来。 迫不及待的何兴栋三五下就打开了宝盒,将里面那块金光灿灿的牌子死死的抓在手中,满脸潮红,两只眼睛更是放出光来一般: “哈哈,现在谁还敢抓我?我可是有太祖皇帝的免死金牌的!” 何兴杶顿时皱起眉头来,感觉十分的棘手。 他来抓人的时候,可没想到疑犯手中有免死令牌的情况。 而何兴枞则是面如土色,因为来之前,他还是同样的谋刺太子的逆贼,是太子看在他爹一向恭敬的份上,才给了他这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若是没把犯人抓回去,怕是要两罪并罚了。 到时候,他又没有免死令牌在手里面,那岂不是死定了? 心丧若死的何兴枞面色惨白,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那块金光闪闪的金牌: 为什么,这块金牌不是我的? 为什么!? 何希允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虽然他也不满意何兴栋这样粗鄙的行为,可能保住他这条狗命,无论于公于私来说,对他这个族长的威权都是有好处的。 至于其余的何氏族人,有失望的,有不忿的,但也有变色龙一样,看清楚了风向就开始叫嚣起来: “哈哈,恭喜兴栋贤弟,有令牌在手,就是皇帝也拿你没办法了。” “一个贱婢养的东西,也敢下旨抓我们雍州何氏的子弟?我呸啊!” “哈哈哈哈,那个贱婢养的东西,怕是连这块令牌都没听过吧?” “哼,也不看看我们雍州何氏是何等的底蕴!” …… 何氏祖堂的族人们再一次沸腾起来,毕竟强行打一个储君的脸面,可是让整个何氏家族都十分有面子的事情。 每个族人都兴奋不已,迫不及待的对着对面的精骑冷嘲热讽起来,甚至有人还恨不得能长一双翅膀出来,直接飞到秦州,当着太子的面大骂他一顿才好。 何希允眼中闪过一丝得色,不屑的看着对面的何兴杶兄弟两人,心中更是冷嘲: “就凭这两个小鬼,也敢和我斗? 太子身边都是这样的货色的话,那我儿选择投靠吴王正是恰如其分,如此的话……” 正当这些何氏祖堂族人群犬吠吠,何希允这些老狐狸筹算着阴谋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刺耳无比的尖啸声: “哔哔哔~” 这声音穿透力极强,直接刺痛人的耳膜,几乎是在响起的一瞬间就先声夺人一般,把满场的狂言狂语硬逼了回去。 何氏族人自然不会服气,人人难受的捂着耳朵,心里却是勃然大怒: “是谁这么狗胆包天,竟然敢在何氏祖堂正门前面,这样挑衅我雍州何氏?” 第286章 免死金牌(下) 似乎是听到了这些人的心声,尖锐的竹哨声突然就消失了。 只是不等这些心有余悸,还在继续捂着耳朵,满怀警惕的何氏族人发飙,一个略带阴柔,滑腻冰冷犹如毒蛇的声音由远及近: “桀桀~ 这里好热闹啊!” 其余的何氏族人听到这声音,只是本能的感觉的讨厌,何希允却是脸色大变——刚才的竹哨声也只是让他皱了皱眉头而已。 而且那声音听着似乎很远,可一句话才七八个字,话音还没落下,人却已经如同身穿灰色布袍的无常一样,诡异的“飘”到了众人面前。 这一手无形无影的轻功着实厉害,所有何氏族人都惊骇无比,脸色都变得不好看,纷纷下意识的往后退。 这一退,就把手里拿着免死金牌的何兴栋给凸出来了。 何兴栋似乎是吓破了胆一样,两只脚都在哆嗦,心里更是满是恐惧,脸上不由自主的挤出一个难看的讨好笑容: “王公公,您,您老怎么亲自来了……” 王莽也不答他的话,自顾自的用饶有兴趣的目光打量着他手中的免死金牌,然后才啧啧有声的赞叹着: “啧啧啧,妙极啊。 果然是当年太祖皇帝与七位大贤共立盟誓的金牌,一看就知道不同凡响。” 何兴栋听了这话,还以为王莽是来给他背书的,又惊又喜的附和道: “公公所言极是啊,这金牌的确是十分了不起。” 王莽似笑非笑的瞄了他一眼,而后扫过所有何氏族人,讥诮的问道: “这么一个太祖皇帝赐给雍州何氏的宝物,说是雍州何氏的立根之本也不为过。整个雍州何氏的富贵保证,诸位真的同意用来换这个大逆不道的贼子一命?” 何兴栋顿时目瞪口呆,想不通刚才似乎还在给他说好话的王莽,怎么突然就说起这样的怪话了? 何希允倒是知道王莽的意思,一张老脸黑成了锅底,眼神也变得不善起来。 可惜王莽早就步入宗师境地,对于七大世家之一的族长,也没多少敬畏,何希允的威胁和警告对他来说,不过是拂面清风而已。 其余的何氏族老当中,也有不少人想到了这个问题,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同时开始思考一个要命的问题: 今天的事情必然会传出去,天下人都会知道:雍州何氏用太祖皇帝御赐的免死金牌,强行救了一个谋刺太子的逆贼! 要知道世家大族虽然高高在上,可世家的家声却是每一个世家子弟的命根子! 雍州何氏祖堂今天的作为,几乎就是在等于告诉天下人: 雍州何氏祖堂为了维护一个乱臣贼子,不惜动用太祖御赐金牌,那雍州何氏祖堂,岂不是在公然宣称,自己全族都有大逆不道的想法? 一时间,本来就十分不满的何氏族人们都沉默了,一股不满情绪在沉默中不断的酝酿。 王莽看在眼中,阴冷的目光中带着不加掩饰的讥讽,让何氏族人们更加不舒服。 更让他们想不到的是,王莽似乎变的好心起来,语气淡淡的反问道: “大家都知道太祖皇帝与七大世家共约天下,难道大家不知道,七大世家的族长,也对太祖皇帝允诺过,这免死金牌只能用一次的吗?” 这话一出,所有的何氏族人们全都神色大变,所有人的目光也都带着不善和质疑,死死的盯着族长何希允。 没有人怀疑王莽的话,因为这是最简单的道理,只是没人来点破而已: 如果免死金牌可以无限使用,那岂不是可以让七大世家无限次的挑战皇室,失败了就祭出免死金牌,直到打败皇室取而代之? 王莽见挑起了何氏内部的不满,继续挑唆道: “诸位想清楚了?若是同意以免死金牌免这个逆贼一死,太子殿下也无话可说,不过嘛,这免死金牌可就要收回,交由陛下保管了。” 何氏族人当然不肯同意,几乎人人都眼中冒火,愤怒的盯着何希允父子。 不等他们爆发出来,之前嫉妒何兴栋有免死金牌的何兴枞先忍不住了,大声叫嚷起来: “凭什么啊?我雍州何氏子弟数千,凭什么要拿全族的立根之本来救这个谋刺太子殿下的逆贼?” 这话简直是说到了每个何氏子弟的心坎里,根本没人计较秦州堂已经被逐出祖堂了,几乎所有人都在七嘴八舌的表达自己的愤怒: “简直是岂有此理,我何氏立族千百年,什么时候包庇过这种无君无父的逆贼了?” “不错,族长你怎么可以为了一个这样的逆子,牺牲全族的利益?” “要我说,这种乱贼,直接家法打杀了!” “拿全族人的命根子来保一个乱臣贼子,族长你是想要我全族给他一个人陪葬吗?” “我坚决不同意用免死金牌来救何兴栋这个畜生!” …… 第287章 以彼之道 群势汹汹之下,何希允这个族长也不可能逆势而为。 更何况王莽这个死太监的名号,也已经随着他来了西北之后的,变得恶名远扬,何希允可以不怕太子,却不能不忌惮这种武艺超群,而又身居高位的老阉狗。 在王莽阴冷如蛇的目光之下,在族人群起而攻的围攻下,何希允越想越是窝火,这个时候,他已经感受到了自己族长的威权在不停的被质疑,被挑战。 一想到自己这好端端的局面,被一个平时并不宠爱的庶子折腾成这样,何希允一股邪火从心底直冲脑门,赶上前去,一脚把人踹翻,厌恶的骂道: “你这个逆子,做下这等大逆不道的事体,还想蒙蔽我?” 何兴栋原本还指望着他老子救他一命,哪想到直接吃了一记窝心脚,惨叫着在地上跌成了一个滚地葫芦。 这好巧不巧的,手里的免死金牌也跌落在面前。 何兴栋明确的知道,自己犯的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哪里还会放过这免死金牌最后一根稻草? 他刚要扑上去把金牌抢回来,不料迎面又是一阵恶风,可怜这纨绔公子哥儿,完全一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被人一脚踢在面门上,再次惨嚎一声,斜着飞了出去。 就在他以为自己不知道要被踢飞到哪里去的时候,猛然间一阵拉扯感,莫名给了他一种虚妄的安全感。 可等何兴栋一睁眼,看着眼前王莽似笑非笑的阴冷眼神时,终于遭不住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击,“嗝儿”一下就翻了白眼,软趴趴的晕了过去。 王莽单手拎住要犯,看好戏一样打量着手拿免死金牌的何希显和恶兽一样的何希允两兄弟对视。 或许是感受到了王莽的目光,两兄弟齐齐冷哼一声,虽然没有说话,可那种剑拔弩张的气势却已经消散了。 王莽好戏没看成,颇有些失望一样,阴阴的笑了一声说道: “好了,要犯已经捉拿归案,咱家先走一步,你们自己加快速度,回秦州去向殿下缴令吧。” 何兴杶与何兴枞两兄弟一阵不甘心,可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王莽扬长而去,心里却是在腹诽这老太监真会抢功。 实际上王莽哪有这个心思? 这种抓人的小事,若不是李恪担心会另生枝节,命他先一步到雍州城来联系物统局特工的话,他根本就懒得走这一趟。 最后也还真是亏了有王莽,率先突入何氏族内,抓住了关键人物何兴栋,再略施小计,才这么轻易的完成了任务。 李恪对于这件事十分重视,连重开白糖拍卖会的事情都丢下了,亲自赶来参加对何兴栋的审讯。 和李恪猜测的不一样,何兴栋嘴里给出来的名字,居然是吴王李慎! 这让李恪心中十分愤怒,也十分的憋屈,本来有一个秦王李恢就已经让他焦头烂额了。 倒是彭文君看的通透,安慰着李恪: “殿下何必烦恼?自古储位之争,从来都是刀光剑影。所谓明刀易躲暗箭难防,今日早一步知道吴王的恶意,总好过日后吃了大亏才知道的好。” 李恪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缓缓点头。 彭文君似乎没看到李恪的复杂神情,正色说道: “殿下也不必担心太多,比如何希允之辈,迟早都是要面对的,今日不结仇,日后也要起争端。 倒是这次他吃了大亏,妾身以为他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李恪被这么一提醒,也觉得十分有道理。 但是涉及到这种世家大族,事情往往会很复杂,他并不擅长这些。 而彭文君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李恪试探着问道: “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应对呢?” 彭文君淡淡的一笑,自信的说道: “此事易尔,殿下只需给他来一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就好! 我们可以这样……” …… 京都城中,对于太子的攻讦几乎是日盛一日,上至朝廷大臣议事,下至市井之徒闲聊,若是不骂上两句太子,似乎都显得落伍一样。 有人自持出身,鄙薄太子的出身低贱; 有人嫉妒太子暴富,嘲讽太子是逐利之徒; 有人别有用心,攻击太子弃城逃跑,毫无人君的担当; 更多的人则是人云亦云,有骂太子荒淫的,有骂太子无德的,还有骂太子浪荡无行,不堪大位的。 就在这一片沸沸扬扬的攻击浪潮之中,一队风尘仆仆的塘马从西直门闯进京都城: “捷报!捷报! 太子殿下亲临战阵,阵斩谋逆乱贼赵无极!” 第288章 一锤定音? 崇政殿上,一场朝议正在进行。 这段时间以来,对于太子的弹劾日盛一日,尤其是前几日从秦州传来太子弃城而逃的消息之后,京都城内对于太子的攻讦更是甚嚣尘上。 都不用等到秦州陷落或者其他更多的坏消息传来,现在每一个人都已经确定,太子已经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之前那些弹劾过太子的人,更是像打了鸡血一样,疯狂的表现自己: “臣兵科给事中许进中,弹劾太子身为人君,却弃城失地,难堪大用!” “臣监察御史段天德,弹劾太子不顾百姓,遗弃子民,毫无人君担当!” “臣巡城御史陆文廷,弹劾太子胆小如鼠,素无担当,置百姓于不顾,大失天下之望!” …… 许多原本不敢发声的大臣,也都跟着一窝蜂的上书: “臣京都府通判武永安,弹劾太子追腥逐臭,贪婪好货……” “臣通政司右通政谢修文,弹劾太子穷奢极欲,中饱私囊……” “臣国子监监丞叶东成,弹劾太子假公济私,殊乏储君气度……” …… 满朝上下几乎都没人关心其他的政事,争先恐后的上书弹劾,好像不骂太子几句,就显得他们尸位素餐了一样。 许多原本看好李恪的大臣,现在也变得忧心忡忡。 像是京都府府尹郭式,他自从接触过李恪以后,就对这个头脑灵活目光敏锐的太子十分看好。 尤其是太子去了秦州之后,处理疫情一事更是有条不紊,又见其广阔胸怀。 原本他还和不少好友,都对太子的表现十分欣慰,大家伙暗中还都在庆幸,陛下此次的选择恰如其分,为大雍选了一个好的继承人。 哪想到这突然间,风云突变,太子居然行事莽撞,激起了流民叛乱。 这本来就够糟心的了,更让大家惊怒的是,太子居然如此的不成器,丢下秦州数十万百姓,自己逃跑了。 包括郭式在内,许多正直的大臣都心急如焚,既担心太子的安危,更为这一股针对太子的黑潮深深忧虑。 原本大家还可以抓住礼制和朝纲,来暗中保护太子,不受徐无咎一帮人的刻意针对和刁难。 可现在太子自己作死,让郭式等人想帮都不知道该如何着手了。 特别是现在,大家已经明显的感觉到了雍帝对太子的愤怒,这更加是雪上加霜一般,原本那些中立的臣子,也都看清楚了风向,开始对着太子落井下石起来。 和郭式这些人的担忧不同,秦王李恢简直是喜出望外。 原本太子突然间的强势爆发,得到了越来越多人的承认,甚至雍帝都不止一次的表示对李恪的满意。 之前李恢还暴怒不止,不知道为此迁怒打杀了多少倒霉的下人。 不想这紧接着就冒出来“李恪弃城而逃”的好戏出来,原本的“合格太子”人设也瞬间崩塌。 这让本来已经对太子之位求而不得的李恢,如何不欣喜若狂? 李恢已经不想掩饰自己的欲望,几乎恨不得亲自上场弹劾,好将李恪一脚从太子的宝座上踢下去。 秦王这副猴急的样子,落在徐无咎眼中,让他很是不满,却又有几分无奈。 不过如今已经胜券在握了,徐无咎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而很罕见的亲自出马,捧着朝笏奏道: “陛下,臣徐无咎有一言,不吐不快! 太子乃是国之储君,如今却品德不修,骄奢淫逸,更将一州百姓弃如敝履,使之落入贼人手中,惨不忍言……” 原本朝廷上的争斗,都是低品官员们冲锋陷阵,很少有当朝大员亲自出马的——除非是到了最后的决胜之时。 徐无咎的表态,不仅让朝臣们精神大振,也让雍帝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大家都知道,徐无咎这一定是掌握了更多更详实的铁证,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掀翻太子了。 雍帝本来也已经火冒三丈,心里也对自己的选择有所动摇,甚至对之前李恪的表现产生了怀疑。 特别是徐无咎亲自出马之后,他也不得不考虑徐无咎身后所代表的几大世家的集体意志。 废太子的念头的确已经存在于雍帝的惯性思维当中,他也在考虑是不是顺着徐无咎的意思,干脆把李恪贬为庶人算了。 可正当徐无咎侃侃而谈,打算一锤定音,最少也要当廷废除李恪的太子之位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长长叫声: “报……” 殿中众人全都愕然转身,谁都知道朝议之时,非社稷攸关的大事,绝对不能轻易打搅的。 大家都在好奇,到底是哪里出了什么大事的时候,报信的人已经抢进殿中来: “启禀陛下,秦州来使,露布报捷,太子殿下已经平定了凉州民乱!” 第289章 还施彼身 “什么?” “这怎么可能?” “不是说李……太子是弃城而逃吗?怎么突然又变成了剿灭民乱了?” “会不会是谎报军情?” “应该不会吧……” …… 崇政殿中一片嘈杂,实在是这个消息太过惊人,众人第一时间都是难以置信。 这都沸沸扬扬的传了好几天太子弃城而逃,丧师失地的消息,突然间冒出来一个太子剿灭民乱的捷报,自然一时间难以接受了。 御座上的雍帝神情微动,很快就变得面无表情,冷漠的从陈海平手中接过捷报,快速浏览一遍,眼中不知不觉的闪过一丝笑意。 其余人或许没有发现,陈海平却看的分明,原本心中对于太子的担忧马上就平复了下来。 雍帝看了一眼刚才还滔滔不绝,卖力的攻击着太子的众多臣子,心中泛起一阵厌恶。 尤其是身为内阁次辅的徐无咎,亲自赤膊上阵,未免做派太急躁难看了些。 雍帝本来就不是个好脾气的好皇帝,直接把露布捷报往地上一丢,冷冷的说道: “你们自己看看吧。” 徐无咎脸上迅速涨满血色,一股怒气刚刚泛起又被他迅速压了下去。 雍帝将捷报丢下来,分明已经是对臣子们很不满了,尤其是故意丢在他这个内阁次辅脚边,显然是一种警告和羞辱。 徐无咎也想知道究竟,强忍着羞愤捡起捷报,一目十行的看完之后,只觉胸口一阵气闷,带着怨恨的眼神快速在秦王李恢身上刺了一眼,才勉强说道: “太子殿下机谋巧变,又能亲身上阵,斩杀赵无极这等叛逆乱贼,实乃朝廷之幸。” 满朝文武百官本来还有一丝侥幸的心思,盼望着这是太子李恪的慌言,哪想到徐无咎居然这么快就亲口承认了。 但是这也足以说明,这一份捷报,是真的! 先前弹劾过太子的,这个时候都在暗中叫糟,忙不迭的往自己的班列中退去。 而那些上蹿下跳的太过厉害,疯狂攻击弹劾过太子的几个御史言官,却是心里发苦的厉害,知道这次麻烦大了。 他们心里十分不甘,更是不愿相信这份捷报是真的。 只是还没等他们有什么动作,另外一个更加不愿意相信这份捷报的人跳了出来。 秦王李恢脸色发黑,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直接不顾失仪,抢上去从徐无咎手中把捷报夺了过来。 等他快速看完捷报之后,马上冷笑起来: “此事绝无可能! 赵无极大将军对父皇忠心耿耿,此事天下尽知,怎么可能会突然反叛? 以本王看来,这定是太子丧心病狂,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瞎编出来的!” “殿下有所不知!” 陈海平眼看着雍帝的眼神,随着李恢的话变得越来越危险,适时打断了这个主动找死秦王殿下,带着几分同情说道: “飞奴司早已察觉出左骁卫的异常,并且在前日将几个绑架赵无极家人的乱贼尽数诛杀。” 李恢满脸得色瞬间冰冻住,死鱼一样不可置信的看着陈海平和雍帝。 徐无咎心底暗骂李恢是蠢材,可这个外孙还是不得不救,赶紧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后手,高举过头奏道: “陛下,臣今日凌晨接到雍州何氏族长何希允的来信,向臣哭诉被家中不孝子孙勾结太子殿下凌迫。 臣以为,此事太过恶劣,若不严加处置,恐怕还有后来者模仿。” 这话再次让殿中骚动起来,大臣们基本上都是世家出身,若是太子为了谋取权位,就肆意勾结各大世家的不肖子孙,搞风搞雨的话,那谁都受不了啊。 几乎是一瞬间,朝廷上的世家官员都站在了李恪的对立面。 甚至好几个士族子弟出身的言官御史,都忍无可忍的跳了出来: “陛下,臣以为太子殿下背德无礼,陛下当为他延请名师,严加管教才是。” “太祖祖训,与世家共天下!太子的作为,未免让臣子们心寒了!” “请陛下下旨,召回太子,并向雍州何氏致歉。” …… 雍帝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也感受到了世家的威胁,只是迫于祖训才不得不收敛。 按说太子与世家对立,对大雍来说是有利于长远之计的,可现在他居然如此急迫,把雍州何氏的族长都逼的来朝廷上告状了,事情就复杂了。 雍帝心底思量片刻,有些无奈的黑着脸,刚想下旨斥责太子,勒令他向何希允道歉。 没想到殿外再次响起清亮的奏报声: “报……太子殿下明文露布,上书弹劾雍州何氏族长何希允!” 第290章 决裂? 饶是雍帝城府之深,也忍不住脸皮一阵抽动。 其余的文武百官也都好奇起来,想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太子会和雍州何氏的族长何希允互相掐了起来。 原本脸色难看的秦王李恢,脸色则变得十分精彩,既愤怒于太子平定凉州民乱,有了军功,又欣喜于李恪与雍州何氏决裂了。 在他看来,没有世家的奥援本来就是李恪的软肋,今日李恪居然还公然和七大世家之一的雍州何氏闹翻,实在是愚不可及: “果然是贱婢所生,不懂世家大势!” 朝堂上这些官员,大多是出身士族,心理上就天然站在了何希允一边。 那几个一直攻击李恪的御史言官心中一动,马上就跳了出来: “臣兵科给事中许进中,弹劾太子身为人君,却无容人之量,非人君所为!” “臣监察御史段天德,弹劾太子欺辱名士,不敬老臣!” “臣巡城御史陆文廷,弹劾太子轻慢世家,有违太祖祖训!” 这三人已经成了太子李恪的专业黑,抓住机会就要挑刺,恨不得把太子黑出翔来。 徐无咎也是满心不悦,何希允和他两人既是好友,又是表亲,早已经结成了牢固的利益同盟。 现在太子却以人君的身份来弹劾臣子,在徐无咎看来,这根本就是皇权肆虐,侵夺世家权利的表现。 他本就恨不得杀李恪而后快,这个时候更是恼了,抗声说道: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太子殿下身为储君,竟然亲自弹劾臣子,倚强凌弱,迫害名士,实非明君所为!” 不少大臣也都点头,显然不喜欢太子这样还没登基,就把世家士族不放在眼里了。 陈海平也有些担心,心里也在责怪太子不应该和雍州何氏这样的大世家正面冲突。 可当他拿起那卷薄薄的奏折之后,以高深修为看清楚了李恪所奏的事项之后,脸色也变得古怪起来。 陈海平在朝会上不方便说话,免得被人弹劾“阉人干政”,不过眼神却很明确的向雍帝传递了一个信息: 有古怪! 雍帝本就有些兴趣,这个时候也不客气,直接拿起李恪的弹劾奏折,看完之后,冷笑着再次将奏折丢给徐无咎: “好好看看清楚吧!” 徐无咎再次愕然,他没想到雍帝居然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向他表达不满。 现在在大殿上,众目睽睽之下,徐无咎也没时间去计较这么多,连忙捡起太子的奏折,只看了一眼,徐无咎的脸色就变的紫酱一样,久久说不出话来。 还是当日的日值御史看不下去,不忍心恩师君前失仪,马上把太子的奏折接过去,只见上面简简单单的写了几句话: “子曰:‘孝,德之本也!’今有不孝忤逆之贼何氏希允,凌迫继母,驱之出门。更十数年来不闻不问,殊无人子本分。 乌鸦反哺,羔羊跪乳,动物且然,况于人乎? 儿臣李恪拜上!” 李恪的奏折看上去简简单单,只说了一件自己知道的事情,而且还没有半点指手画脚,要求如何如何处置何希允的话。 这和何希允之前对太子的弹劾,两相对照的话,很明显高下立分了: 一个不孝之徒,拼命的指责太子; 一个刚平定民乱的太子,举报一个无耻之徒; 无论是谁看完之后,都难免得出一个疑问:难道何希允拼命的攻击太子,就是因为太子指责过他“忤逆不孝”? 这样一比较的话,何希允这个族长简直是卑劣无比! 至于太子弹劾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雍州何氏的兄弟相残,几乎是和陇西李氏内讧同等级的笑柄,早就在天下间传遍了。 徐无咎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今天实在是太倒霉了。 想帮秦王李恢把太子踢下来,没想到李恪居然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 想帮老友出口恶气,顺带着把太子打成世家士族的公敌,没想到太子只轻轻的一拨弄,就让何希允成了人人厌恶的过街老鼠。 而相对的,揭破此事的太子殿下,那怎么也是个诚实可信小郎君才是。 那三个弹劾太子的言官御史,也感觉到了不妙,求救似的的看向秦王李恢。 可李恢自己都自身难保了,他还在恼怒李恪的“狗屎运”,没想到雍帝冷酷冰寒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秦王李恢耽声色、狎群小。且矫饰恭俭以徼上宠、钓下誉,声施烂然。特贬为岐山郡王,着宗正寺严加聆训!” 第291章 疯狂 “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我是秦王!是大雍王朝的秦王!” “我不是什么狗屁岐山郡王!” 原来的秦王府,现在的岐山郡王府中,内堂书房里面一片狼藉,除了李恢气急败坏的疯狂嚎叫之外,时不时还会传来一阵器物被摔碎的噪音。 退朝之后,李恢就在书房里发泄起来,满屋子的东西都被砸了一个稀烂,各种残破的碎片到处都是,几乎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吴先生满脸沉重,心底也是一片晦暗,他也没想到,局势怎么就突然败坏到了这样的地步。 同时,吴先生也难免失望和沮丧,他尽心尽力的辅佐秦王,固然有报恩的成分在里面,可更多的也是为了谋求个人的成就和发展而已。 如今李恢被雍帝当廷训斥,原本的亲王爵也被降为了郡王,别说和太子比了,就是与吴王李慎的差距也已经被拉开了一大截。 李恢发泄了一通,心底的愤懑消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则是惶恐和不安,他可是知道,自己曾经的作为,真要认真查究的话,可不仅仅会是降爵这么简单了。 眼看着吴先生都是一副沉痛的模样,李恢更是心慌,习惯性的拽着吴先生,紧张无比的问道: “吴先生,怎么办?现在本王该怎么办啊?” 吴先生心底一阵无奈,他算是彻底和李恢绑死了的,就算想另找出路都没人肯要了。 眼看着李恢巴望的眼神,吴先生只能尽量先给自己打完气,才对李恢说道: “殿下,古往今来,欲成大事者,从来就没有一帆风顺的。 如今虽然事有不协,可殿下的希望还是很大的,最少殿下还有徐阁老全力辅佐……” 吴先生说完就后悔了,他这番说辞放在之前是没问题的,可今天等于是捅了马蜂窝。 李恢原本已经在吴先生的劝说下慢慢安静下来,可一听到徐无咎,脸色顿时变得扭曲起来,满脸狰狞的骂道: “别给我提那个老匹夫!这老贼……” 也难怪李恢这样咬牙切齿,往常徐无咎虽然对着李恢动不动就是倚老卖老,动辄叱骂,可也算是把李恢当做储君在努力培养。 哪曾想这次朝议之后,李恢被降为郡王,徐无咎也被雍帝再三警告。 恼羞成怒的徐无咎直接在崇政殿外,对着李恢破口大骂,最后还直接拂袖而去。 李恢又不傻,哪里还不明白这老狐狸是表演给雍帝和其他人看的? 这分明是在表明,他徐无咎已经和李恢划清界限了啊! 李恢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渐渐变成一片凶狠的厉色: “宫里的事情,安排妥当了吗?” 吴先生眉头一跳,迟疑了下,还是坚定的点了点头。 李恢满脸狰狞,冷笑着说道: “想甩开老子,另起炉灶?徐老贼,老子就让你空欢喜一场! 还有李恪这个贱种! 我不好过,他也别想好过!伏牛山那帮人呢? 叫他们都动起来,哪个敢运粮食去雍州,都是本王的死敌! 告诉那些土贼,粮食一粒不许过境,人也不许留一个!” 吴先生欲言又止,最后只剩下心底的一声长叹! …… 与岐山郡王府中相反,吴王府内可谓是喜气洋洋,刚刚吴王已经派赏了下来,每个府里的下人都有份,就连洒扫的小厮都有一两银子的厚赏。 表面上是说吴王殿下又纳了一房美妾,可谁都知道王爷是为什么事情高兴。 与李恢的书房里全是些附庸风雅的珍玩不同,李慎这个吴王从来不掩饰自己好武的个性,就是书房里面也多是兵书和各种兵器。 其中的贮藏,不敢说每一样都价值连城,但是传世珍品却是所在多有。 像是现在,吴王李慎就满脸不舍的捧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宝剑,最后收剑入鞘,忍痛推到一个和尚面前: “唉,拿去拿去,本王说话算话。” 这个大和尚身高九尺有余,肤色黝黑,站在人面前,恍如铁塔一般。 大和尚也毫不客气,从吴王手中接过宝剑,喜形于色的笑道: “多谢王爷厚赐!” 李慎哈哈大笑,颇为豪爽的一挥手道: “宝剑虽好,也要跟对主人。在本王手里,这一口龙泉宝剑只能是书房之中的器物,犹如明珠蒙尘。 但在慧能大师手中,却是一柄神兵利器。 所谓红粉配佳人,宝剑赠英雄,正当如此。” 慧能和尚黝黑的脸膛上露出真挚的笑容,双手一合唱喏道: “阿弥陀佛,殿下胸襟广阔,正该为天下之主。 贫僧来此,正有一条妙计,想要献给殿下!” 李慎大喜过望: “真的吗?那太好了!谁不知道菩提圣庙之中,慧能大师是出了名的文胜普贤武如韦陀?” 慧能和尚眼底闪过一丝得色,矜持的笑道: “王爷礼贤下士,贫僧所报不足万一。平日所思所想,也都是为了王爷能早日荣登大宝。这一次贫僧苦思数日,终于找到了太子的致命弱点!” 第292章 东宫六率 春风送暖,二月底的秦州已经开始慢慢的染上一丝绿意。 气候的变化带来的是季节的更替,惊蛰过后,已经到了一年农事的开端,不单是秦州城外,城内也有许多人需要去忙着春耕事宜。 更因为去年防疫的影响,不少地方冬小麦都没有种,已经误了一季庄稼的秦州人全都把心思放到了农田上面。 如此一来,最先受影响的就是李恪的秦州渠,几乎是一夜之间,来干活的百姓就少了八成,剩下的还大多都是老弱病残,甚至还有妇人和半大小子想来充数的。 也有算的上是青壮的,但大多都是类似唐三这样的闲汉,让他们去监工一个个如狼似虎,若是换了他们去下苦力,怕是马上就要累成死狗一样。 劳动力的严重缺乏,几乎是立刻就瘫痪了秦州渠的材料准备工作,原本还因为击败流民而兴致高昂的开渠筹备处也马上士气低落的陷入了停摆状态。 本就不希望太子“大兴土木”的彭文君,也顺势在第一时间找到了李恪。 两人因为之前的事情闹的有些僵,彭大小姐回去之后也反思过,知道是自己太过强势,引发了太子的反感。 是以这一次她来找李恪议事,尽管心里对此是极为反对的,却也没有第一时间就硬钢,而是委婉的问道: “不知殿下对大运河如何看?” 李恪一听就知道她的意思,他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吟起诗来了: “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给功不较多。” 彭文君有些不爽,这首诗是晚唐名士皮日休所作的《汴河怀古》,她怎么可能没听过? 彭大小姐忍住不悦,郑重的问道: “殿下既然明明清楚这些事,为什么还要一意孤行呢?修渠之事本就重大,不管怎么看都是弊大于利。” 有些事李恪也没有完全的把握,再加上这位彭大小姐进入身份太早了些,李恪即便知道娶她的好处多多,也不喜欢她这副“为了你好”的架势。 他不想再和她争吵,脸色也冷了下来,淡淡的说道: “我自有打算,到时候你自然知道了。既然春耕在即,就暂时放缓材料收集吧。到时候大家没了吃食,自然会有人来找工做。” 彭文君一阵气闷,有些没好气的说道: “殿下可知道,这段时间我们的粮食消耗有多大?再这样下去,怕是连三月份中都到不了,粮食就要见底了。” 李恪昨日晚间正好收到了汉中来的飞鸽传书,淡淡的笑了笑,胸有成竹的说道: “我说了,我自有打算,粮食很快就不是问题了。” 彭文君虽然有些狐疑,可这位太子殿下行事神鬼莫测,每每都有出人意料的表现,她自己都不知道,居然就因为太子这么一句话,莫名的多出许多信心来。 就连本来带着些负气的想法,想要乘机兴师问罪的心思,也无形之中消散一空。 李恪刚说服了彭文君,心情正好,不料王莽突然闯了进来,神色凝重的说道: “殿下,京都来的消息。陛下已经下了旨意,东宫六率三月份就要来秦州护驾了。物统局的消息也说,六率校尉都已经重新任命,开始在整军了。” 这个破消息实在太坏,李恪的好心情也瞬间不翼而飞,有些烦闷的问道: “六率都尉都是谁?” 王莽摇头道: “现在还不知道,不过物统局的消息说,很有可能是杨元任和梁玉璞分别担任东宫左右卫率都尉。” 这两个名字李恪不是很熟悉,王莽却知之甚详,有些同情的看了李恪一眼说道: “这两人都是世家子弟,杨元任更是弘农杨氏的嫡支子弟。而且两人都曾经侍奉陛下圣驾多年。” 这倒是不出预料,毕竟东宫六率当中,左右卫率掌握了一半以上的精锐,雍帝不用自己的心腹才是奇怪的事情。 但李恪还是有些太天真了,彭文君突然开口补充道: “据我所知,梁玉璞的母亲,正是前不久被殿下弹劾的何希允的胞妹。” 李恪顿时一阵懵逼,心里忍不住就是一句“卧槽”! 这件事情雍帝不可能不知道,但还是这样安排,明显是要将一根刺扎在李恪的心尖尖上来。 光从这两个人的任命,就可以看出雍帝的用心,李恪心里的恼火简直是没法说。 他转来转去,猛然下定决心,断然下令道: “之前那些凉州乱民不是没处安置吗?从里面把那些没有沾上血腥的人都挑选出来,补充到后备营中去。” 彭文君大吃一惊,下意识的说道: “殿下,此事不妥!” 第293章 甄别和处置 “有什么不妥的!?” 李恪之前了解过,东宫六率如今的总兵力一万两千余人,比他的后备营整整多出八倍来。 而且一旦需要,只要雍帝一纸诏令,东宫六率马上就可以扩军,最多的时候能全领府兵五万人。 如此强大的军力,以如今的后备营来看,几乎毫无抵抗之力。 别看之前后备营打了一个胜仗,可后备营的劣势也极为明显,那就是数量太少了,在这种绝对的实力对比面前,后备营基本上毫无胜算。 李恪若是逆来顺受的话,怕是东宫六率一来,手脚马上就要被捆住。 包括北玄酒和白糖在内,这些让人眼红耳热的暴利物品,易主已经是毫无悬念,只看雍帝的吃相来判断时间的长短而已。 不想束手待擒的话,就必须抗争! 而李恪选择抗争的第一步,就是扩军! 扩军的第一步,李恪把目光转向了那些凉州乱兵。 这些人被赵无极催逼着烧杀抢掠,其实比起普通的百姓来说更有胆色,但李恪却决定将其中手中犯有血债的统统剔除。 后备营是他的心血,更是他倾心打造,想要为这个时代的军队立为标杆的军伍,更是他在这个时代安身立命的本钱。 这支军队的建立,李恪可以耐心等待他们成长,也可以容忍他们犯错,甚至不强求他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但有一点,深受现代影响的李恪要求,这支军队必须令行禁止,必须纪律严明,必须成为一支威武之师,仁义之师。 有之前的战绩震慑,这些刚成为乱贼没多久的凉州难民们并没有什么反抗。 从贼的时间尚短,这些人大多数骨子里还是逆来顺受的农民,少数几个穷横的,也大多是平时就横行乡里的土棍,在乱民之中做恶最多的也就是他们。 同样的,这些混账东西烧杀抢掠的时候是主力,平时也没少欺负其他的难民,后备营负责去挑人的老兵把李恪的互相检举的要求一说,这些混蛋马上就原形毕露,一个也没跑掉。 他们倒是不傻,本能的感觉到了不妙。 但是这样又能如何? 打,他们打不过全副武装,训练有素的后备营老兵; 想鼓动其他的难民闹事? 呵呵,大家伙平时不知道受了他们多少欺负,甚至有人干脆就有亲朋好友死在这些恶棍手中。 都不用后备营的特意要求,有了后备营作为依仗的难民们直接自己就把这些恶棍打了个半死。 嗯,不止是半死,有几个平时太过穷凶极恶的,直接被人活活打死了。 有这样的榜样在前,其余的土棍们全都老实了——不老实不行啊,被打个半死不说,后备营还特意把他们另外关押了起来。 本来按照鲁恒等人的想法,是想将这些土棍全数砍头的,杀一儆百! 不过李恪正嫌弃人手不够用呢,怎么会放过这些到手的免费人力资源? 他是太子啊,直接大手一挥: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判处这些土棍,按情节轻重十年到二十年有期徒刑不等,性质最恶劣的两头,手里有人命的,更是判了一个终生劳役! 如此一来,其他人也都无话可说。 这些土棍一开始还庆幸的很,乱七八糟的胡拍马屁,说什么“太子殿下仁义无双”什么的。 可等他们被强行驱赶到石场去,从事最危险也是最劳累的采石工作之后,人人心里都后悔不迭,私底下更是人人都在破口大骂: 狗太子! 你好狠毒啊! 老子与你势不两立!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这些土棍再怎么怨恨,也已经和李恪隔了十万八千里,每天都被繁重威胁的劳役折磨的有气无力。 他们这些人身体本来就被饥荒折磨的伤了元气,再被这炼狱一般的劳役折磨,绝大多数都没有等到他们的服役期满。 也算是罪有应得了! 而且这还不算完,李恪特意下令,后备营以后训练的时候,远程拉练项目中,必须包括一项,那就是警戒这些采石的土棍! 如此一来,不但那些曾经在乱民中待过的凉州难民大受震撼,就连其余的后备营将士也都心下凌然。 最直接的好处就是后备营的军纪越发严明,就连平时训练的时候,也都变得上行下效,号令如山。 彭文君和其他一些人,本来还对李恪吸收这些难民颇有微词。 可没想到才短短几天时间,那些难民在后备营这个大熔炉的锻造之下,精神面貌马上就有了脱胎换骨一般的改变。 所有人都对李恪刮目相看,于是李恪乘机提出了扩营的计划。 第294章 扩营 “立正!稍息!” “齐步走!” “筷子,碗!筷子,碗!” …… 和所有的穿越小说中写的一样,这个时代的普通人根本分不清左右,从最开始的防疫营到后备营,再到现在的新兵营,都是一样。 最开始的时候李恪不知情,发下去之后连那些教官都是稀里糊涂的。 等李恪发现的时候,才发现这个问题——别说转向了,连齐步走的时候都是乱糟糟的,经常出现后面的人走快一步就踩到前面的人脚后跟的情况。 好在李恪发现的及时,马上就祭出穿越前辈们总结出来的“碗筷大法”,这才在短短几天之内就将这种混乱的情况扭转了过来。 “筷子,碗!” “啪~” “钱狗蛋,你他娘的怎么又出错了?” 吃了一鞭子的钱狗蛋活蹦乱跳的躲过第二鞭,一边躲还一边叫嚷: “别打别打,我再也不敢走神了,队长饶了我吧。” 鲁恒有些气闷的握紧手中的鞭子,到底是没有继续抽下去。 他有些想不明白! 其他难民人都是打散混编,六百多乱民平摊进后备营的连排之中,就像水槮进沙子里面一样,马上就被消化殆尽了。 而且听乔穆说,那些饿鬼投胎的难民进了后备营之后,特别好管理,让干嘛就干嘛,出了错挨了揍,也都改的极快。 能不快么? 鲁恒有些自嘲的笑笑,别管是在逃难前还是逃难之后,那些难民其实和他鲁恒之前一样,都是吃了上顿下顿说不定就得饿肚子的可怜人。 如今进太子殿下的后备营,虽然有这样那样的规矩,就连走路吃饭睡觉都是条条框框的束缚。 可耐不住能吃饱饭啊! 天爷爷啊,鲁恒自己都还能记得,之前自己刚进防疫营的时候,吃上了这辈子第一顿饱饭时,哭的稀里哗啦的。 这些凉州来的难民,地处边陲,过的只会比他们这些秦州百姓更惨。 不知道多少人在吃饭的时候,吃着吃着就嚎啕大哭起来,有想起自己之前的凄惨的,也有想起自家惨死的家人的,还有感念太子殿下恩德的。 其他的难民倒是好规整,可太子殿下为什么把这些十岁以上,十四岁以下的半大小子全部另外遴选出来,自成一队呢? 更让鲁恒想不通的是,这一队小家伙的待遇好的吓人。 不但训导官由太子殿下指定,让自己这个后备营营长出任,太子殿下自己还亲自出马,屈尊担任他们的校长。 至于校长是个神马东西,鲁恒和其他人一样都是黑人问号脸。 也就彭文君这些出身世家的人,隐约猜到了李恪的用意,毕竟华夏民族从古至今,类似的机构也不是没有。 远的有春秋时期的稷下学宫,近的有七大世家在背后支持的几所书院,即便是她家永兴彭氏,也有一所三乐书屋。 别的不说,光冲着彭维顺老祖宗的经学大家之名,三乐书屋就不比其他的书院差。 而太子新立的这个詹事书院,从头到尾都透露着古怪,所选入学的条件让人捉摸不透不说,太子的重视程度也让人匪夷所思。 别人不清楚,李恪又怎么会不知道? 李恪不敢说自己能照猫画虎的学会本事,但起码的,通过这些学生掌控军队,确保自己的安危总没问题吧? 除了这个詹事书院,李恪还有很多在其他人眼里看来是傻不愣登的蜜汁操作。 就像是今日的白糖拍卖会一样,明明本期的十石白糖都已经拍卖完毕了,李恪却又让人将那些有意拍卖白糖,却又财力不足拍卖失败了的人请到钟鸣鼎食楼来。 大家有些糊涂,不明白太子的用意。 可现在人人都知道太子是财神爷转世,当代的陶朱公,人人心底都有一种渴盼,希望能从太子这里得到些好处。 哪怕能便宜点买到些白糖,也不错啊。 太子没来,大家也比较放松,一边吃喝一边开着玩笑,涉及到白糖的话,相互之间就不知道打趣了多少回了。 只不过大家都没当真,觉得这白糖如此贵重,又不愁销路,换了是谁也不可能贱卖。 像是太子殿下这样公开拍卖已经是仁慈的了,换了黑心点的世家,怕不是要挂出一个惊天的黑心高价来。 然而,让这些巨商大贾们想不到的是,李恪出现之后,第一句话免了他们的繁琐礼仪,第二句话就差点闪瞎他们的狗眼: “在座的各位,有谁想要更多白糖的?” 第295章 期权黄绢 这话怎么说的? 换了是个别人来说出这样的话来,怕不是要被大家骂成狗一样。 这不是废话么? 来这里参加拍卖会的,哪个不想要白糖? 如今白糖的价格,在京都城已经超过了三万两一石,稍远一些的青州和徐州,更是有人叫出了四万两的高价。 到了江南就更不得了,出不起五万两的天价,你连白糖长什么样都看不到。 仅从目前来说,白糖在整个天下都是货比黄金——不但价格向黄金靠拢,就连这种不可替代性的尊贵,也在向黄金靠拢。 所以李恪的话,对于这些拍卖失败的人来说,无异于财神爷的召唤一般,根本就没人经得住诱惑,马上就迫不及待地争抢起来: “想啊想啊,殿下是不是要扩大拍卖的分量了?” “这可真是太好了,殿下真是我等的衣食父母啊。” “有多少啊?殿下能不能说个数字?” “这个,价钱怎么样?是不是还按照拍卖会来?” ……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吵的李恪耳朵疼。 李恪心中得意,自知自己还是低估了白糖对于这些商贾的吸引力。 其实也不奇怪,如今全天下都知道白糖是最好的货物,也是最赚钱买卖,不管是世家士族,巨商大贾还是达官贵人,人人都想分一杯羹。 也就是这白糖掌握在李恪手中,既有皇室威严压制,又有后备营严防死守,否则这白糖早就被那些贪婪如狼的贵人们分食干净了。 等这些人的争吵声小了一些,李恪才在大家伙希翼的目光中,轻轻拍了拍巴掌。 几个衣饰鲜丽的俏美女子闻声掀开帘子,每个人手中端着一个精巧的木盘鱼贯而出,袅袅婀娜的走到这些商贾们面前。 盘子上只有一块精致的黄绢,展开来就能看见上面写着: “东宫期权:白糖一石!” “一年后兑付,可在东宫换取白糖一石。” 精明的人很快就发现,黄绢的背面还有两行小字: “认绢不认人,任何人等都可凭此绢,在期满之后到东宫领取白糖一石; 此次期权为首次发行,太子殿下恩典,特许此绢可多领白糖一斗。” 所有人看完之后,全都两眼放光,别说这一石白糖能赚的钱了,这再多一斗,简直是给大家伙送钱啊。 要知道这一斗白糖可就是几千两银子啊! 这些商贾虽然都是有钱人,可谁都不会把几千两银子当成小钱,他们自己的生意要赚白银千两,不知道要要废多少事呢。 如今只要购买太子的期权黄绢,就能白捡数千两白银,这样的好事到哪里去找啊? 有心急的人,就已经忍不住开始叫唤了: “殿下,这期权黄绢怎么买啊?” “是啊殿下,多少钱一张啊。” “能不能敞开来买啊?我想多买一点。” “对对对,多买一点,哪怕不等到时候来换白糖,拿去转卖也,唔……” 最后那个家伙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捂住了嘴巴,这种好事谁想不到,用得着你来泄露商机吗? 不过其他人都没什么人去理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了,全都用火热的眼神,死死的盯着太子。 李恪见吊胃口吊的差不多了,装出一副疲惫无奈的样子说道: “唉,其实这白糖的产量,已经到了一个瓶颈期。如大家所见,若是以后这产量不能提升的话,怕是将来的出货量也不会提升。” 原本还有些担心的商贾们,现在更是心中大动,眼神火热的就像小伙子看见了心爱的姑娘一样。 太子这话几乎就是在为白糖的价格做保证啊! 只要出货量不大量提升,这白糖的价格就崩不了。 但是大家心里还有些疑问,不明白太子殿下为什么要把之后一年的白糖提前拿出来做交易。 李恪也感受到了这种疑虑,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恐怕诸位都知道,西北三州灾异不断,凉州的难民正浩浩荡荡的在向秦州奔来。之前还因为赈济不力而被赵无极这贼子利用,闹了个不大不小的乱子。” 众位商贾尽皆点头,差不多也都猜到了太子的用意了。 李恪果然如大家所料的那样,用沉重的语气说道: “赈济百姓本来就是朝廷的责任,可如今朝廷也困难啊。 听说父皇在宫里急的茶饭不思,我这个做儿子,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所以,我打算用一年后的白糖,来换取粮草赈济西北三州的百姓!” 诸位商贾马上做出钦佩的样子,十分“感动”的叫道: “殿下的孝心可鉴日月,当为天下楷模!” “殿下爱民如子,是我们这些老百姓的福祉啊。” “殿下纯孝,感天动地,我等铭感五内!” …… 七嘴八舌的马屁声中,李恪有些“羞涩”的挥手打断道: “不敢不敢,这都是孤的分内之事啊。 来来来,咱们还是说说价格吧。” 第296章 粮道(上) 自从太子西行,迁往秦州之后,这个原本并不突出的西北小城已经牵动了太多人的目光。 每当有什么风吹草动,很快就会被各路有心人所悉知。 这一次也不例外。 不同的是,这一次引起的轰动,涉及面更广,吸引的人也更多,就连京都城里的大街小巷里,那些无所事事的闲汉们也都跟着议论纷纷: “听说了吧都?太子又搞事情了。” “什么叫搞事情?你这狗才不懂不要乱说,太子殿下的作为,才是真的大仁大义,是一个合格的储君啊!” “这期权黄绢可真是好东西啊,就你们薄薄的一张,就值几万两银子。” “切,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没有一万石粮食,那期权黄绢再值钱也不是白瞎?” …… 和普通百姓的艳羡不同,京都城里不知道多少之前买不到白糖的人,都在拼命的收集粮食,以至于现在京都城里的粮价都开始缓慢上涨了。 不过这些事情,那些大人物是不会在意的,他们的注意力也都放在了提前发售的白糖期权黄绢上面。 短短几天时间之内,京都城里就汇集出十几个粮车车队,浩浩荡荡的驶出西直门,直奔秦州而去。 这种情况自然逃不过李恢的眼睛,被宗正寺勒令闭门读书的岐山郡王更是气的七窍生烟。 不出意料的,王府中的书房再一次遭了殃了,府中的下人也照例躲的远远的,没人敢在这个时候来触霉头找死。 唯有吴先生依然一脸无奈的呆在书房里,等到李恢发泄完之后,才慢慢的劝慰起来: “王爷何必自寻烦恼?太子就算弄靠这些奇技淫巧,所收集的粮食也不会太多才是。” 李恢其实也是这样认为的,但他就是不甘心,再一次凶狠的说道: “你去传本王王命,让那些狗贼听好了,敢放一粒粮食过去,本王一定将他们赶尽杀绝!” 吴先生明知道这是徒劳,但还是无奈的把命令传了下去。 正如吴先生所担忧的那样,随着李恢被降爵,伏牛山的群盗已经渐渐的有些不听使唤了。 尤其是这位王爷发来的命令越来越离谱,许多山大王们的牢骚也越来越多。 负责向这些山大王们传令的是吴先生的心腹,此人名叫吴亮,靠着和吴先生的亲族关系,慢慢的取得了吴先生的信任。 在王府中的时候,吴亮就仗着吴先生的权势横行霸道,出了王府就更加不得了,简直是恨不得横着走。 尤其是这些山大王们,更加不被吴亮放在眼里。 等了半天,总算在伏牛山的青山寨里把各路好汉聚齐了,只是这些山大王们闹哄哄的,并不怎么当回事。 吴亮本就是个好面子的,觉得自己被轻视了,当场就勃然作色,劈头盖脸的大骂起来: “你们这些遭瘟的狗贼,竟敢不把王爷的威严放在眼里。待老夫回京都之后,马上调来左金吾卫,将你们这些杀才尽数绞杀了!” 几个山大王心中不屑,但好歹受过王府的好处,勉强出面把那些闹哄哄的手下都赶了出去。 其中一个身高体壮,满脸黑毛的大汉,诨号叫做“赛张飞”的,脾气也是火爆的厉害,有些不耐的说道: “王爷有什么吩咐,快点告诉我们才是,我们也好早日去帮王爷把事情办妥。” 吴亮有心发作,可看到赛张飞的凶恶样子,心底又有些发憷,只好忍住脾气,悻悻的说道: “王爷再次强调,打这边过的粮食,一粒都不许放过!不管你们是往京都回了卖,还是扔了烧成灰都可以,但就是不许往西边运!” 诸位山大王面面相觑,眼中都闪过一丝奸猾的笑意,出人意料的全都没有反驳,顺着吴亮的话,七嘴八舌的答应了下来。 若是换了个精明的人,或许就看出其中的猫腻了。 奈何这吴亮本就不是什么厉害角色,只是给吴先生跑腿的,居然自以为是这些山贼折服于他这个小吴先生的气度,俯首帖耳了。 吴亮喜滋滋的带着山大王的孝敬,乐颠颠的走了。 他不知道的是,他这个岐山郡王的使者才没走多久,刚才那个乱糟糟的聚义厅中又闪出一个铁塔一般的凶恶黑和尚来。 不同于对吴亮的不屑,刚才还满不在乎的赛张飞,像只见了猫的老鼠一样,满脸讨好的笑容: “大师,你看,我们把那个蠢货糊弄走了。” 这凶恶黑和尚,正是上次出现在吴王府中的慧能和尚。 慧能赞许的笑着点头道: “诸位做的不错,殿下早就有言在先,日后各有重赏。 另外,这粮食不许放过去,不过也别浪费了,全都收拾起来藏好了,殿下有大用!” 第297章 粮道(下)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伏牛山匪患严重的消息一下子就传的到处都是了。 京都城里,也到处都是伏牛山的土匪打家劫舍,四处劫掠的消息,一时间整个京都城都有些人心惶惶。 据说这伏牛山有四大恶鬼,每一个都是穷凶极恶之人,甚至还有传言,说是这四大恶鬼之上,还有一个更凶更恶的大阎王。 这大阎王身高一丈,嘴大如斗,每一日都要生吃一颗活人的人心。 据不知名的某位刑部小吏私底下透露,据说伏牛山的匪患是从去年的时候就有了,只不过今年开年之后,就闹的越来越厉害了。 以往大家伙都只是闲聊的时候提上一嘴,嬉笑着说说什么哪天不如意了,就去投了某某大王手下,过上大块吃肉,大秤分金的快活日子。 但是谁都没想到的是,就在今日,一队凄凄惨惨的车队从西直门里进了城。 刚开始大家伙还没怎么注意,只是觉得这一群人都木木的像是没了生气一样,有人还在直叹晦气,出门没看黄历,撞上了这等腌臜事情。 可没想到过石桥的时候,拉车的马一个趔趄,哀鸣一声就软倒在了地上。 被唬了一跳的路人仔细一看,才发现这马身上脏不拉几的,那黑一块灰一块的地方,竟然都是血渍! 而那马之所以到底,却是因为受伤太重,已经承受不住了,才倒毙在路上。 这还不算完,随着这匹马的倒毙,拉着的车也被连带着的掀翻,上面被破布遮挡的地方也被掀开,唏哩呼噜的,竟然从上面翻下来几具尸首! 紧跟着,那些麻木的人也似乎没了力气,接二连三的软倒在地上,不少人这才呜呜哇哇的痛哭起来。 有好心的路人就上前去询问,这一问可就不得了。 原来这一队人是京都城中一家叫做顺德粮店的老板,联合几个亲朋好友共同出资,好不容易凑齐了一万一千石粮食。 大家伙一致认为,太子殿下的期权黄绢将来必定会大涨。 所以一起议定,将粮食运到秦州后,从太子殿下那里换来白糖期权黄绢,然后回京都坐等升值,再卖掉黄绢赚钱。 可谁想到,刚进入伏牛山不久,就被一股数百人的匪徒前后堵住,不但粮食被抢了个精光,几位老板也都尽数被杀。 其余人惊恐不安之下,到处乱跑,眼看着就要尽数死绝了,没想到突然下起暴雨来,大家伙这才跌跌撞撞的逃了回来。 按他们这些人的说法,整个车队被杀死的人竟然有二十多人! 朗朗乾坤,天子脚下,大街上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情! 附近的百姓大哗一片,又惊又怒的将事情迅速传播开来。 很快,京都府,刑部,大理寺,飞奴司,各个关联部门的人鱼贯而至,直接将这件惨案捅上了天。 崇政殿中,雍帝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眼神依旧犀利,盯的下面的官员们都浑身不自在。 可出了这样大的祸事,官员们自知理亏,也没人敢吭声。 整个大殿之中,只剩下雍帝冰凉的声音: “也就是说,从去年开始,伏牛山匪徒就开始作乱,却始终无人关注?飞奴司报上来的数字,你们看了吗?” 文武官员们低着头,连抬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雍帝冷笑出声,讥诮的说道: “朕的用度稍有过量,你们就谏言不止;太子不过是示敌以弱,你们就恨不得马上把他废了;现在呢?轮到你们这些官老爷来告诉我了,这事,到底是谁的责任?” “谁能告诉我,这三百多条冤魂该向谁去讨债!?” “谁能告诉我,被劫掠去的十几万石粮食,该向谁去讨还?” 雍帝的咆哮声,再一次在崇政殿中响起。 …… 与此同时,吴王府中。 李慎懒洋洋的靠在胡床上,笑吟吟的夸道: “大师果然好算计,又给本王解去一大心腹之患。” 笑佛陀一样的慧能和尚连忙自谦: “不敢不敢,此事贫僧不过是借殿下威名成事而已,当不得数。” 李慎笑着点头,也没有继续纠缠,而是有些急切的问道: “怎么样,那白糖期货黄绢能仿造吗?” 慧能苦笑着摇头,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绢双手奉上: “殿下请看,这是贫僧好不容易才找来的一张黄绢。” 李慎只看了一眼,眼中的希翼迅速消融,冷笑着自嘲道: “也对,是本王太过急躁了。我这位九哥既然敢卖这个白糖期权黄绢,又怎么会没有后手?” 慧能深以为然的点头附和道: “王爷所言甚是,虽说太子殿下在黄绢上用上太子金印有些出格,却也正好将有能力弄来黄绢进行仿制只能尽数隔绝在外。 至于无能力仿造之人,就算铤而走险弄来了这种黄绢,也胆大包天不怕假传圣命的大逆之罪,恐怕也堪不破太子殿下的这些梵文密钥。” 李慎失笑摇头道: “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我都不知道我这个九哥有了如此缜密的心思了。莫不是那遇仙之说,是真的不成?” 对于这一点,慧能立刻斩钉截铁的否决道: “绝无可能!” 第298章 传言 一直以来,慧能和尚在吴王李慎面前都表现的很自觉,谦逊低调不张扬,即便有事也都是不骄不躁。 像今天这样的反应,还是首次。 慧能也醒悟自己太过急切了些,赶紧苦笑着补救: “殿下许是不知,为了此事家师还被老菩萨训了一顿,说是这等传言姑妄听之则可,切不可信以为真。” 李慎了然点头,脸上也恰到好处的露出向往的神情: “原来是老菩萨说的,这就难怪了。” 两人口中的老菩萨,正是以前的菩提圣庙住持,江湖中称作石佛的空性神僧,天下间仅有的五位大宗师之一。 连他都不相信的话,那这种传言怕是确实存疑。 更何况李恪之前从来没出过京都城,即便是想遇仙,怕是也没有这个机会。 李慎本来就对这个传言抱有疑虑,如今得了空性神僧的确信,自然就有了新的判断。 慧能眼珠子一转,笑容也变得阴险起来: “王爷,贫僧有一计!” 不想李慎迅速抬手,止住慧能的话,也笑着说道: “唉!等等,本王也有一计!不如咱们各自写在纸上,再相互对照如何?” 这是仿照当年诸葛亮与周瑜的故事了,两人快速写完,然后摊开一看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李慎写的是个“捧”字;而慧能写的则是个“传”字。 两个字虽然不同,可意思却是一样的,只不过一个是手段一个是目的而已。 很快,京都城内到处开始流传太子遇仙的传闻: “听说了吗?太子殿下真的遇到过神仙呢!” “我知道我知道,那神仙叫什么北什么真人,给了太子一座金山!” “你知道个屁,明明是叫北玄真人!” “对对对,北玄真人!他老人家不但给了太子一座金山,还摸了摸太子的头,说是要让他千岁万岁呢!” …… 渐渐的,这些传言越来越离奇,越来越荒诞,甚至有什么太子是真命天子,北玄真人是先帝的传闻。 京都城是整个大雍王朝的心脏,物统局的触角也早就延伸到了这里,在传言出现的第一时间,就已经被他们注意到了。 一开始他们并没有太过重视,等到他们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善化寺附近一个僻静的胡同小院当中,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叹着气。 此人叫曲三,是物统局在京都城的总负责人,上次把东海徐氏的管事徐直戏耍了一番的那个骑士就是他。 只不过现在他没了上次的得意,满脸无奈的说道: “还是据实上报吧,看来今年的年终奖是泡汤了。” 以现在物统局的速度,情报在两天之内就送到了李恪的案头上。 看着上面那些关于自己“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和“长生不老”,“点石成金”等等荒诞不堪的传言,李恪哑然失笑道: “想不到我还有这么些本事?” 他倒是无所谓,可把边上的人急坏了。 陈悦薇哭笑不得,焦急的说道: “殿下,不管是谁在背后搞鬼,这人必然是用心险恶啊。殿下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好!” 彭文君也附和道: “此言甚是!以我之见,怕不是岐山郡王的手笔,恐怕和吴王脱不开关系。” 如今京都城里,李恢已经失宠,甚至隐约有传闻说是东海徐氏也已经打算抛开岐山郡王,转而扶持德妃娘娘肚子里的小皇子。 另外,关于吴王的美言则悄然多了起来,别人或许不清楚,但物统局收集情报的时候,却是早已经注意到了这些工作手册上提到的关键性信息。 再加上一直有雍帝不喜太子,所以才有他流窜西北,无旨不得回京的传言,也就由不得这些聚拢在李恪身边的人关心和担忧了。 李恪是真没把这些流言当回事,来自后世的他虽然知道这个时代的“风评杀人”,可更是早就见识过互联网时代的水军洗地。 不过两个大美人都在挂记他,李恪还是很受用的。 陈悦薇淡然如菊,彭文君傲然似牡丹,两人如春花秋月一般,各擅胜场,让李恪一阵赏心悦目,心情也是极好,忍不住出言调笑道: “两位爱妃不必忧心,此事孤自有打算。不过是小小的流言蜚语而已,我有的是办法破除。” 平时李恪对两人都颇为尊重,即便大家伙都心知肚明这两位姑娘都会是太子的后宫中人,也都是举止有礼。 这“爱妃”的称呼,却是破天第一遭。 陈悦薇当即就红了脸,温顺的低下了头。 彭文君却似乎不受影响,有些不满的追问道: “殿下有什么妙计,早点告诉我们也好,免得我们平白为你担心啊。” 李恪微微一笑: “这有何难?” 第299章 真香啊 自从太子殿下英明神武,快刀斩乱麻的平定了乱民之后,三日一次的白糖拍卖会马上就恢复了正常。 南来北往的富贾客商与世家仕宦也早就习惯了,每一次的拍卖会都不会错过。 今日的拍卖也是如此,买到白糖的喜气洋洋,没买到白糖的垂头丧气,又或者放言下次一定不会在错过。 无论是买糖的人还是看戏的人,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了,全都嘻嘻哈哈的不当回事,准备去集市上品尝各种从钟鸣鼎食楼中流传出来的美食。 对于这一点,大家都觉得很奇怪。 俗话说,“一技傍身,强过家财万贯”,太子殿下既然指着这钟鸣鼎食楼赚银子,这里面的美食菜谱应该严加看守才是。 可是李恪呢,他不! 几乎每过一次拍卖会,钟鸣鼎食楼中美食就会流传一两道菜谱出来,用不了多久的时间,集市上的那些小吃摊就会学会。 许多小吃摊都是跟风,靠从钟鸣鼎食楼学来的小吃吸引客流。 大多数吃不起钟鸣鼎食楼的普通百姓,也都喜欢到他们这里来解解馋,所以这些小吃摊一个个生意都火爆的不得了。 有美食,有热闹,这集市是越发红红火火了。 和往日不同的是,本来白糖拍卖结束之后,那个大嗓门的李大嗓就该退场了,可今日他却满脸欢喜的拿起黄铜大喇叭,激动的宣布: “想必大家都听说过,太子殿下遇仙的传说。” 这第一句话,就抓住了无数人的耳朵,本来打算散开的人群立马就重新围了上来。 李大嗓很满意这个效果,得意非凡的嚷道: “那大家伙也肯定听说过北玄真人的名字,可是却无人知道他是谁,他是干什么的,对不对?” 这倒是实话。 不知道多少人听说太子遇仙的传说之后,各种羡慕嫉妒,恨不得以身代之。 对于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仙人北玄真人,不知道多少人都心生向往,幻想着下一个遇仙的人就是自己。 因此一听李大嗓这样说,所有人的兴趣都被勾了起来。 李大嗓越发得意: “太子殿下恩典,把北玄真人的事迹编成戏剧,演出来给大家看,有兴趣的别走啊!” 这还有谁会走啊? 几乎所有人都留了下来,而且越挤越前,把个小小的拍卖主席台围的水泄不通,只留下后台连着一座今日才突然搭建起来的棚屋。 就在大家伙万众期待的时候,棚屋里面突然亮起一盏灯来,灯光映照之下,一个身段窈窕的年轻女子姣好的影子照在棚屋的布帘上。 “这是什么东西?” “难道北玄真人是个女子?” “不可能吧?不是说是个仙人吗?” …… 外面不可避免的议论纷纷,声音嘈杂无比,可就在这一瞬间,众人耳边突然响起一阵沉闷的大鼓声: “咚,咚,咚……” 鼓声很有节奏,缓慢而坚决,一声一声就像砸在人的心坎上一样,很快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好奇的打量着,想要找到这大鼓声的来处。 乘着大家伙安静的当口,这鼓声却是停了,不等大家开口说话,一阵悠扬的乐声响起,有笛子,有琵琶,还有古筝。 这曲调从所未闻,乍听之下,很有些愉悦雀跃的味道。 众人眼前一亮,正在细细品味着,冷不丁有一个柔美清丽的声音唱响: “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啊~啊~” “千年等一回,我无悔啊~啊~” …… 这调子不同平常,既不是关西大鼓,也不是江南琵琶,可是却也有一种动人心肠的味道。 特别是随着歌声结束,唱曲的女子开始念白,大家才知道这居然是讲述一个千年蛇妖下山报恩的故事。 若说这曲子是别具一格,这个故事是既新奇又动人,所有人都迅速被征服,一个个的都忘记了外物,整个身心都沉浸了进去。 特别是等听到北玄真人出场,阻止白蛇勾引士子,祸乱人间的时候,无数人都是恍然大悟一般: “原来北玄真人是人间正道的卫道士啊!” 没错,李恪把曾经的经典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魔改了! 在他的白蛇传中,白蛇成了阴险毒辣,淫荡无耻的女妖,而北玄真人则是一腔正气,除魔卫道的剑仙。 至于法海,则是蛇鼠两端的卑鄙小人——谁让京都城里的善化寺那些秃瓢得罪过他呢? 至于改编的道义性问题,李恪就呵呵了。 凭什么降妖伏魔一定要“大威天龙,大罗法咒”? 难道“乾坤无极,天地借法”他不香吗? 凭什么法术真言必须是“妈咪妈咪哄”? 难道“风火雷电,急急如律令”他不好听吗? 就凭现在,市集上的几千人都死死的盯着布帘的人影戏,一个个都看的如痴如醉的,李恪就觉得: “真他娘的香啊”! 第300章 宣传处 “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对月形单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 既然北玄真人陈逼王已经收了白素贞,小倩和姥姥自然也不能放过,人影戏如今两大当家主剧,就是: 北玄伏魔传之雷峰塔; 北玄伏魔传之兰若寺。 两部大戏各有千秋,看的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古代人大呼过瘾,马上就吸取了一大票的粉丝。 李恪也早有想法,想要将这市集打造成秦州的一个城市名片,所以干脆把拍卖席背后的木棚再次扩大,隐隐已经有了后世的大戏台的轮廓了。 昨天晚上的北玄伏魔传之雷峰塔已经连载到了五鬼运财,嗯,被魔改后的五鬼变成了白素贞的爪牙——正气凌人的北玄真人出马,将在财库中偷银子的五鬼打跑。 接下来的剧情,肯定是北玄真人和白蛇的第一次交锋,可以说的上是第一次的小高潮,不知道多少人挠心抓肺的,想要知道接下来的剧情。 造成的后果就是,今天本来不是白糖拍卖日,可市集上的人流却比昨天还多。 除了有昨天看过的观众,还有被他们主动安利过来的亲朋好友。 这到处人挤人的,全都眼巴巴的等着今天的连载。 本来李恪还有些犹豫,这北玄伏魔传之雷峰塔到底是日播还是周播,可一看今天这阵势,马上就拍板下来: 日播! 倒是人影戏的演员们有些紧张。 这人影戏看起来简单,也不用直接面对观众,隔着一道布帘,用灯照在布帘上面。 可她们这些人也都只是排练了两三天,心里还是有些没底。 好在她们都是各大青楼里千挑万选出来的,从小都是学的琴棋书画,多少也都有些艺术细胞,总算是有惊无险的把这场戏演了下来。 虽然多少有些瑕疵和失误,可观众们的包容心无限大——也或者她们根本就没看出来。 这也是李恪选择人影戏的原因——简单,容易上手,对演员的要求不高。 当然,以后肯定会要求这些演员们去琢磨,去思考,不强求她们按照后世的标准来表演,但是最少也要把这个时代的戏曲融合进去才行。 为了这个表演,李恪还专门设了一个宣传处,暂时由他亲自主管。 而宣传处的处长,李恪选择了一向在钟鸣鼎食楼里尽心尽力的春燕。 这女孩子有一股灵性,本身又对李恪感恩戴德,恨不得马上就可以以身相许,忠诚度是没问题的。 再加上出身青楼,对这个时代的娱乐文化了如指掌,由她来挑选人手,将魔改版的北玄伏魔传慢慢融入到这个时代来是最合适的选择。 阵地就在那里,我们不去占领,敌人也会去占领。 对于京都城里的那些风一阵雨一阵的流言,李恪心里是不屑的,太low了! 若不是还不到锋芒毕露的时候,李恪不想太早的引起注意和反弹,只靠物统局和宣传处,李恪就可以把他的那些兄弟们玩出屎来。 不过既然吴王李慎已经开始出招了,李恪自然就是反手就是一记窝心脚。 “对付谣言最有效的,往往不是止于智者,而是编造另外一个更‘真实’的谣言。” 李恪的套路也是如此,他现在确定下来的北玄伏魔录,已经有了两个招牌曲目,将来大概还会把《白狐》,《画皮》,甚至是《婴宁》都魔改完再套进去。 宣传处能在第一阶段,把这些剧都吃透,编写成符合这个时代特色的连续剧,基本上就成功了。 至于后续再往里面塞一些私货,不过是捎带手的问题而已。 君不见,后世多少脑残女犯花痴,为了偶像,别说礼义廉耻了,大义都不要了。 大言不惭,要白送一片疆土给偶像,只要偶像高兴就好。 甚至有些哭笑不得的是,六十岁的老太婆都不知道自己又老又丑,居然会认为当红偶像和她相“爱”。 我的天,我当时就吐了! 我要是那个偶像,我会哭着求放过: “你觉得我哪里好?我改还不行吗?” 言归正传! 李恪拿出来的连续剧,第一个征服的其实不是那些观众,而是他身边的几个女人。 陈悦薇最喜欢的就是小倩,大概是觉得自己同命相怜。 而彭文君也犯起疑惑来——难道北玄真人是真的? 要知道,在这之前,她可是和所有的世家文人一样,子不语“怪力乱神”的。 这女人眼光的确犀利,李恪刚一宣布设立宣传处,她就察觉到了这个部门的厉害,拐弯抹角的想要让李恪把这个宣传处交给她。 只是很可惜,仅仅是她的出身,李恪就绝不可能把宣传处让她掌握的。 倒是有一个部门,李恪觉得很适合这个强势的女人。 第301章 粮荒? 外联部成立已经好几个月了,之前一直没有什么具体的任务,现在李恪把彭文君派了过去,首先就交给她一个任务: “再次确定雍州各个世家的粮食存储情况。” 这种事情,明显是吃力不讨好,若是经手的人稍微软弱一点,马上就要被各个世家挤兑的毫无立身之地。 但换了彭文君则不同。 她如今的身份,是永兴彭氏的二公子彭文峻。 论品阶,永兴彭氏是三品高门,整个雍州地区能与之相比的只有雍州何氏一家——两家还是姻亲。 论权位,永兴彭氏有宫中得宠的妃子,有世人共仰的经学大家,家族之中出将入相者也不乏其人。 别的地方姑且不论,最少在雍州境地,不用担心有人不给“彭公子”面子。 再加上“彭公子”强势的性格和练达的手腕,短短几天之内她就将雍州一地的世家存粮情况调查了一遍。 只不过彭文君心里也清楚,这粗略的调查,仅凭各个世家自觉填报的存粮登记表,真实性实在是让人对他提不起信心来。 当彭文君把汇总的调查报告交给李恪的时候,李恪只看了一眼结果,就自嘲的笑道: “看来我这个太子,在这些世家眼中,还是比不过李恢啊,即使他现在只是个小小的岐山郡王。” 太子早有心理准备,这是彭文君之前就想到了的,她更知道太子必定有所动作,只是暂时还不想不到他会如何着手。 乘着这个机会,彭文君半是安慰,半是询问的说道: “殿下,这些世家都习惯了趋利避害的,毕竟不是谁都像我姑父那般相信殿下的。只是我有些不明白,殿下要这个表格到底有何用处?” 李恪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另外拿出一份物统局送上来的情报给她。 彭文君不明所以的接过来,只看了一眼就皱起眉头来: “有这么多了?短短半个月的时间,这伏牛山的匪徒就劫掠粮食十五万石,杀伤人命数百,朝廷的反应未免太过迟钝了。 不对,有古怪!” 不仅仅彭文君猜到了,李恪也早就想到了这一点,眼神中带着一丝冷意嘲讽道: “连这点格局都没有,疯狂到了如此愚蠢的地步,我怕他这岐山郡王都当不了多久,到时候封个秦国公就有意思了。” 彭文君细细思量,略一沉吟才缓缓说道: “殿下,此事怕是没这么简单,以我之见,其中怕是另有隐情。” 李恪被这么一提醒,也是内心一动,缓缓点头说道: “不错,怕是的确另有隐情!” 秦州城这边的李恪两人,与岐山郡王府里的吴先生的想法不谋而合。 不同的是,李恪和彭文君关注的重点是想知道背后的黑手是谁,而吴先生则神色凝重的劝告: “王爷,放手吧!再不放手,怕是要大祸临头了。” 李恢满脸不甘,赤红着眼睛,半天才憋屈的说道: “如今就是本王想放手都来不及了吧?本王只想着给李恪那贱种一个教训,谁知道伏牛山的这些狗贼如此凶残?” 几百条人命,李恢还是知道厉害的。 吴先生心中叹息,无奈的说道: “为今之计,殿下还是快点去求娘娘,让她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吧。” 李恢脸色不甘,最后却也只能哭丧着脸道: “也只能如此了。” …… 宫中的事情,老百姓们并不清楚,即便是文武百官,也只是略知一二,隐约听说了岐山郡王被陛下责打了一顿。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如今大家都在谈论,雍,凉,并三州的粮食还能坚持多久。 他们消息比老百姓来的通畅,知道去年的疫情,让雍州少种了一季庄稼,本来粮食就十分吃紧。 开年以来,又是凉州河口决堤,又是难民民乱,所剩不多的粮草消耗更大。 而今更是出现了伏牛山山匪断绝粮道的事情来,西北三州的粮食官库的库存怕是早就见底了。 尤其是在秦州,太子搞出那么多新花样,的确把秦州的经济拉伸起来,财税收的比往年高了一大截。 但也因为如此,吸引了太多外地的人口,所以秦州的粮食缺口,肯定是最大的。 虽然之前雍州何氏支援了一批十二万石的粮食,可太子突然又要去搞什么开秦州渠,想必现在粮食剩的已经不多了。 如此一来的话,雍州,特别是秦州因为粮荒,出现民乱的话,太子就真的危险了。 皇宫大内,雍帝也在问陈海平同样的问题: “陈伴伴,飞奴司有没有消息,雍州的粮食到底还能支撑多久?” 陈海平低眉顺眼的回道: “陛下,按理说,秦州的粮食该是见底了,可据飞奴司传回来的消息,太子殿下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一般。” “混账东西!” 雍帝没来由的一阵火大,最后忍着气,阴沉的说道: “东宫六率暂缓开拔,等收网之后,顺便把那批粮食让东宫六率押运过去。” 第302章 专打你个不长眼 “殿下!粮食真的不多了。” 天色刚明,负责财算的何桂忧心忡忡的找到太子,这已经是这段时间以来的第三次了。 眼看着粮库里的存粮,从十二万石变成六万石,又变成一万石,再变成三千石,可太子却依然如故的,敞开来收人去采石采木。 何桂对于每天收入的石材木料数量已经麻木,也提不起兴致,只机械的记账入库。 可粮食见天的减少,却是让他着急上火,连嘴上都长起了大泡。 李恪却并不慌张,因为昨天晚上他就收到了鸽信。 不过既然时机已到,也是时候跟那些不长眼的蠢材算算账了。 李恪特意让小包子给他把太子冕服找了出来,穿戴整齐之后,脸色肃然下令: “升帐!孤今日要议事,将郭衍,鲁恒两人招来!” 随着太子钧令一下,一个多月都没听到的升帐鼓轰然敲响,后备营内一片喧闹忙乱,人人都在找自己的位置。 离吃不远的市集上一片惊讶,不止是那些游客,就连那些市集上的小贩都在议论: “太子殿下为什么好端端的敲鼓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叫升帐鼓,殿下招人议事呢!” “哎呀,可别是什么坏事啊。” “怕什么,殿下会赚钱,又仁德爱民,咱们这些小老百姓哪个没受他的恩惠?” “嗯,说的也是……” 外面的小贩们议论纷纷,被特意点名叫来的郭衍和鲁恒两人心中却犯起了嘀咕。 好在李恪没有让他们多等,人齐了之后见完礼就直接问道: “鲁恒,詹事书院的训练情况如何?” 鲁恒如今是詹事书院的总队长,忙躬身应道: “殿下放心,书院之中一切正常,训练强度也按殿下要求在逐渐加大。唯有一点,就是很多人想家想父母。” 李恪随手一挥道: “你看着安排!” 这算是日常小事,李恪简单处置之后,看向郭衍的时候却沉吟不语。 郭衍心里越发忐忑,他如今的身份十分尴尬,虽然依附着太子,名义上却还是左骁卫的精骑营。 如今朝廷也没有给他们这些人一个明确的说法,甚至连赵无极的谋逆案都还在暧昧不清的继续扯皮。 虽说现在他们都领着东宫的赏,李恪每月给银子把他们养了起来,可是整个精骑营上下却都心中没底。 特别是后备营的训练越来越密集,好几次与精骑营对抗训练的时候,都让郭衍他们这些人亚历山大。 实际上李恪也在发愁,想给郭衍这些人一个正式的名义,却又有多重顾虑: 朝廷不认怎么办? 被东宫六率强行兼并了怎么办? 左骁卫总会要处置的,新任左骁卫大将军索要又怎么办? 不过,这些事情暂时解决不了,用还是可以用的,李恪干脆不再纠结这些问题,直接下令道: “郭衍,从今日起,精骑营开始在雍州境内巡查,追捕上次民乱的余党。” 郭衍一阵诧异,刚想说“不是已经剿灭干净了吗”,马上就醒悟不对,赶紧闭上嘴巴,躬身应命: “谨遵殿下钧令!” 李恪满意的点点头,这家伙虽然是个墙头草,可脑子还是满灵活的。 他也知道不能让人瞎猜,淡淡的提点道: “孤听闻这些乱贼打家劫舍无恶不作,劫掠了大量本地百姓的粮草,隐藏在秦州各地。 你的任务,就是找到这些乱贼,不许他们把任何一粒秦州百姓的粮食偷偷运走!” 郭衍越发糊涂,秦州都快断粮了,这又哪里会有粮食可运? 但是李恪如今的威权日盛,他心中再怎么猜疑,也不敢当面质问,只能老老实实的应承下来。 李恪倒是难得的,淡淡的说了一句: “好好做,做的好了,孤不吝封赏。” 郭衍这才有了些精神,带着惊喜去整队精骑营了。 别的人和郭衍一样,不知道李恪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倒是彭文君咂摸出一点味道来了。 等到散帐之后,私底下找过来,严肃的问道: “殿下打算从何处着手?” 李恪笑了笑,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反而带着淡淡的杀气: “不打勤不打懒,专打不长眼,你觉得如何?” 彭文君低头沉思片刻,俏美的脸上慢慢绽放出一丝笑意来,心悦诚服的说道: “殿下英明!” 李恪没有继续和她打哑谜,提高声音下令道: “来人,拿我的帖子去请人,我后天中午要在钟鸣鼎食楼宴客!” 随着李恪的命令,几十个精骑从后备营出发,直奔雍州各地,将太子殿下的烫金大红请帖送到各个世家大族族长的手中。 第303章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一般来说,不是重大事情或者是节日,李恪是从来不会穿戴冕服的,又重又累又繁琐,还麻烦的很。 今日之所以盛装冠冕,除了要正式击鼓议事,向外界传达某些信号之外,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萧何曾经对汉高祖刘邦说过: 非壮丽无以重威。 历朝历代的皇室无不将此奉为圭臬,即便是某些以勤俭闻名的明君圣主,也只是在日用上做表率,而不敢在礼制仪仗上做文章。 当太子车架全副仪仗出现在秦州城的时候,全城轰动。 沿途的百姓全都自发的虔诚下拜,有的是因为感恩,有的则是出于敬畏,以李恪的视角来看,似乎除了他的太子车架仪仗之外,全城都看不到一个站着的人了。 浩浩荡荡的车架毫不停留,直奔雍州何氏。 早已经收到消息的何氏中门大开,全族老幼按照身份高低,早早就候在门外。 一见到仪仗到临,全族人瞬间就拜倒下去,何希平的声音清朗有力: “雍州何氏,拜见太子殿下。” “平身吧!” 李恪一边免礼,一边走上前,亲自将何希平搀扶起来,又对何卢氏老太君伸手虚扶,满脸惭然道: “老太君年高德昭,孤岂敢受礼?传吾钧令,从今往后,年逾古稀者尽皆免去大礼。” 原本还因为之前何兴枞的破事而有些忐忑的何氏族人尽皆大喜过望,“殿下尊老”固然是美谈。 但是李恪特意把这事与何卢氏老太君联系在一起,等于是为雍州何氏锦上添花,更添美名。 何氏全族除了老太君之外,全都感激涕零的再次拜下去: “殿下恩德,我等感激不尽。” 李恪哈哈一笑: “起来吧。今日来此,是为了旌表之前平乱之时,何氏的功劳。 诸位的功劳,我已经表奏给父皇了,不过朝廷的恩赏没下来之前,我这个太子也该有所表示才对。” 不等何希平等人客套,李恪表情严肃,提高声调: “雍州何氏勤于王事,特赏白糖十石!” 如今的白糖价格已经稳稳的站在了三万两一石上,这十石白糖就是三十万两白银,已经不足以用厚赏来形容了。 要知道朝廷前不久册封东征东夷大胜而归的左金吾卫大将军崔敏静为镇东候,也不过才赐万金,赏良田百顷。 按照如今的金银比,一万金也不过是十万两白银,一百顷良田的市价也不会超过二十万两。 李恪这一次的“表示”,居然隐约能和朝廷封赏一个侯爵的财货相当! 整个雍州何氏上下,也全都被太子这大手笔的恩赏惊呆了,紧接着大家伙都欢喜无比,这三石白糖赏赐下来,全家上下都能分润到不少呢。 “谢殿下厚赏!” 这一次叩头谢恩,那真是全族都心悦诚服啊。 这也是李恪刻意为之,毕竟雍州何氏虽然出了何兴枞这个被人利用的蠢材,其余人还是没的说的。 尤其是立身表率,将十二万石粮食倾囊相助,对于李恪来说意义重大。 为了表示对何氏的重视,李恪特意在何氏用了饭,期间更是将钟鸣鼎食楼中,一份不适合小吃摊发展的高档养生食谱赐给老太君,再次令何氏上下感恩戴德。 李恪的金辇才刚回到后备营行宫,整个秦州府都被太子的豪爽轰动了。 无论是大街小巷,还是秦楼楚馆,又或者是酒店茶楼,几乎人人都在议论着这件事: “哎呀,太子殿下真是,太豪气了。” “是啊是啊,这何氏真是走了狗屎运,整整十石白糖啊!” “啧啧啧,这是多少银子啊?” “什么狗屎运,你们也不看看前段时间,何氏是怎么报效太子的。” “那也是臣子的本分不是?不过太子殿下有功必赏,真是英明之君呢。” “那还用说,咱们大雍有这么好的太子,是咱们的福气啊!” “唉,俺也是饱读诗书的大才子,为什么就没有机会为太子殿下效力呢?” …… 物统局很快就将这股风潮上奏,李恪看着手中的情报笑了笑说道: “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乏聪明人的,对吧?” 没有人回答他的这个问题,不过有些自以为聪明的人,却为了这个消息吵翻了天。 仍然是在秦州田氏的庄园之中,好几个世家的族长脸红脖子粗瞪着田仲明。 自从李恢被贬为岐山郡王之后,他的日子是一天比一天难过。 虽然田仲明还在嘴硬,说什么“殿下一时困厄,来日必将一飞冲天”,还有“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之类的。 可其他的那些世家族长,本来就是为了利益才被他田仲明收拢在身边的。 现在可好,李恢给的好处大家还没看到,就看到紧跟着太子脚步的雍州何氏“咣当”一下天上掉下来个金山。 这真是: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啊! 第304章 相看两相厌 原本就因为李恢被贬,大家就已经在埋怨田仲明害人不浅了。 哪想到紧接着又是这样一个重磅消息,简直是砸的人满头金星啊! 对于何氏,大家一边倒的感到羡慕,嫉妒; 而联想到自己,则又是一面倒的感觉到失落,后悔。 人都是这样,好事总觉得是自己的功劳,坏事总觉得是别人的过错,两项对照之下,可想而知这些世家族长们对田仲明这个罪魁祸首有多怨恨了。 有些城府深的人还好,只是冷漠的表示了自己的不满。 那些眼皮子浅的族长们为了这事,已经和田仲明大吵大闹好几回了。 好不容易吵累了中场休息,田仲明正一边庆幸一边绞尽脑汁的想法子,想要糊弄过去的时候,田家的管家喜气洋洋的声音传了进来: “家主,大喜啊!” 若是平时,最不要脸却又最讲究脸面田仲明大老爷肯定要勃然大怒,然后把不懂规矩,有损家风的管家赶出去,心情不好的时候说不得还要加上几十板子。 可现在田仲明正苦思冥想的想逃跑,闻言顿时大喜过望,几乎是跳着起身就往外面跑,一边跑一边找借口: “我家中有事先走一步,各位兄长请自便。” 其他的家主们自然不肯就此放过他的,哪想到这老不要脸的,长的又矮又肥,速度居然还不慢。 就跟一只肥硕的老兔子一样,三步并做两步,一眨眼的功夫就蹿到门外去了。 其他的家主们先是一愣,紧接着就是大怒。 这老小子简直是把人当猴子在耍,找这么一个蹩脚的借口就想开溜? 门都没有! 田仲明的腿脚快,其他的家主们速度也不慢,也就相隔了几个呼吸的功夫,几人就追出门外,正好看见田仲明肥胖的背影在前厅的照壁处一闪而过。 这他么的,完全是在逃跑啊! 其他的家主们更是怒不可遏,纷纷破口大骂: “姓田的,你今天别想走。” “对,不给我们一个说法,就这么跑了?” “没这么便宜的事情!” “田老二,你今天要是敢跑,老夫明天就让你身败名裂!” …… 一群老头子的声音都是气急败坏,显然是被田仲明这个厚颜无耻的老东西气的不轻。 原本这些个家主们还以为田仲明已经跑远了,怒骂声更多的是不甘和发泄。 哪想到正七嘴八舌的骂的气愤,照壁外面突然响起田仲明大笑声: “哈哈哈,各位贤兄何必着急?” 其他的家主们尽是一怔,然后全都一副见了鬼的模样,惊愕的看到刚刚狼奔豚突的田仲明好整以暇的从照壁外面转了回来。 若不是这田老二额头有汗迹,脚上有来去匆匆带起的灰尘,大家几乎都要怀疑现在这个一脸自得的老家伙不是刚才出去的那个人了。 田仲明似乎很满意大家伙的反应,这段时间他简直是要被这些逐利小人给逼疯了。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翻盘的机会,要是不为难为难这些人,那他就不叫田仲明了。 在大家惊讶疑惑甚至是警惕的目光中,田仲明满脸自信的笑容,颇为矜持的慢慢踱步,走到刚才的位置坐了下来。 他倒是想再抻一抻其他的家主,奈何其他人也都不是吃素的。 在他们看来,这短短的时间里,任由这田仲明机谋百变,也拿不出什么精妙的主意来——除非田仲明愿意用秦州田氏的银钱田宅来弥补大家伙的损失。 可是以秦州田氏四品门第来说,别说田仲明不肯了,就算是田仲明割肉放血,肯赔偿大家,那一时之间也拿不出三十万两的现银出来。 所以大家伙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认定,这田老二又是耍什么阴谋诡计了! 但是大家伙已经吃了不止一次的亏,难道还会再上当不成? 所有人都不会相信的,恰恰相反,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不屑的冷笑,由秦州田氏的宿敌——秦州马氏的族长率先发难: “田老二,你别想再欺骗大家了。” 其余的族长们也立即跟上,纷纷出言附和: “没错,我们不吃你这一套了。” “就是啊,岐山郡王殿下自身难保了,哪还有心思顾及咱们?” “没错,你今天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田仲明满心想装个逼,哪想到直接给人逼到墙角了,心里好不郁闷。 他现在和这些人其实也是相看两厌,也懒得继续耗时间,当即没好气的骂道: “说法,什么说法?原本事情有了转机,我还想捎带上你们,没想到你们这么不领情,既然如此,那就恕我不再奉陪了。 送客!” 第305章 真是如此? 联想到之前田家的管家在外面报喜,大家伙在第一时间还是有些相信田仲明的话的。 然而不幸的是,这田老二的信誉实在不怎么样。 再加上这段时间以来,田仲明为了推卸责任,拖延,耍赖,反悔,推脱,甚至是隐瞒和欺骗,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 完美的向众人演绎了一个卑鄙老贼厚颜无耻的嘴脸。 用李恪之前的那个时代的话来说,就是田仲明这个本来就以脸皮奇厚著称的老家伙,信用已经彻底破产了。 之前大家已经受够了被田仲明欺骗和愚弄,所以现在,即便大家伙心中其实也是希望田仲明真的找到了事情的转机,可所有人还是在短短时间之内就下了判断: 绝无可能! 甚至这些世家家主们还不约而同的警惕起来,唯恐田仲明再玩什么新的花样。 饶是田仲明脸皮厚度堪比城墙,被一众老伙计们如此防备,还是让他老脸一热,再加上装逼失败,田仲明也有些羞恼,索性耍起无赖来: “怎么还不走?难道要老夫亲自赶人吗? 哼!好心好意想拉你们一把,居然没人领情。” 还别说,田仲明这样一赶人,其他人反而多信了两分。 秦州马氏的家主马光庭也带着几分希翼,故意激将道: “每次你都是如此说,谁知道你说的话是真是假?” 田仲明也怕再拖延下去,真把这些老对手兼老伙计给气跑了,不敢继续卖关子,慢吞吞的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大红色烫金请帖来。 虽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厅堂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田仲明手中的帖子吸引,眼尖的马光庭更是一下就看清楚了帖子上面的四爪金龙,忍不住惊疑出声道: “唉哟,这遮摸是太子殿下的请帖?” “太子殿下的请帖?” 这几个字宛如一颗大石头一般,砸进众人的心湖之中,激起无数的惊涛骇浪,几乎每一个人心里都是疑窦重重。 事关重大,世家家主们也没人愿意藏着掖着,直接质问起来: “怎么可能?玄亮兄不是岐山郡王的门人吗?” “就是啊,说起来玄亮兄怕是早就上了太子殿下的黑名单了吧?” “没道理太子殿下会请你啊,这中间到底有什么蹊跷?” “我不是针对谁,但据我看来,太子殿下请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请玄亮兄你吧?” “对啊,莫不是这请帖是你伪造的,想要蒙蔽我等?” …… 所有人当中,居然没有一个人相信,人人都对田仲明的请帖表示怀疑。 脸皮再厚的人,那也是有“尊严”的,感觉自己受到冒犯的田仲明勃然大怒,干脆一甩袖子叫道: “爱信不信,不信的人请自己离开,免得老夫叫人进来请,失了体面!” 眼看着田仲明着急了,其余人才有些收敛。 但马光庭还是表示怀疑,带着几分质问的意味问道: “那依玄亮兄之见,太子殿下为什么要请你呢?说出来,也好让我等解惑嘛。” 田仲明有心把人真的赶走,可想想自己心底那个还有些模糊的计划,还是忍了下来,语气不善的冷笑道: “为什么?还能为什么?不就是粮食么!” “粮食?”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嘶,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 “还是玄亮兄高见,还真有这种可能啊。” “没错没错,何氏前后得赐白糖,可不就是因为献粮有功么?” 一群世家家主们恍然大悟,全都惊喜莫名的反应过来。 田仲明再次不屑的冷笑,傲然说道: “不然你们以为呢?老夫虽然老眼昏花,可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如今我田家上上下下,能被太子看重的也就只有粮食了。” 有些事情一点就透,大家既然被田仲明提醒,想到了粮食上面,很快就想到了更多的问题: 按照大家的估算,太子殿下的粮食肯定不多了! 至于为什么太子一直不慌不忙的,大概是自以为手中有白糖,在等着大家主动上门呢! 可如今现在着急的是谁? 可不是我们,是太子啊! 没有白糖,也就是少赚银子,最多酸溜溜的说些怪话。 可没了粮食,这秦州可就要乱了。 秦州意乱,雍州必然不保,紧跟着西北三州也要被牵连。 到时候兵连祸结,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最后负责任的,可不就是太子殿下么! 大家伙心底深处,未免还有些迟疑: 果真如此吗? 但是人总是愿意把事情往好的地方想的——而且大家也想不出李恪还有其他的什么招数。 外面的粮食进不来,里面的粮食一直在消耗,真正手握大批粮食的,还是他们这些世家高门! 众人想明白这些,一时间都有些振奋,看向田仲明的眼光也不像刚才那么怀疑和警惕了,多了那么一丝信服的味道。 甚至一直和田仲明唱对台戏的马光庭也有意弥补关系,凑趣的问道: “如今优势在我,以玄亮兄高见,我们当如何处置呢?” 第306章 如此忠臣 “你们总算想到这一点了!” 田仲明心中得意,神情也慢慢变得傲慢起来,话语中也带上了些趾高气昂的味道: “既然太子把帖子送到老夫这里来了,那就自然是认可了老夫的地位。如此一来,我希望各位能配合我,行动步调一致,以谋取最大的利益。” 田仲明一边说着,一边观察其他人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慢慢的也带上了些诱惑的语气: “比如,更多的白糖!” 虽然田仲明一副老子最大的嘴脸让人心里不舒服,不过这些世家家主也不会只顾及这点面子上的小事。 倒是最后那句话,大家都被田仲明用“白糖”两个字激起了贪念,一个个的都怦然心动。 就在田仲明以为大事已成的关口,还没等他在得意之中沉醉,马光庭突然开口问道: “玄亮兄,这请帖是只送给你一人的,还是我们每一家都有的?” “这……” 田仲明心里一突,迟疑的说不出话来。 因为他也不确定这一点,心里隐约希望是只给他一个人,但他也不能保证其他人家里有没有收到。 其余人只是一时情急,被限制了思路,如今被马光庭这么一提醒,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太子殿下不可能只给田仲明一个人发请帖,不利于利益最大化。 有了这样的认知,其余的家主们原本对于田仲明的敬畏瞬间消失,甚至刚才为了利益有多忍气吞声,现在就有多恼怒。 几个脾气火爆的,甚至想给田仲明一点颜色看看。 不过马光庭倒是稳重,有些含糊的说道: “唉呀,玄亮兄,我家中还有要事,先告辞了。” 说完,马光庭头也不回地走了,很明显是回家去看看有没有收到太子的请帖。 其余的家主们也醒悟过来,纷纷告辞。 好脾气一点的还说的客气,几个本来就和田仲明有矛盾的,更是招呼都懒得打,直接扬长而去! 田仲明气的想吐血,他本来还在心里琢磨,想要继续捆绑住这些人,以抬高自己在太子面前的筹码呢。 可大家伙也不傻啊,谁乐意给他田老二当筹码用? 没办法,田仲明看着空荡荡的厅堂,再怎么不甘心,也只能默默忍受这个苦果,甚至开始担心起来: 以前为了巴结秦王李恢,可是没少说太子殿下的坏话,也没少做坑害太子的破事。 这些,太子殿下知道吗? 自己现在还是岐山郡王在秦州的代言人,每次搞事情上蹿下跳最厉害的就是自己。 这些,太子殿下知道吗? 明明知道太子殿下缺粮食,不但将自家的粮食死死捂住,还对其他的世家威逼利诱,迫使他们也囤积居奇。 这些,太子殿下知道吗? 田仲明越想心里越慌,最后更是害怕的像只眉头苍蝇一样团团乱转,额头上的冷汗也是越来越多。 怎么办? 田仲明开始担心起来,要是太子殿下要处置自家的话,已经失宠的岐山郡王李恢,应该是没能力庇护他们秦州田氏了。 甚至很可能,郡王殿下那里也早就把秦州田氏不知道忘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 怎么办? 田仲明心里的恐惧越来越多,冷不丁的突然看到桌面上的请帖,一道闪电瞬间划过他的脑海: 对啊,我干嘛还绑死在李恢这个蠢材身上? 现在明显是太子殿下更占上风啊! 而且太子殿下都已经主动伸来了橄榄枝,我干嘛还要拒绝? 再说了,太子殿下缺粮,我秦州田氏可是粮食满仓,大家相互需要,可不正好可以狼狈为奸——啊呸,是珠联璧合吗? 田仲明越想越兴奋,马上吩咐下去: 备轿,我要去拜见太子殿下! 田家的仆人全都满头雾水——自家家主不是一向看不起太子殿下,以八皇子李恢的门下走狗自居的吗? 怎么这一转眼的,又着急忙慌的去拜见太子殿下了? 这种家族大事,自然没有他们这些下人置喙的余地,只能老老实实的听从吩咐,被支使的团团转: 车架,礼物,拜帖,每一样田仲明都要求尽善尽美。 好不容易折腾了半天,总算田仲明满意了,这才欢天喜地的出门直奔城东而去。 走在路上的时候,田仲明还在美滋滋的想着: 老夫真是太聪明了,选择跳槽的时机实在是太恰当了。 哈哈哈,马光庭这些老贼,肯定现在还在想着太子殿下的用意吧? 终究,他们这些凡夫俗子都是要慢老夫一步的啊! 心情极好的田仲明满脸红光,直到他看见平安客栈太子殿下的临时行宫外面,那一长溜的豪华车架。 一脸懵逼的田仲明看着神色讪讪的众人,他们当中,有秦州马氏的马光庭,有成纪李氏,姑臧刘氏…… 每一个世家族长,都在这呢! 田仲明心头大怒,这些混蛋,竟然背着他来讨好巴结太子嗲下,简直是岂有此理! 不等他发脾气呢,一个平时和田仲明有矛盾的家主阴阳怪气的声音倒是先响起来了: “哟,这不是玄亮兄吗?这就是你今天说的‘板荡识忠臣’?” 第307章 劲草随风两边倒? 幸亏田仲明脸皮奇厚,否则这句话就够让他挖个坑钻进去。 可即便如此,田仲明也是一阵心虚,不由自主的为自己辩解起来: “那什么,得殿下相邀,作为臣子的,当然要尽快赶来觐见了。” “得了吧。” 那人再次讥讽道: “殿下的请帖明明写的是后日。” 还有一人也冷笑着嘲笑起来: “说好的疾风知劲草呢?莫不是劲草随风两边倒?” 田仲明再次被揭穿,也有些恼羞成怒。 眼看着就要吵起来了,马光庭突然怒声喝道: “胡吵吵什么?拜帖交上去这么久都没回应,你们等的很高兴是不是?” 其余人尽数默然,让田仲明暗自心惊,有些惊慌的问道: “怎么?殿下不见我们?” 马光庭心情不好,但还是勉强点头回应道: “我们等了快半个时辰了,始终没有回应,也不说见,也不说不见。” 这话音还没落下呢,临时行宫里昂首阔步走出来一个大汉,面无表情的高声宣布: “殿下忙于政务,就不见你们了。殿下说了,后日准时来即可。” 这些世家家主们面面相觑,有心想离开,却又不甘心。 恰在此时,一个衣衫简朴的少年骑着一头小黑驴,不疾不徐的从众人身边路过。 田仲明心情正恶劣,没好气的骂道: “哪来的穷酸,别在这里碍眼。” 其余的家主们也都是神色不善,让那少年吃了一惊。 于是,少年一鞭子抽在小黑驴臀上,催着小黑驴加快速度,直奔临时行宫的辕门。 田仲明冷笑一声,鄙夷的说道: “不见棺材不掉泪!” 其余的家主们也是如此想的,在他们看来,太子殿下连他们这些人都不见,哪里有功夫搭理这么一个小鬼? 然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小黑驴刚刚靠近辕门,马上就有几个膀大腰圆的禁卫冲上前来,帮忙把门杠抬开。 为首的禁卫还带着些讨好的笑容招呼: “何教习,今日来的这么早。” 何教习就是何桂,他数学天赋极高,为人却十分腼腆,有些羞涩的笑道: “有劳了,今日家中无事,母亲便令我早点来殿下跟前侍奉。” 为首的禁卫肃然起敬道: “正该如此!” 然后和其他禁卫一起,齐齐艳羡的目送着小黑驴滴滴哒哒的走进临时行宫中去。 世家家主们看的一愣一愣的,其余人更是下意识的和田仲明拉开了点距离。 田仲明也是心慌,勉强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问那禁卫首领道: “这位壮士请了,刚才这位何教习是什么人?” 禁卫首领满脸嫌弃,鄙视的说道: “这位何教习,出身自雍州何氏,乃是太子殿下亲传,代师授徒的弟子。向来对太子殿下以师事之的。 何教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尤其是在数学一道上,更是连矾山先生都自愧不如……” 禁卫首领越说越崇拜,却听的田仲明一阵心惊肉跳,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让你骚,让你贱,把太子殿下的亲传弟子给得罪了! 这可是将来的天子门生啊! 其余家主再次拉开距离,满脸同情的看着田仲明。 好一会,田仲明才勉强镇定下来,想着今日得罪了人,也不敢再继续停留,只能垂头丧气的走了。 其余的家主见状,也跟在他的身后离去。 事实上,李恪还真没骗人,他现在的确是忙的厉害,根本没兴趣去接见这些墙头草。 这不,他刚和秦州渠筹委会开完会,就新的秦州渠路线与其他人据理力争,好不容易才说服彭文君,让她同意和其他人先去勘查李恪提出的路线。 还没等他歇口气呢,春燕姑娘满脸柔情蜜意的靠了过去,声音甜的能腻死个人: “殿下,这段唱腔,你帮奴家听听看好不好……” 李恪打了个哆嗦,有心拒绝,又想着这宣传处毕竟是开天辟地的第一着,让一个女孩子来担纲,的确有些勉强。 ——实际上,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恨不得黏在你身上,李恪还是蛮享受的。 李恪倒不懂什么曲调和唱腔,但是对于编剧和台词抓的甚严,每次连续剧排练之前,剧本和台词是首先要在他手里审理过的。 春燕对此倒是乐见其成,每次都用孺慕和崇拜的炽热眼神,恨不得把太子殿下融化了含到嘴巴里去。 两人之间弥漫着奸情酸臭味,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干出点什么来呢。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殿下,学生把詹事书院的数学教材编写好了,请您过目。” 李恪:…… 春燕:…… 第308章 危机感 好气哟! 春燕姑娘气鼓鼓的瞪了何桂一眼,扭着水蛇般性感的小腰肢走了。 何桂有些莫名其妙,浑然不知自己得罪了未来的小师娘。 李恪也有些无语,他尊重陈悦薇和小包子,自然不会有什么太过分的逾礼行为; 像彭文君这样的世家大族小姐,肯定不会有什么“野合”的行为。 唯独让李恪心痒痒而又没有什么心理负担的,自然是春燕这样出身青楼的女孩子。 而且双方可以说的上是一拍即合,原本他还想着找个机会成就好事,哪想到这个憨货就闯了进来。 唉,算了。 李恪心中叹息,也不忍打击自己这个一向恭谨有加的好学生。 如今李恪已经不能教导何桂数学了,只能在一些大概的知识性方向上给予一些提点。 而令人发指的是,何桂这家伙的数学天赋实在是惊人,如今他的研究方向,已经正式转向微积分。 要知道,李恪当年的微积分知识,如今已经忘了许多了,但何桂偏偏就是依靠这些一鳞半爪的指点,生生做到了微积分学科基础的重建。 像是詹事书院的数学教习和教材编写,都是何桂听从李恪的命令才会认真执行,否则的话,他更愿意徜徉于数学的知识海洋当中。 也幸亏卢允畴对数学也是极为重视,亲自写信召集了好几个对于数学研究有兴趣的士家子弟,这才进一步夯实了李恪的数学研究兼教学队伍。 这些士家子弟虽然不像何桂这么变态,但也都在何桂的教授下,数学水平突飞猛进,进度快的已经开始研究函数,慢的也都掌握了四则运算。 但毋庸置疑,何桂的水平还是他们当中最高的,高山仰止的高度。 这也是李恪把教材编写交给何桂的原因之一,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则是何桂虽然有些看不懂眼色,但李恪交给他的事情却是不折不扣的在实行。 就像这次教材编写,李恪要求在润物细无声之中,把一些私货掺杂进去。 像是之前的“三门峡用纤”问题,实际上也只不过是把鸡兔同笼和和尚吃饭问题改头换面了一番,为的是让学生们更多的了解世情。 这还算是比较正常的,其他的就有些丧心病狂了。 比如注水放水问题,就被李恪魔改成了太子殿下仁心救民题: 因无良粮商囤积居奇,秦州发生粮荒,已知秦州百姓日需粮八百石,太子殿下呕心沥血可为秦州每日供粮一千三百石,十天之后秦州常平仓存满五万石,粮荒问题得到解决。 请问:秦州常平仓之前有多少粮食? 其余还有相遇问题,追及问题等等,全都被不要脸的李恪魔改成了太子殿下仁德爱民,忧心国事的问题。 其厚颜无耻的程度,简直是令人发指。 换了卢允畴或者是那些士家子弟来,是绝对不肯干这样的事情的。 但是何桂却干的毫无压力,因为他每天接触到的事情里面,本身就有很多是太子殿下全心全意为百姓筹谋。 甚至何桂还以自己本身的经历来出题,一边普及数学知识,一边宣扬伟大英明仁义道德的太子殿下! 李恪本来还担心何桂会有些排斥,把他的意图曲解或者是干脆忽略。 哪想到他这个好学生做的比他想的还夸张,按照这本数学教材里面写的,他这个太子都不是太子了,简直就是全心全意为百姓服务的圣人。 李恪自己看的都脸红。 然后夸奖了何桂一番,大言不惭的表示将来的詹事书院的数学课本就用这个了! 李恪在里面谈事情,春燕却有些不舍得走,磨磨蹭蹭的等在李恪的办公室外面,想要找个借口再混进去。 不想她这边在探头探脑,身后突然响起一声轻咳: “嗯哼!” 春燕吓了一跳,心虚的低下头,脸红红的走了。 望着春燕离开的身影,小包子不知道怎么的就气不打一处来。 虽说她不是很喜欢经常被太子殿下打屁股,但是看到春燕这个丫头见缝插针一样往李恪身边凑,她心里就十分的不舒服。 就像每次她看到永兴彭氏的那个大小姐女扮男装,天天缠在太子殿下身边的时候,她就越来越替自家小姐担心的时候一样。 更让小包子生气的是,每次她去自家小姐面前抱怨的时候,陈悦薇总是不咸不淡的态度,仿佛不把这些放在心里一样。 有一次被她说的恼了,自家小姐还把她责骂了一顿。 想想就让人觉得委屈! 今天她又看到春燕在这边晃荡,长久的憋屈让小包子狠下心来: “豁出去了!” 第309章 几个意思啊? 原本以为不需要多长时间,不曾想何桂这个家伙,和李恪商议完教材的事情之后,变戏法一样从袖子里拿出一卷书卷来。 这个时代的造纸术还没有完全成熟,纸张的价格一向偏贵,而且常用的纸质量还不够好,普通的百姓根本用不起。 这也是世家能够长期把持文化传承话语权的原因之一。 但何桂手中这个书卷的质量却非常的好,纸张够坚韧,纸面也足够光滑平整,很明显是高档用纸。 这种纸张一般多用来誊抄藏书,又或者吟诗作画,价格比之普通的纸张更加高昂,以何桂如今在何氏的地位,也只能拿到很小的配额。 别人都是舍不得用,何桂却在这高档纸上面写满了鬼画符一样的各种公式。 这家伙一谈完正事,马上就迫不及待的打开书卷,嘴上也滔滔不绝的追问起来: “殿下,学生最近在研究函数极限的时候,有些地方遇到了难题,还请殿下为我解惑……” “殿下,这个导函数值……” “殿下,上次你提到的定积分,我还有些没想透……” …… 李恪被缠的满头黑线,好些东西他都已经忘光了,只知道些基本的概念和定义,回答起来多少有些吃力。 才没多久,李恪就被问的左支右绌满头大汗。 他正想找个借口把何桂打发了,眼角的余光却正好看见小包子在候在门外,马上灵机一动招呼道: “小包子有事找我?那什么,何桂啊,这些难题你自己回去好好专研,我相信你有能力自己解决问题的。这样可比我什么都教给你来的印象深刻啊。” 太子殿下语重心长,把何桂感动的不要不要的,马上斗志勃发,慷慨激昂的说道: “多谢殿下指点,学生这就回去努力专研,绝对不辜负殿下对我的厚望。” 总算把激情满满的何桂打发走了,李恪才抹去额头的冷汗。 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呢,刚刚被他用来当挡箭牌的小包子气嘟嘟的闯了进来,梗着脖子酸溜溜的说道: “殿下真是好福气,身边的美人一个赛一个的漂亮,是不是有了新人就把旧人抛之脑后了。” 李恪有些懵,不明白一向老实乖巧的小包子为什么会突然发飙。 可当他看到小包子气呼呼的盯着桌案上春燕留下的戏剧稿子的时候,心里顿时豁然开朗。 李恪也忍不住好笑,感情这小妮子是吃醋了? 还别说,这丫头本就长的好,皮肤也白白嫩嫩的,这段时间在秦州安定下来之后,虽然很多李恪的贴身事情都是她负责,可是以前的那些粗活累活却没人敢让她沾手了。 这也使得小包子现在气色十佳,又正好是女孩子的二八妙龄,整个人白里透红的健康活泼,让人看了忍不住心里痒痒。 尤其是那副气呼呼的样子,看上去奶凶奶凶的,李恪哪里还耐得住色心? “你,你想干嘛……” 小包子被李恪突然欺近身来,吓了一个哆嗦,话音也变得发颤。 这一出声,李恪更是被撩拨的厉害,直接出手捏住这小妮子光洁如玉的下巴,眼中满是促狭的笑意,色色的说道: “想!” 小包子:??? 虽然她不明白太子为什么会突然这样问,可也意识到这不是个什么好话。 她心里慌的厉害,心跳也“蹦蹦蹦”的快的吓人,就像里面揣了只小兔子一样。 可要说是慌张吧,但为什么心底又隐隐有一种期待,一丝窃喜。 李恪见这小丫头两只眼睛惊慌小鹿一般的左躲右闪,不敢看人,小脸蛋儿更是迅速燃烧起来,满是醉人的绯红色。 尤其是一张樱桃小嘴儿,轻轻呼吸着,温润的光泽,让人食指大动。 小包子从来没经过这样的架势,两只手有气无力的,下意识的护在胸前,却根本奈何不住李恪强势的迫近。 正当她心慌意乱的时候,小嘴儿却猛然被噙住,浑身就像被电了一样打了个颤儿,眼睛猛地睁大,却正好对上了李恪的眼眸。 就在这一刹那,小包子却看懂了对方眼眸中的欲望,甚至还带着一丝戏谑。 又是心慌又是害羞的小包子死死的闭上眼睛,想推开却发现自己是那么的无力,整个人更是像喝醉酒了一样,软绵绵的,不知不觉间就软倒在李恪的怀中。 前世的李恪虽然没有结婚,但也谈过几个女朋友,对于男女之事自然不会陌生。 原本他的内心也躁动的厉害,可看到怀里的小包子不知道为什么,流下两行清泪的时候,心里却是一惊,带着些许歉疚的停了下来。 李恪还在想着怎么道个歉,小包子却猛然鼓起全身的力气挣脱开来,眼泪都不去擦,只轻咬着薄唇,似羞似怯的剜了一眼,一声不吭的低着头走了。 李恪倒是有些糊涂了: 喵喵的,这是几个意思? 第310章 回头太难 接下来的一天里,小包子都在躲着李恪,即便是服侍李恪的活计,也是找了个“不舒服”的借口,推给了其他人。 可听说前一天服侍太子就寝的是春燕的时候,小包子又气又恼。 第二天一早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趾高气昂的堵在太子寝室门口,只用那高傲的目光就把兴冲冲赶来的春燕逼退了。 李恪虽然没看到外面的好戏,可发现来服侍他穿衣的是小包子的时候,眼神却变得促狭起来,甚至还大着胆子多了些小动作。 小包子被几次有意无意的触碰弄了个脸红心跳,好几次都凶巴巴的拿眼神瞪人,手脚却忙的更快了。 李恪有些乐在其中的,很是享受这种小暧昧的滋味。 原本他因为此事心情极好,却不想早膳还没吃完,外面就有人来打扰了。 李恪看着传信的是内卫之一,担心错过了要事,耐着性子放下碗筷问道: “什么事?” 传信的内卫也有些忐忑,硬着头皮说道: “殿下,秦州田氏,秦州马氏,两当谢氏等各家族长在外求见。” 李恪心情大坏,不耐的说道: “不见!” 内卫赶紧低头应命,转身出了门之后,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殿下威仪日重,给人的压力是越来越大了啊。 紧接着这个内卫心中就是一阵恼怒,你说这些个族长也真是没眼色。 之前殿下好意笼络你们,还白给了北玄酒的好处。 可你们这些混蛋东西不知感恩不说,还恩将仇报的勾搭岐山郡王李恢,暗中给太子殿下使坏。 如今岐山郡王失了势倒是知道厉害了,二皮脸一样天天缠上来。 也幸亏殿下是通情达理的,若是换了岐山郡王那样暴虐的主上,怕是他这个通传之人都要小命不保了。 可即便如此,这内卫也是对这些个族长怀恨在心: 若是因此影响了自己在殿下心中的印象,耽误了前程的话,岂不是无妄之灾? 心中有火的内卫出了辕门,脸色不善的喝道: “殿下政务繁忙,无瑕见客,几位请回吧。” 辕门之外满怀期待的田仲明和马光庭等人心中失望,简直就像是当头被浇了一盆凉水一样。 其他人更是对田仲明越发的怀恨在心,觉得若不是这个狗贼欺骗大家,把大家拉上岐山郡王的破船,如今大家都是太子殿下的座上客了。 想想李恢那个倒霉鬼现在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已经完全在陛下那里失宠了,根本没给大家带来半点好处不说,还把大家的名声都给带坏了。 可紧跟着殿下的雍州何氏,整个一家人都喜气洋洋的。 都在一个地方的世家,相互之间少不得有通婚联姻,何家的消息根本就瞒不住: 那十石白糖被家主何希平留了一石进族产中,归当家主母分派,其余的全部平均按照各家的人口分了下去,说是让全家共浴太子殿下的仁德。 这一下更是不得了: 从何家嫁出来的各家媳妇一个个抢着回娘家,每个人都能带几斤白糖回婆家; 各家嫁进何家做媳妇的姑娘,也回了趟娘家,虽然也带了几斤白糖回来孝敬爹娘,可话里话外都是满满的埋怨。 这样一来,各个家族之内更是怨声载道,好些个家族的族长都是威望大跌,简直都要快压不住自家家中的躁动了。 其余的族长都起了别样的心思,田仲明却慢慢的意识到,自家的麻烦大了! 想想吧,前一个甘泉吴氏是怎么身死族灭的? 难道下一个就轮到秦州田氏了吗? 田仲明又是惊惶又是焦躁,简直是要被逼的发疯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急中生智,田仲明突然意识到了一点,马上就快速谋算起来。 他的时间也不多了,田仲明猛的下定决心,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高声向其余的族长说道: “诸位,殿下既然如此不看重我等,我等就算是再怎么补救也是枉然的。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们不能做点什么,让太子意识到咱们的重要性呢。” 几个脾气暴躁的族长当即就骂开了: “田老二,你又想干什么?” “你想找死自己去,别来坑我们。” “就是啊,你害我们还不够惨吗?” …… 田仲明脸皮最厚,这些对他来说直接是唾面自干,脸色也变得讥诮起来: “怎么,你们难道这么喜欢热面孔去贴冷屁股?那我不拦着,请便!” 田仲明一边冷笑一边一摊手,指着不远处的太子临时行宫。 所有的族长们都哑然,明摆着知道此路不通,刚才的请见就被拒绝了。 田仲明见火候已到,淡淡的说道: “或者诸位以为,自己还有回头的余地么?也不想想如今秦州的粮价是多少!” 这话一出,几乎是人人色变,想后悔都没后悔药吃——这事是他们自己贪心,自发而为,就算想赖到田仲明身上都赖不掉。 倒是马光庭神色还算沉着,冷静的问道: “莫非玄亮兄有什么妙计不成?” 田仲明自信满满的说道: “这是当然!” 第311章 自以为是 虽然有些怀疑,可现在已经是别无选择了,几个族长面面相觑之后,还是勉强凑到田仲明身边问道: “玄亮兄有何妙计?” 田仲明眼见奸计得授,压抑着心中得意,将众人招到身边来,压低声音,将自己的打算如此这般,和盘托出。 原本大家都是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态,可没想到听完田仲明的话之后,各人虽然脸色依旧凝重,可到底不是那么抵触了。 马光庭更是迟疑了半响才问道: “玄亮兄有几分把握?” 田仲明也是当了这么多年族长的人,光靠脸皮厚可不行,他敏锐的发现了大家的神情变换,心中更是大喜过望。 既然主动权已经在手,田仲明更是干脆的两手一摊,反过来问道: “不然呢?诸位难道又更好的办法不成?” 被反将一军的诸人虽然有些不满,可的的确确没有其他的招数了,自然只能任由田仲明摆布了。 田仲明眼看说服了这些猪队友,再次悄悄的与众人商议开来。 他们这些人也都不是简单的人,各种发表自己的见解,很快就把刚才的计谋再次完善,甚至连善后都议定了。 这些人密谋奸计的时候太过投入,没注意到有一个风尘仆仆的行脚商人直奔辕门,直接亮出腰牌之后,很快就被守卫放了进去。 等到他们听到临时行宫里面的动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太子的仪仗已经打了出来,竟然是太子要出行的架势。 其余人还在暗自揣摩,这个时候太子要去什么地方,有什么要事的时候,田仲明两眼放光,抚掌大笑道: “真是天助我也,本来最难的一关就是如何见到太子殿下,如今殿下却要出行,可不正是上天都在保佑我等成事么?” 其余人一愣,却有些迟疑起来。 马光庭更是有些不满的说道: “玄亮兄不可莽撞,冲撞圣驾可不是小事。” 田仲明已经豁出去了,很有些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精神,冷笑着说道: “前怕狼后怕虎的,难道咱们还能等下去不成?” 若是能等下去,大家伙直接等明天的太子宴请不就得了? 无非是现在大家心里都没有底,生怕激怒了太子殿下,想要提前做些弥补而已? 田仲明硬顶完之后,又软语安慰道: “诸位也不用担心,毕竟咱们最后不还是要服软,主动弥补殿下的么?想来殿下心怀天下,不会和咱们这些井底之蛙一般见识。” 听完田仲明的话,没有人赞成,也没有人反对,只是沉默以对。 眼看着太子的仪仗已经出门,华贵的金辇也在六匹神骏的牵引下出了辕门。 田仲明却不管那么多了,直接闯将上前,一边走一边大声叫嚷起来: “秦州田氏,拜见太子殿下,有天大的好处想要上贡给殿下!” 这声音喧哗一起,全副武装的后备营和禁卫全都围了上来,杀气腾腾的就要把这冲撞圣驾的狂徒砍翻在地。 田仲明心中也开始后悔起来,眼看着就要钢刀加颈,身首异处了,太子殿下的声音突然响起: “且住,让他过来吧。” 不仅仅是田仲明,其他那些忐忑不安的世家族长们的心也都吊到嗓子眼了。 这一声吩咐,简直是如闻仙音一般。 所有的世家族长们都大松了一口气,田仲明却是大喜过望,原本只有七分的把握,现在也有了十分。 不等吩咐,田仲明强忍着手脚的哆嗦,穿过禁卫们的刀枪之间,扑到金辇旁大声说道: “殿下,我等愿意竭尽所能,为殿下解决秦州的粮荒。” 李恪本来还想听听这个厚脸皮的老头子有什么屁要放,一听这个,顿时心中冷笑一声,脸色也变得冷冰冰的,直接拒绝道: “不用了。” 田仲明还以为自己拿的是王炸,一出手保证太子会无法拒绝。 哪想到李恪直接给了他冷冰冰的三个字,田仲明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再次说道: “殿下,是秦州的粮荒啊,我等能帮殿下解决秦州的粮荒啊。” 李恪有些不耐,冷笑着讥讽道: “我知道,秦州的粮荒不正是尔等的手笔么?” 田仲明脸色再次一变,赶紧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目光闪烁的说道: “殿下说笑了,怎么可能是我们呢,哈哈,这不可能……” “行了!” 李恪一挥手,冷漠的说道: “你们自己做了什么,自己清楚。继续前进吧。” 禁卫们早就对这个冲撞圣驾的狂徒不满了,一看太子的手势,马上就有人冲上来把田仲明架住外拖。 田仲明这才确信,太子根本对他的提议不感兴趣,顿时心慌不已。 眼看着最后的机会要飞走了,田仲明也顾不得别的,嘶声乱嚎叫起来: “殿下,秦州的粮食已经不到五百石了,你就不怕秦州饿殍满地,尸横遍野吗?” 第312章 自取死路 自古以来,农业社会的重中之重就是粮食。 古代的圣贤也都说:“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 由此可见粮食在整个社会中的重要性。 秦州粮食紧张是人所共知的事实,但是谁也不知道,秦州的粮荒到底有多严重。 这田仲明是堂堂秦州田氏的族长,他这大叫大嚷的一句话,顿时让周边一阵大乱,就连李恪的后备营都有些微微的骚动。 原本已经起步的太子仪仗,也被这股骚动牵累,前后相撞不止一处,最后不得不停了下来。 李恪眼中杀气一闪而过,阴沉的脸突然展颜一笑,自言自语道: “我本来还想放你一马,既然你自取死路,那我就成全你。” 决心一下,李恪刚才叫停金辇,也不用人扶,自己直接从上面跳了下来,直奔田仲明面前。 田仲明也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可一看到太子被逼了出来,心中大喜过望,抢着大叫大嚷起来: “殿下,你可不能为了自己的脸面,不顾秦州数十万百姓的死活啊。” 周围的骚动更加厉害了,不少路过的百姓都大惊失色,相互之间议论纷纷: “是不是真的,秦州只有五百石粮食了?” “这可怎么的了,这几十万人,五百石粮食能吃几天啊?” “还几天,你莫不是傻的,一人一口都不够好吧?” “完蛋了完蛋了,那我们岂不是都要饿死?” …… 李恪冷冷的盯着田仲明,这老儿假装恭顺的低着头,实则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奸笑。 不等太子问话,田仲明又装模作样的说道: “殿下,我们对殿下一直忠心耿耿,只要殿下不计较我们前段时间犯的糊涂,我们保证可以帮殿下度过秦州的粮荒。” 李恪嗤笑出声,玩味的看着田仲明和一众世家族长,淡淡的问道: “你们呢?也跟他一样?” 马光庭和其他族长面面相觑,可一想到刚才田仲明的分析,全都咬着牙,硬着头皮说道: “正是如此。” “是啊殿下,我们都是忠于殿下的啊。” “殿下,饶了我们这一回吧,只要殿下开恩,秦州就不会有粮荒。” …… 李恪似乎被说动了,一副在权衡的样子。 这让田仲明这些人更是惊喜莫名,原本心底的那些忐忑和担心顿时烟消云散。 就在他们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李恪突然又问道: “只是原谅你们前段时间的糊涂?” 众人先是一呆,紧接着更是狂喜无比,看来田仲明的计谋的确有用啊。 田仲明更是得意非凡,头也抬了起来,眼中闪烁着贪婪的精光,厚着脸皮笑道: “当然了,殿下若是觉得我们平息粮荒有功,赐下几石白糖自然再好不过。” 马光庭等人也是纷纷附和,人人都是满脸红光: “是啊是啊,殿下,有几石白糖自然更好。” “也不用多,照着何氏的标准赏赐就行。” “对啊对啊,有十石白糖就可以了,我们两当谢氏不贪心的。” …… 众位世家族长们七嘴八舌,仿佛好事就在眼前。 “哈哈哈……” 冷不防突然响起一阵狂笑,把他们的美梦打的稀碎。 原本他们还很恼火,想着要给这个狂笑的狂徒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可是等他们看清楚这人居然是太子李恪的时候,所有人都是心头一跳,涌起一阵不妙的预感。 李恪的笑声很快就消失,脸色也变冷下来,语气更是冷彻心扉: “若是我不同意呢?” 众位世家族长们脸色大变,全都变的十分难看。 田仲明更是脸色惨然,有些不可思议的盯着太子,难以置信的反问道: “怎么可能?难道你想眼睁睁的看着秦州发生粮荒吗?殿下,想不到你是枉顾百姓死活的昏君!” “住口!” 李恪爆喝一声,冷冷的说道: “枉顾百姓死活的,是你们!” 不等脸色惨白的田仲明开口,李恪再次喝问道: “是谁,在囤积居奇?惜售粮食,哄抬粮价?” 田仲明从来没想到,在他印象中柔软可欺的天子居然会如此的强硬,如此的强横。 李恪每问一句就进一步,田仲明则不由自主的被喝一句就退一步,脚步也开始打颤,似乎随时都会软倒在地上一般。 李恪冷漠的目光里带着厌恶,扫过众位惶恐的低着头的族长,冷冷的质问道: “今日你们用粮食来胁迫我,那么是不是下次为了太子之位,你们可以用刀枪来威逼我?” “扑通~” “扑通~” “扑通~” …… 所有的世家家主们脸色惨变,诚惶诚恐的跪在地上,死命的磕着头: “殿下冤枉,我们不敢,绝对不敢啊。” “哼!”李恪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我量你们也不敢!” 众位族长们刚松一口气,紧接着心就被一只大手攥紧。 其余的人或许还有退路,田仲明却知道自己无路可退,整个人变得疯狂起来: “你这个昏君,你为了自己的面子,竟然不要秦州百姓的救命粮!” 第313章 哪里来的粮食?(一) 夭寿啊! 几个世家族长们都是心惊胆战,恨不得掐死这个狗日的田老二。 你说你自己要找死,为什么把我们都给牵累上了呢? 这个时候田仲明已经是疯了,自己的生死都可以豁出去一搏,又怎么可能会在意这些草纸兄弟? 他骂完一句,似乎还觉得不过瘾,继续扯着嗓子大叫大嚷: “你这个昏君!搞什么防疫,逼的我秦州百姓少了一季收成。现在又不顾百姓们死活,昏君,昏君,昏君!” 周边的百姓也越聚越多,全都不安的看着事态发展。 大概是因为太子给大家的印象不错,不少人都不怎么相信田仲明的话。 可也有许多人,尤其是老人家看透世情,明白这个时候田仲明的话很有可能是真的。 再加上从太子西行到现在半年多的时间里,秦州的粮价就一直没有掉过,所以老人们很快就有了自己的判断。 正当大家伙的注意力集中在中间的时候,冷不防街边上一个拄着拐杖,须发皆白的老人家颤颤巍巍的跪了下去,语气悲凉的哀求道: “太子殿下,草民知道你为难。但草民也知道,你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太子。求求殿下了,我们秦州百姓这一年,太苦了。” 老人家的语调到了最后,都已经带上了哭音,听起来十分的悲戚。 随着这个老人家领头,周围慢慢的又有不少人跪了下去: “殿下,求求你了。” “帮帮我们吧。” “殿下啊,我们家断粮都好久了啊。” “救命啊,殿下,救救秦州百姓吧。” …… 哀求的声音越来越多,周边的百姓已经没有一个站着的了,所有人都跪在地上,边哭边磕头。 甚至很多远处的百姓听说之后,也都匆忙赶来,加入这越来越浩大的哭求队伍。 后备营将士和太子禁卫都如临大敌,人人都紧握手中的武器,生怕这些现在还在哀求的百姓,下一刻就会因为绝望而爆发,变成铤而走险的暴民。 而且后备营中的许多人,最多半年前都还大部分都是和这些人一样的普通百姓,无论是理智还是情感上,都大受影响。 若不是后备营军纪森严,训练有素,怕是这个时候已经有军卒骚动了。 可即便是如此,不少军卒都开始动摇起来,眼光在百姓们和太子之间来回逡巡。 原本并未随行的彭文君,这个时候也听到消息,骑着快马赶来。 这样的场景也让这位彭氏大小姐十分棘手,忍不住走到李恪身边劝道: “殿下,不妨先答应下来吧。” 李恪扫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轻声问道: “然后呢?以后再找机会杀之?” 彭文君并不在意,理所当然的点头道: “背叛与毁诺,于人君而言,平常事尔。” 李恪不屑的摇摇头,淡淡的说道: “我要杀他,何须以后?” 彭文君再次色变,紧张的拉住李恪的衣袖,焦急的说道: “殿下,万万不可轻举妄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两人说话的声音很低,不远处的田仲明虽然听不清,却从两人的反应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死亡的恐惧瞬间将田仲明攥紧,更加刺激了这个厚脸皮老家伙的疯狂。 他想的也是简单,既然太子已经决意杀他,那他也急只能死中求活了,装作一副更加疯癫的样子,疯狂的大笑起来: “哈哈哈,昏君,你今日就算逃走了。但你害死了全秦州的百姓,不日陛下必杀你以谢天下!” 周围的百姓被吓的厉害,误以为李恪正的是打算逃跑,哀哭声更加凄惨,简直是戚风惨雨,让人不忍卒睹。 后备营中的人大多数人都是秦州和附近的百姓出身,被田仲明这言语一番蛊惑,也动摇的厉害。 其中已经有不少军卒,不顾军法小声的互相询问起来。 李恪倒是真的高看了这个厚脸皮的老家伙一眼了,能把后备营都煽动了,也是他的本事。 只不过李恪并不担心,带着些鄙夷的冷笑道: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要逃走了?” 田仲明就怕太子不搭理他,直接下令一刀枭首。 如今听到太子接话,顿时大喜过望,生出一种逃出生天的庆幸来,迫不及待地借口道: “殿下好端端的打起仪仗,不是为了出逃是为了什么? 秦州粮食只剩五百石了,殿下此时不带着粮食逃走,难道还等着一起饿死在秦州么?” 李恪很是不屑,淡淡的讥嘲道: “你倒是打听的清楚,知道我存粮只剩五百石了。” 第314章 哪里来的粮食?(二) 这话一出更不得了,百姓们都惊呆了,技术的限制和收入的窘迫,都迫使绝大多数人每次买粮都不会太多。 若是秦州的粮食真的只有五百石了,那岂不是大家过不了多久全部都要断粮? 一种惊恐的情绪,迅速在百姓之中蔓延,连后备营中都不能幸免——军中因为断粮哗变的记录,历朝历代的史书当中都不鲜见。 彭文君都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太子殿下这是干什么? 自乱阵脚? 自暴自弃? 自取死路? 但是太子亲口承认这个消息,对于田仲明这些世家家主来说,却是惊天喜讯,每个人都恨不得疯狂大笑来发泄心中的喜悦。 可还没等他们有所表示,李恪又开口了: “不过你的消息落伍了,一个时辰前的确只有五百石粮食,现在嘛,是五万石。” 田仲明第一个不信,狂笑的眼泪都留出来了: “绝不可能,整整一个半月京都城没有一粒粮食运进来,殿下你哪来的粮食?” “这事你倒打听的清楚。” 李恪讽刺一声,语气中尽是轻蔑: “不过,我何时说过是从京都运来的粮食?” “不是京都城运来的粮食?” 这个消息让所有人都十分诧异,甚至可以说是直接被太子搞糊涂了。 唯有田仲明低头盘算一番,再次狂笑着说道: “不是京都城来的粮食?殿下还真是会遮掩!若不是京都城来的粮食,难道粮食会从天上掉下来吗?” 百姓们早就被搞糊涂了,全都伸长着脖子,既希望太子说的是真的,心理却隐隐的相信着田仲明的说法。 马光庭这个时候也顾不得和田仲明斗气了,缩头缩脑的躲在世家族长们身后,哑着嗓子叫了一声: “难道又是雍州何氏的粮食么?” 田仲明心中大喜,想不通谁会在这个时候配合他。 不过这也没关系,他也没心思去细究,直接斩钉截铁的说道: “绝无可能!何氏的粮食早就送了出来,自己家中也只勉强够吃到夏收而已。” 这一点彭文君之前也了解过,心里也狐疑起来。 若不是李恪神色若定,彭大小姐都要抓狂了。 李恪没理由不稳,他伸手将刚才那个寻摸进临时行宫的行脚商人招来,淡淡的说道: “也罢,已经无需再隐瞒了,你来告诉大家吧。” 行脚商人将头上的斗笠掀开,露出一张历经风霜的脸,而且从衣着打扮来判断,此人必然是刚刚走了很远的路才会如此狼狈。 田仲明没来由的心里一突,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那些世家族长们,也都开始忐忑起来,心里的担忧也越来越盛。 倒是跪在地上的百姓们,全都露出希翼的神色,希望能从这人口中听到一个好消息。 这人也有意思,学着太子的样子,故意卖起关子来: “在下李永杰,东宫之内一个小小的行走。” 原本等着听消息的人尽皆绝倒,恨不得拿刀架脖子上逼这个混蛋说实话。 李恪也很无语,笑着斥道: “好了,别浪费时间。” 李永杰恭声应命,然后对着田仲明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笑道: “殿下的粮食的确不是京都来的,不过众位似乎忘记了,除了京都,还有汉中可以运粮支援雍州。” 汉中! 田仲明心中猛的一跳,有一种被一刀捅在心脏上的绞痛感,整个人几乎是难以呼吸一般: “怎么会忽略了汉中?” 其余的族长们也是脸色大变,一个个都满头冷汗,相顾骇然。 彭文君却眼前一亮,情绪也变得激动起来,狠狠的一拍巴掌叫道: “妙极!从前汉武帝时起,汉中就有运粮支应京都地区的历史,一直到前唐之时都未曾断绝。 只不过到了本朝,汉中变成了前线,才断了这条粮道。 殿下真是神机妙算,竟然想到了从汉中运粮。” 百姓们再次骚动起来,只不过刚才是惊恐,现在却是惊喜。 刚才那个首先下跪的老者更是惊喜莫名,激动的追问道: “殿下,此人说的可是真的?真有汉中的粮食再次入雍?” 李恪笑着上前,将老人家扶起来,又让其余百姓平身,这才对着所有满怀殷切希望的百姓们笑道: “此事怎会有假? 各位若是不信,孤就和金辇在这里,与众位父老一起等汉中来的粮食入库如何?” 这话说的笃定,百姓们顿时欢呼出声,那些老人家更是激动的老泪纵横,有的对太子殿下感激不尽,有的却对自己自责不已: “殿下对我等百姓呕心沥血,我们却对天下横加猜疑,实在是不应该。” “是啊,古往今来,老夫还从来没听说过如此把百姓放在心头的太子啊。” “能有太子殿下这样的仁君,是咱们的福气,是大雍百姓的福气啊。” …… 与百姓的兴奋不同,田仲明却是一脸死灰。 只不过他还有些不甘心,幻想着太子殿下是在骗人,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大路的东边。 第315章 哪里来的粮食?(三) 翘首以盼的不止田仲明一个,其余的人也都一样望向东方。 只不过和田仲明期盼着太子撒谎不一样,那些世家族长们既希望有粮食来,可以减轻自己的罪孽,又希望没有粮食来,太子只能依靠他们。 百姓们的想法就单纯的多,全都渴望太子殿下所说是真。 与往常不同总是士族大老爷们为所欲为不同,这一次是他们梦想成真了,当天边出现黑点的时候,眼神好的已经惊喜的尖叫起来: “有人来,有车,好多好多车!” 众人连忙翘首以望,旋即发出整齐的欢呼声: “太好了,是真的有粮车来啊。” “好多好多车呢,这得多少粮食啊。” “呜呜呜,总算不用饿肚子了,谢天谢地。” “谢天谢地要谢,太子殿下更要谢,是太子殿下的恩德,让咱们有饭吃啊。” “说的对,多亏了殿下啊。” …… 百姓们兴高采烈的议论纷纷,最后全都汇聚成一句话: “多谢殿下恩德,秦州百姓感恩不尽。” 李恪笑着摆手,等大家伙都安静下来了,才慢慢的说道: “孤向来以为劳有所得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一批粮食依然是用来支付秦州渠的酬劳,只要愿意干活,到秦州渠来报名上工的人,都有饱饭吃,都有粮食带回家养家糊口!” 虽然不是可以买的粮食,但老百姓们明显更喜欢这样的方式,因为要比钱的话,他们比不过世家大族,比不过豪商大贾,也比不上官员吏目。 但是只要付出劳动就能养活自己和家人,华夏百姓从来不吝惜自己的勤奋劳动。 眼看着那些粮车越来越越近,直到首车已经到达临时行宫前面。 李恪一使眼色,李永杰瞬间领会了太子的意思,飞身一跃跳上粮车,拔出工具短刀,一刀扎进车顶上的粮袋,用力一拉。 金黄色的谷粒瞬间像是流水一样,“哗啦啦”的往外流淌,不少都撒在地上。 “好!” “是粮食,真的是粮食!” “太好了,好多粮食啊!” 震天的欢呼声再次响彻云霄,百姓们更是喜不自禁,最后的那点担忧也消失不见。 与之相对的是田仲明却是满脸死灰,心底的最后一丝幻想也随之破灭,只剩下惨然的惶恐。 其余的家主们也都是一副被狗日的样子,脸色难看之极。 同样的,这些世家大老爷们,也开始担心起来,一个个都开始绞尽脑汁的,想着应对之法。 这些人到底是世家的精英,很快就有好些个人抬起头来,眼神闪烁着。 毕竟太子的做法并不是毫无破绽,只是他们不敢当出头鸟,去触太子的霉头罢了。 他们这些人顾虑重重,自寻死路的田仲明却没有了这些桎梏,在其他人的眼色示意下,田仲明也很快就反应过来。 现在哪怕是一根稻草能救命,田仲明也会不惜一切代价抓住。 至于顶撞太子,他做的还算少么? 想通了这点,田仲明一咬牙,在其余世家族长们的示意下,再次硬着头皮,装出狂喜的样子狂笑起来: “哈哈哈…… 太子殿下,你真是不智啊。明明可以和我们合作,大家皆大欢喜,为什么要耍什么小聪明,把自己推进绝路呢?” 李恪不以为然的冷笑一声,都懒得搭理他眼中的这个已死之人。 倒是彭文君也想到了什么,有些担心的看了李恪一眼。 那些老百姓们却不懂这么多,被田仲明这么一带,都对太子的境遇担心起来。 尤其是那个领头的老者,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问道: “殿下,难道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不成?” 李恪随口笑道: “怎么可能,老人家多虑了。” 田仲明却抢着打断,冷笑着说道: “从汉中运粮,除了路途崎岖之外,无论是粮食产量还是路程,都远较江南运到京都城,再转到雍州为优。 难道朝廷上,衮衮诸公都不如太子殿下精明不成?” 这老家伙真是开始搏命了,眼看着煽动起百姓们的忧心,也不等其他人插话,直接大喝一声: “错了! 汉唐之时,汉中粮食的确是输入雍州的优选,可如今。 哼哼,因为汉中变成了边地,百姓逃亡,人口稀少,良田荒弃,所产粮食仅仅够当地驻军。 所以! 太子殿下,你这是在盗运军粮! 若是汉中因此被西蜀攻下,我大雍丧师失地的话,你,你这个昏君,就是罪魁祸首!” 百姓们全都大惊失色,惊恐不安,一会看着神色癫狂的田仲明,一会看看神色如常的太子,心底的忧虑却越来越盛。 ——很有可能,这个田仲明说的就是真的。 那岂不是,太子殿下危险了? 但是,如果不要这些粮食,大家伙都要饿死的啊! 这,这该如何是好? 一个两难的选择,似乎是必死之局一般,摆在了大家的面前。 就在所有人都陷入无法抉择当中之时,猛然间响起一声不合时宜的轻笑: “呵呵……” 第316章 哪里来的粮食?(四) “是谁?” 这声轻笑太过轻佻,让所有人都大为恼怒。 世家族长们觉得这是对他们的冒犯,百姓们也觉得这是对太子殿下的亵渎。 李恪眼神一扫,淡淡的斥道: “自己来向大家解释。” 李永杰笑完就后悔了,毕竟是显得自己不够稳重啊,留给太子殿下的印象一定变坏了。 好在太子殿下给了他机会,李永杰有些讪讪的不好意思,忙指着源源不断开进临时行宫中的粮车车队,轻描淡写的解释道: “我等奉殿下之命,将一张伪造的北玄酒秘方故意泄露给京都城中某位殿下的心腹知晓。” 老百姓们听的莫名其妙,世家族长们却是心头一突,迅即恶狠狠的瞪着田仲明。 田仲明如同吃了当头一棒,本来惨白的脸一下子变成了猪肝色。 而彭文君却是眼神一亮,看向太子的目光中多了些钦慕之色。 李永杰没有再卖关子,故作无辜的两手一摊道: “这收购粮食想要酿酒的可是京都城里的某位殿下,即便造成汉中出事,也是那位不知名殿下的锅,与太子殿下何干?” 田仲明感觉智商受到了侮辱一般,指着粮车车队哆哆嗦嗦的骂道: “那,那为什么粮食在你们这里?” 李永杰两眼一瞪,大义凌然的怒斥道: “呸,狗贼,你莫不是和那位不知名殿下有什么勾结?难道这些粮食在你眼中,宁愿给那位不知名殿下酿酒谋私利,也不愿救济雍州的百姓吗?” “这……” 田仲明被问了个张口结舌,百姓们也顺势都对着他怒目而视。 田仲明哪还不知道自己不小心犯了众怒,脸色一下子涨成了紫酱色,他仍然不甘心,再次丢出刚才想到的破绽,急切的问道: “就算是这样,那这些粮食也只有五万石,秦州百姓日需粮食一千石以上,整个雍州更是需粮五千石,这些粮食也不过够十天的支应而已。” 百姓们的心再次被提起来,心里已经在琢磨着,是不是哀求殿下,允许大家伙买一点粮食放在家里,以作防备。 其余的世家族长们也都伸直了脖子,迫切的想要从太子这边听到一个有利于他们的消息。 可没想到李永杰直接用一副看智障的眼神,同情的看着田仲明,好心的提醒他道: “谁告诉你,这些粮食是全部的啊?这只是第一批而已。” “啊?” 田仲明惨叫一声,心态直接崩溃,一屁股坐在地上。 其余的世家族长们更是垂头丧气,心中涌起绝望的感觉来。 百姓们却是整整齐齐的长舒了一口气,随即喜气洋洋的追问道: “只是第一批就有五万石,那后面呢?” “是啊是啊,后面还有多少批啊。” “总共有多少粮食啊?” …… 李永杰见太子殿下没有反对,骄傲的宣布道: “后面还有两批粮食,每一批都是五万石,足够整个雍州一月之用。 而且从今往后,每个月都会有十五万石粮食到来!” “太好了!” “不用饿肚子了啊” “天爷爷,真是太好了啊,这么多年,总算有一年不用饿肚子了。” …… 和百姓们的欢呼不同,世家族长们一个个如丧考妣一般,因为他们囤积居奇,企图用高粮价来收割百姓财富的打算彻底破产了。 不仅如此,如今的粮食存储技术并不发达,粮食在仓库里放上一年就会变成陈粮,虫蛀,鼠窃,鸟啄,令人防不胜防。 这还都是小事,更可怕的是潮湿发霉,发芽,霉烂等等,更是粮食的巨大损耗。 若是照着太子殿下这么搞下去,他们这些世家大族的存粮全都会变成垃圾而变得一文不值。 这个损失可就实在是太惨痛了,要知道世家大族的开销可是很恐怖的,无论是子弟的培养还是人情往来,又或者是朝廷之上的运作,需要的银子都是车载斗量。 每年的粮食低买高卖,向来是世家大族们的财源,甚至是主要财源。 如今被李恪这一招,简直是对他们釜底抽薪,若是不能有办法解决的话,怕是这些世家用不了多久全部都要衰败下去。 难道就没有半点办法了吗? 绝望中的世家族长们开始垂死挣扎,电光火石之间,很快就有人想到了其中的破绽,马光庭也顾不得暴露了,抢着开口说道: “不对不对,汉中如今的生口不过数万人,哪里有能力每个月向雍州供粮十五万石?殿下莫不是在骗我们不成?” 其余的世家族长被提醒之后,也变得恍然大悟起来: “不错不错,就算可以供应的起来,京都城里的殿下难道还会每次都被你们抢粮食不成?” 面对这些人的质问,李恪眼中的温度迅速冷了下来。 他看了一眼面露狂喜的田仲明,从袖子里拿出一张情报,冷酷的说道: “经查,凉州流民民乱余孽流窜雍州各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在雍州境内抢得大量钱粮,储存在留村,朱家湾,蟠龙村以及扳斗山各处。” 其余的世家族长们还在莫名其妙,一不明白怎么雍州还有民乱余孽,二不明白太子跟他们说这些不相干的做什么。 那边厢田仲明满脸惊恐,眼中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越听越惊骇,最后更是惨叫一声: “不!” 第317章 哪里来的粮食?(五) 这一下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了,百姓们还在嘀咕,这田家家主大老爷发什么癔症了么? 世家族长们却本能的感觉到恐惧,浑身寒毛倒竖,隐隐约约有一种十分危险的感觉。 而彭文君大小姐则心思烦乱,眼神复杂的看着冷漠的李恪,欲言又止好几次,最后只是在心底轻叹一声,没有说出半个字来。 只有满地乱滚的田仲明,像是一头发了疯的野猪一样,乱拱到李恪身前,却被东宫禁卫死死按住不能再进一寸之地。 李恪轻蔑的扫了这个让他心底生厌的老东西一眼,继续不紧不慢的念道: “各处贼巢存粮共计二十一万六千石,已经全部查封,不日运往凉州,以作赈济安民之用。” 世家族长们倒吸一口凉气,眼神的惊恐都掩饰不住了,也不知道是谁开的头,一个接一个的,全部都浑身乱颤的跪倒在地上: “殿下,饶命啊。” “饶命啊殿下,饶命啊。” “饶了我们这一次吧,殿下啊,呜呜呜,我们真的知道错了。” …… 世家族长们的求饶,再次让田仲明崩溃,这老家伙像疯了一样拼命往前乱拱,一边挣扎一边哭嚎哀求: “不要啊,不要啊,殿下饶命啊!” 李恪冷笑一声,讥讽的说道: “哦?我这念的是剿贼文书,你叫什么饶命啊?” 田仲明已经疯了,哭着喊着,帽子早就掉到一边,满头乱发披散,鼻涕眼泪满脸都是,狼狈无比的样子,哪还有往日里讲究的什么君子风度,魏晋风流? 这个时候他哪里还敢隐瞒,苦苦哀求起来: “殿下,殿下,那不是贼巢啊,是我秦州田氏存粮之地啊,我全家的口粮都在那里面啊。” 李恪一伸手,彭文君神色复杂的将两张表格双手递上,然后又迅速被李恪摔在田仲明的老脸上面,寒声问道: “来,你来念念,这两张‘雍州各大世家粮食储备统计表上’的数字。” 田仲明满口的哀求戛然而止,浑身抖的像是筛糠一样。 跪着的世家族长们,也都像是死鱼一样,浑身没了力气,软趴趴的瘫倒在地上,有几个胆小如鼠的家伙,甚至已经吓的失了禁。 一股屎尿的骚臭味四处弥散。 “殿,殿下……” 田仲明头都不敢抬,满心恐惧,声音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可惜李恪心如铁石,厉声喝道: “我叫你念!” 田仲明再次一抖,两只手哆哆嗦嗦的,根本没力气去抓那两张表格。 彭文君看着有些不落忍,忍不住劝道: “毕竟是世家贵胄,殿下……” 她话才说了一半,就再也说不下去,因为李恪满是威严的眼神已经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更让彭文君想不到的是,李恪的声音变得极冷: “你同情他,那你来替他念!” 彭文君心中暗自后悔,明白自己犯了大错。 可是心里又有些委屈,想不通为什么李恪平时都对她以礼相待,现在却对她和对田仲明这些人一样的凶狠。 尽管如此,她也不敢抗命,捡起那两张“雍州各大世家粮食储备统计表”找到上面的记载,轻声念道: “上邽孙氏,预计欠缺十五万石;秦州马氏缺十一万石;成纪李氏缺九万石;姑臧刘氏缺五万石;秦州田氏……” 彭文君看着上面的数字都想翻白眼,可她一停,李恪的爆喝声再次响起: “念!” 彭文君再次吓了一跳,眼睛已经有些发红了,可还是老老实实的念了下去: “秦州田氏缺粮三十万石。” 这个数字一出,别说其他人了,就是一起跪着的世家族长们都想翻白眼,想打死这个把李恪这个太子当煞笔糊弄的蠢货。 其他人还只是在侮辱李恪的人格,这个蠢货田仲明简直是在侮辱李恪的智商啊。 三十万石粮食,都够秦州城的百姓吃半年了,你一个小小的四品世家,连主带仆总人口都没超过五千,一年要吃三十万石粮食? 就算还有各种五禽六畜,也不可能这么夸张吧? 其余人都大气都不敢喘,李恪却嗤笑出声,从彭文君手中夺过统计表,丢在田仲明身前,冷冷的问道: “你田氏不是缺粮三十万石么?这二十一万六千石粮食怎么可能是你们家的?” 田仲明以为李恪心情变好了,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容,抬头仰望着讨好的说道: “殿,殿下,是臣糊涂了,糊涂了,嘿嘿……” “这么说……” 李恪神色瞬间转冷,直起身来冷冷的问道: “你承认这两张统计表上,都是填的假数了?” 其余的族长们心里一突,感受到一种直透骨髓的寒意。 田仲明也隐约感觉有些不妙,但还是腆着脸讪笑着说道: “殿下恕罪,臣一时糊涂……” “你承认就好!” 李恪再不含糊啰嗦,直接打断了田仲明的话,冷冷的下令道: “秦州田氏,欺君罔上,罪在不赦。着后备营营长鲁恒,将其全族尽数逮拿归案!” 第318章 这算什么可怜 “欺君罔上,罪在不赦……” 田仲明浑身抖的像打摆子一样,牙齿都开始打架了,说话的声音里也带上了“咯咯”的敲击声。 似乎到了现在,他才反应过来一样,马上发疯一样一边磕头一边求饶: “殿下饶命,这些事都是我一人自作主张,和我田氏全族无关啊,求殿下慈悲,饶了我的族人吧。” 涉及到整个田氏家族数百口人,田仲明明白再玩什么厚着脸皮耍无赖是没有任何作用的,也没了刚才的歇斯底里,只剩下苦苦的哀求。 他刚才本来就在地上折腾的十分狼狈,现在再这么死命的磕头,很快就把脑门磕的满头满脸都是血,看上去要多少凄惨就有多凄惨,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其余的世家族长们心里也是怕的厉害,可他们和田仲明做的破事如出一辙,只不过程度稍微轻一些,性质上是一样的。 李恪既然断了秦州田氏一个欺君罔上的罪名,那硬要把这个罪名往他们其他的家族头上套的话,也不会不合适。 大概是出于同病相怜,也可能是同仇敌忾,田仲明凄惨的样子没能打动李恪,但却是让他们这些平时高高在上的士大夫们大受震动。 同时,这些族长们当中的有识之士已经想的透彻,这事他们也都是脱不开干系的。 不管是出于同为士族的道义,还是为了自保,他们都不可能将田仲明置之不理。 只是这个度,却是很难把握,毕竟李恪这突如其来的一招,直接打在田仲明的死穴上,可以说的上是证据确凿——他们这些人心里更加担忧的是,是不是自家的粮食也已经被太子给掌握了。 马光庭的内心剧烈的波动着,脸色也变换的厉害。 可对于未来的担心终究还是压下了内心的恐惧,马光庭一咬牙,紧跟着田仲明一个响头磕了下去,用颤抖的声音哀求起来: “殿下恕罪,田仲明固然最有应得,可毕竟年事已高,还请殿下看在他年老体衰,没几年好活了的份上,从轻发落吧。” 其余的族长们有了人带头,也咬死牙关,一个接一个的附和着: “殿下,田仲明毕竟是四品世家的家主,给他留点士人的体面吧。” “是啊殿下,只为田仲明一人的糊涂,将整个田氏治罪,未免有些太重了。” “殿下仁德之名,海内咸知,不可为田仲明一介老朽而有损,实在是得不偿失啊。” “殿下,放过秦州田氏吧。” …… 七嘴八舌的求饶声中,彭文君也难免受到影响,她明知道太子对此不喜,可思虑再三,终于还是深吸一口气,款款下拜道: “殿下,以我看来,田仲明既已知罪,殿下何不让他戴罪立功?如此一来,既维护国法威严,又无损于殿下仁德之名,还请殿下三思。” 田仲明见到这些平时不对付的老家伙都为自家求情,心中不免意外,即便知道这些老家伙多是为了自己的安全,也同样感动莫名。 他也深知这等机会难得,乘心情波动的时机,一抽鼻子,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殿下啊,殿下啊。老臣自知死罪,不敢再让殿下为难,甘愿以死谢罪。只是我家人无辜,还请殿下发发慈悲。 呜呜呜…… 可怜我的小孙孙,才刚刚九个月大,连说话都不会,若是因为老臣之罪让他受了牵连,老臣这,这真的是,百死莫赎啊。 呜呜呜……” 田仲明哭的厉害,鼻涕眼泪乱飚,又是凄惨又是狼狈,看上去分外的可怜。 就连围观的普通百姓看来,也难免生出怜悯之心来,有些眼泪浅的,也红了眼睛,一边叹气抹眼泪,一边小声的议论开了: “哎,这是做的什么孽啊。” “是啊,家主犯法,连带着九个月的小娃儿都要遭罪,可怜啊。” “哼,殿下这心肠未免也太狠了,怎么可以对这些无辜之人牵连过甚呢?” …… 李恪心中有过那么一丝动摇,可是很快又坚定了下来。 无论是世家族长的求告,还是彭文君的说情,又或者是百姓们若有若无的抱怨,统统都无法动摇李恪心中的心念。 他扫视一圈,无人敢与太子对视,纷纷恭顺的垂下头来。 等议论声慢慢消失了,李恪才指着田仲明冷笑道: “这老贼现在的样子,看上去的确是可怜无比,便是铁石心肠看了,也难免动容。” 人群越发安静,只是隐约猜到太子的话不止于此。 “他可怜么?不!” 李恪也没有让他们失望,自问自答之后,没等人群的骚动扩散开来,就厉声质问道: “他若是可怜,孤没有粮食,身败名裂之后又当如何? 他若是可怜,往年那些因为这老贼囤积居奇饿死的百姓何辜? 他若是可怜,秦州百姓,甚至雍州百姓被饥荒逼迫,路有饿殍,尸横枕籍的时候,谁又会来可怜他们? 现在,你们告诉我,他这算什么可怜?” 第319章 翻手为云 李恪的质问一句接一句,最后更是直指人心。 世家族长们也被越说越心虚,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巧言矫饰,一个个心惊胆战的低垂着头,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 彭文君也被太子的质问问的张口结舌,心里虽然仍然很难受,可却已经明白了自己和太子之间的差距: 她看到的是一家一姓的荣辱,而太子看到的是天下的兴衰和百姓的死活。 心情复杂的彭大小姐也心服口服,再不言语。 而那些秦州百姓则被太子的话说的悚然动容,特别是那句往年饿死的人,更是触动了所有在场之人。 这些人当中,几乎所有人都有亲人在往年中被饿死,看向田仲明的眼神再也没有了同情,只剩下刻骨的恨意。 不少人又是后悔又是愤怒的咒骂起来: “哎呀真是蠢材啊我,不是太子殿下我都忽略了这个。” “我真是该死,三年前秦州大旱,我们家饿死了三个人,就是因为这些世家大族在背后搞鬼。” “对啊,哪次灾年粮店不是把粮食卖的天高地远的?” “可怜我爷爷,六十岁还健旺的很,灾年没粮食,为了给我们省口吃的,自己把自己吊死了。” …… 几乎每一家都有类似的惨事,大家伙越说,对田仲明的恨意就越深。 那个领头的老人家也是满脸羞愧,刚才他也觉得太子太过心狠来着。 老人家又是佩服又是惭愧,操起拐杖对着身边的后生就是一顿孤拐: “瞎了心的蠢材,你爹就是被饿死的,你还敢骂太子殿下,我打死你这个蠢东西。” 那倒霉的后生被打的“嗷嗷”惨叫,一腔恨意无处发泄,最后狠狠的盯在田仲明身上。 什么叫千夫所指? 这就是! 百姓们平时根本不敢得罪这些世家大族的士大夫老爷们,生怕一个不好就是家破人亡的惨剧。 现在有太子撑腰,心底压抑许久的怒火也开始发泄出来。 李恪见田仲明一直在发抖,冷冷的喝问道: “你做了这么多孽,心中可曾有过一丝歉疚?” 田仲明只是磕头,半个字都不敢回答,很显然仍然是不甘心,幻想着太子大发慈悲或者是有什么别的变故。 李恪冷笑一声,再次扫视一圈这些世家族长,冷冷的问道: “前后两次,孤遣使上门登记粮食存量,你这狗贼不但隐瞒粮食数量,还夸大其词,引动雍州粮价高企。 我治你一个欺君之罪,你还有何话可说?” 不论是情理还是律条,可以说李恪的处置都毫无问题。 田仲明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多行不义必自毙的境地。 老家伙惨笑连连,瘫软在地上,疯疯癫癫的一边笑一边乱喊乱叫: “我该死,我该死啊。我害死人命,我连累家人,我自作自受,我恶贯满盈,我活该啊……” 李恪也不管这家伙是真疯还是装疯,厌恶的下令道: “带下去!鲁恒去抓人,务必不许走脱一人!” 眼睁睁的看着田仲明被拉走,世家族长们意识到太子处置他们的时候到了。 马光庭心中惶恐不安,心念疯狂转动,想要思考一条对策出来。 其他的族长也都惊恐万状,好一点的勉强和马光庭一样在想办法,几个胆气差一点的,全都吓的屎尿遍地,骚臭味飘出老远去。 李恪一阵恶心,既有对气味的,也有对这些十足大老爷们的。 若是可以,他恨不得乘此机会将这些不事生产,只会趴着吸吮民脂民膏的吸血鬼们连根拔起。 只是如今的李恪,这个太子之位都有些内外交困,抓住田仲明的铁证,打死一个四品的秦州田氏都有些冒险了,动作再大一点,难免不会被反噬。 不过就这样放过这些世家的大老爷们,也没这么便宜,李恪来之前就有了一个想法,现在更是思虑的成熟起来。 他走到马光庭面前站定,居高临下的冷喝道: “不要以为你们干的那些丑事我不知道,田仲明的事,你们这些人人人有份!” 世家族长们吓的魂飞魄散,生怕李恪发起疯来,想处置田仲明那样把他们也都连根拔起,一个个的都痛哭流涕的哀求起来: “殿下饶命,我们再也不敢了。” “和我们没关系啊,都是田仲明逼迫我们的。” “是啊殿下,田仲明还说他是奉了秦王的命令,我们也不敢反对啊。” …… 这家伙,一个个把黑锅往田仲明身上甩,好像他们这些人都是纯洁的白莲花一样。 李恪心中冷笑,懒得揭破他们的面皮,直接厉声打断道: “住口! 我没兴趣知道你们的烂事,但是,雍州的粮食今年归我调配!” 世家族长们心里一个激灵,这不是要了他们的老命么? 他们刚想要豁出去,和太子拼个鱼死网破,冷不丁太子的声音再次响起: “但是……” 第320章 覆手为雨 所有人再次打了个激灵,一个个都伸长脖子,脸色阴晴不定的看着太子那张年轻的过分的俊脸。 周围一片安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李恪所吸引,似乎李恪的声音有着非同寻常的魔力一般。 “这些粮食我不白要,我用白糖来换!” “什么?真的么?” “这……” “太好了,太好了,哈哈……” 世家族长们喜出望外,简直是从地狱里面一下子直接飞升到了天堂,各种惊喜的声音层出不穷。 几个心思浅薄些的族长更是直接从地上爬了起来,恨不得相互之间弹冠相庆。 他们早就对太子的白糖垂涎三尺了,数次想要参与竞拍都是在后备营报名的时候就被隔绝在外。 尤其是雍州何氏多次被太子以白糖赏赐,早就刺激的这些世家族长们羡慕嫉妒恨了。 旁观的百姓们也知道太子的白糖是好东西,这个时候事情突然这样变幻,让许多人都感觉很难受。 性格冲动的心中愤恨,觉得太子殿下这样实在是是非不分。 性格老成的则是心中黯然,暗叹世界上的事本来就是如此,世家大族的士大夫老爷们掌握一切,太子向他们妥协也并不奇怪。 那些个世家族长们一片喜气洋洋,刚才的惶恐和沮丧早已经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则是满脸红光的喜悦和张狂。 好几个家伙甚至相互之间开始打趣,开着玩笑说着以后怎么用这些白糖去结好京都城里的权贵,甚至是想办法把女儿送进皇宫里去什么的。 这些得意忘形的家伙却没注意到,李恪始终冷冷的在看着他们表演,眼中尽是讥讽神色。 这些人当中,两当谢氏的家主谢意和马光庭关系最密切。 他兴奋的和人议论了一番,觉得还是要和马光庭再商议商议。 只是他一转头,居然发现马光庭还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顿时有些奇怪的问道: “连城兄,你还跪着干嘛,快起来啊。” 马光庭低声大骂: “蠢货,赶紧跪好!” 谢意有些不明所以,不过他一向佩服马光庭的谋略和眼光,尽管没有直接听从跪下去,还是凑过去问道: “连城兄,这是为何?” 马光庭低声骂道: “你和那些蠢货学什么?殿下只说以糖换粮,什么时候说过赦免我们的罪过了?” 谢意这才发现李恪一言不发,像是看猴戏一样看着他们这些人在那里活蹦乱跳。 特别是李恪脸上的讥讽毫不掩饰,直接刺的谢意打了个哆嗦,赶紧随着马光庭跪在身边,老老实实的匍匐在地。 其余的世家族长们也发现了不对,心里面都是一咯噔,脸上的得意和张狂迅速消融。 几个胆小的马上跟着谢意跪在马光庭身后,还有两个似乎有些不甘心,结结巴巴的对着李恪讨好道: “殿下,这就没必要了吧?” “哈哈哈,应该没事了,对吧?” 李恪冷冷的扫了他一眼,眼中的冷意直刺人心: “照你们二人看来,囤积居奇,哄抬粮价和违抗太子令旨,这两件事还做对了?” 两人被李恪的话吓了一个激灵,心知不妙。 李恪脸色转厉,眼神冰冷如刀,声调也越发森寒: “是不是还要我奖励你们一番?” 这两人再怎么迟钝,也知道太子发怒了。 或许以前他们不太把太子放在眼里,可是现在他们却根本不敢赌太子手中有没有他们里通秦王,祸乱雍州的证据。 在李恪杀了秦州田氏这只鸡之后,其余的猴子们早就吓破胆了。 两人全都是腿一软,直接软倒在地上,哆哆嗦嗦抖的跟瘟鸡一样。 李恪还不容易才忍住怒气,没有发作。 马光庭却是知机,趁此机会恳求道: “臣等知罪,请殿下责罚。” 其余人赶紧附和着: “臣等知罪,请殿下责罚。” 李恪这才怒气稍解,冷冷的说道: “想必你们也知道我曾经发出去过一年期的白糖期权黄绢,你们的粮食也比照这个来。” 李恪伸手一指,候在李恪身边的禁卫马上就把手中的黄绢捧到这些世家家主们面前。 世家家主们伸手接过,犹如捧着珍宝一般,一个个都情不自禁的露出喜色。 只是很快,马上就有人叫出声来: “什么?要等两年?” “这,怎么这么少?” “是啊,不是说一万石粮食换一石加一斗白糖吗?” “凭什么别人是一万石粮食换一石加一斗白糖,我们是两万石粮食换一石白糖?” …… 李恪等他们叫嚷完,才冷冷的问道: “叫完了?” 没人敢回答,族长们一个个低垂着头,可却能看出来绝大多数人都十分不服气。 李恪嗤笑出声,鄙夷的说道: “还问凭什么?就凭你们是戴罪之身!就凭那些人有功当赏! 凭什么? 哼!” 族长们心里一哆嗦,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有把柄在太子手中,这过山车一样,刺激是刺激,就是比较费老命。 马光庭没管其余的蠢材,心底叹了一口气,老老实实的谢恩道: “老臣阖族上下愿将功补过,谢太子殿下洪恩!” 第321章 两线开花 正如李恪说的那样,之前的人运粮食来换糖是有功当酬,这些上蹿下跳为祸雍州的世家族长们,自然是有过当罚。 在这说来,李恪按两万石粮食换一石白糖的价格,也没亏这些人,毕竟现在的白糖价格已经超过三万两白银一石。 而雍州的粮价,在李恪的干预之下,必然会大幅度下降,根本不可能维持如今的高价。 若是李恪狠一点,直接可以把雍州的粮价打到一两银子一石粮以下。 可是考虑到谷贱伤农以及筹备中的大计划,李恪选择了暂时放弃这个打算。 这种道理其实并不难理解,只是这些世家族长们身在局中,又习惯了贪婪到底,恨不得把所有好处都吃干抹净,一时间难以接受罢了。 等他们回去之后,马光庭给他们一分析,人人都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只是还有人不甘心,这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还是奢望着想要和之前那一批白糖期货黄绢同价。 马光庭顿时不耐烦,把这几个蠢材破口大骂一番: “你们想死,尽管去和田仲明作伴! 殿下已经表明了两条路给我们选,一条是拿粮食换白糖,富贵依旧;另一条是欺君罔上,罪在不赦,全族被抹杀! 你们自己选吧!” 望着拂袖而去的马光庭,其余人面面相觑,最后也默默的散开了。 只是再没有人提什么“不公平”之类的废话。 …… 与世家们的愁云惨淡相对应的,则是后备营中一片欢腾。 大家都知道,雍州的安定直接影响着太子殿下的位置稳定。 如今最棘手也是困难的粮食问题被太子殿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解决了,直接表明太子殿下如今稳如泰山。 特别是那些最早在防疫营时期就跟随太子的老麻子脸们,更是得意洋洋的到处去宣传,绘声绘色的向新人们讲述太子殿下如何忍辱负重,如何雷霆惩贼,如何把雍州的世家玩弄于股掌之间。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世家大族们再不敢玩什么花样,在李恪提出第三次雍州各大世家粮食储备统计时,全都老老实实的据实填报。 这一方面自然是杀鸡儆猴的威力,另外一方面则是李恪留有余地,世家大族们把粮食换白糖,还是有利可图。 登记完之后,李恪立即将人手都派出去,将所有的粮食都运到计划好的几处地方来做大粮仓。 紧接着,李恪直接发布太子令: 雍州百姓,按里坊,乡村为单位,由里坊老人和宗族族长来监测,每人每月可买粮三斗。 价格是银四钱! 这个价格直接把之前已经爬到二两八钱一石的粮价打到了谷底,本来就已经人心惶惶的粮店们全都哀嚎遍地,不得不跟着太子把粮食价格降下来。 这是李恪根据后世的商品粮平价策略制定的收购价,使得百姓吃粮买得起,种粮也有得赚。 同时,李恪向凉州和并州发出太子钧令,要求两地官员上下协同,将两家平抑下去,必要的时候,可以向雍州申请调粮支援。 其余两州的情况暂时不知,不过雍州的粮价却是平复到了李恪西行之前的价格,原本还有些不稳的情况,也随之迅速平稳下来。 如今李恪手中掌握着海量的粮食,开渠计划再次提上日程,时间也定好了,就在半个月后。 这是考虑到雍州如今还在春耕,大部分的劳力都被捆绑在田地上。 不过让李恪和开渠筹备委员会没有想到的是,原本他们以为需要半个月的时间春耕,结果十天不到,雍州的春耕就基本结束了。 闲下来的百姓们纷纷挤到里坊之中,找乡老和里长坊甲们催问去秦州渠打工的事情。 毕竟太子殿下仁厚,给的待遇真心不错。 李恪得知这个情况之后,还有些担心会影响到春耕,可一问之下,才知道是那些被他收购来的耕牛,在春耕中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这个时代的农耕技术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像是曲辕犁等等先进农业工具也早就普及到了地方。 有了大量耕牛的帮助,春耕的速度自然事半功倍。 李恪得知这一情况之后,将秦州渠开渠筹备委员会招来,正式将开渠事宜布置下去,并将筹备委员会改成总工程处。 出人意料的是,李恪直接任命永兴彭氏二公子“彭文峻”为总工程处总指挥,让大家都大跌眼镜。 原本因为之前的事情触怒了太子,彭文君颇为懊恼,没想到转眼就被委以重任。 这让彭文君既高兴又感动,暗中发誓一定要为太子建好这秦州渠。 而李恪自己,却也没有闲着,他有另外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第322章 新的驻地 渭水在秦州的支流很多,其中最有名也是最长最宽的,要数汧河。 春江水暖鸭先知,春风微澜的汧河上,一排气派壮丽的大黄船鱼贯向上,引得岸边的行人频频侧目。 普通的农人只以为这是哪家世家贵胄在游玩,可懂得礼制的人,却从大黄船上的四爪金龙旗上分辨出来,这是太子殿下出行了。 只不过这个判断更让人惊讶——太子殿下不是已经将行宫安置在秦州城东了吗? 都说白龙鱼服,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为什么太子殿下要突然跑出来游山玩水呢? 实际上,李恪这次出行并不是游玩,而是搬家。 不管怎么样,既然雍帝已经下令组建东宫六率,那么东宫六率的到来就已经不可避免。 在后备营军力占绝对弱势的时候,李恪自然不会傻到将自己送到东宫六率的掌握当中去。 要避开东宫六率,既要能自保,又要可以发展的地方并不多,汧河上的鹰愁涧就成了李恪的最好选择。 此地山野难行,并不适合大军行进,但却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据汧河两岸环抱之处,有一处高崖,高崖上有一片开阔地带,易守难攻,十分适合李恪将此地作为老巢。 而更妙的是,李恪选择的秦州渠汧河起点,也在此地。 如此一来,就形成了三面环水,一面居高的绝妙地形,临时行宫设置在此处,除非东宫六率翻脸造反,又或者雍帝明旨废太子,否则的话李恪平时居住在这里,可谓是稳如泰山。 这地方还有一个好处,就是秦州田氏的良田大部分都在这周围。 因为有汧河灌溉之利,加上土地肥沃,这里是秦州难得的良田之一,李恪原本就计划中的大农庄计划,也顺势以此处为一号农庄作为起点。 说起这个大农庄计划,在遭遇粮食危机的时候李恪就有了自己掌握土地,利用后世看到的先进耕作办法来耕种。 只是之前他了解到,整个大雍王朝,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良田都在世家大族手中,其余的小地主和自耕农只掌握不到百分之二十的田产。 而且这些田地相对来说,都是比较贫瘠的,和世家大族的良田根本没办法比。 李恪倒是听说过不少整治耕地,将薄田养为良田的办法,可是一来他没有土地,二来也没有人手,再则所费时日太长,也得不偿失,李恪也只能将之放置。 现在却又不同,秦州田氏毕竟是四品世家,即便算不得高门大户,可良田却着实不少,光鹰愁涧附近就有良田三百多顷,其余薄田和荒地更是数倍于此。 李恪已经派了快马往陇西送信,一封给杨文锦和汪文逸,另外一封则是给凉州刺史郭元泓。 两封信的内容一样,都是让对方安置好灾民,需要粮食可以报请太子支援。 不过条件就是,要将当地无法安置消化的灾民组织起来,由太子派出去的人引导,带到雍州来垦荒。 这完全是一个双赢的选择,对大家都有好处。 陇西那边有杨文锦和汪文逸,李恪相信事情不难,到时候应该会有足够的人手来建立一号农庄。 倒是郭元泓那边,李恪听彭文君说过,此人原本是邯郸荆氏的门客,而这邯郸荆氏则是岐山郡王李恢的铁杆。 据说这郭元泓能出任凉州刺史,也是走的李恢的门路。 虽然如今李恢式微,但李恪也不敢保证这郭元泓会不会遵照自己的命令行事。 就怕这人依然以李恢马首是瞻,不但对李恪的太子钧令阳奉阴违,反而从中作梗就麻烦了。 这些都还算是毕竟远的事情了,李恪现在要忙的事情多,这一号农庄的建立则是迫在眉睫。 之前的秦州田氏管理田庄的时候,用的是庄客制度,也就是从田氏派出庄头,再由庄头在当地招募游手无赖来作为骨干力量。 再用这些人来对田庄里的农户们进行高压统治,不但督促佃户生产,还对佃户们平时的日常生活进行严酷的剥削。 此地离秦州不远,按说秦州田氏已经垮台的消息应该已经传过来了才是。 只是李恪在大黄船上看着,这一路行来百姓们都只是好奇的观望片刻,然后就继续低下头去忙着自己的农事。 “竟是毫无波澜?” 李恪心中着实纳罕,不明白这些百姓到底是麻木还是冷漠。 跟随李恪来开辟临时行宫的,自然少不了后备营,大黄船装载有限,只有李恪的一百太子禁卫和鲁恒亲领的后备营第一连两百余人。 等大黄船船队停靠在凤翔渡头,陆陆续续的下来了几百人之后,围观的百姓们终于有反应了。 “跑啊!” 第323章 小萝卜头们 这是什么情况? 满地乱窜的百姓一片惊惶,之前还没把船队当回事,现在却惊恐无比,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李恪看着这一切,心中狐疑,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原因。 负责禁卫的乔穆却十分紧张,立即将刚下船的几十个哨马都派了出去,查探周边情形,防止出现意外的危险。 哨马派出去之后,气氛倒是轻松了不少,詹事书院的小萝卜头们开始在李恪身前列队。 以李恪对这些少年的期许,自然是将他们带在身边调教,还煞有介事的安排这些小萝卜头们担任李恪的侍从。 这也是李恪学自某个光头佬的路数,将人放在身边,既可以对小家伙们随时教导点拨,也可以让他们耳闻目染之下,开阔眼界,培养他们的大局观和处事能力。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李恪对这些小萝卜头寄予厚望,不希望他们沾染到这个时代军队当中的各种恶习。 勤勉和自立是李恪对这些少年的第一条要求,每个人都背着自己简单的行囊,里面有他们进入詹事书院的时候发给他们的一套被褥等生活用品。 这行囊并不轻,小萝卜头背着有些沉重,他们是和李恪同一批下船的。 他们中的很多人从来没坐过船,晕船晕的厉害的几个小家伙一上船就吐的厉害,现在还蔫蔫的没精神,靠着其他小伙伴的搀扶才勉强走下船。 只是詹事书院的纪律要求不比后备营低,没有李恪的命令,他们下了船还要迅速列队。 李恪见他们精神不佳,也知道这一次的行程对于这些未满十四周岁的少年们来说并不轻松,简单的检阅了队列之后,就下令稍事休息。 刚才还紧绷着的小萝卜头们瞬间就放松下来,尤其是那几个晕船的小家伙,更是马上就在小伙伴们的帮助下,找了个干爽的干草地相互依偎着躺了下去。 还有几个小家伙却精神的很,到了新环境里更是十分兴奋,丢下行囊就到处乱窜,简直是把这当成郊游了。 李恪看到这些生龙活虎的少年,心情也变得不错,似乎心态都年轻了许多。 钱狗蛋也是这些小萝卜头中的一员,不过他现在不叫钱狗蛋了,现在他的名字叫钱守业,因为李恪问他志向的时候,这傻小子傻乎乎的说自己只想回家找老爹。 不止那个时候想,现在钱守业也想回家,心里还挂记着老爹的安危,惦念着家里的破茅房和老黄狗: “也不知道家里的地怎么样了,哎……” 十三岁的少年满脸稚气,却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忧愁。 也许是一心回家的原因,钱守业有些“不求上进”,人也显得有些不合群——虽然他也很羡慕那些围着太子殿下谈笑风生的小伙伴。 这次也一样,书院里的少年中,心思灵透的那几个又找了个借口,帮着李恪跑东跑西的,虽然只是做些杂务,可这些少年却乐在其中。 钱守业却不一样,他的眼睛仍然时不时的望向西边,他记得自己是从那个方向被人一路驱赶着过来的,家就在那个方向。 只是,这一次似乎有些不一样,钱守业左看右看,总觉得西边的那堆草有哪里不对劲。 等了一会,那堆草居然动了动。 钱守业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使劲眨眨眼睛,再仔细看的时候,果然,那堆草又动了动。 接受过太子禁卫保护教学的钱守业瞬间提高警惕,立即将自己的长棍操在手中,指着那堆草大喝一声: “谁,谁在哪里?快出来!” 那堆草马上就不动了,倒是钱守业声音太大,把那几个晕船晕的厉害的小伙伴吓了一跳。 本来恹恹欲睡的几个人顺着钱守业的目光看过去,只看到一堆平常的干草,顿时没好气的骂道: “狗蛋你有毛病啊,冲着草发什么神经?” 钱守业也不介意这个称呼,小脸满是严肃的说道: “那里肯定有人,我刚才看见他动了!” “说不定是老鼠呢?” 一个身架子大些的少年没好气的翻着白眼: “大惊小怪的,吓人一跳。” 另外的少年们也抱怨起来: “紧张兮兮的干嘛?又不是在训练。” “就是啊,有禁卫营和后备营的大哥们在,哪里会有什么危险?” “我看啊,我以后不是被敌人打死的,是被你钱狗蛋吓死的。” …… 钱守业有些委屈,也有些羞恼,倔强的说道: “哪里就是有人嘛!” 他一边说一边壮着胆子拿棍尖对着干草戳下去: “出来!” 其余的少年被他滑稽的样子逗的笑成一片,可是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唉哟!” 一声惨叫从干草堆里响起: “别,别杀俺,俺没钱,真的没钱啊,大王……” 第324章 田老爷(上) 藏在干草堆里的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农,叫田有米,是本地村民。 真的是老农,李恪记得四十多岁在后世还可以评选优秀青年,可眼前的田有米黝黑的脸膛上都是皱纹,皮肤粗糙的吓人。 即便抓住他的只是几个不满十四岁的半大小子,田有米还是吓坏了,跪在地上只知道磕头求饶: “大王饶命啊,放过俺吧,俺家里真的没钱。” 几个抱怨过钱守业的少年把这个骗过他们眼睛的老农死死的按倒在地上,倒是发现这人的钱守业手握长棍,有些不知所措。 看得出来,这田有米就是个老实头,根本没什么危险性,问什么就答什么,身份名字什么的都是完全不敢隐瞒。 李恪见他满脸惊恐的样子,心中怜悯的下令道: “放开他吧。” 几个少年有些不情不愿的放手,但还是警惕的围在边上。 田有米得了自由也不敢起身,只会不停的磕头求饶: “大王,放过俺吧,求求你放过俺吧。” 李恪听到这称呼,有些奇怪的问道: “你为什么叫我大王?” 田有米浑身一抖,匍匐在地上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大王,啊不是,好汉爷饶命,小老儿不是有意冒犯。” 李恪越发奇怪,直觉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蹊跷。 他刚想问个究竟,一个一直围在他身边的少年侍从厉声呵斥道: “胡说八道什么?这是太子殿下!” “太,太子?” 田有米明显吓了一跳,有些难以置信的抬起头来。 那个少年侍从大怒,直接就要一跳踢过去: “大胆!竟敢冒犯天颜!” 李恪眉头微皱,伸手直接按在那个侍从身上,让他那一脚没办法踢出去,神色严肃的教训道: “我平时怎么告诉你们的?不许仗势欺人,更不许无故欺压百姓!你叫张建安对吧?回去把书院守则抄写一遍!” 张建安满脸的暴戾马上就全部变成了惊恐,下意识的就要跪下去求饶,猛然间想起太子殿下不喜这个,才勉强躬着腰,老老实实的说道: “是,学生知道错了。” 李恪心中有些不喜,可也知道这些少年大多出身贫寒,有些世故和得意忘形也在所难免,当下耐心的说道: “强者之所以强大,不是依靠欺凌弱小来彰显的,而是不断的努力学习和奋斗,不断的强大自身,才会越来越强。” 少年们叉手应诺: “是,谨受教。” 李恪没有继续说教,而是亲手将田有米从地上拉起来,温和的问道: “你为什么会把我们当成大王,是不是有人这样告诉过你们?” 田有米虽然依然很害怕,可总算是感受到了李恪的善意。 他平时只是听人说过皇帝老子的事情,偶然听人说过太子就是皇帝老子最看重的儿子,将来要继承家业的。 田有米总算没有那么紧张了,只是人还是那么老实: “是,是田老爷他们这么说的。” 李恪耐心的问道: “他们还说什么了?” 田有米也不慌了,只是说起话来还是没什么条理的样子: “田老爷说,有大王要来,让我们看见了就躲起来。说大王们最喜欢抢钱抢粮抢女人,我家没有钱没有粮啊。 一开始看到船,还以为是田老爷他们回来了,看到这么多人才知道不是。 就以为是大王来了,就跑。 我,我脚瘸了,跑不动,就钻草里面躲起来了。 大,大老爷饶命……” 李恪这才注意到田有米的两条腿不一样,右脚脚踝处有着明显的弯曲。 张建安大概是想将功赎罪,抢着问道: “田老爷是谁?” 田有米有些奇怪: “田老爷就是田老爷啊。” 张建安还以为这老农在糊弄他,有些恼火,若不是怕被太子责骂,他都要动手打人了。 倒是钱守业听明白了,冷静的问道: “田老爷是管这一片庄子的吧?你们知不知道这些田地都是谁的?” 田有米点头说道: “我知道,我们这附近的几个村子都是秦州田氏的,俺家从俺太爷爷那一辈开始就给田氏种地。” 李恪冲钱守业赞许的点点头,不吝夸赞道: “不错,知道抓住事情的重点。” 钱守业被夸的脸有些红,心里也十分的高兴,尽管十分努力让自己不要得意忘形,小黑脸还是笑的呲牙咧嘴的。 得了太子殿下的鼓励,钱守业继续问道: “那你知不知道,这田老爷叫什么名字,和秦州田氏又是什么关系?” 田有米露出思索的神色: “田老爷大名好像叫田归农,是俺二十多岁的时候来的,应该就是秦州田氏的人吧?” 李恪转向鲁恒,鲁恒立马就摇头: “殿下,抓捕的人中没有叫田归农的,应该不是田氏的子弟。” 李恪不置可否,淡淡的说道: “那说明你们抓人的时候,还有漏网之鱼!” 第325章 田老爷(下) 能成为后备营的营长,鲁恒还是很得李恪信赖的,但越是如此,李恪对这些亲近臣子的要求就越高。 虽然在处置秦州田氏一事上,鲁恒的确算的上是尽心尽力,但这还不够。 比如现在,就是这么凑巧的,因为新址的选用,就撞上了鲁恒之前犯下的纰漏,很明显,这个所谓的田归农老爷就是秦州田氏中的漏网之鱼。 鲁恒心中又是羞愧又是恼怒,立即向太子请战: “殿下,此事是微臣的疏忽,恳请殿下再给微臣一次机会,此次定当将秦州田氏尽数逮拿,绝不放过任何一人。” “去吧!” 李恪随口应承下来,严格要求是一回事,但也要允许臣子们犯错的机会,毕竟他们这些人很多之前都只是普通百姓,接受的教育和人生经历都变了一个层次。 鲁恒将后备营一连交托给一连长黄聪,再三叮嘱一定要保护好太子殿下的安危,然后才带着自己的营属亲卫队三十人,直接上了一条运输快船,返回秦州。 要想知道秦州田氏外面还有多少人,自然是问田氏自己最清楚。 至于所谓的田归农老爷,也不过是把持这一处农庄的一个小贼而已,随手就给他安排了。 然而世事就是如此奇妙,偏偏就是这个不值一提的小贼,却给了李恪一个深刻的印象。 虽然李恪已经吩咐下去,尽量关照好田有米,可这个老实巴交的老农还是十分不安,这种不安不仅仅是身份地位的差距,还有更多的则是环境和气氛。 在这里,虽然每个人都恪守自己的位置,可上下级之间并不像别的地方那样等级森然。 尤其是太子李恪,他性情温和,和每一个臣子说话的时候都没有那种冷冰冰的高高在上,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生亲近。 但田有米还是很想离开,心里面挂记的依然是家里的人和事。 李恪也没有留难他的意思,只等出去哨探的哨马回来,确认了田有米的一些真实情况就会放他离开。 出乎李恪预料的是,哨马回来的速度比他预想的快,而且是快的多。 这边刚准备在凤翔渡头,依据已有的厨房做一顿热饭,派出去的哨马就回来了一批,一连长黄聪不敢怠慢,亲自问询之后,立马就带着其中一人来向李恪请示: “殿下,这附近的农庄都闭门不出,所有的百姓都把咱们当成土匪强盗了。” 有田有米的介绍在前,李恪对此并不意外,但是让他意外的是,黄聪脸色古怪的补充道: “有人向殿下毛遂自荐,声称可以替殿下解决这些大逆不道的刁民。” 李恪眼睛微眯,熟悉他的人就知道他已经生气了。 黄聪也不敢卖关子,赶紧继续说道: “那人自称是秦州田氏支房子弟田归农,也不知道是不是田大叔所说的那个田老爷。” 李恪露出不出所料的讥笑,冷笑着说道: “刁民,刁民!嘿嘿,怕是刁民是假,刁钻贼子倒是有一个!” 黄聪俯首称是,将那哨马让出来,由他来向李恪解释。 哨马很有些激动,字斟句酌的说道: “殿下,这些刁钻贼子不少,其中又以那田归农为首。属下们靠近各处农庄,都被各处农人拒之门外,甚至还有猎户远远的向咱们发响箭警告。 唯独最豪华气派的归农山庄却对属下们中门大开,言语谦卑,各种好处不断。不过属下们牢记殿下教诲,并没有人敢于犯错。 这归农山庄就是那田归农的居所,比之其余的农庄可谓天壤之别,就是和秦州城里的那些低品世家比,也不遑多让。” 李恪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这个田归农是个什么货色了。 他本不想浪费时间,直接派人去将这个刁钻贼子抓来,却不料外面又有人进来通报: “秦州田氏支房子弟田归农在外候见!” 李恪直接气乐了,带着玩味的笑容说道: “走吧,咱们一起去看看这位‘田老爷’在玩什么花招。” 田归农的确是在玩花招,而且是让李恪一见之下就怒不可遏的花招。 这厮坐着马车一路追赶着哨探们,紧赶慢赶的总算是找到了凤翔渡头。 而且这厮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带着足足三十多个衣着整齐,服饰华贵的汉子,浩浩荡荡的押着四五个衣衫褴褛的农人,候在渡头之外。 一见李恪现身,为首的肥胖老者立即大喝一声: “把这几个违逆殿下的刁民押上来,先打一百鞭子,给殿下出出气。” 李恪看的心头火起,身后却传来一声哭嚎: “田老爷,饶命啊,我们家不是刁民啊!” 那几个被鞭打的农人也嚎啕大哭: “当家的,你快救救我们啊。” “爹啊,救救我,我好疼啊。” “儿啊,你到底做了什么孽啊,为什么田老爷把咱们一家都抓了,还要把咱们家都赶出田家村。” …… 此起彼伏的惨叫和哭嚎声中,李恪一指作威作福的那些刁钻贼子: “尽数拿下,敢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第326章 背主之贼 在后备营面前,这些平日里威风惯了的家伙完全不值一提,仅仅有一个脑子不清楚的白痴骂了一句:“不识抬举。” 然后这个白痴就被得了命令的后备营战士一刀枭首,其余的刁賊马上就全部老实了。 只有田归农老爷还在挣扎: “殿下,殿下,这几千年来都是如此做的,为什么到了我这里就不可以?” 李恪都懒得搭理这样的村霸,凭白辱没了他的身份。 倒是他身边的张建安抢着表现,鄙夷的说道: “殿下仁爱百姓,岂能容你这等残民之贼?” 田归农目瞪口呆,显然觉得这是天方夜谭一般。 在他那阴暗龌龊的思想当中,还以为仁德爱民只是士大夫们用来蒙骗百姓的空话套话,根本不相信李恪这个太子例外。 可眼前的田有米一家的的确确是受到了优待,受伤的妇人有人治伤,受惊的老者李恪这个太子亲自安抚,就连哇哇大哭着喊饿的小女娃,也有人送上干粮。 这后备营的干粮,其实比普通百姓家的吃食都不差,更何况是这种农庄? 那可怜的小女娃闻着香味就知道是美食,直接抱着饼子就啃,都噎的翻白眼了都不舍得松口。 这一切完全颠覆了田归农的认知,但他在这一片农庄里做惯了土皇帝,又怎么舍得轻易放弃? 哪怕希望渺茫,田归农也要垂死挣扎一下: “殿下,我有用的啊,我对你有用的啊,这一片农庄我最熟悉,殿下用我的话,每年可以多收几千石粮食啊。” 一连长黄聪是富农出身,听到这话直接讥笑道: “用你这等硕鼠,只会上下其手中饱私囊,便是把你们这些硕鼠都去了,每年都不止多出几千石粮食来。” 被揭穿的田归农再次傻眼,眼看着这些凶神恶煞的后备营将士就要将他们这些刁賊全数押走了,田归农一咬牙,直接使出大杀器: “殿下,我有用啊,我要举报秦州田氏暗通北戎,每年都走私粮食到北方去。” 李恪听完这个,更是眉头直皱。 田归农还以为事情有了转机,满眼都是渴望的看着太子。 哪想到李恪直接厌恶的一挥手说道: “贪污钱粮,残害百姓都只是小罪,我本以为你这人还可以挽救。哪想到你这狗贼狼心狗肺,一旦有事就反噬旧主,更期望以此为进身之阶。 谁能告诉我,按大雍律,这背主之贼该当何罪?” 张建安马上就抢着回答道: “回殿下,按大雍律,若奴仆背主而依法决罚,邂逅致死及过失杀者,各无论;送官查实者,立斩。” 李恪冲张明安点点头,让这个小子心中狂喜。 他高兴的似乎有点早,因为李恪下一句就是: “既然如此,就在这里斩吧,所有詹事书院的都必须观刑。” 张建安眼中的喜色瞬间凝结,一张小白脸也变得跟白纸一样煞白。 其余詹事书院里的小萝卜头们也大多脸色不好看,只有钱守业等几个神经粗大的小家伙似乎有些不以为然。 田归农怎么也想不到,太子居然丝毫不顾走私北戎这样的大事,直接就下令要杀他。 他再想怎么挣扎都已经迟了,后备营第一连本来就经历过血战,里面的老兵直接就一掰田归农的下巴,这家伙就说不出话来,只能惊恐的等死了。 随着行刑官一声令下,刽子手手起刀落,田归农那死不瞑目的脑袋像个皮球一样咕噜噜的落在地上。 原本还能勉强坚持的詹事书院小萝卜头们瞬间崩溃,绝大多数人都转身就跑,跑到旁边的呕吐不止。 就是钱守业这几个家伙,也都脸色惨变,手脚开始发抖。 见过死人是一回事,亲眼看见人头落地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好不容易大家都吐啊吐啊吐习惯了,李恪的命令又来了: “由詹事书院抽调刚才吐的最凶的几个人,用他们的长棍挑着田归农的脑袋去各处农庄说明情况,并且通知他们将要面临的改革。” 小萝卜头们面面相觑,再次哆嗦着呕起酸水来,把那些后备营的老油条们乐的哈哈哈大笑。 这事处理起来不难,很快就有几个惨兮兮的小萝卜头被后备营的老油条提溜着去执行了。 田有米一家也同样吓的不轻,战战兢兢的问询过,得到同意之后,一家人才闷着头掉头就往家里跑。 刚刚那个回话的哨马却还没有走,觑着机会马上就建议道: “殿下,这田归农固然该死,不过他那归农山庄倒是整治的不错,属下以为殿下在那里安身最为合适。” 李恪只犹豫了一秒钟,就摇头否决了: “后备营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如今还不到享受的时候。 鹰愁涧那边的哨马回来之后,让他们第一时间来见我。” 第327章 扶摇 两天之后,鹰愁涧旁的山顶平台上,李恪的临时行宫落脚地。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这里将是李恪梦想起飞之地,李恪依此将这里命名为“扶摇镇”。 扶摇镇本来虽然也有些人居住,不过都是些贫苦的农户,靠着山顶上的这几十亩薄田勉强度日。 李恪都没花多少心思,只给出了二两白银一亩的价格,这些淳朴的村民就欢天喜地的接受了这桩交易。 甚至李恪还向这些农户承诺,以后可以留下来做工,每年可以领足够全家温饱的粮食之外,还能有一个月五钱银子的工钱。 这在这个时代完全是高薪,在城市里都要熟练工才有这样的待遇,刚刚从太子手中接过卖地银子的农户们简单的商议了一下之后,就答应了下来,成了李恪集体农庄中的第一批员工。 这些人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和李恪的属下们一起,自己动手,修建山顶平台唯一一面的城墙。 出于技术保密的考虑,李恪按捺住了烧制水泥的冲动。 毕竟这段城墙只有三里多长,高度要求并不高,有一丈就足够了。 这几天船队并没有歇息,陆陆续续的把秦州城东的临时行宫全部搬迁了过来,原来的有家客栈也改成了有家酒楼,经营的却是高档酒席。 说是高档酒席,其实就是炒菜。 这个时代虽然炒菜已经进入了千家万户,但是不论是菜式还是味道,又或者是文化风格都比后世落后太多,李恪只需要将自己会做的那些菜式教给那些大厨,就足以支撑酒楼的运营。 留在秦州主持酒楼的是一个叫春梅的姑娘,她是和春燕一起从青楼中被李恪买回来的。 和春燕的长于诗词歌赋的文艺女青年不同,春梅为人处世更加八面玲珑,和后世那些职场丽人都不遑多让,主持一家有太子撑腰的酒楼不在话下。 至于陈悦薇和小包子也在第二批就到扶摇镇了,虽然住的是帐篷,不过很显然,这主仆二人都很高兴,还把离李恪最近的一顶帐篷理所当然的霸占了下来。 虽然后备营的人数在李恪扩军之后已经突破了三千,但是这毕竟是李恪的立身之本,自然不可能长久的被沉重的劳动所束缚。 所以扩充人手的事情已经是迫在眉睫了,李恪的目光自然而然的就转向了这附近原来归属于秦州田氏的佃农。 根据之前的调查,这附近有大大小小十几个村子,按照宗族实力的大小,占据着各自的村落。 这倒是的确方便了田归农这些人对于农庄的统治,只需要将收粮的任务一级一级往下压就可以。 总之就是宗族势力强的村子就是占便宜,占着好地好水不说,交粮的时候还可以有些商量。 其余弱势的宗族就惨了,本来田地就不如人,交的粮食还比人家更重,日子过的完全是饥寒交迫。 李恪派下去的人,第一条就是宣布,所有的土地都已经收归太子殿下所有,以后佃租田地的方式也将不同以往。 有田归农的脑袋震慑着,那些大小宗族势力都不敢轻举妄动,接到太子的命令要去开会,各家宗族的族长也都老老实实的听令了。 鹰愁涧这边这些族长们都来过,只是没想到才短短两天时间就已经大变样,大量后备营的汉子们都把武器归拢在一处,按着各自的连排划分着各自的任务。 场面虽然又大又杂却丝毫不乱,一切都是有条不紊,有一种整齐的和谐美。 族长们虽然不懂这些,可一看到这么多的军兵,各个都是心中大震,原本还有些的小心思也全部都消停了。 只是以前光一个秦州田氏压在头上,田归农那些人就把这里刮的天高三尺,换了一个地位更高的太子殿下,那岂不是盘剥更重? 族长们没有理由不这样担心。 这种担心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他们一走进正中间的大帐,就被面前的长桌吸引住了。 但是让他们奇怪的是,这长桌居然一直延伸到了离门口不远的地方,所有人脑子里的第一个疑问居然是: “这是什么鬼桌子,把地方都挡住了,我们跪哪里啊?” 大家伙心中存疑,又有些惊慌和害怕,下意识的就围在一起壮胆,就连大帐里面的隔间走出来几个人都没注意到。 “都坐吧!” 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这些宗族族长们都惊呆了,他们看着上首坐在高大桌案后的年轻人,一时间都有些愣神。 随侍在李恪身边的侍从是钱守业,他看出来这些人并没有理解殿下的意思,主动解释道: “各位,殿下请你们入座。” 族长们更加惶恐不安,震惊的问道: “殿下,难道,不应该是先拜见见礼的吗?” 李恪坐在主席台的位置,笑了笑说道: “要见礼站着也可以,这里是议事的地方,我把这里叫做会议室,都坐下吧,集体农庄的事情,我也想听听各位的意见。” 第328章 集体农庄 族长们惶恐不安,最后李恪还是折中,让他们分批拜见之后,才战战兢兢的一一落座。 还别说,这坐下来和太子殿下议事,虽然心里忐忑不安的,可感受却好了许多,再加上之前从田有米家里打听来的情况,族长们迅速在心里达成共识: “殿下是真的仁义爱民的好太子!” 有了这个认知,族长们的惊恐大减,随之而来的则是见到太子殿下的兴奋。 在这个年代,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没有出过方圆十里的范围,这些族长们就算在自己的小宗族当中地位崇高,可见识也大多局限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上,能进过秦州府城就算是了不得的见闻了。 如今他们这些山野老农居然能够见到太子殿下,整个大雍皇朝的皇储,这些族长们喜出望外之余,更是深感荣幸,怕是以后一辈子都可以指着这个话头活下去。 特别是太子殿下居然说,要办什么事情还要听他们的意见,十几张满面风霜的老脸上全都泛着兴奋的红光,受宠若惊的族长们都有些飘飘欲仙了。 在这周边一带,要属苏姓的人口最多,势力也最强大,苏姓的族长苏大木也是几人中性格最强势的。 当然了,苏大木在李恪面前是无论如何强势不起来的,恰恰相反,苏大木表现的极为谄媚,满脸都是谦卑讨好的笑容。 他自认为在这些族长们当中威望最高,也当仁不让的抢着向太子殿下表现,急急忙忙的说道: “殿下言重了,只要殿下说话,我们这些草民自然是无不遵从。” 其余的族长们也没了平时的勾心斗角,齐刷刷的附和道: “是啊是啊,殿下只管吩咐就是了。” “殿下让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 “连殿下的命令都敢不听,那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 尽管知道这些人说的是漂亮话,李恪的心情还是挺好的。 他自问是真诚待人,也不怕这些族长们事后反悔或者是心怀怨恨,也没必要多花时间客套,直接点头直奔主题道: “各位的忠心我已经尽知,不过也还是要让大家知道我的意图。在我的设计当中,有两种方式可供选择: 一是仍然沿用如今的耕作制度,不过每年的佃租转由我后备营中的后勤部农业局派专人收取; 另一种则是我所倾向于大家选择的集体劳作制度,将所有的田地都收归后勤部农业局,由农业局在本地招收人手,划分为四大农场进行统一管理和种植。 这样做有个好处,就是统一管理之下,劳作效率和收成都能提高,而务农的百姓也不用担心灾年和荒年,平时都能吃饱饭,每月还能领五千银子的工钱。 每年农场年底统计之后,还会从农场获利当中抽出部分作为年终奖,奖励给大家。” 原本李恪还是有些担心的,生怕这些人把土地看的太重,对于农业局将土地全部收回的举措有些抗拒,甚至激起反抗。 但没想到的是,这些族长们听完之后,完全没有半点不愿意的样子,反而又惊又喜,又难以置信的反问道: “真的能吃饱饭?” “每天都能吃饱?” “真的吗,每个人每天都可以吃饱?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 李恪一听就知道稳了,这个年代对于农民的盘剥实在是残忍无比,种粮的农人最大的奢望就是过年能吃一顿饱饭! 虽然这和这个时代的农业生产力不发达有关,可更多的则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君子们对于百姓的残暴剥削和高压统治。 再说了,生产力不发达,有李恪这个“北玄真人亲传”在,还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么? 最简单的一点就是,李恪会为这新设立的留村,朱家湾,蟠龙村和扳斗山四个大农场都提供足够的先进生产工具,还有足够的耕牛。 后世的人很难明白这个时代对于耕牛的依赖性,在耕种的过程中,一头耕牛的作用完全要大于好几个壮劳力。 更关键的一点是,耕牛好养活,足够的草料和清水就能满足一日所需,大概也就是农忙时节需要耕牛出大力的时候,才会需要一些豆椒之类的来补充营养和体能。 而对这一点李恪也有另有打算,可以通过集中之后的统一操作,来达到极大的提升耕牛的劳动能力的同时,还大幅降低饲养耕牛的成本。 更何况李恪建立大农庄计划的根本,还不完全是在粮食上,所以这个吃饱的问题在其他的世家当中完全是奢望,在李恪属下却是理所当然。 李恪在族长们殷切的眼光中,慨然说道: “吃饱而已,这只是最基本的待遇。在我的农场当中,大家不但能吃饱,还能穿的暖,睡的好,将来还要让所有的孩子都能够读上书。” 第329章 特别顾问 “这,这是真的么?” “太,太好了吧?怎么可能啊?” “能吃饱穿暖,还有钱拿,还能读书?” “殿下,你莫不是在骗我们吧?” …… 实在是李恪给的待遇太好,好到这些族长们都不敢相信的地步,在他们看来,能吃饱就已经是一辈子的梦想了。 现在不但是能吃饱,还在温饱的基础上更进一步,居然可以让孩子们去读书! 这是这些族长们都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事情,或许他们也明白读书是一条农家子弟的晋升之路。 可长期的繁重劳动和微薄的收益,读书的高昂成本以及师资力量等现实问题,直接把他们这些世世代代的贫苦农民拒之门外。 然而现在,太子殿下居然就这样直接把祖祖辈辈都梦寐以求的机会送到了面前,该怎么选择,难道还需要问吗? 再说了,这些农民老伯伯们都只是受生活条件限制,少了些见识和阅历,智商上相比却并不存在阶级性的差距,太子殿下这么大一条粗腿伸到他们面前,难道还会错过了不成? 哪怕心底多少有些怀疑,或许这是太子殿下画的大饼,但是宗族族长们却并不在意,就算没有了读书这条路,抱紧太子殿下的大粗腿,不照样是条上好的进身之阶么? 几乎没什么犹豫,宗族族长们已经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了,全都七嘴八舌的谢恩起来: “不用考虑了,殿下,我们都选择第二个选项。” “是啊殿下,如此丰厚的待遇,谁要是不知道怎么选,那岂不是傻子么?” “再说了,太子殿下的恩赏如此厚重,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如果不抓住机会,岂不是太不识抬举了么?” “是啊是啊,感谢太子殿下,对我等草民恩重如山啊。” …… 李恪能看出来这些宗族族长们的话都不是作伪,心底还是很欣慰的。 不论是为了这些百姓的生活,还是为了他自己的事业,集体农庄都是一条不错的选择,因为这很适合在这个年代进行大规模的农业技术革命,可以将农业生产力进行阶段性的大提升。 不过还有一点,李恪也不打算隐瞒,直接坦白说道: “既然进了我的农场,那不论是哪个选择,可都是必须抽调青壮,忙时务农,闲时操练,内防贼匪,外御北戎。” 这一点在李恪看来很重要,他也担心百姓们对此十分抵触。 没曾想宗族族长们一听,全都不以为然的笑了起来,苏姓的族长苏大木直接讨好的笑道: “殿下有所不知,我们在田氏之下劳作的时候便是如此的,否则如何保证自身安危?” 另外一个老人也抢着说道: “是啊是啊,即便是为了争夺水源,这操练也绝不可懈怠了。” 李恪顿时一愣,有些哭笑不得,他倒是不知道这个时代的农业生产条件是如此的艰难,但是,想来在干旱时节,争夺水源就是争夺活下去的机会,怕是每一个宗族都会拼尽全力吧? 就算是到了后世,农村里为了土地和水源引发的大规模械斗都层出不穷,甚至出现大量惨烈的死伤都在所不惜,也只有了到新世纪,这样的事情才少有听闻。 既然李恪已经打算入手了,他就不会再允许以后再出现这样的事情。 每一个华夏子民的性命都是宝贵的,白白损耗在内耗里就太可惜了。 有些事情,李恪也没办法说太细,只要没有原则上的问题,大家都不抵触他的大农场计划,那就按照计划进行就可以了。 在农村当中,这些宗族族长们很多事情都可以一言而决,说服了他们就等于取得了计划可行性的基础。 李恪也投桃报李一般,直接问明这十几个宗族族长们的姓名,当场就将这十几个宗族族长们都聘任为东宫后勤部农业局的特别顾问。 虽然宗族族长们都不明白,这个特别顾问是个什么头衔,但是不妨碍他们理解为这是某种职位。 显而易见的,大家都觉得,这是太子殿下对于大家伙的封赏和拉拢。 这说明什么? 太子殿下已经把我们这些人都当成自己人了啊! 十几个宗族族长们都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居然有一天能够混个一官半职,尤其是苏大木这个老头儿,幸福的几乎要晕过去。 惊喜交加的宗族族长们全都在苏大木的带领下,喜气洋洋的向太子殿下磕头谢恩。 李恪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有这些宗族族长们的协助,大农庄计划才能尽可能的减少阻力,以最快的速度推行下去。 李恪见“新官上任”的各位特别顾问们热情膨胀,顺势就下了几条命令: 第一,彻查田亩,清楚隐田,每一寸土地都将被最大化利用; 第二,人口普查,编户保甲,把每一个人都尽可能的掌握在手里; 第三,调查农业生产现状,为即将到来的农业大生产做准备; 第四…… 第330章 悄然而来的变化 每一条命令,对于这些宗族族长们来说,都不是什么难事。 或许以前的田归农可以耍些小手段,糊弄欺骗秦州田氏,从而达到从中渔利的目的,可这些东西想要瞒过这些宗族族长们的眼睛是完全不可能的。 再加上田归农已死,其家也被全部抄没,招揽的那些地痞流氓打手也全都被李恪贬为奴婢,成了免费的劳力,所有的内外阻力都全部清除完毕。 如此一来,农庄的建设速度飞快,每一天都是一个新的进程。 但是有一个问题,却让李恪十分棘手,农场都已经开始运作了,农业局的局长人选却有些难产。 外聘是不可能的,李恪缺少这个底蕴。 内部选拔的话,李恪在后备营尤其是那一百多防疫营老兵里面权衡再三,都找不到一个让他满意的人选。 因为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李恪亲自出面,但这个农业局局长的人选迟迟难决,却把李恪的行程一推再推。 但是事情往往就是如此,李恪在接到事情再起变故的情报之后,知道自己再也拖延不下去了。 他本想从老兵中调一人去暂领农业局局长一职,以观后效,但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却让他改变了主意。 到秦州来探亲,在矾山先生的行程计划当中,原本只是一次短暂的旅途。 但他遇到了李恪。 无论是应对疫情的坚强有力,还是数学的渊博浩大,又或者是美食的繁而且优,都让卢允畴对李恪这个太子好奇心旺盛。 但从他这种出身来说,想要做什么决定,却是牵连深重。 即便是李恪又弄出了白糖,也没能让卢允畴动心。 但是,当李恪运用粮食为诱饵,变相诱使雍州各大世家跳进这个火坑,再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从汉中调来粮食,直接把这些世家玩弄于鼓掌之中。 这就让卢允畴很惊讶了,甚至是很有些震撼。 尤其是李恪事后只处置了在粮食事件中,表现的最为恶劣的秦州田氏,却又连消带打,把其余的雍州世家治的没了脾气,这就太难得了。 无论是尺度还是分寸,都把握的极好。 虽然卢允畴一直不喜欢李恪这个太子惯于玩弄权谋,但仅仅是从这些事情里表现出来的胸襟和格局,都让卢允畴刮目相看。 特别是京都城里的李恢,为了对付太子不折手段,最后却被自己坑了进去,连亲王爵都被降为了郡王爵。 若说这里面没有李恪的手尾,卢允畴是不太相信的。 如今李恢基本上已经和储位无缘了,剩下的吴王李慎却又和江南那伙人打的火热,注定不可能和范阳卢氏是一条路上的人。 如此一来,原本不被卢允畴看好的李恪,居然就莫名其妙成了整个范阳卢氏都能接受的储君。 这世事变幻之快,总是让人如此的猝不及防。 所以在接到彭文君的消息之后,卢允畴也不再顾及矜持,主动找上门来了。 这位矾山先生架子倒是不大,不过随从却是有近百人,其中还包括十几个范阳卢氏的子弟。 如此规模的访问,没有让李恪欣喜,反而一刹那间就提高了警惕。 表面的见礼功夫之后,李恪就赐座了,带着隐晦的试探问道: “矾山先生好雅兴,怎么有功夫到我这穷乡僻壤中来?” 卢允畴刚要说话,他身后却有人抢着开口说道: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有德惟馨!” 李恪有些诧异的看了卢允畴一眼,却发现这倔老头子满脸笑呵呵的介绍: “犬子启功无状,让殿下见笑了。” 李恪微微颔首,虽然古文功底不高,但也知道这句唐朝文学家刘禹锡脍炙人口的名句,只不过被改了最后一句,大概,这卢启功是在拍自己的马屁? 李恪心中暗爽,也隐约感觉到了卢允畴态度上的改变。 这一发现让李恪怦然心动,更是有些激动莫名,再次装作为难的试探道: “哎,如矾山先生这般闲云野鹤般逍遥,简直是羡煞旁人。我这般却是劳碌命,为了一个农业局的人选却是愁白了头发。” 这些卢氏子弟都是世家精英,学识都是没得说的,见识和历练也不会缺,马上就听明白了李恪话语中的隐喻。 这让他们都感觉十分的振奋,与有荣焉。 卢允畴也知道李恪是个务实主义者,沉吟一番后,毅然说道: “若是殿下不弃,老臣倒是想毛遂自荐。” 李恪大喜过望,嘴巴都笑得合不拢了,又惊又喜的说道: “矾山先生宰执之才,屈从一个小小的农业局长,实在太过辱没了啊。” 卢允畴莞尔一笑: “区区薄名,有辱尊耳,倒是老臣对太子殿下这集体农庄颇为信服,若能略尽绵薄之力,自然当仁不让。” 这可真是意料之外的人选,让李恪终于放下心来,可以赶紧去处理那件迫在眉睫的事情了。 第331章 怒 “这绝不可能!” 岐山郡王府内,还是那个书房当中,李恢的咆哮声再次响起: “那个贱种,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本事?”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秦州的探子都是瞎子聋子吗?怎么会发这种荒谬的情报回来?我要杀光这些尸位素餐的废物!” …… 府中的下人们都避之唯恐不及,生怕一不小心就被迁怒,不但自己小命不保,家人还要遭受无辜牵连。 只有吴先生一个人十分无奈的站在角落里,这是整个书房唯一没有被波及到的地方。 李恢似乎想起来什么一样,突然扑到吴先生面前,眼中突然亮的吓人,满脸都是希翼的神色,急迫的追问着: “吴先生,他们都是骗我的,对不对?” 虽然十分不愿意,吴先生还是叹息一声,委婉的说道: “殿下,如今整个京都城都吵翻天了,许多人都不信太子能够如此酣畅淋漓的翻盘。” 李恢满眼放光,迫不及待的附和道: “对对对,大家都不相信,那个贱种凭什么翻盘啊,对不对?” 吴先生有些不忍,但还是直接说道: “但是,从各路汇集来的消息看来,似乎太子的确将雍州的世家都降服了。” 李恢脸上的希翼瞬间凝固,慢慢瓦解成凶厉暴虐的怒容,歇斯底里的狂吼起来: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父皇这么多儿子,就我最聪明也最尊贵,我才是父皇最好的继承人。 那个贱种凭什么可以降服雍州?” 李恢气急败坏的发泄了一通,只是心理上难以接受这个结果而已,实际上理智上他早就知道这是真实的了。 吴先生也深知这一点,但他什么也做不了,已经太迟了,只能默默的陪着李恢,希望他早点从这种打击中恢复过来。 至于粮食什么的,两人都不再提了,既然李恪可以降服雍州所有的世家,区区粮食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倒是其中有一件事情,让吴先生心底留下了极大的阴影: “王府之中在外行商的,就没有我不熟悉的。 那么,那个打着王爷旗号,在汉中为太子收粮的人到底是谁?” 几乎是下意识的,吴先生就想到了徐府,因为除了王府的关系之外,打着李恢这个皇子的幌子在大雍四处行商,甚至横行霸道的,就属徐府的人最多。 比如上次,徐府大管家的儿子不还亲自跑到王府来,为某个商人索要王府的许可么? 打破吴先生的脑壳,他都想不到,就是上次那个徐直来秦王府备案的“李德隆大掌柜”,在汉中为李恪大肆收粮。 他更想不到,包括徐府本身在内,他们这些人都被李恪给算计了。 只可惜吴先生暂时没往那方面想,徐府更是对此一无所知。 其余的知情人也大多只知道些表面情况,倒是汉中郡折冲府的吕都尉对此有所怀疑。 然而,如今的李恢声望大减,连爵位都只是个郡王,离太子已经十万八千里了,吕都尉自然不会傻乎乎的再去捧李恢的臭脚。 他倒是想过,想借机靠近太子,毕竟太子这次干的实在是漂亮,不但行事果决,而处事大度有分寸,让许多朝廷里的大臣都对太子另眼相看。 很多原本看不起李恪出身的世家,也都开始慢慢的转变这种一边倒的歧视。 想和太子保持良好关系的人,现在不知凡几,就算是轮也暂时轮不到他吕都尉一个小小的四品都尉。 更何况吕都尉现在的权力地位和位置都颇为尴尬,无论是直接联系太子,还是向李九暗示,都难以摆脱要挟的嫌疑。 不过吕都尉毕竟是个聪明人,他也不是没有其他的办法,比如将刘大疤子这个和李德隆大掌柜打过多次交道的手下叫来,暗示自己也有办法帮助他筹集粮食。 刘大疤子虽然对上层的消息不怎么清楚,可也不妨碍他猜到李德隆大掌柜在汉中城里的地位越发稳固了。 原本家里有些老家伙贪得无厌,觉得李大掌柜既然赚了金山银海的,只花点银子买刘家的粮食不合适,还应该有些另外的“表示”。 刘大疤子也心动了,毕竟他也听说了秦王殿下被降爵成了岐山郡王殿下,想必李德隆大掌柜也没了以前的底气,自己似乎可以趁机做点什么。 但今天被吕都尉一通暗示过后,刘大疤子马上就打消所有的打算,急匆匆的回到家中,将近期收集来的一批黄金美玉统统带上,直奔精盐店。 不过刘大疤子似乎来晚了一步,他刚赶到精盐店,就看见门口停着一辆华贵的马车,马车上的旗帜有些陌生,但上面绣着的朱色绣纹却让刘大疤子丝毫不敢放肆。 相反,刘大疤子还十分的庆幸: “想不到啊,想不到李大掌柜的居然和高品世家的人有来往!” 第332章 试探 其实李九自己也在迷糊着,想不通西蜀的荣平宋氏为什么如此看重他这个小小的奴仆,毕竟再怎么是大掌柜,也摆脱不了王府仆役的身份。 这荣平宋氏来汉中之前李九的确未曾听闻,不过上次这宋景行直接以粮食换走三千石精盐之后,就让李九留上了心。 不仅仅是通过齐六父子二人去市井中打听,李九还分别向吕都尉和王太守打问过。 这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没想到在他面前一脸憨厚的宋老板来头居然这么大,竟然号称是西蜀江山有其半。 对于这样的世家大族,李九马上就提高了警惕。 双方之间的交易,在前不久已经结算清楚了,按照蜀地的精盐消耗量来说,这荣平宋氏应该没必要再来拜见自己才对。 不过嘛,来者是客,想归想,李九表面不动声色,热情的招呼着: “宋先生远道而来,足以让李某这蜗居蓬荜生辉啊。” “哈哈!” 宋景行大笑,一副你不老实的样子说道: “李掌柜言重了,比起李掌柜恩主来说,宋某这等身份又算得了什么?” 李九莫名有些惊疑,勉强笑道: “宋先生玩笑了。” 宋景行嘿嘿一笑,也不绕弯子了,直接小心翼翼的掏出一个精致的纸盒送到李九手边。 李九有些狐疑,想不通这宋景行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打开纸盒一看,瞳孔瞬间一缩——这纸盒中的,竟然是一盒雪白的白糖! 宋景行一看就心中大定,原本只是三分把握的猜测,现在已经有了九成的自信,当下便笑吟吟的问道: “怎么样,李掌柜,这门生意可还做得?” 李九低头喝了一口茶来掩饰自己的惊讶,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恢复了正常,不置可否的笑道: “这门生意老夫可做不来,谁不知道这白糖是太子殿下特有的好物?不过嘛,我家殿下也已经仿制出了北玄酒,若是宋先生有兴趣,不妨探讨一二。” 宋景行也没指望今天就买到白糖,不过能买到白酒算是意外之喜了。 至于李九的身份,两人都很有默契的不再去纠缠,毕竟李九到底是太子的人还是李恢的人,对于西蜀的荣平宋氏来说,暂时都无关紧要。 考虑到精盐的消耗量问题,李恪在听完李永杰的汇报之后,确认了雍州入蜀的陈仓道可以运输白酒之后,就把对西蜀的外贸物品中增加了北玄酒。 精盐相对来说,市场规模还是小了些,有三千石在手,怕是荣平宋氏真可以垄断整个西蜀的精盐市场。 之后的市场饱和,已经很难增加销量,改为北玄酒的话,应该会是一门不错的生意。 虽然粮食危机已经有惊无险的度过去了,李恪乘机用白糖半强迫似的收购了雍州世家的大部分存粮之后,潜在的威胁已经降到了最低。 但是有一点,李恪根据时间上的推测,算出现在算是一个小冰河时期,水旱灾害频发的时代,不定哪一年粮食就歉收了。 能够和西蜀的豪门大族保持一定的接触,对李恪来说有益无害。 毕竟其他人或许还会担心被人攻击里通外国,他这个太子却可以无视这种攻击——就算有人以此来弹劾他也不怕,到时候把他收购来的粮食甩出来就可以堵住大部分人的嘴巴。 对于太子的这些打算,李九也只是有些隐约的感悟,所以今天遇到荣平宋氏的试探之后,李九马上就用最快的速度,将一封鸽信送往秦州。 不过此时的李恪却是正好错过了这份情报,此时的他根本没在秦州,而是在李恢名义上的封地,岐山郡。 此地位于京都西行入雍州的咽喉要地,四处山峦起伏,人烟一向稀疏。 再加上山林茂盛,山路崎岖,又扼守要道,从来就是匪贼横行的“宝地”,之前从京都城运往秦州的粮食,大部分就是在此被劫掠的。 不过这些贼匪也并没有快活多久,此时最大的聚义厅里面已经被打扫干净了,只是还残留着厮杀留下的血腥气息。 李恪微微掩着鼻孔,强忍着一丝不适问道: “所有贼匪都已经歼灭了么?” 随扈在侧的郭衍笑着抱拳回道: “所有有名有姓的大贼尽数诛杀,大部分贼匪也都被围歼,仅有少部分残匪流窜在外,逃之夭夭。” 能有这样的结果,李恪已经很满意了,毕竟郭衍这只精骑先是遵照他的命令,在雍州配合着物统局四处查探各大世家的存粮仓库,刚把情况摸清楚就被李恪紧急派到岐山郡来。 其实若不是飞奴司中有人暗示李恪,朝廷当中打这股拦路劫匪主意的人越来越多的话,李恪也不会这么着急。 毕竟按照估算,这些凶残贼匪杀害的人命就有数百,劫掠的粮食有三十多万石。 而这些粮食,本来都应该是运到雍州去了的。 现在能把贼匪大部分全歼,夺回粮食,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不过,仅仅是为了这些粮食,还用不着李恪亲自来此,他还在等人。 第333章 善后 说起来也是这些土匪倒霉,整个岐山地区的贼匪在这个地方,依仗着地形熟悉,又有某些别有用心之人主动给他们充当耳目,所以混的是如鱼得水。 仅仅这半年多的时间,就抢掠到粮食三十多万石,金银数十万两,其余各色货物更是不计其数,所有的财货折价已经超过百万两白银! 若是聪明些的,就知道该收手了。 哪怕稍微还有些理智,都能想到财货动人心的道理,就算不舍得所谓的“基业”和地位,也应该知道避一避风头。 然则这些贼匪都是鼠目寸光之人,又被那别有用心之人挑唆,还在享受称呼从“壮士”变成“都尉”再变成“将军”的虚荣,真以为自己靠上了当朝王爷,做着杀人放火受招安,升官发财的春秋大梦。 结果就是物统局的探子和飞奴司暗中协作,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这些蠢贼的底细摸的一干二净。 然后又中了物统局的算计,被集中到一起来大吃二喝,完全没有丝毫警惕之心,又如何挡得起精骑营的雷霆之击? 一夜之间,首领尽数伏诛,所有作恶多端的几年老贼也被一一甄选出来,交由随后赶到的后备营新兵斩首。 既是惩恶,又给新兵们练胆。 光是砍脑袋就砍六百多个,杀的所谓的聚义厅外面的小校场上人头滚滚,血流遍地。 别说后备营的新兵了,老兵们都被恶心的嗷嗷乱吐,即便是精骑营的积年老卒,也几乎都是人人色变。 没人能够想到,以往一直以仁德著称的太子殿下,居然有如此冷酷狠辣的一面。 李恪自己也曾经心软过,但最后却硬起心肠来,正如他在事后的训话说的那样: “有雷霆手段,方显菩萨心肠,今日多杀一个作恶多端的恶贼,明日就少死一个清白无辜的百姓!” 两千多人的队伍上下肃然,军纪更胜从前,就是精骑营,也再没有人敢在心底有什么小九九。 甚至有些人在之前搜查的过程中,有手脚不干净的,也都偷偷的把藏起来的财货丢弃,或者是上缴了。 空气中的血腥味越发浓重,李恪的感受也特别不舒服。 好在他并没有等多久,三个时辰之后,李恪几乎要熬不住睡着了的时候,终于从东方传来一片密集的马蹄声。 很快,数十个披麻戴孝的老少男子就被带了进来。 李恪精神一振,神情却变得沉痛起来,带着些许自责的说道: “因我之事,累得诸位家中父兄罹难,我之过也。 现如今已查明,岐山群盗长期把持道路,欺压过往商旅。前段时间更是丧心病狂,肆意劫掠百姓,杀伤人命。 我所能做的,也只有是将这些恶贼尽数铲除,以告慰诸多无辜惨死商民百姓在天之灵。” 随着李恪的话,那些披麻戴孝的老少男子都嚎啕大哭起来,他们这些人正是受害者家属代表,李恪早在发动袭击之前就派人去京都城,让物统局特工提前邀请而来。 这些受害者家属代表中,几乎每一个人家中遇害的都是各家的顶梁柱,所受到的伤害也最大。 偏偏他们去向官府报案,也被各种理由推脱。 甚至有些情绪激动的家属有些行为过激的时候,更是被官府衙役无情的殴打和驱赶。 原本他们以为,官府怕了这些贼匪,自家的血债已经报仇无望,就只能含恨忍辱。 哪想到大家突然被神秘人强行请了过来,还见到了太子殿下。 这些岐山贼匪当中,好多个都是官府通缉的江洋大盗,上了海捕文书的,对于这些身负血海深仇的家属们来说,印象可谓是刻骨铭心。 虽然大家都知道太子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撒谎,可当大家通过深藏的海捕文书,现场辨认出这些恶贼的头颅之后,更是痛哭失声。 既是大仇得报的宣泄,也是对不幸遇害亲人的告慰。 激动的情绪平复之后,家属代表们更是激动无比的对着李恪千恩万谢。 官府没做到的事情,太子殿下做到了! 甚至朝廷上还有些无耻言官,巧言狡辩的将脏水往太子殿下身上泼,指责是太子殿下引发了这些悲剧。 之前大家伙因为亲人遇害满心仇恨,还真的被忽悠瘸了,怨恨过太子殿下。 可如今一看太子殿下亲自为大家报仇,这种怨恨就变成了深深的内疚和无尽的感激。 然而,这还没完。 李恪等大家情绪没那么激动了,才将人一一搀扶起来,沉痛的说道: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此事我责无旁贷,因此这缴获的粮食和货物,我都会折价买下来。所得的钱财,用来弥补各位家中的损失。” 所有遇害者家属们都愕然抬头,难以置信的看着李恪: “这,这怎么可能?” 第334章 疑窦 这些人家中多是大小商贾,遇到劫匪的事情很多人家都不是第一次。 以往的经历有舍财保命的,也有人财两失的,即便是时候官府剿灭了贼匪,这些财货也都是被剿贼官兵当成战利品给私分了,还从来没有人归还给他们这些大小商户过。 本来这些受害者家属们今天过来,能看到恶贼伏法就已经足以告慰亲人了,哪想到失去的财货,居然还能回到自己手中! 而且太子殿下居然还考虑到了大家运输不便,直接买了下来。 更让大家惊喜莫名的,太子殿下居然用的是白糖期货黄绢来购买! 如今别说是大雍了,整个天下谁不知道太子殿下的白糖货比黄金? 这白糖期货黄绢只要拿到京都城去,一转手又是几千两的纯利! 这些受害者家属们更是对李恪感恩戴德,一个个真心诚意的磕头谢恩,对李恪这个太子更是感激不尽。 大家感恩于殿下的仁德,也不敢耍什么花招,老老实实的向太子殿下汇报自家的损失,然后很快就拿到了等额的白糖期货黄绢,惊喜无比的回京都城去了。 郭衍其实心中有些不满的,因为按照惯例,这些土匪的财货都是他们这些精骑营的战利品。 不过全部赐给他们,最少也要给个一成赏赐下来的。 可大家对于太子刚刚连杀数百近千人的辣手心有余悸,就算心中不服,也不敢宣之于口。 李恪也不是不通人情,思索片刻之后,才淡淡的说道: “此次剿贼,精骑营表现优异,回营之后,自有重赏。我打算按照军法,每杀一贼赏银一两,每擒一贼赏银一两,其余贼首俱按海捕文书赏格颁发。” 郭衍先是一愣,心中快速盘算。 他们这些军官被李恪逼着也是要读书识字学数学的,虽然之前学的痛苦,现在却显出好处来了,郭衍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算出来整个精骑营的赏赐超过了三万两白银。 虽然没办法和这批价值百万的货物一成相比,但这么厚的赏赐也是前所未有。 再说了,朝廷的赏赐从来都是层层克扣,说是一百万的一成,可到了将士们手中,能有十万的一成就不错了。 但是太子却从来都是说话算话,这三万多两就是三万多两,谁都不许克扣,即便是他郭衍乱伸手也是要吃军法的。 一时间郭衍真是又惊又喜,心悦诚服的拜谢道: “谢殿下厚赏,精骑营上下,惟殿下马首是瞻。” 李恪笑了笑,知道这些桀骜不驯的原左骁卫精骑总算有了真正归心的意思,虽然还不能完全信任,但最少是一个好的开始不是? 剿灭了贼匪,夺回了大量的粮食和财货,李恪还顺带着借花献佛一样笼络了那些受害者家属的人心。 就连精骑营也开始归心了,这一趟剿贼之旅李恪总算没有白跑一趟。 考虑着集体农庄那边事情繁杂,这个时代的人又没接触过,有些事情难免会疏忽。 再加上运送货物的事情,有那些被俘的山贼做苦力,又有精骑营和后备营一部前后呼应,肯定不会出乱子。 李恪觉得这事不会有什么问题,准备先走一步,赶回秦州去主持集体农庄建设和秦州渠开挖事宜。 然而李恪还没动身,东边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响箭: “咻~” 李恪心中一惊,还以为出了什么问题,后备营和精骑营也迅速集结,严阵以待。 好在没过多久,就有快马来报: “启禀殿下,物统局京都总负责人曲三紧急求见!” 物统局是太子殿下的下属侦缉机构,京都总负责人更是李恪从晋王府就开始带着的心腹。 这些事情大家都知道,郭衍等人都松了一口气。 李恪却没松懈下来,心里的疑窦反而更深了: 这里虽然离京都不远,曲三这个负责也知道自己亲自出马来安抚那些京都城受害的商户。 但是! 什么事情,需要曲三这个京都城总负责人亲自跑一趟? 周围护卫环视,又是在自己的大营当中,李恪的安全毫无问题,因此他没多做考虑,直接说道: “让他进来!” 片刻之后,身材高大的曲三快步走进来,远远的跪倒在地: “属下曲三拜见太子殿下,有惊天大事需要面禀殿下!” 李恪心中更增疑惑,不动声色的问道: “有什么事能称得上惊天大事,说来听听看?” 曲三头也不抬,整个人匍匐在地上,颤声说道: “此事事关重大,还请殿下屏退左右。” 这话一出,别说李恪脸色阴沉,郭衍等人更是直接手按刀柄,只等李恪一声令下了。 曲三也知道自己的要求过分,一咬牙道: “属下带来一人,就在外面,殿下一问便知此事非同小可。” 李恪盯着曲三不说话,直把这个高大汉子看的浑身冷汗,才突然说道: “你带来的,是什么人?” 曲三抬头看了看周围一眼,都是太子殿下的身边人,才重重的磕下头去,石破天惊的说道: “是新任东宫太子右司御率都尉顾惟德!” 第335章 惊天秘事(上) “什么?” 李恪惊的险些从原地一蹦三尺高,这个人选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呛啷~” 郭衍等人也是面色大变,一直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聚义厅内人人操刀在手,甚至还有人直接掀开门口的帘子,只等太子一声令下就出去发号施令,把这不请自来的危险人物尽数诛杀。 “慢着!” 李恪迅速反应过来,叫停了手下的激烈反应,一双眼睛更是死死的盯着曲三的后脑勺。 只是他胸膛起伏,呼吸也变得粗重,显然内心极不平静。 过了许久,李恪才平复心情,缓缓下令道: “郭衍,你带人外出十里保持警戒; 鲁恒,你亲自去将顾惟德带进来! 顺便让大家提高警惕!” 随着李恪的命令,聚义厅内的众人齐声应命而去,屋内只剩下十多个李恪的近身护卫,以及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曲三。 片刻之后,鲁恒就亲手押着一个头上套着黑布,五花大绑的壮汉走进聚义厅中。 见李恪点头,鲁恒才将那人头上的黑布头套取下,露出一张满脸虬髯,须发戟张犹如钢针一般的黑脸大汉来。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黑脸大汉一见居中站立的李恪,就激动的难以自持,两眼瞬间变得通红,虎目之中豆大的眼泪滚滚而下,不由自主的五体投地大拜,带着受伤野兽一般悲切的哀鸣哭道: “殿下啊,臣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这一拜一哭,把李恪整的稀里糊涂的,其余的鲁恒和李恪的近身护卫们都莫名其妙,不知道这顾惟德在哭什么。 只是刚才那副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却无形中消散一空。 顾惟德哭了一阵,才强忍伤悲,黝黑的脸膛也变得坚毅起来,凌然说道: “臣顾惟德,新任东宫太子右司御率都尉,有惊天秘事,需要面奏太子殿下,还请殿下务必将无关人等尽数屏退,此事决不可入第三人之耳。” 顾惟德看出李恪的疑惑和其余人的迟疑,面露坚毅道: “若是怕我危及殿下安危,诸位尽可在出门之前,先砍去我双手双脚,只留一张嘴巴即可。” 李恪悚然动容,因为他从顾惟德的语气和表情当中判断,这人说这话的时候,竟然是真心实意! 鲁恒等人也是人人震动,对顾惟德的猜疑之心也尽数消散。 更让大家没想到的是,一直匍匐在地的曲三也苦涩的笑道: “也请诸位出门之前,先取我首级。” 李恪更受震动,心潮起伏难平,这种场景他以前只在戏剧和小说中看到过,没想到此刻却出现在他面前。 同时,他也隐约猜到,怕是这顾惟德真有什么惊天秘事要告诉自己。 李恪思衬片刻,才缓缓说道: “我都没发话,你们两个争抢着要死要活的干什么? 鲁恒,你留下,其余人把曲三带下,严加看管,决不许有其他人靠近聚义厅周围三尺之内!” 顾惟德还想说什么,只是一对上李恪的眼神,眼泪就再次流了下来,嘴里更是喃喃自语: “像,太像了。” 等其余人都退出聚义厅之后,鲁恒直接操刀在手,毫不客气的架在顾惟德脖子上,警告道: “你最好没有什么歪主意,否则我必定在你起身之前取你首级。” 顾惟德抬头,张开大嘴一笑,眼神热切的对着李恪说道: “全天下都在污蔑,说太子殿下出身卑贱,其实不然!” 虽然李恪穿越来之后,已经接受了自己的身份,对于自己出身鄙贱的母妃也没什么歧视。 可陡然听到顾惟德的话,心里也是忍不住“砰”的一下跳动的厉害,连口舌都有些干燥,涩声问道: “此话怎讲?” 顾惟德脸上露出追思之色,两眼之中尽是哀伤: “殿下对先太子旭,恐怕已经印象模糊了吧?” 李恪心中一惊,隐约猜到了点什么,缓缓点头道: “大哥自杀之时,我只有四岁,的确没什么印象了。” 顾惟德像是被刺激了一样,虎目之中热泪滚滚: “殿下啊,先太子旭为人宽厚豁达,对陛下更是孝心一片,又怎么会背负着污名,自尽而死?” 李恪再怎么有心理准备,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忍不住身体一晃,险些站立不稳,就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难以置信的反问道: “怎么可能?怎么会?大哥,不是自杀,难道是……” 顾惟德霍然抬头,眼中尽是恨意,咬牙切齿道: “不错,先太子旭是被人害死的!” 李恪身子在发抖,声音也在发抖: “是谁,谁害死了我大哥?” 第336章 惊天秘事(下) “臣无能, 臣有罪, 臣暗中查探十几年,至今却一无所获!” 顾惟德羞愧的低下头,眼中的愤恨却不见减少,忍了一下还是说道: “不过,以臣推测,东海徐氏必然牵涉在其中!” 李恪心中一动,暗中却是带上了怀疑,表面却不动声色的问道: “何以见得?” 顾惟德抬头瞄了鲁恒一眼,才恨恨的说道: “当年先太子旭被害之后,他受难时所处的那间囚室很快就被一把火烧成了灰烬。某些人自以为得计,已经毁尸灭迹了。 可是他们却不知道,当年我曾经暗中潜入去查探过,并且在地上看到了半个徐字。” 这半个徐字把李恪搞的有些懵,顾惟德也赶紧解释道: “就是一个‘彳’字,当年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可后来先太子泰和先太子奇都是刚立储不久就被害死,臣却无意中发现,每次都是徐无咎这个老贼在背后搞鬼!” 这样也说得通了,李恪缓缓点头,算是认可了顾惟德的猜测。 不料顾惟德再次问道: “殿下可知,几位先太子都是什么出身?” 李恪对这些有过了解,点头说道: “大哥是惠母妃所出,二哥是贤母妃,三哥是端母妃所出。” 顾惟德紧跟着问道: “那殿下知不知道,这三位娘娘母家又是哪几家呢?” 李恪心中电闪,两耳中犹如雷鸣一般轰响,目瞪口呆的看着顾惟德,难以置信的说道: “你,你是说……” 顾惟德点头,肯定的说道: “不错,三位娘娘都是出自中原诗书之家,分别是三品颍川陈氏,三品祥符温氏和三品濮阳张氏。 我大雍历朝以来,历代太子的母家都是三品,殿下当知这其中历代先帝之苦心孤诣。” 短短两句话,李恪似乎看见了这里面数不尽的刀光剑影,内心压抑的像是身处万丈深渊之中。 顾惟德似乎在等李恪消化这些信息,等了一会,才眼神烁烁的盯着李恪说道: “再则,历代颍川陈氏入宫女子,都是一嫡三庶,陈昭仪虽然是以惠妃娘娘侍从身份进宫,实则也是颍川陈氏之女。 即便是出身旁支的庶女,也是文范先生的苗裔,三品高门的贵女,什么时候居然成了卑贱之人了? 殿下,那些贼子其心可诛!” 这句话信息量又是十分庞大,让李恪有些头昏脑涨的眩晕。 李恪心中激荡不已,突然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来,脸色顿变,眼神犀利的盯着面前之人: “你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顾惟德哈哈大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抬头对着鲁恒说道: “这位兄台,麻烦你切开我外衣。” 鲁恒一愣,见李恪冲他点头才依言照做,很快就眼中露出震惊的神色。 李恪走上前去,果然看见顾惟德背后纹着密密麻麻的数十文字,因为年代久远,身体生长,这些文字已经被拉开,变得有些模糊。 但是每个字却依然清晰可见: “陈胡公满者,虞帝舜之後也……” “至于周武王克殷纣,乃复求舜後,得妫满,封之於陈,以奉帝舜祀,是为胡公。” 前面的是李恪在念,后面的是顾惟德在背,越背顾惟德的脸色越骄傲,因为这是颍川陈氏的起源。 面对李恪探究的目光,顾惟德傲然道: “不错,臣就是颍川陈氏之后陈辅,字惟德,顾乃是臣的母家姓氏。臣与惠妃娘娘分属同辈,未出五服的堂姐弟。” 李恪再次目瞪口呆,苦笑着说道: “如此说来,我还要尊称你一声舅父?” 顾惟德也就是陈辅马上低头行礼道: “臣不敢!不过为了便于行事,日后臣依然是东宫太子右御率都尉顾惟德。” 说是不敢,实则顾惟德满脸坦然,只不过有了这一层甥舅亲情联系,两人之间的关系顿时亲密了许多。 若不是李恪心中还有些怀疑,都想赶紧把自家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舅舅扶起来了。 至于陈辅是如何变成顾惟德,又怎么变成东宫太子右司御率都尉顾惟德的,恐怕其中又是一个波然起伏的故事。 李恪心中也有些好奇,可最关键的问题却不是这个,李恪慢慢变得平复心情后才问道: “我封为太子也这么久了,舅父为什么选在如今这个时机才来通知我这些呢?” 顾惟德笑了笑,笑的十分苦涩: “当年先太子旭被害,随之就是惠妃娘娘被打入冷宫,颍川陈氏在朝之人悉数被贬,家父更是被人下毒害死。 三品高门,颍川陈氏几乎分崩离析。 若不是在太子殿下身上看到了希望,或许我颍川陈氏会一直闭门不仕沉寂下去,这个世界上也不会再有陈辅,只有顾惟德。” 李恪心中窃喜,能被人看重,怎么也是件让人高兴的事。 然而顾惟德的下一句,就让李恪心直发凉。 第337章 警告 “况且,我若不冒死来通知的话,怕是殿下已经触怒了陛下而不自知了。” 顾惟德的话很平静,不过李恪还是听出了一丝不满。 李恪只稍稍一琢磨,就知道了顾惟德说的是抢先剿灭岐山贼匪,夺取粮食和财货的事情。 他本来对此不以为然,仔细想想却悚然而惊道: “你是说,这批粮食父皇已经有了处置?” 顾惟德点头,眼中带着些讥讽道: “皇帝是什么样的人,我可比你清楚多了,当年先太子旭倾尽所有的侍奉,也不过是多在储位上呆了几年而已。” 李恪心中发寒,脸色难看的说道: “莫非舅父以为,大哥的死……” 顾惟德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冷然嘲笑道: “没有他的默许,那些狗贼又怎么敢动手?巫蛊,嘿嘿,他还真把自己当成汉武大帝了。” 李恪默然不语,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倒是鲁恒满头大汗,心里有些忐忑,自己突然间听了太子这么多的秘辛,也不知道等会太子殿下会如何处置自己。 顾惟德似乎毫无所觉一般,继续冷嘲热讽着: “他倒是打的好算盘,想要借力打力,独揽大权,如今却玩脱了,怕是心里也后悔的厉害吧。嘿嘿……” 李恪沉默许久,才迟疑的说道: “舅父来此,只是通知我这个么?” 顾惟德又看了鲁恒一眼,没有开口。 李恪却无所谓一样说道: “无妨,鲁恒是我信得过的人。” 这一句话听的鲁恒心里暖洋洋的,刚才的忐忑也不翼而飞。 顾惟德眼中闪过一丝欣赏,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你那什么物统局倒是挺厉害,不过皇帝已经起了猜忌之心了。这不,本来打算让我们东宫六率下个月再出发的,今天晚上却突然下了旨意,七日内必须动身。” 李恪顿时一阵头疼欲裂,东宫六率的压力如山如岳一般,让他有不堪重负的感觉。 他紧皱眉头,苦思对策,却不曾想顾惟德一副平静模样,眼中还带着一丝笑意,李恪顿时心中一动,试探着问道: “舅父是不是有什么良策?” 顾惟德再次大笑,有种恶作剧得逞的快意。 等他笑够了,才揶揄的说道: “殿下如此害怕,难道是担心成为第一个被东宫六率抓捕的窝囊太子吗?” 李恪被说中心思,脸色顿时一僵,讪讪笑道: “或许吧,这等事前无古人,怕是也后无来者。” 顾惟德看着李恪,一时间有些恍惚之感,笑容渐渐淡去,再次喃喃道: “真是像啊。” 不等李恪反应,又马上变得正经起来,语气平淡的说道: “殿下可知,东宫六率的六位都尉,分别是哪六个?” 李恪迟疑了一下,还是将自己打探来的消息说出来: “目前只知道舅父是右司御率,杨元任和梁玉璞分别担任东宫左右卫率都尉。” 顾惟德点头笑道: “不错,打探的还很清楚。不过殿下可知另外三位都尉分别是谁?” 李恪摇头,隐含期待的看着顾惟德问道: “还请舅父告知。” 顾惟德笑的有些幸灾乐祸,淡淡的说道: “能把我这瑶溪顾氏都派来,看来皇帝的确是无人可用了。嘿嘿,连赵无极都能背叛他,也不知道他还能相信谁。” 见李恪不明所以,顾惟德笑道: “我母家就是瑶溪顾氏。其余三位都尉分别来自祥符温氏,濮阳张氏和雍州何氏,是不是很耳熟?” 李恪苦笑着点头,心里却乐开了花。 即便杨元任和梁玉璞两个人和自己不对付的家伙,掌握着东宫六率里最精锐的两率骑兵,但是很明显雍帝派东宫六率来秦州的用意当中,既有防备也有保护的意思。 李恪心情大好,似乎才想起来一样,“唉哟”一声,满脸自责的笑道: “舅父请起,是我疏忽了。” 顾惟德顺势起身,鲁恒也顺势走到太子身后,依然时刻保持着警惕和距离,一有变故就能第一时间冲上来挡在李恪面前。 顾惟德似乎没察觉一般,冷笑着说道: “殿下是不是觉得,可以高枕无忧了?当年先太子旭是这样想的,颍川陈氏也是这么想的!” 李恪脸色再次变得难看起来,心里却明白顾惟德这话不无道理。 顾惟德自嘲的笑着摇头: “别以为表面上东宫六率有四个都尉是有可能站在殿下这边的,说不定这几人当中,就有人暗中有密旨。 甚至,东宫六率之下二十六个校尉中,也有人有着秘密使命。” 李恪心底发寒,有些焦躁,也有些不安。 他对这些阴谋诡计的算计是真的不熟悉,只能把希望放在这个便宜舅父身上。 顾惟德也不负李恪所望,淡淡笑道: “其实对于殿下来说,此事并不难。” 第338章 反客为主 有了顾惟德的提示,李恪迅速反应过来,展颜笑道: “不错,的确不难,多谢舅父指点。” 顾惟德还有些不放心,试探着问道: “那殿下是如何打算的呢?” 李恪眼中闪过一丝恶作剧般的坏笑,傲然说道: “父皇爱惜,让东宫六率入雍州来卫护我的安危,实在是让我这不孝子不胜感激。 不过父皇的好意,我又怎么能推却呢? 不如就让太子左右司御率驻陈仓,卫护京都至秦州粮道; 太子左右清道率驻秦州,负责地面靖安; 实力最强的太子左右卫率驻陇西,防备北戎进犯。 如此,我这个太子稳如泰山,方不负父皇一片苦心。” “哈哈哈……” 顾惟德抚掌大笑,显然很满意李恪的安排,大声赞道: “殿下英明,如此安排之下,恐怕某些人就算是想有什么作为都难了。” 李恪也有些得意,毕竟他是储君,是主上,东宫六率再怎么听从雍帝的命令,那也是臣子。 如果他们不按照李恪的安排,就有抗旨的嫌疑,到时候李恪再要做些什么事情都是名正言顺。 而且雍帝的圣旨表面上也是让他们到秦州来保护太子,若是一到秦州就违抗太子钧令,未免有直接打雍帝脸面的嫌疑。 再加上左骁卫现在群龙无首,已经有些不稳,不管是将来雍帝再另外派人接任左骁卫大将军之后仍驻原地,还是撤回京都整顿,李恪这个太子让东宫六率总实力最强的太子左右卫率去陇西弹压都是十分合理的安排。 这就是华夏自古以来最讲究的一个铁律,叫做“名正言顺”。 李恪的表现让顾惟德十分惊喜,他背负家族使命潜伏军中忍辱负重,原本以为这辈子都没有重返祖祠之日了,没想到同样是陈氏女所生的九皇子居然晋位太子。 他这个表面的陈氏姻亲实际上的陈氏子弟更是入卫东宫,这其中暗涵的意味深长,但最少从表面上看是有利于太子的。 更让顾惟德喜出望外的是太子的表现,虽然在朝政上李恪各方面的表现都还有些稚嫩,但这是年龄所限,无伤大雅。 难得的是李恪一直以来所表现的胸怀和格局,已经在朝野之中引发了不少人的关注。 更让人拍案叫绝的是前段时间李恪在面对粮食危机时,从容不迫,巧思妙计,不但完美解决了西北三州的粮荒,还将雍州一地的世家收拾的服服帖帖的。 不管是谁,也不管出身如何,对于李恪处置这些世家都是无话可说,无论情理还是法纪,都拿捏的极为精准。 这就十分难得了,尤其是在雍帝幸存的三个皇子当中,更是出类拔萃,无愧于储君之威德。 也就在这个时候,顾惟德收到了来自家中的指令,这表明长期以来低调蛰伏的颍川陈氏也有了决断。 这让本就不甘心默默无闻了却残生的顾惟德大喜过望,几乎是连夜行动,找到了物统局在京都城的总负责人。 说来也巧,物统局在京都城里有着暗中观察朝堂百官动态,分析这些人对太子态度以及好恶的任务。 顾惟德这个陈氏姻亲的出身,本来就让他有着天然亲近李恪的立场,而且还多次在公众场合毫不掩饰自己对太子殿下的欣赏。 也因此曲三早已经将顾惟德等数人列为重点关注目标,甚至还找机会结识了这几人,准备暗中影响甚至是拉拢,策反这些人。 哪曾想到顾惟德本就是个潜伏极深的颍川陈氏密子,时时刻刻都处于机敏潜伏之中,曲三的试探几乎是当场就被他察觉。 两人心怀鬼胎的相互试探,结果是反而曲三被顾惟德首先摸清了底细。 等顾惟德接到任命,得知东宫六率就要加紧出发的时候,当机立断的向曲三表明身份,这才有了这一次顾惟德冒死星夜赶来送信。 如此一来,表面上则是皆大欢喜,李恪更是恋恋不舍的亲自将“舅父”送出十里远。 可实际上一把人送走,李恪的脸色就阴沉的吓人。 其余人倒还好些,曲三暗叹倒霉,硬着头皮请罪道: “臣无能,请殿下责罚。” 李恪思量再三,最后只能是长叹一声,亲手将曲三扶起,安慰道: “起来吧,对于这情报工作,我们都是新手,犯些错误也是在所难免。幸亏此次是被顾惟德识破,若是其他有敌意之人,后果不堪设想。” 曲三也早想到了这一层,被李恪这么一说也是满头冷汗。 虽然李恪没有处罚曲三的打算,但是很显然,这个京都城总负责人的位置,曲三也已经不合适了。 正好前段时间汉中的南方处表现不错,李恪想了想说道: “曲三,你和汉中行动队的李永杰对调,去了汉中之后,好生努力,将来西蜀方面的一应事宜,都交托给你了。” 曲三心中虽有些不甘,但也只能是无奈的应承下来。 第339章 变革与改造 剿灭岐山贼匪本就在李恪的计划之中,既是为了清除匪患,通达商路,也是为了检验物统局和属下军队的训练成果。 可以说两个目标都达成了,而且结果还算让李恪满意。 至于颍川陈氏和顾惟德,对李恪来说既是意外之喜,也让他心生警惕。 以之前雍帝对那些前太子的手段来说,绝对可以说的上是赶尽杀绝,但就是如此,还让顾惟德这个陈氏子弟蒙混过关,潜伏至今。 颍川陈氏能做到,那么其余的世家呢? 显然这个答案并不难得出来。 有鉴于此,新任的物统局京都城总负责人李永杰由李恪亲自任命,而且在他上任之前,亲自接见并耳提面命,再交给他一个至关重要的任务: 查清朝堂上所有官员的资料,包括父母妻三族以及过往履历,还有就是这些官员的人际关系网络。 这是一个庞大的任务,在通信技术落后的时代,也是一个繁琐而艰巨的任务。 李恪也理解这一点,所以他给了李永杰三年时间来做这件事。 送走了喜忧参半的李永杰,满脸羞愧的鲁恒进来就是请罪: “臣无能,清查秦州田氏时,还是有漏网之鱼。” 李恪眉头微蹙,心中着实有些不满,前面遗漏了田归农这样的毒瘤还可以说是没有经验,后来提醒过之后,现在居然还出了纰漏。 李恪心中不悦,语气也变冷: “到底怎么回事?” 鲁恒心中一抖,满头大汗的伏在地上,声音都有些打颤: “田仲明之前还有一个长兄,只不过病殁了。田仲明这家主之位来的侥幸,所以就对长兄家的遗属百般欺压,甚至刻意隐瞒真实情况。 外界对其长兄一家所知甚少,再加上生活过的极为艰辛,没有人相信如此贫苦的一家竟然会是以前秦州田氏的家主,就此瞒过了搜查的军士。” 李恪也颇为惊讶,心里对田仲明这个卑鄙老儿更加鄙视。 不过既然几十年下来一直被田仲明欺辱遮掩,想来这一家人对秦州田氏的影响力已经十分低微,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李恪的火气慢慢就散了,温声说道: “起来吧,说起来这事也不完全怪你,只叹我手下当用之人太少了。好不容易有一个何兴杶,还被父皇抢去,任命为太子左清道率都尉。” 鲁恒只觉压力更大,硬着头皮说道: “臣会努力操练,争取早日将后备营打造成钢铁之师,誓死护卫殿下。” 这话听着提气,李恪笑了笑问道: “如今后备营已经满额三千二百余人,那些新兵训练的如何了?” 鲁恒立即回道: “殿下厚遇属下,后备营中不拘新老,人人皆感恩戴德。那些新人也不例外,许多人都是入了后备营,才吃上这辈子第一顿饱饭。” “很好!” 李恪对于后备营极为看重,各项待遇上都是这个时代顶尖,甚至还犹有过之,所以整个后备营的忠心和士气都不是问题。 只要把握好这一点,假以时日将这些优点都转化为战斗力,这一支并不被其他人看在眼里的“乌合之众”迟早有闪亮登场的一日。 处理完这些琐事,李恪又将心思转到集体农庄上来。 他带着詹事书院的那些少年,亲自走访到田间去,正好和卢允畴这个农业局局长撞个正着。 再次见面的时候,这位矾山先生完全没有半点天下名士的派头,身穿粗布衣服,头戴蓑笠,脚穿草鞋,裤脚高高挽起,看上去活脱脱就是个田间老农! 李恪的惊讶似乎在这老先生意料之中,哈哈大笑的自嘲道: “归隐田野本是老臣心愿,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李恪心中颇为触动,肃然一拜道: “天下间袖手空谈的名士多如过江之鲫,如矾山先生这般深入民间,体察民情的国士却绝无仅有。” 卢允畴颇为平静的摆摆手,略过不提,很快就把话题转向实务上: “殿下这集体农庄的奇思妙想才是真的出人意料,老臣本以为殿下这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如今看来却是妙不可言。 既解决了小门小户势单力孤的困窘,又不虞有豪族垄断田亩,左右粮价的隐患。 此真谋国之计也。” 李恪表明谦虚,心中颇有自得,这些集体农庄的好处,在后世经历过多次检验的。 尤其是在生产力不发达的时候,更是提高农业生产效率,推行和革新农业技术的绝妙手段。 两人一个有先进理论,一个扎根这个时代,又有亲身体验,相互交流之时,更是不时有智慧火花的碰撞,都觉得所得匪浅。 一老一少,一君一臣,很有些君臣相得的感觉。 似乎感觉气氛不错,卢允畴装作莫不经心的样子,突然问道: “对秦州田氏士族中人,殿下打算如何处置?” 第340章 一封家书 实际上,李恪也在为这个问题头疼。 之前的甘泉吴氏涉及到了谋刺逆案中,李恪将之满门抄斩天经地义,即便是如此,还有许多士子表面不说,背地在散播“太子苛待士人”的言论。 如今这秦州田氏,虽然欺君罔上的罪名证据确凿,可要是再灭其满门的话,恐怕士林之中的非议会更多。 君不见这矾山先生,表面也是士林长者一个,现在也开始隐晦的表示不满了么? 李恪之前也考虑良久,心中也有腹案,只不过是一直拿不定主意而已。 如今被卢允畴这一问,李恪反而下定了决心,带着一丝不满的情绪淡淡的说道: “秦州田氏罪有应得,若是按大雍律,当夷三族! 孤不过是将之尽数拘押,准备甄别良善,再做处置而已。 怎么,有什么不妥之处么?” 真要这样说的话,还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卢允畴也不想为了此事和太子把关系搞僵,委婉的劝道: “殿下仁义之名,天下咸知,何不网开一面,也好让天下士人尽知殿下仁德?” 李恪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冷漠的说道: “怕是更多是在说我这个太子强夺士族家业,贪财好货,不知廉耻吧?” 卢允畴颇有些尴尬,老脸一热,一时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李恪却直刺人心,淡淡的冷笑道: “从最开始处置田氏到现在,来投贴拜见的士人一日多过一日,所图谋的不就是田氏的田宅产业么? 我这集体农庄计划一出,市面上顿时骂声一片,真以为我不懂他们的居心?” 卢允畴对此知之甚详,自然知道李恪所言不虚。 那些蝇营狗苟之辈利欲熏心,完全不加遮掩,却不知道他们的丑态早就被物统局侦察的一清二楚,早就摆到李恪面前去了。 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若是李恪如了他们的意,怕是这些人也不会有半点感激,只会自傲自己的家世和聪慧,为家族开枝散叶再立新功了。 李恪下定了决心,断然道: “让那些打探消息的人死了这条心吧!这田氏的田产,我也只是代管,总归是会归还给田氏之人的。” 卢允畴倒是有些惊诧,不知道李恪这是什么处置。 不过他自己倒霉这个贪心,现在得了太子的准话,也可以去把那些烦不胜烦的人打发走了。 这一条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雍州,市面上的骂声更是甚嚣尘上。 不知道多少士族君子们在希望破灭之后破口大骂: “腆居东宫,贪财好货,掠夺士人,简直是岂有此理!” “就是啊,秦州田氏何辜,天下士人何辜?” “如此昏庸残暴之人,怎可让其久居储位?若是将来登基了还得了?” “储二之时便如此贪婪,登基之后岂不是要祸乱天下?” “我要上书,弹劾这个贪婪无度的昏庸之辈。” “不错,我也要上书。” …… 当天晚上,就有无数人挑灯夜战,一封封措辞激烈,口诛笔伐的弹章一撮而就,以至于第二天往京都城去的路上,快马都是一个接一个的。 不知道还以为秦州这边出了什么大事呢! 而就在这些人群情激愤,上蹿下跳的时候,李恪却在接见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人: “汪卿,你也反对我么?” 匍匐在地的汪文逸满脸通红,脸上的麻子都更加显眼了。 他也是无奈之极,硬着头皮说道: “殿下,此事事出有因,还请殿下准我慢慢道来。” 李恪突然笑了,眼神中却没有一丝温度,淡淡的说道: “好,我也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事,能让你无旨擅自离境。要是说不错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我拿你是问!” 汪文逸心中有些后悔,可记忆中那张深刻的脸庞再次变得清晰,汪文逸顿时硬下心肠来,缓缓说道: “此事,要从一封家书说起……” 半年多前,汪文逸还是一个心丧若死,等着在岁月中枯朽的无用之人。 若不是牵挂家中老母无人照料,这位曾经惊才绝艳的五经博士早就选择了自我了断了。 是太子殿下不拘一格,将他这个满脸麻子的“天谴之人”简拔于草莽之中。 之前的防疫营,更是汪文逸协助李恪一手建立。 可以说,汪文逸对于太子殿下感恩戴德,发自肺腑。 即便之前雍帝出于猜忌和实用,将杨文锦和汪文逸从李恪身边调开,汪文逸对太子的忠心也从未有丝毫改变。 在陇西担任监郡御史之时,汪文逸也时刻记挂着秦州的太子殿下。 之前收到太子令旨,让陇西郡协助将凉州灾民迁往雍州安置,汪文逸和杨文锦两人更是通力协作,发动陇西郡上下全力以赴。 可就在陇西郡第一批两万凉州灾民即将动身的时候,一封家书突然打破了汪文逸的平静生活。 第341章 打算代替 时间回到半个月前。 “秦州田氏,欺君罔上,罪在不赦!” 太子令旨颁下,整个秦州都被震动了,所受影响最大的自然是秦州田氏本身,几乎是一瞬之间的转变,就是天翻地覆。 所有秦州田氏的人都要疯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家中那些族老和田仲明的亲近子侄倒是知道原因,可他们一方面以为自己做的足够隐秘,一方面觉得自己是世家贵胄,太子就算知道了也不一定能把他们怎么样。 等到令旨一下,如狼似虎的后备营军士闯进来的时候,这些人全都傻眼了,简直是一网成擒。 有不老实的,直接被一顿好打,马上就老实了。 有自持身份,想要反抗的,更是被直接砍杀在当场。 特别是罪名公布之后,秦州百姓们都知道田氏居然囤积居奇,哄抬粮价,甚至恶毒到要饿死秦州百姓来把污水泼到太子身上。 这一下,围观的百姓瞬间爆炸,无数义愤填膺的百姓将怒火发泄到落难的秦州田氏身上,好些个曾经飞扬跋扈,把百姓视如草芥的田氏子弟更是被暴怒的百姓打死打残。 整个秦州田氏瞬间风雨飘摇,大厦将倾,几乎有被连根拔起的态势。 也幸亏从鲁恒往下,整个后备营都是些新手,做事勇气可嘉,却难免失之周全,只知道盯着田氏嫡支,将其一网打尽。 不过嘛,其余的族人就难免有些疏漏,像是田归农之流就逍遥逃脱,甚至还以为自己有机会攀附上太子。 这个蠢货自寻死路,倒是自投罗网了。 可还有一些田氏族人,乘着两次搜捕的间隙,找到机会溜之乎也。 就像浣溪房这种府中最下等的仆役居所,后备营就没有仔细查探,让其中的一老二少三个田氏族人得以逃脱。 这三人中,一老是田许氏,说出来都难以置信,这位老夫人竟是田仲明病殁的长兄田伯光的继室夫人! 跟在她身边的两个小的是两姐弟,都是田伯光的子女,女儿叫做田灵儿,儿子叫做田启越。 当年田伯光带着弟子外出游学,不幸病殁在外,秦州田氏的族长之位意外落到了田仲明手中。 此人心术不正,害怕侄子长大之后将族长之位夺回,就串通族中族老,威逼利用无所不用其极,将过世兄长的遗属百般凌迫。 乃至于堂堂秦州田氏,三品高门的先代族长的遗属,居然沦落到浣溪房中,要靠给人浆洗衣服艰难度日的地步! 也幸亏如此,这一家三口才得以逃脱。 不过往哪里逃的问题,却让一家三口产生了分歧。 田许氏想回娘家,田启越则抱有一线希望,想要投奔近在眼前的长姐,田伯光的长女田陆氏,嫁的不远,就是清水陆氏。 但两人的主张都被田灵儿断然拒绝了。 说起外家和近在眼前的长姐,吃尽了苦头的田灵儿就满腹怨气,平时不好多说,这个要命的关头却不能不警醒,而且说起来简直是一针见血: “娘,小弟,若是外公一家和姐姐能靠得住的话,我们母子三人用得着如此辛苦么? 若是靠得住的话,我们需要过的这么提心吊胆么? 娘,你忘了前年小弟生病,用的药都被人掉包的事情了? 小弟,你忘了去年险些被人推下水淹死的事情了? 若不是小弟命大,哪还有今日? 但凡外公家或者姐姐家有一言半语的关心,其他人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谋害小弟吧?” 一家人想着这些年的凶险,顿时不寒而栗。 田灵儿乘机说道: “若是靠得住的话,咱们前去投靠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靠不住,咱们岂不就是成了自投罗网了? 那可是太子殿下啊!” 田许氏一个妇道人家,田启越又长期受欺负,本就是个懦弱无主见的性子,这个时候两人都慌了,指望着田灵儿拿主意: “那依你之见,我们该怎么办?” 田灵儿脸色一红,有些羞涩的问道: “娘,你可还记得,当年爹爹还在的时候,曾经给大姐许过一门亲事么?” 田许氏还有些糊涂,不明白小女儿说这个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回答道: “如何不记得?亏得你父亲与我如此看重那个狗贼,他却将你父亲生生克死了!若非如此,以你姐姐的才貌,也不用嫁给清水陆氏的那个废物啊。” “娘!” 田灵儿有些不满,出言辩解道: “父亲病殁,我们自然是伤心欲绝。可天花本就是天灾,又怎么可以迁怒到汪师兄的身上? 更何况师兄他也惨遭病患,留下满脸星斗。” 田许氏突然有种明悟,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 “难道你打算……” 田灵儿低垂螓首,却是连耳朵根和脖子梗都红透了,声若蚊蝇般: “不错,女儿所想的,就是以妹代姊。” 第342章 算计 “这,这如何使得?” 田许氏惊的话都说不圆乎了,又惊又怒的说道: “这绝不行,我绝不答应!” 田启越也眼泪汪汪的,拉着姐姐的袖子,鼻子酸酸的说道: “不可以,那人满脸麻子,望之可憎,我绝不同意姐姐嫁给他。” 田灵儿顺手握住母亲和弟弟的手,眼底闪过一丝凄凉,苦笑着说道: “如今我们还有别的选择么? 且不论其他,若没有人收留,咱们母子三人怕是用不了几天就要被抓。那无耻之徒做下的可是欺君罔上,当夷三族的大罪。 到时候小弟必然性命不保,母亲和我……” 两母子被田灵儿的话说的惊恐不已,但还有些迟疑: “那,那个人能有什么办法?” 田灵儿却是胸有成竹,强忍羞意说道: “汪师兄学富五车,兼且忠厚待人,先是被太子殿下钦封为东宫机宜文字,后又立下大功,迁为陇西郡监郡御史。 若是有他求情,小弟或可得以保全。” 田启越目瞪口呆,一边流眼泪一边坚决的说道: “不行,我不答应,我宁愿去死也不要姐姐为我牺牲一世的幸福。” 倒是田许氏看出了些什么,心里也明白过来: 难怪这丫头五年来一直故意扮丑,几次都以死相逼不愿按照田仲明的安排嫁人,原来…… 田灵儿好说歹说,终于用赡养母亲的孝道压服了田启越。 有了决断,三人由按照田灵儿的计划,首先悄悄的来到秦州城南的汪家村,找到了汪文逸的母亲。 两位母亲这么一说,又是一阵唏嘘,很是抹了不少眼泪。 本来汪文逸的母亲就在担心儿子找不到好媳妇,如今这田灵儿这么标致的一个美人儿送上门来,又有师恩深重在前,简直是从天而降的绝配啊! 喜出望外的汪母拉着田灵儿的手,那是越看越欢喜,忙不迭的就和田许氏说定了这门亲事,生怕晚了一步就错过了。 这事马上就惊动了汪氏老族长。 老族长虽然看的比汪母看的更深,可他老人家一咂摸,也觉得这是好事一件,马上就一声令下,整个汪氏家族都动员起来,恨不得马上就把秦州田氏的贵小姐娶进门来。 不过这事,还得先问过汪文逸再说。 于是老族长立即将自己的孙子叫来,千叮咛万嘱咐的,让他一人双马,快速往陇西方向送信。 两日后,这封信就到了陇西,被凉州灾民内迁安置忙的晕头转向的五经博士,陇西郡监郡御史汪文逸瞬间一脸懵逼: 怎么突然间,天上就掉下来个媳妇儿了? 汪文逸可没家中的寡母那么好糊弄,马上意识到不对,可等他看完信之后,却是头大如斗,这亲他不成也得成了。 既有师恩重如山,又有母命不可违啊! 然而就在当晚,太子殿下雷霆震怒,抄没整个秦州田氏的消息就传到了陇西,汪文逸瞬间就明白——自己一家中了算计了。 以他对师母的了解,知道她没这个心计也没这个本事,小师弟还小,怕也还未曾懂得这些鬼蜮伎俩。 算来算去,怕是只有以前就古灵精怪的小师妹,才有这点心计手段了。 想着当年跟着先生读书的时候,娇俏可爱的小师妹,汪文逸顿时心头一热。 他思前想后,又把报信的人叫来仔细盘问,当听说太子殿下只是将田氏全族尽数拘押,所有粮食和田亩尽数抄没之后,心里就有底了。 汪文逸先去拜见太守杨文锦,将此事和盘托出之后,才用商议的语气说道: “师恩深重,下官不能不去,还请郡君准行。” 杨文锦也知道太子对汪文逸十分看重,分析之后也得出了差不多的推论,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大事,旋即莞尔笑道: “安言尽管放心前去,就当是为这两万灾民打个前站。不过嘛,为兄可是有言在先,到时候可少不得讨一杯好酒。” 汪文逸老脸微热,躬身谢过。 带着两万灾民的资料文档,汪文逸星夜疾行,终于赶在田灵儿三人暴露之前赶到了秦州。 如今汪文逸也在官场历练了半年多,更深知太子是仁厚之人,索性主动向李恪全盘交待清楚。 这是他对李恪的信心,也是对自己的信心。 果然,李恪听完整件事情的始末之后,并没有发怒,而是玩味的上下打量着这个全大雍都有名的“麻子御史”。 李恪一直不说话,反而把汪文逸等的心中发起毛来,开始惴惴不安的自我怀疑: “糟糕,难道田仲明得罪太子太深,让太子恨之入骨,以至于恨屋及乌,不肯放过其余田氏族人了吗? 这可麻烦了, 母亲那里我该如何交代? 恩师在天有灵,我又如何有面目见他? 还有小师妹那里,又该怎么面对?” 就在汪文逸心中忐忑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太子殿下的大笑: “哈哈哈,好极好极,没想到还有这等隐情在内。” 第343章 租赁合同 李恪的大笑让汪文逸更加惶恐,可紧接着太子的话就让他惊喜莫名: “男有义,女有情,难得有这种美事,我若是不加成全,岂不是大煞风景?” 心中惴惴的汪文逸顿时惊喜的抬起头来,正好对上李恪那揶揄的目光,顿时老脸通红,有些难为情的扭捏着谢恩: “臣多谢殿下。” 实际上,就在刚才这短短十几息的时间内,李恪也是心念电转,考虑着如何应对这离奇的变故。 他是真没想到,田氏的漏网之鱼能和自己的心腹手下牵连到一起。 同时,李恪也对那胆大包天的一家三口颇为好奇,能够在被通缉的情况下,想到找汪文逸这个东宫亲信来出头,也算是胆识过人了。 真要说起来,这三个人的出现正好契合了李恪心中的想法,能够最大化的方便他对秦州田氏的处置。 所以李恪当机立断,顺水推舟,成全自己的心腹大将: “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十室之邑,必有忠信。秦州田氏有田仲明这等无君无父的逆贼,也有田伯光这样的已故大儒,如今更有忠孝仁义的苗裔。” 李恪一边说一边慢慢踱步,显然也是在深思熟虑,让汪文逸的心思跟随着他的话语和脚步不停的牵动。 终于,李恪停了下来,毅然说道: “田仲明罪在不赦,押赴京都大理寺候审,其子与妻女流一千里,发往汉中军前效力,终生不得返回秦州。 其余田氏族人判劳役十年,十年之内不许回田氏宗祠祭祀! 不过嘛,为免田氏宗祠断了血食,孤法外开恩,由大儒田伯光遗属看守祭扫田氏宗祠。” 汪文逸大喜过望,心悦诚服的拜倒下去,恭恭敬敬的叩首: “谢殿下厚恩,臣代恩师一家,谢殿下恩典。” 汪文逸没办法不感谢,因为李恪这处置,完全是在帮助汪文逸的未来小舅子扫清障碍,不但借着之前的事情把田仲明送往京都城议罪,还把他一家都清扫干净。 再用十年的劳役,把其余的田氏族人拘在田亩之中,就算有人反对一个十多岁的娃娃当家主也没机会捣乱。 更何况李恪还让这个十多岁的娃娃去代全族祭扫宗祠,这在古代可是有着十分重大象征意义的。 有十年时间,足够汪文逸的小舅子长大成人,再有李恪这个太子从旁暗中协助,就算十年那些田氏族人回到家中,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这个新家主。 李恪微微一笑,拉过一张白纸,沉吟片刻就开始挥毫泼墨,一边写还一边下令道: “去将矾山先生请来!” 汪文逸虽然糊涂,不明白李恪请卢允畴这个老先生来干什么。 他也不敢靠近去偷看,毕竟刚干了一件没羞没臊的事情,心里也有些羞愧。 扶摇镇的位置,恰好卡在四个集体农场的中心位置,所以卢允畴这个忙于农事的农业局长很快就被招了回来。 老先生满腿都是泥巴,似乎刚从田地里爬起来的样子,惊的汪文逸瞠目结舌,很难把这位眼前的老农和名满天下的矾山先生联系在一起。 倒是卢允畴十分豁达,一笑置之,他更关心的是太子叫他来的目的: “不知殿下召唤老臣,有何吩咐?” 李恪差不多正好写完,放下毛笔,把写好的东西往前一推,笑着说道: “两位卿家都是孤看重的能臣,不妨帮忙看看这一篇‘田亩租赁合同’,看看有什么不妥之处,也好帮忙查漏补缺。” “田亩租赁合同?” 卢允畴和汪文逸都是一头雾水,田亩他们知道,租赁他们也知道,这合同是什么鬼? 两人都被激起好奇心,同时把目光转过去一看: 田亩租赁合同 甲方:秦州田氏 甲方代表: 乙方:东宫 乙方代表:李恪 (两人看的满头大汗,这堂堂太子的名字出现在这所谓的合同上,总有些怪怪的。) 合同内容: 今有乙方,租赁甲方田亩一千一百顷,其中良田六百顷,中田三百顷,下田两百顷,位于…… …… …… 租期十年,每年租金按出产粮食五成计算,折算成银两交付给甲方。 并,乙方先行向甲方支付租赁押金,白银三十万两。 甲方: 乙方: 中人: 保人: 崇德二十七年三月初六 两人都是聪慧之人,很快就明白这所谓的合同其实就是契书,只不过格式有些不一样而已。 难得的是,李恪这个太子已经吩咐下去,让人将一匹白糖期货黄绢拿了过来。 李恪让汪文逸代为转交这价值三十万两白银的黄绢,一边在合同的乙方上签字,用上太子金印,一边笑着问道: “这合同是一式三份,甲方签字就由汪卿的内弟来签,这中人么,也是汪卿最为合适。就是不知道卢卿愿不愿意代为作保?” 第344章 新人旧人 京都城,岐山郡王府中。 自从降爵之后,似乎府中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变化,一应供应都与往年平齐,这让府中有些浮动的人心迅速安定下来。 许多府中老人都傲然自得,教训起那些后进府的男女奴仆都是高人一等的模样: “你们知道个屁,别看外面到处都在说咱家王爷失宠了,可你们看看,咱们府中的待遇都没变,这是失宠的样子吗?” “有外老爷在前面顶着,咱们王爷迟早会恢复秦王爵位!” “呸,什么恢复秦王爵位,肯定是直接晋位储君才是!” …… 下人们唯唯诺诺,表面上都是逢迎附和,实际上心中如何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大概在这些下人们眼中,府中唯有的变化就是门头的那块牌匾换了,其余的一如往常。 哦,对了,还有一点变化,那就是吴先生已经成为过去式了,如今王爷最信任的,却是另外一个吴先生。 比起前一个黑心黑脸的吴先生,大家显然是很欢迎现在这个和气大方的新吴先生的,而且听说这个新来的吴先生出身尊贵,曾经是四品世家的嫡长子。 只不过后来遭逢变故,家破人亡,在忠心家人的拼死保护之下,才得以残留性命。 大家伙既同情新吴先生的遭遇,又敬仰他的出身,更重要的是喜欢新吴先生时不时的打赏,即便打赏的少,可也是人家吴先生的一片心意不是? 哪像以前的那个旧吴先生,动不动就骂人打人,还抠门的不得了,谁都不曾从他手里得过半分好处。 活该那旧吴先生没有眼色,触怒了王爷,如今已经被打发出了王府,消失不见了——据说去了南方讨生活,真真是活该! 这些下人只知道王爷新近结交了这位风度翩翩,出手大方的新吴先生,却不知道为了接近这位喜怒无常的岐山郡王,吴德成费了多大的心力。 自从他来京都城投靠徐无咎之后,就被关在徐府的外院中严加看管,别说出门了,就是说话的人都没有。 几个月下来,吴德成几乎要被逼疯了。 幸得终于有一天,就在吴德成几乎要忍不住铤而走险试图逃跑的时候,徐无咎再次接见了他。 两人说了些什么,外人不得而知,不过吴德成有了外出的自由,而且还被徐无咎亲自推荐给了躁怒无常的岐山郡王。 大概是吴德成被昏庸无道的狗太子破家灭族的仇恨,让李恢对吴德成十分信任。 再加上吴德成每每在李恢面前都对那狗太子咬牙切齿,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这让李恢迅速把吴德成当做新的心腹接纳了下来。 按说两位心腹吴先生对于李恢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 可不曾想新吴先生屡屡附和李恢,而旧吴先生却多次苦劝无果,最后更是当着李恢的面大骂新吴先生接近王爷是包藏祸心,几乎当着李恢的面一剑把新吴先生杀了。 本来就心情不好,对旧吴先生有了芥蒂的李恢勃然大怒,虽然没有处罚旧吴先生,可也冷冰冰的把这位心腹谋士派了外差。 至此以后,新吴先生每次觐见王爷的时候,都苦劝李恢把旧吴先生唤回来,并且明言自己才具比之旧吴先生差距巨大。 但吴德成越是如此,李恢就越看重他,连带着对旧吴先生也越发的厌恶,别说召唤回来了,连进岐山郡王府都困难无比了。 如此变故,仅仅是在半个月内发生的,让吴德成心底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是更生凌然——没想到,太子远在秦州,就可以如此轻易的将岐山郡王玩弄于股掌之中。 吴德成心中也越发相信,日后登基的必然是太子殿下,原本还有些动摇的心思,也随之变得坚定无比。 同时,吴德成也喜欢上了这种内间生活,实在是太他娘的刺激了,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一般。 今日他又收到了神秘人送来的任务——每次都是有人送任务来,而吴德成却不知道这人是谁,只知道这人是太子的属下,已经打入徐无咎的次辅府中和李恢的岐山郡王府中。 想想,真是不寒而栗啊。 今日的任务颇为奇怪,但吴德成却不会去管那许多,他只需要知道,自己做好了,马上就有人将太子的赏赐送来。 有时候是金银,但更多的时候是吴德成要求的白糖和北玄酒。 从进岐山郡王府开始,一路上都有人笑眯眯的向吴德成打招呼,每个人的眼中都是眼巴巴的。 吴德成自然知道这是银子的威力,可他并不打算完全满足他们,一来么,人性本贪,若是次次都满足的话,这些人很快就会觉得这打赏是理所当然的,一旦不再满足或是哪次忘记了,怕是这些人立马就会不满,甚至是翻脸。 他还要利用这些人来打探王府中的消息呢,自然是要好好的钓着他们。 二来么,相信这周围的人当中,既有太子殿下的密探,也有徐无咎那老贼的眼线,甚至也少不了岐山郡王李恢的眼线。 若是表现的太富有了,难免不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所以嘛,偶尔给些就好。 第345章 弹章如潮 “王爷!臣吴德成求见!” 吴德成很快就见到了李恢,而且还直接被免了礼,两人把臂而行,让王府中的下人再次见识了这位新吴先生在王爷心中的地位。 吴德成心下哂然,有些鄙夷这李恢的愚蠢,又有些智商上的优越感。 不过他表面却装作十分感动的样子,几乎是哽咽的说道: “多谢王爷爱重,有王爷为我做主,我甘泉吴氏终有报仇雪恨的一日。” “哈哈哈……” 李恢最喜欢听的就是这些话,马上高兴的一拍胸脯说道: “吴先生放心,等到了那一日,本王必然要将那贱种千刀万剐!” 吴德成心中鄙夷,就凭你这蠢货也想做这样的清秋大梦,表面上却感恩戴德,忠心耿耿的说道: “恳请王爷,到时候让我来剐第一刀!” 两人兴高采烈的痛骂了一番了李恪这个“狗太子”,然后才进入正题。 李恢神秘兮兮的拿出一封掐头去尾,不知何人发送的信来,兴奋的说道: “吴先生请看,那贱种在秦州倒行逆施,这次可是犯了众怒了!” 吴德成一看上面写着“太子欲族灭秦州田氏,海内贤士尽皆震怒”之类的话,心里忍不住就是一抖,显然是想到了自己的身世。 虽然他是倒霉,交友不慎被人连累,可太子对甘泉吴氏的处罚实际上于情于理都不算离谱。 吴德成有些怀念出现变故之前的生活,不过很快就恢复了精神,装出一副愤恨无比的模样骂道: “那昏庸之徒倒行逆施的时候还少了么?王爷,这可是好机会啊!” 李恢还以为吴德成在感怀自家遭遇,大咧咧的说道: “吴先生不必伤怀,有本王在,早晚要帮你重振家声。” 这家伙大话说的咣咣响,具体的事宜却从来不曾说过,跟太子在信中应诺的实际好处完全没得比。 吴德成更加瞧不起空洞虚妄的李恢,乘机蛊惑道: “殿下,这是天赐良机啊! 只要殿下在朝中振臂一呼,天下士人中的有识之士都会群起相附,届时不但能打击那昏庸之徒,还能重振王爷的声威。 若是得了世家大族的认可,有讨了陛下的欢心,恐怕复爵之日近在眼前啊!” 李恢完全不知道吴德成是在完成自己的任务,还以为这位吴先生真是对自己忠心,如此体贴的为自己考虑。 李恢高兴坏了,大言不惭的说道: “吴先生所言有理,有本王在,只要一个帖子发过去,朝中言臣定然会群起交攻,这次定要那贱种大失颜面!” 吴德成乘机大拍马屁,让李恢更加兴奋,当天就在京都城内大撒名帖。 正如李恢所预料的那样,第二天早朝的时候,满朝都是弹劾太子李恪的奏折: “臣兵科给事中许进中,弹劾太子贪渎无度,灭族抄家,大失人君之望!” “臣监察御史段天德,弹劾太子谋夺臣子产业,无德,无耻,无信,不当再居于储君之位!” “臣巡城御史陆文廷,弹劾太子徇私枉法,为谋私利不惜屠戮士人,长此以往国将不国,还请陛下早日圣断!” …… 这些人是早就反李恪的,从一开始就逮着李恪这个太子弹劾,几乎是没有了退路的,一旦有些风吹草动就拼命往李恪身上泼脏水。 还有些人则或是受李恢指使,或是有其他谋算,又或者干脆是别有用心,也趁此良机对着李恪交相弹劾: “臣太子左卫率都尉杨元任,弹劾太子妄断圣命,插手东宫卫率军权!” 这话一出,其他弹劾太子的声音都是一静,然后那些人全都喜出望外,紧跟着附和起来: “陛下,太子染指军权,必有不轨之心,还请陛下明察!” “是啊陛下,太子居然敢对陛下的安排指手画脚,显然是个忤逆不孝之徒啊。” “请陛下早做决断,决不可让太子越发放肆!” …… 雍帝高居于上,心里本来就对李恪突然袭击,把岐山群贼掠夺的那些财货尽数夺走而不悦。 再则他也的确对李恪染指军权颇多不满,防疫营后备营一个接一个,现在居然还在后备营搞扩营。 虽然人数还只有三千两百人,雍帝并不放在眼中,可毕竟是犯了他的忌讳。 如今再听说太子居然敢对东宫六率指手画脚,雍帝几乎是忍无可忍了! 可谁也没料到的是,在这满朝弹章铺天盖地之时,在雍帝即将爆发之时,一向在朝堂上存在感不强的司农寺少卿周乃熙突然大踏步上前,抡起手中的朝笏就对着太子左卫率都尉杨元任打去: “背主狗贼!你是东宫臣子,为何要致太子殿下于死地?” 杨元任猝不及防,若不是身手高卓,几乎要被那一朝笏打的满脸开花。 可即便他躲了过去,也脸色难看的像是吃了屎一样——不错,他是东宫卫率都尉,名义是就是太子的臣子。 弹劾太子,可不就是成了周乃熙口中的背主狗贼了么? 第346章 壮士暮年 整个朝堂上,所有人都被周乃熙突如其来的爆发所惊,一时间居然陷入了诡异的平静当中。 不过很快,李恢的眼中满是仇恨,怨毒的盯着这个打断了他攻讦李恪的“乱臣贼子”,甚至不惜亲自出马: “父皇,此獠目无朝纲,公然在朝会上行凶,可见是个无法无天的逆贼,儿臣恳请父皇将此贼拿下,押出午门之外斩首示众,以振纲纪!” 其余的人也瞬间醒悟过来,迫不及待跳将出来: “陛下,岐山郡王言之有理!” “是啊陛下,这狗贼敢当朝打人,显然是藐视圣君,狂奔无德的逆臣啊!” “今日这狗贼敢当朝打人,明日是不是就要谋朝造反了?” “不错不错,此风断不可长,陛下,臣请陛下立斩此人,整肃法纪。” …… 满朝上下哓哓不止,雍帝的脸色也阴沉的吓人,有一种被冒犯了的狂怒。 可让他意外的是,那周乃熙打人不成,却也不加追击,而是昂然而立,眼神之中却没有其他人,而是死死的盯着陛前。 雍帝心中更怒,几乎要当场下令将之诛杀,可他心底却明白,此事必有蹊跷,这人就算是一心求死,也不该在大殿之上如此狂悖才是。 这好奇心一起,雍帝心中的怒火反而慢慢压制住了,旋即也恍然大悟一般,发觉了不对劲的地方。 只不过,这个发现让雍帝更加愤怒。 似乎朝廷之上,只有雍帝和周乃熙两人不言不语,其余人都喋喋不休的弹劾不止。 慢慢的,这些人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因为雍帝虽然满脸阴沉,似乎随时都会爆发的样子,可大家却隐隐感觉,好像这股怒火针对的,不是周乃熙的样子。 弹劾的人群慢慢安静了下来,朝堂上再次陷入诡异的安静之中。 直到这时,周乃熙才霍然抬头,十分无礼的直视雍帝,眼中满是激愤之色,慷慨激昂的大喝道: “臣周乃熙,一介草民出身,得陛下隆恩简拔于科试。 原本有些话,不是为人臣子者所当言,可是时至今日,臣却是不吐不快,哪怕事后陛下要将我千刀万剐,我也要说个明白!” 雍帝本来就好奇这人为何如此大胆,听到这里也把想开口的欲望打消,坐直了身子等着,想听听这人有何高见。 周乃熙根本不等其他人反应,一指陛前三位辅臣喝道: “自去年敕封太子以来,朝堂之上,交相弹劾,从未停止,三位阁老听之任之,周某想要问问,三位阁老尸位素餐,坐视太子被人戕害,是何居心?” 夏景阳和姚希圣满脸愤怒,这份怒气却只有一部分针对周乃熙,更多的则是身边的徐无咎。 而徐无咎也是脸色大变,一时间竟然觉得棘手无比,几乎难有一言可堪辩驳。 没等三位阁老开口,周乃熙又一指言臣,痛心疾首的骂道: “科道御史,本为朝廷查漏补缺,什么时候竟然人人甘做走狗,对朝中弊病视而不见,双眼之中只剩钱财与权位,为此甚至不惜朝廷动荡,如疯狗哓哓,对从来没有犯错的太子殿下群起而攻,是何居心?” 科道御史等言官数百,平时张狂跋扈,连当朝首辅和太子都敢攀咬,此时竟慑于一人之威,面面相觑,人人失声。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巧词狡辩,就惊喜而又惊恐的发现周乃熙把目标对准了皇帝: “陛下既是天下共主,也是太子的父亲,为何坐视臣子围攻太子,如此冷漠,可还有半点慈父之心?” 群臣全都瞠目结舌,想不到这人居然如此大胆,连皇帝都当廷痛骂。 雍帝脸色也变得更难看,胸口的火气几乎要冲天而起。 然而不等他发作,周乃熙眼中闪过一丝坚毅,昂首挺胸道: “臣本微末,干犯天颜,而今自知罪孽深重,不敢苟活于世,惟愿陛下日后下旨之时,多想一想,是谁在清除太子羽翼!” 这话又是振聋发聩,让雍帝也悚然动容。 正当人人都被震动之时,周乃熙却撩起官袍,低头对着身边的庭柱撞去。 雍帝反应最快,厉声喝道: “拦住他!” 可周乃熙身边的,要不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名士名臣”,自己都吓呆了,哪还反应的过来? 要不就是几个武臣,可却被刚才周乃熙叱骂过,恨不得他死了才好,心中只有幸灾乐祸,哪会真心去救,不过是装模作样,大呼小叫,假装伸手,其实却眼睁睁的看着他向庭柱撞去。 好在这大殿之中,还有一人早有准备,那几个武臣只察觉到一片疾风拂面,心中发寒,再一看时,那人就已经在面前了。 “嘶啦~” 一阵布帛撕裂的声音,响彻肃静的大殿之中。 第347章 张口结舌 “嘶啦~!” 几乎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可那些心思龌龊恶毒之辈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一声“砰”的巨响,心中都十分失望。 “周少卿这是何苦?难道陛下还听不得你几句逆耳忠言么?” 陈海平的声音阴恻恻的,每个大臣听着都十分不舒服,尤其是那几个心中有鬼的武臣,总觉得陈海平刚才扫过他们的目光有些别有意味,心底更是又是恐惧又是后悔。 陈海平亲手把扯断的袖袍给周乃熙套回去,也不见他怎么动作,就直接黏在了官袍上。 连袖子都扯断了,可见当时周乃熙的去势有多急。 这皇宫之中的庭柱,都是金丝楠木,每一颗都是精挑细选,坚实无比,周乃熙这一去,分明是存了死志。 雍帝也反应了过来,直直的瞪这周乃熙,有些头疼怎么处理他。 你说杀他吧,人家已经存了死志,杀了反而平白多一个残暴好杀的骂名——虽然这个名头他顶在头上几十年了。 放过他吧,雍帝又不甘心,哪怕陈海平已经用言语缓颊了,雍帝还是觉得气不顺。 偏偏周乃熙这小老头儿,依然梗着脖子,十分无礼的和雍帝对视着,不肯有半点退让的样子。 雍帝脸上挂不住,火气又有了越涨越高的趋势。 陈海平心知不好,刚要出言缓和,大殿之外却有大汉将军奏报: “启禀陛下,外面来了个六百里加急的信使,说是有秦州来的重大消息上奏!” 原本被周乃熙打压下去的那些人瞬间就激动了,不少人都在猜测,是不是又有哪位同仁抓住了太子的把柄,要不然怎么用六百里加急呢? 许多人都幸灾乐祸的看着周乃熙,心里可得意坏了: “刚才你有‘刚正不阿’作为依凭,陛下不好杀你。现在太子自己闯了大祸,激怒了陛下的话,第一个迁怒要杀的就是这你邀名卖直的伪君子!” 陈海平也心中叫苦,心知本来雍帝就被激怒了,再有什么不利太子的消息传来的,恐怕他也没办法拦阻了。 雍帝更是火气压制不住,怒气冲冲的喝道: “传上来,朕倒要看看,这个逆子又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周乃熙脸色一变,想要说什么,最后却无可奈何的低下头来,暗叹苍天无眼,这么好的太子却难逃一劫。 然则让大家都没想到的是,雍帝看完奏报之后,眼珠子明显的鼓了起来,脸色虽然掩饰的快,可却让许多有心之人察觉到了他那一瞬间的震惊。 这让大家越发的奇怪,不知道秦州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 李恢这些恨不得置太子于死地的人,全都心花怒放,猜想着李恪到底犯了多大的罪过,才会让雍帝都难掩震惊。 甚至李恢还开始幻想起来,若是李恪所犯错误太大,是不是就没办法坐稳太子之位了,他这个岐山郡王说不定就直接取而代之了? 同样的想法也在吴王李慎心中打转,他轻蔑的扫了李恢一眼,自觉若是李恪犯了大罪的话,自己才是太子的不二人选。 可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雍帝暴怒的咆哮,而是发现他居然又把那奏报看了一遍。 身为首辅,夏景阳有资格也有义务向皇帝询问: “陛下,秦州到底发生何事?若是涉及太子,还请陛下看在他年纪尚幼的份上,多加宽容。” 显然,周乃熙的呵斥还是起到作用了的,起码首辅大人就不能再假装睁眼瞎了。 “呵呵~” 雍帝嗤笑出声,玩味的看了一眼满殿伸长脖子的鸭子一样等着看好戏的群臣,心底有些了然。 而后,雍帝皮笑肉不笑的把那份奏报往夏景阳手中一丢,冷冰冰的说道: “就请元辅给大家念一念吧。” 夏景阳有些不悦,可也不敢表现出来,等他接过那份奏报一看,眼睛迅速睁大,嘴巴也张开了,张口结舌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这,这这这,这……” 无数朝臣在心中大骂,“这个什么这,你倒是说啊”。 好赖也是首辅,夏景阳很快就调整过来,摇着头苦笑着说道: “老了老了,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 太子殿下上奏吾皇陛下,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十室之邑必有忠信。 秦州田氏田仲明丧心病狂,欺凌亲族,是为不义,欺君罔上,是为不忠,已发往京都城,请三法司会审之后定夺…… 田启越,秦州田氏先族长之子,本性敦厚,可造之材,当为秦州田氏新任族长,以作典范; 念其年幼,秦州田氏田亩由东宫代管,每年佃租,绝无拖欠,并附有合同如下…… 东宫承佃,先付押金三十万两,中人:陇西郡监郡御史汪文逸,保人:……” 念道这里,夏景阳的眼睛里再次出现惊容,不等其余人追问,他就说了一个让人都意想不到的人名: “保人:一品光禄大夫,卢允畴!” 第348章 你们敢吗 “什么?竟然是卢允畴?” “怎么可能啊?矾山先生疯了吗?” “简直是岂有此理,哪有东宫抢夺士人田亩,还有人去作保的,卢允畴还算什么狗屁大名士?” “见鬼,卢乐修脑子坏掉了吗,怎么会给这种事情作保?” “完了完了,卢师肯定是被蒙骗了,否则怎么会做出这么荒唐的事情来?” …… 朝堂上一片嗡嗡喳喳的声音,全都被这份承包合同炸的晕头转向,绝大多数人都不相信这份合同的真实性,几乎是众口一致的在指斥。 有人骂太子贪渎残暴的,有人骂卢允畴行事荒唐糊涂的,就是没有人肯相信这件事情。 似乎他们这些朝堂上的大老爷掐指一算就知道太子不会这么好心,愿意真心实意的佃田交租。 周乃熙越看越怒,再次操起手中朝笏,对着身边一个言官狠狠的抽了上去: “啪~” 一声脆响过后,周乃熙手中的朝笏瞬间断为两截。 那个言官正唾沫横飞,忙着和其他人大声叫嚣“太子贪婪无耻,太子强夺民田,太子残害士子”之类的话,冷不丁吃了这一记狠的。 “唉哟~” 惨叫声响起,所有的无根污蔑之词全部被打回了那言官的龌龊肚肠当中。 朝堂上的其他人也都人人侧目,正对上周乃熙鄙夷的脸色,只见这位老人横眉冷对,冷笑着诘问: “不知各位大老爷有何依据,一个个都信誓旦旦的在此污蔑太子殿下?” 所谓邪不胜正,周乃熙这一问,顿时让那些人哑火,几乎没有一个人敢和他对视。 无他,唯心虚尔! 但也有人不服气,比如刚才被周乃熙一朝笏打的满地找牙的家伙。 此人正是兵科给事中许进中,一向以来都以弹劾李恪为己任,即便是无事也要搅起三层浪来的家伙。 他与另外两人监察御史段天德和巡城御史陆文廷,都是某些人豢养的爪牙,专一以弹劾李恪为能事,是朝堂上让许多人避之不及的三条疯狗。 这些疯狗本来就恨不得在李恪身上撕咬,被周乃熙打了之后更加气急败坏。 其余人不敢回答周乃熙的问题,那是因为他们还多少要点脸,可这三条疯狗是出了名的不要脸,哪里会管那么多? 被打了的许进中几乎是下意识的接口反驳道: “你说我们没有依据,难道你就有依据了吗?” 这人也不是没脑子的,一说出口就知道自己太着急,以至于犯了个不大不小的错误。 果然,周乃熙的眼神变得十分鄙夷,嘲讽的说道: “太子殿下的奏疏算不算证据,这合同副本算不算证据,一品光禄大夫卢允畴的保证算不算证据?” 许进中被噎了一下,脸色涨红,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倒是他的狐朋狗友抓住机会,臭不要脸的叫嚣起来。 监察御史段天德叫道: “谁知道太子是不是故作姿态,难道你能保证他这不是在故意掩人耳目吗?” 巡城御史陆文廷也随声附和: “难保卢乐修年老糊涂,中了太子的圈套,被太子蒙骗了呢?” 这完全是在胡搅蛮缠,不讲道理,周乃熙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怒声斥道: “你们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如此颠倒黑白,混淆是非,欲置朝廷法纪于何地?” 这几人反正不要脸了,周乃熙的指斥对他们来说不疼不痒。 段天德更是大言不惭的冷笑道: “你怎么知道我们就是在颠倒黑白,混淆是非?我还觉得是你老迈昏庸,是非不分呢!” 反应过来的许进中眼中闪过刻骨的仇恨,怨毒的骂道: “你自己糊涂昏聩,还目无朝纲,当朝殴打朝廷命官。我看着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的人是你才对!” 周乃熙一个人哪里争得过他们三个人? 更何况他跟人讲道理,这三个人却跟他耍无赖,底限更是比他低了千万倍,根本不可能是这三人的对手。 气得周乃熙胡子都翘了起来,怒发冲冠一般,又想上前打人。 不过这次这三个狗贼有了准备,就等着周乃熙上当,好准备三个打一个呢! 若不是陈海平见机不妙,不动声色的将周乃熙护住,怕是这位满心忠义的老臣就要被这三个无耻狗贼害死在大殿之上了。 没能害着人,这三人还不肯罢休,更是用意恶毒的往周乃熙身上泼脏水: “满朝上下,就你这老儿一人与众不同,莫非你真以为满朝皆醉你独醒么?” “狗屁的独醒,依我看,必然是这老贼收了太子什么好处,这才如此卖力的为太子洗白。” “言之有理,这老贼可恶,为了一点点私利,就枉顾朝廷纲纪,真真该死!” ……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气的周乃熙暴跳如雷,老少卿目眦欲裂,指着这三个倒打一耙的狗贼喝道: “若我有受过太子一丝一毫的好处徇私,我立刻就撞死在这崇政殿上。 你们呢?你们敢发这个毒誓么? 你们三个狗贼,可敢与我赌命么?” 第349章 刚烈 满朝上下,都被周乃熙这满腔正气的刚烈震的不轻,许进中这三个当事人自然更是被喷的张口结舌。 这三个狗贼面面相觑,满脸涨红的说不出话来。 以他们下贱龌龊的心思,自然是十分不理解周乃熙的行为,甚至还在心里破口大骂: “神经病啊,大家当官为了发财而已,用得着这样拼命吗?” “为了几百两银子,拿命出来赌,太夸张了吧?” “这姓周的老不死就不怕有命赚,没命花吗?” 什么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这就是! 他们自己是拿钱办事,以朝廷公器谋取私利,甘做他人的走狗爪牙,就以为周乃熙也和他们一样,是为了官爵钱财而蝇营狗苟的蠹虫。 或许他们永远都无法理解,这个世界上还有大公无私,还有牺牲和奉献,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并不仅仅是他们这些无耻小人的敲门砖。 这三个狗贼萎了,周乃熙并不意外,眼神之中更增鄙夷,连口水都不想再跟他们浪费,只剩下一声鄙弃: “哼!” 这一瞬间,朝堂上的有些人似乎有种错觉,这个大家从来不曾重视的司农少卿,在这一刻的身形是如此的伟岸高大。 在周乃熙和那三个言官争吵的前半段,心中怒极的雍帝是真的对他起了杀意。 只是当周乃熙不惜以死自证清白,甚至是和人赌命的时候,雍帝突然想起来自己的太傅曾经教过他的一句话: “君有诤臣,不亡其国;父有诤子,不亡其家。” 以前他是不信的,以雍帝的猜忌多疑,几乎以为朝堂上人人都是无耻小人,带着面具的伪君子。 可今天,他却亲眼看到了这样一个真正的纯臣。 应该来说,雍帝心里是很高兴的,也很复杂。 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周乃熙,轻易放过的话,恐怕也不好交代,毕竟在朝堂议事的时候动手打人,而且还君前咆哮,都是失仪之罪。 以前雍帝杀人毫不手软,可他还没糊涂到杀这样一个诤臣的地方。 真要昏庸到连这种诤臣都杀,那就离亡国不远了。 朝堂之上,从来不缺少聪明人,就在雍帝犯难的时候,首辅夏景阳开口了: “放肆!尔等以为这是哪里? 朝堂之上,争相辱骂,还要赌命!真是岂有此理,你们是朝中大臣还是市井无赖?” 哪怕再不愿意,在首辅的威严之下,许进中三人也只能捏着鼻子认错: “臣有罪,臣惶恐!” 周乃熙倒是想梗着脖子硬顶,可他也不傻,很快就从首辅眼中看出了点门道来——他老人家骂的挺凶,可却没有半点怒容。 周乃熙心有所悟,也跟着低头认错: “臣君前失仪,请陛下降罪。” 夏景阳看了一眼雍帝,见他没什么表示,心中明了,板着脸喝道: “你现在倒是知道失仪了?既然你已知罪,现在就脱去乌纱,回家待罪吧!” 周乃熙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有些想发火,可看到首辅的表情之后,又把话咽了回去。 但是他心里的火气还是不小,直接把乌纱摘了下来,塞给负责朝议秩序的御史,在对方幸灾乐祸的眼神中,昂首阔步的走出大殿。 许进中等人也是喜出望外,忙不迭的开始拍马屁: “首辅英明,这等狂妄小人就该请出朝廷去。” “有元辅为我等做主,我等感激不尽。” “元辅不愧是百僚之首,整肃朝堂,功在社稷啊。” 这几个家伙完全不要脸皮,把不少正直的大臣都恶心的够呛。 反倒是一直笑着不说话,静看着朝廷风云的吴王李慎,心底在大骂: “三个蠢材,那么多银子就是喂头猪出来也比你们聪明!刚才赌命的时候干嘛不答应?多好的机会,就这样浪费了!” 首辅夏景阳看上去云淡风轻的,根本没把这三个人的吹捧当回事。 他主持着朝议,终于把对太子的攻讦拨开,能说点正事了。 只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次辅徐无咎就跟吃错药了一样,每样事情都要和首辅唱反调,两人好几次当着百官的面对呛起来。 这可不是正常现象,所有的朝廷命官们都谨慎的闭上了嘴巴,尤其是许进中这三人,更是噤若寒蝉一般。 两位阁老的争吵,也让今天的朝议变得毫无意义,什么破事都没议成。 也只有少数几位对朝事了如指掌的重臣,才知道今天这是怎么回事,这些人无一例外都在心里大骂: “两个老贼,老而不死,老贼!” 不过,让他们诧异的是,本以为这朝议也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临退朝了,夏景阳这个首辅突然提议道: “陛下,近来关于太子殿下非议甚多,臣以为当派干员前往查问,也好还太子殿下一个清白。” 大家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呢,雍帝直接冷冷的丢下来一个字: “准!” 第350章 代天子巡边 当李恢被贬为岐山郡王之后,徐无咎就知道自己的地位已经岌岌可危了。 不甘心的徐无咎百般筹谋,好不容易才重新在朝堂上站稳了脚跟。 原本以为今天夏景阳这个首辅向太子表现出一丝善意,他出来唱反调会让雍帝意识到他这个次辅的用处。 可还没等他心安,就被刚刚下发的圣旨气的满肚子火气。 可偏偏这事是雍帝准许的,夏景阳提议的人选,竟然是那个人,这让徐无咎心中有火却没地方撒。 同样有火没地方撒的,还有吴王李慎。 在后世的西方有一条很有名的墨菲定律:如果事情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发生。 在朝堂上的时候,李慎就觉得事情有些不顺。 但他没想到的是,还没等他的王驾回府,半路上就被紧急追来的信使拉住了: “陛下刚刚下旨,派干员前往秦州查探太子殿下抢夺世家田亩一事。” 李慎眼中厉色一闪,强忍着怒气问道: “是谁?” 那使者感受到李慎的怒火,头都不敢抬,小声回道: “兵科给事中许进中任副使,正使……” “正使是周乃熙对不对?” 李慎已经有所预料,直接打断问道。 “王爷明见,正是如此。” 使者匍匐的更低,声音都开始打颤了: “迁原司农少卿周乃熙为西北三州巡阅使,代天子巡边,查问太子强夺世家田亩,以及凉州民乱诸事。” 这可真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李慎心里窝火,恨不得把那三个没长脑子的白痴抓起打一顿。 然而圣旨已下,他这个吴王还要装出毫不相干的样子来,实际上内心里已经气的肝疼了。 回到吴王府中,李慎把自己关在后院内谁也不见,想要清净清净。 然而更让他火冒三丈的是,居然还有人不知死活的来打扰他: “王爷,慧能大师在外求见。” 李慎眼神阴鸷的盯着奏报的小厮,突然间笑了。 只是这笑容寒意密布,很快就发出冷酷无情的命令: “来人,把这要钱不要命的蠢材拉下去,直接打死了喂狗!” 那小厮吓的魂不附体,惊恐无比的求饶起来: “殿下饶命,饶命啊殿下,真的是慧能大师说有急事求见啊……” “堵上他的嘴!真以为本王不知道么,你们这些狗东西狗胆越来越大了!” 李慎厉喝一声,亲眼看着几个膀大腰圆的强壮家丁把刚才那个闯祸的小厮打死了,心里的恶气才消解了几分。 直到这个时候,李慎才漠然下令道: “让慧能进来!” 那些家丁一个个都噤若寒蝉,没有任何人敢发出声响,全都悄然散去。 很快,身材高大的慧能被领了进来。 这秃驴似乎没看到边上的尸体和地上的血迹一样,一进来就喜形于色的对着李慎说道: “大喜啊,王爷,那件事情成了!” 原本神情阴翳的李慎眼中精光一闪,脸上的阴狠消散一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喜色: “真的成了?大师出马,果然不同凡响!比我手下这群酒囊饭袋强多了。” 慧能也有些得意,嘴上却装出一副谦逊的样子说道: “殿下过誉了,贫僧也不过是依靠佛门中诸位师兄弟的帮忙,才侥幸功成。” “哦?” 李慎露出很感兴趣的样子,笑着问道: “怎么回事?” 慧能嘿嘿阴笑一声,有些幸灾乐祸的笑道: “殿下有所不知,太子离京之前,曾经为了一点小事,把善化寺的两位师弟害死了。不光如此,他还勾结陈海平,让那老阉狗对善化寺的财货起了贪心。” 李慎大喜过望,畅快的哈哈大笑: “我这九哥,别的本事没有,到处得罪人的本事却是少有人及啊。 善化寺是我皇家家庙,连家庙中人都不放过,真是有些过分了,我这个做弟弟的都看不下去啊。” 慧能眉头一挑,阴笑着说道: “何止如此,我那子固师兄可是咬牙切齿,显然是把太子恨之入骨了。若不是子固师兄相助,这事情怕也没这么简单。” 两人说了一堆废话,终于步入正题了。 李慎今天一天都不顺,心里难免有些急躁,抢着问道: “具体如何了?” 慧能却卖起了关子,从僧袍里取出一张黄绢来: “殿下请看!” 李慎只看一眼,就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 “嘿嘿,我这九哥还真是生财有道,据说这白糖期货黄绢,在京都城已经被炒到三万两千两一匹了?” “不错!” 慧能眼底闪过一丝贪婪,然后阴险的笑道: “在我那子固师兄的指点下,贫僧把京都城内所有卖糖的商家都走访了一遍,发现这些人家的红糖卖的都比以前贵了一些。不过嘛……” “哎,等等!” 李慎打断了慧能的话,猖狂的大笑道: “让我先来猜上一猜。” 第351章 釜底抽薪 “哈哈,殿下请!” 慧能十分配合,还装模作样的伸手邀请。 李慎当仁不让,在院子里踱了几步,阴险的笑道: “这些商铺怕是还在高兴,这红糖好卖了,钱也不少赚,但是!” 李慎脚步一停,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只要放出风声说,太子掌握了从红糖中提炼白糖的秘术,而且这秘术已经被人破解了……” “哈哈哈!” 慧能拱手表示认输,自叹弗如的说道: “殿下果然高见,贫僧只想到了让人去散播风声,说太子的白糖就是从红糖里面提炼的。 没想到殿下更进一步,这一招无中生有,可谓画龙点睛啊。” “嘿嘿!” 李慎也不谦虚,颇有些得意的笑道: “我府中的下人去打探过,市面上的红糖不过300文一斤,一石也不过是36贯足,折银不到四十两。 即便是糖价最高的年份,红糖的价格也没超过五十两一石。” 慧能配合着接口道: “可现在一石白糖却能卖三万两千两!其中的差价几近百倍!如此一来,还有何人愿意把红糖卖到秦州去?” “哈哈哈……” 两人同时大笑起来,显然是对这一手釜底抽薪十分满意。 笑完之后,李慎若有所悟的看了慧能一眼,很快就明白他拿出白糖期货黄绢的用意,眼中精光闪烁: “妙啊!大师果然神算,只要咱们多收这黄绢,再不小心转手到各个世家和朝中重臣府中!” 慧能却有些不满足一般,惋惜的说道: “可惜,这黄绢倒是好找,可这黄绢上的梵文与符号,却尚未有头绪。” 李慎倒是很知足,淡淡的笑道: “这个不急,总有能破解的一天,那时候咱们再把这黄绢发的满天下都是,还真期待到时候我那九哥是什么表情啊。” 两人又详细的商量了一些细节,就开始派人分头行动,一桩针对李恪的阴谋瞬间成型。 几乎就在当天,一条惊人的消息在京都城里疯传: “白糖是红糖做的,一斤红糖就能做一斤白糖!” 整个京都城就像是一瓢开水浇进油锅里一般,瞬间就哗然一片,上至世家贵胄朝堂大臣,下至贩夫走卒平民百姓,每一个人都被这个消息炸的晕头转向。 所有人都对此表示出了浓厚的兴趣,每一个人都在迫不及待的发表自己的观点: “王大哥,这白糖从红糖中炼制,你觉得可能吗?” “咋不可能?都是糖呢。” …… “徐秀才,你觉得这红糖里能提炼出白糖吗?” “子曰,知之为之,不知为不知……” “你就说能不能吧?” “嗯,这个,夫子没说过!” …… “静安兄,听说你前段时间买了一批红糖?” “没有的事!绝对不可能,像上面白糖从红糖里提炼,绝对是无稽之谈!” …… “恩相,你对这事怎么看?” “能怎么看?太子独享厚利,有人看不顺眼了。” …… 甚至在皇宫大内,雍帝和陈海平一起在房间里,看着中间桌子上的锅里慢慢熬煮出来的褐色糖块,两人同时摇头: “万安兄,你觉得可能吗?” “这……或许异人自有异术吧,臣是没办法了。” …… 这个消息像是一阵八级大狂风一样,把整个京都城都席卷了进去,甚至还愈演愈烈,病毒瘟疫一样迅速向着天下各地扩散开去。 不少百姓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全都怦然心动,好些百姓都咬紧牙关,把家里最后一点积蓄拿出来,兴奋的跑到商铺中去。 他们的想法很简单,太子殿下能炼出来,我为什么就炼不出来? 造成的后果就是,每一个商铺门口都围满了人,每一个人都焦躁不已,大吵大嚷着: “开门,开门啊,我要买糖!” “搞什么鬼,关着门不做生意是什么情况?” “再不开门,我们就砸进去了!” …… 商铺里面,平时难得一见的东家带着全副武装的家丁,已经把商铺里面接管了。 许是嫌外面太吵了,衣饰华贵的东家皱着眉头,轻描淡写的说道: “去把外面那些穷酸都打发走,我镇东候府的商铺也有人敢打砸,想死了不成?” 全副武装的家丁出去,很快就把围在外面的人赶走了,毕竟那些人只是普通百姓,面对侯府的刀剑只能选择离开。 不过他们不甘心,很快就把主意打到那些小商小贩的身上。 而商铺里面,东家看着新呈上来的糖块,难掩满脸失望的神色: “不对,绝对不是这样的,一定有办法的!你们这些匠人给我听好了,全都给我试,造不出白糖,全都给我去死!” 角落里面,那些衣衫褴褛的工匠们恐惧无比,却根本没人敢提出反对的意见,只能在心里暗自叫苦。 一次次的失败,难免不让他们这些人怀疑: “这白糖,真的是红糖里炼制出来的吗?” 第352章 增发 当天晚上最忙碌的,要数京都府。 短短一个晚上,京都府接到各地警讯五十多起,京都府尹郭式心急如焚,他都已经把整个京都府里所有的衙役都派了出去,还是无济于事。 光是现在统计到的消息,就有五十多个地方被洗劫,被害人数达到了二十多人,受伤的更是数倍于此。 这还是有人看见了的,没人看见的还不知道多少。 至于那些被坊丁铺丁和武侯们制止了的,更是不计其数。 这些被害之人,无一例外都是开设商铺的小商人,不管店里有没有红糖,都遭到了哄抢和打砸。 京都城里蛰伏的那些城狐社鼠,也跑出来趁火打劫,整个京都城竟然陷入一片混乱状态。 焦头烂额的郭式没办法了,也顾不得背上无能的骂名,直接一道急奏送进宫中。 一个时辰之后,左金吾卫出动,京都城实施戒严,混乱的局面才得以慢慢平静下来。 郭式总算是松了一口气,马上就进宫请罪去了。 他已经知道了事情的起因,顾不得自身难保,还在心里担忧远在秦州的太子: “殿下这完全是无妄之灾啊,也不知道明天会有多少人往他身上泼脏水。” 同样忧心忡忡的,还有刚刚走马上任的李永杰。 他好不容易乘着曲三犯错,从汉中调到京都城来做这个总负责人,位份上和李九平齐,只比物统局局长陈悦薇低一格,可谓使命重大。 何曾想到,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刚一入京都城,就遇到这么要命的大事。 别说物统局的密探已经开始慢慢渗入京都城的各个角落了,就算是个瞎子,如今也看出来有人在京都掀起风浪,目的就是为了针对远在秦州的李恪。 同样手忙脚乱的李永杰一夜没睡,十分艰难的在戒严的情况下把京都城里的情报汇总之后,第一次往秦州发消息就动用了六百里加急。 讲真,他这个京都城总负责人也抓瞎了,只能一边继续收集情报,一边等待太子殿下的指示。 一天之后,这份标了三根鸡毛的十万火急的情报送到了李恪手中。 坦白来说,李恪对于这种情况是有心理准备的,毕竟财帛动人心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但是他没想到事情会发生的这么快,更没想到还会有人在里面掺了一脚,想要置他于死地。 这个下套的人很聪明,只是放出谣言,轻轻的一推,就让事情失去了控制。 或许这下套之人对于红糖中能不能提炼出白糖都没有十足的把握,但不妨碍他据此来施展自己的算计。 如今李恪的摊子摆的越来越大,每日里的银钱花出去就像是泼水一样。 而他现在最大的经济来源,就是白糖拍卖,这下套之人可谓是一下抓住了李恪的要害。 陈悦薇如今很少出现在外人面前,平时都是躲在内堂中,为了物统局的事情殚精竭虑。 今天她却出现在李恪的书房内,俏丽的脸上满是焦急: “殿下,这可如何是好?白糖的制法并不复杂,而且对方还猜对了是用红糖所制,若是真被人破解了制法,事情就严重了。” 李恪从容的笑了笑,牵着美人郎中的小手安慰道: “不用怕,这事看起来简单,其实点不破那一层关键,再怎么实验都是白搭。再说了,若不是亲眼所见,你能相信白糖是那样制出来的吗?” 陈悦薇一滞,随即想到自己当初看到李恪亲手把黄泥丢进糖水中时的不解,以及第一次看到白糖时的震惊,心里顿时一松。 对啊,现在谁都知道白糖是红糖所制,据情报上所说,京都城里的红糖价格都涨疯了,谁会这么败家,把黄泥往糖水里丢啊? 李恪是真的不在意,莞尔笑道: “爱妃勿忧,这制备方法本就匪夷所思,就算有人制备出来了,以我对人心的了解,怕是也绝对没有人会泄露出去。” 陈悦薇一点就透,恍然道: “没错,怕是就算有人破解了,也只会跟着咱们后面享受着暴利!而绝不会主动公开出去!” 李恪看着手中的情报,眼睛微眯: “我倒是好奇,到底是谁在背后算计我。这一招虽然不伤分毫,可这人心思却十分恶毒,让人不得不防。” 这一点陈悦薇倒是很有信心: “殿下莫急,京都城已经全力在追查了,想来很快就会有眉目的。不过,这事真的没关系吗?现在红糖价格暴涨,这价格越高,咱们的利润也就越低了啊。” “哈哈!” 李恪大笑出声,自信十足的说道: “爱妃且看好,看我如何将这些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吩咐下去,这个月的期货黄绢发行数量翻十倍。” “啊?” 第353章 暗中的阴谋 不仅仅是陈悦薇,每一个听说李恪要扩大黄绢印刷数量的人都大吃一惊。 接下来的三天里面,从卢允畴何希平,到汪文逸鲁恒,无论关系远近,所有李恪的属下都或直接,或委婉的表达了自己对于李恪这个“乱命”的反对态度。 然而李恪并不多做解释,只信心十足的让人“拭目以待”。 或许是这段时间来李恪的神奇表现,不管过程如何,每一次都能在结局时完美解决问题,让大家对太子殿下的信心也变得充足起来。 于是,尽管大家心里还是很担心,可都接受了李恪的说法。 这一则消息并没有对外公布,不过许多来秦州做买卖的巨商大贾和世家门下的商业管事,全都接到了东宫方面的通知: “即日起所有大宗物品交易,都以一年期白糖期货黄绢结算,多退少补。” 有个凉州来的牧业商人知道之后,欢喜的不得了,直接在钟鸣鼎食楼喊: “今晚的酒菜,全部由赵公子买单!” 有免费的酒菜可以吃,大家自然是很欢迎的,所有人都客客气气的对这位赵公子表示衷心的感谢。 可当某个京都城来的商人,起意结交这个豪商,打问清楚赵公子请客的缘由之后,事情就变得古怪起来了。 要说这个京都商人也够坏的,他不但熄了结交赵公子的心思,还故意不提醒赵公子,反而回去把这个事情当做笑话讲给其他同席的人听。 这些人知道之后,全都哈哈大笑,一边吃着赵公子请客的酒菜,一边讥笑赵公子愚不可及。 还有心思龌龊的好事者,故意把这件事情传播出去,没多久整个钟鸣鼎食楼里的客人,就都知道了这赵公子是个铁憨憨。 赵公子自己也感觉到了不对劲,他的包间里时时刻刻都有人进出。 开始他还以为大家是出于礼节来向他道谢,可每个人的眼神都颇为玩味,他仔细思索才发现那是嘲弄和鄙夷。 总算今天的客人里面,不全都是混蛋,终于有一个好心的本地熊姓商人,借着酒劲,笑着告诉赵公子: “这白糖期货黄绢马上就一文不值了,兄台还是莫要上了太子的恶当才好!” 赵公子大吃一惊,满腹的酒意都变成了额头的冷汗,拽着熊姓商人的手追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小弟刚从凉州贩马来秦州,还请仁兄解惑。” 熊姓商人吃人嘴软,有些怜悯的说道: “这也不怪你,我们也是这两天才得知,京都城里已经传遍了。太子也太过贪心了,他那白糖不过是用红糖造的,一斤红糖造一斤白糖,你想想这里面多大的利。” 赵公子大惊失色,作为一个合格的商人,他对物价还是很敏感的: “这如何可能?一斤红糖在凉州不过卖四百文,可一斤白糖的价格都已经快三百两银子了!” “所以说太子贪心啊!” 熊姓商人颇为气愤的道:“就一转手的工夫,翻了两百多倍,这不是抢钱么?而且啊……” 熊姓商人神秘的凑到赵公子面前,冷笑着说道: “有消息说已经有人掌握了太子的独门秘方,京都城里的白糖价格在暴跌,红糖价格却在小幅度上涨。 太子吃独食的日子,那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啦!” 太子吃不吃独食,赵公子管不着,可现在的问题是,他正打算把贩运来的一千匹良马和五千匹耕马全部换成白糖和白糖期货黄绢。 一想到自己大意之下,险些犯下家破人亡的巨大错误,赵公子就感觉心惊肉跳,赶紧正正经经的给熊姓商人一揖到地,诚心诚意的谢道: “多亏仁兄提醒,否则我就铸下大错,成了家中的罪人了。” 熊姓商人笑眯眯的摆摆手,倒是心安理得的受了赵公子一礼。 而且赵公子千恩万谢,最后更是忍痛送了一块西北得来的羊脂美玉,让熊姓商人喜出望外。 他把美玉藏好之后,才出了赵公子的包间,转身就进了角落里的另外一个包间。 刚才还笑眯眯的熊姓商人,马上腰就弯了下去人瞬间矮了一截,小心翼翼的施礼禀报: “吴先生,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把消息告诉那位赵公子了。” 包间里的人抬起头来,赫然正是原来岐山郡王府中最得李恢信任的吴先生! 只是现在的吴先生脸色有些差,两只眼睛明显的凹了下去,不过却变得更加犀利,仿佛能直接看透人心一般: “很好,就按照如此做,我要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太子贪婪无餍,欺骗世人,掠夺横财。” 熊姓商人恭恭敬敬的应命,低着头倒退着出去了。 吴先生却坐在位置上没动,心里却在苦思冥想: “这一条毒计到底是谁想出来的呢? 徐无咎? 不像,这不是那老贼的行事风格! 难道……” 第354章 不安的变化 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白糖等于红糖”和“白糖有别的地方能制”的流言,很快就传遍了秦州各地。 再加上京都城那边刮起的风潮也蔓延了过来,两厢一对照之下,原本还有些半信半疑的人,也全部都开始变得深信不疑。 一时之间,秦州到处都在哄传,实在是这个消息太过吸引人,几乎没有人能抵抗这个消息的诱惑力。 以至于秦州很快就跟京都城一样,马上就出现了红糖被大商家惜售,小商家却忍着恐惧和不舍被抢购一空: 不卖不行啊,围着的人太多了,不卖的话这些人就要变成强抢了。 虽然太子殿下来秦州之后,这里的治安好转了许多,可那些地痞流氓并没有完全消失,只是藏起来了而已。 现在一有机会,当然要趁机兴风作浪。 因为市面上还算比较平静,并没有太大的波动,李恪就打消了让后备营进城维持秩序的想法。 只不过秦州城还是无可避免的,慢慢变得躁动起来,从世家到百姓,从官员到乞丐,似乎人人都隐藏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李恪心里也清楚,这种引而不发的情况,只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所有人都在等,等着看这一次的白糖拍卖会。 几乎是一夜之间,整个拍卖集市就变得人流如潮,来来往往的人多不胜数。 或许可以用一句古话来形容: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 即便如此,每个人都被拥挤的厉害,比之后世的春运和节假日热门景点都不遑多让。 原本这样的情形,集市里的商贩们应该高兴才对。 可事实上,绝大部分的商贩们也都变得心不在焉了,每个人的心思都被那一座空置着的拍卖席牵动着,时不时都要抬头望上一眼。 这些人里面,大部分的人也是被钱财迷了眼,想要知道白糖的消息: 到底是不是红糖做的? 到底能不能学过来自己做? 学会了之后,大卖白糖赚了大把银钱,要买多少良田美宅? 娶多少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 要不要去京都城包一个天下闻名的花魁? …… 这些人陷入自己的yy中,自爽自嗨的不可自拔。 但也有些人比较理智,开始担忧起这个与自己命运攸关的拍卖集市的前景: 若是白糖真的那么容易造的话,那肯定会价格暴跌,太子殿下损失惨重是必然的,但是大家伙也不好过。 没了白糖,谁还会来这个拍卖集市? 没人来集市,自己的摊位赚谁的钱去? 就在这种浮躁的期盼中,时辰一点一点的过去。 终于,那面大家熟悉的旗帜出现了,整个市集上顿时一片骚动,几乎所有人都像被磁铁吸引的铁块一样,下意识的全部向那个方向汇聚过去。 已经熟悉了流程的李大嗓也被今天这么多的人流吓了一跳,好在太子殿下早有安排,今日护卫他——或者说是那十石白糖——来的不止以前那一个百人连队,而是整整小半个后备营,总计一千人! 原本还藏着小心思的那些地痞流氓瞬间就打消了心底的贪念,不甘心却又无奈的缩了回去。 其余的人倒不怎么在意,只是对今天这个重新变得严格起来的审查制度有些不满而已。 不过大多数人都是来看热闹的,近处远处区别不大。 但是很快,拍卖场入口的地方就闹起来了,一个穿着风骚的大红色丝绸长袍,明显是世家子弟的年轻人跳着脚的大骂: “狗东西,不过是个下贱的军汉,也敢挡我安邑薛氏的路?信不信本公子一剑砍了你,太子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随着那个安邑薛氏公子哥身边的,还有许多和他打扮相类的人,想来也是一些世家贵胄子弟。 这些人全都跟着起哄起来: “薛兄威武,杀了这条拦路恶狗!” “不知死活的东西,不知道大雍朝世家贵胄杀贫贱百姓如杀猪狗的吗?” “让开让开,再不让开,不用薛兄动手,本公子也要捅你一个透明窟窿!” …… 这些贵胄公子哥们闹的越来越厉害,那安邑薛氏的公子哥更是得意非凡,甚至还甩手就是一个耳光扇了过去。 没想到的是,那负责检查的后备营军士并没有忍气吞声,更没有生受他这一耳光,而是直接伸手一抄,就把薛氏公子哥的手捏住了。 “啊,疼死我了!” 薛公子又痛又怒,更加是难以置信的看着那军士,破口大骂道: “猪狗不如的下贱东西,你居然敢还手?我要杀你全家!” 然而这一次,他的那些狐朋狗友们却无人附和,因为周围的军士齐刷刷的将长矛平端,寒光闪闪的矛头直指众人,森森冷意让人心里不由自主的发抖。 就在这些军士背后,一个穿着明光铠的连长冷着脸,排众而出: “太子殿下有令:安邑薛氏子弟浮浪无德,从即日起,安邑薛氏一律不许入内参与任何拍卖! 另:安邑薛氏子弟冲撞太子殿下产业,当众杖五十!” 第355章 禁拍令 这次的竞拍本来就引人瞩目,没想到还没开始,李恪就痛下狠手,直接把安邑薛氏给驱逐在外。 不管处于什么立场,很显然所有人都被太子如此强硬的姿态给惊呆了。 那些原本满肚子怨言的家伙,也都牢牢的闭上了嘴巴。 而那些本来就对拍卖会持悲观态度的人,则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甚至开始盘算着自己该如何牟利,或者如何止损。 唯有那些藏在暗中,心思鬼祟,盼望着太子倒霉的家伙,才喜不自胜,巴不得太子这样的昏招多来一点才是。 他们这些人都是搞阴谋诡计的好手,这个时候天赐良机,怎么肯放过? 当即就有人借着人多口杂,藏在人群当中,尖着嗓子喊道: “凭什么啊?安邑薛氏历来对朝廷忠心耿耿,更是三品高门的世家,太后她老人家就是出自薛氏! 且不论薛公子是否该打这五十杖,太子如此强蛮的把薛氏驱逐出拍卖会,不给个理由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本来已经吓傻了的薛公子,这个时候也乘机吵闹起来,可惜他话还没说出口,就被眼疾手快的军士塞住嘴巴,按在地上就打。 眼见着薛公子被打的皮开肉绽,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却感同身受一般,十分愤怒。 让他们挑头闹事或许不敢,既然已经有人做了出头鸟,他们却是不怕跟着起哄的: “太过分了,太子这是不孝啊,连太后的家人都不放过!” “简直是岂有此理,安邑薛氏世之楷模,怎么说驱赶就驱赶了?” “是啊,早听说太子不重士人,偏爱贱民,如今看来果然不假!” “不行,我们不答应!” “强烈发对太子殿下欺辱世家贵胄!” …… 一群世家子弟上蹿下跳,吵嚷的厉害,那个身穿明光铠的连长冷笑出声,指着这几个家伙说道: “别急!太子殿下有令,子弟不肖,宗家之罪也。除安邑薛氏之外,泾阳温氏、陈郡谢氏、曲阳裴氏与彭城刘氏,尽数驱出拍卖,以儆效尤!” 这话一出,旁观的人是惊的瞠目结舌,想不到太子有如此大的魄力。 这几家都是三品和四品的高门士家,李恪居然说禁就禁了! 而薛公子的那几个狐朋狗友则一个个都露出难以置信的震惊,根本想不到不但安邑薛氏倒了霉,他们这几家居然一个都没漏过! 其中那泾阳温氏的子弟,本来就是个跋扈的,恼羞成怒之下,扯着嗓子就吼起来: “太子胡作非为,凭什么把我们这些人都驱逐出拍卖会?” “就凭你们肆意造谣,污蔑太子殿下,欺骗士民百姓!你们自己做什么事,自己心里没数吗?” 那连长厉声喝了回去,伸手一指: “泾阳温氏子弟对太子不敬,给拿下,打一百杖!” 温公子大惊失色,哪想到自己会惹祸上身,他刚想跑,脚底下就被长矛一绊,直接摔的狗抢屎一般。 军士们本来就视太子如天地父母,哪里容得这家伙放肆,得了连长的命令,直接抢上去拖回来,摁倒在薛公子边上,抄起刑杖就打。 两个倒霉蛋公子哥的遭遇,顿时震慑住了原本还想闹事的人。 尤其是他们的狐朋狗友们,各个都噤若寒蝉,心里更是后悔的想撞墙。 虽然那个连长没有直说,但他们自己心里清楚,怕是之前他们串联起来,又是造谣又是找人弹劾太子强夺世家田亩的事情被李恪知道了。 同时,这些人又开始发起愁来。 本来到秦州来采买白糖,根本不需要他们这些公子哥出面,家里派他们出来,实际上是有一部分族中长辈看好李恪的前程。 让他们来,一是买白糖,二是乘机争夺秦州田氏的田亩,最好还能在太子面前混个脸熟。 哪想到这些笨蛋,喝了一点马尿就不知道自己的斤两了,被人一拾掇,就轻视李恪的出身,开始咒骂。 甚至是因为李恪开设集体农庄,就脑子冲动,直接开始搞事。 哪想到他们搞的事情没把李恪怎么样,李恪却先一步杀鸡儆猴,把他们这些家族全部从拍卖中剔除了。 这一下,这些家伙直接傻眼了。 现在他们已经不是买不买白糖的问题了,而是该如何回家向家族交代的问题了。 在拍卖行之前,这一手先声夺人的效果极好,原本有些躁动的拍卖会,又恢复了以前那秩序井然的样子。 李大嗓笑眯眯的看着后备营的军士们大发威风,等事情解决了才开口道谢: “黄连长,各位兄弟,多谢了。” 黄聪知道这李大嗓是殿下重视之人,颇为客气的行了个军礼,然后才回临时行宫,去向太子缴令了。 秩序恢复,李大嗓的招牌嗓门再次响起: “今日第一份白糖,起拍价,白银三万两!” 第356章 什么价? 刚刚平静下去的拍卖场,因为李大嗓的声音再次一片哗然。 虽说在京都城白糖的价格早已经突破了三万两一石,远在江南地区更是接近四万两的天价。 可拍卖场上的起始价格,最开始是一万两,后来才慢慢增加到两万两。 即便每次拍卖的最后成交价格都在攀升,可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的起拍价格都是这样,从未变过。 本来今天来的人比往常多的多,就是因为市面上的谣言,让不少人以为捡便宜的机会来了! 这些人的想法很简单,也不是没有道理: 第一,既然白糖是红糖做的,成本这么低,太子拍卖卖这么高的价格,本来就不合适! 第二,已经有消息说还有其他人掌握了这白糖提炼技术,那么太子这个拍卖会就不是独门秘方了。 既然如此,那降价岂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抱有这样想法的人不少,甚至可以说很多,这些人几乎人人都笃定白糖价格会暴跌,就等着乘机在李恪身上狠狠的咬一口。 哪想到李恪直接用行动告诉他们: 你们在想桃子吗? 原来还是两万两的起拍价格,现在直接飙升到三万,整整增加了一半! 幻想发财而希望破灭的,自以为得计却算计落空的,自负聪慧却感觉被太子愚弄了的…… 所有人的心理想法都不一样,可所有人的看法却是一致的: 那就是,这白糖本来是要降价的,太子居然敢强行逆势而为,反其道而行之进行涨价。 这怎么可以? 这如何能够接受? 这让人忍无可忍啊! 也不知道是谁,躲在人群里喊了一嗓子: “这是愚弄我等么?明明是不值钱的红糖造出来的东西,凭什么卖这么贵?” 参加拍卖的人群本来就积压着不满,这话简直是往烧热的油锅里丢了个火星一般,瞬间就有无数人附和: “没错,以前拍卖哄抬到两万多两就已经很过分了,现在居然起拍价就涨到了三万两,这是把我们当傻子吗?” “红糖才三四百文一斤,一石不过四五十两银子,凭什么卖这么贵?” “我看啊,太子这是在欺骗天下士人,疯狂掠夺士人银钱。” “说的有理,我们世家贵胄的银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凭什么要受太子的盘剥?” “抵制,坚决抵制太子盘剥世家君子!” “对,大家联合起来,一起抵制!” 下面越吵越凶,但是渐渐的所有的不满和愤怒都合成了两个字: “抵制,抵制,抵制……” 若不是李恪有言在先,这么大规模的变乱足以把李大嗓这个没用的家伙吓的腿软。 即便李恪事先提点过,李大嗓还是一边庆幸太子殿下神机妙算料敌先机,一边心里发虚,勉强保持着镇定,按照李恪的吩咐冷着脸一言不发。 参加拍卖的众人见大家如此心齐,原本还有一些的忐忑和慌乱都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则是狂喜和难以置信。 直到现在,他们似乎才想起来,大雍是皇家与世家共天下。 太子殿下的作为不合理,世家贵族们早就应该联合起来,坚决予以抵制了。 原本还有些人信心不足,现在却是人人信心百倍,坚信李恪不可能违逆这样的大势! 那些个本来打算躲在人群里鼓噪的世家君子们,也都纷纷现身,一个个慷慨激昂的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如此大势,太子还不快点迷途知返?” “没错,盘剥士人已经是大错特错,再不顺应民意,悔之晚矣。” “我等士人君子,当秉持正气,务必要让太子回到正道上来!” …… 李恪在不远处的地方全程旁听,这些世人的无耻言论简直是要让他无语了。 合着卖东西还必须按照你的价格来,不按照你的价格就是不走正道,就是逆势而为。 简直可笑至极。 偏偏这些世家贵胄们都不这么认为,一个个都觉得自己是正义的一方,觉得自己手持公理正道,一个小小的拍卖会还不是手拿把攥? 有个胡子都白了一大把的老士子,更是乘机故作好心的劝道: “那个拍卖的,你看到这世道人心了吗?还不快快顺天应民,把价格调低来!” 李大嗓也无语至极,好笑的问道: “那以这位老先生之见,该调到多少起拍价才合适呢?” 那老士子大喜过望,乘机刷起脸来: “老夫杨皓,为天下世人,向太子殿下进言。既然这红糖只需四五十两一石,白糖的价格不应该高过去才是,依我之见,太子当厚待世人,起拍价定在三十两最合适!” 那些世家贵胄们,全都对此深以为然,一个个抢着附和起来: “杨先生所言有理,价格就该如此低廉才是正理。” “我与杨先生英雄所见略同,不过三十两还是高了,太子既然厚遇世人,应该再打个对折才行。” “我以为,象征性的每石收个十两银子就可以了。” 第357章 流拍? 楼阁上的李恪听完这些劳什子世家贵胄的话,直接被他们的无耻气笑了。 真要按照他们的说法,那这白糖不如直接白送给他们好了。 没想到李恪心里刚这么想,马上那个杨皓就抢着开口说道: “说的有理,既然太子盘剥世家,已经赚了无数钱财,那每一家按照品阶,送上一批白糖请罪,也是分所应当!” 这话一出,那些世家士族们,更是人人称颂,还有人煞有介事的说道: “按品阶,九品世家送一石就够了,八品送两石,七品送四石,以此类推,方能显示太子向世家赔罪的态度。” 李恪直接翻了个白眼,这些数学白痴,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真按照他们的算法,到了一品世家的时候,一家就要送两百五十六石了。 再说了,送了世家,那些朝廷重臣要不要送? 皇亲国戚要不要送? 再一算总体的数目,就算把全天下一年产的所有糖都制成白糖,恐怕也不够这一轮送的! 眼看着那些世家君子们已经开始抱团,相互吹捧的不亦乐乎,显然是把这里当成他们的胜利战场了。 李恪懒得和他们浪费时间,直接把候在身边的春燕姑娘叫来,如此这般的吩咐了一通。 春燕姑娘看了太子一眼,有些担心。 但是看着他那自信的脸庞和敏锐的眼神,春燕姑娘并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出门唤来一个侍从。 那个侍从倒是训练有素,虽然内容有点让他吃惊,但还是马上走上拍卖席,不折不扣的转达给了李大嗓。 李大嗓同样大吃一惊,不过想到之前太子殿下的吩咐,李恪就明白这的确是太子殿下的命令。 “铛~铛~” 拍卖席上的拍卖钟被敲响,打断了世家贵族们的弹冠相庆。 他们看着拍卖席上的李大嗓,全都挺胸突肚,露出自信的笑容,以为胜券在握了。 那表现抢眼的老士子杨皓,更是乘机问道: “小家伙,想好了起拍价格降到多少了吗?” 周围的世家贵族们,全都哄笑起来,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一样。 李大嗓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再次敲响拍卖钟,把世家贵族们的哄笑声压下去之后,才不紧不慢的喊道: “今日第一份白糖,起拍价三万两白银!” 静,十分之静! 世家贵族们都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全都难以置信的看着李大嗓,一个个都像脖子被掐住的鸭子一般,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诡异,十分之诡异! 每个世家贵族们的脸色都十分精彩,有难以置信的,有气的胡须乱抖的,还有怒目圆睁,恨不得操家伙打人的。 唯独没有任何一个人,猜到李恪居然如此强硬,完全不把他们这些世家贵族放在眼里! 李大嗓心里压力也很大,他看到没人叫价,按部就班的喊道: “今日第一份白糖,起拍价三万两白银,有人出价吗?” 这句话,就像是直接捅在了马蜂窝上一样,世家贵族们全都跳起脚来,一个个暴怒无比: “简直岂有此理!” “太子冥顽不灵,国家危矣!”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要上书朝廷,弹劾太子贪财好货,执迷不悟。” “算我一个,我要上书陛下,太子已经误入歧途了,不重重惩治的话,到时候悔之晚矣。” …… 这些人一个个恼羞成怒,骂的厉害,眼睛血红血红的,看着李大嗓那眼神,简直是想把他生吞活剥了一样。 李大嗓心里发毛,下意识的继续敲钟: “今日第一份白糖,起拍价三万两白银,第一次询问出价!” 他这话,再次激怒了世家贵族们,这些贵族老爷暴怒的像是被捅了菊花的猴子,一个个暴跳如雷,大喊大叫: “不卖,坚决不买!” “对,我们都不买,谁敢买谁就是士林公敌!” “坚决抵制,让那个贪财之贼什么都卖不出去!” “不买,不买!” …… 拍卖场刚才还是胜利的战场,转眼间却又变成了现在这样歇斯底里的狂躁之所。 李大嗓心里越来越虚,强忍着害怕,再次敲响拍卖钟: “今日第一份白糖,起拍价三万两白银,第二次询问出价!三次询价之后,就要流拍了。” 世家贵族们似乎找到了再次获胜的关键,纷纷抢着说道: “对,不买,就让他流拍!” “谁敢出价,我庆阳尉氏与他势不两立!” “没错,哪个敢出价,就是世家公敌,士林败类!” …… 这些贵族老爷们如此一闹,原本有些人想买的也不敢买了。 李大嗓也变得担忧起来,若是真被他们给抵制了,那这白糖岂不是真的卖不出去了? 他抱着最后的侥幸,满心希望的喊道: “今日第一份白糖,起拍价三万两白银,最后一次询问出价!有没有人出价,有没有人出价,没人出价的话,就真的流拍了!” 第358章 胜利了? “今日第一份白糖,起拍价三万两白银,最后一次询问出价!有没有人出价,有没有人出价,没人出价的话,就真的流拍了!” 李大嗓毕竟还是太嫩了,沉不住气。 若是后世随便一个老练的拍卖师,既然有了货主的话兜底,这个时候根本就不会慌乱,更不会心底期盼着有人出价的幻想。 他的焦虑不安以及胆怯心虚,自然逃不过那些盯着他的士人眼睛。 而他这种底气不足的表现,也更让这些已经发下狠心的士人们,越发笃定自己的判断。 就算之前还有些信心不足的士人,在看到李大嗓的软弱表现之后,也纷纷坚定了自己的打算。 而且这些人在刚才没敢附和,这个时候自觉有了十足的把握,自然不会放过表现的机会。 几乎是李大嗓的话音刚落,无数个声音紧随而起: “不买不买,谁都不许出价!” “不错,出什么价,就让他流拍!” “这样离谱的价格,我们绝不答应。” “流拍了好啊,流拍了这个蠢货就要倒霉了,太子也会坚持不住的!” “对,为了让太子看到咱们的决心,今天所有的拍卖都让他流拍!” …… 声音太多太杂,似乎场上每一个士人都在迫不及待的表达自己的态度,所有的反对和愤怒,最后归结为一个声音: “流拍,流拍,流拍……” 整个拍卖场都躁动起来,每一个士人都兴奋莫名,狂热的一起大喊大叫: “流拍!” “流拍,流拍!” “流拍,流拍,流拍,全部都流拍!” 其余的一些普通的商贾,却全都露出苦涩的笑容,一个个都乘着这些士人抢着往前挤的时候,悄然往后退缩着。 不管身后有怎么样的依仗,他们这种商贾都是得罪不起太子殿下的。 别的不说,李恪连造谣中伤他的三品世家都直接就驱逐出拍卖场,要封杀他们这些商贾更是一句话的事情。 而且他们这些商贾来这里都是身负使命的,没有背后之人的命令,他们疯了才敢卷入到世家与太子的角力中去。 至于那些今天被隔绝的普通百姓,也分成了两派。 一派显然是被最近的消息所影响,觉得太子殿下适当的降低一些白糖售价也是应该的,毕竟三万两的天价,离普通百姓实在是太遥远了啊。 还有一派则不然,他们受过太子的恩惠,觉得太子殿下赚钱越多越好。 而且买卖讲究一个自愿,这些士人如果嫌贵,完全可以不买就是,如此闹事,挟众凌迫太子,绝非人臣之礼! 至于某个脑子不清楚的,则在那里忿忿不平的咒骂: “太子前段时间还以哄抬物价把咱们雍州的世家狠狠的罚了一遍,现在自己把几十两的东西卖到三万多两。 我看啊,最好皇帝陛下也用哄抬物价的罪名,狠狠的处罚一顿太子才好……唉哟……” 这个蠢货还没叫嚣完,脑袋上就挨了一下狠的。 他刚要发火,转头却发现他老子满脸惊怒的举着拳头,一边暴打一边怒骂: “你这蠢货,没有太子殿下,咱们全家都要被世家老爷们饿死。你这受了太子殿下的恩,竟然还敢在这里造太子殿下的谣! 我打死你这个不忠不义的畜生!” 人群中的大多数民众,都是吃过李恪售卖的平价粮的。 大家想起之前那令人恐惧而绝望的高粮价,一个个都惭愧的不得了。 特别是那些之前还觉得世家老爷们说的有道理的,现在也马上转变了立场——都说太子殿下贪财好货,可实际上,这赚来的钱,都是给百姓们买来了大量的救命粮啊! 可他们都身份低微,也没有敢于反抗世家老爷们的勇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拍卖场内的士人老爷们,对着太子殿下步步紧逼。 百姓们干着急,却没有勇气,也想不到办法。 而拍卖场内的士人已经开始欢呼了,到现在为止,根本没人出价。 而且以现在的情形来看,也根本没人敢出价。 得罪一个世家或许不算什么,现在却已经是形成世家共识了,连本朝的开国太祖都要对世家们妥协,谁敢在这个时候干犯众怒? 杨皓这个老士子很会刷存在感,他自觉已经是大势已成,立即指着李大嗓大喝一声: “咄!尔那小子,还看不懂大势所趋吗?” 众多世家士人哈哈大笑,全都带着鄙夷不屑的眼神,高傲的看着李大嗓。 李大嗓等了这么久,终于是绝望了。 他心里根本不认同太子的做法,一直奢望着能有奇迹出现。 现在那些士人却不给他机会了,李大嗓哭丧着脸,几乎要哭出来一样,沮丧无比的宣布: “今日第一份白糖,起拍价三万两白银,真的无人出价吗?” 李大嗓还不死心一样,停顿了一下,却没等到任何人来出价,只能绝望的宣布: “流拍!” “好!” “哈哈哈哈,太好了!” “流拍了,真的流拍了,哈哈哈!” “胜利了!我们胜利了!” 第359章 绝不答应! “流拍了,真的流拍了!” “哈哈哈……” 在李大嗓宣布流拍的那一刻,世家君子们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兴奋,全都陷入了无法言表的狂喜之中。 甚至那位杨皓老先生,更是豪迈之极的一脚踩在拍卖台上,一手叉腰大笑,一手虚指李大嗓连点数下: “千夫所指,无疾而终,尔等可见识到吾辈士人的正气与风骨了么?” 李大嗓被喝斥的脸色苍白,浑身更是被汗水浸透,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其余的士人君子们也齐声大笑着附和: “逆势而行,死无葬身之地!” “还不快快改弦更张,否则迟早身败名裂,到时候赚再多的银子又有什么用,还不是我们士人的?” “再不听劝,悔之晚矣!” “呔,若是尔等执迷不悟,勿谓言之不预!” …… 这些人可着劲的对着李大嗓狂喷,实际上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在指斥李恪这个太子。 可怜李大嗓以前只是晋王府中的一个下人,哪里见识过这些世家大老爷们的威力,若不是心里还记得自己是东宫一员代表着太子殿下的脸面,怕是当场就要尿裤子了。 以他的能力和心志,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整个脑子现在一片空白,几乎都不会说话了。 他这个主持人越出丑,那些世家贵胄们就越高兴,仿佛是那个掠夺了无数世家钱财的可恶太子一般。 拍卖场上的情形,让李恪十分不满。 那些所谓的世家贵胄,李恪并不放在心上,可李大嗓这家伙关键时刻居然掉链子了,实在是让他脸面无光。 此时李恪的大包间里,已经站了不少人,全是听闻拍卖场出事,赶来的众多手下。 面对拍卖场中的乱象,这些人都脸色凝重。 彭文君顾不得许多,直接对李恪说道: “殿下,如今世家已成共识,若是有变,事情恐怕不堪设想。以我之见,不妨就答应他们,不过是些身外之物,比之……” “糊涂!” 她的话还没说完,直接被冷着脸的李恪喝止: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若是就此趁了他们的意,他们得寸进尺要白糖配方的话给不给? 给了的话,他们要我解散后备营,答不答应? 答应了的话,他们要我的命,你是不是也要劝我答应?” 彭文君被人还被喝的有些委屈,可听完李恪的话顿时大吃一惊,想也不想就盈盈拜倒: “妾身绝无此意。” “哼!” 李恪冷哼一声,转向其他人: “各位也认为要答应吗?” 鲁恒想也不想,大叫道: “绝对不可!大不了俺带兵去把这些乱贼尽数砍了,殿下再拿我的脑袋去交代!” “何至于此?” 卢允畴哭笑不得,不紧不慢的说道: “殿下,不如让老臣出面。老臣这些年多少有些薄名,这些人多少会给一二颜面。” “不妥!” 李恪摇着头,笑着安抚道:“区区小事,怎可委屈了卢卿?” 陇西郡监郡御史汪文逸也赶了过来,他苦思良久,突然眼前一亮: “殿下,不如就此结束,反正流拍了,以此为借口停止今天的拍卖。那些人没了想头,也闹不起来。” “不可!” 李恪摇头,淡淡的笑道:“避实就虚虽然不错,可我却偏不肯就此罢休!” 卢允畴眉头微皱,显然知道太子铁了心要给这些狂妄的世家君子们一个深刻的教训。 他对此是极度不以为然的,有什么事,坐下来慢慢讨论就好。 以这位老先生的为官智慧,或许说不出“为官就是妥协的艺术”这样的话,但绝对不妨碍他有这样的认知。 一直在边上呆着的何桂,这个时候也忍不住开口了: “不如,就降一点,降回以前的两万两拍卖价如何?这样一来,或许士人们也能接受。 而且以今日来客的数量,或许最后的拍卖价格会比三万两更高,也说不定呢?” “不可?” 李恪再次否决,其余人也大多摇头。 这就让何桂有些不解了,不等他问,李恪特意为他解释道: “但凡做事,要么不做,要么就做绝,取其中看上去不错,实际上对方肯定不会买账,而我也绝不答应受此胁迫!” 李恪决心已下,皱着眉头道: “去把李大嗓这个废物换下来!然后换……” 换谁去主持呢?这可让李恪犯了难。 这里面或许能hold住场面的,也就卢允畴和彭文君两人。 但是,他们两个都不是李恪能信任的人选啊,难道要他这个太子亲自上阵不成? 第360章 临危受命 但凡能力强的人,性格也都有强硬的一面,尤其是很多理念,甚至都会给别人一种感觉,那就是难以理解的固执。 正因为知道这一点,李恪才不放心让卢允畴或者彭文君上去主持。 倒不是担心他们背叛自己,这一点他们两个都不是蠢人,做不出这种蠢事来。 怕就怕两人表面上答应了李恪的要求,实际操作上却打些擦边球,对于他们来说,他们是真心为李恪好。 但是,这不是李恪想要的结果。 正当李恪犯难的时候,在包间里几乎找不到存在感的陈悦薇鼓起勇气,毛遂自荐道: “殿下,让我去吧!” 女郎中自从变成女局长之后,就深居简出,很少出现在外人面前。 如今已经比之前李恪和她刚认识的时候干练了许多,但是李恪还是有些疑虑: “那些人可都是世家出身,惯会以势压人,你去的话,能顶得住这些压力吗?” 陈悦薇脸色平静,眼神里却有柔情转动,十分平淡的说道: “我知道,但我更知道,白糖对于殿下而言关系重大,拍卖更是不容有失。” “好!” 李恪心中感动,其余人只考虑局面和局势,却只有这个不声不响的女局长在考虑他李恪的处境。 有这一点,李恪反而多了许多信心,直接定了下来: “很好,就你了。其实这主持拍卖也并不困难,只需按照我的要求去做就可以了。到时候我会派人将纸条传给你,你按照上面的做,这拍卖会就不会失败。” 陈悦薇展颜一笑,柔柔的说道:“是,我相信殿下一定可以做到。” 别的不说,仅仅这份信心,就比屋子里其余的人强。 一直瞧不起对方的彭文君,不知道为何,心里突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挫败感。 众人目送着陈悦薇纤弱的背影,一步步走向拍卖席,好几个人都对此十分悲观,总有一种毅然决然一步步走上刑场的错觉。 接到命令的李大嗓几乎是狼狈而逃,看的那些士人君子们哄堂大笑。 并且他们把这个当成是他们的又一个胜利,欢呼的声音此起彼伏,就像打了一个大胜仗一般。 他们本以为,赶走了李大嗓,李恪这个太子肯定会顶不住压力,亲自出面。 到时候他们再继续施压,再接再厉,逼迫太子答应他们的条件: 比如修改不合理的拍卖价格; 比如向士人君子们认错,并赔偿损失; 再比如,把白糖秘方交出来,由士人君子们保管! 这些世家君子们倒是做的好梦,完全没想到李恪不但没出现,而且还派了一个女人来。 他们这些人根本不认识女局长,既不知道她的姓名,更不知道她的可怕。 甚至这些人还因为陈悦薇的身份而轻视他,那老不修的杨皓更是戏谑的笑道: “怎么,太子殿下不敢出来见我们,派了个弱女子出来供我们发落吗?” 他故意咬在“发落”两字上面,这些把下流当做风流的世家君子们自然懂他话里的猥琐涵义,齐齐哄笑出声。 老不修杨皓得意洋洋,看向女局长的目光也变得肆无忌惮,带着毫不掩饰的淫邪。 陈悦薇却像是不受影响一样,随手敲响拍卖钟,等士人君子们安静下来了,才冷冷清清的说道: “殿下国事繁忙,哪一件不是关系重大?拍卖白糖不过是件小事,由我这弱女子来应付就足够了。” 这话对的漂亮,士人君子们都好些人心生佩服。 倒是那杨皓身为当事人,明显能感受到陈悦薇的话绵里藏针,几乎就是在指着他的鼻子骂: “你这种货色还不配见到太子,由我这种小女子来处置你就足够了。” 杨皓心中恼怒,却偏偏要顾及所谓的君子风度,和一个女子当众对骂,就算赢了他这所谓的君子风度也毁于一旦了。 不能发作的怒气憋的杨皓难受,他眼珠子一转,马上不怀好意的阴笑着: “既然太子派你来降价,你就快点,别磨磨蹭蹭的。” 那些士人们齐声欢笑,附和着叫嚷开来: “是啊,快降价吧。” “降多少啊,超过三十两我可不出价。” “对,大家说好来,超过三十两谁都不许出价!” …… 士人君子们兴奋的不得了,还以为自己收割的时候到了。 能在太子的白糖这块肥肉上狠狠咬上一大口,想想还真是令人激动呢! 陈悦薇再次敲响拍卖钟,把士人们的叫嚣压了下去之后,才平平淡淡的宣布: “今日第一份白糖,起拍价三万两白银,流拍!” 流拍,竟然是流拍而不是降价? 所有的士人们都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其中比较聪明的几个,已经隐约有了不好的念头。 陈悦薇果然没有让他们失望,照着太子的吩咐,淡然宣布: “第一份白糖流拍,现在开始第二份白糖的拍卖。” 第361章 针尖对麦芒 “第,第二份?” 杨皓惊愕的声音尖叫起来,那尖细的程度,倒是和王莽这个死太监的声音有的一比。 “那第一份怎么办?” 一个身材高大的士人涨红着脸,冲着陈悦薇大吼着,那副要吃人一样的架势,显然是恼羞成怒了。 其余的士人也都火冒三丈,太子这一次又一次的跳出他们的剧本,不按他们预想的那样表演,让这些平时讲究风度和仪表的君子们也沉不住气了。 有人开了头,马上就有其他着急的人追问: “就是啊,第一份呢?” “这第一份还没成交,干嘛拍卖第二份?” “搞什么鬼,太子这拍卖会还想不想继续办下去了?” …… “铛铛铛~” 这些人的声音再大,也大不过拍卖钟的声音,很快就被压制住了。 何况他们也很关心第一份白糖到底怎么处置的,全都顺势安静下来。 陈悦薇眼底闪过一丝讥讽,声音依然是不紧不慢,平静的说道: “第一份流拍了,自然收回去,准备第二份拍卖。 若是一定要追问这一份白糖去了哪里,太子殿下早就在第一次拍卖的时候就说明过,流拍的白糖会运回白糖专卖店出售。” 这些人大多是后来才来,根本不知道这个事情。 但就算是知道,这样的处理结果也是他们不能够接受的。 刚才那个恼羞成怒的壮汉士子立即就像被踩到了尾巴的野狗一样,跳起脚来叫道: “这怎么可以?我们都没答应,凭什么第一份白糖就不卖了?” 陈悦薇美眸斜视着此人,眼中嘲讽更盛: “白糖是太子殿下的,卖什么价格自然由他来定,你们嫌价格高可以不买,太子殿下嫌价格低,又怎么不可以不卖呢?” 陈悦薇的话听起来平平淡淡,却是软中带硬,绵里藏针,把这些个自诩正直高洁的君子们噎的够呛。 而且她说的这都是很简单很普遍的道理,随便要点脸皮的人都不能不承认这一点。 大多数人都被说的羞惭,从而无话可说。 可这个世界上,并不是人人都是讲道理的,那个高大士人不知道触动了哪个敏感神经,被陈悦薇说的又惊又怒。 这人居然恼羞成怒,蛮横的叫嚷起来: “我不管,没有我们的同意,这第一份就是不能收回去,必须继续竞拍!” 这已经完全是不要脸了,但凡要点脸面的士人,都悄悄的和这人拉开了距离,显然是耻于与之为伍。 但也有人同样不要脸面的,跟着一起叫嚣起来: “不错,不能收起来,必须拍卖!” “就是啊,说是拍卖的是你们,说不拍了就不拍了,真是无耻。” “如此戏弄士人,哼,我看太子就根本没把士人放在眼里!” …… 这些人又闹了起来,说的话却让人都听不下去。 那些商贾和普通百姓们都十分无语,再联系这些人之前的行为,没得让人鄙视和厌恶。 李恪在钟鸣鼎食楼的顶层大包间里,也是不屑的冷笑: “这就是所谓的士人君子?” “殿下误会了!” “绝不是这样的,士人当中难免有几个败类,殿下切勿被这几个奸险小人误导了。” 卢允畴和彭文君慌忙解释,生怕太子就此把士人和无耻画上等号。 同时他们两个也对这些无耻之徒厌恶无比,两人都是见闻广博之人,已经认出了这些人当中的好几个。 他们现在不会胡乱插手,事后却必然会让这几个人斯文扫地,甚至是身败名裂。 陈悦薇也被这些臭不要脸的家伙激怒,她本来一直恪守着拍卖会的规矩,现在却怒火熊熊。 这些人中,最无耻的是为首的那个高大士人,陈悦薇略一思索,就想起此人是谁。 以物统局如今对秦州的渗透,这些世家贵族们刚到秦州就被物统局摸清了底细。 既然这人已经不讲道理了,陈悦薇也选择针锋相对: “阁下似乎是白马公孙氏的人,听说白马公孙氏有千顷牧场,小女子颇感兴趣,不如公孙氏就以白银一百两的价格,把这千顷牧场卖给我如何?” 在陈悦薇揭破身份之后,这公孙氏的高大士人还颇为得意,尤其是提到千顷牧场时,更让这人得意非凡。 可没想到陈悦薇居然提议一百两,就想买下这千顷牧场。 公孙氏士人顿时被踩了尾巴的疯狗一样,跳着脚大骂道: “你这贱婢好生无理,不要说我公孙氏的立身之本是这千顷牧场,绝无可能出售,即便是出售,也不是你这贱婢一百两银子就能妄想的!” 这人嘴巴太臭,左一个贱婢右一个贱婢的,陈悦薇心中越发生气,不过表面却依然十分平静,只是语气也不客气起来,直接讥讽道: “原来阁下也知道,这东西不是想买就能买的。” 第362章 强势涨价 公孙氏士子估计是骄横惯了,暴怒的骂道: “这么简单的道理,还需要你这贱婢来提醒我么?做买卖一要公平公道,二要出于自愿。” “哦,原来阁下也知道,买卖要公平,还要自愿。” 陈悦薇眼神转冷,话头却依然不紧不慢: “那为什么,太子殿下的东西不想卖,你却非要凌迫太子,逼着我们贱价出售呢?” “这个……” 公孙氏士子被问的张口结舌,一句话都接不上来。 他看向周围,结果周围的士人也都觉得丢人,全都躲得远远的,没人附和也没人安慰他。 公孙氏士子见没人帮腔,也觉得没脸继续呆下去,灰溜溜的夹着尾巴挤出拍卖场。 他刚走出门,身后就传来一声尖锐的阉人声音: “太子殿下有令,白马公孙氏厚颜无耻,枉顾道德,即日起驱逐出拍卖场,永不许进场竞拍!” 公孙氏士子高大的身影一个趔趄,险些撞倒别人身上。 这个时候他已经顾不得现在的狼狈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 这次的驱逐,对于场内的世家贵族们,也是一次震慑。 这些人再次骚动起来,可担心被驱逐出去,倒是没有人敢顶风作案。 陈悦薇却似乎丝毫没受到影响,等这些骚动平息下去,才敲响拍卖钟提醒大家,紧接着继续按部就班的宣布: “今日第二份白糖,起拍价三万两白银!有没有人出价?” 拍卖场内一片静默,那些世家君子们,全都不屑的看着拍卖席上。 陈悦薇似乎没看到这些人眼中的嘲弄意味,等了一会没人出声,才继续问道: “今日第二份白糖,起拍价三万两白银!第一次询问出价,有没有人出价?” 回答她的依然是一片沉默,只不过私底下多了许多轻笑声,声音里满是讥讽的味道。 陈悦薇表情不变,等了少许时间,例行询问: “今日第二份白糖,起拍价三万两白银!第二次询问出价,有没有人出价?” 还是沉默,不过私底下的嘲讽和嗤笑却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咱们就不卖,看她能怎么样?” “对,再流拍最好。” “没错,反正流拍了一次了,再流拍一次又何妨?” “到时候太子完全卖不出去,还不是一样最后要求到咱们身上来?” “就是,除了咱们这些世家贵胄,天下又有多少人能出得起这个价钱?” “都别买,就让他流拍!” …… 陈悦薇几乎不受影响,任由这些人苍蝇一样嗡嗡嗡的议论。 “今日第二份白糖,起拍价三万两白银!最后一次询问出价,有没有人出价?” 她这次干脆没等多久,十息不到没听到竞价的声音,直接宣布道: “今日第二份白糖,起拍价三万两白银!无人出价,流拍!” 陈悦薇的声音一落地,幸灾乐祸的嗤笑声此起彼伏,那些士人君子们也越来越放肆,毫不掩饰的大肆嘲笑着: “装什么装,卖不出去,太子就等着破产吧。” “就是,我听说太子每个月要买三十万石粮食才够喂饱那些贱民。” “嘿嘿,别看现在那些贱民拥护着他,到时候没粮食了,就是那些贱民生撕了他的时候!” “对,咱们都不买,他就没银子买粮了。” …… 士人君子们越说越自信,仿佛吃定了李恪一般。 陈悦薇丝毫不变,继续叫卖第三份: “今日第二份白糖流拍,现在开始拍卖第三份,起拍价三万两白银,有没有人出价?” 士人君子们依旧抱着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不停的悄声讥讽,十分笃定的等着李恪向他们低头。 陈悦薇例行公事的三次询价,之后再次宣布今日第三份白糖流拍。 士人君子们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里有得意,有幸灾乐祸,还有满满的自信。 陈悦薇终于感觉到了一丝压力,要是真的全部流拍的话,事情就会变得糟糕了。 她的心思刚有一丝波动,冷不防那个让她不舒服的春燕姑娘突然出现在拍卖席上,递给她一张纸条。 陈悦薇心里一动,抬头正好看到春燕姑娘微笑着冲她点头。 陈悦薇懂了,两人会心一笑,平日里的那点小龌龊,在面对外部压力的时候,竟然消散一空。 她第一时间就猜到这是太子殿下的指示,只是打开一看,还是露出一丝惊容,下意识的看向钟鸣鼎食楼的顶层方向。 她的神情变化,落在士人君子们眼中,自然又是给了这些世家大老爷们更多更充足的信心。 这些人以为,这一次太子总算了是吃不消,准备向他们这些世家贵胄们投降了。 然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陈悦薇脸上居然有了笑容,而且还笑得十分开心。 只听她笑意嫣然的宣布: “今日第四份白糖,起拍价三万五千两白银!” 第363章 阶梯式涨价 “竟,竟然!涨价?” “太子怎么可以涨价?太子怎么敢涨价!?” “是你,一定是你!你这妖女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对对对,太子肯定是知道的,他离不开我们这些士人君子,所以是你这贱婢胆大妄为,擅自将降价变成了涨价对不对?” 似乎已经被打击的习惯了,这些士人君子们居然已经有了一定的免疫力。 尽管逆市涨价出乎他们的预料,这些人居然没有太多愤怒的情绪,更多的则是一种深深的挫败感,一种无法言表的无力感。 《左传·庄公十年》中,有一名篇《曹刿论战》,其中有一千古名句,曰: 夫战,勇气也。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第一份白糖起拍价三万两,李恪成功的激怒了这群幻想着能白捡便宜的士人君子; 第二份白糖,在第一份白糖流拍的情况下,坚持不降价,再次打破了这些人企图浑水摸鱼的妄想; 第三份白糖,在前两份白糖流拍的情况下,继续坚持不降价,已经让这些士人君子们见识到了李恪的强硬,同时也让这些人意识到自己的幻想要落空了; 而第四份白糖,居然逆势强行涨价五千两,这些士人君子们,终于绝望的发现,想要强行逼迫的方式迫使太子降价,属于痴心妄想。 甚至于这些士人君子们都已经麻木了,许多人心中有了这样的预感,就算是愤怒都好像愤怒不起来了一般。 更可怕的是,太子如此强势,表露出来的强大信心,无一不在向所有入场拍卖的人彰显一个信息: 白糖,很值钱! 白糖,很稀缺! 白糖,不怕卖不出去! 所以很显而易见的是,这些人的信心被摧毁的快摇摇欲坠了。 陈悦薇被骂的左一句妖女右一句贱婢的,似乎没受影响一般,很坦然的将手里的纸条往拍卖席上一丢: “涨价的确是殿下的指示,诸位若是不信,可以自行查看。” 好几个士人不顾形象,野狗抢屎一样爬上拍卖席,几只手都伸过去抢那张纸条,最后只能是几个脑袋挤在一块,一起阅读。 然后,这几人的脸色就变得极为精彩了。 难以置信! 惊愕当场! 措手不及! 其余慢了一步的士人,也不讲什么魏晋风度了,焦急的追问道: “上面是不是写的降价?” “对啊,快告诉大家啊,急死人了。” “到底是不是降价啊,快说啊。” …… 那几个人相顾无言,竟然难以启齿一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都在等对方开口。 就在这些人磨蹭的时候,一只芊芊素手伸过来,生生把这张纸条抢了回去,好整以暇的声音是那么的好听,又是那么的犀利,就像一把利剑一样,狠狠的插进这些世家老爷们的心脏: “太子殿下有令,为惩罚今日拍卖场上诸多士人扰乱秩序的行为,特将今日所有白糖起拍价上涨五千两,以示惩戒! 若再有人冥顽不灵,继续滋扰,阻挠正常拍卖秩序,无论是谁,一律取消其家族进场拍卖资格。 有一人捣乱,加一千两拍卖底价; 有两人捣乱,加两千两拍卖底价; 有十人捣乱,加一万两拍卖底价!” 很强势,很太子,很李恪! 士人君子们不服,想质问,想怒吼,想发泄。 可一条“取消其家族进场拍卖资格”,就像一个紧箍咒一样,牢牢的套在他们的头上。 别看这些士人君子们在人前风流不羁,实则他们每人都在自家家族内部有着无数的竞争者。 若是因为他们的行为,给整个家族造成了巨大的负面影响,那回家之后可不管你是不是长房嫡支,又或者嫡子嫡孙,血脉再高贵都要被竞争者取而代之。 仅此一条,就足以让这些“高风劲节”“一身正气”的君子们望而却步。 然而,比这些士人们更焦急的,却是那些巨商大贾们。 这些士人君子好歹还是世家的自家人,他们这些商贾之辈,可是实实在在的外人。 且不论今天的拍卖结果如何,即便所有的白糖都流拍了,他们身后的世家贵胄又或者是皇亲国戚,朝廷重臣却不会体谅这些。 若是今天这白糖再买不到,往后怕是只会越来越贵! 因为他们这些商贾,比这些所谓的世家老爷们,更懂市场上的经济规律。 即便他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是“物以稀为贵”的道理却是人人都清楚。 你说白糖是红糖制的,你制出来了吗? 你说有人制出来了,你有地方可买吗? 没有,统统没有! 现如今对外销售的,依然只有太子殿下这一家,除此之外,别无分号! 满场死寂中,陈悦薇那悦耳动人的声音,是如此的摧人心肝: “今日第四份白糖,起拍价三万五千两白银!第一次询价!” “今日第四份白糖,起拍价三万五千两白银!第二次询价!” “今日第四份白糖,起拍价三万五千两白银!第三次询价! 无人出价吗?那么……” “等一等!” 第364章 辣手惩商贾 “等一等!” “不要流拍啊!” “出价,快出价!” …… 士人君子们再怎么不甘,也不敢再正面硬扛了,否则太子的拍卖会流不流拍他们不知道,但是一旦他们真的害的自己家族被驱逐,那么他们就要和愉快的士子风流说再见了。 所以他们选择沉默以对,心里头还在幻想大家伙一起,非暴力不合作,逼的太子没得选择,最后也只能向他们妥协。 然而,他们似乎忘记了,除了他们这些士人君子,进场拍卖的还有那些巨商大贾。 原本这些商贾们打的一手好算盘,既不想掺和进世家和太子的矛盾之中,又乐见其成的想要跟着这些世家后面捡便宜。 真要被这些世家搞的太子白糖大降价,他们这些人绝对会抢着上前去,把最肥的那块肉咬进嘴里。 可现在很明显,那些士人君子们已经玩砸了。 真要让他们继续胡闹下去,说不定这拍卖会真要全部流拍了。 再说了,商人逐利,这白糖现在是全天下最好做的买卖,有钱赚你却不让商人们赚,这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至于有人奇怪,这白糖起拍价都涨这么高了,商人们哪里来的利润空间啊? 这么问的人绝对是个傻子,难道不知道羊毛出在羊身上吗? 太子可以涨价,商人们难道就不会坐地起价么? 无论怎么算,拍卖白糖对这些商贾而言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而且是大赚特赚。 陈悦薇一准备把第四份白糖流拍掉,这些商贾们根本就扛不住了。 只是他们还抱着一丝侥幸,好几个大商贾叫停了陈悦薇,却没人直接出价,而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等着对方出头,做那个触怒世家贵胄们的出头鸟。 “没人出价?” 陈悦薇再次确认的问道,这些商贾却还在你瞧我看的,希望别人出头。 直到陈悦薇拿起小锤子,不紧不慢的说道: “无人出价,今日第四份白糖……” “等一下!” “别急啊!” “有人出价的,一定有人出价的!” …… 商贾们七嘴八舌的打断陈悦薇,可就是没人起这个头。 陈悦薇干脆指着最前面,叫的最凶的那个大胖子商人: “这位员外出价三万五千两,还有没有其他人出价的?” 那个大胖子商人直接懵了,想也不想就把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矢口否认: “没有没有,我没有出价。” 陈悦薇眼神微眯,素手一指,直接下令道: “此人扰乱拍卖秩序,给我叉出去,重打十杖,以示惩戒!” 世家们势力庞大,关系盘根错节,逼得皇权都只能暂避其峰,所以李恪才会对这些世家君子们一再忍让。 可一群地位低下的商贾居然也敢公然不给太子面子,简直是不知死活。 陈悦薇这点轻重还是知道的,干脆就点了这个商贾出头,做那只用来骇猴的鸡! 那胖商人显然没想到会是这样,惊恐的大叫起来: “不能这样,凭什么打我,我是海平侯的门客,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陈悦薇一惊,那些原本已经扑上去的后备营军士的动作也变得迟疑起来。 就在那胖商人刚松一口气,想要说两句大话装装牛逼的时候,钟鸣鼎食楼里走出一个脸色铁青的男子,正是刚才被这些人搞的灰头土脸的李大嗓。 李大嗓一出现,立即大喊道: “太子殿下有令,海平候指使他人扰乱拍卖场,自今日起被驱逐在外,不得再参与日后拍卖场的任何拍卖活动。 另:将这故意扰乱拍卖秩序的狂徒重打一百杖!” 那胖商人脸上的轻松神色瞬间消散一空,取而代之的则是不可置信的惊愕,眼中更是不满惊恐之色。 这一百杖他能不能受得住还两说,因为他的原因,导致海平候被驱逐出拍卖场,这胖商人全家都要倒大霉。 有了太子命令的后备营军士们行动坚决,直接把惨叫哭嚎哀求不止的胖商人一路强行拖出拍卖场去,就在门口开始执刑。 那沉重的刑杖一杖接一杖,毫不迟疑的重重打下去。 刚开始这胖商人还能惨叫出声,三十几杖之后,惨叫的声音就慢慢虚弱了下去,还未满五十杖,行刑的军士就向陈悦薇回报: “陈姑娘,那人已经死了。” 陈悦薇神色不变,淡淡的吩咐道: “让义庄的来收敛了,然后等他家人来收尸。” 能抢到拍卖场前方来的,都不是什么无名之辈,这胖商人也是大雍极为有名的一个豪商,否则也做不了海平候的座上宾。 陈悦薇这个在他们眼中,原本以为是个好欺负的弱女子,哪想到居然直接将人打死,之后更是如此冷漠,好似不当一回事一般。 那些世家君子和豪商大贾们,全都心底发寒。 尤其是好几次口花花讨过嘴上便宜的老士人杨皓,更是脸色惨变。 陈悦薇却似乎并没有看到这些,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今日第四份白糖,起拍价三万五千两白银!最后一次询价!” 第365章 玉门公子赵德柱 有了如此血腥惨烈的前车之鉴,世家君子们固然悚然而惊,那些商贾之辈更是噤若寒蝉。 陈悦薇举起小锤,就要敲下去,然后宣布第四份白糖流拍。 就在这个时刻,拍卖场上传来一声急促而尖锐的叫声: “等一等!” 陈悦薇的眼神再次变得危险起来,难道还有人不知死活不成? 那出声之人一看不妙,忙赔笑着作揖: “我出价,我出价,三万五千两!” 陈悦薇美眸一亮,眼中的冷意消散,露出欣慰的笑意,仿佛是在对这个知情识趣的商人说道: “孺子可教也!” 陈悦薇这边满意了,商贾们也都松了一口气,总算有个冤大头出来顶缸了。 那些世家君子们则快要气疯了,一个个都用仇恨的眼神,死死的盯着这个卑躬屈膝的逐臭之人,恨不得用眼神戳死他。 其中一个士子却忍不住,愤恨的指着这个商人破口大骂: “你这见利忘义的狗贼,竟然敢妄自出价,难道就不怕有命赚钱无命花吗?” 陈悦薇眼神一冷,心中第一次对人涌起杀意。 这个人她记得,之前士人闹事的时候,就是他叫嚣的最厉害,而且开口闭口就把“庆阳尉氏”挂在嘴边。 不过陈悦薇并没有第一时间阻止,而是想要看看那个商人怎么应对。 很显然,这人既然敢出头,也不是莽夫一个。 面对尉氏士人的威胁,这个商人却直起腰来,全没有刚才面对陈悦薇时的谦卑,双手抱拳一礼,眼中却毫不掩饰讥讽之意,毫不客气的回敬道: “在下玉门赵德柱,家世仅有区区六品,和众位高贤自然是不能相比,诗词文章更是拍马难及。不过嘛,寒家以贩马为生。想来从雍州买一石白糖回去,还是有命可以吃上一吃的。” 尉氏士人脸色瞬间涨的通红,被憋的难受之极。 其余的士人脸色也变得极为精彩,全都一副见了鬼一样的神情。 这玉门赵氏地处边陲,曾经也是二品高门的显赫世家,只是时运不济,遇到中原大乱,在西北边塞苦苦求存。 及至本朝新立,赵氏先祖立刻起兵响应,主动内附,将凉州一地重归本朝疆域。 如此大功,就算是封王封公都不为过。 哪知朝中七大世家对于这种武夫家族十分警惕,再加上太祖也对赵氏雄兵极为忌惮,两厢下来,最后居然只给玉门赵氏评了个四品的门楣。 赵氏先祖气的吐血而亡,以后历代赵氏子孙都对士人极为痛恨,虽然家中也有诗书传家,可赵氏却将武勇一代一代的传了下来。 对于每隔十年一次的家世品评,赵氏也都是听之任之,一百多年下来,更是降到了可笑的六品世家。 别看众多世家对玉门赵氏百般讥讽,打心底里鄙视这是一家粗鄙武夫,可每一个敢挑衅赵氏的世家,都吃足了苦头。 就连陇西李氏这样的一品高门,地处雍州,本该坐拥地利,从西北边贸中大发其财。 可玉门赵氏深恨当年先祖之死,拼尽全力也不准陇西李氏“匹马西出玉门关”,赵氏马队更是每每将陇西李氏的商队赶尽杀绝。 以至于李氏空有地利之便,却连一份银子的利润都无法从西边边贸中获益。 ——这也是陇西李氏无法西进,被迫东出与雍州何氏争夺秦州的根本原因。 没错,这位出价的商贾,正是之前在钟鸣鼎食楼被无数人鄙夷的赵公子! 世家君子们忌惮无比,再无一人敢对赵公子的出价指手画脚。 那些商贾们则十分的失望,他们还想着士人们把这次出价搅黄,然后逼得太子不得不降价呢。 如今看来,这样的企图完全没有成功的希望了。 无奈之下,商贾们忍着心头滴血一般的剧痛,也都准备出价了。 要论出钱竞争,这才是商贾们的强项啊。 哪想到他们还没出价,陈悦薇就从匆匆赶来的一个侍者手中接过一张纸条,上面有李恪的最新指示。 陈悦薇看完之后,似笑非笑的扫了一眼那些等着捡便宜的商贾们。 这些人心里一咯噔,下意识的觉得有问题。 果然,陈悦薇把那纸条朝赵公子一递,淡淡的笑道: “殿下很满意赵公子的表现,这一石白糖是你的了。” 赵德柱大喜过望,双手过顶恭恭敬敬的接过纸条,口里头更是忙不迭的谢恩: “殿下厚恩,玉门赵氏感激不尽!” 陈悦薇心头一动,深深的看了此人一眼。 其余的商贾们傻眼了,这三万五千两不是起拍价吗?怎么直接就变成成交价了? 再说了,凭什么呀? 无数的商贾心中后悔不已,甚至有人后悔的捶胸顿足,早知道这么容易就能拿下一石白糖,我也可以啊! 要知道之前的拍卖,竞争激烈的时候成交价也有攀升到三万五千两的,虽然仅有一次而已。 可凡事就怕比较啊! 再说了,今天的拍卖会可是已经流拍了三石,再被这姓赵的小子拿走一石,就只剩下七石了! 第366章 惨烈的竞价 商贾们还在纠结,陈悦薇的眼神却转向那个威胁过赵德柱的庆阳尉氏的士人。 如今这些士人和商贾都已经见识到了这位陈姑娘的“狠辣”,那尉氏士人也被看的菊花一紧,勉强装出镇定的样子,其实心里已经有了不妙的预感。 陈悦薇也没让他失望,脸色平静的宣布: “之前有言在先,算不得不教而诛了。来人,将此人叉出去,再将庆阳尉氏驱除出拍卖场,永不得入内!” 真要说起来,陈悦薇还是考虑了士人的影响力,手下留情了的,否则完全可以像之前那个胖商人那样,打上几十杖。 也正是这点克制,让那尉氏士人惊愕之后,马上反应过来。 他反正已经被驱逐了,干脆破罐子破摔,大叫大嚷起来: “不行,凭什么驱逐我?我是士人,我庆阳尉氏是二品高门!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然而从陈悦薇到那些维持秩序的军士,没有一人有动摇,坚定的将这人往外驱赶。 就在此时,钟鸣鼎食楼外,李大嗓再次出现。 一直关注着这边的士人们顿时精神一振,尉氏士人更是在心中燃起希望: “哈哈,果然,殿下还是不敢轻易开罪二品高门啊!” 哪想到李大嗓满脸仇恨的盯着尉氏士人,抑扬顿挫的喊道: “殿下有令,尉氏子弟扰乱拍卖,重打十杖,而后在拍卖场门口枷号示众!” “嘶~” 士人君子们齐齐倒吸一口凉气,这枷号示众,通常都是官府衙门为了惩治偷盗抢掠,以及各种罪大恶极之人。 目的是为了警示百姓,震慑人心。 哪想到李恪居然敢将一个二品高门的子弟,枷号示众! 这是在警示谁? 这是在震慑谁? 不言而喻啊! 本来还有些心有不甘的士人,想要再次起哄兴风作浪的,打的无非是法不责众的主意。 哪想到李恪如此强硬,这尉氏士人刚刚冒头,马上就坚决惩治。 这谁顶得住啊? 所有的士人都老实了,老老实实的夹着尾巴,再不敢有任何捣乱的企图。 他们来这里,也是肩负着家族的使命的,其中拍卖白糖就是其中一项,可现在他们一回头一算,瞬间就集体急眼了! 卧槽,十石白糖流拍三石,还被赵德柱拍走一石,现在还有六石了哇! 这这这,这些参与拍卖的士人和商贾可是有三四十个,这么多狗贼参与争抢,起拍价还是三万五千两。 完了! 所有的士人君子们都是心头发凉。 紧接着,刚才还万众一心的士人君子们,立刻就感受到了周围那些“亲密战友们”的警惕和敌意。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张无比的盯着陈悦薇。 陈悦薇似乎也察觉到了拍卖场上的气氛变化,脸上露出一丝轻松的笑意: “今日第五份白糖,起拍价三万六千两!” 所有人瞬间懵了一下,更有人失声叫道: “为什么不是三万五千两?” 陈悦薇懒得跟他解释,不过视线却飞快的扫了一眼门口正在枷号示众的尉氏士人。 这害人钱财简直等同于杀人父母,几乎所有参与拍卖的人,眼神都齐刷刷的怒视着那个尉氏士人。 本来还指望这些人说情的尉氏士人,瞬间心头发寒,对陈悦薇怨恨的同时,也多了几分恐惧: “好狠毒的妇人心,借刀杀人不见血啊!” 就在这些人因为三万六千两的起拍价迟疑的时候,有人飞快的出价了: “三万六千一百两!” “唰~” 无数人对着出价的人怒目而视,看清出价之人后,这些人更是火冒三丈,更有人气急败坏的质问: “姓赵的小子,你不是已经买了一石了吗?” 赵德柱脸上笑嘻嘻,毫不在意这些人威胁的目光: “我赵氏自己留一石吃,多买一石就在玉门卖给那些西羌豪酋,想来赚个万把两银子还是不成问题的。怎么,你有意见?” 那人被问的一滞,你说的这么有道理,我竟然无言以对! 其余人更是无言以对,只剩下面面相觑。 陈悦薇却乘机火上浇油,轻敲拍卖钟: “三万六千一百两,第一次!” “等一等!” “别急,我出价!” “我出三万六千二百两!” …… 无数个声音,七嘴八舌的同时响起,而后发现来自身旁的声音,之后这些人马上对着对方,怒目而视。 你们这些混蛋,都不许和我抢! 凭什么? 你想买,老夫也想买! …… 这些人之前的同盟关系本来就脆弱,现在已经被利益撕扯的粉碎。 再加上白糖只剩下六分了,谁还敢退让? 于是都不用陈悦薇再推波助澜,这些人相互之间喊价就喊疯了: “三万六千三百两!” “三万七千两!” “三万八千两!” “四万!” “四万一千两!” …… 每一个人都喊价喊的脸红脖子粗,心里在滴血,看向周围的竞争对手们,就像看到了杀父仇人一般。 第367章 疯狂拍卖 最终,第五份白糖以四万三千二百两的超高价格,被一个来自京都城的神秘商贾拿下,周围的人都对此人颇为忌惮,显然这人来头极为恐怖。 但随即,大家伙就反应过来,今日的白糖,就只有五份了! 于是,拍卖场再次掀起一阵腥风血雨,第六份白糖更是以四万四千两的价格成交! 更让这些人恼火的是,赵德柱就跟一只甩不掉的癞皮狗一样,每当无人出价的时候,这个混账总会冷不丁的加上一百两的价格。 每每有人被气的暴跳如雷,质问赵德柱的时候,这混账也是一副痞癞模样: “我想赚西羌豪酋的银子,你有意见吗?” 心思敏锐的人,已经猜到了这个狗贼打的是什么主意。 可是他们却无奈的发现,自己既影响不到玉门赵氏,又拿那个人没有半分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赵德柱这个混账上蹿下跳的捣乱。 如此一来,这拍卖会的成交价怎么可能低的了? 第六份,成交价四万四千一百两; 第七份,成交价四万四千三百两; 第八份,成交价四万四千六百两; 第九份,成交价四万四千七百两; 第十份,成交价更是突破了四万六千两! 每一个拍下这些白糖的人,无论是世家贵族还是豪商大贾,心头都在滴血。 同时,每个人都把赵德柱恨的牙痒痒,若不是顾及自己打不过,说不定有人会拼死上前,打他一个满脸桃花开。 高潮过后,所有人都以为拍卖会已经结束了,意兴索然的准备离开。 然而就在这时候,钟鸣鼎食楼里再次来人,直奔拍卖席。 那些没拍到白糖的人,顿时精神一振——他们可是惦记着,前面还有三石白糖流拍了的。 难道太子是要把这三石白糖重新开拍? 那可真是太好了,毕竟太子也不能有钱不赚不是? 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太子还真是有钱不赚。 陈悦薇看着手中的指令,美眸一闪,意外的看了赵德柱一眼。 其他人顿觉不妙,赵德柱则是心底狂喜,有一种很好很美妙的预感。 果然,陈悦薇当众宣布: “为表彰玉门赵氏在拍卖场中的表现,特将前三分流拍白糖,以三万两白银的起拍价,出售给玉门赵氏。” 赵德柱欢喜的都要傻了,这可是三石白糖,起拍价才三万两! 要知道,今天拍卖的最高价,已经超过四万六千两了,这中间的差价都可以直接再拍一石下来了! 陈悦薇见他都欢喜的呆了,揶揄的提醒道: “怎么,玉门赵氏不想要吗?” 其他的商贾和士人,瞬间就红了眼睛,人人都提着脖子,死死的盯着赵德柱,希望从他口中听到“不想”两字。 然而,事实证明,他们都在想桃子! 赵德柱醒悟过来之后,恭恭敬敬的冲着钟鸣鼎食楼的方向,三跪九叩大礼参拜,满怀激动的喊道: “玉门赵氏,叩谢殿下隆恩。殿下但有所命,玉门赵氏阖家上下三千七百六十六口,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有些眼皮子浅的,只看到了眼下的四石白糖,嫉妒的在那里低声骂道: “马屁精!” “一家三千七百口,就值四石白糖,果然是粗鄙武夫!” “呸,下贱。为了点糖就把全家卖了。” ……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这么肤浅的,很多人都深深的看着这个似乎嬉皮笑脸没有正行的赵公子,心里却是明白: “玉门赵氏还真会找机会,就这样全家依附上太子了?” 尤其是之前在钟鸣鼎食楼嘲笑过赵公子的,更是满心羞愧: 自己还把人家当傻子,自己才是傻子啊! 其中最害怕的,则是那个熊姓商人了,他也没想到自己打了眼,现在只求赵德柱没有多想,这样的话,自己还有希望没有暴露。 外面的拍卖会哄哄闹闹的散去,陈悦薇则回钟鸣鼎食楼向李恪复命。 此时包间里面,其他人已经离开,李恪也不管小包子在还在边上,直接将想要行礼的陈悦薇一把拉进怀里,有些心疼的说道: “辛苦你了。” 陈悦薇又羞又喜,柔柔的说道: “为殿下,谈不上辛苦。” 两人柔情蜜意,完全不管小包子在边上看的翻白眼,很是蜜里调油了一番。 说完体己话,李恪的眼神却变得凶狠起来: “这事有蹊跷,必然是有人在背后推动。” 陈悦薇连忙请罪: “是妾身的疏忽,京都城早有信来提示此事。” 李恪拉着她的手,宽慰道: “与你无关,是我轻敌了。不过嘛,此人用计虽然奇诡凶险,可惜却不通这‘市场经济规律’的真理。” 陈悦薇在李恪身边久了,时不时能听到些莫名其妙的词语,对这个“市场经济规律”也没觉得有多奇怪。 两人正商议如何善后与追查事宜,门外突然有人来报: “启禀殿下,玉门赵氏赵德柱正在外请罪。” 第368章 妙人 “赵德柱?” 李恪差点没反应过来,倒是陈悦薇印象深刻,提示道: “就是今日拍第四份的那个人,殿下不还把前三份白糖低价赏给他了吗?” 这么一说,李恪就想起来了,点头说道: “此人倒也有些意思,刚才他说是要投效,我本意是先看看情况再说,他这么急切,怕是有什么缘由在其中。” 所谓请罪,在李恪看来,不过是这位赵公子找的一个求见的借口罢了。 他刚想随口把人打发走了,晾一晾赵德柱,不料却看见禀报的侍从在拿眼偷瞄陈悦薇。 这倒是让李恪起了疑心。 倒不是猜疑这其中有什么奸情,毕竟这些侍从都是他亲自简拔进詹事书院的小萝卜头,最大的才不过14岁。 李恪知道这些小家伙还都是孩子心性,有话想说忍的住才怪。 他干脆开口说道: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是不是和你陈姐姐有关?” 钱守业忍了许久,终于等到太子开口了,他知道平日里殿下对他们还是很宽容的,马上就兴奋不已的嚷了起来: “陈姐姐,那个在拍卖会上欺负你的坏老头,被赵公子骑马给撞飞了,而且还被踩断了两条腿。” 这傻孩子只知道高兴,觉得很解气,李恪的眼中却瞬间闪过一丝精芒,看了一眼满脸诧异的陈悦薇,突然笑道: “这倒是个妙人,有意思。” 陈悦薇也是心情大好,她知道钱守业说的那个坏老头,八成就是那个名叫杨皓的老士人,几次三番在拍卖会上搞风搞雨。 李恪见她眉梢都翘起来了,也有些好笑,他本来还打算过段时间再收拾那个老不修的伪君子。 不过这样也好,李恪干脆吩咐道: “纵马伤人总是不对的,薇薇,这事就交给你处置了。” 这种昵称在这个时代并不流行,可陈悦薇却听的满心欢喜,福身应道: “是!” 钱守业有些焦急,这赵公子明明是帮陈姐姐出气,殿下怎么还要处置他呢? 这不是寒人心么? 李恪见这小家伙满脸憋的通红,有意逗逗他,故意问陈悦薇道: “薇薇,这事你打算如何处置啊?” 陈悦薇低头沉思,不确定的问道: “令他出钱赔偿,取得伤者谅解如何?” 钱守业在边上猛点头,在他看来这样再好不过。 哪知李恪摇头晃脑的,大义凌然道: “不妥,不妥,纵马伤人,其罪非小,以我之意,最少要打他一百杖再说。” “不可以!” 钱守业脱口而出,说完才发现不妥,赶紧拜倒请罪: “学生孟浪,请校长处罚。” “嗯,是要罚你!” 李恪板着脸,严肃的道:“就罚你去监刑吧!” “啊?”钱守业惊叫出声,满脸不情愿。 陈悦薇却听懂了李恪的意思,把那个迷糊的小萝卜头从地上拉起来,温婉的笑道: “别说话,你家殿下不是你想的那样,等下看着就好。” 钱守业本来母亲死的就早,此时看着眼前的陈姐姐,心中油然生出一种亲切的孺慕之情来,下意识的点头。 两人还未出门,李恪的声音又追了上来: “对了,打完之后,让他好好养伤,今日晚间我要见他。” 陈悦薇莞尔一笑,应承下来。 钱守业本来就不笨,这个时候也看出点端倪来了。 两人还没走到拍卖场,就听到门口那边闹哄哄的一片,好些个士人气势汹汹的,指着赵德柱破口大骂: “粗鄙武夫,竟敢恶意伤人!” “这等不通礼仪之辈,跟他废什么话,直接一张帖子送进衙门去!” “这狗贼好狠的心肠,杨老先生的两条腿都被踩断了。” “何止啊,好像那,那里都被伤及,怕是要去势才能保命。” “啊?这,这,这狗贼太狠了!” 士人君子们胯下一凉,喝骂的声调都降了一大半下去。 偏偏赵德柱这家伙讨厌的很,拿小指头抠抠耳朵,才不咸不淡的一一回应: “在下说了,无意伤人的么。” “都已经向殿下请罪了,何必劳烦衙门?” “这要怪这老先生了,他自己在我马下乱爬,惊了我的火雷飞电,多踩了那么几下,怪我咯?” 听听,听听,这是人话么? 杨皓老先生刚刚悠悠醒转,一听这些混账话,登时又气的晕了过去。 陈悦薇带着几个詹事书院出身的侍从走了过来,那些士人不敢再招惹赵德柱,立即就向这边围了过来: “这位姑娘,太子殿下如何说的?” 陈悦薇脸色不变,不急不缓的说道: “殿下有令,赵德柱纵马伤人,其罪非小,当杖一百,以示严惩!” 士人们本来还担心李恪厌恶他们,偏袒这赵德柱,哪想到居然是这么严重的判罚。 只要想想之前那个胖商人,只被打了五十几杖就嗝屁了,就知道这一百杖这赵德柱无论如何都扛不住的。 所有的士人都欢呼起来,十分解气的叫嚷道: “太好了!” “殿下英明啊!” “赵德柱,你等死吧!” 第369章 行刑 士人们高兴了,赵德柱却吓住了,他心中焦急,也有些后悔自己太急切了,只是他还是有些不解: “殿下不应该如此昏聩吧?” 赵德柱的那些仆从则是人人色变,几乎下意识的就围了上来,想将自家公子抢走。 得亏赵德柱冷静,及时制止了他们。 不过那些士人看的十分高兴,乐的哈哈大笑,幸灾乐祸的等在边上,等着看赵德柱被打的血肉模糊的惨像。 就在这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陈悦薇却突然吩咐后备营的军士: “快点执刑,打完让赵公子就在酒楼的客院中养伤,晚上殿下要召见他。” 那些军士瞬间秒懂,他们师从衙门里的衙役,执刑的分寸不说练的有多好,但里头的道道却是学的明明白白。 那些士人君子们明显感觉到了不对劲,但是哪里有问题,却不是他们这些成天飘在天上一般,不识民间疾苦的大老爷们知道的了。 赵德柱心里一松,他走南闯北,四处贩马,这种小伎俩烂熟于心,终于把心脏放回肚子里去。 而且他还注意到,太子会在晚间召见他,这可不就是他星夜赶上自家马队,前来秦州的最终目的么? 赵德柱欢喜无比,主动趴在地上,笑着催促执刑军士: “来吧!” 士人君子们集体懵逼: 什么情况? 还有人求着赶着挨揍的? 军士们满头黑线,几人互视一眼,顿时明白了各自的意思。 只见那碗口粗的刑杖高高举起,重重落下,打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过了两息,赵德柱没反应,特么的执刑军士尴尬了,赶紧踢了地上的赵德柱一脚,还冲他眨眨眼睛。 赵德柱一愣,马上醒悟过来,夸张的大叫道: “唉哟,好痛啊,痛死我了!” 士人君子们: …… 这特么的,也太假了吧? 气抖冷! 可惜没人搭理他们,几个执刑军士与赵德柱配合也越来越默契,必然是一杖落地,赵德柱的惨叫声才会响起一声。 不会出现刚才那样,刑杖打下去了赵德柱还在那发愣的情况。 更不会出现刑杖还没打下去,赵德柱就鬼哭狼嚎的情形——咳咳,这第一次嘛,业务不熟练,难免配合出现偏差的不是? 士人君子们气的吐血,看都看不下去啊。 偏偏这个时候,或许是赵德柱鬼叫的声音太大,把昏过去的杨皓老先生给吵醒了。 他老人家一看这阵势,感动的无以复加,泪眼迷茫的拱手道: “殿下英明,重重惩治这等恶贼,还我士林一个公道。” 士人君子们集体捂脸,人人都同情的看着这个失去了两条腿,哦不,可能是失去了三条腿的杨老先生,谁都不忍心去打破他的那点幻想。 这一百杖打的很快,四个执刑军士都累的厉害,每人都是一身臭汗。 偏偏赵德柱这个混账躺在地上,还在等着刑杖落下来,等了半天没等到,才带着些许遗憾的问道: “咦?这么快就打完了?” 合着你还嫌打的少了? 陈悦薇险些没笑出声来,转身就走。 钱守业这傻小子也乐的龇牙咧嘴的,笑嘻嘻的追在后面: “陈姐姐,我知道了,殿下这是在打那些人的脸呢。” 士人君子们个个都朝着赵德柱怒目而视,心里恨不得把这混蛋挫骨扬灰一般。 可赵德柱呢,他根本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直接从地上跳起来,拍拍屁股就开始跟这些执刑军士勾肩搭背的: “几位兄弟辛苦了,不如今日我做东,请几位喝一杯如何?” 杨皓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不可置信的指着毫发无损的赵德柱,嘴巴里“喝喝”出声: “这,这,这……” 还是那些执刑军士看不下去,提醒道: “赵公子,你还要养伤呢,不然怎么去见太子殿下!” 赵德柱似乎才想起来,太子殿下的吩咐里是先养伤,后召见。 这家伙也是个活宝,马上就惨叫一声: “唉哟,好疼好疼,刚刚打的我好疼啊,郎中,快叫郎中。要死了,要死了……” 赵德柱一边胡乱叫喊,一边装腔作势的往执刑军士身上靠去,逼得那军士只好把刑杖丢开,搀扶着赵德柱往钟鸣鼎食楼里走去。 竟然还可以这样? 士人君子们眼珠子都瞪出来了,目瞪口呆的看着赵德柱的表演。 都说我们士人无耻,今日才知道这天外有人,无耻之人上面,还有更无耻的! 至于那位可怜的杨皓老先生,则悲愤无比,颤抖的手指指着赵德柱远去的背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但是他的意思,大家却不难猜到: 太子侮辱了我们的人格! 赵德柱这个混账是在侮辱我们的智商啊! “噗~” 杨老先生一口老血喷出三丈远,两眼一翻,“嗝儿”一下再次昏死过去。 就是不知道这次还醒不醒的过来。 第370章 凉州困局 “鸡栖于埘,君子勿劳。人定,酉时。” 随着更夫的梆子声响起,繁忙劳碌了一天的商贩们也都在抓紧时间收拾家当,他们要赶在宵禁之前回到各自的里坊之中。 此时的钟鸣鼎食楼内,所有的顾客也都纷纷离开,唯独最顶层的大包间内还亮着灯。 一身戎装的赵德柱,正大礼参拜: “臣宣节校尉赵德柱,叩见太子殿下!” 李恪本还对此人的戎装好奇,没想到他居然报出这么个小官儿来,有些无语的问道: “宣节校尉不过是从八品武散官,为何赵卿偏偏以此身份觐见?” 赵德柱猛抬起头,自豪的说道: “崇政十二年凉州羌乱,臣与家中父兄十一人从征,手刃一贼,事后朝廷叙功,敕封宣节校尉。” 李恪一惊,旋即疑心顿起,带着一丝不满的问道: “赵卿今年多大了?” 赵德柱挺胸,坦然道: “臣是崇政元年生人,从征之时刚满十一岁。” 李恪顿时怫然不悦,冷冷讥讽道: “卿家十一岁从征,还能手刃一贼,可称豪勇,为何朝堂之上却从未有听闻?” 赵德柱脸上闪过一丝愤恨,坦然说道: “只因朝堂之上,一重门第,二重文章,凉州各地在诸位朝堂君子眼中,不过是边鄙蛮荒,凉州之民,尽是粗鄙武夫。” 李恪默然点头,没有过多评判,心里倒是对赵德柱的话信了几分。 赵德柱察言观色,心中甚喜,知道那个指点他人的分析对了,太子果然与众不同。 于是赵德柱按照那人的吩咐,先行一礼道: “请殿下恕臣无礼之罪。” 李恪不知他搞什么鬼,只淡淡点头。 没想到赵德柱居然起身,开始解身上的甲胄。 护卫在侧的几个禁卫立即上前,按刀在手,警惕的盯着赵德柱。 李恪却有些明白了,抬手将那些护卫挥退。 “呛啷~” 沉重的甲胄落在地上,露出赵德柱精赤的上身。 只是,露出来的不仅仅是虬结的肌肉,还有一道道可怕的伤疤,而且,几乎每一道伤疤都在前胸,密密麻麻犹如蜈蚣乱爬一般。 胆小的人只要多看一眼,怕是就能吓的晚上睡不着觉。 赵德柱昂首挺胸,指着胸口的疤痕,眼睛通红,语气悲愤: “臣知道,殿下不信臣十一岁从军征讨。但是殿下不知道,在凉州,几乎每一家每一户,都有子弟十岁有余,就被父兄带到战场之上。 臣敢以先祖之名,对天起誓,这一身疤痕,有一半以上是为国杀贼所受!” 李恪长叹一声,他现在对赵德柱的话已经信了八成以上。 在他的那个世界,不也出现过“以文御武”,甚至“以文役武(奴役的役)”的可笑朝代么? 更可笑的是,其余的朝代都是亡于内,唯有这两个朝代亡于外,让异族有了入主中原,祸乱华夏的机会。 李恪亲手将地上的甲衣拾起,想要给赵德柱穿上,一边还宽慰道: “赵卿放心,孤不是那些鼠目寸光之人。” 赵德柱心中惊喜莫名,更是酸涩无比,两颗虎泪滚滚而下,轰然拜倒大哭道: “殿下,凉州百姓苦啊! 朝中只记得崇政十二年羌乱,却无人提及年年都有羌戎各族来袭扰,每一次袭扰,凉州百姓就要流一次血。 更何况凉州本就贫瘠,这些年更是灾害频仍,朝中不但不加以赈济,反而多次厚赏凉州羌酋,以至于羌人日渐骄横,如今更与北戎勾连不断。 殿下,救救凉州百姓吧! 臣本在家中行七,如今却是玉门赵氏的长子长孙,殿下,我六个兄长,都是死在和羌人对阵的前线,无一人退缩啊,殿下啊,救救凉州百姓吧。” 赵德柱一个大男人,抱着李恪的大腿痛哭流涕,凄然如杜鹃啼血,就是铁打的汉子也忍不住热泪满盈。 李恪同样大受震动,结合他以前看书时的史料,他不难想象得出凉州百姓面临的困厄。 外族的凶残入侵与朝廷内部的鄙夷压制,天灾与人祸交集。 他能看到同为华夏苗裔的凉州同胞,继续遭受这样的苦难么? 李恪给不了自己一个否定的答案,或许,这就是上天让他重生一世的目的? 沉重的使命感,让李恪有些压抑,但他似乎别无选择。 李恪后退一步,竟然端端正正的对着赵德柱大礼一拜! 赵德柱大吃一惊,慌忙扣头回礼: “臣惶恐,臣有罪,臣如何当得殿下如此大礼?” “不!” 李恪的声音坚定果决:“你当得起,这是孤代表华夏百姓,向所有牺牲和奋战在于异族生死搏杀前线的凉州百姓致敬!” 赵德柱呆了又呆,重重的一个头磕下去: “殿下,谢谢你,我们凉州百姓能有殿下的理解,我们……呜呜……” 他说不下去,痛哭出声。 李恪好不容易才把这个哭的像个二十几岁的孩子安抚好,这才郑重的问道: “说吧,你们希望孤如何做?” 第371章 乡兵 那一夜,顶楼的包间里灯火通明,彻夜不息。 没有人知道两人在房间里商议了一些什么事,倒是第二天,后备营里欢呼声震天,因为三千两百人的后备营,一下子多出了三千多匹战马。 其中良马一千两百匹,其余都是拉车的驽马。 原本鲁恒还贪心不足,想把另外那一群两千多匹的驽马也抢回后备营去。 结果当天他就被喊去太子的办公室,被骂了足足一个钟头,还被罚在办公室门口当了一天的警卫。 那群让鲁恒眼馋的两千多匹马,最后被卢允畴的农业局领了去。 这些驽马其实只是不适合上战场,无论拉车还是拉梨,又或者是拉磨,都是一等一的好脚力。 有了这一批马,农业局下属的集体农庄效率明显加快,比计划中快了整整七天完成了今年的春耕任务。 没等这些农庄里的青壮歇够,第三天他们就被组织了起来,开始进行军事化训练。 原本这些地方的百姓也都有类似的训练,为的是团结宗族,增强在本地的竞争力,不至于在抢水抢地抢山林之类的事情中吃亏。 是以一开始,这些青壮并不当一回事,还以为跟以前一样,跟在几个族老背后,听他们指挥,一窝蜂的冲上某个山梁把旗帜扛回来就算完事了。 哪曾想一开始,这些满脸轻松的农家青壮就吃了个大苦头——原地站队列一个时辰! 他们根本不理解,这样傻站在原地有什么用? 才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有人受不了,交头接耳的和人开始抱怨,紧接着更是有人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 然后他们就倒霉了,一整个连的后备营老兵,全副武装的拿着包着头的木棍,把这些乌合之众一通乱打,好几个都被打的受不了,逃回家去了。 但这还不算完,挨完打原地老实站队的就算过去了,逃回家的那几个直接被新鲜出炉的后备营骑兵连,一直从家里面撵出来——人在前面跑,骑兵在后面拿鞭子抽,跑的慢了就是一鞭子,一边打还一边骂: “你狗日的不是跑的快嘛,继续跑啊!” 直把那些逃跑的打的哭爹喊娘的,但是没用。 这一下,这些青壮都老实了,战战兢兢的对那些后备营的老兵畏之如虎。 也亏得他们毅力强,够坚韧,一个时辰的站队列,居然被大多数人给坚持下来了! 这让鲁恒等几个被李恪亲自要求来观训的后备营主官们大开眼界,一个个都在那里琢磨: “连青壮乡兵都能做到,没道理后备营这正规军做不到啊!” 好在李恪要求下制定的乡兵训练,并不都是如此严酷,站完队列就有一小段休息时间,然后接着又是半个时辰的队列训练。 这半天折腾下来,所有的乡兵都叫苦连天,若不是知道这是太子殿下的部队,自己又是端着太子殿下的饭碗,不知道多少人会选择哗然离去。 然而,让这些人没想到的是,队列训练完,那些练兵的军爷居然把他们带到树荫处,和他们谈心。 而且谈心的时候他们才发现,这些军爷居然和他们一样,也都是苦出身,前不久还同样是在为生计发愁。 这一下就直接拉近了双方的距离,有些心思浅的,更是直接把这些军爷当成了自家亲人一般。 更让他们想不到的是,谈心完半个时辰之后,居然还管饭! 要知道这个年代,都是“日再食”也就是一天吃两顿,能一天三顿的,都是富裕人家。 本来就又惊又喜的乡兵们,看到那挑来的箩筐,一个个都口水长流——太香了! 所有人都有些难以置信,又带着渴望在那里期盼。 等到一个个箩筐都揭开的时候,这些淳朴的乡民顿时炸了: “我的天,竟然是大白馒头?” “这馒头,这么大这么圆,这么香,我都好多年没吃过了。” “狗屁,你陈三癞子这辈子都没吃过!” 特别是最后一排箩筐打开的时候,这些乡民更是一片哗然: “哇,这是肉?” “天爷爷,我这辈子居然能吃到肉?” “爹啊,娘啊,儿子今天能吃肉了!” 虽然都是煮的大块的猪肉,这些乡兵的眼睛都红了,若不是还畏惧后备营的军威,怕是这些人会直接上去乱抢! 负责派饭的人笑呵呵,在那里不停的招呼道: “来来来,排好队,都有都有。” 这些乡民都不用催,主动按照今天训练的队列,老老实实的排成长队,一个个都伸长脖子往前面猛瞧。 派饭的胖子厨师笑眯眯的: “都有啊,别急。太子殿下的恩典,咱们后备营啊,每人每天都是三顿饱饭,馒头管够,肉每人一块!” 没人回答他的话,因为每个乡兵都抱着手里的馒头和肉块在那里埋头大嚼。 至此以后,乡兵的训练再没有任何问题,没有任何人抱怨苦和累,因为在这个时代,光李恪提供的饭食,就足够让无数吃不饱饭的人给他卖命。 第372章斗转星移 掩上桌面的文件夹,李恪清秀的脸上难掩疲惫。 只是他才歇了不到一刻钟,外面又响起了脚步声,李恪心中一叹,果然做好什么事情都不是那么容易的,真不知道历史上的明太祖是怎么忍受登基几十年如一日的勤政。 “什么事?” 听到脚步声停在门口,李恪打起精神来问道。 听到李恪的召唤,门外的陈悦薇开门走了进来,将手中的文件递了过去: “殿下,杨皓有消息了。” “哦?”李恪精神一振,仔细一看,眉头马上就皱了起来: “死了?” 自从那日拍卖搞出老大的风波之后,李恪就猜到一定有人在背后算计自己,否则不可能会有那么多人同时在拍卖场上发难。 惩治那些捣乱的人不难,难就难在怎么快速而准确的把幕后主使给找出来。 最开始的时候,李恪怀疑过李恢,但很快他就否定了这个猜测,他这个好八哥大概是没这么深沉的性子,真要有什么大动作,吴德成那边多少会有些消息出来。 那么,会是那个平时存在感不高的老十吗? 以物统局如今对于秦州的掌控,随着李恪一声令下,很快就把城里许许多多不同寻常的地方上报,一经汇总,李恪就很快发现,似乎有个神秘的“先生”出现过,然后又很快就消失了。 根据物统局情报员对杨皓的追踪,差一点就追上了这个神秘的“先生”,只可惜那人狡猾无比,与物统局的情报员擦身而过,被他逃走了。 而且那一次的追踪,显然惊动了神秘先生,然后他就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当中了。 好在赵德柱那天晚上,也提供了一条重要的线索。 物统局当天晚上就找到了那个熊姓商人,只可惜那熊姓商人只知道些皮毛,唯一的收获就是,那个神秘先生似乎姓吴。 但是,并不确定。 这下子,似乎追查工作进入了死胡同当中,物统局上下,从陈悦薇到最前线的情报员,都有些沮丧。 这种情绪,马上就被李恪捕捉到了。 他牵住眼前的佳人的玉手,笑着宽慰着: “急什么?既然有了方向,就继续慢慢查就是,在狡猾的狐狸,也逃不过女猎手的眼睛。” 陈悦薇被打趣的俏脸微红,顺势靠在那个给她迷醉的安全感的怀中,喃喃自语般: “妾身太过没用,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唉,你不要转移话题……” 李恪本还想调笑几句,话才说了一半,就突然停住,哈哈笑道: “你们不是已经查到很多人了吗?咱们想要继续查,或许有些困难,但若是将某些人也牵扯进来,就要容易的多了。” 陈悦薇有些怀疑,她能想的办法都想过了,哪还有什么其他办法? 李恪却不肯直说,附在她耳边如此这般一说,陈悦薇顿时像是被洛铁烫着了一样,“噌”一下就蹦出三尺远,一张小脸更是红的滴血: “殿,殿下!妾身为了追查一事忙的心力憔悴,殿下却还要以此为要挟来欺负人。你怎么可以这样!” 还别说,女局长的控诉,让李恪心头大动,眼神也变得色眯眯的,笑的坏坏的逗弄道: “那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陈悦薇紧咬双唇,突然掉头跑出门去,把门合上之后,躲在门后说道: “不许就是不许,不成亲就完全不许!” 李恪目瞪口呆,他还以为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哪想到人家女局长转到亲事上去了。 “我这是自作自受?” 李恪苦笑着,摇响手中的铃。 门应声而开,但是女局长却站在门口一步远的地方,十分警惕的样子。 李恪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好笑道: “罢了,就依你,不成亲就不许!” 陈悦薇这才松了一口气,她还真怕把太子惹恼了,毕竟在她看来,那个姓彭的贱女人大概是不会拒绝殿下的。 好在李恪还没精虫上脑,这次是说正事,如此这般的一吩咐,陈悦薇顿时满眼怪异的看着他,最后叹道: “和殿下为敌,一定是这些蠢人这辈子最大的错误。” …… 秦州城,凤仪楼。 险些被抓住尾巴的吴先生竟然就藏身于此,想来那些满地寻找他的物统局情报员都想不到这一点吧? 不过很显然,吴先生也并不轻松,心有余悸的对凤玉京说道: “好险!太子这半年都干了些什么,才来秦州半年多,他的那些狗爪子就如此厉害了!” 凤玉京自从李万钟失势以后,就被李恢丢在一边了。 没想到反而是这样的冷藏,让凤玉京躲过了物统局的视线。 若说恨,凤玉京自然是恨的,不过她最恨的是李恢,先是不顾诺言对她弃如敝履,后是以家人威胁,迫使她成了一个人尽可夫的青楼花魁。 两人都曾经是李恢的左膀右臂,如今却又都被发配远地,可两人的心境却迥然不同。 看着吴先生满脸疲色,凤玉京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第373章 关键 借着夜色的保护,一道黑影在秦州的街坊间狼奔豕突的拼命逃窜。 “这个贱人!” 满身血迹的吴先生还不忘咬牙切齿的痛骂。 歇在凤仪楼的时候,吴先生只是隐约感到有些不对劲,但他没想到的是,曾经王爷的枕边人,竟然也会出卖他。 这让吴先生又是痛恨,又是难以遏制的绝望——连王爷的女人都背叛他了,郡王他还有希望吗? 只能说,李恢和吴先生一点都不了解女人,这一次他们栽的一点都不冤。 凤玉京本是世家出身,虽然其父颇为无耻,想要靠“献女求荣”,来一个父凭女贵。 可你李恢既然已经把人吃到了嘴里,就算不想给个名分,把人养起来就是,哪怕丢在王府之中养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偏偏凤玉京对风流倜傥的李恢动了真心,结果还没等她做点什么美梦,就被新鲜了几天的李恢给厌弃了。 你说这厌弃了吧,丢在王府的冷宫里也就是了。 不曾想吴先生想要在西北重地秦州谋划一个支点,居然不知道怎么的,李恢就把凤玉京丢给他了。 然后自然就是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梦碎了个稀碎,好好的世家贵女也变成了人尽可夫的妓子,连名字都改成了风尘味十足的“凤玉京”! 更可笑的是,这两个大男人居然还以为,凤玉京出身王府,必然会对王爷忠心耿耿,死心塌地。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啊! 然后吴先生就悲剧了,他刚睡下还不到一个时辰,就被室外异常的动静惊醒。 也亏得他心思警惕,发现不对之后当机立断的选择逃命。 若不是吴先生的几个得力心腹拼死力战,吴先生这一次就真的在劫难逃了。 东方曙光在即,吴先生心里却迷茫了——天亮之后,搜捕行动必然越发迅速和精确,他这个岐山郡王府以前的最得力臂助又该何去何从? 突然,吴先生的眼睛猛的一亮,前面一个身形佝偻满身褴褛的乞丐正趴在地上,生死不知…… 六个时辰之后,临时行宫之中,陈悦薇看着手中的情报,难免有些失望: 明明已经有了确切的消息,还是被人给逃跑了。 虽然讲那个神秘的吴先生几个手下都留下来了,可那些人一见没有逃跑的可能全都果断的选择了自刎,可想而知场面之惨烈。 不过这也让陈悦薇精神大振,能用得起这样的死士,而且随行八人全是如此果决的死士,可见这个吴先生来头必然不小。 现在的情报是,已经将人困在了秦州城,想来把他挖出来只是时间问题。 如此一来,陈悦薇反而不着急了,她现在关心的是另一件事,昨天晚上消息已经放出去了,但是效果如何呢? 钟鸣鼎食楼如今已经成了秦州城最受欢迎的酒楼,那些世家贵族们再怎么不爽李恪这个太子,却没有一个人能抵抗这里的美食和服务。 只不过,今日这些自命风流的士人们,情绪都不甚高,很多甚至隐隐有一种屈辱的隐忍和愤怒。 大家聚在一起喝着闷酒,没人开口。 其中一个打着膏药的士人,却忍耐不住,猛的一拍桌案,把上面的碗碟砸的猛的一跳: “岂有此理!太子如此欺辱士人,简直是闻所未闻!” 士人们有了发泄的口子,纷纷开口痛骂,一个个咬牙切齿,恨不得把李恪这个太子撕成碎片一般。 不过也不是人人都是如此,其中一个面容清奇,白面长须的中年士人,却蹙着眉头,没有开口附和。 旁人有些不满的问道: “子厚兄为何不说话?难道你还对那出身鄙贱之人留有幻想不成?” 被称作子厚兄的士人苦笑着摇头道: “今日之前,我与众位仁兄都是一般看法,不过刚才出门的时候,偶然听到有人说起一句话,却让在下悚然心惊。” “哦?什么话?” 人人都提起好奇心来,全都注视着这位子厚兄。 子厚兄面露苦涩,有些难堪的说道: “那人说,那群蠢货,被殿下稍加撩拨,就一窝蜂一样去撕咬太子,简直是奇蠢如猪。” 士人君子们人人色变,显然没想到自己居然成了他人口中连猪都比不上的蠢货。 有个脾气火爆的士人勃然大怒,厉声喝问道: “子厚兄,那狗贼在哪里,居然敢这样侮辱我等?” 与此人同行人忍不住捂脸,现在的重点是这个吗? 子厚兄脸色古怪,有些羞惭的说道: “我没追上那人,但这不是关键。” 众人越发好奇,齐声问道: “那关键是什么?” 第374章 礼尚往来 “关键是什么?” 子厚兄有种没脸见人的感觉,惭愧无比的说道: “关键是那人就是之前挑唆在下去拍卖会捣乱的人!” 众位世家君子目瞪口呆,有人难以置信,有人满脸难堪,又有人感到好笑想笑不好意思笑出来: 这岂不是当着子厚兄的面,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比猪还蠢吗? 那位脾气火爆的士人还在追问: “那个狗贼呢?简直是岂有此理,当着子厚兄的面骂他是猪,你们看看,子厚兄是猪吗?” 子厚兄:…… 其余士人:…… 跟这位火爆士人一起来的人羞惭无比,拉着他就往外走,边走还不停的向子厚兄道歉: “子厚兄别生气,这家伙是个浑人。” 子厚兄挤出一个笑脸,勉强点头。 哪想到那个浑人反而不高兴了,一边挣扎一边辩解: “我怎么是浑人了?子厚兄本来就不是猪嘛,你看看子厚兄,除了和猪一样胖,哪里像猪了?唔…唔唔…” 却是旁人见子厚兄脸色难看,赶紧捂住了那个浑人的嘴巴,把他拖走了。 好不容易那个浑人被拖走了,包间里的气氛却古怪起来,其他人有意无意的,都会瞄一眼子厚兄那像猪一样的大肚腩。 最后还是子厚兄坦荡,苦笑着一摊手: “被个奸险小人如此愚弄,我徐子厚果然像猪一样蠢啊!” 其余士人反而不好取笑,赶忙劝慰道: “子厚兄多虑了。” “是啊是啊,被骗的又不止你一个。” “是那狗贼可恶,与子厚兄何干?” …… 不过,得了子厚兄的提醒,某个士人突然惊叫起来: “啊呀,我想起来了。似乎是在京都城的时候,就有人不停在我旁边拱火,说什么白糖贵红糖便宜之类的鬼话。” 另外的士人也惊叫出声: “不错不错,的确如此。” “我也是在京都城被人挑唆的。” “我是在秦州,被个熊姓商人挑拨的。” “啊?熊姓商人?是不是一个又矮又胖,脸上还长个痦子的?” “对对对,就是他!” “难道?” “嘶……” 士人们面面相觑,脸色变得极为难看,那子厚兄更是咬牙切齿: “狗贼!竟然敢利用我们!” 他们这些士人自命清高,向来是眼高于顶的,哪里能够接受被一个卑贱下流的肥胖商贾玩弄于股掌之上? 其中有个士人更是突然开口道: “不止,听大家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之前在京都城的时候,挑唆的最厉害的,是善化寺的一个秃驴!” 又有一个士人脸色恨恨道: “不错,我也中了善化寺秃驴的奸计!” 就在大多数士人都不明白其中关窍的时候,子厚兄更是石破天惊一般的说道: “据我所知,善化寺曾经得罪过太子殿下。而且,善化寺的子固老贼秃,似乎和吴王府走的很近!” 话已经说的够明白了,世家君子们的脸色阴沉似水,一个个又是后悔,又是愤恨。 尤其是他们当中,绝大多数都有求购白糖的需求,现在却是白糖没拍到,还把太子给得罪了。 一想到这里,这些士人又不由得庆幸,幸亏自己没有像庆阳尉氏,安邑薛氏这些人家一样,被太子殿下驱逐,否则损失更大了。 但是紧接着,大家伙又忍不住担心起来: 太子殿下并不是个软弱之人,从拍卖会上的强硬就能看出来,若是他而今只是不想激起众怒而暂时隐忍,时机成熟之后秋后算账怎么办? 士人君子们人人心中忧虑,生怕下一步就被李恪封杀在拍卖场之外。 就在此时,子厚兄突然阴沉着脸骂道: “吴王好阴险,竟然利用我等去为难太子,他自己却坐收渔利。” 这一点大家都想到了,只是不明白子厚兄为什么当众说出来。 子厚兄心里也有些发虚,硬着头皮说道: “还不明白吗?若是我们中计,与太子拼的两败俱伤,最后便宜了谁? 就算拿到了白糖的配方,诸位以为又有谁家可以独享其利?” 众人恍然,切齿痛骂道: “这些皇家子弟,果然没一个简单的,我们都上了这个狗贼的当了。” “是啊,得罪太子于我等有什么好处?” “有个屁的好处,买不到白糖,我都不知道如何回家交代!” …… 子厚兄见大家被挑起怨气,阴险的补充道: “诸位别忘了,若不是吴王的诡计,白糖起拍价还是两万,如今都已经是三万六千两了!” 这话一出,更是人人色变,显然是把这高出来的一万六千两算到吴王李慎头上去了。 于是人人都对李慎恨之入骨,破口大骂不止。 子厚兄却是长吁了口气,心里却在算计: “如此一来,太子殿下应该会满意我的表现了吧?” 第375章 集体农庄的喜讯 无论是熊姓商人,还是这位子厚兄,都是被物统局盯上的倒霉蛋。 在物统局的威逼利诱之下,这两人迅速转变立场,把这场针对太子的阴谋挑破,之后事情就不用他们管了,被愚弄了的士人君子们自然会做出选择。 像他们两个这样的倒霉蛋还有好几个,在这些人的努力之下,士林之中的风向迅速转变。 毕竟以李恪如今稳坐太子之位的实力,他们没办法对李恪耍横,就只能是讲道理了。 只要讲道理就好办——这事又不是李恪挑起来的,利用和愚弄他们的也不是李恪,冤有头债有主的,怎么也和李恪扯不上关系啊。 除了极少数被贪婪冲昏了头脑的傻瓜,士人们的仇恨已经被顺利转移了。 尤其是当京都城传来消息,京都城的白糖价格被炒成了五万两一石而且还有价无市的时候,心头滴血的士人们更是对吴王李慎恨之入骨。 至于为什么选吴王李慎而不是岐山郡王李恢,陈悦薇只记得刘三刀跟她汇报时说过的一句话: “如今岐山郡王已居颓势,唯一还对太子殿下构成威胁的只剩下吴王一人。” 你瞧,女人就是这么不讲理。 虽然她歪打正着,但是选对了这次背后暗算李恪的幕后黑手。 于是京都城里的吴王府中,李慎郁闷坏了。 这完全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啊! 好在有慧能大师在,李慎心里总算好过了点: “殿下勿忧,虽然这一计不成,不过只要咱们掌握了红糖的供货量,一年之后太子拿不出白糖的话,那些世家高门一样要生撕了他!” 李慎勉强接受了慧能的解释,不过心里却依然阴翳。 和灰头土脸的李慎不同,现在的李恪却是高兴的很。 自从他强行接收了秦州田氏的田地之后,就在这些良田之上建立了四大集体农场,推行他的集体农庄计划。 有大量的资源扶持,又有先进的制度依靠,集体农庄的变化是十分喜人的,不但农业生产的效率得到了极大的提高,而且庄稼的长势也极为喜人。 那些被李恪用“特别顾问”的职衔招揽的宗族族长们,还有李恪专门聘请的农业技术专家们,全都对这个集体农庄计划刮目相看。 之前宗族族长们只想抱住太子的大粗腿,觉得只要能吃饱,种不出粮食也没关系。 这些农业技术专家们却是心不甘情不愿,甚至还大逆不道的在心里腹诽太子为了显示自己“重农”,想要博取海内贤名,耽误了他们这些人侍弄庄稼的时间。 可是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四个集体农场里的庄稼,都用那肉眼可见的喜人长势,让这些人对李恪这个太子刮目相看。 ——原来太子殿下,真的不是在胡闹,而是真的在提升庄稼的产量啊! 如今大家已经不敢再怀疑太子了,心里对李恪更是高山仰止。 以如今庄稼的长势,大家却再度因为分歧而陷入了剧烈的争吵中。 有人觉得,今年的亩产可以达到两石三斗; 有人觉得,应该超过亩产两石五斗; 还有人觉得,至少会有两石六的亩产。 要知道,往年秦州的良田,亩产也都在两石左右,这还是雨水毕竟充足的年份。 可是现在,大家虽然推测有分歧,可却是一致认可,今年的亩产必然会远高于往年! 没有什么比丰收更让农人们开心,整个集体农庄中,得知消息之后,人人都喜气洋洋的,期盼着丰收的日子早日到来。 在这种期盼当中,又有一件喜事,降临在集体农庄当中。 最初的时候,李恪本打算从田氏中选一个憨厚老实之人来继承家业。 不过汪文逸的到来,让李恪有了一个更好的人选,那就是已故大儒田伯光的幼子田启越。 一则此人年纪尚幼,有很大的可塑性,说白了,就是容易掌控。 二则此人是汪文逸的小舅子,有这一层关系牵扯,李恪也多了一层放心。 再则田伯光虽然死了五年多,但在士林之中却还有不少故旧在,李恪这样的做法,也是变相的向这些人示好。 不过嘛,这中间还是出了点波折,问题就出在田伯光的遗孀田许氏身上。 这老夫人年纪大了,人却颇为精明。 田灵儿本以为她嫁给汪文逸之后,一家人都有了依靠。 却不想这位老夫人心里想的,却是类似于“有了情郎,忘了爹娘”之类的顾虑。 尤其是听说这汪文逸是太子一手简拔于草莽的时候,更是担忧的不得了,生怕田灵儿出嫁以后伙同丈夫把田氏的财产霸占,献给太子以做进身之阶。 但是,人在屋檐下,该怎么办呢? 你还别说,还真给这老夫人想出了一条“妙计”! 第376章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一片喜庆的唢呐声中,一对新人正式喜结连理,新郎官正是满脸喜色的汪文逸。 这位曾经心如枯槁的五经博士,如今已经贵为监郡御史,正经的四品朝廷命官,而且最重要的,他还是太子殿下第一个亲自简拔的心腹。 如今的大雍“股市”,吴王股意向不明,岐山郡王股暴跌,太子股却全线飘红猛涨,连带着李恪的追随者们也跟着水涨船高。 许多世家大族当中,都已经把目光转向这些太子的班底,示好和拉拢都已经在计划当中了,尤其是素有才名的汪文逸,更得士人君子们青睐。 但是,什么示好和拉拢能和联姻相比? 汪文逸除了一脸麻子看上去不好看之外,整个人其他的条件好的让人没法说,又是寒门出身,更好掌控,简直就是世家最好的吸附英才。 可谁能想得到,这么优质的贤婿人选,居然被人先一步抢走了。 不知道多少人家知道之后,会后悔的捶胸顿足,后悔自己下手晚了? 更让这些人想不到的是,如此果决下手的,居然是个二八年华的小女子? 两人本就有旧,而今更是有情,真个是映红烛前,鸳鸯被下,颠鸾倒凤,蜜里调油,羡煞旁人。 不过,也不是人人都对此满意,田灵儿的继母田许氏,就对此心怀疑虑。 这老夫人也是有趣,自家找了个好女婿不但不喜,反而更添忧虑,整日里愁眉苦脸,担惊受怕。 特别是接到太子令旨,欲招田启越入詹事书院的消息传来,田许氏更是绝望的躲在后堂痛哭,小声哭泣着咒骂: “果然是人尽可夫的赔钱货,刚有了男人,就迫不及待的要拿自家兄弟的性命来换野男人的富贵。” 可怜田启越不过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儿,即便家中遭变也被姐姐田灵儿保护的极好,阅历近乎于零。 亲近的姐姐出嫁本来就让这小子心理出现空缺,他这个母亲不但不安慰,还如此的“恐吓”,直接把这小子吓的够呛。 也幸亏田启越跟着姐姐亲近,而且也不是毫无分辨是非的能力,下意识的就觉得母亲的猜测有些问题。 他也不敢直接反驳,弱声为姐姐辩解道: “姐姐不会害我的。” 田许氏大怒,歇斯底里的吼道: “有了情郎,不要爹娘,那个贱皮子是什么货色我会看不出来吗?” 田启越被吓了一跳,他从来没见过母亲如此凶狠暴戾的一面,抽泣着着小声说道: “好端端的,姐姐害我干嘛?” “你这蠢材!” 田许氏满眼怨毒的咒骂着:“那贱人害死了你,这田家的田亩可不就尽数归她了么?到时候把良田献给太子,岂不是给她那野男人赚来好大一份功劳?” 田启越还是不相信,低着头声如蚊呐的反驳着: “可是,不是有合同吗?还有矾山先生作保呢。” 田许氏一愣,突然疯狂的抱着儿子大笑起来: “我儿果然是天纵之才,哈哈,好极了,明天咱们就去拜师!” 话一说完,田许氏脸色就变的阴沉下来: “不不不,得抓紧时间,现在就去!” 说完,田许氏不容分说,抓着田启越就出了门,直奔农业局而去。 这农业局的驻地,就设在之前那田归农的宅院中,李恪的临时行宫放在了新建的扶摇镇,这里就便宜了卢允畴一干人。 这一日卢允畴正准备休息,门外突然闹了起来,说是秦州田氏求见。 卢允畴就纳闷了,今日田氏不是嫁女儿们,好端端的来求见干嘛? 卢允畴稍一迟疑,想着这田亩终究是田氏的,就点头让人进来。 可没想到,这田许氏一进门,就把儿子按在地上,她也跟着跪了下来,面容悲戚的哭道: “求求矾山先生,救救我们孤儿寡母的性命。” 卢允畴这一惊非同小可,从位置上弹起身来问道: “是何人要害你母子性命?” 田许氏心中大喜,语焉不详的说道: “只为小儿闹市持金。” 卢允畴一愣,然后不以为然的笑道: “有太子殿下在,秦州何人敢伤……” 说到这里,卢允畴说不下去了,脸色迅速变得铁青,显然已经想明白了这田许氏所指的是什么人了。 若是可以,卢允畴恨不得一脚把这疯婆娘踹死在这里,莫名其妙把他牵连进这种复杂的事情中来。 现在反而是一个烫手山芋,被田许氏硬塞进他手中来了,卢允畴心中暗恨: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第377章 自作聪明 这田许氏自以为聪明,可在卢允畴这样老狐狸面前还有些不够看。 在卢允畴看来,这田许氏完全是没事找事,最简单的一个道理,如果李恪想吞掉这些田亩的话,干嘛还多此一举的还给田氏? 而且还为了笼络汪文逸,特意请了他这个天下闻名的大名士去做保人,真要翻脸吞下这些田亩,岂不是把汪文逸和他卢允畴两人的脸都打肿了? 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啊! 既然田许氏不敢直言,语焉不详的若有所指,卢允畴干脆不接茬,难得糊涂的含糊其辞。 田许氏被绕了半天,反而把自己绕的晕头转向。 她心中难免失望,干脆半挑明道: “我儿对矾山先生仰慕已久,期望矾山先生开恩,将我儿纳入门墙。” 若是之前不扯这些没名堂的东西,说不定卢允畴看在汪文逸的面子上,还会考虑一番。 现在这田氏明显就是一坨狗屎,卢允畴哪里肯沾上? 他也没了拖延下去的耐性,毕竟这田许氏孀居之身,总有些关碍的,干脆也半挑明的回道: “农业局事务繁忙,老夫哪来时间授徒?到时候耽误了令郎的学问,或者辜负了太子殿下的信重,岂不是老夫的罪过?” 这话没毛病,很好很强大,田许氏瞬间就无言以对。 而且她最担心的事情也已经发生了,那就是——原来名满天下的大名士矾山先生也已经成了太子那昏君的走狗! 一种不寒而栗的恐惧,让这位自以为聪明的老妇人毛骨悚然,几乎都没顾得上道别,就带着儿子急匆匆的逃离了农业局。 卢允畴也没心思去计较这老妇人的无礼,他还在头疼这事该如何告诉太子呢。 不过,一想到太子殿下那无孔不入的物统局,卢允畴自嘲的笑了笑,就把此事放下了。 田许氏却不同,她这种人心思重,特别容易把事情往坏处想。 出了农业局的大门都不敢往家走,而是带着田启越母子二人神神秘秘小心翼翼的躲藏着。 像是一些酒楼和客栈,她进都不敢进去,人多的地方也是能避则避。 这一天下来,母子两人被折腾的够呛,再加上担惊受怕的,田启越这小兔崽子就病倒了,高烧不退。 秦州田氏破家之后,田许氏唯一的指望就剩这个儿子了。 儿子一病,她也顾不得许多,一咬牙,毅然决然,冒着送死的危险,把田启越送到了一家医馆之中。 好在送来的及时,医馆里的郎中医术也不错,很快就控制住了病情。 然而另一个难题就摆在她的面前了,何去何从? 她却不想想,真要抓她们母子两人,物统局只需一队人就足够了,像她们母子二人这边“躲藏”,简直有同儿戏一般。 田许氏这愁眉不展的样子,倒是引起了那郎中的注意。 这郎中也是心善的,多嘴问了一句: “这位夫人可是有什么难处?” 就因为这一句,田许氏就把这郎中当成了好人,几乎是竹筒倒豆子一样把如今的困境和盘托出: “我与小儿被人追捕,不得不四处躲藏,却不知道该去哪里才好。” 她倒是还留了一个心眼,没说自家的身份。 不料那郎中却是心中一动,贪念大起。 别看着田许氏带着儿子在“逃难”,可李恪之前对他们并不薄,许多田氏的首饰和衣裳都任其找回。 是以这母子二人衣饰华贵,是真真正正的“小儿闹市持金”。 这郎中又试探了几句,很快就判断出这就是个深宅妇人,毫无见识的蠢妇。 这一下郎中更加放心了,有意装出为难的样子。 田许氏果然上当,面露喜色的问道: “不知这位先生,能否帮一帮我们孤儿寡母的,事后必有重谢。” 这蠢妇一边说,还一边从包袱里掏银子。 郎中表面似乎很纠结,可眼角余光却把那包袱里的金银看了个一清二楚,心底更是贪念大炽,原本还有的一丝担忧,也完全撇去了九霄云外。 “也罢!” 郎中装出一副大义凌然的样子说道:“我们做郎中的本就讲究仁心仁德,怎么能见死不救?这样吧,夫人带着令公子,跟我去乡下的农庄之中躲上一些时日。待时机成熟了,我再送你们去寻亲如何?” 田许氏还以为遇到了好人,大喜过望,千恩万谢的说道: “真是太感谢了,先生的大恩大德,我家没齿难忘,日后对先生必有后报!” 郎中假意谦虚了几句,又让田许氏和田启越母子二人换上粗布衣衫,对外只道是郎中的内眷,上了一辆租来的马车,晃晃悠悠的,向着远离扶摇镇的地方驶去。 第378章 失踪 “什么?我母亲和弟弟失踪了?” 刚刚新婚燕尔,本应该是喜悦与幸福的田灵儿却在新婚第二日接到了一个让她难以置信的坏消息。 晴天霹雳啊! 若不是这位新娘子够坚强,换个心性弱一点的,怕是当场就要晕过去。 饶是如此,田灵儿也是腿一软,险些栽倒在地。 幸亏汪文逸眼疾手快,把自家老婆抱住了。 汪文逸刚做了田氏的女婿,对恩师的遗属自然更有一份责任和担待,他也是一样的担心,但还能保持着冷静: “昨日接亲时还好端端的,为何才过一日就失踪了?” 报信的是田氏的奴仆,他哪里知道这么多? 本汪文逸一问更是支支吾吾,只会一个劲的强调: “昨日午时刚过,主母与少主突然外出,去了扶摇镇,可直到半夜都未曾回家。奴婢心中着急,以等宵禁过去就来找小姐和姑爷报信了。” 他倒是把责任撇的干净,可问题是现在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么? 若不是汪文逸拦住,田灵儿气的险些要用家法打死这个废物。 “娘子,先不要急!” 汪文逸安抚着妻子,冷静的说道: “此地是太子殿下新掌,周围又以军管为主,想来掌控会比较严密,我现在就去求见殿下!” 田灵儿已经没了主意,只盼望着丈夫这一去就能带回好消息来。 然则汪文逸却没有见到太子,李恪昨晚并没有歇在扶摇镇。 反而是汪文逸到处打听,却从后备营处得了一个让他瞠目结舌的消息: “怎,怎么可能?师母怎么会与他人私奔?” 那色郎中自以为得计,却不知道这扶摇镇外围都处于后备营的势力范围,进出的关卡都由后备营掌握。 田许氏虽然听从这色郎中的建议,换了粗布衣裳,可这附近进出的人本来就不多,而且这田许氏还算得上是个重要人物,一入扶摇镇就被负责保卫的后备营军士注意到了。 考虑到她们母子二人并未受人胁迫,心甘情愿跟人走的样子,这些军士最后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田许氏和人私奔了,而且还是跟一个猥琐不堪的色郎中! 这消息一早就报了上去,远在秦州府临时行宫的李恪也是满头雾水,想不明白田许氏好端端的世家贵妇,大儒遗孀,怎么会看上一个市井中的破落郎中。 直到陈悦薇把另一份情报交过来,李恪两相一对照,才脸色一变,冷笑着骂道: “没事找事,活该!” 骂归骂,人还是要找的,有物统局在,李恪倒是并不担心。 然而,让李恪没想到的是,那个色狼中带着田许氏和田启越进了秦州城之后,居然在物统局的眼皮子底下,就这样神奇的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了。 如此一来,李恪反而对此事提高了重视程度——能在物统局的追踪之下把三个大活人藏的严严实实,说明秦州城里还有人对他这个太子深藏恶意。 而且这些人实力不弱,居然能神通广大的瞒过物统局。 随着李恪一声令下,物统局,后备营甚至是秦州府衙都行动了起来。 普通的百姓对此一无所觉,但是某些心怀叵测的家伙,却被吓的厉害。 就在离东门不远的地方,有一处东门客栈。 如果说之前的平安客栈是为了方便进城的人歇脚,这东门客栈更多的是为了第二日赶早路出城的人服务。 一般来说,住在东门客栈的多是临时入住,很多都是头天投宿第二天早上就早早的上路了。 然而奇怪的是,前段时间却有好些个举止风雅,服饰华美的贵客住了进来。 这些贵客不但排场大,而且脾气也大,别说是服侍他们的小厮了,就连掌柜的都被他们打过好几次巴掌。 可这又有什么办法? 人家是贵族老爷,大家私底下都猜测是世家贵胄,被打了也就被打了吧,忍一忍就好,反正这破客栈都住不长久的。 没想到这些贵客一住就是好几天,而且还看不出来他们有动身的打算,这可把客栈里的人急坏了。 好好的,谁愿意天天被人打耳光啊? 客栈里的人心里急,殊不知那些贵客们更急,天天都在这里翘首以望的。 直到这一日,客栈里的某个贵客突然精神一振,找到其他人如此这般的一通商议。 客栈里的人看的奇怪,还以为他们要走了。 哪想到他们不但没走,还出去一趟,又接了三个人进来。 而且更奇怪的是,这三个人看着夫妻不像夫妻,父子不像父子,主仆不像主仆。 第379章 来了 客栈里的人,人人纳罕,却没人敢多问一个字。 能在这地方开得起客栈的,都不是简单人物,三教九流各型各色的人都要打交道,没点本事加背景,早就被人吞的渣滓都不剩了。 按说掌柜的已经勉强算是个体面人了,可被人打了还只能忍气吞声,主要是因为他被自家东家警告过。 这东门客栈的东家马翼,那可不是一般人,人家不但是地头蛇,诨号东城虎,而且在官府和世家都是有靠山的。 掌柜的一则要靠这份差事过日子,二么,也实在惹不起这样黑白两道通吃的狠人,受点委屈,就受点委屈吧。 甚至每次衙门里的人来探查,掌柜的都按照马翼的吩咐,直接打发了出去。 那些衙役也知道马翼的厉害,每次来巡查也都是走个过场,根本不敢太过为难,毕竟丢了差事不过是换个地方吃饭,惹上了东城虎可就没脑袋吃饭了。 这东城虎让其他人畏之如虎,可上了楼,在那些贵客面前却是点头哈腰,比之那些伙计小厮都好不到哪里去。 若是可以的话,马翼是真不想招惹这些贵客,他也是没办法啊。 庆阳尉氏,安邑薛氏,泾阳温氏,哪一个不是秦州附近的豪族? 别说是他这个小小的东城虎了,就是他背后的主家也轻易不敢招惹啊。 主家有命,他这个横行霸道作威作福东城虎也只有俯首帖耳,躬身从命的份。 旁人或许没感觉,马翼这心思通透之人又怎么猜不到,自己背后的东家和这些贵客们所谋划的,可是一不小心就要抄家灭族的大事。 越是如此马翼越是小心,他已经敏锐的感觉到了秦州城内的变化,明面上的巡查和暗中的调查,都在不断的加紧。 这让马翼心里压力极大,他不止一次想过去向太子殿下首告。 可一想到太子殿下那嫉恶如仇的性子,马翼又退缩了。 再加上如今他的父母妻儿都被主家另外“安置”了,马翼也只能把这些念头在心里头转一转,根本没有付诸实施的胆量。 应该来说,客栈里心里最煎熬的还不是那些掌柜的和伙计,而是他这个表面上风光无比的东家。 好在终于有了好消息,马翼小心翼翼的避过客栈中人,悄然出现在楼上的天字一号包厢内,谄媚的讨好着贵客们: “蔚公子,薛公子,温公子,好消息,朝廷那里有消息了。” 正闷闷不乐耍钱喝酒玩女人的几个贵公子,闻讯顿时精神一振。 蔚公子更是直接喝问: “说,有什么消息?” 马翼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个自高自大,目中无人的蔚公子,可二品高门根本不是他这种流氓地痞能仰望的,马翼赶紧压下心中的不快,讨好的笑道: “朝廷派出的西北三州巡阅使已经接近秦州了,预计今日晚间就可以抵达。”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三位贵公子喜形于色。 蔚公子更是猖狂的大笑: “哈哈,太好了,等许进中一来,则大事可成。” 薛公子倒是要稳重些,他不阴不阳的扫了马翼一眼,警告道: “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若是泄露了我们的事情,别以为谢意那个废物能保得住你。” 马翼还能说啥? 只能苦笑着赔罪,倒退着离开客房。 他再不甘,也得忍着,赶紧去给他的主子报信去了。 客房内,仅剩的三人很是喝了好几杯酒庆祝,一直没吭声的温公子有些按捺不住,带着一丝怀疑问道: “这许进中是副使,在朝中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兵科给事中,他来秦州了,真的能把事情扳过去?” 蔚公子脸上闪过一丝不快,冷哼一声不想开口,而是示意薛公子。 薛公子冷笑一声,得意的说道: “原本某只有三分把握,不过嘛,恰巧昨日遇到了两个关键人物,有了这两人在手,某有八分把握,让那贱人之后灰头土脸的滚回京都城去。” 蔚公子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寒声道: “滚回京都城?哪有这么容易?” 温公子似乎胆子最小,忍不住脸色一白,焦急的抢道: “你别乱来啊!能把他赶回京都城就算不错了,咱们掌握了他那什么店啊楼啊的,白糖的配方迟早能问出来。 若是他有点什么事,你觉得我们谁家里会为了咱们和陛下硬顶?” 薛公子也开口劝道: “茂源兄不可莽撞,只要咱们达到目的,抢到了这白糖配方,以后有的是机会报仇雪恨。” 温公子连声附和: “对对对,仁首兄言之有理,先拿到白糖配方要紧。” 第380章 如此副使 已是三月中旬,北地的寒气日渐消退,通往秦州的直道上,一支长长的队伍正在逶迤前行。 队伍的前排,是两两一对,总共四对的掌旗使,第一对红旗之上,赫然写着“代天子巡边”五个大字。 其后的三对旗帜略小,分别写着“礼部侍郎”、“散骑常侍”、“西北三州巡阅使”。 紧随掌旗使之后,又有扇、羽、舆等各式仪仗,再之后,才是一辆驷马双御的高大华贵马车。 恰在此时,马车侧面的卷帘被人从里面掀起,露出一张饱经风霜,却又不怒自威的脸孔。 此人正是之前在崇政殿上怒斥宵小,血谏雍帝的前司农少卿周乃熙。 当日他以命相抗,血谏雍帝之后,被当廷贬黜。 当时人人都以为周乃熙死期不远,却不料转瞬之间就被首辅夏景阳荐为西北三州巡阅使,代天子巡边。 消息传出之时,京都城内一片失声。 周乃熙不负众望,雷厉风行的奔走之下,仅仅用了半个月,巡边使团就已经出发,带着京都城中各型各色的复杂目光,直奔秦州而来。 马车之内,除了巡阅使周乃熙,还有一个年纪二十多岁的青年。 仔细分辨的话,可以看出来他的长相有几分和周乃熙相似,正是周乃熙的独子朝议郎周先维,此次以侍从身份随行。 两父子都是稳重的性子,不过显然小周的城府还要差一些,按捺不住兴奋问道: “父亲,还有多久能到?” 周乃熙眉头一竖,顿时就吓的小周不敢吭声了。 显然两父子的关注点不一样,周乃熙问道: “他如何了?” 小周心头一松,面露不屑,撇嘴说道: “还不就那样,像只鹌鹑一样躲在马车中,终日不敢露面,就连吃喝拉撒都是由下人送进送出。” 周乃熙不由莞尔,不过还是叮嘱道: “不可大意,焉知其人不是用的鱼目混珠之计?” 周先维想反驳来着,可却不敢触自家老爹的霉头,眼珠子一转,笑道: “要说起来,这位许副使还是因祸得福,否则的话,他一个从七品的给事中要升任正六品通事朗兼巡阅副使起码需要五年的苦功。” 周乃熙抚须微笑,不过却不忘敲打自家儿子: “朝廷用人自有深意,不可不问,亦不可过度深究。” 周先维躬身应下,笑嘻嘻的说出自己真正想说的话: “不过这位许副使最让人称道的,乃是出行之前,一日之内换了八台大轿。” “哦?竟有此事?” 周乃熙还真是第一次听说,不由得讶异的问道: “怎么就换了八台大轿呢?” 周先维未语先笑,捂着嘴乐道: “当日还未下朝之时,许家的管家听说自家老爷升了官,要代天子巡边,喜出望外就让随从赶紧回家报喜。 这许进中的夫人许柳氏是个厉害的,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一边派发喜钱赏赐一边将府中最好的车轿准备妥当。” 周乃熙微微颔首,这许柳氏倒是应对得当。 周乃熙哈哈直笑,乐不可支的笑道: “哪曾想许进中回府,未有半点喜色,如丧考妣一般。把府中之人都吓的不轻,尤其是看到那装饰华贵的楠木大轿,许进中更是勃然变色,指着自家夫人破口大骂:‘尔欲谋杀亲夫耶’?” 周乃熙摇头冷哂,不屑的说道: “蝇营狗苟,其心可诛。” 周先维点头应和,嗤笑道: “不是每个人都能如父亲这般敏锐的,那许柳氏被气的柳眉倒竖,当场许氏后院里的葡萄架子就倒了。” 周乃熙不由莞尔,对许进中更增鄙夷。 周先维继续道: “许进中好不容易跟他夫人解释清楚,此去秦州是祸非福。这可把许柳氏吓到了,两人计议一番,决定不用那楠木大轿,改用府中最破旧的一架驴车。 没想到许进中脑满肥肠满身痴肥,一屁股坐上去那驴车就散了架。 这下可好,负责改装的仆人飞来横祸吃了一顿打,旁人也不敢再插手了。 这许进中夫妇二人又议定,改成府中运马料的马车,结果么,那马车太过颠簸,许进中本就摔的厉害,刚坐上去就大叫吃不消。 这下好了,又换了拉米的米车,太轻; 换了拉粪的粪车,太臭; 拉柴的柴车,太硬; 折腾来,折腾去,许柳氏先怒了,直接拍板,就用府中那拉木头的板车。” 周乃熙无语摇头,有些不悦的道: “真是岂有此理!堂堂巡阅副使尚未上路,就开始想着欺瞒太子,又闹出如此笑柄,简直是丢尽朝廷脸面!” 第381章 青天大老爷 成为笑柄的许进中,此时却根本没心思考虑这些。 在他看来,若是能化解如今面临的杀身之祸,别说是成了笑柄被人取笑了,就是变成小丑供人取乐又有何妨? 从拿到任命那一刻起,许进中就感觉天塌了一般。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朝堂上对太子发起过多少次的恶毒攻讦,而且全部都是毫无根据的污蔑,甚至连捕风捉影都比他的弹劾更真实可信。 他本以为自己抱住了王爷的大腿,拼了命的卖力表现,什么气节什么职责都被他当狗屎一样践踏,只为能够得到王爷的赏识,登上那青云之梯。 哪想到晴天一声霹雳,他这个攻击太子最恶毒最没下限的兵科给事中,居然成了巡阅副使,要去西北代天子巡边。 若是跟随旁人,许进中怕是会高兴的晕过去。 可那正使是谁? 周乃熙! 现在满朝上下,谁不知道这老东西是太子的铁杆心腹,为了给太子正名,连老命都肯搭上去的疯子? 夭寿啊! 许进中就跟死了爹娘一样,哦不,死了爹娘不过是丁忧,三年之后还可以起复。 现在是要他许进中洗干净脖子,自己走到秦州去让太子砍啊! 更让许进中绝望的是,他去找王爷求救,却是连吴王府的大门都没摸到,就被那些势利眼直接给轰了出来。 还没上路的时候,许进中就已经满心绝望了。 虽然他明知道坐什么车轿,都不会改变太子对他的看法,可还是为此精挑细选,却不料有因此闹出了一个“八抬大轿”的笑柄。 也许是自知死期将至,许进中干什么都没了精气神,就连赶路都懒得动弹,一直磨磨蹭蹭的缒在使团的最后面。 若不是正使周乃熙有交代,使团中人时刻盯着许进中,怕是他会打起溜之乎也的主意。 倒不是许进中没打过挂冠而去的主意,可人家那些挂冠而去的都是什么人? 哪一个不是品行高洁,刚正不阿的朝廷肱骨? 就凭他许进中也配? 若仅仅是这些,许进中脸皮厚,倒是不介意死皮赖脸的当一次缩头乌龟。 可是,这次的任命,直接是首辅夏景阳任命的,而且是当场问过雍帝,当场用了印颁下的圣旨。 他许进中除非是嫌命长,否则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公然打完首辅的脸接着打雍帝的脸啊。 这两人,哪个是善茬? 几十年下来被夏景阳搞死的大臣十只手都数不过来,至于雍帝,呵呵,人家连儿子都宰了七个,还会在意多宰他许进中一只臭虫? 眼看着秦州城城墙在望,许进中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软在马车上面,无意识一般喃喃自语: “完了,完了,终于还是来了,没想到我许进中寒窗苦读几十年,到头来自己把自己的脑袋给搬了家。” 绝望的许进中几乎要当场大哭起来。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许进中好像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难道是阎王爷已经等的不耐烦,派出了勾魂使者? 许进中打了个哆嗦,把自己整个身子躲回马车之内,蜷缩的像只害怕的耗子一样。 渐渐的,许进中感觉到不对了——外面的呼声越来越大,而且有越来越近的感觉。 许进中还在担心事情的变化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灾祸呢,忠心耿耿的老管家喜气洋洋的老脸突然出现在轿帘口: “老爷,大喜啊!” 许进中精神一振,两眼露出希翼的光芒,迫不及待的追问道: “何喜之有?” “大,大喜啊!” 老管家喜的直流泪,他也知道自家老爷来秦州凶多吉少,心里也担心的不得了,眼看着一家人一步步走向绝路,老管家也很绝望啊。 没想到,这才刚到秦州城,还没进城呢,事情就有了转机。 老管家激动的话都说不全,干脆把轿帘拉开: “老爷,您自己听听吧!” 许进中满脸希翼的,将脑袋伸出马车的轿帘,耳边的那些呼喊声瞬间变得清晰起来: “太子殿下欺凌世家,强夺士人田产,恳请青天大老爷给我们家做主啊!” “我大雍开国以来,从未听闻有此等骇人听闻之事,企望许副使将此事上达天听,还我大雍一个朗朗乾坤!” “无故滥杀士人,欺辱孤儿寡母,如此之人,怎能安居储位?为我大雍天下着想,恳请许副使将这惊天黑幕捅破!” …… 好些个声音在呜呜渣渣的,有男有女,有老又少,有人慷慨激昂,有人悲戚哭求,各种声音或痛斥,或责问,又或者悲愤不已的哭嚎。 所有的声音都似乎在指明一个事实,听的许进中眼睛越来越亮。 终于,许进中下定决心,跳下马车来,义正辞严的大喝一声: “昭昭日月,朗朗乾坤,我大雍天下,怎么就会有你们这样厚颜无耻,卑鄙下流的无耻之徒!” 第382章 反咬一口 蔚、薛、温三位公子度日如年一般,等的心都快焦了,终于等到了朝廷委派的西北三州巡阅使。 不过他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以反对太子而著称的许进中。 在他们看来,许进中早就已经上了太子的黑名单,肯定是没有了退路的。 所以他们根本不怕许进中不配合,就连事先联络都懒得去联络,直接找好了人,堵在使团进城之时,当场就鼓噪起来了。 他们也不是蛮干,而是有着秘密武器一般的底牌——田许氏和田启越母子二人。 在薛公子那玩味而又阴险的眼光威逼下,田许氏只能硬着头皮照做。 或许也不完全是被迫,田许氏自己心底也是希望,能如那几个公子哥所说的那样,将秦州田氏的“遭遇”上达天听,让朝中百官和皇帝陛下来制止太子殿下的暴行。 巡阅使团刚刚抵达,这一群人就闹哄哄的围了上来。 田许氏更是一马当先,大哭大叫的号起来: “太子殿下欺凌世家,强夺士人田产,恳请青天大老爷给我们家做主啊!” …… 按理说有其余的世家撑腰,其中还有二品高门庆阳尉氏,田许氏应该理直气壮才对,可不知怎么的,她就是觉得心虚,特别特别的虚。 尤其是她期盼的“青天大老爷”下轿的时候,田许氏更是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不仅仅是她,那三位公子哥同样如此。 不过当大家听到许副使那大义凌然的话之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全都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 不过,好像那么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这种感觉在田许氏心中一闪而过,然后又觉得自己多心了。 薛公子很是满意,也不吝啬自己的赞赏,冲着田许氏点了点头,以示嘉赏。 温公子则是喜不自禁,几乎是脱口而出道: “太子凌辱士人,竟然动辄就将世家高门驱逐在外,还请许副使为我们做主!” 蔚公子脸上青气一闪而逝,总算忍住了没有将自己的心思说出来,转而附和着温公子的话: “我大雍早有祖训,‘与世家共天下’。太子所作所为,背道而驰,望许副使将此事上奏陛下。” 几位公子都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不知不觉间说话的语气也带上了些许世家贵公子的矜持和高傲。 似乎能用得上许进中,都是给他面子一样。 然而,让这三位贵公子没想到的是,许进中大喝完之后,居然对着他们三个怒目而视,义正辞严的喝道: “太子殿下英明果毅,天日之表,又岂是你们这些无耻狂徒可以随意造谣抹黑的?来人啊,把这几个污蔑太子,欺君罔上的贼子给本使拿下!” 周先维本来还在看好戏,想看看许进中怎么和这些人勾搭成奸,哪想到风云突变,差点把他的腰都给闪了。 倒是周乃熙一副不出所料的镇定做派,只不过是神情之中多有鄙夷之意。 最意外的当属那三位贵公子了,温公子似乎还有些不相信,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 “许副使,你是不是搞错了,在下泾阳温氏温景惠,三品高门中人,怎么会是欺君罔上的贼子?” 许进中脸色一僵,似乎脸上的正气都消散了一丝。 不过他抬头就看到了周乃熙父子,更注意到了周乃熙脸上那似有似无的嘲弄之意。 许进中心头雪亮,已经知道自己绝无退路了,干脆狠下心来说道: “世家高门又如何?你这贼子枉顾圣恩,诬告太子,不是欺君罔上是什么?左右,与我拿下!” 薛公子总算想到哪里不对劲了,刚才许进中这狗贼说的是“你们这些贼子”而不是“你这贼子”,分明一开始就打算拿下自己这些人去讨好太子殿下,以求某得一条生路! 薛公子气的险些吐血,有些气急败坏的叫道: “荒唐,荒唐,明明是我等拦路鸣冤,你肩负朝廷使命,不问冤情,反倒是直接将我等污为贼子,简直是尸餐素位其心可诛!” 最火大的当属蔚公子了,这位二品高门的贵公子都要气疯了,就连理智都似乎被冲昏了头脑一样,口不择言的骂道: “你这狗官,可知道我是谁?家父蔚刚,忝居右武卫大将军之职,你竟然敢无缘无故,栽赃陷害于我?” 许进中本就是个软骨头,哪想到这蔚公子来头居然如此之大。 右武卫大将军本来就是朝中最顶尖的那一批将领,更可怕的是其身后的庆阳尉氏,二品高门! 许进中还以为是几个不值一提的小人物,捏死了就捏死了,面见太子也有了改投门楣的投名状。 哪想到会一头撞上这么硬的铁板上? 可怜这许进中被尉公子这么一吓,直接腿一软,几乎要坐倒在地上去。 第383章 一声厉喝 “大胆!” 许进中刚跳出来,硬了还没三秒钟就被吓软了,那副两股战战的丑态实在是令人鄙夷。 然则此人再怎么不堪,也是朝廷任命的西北三州巡阅副使,又岂是能被人如此威逼恐吓的? 即便此人是庆阳尉氏的族人,右武卫大将军的公子,也不行! 在强权面前,有人畏之如虎,比如许进中;也有人遇强愈强,刚正不阿,比如周乃熙。 老先生在朝堂上连雍帝都敢顶撞,更何况区区一个世家子? 偏偏蔚公子骄横惯了,哪里会将一个“走了狗屎运的老头”放在眼里? 面对周乃熙的喝止,蔚公子丝毫不惧,而且还面露讥讽,故作惊奇的问道: “这位老先生何许人也?是何出身?家世贵阶?竟然敢管本公子的闲事,你信不信本公子修一封书信去京都城,立时就将你这破差事给你拿下来了!” 以这些世家大族的能力,周乃熙的基本资料蔚公子不可能不知道,他故意如此询问,自然是自傲于自己的出身,公然羞辱周乃熙这个“鄙贱之人”。 在他这种眼高于顶的世家公子眼中,中品世家都是勉强可以入眼,低品世家都“满身酸臭”、“不堪入目”,更何况周乃熙科举入仕之前是地地道道的农人? 或许在蔚公子看来,能开口与周乃熙这样的鄙贱之人说话,都是一种恩赐。 但他没想到的是,周乃熙同样看不起,甚至是厌恶他这种只有出身而一无是处,却又妄自尊大的蠢材。 周乃熙是朝廷任命的西北三州巡阅使,正儿八经的四品朝廷高官,更何况他还有“代天子巡边”的职责,代表的更是皇帝的尊严。 他也懒得废话,直接一指自鸣得意的蔚公子喝道: “将这个藐视圣君,悖逆无礼的狂徒与我拿下!” 周乃熙既然是天使,带着的卫队自然都是金吾卫中的精锐,但问题就出在这里。 由于金吾卫常年卫护宫闱安全,乃是皇帝的近身护卫,而且除了护卫天使,常年驻守在京都城。 可以说是又清贵,又安全,升官发财两不误。 这样的好位置,自然是早就被各大世家的子弟霸占了。 比如这一队西北三州巡阅使的卫队,其中绝大多数官兵都是世家子弟,为首之人更是出身京都城内的某个世家。 听到周乃熙这位巡阅使的命令,这些官兵第一反应不是动手抓人,而是惊愕的看着这位周天使。 卫队首领更是不以为然,在心里大骂周乃熙不长眼。 不过现如今周乃熙是他的顶头上司,这位卫队首领觉得还是要给点面子的,所以他决定和个稀泥: “周天使,蔚公子是高品贵介,一点小小的言语冲突,您老人家多多担待就是了,何必喊打喊杀的,伤了和气多不好?” 周乃熙的惊愕可想而知,他以前只是隐约感知到世家大族已经将触角伸进了大雍朝堂的各个地方,但没想到影响居然如此之深。 蔚公子似乎早有所料一般,猖狂的大笑起来,毫不掩饰的讥讽道: “你们这等卑鄙贱民,一朝得势就张狂无比,岂知我等世家贵胄同气连枝,你就算是有朝廷钦命又能奈我何?” 温公子感觉有些不妥,直觉这蔚公子实在太过分了,这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蔚公子这是两样都全占了啊。 做人哪有这样的? 薛公子却觉得十分解气,似乎这段时间在太子那里受的窝囊气都消解了不少,附和着大笑道: “仁首兄何必和一鄙贱老贼计较?还是正事要紧啊! 喂,我说这位许副使,你在京都城的时候,不是动不动就弹劾太子的吗?如今我等将太子祸国乱法的证据都摆在你面前了,你反倒反咬一口,简直是岂有此理!” 蔚公子也冷冷的转过头来,语气森然的问道: “难道你是嫌自己的脑袋太硬,想尝尝刀斧的味道了么?” 许进中早就吓破了苦胆,一听这话,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身上紧接着就散发出腥臊的臭味,把两位贵公子都熏的够呛。 两位贵公子避之不及,刚想破口大骂,却不料身后惊变突发: “砍了!” 一声厉喝之下,人人侧目,众目睽睽之中,众人只见周乃熙怒容满面,戟指向着那卫队首领大喝道: “不尊圣命,枉顾圣恩,阵前违令,其罪当诛!” 老先生正气凌然,喝止之下人人色变,尤其是那卫队首领,更是心下惨然,心知有这顶头上司这么“不讲规矩”的评语,他这个从四品宣威将军,左金吾卫校尉的“仕途”是尽丧于此了。 不过他不觉得谁敢动手杀他,只是心中恨极周老儿毁他事业。 可当他抬头,刚想用仇恨的目光表达一下自己的情绪,眼前却突然闪过一道黑影,紧接着整个世界都开始天旋地转的。 直到他看到一具无头尸身,血箭狂喷,才猛然醒悟: “这是我的身体啊!” 第384章 造反? 真要追究起来,那个卫队首领只能是死有余辜! 周乃熙是代天子巡边的巡阅使,代表的是朝廷,是皇帝,他的命令,约等于圣命。 那卫队首领明知道如此,却仗着自己的出身,一心巴结蔚公子,居然公然顶撞,抗命不遵。 无论是从军律还是从国法,又或者从朝廷威严,哪一方面都有足够的理由杀他。 然而,之前他们这些所谓的世家贵族,完全没把周乃熙放在眼里,只把他当成走了狗屎运的穷酸。 谁都没有料到,周乃熙竟然会选择如此刚烈的处置方式。 只能说,这些人往日里骄狂恣意,早就把该有的警惕心和敬畏心都丢了个一干二净。 死了的死有余辜,活着的吓了半死,也是罪有应得。 尤其是蔚公子,那卫队首领为了巴结他,下意识的走近他的身前,被砍之前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两步。 蔚公子眼睁睁的看着斗大的人头飞起,满腔的血箭飞飚,直接把他溅的满头满脸。 这种贵公子大多心性残忍,不把他人放在眼中,甚至视他人性命如草芥。 但实际上,他们自己的内心是卑贱的,是怯弱的。 蔚公子又哪里见过这样“刺激”的画面? 旁人都吓傻了,手软脚软的避之唯恐不及。 这蔚公子却是动也不动,温公子和薛公子还以为这蔚公子胆色超人,心底还在自叹弗如: “果然不愧是二品高门的贵人啊!这胆色,真真是让我等仰慕。” 然而,仅仅过了几息,一声凄厉而尖锐的惨叫冲天而起: “啊,啊,啊……救,救,救我。呜呜呜……快救我……” 刚还被人敬仰胆色无双的蔚公子,尖叫的声音像女人,又像阉人,反正不像个男人。 而且他整个人软倒在地上,旁人拉都拉不起来,瘫软如一摊烂泥一般。 躲在人群中的马翼见状,瞳孔一缩,随即露出挣扎的神色,最后狠狠的盯了周乃熙一眼,掉头就钻回东门客栈去了。 其余那些金吾卫护卫,则是人人骇然,好些个人连手里的兵器都拿不稳,叮里当啷的丢了一地。 温公子早就吓懵了,一步步后退一步步哆哆嗦嗦的,后悔不迭,喃喃自语声中都带上了哭腔: “干嘛啊,干嘛啊,不就是问了句话吗,干嘛杀人啊,干嘛啊这是……” 那薛公子倒是好上一些,不过也是又惊又怒,人躲在自家仆役身后,怒不可遏的吼道: “姓周的,你敢吓唬我们?你以为我们是吓大的吗?信不信本公子杀了你,朝廷也奈何不得我?” 这人心思又黑又脏,叫嚷的厉害,却根本一句命令都不敢下。 而庆阳尉氏的那些仆从则是心头雪亮——他们卫护不力,害得自家公子受了如此大的“伤害”,若是不立下大功,回去了也没有好结果。 几个领头的管事互视一眼,默契的招手把庆阳尉氏的部曲和护卫都招集起来,指着周乃熙破口大骂: “你这老匹夫,安敢如此欺辱我们庆阳尉氏。所谓主辱臣死,今天我们不杀了这老匹夫,回头公子能饶得了我们吗? 各位,拼命的时候到了,跟我上,杀了这老匹夫,回头各个都有重赏!” 刚刚动手一剑取了那卫队首领人头的周先维脸色一变,横剑守在胸前,一步步退到老父身前,厉声喝道: “想造反吗?我父亲是朝廷任命的西北三州巡阅使!” 几个尉氏管事几乎是同时哈哈大笑,不屑的叫嚣道: “朝廷于我等何干?我们只知自己是庆阳尉氏的部曲,可不是什么劳什子大雍的臣子!别跟他废话了,杀!” 周先维脸色大变,虽然他文武双全,等闲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但他只有一人一剑,又怎么抵挡得住这许多红了眼睛的尉氏下人? 那些左金吾卫的卫队,本就看不起周氏父子的出身,更不忿周乃熙一言不合就把卫队首领杀了。 这些人居然默契的让开道路,不但不履行卫护职责,反而隐隐有助纣为虐的倾向。 周先维大急,厉声喝道: “尔等身为护卫,失陷主将,其罪当诛!难道你们不怕事后朝廷追究吗?” 这些护卫还真有些犹豫了,不料那蔚公子已经缓过神来,怨毒的盯着周氏父子喝道: “尔父子作威作福,凌虐士人,苛待军士,逼反护卫,乃是咎由自取,与他人何干?” 那些护卫顿时就有了主心骨,马上就有附和起来: “没错,是你父子克扣军需,贪污军粮,逼反护卫,纯属活该!” 一边喊,这名护卫还一边走到蔚公子身前,讨好的笑道: “我作证,全部都是这周氏父子的罪过!” 周乃熙脸色阴沉,心中实在惊骇: “早知道世家掌控朝堂,没想到一至于斯!” 周先维却是又惊又怒,心中难免恐惧: “难道我父子对朝廷一片赤心,今日竟要死于此地不成?” 第385章 秦州的热心群众 眼见着尉氏部曲一步步紧逼上前,就等着某个脑子发热的家伙第一个动手,做那日后尉氏向朝廷交代的替死鬼。 周氏父子二人被逼的步步后退,已经被逼到了城门角上,退无可退了。 周乃熙不畏生死,心中却悲愤莫名,忍不住仰天长叹: “太祖皇帝与世家共天下,非是与世家天下啊,怎么大雍就到了如此地步?” 蔚公子闻言讥笑道: “姓李的又蠢又多疑,自家人杀的自家人丁凋零,若不是我世家相助,早就守不住家业了。我世家多拿点占点,岂不是天经地义?” 周乃熙目眦欲裂,厉声喝道: “狗贼,这天下是大雍的天下,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人人都不得好死!” “哈哈哈……” 包括蔚公子和尉氏部曲在内,所有人都猖狂大笑起来。 那尉氏部曲中,有个管事抢着想在公子面前表现,嚣张的叫道: “我就是乱臣贼子,怎么样?有谁能杀我?呃……” 这人嚣张太过,刚叫嚣完,冷不丁一支利箭就从后随声而至,直接从后脑勺穿透,箭头从口中露出一寸有余,死的不能再死了。 周先维大喜过望,知道这是来了救兵。 不过他心中却在纳罕,不明白这救兵到底是什么来历。 周乃熙却若有所悟一般,看向尉氏众人身后,那隐隐成包围圈一样团团围上来的人。 这些人的打扮各异,有的看上去像是进城的乡下农人,又的像是背着家伙事上工的工匠,还有些更是奇怪,穿的破破烂烂,若是把手里的武器一丢,直接可以蹲在城门口要饭。 尉公子大惊失色,尖声叫道: “谁,谁在跟我们尉氏过不去?” 尉氏的部曲们却是神情凝重,将蔚公子团团护在中间,有个管事的厉声喝道: “敢和我们庆阳尉氏作对,活得不耐烦了吗?” 另一个管事的更是张狂: “太岁头上也敢动土?有种报上名来,看我庆阳尉氏将尔等全族赶尽杀绝!” 他们叫嚣的厉害,实则是一方面调整阵型,一方面旁敲侧击,想要问清楚来人的来历和目的。 只可惜这些招式放在以往或许是无往不利,今天却是毫无用处。 只见对面的人比他们还快结成阵势,阵型比之尉氏部曲更严整紧密,看得尉氏部曲们直冒寒气。 更可恶的是对面那为首之人,声调也是懒洋洋的调侃道: “我们这些鄙贱之人,来历太低,就不辱你们这些贵人尊耳了。” 蔚公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尖声叫道: “藏头露尾,算什么好汉?有本事留下姓名来!” 那个声音依然听上去不着调的样子: “真要问的话,你就当我们是秦州府里的热心群众好了!” “热心群众?” 这是什么鬼? 蔚公子一脸懵逼,猛然醒悟过来对方这是在调戏他,气的他七窍生烟。 他刚想发火,尉氏的主管却拦住了他,苦笑着低声劝道: “公子,等下我带人拖住他们,其他人会带着你突围,能跑的话尽量往太子殿下的临时行宫那边跑吧。” 蔚公子的火爆脾气,又岂是区区一个下人能劝得动的? 他抬手就是一记耳光,把那主管扇到一边,怒气冲冲的尖叫道: “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尔等为何要与我庆阳尉氏结下死仇?” 这话问的太蠢,对面那人几乎都懒得搭理他。 大概是太无聊了,那人沉默了一下,居然有还口了: “有道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庆阳尉氏意图杀官造反,我们秦州府的热心群众看不下去了啊!” 蔚公子好悬没一口老血喷出来,心中憋闷难当。 还未等他继续唠叨,对面那人已经没了和他纠缠的耐性,直接下令道: “一连正面突击,二连击其两翼,但有抵抗者,格杀勿论!” 虽然听不懂什么一连二连的,但是尉氏部曲们已经看出来了,对面绝对是军伍,而且不是普通军伍。 必然是某支军中精锐! 事实也证明如此,尽管尉氏部曲考虑到自家家人掌握在尉氏手中,不得不被迫奋勇杀敌。 可他们的血勇在对面的严密阵型面前毫无用武之地,他们甚至都没对对方造成任何致命伤害,就直接一触即溃,被人家杀透了阵型。 原本还想逃跑的蔚公子,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两支锋锐的长枪顶在胸口上,哭丧着脸举起了双手: “别,别杀我。我家有钱,有很多钱……” 薛公子和温公子也没跑的了,两人见机不妙就钻进了东门客栈,却没想到自己的房间像遭了贼一般,被人洗掠一空。 两人都没来得及愤怒,就被追击而至的追兵一网成擒。 第386章 立功? 田许氏自以为聪明,觉得这个时候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尉氏身上,想来没有人会注意她们母子二人这样的小角色。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她们母子二人刚想逃跑,就被大呼小叫的许进中给逮住了: “贱人!竟敢污蔑太子殿下!” 许进中在蔚公子面前怯懦如鸡,在这孤儿寡妇面前却神勇如虎,逮着这可怜的母子二人就是一顿好打。 若不是他自己身材痴肥,累的气喘吁吁了,他还肯定会打的更狠。 饶是如此,田许氏母子也被许进中打的够呛,田许氏被打的披头散发的,脸上的掌印血痕清晰。 倒是田启越被母亲护着,没怎么挨打,就是鼻子被打破了,血流不止。 许进中自觉自己抓住了污蔑太子的要犯,立下了大功,底气再次变得充足起来,颐指气使的喝道: “乱臣贼子,竟敢相互勾结,中伤太子,有我许进中在,可容不得你们这些狗贼!” 许是觉得歇够了,许进中意犹未尽一般,再次扬起手来。 只是这一次,他的巴掌还没打下去,就被边上突然蹿出来的一个年轻妇人撞倒一边去了。 那妇人长的眉清目秀,风韵可人,虽然满脸憔悴,可依然是清秀美丽,看的许进中眼前一亮。 他这心中色心刚起,就听见那年轻妇人一声悲呼: “母亲,小弟,你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许进中大喜过望,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啊,当即义正辞严的喝道: “好啊,原来还有同谋!你这小女子还不快快跪下认罪,说不定本副使慈悲为怀,还能饶你一遭。” 这等事许进中做的熟稔,无外乎威逼利诱而已。 他都已经开始憧憬如何霸占这清秀美丽的小娘子了,口水都几乎要流出来了。 “啪~” 一记重重的耳光摔在许进中的脸上,把他从那猥琐龌龊的阴谋中打醒过来,却见那年轻妇人撸着袖子,对着许进中怒目而视: “你这狗贼,羞也不羞,我母亲和弟弟不是老就是弱,你也下得去这样的狠手?” 许进中勃然大怒,指着那年轻妇人大骂: “好你这泼妇,本副使本还想网开一面,现在……” “现在如何?” 许进中一愣,转头却发现边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满脸麻子,冷面如冰的男子。 这不是关键,关键是这男子身穿深绯色官袍,上面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云雁。 许进中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沫,挤出一个笑脸,拱手问道: “本官许进中,暂居西北三州巡阅副使一职,敢问兄台是?” 汪文逸十分敷衍的一抱拳,冷冰冰的说道: “本官汪文逸,陇西郡监郡御史。” 许进中心里一咯噔,指了指那年轻妇人,汪文逸面无表情的说道: “这是贱内!” 许进中险些想一头撞死在地上,看着满脸怒气,两眼几欲喷火的少年和老妇人,几乎是呻吟的问道: “那这两位……” 汪文逸看着两人的伤势,脸上也多了些火气: “这是本人内弟与泰水!许副使还有什么要指教的吗?” 许进中都要想哭出来,这尼玛,造孽啊! 他心心念念的想给太子殿下留个好印象,指望就此能改变太子殿下对他的厌恶,说不定还能留下一条狗命回京都城去。 哪想到好不容易想立个功,结果打伤的人居然是汪文逸的亲眷! 这汪文逸是谁? 谁不知道他是太子的心腹啊! 这尼玛直接把汪文逸得罪死了,在太子殿下面前,还能有他许进中的好果子吃吗? 许进中哭丧着脸,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试探着问道: “汪郡监,若是小弟说,这是个误会,你信吗?” 汪文逸都恨不得一巴掌呼过去,好不容易忍住了,才冷冰冰的反问道: “换了是你,你信吗?” 许进中想点头来着,没敢,哭丧着脸摇了摇头。 “哼!” 汪文逸冷哼一声,和老婆一起带着丈母娘和小舅子回去了,他现在还在头疼如何善后,哪有心情和许进中这样的落水狗纠缠? 这个难题可把汪文逸愁坏了,心里对丈母娘也多了些反感——这不是有病么? 太子殿下的安排合情合理,还是特殊照顾,否则真要抢夺田产,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 偏生那老太婆还不消停,没了外人的时候,气焰又起来了,唠唠叨叨的不停责备: “你怎么才来,是不是想等着我们被人害死了,你们就求之不得了?” 田灵儿满心委屈,又是难过又是心疼,好言相劝道: “母亲说的哪里话,我这不是为了你们好么?” 田许氏勃然大怒: “为我们好,为我们好把你弟弟往火坑里推?” 田灵儿还要解释,汪文逸听不下去了,忍着怒气问道: “你以为太子殿下的詹事书院这么好进,若不是我舍了脸去求殿下,小弟连遴选的资格都没有!” 田许氏却根本不信,撇了撇嘴道: “这谁知道?” 汪文逸几乎要气炸了,不客气的反问道: “那依岳母之见,该当如何?” 第387章 汪郡监的烦恼(上) 让汪文逸头疼的事情才刚刚开始! 原本田许氏和田启越二人拦路告状,当街向朝廷天使控诉太子强掠世家田亩的事情就是个大麻烦,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不可能糊弄的过去。 汪文逸的打算是先向岳母和小舅子了解实情,而后再想办法,尽量把事情向“被他人胁迫”的方向引,以此来降低田许氏和田启越二人的罪责。 最起码有一点,那就是绝对不能让太子感觉,是田氏心怀怨愤。 不过放在哪朝哪代,心怀怨愤给统治者的印象,紧接着其后的就是图谋不轨! 别说田许氏和田启越已经卷入了拦截天使状告太子的破事当中,就算清清白白什么事都没做,仅仅是有此想法,都是大逆不道,十恶不赦的死罪。 汪文逸已经为此焦头烂额了,本以为家中配合一点,自己再去太子殿下面前苦求,或许能让殿下网开一面。 哪曾想他不提此事还好,一提此事田许氏就勃然大怒,对着他们夫妻二人大吵大闹,甚至还凶狠的打了田灵儿好几个耳光。 问起田启越来,他也对此事不言不语,偶尔抬头看向自己的眼光中也是充满着仇恨。 汪文逸又惊又怒,心里更是一阵阵的心寒。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为了岳家费心费力,最后竟然得到的是这样的结果。 汪文逸与田灵儿本是新婚燕尔的恩爱夫妻,两人都没来得及享受新婚的喜庆和幸福,就被田许氏的愚蠢拖累的四处奔波。 才结婚不到半个月,就闹出如此大的麻烦。 而且田许氏还自以为是,根本不相信汪文逸的话,尽做些看似聪明实则愚蠢之极的荒唐事情。 现如今不知道多少人想尽了办法,想要把自家子弟送入东宫詹事书院而不可得。 汪文逸第一次向太子开口为私事求情,才得李恪额外开恩,特许田启越入学。 这田许氏倒好,居然对汪文逸好不容易求来的机会不屑一顾,反而啰七八嗦的,天天吵着要让汪文逸想办法,把田启越送到卢允畴门下去。 按照她老人家的说法,最少也要送到彭国藩门下,毕竟是国子监司业,勉强够资格做她那宝贝儿子的老师。 汪文逸那个气啊! 这叫什么? 好好的阳关道不走,偏要去过那独木桥! 且不说他汪文逸有没有那么大的面子,就算有,拜在这两人门下,又哪里有在詹事书院的前途好? 别人不知道,他汪文逸还不清楚么? 如今詹事书院的衣食住行,太子殿下那都是事事关心,有时候甚至亲自过问。 就连那些小萝卜头们的教材,都是太子殿下亲自编撰审核,还不辞辛劳,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亲自去给那些小萝卜头们上课。 只要不是眼瞎,谁不明白这些太子殿下在培养自己的班底? 偏偏这田许氏眼睛就瞎了,对汪文逸的苦口婆心和田灵儿的苦苦哀求都不屑一顾,只认准了要让宝贝儿子拜高门名士为师。 汪文逸被此事折腾的满肚子火气,在家里面对嘤嘤哭泣的爱妻没地方发,到了衙门自然不会给人好脸色。 他被气的心浮气躁的,办事出了好几次纰漏,已经被人在私下里质疑了。 甚至还有人开始不满,觉得太子殿下提拔重用一个这样处事糊涂的人,对大家都是一种不公平。 汪文逸得了鲁恒和其他一些原防疫营中老部下的提醒,心中陡然悚然而惊。 他还没来得及重新振作,长随汪大勇急急忙忙的跑来。 汪文逸一看他那焦急的模样,心里就是一咯噔,下意识的感觉到不妙。 汪大勇完全忘记了往日里汪文逸的叮嘱,什么狗屁礼仪都丢了一旁,又急又怕的叫嚷着: “不好了,不好了,逸哥儿,老太太把后备营的校尉给打了!” 汪文逸大吃一惊,根本来不及顾及什么规矩,着急忙慌的问道: “到底怎么回事?” 汪大勇也是烦躁: “我也不知道啊,我正忙着收拾东西,准备逸哥儿,额,准备郡监您回陇西的行李,外面就来人说老太太把后备营的校尉给打了。如今府中已经被包围,我都是从后门跑出来报信的。” 汪文逸顿时头大如斗,心里的火气更是按都按不下去。 他阴沉着脸,急急忙忙的赶回家,远远的就听见田许氏泼妇骂街一样的嚷嚷声: “瞎了你们的狗眼,我女婿是郡监!” “哪个不长眼的敢进来,老身就跟他拼了!” “敢欺上我家门来,知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 汪文逸又惊又怒,看着门口那脸色阴沉的人,刚挤出个笑脸想要拉拉关系,那人却语气愤恨的问道: “汪郡监好大的官威,连物统局的人都进不了你家的大门了!” 第388章 汪郡监的烦恼(下) “物统局?!” 汪文逸的声音都变了调,震惊莫名的看着眼前的老熟人。 真要论起来,在防疫营的时候,汪文逸是防疫营营长,乔穆只是第一连副连长,位置还在鲁恒之下。 若不是气的狠了,乔穆也不会这样不给这个老上司面子,直接当面给他难堪。 可现在汪文逸也已经顾不上什么难堪不难堪的了,他似乎很难相信,再次确认道: “乔穆,你不是在后备营么,怎么又和物统局扯上关系了?” 乔穆略一沉吟,还是敌不过老上司的面子,语义含糊的提醒: “我是在后备营不错,不过此事殿下十分重视,陈姑娘从后备营中借调了一部分人来协助。” 虽然只是只言片语,但汪文逸还是听的满身冷汗。 他只觉得浑身像是在冰窟窿里一样,这事不但太子殿下重视,就连物统局局长陈悦薇都亲自调派,可以说已经把天都捅了一个窟窿了。 偏生他在这里心急如焚,那田许氏听到外面的动静,气焰越发嚣张,直接蛮横的把挡在门口的后备营军士推开,抢上前来对着汪文逸喝道: “你这废物怎么现在才回来,难道要等我们孤儿寡母的被人害死了,你才开心么?” 这话抢的汪文逸目瞪口呆,脸都气的发青了。 还不等汪文逸开口,这老太婆又恍然大悟一般叫道: “是了是了,定是你们想坐视我们母子被害死,然后就可以把我们田氏的田亩当做礼物献上去。 我呸!你想都不要想,我田氏的田亩,就算送给哪个世家,也绝不会便宜了你们这对狗男女!” “够了!” 汪文逸被“狗男女”三字气的直哆嗦,他怎么也想不到,田许氏看不起他就算了,还能把自己的女儿如此糟践。 乔穆本来已经挥手,制止了那几个被田许氏撞开的军士,此时却冷笑一声,大手一挥,那几个军士被骂了半天,早就憋了一肚子火。 若不是乔穆这个副营长拦着,他们早就忍不住收拾这个不知道好歹的老太婆了。 此时得了乔穆的命令,几个后备营的军士顿时猛冲上前,反手一跤就把田许氏控制住了。 田许氏还以为有汪文逸在,这些人应该对她毕恭毕敬才是,哪想到会直接被抓? 也不知道是那些军士动作太粗暴弄痛了她,还是田许氏难以接受这样的待遇,杀猪一般嚎叫起来: “你们这些贱货,给我放开,放开老身!老身是三品世家贵人,老身有朝廷诰命在身,你们好大狗胆!” 她的叫嚷对于那些军士来说,毫无意义,若不是要给汪文逸留点颜面,他们直接就塞一块破布把这老太婆的臭嘴堵上了! 汪文逸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有些迟疑的说道: “乔穆,不用如此吧?” 有了汪文逸“撑腰”,田许氏更加肆无忌惮,一边死命挣扎,一边破口大骂: “姓汪的废物,还不让他们放开我?我瞎了眼,让那个贱婢蒙蔽了,竟然让你娶到我们三品田氏高门的贵女! 你看看你这副德行,满脸麻子,望之令人作呕,哪一点配的上我们秦州田氏的门楣?” 很不巧,汪文逸是麻子脸,乔穆也是麻子脸,这些后备营里头,领头的那个两个排长,也是防疫营出身的麻子脸。 这老太婆一句话,不但把汪文逸骂的狗血淋头,还把这几人都得罪了。 乔穆见汪文逸脸色铁青,心里不免生出同情心来,原本还有些羡慕汪文逸能娶到世家贵女的心思,现在也消融不见了。 乔穆眼底闪过一丝厌恶,瞟了田许氏一眼,才对汪文逸一拱手道: “汪郡监,不是小弟不讲往日情面,只是如今看来,似乎连你也要跟我们走一趟了。” 汪文逸一怔,等看到乔穆冲他眨眼,才若有所悟,心底的疑问立时按捺下去,顺着话头躬身一礼道: “惭愧,本官内不能齐家,外不能治事,实在有愧殿下厚望。” 田许氏没看明白这两人打什么哑谜,可当她看到汪文逸居然也因此“获罪”,被上门的后备营军士一起带走的时候,心里瞬间就慌了: “怎,怎么会这样……” 让她更慌张的是,就在此时,汪府门外看热闹的人群中,一个形容猥琐的汉子突然挤出人群,冲着她露出橙黄的大板牙,得意的一笑。 田许氏惊恐的低下头,再也不敢呱噪,顺从的被那些军士押走。 旁人只以为这老乞婆知道厉害了,根本没发现身后不远不近的吊着一个猥琐汉子。 第389章柳郎中的梦想 在很小的时候,柳四郎的梦想是能有一天吃饱饭。 家中除了父母之外,他还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可地里的收成完全养不活这一家八口。 终于在某个夜晚,柳四郎被送给了过路的郎中做学徒。 虽然每天都少不得打骂,但最少柳四郎的梦想成真了,那郎中脾气虽坏,却并不曾饿着柳四郎,不但把他喂养大,还将一身医术倾囊相授。 但柳四郎的梦想,也不再满足于仅仅是吃饱饭,尤其是他多次看到那郎中借着看诊的机会,糟蹋了好些个漂亮女子之后。 那些人既担心得罪了郎中,又对这等丑事耻于开口,居然一直不曾暴露。 于是又是某个晚上,已经尽得郎中所学的柳四郎在他的饭食里加了点料,在那之后不久,柳四郎就变成了郎中。 饱暖与淫欲都得到满足后,柳四郎,或者说郎中的梦想再次变了。 他渴望得到人的尊敬,开始追逐钱财和地位。 然而他一个破落郎中,也就是让周围的百姓礼让几分,最多有一些表面的讨好。 柳四郎不甘心,但也知道以他的出身,这辈子大概都没有希望成为人上人了。 他最羡慕的,是那些风度翩翩的贵公子。 让柳四郎没想到的是,他居然有朝一日,能够得到世家贵公子的赏识,似乎梦想中翻身的那一日就在不远的眼前。 天可怜见,之前他只不过是运气好,碰到了两只送上门的肥羊。 那时候柳四郎的想法,也不过是把那看上去风韵犹存的落难贵妇卖到秦州城里最有名的凤仪楼去。 哪曾想路过东门客栈的时候,居然被那楼里的贵人一眼相中,直接把他们三人都抓了进去。 当时柳四郎还以为他贩卖人口的事情发黄了,死期已至。 哪想到那贵公子居然对他不吝赏赐,还怂恿他成就了好事。 一想到那落难贵妇雪白滑腻的肉身,柳四郎腹下顿时涌起一阵热气。 也是他运气好,当日他躲懒藏在茅厕之中,正巧发现东门客栈的东家马翼卷走了那些贵公子的财货,逃之夭夭。 猜到出事了的柳四郎有样学样,也去那贵公子的房间里搜刮一通,捡了些马翼看不上的细碎财货,很是发了一笔小财。 然后他早早的躲了出去,就在不远处看着那些贵公子和那落难贵妇人全部被人带走了。 原本柳四郎还十分遗憾,更是十分贪念——那贵妇人的滋味,果然比那些蠢笨妇人好上千万倍啊! 不曾想,他无所事事的闲逛,居然在看热闹的人群中,再次看到了那个贵妇人。 而且听周围闲汉的议论,惊喜的发现那贵妇人,竟然是大名鼎鼎的秦州田氏的诰命夫人! 我,柳四郎,居然有这等福气? 柳四郎又惊又喜,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经历就像做梦一般。 而且从那些人的议论中,柳四郎更加大喜过望,他发现,那秦州田氏如今除了一个出嫁的女儿,就只剩下那孤儿寡母的。 更惊喜的是,秦州田氏居然还有好大一片田产! 虽然如今田产被太子殿下掌握着,柳四郎却丝毫不担心,他才不像田许氏那蠢妇一样,怀疑太子殿下贪恋那些田亩。 以柳四郎判断,他是深信太子殿下迟早会把那些田产归还给田氏的。 如今,我柳四郎好歹也是那田氏孤儿的假父,就算我柳四郎不贪心,日后从田氏手里要一份丰厚的财货,应该不难吧? 且不说那田氏孤儿应当孝敬我这假父,就是他们这些高门大户,怕是也不敢丢这种丑吧? 柳四郎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尤其是那田许氏看见他之后,慌张躲闪的样子,更让柳四郎心中大定。 眼看着自己的梦想就在前方招手,柳四郎哪里肯放弃? 他远远的缀在那一队人的身后,直到看到那些人都进了原来的平安客栈。 柳四郎听人说过,那里如今是太子殿下的一个衙门,里面的人都凶的很。 他不敢再靠近,却又不死心,一直就在不远处,时不时的往里面张望一眼。 转入物统局之后,刘三都快忘记自己的“快刀”之名了。 每日里最多的是看不完的文书和听不完的消息,好些时候都连续十多天连摸刀的机会都没有。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刀法已经生疏了,有王莽这个宗师高手时不时的对他们这些物统局行动队的人指点,刘三悟通了许多以前堪不破的刀法窍门。 一直以来,刘三都想着试一试自己的刀法进步了多少,只是一直难找到合适的机会。 直到今天,他看到一个狗胆包天的贼子,居然对着太子殿下的临时行宫心怀觊觎! 刘三想到今日此时,太子殿下正在行宫之中,顿时脸色一变,想也不想手中已经横刀出鞘,人也猛然扑了上去: “好大狗胆!” 第390章 刘三的后悔 让刘三十分郁闷的是,他一试身手的愿望再次落空了。 一听到身后的大喝,本就做贼心虚的柳四郎慌忙回头,直入眼帘的是一个猛恶的大汉,大汉手里的横刀寒光闪闪。 这柳四郎就是个会点医术的骗子,哪里见过这种阵势? 不等刘三近到身前,柳四郎干脆利落的“扑通”跪倒在地上,心肝打颤的求饶: “好,好汉爷,饶命啊!” 刘三一阵憋闷,就像是凶猛的一拳打出去,却打在空气中一样。 他心中不爽,又对这鬼鬼祟祟之人心存怀疑,虽然知道此人如此脓包,应该不可能是刚才他所猜想的那样,意图谋刺太子殿下的逆贼。 不过一看这家伙獐头鼠目,猥琐下流的模样,刘三也不跟他客气,横刀是收回去了,砂锅大的拳头却直愣愣的正中柳四郎的肚腹。 柳四郎见刘三收刀,还以为没事了,哪想到马上就吃了这么凶猛的一拳,直接把他打的差点闭过气去。 好不容易恢复过来,刘三又举起拳头,柳四郎吓的屎尿都要飚出来了,赶紧跪地求饶: “好汉饶命,不要再打了,再打我这把骨头都要散架了。” 刘三生怕真把这猥琐的家伙一拳打死,有些意犹未尽的收住手,凶神恶煞的喝问道: “说,你在这里鬼鬼祟祟的想干什么?” 柳四郎心中一慌,两只老鼠眼睛四处乱飘,言不由衷的结结巴巴: “没,没什么。小的只是,只是,嗯,只是路过此地。对对对,小的只是路过此地。” 刘三一阵恼火,这贼厮鸟是把咱快刀刘三当傻子糊弄么? 他生怕一拳把这家伙打死,当即改拳为掌,劈手一个耳光扇过去,只打的这柳四郎两眼金星直冒,两只耳朵更是嗡嗡作响,鼻涕眼泪一下就全冒出来了。 柳四郎虽然不聪明,但也知道自己干的那点破事暴露不得,即便是心中害怕的厉害,还在试图蒙混,哭丧着脸哀求道: “好汉爷饶命,小的真的没干什么啊。” 这边的动静,已经惊动了临时行宫那边的卫士,当下就有两人操起长枪,警惕的直奔这边而来。 柳四郎还以为来了救星,惊喜的大叫道: “救命,快救我,这人好凶恶,当街对我打劫。” 刘三嗤笑出声,将柳四郎往地上一丢,不等他反应过来想起身,直接一脚把他踩在地上狗吃屎一般。 刘三从怀里掏出一块银色令牌,对着那两个卫士一晃,指着地上的柳四郎说道: “本官有事回营求见殿下,正巧看见这贼子在外鬼鬼祟祟的偷窥,顺手就把他拿下了。你们看,这人交由我带回物统局讯问,还是交由你们后备营看押?” 如今的秦州,物统局对于普通百姓都不是什么秘密。 只是百姓们最是喜欢以讹传讹,物统局在民间已经变成了人人都是杀人如麻,满手血腥的恶魔集中营。 再加上刚才刘三的凶恶表现,柳四郎哪里还敢跟着刘三走? 这家伙吓的裤裆都尿湿了,大叫大嚷起来: “我不是贼子,我只是跟人一路走过来的,别抓我,别抓我去物统局,饶命啊大人。” 那两个卫士见状哈哈大笑着收起长枪,其中一人对刘三道: “既然是长官所擒,就由长官带回物统局去吧。我们之前也发现了这狗贼探头探脑的,正召集人手准备捉拿他呢。” 另一人心思灵便,冲刘三眨眨眼睛,阴笑着说道: “听说物统局有老虎坐上去就熬不住的老虎凳,神仙喝了也要招供的神仙水,阎王那里学来的阎王罐,就是不知道这贼子能吃住几样才会老实招供。” 老虎凳? 神仙水? 阎王罐? 这名字一个比一个吓人,柳四郎苦胆都吓破了,哪还敢继续呱噪,疯了一样哭嚎起来: “饶命,饶命啊大人,小的招了,小的什么都招了。我之所以跟到这里来,是因为……” 柳四郎竹筒倒豆子一样,老老实实的把前因后果全部交代了个清楚。 他越说,刘三等人的脸色越是古怪,怎么也没想到事情居然是这样的! 三人哭笑不得,凑到一起商议了一阵,最后决定由这两名卫士将人看牢,刘三刀去禀告太子殿下。 毕竟涉及到了汪文逸这个太子心腹,这三人也不敢大张旗鼓,直接找了个小黑屋,把柳四郎锁死在里面。 刘三心里却有些后悔,这种阴私之事,最容易招人怨恨。 早知如此的话,他当时直接一刀砍死这个狗贼得了,哪里会像如今这么被动? 第391章田许氏的心病 对汪文逸,李恪一直都是很看重的,毕竟是他亲自简拔的第一个人,总有些与众不同的感情和待遇。 就像那田启越,若是换了一个人,李恪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进詹事书院。 只因为他的世家出身! 詹事书院在李恪的预想中,应该是一个从底层发掘培养人才的机制,为的就是日后可能的制衡。 或许历代大雍皇帝都在努力,想要在朝堂之上进行制衡。 或许有的皇帝做的好,但大多数皇帝都很失败,因为他们所谓的制衡,也只不过是用一批世家去平衡另外一批。 但李恪不想这样做。 因为他很清楚,这些世家在根本利益上,其实是一致的。 即便在各大世家之中,玩制衡玩的漂亮,也不能保证双方突然调转枪口,一致对抗皇权。 最简单的一个做法,就是两家联姻。 而汪文逸这个寒门第一人,自然是被李恪寄予厚望的。 但是这一次他的表现,却让李恪颇为不满。 区区一个落难的老太婆,还是得汪文逸的庇护才能保全家族,竟然荒唐到勾结外人来谋算太子。 这也就罢了,李恪给了汪文逸充足的时间去处理家事,可结果呢? 居然又捅出一摊篓子来了! 所以汪文逸来求见的时候,李恪直接把他晾在外面,想敲打敲打他,也让他好好醒醒脑子。 事实上汪文逸已经后悔了,后悔自己优柔寡断,后悔自己对妻子宠溺太过,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屈从她的哭求。 站在太子殿下的办公室门口,来来往往的人那意味不明的目光,更是让汪文逸如坐针毡。 尤其是刚刚进去的刘三,那眼神,似乎带着同情,又像是在嘲弄。 汪文逸是知道此人的,知道刘三是最早从飞奴司里自愿转投到太子殿下物统局中去的骨干。 往常他是很反感这些阴险狡诈的鹰犬之徒的,可现在汪文逸不知道怎么的,心里不知不觉间多了一丝畏惧。 办公室外的汪文逸在胡思乱想,办公室里头的李恪却满脸惊愕,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一般。 直到刘三再三保证,自己的消息就是刚刚从外面得来,而且和之前物统局的调查相印证,不但毫无冲突,而且还能对得上号。 李恪一阵头疼,这种事情太过荒唐,但又颇为棘手。 刘三似乎早有考虑,见太子烦恼,试探着说道: “以微臣愚见,这种事必须快速果决的处置,而且,要处理干净,不留后患。” 李恪看了他一眼,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淡淡的说了一句: “我知道了,你去查一下那个马翼,我感觉他身份不止表面这么简单!” 刘三会意,躬身领命退了出去。 路过门口的时候,他很想安慰安慰这位号称太子殿下第一心腹的汪郡监,不过想到太子殿下不喜臣属自作主张,忍了这种冲动,只对汪文逸露出和善的笑容,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然而刘三打死都想不到,他自以为和善的笑容,在汪文逸看来却是赤裸裸的挑衅和讥讽。 尤其是当太子亲口将那丑事告知他之后,汪文逸更是猛然醒悟过来: “是了,一定是那刘三狗贼侦知的此事!难怪他从头到尾一直在讥笑我,难怪……” 汪文逸又惊又怒,心里更是羞臊难当,满脸的麻子都开始发红发光。 李恪也觉得这破事太过恶心,干脆说道: “此事你去办吧,记住,将那恶贼斩首示众,不得拖延!” 汪文逸知道这是太子殿下在给他留脸,感激不尽的退了出去。 他先去将田许氏和田启越领了出来,让他们在刑场外等候。 这一对母子不知就里,还以为汪文逸已经下定决心,要杀他们两人向太子殿下邀功,吓的苦胆都破了。 两母子再不敢向往常那样,对着汪文逸吆来喝去,丝毫不顾及他们的“世家贵人”的脸面,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贤婿啊,我家都把漂漂亮亮的黄花大闺女嫁给你了,你好歹念点情分啊。” “姐夫,不要杀我们,我听话,我去詹事书院读书。” “贤婿啊,老婆子瞎了眼,不知好人心,你就饶了我们这一遭吧。” “姐夫啊,求你了,别杀我。你杀了我,我姐姐会伤心的。” “对对对,咱们是一家人啊,贤婿啊,你杀了我们,我女儿这辈子可就全毁了。” 汪文逸好说歹说,这两人就是不信,哭的满脸都是鼻涕眼泪。 气的汪文逸满肚子火,索性也不啰嗦了,只等柳四郎被带到之后,二话不说: “太子殿下有令:恶贼柳四郎,其罪当诛,立斩不赦!” 柳四郎被堵住嘴巴,背对众人,只听到自己要杀头了,连想问问为什么的机会都没有,就人头落地了。 看着地上这柳四郎死不瞑目的头颅,田许氏和田启越母子二人也哑口无言了。 尤其是田许氏,很明显的松了一口气,一直压在她心头的那块心病也不药而愈,就是看向汪文逸的眼光,变得特别复杂。 第392章 周天使的震惊(上) 对于太子的印象,周乃熙一直以来是很模糊的。 之前倒是在京都城见过面,不过那个时候,两人一个是司农寺少卿,一个是晋王。 一个在朝臣中存在感不高,一个在皇室中少有人提。 即便是某些重大场合,两人就算是碰面也只是匆匆而过,并没有打交道的可能。 直到李恪被封为太子,第二天就爆出离宫出走的爆炸性丑闻。 旁人在口诛笔伐,说太子无德无行,周乃熙却对此有不同的看法,那就是这个太子,很有主见,也很有魄力! 试问,除了这个太子,其余皇室子弟有谁敢做出这样破天荒的举动? 也是因为此事,让周乃熙对李恪这个太子留上了心。 紧接着,就是太子西行,战疫病,剿贼寇,诛叛贼,抚流民。 一桩桩一件件,在其他世家出身的士大夫眼中,这些事情显示出的是太子出身鄙陋,行事毛躁,尊卑颠倒。 但在周乃熙眼中,太子在这些事情当中,表露出的却是勇于任事,英武果毅。 一直对朝事心灰意冷的周乃熙,心动了: 这才是大雍所需要的圣明之君啊! 对于这一次的会面,周乃熙可以说是期盼已久了。 但他没想到,这一次的会面会留给他如此深刻的印象。 当周氏父子在办公室外候见的时候,他们就发现了这里的不同,来来往往的每一个人都昂首挺胸,有着不同凡流的朝气。 这些人并不会比别处失礼,上下尊卑分明,但却没有那么严重的卑躬屈膝,有的是蓬勃向上的朝气,以及相互之间和睦友善的风气。 更让周氏父子印象深刻的,是太子殿下的这些随从。 可以看得出来,这些人年纪都不大,看上去也不像是世家子弟,但却是一个个精神饱满,行走坐卧皆神态从容淡定。 更让周氏父子没想到的是,他们两人第一次见到太子殿下,居然是在那间让他们十分不适应的“办公室”中。 两人分别在门前准备好的蒲团上叩首行礼,很快就听到里面传来清越的声音: “平身吧!两位爱卿的赤胆忠心,孤早已知之,赐座。” 周氏父子起身之后,却迟疑了。 因为他们两发现,这办公室里的座位,不是靠近正中的太子殿下,就是与太子殿下的座位相对而设。 这…… 两父子面面相觑。 李恪笑了笑,浑不在意的说道: “在我这里,尽可以随意一点,不必太过拘束。” 两人这才找了最远的两个位置坐下,很有些忐忑不安的样子。 李恪见他们不说话,主动挑起话头来: “两位身负朝命,可想好如何行事?若有需要的地方,尽可以对我明言。我会让下面尽量配合两位。” 周氏父子齐齐起身,连道不敢,不过神态却没有刚才那么拘束了。 甚至周先维还有心情,在这办公室里四处打量开来。 这办公室的陈设,在后世是毫不稀奇,可在这个时代,却有些石破天惊一般的改变。 无论是位置的摆设,还是内里的安排,都让两人有些眼花缭乱的错觉。 正当这两父子心思各异,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时候,门外却传来一阵清脆的敲门声。 敢直接敲门的,在东宫里的人不多,李恪头都不抬,直接吩咐道: “进来!” 办公室的门打开,外面走进来一个身形高挑,英姿飒爽的女子。 周氏父子的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居然,还有女子? 更让他们没料到的是,那女子只是扫了他们一眼,就将手中的文件夹快步送到李恪面前: “殿下,关于近期的宣传计划,我处刚商议完毕,请您过目。” 李恪按了按眉头,似乎很疲惫的样子: “放这里吧,我等下再看。” 那女子露出心疼的神色,也不矫情,直接走过去帮着李恪按摩头部,带着些许自责的说道: “是妾身没用,帮不上殿下太多,让殿下如此劳累。” 周氏父子几乎是张口结舌,这,这也太那什么了吧? 李恪却失声而笑,挥了挥手道: “好了,你出去吧,不要在两位周卿面前作妖。” 那女子自然就是宣传处处长春燕了,她心里不舍,却没有迟疑,只嘟囔了一句: “妾身是真的心疼殿下嘛!” 等春燕姑娘扭着腰肢出了门,周乃熙有些忍不住了: “殿下,这,这个,似乎有些不妥吧?” 李恪轻声笑道: “有何不妥?难道周卿也是汲汲于典籍的庸人,要劝谏孤不可‘牝鸡司晨’?” 第393章 周天使的震惊(中) 话都被太子说完了,周乃熙这个做臣子的还能说什么? 李恪也没有继续在这事上纠缠的意思,直接说起正事来: “对于拦路的那些人,周卿准备怎么处置?” 周乃熙瞬间横眉倒竖,毫不迟疑的说道: “祸国乱贼,企图混淆视听,污蔑储君,以我之见,当尽数收押,送京都城交由大理寺严加堪问!” 李恪摇了摇头,眼神转冷: “企图愚弄朝廷在前,妄想刺杀天使在后,这等乱贼为祸不浅,以我之见,尽数诛杀,方可以儆效尤!” “不可!” 周乃熙立刻打断道:“朝廷自有法度,这些人或许罪该万死,但没有朝廷旨意,殿下也不可以随意杀人!” 周先维一惊,随即心中无奈苦笑: “父亲还是这般耿介,已经惹恼了陛下,若是再激怒太子殿下,这大雍就再无我父子容身之地了。” 没想到李恪早知道周乃熙是这种古板之人,也不生气。 他想了想,换了个说法: “当日这些乱贼,当着周卿的面,冲击我后备营军阵。以军法将这些乱贼明正典刑,周卿以为如何?” 周氏父子同时抬起头来,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那张清秀而坚毅的脸庞。 两父子都没想到,太子虽然坚持自己的打算,却能虚怀若谷,不但不计较周乃熙的顶撞,还搬出军法来说服。 周先维心中大定,一股难以抑制的喜悦充满内心,天可怜见,周氏父子忠心耿耿,终于在大雍找到存身之地了。 周乃熙心中更是感动莫名,他本还有些不同看法,但想想太子所说也无可厚非,略一迟疑才点头道: “殿下英明,那些乱贼死有余辜,不过那三位贵公子出身不同凡俗,贸然杀之恐有无穷后患,请殿下三思!” 这却是设身处地的在为太子考虑,李恪也从善如流的应承下来: “也好。这样吧,这三人就交由周卿回转京都城的时候,交由大理寺堪问。其余人等,就废物利用,发往工程处听用吧。” “工程处?” 这又是一个新鲜的词汇,周氏父子感觉自己跟不上太子的节奏了。 李恪想了想,干脆说道: “我让人带路,你们顺带着将这些人带去工程处。不是说要查问‘太子侵夺世家田亩’一事吗?正好顺路!” 按心里来说,周乃熙这样出身的寒门官吏,在见识了世家对于朝廷的侵蚀和对皇权的威胁之后,恨不得太子殿下将这些布满天下的蠡虫尽数夺尽田亩才好。 可他职责在身,即便心向太子也不愿徇私,当下泰然自若的应承下来。 李恪摇响手边铃铛,很快就把外面的侍从招了进来。 李恪指着满脸稚气的侍从笑道: “这孩子叫钱守业,本是凉州灾民,上次被我选入东宫詹事书院中,学习成绩次次都保持着第一名。” 大概是出身相同,周氏父子一下子就接纳了这个小家伙,两人向太子告退之后,就在钱守业的带领下,前去营房之中领人。 大概是之前仗着各自世家部曲的身份,在老家嚣张惯了,那些世家部曲还在里面不停的吵闹: “放老子出去!” “狗东西,敢关着我们?等我们老爷来了,必让你们这些混账死无葬身之地!” “送酒来,老子要喝酒,他娘的,这鬼地方什么都没有!” “不过是个贱人之后,也敢在世家面前张狂,迟早有一日,我家老爷会把那贱人之后踩到泥土里去!” …… 周氏父子跟着钱守业到了营地门口,钱守业却并没有直接进去,而是等在门外,稚气未脱的小脸上满是坚毅之色。 那些世家部曲还不知道死活,在那里大吵大闹的,越发叫嚣的厉害。 等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营地外面响起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一队后备营军士快步赶来,就在那营地外面列成横平竖直,如刀削斧琢般的严整阵型。 周氏父子见识不凡,当即倒吸一口凉气——如此整齐的阵型,怕是京都城里最精锐的内三外六,九大禁卫都不一定能做到。 偏生那些世家部曲还在不知死活的吵闹,钱守业早已经看得分明,直接将刚才从太子那里领来的兵符交给那后备营连长。 两人合过兵符之后,指挥权就到了钱守业手中。 只见这少年眼中厉色一闪,对着那些叫嚣的最狂妄,也最大逆不道的几个人一指,尚未完全发育成熟的少年腔调又尖又细: “这几人目无君上,尽数斩首,以儆效尤!” 世家部曲们相顾愕然,他们有点不相信,可当后备营的长枪阵型扑面而来的时候,这些人再没有半点张狂模样,全都惊恐不安的往最里面躲去。 第394章 周天使的震惊(下) 在严密的阵型面前,再武勇的个人都只是徒劳。 更何况这些世家部曲之所以叫嚣的厉害,无非是依仗着身后的世家威名而已。 可惜他们不知道,在李恪的部下,几乎每一个人都能看懂太子殿下对于世家的警惕和戒备,哪怕是世家高门出身的何希平与卢允畴等人也不例外。 以何、卢等人的智慧,自然是知道该如何潜移默化的影响太子的决定。 但这些世家部曲,都是被当做爪牙来豢养的,只会在忠心和武力上下功夫,绝不可能在心计谋略上下功夫。 世家培养他们是为了做手里的刀,而不是某一天有可能从背后捅上来的匕首。 在全副武装的后备营精锐面前,这些乱成一团的世家部曲与绵羊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几个管事出于习惯,还想挣扎一下,奋力抽打着身边乱窜的部曲,想要把人驱赶到前面去,一边打一边骂: “混账,不许乱跑!” “给我顶住,顶住!” “上啊,上去,不许躲,再躲老子砍了你!呃……” 叫嚣着要砍人的那个管事,浑然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处于世家部曲的最外围了,他这种张牙舞爪的表现,却成了后备营长枪鲜明的活靶子。 就在他还妄想着组织不屈抵抗的时候,最少有三支长枪同时从他的胸,腹等处将他扎了个通透。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鲜血像喷泉一样,从长枪造成的伤口中喷涌而出,把他所有的力气和生命力迅速带走。 像他这般被第一时间捅死的还有好几个,全都是企图顽抗的冥顽不灵之辈。 同样的,这些人也正是这些部曲当中的核心,平时享受的待遇也是最好的,对世家的忠心也最高。 随着这些人被清除,仅有的一点微不足道的抵抗也被迅速瓦解,所有的世家部曲都像是一群惊恐的鹌鹑一样,跪满了一地,等候处置。 这些人根本想不到,太子的手下,一个区区十来岁出头的少年郎,居然也如此果决狠辣! 不少人刚才叫嚣的厉害,现在却全都心惊胆战的,努力缩在人群当中,生怕被钱守业这个刚才还被他们鄙视的少年郎盯住。 可惜他们不知道的是,钱守业以前就是给当地牧主放羊的! 其他的不好,眼神却是极厉害的,只见他伸手连点,一边还凶狠的下令: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刚才口出狂言,诽谤殿下的就是他们几个。全部拉出来,给我砍了!” 那些个倒霉蛋心胆俱裂,一个个哭嚎着求饶,哪还有刚才那半点张狂的样子? 钱守业却不为所动,即便心里其实也不平静,脚有些发软,手难以抑制的在发抖,可还是坚定而冷酷的监督着后备营军士将那几人尽数砍杀。 周氏父子二人脸色大变,两人先前已经被后备营的精锐所震动,现在却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对方的惊骇: 如此一个小小少年郎,居然心地如此狠辣! 不用问也知道,这是太子殿下教导出来的! 周先维还好,心里的惊骇更多一些,暂时考虑不及其他。 周乃熙却出离的愤怒,觉得太子殿下身为君上,把这么小的孩子教育成杀戮机器一般,实在是太过不该! 他正打算调头去找太子殿下抗议,必须谏止如此残忍的行为。 却不料耳边突然传来李恪的声音: “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做,很残忍,没有人性?” 周乃熙满腔愤怒,猝不及防之下被尽数噎住,他刚想开口,李恪却竖起一根手指头阻止了他,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和哀伤: “若是可以,我也愿意大雍治下所有少年都能平安喜乐的长大。可在凉州,如他这般大的孩童,基本都已经见识过杀戮了。 不同之处在于,是他们杀别人,还是被别人所杀。 周卿,你怎么选?” 周乃熙心头大震,满眼都是不可思议的震惊。 然而只一瞬间,他就明白太子所言极有可能是真的,因为李恪犯不上在这样的事情上面撒谎。 李恪只是担心钱守业压不住阵脚,出来准备给他善后的,没想到这小子虽然是第一次处事,却干的十分漂亮,让李恪十分满意。 别以为钱守业只是嗜杀成性,他这一手显然是深思熟虑过的,既清理了这些部曲当中的顽固分子,又杀鸡骇猴,短时间内这些人绝对不敢再起反抗的心思。 至于以后,到了工程队里,就由不得他们了。 李恪没有解释什么,只商议般的吩咐了一句: “有什么疑问,周卿父子看过之后,再来与我细说如何?” 太子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周乃熙父子还能怎么办? 第395章 李济中 这一队世家部曲,改造的难度几乎是目前后备营所遇到的人当中最大的,出于时间上的考虑,李恪直接把这些人调往集体农庄大水库工程。 这个工程,其实也是秦州渠的一部分。 不同于此时的人,建造水利工程的时候,更多的考虑到的是水道通畅和功用。 李恪来自后世,见过更科学系统的后世水利工程。 那个时候水利工程的目标,并不仅仅是为了灌溉,更多的是为了水力资源的全方位应用。 农业灌溉只是后世水利效用的一部分,更多的则是利用水资源发电、养殖还有通航运输等等。 这个农庄大水库工程是李恪的一次尝试,在秦州渠总工程处经过长期细致的调研之后,李恪力排众议敲定的项目。 最开始有这个想法,是因为军事上的考虑,在扶摇镇的下方,这一片都是荒凉低洼的山地,而且盐碱化严重,什么庄稼都种不了。 再加上这个时代的城池都有护城河,秦州渠总工程处原本的打算是将此地深挖,形成环绕扶摇镇的金汤之池。 但李恪却想的更多,他的想法是干脆将护城河扩大,将那一片盐碱地都囊括进去,形成一个巨大的水库。 这样一来,就可以在秦州渠——汧水——渭河运输系统当中,打造一个依靠扶摇镇的运输码头,成为秦州的一大货运中心。 其他的好处也不少,比如李恪一直想运用水力来加快东宫监造处的工作效率,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地方,但只要把这个水库建好,段时间内足够监造处使用。 哪怕仅仅是从水利灌溉方面考虑,有一个大水库蓄水,雨季可以防涝,旱季可以抗旱。 好处多多! 当然,困难也不少,比如花费太大,工程量太多,缺乏足够的劳动力,如此等等。 这也是彭文君和总工程处表示反对的主要原因。 但在李恪看来,这些困难都是可以克服的,相对于将来大水库建成后的好处,更是不值一提。 即便没有人支持,李恪深知后世科学的水利工程的厉害,硬是少有的固执己见,坚持通过了这一项计划。 原本李恪是打算等凉州的那些灾民到了之后才开始启动这个工程,不过既然有送上门来的免费劳动力,自然是先用了再说! 反正在扶摇镇附近,平时最少都有三个连队在,再加上已经初具雏形的五千乡兵青壮,这点子世家部曲想搞事都搞不出半点浪花起来。 对于将来的命运,这些世家部曲们到现在还一无所知。 等他们被驱赶到水利工程的营地上时,才被告知将要进行繁重的工程劳动,以恕清他们之前的罪过。 在这个时代,凡事和劳役沾边的,都几乎是和死亡划上了等号。 原本就心怀不满的世家部曲瞬间就有些骚动,可当钱守业站出来,举起手臂的时候,所有的骚动全都平息了下去。 就在钱守业的两侧和身后,整整两个连的后备营精兵,正虎视眈眈的包围着这群人数不过一百出头的世家部曲们。 别说是他们现在赤手空拳了,就是上次两军对垒,他们也没对后备营造成任何人员死亡,只造成了几个轻伤——其中还有一个是第一次上阵,心里太慌乱自己把脚给扭了。 在将要被累死和现在就被杀死之间,这些世家部曲悲愤的选择了前者。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总工程处派来主持大水库工程的负责人站了出来。 此人本是上次在岷山渡口,李恪从世家敲诈勒索来的一个仆从。 和大多数人在李恪困境之时选择逃回世家不同,这个连姓都没有,只有一个外号叫“瞎子”的家伙,却和少部分人选择了留下来。 那些逃回世家的仆从,如今又再次回到了看不到未来的劳累苦熬当中,但他们这些选择留下来的人,却每个人都过的不错。 最差的那部分,现在也在太子名下的各处产业中找到了一份活计。 不同的是,在各个世家之中,这些人累死累活,勉强够温饱。 但是在李恪的名下,他们不但吃的好穿的暖,而且还有着和其他平民雇工等齐的工钱。 甚至有些头脑活络的,学了点技术,工钱还要高上许多。 这些都还不算,更让这些人死心塌地归顺太子的是,李恪居然让人给他们这些人取名字! 甚至有些幸运儿,能得到太子殿下的亲自赐名。 比如说这个外号叫瞎子的前奴仆,现在的名字就是太子赐下的: 他现在叫李济中,在总工程处有个科长的职衔,现在的职位是秦州渠——集体农庄大水库工程负责人。 第396章 李济中的表现 东宫系统当中,像李济中这样的幸运儿还有好几个,都是被太子特许赐姓李,以“济”行名。 除了李济中外,还有济民、济时、济世、济平、济安、济国、济邦、济远、济永、济康与济和等十数人。 这些人最显著的地方,就是他们多少都有些高于同伴的学识,而且在后续的文化教育当中,显露出了远超他人的学习和办事能力。 而这个李济中,最厉害的地方就在于,他既能体察上意,又能严格而不失灵活的将事情安排下去,而且每次都把事情完成的极好。 不但如此,有时候他还能恰到好处的给予上司一些建议,对下则执行力十分强悍,但又不激起那些劳力的反感。 不但彭文君等人对他刮目相看,就连下面那些干活的人,也都对他印象颇好。 这也是总工程处将李济中推荐上来之后,李恪稍加考虑就拍板通过的原因。 此时面对着这些世家来的俘虏,李济中也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气势,反而笑的颇为亲切温和,一副老好人的面孔: “诸位冒犯殿下,本来是十恶不赦的死罪!不过呢,殿下仁德慈爱,给了各位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那些部曲听到这样的话,心里怨气满腹却不敢宣之于口,倒是那仇恨的目标转移到这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家伙身上来了。 李济中这是有意为之,身为下位者,为领导背锅甚至是吸引仇恨,都是必备的素质。 也许现在没有这些方面的详细理论,但不妨碍李济中意识到这些。 而且他也不是傻乎乎的招人恨,他也怕被人打闷棍的。 现在这样说的目的,无外乎吸引这些人的注意力,眼看着效果不错,李济中笑着反问道: “诸位是不是以为,来了这里就走不掉了? 错了,大错特错! 你们来秦州的时间也不短了吧,难道不知道,给太子殿下做工,是所有秦州百姓求之不得的好事?” 这倒不是虚言,仅仅前段时间粮价腾贵的时候,李恪就以粮为酬,招募大量本地百姓开采石料和木料,在绝大多数民众都买不起粮食的时候,简直是活人无数。 这些部曲之前会嘲笑太子愚蠢,有钱都不会赚,这个时候换了他们自己处到这个位置,却是怦然心动: “对啊!太子最是仁善,或许我们还有活路也说不定呢?” 仅仅几句话,结合以前太子的善举,李济中就激起了这些人的生存欲望。 有所欲望,那就好办了,李济中那叫一个舌绽莲花,把给太子干活描绘的无比美好,简直是天底下最好的差事一般。 最厉害的是,他还不是空口白话,眼看着到了中午时分,居然什么活都还没干,就直接派饭了,派的还是个大面实的窝窝头! 别看这些人是世家部曲,平时的吃用都是很普通的,像这种窝窝头,他们也不是每一天都能吃上。 如此一来,这些人对李济中的话更是深信不疑,下午吃饭完再给他们安排活计的时候,也就没那么抵触了。 这就是李恪和那些世家最大的不同,在那些世家看来,所有不入品的,都不能称之为人,只是他们的工具。 而且这种工具,在他们看来都是消耗品,根本不当回事。 但李恪却深知每一个劳动力资源的宝贵,哪怕是用来干重活而且不打算放走的这些世家部曲,也能保证他们吃饱饭,有力气干活。 就在离此不远的地方,一顶青呢车轿藏在路边一棵不打眼的大树底下,眼看着那些世家部曲们都开始老老实实的干活,轿帘随之落下,遮住了一张娇媚的面孔。 小轿之内,彭文君很罕见的没有扮作男装,而是恢复旧时衣裳。 春寒尤重,彭文君穿一件浅金撒花的褙子,下面是桃红色马面裙。外罩件石榴红色的对襟羽缎斗篷,就像一朵怒放的牡丹一般,尊贵而且骄傲的美丽。 只是现在她的心思却十分的复杂,心底第一次有一种疲惫的感觉。 在她袖中有一封信,来自家中的老祖宗。 原本老祖宗对她来见太子,就有所保留意见,只是不支持不反对而已,没想到被她巧思妙计,只将书信中的两句话对调一番,就说服了家中众人。 老祖宗见事已至此,也就没有说破,默认了彭文君的做法。 可是现在,不知道家中出了何事,老祖宗居然亲自来信,要求她尽快返回家中。 以彭文君对老祖宗的了解,怕是家中有了重大变故,否则,他不会在太子情势日高的时候做出这样的决定。 那么,要回家吗? 第397章 彭姑娘的心事 答案是肯定的! 彭文君从来没有背弃整个家族的打算,正如愚鲁之人以为“人尽可夫”骂的是女子不知廉耻,可她却明白这其实是世家贵女们最生动真实的悲哀写照。 哪怕有天下第一才女,天下第一美女之类的名号,也不例外。 虽然永兴彭氏不喜虚名浮华,但实际上,彭文君的声名在外,也是如今各个世家最热衷求娶的贵族女子。 原本彭文君以为,太子会是她这辈子最合适的归宿,她是如此说服老祖宗的,也是这样说服父母的。 可是现在看来,家中已经对此有了不同的想法。 若是没来过秦州,仅仅是耳闻,彭文君或许能做到轻易的转变。 只是,如今,她还能放的下么? 论形貌,李恪只是中人之姿; 论才学,李恪的大字不堪入目,写的文章也是狗屁不通; 论风仪,李恪从来不讲究世家风度,而且每日都要“锻炼”,跑步,拳术,蛙跳以及广播体操,每每都大汗淋漓,成为士林之中广为流传的笑柄。 真要和那些世家贵公子们比起来,怕是随便挑一个人都能把李恪甩出八条街去。 可就是这样一个行止粗陋,雷厉风行的男子,已经不知不觉间,在彭氏贵女的心中扎下了根,让她想起要放弃,就痛彻心扉。 更让彭文君难以接受的是,那个曾经不被她放在眼中的对手,寒家小户出身的女郎中,很明显在太子心中占据着更为重要的地位。 哪怕她表现出更强的才干,也不吝表达自己的心意,可是,太子殿下,那个叫李恪的男子,却始终对她保持着一定的冷漠和距离。 彭文君心力憔悴,不知不觉间,脸颊上已经挂上了一行清泪。 惟妙惟肖也从来没见过自家小姐这般模样,自从她们跟随小姐以来,从来都是亲密无间,今日小姐却罕见的将她们两人赶下轿去,自己一个人躲在轿子上不言不语。 这小两姐妹也不过是十岁多点,心里早就慌了。 只是她们牢记小姐的吩咐,不许打扰她,让这小姐妹俩更加无助慌乱。 两人也不像之前那样淘气,而是焦急的都哭了起来,即便是哭,她俩还担心吵到小姐,捂着小嘴“呜呜~”的呜咽着。 就在这两只小丫头伤心难过又委屈无助的可怜时刻,远远的一匹快马正快速奔来。 尚未到近前,马上的骑士就高声招呼: “彭先生,太子殿下有请!” 虽然很多人都猜到了彭文君的身份,不过没有人傻到去挑明,都是以“永兴彭氏二公子”的身份相待。 只是这个时刻,太子相招却有些敏感,由不得彭文君不多想。 就在她下意识的思考着各种可能性时,突然摸到了袖子里的那封信,彭文君凄然一笑,迅速收拾好泪痕,语气也变得古井不波: “殿下相招,必有要事,现在就过去拜见吧。” 惟妙惟肖两姐妹也慌忙擦去眼泪,爬上马车就要像往常那样,给自家小姐换上士子衣衫。 不料彭文君却伸手止住二人,淡淡的说道: “不必了,今天我就这样去见殿下。对了,把我的妆容都拿出来,帮我梳妆打扮。” 两姐妹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是本能的感觉到不好,惟妙虽然是姐姐,性子却更弱一些,马上就忍不住眼泪低声泣道: “小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你不要这样为难自己好不好?” 惟肖也变得眼泪汪汪的,一边抹眼泪一边听话的拿出轿子里面的梳妆盒,不确信的问道: “小姐,真的不换衣衫,还要梳妆打扮吗?” “当然。” 彭文君的话没有半点迟疑,只是脸上的笑容之中难掩凄楚,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倾诉: “今日不打扮的话,我怕是日后都没心思妆扮了。” 双笙姐妹还小,大概是没听懂自家小姐话中“女为悦己者容”的凄苦。 这一路似乎很短,两姐妹刚刚帮自家小姐妆扮完,车夫就停住了马车,恭声报告: “公子,到了。” 彭文君一展长袖,笑着说道: “志叔,难为你了,以后都换回家中的称呼就好。” 车夫不明所以,但还是恭敬的应下了。 彭文君再次展颜一笑,挥袖将两只小丫头赶下马车: “怎么,小姐出行,你们两个丫鬟不赶紧下去张罗么?” 两只小萝莉以前都抱怨小姐可以装成公子出去潇洒,她们两个却要被关在马车了。 可是今天她们却一点都没有那种可以出去透气的兴奋,心里全是难过: “完了,完了。小姐真的要做回小姐了,她做二公子的时候多开心啊,这可怎么办才好?” 第398章 可堪回首岁月的惊艳 关于彭文君的身份,很多人都心知肚明,所以有一件本来不算是大事的小事,却被京都城物统局以六百里加急送到了秦州。 说实话,李恪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最开始他还以为是搞错了,可再三问过信使,却得到了确信的答案。 李恪的第一反应是愤怒,有一种被人愚弄被人背叛的羞怒。 紧接着李恪就迅速冷静下来,因为他感觉到了这里面的不对劲! 事关彭文君,李恪心思却变得微妙起来,尽管平时多有戒备提防,可看到这个消息,冷静下来之后,却莫名多了许多不舍。 又或者,心里极为不甘! 就在李恪心烦意乱的时候,外面传来少年侍从的通禀: “殿下,彭姑娘求见。” 李恪心里烦躁,一时间居然没注意,语气也显得十分焦躁: “让她进来!” 不同于以往的爽利步伐,今天彭文君的脚步极为轻柔,窸窸窣窣的,仿佛踩在云朵上舞蹈一般。 李恪这个时候已经傻了,当彭文君在两个小丫头的护持下一步一步走进办公室来的时候,李恪有一种错觉: 这个女人,正一步一步的走在自己的心坎上,走进了自己灵魂深处。 此时的彭文君已经换了一身衣裳,改穿着一身雪青长裙,竹纹青领褙子,外罩件粉绿的出锋斗篷。 头上的发髻高高挽起,梳着此时高门贵女最流行的凤点头,从上到下,一连插了六枝各式不同的发簪。 环佩叮当,珠翠满头。 嘴还是那张嘴,只不过染上了半点朱唇; 眉还是那道眉,却画上深黛,与神采齐飞; 颊还是那双颊,轻点朱晕,不逊飞霞; 人还是那个人,换了一身装扮,就从英姿飒爽的彭氏贵女,变成了落尘仙子。 李恪仿佛在做梦一样,耳边的声音也似乎变得缥缈起来: “臣妾永兴彭氏女行六,拜见太子殿下。” 李恪下意识的应声: “爱妃免礼。” 说完才发现不对,两人虽然以前如此玩笑过,可都知道只是玩笑。 但今天却不同,彭文君现在的样子,才真正配得上那些世家贵妇们当中的好事者,给她取的“当世第一世家女”的头衔。 李恪再想起桌上的那张情报时,顿时觉得无比碍眼,恨不得直接撕的粉碎。 同时,原本心里还有的一丝动摇也迅速坚定下来: “这个女人,我要了!” 李恪承认,自己这个时候就是个被视觉支配的雄性动物。 眼见太子直接被自己迷倒,彭文君心头窃喜,可这点喜意迅速变为酸涩,到了嘴边的话,也变成了: “请殿下自重。” 李恪一愣,马上就想到了那封情报,心里的嫉妒立马就像汹汹野火一般,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烧着。 他脸色颇不好看,忍着怒气没发火,而是将那封情报递给彭文君,语气也变得酸溜溜的: “看看这个。” 彭文君接过信,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心里一瞬间就像压了一座大山一样沉重,艰涩的缓缓吐出几个字: “原来如此!” 李恪眉头一挑,听出这似乎有些问题。 不等他开口,彭文君拿出袖子里那封老祖宗的来信,低垂螓首道: “我也是刚收到消息,老祖宗要我回家。” 这话听起来,就有些意思了,像是委屈,又像是在撒娇,李恪心中一乐,随意看了一眼就丢开,浑不在意的说道: “那就不回去了!我养你啊!” “胡说!” 彭文君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有些幽怨的说道: “聘为妻,奔为妾,永兴彭氏乃当世楷模,殿下难道要我做家族罪人么?” 李恪心头的火热,像是被一桶冷水直接浇透,人也冷静了下来,沉默稍许才缓缓说道: “徐无咎老贼,好卑鄙的手段。” 说实话,彭文君还真怕李恪和她在感情上纠缠,她怕自己会不舍得拒绝他的要求,最后真的做出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来。 甚至她心里都在说服自己: 陈悦薇可以不避世俗非议,我为了殿下为什么不可以? 这种想法对于理智的彭文君来说,未免太可怕,心里也慌的厉害。 既然太子没有纠缠,她也迅速跟着转移话题: “但徐老贼用的是阳谋,如之奈何?” 短短的四个字,李恪却听的心花怒放,这种随心之语,显然是彭文君最真实的心思。 他不但不着急,反而想起一句诗来: “愿有岁月可回首,今日之见如人生初见,只留在岁月中回首的话,未免太可惜了,你说是不是,爱妃?” 第399章 并非无解 在平常时期,李恪自知自己在文学素养上比这些古人差了八条街以上,所以一直都藏拙,不肯吟诗作对舞文弄墨。 尤其是一开始写字就被小包子鄙视之后。 大家也都默契的不在这方面表现,免得太子殿下难堪。 哪想到今天李恪居然出口成章,而且韵味十足,诗意盎然。 她哪里知道,这话其实是后世网络时代一个名叫冯唐的现代诗人的作品,还以为这是太子殿下的原作。 哪怕彭文君被李恪转弯太快,差点闪了腰,也是惊喜无比,心底更是甜滋滋的: 太子殿下不善诗文,可为了我却写出如此高水平的文句。 即便不成文章,不成诗赋,能有一句一词都殊为难得了。 面对李恪的再次戏言,彭文君也不那么排斥了,忍着羞意说道: “如今是东海徐氏代岐山郡王向永兴彭氏求亲,殿下这一句‘爱妃’未免太过轻佻。” 李恪缓缓点头,似乎认可了彭文君的话,眼睛也眯了起来。 彭文君已经熟知李恪的习惯,知道他这是又在算计人了,她其实也很无奈,岐山郡王李恢,以前的秦王,这是个什么货色,难道她不清楚吗? 同样的,这个事情,难道老祖宗不清楚吗? 家中其他人呢? 难道也不清楚? 不可能的! 之所以会来信让自己回去,怕是家中已经有了决断,或者最少,也是有了一些倾向——答应这桩求婚的倾向。 在这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彭文君自己能做的并不多。 几乎是在刚才看清那份情报的一瞬间,彭文君都有一种绝望的感觉。 这种无力感,已经很久没在她身上出现过了,几乎是下意识的,彭文君把期待的眼神转向太子。 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无形中对李恪形成了一种信任和依赖。 李恪也没有辜负她的这份信任,只思考片刻就有了头绪: “你说,以你家老祖宗的智慧,之所以会被徐无咎这老贼说动,会是什么原因呢? 钱财?名誉?官爵?美色? 不,统统都不是。 那么,似乎答案只有一个了。” 彭文君本就兰心蕙质,瞬间就被李恪点醒,脸色却变得更加惨白,声音都带着一丝痛苦的绝望,吐出两个字来: “世家!” 李恪却没有她那么绝望,反而轻松的笑了起来: “是不是你也和那些人一样,以为我处处打压世家,处处针对世家?嘿嘿……” 彭文君默然,不但是她,包括何希平和卢允畴等世家中人都是有类似的看法的。 李恪也没多做解释,摸着颌下短须,缓缓说道: “如此看来,只要说服你家老祖宗,此事就定了。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将你家老祖宗请到秦州来呢?” 彭文君愕然抬头,有些不敢相信一般: “殿下往日言行举止,处处都在排斥世家,现在怎么会这么有把握?” 李恪笑了笑,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何时说过,要排斥世家了?之所以几次出手,哪次不是世家无礼在先,几欲置我于死地,我才被迫还手的?” 彭文君垂首凝思,似乎事情还真是如此。 李恪再道: “若我表现出半点软弱,以我这‘贱人之后’的出身,若是对我父皇失去用处,早就和我七位兄长一样死无葬身之地了吧?” 彭文君悚然而惊,而后心中生出无比复杂的情思,有误解之后的愧疚,也有知晓太子困境之后的心疼。 李恪却颇为看的开,敞开胸怀道: “正好,我也有意向天下人表明心迹,请彭氏老祖宗,当世公认的大儒来,岂不是最有说服力?” 彭文君却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有些担心的道: “不说我家老祖宗会不会这么容易说动,就算殿下能说动他来秦州,又哪来这么大的把握,能够说服他与天下士族呢?” “为什么一定要说服?” 李恪哈哈大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只要让世家明白,我这个太子并没有赶尽杀绝世家的心思,反而愿意助力世家发展壮大,徐老贼的算计不就落空了么?” 彭文君一呆,眼睁睁的看着太子清俊的脸庞,没来由的脸一红,心悦诚服的道: “殿下所言极是,是我想得岔了。可是,殿下,我家老祖宗已经十五年未曾离家,想要说动他老人家来秦州,难度或许比向世家诸族表明心思更难。” 这倒的确是个难题,李恪也一时间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这位彭老祖宗身负天下盛名,就算是雍帝都没可能下旨命令他进京都去觐见。 更何况彭老祖宗看尽世间百态,寻常的喜怒哀乐对他而言都是过眼云烟,要想说动他,难度非小。 李恪沉吟良久,彭文君心里的希翼都开始一点点的熄灭了。 就在惟妙惟肖两只小萝莉都快无聊的打哈欠的时候,李恪突然抬起头来,神采飞扬的说道: “有了!” 第400章 食草动物之间的战斗开始了 “这,这能行?” 李恪没有宣之于口,而是草就一份书信让彭文君看。 这位雍容华贵,端庄大气的彭氏贵女吃惊非小,连端方仪态都动摇了,话头在舌头上都打了一个结。 李恪眼中闪过一丝精芒,一股锐气昂扬而起,整个人都带上了一往无前的气势: “有何不可?逆水行舟尔,不进则退!” 彭文君明知道太子这么做,大概有一大半是为了自己的权位,也许其中只有一小部分是为了自己。 但这一部分再小,在这个男尊女卑的年代也极为难得。 她本就是刚毅的性子,马上果决地说道: “殿下不负我,我亦不负殿下。若事有不协,世上也不会有岐山郡王妃彭氏。” 两人都是心怀激荡,不知不觉已经是四手相握,四目相望,办公室里的气氛也开始慢慢变得暧昧起来。 惟妙惟肖两只小萝莉估计都吓懵了,两张一模一样的小脸,就连吃惊的样子都仿佛是一个模子刻画出来的。 一样圆睁的大眼睛;一样小手捂住肉嘟嘟的嘴巴,只不过一个用的是左手,一个用的是右手。 李恪第一次后悔,把办公的地方从后殿改成了办公室,否则的话,做点什么羞羞的事情岂不是更方便? 似乎是他脑子里龌龊的念头太明显,明显到脸色都变得猥琐起来,让人家聪慧敏锐的彭氏贵女一眼就看穿了。 实际上,彭文君也有些情动,心底有一股从未感受过的燥热。 她到底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大家闺秀,即便心里是肯的,这个时候也迅速从李恪手中挣脱出来,慌乱中随便找了个借口: “总工程处还有事要做,妾身先告退了。” 李恪有些意犹未尽,但总不能猴急的当着两个小萝莉的面,强行开车吧? 有些遗憾啊! 李恪琢磨着,是不是在办公室后面开个小间作为休息室? 似乎后世的霸道总裁都这么干的吧? 而且还和隔壁的秘书室是相通的…… 咳咳咳…… 不能想了,再想都要造反了。 就在李恪神思非非之时,门口突然传来一声通报: “殿下,妾身求见!” 李恪一咯噔,直觉事情要坏。 果然行步匆匆的彭文君闻声脚步一顿,回首丢过来一记似笑非笑的白眼。 再转过身时,彭文君已经昂首挺胸,神情从容,仪态万方,款款走到门前,以女主人一般的姿态将门打开。 门外的陈悦薇没等到太子的应声,本来就有些惊讶。 再看到这门自动打开,露出里面的彭氏贵女那美丽如骄阳一般,几乎有灼痛眼睛的错觉。 与彭文君盛装打扮不同,陈悦薇依然是平常那般素衣清面,咋一眼看去,似乎两人之间胜负已分。 彭文君更是高傲的仰着颀长的脖颈,骄傲如天鹅一般。 有那么一瞬间,陈悦薇心底闪过一丝自卑: “她是世家贵女,我是平民小户,或许她才是殿下的良配。” 但是很快,陈悦薇就放平了心态: “正妃又如何,皇后又如何?只要这辈子陪在殿下身边,无名无分我亦无怨无悔。” 正所谓无欲则刚,想通了的陈悦薇不但没了自卑,反而笑容淡然如菊: “彭姑娘,有礼。” 彭文君惊愕了一瞬,马上就反应过来,也跟着福身: “陈姑娘,有礼。” 两人就此错身而过,似乎都是云淡风轻一般。 可是在办公室里的李恪,却似乎感觉到两人这一刹那间,相互之间有刀光剑影和电闪雷鸣一般。 也不知道是不是福至心灵,李恪赶忙说道: “夏花之灿烂,秋菊之淡雅,一个都不能少。” 两个美丽的女子脚步都是一顿,嘴角同时翘起。 偏偏李恪意犹未尽一般,多嘴多舌道: “春兰之幽雅,冬梅之孤傲,这两个也不能少!” 嗯? 嗯!! 两个美丽的女子突然有种同一阵线的感觉,相视一眼之后,齐刷刷的用刀子一般眼神往办公室里飚。 “兹~~~” 似乎空气之中,都有雷电声威一般。 李恪暗道糟糕,自己不过是突然想起春燕了,多这么一句嘴干嘛? 还不等他想办法怎么弥补,门口却变故横生。 跟在陈悦薇身后的小包子虽然迷糊,可今天却着实被彭文君的盛装打扮给惊艳了,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敢多看,低着头心里却在为小姐担忧。 哪想到她低着头往里走,门里也有两个小脑地低着头往外走。 就差那么一点,三个小脑瓜子就撞一起了。 就在三人同时发现对面,同时抬头的一刹那: “嗯?” “哈??” 食草动物的天性本能瞬间觉醒,小包子眼睛鼓起来了,包子脸也鼓起来了,有种如临大敌的感觉。 对面的惟妙惟肖双生姐妹,也齐齐气鼓鼓的瞪着小包子: 似乎,这个小丫头片子很讨厌的样子! 第401章 奇怪的乞丐 三只小萝莉之间的“战争”尚未爆发,就被各自的小姐给镇压了。 或许应该说,她们之间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虽然吧,平时似乎太子殿下变得很“坏”,动不动就打人小屁屁什么的,小包子总觉得很生气,很火大。 可是,突然发现,原来太子殿下有可能去欺负别的小丫头片子,小包子就更生气了! 尤其是那两只看起来比小包子还更可爱,长的还一模一样,似乎很讨太子殿下欢心的样子。 小包子自己也说不上来,突然间感觉心好慌,似乎以前的李大哥也一去不复返了一样。 她倒是试图劝说自家小姐提高警惕,没想到陈悦薇不但不以为然,还把小包子取笑了一顿。 这让小包子更心塞了,似乎被全世界都放弃了的样子。 不过还好,她还有一群小尾巴,不论她说什么,他们都觉得是对的。 于是心情不好的小包子提着篮子,里面装着她最喜欢吃的酥糖糕点心,再次来到了城隍庙。 “大坏蛋越来越花心了!” “小姐还不当回事,还说我太多心了。” “唉,以后可怎么办啊?” 小包子愁眉苦脸的诉苦,对象却是一群衣衫褴褛的小乞丐。 只不过,小乞丐们虽然笑嘻嘻的,可没几个听得懂小包子的抱怨和忧愁。 很显然的是,篮子里的点心比小包子啰里啰嗦的抱怨更吸引人,每一个小乞丐的眼神都在不停的往篮子里瞄。 这一发现让本就郁闷的小包子更加气结。 只是,她天性善良,虽然很不高兴,却也没有生气,干脆闭嘴不再啰嗦,直接打开篮子,忿忿的开始分点心: “就知道吃,就知道吃,一个个傻乎乎的,唉……” 小乞丐们终于等到这一刻,齐声欢呼起来: “哦,有点心吃咯。” “好也!陈姐姐的点心最好吃了。” “嗯,我要吃,给我,给我一个。” …… 十来只脏兮兮的小黑手伸过来,背后是十来张馋涎欲滴的小嘴巴,还有十来双充满渴望的眼睛。 能被人需要也是一种幸福,小包子很快就开心起来,俨然一个大将军一般指挥着她的小乞丐军队: “不许吵,不许乱伸手,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被美味的点心所诱惑,所有的小乞丐都听话的排好队,很快就都领到了他们的点心。 每一张脏兮兮的小脸都露出满是幸福和满足的笑容: 陈姐姐带来的点心,实在是太好吃了! 这就是废话了,能不好吃么? 这些小乞丐不知道的是,这种酥糖糕是太子殿下常吃的一种点心,也是小包子的最爱,光是听名字,就知道这种点心是要用到白糖的。 这也是别人不知道,知道的话,人人都要骂一句浪费。 这些个小乞儿,随便给些粗糠窝窝头就很好打发了,居然浪费白糖做的点心! 暴殄天物啊! 可是小包子有些没心没肺的,才不会计较这一些,她很喜欢看到这些小乞丐吃东西的样子,更喜欢他们那崇拜的眼神。 不过嘛,有时候她也会生气。 当一只脏兮兮的小黑手,悄悄的伸向篮子的时候,小包子立马鼓起大眼睛,奶凶奶凶的一巴掌拍过去: “不许偷拿!再敢偷东西,屁股给你打烂了!” 其余的小乞丐哄笑出声,把那个被抓了个现行的小乞丐笑的满脸通红,他还不服输一样,强行解释道: “我,我没偷拿,我不是给自己拿的。是那边有个新来的,快饿死了,我是给他拿的。” 小乞丐们根本不信,全都嘲笑他骗人,把那小乞丐气的都急眼了,竭力的为自己辩解着。 倒是小包子听完解释,有些惊讶,顺口问道: “不是每天都有人抬东西来给你们吃吗?” 虽然是后备营的剩饭剩菜,可对这些乞丐来说都是美味佳肴,甚至剩的有多的时候,还会有附近的贫苦百姓也跟着受益。 如今秦州城里的乞丐,是整个大雍最幸福的乞丐,他们有城隍庙可以生存,还有每天都不会误时辰的吃食填饱肚子。 这些事情都是小包子在负责的,所以她才会奇怪。 那个辩解的小乞丐终于看到了希望一般,抢着对小包子说道: “陈姐姐,我知道我知道,那天还是我第一个发现的那个怪人。” “胡说,明明是我先发现的!” 马上就有其他的小乞丐争辩着: “那个怪人很怪啊!有吃的居然都不吃,真傻!” “就是啊,那天的菜里好多油!” “嘿嘿,我那天吃到肉了!” 小包子被整迷糊了,关键是这些小乞丐你一言我一语的,还都净说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不过慢慢的,小包子也听懂了大概的意思,就是前段时间,秦州城里突然多了个奇怪的乞丐。 但是呢,这个乞丐真的很奇怪! 第402章 吴先生的决心(上) 人都有好奇心,小包子也不例外,同样的,她的心里还有些隐隐的担忧,担心这个奇怪的乞丐会被饿死。 按照那个小乞丐的指引,小包子在城隍庙的最里面找到了那个人。 这些乞丐们没什么见识,但小包子则不同。 尽管李恪自己不讲究生活和排场,但他身为太子,很多东西都是这个时代的特色和限制。 别的不说,光一个“礼”字,就让李恪不得不向现实屈服。 通常都是李恪不在意的一些东西,东宫那些老人都苦苦哀求,最后李恪也只能勉为其难的接受。 在这一段过程中,除了李恪之外,小包子这个事实上的李恪贴身伺候的小丫头,也顺带着经历了一场“大雍礼制与奢华服饰教育”。 只看了一眼,小包子就有些恍然大悟: “难怪都说这是个怪人,明明穿着蜀缎的内衬,外面偏偏罩了件粗麻的长衫。” 再结合这个怪人所处的位置是秦州乞丐的集结地,小包子瞬间有了判断: “可怜,这人大概是富贵出身,应该是在秦州糟了什么难吧?嗯,小姐也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好吧,这个人我帮定了!” 小包子提着篮子,放轻脚步慢慢靠近过去,柔柔的声音满是怜悯和同情: “这位先生,你还好吧?” 小包子这短短的几步,只用了几息的时间,背对着小包子躺在地上的怪人,却在这短短的几息时间里心念电转: 杀? 不杀? 跑? 不跑? …… 一番剧烈的思想波动,怪人手里的匕首都被捏出汗来了,最后还是因为顾虑太多,不得不选择了隐忍。 但小包子一开口,这个怪人又差点被吓的心脏都要从嘴巴里跳出来。 这个怪人,正是那天晚上被凤玉京背叛之后,在秦州城里被物统局追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吴先生! 当时他已经走投无路,好几次都差点被物统局抓住,每次都险之又险的被他应付过去。 可吴先生知道,随着追捕的继续,他的好运气总有用光的时刻,那时候他不是被抓,就是被杀,绝对不可能有第三种情况。 就在吴先生快要绝望的时候,他突然发现了卧在街角睡觉的一个乞丐。 几乎是在一瞬间,吴先生就有了决断。 以他的身手,偷袭打晕一个睡着的乞丐,再把乞丐的衣服偷来自然是轻而易举。 可要真正融入到乞丐群里,难度却比吴先生想要的难得多。 出去乞讨,吴先生心知自己没有任何乞讨经验,很容易就会露出破绽。 和其他乞丐一起去等待东宫的定时喂食,吴先生却没有半分把握,可以骗过那些混杂在其中的物统局特工。 最后没办法,吴先生只能趁着夜间人睡着的时候,找准机会就搞上一票——从那些惨兮兮的乞丐手里偷一些吃食来填饱肚子。 其余大多数时间,吴先生都学着那些懒洋洋的老乞丐一样睡懒觉。 他以为自己隐藏的极好,还思量着怎么和外面的人取得联系,把凤玉京这个贱人背叛了王爷的消息传出去。 哪曾想才没过几天,他就被一个小乞丐看出了破绽——没人见过他吃东西,这种小小的生活细节,却是最容易被疏忽的。 也因此把小包子吸引了过来,而小包子的称呼,就让吴先生下意识的以为,自己暴露了! 他来了乞丐窝之后,这里的人喊他要不是很敷衍的“喂”,或者不耐烦的“那个老头”,要不就稍微有点礼貌点“大叔”。 但是却从来没人喊过他“先生”! 在大雍,先生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叫的,最少普通百姓没这个资格。 不入门阶,没有世品,就算教的学生也只能称呼你为“夫子”,先生是世家贵胄们专有的垄断称呼。 吴先生内部剧烈的心理斗争几乎就要出结果的时候,小包子懵然不知,一边从篮子里拿出一块酥糖糕,一边柔声劝道: “先生,人生呢,做什么事都不是一帆风顺的,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要灰心。 来,想吃点东西吧。 你不吃东西,饿坏了身体,那就以后真的没什么指望了。” 吴先生浑身一僵,有些难以置信一般。 他所过的生活,多有阴谋诡计而稍有阳光温情,即便身边的妻妾,也都多多少少和算计脱不开干系。 可以说,遇到小包子之前,吴先生根本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所谓的菩萨心肠。 而现在,小包子正笑吟吟的看着他,满眼都是鼓励,手里的酥糖糕还直接塞了过来: “拿着吧,别不好意思,这酥糖糕就是太子殿下也都喜欢吃,不会辱没了你的身份的。” 吴先生的手早就放开了怀中的匕首,下意识的从小包子手里接过洁白的酥糖糕,甚至鼻端的香甜都没有心思去留意。 满脑子就只剩下四个字: “太子殿下!?” 第403章 吴先生的决心(中) 以吴先生的敏锐,几乎是一瞬间就猜到了许多东西: 比如眼前这个被那些小乞丐称作陈姐姐的小丫头,必然是太子殿下的身边人,而且是关系极为密切的那种。 极有可能就是贴身丫鬟,而且非常得宠的那种。 有过那一瞬间,吴先生动心了——如果劫持了这个小丫头,其他人投鼠忌器的话,他有很大的把握可以逃出秦州。 但很快,吴先生就放弃了这个打算。 因为紧接着他就想到了,以这个小丫头的受宠程度,她的身边不可能没有护卫力量。 吴先生以谋算见长,其实武力也颇为不俗,但让他心惊的是,他居然感觉不到那些隐藏在暗中的护卫存在! 这让他不由得有些庆幸,自己没有莽撞,否则现在不但已经暴露,而且怕是脑袋都搬家了。 更让吴先生越想越恐惧的是,这小丫头居然是经常出现在这个乞丐窝里的,那么很有可能,他只以为藏的隐秘,实则已经被某些人注意到了。 这段话说来很长,实际上时间却很短,吴先生一边思考一边接过小包子手里的酥糖糕,刚一塞进嘴里,吴先生就在心里破口大骂: “好一个黑心肠的狠心太子!” 以李恢的身份,白糖一出他的王府里就有人争相送了进来,吴先生也是吃过的。 可是现在,他居然发现太子殿下身边的一个小婢女,用来施舍给小乞丐的酥糖糕里,居然用的也是白糖! 这一点除了再次印证小包子受宠爱之外,也说明了一个事实: 白糖的价值并不如表现的那么高,最少是绝对配不上那动辄数万两一石的高昂价格的! 失手的这一段时间,吴先生也想了很多,他发现了一个道理: 其实李恢这个秦王并没有犯多大的错误,他吴先生的失败也不是在于自身,关键的是,有几次明明太子已经被逼到了墙角,却通过白糖,北玄酒这些东西,或者是这些东西赚取的大量钱财,硬生生的砸翻身了! 如果李恪知道这一点,他一定会告诉吴先生,这叫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吴先生不懂这些,但不妨碍他隐约察觉到其中的差距。 就在小包子再一次出言安抚的瞬间,吴先生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一饭之恩,日后定有厚报!” 说完,吴先生冲着呆愣愣的小包子一抱拳,长身而起,毅然决然的往外走去。 小包子被震的一愣一愣的,傻兮兮的看着吴先生走远了,才忽然反应过来,傻笑道: “嘻,还真是怪人呢!回头说给小姐听去!” 小包子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转瞬间就被其他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 然而,就在这同一时刻,秦州城内某个阴暗的角落里,吴先生手里死死的攥紧匕首,心里还在挣扎着: “我曾以样貌俊朗见闻于世,唯独王爷以才学重我,委我大任。今日因我无能,不能助王爷早登储位,这一张面皮,我还要他作甚?” 吴先生满眼血红,死死的咬紧牙关,手上的匕首毅然在脸上划过! 一道,一道,又一道…… 野兽一般凶狠痛苦的低吼,吓的周围的虫儿都不敢吱声了。 从这一天开始,秦州城里突然多了一段猛鬼传说。 …… 第二天,小包子照常起床,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她的事情不少,而且都极为繁琐,每一样都和太子殿下的饮食起居有关。 每天的这个时候,都是小包子最开心的时间,因为她觉得,自己对于太子殿下是有用的! “哼,换了那两个小鼻涕妞儿来,肯定干不好!” 其实人家惟妙惟肖两姐妹都已经十岁了,早就不流鼻涕了。 “睫毛弯弯眼睛眨眨~” 一边忙碌,一边欢快的哼着从太子殿下那里学来的小调,元气少女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小陈姑娘!” 一声招呼打断了小包子的动作,有些迷糊的抬起头来。 “小陈姑娘,外面来了个小乞丐,说是找你有急事。” 东宫之内,谁不知道小陈姑娘得太子殿下宠爱,有事情的时候,谁都抢着想到她面前表现一番。 这一次来通报的,是个胖乎乎的内侍。 小包子认得他,有些奇怪的问道: “小凳子,怎么这么早就有人来找我啊?有什么急事?” “小凳子”苦笑着回话: “奴婢如何知晓,怕不是那些城隍庙的乞儿出了什么问题吧?” “哦?这样啊!” 小包子恍然大悟一般,但又很快变糊涂了,抓了抓脑瓜子: “出了什么问题呢?” “小凳子”忙前忙后的支应着,很快小包子就坐上一顶蓝呢小轿,直奔城隍庙。 “小凳子”好几次想开口,可总是找不到机会。 好不容易等到小包子下轿的时候,小凳子终于找到机会了: “小陈姑娘,奴婢姓邓,叫邓叙。” 小包子满头雾水,眼看着里面一个小乞丐急匆匆的跑过来,赶紧敷衍的说道: “好的,我知道了,小凳子。” 邓叙:…… 第404章 吴先生的决心(下) “这,这……” 小包子看着不成人形的吴先生,吓的脸色惨白。 这一段时间以来,虽然风风雨雨波折不断,但李恪把她们都保护的很好,除了在何氏客院那一次,几乎都没有受到任何惊吓。 可是现在,眼前的景象却把小包子吓的腿软。 那是怎么样的一张脸? 怕是阎王爷看到了,也会心生恻隐吧? 光是正脸上,横七竖八的刀痕就有十几条,每一条刀痕都深可见骨,皮肉更是翻转开来,让人能够清晰的看到里面的血肉。 “谁,谁干的?” 以小包子的兔子属性,也出离的愤怒,之前她虽然没怎么注意,可也隐约有些印象,知道这位怪人其实凤仪不俗。 可是现在,这位先生已经恐怖犹如恶鬼一般。 就算再怎么恨一个人,也不能如此凶残的糟蹋人吧? 这都已经不是人,是禽兽的行径了。 报信的小乞丐就是上次偷吃的那个,他显然也吓坏了,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惊恐的说道: “陈姐姐,我们都不知道。今天我们出去讨吃的,路过柏树街的时候,看到一群人围在那。过去一问,才知道是那个怪人出事了。” 小包子虽然仍然很害怕,可还是一咬牙说道: “小凳子,你回去告诉殿下,就说我这里需要一个外科大夫!很急,快去!” 邓叙无奈的答应一声,快步离去。 小包子忍着心里的不适,眼泪都流出来了,喃喃自语一般: “先生你放心,我会救你的。” 一直装晕的吴先生听到这句话,心里一松,终于放心的沉沉睡去…… 就在这同一天,稍晚些时候的京都城里。 距离徐府不远处,有一座聚友酒楼,号称是美食美酒汇聚三江五湖四海,以美食美酒会友。 甚至一直被人追捧的“北玄酒”,全京都城也唯有这一家能够做到不限量供应。 这样一家店,有如此气魄,经营又得法,生意相当不错。 刚从徐府出来的吴德成路过的时候,似乎被那招愰上的“北玄酒”三个字刺了一下眼睛,略一犹豫,就转身走了进去。 这个时候正好是饭点,酒楼里的生意十分火爆,每一个伙计都忙的团团乱转一般。 不过这大酒楼的服务就是好,吴德成刚进门,掌柜的发现没人来得及招呼,就亲自迎了上来: “客官可是要用餐?” 吴德成避而不答,反问道: “你们这有北玄酒?” “那是当然有的,这不今天刚送来一批新酿!” 掌柜的自豪的竖着大拇指: “太子殿下的酒,还用得着说?我是每天都要喝个七八碗才能睡的着。” 吴德成眼皮一跳,露出很感兴趣的样子: “是么?那我可要好好喝上两三杯。” 这情形看不出任何破绽,人人都习以为常,就是路过的小二觉得奇怪: “掌柜的什么时候会喝酒了,他不是滴酒不沾的吗?” 不过想想这大概是掌柜的拉客方式,也就没当回事,转眼就忘了个干净。 可这个小二没注意,吴德成背后的那两三个人也没发现,其他人更加不知道,吴德成从七号包厢出来的时候,衣服内衬里面已经多了一张纸。 他表现的十分正常,就和往常一模一样,所以不管是徐府的人,还是岐山郡王府的人,都没有发现什么破绽。 可到了晚上,吴德成在卧室内,一个人对着手里的纸张泪流满面: 《甘泉吴氏田亩租赁合同》! 承租人是李恪,出租人是吴继仁,担保人是何希平。 也就是说,这一纸合同,先去的塞北,再回到秦州,最后送到京都城吴德成手中! 曾经因为自己的任性胡为,招来灭门大祸,吴德成就开始痛悔不已。 而今,整个甘泉吴氏的复兴,似乎就已经绑在了这一张小小的合同上面。 吴德成知道,既然太子敢让何希平来当保人,就是在向他们父子表示他没有贪图甘泉吴氏田亩的打算。 这一点,其实和秦州田氏是一样的,只是田许氏一个深宅老妇奇蠢无比偏又自以为是,反而搞出许多麻烦事来。 而且,和秦州田氏不同的是,甘泉吴氏的田亩早已经被秦州的世家大族瓜分完毕,想来要找补回来,太子殿下还要另外设法。 这一点足以说明太子殿下的诚意,吴德成没多做考虑,就在茫茫夜色中将那张合同烧成灰烬。 一张纸而已,重要的是太子殿下的态度。 这份合同,其实存不存在都不重要。 以前的吴德成或许不懂,现在的吴德成,却深刻明白了这一点。 他没有半点睡意,索性披着衣服来到案前,提笔写道: “王爷亲启:徐府之中,冒王府名义行事者不知凡几。与汉中来往密切的,似乎与大管事之子徐直有关……” 第405章 一纸战书惊天下(一) “伏惟有德,圣人生焉。微言大义,传世千载。 …… 自圣人之世,而今已有一千八百年有奇,然圣人之学,未有寸进。腐儒之嗅,遍地腥膻! 寻章摘句,巧言附和,岂圣人之本意耶? 本宫不才,于格物致知略有所得,欲以砖瓦之陋抛之于前,只求诸君美玉之于后。” 这一封告天下士人书,是李恪绞尽脑汁写就,完了还被陈悦薇取笑字丑,被彭文君嘲笑行文粗鄙,不堪入目。 但太子毕竟是储君,尤其是李恪如今实力日益雄厚,在秦州地位更是稳如泰山的情况下,由不得天下士人不重视。 何止是重视? 用句不客气的话来说,简直就是往茅坑里丢了一块破石头,溅的坑边的士大夫们满身都是屎尿,臭不可闻。 尤其是现在的世家当中,虽然人人标榜经学世代,礼仪传家,可真正能把圣人之学读通读透的,往往都只有寥寥数人。 在唐以前选士标准之一是通四书,学五经之一。 可是现在,大小世家早就把这一点不当一回事了,真要按这个标准来取士的话,朝堂上最少有三成人要革职免冠。 就算想补救都没办法,因为所有的大小世家都是如此,人人都拿圣人大道当做敲门砖,可真正能有毅力学通的不过十之一二。 而今李恪这个太子,居然把这个早就丢在垃圾堆里的东西拿出来说事,可以说事情还没说完,就等于在世家脸上很抽了一嘴巴。 可是偏偏,在这一点上,世家还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难道你让大家承认,自己不学无术? 还是让世家否决圣人之道? 前者在断世家的根基,后者在刨世家的祖坟! 无数人出离的愤怒! 尤其是那些今年准备考举或者点品的世家子弟们,平时大家可以装聋作哑,可今天出了这一档子事,日后若是没中还好,若是侥幸中了,旁人闻起来你若是应对不当,那就不是你一个人斯文扫地的事情了。 连累家世是一定的,就是那些给你开后门的谆谆长者和朝廷钦命的考官,全部都要倒大霉! 京都城里表面倒是一片平静,实际上暗中骂声一片,人人都不明白,太子这好端端的干嘛扯这一出,这不是坑人么? 就在上次吴德成吃饭的那个聚友酒楼,二楼的包厢内,几个年轻士子对面前的美酒佳肴都没了以前的兴趣。 甚至有几个喝多了,更是正在破口大骂: “他吃饱了撑的吧?什么就一千八百年圣人之学没进步?” “他以为他是谁,会酿点酒造点白糖就了不起了?” “简直是不知死活,狂妄自大!” “没错,按他的说法,一千八百年圣人之学没进步的话,那历代先贤岂不是在他眼里都是废物?” 其中一个身材矮胖的贵公子,更是满腹怨气的丢出一包书本,把面前的杯盏砸的“叮咣”乱跳: “看看,这是我家里紧急给我送来的,说是什么哪个劳什子的读书笔记!” “他娘的,我们世家子弟,天生就该为官做宰,本来考这劳什子科举就的多此一举,现在还要来这一出,不是要我们的命吗?” 其余人也是义愤填膺,纷纷附和: “早听说他看不惯世家,对我等世家百般欺压,如今一看此言不虚!” “没也咱们世家,他李氏凭什么坐在皇位上?” “简直是忘恩负义!” “这狗贼,当什么太子,以后还得了?” “就是,其实我觉得,岐山郡王就不错!” “不错不错,王爷出身高贵,母族乃是天下七大一品世家之一的东海徐氏!” “正该王爷这等贵人,才适合储位,那个贱人之后,望之不似人君啊!” …… 几个贵公子满腹牢骚的发泄着,他们的随从也无聊之极的相互议论: “你说这太子也真是,真要考什么科举,我们少爷就麻烦了。” “是啊,我家少爷的字都写不好,平时的作业都是我做的!” “哼,真要按太子殿下这样来,这大雍还不乱了套?到时候没了上下尊卑,礼制败坏,国将不国了!” “唉,有什么办法,谁让人家生的好呢?” “好个屁!谁不知道他的出身,一个贱人之后,也有脸窃据太子宝座!” “就是!” 有个别老成的,看这些人越说越不像话,顿时没好气的打断道: “够了,都别胡说八道。这种话咱们各自的主人能说,咱们是什么身份,乱说这等话不怕杀头么?” 几个长随顿时全都闭嘴,不过刚才这人却疑惑的问道: “这格物致知是什么玩意,也是圣人的东西吗?” 第406章 彭氏家议(上)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 这几段话对于士人来说,绝大多数人都不会觉得陌生,毕竟是圣人经典四书之一的《大学》第一篇文章里的经句。 圣人治学,又有开篇明义之意。 那几个家仆长随不懂,最大的原因是他们各自跟随的主人也多是草包。 像是永兴彭氏家中,即便是十几岁的小厮,只要不是愚顽不灵之辈,大多也都读过这篇文章。 或许圣人文章,其意高深莫测,这些人未必能全部理解透彻,但大概的意思,却也都各有所得: “圣人也说格物而后致知,我总是不太明白,太子能有多得,应该很了不起了吧?” “儒学八目,岂是易事?我猜想这是太子在给自己脸上贴金吧?” “那他发布这篇文章作甚?要我说,这文章还不如小六子写的好!” “哈哈哈……” 一群彭府的小厮们笑的东倒西歪,因为小六是彭府下人中最笨的一个,而且一读书就打瞌睡流口水。 这些小厮如此打趣,无非是嘲笑李恪不自量力,文章写的一塌糊涂却还不自知,洋洋得意的发出来,颇有自取其辱之嫌。 “不要乱说!” 有个老成些的喝止了这些人的嬉闹,他是二公子身边听用的得力助手,是以在这些小厮里威望颇高。 被喝止的小厮们也不生气,还有人笑嘻嘻的拍马屁: “就算比小六子写的好那么一点,但肯定是拍马也赶不上青哥的文采。” 青哥心里受用,面上也缓和了些,不过还是警告这些人: “这件事不要乱说话了,府中自有安排。” 这些小厮们都是伶俐人,很快就知道这事不是他们能议论的了,甚至有些消息灵通的,看向青哥的目光都带上了某种探究的味道。 青哥没有吭声,只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许多人心里就明白了,毕竟府里前段时间可是一直在传那个消息。 与小厮们的嬉闹不同,彭府中对于李恪这篇文章的反应却要激烈的多。 其中尤以彭府如今的当家人彭国祯最为明显,他既是永兴彭氏族长,又是当世经学大家彭维顺嫡长子。 有这样的身份,彭国祯在官场和士林的地位都非常高,这篇太子的文章他也是第一批读到的人之一。 此时的彭国祯极为气愤,显然是在家中也懒得去装所谓的君子风度: “太子写这等文章,其心可诛!无论认与不认,都是对圣人经义的亵渎!更将我等世家大族推向万劫不复之地!” 老二彭国久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平常家中议事从来的是躲都来不及,今天也跟着大哥附和道: “就是啊,我听说太子这是在为打压世家做准备,现在已经被他灭了两家了,天知道他以后还能不能容得下我等士人啊。” 老三彭国藩如今人在秦州,而且他的态度始终未明,所以这几兄弟也暂时不提。 老四彭国钦却有些犹豫,他本就为人木讷,虽然不认同两个兄长说的话,也只是不确定般的疑问: “不至于吧?那两家都是干犯国法,罪有应得,与殿下似乎关系不大。” “怎么不大了?” 彭国久故作惊色,表情夸张的叫道: “一个三品,一个五品,都是传承数百年的士族,被抓住一点错漏,就被连根拔起!这还关系不大?” 彭国久说完还意犹未尽一般,又不耐烦的打断想发言的彭国钦: “老四不是我说你,你这么傻还是别出去当官了,老实在家待着吧!别到时候被人整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老四从不与人相争,谁又敢害他?” 上首一直沉默的老祖宗,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开口了。 彭国久口嗨的正爽,闻言却是直接打了个哆嗦,挤出一堆讨好的笑容讪讪的说道: “可能,可能而已。嘿嘿,我是在担心老四嘛,他太天真了……” “那也比你不学无术的强!” 彭维顺眼神犀利,口头上也不客气,四个儿子当中,最让他不满的就是这个老二。 平时没事都恨不得吊起来打一顿,更何况他现在自己往枪口上撞? 彭国久自己也知道不讨老祖宗欢心,这个时候就是多说多错,直接识趣的闭上嘴巴装死狗。 “哼!” 彭维顺越发不满,只不过已经再懒得去管教了。 他转向另外两个儿子,浑浊的老眼看上去似乎没什么精神: “你们两个怎么看?” 彭国祯一愣,自己刚不是说过看法了吗,怎么老祖宗还问自己? 难道,老祖宗真的老糊涂了? 第407章 彭氏家议(下) 彭国钦还在等大哥说话,没想到彭国祯也望了过来,两兄弟面面相觑,内室之内一时竟静默下来了。 “都不说?” 彭维顺把书桌上的文章拿起来,粗粗再看一遍,突然笑道: “这小家伙有意思,这是在向我这老东西发战书呢!” 彭国钦一直不太自信,这个时候听了老祖宗的话,也有些激动的附和道: “历来经学之家,都崇古而非今,窃以为太子殿下文中所言,并不是毫无道理。” 彭国祯知道老四历来想法大胆,只不过本性却太过内敛,从不主动与人相争,即便是表达自己的异议也极为婉转。 只想不到今天,他居然会称赞太子的这篇文章,而且看上去还十分认同。 这让彭国祯有些不高兴,更多的则是愠怒: “老四慎言,太子这篇文章,对我世家妨碍极大,已经不啻于公然挑衅,你这话若是传出去,我永兴彭氏必成众矢之的!” 彭国久心里憋的难受,这个时候也马上附和起来: “是啊是啊,老四别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 彭维顺冷笑一声:“我看你们两兄弟才是胡说八道!” “大父!” 彭国祯大吃一惊,根本料不到老祖宗居然会这样说。 彭国久满肚子牢骚再次被憋回去,连脖子都缩起来一大截,给他个龟壳的话,估计都能直接缩进去当乌龟。 彭维顺越看越有意思,笑了笑道: “实在有趣,看来这秦州,我还真的去一趟。” “不可!” “啊?去秦州?” “老祖宗,你说真的?” 彭氏三兄弟全都大惊失色,怎么也想不到老祖宗居然动了这个心思。 彭维顺有些不以为然,心气也颇为不顺,带着点埋怨的说道: “你们以为我愿意?若不是你们两个混账糊涂透顶,我这把老骨头都半截入土了,何必千里奔波?” 彭国祯被骂的满脸羞惭,但还是抗声道: “这事老祖宗你不也没反对么?再说了,太子出身低贱,又怎么和岐山郡王比? 而且……” “而且什么?” 彭维顺手中拐杖往地上重重一顿,恨铁不成钢的骂道: “枉我教了你这么多年,怎么就没看出来你眼皮子这么浅?徐无咎丢出来的骨头就是那么好啃的? 还岐山郡王?哼!” 彭国久也不服气,小声嘀咕着: “岐山郡王怎么了?有这么多世家在背后使力,这一次复亲王爵轻而易举。” “就算复爵了又如何?” 彭维顺已经不耐烦了一般,直指本质的喝道: “复了亲王爵,他拿什么和太子斗?你们以为皇帝会眼睁睁的看着徐无咎这借尸还魂之计顺利实施?” “陛下?” 彭国久一脸惊诧:“陛下不是派了东宫六率去看住太子了么?” “闭嘴!” 彭国祯一阵恼怒,再一次发现这个二弟最大的本事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彭国钦突然插言:“东宫六率,本来就是太子的军队。” 彭国久顿时张口结舌,结结巴巴的道:“难道,难道,这,这,这怎么可能……” 彭维顺心中失望,再说话时,语气之中颇多落寞之意: “我也是老糊涂了,被徐无咎那只言片语触动。只是这几天我反复想着:太子何曾主动招惹过士人?” 三兄弟之中,彭国钦最先反应过来,瞬间悚然而惊道: “好歹毒的徐老贼!” 彭国祯则脸色潮红,眉毛也是一阵阵的抖动,显然心中已经怒极。 只是他开口说的话,却依然有些不甘心: “难道,咱们家还能有回头路么?” 彭国久一阵愕然,莫名其妙道: “徐老贼?徐无咎么?他不是说好了么,让文君做了王妃,日后母仪天下,我永兴彭氏才能真正永远兴盛啊!” “你给我闭嘴!” 彭国祯这个气啊! 他都在怀疑他这个二弟,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啊? 倒是彭国钦心肠好,不忍二哥受窘,主动解释道: “我之前看完徐老贼的信,也担心日后彭氏与其他世家一样被太子殿下打压——越是后宫贵人的母族越被打压,这是我大雍皇家历来的传统。 可是刚才老祖宗的话点醒了我,太子殿下的确从来没有主动出手针对世家,从来都是那些世家被徐老贼授意压制太子之后,才被太子施展雷霆手段。 如此说来,那些世家岂不都是徐老贼手中的工具? 甘泉吴氏如此,秦州田氏如此,今日轮到我永兴彭氏,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彭国久再怎么愚鲁,毕竟也是永兴彭氏悉心培养过的,史书还是读过的,这个时候终于反应过来,跳着脚骂道: “岂有此理!徐老贼这是把咱们当傻子啊?这不是把咱们卖了,还要念他的好么?” 彭国久说完,感觉有些尴尬——他刚刚才对老四说过类似的话呢。 第408章 第一招 七天之后,永兴彭氏的门口一排排长长的车轿绵延不绝。 听闻老祖宗要出远门,不论远近,不知道多少彭氏族人和亲朋故旧都来劝阻,但都没有成功,即便人人都说“老不以筋骨为能”,也都没能说服老祖宗。 于是不管是谁,都对彭国祯这个族长怨气冲天。 老一辈的,仗着辈分,也不管什么族长不族长的,人人从老祖宗那里碰了壁之后,都要找到彭国祯痛骂一顿。 平辈或者是晚辈的,也都是牢骚满腹,胆子大的当面找过去,胆子小的私底下议论,人人都在埋怨彭国祯处事糊涂,害得老祖宗要千里奔波。 以这个时代的交通条件,年轻力壮者出行客死异乡的都大有人在,何况老祖宗早已经步入耄耋之年了。 就在大家伙还在绞尽脑汁,想要劝阻老祖宗改变主意的时候,一辆奇怪的大马车来到了永兴彭氏门前。 这马车与如今的所有车轿都不相同,最大的特点不是大,而是这马车居然是四个轮子的! 要知道,如今的车轿,不论是世家贵胄还是王公大臣,不管是富商大贾还是乡间士绅,人人出行的车轿都是两个轮子的。 彭氏门前此时人流众多,这奇怪的马车一过来,就吸引了无数人的主意。 某个自以为聪明的家伙,还在那里抢着表现,鄙夷的说道: “两个轮子的车轿转弯都要小心翼翼,这四个轮子的能转的过弯来吗?” 旁边有个年纪大的,似乎是这人的长辈,马上就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低声骂道: “闭嘴!你这蠢材,人家刚才不就转弯了么,你看你看……” 这两人正说话间,那四轮马车似乎听到了一样,居然就这样堂而皇之的在永兴彭氏门口转了个大圈,直接掉了个头。 一群人看得瞠目结舌,那个之前质疑的人更是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 “这,这,这怎么可能?车轱辘和车轴子不会被扭断吗?” 就在这些人震惊的目光当中,大马车前室的车夫已经将马车停下,敲响车壁恭声禀报道: “二公子,到家了!” “嗯?这就到了吗?” 车厢里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似乎没睡醒一般。 紧接着就像打开了鸭子笼一般,车厢里顿时热闹起来了: “哇,到家了到家了。” “小,二公子,咱们到家了!” “是的呢,离家好久了,不知道花花还在不在?” “哼,你就知道惦记你的花花,都一点没挂记着爹爹和娘亲!” “才没有!” 彭文君被吵的脑壳疼,两只手按住两只小脑瓜子喝道: “都不许吵了,服侍本公子下车!” “我来我来!” 不知道是惟妙还是惟肖抢着开口,将车壁上的厢门拉开,再把车底的一个活扣解开,一拉一扯的功夫,车厢门口就多了一副简易的步梯。 刚那个讥笑的人本来还想嘲笑这马车又大又高,下车的人每次都要爬上爬下,有辱斯文,怕是没有贵人喜欢。 哪想到人家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而且还在两个轮毂中间有了如此精妙的设计。 其他人也吃惊的看着这变戏法一般多出来的步梯,全都被这巧妙的心思所折服惊叹。 彭府的门丁也早看到了这架大马车,早早的迎了出来。 他本还在猜测这是哪里来的贵人,哪想到车里伸出来个小脑袋就吓了他一个哆嗦,脸色也变得惨白一片。 “咦?和叔,你不舒服吗?” 耳边的声音甜糯可爱,门子和叔却打了个哆嗦,挤出一个笑脸道: “我,我好得很。那个,小,嗯,二公子回来了。小人这就去里面通报。” 和叔丢下这句话,拔腿就跑,就像屁股后面拽了一只老虎一样。 嗯,应该是两只。 其余有些了解彭氏家中情况的,却是在纳罕——二公子不是一直在永兴吗? 等彭文君宽袍大袖,潇洒异常的走进家门的时候,这些家伙才满脸懵逼的发傻: 这人是谁? 他不是二公子啊! 到了家,彭文君却没有先去见母亲,而是直奔老祖宗的颐园。 一路上,人人都喜气洋洋的打招呼: “小姐回来了。” “小姐好。” “小姐万福。” …… 彭文君一路微笑,到了颐园却脸色就沉了下来,心中其实也颇为忐忑。 其实这一次,李恪本不建议她亲自回来,但彭文君却固执己见,李恪拗不过她,也只好同意。 得了通报的彭维顺也没在园子里等,居然自己拄着松鹤杖,一面向外走一面招呼着: “文君回来了?听说你那马车甚是奇异,先带我去看看。” 彭文君哭笑不得,这老小孩老小孩,还真不是随便说说。 她故作恼怒的撒起娇来: “老祖宗眼睛里只有那大马车,没有文君了么?” 老祖宗一顿,神情甚是诡秘的一笑: “这就要问你了!果然是女生外向,还没嫁出去,就知道配合着未来夫婿出招了。” 彭文君又惊又喜,带着几分羞意道: “哪有啊?老祖宗误会了。” “呵呵!” 彭维顺也不揪着不放,笑的颇有深意一般: “无妨,我老人家让你们年轻人先手一招又如何?” 第409章 算是杀威棒么? 都说人老精鬼老灵,彭维顺所猜一点不假。 既然决定要向根深蒂固的世家“宣战”,光靠一篇明里炫耀,实则暗藏机锋的文章可是完全不够的。 为了达到目的,李恪费尽了心思。 比如这大马车就是李恪用来探路的,被彭维顺当做李恪先手一招其实也不算错。 这大马车一路奔驰,从秦州到永兴用了足足九日,比之普通的车马还要稍微慢上一些,就是担心在路上出现故障。 实在是这马车比之现如今的车轿都更为金贵,光零件就比普通的马车多出近一半,最关键的那个转向轴,更是把韩有田刚刚积攒的一点精钢用去一半。 就在这大马车不远之处,韩有田亲率的维修队全程跟随,随时准备上前来给抛锚出故障的大马车维修。 所幸研究所这段时间的努力没有白费,这一路行来,大马车不但速度稳定,而且极为平稳,就连彭文君这样养尊处优惯了的世家贵女都能在行驶途中安然入睡。 所以说,这大马车金贵也有他金贵的道理,就比如说转向轴,有了这个东西,马车就不用被两个车轮限制,可以轻松转弯。 除了这些,这一辆大马车还应用到了许多这半年来研究所的成果,或许离量产这种新奇马车还有些差距,但用来说服,或者说先声夺人却已经足够。 在一路上,彭文君一直在担心,但当她看到老祖宗饶有兴趣的围着大马车一直打转,心里莫名就多出几分信心来。 “由双轮变四轮,车轿空间更大,乘客更舒适,嗯,也算略有可取之处!” 老祖宗转了一圈又一圈,似乎腿脚都灵便了不少,明明眼中已经有跃跃欲试的想法,可话到了嘴边,却又变得十分勉强一般。 彭文君心中一急,几乎是脱口而出道: “哪里是略有可取之处,这大马车质量很好啊。而且行驶平稳,驾驭也更灵便,可以用双马,也可以用独马,需要的时候,就连牛、驴、骡等都可以充用。” “呵呵!” 老祖宗眼中闪过一丝戏谑,口中却颇为无奈一般: “好吧,既然受小文君如此看重,我老人家就勉为其难,帮你们称量称量吧。” 彭文君知道自己心急了,俏脸一红,轻声说道: “这大马车全天下仅此一辆,是殿下为了迎接老祖宗亲自下令督造。” “是吗?” 不管怎么样,被人尊重总是能让人心情愉悦,彭维顺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偏偏嘴上还不肯认,故作为难的道: “那好吧,既然殿下一片诚心,我这糟老头子也不好意思拒绝。” 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的往马车前室走去,这是既是“驾驶室”,也是此时所有马车上车的地方。 彭文君才刚张嘴要提醒,边上就有人抢着开口了: “老祖宗,这大马车是从厢壁中间上车的。” 彭维顺下意识的反驳,笑骂道: “哪家的小崽子这么淘气,当我老人家好糊弄么?这天下哪有厢壁中间上车的马车。呃……” 彭文君本来颇为尴尬,结果抢着开口那个人却快手快脚走到厢壁中间,“咔啦”一下把厢壁中间的车门拉开了。 只是那步梯看似简单,其实不仅仅是一个活扣的问题,还有一个类似抽屉一般的卡槽,不会用的人越是用蛮力就越拉不动。 “走开走开,笨死了!” 惟妙惟肖两个小丫头满脸嫌弃,轰苍蝇一样把那人赶走,一边炫耀似的拉出步梯,一边鄙视的骂道: “连个步梯都不会拉,笨死你得了!” “嗯,也不知道你那么多饭吃到哪里去了!” “行走的造粪机器!” 两个小丫头本就淘气,在秦州虽然和李恪打交道不多,可是很多从李恪那里学来的东西却毫不客气的拿来就用,变得十分毒舌。 “嗯哼!” 彭文君瞪了两只要上天的小丫头一眼,别人不知道“造粪机器”是什么意思,她难道不知道? 两个小丫头一起偷偷吐舌头,相视一眼却嘻嘻偷笑。 彭维顺也不生气,在两个小丫头的搀扶下,踩着步梯登进车厢。 这一进车厢,又不一样,入眼第一样就是一条猩红色的波斯地毯。 这玩意在现代不算稀奇,而且全世界有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产自国内,可在这个时代,却是足够的夺人眼球。 就连彭维顺这位富贵了一辈子的经学大家,都忍不住摇头咋舌道: “如此奢靡,不是长久之道!” 两个小丫头“咕叽”一下就笑起来了,惟妙更是冲惟肖伸出手来道: “你输了,给钱!” 彭维顺极为惊讶,失声笑道: “你们两个小东西好大胆子,竟然拿老夫来打赌消遣!” 彭文君也瞪了她们俩一眼,这两小只机灵的厉害,马上就装出可怜兮兮的样子,齐声求饶起来: “老祖宗,我们再也不敢了。” “是啊是啊,这也不是我们的错。” “对呀,都是太子殿下的错,说什么适当合理的消费对朝廷和百姓都是有益的。”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声音又快又脆,听着就是一种享受。 不过彭维顺却又是一怔,意味深长的问道: “这又是殿下给我这糟老头子的杀威棒?” 第410章 迷雾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恪的目的达到了。 看起来仅仅是一辆特别的马车,但其中运用的技术,有许多都是这个时代所不具备的,甚至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这一点足以向世人表明,太子在那封战书之中所提到的“于格物致知略有所得”并不是虚言。 站在这一点上,其实李恪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本身他就是太子,而且他也从来没有将世家赶尽杀绝的天真想法,在向世人尤其是世家大族表明自己的倾向之后,就足以戳破徐无咎等人编织的弥天大谎。 但同时,李恪也没有掉以轻心,因为他始终有种直觉,那就是徐无咎既然能纵横朝野这么久屹立不倒,必然有其过人之处。 就连卢允畴这样要清名有清名,要能力有能力,要背景有背景,老于仕宦,历经数十年风雨的人都黯然收场,李恪不相信徐无咎的阴谋只是表面上这么简单。 然则物统局毕竟新立未久,能发展到如今的规模和能力,已经让李恪极为满意,毕竟世家大族高高在上,想要打入其中绝非易事,更不可能是朝夕之功。 然而李恪没有苛责,陈悦薇却越发觉得自己责任重大。 尤其是在彭文君这件事情上,她更不愿意太子误以为以权谋私故意怠慢,因此更是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对下严格要求。 她这个大局长一加压,下面的特工则是苦不堪言,但事涉太子,也容不得他们不重视,几乎每一个物统局的特工都睁大眼睛,在奋力打探。 然而,有些事不是努力就有效果的,物统局花费大量人力物力,甚至还不小心折了一个人手进去,所得的消息却聊胜于无。 还是李恪知道之后,特地找陈悦薇谈了一次,才让物统局停止了这样无用且危险的动作。 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行。 徐无咎那里物统局一无所得,反倒是在别处,打听出来不少有用的信息。 李恪看着手里物统局刚交上来的简报,一时间也觉得很是棘手: 京都城中,国子监祭酒突然换人了,便宜老丈人彭国藩莫名其妙一般被迁为辽阳郡太守。 且不论国子监祭酒的清贵,根本不是边地太守的浊官可以比拟,单说如今辽阳局势,就知道这次的变动非同寻常。 如今的大雍东北地区可谓是风雨飘摇,内有高句丽以及渤海余孽蠢蠢欲动,外有契丹,奚各部虎视眈眈。 辽阳郡虽然幅员广大,可谁都知道那里事务繁杂,而且一不小心就要丢掉性命。 是以这辽阳郡的太守历来都是官场中坏得不能再坏的缺,人人都唯恐避之不及,朝廷曾经任命过好几任辽阳太守,可那些人要不就称病不出,要不就干脆挂冠而去。 毕竟官位虽然重要,但也要有小命才行。 彭国藩是经学大家后辈,宫中又有奥援,一般人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任命出来。 也亏得物统局中,有不少高层都是原来飞奴司中出来的,这才方便了物统局在京都城里的发展,甚至悄没声息间把触角伸进了宫中。 但从宫里传出来的消息,更加让李恪匪夷所思: 这差事,似乎是宫里的彭昭仪亲自向雍帝恳求来的! 李恪看的一个头两个大,怎么也想不通这位彭昭仪到底是咋想的,难道是嫌自家兄长过的太舒服,想要让他去辽阳接受一些边地异族的“热情招待”? 这个时候就显出彭文君的重要性来了,以她的见识,这种涉及到世家内部的事情,基本上都能很快找到方向。 同时李恪自己也在反思,警惕世家的力量是没错,但是自己是不是和徐无咎到处鼓吹的那样,从心底就对世家怀有某种敌意呢? 毕竟,不是每个世家都像东海徐氏这样,赤裸裸的盯着李氏皇族的宝座的。 李恪思虑良久,最后的结果是: “太子殿下有令,雍州何氏诗礼传家,世代簪缨,堪为海内表率。何氏子弟何兴杶,文武双全,忠义孝节,兼有护驾之功,特聘雍州何氏字何兴杶为东宫詹事书院武学总教习,即日上任。” 接到任命的时候,何兴杶脑子都是木的。 他本就是庶出,比不得长兄稳重大气早当大任,也比不得幼弟受尽家中长辈宠爱,一直以来存在感极其薄弱。 尤其是他选的是习武一途,在雍州何氏内部更是不被看好。 是以他才会抓住一切机会,想要博一个出身,早日摆脱在何氏府中不尴不尬的地位。 之前太子平叛,何兴杶表现不可谓不优秀,可最后太子只笼统的奖励了整个何氏家族,对他本人则奖励了一些白糖。 要说这奖励也算丰厚,但不是何兴杶想要的。 哪想到时间一长,他自己都心灰意冷了,居然喜从天降,突然就成了詹事书院的武学总教习! 这是什么个情况? 第411章 何兴枞的苦难(上) 不管是什么情况,何兴杶开开心心的去上任了。 这一点何希平既没有表达反对,也没有开口说赞同,不过倒是何兴杶去上任的前一天,族里给他拨付了一套精光铮亮的明光铠,还有一把精钢打造的玄铁刀。 至于长弓倒是没有另行配备,因为何兴杶最擅用弓,族里这一点倒是很早就给他配置了最好的射月雕弓。 同样走马上任的,还有何兴枞。 只不过他们两兄弟同人不同命,何兴杶去的詹事书院就任武学总教习,何兴枞则是去乡兵营里给那些前段时间还是农夫的乡兵们发蒙。 别说发蒙了,何兴枞自己都是发懵的: “我可是堂堂一品高门,顶级世家的贵公子,就算不聘请我为学士,也该是让我入幕为客卿,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吧? 让我去给一群田舍奴发蒙!!!” 真是…… 真是岂有此理! 何兴枞本来想骂娘的,没敢。 之前他骂过一次,然后就被他老子用手杖教训了一通。 更让何兴枞绝望的是,他跑去后院向祖母何卢氏哭诉,没想到老太君虽然心疼的厉害,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怎么都不肯再包庇。 现在阖家上下,都要求他这个何氏七公子去给那些田舍奴发蒙。 何七公子欲哭无泪,只能勉强穿上这一身让他别扭又让他痛恨的“教员服”,磨磨蹭蹭的动身前往扶摇镇。 一到地方,何兴枞就惊呆了。 他已经尽力去想象自己即将面对的“苦难”了,没想到乡兵营地这里的条件之差,已经超乎他的思维范畴。 整个乡兵营地占地广大,可住宿条件在何兴枞看来,连狗窝都不如。 就这不如狗窝的茅草房,何七公子还要与其他人共用,而且是四个人挤在一起! 里面的被褥又轻又薄,还是用粗布缝制的,里面只有绵软的干草,连棉花都没有。 提供的伙食更是喂猪都喂不下去的猪食,何兴枞仅仅是闻了闻味道,就被熏的几欲作呕。 感觉受到轻慢和侮辱的何兴枞勃然大怒,当场就想掉头回家。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那几个平时十分听话,聪明伶俐的随从却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请他看在往日里服侍周到的份上,饶他们一命。 何兴枞也知道来之前,这些随从都受了家主严命,不许他这个七公子临阵脱逃。 既然这些人不配合,何七公子一怒之下,打算独自走回家去。 他这前脚才走出营房,迎面就看见他老子黑着脸站在不远处的辕门处,手里还提着那根让他闻风丧胆的枣木杖。 这枣木杖等闲人轻易见不着,乃是何氏惩戒不肖子孙执行家法专用的法杖,长三尺五寸,暗合三纲五常之数。 几乎每一代都有何氏的不肖子孙死在这根短短的枣木杖之下,真个是杀气腾腾,吓的何兴枞腿都软了,战战兢兢的都忘记了刚才所有的怨气和不满。 胆战心惊的何兴枞眼睛时不时的往枣木杖上瞟,还不得不挤出笑容问道: “爹,你咋来了?” “哼!” 何希平也是下了狠心,实在是这个幼子被他祖母和母亲两人惯的不成样子了,被人一挑唆就干出疯狂而又愚蠢的事情来。 一声冷哼表达着不满,眼看着忐忑不安的幼子,何希平是又失望又心疼,面上却死板冷硬,面如寒霜: “我不来,你岂不是又要犯下死罪?如今你已入太子殿下乡军之中,临阵脱逃可是要斩首示众的!” 何兴枞本来就吓的腿软,一听这话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去了,惨兮兮的哭出声来: “爹啊,救救我啊,这哪里是人呆的地方啊,咱们家的牲口住的吃的都比这里好啊!” 何希平脸上挂不住,提起枣木杖就打: “混账东西,竟会胡言乱语!” 几棍子打下去,何兴枞被打的鬼哭狼嚎,生平第一次吃了这么大的教训。 眼看着逃跑无望,何兴枞十分识趣的认命了,在他老子再三严厉警告之下,眼泪汪汪的保证会在乡兵营中老实做事。 何希平心里虽然不舍,但还是硬着心肠走了。 不但他走了,还把何兴枞身边的随从一个不落的全带走了,因为乡兵营中不允许仆役存在,凡事都要亲历亲劳。 何兴枞更难受了,他平时恨不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哪里过得惯没人伺候的日子啊? 就在何七公子伤心欲绝的时候,这一派的教员宿舍居然又陆陆续续的来了三十多个人。 而且这些人都和何兴枞一样,都是雍州各大世家家中的幼子或者是庶子,甚至好几个都是被家人五花大绑捆来的。 何兴枞看得眼花缭乱目瞪口呆,不知不觉间心里的难受居然轻松了不少——嗯,不错,看来倒霉蛋不止我一个! 第412章 何兴枞的苦难(下) 三十八个倒霉蛋齐聚一堂,何其壮观? 好吧,壮观谈不上,戚风惨雨倒是差不多。 这些个公子哥以往都是在家里养尊处优的,即便不是人人都和何兴枞一样被全家上下宠溺,但也全部都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 他们这些人,几乎都是雍州各大世家中最有名的纨绔代表,哪一个不是锦衣玉食,享尽富贵? 今天这些人居然被统一拉到乡兵营这种“鬼地方”来,还要给那些低贱的田舍奴发蒙! 若不是每个人都被家中严重警告,所有的幻想都被打破了,怕不是现在这些人就要哄堂大散,逃回城去继续饮酒享乐了。 之前这些人都认识,不少人还是臭味相投的酒肉朋友,在那秦楼楚馆之中作了“连襟”的也不知道有多少,彼此之间都熟悉。 现在蓦然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慢慢的相互之间居然生出些同病相怜的情感来。 何兴枞无论是出身还是地位,都在这些人当中最高。 再加上他来得最早,被他老子拿家法狠揍和痛哭流涕的丑态没被人看到,一时间竟然成了众人的主心骨。 有几个平日里就与何兴枞亲近的公子哥,早早凑了过来,一边诉苦一边寻求答案: “枞公子,到底是谁这么恶毒,居然如此折辱我等?” “是啊,我本在天香楼中饮酒,突然被丢到这武夫营中,简直是不知所谓。” “枞公子可知缘由?” “枞公子遍交四海,可知是哪个狗贼陷害我等?” …… 其余人也都眼巴巴的看过来,毕竟雍州何氏当世一品,比他们这些人的家族来说完全可以说是高高在上,若是有什么消息,肯定何兴枞知道的更多。 事实上何兴枞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虽然因为之前闯下大祸被禁足了一段时间,最近可是一样和大家伙在外面逍遥快活。 要说消息,何兴枞是一点都没有的,但是他之前领教过李恪的厉害,突然福至心灵一般,咬牙切齿的骂道: “还能是谁?还不是那,那个太子殿下?简直是害死人啊!” 他刚想顺口骂一句“贱种”,可想到之前吃的那些苦头,心里打了个哆嗦,马上就改了口。 其余人面面相觑,想不明白好端端的李恪要祸害他们。 虽然没有明说,但大家伙心里都有数,这辈子荣华富贵是不会缺的,可要想在家族之中有所作为却并不容易。 至于家主之位更是想都不用去想,他们的长兄或者嫡系兄弟都早早的占据了绝对优势。 话说难听点,他们这些人其实就是各自家中受宠的“废物”,有时候自己心里都暗中自卑的瞧不起自己,让他们想破头都想不到自己对太子有什么利用价值。 事实上,他们想的也差不多算对,李恪还真没有利用他们牵制或者影响各个世家的想法。 连这些纨绔子弟都想不到,李恪看重的,唯一一点就是他们这些人的“学识”! 说来可悲又可笑,这些人的学识在世家子弟的同龄人中,绝对都是垫底的存在,可即便如此,在整个大雍来说,却属于极少数有过系统教育经验的“优秀人才”! 给乡兵启蒙并不是李恪突发奇想,而是他深知后世那支队伍,在物资极端贫瘠的表象之下,精神是何等的丰厚和伟大。 教育,或者说识字,只是一个看似微小其实是不可或缺的坚实基础。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李恪反思的结果。 他前段时间的作为,的确是有和世家划清界限的嫌疑。 既然如此,李恪干脆就直接向雍州的世家伸出橄榄枝——讨要各家嫡长子有质子的嫌疑,讨要家中能力强的子侄有培养代言人祸乱其家的嫌疑,李恪这才无奈的退而求其次,把目光投向这些无能且无害的废物。 这些废物们却还没意识到这一点,只觉得太子坑死人,纷纷破口大骂。 而就在此时此刻,这些纨绔子弟们痛骂太子害人不浅的时候,离此不远的一片林地高处,一群衣饰华贵的士人团团围在李恪身后。 这个时候,这些世家族长们已经顾不得怀疑太子到底是什么用心了,他们都被眼前的望远镜深深震骇着。 每个人都排着队,没有争抢但的确是焦急的等待着,想要通过这一支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望远镜,看看乡兵营地中自家子侄的表现。 这段距离虽然谈不上远,可能把营地中人看得如此清晰,纤毫毕现,简直是匪夷所思。 人人心里都再次对太子遇仙的传说深信不疑,更是对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北玄真人心生向往。 唯独何希平,在秦州渠总工程处早已经见识过了,心境却同样不平静。 因为他看过李恪指定的乡兵营规章制度,每一个教员居然都要参与基本的操练! 说实话,他现在很同情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倒霉蛋,因为接下来他们要面对的,绝对是灾难性的局面。 第413章 父母之爱子 来此之前,许多雍州世家的人还在疑神疑鬼,猜想太子是不是想挟持家中最废物的子侄,一步步蚕食世家家业。 可当他们看到大家都十分轻松,远不像之前那么紧张和警惕的时候,大家这才猛然醒悟过来——太子殿下这是在向世家示好啊! 人人都大喜过望,惊喜莫名。 而且和以前不一样,上次太子殿下拉拢世家的时候,还下了血本,拿出北玄酒来分利,但是其实那时候世家都看不起李恪,只把李恪当成冤大头一样。 现在他们却根本不敢有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李恪连续两次雷霆出手,将雍州的两个世家平灭已经足够让大家胆战心惊了。 想不说这中间的过程中李恪表现出来的手腕和谋略,已经让这些世家不敢小觑他,就凭如今李恪掌握的白糖、北玄酒以及日进斗金的拍卖场,就足以让雍州的世家对太子抱有足够的敬重。 更不要说之前被大家瞧不起,而后却让人胆战心惊的后备营,不少有过军旅生涯的世家中人都私下里在传,认为后备营比之朝廷的府兵都要精锐。 眼看着太子殿下的实力越来越强,自己这些人却偏偏昏了头,去巴结那该死的岐山郡王,反而把太子殿下得罪死了。 之前虽然太子殿下只平灭了秦州田氏,可谁都知道其余的世家给太子殿下的印象都极为恶劣,只不过顾忌太多而暂时隐忍罢了。 谁心里都清楚,这根刺扎在太子殿下的心底,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给他们这些家族招来灭门大祸。 虽说太子殿下仁德慈悲,网开一面,还给秦州田氏留了一根独苗。 可那是太子的心腹汪文逸求来的,他们这些家族可没人有这个能力,能让太子殿下暂歇雷霆之怒。 对于田许氏这种糊涂妇人,不知道多少人在暗地里一边嘲笑她的愚蠢,一边羡慕她有一个聪慧的好女儿,一个前途无量的好女婿。 如今感受到了太子殿下的善意,好多人都在后悔,为什么没有让自己最宠爱的儿子来加入这个乡兵营。 詹士书院大家旁敲侧击的,全都没办法让太子殿下松口,能进乡兵营也是一条通天之路不是? 别说是进去做教员了,就是当一个普通的乡兵,有他们世家大族的底蕴在,难道还怕竞争不过这些瞠目如盲的泥腿子么? 以他们这些人的眼光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这乡兵营是太子殿下用来对抗,或者说平衡即将到来的东宫六率的。 仅凭这一点,这乡兵营日后的前途就不会差。 至于要吃苦受罪,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就连巴结岐山郡王,他们都花费了大笔的银钱和资源,最后反而竹篮打水一场空。 一说到这个,大家伙就对何西平这个老贼羡慕嫉妒恨啊! 别的不说,北玄酒、白糖,哪一样雍州何氏不是吃的满嘴肥油? 现在更不用说了,太子殿下第一个点名要的乡兵营教员,就是何氏最受宠爱的七公子! 这是何等的宠信啊? (何兴枞破口大骂:mmp,这种宠信你们谁爱要谁拿去!本公子不稀罕。) 其实他们不知道,何西平也是经历过激烈的心理斗争的,尤其是李恪没有隐瞒他,向他展示了乡兵营的全部规章制度之后。 但是李恪还是轻松的说服了他: “孤尝读《战国策》,何卿可知孤印象最深的是哪一篇?” “没错,正是左师公说赵太后!” 何西平默然,以他的学识自然知道李恪指的是:“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谋深远”这一句。 很快他就下定了决心,而且用同一句话说服了妻子和母亲。 至于何兴枞将要受到的“折磨”,何西平狠狠心就忍下来了,他心里其实也清楚,这个儿子再被骄纵下去,必然会再次闯下更大的祸患。 与其如此,不如交由太子殿下摔打一番,或许有惊喜也说不定,毕竟太子殿下最擅长的,可不就是给人予惊喜么? 何西平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这种惊喜正发生在千里之外的汉中郡。 “这,这就是白糖啊!” 宋景行眼中露出痴迷的神色,就像手捧婴儿一般,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轻柔的抱在身前。 按说以荣平宋氏的家世,宋景行不应该如此失态才是。 可如今大江南北,华夏大地,白糖的各种传说早已经风靡天下。 即便是富贵荣华如荣平宋氏,也仅仅是从他人手中半买半送人情的,买来不过一斗而已。 又仅仅是这一斗白糖,就让整个荣平宋氏陷入了疯狂当中。 不但幼儿稚子天天吵着要吃,家里的几位老人也都极为喜欢,各家受宠的妻妾儿女更是见天的哭闹不休,所为的都是这甜入心肝肺腹的白糖。 如今,这么一盒白糖就在眼前,宋景行兴奋的几乎要颤抖起来——他的推测,是正确的! 第414章 宋景行的善意(上) 在整个西蜀,朝野上下有一个人尽皆知的美谈。 这个美谈对于别人来说是典故,对于宋景行而言却是不折不扣的耻辱。 如今的荣平宋氏族长正是西蜀恭州刺史宋仲篪,手握西蜀半数兵权,又柄国持政,权势熏天。 可在二十年前宋仲篪声名未显,即便有人知道他,也只是因为他是宋氏族长宋伯埙的同胞兄弟。 “伯埙仲篪”,兄友弟恭,这曾经是西蜀世家之中的一代佳话。 然而,这一切都在十年前的某一天,划上了句号。 堂堂荣平宋氏的族长,上柱国,恭州刺史宋伯埙,竟然在朝会之上崩溃大哭求饶,鼻涕横流,丢尽了所有人的脸面。 荣平宋氏更是险些遭受灭顶之灾,也幸亏当时仅仅是益州府军中郎将的宋仲篪及时出现,以己身代兄过,力挽狂澜,才使得蜀主网开一面。 之后没多久,宋伯埙便因神志失常,蹈水而死,整个荣平宋氏也顺理成章的被其弟宋仲篪一肩挑起。 在外人面前,宋仲篪是温良谦恭,赤胆忠肝的柄国忠臣; 在家人之中,宋仲篪又是严父慈心的,秉公持家的好家主。 最为人称道的是,他在长兄死后,将长兄的二子一女悉数接过,在膝下悉心教养,视如己出。 在之前,宋景行也对亲生父亲羞愧而且痛恨,对叔父却感恩戴德,视若生身。 直到有一天,他在外为家族商业奔波,偶然知悉了一个秘密,陡然间触发了一个几乎已经完全遗忘的儿时记忆: “兄长为国为家呕心沥血,实在太过辛苦,小弟恨不能以身相代。其他的帮不上忙。这醒神烟来自天竺,听说对于缓解疲劳有奇效!” 他没敢声张,就连小弟小妹都没告知,依然扮演着对叔父感恩戴德的孝顺侄子,可惜有些事情,不是他所能改变的。 他明明学富五车,最后却莫名其妙的成了家中商事总管,尽管身份依然尊贵,可实际上已经早早的被排除在荣平宋氏下一代族长的候选人之外。 至于小弟宋知行,虽然依然在候选人当中,可现在却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书呆子。 往事种种一一划过心间,宋景行不寒而栗。 随着叔父的三个儿子逐渐长大,宋景行越来越感受到来自叔父那表面温和的面孔之下,阴寒冰冷的杀意。 可他却有苦说不出,就像一只蛛网上被死死缠住的小虫一般,绝望而徒劳的挣扎着。 直到有一天,他北上汉中的时候,发现了一批异于往常的精盐。 宋景行有过目不忘之才,他走南闯北,对各国事务烂熟于心,所以其他人听了李德隆大掌柜的鬼话都深信不疑,唯独宋景行一眼就看穿其中的问题: 当时秦王李恢权势之盛,甲于雍州所有皇子,就是前太子李博被杀之前,都不敢直撄其锋。 就算李恢想要酿酒,与太子争夺市场,完全可以在大雍其余各地大张旗鼓,正大光明的干。 而且还会有不知道多少大小世家鼎力相助,既打压了太子向权势煊赫的秦王示好,又能大赚一笔,何乐而不为? 偷偷摸摸跑到边郡汉中来收粮,完全是多此一举。 几乎是一瞬间,宋景行就猜到所谓的秦王府大掌柜李德隆,十有八九真实身份就是太子李恪的某个得力手下。 所以宋景行一边假意试探,一边真的在和李德隆大掌柜做生意,几乎是轻而易举就从李九那蹩脚的演技中找到了破绽。 确认其事的宋景行本想以此为进身之阶,进入秦王李恢的眼界,而后再谋其余。 哪想到白跑一次京都城,别说李恢本人了,就连秦王府的门都没进去,就险些被那几个门子打出来。 在那一瞬间,宋景行就意识到自己遇到对手了。 李德隆大掌柜太过拙劣的演技,固然容易露出马脚,可他身后的那位高人,却早早的在京都城补下罗网,把这一丝破绽都已经弥补了。 这让宋景行兴趣大增,有一种棋逢对手的快感。 在之后的日子里,秦州的各个传说更是层出不穷,“太子遇仙”、“太子造糖”、“太子拍卖会”、“太子剿贼”…… 如此种种,让宋景行越发兴趣盎然,某个不经意间猛然想到: “或许李德隆身后的高人,就是太子本人!” 宋景行原本打算徐徐图之,找机会巴结秦王李恢的想法戛然而止: 锦上添花,何如雪中送炭? 再一联想两人的处境,可谓是同病相怜,宋景行当即就下了决心。 所以才有了上次他对李九的试探,以及今日的拜访。 本来宋景行还准备好了大费唇舌,努力说服李德隆大掌柜,只为了一个拜见太子李恪的机会。 可没想到,他刚到汉中,就被李德隆大掌柜派人邀请来到精盐店,而且直接送给他一盒精美白糖! 第415章 宋景行的善意(下) 这是先声夺人啊! 宋景行心中明了,脸上却不动声色,一边装作痴迷的样子,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室内的两人。 李德隆大掌柜似乎比以前更富态了,不过还是一如既往的和气,笑起来越来越有弥勒佛的模样。 倒是他身边的人换了一个,以前那个一身警惕难脱武人气质的年轻人不见了,换了一个眼神阴鸷,身材高大的汉子。 而且,不同于前面那个年轻人的恭敬,似乎眼前的高大汉子对李德隆大掌柜不怎么看在眼里一般,在自己面前,也总有一种跃跃欲试的感觉。 既然如此…… 宋景行将手中木盒盖好,惊叹不已的说道: “太子殿下神乎其技,竟然能造出如此精美的白糖!不知殿下能否允许,让我荣平宋氏在西蜀代销白糖?” 李九刚要开口,却不料曲三已经迫不及待的喝止道: “休要妄想,这白糖是殿下独有,再加上前段时间世家逼迫,殿下已经决定一年之内,所有白糖出货全部交由拍卖场负责!” 李九那个气啊,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个混账。 偏偏曲三还毫无所觉,邀功一样挑衅似的扫了李九一眼。 宋景行却是大喜过望,转而笑呵呵的虚指李九道: “大掌柜的这可不够朋友了,瞒的我好苦啊!” 曲三还想继续抢话,李九已经怒极,不顾当着外人的面厉声喝道: “住口!你这蠢货,还要泄露多少机密才罢休!” 曲三心头一跳,顿时发现自己急于抢功,竟然把身份暴露了出来,一时间心头大恐,他可是知道,太子殿下对待功臣和罪人,那完全是两个极端的。 再加上他本就在京都城的时候失了手,刚刚因罪被罚,若是再闯下大祸,怕是项上人头难保。 一时间,曲三满头冷汗涔涔,手却不知不觉的按在刀柄之上,只等李九一声令下,就要率人将宋景行一行人尽数灭口。 宋景行也吓了一跳,心说这人好大杀气! 好在李九赶紧开口,苦笑着向宋景行赔罪: “对不住了,宋先生,先前太子殿下蒙尘,竟被小人欺辱,不得已才假借他人名号行事,还望宋先生为我们保密。” 按说求人保密,必然要做好大出血的准备才是。 李九敢于这样空口白话,自然是有他的底气的。 他现在烦恼的事情不是这个,反而是眼前的曲三。 之前他还顾及太子殿下的命令,现在却毫不客气的赶人: “曲队长,外面的事情很多,这里用不上你,你去忙你自己的吧。” 曲三心头大怒,可他自知理亏,只好强忍火气,悻悻的摔门而出。 没了别人,两人相视而笑,似乎暴露出来的机密让两人之间的关系更亲密了几分。 李九干脆不再隐瞒,再次请罪道: “虽说是不得已,但是还请宋先生谅解,为表歉意,在下可以向宋先生提供白糖三斗!” 宋景行喜出望外,几乎是抢上前来,直接抓住李九的手问道: “大掌柜所言可是真的?真有三斗白糖?” 李九狡猾的一笑,冲宋景行眨眨眼睛道: “在下机缘巧合,曾经帮过玉门赵公子一个小忙,所以么,才能原价从赵公子手里匀来白糖一石。” 宋景行虚指李九,两人一起哈哈大笑。 这什么从赵公子手里匀来白糖,自然是骗人的鬼话,但是拿来糊弄不明真相之人却是足够了。 再说了,李九敢拿赵德柱来做挡箭牌,自然是有所准备的,就算别有用心之人去向赵德柱求证也不怕。 至于宋景行,虽然知道这是鬼扯,可拆穿李九对他有什么好处? 即便知道李德隆这个名字都可能是假的,宋景行却佯装不知一般,喜气洋洋的和李九道贺: “李掌柜好手段,怕是这一石白糖,都够李掌柜大赚特赚了。” 李九顺着话往下说,谦虚不已,两人客套个没完,却是谁也不肯说些实质性的东西。 最后还是宋景行忍耐不住,毕竟他没有李九的底气,有些突然的说道: “李掌柜若是酿酒需要粮食,我家倒是能帮上一点小忙。” 对于粮食,今明两年对于李恪来说,都只是嫌弃不够多,没有怕多的。 所以给予各地的命令,也都有合适的时候,尽量多往雍州运粮这一条。 这对李九来说是意外之喜,只是他还有些疑虑,缓缓问道: “不知道宋先生,可有其他的条件?” 天上不会无缘无故掉馅饼,若是不说清楚,李九未必敢要宋景行的粮食。 只是有些话,宋景行却不敢直说,只含糊的说道: “我对太子殿下敬仰已久,恨不能前往秦州拜见。而且,世事无常,若是将来有朝一日有求于李兄,还请李兄看在今日的情分上,救我一命。” 李九一惊,瞬间就想到了什么,思虑再三,才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第416章 福祸无门的王太守(上) 尽管不知道李德隆大掌柜的真名,但能得他一个承诺,宋景行依然十分高兴,甚至一直紧绷的心神都轻松了些许。 相对来说,这三斗白糖只能算是意外之喜,但重要性还比不上大掌柜的一句话。 这让宋景行大有不虚此行的感觉,更让他莫名多出三分底气来。 之前宋景行也想过如何从重重蛛网之中挣脱,只是都因为投鼠忌器而不敢流露半分来。 不过,现在却是不一样了,宋景行想起自己一直以来苦心愁思的计划,毅然下定了决心: 是时候了! 在大雍与西蜀长达百余年的拉锯当中,汉中郡迅速衰败了下来,以往那高大巍峨的城池也淹没在曾经惨烈的反复争夺当中。 随着西蜀国力衰退,大雍也在东夷与北戎的交相夹攻之下疲于奔命,两国之间的战事也随之日渐消弭。 高城大池也没有了用武之地,如今留下的,只是在原本内城基础上加高加深,拓展而来的新汉中城。 相比于以前的南郑雄城,如今的汉中只不过是个周五里有余的小城,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就会在短短时间内全城尽知。 来自西蜀的豪族巨商从李大掌柜那里,居然带走了三斗白糖,这样的消息,瞬间在汉中城内激起轩然大波。 普通的百姓艳羡之余,最多在街头巷尾闲言碎语的,说一说自己的羡慕嫉妒恨,再不然相互之间争一争诸如: “李大掌柜有多少银子?” “西蜀豪商多有钱?” “李大掌柜是不是岐山郡王的亲信?” 这些话题让普通百姓乐此不疲,同样也在某些汉中城的上层圈子中流传,其中最津津乐道之人,也算的上是一个妙人。。 在汉中这种边地戎城,太守实在算不上是个好差事,不但前途无亮,就是想刮油水都没地方刮去。 稍不注意,没忍住贪念,说不得就要得罪当地的那些丘八。 在内陆繁华之地,这些丘八自然一个个都得夹着尾巴做人,可在边郡之中,却一个个都骄横的很。 朝廷也知道守土卫疆还是需要这些厮杀汉,再加上又没招惹上世家士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 而边地太守,说来可怜,名义上是士人,可朝野上下都没人把他们当回事——会被发配到边地来的,也多是贫寒出身,没有靠山的倒霉蛋。 这种人,别说是士人了,就连武夫们都不放在眼里,一旦动了武夫们嘴边的肉,那真是伸了手剁手,伸了脚砍脚。 若是不幸伸了某个不可描述之物,那也是要剁掉不可描述之头的! 内地官员哀叹什么“三生不幸,知县附廓”,在王太守看来,全他娘的是吃饱了撑的装模作样假矫情。 真要不幸,让他们到边地来和这些武夫打交道试试。 不过嘛,倒霉了半辈子的王太守,前段时间却转运了! 谁也想不到,这个从小就不被人看重的吴郡王氏偏房庶子,居然也有时来运转的一天。 最开始,王太守对于出身秦王府的李德隆大掌柜,那可是尽心巴结,甚至不惜脸面要和他拉关系,还给李大掌柜取了一个“伯常”的字。 哪曾想风云突变,突然冒出来一个秦王府管事,竟然揭穿这个卖精盐敛财大肆收购粮食的李大掌柜,是个冒牌货。 秦王府中,也绝无李德隆此人!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王太守吓的魂飞魄散。 这年头,假冒皇家名义行事,那都大逆不道的死罪,他王太守不但没有识破对方的阴谋诡计,竟然还有助纣为虐之嫌! 这一下,王太守苦胆都吓破了,拼了命的想要弥补。 若不是当时被师爷拦着,王太守都有心拿刀上门,亲手砍了李大掌柜,好向秦王殿下剖白自己的冤情。 也幸亏被师爷拦住了,否则的话,王太守就闯下大祸了。 随后的不久,马上就有京都府来的海捕文书,捉拿假冒秦王府管事的恶贼。 当时的王太守心肝都吊到嗓子眼了,还以为李德隆大掌柜死期将至,自己也逃不脱庇佑反贼的罪名。 哪想到那人一来,直接就去拜见李大掌柜,言语之间极为讨好。 王太守和其余汉中城里的人全都目瞪口呆,原来这李大掌柜,才是真的秦王府中人,那个所谓的秦王府管事,才是真的骗子! 其实,这只不过是物统局一次里应外合的表演,不过京都府的海捕文书却是真的,出身飞奴司的曲三轻而易举的就让京都府下的海捕文书。 这表演太过逼真,连不少物统局中人都信以为真,自然轻松瞒过包括王太守在内的所有汉中人。 物统局的特工表演谢幕之后,飘然离去,只留下后悔的肠子都青了的王太守。 他之前还想着,要把李德隆大掌柜抓起来,献给那个骗子管事邀功呢! 第417章 福祸无门的王太守(中) 幸亏幸亏,李德隆大掌柜性情豁达,胸怀宽广如汪洋大海,不但不计较王太守之前的冒犯,还盛赞王太守尽忠职守,堪为百官楷模。 当时提心吊胆的王太守就感动了,感动的痛哭流涕,指天发誓日后李大掌柜但有所命,他王太守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至此以后,以德报怨的李德隆大掌柜得到了汉中城中,几乎所有人的爱戴。 这不仅仅是大家都可以继续从他的精盐店那里,贩卖精盐继续获利,更重要的还是,李德隆大掌柜的“身份”得到了确信! 王太守作为以德报怨的另一方主角,更是洗心革面一般,坚决的站在李德隆大掌柜的身边,甚至公然以大掌柜门下党羽自居。 其他人表面不屑于顾,实则暗地里后悔的要死——这是多么好的机会啊,平时大家想成为秦王府走狗都求之不得,现在这机会居然被王太守给抓住了。 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王太守成为李德隆大掌柜门下党羽之后,他的家人也跟着水涨船高。 之前汉中城内的所有官员眷属,都以吕都尉的夫人马首是瞻,对王太守的夫人王陈氏百般排挤,每每都把王夫人气的七窍生烟。 最过分的是,这些武夫眷属,居然嫌弃王太守的子女,致使王太守来汉中数年,他带在身边的子女明明已经到了适婚之龄,却都娶不着嫁不出。 生生把王太守一家气的吐血,一家人更是为此对王太守这个家主也满腹怨气,埋怨他没本事,被人发配边疆不说,还连累子女一世姻缘。 王太守又气又怒,却也自知理亏,只好百般筹谋,想在老家给子女们求媒。 但是问题来了。 边地武夫的夫人们觉得,这王家毕竟是文官,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游宦别处了,以王太守的行情来说,将来的去处怕也是个远恶郡州。 自家若是与王家结亲,怕是不但得不到助力,反而还要把子女给连累了。 而吴郡王氏族中呢? 大家也都不看好王太守的仕途,而且一致认为王太守的子女被他带到边地,必然是少习礼仪,多识武蛮。 说白了,大家嫌弃王太守子女不识礼仪,行为粗鄙,娶进门来是有辱门风,嫁过去那是将女儿推入火坑。 这种蠢事,才没人愿意干呢! 于是不出意外,王太守的子女再次滞销了! 眼见着儿女们日渐大了,王太守夫妇却是心病日盛一日。 这年月超过二十岁,可就是不得了的剩男剩女了,那行情更加是一落千丈! 倒也不是完全没人来上门说亲,可来的都是什么人啊? 商贾! 寒门! 甚至是蛮夷豪酋和边鄙土棍! 王太守夫妇再次气的吐血! 再怎么说,他们也是吴郡王氏出身,正儿八经的七品世家啊! 什么时候,他们家的儿女要和这些低贱粗鄙之人谈婚论嫁了? 这要嫁过去娶进来,王太守夫妇自己的脸面丢尽倒是小事,怕是吴郡王氏族中立马就要把这对败坏门风的不肖子孙从族谱中除名了! 然而,万万没想到,阴差阳错的,王太守居然抱上秦王府的大腿! 以往不屑一顾的亲朋故旧,见风了也似的找上门来,各种嘘寒问暖,攀扯交情。 就连王太守家的剩男剩女,也都成了抢手货。 不过嘛,如今王太守夫妇的目光却是不同寻常了。 之前想嫁都嫁不出去的女儿,没有中品世家的门楣,就不要痴心妄想我王家的女儿了! 之前想娶都娶不上媳妇的光棍儿子,没有良好的家世和家教,也不要妄图混进我王氏门庭! 这家伙! 什么叫当初你对我爱理不理,如今我让你高攀不起? 这就是了! 偏偏大家伙都不以为意,反而觉得理所当然。 被拒绝了的也不生气,反而自责自己不该妄想高攀王公家的门第。 那些条件符合的人家,也对王氏如此的挑剔极为满意——不挑剔的人家,他们也看不上啊! 于是乎,几乎是闪电一般的速度,王家的剩男剩女都找到了家世满意,人品满意,甚至样貌才华人品处处都让王家上下满意的佳偶。 眼看着这一拍即合的,王太守的长子马上就要迎娶吴郡陈氏家的嫡出贵女了——这桩姻缘,还是王陈氏的嫂子死皮赖脸的,向王陈氏求来的呢! 当然了,吴郡陈氏也是八品世家,嫡出贵女一般来说配吴郡王氏的嫡支子弟也是可以的。 能看上王太守这个偏房庶出之人的长子,自然是高攀他这个秦王府走狗的身份了。 可眼看着这成亲之日就在眼前,吴郡王氏家中却风风火火的发来一封文书,质问王太守夫妇是不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为何吴郡陈氏打上门来兴师问罪,还要逼王氏取消婚约,不然的话,可就要去大中正那里去,举告吴郡王氏招摇撞骗,欺辱士人。 王太守夫妇一阵莫名其妙,紧接着就是勃然大怒——嗯,成了秦王府走狗,地位高了,脾气自然跟着见涨: “好胆!竟然敢如此羞辱我吴郡王氏!” 第418章 福祸无门的王太守(下) 面对吴郡陈氏如此出尔反尔,王太守暴跳如雷,王陈氏却被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当然,因为儿子的缘故,王陈氏也把那平时就不怎么和睦的嫂子恨之入骨了。 这两夫妇还打算怎么怎么报复,一定要让吴郡陈氏,特别是那个嫂子付出惨痛的代价! 不料晴天一声霹雳——京都城传来消息,秦王殿下触怒皇帝,被贬为岐山郡王! 王太守咣当一声就坐地上去了,他那尖酸刻薄的夫人王陈氏也好不到哪里去,两眼失焦,“嗝儿~”一下就昏死了过去。 整个王家,也在短短一夜之间,从嚣张跋扈不可一世,迅速变成过街老鼠一般,低眉顺眼夹着尾巴做人。 至于对吴郡陈氏兴师问罪? 怎么可能! 我们两家一门两亲,那是最最要好姻亲,亲上加亲的亲朋好友,我们两家关系最好了! 你要是造谣,小心我告你诽谤哟! 王太守夫妇一边手忙脚乱的应付眼前的混乱局面,一边死皮赖脸的写信回吴郡老家去安抚和拉拢王陈氏的兄嫂,期望长子的婚姻能顺利进行下去。 毕竟两家三媒六聘,三书齐备,六礼都只剩下亲迎这最后一步了。 可这对夫妻想得美,吴郡陈氏那边却不配合,宁愿直接把准新娘草草嫁给某个中品世家的“名士”做妾,也不肯再和王太守一家有什么牵连。 甚至吴郡陈氏那边做的更绝,大概是生气好端端一个嫡出贵女被坑了,直接族长发话,以后吴郡陈氏没有王陈氏这个女儿了! 在这个时代,世家女子的地位其实不低,尤其是做正妻的,严格来说和他们的夫婿是平等的。 但关键在于,她们要有硬扎的娘家撑腰。 王陈氏这一下,直接被挖断根了一样,急怒攻心,又气又恨又惊恐,直接吐血三升,险些直接死了过去。 王太守一家被搞的鸡飞狗跳,长子都险些因羞愤而自尽。 这屋漏偏逢连夜雨啊,之前说好儿女的婚事,也尽数被人给悔婚了。 做得厚道点的,发一封不阴不阳的退婚文书过来,说是高攀不起。 做的绝的,比吴郡陈氏还绝,不但要王太守一家退婚,还要打上门来,不依不饶地要求赔偿。 王太守焦头烂额,疲于应付,老家这时候也传来惊天噩耗: 族中耆老有人觉得他阿谀奉承,尽失风骨,不配为王氏子孙,竟然动议要将他这一家从族谱上除名! 内外交困之下,王太守几乎也要和他那倒霉老婆一起吐血昏死过去了。 至于李德隆大掌柜,王太守心里又怎么不恨? 只是现在王太守连记恨的力气都没有了,心里还在幻想着,岐山郡王也是王爷,再怎么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希望李大掌柜的能大发慈悲,拉他一把。 大概是否极泰来了的缘故,这王太守一家倒了八辈子血霉了都,突然间李大掌柜遣人送来一纸文书。 把王家坑成这样,罪魁祸首可不就是李大掌柜么? 王太守没有表示,可王家的人却已经恨之入骨了,尤其是王太守的长子王从阳,恨不得当场就把信使打将出去。 唯独王太守心头猛跳,喝止了冲动的长子和忿忿不平的家人,从神态自若的信使手中接过文书。 打开只看了一眼,王太守瞳孔一缩,旋即露出狂喜的神色,迫不及待的对那信使问道: “这,这,这可是真的?” 信使正是曲三,他对王太守这种蛇鼠两端之人是看不过眼的,不过任务需要,他才勉强露出一丝笑意,淡淡的说道: “太守难道没想到过么?” 王太守激动的难以自持,居然对着曲三长长一揖到地,声音都带上了颤音: “请回禀殿下,臣愿为殿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若不是汉中郡在李恪的计划中极为重要,王太守这种墙头草是没资格被他直接下旨招揽的。 不过这家伙虽然稀里糊涂的,好歹也算是在粮食一事上立过大功,而且日后从西蜀来的粮食和其他物资,也还需要这人照应。 所以李恪也不吝啬,承诺一年之后会将王太守迁往内地为官。 而且还特别贴心,要求王太守的长子秘密前往秦州,入后备营整训之后,再做任用。 李恪其实是想先把人训练一番,看看值不值得提拔重用,但王太守却瞬间秒懂,激动的一口应承下来。 ——太子殿下既然要他遣长子为质,这是提拔重用他的前兆啊! 不是重要之人,重要的位置,需要用到质子吗? 一刹那间,王太守就打满了鸡血一般,千恩万谢的把曲三这个信使送走了之后,立马就把吵着要退婚的人全部叫来,干脆利落的把所有婚书一退。 至于威胁要赔偿什么的,没有! 咆哮公堂的刑杖倒是赏了那人十杖。 如此强势的做派,倒是把人给镇住了,不少人都还在琢磨,莫非这姓王的衰人真巴结上了岐山郡王不成? 第419章 后悔莫及的吕都尉 在所有人一头雾水的时候,唯有王太守心头雪亮: 难怪李大掌柜的能有这么多精盐! 可不就是太子殿下遇仙之后,学来的秘方么? 难怪李大掌柜的收这么多粮食! 可不就是运往秦州,供太子殿下赈济灾民,稳定雍州局势么? 难怪李大掌柜的有这么多白糖可以拉拢西蜀豪族! 可不就是太子殿下赏赐下来的么? …… 种种疑团一朝尽散,王太守对其余那些摸不着头脑的人,莫名有一种心理上的优越感。 其他人就越发糊涂,这姓王的不应该是像落水狗一样,夹着尾巴做人的吗? 怎么现在还抖起来了? 还别说,如此一来,即便有人不屑的以为王太守是死鸭子嘴硬,倒人不倒架,可还真没人敢像之前计划的那样,急吼吼的打上门去巧取豪夺。 直到李大掌柜的派人给王太守送信的消息传出来,大家伙才恍然大悟: 这狗日的姓王的,真的抱上皇子的大腿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对王太守羡慕嫉妒恨啊! 不少人都心中庆幸,自己没有上杆子打上门去,和王太守撕破脸,这日后嘛,还有机会通过他巴结上岐山郡王。 那些退了婚的,更是追悔莫及,纷纷厚着脸皮上面,想要再续前缘。 尤其是吴郡陈氏那边,王陈氏的兄嫂一边着急忙慌的安抚哭着回娘家的女儿,一边死皮赖脸的缠着王陈氏: “妹子,你看咱们是一家人不是?这大姑娘是嫁给人做妾了,不如把二姑娘给你家小子做妻如何? 再不济,再把老大做个添头,送去给你家小子做妾,也不是不可以商量吗!” ——陈氏那个匆匆嫁人的长女遇人不淑,所谓名士也只是个空桶子,白有一个好听的名声,其实屁用没有。 而且此人为人迂腐不说,还行事荒唐,居然让陈氏长女和从妓院里买回来的姑娘一起服侍他。 这等荒唐事,直接把吴郡陈氏的嫡女气疯了。 这不但是在侮辱她这个陈氏嫡女,更是在赤裸裸的打吴郡陈氏的脸啊! 有道是前嫌难冰释,破镜难重圆,如今的吴郡陈氏已经不放在王太守夫妇眼中了——我儿子可是太子殿下的跟前人! 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不是看在亲戚的份上,我们家会勉为其难的看上你家闺女吗? 虽说按照李恪的要求,王太守的长子必须秘密前往秦州,还要暂时的改头换面一年时间,可眼看着长子前途一片光明,王太守夫妇是死活都不肯再松口了。 就连王从阳自己,也是心气蹭蹭的往上涨,大义凌然的叫道: “大丈夫何患无妻?” 如此种种的表现,直接把吴郡陈氏气的半死,却又无可奈何。 至于之前叫嚷着要将王太守一家从族谱除名一事,也有了下文,据说那位提议的耆老,直接因为“年老糊涂”,被族老们一致要求荣养。 简单来说,就是滚回家去自己吃自己的吧,别站出来搞事,尽添乱! 李恪本就不是吝啬人,也知道要拉拢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利益,反正精盐在西北地区,囿于原料缺乏本就难以做大。 李恪干脆大笔一挥,直接把吴郡一地的精盐生意特许给王太守一家经营! 这可真是老鼠跌进肉缸里,张嘴就咬一嘴油啊! 王太守大喜过望,立即将自己嫡亲的弟弟唤到汉中来,带着他去李德隆大掌柜门前拜会一番。 他倒也聪明,从不主动提李大掌柜身后的背景,被人问起来也含糊过去。 王太守的弟弟之前还抱怨他这个哥哥坑人,哪想到转眼就送了全家如此大的一场富贵? 别的不说,光吴郡一地的精盐买卖,就可以一年赚上数千两白花花的银子! 而且还可以利用这些精盐和银子,拉拢和结好关系,眼看着吴郡王氏,这起飞的契机就在眼前了! 王太守的弟弟不但不埋怨自家兄长了,而且还尊敬的不得了,直接往长兄如父方向靠。 这王太守一家前后发生的天翻地覆的变化,不知道多少人看在眼里,嫉妒在心里。 尤其是同处一城的吕都尉,更是后悔的莫及。 本来按理来说,这汉中边郡,他吕都尉的实力比之王太守不知道强多少,在吕都尉看来,王太守现在得到的这些好处,都应该是他吕都尉的才是。 可没想到,他仅仅是谨慎起见,怀疑李德隆大掌柜的真实身份,不敢轻举妄动,打算谋定而后动。 这有错吗? 没错啊! 但是,就是他这么一犹豫,所有的好处,全没了啊! 第420章 徐无咎的毒辣(上) 后悔莫及的吕都尉极不甘心,可他却不敢轻举妄动。 以他在汉中真正的地头蛇地位,吕都尉早就查出来这李大掌柜的不一般,甚至他还从种种迹象中,找到了些许蛛丝马迹。 这些只言片语,细碎的证据联系起来,让吕都尉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李德隆大掌柜的背后,绝不是岐山郡王李恢,而是其他的某个皇子! 这其中,近段时间在雍州声名鹊起的太子李恪,嫌疑最大! 眼看着一块大肥肉就在眼前,却没办法上去咬一口,吕都尉心里跟猫爪子在挠一样。 这家伙也是个妙人,思前想后,最后干脆把自己的心腹招来,如此这般的一通密谋之后,把人派往秦州去了。 往秦州派人的,不止吕都尉,还有京都城里的徐无咎。 如今的秦州,比之一年前繁华了不知道多少倍,尤其是城东一带,围绕着原来的平安客栈附近,硬生生的被李恪造了一个声名远传的大集市出来。 这个时代的商业可没有后世那么发达,一般来说,秦州这种西北边地,所谓的集市也多是一些牛马和粮食之类的交易市场。 而且这些集市有时候甚至不是每天都开市,少不得过几天就要歇上一歇。 拍卖场集市这边却不一样,尽管现在的拍卖会仍然是三日一拍,其余两日来此会友、游览和寻找商机的人都是络绎不绝。 随着人流的增长,这些人的衣食住行也很快在周遭衍生出无数的商机出来。 能来拍卖场集市摆摊的,都是眼光敏锐的商贩,他们已经尝到了甜头,更是早就在拍卖场的摊位上赚到了第一桶金。 这些商机落在他们的眼里,自然没有错过的道理。 有些人谨慎的观察,生怕太子对这些行业有什么想法。 有些人胆子大,莽着就干,也不管有没有人同意不同意。 还有些人心思活络,早早就和管理拍卖场的东宫中人攀上了关系。 他们这些人一打听,很快就得到了太子殿下的亲口应允: “缴纳市场管理费和包月税金之后,可以自由在附近开设店铺。” 这些人顿时大喜过望,虽然要交钱,可大家都知道太子殿下最是体恤百姓,这笔钱收的不多,而且都是会反哺回来,用来发展壮大周围的商业圈的。 有了太子的恩许,这一片的商业圈迅速发展壮大,已经从之前的单纯的拍卖和美食,急速扩展,包容万象,几乎你所有能想到的商机,都可以在这里找到经营的店铺。 甚至就连秦州城鼎鼎有名的凤仪楼,都在这里设了一个分院,还起了一个风雅的名字,叫做醉月楼。 人人都知道凤仪楼的头牌是凤玉京,如今已经很少见客了,等闲之人砸再多的银子,都无缘得见。 没有人知道,凤玉京早已经不再满足于一个青楼花魁的身份。 直到某一天,她收到一张拜帖。 寻常一两个月都难得露面的头牌姑娘,此时却恭恭敬敬的跪坐一侧,对着主位上的青衫人曲意讨好: “徐先生,尝尝这新出的北玄醇酿。” 被唤做徐先生的,是个面皮白皙、浓眉大眼的老者,鼻子嘴巴也很好看,而且还显得颇为清矍。 徐先生甚是和气,接过凤玉京手中的美酒一饮而尽,当即谢道: “多谢凤姑娘,这等好酒,怕是得来不易吧?凤姑娘有心了!” 凤玉京面露喜色,曲意逢迎道: “有道是宝剑赠英雄,再好的酒也要徐先生这样方正清直之人,才能品味其中妙处。” “哈哈哈!” 徐先生开怀一笑,突然间直入主题道: “凤姑娘不必忧心,家兄遣我来秦州,所谋之事与凤姑娘无关,倒是和上次凤姑娘写的信,有那么一点关系。” 凤玉京猝不及防,心头猛跳一阵,才有些不自然的问道: “不知道徐先生所指的,是哪件事?” 徐先生突然收起满脸笑意,锐利的眼神似乎能穿透人心一般,直直的盯着凤玉京。 虽然一句话没说,凤玉京却有一种被人扒光了衣服,全身上下所有的秘密都被人知悉的恐怖感觉。 她不敢再吊花腔,忙挤出笑容说道: “哦,我想起来了,徐先生所说的,莫不是那后备营的禁闭室么?没错,小女子机缘巧合,在那禁闭室有那么一点微末的关系。” “很好!” 徐先生瞬间展颜一笑,语气轻松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让那人尽快来见我!” 凤玉京心头大震,一张俏脸在短短时间内变得毫无血色。 后备营的禁闭室是什么地方? 那可是离太子殿下临时行宫都不远的地方! 里面关押的,都是太子殿下历次抓捕的重犯,只不过暂时不便大开杀戒,或者顾忌这些人身后的家世,才临时看押在那里面。 李万钟,徐无尘,薛仁首,温怀恩,蔚茂源…… 只听听这些名字,就知道这禁闭室的重要性了。 可这位徐先生的要求,又岂是凤玉京所能拒绝的? 他的名字,叫做: 徐无伤! 第421章 徐无咎的狠辣(下) 有些人总是把自己看的太高,譬如这凤玉京,其实不过是李恢发泄兽欲的一个工具人而已。 但她自觉上过秦王殿下的床榻,心气比天还高,即便被李恢厌弃之后选择了背叛,却依然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这种愚蠢的女人古往今来层出不穷,丝毫不知道自己“经历”越丰富,其实越不值钱的道理,反而洋洋得意自以为鹤立鸡群。 其实,在男人的眼中,她们是“鸡”立人群。 后世的蠢女人总以为会有一大群“老实男人”在排着队等着接盘,丢的不过是一家人的脸面。 这凤玉京自视高贵,丢的可就是人命了。 她自以为聪明,觉得自己曾经掌握秦王李恢在西北的情报网络,想要以此为筹码,投靠之前联系紧密的东海徐氏。 东海徐氏是什么人家? 能从数百世家之中脱颖而出,将五姓七家之一的荥阳郑氏拉下马,再取而代之,又岂是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 凤玉京都还没撅起屁股,徐无咎就通过秦州来的消息,猜到她要拉什么屎了! 而且更可怕的是,凤玉京根本不知道,到底是哪个她倚为腹心的人出卖了她,又或者,从头到尾那个人都是徐氏的暗子! 在这等传承千百年的豪势之家面前,凤玉京那点小小的算计简直幼稚的可笑,下场自然也就好不到哪里去。 身娇肉贵的头牌,概不见客? 别搞笑了! 若不是徐无伤重任在身,又已经过了沉湎女色的年纪,这位所谓的大雍花魁界的以“西凤”著名的俏佳人,怎么也躲不过自荐枕席的下场。 饶是如此,凤玉京还是被徐无伤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予取予求,根本没有半点勇气,敢于露出那么一丝违逆的念头。 至于后备营禁闭室那里的关系,并不是凤玉京特意安排的。 说来也巧,凤玉京刚被李恢厌弃,打发来秦州的时候,正自怨自艾的厉害。 刚巧被她撞见一对施姓兄妹来凤仪楼,打算自卖自身给家中病重的老父治病。 凤玉京当时也是物伤其类,出于怜悯,不但把老鸨的一单好买卖搅和了,还自己拿出十两银子赠予那对兄妹。 本以为事情就此过去了,施姓兄妹的千恩万谢和发誓日后必有厚报什么的,凤玉京也没放在心上。 哪曾想前段时间,凤玉京居然偶然得知施姓兄妹两个都在太子麾下效力,尤其是那个施大郎,负责的正是禁闭室的后勤服务。 当时她就觉得这事应该有利用的价值,急吼吼的发信给李恢,想要引起李恢的重视,幻想着再次被李恢召回京都城的王府,最终爬上王妃的宝座。 可没料到她这封信一去,就如石牛入海一般,毫无回音。 也正是这件事,让凤玉京对李恢的幻想最终破灭,因爱生恨,起了另择良木的心思。 至于吴先生,那是他倒霉,正好做了凤玉京下定决心的牺牲品,被她暗中使人将消息传递到了后备营。 东海徐氏可不是已经在王府中失宠的吴先生,凤玉京连半点起坏心思的胆子都没有,老老实实的把施姓兄妹的联络方式交给了徐无伤。 当满心欢喜的施大郎以为自己终于能够报答恩人的时候,等待他的却是一个冰冷残酷的陷阱。 就在离凤仪楼不远的地方,杏花胡同最里面的小院里,施大郎被整整虐打了一夜,在看到亲妹妹被这些不知道哪里来的恶棍抓来之后,才被迫屈服。 如今施家就剩下他们兄妹两人了,施大郎又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妹妹掉进火坑里? 虽然施大郎的顽强有些出乎预料,但最后还是让徐无伤很满意。 他这等人做事从来不会拖泥带水,不但许诺事后会带施家兄妹远遁江南,在那里帮助施大郎成家立业。 甚至为了说动施大郎,徐无伤当场就摆出一箱子金锭,足足一千两黄金! 如果说一开始施大郎还是被迫的话,见到这么多金子的时候,他终于动摇了。 如今的金价是一两金子兑十两银子还有余,黄金千两,价格就是白银万两! 这么一大笔银钱,别说是施大郎兄妹两个了,就是施家没有破家之前,也只能是仰头观望的存在。 再加上徐无伤蛊惑着,只要事成,之后还会帮施大郎入江南四大书院之一的百草堂读书,施大郎终于一咬牙,狠狠的点了点头。 徐无伤大笑出声,亲自给施大郎松绑。 这让施大郎有些受宠若惊,无论怎么看这位先生都是出身高贵之人,居然如此礼贤下士,让施大郎生出几分感激来。 不过接下来,这位姓和名都不曾对施大郎透露先生,就像变戏法一样,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瓷瓶来: “你要做的事情,很简单……” 第422章 百密一疏? 真要论起来,施家兄妹以前也是小富之家,只是遭逢大难才破了家。 比起那些家破人亡的,其实施家兄妹的境况已经好了许多,这让两兄妹对于把他们两人从悬崖边沿拉回来的凤玉京格外感激。 然而让施家兄妹没想到的是,凤玉京无心之举把他们从地狱拉回人间,又有心谋算再度把他们推入阎罗殿。 尽管徐无伤没有明说,但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徐无伤给的是什么东西。 施大郎本来想要推脱的,因为他知道,后备营里的规矩十分严格,并不像外人以为的那样松懈。 在后备营中,每个人的职责分明,该干什么,不能做什么都有明确条文,把一瓶子来历不明的粉末倒进饭食里,让那些禁闭室里关着的贵公子吃下去,可不是外人想象的那么简单的。 可施大郎还有回头路么? 不说施小妹还在徐无伤手中,对方许诺的那些条件,也让他怦然心动。 无论是重振家业,还是进入百草堂读书,对于施大郎来说,都是无法抵抗的诱惑。 原本他曾经以为,自己好好给太子殿下干活,有个几年时间,也能攥起一份家业。 可是现在,天降良机,不但时间提前了几年,心中夙愿得偿,而且还升了好几个规格,让施大郎怎么都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默认的时候还好,一出那个小院,施大郎就有些后悔了。 他可是知道后备营的军规如何严厉,想要完成这个任务可谓是难上加难。 然而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唯一的妹妹被扣下来当人质不说,他自己还在徐无伤的威势之下,被迫写下了一篇效忠书。 按了血手印的,想反悔都没地方反悔去。 既然无法回头,那就硬着头皮上吧! 施大郎一边麻着胆子往回走,一边抓破脑壳在想辄儿。 当他看到后备营那硕大的龙旗时,他才猛然心惊,自己根本没有什么下手的余地啊! 施大郎心里发苦,既提心吊胆又万分不甘心。 这家伙心理素质还算不错——否则也扛不住徐无伤一晚上的毒打——居然表现的和平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最少身边的袍泽都没有对他产生怀疑,一切如常的交流让施大郎慢慢放下心来,紧接着却是胆子一点点在变大: “没人发现我,我有的是机会!” 施大郎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努力寻找着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施大郎的不懈努力,还真被他找到了一个破绽! 后备营的禁闭室,本意是用来惩罚营中那些桀骜不驯不服管教的刺头。 问题是,如今李恪的仁德之名远播,后备营上下更是诚心敬服,外面再无法无天的家伙,进了后备营都会收敛自己的狂傲。 一直以来,这里关押的军中兵痞倒是极少,倒是一直用来关押一些不好处置的烫手山芋。 从最早的李万钟,到后来的徐无尘,再到前段时间抓进来的薛仁首,温怀恩,蔚茂源等人,哪一个在外面都是前呼后拥,高高在上的世家贵公子。 可进了后备营,里面的军兵一个个都是唯太子之命是从的,什么家世富贵,在他们面前都不好使。 而且太子提出的“不劳动者不得食”,这个原则简直是大快人心。 大家本来就在心底不忿世家贵胄不事生产却锦衣玉食,劳苦大众出身的他们却终年辛劳,既不能饱腹,又没有足够的衣服和住处,生活挣扎在饥寒交迫之中。 再加上李恪自己以身作则,每天都要处理巨量的公事,还要抽时间来参加后备营的操练,亲自给后备营和詹事书院上课。 要说高贵,这些人能高贵得过太子殿下? 是以李万钟这些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世家大少,那就可倒了大霉了! 衣服自己穿,饭自己吃,每天还要做足够多的活计,否则你就饿着吧! 至于绝食抗议? 呵呵! 你太看得起这些大少爷了! 两天! 是这几个家伙当中绝食的最高纪录,由东海徐无尘保持,嗯,被当做“光荣榜”贴在这几人的宿舍门口。 再加上每天雷打不动的信息播报,他们这些人在李恪不断刷新的成绩面前,也变得麻木了。 现在他们吃饭,也都是专人负责的,和其他军营里的人并没有搅和在一起。 施大郎看到的机会,就在送饭这个节骨眼。 按说他应该是没有机会的,只是不知道怎么的,今天送饭的闵伙头早上吃坏了肚子,一直往厕所里面跑。 施大郎看他才端起盆子,就又开始夹着腿,别扭的很,于是试探着问道: “伙头,要不你去上厕所,我帮你送过去?反正就两步路而已。” 闵伙头似乎犹豫了一下,猛然间脸色一变,像是丢洛铁一样把装饭菜的篮子往施大郎手里一塞,一边转身就跑一边叮嘱: “快点送过去,别耽误了。回头我去给上头补充说明。” 一刻钟之后,王莽脸色极其难看的冲进李恪的办公室: “殿下,出大事了!” 第423章 全城大索 在李恪的苦心经营下,后备营早已经成为一个组织严密的机器,随着一道道命令,整座军营都开始运转起来。 首先就是所有人归队,由各单位自筛自查,再将调查报告上交。 紧接着,太子侍从以及内卫联手出动,调查可疑事迹,并将一切可疑人物立即看押; 半个时辰之后,后备营检查完毕。 有情况的留下继续查问,没有问题的所有连队立即出动,全城大索。 秦州所有道路节点,都有后备营拦路审查。 骑兵营也全体出动,往来巡逻,监视附近一切风吹草动。 同时将乡兵调来,以里坊为单位,带着各里坊和村落的老人,挨家挨户上门彻查来往可疑人和事。 这场搜查速度之快,有如雷霆;搜查之细,堪称严密,许多心怀鬼胎的家伙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被后备营一口气抓了三百多人。 然而,真正要找的人,却一个都没有找到,李恪第一次当众发了火,将后备营的营长鲁恒,负责情报工作的陈悦薇,以及内部监察的王莽全都大骂一顿。 同时,从这三人以下,所有相关部门的负责人全部记过一次,扣发三个月奖金,有因功升职的,也都暂时按下,以观后效。 整个后备营轰轰烈烈,完全可以说是把秦州城搅了个天翻地覆。 百姓们被盘问,有些反感是肯定的,但却人人都无比配合。 最让他们记挂的,不是调查的时候后备营军兵所承诺的事后补偿,而是这件事背后深藏的意味。 许多人都心慌意乱的,生怕太子殿下出了什么事情。 好在很快,后备营联合秦州府衙门就开始张榜安民,告知百姓有敌方细作潜入秦州搞破坏。 如今事情已经被控制,正在追捕细作,请大家放心,明天的拍卖会如常进行。 其他的事情百姓们或许不怎么计较,可一听拍卖会如常就有一大半的人放心了。 他们或许不懂什么子曰诗云的大道理,但自从有了太子殿下的拍卖会之后,秦州百姓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好了,这一点是大家心里都有数的。 市面上的混乱并没有持续多久,秦州城里的地痞无赖早就被清理了一遍又一遍,全都被扔到各个工地去下苦力了。 这次也有几个不怕死的,刚想趁火打劫,抢来的银子还没捂热乎,就被后备营抓了个一锅端。 按照老规矩,把这些无赖当中打一顿狠的,然后跟他们那些前辈倒霉蛋一起,直接送走,变成了彭文君最喜欢的免费劳动力。 事态的恢复速度之快,让徐无伤有些惊讶。 这种事情本来就搞不起太大的浪花,徐无伤心里是知道的,但他没想到的是,事态平息的居然这么快。 而且百姓们似乎也已经习以为常了一样,甚至过了没多久,商铺就纷纷打开门,继续做生意。 仅仅是这一点不起眼的地方,就让徐无伤心下凛然,心里更是把那些瞧不起太子的蠢货大骂了一遍。 别的不说,换了那些白痴过来,绝对没有人能做到这么快,这么干脆利落的安定局面。 不过现在,徐无伤也没时间思考这些,他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也因为这一点,徐无伤把对太子的重视程度再次提高了一个等级,甚至连门都不出,也严令那些刚从京都城跟他过来的生面孔外出。 好在这些人都是东海徐氏的家生子,说起令行禁止,比起朝廷的十六卫都不遑多让。 处理完这些杂事,徐无伤才去见施大郎。 要说这施大郎,今天也是吓的厉害,心脏到现在都还是怦怦乱跳。 他刚把饭菜给那几位世家公子送过去,转身就找了个借口出了门,而后直接换上事先准备好的衣服,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后备营。 他前脚刚出门,后备营里面就开始乱了起来。 也亏得施大郎心理素质过硬,才忍住了拔腿就跑的冲动,借口出门办事,有惊无险的从后备营里逃了出来。 这一出来,他就在秦州城的巷子里东拐西转,确认没人跟踪之后,才再次换掉身上的衣服,慢慢找到这边来。 再次见到徐无伤,施大郎心里忐忑的很,生怕他会过河拆桥。 好在徐无伤似乎并无此意,不但依然一副和气模样,还亲自陪施大郎喝了几杯酒。 甚至还特意把施小妹送了过来,让他们两兄妹团圆。 施大郎虽然仍然小心翼翼,可心底却对徐无伤多了几分信任,一想着江南的深宅大院和千亩良田,还有百草堂读书的机会,施大郎心头火热,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就连心底对太子殿下的恐惧和愧疚,也消散的一扫而空。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一墙之隔的院子外面,正在进行着这样一场对话: “确认了吗?” “确认了!五个人都死了,他们的随从得了太子的信,往各自家中报丧去了。” “信看过了吗?” “其他人的没有,不过十三老爷(徐无尘)的随从我认识,我们的人乘他不注意,把太子的信打开看过。的确是向咱们家里报丧的。” “很好!里面那两个累赘处理了吧,干净点。” “是,二老爷放心,保证挖地三尺都找不到,我会把他们埋到四尺深的地方。哼,小小一个破落户,也敢奢望进百草堂读书!” “去吧!” “嗯?什么人!?” 第424章 抓人 能跟着徐无伤来秦州的,都是东海徐氏的精锐。 忠心上不用说,都是几代人培养下来的家生子,从小就灌输各种忠心主家的观念,全是那种可以随时为了主家把命填进去的部曲。 能力方面也是一样,从小就读书识字,打熬身体,由徐氏祖堂特别拨银子,从五六岁开始就一步步严格培养和选拔,每一个派出去都是能独当一面的干才。 这些人去各地农庄或者货栈里面,都是一把好手,跟着徐无伤出门,打探消息,卫扈安全,暗杀,渗透,无一不精。 这也是徐无伤敢于暗中潜入秦州的底气所在。 事实上,物统局一开始的确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真的被徐无伤躲过了物统局的层层防控。 此时突然有外人闯入,徐无伤自然是相信自己人的能力的,所以他第一时间就有了怀疑对象: “贱人!竟敢出卖我!” 狂怒的徐无伤手一翻,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匕反手握住,转身一跃而起,竟然直接跳上了二楼! “咣当”一声巨响,凤仪楼实木做的外墙,在徐无伤面前和纸糊的相比没什么两样,直接被他在外墙上砸穿了一个洞,钻了进去! 负责整个行动指挥的是物统局行动处的刘三,眼见着一条青色人影如同鹰隼一般矫健,熊罴一般狂暴,顿时瞳孔一缩,立即下令道: “情报有误,目标当中有宗师武者,发信号求援!” “突袭小队暂停抓捕行动,支援小队注意瞄准了再放箭,先把人抢出来!” 如今的物统局已经有了一个大情报局的气势,随着刘三的命令,穿着黑色衣服的突击小队迅速停止进攻,只有两个最精壮的汉子各自操起一柄巨斧,狠狠的砸在窗棂上。 “咚~咚~咚~” 连续数声巨响过后,靠外门的窗棂被砸开,立刻就有人从清理出来的缺口冲进去,短短十几息之后就传来喝骂声。 紧接着那几人快速返回,顺带着还有两个被反绑着双手的俘虏,正是叛逃不久的施家兄妹二人。 两人之前还在憧憬,想要过上徐无伤给他们描述的那种神仙生活。 哪想到风云突变,先是被徐无伤的人毫不客气的捆了起来,拖死狗一样把他们两往后院里拖。 等他们两人看到眼前的大坑,哪里还不知道徐无伤之前说的一切都是骗他们的? 他根本就没打算守信用! 两兄妹都吓惨了,施小妹直接吓的哭都哭不出声音了,眼泪鼻涕流的满脸都是;施大郎也好不到哪里去,整个裤裆都是湿透了,到处是一股难闻的尿骚味。 挖坑的徐家部曲还在不停的耻笑,说什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知道自己斤两”以及“背主之贼人尽可杀”之类的话。 施家兄妹两人那个后悔啊,自己怎么就没忍住贪念呢? 现在好了,什么好处都只是镜中花水中月,两人连命都保不住了,施家也要绝后了,至于什么重振家业,也无从谈起了。 眼看着坑越挖越深,两兄妹的内心也越来越绝望。 可没想到就在这当口,外面突然闯进来一群穿着整齐划一深黑色服装的人,一撞进来二话不说,只要看见徐氏部曲,兜头就是一箭。 短短十几息的功夫,徐氏部曲就憋屈的被射翻了一大半,仅有两个身手高超的,也只能是依仗房屋的格局,疯狂逃窜。 楼上的徐无伤一见到惊愕满面的凤玉京,心里就明白应该不是她告的密。 可惜的是,她知道的有点多,徐无伤面无表情,身如鬼魅一般扑上去,手中匕首悄无声息一般刺出。 凤玉京美丽的大眼睛睁得老大,只是里面的生气却在飞速的流逝,等她躺平在胡床上的时候,她才真正开始后悔: “早知道,就不卷入你们男人的事情当中了。” 谁都没想到,一代艳炽高涨的名妓,有“西凤”之称的凤玉京,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了徐无伤冷酷无情的刀下。 对于徐无伤来说,即便不是凤玉京报的信,仅凭她行事不谨招来了太子的人马,就已经罪该万死了。 杀一个凤玉京对他来说毫无压力,只是他也没想到,就因为杀人这么一会的功夫耽搁了下,就已经有人追上来了: “想不到大名鼎鼎的东海徐氏猛虎,竟然会大驾光临区区边鄙小城。既然来都来了,又何必走的这么快呢?” 徐无伤满心憋屈,可是却话都没敢接,觑准了方向朝前猛冲。 跑了数十步的时候,只见他手一挥,一道寒光突如其来一般,直取后面那人的面门。 第425章 查漏补缺 “老奴无能,到底还是让徐无伤跑了。” 后备营中,王莽在请罪,而李恪大马金刀的坐在大帐之内,冷冷的看着眼前站着的一群人。 他没有再发怒,可是却比发怒还要让这些人更害怕。 尤其是后备营营长鲁恒,身上的冷汗更是没停过。 就在他的管辖下,后备营出了一个被人收买,想要下毒害死禁闭室所有世家贵公子的叛徒。 也幸亏之前凤玉京恨李恢和吴先生入骨,想要借李恪的手杀了吴先生,出一口恶气。 她的人已经非常小心了,也的确成功传出了消息,没被后备营的人截住。 她哪里知道,整个秦州的乞儿都是李恪的眼线,物统局的人正是通过小包子去城隍庙那里,从一个小乞丐的口中,知道了那个传信之人最后进了凤仪楼。 再加上之前李万钟就是以凤仪楼为据点来拉拢雍、凉二州的世家子弟,凤仪楼早就被物统局重点关注了。 徐无伤带人潜入秦州,物统局完全毫无所觉。 但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自以为聪明的住进凤仪楼。 以东海徐氏的傲气,就连徐无伤的那些部曲都自视极高,在凤仪楼里面更是以主人一般自居,动辄就打骂那些被凤玉京调派去服侍的下人。 很快,这些下人的抱怨就被物统局的眼线知道了,随后迅速汇聚到陈悦薇手中,在确定来人是东海徐氏的人之后,情报就送到了李恪的案头。 从凤玉京派人接触施大郎开始,物统局就已经开始全程跟进。 当时只以为是有人想要往后备营当中安钉子,所有李恪给的命令也只是密切关注。 但当施大郎彻夜未归,施小妹也突然失踪之后,物统局的人马上就意识到事情大条了。 李恪再次被惊动。 物统局原来的计划,是直接围上去,把人抓起来再进行拷问。 可李恪猜想这里面没这么简单,尤其是在确信施大郎已经变节之后,李恪迅速做出引蛇出洞的决定。 这一引,居然把徐无伤给引了出来! 这可是东海徐氏除了徐无咎之外,权势地位都最高的人之一。 可惜的是,一开始的情报不准确,只以为徐无伤身手不错,刘三还特意向太子申请,将物统局搜罗的几个神箭手都带上,编入支援小队以防不测。 这样的准备工作应该来说已经很充足了,可惜仍然不足以留下宗师高手徐无伤。 王莽倒是想留下他来,只是追捕的时机已经错过,又担心东海徐氏还有其他更加丧心病狂的计划,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徐无伤逃走。 李恪也知道发火也无济于事,但他就是按捺不住火气。 这种压抑的气氛,对于鲁恒这些人来说,简直是煎熬一般。 幸好外面有人进来,李恪的注意力才被引开。 他一看到进来的人,就直接起身问道: “伤势如何?” 来人身穿白色长褂,带着白帽子和白色棉布口罩,见到李恪之后草草拱手一礼,眼睛狂热的看着李恪道: “真是匪夷所思,殿下是如何想到这缝合伤口的秘法?” 李恪恨不得把这个家伙的头盖骨给他揭开来,现在是谈这个的时候吗? 他本来就火气大,这个时候又急又怒,再也忍耐不住,瞪着眼睛骂道: “我问你人怎么样?伤势如何!” 那人被骂了之后,才醒悟眼前的人是国之储君,也吓了一跳,赶紧解释道: “殿下放心,有缝合伤口的秘法在,又有秦州医院的全套医疗设备,彭姑娘已经没有大碍了。 就是失血过多,人还比较虚弱。” 李恪长松了一口气,心里却极为自责,后悔自己当初没有拦住彭文君要亲自回家去请老祖宗的要求。 不过也亏得是彭文君见机得快,发现遇袭就立即命令车夫加快速度,直接从埋伏地点冲了过去。 其实这也是所有人都忽略了,或者说,是低估了徐无咎的狠毒。 为了阻止可能的变数,竟然疯狂到敢于暗中下手谋害当世唯一的经学大家。 虽然准备充分,事后也没抓到任何贼人,可是只要脑子清楚的人,就都能猜到这幕后的黑手是谁。 好在四轮马车够给力,速度完全超乎那些伏击之人的预料,才能在千钧一发的时刻,从万无一失的伏击圈里冲过去。 若不是为了彭维顺年纪大了,受不得颠簸,以四轮马车的速度优势,那些伏击的人根本追都追不上去。 这位老祖宗倒是安然无恙,只有彭文君,在保护老祖宗的时候,后背上中了一刀。 第426章 天下哗然 永兴彭氏老祖宗彭维顺遭遇暗杀! 这则消息瞬间轰动了整个大雍朝野上下,无数人都被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惊呆了。 紧接着,所有人都愤怒了。 要知道彭维顺一生醉心经学,从不参与朝堂上的权势争夺,所以即便是有些学术上的竞争对手,也绝对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敌人。 而且这位老先生年高德昭,而一生育人无数,说是桃李满天下一点都不过分,满朝上下,几乎每一个官员或者是其所属的家族,都在教育方面受过这位老先生的恩惠。 更加重要的是,当世儒学式微,彭老先生已经是硕果仅存的经学大家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连这样一个好好先生都不能容忍,竟然要置他于死地,这如何让人不怒? 所有士人,无论在朝在野,也不管之前与永兴彭氏的关系如何,众口一致的对幕后黑手进行谴责。 更有无数饱学大儒和精英士子含怒出手,一篇篇带着怒火的讨伐雄文,对着幕后黑手口诛笔伐。 紧接着各大世家的家主也纷纷站出来表态,对悍然冒天下之大不韪,谋刺当世经学大家的凶残贼子痛斥不休。 并且这些当世最顶尖的世家贵族领袖,还言明各大世家已经联手,必定会将幕后凶徒绳之于法,给彭老先生一个交代,也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就在这天下汹汹的当口,另一则消息更让原本就躁动的舆论直接沸腾起来: 近十名被太子李恪羁押的世家子弟,在秦州后备营中被人毒杀! 本来李恪扣留世家子弟,已经让世家贵胄们对李恪满腹怨气了,尤其是之前扣留李万钟的时候,就曾经激起过世家君子们的一致指责。 到后来李恪还把徐无尘给抓了,虽然两方都是私下动作,但同样的让世家君子们对李恪的怨气高涨。 前不久,李恪居然再次抓捕薛仁首、温怀恩和蔚茂源,这三人可都是上品世家中的子弟。 这些世家君子可不会管李恪为什么会抓人,他们只知道李恪这样做,是不将世家高门放在眼里。 真当这些世家君子们想要窜连起来,上蹿下跳的想要向李恪施加压力,迫使他将这些被抓的人释放的时候,突然听闻这些人全都被毒杀了! 所有人几乎第一时间,就认定了李恪就是凶手! 长久以来积压的怨气和恨意,就像被山脉压制的火山一样,瞬间爆发! 无论江南还是塞北,整个大雍到处都有人在指责李恪这个太子残暴不仁,敌视高门士族,现在更是凶狠毒辣,谋害世家贵胄。 “朗朗乾坤,竟有如此惨绝人寰之恶事!” “我等世家与国与家,功莫大焉,太子竟然恩将仇报,毒杀士子,简直是岂有此理。” “太子往日灭世家满门,今日谋杀士子,日后怕不是要颠倒乾坤,将我等世家赶尽杀绝!” “这等暴君,绝对不能留他,士林君子们,是时候联合起来,共讨此贼!” …… 民间的议论气势汹涌,朝廷之上,对李恪的讨伐更是一浪高过一浪。 虽然兵科给事中许进中已经不在了,剩下的监察御史段天德和巡城御史陆文廷战斗力依然强大。 他们本来还因为许进中的事情心里害怕,突然间听说了李恪谋害士子的事情,马上就如获至宝,很是拉拢了一批言官,一上朝就开始发难: “太子羁押士子,本就不合朝廷法度,而今跟是丧心病狂,悍然毒杀谋害,简直是耸人听闻。” “李万钟、徐无尘等士子何辜,竟遭此毒手,陛下若不处置,如何向天下万民交代?” “臣请陛下速速下旨,将这狂悖癫狂,不尊礼法之徒召回京都,严加聆训!” “臣附议!” “老臣也附议!” …… 眼见着满朝上下都在指责李恪这个太子,本来已经有些灰心的岐山郡王李恢简直是喜从天降。 如此良机怎能错过? 李恢疯狂的暗示他新近招揽的几个言官,很快就有人跳出来,石破天惊一般的大叫道: “太子昏聩无行,不足于领袖群伦,臣请陛下,为大雍,为天下百姓万民,另择贤良!” 大臣们都被这突然跳出来搅局的家伙搞了猝不及防,但不妨碍有人跟着跳起来煽风点火: “自立太子以来,太子言行举止多有离经叛道,的确不适合再做储君。” “太子敌视世家,搅乱天下,身为储君就如此疯癫,日后还得了?” “不错,若不早做处置,异日我大雍社稷恐有倾覆之危啊!” …… 雍帝也被这突然爆出来的事情,搞的猝手不及,心里对李恪也是满心火气,原本他都有些心动,想要将李恪召回京都来了。 可这突然跳出来要求废太子的声音,却突然让他清醒过来。 “退朝……” 一片惊愕之中,满殿百官只看到雍帝含怒拂袖而去的背影。 第427章 奔丧 当天夜晚,徐府之中,徐无咎脸色阴沉可怕,对着刚逃回来的徐无伤骂道: “竖子不足与谋!上次的事情查清楚了吗?” 由不得徐无咎不生气,他本来已经计划好,乘着现在浑水摸鱼,将东宫六率尽快派去秦州,把太子李恪“请”回京都来。 这回来的,可以是个活的太子,也可以是个死的李恪,以东海徐氏的实力,这之中能做的手脚很多。 哪想到李恢这个蠢货横插一杠,直接弹劾李恪,想要一步到位把李恪的太子之位废黜,瞬间就让疑心极重的雍帝警醒。 好端端的计划就这样泡了汤! 你让徐无咎怎么不火大? 面对兄长的追问,徐无伤有些迟疑,稍顷才缓缓问道: “真要这么做么?” “你觉得呢?” 徐无咎眼神阴鸷,满脸都是凶戾之气,毫无朝堂上的宰辅风范,几乎和个泼妇一样破口大骂: “这竖子狼心狗肺,气量狭小,愚顽不灵。现在更是擅作主张,连当世唯一的经学大家他都敢遣人谋刺,甚至连生身之母……” 说到这里,徐无咎已经是咬牙切齿,略顿了顿才继续道: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观其人脑生反骨,自私狠毒,若是东海徐氏助他登上大位,恐怕他反手就要血洗我一家满门!” 徐无伤心底一叹,也有些难以接受残酷的真相。 上次宫里的惠妃贵体不虞,险些小产,让整个东海徐氏都心惊肉跳,可以说东海徐氏如今的地位,最少有三成是靠惠妃这个宫内强援。 哪想到循着那些蛛丝马迹去查探,竟然发现下药谋害惠妃的是李恢这个畜生! 他自以为做的隐秘,把吴先生都远远的打发去了秦州,哪里想得到徐无咎抽丝剥茧,到底是人赃并获,铁证如山。 大雍以孝治天下,儒家对“忠孝仁义”更是看的重于万钧,李恢偏偏就犯了其中最不能让人接受的“忤逆不孝”! 再加上今日他在朝堂上猴急的表现,实在不像一个值得信任的人,这才让徐无咎下定了决心。 其实这也不怪李恢,在这之前,李恢照样满身的缺点,但这些缺点在徐无咎看来,是他可以轻易掌控李恢的便利。 可一旦徐无咎惊怒与李恢的无情无义,狠毒疯狂,这些缺点就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也就成了促使徐无咎下定决心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徐无伤还有些犹豫,他的性子就是如此优柔寡断。 但徐无咎决心已下,自然不会再更改,有些不满的问道: “你以为咱们还有多少时间?” 徐无伤沉默片刻,最后叹息一声: “恢儿这孩子,毕竟是我们一手带大的。我,我这就去安排!” 徐无咎微微颔首,眼看着兄弟离开的背影,脸上的神色却变得越发凝重起来。 他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书信,上面的行文显然是出自饱学之士,字里行间满是悲戚痛苦: “哀离失怙德何报,哭竹生笋哺未偿。天上人间两陌路,死生契阔各凄凉……徐氏高士名无尘君,不幸罹世,不胜悲切……” 在东海徐氏族中,他们这一辈里徐无尘是最不成器的一个,但也是对他这个兄长最亲近,最仰慕的那个。 对于其他族兄弟,徐无咎并没有太多的兄弟之情,倒是没心没肺一般的徐无尘全心全意的信任,让徐无咎多少有点兄弟之义。 而今,他却亲自谋算,下毒将他杀死,只为将脏水泼到太子身上的时候,可以洗清自己的嫌疑。 人前之时,徐无咎尚能冷酷无情,人后扪心自问,徐无咎亦是心下惨然: “不胜悲切?呵呵……” “太子殿下,隔空交手这么久,没想到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吧?” …… 与东海徐氏不同,陇西李氏和庆阳尉氏在接到自家仆役回家报丧之后,暴怒的两家族长不约而同的将报丧之人当场打死。 在他们这些世家高门眼中,主人身边之人保护不力,主人死了他们却没死,这是完全不能接受的。 两家也对太子李恪恨之入骨。 不管他们自己家族之内怎么明争暗斗,哪怕自相残杀的次数都数不过来。 但是只要对上外部敌手,尤其是太子这样的君上,竟然敢无视皇家与士族数百年来相互维持的默契。 这让两大高品世家忍无可忍,两家都在全族动员,似乎一点点火星丢进去,就会燃起滔天巨炎一般。 而安邑薛氏和泾阳温氏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两家的处置如出一辙,一边召集全族公议,一边拼命派人和李、蔚两家联络。 在得知李、蔚两家的动静之后,薛氏和温氏也几乎有志一同,做出了同样的决议: 全族动员! 这四家都在西北边地,距离秦州都不超千里之距。 一时之间,西北各地风声鹤唳,大有山雨欲来之感。 第428章 地头蛇 “殿下,泾阳来的消息,温氏已经派出一支一千多人的部曲,去向不明!” “……安邑薛氏派出的部曲更多,一千三百人正在赶往岐山……” “……陇西李氏集结部曲五千余众,目的地应该是成纪……” “京都来的消息,右武卫大将军突然频繁出入徐府,很有可能已经和徐无咎达成了某种协议。” “秦州城里再次谣言四起,物统局已经抓了三十多人了,都是这几家派来的。” “有几户世家行事暧昧,多有神秘访客进出。” …… 源源不断的消息被物统局送来,让整个扶摇镇的气氛越发的沉重阴郁起来。 李恪早已经在下属的力劝之下,搬进了初具规模的扶摇镇中。 不但如此,后备营的兵力也大部驻扎在此,就连乡兵营也被动员起来。 只是现在谣言传播的厉害,不仅仅是乡兵营中人心惶惶,就连后备营里也隐约有些议论。 这些地方在李恪的控制之下,表现还算是好的。 至于秦州市井之中,受各种谣言的影响,更是议论纷纷。 绝大多数人都十分不解,想不通李恪这个太子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要杀死那些扣押下来的公子哥。 有人觉得那些公子哥虽然讨厌,但太子贸然杀人总归是不妥的; 有人更是抱怨太子不应该如此残暴,几个世家公子纵然有错,也不能一气之下胡乱杀掉; 还有人觉得太子肯定是有些成绩,就像其他的年轻人那样心气高了,受不得半点违逆,这才怒而杀人; 更多的人则忧心忡忡,担心那些世家贵胄们不会善罢甘休,不论是太子殿下妥协还是那些世家大族联手反乱,秦州如今的好局面都会毁于一旦。 秦州府衙之内,好些个胥吏都在幸灾乐祸。 自从李恪来了之后,秦州城里的地痞流氓几乎绝迹,治安形势大好,百姓安居乐业。 但并不是人人都喜欢这样的安定祥和的,譬如这些世代扎根本地的胥吏之家,号称是千年世家,万年吏家,几乎是公然与世家自比。 没了那些地痞流氓,这些胥吏就没了熟悉的爪牙,想要欺压百姓都没有了趁手的工具。 而且李恪来了秦州以后,也不允许欺行霸市鱼肉百姓的事情发生,为此还清楚了一大批恶贯满盈的土豪劣绅,其中就包括好几个传承良久的胥吏之家。 现在听说太子暴虐杀人,而且还杀的是世家士子,激怒了好几个大世家,眼看着就是大祸临头了,这些胥吏之家简直是拨云见日,扬眉吐气。 平时他们慑于后备营和物统局的威名像耗子一样瑟瑟发抖,现在却以为李恪自顾不暇,在某些人的鼓动之下,汇聚在一个高墙大院里面。 这院子外面看着还不觉得如何,顶多是和其他富裕人家一样,占地大些,门墙高些,防范严密些。 可一进院子里头,那可真叫一个别有洞天。 越过挡在门前的照壁,瞬间豁然开朗,亭台楼榭,曲径通幽,一条长长的回廊连接着假山,池塘,庭院,最后才是那隐藏在最里面的禅房。 此间的主人姓夏,世代在秦州为吏,距今已经传了十几代人,据传可以追溯到前隋开皇年间。 李恪来秦州之前,夏家还把持着秦州的刑名,吃完原告吃被告,无事也要搜刮一层油,一家人吃的脑满肥肠。 可秦州百姓却被盘剥的苦不堪言,秦州太守霍继忠也对这种地头蛇无可奈何。 这种好日子夏家人过了几百年,直到李恪来了之后,物统局很快就和这些凶残贪婪的胥吏之家起了冲突。 李恪自然不会放纵这等毒瘤,一声令下就要将之铲除。 可这些人世代为吏,也是狡猾无比,虽然一开始张狂的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 等到发现情况不对时,却很快壮士断腕,把几个恶名最重的族人丢出去之后,居然勉强逃过了物统局的追查。 这种打击对于夏家而言,不可谓不沉重。 然则夏家却识相的选择了隐忍,以待来日。 这不,李恪一“闯祸”,夏家马上就坐不住了。 他们家是地头蛇,虽然上次的打击很是伤筋动骨,可世代编织的人脉还在,马上就发现了那些居心叵测潜入秦州的人。 甚至还比物统局速度更快的和这些人接触,帮着这些人隐藏起来,躲过了物统局的追查。 夏家的目的自然不仅仅在此,他们不但要报仇,还想要更多的好处。 而这些外来人,自然就是他们最好的帮手。 第429章 内外勾结(上) 说来可笑,禅堂本是居家善信吃斋念佛,积德行善之所,此时却有泾渭分明的两群人分坐上下。 堂下为首之人身穿白色澜衫长衣,头戴逍遥巾,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整个人给人君子如玉的温润感觉。 然而让人想不到的是,此人却是此间主事之人夏闲,之前在秦州府衙中,挂了个户房书办的职位,乃是不入流的浊吏。 夏闲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长揖一礼说道: “小人一家本是良善,自从那残暴不仁的太子李恪来了秦州之后,就家破人亡,数百年家业也被抢掠一空。 小人自知力弱,唯有依附诸位贤达,才有报仇雪恨的希望。” 这一日下来,两下里已经验证过彼此的身份,那上首坐着的尽是几户世家派来秦州联络之人。 若不是得这些地头蛇掩护,他们也像其他人一样,被物统局一网打尽了。 因此这些人对夏闲这些地头蛇尽管是在心里鄙视看不起,面上却多少有些热络。 这些人中,又以一名叫做李泽的李氏部曲地位最高。 这人是被夏闲亲自从物统局的人手里抢回来的,至今还有些心有余悸,对夏闲的印象也是最好,随即温言说道: “夏老弟不必如此,我等此番目标一致,不用如此客套。再则说来,若是没有诸位兄弟的帮助,怕是我等早已经被那鄙贱之人害死。” 其余几个世家部曲也勉强笑着附和着: “是啊是啊,此时我等应该同舟共济才是。” “不必客气了,说正事吧。” “对,浪费时间,快快把正事安排好才是正理。” 若是往常,这些世家部曲才看不起这些污浊小吏,不过此时相互利用,关系和气氛都甚为融洽。 夏闲对李泽互相点点头,说道: “如今太子已经躲去那新建的扶摇镇,秦州这边留下的兵马不多,但棘手的是,雍州何氏出了三千部曲,突然挂起了乡兵营的旗号驻扎其内。” 不管是这些来秦州的世家部曲,还是秦州本地的胥吏们,目的都不单纯。 所谓的报仇雪恨,很多时候都是他们的借口而已。 而且雍州何氏的介入,也让事情变得有些复杂。 这些世家部曲显然是来之前都得过嘱咐的,一听到这样的情况,也都迟疑起来。 倒是有个本地小吏有些恨恨的骂道: “那狗屁太子最是吝啬,走之前还把白糖专卖店里的存货全部带走了。” 这些人面面相觑,心里却在鄙夷这个蠢货。 太子既然要走,白糖难道不带走,留着给你去捡不成? 不过他们心里也难免失望,价格高昂却有价无市的白糖,可是人人都想抢上一把,现在看来,这发财的美梦算是破灭了。 相对而言,夏闲却更想报仇,而后才是重建家业。 他按捺住心里的急躁,小心的问道: “不知各位来此,可有什么计划?若有能用得上的地方,小人愿倾尽全家之力,听候差遣。” 这些世家叫的挺凶,实则内心却是各怀鬼胎。 陇西李氏也不能保证其他各家与自己想法一致,所以李泽来之前就得了吩咐。 他已经派人查过夏家底细,心里看不起这种小吏人家,但却知道夏家是极好的帮手,因此李泽也早有打算。 此时听了夏闲的话,李泽直接抢在其他人前面开口说道: “夏老弟莫急,这一次那鄙贱之人犯了弥天大错,死期不远。不瞒你说,李、蔚、薛、温四家都已经行动起来了,一万部曲即日可达。” 夏闲闻信大喜过望: “当真?这可是太好了。苍天有眼,我父兄的血海深仇,总算能报了。” 其余的胥吏也喜不自禁,纷纷开颜大笑: “好极了好极了。这瘟神总算是要走了。” “可不是么?他来了之后,咱们这些人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就是可惜了,那白糖,咳咳……” “不要乱说话,他走了就阿弥陀佛了。咱们也不求别的,能回到以前那安安稳稳的日子就好。” …… 这些胥吏中有人野心勃勃,有人恨之入骨,还有人得过且过,种种表现落在李泽眼中,让他不禁心中冷笑: “一群蠢货!” 夏闲有些迫不及待,追着李泽问道: “李先生,那不知道,人什么时候能到?我已经等不及,要去我家祠堂告祭了。” 李泽笑了笑道: “别急,别急。已经在路上了,不过嘛,夏老弟,有些事情,我还要问问清楚,这扶摇镇里面什么情况,你们搞清楚了没有?” 第430章 安逸? 要说以前,这秦州一地,还真没什么地方难得住夏闲这些地头蛇。 直到李恪来了以后,他们这些阎王小鬼,以及手底下的城狐社鼠都大受打击,情报和行动能力都大打折扣。 要说之前的田氏农庄,这几个人还能说个一三五七出来,现在这些田庄成了李恪的集体农场,这些人几乎是两眼一摸瞎了。 更搞笑的是,他们这些人自以为巴结上了那些世家高门,巴望着能依靠对方赶走李恪,好回到他们之前那种作威作福的富贵生活。 结果却是被那些世家部曲鹊巢鸠占,直接被逼着出头,被要求去侦察李恪的各种部署,首要目标就是拍卖场和扶摇镇。 他们不知道的是,现在这两个地方都是后备营一级戒备区域,而他们这些当地的胥吏,也早就上了黑名单被物统局记录在册。 刚接近两个地方没多久,这些鬼鬼祟祟的家伙就全部被物统局的眼线注意到了。 如今的物统局身经百战,各种追踪反追踪技能熟稔无比,很快就把这些居心叵测的家伙摸了个底透。 正当他们准备动手,将这些不知死活的蠢货一网打尽的时候,上面却突然通知他们,放弃行动。 尽管有着各种不满和疑惑,但物统局的行动队还是遵照命令,全员撤走,只留下必要的监测人手,其余的资料也直接上交。 这些资料在短短半个时辰之后,就被快马送到了扶摇镇,层层递进,送上了李恪的案头。 旁人不知道李恪想干嘛,为什么会对这些不入流的小吏感兴趣,唯有物统局的局长陈悦薇,亲眼看见李恪在一张白纸上,歪歪扭扭的画了一坨什么东西。 然后在上面写下“胥吏”两字。 嗯,同样的东西还有几坨,只不过上面写的字各不相同,有世家,有勋贵,还有一个戴着白帽子的王字。 “亚历山大啊!” 李恪的感慨注定是没有人理解的,旁人更无法体会他腹黑中带着自嘲的冷幽默,反倒是陈悦薇隐约有些担心,小心翼翼的试探道: “殿下难道要将这些人全部清除吗?” “怎么可能?” 李恪才不会这么狂妄,苦笑道:“186x爷爷都没做好的事情,给我十辈子都做不到,唯有向286xx爷爷学习,把蛋糕做大,才有几分把握。” 陈悦薇听的越发糊涂,不懂x和xx是谁,更不知道186和286是什么意义。 不过,她好歹听明白了,李恪没有狂妄到想要把全天下的人都按照自己的想法清扫和安排的打算。 放下心来的陈悦薇将一封信递给李恪,缄口的封蜡完好无损。 李恪心里一动,猜到这是谁来的信。 他也没有避着陈悦薇,打开一看顿时头大: “都受伤了还不消停,火急火燎的赶来做什么?” 陈悦薇听懂了李恪话里的意思,很少见的附和了一句说道: “彭姑娘的打算也不算错,最少由彭老先生出面的话,许多事情都可以坐下来好好谈,比之殿下的计划似乎更稳妥些。” 李恪默然半响,心里一片温暖。 前世他是个相亲总被人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单身狗,不意现在却有两个都如此优秀的绝色佳人全心为他筹谋。 或许陈悦薇不会看不出来,彭文君这种做法底下暗藏的私心,但她依然劝李恪接受彭文君的计划。 李恪拉起她的小手,轻轻捏了捏: “没事,事情咱们已经安排好了,不会有问题的。” 陈悦薇还是有些不适应这样的亲近,脸红红的把手抽回来,低着头说道: “殿下知道就好,我去安排安保事宜。” 扶摇镇里的闲适安逸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不论是强撑伤势急着赶路的彭文君,还是自以为胜券在握的徐无咎。 彭文君有老祖宗半劝半令,不急不缓的走在回秦州的路上,预计还有五天的时间才能到达。 徐无咎却在朝堂上,精彩演绎了一场“兄弟情深”的哭戏。 “纵是对太子不满,也是臣之过错,吾弟无尘何辜?太子竟然如此狠辣,要取他性命?” “呜呼哀哉,痛煞我也!” 满朝上下,本来都对李恪擅自杀人不满,更何况被杀的人都是出身世家高门,更是让许多本来就看不惯李恪出身的士大夫们深恶痛绝。 再加上徐无咎的精彩表演,朝廷上再次涌现出对李恪一边倒的弹劾风潮: “陛下,太子擅自杀人,此风绝不可涨啊!” “臣请陛下早日处罚太子,给各位王者家属一个交代。” “滥杀无辜,此残暴不仁之辈也,陛下,三思啊!” 第431章 唱和 如果仅仅是徐无咎一人还好,可东海徐氏势力何等强横? 自从徐无尘的报丧书信到了京都城以后,朝野震动的同时,位于京都城西北安定坊的徐府简直是门庭若市。 来来往往拜谒的人如过江之鲫一般,数不胜数。 光是在京都城里的东海徐氏族人,位列仕宦的就有数十人之多。 其余东海徐氏的姻亲故旧,往来更是络绎不绝。 更有那些依附在徐府之下的朝中重臣以及各地在京都的高门士子,数量更是难以计量。 经过几天调养,被兄弟惨死打击病倒之后的徐无咎强撑病体上朝之时,所有徐氏一系的人都心知肚明: 发动的日期到了! 果然,刚一上朝,徐无咎就痛哭流涕,还把前唐李叔霁的诗拿出来自比: “忽作无期别,沈冥恨有余。” 徐阁老如此痛哭,一大帮徐氏的徒子徒孙跟死了亲爹一样,在朝堂上呜呼哀哉,捶胸顿足。 更有些平时想巴结徐氏都搭不上边的七八品小官,也乘机表孝心,哭的惊天动地,神鬼走避,鼻涕哈喇子满脸满地。 原本庄严肃穆的朝堂,直接被整成了灵堂一般。 上首的雍帝都快气疯了,恨不得一拳下去直接把这个装模作样的内阁次辅一拳打死。 可他根本不敢动手,因为东海徐氏不但是五姓七家之一的顶级世家豪门,更因为徐无咎入朝多年以来,早已经编织了一张势力庞大,盘根错节的大网。 没见徐无咎死了个族弟,满朝上下,有近半朝臣都变成了孝子贤孙了么? 更何况这次是太子杀人,似乎皇室颇为理屈的样子,原本一些立场中立的大臣,也都对此义愤填膺。 就在雍帝满腔无名火,恨恨的想着秦州的李恪时,大殿之外突然有内侍慌慌张张的跑上来奏报: “启禀陛下,右武卫大将军蔚刚正在殿外,在殿外……” 在殿外干什么,这小太监不敢说,不过大家都已经听到了: “我的儿啊,我可怜的儿啊!”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儿!” “呜呜呜,苍天啊,我儿乖巧听话,最是心善,竟然惨遭毒手!” “天啊,不公啊!我家仁儿最是仁心,连只蚂蚁都不曾踩死过,为什么竟要害死他?天啊,公理何在啊?” …… 不得不说,这男人在一哭二闹三上吊方面,在女人面前只能自叹不如。 这不,大殿里面这数百个男人,硬是没哭赢殿外的一帮老娘们! 雍帝黑着脸出了崇政殿,看到蔚刚为首的一干庆阳尉氏族人时,更是脸色犹如锅底一般。 为首的蔚刚身长九尺,满鬓长髯飘飘,虎目园睁,一见雍帝,立时推金山倒玉柱一般拜倒,声如巨钟一般: “陛下,臣不服啊!” 那些庆阳尉氏的族人,不羁男女老少,齐声附和着: “陛下,我们不服啊!” 雍帝气的手都在抖,两眼之中赤红一片,几欲喷火一般。 他仅仅动了一念,就否定了斩杀蔚刚的打算,牵扯太大了! 而且太子妄杀事件本来就已经让大雍内外焦灼,他再杀蔚刚的话,不但起不到震慑作用,还会适得其反,怕是正合了徐无咎那老贼的意了。 说曹操,曹操到,雍帝心里刚想到徐无咎,就听到他那阴冷如毒蛇一般的声音: “陛下,我等士人,世世代代为朝廷呕心沥血,朝廷就是如此恩遇士人的么?还请陛下,还我们士人一个公道!” 他竟然敢! 雍帝狂怒已极,根本没想到徐无咎敢公然逼宫。 就在雍帝几乎要失去理智,当场处死徐无咎的时候,身后的蔚刚也昂然说道: “请陛下还我儿一个公道!” 雍帝一震,心底的杀意迅速消解,周围大殿内外此起彼伏的附和声犹如巨锤一般,一记一记的敲在他的胸口: “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请陛下三思!” “太子无德,妄杀士人,请陛下三思!” “太子妄议经义,侮辱历代先师,请陛下三思!” “请陛下三思!” …… 雍帝紧握双拳,耳边尽是“三思”之声,几乎有深处汪洋孤舟之感,他缓缓举起右掌,等喧闹声歇之后,才冷冷的问道: “依众卿之见,朕该如何三思呢?” 徐无咎还未开口,国子监祭酒沈少康立即插言道: “太子恃才矜己,傲狠明德,内怀险躁,外示凝简。而今更是藐视圣贤,残杀士人,殊无人君之望。请陛下三思!” 雍帝心中快速盘算着,若是废太子能度过眼前这一关的话,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再说这本来就是李恪惹出来的事情,废了他也不算冤枉。 其余的事,以待来日。 就在雍帝意动之时,外面突然传来一声长长的声音: “报~” 第432章 我来给你们交代 “报~” 一个身形瘦小的塘马身背三支红旗,手中高举红色封套,在两名大汉将军的左右扶持下,快步进殿来: “启禀陛下,太子殿下有八百里加急文书在此!” “啊?竟然是太子殿下……” 大概是那种背着人害人,却被当场抓住的那种感觉,有个心虚的朝臣听闻太子的名字,就吃了一惊,脱口而出。 雍帝也是心中一动,刚刚的念头瞬间消散: “不行,就算是要废太子,也不能是如此被人逼迫之下所废,否则日后这些人必然会变本加厉!” 他立即转变念头,不动声色的道: “呈上来!” 顺带着,雍帝的眼光在朝臣们的脸上扫了一圈,不少人都下意识的垂下头去。 倒是徐无咎依然一副阴冷的样子,不过若是仔细看,却也能看到他的眉毛抖了一抖。 雍帝先验过封蜡,无误之后才打开,奏折上面就简短的几句话,很有李恪言简意赅的特色。 不过看到最后那一句,雍帝眉头一挑,心底却颇为慰贴,手中的奏折直接丢给徐无咎: “次辅看看,可还满意么?” 徐无咎心知自此之后,与雍帝的关系再也无从缓和。 不过他也不怵,做此事之前,他就早有全盘计划,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迄今为止顺利畅通的计划,却被太子奏折上的几个字打断了。 “这竖子,真是可恶!” 徐无咎心中恼怒,一时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雍帝心中冷笑,面色更为冷漠,淡淡的扫了一眼朝臣们,问蔚刚道: “蔚卿也可以看看,看看可还满意么?” 蔚刚头微垂,行了一礼才从徐无咎手中接过太子的奏折,一看上面的话,也沉默不语了。 这让朝臣们越发好奇,不明白太子到底写了什么,有这么大的威力。 雍帝倒背双手,不紧不慢的往内殿走去,边走边道: “诸位爱卿都可以看看,若是没有异议的话,就照此处置。” 国子监祭酒沈少康站的近,身材也与蔚刚相差无几,抢上去把奏折夺过来,一看之下也是眉头紧蹙。 一直找不到机会的首辅夏景阳心头一喜,走上前去从沈少康手中拿起奏折,一看之下更是白眉飞舞: “……所谓妄杀之事,另有缘由。请诸位苦主来秦州面议,若人人皆曰可杀,儿臣必当众自尽以谢天下!” 李恪的回复不可谓不决绝,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让这些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家伙,也都被堵的说不出话来。 而且李恪也说的明白,所谓妄杀之事,另有缘由,请苦主去秦州商议,也是合情合理。 徐无咎之所以能激起公愤,进宫逼宫,所依仗的也不过是公道人心而已。 总不能你徐无咎说什么就是什么,公义道德是你一人所言吧? 那成什么了? 岂不是比天子还口含天宪,言出法随? 而且李恪用意也极为巧妙,请“苦主”去秦州商议,等于是直接把徐无咎和那些被他鼓动起来的人割裂开来。 就算有些人想巴结徐无咎或者是东海徐氏,也没道理苦主都还没谈出个结果,就再次“义愤填膺”吧? ——你怎么就知道,太子就不能给苦主一个公道呢? 没看到李恪在奏折上面都说了么? “若人人皆曰可杀,必当众自尽以谢天下”? 这一记“斗转星移”,可谓妙到毫巅,直接把烫手山芋丢到了徐无咎手中。 “去秦州么?” 徐无咎心里却是迟疑起来,逼宫的事情一要名正言顺,二要一鼓作气。 如今李恪一封奏折,就把他这两条都打的粉碎,再要强行逼迫,那就是以下犯上了。 那些墙头草刚才哭的跟徐家的孝子贤孙一样,真要让他们涉及这种疑似谋反的行为,没有天大的好处和九成九的把握,几乎没可能有人会跟随。 别说是这些人了,就是徐氏自己人和徐无咎的心腹,也不一定肯这样跟着他孤注一掷。 再说徐无咎还有一张王牌在手,心里倒也不怵。 徐无咎在衡量,蔚刚高大的身形却猛然抬头: “去就去!我倒要当面问问太子,我儿即便有些不恭敬,打了板子罚了劳役,我都认! 为何偏偏要下此毒手?” “不错!” 蔚刚的夫人也青着脸,咬牙切齿的附和着: “我儿顽劣,我自心知,但也罪不至死!我要太子,赔我孩儿!” 庆阳尉氏族人纷纷出言,支持尉刚的话: “理应如此!” “太子也不能为所欲为吧?” “让他给咱家仁哥儿偿命!” …… 尉氏的态度,再次将了徐无咎一军,他看了一眼人群中徐无伤,毅然喝道: “好!我正要当面问问太子殿下,为何要残害士人?” 第433章 蹊跷 夜,万籁寂静。 安定坊,徐府。 内书堂中,两兄弟相对而坐。 沉默良久之后,徐无伤心力疲惫,带着几分无奈的问道: “兄长真的决定了么?” “自然!” 徐无咎神情肃穆,脸色刚硬,眼眸中的坚定不容置疑: “我东海徐氏世代拼死争夺,所为何事? 如今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更何况我们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先逼那小贼李恪自尽,再把他那什么北玄酒白糖之类的握在手中,再联系关中与江南一起发动,则大事可期!” 徐无伤却没有这么乐观,而是面露苦笑道: “若太子殿下知道,促使我东海徐氏提前发动的契机就是他那日进斗金的白糖,不知道作何感想?” “哈哈哈!” 徐无咎信心满满,颇为豪迈的大笑出声: “此事你大可当面问他,想必他临死之前,也不介意回答你的问题,来求取多一刻的苟活时机。” 徐无伤再次默然,而后才缓缓问道: “兄长难道就不奇怪吗?此事真相如何你我心知肚明,但太子怎么就有如此自信,敢说出‘人人皆曰可杀即当众自尽’的话来?” “还能如何?” 徐无咎淡淡的笑容里带着一丝讥讽,浑不在意的笑道: “到底是年轻人,讲什么武德?到时候他不想死也必须死!乙先生现在在哪里?” 徐无伤心知兄长心意已决,也不再劝阻。 整件事情都是徐无咎策划,可大多数事情都是徐无伤在奔走串联,听闻这个关键性的问题,立即答道: “早在三日之前就到秦州了,我们一动身,就放出消息。就怕那人不上当,这老狗凶名显赫,狡诈奸猾亦不遑多让。” “这你就不必担心了。” 徐无咎笑着摆手道:“到时候由不得他不入套!” 徐无伤自知智计谋略比之兄长差之甚远,闻言也不多问,原本心里还有些忐忑不安,现在却越发踏实了。 只是,徐无伤心里还是感觉有些蹊跷——李恪表现的太镇静了,这里面肯定有什么原因,才会让他有这样的底气啊! 就在同一时间,远在千里之外的秦州,扶摇镇内。 李恪在这里没建什么临时行宫,有一个改建过的平安客栈就够了。 他在扶摇镇的居所,对外的名字叫做东宫西巡临时指挥所,给人第一感觉就是高大,取“非壮丽无以重威”中的“壮”字。 其实这个时代所谓的壮丽,对于后世来的李恪而言,也就那么回事。 再怎么壮丽,比得上几百上千米的高楼大厦吗?比得上数十里长,横跨大江大河甚至是海峡的大桥吗?比得上穿山越岭,飞天遁地的高速铁路交通系统吗? 如今研究室中已经在李恪的提点下,生产出了原始的硅酸盐水泥,用来造高楼大厦铁路大桥是不行的,但建造城墙和防御城堡却绰绰有余。 李恪之所以在这个指挥所前面加上临时二字,就是因为他心里已经在计划建造更高大坚固的西北雄城,初步想法是把地方选在凉州靠近北戎和西羌的某个地方。 他要在那里,给那些桀骜不驯,视中原如猎场,动辄呼啸而来抢掠烧杀无恶不作的戎狄之辈,一个深刻,而且永生难忘的教训。 计划的很好,不过,事情还要一步一步做。 夜已经很深了,李恪却还没有半点睡意,京都城里的消息,物统局半点都没有耽搁,早已经飞鸽传书报了上来。 同样的,李恪心底也有一丝疑虑,总觉得哪里有不对劲的地方。 苦苦深思,李恪的心始终悬着,却总也找不到半点头绪。 外面传来一阵轻柔的脚步声,李恪抬头的时候,却惊讶的发现,进来的不是陈悦薇。 他赶紧起身,握住她的手,带着几分宠溺责备道: “你伤还没好,不好好休息,胡乱折腾什么?” 被两只小萝莉搀着的彭文君脸上闪过一丝羞涩,人却大大方方的任由李恪接过去,扶到沙发上坐下。 虽然伤口还是很疼,可彭大小姐心里却是甜丝丝的。 惟妙却有些不忿,嘟囔着说道: “亏得小姐为了你,连命都差点搭上了,来了之后也没见你去看望过。” 李恪被说的有些尴尬,他心里记挂着大事,倒是真把这点忽略了。 他还没开口,彭文君已经冷着脸训斥上了: “大胆,殿下国事繁忙,也是你这小东西能胡乱指责的?还不快向殿下请罪?” 李恪苦笑着把嘟着嘴,不情不愿慢吞吞的作势要下跪的小丫头拉起来,有些自责道: “这事的确是我疏忽了。” 彭文君却阻止李恪继续说下去,郑重说道: “此生死存亡之际,殿下并没有错。妾身心中总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李恪心有戚戚的点头,两人异口同声道: “徐无咎太肆无忌惮了!” 第434章 瞒天过海 到底是什么,给了徐无咎如此的底气? 李恪一个人想不通,加上彭文君也想不通,两人枯坐半宿,至东方泛起鱼肚白,才各自回房歇息,草草睡了一两个时辰。 因为心里有事,李恪睡的很浅,感觉似乎是刚闭上眼,外面就传来一阵嘈杂的喧闹声。 李恪立即就醒了,翻身下床抢出门去,正撞上脸色煞白,匆匆而来的陈悦薇: “殿下,昨天夜里东宫六率疾行一百里,此时估计已经到达周至。” 李恪掉头就钻进屋里,在陈悦薇的帮助下摊开地图,手在地图上的某个地方重重一点,吐出一口浊气: “石马渡!” 闻讯匆匆赶来的彭文君钗斜鬓乱,毫无血色的脸上闪过一丝惊骇,难以置信的说道: “漕船!周至有漕船。” 陈悦薇脸色一变,娇柔的身子因为震惊和慌乱微微颤抖着: “不错,周至是江南漕运运送节点,前段时间正好有一批粮食运来,漕运水师也在周至休整。” “好一招瞒天过海!” 李恪手中的笔在地图上划了几条线,带着几分惊怒的把笔一丢,焦头烂额的道: “是我们都疏忽了,原本以为东宫六率会晚一点动身,没想到徐无咎这老贼竟然已经在东宫六率中渗透的如此之深了。” 李恪一阵心焦,这一次确实是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陈悦薇见状又是自责,又是难过,眼睛都已经红了。 李恪见状,把人揽进怀中,借此掩饰自己的失态,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冷不防瞥见一向大方从容的彭大小姐在翻白眼。 李恪失声一笑,干脆一手一个,紧紧抱住两人,原本的焦虑似乎也消散了几分,胸中生出一口豪气: “别怕,一切有我! 咱们有这扶摇镇金汤之固,又有后备营精锐令行禁止,更有大义在身,徐无咎总不能公然谋反! 更何况,咱们自己也一切都安排妥帖了,就等这只老乌龟钻进来,咱们三人齐心协力,来一个瓮中捉鳖!” 无论是大家出身的彭文君,还是小家碧玉的陈悦薇,两人都接受的是此时正统的三从四德教育,讲究的是礼教大防行止有度。 什么时候见过李恪这么孟浪的家伙? 偏偏两人都倾心于他,此时更是危难当头,索性也放开心扉,任由这个坏家伙得逞了。 更妙的是,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一碰,一个清澈,一个淡然,相视一笑,竟无半点嫉妒。 三人温存片刻,也不知是哪个姑娘害羞,两人一起挣脱出来。 李恪也未强求,还贼兮兮的冲两人眨眨眼睛,心中大乐。 彭文君抢先开口,打破这种让她羞涩难堪的暧昧: “殿下,如果行船的话,恐怕东宫六率明日就能到秦州了。” “不怕!” 李恪刚才短暂的慌乱之后,已经想透了,伸手在地图上点了点,带着几分讥讽笑道: “徐无咎自以为行船速度快,可以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殊不知漕船又宽又深,为的是扩大运载能力,整个秦州能停靠漕船的,只有一个岷山渡口!” 彭文君眼前一亮,接着说道: “没错,岷山渡口仅有一个小小的码头,每次只能容留一艘,不,大约半艘漕船停靠。” 陈悦薇也被激起灵感,莞尔笑道: “渭水在秦州这一段十分平缓,河道又宽又浅,怕是以漕船的吃水深度,走不了多远就要触底。” 李恪莞尔一笑,还没开口,门口传来一声爽朗的大笑: “言之有理!而且东宫六率之中的军士都是北地出身,漕船跑的越快,他们就越难受。” 李恪有些惊喜的看向门口,正对上卢允畴那双炯炯如烁的清亮眼神。 不仅仅这个小老头来了,随行的还有何希平与彭国藩。 彭文君看到自家老爹臭臭的脸色和不善的眼神,这才惊觉自己与李恪的距离太过亲近,一张俏脸瞬间涨满绯色,慌忙退后两步。 李恪也有些老脸一红,被人家抓到自己勾搭他女儿就算了,还特么的同时勾搭了另外一个。 这就有点尴尬了。 好在何希平等人来此不是为了这些小儿女之事,他见李恪心情颇为松懈,忍不住提点道: “殿下以为,这些我们都能想到,难道以徐无咎的老练,就想不到么?” 李恪心里一震,刚刚的快意瞬间消散,脸色也迅速沉了下来——没错,他都能想到徐无咎怎么可能想不到? 就算他不通军旅,难道徐无伤戎马半生,也想不到不成? 彭国藩本就心里不爽,说起话来也不甚客气: “哼!徐无咎能耐不小,可也无力掌控东宫六率!难道殿下忘记了,雍州城里还有人恨不得把你生吞活剥么?” 李恪瞬间恍然: “你是说何希允?可是,他们这样折腾东宫六率干什么?” 第435章 真正的杀招 徐无咎的目的是什么? 李恪再次陷入沉思,他以前总觉得,以自己多出来一千多年的见识,对上这些古代人根本没什么难度。 之前那些世家公子哥,也的确给了李恪这种轻松获胜的感觉。 一个个战五渣,真的是胜之不武。 换了后世的蹦擦擦广场舞冠军马大师来,估计要指着李恪的鼻子骂: “年轻人,不讲武德!” 难道让李恪去帮他抓只耗子来么? ˉ_(ツ)_/ˉ 三位长者见李恪百思不得其解,互视一眼之后,由何希平开口说道: “殿下应该知道,我大雍的内阁大学士,必须是翰林出身。但殿下未必知道,能入阁的大学士,光入翰林是不够的。” 这倒是李恪不知道的事情,有些惊讶的问道: “那还需要什么?” 何希平看了卢允畴一眼,小老头脸色一黑,冷哼一声道: “好了,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我自己来说! 但凡有志柄国者,必先入翰林,而后转任国子监,再由陛下钦点,入左右春坊,最后再晋礼部侍郎。此时就有了入阁的资格! 老臣当年,就是在晋礼部侍郎的当口,一招不慎,被徐无咎摆了一道,出外扬州。” 入翰林之后,身份清贵,而且是皇帝的秘书,向皇帝展示自己的才能; 转任国子监,等于是赤裸裸的培植党羽啊; 入左右春坊,这是和未来的储君打交道,运气好直接就是帝师了,入阁也更为顺利; 晋礼部侍郎,在这个礼教盛行的时代,一个“礼”字就足够说明很多问题了。 李恪心中明悟,这个过程一点都不难理解,完全是一个阁臣的自我修养过程,这中间大浪淘沙,留下来的自然是真金! 理解归理解,但李恪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这几位老大人会跟他提起这件事情来。 对于李恪的疑惑,三位长者早有预料。 卢允畴解释完之后,就拿眼睛去觑彭国藩,那意思很明显,你自家的女婿,自己来提点。 彭国藩还是有些别扭,他是国子监司业,正处在翰监坊礼的第二阶段。 不过此事关系重大,他也没多犹豫,开口解释道: “卢乐修是在晋位礼部侍郎的时候,被徐无咎使人中伤,才错失良机。但还有一人比他更惨,就是六年前的礼部侍郎崔定遇刺案!” 李恪瞬间悚然而惊,几乎心跳都漏了一拍: “你们是说,这崔定也是徐无咎的竞争对手,所以他干脆派人刺杀了?” 卢允畴脸色沉重,缓缓点头说道: “崔定乃是博陵崔氏之人,比我们年长几岁,科举也比我们早一科。当时入阁的人选之中,以崔定和徐无咎希望最大。结果就在公议之前,崔定却被人刺杀了!” 何希平神色中带着一丝怒色: “朝廷选士,首重才德,虽然当时徐无咎掩饰的好,但人人都心知肚明,崔定就是他遣人所害。” 三位长者神色严肃,语重心长的劝告: “殿下万钧之躯,千万要保重!” 李恪点头,心里却是在盘算,现在的安保有没有漏洞。 身边是王莽这个宗师高手在贴身保护,外围是禁卫,这些人都是从后备营中精挑细选的,应该不存在被人渗透的可能。 再外围则是后备营三千精锐,不说水泄不通,但外人想要突然袭击,基本不可能打破后备营的防卫。 扶摇镇外还有五千乡兵,不求他们能起多大用,最起码的预警是能做到的。 而且乡兵训练李恪抓的很紧,吃喝和饷银上也从来不亏待,可以说这个时代很多所谓的精锐都不一定比得上这只每日操练四个时辰的军伍。 再加上物统局对秦州,尤其是扶摇镇周围的严密监控,人多了绝对逃不过物统局的眼睛,人少了的话,李恪相信如今的安保措施足够应付。 不过他也没有掉以轻心,索性按照之前演习过的安排,不但换上和周围禁卫一般无二的服饰,就连住的地方都换到了禁卫宿舍当中。 三位长者也被李恪这臭不要脸的“融入”计策惊呆了,卢允畴哭笑不得,何希平倒是有些不出意料一般。 至于老丈人,彭司业表示好丢人,摆摆袖子走人了。 尽管如此,后备营上下依然全神戒备,严密防范。 然而,就在李恪自以为万全的时候,远在京都城的李永杰却心胆俱裂。 “怎么可能!?” 他难以置信,根本想不到会是这样一个惊世骇俗的消息。 对于如今的生活,李永杰由衷的喜欢,足够丰厚的饷银和地位,让这个曾经的晋王府下人过上了人上人的生活。 可是现在,他的幸福人生面临着严峻的挑战,不但优渥的生活会烟消云散,甚至美满的家庭也要支离破碎。 在京都城统领物统局一切事宜的时间不长,但李永杰深知徐无咎的厉害。 “这则消息不仅惊世骇俗,更加性命攸关,甚至关系国运! 以徐老贼的缜密,怕是如今前往秦州的路途上早已经豺狼遍地,处处凶险。 但是,我李永杰深受太子殿下大恩,这龙潭虎穴,我偏要闯一闯!” 第436章 真的不讲武德啊! “消息确认了吗?” 大内深宫之中,御书房内光线昏暗,透过支开的窗棂,可以看见西边的半空之中乌云如山如岳一般,压城,城欲催。 雍帝穿着黑色常服,倒背双手,眼中罕见的闪过一丝忧色。 在他身后,躬身回答的陈海平也神情凝重,带着些许愧色回道: “应该是真的,怕是过不了多久,这则消息就会传开。” 雍帝转身,看着书案上的黄铜物件,一时陷入沉思之中。 若是李恪在这里,怕是会十分惊讶,这是他当初为了增强说服力,紧急打造出来的听诊器,没想到会被雍帝一直收藏着。 雍帝凝神片刻,神色再次变得冷峻,声音也变得冰冷无情: “你去吧,看看能不能保那逆子一命,若是事不可为,不必勉强。” 陈海平面容苦涩,黯然答道: “老奴领旨,不过,老奴确实没有半分把握。谁能料到,这个疯子失踪了这么多年,竟然会被徐无咎这老贼找到。” 雍帝藏在袖子里的手攥成拳,心里已经怒极,实在是徐无咎的作为,已经超出了他的容忍底线。 片刻之后,雍帝摊开手掌,眼神冰寒刺骨,冷冷说道: “不过是借酒装疯的匹夫而已,那个逆子若是做错了事,自尽以谢天下也还罢了。若是他胆敢动手杀人,我必让道门付出惨痛代价!” 陈海平躬身一礼说道: “老奴去了,陛下保重。” 两人都对陈海平此行不抱任何希望,前去走一趟的目的,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虽然雍帝口中对那人多有不屑,又是借酒装疯,又是匹夫,实则两人都知道,此人若是出手,李恪绝无幸免的可能。 别看他终日以酒作伴,行事疯疯癫癫,连道门中人自己都对他忌惮多过尊崇。 可这人却有个外号,叫做醉道人,不但是道门之中第一高手,更是天下五大宗师之一! “乙千秋!” …… “轰!!!” 一道炸雷,劈在京都城上空。 乌云之下,气压更低,压迫的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西城门外的大校场中,顾惟德急的满地乱转,心里更是乱成一团麻一样: “怎么可能!? 徐老贼从哪里找到的那个疯子? 大宗师,竟然是大宗师! 为了一己私欲,竟然打破世家与武道之间,大宗师不得干涉朝政的默契! 徐老贼,你不得好死! 太子殿下,唉,想不到先太子旭死于徐老贼的阴谋诡计,今日太子殿下又要死于徐老贼的疯狂。 大雍朝廷该何去何从,我颍川陈氏又该何去何从?” …… 周至城外,石马渡。 此时的渡口早已经被东宫六率接管,所有官民百姓一干人等,想要行船都被迫延期,一艘艘高大的漕船如同巨兽一般,连绵不绝,河道几乎都被完全遮住。 一道道高耸的楼船与巨帆,更有遮天辟日之感。 一片风帆猎猎之中,最高大的漕船之上,两个全身轻甲,身背血红大袍的军官相对而坐。 “当啷~” 其中一人将手中酒觥狠狠的砸在地上,满口酒气破口大骂: “徐老贼,不得好死!竟然如此戏耍我等!” 另一人眉头紧蹙,心中也是焦躁不安,恼火的骂道: “现在已经上了他的贼船,还骂这些有什么用?我算是看出来了,他让咱们突然袭击,目的不过是借我们吸引太子的目光,瞒天过海而已!” “岂止如此?他是想利用咱们,堵住水运啊!” 前面那人脸上露出自嘲的苦笑: “只恨我被家事所累,不得不在朝堂上弹劾太子,背了个‘背主之徒’的恶名,想洗都洗不掉。” 另外那人悚然心惊,失声道: “难道,他真敢弑君不成?那可是太子,储君啊!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蕴珊兄,你没搞错吧?” “莘乔贤弟,咱们上了徐老贼的贼船,还有下去的可能么?” 这两人正是东宫左右卫率的都尉梁玉璞和杨元任,听了徐无咎的鬼话,本想打李恪一个措手不及,给李恪找些麻烦,从而抬高自己的身价。 哪想到他们两个被堵在周至的石马渡头,前进不得后退不得,左右为难。 这个时候,居然传来消息:徐无咎这个老东西不讲武德,转身就请出乙千秋这个人人畏惧的酒疯子大宗师。 这要是徐无咎或者是乙千秋杀了李恪,他们两人有过配合行动,不论事情如何变化,都没有他们的好果子吃。 徐无咎所谋事成之后,肯定要清理大雍朝堂势力,他们名为东宫六率,怎么也不可能得东海徐氏信重。 徐无咎事败,朝廷或者说李恪也不会放过他们两个。 两人相对无语,愁的头发都要白了,却是无计可施,只能心中一边后悔莫及,一边痛骂徐无咎老贼不得好死。 第437章 血路 “去死!” 满身血污的李永杰奋尽余力,断去半截的残刀将挡在前面的武者砍翻。 他再也没有了多余的力气,踉跄着跌坐在地上,勉强靠在一颗大树,剧烈的喘息着。 除了一开始,李永杰记得自己先是中了埋伏,被人一箭射下马来,而后厮杀之时,背上又再次中刀。 之后他受了多少次伤,自己都数不清楚了,满身上下,现在是无一处不痛。 这浑身上下的血污,有他自己的,有同袍兄弟的,更多的则是徐氏走狗的,他都不记得自己挥了多少次刀,杀了多少个敌人。 只是,这东海徐氏的走狗,却仿佛无穷无尽,总也杀不完一般。 现在,李永杰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所有的同袍兄弟,从出京都城开始,就一直有人被杀,到现在更是只有他自己仅以身免。 而且他现在刀也折了,人也没了一点力气。 耳边听着由远及近,不停逼来的犬吠和人声,李永杰心下惨然: “殿下,属下无能,不能将消息传给你了。只盼殿下你吉人天相,逃过今日劫难,来日为我等兄弟三十二人报仇!” “在这里!” “哈哈,是那个领头的!” “兄弟们,发财了,哈哈哈,一千两到手了!” …… 狂笑声中,四面八方都有徐氏走狗一步步逼来,或许是慑于之前李永杰的凶悍,这些人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团团围住。 那些赶山犬却狗仗人势,吠叫的厉害,凶厉,野蛮,而且残忍。 李永杰只觉眼前一片模糊,那是被血污蒙住了眼帘,他想伸手擦拭,却发现以前轻松自如的事情,现在也变得吃力无比。 那些人发现了他的虚弱,齐声欢呼出声: “太好了,这狗贼终于废了。” “妈的,这王八蛋好凶,杀了我好几个兄弟。” “何止啊,我亲眼看着他中了三刀,还拼命把大老王砍成两截。” “大老王?那个五虎断门刀的大老王?十三爷手下第一高手那个大老王?” “可不是他么?死的那叫一个惨啊,肠子落的满地都是。” “啧啧,那又如何?现在轮到我们了!” “都走开,大老王是我兄弟,我要给他报仇!” 当先就有一人,看出了李永杰的无力,眼珠子一转,推开旁人,叫嚣着提着刀上前。 其余人也不傻,马上就有人争论起来: “凭什么走开?一千两银子是咱们大家的,你想一个人拿,门都没有!” “对对对,大家一起上,把这狗贼砍成肉泥,给兄弟们报仇!” “是这个理,大家一起上,有财大家发!” …… 李永杰听到这些人肆无忌惮的商议,把自己当成一堆银子,也只能是苦笑。 他仰着头,看着模糊的天空,心思也飞到了秦州: “殿下,真的有人人都能有活干,人人都能吃饱穿暖的世界么?” 李永杰不知道,他闭目待死的时候,耳边却突然安静了。 安静的诡异。 奇怪! “怎么样,还能走么?” 一个声音传来,就像远在天边一样,李永杰愕然睁眼,看着眼前面白无须,浑身都透着阴冷气息的老人,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 “陈总管?怎么是你?” 认出眼前之人是陈海平之后,李永杰先是惊愕,随即大喜过望: “快,快去秦州,咳咳咳,快去,告诉殿下,乙千秋在秦州!” 他一着急,牵动伤势,马上就咳出血了,只是他现在顾不得了,焦急的催促道: “陈总管,快去秦州救太子殿下!” 陈海平有些意外,他本是赶路时途径此地,被东海徐氏的人在拦阻时,顺手把这些徐无咎的走狗杀戮干净,没想到随手救下的伤者居然是东宫的人。 “你认识我?” 李永杰大急: “属下是太子殿下僚属,曾经在东宫见过总管。陈总管,快去秦州救殿下,十万火急。” 陈海平笑了笑,随手在李永杰身上拍了两下,又掏出一颗药丸强塞下去: “算你运气好,吃了我的伤药,小命算是保住了。不过如果你还是这么焦躁,日后怕是会留下病根。 好了,不用你催,我本就奉了陛下圣旨,前往秦州。 你自己保重,咱家先走一步。” 声音还在耳边,陈海平的身形却像一缕青烟一眼,眨眼就消失在林木之中。 李永杰跌坐在地,感觉身上多了一股暖意,心底更是狂喜: “哈哈,太好了,大宗师,哈哈,难道我大雍就没有大宗师么?” 随后,他有生出一丝神往: “这可是大宗师之战啊,不知道飞天夜叉大战醉道人,谁胜谁负? 啊,呸呸呸,当然是陈总管大胜那只醉鬼道人! 不行,我得去看看!” 李永杰想起身,马上就牵动了身上的伤势: “嘶,痛煞爷爷了,他娘的徐家的走狗还真凶!” 休息了好一会,李永杰才勉强起身,拖着一条伤腿,咬着牙一瘸一拐的,一路向西。 身后,是一条血色浸透的路。 第438章 盛气凌人 秦州,城西郊外,望月庭。 这里本是秦州马氏的园林,专供马氏族人休憩养生之用,一应亭台楼阁,假山池塘应有尽有,在整个西北都颇为有名。 然则此时,园中却有一人在大声训斥: “这亭子怎么建在这里?你们到底懂不懂风水,这个方位也能建亭子么?” “还有这花,除了红还是红,艳俗,肤浅!” “你这是假山?别搞笑了好吗,真以为几块石头堆起来就是山了么?我怎么看怎么像座坟冢。” “这种的是什么竹子?一节一节的,长这么高,干什么?想捅破天啊!” …… 马光庭一阵憋屈,心里更是满腔怒火,但他却不得不强忍着脾气,赔着笑脸不停附和: “是是是,徐管家说的有道理。” “嗯,听徐管家的,马上把这些石头搬走。” “多谢徐管家指点,这竹子我马上让人砍掉。” …… 尽管知道眼前这人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管事,马光庭却不敢表露任何不满,就因为此人姓徐。 到了秦州之后,徐无咎也不去拜见太子,问明秦州最好的庭院就是马氏的望月庭之后,毫不客气的就住了进来。 马光庭的老母本在此修养,日日吃斋念佛,却也被徐氏下人不留情面的哄了出去,把老人家气的直接病倒了。 偏偏马光庭对此还无可奈何,还要忍辱含耻,像个下人一样,被徐家的下人呼来喝去,如驭牛马。 住在这里的,当然不止徐无咎一人。 除了他之外,还有陆续赶到的陇西李氏、庆阳尉氏、安邑薛氏和泾阳温氏各家族长。 这几位都是在各自家中,说一不二之人,对于马光庭这样的三品世家族长,心里未必有多看重。 可看到马光庭被徐氏的下人如此折辱,心里也多有不忿。 然而,他们都是饱经世故之人,自然知道徐无咎这样做,无非是向他们,向世人表明他徐无咎的态度: “从今往后,天下士族当以我东海徐氏为尊。” 也不是没有人对此表示不满,刚来秦州的时候,两当谢氏的家主与马光庭最为亲近,看不过眼委婉的向徐无咎表达了一下: “如此做,是不是有些不妥?” 徐无咎理都没有理人,直接一挥手,徐氏的部曲就一拥而上,将谢氏家主格杀当场。 尽管各家,不管是前来依附,还是被迫召集,都带着各自家中的精锐部曲,可却没有任何一家,也没有任何一人,再敢说一个“不”字。 谁也没想到,徐家的部曲竟然有一万人,在东宫左右卫率的掩护之下,早早的潜伏在周至。 一矣徐无咎发动,这些人就突然暴起,如今连秦州府衙都落在了徐无咎的掌握之中,太守霍继忠不愿附逆,已经悬梁自尽。 在一万精锐部曲的威压之下,徐无咎又有大义在手,秦州的世家不得不蛰伏,或是被迫追随,或是举家避祸。 再有府衙在手,那些被李恪打压的胥吏,以夏泽等人为首,对徐无咎的到来欢呼雀跃,举家来归,阖门相助。 而今,整个秦州,除了扶摇镇周边之外,都已经落入徐无咎的手中,就连拍卖场和平安客栈,都有徐氏族人管理。 整个秦州人心惶惶,百姓们多大闭门不出,惊恐的等待着命运的来临,不论幸或者不幸,百姓都是如此的无辜,如此的无力。 掌控秦州之后,徐无咎越发霸道,以往召集诸人,都是由徐氏族老前去通知,而现在,只派了一个普通的下人了事。 各家都已经上了徐无咎的贼船,即便心底有些后悔,却也不得不捏着鼻子低头。 等人到齐之后,徐无咎直接开口布置: “各家部曲交由吾弟无伤统领,合众力为一,聚众心为成,定要让太子死的心服口服!” 人群之中,一阵骚动。 要知道各家的部曲都是各家安身立命的本钱之一,徐无咎居然说拿走就拿走,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对于徐无咎的强势,右武卫大将军尉刚是最有心理准备的,但也和其余的各家族长一样,没料到徐无咎会如此的霸道。 他们都知道徐无咎这样做,除了表面上的一万精锐部曲,必然有他的底牌。 但他们也都没料到,徐无咎的底牌,竟然会如此的出人意料。 似乎看出了众人的不满,徐无咎也不再掩饰,冷笑一声,对这外面招呼道: “乙先生,有请你来吩咐,如何保证不让那离经叛道,悖德无礼之人逃走。” 众人心中俱是一惊,知道这是徐无咎揭示底牌了。 尉刚本身也是武艺高强之人,否则也当不上右武卫大将军。 一听“乙先生”这个称呼,尉刚心里一抖,涌起一个恐怖的念头: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怎么可能是他?” 第439章 万众殷服 “何须吩咐,老道在此,量那逆贼也逃不出我的手心!” 声音响起之时,人还在外面,众人只觉这声音甚为含糊,似乎说话之人糊里糊涂,没有睡醒一般。 众人只觉光线一亮一暗,光影交错的刹那,屋内就已经多了一人。 更可怕的是,这人脚步走起路来,看似摇摇晃晃,速度却又快又诡异,回头想想,竟然没有一个人想的起来,这个人是怎么走进来的。 这人蓬头垢面的,让人看不清楚他多少年岁,浑身邋里邋遢,眉毛胡子头发乱糟糟一片,像是一堆杂草一般。 他话还没说完,就已经毫不客气的坐在徐无咎的上首。 堂上堂下十数人,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有任何不恭敬的表现,人人都陷入了难以控制的恐惧之中。 乙先生! 尉刚心头大震,又惊又怒却有无可奈何: “能让徐无咎看重的乙先生,恐怕除了醉道人乙千秋之外,不做第二人想。” 乙千秋似乎已经习惯了,也不管屋里都是各大世家的族长,人人都是一方豪雄,在各自家族内更是一言九鼎。 似乎这些世家贵胄,在他眼中和平民百姓并无任何不同,对他造不成任何影响。 王公贵族又如何,升斗小民又如何? 怕是此时此刻,都比不上案上觥,杯中酒。 乙千秋在桌案上轻拍一掌,案上的酒杯像是活过来了一样,原地跳起,到了半空之中滴溜溜打了个转,杯口下倾,满盏美酒不偏不倚,正正巧巧的倒进乙千秋杂乱胡须之间的嘴中。 酒方尽,气已出,乙千秋长吁一声,大赞道: “好酒好酒,喝了这酒,以后再也喝不下其他的马尿了。” 他这一口气吁出,将原本势道已尽,将落未落的酒杯一吹,又再次滴溜溜的乱转,轻轻巧巧的就落在桌案之上。 若是足够细心,不难发现落下的位置就是刚才酒盏的位置,一丝也不曾差过。 若是刚才尉刚心中还有一点奢望的话,现在却是连半丝侥幸都没有了。 别看刚才似乎只是喝了一杯酒,但对力道的拿捏已经妙到毫巅,根本不是普通武者所能想象得到的。 哪怕穷尽一生,尉刚都不敢保证自己能像乙千秋那样,把酒倒尽口中,更遑论更加匪夷所思的将杯子吹回原位? 尉刚只觉得万念俱灰,半点斗志都鼓不起来,心里只剩下一个打算: “罢了罢了,徐无咎棋高一着,怕是谋朝篡位就在顷刻。我为茂儿讨回公道之后,就辞官回家,不做贰臣吧。” 尉刚这当朝二品的右武卫大将军都心灰意冷,其他人更是对徐无咎敬畏无比。 原本有些不甘心的,也都藏起了心思,头却垂的更低了。 原本就有心依附的,则是狂喜无比,心底的念头更是热络无比,对徐无咎更多出无尽崇敬来。 像是夏泽这些胥吏,原本是进门的资格都没有的,但是现在用人之际,徐无咎破格恩许他们在门外候命。 在听说徐无咎请来五大宗师之一的醉道人助阵的时候,这些人的直接疯狂大笑起来,更有那夏泽无耻至极,直接在门外三跪九叩,大喊: “徐老先生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余的奸猾小吏如梦初醒,乱轰轰的跪做一团,乱七八糟的瞎喊一气: “徐老先生万寿无疆!” “徐老先生万岁,万岁万万岁。” “徐老先生仙福永享,公候万代。” …… 屋里的世家族长们,一个个脸色都不好看,全都陷入难看的沉默之中。 徐无咎却显得颇为享受,笑吟吟的对乙千秋说道: “乙先生既然喜欢,这北玄酒以后就交由你了。” 乙千秋胡乱摇头,懒洋洋的说道: “老道可不想要这些坛坛罐罐,以后想喝了就来找你要便是。” “好!” 徐无咎满口答应:“这酒就由我徐氏酿造,天下各地无论何处,只要有我徐氏客栈,就有乙先生喝不完的美酒。” 两人自顾自说,就把李恪名下最让人眼馋的东西之一,北玄酒处置了。 或许有人心中不服,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表露出来。 徐无咎见安抚下了乙千秋,转向其他人的时候,语气明显变了,如同主人一般居高临下: “太子自以为有地利之便,依仗那所谓的扶摇镇龟缩不出。既然如此,明日午时,我等就前去会上一会。 各部部曲今日就交由吾弟,其余人只需跟着老夫,明日就去让那坠入邪道,背弃大义的逆贼,给我天下万千士人一个公道! 有谁有异议么?” 满屋之内,尽是世家族长,谁愿意被人如此颐指气使? 可在徐无咎阴冷的目光之下,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口,其余人陆陆续续的躬身施礼: “谨遵徐老先生之命!” 第440章 丑态百出 有人说,出轨只有0次和无数次两种区别。 大概这些士族大老爷们也一样,卑躬屈膝也只有0次和无数次两种情况,之前向徐无咎低头,多少都有些迫不得已的感觉。 可当天晚上的宴席之上,这些士林肱骨们似乎都想开了。 晚宴刚开始,就有一个秦州本地的九品世家家主抢先一步,跳到厅堂中央,高举手中酒爵,满脸都是谄媚讨好的笑容,腆着脸笑道: “得亏有徐老先生在,否则我士林大劫就在眼前啊,在此,门下故道林氏林东,多谢徐老先生为我士林做仗马之鸣。” 这人脸皮厚,也够无耻,虽然用的典故有点不知所谓,可他表示的意思,却是人人都心知肚明。 徐无咎随意的一摆手,板着脸作色道: “岂有此理!老夫所为,不过是看不惯太子与圣人大道背道而驰,想要为这天下,为朝廷尽些绵薄之力而已。 至于其余的胡思乱想,老夫权做未曾听见!” 林东不过是个末流世家家主,比之一些大些的地方豪族都颇有不如。 他只道自己首倡其事,徐无咎必然大喜过望,然后将他接纳为心腹,日后他林东以及故道林氏都飞黄腾达,近在眼前。 哪想到徐无咎不但没有高兴,反而变了脸。 林东吓的趴在地上,抱着头胡乱磕头不止,语无伦次的哀告: “是是是,是某糊涂了,某该死,某不该玷污徐老先生的清白……” 边上的世家家主们听的几乎要笑死掉,偏又无人敢笑出声来,激怒徐无咎,人人都忍得辛苦无比。 徐无咎原本心中还挺高兴,刚才不过是故作姿态罢了。 没见历代帝皇登基,之前都有三辞三让么? 哪有一听就接受的,那岂不是表明他徐无咎处心积虑,就是为了神州九鼎么? ——虽然事实就是如此,可表面上还是要掩饰一下的嘛! 哪想到这个什么鬼林氏族长这么草包,被他一喝就吓破了胆,居然狗胆包天,敢玷污他徐无咎的清白! 这,他娘的,简直是岂有此理! 徐无咎心中怒极,黑着脸一摆手喝道: “把这无君无父的狗贼拖出去,打死了账!” 林东心胆俱裂,面无人色的哭嚎起来: “徐老先生饶命,饶命啊,我再也不敢玷污您的清白了,呜~呜呜~” 满厅堂内,人人俯首,就是不知道几人心中害怕,又有几人在暗中偷笑了。 一时间,厅堂之内诡异的沉默着,气氛压抑而又有几分可笑。 身为徐无咎的心腹,沈少康自然不会让恩主太过难堪,他抓住机会,起身拜道: “恩相,那人虽然胡言乱语,可有一句话,却没说错……” 他话才出口,徐无咎立即挥手打断: “够了!此事今日休要再提!” 沈少康立即明白过来,也发现徐无咎的话有道理,干脆的认错: “是,恩相高风亮节,正是我辈士人楷模。” 其余的徐氏族人和门客,也都齐声附和起来: “若无先生,礼教不行,天下危矣!” “先生不计毁誉,舍己为国,窃以为当为百世之师也。” “此言有理,若不是先生在,我等还要继续受那无礼悖德的逆贼所欺。” “先生之才,山海难平,先生之德,可比日月啊!” “我对先生的景仰,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啊!” …… 一时之间,满堂上下,尽是谄媚之词,人人都在拼命的吹捧,仿佛徐无咎的功德,前迈圣贤,后无敌手一般。 徐无咎怡然自得,口中虽然不时谦逊,心里却已经乐开了花,就连眉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这吹捧也是要身份地位的,徐家自己人在最里面,徐无伤几人与徐无咎兄弟之间更是频频劝酒。 而远一些的,则是徐氏姻亲和门客,其中地位低的只能在外围摇旗呐喊,地位高的才有资格上去给徐无咎陪上一杯酒。 至于其余世家当中,陇西李氏为首,庆阳尉氏居次,两家的族长却都有些冷眼旁观的意思。 李氏的族长正是李万钟之父李德凯,他心中虽然不悦,在徐无咎的宴席之上,却也不敢造次,只能一杯一杯的喝着闷酒。 而尉刚则心中已经决定,事后告老还乡,想必他那个娶了徐氏女的弟弟,会很乐意接过家主之位。 除了这两人,其余人等都卖力的向徐无咎靠近,期望自己的吹捧能得徐无咎一记青眼。 若是能让他上前去,给徐无咎敬上一杯酒,哪怕徐无咎连嘴唇碰碰杯子的作态都懒得做,也足够让这些人喜不自禁。 比之这些人,还有人则更惨。 马光庭好歹也是三品世家的族长,现在却只能像是个徐家的下人一样,亲力亲为,为了这次的晚宴四处张罗。 他心知自己成了徐无咎杀鸡骇猴用的鸡,短时间内是搭不上徐无咎的。 不过,他也没有坐以待毙,反而乘着大家都忌惮的时候,尽心尽力的讨好着乙千秋。 为此还特地把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一坛北玄醇酿,都亲自双手奉上。 这种一年醇流落出来的不多,乙千秋都没有尝过,一品之下,果然心怀大悦,直说马光庭是个妙人,是徐无咎之外,他第二要好的朋友。 马光庭心中松了一口气,越发的卖力伺候。 当他路过门口,看着门外几个小乞丐闻风而来,想要讨些吃食之时,顿时勃然大怒,对着家仆大声喝骂道: “把这些小狗崽子全部轰走!扰了乙先生的酒兴,我要你们这些狗才的狗命!” 第441章 来了 要论对信息的重视程度,这个时代的人拍马也赶不上李恪,以前最强的情报组织是朝廷的飞奴司,现在这个位置上坐的却是物统局。 然而这一次,在徐无咎不讲理的蛮干下,从京都城过来的消息断了。 或许“信息遮蔽”这个专业术语徐无咎听都没听说过,但不妨碍他从千百年来古老的历史当中汲取智慧。 孙子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 很明显,徐无咎利用自己强大的实力,一力降十会,把李恪的眼睛给蒙上了。 这一招可谓是快准狠,打了李恪一个措手不及。 尤其是现在这个关键时刻,很明显徐无咎不会多此一举,这样做必然有他的目的,最大的可能,就是掩饰他的底牌。 已经习惯了物统局在情报上的优势,突然间的信息断裂,让李恪十分不适,心里也变得焦躁起来。 他心知不应该逼迫下面的人,可还是忍不住再次跑到陈悦薇那里去追问: “京都城还是没有消息过来吗?” “没有。” 陈悦薇额头见汗,眼中满是惶急,比之李恪,她也是同样的第一次遇到这样棘手的情况。 不过她到底也历练出来了,人还保持着冷静: “从京都到秦州,有水陆两条路可走。我们之前以为东宫六率是用漕运赶路,目前来看,应该是徐无咎封锁水道的办法。 至于陆路,精骑营已经派出了精锐塘马,都是军中顶尖的夜不收,如无意外,今天就会有消息传回。” 李恪强迫自己镇静下来,点头说道: “还有飞奴司的鸽信,也全部断了。应该是有什么方法,可以捕杀信鸽。” 一直沉默着的彭文君适时插言: “应该是隼,这种猛禽极难驯养,以前也没听说东海徐氏有这个本事,也许是找了哪里的帮手。” 三个人商议了半天,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只能被动等待精骑营的消息。 眼看着日上三竿了,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瞬间就吸引了三人的注意力,李恪更是失态的直接迎出门去。 刚到门口,就看见鲁恒满头大汗的跑过来: “启禀殿下,秦州来的消息,徐无咎纠合了陇西李氏、庆阳尉氏、泾阳温氏、安邑薛氏以及一干秦州大小世家,率部曲一万五千余人,正向扶摇镇逼来。” 李恪心头一震:终于来了! 他压住狂跳的心脏,深吸一口气,镇定的说道: “来的好!我们为此准备多日,就等徐老贼上来送死。鲁恒,传我旨意,立即按计划,进入战备状态。” “是!” 鲁恒大声应命,转身就去布置了。 有着两个多月的紧急改造,原本就地势险要的扶摇镇更加坚固,不说什么固若金汤的套话,易守难攻是绝对当得起的。 凭借如今三千多士气高昂的后备营精锐,以及家小命运都掌握在东宫手里的五千乡兵青壮,就算徐无咎现在造反,李恪也有信心守上几个月。 到时候,时间就站在了他这边。 不管徐无咎有什么样的借口,公然造反都宜速不宜久,久必生变。 更何况京都城里的雍帝也不是吃素的,徐无咎敢造反,雍帝就有足够的大义名分,派遣十六卫精锐将之讨平。 相比李恪的自信,女人们总是要脆弱一些。 平时再怎么精明强干,彭家大小姐和女局长都有些忐忑不安。 李恪柔声安慰两人几句,刚要让她们二人找地方安置,眼角余光却瞥见小包子双手叉腰,气鼓鼓的瞪着对面的两只小萝莉。 “让开!” “不让!” “殿下和我家小姐有事商议,不相干的人不许打扰!” “我,我才不是不相干的人!” “呵呵!” “你说不是就不是吗?” “啊,啊,气死我了。我有急事找殿下!” …… 三个小丫头吵的厉害,很显然小包子一个人吵不过对面的两张巧嘴,气的眼睛都红了。 明明两家的小姐都能和睦相处了,这三小只却怎么也安分不下来,一见面就吵,有一次吵的厉害了,还险些打起来。 李恪一阵扶额,他这个时候才没空处理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有些恼了: “别在这里吵,都下去!” 惟妙惟肖相视一眼,吐了吐舌头,眼睛里却都有一丝狡黠的笑意。 小包子却委屈的不行,抽抽搭搭的说道: “我是真的有急事啊,王老伯说,有条消息或许很重要,一定要让殿下知道。” 李恪一怔,想起秦州城里的乞丐都最服这只小包子,下意识的问道: “什么消息?” 小包子横了对面双笙小囡一眼,撅着嘴说道: “有几个小乞丐去马家打探消息的时候,听到马光庭提到过一个‘乙先生’,还说搅了乙先生的酒兴,就要杀人。” “乙先生?什么乱七八糟的?” 李恪有些莫名其妙,彭文君却脸色惨白,失声叫道: “乙千秋!” 第442章 大宗师之威 “乙千秋?” “道门大宗师乙千秋?” “那个烂醉成性杀人随心,一剑断流的乙千秋?” 尽管听过乙千秋的大名,来自后世的李恪还是不能像此时的人们,感受到来自大宗师的威压。 仅仅是一个名字,就让整个东宫里面风声鹤唳,不知道有多少人心惊胆战,惊恐莫名。 也幸亏彭文君见机的快,在失声之后马上就意识到不妥,赶紧让临时指挥所的禁卫封锁了消息,否则的话整个扶摇镇都有可能陷入恐慌之中。 或许无知也是一种幸福,外面的那些人依然对太子信心满满,殊不知东宫下属当中,他们的那些头领们都已经起了逃跑的心思。 王莽更是脸色惨白,不安引发的焦躁,让这个忠心耿耿的老太监十分失礼的叫道: “殿下,走吧。带上精骑营,老奴拼死也要将您送到京都城。” 彭文君和陈悦薇也认同的点头,两人齐声附和着: “殿下,你走吧,别管其他的事情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材烧,以乙千秋的身份,应该不至于为难我们。” 下属们的惊惶,让李恪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防止消息外泄之后,他已经将其他几个重要人物都召集了过来。 何希平与卢允畴两人是最愤怒的,两人都难得的当众怒骂起来: “徐老贼该死!大宗师不可插手朝政的默契被打破之后,后果不堪设想。” “也就乙千秋这酒疯子,才会被徐老贼利用。” 两人虽然怒极,却也知道大局为重,不约而同的劝道: “殿下万金之躯,一身安危干系社稷,还请殿下暂避锋芒。” “是啊,殿下。对大雍与道门来说,此事只会两败俱伤,白白便宜了徐老贼。” 人人都劝他走,也让李恪心底产生了一丝动摇。 只是他若逃走,即便能保全性命,恐怕回到京都之后,下场也会和他的那些兄长好不到哪里去。 李恪并没有犹豫太久,缓缓摇头说道: “不,我不走。我若一走了之,岂不是正好趁了徐无咎的意? 再则说来,怕是想走也来不及了,徐无咎封锁消息到现在,恐怕已经张网以待了。” 这话倒是在理,一时间人人默然不语。 李恪见气氛沉重,努力笑道: “而且我不认为现在就没有一丝机会,徐无咎毕竟不得人心,诸位难道没发现么,这消息其实是马光庭有意传递给我们的。” 陈悦薇也点头道: “此言有理,马氏族长不可能不知道如今的秦州城里,所有的乞儿都是咱们的眼线。” 但是,有意又如何,无心又如何? 徐无咎的大军正在步步逼近,都没给李恪太多的时间,仅仅半个时辰之后,站在扶摇镇城头,就能清楚的看见远处烟尘滚滚。 似乎烟尘之中,有一股杀意犹如实质,像一条恶龙冲天而起。 蓦地,李恪突然浑身一僵,只觉背脊生寒,浑身如针扎一般刺痛,这种感觉从未有过,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王莽瞳孔一缩,目眦欲裂,迅速抽刀在手,爆喝一声,对着李恪身前虚空一刀斩去。 其余人还未明白他的用意,却猛然听到一声尖细的惨叫,一道灰色身影带着无数飞溅的血沫,飞快的倒飞回去。 再仔细一看时,才发现倒飞回去的,竟然就是刚才出刀的王莽! 李恪只觉有那么一瞬,胸口的压抑消解了一丝,随后却被更沉重的压力,像是一柄巨锤一般,重重一锤,忍不住闷哼一声,倒退数步跌坐在地,与地上的王莽撞在一处。 “哼!” 一声冷哼,城头之上人人色变,不知道多少人烦闷欲呕,眼中尽是惊骇之色。 这,就是大宗师之威! 李恪摸去嘴角的血色,心底又惊又怒,都还没露面,乙千秋就给了他重重一击。 他想说话,却惊骇的发现此时此刻已经开不了口了,心底生出一股恐怖的寒意。 李恪开不了口,耳边却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 “大,大,宗,师,滥杀,无,辜,算什么,大,宗,噗……” 却是王莽强行开口,话未说尽,再次喷出一口猩红的鲜血,瞬间就萎靡了下去,李恪眼睛一下就红了。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这个丑丑的老太监从来都是忠心不二,这次也是一样,若不是为了救自己,他也不会遭此重创。 李恪无法开口,眼神却变得犀利起来,死死的盯着前方城墙下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那一道邋遢的灰衣道人。 感受到了李恪的目光,乙千秋冷冷的回敬了一记眼神,李恪瞬间就有一种瞠目如盲的感觉,就像后世晚上开车的时候遇到那种不讲道德的远光狗一样。 就在李恪几乎要惨叫出声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咳咳~” 第443章 无愧 一声苍老的轻咳,还带着喘气,听上去似乎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挂掉的样子。 可就是这一声轻咳,李恪身前的压力,眼中的巨光,都突然之间消解殆尽。 若不是眼睛还有些不适应,嘴里腥甜的血气,他都要怀疑自己刚才所经历的不科学体验到底是真是假了。 没等李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耳畔响起一声关切的问候: “殿下,你怎么样,要不要紧?” 李恪一惊,脸色难看的喝问道: “你上来干什么,下去,快回主堡中去!” 彭文君眼圈泛红,语气却坚定无比: “殿下在哪里,我就在哪里,若是,若是殿下不幸,我也不独活!” 李恪心中大急,刚要开口,却突然发现眼前雍容高贵的女子眼中噙着泪珠,神态却坚决无比。 他心中一软,再也说不出半句责备的话来,两人的手也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呵呵!” “嘿,有趣!” 城上城下,两个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彭文君脸色一红,有些忸怩的看了身旁一眼,不过手却没有放开。 城下的乙千秋身形一晃,李恪只觉眼前一花,一身灰衣的邋遢道人就已经站在了面前。 李恪再次大吃一惊,扶摇镇的城墙高达两丈,这人居然如此轻巧的就跳了上来,完全违反科学,超出人的能力范围。 难怪只听闻大宗师的名字,王莽这些人就已经毫无抵抗之念了。 这能力,简直是骇人听闻。 幸而乙千秋没有直接下手,否则十个李恪都早已经死透了。 他对李恪似乎很感兴趣,上下打量个不停,那眼神虽然不如刚才对视那一下那么凶残,可也像扫描仪一样,不停的在李恪身上扎来扎去,让李恪心底发毛,浑身爬满毛毛虫一样不自在。 “咳咳,老道,莫要欺负年轻人。” 身后苍老的轻咳再次响起,李恪这才发现原来是一直未曾露面的彭氏老祖宗彭维顺。 老人家身体本来就不好,来的路上还遭遇刺杀,受了些惊吓。 李恪一直没有去打扰老人家的静修,没想到彭文君为了救他,连老祖宗都请出来了。 但是,这老人家经学是冠绝天下,身板却弱不禁风,他能阻止得了乙千秋吗? 似乎感受到了李恪的疑问,乙千秋的声音带着些不善的味道: “老书虫,我就不说别来无恙了,看你这鬼样子,随时会死一样还来蹚浑水,好好在家歇着不行么?” 彭维顺浑不在意,呵呵笑道: “没办法,子孙债,还不清啊。老夫也阻止不了你,只想问你一句,你为何违背诺言插手俗事。” 乙千秋眼神微眯,嗤笑道: “老道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什么狗屁誓言,喝多了说的话,不作数。” 他这样一耍赖,李恪头皮就是一炸。 这老疯子武功深不可测,王莽只是打了个照面,都没见他动手就被气势所伤,自己只是被他盯着,就几乎被那无形的压力压死。 若是蛮不讲理,那可就真的是太危险了,简直是一个随时会爆炸的核武器一样。 彭维顺似乎早有所料一般,不紧不慢的问道: “徐无咎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供他驱使?” 乙千秋脸上刚露出一丝迷茫,马上就被戾气所代替,冷冷的说道: “我帮人做事,自己喜欢就好,与你何干?” 这人就跟个任性的熊孩子一样,根本没办法沟通啊! 李恪一阵头疼,这要是熊孩子就好了,打一顿保证就妥帖了。 可这家伙,你别说打他一顿了,别被他碰一下就阿弥陀佛了。 他这边已经束手无策了,城墙下面,刚刚抵达的徐无咎却在仰头大笑: “太子殿下,你我神交已久,没想到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真是遗憾啊。” 重重压力之下,李恪反而平心静气下来,淡淡的回道: “徐阁老居心叵测,你我怎么样的情况见面,我都不会觉得意外。” 徐无咎想过李恪会害怕,会求饶,会愤怒,唯独没想到李恪如此平静,倒是颇觉意外。 但这更激起他的兴趣,带着一丝得意笑道: “以殿下之才,若不是倒行逆施,你我君臣相得,未必不是一段佳话。” 李恪嗤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嘲讽: “倒行逆施的,怕是你吧?我之作为,上无愧于天地,下无愧于黎庶,何来倒行逆施之说。” 徐无咎眼神阴冷,笑意也变得冷漠起来: “不错不错,无愧天地和黎庶,就是有愧于我世家高门么?” 有乙千秋在,徐无咎等人自然不担心安全,一万五千部曲在后,他们这些世家贵胄却早早骑马赶到扶摇镇前。 有了徐无咎在前,其余的世家众人也人人义愤: “殿下,我世家何曾亏待朝廷,殿下为何要仇视我士族高门?” “可怜我儿年未弱冠,就惨遭毒手!” “殿下无愧天地么?既然如此,为何要滥杀士人?” 第444章 可以啊 这群兴师问罪的士人气势汹汹,一个个身份都高的吓人。 除了本身都是一族之长以外,每个人都有着非同寻常的身份,如尉刚之右武卫大将军,如徐无咎之内阁次辅。 其余几个族长稍微弱些,可也都是朝中三品以上部堂高官,亦或者是权掌一方的封疆刺史。 若是换了一个人来,被这些人联合质问,怕是早就乱了分寸,吓都已经吓的半死了。 李恪却不为所动,一副泰然自若的做派,似乎眼前这些既富且贵的大人物们,满口疯狂的攻击和责问都是清风拂面一般。 他这副好整以暇的样子,更让那些自命高贵的世家族长们愤怒,感觉李恪的轻视就是十分严重的侮辱一般。 右武卫大将军尉刚几乎要气疯了,厉声喝道: “你这残暴独夫,为何不说话,有胆杀我孩儿,没胆面对责问吗?” 其余的世家族长们,也都纷纷附和: “我儿仁首最是心软,你这暴君也下的去这个狠心!” “即便我儿有所冒犯,也自有国法家规在,为何你这民贼偏要痛下杀手?” “今日你若不给我们一个交代,我等就效仿先贤,来一次周召共和!” 或许是骂的累了,这些人选择了中场休息,一个个怒目圆睁,似乎想用目光戳死李恪一般。 徐无咎乐得在旁看戏,笑吟吟的一言不发,犹如老猫戏鼠一般,想要看看李恪如何应对。 让他有些不爽的是,李恪并没有如他预想的那样,惊慌失措,又或者恼羞成怒,甚至连一点点害怕的感觉都没有。 实际上,李恪心里慌的一批,大宗师的厉害他之前还不怎么重视,毕竟他所来自的后世科技发达,“武功再高,一枪撂倒”。 醉道人乙千秋却当场给他生动的上了一课,让他对大宗师的厉害有了一种直观的感受。 但李恪深知,越是这样的情形,越不能自乱阵脚,否则只会让对手更加肆无忌惮。 他见对面众人都不再开口,似乎在等他回复,这才缓缓说道: “众位口口声声,说我屠杀士子。我就奇怪了,你们怎么就知道,那几人的死是我所为呢? 即便是从常理出发,我也没有必须杀死那几个人的理由吧?” 其实这种猜测,众位苦主家人也不是没有过,只是在徐无咎一而再,再而三的鼓动下,这些人都下意识的忽略了这一点。 再则李恪之前的所作所为,也让这些世家高门深恶痛绝,有此良机,他们自然是要乘势而起,要李恪给他们一个交代了。 只不过这些话,他们不方便宣之于口,毕竟士人君子都是要脸的不是? 徐无咎见李恪一句话直至核心,不愿事情再起波折,冷冷的说道: “你也说了,按常理而言,安知不是殿下你丧心病狂,想要杀几个无辜士子泄愤呢?” 这就是强词夺理了,李恪嗤笑一声,讥笑道: “到底是谁丧心病狂,难道自己心里不清楚么?” 徐无咎大笑出声,揶揄道: “哈哈,殿下说的丧心病狂之人,莫非是老夫不成?” “这可不好说!” 李恪针锋相对: “阁老也说了,丧心病狂之人么,杀自己的兄弟与杀其余士子,有什么区别么?” “杀自己兄弟?” 徐无咎脸色一变,似乎十分愤怒一般: “天下谁人不知,老夫甫闻尘弟罹难,伤心欲绝,几乎随之而去。殿下如此污蔑老夫,未免让人齿冷!” 两人互不相让,话锋之中都直指对方才是凶手。 那些世家贵胄们却是心气难平,因为死者之中可还有他们视若珍宝的儿子,而且他们也不认为徐无咎敢这么做,心底更倾向于“厌恶世家”的李恪才是凶手。 尉刚本就性烈,此时早不耐烦了,恶狠狠的打断道: “我儿死在殿下监牢之内,难道殿下还想抵赖不成?” 安邑薛氏族长薛久也冷冷的出言: “即便是他人所为,可若没有殿下强行扣押我儿,我家仁儿也不会遭遇不测!” 泾阳温氏的族长温友亮心浮气躁,恶声恶气的叫道: “我只知道我儿死在殿下私牢之中,殿下如今百般抵赖又有何用,难道还能让我儿死而复生不成?” 陇西李氏的族长李德凯满脸戾气,眼神阴狠的喝道: “还我儿来!” 其余几人也同时大叫: “还我儿来!” “还我儿来!” “还我儿来!” …… 面对几个世家族长悲愤的声讨,李恪却突然笑了。 正当族长们勃然大怒的时候,他却突然开口说道: “要我还你们家儿子?可以啊!” 第445章 好一个伤心欲绝 “要我还你们家儿子?可以啊!” 李恪的话说着轻松,可在那些世家高门的大族之长看来,却是十足的轻佻和轻浮,更加表现出李恪这个太子对于世家高门的蔑视和鄙薄。 即便他们这些人当中,并不是人人都入尉刚那样因为丧子之痛悲愤无比,如今也都被李恪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彻底激怒。 哪怕之前对事实真相还有一丝怀疑,这个时候也没人再顾及,反而人人都对李恪痛恨无比。 一时间群情激愤,这些个平时高高在上,风度翩翩的士族贵人,人人切齿痛骂: “杀我儿在先,辱我儿在后,我与你势不两立!” “你还是人吗?你这无德昏聩,冷血不仁之辈,也配储君大位?” “老夫要广发名帖,向天下人揭露你这残民害国暴君的真面目!” “民贼,独夫,你不得好死!” …… 徐无咎也冷冷的补了一句: “殿下明知道我等失去亲人,各个伤心欲绝,为何还要变本加厉。难道殿下就对我天下士人,如此深恶痛绝吗?” 李恪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他刚要开口说话,冷不防身后一声爆喝: “好一个伤心欲绝,大兄,你就是如此伤心欲绝的吗?” 李恪一愣,旋即莞尔一笑,用徐无咎刚才那般戏谑的眼神,学着他刚才那般猫戏老鼠的样子,一言不发,只笑吟吟的看着徐无咎。 嗯,这老家伙脸色大变的样子,还真是赏心悦目啊! 李恪倒是轻松了,徐无咎先是愕然,脸上惊怒之色一闪而逝,随即装出满脸惊喜莫名的神色: “尘弟,你竟然没死?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老天有眼。” 他嘴上说的好听,脸上也满是笑容,两眼之中却无半丝笑意,闪烁着刻骨的阴狠,死死的盯着城头刚冲上来的那个人。 那人却毫不领情,满脸怒容,讥讽的说道: “不错,我没死,大兄是不是很意外?没想到吧,我又活过来了!” 徐无咎脸色再变,笑容也变得有些勉强: “尘弟陡逢大变,想来心绪难平,期间有所误会也是有的。不如等我们回家之后,闭门细谈。总之,见到尘弟无恙,愚兄不胜欣喜。” “哈哈!” 徐无尘仰天长啸,再次毫不客气的鄙视道: “不胜欣喜?我看是不胜狂怒吧?再说了,回到家之后,让你用我老母妻儿来逼迫低头,好遂了你的意吗?” “你!” 徐无咎一时气结,也再说不出什么话来。 他本就是刚愎的性子,能把话说到这一步已经是极限,既然徐无尘不领情,他就干脆不再争辩,甩手冷冷的道: “你对我误会已深,此事日后再说吧。” 徐氏兄弟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不过数息时间而已。 其余的世家族长们却是已经炸了锅,人人都不可思议,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看着城头的徐无尘: “不是说徐少朗也死了吗?他,他他……” “怎么可能?死人也能复活?” “徐少朗没死,那,那我儿呢?” …… 涉及自己的儿子,这些族长们也没办法保持淡定了,人人都激动莫名。 陇西李氏李德凯也难掩眼中热切,冲着城头一抱拳施礼道: “刚才殿下说,可以还我孩儿,不知是真是假?” 其余人全都一震,人人都用热切希翼的眼神看着李恪: “对啊,我儿如何了?” “殿下,不知我儿……” “殿下……” 李恪见时机已到,笑着一挥手道: “让他们上来吧。” 话音刚落,身后的城内应声而起,响起阵阵呼唤: “父亲,我在这里!” “父亲,孩儿无事。” “爹,孩儿不孝,让你们担心了。” …… 一个个熟悉的身影,随着一个个熟悉的声音,迅速冲上城头,城下的世家族长们眼泪都要下来了。 天知道他们收到李恪送去的报丧文书的时候,内心是多么的痛苦和煎熬。 即便平时他们对这些“不孝子”诸多不满,但也不能否定这其中的父子亲情,甚至各自家中的母亲几乎都病倒了。 “好好,好,我儿无事就好。” “你这孽子,你可知道我和你母亲有多伤心么。” “没关系,我儿,可还有什么不妥之处么?” 两代人隔着城墙上下,七嘴八舌的,居然说的十分利落,怕是这一辈子,他们都遇不到这样的事情了。 李恪笑吟吟的看着这一切,再看徐无咎脸色锅底一般黝黑,适时开口道: “要说这不妥嘛,还真有一处。徐阁老,难道不应该给各位一个交代吗?” 第446章 无路可退? “交代,哼,有什么好交代的?” 徐无咎脸色铁青,只看到徐无尘一个人的时候,他还有信心将事情遮掩过去。 可当他看到陆陆续续,原本应该被毒杀的十余人都出现在城头的时候,他徐无咎就知道,他上了李恪的当了。 事实也是如此,当时的东宫上下,在李恪强势将白糖流拍和涨价之后,又因为彭文君的事情和李恢再起冲突。 其余人都还算好,李恢这种人不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来: 掘开黄河他敢干,断秦州粮道搅乱三州他敢干,谁能保证他不会丧心病狂的直接刺杀李恪? 物统局上下早已经提高到最高级戒备,对内对外的监察都是细致入微,施家兄妹的异常很快就被发现了。 施大郎回营之后,因为紧张本来就不正常,物统局当即就对他进行了密切监控,牢牢把握着他的一举一动。 等发现他意欲向那些世家公子们下毒的时候,物统局就准备当场给他来个人赃俱获。 哪知李恪却叫停了物统局的行动,反而任由施大郎行事,只不过他那包见血封喉的毒药,早已经被人掉包,换上了李恪亲自调配的麻沸散。 这一个方子可是后世中医界许多大拿,一代代根据史书和传说中的华佗麻沸散,一次次改进之后的优良方剂。 在临床之中,与西医的麻醉剂各有优异,可以称得上是各有千秋。 用到那些倒霉蛋世家公子哥身上之后,这些人的心跳和呼吸短时间内,都降低到了人体极限。 各家的那些仆役们听说自家公子被害,早就吓惨了,六神无主之下,轻松就被物统局的人糊弄过去,惊慌失措的带着李恪的报丧文书就上路了。 后续物统局的行动虽然没能抓住徐无伤,他留下的那些手下却是一网成擒,包括施大郎兄妹也被逮捕归案。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身为受害者之一的徐无尘轻易就认出那些下手之人是徐氏爪牙。 再结合史大郎兄妹二人的证词,真正的幕后凶手呼之欲出。 即便有人怀疑徐无咎为什么要这么做,毕竟会误伤徐无尘,也被徐无尘自己咬牙切齿的顶了回去: “我这大兄心狠手辣,他之行事,向来无所顾忌,我这不值钱的族兄弟算什么?为了攀诬殿下,便是他的亲生父母都能下得去毒手!” 有了徐无尘的背书,世家公子们都认清了徐无咎的真面目,一个个都对徐无咎恨之入骨。 更让他们愤怒的是,物统局随后的追查,很快涉及到了他们这些人自身——每个人的身边,都有仆役被东海徐氏收买。 而这些贵公子们,也都迅速想清楚了一件事:他们之所以会和李恪针尖对麦芒的干起来,大多都是这些被收买的人在背后煽风点火,推波助澜。 这一下,更让这些贵公子们大发雷霆——原来背后一直有一只手,在将他们这些自诩高傲的士族贵胄们像傻子一样拨弄。 他们这些风流不羁的世家大少,也都成了一只供徐无咎予取予求的提线木偶! 等他们发完脾气,冷静下来之后,更是不寒而栗: 徐无咎老贼居心叵测,处心积虑,所谋更是大逆不道,他们这些人家,却无形中都成了他手中的工具! 到时候好处是徐无咎老贼的,倒霉了却要他们跟着一起背锅! 这种被人愚弄和利用的感觉,让这些世家大少们,更是对徐无咎恨入骨髓。 之前他们听从李恪的安排,在城下苦苦忍耐,此时一上来,和各自的父亲叙完亲情,再看向徐无咎的时候,正应了一句话: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往日风度翩翩的贵公子,人人咬牙切齿,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徐老贼,你好阴险!你鼓动我等与太子殿下为敌,图谋不轨,难道就不怕身死族灭吗?” “徐老贼,你利用我泾阳温氏,本公子与你势不两立!” “老贼祸乱西北,不得好死!” “徐老贼,你搅动风云,为祸天下,其罪当诛!” 这些花花大少们都能想明白的事情,他们那些老奸巨猾的老子哪里会猜不透其中的关窍? 一想到自家被徐无咎利用,险些铸成大错,这些世家族长们就惊怒无比,人人都用不善的眼神盯着徐无咎。 李德凯身份地位最高,对徐无咎的作为也最痛恨,当即冷冷的问道: “徐伯乾,你是不是该给我们这些人一个交代?” 徐无咎扫了一眼刚才还在同一阵线的诸位世家族长,突然大笑出声,而后又迅速阴笑道: “交代,交代什么?各位,难道你们以为自己还有退路不成?” 几位族长脸色大变,突然同时看向一直在边上不声不响喝着美酒的乙千秋,人人惊怒无比: “徐伯乾,你想干什么?” 第447章 上车容易 “老夫想干什么,你们这些人谁不是心知肚明?” 徐无咎的话带着浓浓的不屑,鄙夷的眼神直刺人心,让那些惊怒交加的世家族长们将满腹怒气都憋了回去,被堵的哑口无言。 后世有一句话,叫做“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正像这句话说的那样,这些世家大族的族长们,没有一个不清楚徐无咎的野心,但他们还选择跟随,目的自然不会清白纯洁犹如白莲花一般。 换句话来说就是,你屁股底下并不比我干净得到哪里去,大家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你有什么资格,有什么立场? 也好意思来质问我? 众位世家族长们气为之夺,一时间颇有些进退失据。 即便心里再怎么痛恨徐无咎,如今的关键却是如何度过眼前的难关。 徐无咎身后是各家一万五千精锐部曲,身前是道门大宗师乙千秋; 与之相反,李恪所据扶摇小城城高不过两丈,即便后备营再精锐,也不过三五千之数。 两厢对比之下,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李恪没有任何赢面。 一时之间,刚才还激愤莫名的众位世家族长们,再次变得沉默了,一个个脸色阴晴不定的,彼此之间进行着眼神的交流,都希望从对方脸上看到一个答案。 徐无咎早就摸透了这些人的性子,丝毫不意外他们现在的表现。 而且他还能推测出来,之后这些人会假模假样的找个借口,最后却会大义凌然的加入自己的阵营。 天下尽在掌握的快感,是如此的美妙,仅仅是当下就已经让人无法自拔了,若是能登上那个宝座的话…… 徐无咎眼中闪烁着疯狂的贪婪,野心愈发膨胀,一发而不可收拾。 李恪脸色一沉,这种情况,无疑对他是极为不利的。 但还有人,比李恪更为焦急。 城头之上,徐无尘失声大叫起来: “徐无咎,你要将整个东海徐氏都拖入深渊吗?即便你今日在此得逞,京都城里的陛下也不会放过你,别忘了,我大雍大内也有大宗师坐镇!” 徐无尘没道理不着急,那些世家族长或许可以有选择,他却深知,若是徐无咎得势,必然会清洗他这个“家族败类”。 不但他个人必死无疑,就连他的父母妻儿都会惨不忍睹,否则徐无咎凭什么去震慑家族之中,心怀异意的同族? 想到这一点的,不仅仅是徐无尘,城头上的世家公子们,也都如梦初醒一般,被徐无尘点醒。 即便今日徐无咎为了拉拢他们的家族,大度的表演着既往不咎的戏码,那他们在各自家族中的地位也必然一落千丈。 别说如今的隐性继承人身份不可能保得住,日后有的是人想通过弄死他们,来巴结取悦徐无咎。 因此这些公子哥们也要疯了,一个个大哭大叫起来: “爹,不要上当啊,这徐老贼不安好心!” “不能一错再错了,若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全族都要陪葬啊。” “爹啊,你不能犯糊涂啊。跟着徐无咎谋逆,就是与虎谋皮啊!” …… 这几个世家族长又何尝不知道这些道理,只是如今他们骑虎难下啊。 正当这些世家高门的掌舵人进退维谷的时候,城头上的彭文君却大着胆子突然开口了: “各位切莫自误!徐无咎何等样人,难道你们不清楚么? 再则说来,各位只是被他蒙蔽了而已,想来太子殿下知晓大家的苦衷,定不会追究今日之事的。” 李恪心中亦是不甘,只是情势如此,也只能勉为其难的点头道: “孤在此立誓,若众位卿家能够悬崖勒马,日后绝不再提今日之事!” 世家族长们心中一喜,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只是他们想的未免太简单了些,徐无咎冷笑一声道: “太子殿下,你离经叛道,仇视士人,本就不适合再居储位,还是乖乖的避位让贤吧,否则我大雍就要死第八个太子了!” 这种赤裸裸的威胁,让在场众人人人色变。 一直喝酒的乙千秋似乎也不耐烦了,一口吞尽残酒,胡乱摸了摸胡子说道: “殿下,你自尽吧!老道也不想和飞天夜叉你死我活。” 话音刚落,李恪浑身肌肤生痛,就像满身上下扎满了钢针一般,整个人都被生死之间的大恐怖所笼罩。 大宗师之威,又岂是人人所能承受? 其余人等人人面色大变,避之唯恐不及。 城楼之上,彭文君惊恐之极,想要援手,却无风自动一般,被倒卷回去。 周围的禁卫更是目瞪口呆,手足无措。 在大宗师面前,他们这些武艺强横的人和蝼蚁也没什么区别,有那一两个聪明的,想学着王莽那样斩断这一股威压。 却不料伸手刚摸到刀剑,就齐齐闷哼一声,七窍流血,气绝身亡。 我就要死了么? 李恪心中骇然,只余下这一个念头摇摇欲坠。 就在他满心不甘的时候,一道暴怒的声音远远传来: “住手!” 第448章 论大宗师的品牌问题 “住手!” 这声音初闻之时,隔的还是极远,可尾音还未落地,一道灰色的身影就如烟如雾一般,从天边“飘”来,直扑乙千秋。 “哈哈哈!” 乙千秋仰天长笑,手一挥之间,身后背着的长剑居然就不知道怎么的到了掌中,迎着那道灰影一剑斩去。 李恪身形一松,猛然跌坐在地,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整个人感觉跟死过一次了一般。 “殿下,殿下~” 彭文君此时也没了半点世家贵女的雍容典雅,疯婆子一样扑过来,不管不顾的抱着李恪,上下不停的摸索着: “怎么样,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伤着了?” 李恪这时才发现自己浑身被冷汗湿透了,抬眼却看见彭文君钗横鬓乱,满脸泪水,哪还像个大小姐? 他心中一暖,反手抓住她的小手,尽量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稳: “我没事,他并没有打算杀我。” 在陈海平出手的那一刹那,李恪就脱离了乙千秋的威压笼罩,同时也是在那一瞬间,他就明白了乙千秋的用意。 那些禁卫只是受到波及就当场横死,要杀他这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太子,乙千秋又何必多费手脚? 他的目的,不过是将早已感知到的陈海平逼出来罢了。 李恪的镇定,也让彭文君迅速冷静下来,很快也明白了李恪的意思,两人迅速起身,关切的望向城下。 似乎两位大宗师只是过了一招,就停了手,彼此戒备的盯着对方。 而徐无咎等人,则是骑着马远远避开,显然是怕被大宗师之间的较量给波及了。 看着陈海平佝偻的背影,李恪莫名心安,一直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只是,他放心的似乎早了那么一点点。 城下的乙千秋突然收剑,倒背双手,冷然问道: “你不是陈海平?” 李恪一惊,下意识的觉得有些不妙。 城下的陈海平一个纵跃,轻飘飘的落在城头,只是他的情况似乎很不好,口鼻之中血水像是不要钱一样稀里哗啦的往外冒。 李恪瞬间下了一跳,赶紧上前扶住他,心生不安的问道: “大总管,你,你不是大宗师么,怎么会这样?” 陈海平苦笑一声,又牵动伤口,“咳咳”的咳了两下,反向城下的乙千秋说道: “咱家正是陈海平。” 乙千秋满眼狐疑,上下打量一番才不屑的说道: “不可能,飞天夜叉怎会如此草包?!” 陈海平似乎喘匀乎了些,眼中闪过一丝狡诈,淡淡的反问道: “咱家确实是大雍内廷总管陈海平,不过,谁告诉你咱家是飞天夜叉的?” “这……” 乙千秋目瞪口呆,配合着他那一身邋遢的造型,莫名有些萌系q版的喜感,眼神也似乎失去了焦距一般,似乎是喃喃自语,又似乎在发问: “飞天夜叉,不就是陈海平吗? 怎么,不是吗? 奇怪了,怎么可能不是? 不对啊,大家都是这样说的啊!” 周围的人却是眼珠子掉了一地——这是什么鬼? 说好的五大宗师之一,飞天夜叉居然是个水货? 陈海平居然亲口否认,自己不是飞天夜叉? 刚才还睥睨天下,一举一动都牵动众人心思,一个念头就动辄杀人的乙千秋也变得不对劲了。 似乎,像是自言自语一般。 但,好像又不太像。 李恪却是心头猛震,接二连三的事情似乎要搅成一团乱麻一般,但此刻却有一个荒诞却又合理的念头,犹如电光一般劈开他的脑海: 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这乙千秋看上去疯疯癫癫的! 因为,他本来就是个疯子啊! 他这种情况,放在后世,用李恪职业性的语言来描述,叫做“间歇性精神分裂症”! 这他妈的! 这他吗的谁能想得到? 凶名昭著,响彻海内,让人闻风丧胆的道门大宗师,竟然确确实实是一个时不时就会失控的疯子! 那么,问题来了! 一般来说,间歇性精神分裂症的患者,在发病的时候,就连自己都掌控不了自己的言行。 为什么徐无咎却可以驱使这样一个疯子? 李恪疑惑的目光望去,却发现徐无咎满脸惊怒的看着城头,根本没有半点喜悦之情。 李恪一愣,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徐无咎脸上有一丝恐惧的神色。 其余的世家众人,也似乎感觉到了不对劲,纷纷拉住缰绳,缓缓后退。 “殿下,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 彭文君警惕的盯着乙千秋,也察觉到了异常。 她本来以为有飞天夜叉在,乙千秋怕是未必敢乱来,哪想到陈海平居然自称不是飞天夜叉。 这其中的蹊跷,她暂时无暇顾及,怕只怕乙千秋会突然爆发,大开杀戒。 那样的话,却是无人可以阻止他了。 偏偏她怕什么就来什么,徐无咎眼中闪过一丝疯狂,厉声喝道: “乙先生,还等什么,杀光他们!” “且慢!” 第449章 巧舌如簧 初听徐无咎的命令,乙千秋眼中厉色一闪。 可紧接着,一声且慢,又让他重新露出迷茫神色,木呆呆的望向城头,有些不耐烦的问道: “老书虫,你又想坏我事么?” 彭维顺满脸痛心,叹息一声道: “老道啊,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这样?怎样?” 乙千秋再次迷茫,只是人却变得越发焦躁,似乎下一秒随时都可能会忍不住爆发一般。 徐无咎却越发焦急,厉声催促道: “乙先生,你还在等什么?大道就在眼前,你还犹豫什么?” “大道?” 乙千秋浑身一震,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旋即变得疯狂起来,脸色也肉眼可见的,变成赤红之色。 与此同时,一股凌冽的杀机,笼罩着整个扶摇城头。 彭维顺脸色一白,老人家本就体弱,哪里经得住乙千秋的杀气? 眼看着他就要跌倒在地,身后却伸来一只手,将将把人扶住,转身之间,却发现是李恪上前一步,挡在了他的面。 李恪强忍着心理的不适,冷静的问道: “朝闻道,夕死可矣。乙先生,全局尽在你掌握之中,不知可否耽误你小小一点时间,让我们大家也听听这近在眼前的‘大道’呢?” 对于精神分裂症的患者,李恪了解的并不多,只知道有一个原则就是,尽量顺着他来。 乙千秋果然一顿,先是看了一眼萎钝在地的陈海平,不屑的冷笑一声,而后才眼神复杂的看了李恪一眼,颇为唏嘘的说道: “殿下心智坚韧,老道生平仅见,只可惜为了大道,却不得不为。” 李恪头皮一麻,险些没绷住,赶紧顺着话头问道: “这‘大道’可否与我说说,也让我死而无憾。” 徐无咎哪敢拖延,生怕夜长梦多,不耐烦的催促起来: “和他啰嗦什么,乙先生,杀了他!” 若是平时,这句话或许没什么,偏偏在乙千秋发病的时候,徐无咎这一句只能是适得其反。 或许之前乙千秋也未必会如李恪所愿,可有了徐无咎的助攻,乙千秋却恨恨的反瞪了他一眼,偏头过来说道: “也没什么,殿下应该知道,我道门创立之初有道藏典籍曰《道德经》; 但世人却都不知道,这《道德经》分为上下两卷,上卷曰《道》,下卷曰《德》,如今流传于世的,仅余上卷。 而这徐老贼,却不知从何处,得了这下卷《德》经!” “原来如此!” 李恪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其实心里却是日了狗一样。 难怪疯癫如乙千秋,也甘愿被徐无咎驱使,这《道德经》是天下道教的总纲,任何一个道教门人都不可能抵受这样的诱惑。 可要让李恪就此甘愿伸长脖子等死,却也绝不可能!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突然福至心灵一般,李恪简直是大喜过望。 他脸上堆满喜色,好像真心祝福一般笑道: “如此说来,这对乙先生和天下道门都是喜事和盛事啊!” 其余人不知道李恪的打算,对他这种谄媚求活的狗腿样子,顿时生出无数心思来。 那些世家众人人人鄙夷,觉得李恪这家伙身为太子,为了狗命连脸皮都不要了,实在是有失身份。 后备营中人却人人羞愧无地,深恨自己没用,让太子殿下受此大辱。 彭文君则心痛如绞,眼前的爱郎如此不堪,让她都怀疑起自己是不是看错人了。 反倒是徐无咎,却是哈哈大笑,显得快意无比。 他也想起来了,乙千秋发疯的时候是不能催逼的,否则只会适得其反;再则说来,李氏皇族的太子卑躬屈膝的样子他还从来没见过,要好好欣赏欣赏。 甚至他还想到了远在京都城里的徐无伤,很是遗憾他没能亲眼目睹眼前这一幕。 乙千秋似乎也没料到这一点,一方面颇为喜悦,一方面又很觉得对不起李恪一般,慨然应诺道: “唉,殿下真是仁人君子,大不了等会我留你全尸,不让你受罪就是了。” 李恪认认真真的谢过,突然轻“咦”出声,颇为“好心”的问道: “这《德经》失传已经一千多年,乙先生又如何确定,徐无咎手中的就是真品呢?莫不要上当,被这徐老贼骗了才好。” 乙千秋心底也闪过一丝疑虑,而后又摇头道: “应该不会,徐老,嗯,徐先生当不会骗我!” “不不不!” 李恪摇头晃脑,一副全心为乙千秋考虑的样子: “乙先生,这买卖交易,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如今乙先生就要交货了,却从未确认徐老贼手中是不是有钱,也没确认这钱是真是假,是不是有点不妥当?” “你也看到了,这大宗师都有假的!” 他见乙千秋已经意动,趁热打铁,还一指陈海平道: “不如现在就让徐老贼证明一下,这《德》经到底是真是假,免得乙先生吃亏了不是?” 乙千秋果然狐疑的转过头,看向脸色僵硬的徐无咎。 第450章 听说过北玄真人吗? “徐老贼,以你之学识,想来背几句《德》经经义,应该毫无问题的,对吧?” 眼见着乙千秋被李恪说动了心思,彭文君立即抓住机会,毫不客气的问道。 徐无咎脸色难看,冷哼一声道: “法不传六耳,这点道理你都不懂吗?” 乙千秋眼神一凝,疑色更增。 徐无咎一见不妙,赶忙说道: “乙先生,以老夫毕生名誉做保,你还信不过我不成?” 乙千秋脸色刚刚有所缓解,彭文君立刻反诘道: “绝对信不过! 在此诸人之中,有国之储君,却被你这狼子野心之辈凌迫,是为不忠; 有世家大族之长,被你愚弄,是为不诚; 有天下经学大家,被你藐视,是为不义; 更有大宗师乙先生,被你百般拖延,是为不信! 如此不忠,不诚,不义,不信之人,如何让人信服?” 乙千秋果然又再次被说动,神情也越发焦躁起来。 徐无咎脸色铁青,阴鸷的眼神死死盯着彭文君道: “都说彭家生了个好女儿,果然是牙尖嘴利!” 李恪看出乙千秋已经处于再次爆发的边缘,精神分裂症发作起来可不会讲什么道理,说不定乱杀一气也不无可能。 那样的话就太冤枉了,李恪迅速将彭文君护在身后,语气缓和道: “徐卿,你我君臣一场,即便是要送我上路,这最后一个愿望总该满足我吧? 朝闻道,夕死可矣。 这《德》经要了我性命,我难道听一句都听不得么?” 徐无咎还要狡辩,乙千秋已经不耐烦了,焦躁的喝道: “念,就念一句,念那一句也可以!” 显然疯子道人心里也是疑窦丛生,不再如之前那样对徐无咎深信不疑。 徐无咎迫不得已,只好缓缓念道: “道者,以诚而入,以默而守,以柔而用。” “咦?” 乙千秋喜笑颜开,惊喜的问道: “怎么不是那一句?哦,是了是了!” 醉道人一边说一边望着李恪二人,显然是明白了徐无咎故意用与“诚”相关的经义,来回敬刚才李、彭二人对他的质疑。 徐无咎心中得意,抚着长须笑道: “《道》经为本,《德》经为用,乙先生为何要无端疑我?就凭这两个黄口小儿信口雌黄么?” 乙千秋已经被说动,他自然能听出这经文中的妙处,只觉颇有所得。 却不料城头却传来一阵大笑: “哈哈哈!乙先生,你被骗了!” 乙千秋脸色再变,不善的眼神死死盯着李恪问道: “我怎么就被骗了?你要不说个清楚,我必亲手取你性命!” 飞天夜叉是个水货大宗师,这让原本还有所顾虑的乙千秋,心底最后一丝忌讳都彻底放下。 李恪却毫无所惧,字字如刀一般,砍在乙千秋的心坎上: “既然这徐老贼说,《道》经为本,《德》经为用,为何他所背的经文,却又只讲道,而不讲法,更连术都提也不提? 难道《德》经,就是如此为用的吗?” 乙千秋还有些不明白的样子,李恪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奸笑: “难道乙先生不知道么?道藏宝经都有‘道、法、术’三位一体!以前我只以为《道德经》是道门总纲,不在此列。 不过,既然徐老贼信誓旦旦的说《道》经为本,《德》经为用,我也就不纠结哪一本经为体了。” 彭文君明知道李恪是在胡搅蛮缠,却适时附和道: “是了,我也很好奇,这《德》经如何为用的?” “这……” 乙千秋两眼金星直冒,神情呆滞的喃喃细语,既像是在自问,又像是在问李恪: “‘道、法、术’? 三位一体? 本、体、用?” 眼见乙千秋再次变得不正常,徐无咎心头大急,怨毒的喝道: “荒谬,老夫读书万卷,何曾听说过这等歪理邪说?” 李恪见乙千秋又有要清醒过来的征兆,抢着喝道: “你未曾听过,就不存在吗?若论读书之多,你还能比得过彭老先生不成? 须知越读书,越觉自己所知贫乏,宇宙天地,浩如烟海,你我所得,都不过是沧海之一粟而已,安敢妄言‘不知既不存’?” 徐无咎被顶的气血翻涌,恨不得亲手一剑砍死李恪。 冷不丁城头有人大赞: “好一个‘越读书,越觉自己所知贫乏’;好一个‘不知既不存’,太子殿下有大儒慧根。” 却是被李恪拉出来做工具人的彭维顺老先生,对李恪提的这一正一反两句话,颇有感触。 而且他是当世唯一经学大家,能说出李恪有“大儒慧根”,可见评价之高。 要知道,不管是什么“理”,到了最后总是殊途同归的,就像孔圣人也曾经向老子求教一样。 有了彭维顺这一句话,乙千秋心底的天平越发向李恪倾斜,对于徐无咎却是越来越怀疑。 徐无咎眼见不妙,黑着脸喝道: “就算你这从哪里听来了两句话,又能如何?你又如何知道,我这《德》经不是《道》经之用?” 他若是说别的,李恪还要费一番唇舌,没想到这徐老贼如此知情识趣,自己把话头拖了过来。 李恪呲着嘴,露出八颗雪白的牙齿,笑着问道: “诸位,听说过北玄真人吗?” 第451章 李恪论“道”(上) 那神情,那姿态,那笑容,若是换了一个后世之人,一看之下必然心生警惕——怎么看怎么觉得这货像是传销人员! 乙千秋缓缓摇头,看向李恪的眼神都带上了一些警惕: “我道门之中,从未听说有谁道号‘北玄’!” 徐无咎等人也意识到不妙,紧随而来的国子监祭酒沈少康立即不屑的讥讽道: “子虚乌有之人,听说的事情还不都是由你随便编造。” 徐无咎当然不会放过这个破绽,冷笑着反问道: “怎么,殿下又要说,我等不知,就不代表不存在吗?既然殿下刚才要老夫证明《德》经,现在也不妨证明一下这位北玄真人吧!” 这就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拿你的原话,反过来诘问你,若是回答稍有差池,就是前后矛盾,自乱阵脚。 彭文君心里一咯噔,暗道不妙,太子怎么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然而李恪却毫不在乎,依然满脸笑意: “要证明北玄真人,这个还真有点难度,毕竟真人云游路过此界之后,就鸿飞蒙蒙,不知去向了。” 徐无咎等人一喜,刚要开口诘难,没想到李恪又说话了: “不过嘛,直接证明不行,间接证明却是可以的。” 这一句话,登时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如彭文君这些追随李恪之人,自然对李恪是信心满满的,传说中的“北玄真人”,对于他们来说,也只是个传说。 而徐无咎等人,则是好整以暇,等着看李恪出丑。 这些人能在世家高门之中脱颖而出,可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出身和血统,更多的还是要靠各自的聪明才智。 至于其余吃瓜之人,譬如彭维顺老先生,李德凯、尉刚等诸位世家族长,却是各怀心思。 既希望李恪说的北玄真人是真的,心里却明智的怀疑,甚至推定北玄真人并无其人,太子的种种奇异之处,怕是从某本失传的墨家古籍上得来。 而另一位当事人乙千秋,面露不虞之色,冷冷的说道: “也罢,若是你不能证明的话,想来拖时间已经拖的够长了,哼!” 冷哼声中,杀意盎然! 李恪恍如未觉,淡淡说道: “或许诸位有所耳闻,我曾经在晋王宫中得遇北玄真人。其时仅有一日,但我却跟随真人游历某个叫‘地球’的世界长达一年之久!” 彭文君等相信之人心头猛跳,虽然不明白什么叫“仅有一日,游历一年”,但都觉得好厉害的样子! 徐无咎等人却哈哈大笑,人人都不相信: “可笑至极,一日就是一日,哪里来的一年?” “如此荒诞不经,殿下把我们当三岁小儿糊弄吗?” “怕不是当日殿下做了个白日梦吧!” 这些人大肆嘲讽,却没人发现乙千秋脸色一变,没有阻止李恪继续说下去,似乎刚才那句威胁也已经忘记了。 李恪最怕就是这家伙发疯,不管不顾的杀人,那真就无解了。 既然能听的进去,那李恪就赢了一半! 他对徐无咎等人的讥讽,恍若未闻,脸上满是追忆向往之色: “那‘地球’真是了得,有铁牛咆哮,横冲直撞,风驰电掣,快俞奔马; 又有铁龙载物巨万,劈波斩浪,纵横四海; 有铁鸟栽人数百,横渡虚空,万里之地,旦夕可至!” “哈哈哈,太可笑了!” “铁牛?快俞奔马?怎么可能!” “铁鸟载人,横渡虚空,荒谬!” 李恪说一句,徐无咎属下就爆发一阵狂笑,不但嘲笑着,还不停的挑着刺,如徐无咎,就敏锐的抓住了李恪的“痛脚”,立即追问道: “铁龙载物巨万?这巨万是多少?千钧还是万钧?” 一钧约等于三十斤,千钧万钧听起来厉害,其实一万钧也不过三十万斤而已,换算成排水量仅仅才一百五十吨。 这在后世,随便一艘大点的渔船都不止这点排水量。 李恪隐约记得世界上最大的轮船,似乎排水量是超过六十万吨的,他一边换算一边摇头: “岂止?若是换算成钧的话,怕是有四千万钧!” 这个数字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四千万钧,这换算成斤的话,岂不是一万万两千万斤? 这下徐无咎等人也不笑了,纷纷摇头,不屑于多做辩驳的样子。 彭文君也目瞪口呆,恨不得上去捂住李恪的嘴巴,这家伙胡说八道什么呢? 乙千秋更是眼神阴寒,语气冰冷: “殿下莫不是觉得我很好骗么?” 徐无咎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哈哈大笑起来: “殿下编的好故事!不过嘛,却不值一哂!” “哦?” 李恪装作不懂的样子,十分谦虚的问道: “怎么就不值一哂了呢?” 徐无咎眼中闪过一丝讥讽,装出怜悯的口吻: “难道殿下不知道么?铁入水即沉,铁龙连浮在水面都不可能,又怎能载四千万钧货物,纵横四海呢?” 第452章 李恪论“道”(中) “呵呵呵……” “哈哈哈……” “嘿嘿嘿……” 众人之前只是本能觉得李恪所说太过荒谬,毕竟千钧万钧就已经是他们思维的极限了,李恪冷不丁丢出来一个四千万钧,这些人一时间思维上接受不能。 等徐无咎一针见血的点破李恪的“破绽”,众人自然是恍然大悟,就连耻笑的声音,都带上了许多莫名的味道。 有轻蔑,又鄙夷,更多的则是幸灾乐祸。 至于之前还隐约觉得李恪言之有理的乙千秋,这个时候也再次冷下脸来。 李恪一看这家伙似乎要发飙,心知不妙,不敢再卖关子,大笑出声,指着徐无咎一圈人虚指连点: “可笑,可悲,可叹! 众位都是士林菁华,天下有数的聪明人,居然也会如徐无咎这等利欲熏心的老贼一般,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如井底之蛙一般夸夸其谈!” 众人哪里受过如此侮辱,人人色变,怒发冲冠。 李恪却不再理他们,立即反问乙千秋道: “乙先生,你也认为,铁不能浮在水面么?” 乙千秋拔剑在手,冷冷的说道: “铁能不能浮在水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一剑下去,世间就再无你这巧舌如簧之人!” “唉?” 李恪满脸失望,摇头叹息道: “乙先生,你被人骗的不轻啊!这样吧,徐老贼不是带着兜鍪么?就用这兜鍪往水上一放,不就知道真假了么? 乙先生,此事可是与北玄真人所传之‘道’有关,可不是徐老贼那不知真假的《德》经所能比拟的!” 彭维顺老先生也饶有兴趣,慢慢说道: “此言有理,老夫亦是见猎心喜,老道啊,难道你连这点肚量都没有了么?” 乙千秋看了一眼彭维顺,缓缓点头道: “好,我再信你一次!” 众人只见他随手一招,徐无咎头顶的兜鍪突然就飞了出去,轻飘飘的落在城下的护城河中。 徐无咎只觉头上一松,头盔就不见了,心底却是又惊又怒。 李恪说用他的兜鍪,乙千秋就照做,无非是在警告他,有随时取他性命的能力。 然而还未等他恨上始作俑者李恪,身边却是一片哗然: “啊?我眼花了么?竟然真的浮起来了!” “天,这怎么可能?徐阁老的兜鍪用料都是精铁,怎么会浮在水面?” “这这这,这是什么妖法?” …… 一片嘈杂的惊叫声中,乙千秋瞳孔一缩,大鹏展翅一般飞掠上前,一把抄起那兜鍪,仔细检查一番,又再次丢在水面上。 那兜鍪摇摇晃晃几下,最后却依然轻轻巧巧的浮在水面之上。 “如何?” 略带得意的声音传来,乙千秋霍然抬头,正对上李恪那充满自信的眼神,不知为何,乙千秋突然有种深不可测之感,心下突生凌然之心。 比之乙千秋,徐无咎所受冲击自然更大。 实在是“铁比水重,入水即沉”是他思维之中的常识,带着这样的惯性,他委实难以接受眼前的现实。 就在他苦思冥想,想要反驳李恪之时,身边的猪队友却抢着开口了: “就算兜鍪不沉,那铁龙又如何能不沉,四千万钧,你知道有多重么?” 徐无咎脸色一变,都来不及呵斥,就听到乙千秋一声怒喝: “闭嘴!” 一股无可比拟的威压扑面而来,徐无咎顿觉呼吸困难,浑身如坠冰窟一般。 那刚才强词夺理之人,却是更惨,只来得及哼唧一声,七窍之中同时黑血横流,刹那之间就气绝身亡了。 乙千秋杀太子有顾虑,杀这么个货色自然毫无忌惮。 李恪心头暗爽,叫你们这帮王八蛋用大宗师这种大规格杀伤性核武器,砸自己脚面上了吧? 他面上却还装作好心一样,叹息一声道: “唉,这其中道理是相通,天地之间,万物皆含其理,这如此种种,归于最后,可不就是天地大道么?” 这话听得这些古代人稀里糊涂,可加上前面“铁浮水上”的事实冲击,一时间人人都有不明其意,但觉其利的感觉。 徐无咎心知自己已经到了危险的边沿,哪还敢再让李恪得意下去,快速思考之后再次问道: “就算你说的有理,那你又怎么证明,你所言之物的真假?仅仅是让铁浮于水面,怕是不足以证明北玄真人吧?” 李恪不慌不忙,笑着说道: “先前好似是各位不信我的话,被我证明之后还在抵赖,不觉有失身份么? 好吧,既然各位想要我证明,那我就证明给你们看好了! 请问乙先生,在你看来,什么是‘道’?” 第453章 李恪论“道” 什么是“道”? 这在一万个人看来,就有一万个答案,而且没有一个是标准答案。 答案不同,自然没办法让所有人都为之信服。 徐无咎本来都已经有些挫败了,哪想到李恪居然再次犯起糊涂来了,一时间简直是喜出望外。 彭文君等人也不明白李恪为什么不乘势追击,反而却纠结这种谁都难以说服谁的话题。 什么是“道”? 这个话题太大,太广,太深,太杂…… 然而,他们也知道,李恪有自己的用意。 而且乙千秋明显被李恪的话题吸引,整个人再次陷入那种迷茫,困惑的状态,唯独比刚才好一点的,就是没有了那种随时会躁动的癫狂。 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乙千秋居然变得十分安静,眼中流露出怀念之色,声音轻柔,语调平缓: “‘道’么?入道门之前,吃饱饭就是我的‘道’;入门之后,师傅的话就是‘道’;后来,小师妹死了,我的‘道’也死了!” 旁观者清,李恪虽然不清楚乙千秋的经历,不过寥寥数语,也不难猜出其中情由,怕是乙千秋真正的“道”,只剩下杀戮和仇恨。 这也难怪他明明已经是大宗师了,整个人却还是会变得疯疯癫癫的,应该是当初受到的刺激太大的缘故。 说起来这也是个可怜人,可惜李恪对他的不幸不感兴趣,反而充满诱惑的问道: “那么乙先生,想不想知道,我从北玄真人那里学来的‘道’?” 这声音简直是恶魔的低语,充满诱惑,乙千秋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抵抗的能力,脸上露出挣扎一般的神色,最后却有些虚弱的问道: “想知道又如何,不想知道又如何?” 徐无咎众人此时人人大骇,知道乙千秋竟然已经不知不觉间被李恪一步步的说服了。 此时再回头看,心里更是惊惧无比,之前还觉得李恪为人糊涂,经常自乱阵脚,现在才明白,李恪这才是一环套一环,无声无息之间就达到了目的。 他们这些人可不比李恪,人人都对大宗师之威知之甚详,哪里还不明白,再不自救,马上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偏偏他们又都知道,自己根本没办法,强行介入李恪与乙千秋之间的话题,只能努力睁大眼睛,竖起耳朵,不放过李恪的一言一行,期于从中找到疏漏。 李恪似乎是听到了这些人的心声一般,莞尔笑道: “若是想知道,不妨请乙先生今日放我们一干人等一条生路;若是不想知道,唉,兴许,我悟不透的‘道’里面,还有能让令师妹复生之术呢。” “什么?!” 乙千秋眼中精芒毕露,露出择人而噬的光芒,整个人的气势冲天而去,一股强烈的风暴以这个干瘦猥琐的小老头为核心,瞬间狂卷周边。 李恪只觉狂风扑面,整个人站不住脚倒退一步。 他见彭文君在风暴之中摇摇欲坠,赶紧将这苦苦支撑的傻女子护在身后。 他们有城墙为凭,还要好些。 位于乙千秋身后的徐无咎等人却是倒了大霉,那些马儿或许都是温驯良马,可也没受过如此冲击。 物理和心灵的双重冲击之下,所有的马儿不是吓的腿软扑倒,就是颠颠倒倒的疯狂往后逃跑,把背上的主人颠翻在地。 那些人一个个狼狈不堪,好些个都猝不及防的摔了个鼻青脸肿。 可他们却完全不顾如今的狼狈,心中再次狂喜: “哈哈,李恪这个蠢货,真是自取死路啊!” 徐无咎恨不得大笑出声,他也猜出来那个一言带过的“小师妹”就是乙千秋心中魔咒。 李恪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拿这个做筏子! 乙千秋果然暴怒,而且是又惊又怒,整个人缓缓离地而起,一步步从空中飘到李恪身前,眼神之中凶光毕露: “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李恪再一次承受着山岳般的压力,眼神却毫不退让,自信无比的说道: “我说的话,我自然知道我在说什么。难道乙先生晋位大宗师这么多年,真的就以为大宗师是‘道’之终点吗? 错! 大错特错!” 乙千秋浑身一颤,眼中露出一丝惊骇之色,难以置信的问道: “你,你怎么知道的?” 李恪见状心中大定,其实之前他也有些赌的成分,目前来看他的运气不错。 他放下心来,信心更加充足,淡淡的笑道: “我原本也是不知道的,直到我遇到了北玄真人!” 乙千秋脸色阴晴不定,第一次如此的手足无措,一只手握在剑柄上,时紧时松,显然心中斗争极为激烈。 李恪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他如果静下心来,病好了可不妙。 眼见着乙千秋已经入我彀中,李恪的声音再次变得像恶魔一样: “乙先生,想不想知道,大宗师之上是什么境界?” 第454章 李恪论“道”(完) 乙千秋眼中露出慑人的光芒,就像猛兽出柙,发现了猎物一般。 李恪看出了他的意思,心底冷笑,并没有让他多等,一句一句话都清晰有力: “据北玄真人所言,如今武道中人都处于修道的最初阶段,有个名目叫做‘炼体期’,意思就是说,通过各种功法将人体修炼到极致,为下一步做准备。” 乙千秋脸上一阵扭动,心底狂跳不休,有一个念头在拼命的呐喊: “来了,来了,真的来了!” 他修炼至大宗师至今,几乎未有寸进,人却隐约感觉,似乎触摸到了一层看不见的天花板。 只是历朝历代,留下来的修炼典籍浩如烟海,其中却无一本,甚至是只言片语讲述的内容,有关于如何继续修炼的。 李恪的话,即便是在其他人听来再怎么无稽之谈,对于苦苦渴求晋升之法而不可得的乙千秋来说,都是有着致命诱惑的。 李恪正要继续,偏偏徐无咎手下一人自以为聪明,故作狂放的哈哈大笑: “可笑啊可笑,这修炼之道…呃…” 这人话才出口,脸上的狂笑都还未散去,就惊恐的发现自己胸口多了一个拳头大的血洞,泉水一般的鲜血真不要钱似的往外狂喷。 乙千秋冷冷的扫了众人一圈,语气冰寒如刀: “谁敢插言,就如此人!” 徐无咎心中叫苦,他明明猜到李恪是在胡说八道,奈何正巧戳在乙千秋无法抵抗的关窍上。 有了这个傻卵属下做榜样,徐无咎再怎么不甘心,也只能是阴着脸保持沉默,心里却快速盘算开来: “看来,只有如此了……” 乙千秋手中的剑飞出去收回来,仅仅是一霎的事情,而后冲李恪点点头: “继续!” 李恪心生寒意,这疯子果然不把人命当回事,难怪他的那个老同学曾经向他抱怨:“精神分裂症患者每一个都有着冷血无情的分裂性人格。” 好在乙千秋已经入了套,李恪多少有些把握,平稳着情绪继续道: “宝体炼就,气息顿生,下一步却是将这丹田之中生出的先天之气,步步凝练,锻铸宝体,筑就道基。 这炼体,炼气和筑基三步,乃是修道之人的初级阶段。 筑基之后,才是凝结金丹,丹孕元婴,婴分元神,元神合体,当是之才堪堪触摸到天道边缘。” 李恪见乙千秋眼中满是饥渴和向往神色,心知已经骗到此人,他干脆再进一步,一字一句犹如黄钟大吕一般: “若是邀天之幸造化大乘,或可期望有朝一日渡劫飞升,得就仙人果位。届时仙家手段深不可测妙不可言,想来颠倒时空,帮助令师妹遇难成祥也未可知啊。” 李恪见乙千秋眼中燃起狂热之色,继续不要钱的蛊惑: “你说呢,乙先生?” 乙千秋心中已经信了八九分,整个人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只是这事情太过玄奇,即便李恪的话不像是信口胡诌,而是步步相连,看似严整细密,合情合理。 然而乙千秋并没有完全相信,脸上纠结之色再现: “你怎么保证,你说的都是真的?” 哪知李恪很不负责任的两手一摊: “我也是从北玄真人那里听来的,是不是真的,我想以乙先生大宗师的修为,定然比我这手无缚鸡之力之人体会更深才是。” 若是李恪继续鼓吹,怕是这乙千秋还真要生疑。 偏偏李恪这么一副我也不知道真假的样子,反而让乙千秋深信不疑,只是他还有些担心,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 “殿,殿下,这个,不知道殿下方不方便,多说说这北玄真人的事情?” 李恪心中几乎要狂笑出声,任你大宗师凶神恶煞,最后还是要喝老子的洗脚水! 这家伙基本上已经不再怀疑李恪了,没看连称呼都变了么? 既然如此,李恪反而不着急了,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徐无咎道: “不知道这徐老贼当初是怎么和乙先生说的,能不能将你们二人的交易,说与我知晓呢?” 徐无咎头皮发麻,哪里还不清楚自己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 他心念电转,立刻想到了一点切入口,轻声说道: “乙先生,即便太子殿下所言有些道理,安知他不会有所隐瞒呢?不如这样,咱们依计行事,不过嘛,这人就不杀了,交由你带走如何?” 这倒是一个让乙千秋满意的方案,只可惜并不是只有他徐无咎一个聪明人的,彭文君适时插言道: “乙先生,难道这借刀杀人之计,你还要再中一次吧? 哦,对了,徐老贼这次,怕是希望你和太子殿下两人互相残杀,同归于尽呢!” 乙千秋一想也是,武道功法都遍布凶险,自己若是真依了徐无咎,李恪从储君变成囚犯,怕是同归于尽的心思更多些。 如此一转念,这徐老贼就显得格外该死了! 第455章 忽悠! 感受到乙千秋那冰冷目光中赤裸裸的杀意,徐无咎第一次感受到自己距离死亡是如此之近。 好个徐老贼,眼看着就要被乙千秋一动念就斩杀当场了,他居然再次想到一点,急忙开口说道: “乙先生,即便太子殿下不会隐瞒,可谁又能保证他说的都是对的呢!” 乙千秋再次愣住了,这个题目,似乎无解啊! 对啊! 李恪自己都说了自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谁又能保证,他对于“道”的了解,就一定正确呢? 乙千秋杀气顿消,声音也变得迟疑起来: “殿下,你看……” 他如今完全不敢再得罪李恪,有些想讨好,却有抹不开大宗师的面子。 李恪可是大好人啊,你抹不开面子没关系,我不在乎啊! 于是李恪微笑颔首,表示理解,淡然笑道: “此话倒是有些道理,不过么,我说的未必都对,但是北玄真人的话,未必不对,不如乙先生你参考参考?” 到了现在,别说是乙千秋了,就连徐无咎等人都对北玄真人深信不疑了! 这尼玛,从古至今,不知道多少飞升成仙的传说。 可谁都只是有个粗浅的概念,那就是“脱俗”而后“超凡”。 但是,怎么做? 不知道! 没人知道! 但是,现在,李恪却清晰无比的指出了一条条理清晰,系统严密的“升级路线”: 炼体,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分神,合体,大乘,渡劫,飞升! 嚯,好家伙,一步一个脚印,步步为营,让人想不信都难啊! 像是城头那几个几乎要被遗忘的世家公子们,看向李恪的眼中更是两眼放光——修仙大道,近在眼前! 若不是被乙千秋大宗师凶威所慑,这些人早哭着喊着扑上来,苦苦哀求着向李恪拜师了。 如今听李恪说,要转述北玄真人的秘典,更是人人都竖起了耳朵,生怕漏掉一个字一般。 公子哥们如此,他们的老爹如此,就连徐无咎身边诸人也都是如此。 哪怕聪颖如彭文君,都在心下怀疑: “莫非殿下不是在骗人,说的是真的不成?” 李恪心中狂笑,险些都要崩不住了。 好不容易抑制住大笑的冲动,他才淡然说道: “《道》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众人集体懵逼,就这? 乙千秋也以为李恪是在耍他,眼中阴晴不定,最后却强忍怒气,稽首行礼: “贫道多有冒犯,还请殿下恕罪。但也请殿下,莫要消遣于我。” 李恪不出预料一般,一边摇头一边可恶至极的叹息: “唉,当初啊,我也像你们一般想的,这算什么,明明只是《道德经》中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啊! 但是!” 李恪顿了一句,果然人人都两眼放光,那尉茂源更是像只二哈一样跃跃欲试,满脸尽是: “你快说啊,快说啊,快说啊,快说啊……” 李恪也不卖关子了,随手一指城下: “乙先生,麻烦你在地上画个圈。” 乙千秋不明其意,但还是听从照做。 实际上是某人觉得乙千秋离得太近,压力太大,借故把他赶开一点。 等乙千秋画完圈,李恪又道: “这,便是道之始!接下来,一生二,分为阴阳,大家都明白吧?” 乙千秋一边画,一边强忍火气。 其余人也满腹疑窦,唉?怎么搞的,又是这么简单? 这太极图人人都懂的好吧! 徐无咎也乘机出声: “太子殿下,你消遣我们,我们无所谓,可你这样做,是不是对乙先生太不尊重了?” 李恪嗤笑一声,鄙夷道: “就凭你这利欲熏心的逆贼,也能推论出北玄真人的真意?” 徐无咎被骂之后,并不恼火,反而冷笑着,专等着看李恪忽悠不下去之后,被恼羞成怒的乙千秋一剑劈成两半。 李恪见乙千秋又有躁动的预兆,赶忙接着说道: “太极两仪大家都懂,平时这阴极阳生,也都以为是这两鱼形状。只是不知道,有没有真个造成形态,试着运行呢?” 这话倒是把人问住了,就连乙千秋都露出若有所思的样子来。 嗯,你肯去想就好,就怕你个精神病不想东想西,拿着宝剑乱砍人! 李恪再次笃定乙千秋已经成了瓮中之鳖,左思右想了一番,才说道: “这样吧,我让人去准备一口锅,一块面饼,乙先生稍安勿躁。” 这讲着道呢,怎么跟锅和面饼扯上关系了? 乙千秋满眼呆滞,不明白太子殿下深意。 就连彭文君都糊涂了: 太子殿下,你拿错剧本了吧? 第456章 接着忽悠! 好在有前车之鉴,没人敢胡乱插嘴,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后备营的士兵飞快的跑去厨房,将李恪要求的锅和面饼都拿来了。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之中,李恪先将面饼摊开成一个圆状,而后照着城下乙千秋的样子,用刀在面饼上划了个“s”,将面饼分切成左右两半。 他还怕不保险,特意拿干面粉在两个半块面饼表面,尤其是切口处扑了扑,这才把面饼放进锅底,左右张望一番。 不等李恪挑中人选,不耐烦的乙千秋又贴身飞了上来,一把躲过去: “我大概明白殿下的意思了!” 李恪强忍着后退的冲动,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 “不错,看来还是要麻烦乙先生!就像我们刚才说的那样一直转,转的越快越好!” 众人不解其意,就看见堂堂道门大宗师像个街头卖艺的杂耍一般,两手环抱一只铁锅,在李恪的催促下拼命转动: “快些!再快些!还不够啊,继续快些!” 人人都觉得李恪胆子大,敢如此支使大宗师,尤其还是乙千秋这个出了名的疯子。 可是人人都不知道,乙千秋心中的惊骇。 在铁锅转速达到一定程度之后,原本贴在锅底的两半面饼开始缓缓分开,慢慢变形。 (李恪:哼,我才不会告诉你这叫离心力!) 随着李恪的催促,铁锅越转越快,里面的两块面饼不但越离越远,最后贴在锅壁上,而且形状都开始变化了! (李恪:哼,我才不会告诉你,后世有一段时间工业化获得轴承滚珠,都是用的这个法子!) 一开始人人都还抱着看戏的想法,徐无咎等人还在等着李恪激怒乙千秋自取死道。 可是慢慢的,人人都发现,乙千秋的神色越来越凝重,越来越认真,双手抱锅的姿态也越来越——虔诚? 顿时人人都像“哔”了狗一般——难道,这抱着锅转,就是北玄真人传下来的修道法门? 唯有李恪从头到尾一直带着淡定而自信的笑容——没人知道李恪其实一开始心里也是慌的一批,生怕这实验失败。 很快,这锅都已经转的快的人们都肉眼看不清了,乙千秋看向锅的神情,就像看向道尊法相一般虔诚。 好吧,李恪觉得差不多了: “嗯,乙先生,你慢慢将这锅速度停下来。” 乙千秋已经对李恪深信不疑了,赶忙听令照做,等到锅停稳之后,他才深吸一口气,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之中,缓缓揭开锅盖。 “沙沙~” 两个滴溜溜乱转的浑圆面球,赫然出现在人们眼前。 许多人不解其意,不明白其中的关窍,李恪却笑呵呵指着两个圆球问道: “乙先生,这就是道生一,一生二的真相!你可明白了么?” 其余人一脸懵逼: what? 这明明是两个面团,怎么就成道生一,一生二了? 乙千秋总觉得这里面不简单,可为什么和“道生一,一生二”联系起来了,他却不甚明白。 李恪见他一副迷茫的样子,乘机说道: “乙先生,你不妨试着想想,这宇宙之初,就是一片混沌。 有了‘道’之后,才轰然炸开,生出世间万物出来!” (嗯,这是宇宙大爆炸!) 乙千秋依然迷茫。 李恪也不着急,继续鼓吹。 什么光速啊,宇宙扩张啊,星球诞生啊,黑洞坍塌啊…… 他说的每一个字大家都明白,可凑在一起,所有人都抓瞎了。 但所有人都能听的明白,李恪这说的,绝对不是临时胡编乱造的,很明显这是一个宏大的,前所未见的知识体系。 他们不懂,他们不明,他们觉厉。 一时间,人人都对李恪生出敬畏的心态来。 尤其是李恪强行将这些和所谓的“道”联系起来之后,更让这些人不再怀疑。 而且,事实上,李恪说这是“道”,也不是胡说——宇宙万方的运行规律,怎么就不是“道”了? 这一点,李恪完全理直气壮! 可怜乙千秋明明知道李恪说的是某种真实存在的道,却丝毫理解不了,这让他又是高兴,又是痛苦。 高兴是自己得了真正的“道”统,痛苦是自己完全理解不了。 眼看着乙千秋眼中的神采肉眼可见的暗淡下去,李恪心头一跳: “不妙,不能讲了,再讲他也不懂,不懂他就会停止思考,一停止思考说不定就会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了…… 卧槽,说不定要拿刀砍我!” 李恪迅速转变思路,好心问道: “乙先生,这些你能理解么?” 乙千秋想点头,最后却无奈的摇头。 李恪心中窃笑,你能理解个鬼,后世知识大爆炸,能理解这些的人也不过百分之几。 你一个没有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古代人,能理解的话就真的见鬼了! 第457章 往死里忽悠 可怜的道门大宗师眼神呆滞,满脸都是自我怀疑的神色,显然受到的打击不轻,然而李恪却不会可怜他。 既然“宏观宇宙”不懂,那我就给你聊聊“微观粒子”! 李恪一边摇头叹息,装作一副很失望的样子,一边“无奈”的说道: “好吧,你们都没见识过‘地球’上对于道的研究和阐述,想来也难以理解这宏大的宇宙世界观。既然如此,那我就讲讲微观粒子吧! 在各位看来,这两个面球,是由什么组成的?”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可现在大家都已经大约知道李恪的套路了,一时间根本没人上当。 李恪有些失望,也有些意犹未尽,看来古代人也不是傻子,被打击的次数多了,他不上钩了啊! 好吧,李恪只好自问自答: “是不是由面粉组成?” 有些人面面相觑,这不是废话么? 有人迟疑,然后点头。 李恪欣慰的伸手拍了拍点头的乙千秋,然后再次叹息一声: “那谁知道,这面粉又是由什么组成的呢?” “这个……” 乙千秋再次哑口,要论怎么吃面他知道,这面什么组成的,知道这个有什么用? 李恪也懒得解释什么有机物无机物,什么元素和物资,直指本质的说道: “面粉,当然是由无数肉眼不可见的细微颗粒组成的了,这种细微颗粒,在地球的‘道’里,叫做原子! 而原子就是最小的了吗? 不不不,原子,又是由更小的质子、中子和电子组成。 不过嘛,众位肯定不知道,最小的原子叫做氢原子,这氢原子么……” 李恪一边说,一边拿起两个面球,还一颠一颠的,吸引众多不明觉厉的士族精英们的视线也跟着上下跳动。 画面一时间充满了萌系的快活气息! ~~0(^o^)~~ 李恪心中暗爽,管你什么世家高门,士族君子,还不是一个个都被我耍猴一样,想怎么逗弄,就怎么逗弄? 眼看着众人都屏住呼吸,生怕打扰了李恪“传道”,李恪这才作出一副神往之色: “这氢原子又做‘氕’,却是只有质子和电子组成,正如道之初始,生一之后,一生二出。 而道之玄妙,无有穷尽,起始便在二生三出。 众位,你们不知道吧? 这氕受道之伟力,可聚变成氘,原子核由质子和中子各一组成,再加是核外电子,便是二生三出! 氘之后,再受道之伟力,又可聚变成氚,原子核由一质子和二中子组成,再加上核外电子……” 李恪说到这里,突然卡了一下。 就在大家以为他要说这是“三生万物”时,李恪却又说道: “这‘氕’、‘氘’、‘氚’,再生聚变,依次而下,便可生出‘氦’、‘锂’、‘铍’、‘硼’、‘碳’、‘氮’、‘氧’…… 额,我只记得这前面数种,后续尚有各类元素一百余种,正是这些原子组成的元素,构造了我们的世界。 譬如你,譬如我,譬如这面团,这河流,这大地…… 诸位,这‘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道,你们听懂了多少?” 李恪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口水都说干了,恨不得舌头都吐出来喘气。 得亏他这个医学生大学里还要学化学,不然元素周期表的前面几个他都记不住。 然而这些都是值得的,所有人,管你什么大宗师还是世家族长,全都敬畏的看着李恪。 此时的醉道人完全没有半点大宗师风范,满眼炽热的看着李恪,完全是当成人生导师一般在膜拜。 醉道人哪还管什么大宗师的面子,一下扑到李恪前面: “殿下,某愿追随殿下,学习这‘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道!” 李恪却皱起眉头,很遗憾的摇头: “抱歉,乙先生,我所知的,都是转述自北玄真人,我本人并没有什么可以教你!” 但他越是这样说,乙千秋越发觉得李恪有真才实学。 他想起今日来此的目的,毫不犹豫就把徐无咎给卖了: “殿下,徐无咎答应过我,用《德》经抄本,换我诛杀殿下,牵制飞天夜叉,二者成其一,就算完成任务。” 徐无咎脸色一变,随后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傲然之色,显然已经不在乎乙千秋这张王牌了。 其余的世家中人,也都开始动摇起来。 眼见着太子殿下不但有非凡的财富,更懂得——最少比大家都更懂——无上大道,不明觉厉。 反之,徐无咎却连手里的王牌,都被李恪空口白牙的说倒戈了。 这个选择题,似乎不是很难选的样子! 于是,各位世家族长们再次变得跃跃欲试起来。 第458章 枭雄之姿 只看如今乙千秋对李恪那讨好的样子,任谁都知道徐无咎的计划已经进行不下去了。 大宗师虽强,却是一把双刃剑,不能伤人,必定伤及自身。 徐无咎总算明白,为什么历代之中世家高门里从来不乏智谋超卓的一时之选,却从来没有人主动勾连武道中的大宗师成事了。 事已至此,后悔也于事无补,徐无咎却仍不甘心就此失败。 在权衡利弊之后,徐无咎突然阴笑着说道: “殿下果然是日表英奇,天资粹美,又有北玄真人这等奇遇,老臣输的不冤。不过,让殿下失望了,今日你杀不了我!” 徐无咎的话信心十足,绝对不是疯癫妄语,显然是有绝对的把握,才会说出口来。 这让李恪有些好奇,也有些好笑: “犯上作乱,为祸天下,你这等逆贼人人得而诛之,我为什么就杀不了你?难道你以为乙先生会继续受你蒙骗吗?” 有了李恪详实系统“道生一”例子在前,乙千秋的确对徐无咎所说的《德》经产生了怀疑——故弄玄虚,不尽不实。 和李恪倾囊相授,看上去又高端,大气,深奥但又科学系统的“道”相比,差距何止以道里计? 再则说来,他所以能鼓动这些世家大族,共同发难,所依靠的是什么? 是李恪这个太子残杀士子! 然而现在,李恪并没有残杀士子,反而把这些世家贵公子保护的很好。 真正想要杀死这些士子,以期栽赃嫁祸的,却正是徐无咎本人。 所以之前追随他,拥护他,甚至是默认拥戴他徐无咎的那些世家大族,如今不但不是他的助力,反而在情在理,都已经让这些世家大族,与东海徐氏处于剑拔弩张的紧张敌对态势之中。 毫不夸张的说,如今的徐无咎内忧外患,四面楚歌,李恪这个太子想要诛杀逆贼合情合理,任谁都说不出一个不字来。 那么,徐无咎这全身而退的信心,又是从何而来呢? 这一点,不止李恪好奇,那些世家族长们都甚知徐无咎阴险狡诈的恶名,一时间人人都心生忌惮,反而暂时没人敢表面车马,要与徐无咎决裂,乃至势不两立。 徐无咎对此也颇为得意,一指城头几乎要被人忽视的陈海平道: “今日之局,老夫事前有过种种筹谋,如殿下这般惊艳的表现的确让人侧目。不过,对于谋算失败,老夫并非没有准备。 唯独想不到的是,所谓飞天夜叉,居然是个虚张声势的废物。” 李恪看了一眼乙千秋,见他没有做声,心知他多少对道藏宝典《德》经还有一丝希望。 想来徐无咎已经不足以驱使他为所欲为,但李恪也别想命令他下手诛杀徐无咎,怕是最好的结果就是如现在这般,两不相帮。 或者,略有些偏向李恪,不许徐无咎伤及李恪,免得毁了他的无上大道了: “炼体,炼气,是了是了,这体内真气之中,总感觉有些什么东西蠢蠢欲动,莫非这就是殿下所说的先天真气么?” 乙千秋陷入某种玄妙的自我世界之中,沉迷而不可自拔。 李恪本就没想过依靠此人,特别是他自家知自家事,所谓的地球“大道”,不过是数百年积累下来的化学和物理知识而已。 跟道家的“无上大道”,听上去似是而非,其实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一个是哲学的形而上,一个是科学的形而下。 或许最终两者可以在发展到极致的时候殊途同归,但李恪却对后续这些几乎没什么了解。 他之所以拿“氕、氘、氚”来忽悠乙千秋,不过是大学的时候,某个脑洞大开的老师开的玩笑,觉得这三中同位素的关系,很像《道德经》里的: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当时那老师还开玩笑说,或许老君已经一法通而知万法,从宇宙大爆炸中的“氕、氘、氚”核聚变为起点,生成所有宇宙中的元素,才悟通了这“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至理。 既然没办法继续忽悠,李恪现在躲着乙千秋都来不及,又怎么肯欠他一个大人情? 同样的,徐无咎的自信也让李恪心生警惕: “他到底有什么样的依仗?” 徐无咎的肆无忌惮,让李恪都变得慎重起来,但却有一人似乎不以为然: “呵呵呵,徐老先生刚才有句话说的对,但也不对。” 徐无咎看了一眼开口的陈海平,眼中不掩其中轻蔑,嗤笑道: “哦,怎么个对,又不对呢?” 陈海平轻咳两声,显然刚才与乙千秋的一招之败中受创不轻,然而他却恍如未觉一般,轻描淡写的说道: “咱家是个废物不错,可咱家却不认为,飞天夜叉是个废物。” 徐无咎一愣,然后想到某种可能,脸色瞬间大变: “不可能!” 第459章 暴露 京都城,安定坊。 刚刚敲过三更鼓,坊门也早早落下,平日里这个时候,本应该上床歇息了的吴德成,此时却毫无睡意。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从京都城中轰传道门大宗师突然出现在秦州城开始,吴德成的心就没有平静过,一直在担心秦州城内太子的安全。 同时,他自己也隐约有些许不安,而今天晚上这种不安尤为强烈。 吴德成刚要脱衣上床休息,门口却传来一阵急促而散乱的声音,紧接着房门被人从外面拍响: “梆梆梆~” 吴德成心里一跳,慌忙冲过去抽开门栓,门外猛然跌进来一个血人。 这是什么情况? 吴德成心惊肉跳的,想要努力辨别清楚来人是谁,没想到这人却猛然伸手,死死的抓住吴德成的手腕,断断续续的声音简短而急促: “快,快走,少爷,快走。” “少爷?” 这个称呼,他已经有些日子没听过了,对吴德成来说,似乎也有些陌生了。 但他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此人到底是谁。 就在他心存疑虑的时候,那人却猛的推了吴德成一把: “少爷,走,走,岐山郡王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快走,走……” 似乎这一句话,已经耗尽了此人所有的力气和生机,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委顿下去,唯有眼睛依然圆睁,嘴唇不停的上下抖动,声音也渐不可闻,依稀能分别出只有一个字: “走!” 吴德成被训练的时间稍短,但卧底最重要的就是机敏和果断,眼见事情已经败露,他也不敢大意,当即起身就要准备出逃。 可还没等他打翻油盏,放上一把火方便脱身,门外却传来一声尖利的公鸭嗓子: “唉哟,这不是吴先生么,这大晚上的你不睡觉,是准备去哪里啊?” 这是岐山郡王李恢的声音! 吴德成心头大骇,再听闻周围各处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哪里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逃了? 到了这等生死存亡的关头,吴德成反而冷静了下来,平心静气的答道: “王爷多虑了,我也是奇怪,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个怪人,闯进我卧室中来。说不得还要请王爷下帖子,让京都府的人来查问一番此人的身份呢。” “哈哈哈!” 大笑声中,李恢在一众铠甲鲜明的威武将士们的簇拥下,迤迤然的走进房间,突然甩手一个耳光打了吴德成一个趔趄。 再看之时,李恢脸色的笑意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余一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庞: “本王到底哪一点比不上那个贱种,你竟然敢如此戏耍于我。” 吴德成捂着脸,慢慢擦掉嘴角的血迹,还未等他开口辩解,李恢大手一挥,门外两个高大魁梧的军士就拖着另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丢在吴德成面前。 吴德成瞳孔一缩,脸色终于崩不住了。 李恢见状冷笑出声: “怎么,这人你总该认得吧?” 吴德成默然不语,此人表面是他的长随吴勇,实际上则是物统局为他配置的助手,之前本来就是出身甘泉吴氏。 许是察觉到了什么,吴勇艰难的抬起头,看着吴德成苦笑着说道: “少爷,小人没有背叛你。小人兄弟无能,不能保你安全。” 事已至此,吴德成也没有求全责备的必要了,反而被这两兄弟的忠义所感,眼睛涩涩的。 “嘿嘿!” 李恢的冷笑再次让吴德成不寒而栗: “若不是秦州来的鹰信,本王如何也不会想到你这蠢材居然是那贱种的卧底! 之所以来找你,一是让你死个明白; 二么,本王确实好奇,那贱种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如此死心塌地的为抄家灭族的仇人效命?” 这个问题,吴德成也问过自己许多次,最后却总是找不到答案。 或许,是因为太子殿下那特殊的人格魅力? 就在屋子里的吴德成沉默以对,李恢等不到答案变得焦躁,杀心大起之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大喝: “什么人?” 不仅仅是李恢,就连吴德成都十分惊讶,因为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布置任何后手。 说时迟那时快,门外的大喝刚刚响起,“咻”的一声厉响,“噗”的一下,一支长箭破窗而入,正正巧巧的将刚才吴德成想要打翻的油灯射的飞了起来。 随着油盏乱飞的,是猛然被点燃的灯油,短短一刹那之间,屋里的火星就到处都是。 再加上这屋子里不是被褥铺盖就是书本,全都是易燃之物,熊熊火光几乎是在一瞬间就猛然蹿起老高。 紧接着又是数声箭矢的厉啸,以吴德成的寝室为核心,周围各处的灯火都被人瞬间射灭。 李恢本就被屋里的大火逼的狼狈逃出,还险些被一支利箭射中,顿时吓的大叫起来: “护驾,快来护驾!” 第460章 宫变(上) “护驾,护驾!” “保护王爷!” “抓刺客,有刺客!” “刺客在这里!” …… 短短数息之后,场面就混乱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李恢怕死的很,拼命大叫着让人来护驾。 偏偏此时所有的光源都被处理掉了,只有房屋里的火势越来越大。 那些军士更是昏了头一样,有人想去护驾,有人想去抓刺客,还有人想从火场里逃开,越远越好。 就在这一片混乱之际,刚刚大喊“刺客在这里”的那位老兄猛然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啊!救命,救我……” 这声音让李恢更加毛骨悚然,似乎周围的黑暗中潜藏着一只狡诈阴险的恶兽一般,随手都有可能扑出来取他性命。 李恢自诩高贵,又怎么甘心莫名其妙的死在这里,不由得又惊又怒,破口大骂: “你们这些废物,快来保护本王!本王若有一点闪失,明日就诛你九族!” 李恢的严令不但没有起到什么好的效果,反而让场面越发混乱起来,所有人都乱糟糟的往李恢声音响起的地方冲,结果自然是悲剧的: “啊,我中刀了,有人杀我!” “谁,谁捅我后面?” “嗷呜,混蛋,你要杀我就杀,何必侮辱我,那个地方也是可以捅的吗?” …… 好不容易带队的军将反应过来,严令亲兵找来火把灯笼,恢复了照明,眼前却是一片狼藉。 火势已经蔓延开来,越来越大,大有将世间一切都烧成灰烬的架势。 而李恢带来的那些岐山郡王府的卫兵,却是哀嚎遍地,几乎没有人没挂彩的。 李恢自己也是狼狈不堪,不但脸被大火熏的乌漆嘛黑的,就连头发都被燎了一角。 更让李恢愤怒的是,吴德成不见了,有人亲眼看见他被那伙突然冲出来的黑衣人给救走了。 “饭桶!” “废物!” “蠢货!” “我养你们有什么用?还不如养一群狗!” 恼羞成怒的李恢跳脚大骂,恨不得亲手砍死几个没用的蠢货,眼见着这些人畏畏缩缩跟鹌鹑一样,更让李恢生气: “你们这些蠢货,还不快去追,把人给我抓回来!” 这些王府卫兵刚松了一口气,一窝蜂似的就要乱跑出去找人,猛然却听见有人大喝一声: “且慢!殿下,大事要紧!” 有人开了头,几个噤若寒蝉的王府校尉纷纷附和: “对啊王爷,抓这小贼不过是小事,今天晚上宫里才是大事啊!” “这边失火,必然会惊动京都府和五城兵马司,王爷耽误不得了。” “箭在弦上,王爷,只能提前发动了,下令吧。” …… 李恢恨恨的看着黑蒙蒙的夜色,实在不甘心吴德成这个玩弄他“感情”的蠢材就此逃走。 可最后,他还是冷静下来,一声令下: “本王得到消息,太子李恪豢养爪牙,以物统局为首众人今日晚上会攻打皇城,刺杀皇帝,图谋造反! 众将士听令,与我同去皇城,诛杀反贼,保护陛下!” 早已经安排好的军队轰然应诺: “诛杀反贼!保护陛下!” 一片杀贼声中,越来越多的军队像是突然间冒出来一样,从皇城周围的几个坊市之内高举大旗,喊着“诛杀反贼,保护陛下”的口号,轰然冲向皇城。 皇城共有九道大门连通内外,每一道大门都是一座城楼,城楼顶上每天晚上都有雍帝的心腹将领,宿卫禁宫。 京都城内的变故,让这些将领第一时间就清醒过来。 震惊之余,这些将领马上就都展示出了自己的军事素养: “向宫内示警,召集宿卫将士上城御敌,其余人等各守本位,杀贼立功,效忠陛下!” 按说这些安排都是按照之前的规矩办理,中规中矩的,也十分妥帖。 只不过没想到的是,其余八道大门的守卫都严阵以待,唯独玄武门城头上面,右金吾卫今日轮值的牛校尉还未下完命令,猛然身后一痛。 他不可思议的看着胸口的剑尖,想转身看看是谁干的好事,整个脑袋却冲天而起。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两名副手正一个收刀一个收剑,大声下令: “宫内有警,牛校尉勾结太子,意图谋刺陛下。快,打开城门,放城外大军入皇城护驾!” 这种鬼话自然不可能骗过所有人。 几个牛校尉的心腹早已经抽刀在手,一边召集人手,一边惊怒交加的怒斥: “你们疯了,胆敢造反?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然而这些人敢在这里发动,自然是早有准备,两群人瞬间就冲杀在一起,各种喊杀声,惨叫声响成一片。 仅仅一盏茶的功夫,早有准备的那些人就将反抗者诛杀殆尽。 夜色之中,沉重的大门在“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声音之中洞开。 玄武门外,一杆“秦”字大旗迎风招展。 第461章 宫变(中) 其余各门很快都得到了玄武门失守的消息,一时间城楼之上人人骇然: “怎么可能?岐山郡王哪来这么大本事?” “没错,九门之中,每一处都日日巡查,月月点校,守军更是左右金吾卫三万大军,哪能如此之快就被人破城?” “定是有人里应外合!难道岐山郡王早已经在皇城之内,遍布暗手了吗?” …… 面对着这个匪夷所思的消息,其余八门的选择却又各不相同。 有人紧急召集军兵,一面分派人守门,一面心急火燎的带着精锐部下去皇城内护驾; 有人则谨守门户,严令任何人不得外出,只派出心腹信使去内廷之内示警; 还有人经不住神秘来使的劝说,将不肯听令的手下砍杀一空,也跟着打开城门,跟在岐山郡王一起入宫“保护陛下”去了。 整个皇宫瞬间乱成一团,杀进宫城来的军队几乎都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一路势如破竹一般,将仅有的一些零星反抗轻松扑灭。 眼看着一座座宫殿被拿下,李恢再也遏制不住内心的兴奋,狂笑着推开身前的护卫,一马当先冲入乾清宫崇政殿中。 其余人等吓了一跳,赶紧跟上,死死的将李恢护卫住。 其中,又有几个身形和服饰都异于军将的家伙,显得颇为扎眼。 这些人虽然跟在李恢身后,却独自霸占了老大一片位置,明明周围空了一片,却没有任何一人敢靠近。 崇政殿很大,大到可以容纳朝廷百官在此朝议天下诸事。 崇政殿又很小,小到容不下李恢带来的数万叛军。 其实从打破玄武门开始,一路上就陆陆续续有军兵脱离大队,四处乱串着,开始了他们一生都想不到的发达大计。 等到围住崇政殿之后,就连许多附逆而来的军将,都按捺不住,带着各自的人马,开始四处抢掠搜刮。 李恢对此却视而不见,他如今的眼里,只剩下高高在上的御座,以及坐在上面的那个人。 雍帝! “唉,你这蠢货!若不是亲眼所见,我都不相信你是我李开先的种!” 李恢没料到,雍帝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这让他越发狂怒,猛然爆发一样狂叫道: “我怎么了,我怎么了?前面七个兄长都被你杀了,就算轮也该轮到我当太子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选那个贱种!” 李恢满脸狰狞,面部扭曲,两眼血红,像是疯狂的野兽一样,死死的盯着御座上的雍帝。 雍帝今日的脾气出乎意料的好,难得的没有打断李恢的咆哮,而是选择听完之后,再冷冰冰的丢下几个字: “为什么?就因为你是徐家甥,不是李家子!” 李恢瞬间脸色大变,旋即眼中闪过一丝怨毒之色,疯狂的大笑道: “哈哈哈,好,好一个徐家甥!父皇,就凭你自己话,儿臣依附外祖的选择就没有错!” “唉!” 雍帝再次叹息:“说你是蠢货,你还不信。你不可能看不出徐无咎的野心,为什么还要做他的傀儡。难道不知道傀儡迟早有一天要被丢开的么?” 李恢倔强的昂着头,眼神也开始变得阴冷: “那又如何?就许他利用我,就不许我利用他么?哼!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不过,这些父皇你是看不到了的! 若是来日你地下有知,就好好看看,我是如何让大雍蒸蒸日上,一统中原吧!” “嘿!” 雍帝似乎没生气一般,戏谑的说道:“就凭你还一统中原?” “为什么我不可以?”李恢再次暴怒,他似乎已经没了耐心,扭头对那几个异人说道: “废话少说,逆贼李恪的党羽一定要诛杀干净,至于我父皇,不幸驾崩!” 最后几个字,李恢几乎是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那几个异人毫不奇怪,忽视一眼,而后齐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太好了,没想到我们邙山六圣也有今天!” “这高官显贵杀过,世家君子杀过,杀皇帝还是第一次啊!” “妙极妙极,这弑君恶名,还是让我来担吧,谁让我是老大呢?” “哈哈哈……” 邙山六圣肆无忌惮的狂笑着,一步步向御座上的雍帝逼近。 然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之前似乎好脾气的雍帝,此时却满脸阴冷,眼神更是如万古寒冰一样,冷彻骨髓: “区区几个跳梁小丑,也敢称圣?” 实际上,这六人在江湖上恶名昭彰,人称“邙山六魔”,六圣之说,不过是这几个恶贼自吹自擂而已。 但这种人就是这样,他们自己越发标榜自己,就越不能容忍其他人揭破,哪怕是皇帝也一样。 瞬时之间,这六人同时暴怒,飞身而起: “狗皇帝,找死!” “找死? 嘿嘿嘿…… 我看,找死的是你们才对!” 第462章 宫变(下) “找死? 嘿嘿嘿…… 我看,找死的是你们才对!” 御座之上,雍帝不动如山,连半点惊慌的意思都欠奉。 和满脑子浆糊的李恢不同,其余人到了现在,心底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安的感觉——实在是太顺利了。 顺利到了,完全不可能的地步。 作为一国之君,雍帝怎么也不可能一点底牌都没有吧? 但事实就是如此,玄武门被他们轻易破门而入,一路冲来受到的抵抗微乎其微,用势如破竹都已经不足以形容他们的进展了。 或者,可以说是完全不费吹灰之力,他们就攻到了象征着统御天下的皇帝宝座之前。 而且面对邙山六圣的威胁,他反而说出这样的话来,怎么看都觉得,太诡异了! 这六人能在江湖上横行霸道,得罪的人不知凡几,想要他们狗命的侠士更是多如牛毛,能活到现在,靠的就是一个机敏。 都不用招呼,六人的上冲之势不约而同的止住了,神情也不复之前的张狂,而是像狡诈的狐狸一样,谨慎之极。 大魔催心手肖金彪狐疑的打量着雍帝,一抬手之下,其余五人迅速向他靠近,带着几分谨慎的问道: “王爷,你不是说内廷之中有内应么,怎么不见人出来?” 李恢自以为胜券在握,很看不上邙山六魔这样畏手畏脚的行径,不耐烦的说道: “自然是有的,许是忙着别的事情吧。六位,我们不是说好的么,为何还不动手? 六位先生若是错过良机,事前说好的好处可就没你们的份了。” 其余几个魔头却有些蠢蠢欲动,唯一的女魔忍不住劝道: “大哥,上吧,这老皇帝一看就是个普通人,若是不小心被吓死了,咱们岂不是白跑一趟?” 肖金彪也有些意动,不过却还有些拿不定主意,不进反退的摇头道: “先看看,反正离天亮还早,咱们答应的时候,也只是说了,不让老皇帝看到明天的太阳么,嘿嘿……” “哈哈,大哥高明。” 其余五人附和着,六人齐声奸笑起来。 此时不过是子丑之交,距离天亮还有两个多时辰,李恢想当皇帝都快想疯了,眼看着宝座就在眼前,哪里还忍耐得住? 他也知道这六人凶残成性,心中有火却还能忍耐得住,只压着火冷冷的说道: “六位错失良机,可怪不得我了。万老鬼,出来吧!” “在,奴婢在!” 随着李恢的喝声,一个身材矮小猥琐的老太监,佝着腰快步跑进大殿来,在李恢身前大礼拜道: “老奴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好说。” 李恢得意的看了六魔一眼,明明十分激动却偏要努力装出一副淡定的样子: “事情做得怎么样了?” 万老鬼有些尴尬,鬼鬼祟祟的觑了雍帝一眼才对着李恢赔笑道: “已经做好了。” 李恢一听,顿时心头大定,大手一挥说道: “万老鬼,父皇中了李恪那贱种的剧毒,时日无多了,你送他一程吧。” 万老鬼心知自己已经没了退路,痛快的答应一声,冲着御座上的雍帝草草一礼说道: “陛下,你中的这毒叫尸鬼婆,来自苗疆。除了五位大宗师之外,普天之下绝对无人能解,你还是老老实实回后殿等死吧。 不要逼老奴动手,坏了这几十年的情分。” “情分?” 雍帝讥笑着反问道:“朕自问待你不薄,你的情分就是帮这逆子下毒害我?” 万老鬼两手一摊,十分无奈的说道: “有什么办法,老祖,哦不,有陈海平这老狗在,奴婢一辈子都没有出头之日啊!” “原来如此。嘿嘿……” 阴冷的笑声中,雍帝缓缓从御座之上站起来,整个人的气势,也以一飞冲天的速度,随之暴涨。 原本看上去似乎只是一个虚弱的老头子,几乎一阵风都能吹跑的雍帝,此时却如山如岳,如大海汪洋,如星空浩瀚…… 身为武道中人,邙山六魔最先发现不对劲。 六人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嚣张和狂妄,猬集在一处,死死的盯着眼前的雍帝。 肖金彪脸色难看之极,怒视着李恢问道: “王爷不是说飞天夜叉不在京都城吗?现在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假扮成皇帝,在这里埋伏我们?” 李恢满头雾水,莫名其妙的说道: “什么假扮皇帝?这就是我父皇啊!” “绝不可能!你这狗王爷莫不是存心害我们?” 肖金彪还好,勉强保持着镇定,女魔谢飞璇气急败坏的破口大骂: “这等气势,我六人比之远远不及!这绝对不是狗皇帝,肯定是假扮的!” 万老鬼也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指着雍帝的手指头都在打颤: “你,你,你不是陛下?” 雍帝整个人的气势一直在攀升,此时已经双脚离地,极不科学虚浮在大殿半空,无风自动,周身袍服鼓荡,满头白发随风飘散: “朕是大雍皇帝!” 第463章 吸星大法 “朕是大雍皇帝!” 半空之中,雍帝的声音冷如万年寒冰,重如山岳峰峦,如巨锤一般重重砸在满殿乱臣贼子的胸口: “也是天下第五大宗师,真正的飞天夜叉!” “走!” 早已经察觉不妙的肖金彪亡魂大冒,一听雍帝自报家门立即掉头就走。 他倒是还有些良心,临走之前还知道招呼自家兄弟一句。 只是很可惜,这一声招呼根本毫无意义,不仅仅是他那五个惊呆了的同伴,就连他自己也心知肚明: 想要从一位天下知名的大宗师手中逃脱,几乎任何希望。 若是往常,以肖金彪三十年多年的宗师修为,三五个呼吸的功夫,就足够他冲出崇政殿外。 然而今天,这五十多步距离,是如此的漫长,肖金彪明明看着门槛就在眼前不远处,却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迈过去。 更让他惊恐的是,似乎那门槛走了脚一样,和他的距离不是在缩短,而是在延长。 只瞬息之间,肖金彪就明白了——不是门槛在走远,而是他在倒退。 等他反应过来这一点之后,心底涌起的,除了难以遏制的恐惧,就是无尽的悔意。 大宗师,恐怖如斯! 肖金彪也是个人物,毫不犹豫的开口大叫: “陛下饶命,草民再也不敢了。只要陛下饶我性命,我愿为陛下门前一走狗,陛下让我杀谁我就杀谁。” “呵呵……” 耳边传来雍帝的笑声,带着不屑一顾的嘲弄,让肖金彪的心一直在往下沉。 蓦地,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般尖锐的惨叫: “啊……” 肖金彪心一抖,他听的出来,这是邙山六魔中唯一的女魔的声音。 他明知道不妥,却仍然不由自主的回头,眼前的一幕让他不寒而栗,似乎灵魂都开始打颤: 只见女魔的脖颈被雍帝单手捏住,整个人像是一条窒息的鱼一样,大张着嘴,翻着白眼,两手两脚无力的踢腾着。 因为无相魔功练就的青春样貌,像是被插了一根吸管一样,迅速被抽干血色,原本白嫩细腻的皮肤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不仅仅是肖金彪,其余四魔同样吓惨了,五人拼了命一样,奋力挣扎着。 只可惜他们的动作注定是徒劳的,也就比女魔多活了几息的功夫,然后就一个接一个的被雍帝捏住。 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吸干,这样的经历可谓是惨绝人寰。 临死之前,肖金彪放弃了徒劳的反抗,喃喃问道: “这是什么邪功?” 雍帝脸上微不可查的抽动了一下,眼神变得越发冷漠: “吸星大法!” 肖金彪瞳孔一缩,整个人似乎解脱了一般,声音也微不可查: “原来如……” 雍帝随手一丢,手中的肖金彪像只干瘪的米袋一样甩落在地,深吸一口气,整个人仿佛吃了人参果一般,遍体舒泰。 大殿之中,其余人早就吓惨了。 万老鬼之前靠的最近,整个过程看的也最清楚,这个时候已经跌坐在地上,身下到处都是水渍。 眼看着雍帝轻描淡写的就杀了邙山六魔,万老鬼终于反应过来,掉转头手脚并用,连跪带爬,边跑还边哭叫: “鬼,鬼,鬼啊……” 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大殿,人人变色。 李恢完全傻了,看着缓缓落地的雍帝,结结巴巴的哭道: “你,你到底是何人?你不是我父皇……” “当啷~” 李恢身后的一名军将手里的横刀一丢,哆哆嗦嗦的扑倒在地上,声音也抖的厉害: “陛下饶命,末将一时糊涂啊,求陛下开恩。” 其余人似乎如梦初醒一般,全都反应过来,“丁零当啷”的声音不绝于耳,也不知道多少人把手里的兵器都丢掉了,整个大殿一下子跪满了人,求饶的声音更是不绝于耳: “陛下饶命,末将是被逼的啊。” “陛下饶命啊,臣愿将功赎罪。” “陛下,末将要揭发,这事都是刘将军让我们干的。” “陛下开恩啊……” 整个大殿之中,还站着的就只有三人,雍帝,李恢,还有一名衣甲鲜明,不怒自威的老将。 雍帝见他没有和其他人那样求饶,反而多了些兴趣: “古爱卿为何不求饶啊?” 古将军将手里的宝剑死死握紧,惨笑着说道: “求饶又有何用,我等图谋造反,如今事败,陛下怎么可能会饶过我等?” 他身边几个跪着的,都是军中将领,闻言人人色变。 他们如何不知道,雍帝心性凶残,指望他开恩,实在希望不大。 其中有一人还不死心,大声叫道: “陛下,求你开恩。否则我们这些人,唯有死战了。” “哼!” 雍帝冷哼一声,神色轻蔑,虽然没有开口,却无疑默认了古将军的说法。 军将们人人色变,刚才开口求饶之人更是操起身边的兵器,起身恨恨说道: “陛下不给我们活路,那就拼了吧!” 第464章 枭雄末路 雍帝的冷酷举世皆知,在希望破灭之后,原本求饶的人都沉默下来。 这种沉默是如此的可怕,每个人都知道活路已绝,丢弃的兵器都被找了回来,气氛绝望而悲壮。 古将军之前够理智,现在也不含糊,他高举宝剑,大声喊道: “杀了昏君,我们才有活路!” 那个之前求饶的军将也大声应和: “杀昏君,求活!” 其余人受此激励,低迷的士气再次振奋起来,无数的军将士卒高声应和: “求活!” “求活!” “求活!” 古将军见士气高涨,军心可用,原本的绝望也消散一空,宝剑一挥,对着殿中的雍帝大喝道: “杀!” “杀啊!” 无数的声音应和着,原本散乱的大军,此时却如同潮水一般,涌向殿中。 只是他们这些人对于大宗师的可怕,完全是一无所知,还以为依靠大军人多势众,可以用人命把雍帝堆死。 就在大军涌动之时,殿中的雍帝突然动了。 都没看清他是如何起身,整个人居然轻灵如猫,鬼魅般跳上半空,似乎半空之中有一副阶梯一般,腾挪躲闪间避过无数军兵的攒刺。 只一眨眼的功夫,无数扑了个空的军兵们,眼睁睁的看着雍帝踩者半空,飞出大殿去。 古将军心急如焚,大喊一声: “放箭!” 惊呆了军兵们如梦初醒,手忙脚乱的去找弓箭。 只是,等他们的弓箭射出去的时候,雍帝早已经如鸿鹄如青烟一般,消失在殿门之外。 大殿之中,瞬间陷入一片绝望的死寂当中。 大殿之外也早已经陷入了无尽的混乱之中,到处都是乱窜的军兵,这些人有的身上挂满了各种丝绸,有的手提肩扛,拿着各式各样从来没见过的精致器物,有的怀里鼓鼓囊囊,两只手死死捂住。 似乎人人都满载而归,可就是没有几个人手里还有兵器。 玄武门外,同样的地方,只不过晚了一个时辰的时间。 雍帝矫若游龙的身影刚一落地,一支早已等在此地的大军,在为首大将的带领下半跪行礼,简洁有力的声音轰然炸响: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雍帝一摆手,所有的声音立即平息下来,他从为首大将手中接过金剑,冷漠的问道: “都准备好了吗?” “回陛下,十六卫大军已就位,只待陛下一声令下,讨平叛逆。” 雍帝对这回答很满意,伸手拍了拍神情躬身行礼的大将: “很好,崔爱卿果然没有令朕失望。开始吧,所有逆贼,一个不留!” 这名大将正是前不久才大胜东夷,获封镇东候的左金吾卫大将军崔敏静,雍帝最信任的大将。 昨日晚间左金吾卫中也起了乱子,企图将整个左金吾卫拖住。 崔敏静早就从雍帝这里得了旨意,只等那些跳梁小丑发动,就以雷霆之势将左金吾卫中的逆贼诛杀殆尽。 而后才有条不紊,按照原计划将皇城九门死死封锁。 虽然雍帝之前说过不用担心他的安危,他自有办法保护安全,但崔敏静多少还有些担心。 直到雍帝从天而降,崔敏静才心惊肉跳的发觉: “原来陈海平一直都是个幌子,真正的第五大宗师,飞天夜叉,竟然是皇帝陛下本身!” 有了这一点认知,崔敏静心中对雍帝越发敬畏,所有的命令更是一丝不苟,完全不打折扣的执行了下去。 可怜那些反叛的蠢材,刚入皇城的时候还以为胜券在握,实则不过是被雍帝玩弄于鼓掌之间,从他们反乱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悲惨的下场。 面对严阵以待的十六卫大军,这些反贼早就乱成一团,即便有些人不甘就戮拼死反抗,也只不过是徒劳的临死挣扎。 当日午时,所有反乱已经扑灭,京都城却再也没有恢复平静。 随着十六卫大军进城,全城戒严,左右金吾卫则开始按图索骥,满京都城抓人。 这一次,所有的世家高门都选择了沉默。 因为他们知道,东海徐氏,这个七大世家之一的一品高门,存在的时刻已经开始倒计时了。 与此同时,秦州,扶摇镇外。 徐无咎瞬间像是老了三十岁一样,突然间惨笑出声,自嘲的说道: “老夫从少年之时,就有‘南麒’之名,想不到终日打雁,今日却反被啄瞎了眼睛! 了不起,了不起啊,陛下这一局,怕是从二十六年前,还未登基的时候就已经布下了吧?” 陈海平神态轻松,摊手摊脚的坐在城头,毫无形象的笑道: “不止!当年陛下不过冲龄,就已经洞若观火,知悉了你东海徐氏的野心。” 徐无咎了然般点头,若有所悟道: “如此看来,家父之死也与陛下有关了?” 陈海平却摇了摇头: “此事陛下事前知晓,不过却和陛下无关,动手的另有其人,想来徐阁老心中亦有所猜测。” 徐无咎愣怔半响,突然哈哈大笑: “妙极妙极,沈老贼啊沈老贼,老夫在黄泉路上等你!” 笑声未落,在城头一众世家公子哥的惊呼声中,徐无咎毫无征兆的抽出随身宝剑,干脆利落的横颈一刀,自刭而死。 第465章 余波 徐无咎死了。 这老贼心狠手辣,为了个人权欲,这么多年在大雍朝野纵横捭阖,视律法如无物,欺骗,引诱,威胁,明争暗斗。 不知道多少朝廷大臣,世家巨擘以及皇亲国戚都在这老贼手中饮恨。 就拿此次谋逆一事来说,徐无咎最终的目的是刺杀雍帝,李恪这个太子不过是他的障眼法,李恢这个王爷更是他手中一颗早已被抛弃的棋子。 至于所谓的追随者和其余世家大族,无一不是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工具而已。 够阴险,够狠辣,够果决。 毅然策动一系列的阴谋诡计是如此,事败之后立即自杀也是如此。 无论怎么算,徐无咎也算得上是一代枭雄。 只可惜他运气不好,先是被李恪这个穿越者变数,生生把他在秦州逼死太子,胁迫几家世家大族上贼船的诡计流产。 后又发现自己自以为胜券在握,其实早在数十年前就被雍帝装进彀中。 正所谓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然则此事并没有因为徐无咎的死而了结,就在当日,几乎是徐无咎自刎的相同时刻,在京都城徐府之内,坐镇京都徐无伤被数名宗师级高手围攻而死。 这几人的身份却是颇有意思,有军中大将,也有内廷供奉,还有其余世家的高手,最后一人更是让人意想不到,竟然是东海徐氏自己的族人! 后宫之内,获悉雍帝才是第五大宗师的德妃徐氏,也选择了吞金自尽,留下一尸两命。 之前李恢想做的事情没有做成,如今却以如此惨烈的结局遂了他的愿。 至于李恢自己,此时却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如今的他虽然还没有被定罪,可也已经失去了所有,被完全彻底的圈禁在岐山郡王府中。 王府中再也看不到一个下人,往来全是全副武装的军校,出身于左金吾卫的精锐,把整个郡王府“保护”的,连只苍蝇都别想进出。 这些军校们没有一个人敢怠慢的,因为这几日京都城里到处在流传“岐山郡王弑父弑母,猪狗不如”的传言。 很明显这些消息没有被特意控制,这背后的意味就不难猜测了。 好在整场叛乱持续时间不长,由于雍帝先前的全盘谋算,规模也被控制在皇城之内。 若要说损失最大的,怕还是被那些粗鄙军汉们祸害过的禁宫之中,京都城内外两城遭受的创伤并不大。 就是当时有几伙不知死活的城狐社鼠,想要乘乱渔利,也倒霉透顶的被早已经严阵以待的十六卫精兵迅速绞杀殆尽。 反倒是秦州方向,许多人都暗叫可惜。 根据各处流传的消息和各种各样不知真假的流言,还是有很多人判断出了雍帝的全盘计划。 以雍帝“连杀七太子”的恶名来说,这一次这是利用太子李恪吸引徐无咎的注意力,而没有亲自动手,已经显得颇为仁慈了。 在大家伙看来,既然雍帝才是真正的飞天夜叉,天下第五大宗师,那么赶去秦州的陈海平不过是虚有其表,用来引蛇出洞的幌子。 那太子李恪的结局,还很难预料吗? 这让不少人都对李恪抱有或多或少的同情——不管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亦或者是幸灾乐祸。 如今的大雍朝野上下,回忆起太子“生前”的诸般事迹,“竟然”、“突然”发现: 战瘟疫,诛叛逆,修水利,兴新业,振兴一地…… 哇,这么一算,太子竟然是如此的贤德! 于是当天晚上,就有不少的奏折送进通政司,内容各不相同,主题却大同小异——深切缅怀已故贤德太子李恪! 而在这些奏折当中,又要数吴王殿下李慎同志的奏折最为出色。 在这份奏折之中,吴王殿下先是回顾自己与太子殿下温馨的同年时光,再自爆某些劣迹,一方面说太子曾经如何如何友爱包容他这个兄弟,一边说自己如何如何痛彻心扉, 最后更是痛哭流涕一般写道: 皇兄英灵未远,弟恨不能随兄而去! 在所有人看来,雍帝十子已去其九,唯独剩下吴王这根独苗,无论怎么看这太子之位,这将来克继大统的人选,已经毫无悬念了。 尽管京都城内的气氛还有些紧张,可如今的吴王府外却门庭若市,各式各样的人等,全都迫不急待的,想要面见吴王殿下,表达一番自己的“仰慕”。 勋贵,皇族,世家高门,士林君子,不一而足。 至于低贱的商贾逐臭之辈,则只能夹着尾巴,老老实实的在不远处吴王府新近置办的一处别院候见。 说是候见,这些人是绝对见不到李慎的,能在吴王府的管家甚至是下人面前搭上一句话,磕上一个响头,就已经是了不得的进展了。 吴王府上下很有些人为此大发横财,银子多到要紧急出门去雇车来往自家私宅中拉,而且还不止一次,拉银子的马车络绎不绝。 这一幕,悄无声息间,却全部落在了暗中一双阴冷的眼光里。 第466章 大起大落(上) 汉中城,太守府中。 自从李德隆大掌柜一变再变,居然变成了太子殿下的得力臂助之后,身为汉中城中仅有知悉此事唯二人选之一的王太守就生发了起来。 短短一月之间,他那些在婚恋市场上“滞销”的儿女,都已经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了各自的“良配。” 而且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无论是王太守还是他的那些个亲家,全都选择了速战速决,以至于下个月内,无端的生生多出三个黄道吉日来。 这儿女心事一去,王太守想的事情就难免往自身的“仕途”上倾斜了。 如今太子殿下不说如日中天,可声望还是日渐高涨,朝野上下还是有很多明白人的,这些人都清楚李恪这样出身“贫贱”的储君,才是最适合大雍如今的朝局的。 即便将来会因此多出无数变数,但从长远来看,还是利大于弊。 尽管汉中远离中原,可自从王太守的上进心被激发之后,还是让他从过路客商,往来士人甚至是流民、罪囚口中获取了不少信息。 其中就有许多和太子殿下有关的,毕竟李恪搞出来的动静越来越大,想不让人注意都难。 这些消息无一不让王太守心花怒放,虽然囿于和李德隆大掌柜的约定,这些事情他不能表现出来,但并不能阻止王太守内心开始变得狂野起来: 这劳什子的边地太守总算是当到头了,加上之前的允诺,那以后换个上府做府尊不算过分吧? 反正也没期望能一口气入朝,奢望小九卿不是? 再则一个,在汉中多年过的扣扣索索的,以太子殿下的豪富,“生发”一场,搞点浮财没人有意见吧? 毕竟也没打算残民掠民不是? 老家一府之地的精盐市场,貌似赚得不够多啊! 想来太子殿下也能理解他的苦衷,毕竟我王某人越是升官发财,太子殿下这千金买马骨才越显得诚意么! 对了,这升了官发了财,改个号,娶个小似乎也能开始琢磨了。 不敢说让太子殿下赐字,让何资政又或者是矾山先生出手,大概也是可以商量的。 这娶小么,扬州瘦马?还是大同胭脂?又或者,试试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西域胡姬? …… 王太守越想越美,就连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幸亏他是在自家后宅书房之内,否则如今这副尊荣落在旁人眼中,实在是有失朝廷一府之尊的体面。 有句话叫做人有旦夕祸福,月有阴晴圆缺。 大约王太守这辈子是不要想听到这句话了,可下一刻他的心情就是如此的。 先是书房门外一阵连滚带爬的慌乱脚步声,紧接着是心腹管家那凄厉尖锐的惨叫声: “老爷,不好了,大少爷的婚事又被人给退了!” 讲真,刚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王太守的第一个念头是这样的: “为什么要说‘又’呢?” 紧接着自以为底气十足的王太守就怒了,噌的一下就站起身来,劈手揪住披头散发的管家衣襟,似乎眼前的不是他家中忠仆,而是那“又”退亲了的亲家一样: “好胆,说,为何又退我儿婚事!” 管家也有些懵圈,哭丧着脸,如丧考妣一般: “老爷,我也不知道哇,只前头来了亲家的家人,带着城里的黄媒婆,直接把咱家的聘礼全部丢在门口,撂下一句话就走了。” “哦?” 王太守略略恢复了些,不过依然怒容满面的问道: “什么话?” 管家有些担心,瞄了王太守一眼才期期艾艾的说道: “亲家老爷说……” 眼见王老爷眼一瞪,就要发火,管家也不敢再啰嗦,硬着头皮说道: “亲家老爷说了,王氏命势不好,先跟了谋逆的王爷,后又从了个短命的太子,如此门第实在不祥……” “放肆!” 王太守气急败坏,破口大骂道: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王氏什么时候跟了谋逆的王爷,短命的太……什么?” 王太守一蹦八尺高,眼睛瞪的足有铜铃那么大,脸色却雪一样死白死白的,结结巴巴的反问道: “他,他真这么说?” 眼见着管家心有戚戚的点头,王太守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知道是伤心自家前程还是伤心自家儿子的婚事,又或者是真的还有一丝半毫的忠心,渐渐的,傻了半响的王太守突然哆哆嗦嗦的流下泪来,声音也是凄婉哀怨之极: “殿下啊,你怎么就,短命了呢?” 管家极有同感,同病相怜一般附和道: “是啊,殿下是好殿下啊,不过老爷,大公子还在秦州……” “啊也!” 王太守瞬间跳脚,也不哭了,也不哀怨凄婉了,更加气急败坏的大叫,一边大叫还一边没头没脑的呼起大巴掌往管家头上招呼: “你这狗才,想害死我儿么?还不快去秦州把人叫回来!万幸万幸,之前是秘密前往,无人知晓……” 第467章 大起大落(下) 实际上,对于某些有力人士来说,王太守所谓的无人知晓是不存在的。 不说什么“雁过留声”之类的话,像同在汉中城内的吕都尉,就对王太守的动向了如指掌。 王家长子刚动身,吕都尉就已经知道了他的目的地,紧接着吕都尉的使者也在一天之后上了路,只不过两人路线不同,到底的时间上,吕都尉的使者还早了一日。 不过嘛,与王太守这样一戳就动不同,吕都尉好歹还沉得住气: 同样的消息吕都尉也从来往的军递中收到了,但他却没有像王太守那般急的跳脚,反而立即紧急动员,把手里的快马和哨探全都撒了出去。 三个时辰之后,一骑快马疾驰而入,帐内的吕都尉大笑三声,而后迅速点起兵马,直接把那伙子从王太守家退婚出来的人给围了。 这伙人的来路可不小,别看人家只是兴州饶氏一个小小的九品世家,可架不住人家有个好儿子啊! 去年刚刚新鲜出炉的新科状元,你说牛不牛? 这位出身兴州的饶姓状元郎单名一个白字,据说是出生之前其母梦见诗仙醉酒吟诗——也不知道这算不算给他老子戴了一顶隔了百八十年的绿帽子。 状元饶白可不简单,人家不但有西陇第一名士之称的庄勉之为业师,座师更是当朝三辅姚希圣。 之前饶氏能看上王太守家的长子,也是出自这位饶壮元的授意——在他们这等人眼中,自从汉中粮食入雍州,解了李恪的燃眉之急之后,李德隆或者说李九的身份就已经被人家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像王太守还得意洋洋,自以为自己做的隐秘,实则早就被人把底细摸的一清二楚了。 这不,兴州饶氏一听说徐无咎请出道门大宗师乙千秋去了秦州,就断定李恪这一次必死无疑! 都没来得及和京都城里的饶状元沟通,饶氏家主马上就做出了之前王太守家大舅子一毛一样的选择——退婚! 于是王太守家的大公子就倒了血霉了,像他这种一年之内连续被退婚两次的,怕是全大雍都绝无仅有。 若是换了后世人看来,都要大吃一惊了: 什么时候退婚流流行两连退了? 你这是要上天啊,兄嘚! 王大公子如今还在秦州,否则的话直接就哭晕在茅房了! 但这又如何? 兴州饶氏如今势头正雄,走出门去的管家都是拿鼻孔看人的,不是士人阶层都完全不放在眼里——按照一些心照不宣的潜规则,状元之家升品就在眼前,区别不过是升到八品,七品,还是直入中品而已。 然而就是如此奢遮的一户人家,竟然被个不起眼的四品武夫给打了脸! 当得知抓捕自己等人的,不过是个小小的汉中府兵都尉时,饶氏的众位部曲勃然大怒。 尤其是那位直叹晦气的管家,更是怒不可遏: “好贼子,敢动我们饶氏的人,莫不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么?” 其余几位饶氏部曲也纷纷开口大骂,各种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若是换了平常,吕都尉是绝对不敢得罪这位管家老爷的,不但不敢得罪还要拼命塞银子拉关系,便是纳头便拜也不是做不出来。 可今日吕都尉却胸有成竹,狞笑着抽出钢刀,把除了饶管家之外,骂的最凶部曲直接来了个三刀六洞。 数息之后,那个部曲没声了,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仿佛在问: “你个丘八哪里来的这么大胆子,老子可是状元府中下人啊!” 其余的饶氏部曲也有此疑问,不过他们都是俊杰,很识时务的,骂人的都把嘴巴闭上了。 就连那位饶管家都唬了一跳,也不打算和吕都尉探讨“死”字写法这样的文学性话题了,而是挤出一个生硬的笑脸,小心翼翼的试探着: “不知这位将军如何称呼?” 吕都尉的回答是反手一记刀柄,把管家老爷的满嘴牙都打落腹中,去和他那十万个为什么作伴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吕都尉好心,此时却狞笑着奉送答案了: “好一个犯上作乱的状元府邸,嘿嘿,竟然敢诅咒太子殿下短命,遮摸不是逆贼徐无咎一党不成?” 饶管家瞬间瞪大狗眼,难以置信的看着扬长而去的吕都尉。 他倒是想辩驳来着,可“短命太子”这句话,他确确实实跟人说过,不但说过,而且还是在汉中太守府门口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说的。 如此一来,这么好的机会,你让人家吕都尉如何舍得放过? 第468章 贤婿救命 无论是千百年来世家高高在上的傲慢,还是大雍历朝以来文贵武贱的传统,堂堂状元府邸被一个小小的汉中府兵都尉冒犯,都是奇耻大辱。 刚听说此事的时候,饶氏满府中人都群情激愤,别说是主人们了,那些奴仆都怒形于色,甚至连府里的狗都在凶狠狂吠,似乎也想扑上去咬吕都尉一顿。 阖府上下同仇敌忾,每个人都在议论,该如何处置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家伙。 这不,一群下人围着一个衣裳明显高了一个档次的年轻人也在纷纷表态: “要我说,这等不知死活的武夫就该杀了才好。” “杀?太便宜他了,应该夷三族,否则以后谁还把咱们状元府当回事?” “小管家说的对,而且动手的还必须是咱们家的人!” “有道理,到时候小管家带着咱们冲进吕家去,男的杀光,女的么,嘿嘿,交由小管家处置!” 小管家被拍的浑身舒泰,变声期的公鸭嗓嘎嘎直乐,很是爽利的一巴掌拍在身前那个躬着腰的下人肩上: “好说好说,那吕家的小姐自然是我的,不过小姐的丫鬟,我就赏给旺财你了!” “多谢小管家!” 旺财也是个会来事的,当即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 “唉哟,没有小管家,我家都要绝后了。” “哈哈哈……” 一群下人凑趣的大笑着,心里还在骂“旺财这狗日的真不要脸,小管家也是他最先叫的吧?” 眼看着院子里一片快活的气息,不合身后冷不丁有人大喝道: “都围在这里做什么,你们的活都干完了?” 小管家顿时大怒,这家里还有谁敢不给我小管家面子? 可他一回头,猛然瞧见他爹那张阴沉的老脸,小管家的气焰立时被浇了一桶三九天的冰水,透心凉心灰凉。 不等小管家开口,他老子一巴掌就扇了过来: “滚回去念书!” 小管家不知道为何被打,很有些委屈,可也不敢在他老子面前顶嘴,灰溜溜的夹着尾巴跑了。 其余的下人更是噤若寒蝉,一个个低眉顺眼的,赶紧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 收拾这些下人,老管家脸色并没有好看半分,而是急匆匆的去了后院,进门就叫了起来: “老爷,不好了,祸事了!饶寿这个蠢货当街诅咒太子短命,被那个武夫吕某人抓了把柄,据说已经上了折子去京都城了!” 饶状元自然是在京都为官的,居家的老太爷是他父亲。 这位老太爷人老心不老,自从饶氏发达之后很是在兴州城里兴风作浪,短短一年的时间就多了七房小妾。 至于突然冒出来的吕某人,饶太爷并没有放在心上,蚂蚁一般的东西,他儿子动动小指头就碾死了。 所以今日他和往常一样,正欲白日宣淫,冷不丁被老管家一句“祸事了”,顿时吓了一哆嗦,好不容易有点兴致,一下子就萎了。 饶太爷顿时大怒,可还没来得及发作,就听到这么一句话,心里顿时一个咯噔。 不过饶太爷还是没当回事,他之前不过是个小小的地主,哪有什么眼光格局? 被打扰了的饶太爷兴致大坏,不耐烦的喝道: “慌什么?那死鬼太子尸身都凉了,咒他两句,他还能从土里爬出来不成?” 老管家却不一样,他也是读书人,说起来还是饶状元中秀才时的同年,只不过运气不好,没考上功名而已。 这等人或许别的不精,官场上的事情还是粗通一二的,当即苦笑道: “老爷,这事本来就透着蹊跷啊,一个小小的府军都尉,不过是四品的武夫,如何敢来捋咱们状元府的虎须? 怕就怕,这太子,他还没死啊!” 饶太爷一开始还莫名其妙: “不是说死定了吗?” 老管家耐心的解释: “对啊,都说是死定了,可到底死没死,没个确信啊!” 说完这话,老管家在心里也是鄙视饶太爷这等乡下泥腿子出身,就是眼光浅薄,都还没确定的事情就闹着要和王太守家退婚。 那个蠢材饶寿也是这样,说起来是饶状元的族叔,仗着这个身份谋了状元府的外事管家之职,见天和自己别苗头。 这下好了,从吕都尉的反应来看,老管家推测十有八九人家是得了什么确信,这才敢于火中取粟。 饶太爷虽然是个小地主,可也很快就想到了这里面的关窍,登时就慌了手脚,语无伦次的叫嚷起来: “哎呀,这可是如何是好。唉哟这个该死的饶寿,害死我们一家了,对了,发信去京都城,找我儿,让他拿个主意……” 老管家好悬没翻个白眼,心里越发看不上这颟顸糊涂的老头。 只不过他端人家饭碗自然要为人家考虑,耐心的指点道: “老爷,为今之计,还是先得了秦州城里的姑爷谅解才好啊!” 饶太爷如梦初醒,浑然忘记了今日早间还在大骂“背时的蠢材,倒霉的村夫”,忙不迭的下令: “快,快去秦州,找我家贤婿救命!” 第469章 谁告诉你的 有人被骂蠢材,又有人被称贤婿,不过这些事情,落在京都城里却无声无息,因为此时整个京都城最重要的事情,已经变成了对吴王殿下的称颂。 雍帝十子,其余诸子一到年龄,除开直接立储的两人之外,其余人开府都在京都城内各个繁华之地。 唯独吴王例外。 十六王宅说起来好听,实际上却是大雍诸多闲散宗室聚居之地,几乎每个住在此间的都是不得志的皇室成员。 如此一来,这些人大多都是不得宠的皇族,且毫无权柄,声势和地位自然可想而知,哪怕之前这十六王宅建设之初是多么精美华贵,一百多年下来也是处处衰颓破败。 而吴王的宅第落在此处,自然也让大家心知肚明——可怜的娃,这是不招他老子待见啊! 这世界从来都不缺少跟红顶白,逢高踩低,自一开始李慎被丢到十六王宅这破地方之后,就深深的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恶意。 每年的禄米? 有,不过新米不多,陈米不少! 各色赏赐? 有,不过人家是绫罗绸缎,金银绢帛,到了李慎这里,却多是积压多时的布匹,就是赏银,成色也都问题多多。 说起来,之前他和李恪两人算的上是同病相怜,除了晋王府的位置比吴王府好一点之外,其余各项待遇都相差仿佛。 按说两人应该相互扶持才对,可出宫开府之后,两人的关系却渐渐疏远了。 然则到了今日,事情又大不相同。 十六王宅前所未有的喧闹起来,各路高官显贵皇亲国戚世家高门频繁出没此地,就连有些不常露面的士林君子,也络绎不绝,进出吴王府第。 不但如此,就连李慎和李恪两兄弟的感情也好的不得了了。 这不,明明家里繁荣若市,拜见的人犹如过江之鲫,吴王殿下却没有在家,反而出现在后宫之中。 他先是去看望那个可怜人,据说已经哭晕了好几次的陈婕妤。 不但表现的悲戚哀伤,感同身受,还信誓旦旦的向陈婕妤表示,以后他会像太子九哥那样,事陈婕妤如母。 很快,“吴王仁厚,孝悌无双”的消息,就通过后宫中人口口相传,一下午的功夫,满京都城的人都在称颂不止。 而此时,李慎已经出现在崇政殿中了。 若是往常,他是不敢随意来打扰雍帝的,在他记忆中,这个皇帝老子给他的印象一直都是冷酷、陌生。 然而今天他却不能不来。 一进大殿,李慎就满脸沉痛,行礼如仪。 之后他便十分贴心的走到雍帝身前,声音生态无一不哀痛莫名,但还是十分孝顺的安慰着雍帝: “父皇节哀,九哥在天有灵,也不愿父皇为他伤心太甚。” 雍帝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神色,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漠: “朕知道。你来此有什么事情么?” 李慎低垂着头,恭谨的说道: “别无他事,只为问安而来。” “朕无事!” 雍帝玩味的看了一眼这个“唯一”的儿子,似乎心情也好了不少: “无事你就退下吧!” 别看着句话听起来好像不耐烦一样,可对李慎来说,已经是从来未有过的温和语气了。 这让李慎心头一惊,旋即狂喜无比。 若不是现在他还保持着理智,怕是要当场狂笑出声: “终于,终于啊,终于让我等到了!” 似乎今日开始,世界都变得不一样了,李慎刚强忍着喜悦,从容应对完,告退之后,还未走出几步远的距离,身后雍帝的声音再次传来: “该是你的,朕早晚会赐给你。” 李慎浑身一颤,如同过电了一般,一股难以遏制的幸福瞬间充斥内心,让他不由自主的转过身,扑倒在地上,惊喜无比的大声唱道: “儿臣谢父皇隆恩!儿臣保证以后会好好做,将我大雍江山发扬光大……” 雍帝脸上多出了一丝笑意,这让李慎更加笃定,整个人都兴奋无比,嘴里已经是语无伦次了,喋喋不休一般: “儿臣一定以父皇为楷模,为父皇分忧,为我大雍……” “好了!” 雍帝打断了李慎乱七八糟的谢恩,脸上的笑意早已经不见了,说出口的话却仍然让李慎几乎要立即高潮来: “既然你有心,就替朕去秦州,将你皇兄迎回京都吧。” 这句话让李慎几乎要掉下眼泪来,自己一直以来还以为父皇不爱自己,这哪里是不爱啊,这是对自己疼到骨子里了。 瞧瞧,瞧瞧,这都还没立储呢,就开始为自己铺路了。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太子九哥的遗体是自己迎回京都城的,到时候还有谁不知道自己名正言顺? 然而,雍帝的下一句话,却让李慎满头雾水: “对了,告诉太子,让多准备些白糖,朕的后宫都要被几石白糖闹的翻天了。嗯,你这个弟弟这么听话,让他也赏你几石。” 李慎敏锐的感觉到了一丝不对,但还是不确定的问道: “父皇,皇兄已经薨了,儿臣如何向他讨要白糖?” “哦?” 雍帝的眼神眯了起来: “谁告诉你,你皇兄薨了?难道,你就这么想他死么?” 第470章 人生的道路难免大起大落 整个京都城像一万只鸭子。 之前“嘎嘎嘎”,所有人都在到处称颂夸赞,像是“吴王仁厚”、“吴王有德”、“吴王天日之表”以及“吴王圣君之姿”之类的话,像是不要钱一样满天挥洒。 现在,这一万只鸭子全部被人掐住了脖子。 太子没死! 当李慎失魂落魄,像条被人打断脊椎的野狗一样从宫里出来的时候,这则消息也随后不久从从宫里传了出来。 就像是一桶冰凉的海水,突然浇在火堆上一样,京都城里的“吴王热”也被瞬间扑灭。 原本之前还门庭若市的吴王府,在短短一盏茶的功夫后,再次变得门前冷落车马稀。 哦,已经没有车马稀了。 如今为了避嫌,或者说是为了划清界限,不论是之前来王府送过礼的,还是打算送礼的,又或者想送礼却送不进去的,这个时候不约而同的选择了避开。 哪怕是要途经此地,也都慌不迭的选择绕路。 之前的吴王府有多热闹,现在就有多冷清。 如避瘟神! 这个瘟神,现在叫吴王李慎! 而在吴王府内,之前阖府上下的喜庆已经一散而空,聪明些的就都老老实实的躲在自家之中。 有差事的,也都尽量不出现在主人们面前。 但也有那么些不那么聪明的,又或者是蠢过头了的。 之前府中声势大涨,直冲云霄,吴王更有一飞冲天之势,下面的人搞点什么小动作,主人们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看到。 可突然之间,晴天霹雳一般,太子居然没死! 这一下整个吴王府之前的做派,就显得十分的刺眼了。 吴王都已经快疯了,整个王府的书房被砸的稀巴烂,以前李慎最喜欢的一个丫鬟,稍有不慎直接被发卖了出去,下场之凄惨可想而知。 几个李慎的姬妾更是心烦意乱,很是发作了几个不开眼的奴婢。 特别是有个家伙,昏了头,这个时候还在忙着转运之前收礼的时候顺带着捞到手的各项好处,还大摇大摆的想要用府里的马车帮忙运送浮财。 这可把主人们给气坏了,如今王爷不管事,掌事的是府里的蒋夫人,她可是吴王的母妃蒋贵人的族人,算起来还是李慎的表妹。 正牌吴王妃入府之前,蒋夫人都有着无可比拟的名分。 她也没料到府里还有这样不知死活的蠢材,当场就发作了,把这一家子的男丁都打发去了田庄,女人也依着规矩发卖了出去。 这一下,吴王府里人人自危,噤若寒蝉。 就在这当口,宫里却来人了。 来传旨的小公公叫隆泰,之前那可是一个亲热,恨不得把吴王当祖宗一样供起来。 可转眼间,隆泰公公冷若冰霜,公事公办的宣完旨意,立即喝令李慎即刻动身,片刻也不许耽搁。 李慎本就憋着满肚子的火气,恨不得一刀砍了这个之前哈叭儿狗一样的小太监。 可他却明白,自己之前的作为犯了雍帝的忌讳,现在说不定正冷冷的等着他犯错。 在吴王府里他李慎说一不二,随意发作王府中的下人。 可雍帝才是真正的说一不二,整个大雍之内想怎么处置他这个“心怀不轨,居心叵测”的逆子,都绝无二话。 更何况李慎又哪里不明白,去秦州传旨又何须他堂堂皇子出马? 一个小太监就能做的事,偏偏让他这个王爷去做,还不就是雍帝在敲打他? 只是有一点让李慎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之前那么多个太子,雍帝说杀就杀了,唯独对李恪这个九皇子,却似乎有着不同寻常的关切。 搞不明白这一点,固然让李慎心烦意乱狂躁愤怒,但也让他越发谨慎,不敢妄动。 毕竟雍帝嗜杀之名可不是盖的,眼看着岐山郡王李恢这个蠢材就要送命了,他李慎可不想步其后尘。 所以哪怕李慎再如何愤怒和不甘,最后也只能忍着屈辱,小心翼翼的向小太监隆泰赔了不是,并且承诺会即刻出发。 在满京都城各式各样,或探究,或奇异,又或者幸灾乐祸的目光中,李慎带着圣旨,灰头土脸的离开了京都城。 至此,整场变乱似乎都尘埃若定了,胜利者是出人意料的雍帝和李恪这对父子。 尤其是雍帝天下第五大宗师的这个身份,更是让许多自以为高明的精英阶层人士不寒而栗: 整整三十多年! 这是何等可怕的心性,才能忍辱负重,欺骗了世人三十多年,在这最关键的一刻,才揭开骰盅。 人人心里都明白一件事: 徐无咎输的不冤! 第471章 李恪的决定(上) 走在路上的李慎觉得自己人生一片灰暗,但还有人比他现在的日子更难过。 譬如,西北三州巡阅副使许进中。 这位老兄之前就以反太子急先锋而著名,结果被人利用之后却惨遭抛弃,最后更被雍帝随便按了个巡阅副使的名义丢到西北来。 其实这未尝不是雍帝对他的考验,只是这家伙实在是,既奇蠢无比,又软弱无能。 若是这厮聪明一点,光棍一点继续弹劾李恪,哪怕有那么点吹毛求疵,甚或鸡蛋里面挑骨头,那他未必不能给雍帝留下一个“诤臣”印象。 可惜许进中一到秦州就像被抽掉了骨头的死狗一样,变着法子想向李恪表明自己的“忠心”。 李恪见了他一次之后就没了兴趣,看穿了此人不过是条有奶就是娘——不,应该说是丢根骨头就乱咬的疯狗。 这种人无论现在还是后世都不鲜见。 许进中感受到太子冷漠态度之后,更是惶惶不可终日,在李恪这里碰壁之后,开始转换目标,拼命的想从李恪身边人上打开缺口。 被他拜访过的人,包括但不限于汪文逸、鲁恒、何兴杶…… 在这些人面前碰壁之后,许进中连杨守业这小屁孩都没放过,甚至还在有心人的指点下,连小包子去看望那些小乞丐的时候,都被这家伙骚扰过。 也就是这一次,让许进中彻底死心。 他连小包子的面都没见到,就被负责保护的东宫内卫给收拾了。 以往百试百灵的塞银子通关节也毫无作用,这让许进中十分不解,想不通这些人连白花花的银子都不要,图什么? 同时许进中也醒悟过来——他那一套,在李恪这里完全行不通。 李恪这近一年来苦心孤诣,所建立的是一个朝气蓬勃,积极向上,充满活力的新世界,与他许进中毕生沉湎其中的腌臜环境,可谓是泾渭分明。 明白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融入之后,许进中在惊恐,无奈和愤怒中,“迫不得已”的选择了他熟悉的那条路。 就在他惶恐不安之时,徐无咎发动的逼宫事件,成了许进中的指路明灯,虽然这家伙身单力薄不被徐无咎看重,连面都没见到就被徐府管事打发走了。 但这并不妨碍许进中以徐府走狗自居,特别是在李恪退守扶摇镇之后,以为终于选对了阵营的许进中更是四处奔走。 不仅如此,许进中还别出心裁,在听说道门大宗师乙千秋也被徐无咎请来之后,迫不及待地以自己的名义向朝廷发了一道“请废太子李恪以正道统疏”。 哪想到他前脚才把奏疏递上去,正做着“逐逆王正道统”的首义美梦,只来得及幻想升官,连做梦发财都没来得及。 后脚突然就是一个接一个的晴天霹雳——乙千秋反正、徐无咎自尽、李恢犯上作乱、雍帝是第五大宗师…… 可怜许进中胆子也就豌豆般大小,这一连串的打击,吓的这颗小豌豆浑身乱颤,碎裂成无数齑粉。 当他再次看到徐无咎的人头,以及太子令旨“诛除叛逆,传首九州”时,许进中终于明白过来: 自己的末日到了! 想明白这一点的许进中哭晕在茅厕里,想自杀却又没那份勇气,最后像只瑟瑟发抖的瘟鸡一样,被后备营从驿所茅厕中拎了出来。 对于李恪来说,处置许进中只是顺带而为,他自己都没怎么过问,自有人去将这个跳梁小丑揪出来。 当徐无咎自尽之后,这场谋逆的结局就基本没有悬念了,李恪所面临的问题,也从如何保住性命变成了怎样稳固自己的权力。 在亲耳听到陈海平承认,他那位便宜父皇才是天下第五大宗师的时候,李恪自己也是一阵毛骨悚然。 确认京都城不会有意外之后,李恪不用其他人提醒也开始考虑——如何与一个多疑、残暴、冷血、阴险、奸诈、狡猾……的父皇和平共处? 讲真,有这样一个父皇,不管是谁来做他的太子都是一种悲剧: 太无能,会被他毫不犹豫的抛弃; 太强势,会被他毫不犹豫的猜忌——甚至诛杀。 李恪有七个倒霉皇兄已经用自己的性命,血淋淋的践行了这一点。 但有一点,李恪心知肚明,那就是绝对不能让雍帝感受到,自己对他的宝座产生了威胁,哪怕一丝一毫都不行。 于是,李恪做了一个决定。 第472章 李恪的决定(下) “拜西北三州巡阅使周乃熙为使,常驻京都城以备朝廷日常查问。” 若是有个后世人在这里,就不难明白这是李恪准备的“驻京办”,可在这个时代却显得极为特殊。 太子的决定,包括周乃熙自己在内,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相比茅厕被抓的许进中,周乃熙这个西北三州巡阅使的表现可谓是天壤之别。 当徐无咎挟持天下世家众望,又狡言骗取道门大宗师乙千秋支持,悍然发动反乱之时,周乃熙一边紧急将儿子周先维遣去终南山道门总庭求援,一边孤身赴险,想要说服陇西李氏的族长李德凯反正。 先不论李德凯出于何种目的,既没有听从周乃熙的苦劝,却也没有伤害,而是暗中将周乃熙软禁。 光这一份大公无私的胸襟和一往无前的胆魄,就足以让当今大多数朝堂大臣和所谓的士林君子们自惭不如。 可以说,既能代表李恪的善意而又不引起雍帝猜忌,周乃熙这个证明过自己赤胆忠心的老臣是李恪所能选择的最佳人选。 所以尽管有些人不认同,但李恪还是坚持自己的做法,并且向雍帝上了奏折。 此事如无意外,雍帝也不会拒绝。 除此之外,李恪还改变了之前的一些打算。 譬如当日徐无咎自尽之后,东海徐氏的五千部曲选入混乱,除少数人暴起,妄图刺杀李恪,而其余人大都茫然无措。 在其余各家的部曲选择袖手旁观的情况下,李恪断然下令,让后备营出击。 后备营也没辜负李恪的期望,仅仅用了六个步兵连和暂编精骑营,总共两千五百人的兵力,就干脆利落的将五千徐氏私兵彻底打垮。 冥顽不灵者就地格杀,弃械投降者免死。 后备营的消息早已经传的满天下都是,这些世家家主也都关切备至,但他们没想到的是,后备营的表现还是出乎他们所有人的意料。 在此之前,有人觉得后备营只是银子堆砌起来的花架子,有人虽然觉得后备营一日一操应该也是精锐。 但所有人都没想到后备营竟然如此悍勇,尤其是那六个步兵方阵,每一个人都像没有感情的机器一样。 前者仆后者继,有条不紊,丝毫不乱。 徐无咎死后徐氏部曲本来就军心大乱,哪里扛得住后备营如此高效而冷酷的杀戮效率? 当鼓起血勇的徐氏死忠分子被诛杀殆尽之后,整个军阵的崩溃也就是弹指一挥之间。 同样的,其余各家的部曲虽然没有参战,可也被后备营的效率给吓到了,之前或许还有人心存不屑,可现在却没人再敢有任何轻视。 两个时辰不到,扶摇镇城下就迅速恢复了平静。 此役总共斩杀徐氏逆贼三百余人,俘虏四千八百有余,缴获无数。 之前李恪还打算将这些徐氏逆贼丢到总工程处去,做一辈子的奴工,可是考虑到雍帝的疑心病,李恪暂时按捺住这个想法。 在和徐无尘密谈之后,让回京的陈海平捎带着送回京都城,交由雍帝发落。 而那近五千人的徐氏俘虏,则暂时由乡兵营看押,并紧急派人去周至县,督促东宫左右卫率两营人马速来秦州,负责看押这些“反贼”。 李恪急着把手里的烫手山芋丢走,等着杨元任和梁玉璞两个倒霉蛋来背锅,其余人却不这么看。 像是李德凯这些世家大族的族长,就对这五千人极为眼热。 要知道各大世家虽然底蕴深厚,可对这些正处于壮年阶段,还身犯大逆之罪,可以毫不顾虑往死里用的消耗品还是非常青睐的。 不过现在他们也顾不上这块肥肉了,因为太子有令,鉴于这几家之前的附逆行为是受人蒙蔽,所以太子殿下出于仁慈,要将他们手里带来的这批部曲判处十年劳役。 要知道这个时代,徭役都是官府征发百姓服役,要不就是各大世家恃强凌弱强令百姓服役。 还从来没听说过,朝廷或者说是太子强令世家大族派役的。 几位世家族长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行为的确不妥当,但那不是大家都被逆贼徐无咎给欺骗了么? 再说了,最后徐氏造反的时候,大家伙可没跟着造反啊。 凭什么,太子就要夺走大家的部曲了? 要知道这一次,这几家带过来的都是自家核心部曲,无论忠心还是实力,都是优中选优的。 一旦被李恪强行夺走,各家不说是元气大伤,但也必定会实力大减。 然而,这一点他们还不算是不能接受,更让他们无法容忍的是李恪的下一条命令。 第473章 李万钟的决定 “他以为他是谁?让我儿去给他那群军汉做教头?” “做什么教头?我听说何希平的幼子被丢在那乡兵营中,与那些泥腿子一般无二,被折磨的都不成人形了!” “简直是岂有此理!他这是欺我温氏无人么?” …… 在秦州城内,唯有陇西李氏有产业,所以扶摇镇冲突之后,各家的部曲都被安置在先前的营地中。 但是各位世家贵胄身娇肉贵,自然不可能风餐露宿,一应人等到李氏雅苑之中做客就顺理成章了。 要说这陇西李氏不愧是千年世家,区区一个外地不怎么用得上的雅苑都用心别致,即使是如今暮春时节依然是鸟语花香,望之忘俗。 只是今天这李氏雅苑之中,无人宾主都没有人有心思去享受这些平常人难得一见的美景,人人都对李恪的后面这个条件愤怒不已。 各家不是没有从戎子弟,可李恪扣押下的都是什么人? 李万钟,陇西李氏嫡支长子; 尉茂源,庆阳尉氏嫡长子; 温怀恩,泾阳温氏嫡长子; 薛仁首,安邑薛氏嫡支嫡次子! 这些人里面,除了薛仁首之外都是各家长子,即便是薛仁首,将来安邑薛氏的家业也没他那个庶长兄的份,必然是下一代族长的最优继承人。 让这些世家大族眼中的神仙般人,去给乡兵营当教员,对于这些习惯于高居云霞之上的世家贵胄们来说,不啻于赤裸裸的羞辱。 几位长辈都义愤填膺,显然是气的不轻,若不是现在还有着附逆嫌疑,这些士林显贵早就气势汹汹的去找太子理论了。 倒是几个当事人沉默不语,在各自父辈身后一副谦恭模样。 这一点开始没人注意,后来却让熟知他们性情的父辈们惊讶不已: 换是以前,这些贵公子们如何能够容忍被人如此羞辱? 有些事情,即便微不足道,但只要让这些贵公子们觉得自己丢了面子,马上就会想炮仗一样爆发。 即便有些城府的,也定然会怀恨在心,绝不会像如今这么平静。 这些人中,又以李万钟被扣留的时间最长,放回来之后也一直最沉默。 李德凯一直担心着他的异常,这个时候干脆乘机问道: “钟儿,太子辱我等太甚,此事你如何看?” 李万钟先是团团行了一礼,让他老子眼珠子都差点没瞪出来,说出来的话更让他老子瞠目结舌: “父亲,各位叔伯前辈,以晚辈来看,太子或许是好意也未可知,其中必然有些误会,但绝对不是羞辱。” 其余各位族长们也大吃一惊,人人都怀疑不是自家耳朵出了问题,就是这家小子疯了。 太子让各家的继承人去和泥腿子为伍,这不是羞辱是什么? 居然还成好意了? 这算什么鬼好意啊! 然而让他们更没想到的是,其余几个小辈也纷纷附和起来: “父亲,以孩儿看,万钟兄所言未必不是真的。” “是啊,太子在此事上,应该没有羞辱的意思。” “也许父亲和各位叔伯前辈不知,这乡兵营的操练其实不算什么,太子自己也是经常跟着操练的!” …… 几个人说起这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笑也是苦笑。 但经他们一说,几位大族族长都震惊无比: “荒唐,怎么可能?” “对啊,太子千金之躯,怎么可能去和泥腿子一起打滚!” “不是说这些都是谣传吗?” “若不是谣传的话,嘶~” 几位大族族长都倒吸一口凉气,这要换了其他贵公子如此做,大家必然会觉得此人“心存大志,异日必然有变!” 可这是太子啊,只要不出意外将来皇帝宝座就是他的,干嘛还这么卖命? 同时,这些世家贵人的想法都是很复杂的——你他娘的前途都比我们这些人好了千万倍了,还这么努力干什么? 我们不要面子的吗? 一时之间,雅苑内居然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之中。 要说感慨,这里面李万钟内心是最复杂的,他被太子扣押了整整半年。 这半年从“不劳者不得食”,到“圣人之学,千百年未有寸进”,再到如今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氕、氘、氚”…… 如此种种,越到后面越让沉下心来的李万钟觉得太子深不可测。 其他人或许还对北玄真人半信半疑,可李万钟却早已经深信不疑,并且连他自己都是最近才意识到: 太子如此神异,岂不是和古往今来那些圣君一般无二? 与这样的圣明仁君作对的,都是什么下场? 身死族灭就算了? 不不不,遗臭万年啊,哪一个逃的脱? 于是,李万钟也有了一个决定: “父亲,孩儿以为,这乡兵营也不是不可以去。” 第474章 道门来人 “有些事,许是人云亦云而已。前几日孩儿们都还与兴枞贤弟在一起,他与我们说过,乡兵营的教员训练也就那么回事。” 有些事,会让不了解详情的人很不可思议。 几个顶级门阀的世家公子居然会众口一词,同意李恪关于他们必须加入乡兵营当一年教员的条件。 虽然说辞不一样,但口径居然趋同一致: “兴枞贤弟我也见过,人高了,也壮实了,绝对没有半死不活。” “父亲,万钟兄所言有些道理,孩儿觉得未尝不能一试。” “教员不教员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去乡兵营看看。” “经此一事,孩儿觉得世情复杂,这玉树临风的公子哥当惯了,想试试教员是什么滋味。” …… 几位大族族长一时无语,面面相觑之间,难免心里会在猜疑: “这特么的还是老子家里那个只会闯祸惹事的兔崽子?” “没被人掉包吧?” “难道被太子灌了什么迷魂汤?” 几人一想到当日太子在乙千秋大宗师之威下,还能侃侃而谈,生生把个大宗师从半疯说的直接疯掉了,都有些瑟瑟发抖。 好阔怕,堂堂道门大宗师,直接被啥子“氕氘氚”忽悠瘸了,如今都快成太子门前一走狗了! 这几位大族族长自家人知自家事,很明显这几个小兔崽子根本对所谓的教员不感兴趣,而是和乙千秋一样,对太子奇遇北玄真人感兴趣。 或者干脆一点,直接说的话就是想发了少年人的迷梦,想成仙想疯了! 不过这样一来也好,亚圣不也说了吗?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行佛乱其所为!” 只要他们这几个人自己没意见,那就让这几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崽子去去那个劳什子的乡兵营吃点苦头也是好的。 至于那几千部曲,各家还想努力坚持一下。 然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李恪坚决不同意,甚至一再强令要求,这几千部曲必须留下,服完三年劳役,“以赎其罪”! 原本几个族长都是很生气的,觉得太子这样做实在太不尊重人了。 好歹我们也是顶级门阀世家不是? 然而很快他们就惊怒无比的发现,后备营竟然出其不意,潜行到各家部曲集中安置营地之外,以比当日打垮徐氏私兵更快的速度,直接发动了突然袭击。 根据某几个逃回来的心腹家将所说:当天晚上天色将明未明,后备营夙夜而来,然后? 就没有让后了,整个营地里总共还剩六千多人的部曲,直接放了羊。 后备营抓人花的时间,反而比突击的时间多了十倍不止。 更让族长们憋屈的是,周至县里的太子东宫左右卫率,也各自遴选一只千人左右的精锐,长途奔袭,朝发夕至,赶到秦州。 大家当时还幸灾乐祸,觉得这些人来了之后,太子又要捆住手脚了。 没想到杨元任和梁玉璞这两个狗东西,居然狗胆包天,东宫六率居然直接把李氏雅苑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谁不知道这两个狗东西,一个是何希允那老东西的外甥,一个之前当朝弹劾过太子。 按说他们两个狗才应该和太子不对付才对啊! 直到当日晚些时候,京都城里来了消息——雍帝明旨:吴王李慎入秦州慰问太子。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雍帝这是发疯了?怎么会做出这样强化太子威权的事情出来? 他就算不像以前那样杀太子成瘾,敲打敲打也是应该的吧? 但不管怎么样,一个普通人雍帝,和一个天下第五大宗师雍帝,对于世家大族而言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就连世家们自己都只能关着门骂两句mmp,出了门还是要把屁股高高撅起,毕恭毕敬喊陛下万岁的! 如今貌似雍帝已经有了决意,所以还是不要去捋他虎须的好。 反正儿子们也欢天喜地的去了那劳什子的乡兵营,部曲们也被后备营抓了猪,索性眼一闭,认了! 实则李恪自己都一头雾水: 难道自己这边刚刚表现出从心的一面,崇政殿里的便宜父皇就感受到了我的孝心? 可别扯淡了好么? 我这心里还慌的一批呢! 但不管怎么样,雍帝没要求太子直接回京都城,就让李恪放下心来,他现在头疼的事情很多。 比如像条牛皮糖一样,天天黏着不放的乙千秋。 打又打不过,骂又不敢骂,天天缠着李恪要听“北玄真人韵事”,我特么的! 李恪都悔死了! 早知道忽悠效果这么好,就收敛一点了,这下不但把道门大宗师忽悠瘸了,还顺带着把自己坑了! 正当李恪头疼万分的时候,他属意的驻京办主任周乃熙却突然求见: “启禀殿下,吾儿已从终南山回来,并带来了道门总庭的代表。” 李恪没注意到周乃熙神色有些不自然,听说是道门总庭来人,不由惊喜莫名,立即说道: “快请!” 第475章 道会玩 有些事会出人意料,有些人也会。 当李恪见到款款而来的道门总庭使者时,整个心脏都漏了一拍: 来人身量不高,二十多岁的样子,身上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道袍,体态丰韵,行走之间摇曳生姿,犹如清风拂过月下荷塘。 她的眼睛明亮清澈,没有一丝杂质,鼻梁清秀挺直,略显丰厚的嘴唇有种别样的诱惑,再配上一副尖俏的下巴,组成一张完美的脸蛋。 李恪一时有些贪婪,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但一对上她那双极美的眼睛,顿觉有些不自然,神情窘迫的忍不住想躲开她的眼神。 “天生丽质难自弃,回眸一笑百媚生!” ——任李恪种种猜测,怎么都料不到使者居然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个熟透了的美妇人。 很显然,李恪的极简风格办公室也让这美妇人有些许讶异,那双明丽的眼睛意外的飞了李恪一眼,才稽首为礼: “贫道玄玉真,见过太子殿下。” “快快请起!” 李恪终于知道干脆为什么会窘迫了,只因这美道姑浑身上下看不到一丝人间烟火,宛如神仙中人,不见一丝俗气,让人不由自主的自惭形秽。 他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人家,心里还在琢磨改用那个称呼: “师太?师姑?真人?又或者玄姑娘” 好像那个都不合适啊! 好在玄玉真似乎比李恪还着急,倒是解了李恪的窘迫,只见这美道姑黛眉微蹙,脸上似乎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不知我师叔现在何处,贫道来此一则是代我道门上下向殿下请罪,二则是请师叔回山,以免……” “我不回去!” 玄玉真话才说了一半,门外突然伸进来一个邋里邋遢的脑袋,可不正是遭老头子乙千秋么? 不过这老道似乎很怕玄玉真,以往都是大大咧咧没脸没皮的缠着李恪,今天却十分罕见的伸个脑袋进来喊了一嗓子,又马上缩了回去。 而且听声音渐行渐远,似乎喊完之后就躲了出去。 “师叔别走!” 美道姑急忙冲外面喊了一句,而后尴尬的冲李恪点了一下头,转眼间就轻点莲步出了门去。 李恪看的直咋舌,心道好快的速度,这又是什么道门秘技? 他却没发现,直到此时,身后的王莽才松了一口气,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 “好厉害的婆娘!” 李恪听出王莽话中颇多忌惮之意,略有些奇怪的问道: “怎么,这女道士很厉害吗?” 王莽看了李恪一眼,发现他的眼神果然有些不老实,似乎想用眼神在门上戳两个洞,好让他再看看那美道姑的身影一般。 王莽瞬间心中大怒,阴着脸说道: “这道门好生无礼,有了乙千秋这老家伙威逼于前还不够,还特意派出这婆娘来,来,咳咳……” 王莽有些说不下去,李恪却老脸一红,被人说中心中龌龊的念头,还有那么一丝羞耻心在。 但他肯定是不会承认的,还犹自徒劳的辩解道: “王莽你是不是想多了?” 王莽险些没翻个白眼出来,阴着脸道: “殿下可知这婆娘修的什么魔功?玄女真解!” 李恪更加糊涂,奇怪的问道:“这听着不是挺正常吗?而且似乎很厉害吧?” “嘿嘿,厉害,当然厉害了!” 王莽脸上满是讥讽:“道门里不知道有多少心志不坚的大高手死在这门魔功之上。殿下怕是不知道,这玄女真解最早的名字叫什么吧?” 李恪被勾的满腹好奇,果然追问道: “叫什么?” “六道合欢神功!” 王莽一边说一边冷笑,显然是在讥笑这邪门功法还好意思自称神功。 李恪一听这不正经的名字,马上就想起好些个关键词: 合欢?双修?采补? 再一想到刚才那风韵成熟的美道姑,顿时觉得大倒胃口: 呸,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 似乎察觉到了李恪的想法,王莽很不正经的笑了一下说道: “殿下就别想了,这婆娘是道门专为乙千秋准备的,据奴婢猜想,怕就是他那什么小师妹家中后辈。” 李恪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我擦,这道门这么会玩的吗? 不过想想,有些事情就不奇怪了——明明是道门唯一的大宗师,那些个老道自然不愿意乙千秋一直这样疯疯癫癫下去。 从他那个什么小师妹家中选个后人出来加以培养——也许还特意选的和那什么小师妹长相相似的——很正常嘛! 啧!啧!啧! 道会玩! 李恪差点口水都流出来,心里却跟有只猫爪子在挠一样,鬼鬼祟祟的看了门外一眼,悄声问道: “王莽,你说,为什么乙千秋就这么怕这个婆娘呢?” 王莽不以为然,嗤笑道: “这又有什么奇怪的?玄女真解最厉害的地方不是越练越勾人,而是越练越容易把炉鼎浑身精气吸光,变成废人。” 李恪果然打了一个哆嗦,心里残存的那点旖旎想法顿时星散,脑子里却不由自主的想起前世看过的木乃伊电影。 嘶~ 这乙千秋,真是,好惨一男的! 第476章 死缠烂打 再次见到乙千秋的时候,这老道蔫了吧唧的,从不离身的酒葫芦也不知道丢哪里去了,早没了之前给李恪留下的那股子酒剑仙的潇洒印象,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邋遢老汉。 虽然那副垂头丧气的样子看上去很可怜,不过一看他边上那个熟透了的美道姑,李恪就很是心情复杂: 有些幸灾乐祸的暗爽——谁让你丫的之前那样欺负本太子来着? 又有些隐隐的嫉妒——老棺材瓢子一个,这么漂亮一姑娘白便宜你了,唉,糟蹋好东西啊! 玄玉真似乎也猜到了李恪眼底那些猥琐意味着什么,有些羞恼,俏脸蛋儿红扑扑的很是诱人,不过眼神就有些利,恨不得变成小刀子戳李恪两下那种。 许是美道姑也有些生气,说起话来也是干巴巴的: “贫道和师叔这就告辞了,若太子殿下有意要我道门赔偿的话,终南山会有人来与殿下交涉,告辞!” 美道姑小腰儿一扭,明明就是一身普普通通的白色道袍,偏偏让她穿出大雍朝廷当今最时尚款式的感觉。 ——当然了,李恪才不会承认他的眼珠子一直黏在人家一扭一摇的某个突出部位,自己的小心肝还越看越兴奋,“噗通、噗通”乱跳。 大概是李恪的眼神太直接太犀利,让人家美道姑有所察觉,险些个连脚都扭了一下,忍不住加快脚步,边走边招呼: “师叔,走快点,师傅他老人家还有急事找你呢!” 李恪头皮一炸,才想起来这道姑美则美矣,人却是有“主”的,而且还是他李恪惹不起的老家伙。 哪曾想乙千秋早就发觉了,心里跟明镜似的,略带鄙视的斜了李恪一眼,却也没多说什么,只嘴巴翕动了两下,最后却突然问道: “殿下所说那‘氕生氘、氘生氚、氚生余元素’的道理,到底是不是真的?” 到底是不是真的,说实话李恪也有些糊涂了,甚至有时候也难免会猜想——难道老子他老人家真有这么大能耐,早在几千年前就研究过“氢核聚变”? 不过这种疑问他才不会老实告诉乙千秋,信口胡诌道: “这事我也是听自北玄真人,是真是假,还请乙先生自行研究修炼!” 乙千秋早知道是这个答案还是难免失望,一时有些失神,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被玄玉真给带走了。 不管怎样,把乙千秋这样一个不确定因素从身边赶走,对李恪来说总算是件好事——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发病啊? 要是发病了之后,忽悠不住了岂不是糟糕? 不过嘛,能忽悠住道门大宗师,还是让李恪很有成就感的,然而还没容李恪得意多久,门外就呼啦啦跑来一大堆人。 李恪一见打头的杨守业,再一看畏畏缩缩躲在人群后面的李万钟等几人,头疼的恨不得直接裂开来: “你,笨蛋一个,老实点回去看书!” 李恪一指张口欲言的杨守业,直接把他满嘴话都憋了回去,而后面色不善的盯着李万钟等人喝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们几个在后面鼓捣,想要知道修真之法?我要知道我难道不会修炼么?谁不想长生不老?” 李万钟几个家伙本来就被各自的大家族培养的厚颜无耻,这个时候被李恪揭穿了也不尴尬,反而想乘机死皮赖脸的缠上来,怎么着也得像太子指点乙千秋那样,学个只言片语的修真密法啊! 说不定,太子学不会是他资质问题,自己一学就会了呢? 哪知李恪这几天也被他们缠的烦了,有些恼道: “既然你们这么闲,那好吧,我与维顺公有意在秦州,就先圣的格物致知做些研究,就从你们几个开始吧!” 几人一听顿时大喜过望,如今谁不知道太子就是通过北玄真人的格物致知,造出了北玄酒和白糖,赚了金山银海的钱粮。 如今他们居然有幸,能被选加入格物致知的研究当中,对于他们这些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公子哥来说,那简直是再好不过了。 这种吸引力,完全不比修真密法低啊。 他们高兴的不得了,根本没发现李恪笑意中潜藏的恶意: 格物致知啊,研究嘛! 怎么可能少得了献身精神? 就让你们这几个倒霉蛋,成为第一批科学研究的小白鼠吧! 小白鼠,咳~是研究员们完全不知道李恪的阴险想法,反而兴致勃勃的依从李恪的要求去办事,即便这要求有些奇怪: 去选五百株优质麦苗出来! 第477章 君子协定 李恪所谓与维顺公的合作研究,其实是两人之间定下的君子协议。 在徐无咎谋逆失败自刎身亡之后,对于李恪与彭文君的婚事,双方已经心照不宣的进入倒计时状态了。 至于李恢之前的求亲,在徐无咎已死,东海徐氏大厦将倾的时刻,已经和笑话没什么区别了。 像是李恢谋逆成功的可能性,近乎为零——即使没有中雍帝三十年隐忍的算计,作为工具人的李恢就算是弑父成功,也不可能坐稳皇位。 不说秦州的李恪会理所当然的获得皇位的正统性,就目前李恪所表现出来的明暗实力,就明显不是李恢这个蠢材所能抗衡的。 或许有人会想着火中取栗,但没有徐无咎之辈顶在前面,以世家大族的脾性,绝无可能有人倾尽阖族之力,冒着身死族灭的危险去主动帮助李恢。 在局势明朗的情况下,他们更乐于随风摇摆,在陷入泥沼之中无力自拔的李恢头上踩上一脚来取悦胜利者。 无论这个胜利者是太子李恪,还是虎视眈眈的李慎,又或者是其余窥伺在后李氏皇族。 历来能悖逆礼制道德,强行篡位者,无一不是长期潜伏,暗中积蓄足够强大的实力,而后择机雷霆一击,否则根本不可能像李恢所幻想的那样侥幸成功。 李恢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他早晚会事败身死的结局。 即便此时京都城还没有消息传来,但被圈禁在岐山郡王府中,所有府中下人尽数被诛杀殆尽。 唯有两位吴先生逃出生天:一个早早离开京都城,一个在李恢谋逆之前逃过他的围杀。 获悉消息之后,两位吴先生的想法也各不相同。 吴德成得到了最新的命令,让他再次改头换面,前往江南进行新的任务; 而老吴先生则失魂落魄,陷入了无尽的痛苦和绝望之中。 不论其他人怎么看待李恢,王爷始终是他老吴先生的伯乐,对他有知遇之恩。 然而岐山郡王离死不远了,老吴先生迷茫了。 他甚至连报仇都不知道该找谁。 丐帮中人发现了这位很有学问,也很有故事的疤面新人最近有些不对劲,但也没什么人往别的地方多想。 反倒是小包子偶然听人说起过之后,心生怜惜,特意让一个小乞丐送了一套簇新的衣衫过来。 本来小包子是想自己亲自过来的,只不过如今后宅之中“战火重燃”,两只一模一样的小讨嫌让小包子焦头烂额,一时间抽不出空来。 随着衣衫送来的,还有小包子的一封书信,勉励这位学问不浅的可怜大叔不要气馁,要努力向前看,比如现如今太子殿下的研究计划,就在公开招募人手。 ——嗯,人家小包子学写字已经有好些年头了,之前还吐槽李恪的字丑来着。 整个东宫系统之内,人人都知道太子不重出身唯重才学,以前这些人几乎都没有学习的机会,但到了太子麾下之后,这学习的机会就摆在面前了。 只要稍微有些上进心的,都抓住机会,如饥似渴的拼命学习。 若论战斗力,或许后备营和乡兵营还与其余的大雍府兵有差距,但若论学识和学习环境,这里是其他地方拍马也赶不上的。 这一点让吴先生惊异,同时也是李恪放在经学大家彭维顺老先生心头的最后一颗稻草。 只不过两人所接受的教育和人生阅历都大相径庭,在务实与学识方面都存在着极大的分歧。 在彭老先生看来,读圣贤书就已经是务实了。 这一点是李恪最不能苟同的,若是那狗屁圣贤书有用,后世又何至于让惶惶华夏一而再再而三的落入蛮夷之手,遍地腥膻? 同时,李恪自身也深刻认同圣人经义中,包括“仁义礼智信,勤俭谦恭让”等等一系列美德,也深知这些美德早已经深入整个民族的骨髓之中,是整个民族的根基。 李恪也从来都没有任何想要全盘否定或者推翻的想法,只是对如今儒学所推崇的治国方略和处事之道不甚认同而已。 说白了,就是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基本道德契合,但方法论存在严重分歧。 好在彭老先生年纪大,也见多了不同意见,李恪也来自后世,对于“求同存异”并不存在任何偏见。 两人数日交谈,渐渐就形成了某些共识: 比如先从格物致知上进行研究,李恪的切入点也选的好,让彭维顺都没做任何考虑就认同了下来。 因为这个时代有一句话,叫做民以食为天! 第478章 民以食为天 民以食为天,一句话说的轻轻巧巧,但却字字重愈泰山,字字血泪斑斑。 纵观整部古代历史,每一次王朝兴衰背后,都是无数枉死黎庶的血肉残躯,而根本原因,就在于一个简简单单的“食”字上面。 在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都对此一无所知,找不到兴衰之间的规律,只能归咎于所谓的“皇帝失德,上苍降祸”。 然而根本原因却是,土地的大量集中与日渐繁衍增多的人口之间不可调和的供求矛盾。 如今的世情是门阀大族当道,土地大量集中在这些高门大户,诗礼之家手中,平民百姓难有立锥之地,只能被迫卖身为奴,依附豪强。 若是不加改变,以李恪的判断,恐怕就算他将来登上皇位,也坐不稳江山。 运气好点在他死前夙兴夜寐,做一个裱糊匠,勉强维持着庞大王朝的运转,死后也就不管他洪水滔天了。 运气不好,说不得历史书上就有多一个悖德无礼的亡国昏君李恪了! 所以不变不行了! 介于如今世家豪门实力雄厚,已经是势大难治,李恪自然不会蠢到直接翻脸宣战,否则结果很可能不是直接被废,就是落水病死,甚至有可能暴病而亡。 大萌王朝好几个死的蹊跷的皇帝,了解一下先? 既然不能力敌,那就只能是先尽力保全自己的前提下,改为智取了。 如今李恪在秦州已经站住了脚跟,就连东宫六率都恭恭敬敬的派人来觐见了——最少表面上李恪掌握了这支东宫名义上的最强武装力量。 那么小小的做些改变已经时机成熟了,李恪几乎没有多少选择,粮食安全在后世都是官府首要的研究问题之一。 在这个时代,只要稍有远见的人,无论出身和学识,都不会反对李恪在这方面做些尝试。 哪怕李恪所谓的格物致知在他们这些人看来,略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这一点,从儒家对其余各家势不两立,但历朝历代修史都会多多少少将农学进步加以记述,甚至朝廷还会公开鼓励农学著作的编纂与推广。 课题选定,那下一步就是开始调研了。 好死不死的,李万钟几人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一头撞李恪彀中去了。 他们这些家伙完全是“不知稼稽之艰难,不闻小人之劳,惟耽乐之从”,还单纯的以为选五百株优质麦苗是个很简单的工作。 然后他们出了门之后就傻眼了: 什么? 现在不是种麦子的季节? 别说是这些贵公子了,就是他们的亲近随从,对这些也一无所知。 他们按照自家少爷的命令,招来附近的老农,得知了一个让他们傻眼的消息: 因去年防疫,冬小麦误了一季,所以今年秦州种的都是春小麦。 现在已经没有麦苗了,田地里的麦子长势良好,还有一段时间就可以收割了。 要麦苗的话,大概要等这一季麦子收了之后,才开始冬小麦育苗。 几个人面面相觑,脾气急躁的尉茂源干脆直接叫道: “找什么劳什子的麦苗,直接去地里拔五百株麦子去交差不就完了?” 其余几人顿时都流露出嫌弃的表情,李万钟则直接冷不丁的问道: “难道你在禁闭室没呆够,还是说你想每天加跑三千米?” 尉茂源顿时一个哆嗦,脸色也变得有些不自然的扭曲,显然是想到了某些不堪回首的记忆。 他从来没想到,这世界上还有比鞭打和杀戮,还更可怕的处罚。 甚至他们这几户人家对下人的处置方法,也从以前单纯的肉刑改成了从后备营学来的“禁闭”、“跑步”还有蛙跳等等稀奇古怪的招数。 还别说,这种刑罚不伤人身,反而效果更好,这几个家伙都难得的被族老们夸奖过呢! 只是这些“大餐”换到自己头上来,就很不妙了。 尉茂源马上就闭嘴了,眼神却有些不服气的盯着李万钟。 或许是在后备营中待的时间最长,李万钟从后备营学来的东西也是最多的,他放下身段,耐心的问那个明显有些局促和不耐烦了的老农: “若是要在秦州找到五百株麦苗,该去哪里?” 老农觑了一眼这些衣饰华贵,一看就是非富则贵的公子哥,虽然不明白他们发什么神经,不过眼神里还是闪过一丝奸诈,龇着满嘴黄牙憨厚的笑道: “如今肯定是没有的,不过如果各位贵人需要的话,小人倒是可以特意为你们培育一批,不过就是容易误了农事,这误了农事,我们一家子明年的生计就成问题了……” “行了!” 李万钟听懂了这老农喋喋不休的意思,一挥手马上就有亲随将一锭银子塞进老农手中: “这些够不够?” 老农捧着银子,狠狠的在上面咬了一口,把牙咯的厉害都没觉得疼,早笑的满脸菊花一般: “够,够了,小人这就去育种!” 第479章 杜狗儿的人生飞跃 打发李万钟等人去寻良种,本是李恪之前计划的一部分,只不过他原本是想让乡兵营里的一些人的家属去做的。 相对而言,这些人家的子弟在乡兵营中,对李恪的忠心有一定的保证。 再加上李恪打算找的是集体农庄里的那些“顾问”,这些人的上进心也被李恪挑动了起来,干活的热情也不会缺。 从这些人里挑选一群经验丰富的老农,来建立自己初步的农业研究所班底,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然而让李恪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因为李恪的温和开放的态度,整个东宫体系内部的气氛是很好的,每一个人都在李恪的默许和鼓励下,勇于表达自己的态度。 就连这些老农都不例外。 所以当李恪要求他们开始准备,想要从今天开始遴选良种,改进耕作方式和方法,研究更先进的农耕方法…… 但是第一步就卡壳了。 老农们无一例外,对此表现出极大的抵触情绪。 在他们看来,祖祖辈辈的都是这么种地的,太子搞什么农业革新根本就是异想天开。 他们这些人家,家家户户都蒙受太子殿下大恩,可不能让他受了什么奸人蒙蔽,做出这些愚不可及的事情来。 所以老农们一开始是婉转反对,接着是苦心劝告,再接着,当他们感受到李恪心意已决之后,呼啦啦一下跪倒一大片: “殿下,不能胡来啊,这看天吃饭,若是胡乱触怒了麦神,可不得了啊!” “冬备夏、夏备冬,祖祖辈辈都是这么种地的,殿下改不得啊!” “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啊,殿下!” “哪个奸贼蒙蔽殿下,这人该死啊!” …… 李恪看着满地哭求不止的老农,又是无奈又是欣慰。 这些人打心眼里为他这个太子考虑,说明之前他的作为是得到百姓认可的。 但这些人态度固执,别说找他们来搞农业研究所了,怕找别人来,这些勤勤恳恳却见识有些老农都会忧心忡忡。 就在李恪左右为难的时候,那些个公子哥们却带回来了一个好消息——他们买到良种麦苗了! 特别是这几个家伙听说太子在一群泥腿子面前吃了瘪之后,这些人先是一愣,满脸的不可置信。 紧接着,这些家伙两眼放光,恨不得当场开个诗会,饮酒作乐,吟诗作赋以记之: 好你个李九,你也有今天! 哇哈哈哈! 这几个家伙简直喜笑颜开,恨不得弹冠相庆啊。 一直以来都是他们在太子那里大吃苦头,现在居然太子在一群泥腿子面前碰了个灰头土脸。 实在是太令人身心愉悦了! 有句古语说的好: 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 正当这几个家伙幸灾乐祸的厉害时,李恪却听说了他们的骚操作,顿时一拍额头: 卧槽,有这么简单的办法,自己非要去把事情搞复杂来! 没说的,那个诈了李万钟十两银子的老农,马上就被李恪派去的人召去了,顺带着还欢天喜地的把他浸泡中的麦种都抱走了。 李恪给他开出的条件是,任职农业研究所的研究员,以后视能力和成绩,再行提拔和赏赐。 那个叫杜狗儿的奸诈老农哪管什么研究员啊,能被太子殿下招揽,本身就是他人生的飞跃式发展啊! 杜狗儿不愿意?不可能的! 李恪也十分满意,一下就把事情解决了,就只有那几个被挖了墙角的公子哥们满脸懵逼: 卧槽,你是太子啊,你怎么可以这样? 汝闻,人言否? 杜狗儿却不管这些,他把银子还给李万钟之后,理直气壮的去农业研究所上班了。 他杜家整个家族也都轰动了,全家上下与有荣焉,光宗耀祖啊! 咱虽然还是种地,可给地主老爷种地,和给太子殿下种地,这是一码事吗? 天壤之别好吧! 至于太子殿下有些特别的要求,在杜狗儿看来都是平常事情,而且他没有那些老农那么多的顾虑,反而思量过李恪的要求。 感觉似乎看上去有些不习惯,但并没有超出他的认知。 比如育种,此时的人只会胡乱挑些粒大饱满的麦子,随便找个容器用水一泡完事。 可李恪却告诉他,选种不仅仅要粒大饱满,还要注意有没有虫害。 所以第一步浸种,所需的容器和浸泡液都有讲究,比如选取器皿的时候,要注意口阔,方便通气散热; 浸泡液也不能用随便打来的生水,要用稀释到一定比例的生石灰水,杀虫和杀菌。 如此种种,都有众多的讲究,李恪也只记得一些他在农村驻点时看到的大概情形。 更多的则需要杜狗儿自己去研究和摸索。 杜狗儿原本只是想抱上太子的大腿,可听说了李恪郑重其事的介绍了农业研究的意义之后,一股从未有过的责任感让他既兴奋又压抑。 他活了三十多年,从来没想到自己也能做得如此大事! 第480章 无人看好(上) 从来没有一成不变的看法,只不过所处的立场不同而已。 在接受李恪招募的时候,杜狗儿所想到的是自己的境遇改变以及家族荣誉,对于太子所说的农业研究只有一个粗略的印象。 而且他对此还颇不以为然,觉得不管太子怎么说,他就怎么做就好。 至于结果好还是不好,当时他并不关心。 但当他入职以后,情况马上就变得不一样了。 人都是有上进心的,特别是来自太子的重视,更让这些人一方面干劲十足,一方面又压力山大。 李恪的确十分重视,他连续多日亲自考察农业研究所,每次都反复对农业研究所里的三两只小猫强调这项研究的重要性: “大雍共有田五百五十万顷,若亩均产粮增一斗,则每年产粮多增五千五百万石! 想想看,多出这么多粮食,朝廷能多做多少事情? 而且诸位都是出身农家,荒年之时多一斗粮,对一家人而言说不定就是救命粮! 即使是丰年,多一斗粮,也可以让全家多吃几天饱饭。” 李恪在大略方面只草草的一笔带过,让杜狗儿几人顿觉不明则厉。 在微小之处,却不厌其烦,所说的事情也极为现实客观,让这些饱受饥寒之苦的农家汉子们人人动容。 杜狗儿自己更是大受震撼,眼睛通红的说道: “十一年雍州大旱,若是我家能多一斗粮,我娘也不用为了给我们兄弟省口吃的把自己活活饿死。” 另一个被李恪如法炮制用高薪厚禄招募而来的金铁柱也黯然神伤: “谁家不是呢?当年若是人人家中多一斗粮,我们庄子里头也不用饿死六十多口人。” 一向比较沉默,喜欢埋头干活朱老汉也难得开口: “我本有兄弟姐妹七人,那一年就饿死了四个。” 后世爱挑食,老是生气不吃饭的人,对于饥荒饿死人的事情是很难想象的,也就老一辈的会对曾经的几年困难时期的惨状记忆犹新。 但在古代,这种饿死人的惨剧却经常发生,归根结底是小农经济时代,底层农民对于天灾人祸的抵抗能力几乎为零。 除了开仓赈济之外,朝廷也经常束手无策,也就是说整个国家体系的粮食安全问题虽然会极受重视,但却没有更多实际的解决方案。 这就是传统士大夫的不足之处,说起圣人之道就滔滔不绝,遇到具体问题就束手无策,后来还有人做了一句尖酸刻薄的诗来讽刺,叫做: “无事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 甚至说出这句话的颜元老先生还把能做到这一点的儒生称之为“上品”,如此看来也就不难猜老先生鄙夷的下品儒生是何等操行了。 事实上,李恪所处的这个时代儒学已经有了这样的趋势,只不过还没有占据主流而已。 但如果李恪什么都不做,那么很显然,世情依然会向曾经的历史那样发展,整个民族最终不可避免的滑向深渊。 而儒学自取死道,最后只在后世留下不尴不尬的种种传闻。 在李恪曾经生活的那个时代,来自西方的价值观挟强大的军事经济实力,对整个国家和民族都造成了极其严重的冲击。 可以毫不客气的说一句,整个社会的思想都繁杂纷乱,有人恪守公德良序,但也不乏有些人被彻底腐蚀,一再突破道德底限与公众认知。 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 而李恪想要扭转这样的历史大势,所面临的困难和阻碍可想而知,这也是他从农业研究做为破局开始的原因。 也幸亏如此,李恪的选择很快收拢了一批追随者,首先就是杜狗儿他们这批人。 之前大家多数想的是升官发财,可意识到自己工作的重要性和深远的意义之后,所有人都背负上了沉甸甸的责任。 这些人在李恪的指点下,迅速掌握了育种的一些初步方法,并且在李恪的鼓励下,开始大胆进行各项尝试。 这造成的一个结果,就是农研所这边还没有任何产出,也让其他人看不到任何存在意义的同时,支出大增,预算也一再超出。 虽然李恪已经明确表示,要东宫下属财务处对农研所的开支要求开绿灯,但还是让负责审计农研所的何桂日渐不满。 应该说,是何桂的副手,原晋王府的一个老太监苏力越来越不满。 何桂因为要兼顾数学的学习与研究,还要负责詹事书院的教学以及统筹后备营和乡兵营数学教学等工作,没太多的精力顾及财务处。 所以李恪只是让何桂总揽财务处,具体事务则由苏力负责。 苏力本就对头顶上莫名多了一个处长有些不满,尤其是他如今的处境还不如从前。 以前苏力这些晋王府老人,不管干什么都少不了一些油水,可现在财务处的核算对目前的所有人来说都是新鲜事物,这老太监还没找到从中渔利的缺口。 当杜狗儿再一次来到财务处,申请一笔采购资金的时候,得到的答复却是: “什么?没办法批?” 第481章 无人看好(中) 有太子的重视,按理说没人敢在农研所的事情上使什么幺蛾子,一直以来事情顺遂,也让杜狗儿等人都习惯了只需埋头研究,无须被冗繁琐事操心。 冷不丁在财务处碰了个冷钉子,让杜狗儿十分不适应,一头雾水的回了农研所。 他把这事在农研所里一说,其他人也傻眼了。 他们这些人之前都是社会最底层的农夫,是最被人瞧不起的泥腿子,对于高门大院以及部堂衙门里面的那些龌龊勾当只有耳闻,根本就没接触过。 几人商量来商量去,都找不到合适的办法。 李恪此时没在扶摇镇,另有要事去了秦州,他们连找人诉苦都不知道找谁,事情就这么给耽搁了。 而这苏力之所以大胆,除了不满眼睁睁的看着大把银钱从手头流过却不能咬上一口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并不看好这个前所未见的农业研究所。 和其余大多数人想法一样,老太监苏力觉得,这所谓的农研所不过是太子殿下一时兴起,真想亩增一斗不过是个笑话而已。 到时候研究失败,农研所早晚会撤销,这几个泥腿子最多也就成为东宫名下某个园林里的花匠,又或者哪个农庄里的管事。 就这,还得是太子殿下大发慈悲,否则哪有这几个泥腿子什么事啊? 偏偏现在这几个泥腿子肥的流油,还不把他这位苏副处长放在眼里,这么久了也没见他们来磕头拜访。 再加上财务处正处长何桂基本不管具体事务,苏力才会忍不住贪念,将这伙子耕夫拿捏住。 苏力想到倒是挺美,幻想着多拿拿乔,好生为难这几个研究员一番,最后自然会有“好心人”提醒他们怎么做。 只可惜事情一开始就超出了苏力的预料,杜狗儿几人根本不懂这些潜规则,又的确对不断追加的投入有些心虚,只会着急上火,居然没有谁想到要去走关节。 几个研究员的冷漠让苏力怒不可遏,他觉得这些泥腿子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心中暗自决定有机会一定要让这些不识相的家伙好看。 不过现下最要紧的还是好处,太子不是说农研所的经费批准要打开绿灯么? 那让这些泥腿子一次性申请个三千两银子,自己再从里面捞个两千,哦不,两千五百两,不算过分吧? 不管苏力再怎么打算的好,也要杜狗儿等人配合才行。 他只能一边郁闷这几个村夫的愚钝,一边不耐烦的提前把提点杜狗儿等人的好心人派出去。 虽然这样吃相略显难看,可一想着马上就有两千五百两白花花的银子入账,苏力心情就莫名好了许多。 正当这老太监幻想着有了这大把银子,在秦州买房子买地买小丫头伺候的时候,心里美滋滋的苏力突然感觉好像哪里不对。 等他一抬头,才猛然发现屋里多了一个人。 若是旁人敢不经他允许,贸然闯进来,苏力保证会把这些不懂规矩的小太监打死打残。 可当他看清楚眼前来人之时,心里顿时一抖,慌忙挤出一个讨好的笑脸,忙不迭的招呼起来: “唉哟,王总管,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王莽阴冷的眼神在这个蠢货身上扫过,冷笑一声道: “什么风?自然是你苏副处长的歪风了。你这狗奴才好大的狗胆,农研所殿下三番五次强调,你居然也敢往里面伸手。” 苏力大惊失色,哪想到自己刚动手就被王莽发现了。 他深知王莽为人阴狠,哪里敢承认,慌忙装出一副惊诧的样子问道: “这事从何说起?老奴对殿下忠心耿耿……” 王莽哪里耐烦听他啰嗦,冷笑着一挥手道: “有什么话,你去了内务部再跟他们说去!” 苏力原本还想着蒙混过去,一听内务部的名头吓的差点一屁股坐地上去。 外人只知道物统局日渐强大,又有谁知道东宫之内直属太子的内务部是何等的赫赫凶名。 凡是落在内务部手里的,无不是东宫系统内部犯了大错的人,就像上次那施家兄妹二人,据说在内务部里足足被摆弄了三天才气绝身亡。 一想到内务部的凶恶,苏力直接吓的魂飞魂散,哪还有半点贪念? 他直接一下就跪在王莽身前,哭嚎着哀求着: “王总管饶命啊,看在咱们都是晋王府旧人的份上,饶了我这一次吧。” 王莽最恨这种背叛太子的奴才,直接一脚将眼前这个厌物踢飞,厉声喝道: “早在背叛太子的时候你就该想到有今日结果,若是人人都可以背叛殿下而不受惩罚,我王莽又何面目去见殿下? 来人啊,把这该死的奴才押去内务部,好生审问!” “不,不要啊……” 苏力死命的在内务部特工的手里挣扎着: “我是为殿下省钱啊,那劳什子农业研究所都是那几个人骗殿下的,不可能成功啊!” 第482章 无人看好(下) 事情涉及到农业研究所,苏力的这单破事很快就被李恪知道了。 他在惊讶的同时,也感觉十分的郁闷,因为不看好这农研所的不仅仅是这个鼠目寸光的老太监,还有其他许多人。 春小麦成熟在即,再过一个月左右就可以开始收割了。 当时李恪刚建立大农庄制度,只想着尽快赶上春小麦的农时,能多补一点去年因为疫情的损失是一点,所以直接把所有的耕地都用上了。 再一个李恪考虑着,想通过农业研究拉拢一批世家,所以特意赶到钟鸣鼎食楼设宴,邀请秦州此次未涉及徐无咎谋逆一事的世家共襄盛举。 然而事与愿违,整个宴会之上,这些个世家对李恪态度恭敬,敬畏有加。 对于李恪提的要求满口应承,完全是有求必应。 可李恪一提到农业研究所的研究项目,这些人就有些支支吾吾的。 虽然最后在马光庭的首倡之下,全都答应了参与进来,可李恪却明白,马光庭是担心自己清算他曾经招待过徐无咎一行。 而其余的世家也都差不多,毕竟东海徐氏和之前的秦州田氏,甘泉吴氏都完全不同,那是大雍真正的顶级门阀。 李恪原本的打算,是让各家都抽调一部分田产和人手,共同参与农业研究所的研究项目。 可眼前这些族长们的表现,让李恪热络的心情凉了半截。 他很清楚,即使这些人今天表面上恭敬无比的答应了,恐怕事后回去也只是会敷衍了事,虚应故事。 这种情况他在后世冷眼旁观,见识过太多了,往往最后都是毫无所得,中间还浪费大量的钱财和资源。 有这些钱财和资源,完全可以放在别的地方,可以做很多事情。 就这样白白浪费,实在太可惜了。 一念及此,李恪迅速放弃之前的计划,略一思忖才慢慢说道: “这农业研究利在当代,功在千秋。诸位若是不弃,不若以孤为首,咱们合股成立一个实验田庄,成则皆大欢喜,败也无伤大雅。 不知各位愿不愿意,与孤共襄盛举?” 这个倒是小事情,在这些人看来,合股什么的都是幌子而已,能和李恪这个地位日渐稳固的太子拉上关系,那是再好不过了。 至于搞什么实验田庄,无非是李恪借机向他们勒索钱财而已——看来李恪这“贪财好货”的恶名是一辈子也别想洗清楚了。 可谁让徐无咎那狗贼该死呢? 好死不死的,你要谋逆换个地方不行吗? 跑秦州来谋逆,我们这些人满身是嘴也说不清楚,当初到底有没有附逆啊! 别说那些曾经思想动摇过的人,就是心胸坦荡的,自觉清白的,也害怕太子殿下过多联想啊: 你说你没附逆,怎么我让你表表忠心你都推三阻四的,这让我很难办啊! 没办法,大家只当花钱消灾,捏着鼻子认了。 就算太子殿下狮子大开口,每家勒索个十万八万两银子,大家也都只能伸长脖子挨宰。 这个时候待遇的差距就体现出来了,一直坚定站在李恪这边的雍州何氏族长何希平老先生笑而不语。 交钱买平安? 不存在的! 天下谁不知道我雍州何氏是太子殿下最亲近的世家大族? 不过嘛,何希平也是聪明人,一见大家都有些不情不愿的样子,让太子脸色不太好看,他立即站了出来,对着李恪神情严肃的一揖到地。 别人还不知道他想干嘛呢,何希平肃然说道: “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 殿下心念百姓,事事以民生为重,正是吾辈楷模,更是我大雍朝野上下无上荣幸! 臣代天下百姓,谢殿下厚恩!” 其余人目瞪口呆:卧槽,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这马屁拍的,666啊! 难怪这雍州何氏日渐兴隆,还有传言说何氏内部对于祖堂族长何希允越来越不满,已经有人公开支持何希允将族长之位让贤了。 一众羡慕嫉妒恨的族长们几乎要捶胸顿足,后悔自己慢了一步。 可没办法,何希平都带头了,大家伙也只能捏着鼻子跟上,齐刷刷的一礼长揖到地: “臣等代天下百姓,谢殿下厚恩!” 李恪表面上做出一副欣慰的样子,其实心里更郁闷了: “mmp,连何希平这样的铁杆都不相信我这农业研究计划啊!好在何老先生给面子,只说我这份心意,没说功绩,这事成与不成似乎都不影响他的话。” 但越是如此,李恪越要把这事做好。 等众人行礼过后,李恪才坚定的说道: “这农庄所需不多,初始投资有一万两白银即可。此事是我首倡,东宫就领投五千两吧,其余的份额各位自己协商。 不过嘛,却是还有一个难处。” 原本做好大出血准备的世家族长们瞬间懵了: 怎么回事,太子说的是一万两,而不是一百万两吗? 以东宫的豪富,随便一石白糖就卖三四万两,不至于专门为了坑大家五千两银子,特意跑回钟鸣鼎食楼来搞这么大场面吧? 难道,太子殿下真的是想搞什么农业研究? 第483章 伟大事业的开端 以百年之后的人来看,很难想象惠泽整个世界无数民众,被历史永远铭记的伟大农业研究事业,会发端于一个小小的农业研究所。 其中的成员只有三个人,其中两个是附近村里的庄稼好把式,领头的杜狗儿还是一个准骗子,被太子从一群公子哥那里挖角过来的。 说起这群公子哥,还真有些让人哭笑不得,或许整个大雍除了李恪的亲近人,也就这些不务正业的家伙对李恪的农业研究项目最有信心。 当得知李恪要建实验农庄,自家老子却还在犹豫的时候,这些人瞬间原地爆炸,一个个火急火燎的跑回去,找到自家老子就开喷: “殿下所作所为或许特立独行,可哪一次失败过?” “殿下定然是有从北玄真人处学来的秘法!此时不追随,日后必然后悔啊!” “咱们家又不少这点银子,就算是亏了又能亏多少?” “若是成功了,殿下自然是光耀万世,咱们家也能跟着流芳百世啊!” …… 各位公子哥说的都很有道理,本来就已经动摇的各位族长很快就说服了,然后结果就是,这些贵公子们全都被禁足了: 反了天了哈,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帮龟儿子对老夫们指手画脚了? 什么? 被龟儿子们劝服的? 不不不,不存在的,明明是老夫们审时度势,为了天下万民,为了朝廷社稷,为了阖族功业,为了…… 才毅然下定决心,愿附太子殿下骥尾啊! 在这个时代,大量的土地等生产资料都掌握在世家门阀手中,有了这些人的跟随,李恪左挑右选都找不到满意的土地问题,直接一句话就解决了。 而且还不是一个地方,转变过来思想的士林君子们已经意识到了其中的好处,那叫一个积极主动啊: “殿下,我们马氏在陈家山有个庄子,土地肥沃,最合适做实验田庄了!” “不不不,要说合适的话,还是我们李氏在白土岭的庄子,占地十六顷,要山有山,要水有水,有田有塘,这才是实验田庄的好地方啊!” “哼,就你们李氏有山庄吗?我们何氏在何家垣的庄子不比你们的更好?而且还有一个好处,就是离秦州城近啊!” 几个争论不休的当然不会是世家老爷了,他们要是赤膊上阵,就有点太掉份了,这样的俗事自然有各自的管家代劳。 其余几位管家一听何氏老管家的话,全都倒吸一口凉气,他们各自家中虽然都十分看好,可拿出来的庄子还真没办法和何氏的这个庄子比。 人家这个庄子不但位置好,全是上等的好田土,而且还有非同一般的意义——何希平这一支分出来的时候,最早就是在这个庄子里暂居的。 现在看起来,这雍州何氏还真不愧是李恪最忠心的走狗啊! 所有的管家们都在心里大骂,眼睁睁的看着何氏的老管家傲娇的和眉开眼笑的杜狗儿签订了实验田庄合作协议。 要说这事吧,最高兴的还就是杜狗儿他们三个人,因为这份协议一签,他们三人就成了真正的管事,以后研究什么的他们负责费脑子和调配之类的事情,像是耕种之类的下苦力的事情,自有田庄里面的人代劳了。 想不到啊想不到啊,我杜狗儿居然也有出人头地,做动嘴大老爷的一天啊! 有了地方,有了钱财,杜狗儿等人立马就全身心的投入到了太子殿下目前最重视的良种选育计划当中去了。 这个时间春小麦已经接近收割,正好是冬小麦的选种时节,就连之前特意找上门来,臭骂杜狗儿这些人蛊惑太子君心不良的那帮子集体农庄的老农顾问们,也都消停了下来。 现在却是轮到这些顾问们后悔了——早知道太子殿下如此坚决的话,当时大家伙就不要把事情说的那么绝对了。 现在好了,明显这农研所是个好去处,没想到大家伙因为固执,不但让太子殿下不高兴,还让他另起炉灶,平白便宜了杜狗儿这厮! 这些个老农都不傻,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希望杜狗儿这些人没他们经验丰富,搞什么劳什子的实验失败。 这样一来他们这些顾问还有机会翻盘。 虽然这样一想未免有些对不起太子殿下,可谁还能没点子私心么? 就在这些老农暗戳戳的期待当中,时间过的飞快,十几天过去了,农研所那边却突然爆出一个惊天喜讯: “农研所育种出苗率比之平常育种高出三成!” 第484章 成果和质疑 在古代的农业生产,有相当大的一部分比重是“看天吃饭”,人力在大自然的威力面前显得极其卑微。 如此也就造成了这个时代小农经济的脆弱性,一遭受冲击,马上就支离破碎,百姓流离失所,国家动荡不安。 整个国家和社会的精英阶层对此却没有一个准确清晰的认知,出了问题也拿不出有效的具体策略,只能一股脑的往天人感应,皇帝失德之类的方向甩锅。 所以李恪也没办法直接一上来就告诉大家,说什么国家粮食生产安全问题,这样的效果不高也得不到多少人的认同。 一句话,不啻于对牛弹琴。 你觉得牛笨? 牛还觉得你神经病呢! 正如之前所标榜的那样,李恪选择了行动,让事实来说话。 如今李恪的地位日渐稳固,所得到的关注也比从前更多,有恶意的,有善意的,还有更多出于观望之中的。 所以当农业研究所一出现,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 但实际上,大部分不理解的人都对此抱有消极态度,善意的会觉得李恪误入歧途,非常可惜; 恶意的却是在幸灾乐祸,巴不得李恪栽一个大跟头,出个大丑。 更多的人则很是失望,觉得李恪太过名不副实——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直到农业研究所那边报上来的喜讯——育种出苗率比之往常多出三成! 所有获悉这个消息的人全都惊呆了,紧接着就是各种质疑扑面而来: “这怎么可能?高出三成的话,那岂不是日后每年的种子都可以省出三成来?” “是啊,若真是如此还好,若是蓄意欺骗,其心可诛啊!” “我也觉得不太可能,这么多年下来都是如此种地,怎么,难道他这一个人就胜过往昔数千年的先哲贤达?” …… 还有更恶意的,觉得李恪在平息东海徐氏叛逆之后,故意炮制出这样的消息出来,明明白白的是搞事情! 祥瑞啊! 别说以后增产多少的问题,光一个出苗率就能省下多少育种浪费掉的粮食? 这些粮食又能喂饱多少饥民? 这不是祥瑞是什么? 所以不论此前对李恪这个太子是什么态度,绝大多数人对此是不相信的。 有人觉得李恪的做法无可厚非,但也有些方正之人对此深恶痛绝,觉得现在太子已经急功近利,完全是在走火入魔误入歧途了! 不知道多少人开始行动,有想要当面规劝的,还有准备上书谏言的。 各大世家之中,无论有没有参与这个实验田庄计划的,也都清一色的表示怀疑,因为这种变化对他们来说,完全不合理啊! 但他们有个好处,就是可以直接去现场调查,尤其是雍州何氏,就连田庄都是他们提供的,那里的农夫都是依附着何氏多少代人的家生子。 想要打听一些消息,不要太方便啊! 然而消息打听出来,还是让他们难以置信——几乎每个参与实验的人,无论是管事,庄头还是农夫,每个人都信誓旦旦的表示: 是真的! 那管事脑子是个灵醒的,哪里还不知道自己飞黄腾达的机会就在眼前? 他也看出来主家的疑惑,一边拼了命的解释,希望能让主家相信,一边还邀请主家派人全程参与,将所有的实验过程记录都抄录备份。 这个想法马上得到了认同,不但雍州何氏,就连其他的那些世家也都派人前来询问索取。 他们没办法要求雍州何氏给他们提供材料,就把主意打到了杜狗儿几人身上。 一开始杜狗儿三人没有注意到这些,各自的记录也都随便他人翻看。 而且这三人还生怕得不到别人的认同,十分卖力的给人科普和解释,恨不得把自己的研究心得倾囊相授。 但慢慢的,随着来人越来越多,这三人也迅速反应过来,然后就是后悔,捶胸顿足的,觉得自己对不起太子殿下: 殿下耗费大量钱粮,才让大家伙研究出来的成果,就这样平白便宜了那些人,而且这些人之前还一再质疑殿下。 简直是不当人子啊! 几人心里更是忐忑不安,生怕太子殿下责怪他们。 哪知道当天晚些时候,李恪就亲自赶到农业研究所的实验田庄——出了这么大的成果,他这个倡导人没理由不来考察一下。 当他了解到现在育种技术已经引起了重视,并且越来越多的人表示出兴趣之后,不但没有责怪杜狗儿三人,反而将李万钟他们几个家伙召集起来。 这山水有相逢,杜狗儿再次“落”到了几个公子哥手里,还是有些尴尬的。 但是,包括杜狗儿在内,李万钟等人也十分奇怪: 让他们这些世家公子和杜狗儿这几个泥腿子凑一起,太子殿下这是想搞啥子? 第485章 著书立说? “什么?让我们写书?” 李恪一把这个消息砸下来,杜狗儿直接晕乎乎的,脑子几乎直接宕机了! 写书啊,那不是圣贤才能做的事情吗? 什么时候,自己这样卑贱如草芥的农人,也有机会写书了? 杜狗儿这三个农人直接懵逼了,太难以置信了啊。 那几个公子哥也没好到哪里去,他们这些人基本的学识素养是有的,但是要说有多高深的学问,那就是个笑话了。 在这个年代,科技不够发达,无论是笔墨纸砚还是印刷,发行等各方面都是全方位的落后。 想要著书立说,那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你没有足够的声望和学术成就,贸然行事只会让人看笑话。 很显然他们这些家伙平时不务正业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让他们去写书,只会让别人笑掉大牙。 甚至这里面有个别人对李恪之前对他们的扣押行为还有些怀恨在心的,已经在暗搓搓的怀疑李恪的别有用心了: 难道是想让我们集体出个大丑? 李恪才没有这份闲心,他耐心的解释道: “如今不是有人对实验效果心存怀疑么?那为什么咱们不把实验过程详细的记录下来,公开让大家都来看一看,试一试?” 至于敝帚自珍,李恪有自己的衡量标准,白糖这些如今还是奢侈品,他自然要捂在手里,攫取足够的财富来实现自己的目标。 但粮食生产这样的基础科学普及,对他而言也是义不容辞的。 李恪也知道自己的理念一时没办法让这些人认同,转而开始晓之于理,诱之以利: “诸位不也说了么,最近一直都有人想要抄录咱们的实验记录。既然如此,咱们为什么不干脆整理成册,公开发行? 如此一来,既可以让全天下都从中受益,对于各位自身而言,难道不是一个机遇么? 想想看,除了现在,诸位当中有谁敢保证,自己以后还会有机会著书立说啊?” 李恪这句话就像狙击步枪一样,一下就正中靶心。 杜狗儿三人眼神亮的可怕——是啊,往常自己这些人走在路上,那些贵人看上一眼都觉得晦气。 可真要让他们三个参与其中,留下一本农书的话…… 天爷爷,这是流芳百世的美名啊! 我杜狗儿(金铁柱/朱老汉)也有今天? 那几个世家公子们也不例外,比起这些农人,他们更能理解参与此事之中的好处。 尤其是李万钟这位陇西李氏长门的嫡长子,对此更为热切。 他之前冒犯太子,被李恪一关就是半年多时间,无论声望还是在家中地位都直线下降,日后接任族长的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 但是,若是他参与到这一本农书的编纂当中,甚至能在其中起到主导作用的话,别的不说,光是声望的增长就足够让他立于不败之地。 想想看,陇西李氏出了一个仁德蜚声海内的优秀子弟,届时无论他是回家争夺族长继承权,还是出仕朝廷,这都是他远胜常人的资本啊! 其余那些公子哥里就没有笨人,特别是在后备营里遭受了现实的毒打之后,这些公子哥本就聪明的脑袋瓜子早就开了窍: 不开窍不行啊,会饿屎滴! 一想到能借着此事,不但能获得极大的好处,还有流芳百世,名传千古的可能,这些人就再也坐不住了。 李万钟马上就开口说道: “殿下所言甚是,若能福泽万民,微臣虽死无憾!” 其余人反应过来之后,心里大骂李万钟马屁精,你个狗日的被太子整治的最惨,现在跪舔起来直接就死而无憾了。 陇西李氏的脸在哪里? 心里骂归归,但大家伙的嘴巴还是很诚实的: “……尉茂源愿为此事鞠躬尽瘁!” “……薛仁首愿为此书死而后已!” “……温怀恩愿为殿下门前一走狗!” …… emmm,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不过算了,不管他,李恪欣慰的露出姨母般的微笑: 孺子可教也! 既然大家思想上统一了,那么实行起来就不难,杜狗儿三人负责具体的实验操作,李万钟等人负责进行记录和整理。 最后再统一进行编撰,整理成文,确立书稿之后,发行的事情自然有李恪去完成。 当人的积极性被调动之后,所爆发出来的热情能让所有人都吓一跳,这些公子哥们居然第一天就忙到深夜才回家。 而他们的家中也已经收到了消息,所有的族长戴迪们都没有像往常那样,对他们夜不归宿表示愤怒。 相反,族长戴迪们把手里的棍子往袖子里一拢,脸上堆满欣慰的笑容: 小崽子们,终于长大了哇! 第486章 我说的 千万不要小看了古人的智慧,上下五千年中,历史铭记了多少英雄,又有多少豪杰淹没其中? 特别是能屹立不倒,强势崛起的各个世家,其中更不缺少顺应时势的俊杰。 当李恪靠着自己平灭了徐无咎的谋逆之后,人人都知道李恪的太子之位稳如泰山,这些人就开始考虑如何转变态度,向太子示好了。 等农业研究所和实验田庄的消息一出,这些人就知道该如何做了: 既能参与这种盛事,提升家族的名声,又能委婉的向太子表态,何乐而不为? 至于这所谓的农研所能不能出成绩,对他们而言其实并不重要。 而且这些人内心,其实是很不以为然的——这千百年下来,大家都是如此耕种的,粮食产量哪有那么容易提升? 结果就在他们准备礼物的时候,更轰动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天下四方: 农研所出苗率高于平均三成以上! 农研所将出书,将先进育种经验免费推广天下! 一个接一个的重磅消息让人应接不暇,瞠目结舌,但也让所有人感受到了李恪这个太子的胸襟和气度。 无论之前对李恪的出身有什么想法,还是觉得李恪对士人的态度隐含敌意和冷淡,但这一刻,李恪的大气让所有人心折。 于是本还打算观望一番,或者矜持于士人身份,又或者不情不愿打算拖延一二的人,纷纷加快了速度。 几乎全天下的世家,无论是一品超级门阀还是九品以下庶族寒家,都将自家最优秀的子弟派往秦州。 他们打的招牌也很好听:“五谷食米,民之司命也! 太子殿下首倡农业研究所,此万古未有之盛事。吾家世受国恩,愿附太子殿下骥尾,共襄盛举!” 表面上说的好听,其实么,还是哭着喊着想抱李恪的大腿。 一言以辟之: 大势所趋! 这一点大家心知肚明,让一直因为出身而被世家针对的李恪都有些难以置信,有一种终于混出头了的滑稽感觉。 一直以来都陪伴在李恪身边陈悦薇最能体会李恪的这种感受,凑趣般的恭贺道: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正应此时。” 李恪哈哈一笑,志得意满的说道: “爱妃也会拽文了么?” 女局长轻飘飘的瞄了一眼桌案上的文件,上面有着李恪那匠气十足的笔迹,一切尽在不言中。 李恪脸色一僵,这才想起人家女郎中从小学医,不但医书读的多,四书五经也是有涉猎的。 至于书法,更是甩他几条街那么远。 李恪哪里不知道被人取笑了,有些恼羞成怒的一巴掌拍过去: “bia~” 刚刚还促狭取笑的女局长顿时俏脸嫣红,捂着翘臀娇嗔道: “殿下越发没有分寸了。” 李恪见她居然是这个反应,心中大喜,腆着脸笑道: “这里是孤的后宫,又没有外人,与爱妃嬉戏,正是人伦大道……” 明知道李恪是在胡说八道,女郎中心尖儿直颤,白皙的脸颊早布满红霞,轻咬薄唇,横了这坏人一眼,眼眸儿似嗔似喜。 李恪看的心头狂跳,伸手捉鱼一般将美人儿的小手捉住,忍不住心中疑惑道: “咦,你不是往日躲我似瘟神么,怎么今日开窍了?” 陈悦薇下意识的挣了挣,没有挣脱,只好任由这坏人轻薄,心底却无尽哀怨,略带凄然道: “眼看着殿下稳如泰山,妾身心中是高兴的。只是前有永兴彭氏提前一搏,后有千百世家虎视眈眈,妾身……” 李恪心头一动,知道这傻女人在担心自己日后的地位。 这也是正常的事情,之前都不看好李恪,觉得他这太子之位迟早要飞走,所谓的太子妃更是笑话一个。 如今却不然,李恪储位稳固,太子妃的位置立马就变得炽手可热,不知道多少世家大族会动这个心思。 远的先不提,近在眼前的威胁就是彭文君。 现在大家似乎相处的还算融洽,但谁知道日后会如何? 说不定以彭氏大小姐的强势,日后想独宠六宫也不是不可能啊。 再说远一点,涉及到将来的继承人争斗,那可真是腥风血雨一般,你让小家小户出身,本就暗藏自卑的陈悦薇如何自处? 李恪难得见到她这坚强倔强的人也有今天这哀怨的小女子做派,心生怜惜,不由得想起两人初见之时,忍不住调笑道: “当初胆子那么大,拿着棍子追着我打,怎么今日却怕成这样了?” 陈悦薇脸一红,低着头小声说道: “谁让你是个登徒子来着?” 李恪被这小女子状勾的心头痒痒,再加上此时底气更足,之前那束手束脚的做派也丢了一边去,抱着女局长就在她额头轻吻一下。 语气虽平,却霸气十足,不容置疑道: “日后这六宫之主的位置就是你的,谁也夺不走,我说的!” 第487章 吃包子 突然起来的消息,让陈悦薇瞬间惊呆了,她本来只是担心自己和小包子日后的处境,没想到会得到李恪这样的承诺。 这让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整个人都有些惊惶,结结巴巴的说道: “殿下,这,这不,不……” 她想说什么,自己都不知道,想推辞心里肯定是不肯的,想接受却有心中不安,完全没有一点点自信。 她却不知道,这是李恪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并且已经在思考怎么样才能说服皇城之内的雍帝。 陈悦薇离开房间的时候,人都是恍恍惚惚的。 她的异样落在其他人眼中,顿时激起一片波澜,不知道多少人据此,推测出无数种可能。 如今谁都知道太子殿下潜龙在渊,只待时日就可以龙飞九五,他身边的位置不知道多少人在虎视眈眈。 哪怕有内务部的存在,也没办法遏制来自各方面的窥探视线。 虽然不知道当时在太子的办公室里发生了什么事,但陈悦薇的异状还是被迅速的传递了出去。 而接收到这个消息的人当中,有喜有忧,有人觉得这是乐观的好消息,也有人觉得这消息实在太糟糕了。 直接造成的结果就是,无数的信使在快马加鞭的往京都城进发,这些人各有使命,但大多数都带着少则一两幅,多则十多幅美人图像。 不用猜就知道,这些美人都是各家各户适龄的优秀女子。 有人欢喜有人愁,小包子也听说了今日的消息,她本来还想和自家小姐打听来着,没想到什么消息没打听出来不说,还罕见的被自家小姐烦躁的打发了出去。 小包子以为自己猜到了什么,心里自然而然的就对某个“负心汉”恶感大生。 以至于到了晚上,给李恪铺床叠被的时候,小包子都气呼呼的。 枕头都是砸在床上的,被裘更是咬牙切齿一样用力猛拽,仿佛是在殴打身边的负心汉出气一样。 就连那小眼神也似乎带着小刀子一样,时不时梭梭的往李恪身上丢。 别看形势对李恪有利,如今的李恪比之前更加警醒,在内心也不时以“行百里者半九十”来自警。 像今天这样,工作到深夜的情形并不罕见。 不过与往常不同,往日小包子给李恪铺好床之后,都会关切的恳请李恪早点休息,然后防贼一样捂着小屁股哧溜一下躲出去。 今日小包子心中有气,特别想给自家小姐打抱不平,于是一直慢吞吞的铺床,一边想着怎么惩罚这个负心汉。 这小妮子太单纯,连害人都不会,琢磨来琢磨去的,还在考虑是偷偷在床上放冰块好还是上茶的时候往里面倒盐好。 这不知不觉的自己先纠结起来: 放冰块会不会让殿下着凉? 放盐会不会让殿下闹肚子? 但是不惩罚这个负心汉,又觉得对不起小姐。 正当这小迷糊发起呆的时候,浑然没发觉她口中的负心汉已经悄悄的走到她身后,自然而然的欺身上前,将整只小包子团团裹住一般,从后面抱住。 小包子吓了一个哆嗦,刚要开口尖叫,就被一只手捂住了嘴巴。 是殿下,一瞬间,小包子就猜到身后的人是谁。 紧接着耳朵边慢慢靠上来一张喘着粗气的大嘴,细密的胡须有些刺挠人。 更让小包子战栗的是,那呼在耳朵上脖子里的热气,让她整个人都在发软。 等嘴巴上的那只手松开之后,小包子的声音都在发抖: “殿,殿下……” 她又是害怕又是心慌,隐隐猜到将要发生的事情,少女十七岁娇柔的身躯不由自主的开始发烫。 就连声音都打着颤音,像只小猫咪新嫩的呻吟。 李恪白日里本就和陈悦薇耳鬓厮磨着,只不过为了维护她的正宫之位才悬崖勒马,不曾成就好事。 可小包子却不同,这小妮子是陈悦薇的贴身丫鬟,按礼仪习俗都会是李恪将来的房里人。 再加上跟着李恪之后,这小妮子吃的好睡的好,原本还有些廋弱的身躯迅速变得丰挺起来。 李恪从后面将这小妮子揽住,一双手肆无忌惮的开始攻城略地。 他前世也是有过女朋友的人,来这个时代之后一直紧绷着心神,不敢有丝毫懈怠,今日却是水到渠成,在对的时间,对的地方,与对的人在一起,自然不肯再压抑自己的情欲。 眼看着怀中的小妮子像只鸵鸟一样死死的闭着眼睛,任他施为,李恪再也忍不住,轻轻一推就把已经站不稳了的小可怜推倒在床上…… 正是: “转面流花雪,登床抱绮丛。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 眉黛羞偏聚,朱唇暖更融。气清兰蕊馥,肤润玉肌丰。 无力慵移腕,多娇爱敛躬。汗光珠点点,发乱绿葱葱。” 第488章 不出预料 机关算尽,为他人做嫁! 一直洁身自好的李恪居然突然间就把小包子给收拢了,这事说起来吧,既出乎某些人的预料,但又在情理之中。 在这个时代,男女十五岁成家的比比皆是,如李恪这般年近双十还是处男的才是少数派。 之前还有人恶意的猜想,这位太子殿下是不是有什么分桃之癖呢! 不过嘛,收拢个丫头而已,太平常了,多大点事啊,大家并不在意。 然而有人的看法却不同,伤还没好全的彭文君知悉此事之后心情大坏,心中气苦不已。 尽管知道陈悦薇和小包子与太子是贫贱之交,相识于寒微之时,但她从来没有把这两人作为对手过。 以彭文君的高傲,她以为凭借着自己的出身,这六宫之主的位置非自己莫属。 然则现实却给了她当头一棒: 种种迹象表明,太子更倾向于立一个出身低微的女子为正妃,执掌后宫。 其实想想,以之前太子对于世家门阀的警惕来看,并不难看出其中的缘由,彭文君从来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被自己高贵的出身所连累。 但她并不是一个服输的人,很快就调整好心态,并且下定决心: “陈局长,先赢未必赢,落后一步也未必输,咱们走着瞧!” …… 李恪还不知道自己后院之中杀气冲天,已经快要起火了,他这个时候还赖在床上,肆意欺负着初承恩泽的小包子。 这小妮子也有趣,之前凶巴巴的敢和太子对呛,前一天的晚上还打算给负心汉一个好看。 现在被整个囫囵儿吃下肚之后,却变成了一只逆来顺受的受气包,不管李恪怎么撩拨她,她都只会捂着脸,像只小耗子一样往被裘里面钻。 李恪身心俱畅,起身出门之前对前来恭贺的王莽说道: “华浄妍雅,殊为可爱。册封之事待我回京之后再说,以后先比照着侧妃的待遇来吧。” 王莽满脸红光,喜气洋洋,那模样比自家儿子娶了媳妇还高兴,满口子应了下来: “奴婢遵旨,这以后啊,陈妍姑娘就是咱东宫的侧妃娘娘。” 李恪哈哈大笑,也不管赶来替代小包子伺候太子起居的两只小丫头那酸溜溜的小气样,一挥手道: “东宫有喜,无论上下,俱赏一月饷银!” 本来就生着闷气的惟妙惟肖顿时鼓起眼睛来,一模一样的四个腮帮子也鼓鼓的,心里越发酸的厉害。 其余东宫中人却齐声欢呼,如今东宫的饷银可是很高的,若不是怕越过宫里去影响不好,每个月的月饷还要更多。 这一月饷银,可是意外之财啊,谁不高兴? 顺带着,原本有不少人觉得让个黄毛丫头率先上了殿下的床,有些嫉妒的人,心里也舒服了许多。 整个东宫上下,沉浸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欢乐气氛当中。 有人欢喜有人愁,整个秦州都被东宫的欢乐气氛感染,可进城的地方却有一队人马愁云惨淡。 特别是听说太子大赏东宫的时候,这一队人马中央的车轿当中,更是传出一阵刺耳“咣当”声。 赶车的人浑身发抖,却丝毫不敢回头去查看轿中情形,其余人也都鹌鹑一样,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亦步亦趋的往前走。 城门口的守兵早发现这一队人马,光看阵势就知道非富则贵。 守门小校忙不迭的把其余零散百姓赶开,恭恭敬敬的把这队浩浩荡荡的人马引进城去。 这人也是有眼色的,一看仪仗旗帜就有数,知道这些人是他无论如何都得罪不起的,赶紧好好伺候着。 同时,他的手下中,也早有人去东门外的临时行宫报信了。 这消息层层上报,一盏茶的功夫就已经递到了李恪手中,语气之中却多有不屑: “满朝上下,谁不知道我在秦州的临时行宫就在东门外,老十既然想去秦州城里,就让他去好了。” 陈悦薇却有些担忧: “殿下,臣妾以为,吴王殿下似乎来者不善啊。” 李恪毫不担心,轻握住她的手安慰道: “无妨,不过是回京都城而已。这西北形势初定,想来父皇也知道不可轻动,只要后来者按部就班,西北三州一年可定。” 李恪之所有有这个底气,是因为就在昨天,西北三州之中,之前对他这个太子最抵触也最冷淡的凉州刺史郭元泓也已经遣长子来了秦州拜见。 只不过昨天晚上李恪忙着吃包子,没空搭理他而已。 现在西北三州的刺史基本上都明确了态度,最少不会在李恪防疫赈灾的事情上搞鬼。 倒是刚刚从京都城来秦州宣旨的吴王李慎,似乎有点想折腾的样子。 第489章 丰收 京都城里的圣旨还未出城,就已经被物统局侦知,用飞奴快速送到秦州来了,李恪对此也早有心理准备。 在后世还有个进京述职呢,李恪这不到一年的时间,在西北整出这么多事情来,于情于理都该回京都城去陛见。 不过嘛,宣旨的钦差刚到秦州就“病”倒了,在秦州城内住了下来。 既然还没接旨,李恪自然没有进京的道理,前面不是有“无旨不得进京”的诏命在么? 李恪倒是乐得如此。 眼看着农忙时节就要到来了,集体大农庄收割在即,李恪怎么也想等产量出来之后再回京都啊。 不管李慎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是现在却是正中李恪下怀。 他特意住进扶摇镇中,只留下后备营一部在秦州城外的临时行宫内,什么时候李慎的“病”好了,李恪就什么时候回秦州接旨。 刚到扶摇镇,前来拜见的人就络绎不绝,不仅仅是留守扶摇镇的卢允畴老先生,其余那些农业局的顾问们都激动的不得了。 这些人之前都是当地宗族的族长和名声在外的种田高手,年纪最小的都有四十多岁,每个人种地的时间都超过三十年。 在这之前,他们还只是图谋能够在太子殿下的集体农场里吃饱,一天三顿的待遇绝对是他们这些农夫闻所未闻的。 只是他们心里难免会有些愧疚和不安,觉得亏欠了太子殿下,这集体农场劳作起来比他们之前更轻松,但产量未必比得上从前。 然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集体农场中的春小麦越长越繁茂,特别是接穗之后,更是比之往年又长又沉。 大家早就看出来这集体农场中的春小麦要丰收了,连带着之前质疑太子搞农业研究的那些个顽固老农,自己内部先炸了锅。 他们自然不会承认自己目光短浅的,一个个相互埋怨起对方来却是毫不犹豫: 什么老顽固啊,什么榆木脑袋啊,什么自以为是啊,反正自己内部吵翻了天。 这些天以来,这些老家伙每次在田地里遇到,那就没有不吵架的,把那些种地农人都搞得哭笑不得。 简直就成了集体农场中的保留节目了。 现在一听说太子殿下来扶摇镇了,这些老家伙们架也不吵了,争先恐后的往扶摇镇中赶,那腿脚,健步如飞的,把好些后生都远远的甩在身后了。 一见到李恪,这些农业顾问们又是惊喜又是惭愧,纷纷自责不已: “唉哟,太子殿下太厉害了,连种地都比我们厉害。” “那是当然,你个老糊涂拿什么跟太子殿下比!” “什么?当时明明是你反对的最凶好吧!” “管我什么事,你不也有反对太子殿下的研究那个计划吗?” …… 好家伙,这些老汉话没说两句,就在李恪架前吵翻了天,把李恪也整的十分无语。 好不容易等这些老汉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似乎有些放肆,这才颤颤巍巍的在李恪面前跪成一片: “我们眼皮子浅,误会殿下了啊。” “是啊,鼠目寸光啊。” “殿下,那省三成种子的育种法子,能教给我们不?” …… 一群老汉眼巴巴的抬着头,让李恪哭笑不得,一挥手道: “都起来吧,育种的方法我带来了,你们自己去和农业研究所的杜所长一起制定育种计划吧。” 大家一看太子殿下身前那个趾高气昂的杜狗儿,那个羡慕嫉妒恨啊! 明明是大家最先追随殿下,却被一个外来的小骗子占了便宜,当上了所长! 这什么狗屁杜狗儿,他难道还比我们这些老汉更会种田吗? 后悔啊,后悔死了! 一帮老汉几乎是捶胸顿足,白白便宜了这狗日的杜狗儿了啊! 李恪见这些老汉一副吃人的模样,恨不得把杜狗儿生吞活剥了,这画面未免太滑稽了下,险些没笑出声来了。 这时候卢允畴恰到好处的插言进来: “殿下,明日开始,扳斗山农庄的麦子就可以收割了。一应安排已经妥当了,是不是明日请殿下来开镰?” 李恪对这样作秀的事情不感兴趣,不过对粮食收割却十分重视,当下说道: “开镰就不必由我来开了,明日我会去扳斗山,让乡兵营都调配好人手,务必保证不要误了农时浪费粮食,颗粒归仓!” 卢允畴是做过州刺史的人,本身就才华卓绝,管理个集体农庄还不是小菜一碟? 李恪只强调了一下收割的重要性,其余诸多事务都由卢允畴去统筹规划,只等第二天就开镰收割。 第490章 我好恨! 明眼人都知道,李慎所谓的病倒不过是借口而已。 他的本意不过是拖延时间,顺带着给李恪一点难堪。 这是李慎出行之前,就已经计划好了的,他一定要在秦州和李恪掰掰腕子。 这可不是李慎恼羞成怒,无脑找打,而是向雍帝和某些藏在暗中的人表明态度而已。 出身皇族,李慎又怎么会不知道,不管李恪的太子之位看上去多么稳固,只要雍帝还在位一天,他的机会就还有一天! 特别是雍帝多疑好杀,曾经连杀七子的恶疾在前,谁能保证他不会突然暴起,把李恪这个太子也干掉呢? 以雍帝第五大宗师和大雍皇帝的身份,谁还能阻止他这么干不成? 在京都城的时候,李慎虽然被雍帝敲打之后吓的半死,可很快就在府中谋士的分析之下,找到了自己最该选择的方案。 李恪地位稳固又怎么样? 李恪势力大增又怎么样? 李恪声望日隆又怎么样? 越是如此,他这个和太子不和睦的吴王,就越有存在的必要! 可刚到秦州,李慎就挨了当头一棒。 按说李慎贵为吴王,又是雍帝仅存的三子之一,堂堂一品亲王,哪一次出行不是前呼后拥,一呼百诺? 那真是出则鲜衣怒马,入则华盖亭亭。 来秦州之前他就早早派了人先行一步,找了陇西李氏的人,想要在李氏的庄园之中暂住些时日。 哪想到等到李慎都进了城了,都没看到来迎接的人! 这让李慎极为不快,心里更是对具体办事的二管家极为恼怒,打算事后回京了,再把他给料理了。 这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人来,过了好一会,李慎不耐烦了的时候,将将赶到陇西李氏在秦州城里的东苑门外。 行止目的这些,一行上下基本上都是知道的,好不容易到了东苑,大家都有些松懈,想着马上就可以进院子之后,好好清洗一番,再大吃一顿,睡个好觉。 哪想到一到门前,才发现所谓的东苑不见了。 这院子这么大当然不可能不翼而飞的,院子还是那个院子,门头却不是东苑,而是什么鬼“农业研究所新农书编辑处”! 这种稀奇古怪的东西,不用说,肯定是李恪搞出来的! 李慎那个气啊! 还有完没完了,至于这么阴魂不散吗? 用脚指头想,李慎也知道这是陇西李氏故意的,二管家之所以到现在还没出现,怕是也是李氏搞的鬼。 目的无非是希望吴王和太子之间生隙,若是能当场闹起来,那些藏在背后的阴险小人怕是要拍手称快。 但李慎最恨的,还是李恪! 哪怕他心里清楚,今天的事情也许李恪毫不知情,也无法阻止李慎对太子的滔天恨意: 李九,你这贱种,本王与你不共戴天! 吴王出行,阵势可不小,再加上又是来宣旨的,李慎不想在李恪面前弱了气势,不但把他吴王的仪仗全都一丝不苟的带上了,还顺带着去礼部把钦差的仪仗也顶到前面去。 若是李恪迂腐一点,老老实实的对着钦差仪仗三拜九叩,李慎更是求之不得。 现在倒好,没算计到李恪不说,这么多人和仪仗往哪里摆去? 望着紧紧关闭的大门,缩头不出的陇西李氏很明显已经成功了,李慎现在恨不得和李恪生死不休。 整个队伍有数百人之多,被堵在东苑——哦,现在叫农业研究所新农书编辑处——门前,不仅仅是大队人马都开始焦躁起来。 这么多人堵在街上,早把这一片的交通给堵了个水泄不通。 不知道多少人都看到了李慎的洋相。 这叫什么? 装x不成反被x啊! 李慎气的几乎要吐血。 好在他随从当中,有人能劝得住他,附在李慎耳边如此这般的一通劝慰,李慎才恨恨的喝道: “调头,去秦州府衙!” 上次徐无咎谋逆,秦州太守霍继忠不愿附逆,又无力平叛,干脆上吊自尽,以身殉职了。 现在新任知府还没来——据说吏部那边为了争这个五品的边郡太守之位,已经打出狗脑子来了——李慎作为吴王强行霸占了府衙,也没人敢说什么。 大约是李慎这次出门没看黄历,他刚在府衙住下来不久,外面又闹起来了! 李慎下意识的以为,这事绝对和太子李恪脱不开关系。 事实也是如此,等去打探的人会来的时候,战战兢兢的匍匐在地上,抖的跟只瘟鸡似的回报: “启,启禀王,王爷,外面有消息说,说……” “说什么!” 李慎一肚子火,恨不得一鞭子抽死这家伙。 跟着去打探的还有另外一人,此人神情也有些阴郁: “外面都在传,说是集体农庄大丰收,亩产一石六斗!” 第491章 质疑 亩产一石六斗对于李慎而言,是一个让他很茫然的概念。 可这个消息却像一块巨石砸进平静的水面一般,一下子就轰动了整个秦州,无数人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都是难以置信。 有人坚决不信,并当众怒斥太子这是在造假,愚弄世人,其心可诛! 有人将信将疑,也没有完全的把握。 于是通往扶摇镇的路上,一瞬间就被各型各色的人群挤满。 上到七老八十的古稀老人,下到十几岁的热血少年,人人都怀揣着探究或怀疑,直奔集体农庄。 包括李恪在内,从卢允畴往下,集体农庄这边谁也没想到会引起这么大的动静来。 当几个沉不住气的愣头青抢先质疑之后,集体农庄这边才搞清楚原来大家并不相信之前报出去的产量。 也就是说,被人当成骗子了。 这让心气儿正高的集体农庄怎么能忍? 别说下面的农人了,那些匆忙赶来的顾问一个个都气的跳脚,只不过他们出身不高,不敢和那几个叫嚣的最厉害的年轻士子对骂。 不过没关系,顾问们出身低,现在集体农庄这边可不缺出身高的。 最先站出来反驳的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只因他皮肤黝黑,穿着的更是一身灰色的粗布短襟,是以并不被那些个心高气傲的士子们放在眼中。 可年轻人一开口,却直接让这些年轻人差点惊掉下巴: “小九儿,不好好在家读书,谁让你和这些废物一起厮混的?等回了家,我告诉你爹去,保证打烂你的屁股!” 被唤做小九儿的,正是这些年轻士子的领头人,出身雍州何氏的偏房子弟何兴植,他一听这熟悉的声音就有些不妙。 再仔细一看,眼前的这浑身散发着农人气息的,可不就是整个雍州何氏最受宠的七公子何兴枞么? “你是什么东西,竟然敢这么大言不惭的叫何公子?唉哟……” 某个连名字都么有的家伙跳起脚来喝骂,想以此来讨好何氏的九公子,哪曾想何兴植看也不看,直接一巴掌把这蠢材扇到一边去,满脸不可思议的问道: “七哥,怎么是你?你怎么,怎么如此狼狈?难道太子他竟敢虐待你不成?” “说什么胡话?” 三个多月的军旅生涯,有太子的言传身教,有淳朴乡兵们的映照,也有其他公子哥们的相互砥砺,何兴枞浑身的浮躁都被彻底洗去。 他轻责何兴植一声,淡淡的反问道: “是谁让你们来这里闹事的?” 不知道为什么,何兴植心里一跳,只觉得以往那个被他在心里鄙视的七公子变得让他不认识了一样,短短的几个字却比刚才威胁去告状更让他心惊。 何兴植再也没有之前的狂妄,小心的答道: “满秦州的人都在说太子殿下造假,我们几个不忿,就……” 何兴枞嗤笑一声,很自然的伸手揪住这小子的耳朵,笑骂着问道: “就被人当枪使了,是不是?你这蠢材,有没有搞清楚春小麦的产量,就这样一头栽进人家的圈套里去了?” “唉哟,唉哟,轻点啊七哥。” 何兴植被扭着耳朵,疼的直叫唤,心里也有些不服气,挣脱之后继续犟嘴说道: “我怎么就不知道了,大家都说秦州的春小麦亩产不可能有一石六斗……” 何兴枞只瞄了一眼,就让这小子的话音越来越低。 他一招手,躲在后面的何家管事赶紧躬着身上前: “去查查清楚,在他们几个身边故意拱火的人是谁!” 这事对雍州何氏来说一点都不难,那管事忙小心的应承下来,风风火火的就回城查问去了。 何兴植也猜到不对劲了,有些后怕的问道: “七哥,难道真的有人害我?” 何兴枞没有多做解释,没好气的说道: “秦州的春小麦,往年亩产都超不过一石三斗,太子殿下的集体农庄均产达到一石六斗,引人怀疑倒是不出预料。但是!” 何兴枞一指这乌压压的一片人群,眼神带着讥讽: “就算不合常理,一下子冒出这么多质疑的人来,难道就正常吗?用你的猪脑袋好好想想!” 何兴植再蠢也知道自己被人给利用了,一时间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些被煽动起来的百姓听完何兴枞的话,也觉察到了不对劲。 正当这些人都沉默了的时候,藏在人群当中的某个人却急了,忍不住高声叫道: “你也说了,亩产从一石三斗一下子突然就涨到了一石六斗,这怎么可能?难道不是太子在故意造假,愚弄世人吗?” 何兴枞刚要回答,身后却突然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 “你怎么就知道,亩产一石六斗就一定是造假呢?” 第492章 当众称量 反诘之人,自然就是李恪了。 他听闻集体农庄这边的产量受人质疑,聚集了数百人,吵吵嚷嚷的已经影响到小麦的收割,马上就搁下手头的事情赶了过来。 正巧有人不分青红皂白的在说他造假,李恪自然也不会客气。 人群中的那个人显然没料到这么快就会把太子引出来,心里也慌乱的厉害。 只是他自知自己已经没了退路,干脆一咬牙,豁出去了,梗着脖子嚷道: “从来都春小麦的产量都是一石三斗,怎么可能一下突然增加这么多,这不是造假是什么? 大家说,是不是?” 这人还有点脑子,想要鼓动其余的民众一起发难,既增强质疑的力度,有能够最大程度的保护自己。 然而,他不了解李恪对于秦州这座城市,意味着什么。 他的鼓动效果并不大,唯有几个不知轻重的年轻人在附和: “这人说的没错,殿下想拿这个骗人,未免太小看天下人了!” “是啊,还说这个什么农业研究要推行天下的,要是不着调的话,我家那几百亩地岂不是也要遭殃?” “反正我是不相信的,我来之前问过我爹,年成最好的时候也不过亩产一石四斗,怎么可能有一石六的产量啊?” …… 相较于故意捣乱的那个人,这几个年轻人都是本地的土著,家中的田亩都不会少,有这样的担心也不为过。 尤其是其中这些人的担心,必然会影响到以后农业技术的推广,李恪自然会提高重视。 他等这些人说完,才再次问道: “你们怎么就知道,亩产一石六斗就一定是造假呢?” 前后两次问同一句话,只不过多了一个字,语气却大不相同,让那几个年轻人颇有些意外。 原本以他们猜测,太子被质疑了必然会生气,但有一个好处就是太子为人宽厚,绝不会为这点小事为难他们。 可没想到太子居然会问他们这个问题,让他们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作答。 毕竟在这个时代,三纲五常,天地君亲师,看得是极重的,他们这些年轻人只是顾虑自家田亩,又不像刚才那人那样,居心叵测。 如此一来,他们这些人反而不好回答,面面相觑着,心里却越发后悔起来,惴惴不安的沉默着。 李恪也不逼他们,一看这些人身后跟随的人不少,当下就有了主意,笑着说道: “既然你们都不相信,不如这样。 我看你们都是耕读传家的良家子,不如从你们这些随从里面挑十个人,再到我这集体农庄里,随你们挑一块一亩大小的田地。 不拘在什么地方,随你们挑选。” 李恪的意思很明确,那些人一下就猜到了,这无疑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几个年轻人都松了一口气,一个心思活泛的还抢着接口道: “如此最好,我让他们快点干,争取尽快称量出正确的产量。” 其余人也都没有异议,唯独那些个随从有些懵逼——怎么好端端的伺候着自家的公子,突然间要下地干农活了? 他们这些人都是伶俐人,手脚也算勤快,可是跟在公子身边伺候多年,早就没干过农活了啊。 甚至有些家生子是从小就跟着少爷一起长大的,压根就没下过地! 可现在怎么办? 一边是自家公子,一边是太子殿下,哪有他们拒绝的余地? 苦逼的一群人只好硬着头皮,在一个跟来看热闹的老农指点下,从集体农庄还未收割的地方挑了一块地。 有些有心人还特意丈量了一番,一亩地不多不少。 然后在几百人众目睽睽之下,这些苦逼的家伙就开始出洋相了,刚下地就有人一镰刀把左手割了一条大口子,血飚的满手都是。 那惨叫的声音,和杀猪都有的一拼。 紧接着割到手的,被麦子扎到眼睛的,在地里崴了脚的,一个接一个。 几个公子丢了面子,一个个都黑着脸。 其余变成吃瓜群众的那些人,则是欢乐的不得了,哄笑声简直是此起彼伏。 最后还是李恪看不下去,让那些看热闹的人自动报名,另外选了十个农家老把式下地。 他们这些人又不一样,先是四处看了看麦子,心照不宣的点了点头。 其他人不懂什么意思,他们也不解释,干起活来却是风风火火的,不到一个时辰就把一亩地收割完全,还把所有的麦子都脱好粒。 几个人围着等待称量的麦子,不约而同的抓起几粒麦子,放在嘴里一磕,齐声赞叹: “好麦子啊!” “是啊,这是春小麦,真看不出来啊!” “没想到啊,看来是真的了。” 就在几个老农的感慨声中,在众多围观者的众目睽睽之下,在那个心怀叵测的家伙期盼的眼神里,称量的结果终于出来了: “一石七斗三合!” 结果一出来,又是一片哗然: “怎么可能?” “我的天,竟然比之前的还高!” “一石七斗啊!比我家的产量高太多了!” “殿下,这种种植方法,我们家能学吗?” 第493章 李恪的试探 当众称量的结果,让所有质疑之人都闭上了嘴巴。 但集体农庄那边的围观却并没有因此而减少,反而随着消息的传播,有着愈演愈烈的趋势。 最开始还只有秦州的百姓前去看热闹,后面却有越来越多外地来客前往考察,这些人无一不是车马琳琅,仆从众多。 很明显都是些富裕人家,有些干脆就是世家门第。 哪怕之前已经有过无数人的验证,纷至沓来的人群之中总少不了各种各样的质疑,毕竟比之常规产量多出百分之二三十,真的是一个很难让人接受的数字。 同样的,这些质疑有恶意的,也有纯粹的怀疑。 李恪的处理办法是照旧,在不影响收割进度的情况下,让质疑的人自己划地方找人来收割。 这样一来,质疑的人无话可说,集体农庄这边还省了些手脚。 地里的出产也没让李恪失望,不过质疑的人是谁,报出来的产量就没低过: 一石六斗三合; 一石六斗七合; 一石六斗一合; 一石七斗! …… 一个个鲜明的数据和一次次的反复验证,终于让所有来来往往的人都不得不服气: 太子殿下重商没错,但也没把农业放弃,恰恰相反,在民以食为天的时代,李恪对农业的重视超乎所有人的预料。 集体农庄这边的一千六百顷地,春小麦的产量达到了二十五万三千石! 这是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数据,但是再也没有人敢于怀疑这个数据的真假,一次次的验证已经彰显了这个铁一样的事实: 李恪的集体农庄亩产在一石六斗五合以上! 而随着集体农庄这边开始翻耕,准备开始冬小麦的播种,无数的人再次涌现出来。 他们现在可不是再来质疑李恪的,恰恰相反,现在这些人都在哭着喊着求着想见李恪,希望太子殿下能够把优良的麦种分一部分给他们。 之前一直被人轻视的农业研究所,这个时候也成了香馍馍,不知道多少人想得到一份里面的育种经验。 而李万钟这些人,之前还被很多世家子弟嘲笑,说他们这些人与泥腿子公事,简直是有辱斯文,丢尽了世家门阀的脸面。 到了现在,报应来了! 李万钟这个家伙暗搓搓的联合农业研究所里的那些公子哥,把之前嘲笑过他们的那些人全都记了个小本本。 然后现在,只要发现来求良种的,求育种经验的,这些人里有人和小本本上的家伙有瓜葛的,一律免谈! 要说这几个家伙的行为,妥妥的以权谋私,李恪听闻之后却是一笑而过,不予置评。 李万钟等人本还心中忐忑,现在却心底踏实了,公然把小本本贴在农业研究所的外面: 以上各家,农研所今年不予接待! 被打了脸,又无功而返,这些世家高门的脸色自然不好看。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不说李万钟这几个家伙都是高品门阀,而且农研所后面是日渐强势的太子,他们再怎么不高兴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至于满腹的怒气? 好家伙,一回家,那些嘲笑过李万钟的世家公子哥们一个个都被打的鬼哭狼嚎的,据说棍子都打断了好多根。 有聪明的世家族长立即就下令: 你们这些废物有什么资格嘲笑李万钟他们?人家跟着太子殿下做的是造福万民的大好事! 去,你们都给我去农研所上班! 什么?挤不进去了? 挤不进去你们就别回来了,我们张/李/赵/钱/孙家没有这样不识大体的窝囊废! 是的,现在世家公子们最流行的风潮,就是加入农业研究所。 以前那些什么吟诗作赋啊,什么士子风流啊,一夜之间统统没人提倡了,似乎农业研究才是士子们的新欢。 可怜那些世家公子哥们,有几个下过地的? 完全可以说是不识五谷,把麦苗当韭菜都是平常操作而已。 这下可就倒了大霉了,一个个被赶到田地里去,成天和一群泥腿子混在一起,欲哭无泪啊! 李恪虽然知道这样的风潮很可能来得快去的也快,不过他并不在意,相反,李恪对此乐见其成。 不说别的,这其中只要有百分之一的世家子弟能真正意识到粮食和农业的重要性,那就是值得的。 集体农庄的大丰收,不但让秦州本地的粮食安全得到了有力的保障,也让李恪心底最后一块木板接了上去。 现在他总算是放心了,就连冬小麦的播种都没有怎么过问。 这几天他一直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思考,几天后终于提起笔,开始写奏折: “儿臣奏请父皇,请开户部农业司,以卢允畴挂户部侍郎衔领之……” 这是李恪的大胆尝试,也是一次小小的试探。 第494章 黑手再现 论资历,卢允畴仕宦数十年,之前更是荆州刺史,进户部为一侍郎并不出格; 论功绩,卢允畴治下的荆州成绩斐然,若不是西蜀突然袭击打了大雍一个措手不及,最后丢了长沙一郡之地,也不至于愤然挂冠。 而今集体农庄是由李恪策划,但具体落实却是卢允畴这个东宫下属的农业局局长在奔波。 现在集体农庄大丰收,对整个大雍的意义不言而喻,卢允畴的功劳自然不小,以此为依据推荐入户部,挂侍郎衔总掌新的农业司,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这封奏折速递上京的时候,李恪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甚至连行李都开始准备,只等诏书一来就回京都复旨。 一切准备妥当,李恪耐心的等着京都的消息。 不想物统局新报上来的消息,一下就把李恪的打算给打乱了。 李恪看着手中的情报,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道: “确定那人是姚阁老的门生?” 陈悦薇同样是满头雾水,尽管朝臣之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曾经对李恪这个太子不满,最凶的时候可以说是攻讦满朝。 但内阁三辅姚希圣因为徐无咎的关系,之前不但没有参与进来过,而且还隐隐有暗中相助的态势。 物统局在京都城站稳脚跟之后,深入调查更是发现姚希圣的门人弟子之中,都少有人参与到历次对李恪的弹劾风波当中。 甚至每次李恪做出成绩来,姚希圣总会在内阁之中大加赞扬。 虽然他的立场很可能是故意针对徐无咎,但敌人的敌人暗中联合,结盟互助不是很正常么? 现在徐无咎伏诛,朝堂动荡也已经慢慢平息,眼看着姚希圣就可以在内阁之中更进一步了,他没道理在这个时候在背后捅李恪的刀子啊。 按道理来说,这个时候姚希圣不应该是顺着之前那点香火情向李恪示好么? 哪怕是顾忌雍帝的看法,那也没必要突然翻脸。 此事事关重大,陈悦薇也是再三确认过的,此时李恪问起,她很肯定的说道: “上次集体农庄被人煽动企图闹事的几个人都被抓住了,通过审讯才了解到他们这些人背后另有其人。 此人名叫崔龙久,自称是博陵崔氏的远支,似乎崔氏也从未否认过。 多年前姚阁老还未入阁时,因‘挥洒自如,栩栩如生’将此人收入门墙,十年前崔龙久中进士的那一科会试主考郑明义又是姚阁老的多年挚友。 而入仕之后,崔龙久先任大理评事,随后点选入翰林院历任检讨、编修、修撰各职,可谓官运亨通。” 从这位崔修撰的升官路线,不难看出此人走的是翰林院养望,备选入阁的宰辅培养路线,由此也能推断出姚希圣在背后是出了大力的。 这样一来李恪就越发觉得不对劲了,这样的心腹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必然是姚希圣本人的意志。 那这事的起因又是什么呢?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李恪开始琢磨起自己和姚希圣最可能激化矛盾的地方。 只是他左思右想,实在找不到什么令人信服的原因,才能导致姚希圣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就决定与他这个太子势不两立。 这种突发事件打乱了李恪的计划,很多事情都要重新部署。 就在李恪严阵以待的同时,兴州府里的饶府上下却都沉浸在惊恐和愤怒之中。 从上到下,饶府都觉得自家已经给够了王家脸面,哪曾想这王氏居然如此的咄咄逼人,堂而皇之的派人上门来退婚! 是可忍,孰不可忍? 饶家老太爷早忘了状元儿子从京都城发来的劝慰书信,怒不可遏的叫嚣着: “来人,给我打,把这欺我饶氏无人的狗才打杀了,丢乱葬岗里去!” 这饶氏兴发起来,至今不过两年,不过是个久贫乍富的人家,之前勉强抱着个九品的家声苟延残喘,年年都要担心大中正大笔一挥就把饶氏除名了。 现在自家长子一朝得中状元,更被姚阁老收入门墙,立时就抖了起来,只觉得这天下姚阁老第一,他们饶氏就排第二了。 现如今被一个小小的吴郡王氏如此羞辱,早已经不耐烦了的饶氏哪里还忍得住? 可怜王氏的管事,还以为跑这一趟是个肥差,自家大少爷入太子殿下的东宫做事,日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想来这饶氏定然会十分紧张两家的婚事,就算明知道自己来退婚的,也会死命巴结自己,以求能转圜一二。 哪想到梦想中的财货一文都没拿到,人还被活生生的打死在饶府之中,做了那乱葬岗上的孤魂野鬼! 饶氏太爷也知道自己一时冲动闯下了祸患,虽然心中并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但还是立马派出心腹家人,快马加鞭往京都城送去急信。 任凭李恪想破脑袋,都不曾料到,内阁辅臣姚希圣与自己的矛盾起点,居然只是因为一句小小的口角。 第495章 人选 李恪在等京都城里的旨意,李慎却已经先等到了来自京都城里的坏消息——难产的秦州太守终于在无数博弈和妥协中诞生了。 距前任太守自尽殉节至今已经有两个多月,此次秦州太守的争夺激烈程度可谓是空前绝后。 无论是别郡太守还是赤县县令,又或者是部堂之中的郎佐朝官,每一个有资格竞争这个官位的人都是虎视眈眈。 甚至听闻有些翰林院中养望的清贵,也动了外出一任的心思。 别以为古代不重成绩,事实上古代官员的升迁与官员的考评息息相关,甚至会由吏部直接评出上下之分。 这种考评不但关系着官员接下来的任命,有时候甚至会影响一生的仕途前程。 如今秦州在李恪的治理下,商业兴盛,经济发展可谓是突飞猛进,光一个拍卖场就带动了多少经济效应? 再加上近日轰传天下的集体农庄和农业研究所,以及震动天下的亩产一石六升的春小麦,预示着将来秦州农业的跨越式大发展。 其他像是秦州渠等工程建设,也一直都没有停止。 只要有点眼光的人都不难发现,秦州这块沉寂了数百年的热土,在李恪的神奇手段之下,即将踏上突飞猛进的发展阶段。 霍继忠一死,太守之位空悬,无数双炽热的眼光就盯上了这个肥缺,就像饿狼盯上了猎物一样。 只不过让这些使劲浑身解数的人没想到的是,最后这太守之位,居然落到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无名之辈头上。 陈辂! 知晓此人的并不多,直到宫中旨意已下,才让此人进入大众视线当中。 但一经打听,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看来太子殿下对于自己的地盘,看的还是很重的嘛! 除了有些急功近利,欲争秦州太守之位而不可得的家伙,绝大多数人对这个人选也就不难接受了。 也有些人心里不爽,私底下不乏一些咒骂和牢骚,例如: “不过是会投胎而已!” “就是啊,完全不讲武德,仗着自己是太子的舅舅很了不起吗?” “我要是出自颍川陈氏,还有这老东西什么事?” …… 人人都以为这个人选是太子向雍帝力争的结果,实则李恪一看到这个人名也是满头雾水。 还是王莽看出不对赶紧悄声提醒,李恪这才知道,原来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陈辂老先生,居然是宫里陈昭仪的亲兄长。 也就是说,是李恪的舅舅,亲的! 这让李恪既无奈,又疑惑。 实际上他更属意的人选是现在的陇西郡监郡御史汪文逸,毕竟汪文逸跟着他的时间够长,更能理解李恪的思维和行为方式。 再则汪文逸也已经历练出来了,只看之前凉州那前后三批,总共五万多人的灾民被安置的井井有条,就不难看出这是个实干之才。 可现在圣旨已下,李恪也没有必要违逆。 再一个,不论怎么看,这个人选都是雍帝在照顾李恪,甚至可以说是在默许李恪培植自己的势力。 若是连这样的人选都要拒绝,恐怕不但雍帝会不高兴,陈昭仪也会很伤心。 最重要的是,以颍川陈氏这样的家族为代表,其余那些天然就隶属于李恪隐性的势力也会心寒。 不过是一个老头子而已,李恪还就不信改造不了他。 整个秦州,不,应该说整个大雍都受李恪的影响,已经发生了许多不明显但却前所未有的巨大改变,也不多这么一个舅舅。 李恪按照惯例,写了一封信给陈舅舅送去,想了想又让人准备了一份礼物,算是对这个从来没过问的舅舅表表心意。 这种小细节在现代或许不受重视了,但在这个时代却是致命的:一个不知礼的帽子盖过去,谁都吃不消。 相对来说,陈舅舅要来上任只是一件小事,李恪转眼就放下,去为其他更重要的事情忙碌。 忙碌了一天,李恪直到很晚才回来休息。 眼看着做小妇人打扮的小包子娇俏可人的模样,色心大发的李恪刚想干点什么坏事,手还没摸到呢,满脸羞涩的小包子就躲了一边去,急声说道: “殿下别闹,有正事。” 李恪腆着脸,拱着大嘴就要乱亲,还恬不知耻的笑道: “人伦大礼难道不是正事?别跑啊,小宝贝!” 小包子又羞又喜,忙不迭的抵抗着: “是真有急事,白糖出问题了。” 刚还精虫上脑的李恪,一听这话马上就愣住了,狐疑的问道: “白糖能出什么问题?” 第496章 一件小事 虽然李恪能想到赚钱的方式还有很多,但白糖还是目前他最倚重的资金来源,出了问题必然会造成极大的影响,由不得他不重视。 小包子虽然心喜太子殿下对她的迷恋,但也知道轻重的,赶紧解释道: “京都城今日晚间刚刚送来的物价简报,京都城里的红糖价格再次攀升,而且出货量大幅下降。” “又有变化?” 李恪惊讶无比,显然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情况,不由得失笑道: “上次是李恢那个蠢蛋在搞鬼,这次又是谁啊?这记吃不记打的,忘性未免也太大了吧?” 小包子听他说的有趣,抿嘴笑道: “殿下就会吹牛,有这功夫,还不如想想办法呢,如今京都城这边过来的红糖数量大跌,照此下去,都快跟不上咱们的白糖生产速度了。” 若只是如此,还有可能是其他的原因,事情还不算严重。 但李恪前段时间可谓是风声鹤唳,自然不会就此掉以轻心,立即追问道: “可曾让京都城那边注意探查具体原因?” 小包子点头应道: “已经通知过去了,不过小姐她还有别的看法。” 自从李恪允诺将太子妃留给陈悦薇之后,她就有些避着李恪的意思,再加上后来李恪收了小包子,两人之间的交流大多都由小包子传达。 小包子迷糊着,或者说自己都欢喜傻了,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李恪却心知肚明,心里也不免吐槽: 呵,女人! 都说“女人心思猜不透,皆因嗯嗯肉太厚”,李恪能感觉到陈悦薇只是一时间心思转不过弯来,也就不去逼她。 今日也是如此,如往日故作不知一样问道: “哦?薇薇有何高见?” 这等古怪的称呼,李恪只会在三人之间使用,即便陈悦薇和小包子两个觉得肉麻,心里却是欢喜的,这是三人贫贱之交才有的亲密。 她小包子表面作怪一样翻了个小白眼,嘴角的笑意却出卖了她真实的想法: “小姐说,这一次的事情未必就是突然才发生。按事情发展的速度来看,极有可能之前这些人就有参与,如今参与的人再次增多了。” 李恪若有所思,点头道: “有道理!” 他前一刻还一本正经的说事,悄没生息之间却已经欺近到足够的距离,突然暴起上前,一下子就伸手捏住小包子的下巴,脸色也故作凶狠: “好胆,竟然敢藐视夫君,是这几日收拾的你太少了么?” 小包子刚吃了一惊,紧接着有听到李恪故意咬住“收拾”二字,心底一热,浑身都涌起一股热意。 她抬头时,正好看到太子那充满侵略性的火热眼神,心里一慌,像只认命的小兔子一样把眼睛一闭,细如蚊呐的说道: “婢子怎么敢,殿下……” “嘿嘿……” 小白兔神马的,大灰狼最喜欢了! 又是一夜雨打芭蕉,清晨之时李恪早早醒来,逮着身边白羊一般的小白兔再次轻薄起来。 直到小白兔哼哼唧唧的,已经醒了偏偏还在假睡,李恪这才恶作剧一般停手,坏笑着说道: “唉呀,白糖的事情还没忙完,走了走了!” 这混蛋还真忍得住,居然真的自顾自穿好衣裳就出去了。 过了好一会没听到有动静,被裘里面才窸窸窣窣的钻出个满脸坨红的小脑袋,又是羞又是恼的小声娇嗔: “殿下真是坏人……” 坏人做完坏事,此时却已经满脸道貌岸然的出现在会议室中,逮着倒霉的刘三训斥着: “你这个处长是怎么当的?京都城里的消息都已经来了,为什么你们没注意秦州城的物价波动? 有些重要物资的价格都已经翻了两倍了,为什么还没引起你的重视?” 刘三被骂的狗血淋头,心里也是委屈的要命。 他本就是个粗人,上阵搏杀可以身先士卒,但你让他去处理那繁杂纷乱的数据,简直是要他的命。 李恪也意识到这股问题,有些无奈的想着,还是缺人! 因此他把刘三骂了一顿之后,干脆的吩咐道: “从你手下当中,挑几个伶俐的放后备营的学堂里去,我会让何桂开一个速成班,专门教授数据统计与分析。” 刘三顿时如蒙大赦,擦了擦满头的汗,在太子略带烦躁的挥手之间,夹着尾巴溜出门去。 虽然太子已经决定帮忙解决人手问题,但刘三知道这是远水难解近渴。 想要下次不再出这样的纰漏,还等先找个暂时充任参事,为他处理这些连篇累牍。 如今刘三在物统局也是一方处长,职位在他之上的也不过寥寥数人,他想要寻摸人手,自然有手下一大堆人帮忙去踅摸。 这不,才半天不到,就有人送来一个让他眼前一亮的人才。 第497章 虞矢 “虞矢?” 刘三看着眼前之人,心里多少有些不适。 若说可怖吧,这人看着确实吓人,整张脸被割了无数刀,完全看不出原本样貌,甚至还能让刘三这样的粗人都明悟一般: “哦,明白了,你这名字是假的,谐音是‘已死’对吧?” 虞矢,或者说曾经的吴先生也不争辩,只微微欠身一拱手,算是默认了。 刘三也不以为意,再傲慢的酸子他都见过,这位虞矢虞先生肯行礼已经算是很给面子的了。 翻看着手头的资料,说实话刘三很心动。 这位虞矢先生的文才是没的说,尤其是一笔小楷写的极好。 刘三虽然说不出笔力雄健、恣意奔放、入木三分之类的话,但也看得出来这字写的十分工整漂亮。 至于数据归纳整理,更是不在话下。 唯独让刘三心存顾虑的是,这位虞矢先生来历神秘,仿佛突然从秦州冒出来的一样,能追查到的,也就是之前在城隍庙乞丐窝里,这位虞矢先生突然被人谋害,一夜之间容颜俱毁,变得如今这不人不鬼的模样。 不过刘三转念一想,自己不过是暂时需要一个统计归纳市场调查数据的助手,具体的机密事务不让他沾手就是了。 如此一来,即便这位虞先生有什么不妥,想来也翻不出天去。 刘三觉得这样没什么大不了,心里就有了决断: “想来虞先生来之前已经知道,我这人是个粗人,一些文书工作实在干不来,以后就要麻烦先生了!” 若是李恪知道刘三的想法,保证会把他吊起来抽一顿! 物统局,物统局,起步之初就是靠着统计数据进行分析,从中发现蛛丝马迹,进而提取有用的情报。 如今刘三居然把这样重要的工作,委任给一个不明底细的陌生人,还完全是一副不在乎的模样。 刘三糊涂,虞矢却不糊涂,他现在必须强自忍耐,才能遏制内心的激动。 在此之前,虞矢在数次失败之后,就一直在琢磨太子东宫这个迅速膨胀起来的庞然大物,陌生而又古怪,让他有无处下手的感觉。 尤其是最后李恢一败再败,虞矢就一直在考虑如何渗透进去——毕竟在外部只能是走马观花,看不真切。 要切实了解,最好的办法就是从内部观察分析。 之前虞矢考虑过,利用小包子的同情心,借此混进后备营或者其他的部门,但他很快就察觉到了身周那些或明或暗的视线,马上就果断的放弃了这个打算。 再意识到物统局对秦州城里所有乞儿的妙用之后,虞矢马上就发现了其他更好的办法。 他依然是一个沉默寡言,性情孤僻,不乐与人交流的古怪乞丐,但时不时流露出的文采也让周围的乞丐对他肃然起敬。 平时一些小乞丐也喜欢围着他,看虞矢用石块、木支等在地上写字做画,甚至小包子送来的文房四宝,也被城隍庙里的乞丐们毕恭毕敬的送到了虞矢的手中。 这让虞矢早早的就声名在外,成了秦州城乞丐中赫赫有名的“才子”,刘三找人的消息刚放出去,物统局秦州处的特工们马上就有好几个人想到了这个人选。 这也帮助虞矢顺利出现在刘三面前,再加上他连逢大变,气质沉稳有度,又没有某些读书人令人作呕的酸气做派,自然而然就赢得了刘三的好感。 要说刘三还是留了个心眼的,虽然把数据统计的工作交给虞矢了,暗地里却也嘱咐手下,对这个来历不明的虞先生要多加“关照”。 能进物统局的都不是傻子,而且也全部都经历过李恪要求的保密学习,自然对这“关照”二字心领神会。 只是虞矢如今不说心如铁石,却也可以说一句稳如泰山,再加上现在交给他的都只是秦州城的物价统计分析,也不是什么机密消息,他自然不会有其他的动作。 如此一来,时间一长,那些关照的目光或是放心,或是懈怠,慢慢的都消散了,虞矢内心深处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这段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给虞矢的触动却是极大的。 和刘三这个粗心大意的傻鸟不同,虞矢迅速从最近的统计数据中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红糖价格越来越高,买卖交易数量直接呈山体滑坡一般的架势! 这件事情之前虞矢就有参与过,只不过当时李恢急功近利,选择的手段也是简单粗暴。 如今李恢已经被圈禁,但是现在看来,背后的那只黑手却是没有停止动作。 阴影之中,虞矢的眼中闪过一丝择人而噬般的凶光: “早料到王爷事败背后另有其人在谋害,如今看来,果不其然!” 第498章 红糖 京都城的消息自有飞奴连夜送达,但李慎看到的全是糟心的事:新任太守陈辂已经启程,迫不及待的要来秦州接任了。 若是换了别的地方,李慎还真不把一个小小的太守当回事,即便是到了地方,也得自己老老实实去另找落脚之地。 但这里是秦州,太子根深蒂固的秦州! 再加上京都城发生的事情,太子也不可能不知道。 如今李慎借着“病重”,强行霸占了府衙,太守没在的时候还好,一但新任秦州太守陈辂到达,无论于公还是于私,太子都必然会为他出头。 到时候太子来个“友爱兄弟,亲自探病”,然后再强行把李慎拖去那劳什子临时行宫里“养病”的话,李慎的脸岂不是要丢个干净? 尤其是离京之后,许多平时对吴王恭敬有加的皇亲国戚豪门世家也都变得态度暧昧起来,李慎这段时间心里的火气也越来越大。 好在今天终于来了消息,李慎饭都没怎么吃,草草用了几口就焦躁的在书房里,像只困兽一样转来转去。 越是这样的时候,似乎时间也过的越慢,就在李慎几乎要忍不住爆发的时候,外面终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李慎紧皱的眉头一松,脸色一喜,刚要快步迎出门去,突然又生生止住,一转身居然坐回位置上去,拿起一本书随意翻看起来。 “王爷,慧能禅师求见!” 李慎装作从书海之中被唤醒的样子,镇定的说道: “有请!” 稍顷,红光满面的慧能大步入内,似乎脸上的皱纹上都布满了喜意,意气风发的双手合十参拜: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大事已成矣!” 李慎手一紧,几乎要将书本抓破一般,眉眼之间全是得意,偏偏还要故作镇定,起身笑道: “有劳大师了,这千里奔波,着实是辛苦了。” 慧能立即感动莫名,再次俯身行礼道: “王爷礼贤下士,贫僧死亦无憾!” 两人客气一番,才进入正题: “王爷,如今京都城内八成以上的红糖都已经被我们掌握,少数有些私藏的,也无伤大局。” 李慎心底大石落地一般,紧跟着追问道: “那知不知道李恪手中还有多少存货?” “嘿嘿!” 慧能奸笑一声,手比了一个“八”字,不答反问道: “王爷可知太子派发出去的白糖期货券有多少?” 不等李慎回答,慧能就自己抢答道: “二百多石!合白银八百万两!” 这么大一笔银钱,听的李慎呼吸都粗重了几分,又羡又嫉的骂道: “好贱种!竟然盘剥士人,饱掠民财,一至于斯!” 慧能立即凑趣道: “这等利器,该当由王爷这等有德者居之才是!” 李慎心中受用,这才想起一个关键,冷静下来问道: “可知太子手中的存货,还能支撑多久?” 这个倒是问住了慧能,显然这事他也与人密议过,沉吟一番才不确定的说道: “以往年交易量推算,太子手中的红糖大概还有一百多石吧,至于能支撑多少尚未查清。不过嘛……” 李慎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抢过慧能的话头冷笑道: “我知道,我们这次突然发难,断了他的红糖供应。以这贱种贪婪成性,必然是填不上这个缺口的!” 慧能附和着笑道: “王爷英明,如今距离第一批白糖期货券到期还有四个月时间,只要咱们把住这红糖渠道,就由不得太子到时候不低头!” “哈哈哈……” 深夜之中的府衙,顿时响起阴险的奸笑。 …… 与此同时,就在数十里外的扶摇镇,李恪也在问这个问题: “咱们手里的红糖现在还能维持多久?” 这事如今是小包子,哦不,是妍娘娘在总掌,顺口就报出来一溜数据: “如今有白糖一百三十石,红糖只有七十多石了,全力生产的话还能提供六十五石左右的白糖。” “不到两百石啊?” 李恪眉头一皱,事情似乎有些不妙啊,紧跟着又问道: “现在外面红糖是什么价?” 与往常不同,刘三马上就递上一份调查报告,照着上面念道: “如今秦州红糖价格上涨的厉害,已经到了一石七百多两的价格了。而且数量也十分少,似乎还有人在囤货的样子。 有人摆出来卖,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人一抢而空。” 这家伙装模作样,好像念的很兴奋的样子,看的其他人忍俊不禁,李恪更是以手抚额,头疼的厉害。 还是同为飞奴司出身的一个物统局参会高层,好心的推了刘三一把,小声提醒道: “你报告拿反了!” 原本有些不高兴的刘三脸色一僵,抬眼看见太子脸色阴沉,赶紧一缩脖子,老老实实的高举报告,低着头不敢再嘚瑟。 第499章 应对 从刘三开始,每个人递上来的消息都不容乐观: 京都城,红糖一石七百两,有价无市; 雍州,红糖一石六百八十两,有价无市; 豫州,红糖一石六百五十两,有价无市; …… 价格在暴涨,红糖却依然是一货难求,似乎一夜之间,全天下的红糖都被人一抢而空了一般。 满天下都有人在求购红糖,但能买到货的地方却寥寥无几。 随着数据的统计,所有与会之人都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尤其是存货那一栏,上面写着的数字更是刺人眼目。 不到两百石! 按照拍卖场三日十石的速度,这些白糖也只能坚持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更何况随着白糖的声名远扬,宫里也传出要和买白糖的消息。 如果按照之前的计划,李恪这个做儿子的,是要每个月上贡一部分白糖进宫孝敬父皇母妃,以及京都城里一些其余的皇族长辈的。 这样一来的话,怕是这些白糖只够一个月的消耗了。 李恪也满脸凝重,有些不安起来,过了稍许才断然说道: “提价!给我去收,我不管别人什么价跟我们在抢货,难道他们还抢得过咱们不成? 打价格战!我倒要看看,谁有这么多银两和我斗!” 李恪难得的带上了一丝怒气,显然被人在红糖收购上伏击两次也激怒了他。 其余人都没有意见,像刘三等人自然是太子殿下说什么,他们就怎么安排人去做。 而彭文君等人看得更远,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发出去的那些白糖期货券,算算时间也快到兑现的时候了。 能买得起白糖期货券的都必然是财雄势大的人家,若是到时候无法兑现的话,一家两家还有办法安抚。 可现在明显不止一两户人家的事情。 特别是有些长于商贸的大族,他们最先发现了白糖期货券的好处: 有信誉,保值! 方便,隐秘,用来大额交易简直是再合适不过了。 李恪发出去的那些白糖期货券基本上都被拿出来,用在市场上流转,好些都不知道倒了多少人手。 到时候拿着期货券来兑现的,必然都是些非福则贵的高门大族,皇亲国戚。 李恪要是到时候兑不出来,那问题可就大了! 失信于天下啊! 这对李恪这个太子来说,是致命的! 正因为想通了这一点,彭文君明知道李恪的做法是饮鸩止渴,甚至可以说是扬汤止沸,也没办法去劝阻。 只是她心底有些疑问,总觉得事情不会如此简单。 若是平时她还会私底下找李恪追问,可如今李恪这狗贼刚刚开荤,正是食髓知味的时候,就连陈悦薇都像是被他冷落了一样。 彭文君更是气苦,心里也恼的厉害,一边暗骂李恪这色胚没出息,沉迷一个黄毛丫头,一边又是黯然神伤。 她身边到有人劝她,让惟妙惟肖去争宠,反正之前收养这一对双笙小囡的目的也有一大部分是为了固宠。 但不知道为什么,彭文君心里就是不舒服,隐隐有种不想便宜了那个混蛋的心思。 其实吧,别说她没试,就算试了李恪也未必会接受。 毕竟两只小萝莉还是太小了些,不满十四岁呢,造孽哦。 李恪才不会那么禽兽,就连小包子都是等她过了十七岁,才吃干抹净。 对于这件事情,陈悦薇其实是乐见其成的,只是心里多少有些酸酸的,因此这段时间对李恪也有些冷淡。 李恪也有些不好意思,这放在前世是什么? 出轨了女朋友身边的闺蜜! 妥妥一个渣男啊! he~tui~ 这就是外界以为,两人为此生出嫌隙的原因,实则李恪心里一直都对女局长有些愧疚。 这不,今日抓住机会,就让其他人散了,他却找了个借口,追到物统局办公室去,与陈悦薇商议后续安排。 等没了外人,两人倒是尴尬了起来,李恪心虚,陈悦薇却是别扭,房间里诡异的安静下来。 最后还是陈悦薇没话找话一般问道: “殿下应该另有打算吧?这抬价抢收红糖,怎么也不像是殿下的风格。” 李恪看出她没有真的生气,心里也轻松了些,笑着说道: “还是你最懂我。这些蠢材,竟然敢在这方面跟我玩,看我怎么玩的他们裤子都穿不上!” “呸!” 陈悦薇脸一红,有些嫌弃的说道: “殿下又说疯话了!” 李恪哈哈一笑,自顾自的挨着女局长坐下,很自(wu)然(chi)的抓住一双雪嫩的柔荑: “你我风雨同舟,心心相印,说些疯话算什么?” 两人似乎回到了之前那些风雨飘摇的日子,一时间竟有些痴了。 好一会,陈悦薇才晃过神来,双颊绯红的挣脱开来,岔开话题问道: “殿下打算怎么做?” 李恪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阴阴笑道: “我真愁银子有些不够用,有人给我送钱,我自然是要笑纳了!” 第500章 糖战之始 随着李恪的一声令下,东宫立即派出大量的人手奔赴各地,首先立竿见影的就是秦州。 当东宫的人到处拜访当地商户,开出一石红糖八百两银子的天价的时候,早已经在暗处按捺不住的某些人瞬间就炸了。 所有暗中囤积红糖的人,瞬间发出野狼一般的欢呼。 每个行踪匆匆却又脸色难看的东宫采买,在这些人眼中都不是一个人了,而是一块行走的大肥肉。 肥的流油的那种。 在爆出八百两白银天价的当天,秦州城瞬间陷入狂欢之中,无数的商人四处奔走着,想要打探红糖的消息。 好些个之前一再宣称没有红糖的商户,更是大开店门,以往的红糖就被当成好货对待,现在更是变成了稀世珍宝一般的待遇,就连盛红糖的容器也由之前的陶罐变成了景德镇的青釉白瓷。 特别是那高高挑起的招愰,更是如同一柱擎天一般,恨不得直冲天际。 上面更是明晃晃的标着价格: 红糖,八百两一石! “哗~” 围观的人群一下就炸了,之前还以为只是传闻,没想到这居然是真的! 百姓们一个个的,都被震的不轻,好些人张口结舌的,口水流了出来都没发现,脸上的神情更是精彩各异。 有人满脸呆滞,显然是没想到会有这么高的价格。 有人满脸艳羡,看那样子恨不得这些红糖是自己的。 还有些人满脸嫉妒,贪婪的眼神蠢蠢欲动,似乎下一刻就会忍耐不住冲上抢一把。 更让大家没想到的是,这么高的价格挂出来才没多久,马上就有人气喘吁吁的跑来,一看到这瓷罐里的红糖,满眼都是狼一样的眼神直接扑上去: “我包了,全部包了,这些红糖有多少我都要!” “哇!~” 满地的围观百姓再次哗然一片,想不通这人是疯了还是怎么的。 平时大家买红糖都是六钱多买一两回去就够用了,了不起价格起伏的时候涨到八钱银子买一两红糖。 就这价格合起来,一石红糖不过是一百两出头,现在直接涨了八倍还有人抢着买? 这人该不会是骗子或者是傻子吧? 然而让大家没想到的是,店主还在发愣,外面又接二连三的跑进来好几个一看就身价不菲的商贾,每一个人都在大叫大嚷: “红糖,我要了,全给我!” “我包了,八百两一石,全要!” “我出八百一十两!” …… 七嘴八舌的争抢之中,店主和围观人群都是一模一样的呆滞,眼睁睁的看着这红糖价格屁股下面点火了一样往上冲: “八百一十五两!” “八百二十两!” “八百二十五两!” …… 店主也不是傻的,很快就醒悟过来,像是护食的野狗一样把那一罐红糖抢了回来,两手乱摇的大叫起来: “不卖了,不卖了,我这里的都不卖了!” 围观的百姓更是一片震惊,人人都是不可思议: 我的天啊,这红糖都八百三十两了,老板居然都不卖? 那些争抢失败的商贾顿时怒目而视,可这天下也没有强买强卖的道理,一看这架势也只好作罢,相互之间却像是斗鸡一样,越发看对方不顺眼。 “板门街有红糖卖!”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一声大喊,这些前一秒还在斗鸡眼的商贾们瞬间发动,争先恐后的往板门街冲去。 这一幕不止发生在秦州,也发生在京都,在雍州,在豫州,在永兴,在大雍,甚至是天下各地。 随着东宫的消息传播,这一场价格战迅速在全天下蔓延开来,红糖的收购价格也水涨船高: 八百三十两! 八百四十两! 八百五十两! 九百两! 一千两! 几乎每一天,每时每刻,红糖的价格都在飞速上蹿,就跟那芝麻开花一样,一个价比一个价更高。 小小的一堆红糖,不知道多少人为之哭,为之笑,为之疯狂。 全天下的目光似乎都集中在这一堆小小的红糖上,甚至老百姓茶余饭后,聊的话题都与之脱不开关系: “听说了吗?城东开盛货栈的少东家被他老子打了!” “哦?为什么,不是说他老子最宠这个独子的吗?” “你不知道?这蠢儿子居然把他家的红糖洒地上去喂狗!” “嚯!这是要打,败家玩意,这哪是洒红糖啊,这是洒银子啊!” “还不止呢!这狗也跟着倒霉了?” “咋就连狗都倒霉了呢?” “有一群公子哥,听说这狗吃过红糖,非要花一两银子买了去吃狗肉,说是要尝尝,这吃了红糖的狗有什么不同!” “……” 第501章 宣旨 仅仅三天,作为这场红糖收购争夺战的风眼地区,秦州城的红糖收购价格就已经飙升到了一千一百两一石。 如此昂贵的收购价就已经足够让所有人都为之瞠目了,但即便如此,每天能从市场上收到的红糖也都是寥寥无几。 似乎整个东宫体系都变得急躁起来,每天一大早,秦州的百姓们就都能看到一大群灰头土脸,两眼红肿的东宫管事们,成群结队的冲向秦州城里的大小商铺。 这些人的目的都只有一个——红糖。 不管是秦州城里的哪个地方,也不管有多少,哪怕是只有一两,只要有红糖,消息一传出去,不到一刻钟就能看到一大群这样的人蜂拥而来。 每一天这些人都会带着新的价格冲向秦州各地,但几乎每一天,他们都拿不到多少货品。 往往这些人刚喊出一个新的价格,比前一天的最高价固然要高出一线,但那些学精了的商铺店主们往往会拖延一番。 然后就在那些东宫的商务管事们焦急的催促中,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大堆各型各色的商人。 这些人总是很准时,东宫的商务管事出现后没多久他们就会紧随而来,从来都不会迟到,更加永远都不会缺席。 更让东宫商务管事们恼火的是,这些人的价格总是会比他们的价格再高出一线,然后不管东宫商务管事们多么气愤,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批又一批的红糖在他们眼前被人买走。 每每看到这些管事垂头丧气的离开,总会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在边上起哄叫嚣。 而这个时候,也是李慎最高兴的时候,对外声称养病的他,如今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坐在凤仪楼中,一次又一次的欣赏李恪的属下们灰溜溜逃走的身影。 每次看到这些人夹着尾巴溜走的狼狈样子,李慎仿佛看到了李恪一次次暴跳如雷的狂怒和无奈。 虽然这样的事情让李慎很开心,但他也享受不了多久了,因为已经有消息传来,新任秦州太守陈辂已经离开雍州,距离秦州不过两日路程了。 李慎也知道这个时候李恪正是火大的时候,要是给他找到机会,怕是会狠狠的羞辱自己一番。 因此他也不想自找没趣,养了这么久,“病”也该好了。 当天的午时三刻,李慎带着圣旨出现在秦州东门之外的临时行宫,意气风发的高声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李恪平叛有功,赏金器六对,玉器四对,鐏、爵各一对……” 原本心情很好的李慎,一念这圣旨心情就变得郁闷了,金玉之器还好,这鐏和爵可是意义重大。 三代之时,鐏和爵都是意义重大的礼器,再往上可就是鼎了! 似乎雍帝都有用这些赏赐来向天下表明太子的身份,稳固李恪地位的隐意在里面啊! 宣完旨意,李慎似乎发现李恪有些焦躁的样子,心里不由得一动。 两兄弟几乎等于是撕破了脸皮,相互之间也就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客气,若是前几日,李慎巴不得离的越远越好,今日他却偏偏要赖着不走了。 不但不走,李慎还故作关心的问道: “皇兄似乎面色不太好,莫非是身体有恙么?皇兄贵为储君,可要为了天下社稷,保重好身体啊!” 李恪似乎也没想到,吴王会这么关心自己,短暂的惊讶之后,勉强挤出笑脸应和道: “有劳十弟挂念,孤无恙,不过是些小事而已。” 李慎心中冷笑,面上却极为关切,又是嘘寒问暖,又是拍胸脯打保证,啰里啰嗦的说些什么“皇兄但有所命,臣弟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之类的场面话。 两兄弟不停的敷衍着表面的塑料兄弟情,实际上暗中却是恨不得对方马上去死。 眼看着李恪越来越不耐烦,李慎心里就像是大夏天的喝了蜜水一样,又舒爽又甘甜。 他倒是想继续欣赏李恪这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可心里又担心惹毛了李恪,发起飙来吃不了兜着走。 这位可是连徐无咎都灭了的狠角色啊! 见好就收的李慎浑身舒泰的回到秦州府衙,立即下令收拾东西,准备打道回京都。 偏偏这时,一直在外奔走的慧能突然求见。 李慎并没有当回事,还有心情一边吩咐属下去将从凤仪楼物色来的新任花魁赎身带回京都。 然而,当他看到慧能一身狼狈的样子的时候,李慎陡然一惊: “大师,你这是怎么了?” 慧能也觉得晦气,也不念佛了,凶狠的骂道: “这些秦州人太不像话了,简直就是强盗,咱们的红糖被抢了!” 第502章 操纵 “岂有此理!” 李慎瞬间就怒了! 这些红糖对他来说,不光是银钱的问题,还关系着他的大计,最是被他紧张不过。 如今竟然有人来抢,这让李慎如何能忍,立时就暴怒的问道: “什么人如此大胆,光天化日也敢行那盗匪之事?哼,我倒要问问李恪,他干什么吃的,把秦州搞的这么乱七八糟。盗匪四起,民不聊生!” 额,慧能和尚一下就噎住了,心里还在吐槽: 真不愧是皇家的人,这么快就找到屎盆子想往太子头上扣。 不过很抱歉,李慎想的有点多了。 慧能有些苦笑不得,赶紧解释道: “王爷误会了,我说这个抢,不是抢夺,而是强买强卖。咱们的红糖被人半路截住,强行买走了!” 李慎瞬间恍然,再次大怒道: “这李恪不愧是个贱种,尽会些不三不四的下作手段,买不到红糖就派人强买,简直是无耻之尤! 大师,我看着红糖价格也够高了,再炒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何况还有可能被李恪强行买去炼制白糖。实在是得不偿失啊!” 慧能心里已经是无力吐槽了,他话还没说完,李慎又再次把黑锅往太子头上盖了,由此可见这次的打击,让李慎已经把太子恨之入骨了! 不过这对他来说是好事,慧能求之不得。 但事实还是要讲清楚的,毕竟误导了李慎的话,不但会把事情搞坏,还会让李慎对他生出嫌隙和不满来。 慧能等李慎哔哔完,才带着些婉转的说道: “此事或许和太子无关,我已经打听清楚了,强买咱们红糖的是陇西李氏的人。” 慧能一看吴王脸色一僵,似乎有些恼羞成怒,未免他继续往太子头上胡乱臆测,赶紧补充解释道: “是陇西李氏的成纪房,也就是李万铭那个废物的家里人。” 李慎刚才还正想说是李恪指使的陇西李氏干的,毕竟谁都知道现在李万钟就在李恪手下搞什么农业研究。 一听慧能的话,才算作罢。 不过这还是让他怒不可遏,恼火的说道: “我看这陇西李氏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连本王的货都敢抢!” 慧能一阵扶额,也有些不耐烦了,勉强耐着性子说道: “王爷,偷运三百石红糖来秦州炒高此地红糖价格,是咱们秘密商议议定,暗中进行的事情,就连那些每天买进卖出的人都不知道是咱们在操纵,陇西李氏又从何得知? 若是知道是王爷的手笔,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来撩王爷你的虎须啊!” 或许是慧能的解释有用,也可能是慧能的马屁让李慎好受了些,他终于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缠,而是关切的问道: “被抢了多少?” 慧能伸出五根手指,脸上也有些煞气: “五十石,然后丢了一张白糖期权券就把货强行带走了。” 李慎掐指一算,再次大怒:“混账东西,一张券也不过是四万两银子,他抢我五十石红糖,难道不是应该给我五万两银子的吗?” 他倒是忘了,这被抢走的五十石红糖他之前收购的价格不过是一百多两一石,合起来也不会超过六千两,如今能卖四万两银子,已经是大赚六倍的高额暴利。 再者说来,这数百年来陇西李氏早已经横行霸道惯了的,他李慎又只是暗中行事,被抢了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被抢了货慧能心里本就肉疼,这李慎还一再纠结银钱小事,这让他越发烦躁,静静的等李慎发作完才找机会开口劝道: “王爷,如今红糖涨价大局已定,我看咱们就不必再继续哄抬价格了。而且没了咱们这几百石在市场上流通,这红糖只会显得越发缺货。 以我看来,这价格只会越发暴涨的厉害。” 李慎犹豫了一下,缓缓点头道: “就按大师说的做!哼,我就在京都城等这个贱种亲自上门去,把白糖的配方献出来,否则我就让他变成士人公敌!” 随着李慎离开,秦州城里的红糖越发显得稀缺。 以前还经常有商铺会摆出来售卖,不拘价格多少,总还是有货的。 现在却是等闲都难得一见了! 这种市场上的极度稀缺,再次将红糖价格爆推,几乎是两三日的功夫,就已经从之前的一千两一石,暴涨到了三千两一石。 即便是如此恐怖的售价,但还是没货,到处都买不到。 就在新任秦州太守兴冲冲的赶到秦州来上任的时候,刚进秦州城,就看见一排青衣绸衫的人被按在地上打屁股。 陈太守看着一排光溜溜的大腚,当时就傻了: 几个意思? 这难道是秦州人欢迎新任太守的特殊方式? 第503章 血染的红糖 市场上的风云很快就席卷整个天下,一场蓄谋已久的红糖狙击战固然打了李恪一个措手不及,同样也让天下人都人人侧目。 普通百姓既没有本钱,也没有门路,无法参与其中,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如火箭般蹿升的价格流口水。 而那些小有身家的百姓则是怦然心动,有人迟疑犹豫,有人谨慎尝试,也有人孤注一掷,倾家荡产一般的参与其中。 随着红糖价格的节节攀升,有人欣喜若狂,有人后悔不迭,更有人捶胸顿足。 越来越多的人,被轻易攫取的银子蒙蔽了双眼,毫不犹豫的投入全部家当,想要博一个一夜暴富。 这些人实力有限,即便是七拼八凑,也只是勉强能够参与其中,运气好老一点残羹冷炙,运气不好同样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发财的机会溜走。 真正能够把握这个机会的,还是有实力的人,例如富商大贾,皇亲国戚还有高官显贵,世家大族。 这些人既掌握着大量的财富,又人脉广博消息灵通,几乎红糖价格一起波折就被他们敏锐的发现了。 这些人也比普通百姓更早入场,像无数条潜伏在水面以下的大大小小的鳄鱼一样,悄无声息的埋伏着,一有时机就张开饕餮大口,吞噬着一切能够收集到的红糖。 正是有着这些虽然看不见但却确实存在的大量帮凶,李慎才得以轻而易举的把京都城和秦州两个最关键地区的红糖收刮一空,从而达到垄断的目的。 随着日子的迫近,似乎李恪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了。 尤其是当听说李恪因为收不到红糖,丧失理智的当众将三十多个商务管事全部集体杖责之后,李恪再一次沦为笑料谈资。 有些原本还持犹豫忐忑态度的人,也终于彻底放下心来,一头跟着扎进了红糖抢购的掠食圈。 那些本就早已经下场抢食的各色强人,更是变得越发的穷凶极恶,为了红糖不择手段。 敲诈、勒索、巧取豪夺、坑蒙拐骗、杀人越货…… 从京都到陇西,从江南到中原,从大雍到西蜀东夷,似乎全天下,各种各样的戏码每天都在上演。 原本还算有序的红糖争夺立即就变得血腥而残酷,不知道多少人因此倾家荡产,家破人亡。 红糖的红,似乎也变成了血色的红! 相比于平民百姓的凄惨,李恪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 随着红糖价格的一再爆炸式增长,李恪也越发难以从市场上收购到红糖,原材料正如某些人所料那样,近乎彻底断裂。 李恪也变得越来越暴躁,原本应该迎接亲舅舅上任秦州太守的好日子,也出了同时杖责管事的纰漏。 原本定好的甥舅好生叙叙旧情,也只是草草就结束了。 甚至越来越多的风声和消息外传,似乎东宫所属的后备营也受到了波及。 而一直稳步有序开工的秦州渠工程,也暴露出问题来——因为伙食质量下降,那些做工的百姓和囚徒都断断续续的闹过事。 甚至还有囚犯暴起伤人,乘乱逃走的事情发生。 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一次的红糖阻击,恰好打在了李恪的七寸之上,让整个东宫都大受影响。 原本接到圣旨之后,应该迅速入京面圣的李恪,也突然传出消息: 偶染风寒,风邪入体! 为此李恪还特意上了奏折请罪。 当李恪的请罪奏折泄露出来之后,无数的豺狼和秃鹫们都在暗中欢呼,人人都睁大眼睛,手拿刀叉,静静的等待着分肥而食的那一天到来。 吴王府中的李慎更是大喜过望,连续数天都大醉数场,当的是畅快异常。 一直四处奔走的慧能和尚也如常陪在身旁,与李慎欢庆宴饮,通宵达旦。 李慎这段时间意气风发,之前受的那些恶气似乎全部出了出去,他越盘算自己的家底就越高兴,忍不住与慧能一再举爵相庆: “大师,来,饮胜!” 慧能也毫无高僧形象,一杯杯的美酒只管往嘴里倒,两人都十分开怀。 李慎更是忍不住兴奋,猖狂大笑起来: “哈哈哈,我倒要看看那个贱种这次怎么过关!” 慧能凑趣笑道: “怎么过关还不都是王爷说了算?” 李慎畅快大笑着,眼神却依然阴狠: “父皇不是看不上我么,既然他这么喜欢抬举这个贱种,我就让他看看,这贱种是个什么样的废物! 安排下去,下一步可以发动了!” 慧能了然点头,丝毫未做犹豫,立即起身出门。 第504章 提前兑付 “哈哈哈,笑死我也!太子殿下居然有几十个雪白的大腚迎接自己的舅舅履新秦州太守!” “你在家吃斋念佛多久了?这都是好几天前的消息了。” “就是啊,现在大家都在笑,太子之前看吴王装病的笑话,现在自己却也玩起装病这一套了。” “没准太子真病了呢?买不到红糖,急病了啊!” “有道理有道理!” “哎,你们说,太子买不到红糖,是不是就造不出白糖了?” “这是肯定的啊,他自己都承认了白糖就是红糖造的!” “哦,那是不是以后的白糖拍卖都进行不下去了?” “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连白糖都没有,还拍卖个锤子!” “那岂不是说,太子殿下这次麻烦大了?” “这算什么?哼!没白糖拍卖只是小事,大不了停了拍卖场就是。关键是,他发出去那么多的白糖期货券,可就快到兑换期了!” “嘶!这岂不是说……” 说?说什么? 不言而喻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大雍各大城市之中最热闹的茶肆、酒楼、驿站甚至市集当中,总会有两个人进行一些类似的对话。 于是,慢慢的,就在红糖的抢购热潮奔腾翻涌,直冲天际的时候,有一则小道消息在私底下悄然流传: “太子殿下买不到红糖,白糖期货券全部都要变成废纸一张了!” 这个消息虽然真的很“小道”,但由于太过劲爆,很快就传的到处都是,沸沸扬扬。 聪明的人马上就意识到,结合之前的红糖狙击,这又是某些人暗中在布局,谋划着针对太子的阴谋。 有些人对此不喜,也有些人对此无所谓,更有些人对此幸灾乐祸。 还有些人惊喜莫名,藏在暗中蠢蠢欲动。 兴州,饶府。 自从打杀了吴郡王氏的管家之后,饶府一直闭门自守,警惕的观察着外界的变化。 每次看到塘报上对太子有利的消息,饶太爷就要后悔一阵子,然后再拿惹出事情来的那个管家一家出气。 原本饶太爷都有了自我了断,替状元儿子把过错揽在身上的觉悟了。 就在他纠结着是悬梁还是鸩酒,又或者是学徐无咎横剑自刎的时候,陡然间天降喜讯: 太子操作失误,有可能兑付不了发行出去的数千石白糖期货券! 饶太爷简直是喜出望外,他人虽然粗鲁,可一点都不傻,哪里想不到手里掌握着这些白糖券的,哪一个不是非福则贵? 若只是一个两个,大家或许看在太子蒸蒸日上的地位不得不隐忍,打落牙齿和血吞。 可现在明眼人就看的出来,数千石的白糖券背后,说不定就有数百家豪门大族。 若是太子殿下不能兑付的话,肯定就要把这些人全部都得罪了! 更可喜的事,饶太爷把前后的信息一捋,就明白这是有人要置太子于死地! 而且,还他么的已经接近成功了! 大喜过望的饶太爷当晚饭都多吃了一碗,还把房里的小丫头弄的鬼叫了半夜。 第二日,神清气爽的饶太爷立即悄咪咪的叫来老成稳重的老管家,恶狠狠的吩咐下去: “咱们家不是也存了一张那劳什子白糖券吗?你这样,这样……” 老管家听的眉头直跳,有心想劝止,可一看饶太爷的样子,又忍了回去,心里头琢磨着先拖延着,而后再去信京都城与饶白禀报一声。 哪曾想当天夜里,京都城就来了急信,老管家看完之后更是眉头大皱,最后却不得不无奈的将事情立即布置下去。 数天之后,关于白糖券的流言愈演愈烈。 虽然东宫也派了人出来,四处打击抓捕那些传谣最凶的人,还一再强调到期之后这白糖券必然可以兑付。 可很显然,这效果么,随着东宫抓捕的传谣之人越多,效果反而越差。 无数人都在冷眼旁观,心里对东宫如此霸道的做法颇有微词。 而那些手里攥着白糖券的人,也从一开始的将信将疑,慢慢的变得失去耐性,也开始急躁起来。 若不是李恪手里掌着后备营,而且有过两次干脆利落的平叛经历,是世家大族口耳相传的绝对精锐,恐怕已经有人要强行要求李恪兑付白糖券了。 这些人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大多数人都在等,等一个契机。 而有些人却已经等不及了,这不,光天化日之下,一家十几口衣衫破烂,狼狈不堪的跪在拍卖场外,齐声哭嚎: “太子殿下,求求你了,帮我们把这白糖券兑付了吧!” “我们一家糟了难,全家饿了三天了,就只剩这一张白糖券了!” “求殿下发发慈悲吧,再没钱吃饭,我们一家十三口就全部都要饿死了啊。” “再不给我们兑付,我,我,我就一头撞死在门前!” 第505章 抢兑风暴(一) 临时行宫是李恪在秦州的驻地,此刻他虽然在扶摇镇“养病”,这里的防卫依然周密森严。 早在这一家十几口来闹事的时候,就有人飞速入内去把事情上报。 坐镇此地的彭文君不敢怠慢,立刻起身前来处理。 还未等她走到门口,外面那一家人中,就有人跳了起来,叫嚣着要撞死在临时行宫外面! 若真出了这种事情,李恪这个太子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可彭文君却心中一动,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这早不撞,晚不撞,偏偏等有人把自己叫出来之后,才开始叫嚣着要撞死在这里,时机拿捏的未免太巧了一点吧? 再联想到之前种种不合理之处,彭文君心里顿时有数,不动声色的停下脚步,招手将轮值保卫的后备营一连连长黄聪叫来,悄声吩咐一通。 事实正如彭文君所预料的那样,门外那人就是等着有人来处理了,才跳着脚,作势要撞死在这里。 之前一切顺利,都像之前推演的那样。 可到了这里,他却有些演不下去了,明明看到那个女人出来了,她不应该是着急忙慌的过来安抚的么? 怎么突然间就掉头回去了呢? 这不对啊! 喂喂喂,你拿错剧本了! 此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远去的彭文君,一时间傻在那里了,连黄聪带着第一连的人,加强了临时行宫的保卫都没有注意。 这人傻掉了,其余来闹事的人却没有。 藏在人群中的为首之人是个胖子,见这人只会在发呆,心里暗骂一声废物。 这胖子心一横,胖脸上闪过一丝厉色,突然起身将那发呆之人拽住,边哭边骂道: “你这逆子好大胆子,怎么可以如此胁迫太子殿下?咱们不过是一家人过不下去,来求太子殿下恩典而已。” 胖子一边哭诉,一边悄悄从身后摸出一把匕首,对着那发呆之人腹下就是一刀恶狠狠的捅了进去。 那发呆之人两眼圆睁,显然没想到事情会再次变化。 他双手死死的握着腹部的那把匕首,看向胖子首领的眼中满是疑惑,仿佛是在无声的质疑: “他娘的,不是说假装寻死觅活的吗?怎么特么的真的把老子给杀了?” 然而一切已经晚了,这人被捅中要害,很快就咽了气,到死他都死死的瞪着一双眼睛,死不瞑目。 那胖子一见效果出人意料的好,心底大喜,脸上却是悲痛莫名,嚎啕大哭起来: “我的儿啊,你怎么性子这么烈啊?太子殿下又没说不给咱们兑,你怎么就自尽了呢? 儿啊,痛煞我了,我的乖儿啊!” 其余的人心头恶寒,一阵毛骨悚然,可一对上胖子首领那表面哭嚎,实则阴寒的目光,人人都识趣的跟着大哭起来: “你怎么就自尽了呢?” “太子殿下会给咱们兑换的啊!” “你死的太不值得的啊,太子殿下仁名远播,肯定不会看着咱们饿死的。” …… 黄聪接到彭文君的命令,保护好临时行宫。 他到底出身差了些,少了点机敏权变,没想到居然会真的出人命,一时有些棘手无措。 原本这里的围观人群就不少,一看真的死了人,顿时一片哗然。 早有安排在那人群里的人手,立即破口大骂起来: “太子也太铁石心肠了吧,真把人给逼死了啊!” 紧接着就有人被挑动起来,义愤填膺的附和起来: “就是啊,原来所谓的仁厚之名,不过是沽名钓誉啊!” “啧啧啧,一条人命就这样没了,太子简直是无耻啊,给人把白糖兑了又能如何呢?” “是啊是啊,不过是一石白糖而已。已经逼死一条人命了,难道要把这一大家子全逼死么?” “天啊,这是十几条人命啊,太子也太恶毒了吧?” 也不知道这些人都是托还是脑子有问题,被人一挑拨马上就怒气冲天,似乎李恪欠了这些人的一样,不给兑付就十恶不赦了一般。 还有人藏在人群里面,不停的鼓动: “咱们一起,给这一家可怜人涨涨声势,让太子殿下听听天下百姓的呼声!” “对,就该这样!” “殿下,给人兑付了吧!” …… 眼看着人群鼓噪的越发厉害,黄聪总算是反应了过来,赶紧让人维持秩序,大声喝止道: “冲撞临时行宫者,立斩无赦!” 后备营的军兵立即齐声大喝: “虎!虎!虎!” 每喊一个“虎”字,就平端着长枪冲前一步,在法度森然的枪林面前,那些被鼓动的人总算是清醒了些,不敢再冲击。 眼看着人群在杀气腾腾的枪阵面前冷静下来,黄聪刚松了一口气,人群里突然有人大叫起来: “糟糕!太子宁愿杀人也不愿兑付,肯定是没有白糖了!” 第506章 抢兑风暴(二) 一片沉默之中,这一声大叫无异于一点火星丢进油锅之中,立即就炸起冲天火焰。 假装悲痛的胖子首领先是一呆,然后惊天动地的哭嚎起来: “天啊,不会是真的吧?堂堂太子,竟然连一石白糖都兑现不了吗?这,这,这不是要逼死我们全家十三口吗?” 其余的“家属”也顺势嚎啕大哭,临时行宫门口顿时一片戚风惨雨,干嚎哀哭之声响彻天地。 围观的人群也骚动起来,都不用再挑拨,所有人都开始怀疑起来: “莫非太子真的没白糖了?” “应该是吧,之前不是一直在抢购红糖吗?” “是啊,没买到红糖,太子一口气打了三十几个大光腚呢!” “这……不得了啊!” “啊,太子这个昏君!简直是岂有此理,他都没白糖了,竟然还敢发行八千四百多石白糖期货券,坑害天下人!” “嘶,这么多吗?但是这位兄台,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啊,这个,我,我,我是猜的,对,猜的!” “哦!原来如此!” …… 人群越来越躁动,看向临时行宫的目光也越来越多的疑虑,再加上还有人不时躲在人群里煽风点火,几乎人人都已经心底有了结论: “太子真的没白糖了!” 一片嘈杂声中,黄聪这个连长额头冒汗,焦急无比。 让他去打仗他是冲锋陷阵的猛将,但是让他处理这样的群体性事件,他立即就抓了瞎,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眼看着人群骚动越来越厉害,似乎只要有人振臂一呼就要闹出大事来。 就在这个关键时刻,临时行宫之内突然传来一声娇斥: “胡说八道什么,谁说东宫没有白糖了?” 随着彭文君的呵斥声,两个健壮的后备营军士将一个木框抬到临时行宫外面,直接把盖子掀开,露出里面雪白的白糖。 好多百姓都是第一次近距离看到这么多的白糖,顿时一片抽冷气的声音: “嘶,真的是白糖啊!” “这么多,应该有一石吧?” “你是不是瞎?当然是一石了,每次拍卖的时候都是这样一石一石的挂出来拍的。” …… 人群的议论立即就被扭转了,然后再看向那群闹事的人的时候,突然就觉得有些可笑。 这还没确定太子有没有白糖呢,你们自己就弄出一条人命来了,未免太捉急了一点吧? 大家都不傻,隐隐猜到所谓的性烈自杀怕不是个骗傻子的借口。 再一看那些一脸懵逼的人,人们只觉得十分有趣。 胖子首领的确是傻了,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拿到了白糖,他下意识的扭头望去,正好看见一双凶狠的眼神一闪而逝。 胖子首领心里一哆嗦,马上就福至心灵,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挤出一个笑容,从地上爬起来就要去把那一石白糖拿走,边走还边感谢: “都是太子殿下仁厚,今天一看果然是这样啊,哎呀,有了这一石白糖,我们家就不用挨饿了。” 其余的“家属”也齐声附和: “是啊是啊,太子真是太好了。” “今天不用挨饿了,真是要谢谢太子殿下啊。” “有了白糖,咱们家就有救了。” 这些人一片欢快,完全没有刚才那副要全家死光一样的惨样。 只不过似乎他们忘记了什么,黄聪一指地上那具死不瞑目的倒霉蛋尸体,嘲讽的问道: “这么快就忘记死了儿子了?看来你们这一家人的狗命,在这一石白糖面前,分文不值嘛。” 那些“家人们”脸色的喜色瞬间凝固,呆呆傻傻的面面相觑: “卧槽,好像是不对啊,家里死了人怎么可以突然就这么高兴呢?” 那胖子首领心里却是一寒,明显听出来黄聪的话里隐含的深意,心里也开始后悔自己不该接这么一档“买卖”。 就在这胖子首领心思变幻莫测的时候,彭文君那边已经确认过这张白糖期货券是真的。 她让人把白糖券收好,一语双关的说道: “好了,白糖已经破格给你们兑付了,你们自家人的后事,自己处理吧!” 胖子首领眼底闪过一丝惊恐,想要说什么,最终却颓然的低下头,带着其他人抬着这一石白糖,灰溜溜的走了。 只要不是傻子,如今也都看出来这一家人有问题了。 围观的秦州百姓们顿时嘘声四起,嘲笑着这群不知死活的蠢货。 眼看着热闹没了,大家以为今天的事情就到此结束了,正打算各回各家,去忙自己的正事。 哪想到临时行宫斜对面的茶楼上突然打开一扇窗户,露出坐在窗前的一个老者。 这老者五十出头,面容清瘦,蓄着一副长胡,身穿一件湖蓝色苏绸圆领道袍,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身。 但给人印象最深的,却是他那双阴鸷的眼睛: “这白糖券可以提前兑付的吗?正好手头有些紧,老夫也有十几张,想要提前兑付一下,劳烦诸位行个方便!” 彭文君心里一凛,暗道: “来了!” 第507章 抢兑风暴(三) “怎么,堂堂大雍储君,连十几石白糖都兑付不了么?” 那老者高居在上,盛气凌人的嘲讽道。 彭文君表面不露声色,心底其实已经提高了警惕,淡淡的说道: “明明发券之初就已经定好,兑付白糖的日期还有三个多月,老先生强行要兑付,岂不是强人所难?” 阴鸷老者面露冷笑,一指刚才那群人离开的方向,不屑的问道: “既然如此,那为何他们就能兑,老夫的就不能兑?莫非大雍太子欺我大戎无人么?” 大戎? 这老者一看就不像好人,没想到竟然是北戎的戎贼! 彭文君心中一惊,表面却镇定的说道: “人命关天,以老先生的眼光,难道看不出来那些人是被人推出来的替死鬼么?太子殿下仁厚,见不得血腥,才会破此先例。” “哦!原来如此!” 北戎老者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随后却猛然眼中凶光闪烁,森然笑道: “莫非彭氏贵女以为,别人会舍得人命,我大戎就不舍得人命么?尤其是雍人的贱命,对我大戎来说,一百条也比不上一石白糖。嘿嘿……” 北戎老者夜枭一般的笑声极为刺耳,说出来的话更是血淋淋的骇人。 围观百姓们哪里还不知道这事的凶险? 看热闹虽然重要,但也要有小命可看不是? 短短十几息的功夫,围观的人群瞬间一哄而散,只敢躲得远远的,探头探脑的往这边张望。 彭文君心头大怒,高耸的胸脯起伏不定,杏目圆睁,怒视北戎老者道: “以人命胁迫殿下,戎贼果然无耻!” “哈哈哈!” 北戎老者猖狂大笑,显然没把彭文君放在眼里。 猛然间老者狂笑一收,阴森森的说道: “无耻?比起你们雍人来说,老夫真是自愧不如。别的且不论,这十几张白糖券怎么来的,你难道猜不到么?” 彭文君瞬间明悟,心里对背后的黑手越发痛恨。 只是如今库存白糖的数量是多少,她也心中有数,若是在这北戎老者这里再开口子,怕是挡也挡不住了。 谁知道暗中还有多少人在窥伺着? 那些人既然推出一个戎贼来打头阵,显然是已经准备就绪,想要打开口子以后一拥而上,直接用早已经准备好的白糖券将李恪的库存挤兑一空。 只要东宫这边一露底,兑不出白糖之后,紧跟着就是致命一击,直接将李恪辛辛苦苦经营起来的信誉彻底打垮。 届时李恪还要面临被推到绝大多数世家豪门,高官显贵甚至是皇亲国戚们对立面去的风险。 若是不想被逼到绝路,到时候手握大把红糖的李慎必然会狮子大开口,目标恐怕还不止太子手中掌握的白糖配方! 彭文君一时有些踌躇,光洁的额头上肉眼可见的起了一层白毛汗。 北戎老者眼漏讥笑,肆无忌惮的骂道: “雍人果然都是废物,一个储君连这点本事都没有。你们不是要人命么?来呀,让那些奴婢排好队,雍人太子不给咱们兑付的话,你们就每隔一盏茶的功夫,就丢一颗雍狗奴婢的脑袋下去!” “南院大王果然豪气,这等雍狗奴婢,正该砍了才是!” “哈哈哈!” “嘿嘿嘿!雍狗不是自诩仁义么,等下看看他们的嘴脸才好!” 茶楼里面瞬时响起拗口的叫嚣,不用想也知道是跟随这老者来的戎贼。 彭文君被这些戎贼的恶毒气的发抖,一时间心里更是慌乱——谁也不敢保证这些戎贼会如何做。 毕竟两国早有默契,被北戎掠走的人口就是戎贼的奴隶。 黄聪等后备营将士更是目眦欲裂,若非后备营军纪森严,他们早就按捺不住要上前去将这些猖狂的戎贼尽数斩杀。 就在这空气也弥漫着杀气,似乎一点火星就要点燃的当口,一队铁骑奔涌而来。 彭文君一看为首之人,心中一喜: “殿下,你来了!” 话还未说完,她心里有些发酸,眼睛也开始发涩。 总算是赶来了,若是殿下不来,彭文君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李恪微微颔首执意,转而眯眼看向北戎老者,那些人口中的南院大王,针锋相对的喝道: “早听说戎贼野蛮残暴,果然不虚!” 北戎人都是桀骜不驯之人,而且各个都轻视大雍,哪怕明知道说话的是大雍太子,依然人人大怒: “好胆,找死!” “要打架么?” “大王,让我去斩了这雍狗的太子!” 一众北戎蛮人蠢蠢欲动,大有一声令下就要来抢夺李恪首级的架势。 黄聪等人也不甘示弱,人人上前,张弓搭箭,刀枪并举,态势一触即发。 第508章 抢兑风暴(四) 南院大王眼中厉色一闪,很快就收敛起来。 他和其余那些满脑子肌肉,只会打打杀杀的戎人不同,在与其他戎人相同的粗豪面目之下,他还有一颗狡诈如狐的玲珑心窍。 其余的戎人都对大雍所谓的精锐后备营不屑一顾,但南院大王却是从短短时间之内,就看出这是一支令行禁止,纪律森严,而且是对李恪忠心耿耿的强军。 别说他现在手头这百十个人,就是再多来一倍,不是仗着马力和骑术的话,当面锣正面鼓的对仗胜算不足三成。 眼见着剑拔弩张之下,冲动易怒的戎人当中随时都有可能会引爆战斗,南院大王当机立断喝道: “大雍的太子只会呈口舌之利么?说什么仁义道德,连最起码的信义都不讲,否则这白糖为何不兑给我?” 若是按照自己的心意,李恪恨不得当场下令把这些粗鄙无礼的戎人尽数诛杀。 可如今他的处境不妙,暗中鼓荡这红糖收购与白糖券风波的人绝对不止李慎一人。 若是再引起边患的话,怕是马上就会内外交攻,形势更为恶劣。 李恪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忍下怒气,冷然说道: “戎人也知晓信义么?若真讲信义,这白糖券兑付日期还有三个多月!” 彭文君适时插言,讥刺道: “莫不是南院大王不识字?如此倒是情有可原!” 黄聪等人登时哄笑出声,看向对面的眼神之中多有鄙夷,显然是瞧不起这群寡廉鲜耻,背信弃义的蛮人。 戎人武士们又是一阵骚动,却被南院大王拦住。 这人也当真无耻,居然当场就认了下来: “既然都说我们戎人不识字,那就是不识字好了。我们戎人只认得刀剑就够了,认字有什么用? 像那些高莪冠带的士大夫一样,勾连外人凌迫主上么?” 戎人武士们顿时哄堂大笑,各种生硬的汉话和粗鄙的蛮语上下齐飞,大肆嘲笑雍人说一套做一套,为了银钱和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连主人都可以随意背叛。 事实如此,东宫众人被顶的心头火起,偏偏无力反驳。 李恪也有些恼羞成怒,不过他知道口舌之争于事无补,在戎人的嘲笑声中反而越发冷静。 茶楼上的南院大王表面得意,实则这一次来大雍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近距离观察这个曾经不被北戎看重的太子。 这时见太子城府深沉,喜怒不形于色,南院大王心底更增隐忧。 如今的北戎看上去凶威赫赫,实际上各地因为饥荒几乎是叛乱不断,也就因为六绝霸刀的威名,才勉强维系着草原各大部族不敢太过放肆。 而今不但爆出大雍皇帝是第五大宗师,太子更是贤名远播,去草原上的行商都鲜有不夸这个太子的。 现在又发现李恪心思坚毅,大异常人,假以时日必定成为草原部族的心腹大患啊! 原本对于大雍内部的破事不甚感兴趣,只是存心刁难一番的南院大王突然下定决心: “这事必须要做,而且要做狠做绝,最好是让这个太子被自己人干掉,最起码也要让雍人自己窝里斗,无瑕北顾!” 一念及此,南院大王立即喝道: “来呀,雍人不信我们戎人的武勇,今日我们就让他们看看清楚!去把那些贱奴拉上来。 只要大雍太子不兑付咱们的白糖券,每一刻钟就砍一个脑袋。砍完了脑袋就把这些废纸一样的白糖券尽数烧了。” 北戎武士们轰然应诺,立即有十几人冲到后面去,拳打脚踢的驱赶着一群被铁链锁住的奴隶,来到茶楼下面。 这些奴隶排成两排,被铁链首尾相连的锁在一起,一个个都衣衫褴褛,浑身上下更是伤痕累累,一看就知道在北境吃够了苦头。 而且这些人面对戎人的侮辱和殴打,似乎都已经习惯了。 人人都是冷漠而麻木的承受着,最多也就是下意识的躲开一点,免得被波及到自己而已。 这一幕深深的刺痛了东宫众人,所有的将士呼吸都粗重了几分,黄聪直接两眼赤红的向李恪请命: “殿下,戎贼欺我太甚,请殿下下令吧!” 彭文君满脸担忧,生怕李恪一时冲动坏了大事。 李恪的内心也是怒火滔天,好不容易才克制住冲动,眼看着对面已经推出一个奴隶,死死的按在地上,鬼头刀高高举起,马上就要手起刀落人头落地了。 李恪再忍耐不住,立即喝道: “住手!” 南院大王心中得意,挥手示意那些北戎武士暂停杀戮,阴笑着问道: “怎么,殿下有何话要说?” 李恪强抑着心中怒火,冷然说道: “按说这白糖券还有三个月的期限,不过若是大王能答应将这些大雍子民放还于我,这白糖,我兑给你!”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彭文君心底最怕的就是这个! 一听到这话,马上就急了: “殿下,万万不可!” 第509章 抢兑风暴(五) 有些事并不难猜,李恪知道彭文君担心什么,也知道她想说什么,他一举手就阻止了彭文君把话说下去: “放心,我心中有数。” 他见彭文君心急如焚,又悄声解释了一句:“多亏了这些人,才让我想到对策,换回他们是他们应得的”。 彭文君有些狐疑,但基于往常太子的神奇表现,勉强相信了几分。 “哈哈哈,殿下果然仁义无双!” 对面的南院大王心头畅快,嘴里夸着李恪,实际上看向李恪的眼神满是不屑。 在他这种人看来,别说是一群奴隶了,为了大事,就是妻子儿女都可以舍弃。 没想到李恪这个太子明明自身难保了,居然还要为一些不相干的贱奴,把存量稀缺的白糖兑给自己。 如此迂腐,就算再聪慧又能如何? 难怪那些行商都对这个蠢材太子赞不绝口,如此妇人之仁,可不就是大雍人最喜欢的仁德之君么? 崇尚武力和杀戮的南院大王才不会把一个满腹经纶,子曰诗云的腐儒太子放在眼中。 他心情变好,自觉也完成了任务,也就不再纠缠,痛快的应允了李恪的要求。 眼看着一石石珍贵的白糖从临时行宫里抬出来,被那些浑身脏臭的戎贼趾高气昂的抬走,东宫众人心头滴血一般肉痛。 尽管在军营之中日日操练,但大家还是对外界的情形多有耳闻,深知现在每一石白糖对太子殿下的重要性。 可是现在太子殿下竟然为了一些被北戎掳走的平民百姓,甘愿将这些珍贵的白糖舍弃,这让这些职场汉子如何不感动? 交易达成,那些奴隶也被释放了。 早就在北境吃足了苦头的奴隶们简直不敢相信。 当他们了解到,是大雍太子为了他们重回大雍,甘愿提前兑付价值数十万两银子的白糖时,这些被大雍人瞧不起,被北戎人视作猪狗不如的奴隶们惊呆了。 这,这是真的么? 手脚的铁链都被取走,人也被驱赶到东宫这边来,这些奴隶们这才终于相信,自己这辈子竟然真的还有自由的一天! 他们在北境见多了被掳走的雍人的悲惨命运,早就对未来绝望了。 在他们的内心最大的期望不过是吃饱一点,穿暖一点,少挨一点鞭打,再多对他们而言,只是奢望而已。 但是现在,幸福来的如此突然! 不知道是哪个开始,奴隶们一个接一个的痛哭失声,感激涕零的拜倒一片: “殿下,恩人啊!” “救命大恩,草民没齿不忘。” “恨不能为殿下当牛做马,以报殿下恩德万一!” …… 原本黄聪和许多后备营将士,都觉得不该救这些废物,可当看到他们对殿下心悦诚服的感恩时,心里也是感动不已。 黄聪心情激动,单膝跪地: “殿下仁德广被,泽润万民,末将感佩无地,只愿能为殿下前驱,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后备营的将士们纷纷跟上,哗啦啦的甲叶碰撞声响成一片: “愿为殿下前驱,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彭文君心情复杂,明知道太子如此做不是一个上位者应有的果决,可偏偏见他如此得百姓人心,心里也莫名安静,忍不住苦笑着想道: “也罢,这样的殿下才让人死心塌地啊。算了算了,就算殿下事败,我以命相陪就是了。” 东宫这边的气氛越发悲壮,士气却也是越发的高昂。 对面的那些北戎人之前还在嘲笑大雍的太子是个废物,只会和大雍子民哭哭啼啼。 可当他们看到大雍子民和后备营对太子发自内心的爱戴,人人都对太子归心的时候,就有些傻眼了。 南院大王更是脸色一变,暗暗后悔自己竟然间接帮了李恪一个忙。 他是不肯吃亏的性子,马上眼珠子一转,对那些北戎武士吩咐道: “老夫突然兴致大发,想在此地逗留两三日。你们可以解散,不当值的时候多去本地酒楼喝喝酒,将今日太子仁义无双,兑付十六石白糖的事情好好宣扬宣扬!” 那些北戎武士大多糊里糊涂,不懂南院大王的险恶用心,但是能留在中原的花花世界多玩两天,他们却是求之不得。 比之苦寒的北境之地,中原对他们来说,是天堂一样的极乐世界。 李恪等人明知道这南院大王的阴险狠毒,却也奈何不了他这个持有节杖的北戎南院大王。 其实不用南院大王特意派人去宣扬,临时行宫这边不知道有多少眼睛在盯着,东宫前后兑付了两批,总共十七石白糖出去的事情,也迅速传到了那些有心人的耳中。 原本就已经是烈火烹油一样的红糖交易,更是再次火高三丈,价格再次飙升,达到了骇人听闻的八千两一石! 与此同时,手握白糖券的那些人,也坐不住了。 第510章 抢兑风暴(六) 若论此时大雍最引人关注的时事,非一个“糖”字莫属。 但凡与此相关的话题,无论真假都会引来大量吃瓜群众,尤其是嘲笑太子不自量力,或者贪婪成性之类的消息,更是时不时都有人在京都城各处茶楼酒肆中大肆鼓吹。 当“太子为救奴隶,兑付北戎南院大王几十石白糖”的消息传到京都城之后,瞬间就吸引了无数人的关注,成功引爆舆论焦点。 在民间,虽然也有人认为太子此举是正是太子仁厚的表现,但大多数民间晸治家却对此嗤之以鼻。 在他们看来,太子此举分明是颟顼糊涂软弱无能,丢了大雍的脸面。 至于那些“区区十几人的奴隶”,不过是些北投戎贼的贼囚而已,被北戎人杀了也是他们活该。 更有不少人大言炎炎,说什么: “大丈夫欲成大事,怎可妇人之仁?区区十几条贱命,怎比得上储位之尊? 太子殿下这是完全不知道,什么叫大事为重啊!” 这种言论最有市场,每每都有无数人附和,也不知道当这些蠢材发现,所谓的“区区十几条贱命”轮到他们自己头上的时候,会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键盘侠啊,古往今来,不外如是! 与民间的公开论点相反,朝廷之上,无论是高官显贵,还是蕞尔小吏,在人前的时候,那是人人都对太子称颂有加。 比如什么“仁德无双”、“爱民如子”、“以民为贵”、“仁民爱物”甚至还有“忍辱负重”如此等等,各种各样的赞誉不要钱的往李恪头上丢。 但是一到私下里,却又是另外一个情形。 部分真正担心李恪的,忧心忡忡;而很大一部分人,却是暗中鄙夷,认为李恪这种姑息优柔,不识大体,难成大事。 有白糖券的人家,更加是急不可耐的派出快马和管家,星夜兼程的往秦州方向赶。 偶尔有些家族内部,有人觉得此举不妥,不应该在太子最艰难的时候背后捅刀,背弃人主,也会被家族中绝大多数的老成长辈叱骂: 优柔寡断,姑息养奸,太子就成不了事! 既然如此,我们为何还要绑死在太子身上? 再则说来,这白糖北戎蛮子兑的,我们为何兑不得? “和尚摸得,我为什么摸不得?” 而接到消息的时候,李慎的表情属实精彩。 一开始他根本不相信李恪会这么蠢,等确认了消息之后,李慎狂笑数声,而后兴奋的大叫: “大事成矣!” 对于李恪的作为,李慎更是鄙夷不已,觉得大丈夫成事,如果都像李恪这样婆婆妈妈的话,怕是坟头草都三尺长了! 不过既然李恪这样迂阔,李慎自然不会放弃良机,立即下令道: “通知秦州那边,即刻上门兑换白糖,一定要把李恪挤兑的破产!” 同样得知消息的雍帝也有些难以置信,众人面前没有发作,私底下却与陈海平大骂: “竖子不足与谋!” 骂完之后,两人在深宫之中密议良久,也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 …… 三日之后,秦州。 本地百姓很明显的发现,近日来秦州城里多了无数的行脚商人。 只是这些商人有些奇怪,往常的商人都是精打细算,毕竟每在外一日就多一日的开销和成本。 可这些行脚商人却不一样,人人都在客栈之中包房,似乎有常住的打算。 而且这些人也都不出门寻找商机,经常是躲在房间内,不知道密议些什么。 直到这一日,仿佛是得了某个统一指挥一般,这些外地行商全都选择赶往临时行宫,在大门之外堵了一个水泄不通。 别说行宫里面的人出不来,就连街道交通都完全被堵截了。 宫门守卫一看情况不对,马上就入内禀报。 而此时,李恪正在招待秦州太守,他的亲舅舅陈辂老先生。 一听奏报之后,陈老先生还在惊讶:“怎么秦州本地刁民如此大胆,竟然胆敢围堵太子临时行宫的吗?” 李恪已经摸透了这位亲舅舅的成色,这不过是个颟顼糊涂的老好人而已。 他在心底苦笑,好言好语的将这位帮不上半点忙的舅舅打发走,转而脸色转厉,冷笑道: “还真是没有耐心,才三天就忍不住了?事情都准备好了没有?” 此时的办公室内,物统局陈悦薇,内务部王莽,总工程处彭文君以及备位顾问的何希平和卢允畴都端坐在列。 李恪一问,下属众人立即齐声道: “殿下放心,一切准备就绪!” 李恪满意的点头,眼底闪过一丝讥讽的冷笑: “很好,今日咱们就让那些自以为是的蠢材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商战!” 第511章 抢兑风暴(七) 在此之前恐怕谁也料不到,今日前来抢兑白糖的人会有这么多! 只见临时行宫门前,整条大街都堵满了人,焦躁的人群排成一条长龙,直接把整条街道都堵的水泄不通。 长龙蔓延开去,就连秦州城的东门都受到波及,进进出出的通道也只能是在守门士兵的强势干预下,留下一条窄窄的缺口,供人进出。 如此多的人群,让秦州城上下焦头烂额,妨碍交通都只是小事,很多百姓和官吏生活都大受影响。 新嫩秦州太守陈辂之前都只是个博士,这职衔好听是好听,但也说明这位老先生从来没有过主政经验,面对现在的情况直接傻了眼。 幸亏秦州府衙里的老吏还算精干,才勉强维持住了秩序,没有让秦州直接陷入瘫痪状态。 但他们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想要支援太子是无能为力的,一切都要靠李恪他们自己。 也许是仗着人多,“法不责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围堵在临时行宫外面的人群就开始鼓噪起来了: “快开门,我要兑白糖!” “不会没白糖了吧?我可是有三石白糖要兑啊!” “三石算个屁,看见没有?我们家可是三十石!” 这些叫嚷声还算好的,有些心怀叵测,隐藏在人群之中包藏祸心的恶意挑唆才是阴险毒辣: “你们不知道吧?太子倒欠外面的白糖有二百多石,早就兑不出来了!” “何止二百多石,我听说已经发了五百多石!” “不会吧,不是说总计发出去数千石了吗?” 不同的人报着不同的数字,显然是都不怎么准确的。 有些人是纯粹瞎猜,有些人是得自某些有心人的暗示,还有些人却是信誓旦旦的,一笔一笔在和周围的人掰扯,显得好像很准确一样。 实际上这个数字的确不小,李恪自己统计的总和是六百多石。 抛开那些胡乱猜测的,其实有人的数字已经很接近了,之所以慧能之前的推测会与实际有极大的偏差,是因为李恪除了拍卖的时候会给那些喜欢用白糖券的人发券之外,还开出了许多白糖券用来购买大宗货物。 其中有发往西羌的买马钱,还有发往京都和汉中的买粮钱,甚至还有一笔发往岭南的采购专项款。 但这些猜测,不管差距大小,都向那些挤拢来争抢兑换白糖的人说明一件事实,那就是太子绝对没有能力兑付全部! 不得不说,李慎等人派出来的人够敬业的,一直卖力的躲在人群之中煽风点火: “这可怎么办啊?本该在昨晚举办的三日一次的白糖拍卖会,也被临时取消,显然太子已经没白糖了!” “我早该想到这一点的,之前长达一个多月的红糖抢夺,就已经暴露了太子没货了啊。” “这么多人,也不知道最后都有谁能抢兑到?” “怕是绝大多数人都要血本无归吧?一张纸就是四万两银子啊!” …… 这些故意煽风点火的言语,再次把等候兑换的人群中的躁动煽动起来,不少人都忍不住前冲,大呼小叫起来: “快给我兑,我要兑白糖!” “不给我兑的话,我们家十几口人就要死在这里了!” “太子太过分了,没白糖还发这么多券,这不是坑人吗?” “还说什么仁德太子,我看是坑人太子!” …… 夹杂在普通商人中间,有些话就更恶毒了: “哼,北戎的南院大王来兑就有白糖,大雍的商人来兑就不给兑,难道这里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么?” 人群在有心人的挑唆之下,越来越激动,一步步的迫近临时行宫门前,那副狰狞狂热的样子,似乎再丢一个火星进去就有冲击行宫的危险。 就在这群情鼎沸的时刻,临时行宫紧闭的大门突然大开,李恪在全副武装的三个连后备营将士团团护卫下,出现在众人面前。 那些人无论是真心来兑白糖的,还是专门来捣乱的,显然都没料到太子会亲自出面处理此事,一时间竟然出现了短暂的安静。 李恪一招手从身边人手中拿起新近改进过的磁性喇叭,被扩大的声音瞬间刺痛了这些围堵人群的耳膜: “介于众位的强烈要求,经过慎重考虑,我同意所有白糖都可以提前兑付!” 真心想来兑付白糖的人群瞬间欢呼出声,高喊着“太子英明”“太子仁义”还有“太子千秋万代”之类的好话。 他们虽然知道这事蹊跷的很,但有些是迫于生计,有些是严令在身,都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兑得白糖。 这些人是高兴了,那些捣乱的人却是傻眼了。 他们的目的是逼迫太子开兑白糖,貌似目的达到了,可怎么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劲呢? 第512章 抢兑风暴(八) “但是!” 等门前的欢呼声稍歇,李恪才再次开口: “因为是你们强行要提前兑付,所以特许恩赐的一斗白糖就没有了!又想要恩赐要来逼迫我,真当我这太子好欺负么?” 按照之前李恪发行白糖券时的约定,当时为了推广白糖券,李恪是特许每一张面值一石的白糖券,满期可以多领一斗白糖的。 可是现在这些家伙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扣他们一个逼迫太子的罪名是跑不脱的! 既然你们都逼迫我了,还想要我额外赏赐? 想屁吃呢? 可那些人却不这么认为,在他们看来,既然太子答应了的事情就应该做到,哪里能临时反悔呢? 尤其是这临时砍去一刀,接近一成的收益,肉疼的人都要打哆嗦了! 那些奉命来搞风搞雨的人也是大喜过望,立即就顺势鼓噪起来: “不行,凭什么砍掉一成?” “我们不答应!必须全额兑付!” “对,不能少我们的白糖!别说少一成了,少一钱都不行!” 人群在鼓动之下,再次变得激动起来,群情激愤的一步步向前逼迫,凶神恶煞的样子,企图威胁李恪答应他们的要求。 但李恪会如此软弱吗? 这些人显然是打错了算盘,以为太子出面答应他们的兑付要求是已经妥协了,既然如此他们自然要得寸进尺。 李恪才不会惯着这些人的毛病,直接大手一挥。 今日的后备营是由营长鲁恒亲自统领,他收到太子的命令之后,立即带着第一连保护太子后撤。 紧接着其余两个连的后备营将士,快速组成阵势,平端长枪,如林的长矛枪头寒光闪闪: “虎!虎!虎!” 三声大喝之后,两个连的阵型突前三大步,把那些前一秒还凶恶叫嚣的人吓的屁滚尿流。 在铁血锤炼过的后备营面前,在冰冷无情的长矛森林面前,这些人的侥幸和鼓起的那点残缺的勇气瞬间消融殆尽。 李恪看着面前挤得东倒西歪,狼狈不堪的那些人,拿起喇叭冷笑着说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人背后是什么人! 或许我不敢将这些世家中人如何,但是你们这些跑腿的奴才,我还是敢杀一批的!到时候嘛,顺势收缴一批白糖券,我还乐得少出点白糖! 我的话撂在这里!想现在就兑付的,那一斗就没了!想要那一斗的赏赐,现在就不应该来逼迫我! 爱兑不兑,你们自己看着办!” 李恪的话说的赤裸裸的,偏偏那些人还被说中心中要害,刚才的嚣张气焰再次遭到沉重打击。 而那些负责挑事的人,也明白李恪说的有道理,要是真让太子按照“冲击临时行宫”的罪名杀一批世家的狗腿子,也没人会为这些人出头。 ——就算李恪最后倒霉了,这些出头的世家也要倒霉。因为不管是谁在上面都不会喜欢这些敢于暗中暗算和明面上挑衅太子的世家! 这些人的头领也是个聪明人,知道审时度势,马上就装作生气的样子叫道: “好吧好吧,我家急用钱,这白糖就按照太子殿下说的,少那一斗兑付吧。” 其余人一想也知道太子的话不是没有道理,更何况现在已经有人“叛变”,答应了太子的兑付要求。 太子存货不足可是大家都知道的,万一别人兑付到了,自己却没兑付到,回头岂不是要被主家生吞活剥了? 这样一想,这些人也就不敢再坚持了,也跟着叫嚷起来: “行吧,我也答应了,先给我兑!” “先给我兑啊,我才一石!” “你才一石急什么?我三十石呢,先给我兑啊!” …… 这些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强力团队,为了利益临时抱团的松散同盟而已,现在与太子的矛盾一消失,他们自己内部的竞争矛盾就一下子凸显出来了。 这不,为了争抢谁先兑付的问题,这些人马上就是互不相让,吵吵的厉害,甚至有几个脾气火爆的都要打起来了。 李恪再次挥手,得令的后备营阵列再次大喝: “虎!虎!虎!” 寒光闪闪的枪林威迫之下,那些人瞬间冷静下来,再也没人敢罗里吧嗦,全都惊骇无比的连连后退。 李恪等场中安静了,这才悠哉悠哉的拿起磁喇叭: “虽然我东宫之内材料充足,每天可以生产三十石白糖,但是这个顺序么,好像是个大问题啊!” 一众抢兑的人是完全不相信李恪的话的,什么材料充足肯定是骗人的话。 但是太子既然说了每天三十石的生产能力,似乎这些人也没什么办法证明这话是真是假——就算能证明又能怎么样呢? 然而问题来了: 这个兑换顺序,好像真的是个大问题啊! 第513章 抢兑风暴(九) 到了现在,李恪已经成功的将这些人,无论是来兑糖的还是来捣乱的,都带到了自己的节奏里,他乘势笑道: “你们也看到了,这白糖先兑给谁,后兑给谁,恐怕都会有一大群人不满意。要不你们自己先商量一下,商量出了结果再说?” 这,这怎么商量? 一群人瞬间懵逼了! 还是李慎派来捣乱的那群人里有聪明人,那个领头之人瞬间灵光一闪: “太子这是在拖延时间!他根本没有足够的白糖!” 这人先给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然后赶紧叫道: “不行!大家谁也说服不了谁,这样商量要商量到猴年马月去?太子莫非是不愿兑糖,所以才这样糊弄我们么?” 李恪脸上的惊慌一闪而过,马上就强行装出镇定的样子,不悦的说道: “怎么可能?谁说我没糖的?你们到底商量好谁先来兑没有?” 眼看着李恪刚才的慌乱,这人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现在李恪一句话,就有可能挑拨着那些兑糖的人自乱阵脚,这人马上叫了起来: “不行不行!要不这样,我来安排兑换顺序!” 实际上这人是真心想安排好顺序,好让大家兑到白糖,更加方便快速的揭穿太子强装镇定面具下的虚弱本质。 但其他人不这样想啊,人群里马上就有人不干了: “不行!你来安排的话,肯定先方便你自己和你家亲朋好友!” 其余人一想也是,也跟着纷纷反对: “想得美,把我们当傻子么?” “坚决不同意!” “谁知道你是谁的人?到时候你们把糖兑光了,我们怎么办?” 领头捣乱的人被这些蠢材气的要死,可偏偏他又不敢自爆身份,要是被太子确定他是来捣乱的而不是来兑糖的,直接把他弄死都没有任何人有任何意见。 正当他绞尽脑汁,想要找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时,李恪却说话了: “不如这样,我给各位都编个号,然后再抓阄,抓到谁就让谁先兑!” 这个方法听起来有些荒唐,可眼下的情形来看,似乎却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捣乱的那些人明显猜到了李恪似乎有什么打算,可他们一时之间也想不到问题出在哪里。 就算能猜到太子有可能是在抓阄的时候作弊,这个时候他们也没办法反对——你反对的话可以,你倒是拿出更好的办法来啊! 拿不出来的话,最后还是要太子这个抓阄的办法来,还平白惹人起疑,得不偿失。 于是领头捣乱的人再次机智的选择,静观其变! 来兑糖的人也觉得抓阄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因此也没人反对。 李恪这才安排人上来,给这些有白糖券的人编号,准备抓阄的道具。 等到一应准备事项都完备之后,李恪亲自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所有的号牌丢进一个黑布蒙住的瓷罐当中。 而抓阄的人选,显然那些人相互戒备,是不信任彼此的,最后推来让去的,干脆一发儿让东宫这边提供。 李恪也无所谓,随便从后备营里点了一个人出来,而后为了以示公平,还特意蒙住此人的双眼,由其他人牵着走到瓷罐面前。 几百双眼睛众目睽睽之下,这个蒙着眼睛的人把手伸进瓷罐之中,摸出第一块号牌。 李恪上前接过号牌,看了一眼然后高举在手中亮给大家看: “一九三号!” 话音刚落,人群中就有一个粗豪的声音惊喜的叫道: “啊哈?竟然是俺老赵!诸位,多谢承让了!俺家正好三十石白糖,不多不少,今日的白糖是俺的了!” 周围的人一听,顿时骂声一片: “狗日的羌狗子!你一人就把今日的包圆了,我们其他人怎么办?” “吗的,这羌狗子真可恶!” “我还以为今日无论如何,都能摸中我的呢,我才一石啊,摸中我我就够回家了。” 那人被骂了,也不生气,大模大样的掏出三十张白糖券递给李恪,挥手让手下的人欢欢喜喜的去把今日份的三十石白糖抬走。 临走之前,这人还挑衅一般冲众人冷笑道: “羌狗子又如何?西北七十万羌狗子,这些白糖都是各家羌酋的,你们有种的话,来抢一个试试!” 还别说,人群里还真有人本身是有这个打算的,毕竟三十石白糖,价值白银百万啊! 财帛动人心,百万白银足够让人疯狂到铤而走险了! 可一听这人的话,绝大多数人都马上就打消了贪念! 开玩笑,这些羌狗子带上白糖,骑上马出了秦州城,到了野外谁敢和他们对冲?嫌自己死的不够快么? 更多的人则是不停的抱怨,有抱怨自己运气不好的,还有抱怨这些羌狗子不得好死的。 但,临时行宫门前的人群却是慢慢的散了。 第514章 抢兑风暴(十) 夜幕之下,罪恶滋生。 秦州城内一座不起眼的小院之内,日前奉命去临时行宫门前闹事的胖子满脸堆笑,躬着腰讨好的笑道: “黄主事神机妙算,略施小计就让那边开了兑换的口子,实在是让属下佩服,佩服啊!” “哈哈!” 被称作黄主事的,是个五尺高的老汉,此时已经不复在外面时候穿着大户人家管事才穿的青布长衫,而是满身绫罗,比之许多大富之家都毫不逊色。 黄主事似乎很受用,得意的虚指临时行宫方向,意气风发的笑道: “本以为这次的任务有多难,没想到不过如此! 这任务最难就是打破口子,既然太子要假惺惺的做什么劳什子的仁君,合该他倒霉!” 另外一人马上抢着捧哏: “有黄主事在,太子纵有千般算计,最后也是个大败亏输的下场!” “哈哈哈!”黄主事再次大笑,余下众人争抢着送上各自直白而拙劣的奉承,让黄主事颇有几分众星捧月般的畅快。 他倒也有几分自知之明,说笑了一通终于想起正事: “好了!既然太子自取死道,那我们就成全他!明日开始,我们大家伙轮番去那边盯着,只要太子一停止兑付白糖,咱们就立即鼓动大家伙一拥而上! 一定要让太子在世人面前,露出他那外强中干的原型! 只要大家好好干,回了京都城,老子自会去王爷那里给各位请功!到时候,大家伙各个都有重赏!” “是!” 一众魑魅魍魉士气高涨,轰然应诺。 那胖子地位最低,被排在最前,第二天一大早就赶去临时行宫门前候着,死死的盯着临时行宫门前一夜之间突然多出来的高台。 这是李恪为了方便抽签兑付,特意让人连夜赶制出来的。 那些来兑付白糖的商人和管事们也都对此无所谓,甚至心底还有些高兴,因为这样一来,他们看的更清楚,太子就算想做什么手脚都不容易了。 今天李恪并没有出现,主持兑付之事的依然是昨天那个后备营的军士,大家也都不介意,只紧张的看着那军士的手,从那黑布蒙着的瓷罐里面掏出一块木牌: “八十二号!” 话音刚落,台下就有一个富态的商人惊喜莫名的欢呼: “我中了,是我中了,我是八十二号!” 众人又羡又嫉,眼睁睁的看着商人指挥着下人,挑走了兑付来的两石白糖。 不过没关系,今日还有机会,大家伙的目光再次火辣辣的集中到台上,那个军士的手中。 “一十七号!” “我,是我,我要兑九石!” …… “一六三号!” “我我我,我有六石要兑!” …… “六十六号!” “哈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我,我要兑五石!”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个个幸运儿被抽中,走上高台,与军士手中的木牌核对之后,用他们的白糖期货券兑走了自己的白糖。 眼看着一石又一石的白糖被兑走,台下有些人开始耐不住了,各种各样的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 不过这些人现在还在强自忍耐,因为今天还有八石没兑走。 “六号!” “我,我要兑十石!” 人群之中走出一个高壮大汉,虽然穿着文士的长袍,可无论行走间的姿态还是气势,都不难看出此人的武人身份。 其余人先是一阵骚动,而后有人惊呼一声: “只剩八石了,这人却要十石,这……” 另有一个躲在人群后面的声音幸灾乐祸的叫道: “哈哈,这下有好戏看了!” 奉命来盯梢的那个胖子,也瞬间提起精神,全神贯注的看着台上,想要看看东宫怎么应对。 胖子目光闪烁,心中激动: “若是有机会,煽动一把,或许能有所收效也说不定!” 显然那个高壮大汉也有此疑问: “今日能兑给我么?” 主持此事的军士愣了下,显然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情况。 就在台下的议论声越来越大,那高壮大汉有些不耐烦的时候,李恪却在此时走上高台来,朗声说道: “今日只剩八石了,先给你。你明日早上来,直接领剩下的两石走。其余人再抽签兑剩下的二十八石。” 高壮大汉心中迟疑不决,显然有些犹豫。 台下却有人不干了,大声叫嚷起来: “骗人,怎么可能只有八石?大家冲进去,里面肯定还有更多!” 被这么一鼓动,台下的商人和管事们再次骚动起来,竟然真有些蠢蠢欲动的样子。 那高壮大汉也瞬间抬头,握着拳头说道: “不行,今日必须给我十石,否则…啊…我的脚…我的脚……” 高壮大汉前一刻还对着李恪凶神恶煞,下一刻就抱着脚满地打滚。 直到他翻滚着摔下高台去,那些商人和管事们才发现此人脚上突兀的多出了一支羽箭! 第515章 抢兑风暴(十一) “杀人了,杀人了!” “大家快跑啊,太子要赖账啊,要杀人灭口啊!” 台下的人堆里面,一个夸张的声音的乱喊乱叫着,搅动着本来就已经敏感的人群。 或许有些人本来就有这方面的担心,一受刺激马上就掉头乱跑。 受这些人的影响,其余人也开始变得慌乱起来,眼看着人群就要陷入混乱之中,人群中那个大喊大叫的声音突然惨叫起来: “啊?痛死我了,放开我,快放开我!” “砰~” 回答他的是一记凶狠的拳头,紧接着是快刀刘三不屑的嗤笑声: “早就注意你了!上次你们不是一家人都兑好糖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被刘三抓住的正是那个胖子,他早听说过太子手下有一批师从飞奴司的密探,叫什么莫名其妙的物统局。 之前他们这些人刚来秦州的时候,还小心翼翼的,生怕被抓到把柄。 可一直以来都顺顺当当的,这些人胆子就越来越大,也越来越不把物统局放在眼里,以为不过是一群酒囊饭袋。 本以为物统局奈何不了他们,胖子就没当回事,哪想到现在被抓了个正着。 要说物统局的名声还是挺吓人的,胖子心里一抖,肥脸上一对小眼珠子滴溜溜乱转,马上就扯着嗓子继续嚎: “杀人了,杀人了,太子杀人了!” “砰~!” 这一次就不是拳头了,而是刀柄,刘三毫不客气的狠狠一下砸过去,胖子满嘴的牙都被打落,只能发出凄惨的“呜呜”声。 不同于李恪,刘三对太子这样放任这些威逼太子的人心里是不以为然的,所以他根本不会对蓄意来搞事的胖子客气。 打完人之后,刘三直接到拖着胖子,就像拖死狗一样把胖子拖到台子前面,而后一指面前这些忘恩负义的商贾和管事,厉声喝道: “一群目无君上的狗贼!殿下对你们够宽容了,谁敢再得寸进尺,太子殿下仁德,能容得下你们,老子却容不下你们! 再敢闹事,就如这两个贼子!” 刘三话音刚落,猛的抽刀在手,雪亮的刀光在太阳照射之下,刺的人心惊肉跳。 再仔细看时,无论是那凄惨嚎叫的高大壮汉,还是那呜呜惨叫的胖子,此时竟然已经都人头落地了。 “呲呲~” 两具无头尸身的血箭,喷的到处都是,也让台子下面的那些人胆战心惊。 刘三不屑的冷笑一声,没事人一样一脚踹在胖子的无头尸体上骂道: “这狗贼就是来捣乱的,我不信你们不知道!或许有人要说也许这人来是兑糖的,哼! 你们谁要能在他身上搜出一张白糖券,老子这脑袋割下来给你当球踢!” 台下众人默然,虽然心里很不舒服,但他们明白刘三所说的是事实。 李恪眼见台下已经平息了,一指那高壮大汉,冷冷的说道: “威远侯府的人上来,把这个被人收买利用的蠢材拖回去!回去告诉你们侯爷,他这白糖券我收下了,想要白糖让他等期限到了之后,再派人来领!” 跟着高大壮汉一起来的人里面,本来已经有几个人上来准备收尸了,一听李恪的话,立即惊叫道: “不是,我们不是威远侯府的!” 李恪嗤笑一声,弹了弹从高大壮汉尸体上摸出来的十张白糖券,玩味的反问道: “你确定你们不是?那威远侯府的这十石白糖可就没有了!去,把这十张白糖券给我烧了!” “不不不……” 那些人全都吓疯了,没兑到白糖,回去之后侯爷就不知道该如何暴怒了。 要是让他知道自己这些人做错了事,搞的他白白损失了十石白糖,那他们这些人不但自己死定了,全家都不会不得好死。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些人确实是威远侯府的,李恪也就不在乎他们承不承认了。 刘三却是冷笑一声,一指那个死掉的高大壮汉: “你们威远侯府真是厉害,为了帮别人做事,生怕你们侯爷不会把你们全家杀光不成?” 那些人显然明白刘三指的是什么事情,一个个吓的筛糠一样乱抖。 李恪不耐烦再敷衍他们,直接说道: “行了,之前这十石,因为威远侯府不守规则,予以作废!今日抽签继续!还有八石!” 台下其余人等都沉默了,然后他们发现自己面临一个选择: 要么遵守李恪给他们设下的规定,老老实实抽签兑白糖,一天三十石! 大家都有机会 要么继续闹事,不管你是故意来捣乱的还是想兑白糖的,东宫也不介意杀几个富贵人家的下人。 而且闹事的结果,不但你本人要死,你家人多半也会被主家往死里弄。 那个胖子和那个高大壮汉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该怎么选? 好像一点都不难! 第516章 抢兑风暴(完) 有八石白糖吊在眼前,就算还有些心有微词的人,也把不满强行忍耐了下去,抽签再一次开始: “一一三号!” “啊?我,是我,我要三石!” …… “五十三号!” “我要六石,今日还剩五石是不是?我明日来能拿到那最后一石么?” “可以!” “那好,明日我再来拿一石!” …… 守规矩抽签兑白糖,不守规矩人头落地,牵累家人! 鲜明的对比之下,不管是商人还是那些管事都老实了,毕竟糖是主家的,人头是自己的,何必拿自己吃饭的家伙和全家的性命去给主家的白糖闹事呢? 尽管有些波折,但第二日的白糖兑换还是顺利结束了,台下的人群在沉默中散去,各自回到自己在秦州的落脚地。 大概是受日间事情的影响,这一夜的秦州特别的安静,只有某些心虚而又怯懦的人连夜换了住地。 比起其他那些商人和富贵人家的管事,这些人是极为愤怒的。 可是血淋淋的人头在那里挂着,他们连继续出头都不敢,还要像丢了家的老鼠一样,惶惶不可终日的四处躲藏。 尽管这些人无比愤怒,可接下来的日子里,临时行宫前面的高台上,兑糖的事情进行的无比顺利。 没有人闹事,也没有人想再试试后备营的刀锋。 似乎所有人都是老老实实的带着自己的白糖券来排队抽签,中签的固然是欢天喜地,带着白糖高高兴兴的回家去。 没中签的也不急,这一天天的看下来,每天都是雷打不动的三十石白糖被兑走,慢慢的竟然也都安下心来了。 有些明明没有白糖券,还天天鬼鬼祟祟的在这里出没的,只要他们不闹事,似乎东宫也懒得管他们,由着他们去了。 整个秦州,居然安静的出奇! 眼看着挤兑风暴就这样过去了,有人高兴,也有人不高兴。 远在京都城的李慎知道之后,愣了许久,根本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哪怕来报信的人战战兢兢的一再保证,自己说的都是真的,还是让李慎无法接受现实。 他以为这是李恪的阴谋,收买了他的人来欺骗他。 可是不管他怎么折磨这个报信的人,得到的消息,依然是秦州秩序井然,兑糖之事安稳有序。 这让李慎越发癫狂,整个人跟疯了一样,亲自动手把所有报信的人疯狂鞭打,一边打还一边咒骂: “该死的东西,一起来骗我?” “当我是傻子吗?” “李恪哪里来那么多白糖?他的红糖被我断了两个多月了!” “敢背叛我,都给我去死!” …… 同样难以接受的还有慧能和尚,不过他比李慎更理智。 在动用了佛门一些隐僻的手段之后,三日之内,慧能再次确认了这个消息——而且三天过去了,秦州依然安稳如故。 用那些传来的消息来形容:似乎太子殿下并不缺糖一样。 如此一来,慧能先就有些慌了。 要知道,整个佛门虽然财雄势大,可真正的财富却同样都只是掌握在某些少数人手里。 偏偏这些少数人,是被慧能靠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鼓动,才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的! 若是…… 慧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 不行,不能让这个事情就这样下去! 几乎是一瞬间,慧能就下定决心,决定要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亲自去秦州看看,否则他睡觉都闭不上眼睛!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动身,善化寺的方丈子固和尚就气急败坏的把他堵住了: “好你个慧能贼秃,哪里跑!” …… 同样的时候,秦州城内。 李恪在临时行宫的大办公室里,再次济济一堂。 看着诸位与会者面容上大多都难掩疲惫,李恪自豪的一笑,昂然拱手道: “多谢诸位全力以赴,助我度此难关!” 每个参会之人都面露喜色,齐声回道: “愿为殿下效死!” “哈哈哈!” 李恪快意的大笑着,意气风发的说道: “不必多礼!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我刚收到物统局的最新消息,大事已成,如今,该轮到咱们反击了!” 随着李恪一声令下,整个东宫系统都行动了起来。 让有些人没想到的是,最先发动的,竟然是东宫六率,他们得了李恪的太子钧令,立即封锁各处关钥。 就在大家一头雾水的时候,一再扩充的东宫精骑营四处出击,将几股闻着甜味而来,想要乘机捞一票的匪贼诛杀一空。 可怜这些蠢贼只看到了白糖和红糖的暴利,根本没看到太子对于健康有序市场的坚定决心。 而在秦州本地,李恪的动作也开始了。 第517章 反击(上) 秦州的白糖兑付已经步入有序正轨,每天到临时行宫前来抽签兑糖也成了秦州城新的一景。 对于这些奉命前来兑糖的人来说,虽然这么多天下来都没有抽到自己,难免有些焦急,但总归是情有可原,派了人回主家报信也没人说的出什么来。 ——难道主家就有本事逼迫太子,每天提高产能么? 不现实的事情,只要不是脑残都不会这么不讲情理。 但偏偏有些人是没办法讲情理的。 半个月前,那个胖子刚在人群中搞出些乱子,就被物统局凶名昭著的快刀刘三抓了出来,而且几句话就干脆利落的把人给杀了,到现在人头都还挂在高台上面,震慑宵小! 要说这些人不怕,那是不可能的。 最明显的就是自从那以后,这些人就像老鼠一样到处乱窜,在提早准备的几个落脚点之间不停移动,生怕被后备营抓住了尾巴。 十几天下来,他们这些人倒是没再出什么问题,渐渐的放下心来,可该如何回去向吴王交代,却是一个对每个人来说都极为沉重的大问题。 他们可是得着了命令,必须逼迫太子露出破绽,而后奋力一击,揭穿太子虚弱的本质,将他逼到世家大族对立面去的! 可这十几天下来,每天都有人中签,每天都有三十石白糖被兑付,仿佛临时行宫里面堆满了白糖,可以源源不绝的一直提供一般。 这种情况下,其余那些人兑付白糖的人已经没有了非要站到太子对立面去的必要。 再说了,当日太子能够一口叫破那个高大壮汉出身威远侯府,难道就不能查清他们这些人背后的东家么? 其实从一开始,这些世家大族也好,高贵显贵也罢,只从他们派出管事而不是族人来兑付白糖,就很明显的表明了,他们只想要白糖,只想要利益。 至于和太子斗个你死我活,抱歉,没兴趣! 如此一来,这群奉命来捣乱的人就坐蜡了,眼睁睁的看着排队等候兑付白糖的人一天少过一天。 至于逼迫太子露出破绽简直成了笑话,想把太子逼到世家大族对面去,更是天方夜谭一般。 为首的黄主事也没了往日里被手下们吹捧的意气风发了,困兽一般焦躁的走来走去,看着眼前缩头缩脑的家伙更是一阵火大,劈手一巴掌扇过去骂道: “看什么看?你是想把这地看出花来了吗?还不快点想办法!” 被打的人心里也是恼怒的很,暗自咒骂这黄主事就是个废物,自己没本事,就知道拿别人出气。 不过他可不敢表露出不满来,赶紧低头哈腰的赔笑着: “黄主事见谅,小人是真的束手无策啊。” 黄主事越发气愤,劈头盖脸的又是一阵拳脚相加,边打边乱七八糟的胡乱辱骂一番。 其余人唯恐惹祸上身,避之不及,任由黄主事拿那个倒霉蛋出气。 等黄主事打累了,气喘吁吁的指着其他人骂道: “你们这帮子废物,再不想出办法来,老子回头禀告王爷,把你们这些狗日的全部丢去长芦!” 其余人都露出恐惧之色,显然这长芦不是什么好去处。 可让他们想什么办法,却也太难为他们了,对他们来说,根本无法可想啊。 黄主事眼露凶光,扫了地上那人一眼,喝令道: “明日你带上一张白糖券,只要抽签没抽到你,就大闹起来,一定要把这白糖兑付给我搅黄了!” 地上那人大惊失色,原本以为挨了一顿打今天就熬过去了,哪想到明天竟然还有这等要命的差事。 其余人却是松了一口气,这事虽然有些让人不落忍,毕竟是一起出来做事的兄弟手足。 可这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大家也不少不能接受,毕竟还没轮到自己不是? 于是他们都默认了下来,完全不顾地上那人各种痛哭哀求。 众人议定之后,正打算如果逼迫那人乖乖听命,不曾想外面的院门却猛然“叮咣”一声被人砸响来。 众人相顾骇然,人人面无人色,只以为是被物统局找上门来了。 黄主事一举手,刚要布置众人按照之前计划的那样,分头逃散,哪想到门外却传来一声喝骂: “哪里来的狗贼,大晚上的不睡觉,吵吵什么?” 众人瞬间面面相觑,提着的心却是放了下来,一起拿眼去看黄主事。 黄主事也松了一口气,继而恼羞成怒,一边攥紧拳头往院门那边走一边破口大骂: “哪里来的鳖孙,找死么?” “咣当!” “咻~” “厄~” 黄主事看着眼前突然洞开的院门,手无力的握着胸口的长箭,眼睁睁的看着门外一群满身煞气的黑衣大汉鱼贯而入。 他眼中的神采迅速消散,嘴里却还在喃喃着三个字: “物统局!” 第518章 反击(下) 院子里的众人被轰然撞开的院门吓了一跳,齐齐望去更是亡魂大冒,黄主事能看出来这些人是物统局的,他们自然也不会眼瞎。 原本就人心惶惶的众人,一看黄主事一个照面就被人秒杀了,哪里还有反抗的打算? 众人一片惊呼,有人大叫快跑,有人哭求饶命,院子里乱糟糟的一片。 然而,让他们感到绝望的是,此时的院子里已经闯进来二十多人,墙头四角上赫然也多出数个黑压压人影。 这些人一个个形如鬼怪,蹲守在墙头一言不发,只有哪个不开眼的想要从他们这个方向逃跑,才会迎头被一支又黑又短的刁钻弩箭射翻。 短短十几息的功夫,院子里就重新安静下来了。 打算反抗的,想逃跑的都已经或躺或扑,死了一地; 仅有的几个还留着命的,无不是抱着头蹲在地上,眼神惊恐的看着周围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黑衣大汉。 “就这点子本事,也敢来秦州找死?” 黑衣大汉中,领头那人不屑的声音响起,仅剩的几个俘虏更是面露惊骇。 那一天,就是这个声音的主人,二话不说就把那个企图捣乱的胖子杀了,顺带着连威远侯府的部曲头领也一块砍了脑袋。 这样一个凶神亲自出手,也不知道该说他们这些人庆幸,还是该说他们倒霉? 刘三有些无趣,原以为今日会有一场好戏,奈何对手水平太低,物统局的预案连三分之一都没用到就把这些废物一网打尽了。 他不耐烦的挥手让手下把几个俘虏分开去审问,很快就撬开了这些人的嘴巴,得到的口供也不出所料: 这些人的确是吴王所派,目的就是破坏白糖券的信用,将太子逼到世家对面。 但物统局的另一个目标却扑了空——这些人运来秦州的红糖却不知所踪! 按照这些人的口供,包括陆陆续续在秦州抢购的,那一批红糖有三百六十多石,但炒高秦州红糖价格之后,这些红糖却被另外一群人运走了。 刘三有些烦闷,原本以为手到擒来的大功,居然大打折扣,而原因却是自己一进门就把那领头的黄主事给射死了! 这叫什么事啊! 刘三暗叹倒霉,老老实实的去向太子请罪。 原本他以为丢了三百多石红糖,价格已经超百万两白银了,太子定然会勃然大怒,重重责罚他。 没想到李恪听闻之后,轻飘飘的说了一句“努力去找就是”,而后就把他打发了。 刘三走的莫名其妙,更是一头雾水——难道殿下不想要这三百多石红糖不成? 事实上,李恪怎么会不想要这些红糖? 只不过现在他已经无惊无险的度过难关,如今这三百六十石红糖已经无关大局了而已。 至于那三百石红糖在哪里,其实李恪已经有数了。 在刘三走了之后,不到两个时辰,一骑快马冲进临时行宫,带来了一个让李恪都有些惊讶的好消息: 抓到一条大鱼了! 一炷香之后,在精骑营的护卫之下,李恪紧急动身,直奔岷山渡口。 这里曾经是西北三州防疫的重要据点,如今防疫医院已经被拆掉,只留下一座小小的货栈。 不过货栈只是表面遮掩的假象,这里真正的用处,却是东宫在秦州的物资转运基地,有些之前用来做隔离用的帐篷直接保留了下来,成了各式各样的仓库。 而现在,这些仓库里堆满了糖。 红糖! 李慎用来搅乱秦州物价的红糖! 整整三百六十六石,一石不少,全部被精骑营拦截住,运来了此处。 只不过护送运输这些红糖的人,却极为古怪。 这些人一个个都蒙头蒙面,武力强悍,凶狠霸道,哪怕面对东宫精骑营,也毫不畏惧,硬撼一个多时辰。 若不是附近的另外几个连收到信号来的快,负责巡查的精骑营第三连居然险些被这群光头击溃! 等整整五个骑兵连的精骑营赶来,将这些悍匪全歼之后,揭开他们的头罩才愕然发现这些人都是光头。 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光头,竟然全是大雍各地名刹的僧兵! 那为首的僧兵更是跋扈,明明已经负伤被擒了,还叫嚣着要让精骑营放他走,否则回头就要让这些精骑们一个个死无葬身之地! 精兵们本来就桀骜,顿时大怒的让这该死的秃瓢一顿好打。 这秃瓢也实在悍勇,哪怕遍体鳞伤也没说半个求饶的字,只是冷笑不止。 等精骑营营长郭衍收到消息赶来之后,却是心里一咯噔: “坏了!快报太子殿下!” 第519章 老秃驴 普通的精骑营军士没见识,郭衍却认得那嚣张跋扈的僧兵首领是谁。 这和尚法名子善,却是京都善化寺方丈子固的师弟! 这善化寺可是皇家家庙,子善和尚也是有头有脸的大和尚,在京都城里都是知名人物,有宫里宫外诸多贵人护持,往日里横行京都的狠角色。 身为武人,尤其是没有家世依傍的军将,郭衍太知道这些依附在豪门势家身上的僧道之流的厉害了。 或许只需要一声招呼,任何人胆敢招惹这些僧道之流,马上就会迎来灭顶之灾。 这也是子善和尚被抓之后,依然如此肆无忌惮的原因。 深知这些人根深势大的郭衍一见之下,马上就知道不妙,更何况这子善和尚还丢出另外一个大炸弹,吓的郭衍简直是要屁滚尿流了。 他也没有办法了,赶紧遣人将消息送去秦州,并且千叮咛万嘱咐的,一定要面呈给太子殿下。 李恪收到消息后,果然坐不住了,立即亲自赶来。 那子善和尚见此越发骄横,心里还在盘算着如何威吓一番,好让太子知道自己这些人的背景强大。 届时不要说这些红糖和其他的财货了,就是倒讹一笔赔偿都是小事一桩。 一想着太子这段时间兑付的大批量白糖,子善虽然惊讶之前大家推断的错误,心里却是滚烫如火炭一般: 这些白糖价值一千多万,自己要求太子赔偿个一百万,不,两百万……hmmm……五百万,应该是比较合理的吧? 有了这笔钱,这天下大可去得,比如菩提圣庙里的空性老秃瓢,赏他一笔银子,给贫僧提升一下修为…… 还有那百花楼里千娇百媚的小娘子,也买上百十个回家伺候老衲…… 子善越想越美,眼睛都变成了孔方兄的模样,口水滴答,活似一条贪婪无耻的野狗。 眼看着太子疾步近前,子善刚想装出一点高僧风范,李恪却是人还未近身,声音先劈头盖脸的砸了过来: “那套设备在哪里?” “什么玩意?” 子善一脸懵逼,在他印象中,太子不是应该满脸愧疚,痛心疾首的先道歉一番,再自责自己来迟一步,让本大师受苦了的么? 怎么现在太子没有半点悔过,还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 难道他不怕佛祖怪罪吗? 子善瞬间心里就不爽了,昂着头拿鼻孔对人,拿腔拿调的说道: “贫僧不知道殿下在说什么!” 这也是这子善和尚自己作死,他明明在善化寺的时候听说过太子曾经惩治过一番子固方丈,还把他的两个心腹弟子给弄死了。 但他自恃交游广阔,和京都城里的王爷都认识,所以一个还未继位的太子,子善觉得他并不需要怵他。 李恪最讨厌就是这种不事生产,还趴在别人身上吸食膏腴的蛀虫,眼见这人(他连人家的法号都给忘了)一副不合作的样子,顿时不耐烦的一挥手: “给我就地审问,一定要把那套设备找出来!” 郭衍原本最担心的就是太子殿下是这子善和尚的善信,如今才知道自己摆了一个乌龙。 一想起刚才自己心虚慌乱的时候,这老秃驴乘机各种摆谱,还狠狠的羞辱过自己和其余的精骑营将士,郭衍就气不打一处来。 如今有了太子殿下的命令,郭衍哪里还会给他客气? 他好歹也是摸到宗师边沿的武者,难道不要面子的吗? 火大的郭衍一手扼住子善的咽喉,在老秃驴难以置信的眼神中,凶狠的问道: “说,那套设备在哪里?” 子善被恰住呼吸道,几乎要窒息而死,完全无法呼吸。 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无论是太子还是面前这武夫,竟然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 这让子善暴怒欲狂,若不是被控制了,怕是这老秃驴恨不得能跳起来敲烂郭衍的脑壳。 他还以为李恪是虚张声势,艰难而怨恨的威胁道: “难道……殿下不怕……佛祖……降罪么!?” 又是这一套说辞,李恪心生厌恶,不屑的说道: “佛祖要降罪,也是先惩罚你们这些利欲熏心,打着佛家旗号,满口慈悲为怀,实则男盗女娼无恶不作的不肖门徒!” 子善气急,还要争辩,李恪已经不耐烦了,有些焦躁的吩咐道: “立即审问,我要尽快找到那套设备在哪里!” 精骑营的将士也早憋了一肚子火,这时候有了太子的命令,那还客气什么? 拳打脚踢都是小儿科,刀鞘拔牙也是常规操作,马鞭更是劈头盖脸的乱打,更有凶恶些的,直接抽刀在手,刀背乱剁: “说不说?” “说不说??” “说不说???” 事实证明,这些养尊处优的贼秃都不是什么坚贞不屈之辈,很快李恪就找到了情报上提到的那套设备。 仔细检查一番之后,李恪松了一口气: “还好!” 第520章 知道? 就算再眼瞎,子善和尚也看明白了,李恪根本就不是为了搭救他而来。 事实也是如此,刚听说郭衍的精骑营逮住一帮贼秃的时候,李恪马上就想到了善化寺的这帮蠡虫。 没想到这次逮住的还是一条大鱼,善化寺除了方丈子固以外唯一的“子”辈高僧,在京都城权贵圈子里面游刃有余三十多年的一个老贼秃。 这也难怪郭衍不得不慎重对待,生怕触怒了太子。 李恪哪会恼火这个?他真正伤心的是报告中顺带提了一句的“疑似”白糖生产设备。 对于白糖的垄断,李恪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一直吃独食,被人破解乃至被人将技术从东宫属下秘密的百工局中盗走,都只是时间问题。 后世的马大爷都知道,为了利润资本家会如何疯狂: 百分之二十的利润,资本就开始蠢蠢欲动; 百分之五十的利润,资本就会冒险; 百分之百的利润,资本就敢于冒着绞死的危险; 百分之三百的利润,资本就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 换到如今这个时代,资本尚未萌芽,当掌握社会绝大多数权柄的权贵与世家只会比资本更贪婪,更凶残。 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能封锁,李恪自然会选择封锁,时间越长越好。 所以听闻这群贼秃除了打算运走李慎用来扰乱红糖市场的三百多石红糖之外,还有一台白糖生产设备,李恪就坐不住了。 好在经过他的仔细辨别,这台被李慎当做宝贝的设备并没有白糖生产能力,缺乏其中最关键的一步:“以黄泥水淋之”。 听起来匪夷所思,但有没有这一步,恰恰是如今的白糖生产技术的核心。 但李恪也心生警惕,这台设备从外观上看,已经有八成接近如今百工局中的白糖生产设备。 这说明自己千防万防,还是被人把手伸了进来。 李恪心中想着回头让物统局和内务部配合,进行一次严密的内部筛查,一定要把那个泄密的人揪出来。 可以说他给的待遇,对于这个时代的匠人来说已经是超出了顶级的界限,但还有人敢于铤而走险,无疑是利欲熏心! 这是李恪绝对不能容忍的! 偏偏还有人不知所谓,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挑起刺来: “殿下如此侮辱我等,是欺我佛门无人么?” 李恪霍然转头,犀利的眼神直刺人心,盯着这所谓的高僧子善,冷冷的说道: “于公,善化寺是我大雍佛寺;于私,善化寺是我皇家家庙! 如今众位利令智昏,勾结外贼,吃里扒外,还有脸跟我说什么佛门?” 李恪本来心情就不好,现在更是越说越火大,这个什么狗屁高僧,和他那个师兄一样,都是披着袈裟的饿狼。 李恪心生厌恶,冷冷的吩咐道: “工程处那边还缺少力工,把这些乱臣贼子全部丢到哪里去!” 郭衍可是知道工程处是如何对待这种背着罪名的力工的,闻言心里都是一抖,已经开始打心眼里同情这些骄横的佛门败类了。 子善和尚虽然没听过工程处把这种罪囚往死里用的恶名,但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处置,心里又惊又慌,口不择言的叫道: “殿下真的不怕得罪我佛门么?我们可是奉了慧能大师的命令行事的!” “慧能大师?” 李恪还真不知道这人是谁,有些奇怪的反问着。 子善和尚却以为太子被唬住了,心中一喜,马上接着叫道: “不错,就是慧能大师,他可是空性神僧门下子弟!” 这蠢和尚不说还好,一说李恪越发火大,冷漠的说道: “原来如此,孤原本还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搞鬼。没想到竟然是佛门大宗师! 好极好极!孤这就行文菩提圣庙,倒要问问空性大师插手我大雍政务,意欲何为!” 子善和尚脸上的得意之色刚刚泛起,闻听此言瞬间就冻结了。 别说现在大家都知道雍帝就是天下第五大宗师,就是之前不知道的时候,佛门也没这个胆子公然插手大雍政事。 到现在子善和尚终于明白,自己竟然一点底牌都没有了。 这让他心慌意乱,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涌上心头,忍不住尖叫起来: “殿下饶命,饶了我,我知道是谁在为难殿下!” 李恪闻言嗤笑: “除了你说的那个什么慧能,就只有我那好十弟了,还用你告诉我?” “你,你都知道?” 子善满脸的惊愕,颓然发现自己这些人简直就是一群小丑一样,自以为聪明的上蹿下跳,实际上只是在太子面前表演一出无能的闹剧而已。 李恪不屑于继续和此人啰嗦,心中却是冷笑: 我知道的多着呢! 第521章 增灶计 为了垄断白糖的暴利,李恪一直小心的控制着白糖的产量,生产规模一直不大,所需的人手也一直控制在十个人以内。 要筛查是谁泄密,范围本来就很小,再加上物统局和内务部的缜密,短短半个时辰,那个内鬼就被揪了出来。 不出所料的是,这人的确在那十人范围之内。 但当物统局的人找到他的时候,这人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很显然那帮贼秃在拿到东西之后,没有守信给钱不说,还选择了杀人灭口。 不仅如此,李恪在选人的时候,还特意选的是有家室的人,为的就是减少背叛的几率。 而这个蠢材的作为,也给他的家庭带来了灭顶之灾。 他的家人都在东宫所属的产业中劳作,每个月的工钱加起来都有十几两,现在却都被扫地出门了。 他的两个儿子原本是在东宫所属的书院之中读书,现在也都被开除了。 一家人都被踢出东宫,一夜之间就回到了从前的赤贫状态。 这一家人的报应,也让东宫内部的其他人大受震动,不过却没人同情这些人,反而是人人都唾弃,觉得太便宜这一家人了。 这样的处置已经是十分仁慈了,换了是别的主家,怕是他一家人都性命难保。 普通人以为此事就到此为止了,而他们不知道的是,李恪第一次在东宫的内部会议上大发雷霆。 不但百工局的韩有田吃了挂落,就连内务部的王莽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好不容易李恪熄了火,这两人才狼狈不堪的被赶出会议室,火急火燎的去商议日后的防泄密工作。 这安保和防泄密的会议解散之后,李恪依然怒气未消,其他人自然不敢多留,心里思考着自己的部门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也都急急忙忙的回去查遗补漏。 唯有立下大功的物统局局长陈悦薇,才敢单独留下来,安抚太子殿下的怒气。 李恪其实也知道,大家之前都未曾接触过这方面的事情,难免有业务不够纯熟,有所疏漏也在所难免。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发现内部有所懈怠了。 不过总体而言,最近大家的表现他还是比较满意的,比如此次红糖抢购和白糖兑付的组合拳,就是靠着大家齐心协力才顺利度过。 如今两人之间越来越了解,说了会闲话,李恪的怒气就消的差不多了。 陈悦薇见时机合适,乘机问道: “殿下,现在兑付白糖是不是可以停止了?” 李恪想都没想就摇头: “不可,现在还不到时候。不仅如此,这‘增灶计’可以停了。” 陈悦薇颇为惊讶,忍不住问道: “殿下这是为何?若不是这增灶计,咱们的库存早就空了。现如今吴王与佛门的阴谋已经败露,殿下为何还要浪费咱们所剩不多的库存?” 说起这增灶计,李恪也颇为得意。 当日被北戎的南院大王逼迫,让李恪不得不面临一个两难的选择。 当时李恪恨不得把吴王这个不识大体的混账掐死! 都说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可这个混蛋为达目的,竟然公然勾结北戎,还以大雍子民为筹码,这让李恪如何能忍? 当时李恪的确是被逼到了墙角,手里头的白糖总共不到两百石,而受李慎鼓动来秦州逼兑的白糖券却已经超过五百石。 若是敞开供应,恐怕不到一天就要库存一空,剩下的三百多石也无能为力。 届时,李恪的商业信用立即就会破产,不但会影响其余的商业交易,更将面临其余那些兑不到白糖的人紧随而来的敌意和逼迫。 恐怕到时候除了被迫向李慎低头,购买红糖原料之外,李恪找不到其他更好的办法。 恰在那时候,那一圈两排,被一条铁链首尾相连的奴隶给了李恪灵感。 那就是脱胎于增灶计的曹操点兵! 这事正史上有没有发生过,李恪已经没办法去考据,不过他还在高中的时候,在一本杂志上看到过这样一个故事。 话说当时关羽为保刘备家小,被迫投降,还诞生了两个成语。 “降汉不降曹”与“身在曹营心在汉”。 曹操爱惜关羽大才,不忍加害,竟然同意了关羽的要求。 但为了折服关羽,曹操也是煞费苦心,除了厚加笼络之外,也有意宣示力量。 可当时曹操的兵力也不多,那怎么办呢? 于是曹操想了个妙计,就是让关羽去看曹操点兵,但他点算完的那些兵,出营之后却又绕了一圈回来,继续参与点算。 如此一来,一万兵的数量,曹操想点出几万的兵力都可以。 这一计被关二爷慧眼识破,不过李恪用来糊弄这些个兑糖的和捣乱的,却是轻而易举的把那些人瞒了过去。 第522章 少而示之以多 这增灶计说起来并不复杂。 《孙子兵法》开篇就讲: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 李恪无非是化用一下,“少而示之以多”而已。 不过简简单单的六个字,背后却是整个东宫系统的通力合作,甚至还借助了两家外来的友方势力帮助。 当日李恪受到那些首尾相连的奴隶启发之后,当机立断就下定决心,要用此计给李慎这个混账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 所以当时李恪曾经对彭文君说起,“这是他们这些人应得的”。 而后李恪果断答应了北戎南院大王的兑换要求,只不过条件是要求戎人必须释放这些奴隶。 包括戎人在内,那些暗中的黑手果然上当,人人都以为李恪是妇人之仁,仁厚有余,格局却不足。 并且优柔寡断,因小失大,其后必败无疑。 因此那些黑手有志一同,想要哄抬抢兑白糖,一举将李恪彻底打垮。 李恪乘机将计就计,先是装出一副故作镇定的模样,而后却又利用外人不明就里,不知道百工局制造白糖的真实产量,来了一个“日产三十石”! 那些人已经打开了缺口,也不想被李恪找到“借口”,所以就没有再死死相逼,生怕入了套的李恪乘机逃出陷阱。 他们的目的,就是逼迫李恪提前兑付白糖而已。 李恪也利用对手的这种心思,把“日产三十石,日兑三十石”这两个概念,成功的打入了对手们的思维当中。 但那些人绝对想不到,从一开始这些就都在李恪的谋算之中。 就连那个看似被李恪随手一点点出来负责抽签的后备营军士,都是秦州本地最厉害的赌场老千! 这小老千得知自己有机会为太子殿下效力,简直是欢喜疯了。 不但是他自己,他全家,他全族,知道此事之后,都是欢欣鼓舞,甚至所有人有志一同的,恶狠狠的威胁这个老千: 敢不听太子殿下的话,不用国法,族规和家法就直接把你这个混账打死了账! 这老千也的确是有本事,第一天挑中的所谓“羌狗子”,就是暗中赶来的玉门赵氏赵德柱! 这也是李恪为了保险起见,第一天拿那三十石白糖来给大家练手。 别看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物统局在秦州的人手有一半都在盯着赵德柱那些人,精骑营更是守在城西,从秦州去往凉州的必经之路上。 好在赵德柱是真心投靠,没有任何异心,这第一天的三十石白糖,在当天晚上,就被赵德柱和物统局的刘三暗中送回临时行宫了。 第二天的抽签,那威远侯府也是物统局精心挑选出来的一只“鸡”,不大不小,却正好足够,杀完之后,果然把其余的“猴子”都镇住了。 并且,猴子们不知道的是,除了最后这十石之外,第二天抽签出来的其余二十二石白糖,所有的签都是由东宫下属安排的卧底“摸”中的! 也亏得那些有白糖券的人不想和太子撕破脸皮,派出来兑糖的人都是家中的管事。 若是各家子弟,以豪门大家的交游,相互之间必然大多都是熟识的。 但各家的管事,相互之间不认识的却是大多数,如此一来,自然就方便了李恪的人鱼目混珠了。 当然,为了避免其他人起疑心,每日的白糖抽签,总会有那么几石被真正来兑糖的人抽到。 就这样一真九假,李恪手里的两百石白糖兑了十六天,真正兑出去的,总共才八十多石。 但表面上,这十几天李恪却是兑了四百九十七石白糖! 如此一来,真的是人人侧目,就连早早暗中谋算,将李恪库存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的李慎和慧能和尚都开始自我怀疑: 莫非太子真的不缺白糖? 他们这些人都是如此,其他那些不明真相的人自然越发疑惑。 再加上李恪强行扣掉这些提前兑付的人接近一成,每张白糖券少兑一斗,让那些兑到了白糖的人肉疼的厉害,没兑到白糖的也开始犹豫。 而随着日期的拖延,白糖券约定的兑付日期一天天的临近,真正白糖券的所有人,这种犹豫自然会越来越大。 这道理,炒股的人肯定更加清楚:追涨,杀跌! 如此一来,李慎和慧能和尚精心布置的逼兑白糖杀局,就这样被李恪轻轻松松化解了。 不仅如此,在这段时间内,物统局还将潜伏在秦州的那些老鼠尽数摸清,时机一到,随着李恪一声令下,一个晚上就将他们尽数打尽。 同时,李恪也为李慎和慧能和尚准备了一份大礼。 第523章 贪心 “什么!京都城突然出现大批量红糖抛售?” 京都城,善化寺内,慧能和尚再也没有了之前的那副智珠在握的高僧形象,又惊又怒的从椅子上站起来。 事情的发展早已经严重偏离了他们原本的谋算,慧能有些后悔自己没能赶往秦州,亲自坐镇。 原本他还打算尽快赶去秦州补救,可当他被子固方丈拖到善化寺来之后,眼看着库房里满满当当的,尽数都是红糖。 慧能直接两眼一黑,几乎当场昏死过去。 他知道,这一次的谋算,已经彻底败了,再去不去秦州都已经于事无补了。 若是李恪此刻在他身边,肯定会好心的安慰他一句: “不怕神一样的太子,就怕猪一样的子固!” 心里凉透了的慧能此时此刻,已经恨透了这个蠢货,他两眼圆睁,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咬牙切齿的问道: “你这蠢材怎么到现在才告诉我?” 质问的话刚出口,慧能立马就想到了原因,更是气的恨不得一巴掌打死这个蠢货。 亏得这蠢货还是善化寺的方丈,真真是鼠目寸光。 子固方丈老脸微赧,嘴上却不肯服输,强自辩解道: “我这不是按照你的要求,在维持京都城的红糖高价吗?怎么我好心好意尽全力帮你,你还不领情了?” “哈哈,是吗?” 慧能直接大笑起来,眼神却变得冰寒无比: “这么说,我岂不是还要多谢你?” 子固心里一突,感觉有些不妙,勉强陪着笑道: “这,这就不用了,嘿嘿……呃~” 他还想蒙混过去,殊不知慧能已经毫无退路了,大笑声还未落下,整个人就像猛虎扑兔一样欺身上前,一把扼住子固的喉咙,牙齿咬的咯咯响: “你这蠢货,误了我大事,还想要我谢你?说!” 前面那句话是反问子固,后面那个“说”字,却是冲着那些有些骚动的善化寺徒子徒孙大喝: “善化寺到底私下购进了多少红糖!” 要说作为皇家家庙,善化寺中并不缺乏高手。 可这些高手面对气势陡然变化的慧能和尚,却是人人都心有余悸,就像自己突然被一头猛恶的凶兽盯上了一般,似乎下一刻随时都可能有被灭杀的危险。 这些为首的寺中骨干都成了软脚虾,其余的小沙弥们自然更加是躲的远远的,生怕引火烧身。 慧能没能得到想要的答案,心里再次明悟,气极反笑道: “你这老贼还真是贪心,私下偷偷大批购进红糖,想要囤积居奇不说,居然还想独吞其利,连寺中的徒子徒孙都不想分润半点。” 善化寺其余众僧之中一阵轻微的骚动,不过却没有人前进,反而默契的都后退了几步,显然也早就不满子固方丈的贪婪和凉薄。 只不过还是没有人吭声,慧能无语嗤笑道: “你这老狗倒是瞒的紧,看来寺中的红糖数量,就只有你一个人知道了?” 子固已经被掐的满脸涨红,窒息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随时都可能会死掉。 这个时候子固也顾不得其他的,一双眼睛满是哀求的看着慧能,一边拼命的点头。 慧能略一松手,冷冷的看着子固像只濒死的狗一样一阵猛咳,这种蠢货慧能并没有半点同情,紧接着追问道: “说吧,到底有多少?” 要不怎么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呢? 这子固刚脱大难,心思就变了,眼神闪烁着,模棱两可的说道: “大概,大概有几百石吧。” 慧能气结,扬起手来恐吓道: “你还有一次机会,再不说实话,贫僧就送你去见佛祖!” 子固心里一抖,眼见着慧能这架势,似乎并不只是威胁。 可要让他将库存的红糖都吐出去,他又舍不得,这简直是比杀了他更难受啊! 眼见着子固犹豫不决,嘴巴却闭的死死的,慧能更是怒极,眼中凶光一闪,狞笑道: “既然师兄你舍命不舍财,贫僧就成全你!” 子固大惊失色,这个时候才知道害怕,他刚要求饶,实则已经晚了。 眼看这汤圆团子一般圆润胖方丈就要死在慧能掌下了,一个有些尖细的声音却突然响起: “哟?挺热闹啊,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慧能心头一寒,这人竟然能够在自己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进来,显然武功修为高出自己不知多少。 而且这个声音自己从来没听过,显然来的是敌非友。 与慧能的警惕不同,子固却是如闻仙音一般,一边拼命后退一边大叫起来: “陈总管救我!这贼秃想要抢夺我大雍的红糖!” “陈总管?!” 慧能心头大震,心知自己已经无路可逃,只是他心头愤恨已极,完全不顾身后的威胁,欺身上前,大喝道: “狗贼,今日贫僧就算是死,也要先取你狗命!” 第524章 绝杀(上) 这种狗咬狗,陈海平并没有兴趣插手。 于是把陈总管当做救命稻草的子固方丈悲剧了,明明陈海平离他不过三丈的距离,如今却像是天堑一般遥远。 在被含怒出手的慧能打碎了浑身脏腑之后,临死之前的子固突然福至心灵: 难怪这该死的阉狗来的这么快,原来自己辛辛苦苦,竟然是为他做了嫁衣! 不对,不是他! 药材市场,审计员! 是太子! 眼前浮现起那个丝毫不讲情面的皇族青年,子固心中突然一阵解脱的轻松: “也罢,老衲本就是大雍皇家供奉的和尚,谋算了一辈子的财货,如今尽数归于皇家,也算是物归其主。” 接着,就是无边的黑暗…… 子固方丈能想明白的事情,慧能自然也不例外。 而且他对李恪的了解比子固还多的多,所以当陈海平出现的时候,虽然慧能不知道这人是谁,但也已经猜到李恪这个太子向雍帝这个便宜父皇求援了。 真·打了小的出来个老的! 然而慧能不知道,其实李恪并没有主动求援,陈海平之所以会出现,是因为飞奴司发现了物统局在京都城的行动,主动参与了进来。 现在搞清楚这些也已经无关紧要了,因为结果已经注定了。 被飞奴司的人团团围住,慧能和尚并不惊慌,他并不怕死,早在谋划之前他就知道,此事的成果有多大,风险就有多大。 成,他将是菩提圣庙最耀眼的青年和尚,远超同济; 败,死路一条。 早有觉悟慧能和尚并不畏惧,只是他不甘心! 想想看,明明计划好的事情一切顺利,猛然间画风突变,近在眼前的胜利果实居然长着翅膀飞走了。 偏偏慧能还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这换了谁都不能甘心啊! 死死的盯着为首的陈海平,慧能慢慢擦去手上的血迹问道: “若贫僧所料不错的话,该是大内的陈总管当面了?不知道陈总管能不能为我解惑,也好让贫僧死个明白?” “有何不可?” 陈海平一指仓库中堆的满满的木桶,里面全是红糖: “这里本来就有你们联合收购的三百多石红糖,再加上这十几日来子固方丈暗中收购的六百多石,总共一千石有余。” “这么多?” 慧能倒吸一口凉气,苦笑道: “太子殿下好本事,竟然在我等联合封锁之下,还能偷运六百多石红糖进京都城来!” “多吗?” 陈海平眼中闪过一丝戏谑,看的慧能心里一咯噔: “我刚才说了,这里六百多石是子固方丈暗中收购的,还有吴王殿下暗中收购的,也不少于此数。” 这也是慧能不知道的事情,初闻之下目瞪口呆,而后自嘲的笑道: “看来贫僧死的不冤,净找些利令智昏的蠢材合作,可不就是活该么?” “不然!” 陈海平平淡的笑道: “大师最大的错误不是找错了伙伴,而是找错了对手!你们恐怕都没想到吧,这段时间运进京都城来的红糖有一千八百多石。 但是! 这些殿下却早早料到了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只不过是顺水推舟的推了一把而已。”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慧能默然半响,再次苦笑: “没想到我们费尽心思,堵住了京都城前往秦州的商道,又吸取岐山郡王的教训堵住了汉中六道,居然把眼皮子底下的运河给忘了。” “不错!” 陈海平半转身,将身后一个面目黝黑的青年让了出来: “这位吴先生,想必大师也听说过。正是他奉殿下之命万里奔波,早早就从广南国购来大批红糖。” 实际上,吴德成并没有太多的本钱,不过他按照李恪的吩咐,装出一副着急往京都城贩卖红糖的架势,自然会有那些本地豪强势家自己去调查。 一旦发现两地红糖价格相差数十倍,哪里还需要吴德成再去浪费力气? 这些人家自己就急吼吼的把广南国的红糖收刮干净,火急火燎的往京都城送了。 说白了,在这个时代玩金融,不管是慧能也好,李慎也罢,还说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大族,在李恪面前,他们都还是幼儿园还没毕业的小盆友。 李恪虽然不是专业的金融行业从业者,但在后世耳闻目染接触到的大量金融知识,已经足够他吊打这些小盆友了。 明白了这一切,慧能心底涌起一阵无力感,自嘲的笑道: “也罢,贫僧技不如人,死在殿下手中也是我自己咎由自取。” 陈海平在不多言,信手从身边抽出一把刀,一刀就把慧能的脑袋砍了下来。 他冷冷的看了一眼地上的两具尸体,淡淡的说道: “大师却是说错了,你杀我大雍皇家家庙的方丈,杂家自然要杀你,以正国法!” 第525章 绝杀(下) 没有任何人阻止,甚至还有飞奴司和物统局在暗中催动,善化寺中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京都城。 当听说善化寺中有红糖千石,要被送往秦州去交由太子殿下处置的时候,京都城里好些个人家都慌了手脚。 紧接着就是,京都城里的红糖价格一落千丈。 原来价格直逼万两白银一石,抢都抢不到的红糖,如今却像是没人要的垃圾一样,似乎一夜之间满大街的商铺之中都摆满了红糖。 价格更是一泻千里,突袭善化寺之前还是九千多两一石,短短一夜之间就直接腰斩,仅余四千两出头的价格。 以前是有价无市,现在同样是有价无市,但买卖双方的关系却是直接颠倒了过来。 哪怕有些人私底下已经开到了三千两一石的价格,依然是无人问津。 追涨杀跌的行情再一次上演,那些囤积了大量红糖的人家坐不住了,到处在想办法,想要兜售自家库存中的红糖。 在这些人当中,库存最大,也最着急上火的,那就要数吴王李慎了。 红糖的囤积炒作本来就是他发起的,所以早前在其他人发现商机之前,吴王府和善化寺等佛门寺庙就偷偷收购了大量的红糖。 等到十几天前,京都城突然冒出大量红糖的时候,李慎和善化寺的子固方丈一样,都以为是“天助我也”! 双方配合默契,尽可能的瞒着其他人,将那一大批红糖尽数鲸吞而下。 于是善化寺的库存超过了一千石,吴王府的存货更胜一筹,超过了以前两百石! 若不是后来那些南方来客觉得红糖价格破万就在眼前,开始捂盘惜售,这个数字还要进一步被扩大。 也因为李慎将太多注意力放在此事上面,想要耍手段强逼那些南方来客出手手中的红糖,以至于秦州的事情李慎都大意了。 东宫已经连续十几天出兑白糖了,数据明显不对劲,李慎却依然没有引起重视,到现在整个计划已经彻底破产了: 盟友身死,秦州的红糖被李恪罚没,京都城的红糖价格崩盘。 可以预见的是,闯过此次阴谋的李恪,只会更加稳固。 而那些在此次风波中吃了大亏的世家——包括如今囤积了红糖卖不出去的家族,还有前面那些被李慎蛊惑抢兑白糖的家族——这些人或许会恨李恪。 但他们最恨的,必然是李慎这个始作俑者。 可以说,李慎的目的完全没达到,反而自己损失惨重,还把自己埋进了那个挖给太子的深坑之中。 李慎再也没了往日的从容,整个人焦头烂额,陷入了极大的麻烦当中: 以他不受宠的吴王府,哪里来那么大财力,摆下这个“糖盘”? 其中大部分的银子都是他说服那些暗中对太子不满的人,从那些人手里借来的,为此李慎还许诺了高额的利息回报。 若是计划成功,被他将李恪手中的白糖技术抢了过来,这些债务和利息都是小事情。 然而现在的问题是,那些人已经知道了李慎满盘皆输,现在已经开始急不可耐的逼迫他还债了。 李慎哪里还的起? 他的钱早就变成了大量的红糖,可现在谁不知道红糖已经不值钱了? 按说李慎现在并没有到穷途末路的程度,他还有一条路可以选择,那就是把手中的红糖尽数清盘给李恪。 只要李恪接受,就算李慎没办法支付那些高额的利息,把所有的欠款偿付的问题并不大。 到了现在的这个地步,以李慎的皇子身份,那些人能拿到欠款,再将利息往后推延的操作性还是很大的。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更大的天坑出现了: 那些南方来客抢先一步,以往年红糖正常价格的八成,把手里的红糖尽数割肉给了李恪! 这样一来,他们这些南方来客虽然没有赚到期望中的暴利,但也并没有亏损,反而因为南方红糖价格的低廉,小赚了一笔。 可这样一来,李慎的后路却被直接斩断了。 比之那些南方来客一船又一船的货物,李慎这一千两百石的红糖还真有些不够看。 就在李慎心灰意冷的时候,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宫中来了旨意。 李慎瞬间想起了自己的皇子身份,对于手中的红糖处置又有了新的想法——只要朝廷将这些红糖收上去,当做官员们的福利发放也是可以的。 满心希翼的李慎接过圣旨,迅速看到了上面的关键词: “儋州郡王!” “噗~” 鲜红的血箭冲天而起,将散落在地的圣旨染成了猩红的血色。 第526章 太子回京 儋州,岭南以南,琼崖之角,瘴疠之地,与五羊郡隔海相望。 自古以来这里都是朝廷流放重犯之地,出了名的穷山恶水,说的好听这是一郡之地,实际上郡中汉民不足万人,其余尽是些桀骜不驯的黎人。 朝堂之上,如果不是生死大仇,哪怕政敌之间都不会把对方赶到这天涯海角去。 而现在,李慎的亲王爵被除,贬为郡王就已经够惨了,新的封地竟然在儋州! 由此可见,李慎这次推动“糖风暴”,搞出来的波折是多么的让雍帝厌恶。 若是可以,李慎恨不得自己和李恢这个倒霉鬼互换一下,尽管李恢是被圈禁了,可他现在还是在京都城不是? 儋州啊,那可是儋州,毒虫猛兽出没,野人茹毛饮血的蛮荒之地啊! 李慎欲哭无泪,尤其是听说他这次的贬黜是在雍帝看完太子的密信之后做出的,他更是把李恪恨到骨头里去了。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李慎冒起过那么一丝危险的念头,想乘着李恪进京的机会,给他来个一刀两断! 接下来的日子,对于李慎来说是一种不折不扣的煎熬。 想铤而走险? 没机会了,东宫六率如今已经变成了李恪手下的忠犬,尽职尽责的保护着李恪的安全。 更别说李恪一手创立的后备营,精锐之名人人皆知——一日一操,简直是恐怖如斯。 明白了这一点的李慎心灰意冷,认怂了。 但宫里却来了圣旨,让他等太子回京,亲自给太子谢恩之后才可以离京。 当李慎接到这个旨意的时候,他的内心怒极欲狂,恨不得一刀捅死自己,免得遭受这个羞辱。 可当他接到由宫里转送的李恪书信时,这种羞辱顿时一扫而空,甚至还有些开始期待李恪的到来。 这真不是李慎犯贱,而是信中有一句: “面议糖事!” 如今全天下的红糖价格都在暴跌,之前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才慢慢从一百六十多两的价格涨到九千多两。 现在的报复性下跌,已经让红糖的价格跌破了往年的交易均价,到了不足一百五十两的价位。 但受之前的影响,市场明显对红糖价格信心不足,即便是一百五十两的价格,还是卖的多,买的少。 那一千两百石红糖砸在手里,如今已经成了李慎的噩梦。 他前面暗中收购的那五百多石红糖还好,价格并不高,所费不过九万两左右。 可后面那七百石红糖,他为了尽快抢在手中,付出的可是三千多两一石的天价,总计耗费的银两超过两百二十万两! 这其中他的吴王府掏光了家底也才凑满一百万,其余的一百二十万两全是他从京都城内的富贵势家中拆借而来。 若不是李慎还有个皇子身份郡王爵位,那些穷凶极恶的债主们早就把他给生吞活剥了。 若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把自己从这个万丈深坑之中拉出来,李慎觉得,除了自己曾经谋算过的太子九哥,再没有其他任何人。 于是,盼望着,盼望着,终于,太子进京的日子到了! 本来李慎是不想来迎接的,毕竟上一次见面两兄弟就已经闹了不愉快,再加上这一次相互算计,等于是已经撕破脸了。 但考虑到就算自己夹着尾巴灰溜溜的去儋州就藩,也要先保住狗命,这一千两百石的红糖只有太子能够吃得下…… 于是李慎很低调的出现在了欢迎的人山人海中。 是的,那是真的人山人海。 只要没有人特意去抹黑,以李恪这一年来的功绩,绝对完爆整个大雍朝的其他太子。 你要说贤名? 现在谁不知道太子仁名远播,为了赎回被北戎作践的奴隶,甘愿支付价值万金的白糖? 你要说才干? 那更是数都数不清了: 西北防疫、平灭叛逆、秦州开渠、农业增产…… 哪一样拿出来,都是响当当的功绩,随便那一项放在某个士族官员身上,都足以作为通向内阁的门票。 京都城的许多百姓都十分好奇,好奇太子殿下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才,才能够以一己之力,完成如此多的功绩? 比之普通百姓,前来迎候的士人和官吏也不少。 两者之间又有些不同,士人多是成群结队大鸣大放,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出现过一样。 而官吏却多数都便装而来,遮遮掩掩的,既打算就近观察,又有这样那样的顾虑。 但要论最显眼的,还要数仪仗齐备,礼数周全的姚阁老了,他老人家得了雍帝圣命,亲自出迎。 第527章 暗藏机锋 在这次的糖风暴中,除了李慎和慧能和尚两人以外,还有很多人都在暗中出手了。 这些人大多是为了白糖,又或者说是钱财。 但也有少部分是居心叵测,另有所图,而姚希圣这个阁臣也位列其中。 至今李恪都不明白两人之间的矛盾起自何处,只能暗中下令物统局加速调查,并且提高警惕,以防被坑。 尽管双方都对此心知肚明,但场面上还是很和谐的。 姚希圣今年六十出头,紫袍朱绶,胸前的仙鹤蹁跹起舞,再加上和熙的笑容,任谁都容易心生好感。 眼见太子的金驾靠近,姚希圣二话不说就大礼参拜: “老臣姚希圣,恭迎殿下!” 这老贼动作干脆利落,简直是行云流水,直接把其余众人惊的目瞪口呆——早在雍帝登基之初,就已经免了阁臣跪礼。 除非大朝会,或者祭天等各类大典,阁臣都是优免的。 可现在姚希圣这一跪,其他的礼部官员面面相觑,最后也都带着疑窦跟着跪了下去。 跟在这些人身后的,都是世家子弟,有些有官身有些是白身。 但世家都讲究诗礼传家,前面朝廷重臣都跪了,他们能怎么办? 哪怕再不愿意,也要跟着大礼参拜啊! 再往后的那些百姓大多不通礼仪,可士人跪了,官老爷跪了,连阁老都跪了,他们哪个敢头铁的站着? 那些藏在人群之中的士人和官员心中疑惑,但也只能随大流,不情不愿的跟着跪倒。 整个西直门内外,黑压压的跪满一地,声音也是此起彼伏响彻一片: “臣等/草民恭迎殿下!” 本想低调前来的李慎一脸懵逼,心中惊骇: “原来太子人望如此之高吗?早知道如此,我还和他争个什么?” 被凸显出来的李慎内心苦涩,越过满地跪着的人群来到姚希圣身侧,也要心灰意冷的拜下去。 殊不知车架上的李恪心头大骂“老而不死是为贼”,一看到李慎前来立马跳下车架,将想要拜倒的李慎托住,强行喜形于色: “十弟,一个月不见,你可还好?” 不等李慎回话,李恪又抢上两步,用力将地上的姚希圣托起: “阁老折煞我了,该当是我向阁老行礼才对。” 而后再次抢在姚希圣开口之前,抬手虚扶,朗声道: “众位免礼,都起来吧。” 一片谢恩声中,李恪与姚希圣的眼光在空中对碰,这一刻仿佛电光闪动一般,两人都是表面微笑,心中大骂: “老贼!” “竖子!” 但戏还是要演下去,毕竟现场如此多不明真相的观众。 李恪如今也知道该如何表演,他左手扶(qia)着(zhu)姚希圣,右手拉着李慎,满脸喜色的说道: “没想到我回京之时,阁老和十弟都会来迎我,实在是让我惊喜莫名。不如我们三人共乘一车,去见父皇如何?” 李慎有些惊疑不定,他很怀疑太子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哪有刚刚狗咬狗一嘴毛,隔天就两人好的像亲兄弟一样的道理? 就算两人是真的亲兄弟,但皇家的亲兄弟不应该是更加打出狗脑子来的吗? 相比李慎的疑惑和警惕,姚希圣却是心知肚明,也更加对李恪刮目相看: “这竖子果然不凡,我刚想把他架起来放火上烤,他马上就反过来将了我一军。看来这竖子绝不能留!” 下定决心的姚希圣满脸惶恐,挣脱之后躬身道: “老臣何德何能,敢上太子王驾?” 李慎本来还在犹豫,这时候也赶紧跟着谦让: “臣弟惶恐,不敢越礼。” 李恪也不是真心想和两人一起挤车,淡化了姚希圣恶意满满的参拜之后,假意再次邀请一番,被两人坚辞之后,才“无奈”的放弃这个打算。 眼看着太子登上车架,直奔皇城而去,百姓们开始津津乐道: “太子殿下真仁君也!” “是啊,君臣相得啊,看来我大雍有个好太子啊!” “以前还有人说太子坏话,如今看来,他们都是在瞎说嘛!” …… 与普通百姓不同,那些官场中人却是心思微妙: “没想到啊,姚阁老居然与太子不和?” “儋州郡王与太子已经反目了,没想到半路还要杀出个程咬金来!” “这下要热闹了哈,也不知道斗垮了一个次辅之后,太子还有没有本事再斗垮一个?” 原本有些想要投靠太子的人,见到今天的情形却开始犯起嘀咕来: 不是说太子是众望所归吗? 怎么刚回京都城,次辅姚阁老就摆明车马要和他划清界限? 同样的疑问也在李恪心中泛起: “到底因为什么事,姚希圣要摆出这副与我势不两立的姿态出来?” 第528章 大放厥词 进宫,陛见,行礼如仪。 对于这次回京都,来之前李恪就与属下商议了许久,定下的原则就是低调谦逊,原因非常简单: 没有哪个在位的皇帝会希望太子太过强势,尤其是一个大宗师皇帝,他最少还有几十年好活。 若是李恪太强势的话,你想让雍帝如何自处? 纵观历史上那些年高寿长的皇帝,有几个没干过打压年长皇子,最后把皇位交到年幼皇子手里的事情? 别看现在好像李慎被贬了,雍帝就只剩下他们三兄弟,但以他大宗师的体质,再生几个小皇子,再活到他们成年,很难么? 李恪也知道皇权之内容不得半点温情,所以整个陛见过程李恪都一丝不苟,让人挑不出一丝错来。 别说李恪自己,就是满朝文武大臣也都觉得太子尊崇礼法,敬重而厚待。 只能说,雍帝毕竟是雍帝,哪怕李恪表现良好,他开口之后的第一句就是: “逆子,看看你做的好事!” “我做的好事多了,你指哪一件?” 李恪暗中腹诽:“莫非你指的是我曾经在孤单寂寞冷的夜晚支援过别人的事情?” 当然了,心里吐槽的厉害,身体还是很诚实的,李恪按照标准的应答程序: “儿臣有罪,儿臣惶恐!” “哼!你知道惶恐就好!” 显然李恪的恭顺让雍帝很满意,虽然说出的话依然不客气,但语气却缓和了许多: “为了一包糖,你自己看看你今年折腾出多少事情来了?” 这也在预案分析之间,李恪按照之前商议好的那样,立即说道: “广南桀骜,屡次犯边,儿臣造出白糖,就是想以此来,平灭此獠,以振我大雍声威!” 因为今天李恪觐见,所以原本的小朝会也变成了大朝会,所有在京七品以上京官都有列席。 可满朝上下,无论是一品阁老,还是七品御史,就没有谁听说过造白糖还和平灭边蛮拉上关系的。 大多数人都完全不信,一阵阵的议论声嘤嘤嗡嗡的: “太子不会是疯了吧?怎么会说出这样离谱的话来?” “谁知道呢?我估摸着太子是想借此转移注意力吧。” “真是可笑,明明是为自己谋利,居然找出这样的借口,也不怕遗臭万年?” “这个,也许有可能呢?” “有个屁的可能,太子定然是害怕被责怪,才这样推脱责任!” …… 与那些低品官员不同,两位阁老和大九卿们都默然无语,只是相互之间探寻的视线之中,也多有疑惑和轻蔑。 显然这些朝廷重臣们,也完全不相信李恪的话。 御座上的雍帝也是心中大怒,他原本其实并没有责怪李恪的意思,毕竟太子的作为,在其他方面且不论,光一个白糖就着实让雍帝满意: 既能缓慢而持久的削弱世家贵胄们的实力,但同时又不会引起这些人的反感,白糖这种奢侈消费品越多越好才是。 没想到李恪居然在觐见的时候大放厥词,胡说八道什么要平灭广南的话出来了,这让雍帝如何不恼火? 眼见着雍帝的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语气也带上了些许讥讽: “平灭广南,你倒是好大志气。我大雍先后三次南征都无功而返,你凭什么有这么大的底气? 就凭你那几石白糖么?” “哈哈哈……” 出人意料的,李恪还没回复,次辅姚希圣倒先大笑出声: “许是殿下有什么妙计,也未可知呢?不如说出来,让我们大家开开眼?” “开眼不敢,不过妙计还是有的!” 谁也没想到李恪居然还敢这样说,一时间人人讶异,各种各样的视线一下子全都集中在太子身上。 有惊奇,有不屑,有鄙夷,当然也少不了担忧和埋怨。 但就是没有欣慰或者信任,显然满朝上下没有任何人相信太子的疯话。 李恪却像完全没看到这些一般,煞有介事的说道: “只是要实施此计,需得父皇恩准,朝中支持,并且,还要保密三年。三年之后,其功自现!” “果然如此!” 满朝上下,几乎人人心底都浮起这个念头,那些本来就敌视李恪的人更加轻蔑。 更有些阴谋论者,比如那位状元郎饶白,此时更是起了疑心,暗中思量着: “人人都道太子在秦州一年性情大变,然后才有一件件不可思议的功绩。难道说,真正的功臣另有其人? 似乎,矾山先生去秦州的时间也比较吻合啊……” 有这样想法的,不止饶白一个,许多本来打算靠近太子的人,也都因此打消了念头。 许多原本对李恪有些好感的官员,也都十分失望,显然没想到自己心目中的明君会是这样不靠谱的一个人。 而最失望的人,却莫过于雍帝。 第529章 试探 姑且不论之前二十多年中,为什么雍帝会连续杀死七个太子,但眼前的李恪,无论是胸襟还是手腕,都是所有皇子中雍帝最为满意的一个。 或许在雍帝内心,自己也承认,这个他之前很少关注的儿子,作为太子的确比他当初还要优秀。 甚至很有可能,将来君临天下也能比他做的更好。 没有哪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子女优秀,皇帝也不例外,甚至这种情感在皇帝身上会更深刻,毕竟后继有人对于皇家来说,比普通世家更加难得。 原本雍帝已经和几位近臣议定了对太子的赏赐,以表彰之前李恪在秦州一年之内所作出的种种成绩。 但李恪偏偏要在陛见朝会上作死,雍帝一怒之下,这些赏赐统统没有了: 赐金百万? 没了! (李恪:一百万铜钱才几个钱?一千足贯而已,小意思了!) 赐田万亩? 没了! (李恪:这个倒是有点可惜!) 赐五经博士悉心教导? 没了! (李恪:我谢谢你哦!) 满朝文武自然不知道李恪的心情,只不过原本隆重的大朝会有点虎头蛇尾的结束之后,不少人看向李恪的眼神总有那么点意味深长的味道。 次辅姚希圣身边,也不知不觉一般,围上了许多朝臣。 大家或许只能跟在屁股后面听一听姚阁老和亲自之人聊聊没营养的笑话,然后附和着大笑几声。 但这个态度很重要啊! 直到此时,李恪才瞬间明悟,猜到了姚希圣为什么好端端的突然就和自己势不两立了: 制衡! 以李恪如今的名望,对于太子来说已经相当的高了,朝堂里必然需要一定的力量来加以限制,以防东宫势力膨胀太快。 否则的话,朝堂失衡,天下必然大乱。 就算对于太子本人来说,失衡的朝堂也是祸非福,如此一来,朝堂上有些聪明人自然就该知道怎么做了。 雍帝看没看出来,都只会默许这样的行为。 但李恪看明白归看明白了,心里还是不屑一顾的,这种见风使舵的小人,把太多的心思放在这些蝇营狗苟上,还能有多少力气放在正事上面? 但你又不得不承认,往往这样的小人抓住机会之后才会更容易往上爬。 至于以后怎么办,李恪也没放在心上,无非是水来土掩,兵来将挡而已。 他耐心的等候在乾清宫外,微笑着和几个前来打招呼的官员攀谈,浅浅的说一些自己对于西北边事的看法: “如今北境一家独大,我大雍应适当扶持羌酋,以张臂掖!” “对北戎犯边,必须坚决打击,否则戎贼欺我无人,气焰必然越发嚣张,日后必成大患!” “久守必失!西北三州应整军备战,一旦时机成熟,应当先发制人,痛歼戎贼于国门之外!” …… 李恪越说,围在他身边的官员就越多。 只是大家的表情越来越精彩,从惊愕到愤怒,不一而足。 终于,有位身穿朱袍的老先生难掩激动,排众而出道: “殿下所言大谬,岂不知‘国虽大,好战必亡’!殿下怎可穷兵黩武,好大喜功?这与秦始皇和隋炀帝等暴君何异?咳咳咳……” 老先生激动的直抽抽,李恪赶忙上去给他老人家顺气。 真要把人气死了,这个黑锅就背的太冤了。 也许是李恪这个动作太亲近,让其他的官员胆子也大了起来,马上就有一个年轻的绿袍官员委婉的说道: “远征北戎,除了劳民伤财之外,于国百害而无一利,还请殿下三思!” 其余的官员也都齐声附和: “是啊,北地苦寒,争之无益啊。” “大战一起,将士尸横遍野,百姓民不聊生,国家府库恐怕也难以支撑啊。” “没错,战乱一起,于国于民都不是好事。” “更怕的是我大雍战之于北时,东有东夷,西有西羌,南方也有西蜀和广南虎视眈眈,一着不慎,恐有大祸啊!” …… 百官忧心忡忡,越说越担心,显然是害怕李恪会年轻气盛刚愎自用,一意孤行的话,那就麻烦大了。 毕竟大家可都是知道的,太子会赚钱,会种田,还特么的会练兵! 这要蛮干起来,完全可以先把朝廷丢在一边,莽着头往北边撞。 到时候撞的头破血流了,还不是要整个天下为他买单? 可现在李恪只是微笑,还不停的点头,似乎是在赞同大家的看法,但也很像是在敷衍不是? 一般来说,才华越高的人也会越加的自负啊! 这该如何是好? 不少人越发的担心起来。 就在此时,李恪等了半天的人终于出现了,只不过他没想到传个口信,居然是陈海平亲自来: “陛下口谕,诏太子殿下御书房觐见!” 第530章 庙算(上) 御书房中书并不多,多的反而是各种理不清的奏折,毕竟这里是雍帝与心腹近臣商议各项国事大政的地方。 能进入御书房,说明李恪的太子之位又向前进了一步,因为这意味着,雍帝在能力上对他的认可。 不过能不能站稳,接下来的问对就是第一道考题了。 这种情形在回京都城之前,李恪的参谋团队也已经预料到了,所以李恪并不惊慌,如常行礼觐见。 雍帝的火气似乎还没散,说话的语气依然是冷冰冰的: “说吧,你打算怎么用白糖堆死郑雄?” 郑雄是如今广南国的国主,虽然表面上对大雍称臣,实际上此人桀骜不驯、野心勃勃,时不时就会在边境挑衅。 每年靠近广南国的桂林、南海和象郡发往京都城里的告急奏折,无一不是和广南寇边、掳掠百姓有关。 李恪胸有成竹,自信的说道: “请父皇赐大雍舆图一观!” 雍帝似乎也早有准备,一挥手之下,陈海平就把御案收拾好,一张九尺五寸见方的舆图平展开来。 李恪习惯性的从笔架上拿起一支毛笔,围着舆图正中的大雍虚转一圈,郑重说道: “如今天下四分五裂,正是大争之世,不进则死,绝无幸理! 我大雍据有中原,虽占膏腴之地,然也处四战之中。北有戎、羌;南有广南;东有东夷;西有西蜀。 看似如日中天,实则不然,儿臣窃以为,大雍之势,危如累卵! 倘若有一日,各家联手来攻,最好的结果也只是据关而守,保住长江以北,长城以南雍、豫、青、冀四洲之地,最多再加半个徐州。” “哼,一派胡言!” 雍帝呵斥一声,但也没有继续制止,反而问道: “那以你之见,该当如何?” 显然,雍帝内心也是认可李恪的说法的,虽然如今其余各国看似都有各种各样的内部问题,不像能形成合力,联手来犯的样子。 但如果把自家的安危,寄托在对手的内乱上,实际上是非常愚蠢的。 所以雍帝也一直在寻找破局之策,比如对于西羌的豪酋的容忍和拉拢,又比如乘着东夷内斗不休的时机,时不时派军讨伐。 对于西蜀也是寸步不让,去年两国还战于荆州,以大雍大败,长沙郡失陷而结束。 唯独对于北戎,两国边境常年部署大军,枕戈待旦。 作为当世国力最强的两国,北戎和大雍几乎同时把对方列为死敌,没有任何改变的可能。 然而李恪却偏偏把毛笔往北戎上一点,玩味的笑道: “儿臣第一计,就是先将北戎拖住,让戎贼无暇南顾!” 雍帝眉头紧蹙,缓缓摇头道: “不妥!别看那些羌酋来往京都十分勤快,但都是看在朝廷的赏赐和商贸上面。若是对羌酋纵容太过,保不齐就会适得其反,让羌酋得寸进尺。” 李恪微微一笑,摇头说道: “儿臣并没有指望羌酋,此辈贪婪成性,见利忘义,且一向又以事大为主,若我朝与戎贼交战,羌酋十有八九会趁火打劫,寇略凉州。” 能看到这一点,已经十分难得了,雍帝十分惊讶,特意打量了李恪一样,似乎有些不相信的样子。 可是这一点对李恪来说,一点都不稀奇。 同样的道理,那些羌酋绝对不会站到大雍的立场来与北戎为敌。 别说什么同为北境牧族的废话,若是大雍的战力远超北戎的话,羌酋跪舔的目标马上就会转为大雍。 这种情况放在后世也是一样的。 李恪没有让雍帝等太久,略带恭维的笑道: “父皇是天下第五大宗师,恰好这北戎狼主蒙托也是大宗师之一。正好儿臣前段时间,与乙千秋说起过一些关于修炼的事情……” 雍帝眼前一亮,有些炽热的光芒一闪而过: “你那番话,到底是真是假?” 由不得雍帝不着急,这种有助于修行的关键,是每一个“无路可走”的大宗师都难以拒绝的诱惑。 李恪来之前就想的清楚的很,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而是模棱两可的说道: “道理是那个道理,但儿臣不通武艺,是真是假,我也分不清楚。 不过,想来那蒙托更加分不清楚吧?” 雍帝一怔,眼中难掩失望之色,但很快又恢复过来,缓缓说道: “此计甚妙,朕马上就往终南山去信,邀请乙道友来京都一叙。” 能坐这么久的皇帝宝座,雍帝自然马上就秒懂李恪的黑心肠打算,很配合的做出表态。 这一计完全是阳谋,蒙托想不上当都不可能。 不过雍帝似乎还有些不放心,突然问道: “你真正的目标不是北戎吧?” 第531章 庙算(下) “当然不是!” 李恪一口否决,郑重说道: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算父皇能与乙千秋暗中联手,杀了蒙托,北戎也不是一日可以打垮的。儿臣的第一个目标,始终是广南!” 李恪能有这样的见识,雍帝心中欣慰,不过还是有些奇怪的问道; “为何把广南放在第一位?” “夫战,勇气也!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李恪面容坚毅,手中毛笔轻点地图上的广南: “我大雍要一统天下,气可鼓不可泄!广南貌似凶恶,动辄进犯,实则不论从人口,经济还是军事,各项综合实力都是最弱的。 拿这只跳梁小丑开刀,既是最简单的,又有诸多好处,难以尽数。” 眼看着李恪这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雍帝有种错觉,似乎李恪已经把广南当成了砧板上的鱼腩一般,不由得狐疑的问道: “你哪来这么大的把握?” 也难怪雍帝会有这样的疑问,雄才大略如秦始皇,也不过是占了广南北部设郡; 及至唐末天下大乱,广南各地群雄并起,最后归于如今的广南国。 大雍甫立之时,数代先帝都有并吞广南之意,但都以失败告终,这也是如今广南气焰日渐张狂的主要原因。 这也并不奇怪,就是在李恪熟悉的那个时代,后世从南汉、宋、元、明、清到现当代,历代都与广南纷争不休。 但中原王朝就算一时得胜,也难以维持日后巨大的消耗,不得不选择退出。 所以广南历来都是中原的大患,每过一段时间总要发作一阵,让人痛恨之极。 但这个时代,广南还没有那些居心险恶的各国支持,李恪自然就起了一劳永逸的心思,免得为后世留下隐患。 至于雍帝说的把握,李恪笑着说道: “此事关联极多,父皇且容我卖个关子,只需知道儿臣找到了广南的致命弱点,随时可以将之收入囊中就可以了。” 雍帝认真的看着李恪,发现他神色从容,没有任何心虚和惶恐的表现,勉强信了一部分,而后反问道: “关联极多,是不是包括你在信中说的,你八哥十弟的安排有关?” 李恪点头,淡然道: “都说天家无亲情,儿臣却不如此看。他们到底是我兄弟,虽然曾暗算过我,我却不忍害他们性命。 所以把他们两人安置在琼崖,一东一西相互呼应,对于我攻略广南的计划大有裨益。 儿臣恳请父皇恩准。” 雍帝再次打量李恪,见他没有半点虚言,而是真心实意,心底没来由的一叹,说道: “你自己都不介意,我还能揪着不放么?罢了,你们兄弟之间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吧。” “谢父皇成全!” 李恪松了一口气,再次解释道: “琼崖也只是八哥和十弟暂居之地,日后我还有更好的地方安置他们,父皇届时自然清楚。” 雍帝心里信了李恪的话,眉头却再次皱了起来: “你就这么放心,不怕留下祸患?” 这一点李恪根本不担心,微微一笑道:“若是汉高祖早用推恩令,前汉又哪来的七国之乱?” 雍帝瞬间有些呆滞,心里突然有种莫名的挫败感。 这尼玛,太子比他这个皇帝还更会当皇帝,雍帝心里能好受就怪了。 他心中突然有股火气,冷哼一声道: “你说的倒是轻松,难道当天下人都是傻子么?就算届时朕拖住了蒙托,其他人眼见广南亡国在即,又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李恪手中毛笔在地图上重重一点,神色从容的笑道: “父皇勿忧,儿臣早有全盘打算。 首先,蒙托被捆住手脚之后,北戎就不足为虑了! 姑且不提戎贼向来短视,有没有这个战略眼光。就算南北院大王或者哪个部族首领想要有所作为,也绝对无法越过蒙托去!” 这倒是实话,盖因草原上强者为尊,别看蒙托是天下有数的大宗师,但这并不代表着那些生性凶残的部落首领们不会觊觎草原共主的尊号。 若是蒙托有所松懈,或者犯下大错,难保没有人敢于出面挑战他的地位。 雍帝缓缓点头,算是认可了李恪的分析。 李恪再点东夷,目露鄙夷的说道: “东夷两派内乱至今,早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地步,恐怕双方恨对方更甚于我大雍才是。 所以只要我们不刺激他们,他们还会继续相爱相杀下去。” 雍帝还在体会什么是“相爱相杀”,李恪再次一点西蜀,略带得意的笑道: “至于西蜀么?儿臣早在回京之前,就已经派出人手,想来此时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 最开始雍帝是看不上李恪的物统局的,取个名字都奇奇怪怪的,感觉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 现在他却不会再小觑了,只是不管雍帝怎么问,李恪都不肯说具体的,只说攻灭广南时,西蜀绝对抽不开手脚。 雍帝又好气又好笑,最后直接赶人,来了个眼不见心不烦。 不过李恪提出的几个要求,他却是全部答应了下来。 第532章 背后的用意 回到好久不见的东宫,李恪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别看他在雍帝面前表现的十分淡定从容,实际上他的心弦一直都绷的厉害,生怕一着不慎就惹怒了雍帝。 毕竟他已经杀了七个太子了,再杀一个想来也没什么心理障碍。 所以回京之前,李恪连夜与彭文君、陈悦薇等人商议,又虚心向卢允畴和何希平等人请教,几乎每一步都有着三四种不同的预案。 好在李恪表现完美,终于初步说服了雍帝。 解决了最大的隐忧,李恪立即变得有些咬牙切齿: “姚老贼好狠毒,若不是我们早有准备,险些一进京都城就中了你这老贼的‘二虎竞食’之计了。” 若不是李恪来自后世,重生之前已经是三十几岁的医院科室主任,换了个不满二十岁的年轻人来说,还真有可能被暗算了。 想想看,年纪轻轻就功绩不菲,让天下人刮目相看,世家之中更是人人侧目,这样的成就,那个小年轻不会得意? 再加上一进京都城,内阁阁老就大礼拜服,心思城府浅一些的小年轻,怎么可能不飘飘然? 殊不知这姚希圣用心险恶之极: 若是太子中计的话,难免会越发张狂,届时雍帝又怎么能容忍这种事情? 幸亏李恪始终头脑清醒,才没有上当。 不过很明显,姚希圣既然已经决定这么做了,日后的小动作不会少,李恪其他的倒是不怕,最怕的反而是一个“捧”字。 就算其他人不注意,一次两次雍帝也不在意,次数多了,雍帝还能次次都不放在心上吗? 品尝了独揽大权的滋味,谁又愿意将手中的权柄拱手相让? 和执掌朝纲近三十年的雍帝相处,李恪根本不敢耍什么花招,所有的事,甚至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即便如今所有目标都达成了,李恪还是难掩疲惫。 就在他坐下不久,身后伸出一双白嫩的小手,熟练的找到穴位,恰到好处的揉按起来。 李恪伸手握住,把身后的小包子拉到身前来,苦笑道: “我要说声抱歉,其他的事情都说好了,唯独你们两个的事情起了变化。” 小包子大眼睛眨呀眨的,低下头柔柔的说道: “殿下处置就好,我什么都不懂的,要问的话,殿下去问我家小姐去。” 李恪脸上的苦涩更重,果然,连这只平时最听话的小包子都生气了。 不过也难怪,明明回京之前李恪答应过,要亲自说服雍帝,将陈悦薇娶进东宫来做太子妃的。 可李恪也没办法,他刚到京城不久,便宜表舅顾惟德就派人来,送来一个让他惊愕的消息。 原本李恪是打算让自己的亲舅舅陈辂出面,将陈悦薇收为义女。 而后再由皇家向颍川陈氏提亲,这样一来阻力无疑会小很多。 可李恪千算万算,万万没想到颍川陈氏还没动手收呢,顾惟德就已经证实了陈悦薇本身就是出自颍川陈氏。 她那个在京都城名声斐传的名医父亲,不过是受人所托,将陈悦薇收养长大的义父而已。 真正的生身父亲,也就是将陈悦薇托付的那个人,正是颍川陈氏的族人,而且还是核心族人: 前太子旭的舅舅,冷宫之中陈惠妃的堂兄陈轩! 真要说起来,李恪的舅舅陈辂老先生只是颍川陈氏的旁支,嫡支恰恰是陈惠妃那一支。 这样一来,事情就变得无比复杂了。 李恪进京之前定下的底线,就是绝对不能触怒雍帝,而向他提起被打入冷宫的惠妃娘娘,显然就是这样一件事情。 时隔十几年,当时的事情真相到底是什么,李恪根本不得而知,所有的一切都是从他人口中听来的。 这很难保证事情的真实性,因为李恪根本没有任何把握分辨,从别人口中说出来的事情与事实真相之间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一旦激怒雍帝,事情必然会脱离李恪的预料,绝对会与他出京的真实用意背道而驰。 李恪之所以会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的选择,否则他留在京都城的话,必然会被捆住手脚,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都说一山难容二虎,京都城还是太小了一些,若是李恪留在京都城,就会变得尴尬无比: 有所作为的话,必然会不停的刺激雍帝敏感的神经,做的越多说不定就错的越多。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触及雍帝的底线,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而韬光养晦无所作为的话,必然会有大把的人开始攻讦李恪“泯然众人、才德浅薄、不堪为君……” 所以李恪必须要离开京都城,而且离的越远越好! 第533章 友于兄弟(上) 之后的日子有些乏善可陈,李恪的表现也越来越低调,每日都按时上朝,大多时候也都不发一言。 很多事情上他都随大流,变得好像成了另外一个人,若不是他始终站在首辅前面,简直和一个普通的低级小官员没什么两样。 有些人故意把话头往李恪身上引,他也表现的不置可否,一副波澜不惊的从容和淡然。 哪怕是雍帝有事想征询他的看法,李恪的表现也是中规中矩。 但往往下朝之后,雍帝都会特意把李恪留下来,而后父子二人在御书房中商议些什么。 这让大臣中有些人很不满,觉得皇帝和太子这样做是对满朝文武们的不尊重,这其中又以次辅姚希圣最为明显,数次在朝会上提出异议。 还有些其他大臣,也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大义凌然的表示自己愿意为君分忧。 对于这些大臣们的“好意”,雍帝都选择视而不见。 被忽视了的大臣们找上了李恪,颇有些兴师问罪不依不饶的样子,李恪的回答只有八个字: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众人默然,这几个字的含义就太深了,深到他们这些人不敢再触碰。 但也有些人对此的兴趣越发浓厚,甚至不惜动用皇宫之内的关系,只是雍帝与太子议事的时候,御书房戒备森严,这些人想方设法,也只探听到了区区几个字: 郡王,南方。 许多人恍然大悟,一夜之间满京都城都开始发酵对于两个倒霉蛋的同情。 但也有些人觉得,事情不该如此简单才是,想进一步了解,得到的结果却是皇宫里的那些暗子纷纷失去联系。 不用想,这是雍帝的警告。 朝堂上表面上平静了下来,但是京都城的市井之间却是沸反盈天,几乎是一夜之间就多出来许多不平之言: “岐山郡王太可怜了,这不是圈禁,胜似圈禁啊!” “儋州郡王才更惨,那是儋州啊,天爷爷,离京都城都好几千里吧?” “什么几千两,那是万里之遥的瘴疠之地!哼!” “为什么要手足相残呢?唉!” …… 不仅仅是街头巷尾,就是秦楼楚馆、酒肆茶楼之中,也有很多人开始打抱不平,甚至义愤填膺。 好像朝廷把李恢和李慎改封到南方的行为,成了倒行逆施一样。 而这其中隐含的恶意,却隐隐指向李恪,似乎李恢和李慎落得这样的下场不是咎由自取,而是来自太子的恶毒暗算。 像是私底下对于李恪的评价,也很快在往“心胸狭隘”,“手足相残”转向,一些人更是不屑的给李恪打上了“嫉贤妒能”的标签。 十几天下来,这种民间的“呼声”愈演愈烈,已经开始有御史在朝堂上为民请命了。 而且朝臣之中,对此事的议论也越来越公开化,矛头更是直指李恪。 就在李恪被推向风口浪尖的时候,月中的望日大朝即将到来,不知道多少人在暗中摩拳擦掌,想要在朝会上一鸣惊人。 尤其是当他们在参加望日大朝的队列中,看到岐山郡王和儋州郡王时,想到某种潜在的可能之后,这些人更是心头火热。 看向两位郡王殿下的目光中,简直是要发出炽热的光芒来。 朝会一开始,马上就有人跳了出来: “臣巡城御史陆文廷,有事启奏!子曰:‘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 这人撅起屁股都知道他要拉什么屎,雍帝眼底闪过一丝厌恶。 “够了!” 出乎意料的是,喝止陆文廷的并不是雍帝,也不是太子,反而是面容憔悴的李慎。 对于这些人朝中的嘴炮,李慎从没有像今天这么痛恨。 之前他对于这些看不起李恪出身的文武百官不知道多喜欢,现在却完全掉了一个方向。 李慎狠狠的瞪了陆文廷一眼,而后小心的瞄了一眼太子的脸色,见他脸色如常,才舒了一口气,赶紧抢在其他人之前奏道: “启禀父皇,儿臣有话要说! 昨日种种,而今每每思之都羞愧难当。儿臣有愧父皇,更有愧于皇兄。近日皇兄不计前嫌,更让儿臣惭愧万分。 再次,儿臣要感谢父皇与皇兄,再给我这个机会。 儿臣在此保证,以后定会为朝廷守好儋州。” 朝堂上瞬间失声,所有人都惊讶的看着中间那个五体投地的人。 陆文廷更是傻了,严重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可他仔细分辨的时候,明明看见跪拜在中间的就是儋州郡王李慎! 这让他心底莫名涌起一阵难言的惊恐。 次辅姚希圣面无表情,似乎无动于衷一般,但夏景阳却嘴角微翘,眼中闪过一丝嘲弄——他清除的看到姚次辅的袍袖在不停的抖动,显然这位姚次辅并不像表面上这样平静。 第534章 就藩 同样不平静的官员很多,这些人的视线死死的盯在李慎身上,莫名有一种遭到背叛的愤怒。 不过朝堂上聪明人多的是,很快就有人想到了事情的关键: 李慎库存的那一千两百石红糖! 他没办法处理这些东西,还为此背上了沉重的外债,若不是现在传出风声,太子有可能会为此事兜底,怕是这个时候李慎都已经被那些债主给活活逼死了。 如今李慎在朝堂上毫无尊严的表现,恰恰就说明了这一点。 显然,在沉重的债务面前,李慎选择了屈服。 这让许多朝臣心里不满,更让有些胸怀天下的年轻官员激起心中的义愤,好几个人抢着出列,愤怒的冲着李恪开炮: “臣户科给事中殷阳仁,弹劾太子殿下刻薄寡恩,胁迫兄弟!” “臣太仆寺丞严振,弹劾太子殿下见利忘义,大悖人伦!” “臣中书舍人饶白,弹劾太子殿下视兄弟如旅人,刻薄寡恩,漠然无情。” …… 中书舍人饶白快速瞟了李恪一眼,而后迅速低下头,眼底上过一丝阴冷的笑意,暗自得意的想道: “李恪,别看你做事情做的出色,可这朝廷上,还是我们士人说的算!” 眼看着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攻击李恪的言论也越来越激烈,最让人没想到的一个人站了出来。 饶白再次轻蔑的瞄了李恪一眼,心底还在琢磨着该如何继续挑唆,好让李恪在朝堂上灰头土脸,猛然间感受到右边传来一股无法抵抗的巨力。 紧接着就是天旋地转,耳朵里这才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 “啪~” 饶白有些迷糊,下意识的觉得这脆响与自己有关,等他晕头转向的把那几个弹劾的最厉害的朝臣撞翻时,脸颊上才传来难以忍受的剧痛。 “啊!”一声惨叫,饶白捂着火辣辣的脸颊,难以置信的看着两眼发红,脸色阴沉,眼神凶狠的岐山郡王。 这一阵骚扰,不但打断了那些打了鸡血一般的弹劾,更让朝堂上下人人侧目,等大家看清楚打人的是李恢时,更是惊讶无比。 自从被圈禁之后,大家已经好几个月没看到了李恢了。 现在的李恢变化很大,整个人瘦的几乎都有些脱了形,但看上去却更加的凶狠了。 被打了的饶白莫名其妙,心底更是有些委屈一样,我明明是在帮你“报仇”,你好端端的打人干嘛? 还讲不讲武德了? “嘿嘿~” 两个多月的圈禁,让李恢变得更加桀骜,一声冷笑也让人莫名害怕: “你们这些废物,除了会张嘴乱咬,还会干什么?一群疯狗一样!” 朝堂上人人无语,可不是么? 刚才这些人一拥而上,为了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看上去还真像是一群抢骨头的疯狗。 可是有些事情,你这好说不好听啊! 被骂的人里,还要些脸皮的,老脸发热。 但大多数人却更加气愤,虽然不敢和李恢顶嘴,但辩解是少不了的: “殿下慎言,我等为江山社稷挺身而出,怎么会是那,那狂犬吠吠?” “是啊是啊,我等忠心耿耿……” “省省吧!” 李恢再次不屑的打断,人却转向太子。 就在大家以为有什么热闹要发生的时候,没曾想到李恢居然朝太子拱手施礼: “虽然我知道你是想把我赶走,但我还是要多谢太子!” 这是什么情况? 满朝的文武百官都傻了! 先是李慎,后是李恢,这两人都曾经和太子斗的你死我活,怎么今天两人居然还不约而同的出面,又是打抱不平又是感谢的。 要说李慎这么做,大家还能理解,两百万的外债是真的能逼死人命的,皇子又算什么? 但是李恢为什么这么做? 他自己都说了,太子是要把他赶走…… 赶走? 等等! 难道…… 大家全都惊讶的看着李恢,看着他松松垮垮的朝雍帝谢恩: “儿臣想好了,儿臣愿意去文昌!” 御座上的雍帝依然面无表情,他先看了李恪一眼,又看着殿中的两个儿子,最后一摆手示意。 陈海平立即从袖中取出早已拟好的圣旨,当庭宣读: “……估尔念在尔等年幼,又有太子求情,特敕封李恢为文昌郡王,实封两千户;李慎为儋州郡王,实封两千户; 特许尔等二人三月为期,赶赴封地就藩!” 大多数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心底还在琢磨“文昌在哪里”这个问题,哪想到雍帝又丢出一个大炸弹: 就藩? 这岂不是说,今日所敕封的文昌郡王和儋州郡王,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是虚爵,而是实打实的郡王王爵? 这样来看的话,似乎儋州和那个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文昌,也不是不能接受啊! 实封三千户,就藩封地,做个天高皇帝远的土皇帝,可不是比在京都城做个空桶子王爷好多了么? 第535章 友于兄弟(下) “万万不可!” “陛下,此事不妥!” “臣请陛下收回成命!” 和刚才不同,这下站出来的绝大多数是老臣,职位也都远高于之前的那些人,都是些部堂高官。 首辅夏景阳也脸色凝重,出班奏道: “前有前汉七国之叛,后有司马氏八王之乱,此事殷鉴不远,老臣以为实封之事绝不可行!” 有首辅带头,其余的官员无论文武,也不管品阶高低,无一例外全都出班,齐声奏道: “请陛下收回成命!” 雍帝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挥手应道: “此事没有和诸卿商议,就是担心被你们反对。这样吧,此事最开始是太子倡议的,现在就让他来和诸位卿家解释吧。” 雍帝话音刚落,群臣之中更是一片惊讶,不少人都小声与身边的人议论开来: “不是吧?这居然是太子倡议的?” “开什么玩笑啊,太子这是在给自己挖坑啊!” “这也没道理啊,太子虽然年轻,但也不至于犯这种愚蠢的错误啊!” …… 李恪微微一笑,先是向雍帝行礼如仪,而后才从容不破的走上御阶一步,站在丹陛之下,静静的看着群臣叽叽喳喳的小声议论。 “肃静!” 夏阁老的声音不算太大,但却有着让人无法违逆的威力,群臣中的议论声一下就消失了。 夏景阳的神色颇为惊异,打量了李恪一番才躬身行礼道: “殿下素来胸有丘壑,或许在其他事情上多有建树,但老臣还是那句话,实封之事,绝不可行,还请殿下三思!” 李恪赶紧回礼,温和的笑道: “多谢元辅谬赞,恪诚惶诚恐! 不过,实封之事势在必行,具体的情形,也与元辅所想大相径庭,且容恪向元辅一一解释。” 夏景阳缓缓点头,神情肃穆: “殿下请直言,老臣洗耳恭听!” 自首辅夏景阳以下,满朝文武的视线都集中到这个一次次创造奇迹,做出桩桩件件让人都匪夷所思的大事的青年太子身上。 李恪也知道这是自己第一次真正向全体百官,甚至是全天下公开宣讲自己的执政理念,意义重大。 他事先早就深思熟虑,打好了腹稿,此时毫不怯场,首先从袖子里抽出几张纸来,笑着说道: “这是什么,想来大家都不陌生。 不错,这就是白糖券! 不过,与以往的白糖券不同,此次发行的白糖券是五年期,而且,不许提前兑付!” 众人当然知道李恪为什么会如此强调,闻言不由莞尔。 不过这些笑容也涵义各异,有人不屑,有人欣慰,还有人完全不当回事。 这就是上次李恪提前兑付留下的隐患了,毕竟破了例之后,再想堵住口子就千难万难了。 还是那句话: 人家能兑,我为什么不能兑? 和尚摸得,我就摸不得么? 岂有此理! 李恪肯定不会想不到这一点,他将众臣的心思百态看在眼中,淡淡的说道: “为什么不能提前兑付呢?因为此次发行的,是记名白糖券! 也就是说,日后想要兑付的话,需要本尊或者执其名帖和信物前往内帑兑付!” 众臣大吃一惊,异样的眼神再次集中到李恪身上。 有人叹服于李恪的心思缜密,有人在暗中怨恨,但本来刚起的某些小心思却是熄灭了。 李恪恍如未觉,将手中的几张白糖券一一分发给身前的几位重臣: 首辅夏景阳,次辅姚希圣,吏部尚书米道泓和礼部尚书周瑾等人,一边继续为众人解说道: “此次发券的机构,也不是东宫,而是新成立的大雍皇家糖业公司,公司最大的股东就是我父皇,占股五成;其次是东宫,占股三成;再次是我八哥与十弟,每人一成。” 很好,果然很皇家! 众人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李恪这么大方,把一只能下蛋的金鸡送给雍帝和李恢李慎。 但也有很多老臣心中暗自点头,觉得李恪这样做才是最恰当的处置办法。 原本还想从中插一脚的某些人,现在也彻底打消了妄想,光一个李恪就足够他们掂量三分了,再加一个雍帝足以让他们敬畏有加。 其实他们不知道的是,李恪最大的底牌反而不是他们父子二人。 但这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李恪接下来的安排: “以前东宫制糖,受制于原料短缺,隐患不小。不过,儋州与文昌分处琼崖东西,到时候两位郡王会全力在琼崖种植甘蔗,保证未来皇家糖业的原料供应。” 现在一石白糖的售价还要高达四万多两白银,只要不是傻子,都会知道未来皇家糖业公司的利润之丰厚。 所有人都恍然大悟: 难怪李恢和李慎都无话可说,太子如此大方,如此胸襟,就算是明知道他要把两个对他威胁最大的兄弟赶到南方去,怕也没有任何人说的出什么闲话来。 于是群臣默然。 李恪却看向群臣中的某个人,眼神中带着一丝冷意: “陆御史刚才说‘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孤,深以为然!” 第536章 大雍皇家糖业公司 人人都听得出太子话中的讥讽之意,但却无人觉得太子做的过分。 实在是有些御史言官为了博名,往往行为十分出格,文武百官没有哪个敢说自己没受过这些嘴炮们的毒害。 内阁诸公也深受其害,自然乐得这些嘴炮受些敲打。 但被敲打的人显然不是这样想的,陆文廷脸色惨白,手有些不听使唤的哆嗦着,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脑子里一片空白。 接下来的整个朝会时间里,陆文廷都是浑浑噩噩的,完全没听清楚后面又说了些什么。 他现在满心都是惊慌和惶恐,战战兢兢的,仿佛下一刻随时都有灭顶之灾降临到头上来。 唯一还留有的印象,就是似乎太子又搞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动作,把整个朝廷整的一惊一乍的。 等陆文廷行尸走肉一般回到家中,还未在书房中坐稳,房门就被人从外面“咣当”一下撞开了。 若是在平时,陆文廷陆大老爷严整肃正,断然容不下这种无礼行为的,少不得要叱骂一通。 可今天他只是茫然抬头,眼底却藏着惊恐之意。 “大哥,不好了!” 来人是陆文廷的弟弟陆文富,从小不喜读书,也没个功名傍身,如今打理着整个陆家的商铺和买卖。 陆文廷看清来人之后,首先大松了一口气,然后才有些恼火的呵斥道: “你也四十岁的人了,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陆文富也是急坏了,跌足叫道: “都什么时候了,大事不好了!” 陆文廷心里一咯噔,隐约有种不妙的预感,有些忐忑的问道: “出什么事了?” 陆文富这才焦急的说道: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京都府突然派人把咱们的几家店子都给封了,说什么‘囤积居奇,哄抬物价’! 这谁家开店不是低买高卖的啊?怎么偏偏逮着我们家的店……哎,哎,大哥,你怎么了?” 陆文廷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昏迷之前,心里残留着一个念头: “完了!” 从京都府开始出手,陆文廷就知道,以后他这层御史的皮再也保不住他了,以后也没办法再打着“言者无罪”的招牌,肆无忌惮的到处乱咬了。 之前他仗着这个身份得罪了多少人,现在就有多少人要他的命; 拿了多少好处,现在就有多少罪名在! 陆文富还在大呼小叫,指挥家人拿帖子去太医院找太医来给陆文廷看病,门还没出呢,宫里的圣旨就下来了: “贪赃枉法,以权谋私,祸国殃民……” 每一条罪名都不轻,每一条都证据确凿,陆府上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理寺的狱卒如狼似虎的把他们的家主像死狗一样从府中拖走。 他们也没心思去为家主担忧了,抄家之后,他们这些人自己都自身难保了。 之前老实做人的还好,可之前仗着陆府的势力,在外为非作歹的可就惨了,以前京都府慑于陆文廷的御史身份,对这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却是到了算总账的时候了。 放在以前,抓捕御史的事情必然轰动朝野内外,可现在谁还有心思顾及一个陆文廷啊? 满京都城上下,无论官民,也不论贵贱,人人都被太子丢出来的《大雍皇家糖业公司成立公告》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现在布告都已经贴满了大街小巷,想不知道都难: “公司者,乃若干财力者合资营运,出则通力合作,归则计本均分,其局大而联。 大雍皇家糖业公司即日起成立,计有股东四人,皇帝,太子,文昌郡王与儋州郡王; 股份分配如下: 皇帝,占股五成;东宫,占股三成;文昌郡王,占股一成;儋州郡王,占股一成。 公司成立股东会,大事由股东会根据股权多寡决议; 具体事务则由太子李恪日常主持。 糖业公司主业为白糖生产与销售,日后将在京都城与各州、郡设立糖业专卖店之后,还将在琼崖文昌与儋州两郡建立占地万顷的大型甘蔗种植园。 ……” 看完这则公告,大家才恍然大悟——难怪两位郡王对于发配到琼崖都没有异议,很明显太子这是在照顾自家兄弟啊。 一想起之前这两位郡王还曾经暗算过太子,太子殿下的这份胸怀真是让人佩服! 再想想那些攻击太子殿下的人,大家都没了以前那种敬佩,反而都开始鄙夷起来: 这么好的太子,你们有啥立场和脸面来攻击他? 原本在督察院和中书之中,还有些人对朝廷处置陆文廷有些微词,看到这则公告之后,所有的异议也消失不见了。 就在人人都在夸赞太子兄友弟恭,胸襟广阔的时候,东宫之内,李恪笑着向面前的佳人一摊手道: “好了,把他们两个拴在裤腰带上了,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 第537章 才回来又要离开 回京都之前,关于之后的路该怎么走,李恪有过犹豫,东宫属下也意见不一,尤其是物统局和内政处之间,曾经爆发过激烈的争论。 其他的人因此偃旗息鼓,盖因为这内政处是之前的总工程处完成秦州渠第一期工程,将工程交接给了秦州府之后改组而来。 也就是说,这其实是陈悦薇和彭文君之间的争议。 李恪对此也有些措手不及,但不管陈悦薇的出发点是什么,实际上她和李恪的想法是一致的。 虽然彭文君所倡议的“名正言顺”,以储君居于京都,向天下亿兆臣民展示太子的贤名,也并不是没有可取之处。 但李恪却慢慢想清楚了利弊,给他最直接的警示就是所谓的“x圣祖”——古往今来第一个以圣自居的皇帝,简直是笑死人。 最可笑的是这所谓的圣祖,为了巩固权位,放任诸子夺嫡,参与其中的十几个儿子几乎人人都没有好下场。 贪婪恶毒,冷血残忍,几无人性! 就这还被称之为“圣”!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而给李恪印象最深的就是x圣祖的太子,一废,再废,而后圈禁至死! 这一点充分像李恪证明了一个残忍而冷酷的真理: 给一个寿命悠长的皇帝当太子有多恐怖! 所有人都不知道,其实李恪心里是有点羡慕李恢和李慎的,若是可以,李恪甚至希望当初被册封为太子的是李恢或者是李慎中的任意一人。 然后他就可以做个什么事情都不管,没事欺个男霸个女的纨绔王爷,那样的逍遥生活才是李恪所向往的。 他是真的不想当太子。 时也,命也! 被命运一步步推到如今的地步,李恪也无法可想,只能顺其自然,而后为生存和身边人的命运一步步向上攀登。 这一次陈悦薇和彭文君两人的分歧,其实也是李恪部下的那些人之间矛盾的一次爆发。 随着李恪地位的稳固提升,团结在他身边的众人不可能没有任何诉求,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这一点李恪早有心理准备。 有人想留京都,有人想外任州郡; 有人想荣华富贵封妻荫子,有人想一展胸臆不负韶华; 有人想光宗耀祖,有人想辉映后世; …… 种种不同的志向都无可厚非,只要他们愿意跟随脚步,李恪不介意带着他们一起实现。 对于李恪而言,此事难就难在想要把这些志向不一的属下拧成一股,最大的可能消弭内部的对立。 所以李恪在决定外出的同时,也尽可能的考虑彭文君这一系诸人的情绪——这些人多以世家出身为主,自然更看重礼法与名分。 而陈悦薇这些出身社会底层的人则不然,他们见多了社会的阴暗面,更加渴求把力量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这一点和李恪的看法不谋而合,自然就得到了李恪的支持。 而彭文君等人的观点也不无可取之处,李恪综合考虑之后,得出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折中方案: 外出边地,但解决后顾之忧,把有可能搞事情的李恢和李慎两人都带上。 这才有了李恪对彭文君的调笑,说是把这两人都拴裤腰带上了。 在这个时代,能像李恪这样身居高位还贴心呵护身边女人的感受,可谓是绝无仅有,彭文君明知道这样一来,两人之间很可能要分隔两地,可是心里却怎么也恨不起来。 只是想到李恪会带着那个女人一起出发,哪怕是天涯海角,也是双宿双飞,彭大小姐心里就不自然的多了许多幽怨。 而她作为新鲜出炉的内政处处长,却必须留在京都城,负责打理东宫一应事务。 说到好听凡事一切以她为主,可实际上只要不在太子身边,她与陈悦薇两人之间的地位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若不是突然传出陈悦薇的身份问题,怕是这个时候册封太子妃的事情都要开始进入流程了。 李恪好不容易才把这位彭家大小姐安抚好,出了门又开始头疼。 这好死不死的,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了问题,搞的李恪心里都在大骂颍川陈氏都是一群蠢蛋,难道就不能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才来认亲吗? 现在好了,搞得东宫上下一团糟。 其实李恪心里也隐约猜到了一些原因,无非就是颍川陈氏自己家族内部不和,其他的旁支眼红陈辂老先生这一房,嫡支也不想看到旁支崛起而已。 这种腐朽的世家制度无时不刻都在散发着腐烂的恶臭,让李恪心底更增厌恶,也更加坚定了他要将之瓦解的决心。 不过嘛,饭要一口一口的吃,李恪思虑良久,才执笔写道: “儿臣自请外镇岭南刺史疏: 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 第538章 惊世之疏(上) 李恪的奏疏前天晚上递上去,早就商议议定的雍帝第二天就在朝会上批复,同意了李恪的外出的请求。 父子两人联手,直接打了满朝文武一个措手不及: “什么?太子又要外出?” “这怎么可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太子殿下乃是国本,怎可去岭南那等虎狼遍地的烟瘴之地?” “古往今来,老夫从未听说有哪个太子不在京而在外的,这是乱国之像啊!” …… 相比于大臣们的议论纷纷,李恪这个太子却十分的平静,本来有些老臣还在担忧是不是皇帝和太子之间起了什么龌龊,现在也看明白了: 这父子两是一伙的! 再想到太子之前突然丢出来的那个什么奇奇怪怪的大雍皇家糖业公司,这些老谋深算的朝臣们瞬间恍然大悟: 原来在这等着我们呢! 夏景阳是首辅,这种大事却没有通过他就由皇帝和太子自己决定了,这对他来说,不得不说是一种不信任。 夏景阳心中多少有些恼怒——就算是你们皇家的事情,但不管不问的把我这个内阁首辅当空气,未免太过分了些吧? 其实这是李恪担心节外生枝,倒不是防着夏景阳。 但夏阁老显然不这样想,朝臣们纷乱议论不休,于情于理他都要站出来问个清楚: “老臣有一问,想请教殿下!” 这老家伙也是坏,明明知道问雍帝不会有什么结果,直接把李恪这个太子架起来放火上烤。 李恪明知道如此,也只能苦笑着赔礼道歉: “孤年轻识浅,不敢当元辅如此。只是此事本就前所未有,孤才先与父皇议定,而后才昭告天下。元辅可否等孤把话说完,再决定可与不可?” 夏景阳犹豫了下,或许是考虑到李恪的态度不错,也可能是顾忌李恪以前天马行空的成功作为,老首辅终于缓缓点头: “也好,让殿下给我们这些老家伙开开眼,也未必不是什么坏事。” “不敢不敢!孤见识浅薄,正该聆听诸位贤达高见才是。” 李恪先是一阵谦虚,然后才指着早已准备好的大雍舆图说道: “三代之时,华夏文明逐步掌握中原之地,直至始皇帝南征,威加海内,一统六合,才将岭南诸地纳归版图。 然,自古以来,岭南多事,更有广南虎视在侧! 究其根本,不在于岭南多山,而在于岭南少民,地广人稀,开发不足。 或许众位要劝谏说,这瘴疠之地本就如此。 但诸位想过没有,三代之时,江南百越之地是不是瘴疠之地?上古之时,中原九州是不是瘴疠之地? 若没有先民披荆斩棘,开万世之先,又何来如今的天下富足? 想必有识之士也已经发现,如今的大雍看似繁花似锦,实则隐忧甚多,其中最大的问题就是生民日繁而土地日蹙!” 说到这里,李恪傲然挺胸,上前一步,向雍帝和诸位朝臣拱手一礼: “恪虽不才,愿继我华夏先祖遗志, 为我大雍万民, 为后世子孙, 开拓更多更大的生存空间!” 李恪这话真心实意,在后世的时候,每每看到他国恃强凌弱,一再挑衅,我泱泱古国却只能一忍再忍。 其中原因不少,但最大的罪魁祸首正是那狗屁的x圣祖一纸“禁海”诏书彻底阉割了我华夏继续向外拓展的脚步。 等到被外人强盗打的鼻青脸肿了,x圣祖的子孙别的本事没有,就会一招: 量中华之物力,结友邦之欢心! 宁与外邦,不与家奴! 如今李恪来到了这个世界,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此时的李恪站在朝堂之上,整个人却恍如旭日初升一般,光芒之盛,几乎要让人无法直视。 御座上的雍帝心思复杂,既欣慰有子如此夫复何求?又在心底多多少少有些不快和隐忧。 原本一腔愤懑的夏景阳则心思巨震,没想到自己只顾权位之忧,而太子殿下却考虑到了天下万民与千秋万代。 一股羞惭瞬间充斥着老首辅的内心。 其余的文武百官,不论之前是何种态度,此时也都被太子的广阔胸襟所震动。 都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朝中能恪守这些圣人教诲的,怕是百不存一,如今大家却从年轻的太子身上看到了这种辉耀千古的光芒! 哪怕之前大家都不喜欢皇帝和太子背着文武百官,搞出这样的大事情来,这个时候也都无话可说了。 首辅夏景阳最先反应过来,也没了之前兴师问罪的想法,反而犹豫的问道: “殿下胸襟广阔,臣等自愧不如。不过太子殿下身份贵重,此事是不是可以让其他人去做?” 李恪笑着回礼,但却挺身而立,舍我其谁道: “其他人未必有我这奇遇,再说了,事有难易,人有贤愚。若人人都只等着别人去做。 这与风雪之中,等他人抱薪何异? 此天下事也,孤义不容辞!” 第539章 人心向背 义不容辞! 四个字简简单单,但从李恪口中说出来,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满朝上下都被太子折服,除了拜服之外,表面上根本没其他的选择,李恪出京就再无其他障碍,得以通过了。 随着朝会结束,“太子出京”的消息立马就长了翅膀,飞遍京都各地。 市井之间的舆论瞬间转了方向,尤其是那句“义不容辞”传开之后,不知道多少平民百姓立即转变成李恪的拥趸。 现在大家议论的焦点,也从对太子的不满变成了满口赞誉: “好一个‘义不容辞’啊,和太子相比,那些尸位素餐的官老爷简直都是狗屎一样。” “是啊,多么好的太子啊,作为大雍的百姓,我们实在是太幸福了!” “有这样的好太子,咱们大雍日后肯定会一统天下的!” “一统天下好啊,一统天下之后,天下就太平了。” “会的,太子殿下英明神武,迟早会统一天下的。” “啊?老赵,你上次不还说什么太子刻薄阴毒,不像人君吗?” “你胡说,我没有,小心我告你诽谤!” …… 太白楼的二层侠客行包厢内,一身便装的饶白阴着脸把门缝关紧,将门外的吹捧和赞颂全部隔绝在外,有些恼火的问道: “审兄,难道我们就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的看着那人一飞冲天吗?你听听,这些愚民百姓都在说些什么?” “哈哈,晦安兄稍安勿躁。” 被称作审兄的是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穿着普通的员外袍,整个人却没有半点卑怯,反而气度沉稳风度翩翩。 他给有些焦躁的饶白倒了杯酒,笑吟吟的说道: “既然民心如此,我们为何不做做好事,帮他再添一把火呢?” 饶白在殿试之中独占鳌头,也不是蠢人,立马就明白了审兄言外之意,眼前瞬间一亮: “德音兄的意思是……” “我?我有什么意思?” 德音兄笑而不语,心里却有些鄙夷。 这位饶状元还真是现实,刚开始还有些看不起自己这个新晋的姚府清客,直呼“审兄”; 等自己点拨他一句之后,得了好处就立马改口,称呼也变成了更亲近的“德音兄”。 虽说世态炎凉,逢高踩低,难以免俗,可就看这位饶状元的气度,就不是一个可堪造就的大才。 也不知道姚希圣这老儿看中此人哪一点,居然拼了命,哪怕得罪夏首辅也要讲此人推为状元,还要在族中为他选妻。 若不是徐无咎那倒霉鬼棋差一着,被雍帝父子联手摆了一道,自己也不至于从堂堂国子监祭酒,一朝落入凡尘,更名改姓的托庇在姚希圣府中当清客啊。 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隐忍蛰伏,好不容易才得了徐无咎的青眼,一步步稳稳向上,正苦候良机入阁。 哪曾想风云突变,数十年的苦心居然因人受过,全都付之东流,如今还要给饶白这等眼高手低的蠢材出谋划策,审佩,啊不,沈少康心里就是一阵腻歪。 对坐的饶白浑然不知,心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兴奋的说道: “对对对,还是德音兄高才,愚弟远不及矣。那,要不要咱们出面去做些什么?” 审佩心底嗤笑,表面却笑的温和,摆手道: “无需如此,恩相早有预料,该做的事情也早就安排下去了,我们静候佳音就好。” “哦,原来是恩相手笔!” 饶白恍然大悟一般,人也越发兴奋,只是心底却猫爪狗挠一般,几次欲言又止的,想要问问到底该怎么做。 就连这点城府都没有,审佩对姚希圣的眼光越发鄙夷,心底却开始琢磨起来: “虽说当时自己见机得快,连夜投效进了姚府,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别说飞奴司无孔不入,而且听说太子的那物统局也厉害的很。 自己若是在姚府之中,成天和这些个蠢材打交道的话,迟早有一天要被他们拖累,这样一来,怕是要赶紧催一催大兄,让他动作快点……” 不提这包厢内的阴私龌龊,外面的吹捧也越发的热烈。 就在人人都兴奋莫名的时候,一个坐在角落里的汉子突然一拍桌子,恨恨的骂道: “一群白痴,被人卖了还在给人数钱!” 酒楼中的议论戛然而止,人人都怒视着这突然开口的汉子,若不是这汉子一桌坐了好几个穿着葛衣短衫的大汉,看上去一个个都凶恶的样子实在不好惹,怕是早有人上去挥拳就打了。 饶是没人敢动手,义愤之下的百姓嘴上也不饶人,好几个人张口就骂: “你们这些乡巴佬知道什么?” “就是,就凭你们也敢非议殿下,不想活了?” “殿下身份如此贵重,还肯为我大雍百姓开拓岭南而去烟瘴之地冒险,你们这些粗鄙村夫真是忘恩负义!” 第540章 妙计 酒楼里的人还真没骂错,这些人还真是村夫来着。 只不过相比较而言,这些村夫都是小有田产,不仅仅自己耕作,农忙时还要雇人的一些个富农。 而这个时代的富农其实是很惨的,他们不像依附在世家的佃农那样只需要交租就可以了。 说得好听,这些富农是当地的粮长,可他们除了负担本身的赋税和徭役,还要承担那些权势人家转嫁过来的负担。 甚至倒霉的时候还要成为附近世家大族等权贵人家眼中的肥肉。 今天这些人进城来,也是受人指点,再加上确实是已经实在忍无可忍了。 只是他们哪想到,吃个饭还要被灌一耳朵对那个狗太子的吹捧。 若是以前他们忍忍也就过去了,今天这几个人已经豁出去了,面对众人越来越多的指责,这几个人拍案而起: “你们知道什么?贤太子贤太子,真正的贤太子会不管我们农人的死活吗?” “就是,光这位贤太子进京都到现在,我们就已经加派了好几次劳役了。” “本来今年年成好,还有些盈余,可这贤太子一回京都,马上就是各种加派,我们几家都快要承受不起了!” 众人被骂的目瞪口呆,下意识的就有些不信,可一看这几个农人满脸悲愤,桌上更是一些清水配馒头,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农人中有一人见状,冷笑着嘲讽道: “你们还有时间在这里吹捧,我可是听说太子要南下。衙门里已经在乡下榨不出油水了,下一步就轮到你们这些城里人了!” 众人一怔,再也顾不得被几个村夫冒犯的恼怒,全都开始思索这种可能性。 有人刚下意识的说了一句: “不太可能吧?” 没想到掌柜的却在这个时候叹息一声: “唉,已经轮到咱们了。今天早上京都府已经摊派下来了,说是要给太子殿下凑一份程仪。 我们这小小的酒楼,就被摊派了五十两!” 掌柜的愁眉苦脸,一副想哭一样的表情,两手摊道: “我们一个月也赚不到这么多啊!东家也发话了,这程仪不能他一个人出,我们这些干活的都要负担。” “怎么可以这样!?” 这下酒楼里的人再也不淡定了,每个人都焦急起来。 相比太子殿下去南方开拓这种利在千秋的大好事,来自官府的摊派才是大家最关切的。 一个是利益攸关,一个是迫在眉睫。 所有人都不淡定了,变得忧心忡忡的: “这可怎么是好,官府摊派向来都是先找商铺,后找坊铺的!” “那岂不是咱们有一个算一个,一个都逃不了?” “唉,要说能支持太子殿下南下,这等好事我们也应当尽尽心力,可就怕官府狮子大开口啊!” 掌柜听到这个,再次附和道: “谁说不是呢?我听那些差爷们说,京都城人人有责,都要报效一两银子呢!” “这怎么可以?” 众人顿时一片哗然,他们这些人在京都城里,收入水平都还算是好的,可人均一两的“报效”也太离谱了! 这一下,再也没人再吹捧太子贤德了,人人都在破口大骂。 虽然他们口中骂的都是官府贪渎,差役凶狠,可实际上对于太子已经没了刚才的景仰,反而人人都是满腹怨气。 包厢里的饶白听到外面的转变,登时喜不自禁: “哈哈,太好了,果然是恩相,这翻云覆雨也不过如此啊!” 审佩笑而不语,心中却颇为自得,因为这被饶白称作“翻云覆雨”的妙计,正是他献给姚希圣的。 如今看来,此计得授矣! 正如审佩所料的那样,满京都城的舆论在短短一天之内再次翻覆,市井之中满是对官府的不满言论。 有些自觉聪明的人,已经开始直指“本质”,痛骂所谓的贤太子不贤,只为个人功业,好大喜功,不管百姓死活。 就在这当口,偏偏京都府派出去收税的衙役中,有人行为蛮横,立即激怒了本就心怀不满的百姓。 猝不及防的衙役一下子就被暴怒的百姓们淹没,付出了一死六伤的惨重代价。 京都府府尹郭式接到奏报的时候,手里的笔“啪嗒”一下掉在桌上,又惊又怒的骂道: “是哪个混账害我?” 事情并不难查,郭式亲往出事的新龙坊去处置民变一事,他还没出京都府衙门,面如土色的吏事通判武永安已经被带到他的面前。 郭式此时恨不得生撕了这个贪渎无能,胆大包天的蠢货,可他却不能如此做,否则事后他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武永安也知道闯了大祸,不过他还想再抢救一下: “府尊,此事不怪我啊!都是那些刁民太可恨了!” “堵上他的臭嘴!” 郭府尹根本不想听此人的狡辩,厌恶的一摆长袖道: “带上这个狗才,和我一起去新龙坊!” 第541章 生与死一线之隔(上) 经历了最初的激愤之后,张满仓看着一片狼藉的街道,脸色煞白,眼神也变得呆滞,心里更是涌起无尽的惊恐和悔恨。 要是早知道结果会是这样,他说什么也不会选择和其他人一起到京都城来。 与张满仓同行的几个张姓富农也没好到哪里去,他们不过是被沉重的额外负担压榨的狠了,受了好心人的指点,想要到京都城的衙门里去申诉。 打死他们也想不到,自己的申诉之旅最后竟然会变成一场变乱。 这是什么? 这是造反啊! 诛九族的!!! 或许在张集镇那一亩三分地,他们对于那些贫农和佃农来说是实力雄厚的大人物,可到了京都城,他们这些人算个屁啊。 随便来个衙役都把他们当蚂蚁一样踩! 可若不是那几个衙役太过张狂,大家伙也不会一时冲动啊! 唉,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他们,杀人了呢! 而且杀的还是个官差,杀官,可不就是等同于造反么? 几个富农欲哭无泪,想要逃跑都跑不了,周围的那些人虽说是城里人,平时也看不起乡下人,可现在怎么可能放他们走? 开玩笑呢! 不管最后官府怎么定性,是民乱也好是冲突也罢,这几个乡下来的村夫,可是顶好的“首犯”啊! 谁比谁傻啊? 失去了自由,也失去了希望,几个富农完全绝望了,心里更是害怕的厉害。 有人在为自己的性命担忧; 有人在后悔自己的冲动; 有人在内疚,觉得自己对不起家人和祖宗; 还有人舍命不舍财,在肉疼田产财货不知道会落到谁的手里。 唯有张满仓突然福至心灵,心里涌起一股更大的恐惧: 事情怎么就这么巧呢? 张满仓回忆起那个青衫风流的士人老爷,之前只感觉士人老爷的笑容温和亲切,现在却觉得那笑容底下,分明隐藏着阴冷和狰狞! 这哪是什么好心人,这是黑心人啊! 杀官,造反,灭族…… 几个词来来回回的在张满仓的脑海里转来转去,都快要把这几个心力憔悴的农家汉子折磨疯了。 这几个农家汉子被一群城里人隐隐围在中间,既是监视也是保护。 而在他们对面不远的地方,几个京都府衙役横七竖八的靠在墙根上,还有一具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已经死去多时了。 这几个衙役又以满脸惊惶的马大宝为主,这一年多过去,他早就在武通判的帮助下站稳了脚跟,坐稳了京都府衙役班头的宝座。 再加上有便宜大舅子撑腰,马大宝自觉在京都城也是一号人物了,从来都是他对这些烂泥也似的的乡巴佬予取予求,什么时候轮到他们来质问自己啊? 若是再有一次,马大班头还是会选择叱骂回去,只不过不是在这里,而是等他召集齐京都府的衙役之后。 大老爷们不都说了么? 贵人不站篱笆之下啊! ——马大班头觉得自己还是很有分寸的,自己充其量是个贵人,可不敢和大老爷们一样自称君子。 他也不敢和大老爷们一起站围墙之下,那他就站篱笆之下好了。 正是这样想着,所以马大宝一直忍着没动。 直到京都府刑名通判童老爷带着大批支援到来之后,马大班头瞬间就打了鸡血一样,一蹦三尺远,一个恶狗抢屎扑到地上,捡起铁尺,冲着对面的刁民厉声喝道: “呔!郎朗天之脚下,你们这些刁民胆敢造反?统统杀了杀了!” 对面的那些京都城市民顿时一阵骚动,不少人都惊慌失措的往后退着。 他们这一退,反而把那几个富农露出来了,张满仓满心悲愤,最坏的结果他早料到了,只不过没想到这么快。 眼看着黑压压的一片,不知道多少官差涌上来,张满仓自知无幸,反而激发了他心底的凶悍。 他抢过脚边的哨棒,满腹悲怆: “都说出了个贤太子,可若是要逼得我们没了活路,这贤太子不要也罢! 三弟,十一叔,人家都要杀我们全家了,还哭什么哭?” 几个富农面面相觑,最后却都在满腹怨恨之下,咬牙切齿的纷纷从地上捡起那些衙役丢下的铁链、朴刀和铁尺,一个个都满脸凶狠的盯着对面。 张满仓既恨太子,又恨那个害人的士人,更恨眼前的狗衙役。 他对那些利用他们的城里人也没好感,转过头冷笑着喝道: “你们以为躲着就没事了吗?我们几人死了,后面就轮到你们了!” 众多市民一愣,惊恐的发现自己居然无法反驳那个被他们看不起的泥腿子的话。 就在他们愣怔的当口,几个将生死抛之度外的泥腿子咬牙切齿的大吼出声: “要我们死,我也要你们死!” “死也要拉你这狗衙役垫背!” “死吧,都死吧,大家一起死吧!” 第542章 生与死一线之隔(下) 被逼的无路可走的几个富农变得疯狂起来,手里拿着各式各样从地上捡起来的衙役武器,首当其冲的就要打死那个刚才叫嚣着要杀死他们的马大宝。 其余的市民们也都变得蠢蠢欲动,他们明白的很: 只要这几个泥腿子被定了谋逆或者造反的罪名,那么他们这些人无论是主动加入还是被动牵连,只要有了关系,也绝对逃不开去菜市口走上一遭。 与其如此,还不如像那几个富农说的那样,和那些平日里逼迫他们,趴在他们身上吃肉喝血的狗衙役拼了! 马大宝哪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也没了刚才的凶残,惨叫一声,手里的铁尺都还没焐热就再次丢弃一旁,抱着脑袋掉头就跑,一边跑一边凄厉的惨叫: “救,救命,救命啊,泥腿子造反了!” 造反! 尽管这两个字一直缠绕着这些百姓的内心,可他们始终还残存着一点点的幻想。 如今马大宝把这两个字喊了出来,百姓们心底的侥幸被彻底打碎,人人都被这两个字压的难以呼吸般的绝望。 而绝望之后,就是疯狂! “造反!造反!狗衙役逼我们造反,我们就真的反了吧!” 悲怆,悲愤,绝望,疯狂! 随着张满仓的话,其余的百姓都默默的拿起身边一切可以当做武器的木棍、菜刀、钉耙…… 一股悲壮的气息弥漫着,眼看着就要让这些人真的走上那条不归之路。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被吓得魂飞魂散的京都府刑名通判童浩大喝一声: “住手!你们这些人想干什么?” 可怜童浩文人出身,一听新龙坊这边出了民乱,惊的三魂七魄浑身乱跳,几乎是连滚带牌的往这一带跑,就是想看看能不能把事态挽回。 哪想到事情本还可以有商量的余地,马大宝这个蠢货竟然一再把这些惊惶边缘的百姓往造反的不归之路上推。 童浩已经猜测到马大宝肯定与这事脱不开关系,甚至这些破事本身就是马大宝这个混账逼迫太甚惹出来的。 若不是顾虑着这个混账背后的武永安,童浩都恨不得当场斩了这个白痴,以缓解百姓们的怨气。 偏偏马大宝这个蠢材还不自知,连滚带爬的躲到童浩身后,指着那些躁动的百姓惊声尖叫: “童通判,快,快发兵杀光他们,这些刁民要造反啊!” 童浩哪叫一个气啊! 这个时候他还在刺激对面绷紧的神经,顾不得许多的童浩反手一个巴掌甩过去,怒声斥道: “闭嘴!都是我大雍百姓,不过是有些误会,怎么就是造反的刁民了?我看是你这狗才有什么情弊吧?” 童浩不敢让马大宝再刺激对面,一使眼色喝道: “把这狗才先拿下,回头让府尹好好审审,免得他污蔑百姓造反,激起变乱!” 能在京都府衙门里站稳脚跟的,肯定不会都是马大宝这样依靠裙带关系的蠢货,马上就有几个机灵的衙役冲上来,捂嘴的捂嘴,扭胳膊的扭胳膊,三五下就把挣扎不断的马大宝给拖了下去。 在大雍,官与吏毕竟不同。 或许是童浩身上的五品官袍起了作用,也可能是童浩对马大宝的坚决处置打乱了人们的思绪。 当然,更可能的情况是童浩没有像马大宝那样,直接把这些百姓定性为刁民,而是仍然称他们为大雍百姓。 如果能好好活,谁愿意走上造反的不归路? 就连最前排的张满仓都犹豫了起来,其他人自然更加没有了刚才的决绝。 童浩见状顿时松了一口气,赶紧劝道: “各位已经铸成大错,难道还要一错再错吗?这几个狗才欺压百姓,诸位不堪其辱才奋起反抗,说起来也是情有可原。 但是! 如果各位执迷不悟,错上加错的话,事情就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人群之中再次骚动起来,好些人举起来的武器都慢慢的垂了下去。 这是一个好现象,让紧张的气氛也为之一轻。 但所有人都没有放下武器,为首的张满仓更是满脸苦涩的反问: “如果我们放弃反抗,任由朝廷处置,这位大人能保证我们不被判死罪吗?能够保证我们的家人不受牵连吗?” 这对这些人来说,或许已经是最后的底线了。 但是,童浩偏偏没办法给这个保证。 因为他清楚的知道,无论是从维护国法威严还是朝廷历来对这等反乱的处理态度来看,都不可能答应这几个条件。 或许换了其他没有节操和底线的官员,会毫不犹豫的欺骗这些可怜人,然后再将放弃反抗的百姓一网打尽。 这样似乎既可以显示官员的睿智,又能表现官员的变通和能力。 但身为正统的儒家子弟,童浩知道自己做不到。 他沉默稍许,才缓缓说道: “只要你们放下武器,本官拼着这顶乌纱不要,也要为各位求一条活路。” “呵呵!” 张满仓惨笑出声,手里的哨棒却握的更紧了: “早死晚死都是死,原来我们早就无路可选了啊!” 第543章 绝望 眼看动乱一触即发,童浩顿时大急,心中也多少有些后悔:“若是我先骗他们,也许就能避免更大的乱子了?” 只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那些人手中的武器再次举起,沉默而压抑的向前逼迫上来。 童浩痛苦的闭上眼睛,而后紧咬着牙,艰难的做出决定,而后怒目而视,对着对面的乱民大喝道: “诸位止步!再上前来,休怪国法无情!” 张满仓这些人已经绝望,也没人去理会童浩的警告,或者说,他们已经不在乎了——早死晚死而已,有什么区别?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远远传来一阵马蹄声,夹杂在马蹄声中,还有一阵急促而苍老的大喊: “住手!” 童浩大惊,而后又大喜,大声叫道: “是府尹,是郭府尹!郭府尹爱民如子,有他向陛下求情,事情未必没有转机!” 转机?! 这个词重重的打在那些乱民心口上,原本决绝的脸色也有了一丝动摇。 而随着快马的到来,这些乱民人人动容。 只见马背上的老者年逾古稀,此时已经衣衫散乱,花白的须发更是乱糟糟的一团,这么大年纪还如此拼命,可不就是为了他们这些“刁民”么? 郭式毕竟年纪大了,险些控制不住坐骑摔下马来,幸得童浩眼疾手快,才堪堪把他兜住。 老府尹脚步方落地,气息还未稳住,就急切而痛心的骂道: “你们怎么这么糊涂?出了什么事不会来顺天府上告么? 就算怕顺天府出什么幺蛾子,还是登闻鼓在! 为什么偏偏要选这最不智的选择?” 张满仓等人也是后悔莫及,好几个人都痛苦的流出泪来。 为首的张满仓更是悲愤: “我们有什么办法?有办法谁又愿意自己找死?县衙进都进不去,来京都城告状还是被一个不知道是好心还是歹意的人指点来的。 落入如今的地步,光光是我们自己找死么? 郭府尹,你是好官,你说说,是我们自己一定要往死路上走么?” 郭式也被问的气结,无奈的叹道: “有话好说!不要偏激,更不要绝望,朝廷律法森严,但法理不外乎人情。 太子向来仁德爱民,只要能让太子介入,你们的事情还有转机。” 原本众人被郭式所感,已经有些松动。 可一听郭式提到太子,这些人都被触动伤疤,张满仓更是愤恨无比的骂道: “太子,太子,都说太子仁德,若不是太子,我们又怎么会逼的无路可走?” 其余人也纷纷大骂: “太子再仁德,和我们这些草民有什么关系?” “是啊,他要建不世之功,可不就是要踩着我们这些草民的尸骨么?” “前几天听一个士人老爷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功成是太子的,这枯骨可不就是我们么?” …… 郭式听的目瞪口呆,难以置信的叫道: “荒谬!太子怎么会踩着你们的尸骨建功立业,这是什么混账话?” “难道不是么?” 张满仓满脸悲愤的数落着:“太子一进京,我们就被摊派粮食三石三斗,太子马上要出京了,我们又要摊派粮食两石,银六两,连我家不满周岁的小孙儿都要供奉一两程仪!”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气愤无比的辱骂着: “我家被这一通盘剥,都快卖儿卖女了!” “本来就拮据,被太子一通拨皮抽骨,活不下去了啊!” “我父亲本来就有病,家里好不容易借点银子给他买药,就这样被抢走了,呜呜……” …… 郭式这才知道京都城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一时间又惊又怒。 他这个顺天府尹都不知道,这是谁这么胆子大的黑了天啊! 就在这一片凄风苦雨中,那种悲壮的绝望再次发酵,这一次恐怕就再也没办法劝服他们了。 郭衍和童浩都变得有些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场动乱即将爆发。 “咻~” 一声刺耳的尖啸声中,一支响箭冲天而起,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的同时,一阵阵整齐而坚定的脚步声猛然响起。 张满仓等人一阵骚动,很明显这是大军出动了,那么他们这些人的命运可想而知。 恐惧瞬间笼罩着这些乱民,将他们的勇气迅速融化。 “当啷~” 不知道是谁手里的武器落在地上,一阵阵压抑的低泣慢慢响起。 这种哭声像是瘟疫一样,迅速传染,所有这些乱民都开始哀哭起来,哭声又悲戚又恐惧,更多的则是绝望。 “太子殿下驾到!” 突然,一声长长的声音响起,无论是哀哭的乱民还是郭式这些顺天府的人,全都惊讶的转过头望向声音响起的方向。 人人心中都泛起疑问: “太子怎么会来?” 第544章 法外开恩 太子身份贵重,随着李恪到达的,是从后备营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一个连。 连长是鲁恒这个不讲武德的家伙,为了追随太子殿下的脚步,这货连两千人的大营营长职位都是说不要就不要了。 顺序接位营长的是原一连连长黄聪,可这家伙完全没有升官的喜悦,一直骂骂咧咧的诅咒鲁恒,说这个混蛋抢了他的差事。 但有什么办法?谁让李恪更愿意把鲁恒带在身边呢? 时隔一年,鲁恒早已经不是那个刚加入防疫营的菜鸟,带的兵法度严整,队列整齐的就和刀削斧凿的一般。 这一连精兵将李恪护卫在中间,肃立原地,一百八十多人没有任何人说话,也没有任何杂音,就像毫无感情的木头一样。 但越是如此,那些乱民越是害怕,不仅仅是这些精兵手里寒光闪闪的兵器,更是整个阵列之中引而不发的浓烈杀气。 李恪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排众而出,看着一群鹌鹑一般惊恐的百姓,眉头就皱了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 这一年多来,李恪的表现越来越像一名合格的储君,威望也与日俱增,短短的一句话,就让郭式压力倍增。 他心中直叹晦气,但也只能恭敬的回话: “启禀殿下,这些百姓被赃官污吏压迫,被逼无奈才暴起发难。如今已有一名衙役被杀,数名伤势不一……” 实际上物统局查探的情况比郭式知道但还更清楚,但李恪要处理这件事,必须先问过郭式这个正管才好。 等郭式奏报完,李恪等了少许时间才慢慢的说道: “京都府郭卿自己去整肃,这些百姓就交给我好了。” 郭式心底大松一口气,知道传言果然非虚,太子定然是起了慈悲心,不但轻轻放过自己的疏忽,还打算给这些百姓一条生路——否则的话,李恪就该称呼这些人为乱民或者乱贼了。 但这些百姓却没有这敏感,听不出太子话中的好意,反而人人都惊恐莫名。 若不是太子“贪婪”“残暴”,他们这些人又怎么会落得如今的地步? 为首的张满仓眼看着郭式要行礼谢恩,突然打断道: “不行,我们宁愿被郭府尹处置。” 郭式顿时有些不悦,这些人怎么就不知道好歹呢? 倒是李恪不以为意,淡淡的说道: “事情我已经问清楚了,你们虽然被人所迫,情有可原。但国有国法,你们处罚条例,就必须接受惩罚! 正好我南下岭南,需要不少得用人手,我看你们这些人都不错,不如就判个‘流八千里’,跟我去岭南,军前效力吧!” “去岭南?” 张满仓瞬间毛骨悚然,惊恐的看着太子。 其余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好几个人直接大哭出声: “不,我不要去岭南!” “天啊,岭南烟瘴之地,到处都是毒虫猛兽,这不是要我们的命吗?” “不行,我们坚决不能答应。” …… 眼看这些人就要吵吵起来,郭式气坏了,张口骂道: “一群蠢货,太子殿下如此维护你们,还不知好歹! 你们也不想想,自己犯的是什么罪行! 天子脚下,首善之地你们也敢反乱,按律人人都该斩首示众,籍没全家! 如今只是让你们流八千里,还是跟着太子殿下一起去岭南! 这么便宜了你们,你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呃~ 好像是这样啊!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些人可是人人都是死罪啊! 如今改判流刑,虽然八千里听起来好像很吓人,可毕竟不用砍头,不用殃及家人了不是? 一时间,人人都面面相觑,同时心底也泛起疑问: 难道这才是太子的真实面目? 那为什么他之前还要横征暴敛,压榨我们这些百姓呢? 就在这些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鲁恒却怒了! 他本就满脸的天花麻子,再加上长期在军中,日日操练,人长的又黑又壮,浑身都散发着可怖的煞气。 光往前面一站,那些百姓都吓的腿软,再眼睛一瞪,百姓们都紧张的不得了。 可鲁恒并没有上前动手,而是指着这些人的鼻子大骂: “一帮不知好歹的蠢货,这么好的条件,换了我们雍州人来,怕是要抢破头,便宜了你们,居然还不知道谢恩?” 张满仓见鲁恒的话不像是作伪,忍不住心中疑问: “若真有你说的这么好,那为什么太子殿下还要勒剥我们这些百姓?” 李恪知道这问题所在,皱着眉头扫了郭式一眼,心中很是不满。 郭式刚要开口解释,鲁恒却哈哈大笑,鄙夷的骂道: “说你们蠢,还真是看得起你们。谁不知道太子殿下最擅就是理财?勒逼你们这些穷鬼才能榨出多少油水? 就算按京都城五十万百姓来算,也不过五十万两白银而已! 你们这些蠢材难道不会算账的吗?殿下只要卖十几石白糖,五十几万两银子就轻松到手了。 何必这么麻烦,还沾一身脏臭!” 虽然鲁恒的话很难听,但确确实实骂的有道理啊。 张满仓这些人全都傻了: 这,好像还真是这样啊! 第545章 阴谋与阳谋(上) 若是张满仓这些人的事情发生在外地,怕是连州府都很难传出去,官府给出的处置也会十分迅速——迅速把事情遮掩起来。 但这里是京都城,天子脚下,首善之地。 事情一下就变得敏感而微妙起来,明里暗里不知道有多少眼睛在注视着这件事情的发展: 京都府雷霆行动,严厉打击和清算之前衙门中借着诸如“太子回京”、“太子出行”等等诸多借口盘剥百姓的赃官和恶吏; 京都府吏事通判武永安被下狱; 京都府自府尹郭式以下,九品以上大小官员六十余人共同署名,集体上疏请罪; 参与暴乱的百姓张满仓等八十多人,被大理寺刑狱收监; 雍帝下旨,申饬郭式等顺天府官吏,以失察等罪名,罚各官官俸一年。 …… 各种各样的信息满天飞,大多数人都觉得朝廷这样处置没什么不妥,最多就是好奇那些冲动之下犯下大错的百姓该如何处置。 对于之前李恪提出的,“流八千里,发往岭南军前效力”的处置,京都城里的百姓普遍分为两种观点。 一种觉得这样做太便宜这些乱贼了,祸乱京都,其罪当诛! 还有一种觉得,太子殿下这样的处置才更好,毕竟生民不易,这些人犯错本身也情有可原。 而太子殿下的处置,既惩治了那些人的罪行,又维护了朝廷和国法的威严。 两帮人争论不休,也让事情再次发酵,成了近段时间京都城里大街小巷中最热门的话题。 还是那个太白楼,掌柜的和小二们比之前多了许多笑容,不过被问起当日的事情,他们都是闭口不提的。 毕竟他们虽然因为酒楼的事情没有参与闹事,可事后还是被京都府盘问过。 好在官府已经处置了那些盘剥百姓的恶吏,那些摊派也就不了了之了。 也同样是那个包间里,审佩与饶白还坐在上次的位置上。 前几天的时候,随着京都城民乱的发生,饶白很是兴奋了几天,同时心底也对恩相的谋算佩服万分。 在他看来,那些乱命到底是不是太子下的并不重要,只要能掀起波澜,那就不是李恪干的也和他脱不开关系。 他们这些文人士子别的本事没有,胡搅蛮缠、含沙射影、煽风点火、移花接木…… 只要把事情闹开来,反正他们有的是办法把屎盆子往太子头上扣! 尤其是“京都城民乱”这样的事情,本来就可大可小,结果李恪还偏要不顾嫌疑,亲自插手。 这就等于是李恪自己把把柄露了出来,完全可以让饶白他们这些人大作文题,肆意攻击太子。 饶白兴匆匆的跑去找姚希圣,想要获得姚次辅的支持,自我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在朝堂上一声春雷震朝堂,让整个天下都知道他饶状元的清名了! 哪曾想他的妙计还没说一半,就被姚次辅直接给否了,还很是失望的让他好好跟着审先生,多虚心向人家讨教。 这可把饶白气坏了! 我堂堂状元郎,你让我去向一个来历不明的清客讨教? 这等污浊出身,专一会耍弄阴谋诡计的卑鄙小人,有什么可讨教的? 不消说,饶白自然是不敢违逆恩相意志的,只好捏着鼻子跟着审佩出门,不过心里却是把这个怪异鬼祟的审先生恨上了。 能忍辱负重潜伏数十年,一步步升到国子监祭酒的地位上,甚至险些有资格入阁,这审佩心志和眼力是何等老辣? 饶白的那点浅薄心思他全都看在眼里,心里除了不齿其为人之外,更鄙夷这人的城府和才干。 但他如今还要在姚府蛰伏,所以也没必要得罪这小人,不动声色之下,几句话就把这饶状元哄的态度大变。 饶白心里舒服了,又想起恩相的交代,忍不住就开始真的讨教起来: “德音兄,太子自找麻烦,为什么我们要错过这等良机?” 审佩心中鄙视,表面却温和的很,笑着反问道: “若是全力攻讦,以太子的作为,你觉得他会受到多大的损失?” 饶白一愣,这一点他还真没想过。 不过被提醒之后,左思右想的,还真没想到能给李恪造成多大的影响。 不管从哪个方向攻击,李恪只要坚持自己是不忍多伤人命,想要挽救迷途百姓,死抱着一个“仁”字,恐怕就算是舆论都不会过多苛责。 饶白还不算太蠢,慢慢明白过来,有些恍然道: “原来如此,这么说,恩相是打算顺水推舟,然后在别的地方让太子栽个大跟头?” 第546章 阴谋与阳谋(中) 京都城,东宫,书房。 房中只有李恪与陈悦薇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坐着的这个家伙手不是很老实,一会觊觎上面的山峰,一会又伸向柔软的腰肢,时不时还想向丰韵的臀丘进攻。 陈悦薇本是来汇报情况,哪想到如今的李恪越发的肆无忌惮,几次没好气的打开作恶的黑手之后,真的有些恼了。 俏美大局长把手中的几张重要情报往太子怀里一甩,瞪大杏眼怒目而视: “殿下还有这等悠闲心情?京都城都要被人捅一个窟窿了!” 也只有在与她们两人共处时,李恪才会这么放松,他捡起那几张情报,故作严肃的展开,只是腔调总有些玩世不恭一般的嬉弄: “咳!经审讯,参与闹事的市民,近期多有听闻各等太子盘剥百姓的谣言! 啧啧啧,我怎么不知道我盘剥百姓了呢?” 李恪一边摇头一边将这张情报像垃圾一样随手丢开,又拿起另外一张: “富农张满仓等进京告状,是受某位路过的士人提点! 现在还有这种好心人吗?为何就没人来提点提点我?” 再次丢开,李恪继续边看边念: “被杀衙役家中收到白银百两,但没人能说清楚来源!” “拘押在大理寺的京都府通判武永安喊冤,称自己是交友不慎,被人所误?” “嗯?这张好!京都城中都在嘲笑那些作乱的人愚蠢之极,多有‘太子拔根腿毛就买下京都城’之类的言语? 哇?我怎么不知道我的腿毛这么值钱?” 刚开始李恪还看似严肃,可越到后面就越没正行,居然真格撸起下裳,似乎真要拔根腿毛来研究研究的架势。 陈悦薇知道太子又开始搞怪了,又是无语,又是哭笑不得。 在外人眼中,他是个算无遗策的仁厚储君,可只有在她和小包子两人面前,他才偶尔会露出这样孩子气的一面。 “殿下才刚刚二十岁呢!” 陈悦薇心中没来由的一酸,突然有种想把他的脑袋抱住,给他安慰的冲动。 她刚起这样的心思,下一秒就气的想打人。 只见李恪把手中的那些情报胡乱一丢,不屑的说道: “又是这些老套路,这些人就这么点本事也敢来找本太子的麻烦,真是不知死活! 唉,能不能来点有本事的对手啊? 人生无敌了,真是寂寞如雪啊!” 这家伙一边胡言乱语,一边腆着脸伸手想抱抱。 陈局长灵活的闪身避开,轻咬红唇,眼中自带杀气的横了一眼,带着些许情绪抱怨道: “殿下还是认真点应对吧,可别让事情变得不可收拾了才好!” 李恪没得逞,也不生气,无所谓的笑道: “这些人无非是想让我‘以私济公’,然后再步步为营,把绳子套我脖子上,再一点点的收紧,最后勒死……” 李恪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因为女局长白嫩的小手已经捂住了他的嘴巴,眼中似忧似怨: “我不许你这样胡说,啊……” 陈悦薇尖叫一声,如同触电一般的把手缩了回来,脸上瞬间布满红晕,又羞又气: “你,你真无赖!” 李恪舔了舔嘴唇,眼睛笑的邪气: “嗯,好香!啊,那什么,我们再来想想怎么应对这些阴谋诡计吧。” 却是陈悦薇眼圈泛红,似乎是真的生气了,李恪赶忙胡扯一番,想要补救。 可陈悦薇今天似乎有些不吃这一套,把最后的那张情报也丢给李恪,转身就走: “后宫有人向陈昭仪提亲了,你等着娶彭大小姐进来做太子妃吧!” 李恪心里一咯噔,赶紧追上去将人拉住,一边义愤填膺的破口大骂: “真是无耻!这些小人为了害我,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 好薇薇,你莫急,这太子妃是你的就是你的,我早说过了,绝不反悔!” 陈悦薇也不是真的生气,而是听说陈昭仪对这个提议十分心动,已经在准备相看了。 这让她心里酸涩,眼泪也不争气的往下掉。 不过只是瞬间,陈悦薇就忍住了,别过头去不敢看太子的眼神,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缓道: “我没事的,我说过,只要殿下不赶我们走,哪怕没有名分,我也心甘情愿。” 刚才的大骂对于李恪,可以说是半真半假。 那些人见对付不了他本身,就开始拿他身边的人作为突破口。 如今东宫所属也已经甚为微妙,虽然表面一团和气,实则两派因出身和见解不同,已经起了好多大大小小的龌龊。 而怂恿陈昭仪这个太子生母入局,更是让李恪有些措手不及。 李恪也没想到事情会变得越来越棘手,也有些恼了: “我在京都城收敛锋芒,还真当我没脾气了!既然如此,我就如他们所愿好了!” 第547章 家事国事(上) 虽然陈昭仪品阶未变,但这一年多来,无论是待遇还是地位,都在后宫里有着显著的提升。 以前服侍陈昭仪的就只有八个她从家中带来的陪嫁,而且其中还有几人受不了日日被人欺辱,要么抱上别的大腿走了,要么就干脆哀求陈昭仪放她出宫嫁人。 陈昭仪是个性子软的,几乎没怎么挽留就放生了这些人。 现在还留在她身边的老人,就只有两个了。 其他的宫人也不爱往她这边凑,甚至被上面指派过来的,也大都不情不愿,暗地里没少拿“贱人”这样的恶毒字眼来攻击陈昭仪。 可随着李恪被册为太子,这种情况马上就变了。 刚开始还只是蠢蠢欲动,表面上已经对陈昭仪有了奴婢对贵人该有的恭敬,只不过大多数人还在观望,只有少数横下心来赌一把的急急忙忙的靠了上来。 这一年多李恪的地位越来越稳,声望也越来越高,紧跟着陈昭仪身边的人也越来越多,态度更是恭敬的不得了。 现在谁还敢提“贱人”两字?提了的都被打发去浣衣局了。 这深宫高墙深似海,哪一天不淹死几个不长眼的? 别说这些宫人死命的奉承陈昭仪了,那些位份比昭仪高的贵嫔都忙不迭的来讨好,甚至几位妃子也都有示好。 一开始陈昭仪还对这样的情况惶恐不已,这一年多下来慢慢的也已经习惯了。 再加上她本来就不是什么所谓的“贱人”,而是颍川陈氏正正经经的小姐,虽然只是偏房小支里挑出来陪嫁的,可也是从小就接受过世家贵女的严格训练的。 如此一来,陈昭仪越发有了贵人的风仪气度,让后宫中人也越发敬畏。 可以说如今陈昭仪是有子万事足,她又是个知足的,现在每天吃斋念佛,都是祈求佛祖保佑太子在外平平安安。 至于后宫里的那些事情,她都是敬谢不敏的。 但事情就是这样,你不去招惹事,事就要来招惹你! 这不,十几年没曾来拜望的娘家人,如今也着急忙慌的派人来给昭仪娘娘叩头了。 来人是陈昭仪的嫂子,对,就是那位陈辂老先生的老妻陈李氏! 陈李氏进门的时候,陈昭仪还未被选入宫,和所有的姑嫂一样,两人之间很是不对付,深仇大恨没有,小龌龊却从未断过。 可如今这位陈李氏似乎半点都不记得当年的“恩怨”了,对陈昭仪那叫一个恭敬。 陈昭仪也想念娘家人,过去的也就让他过去了。 因此姑嫂二人初见面时,竟然极为融洽,两人先是说说家里旧事,再说说如今颍川陈氏的新鲜事和趣事,一时间颇有些其乐融融。 好一会,大概是觉得气氛和时机都到了,陈李氏这才故作艳羡的惊叹: “唉哟,咱们家太子殿下,这仁义道德是没的说,可这艳福也不浅啊!就连这天下闻名的第一贵女,都对他倾心的很啊!” 这些年来陈昭仪也听过一耳朵所谓的“天下第一贵女”,知道这是诗书世家的好女子,闻听之后果然心情大好,兴趣也被无限拔高,忙问道: “嫂子这话可胡说不得,毁了人家好女子的清白,那就造孽了,佛祖会降罪的!” 陈李氏满脸“惊诧”,似乎难以置信一般: “唉哟我的昭仪娘娘啊,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人家那彭家贵女可是已经鞍前马后的,跟着太子殿下出生入死好几回了。 而且啊!” 陈李氏做作的一甩袖子,还卖起关子来了,掩嘴笑道: “而且人家永兴彭氏,也颇为愿意,就等着您啊,派人上门提亲去了!” 陈昭仪果然大喜过望,心思也喜的飞起,一边摆脱嫂子去帮忙打听消息,一边自个儿也开始寻人求证。 这事你要说他是假的吧,他还就是真的。 所以这一打听,陈昭仪更是喜的不知道怎么才好。 如今除了太子的事情,她其余万事不问,可这和太子有关的事情,她的心里可就再也放不下了。 而且越打听,这好消息就越多,再一对照那彭氏的出身和才华,陈昭仪对这个儿媳妇是一万个满意。 在她老人家心里,这天底下大概也就这一个好姑娘能配得上她的好儿子了! 这不,李恪还在琢磨着怎么给那些背后算计的龌龊小人一点教训呢,陈昭仪毫不避嫌的把自己的心腹派了出来,直奔东宫。 李恪一见之下,依着模糊的记忆,还记得这两位是自己要叫“姑姑”的,是陈昭仪身边仅剩的两位老人啊。 可这两位姑姑带过来的消息却让李恪头疼的厉害: “也就是说,母亲她已经派人前往永兴彭氏纳彩了?” 第548章 家事国事(中) 所谓三书六礼,第一步就是纳彩。 若是在其余人家,作为母亲的这样安排并不算是什么太大的纰漏,可皇家不是普通人家。 两位许久不见的“姑姑”刚把这棘手的破事丢给李恪,紧接着宫里就来人了。 “陛下有旨,诏太子进宫议事。” 这前后脚的,李恪立即就明白,雍帝所谓的议事,肯定是指的彭文君这件事。 原本一件小小的事情,李恪并不在意,可如今却有超出掌控的迹象。 李恪心底有些烦躁,对于从未见过面的陈昭仪多少也有些埋怨,你说这老太太,好好在宫里当你的昭仪不好吗? 现在好了,闹出这样的破事来,这不是没事找事么? 李恪心底有气,可临进宫前却没忘记准备,带上一批特别的礼物才出发。 以往李恪进宫,都是去崇政殿见驾,可今天他却被带到了东六宫之一的景仁宫。 李恪心中还在纳罕,一进殿内就看见雍帝高居主位,而大殿之内早已经跪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宫装贵人。 “果然如此!” 李恪心中暗道,快步上前行礼: “儿臣叩见父皇!” 听到李恪的声音,主位上的雍帝还未有所动作,那原本拜倒在地的宫装贵人却先忍不住,猛然转过头来看向李恪时,露出的是一张满是泪水的脸。 “恪儿!” 果然是母子连心,李恪原本自以为坚强的心在这一声饱含担忧愧疚和喜悦的称呼之下瞬间大动。 李恪眼睛不由得一热,赶紧膝行两步上前握住伸过来的两只手,强忍着内心的激动: “母亲!” 从李恪被册封为太子开始,这母子二人就再也未曾见面,如今算算已经一年有余了。 从李恪继承来的记忆中,陈昭仪如今不过三十六岁,这个年纪放在后世还有大把剩女自以为是小仙女,死活不肯结婚嫁人,要无拘无束的享受人生。 可眼前的陈昭仪面容消瘦,额头的皱纹,眼角的鱼尾纹,以及鬓角可见的几丝白发,无一不显示她这些年在宫墙之内所受的煎熬。 尤其是那关切的眼神,丝毫不带任何杂质的关爱,让李恪想起这一年多来他不敢去触碰的前世记忆,心底的柔软也被触动,声音也变得颤抖起来: “母亲,你还好么?” 陈昭仪拼命忍住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一面点头一面局促不安的道: “好,好着呢。恪儿,母亲对不住你,给你添麻烦了。” 李恪来之前,雍帝就已经问过话了,陈昭仪这才猜到自己竟然被人利用,惹下了麻烦,心里又是惊慌又是内疚。 此时见了一年多不见的爱子,哪里还忍得住? 母子二人相顾垂泪,上座的雍帝却有些不耐烦了: “好了,有什么好哭的?都起来吧!” 陈昭仪立即就不敢哭了,慌手慌脚的去擦眼泪,李恪看她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心底又是不忍又是愤怒。 他把母亲从地上扶起来,突然对雍帝说道: “父皇,儿臣恳请父皇下旨赐婚,迎娶颍川陈氏女为太子妃,永兴彭氏女为太子侧妃。” 这原本是雍帝诏李恪进宫的目的,可现在却被李恪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间有些沉吟。 父子二人一坐一立,相对沉默,景仁宫内的气氛却变得有些沉闷压抑起来。 陈昭仪没太明白李恪话里的意思,只以为是自己的错让父子二人起了矛盾,慌忙又要下跪: “陛下,此事是臣妾的错,若是要责罚,还请陛下罚我。恪儿他什么都不知道的。” “这就是一个包子娘啊!” 李恪心里感动,又是无奈又是难过把她搀扶住,小声说道: “母亲,没事的,孩儿心中有数。” 陈昭仪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看了雍帝一眼,眼底闪过一丝恐惧,转过头冲着李恪又是小心又是惊慌的摇头。 以陈昭仪这样胆小怕事的性子,真的不适合在后宫这等残酷黑暗而且肮脏的地方生存啊。 也不知道她是吃了多少苦,担惊受怕这么多年,才会变得如此胆怯卑微。 李恪看的心里难受,咬着牙才能忍住自己开口要求把她接出宫去荣养的冲动。 雍帝对此似乎有些视而不见的意思,反而问道: “你想清楚了?” 李恪毅然点头: “儿臣想清楚了!永兴彭氏有大兴之相,彭氏女不宜居于正宫。” 雍帝脸上竟然多了一丝笑意,也不知道是讥笑还是冷笑,只是说出口的话一定不是好话: “也好,那一家的烂泥扶不上墙,选为太子妃也正合皇家祖训。” 父子二人似乎说的是些家常,陈昭仪却察觉到这事和自己之前惹出的乱子有些关系。 事实上李恪之前本来并没有打算这么早议定婚事,可谓了弥补陈昭仪的乱子,也只好无奈提前。 雍帝看了一眼陈昭仪,脸色居然和缓了些: “日后你就搬到景仁宫来住吧。” 李恪心头一跳,下意识的就想发怼。 可就在话将出口之前,他却忍住了。 第549章 家事国事(下) 宗法之下,万事有礼。 别看雍帝只是简单的一句让陈昭仪搬进景福宫来住,这背后代表的意义却是非同小可。 整个皇城可以分为前殿和后宫两部分,前殿自不必说,天子与百官理政之地,整个朝堂的枢纽所在。 后宫则是皇帝以及所有妃嫔贵人们的生活居所。 一入后宫深似海,绝大部分的贵人入宫之后就再没有机会离开这个高墙大院的牢笼半步,只能老死在这冰冷残忍的院墙里面。 而在礼法制度之下,后宫中的每一个人都会因为自己的身份地位,而获得相应的居所。 反过来说,只看住的地方,就大致能看出来后宫里的诸位贵人们的位份高低。 乾清宫住的是皇帝,这个自不必说; 总掌六宫的皇后,若没有意外,也都是在坤宁宫中安居。 后宫之中,以乾清宫和坤宁宫为核心,位居皇城中轴之上,而后围绕这个中轴核心,又有东西六宫等诸多宫室殿堂。 这其中尤以东西六宫距离乾、坤二宫最近,里面的贵人基本都以诸位妃嫔为主,鲜有例外。 其中这景仁宫又是东六宫中,最靠近乾清宫的地方,以往住在此地的,必然是最得宠的四妃之一。 现在雍帝开口让陈昭仪搬入景仁宫,肯定不会是因为宠爱,而是因为母凭子贵,也就是说,下一步雍帝必然会册封为妃。 陈昭仪这辈子都没有过这样的奢望,她在后宫之中小心翼翼的求活,心中唯一挂念的就是李恪这个儿子。 如今雍帝突然降下这等恩宠,对她来说,根本不是好事,而是灾难。 几乎是下意识的,陈昭仪就跪了下去,浑身都因为恐惧而颤抖: “臣妾无才无德,怎么敢觊觎景仁宫,这是诸位妃子姐姐们的地方啊。求陛下收回成命,臣妾能在漱芳斋有一屋存身就心满意足了。” 李恪看她这副胆战心惊的样子,心头发酸,想把她拉起来,却不料反被陈昭仪拉扯着,要把他也按到地上,一边还惶恐的哀求着: “恪儿,快,跪下,别惹你父皇生气。” 雍帝的脸一下就黑了下去,胸中一下就被火气占据,可他还没开口说话,李恪却突然发声了。 只见李恪顺着陈昭仪的拉扯,双膝着地,人却直挺挺的看着雍帝,毫不畏惧的对视着: “儿臣斗胆,恳请父皇册封母亲为静妃。母亲心性父皇熟知之,景仁宫非是善地,恳请父皇开恩,让母亲移居重华宫。” 陈昭仪根本就不想要什么静妃,也从没奢望过独居一宫,眼看李恪竟然敢如此大胆的,顿时吓的手脚发软,就连声音都开始发颤: “陛下,不是的,臣妾不敢奢望这些。请陛下恕罪。” 她请完罪,又赶紧哀求李恪,拽着他的袖子苦苦哀求: “恪儿,不许顶撞你父皇,快给你父皇请罪。陛下,恪儿他年少无知……” “行了!” 雍帝一开口,陈昭仪满肚子请罪的话就说不下去了,赶紧一头磕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等着雍帝的处置。 雍帝语气平淡,似乎没怎么生气,不过说出口的话却带着些讥诮: “他还年幼无知?我看他聪明的很啊!重华宫是吧?你喜欢就让你母妃住进去好了!” 其实李恪心中也没什么把握,只是没想到雍帝竟然这么好说话。 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赶紧谢恩。 其实无论是静妃也好,重华宫也罢,都是李恪深思熟虑之后与部属们一再商讨的结果。 静妃,一个静字,就很说明问题。 与人无争,是静。 安静勿扰,也是静。 至于重华宫,就在漱芳斋旁边,在后宫最里面,与宫墙一巷之隔,距离乾清宫简直是十万八千里。 别说和景仁宫比了,东西六宫都甩他十条街,几乎可以说是后宫之中最偏僻,环境最差的一个宫室。 李恪如此安排母妃,也是间接以此向雍帝表明,自己不争! 可以说,雍帝能同意下来,算得上是皆大欢喜。 李恪看陈昭仪,哦,不,应该是陈静妃还晕乎乎的,忐忑不安着,赶紧把她从地上搀扶起来,柔声安慰道: “母妃,以后你就在重华宫中安心过日子,孩儿会定时给你送信来。” 陈静妃见雍帝没有反对,又是欢喜又是心酸: “好,好,我的好恪儿,知道心疼娘了。” 话还没说完,眼泪就先流了满脸。 李恪忙帮她擦眼泪,眼看着雍帝要走的样子,又赶紧开口挽留: “父皇留步,孩儿得了些好吃食,今日正好孝敬父皇和母妃。” 雍帝脚步都抬起来了,闻言转身,罕见的笑道: “哦?那朕还真要好好尝一尝,你这学自北玄真人的厨艺了!” 李恪得了应允,才让宫人去将准备好的火锅抬进来,拉着局促不安的陈静妃挨着雍帝坐下,他自己却忙得不亦乐乎,亲手给这个世界的父母煮火锅。 第550章 阴谋与阳谋(下) 一顿火锅吃的其乐融融,李恪自己倒没什么,雍帝和陈静妃却不一样。 之前也有李恪派人送到京都城来的孝敬,可别人煮火锅,和儿子亲手煮火锅能一样么? 就算这个儿子是太子,那也是儿子不是? 特别是陈静妃,大概这辈子她都没今天这么开心过。 并不是因为册封,而是她竟然和丈夫儿子一起同桌吃饭! 这在普通人家不算什么,可在皇家,尤其是雍帝的性子,这样的好事简直是让人难以置信啊! 陈静妃高兴,李恪也挺高兴的,就是雍帝时不时会突然袭击,问些北玄真人还有修炼之类的事情,让李恪时时刻刻都精神紧绷。 好不容易吃完这顿饭,陈静妃看着李恪离开的身影又开始抹泪。 而她和李恪都没注意到的是,雍帝看着这一幕,也沉默不语,许久之后才转身离开,隐入皇城狰狞扭曲的阴影之中。 李恪刚出宫没多久,册封静妃的旨意就下来了。 其实对于陈静妃的册封,几乎所有人都早有预料,本来“母以子贵”和“子以母贵”都是宗法社会下的常态之一。 但是让大家没想到的是,陈静妃的妃号竟然不是大家所猜测的四妃之一,移居的宫室更与预料的东西六宫差了十万八千里。 一开始大家还很奇怪,想不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果。 直到宫里传出消息,妃号与宫室都是太子为陈静妃求来的,这让人恍然大悟。 而李恪的这种做法,却在民间引起了不小的争议。 许多人觉得李恪为了讨好雍帝,居然苛扣生身母亲的待遇,实在是不当人子! 但也有人觉得,太子这样做才是真正的孝顺,后宫里的阴私在民间从来都不缺听众,陈静妃若是能避开这些,反而是她的福气。 再说了,她的儿子已经贵为太子了,难道还需要那些虚名来装点不成? 除了这些消息,还有些事情让大家都极为感兴趣——太子殿下居然亲自动手,为皇帝和陈静妃煮火锅!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啊! 好多人都表示不信,觉得这种事情太荒谬了。 可随着消息的增多,前后印证的话,居然表明这事情是真的! 一时间,真的是让市面为之一静,大家都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事。 有个青年士子听说之后,却是拍案而起,愤然斥道: “君子远庖厨!太子居然亲自动手,实在有辱斯文,丢尽皇家脸面!” 他这话刚落地,脑壳上就挨了一记重的,还没等他惨叫出声,屁股上又被踹了一脚,身后更传来他老爹的臭骂: “你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夫孝者,百行之冠,众善之始也。’” 旁边的士人也赞同道: “子曰:‘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还有士人满脸红光,抚须大赞: “古有彩衣娱亲,今有太子庖厨侍父母,正是我儒家教化万民,天下向善!” …… 和民间的表现相同,朝堂之上也是赞誉一片,夸耀和恭贺的奏折雪片一样往宫里飞。 但并不是人人都诚意诚意的为此高兴欢庆,内阁次辅姚阁老府中,书房里的饶白一边忍着恶心写奏折,一边破口大骂: “无耻,卑鄙,阴险狡诈!竟然拿这等龌龊事来做文章,这还是太子吗,简直比小人还小人!” 姚希圣端坐不动,脸色木然,只是眼底闪过一丝失望。 他仿佛没听到饶白喋喋不休的咒骂,反而问旁边的人: “审先生怎么看?” 审佩轻捋长须,眼睛眯了眯才缓缓说道: “看着像是有意为之,怕是已经猜到了些什么。不过好在我们没有亲自动手,就算有所怀疑也不打紧。不过……” 姚希圣点头,坦然道: “果然不愧是逼死徐无咎之人,还真是了得。老夫之前还自以为阳谋无敌,没想到被这么连消带打的,几乎完全化解。倒是老夫这一番动作,反成了跳梁之丑了。” 饶白有些急,抢着说道: “恩相哪里话?这不是逼的他后方已经出了乱子了么?再说了,咱们的杀招还没动,等着看两条恶虎竟食,犹未晚也。” 姚希圣不置可否,不过也没反驳,只淡淡吩咐道: “此事我自有安排,你不要再自作主张了!要不是审先生早有准备,武永安那里就是老大一个破绽! 以后行事,当三思而后行,知道么?” 饶白被责了几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眼光却隐僻而怨恨的瞄了审佩一样,低着头,不情不愿的沉声答应下来。 等饶白从姚府告辞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之时,夜幕之中,饶白回望姚府,眼中更多了几分阴霾。 尽管心里恨的厉害,可受了警告之后,饶白也不敢再自作主张,只是心里却越发焦急,日日都盼着姚阁老的杀招早点放出来。 这左等右等的日子简直就是煎熬,更悲催的是,饶状元等了数日之后,非但没等到姚阁老的杀招,反而等来了李恪的暴击。 第551章 阴谋与阳谋(完) “太子殿下发福利了!” 一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瞬间引爆京都城,直接点燃了全城百姓的热情。 在京都府各处张贴官府告示的榜栏处,此时正赫然贴着一张喜庆红艳的大张公告,上面第一排用粗大规整的馆阁体写着一行大字: “关于筹集岭南大开发起始资金的公告。” 新龙坊坊门前,随着一位老夫子把这句标题念出来,人群中瞬间响起一片骚动。 虽然上次的乱子被李恪遮掩了过去,可京都城的百姓,尤其是新龙坊这边的百姓心里的隐忧并没有完全消除: 太子想要建立不世功业,怎么可能少得了银子? 虽说太子殿下的确可以卖白糖筹集资金,可这舍命不舍财的人都不少见,万一太子心疼钱财,不舍得割自己的肉,继续向民间摊派怎么办? 如今这公告标题一出,似乎一下子就印证了大家心底的担忧,布告栏前瞬间一片哗然: “这,这怎么说的,不是说不摊派了吗?” “完了,完了,果然还是来了啊!” “说什么狗屁贤太子,果然心疼自己的钱财,最后还不是要从我等黎庶身上扒皮敲骨?” “唉,果然如此啊。等前些时日那个乱子平息之后,我们这些砧板上的百姓还是少不了被割一刀啊。” “怕就怕官府变本加厉,或者为了处罚上次的事情,狠宰一刀下来,咱们还哪有活路啊?” “快,看看清楚,这上面写没写这次摊派多少,上面写了没有?” “钱夫子,钱夫子呢?快念啊!” …… 被人催促的钱夫子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虎着脸道: “念什么念,乱糟糟的让我怎么念?” 实际在这之前,他就念了几句,只不过大家伙一片嘈杂,根本没人听清钱夫子念了些什么。 现在知道急了,又来催促,钱夫子能有好脾气才怪了。 还是街市上的牛二站了出来,大吼一声: “都别吵了,听钱夫子念!” 这牛二是杀猪的,又高又壮,满脸横肉,长的一副恶行恶相,大家平素就畏惧他三分,这时见他似乎要发火一样,这才慢慢安静下来。 牛二吼住众人之后,这才带着几分讨好的说道: “钱夫子,劳驾则个,等会去我那切块肉给你回家喝酒。” “我缺你那二两肉?” 钱夫子斜觑着眼骂了一句,但好歹在牛二点头哈腰的赔笑下,抖了抖长衫,才满脸严肃的说道: “听好了啊,你们啊,都有福了!” 大家一愣,没明白钱夫子这话是什么意思——这咋就有福了呢? 但耳边传来钱夫子抑扬顿挫的声音,大家都按捺住疑惑,支着耳朵往下听: “……开放岭南,预计需起始资金一百五十万两。 然生民不易,皇帝有德,特许太子李恪,公开发售大雍皇家糖业公司股票一千五百万股(占股百分之十,各股东等比例稀释),每股售价银一钱。” 这什么公司和股票的,大家伙听的稀里糊涂,完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有一点大家听明白了。 那就是朝廷不会为了岭南开发的那一百五十万两,向民间开口子,而是准备卖那什么劳什子的公司股票来筹集。 大部分人都为此松了一口气,许多人都喜笑颜开的相互打趣: “吓死个人了,还以为朝廷要征税了呢。” “可不是吗?我这些天啊,一天都没睡好。” “哈哈,那你今天晚上可以睡个好觉了。” …… 但也有人心里还有些担忧,牛二拽住想走人的钱夫子,关切的问道: “钱夫子,你是读书人,你来讲一讲,这什么公司是什么玩意啊?还有,朝廷卖这个东西,能筹到银子吗? 若是筹不到的话,最后还不是要拿我们这些老百姓开刀?” 钱夫子急着要走,不耐烦的骂道: “快松开,你这蠢材知道什么?这糖业公司是卖白糖的,怎么可能卖不出银子?快放手,我要回家去。” 一听是卖白糖的,好几个和牛二一样担心的人都放下心来,高高兴兴的忙自己的事情去了,毕竟还要劳作,要吃饭的。 可牛二却多留了个心眼: “这钱夫子刚才还悠闲的逛街,怎么这会着急忙慌的往家赶? 他又说这公司是卖白糖的,莫非……” 牛二心里一动,远远的看着钱夫子的身影,蹑身跟了上去。 …… 这样的情形在京都城到处都是,整个京都城一下子就成了欢乐的海洋,不知道多少人为了此事在庆祝。 光这一天,京都城酒楼的生意就好了一大截。 这有人欢喜就有人愁,就在牛二一边大骂钱夫子奸诈小人,一边着急忙慌的回家取钱去打听股票售卖处的时候,太白酒楼的二楼包厢里面,突然传来一阵杯盘狼藉的喧闹声: “混蛋!小人!卑鄙无耻!” 第552章 股票风暴(上) 无能狂怒的自然又是咱们倒霉催的饶状元了! 只不过他今天有些凄惨,往日还有一个审先生陪着他买醉,今天却只有他一人自斟自酌。 一个人独酌的时候更容易醉,很明显现在饶状元就醉的不轻,一边胡乱的喝酒一边胡乱的骂人: “狗贼!竟然背叛我!”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弄到银子了吗?本官不稀罕!” “什么狗屁杀招,狗屎一样!” “人呢?人都死哪去了,给本官上酒,上酒!” 随着饶白的叫骂声越来越大,楼下总算走进来一个送酒的小二,也许饶白的做派和自称镇住了这些人,所以小二的态度甚为恭敬。 小二一边上酒,一边小心翼翼的打听: “这位老爷贵姓?小店小本经营,那个,那个……” 小二说的结巴,饶白哪里会听不懂? 他心情本就恶劣,这时候更是心头火起,劈头盖脸就拿起东西乱砸过去: “狗东西,连你也瞧不起我?怕本官少你的酒钱么?狗东西,该死的,本官一封奏疏,要你满门抄斩!” 饶白就像疯了一样,站都站不稳还想打人,结果自己一不小心摔了个狗趴。 至于那小二,早就吓的魂飞魂散的跑了。 他本就是个文弱之人,又没人帮忙,醉狠了的饶白又怎么爬的起来,只好在地上滚来滚去继续破口大骂。 可他越是这样骂,门外越是没人敢进来,就在饶白怒火中烧的时候,门外终于响起脚步声了。 饶白心里发狠,等下一定要把这些刁民好生惩治一番,方才消了他的心头恶气。 包厢的门“吱呀”一声响,门开了,饶白还没来得及骂人,来人先叫嚷了起来: “哎呀,老爷,你怎么成这样了?快快快,快回家,老太爷亲自赶到京都城来了!” 饶白顿时一个激灵,酒也醒了三分,有些慌乱的问道: “怎么回事,我爹怎么会来京都城?” 来人是饶家老仆,也是熟稔了的,没怎么多想就直接说道: “还能为了什么?还不是太子殿下那劳什子的股票闹的?老太爷在兴州家中,听说一千五百万股发售第一天就卖了近半,一下子就坐不住了,非要赶亲自赶到京都城来,也买上那么一些。” 饶白万万没想到的是,他恨太子搞出这个股票,一下子就解决了岭南大开发的起始资金问题,顺带着把他信心满满的所谓大杀招搞了个胎死腹中。 哪曾想他老子千里迢迢,从老家赶到京都城来,居然就是为了这个股票! 老仆还没注意到饶白的脸色,小心翼翼的扶着他下楼,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赶紧问道: “对了老爷,老太爷从启程之前就开始惦记着呢。他从兴州赶过来,大概是不赶趟了。您在京都城,一切便利,总共买了多少这股票啊?” 饶白:…… 老仆等了一会没听见自家老爷开口,还以为他醉过去了,可转眼却发现饶白满脸铁青,看向他的目光像是要把他吃了一样。 这老仆也是机灵的,再联系之前自家对太子殿下的态度,哪里还不明白,自家老爷深恨太子殿下,又怎么可能去给他“送钱”? 反应过来的老仆心底一个激灵,忙讨好的说道: “唉哟,我说这太子也真是胡闹,拿这什么狗屁股票来骗人。我估摸着啊,这股票用不了两天就要完蛋,到时候买了的人都要亏死了!” 饶白听了这话,心情好了些,但仍是恶狠狠的道: “自然是会亏的,买的人都要亏的倾家荡产!” 没想到饶白话音刚落,这酒楼门外突然闯进来一个人,正是刚才从包厢里逃跑的那个小二。 小二哥满脸潮红,额头的汗都来不及擦,风风火火的冲进酒楼来,人还没进门就开始嚷嚷开了: “涨了涨了,掌柜的,好消息,涨了啊!昨天才是一钱银子一股买下来的股票,今天就涨到一钱三分了! 天爷爷,一天赚了三成啊!” 这小二完全没注意到饶白主仆二人,也没发现掌柜的在拼命给他使眼色,还在那里兴奋的不得了: “多亏我听了掌柜的话,把存着的工钱都拿出来,买了一百股,这才一天,我就赚了三两银子,抵得上我三个月的工钱了! 对了,掌柜的,你买了多少股,我记得是三千股对不对?哇,掌柜的,你发财了!” 掌柜的偷眼看见官老爷饶白的脸色越来越黑,看向他们这些人的眼神也越来越凶恶,心里怕的要死,赶忙一边使眼色,一边打断小二的话: “咳咳咳,那什么,这股票不是说了么,有涨就有跌的啊。说不定今天赚了,明天就亏了呢。 这要是跌了,那没买的人可不就等于是大赚了一笔么?” 小二却浑然未觉,不以为然的道: “怎么可能跌?我刚还看见人家饶状元的老爹,千里迢迢从老家赶来,就因为没买到股票在那里捶胸顿足的。人家状元家的老太爷还不比咱们有眼光? 他老人家可是说了:这股票明显是发财的好机会,这么好的机会都不知道抓住,这样的人啊,绝对是吃屎长大的蠢蛋!” 掌柜的:…… 老仆:…… 饶状元:…… 第553章 股票风暴(下) 自从股票发售之后,京都城明显的比往日躁动了许多,就连人们日常见面之后的问候,也不再是“你吃了么?” 而是“你买了么?”“买了多少股啊?”“今天涨多少了?” 那日股票开售,牛二紧跟着钱夫子,亲眼看到他回家死皮赖脸的从钱夫人那里讨来十几两银子,然后全部在东宫凤凰门外的股票交易大厅里换成了股票。 之后牛二就得出一个结论: 这股票,能赚钱! 他也是个有魄力的,不但自己买了两千股,还鼓动自家亲戚和朋友一起去买。 最开始没人听他的,还以为他失心疯了。 好心的,苦口婆心劝他别买。 恶意的,冷嘲热讽,等着看他笑话。 现在呢? 不管好心的还是恶意,都后悔的肠子都快青了。 而唯有几个信得过他的,也跟着买了一点,现在还在呼天抢地,后悔买的太少了! 第一天,这股票就涨了三分银! 第二天,又是三分银! 第三天,直接疯了一样,一股直接涨到了两钱三分! 短短三天时间,投入的银子直接翻了一倍还多! 京都城里的人,无论官民,不论贵贱,全都疯了一样,到处在找人买股票。 还有每天都有一堆堆的人,直接捧着白花花的银子去东宫凤凰门外,苦苦哀求,想要太子殿下再发售一部分股票。 牛二也有些后悔买少了,可一看那些买不到的人如丧考妣的样子,他心里就乐滋滋的。 尤其是听说钱夫子这几天都在家里,被他那老妻吼的三孙子一样,就是怪他买的太少了。 这个消息更是让牛二心里爽透了:活该,让你这个糟老头子耍滑头! 京都城这样的事情每时每地都在上演,直接被物统局呈报到东宫中来。 之前李恪反对售卖白糖筹款,想要发售股票来代替的时候,东宫上下都还对太子殿下的决议有些疑虑。 特别是彭文君,更是持反对态度。 她也猜到这发售股票有可能会成功,但是她担心会花费太多时间,影响计划的进度。 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这股票一经发售,立马就遭到疯抢,百姓们钱少,几十几百股的抢;世家大族和其他那些贵人,则是几万几万股的抢。 本来还担心一千五百万股的数量太多,结果第一天就直接爆卖一半! 第二天更是按照太子的要求应声上涨三分银子,结果直接让本来还担心会滞销的众人目瞪口呆,都还未到未时,一千五百万股直接售罄! 原本彭文君还收到家中一个在京都做官的长辈托求,想要买上五万股。 可没等她开口,刚到东宫,还没见到太子呢,其他人兴奋的议论就告诉了她一个让她瞠目结舌的消息: 股票卖完了,一百五十万两白银,两日筹集完毕! 与彭文君略显失落不同,陈悦薇心情却是极好,李恪在股票发售前,就自掏腰包,分别给她和彭文君各买了一百万股。 或许彭文君对这一百万股不怎么看重,但陈悦薇却喜欢的很,不仅仅是因为这是李恪送给她的,更因为她从来没有过这么一大笔钱。 现在这一百万股已经涨到将近三十万两白银了,换了是以前,都足够买几百个慈心阁了! 不过京都城里因为股票闹出来的事情也越来越多,这让陈悦薇提高了警惕,专门把这方面的消息统计了一下,交给李恪过目。 李恪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不过看到各种各样的奇葩事情,还是有种大开眼界的感觉: “太白酒楼店小二得罪不知名朝廷命官,股票被强买。” “为争夺老父所购股票所有权,兄弟反目。” “丈夫偷买股票给庶子,被悍妻抓破脸。” “春香楼头牌明言,只要股票万股,就能做她的入幕之宾。” “刁奴骗主家银两购买股票,几日后卖掉股票,自赎自身还把主家的店铺给买下来了。” “朝廷中有人攻击股票是取乱之道……” 李恪越看越发乐不可支,直接当成故事汇了。 陈悦薇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指着那张“朝臣攻击股票取乱之道”的消息提醒道: “这不是第一张,还有好多,物统局最少报了十几个这样的例子上来。” 李恪不以为然,伸出一个手指头问道: “你知道明里暗里买股票的一品世家有多少家吗?” 陈悦薇一愣,缓缓摇头。 李恪眼中闪过一丝嘲弄: “七家,七家全买了。就连东海徐氏这僵死之虫,都偷偷的买了三十万股!” 陈悦薇小嘴微张,显然没想到这些人这么作死。 李恪笑了笑,意味深长的说道: “资本从诞生的那一天起,每一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爱妃,欢迎来到资本时代。” 第554章 疯狂的股票(上) 尽管不是华夏贵胄,但能写出《资本论》这种鸿篇大作的马氏也无愧贤哲之名,被李恪引用的那句话更是一针见血: “资本从诞生的那一天起,每一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在李恪打开牢笼,放出资本这头恶兽之时,无论高贵如一品门阀,还是卑微如酒楼小二,无人能敌其摧枯拉朽的野蛮生长之力。 整个京都城都被这一千五百万股股票搅的天翻地覆,各种丑态更是层出不穷: 父子不和、兄弟相残、夫妻反目…… 围绕着这一张小小的股票,几乎每时每刻都有着悲欢离合的不同戏剧在上演。 这也难怪有些道德高士对股票以及放出资本这头恶兽的李恪深恶痛绝。 明明物统局前一天还只统计到十几个对股票破口大骂的大小官员,第二天送进通政司的弹劾奏折竟然数十倍于此。 这么多人同时上章,几乎立刻就掀起一片反对股票,痛责太子的浪潮。 受此影响,好多原本慑于太子声望高涨而不得不隐忍潜藏的朝臣和士人大受鼓舞,暗中更有不知道多少龌龊在勾连、阴谋在酝酿。 前几日还跟瘟鸡一样没精打采的饶白,此时却像打了鸡血一样亢奋,在姚府书房之内滔滔不绝: “哈哈哈,实在是太好了,没想到吧,太子也有今日啊!” “恩相果然神机妙算,原来早就料到有今日了啊!” “亏得学生还日夜愁苦,没想到恩相竟然是早有安排!” “恩相,下一步该如何做,是不是由我去联络发动更多人一起上书,弹劾太子?” 饶状元满脸兴奋,眼巴巴的看着姚阁老,像是条急不可耐想要啃骨头的狗一样。 姚希圣笑而不语,实则心里却是不托底。 别看他没有直接否认,实际上心里却是有些虚,因为这样的情况,根本就不是他所能预料到的。 按照之前姚希圣的计划,是打算从朝廷内部捅出几个窟窿,不管太子之前预售多少五年期白糖券,他都有本事把那些钱用到更紧急而且合适的地方去。 其目的,是想把那笔钱消耗掉,然后逼迫太子自掏腰包,以东宫的库藏来做朝廷的事情。 这种事情只要开了一个头,以朝中那些官宦们的德行,无异于在鸡蛋上面敲开一条缝,有得是无数的苍蝇臭虫死死的黏连在上面。 之后姚希圣根本什么都不用做,苍蝇臭虫们会用尽一切花招,绞尽脑汁的把那个鸡蛋的裂缝一步步的扩大。 之后就是大势所趋,就算皇帝都没办法阻挡朝野上下习惯性的从东宫库藏中拿钱来做整个朝堂的事情。 这样一来,李恪就坐蜡了。 不答应? 首先就有无数人从道德高度,义正辞严的对他进行谴责,整个天下对太子的风评也会在一夜之间彻底翻转: 贪财好货,不恤百姓,气量狭小,假仁假义…… 人是自私而善变的,更是健忘的! 当这些新的评语加诸李恪头上的时候,所有李恪之前苦苦经营下来的良好印象和崇高声望,都会受到严重的冲击。 更有可能是,李恪的储君之位也变得岌岌可危。 若是李恪答应,姚希圣更是睡觉都会笑醒来。 想想看,一个储君,还未登基就迫不及待的收买人心,御座上的雍帝又以多疑残暴而著称。 姚希圣根本不需要再多做什么,一条二虎竞食的毒计就自然而然的成功了。 这,才是姚希圣之前的杀招,是彻彻底底的阳谋! 哪曾想太子居然如此奸猾,据说发售的五年期白糖券高达二百多万两白银,李恪居然直接就按照股份,在他们父子四人之间私分了!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思谋着要不要以此来试探雍帝的态度,紧接着太子就丢出来一个股票销售公告。 这种事情姚希圣听都没听过,哪敢轻举妄动? 还没等他看出个所以然来呢,太子竟然短短一天半的时间就爆卖股票一千五百万股,筹银一百五十万两。 想想岭南一州三郡之地,在册百姓不过五十万人,这一笔银子平摊下去都有人均三两了! 而且听太子殿下的意思,这么一大笔钱,居然只是起始资金! 姚希圣险些没一口老血喷出来! 天晓得他特意去查了以往十年,岭南一州三郡的税赋,十年加起来都没有一百万两啊! 越是捉摸不透,姚阁老越是谨慎,根本不敢轻举妄动,哪怕表面上看,似乎朝野一片攻讦之声。 他倒是想再看看再说,但饶状元似乎却是已经等不及了。 再加上审佩昨天才提醒过他那件事,姚阁老抚须沉吟许久,才缓缓说道: “子皙,此事宜缓不宜急,不若你先让人试探一番,且不可操之过急!” 第555章 疯狂的股票(中) 憋屈了这么久,饶白怎么肯甘心就这样小打小闹? 从姚府出来之后,饶白心底的怒气和压抑,如同恶毒的爬虫一样,不停的啃食着他那狭隘的心脏。 若不是他还有点自知之明,知道他这个状元一旦离开姚次辅的扶持比那些苦哈哈的寒门庶族官员好不了多少,怕是饶白欺师灭祖的心都有了。 迫于无奈,饶白只能听从姚阁老的命令,准备找几个不起眼的言官上几个不痛不痒的奏折,随大流攻击一番。 反正满朝上下似乎群情激愤,人人说起股票之事都众口一词的对太子的草率表达不满,这几个言官也不显眼。 而饶白到底是不甘心,自己也洋洋洒洒写了一封奏折,第二天一上朝,他没告知姚希圣就擅自递了上去。 至于事后怎么解释,饶白也已经想好了,他只不过是“一时义愤”,情不自禁而已! 原本饶白还有些忐忑,知道这样的借口糊弄不住老谋深算的姚阁老。 可当朝会一开始,热闹嘈杂如同菜市场一样的朝堂,彻底让饶白放下心来: “臣监察御史段天德,弹劾太子祸国乱政……” “臣户科给事中殷阳仁,弹劾太子殿下行为孟浪,致使朝野动荡……” “臣太仆寺丞严振,弹劾太子见利忘义,背离大道……” …… 一个接一个的大臣都迫不及待的跳了出来,人人都想在这个时候狠狠的在太子头上踩一脚,似乎出来晚了就无处立足一样。 饶白见状心头大喜,眼看着那几个他指使的言官也按捺不住出班弹劾,他也顺势望向姚阁老。 姚希圣似乎也没预料到朝会上会这么热闹,心里沉吟着顺势而为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正好他抬头就看见了饶白的眼神,里面赤裸裸的都是跃跃欲试的蠢动。 姚次辅隐僻的点点头,收到信号的饶白自然大喜。 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动身,就听到前面响起太子殿下的声音: “股票之事几近失控,儿臣之罪也!” 耳边听着太子的请罪声音,饶白后悔的几乎要捶胸顿足,就差了这么一步啊! 太子认错之前弹劾,和太子认错之后弹劾,那能一样吗? 前面那叫铮铮铁骨,后面那叫什么? 落井下石? 光光一个含金量就没得比啊! 和饶白这样落后一步,心里懊恼的官员不知道多少,他们大多都慑于太子之前的神奇表现,以至于顾虑重重。 哪想到就这么一迟疑,大好良机就此错过了! 那些抢着站出来弹劾的人却大喜过望,本来还忐忑,担忧,生怕又是无功而返,还要被太子惦记上。 哪想到太子居然自己服软认错了! 一群人几乎要喜形于色,弹冠相庆自己的伟大生意获得了阶段性的胜利! 有人反应过来,马上就抢着上前,厉声喝道: “太子殿下,你可知罪?” 李恪闻声转身,见是一个有着鸂鶒补子的绿袍小官,心里已经有了猜测,表面上却客客气气的问道: “还未请教?” 那七品小官一滞,汹汹气势为之一夺,再也没了刚才的咄咄逼人之势: “臣监察御史段天德!” “哦,是你啊!” 李恪恍然点头,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 段天德心中窃喜,还以为自己清名已经入了太子的耳朵,如此一来,自己再加以训斥,岂不是更显得自己刚正不阿? 段天德心念电转,马上收敛喜色,虎着脸喝道: “殿下可知罪了吗?” “我?我有何罪?” 李恪满脸惊诧,突然反问道: “段御史可知罪了吗?” 原本太子否认有罪,已经让段天德不喜,再被李恪反向问罪,段天德更是大怒: “我辈言官,承接内外,周知民间疾苦,上达天听。此上下通达之道,何来有罪? 难道太子殿下忘记太祖高皇帝祖训,不以言治言臣之罪了么?” 李恪双手朝天一拱,煞有介事的说道: “孤自然不敢违背祖训!” 段天德更增气势,只觉得自己是世间公道的化身一样,再次紧紧相逼: “岂有此理,殿下既然知道祖训,为何明知故犯?” 李恪眼底闪过一丝冷色,表面却满脸惊讶: “孤何曾说过要因言治罪了?” 段天德一愣,似乎有点没搞清楚一样,莫名其妙的问道: “那殿下……” 李恪一摆手,打断了段天德话,脸色也转冷了: “孤想问段御史,以权谋私,巧取豪夺,逼死人命,是个什么罪啊?” 段天德心里一咯噔,有些不妙的预感。 他还没来得及狡辩呢,李恪一脚把他踹翻在地,厌恶的冷哼一声,转而向上奏道: “父皇,儿臣一脚查实,朝中有三十三人仗着自己朝廷命官的身份,肆意欺压百姓,巧取豪夺百姓股票,总数高达百万之巨!” 第556章 喊冤 “监察御史段天德,指使家中豪奴强夺宣化坊九户百姓股票,共计一万六千一百七十股!” “户科给事中殷阳仁,暗中唆使地痞无赖以殴打、恐吓等卑劣手段,勒索青州独龙岗客商李应,银二百七十两,股票八千三百股!” “太仆寺丞严振……” “礼部主事吴数吉……” 一桩桩,一件件,有名有姓,有零有整,证据确凿,始作俑者都是那些道貌盎然的朝中官员! 他们仗着自己的权势,对百姓巧取豪夺,目的就是为了一张小小的股票! 若只是太子的指责,他们还能巧言诡辩,矫饰伪行。 然而让他们绝望的是,李恪刚说完他查实了三十三人,雍帝却冷笑着说他查实的人数比这还多! 当陈海平这个飞奴司的鹰爪头子不紧不慢的念出一个又一个的名字的时候,朝堂上每时每刻都有人因惊恐而瘫倒在地。 被点到名字的人中,那些勉强站着的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副战战兢兢,汗出如浆的样子。 但也有人不一样,比如说心中惴惴的饶状元就觉得自己还可以抢救一下。 原因也很简单,就是他认为上次在太白酒楼,逼迫那个店小二出让那一百股的事情影响不大,而且做的也隐秘,想来不会有什么人发现。 再说了,自家也是做的很厚道的,那一百股不还让下人把十两银子给那店小二送过去了吗? 这样一想,饶白顿时不心虚了,额头的汗擦一擦就觉得自己又行了,理直气壮的用鄙视的眼神看着那些被点名的同僚。 直到: “中书舍人饶白,强夺太白酒楼店小二股票一百股,掌柜股票三千股!” 饶白瞬间就呆住了,紧接着就是怒发如狂,跳起脚来大叫道: “胡说八道,我没有!” 叫完饶白才发觉不对,赶紧出班请罪: “臣无状,臣惶恐,请陛下恕罪。” 满朝上下见他这副有恃无恐的样子,都有些狐疑,难道真的是搞错了不成? 雍帝的目光始终冷冷的,面无表情的样子,一言不发。 反而是李恪失笑,无语的反问道: “你还知道惶恐?我看你是肆无忌惮才是!” 饶白受了李恪的嘲讽,更加愤怒,像是受了奇耻大辱一样,怒目相对: “殿下无缘无故侮辱大臣,难道不觉得让人心寒吗?还是说太子殿下是因为臣曾经弹劾过你,企图打击报复?” 李恪无语的摇摇头,眼中讥色更甚。 饶白怒气更甚,一脸悲愤的转向雍帝,声声控诉简直是杜鹃泣血一般: “陛下,臣持身清正,对陛下更是忠心耿耿。有人却看不得朝中有忠良大臣,如此肆意虐待忠臣,国将不国啊!” 李恪差点没笑出声来,这人咋就脸皮这么厚呢? 不过没等李恪发声,另有别人不高兴了,语气更是带着淡淡的杀气: “陛下,此事是飞奴司查实,老奴亲自确认过的。 不过老奴倒是很好奇,到底是有多无耻的人,才会在强夺太白酒楼店小二一百股和掌柜三千股之后,还以‘持身清正’自居!” 饶白怒极,瞪着陈海平道: “老阉贼安敢欺人太甚?我何曾强夺股票了?那一百股,我分明已经付过钱了的,还有什么三千股,我更是闻所未闻。” 旁边有人看不下去了,出班奏道: “陛下,飞奴司一向跋扈横行,是不是其中有什么情弊?” 有了一个人就有第二个,马上又有人附和道: “陛下,飞奴司与东宫越过三法司,无端攻击朝臣,居心叵测啊!” “没错,朝中自有制度,什么时候飞奴司和东宫就能代替三法司,随意捏造罪名,污蔑朝臣了?” “此事不可轻忽啊,若是任其流毒,还要我等百官何用?” …… 随着朝臣们的反对和不满,那些被点过名的朝臣也反应过来,一个接一个的哭诉起来: “陛下,臣是冤枉的啊!” “是啊陛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臣一向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从来不敢有丝毫懈怠,无奈就此得罪了人。这是有人看不得我们队陛下忠心耿耿,想要剪除陛下羽翼啊。” …… 叫屈的人也越来越多,朝堂上乱成了一锅粥。 更有人乘机夹枪带棒,对着李恪冷嘲热讽,就差没当面大骂李恪这个太子包藏祸心,等不及为了御座,想要谋朝篡位了。 面对这么多人的精彩表演,李恪始终不为所动,反而不屑的冷笑着。 好不容易等那些人叽叽喳喳的争吵完,陈海平才不紧不慢的说道: “是不是污蔑,总不能空口白牙。陛下,一应苦主和大部分凶徒都已经束手就擒,赃物也都大致收缴清楚,请陛下明断。” 第557章 你是不是傻? 雍帝和太子这样做,肯定是早有准备的,这一点那些官老爷们心里也有数的,只不过抱着一点侥幸心理而已。 此时听完陈海平的话,所有人心里都是一咯噔,冒出来四个字: “人赃俱获!” 这特么的还怎么耍赖? 这些人心虚了,可有人还觉得自己有理! 饶白现在异常的愤怒,换作李恪的了解,此时他的怒气值已经攒满,也自以为时机到了,立即就放了个大招: “臣饶白,泣血上奏陛下!太子与阉竖勾结,欺压百官,如今更是刑讯逼供,屈打成招! 忠臣被屈,诤臣受辱;小人猖狂,跳梁猖獗; 陛下,如此下去,我大雍危矣!” 这家伙满脸悲愤,不知道的还真要以为他多么的大公无私,简直就是杜鹃泣血,直追比干剖心。 朝中也有不少大臣感同身受一般,这些人有的出身世家,有的出身寒门庶族,但同一个特点就是,都以圣人门徒自居,自然看不得太子无礼,阉人当道。 就在这些人同样的激愤,同样的愤怒之时,朝堂上突然响起一阵不和谐的声音: “哈哈哈!笑死人了!” 众臣循声望去,越发的怒发欲狂,如此失礼癫狂的人,竟然是太子李恪! 李恪今天可不想被这些或是真糊涂,或是真颟顼的人群起而攻,而是抢着问道: “饶寺丞可知,这一千五百万股股票,都是由皇家糖业委托给大雍皇家证券,在股票交易大厅公开发售的?” 这一点饶白还真打听过,对于这一点还十分不屑,搞不懂太子脑子有什么毛病,好好的固有机构不用,反而要大费周章成立一个又一个奇奇怪怪的公司还有大厅什么的。 饶白面对雍帝是悲愤,面对李恪则是痛恨了,只见他傲气十足,十分不屑的鄙视道: “知道又如何?殿下弃朝廷于不顾,自行其是,这不是多此一举么? 亦或者,殿下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莫非是想要另立文法么?” 这话就说得恶毒了,就差没指着李恪的鼻子公开骂他居心叵测意图谋反篡位自立了。 李恪这么做,是不是多此一举不好说,但肯定明显让那些觉得职权被侵占了的朝臣十分不满。 本来么,这随随便便一卖就一百五十万两,多大的肥肉啊? 哪怕之前朝臣们没想到,现在看到了也不妨碍他们对这块肥肉垂涎三尺,并且理所当然的觉得自己应该咬上最肥的一块啊。 现在可好,李恪撇开他们自己单干,居然吃独食! 简直是岂有此理! 是可忍,孰不可忍? 朝中因此对李恪不满,甚至恨不得李恪当场暴毙的人不知道因此而多了多少。 李恪心里鄙夷,他敢拿出这些东西,怎么会没有提前布局? 不说这一百五十万两会由雍帝指派给他的交州长史盯着,就是皇家证券和股票交易大厅,李恪都主动让飞奴司照着以前的京都城药材市场,设立了专门的审计人员。 这还是明面上的,暗中飞奴司分派过来的人,他也乐得装聋作哑,只要他们不乱来,让他们盯着好了。 只要进了李恪设计的资本陷阱,这些古代人还不是都得老老实实的按着李恪设置的规则来玩? 那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何况今天这事本来就是李恪在背后推动,让飞奴司参与进来,目的和雍帝一样不谋而合,就是打击朝臣中的世家势力。 偏偏这饶白还如此配合,李恪自然乐得借这个傻瓜来动手,狠狠的给那些想往皇家糖业和皇家证券伸手的世家贵胄们一记耳光。 李恪似乎没听出饶白话语里阴毒的陷阱,自顾自的笑道: “饶寺丞啊饶寺丞,你是不是傻啊? 你难道不知道发行股票之前就早已公开声明:所有股票交易必须通过股票交易大厅吗? 又或者说,你们连股票交易制度都没打听清楚? 吃这么快,会拉肚子的啊!” 饶白瞬间就傻眼了,他还真不知道这些具体的事项。 股票发行之初,饶白对此深恶痛绝,最后还是受不了他老子的唠叨和被股票一日一涨刺激的眼睛红了,这才忍不住把得罪了他的那个店小二手里的股票全给给强买了。 虽然他自作聪明,又或者说是掩耳盗铃一样给那小二送了十两银子过去。 但他不知道的是,很多事情一开了头,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朝臣之中有不少都是和饶白一样没听过这些规则的,不然也不会急吼吼的下手去抢夺。 他们习惯了恃强凌弱,贪婪无度,自以为这股票抢过来就是了,哪里知道这股票在交易大厅那里,可是有主的! 李恪心里厌恶这些蠹蠡,有心立威,转而向陈海平问道: “大总管,既然这饶寺丞抵赖不认,不如让那两位苦主上朝堂上来,当面指认如何?” 第558章 冷眼旁观 “胡闹什么?” 一直不曾开口的雍帝打断了李恪,冷冷的说道: “朝堂重地,什么时候轮到庶民上殿了?” “父皇教训的是!” 李恪俯首受教,心里却在想着,果然千百年都是如此,权利重地从来不会真的允许平民百姓染指,古往今来无外如是。 朝中大臣见太子被训,还以为来了转机,尤其是饶白更是喜出望外,他全程参与了姚希圣的阴谋,知道最终目的就是要让皇帝和太子反目。 如今太子被训,却让饶白心里活泛起来了,暗中惊喜: “莫非恩相的计谋奏效了?是了,自己刚才一直在挑拨,肯定是雍帝已经对太子起了戒心!” 想到这里,饶白精神一振,挺直身子奏道: “陛下圣明!朝堂重地,当由正人君子,圣人门徒操持,其他都是歪门邪道,正该一概取缔!” 姚希圣本还想伺机而发,盘算着能不能给这位爱徒脱罪。 哪曾想他居然这么蠢,在这个时候往雍帝的心窝子上扎刀,心里厌烦的同时,也不由想起审先生的对饶白的评价。 只瞬间功夫,姚次辅的脚就往后缩了半步。 满朝上下只剩下饶白还在那里侃侃而谈,大吹特吹什么“君子高洁,士林清正”之类的鬼话。 只是结合这蠢材刚刚的表现,人人都觉得荒诞之极。 要点脸皮的都赧然羞愧,不要脸皮的也都明智的低着头一言不发。 看不下去的人当然也有,内阁首辅夏景阳再忍耐不住,出声喝断: “住口!圣人门下出了你这无耻之尤的鼠辈,实在让我辈蒙羞!陛下,老臣以为,此事当由三法司共审,厘清事实,以振朝纲!” 饶白自以为自己在为朝臣抗辩,结果却被首辅出卖,这让他简直是怒不可遏,抗声叫道: “陛下,元辅磋磨正人,打压清议……” “闭嘴!” 李恪也听不下去了,厌恶的打断道: “你先解释清楚,为什么没经过交易大厅的过户交易,那批三千一百股的股票却在你家中被搜出来吧! 正人?清议! 若全天下都是你这种正人清议,我大雍离亡国也不远了!” “太子殿下言重了!” 在众人神色各异的目光中,次辅姚希圣也站了出来。 饶白更是精神一振,原本慌乱的心思也有了主心骨一般:“恩师果然还是爱我的!” 然而饶白才没高兴几秒钟,脸上的喜色瞬间就被惊愕所代替。 姚希圣连回头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满面愧色的奏道: “股票一事毫无先例,老臣只看中其中的好处,竟然没发现朝野上下受其影响,群丑乱舞,此老臣之罪也! 老臣窃以为,此事当交由三法司,快速审结,以儆效尤。” 别看两位阁老都说是交由三法司,可一个要求厘清事实,一个要求快速审结,却是各有目的。 饶白这蠢材这会满腹惊恐,更有一种被恩相,啊呸,是被姚老贼利用的愤恨。 其余朝臣却各自体会不同,不过大多数人却在附和姚希圣,要求快刀斩乱麻,快速结束种种这乱象。 其实也不难猜到其中的龌龊,无论有没有犯事大家都是士人阶层。 就算今天没有栽在股票这档子破事里面的士人老爷们,谁也不知道下次会不会在别的事情上倒霉。 今天在这事上大家齐心协力,轻轻揭过,那么日后大家在别的事情上也不会过多纠缠为难。 所谓官官相护,不外如是。 无论是首辅,还是雍帝,对此都只能是冷眼旁观,像往常一样看着百官们的表演。 朝会结束之后,百官们如愿以偿的拿到了圣旨,要求三法司快速审结此案。 涉案的官员当中,大多受到了处罚,或贬黜或罚俸,看似公正,其实相较于他们所犯下的罪孽,远远不如。 李恪始终安静的呆在东宫,对此不发一言,让许多担心他态度的官员大松一口气。 不过李恪也没有闲着,一直在忙着筹集物资,调派人手等种种事宜,准备着南下岭南。 也或许是为了“报答”李恪在股票弊案中的沉默,所有涉及到东宫南下的事宜,朝中各部都竭力配合,让李恪的行事也方便了不少。 像是之前作乱的那一批百姓,原本还有人表示异议,觉得处罚太轻了之类的,可现在也没人再加以质疑。 就这样,在满京都城各种复杂的视线注视之下,东宫的准备工作慢慢的接近尾声。 进入十月之后的第一个旬日,李恪终于在某些人期待的眼神之中,上了辞行的奏章。 第559章 风声(上) 九月无射,十月应钟。 整个孟冬月已经过了近半,北方大地早已是飞雪漫天,银装素裹,可岭南交州南海郡花城依然暑气难消。 吴小六的额头满是大汗,可他却浑不在意。这几日他过的极为快活,就连走路都是风风火火的,像是身上带着风一样。 也怪不得他如此高兴,作为一个七八岁时就因为家里遭灾成为孤儿的小乞丐来说,他这半个月的日子过的简直跟做梦一样。 最开始不过是给一个被当地人排斥的北侉子带了个路,居然就赏了自己十几个铜钱! 有那不开眼的想来抢夺,也被那北侉子三拳两脚全部打发走了。 那北侉子,哦不,应该叫恩公,恩公还允诺,若是吴小六愿意,可以给他当个小跟班,平时帮着跑跑腿送送消息什么的。 吴小六虽然又矮又瘦,可人不傻啊,这样的好事哪里会拒绝? 这不,才几天时间,就只是带着恩公在花城白云坊里找了套宅子,免了他被那黑心肠的牙子算计,恩公就直接赏了吴小六一身好衣裳。 甚至还在那宅子里指了个角房,说是给吴小六住的! 天爷爷啊,这样的好事去哪里找? 这衣裳,比城里大户人家的管家穿的都不差! 而对流浪了四五年,早就习惯了在街头巷尾的破庙、义庄等地方存身的吴小六来说,那个小小的角房,让他突然又有了家这个概念。 要说恩公,人是好的没话说,个子高大,长得也好看,穿衣服什么的也特别讲究,听有些人私下里说,这是北方大家中的少爷才会这么打扮的。 吴小六听了这些,真是与有荣焉,走路的时候小胸脯都挺的高高的。 不过有一点好奇怪,明明吴小六已经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的了,恩公却还让他去跟那些小乞儿们打交道。 还说什么以后可以从里面挑几个伶俐的出来,专门给他使唤。 按说这大户人家挑人,不是应该去找人牙子买人,然后签下卖身契书的吗? 算了,不管了,反正恩公怎么做,总有他的道理。 而且今天,吴小六还真的打听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这让他十分高兴,因为每次消息对恩公有用的时候,他都会赏一些甜丝丝的糕点。 那糕点是真的好吃啊,吴小六觉得,这五羊城里的世家老爷们也不一定都吃过吧! “恩公!我回来了。” 人还没进门,吴小六的声音就传了进去。 听到声音,院子里很快就响起稳健的声音,“咔嗒”一下打开院门,露出一张温和的笑脸: “小六子回来了?” “嗯,啊?” 吴小六刚答应一声,猛然发现恩公背后站着一个铁塔也似的大汉,心头猛地一跳,声音都有些发憷: “恩,恩公,他,他……” 那铁塔大汉怕不是有八尺高,红色脸膛,一双眉毛像是倒插了两条小刀子一样,眼睛瞪的浑圆,吴小六和他对上一眼就吓的腿软。 “行了!” 恩公的语气有些不满: “干嘛欺负小孩子?” 吴小六有心说自己不小了,可看了那铁塔大汉一眼,吞了口唾沫,到底没敢开口。 铁塔大汉脸色一松,咧嘴大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来。 恩公这才给吴小六介绍: “好了,别怕他。我要告诉过你,别喊我恩公,要是喜欢的话,就喊我济平大哥,至于这个黑炭头,你叫他济荣大哥吧。” “好的恩公,济,济荣大哥。” 吴小六到底有些心怯,下意识的站在济平大哥的另一侧。 李济平没好气的再次瞪了李济荣一眼,语气温和的问道: “小六,怎么这么早救回来了?” 吴小六这才想起正事来,忙道: “恩公,你让我打听的事我打听到了。原来京都城里的皇帝真的要派人来咱们交州啊! 你猜猜看,你绝对猜不到皇帝会派谁来?” 吴小六有些兴奋,一副雀跃的样子,这就是个十多岁,十分渴望肯定和表扬的小孩子。 他没有注意到,他的恩公和济荣大哥两人快速的对视了一眼,眼光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转过头来时,李济平就已经调整好了面部表情,一副惊讶地样子追问道: “哦?会派谁来啊?” “是太子,太子殿下啊!” 吴小六十分的快活,满面憧憬着: “好多人都说,现在的太子是贤君,是不是他来了交州之后,咱们这里的老百姓都有好日子过了?” 李济平笑了,点头道: “那是当然,只要太子殿下来了,交州的百姓就都有福了。” 第560章 风声(中) “都听说了吧?那位可是真要来了!” 五羊城是岭南中心,虽说地陈东陆,可也是个遍洒风流的好去处,城中最有名的,又要数春风化雨楼了。 能来这里消遣的,大多都是岭南本地的世家子弟,士绅豪富。 如今“太子南来”的消息在民间都传的沸沸扬扬,他们这些肉食者自然有更多的消息来源。 有了珠江八大家之一的毕大霖起头,其余人的兴趣也都被勾了起来: “怎么没听说?咱们这位太子爷,名气可是大的很啊!” “那是当然,这位不但是太子爷,还是财神爷啊!” “没错,历朝历代就没听过有那个太子能比他更能赚钱的。” “难道你们就不怕?他赚钱厉不厉害我不知道,可他杀人那是真的杀的狠啊!” “切,怕?” “在北地怎么样不知道,不过来了岭南吗,是龙也得给我盘着,是虎也得给我趴着!” “哈哈哈……说的对!最好他识相点,把那什么白糖都交出来,否则,哼哼!” …… 一群公子哥说的得意,行为也越发放肆,酒一杯杯的往嘴里灌,手也越发的不规矩,把几个负责伺候的俏丽小娘子欺负的娇呼不断。 这更激起了公子哥们的兴趣,越发的放浪形骸。 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一个身形高挑的美丽妇人轻巧的把一支铜管盖住,伸手一推,就像是个靠墙的书屉一般。 这美妇人年不过三十,梳着高高的发髻,略施粉黛的俏脸上满是愁绪: “唉,真的来了啊!” 与她对坐的是个道士打扮的青年,穿着上不出挑,唯有一双眼睛狭长,再配上高耸的颧骨,一见之下就给人一种傲慢的感觉。 道人看向美妇人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侵略目光,尤其喜欢在那丰韵挺翘的地方打转。 此时听了美妇人的叹息,道人心中不忿,冷然道: “哼,不过是中原人一贯的习惯罢了,三分厉害也说成是十分。可是一遇到我大广南,还不是原形毕露?” 美妇人眉头紧蹙,眼底闪过一丝讥意: “桃源观高士自然不怵,可我一个在花城艰难求生的小女子,又怎么敢大意?” 道人越发得意,大言不惭的笑道: “京娘子有什么好担心的?到时候有我陪着你,保证让那什么狗屁太子跪下来舔我的脚指头!” 京娘嫣然一笑,瞬间如百花盛放,看的那道人都痴傻了一般: “怎么敢耽误卢黄冠的时间,你昨天不还说,马上就要回升龙城去拜见观主的么?” 卢道人差点脱口而出,好在没傻到那种程度,勉强收回目光,傲然说道: “师傅平时最宠我,就是耽误几天也不打紧。” 京娘子达到了目的,心中得意,表面却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含情脉脉的盯着卢道人,玉手更是在酥胸上轻拍: “这样吗?那可真是太好了。有卢黄冠在,想来大雍的太子也不敢放肆呢。” 卢道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几乎要黏到京娘子的玉手上,随着那一阵抖动而上下起伏。 京娘子心中厌恶,表面却巧笑倩兮,亲自给卢道人上酒,时不时的哄上几句看似仰慕的话,三五下就把卢道人灌的五迷三道的,像头死猪一样醉了过去。 等确认卢道人已经醉倒了,京娘子不屑的起身,拍手招来侍女,厌恶的一指卢道人吩咐道: “安排咱们的人伺候好了他,记住,不管听到什么都要烂在肚子里!否则你们的家人统统都要倒霉!” …… 春风化雨楼里的故事悄无声息,珠江之上的画舫来来往往,川流如织。 李济荣的目标太大,特征太过明显,很容易被人记住,是以现在他窝在家中,不情不愿的教吴小六识字。 能出来行走的,自然只有李济平。 等他到的时候,画舫之中已经坐满了人,其中面对门帘而坐的那个士人一见李济平,立即大笑着招呼: “叔概兄,来晚了,你可要自罚三杯啊!” 更多的人闻声转头,跟着起哄: “叔概兄,这下你可泡不掉了吧?” “三杯哪里够?” “就是,这么多人,怎么也得每人三杯才够。” …… 李济平苦笑作揖: “诸位兄长,放过小弟这遭吧。这次来找诸位兄长,是家中有确信来了。” 最开始打招呼的那个士人眼前一亮,也不再纠缠罚酒的事,抢着问道: “哦?什么消息?” 李济平见众人都静了下来,全都看了过来,神秘的一笑: “诸位,咱们发达的机会,来了!” 第561章 风声(下) 从来没有哪一刻,会让饶白如此的难堪——当他在长长的人流中非常不巧的偶遇了当初那个店小二时。 强买那一百股票的时候,饶白只是心里只有两个想法: 一是报复店小二对他的辱骂,“吃屎长大的蠢蛋”,听听,这不是侮辱人是什么? 二是下意识的想在他老子面前能交差,有一百股也是有,虽然不多,但不是太难买,没买到么? 当时饶白可是连那个店小二的名字都懒得去问,现在却对这个名字刻骨铭心。 作为被发配岭南的犯官之一,饶白很不幸的被编在第六队,这一队的队长叫做王福禄,副队长叫做金大柱。 很不巧,这两人报名加入岭南开发公司之前,正是太白酒楼的掌柜和小二。 对,没错,就是被饶白强买了股票的那两个。 要不怎么说无巧不成书呢? 饶白最少还知道要点脸,强买了店小二金大柱的股票,还打算让那个老仆给金大柱送十两银子过去。 那个老仆可就厉害了,他非但没有把金大柱那十两银子给出去,还惦记上了掌柜的那三千股! 仗着饶·状元·太常寺丞·白的官名,王福禄掌柜不舍财的话就得舍命,而且还是一家人的命。 你让王掌柜咋办? 在股票飞涨的时候,饶家老仆还在窃喜,觉得这三千股涨到三千两也不是没可能。 可惜他永远都看不得那一天了。 饶府固然要为自家仆役在外仗势欺人干的破事买单,但也可以在买单之前,把这个黑了心肝,把主家往死里坑的老仆打死了丢乱葬岗子里去喂野狗。 饶白也因为此事丢了官位,还被削掉了功名,被贬为庶民。 而王福禄和金大柱也都拿回了自己的股票。 按说事情到此就该告一段落了,心大的金大柱还想继续去太白酒楼上工。 酒楼的东家可没那么天真,唉声叹气的准备把产业转手卖给别家,这东家倒还有点良心,不但劝醒了糊里糊涂的金大柱,还建议他和王福禄一起离开京都城避祸。 是,没错,他们两个搞翻了一个前途无量的官老爷,但是,其他的官老爷会放过他们么? 什么时候,官老爷能容忍这样的羞辱了? 金大柱这才恍然大悟,吓的连夜和王福禄商议逃离京都城的事情。 赶巧太子在京都城招收人手加入岭南大开发公司,两人一合计,觉得太子殿下是能为贫苦百姓做主的人,那就跟着他跑到岭南去好了。 这样一来,官老爷们也不一定能把手伸到岭南这么远去,而且托庇在太子殿下麾下,官老爷们也未必有这个胆子来害他们。 那曾想这兜兜转转的,当初强买他们两人股票的饶白居然栽到他们两个手里来了。 原来,李恪不但在京都城招收大开发公司的人手,还把当天朝堂上被贬黜的那些贪官污吏全部一股脑的从朝廷要了过来。 实边么,自古以来多有罪囚、赘婿、商贾、贱民…… 基操,勿六。 刚开始上路的时候,这些官老爷还想仗着曾经的身份耍官威,王福禄和金大柱这些刚刚赶鸭子上架的队长副队长们一个个都惊恐畏惧,束手束脚。 可没等前官老爷们得意多久,负责押送的新东宫六率就抽出一部分人手对着这些前官老爷们劈头盖脸一顿鞭子乱抽。 官老爷们何曾吃过这样的大亏? 被打的皮开肉绽不说,有几个不信邪的刚跳脚骂了两句什么“残暴不仁”、“武夫跋扈”之类的,结果马上就被雪亮的钢刀斩成了两截。 果然够残暴,够跋扈。 几个死不瞑目的前官老爷也算是求仁得仁,死得其所了。 其余的前官老爷们瞬间就被吓成了瘟鸡,因为负责镇压的东宫六率总参谋部部长鲁恒说了: “罪囚之中,凡反抗南下的,一律就地正法!” 血淋淋的人头在前,罪囚们全部都老实了,哪怕他们十几天前还是朝廷命官。 有太子殿下撑腰,队长副队长们腰杆子就硬多了。 罪囚们不听话,拿起鞭子就抽,敢罗里吧嗦胡言乱语,呵,今天你别想吃饭了,明天还得跟上大家的速度。 跟不上? 太子殿下有令:“反抗南下的,一律就地正法!” 做惯了官老爷的罪囚们这下悲剧了,除了老老实实的遵命行事,再也不敢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只是他们心里却对李恪痛恨无比,一个个都在暗中诅咒,恨不得李恪下一刻就当场暴毙。 这里的消息很快就散播了出去,李恪根本就没在意。 但随着这些消息的散播,无论南北,都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京都城中,乾清宫内,雍帝的咆哮再次响起: “这个逆子,简直是岂有此理!他是嫌自己活的太舒服了吗?” 第562章 镇三山(上) 对于太子再次苛待士人,有人像雍帝一样怒不可遏,有人不置可否,觉得那些人罪有应得,也算不上是士人了。 还有人已经习以为常了——好像太子在哪里都没少折腾士人啊。 这不,听说这次岭南大开发公司选拔管理的时候,数算是最重要的指标之一。 别说是大雍了,全天下的士人当中,精于数算的也不多啊。 倒是之前李恪秦州的时候,就有过“重实干”的口号,当时就曾经吹捧过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何桂,说什么“成筹在胸”什么的。 现在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通过数算来选拔人才也不算突兀,最少有过前科了不是? 不过这次选拔出来的人才当中,正人君子们几乎全部惨遭淘汰,选出来的多是些之前的掌柜,账房,有些干脆就是店小二。 这些人何曾得到过如此大的肯定? 在开始的时候还有些慌乱,几天的行程之后,他们迅速的熟悉了自己的工作,在李恪下属的政务部统筹安排下,迅速爆发出极大的热情和士气。 所有的行程都被安排的井井有条,行程速度也提高了少许。 原本李恪的计划中,这种临时拼凑的团队,行军速度能有日行三十里就不错了。 可是在上下一心的协作之下,又有东宫的雄厚财力做后盾,后勤保障充足,组织力度强大,整支队伍的速度一天比一天快。 按照计划设计的行程三十里,前面还要走五六个时辰,到了后来不到五个时辰就能完成。 路上的时间少了,在驿站休息的时间就充足起来,养精蓄锐之后,第二天的速度越发的快,慢慢的就进入了良性循环。 李恪在队伍中间,被新打乱组建的东宫六率保护的严严实实的,行程的顺利也让他能抽调出更多的时间来进行思考。 随着物统局的逐渐壮大,前后各处的消息源源不断的送到他的手中。 不过这一日有些奇怪,无论后方还是前方的消息,都比往日晚了一个时辰还没送到。 李恪初始还未觉得如何,亲自负责随行保护的鲁恒却发现了不对。 “你说什么?咱们的车队后方有人缒在后面?” 李恪只觉得有些荒诞,要知道他这支车队有大车三百多辆,人手一千五百多。 更不用提前后负责警戒的精骑就有五百骑,东宫六率随行卫护的精兵一千。 这么强大的一支精锐部队,还是在大雍境内行走,居然也有人敢来打什么歪主意? 鲁恒自己也有些不可思议,不过再三考虑之后,还是觉得谨慎为妙,肯定的说道: “殿下,不如让臣派人去后面检视一番,看看跟在咱们后面的那十几骑到底是什么人?” 李恪想了想,还没开口回答,随行的陈悦薇突然插口说道: “殿下,现在已经快午时了,往日里物统局的线报已经迟了一个时辰了。” 李恪心头一惊,而后就是恼怒: “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这样明目张胆的算计我?鲁恒,你把精骑准备好,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敢这么猖狂!” 虽说难免火大,可李恪其实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全。 不说现在随行保护的这一千五百东宫六率,都是由之前的后备营中抽调精锐编练而成,不论忠心还是战力都十分可靠。 就是那三百多辆大车上,押车的几个人里最少都有一个是从西北跟到京都城来的老兵。 所以鲁恒去之后,李恪也并没有怎么担心。 不过当鲁恒黑着脸回来的时候,李恪还是变了脸色,因为他看到鲁恒的身上有血迹! 李恪又惊又怒,他在西北别的不说,安全一直是有保障的,唯一有危险的那次,也不过是徐无咎突破底线,利诱大宗师乙千秋动手。 但当时鲁恒这些人也都没受什么伤,没想到今日竟然在这里挂了彩? 鲁恒面见太子的时候,也有些羞愧: “殿下,臣无能,没能把那几个人全部留下。” 这让李恪越发惊讶,沉着脸喝道: “怎么回事?” 鲁恒还未开口,随着他进来的人却抢先解释起来: “殿下恕罪,其实这事未必是鲁将军的错。” 李恪也注意到了这个跟在鲁恒身后,却又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人,其他人都是一身戎装,唯有此人一副短身打扮,完全不像军士,反而像是个赶路的行人。 陈悦薇在旁打量了此人几眼,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你是物统局的?” 那人面露喜色,赶紧行礼,略显得有些激动的回道: “是,属下物统局第三期李济东,听过太子妃娘娘的几堂课。” “咦?是你?” 李恪也听过这个名字,但却越发的疑惑: “我记得你,你不是应该在徐州坐镇的么?怎么从后面追上来了?” 李济东再次俯身,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殿下,臣在徐州,偶然探知一项针对殿下的阴谋,所以星夜赶来报信,还请殿下小心戒备。” 第563章 镇三山(中) “伏击?” 李恪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其余众人也面面相觑,显然也是觉得这件事情太过荒诞,大雍的太子走在大雍的土地上,而且还不是边关,是内陆腹地,居然有人阴谋伏击谋刺。 这还真是咄咄怪事! 李济东也知道听上去太难以置信了,赶紧解释起来: “开始的时候,臣也以为这是假的,可殿下万金之躯,一身系天下万民,臣又怎敢轻忽? 而随着物统局调查的深入,臣等才一步步确认此事千真万确! 殿下,臣斗胆,请殿下绕行,避过贼人的埋伏。” 李恪脸色一冷,有些不悦: “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济东苦笑,开始详细解释起来。 在十余日之前,物统局在徐州的探子发现近期本地突然多了许多生面孔,这些人大多行踪鬼祟,一看就不像是好人。 近段时间徐州的治安也迅速变坏,发生了好几起凶杀抢劫等恶性案件,很快就引起了物统局的高度重视。 再加上太子南下途经徐州,日期也就在近前,李济东很自然的就把这两件事情联系了起来。 他果断把物统局的人手收拢起来,全力侦查这群外乡恶客的行踪。 虽然物统局入驻徐州不久,但还是很快就找到了不少线索,最后归拢到李济东手中,他稍加分析之后,立即得到了一个匪夷所思而又让他毛骨悚然的结果: “有人要谋刺太子!” 李济东立即就派出人手向京都城方向示警,可没想到的是,紧接着物统局在徐州的据点就遭到了不明武装的突袭。 除了李济东之外,绝大多数人手不是当场被杀,就是突围之后不知去向。 物统局本身进入徐州时间就不长,根基更是薄弱,一下子吃了这么大的亏,一时间居然还没搞清楚到底是被什么人给暗算了。 李济东本想快速北上找到太子报信,可临出徐州北门的时候才悚然而惊——这些人既然是针对东宫的,那么他们肯定会在徐州北部布置拦截。 想清楚这一点之后,李济东果断转头南下,绕道相城之后,星夜北上,总算是在下邑追上了东宫车队的后路哨马。 可还没等他把消息告知,后路哨马就遭到一群黑衣人的围攻,十骑哨马一个都没有跑出去,全被杀害。 李济东也是灵机一动,假装是过路客商,才勉强捡回一条命。 幸亏鲁恒发现了不对,突然袭击把那群吊在车队后面的敌方探子击溃,才让李济东找到机会逃出魔掌。 李恪听完李济东的汇报,心里已经怒极,可人却冷静了下来: “能在徐州城内突袭物统局的据点,能在徐州城外拦截信使,还能在我们车队前后做到战场遮蔽。 嘿,好大的手笔! 我来问你,你在徐州这么久,可知道这徐州有那些人能做到这一点?” 李济东低头沉思片刻,伸出三根手指道: “彭城有刘、谢、袁三家,都是四品以上世家。论实力就以这三家为首,若要做到城内外都密不透风,怕也就这三家有这能力。” 李恪点头,算是认可了李济东的说法,转而问道: “以你之见,是暂避锋芒?” 李济东肃然,拱手道: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殿下,对方如此大费周章,所图必然非小。很有可能之前在徐州暗中流传的消息是真的。” 鲁恒却皱起眉头,往后面张望了一番。 陈悦薇见李恪不出声,轻声问道: “你来时绕道的路上,可还安全么?” 李济东似乎早有打算,看了一眼李恪才说道: “安全起见,今日转身回到下邑鹿场驿安歇,明日转道相城,应该可以让贼人筹划落空。 而且相城有一员朝廷大将左良甫,在徐州一带威名赫赫,多次剿灭地方乱事,还有个名号叫做‘镇三山’。 殿下若是遣使去调此人来护驾,应可保万无一失。” 李恪心中一动,抬头问鲁恒: “你怎么看?” 鲁恒本在观察附近山水形势,闻言回道: “殿下,臣以为李校尉所言也有道理,不过,臣相信后备营能保证殿下安全。” 李恪莞尔,淡然道: “好!我也想看看,练了一年的兵,到底有多少本事。 传令下去,精骑营调一个连殿后,一个连突前侦查,其余人按照计划行军。” 李济东大吃一惊,失声叫道: “殿下不可!” “哦?” 李恪玩味的打量着李济东笑道: “有什么不可?” 李济东脸色一变,不自然的低下头道: “臣以为,殿下安危事关重大,还是小心为妙。” 李恪呵呵一笑,脸色突然转冷: “拿下他!” 第564章 破绽 “啊?这是为何?” 李恪的命令一下,陈悦薇和鲁恒等人还在懵逼,王莽却毫不犹豫的扑上去,一招就将李济东反手锁死。 李济东还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惊慌失措的叫道: “殿下为何抓我?我是真心为殿下安危考虑,才建议殿下绕道相城的啊。” 李恪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鄙夷的说道: “满口胡柴的说辞,漏洞百出的暗算,我要是中了你们这点小伎俩,岂不是要让天下人笑死!” 李济东瞬间懵了,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强笑着说道: “殿下,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李恪嗤笑出声,有些无语道: “也罢,让你死个明白!就说说你最大的破绽吧,前面你才告诉我说,能做到这一点的徐州有三个世家,后面却又说什么劳什子的相城镇三山。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相城镇三山能保我安全无虞,那你为什么路过相城的时候不直接传令于他?” “这……” 李济东一下就被问住了,过了一会才强自辩解道:“这,我,我没虎符也没诏书,怎么可能调动相城府兵?” “哈?你还不死心!” 李恪鄙夷不已,都不屑于和他争论了。 鲁恒却是恍然,猛的一拳打在李济东的肚子上,破口大骂道: “狗贼好狠毒!若你说的是真的,难道你不会找那劳什子镇三山借一队亲兵么? 是了,你们一定是怕露出破绽,所以才故意孤身前来,然后把后卫的哨马引诱进你们的伏击圈,对不对?” 李济东被打的弓成一只虾公,人却有些惊惶。 因为鲁恒猜的一点不错,正是因为他这个物统局徐州站的校尉叛变投敌,才致使后卫的十一个哨马和两队联络后方的塘马全都被围,一个都没跑掉。 周围的护卫有些骚动,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自己人叛变布下陷阱来暗算太子,而且已经害死了好些同袍兄弟。 李济东脸色发白,知道自己再也隐瞒不下去,一下子就哭嚎起来: “殿下,饶命啊,殿下,我是被逼的啊。咱们一进徐州就被人家发现了,他们逼我的啊……” 李恪皱着眉挥手,厌恶的说道: “把他带下去,好生问清楚。还有全体戒备,若我猜的不错,恐怕前后都有敌人。” 随着李恪的命令一下,整支车队马上就行动起来。 所有的车辆都开始把拉车的牲口解套,而后被专人牵到旁边,免得冲撞了队列。 骑兵开始整理行装和马匹,步兵则两两相对,互相帮助,开始着甲。 整整三千多人的队伍,此时除了甲叶碰撞的声音,竟然没有一个人说话。 李恪也在陈悦薇的服侍下,穿上了他那身轻便的明光铠,这可是韩有田等人根据李恪提供的思路,利用高温坩埚炼制出的那批精钢锻造出来的唯一一件成品。 同一批的其他的产品或多或少都有些瑕疵,唯有这一件才算是合格品。 不过这也证明李恪提供的思路是对的,剩下的不过是不停的实验总结经验的过程,李恪的新东宫六率全员具装已经进入倒计时了。 只是李恪有点可惜,若是现在能给所有人都披上冲锤锻造的具甲,今天的遭遇战起码可以减低一半的伤亡。 不过,就算没有具装铠甲,李恪也不虚。 他相信这一支他倾尽心血,利用后世先进军事思想,结合当代实际情况锤炼出来的,是一支钢铁之师。 同时,离京之前李恪就早有准备,这支新东宫六率迟早是要在战场上去证明自己的。 只不过最开始他以为的战场是在南边,而不是在腹地徐州。 不过,这也没关系,李恪甚至有些庆幸,因为这一次的战斗,肯定会比将来遇到的要轻松的多。 眼看着整军完毕,鲁恒检阅之后,催动战马赶到李恪身前: “殿下,全营整军完毕,请殿下下旨!” 李恪有意考较,笑着问道: “以你之见,我们该如何应敌?” 鲁恒早有成算,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殿下曾教我等,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臣以为,当以步兵结阵守于前,骑兵集群迅速出击,利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杀他一个回马枪!” “哈哈,好!” 李恪欣慰的大笑: “有不动如山在,我的安危你不用担心,先去把尾后的老鼠清理干净,而后集兵一处,以雷霆万钧之势,碾碎当面之敌。” “谨遵殿下钧令!” 鲁恒领命之后,抽刀在手,眼中闪过一丝厉芒: “精骑营,随我出击!” 第565章 镇三山(下) 鲁恒的安排与李恪略有不同,但李恪还是同意了鲁恒的做法,其中的根本就是李恪对于这支新东宫六率的信心。 无论是以守待攻也好,还是主动出击也好,李恪根本上都没把相城府兵放在眼里。 以现在大雍的军务现实来看,府兵的利益历代都被各大世家侵蚀着,无论士气还是战斗欲望都在直线下降。 除了边关重地被朝廷密切关注,府兵还可堪一战之外,像徐州这种内陆腹地的府兵早就被掏空了根基。 但有些人不是这样认为的。 就在东宫车队背后十余里地的一片山岭上,十多个骑士正在簇拥着中间一名身材肥硕的大胖子。 这个胖子头戴一顶金灿灿的凤翅盔,中间还镶着一颗火红色的宝石;身上的盔甲十分的不合身,明显是将两片襟裆强行套了上去,上面更是镶金缀玉,极尽豪奢。 最惨的要属胖子胯下的骏马,明明是十五掌的良驹,可驮着背上的胖子明显十分吃力。 偏生那胖子还自诩风流,腰挎宝剑,手执羽扇,明明是孟冬时节,还不停的摇着羽扇,夸张的大笑起来。 边上的人明显很了解胖子的喜好,马上就有人抢着问道: “将军因为何事大笑?” 被称作将军的胖子手中羽扇一指前方,张狂的笑道: “人人都说太子多谋善断,智计过人,以本军师看来,不过如此!” 周围十几人人人眼角一阵抽搐,强忍着呕吐的欲望。 又是刚才那三角眼的谋士,再次抢着捧哏道: “那是当然,谁不知道将……军师多智近妖,略施小计就把太子耍的团团转。” 大胖子被拍的浑身舒泰,刚想学着诸葛丞相那样大笑三声,猛然间听到耳边有人大喝一声: “胡说八道!” 大胖子脸色一变,转过头怒视着开口的老鼠须谋士,刚要发火,老鼠须脸上的怒色瞬间消融,转而换成一脸的媚笑,大言不惭的说道: “军师何止是把太子耍的团团转,明明是把全天下人都耍的团团转啊!” 大胖子瞬间转怒为喜,也不管什么诸葛丞相的派头了,仰着头张着血盆大嘴哈哈大笑,后槽牙上的韭菜都露出来了。 “哈哈哈,说的好,说的好啊!” 周围众多谋士齐声附和,不要钱的马屁冲天而起: “是啊是啊,军师智冠天下,区区一个太子算什么?” “军师智谋旷古绝今,唯有古之诸葛可堪一战。” “诸葛是什么玩意啊,军师早就把他甩出去八条街了!” …… 大胖子笑的见牙不见眼的,偏偏还故作谦虚: “不能比,不能比,比不得诸葛丞相啊。” 那老鼠须马上又拍上了,一脸赞叹的样子: “唉,军师已经如此聪慧了,竟然还如此谦虚!实在是让我等汗颜啊!” “对对对!” 三角眼也不甘示弱,一本正经的说道: “论智谋诸葛丞相或许还能望军师项背,论胸怀诸葛亮就差远了!换了站军师去辅佐那刘玄德,蜀汉早就一统天下了。” “差一点,差一点的啊!” 大胖子笑的满身肥肉乱抖,只可怜他胯下那匹马被压的四条腿都在哆嗦。 正当一群人围着大胖子吹捧的不亦乐乎的时候,身后的山林之中突然惊起一大片飞鸟。 早就不堪重负的那匹马乘机一扬前蹄,人立而起,总算把背上那坨大胖子掀翻了。 浑身一阵轻松的良马长嘶一声,掉头就钻进山林之中,撒开四条大长腿就跑远了。 大胖子还没反应过来,就“噹~”一声摔在地上,似乎连地面都震了三震。 其他人还在目瞪口呆,老鼠须已经扑下马来,跟死了爹娘一扬哀嚎出声: “左将军,你怎么样了?” 三角眼慢了一步,再次恼恨的盯了老鼠须一眼,抢着开口说道: “能怎么样?军师他骑术精湛,只不过下马的姿势不同而已,你懂个屁啊?” 老鼠须刚把左将军搀扶起来,还没来得及想到怎么反驳三角眼呢,脸上“呱唧”吃了一记耳光。 左将军一耳光甩过去,心里的憋火略好受了些,指着老鼠须大骂: “慌什么慌?没听严先生说嘛?本军师骑术那个精湛,是吧,姿势比你们好看,不懂吗?” 老鼠须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却也不敢反驳,低着头不停的说道: “懂了懂了,属下懂了。军师……” 他说不下去了,其他人也没人听他没营养的马屁,所有人,包括大胖子左将军,全都目瞪口呆的转向东方。 老鼠须激凌凌的打了个冷战,瞬间恍然大悟: “刚才的震动根本不是死胖子左良甫摔在地上震出来的,分明是东宫六率精骑营的马蹄震出来的啊!” 第566章 镇三山(完) “跑啊!” 也不知道是谁先叫出声,这群歪瓜裂枣的校尉迅速扯动马缰,掉转马头,拼了命的抽打着胯下骏马,一窝蜂的往回跑。 老鼠须倒还有些良心,还想着把“军师”扶上马去,可他一看左良甫那痴肥的身躯,再看看自家这匹马的小体格,脑子里瞬间就有了决断: “驾~驾~驾……” 手底下的心腹校尉们突然集体弃他而逃,本来就让左良甫懵逼了。 他看着老鼠须,心里刚有一点欣慰,觉得自己还是有忠臣的,哪想到这念头才起来不到一息的功夫,自己就被推了个跟头。 等摔的七荤八素的左良甫抬起头的时候,只看到仓惶而逃的老鼠须给他留下了一个马屁股。 “这,这群没良心的读书人!” 左良甫伤心了,他自问自己对这些谋士不薄,怎么一有危险,这些人就掉头就跑,还把他这个主将丢在原地。 好在本军师,哦不,本将军还有大军在! 左良甫心思大定,也顾不得什么羽扇纶巾樯橹灰飞烟灭了,羽扇早就不知道丢什么地方去了,撅着个肥大的屁股连滚带爬的往山林里面跑,边跑还边喊: “快,快来救救本将军!” 山林里的相城府兵正满头雾水,他们只看到那些平时趾高气昂的谋士先生们屁股尿流的跑了,一时间还没想明白为什么跑。 不过所有人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了——飞鸟惊飞、军师们集体跑路、主将落马,这些凑一块了,哪个都不是好兆头啊。 前排那些靠近山岭的主将家丁倒是看的分明,不过这个时候也是在心里吐槽: “平时嫌弃我们这些丘八粗鲁,腌臜,事事以那些谋士先生们为重,现在倒好,有事先生们撒腿就跑,你老人家也不装军师,想起自个是将军了! 嘿,还想让我们救你?” 家丁们都不情不愿,全都看着那几个领头的校尉。 然而校尉们也懵着呢,这是个什么情况啊? 左军师和军士们当初不是说好了的吗? 太子上当了,会有人来通知,然后大家伏击太子; 太子不上当,还会有人来通知,然后大家伏击太子的败军。 现在怎么看,那一队气势汹汹的东宫六率精骑都不像败军的样子。 好在那些人不知道为什么,在三里之外停了下来,这让校尉们紧张兮兮的小心肝稍微轻松了那么一丢丢。 “快,快去把左、左军师扶上来!” 某个校尉终于良心发现,一边喊一边带头往下跑,几个家丁见状,也只好硬着头皮跟上。 一群十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或拉或扶或推的,好不容易把左良甫救了上来,还没容大家歇口气呢,左大军师又笑起来了: “哈哈哈哈~嗝儿~” 众多校尉、家丁还有普通的府兵不知道左大军师为什么笑,根本没人捧哏,全都看神经病一样盯着他。 直把左大军师盯的恼羞成怒,心中暗骂: “这些粗鄙武夫果然不懂欣赏我左大军师的智慧,算了,现在正是将士用命的时候,我就宰相肚大能撑船,暂时原谅他们了。” 左大军师一肚子的戏憋的难受,直接抓住呆愣的校尉甲问道: “你可知道,本军师为何发笑?” 校尉们集体呆滞、摇头。 左大军师胸有成竹,一指三里外东宫六率精骑道: “本军师早就料到这一点,看看,看看,他们来的是骑兵吧? 哼,骑兵厉害又怎么样?在山林之中,骑兵没了速度,就得任人宰割!” 嚯!~ 好像真的是这样啊! 一群校尉家丁和府兵们不明觉厉,全都惊讶的看着左大军师,人人心里都开始疑惑起来: “莫非我们真的错怪这个死胖子,啊不,左大军师了? 难道左大军师真的是多智近妖? 才比诸葛,智冠当代? 哇,果然不愧是镇三山呢!” 眼看着镇住了相城府兵,左良甫得意的很,就是刚才跑的太狼狈,把羽扇丢了,这个逼装的有些不够完美。 正当左大军师陷入自嗨而不可自拔的时候,远处的骑兵又有了新的变化。 鲁恒收起手中的单筒望眼镜,冷声下令道: “前方山林中有敌伏兵,骑兵冲坡损失必然极大,这赔本的买卖,咱们可不能干! 特种侦察连出列,火箭骚扰,不得冲阵! 其余连队,下马歇力,准备追击!” 随着鲁恒的命令下去,大多数骑兵都开始下马,检查装备,有人小口喝水,还有人掏出黑豆喂马。 整个阵列中,却没有一人吭声。 而特种侦察连却已经领命冲向前方,急速通过那一段靠近山林的路途。 当他们在坐骑上点燃箭头,开始抛射的时候,山林中的左大军师和他的相城府兵们,也已经完成了从疑惑的惊恐的转变。 第567章 一触即溃 十月孟冬,风干物燥。 这个年代对自然界的开发本来就低,山林之中满地不是落叶就是枯草,再加上这几日连续大晴,漫山遍野都是干燥的草木。 当特种侦察连的火箭落下的时候,地上的黄叶、干草、枯枝瞬间就被点燃,再加上秋风助力,山林之中的火焰在相城府兵惊恐的目光之中冲天而起。 有些呆愣的一看到火苗还想上去踩灭,可如今这时节,山林之中沾着点火星子都有可能起火,更何况特种侦察连的火箭还是特别加了料的? 这些个蠢材上去踩了没两脚,不但没把火踩灭,反而引火烧身,脚上的鞋子,身上的衣服裤子都迅速被点燃,马上就被烧的嗷嗷惨叫。 其他人中原本还有些跃跃欲试的,这个时候也被吓的亡魂大冒,像躲避瘟疫一样,躲开那些个身上冒火的倒霉蛋。 相城府兵们从左良甫以下,人人脸色惨变,不停的后退着。 也不知道是谁躲在人群之中,大喊一声: “起火了,快跑啊!” 原本就心生退意的府兵们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恐惧,再也没人去管什么阵型和军法了。 就像被丢进一颗火炭的蚂蚁堆一样,“轰”的一声,相城府兵本来就淅淅沥沥的阵型瞬间炸开,所有人都不管不顾的,昏头涨脑朝着四面八方,他们心中觉得可以躲开火场的地方逃去。 这么多人的想法必然不相同,再加上后面大多数人还不知道前面出事了,于是惨烈的推搡和踩踏就不可避免了。 很多性情凶暴的人,这个时候为了活命,直接拿起刀枪,对着昔日的袍泽毫不留情的砍杀下去。 随着杀戮的开启,本来就已经混乱的山林中瞬间崩溃,整支相城府兵共计三千余人的大军也彻底溃散。 左良甫已经呆住了,他开始还想着重整旗鼓,大吼大叫着,甚至还拿刀砍杀了几个从他身边经过的溃兵。 可当整支府兵都彻底瓦解之后,左良甫的残忍砍杀却换来了溃兵毫不客气的反击,若不是他身边那几个校尉和家丁精锐保护,他这个大胖子早就被剁成肉泥了。 左良甫再无能,这个时候也知道无力回天了,只是他想不通的很: “怎么好端端的,就突然败了呢? 不应该是我伏击太子,将这乱国昏君诛杀,然后被天下世家拥戴为大司空的吗? 狭天子以令诸侯啊,世家大族们不都希望这样的吗? 这不对啊,为什么曹阿瞒可以成功,我却失败了啊?” 左良甫喃喃自语一般,双目失神,犹如行尸走肉一般。 他却没看见,那几个校尉相互看了看,一阵眼神交流之后,突然同时拔出刀剑: “噗~呲呲~” 左良甫呆呆的看着身上多出来的刀剑,难以置信的看着周围的“心腹”,艰难的质问道: “你们……” 可惜,这个时候已经没人回答他了。 那些校尉们抽出自己的武器之后,迅速集结一处,而后骑上事先准备好的战马,觑准战场上的一个空档,直接冲撞了出去。 那些亲兵倒是没参与杀人,可也被几个校尉突然暴起给吓的不轻,一个个都躲的远远的。 至于左大军师,算了,尸体都变凉了,爱谁谁吧。 亲兵们有样学样,把武器一丢,盔甲一拔,混进乱糟糟的溃兵当中,逃命去了。 山岭下的鲁恒一阵郁闷,他盘算了一大堆“特种侦察连火箭骚扰”、“骑兵养精蓄锐”、“主力骑兵墙式推进击溃”、“各连分散追击”…… 明明计划的好好的,结果侦察连放了一把火,对面就自己崩溃了。 这他么的,浪费表情啊! 其余的骑兵也都一阵无语,大家伙这严阵以待的,结果待了个寂寞出来! 就好像鼓足了力气,准备一拳打出去,结果对面直接给你跪了,这特么的,这一拳到底是打还是不打? “淦!” 鲁恒心底大骂一句,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郁闷的下令: “特种侦察连负责追杀清剿相城败兵,不可令其再集结为祸;其余人等,随我去支援太子殿下!” 收到命令的特种侦察连欢呼雀跃,如同撵兔子一样,到处驱赶那些恨不得爷娘多生两只脚的相城溃兵。 其余的连队则满是郁闷,合着这养精蓄锐的,养足了马力是为了往回赶路! 早知道这样,不跑这一次冤枉路岂不是更好? 不过军中纪律森严,没有人敢出声抱怨,只能憋着一口气,想着尽快赶到前头去。 万一前面也是这样的脓包货色,去晚了肯定要被那帮子如狼似虎的枪兵杀干净来。 这跑来跑去的岂不是更冤枉? 第568章 黑手再现 就在后路山岭烟火冲天的时候,位于大沙河畔蟠龙镇的一群君子们顿时喜形于色,为首之人更是大喜过望: “大事成矣!” 其余人也各个都喜笑颜开,互相拱手作礼,互道恭喜: “哈哈,太好了,我彭城三大家崛起就在眼前了。” “妙啊!沈老先生果然是大好人,送给咱们这么大一场富贵。” “沈老先生是好人,守约兄也功不可没啊!” “对对对,多谢守约兄为我等穿针引线!” …… “哪里哪里,该是小弟谢过诸位贤达助寒家复仇才是。 大事能成,沈老先生功莫大焉。” 被称作守约兄的那个为首士人谦逊数句,才正色说道: “诸位高贤,诛杀那暴戾之徒不过计划之始,后面该如何善后,还请诸位不予余力啊! 江南士家由我去联络,齐鲁之地的高士就拜托诸位了!” 几人见这位守约兄如此干脆,一个个都喜不自禁,人人抢着应和: “理应如此,守约兄放心去吧。” “我们三家好歹也有些薄面,联络小事必定不让守约兄失望。” “此乃士林公义,我等义不容辞。” 守约兄含笑点头,又与这些已经开始心不在焉的士人君子们敷衍了几句,这才毅然转身离去。 只是他走了不远,貌似随意的回头一瞥,果然发现那些人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始驱赶自家部曲,不由得心头冷哂: “沈老贼说的果然没错,这的确是一群目光短浅,见利忘义的蠢材!如此也好,正好方便我徐家行事。 联络天下贤达高士? 就凭你们这些蠢材?” 心念电转之间,徐无殆(字守约)钻进候在路旁的马车,迅速消失在茫茫野原之中。 而那三户彭城世家,则早就将徐无殆忘在了脑后,人人都在死命的催促自家部曲: “快,快,加快速度,绝不能被其他两家超了过去!” “狗奴才,现在磨磨蹭蹭的干什么?若是没抢到白糖配方,我活埋了你们。” “不许偷懒,不许输给其余两家,听见没?谁拖了后腿我杀他全家!” …… 在三家主家的竭力催逼和威胁之下,那些苦逼的部曲玩了命的赶路。 只是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前面突然被堵住了。 “吁~” 一声长长的马嘶声中,彭城刘氏的豪华马车险险停住,车厢里的刘氏家主与几个心腹子侄差点撞成一团,额头到底还是在厢壁上磕了个大包。 本来就心情急躁的刘家主火冒三丈,掀开车帘破口大骂: “你这该死的狗奴才,怎么驾的车?回去之后老夫把你一家全都发到盐场里去!” 车夫又惊又恐,慌忙解释道: “家主饶命,此事怨不得老奴啊,前面的人都停下来了。” 刘家主一愣,有些不妙的预感。 正当他极目远眺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焦急的问询: “怎么回事?怎么停下了,赶紧冲啊,若是被左肥猪抓了太子就跑,咱们可就亏大了!” 刘家主听声音就知道是袁氏家主,有些不耐烦的怼道: “我怎么知道?前面堵住了。” 两人正在置气,前面的谢氏家主却黑着脸跑了回来,劈头盖脸的骂道: “姓徐的混账在哪里?” 两人被问的莫名其妙,但还是回了一句: “他不是早就走了吗?” 谢氏家主满腔怒气,咬牙切齿的骂道: “东海徐氏果然满门都是狗贼,咱们被他耍了!” 另两人越发焦急,忍不住催促道: “到底怎么回事啊?” 谢氏家主没好气的喝道: “怎么回事,能怎么回事?他不是说太子的东宫六率经不起左良甫的伏击吗? 怎么现在还好端端的堵在前面?” “啊?怎么会这样?” “太子还在?那把火是怎么回事,左良甫呢?” 这两人也意识到不妙了,等他们三人赶到前面时,一看到几里地外黑压压坐着的一片人影,三个人同时开始破口大骂: “怎么搞的,不是说万无一失的吗?” “咱们不是把东宫的哨马全部诱杀了吗,怎么他们会有准备?” “徐无殆狗贼,老夫势必杀你!” 这三人在这里气急败坏的跳脚,身边的部曲们也变得不安起来,乱糟糟的有些骚动。 不等这三人意识到不妙,想要整顿行伍,对面的李恪已经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李恪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 “就这么一群乌合之众,也敢打我的主意?真是不知死活! 乔穆,你来指挥,务必趁来敌混乱之际,将之一举打垮!” 第569章 如墙如林(上) 和鲁恒一样,乔穆这个副营长也很不要脸的丢下秦州的后备营,报名选拔跟随李恪南下。 如今最精锐的骑兵被鲁恒率领去攻击后路伏兵,指挥步兵的重任就落到了乔穆的手中。 之前预判到会被前后夹击的时候李恪就下令准备,因此东宫六率的一千多步兵精锐此前就已经刀出鞘、弓上弦、着甲完毕。 随着临时指挥官乔穆一声令下,步兵们在短短一盏茶的功夫内就已经集结完毕,严阵以待。 于是,彭城刘、谢、袁三族部曲联军兴冲冲的前来围猎的时候,愕然发现主客易势,太子李恪已经从他们预想中的猎物变成了蓄势待发的猎人。 而他们自己,才是那只被抓捕的猎物。 怎么办? 几乎没一个人心慌意乱的时候,同时闪现出这个念头。 部曲们本来就是奉命行事,自然就把这个疑问转移给自己的管事,管事们也没办法做主,再次将难题上交。 刘、谢、袁三位家主也慌了神,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最后还是谢家主发了狠,一咬牙说道: “如今我等已经没了退路,不管左良甫那厮到底如何了,只要太子不死,咱们谁都逃不过抄家灭族之祸!” 其余两位家主何尝不知道如此,两人心中泛苦,无奈之极: “那依谢兄高见,我们该当如何?” 谢家主一指前方,大声喝道: “还能如何?生路就在前方,杀了太子,咱们还有一条生路,否则都洗干净脖子等着受死吧!” 三位家主统一了认知,世代高门的桀骜又开始占据上风: “不错,李氏当初也不过是三品世家,偶得大唐皇帝赏识才青云直上,今日我们在此杀李恪起兵,未尝不能为唐皇复仇!” “事已至此,夜长梦多,还等什么?给我杀!” “杀啊!杀太子,起兵为唐皇复仇!” “杀,杀,杀啊!” “雍帝暴虐,太子无德,吾辈起兵,吊民伐罪,正当其时!” 各家的部曲都是全部身家都绑在主家身上的,从来都只知道有主家而不知道有皇帝,平时也都借此仗势横行惯了的。 如今主家说要起兵诛灭暴政,他们更加恨不得如此。 若是平常,他们在主家也就是过的比普通农人稍微好些,能有个饱腹的待遇就算主家有良心。 可跟着主家起兵,那可是可以四处劫掠的! 这让这些馋够了主家富贵的部曲们如何不兴奋? 只一声声的喊杀声,就迅速激起了这些部曲们内心的兽欲,迅速变换成野兽一般暴虐的乱兵。 谢家主见此情况,更是一发狠,大声喊道: “诛杀无德太子者,赏银万两!” 刘家主也不甘示弱,紧跟着大喊道: “夺得白糖秘方者,赏银万两!” 袁家主一看,不能落后,也跟着许下承诺: “今日不封刀,所得钱财女子,尽归个人所有!” 连续三个高额的赏格,立即激起了三家部曲们的贪欲,就像一滴水掉进热油锅中一样,迅速炸裂开来: “杀啊,杀太子,夺赏银!” “抢啊,抢到了就是自己的了!” “抢钱,抢银子,抢白糖啊!” 被激起兽欲的三家部曲联军,疯狂的向前冲去。 三位家主都有些气喘,不过这时候却心中大定,谢家主朗声大笑: “哈哈,李恪那狗贼还真是大胆,只带这么点人就敢上路!” 刘家主也信心百倍: “不过一千多人而已,我们三家的部曲有五千多,五个打一个,没道理打不赢的。” 袁家主拽起文来了: “孙子曰:‘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 三人都兴致高昂,自觉稳操胜券。 刘家主更是抢着说道: “先说好来,这白糖配方,不管谁家抢到了,都必须与其他两家共享!” 谢家主心中冷哂,表面却一口答应: “这是当然,我们三家今日共进退,自然也要共富贵!” 袁家庄十分认同的点头: “力合则强,分则弱,两位兄长所言有理。” 三人心有灵犀一般,同时开怀大笑,又开始讨论该如何瓜分战利品,如何抱团应对其他人的觊觎…… 就在这三位家主同心同德,迫不及待的想着要分赃的时候,前线的情况却在悄然发生改变。 理论上来说,在平原上,人的视线能看到4公里以外的地平线;而要大致看清楚情形,距离大概在1.5公里。 三家部曲最开始发现东宫六率的时候,双方的距离大概是三里地。 所以当三家部曲联军开始发起冲锋的时候,乔穆瞬间就放下心来,轻蔑的说道: “一群土鸡瓦狗而已!全体都有,起身,戒备!” 第570章 如墙如林(下) 那些世家部曲们根本没正经打过仗,再加上徐州位处腹地,有经验的将领本就稀少,眼高于顶的彭城三家自然也就找不到真正的战将。 在文贵武贱的氛围下,三家掌握部曲的首领不约而同的都选择了自家子侄辈中读过兵书习过武艺的精英。 这些“精英”带着部曲欺男霸女,争斗抢水,聚众斗殴都是好手,可到了真正的战场上,第一步就犯了个大错。 三里地,眼睛看着不远,但是跑起来可就不是一回事了。 普通人全力奔跑,超过三百米之后,耐力和速度都会迅速下降,超过五百米,就会无法支撑。 显然这些部曲当中,并不存在博尔特之类的飞人,三里地,一千五百米的路途中,这些人在最初贪欲的驱使下狂奔到半途中时,就基本上已经都没什么力气了。 跑在前面的绝大多数人都停住脚步,横七竖八的拄着刀枪开始大喘气。 后面的人也有样学样,即使还有力气,可被人挡住了路,想跑也跑不起来。 那些紧跟着赶来的首领倒是明白这样肯定不行,可无论他们怎么打骂驱赶,这些人都是一样,没了力气,想跑都跑不动。 就在此时,东沟六率阵中的乔穆虎目园睁,大喝一声: “敌在我前五百步!起步,前进!” 一千多人的东宫六率齐声应和一声: “喝!” 整齐的脚步声如同雷霆一般响起,“轰~轰~轰~”一步接一步,如同紧密的锣鼓一般,每一个人的每一次脚步都踩在点子上。 没有人早一息,也没有人晚半刻。 这种铿锵有力的步伐,踏出的脚步声,天生就带有一种震撼人心的韵律美,每一步都是一次雷霆震击,凶猛而又准确的轰击在敌人的胸口上。 那些部曲们或许不明白这其中的意味,可仅仅是看着对面一千多人如墙而进,始终整齐划一,如同直线一般,根本没有半点波折。 仅仅这一点,就让他们感受到一阵如同大海狂潮涌动的压迫力。 自己这些人,真的能打的过对面么? 每一个前排的三家部曲都在内心这样扪心自问,每一个人都没有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那些首领们比他们的部下见识略微多些,却更能感受这种强悍的阵型带来的冲击力。 他们心中就没有部曲们那些不切实际的疑问,因为他们清楚,这样的阵列,他们根本不可能打得过。 更受刺激的则是三位世家家主,他们前一秒还在畅想着诛杀太子,掠夺钱财之后的美好生活,下一秒就差点被乌云压顶一般涌上前来的阵列惊的差点下巴都落地了。 两位家主眼中满是恐惧,袁家主这个时候还不忘拽文: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 另外两位家主脸色煞白,显然也对自己之前的信心产生了怀疑。 刘家主已经动摇了,他刚想说些什么,谢家主却满脸狰狞的喝道: “我们没有退路了!他们再强又如何,咱们人是他们的五倍!传令下去,立即出击,敢后退的,立斩! 谁敢抗命,全家活埋!” 谢家主已经疯了一样,声嘶力竭的大吼着。 三家的部曲们听着后面陆陆续续传来的军令,全都胆寒,对面的敌人打不打得过还是两说,可要是违抗了主家的命令,杀头、灭家、活埋…… 就没有主家做不出来的事情! 他们这些全家都依附在主家身上的部曲,根本就没有选择。 “杀!” “杀啊!抢啊!” “抢钱,抢粮,抢娘们!” 在死亡的威胁下,不知道是谁先开始,所有人都鼓起余勇,满面狰狞的狂吼着,大叫着,挥舞着手里的兵器向前冲去。 乔穆眼看着对面再次冲锋,有些无语,敌人太蠢太弱,实在提不起兴趣啊。 都这个时候了,不严阵以待养精蓄锐,居然还冲? 既然如此,那就不如成全这些白痴了。 乔穆右手握拳高举过顶,同时大声喝道: “止步,结阵。” “轰,轰~轰!” 全体阵型又走了三步,几乎是同时停下脚步来,随着“结阵”的命令,前排立即半蹲,竖起大盾。 第二排向前一步,将一丈四尺巨枪架在大盾之上。 第三排紧跟着上前一步,将大枪枕在第二排肩头,从大盾间隙伸出,弥补巨枪之间的空隙。 其后数排双手握枪,呈七十五度斜指向前。 这话说起来长,其实从对面来看,只听到各连连长一声声“结阵”的声音,而后就是“哗哗~哗哗~”的整齐划一的声音。 再看之时,对面的阵列已经停止不动,变成了一只由大盾和长枪组成的钢铁森林。 动则如墙,静则如林。 第571章 铁锤砸豆腐(上) 相对于三家部曲嘈杂混乱的吼叫喊杀声,整个东宫六率的阵列安静的出奇,就那样无声无息一般杵在那里,彷如是雕塑一般。 然而这种安静并不是胆怯,也不是畏缩,更不是虚弱,而是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无时不刻都在沉默中散发着冷厉的杀气。 三家部曲鼓起余勇的冲锋这一次只跑了两百步不到,就再次力竭,不少人都累的厉害,有人甚至都已经喘气喘的上气不接下气了。 就在他们拄着刀枪,像濒死的鱼一样大口大口的呼吸的时候,不动如山的阵列当中,乔穆觑准时机,“呛啷”一声抽刀出鞘,干脆利落的往前虚斩: “阵前两百步,抛射!” 令出如山,一阵听起来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之后,最后三排的弓手朝前方四十五度张弓搭箭,随着乔穆一个“射”字声音刚落地,一大片“仙翁~”的声音汇集到一起,组成了一个整齐的“嗡嗡~”声。 对面三家冲在最前面的部曲突然感受到了什么,一抬头就看见对面的天空飞来的一片阴影。 那是什么? 所有注意到的人心底都生出一种难以抑制的惊恐,似乎在这一刻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紧接着,“咻~”的一声,一支羽箭落在阵前,深深的扎进泥土当中。 这支箭的落点,距离某个幸运的部曲只有一掌之遥,把那人吓了一跳,仓惶的惊退两步。 等他看清楚的时候,刚拍了拍胸口,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又是“咻~”的一声,几乎就从他头顶掠过,把这人吓的一哆嗦。 还没来得及再次庆幸,“啊~”的一声惨叫从他身后爆然响起,长长的惨嚎声听上去,简直不似人发出的声音。 这一声惨叫似乎打开了某个开关一般,各种各样的惨叫哭嚎声突然间就在四面八方同时响起,此起彼伏一般: “啊,我的脚。” “痛死我了,呜呜,好痛啊。” “救我,救救我……” …… 部曲们被四周的惨叫声吓的手脚发软,许多人都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甚至还有人连手里的兵器都拿不稳一样,拼命的哆嗦着。 眼看着这些人已经没有了冲击的勇气,那些首领们又惊又怒,更是气急败坏的厉害。 他们本来就不把这些部曲当回事,这个时候自然更加不会客气,几乎每个人的选择都是相同的,那就是抽出手里的刀对着那些试图转身逃跑的部曲毫不留情的就砍了下去: “敢逃跑的,全给我砍了!” “谁敢跑,全家贬为奴隶,老婆卖窑子里去!” “冲上去,冲上去!再跑我砍了你!” “怕什么,跑什么,他们才多少人,咱们多少人?” “冲,冲冲,给我冲!不许停,给老子冲过去!” …… 事实上那些部曲们也没了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或许头领们说的也有道理,自己这边毕竟人多不是? 只不过嘛,他们这些人心气都上不来了,再向前也少了那股子凶狠,嘴巴里是叫的厉害,脚步却有些磨磨蹭蹭。 乔穆眼睛一眯,一看到对面的人连弓手都没有集中实用,稀稀拉拉射过来的几支箭也是有气无力的,彻底放下心来。 眼看着对面的人已经接近,乔穆再次举起钢刀,大声喝道: “敌在我前一百步!保持阵型,齐步冲阵。” “喝~” 整个队列一声大喝,马上就像活物一般迅速解开盾墙,前面几排的长枪都变成平端,间不容隙一般组成一道寒光闪烁的枪林。 “虎~” “虎~” “虎~” 每喊一声,枪林就整整齐齐的往前迈出一步,那一道森冷的锋线却始终保持横平竖直,丝毫不乱。 这一步一喊之中,整个阵型的杀气和士气也随之越来越高,给对面那些越来越惊恐的三家部曲们的感觉,几乎要冲破云霄一般。 近了,近了,更近了。 一方的士气持续飙升,一方的胆气在迅速跌落。 终于,双方终于碰撞到了一起,那些部曲之中也不缺勇武之人,大喝着给自己壮胆,觑准了对面的枪头就冲上去。 其中尤其以一个黑塔般的大汉最为醒目,只见他手持两根熟铜锏,右手荡开身前的枪头,合身往上撞去,左手铜锏高高扬起。 大汉满脸狰狞,眼中露出一丝喜色,只要他这一锏打下去,身前的这几个人绝对是脑浆迸裂的下场,这样一来,看起来严整的阵型也要被打出一个缺口来。 眼看着催锋破坚,首功就在眼前了,大汉脸上的兴奋却陡然凝固。 眼前那几个被他荡开长枪的人丝毫不见畏惧,而从这几人身后,五六根长枪如同毒蛇出洞一样,恶狠狠的朝他扎了过来。 大汉只来得及躲开一支直冲胸口的长枪,左手慌忙变招荡开另外两支,其他的却已经无能为力,眼睁睁的看着两支长枪一中小腹一中咽喉,短短一两息的功夫就带着满腔的不甘,死不瞑目的咽了气。 第572章 铁锤砸豆腐(下) 如同这个大汉这样的,并不是个例,三家养了这么多部曲,其中还是有些孔武有力之人的。 只是个人武力没有达到一定的程度,面对团队协作纯熟的精锐部队时,就完全不够看了。 这些人基本上都没达到什么战果,也就几个临死之前不甘心,将手里的武器丢过去,勉强打伤了几个东宫六率前排的枪兵。 但对于这种情况阵列之中早有预案,轻伤的仍然在坚持,唯一一个倒霉被打伤了头的,马上就被后面守候的卫生兵拖走救治去了。 这些人留下的空档也迅速由后排的军士替补,根本就没留下任何破绽。 或者说,即使留下了什么破绽,也不是乌合之众的三家部曲联军能抓住的,当两方阵型撞在一起的时候,双方的表现就差异的格外鲜明。 世家部曲们狂吼大叫,不管不顾的往前冲,看上去倒是凶恶; 东宫六率的阵列严阵以待,森冷的长矛森林冷酷无情,每一个撞上来的敌人都会被好几支长枪同时针对。 这些长枪每一次出击,必然会有其中一支甚至几支沾满对手的鲜血,将惨嚎的敌人送下地狱。 更残忍的是,这些沾血的长枪不停的收缩、刺杀,如同毒蛇一样毫无感情,只会机械般不停的收割对面的人命。 短短十几息的功夫,从双方撞上开始,世家部曲们就在森冷的长矛森冷面前丢下了一大片的尸体。 而当其他人被杀的胆寒,暂时空出一丝空间的时候,才发现对面竟然没有一具躺倒在地的尸体! 不是这些人没有拼命,在生命和家人受到威胁的情况下,许多世家部曲都在亡命突击。 可他们的武器本来就比不上朝廷的正规府兵,跟李恪的东宫六率比更是差的天壤之别。 更何况东宫六率的枪兵,全都是具装着新式的锻造铠甲,普通的刀枪砍上去就是一个印子,捅上去没进去多久就会被卡住。 世家部曲们两次没头没脑的冲锋,早就体力大降,杀伤力方面更是感人。 反之,东宫六率的枪头全都是精钢打制,这些世家部曲们别说着甲了,就连衣服都不是人人都穿的齐整,被那精钢枪头一捅就是一个茶盏大的血肉窟窿,那血飚的跟水枪一样,什么神仙也扛不住。 当时被一下子捅上要害,直接死了的还好; 捅在大腿和其他不致命部位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直接流血而死,一直哀哭着痛嚎,却丝毫没有办法。 这种惨叫也越发打击三家部曲们的士气,很快就把这些人因为贪欲和恐惧鼓起来的血勇消耗殆尽。 三位家主还在后面不停的催逼,想要逼迫这些部曲们去拼命,殊不知当乔穆看出对手的胆怯之后,立即下达了阵列突击的命令。 这下就真的要了命了,但凡在前排的世家部曲,无一不是被对面凶狠的跨步刺杀捅了个对穿。 甚至有些挤的紧密的地方,还有人被一枪串起两个哭喊惨叫的倒霉蛋。 本就士气全无的世家部曲,终于在这一刻崩溃了。 什么行军法,比得上对面的恶鬼么? 什么杀全家,先逃过现在的修罗沙场再说吧! “快跑啊!” “败了,败了。” “快,逃命啊。” …… 就像铁锤砸在豆腐上一般,世家部曲们的混乱阵势瞬间崩塌,前排的人不管不顾的往后跑,看到有人不识相挡了路,兜头就是一刀砍过去。 原本后路上的人就心有惴惴,一看前线的人这样的做派,那还等什么? 所有人都胆寒了,奋力往后奔逃,想要找到一条生路。 手里的刀枪也不再是勇气的来源,而是变成了逃跑的累赘,满地都是各种各样被丢弃的兵器。 三家家主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疯狂逃窜的部曲们,无论他们怎么怒骂、威胁甚至砍杀,都不再有任何可能阻止这些人逃命的步伐。 甚至他们还看到,几个忠心的随从想拦住那些逃跑的人,结果却反而迅速被急于逃命的人乱刀砍死。 怎么办? 怎么办? 三位家主全都心生寒意,一阵无法遏制的恐惧瞬间将这三人吞噬。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顾不上什么白糖配方,什么诛杀无德太子了,还有什么家族荣耀祖宗荣光,也都被丢到九霄云外。 现在他们唯一想知道的是,该怎么保住自己的狗命。 …… 在步兵开始结阵的时候,李恪就被禁卫连保护着,退守后方。 周围的车辆都被拖过来,围成圆阵,将太子保护在中间,那些被临时招募来的人,原本还满心恐惧,后悔自己不该跟着太子南下。 可是现在,当看到枪兵们都已经从齐步冲阵,变成自由追击之后,这些人的胆子也大了起来,好多年轻人跃跃欲试,不停的向太子令旗这边张望着。 第573章 清算 楚云飞曾经大骂军队同袍: “就是五万头猪,抓三天也抓不完。” 只能说,云飞兄就是不如云龙兄,他这句话有点太主观了,既小看了人,也小看了猪。 就像如今李恪遇到的局面,若是放五千头猪在他面前,全部加起来不足两千人的队伍,想要把满地乱跑的五千头猪抓住,三天时间还真不一定够。 不过五千个世家部曲反而好办多了,不管是杀气腾腾的东宫六率精锐枪兵,还是兴致高昂的新募员工,追着漫山遍野乱窜的世家部曲后面,大喊一声: “投降免死!放下武器,投降不杀!” “不许跑,在跑我放箭了!” “你再跑,再跑腿给你打折来!” …… 别说,效果真不错,一般来说只要不是特别死硬的人,都会有气无力的往地上一跪了事,抱着头等着东宫的人来绑。 个别不死心的,能跑掉的也极少,谁让这三家的部曲倒霉,还没开仗就乱冲一气,两次冲锋把体力都消耗的差不多了呢? 更别说无论从体能、军事素养还是军法军纪,各方面这些部曲们都比东宫六率差出十万八千里。 被击溃之后,这些人逃也没地方逃,只要不太傻都会选择投降,先把小命保住再说。 刘、谢、袁三位家主倒是见机得快,一看前面败了就开始逃跑。 可他们也没能逃出多远,就被鲁恒带着马力充足的精骑营给一锅端了,很快就被送到李恪面前。 三人神情灰败的跪成一排,到现在还有些难以接受——明明计划的好好的,怎么结果就变成这样了呢? 这三人虽然心中惴惴,倒也没有多恐慌,对于现在的状况还十分不满,觉得自己好歹是士人君子,怎么可以跪着呢? 这也太有辱斯文了啊! 这三个蠢材脑子还没睡醒呢,还在幻想着能依仗自己的士族身份,让李恪放他们一条生路。 大不了,赔点钱财就是了。 三人这样想着,还开始琢磨起怎么跟李恪讨价还价了。 然而他们根本没想到,李恪连见都懒得见他们,直接下令: 即刻处斩! 三位家主瞬间就懵了,难以置信的狂叫怒骂着,可惜并没有什么卵用,很快就变成了三具无头尸体。 到了现在,结果已经没了悬念,但是越是如此越让李恪心里的怒火沸腾。 明明是这样一群不知所谓的对手,竟然造成了这么大的损失! 行程的耽误倒还是小事,可这一仗打的实在是不知所谓。 伤亡和损失并不大,唯独可惜了前一后二,总共三支精锐探马,三十多人,人人都是骑术精湛,武艺出众的好手。 而今竟然因为一次用人不明,尽数折损在这荒郊野岭,至于派往徐州的物统局的那支小队,肯定也已经全军覆没了。 李恪现在最恨的,还不是那三个被人煽动的家主,也不是脑子不清醒的左良甫,甚至背后的黑手徐无殆和某个尚且没有查明身份的沈姓老贼,李恪都觉得寻常。 只要做事,就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喜欢你,起了利益之争,无非是你死我活的争斗。 这些在李恪看来都是分属寻常。 但他不能容忍的是,李济东这个蠢材,竟然在京都城的时候就已经行事张扬,被人给惦记上了。 这才是物统局徐州分部刚进徐州城,就被人给一网打尽的原因。 现在物统局的培训,在这个时代完全是独一份,而且很多理念都传自李恪,不说有多高明和完整,但比起这个时代的情报工作却是优秀了不知多少倍。 但凡李济东用心一点,又或者心性坚韧一点,都不可能让物统局吃这么大的亏。 幕后的黑手有了伏击物统局徐州分队的经验,整个物统局上下都要全部改弦更张,布局、行事还有人员都要进行重大调整。 否则日后那些人只要按图索骥,就能轻易将物统局其他地方的据点和线路连根拔起。 所以从李济东口中掏不出更多的情报之后,李恪毫不留情的让人将这个毒瘤当众处斩。 那三位家主和左良甫这个府兵校尉,李恪也没了留下他们的心思,连带着全部被处决。 而这还仅仅是开始,李恪在京都城小心翼翼,怕的可不是这些无知无畏不自量力的蠢材。 杀这几个人只是开始,下一步李恪一边向京都上奏,一边直接把精骑派了出去,相城府兵和彭城三大姓都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所有刘、谢、袁和左,总共四姓当中,所有成员全部被贬为奴隶,押往岭南,成为李恪将来布局甘蔗园中的奴工。 这一手雷霆手段,也让那些原本因为李恪在京都表现“软弱”而心生异志的人,也都震骇无比。 随着消息的扩散,太子“残暴狠毒不让乃父”凶名,也迅速传到了岭南各地。 第574章 休整 以雷霆手段将彭城三家连根拔起之后,李恪除了出了一口恶气之外,还有另外而且意想不到的收获。 光三家被抄没的田地就有一万一千顷,其余山林河泽亦是不计其数;彭城以下一府十一县,各种商铺数以千计。 加上三家被贬为奴隶的人口,抄没部曲总计近十万人。 可以说,这三家盘踞在徐州一地,将当地的精华全都吞吃干净,致使当地百姓穷苦异常,不依附在这三家身上,往往都度日极为艰难。 甚至就连彭城知府以及其余十一个知县,当中姓刘、谢、袁三姓的就占了一大半,其余几个外姓也都是与这三家有着姻亲或者师出同门之类的亲近关系。 李恪恼恨这些官儿在三家谋逆的事情上装聋作哑,根本不听这些人的解释,直接派兵将这些狗官全都从官衙内拖出来,来了一个当众宣判。 三家同姓的官儿全部以附逆的罪名公开处决,异姓的几个则以昏聩糊涂、庸碌无能、尸位素餐等罪名,把官帽子直接扒掉,再往京都城参上一本。 李恪动作太快,快到让其他人眼花缭乱,瞠目结舌。 还没等其他人有什么动作,徐州谋逆一案就已经被李恪打成铁案审结了,让某些想要伸手的人都只能暗中咬牙,徒呼奈何。 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那些人救人来不及,眼睛就迅速转移到三家留下的丰厚遗产上来。 这可是一大块肥肉,先别说人口田宅加起来价值巨万,光徐州一地因为三家被连根拔起空出来的世家势力真空,就足够让人垂涎三尺了。 就在这些人开始奔走串联的时候,徐州又有新的消息传来: 太子遣使前往颍川,紧接着颍川陈氏迅速分家,分出一支彭城陈氏的谱系,短短三天时间就赶到了彭城。 建祠堂,拜祭祖先,开家门,广告四方,速度快的让人措手不及。 即便有些人心里再怎么不满,也只能私底下诋毁和咒骂几句,因为这新鲜出炉的彭城陈氏族长姓陈名轩,正是风传将要册封为太子妃的陈氏亲生父亲。 当听闻范阳卢氏以及雍州何氏也都派出家中分支,要在彭城开枝散叶的时候,其余的世家就彻底偃旗息鼓了。 或许得罪一个颍川陈氏他们并不怎么害怕,可加上一个范阳卢氏和一个雍州何氏,他们就不得不考虑再三了。 有这三大家顶在前面,彭城下面的沛、丰二县多出了吴、田两姓也就不那么打眼了。 考虑到徐州是大运河的重要节点之一,李恪才会认真布局。 不但将陈悦薇的亲生父亲请过来坐镇,还把何兴枞留了下来,专门管理农业研究所徐州分部。 这个研究所表面是个分部,实则地盘大的吓人,从三家抄没的田地里面,李恪让人挑选出三千顷良田,打算在中原腹地建立一个粮食生产基地。 有农业研究所的最新技术支持,这三千顷良田的产量可以得到最大限度的保证,所产的粮食将在徐州建立一个专门隶属在东宫之下的粮库。 这个粮库除了储存徐州粮食生产基地的粮食之外,还会借着运河之利,大力存储粮食。 以后再有什么天灾人祸,粮食减产之类的危机,有这个大粮库在,无疑能够起到定海神针一样的作用。 安排完这些事情的时候,天气已经进入了十二月,大雪纷飞,河流冰冻,路途隔绝,想继续赶路不是不可以,但确实是有着极大的不便。 也幸亏把彭城三家抄没了,让李恪可以从容的将南下的队伍安置下去,无论粮草还是住房,都极为宽裕。 既然已经停了下来,李恪干脆在徐州歇脚,等到来年二月河流开冻之后沿运河南下。 让他没想到的是,他在徐州停的时间不长,就惹出了不少事情来。 其中最棘手的,莫过于从三家抄没的那些人口。 原本李恪只打算将三家贬为奴仆的人口全部带到岭南去,一来彻底清除三家在徐州的影响力,二来也好为岭南开发多出一批可以使用的人力。 之前李恪还有些担心,怕这些享受惯了的人会吃不了苦,到时候消耗太大,做起事清来难免束手束脚。 等东宫在徐州休整了半个月之后,陆陆续续就有许多当地百姓前来探问。 这些百姓之前还只是远远的议论,慢慢的与东宫中人接触到了,才发现这些人表面上“凶”的厉害,其实很好打交道。 而且这些人的待遇实在太好了,好到让徐州百姓们都眼红的地步。 一天吃三顿! 穿的衣服,住的房子,全都是太子殿下包了的。 就连到了年纪找不上媳妇,东宫还有一群太监在帮忙张罗着——虽然听上去好像很古怪的样子,但能娶上媳妇,谁还管这个啊? 慢慢的,不少当地百姓就开始搭话了: “你们家太子殿下,还招不招人啊?” 第575章 分立 “你们家太子”这个称呼听起来挺新奇,也让东宫下属的那些人,尤其是新近从京都招进来的新人颇为自豪。 但当下面的信息汇总到李恪手中的时候,却让他有着说不出的无奈和疲惫。 自从东汉豪强并立,甚至还有更远的渊源,慢慢形成世家大族之后,从始皇帝开始的集权就在不断的受到各种各样或明或暗的挑战。 这么多年下来,世家大族阶层已经在某种意义上成功的将天家与庶民阶层割裂开来,达到了一步步孤立、削弱、侵蚀皇权的目的。 既然认识到世家门阀们手中掌握着“圣人之道”“礼教宗法”等等根深蒂固的大杀器,李恪在不能全面推翻世家的情况下,放出资本这头猛兽也就不足为奇了。 同样的,在徐州遭受恶意伏击之后,李恪除了仗着手中的精锐大军,快刀斩乱麻的将三个世家和一府府兵连根拔起之外,还另外在徐州埋下了一颗种子。 物统局方面,叛变投敌的李济东没有活过当天晚上,新上任的人手则是被李恪飞鸽传书,紧急从汉中调来的曲三。 一方面曲三本身是有功在身,另一方面他在汉中与李九的矛盾太过尖锐,李恪深知这一点隐患太大。 而在徐州停驻之后,李恪也意识到在这淮泗腹地按下一个钉子,对他的布局也是大有裨益的。 要想在徐州扎下跟脚,物统局的情报支持绝对不能缺少,曲三这个精兵强将就再次落入李恪的视野。 同样的道理,经济与军事实力也无法松懈,毕竟徐州的粮食大仓计划,也对这两方面依赖甚深。 李恪还要南下岭南,那里有个更大的坑在等着他去挖,好方便把整个广南埋进去,自然没办法在徐州留下更多的力量。 最初的打算仅仅是一个白糖分销店,用来辐射以彭城为核心的淮泗地区,为徐州的据点提供现金流支撑。 至于军事保卫力量,则是半军半民,打算依照当初扶摇镇集体农场的乡兵计划,以何兴枞为首,留下几个世家子弟为骨干,以此来在徐州拉起一支五千人左右的半职业化乡兵营。 有相城府兵的这种在本地“凶名”极大的镇三山为先例,李恪也对内陆腹地的府兵战斗力有了一个参考认知标准。 相信这三个点经营好,徐州这边的局面打开并不难。 骨干可以从现在的队伍中抽调,但是人手却要在当地进行招募。 考虑着在徐州停驻的时间不会太长,二月份运河开冻就要准备出发继续南行,李恪和属下们商议了一番,就开始了大张旗鼓的招募。 当地百姓本来就眼馋东宫的丰厚待遇,一听说太子殿下在徐州招收人手,满大家的人都疯了一样往太子临时驻晔地汇集。 年根底下本来就有很多人家手头吃紧,又是农闲猫冬的时节,能被东宫招收进去,不管是分配去经营彭城或者其他府县中的商铺,还是要签长契进徐州的集体农庄种地,又或者是被挑出来,成为半职业化的乡兵…… 各种“前途”和丰厚的俸禄都足以让穷苦百姓们趋之若鹜。 更有那些本地的读书人,之前被三大家疯狂残酷镇压,一手遮天,根本看不到出头的机会,只能外出游学,一边增长见闻一边苦苦追寻出头之日。 现在好了,不管是商铺、农场还是乡兵营中,都需要大量识文断字,能写会算的“精英”人才。 有人或许会嫌弃,觉得有辱斯文。 可徐州这边的人出头机会太少了,现在太子殿下开始招人,还不赶紧抓住机会就太蠢了。 至于起点太低、甚或是与武夫为伍…… 那又怎么样呢? 没看到人家雍州何氏等高品世家的嫡系子弟,都成了文武双全的栋梁之才吗? 要是自命贵种,你能贵的过那些骨干教员中的世家子弟去? 能贵的过一品门阀的谢家宝树去? 能贵的过太子殿下这样的天潢贵胄去? 要知道,太子殿下的学问,就连当世唯一的经学大家彭老先生都是极为称许的,这些所谓的读书人,被彭城三大姓压的连世家都轮不上品。 哪有资格说三道四? 正因为有着打量的读书人加入,也让李恪在徐州的布局迅速展开。 甚至于李恪发现此地书生不像别处那么迂腐,大多有过生活阅历和波折,无论说话做事都要务实的多。 以至于李恪不但将徐州驻地的各个新建单位快速填满,还额外多招收了一千名10-15岁的“学”徒工。 第576章 抗拒 从离宫出走,到西北抗疫,太子殿下历来总有出人意料之举,在徐州休整的这几个月中尤为明显。 计划中的徐州乡兵营将是一个五千人的团级建制,放到朝中也是大郡府兵都尉的编制,每一个统兵将领都必然是军中宿将,有着多年的戎马生涯。 可现在李恪就选了素来有纨绔名号的雍州何氏何兴枞为团长,留下来协助的也多是之前各大世家被强迫丢进雍州乡兵营中锤炼的混世魔王们。 出人意表的措施还不止于此,在徐州招收一千多人的少年兵,组成被内部戏称为“徐州少年营”不说,还把侍从少年们丢进去,一个赛一个的名头大。 最得李恪信任的钱守业,以区区十四岁的年龄,成了统率千人的少年营营长,简直是跌碎了一地眼镜。 别说那些看到机会蠢蠢欲动的老兵了,就是钱守业自己和他的那些侍从室小伙伴们都傻眼了。 更让人看不懂的是,钱守业这些小萝卜头们一个个的自己都才十三四岁,偏偏还把这徐州少年营带的很不错。 队列、体能、纪律、武艺,每一样都看上去似模似样的,甚至文化教学过程之中,还拣选出一批资质极为优秀的可造之材。 等到过了二月中旬,河面解冻可以行船的时候,这支少年营从表面上看,就已经很有些样子了。 东宫上下都对那些他们之前心里不怎么看得上眼,但又很是羡慕嫉妒恨的少年侍从们,也都是刮目相看。 李恪也极为满意,还特地让韩有田带人赶造了一批精钢打造的仪刀,按照平时表现一一赏赐给少年侍从们。 对于徐州少年营中,从训练和教学过程中脱颖而出的精英,李恪也不吝赏赐,根据少年们的意愿,或是简拔补进少年侍从之中,或是破格考较录取进东宫詹事书院。 毫无疑问,从这一刻开始这一批徐州少年们的命运就此已经大相径庭了,那些被简拔录取出来的少年很显然会得到更多的资源和机会。 其余的少年们虽然羡慕不已,也懵懂的感受到了差别,但他们还没有意识到,双方的地位就此已经划开一道鸿沟。 检阅完少年营的第二日,从南边赶来的漕船船队也到达了彭城,南下的日子到了。 有东宫驻晔的徐州,似乎整个地方的气压都是压抑的,给周围那些地区的人,无论是大小世家还是州郡官吏,人人都是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一不小心惹恼了太子这个煞星。 毕竟徐州谋逆,光直接处斩的人就上百,不说血流成河,但也能说是人头滚滚。 ——让这些风流君子们难以容忍的,恐怕是这一百多个人头里面,他们的同类占了多数。 现在好了,李恪终于要走了,还留下徐州这么大一块肥肉,无数人都开始垂涎三尺,琢磨着什么时候伸手进去吃上一嘴。 有人盼望李恪早点启程,那也有人恨不得李恪直接埋在徐州。 说是以邻为壑一点都不为过,岭南的世家大族们巴不得李恪继续在徐州祸害淮泗地区的同仁,不要到岭南去翻云覆雨。 尽管李恪在朝堂上说的好听,要为子孙后代炎黄贵胄拓展更大的生存空间,可这些事情对他们来说太遥远了。 真正迫在眉睫的是,不管太子殿下想要干什么,到了岭南之后,他们这些仗着山高皇帝远,做惯了土皇帝的人,有没有好处不好说,但肯定是没有以前那么逍遥的。 虽说岭南地处南疆,有瘴疠之地、茹毛饮血、蛮荒无礼等等各种各样的偏见,向来被中原世家歧视。 以至于千百年下来,岭南一州之地,居然从来没有出过中品世家! 那些个出身中土大族,自认华贵的大中正们,每到点选的年份,收钱倒是收到手软,可点品的时候却吝啬无比,好像点了六品世家就要人神共愤一般。 如今岭南实力雄厚的世家有十几个,其中又以珠江八大家为首。 可笑的是,这八家的门楣都是七品,然而无论是丁口还是田宅财富,放在中原都远超那些中品世家。 甚至八大家中,最强大的番禺邓氏,又以豪奢著称,真实实力并不怵于中原的一些三品高门。 如今岭南州治花城之中,议论最多的就是即将到来的太子。 不过很显然,不管是世家贵族还是寒门庶民,不管是高官小吏还是平民百姓,人人都对此十分抗拒。 用一句岭南话来形容,就是“食蕉了,北佬!” 第577章 敌意 “小六,今天别出去了。” 李济平有些心疼的看着吴小六脸上的伤痕,心底很是恼火。 “不!” 吴小六瘦削的小脸上满是倔强: “我要去!他们说北佬都是坏人,但是恩公不是。他们胡说八道,没良心,明明都得了恩公的恩惠的,为什么要这样做?” “唉!” 李济平叹息一声,满是自责道:“别去了,和那些人争是没用的。他们都是拿人钱财故意抹黑,哪里还会有什么良心?” 虽然表面没有多说什么,实际上和李济平一样,李济荣的愧疚并不比他少一点。 这个大块头最开始并不怎么喜欢吴小六,他算得上是良家子出身,不过后来家道中落,才被迫应募入了当时的后备营。 别看他人貌似粗豪,实则李济荣的学问并不差,尤其是在数学方面,更深得何桂的欣赏,算是东宫属下中算学造诣最深的几个人之一。 也正因为此,陈悦薇才会让李济荣南下,协助李济平,成为物统局打开岭南局面的开创者之一。 这样一个武力强横、心思缜密,还学识渊博,通晓代数几何的多面手,一个人就能适应潜伏、暗杀、解密、保护等等多项职能。 若不是李济平的表现更优秀,而且李济荣的大块头太显著,容易引来不必要的注意力,这物统局岭南站站长的职位怕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也正因为李济荣的出身,他对于据说传自太子殿下的,“善用乞儿”的方针不甚感冒,觉得乞丐和城狐社鼠都只能侦知一些捕风捉影的江湖流言,只能在情报工作做一个协助与印证的作用。 在物统局中,与李济荣同样思维的还有不少,他们主张走上层路线,打入士林君子、高官显贵中才是正道。 不过来岭南之后,吴小六在花城四处出没,靠着以前认识的那些小乞儿,着实探听到了不少消息。 而且这小子知恩图报,也有骨气,慢慢的倒是让李济荣刮目相看。 现在吴小六因为“北佬是好是坏”这个问题,与一些曾经得过李济平好处的闲汉们起了争执,竟然还被那些没品没德的畜生以大欺小打伤了。 不管是忘恩负义,还是殴打孩童,那几个卑劣小人都彻底激怒了李济荣。 这铁塔般的汉子倒是干脆,拳头捏的咯咯响,冷冷的说道: “争执有什么用?图费口舌,要我说,给他们一个深刻的教训,也好教这些卑鄙小人知道厉害。” “别胡来。” 李济平性格沉稳,严肃的说道:“我不信你看不出来,这是有人在背后搞鬼,目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李济荣有些悻悻: “早晚叫我等到机会!” 李济平也很恼火,他之前凭借携带的精盐和少量白糖,已经和本地的世家少年们拉上了关系。 哪想到一夜之间,之前说的好好的一起发财,转眼就翻脸不认人。 前一天还称兄道弟的一个世家子弟,居然想将当街将李济平掳走,目的不外乎逼问精盐和白糖的来路。 若不是李济平身手不错,还真要折在那里。 至于他平时常去的地方,其余的世家公子哥们,也都态度大变,如同一群贪婪饥饿的豺狼一般,垂涎三尺。 李济平意识到不对,转身就走,一路连续甩掉了十几波盯梢跟踪的人。 若不是物统局的培训足够优秀,李济平怕是早就栽了。 即便如此,李济平等人也在花城深深感受到了来自周围的恶意。 走在路上,周围都是怀疑和凶狠的目光; 去买东西也都是爱买不买; 甚至去酒楼吃饭,还碰到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子故意走过来,若不是李济平闪躲的快,那死胖子的口水就要吐到脸上和酒菜里了。 事态变化太快,让李济平等人极为棘手。 他们这些人都是物统局的精英,训练成绩出色,也都有极为优秀的表现,对太子殿下更是忠心耿耿。 原本他们都应该很容易就潜伏下来,将物统局的触角伸进岭南各地。 但是,他们这些人,包括李恪和陈悦薇都忽略了一个致命的问题: 口音! 岭南地区先秦时期属于百越之地,虽然始皇大帝囊括四海,将此地收入版图,但因地势及经济等多方面原因,实则此地与中原从来都是隔阂深重。 其中最明显的区别就是口音! 中原各地虽然也有各地音差,但岭南口音与中原汉语相差极大,听上去几乎是两种语言。 平时的时候还不明显,李济平等人还能与周围百姓相安无事。 可当本地势力开始感受到太子的威压时,那股敏感的神经被触动之后,所谓“北佬们”的口音直接将李济平等人暴露出来。 就像暗夜中的萤火虫一样明显,自然就与当地百姓格格不入。 第578章 紧急 从徐州到花城三千里之遥,换了现代坐飞机也就是两个小时不到的时间,可在这个年代,李恪即便是选择了最快捷方便的船运模式,还是给折腾的够呛。 从彭城入运河,到扬州转入长江,而后顺江而下,至松江换福船入海,再沿海岸线昼行夜伏,总计耗时近两个月。 出发的时候徐州依然白雪皑皑,等到达珠江口,花城在望之时,已经是人间四月芳菲尽。 也幸亏物统局脱胎于飞奴司,把飞奴司的压箱底本事都学了个差不多,这才能在李恪在海上出行的时候,配上一对翻天鹞子。 这翻天鹞子可不简单,本是东北雪原中的神鹰,天空中的霸主,能与之匹敌的飞禽屈指可数。 再加上坚喙利爪,性情凶悍,连虎豹熊罴都敢招惹,等闲人想见一面都难之又难。 而且翻天鹞子生性桀骜,哪怕中了猎人的陷阱也从来不肯就范,性情刚烈绝食而死。 想要驯服这样的猛禽,必须是从蛋壳里孵出来开始喂食调教,十只都不一定能驯养一只成材。 东宫这一对还是陈海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李恪派人从飞奴司里连人带鸟“偷”出来的。 这翻天鹞子日行千里,又有千里神眼,实在是传信的最佳信使。 也正因为有这一对鹞子,李恪才能每天接收从陆地上发来的紧急机要,其他地方还好,李恪都能从容应对。 不过花城的消息就有些不妙了。 本来就因为路途遥远,李恪布局的时候已经有些慢了,再加上派遣去花城的人手也不多,又忽略了岭南与中原交流艰难,口音这一大疏忽居然让李济平等人寸步难行。 如今花城之内对立严重,岭南原土百姓对各种操北地口音的“北佬”仇视越来越严重。 之前还只是冷漠和疏离,可随着李恪的路程越来越近花城,这种冷漠也在慢慢变成仇恨。 不少外地行商和旅人都受不了这样的针对和恐惧,纷纷选择逃离。 这种软弱的行为并没有让那些本地激进的人收敛,反而越发的肆无忌惮,甚至开始有目的有预谋的辱骂和攻击所有“北佬”。 李济平他们原本选定的花城站据点,也因为不堪其扰,不得不被迫从花城中离开,转而在花城外三里铺驿站之中暂时落脚。 李恪对于这样的情形多少有些不满,但也知道不能太过苛求李济平等人。 而且让他没想到的是,事情的发展也越发严重起来,朝中已经有人开始上本,说是: “太子威福自专,刚愎自用,残虐士人; 士人惴惴难安,天下不宁; 岭南新附不足五十年,与中原殊异,太子一味强逼,恐生变故。” 弹劾的人不少,附和的人还挺多,渐渐在京都城中,朝野内外都有呼声,要求雍帝三思,最好是把李恪召回京都。 而根据某些特殊渠道得来的消息,雍帝也在内廷大怒,可能已经有些动摇,想要将太子召回京都的想法。 好不容易才逃出京都,李恪才不愿回去,过那种随时都有可能放把刀在脖子上架着的刺激生活。 这让他也有些窝火,对于幕后的黑手算是恨上了。 都不用猜,这事背后比如有人在捣鬼,先是徐州那次滑稽的刺杀,怎么看那三家和左良甫那个被人吹捧出来的镇三山,都不可能真正对李恪造成威胁。 李恪南下岭南,深知岭南这些新附地方的人野性难驯,更加崇尚直观的武力,若是稍微表现的软弱一点,这些人就敢蹬鼻子上脸,步步紧逼。 李恪之所以在徐州大开杀戒,既是出气,也是震慑。 现在看来李恪在徐州的杀戮,还是有些效果的,最少现在还没有岭南地方的人敢跳出,公然质疑李恪的岭南大开发计划。 李恪很肯定,在京都城里的那些弹章和舆论,必然少不了岭南士人的手笔,但只要他们不敢真的撕破脸,那对李恪来说,就不算什么威胁。 过了珠江口,沿江而上之时,李恪明显感受到了周围的敌意。 许多百姓看到江面上连天蔽日的风帆,先是惊讶,而后的反应几乎如出一辙。 所有人都拼命往回跑,没过多久遇贼的梆子声、锣声、鼓声、号子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 这让李恪又无语又火大,感情他这个太子居然更南大洋的海贼一个待遇? 李恪心中有气,干脆直接下令: “升太子令旗!直驱花城!我倒要看看,是不是整个岭南都是乱臣贼子!” 第579章 发射! “嗡~” “嗡~嗡~嗡~” 随着旗舰上苍劲有力的大牛角号吹响,长长的船队上,每一艘福船的号声都开始奏响。 就像旗舰在领飞,其余各舰在追随一样。 号声的穿透力极强,不仅仅让整体船队进入戒备状态,也将珠江两岸的大地彻底唤醒。 当第一支狼烟点燃的时候,李恪看的直接气笑了。 可当珠江两岸的狼烟一支接一支,很快就遍地狼烟的时候,李恪就笑不出来了,心里却是出离的愤怒。 不管那些背后的人是什么目的是否达到,但李恪已经被恶心的够呛了。 若是这事不处理好,将来落在史书上,他这个太子也已经足够遗臭万年了。 负责运送的水师将士们也惊呆了,他们从前也不是没有进过花城,从来都没被当成过海盗。 若说认错了船还有可能,可每艘船头上都挂着四爪黄龙太子令旗,只要眼睛不瞎都不可能不认识啊。 之所以会被人当成海贼入寇来应对,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有些人他就是故意的! 更让人火大的是,这些人应对海盗入侵似乎很熟练,平民百姓都亡命奔逃,躲回家中,而后各地的哨马开始出现,远远的躲在河岸一箭之地以外。 这些哨马也不靠近,只缒着船队,隔岸同行。 越往珠江上游走,这样的哨马越多,渐渐的居然有组成一支马队的趋势。 而且这些人胆子也越来越大,除了不敢靠近一箭之地以外,跟的却是越来越紧。 这些人想必都是本地同乡人,彼此之间大多熟识,一边议论还一边对着船队这边指指点点,时不时发出一阵阵哄笑声,显然没把这支规模庞大的船队当回事,动作也越来越放肆。 李恪原本以为自己的涵养已经足够好了,可当他看见某个该死的哨马居然脱了裤子,对着船队方向撒尿时,依然是气的三尸神暴跳。 船上的其他人也被气的不轻,只不过没人不识趣的会在这个时候发作,没看到太子殿下都气的快发疯了么? 偏生那些人还不知道收敛,一边爆笑一边对着船队这边指指点点。 那些按捺不住的人越来越多,从一个变成三个,五个,十几个,这些人全都光着屁股对着船队方向一边摇一边大声嘲笑。 (参考蜡笔小新!) 李恪反而平静了下来,突然问道: “多少距离?” 边上的鲁恒明显楞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不过钱守业这个小机灵鬼就是李恪肚子里的蛔虫,闭着一只眼睛,竖起大拇指一阵比划,几息之后大声答道: “回殿下,四百五十步。” “哼,还挺怕死的!” 李恪冷笑一声,又问了一句: “能打准吗?” “能!” 鲁恒也明白了过来,大声应道。 不过还有一个声音,更尖锐也更高亢,像只小公鸭一样,正是变声期的钱守业: “我,我也能!” 李恪莞尔,打量了钱守业一眼,见这小家伙满眼的渴望,身边的几个少年侍从也都跃跃欲试,干脆由得他们去: “行吧,这次就让你们侍从队操炮。” “哦好耶!” 一群半大小子欢呼雀跃,兴匆匆的就要往舰艏方向跑去,冷不防后面突然传来李恪的声音: “不过嘛,打准了晚上加餐,打不准下船之后洗甲板的事情就归你们了。” 几个刚才还兴奋大叫的少年郎直接戛然而止,兴奋的叫声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鸭子一般。 钱守业到底有些脾气,自信的说道: “是,谨遵殿下令旨!” “哈哈,去吧!” 李恪笑了笑,挥手让他们滚蛋,转而似笑非笑的看着鲁恒: “怎么,现在还觉得读书无用么?” 鲁恒最怕的就是读书,还曾经在被逼急了的时候说过“武人但知忠心殿下,杀敌报国就够了,读书有个屁用。” 现在李恪拿这话来挤兑他,是因为自从军事研究所在李恪的指点下,造出投石车之后,以鲁恒为首的一群以武夫自诩的家伙,炮击成绩被钱守业他们这帮少年侍从吊打。 鲁恒臊的满脸通红,憋了半天才吭哧出一句话: “臣知罪,今晚下值后就去读书。” 李恪也不逼他,耳边也已经传来一声声铿锵有力,清楚利落的号令: “距离: 四百五十步; 风速: 东南风2级; 配重: 一百五十; 仰角: 八十二度; 补偿: 右舵三度; 预备! 发射!” 随着这一声令下,旗舰上猛然响起“咚~”的一声,只见天空划过一道黑影,直奔四百五十步外的岸边而去。 第580章 轰! 现在的李恪很庆幸,幸亏自己在徐州的时候没有贪心到一口独吞,而是把肥肉拿出来与何、卢两家分润。 若不是这两大门阀在背后协助,想要在松江换成福船不难,但要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内,组织起一支规模庞大的船队就没那么简单了。 整只船队多达八十多艘大小福船,若不是有何、卢两家竭力帮忙,根本不可能做到。 别的不说,光是船队的旗舰松江丁号这种载重两千料的大福船就不是那么容易召集的。 开春之时东南风起,正是大雍南方海商出发前往东夷、高句丽以及扶桑各地的时节,错过这几个月,等于是要错过半年的行情。 为此,李恪还额外付出了一年出海白糖专卖权的代价。 但这些付出都是值得的,否则的话,整支队伍不可能一次性全员起运,拖的时间长了,人受得了,两千多匹各式马匹都受不了。 第一批正式生产的“行什”配重式投石机总共有六部,没有足够的运输能力的话,这些东西根本没办法运到南方来。 其余的五门都被拆卸之后,精心保管在福船底仓内。 所幸松江丁号有两千料,最后一门行什才得以被组装在船艉位置。 当岸上的那些人以为船队对他们没有任何攻击能力,肆无忌惮的挑衅时,被李恪用科学知识武装起来的少年侍从们狠狠的给他们上了一课。 “唿~轰!” 尖锐的破空声急速逼近的时候,那些狂笑的挑衅者就已经发现了不对劲。 等他们抬头看见迎面一个黑影从天而降,对着他们这些人砸过来时,再傻的人也知道要糟糕了。 骑在马上的那些人慌慌张张的,奋力抽打着马匹,想要逃离这个突然变得危险的地方。 那些脱了裤子路扭屁股的蠢材刚才是爽气了,现在却是急的裤子都提不上,跌跌撞撞的想跑开。 只是有人想往西,有人想往东,本来就挤的紧密,这个时候自然就撞成一团,摔的七荤八素的,变得越发混乱。 电光火石之间,那飞来的黑影毫不留情的砸在土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重重的轰响,就连周围的地面都有些抖动。 随着让人牙酸的“咔啦”声,紧跟着响起的就是那些人不似人声的惨嚎: “啊!~” 还未等其他被惊骇的面色惨白的人反应过来,甚至都没有任何人看清楚这个黑乎乎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就看见那黑影在地上“唿”地一下弹起来,再次往前飚飞。 筋断骨折的“咔啦”声再次响起,那黑乎乎的东西又弹跳了几次,这才终于耗尽能量,歪歪斜斜的滚动几下之后,不动了。 直到这个时候,其余那些惊魂未定的人才看清楚,这竟然是一颗看上去似乎打磨过,轮廓圆圆的黑色石块! 这话说起来长,其实不过是三四息的时间而已,刚才还在大肆挑衅,嚣张嘲笑的人群再也没有了半点猖狂。 取而代之的,则是此起彼伏的惨叫哭嚎声: “啊,我的腿,我的腿!” “救命,救救我,我动不了了。” “拉我一把,求求你拉我一把,我站不起来了。” “我,我的背上好痛……” …… 若说刚才那些人是一群呜呜渣渣的麻雀,现在的样子就像被砸烂老窝的蚂蚁。 刚才这些人有多张狂,现在就有多恐惧。 周围惨叫嚎哭的人有七八个,每个人都鲜血四溅,不是断手就是断脚,那个哭喊着背上痛的,更是大口大口的吐着灰黑色的血块,很快就僵直住,没了声息。 他倒是死的还算完整,石块落点的地方有一个小坑,坑里的那个倒霉鬼死的才叫凄惨,整个人的四肢断成五六节,散落在周围。 其余没受伤的人还有十多个,可他们全都吓疯了,别说去给死人收尸了,连受伤的活人都没人去管。 骑在马上的拼命打马,跌在地上的也疯了一样向马背上爬去,惊恐莫名的哭喊着各种各样意义不明的声音,屁股着火了一样蒙头就跑。 过了好一会,这些人才醒悟过来,远远的绕开此地,各自往自己的目的地去报信。 而此时,东宫六率早已经打扫完了战场,被遗弃的七八个伤者中,有两个明显救不活的,被那些心硬如铁的少年侍从们给了一个痛快。 其余那五个伤者更是吓的要发疯,嘴里秃秃噜噜的不停的喊着什么。 然而他们的挣扎和求饶都是徒劳的,少年侍从们只知道有命令,冷硬的像机器一样,把这几个人一个不剩的用小艇运到松江丁号。 第581章 缘由 当这几个惊魂未定的伤员被拖上旗舰甲板时,他们的伤势已经被初步处理了——尽管那些卫生兵被同僚们吐槽是“屠夫”,但处置这些伤病的手艺还算不错。 这不,这几个俘虏伤员现在都没哭着喊着叫疼了不是吗? 有这么长时间的缓冲,五个俘虏也都慢慢安静了下来,主要是他们感觉到这些人现在应该不会再伤害他们了,尤其是当他们被押到甲板上,跪成一排的时候。 五个人当中有个三十多岁的瘦子,其他人都惴惴不安的低着头,他却麻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 虽然马上就吃了一脚,扑倒在甲板上,但他还是看清楚了被簇拥在中间的是个二十岁左右的俊秀青年。 这人也是机灵,被踹倒之后顺势匍匐着,大声求饶起来: “公子开恩,开恩啊,我们都是附近穷苦村民,没有钱也没有粮的啊。” 其余几人有些骚动,似乎还在犹豫要不要一起附和着求饶。 “呵呵!有意思。” “这是把咱们当成一群蠢材啊这是!” “哈,真是见了鬼了,到现在还想骗人。” “干脆全杀了吧,反正也没什么用。” …… 此起彼伏的声音,让这个瘦子浑身一抖,伏在地上的求饶声都发起颤来。 就在瘦子心中后悔自己自作聪明的时候,耳边却传来一个温和却威严的声音: “说吧,为什么挑衅朝廷。” 李恪一举手,其他人马上就收起声音,让太子殿下亲自来审问这几个俘虏。 地上的瘦子心里怕的厉害,一咬牙颤声说道: “什么挑衅?没有啊,公子是不是看错了。我们……” 李恪眉头一皱,不耐烦的一挥手,守在俘虏身后的军士马上冲上来,押住瘦子就往外拖。 瘦子这才知道怕了,心里也后悔的要死,尖着声音哭叫起来: “饶命,饶命啊,我说,我说啊……” 李恪毫无表示,他的时间就这么不值钱么?那个蠢材未免把太子太不当回事了。 随着瘦子一路的求饶哭嚎声,被一声长长的惨叫终结,其余四个俘虏直接吓尿了,四个人磕起头来就像捣蒜一样,此起彼伏的,一边磕头一边求饶: “大王饶命啊,我们都是奉命行事啊。” “别杀我,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是我家老爷让我们这么做的,我不想的啊。” “大王饶了我吧,我家里还有老母要养,我不能死啊。” …… 李恪见他们真的怕了,才继续问道: “为什么点燃烽火?还有,为什么此地会有这么多的哨马?” 几个人听到李恪的询问,根本不敢隐瞒,七嘴八舌的抢着回答: “回大王,我们这是在防海贼,啊不是,是那些老爷们针对各位大王设置的。” “以前没有这么多的,我们也是上个月才被老爷们派出来。” “是啊是啊,和我们无关的,是老爷们害怕被大王们,那个,到他们家去做客,那个……” 虽然这几个人说的颠三倒四,还把李恪当成了什么海盗大王,但李恪还是听明白了一些东西。 从上个月开始,珠江沿岸就被加强了警戒,这些哨马都是附近的地主豪强派出来的侦骑,包括边地烽火,也是为了防止海贼抢掠才布置的。 ——最少这些人从那些“老爷们”口中听来的,就是预防海贼。 李恪心中不悦,倒还能忍的住,鲁恒这些军中将士却不能忍,脾气火爆的乔穆上去就是一脚,把其中一个俘虏踢翻,指着船头的太子令旗对着这些俘虏痛骂道: “瞎了你们的狗眼!太子殿下的四爪金龙令旗你们看不见吗?” 鲁恒也有些不信,冷冷的反问道: “就算看不清令旗,这么大的船队,难道还有可能是海贼不成?” 那几个俘虏全都懵了,一个个都不可思议一般抬起头来,愕然望着中间的李恪。 其中一个穿着明显好过其他人的俘虏,更是颤声问道: “真的是太子殿下?不是海贼镇南天?” 李恪眉头微皱,看着这个言语条理明显要比其他人通顺的人,突然问道: “你是什么人?看着不像是乡民也不像是普通武人。” 那人身子一抖,硬着头皮回道: “草民郑大海,是番禺邓氏家中家将,奉府中管家之命,负责联络本地乡民,共御海賊。” 李恪点点头,又问道: “你说的海贼镇南天,又是个什么人物?” 郑大海稳了稳心神,偷眼看了看其余三人才回道: “殿下有所不知,南边大洋上海贼多如牛毛,这镇南天是其中最强也是最凶狠的海贼头领,据说麾下有船数百,海贼上万人。 前不久花城之中突然传出消息,说是镇南天企图攻打花城,所以我们这些人才会误会。 我们真不是有意挑衅殿下,请殿下明察啊。” 第582章 后起 不管郑大海四人如何哀求,李恪都不置可否,让人将他们带下去,关押在船舱底部临时设置的监牢里。 处置完这些挑衅的小爬虫,船队再次启程。 “你们怎么看?”李恪面无表情的倚在楼船上,一面观望着地平面上肉眼可见的狼烟,一边开口询问。 周边众人先是一怔,鲁恒见无人应声,立即斩钉截铁的率先开口: “乱贼蛊惑民心,其罪当诛!” “这……” 从总工程处直接抽调的李济民却有不同看法: “镇南天之说,想必是真有其人,或许本地官员百姓真的是误会了也未可知。” 其余人都不开口了,显然有不少人都认可李济民的说法。 李恪微微摇头,眼眸带着一丝冷意,笑道: “海贼劫掠,少有冲州撞府,尤其是花城这样的岭南第一大城。所以这镇南天肯定是有这个人,但‘海贼攻城’必然是无稽之谈。” 刚才沉默的陈悦薇也点头附和: “之前也有些奇怪,殿下这么一说就清楚了。就算海贼攻城,也不会选现在这个季节。” 有些人还没明白,但钱守业这些少年侍从上课的时候,李恪的教学内容可谓是天马行空,无所不包恰好就说过有关这方面的话题。 “是了!陈姐姐,嗯喝~是太子妃娘娘说的对。 海贼攻城,损失必然极大,没有天大的利益诱惑,肯定不会冒此奇险。” 詹事书院出来的就是不一样,在那些大人们还一头雾水的时候,另外一个少年侍从林必冲马上接上钱守业话题,进一步解释道: “不错,若是要攻花城,要么选开春船队出发之前,要么选仲夏夷船齐聚之时,其他的时候油水不足不说,各地水师巡检也都不是吃素的。 殿下曾经说过,海贼海贼,说到底是海上一群无法无天的半商半贼!赔本的买卖他们肯定不会干。” 两个半大少年一唱一和,将李恪和陈悦薇的话分析的条理清晰,让人一听就恍然大悟。 之前的时候还有人觉得李恪办这个少年侍从,仅仅是为了向天下百姓展示自己的仁德,可当这写少年侍从们一个个的开始锋芒毕露,崭露头角的时候,却让大家都极为惊讶。 尤其是东宫内部,那些本来只盯着上面汪文逸、鲁恒、乔穆这些人,时刻想取而代之的人,这个时候也紧迫的感受到了这些少年侍从的压力。 无论从亲近关系还是能力见识,他们这些人都比不上少年侍从们,唯一的优势大概就是年龄与阅历了。 李恪心中也颇为欣喜,对钱守业和林必冲这些人的表现极为满意。 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来,也是怕这些小萝卜头们少年得志,太过得意的话,未必是好事。 李恪没有评价好坏,而是直接下令道: “现在距离花城已经不远了,左右不过是一两天的脚程。 传令下去,就在前面的虎门码头下船,休整一夜之后,明天启程出发,前往花城!” …… 就在东宫船队直奔虎门码头的同时,珠江两岸表面平静,然而暗底下却变得躁动不安起来。 首当其冲的虎门镇口,正对着码头的沙角大街街头有一座占地三亩多的高大商栈,商栈的正门挂着一个九尺九寸长的牌匾,上面写着四个红底鎏金的大字: “梁氏商行!” 本地人都知道这是珠江八大家之一的增城梁氏在虎门码头的根据地,六丈出头的商栈直接把码头最繁华也最金贵的地段霸占了去。 百姓们都对此津津乐道,言语之中的艳羡溢于言表,而交州本地其余世家大族也只能是忍气吞声,敢怒不敢言。 梁氏扎根于此,据说可以往前上溯数十代,攀扯到始皇帝并吞六合,四海归一的年代。 也正因为如此,梁氏才能在本地落地生根,传承不绝。 按说时至今日,梁氏在交州已经根深蒂固,根本没人敢来撩拨老虎屁股,可今日午间时分,商栈后门处却火急火燎的冲来数个骑马的汉子。 后门的门子都是既有眼力界的,一看这般情形都唬了一跳,那年约四旬的门房刚讨好的问了一句: “唉哟,怎么把赵爷累成这样了?” 没想到那赵爷直接大怒,一鞭子抽过来骂了一句: “府里的事情,不该你问的,你就别问,想死么?” 吃了一鞭子的门房又痛又悔,低头哈腰的不停道歉,其他人更是噤若寒蝉,没人再敢乱张嘴巴。 那个脾气火爆的“赵爷”几乎从马上跌下来,在仆从小厮七手八脚的搀扶下,急急忙忙的低声吼着: “快,带我去见大少爷,十万火急!” 第583章 黄雀之谋 急火火的赵爷被人迅速带到后院,里面有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正好整以暇的等在那里。 这中年人身量不高,却很敦实,皮肤也较黑,虽然穿着士人澜衫,可举手投足间的做派却干脆利落,若是仔细观察,也不难发现他的双手满是老茧,与那些喜好吟诗作赋的酸丁们大相径庭。 此人正是增城梁氏长子嫡孙梁丰骏,眼见赵爷急的猴子挠屁股一样,还开口打趣起来: “怎么了,大谷,长痔疮了?” 赵大谷急的跌脚,火急火燎的抢着说道: “大少爷,不好了!从赤湾来的急报,满地狼烟,必然是那人真的到了!” 刚才还笑吟吟的梁丰骏猛然站起,将身前的椅子都带倒了,脸上的笑意瞬间消散,额头上的青筋都露出来了,眼神也变得犀利起来: “真是那人到了?” 赵大谷左右看看无人,俯身附在梁丰骏耳边哑声说道: “没错的,必然是那人!探子回报说船队长达十里,最大的福船有两千料,把那姓刘的狗贼丢锅里熬油也买不起那么大的船。 而且……” 赵大谷脸皮有些发白,又看了看门口没人才再次压低嗓子: “那些听命去探消息的土棍得意忘形,光着腚挑事。结果隔了一里多地,被大船上不知道怎么的丢过来的大石头砸死砸伤八九个。其他人苦胆都吓破了! 大少爷你想啊,刘帆那狗贼有这本事,还用得着跟咱们死磕?早就把珠江水道,甚至是南洋各条航线吃的死死的了。” 梁丰骏没有吭声,心里却已经认同了赵大谷的猜测。 和焦急的赵大谷不同,梁丰骏表面不露声色,心里却颇为激动,早在花城传来一些不同寻常的消息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尽管增城梁氏实力雄厚,但因为长期经营海事,霸占了整条珠江水系近三成对外海贸的份额,以至于让同为珠江八大家的其余七家嫉恨,时时抱团针对。 尤其是梁家豪富,家中子弟中也多有武艺好手,无论海陆都能横行珠江水系这一带。 梁家样样都强,唯独文才不丰,且受其余各家排挤,上一次大中正点品更是中了其余七家的圈套,几乎险些被从九品中正榜中除名。 梁家空有横行海疆的船队,富甲岭南的豪奢,居然差点变成庶族寒门! 这让梁家上下羞愤欲死,梁丰骏那个好面子的老子更是暴跳如雷,直接气的卧病在床,整个梁家也就此换了梁丰骏来主事。 按说此事对他个人来说,有点因祸得福的味道,可梁丰骏想要的却不止于此。 赵大谷见大少爷不说话,也不催促,这个大少爷心思细腻深沉,算计也厉害,赵大谷可不敢胡乱说话惹他不高兴,失了大少爷的信任。 就在赵大谷心里等的有些焦急的时候,梁丰骏终于开口了: “大谷啊,你说,这消息咱们知道了,其余各家会不会也知道了?” 赵大谷一愣,随即点头说道:“这是必然,珠江两岸的好田地咱们家不过占了两成不到,其余各家都有庄子在。 而且这狼烟的法子也是那两家刚交代下来的,咱们都收到风了,他们说不定知道的更早。” 梁丰骏眼神微眯,带着些许戏谑的口吻道: “这是必然的,说不得邓家的马还更快些。” 赵大谷知道大少爷是在嘲笑番禺邓氏给大理诏人当走狗,掠卖人口给诏人换取大理马的事情。 这事几乎是花城公开的秘闻,人人都不屑邓氏龌龊之举。 不过他知道大少爷的重点必然不在这里,耐着性子等下文。 梁丰骏也只是嘲讽一句,其实并不放在心上,他心中思量半响此时已经有了大致的计划,招手将赵大谷唤过来,悄声吩咐道: “我立即赶回花城,想来其余几家马上就会召集各家商议应对此事。你悄悄的出门,不要让任何人看见,绕过赤湾之后,晚上到咱家在沙头角的庄子里拿一条船……” 赵大谷先前听的还好,一听拿船之后的事情,登时变了颜色,惊骇的看着眼神阴鸷,满脸冷笑的大少爷,心里打了个哆嗦。 他本就是亡命徒出身,没有梁家庇佑早就该拖去菜市口砍头的凶人。 心知没了退路的赵大谷也被激起凶性,毅然点头说道: “大少爷放心,小人这条命早就是你的了,这口信小人就是豁出命去也会保证带到。” 梁丰骏缓缓点头,笑着从案头抽出一个小抽屉,拿出两锭十两的纹银,塞进喉头滚动的赵大谷手中: “放心,这事很简单的。只要做好这件事,回来之后,我还另有赏赐。” 赵大谷眼中一亮,贪欲大起,刚刚升起的一点畏惧也早就丢到九霄云外去了,拍着胸口保证一定办到。 第584章 争议 “狗爷,面具您戴好,我这就引您到地方去。” “知道了!” 梁丰骏端坐在车轿之中,将轿帘底下塞进来的狗脸面具戴好,心中更增鄙夷:“装的好模样,有个屁用!” 说起来这番禺邓氏也是好笑,本来珠江八大家中,就属邓氏实力最强,可近年来邓氏为了争取一个中品世家的名头已经魔怔了。 为了所谓的清名,拼命讨好中原士人不说,还在大力清理家中产业。 尤为可笑的是表面把那些产业从邓氏剥离出来了,回头又挂在那些邓氏家生子奴婢名下,这和掩耳盗铃有什么区别? 这也就罢了,为了讨好府县官吏,想要等到他们的肯定,亏本也要从大理买马来支持马政,为此掠卖人口也在所不惜。 就邓氏这些年做的脏污事情,哪一件对得起“士林清贵”四个字? 特别是在小细节上,邓氏也要疯魔了,就拿这吃会面来说吧。 明明做的是抄家灭族的大事,拿这面具遮面,好像是变得隐秘了一样,可实际上谁不知道与会的这些人都是谁? 再则说来,给他邓氏自己留的面具是“龙”,给梁氏发的面具就是“狗”,其余各家也根据远近亲疏来发这面具。 随便猜猜都能猜得出来,那还戴这破面具干什么? 多此一举! 梁丰骏心中冷笑:“难道戴了这面具,事发之后还能哄骗得了朝廷?不照样是抄家灭族? 别说哄骗朝廷了,就是花城的三岁小娃子都骗不过去!” 不过此事梁丰骏懒得纠缠,戴上狗脸面具的梁丰骏在半遮着面的小厮引领下,从后门走进一座小院之中。 才刚进门,里面就有人在大声抱怨: “狗先生,怎么才来?大家都在等你!” 梁丰骏听出是毕家人,懒得解释,冷冷的问道: “不是说酉时三刻么,现在超时了么?” 带着虎脸面具的毕家人一滞,紧跟着就要发作。 还没等他耍威风呢,坐于上首的龙脸面具人发话了: “好了,别吵吵!既然人齐了,大家都说说吧,那人真的来了,该怎么办吧?” 其他人虎脸人不在乎,龙脸人他却不敢顶撞,只狠狠的瞪了狗脸人一眼,马上就叫嚷起来: “还说什么?龙先生不都计划好了么?大家伙按照龙先生的妙计,保证都有好处!” 与狗脸人同样不高兴的,还有很多,其中怨气最大的怕就是猪脸人了。 狗脸人没打算争辩,只想看戏,猪脸人却嗤笑出声: “好处?有什么好处,抄家灭族的好处么?” 狗脸人看着上首故作威严的龙脸人手捏的紧紧的,衣袖抖个不停,险些直接笑出声来,心想现在龙脸面具之下的那张臭脸肯定难看的很。 有人出来捣乱,狗脸人乐得逍遥,冷眼旁观的看着猪脸人和虎脸人互不相让,争吵的声音简直是要把屋顶都掀飞掉: “你本事别要那些好处?” “我怎么知道有什么好处?” “你还要什么好处?龙先生辛辛苦苦聚拢大家,抵制那人不要苛待交州士人,难道不是天大的好处?” “你怎么知道他会苛待交州士人?” “你瞎还是聋,没看到他把徐州士人连锅端了吗?” “我不瞎也不聋,我只知道殿下籍没的都是乱臣贼子,都是暗中居心叵测的反贼!” “你!你骂谁是反贼?” “谁是反贼谁心里有数!鬼鬼祟祟,意图不轨,哼哼……” 两人越吵越厉害,话也越挑越明,“苦心孤诣”的龙先生又怎么能容忍别人破坏他辛辛苦苦布置,好不容易才推动到现在的局面? 眼见虎脸人这个蠢材上了人家的当还不自知,几乎要把大家脸上这层骗鬼的皮都揭干净了,龙脸人有些气急败坏的一拍桌子吼道: “够了!” 猪脸人达到目的,虎脸人也意识到自己上当了,两人同时没了声音。 龙脸人气的要命,一边拍桌子一边说道: “我是为我自己么?我是为了大家!若是你们愿意像彭城刘、谢、袁三家那样,被人连根拔起,那就请便!” 不管怎么说,大家心里其实也都担心这一点,当然就没人起身。 所谓屁股决定脑袋,明知道自己干的是猪脸人说的那种谋逆之事,但却没有任何人退出。 龙脸人干脆利落的利用大家的共识,开始指派任务: “既然大家都没意见,那我们就要团结一致,让那人知道咱们岭南士人不说软柿子! 虎先生,你们家出六百人,二十条船; 狼先生,你们家出五百人,十八条船; 狗先生,你们家出六百人,三十条船; ……” 众人商议议定,才戴着面具从后门陆续离开,龙先生这才松了一口气,疲惫的骂道: “一群目光短浅的蠢货!” 第585章 虎门登陆 出了院门,狗脸人梁丰骏被半遮面的小厮引着,七拐八弯的乱转,心里更增可笑。 就这样转来转去又屁用,他现在闭着眼睛都能找回到那个小院里面去。 一出巷口,梁丰骏没走多远就坐上了自家马车,随手就把那张丑陋可笑的狗脸面具丢在路边的臭水沟里。 马车走没多远,梁丰骏越想越乐,想不懂邓家多此一举有什么意义。 “也就是利用口音,挑动本地人仇视北佬这件事做的好!” 梁丰骏心中不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突然开口问道: “那个口口声声要带二郎发财的北人在哪里,找到了么?” 赶车的车夫似乎一直留神着车厢内,闻言小声说道: “小的们无能,让那北人跑了。还有那小乞丐,这些天也没再看到。” 梁丰骏也不以为意,冷淡的吩咐道: “抓紧,不拘是谁,这两人中要揪出来一个!都说那人的探子厉害,我怀疑这些人就是。” 车夫应了一声,没听到车厢内回话,默然不语的赶车往回走。 刚转过巷子口,看到自家在花城的大宅,宅门口就有人大叫起来: “好了好了,大少爷回来了!太好了,大少爷,快,老爷……” “噌~” 轿帘被梁丰骏从里面扯开,急声问道: “老爷怎么了?” 那人一边跑一边大喘气,扶着车辙断断续续的说道: “老爷,老爷他……” 梁丰骏心底涌起不好的预感,三两步跳下马车,没曾想那人又继续说道: “老爷他听闻虎门码头被占,气急攻心,晕过去了。 太太让我们出来找大少爷你,唉哟……” 梁丰骏差点没气死,这个蠢材大喘气就算了,还他娘的没抓住重点! 他不耐烦听这蠢材絮叨,一脚给他踹翻在地,紧跟着一手拽住另外一个候着的仆人,厉声喝道: “说,虎门码头怎样了?我爹怎么样了?” 那人吓了一跳,好歹比刚才那个大喘气好些,迅速回道: “虎门码头被人从珠江上围了; 老爷气急攻心昏了过去,不过府里的郎中看过说没有大碍,已经去请葛太医了。” 梁丰骏总算听明白了,悬着的心也落了地,紧跟着一边往大门里赶,一边继续追问: “就是被围了,有没有被攻击?有多少船,多少人?” 那仆人摇头,跟在后面说道: “暂时还不知道。” 梁丰骏顿住脚步,眼睛凶的像是要吃人,一把揪住那仆人骂道: “不知道? 不知道你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紧去问!” 那仆人被掀翻在地,连滚带爬的往外面跑,边跑边惊恐的回复: “是是,小人这就去问。” …… 梁家内宅鸡飞狗跳的时候,虎门码头的梁家商栈也乱成一团。 在这里主事的管事不少,大管事倒也有一个,就是年纪大了,看到这样的情况直接被吓晕了过去。 其余的管事有好几个,平时各管一摊,谁也不服谁。 真正能拿主意大少爷又赶去花城了,几个管事吵成一团,有说去找官府求援的,有说赶紧去找大少爷拿主意的,还有主张把伙计都武装起来,誓死抵抗的。 就在梁家商栈里面吵成一团,谁也说服不了谁的时候,珠江水面上,松江丁号的船艏楼上,李恪透过望远镜对着梁家商栈越看越满意。 他把望远镜往鲁恒手里一塞,问道: “这个地方怎么样?” 鲁恒结果望远镜,仔细观察一番,点头说道: “好!这地方地势又高,而且又两层,四角更有角亭,稍加改装就是望楼。 更好的地方就是两河相交的河口,一楼锁死三条水道。” 早就跃跃欲试的林太冲按捺不住,抢着表现道: “而且地势平坦,视野开阔,正适合将六部行什配重式投石车发挥,只要石头足够,再多的大船也靠近不了。” 李恪眯这眼睛将视线落在那硕大的牌匾“梁氏商栈”上,莞尔笑道: “之前李济平的消息,也说这增城梁氏素来豪强,尤其水上实力雄厚,看来不是没有原因的。 不过,这地方做商栈太可惜了,先拿下来再说吧。” 鲁恒明了,行礼之后马上就出了船艏楼,对着外面开始下令: “传令兵,将殿下令旨告知百姓!各连注意,准备抢滩! 注意,准备抢滩,如遭攻击,立即反击!” “咚~” “咚~” “咚~” 随着命令一下,各船上的大鼓被敲响,雄浑苍凉的鼓声震耳欲聋,将虎门码头上那些混乱的百姓都震慑住。 等鼓声稍停,立即就有人从各大福船上,操起大喇叭对外宣告: “太子殿下驾到,虎门官吏百姓,免礼见驾! 令,不得阻扰殿下登岸,违者以谋逆论处!” 第586章 志在天下 李济平等人已经被某些人的手段赶出了花城,不过他们之前的努力也不是毫无作用,现在李恪做决议的时候,就经常考虑到之前他们送出来的情报。 若没有李济平的情报支持,李恪大概就只能依靠朝廷里的资料,而这些资料大多数是地方上那些酒囊饭袋送上来的。 不仅仅是包含了报告人的私人感情,还往往会出现被人“公关”的效果,更重要的是,李恪担心被发配到岭南的这些倒霉蛋中,没人会认真做事。 没有积极性,难道还能指望准确性? 说不定就是例行公事一样发个公函下去,而后任由下面的那些小吏们糊弄,最后上交的资料可信度有多少,那真是只有鬼才知道。 就像这个增城梁氏,朝廷的档案里面多有诋毁之词,其中轻蔑之意溢于言表,但实际上呢? 增城梁氏在珠江八大家中,海上力量是最强的,足于与明州、闽越等地方的海上豪强争锋。 而海上力量,恰恰是李恪目前最为重视的。 来岭南之前李恪就开始有意识的收集关于如今天下的海事资料,从海上实力到海事技术,再到海外势力以及交流,每一个方面李恪都极为关切。 因为李恪很清楚,在这个时代来说,未来属于海洋。 想想吧,在他那个时代牢牢锁住华夏巨龙腾飞的封锁链上,如今大多数都还是人迹罕至的蛮荒之地。 就算有人,也多是茹毛饮血的野人,等着华夏先民给他们带去文明的火种。 稍微有点人样的,也不过是扶桑这样还在流行近亲通婚的野蛮夷种,无论从科技发展还是经济水平,甚至连社会结构,都比华夏大地差了十万八千里。 若是李恪能初步掌握一股强大的海上力量,那么以上这些地区都对他来说是不设防的存在,甚至还可能是哭着喊着,跪在地上求他去搭救,去开化。 而掌握了这些海外之地,李恪就处于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不败之地。 到时候这个让他胆战心惊的太子之位要不要都无所谓,反正他在南方都已经是实际上的最高统治者了,有没有太子的名位都无伤大局。 别说世家高不高兴了,就算惹怒了雍帝又怎样,李恪自己不高兴了,都随时可以自请废黜。 相反的是,能把那些看似蛮荒实际上富庶的土地开发出来,李恪就能掌握一大批中原地区稀缺的资源: 粮食? 后世东南亚地区有大片粮仓! 钱? 印昵和菲国的铜和金,岛国的金和银,哪一样不是世界闻名? 至于铁矿,其实出门就有,在如今叫做广南,后世唤做猴子南的那个国家,有着占据整个东南亚都让人垂涎三尺的各种大矿。 石溪铁矿储量最大,证实储量为5.44亿吨,平均铁含量在61%以上; 贵乡铁矿矿床,系风化淋滤型,探明储量1.18亿吨,平均含铁56—57%; 最最重要的是! 这些矿都是可以露天开采的,以这个时代的技术,根本不存在任何采矿技术上的难题,唯一的难题就是如何找到矿床所在地。 而煤矿则更为著名,鸿基-锦普煤矿是整个亚洲地区最大露天煤矿,矿质好,品种齐,储量极为丰富。 这个地方在哪里呢? 下龙湾! 就在靠近后世广硒,如今的邑州郡和南海郡的地方! 再加上广南平原广阔,水系发达,在后世都是鼎鼎大名的粮仓。 有这么多的好处在,李恪本来就已经是馋的流口水了,结果最近还发现这狗东西不老实,在邑州郡和南海郡边地屡屡生事,李恪要是不把他打下来,真是对不起自己穿越这一回了。 在出京都城之前,李恪就胸有成竹的告诉雍帝,自己已经找到了广南的死穴所在。 当初他在雍帝面前卖了个关子,如今已经到了花城,李恪也就没必要掩饰了。 如果说广南在其他眼里是麻烦的代名词,那么他在李恪眼中只是一块等着他去吃的肥肉。 最多就是去吃的过程中,稍微有些麻烦,缺少一把好刀来砍去路上的荆棘。 而这把好刀,如今就在李恪的面前,那就是岭南各地的海上力量。 以广南那狭长的地里态势,大大小小入海的河口有几十条,光是可以供大船进出的大河就有四条。 这四条河流在平时养育了广南百姓,可落在李恪的眼中,却是每一条都是足以捅进广南猴子胸腹之中的利刃。 也正因为此,最早在制定计划之始,李恪就有了初步的打算,包括珠江八大家在内,所有的海上力量都已经被李恪视为囊中之物。 可想而知,这些关乎成败的力量,李恪又怎么会放任他们桀骜不驯,不服管束,失去控制呢? 第587章 喊话 随着李恪实力的膨胀,最早只有十几人的研究室如今也已经扩充成了一个拥有匠人数百,粗略分为制造与研究两大部门的东宫科技局。 科技局下设制造所与研究所,以当初的两名大匠韩有田和张树分别统领。 随着李恪事务越来越繁忙,许多东西他都只能是提供一个思路,甚至只是给出一个概念,让研究所去研究。 而制造所则更惨,很多时候都是研究所出了结果,然后联合制作所共同打制,成功以后上报给太子殿下。 只有这个时候,制作所和研究所的人才能见到前来验证的李恪。 也正因为如此,韩有田的地位在逐渐下降,当初被他压了一头的张树却因为可以经常去向李恪讨教,地位逐步上升。 这样的反差自然是让韩有田心中失落,不过老匠人没有沉沦,反而在制造方面加大功夫,尤其是在质量上面盯的死紧,把他那些徒子徒孙弄的叫苦连天。 这样的好处就很明显了,那就是东宫出品到现在还没出过什么问题,一直都是精品的代名词。 像现在各舰上用来喊话的喇叭,就是从最早李恪发明的黄铜扩音器进步该装而来。 现在的技术条件,要造电子元声喇叭自然是没办法,不过在黄铜扩音器里面加一条特制精铁簧片,起到的效果却也足够现在使用。 再加上现在的距离并不远,旗舰松江丁号离那虎门码头上的梁氏商栈也不过半里水路的样子,从特制的大喇叭里传来的声音又大又清楚: “码头的人听着,太子殿下巡视岭南,立即放弃抵抗,让出码头!” 喊话的人是钱守业,说的也是大雍朝的官话,京都地区的口音。 可这码头上大多数人都是增城梁氏的部曲,年年月月都在给梁氏劳作,出过远门的人不到十个。 就是这十个人里面,也没有一个接触过官话的,能听懂大雍朝官话的人更是一个都没有。 但这并不是说,整个虎门码头就没有一个能听懂官话的人。 比如那些行商里面就有不少走南闯北的,为了生意需要,这些人自然是努力学习过官话的。 增城梁氏也少不了要南来北往到处跑,联络、经营等方面的人才,这些人自然也不会听不懂官话。 钱守业喊了好几遍,对面也有些反应,无非是有人在问这些人在喊什么,有些人在回答。 但无论钱守业怎么喊,堵在码头上的各种障碍却一点都没动静。 那些藏在街角巷尾和各家商栈中,光着身子露出黝黑皮肤的汉子,也都满不在乎的盯着船队。 钱守业喊的嗓子都哑了,却一点效果都没有,心里已经有些烦躁了,也感觉到了不对劲,扭头去看李恪。 李恪早有所料,在李济平最后一段时间传来的消息里面,能清楚的感受到本地势力对于“北佬”的敌视。 这时机恰好就是东宫从京都城出发,南来岭南的时候开始,只要有点脑子就能猜到这些本土世家针对的是谁了。 李恪刚要下令,冷不防后面一阵喧哗声传来。 等他扭过头去的时候,却是眉头一挑,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济平,济荣,辛苦你们两个了。” 来人正是李济平和李济荣,两人虽然被逼出花城,但并没有放弃继续探听消息,只不过比以前更隐僻了。 也亏得吴小六机灵,李济平调教一番之后,给他化了化妆,把这小子打扮成一个出门化斋的小和尚。 佛门在江南的势力发展的还是不错的,尤其是岭南这一带,不少人都信佛。 小沙弥出来化斋也是常见的事情,让吴小六能够方便的进出花城,打探情况。 当花城开始流传,镇南天改了性子,旗号齐整,有大小福船几十艘来入寇的时候,街面上流言四起人心惶惶。 吴小六也觉得有些奇怪,赶紧回去报信,这消息直接把李济平他们吓一大跳——那些人竟然已经疯狂到了这样的地步了? 他们自然知道,所谓的改了性子的镇南天,肯定就是太子殿下,算算路程也差不多该到了。 李济平等人担心太子殿下的安危,怕他们被暗算了,赶紧骑上之前藏好的快马,匆匆忙忙的绕路赶到了虎门镇。 当钱守业的喊话吸引了绝大多数人的注意力的时候,李济平等人却突袭,强抢了一艘附近商家的运货小船,不顾风险突然冲出江面。 等他们靠近之后,面对福船上密密麻麻的东宫六率军士,一船的人都慌的要死,要是福船上一声令下乱箭齐发,他们在那小船上无遮无掩的,怕是要全部被射成刺猬了。 好在李恪还没有下令进攻,在等对面的反应,才让李济平等人上了大船。 等他们表明身份,被带到旗舰来的时候,钱守业喊话都喊的嗓子冒烟了。 第588章 冥顽不灵 能被李恪赐姓李,以济行字的,都是历次选拔中成绩和能力都处于拔尖的那一批,否则根本入不了李恪的眼。 应该说,这些人才无论是培养还是选拔,都耗费了大量的资源,倾注了李恪的心血在里面,出了一个李济东就已经让李恪扼腕叹息了。 若是李济平和李济荣这两人再折损了,李恪必然会更加心痛。 好在之前的心血没有白费,李济平等人不但安全脱身,还带来了许多后续的情报,让李恪不至于对现在花城中的情况一无所知。 甚至就连两人带来的小跟班吴小六,也让李恪刮目相看。 一个小乞丐想要在城市的最底层挣扎求活,无可避免的要耳闻目睹,亲身遭受种种丑恶。 但这小乞丐受了李济平的恩惠,始终知恩图报,不避艰险,迎难而行。 即便他只是出于私恩,不懂什么是公义,也实在是难能可贵,用一句“出淤泥而不染”来形容,恰如其分。 再说了,不懂公义仁德没关系,品格良好的苗子李恪最喜欢收入麾下,亲自培养。 他走上前去,手在吴小六那光溜溜的小脑壳上摸了摸,问道: “好孩子,以后就到詹事书院去,跟着你钱大哥他们一起好好学习吧。” 吴小六满脸懵懂,还不知道这是何等大的恩赐,小脸上有些纠结着: “这,这不好吧?我答应济平大哥去打探消息的事情还没做好呢。” 李济平与李济荣两人都为这个小兄弟高兴,听到他的话又是欣慰又是着急,生怕他不识抬举的拒绝让太子殿下不高兴。 李恪莞尔,伸手将这傻小子拉起来,忍不住又在小光头上摸了摸(手感真好!),笑着说道: “不用了,消息你打探的很好。现在在帮我一个忙,用南越土语告诉对面码头上的人,孤乃是大雍太子,不是什么镇南天海贼。 若是这些人再不让开码头,其罪非小。 抗拒朝廷天兵,例同谋反,为首者夷三族,胁从者斩立决。 冥顽不灵者,勿谓言之不预。” 李恪这话杀气腾腾的,吴小六有些害怕,不过头上被摸了几下,吴小六心里并不反感,尤其是听说他就是李济平大哥他们念念不忘的太子殿下的时候,吴小六心里还有种恍然大悟一样的感受: “哇,原来他就是太子殿下,好威武,好霸气,好崇拜!” 这样一来,李恪的话霸气一点,也是情有可原,抗拒太子殿下,可不就是该死的反贼么? 说书先生都是这样说的啊。 钱守业早就喊的嗓子疼了,现在有了人来替代,乐得赶紧把那簧片喇叭塞到新来的小光头手里。 话说,这小光头黑瘦归黑瘦,长相还是蛮讨喜的,啧,摸起来手感应该不错吧? 钱守业心里有些痒痒,一把拉住吴小六,边走边说道: “来,对这对面码头喊,刚才太子殿下的那些话都记住了吧?” 吴小六还有些紧张,不过心里很高兴,这里的人对他都这么友善,这和他从前的遭遇大不相同。 而且他天真的以为,对面那些人肯定是听不懂官话才会敌视太子殿下的,只要他告诉对面实情,那些不明真相的百姓肯定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的。 这小光头记性极好,对着簧片喇叭大声宣告: “对面的人听着,这里是太子殿下驾到,不是海盗镇南天。 太子殿下说了,若是再不让开码头,其罪非小。 抗拒朝廷天兵,例同谋反,为首者夷三族,胁从者斩立决。 冥顽不灵者,勿谓言之不预。” “对面的人听着……” 小光头连续喊了三遍,对面码头上明显有些骚动,有些人根本不知道自己防备的人是太子,还真以为是像那些雇主告诉他们的那样,是在抵御海贼。 不过这种骚动并没有扩大开来,很快就被那些领头的人镇压了下去,码头上迅速沉寂了下去,只不过再也没有刚才的放肆和张扬了。 那些底层的水手和力工们都不傻,尽管那些领头的人一再强调他们这是海贼的圈套,可什么时候海贼能够置办起这么多的大福船了? 吴小六本以为自己把话说清楚,对面就会诚惶诚恐的认罪,然后恭恭敬敬的把太子殿下迎上去,哪想到结果竟然是这样? 这小家伙心里焦急,又对着喇叭连喊几遍,把一张小黑脸涨的通红的,满头都是大汗。 可效果却是毫无作用,让他越发着急起来。 他还想再喊,身边的钱守业已经得了李恪的命令,拍拍他的小光头说道: “没用的,这些逆贼就是故意抗拒朝廷,抵制太子殿下。冥顽不灵啊!” 吴小六手里拿着簧片喇叭,人都傻了,脑子里一直在回响那句自己喊了多遍的话: “冥顽不灵者,勿谓言之不预。” 第589章 下马威? 就在吴小六愣神的当口,虎门码头里面也不平静。 正对码头的梁氏商栈里面,密密麻麻的挤着一百多个神色各异的汉子,这些人高矮胖瘦都有,不过大多都皮肤粗糙肤色黝黑,显然都是吃苦力饭的穷苦人。 之前关于镇南天来袭的话题传了七八天,大家开始还紧张的很,慢慢过了几天就不当回事了,以为又是哪个吃饱了撑的混蛋造的谣言。 哪想到今天一大早,虎门镇陆陆续续冲进来十几个骑马的汉子,都是各个富贵权势人家里的探子。 这不寻常的情况,一下子就让整个镇子里的气氛都变得紧张起来,粮店里的粮价立马就应声而涨了两成。 正当大家伙还在猜测到底出了什么事情的时候,各家庄子和商栈里的主事人就出来了,告诉大家海贼镇南天已经打进珠江来了,要大家伙拿起家伙拼命。 这码头不但是八大家们的财源,更是穷苦人家的命根子。 不管是做工也好,上船出海也罢,穷苦人家都必须依附在八大家身上,才能在这码头上挣到一家人的温饱。 所以这抵御海贼是分所应当的事情,再说了,家就在这虎门镇,海贼来了,富贵人家跑的了,穷苦人家跑到哪里去? 是以八大家的管事们一招呼,大家都自觉的跟在各自的主家后面,准备和那该死的海贼镇南天拼个你死我活。 这期间也不是没有说过,说是这架势不像是镇南天,反倒是像前段时间有人传说的那样,是朝廷里的大贵人来了。 但管事们都说这是谣言,还把传这些事情的人都狠狠的惩治了一番,大家伙也就不敢再瞎说了。 可现在,那高大巍峨的福船上,明明白白传来的声音,清清楚楚的说明,来的就是当朝太子殿下! 这,这…… 好些人都慌了。 别看那些管事们还在拼命吆喝,在努力镇压着大家伙的疑虑,可谁都不傻。 不管是这船队的规模,还是船队的做派,都不像是海贼的路数。 这真要是海贼,又这么强大的船队,怕是直接就开打了,还会啰里啰嗦的说些什么国法啊什么的有的没的? 好些人心里都动摇了,正像那喊话里说的那样: 造反,可是要杀头的,诛九族啊! 就如这梁氏商栈,本来就是首当其冲的位置,真要打起来,这个地方肯定是第一个被打,不论结果如何,这商栈里的人恐怕死伤都不会低。 在这商栈里的人们,只要不是傻瓜,人人都对此心知肚明,只不过因为那些商栈里的管事都在,还带着一队增城梁氏的铁杆部曲守在这里压阵,才没人敢闹腾。 不过私底下,不少人的心思都已经不在这里了。 梁秋是这些苦力当中,少有的有个正式名字的,他少年时家里条件尚可,他老子一咬牙花了一两银子,请一个教书先生给他取的大号。 再加上梁秋长的高大结实,为人又义气,整条福兴街上的人都服他。 这个时候大家心里都慌,更是有不少人把梁秋当成主心骨,福兴街尾胆子最小的范小七带着哭腔,偷偷的问着: “秋哥,怎么办啊?我不能死啊,我死了我老娘谁养?” 本来就人心惶惶,有了范小七开头,其他人也纷纷开口: “是啊,这事看着就蹊跷。” “怕不真的是太子殿下啊,我可不想做反贼啊。” “秋哥,你给大家伙拿个主意啊。” …… 梁秋心里也急,两条眉毛皱的能夹死苍蝇,只是他还没开口,只望了一眼就看见那边气势汹汹的过来了几个梁家部曲。 梁秋心一沉,赶紧打手势让大家伙收声,眼睛却毫不犹豫的盯着那领头的管事。 那管事也知道梁秋的威望高,见他已经控制住了骚动,犹豫了一下也不想找麻烦,带着人手往回走。 等那些梁氏铁杆走远了,梁秋才压低声音对街坊们吩咐: “我也不想造反,到时候能躲就躲,别傻傻的往前冲。我看这梁家不安好心,说不得就在耍什么诡计。” 大家伙本来就没什么战心,有了梁秋的主意,一个个都开始往后缩。 这样的情形,出现在不少地方,这仗还没打,士气就已经散的差不多了。 几个在虎门镇总领此事的各家管事也头疼的厉害,只能拼命压制着,不能让下面的人翻了天去。 要是这点事都做不好,回去之后主家也饶不了他们。 不过他们本身就没指望能把太子怎么样,毕竟打水战靠的还是水师,说白了就是船。 反正主家给的命令也简单,就是拖着不让太子殿下上岸,给他一个下马威! 第590章 谁都不想担责任 这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似乎也不复杂,毕竟船只停泊必须要岸上允许和配合,只要他们这边一直保持戒备就行。 难道“防备海贼劫掠”还有错了不成? 就在梁秋他们那些百姓暗中商议之时,已经感觉到事态正在慢慢失去控制的各家主事之人也有些慌了。 如今珠江八大家中,以番禺邓氏的势力最强,所以这些主事的人当中,也都默认以邓氏的管事为主。 现在情况有了变化,大家也都开始向邓氏的主事问计: “邓管家,现在怎么办,下面的人都快压不住了啊。” “就是啊,现在这人心惶惶的,说不定再让船上还几句,那些贱皮子说不定就一哄而散了。” “若是坏了老爷们定下的大事,邓管家你也不好过吧?” “是啊邓管家,你倒是快点拿个主意啊。” …… 本一群人闹哄哄的架了起来,邓管家也有些骑虎难下,脑门上更是一跳一跳的疼的厉害。 若不是他也害怕出了岔子,回去会被主家重罚,早就把这些起哄的各家管事们骂的狗血淋头了。 可这些人说的也是事实,邓管家也发现了下面的人虽然表面老实,实际上躁动的厉害,说不定就什么时候一哄而散了。 眼看着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邓管家一咬牙,眼中凶光一闪,压低嗓子说道: “那人是谁,咱们心里都明白,咱们是万万得罪不起的。要是惹恼了他,事后说不得就有谁被推出去做替罪羊。” 这话说的,简直是直通在座的各位主事心坎上了。 说起来他们也是为难,做的轻了,老爷们不满意;做的重了,以后保不准就拿他们的人头去平息那位的怒火。 但光辉说也不行啊,大家伙还等着邓管家拿主意呢。 邓管家也不负众望,见众人都被他说动了,于是狠狠的一挥手斩下去,狠辣的说道: “去,把那些平时最不老实的穷鬼,每个地方都挑几个出来,直接砍了。我就不信这些贱皮子不怕死!” 其余的主事们心底发寒,暗想这姓邓的果然不是东西。 不过出的主意还算是靠谱,大家伙都有些心动。 邓管家看这些人磨磨蹭蹭的,无非是在等别人出头,心里更是大骂这些王八蛋不地道。 难道脏主意他出了,脏事还要他领头来做么? 眼看着这些人就这样僵持在这里了,邓管家心里越发着急,他毕竟是名义上的头领,出了问题其他各家肯定会往他头上推。 到时候主家再怎么样都不可能高兴的起来,有的是他邓管家倒霉的时候。 也罢! 邓管家心里发狠,正要一不做二不休,做这个带头的恶人。 哪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喊人过来,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尖锐而古怪的破空声: “唿~咻~” 这声音拉的老长,在座的诸位都从来没听见过,一时间面面相觑的,都傻在那里了。 而在这些人议事的院子里面,有个房间是供人休息用的,现在在里面歇着的都是之前来报信的那些哨马。 等他们这些人听清楚这古怪的尖啸声的时候,众人齐齐色变起身,发一声喊,野狗抢屎一样拼命的想从那扇窄窄的木门里跑出去。 “快跑啊!” “又是那个东西啊。” “要命啦,赶紧跑啊。” …… 这些人的喊叫,马上就惊动了其他人。 只是谁都不理解,为什么这些人会这么害怕,就像屁股着火了的老鼠一样疯狂乱跑。 没等这些人有机会开口问,一声“轰隆”巨响就解答了他们的疑惑。 等他们惊恐无比的转身去看的时候,才发现主事们议事的阁楼已经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砸掉了一个角。 原本密闭的房间直接被撕裂开来,露出里面五六个面色惨白,眼看着就站不稳了的主事们。 那些主事平时傲慢的很,这个时候却全都像是被掐住脖子的死鸭子一样,叫叫不出声,动动不了身,只会一个个都用筛糠一样乱抖的手,指着阁楼的缺口处。 等那些胆大的部曲头领走过去查看时,才人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那阁楼的缺口里面,此时正压着一块一尺见方的黑石头,而黑石头下面却压着一个不成人形的物事。 也不能说是物事,无论从衣着还是那半张毫无血色又死不瞑目的脸来看,可不就是倒霉催的邓管家么? 这场面太血腥,让这些平时惯以凶残示人的世家部曲们都双腿发软,紧跟着一个要命的念头就迅速占据了这些恶汉的脑海: “这块大石头,是从哪里飞过来的?” 第591章 神火天降 这些人的疑问,在有些人的眼里就是答案。 吴小六仰着个小光头,呆呆的看着船艉位置高高竖起的大家伙,所受到得的震撼足以让他铭记终生。 已经得到李恪关照,并且很喜欢新的带头大哥身份的钱守业很是自豪的站在小光头的身边,带着些许炫耀的口吻,臭屁的问道: “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 小光头点头。 钱守业越发得意,拍着胸脯傲然说道: “这是科技局在殿下的指点下研发出来的‘行什型’配重式投石机,最远可以将一百斤的石块打到一千三百步之外。” 小光头依然满脸呆萌,他只觉得听起来好厉害,但到底怎么个厉害法,他却根本没有一点概念。 钱守业的炫耀完全没取得预想的效果,不免有些尴尬。 不过他人聪明,马上就知道该如何吸引小光头的注意力,指着投石机高大悬臂上刻着的花纹说道: “看到这个没有?这是上古凶兽,传闻是执掌雷电的雷公,唤做行什,也就是这投石机型号的来源。 你看,这投石机声如雷霆,又如行什一般可以远程攻击,厉不厉害?” 吴小六再次点头,心里对这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钱守业大哥也生出几分崇拜来。 钱守业平时遇到的大多年龄比他大,其余同龄人也都与他同在詹事书院,想找个人说说贴心的话都难。 难得现在有个年龄比他小的,还把他当成大哥来崇拜,一时间指手画脚,说的唾沫横飞,在吴小六面前大大的满足了一番自己的虚荣心。 就在这一大一小两人说的开心的时候,李恪已经通过望远镜观察到了虎门镇里的变化。 得益于之前的情报收集,那些管事们议事的地方被船队的瞭望手发现了,这才有了行什投石机的定点打击。 现在看来,效果还不错,那一发石弹正中目标,而且看上去还把对方议事的主事们给打懵了。 李恪可没有见好就收的习惯,对付这样不知好歹的蠢材,就要彻底把他们打痛才好: “石弹效果不错,下一发改用油火弹!我要让这些君心不良的蠢贼彻底打消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钱守业听到“油火弹”三个字,着实吓了一跳,心里也开始可怜码头上的那些蠢贼。 不过他倒没觉得太子殿下这样做有什么不妥,先略过那些背后主使不提,现在把太子殿下逼停在珠江上的人,可不就是这些胆大妄为的逆贼么? 这油火弹有些非同小可,钱守业作为现在的头号射手,立马上前,当仁不让的接过起炮长的指挥权。 油火弹重量是和石弹一致的,都是一百斤,不过与石弹是一块粗略打磨成圆形不同,油火弹主体是一个装满猛火油的大罐子。 这大罐子选用的是半寸厚的陶罐,里面装有猛火油,外面则用草绳一圈一圈的仔细缠好,免得平时保存和移动的时候因为碰撞出现事故。 同时油火弹还有个点火装置,用草绳在大陶罐四周绑上几处线香,以做引火之用。 由于这油火弹体积比石弹要大一半左右,配重和悬臂也要进行计算和调试,钱守业连续计算了三次都得到同一个结果,才敢让炮手们进行调试。 “预备,放!” 一声令下,炮手砍断绞绳,沉重的配重立即在地球引力的作用下进行自由落体运动,强大的势能转化为动能,将悬臂另一端的油火弹高高抛起。 等悬臂运动到最高点的时候,圆溜溜的油火弹在惯性作用下,在空中划过一道圆弧抛物线,准确的落在刚才那一颗石弹的落点附近。 那个院子里的各家管事也已经在那些逃归的哨马解释下,知道这厉害的石弹来自太子殿下的船队。 本来就打算“转移”的众人,再次听到熟悉的尖啸声,如同听到地狱恶鬼索命的尖笑一般。 原本还有些腿软的管事们,马上就像中了箭的兔子一样,推开身边的人就跑。 其余人也不慢,只要有人挡在自己身前,都是毫不客气的一掌推过去,想要给自己推开一条逃生之路。 只是这院子本来就不大,门就更显得狭窄,在这些人都恨不得爹娘多生几条腿用来跑路的时候,越发的挤不动。 一时间,这些人相互推搡,很快就有人摔倒,变成踩踏。 等大部分人跌跌撞撞的冲出院子的时候,回头看时,一副地狱一般的景象冲进眼帘: 当油火弹落地的一刹那,陶罐马上就在巨大的冲击力下瓦解成无数碎片,陶罐里的猛火油瞬间喷溅而出。 捆扎在陶罐四周的线香有些灭了,但大部分还点燃着,一沾上猛火油,立即就发出“轰”的一声巨响,瞬间将整罐猛火油点燃。 好些个倒霉蛋本来就被人推倒、踩踏而受伤倒地,这飞溅而来的猛火油一下就毫不客气的将这些人点燃,并且迅速变成一个个疯狂扭动的火人。 在惨烈的疼痛和发自灵魂的恐惧之下,这些火人无论是打滚,还是拍打,都无济于事,猛火油的大火毫不留情的将这些人整个吞噬。 第592章 火烧梁氏 猛火油在现代被称作石油,向来有工业血液,国家命脉的等别称,而我国则是历史上最早使用石油的国家。 早在东汉时期,史学家班固在其《汉书·地理志》中记载到“高奴县有洧水可燃”,此处说的就是水上有外溢石油漂浮。 汉高奴县在李恪这个时代属于雍州,位于雍、并二州交界所在,当地最大的世家就是庆阳尉氏。 当尉氏嫡长子都被李恪折服,甘愿俯首为东宫所用的时候,庆阳尉氏自然而然的就打上了东宫的标签,让他们去帮忙,找一找故高奴县所记载的猛火油实在是小事一桩。 以李恪那稀薄可怜的历史知识,只能大概猜测此地应该是属于延长油田的矿区范围。 而延长油田不但是近代第一口正式开发的石油,更有着“功臣油矿”的荣誉,在摘掉贫油的帽子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延长油田就是唯一的石油自产渠道。 以这个时代的技术能力,想要进一步开发难度极大,不管是勘探还是钻井,都有无数个技术难题,足够把项目人员折磨疯掉。 但李恪的要求不高,把当地那些自流油井的石油收集起来,由东宫派人前往收购,自行负责运输,难度并不大。 在这个时代对于石油的认知还很低,人们只知道石油可以燃烧,而且还会发出难闻的气味,就是拿去点灯都没什么人乐意用。 倒是朝廷还少量在收购,毕竟这东西用来守城绝对是个利器。 现在这个利器到了李恪手中,与刚刚研制出来的“行什”配重式投石机配合,马上就起到了1+1>2的效果。 猛火油的爆裂让以往人们使用的时候都是慎之又慎,生怕一着不慎伤敌不成先伤己。 然而有了行什式,这种危险已经被大大降低,只要运输的过程中确保按照严格的安全制度,就基本上不存在伤到自己人的情况。 等猛火油从行什式投出去,进行精确打击时,这个时代的人们才真正第一次见识了以往李恪口中所说的轰炸是什么意思。 这一发猛火油弹砸过去,直接原地爆炸,飞溅的火油更是在短短十几息的时间里迅速蔓延,仿佛是来自地狱的业火,直接把刚才那些管事们议事的阁楼完全吞噬。 那些被火油沾上的倒霉鬼,不管怎么拍打也好,在地上打滚也好,都无法将身上的火扑灭,反而随着剧烈的动作,让无情的火焰迅速变大,直接变成一个疯狂扭动的火人。 在凄厉的惨嚎声中,这些火人也没能坚持多久,就蜷缩在地上被点燃成一个个火炬一般,让人毛骨悚然。 别说那几个刚从阁楼里逃出来的各家管事了,就是附近那些躲藏起来的部曲打手们都吓的心肝乱颤。 那几个各家的管事惊魂未定,人人心中都生出后悔的情绪来。 而且都不用多说,只看周围那些穷苦人惨白的脸色,畏惧的眼光就知道,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的谋划,十有八九是不能行了。 可是老爷们是真的高高在上,他们才不会管具体的情形,若是事情没办好,这些管事们谁都少不了要倒大霉。 就在管事们又是惊惧又是烦恼的时候,船上的簧片喇叭再次响起: “码头上的人听着,太子殿下有令旨: 增城梁氏居心不轨,以下犯上,干犯大逆之罪,已经是罪无可赦,刚才这一发猛火油弹只是小惩薄戒。 若是尔等再执迷不悟助纣为虐,甘为逆贼,想和梁氏一起下地狱的话,这天降神火必将虎门小镇焚烧殆尽。” “码头上的人听着……” 吴小六略显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下满镇当中所有的人都不淡定了。 光那一发猛火油弹,就把整个阁楼在短短时间内全部点燃,而且火焰已经开始向四周快速蔓延,好多人都被熊熊烈焰驱赶着,连滚带爬的躲避着大火。 之前还有人在硬撑,觉得太子殿下向来以仁义著称,对待百姓的时候会束手束脚。 哪想到现在李恪直接宣布增城梁氏是罪无可赦的大逆不道之徒,而且还毫不犹豫的用这恐怖的猛火油弹进行打击。 眼看着这大火有烧尽全镇的趋势,现在谁还敢当船上的喊话是放屁? 那些管事们知道这下麻烦了,急的团团转。 他们虽然不住在这镇上,可也明白现在不可能再阻止得了太子殿下登岸。 正当这些人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商议不出任何有效的对策的时候,那些穷苦百姓们首先就忍受不了了。 第593章 梁秋 “反,反贼?” “天啊,我们都成反贼了吗?” “我们范家祖祖辈辈清清白白,到我手里竟然成了反贼?” “我们丁家不也是世代清白?现在竟然成了让祖宗蒙羞的反贼?” “秋哥,这可怎么办啊?” …… 福兴街的这些人彻底乱了,一群人围在梁秋周围,有的痛哭有的惨笑,还有的六神无主,期望能从梁秋这里得个准主意。 其他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毕竟作为吃劳力饭的下苦人们,绝大多数都是老实巴交的平民百姓,现在突然告诉他们已经成了从逆的反贼,一下子根本接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 那些世家的部曲其实也差不多,好些人手里的家伙事都垂了下来,每个人的脸上也没了刚才的坚定,一个个都变得犹豫不决起来。 但也有些世家的铁杆部曲,虽然也开始慌乱,但还是不甘心就这样失败,否则回去之后,主家肯定不会让他们好过。 就在梁家商栈内,负责管理这些穷苦人的梁家铁杆部曲暗自心惊。 若是按照船上喊话的内容,太子殿下直接把梁氏当成叛贼来对待,梁家从此岂不是要遭受灭顶之灾? 如果是这样的话,增城梁氏固然要全族覆灭,他们这些铁杆部曲也好不到哪里去,不但以前的好日子一去不回,以往仗着梁家的势力欺男霸女的那些丑事也必然要被人清算。 想到这些,梁家的部曲们又如何肯就此承认失败,眼睁睁的看着手里的华贵生活就此一去不返? 特别是看到那些他们以前半点都没放在眼里的下贱苦力,这个时候居然不听指挥,一个个都放肆的吵闹着,这更让管事们难以容忍。 几个离梁秋等人最近的梁家部曲把刀抽出刀鞘,一边胡乱挥舞一边厉声呵斥道: “干什么,干什么?” “你们这些贱皮子,皮又痒了是吧?” “都老实点,敢乱来的话,问问我手里的刀答不答应!” …… 这几人一边呵斥,一边逼近,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似乎一言不合,不听号令就会直接一刀砍过来一样。 那些穷苦百姓怵于这些人往日里的积威,一个个都吓的连连后退,让这几个部曲越发得意,行事也越发张狂起来。 为首的梁家部曲眼神一转,看到被众人围在中心的梁秋,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我告诉你们,别说对面是太子了,就算来的是狗皇帝又如何?在这岭南,就是皇帝来了也得老老实实的趴着!” 苦力们一阵骚动,人人都在惊骇这几个梁家部曲的大逆不道。 而那为首的梁家部曲已经狞笑着逼近前来,高举钢刀,对着梁秋喝道: “我说怎么回事,原来又是梁秋你这狗东西在带头闹事! 狗东西,纳命来!” 这人打的倒是个杀鸡骇猴的好主意,只要杀了为首的梁秋,这些人没了带头的,想闹事都没那个胆气。 只可惜他太高估了自己的身手,也小看了梁秋的实力。 能在苦力之中做头领的,光靠处事公正是没用的,还要靠拳头够硬才行。 梁秋眼看着扑面而来的刀锋,临危不乱,出人意料的不退反进,抢上一步,在那部曲头领惊愕的眼神中,后发先至,重重的一拳打在那管事拿刀的手腕上。 管事头领手腕吃痛,拿不住钢刀,顿时脱手飞出。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惊骇的发现那钢刀已经被梁秋抄在手中,同样毫不留情的对着他反手一刀剁了过来。 这管事头领就没有梁秋的实力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雪亮的钢刀划出一道刀光。 管事头领脖子一凉,满脸惊恐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徒劳的用双手捂着脖子上的刀口,耳边听着襂人的“呲呲”声,一点一点的感受着生命力在快速消散。 其他的部曲吓了一大跳,下意识的后退几步。 梁秋一脚把那管事头领踹开,反倒逼几步,把那些梁家部曲逼得步步倒退。 眼见其余的苦力都下意识的围在身后,梁秋一指地上的部曲头领,大声喊道: “众位兄弟,咱们都是穷苦人,给梁家卖苦力也不过是为了谋一家人的温饱,可不包括跟着梁家图谋造反! 现在梁家叛贼公然造反,大家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 但是这事,咱们绝对不能干! 辱没祖宗啊!” 其余的苦力们也早就心里抗拒,这时候有平时颇有威信的梁秋说出来,一下子就说道大家的心坎里了。 无论之前与梁秋认识还是不认识的,也不管是关系亲近的还是疏远的,好多人都在附和着: “对,咱们不能造反。” “梁大哥说道没错,咱们不能辱没祖宗。” “造反是那么好造的么?辱没祖宗,祸及全家啊!” …… 眼看着大家都不愿意跟着梁家造反,梁秋心头大定,指着那几个剩下的梁家部曲喝道: “对,咱们都是良善百姓,可不是梁家这样的逆贼。咱们把这些梁家逆贼拿下,把码头清空,请太子殿下登岸! 这样一来,太子殿下一定会知道,咱们都是安分守己的良民。” 第594章 请罪 若是平常,这些下苦人们是不敢反抗增城梁氏的压迫的,即便是受了委屈,也大多数时候都会选择忍辱受屈,毕竟每个人身上都背负着各自的家庭。 可现在太子殿下已经识破了增城梁氏的叛逆行径,明确表示将要严惩这些逆贼,这些不甘心或者说不敢和造反沾边的良善百姓早就想要和梁氏划清界限了。 现在又有了梁秋这个平时很有威望的人带头,直接杀了梁氏的铁杆部曲,其他人再也按捺不住,无数人轰然响应: “对,我们是良善百姓,我们不做逆贼。” “杀了这些梁氏叛贼,咱们有功无过。” “杀叛贼,证清白!” “杀叛贼,证清白!” …… 随着梁秋的引领,整个梁氏商栈里的下苦人群起相应,那些之前还耀武扬威的粮食部曲就倒了血霉了,除了一个之前站在门外的见机不妙跑得快,其他的全部被狂热的下苦人们砍成了肉酱。 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有少数人不敢砍不想砍,也由不得他们,其余人会帮这些人做决定的——除非想被当做叛贼一起干掉,否则他们别无选择。 商栈里的梁氏逆贼被迅速清扫一空,众人不甘为贼的情绪也都得到了发泄,但接下来怎么做,又重新变得茫然而恐惧起来。 那胆子最小的范小七心里害怕,凑到梁秋身前问道: “秋哥,现在怎么办?咱们把真的把梁家的人打死了。” 这话声音不高,但周围的人都听见了,许多不知所措的人也都满含期待的看着梁秋,希望他能有一个好办法。 梁秋对此早有打算,这个时候时机正好,于是他三两步爬上一张桌子,居高临下的大喊道: “众位,咱们杀的是梁氏逆贼,是顺天应民之事。我已经决定好了,现在就去向太子殿下为大家请罪,有没有人愿意和我一起去?” 去见太子殿下啊? 众人大吃一惊,平时他们见到个梁氏的管事都要低眉顺眼,稍不注意就要被打被罚,虎门镇里的巡检老爷就是了不得的奢遮人物,至于增城县令,那更是天边的大老爷。 现在竟然要去见太子殿下,整个大雍王朝的储君! 众人更担心的是,之前的举动已经激怒了太子,这次岂不是送上门前找死? 所有人都沉默了,那本来一直往梁秋身边凑的范小七,更是下意识的往人堆里躲,好像生怕梁秋点他的名字一样。 不过也有聪明人,离福兴街不远有个大沟巷,和福兴街的人多靠卖苦力不同,这里的人多是出门赶海,上船搏命的狠角色。 平时两条街巷间就多有摩擦,相互之间看不顺眼。 不过此时,住在大沟巷的黎尾却心中火热,他发现这一去虽然有可能像大家担心的那样,被暴怒的太子杀了泄愤。 但更有可能的是,成功在太子殿下面前露脸,别的不说,随便赏个几锭银子下来,岂不是要发大财? 黎尾心头火热,挤出人群中喊道: “我跟你去!” 其他人都面面相觑,想不通这两人怎么这么不怕死。 梁秋心里有些失望,不过这个时候也没心思去计较往日里与黎尾的恩怨,立即点头说道: “好,我和黎老大去向殿下请罪,你们把码头清里出来,准备迎接太子殿下派人登岸。” 只要不去拜见太子,面对有可能落下来的屠刀,只是清理码头的话,这些人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当下梁秋与黎尾解开一条小船,一人摇船,一人摇旗,直奔最高大的旗舰松江丁号而去。 其余人远远的看着两人被接上船,等了少许时间也没见砍头什么的神情发生,这才松了一口气,开始陆陆续续自发的清理码头。 松江丁号甲板上,黎尾看着高大巍峨的船楼,威武雄壮的甲士,马上就被这肃杀的气氛吓的有些腿软,心里又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 梁秋的表现则相反,他心怀坦荡,顺从的跟着引路的甲士,远远的看见船上众人簇拥着一个挺拔俊逸的年轻人,心知那就是太子殿下了。 梁秋立即附身拜倒: “罪民梁秋,拜见太子殿下,请殿下恕罪。” 惴惴不安的黎尾险些撞到梁秋身上,一见梁秋的动作机械的也拜了下去,只是离得太近,差点一头撞在梁秋的屁股上: “罪,罪民黎尾,请殿下饶命。” “哈哈哈~” 吴小六看得有趣,失声大笑,可他很快就发现其他人都没有笑,马上一缩小光头,也没了声音。 李恪扫了一眼缩着脖子的小光头,莞尔笑道: “哦?你们两个倒是说说看,何罪之有啊?” 第595章 宽以待民 两个来请罪的人,只从他们的表现就高下立判。 李恪对身材高大,神色坦然,行事从容的梁秋甚为满意,都说草莽之中多有豪杰,只不过是缺少一个出头的机会罢了。 现在李恪要开发岭南,最不缺的就是机会,就看有没有人抓得住了。 很明显,梁秋就是这样一个幸运儿,李恪知道阻拦登陆的事情与这些底层百姓无关,并没有多做为难,反而给了梁秋一个任命。 “劳工联合会会长?” 梁秋对这个陌生而古怪的任命一头雾水,尽管已经有人告诉他这个职位的权利和责任所在,但他还是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太子殿下要给他这个任命。 负责解释的李济民也心中不解,想不通为什么太子殿下要搞出这样一个自绑手脚的组织来。 劳工联合会,明显是让那些劳工们抱团,这不是增加管理难度么? 那些个劳工,在太子殿下的工厂和农场里做事,包吃三餐,工钱又多,还从不克扣,年节还有红封。 对比其他饭都吃不饱的人,简直是过的神仙日子一样。 就这样了,太子殿下还在为这些人考虑,要增加什么培训项目,还要进一步准备让这些劳工们的子女可以读书识字! 这天底下识文断字的人,一百个里头都不一定能挑出一个来,太子殿下居然要给那些劳工和他们的子女如此大的恩德。 虽说李济民自己也是詹事书院出身,本身就是太子重教化的受益者,但刚听到这件事的时候,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好在这事现在看起来还早,李济民暂时不用为此烦恼,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教会这个在虎门镇底层百姓中颇有威信的梁秋,到底该怎么去组织这个劳工联合会。 当李济民跟在梁秋和黎尾两人登上虎门码头的时候,那些正在情理码头的劳工们哗啦一下就躲的远远的。 跟在李济民身后的,是一队衣甲鲜明的护卫,负责保护登岸的李济民的安全。 只是落在那些劳工的眼中,这些护卫全副武装,在严整的纪律约束下,令行禁止,举手投足行动之间都有一股威严风范。 他们这些人也见识过岭南本地的府兵,更经常接触珠江八大家的部曲私兵,平时也觉得那些人很威风,可现在和太子殿下的部下一比,差距不是一般的大啊。 这些人还在对着那一队英姿飒爽的东宫卫队敬畏有加,始终跟在梁秋身后的黎尾已经兴奋的不能自已了,他抢前两步,对着自家昔日兄弟叫道: “大家伙听着,以后我就是太子殿下钦命的虎门劳工联合会副会长,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 虽然劳工们都不知道这劳工联合会是干什么的,也不知道这副会长是个什么官,但一听是太子殿下钦命的,顿时肃然起敬。 尤其是大沟巷的那些劳工,更是满脸放光,与有荣焉,纷纷挤到黎尾身边来,笨拙的巴结着新鲜出炉的大官儿——在他们看来,太子殿下钦命的,可不就是个大官么? “尾巴,你小子不得了啊!” “闭嘴,以后要叫尾哥!” “对对对,叫什么尾巴,你想死啊,尾哥现在是大官呢!” “是啊是啊,尾哥,以后你可要关照关照兄弟们啊。” …… 昔日伙伴的奉承让黎尾心情大好,好在现在还没有膨胀,努力压抑着快要翘起来的小尾巴,赶紧一转身把李济民让了出来。 黎尾满脸讨好的笑容,弓着身子说道: “这位李总经理以后就是咱们的头,以后大家就都在李总经理手下混饭吃了。” 那些人本来就看出来,李济民是那些卫队的首领,这个时候都敬畏的看着这个文质彬彬,气度比那些世家大老爷都不差的李总经理。 李济民觉得挺有意思,看了一眼卑躬屈膝的黎尾,又看了看始终不发一言却神态从容的梁秋,心知以后的事情不会太难做。 眼看着码头上的劳工们都无心做事,显然在担心自己的处境,李济民将梁秋和黎尾二人招到身后,面向那些畏畏缩缩的劳工们笑道: “太子殿下有令:虎门镇百姓受逆贼梁氏蒙蔽,所犯之事乃无心之失;又得义民梁秋黎尾二人面奏澄清,所以太子殿下赦免大家的无心之罪。” 虽然看着架势,大家都猜到结果不会太差,尤其是黎尾都得了好处,想来殿下应该不会惩罚大家才是。 可直到李济民亲口说出太子殿下恩旨赦免,大家才真正放下心来,好些个人都忘情欢呼起来: “多谢太子殿下!” “谢谢殿下宽宏大量。” “都说殿下是好太子,现在看来是真的啊。” …… 一阵七嘴八舌兴奋的呼喊,让码头上乱糟糟的吵成一片,这让新鲜出炉的劳工联合会副会长黎尾觉得很没面子,尤其是当着李总经理的面,更让他觉得有损自己在李总经理心中的印象。 第596章 分裂 新官上任的黎尾急于表现,立即抢着对那些议论纷纷的劳力们呵斥道: “乱糟糟的吵什么吵?还不赶紧把码头清理出来,请太子殿下驾临? 你们这帮贱皮子别不知道好歹,误了太子殿下的大事,砍了你都赔不起。” 被骂了的劳力们全都安静了下来,赶紧手忙脚乱的开始忙活,只是许多人心里都很别扭,尤其是大沟巷里的那些住户,看着如此陌生的黎尾,感觉都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 有个大沟巷的水手曾经在海上救过黎尾的命,以为他这不过是表现给太子殿下的人看,觉得他多少会给自己一点薄面,凑到黎尾身边去笑道: “尾哥,不错啊,抖起来了,以后大家伙就指望着你发财了。” “笑什么笑?” 哪曾想黎尾根本不吃这一套,疾言厉色的就是一通呵斥: “你活干完了吗?别以为认识我就可以偷懒,我告诉你,我这人最恨就是徇私枉法!看什么看,还不赶紧干活去?” 黎尾呵斥完劳工们,转过头对着李济民又是满脸谄笑,讨好的说道: “李总经理,你放心,我保证把这些贱皮子管的服服帖帖的,绝对不让您和梁会长操心。” 李济民倒无所谓,有这么一个属下愿意当恶人,很多事情他都做起来更方便,就是有些担心劳工联合会的两个会长不和,影响到太子殿下的布局。 梁秋心里多少有些不快,不过也不好当着李总经理的面表现出来,他打算事后在私下与黎尾沟通一下,让他不要太过苛待以往的苦兄弟们。 有这些熟悉本地情况的人协助,李济民很快就把虎门镇的情况摸清。 其他各个地方世家管事们都带着部曲们逃之夭夭了,留在虎门镇的都是当地的百姓。 李济民照例将他们召集起来,把太子殿下宽宥百姓的旨意传达下去,有从这些人当中选几个人面毕竟熟悉的人物,敲锣打鼓的开始张榜安民。 随着那些世家势力的逃离,东宫六率开始入驻虎门镇,整个码头的秩序得以迅速恢复正常,那些世家的阻扰计划彻底变成了笑话。 不仅如此,李恪下船以后并未停留,东宫六率中那些因为长期行船而生病的病号被安置在虎门镇修养,其余人仅仅休整了一天,又踏上了前往花城的征程。 事实上,东宫六率还没有启程,整个花城就乱成了一团,各种各样的消息更是满天飞,一个比一个吓人。 有说虎门镇被海贼镇南天攻破,满镇百姓鸡犬不留的; 有说梁氏图谋造反,被朝廷大军神兵天降,把整个虎门镇里的乱贼杀光,血流成河的; 还有说梁氏触怒太子殿下,马上就要抄家灭族的; 甚至连神怪版本都来了,说是梁氏触怒的是龙王,龙王爷降罪水淹虎门镇,满镇尸横遍野无一活口。 普通百姓们得不得确切的消息,被流言蜚语吓的人心惶惶的。 那些世家却对虎门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该怎么应对却分歧严重,彻底吵翻了天: “要报仇!必须报仇!否则我们珠江八大家一个都跑不掉!” “拿什么去报仇?你没听下面的人说吗,神火天降,遇之即焚!” “我早说了不要乱来,那是太子殿下啊。现在好了,梁氏已经是叛逆了,谁还想做下一个逆贼?” “姓毕的,你什么意思?之前扮虎先生的时候,不是你叫的最凶嘛?怎么现在出事了你就想脱身?” “唉,这话你可别乱说啊,什么虎先生,我可不认识。我只知道,你们梁家现在是反贼,我可不想和你们有什么瓜葛!” “你们……” 没等这些人吵出个所以然来,更加火急火燎的消息又传来——太子殿下尽起大军,并传令交州府军都尉府会同协助,剿灭逆贼增城梁氏。 刚刚还吵吵嚷嚷的大厅瞬间变得落针可闻,梁丰骏的一张白脸迅速变得毫无血色。 其余的世家族长们却默契的离他远去,慢慢的凑在一起。 曾经扮过虎先生的毕长春是博罗毕氏家族,平时就与梁丰骏仇怨甚深,这个时候哪里还会放过这个好机会,立即抢着说道: “诸位,我们珠江八大家本是为了如何更好的迎接太子殿下才聚在一起商议,哪想到这姓梁的狼心狗肺,竟然乘机想勾结海贼谋害殿下,真是该死!” 其余人也早就想脱身,有了毕长春的借口,马上就有人附和: “对对对,我早说要欢迎殿下给咱们岭南带来恩德与福祉,哪想到还有梁氏这样人面兽心的狗贼,竟然想谋逆,真是猪狗不如啊。” “没错,这梁氏,咱们要替太子殿下报仇,把这姓梁的狗头砍了!” “不行,杀了他,拿什么向太子殿下请功?必须把他绑了,再把梁家那老狗也绑了,一起交给殿下发落!” 第597章 箪食壶浆 虎门镇距花城不到两百里,若是顺珠江往上也不过是两日的路程。 不过李恪有意扩大影响力,没有走水路,而是选择沿管道前行,浩浩荡荡的大军绵延数里,旌旗招展锣鼓喧天,声势浩大。 尤其是现在这东宫六率都是从秦州后备营中选出来的精兵,可以说完全是李恪亲手操练出来的精锐。 或许在某些方面比那些久经战阵的府兵有些不如,可行走坐卧都严整有序,士气阵容在这个时代完全是首屈一指。 那些世家即便心里不死心的,派人来窥探之后,全都吓的屁股尿流,心里都深深后悔,自己以前怎么就那么蠢,竟然敢和这样威武雄壮的大军对垒? 对于发起此事的人,那些世家更是心里恨的厉害。 若不是现在已经有了替罪羊,大家不敢另生枝节,恐怕这个时候珠江八大家中其余几家就要对番禺邓氏群起而攻了。 即便如此,大家现在在抢着往太子殿下营中送信的时候,除了大表忠心,与梁氏逆贼不共戴天之外,另外几家都在遮遮掩掩的暗示: “殿下,还有奸臣啊!这个番禺邓氏就不是个好东西……” 以往唯邓氏马首是瞻的博罗毕氏,现在却摇身一变,在呈递给李恪的效忠信里,更是赤裸裸的直接大骂: “殿下,番禺邓氏两面三刀,居心叵测,心怀异志,图谋不轨…… 之前抵制北佬,阻扰殿下登岸,其实都是这家伙干的! 殿下,要小心啊,番禺邓氏是奸臣啊!” 李恪对着这些书信,有些哭笑不得,这些岭南的世家也太现实了。 之前几家联合,在交州一地称王称霸,完全不许外人染指,就连他这个太子想来搞岭南大开发,这些人都是一副护食野狗的模样,对着他吃牙咧嘴的“呜呜嗷嗷”,进行威胁。 现在好了,只不过是一发猛火油弹,就把他们这些人的老虎皮给剥开,一下子就露出内在虚弱的本质。 李恪都还没怎么样呢,他们就自己先窝里反了,除了李恪必除之而后快的增城梁氏之外,居然还把往里的龌龊都爆出来不少。 像那番禺邓氏,就有好几家都不约而同的大加诋毁,想来平时也是没少欺凌其他各家,内部矛盾也不小。 更让李恪哭笑不得的是,大军走到香山县,正准备渡河,对面的道路居然已经被铺上了黄土! 这是要黄土垫道啊! 那是不是将来入城的时候,还有净水泼街啊? 带队行军的鲁恒不知这事该如何处理,赶紧来向李恪请示,他还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还带着一群抖的跟鹌鹑一样的老头子。 说起来也可怜,这些老头子虽然穿着都算不错,可置身在东宫六率之内,感受到四周那些无行的肃杀之气,一个个都怕的厉害。 等他们被送到李恪身前的时候,这些人都已经脸色发青,腿脚哆嗦,走路都不灵便了。 李恪看着这些人手里提着篮子,里面装着杀好的鸡鸭鱼肉与五谷之类,还有人手里提着个壶,就知道这是在玩“箪食壶浆”的戏码。 只是那些东西都灰腾腾的,壶里的水也被抖的洒的差不多了,也不知道这戏码该怎么演下去。 李恪也没必要和这些老头子计较,知道这些人大概都是各大世家之中,不受待见的人,被送来试探他的态度的。 就算处置了他们,也屁用都没有,干脆就让人收了东西,温言把这些似乎下一秒都可能被吓死的老头子送走了。 或许是李恪的态度给了那些世家信心,等大军度完河的时候,远远的就看见前面一队人敲锣打鼓的往这边迎了过来。 李恪还在琢磨这些人又要玩什么花样呢,那队伍自己先停了下来,然后就看见一溜七个光着膀子的老汉,身上背着荆条匍匐在地。 得,这是负荆请罪! 李恪越看越觉得好笑,心里却琢磨开来——这些人,看来还是不甘心啊! “罪臣邓久生、毕长春……等,拜见太子殿下。” 李恪驱马走到这些人面前,看着这些人白胖光洁的后背上被荆条扎的血淋淋的,不无恶意的想道: 这些人倒是舍得下血本。 这养尊处优细皮嫩肉的,背这一身荆条也不知道多久才能补回去。 不过既然他们这姿态已经摆出来了,李恪也没必要直接翻脸,逼迫的太厉害的话,就是野狗也有可能咬人呢。 “起来吧!” 李恪也没下马,高居于上,冷然说道: “诸位免罪请起,不过,梁氏以下犯上,定不可轻饶!” 第598章 梁氏末日 放过七家,专打梁氏。 这就是李恪给这些岭南世家开出的条件,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如果这些人家不服,李恪也没意见。 前提是能打过他这支声名不显,却又实力爆棚的东宫六率。 可以说,李恪的计谋并不高明,无非就是分化瓦解而已,拉一派,打一个,完全摆在明面上,彻底的阳谋。 说起来有些可笑,这些世家中喜欢权衡利弊,这是他们赖以生存千百年的核心思维,看起来似乎是很明智的做法。 然而聪明人权衡的越多,顾虑就越多,李恪的计划不出意外的,再一次成功了。 当东宫六率进入花城的时候,其余七家已经选择了倒戈。 原本他们的打算是静观其变,最好李恪和增城李氏能打个两败俱伤,到时候他们这些岭南世家才好出来收拾残局。 是顺势将李恪赶走甚至是肉体消灭,顺带着学赵佗岭南自立; 又或者是联手将增城李氏剿灭,而后挟大胜之势逼迫李恪这个太子让步,将李恪的岭南大开发变成岭南七家的大开发。 这都是要看七家以后怎么打算,尽管内部矛盾重重,但在面对外部压力的时候,这些本土世家还是天然拥有着联手对外的利益同盟的。 这些打算不能算有错,但李恪在虎门码头的处置让他们意识到自己错了。 大错特错。 无论是犀利而狠毒的猛火油弹,还是威武雄壮的精锐东宫六率,都让他们这些岭南世家意识到,李恪手中掌握的力量是他们根本无法抗衡的。 更让他们心惊的是李恪的果决,仅仅因为增城梁氏在虎门码头拥有最大的势力,李恪就直接将以下犯上的帽子扣在梁氏头上。 而且看着现在太子的架势,完全是不把增城梁氏连根拔起,誓不罢休。 这让其余七家颇为难受,要说他们多不希望增城梁氏垮塌那是在骗鬼。 可当他们眼睁睁的看着东宫六率浩浩荡荡的开进花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将花城内的梁氏势力打垮的时候,一个成语瞬间跳进这些世家的心头: “唇亡齿寒!” 道理是真道理,就是醒悟的未免有点晚了。 等这七家想要做点的什么的时候,却发现已经是回天乏力。 如今梁氏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随着花城梁家祖堂被攻破抄家,本就卧病在床命不久矣的老家主直接一命呜呼。 主持家事的大公子梁丰骏绝望之下也在内堂书房自焚而死,甚至连尸骨都没有留下来,可谓是惨不堪言。 其余一些梁氏族人也好不到哪里去,有点血性在东宫六率进攻的时候就已经坐了扑火的飞蛾,其余的大多都是只知道享乐的膏腴子弟。 这些人在几百年沉淀的富贵荣华中早就泡坏了骨头,勇敢一点的还知道找根绳子上吊,但大多数软骨头却只会无能狂怒。 要不就对着自家女人疯狂打骂来发泄自家心中的恐惧,要不就干脆只会像个女人一样崩溃痛哭。 至于位于增城的梁氏祖堂,李恪也已经将郭衍的精骑派了出去,协助交州府兵都尉府清剿梁氏余孽。 说是协助,倒不如说是监视,增城梁氏也不是没想着反抗,只是岭南少刀兵,就算出点乱子也大多是因为汉夷不和而闹出来的。 这边的府兵就足够应付这种层次的战事了,梁氏的部曲又能强到哪里去? 尤其是面对精骑营的铁骑冲阵的时候,那种山崩地裂一般的威势,就连朝廷的府兵都未必稳得住阵脚,何谈这些只会仗势欺人的世家部曲? 不管怎么说,当梁氏大势已去时,这些世家的选择绝对不会是为梁氏复仇,而是选择像鬣狗一样凶猛的扑上去咬一口。 原本这些世家算计的倒是挺好,想着顺势将梁氏彻底踩死,顺便依仗着知根知底,将梁氏的资财当中最肥厚的那一块吞下肚去。 当各家部曲兴冲冲的向梁氏产业进发的时候,才发现每一处都已经被贴上了东宫的封条。 若是以往,这种官府的封条对这些世家而言,和差屁股的纸差不多,说撕就撕了。 看现在梁氏尸骨未寒,现成的例子在这里摆着,谁还敢不把太子殿下的旨意当回事? 你再头铁,头铁的过那坚甲利兵,士饱马腾的王者之师么? 那可是在西北平过叛,在徐州讨贼,又在虎门一炮打垮增城梁氏的东宫六率! 在傲气十足的东宫护卫面前,这些人胆怯了,退缩了。 但他们并不甘心,想着这里不行,难道不可以找到下一处去么? 然而让他们又绝望又气愤的是,早在之前,物统局就在花城做过足够的调查,增城梁氏的产业都有哪一些,李恪早已经掌握的一清二楚。 最少表面上是这样。 第599章 不满与怨气 当铺、酒楼、客栈、粮店、绸缎庄、珠宝玉石珍宝阁、货栈、码头…… 能在花城扎根数百年的世家果然名不虚传,光是在花城里的商铺就有一百多家,涉及的经营范围更是衣食住行无所不包。 梁氏最强势的地方还是他的船队,可惜如今已经是四月下旬,下南洋的船队还未回还,赶东洋的船队也已经出发。 在东山、虎门、沙角等码头只收缴了数条小船,泊有大船的宝安码头却已经早就得到消息,码头上的梁氏余孽挟持了所有能远洋的大小船只,仗着熟悉水文地形逃散一空。 仅仅那些商铺的价值就超过数十万两,更何况梁氏所占据的都是极好的地段,每年的营收也是一笔巨额的钱财。 再加上现银与货物,加起来也值不少钱,哪怕李恪并不缺钱,这一次查抄梁氏,也直接让他的腰包鼓了一大圈。 嗝儿~ 真香! 接下来的时间李恪都在忙着梳理这些意外之财,将那些该卖的卖掉,该置换的置换到一处,很快就在花城内牢牢的占据了一席之地。 为此就连岭南大开发的计划都不得不暂时搁置,等到把那些梁氏的资产清理完毕之后,再将特意留下来的部分全部置入新成立的岭南开发总公司旗下。 然而这件意义重大的事情,却不是人人都高兴,尤其是在当地人眼中看来,李恪这所谓的开发公司,不过是宣布自己对于梁氏的抄没终于结束了而已。 表面上珠江七家都派人送来了贺礼,其余在花城内的富贵人家也都有所表示。 但实际上,这些人当中,大多数人都心存不满。 尤其是另外的七家世家,对李恪吃独食的贪心极为不满,在番禺邓氏的串联之下,这几家暗地里的小动作不少。 若不是李恪一举将梁氏连根拔起的做法既果断又狠辣,让这些人心存忌惮,怕是这些人还不知道要搞出多少幺蛾子来。 随着东宫六率的进城,花城里对北人的排斥也不敢再表现到表面上,物统局的李济平等人也得以回到城里,继续打探消息。 像是如今其余七家的举动,都在李恪的掌握当中。 既然一开始他们就没敢直接造反,李恪就知道这些人顾虑重重,空有野心却没有决断。 世家大族树大根深是优点,又何尝不是顽疾? 李恪看穿了他们的外强中干,并是太过担心。 反倒是如今花城内的排外情绪更让李恪重视,虽说表面上再没有人敢像之前那样,明目张胆的排斥“北佬”,但这种藏在暗中的排斥才更让人头疼。 这其中显然有很大一部分是之前被鼓动起来的排外情绪的延续,但也肯定少不了那些不甘心的世家在背地里推波助澜。 物统局的李济平也送来消息,表面各大世家的部曲当中,这种情绪尤其强烈,甚至有些人并不掩饰自己对于东宫到来的不满。 其中的原因,既有世家的影响,也有之前东宫对于梁氏的查抄太过迅速和干净,他们这些人想接着机会发财的想法顿时落空。 这些人不会想,那些梁氏的资财本就不属于他们的,他们只会觉得,太子断了他们的财路。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啊! 这就不奇怪这些人仇视东宫,暗地里牢骚满腹不说,还有人胆大包天,想着给“北佬们”一个教训。 另外还有些人,也对李恪心怀怨气,若不是有吴小六去联络他以前的那些小乞丐,这事都还没人知道。 消息由吴小六送到李恪手里的时候,也让李恪十分惊讶: “你是说,这花城里的城狐社鼠在暗中串联,想要给我点颜色看看?为什么?” 李恪又好气又好笑,这些个地痞无赖们还蹬鼻子上脸了? 吴小六却有些担忧,小心的劝道: “殿下有所不知道,这花城内的游手大多是归属三位大爷看顾,分别是三江龙胡鹏、白云虎陈豪、海里鲨张超。 这三位大爷每个都有几十个铁杆兄弟,分管着花城的大大小小街巷,若是没有硬扎的靠山,想在花城做生意都必须先向三位大爷拜门,奉上一份心意,得了准许才敢开门做生意的。 否则的话……” 李恪看这小光头说的认真,显然是真把这些地痞无赖们当回事了,心中不由好笑。 不过想来也不奇怪,以他之前小乞丐的身份,怕是没少受这些恶棍的欺辱和盘剥,把这些人当成大人物也就不稀奇。 不过啊,李恪有些无奈,伸手在手感极好的小光头上拍了一记,语气平淡却又霸气十足的调侃道: “行了,我对这些人渣败类没有任何兴趣。而且啊,小六子啊,你要记得,要论靠山,这花城里有谁的靠山能比你硬啊?” 第600章 正好,我也很不高兴 打发走了迷迷糊糊的吴小六,李恪脸上的笑意迅速消散,语气也变得冷冷的: “你怎么看?” 书房里现在没有别人,一直伺候在侧的陈悦薇知道是在问她,没有犹豫就很肯定的说道: “岭南混乱不堪,仅从花城就可以看出来,乌烟瘴气,朝廷威严荡然无存,若无殿下介入,岭南长久下去,恐怕有重蹈广南覆辙的危险。” 呆在李恪身边久了,陈悦薇的眼光也大异从前,比之这个时代的精英士人也不遑多让,甚至眼界还更开阔。 她的分析一针见血,与李恪的看法不谋而合,让李恪颇为欣慰。 不过欣慰是对自己人的,对于其他人,李恪就没那么好的脾气了,一道旨意很快就从军营中发出。 到达花城之后,要找好的住处并不难,但李恪手中兵力有限,虽有一万交州府兵都尉府最高一万六千府兵可用,但李恪并不信任他们。 再加上李恪一开始就没有把岭南开发总公司的总部设置在花城的打算,所以也就没有特意在花城内部挑选驻地,而是和数千东宫属下一起,花城北郊的白云山脚下驻扎。 白云山距离花城并不太远,几个传旨的使者进城之后就分散开来,各自奔向自己的目标。 半个时辰之后,这些旨意都送到了目的地,唯有一人却无奈的带着旨意回到营地向李恪复命。 李恪似乎也不意外一般,并没有责怪使者,而是冷笑着对陈悦薇说道: “咱们这位马刺史还真是大忙人啊! 虎门码头出了乱子没看到他的人,在忙; 接驾没看到人,在忙; 清剿梁氏叛贼也没看到人,还在忙。 现在让他来我营中议事,居然还在忙,简直是岂有此理!” 陈悦薇感同身受一般,也十分愤怒,忍了忍还是忍不住说道: “殿下,按理说妾身不该议论朝中大臣。只是这马庆耀实在太过目中无人,他眼里还有殿下这个太子吗? 以臣妾看来,他这分明是故意在向殿下示威,以示他对殿下的不满啊。” “不满?” 李恪冷哂笑道:“正好,我也很不高兴!” 至于为什么不满,则是非常简单的一个事情。 虽然这交州刺史在大雍九州当中,是最为偏远的地域,交州刺史也称作南蛮刺史,在九个刺史当中是有名的瘦缺、恶缺。 其余八州刺史出缺,朝廷中少不得要有一番龙争虎斗,可轮到交州出缺,却往往是朝中哪个倒霉蛋流年不利,被硬塞过来。 被硬塞过来的人自然兴趣不高,不但没什么油水,还是瘴疠遍地,蛮夷凶狠的边地,一不小心就要吃挂落,甚至丢官去职,这是何苦来哉? 所以经常会出现朝廷任命的交州刺史却不愿意去上任的情况,往年还曾出现过朝廷连续任命三人,人人找借口推搪,甚至不惜上疏致仕来逃避。 按理说轮到这马庆耀,也不是什么好去处,问题就出在这马庆耀的出身,乃是八闽郡漳州府月港人士。 别人不清楚交州的好处,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别人是死活不愿意来交州任职,他却是暗中筹谋,连任十年。 朝中那些大臣也不知道其中的厉害,一来乐得有人占住这个坑,免得又要为接任人选费脑筋;再则历年交州那点税赋也从不曾拖欠,居然还给这马庆耀留了一个能吏的评语。 即使曾经有不少人弹劾,觉得刺史久任一地有违祖宗成法,朝中也没什么人当一回事,稀里糊涂就胡混了过去。 马庆耀到了岭南,虽然处处被珠江八大家针对,可在这地方上也是一方诸侯,不说一言九鼎,也是位高权重。 不但自己吃的满嘴流油,就是马氏家族也在交州落地生根,如今也已经是枝繁叶茂的大家族了。 对于太子的所谓岭南大开发,马庆耀完全是嗤之以鼻,觉得太子年幼无知,完全是异想天开。 他本就不满李恪未曾与他商议,就突然抛出这么个岭南大开发的计划,虽然早就察觉了珠江八大家的小动作,却不闻不问,甚至暗中提供便利。 这也是李恪到岭南之后,一直没有朝廷官员来协助的原因。 连任十年交州刺史之后,在马庆耀看来,若没有他的牺牲和付出,朝廷怕是不知道要在岭南耗费多少钱粮。 若没有他占着这个恶差,不知道多少同僚要倒霉,远赴岭南就任。 这些都是朝廷,是朝臣们欠他马庆耀的! 现在好了,他马庆耀为朝廷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的难,现在居然通知都没有一个,就要彻底把他甩开,这让他如何服气? 山高皇帝远的日子过久了,马庆耀的脾气可是不小,皇帝的圣旨他未必敢违抗,太子的宣召他却不当一回事。 第601章 很忙? 马庆耀“很忙”,没空接太子的旨意。只要朝中除了他,没其他人能胜任这个职位,这就是他心里的底气的。 整个交州一州三郡十七县,太远的李恪暂时也没心思去处置,离得近的就是花城内交州刺史、南海郡太守、花城与番禺两县知县,都在李恪的召唤行列。 如今交州刺史“很忙”,其余三人却没这么头铁,虽然明知道不妙,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赴诏。 三人同城为官,平日里少不得有些勾心斗角,龌龊不断。 今日碰到一起同时求见,却同病相怜,心有戚戚,心里同时把李恪这个太子和马庆耀这个刺史骂了十八九遍。 对于太子他们并没有太大的怨气,毕竟朝廷法度在那里,东宫六率又证明了自己的战斗力,这些人想恨也恨不起来。 对于马庆耀,三人现在是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就是这个老混蛋,当初强逼着大家暗中对抗太子,大家本来也对突然冒出来的太子没什么好感,也就半推半就的答应了。 毕竟给发配到岭南来的都不是什么朝中大才,基本都是没什么前途的庸才,或者是得罪了朝中大佬的倒霉鬼,本来就对仕途不抱什么希望了的,自然也就不怎么在意太子殿下的看法。 若是太子在朝中,这些人可能还会拼命巴结,企图跳出岭南这个火坑。 可现在李恪自己都被雍帝猜忌,虽然命大没像他那七个哥哥一样掉了脑袋,但是丢到岭南来,又还能有什么翻盘的机会? 现在可好了,太子居然是带着大军来的,而且战斗力似乎很强,一来就以雷霆之势把增城梁氏尽数扫除! 这可让大家十分意外啊! 难道,太子不是倒霉了,被皇帝发配的? 难道,太子真的是来岭南搞大开发的? 听说,太子最擅长的就是赚钱,若是如此的话,那岂不是说岭南的恶差,以后都要变成肥差,大家伙的好日子都要来了? 正当这些岭南官员开始心存幻想的时候,忽然一个晴天霹雳——太子宣召,刺史“很忙”! 这就要了命了! 是去,还是不去? 去的话,肯定得罪了“很忙”的马刺史; 不去的话,呵呵,看看增城梁氏的下场先!难道大家有谁觉得自己的脖子比梁氏的头更铁么? 得罪刺史以后肯定会很难过,说不定会有穿不完的小鞋; 得罪太子,说不定马上就会脑袋搬家,吃饭的家伙都没了,也就没必要讲究以后的鞋子挤不挤脚了。 于是在南海郡太守封碧帆为首,花城知县高寿春、番禺知县易文紧随其后,三人心头惴惴的赶到白云山大营,等候太子殿下的召见。 以往这三人因为公务,也曾出入珠江八大家的私兵营地和交州府兵都尉府的府兵营地,但白云山大营给他们的感觉却完全不同。 三人好歹也都是朝廷正统出身,除了番禺知县易文是举人大挑出身,另外两人都是进士,南海太守封碧帆更是进士及第的探花郎。 哪怕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一看这白云山大营的气势,顿时心头肃然起敬。 封太守满脸感慨,不由自主一般的赞道: “斗志昂扬,衣甲鲜明,果然是雄壮之师,王者之师啊!” 两位知县慢了一步,赶紧齐声附和: “是啊,我从未见过如此气度森严的营地,殿下知兵之名,果然名不虚传。” “也唯有殿下这等虎军,才是我大雍交州安定的根基啊。” 三人故意说的很大声,可惜门口的卫士毫无动静,像是完全没听到一样。 三位官老爷又是尴尬又是惊讶,原本还只有七分的夸耀,心里多少有些不以为然,现在却是真心觉得现在这东宫六率不简单了。 好在李恪也没有折腾这三个人的意思,没让太慢等多久就派人出来将这三人带到里面去。 三人一进大帐,瞬间就有些呆愣,这突兀的长桌,直接都杵到大帐门口了,还让人怎么行礼啊? 最后还是三人略退半步,靠着大帐门口,才宽泛些。 等这三人拜下去之后,李恪却没有依例免礼,而是直截了当的问道: “知道我为什么叫你们来吗?” 这三人心里当然清楚,暗中叫苦不迭,说也不好,不说也不好;说实话嘛不但得罪刺史,还让人觉得为人不谨慎,不懂上下尊卑。 可要让他们说假话,他们又不甘心,也没那个胆子。 到底还是太守的水平高些,封碧帆满头冷汗,一头磕在地上,颤声说道: “微臣不知。” “哦?你不知道?” 上面传来的声音不含半点感情: “那你们呢,你们知道吗?” 另外两人心里一动,有样学样: “微臣也不知。” 第602章 敢! 对于这三人的回答,李恪似乎也不奇怪,好像也没生气的意思,只冷冷的丢下一句: “既然不知道,那就想清楚了再回话。” 太子也没说让他们起来,三人只好苦逼的继续跪着。 可是李恪的下一句话,却让这三人心惊胆战: “去问问府兵中郎府的那些人,想清楚了没有。” 就在这三人心头发慌的时候,帐外开始喧哗起来,不断有不同的声音往里面传进来: “我要见殿下,我要见殿下!” “无缘无故,殿下为什么要折辱我们?” “年年如此,代代如此,怎么到了我们这些人头上,就成了死罪? 我不服!” “对,我也不服!不过吃点空饷而已,哪个州的府兵不是如此,有什么大不了的?” …… 封碧帆三人面面相觑,没想到太子殿下还同时召见了交州府兵中郎府的人。 李恪似乎看到了他们三人的交流,突然问道: “你们怎么看?” 三人心头发苦,这又是个要命的问题,实在不好回答。 不过做官的好处就在这里,封碧帆低着头回道: “此乃军务,臣等不敢置喙。” 他这个借口倒是找的不错,朝廷为了防止地方官员坐大,向来有文武分离的制度,这点倒是比后世宋明时期的以文御武强。 李恪只点点头,没有表态,心里却多少有些失望。 这两次回答似乎都不错,没有什么破绽,但也正因为如此,只能说明这三人都是标准的官油子,难当大任啊。 李恪不再多问,而是对外说道: “把涂明旌带进来。” 紧跟着大帐门帘一掀,大步走进来一个身材魁梧,黄须黑面,豹头环眼的昂藏大汉,正是交州府兵中郎府中郎将涂明旌。 刚一入帐,涂明旌就轰然拜倒,头重重的磕在地上,似乎带着无尽的羞愧一般,涩声说道: “罪臣涂明旌拜见太子殿下。” 李恪听到他的自称,心里就是一动,脸色也好看了些,淡淡的问道: “你那些部下,似乎都不太服气,你怎么看?” 涂明旌几乎是毫不犹豫,大声应道: “坐视殿下失陷险地而不顾,皆死罪!” 李恪眉头一挑,眼睛里已经有了笑意,不过却还在继续问: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涂明旌丝毫不停顿: “按律当斩!” 李恪面容一肃,“砰”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厉声问道: “那你为什么不斩?” 涂明旌猛然抬头,眼眶微红道: “自八年前起,交州府军就已经被朝廷明旨归隶交州刺史统辖,府军之中大小事宜,尽出自刺史之手。 臣想诛逆贼,却苦于空有中郎将之名,手下竟无一可用之兵。” 封碧帆三人已经听傻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平时不怎么被他们看在眼里的府军中郎将居然是这么一个狠角色。 这是要马庆耀的命啊! 不过说起来,也真不怪涂明旌和马庆耀拼命,换了他们谁,也忍不了做个空头的府兵中郎将。 更何况涂明旌没有说半句谎话,那些世家针对即将到来的太子殿下搞那么多小动作,堂堂交州刺史怎么可能一无所知? 偏偏他手中还掌握着交州府军,竟然坐视不理,任由那些跳梁小丑兴风作浪,把一国太子困在海上。 这要传出去,大雍王朝的脸都要丢干净了。 而且这涂明旌很聪明,他半句不提往日里在马庆耀那里受到的羞辱,只死死的抓住这一条,就足够让马庆耀百口莫辩。 事实上李恪也确实对这一点很满意,他来了交州之后,似乎所有岭南的人都在敌视他,就连朝廷任命的官员也都在刻意和他保持距离。 就算之前府兵协助作战,也只是应付差事一样,当然,更多的其实是奔着抢掠梁氏能大赚一笔去的。 结果他们很倒霉的遇到了东宫六率,这支李恪亲自训练出来的部队,军纪已经刻进骨子里去了。 他们不但自己没有私藏,而且还把敢于抢掠和私藏的府兵收拾的够呛,让那些府兵愤怒无比,大骂这些东宫六率的北佬是痴线,有财大家发都不知道。 但也正因为如此,那些府兵才特别忌惮东宫六率,即便没捞到油水火冒三丈也没闹出什么大乱子,实际上是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心底深处对这支东宫六率有多敬畏。 李恪敢于到岭南来,也正是因为有这支部队做依仗。 他猛然起身,将自己的佩剑解下来,从桌上丢过去落在涂明旌面前,语气森冷的问道: “现在,孤特赐你太子金剑,你敢不敢斩那些坐视太子落入险地而不救,居心叵测的乱臣贼子?” 涂明旌心头狂跳,心知自己赌对了。 他本就是果决之人,立即双手捧起太子金剑,面容坚毅的大说应道: “敢!” 第603章 掌握府兵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李恪初到交州就平灭梁氏,这第一把火烧的火光冲天,对岭南各地都起到了极好的震慑作用,可谓先声夺人。 接下来太子会有什么动作呢?这可是交州各方所关切的重点。 另外的交州七大世家担忧李恪会再举屠刀,将其余参与过抵制太子南下的世家一一扫除。 谁都知道狼是吃肉的,更何况这李恪哪里是狼,分明是头恶虎啊! 在本地根深蒂固,传承千百年的百越夷族也在全神戒备,生怕东宫六率调转锋芒,入山清剿。 毕竟这么多年来,每次中原王朝式微或者对岭南缺少关注的时候,这些山中强人都会变得不安分,狂妄无知的企图谋求自立,普通平庸的也将下山袭扰当做是家常便饭。 近几年随着马庆耀连任交州刺史之后,越发专注于谋取私利,对这些山野越族难免有些放纵,很有不少百越夷族卖刁耍蛮。 强买强卖都是轻的,偷袭抢掠汉民百姓的事情近年来多有发生。 现在突然换了个强势无比的太子,还要搞岭南大开发,即便这些百越夷族不懂什么叫“不稳定因素”,用脚指头也能想得到李恪腾出手来之后迟早要找他们算账。 其他还有不少势力也是胆战心惊,比如最近几年重新猖獗起来的山贼水匪,横行霸道惯了的海盗等等。 其中最害怕的就要数做贼心虚的一众交州官员了,虽然他们装聋作哑是在交州刺史马庆耀的积威之下不得已的选择,可真要论罪的话,一个个都是死罪难逃。 随着梁氏的覆灭,其他人都在惴惴不安的等着李恪的下一个动作,就像在等下一只鞋子落地的声音一样。 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太子的动作竟然这么快,下一个倒霉鬼就出现了。 这下一只鞋子也终于落地了,让其他人心头刚一松,马上就紧紧的绷起一根弦来——李恪对交州府兵动手,既出人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 若要追究“坐视储君陷于险地”的大罪,交州府兵必然首当其冲。 可李恪的处置方式,又让这些本地势力颇为不安——东宫六率给交州府兵中郎将涂明旌撑腰,以整肃军纪的名义,将府兵中那些酒囊饭袋全部一扫而光。 但凡有严重触犯军律的,一律抓起来,为首的三郡府兵都尉府都尉和一些恶迹斑斑的府兵,更是在大校场中斩首示众。 而且李恪的手腕也很灵活,并不是一味的强硬,除了以雷厉风行的行动剜除府兵中的腐肉,更当众承诺会将历来府兵们被克扣的各种待遇一一补足。 如此一来,府兵系统中某些不甘就戮的冥顽不灵之辈就算心里不甘,企图犯上作乱也没多少人会支持他,甚至还有人主动去太子新成立的军法处去首告。 要知道这么多年来,除了马庆耀堂而皇之的把手伸进了府兵当中,各大世家以及某些暗藏着不可告人企图的阴谋家也在其中上下其手。 可以说,交州府兵中上层早已经被渗透的千疮百孔。 这也是李恪迫不得已,辣手整治的根源所在。 整个交州本来最应该代表朝廷威严的官府和府兵,居然全都和他这个太子离心离德,这还了得? 官府的危害似乎更大,但危险性并不算高,李恪还能容忍他们一时; 但府兵失控的危害性却是大到让李恪都寝食难安,自然一上来就要毫不留情的迅速处理,将各种危险掐灭在萌芽之前。 将府兵中的牛鬼蛇神辣手清空之后,李恪第一步就是从梁氏的库存里调出部分现银和粮食,将之前许诺给普通府兵们的待遇一一补齐。 原本还不甘心,想要再次派人将府兵掌握的交州刺史马庆耀气的吐血,他派去的人才刚开始蛊惑人心,马上就被人告到军法处。 听信蛊惑的蠢蛋被打了军棍,马庆耀派去的人却直接掉了脑袋。 马庆耀火冒三丈,却也再无其他招数,急火攻心之下,居然就此病倒。 李恪对此毫不在意,即便知道马庆耀派出八百里加急,往京中派出信使,也没也去阻止。 他这种听之任之的态度让不少人看不明白,但也有人同样无动于衷。 补齐钱粮的措施,让李恪迅速将交州府兵的军心抓在手中,趁着现在府兵士气正高,李恪开始了交州府兵改造计划。 对于新的整训,大多数府兵都早有预料,因此并不抗拒,但他们很快就后悔了。 第604章 自取死道 立国百余年来,大雍王朝的大敌从来都不再南方,所以交州府兵的重视程度一直很低,否则也不可能做出让马庆耀这个刺史染指交州府兵的决断。 再加上这么些年的败落,交州府兵已经变得无比混乱。 中上层的校尉将领大多背景深厚,被势家豪族等当地势力渗透严重,再加上马庆耀任人唯亲排除异己,逼得李恪都不得不进行大清洗。 底层的府兵却受尽盘剥,各项府里待遇克扣极其严重,甚至还公开的有吃空饷、占役、买闲等各种腐败滋生。 军官们日日以算口粮、争供应为事,奔走钻营,求制办军械,采买粮秣等肥差。 这样的情况下,别说军纪了,就连操练都早已经完全荒废。 李恪干脆利落的将所有军官一扫而空之后,按照罪行严重程度分别严加惩戒,从降为小兵到直接杀头等,不一而足。 正是这番举动,让府兵中军心士气为之一变,昔日无人遵守的军纪再次凛然生威。 在此情况下,李恪从东宫六率中选出老兵三百余人,组成训练军官团,编入府兵编制之内。 在其他人还在猜疑这些人的作用的时候,李恪将府兵按照三州十七县轮训制度,每月抽调三县府兵到白云山大营集训。 而这抽调出来的三百老兵就是军训官,深入到最基层去做班长,对基层府兵进行言传身教。 有三百军事素质过硬,忠心毫无疑问的铁杆,时刻掌握交州府兵的内情,李恪也就不再担心府兵的事情。 倒是最近这段时间,交州刺史马庆耀一直不死心,一边对外称病,一边不停的给李恪写信。 这老东西倒是打的好主意,他把准了李恪来交州之后雷霆出击,先后将增城梁氏和交州府兵军官全部清除,下一步必然会有所举动,缓和与交州本土势力的对立情绪。 一张一弛,方为文武之道。 事实上他猜的没错,李恪的确有这样的打算。 但马庆耀没想到的是,他的那点小算盘早已经被李恪看穿。 如今李恪已经在交州站稳了脚步,马庆耀也不得不无奈的接受事实,但他并不甘心就此罢手,或者说当惯了土皇帝,一时间放不下架子。 在马庆耀的预料中,既然太子想向交州本土势力展示自己宽仁的一面,那自己这个朝廷三品命官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只要太子亲自到刺史府来探病,马庆耀就会迅速“病愈”,然后两人联手演绎一场君臣相得的佳话,无论对上对下,都是好事。 可惜的是,他不了解李恪的性格。 正当马庆耀自觉表露出足够善意,暗示的也很清楚的时候,他这左等右等,怎么都没等来太子的回复。 至此马庆耀才终于醒悟,原来李恪早已经打定主意要将他赶出交州。 这让在交州十年作威作福惯了的马庆耀火冒三丈,心里也发了狠: 既然你这太子这么不识抬举,那就让你知道知道我这坐地户的厉害,难道这十年老刺史是白干的么? 之前的隐忍已经让马庆耀感到很是屈辱,现在既然决定对抗到底,马庆耀自然不会善了。 很快,物统局就送来消息,说是刺史府现在小动作频频,到处联络交通本地势力。 甚至物统局还接近了刺史府中的师爷,从那里得到了一条关键情报: “马庆耀在朝中有着极其深厚的背景,而且现在已经派人去京都城里求援了。” 这消息引起了陈悦薇的重视,很快就亲自送到李恪手中去了,并且还试探着劝道: “殿下,这马刺史能坐稳十年交州刺史,显然朝中的靠山一定很强。如今咱们已经与姚次辅交恶,是不是暂时缓和一下与刺史府的关系?” 李恪看了看手中的情报,不屑的丢在一旁,意味深长的笑道: “爱妃只看到表面,却不知这马庆耀不在朝中搞事还好,否则的话,那就是他自取死路的开端而已。” 陈悦薇有些惊讶,可她要继续追问,李恪却不肯回答,反而笑的诡异,卖着关子。 眼见结果出来之前,不可能得到答案陈悦薇也就不再纠结此事,反正李恪之前的判断从来没错过,东宫属下中已经无人怀疑他的权威。 倒是之前南海郡太守封碧帆等人,上次被李恪杀鸡骇猴的时候吓的厉害,现在已经彻底摒弃顶头上司马刺史,这段时间疯了一样拼命的想巴结太子。 李恪也知道这件事,有些哭笑不得: “本想杀只鸡给猴子看,没想到把看户犬们吓疯了。” 陈悦薇不是很喜欢李恪的比喻,不过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问道: “那殿下见不见他们呢?” 李恪心情正不爽,没好气的说道: “不见!不过也不能让他们闲着,否则必然会胡思乱想,说不得又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这样,你帮我发个文给他们,就说我现在正在准备一份考卷,能及格的话我可以保他们留任,能得优我就给他们升官。” 第605章 胡萝卜吊兔子 太子入交州以前,这些官儿们本来还十分不满,心里更是抗拒在头顶上多出来一座大山。 在交州为官的,基本上都已经对仕途绝了指望,大多都把心思放在为自己谋私利,直白点就是放在捞钱上面。 所以有人主动跳出来为难李恪,他们这些人是乐见其成的。 只是接下来的事情却大出意料,本来还以为太子会寸步难行,窘迫之下来向他们这些官员求助,大家正好乘机向太子提些条件。 哪想到好端端的一个以仁德著称的大雍太子,在官员们心目中应该是温文尔雅,行止有礼的君子,可结果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一到交州就掀起腥风血雨,砍的人头滚滚。 这些本来还想看热闹的官员们全都吓尿了,尤其是李恪杀府兵都尉校尉们的理由是“坐视储君赴险”——这他么的,这破事他们也有一份啊。 要是认真追究起来,岂不是大家也要人头不保? 再加上这段时间,谁都看得出来太子没有要放过交州刺史马庆耀的意思,双方之间已经是明争暗斗,火花四溅。 这可苦了这些官员们! 一个是当朝太子,杀人如麻的魔王; 一个是顶头上司,扎根交州十年的地头蛇。 两人之间的矛盾,迅速波及到他们这些小可怜,那真是左也不行,又也为难,简直是要人老命啊! 而且大家更担心的是,李恪会不会在干掉马庆耀之后,顺势把他们这些小喽啰也一网打尽。 这些天南海郡太守,花城与番禺两知县仗着地利之便,天天来拜见,无非是找借口想要从李恪这里打探他对待这些官员的态度。 其余各个地方的地方官们也是变着法子的想办法,派往花城的使者络绎不绝。 南海郡的几个知县更是厚颜无耻,借口有事找太守封碧帆商议,实际上却是打个招呼之后,掉头就往白云山大营跑。 就在这大家伙人心惶惶的当口,太子殿下居然松口了! 虽然说要搞什么考试,让这些经历了多年科场的老油条有些别扭,但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啊! 什么得优能升官暂时不敢多想,但几个就能留任的喜讯却是让大多数人都放下心来。 然而,他们的轻松与快乐也只持续了几天,等到李恪抽出时间,与属下商议出考试范围,并且公之于众的时候,全交州的官老爷们全部都傻眼了! 政事、农桑和教育都好理解,可这工商业指标是什么鬼? 农税、商税能明白,这什么工商管理费又要闹哪样? 治安、律政能看懂,这维持社会稳定、清楚潜在威胁…… 太子殿下,你这是认真的吗? 靠背啊! (额,好像串词了?) 好在李恪也暂时没有合适的人手来全盘代替这些人,所以还给了这些人一线生机,随着考试范围公布的,还有参考资料。 以及,辅导老师! 哦错了,是东宫詹事府特聘顾问。 这詹事府是东宫下属部门,一般来说只是挂在东宫名下,由朝廷恩赐给那些声名清正,精明强干的少壮派官员挂职的。 能有这些荣衔的人大多前途无量,是入阁的当然储备人选。 可现在李恪需要这样一个顾问机构,来帮助他出谋划策,否则累死他,一个人也干不来所有的工作。 至于这特聘顾问,实际上是之前詹事书院里的那些老师。 说是老师,其实最开始只是教授文学,其余时间却要接受李恪的数学、科学、哲学等亲自教导,还有大儒卢允畴的亲自教授。 甚至还都接受过最少三个月的军事训练! 这些人的来源复杂,不过目前大多出身西北各大世家,其中又以雍州何氏占据多数。 可以想见的是,这些顾问将来入朝之后,特别是将来李恪登基之后,必然前途远大,为了避免形成太大的抱团势力,李恪不得不提早将他们分派出去。 这又是李恪的阳谋,表面上这些顾问是突击教授那些地方官如何应付太子殿下的考试,实际上却可以让这些人快速接触到地方行政事务。 等到时机成熟,一旦有需要,随时可以取而代之,从顾问摇身一变成为太守、推官、通判、知县、县丞…… 地方官们也不是傻瓜,人人都明白太子的“险恶用心”。 但是,为了留任,这些人又没办法,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大不了学习的时候认真点,快单把人打发走,平时再派心腹把这些顾问看牢了就是。 李恪随手丢出来一根胡萝卜,就把全交州的兔子们吊住了,最少这些人在考试成绩出来以前,暂时是没心思去想七想八了。 第606章 刺史的愤怒 “一群目光短浅的竖子!” 啪~ 一声脆响,出自汝窑的精品水中君子茶杯在地上摔的粉碎,这可是之前马刺史的心头好,平时最喜欢的宝贝,可见刺史马庆耀怒气之盛。 刺史府中的下人都噤若寒蝉,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找死,全都躲的远远的。 书房里那几个躲不开的小厮和丫鬟各个都心惊胆战,极力让自己淡出刺史老爷的视线,生怕引来无妄之灾。 就在这些人战战兢兢的当口,书房的门却“吱呀~”一声从外面推开,外面的人还没进来,娇软可人的声音先一步传入: “什么事嘛,竟然让使君如此震怒?” 紧跟声音之后迈过门槛的是一个身型婀娜,穿着一身艳红襦裙的美妇人。 这美妇身量高挑,梳着高高的发髻,略施粉黛的俏脸上含嗔带笑,正如那如今争奇斗艳的春色海棠。 此时马庆耀怒气正盛,居然有人敢不仅通报就擅自进门,自然是火上浇油一般。 深吸一口气,让准备发作的马庆耀肥胖的身躯更加鼓鼓攘攘,看着就像只活生生的癞蛤蟆。 可听清楚这声音之后,马庆耀那双圆睁怒目却猛然变得又弯又细,鼓鼓的肚子也像漏气一样迅速缩小: “京娘子怎么有空驾临寒舍?” 一边说着,马庆耀一边起身,尽是想伸手去拉扯那京娘子白玉一般的细嫩的手腕。 “去!” 京娘子随手用手帕轻轻一打,人也娇声笑着一扭水蛇腰躲了开去,眉目含春的嗔道: “你这老货,也不知羞!” 书房内外总共四个伺候着的丫鬟和小厮,原本还在庆幸有这京娘子来救苦救难,可现在却无一不在心头大骂“贱人”、“无耻淫妇”! 可他们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得罪了刺史还有各自的主子能设法搭救,了不起就是吃一顿打。 若得罪了这外表艳丽,实则心肠狠毒的京娘子,怕是会直接被打死在书房外面。 与各自的主子同仇敌忾是一回事,惹来杀身之祸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若是换了旁人,刚开口骂这一句“老货”,怕是坐久了岭南土皇帝的马刺史会教教他什么叫“家破人亡!” 可换了京娘这妖艳美妇,马庆耀被骂了也不恼,似乎还十分享受一般,干笑一声才道: “若能得京娘青眼,做个不知羞的老货又如何?” 京娘峨髻低垂,横了马刺史一眼,神色间似乎颇为落寞一般: “这等话我一天不知道要听多少遍,怕是哪一句都不是真心吧?我一个沦落风尘的小女子,受你们这些臭男人的气也就罢了,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而已。 唉,现在啊,这口饭都快吃不下去了。” 马庆耀本还想与这妖娆美妇调笑一番,听完这番话却是老眼一眯,语气也没了刚才的热络,变得不咸不淡的: “你自吃你的饭,有我在还有哪个不开眼的敢招惹你了?” 这倒是事实,自从数年前马刺史在春风化雨楼对这京娘子一见惊艳,之后就再没有哪个不开眼的敢去找她的麻烦。 好些人想要来交州办事,去了刺史府有没有用不知道,但只要舍得本钱,能送出让京娘子满意的礼物,那事情就一定能够办成。 京娘子也不愿白日里就这样大张旗鼓的出现在刺史府中,她可是知道,真惹恼了这老货,也是个拔掉无情的老狗。 今日也是迫不得已,由不得她不来,只听她哀声叹道: “你当还是往日么,从前几日开始,我春风化雨楼里的姑娘就不停的在打问赎身的事情。 起初我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被花迷了眼,想买个妾养个外宅什么的。 看谁知道今日一早,竟然就有十个姑娘说是要自赎自身,还全是我楼里的几个牌面,你说说,这不是要了我的老命吗?” “十个?” 马庆耀也有些惊讶,不过马上就想到了关键地方: “自赎自身,这么说还真是有人在背后捣鬼咯?” 这京娘子是什么德行他还不知道么,便是石头也要抓出三两油来,怎么可能让楼里的姑娘存的下足够赎身的银两? 因此就不难猜出背后有人在唆使,甚至是出钱帮这些牌面姑娘赎身了。 京娘子带着恼怒,似乎又是在埋怨一般: “使君若是不给我这小女子做主,我这春风化雨楼怕是马上就开不下去了。” “哦?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这么大胆!” 别说京娘子恼,马刺史也火大的很啊! 刚刚还被那些地方官员的表现气的半死,现在又有人来断他的财路,这让马刺史的怒气再也压抑不住: “来人,去查清楚来,到底是何人敢如此狂妄,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第607章 刺史的底气 这事根本就不难查,才半个时辰的功夫,刺史府中的人就已经赶回来汇报调查结果了。 只是这结果放在马庆耀手中,让他有些惊疑不定,再次问道: “确定查清楚了,想要买走那些女伎的真是东宫中人?” 能到使君面前的,都是刺史府中有头脸的人,现在在汇报的这个胖子一身湖蓝色道袍,换了珠江八大家中也是世家君子们的常服。 听闻马庆耀的询问,立即回道: “回老爷,确实是东宫中人。出面的是个叫做春燕的姑娘,据说这人在太子殿下面前颇为得宠,怕不是房中丫鬟一类的人物。” 说完之后,这胖子还意犹未尽,带着浓浓的羡慕嫉妒与不屑补充道: “别看咱们这位太子爷名声响亮,仁德、宽厚、爱民,说的不知道多好听。可如今这样看来,也不过是个荒淫无度的色中饿鬼罢了。” 马庆耀脸色阴晴不定,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来,只是心头难免火气再次升腾,太子这简直是步步紧逼啊! 前脚夺了府兵,后脚就把那些鼠目寸光的府县官员软硬兼施的笼络了过去,现在竟然还要断他马使君的财路。 简直是欺人太甚,岂有此理! 京娘子更是被人在胸口剜了一块肉一样,心痛的不得了,又急又怒的叫道: “怎么会是这等无耻昏君?唉哟我的心肝哟,难怪我家女儿要自赎自身,原来竟是被这等色令智昏的暴君强逼着的。 我可怜的女儿哟,都是妈妈我无能,谁叫人家是国之储君呢……” 这美妇人也是厉害,说着说着就嚎上了,只是这嚎的内容与其说是伤心,不如说是在哭给马刺史看的。 马庆耀也的确气的厉害,狠狠的一巴掌拍在书桌上,厉声说道: “太子堕入迷途,不知自爱,为人臣者怎能坐视? 本官要上疏朝廷,弹劾太子荒淫无度,强索民女! 来人,笔墨伺候!” 京娘子见状心中大喜,表面却不露声色,哀哀戚戚的亲自动手,磨出一盘好墨来。 她也是花中魁首出身,文采不输男子,亲眼看着马刺史笔走龙蛇,将一篇交州百姓苦不堪言的奏折一挥而就。 马庆耀早已经将这美妇人视作玩物,丝毫不避着她,又琢磨许久,仔仔细细的盘算清楚,这才又动手写了一封私信: “元辅景阳公容禀: 自太子入交州以来,凶暴好杀,横征暴敛,视交州官民百姓等皆为鱼肉,索取日繁,百姓日蹙,苦不堪言…… 仆下忍无可忍,方做此杖马之鸣,请元辅镜鉴!” 马庆耀再三检查无碍,才昂然喝道: “派人用八百里加急,将这奏折与我书信送到京都去,切记切记,一定要面呈给元辅!” 方才那胖子面露惊喜,双手捧了那奏折与书信就出去了。 京娘子亦是两眼放光,眉目中春波荡漾,也不忸怩了,还主动一扭腰身,侧坐在椅子扶手上,双手如那藤蔓一般缠绕在马刺史肩头,腻声说道: “使君果然是我交州百姓的青天父母,又有朝中元辅相助,将来封侯拜相了,莫要忘了我这苦命的女子才是。” 这美妇一边说,一边用那白玉般水嫩的手儿轻抚马刺史的长髯,一双又细又长的杏眼迷离,水汪汪的似乎真能流出水来一般。 被这美妇如此奉承,马庆耀的男子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要不怎么说,权力就是最好的春药呢? 这老儿也不顾自己年逾古稀,毫不客气的两手一伸将几乎要挂在他身上的美妇人揽住,一手上探,一手下抚,紧跟着两手一紧,直接将京娘子搂抱着放在大腿上,朗声大笑道: “你这骚蹄子好生势利,是不是老夫今日不如了你的意,就要觑个空儿溜之乎也?” 京娘子整个身子都窝在马刺史怀中,闻言登时像个娇俏少女一般娇嗔乱扭,一手揪着马刺史的胡须,一边不依闹道: “才没有,你这老儿好生伤人心,就知道欺负人家……” “啪~” “嗯,不错,还是那么滑!” “哎,哎,你这老儿,怎地和个不知肉味的少年郎一般猴急,你打痛人家了……” “哈哈哈……” “嗯~不要嘛……啊……” …… 书房里伺候的人各个都低着头,熟门熟路的退出书房,临走还把书房门关上,几人出了书房,对视一眼,齐齐用嘴型骂道: “臭不要脸的淫妇!” 几人不敢多呆,匆匆忙忙的去给自家主子报信,他们还没走远,书房里就传来让人脸红心跳的淫靡之声。 第608章 悄然发生的变化(上) 说起来也是好笑,李恪这个太子自从敕封之后就没少过弹劾。 以前李恢与李慎两兄弟对储位虎视眈眈,少不得要勾连世家与百官为爪牙,那些人表忠心也好,争宠信也罢,对太子那真是一日一弹,日日日弹。 充分表现了什么叫吹毛求疵、寻弊索瑕、无中生有、求全责备、咬文嚼字、没事找事、洗垢求瘢、锱铢必较、鸡蛋里面挑骨头…… 现如今这两难兄难弟都在争储的过程中犯下大错,几乎都没有了翻盘的可能,两人也都已经接到太子兄弟最新消息,可以启程南下了。 朝中百官有许多都是不好生事,只想着得过且过,无所事事的早日混到致仕,既有了官老爷的荣光,又不用做事,何其快哉? 原本他们以为李恪的太子之位已经牢不可破了,或许朝中安稳的好日子就要到了? 哎呀,这可真是,弹冠相庆啊! 然而事实是,他们高兴的早了一点。 李恪刚离京,就有人拿岭南开发总公司的股票一事发难,弹劾太子与民争利…… 也不知道这个民是哪里来的? 更不知道这个利是哪里来的? 紧接着,朝中的争吵还没来得及升级,徐州那边传来惊天噩耗: 太子竟然将彭城三姓连根拔起! 这还得了? 世家名位还有没有安全了? 士林君子们的性命还有没有保证了? 朝廷法度,圣人教化,还能不能继续维持了? 朝堂上再一次弹章如潮,都是对着太子李恪诘难不休,很有些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架势。 这种架势只维持了三天,随着李恪的自辩疏以及飞奴司的调查结果,都显示出彭城三姓与某些人暗中勾结,妄图刺杀太子之后,所有的弹劾戛然而止。 正人君子们也不提这茬了,似乎没存在过一样。 好不容易朝中安静了半年,紧跟着又爆出太子在岭南又干掉了一个世家。 这下世家贵胄们又坐不住了,只是当他们得知被干掉的所谓世家,是个九品寒门,而且上次定品都差点被开除家名之后,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 呵,南边的蛮子懂什么圣人礼仪? 太子殿下干的好啊! 最好把另外七家也干掉,然后方便大家都把手伸过去,怎么说那也是一州三郡之地不是? 朝野上下出奇的安静,把本来有些焦躁的雍帝都搞得有些懵。 本来他还想下旨斥责的,看了李恪的奏疏,还有朝中隐约的躁动,雍帝又把这个打算按捺住了。 先看看再说。 如此又安静了一月有余,朝中的平静再次被打破,一封来自万里之遥的弹劾奏章成功的做到了他的主人期盼的那样,人人侧目。 所谓一石激起千重浪,这封来自交州刺史的弹章,不出意料的,又是弹劾太子殿下的! 大家似乎都有些麻木了。 只是大家有些好奇,按说太子殿下对朝中高官的态度都算不错的,之前在雍州搅的天翻地覆的,也没见他与雍州刺史闹出什么别扭来。 那这次为何交州刺史马庆耀如此气急败坏,似乎要与太子势不两立一般? 大家伙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这封弹章的主要内容就慢慢的在“暗中”流传开来,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弹章的内容。 这是大家的疑惑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更重了: 荒淫无度? 强索民女? 横征暴敛? …… 喵喵喵? 难道我们说的不是同一个太子殿下吗? 要知道,当世公认的世家第一贵女彭氏文君,不惜清名,千里迢迢自愿跟随,而今还被太子殿下丢在京都城! 以前被大家鄙视,生死相随的女郎中,如今也爆出身世,居然是太子外家,颍川陈氏的嫡出贵女! 而且所在公认的是,太子如今都只收了一房丫鬟,还是陈氏贵女的陪嫁丫头,两位贵女如今还是完璧之身! 这样的太子,不知道多少羡慕嫉妒恨的世家纨绔在恶毒诅咒他是弯的,你居然要说他荒淫无度? 是我们吓了? 还是我们聋了? 至于横征暴敛…… 大哥,帮帮忙,搞搞清楚好不了? 多少人恨不得被太子殿下横征暴敛啊? 谁不知道太子信誉昭著,金钱上从来都不曾亏待别人的? 哪怕是许多世家并不喜欢这个太子,可也都不得不承认,这个太子殿下恐怕是历朝历代最会赚钱,也最舍得撒钱的太子了。 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把东宫太子当成散财童子啊? 要横征暴敛的话,早就在京都城就横征暴敛了,还轮得到你们那瘴疠遍地,蛮夷横行的交州? 不过 话又说回来,太子殿下真要在交州横征暴敛的话…… 难道,这交州有什么宝贝,勾引的太子殿下都忍不住贪心,想要横征暴敛,巧取豪夺? 如果是这样的话…… 嘿嘿嘿…… 第609章 悄然发生的变化(中) 京都城,夏府。 刚下朝不久,一身常服的夏景阳随意的坐在太师椅上,闭着眼睛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数名年轻貌美的高挑侍女环伺左右,有的在身后轻柔的打着扇,有的在身前半跪着敲着腿。 更有一名有国色天姿,恍如从画中走出来的温婉女子在身前的茶几上,举止优雅的煮着茶,一举一动都令人赏心悦目。 随着那温婉女子的轻挑慢捻,毫无烟火气的动作间,淡淡茶香氤氲,沁人心脾。 那女子不只人美茶也煮的好,声音更是柔肠百转,宛如莺啼一般: “相爷,茶好了呢。” 原本似乎无精打采的夏景阳瞬间睁开眼睛,拿起斟好的茶杯浅浅的尝了一口,眉头立即舒展开来: “果然还是淑娘最得我心,这茶汤色橙黄明净,馥郁清香。正合‘茶爽添诗句,天清莹道心。’” “相爷谬赞了。” 温婉女子淑娘颇为腼腆,被自家相爷赞了一句,颇为局促的应了一声,马上就低下头来,不过从她那迅速从白嫩变得嫣红的肌肤,也能看得出来她心中的喜意。 “呵呵!你们都下去吧。” 夏景阳轻笑几声,随手挥了挥,就将淑娘与其他美貌侍女都打发了出去,然后才对一直候在书房内不声不响的几人问道: “你们怎么看?” 这几人中既有朱袍高官,也有青衣秀士,不是宰相门生就是元辅幕友,随便一个走出去都是权势熏天的大人物。 可在当朝首辅面前,这些人却拘谨的像是一群幼儿园的小朋友一般,乖巧无比的躬身聆听。 夏景阳问他们怎么看,自然也不会是问眼前这一壶君山银针。 几人相互看了看,都把目光聚集在那身穿朱袍,上面绣着锦鸡补子的清癯文臣身上。 此人正是刑部尚书萧方俊,当朝正二品大员,在夏景阳面前却连坐位都没有,恭敬地站在诸人前列。 这里除了首辅之外,也属他身份最高,当下当仁不让的躬身行礼回道: “恩相,以下官看来,马光先虽然颟顼糊涂,但到底是一州刺史。更何况太子殿下册封至今不足两年,摘除的家名就已经有七家了。” 夏景阳不置可否,气定神闲的转向其他人: “你们呢,也是这般看法?” 其余几人相互看了看,很快就有人附和: “恩相,以下官之见,太子殿下似乎的确鲁莽了些。” “学生也是这样认为的,世家门阀方才是我大雍的根基,殿下似乎一向都不曾顾忌啊。” “此言有理,应该让太子殿下悬崖勒马了。马刺史的弹劾也未必不是朝野上下众多士人君子的心声。” …… 夏景阳等所有人都发表了看法,也未作点评,随手从桌上拿起那封八百里加急从花城送到京都的书信,交给身边的幕友收好,这才有了点笑意说道: “既然大家都这么认为,那老夫就与姚熙止说一声。” 首辅不愧是首辅,刚在家中议定,第二天朝中上下就都开始议论交州刺史马庆耀弹劾太子的事情。 原本只是一些没什么跟脚的言官和低品官员在公开议论,现在却已经有不少朝臣开始上奏章,督察院里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到望日大朝的时候,酝酿多日的风潮也直接在朝议上引爆。 刚刚议定了几件早已安排的朝事,就有不少言官按捺不住出班上奏: “陛下,臣户部主事靳昌,风闻太子殿下南下之时播弃黎老,贼诛士民,以至徐、交二州板荡不安,百姓惊惶。” “臣礼科给事中陈次友,弹劾太子殿下修政不德,唯好铜臭,贪财好货,更为此栽赃士族,此乃取祸之道也。” “臣广西道监察御史黄子端,弹劾太子殿下掠民为奴,致乱纲法,民靡有黎,具祸以烬!” “臣广文馆博士……” …… 这些人的品级都不高,也都是最早跟风马庆耀的奏折弹劾李恪的朝臣,开始都没什么太大的影响,所谓人微言轻而已。 现在他们听到风声,知道内阁两位阁老都有意弹劾太子,自然是喜不自禁,抢着出班面奏弹劾。 御座上的雍帝脸色低沉,任由两耳边嗡嗡叫个不停。 朝堂上的百官似乎也开始蠢蠢欲动,只不过这些人要稳重些,大家都在偷偷观察着,想再看看风向再说。 直到朝堂上再次有人出班,瞬间引起一阵骚动。 这人身穿青袍,胸前也不过是个鸂鶒的补子,这人官位也不大,只是个通政司的经历。 只是大家都认识这个名叫郑承谟的七品小官,盖因为这人不但掌通政司收发文移,还有一个让人侧目的身份。 第610章 郑承谟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古往今来不知道多少才智之士,都因无人赏识而沉沦下僚,满腔抱负至死都无从施展,尽付东流。 但往往又有这么一些人,可谓吉人天相! 自从生下来的那一刻开始,就有人将无数人求而不得的一切为他准备好了:钱财、名师、典籍、家世…… 郑承谟就是如此一个幸运儿,从呱呱落地开始就注定已经将这世界上九成九的人甩在身后。 说起来这郑承谟也是大族出身,百年前因内乱而支离破碎的荥阳郑氏之后。 别看如今家声之中已经没了荥阳郑氏,取而代之的是四品士族祥符郑氏,但同为古老的五姓七家之一,不知道多少人对于郑氏苗裔趋之若鹜。 郑承谟刚一出生就有了从七品下的宣议朗,其父前不久才以从二品正奉大夫致仕。 别看他现在只是个小小的七品通政司经历,可早在人家弱冠之前就已经与兰陵萧氏定亲联姻。 更厉害的是郑承谟的岳丈正是如今的刑部尚书萧方俊! 既有家世又有靠山,郑承谟一路以来顺风顺水,轻轻巧巧就被大中正检点入仕,初授大理评事,入六部观政。 之后更不得了,一年观政,三年知县,转过身就入了通政司,而且还是所有经历中最为重要的“掌通政司收发文移”,所有由通政司上传下达的文书,都要由他们几个经历过手。 可以说,郑承谟用了区区四年时间,就顶得上一般人一辈子的苦功。 长久以来的顺畅也让郑承谟内心极为骄傲,再加上他本身就出自郑氏,自小就受过当世最好的教育,才华能力都数一流,渐渐就有了目空一切的孤傲。 尤其是对妄称什么“于圣人之道偶有所得”,实际上并不怎么将儒学当回事的太子,郑承谟早有不满。 之前他还知道隐忍,如今亲口听他岳父说,元辅有意让太子殿下迷途知返,郑承谟就再也忍不住了。 之前那些群犬吠吠更让郑承谟厌恶,他不屑于与他们共列,直到那群蝇营狗苟的宵小都出来了,郑承谟才突然发难: “陛下,臣通政司经历郑承谟有一言敬上: 害仁者,凶暴淫虐,灭绝天理,故谓之贼。害义者,颠倒错乱,伤败彝伦,故谓之残。” 这话一出,犹如石破天惊一般,朝堂之上,都为之一静,人人侧目。 哪怕那些投机取巧,抢着出来弹劾太子的言官们,这个时候也被郑承谟的大胆惊呆了。 他们都只是在德行上攻击李恪,在李恪对待世家的态度上表达不满,就连称呼上都仍然称为“太子殿下”。 可这郑承谟却是厉害,直接以“害仁之贼,害义之残”来定义李恪。 部堂高官与两位阁老也都没想到,现在还有人敢如此大胆,直接从根子上否定李恪。 人人都有些惊疑不定,纷纷将视线转向刑部尚书萧方俊。 能做到二品部堂高官,萧方俊这点城府还是有的,只是他表面不动声色,实际上心里却已经恼了。 他之前还特意叮嘱过这个最器重的女婿,让他不要太过锋芒毕露,哪想到这竖子直接当成了耳旁风。 现在该怎么收场,已经让他觉得很棘手了。 更让萧方俊没想到的是,他的好女婿犹嫌不足,似乎正等着大家都安安静静看他表演的高光时刻。 等郑承谟以为如今已经成了朝堂焦点的时候,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兴奋,立即乘胜追击,昂首挺胸,大声喝道: “一夫,言众叛亲离,不复以为君也。” 正筹谋善后的萧方俊愕然抬头,脸上的沉稳再也维持不住,神情变得十分难看,一双几欲喷火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郑承谟。 若不是在朝堂之上,此时萧方俊大义灭亲,让女儿守寡的心思都有了。 满朝上下也是一片哗然,之前郑承谟还只是否定李恪,现在竟公然直接喊出李恪是“独夫”不配为君的话来。 哪怕本朝早有铁律,“不以言获罪”,郑承谟这样一上来就态度鲜明,与太子不共戴天一般的攻讦仍然是让绝大部分人都十分不解。 要知道,只要不瞎,谁都清楚李恪的储君之位十分稳固。 往后数十年不出意外的话,雍帝之后必然是李恪继位。 现在郑承谟直接攻击太子是独夫,不配为君,再加上他的特殊身份,由不得大家不多想。 难道,夏首辅已经有了易储的想法? 还是说,夏首辅只是一个忠实的执行者? 第611章 悄然发生的变化(下) 静! 死一般的静! 恐怕自从大雍开国以来,朝会从来没有过如此安静的时刻。 朝中的大臣们,无论文臣还是武将,也不论士族还是庶族出身,全都屏息敛气,心中掀起阵阵惊涛骇浪。 绝大多数人都从郑承谟不同寻常的攻讦之中,猜到了一个恐怖的可能性: 维持了一百多年的大雍皇族,因为太子的“胡作非为”已经彻底让士族门阀们失去了耐性,士族高门已经对李恪的步步紧逼忍无可忍,想要强行谏言雍帝做出选择: 是与士族离心离德,还是废掉李恪的太子之位? 这种要命的关口,稍有不慎就是滔天大祸,由不得朝堂上的大臣们不慎重。 所有大臣都心情沉重,这件事太过重大,也太过突然,打了所有人一个猝不及防。 唯有郑承谟和那些企图投机取巧的言臣们喜形于色。 郑承谟自觉自己一刀毙命,已经将李恪置于死地了,狠狠的出了一口忍了一年多的恶气。 同时,自己一锤定音,为世家门阀除此民贼,马上就要声望如日中天了,到时候自己心心念念的美人,岂不是唾手可得? 听说那美人现在还是完璧之身,还真是要多谢李恪那独夫的假仁假义啊! 若不是一直以来的教育给了他足够的涵养,郑承谟几乎忍不住要狂笑出声来。 那些蝇营狗苟之徒就比不上郑承谟了,几乎是反应过来之后,就兴奋之色溢于言表了。 没想到大家只是想争相表现,好吸引姚次辅以及那些深恨太子的世家注意,居然无意之中立下了挽天之功啊! 到时候李恪那独夫被废之后,无论是谁被册封为太子,岂不是都要念大家的情? 哪怕这份功劳被那郑家的竖子独得大半,其余的部分也够大家伙吃一辈子了啊! 功莫大于拥立,现在李恪已经被世家厌恶敌视了,那下一个该立为太子的是谁呢? 好些人心里都活络开了: 做了这么多,冒了这么多险,若是错过了最大的拥立之功岂不是太可惜? 自己可要擦亮眼睛,提前投效才能将利益最大化啊。 李恢、李慎两兄弟是别想了,雍帝估计也生不出皇子了,那到底是蜀王善经学的可能性大一点,还是燕王勇武更得雍帝青睐呢? 一群人狂喜过后,马上就开始为日后筹谋了。 然而就在此时,却有人突然慢慢走出班列,满脸沉痛的指着郑承谟大骂道: “家门不幸,怎么出了你这等不忠无义的乱臣贼子?” 那些沉浸在幻想之中的投机取巧之徒尽皆愕然,大部分人都在相互打听: “这人是谁啊?怎么这么大胆子,敢这样往死里得罪郑承谟啊?” “是啊,眼看着郑承谟都要成为士林新贵,未来的君子楷模了,前途不可限量的时候,还有人来骂他,这人是脑子有问题吗?” “什么未来啊,就凭现在郑承谟的地位和背景,眼前这个骂人的七品杂官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啊。” …… 这些人一边议论,一边幸灾乐祸的在等,想看看郑承谟如何炮制这种不识大势,螳臂当车的白痴。 可未曾想郑承谟脸色却是一变,刚要开口说什么,朝堂上首竟然也有人出列,用冰冷的声音说道: “这等不忠无孝的逆贼,真是瞎了眼,当初竟会将女儿许配给你!” 这下就好玩了,这第二个站出来指斥郑承谟的居然是郑承谟的岳父,刑部尚书萧方俊! 朝堂上再次一片哗然,所有人都难以置信: 不是说首辅向敲打太子的吗? 怎么萧尚书竟然窝里反,一副要把女婿大义灭亲的架势? 郑承谟却是脸色惨白,没想到自己一直以来的倚靠,竟然会当众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明明算计的好好的啊,怎么会这样? 不是说好了,内阁两位阁老都想要敲打太子,限制太子的势力吗? 能让他们两位如此配合,难道不应该是皇帝陛下的授意吗? 怎么会这样? 被郑承谟寄予厚望的夏景阳也是满肚子恼火,好好的一番筹划,竟然因为这样一个自作主张,想要一步登天的蠢材给毁了个彻底。 尤其是他知道自己的作为瞒不过雍帝,只不过是顺应了雍帝天性上的猜疑和警惕,下意识想要限制太子实力的意图。 现在倒好,自己事后还要想办法向雍帝解释自己的用意。 就在夏景阳暗中恼怒的时候,他身侧的那个人却突然动了: “陛下,老臣以为,朝中有一种很不好的倾向,朝臣不知殚精竭虑报效朝廷,只想意图侥幸一步登天。 妄想借攻讦太子、朝中重臣、经学高士,来哗众取宠,博取名位。 老臣恳请陛下下旨,效先帝‘抑侥幸’圣命,来斩断这些偷奸钻营之 第612章 悄然发生的变化(终) 刚刚还在为郑承谟的鲁莽而恼怒的元辅大人,此时却是瞳孔一缩,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 因为正在慷慨陈词的人,是次辅姚希圣。 此时的姚次辅完全没有平时对太子的尖刻和挑剔,一副义愤填膺的嘴脸,忿忿地为太子不平,做那杖马之鸣。 只是朝廷上都没有傻瓜,谁都知道姚希圣还是三辅之时曾经为了太子与徐无咎争执过;待徐无咎一死就迅速转变态度,与李恪划清了界限。 那些道行不够的朝臣眼看着慷慨激昂的姚次辅,满脸呆滞,几乎以为自己眼睛瞎了; 而那些老于世故的朝臣,表面毫无动静,实则心里也在大骂这姚希圣无耻,见风使舵的本领炉火纯青,对太子的态度转换之间毫无迟滞。 眼看着刑部尚书与内阁次辅都突然表态,郑承谟心底一阵绝望。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自以为顺势而为,一击致命的攻击,竟然会起到完全相反的结果。 怎么办? 怎么办? 郑承谟心中一片惶恐,同时也是一片愤恨。 他知道自己的消息并没有错,刚才口口声声指着他鼻子骂什么“瞎了眼找了他这样一个女婿”的刑部尚书萧方俊,前一天的晚上可不是这样说的。 明明是当面叮嘱,让他们对太子群起而攻,怎么现在反而倒打一耙,让他这个世家骄子变得里外不是人啊! 这些部堂高官,阁老辅臣的心肝真是又黑又狠又肮脏啊! 不行,我不能就此认输! 强烈的屈辱与愤怒让郑承谟绝不甘心,聪敏的大脑也快速开始转动,猛然间脑子里闪过一道灵光: “对,我还有机会! 朝臣们或许会顾虑阁老们的威权,但世家大族们却不用事事都看他们的脸色,尤其是在太子残害世家的事情上,世家门阀们应该同仇敌忾才对!” 想明白这一点的郑承谟精神一振,心底的绝望也消散一空,再次变得充满希望和斗志。 他下意识的将目光转向礼部尚书崔瑾,盖因为崔尚书出身清河崔氏,是世家清望在朝中的杰出代表与中流砥柱。 似乎感应到了郑承谟的目光,崔尚书转头看了一眼,而后出班走了出来,让郑承谟心中狂喜。 在朝堂上一时失势又算什么? 自己可是为全天下的世家贵胄做那不平之鸣! 现在就算马上因为得罪两位阁臣而遭受不公平的打压,但只要成为士林之星,明日希望一般的存在,早晚会把今日失去的全部多回来。 不仅如此,今日受多少屈辱和委屈,往后卷土重来的时候,就会得到多少赏赐与弥补! 这一刻,郑承谟眼中有光,似乎真的成了壮怀激烈的士林希望,甘为天下自愿牺牲的忠臣烈士。 然而当他听清楚崔尚书的话的时候,整个人却如坠冰窟。 崔尚书年近八十,但保养的极好,鹤发童颜,行动无碍,缓步出列之后就吸引了朝堂上下所有人的目光。 这老先生轻咳一声,居然还带着一分温和的笑容: “老臣有一言,恳请陛下明鉴: 据老臣所知,太子殿下诛灭的都是乱臣贼子,证据确凿,铁案如山。 如此一来,老臣就有些不明白了,为什么朝中总有些佞幸小人,企图攻忤殿下谋取进身之资呢? 所以姚阁老所奏,老臣附议,恳请陛下明察。” 郑承谟脸色煞白,没想到他寄予厚望的崔瑾会给他来上一记致命一击。 他百思不得其解,想不通为什么崔瑾要这么做,按道理来说,五姓七家之中的老五家,一直都在暗中扶持式微百年的祥符郑氏去拖新两家的后腿啊。 难道,是因为他曾经为了前途,谢绝了崔氏的联姻吗? 对,一定是这样的,崔子玉这老贼,公报私仇,着实可恨! 就在郑承谟自以为又找到正确答案的时候,一个接一个的朝臣出列: “崔尚书言之有理,臣附议!” “次辅与崔尚书谋国之言,臣也附议。” “臣以为,正该如次辅所言,对佞幸小人严厉打击。” …… 郑承谟看着走出来的人越来越多,心底的寒意却是越来越重,因为他发现这些附议的人,都是出身世家大族。 平时他们或许内斗的厉害,为了各家利益争执不休。 可现在,当他们为了同一件事站在同一条阵线中的时候,那只能说明一件事: “世家大族,说明时候被太子殿下拉拢过去了?” 但是现在,郑承谟已经顾不上这些大事了,他自己都已经自身难保了。 现在不要说什么士林希望,清流领袖了,怕是朝会还没结束,他郑承谟这个名字就要被打上“佞幸小人”、“士林败类”、“世家之耻”诸多骂名了。 老鼠过街,人人喊打了。 第613章 原因其实不难猜 与绝望恐惧的郑承谟不同,朝堂上其实并不止他一人对世家的变化侧目。 若说之前雍帝对李恪这个太子只是有些下意识的防备的话,现在世家大族在朝堂上的这些代表们的表现,成功让他对李恪产生了一丝忌惮。 有钱有粮,有忠心的军队,有物统局这样日渐庞大的情报组织,现在还有了世家的支持。 可以说,李恪的实力的确到了令人侧目的地步。 若不是李恪一直以来都很克制谦逊,现在又主动南下去了离京万里的岭南,怕是此时雍帝都有直接将刚赐下的东宫六率再次收回的打算了。 同样有些措手不及的还有首辅夏景阳,他想弹劾太子是没错,但并不会想郑承谟那样智障到一棒子打死的程度。 首辅乃是百官之首,礼绝百僚,当朝秉政更要调理阴阳,权衡轻重。 太子太强势,对世家咄咄逼人固然让人足以警惕,但太子势弱,被世家步步紧逼,地位摇摇欲坠更非朝堂之福。 所以夏景阳自觉自己联合姚希圣,适当给太子李恪一点削弱并没有错,反而是长久之计。 但夏景阳同样没想到的是,之前还对着李恪喊打喊杀的世家大族,如今竟然会集体支持李恪。 就像之前他们没有对太子咬牙切齿,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一样。 要论最后悔的,恐怕还要数姚希圣。 他之所以临时变卦,不过是觉得太子远在天边不足为患,首辅近在眼前,难得有个机会可以打击他而已。 哪想到居然引来世家大臣们的争相附和,似乎大家都在他姚次辅的领导下,要为太子殿下如今的遭遇向那些诋毁太子的奸臣讨还公道一般。 可他之前还以反对太子,限制太子的形象出现,陡然间变化这么大,落在朝臣们眼里怎么看? 落在雍帝眼中又怎么看? 这和他姚次辅的人设完全不符啊! 在短暂的惊讶之后,一个疑问同时出现在这些老谋深算的老狐狸心中: “为什么?世家大族要这么做!” 答案似乎也不难猜,雍帝突然就想到了之前世家大族们联合逼宫,希望能让朝廷,或者说太子放开口子,从岭南大开发公司的股票中再割出一部分来公开发售。 朝堂之上,所有的争执与联合,最终的目的都会归于利益。 雍帝能想到这一点,内阁两位阁老自然也很快就明悟了。 他们本以为自己抓到了事情的关键,暗自警惕的同时,心底其实也松了一口气。 但事实证明,他们想的还是太肤浅了一些。 当出身世家大族的大臣们对郑承谟这些“卑鄙小人”发表了一阵义正言辞的批判之后,却没有提出任何处理意见。 相反,这些人突然矛头一转,对着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开始大肆口诛笔伐: “交州刺史马庆耀昏聩无能,处事糊涂,臣以为当另委能臣取而代之!” “据臣所知,马庆耀入交州十年,对内横加苛虐,对外卑躬屈膝,大损我大雍颜面!” “臣以为,马庆耀坐镇交州十年,为谋私利而损公义,有贪渎之心而无镇南之才,长久以往恐生祸患。” “马庆耀牧交州十年,广南日骄而边事日坏,才具不足,办事糊涂,该当让贤才是!” …… 这些人七嘴八舌的,把马庆耀的新账旧账全部都翻了出来,借着这次弹劾太子的失误,被人从头到脚的批评了个遍。 若是还不明白这些朝臣们的目标是什么,雍帝也白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了! 夏景阳心中也是后悔,同时也开始怀疑起自己是不是老了,竟然连这点变化都看不出来。 交州是蛮荒边地,瘴疠丛生不错,但那是从前,这等动辄得咎的破位置实际上就是个底下冒火的破火山,一不小心坐上去就要被烧焦屁股。 如此一来,人人视之为畏途,避之如蛇蝎也就不奇怪。 但,这是以前! 现在太子入交州,提出岭南大开发计划,光是启动资金就随随便便筹了一百五十万两,还要在当地大种甘蔗,大造白糖。 就算以后糖价受到冲击,会有所回落,可只要数量一起来,以花城等地的海运优势,还怕卖不出银子么? 现在的交州刺史,哪里还是什么瘦差,恶差? 明明是肥的流油,甜的如蜜一般的肥差啊! 以前大家看不上,自然无人关心马庆耀在交州做了多久的刺史,有没有犯什么错误。 可是现在,人人都对将来遍地甘蔗白糖的交州刺史虎视眈眈,又有谁会甘心将这么一块大肥肉留给马庆耀这个又蠢又瞎又狂妄自大的白痴? 第614章 围捕?(上) 要论起来,马庆耀是内阁首辅夏景阳的心腹,早在十几年前夏景阳还是礼部侍郎的时候,马庆耀就是他门前一忠狗。 只是后来随着夏景阳身份日高,威望日盛,只会溜须拍马的马庆耀越来越暴露出才具不足的缺憾,最后只能黯然被首辅老先生身边的后来者们逐渐排挤出核心的权利圈子。 但再怎么说,马庆耀也都是夏景阳的门下,交州刺史的官位就是夏景阳为他谋得,若没有夏景阳的默许,马庆耀也不可能在交州一坐就是十年。 若是可以,夏景阳还是愿意伸一把手,把这个老部下拉回京都城来的,毕竟不管什么年代,都是贵京官而轻外任。 可是现在,夏景阳表面还保持着元辅阁臣的气度,实则心里却是又愤怒又无奈。 交州刺史本来并不值得成为朝中争夺的焦点,所以才会容许马庆耀盘亘十年之久,可是现在,很显然这个三品高位已经成了炽手可热的香馍馍,在暗中垂涎三尺的人不在少数。 很不幸的是,因为马庆耀长久以来的骄矜跋扈,以及夏景阳一时的疏忽,背着交州刺史这个新晋肥缺的马庆耀成了官场这个斗兽场中,被食肉动物们围捕的猎物。 这不仅仅出乎雍帝的意料,更让夏景阳这个首辅都措手不及。 要知道官场布局错综复杂,往往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夏景阳现在已经顾不上维护马庆耀了——从这个蠢材无知到弹劾李恪开始就已经注定了他的悲惨下场——现在夏景阳更重要的顾虑是如何挽回之前在雍帝面前的失分。 若是让雍帝以为他已经失去了对朝局的控制,那么他这个元辅阁臣也就可以开始倒计时离开文渊阁了。 好在如今世家大族们虽然对弹劾马庆耀达成了默契,但对于继任人选的争斗却还在继续,否则夏景阳这个首辅未必能够阻挡住士林君子们的意志。 目前来说,世家大族们对于人选的分歧,主要集中在三个人选身上: 出身弘农杨氏的太仆寺卿杨泽、出身京都韦氏的工部右侍郎韦让、以及出身南阳刘氏的鸿胪寺卿刘毅。 这几位无论名望出身,品级资历都足够,各自得到的支持都极为强大,所以才相持不下,其余的争夺者眼看无望,也只能无奈放弃。 按照朝廷旧制,像这样争执不下的重臣安排,最后只能依靠廷推。 不过事情爆发的太过突兀,不但雍帝与阁臣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世家大族们也同样是仓促上阵。 雍帝对吏事尤其是边州刺史的安排有自己的考量,内阁辅臣们也有自己的想法,因此默契的要求将廷推一事后延至十五天以后的朔日大潮。 为了尽可能的扩大成功几率,代表世家大族的朝臣们也希望能够有更多的时间来奔走游说,妥协、交换,以争取更多的支持。 因此对于延期廷推并不抗拒。 就这样,马庆耀因为弹劾太子而引发的交州刺史争夺,被搁置到了十五天后再以廷推决定。 而远在交州的马庆耀对此还一无所知,甚至还信心十足,等待着朝廷对太子的申饬。 这些日子那美妇人京娘子倒是心急火燎,几乎日日都是洗白白之后送上门来,平白便宜了老马胖子。 这官场与情场两开花,让马刺史神清气爽,这段日子以后整个刺史府的下人们的日子都好过了许多,好些个知情识趣,把马刺史伺候舒服了的都得到了大笔的赏赐。 似乎整个刺史府都沉浸在喜气之中,外出之时的态度都傲慢了几分。 当然了,也不是没有什么变化,像是京娘子就已经有两天没有到刺史府来拜访了,说是急火攻心,卧病在床了。 马庆耀也知道这事,这春风化雨楼的当红姑娘们被东宫一口气挖走了二十多个,已经不是伤筋动骨,而是元气大伤了。 对此马刺史并未对外表态,只是在书房中冷笑连连,对亲近左右说了些: “如此荒淫无道,可为主乎?” “长此以往,国将安在?” “且容他猖狂几日!” …… 之后就没别的了,马刺史完全没当回事,继续一边坐等好消息,一边不停的往春风化雨楼派出心腹家人前去慰问。 当然了,慰问是借口,真正的问题是: “京娘子,你好些了没啊?我老马在刺史府中等你哟!” 又过了几日,马庆耀还未觉得如何,可是刺史府中的有些人却已经感觉到不妙了: 京都城,已经超过半个月没有消息发来了。 第615章 围捕?(中) 有道是有其主必有其仆,随着马庆耀在交州日渐骄横,刺史府中的隶属,无论是做公的胥吏、班头、捕快和衙役,还是私属马庆耀个人的家仆,都在花城——甚至是整个交州,都越来越猖狂。 这些人仗着刺史府的权势,为非作歹,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不知道多少百姓被残害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偏生因为这些人都是刺史府的人,护短的马庆耀甚至觉得敢于上告的刁民是在冒犯他身为交州刺史的权威。 不但不会秉公处置,将那些作奸犯科的恶贼绳之以法,反而还将敢“藐视刺史”的刁民当做罪大恶极的罪犯,进行残酷的打压。 马庆耀极其附庸在交州横行霸道,炽焰滔天的背后,是无数交州百姓欲哭无门的血泪人生。 商民百姓,无不对马庆耀的作为恨之入骨。 然则朝廷素来不重岭南,对于马庆耀的举动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有夏景阳顾念旧情在上照看,胡作非为的马庆耀极其附庸竟然一直平安无事。 这等荒唐事让交州百姓绝望,也更与朝廷离心离德。 同时又让马庆耀极其附庸越发膨胀,隐隐已经有天高皇帝远,交州第一人的大逆不道痴妄之念。 而今马庆耀更是信心十足,要给初来乍到的太子李恪一点颜色看看。 偌大的交州刺史府人人皆知此事,也都狂妄自大的以为太子必定会被马刺史整治的灰头土脸,来刺史府中赔罪。 这让整个刺史府越加膨胀,大有南天之陆,唯我独尊的错觉。 而这一片喧嚣鼎沸之中,也不是没有头脑清醒的人,虽然大多数跟随马庆耀南来岭南的幕友中,大都是些被其他人淘汰出来,几乎无路可去的庸碌之才,可这么多年下来,也有些才智之士前来投奔。 譬如府中这位被称作穆先生的,就一直对马刺史的交横跋扈感到忧心忡忡,之前也多次劝谏过,可惜并未得到马刺史的重视。 也亏得这位穆先生写的一笔好字,深得马庆耀的喜爱,否则光是“不识趣”这一条,就早就被马刺史身边的人驱赶出门了。 而今京都城不通消息已经有半月之久,其他人浑然未觉,穆先生却又毛骨悚然的心惊肉跳之感。 只可惜早前马庆耀就对穆先生形成了“此人不通庶务”的偏见,对于穆先生的几次进言都不以为意,甚至还心底生怒,故意表现出冷落的态度来。 这刺史府中都是些趋炎附势之徒,少不得乘机排挤一番这个与他们格格不入的穆先生: “哦?你这样忧心忡忡的,一副比干忠臣的样子,意思是说我们其他人都是使君面前的奸臣贼子咯?” 哪怕穆先生尽量不争不抢,但也保不准其他人对他的冷漠与排斥。 徒做无用功的穆先生仰天长叹,心中悲苦,只得一个人外出,借酒浇愁。 这说来也巧,穆先生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选择独酌的地方就是那春风化雨楼。 他平时在刺史府中并不出彩,也未曾仗着刺史府的权势为非作歹,是以外界竟然对他这个出身于炽手可热的刺史府的先生一无所知! 不知不觉间,穆先生喝的酩酊大醉,还被春风化雨楼的龟公们暗地里联合小小的宰了一刀。 醉醺醺的穆先生对此一无所知,心底的烦乱让他愁肠百结。 可当他看见对外号称已经“气急攻心卧病在床”的京娘子一脸怒容,对着楼中的姑娘大声叱骂的时候,陡然间一种汗毛倒立的恐惧瞬间攥紧了穆先生的心脏! “怎么可能?京娘子这副中气十足的样子,哪里有半分病态? 那么,为什么,她要对使君撒谎? 更重要的是,就算要欺骗使君,她不应该是要假装卧病在床,哪怕装也要装得像一点的吗?” 一个深深的疑问敲打着穆先生惶恐的心脏: 为什么,京娘子如此大胆,敢于公然不把马使君当回事? 难道…… 穆先生想到某个恐怖的猜测,心中的惊骇再也遏制不住,顾不得脚步虚发,急忙往外跑去。 他的离开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春风化雨楼虽然现在元气大伤,但也每天都有数不清的寻欢客像穆先生这样跌跌撞撞的离去。 京娘子也对此视若无睹,现在她是怎么看怎么觉得这批紧急抽调起来的姑娘不顺眼,比起被太子殿下挖走的那一批实在是天差地别啊。 再次将一个笨手笨脚的女伎训斥了一番之后,余怒未消的京娘子扭着纤细的腰肢,风摆荷柳一般慢慢走到后院那间独属于她的房间。 她刚打开门,里面就伸出来一只大手揽住那水蛇一般的腰肢,猛然把京娘子拉了进去,而后在京娘子短促的尖叫声中,又快速将门关好。 犹如“猛虎吃人”一般的大门将京娘子“吞”了进去,里面传出来一声娇媚入骨的嗔骂: “你这死鬼,急什么?” 第616章 围捕(下) 一阵地动山摇的半炷香之后,房间里的狗男女相拥而卧。 此时慵懒的京娘子肌肤微红,更显水嫩,让人一见之下浴火大旺,可惜那同被而眠的健壮青年男子力有未逮,只能沾沾手脚的便宜。 两人一阵嬉戏打闹,显然熟稔非常,语气也极为亲近,若是马刺史知道他的心头好不但装病躲着他,还背着他给他戴了一顶鄂尔多斯派原谅帽,怕是要气的七窍生烟。 同样的,刚与京娘子亲热完的这个健硕青年人看起来也十分在意马庆耀的存在,说笑之时忍不住酸溜溜的说道: “你胆子挺大,怎么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你家马使君的召唤?” 刚说完这话,健硕青年就后悔了,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怎么会说这么蠢的话出来? 只能说,嫉妒使人丑陋。 京娘子显然也没料到会被问及如此难堪的问题,脸色有些不好看,不过还没等那健硕青年说些甜嘴儿的体己话,京娘子自己却先冷笑出声: “哼!马使君?这老贼的好日子到头了!我昨日才收到京都城来的消息,说是现在好些个世家大族的官老爷盯上了他这交州刺史的宝座,正在朝中使力要让他滚蛋呢!” 京娘子一边说,一边幸灾乐祸的冷笑,心里着实解气。 这么些年为了达到目的,不得不委身于一个年龄比她父亲很大的痴肥老贼,还要忍着作呕的欲望竭力奉承,心中怎么可能对霸占她的马庆耀没有恨意? 如今听说了马庆耀要倒霉的消息,也就京娘子现在的反应了。 那健硕男子却是大吃一惊,猛然坐起身来,眼神之中再无半点情义,又惊又怒的质问道: “如此重大的消息,你为何不告诉我?” 京娘子被推倒一边,也不着恼,不紧不慢的收拾衣裳慢慢穿好,娇媚的眼神剜了男子一眼才娇笑道: “告诉你?为什么要告诉你?我直接告诉主上不行吗?” “你!” 男子又惊又怒,怒视着京娘子却又涌起一阵无力感。 自从他亲手将京娘子推到马庆耀怀抱中去的时候,就应该早就料到有今日了。 京娘子已经穿好衣服,眼中却露出痴迷之色,伸手抚摸着男子的脸颊说道: “别怪我不告诉你,此事关系到主上,事关重大,我也只是从权而已。那些世家老爷们的胃口可不小,有人盯着交州刺史,有人盯着三郡太守,还有人盯着岭南十七县的知县。 自从这太子殿下到了交州之后啊,这些以前人人躲之不及的恶缺瘦缺,如今可是枪手的很呢,都快成一等一的好缺了。 呵呵……” 男子心里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一般说道: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 京娘子娇笑着一闪身,躲开男子的拉扯,慢慢走到门口才回头看了一眼说道: “念在多年的情分上,听我一句劝,早点回去吧。以后这花城啊,怕是要不太平了!” 不等男子回话,京娘子已经款款而出,毫不留恋的走远。 …… 就在这对狗男女逍遥快活的时候,李恪却苦逼的处理着日渐冗繁的事务。 自从他强势入花城以来,通过“考核上岗”的手段已经逐渐将人手慢慢渗入到了交州三郡十七县的各个角落。 随之而来的就是各地的大情小事,在岭南大开发总公司正常开始营业以前,这些事情他这个太子还不能不管。 就在李恪忙的脑仁发涨的时候,陈悦薇手里捧着几分情报匆匆进来,眉眼中带着淡淡的喜色: “殿下,京都来的好消息!” 李恪本来还有些气沮,闻言却是精神一振,接过手来一看不由大乐: “好!李永杰这小子果然聪明,如此一来,咱们就可以提前布局,打那老匹夫一个措手不及!” 情报遮蔽的好处就是将对手的眼睛戳瞎,耳朵戳聋,变成看不见也听不见的瞎子盲人,晕头转向的任人宰割。 李恪笑过之后,又沉吟一番问道: “你说,这一次咱们要不要插手?” 陈悦薇想了想,摇头道: “妾身以为不可!现在的争夺已经是龙争虎斗了,殿下若是插手,恐怕立即就是四面皆敌,而且……” 陈悦薇没说完,李恪却已经了解她的未尽之意,雍帝的猜疑永远都不应该是他忽略的元素。 只是李恪还是有些遗憾: “唉,也罢,先想办法保住花城、番禺与增城这三县的知县吧,其余的让他们去争好了。 这大雍朝的官场,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角斗场啊,现在不过是各路大鳄的一次围捕罢了。 只是,嘿嘿,猎物们竟然都一无所知,也是有趣的很!” 第617章 好大胃口 被李恪称作猎物的,除了马庆耀还有一大堆人,这些人之前倒是识趣,老老实实的按照李恪的要求在学习那份“考试范围”。 真要让李恪来说,他还真不想要那些世家子弟,哪怕现在这三郡十七县的官员们大多都没有进士的功名。 或许这些人才具与学识都不如那些虎视眈眈的世家子弟,可正因为此,这些人的底气和背景都不足,只能老实听话,相对来说更利于李恪掌控交州。 可事实与李恪的期望相去甚远,无论是出于制衡还是担心李恪的做法太过出格,首先雍帝就绝对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李恪牢牢的掌握一州之地,哪怕这一州是天涯海角的瘴疠之地都不行。 再加上随着“太子善经营”以及“散财太子”之类的名声传扬天下,那些世家贵胄们从来都习惯于把最肥的肉吃在嘴里,又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李恪“独吞”这块肥肉呢? 即便这块肥肉现在还骨瘦如柴,可能还会作梗,还需要李恪去辛苦开拓,但,那又如何? 世家与皇族共天下,这是祖训,也是铁律,给予了世家君子们充分的理由和足够的底气。 整整半个月的时间,京都城里简直是风声鹤唳,为了争夺明面上的交州刺史以及暗地里谋划着其余的守令可谓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其中眼花缭乱的程度更是让人目不暇接,不少人私下里都在笑谈,说是这次的争夺,激烈程度不亚于往日里对部堂高官的博弈。 终于到了朔日大朝这一天,京都城中无数人都在翘首以盼,想要知道这个最终的结果。 原本以为最后会在朝堂上重现那唇枪舌剑的一幕,但让人大跌眼镜的是,最后廷推的时候,所有有资格参与投票的三品以上高官中,有八成的人,把票投给了京都韦氏的韦让。 正当大多数人都疑惑不解的时候,新鲜出炉的交州刺史韦让突然上奏,说是岭南大开发关系我大雍千秋万代,光耀千古,绝不可让宵小无能、颟顼糊涂之辈误了大事。 当看着韦让的奏疏,请求朝廷将其中进士以下功名的浊流昏官尽数外迁别地,选拔朝中清名昭著,才德兼备的栋梁以充大任的时候。 所有的不解就都全部都明白了: 世家大族们在背后已经商议清楚,有一次撇开朝廷完成了他们的py交易。 御座之上,雍帝看着侃侃而谈的韦让,脸色阴沉的可怕! 他这段时间一直在提防太子,甚至还琢磨着陈海平与太子的关系太过密切,不宜由这老太监来主掌飞奴司对太子的监视了。 哪想到他还在斟酌手中的人选,世家大族就再次给了他当头一棒! 尤其让雍帝感到愤怒的是,韦让竟然还煞有介事的把李恪拖出来做筏子,信誓旦旦的说道: “微臣以为,太子殿下也是对交州众位同僚多有不满,才会提出考核上岗的要求的,对于这一点,真是让微臣拍案叫绝。 正因为如此,微臣以为,不妨将这考核的范围扩大一下,就以太子殿下划定的考试范围来出题,从朝中选拔学识渊博,德才兼备的可造之材接任。 如此一来,朝廷放心,太子殿下想必也会满意。” 韦让的话刚说完,马上就有一大群世家出身的文武官员出列,几乎是众口一词的在附和着: “韦使君言之有理,臣附议!” “……太子殿下发前人所未见,想出考核上任的办法,深合朝廷‘能者上,庸者下’的用人之道啊!” “交州贫瘠,远离中原,做此尝试也未尝不可!即便有所不妥,也可以尽早更改,与国与家都利大于弊。是以老臣附议!” …… 雍帝冷冷的看着这些世家大族出身的朝臣们表演,心里的怒气一再积蓄。 或许是感受到了雍帝压抑着的雷霆之怒,那些大臣们都识趣的没有再紧逼,一副我只是公心处事的样子,让人想发火都发不出来。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还有最近焦头烂额的首辅夏景阳,此时他也对世家的大胃口震惊不已。 原本他还想着,就算马庆耀被赶出交州,自己也可以想想办法将他调来京都城,给他谋个好点的官位。 可是现在,夏景阳已经没有这份心思了,他现在头疼的是,该如何阻止这些世家大臣们的贪婪和野心。 然而夏景阳只稍作思虑就心知不妙,本身他自己就是世家出身,若是太过偏向朝廷,怕是立即就会被天下士人唾弃; 可若是他在此事上偏向世家,那么早已经怒不可遏的雍帝恐怕会毫不犹豫的将他罢免,另选贤能。 比如正在他身侧的,那位跃跃欲试的姚希圣次辅。 第618章 殿下救我 最终,雍帝也没有同意韦让的奏疏,但也没有直接拒绝。 虽然明知道韦让这些世家大臣用心险恶,所谓的考试内容和考核范围,恐怕这些人早已经暗中商定了。 但雍帝已经被他们架在中间,左右为难了。 若是不同意他们的考核,等于是直接否定了现在李恪在花城所作的事情,正好方便韦让借势去交州逼迫李恪让步,甚至更方便于他们安插世家子弟掌握交州的郡守知县职位; 若是同意,早就有了答案在手的世家子弟也足够将其余的竞争者轻易排挤出局。 被算计了的雍帝没有做出选择,而是以“交州同时更换太多官员不利当地稳定”这个借口,先拖了过去。 世家大臣们似乎也早有准备,并没有继续紧逼。 但无论是谁,朝堂上的人都知道,这一局世家大族们已经占据完全优势,就等着雍帝无可推搪的时候默许世家们选择最有利于他们的方式。 回到后宫的雍帝并没有发作,只是周围的人还是感受到了大殿之中气压低的可怕,所有宫人们都像鹌鹑一样瑟缩着,努力不让自己引起皇帝的注意。 整个后宫之中,唯有一人可以在这个时候让雍帝息怒。 当被刻意冷落了几天的陈海平出现的时候,大殿里的所有宫人们几乎同时在心底松了一口气: 好歹今天的命是保住了。 随着陈海平的手势,所有宫人都陆续离开,当空荡荡的大殿中只剩下两人的时候,陈海平平静的说道: “陛下,此事关乎太子,为何不遣飞奴司先问问殿下的看法,或许太子殿下有办法破局。” 尽管雍帝不愿承认,但此时阁臣不可靠,绝大多数部堂大臣也靠不住,因为这些人统统都是世家出身。 也只有这个时候,雍帝才会自我怀疑: 难道真的是我错了?不应该优先提防太子,而是这些世家的斯文败类? 难道,我真的老了? …… 不提雍帝开始自我否定,京都城里的动静到底还是传播开了。 但这中间,物统局京都总负责人李志杰也已经为太子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 当马庆耀派来京都城的信使一露面就被李志杰派人死死盯紧,而后在那信使发现不妙,想要快速南下送信的时候,刚出京都城没多久就被物统局轻易控制。 一开始这人还听硬气,可当京都城里散播的消息越来越不利于马庆耀的时候,硬气的信使马上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他拿了物统局的三十两银子,果断将马庆耀在京都的一应人手全部交代清楚了,而后安安静静的在物统局的安全屋里被软禁了半个月。 等马庆耀听说朝廷有意更换交州刺史的时候,才慌了神。 可是这个时候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新任刺史韦让已经通过廷推。 直到这个时候,马庆耀才后知后觉的发现: 怪不得京都城断了近一个月的消息; 怪不得京娘子那贱人敢不把他放在眼里; 怪不得穆先生早早就提醒了他; 怪不得太子殿下始终无动于衷,任由他像个小丑一样胡乱蹦跶; 怪不得…… 这打击实在太大,马庆耀一时间难以接受,失魂落魄呆坐在书房良久,直到穆先生惶急的声音将他唤醒: “使君,快想想办法啊!” 马庆耀首先想到的不是想办法,而是又惊又愧的苦笑: “先生怎么出来的,你不是已经被关在柴房了么?” 穆先生急的跌脚大叫: “哎呀,使君,这都什么时候了?府里那些无耻之徒都已经跑光了,我是发现看守我的人也跑了,才知道出了大事。 现在该怎么办啊?” 马庆耀闻言一阵羞愧,忍不住长叹道: “老夫瞎了眼,才放着穆先生这等忠直君子不用,身边尽是些佞幸小人,得有此报,半点不冤!” 穆先生心里感动,脑子急转,突然说道: “使君,现在唯有一人能救你!” 马庆耀低头,苦笑着说道: “没错,现在唯有太子殿下能救我,只是…… 唉,也罢,我这就去拜见太子殿下。” …… 或许是觉得大局已定了,京都城里的消息再也没有任何封锁,以极快的速度风传天下。 于是,本来就忙的昏头转向的李恪就更忙了,他还在想办法,把眼前这个不知趣的家伙打发走,门外再次传来熟悉的台词: “殿下救我!” 李恪从声音听出是番禺知县易文,没好气的瞪着死皮赖脸跪在地上的南海郡太守封碧帆、花城知县高寿春等三郡十七县的守令们骂道: “现在知道急了,早干什么去了? 叫我救你们,我拿什么救……” 话还没说完,外面又有人叫: “殿下救我!” 这个声音有些陌生,李恪完全想不起是谁,倒是脸色古怪的南海郡太守封碧帆小声说道: “殿下,这是马使君,哦不,是前任交州刺史马使君的声音。” 李恪:…… 第619章 活该 朝中会插手岭南的人事安排是正常情况,这一点李恪并不意外,只是他没想到的是世家居然也会忍不住伸出爪子。 而且是如此的贪婪,如此的肆无忌惮,大有一网打尽,把整个岭南整个吞下的架势。 这让李恪颇为恼怒,他之所以南下岭南,除了避开太早与雍帝冲突来自保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那就是不管怎么说,岭南地瘠人稀,世家实力不强,阻力不会太大,更方便李恪从容布展。 就好像一张白纸好作画,大雍王朝天下九州,其余的地方世家都是盘根错节,根深蒂固。 牵一发则动全身,想要有所作为必然会与当地庞大的士族门阀势力爆发冲突,可谓是步履维艰。 哪怕是岭南,最强大的世家也不过是珠江八大家,实力比之中原世家天壤之别,家品更无一个中品世家。 就这样的螳螂之臂,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也敢拼死与李恪作对,结果就是被李恪抓住机会,将最强大的增城梁氏一举打垮。 中原世家会伸手进来是李恪没想到的,更没想到的是他们的大胃口,既让李恪恼怒,又让李恪警惕。 无论如何,李恪都不会让中原世家的意图得逞,否则以那些人摘桃子的能力和贪婪无度的大胃口,他万里迢迢南下交州的所有规划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若说之前李恪南来是孤军奋战的话,现在倒是挺好,得亏这些中原世家的“帮助”,现在李恪身边突然一下子就多了两个盟友。 打发走那些前来求助的交州官员之后,紧接着前来拜见太子殿下的就是珠江七大家了。 和以前警惕敌视与戒备不同,现在这些找上门来的本地世家是又惊又怒。 若说太子的到来,对他们的利益有可能造成损害的话,那中原世家的入侵,对他们来说却是有并吞之危。 只看这些人在霸占交州官位时候的动作,就知道这些人对岭南人士的蔑视,根本就不会有任何商议的余地,直接就是一口全部吞掉。 偏偏这些人传承千百年,实力雄厚,还真有这能力做到,恐怕霸占了交州所有的官位之后,下一步就是划分宰割交州世家的盛宴了。 一个是疥癣之疾,一个是心腹大患;一个是割肉之痛,一个是生存问题。 该怎么选已经不需要多想了。 “殿下救我!” 同样的哀求再次响彻李恪的办公室,只不过哀求的人换了一批而已。 再次面对这样散乱而惊惶的哀求,李恪的头都大了两圈,心里也是一阵腻歪。 这些岭南世家也真是可笑,之前还在联合搞些阴谋诡计,想要暗算他这个太子,现在倒好了,遇到生死危机了又不要脸的凑上来求救。 至于之前他们干的那些好事,好像一下子就忘光了一样。 就算李恪心中已经有了应对的方法,也没有任何表态,反而冷漠中带着些厌恶的将这些赶走了。 有些话李恪不好直说,不过东宫的人却没有什么顾忌了。 之前秉承太子的叮嘱大局为重,这些人对当地世家和官员都是百般忍让,现在这样的好机会,简直是不吐不快啊。 眼看着这些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官老爷和世家贵人,接二连三的被太子赶出来,一副灰头土脸的狼狈模样看着就让人解气。 有些人暗地里痛快,有些人却毫不遮掩的当面讽刺: “之前百般阻扰,让岭南大开发总公司的业务未有寸进,现在遇到问题才来哀求,不显太晚了么?” “如今岭南开发功绩未显,你们这些人让太子殿下拿什么去说服陛下和朝廷?” “真是一群蠢材啊,太子殿下明明是来开放岭南的,这些人明明是最终受益者之一,偏偏还要自作聪明的抵制,脑子是不是长包了?” “还不是贪心闹的?我看他们都是聪明人啊!怎么可能看不清楚岭南开发的好处,无非是想故意为难殿下,好方便他们狮子大开口罢了。” “哈哈,狮子大开口?现在轮到别人对他们狮子大开口了吧,报应啊报应啊!” “活该!” …… 东宫的人本来就傲气,现在抓住机会那是毫不留情的揭穿这些官员和缙绅脸皮嘲笑,逮着机会就往他们这些“大人物”的脸皮上抽。 一众官老爷和世家贵人心里又羞又恼,既恨这些人小人得志,又恨太子见死不救。 然而在他们心底,大多数人都后悔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第620章 正合我意(上) 一连串的突然事件打了个措手不及,内阁首辅夏景阳这段时间的日子很不好过。 幸好世家们贪得无厌,吃独食的嘴脸让人厌恶,同时让雍帝不得不暂时选择相信自己的首辅。 解决了最重要的问题之后,夏景阳终于可腾出手脚梳理事情的脉络,首先一点,就是把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蠢材郑承谟打发出去。 至于怎么安置他,那是刑部与督察院的问题,反正已经有人看出风色不对,直接把那个傻瓜弹劾了下去。 区区一个通政司的经历再怎么掌握要害,也不过是件小事,之所以要首辅来关注,无非是牵扯到了之前首辅的处事态度。 现在毫不犹豫的把郑承谟处理掉,既是向皇帝表明自己忠心,也是向外界展示自己的不满: 这次的交州安排,首辅并不知情。 不懂的人会继续糊涂,但懂的人自然懂。 紧接着,夏景阳在内阁里又倡议,交州的安排涉及到现在太子殿下的岭南大开发计划,是不是参详一下太子殿下的意见? 罕见的是,这一回次辅姚希圣也没有反对。 有两位阁臣的统一意见,报送给皇帝之后,平时的事情都不会驳斥,更何况这次交州的安排雍帝本身就不满。 于是在雍帝准许之后,京都城里很快就发出六百里加急的信使,直奔岭南。 两地相隔万里,哪怕是六百里加急,一来一回也需要一个多月。 大概在大雍立国一百多年的历史上,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况,为了一州之地的官员安排,竟然会僵持这么长的时间。 在这期间,世家大族出身的高官显贵们也没有闲着,他们想尽一切办法,在朝堂上推动,在暗地里勾连,企图早日将此事确定下来。 然则每每议起此事的时候,朝廷上中是一片争议,尽管世家官员们都在努力,可首辅顾虑重重,次辅顾左右而言他,雍帝更是从不表态。 这让世家官员们颇为愤怒,但奇怪的是,那些世家出身的高官显贵们也没有步步紧逼,事情似乎就这样僵持住了。 那些刚入仕不久的世家年轻子弟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对于这样“教化蛮夷,布展圣人之道”的事情十分热切。 也正因此,不少世家子弟最近的火气都很大。 他们对于雍帝未必有多尊重,或许不少人还会觉得是个“蒙祖宗余荫的武夫”,对之加以鄙薄。 不过嘛,臣子之道还是要尊崇的,表面上这些人也不会说什么有关皇帝的坏话。 但是其他人就不一样了,首先倒霉的就是首辅夏景阳。 这些年轻人已经不耐烦了,逐渐有人把夏景阳这个阻碍士人利益,有违圣人之道的元辅当做世家的叛徒。 私底下对于首辅的不满在滋生,在发酵,在积聚…… 若不是前面有只叫“郑承谟”的死猴子现状太过凄惨,让这些跃跃欲试的小公鸡们有些顾虑,怕是现在朝堂上已经爆发了又一轮新的对首辅的弹劾了。 与那些年轻士人不同,那些世家高官显贵们十分沉得住气。 这些人既是那些年轻士人的长辈,又是他们的上司,所以很轻易的就把那些不合时宜的躁动给平息了下去。 就在年轻士人们群情激愤,到处发泄着自己的愤懑和不满的时候,在宣仁坊的飞鸿园内,正有几位风仪伟岸气度雍容的士林高贤在欢聚宴饮。 最早这飞鸿园是太原王氏在京都城的根基,整个王氏北逃之后就落在京都韦氏手中,在外界向来名声不显,但在世家门阀之中,却是极为令人向往。 飞鸿园由京都韦氏多年苦心经营之后,盛景更胜从前,当真是三步一景,五步一色。 然则现在园中的高贤们却无心赏玩,就连面前的美酒以及传自秦州钟鸣鼎食楼的百口席都置之不理。 坐在主宾席上的,是个一身蓝湖锦袍的中年士子,此人身量中等,微胖的身材配上白皙的肤色,再加上满身的书卷气,儒雅不群,风仪翩翩。 中年士子轻咳一声,对着主席上的主人拱手一礼道: “泰来兄,难道真的打算等太子表明态度之后再议交州吏事么?” 这泰来兄正是新任交州刺史韦让,也是本次宴饮的主人。 他能感受到这句暗涵责备的话中不满情绪,苦笑着摇头说道: “陛下引而不发,首辅也对我等起了戒心,那姚某人更是想乘机咬上一口,事情有多复杂给为贤兄又不是不知道,我也无能为力啊。” 第621章 正合我意(下) 听到韦让叫苦,其余的士人心里都很是不满,尤其是最先开口的那人肚子里更是一片火一样。 若不是弘农杨氏另有考量,而京都韦氏又仗着地利之便,他怎么会输? 论出身,韦让是京都韦氏,他杨泽是弘农杨氏,虽说都是二品高门,但韦氏无论从哪方面,都要比弘农杨氏低上一头; 论资历,杨泽入仕比韦让早,点选之时的品级也比韦让高,太仆寺卿更是比工部右侍郎清贵; 论才具,韦让更是比他差了不止一筹! 虽说杨泽对太子所谓的“为后世拓展生存空间”并没有什么太多的兴趣,但这交州刺史一职对他来说,却是极为重要。 若不是家中长辈有命,杨泽不主动退出竞争的话,这韦让在他面前根本没有半点胜算。 如今倒好,这厮的廷推已过,任命已下,就等着良辰吉日出发去交州上任,之前议定的那些事情,却是一推四五六。 饶是杨泽的养气功夫够好,心里也不免火大,话语之中也难免带上了几分讥刺: “泰来兄稳坐钓鱼台,倒是洒脱的很。” 韦让心中得意,面上却仍是苦笑: “诸位,我何曾不想麾下尽是道德君子?只是各位想过没有,若真要如此的话,对我世家君子向来别眼相看的太子会如何反应?” 杨泽心中大怒,别看这厮表面说的似乎很有道理,可实则却是耍起无赖来了,不认账了。 只是过了河就想拆桥,哪有那么容易? 其余的高贤也都极为不满,好几人都纷纷出言: “那又如何?这是朝廷的决议,若是他这做太子的带头抗旨,我等岂不是乐见其事?” “不错!只要朝议一定,他就算是太子又怎么样?” “太子抗旨,嘿嘿,这父子相残能早点到来的话,老夫倒是很想看看他能活几年?” “还几年?以那位的狠毒,怕是几个月就要败亡了把?” “说这些有什么用?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在朝议上讲之前议定的事情确定下来!” …… 韦让心中早有成算,等所有人都差不多安静下来了,才笑着举杯说道: “诸位贤兄所言都有道理,愚弟倒是觉得太子殿下之前的办法最好,考核么,那就考呗! 正合我意啊! 我就不信,这考官考卷都掌握在我等手中,还有什么人能考的过我世家的英才!” 这话倒是没错,但本质上还是韦让在推卸责任,仍然是想占了便宜就不再出力了。 虽说大家早有这样的猜测和准备,可心里还是对这等小人的愤怒和鄙视。 只是事已至此,朝中本来就阻力重重,再和韦氏闹翻也于事无补,众位世家高贤们也只能无奈的接受。 很快,大家的注意力就被转移到该如何推动朝廷接受考核上去了。 无独有偶,半个月后的花城,当李恪看到世家士人居然准备采用他首倡的“考核上岗”时,李恪心中简直是大喜过望。 尤其是雍帝居然低头,不远万里来“咨询”他的意见,更让李恪心中大畅: “活该啊你个老头子,不信自己儿子信别人,现在好了,被人砸痛脚了吧?” 心里高兴归高兴,事情还是要解决的。 现在李恪也不是刚穿越过来时候的菜鸟了,那些世家贵胄们打的什么主意他一眼就能看穿。 说的好听是全面考核,公平选拔,但是作弊这样的事情就是在后世都没办法完全杜绝,更何况是现在这个时代? 特别是现在世家大族把持着绝大部分的社会资源的时候,李恪就是用脚指头去想,也猜得到这些贪婪无耻的世家高门打的是什么主意: 考核对象? 貌似定点招聘这个词在后世也不新鲜! 考核范围? 好啊,我提前通知给世家参与考核的选手,或者干脆无耻一点,直接给答案! 若不是朝堂上有皇帝和内阁在拖延,怕是这些世家还会在考试时间上打个突袭,让其他有心参与考核的人连报名的时间都没有。 不过嘛,既然不是人人都满意这些人的做法,那么李恪天然就有了更多的同盟。 不是要考核吗? 正合我意啊! 李恪心中暗爽,大笔一挥就开始写奏折: “臣闻‘橘生于南则为橘,橘生于北则为枳’,何也? …… 吏事关乎万民,其意重大,是以当慎之又慎。 不知其时,必坏农事;不知其地,必害其民! 此谓:因时制宜,因地制宜也! 有鉴于此,儿臣斗胆请求父皇恩准,将交州一州三郡十七县吏事选拔考核交由交州负责。” 第622章 变幻 花城,春风化雨楼。 自从太子入岭南,连日来的动荡影响之下,市面不可避免的萧条下去,路上的行人都变少了许多,而且赶路的人也都神情忐忑,行色匆匆。 每当这种时候,受到冲击最大的行业中自然少不了青楼楚馆,作为本地“娱乐业”的翘楚,春风化雨楼受到的打击却是最大的。 行业的现状只是让每天的营业收入大幅下降,来自东宫毫不客气的大力挖角行动更是让春风化雨楼伤筋动骨。 如今的春风化雨楼依然占据着最好的地段,有着最好的营业场所,顶着岭南第一楼的招牌,只是生意却是一落千丈。 昔日客似云来、往来无白丁的盛况不再,只有三三两两偷偷从家中躲出来纵情享乐的纨绔膏粱勉强支撑着没有关门而已。 如今京都城还在倒春寒,时不时的冷上两天,可地处天南的花城却依然是大日炎炎。 内院的精舍内,京娘子一身清凉的春丝薄衫斜躺着那张紫檀雕风荷纹罗汉床上,声音也变得慵懒: “黎雄,妙云那边还是没消息吗?” 在罗汉床前躬身站着的,却是上次那个健壮青年黎雄。 只不过现在他只能身穿灰色粗布裋褐,包着葛巾,与楼中其余的小厮龟公杂役一般无二的打扮。 前不久两人才好一阵颠鸾倒凤,如今却是主仆分明,黎雄心中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早在上次他听闻京娘子暗中去拜见主上的时候被留宿之后,他就意识到这一天早晚会到来。 尽管心中无奈,黎雄还是不敢有半点怠慢,老老实实的回道: “刚刚收到消息,妙云已经初步潜入进去,不过想要接近那人,怕是还需要些时间。就怕主上……” “不用管。” 京娘子摆手打断了黎雄的顾虑: “主上志向远大,不是急功近利之徒,妙云的事情以后你就不用管了。主上对你另有安排。 今晚会有人来接你,到时候你听命行事就好。 下去吧。” 黎雄心中一动,眼中露出一丝惊慌,可看向京娘子时,却见这美艳妇人半点表情都没有,更别提什么指点了。 好歹也是多年的露水姻缘,这京娘子现在却是如此绝情,黎雄心底涌起一股恨意:“果然是戏子无情,x子无义!” 他的愤怒现在对于京娘子来说毫无意义,她现在的心里也烦恼的很,等人走之后,京娘子才翻身坐起,蹙着娟秀的娥眉暗自叹道: “也不知主上要那劳什子的考核范围做什么,难道还要去找那马老贼么? 主上的心思是越来越难猜了,唉……” 同样对于李恪所划定的考核范围志在必得的还有不少人。 在此之前,那些个官员还对李恪的要求满肚子牢骚,背地里不知道多少次破口大骂。 还有人不屑一顾,直接把从东宫这边领走的考核范围当擦屁股纸一样随手丢掉了,包括东宫提供的考试顾问,也只是找个由头看了起来,敬而远之。 可是到了现在,三郡太守和十七县知县一个个都把那份考核范围当成宝一样,自己不懂就找幕友、下属来咨询。 再有疑问就到处写信去亲朋好友处打听,甚至连那些平时都不怎么联系的知名大儒和学识过人的隐士也厚着脸皮派人带着问题上门去请教。 东宫派来的顾问也从无人问津到炽手可热,之前明里暗里的指使属下慢待甚至奚落那些个顾问,现在却恨不得捧起顾问们的臭脚把他们当爷爷一般供起来。 由不得这些人不捧不供,现在可不是以前。 自从京都来的消息,说是交州官吏都要被中原世家一锅端之后,这些人就明白唯一能保住他们的只有太子殿下。 而想让太子殿下保住他们,靠什么? 才具? 呵呵! 都是些被“流放”到岭南这种边荒之地为官做吏的,你能指望他们有多高的才具? 背景? 同上! 有背景也不至于被流放了不是? 情分? 狗屁! 之前这些混蛋还在暗搓搓的搞小动作,能和太子殿下有个毛线的情分。 如此一来,这些人若是还想得到太子殿下的庇佑,那就只能指望之前李恪曾经对他们的要求了。 之前是要求,现在他们可是把那句话当成许诺了,只要能通过考核,就有希望被太子殿下看顾,保住现在的官位。 毕竟大家都不傻,京都城那些饕餮一般黑心肝的世家大族都对着这些官位志在必得了,现在谁还不知道自己屁股底下的座位变得很吃香了? 第623章 五两一份 五月之初,天气晴好。 李恪想着自己南来也已经两个多月了,也不曾带着已经定下名分的太子妃出来逛逛街,心里突然一下好愧疚。 自从做出关掉慈心阁,跟随太子西行的决定之后,陈悦薇主仆二人一直劳碌奔波,从来未曾有过一日安歇。 李恪也因为手头能信得过的人太少,一直将她们两人当做得力臂助来使用,反倒是忽略了她们身为弱女子的身份。 这样再一想,内疚又增了几分。 正巧手头上的事情不多,李恪索性给自己也放一天假,带着陈悦薇和小包子两人乔装打扮一番,去花城之中游览。 岭南偏僻,以这个时代的交通条件,与京都城和雍州等地交流实在不多,李恪与陈悦薇也都极少出门抛头露面,所以两人暴露的机会是极少的。 至于小包子倒是喜欢到处跑,但是接触的人也多是些普通百姓,在花城也不虞遇到熟悉的人。 三人都没有太大的暴露风险,也就没有太过装扮,简单的换了身世家公子与仕女的衣衫就出了门。 当然了,必要的安保措施是不能少的,不仅仅东宫的内卫全体出动,刚刚发展起来的物统局交州分部也接到任务在暗中全力保护。 这花城是交州的核心,岭南第一城,各种不同于中原的风物还是颇为可观的,最为明显的就是本地的商业氛围要比北方更浓厚。 开门张幡招徕顾客的酒肆饭馆,穿街过巷的小贩行商,各种唱卖的声音此起彼伏,虽然听不大懂本地乡音,却也能领略几分其中的妙趣。 三人边走边看,小包子更是咋咋呼呼的,看到这个喜欢,看到那个有趣,巴不得把什么东西都买回家去。 李恪与陈悦薇都宠着她,也不在乎这么点小钱,这一路走下来,跟着在后面伺候的内侍小太监就每个人都苦着脸捧着一大包的东西了。 走走停停,吃吃喝喝,三人这一日不需处理繁冗的正事,也暂时把各种勾心斗角的勾当放在一边,心怀甚是惬意。 待走到一处街巷拐角的时候,却看见有个獐头鼠目,穿着直裰长衫的瘦弱中年男子在冲李恪招手。 李恪一愣,冲着陈悦薇二人莞尔一笑,当先向那中年男子走去: “这位郎君唤我么?” 中年男子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那些内侍,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低着头凑过去,神神秘秘的问道: “我一看先生就知道不是一般人,正好我这里有一份不一般的好东西,不知道先生想不想要?” 嚯!李恪心中一乐,这套路简直是太熟悉了,他穿越之前出去旅游的时候,就没少遇见过这样的事情。 这人肯定还有其他同伙的,发现了李恪这一行持北地口音的富贵人家,自然不会放过如此好的“商机”。 反正今日无事,不妨和他玩玩再说。 李恪装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略显得有些急迫的问道: “哦?是什么好东西,给我看看!” 中年男子左右看了看,没发现异常才从怀里珍而重之的掏出一份薄薄的手札一般东西,一边还得意洋洋的说道: “考核宝典,内容全面,五两一份,先到先得!” 李恪脸上的笑容一滞,有些难以置信一般看向陈悦薇,却见她此时正别过头去捂嘴窃笑,瞬间就有些尴尬了,再看那中年男子的眼神就有些不对了。 那中年男子似乎也感觉到了不对,按理说这时候他应该想办法脱身了。 只是前段时间他输的太厉害,欠了一屁股债,就指望着这次好不容易才弄来的宝贝翻身,哪里舍得就此放手? 明知道有些不妥,中年男子还是强笑着继续推销: “我一看大官人就知道你是富贵人,想来也是来参加太子殿下的选拔考核的吧? 就算大官人你不考,也可以给家中的同族士子买上一份,你说对不对?” 李恪脸色阴沉,有心发作却也知道这种事情在所难免,他也没为难这个卖卷之人,让后面跟着的小内侍付了钱就把那人给打发走了。 只是出了这一档子事,李恪继续游玩的心思却是淡了。 小包子也感觉出了不对劲,也没了刚才那样叽叽喳喳的热闹。 陈悦薇则适时上前,安慰道: “人各有志,有人想为国效力也有人想悠游田园,想来泄露考核之人也是担心挡不住气势汹汹的中原世家才会出此下策吧? 再说了,殿下应该高兴才是,有人卖就说明有人买,可见大家对考核之事还是很重视的。” 李恪也觉有理,心里的那点不满也就慢慢的散了。 第624章 争夺的开端 正如陈悦薇那一天说的那样,“没有需求哪来的买卖”? 才几天之后,花城就已经到处都是有人在卖考核范围了: “最新资料了,本次考核的最新资料,数量不多,欲购从速!” “快来看,快来瞧啊,我小舅子的邻居的结拜兄弟的女婿的七大姑的八大姨的三叔公,刚从白云山大营偷出来的考试资料啊!” “二十个考试顾问昨天晚上齐聚春风化雨楼,商定的最后考试范围啊,便宜了便宜了,只要一两银子一份!” “我这才是真实资料,只有五钱银子一份了!” “我的才是真的,只有三钱银子!” “我的只有一钱!” …… 除了那些来历蹊跷的真实资料,市面上很多看着销量火爆而突然冒出来的各种胡编乱造的玩意,有些干脆就把前些年份的科举考题拿出来滥竽充数。 但事情就是这么奇怪,明明很多人都知道这些极有可能是假的,可这些假玩意的销量居然都不错! 假的买的便宜,真的也被迫不断降价,虽然不至于像那些胡说八道的玩意一样卖个几十文钱,但一份卖五两银子的好日子早就一去不复返了。 市面上的人大多不懂,把那些鱼目混珠的假资料当成消遣来娱乐,但总有聪明人能明白是非,从中挑出真材实料的。 比如春风化雨楼的京娘子,就对着手里耗费高昂代价才弄到手的手札啧啧称奇: “教化、吏事、农事、商事、刑名…… 了不起啊,咱们这位太子殿下还真是无所不包啊,之前那些人眼睛是瞎成什么样了,竟然以为太子殿下是个昏君? 这么厉害的角色要是昏君的话,那岂不是历代都找不出几个明君了?” 黎雄照例穿着杂役的粗布衣服,束手帖耳的恭候在旁,耳边听着京娘子对太子的评价,心里却多少有些不忿。 为了拿到这份考试范围,他前后总共花了一千多两银子,后来为了撬开某个考试顾问的嘴,从他那里进行确认又花了五百两。 就这么一本破纸片子,竟然花了近两千两银子,而且还听说,京娘子又去找过那个姓马的老匹夫! 一想到这里,黎雄心底就好似有一股野火在烧,怎么也浇不灭一样。 京娘子也发现了黎雄的异样,刚才还满面欣赏的夸耀,转瞬间就冷了脸,冷漠的说道: “这次你亲自给主上送去!你给我听好了,少了一个字,你就等着拿命去赔吧,不要到时候说我没警告你!” 黎雄没想到京娘子竟然如此绝情,心里几乎在泣血一般,强忍着刀割一般的心痛,躬身领命离开。 看着曾经的老相好离开的背影,京娘子眼神迷乱,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当太子殿下请求将交州官员选拔的权利下放给他的消息传开之后,整个京都城一片哗然。 朝堂上不知道多少清正夫子、肱骨老臣被激怒,一个个都愤然而起,对太子如此僭越妄为口诛笔伐。 督察院那些言官原本已经消停了下去,暂时不敢在太子头上来生事,此时也振奋余勇,加入到声讨太子肆意胡为的行列中来。 那些被当头一棒打的晕头转向的世家出身的大臣更是火冒三丈,就像那些被抢了屎的野狗一样,群起而攻,吠吠不休。 特别是韦让这个廷推出来的交州刺史,一看太子在奏折里把他这个三品高官也囊括了进去,马上就气的跳脚。 若不是怕被人弹劾贪恋权位,驽马恋栈,他都要亲自上疏对太子大张挞伐了。 在私底下,这些世家大小臣子也是义愤填膺,群起声讨,每每聚在一起说不了几句话就会对李恪破口大骂。 当然了,这些人实际上心里并不慌张,因为从立国以来,就没有过太子决定吏事安排的先例。 不管是朝臣京官还是外放守臣,向来都是三品以上阁臣和皇帝商定人选之后廷推,四品以下吏部拟选皇帝勾定分派。 虽说之前世家臣子们为了逼迫皇帝让步,借用了太子的考核办法,但大家心里实际上都明白,这也不过是借势而已。 尤其是前唐后期藩镇崛起,藐视朝廷,交相攻伐,甚至联合内臣数次废立,早已经让地方干涉朝事成为禁忌。 然而,就在这些人都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的时候,突然间一声晴天霹雳,皇帝颁发,内阁拟旨,一道旨意颁下: “朕闻古之贤人欲置其事,必先得人……今有太子李恪,胸怀大志,欲为我大雍天下生民拓展生存之地,敬献考核上岗制度。 经内阁议定,皇帝恩准,拟由吏部侍郎刘卫、礼部侍郎宋允成共赴交州,携手主持本次交州官员选拔考核。” 第625章 谁搬得石头? 这道圣旨在后世被评为大雍王朝历史上最为诡异的旨意,后世有无数的历史研究专家对此各抒己见,其中有相当大的一部分都是觉得这道旨意是后人牵强附会出来的,因为这样的旨意根本就不合常理! 然则事实上,这道旨意是真实存在的。 整个京都城,无论朝野都瞬间失声,显然都对此极为不解: 明明雍帝是个残暴多疑的皇帝,为什么会把一州之地就此交由太子处置? 明明这道旨意违反了朝中诸多成例,为什么内阁不但不加阻止,反而心甘情愿的为皇帝背锅? 明明太子插手交州吏事选拔,侵犯了礼、吏两部的利益,为什么两部不但不阻止,反而要助纣为虐? 明明…… 无论有多少疑问,多少不解和多少愤怒,更诡异的情形出现了: 按道理来说,这样荒唐的圣旨是根本不可能发出来的,首先内阁就不会草拟、其次六部给事中都可以封还。 但这一次,无论是内阁还是给事中们,仿佛都聋哑了一般,眼睁睁的看着这道圣旨颁布。 京师之中,本来应该是群起汹涌,齐声反对这种“乱命”才对,可上上下下朝臣上千,却只有寥寥几个老眼昏花的老臣不疼不痒的喊了两嗓子,然后就没下文了。 世家那些大臣倒是有心联合反对,特别是屁股都还没坐上刺史宝座就受到威胁的新扎韦使君,更是恨不得扯着嗓子,将皇帝、太子、两位阁老、两位尚书、两位侍郎以及朝中一应大臣都一个一个的喷过去。 但很快,这些人的蠢蠢欲动很突兀的就消停了下去,平静的莫名其妙,让不明内情的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而熟悉内情的人却早已经把考核这点小事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只留下新扎韦使君像条疯狗一样在上次那飞鸿园中暴跳如雷: “蠢材,一群蠢材! 杨兆民刘令果你们两个蠢货,太子给你们发封考核范围,邀请你们一起去交州考核就被收买了?你们两个蠢材,这么明显的二桃杀三士都看不出来吗? 各大世家都是如此目光短浅的吗?他丢一副‘瀛洲千里图’就上当了? 他说有田八百万亩就有八百万亩么?他说按世家品级均分就均分么? 朝中百官也都是瞎子么?整个交州瀛洲能有多少官位? 蠢货!鼠目寸光!急功近利……” 无论韦让再怎么不甘心,再怎么在家中发狂咒骂,随着李恪突然抛出岭南大开发一期计划,并邀请雍州六百三十二大小世家共同出资合作组建瀛洲垦殖公司,所有世家、朝臣、勋贵等等再也没有任何人阻止李恪的考核选拔计划。 而最终,李恪也让了许多步。 比如考试范围和考核人选由太子划定,但考核、选拔由礼部侍郎宋允成负责;任命由吏部侍郎刘卫总掌。 考试的范围也提前编写成材料,公开发行; 报名条件也放开,由限定岭南官员改为允许天下所有举人以上功名、大中正点品九品以上孝廉均可报名参加。 仅仅是这一点让步,就让世家和朝廷都极为满意,虽然名义上还是交州考核,实际上除了考核地点在交州,全程都由朝廷掌握,世家、朝臣、勋贵等依然可以全面参与。 如果说这些让步仅仅是消除了大部分阻力,那么李恪突然抛出的瀛洲千里图,则是不折不扣的一块大肥肉,让所有人都垂涎三尺! 有田八百万亩! 哪怕打个对折,四百万亩都足够让整个朝堂上下疯狂了。 朝中有些人还提出过质疑,但那些老夫子,那些世家自己的藏书之中,都能找到前代有关瀛洲的记录。 特别是李恪南下时,路过那条海峡的时候,还特意遣人前往勘察过,得出来的粗略资料也足够证明李恪的说法。 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人,也没有必要去怀疑太子的信誉,更何况“散财太子”本来就声誉昭著! 一直以来,中原地区都视岭南为畏途,而现在,从京都城南下岭南的官道上车马辚辚,络绎不绝。 有前往花城,有志于报考官员考核的世家子弟;也有奉命南下,打算入股参与瀛洲垦殖的富贵人家;还有看见了商机,万里迢迢前往掘金的大小行商。 整个南下的道路变得越来越拥挤、繁华。 而藏身其中,心急火燎匆匆赶路的韦让就显得有些迫切了,在慢慢的接受了现实之后,陡然间听说杨泽和刘毅两个竞争对手已经南下的消息,韦让就再也坐不住了。 他搬起了石头,然后砸在了自己的脚上。 第626章 争夺的第一场胜败 进入五月之后,岭南已经开始变得炎热起来,当地的百姓习以为常一般开始享用香蕉、西瓜、荔枝、龙眼、芒果、菠萝等水果。 但今年与往年不同,无数因一场考核大量涌入花城的北方士人举子被突然发威的气候打的措手不及。 这些人都是富贵出身,一个个都养尊处优惯了的,之前就被一场万里迢迢的旅程折腾的元气大伤。 再加上水土不服、瘴疠等其他各种其他原因,这些个动身之前还志在必得的天之骄子们一下子就病倒了一大片。 尽管这些世家贵人们大多都带有自己的郎中,但当这些郎中同样因为气候原因而病倒的时候,形势一下子就变得严峻起来。 花城本地的医馆和郎中突然就炽手可热起来,每天都不停的四处奔走,一边忙得脚不沾地,一边大笔大笔的赚着诊金,痛并快乐着。 一开始的时候,这些南下的北方士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信心满满,以为这又是一场世家内部的竞争。 没人把岭南那些“蛮夷之辈”,以及交州现任的官员们放在眼里,无论学识还是功名,这些天之骄子们有着全方位的自信与傲气。 唯独让他们担心的,也是私下里让他们议论的最多的,就是太子会“从中作梗”,暗中偏袒南人。 可现实给了他们当头一棒,最先发威的居然是之前谁都没想到的气候! 当南下的北方“高贵”士人们近乎九成病倒时,当一个又一个南来的同伴带着浓烈的不甘客死他乡时,这些南来之后就一直目中无人的贵人们终于意识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为什么以往大家都把南方视为畏途? 有人因为恐惧,或者是难以接受如今的现实,暗中对太子怀恨在心,私下里还在散播着“太子谋害北方士人”的言论。 他们也不想想,是李恪逼着他们南下了么?还是说李恪主动邀请他们南下了? 至于这些士人大批病倒的时候,李恪亲自过问,组织东宫所属的医官和随军医师前往救治,张罗筹集医药资源等等。 这些人是看不见的,或者说觉得这是他们理所应当享受的待遇。 当南下士人的病亡人数达到十个的时候,这些人就再也待不住了,好些人病刚好就匆匆启程北返,甚至有些阴谋论者拖着病体都顽固的要求离开。 什么“落叶归根”,“死也要死在家乡”,“决不可让李九小儿阴谋得逞”,各种乱七八糟的怨恨四处散播。 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最终坚持留下的北方士人不到之前熙熙攘攘南来人数的两成,而且其中相当一部分也都处于观望状态。 朝中因此有不少对此不满士人,或者有亲近子侄命丧岭南的世家官员,纷纷上书弹劾太子,一时间居然还有不少人附和。 李恪知道之后,只丢了一句话自辩: “若是连岭南的气候都无法适应,又如何能够在岭南为官?” 明明是自己贪心,选择性的将岭南的恶劣条件忽略,到头来出了问题又怨天尤人,将责任往李恪头上推卸,简直是可笑之极。 李恪根本就没打算惯着他们,岭南士人和原本的交州官员们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在幸灾乐祸的嘲笑那些不自量力的北方士子。 如此事情迁延,直到六月中旬了,这场全天下都瞩目的考核选拔才终于姗姗来迟。 主持考试的,是刚刚养好身体的礼部侍郎宋允成,这位老先生也被岭南的炎热气候折腾的够呛,险些和那些倒霉鬼一样一命呜呼。 好在这位老先生通情达理,东宫的医官也精心治疗,才把这位老先生从病魔手中拉了回来。 这场考核之前的报名人数超过了一千,最终上考场的人数不到两百,少掉的八百多人大部分是畏难而逃的北方士子,也有部分是自知希望渺然而放弃的岭南士人。 这些人争夺的目标,也从最开始的三郡十七县主官,变成了整个岭南所有七品以上官职。 包括之前的郡太守和县知县,以及各州郡佐僚。 原本参与考核的人数比例,北方士人要占接近九成,如今却连一半都没达到,说起来还真是有些可笑。 大概在这之前,谁都没想到这第一场争夺的胜败,不在人为,而是气候,岂非天定哉? 倒是能参加考试的那些北方士子当中,多有人杰,不但让之前的交州官员们亚历山大,还有好几个都引起了李恪的兴趣。 第627章 考核的初衷 在此之前,大概李恪也没想到一场看似平常的考核会持续如此长的时间,从筹备开始,一直到考核结束,已经过去了整整半年之久。 其中的变故有些让李恪都始料不及,而他的初衷也只不过是在自己培养的人才还未成长起来之前,将岭南官场上的官员加以改造,暂时将就着使用而已。 原本想着这些人被自己用一场考核吊在头顶做达摩利斯之剑,起到一个鞭策的作用,就算不帮多大的忙也不要经常性的扯后腿。 哪曾想岭南开发的暴利引来了中原世家贪婪的目光,原本简单的考核也变得复杂,几经波折之后,最后却又基本上回到了李恪的预期当中。 为了避嫌,也为了让远在京都的雍帝放心,除了考前划定考核范围,负责出考卷之外,从考场布置开始李恪都没有插手。 甚至他还婉拒了礼部侍郎宋允成提出的,让东宫六率负责考场秩序的建议,真真正正的把自己置身于考试与评卷之外。 这种高姿态让宋允成这些京都来的考官们松了一口气,谁都知道这场考核不简单,两边——甚至可以说是三边——都不是好惹的,他们这些人只能被迫而无奈的被夹在中间。 本来两边的矛盾就已经很尖锐了,若是太子还不满意,仗着离的近强势插手的话,他们这些考官的日子就难过了。 而李恪的大度,不但让考官们轻松了,也让那些考生——无论是北方的还是南方的——心头的压力也都大减,包括他们身后的家族,全都因此而对李恪心生好感。 特别是当考试开始,考生们入场的时候,惊讶的发现太子所出的试卷并没有故作玄虚,出一些很刁钻的题目来刁难考生。 虽然题目依旧让他们有些不习惯,不像之前按照圣人经义那样直接作答就可以了,但也没有什么特别古怪的地方。 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考试的题目全部都是“应用题”,包括粮食生产、地区教育、社会治安等等各方面,卷子上直接提出各种贴合实际的问题,要求考生根据自己的思考来作答。 这种答题方式有些新颖,但也不算出格,因为无论是朝廷的科举还是大中正的论品,其中都包含有前唐之时的“身言书判”四字规则。 而太子的考题,只不过是着重放在一个“判”字上面了而已。 这一点对于所有考生来说都有些陌生,但也正因为如此,大家才没有太多的抵触心理,毕竟“判”是大家都学过的。 或许那些当地官员在这方面有些优势,但要出任地方官,若是连“判”都考不好,被刷下去的话也的确是让人无话可说。 不管怎么说,这场考核的过程真正的做到了让各方面都认可的公平,公正。 而批改的过程当中,李恪也没有插手,他只是按照之前和两位南下的侍郎商议的那样,在最后对于遴选出来的考卷做品评,与两位侍郎一起,三人共同评定入围考生们的名次。 这个权利有点像科举中的殿试,最后是由皇帝来评定名次;放到交州,交由太子来定也没什么不妥。 李恪也清楚自己不可能完全掌控这次考核,不过能得到这些考官们的认可,入围的考生试卷都必然有其可取之处。 等李恪与两位侍郎共同评定的考生名次之后,第二天就张榜进行公示。 这一榜的交州官员考核,对于后世的意义极其重大,因为这开创了除科举、大中正举孝廉之外的第三种官员考核选拔方式。 除了那些考生之外,整个天下不知道有多少只眼睛在暗中盯着,若是出点什么问题,恐怕有的是人愿意出面来踩上一脚。 考虑到这一点,李恪与诸位考官商议之后,干脆在张榜的同时,开始公开售卖此次考核优秀考生的答卷。 正好东宫下属的科研所历经一年多,在李恪的指引下已经研制出了可以用于实际使用的铜铅合金活字印刷术,印个几百本也就是两三天的事情。 而这一张“交州龙虎榜”,也在第一时间被无数人抄录,快马加鞭的送往各地。 李恪知道这里面必然少不了那些心怀恶意的家伙,比如那些兴冲冲南下来考核却最后又被岭南气候打倒的士人、病殁在交州的士人的家人、眼馋岭南大开发利益却又被李恪挡在外面的那些人…… 但李恪在考核选拔上坦荡无私,也就不怕被人挑剔。 当榜单与榜单上面的考生们的答卷公开之后,起到的积极作用却是李恪自己都没有想到的。 第628章 榜单(上) 第一名,易文,字载之,番禺知县,举人功名; 第二名,杨宏,字子充,弘农杨氏子弟,大中正举孝廉八品; 第三名,阮福,字景裕,象郡通判,举人功名; …… 第十名,刘孝坤,字宗昌,南阳刘氏子弟,进士功名; …… 本次考核总共上榜的名单有三十七人,其中的比例却很有些意思,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下,交州官员们突然间雄起,给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刮目相看的成绩。 虽然榜单上人数最多的,还是中原大族出身的士子最多,这一点并未出乎大家的预料,就是李恪也早有这样的预计。 然而之前完全无人看好的三十多个报名的交州官员们,却异军突起在其中占据了十个名额,只有举人功名的原番禺知县易文更是以黑马之姿一举夺魁。 不仅仅是让世人为之侧目,就是李恪都对这个自己见过几面却没什么印象的知县刮目相看。 还有象郡通判阮福,也豪取第三名,让世人再一次开始正视这些之前被所有人轻视的岭南官员。 要知道,除了三郡十七县的主官之外,一州三郡还有十几个佐僚官位被腾了出来,而这次考核只是拿到一块敲门砖,真正的任命权还基本掌握在太子手中。 这些人本来就有在岭南任官的经历,像第三名的阮福,更是考取举人功名之后就早早大挑入仕,在岭南兢兢业业二十多年才爬到六品象郡通判的位置。 这些年沉沦下僚,放在以前是被中原清贵们鄙视的笑料,现在却成了金灿灿的资历,好些人都注意到了这个其貌不扬的老通判,都在私下里议论最后会被任命什么职位。 有人觉得太子或许会把这人放在身边重用,也有人认为阮福资历深厚,太子殿下会放他一任太守。 不管怎么猜测,这位老通判要升官了,前途一片明朗,这是大家的共识。 岭南一向不被朝廷重视,官员的俸禄不高,而且经济落后,能捞的油水也不多,交州的官员普遍都比中原的同僚们要落魄的多。 就像阮福一样,他在交州为官而是多年,四处辗转,宦囊不丰,现如今住的还是个两进的小院,与他隔壁的商人住的五进大院一比差的不是一点半点,那寒酸劲儿直往天上冒,能把上门的人熏个跟斗。 等这“交州龙虎榜”一发,是个人都知道阮通判要发达了,街坊邻居们敲锣打鼓的上门庆贺,旧日同僚们纷纷上门拜访,岭南诸多世家的使者也都携着厚礼上门来送拜帖。 隔壁那个痴肥的陈姓富商,以前仗着有交州刺史和番禺邓氏的关系,完全不把一个小小的象郡通判放在眼里,平时眼皮子都懒得夹一下。 现在可不得了,那陈胖子主动拖了六车的礼物,想要登门拜访,被丢出来之后更是惶恐非常,直接跪在低矮的角门外面瑟瑟发抖。 现在陈胖子的靠山也倒了,番禺邓氏也是自顾不暇的时候,由不得他不害怕啊,通判老爷以后发达了的话,不定什么时候就想起之前自己对他的轻慢来。 到那个时候可就是要命的事情了! 幸亏通判老爷的胸怀还算开阔,只让陈胖子跪了一个多时辰就让管家出来收了他的礼物,至于进门拜见的事情,还是算了吧。 陈胖子屁都不敢放一个,回到家之后就四处派人去打听通判老爷的喜好,打算再备一份厚礼。 至于说已经送过礼了? 那能一样么? 前面的是赔礼谢罪的礼,现在是登门庆贺的礼! 第三名的阮通判都是如此,第一名的易知县更是炽手可热,不知道多少人在番禺县衙门外排队,想要进门拜望一二而不可得。 这易知县也是经历过沉浮的,三十多岁的年纪可以说是正当壮年,现如今又入了太子殿下的青眼,以后的成就不可限量啊。 再说了,番禺与花城两县是交州的核心地区,油水还是有一些的,易文这几年知县当下来也有些积蓄,何必在这个重要的关键时刻为了区区钱财而落了下乘? 万一传到太子殿下那边去,留下了什么不好的印象,岂不是得不偿失? 与阮通判开门迎客,大肆收礼不同,易知县就连见客都十分挑剔,除了一些实在推不开的拜访者之外,他会见的客人多是有清名的士人、以前的同僚和上门来恭贺的亲朋好友。 那些个富商再有钱,礼单再丰厚,想进易知县的门? 那是真没门! 第629章 榜单(下) 无论做什么事,从来都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对这张“交州龙虎榜”不满意的人也大有人在,这其中最明显也闹的最厉害的就要数那些落榜的北方士人了。 虽然上榜的北方士人占据了这张榜单一半以上的名额,但没上榜的人数却是更多。 这些人本来就心高气傲,别说岭南士人与原交州官员了,就是同样上了榜的北方士人中也有他们看不起的人。 像是弘农杨氏的杨宏与南阳刘氏的刘孝坤,这样有声名有家世的才子他们还算服气,其余那些出身低品世家,又或者之前名声不显的士子,往往在他们眼中也都是庸才的代名词。 现在这些“蛮夷”、“昏官”和“庸才”居然都上了榜,反而把他们这些清名远扬的大才子给刷了下来,这让他们如何服气? 这些人倒是想联合起来,想去两位侍郎歇息的住所请愿,又或者是去太子殿下的驻地抗议,或者干脆把事情闹大,鼓动所有落榜士子冲击交州刺史衙门。 只是他们本就是客居交州,手头上有用的人手不多,相互之间的联络也因为考核之前的相互防范而比较疏远。 等其中几个怨气最大的家伙开始上蹿下跳,亲自出面四处串联的时候,风声早就传遍了花城。 还没等他们这些家伙搞出什么名堂来,物统局早就把消息上报给了李恪,并且奉太子之命暗中密切关注事态发展。 就在这些失败者想要准备搞些大动作出来的时候,李恪已经让人将本次考核的优秀答卷汇集成书,利用新近研究成功的铜铅合金活字印刷技术刊印成册了。 考虑到有几个家伙跳的厉害,李恪还暗示负责刊印书册的李济民将这些家伙的答卷也附在后面,一并刊发。 就在花城因为这些士子的不满暗流涌动的时候,这一本被后世称为“五年考核三年参考”的优秀试卷精选考核参考书突然全面发售。 现如今这些龙虎榜上的考生本来热度就高,大家也都对这些上榜考生“为什么上榜”之类的问题十分好奇,是以这本优秀试卷精选一上市就受到了极大的追捧。 原本李恪还担心第一版发售两百册会滞销,哪想到连一个时辰都没有就被抢购一空了。 这特么,完全是后世爆款书的迹象啊! 要是作者君的书订阅有这么火热就好了! 意识到商机与良机的李恪马上就下令,将这本优秀试卷精选加印一万册! 李济民直接被吓了一跳,他本以为加印了几百册就差不多了,哪想到太子殿下居然直接搞出这么个大数字。 他本就是小心谨慎的人,是以有些担心: “殿下,印这么多能卖出去吗?咱们本来就没打算从这上面赚钱,售价都是成本价,万一印多了卖不出去,岂不是要浪费不少银子?” 李恪莞尔一笑,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 “你不懂!我来问你,这次考核办的如何?” 李济民低头想了想,迟疑的答道: “应该还算可以吧?” “还算?你是不是对‘还算’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李恪失声笑道:“两位侍郎现在还在就官职任命进行磋商,但是两人都把本次考核的过程都详细记录在册,还让家人提前抄录了一份,暗中送往本族家中。” 李济民大吃一惊,猛然抬头: “这?难道说,两位侍郎觉得,此事可为长久之计么?” 比起现在的科举和大中正点选,李恪的这次考核可是很大一部分参考了后世科举以及新时代公职人员考试选拔中的先进经验的。 无论是先进性还是公平、公正,又或者是人才选拔的精确性,都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只要不出意外,这样的选拔方式肯定不会只有一次,其中最明显的就是以后李恪所将要控制的交州和瀛洲两地,都会坚持不懈的推行下去。 李恪没有解释太多,转而问道: “以后所有有志于仕宦的士人,会不会对这次的考核感兴趣?” 李济民点头。 “朝中官员,有没有想了解这些入选的优秀考生?” 李济民再次点头。 “天下世家,有没有人担心以后的入仕考核会变?” 李济民继续点头。 李恪再次露出玩味的笑容: “那些上榜的考生,有没有向家族之中、亲朋好友之间炫耀的欲望?” 李济民:…… “那些没上榜却被刊登试卷的家伙,会不会担心丢脸丢到全天下人的面前?” 李济民:(,,#゜Д゜) (原来你是这样的太子殿下!) 几个问题接二连三的,将李济民的疑问打的粉碎,尤其是最后一个问题,更让李济民暗中惊异太子对人心的掌握。 他现在已经不怀疑一万册的销量了,只不过还是被李恪的最后一句话差点闪了腰: “对了,这一万册要涨价!嗯,就卖一两银子一册吧!” 第630章 微澜不兴(上) 当那些落榜士子已经联合起来,串联人数已经近百之后,所有人的信心都无限高涨: 考核总人数都不足两百,他们这些联合起来的人就占据其中一半了,若是有一半人都觉得这考核不公,无论对上还是对下都有足够的说服力了! 人的注意力都有其重点,这些人都从落榜的失落沮丧中挣脱出来,并且对可以预期的美好前景开始变得亢奋起来: 只要能抗议成功,推翻现在的考核结果,哪怕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他们这些人当中最少也要占据新的“公平榜单”一半以上的名额。 今天是这些人第一次齐聚集会,也算是联合抗议活动的总动员。 按照计划,他们会先在酒楼中先喝点小酒吃顿好的,聚个餐联络联络感情,然后再共同商议一下明天的抗议活动流程,再从各位贤士亲自撰写的抗议、倡议等文章当中,优中选优,挑出几篇好文章,更方便大家抗议的时候慷慨陈词。 谁都知道,作为活动负责人,抗议成功之后得到的好处必然极多,是以好几人都对这个位置虎视眈眈,暗地里也憋着劲,要在今天的集会中脱颖而出,将其他几个竞争对手全部打压下去。 这些人都是富贵出身,吃喝都极为讲究,这次的聚餐也是变相的拉拢其余人,所以酒菜上都不会吝啬。 等菜过五味,酒过三巡之后,身穿蓝衣的兖州士人陈骅涛觉得时机已到,刚站起身来,想清清嗓子吸引别人的注意力,门外突然响起一阵声音: “叮咣~” 所有人本来都在等陈骅涛发声,哪想到会被阁楼外面的杂音吸引注意力: “哈哈哈,太可笑了!” 门外传来一阵粗豪的笑声,让阁楼里的士人君子们十分不喜,心底既讨厌这人不合时宜的嘈杂,更鄙视这人的粗鄙。 本来大家还想着略过外面的杂音,继续士人君子们的正事,哪想到外面居然正好就提到了和大家相关的内容: “这什么玩意,居然还是兖州陈氏的士子陈骅涛写的:各分一半?简直是可笑至极!” 阁楼里的士人们瞬间鸦雀无声,那兖州士人陈骅涛更是怒不可遏: “老夫是大中正亲点的八品士人,也是你们这些粗鄙无知的贱民可以评论的?” 只是还未等他发作,外面的声音越发嘈杂起来了: “你小心点,士人老爷也是咱们可以评论的么?” 方才骂“可笑至极”的那个声音变得十分不屑: “为什么不能说?这‘优秀试卷精选’上面,宋侍郎亲笔批注的‘可笑至极’四个字,我为什么不能说?” 这话一出,阁楼里面顿时安静的可怕,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向那兖州士人陈骅涛,其中的意味也变得微妙起来。 尤其是那几个想要和陈骅涛竞争的士人,更是暗藏着不屑和幸灾乐祸。 外面那些人也都十分好奇,马上就有人问起: “什么‘优秀什么卷精选’?” 刚才的那个声音更加得意,声音也越发大了: “看看,这是此次考核上榜考生的优秀试卷,哦对了,后面还跟了几篇最差成绩试卷,说是让大家做个比较。 也是啊,这不怕没有货就怕货比货啊。” 这人罗里吧嗦的没完,边上有人就不耐烦了: “你倒是快说啊,到底宋侍郎为什么要给那陈什么的士子评价‘可笑至极’啊?” 别说外面的人好奇了,就连阁楼里的士人君子们也都挖心挖肺的想知道,为什么宋侍郎会给这么一个毫不客气的评价。 这很不君子,很不中庸啊! 那人被呛了似乎也有些尴尬,马上就开始解释: “考试的时候有道题是这样的: 市集上肉铺前,有一屠夫一小偷争一吊钱,两人都说是钱是自己的,问此案该如何断? 兖州士人陈华涛答:一人一半,再敢咆哮公堂,乱棍打出去!” “啊?怎么可以这样?” “简直是岂有此理!” “果然是可笑至极!” “这等士人也来考核?还好给他考下去了!” “是啊是啊,这种蠢货要是当了官,不得把咱们都害死么?” …… 外面一片大骂之声,有些人已经开始问候陈华涛的母亲了。 这让阁楼里的陈华涛火冒三丈,“咣当”一下踹开阁楼的门,跳出去指着那几个骂的最凶的刁民骂道: “尔等凡夫俗子懂什么?这明明是秉承夫子息讼止争的真意所断的案!区区一吊钱而已,有什么好争的? 不管这一吊钱是谁的,钱的主人能拿回一半总比一点都拿不回来好吧?另外一个能白得一半,更该高兴才是。 这难道不是两全其美的判决吗?” 第631章 微澜不兴(中) “见鬼的两全其美的判决!” 大堂内的食客们纷纷腹诽,在肚子里暗骂,他们也不傻,只看打扮就知道陈华涛是那种有权有势的士族贵人。 而且对大家的评论这么在意这么激动,十有八九就是那个被大家痛骂了的白痴答题人。 虽然能来这酒楼里吃饭的都多少有些身家,但他们也知道,这样的士族贵人再蠢再白痴,也不是他们这些人得罪的起的, 所以这些食客心中不忿,却也无人起身反驳,一个个都低着头默默的吃着酒菜,还有几个胆子小的干脆连刚上桌的酒菜也不敢吃了,直接匆匆结账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眼看着自己一句话就让这些刁民通通闭嘴,陈华涛心中得意,他马上就意识到这或许是个增强自己威望的机会,也没心思继续纠缠,带着不屑冷哼道: “哼,你们这些愚昧无知的刁民又怎么知道圣贤文章中的微言大义?若不是某胸怀大度,一张帖子发去衙门里就要让你们这些刁民家破人亡! 还等什么?全部给我滚出去!” 剩下的食客再也坐不住,全都顺从的低着头,鱼贯而出,只留下空荡荡的大堂和一副趾高气昂模样的陈华涛。 “哼!一群无知屁民,也敢妄议刑名大事?” 现在的陈华涛就像个得胜回朝的将军一样,都差不多要拿鼻孔朝天了。 其余那些落地士子也觉得有趣,哄笑着打趣着: “不错,不管我等答题结果如何,这些刁民都没资格置喙!” “就是啊,什么时候国家大事轮得到这些屁民来论断了?” “唉,陈贤兄就是仁义,换了是我,必然一个帖子送进交州刺史府,让这些个无法无天的贱民一个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不错,贱民刁顽,安敢妄议政事?是应该让他们付出血的代价才好!” “那些无知百姓知道什么?我看陈贤兄的判例完全合情合理,更加符合圣人息讼止争的深意,也不知道那宋某人是不是眼瞎了,竟然如此轻贱陈贤兄的高见!” …… 这些人胆子本来就大,再加上喝了不少酒,心里有集满了对现在的评定结果的不满,一个个的口气也越来越大,甚至公然表达对考官的不满了。 这也是他们这些人的习惯,只要多喝了几杯马尿就敢怼天怼地,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被他们拎过来当孙子教训,然后必须按照他们的要求怎样怎样去做。 而且他们还给这样的行为取了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实际上这些人只会空口说大话,张口就来,毫无实据,只图个嘴巴上的痛快,真要让他们上手干点什么事,肯定就是“各分一半,再敢吵闹乱棍打出去”的混账办法。 尤其是这次的考核评定,切身关系到他们的利益,是以怨气尤其的大,口不择言的大家鞭挞。 从主考的礼部侍郎宋允成,到共同评卷的礼部侍郎刘卫,再到提出考核要求的太子李恪,甚至上升到批准这事的内阁与皇帝,到了这些士人的嘴巴里,就都成了“愚蠢”、“短视”、“睁眼瞎”、“不识货”、“糊涂”、“无能”…… 反正就没一个好词! 正当这些人嘴巴痛快的时候,外面却突然响起一声爆喝: “放肆!” 这些士子们刚才还以为整个酒楼就剩下他们这些“正人君子”了,所以才敢如此的肆无忌惮。 猛然间听到另外的声音,而且还十分愤怒的样子,这些人马上就心虚了。 那陈华涛更是心头一跳,脸色难看的循声望去,这才发现原来大堂角落里还有一桌客人没有离开,三个衣饰华贵的男子正冷冷的看着他们这些人。 陈华涛心里有所图谋,所以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喝的大醉,人还是十分清醒的,他一看这一个年轻人两个中年人的组合,下意识的就觉得有些不妙。 只不过他也是蛮横惯了的,马上就倒打一耙,冷冷的喝道: “我不是说了让你们都滚的么,怎么还赖在这里?偷听他人议事,三位的品格未免太低劣了些吧?” “品格低劣?” 那三人中,略胖些的那个中年人冷笑一声,眼神里似乎有刀锋一般,盯在陈华涛脸上,让他有种心头发凉的寒意。 比起眼神,那中年人的话语更让陈华涛心惊肉跳: “非议朝廷命官,诽谤内阁大臣,诋毁当朝太子,对陛下心怀怨愤! 我倒想是要问问陈绍秋,是不是兖州陈氏已经准备谋朝造反了,安敢如此放肆,大逆不道!” 第632章 微澜不兴(下) 陈华涛不过是个好大喜功眼高手低的公子哥,一下就被那中年人的话锋吓的不轻,色厉内荏的反问道: “你是何人,为何对家父如此无礼?” 尽管猜到对方的身份会很高,但被人当面称呼父亲的名讳是一种很严重的轻蔑和侮辱,由不得陈华涛不硬着头皮顶上去。 其余的落榜士子们也发觉到了不妙,尤其是他们当中有些人从侧面看清楚了另外那个没出声的中年人的时候,这些刚才还牛逼冲天,恨不得把朝廷开到这酒楼里来的落榜士子们一个个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刚刚考完才没几天,那位不苟言笑的礼部侍郎宋先生肃正清古的样貌又是那么的特别,想要忘记都难啊! 既然主位上坐的是个年轻人,礼部侍郎宋允成和另外那个略胖的中年人都只能陪坐,其他两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 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当他们这些人猜出角落里那一桌三个人的身份的时候,所有的酒意都随着酒精变成冷汗,从四肢百骸之中冒了出来。 如今的岭南,够资格坐在礼部侍郎主位上的,自然只有太子李恪一人而已。 李恪自己也没想到,不过是忙里偷闲,和两位在考核过程中配合默契的三品侍郎出门喝个小酒,也能遇到这样的破事来。 本来他都没考虑当场发作,只打算回去之后让人将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落榜考生告诫一番。 哪想到这些自命不凡的蠢材,多喝了几杯马尿就连自己姓啥都忘记了,各种大逆不道的话一句接一句的。 李恪倒是可以做到冷眼旁观,但另外这两位侍郎却坐不住了。 尤其是这些人,公然质疑本次考核的公平性,还把他们两个评卷的主官和太子都骂成目光短浅,见利忘义的糊涂小人。 这让两位侍郎怎么忍?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 吏部侍郎刘卫本来就位高权重,哪里容忍得住太子受到这样的冒犯? 眼看着那兖州陈氏的士子居然还不服气,刘卫冷笑出声道: “老夫刘卫,想来兖州陈氏是不把老夫这个吏部侍郎放在眼里的。不过太子殿下当面,你们这些混账还不过来请罪?” 陈华涛脑子里“嗡”的一下,直接就懵了,浑身的血液也似乎在这一刹那全部冻结了,只剩下一个声音在轰然炸响: “太子殿下当面!” 虽说他们计划的挺好,又是去两位侍郎面前请愿,又是去太子殿下驻地抗议的,可真当他发现自己的劣行被太子殿下和两位侍郎当面抓住的时候,那些之前想好的踌躇满志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帮人像群淋湿了的鹌鹑一样,哆哆嗦嗦的跪满了一地: “学生酒后胡言乱语,冒犯殿下,罪该万死。” “我等并不是有意的,吃多了酒就糊涂了,殿下饶命啊。” “请殿下开恩,饶恕我等无心之罪。” …… 相比这些人嘴巴没把门的胡咧咧,李恪其实对这些人刚才仗势欺人,把那些普通百姓赶走更生气。 更何况这些家伙明明答题答了个寂寞,还理直气壮理所当然的样子,更是让李恪又厌恶又恶心。 他完全没把这些人毫无诚意的求饶听进去,反而走过去,把那些普通食客慌乱离开时拉下的那本“考核试卷精选”拿了起来。 那些落榜士子们不知道太子要干什么,一个个都不敢再出声了。 李恪翻到第一页,突然笑了,问道: “你们对考核结果不满意,想必是没看过上榜考生的答案吧?行,我来念给你们听。 市集上肉铺前,有一屠夫一小偷争一吊钱,两人都说是钱是自己的,问此案该如何断? 易文易知县的答案是:遍访知情者,实情不难知。 嗯,也算中规中矩! 不过,我最满意的答案是阮福阮通判的答案: 取清水一盘,将钱浸水中;有油则抓小偷,无油则抓屠夫。 盗钱一百,按律杖三十,城旦一月!” 两位侍郎听到阮福的答案,尽管已经批改过,还是忍不住欣赏抚须微笑。 不过一看那些家伙全都满脸茫然的样子,两人就气不打一处来,有种对牛弹琴的感觉。 李恪也懒得跟这些飘在云端毫无跟脚,读书读傻了的白痴解释,干脆翻到后面那几张落榜考生试卷上。 若说看前面优秀考生的试卷是种享受,看这些人的试卷简直就是在吃屎一样,又恶心又难受: “济水王泽羽答:各打五十大板,谁忍到最后这钱就是谁的!” “荒唐!” “汉阳周刚书答:令两人详细说明钱财来历,说得罪清楚的才是钱主。” “糊涂!” “兖州陈华涛答:各得一半,闹事者乱棍打出衙门!” “可笑至极!” 第633章 任命 以前上学的时候,李恪就读过一篇文章: “葫芦僧判断葫芦案。” 之前他还在嘲笑那案子断的荒唐可笑,以为这种无稽之谈的事情只会出现在文学作品和影视剧当中。 哪曾想这次考核,居然直接暴露出好几个这样的葫芦僧在他面前,偏偏这些家伙被骂了还不自觉,表面上唯唯诺诺磕头认罪,实际上根本就不以为然。 李恪气的够呛,直接骂道: “什么狗屁的‘息讼止争’?我看你们就是打着圣人的旗号在胡作非为,颟顼糊涂,殆政渎职,荒唐可耻!” 一直没说话的礼部侍郎宋允成也黑着个脸,指着那些落榜考生大骂: “看看你们,眼高手低,目空一起却又毫无实干之才!亏你们还有脸觉得不满! 要我说,殿下这考核办的好,若不把这些昏聩无能的蠢材拒之门外,真让他们混个一官半职的,我大雍朝事必然危殆!” 吏部侍郎刘卫态度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甚至都懒得和那些蠢材说话,直接对李恪说道: “殿下,老臣不日即将北返,不如把这些废物交给由臣带回京都城去,转交大理寺议罪如何?” 李恪无所谓的点头答应下来,又道: “两位卿家说的都不错,看来孤也要上疏议一议此事,朝廷命官干系重大,绝不能让昏聩糊涂的无能之辈尸餐素位!” 三人几句话就决定了这几十个落榜考生的下场,也为这场还没闹起来的闹剧划了一个句号。 不过这件事,最后还是被传扬开来了,但没有任何人觉得太子处置的不对,相反的是,更多的人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那些个蠢材的判例上面。 比如陈华涛判屠夫小偷争钱案的“各得一半”,就成了一个流传甚广的笑柄,被好些个读书人记入笔记当中,遗臭万年了。 而比这些闹剧丑闻更吸引人关注的,则是那些上榜考生的任命和安置。 尤其是涉及到整个交州三郡十七县,差不多等于把这些官职来了一次彻底的大换血。 最终的官职安排,都是李恪和两位侍郎商议之后才决定的,最后报送朝廷批准之后,才最终公布任命。 无论是从考核的公平性上,还是程序的正义性上,李恪都做到了滴水不漏,再加上这一批的官员任命可谓是慎之又慎,又有刘卫和宋允成这样的积年老臣帮衬,所以这一次的任命可谓是四平八稳。 本来还有很多落榜或者其他心怀恶意的人想要乘机攻讦李恪,比如“任人唯亲”、“任用不明”、“埋没贤才”之类的。 可结果出来之后,朝野上下一片赞誉之声,那些被任命的官员们也都心悦诚服,就算与心理预期有些差距,但也在合情合理的范围内,也就无人表露不满。 而这一批任命当中,最引人瞩目的有好几个。 诸如弘农杨氏的杨宏被任命花城知县,南阳刘氏的刘孝坤被任命为增城知县…… 原象郡通判阮福官升三级,直接被超擢为南海郡五品同知,不但官升三品,而且还从靠近广南的象郡迁入岭南核心的南海郡。 原本就红得发紫的阮福家中,再次被蜂拥而来的访客挤满,真真正正的炽手可热。 不过这次任命中,也有让人不解的地方,比如原番禺知县易文,此次考核高居榜首,原本大家都以为他的任命会与阮福的任命一样,让人刮目相看。 不过刮目相看到是真的,只是看的目光有些古怪了。 易知县既没有被擢升为郡官,也没有破格入刺史府中,居然得了个奇奇怪怪的“岭南大开发总公司垦殖处处长”的官衔。 不明白的好多都在奇怪,在幸灾乐祸,在暗中鄙视,觉得这易文一定是得罪了太子殿下,否则怎么会不得重用呢? 而明白真相的人也不少,这些人有的羡慕,有的嫉妒,恨不得以身相代的那种: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考生,只有这姓易的入了太子殿下的青眼啊?” 谁都知道这岭南大开发是太子南下的目标,这总公司的股票在京都城受到极大的追捧。 能进入这岭南大开发总公司,就表明是太子殿下的心腹,前途和钱财一样都不缺,又升官又发财! 还有几个人的任命比较特殊,竟然没有在交州三郡,而是被封到了一海之隔的琼州去。 不过这些人也没什么不满的,因为他们都是入儋州和文昌两家郡王府做事的,虽说这两位郡王以后都没了争嫡的可能,可耐不住他们两的钱途好啊! 按照太子殿下的规划,两位郡王可是要平分琼州的,每年光是种甘蔗都要赚的山高海深一般的银两,他们去王府做官,还愁没银子赚吗? 第634章 特殊的任命 琼州与南海郡一海之隔,在朝中的地位也差相仿佛,但对于朝中大臣们来说,如果称南海是南疆海角,那琼州就是远在天边了。 早前朝中本待在琼州设一郡六县,奈何长久以来,别说六县知县了,就连琼州郡太守都一直空悬。 再加上琼州开发程度尚浅,每年不但收不上多少粮税,还经常被当地山林之中的黎、苗等当地土人下山滋扰抢掠,十年中最少有个六七年是要往里面填些钱粮来弥补亏空的。 这也就造就了琼州比交州更难配置齐全官吏的现象,哪怕如今大家都知道两位郡王分封在了琼州,也没什么人愿意前往。 但如今却又有不同了,也不知道太子殿下给那些个排名低的上榜考生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在短短一天时间内就把琼州六县知县都配齐了。 这种事情大多数人都不关注,偶有注意到的人也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反倒是太子殿下乘机往琼州塞人,发展自己的班底让人更感兴趣。 像是两位分封到琼州的郡王,府中的长史都由太子殿下指派,这就让人很难不感兴趣了。 大家在为那两个倒霉蛋郡王默哀的同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推己及人的想想,若是换了自己来做,恐怕比太子殿下做的更绝,心狠一些的,恐怕早就在一次叛乱和一次商战中,直接将两位争嫡的郡王人道毁灭了。 现在太子殿下只是把手伸进郡王府中,还真没人说得出什么闲话来。 或许这个时代的思想都是如此,夺嫡的残酷早就被古往今来一幕幕的萧墙之内的血腥残暴诠释的淋漓尽致。 李恪其实并没有太多担心,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始终在经济上掌握着李恢和李慎的命脉,这两人就算有什么想法都折腾不起什么浪花来。 至于安排两个王府长史,李恪其实更多的是想方便以后自己的岭南大开发的大计划在琼州各地的推行。 为此李恪还特地设宴,安排两位郡王就封之前和自己的长史先见个面。 要说李恪为此事还真是煞费苦心,像是文昌郡王李慎的长史,李恪就给他安排了徐无尘。 现在的东海徐氏,因为先前的谋逆一事已经是苟延残喘了。 随着朝中徐无咎为代表,军中徐无伤为代表,内宫徐德妃为代表的徐氏朝廷势力已经被连根拔起,现如今东海徐氏也已经是做了那鸟兽散。 别看目前徐氏还顶着一品门阀的家声,实际上早已经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因为朝廷的一张旨意而烟消云散。 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对于徐无咎等死硬的反抗势力,李恪毫不手软的加以清除干净。 而徐无尘这一支,因为协助朝廷平叛有功,不但免了死罪,还戴罪立功了。 只是朝廷上对于如何安置,却是感觉颇为棘手,高了低了都不甚妥当,以至于一直拖着没有处理。 而徐无尘等人也感受到了长达近一年的冷漠,心里再多的奢望都早已经放弃,不敢做太高的幻想。 直到李恪想要给自己的两位好兄弟配置管理团队的时候,才无意中发现徐无尘还处于闲置状态。 本着废物利用的思想,李恪考虑一下才把徐无尘丢给了李慎。 至于为什么不丢给李恢,一是不愿双方再次勾搭为奸,二是不想双方因为积怨相互攻击,白白浪费时间。 而且李恪对于李恢还有别的安排,坦白说,这个安排李恪还有些不舍,可想着利益的最大化,李恪还是理智的做了这个决定。 兄弟三人都已经撕破脸了,也就没有太多的虚情假意,李慎心中再怎么不喜,还是无奈的接受了徐无尘这个长史。 他也懒得再在太子面前受气,敷衍了几句就带着徐无尘和东海徐氏的残余族人启程去了文昌。 李恢一直在好奇,不知道曾经相爱相杀的太子李恪会给他安排一个什么样的长史。 李恪也没有让他等太久,直接吩咐道: “请虞先生上来吧。” 李恢心里还在想,这个“虞先生”是什么人?好像没听说东宫属下有什么姓虞的出名人物啊。 当李恢第一眼看见虞先生的时候,吓的心跳都漏了几拍: 世界上竟然有如此恐怖之人? 旋即,李恢心里怒火中烧,哪怕太子给他安排一个像兖州陈华涛那样出名的废物,李恢都不会这么火大。 堂堂郡王府邸,长史就相当于朝廷中的宰相,怎么说都是郡王府的脸面,李恪竟然给他安排一个面相如此恐怖,有如恶鬼一般的长史! 这简直就是欺人太甚啊! 岂有此理! 第635章 物与人皆非 缓步走进来的是个身量中等的男子,穿着灰色的粗布衣衫,头上随意的戴着一块幞头,看着就像是东宫的仆役。 若仅仅是这样,李恢觉得自己还能忍受,区区羞辱而已,李恢事败之后就已经考虑到了这一点,毕竟比起丧命来说,丢些面子也不是不能忍耐。 让李恢无法忍受的是,进来的这个人脸上横七竖八的刀疤就有十几条,每一条刀疤都又长又粗,粉色的疤痕看上去就像是一条条翻卷着的皮肉。 仅仅是看了一眼,就让人头皮发麻心底发寒,浑身上下长鸡皮疙瘩一样,极不自在。 若是别的职位,说不定李恢也就忍了,大不了远远的打发开去就是了。 可王府长史不是别的,那是几乎每天都要朝夕相对,共议封地内大小事宜的,只看了一眼就浑身不舒服,天天对着这么一张吓死人的脸,这让谁受得了? 李恢怒从心起,可还没等他发作,就听到李恪的叹息声: “若不是琼州关系着制糖的原料,非同小可,我还真不舍得将虞先生这种忠义两全,胆大心细的人杰还给你。” 李恢一愣,这才听明白原来李恪这句话是对他说的,只是他满头雾水,不明白为什么要用一个“还”字。 他再次打量了那丑陋恐怖的男子一眼,心里根本没有半点印象,直接就开始怀疑李恪是不是故意这样说,好欺骗他接受这个恐怖男子。 李恪见李恢没声响,倒是虞先生低下头去了,再次叹息一声道: “唉!可敬可畏啊!虞先生,你真是煞费苦心了。” 李恢更加糊涂,不明白李恪到底在说些什么。 而虞先生却十分快速的,用复杂的眼神瞄了李恢一眼,而后又快速低下头去。 李恢被这一眼看得脚底板直冒寒气,然而却在心里深处咯噔一下,有一种特别熟悉,又完全想不起的诡异感觉,愕然想到: “难道这人,真的是我十分熟悉的人?” 许是看出了李恢的疑惑,李恪苦笑摇头道: “八哥,你这位虞先生为了你,真是让人佩服啊。或许你看不出来他是谁,不如让我提醒你两句。 虞先生如今姓虞名矢,字邦丞,其意不言而喻,乃是当自己已死,不过这名字里面却大有讲究。” 李恢有些不以为然,想不出里面的讲究在哪里,不过好奇心倒是被李恪吊起来了。 倒是虞矢突然插言道: “殿下多虑了,属下姓名授自亲长,别无他意。” “真的没有么?” 李恪笑了笑,不紧不慢的拽起文字来: “两汉以前,‘吴’字又常加‘虍’首,写作‘虞’字,吴人又因此叫虞人。先王之时文献中常有虞人,是指专门掌管田猎的官吏。 ‘吴’是一个会意字,由‘矢’和‘口’两个构件组成。大约到后汉以后,‘矢’部已开始改成‘天’。 后汉时期有一个学者叫吴平,他和袁康写了一部着名的书叫《越绝书》,他在书的末篇中用拆字的方法,隐语式地道出了自己的姓名。书中说:‘文属辞定,自于邦贤。邦贤以口为姓,丞之以天;楚相屈原,与之同名。’ 想来,这便是吴先生表字的来历吧?” 虞先生身子一僵,显然没想到太子居然真的查到了自己的身份,亏他还自以为藏的严密,心里也是又惊又怕: “这物统局果然厉害!” 李恢听到一个“吴”字,两眼瞬间大争,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疤面纵横,惊悚可怖,能止小儿夜啼的丑陋男子,竟然是之前一直以风流倜傥,貌比潘安而名扬天下的吴先生! 早在之前,他被吴德成算计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后悔自己太过冲动,将忠心耿耿的吴先生赶走了。 甚至落败之后,一次次的午夜梦回之时,李恢也在深深悔恨自己太过刚愎,一次次的想着:“若是吴先生在,哪怕事败了,我也不会落得如此凄凉的下场。” 原本他还以为吴先生被自己伤了心,心灰意冷之下找个地方隐居起来,不问世事了。 哪想到自己竟然会在太子李恪的东宫之中,见到早已经面目全非的吴先生! 李恢之前看着虞矢的疤面,只觉狰狞可怖,现在看着吴先生的伤疤,却是怒火三丈,挺身骂道: “李恪,你好狠毒!” 李恪被骂的冤枉,苦笑摇头。 吴先生却知道太子如今有多厉害,知道李恢完全不是他的对手,慌忙解释道: “王爷误会太子殿下了,这伤疤是我自己弄的!” “怎么可能!” 李恢大吃一惊,而后看看上首的李恪,瞬间就明白了吴先生的苦心,一时间又是愧疚又是痛惜,难过的只想大哭一场。 他也不顾什么礼数,几步抢上前去扶着想要叩首行礼的吴先生,浑然不觉已经满面涕泪,哽咽着说道: “本王何德何能,能让先生如此!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啊!” 第636章 疑案 无事之时,有人慷慨悲歌,有人壮怀激烈,有人怨天尤人,有人怀才不遇…… 但有句话说的好: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不到紧要关头,谁都无法辨识一个人到底是夸夸其谈,还是当仁不让。 很明显的一件事就是,吴先生既然说他的容貌是自己所毁,而他又出现在东宫之中,那就只有一个解释: 他为了探查东宫虚实,自毁样貌潜入东宫,目的自然是为了帮助恩主李恢与太子李恪较量。 只是如今物与人皆非,李恢已经完全没了挑战太子的资格,他自己也息了夺嫡的念想,只求能在有生之年,保住李恪允诺给他的儋州封地。 若是能更进一步,也只是希望李恪说到做到,从他的儋州封地包收甘蔗。 如此一来,宏图霸业是不用想了,但在封地上做个土皇帝,富贵一生却是不难做到。 以前李恪曾经看小说的时候,对光明右使范瑶自毁容貌潜入汝南王府的做法又惊又佩,但绝没想到如今居然有真实的事例发生在他眼前。 当物统局暗中内部纠察,把吴先生查出来的时候,李恪都有些不相信: 一个以才貌双全名闻天下的人,竟然敢于舍去才名,舍去样貌,只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 也正因为李恪敬佩吴先生这种大仁大勇的豪义,最后才作出不处理的决定,还暗中吩咐下去:只要不涉及机密,东宫的事情随便他看。 本来李恪还想着以后找个机会,想办法把吴先生收为己用,作为上位者,有谁会不喜欢这样忠义无双的手下? 之前李恪一直好不到机会,没想到这段时间他苦无儋州郡王府长史合适人选的时候,突然间灵光一闪,想到了吴先生。 这还真就是一个两全其美,一箭双雕的做法。 李恪越想越觉得绝妙,这才有了太子当廷揭破假身份,郡王痛悔再拜吴先生。 这么长时间以来,李恢一直被李恪压着打,早就被打怕了,他深知这个九弟太子不是什么菩萨心肠,狠起来动不动就杀的人头滚滚。 为防事情有变,李恢主动开口道: “多谢太子殿下,将吴先生送回臣的身边。而后臣定当尽心竭力,为朝廷守牧儋州。” 李恪缓缓点头,说了一个“好”字。 实际上他心里都已经乐开了花,有了吴先生在,儋州那边也不用多操心了。 眼看着这一对君臣相得,手拉着手的走了出去,李恪心里还是有些艳羡。 他现在虽然威望越来越高,但想来想去,还真想不到有谁能做到这吴先生这种程度: 或许王莽那个老太监可以? 只是一联想到自己和老太监手拉手的情景,李恪一阵恶寒,浑身鸡皮疙瘩。 “殿下,就这样放他走么?” 耳边传来陈悦薇不甘心的问话,这也代表着物统局,甚至是东宫里不少人的想法。 在这些人看来,李恢永远都是东宫的潜在威胁,而像吴先生这样够忠心,有能力,还如此狠辣的人,放归李恢身边实属不智。 在他们那些人看来,这种人杰,不为我所用,比为我所杀! 但李恪却不这样认为,笑着答道: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放他出去的好处比杀了他更多。” 眼看着一时半会说服不了持有怀疑态度的陈悦薇这些人,李恪也就不在这上面浪费时间,转而问道: “吴小六那小鬼还在闹脾气吗?” 陈悦薇看了李恪一眼,才说道: “殿下,恐怕不是闹脾气这么简单,或许事情真有蹊跷也说不定。” 李恪一惊,急忙追问道: “有什么蹊跷?” 陈悦薇拿起情报文件,指着上面的一行字说道: “殿下请看,除了代夫子之外,三天时间之内,花城内外还有三个人死于非命,而这三个人和代夫子都是认识的!” 李恪沉默的点头,陷入深思当中,这显然不会是种巧合,于是吩咐道: “责令南海郡太守府、花城县衙、番禺县衙,都加大力度,早日侦破此案!还有,吴小六那里你多看顾些,都是些没娘的孩子,难得有个不歧视他们的仁厚长者,又突然被害,唉……” 等陈悦薇领命离开,李恪想了半天也没什么头绪,干脆把这凶案放开不管,转而开始琢磨起其他的事情来。 经过长达半年的拖延,岭南的人事安排总算大体上按照李恪的想法实施了下去,如今交州一州三郡十七县,几乎所有的官员都是通过了考核选拔的。 就算没有考核过的,也都对那份考核范围不陌生,最少在行政执行能力上是没有问题的。 执行力的问题解决了,那岭南大开发的计划也终于可以开始实施了。 第637章 大计划之大甜园(上) 文昌古称紫贝,先秦时就有骆越各族先民在此繁衍生息,前汉元封之后,始设郡县,沿革至今。 此地与南海郡隔海相望,地势低平,多有平原,唯铜鼓岭等少数地区多山峦,在后世的时候,田亩最高历史记录是165万亩。 而在李恪这个年代,因人口匮乏,技术低下等各种原因,以及黎苗各族与汉民矛盾丛生诸多限制,总共开垦田亩不过二十多万亩,可谓潜力巨大。 然而潜力巨大的潜台词就是现状堪忧,在被敕封为文昌郡王之前,李恢的封地还只是一个人口十三万,有田二十多万亩,年缴粮税十三万石的下县。 就这十三万石粮税,每年还要拖欠大半,最差的年景实缴不过五万石上下;若是年景不好,山中黎苗各族下山抢掠的话,朝廷不但收不到任何粮税还要补贴几万石进去。 再加上此地不同中原,气候炎热,一年十二个月有九个月暑气逼人。 但凡来此地上任的外官,身体稍差些的都在这里熬不住,好一些的病恹恹,倒霉一些的直接一命呜呼客死异乡。 这也就怪不得那些官儿对此地畏之如虎,如避蛇蝎,情愿告病、致仕来躲避差遣了。 初临此地的李恢同样吃了个大亏。 彼时李恪刚刚北上珠江,还在与岭南士人明争暗斗,李恢与李慎二人却兴冲冲的告别李恪,想要先一步到自己的半独立王国去。 能自己做主,谁愿意头上顶着个太子啊? 当时李恪自己一大堆子破事,也丝毫不担心这两个兄弟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干脆就直接派了两条福船将两位郡王送往各自的驻地。 作为大雍开国以来,目前为止唯二能就封实地的王爷,李恢和李慎本来还是蛮感激李恪这个太子的,觉得他果然如外面传闻的那样仁德。 结果两人到了各自的封地一看,十丈高的火焰热情都直接被一百丈深的冰冷现实浇灭,还把人也浇了个透心凉。 糟糕的环境、麻木的百姓、贫瘠的产出以及兴高采烈拍拍屁股走人的前任知县,无形中就像一桶接一桶的冰水一样从头淋到脚。 两人对李恪的感激也在短短半天时间之内就变成彻骨的痛恨,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不约而同的破口大骂: “李恪小儿,你不是人!” “坑害兄弟,李恪你欺世盗名,枉为兄弟!” 两位郡王比之那些北方的士子差不多,也是一路舟车劳顿的,再加上人生大起大落,落差太大,又是不约而同的病倒了。 在各自的驻地呆了不到十天,两个倒霉蛋兄弟身体稍微好些之后,就迫不及待的登上返程的福船,气势汹汹的找到花城来找李恪算账。 彼时李恪刚把增城梁氏铲除,收获的财货不知凡几,干脆就从中拿出一部分来堵这两个好兄弟的嘴。 李恢与李慎也知道自己奈何不了太子兄弟,再加上一路过来在路上也冷静了下来,明白如今两兄弟都是李恪手里捏着的面团,就是想返回京都都不可能。 说不定就不明不白的死在路上了,还无人能奈何李恪一根毫毛。 再加上李恪又许诺了一些七七八八的条件,还让两人安心在花城养病,两人在封地的王府也由李恪这个太子兄弟一手承包了。 无奈之下,两个倒霉蛋又这样稀里糊涂的被李恪安抚住了,等他们在花城待了将近半年,有那么一点点想就赖在这里也不错的时候,李恪的命令又来了: 两座郡王府已经完工,请两位郡王即日启程就封! 为了催促这两人上任,李恪还特地当面将安排给他们的长史“发”给他们,逼得李慎不得不快速启程。 而李恢在重得吴先生之后,也似乎受了极大的触动,没有任何异议的听从命令出发了。 李恪给两个兄弟的礼物还不止这些,两位郡王在路上的时候,就惊喜/惊吓的发现,自己的长史还带着一份完整而长久的封地发展规划: 《文昌/儋州郡王封地甘蔗园计划》! 首先,李恪强调两地的粮税之后不再征收,无论多少交由两位郡王处置,算作是朝廷,其实是李恪这个兄弟对两位郡王为国开边的恩赏。 这让李恢与李慎心里稍微舒服了些,毕竟开府之后没了夺嫡的指望,那就只好把兴趣放在享乐方面了。 而吃喝玩乐,哪一样都离不开银钱,有封地的粮税恩赏,多少也是一大笔补偿。 其次,李恪允许两位郡王在王府各自筹建一支千人以内的护卫队,当然了,教官将由东宫指派。 这支卫队既负责保护郡王府的安全,也负责清剿封地内一切反叛和贼匪,是封地发展的安稳保障。 再次,李恪允许两位郡王采取直营与承包等灵活方式,经营封地里的所有土地,并承诺每年所产甘蔗都由东宫按市价收购。 其他还有些零零散散的条款,总体来说就是一句话: 老实听话,你们的太子兄弟就给糖吃! 第638章 大计划之大甜园(中) 不管其他人怎么想,李恪是真心把甘蔗园交给两位兄弟来经营的,这里面的好处极多,既有好名声又有利可图。 何乐而不为呢? 为了让他那两个不事稼穑的草包兄弟尽早进入甘蔗郡王的状态,李恪除了派出长史,给出计划之外,还特别贴心的租借了一队农业专家。 这些人都是之前在秦州的时候,在大农场和农科所中培养出来的,或许这些人没有学习过这个时代主流圣人经义,也没有多少文化水平。 但这些人本身就是经验丰富的农夫,在李恪的大农场和农科所中被层层遴选,脱颖而出。 这表明这些人不但在技术上出类拔萃,在打开眼界和研究精神方面都在这个时代是首屈一指的。 再加上甘蔗种植在这个时代并不是什么疑难问题,早在先秦时期,琼州先民骆越就有种植甘蔗的习俗,当时的甘蔗被称为“柘(音zhe)”。 一代代的经验积攒下来,琼州的甘蔗种植技术已经达到一个当前技术条件下的成熟期,而李恪所设想中的甘蔗园,所需要的只不过是把这种现有的种植经验和后世先进的大农场耕作结合起来。 甘蔗是一种极为耐存储的农作物,他不像稻麦之类容易发芽,也不像水果那样容易腐烂,收割后的甘蔗能够在阴凉的环境中存储一个多月而不变质。 有这样的优势在,李恪设想中琼州产甘蔗,用船运到琼州北端的珠崖榨糖,再经过加工成莹白如雪的白糖。 哦对了,珠崖在后世的名字,叫做海口,李恪将会在这里打造一个傲立于整个时代的甜都。 这个地方是控制琼州的关键,只要按照李恪计划中设想的那样,在珠崖设一大府,内有府兵,外有舰队;甜都掌握经济命脉,府兵舰队镇压一切野心,李恢和李慎在琼州就翻不出花来。 哪怕他们从甘蔗园里赚了再多的银子,只要掌控住珠崖一地,儋州与文昌就始终是朝廷手中的忠心郡王封地。 如今的李恢和李慎还想不到这些,两人刚到驻地,就被那栋新建而成的郡王府邸惊呆了。 半年前他们气冲冲的离开封地去花城找李恪算账,半年之后再回来时,他们都做好了在荒芜凋敝之中,居蓬荜,住陋室的准备。 可没想到的是他们到了王府门前,才发现预想中的蓬荜变成巨厦,陋室竟作华堂! 无论是门庭还是居室,无一不合郡王礼制! 两人匆匆进府,见到的是他们那些喜气洋溢的仆役,当初两人去花城兴师问罪走的匆忙,这些人都没带上。 现在这些仆役们都没有半点不满,全都喜笑颜开,高高兴兴的迎接郡王回府就藩。 李恢和李慎想不通,为什么这么大的王府工程能在短短半年之内完成,那是因为他们没见识过钢筋水泥的厉害之处。 在这两人心中对李恪安生感激的时候,他们却不知道,东宫下属的研究机构也不过是刚研究出水泥不久而已。 实际上,这两栋王府建设,就是东宫下属研究机构的一次对钢筋水泥用于建筑施工的一次实际性试验而已。 如今算得上是皆大欢喜,两位郡王对府邸极为满意,东宫的研究机构也完成了验收,对现有的水泥、钢筋以及施工团队都投了通过票。 这些人在两位郡王就藩之后,马上就登上了返回花城的福船,在那里,有一个超越这个时代的巨大工程在等着他们。 有时候无知真的是福,若是李恢与李慎知道自己当了李恪的小白鼠,怕不是又要气的吐血。 而今倒好,他们完全不知情,心里还对李恪充满感激,对于李恪的“指手画脚”也没了之前那么多的厌恶和抵触。 甚至两人还觉得,或许李恪为了安抚他们两兄弟,在关于他们两的事情上特别上心,那么以此推论的话,岂不是那份开发计划也是良策? 有了这样的想法,两人都开始心平气和的接受李恪的大甜园计划。 不过由于李恪给两人指派的长史不同,两人选择的方式也不一样。 在秦州的时候,尽管地位悬殊,徐无尘和吴先生都是接触过大农场计划以及轰传天下的农业研究所的。 所以两人对大农场模式都不陌生,并且不约而同的向各自的郡王极力推荐,列举了诸多的好处。 李恢与李慎之前连麦子和韭菜都分不清,虽然有所怀疑,但还是把长史们的建议听进去了。 不过分别在于,吴先生力荐文昌郡王李恢尽可能的直营;而徐无尘却极力说服了儋州郡王李慎,决定与人合作,将手中的土地承包出去。 第639章 大计划之大甜园(下) 两位郡王的不同选择很快就呈现在李恪面前,这种情况其实也不奇怪。 吴先生劝李恢直营,无非是觉得直营虽然艰难一些,事情也多,但获利也更多; 徐无尘说服李慎承包,无非是用速度快、事情少等理由,但长久来看必然会被承包人拿走一部分收益。 说不定东海徐氏还想着靠承包儋州的甘蔗园,赚取大量的银钱之后借尸还魂,重振家声。 不过,若是儋州发展速度远超文昌,也不是李恪想看到的,是以李恪将负责农业垦殖的处长易文招来,暗中嘱咐道: “可以将研究所的新式农具发卖了,不过注意控制一下,优先给文昌郡王供货,而且要比儋州郡王多三成。” 李恪可是知道这承包有多厉害,当年那几十年的大锅饭让国内农业生产力极端低下,可联产承包责任制一出,全国农民立即爆发出极大的积极性,国内农业生产也是一年一个新台阶。 虽说有吴先生在,李恢那边的直营农场效率也不会差,但吴先生毕竟只有一个人,累死他也做不到让所有文昌郡王府的下属,每个人都像给自己干活那样卖力。 李恪表面上还不能有失偏颇,只能在新式农具、技术人员支持、种子和肥料各方面让东宫方面给些帮助。 易文能在州府县三级直辖的番禺做好知县,那也是相当不容易的,完全可以说是个人才,否则也没办法成为交州龙虎榜的“状元”。 他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太子殿下如此偏爱文昌郡王,因为之前文昌郡王可是阴谋要取太子殿下性命的。 但他很识趣的没有多问,领命之后就下去布置了。 等易文一走,藏在帷幕后面的陈悦薇就走了出来,迟疑的说道: “殿下,似乎不像是此人啊。” 李恪莞尔,懒懒的靠在椅子上,指了指肩膀,然后在女局长略带不满的重手恰肩之下,吃牙咧嘴的笑道: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如今才不过数月而已,若真是谋害代夫子的人,必然是心智坚毅的隐忍之辈,不可能轻易露出马脚。” 李恪见陈悦薇一脸的不高兴,按肩的时候也是轻一下重一下的,又赶忙补充道: “不过物统局能这么快查出易壮元有问题,也是不容易的,也多亏了爱妃一腔心血,任劳任怨。 能有如此秀外慧中而又聪颖能干的太子妃,哎,真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啊!” 陈悦薇两颊坨红,心里却美的很,手上的力道也轻了几分,把李恪捏的舒服的直哼哼。 两人说了些日常的闲话,陈悦薇又想起之前的一个疑问: “殿下,如今人力匮乏,为何还要同时修建两座海港啊?” 李恪笑了笑,伸手点了点地图说道: “我知道是有人觉得我劳民伤财,又或者急功近利。但一个港口真的够么? 若做商港,珠江口有的是好地方;但海上行船云谲波诡,说不定进港的时候是老老实实的海商,出了港就是纵横四海的大盗了。 朝廷若是没有强有力的水师,别说那些桀骜不驯的海盗如那镇南天之流,就是表面上遵纪守法的海商都会忍不住做案。 你信不信,让你递话的人背后,就有珠江八家中的人!” 陈悦薇吃了一惊,慌忙要请罪。 李恪哪会和她计较这些,直接把人拉起来,乘机挨挨摸摸的,吃足了豆腐,两人除了尚未大婚,名分和关系都已经确定,但女局长就是不肯让李恪近身。 倒是平时这样私密的相处方式,让两人都乐在其中,再加上李恪已经把小包子吃了,也就不用猴急。 李恪过足了手瘾,这才把脸红耳赤的女局长放开,得意的笑道: “别看如今港口建设所费巨大,但只要一季甘蔗收获之后,开始榨糖了,这点小钱马上就能够赚回来。 到时候这商港就是各路人马眼中的肥肉,你说,我若不握着一支强大的水师,如何能够安枕?” 陈悦薇历练了这么久,也是一点就透,乘机挣脱开来说道: “殿下说的是,臣妾这就去安排人手,预防那些觊觎商港的不法之徒。” 李恪笑看着婀娜多姿的美局长离开,心里却还在补充了一句: “甘蔗园必然是会赚大钱的,更何况还许诺了李恢与李慎两人千人卫队的编制,若没有压倒性的优势在,少不得这两人会有些什么花花肠子。 就是这两人想安心赚钱享乐,也不定手底下有人会起别的心思啊! 所以这大甜园周边,商港与军港是缺一不可的啊!” 第640章 不共戴天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这个道理很多人都懂,梁丰骏也不例外。 现如今恨李恪的人很多,有依附东海徐氏受牵连的世家,有在糖战之中受损的高官显贵,还有更多心中对李恪各种策略不满的既得利益阶层。 但要论谁最恨李恪,梁丰骏当属其中之一,起码要排在前三的位置。 灭门之恨,杀父之仇! 偌大一个增城梁氏,只因李恪馋他的位置好,船多水手多,海运资源丰富等等…… 在明知道抵制太子南下的事件中,增城梁氏不过是个附属而已,却抓住机会一击毙命,将整个梁氏生吞活剥。 尤其是李恪将梁氏抄没之后,手里明显阔绰起来,招人做事给的工钱比当地高出三成,害得本地的老爷们也不得不跟着提高待遇,私底下恨的牙痒痒。 不仅如此,李恪还一边在花城之内大肆开工建造府邸,一边在白云山下打造军营,如此还不知足还要继续建港口,而且一建就两。 除了已经确定,更名为海口的地方要建军港之外,还要在珠江口外建一个大商港,号称要打造天下第一大港,让天下所有人都来此地做买卖。 李恪倒是花钱花的爽了,但梁丰骏心里那个恨啊! 要知道,李恪花的那些银两,都是他增城梁氏的钱财,是他梁大公子的广厦美宅,是锦衣玉食,是娇妻美妾,是儿女成群,是亲朋满座,是快意人生…… 现在这些都远离梁丰骏而去,如何不让他将李恪痛恨到骨头里去? “家主,刘爷有请!” 一声有气无力的招呼打断了梁丰骏的思绪,眼前这人就是之前领命离开的赵大谷。 也是这孙子命大,得了梁丰骏的命令来联络镇南天,否则以当时的情形来看,这赵大谷也逃不掉,不是被东宫六率杀死,就是被抓去各处工地上做苦力了。 等梁丰骏用金蝉脱壳之计,纵火烧了自家书房,自己却从祖辈留下的地道中逃脱之时,整个梁家就逃出来他们两个人。 如今梁丰骏借着之前的关系投奔镇南天,人财两失,正是最落魄的时候,赵大谷也没胆子去做那海上争锋,刀口喋血的买卖,虽然依然留在梁丰骏身边伺候,可也没了当初的热乎劲,就连通传个消息都有气无力的。 若是往日在家中,赵大谷敢如此懈怠不敬,梁大少爷必然要抽筋剥皮,让这狗贼知道知道增城梁氏的家法厉害。 可如今梁丰骏手下就只有这么一个活人可用,哪怕心里憋闷的厉害,还是要强自忍耐下来。 这段时间梁丰骏处处不如意,往常想凑到他面前都不可能的那些海贼喽啰,现在都不拿正眼看他了,就算看也是嬉笑着看笑话的那种。 幸好,等了这么久,梁丰骏终于等到了机会。 他没有计较赵大谷的怠惰,也无视了那些海盗喽啰们幸灾乐祸的嘲笑,对于镇南天刻意让他在门口站了一个多时辰,梁丰骏也忍了下去。 甚至前一刻还在门口被各路海贼头领当小丑一样嘲笑,下一刻进门之后,梁丰骏二话不说就跪在地上,“咚咚咚”的连磕三个响头,大声叫道: “增城梁氏,拜谢刘爷大恩!” 这镇南天不过是个活不下去才下海搏命的蟊贼,一朝时来运转得了老海贼的青眼,一步步爬到如今的地位。 虽然说起来名头响亮,实则在世人眼中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十恶不赦的盗贼而已。 面对增城梁氏这样的世家,哪怕败落了,那也是传承百年的贵胄,镇南天和那些海贼其实是一样的,表面上幸灾乐祸,其实心里头是有着深深的自卑的。 镇南天之前的确是想抻一抻这梁大公子,有意杀一杀他的傲气,免得谈话的时候,条件不好开。 哪想到这梁丰骏居然脸皮都不要了,二话不说倒头就拜。 别说是那些海贼了,镇南天自己都被镇住了! 偌大的聚义厅中,刚才还是海贼们一片杂乱的声音,瞬间就这样安静了下来,所有的海贼都傻眼了,死死的盯着跪在地上的那个人。 所有的海贼都懵了,若不是看那肥硕的身材是普通人吃不出来的,哪怕穿着锦衣绣袍,大家都要怀疑跪着的是不是个假的梁大公子。 安静,诡异的安静…… 过了好一会,站在镇南天身后的一个个子矮小却满身精壮肌肉,面皮黝黑,浑身散发着精悍气息的汉子突然大喊: “好!太好了!现如今世家少爷都跪咱们刘爷了,说不得哪天咱刘爷就打进花城去,让朝廷的狗官也来跪咱刘爷!” 第641章 胯下之辱 大叫的汉子姓陈,本是海中疍民,被官府苛虐活不下去之后,一狠心投了路过的海贼。 都是在海上过活,做老实疍民的时候陈家一家饭都吃不饱,哪想到做了海贼也同样要饿肚子,还被其余老海贼欺负,有名有姓也不用,只轻蔑的称呼他为“老疍”。 就在这老疍在贼窝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时候,突然间运气爆棚,被路过的贼首镇南天相中,居然做了他贴身的护卫。 甚至镇南天还心血来潮,给这老疍取了个大号,叫“陈旦”。 如此礼遇已经远超一般海贼了,自然不可能让人人信服。 尤其是那些老海贼仗着资格老更不服气,有人不忿,也有人恼怒,还有人嫉恨,暗中说些“镇南天好大名头,没想到竟然好这样一口”之类的谣言。 只是后来,散播这些谣言的人都陆陆续续的翻了船,不是与其他贼伙火拼的时候被杀,就是被不小心失了风,人头被官府拿去做了赏。 如此一来,也就无人再敢胡说八道了。 而这老疍自从改了大号之后,整个人突然大变一番模样,无论是在外争锋还是在内斗狠,手段越来越凶残。 除了对镇南天毕恭毕敬,在海贼内部谁都看不上眼,动辄就像条疯狗一样咬住不放,与人搏命不死不休。 普通的海贼欺软怕硬,渐渐的也不敢再撩拨这大号陈旦,花名疯狗疍的家伙; 而那些积年老贼和各路海贼大小头领这才醒悟过来,人人暗中大骂: “镇南天这狗东西眼睛还真毒,轻轻松松就捡回来一条好狗。” 这话不只是说说而已,如今疯狗疍是人尽皆知的镇南天心腹,对镇南天是出了名的忠心不二。 今日也是如此,其余人还在震惊这世家大族的贵人老爷也会向咱们这些海贼下跪,陈旦就已经意识到这对镇南天是个好机会,立即大声叫好。 一边叫好,疯狗疍还一边用凶恶的眼神环顾四周,其余人本来就大受冲击,被疯狗疍这么一盯,不自觉就是心头一咯噔,不管好坏马上就跟着叫好起来: “好!太好了。” “哈哈,这世家老爷也不过如此吗?” “刘爷威武,刘爷万岁。” …… 其余的镇南天心腹也反应过来,轰然大叫起来: “刘爷果然是威名远扬,今日收世家少爷,明日就收世家老爷!” 有个不要脸的马上就附和: “再把世家小姐也收用了!” “哈哈哈……” 一阵猥琐淫荡的附和笑声中,疯狗疍也已经理清了话头,再次振臂一呼道: “咱们能在海里来浪里去,都是刘爷给咱们博出来的,现如今连世家少爷都诚心归附刘爷,我看这日后,咱刘爷不但要镇南天,还要镇西天镇东天镇北天! 全天下都要请咱刘爷去镇一镇!” 这话说的太大,隐约又有雄霸天下的意思,听在这贼首镇南天耳朵里,简直就是挠痒痒正好挠在了痒痒肉上了,舒服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饶是纵横四海这么多年,镇南天还是难以自禁,乐的见牙不见眼的,故作谦虚的道: “过了过了,这话太过了。咱老子也就是在海里搏命的本事,镇一镇南天就挺好。” 他虽然谦虚,但其他海贼却不允许,各色各型的马屁不要钱一样冲天而起,拍的镇南天心怀大畅。 其余的海贼头领多少有些不高兴,可现在这情况也由不得他们,多少也违心的恭贺了几句。 一时间,随着增城梁氏大公子的跪拜,镇南天的威望在海贼之中更是如日中天,风头无俩。 志得意满的镇南天快意无比,好半天才从飘飘然的喜悦中清醒过来,想起了此次事件的重要道具,增城梁氏梁丰骏大少爷。 这海贼们的奉承对镇南天来说有多畅快,对世家出身的梁大少爷就有多屈辱,人人都拿他做筏子来讨好镇南天,简直就像是人人都在他脸上抽耳光一般。 梁丰骏开始还低着头,死死的攥紧拳头,慢慢的却收起怒容,面无表情的跪在哪里一言不发,心里却在不断的告诫自己: “韩信有胯下之辱,孔圣人也曾厄于陈…… 这些都不算什么,忍!忍!忍!” 等镇南天终于清醒过来,看到神色从容的梁丰骏时,心头却是一凛,又惊又佩: “果然不愧是世家长子,这等城府魄力……” 再转头看那些龇牙咧嘴面目可憎的海贼时,镇南天心里就说不出的腻歪和厌恶,一个荒诞的念头突然间冒了出来。 镇南天越想越觉得有必要,竟然起身前趋几步,走到梁丰骏面前,亲手将人搀扶起来,文绉绉的说道: “哎呀,竟是梁大公子当面,何必如此,如此这个,嗯,委屈自己?你我兄弟一见如故,还请梁大公子上座。” 第642章 芦中对(上) 言语温和,态度诚恳,这样的形态出现在一个五大三粗,疤面狰狞,形容粗豪的人身上,实在有些别扭,看上去颇为滑稽与荒诞。 整个聚义厅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如此做派的镇南天,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一般。 大部分海贼们还在奇怪,为什么大当家突然对一个家破人亡了的世家大少态度大变。 在他们看来,这梁家大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浪里头争勇必然胆小如鼠;船胛间斗狠定然临阵脱逃。 这样的废物,养起来都是在浪费白米饭,应该直接拖出去砍了脑袋才是,怎么突然间就这么客气起来了? 海贼们说不出“礼贤下士,求贤若渴,爱才如命”之类的话,但大当家如此看重一个废物,让他们十分不服气。 也有些人,例如陈旦之辈,隐约猜到大当家是想要邀请对方入伙,毕竟就算是出海做买卖,也是要师爷出出歪点子和馊主意的。 别看点子歪主意馊,但总要好过没点子没主意,一拍脑袋就往上面莽啊! 其余的头领多少有些警惕,但对于陈旦来说却是毛骨悚然,其他人或许不清楚,这一幕对于陈旦来说却是太熟悉了——之前大当家就是这样收服他的啊。 只看大当家现在这股热乎劲,说不得这梁家大少入伙以后,马上摇身一变就要骑在他疯狗疍头上去。 这让已经自命为大当家接班人的陈旦如何能忍? 虽然眼里面凶光闪烁,心里头已经在琢磨怎样弄死梁大少,可当着大当家的面,陈旦却只能强自忍下怒气。 梁丰骏却不是这些鼠目寸光的海贼们所能比拟的,被折辱时他能说服自己忍下胯下之辱,如今陡然间被镇南天礼遇,梁丰骏心头大喜的同时,却还能绷住不让自己失态,礼貌而又谦逊,神态从容的道谢: “多谢大当家救命之恩,大当家如此礼遇,让梁某感激不尽。” 梁丰骏来投之前,本就有了粗略的打算,被软禁的这段时间更是日日都在琢磨改如何复仇。 如今心里早已经有了成算,只待找个机会说服镇南天而已。 本来他都已经做好了坚韧不拔,唾面自干,甚至卑躬屈膝的心里准备,哪想到镇南天不知道发什么神经,居然态度大变。 以梁丰骏的眼界,自然看得出镇南天这蹩脚的礼贤下士戏码,虽然不知道对方看重自己什么,无外乎就那几样而已。 有了这个认知,梁丰骏心里有了底,应对起来自然越发淡定,落在其余海贼眼里是不知死活的装模作样,可落在镇南天的眼中却是让他越发满意。 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在海贼首领眼中,这送上门来的梁丰骏简直就是他八辈子都指望不上的天纵奇才了。 镇南天越看越满意,就差口水都流出来了,干脆大手一挥道: “众位兄弟好生享受,今日我得先生,如鱼那个得了水一样,大家一起庆祝,痛饮一场。” 大多数没脑子的海贼都在欢呼,有酒有肉就是神仙日子。 可也有些海贼强颜欢笑,其中又以镇南天的第一心腹疯狗疍为最。 镇南天平时大概会注意些,今日得了贤才,早就乐歪了嘴巴,一手拉着梁丰骏,一手往前引: “先生是风雅人,和我们这些粗人不同,这边请,请!” 梁丰骏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口中却谦虚的很: “诸位豪杰豪气干云,聚拢在大当家麾下更是风从虎云从龙,正是做大事的样子,让梁某钦佩啊。” “哈哈哈!” 在镇南天心目中,旁人夸一万句,也顶不住世家大少夸一句,此时的他早已经迫不及待,把梁丰骏请进自己的居所。 别看这海贼穷横,但大当家的自然不会缺钱。 普通的海贼平时连个温饱都有问题,经常饥一顿饱一顿,但大当家自然是锦衣玉食。 只不过这些海贼粗俗无比,镇南天也不例外。 他这居所虽大,但却是呆板粗犷,装饰更是胡乱拿金银珠翠堆砌,看上去珠光宝气,实则庸俗不堪。 偏偏镇南天还不自知,得意洋洋的炫耀着: “先生请看,我这个,这个陋舍如何?” 也真是为难他了,明明从来没读过书,还知道要用谦辞,只不过不伦不类,图惹人笑而已。 梁丰骏如今有求于人,自然不会蠢到将心底的不屑表露出来,恰恰相反,这梁大少还做出惊讶的样子,睁大眼睛,一副震惊的模样: “啊?这?嘶!” 第643章 芦中对(中) 三个语气助词一下子就抓住了镇南天的注意力,就在他心中自卑,自以为入不了世家大公子的眼时,梁丰骏满脸不可思议的打量着他,然后突然恍然大悟一般叹道: “原来如此!” 镇南天是个急如火的脾气,其他海贼敢这样消遣他,早就被他把脑袋揪下来了,偏偏梁丰骏如此做派,正好搔在他的痒痒肉上,竟然让他生出少年般急迫的渴求感来,猴急的问道: “如何?” 梁丰骏也知道这海贼首领是个翻脸无情的货色,不再继续撩拨,自动揭开谜底一般,满是艳羡的说道: “大当家这居所富丽堂皇,端庄大气,隐隐又有龙吟虎啸之声,竟然是个难得的腾龙跃虎的王霸之室!” “什么?” 镇南天陡然色变,神色不善的反问道:“王八?” 梁丰骏一愣,马上就明白过来,心里暗骂这蠢材不学无术,他现在可不敢拿乔,万一被老海贼翻脸无情一刀砍死就太冤枉了,忙不迭的解释道: “以仁义治天下为王道,以武力结诸侯为霸道。” 刚说完梁丰骏就有些后悔,这样文绉绉的话,这老海贼听得懂才怪。 但没想到的是,镇南天听不懂归听不懂,但也明白自己误会了,此“王霸”非彼“王八”,不但不是乌龟绿帽儿,还是难得的夸赞。 听听,听听! 这先生不愧是世家大族的读书人,说话就是好听,不是天下,就是诸侯,这岂不是说,俺刘某人也有成王霸的一天? 往日里那些海贼吹嘘捧臭脚,不是夸他武力强就是吹捧他势力大,刚才陈旦那番把东南西北都镇一遍的话都已经算是清新脱俗了。 但是再清新脱俗,那也是海贼的清新脱俗,哪里比得上梁公子这贴心贴肺的逢迎啊? 这前所未闻的马屁,简直是把镇南天拍的飘飘欲仙,笑的牙齿缝里的韭菜都龇出来炫耀了。 心花怒放的镇南天再次肯定,自己的决定没有错,马上就拿出十二分的真诚来邀请道: “先生可愿助我成那个大事?先生想要什么?女人,你随便选,银子要多少我抢多少给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保证让先生满意!” 镇南天胸口拍的砰砰响,听的梁丰骏目瞪口呆,心里也在吐槽: “果然是海贼,粗鄙无文,就算想招揽人,也要再三试探,而后三顾茅庐啊,哪有这样上来就赤裸裸的开价的?” 有辱斯文! 当然了,表面上梁丰骏是不敢的,还要故作谦虚道: “学生身负国仇家恨,又怎敢连累了大当家呢?” 若是知机的,只听梁丰骏把自称从“梁某”改成“学生”,就知道他心里已经肯了,剩下的不过是客套而已。 可他又忽略了一点,这镇南天是个海贼啊,你让他出海去抢劫,杀人越货的勾当自然娴熟,可这种弯弯绕,一下就把人给绕糊涂了。 镇南天两眼一瞪,傲然说道: “什么仇什么恨,先生说吧,是不是我给你报了仇,你就给我当师爷?” 梁丰骏已经无力吐槽了,不过能有这结果也算不错,他略一琢磨就下了决心,说道: “大当家急公好义,学生万分感激。只是学生一家与当朝太子有不共戴天之仇,若是让那贪财如命的李恪小儿知道我在大当家这里,恐怕要连累大当家的啊。” 镇南天心里一想也是,本来之前把梁丰骏软禁那么久,也有忌惮会不会激怒太子的原因。 现在被梁丰骏这么一提,心里难免又有些犹豫,招揽一个天纵奇才的心思,似乎也没那么急迫了。 梁丰骏倒是不急,等一会才慨然说道: “既然大当家为难,梁某就不为难了。还请大当家看在两家往日里亲密合作的份上,帮某家下一个英雄帖。” 这英雄帖是江湖中的玩意,无非是一些悬赏或者任务之类的,镇南天瞬间就有了兴趣,拍胸口保证道: “下什么英雄帖,只要信得过我姓刘的,这事我帮定了。” 梁丰骏故意再次打量了一番,才点头说道: “如此也好,这天下或许也就大当家这等有龙虎之气的英雄,才能帮得上我家了。” 他也不敢在说什么王霸之气了,免得这粗鄙无礼的蠢东西再误会,解释起来还麻烦,干脆直截了当的说道: “我增城梁氏绵延至今数百年,传至我手中,已经二十三代,今日竟无端亡在那贪财好货的狗太子手中。 若是大当家能为我梁氏报仇,我愿将我增城梁氏暗藏于地下的积存双手奉上!” “此话当真?” 镇南天“噌”一下就站起身来,两眼放光的问道。 第644章 芦中对(下) “当真!” 这两个字,梁丰骏说的掷地有声,这是数百年老牌世家的骄傲,别看中原哪些世家处处鄙视,其实真论起来,底蕴和实力不如增城梁氏的所在多有。 镇南天也不怀疑梁丰骏的话,传了二十三代的老牌世家,这点底蕴还是有的,留下点存银算什么? 若不是碰到不按常理出牌的李恪,想被灭门都难。 镇南天心中贪念大炽,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有将这梁家唯一的活口控制起来,严刑拷打勒逼钱财的冲动。 不过刚动念一瞬间之后,镇南天就打消了这个想法,毕竟梁氏到底有多少底藏,除了梁丰骏谁都不知道,恐怕逼的再急也没可能全部拿到手。 相反,若是将人控制在手中,长久以往,已经是孤身一人的梁丰骏必然会露出马脚,到时候再动手也不迟。 再说了,自己可是有龙虎之气,王霸之姿的海盗王,难道就不兴那个江湖上流传的“纳头便拜”,人财两得么? 两人似乎是一拍即合一般,镇南天刚想到这里,梁丰骏马上就再次拜倒,语带哽咽的说道: “如今学生已经是孑然一身,留着万贯家财也是取祸之道。若是大当家真的愿替我梁氏报仇,学生甘愿将巨万之财双手奉上。” 镇南天大喜过望,赶紧将人扶起来,口里还义薄云天的叫道: “先生暂且在我这里容身,先生的仇就是我的仇,这狗太子不给机会也罢,给我机会我就宰了他为先生报仇。 这家财不家财的,都是小意思,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哈!” 梁丰骏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闻言又再次拜谢。 两人你情我愿,大有马上就勾搭成奸的架势。 好不容易收起虚情假意,镇南天想着之前梁丰骏所说的龙虎之气,心里头痒的厉害,忍不住问道: “先生所说,这龙虎之气,是不是真的?” 梁丰骏立即点头道: “自然是真的,不信大当家请看:这环柱绕梁,腾挪之间是不是有龙形虎跃之姿?再看这金光大放,百瑞朝宗……” 梁丰骏指着屋里,不管是摆设还是造型,都是一顿猛夸,把镇南天喜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尽管他也有所怀疑,但这个世家与皇家共天下的时代,士人君子说出口的话天然带有强大的说服力,镇南天下意识的跟着信了大半。 心里还想着:“就算先生夸张了些,但总有七八成可信吧?那岂不是说,老子真是王霸之躯?” 越这样想,镇南天就越找到更多的证据来说服自己: 若自己不是王霸之躯,怎么轮得到自己接任海贼大当家,老当家临死前不但有三个儿子,还有好几个势力都比自己强的呢! 若不是王霸之躯,为什么其他海贼都无人投靠,偏偏我这里就有世家君子来投? 若不是王霸之躯,怎么就这么恰好,能把增城梁氏的数百年积财收入囊中呢? 难道这真是先生所说的,风云际会么? 对,肯定是这样! 镇南天越想越美,越想越觉得是这样一回事,慢慢的自己就已经是坚信不疑了! 两眼放光的镇南天看着梁丰骏,像是看着稀世美女一样。 他刚想说话,陡然间想起以前听说书先生讲古时那样,上位者要有威严,马上就端起架子,故作矜持的问道: “咱老子日后是要做大事的,不知道先生有什么妙计没有啊?” 梁丰骏苦苦忍耐这么多天,等的就是这句话,马上就信心十足的竖起三根手指说道: “学生有上中下三策,愿供大当家参考!” 若是往常,镇南天问起其他海贼的时候,能有一个馊主意就不错了,哪想到梁丰骏居然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惊喜。 果然先生就是先生啊! 镇南天喜出望外,迫不及待的问道: “不知道是哪三策啊?” 梁丰骏竖起一根手指,正色说道: “上策就是,取我人头,进献给太子!” 镇南天吓了一跳,这读书人这么生猛的吗? 不等他再多想,梁丰骏恳切的补充道: “太子南来,有大志向于天下万民,此时正是用人之际,大当家若是在此时前去相投,必然有用武之地,日后封侯拜将,做个真正的镇海王不难。 只不过缺个进身之阶而已,只要拿上学生的人头,见到太子不难。” 镇南天想了想,有些心动,但心里的狐疑却也不少。 梁丰骏不等他继续猜疑,继续说道: “不过嘛,大当家的出身……” 梁丰骏摇摇头,没有细说,镇南天虽然脸色一黑,也有自知之明,也没有追究,反而耐心的继续往下听。 梁丰骏见状心底松了一口气,他献这上策,也是冒了风险的,如今看来还算好的。 为了人头着想,梁丰骏也不敢再卖关子,直接说道: “此事大当家心中也有数,怕是投在太子殿下门下,也要被人处处孤立,要想成就大事,怕是千难万难。” 第645章 芦中对(完) 尽管梁丰骏的话听起来有些刺耳,但镇南天内心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事实。话是有些不好听,不过镇南天作为积年贼首,这点城府还是有的。 能把话听得进去,那下一步自然会权衡利弊。 投靠官府也不是那么好投靠的,世家大族把持朝政与皇族明争暗斗之时,内部也是纷争不断,为的是什么? 钱财,地位,官爵,权势…… 就连同为士族的其他同类,世家大族们都会嫌多,一个海贼出身的镇南天想硬凑进去,抢夺被世家门阀视为禁脔的权利和官爵,如何能让士林君子们容忍? 即便如梁丰骏所说,投靠太子殿下,那么在东宫就没有人歧视海贼了么? 肯定有! 说不定投靠过去,只不过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接不接纳先不说,万一太子来个假招安真诱杀呢? 以李恪那动辄没人满门的狠辣,还真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反正灭的也是海贼,估计也没什么人去追究太子背信弃义。 甚至还有可能,那些酸丁腐儒还要夸赞太子足智多谋呢! 镇南天越想越犹豫,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那以先生之见,中策又该如何?” 梁丰骏心头大喜,他还真就怕镇南天求招安的心思急切,为了落叶归根葬入祖坟,连忍辱负重都能接受。 现在看来,做惯了一方豪雄的人,果然是有些心气,不那么甘心忍屈受辱的! 偏生梁丰骏还做出一副遗憾的样子,摇头叹息道: “中策么,无外乎杀人放火受招安! 既然直接去投会受人轻忽,不若先搞出些动静来,让太子与朝中那些高官显贵见识到大当家的厉害。 学生正好有一计献上!” 镇南天觉得梁丰骏说得有道理,这就和海贼与人谈判一样,若是开始谈判之前,先把对方打痛来,岂不是好谈的多? 镇南天对此颇有兴趣,马上追问道: “先生有什么好计谋,咱老子听着呢。” 梁丰骏等到这句话,胸有成竹的说道: “此次南下的皇子不止太子殿下一人,据学生所知,儋州郡王与文昌郡王在京都时都是亲王,与太子殿下争夺储位时,都有不死不休之举。 若是大当家能尽起舟师,击败交州水师,将两位郡王都擒下,而后再以两位郡王为筹码,等朝廷或者太子派人来招安,则大事可期。” 镇南天眼前再次一亮,这计谋可就让他十分动心了,他打劫过海商,打劫过世家,也曾经把朝廷的水师打的望风而逃,可就是没打劫过皇子! 若真能抓住两位皇子,不但能满足镇南天的心理趣味,似乎也是一条招安的路线。 不过,为什么这么好的办法梁丰骏要把他归为中策,这让镇南天心中起疑。 梁丰骏并没有让镇南天等多久,而是继续说道: “只是太子殿下对于两位郡王到底如何,却难以说清,若是到时候做些手脚,两位郡王出点岔子的话,恐怕大当家不但招安不成,还要引来朝廷的倾力围剿。” 镇南天顿时恍然,也觉得这不无可能,当初老当家一死,海盗们争位还杀的天昏地暗呢,更何况是储位之争? 他也拿不定主意一般,继续问道: “那,下策又该如何?” 梁丰骏心头冷笑,故作为难道: “下策么,都说伴君如伴虎,与其去朝廷受那窝囊气,不如反了天去! 大当家的何不遣人去抓两位郡王,待交州水师倾巢出动前往救援时,交州必定空虚,届时大当家的带上大部舟船,突袭交州。 学生可是听说,太子南下之时,光是卖岭南公司的股票就卖了一百五十万两银子,再加上掠夺我梁氏库藏,也有百万之巨……” “这,这么多!?” 镇南天的眼睛都红了,又急又促的打断梁丰骏的话,显然已经被这两百多万两的巨额白银刺激的不轻。 “只多不少!” 梁丰骏肯定的点头,轻蔑的笑道: “何止两百多万两啊,大当家应该也听过风声,咱们这位太子殿下最是贪财,在京都的时候就有各种敛财的手段。 除了这开发公司的股票之外,学生还听说这两年新出的白糖也是他的买卖,在京都城每三日一次的拍卖中,每次都最少要入账三十万两白银!” “三日一次,一次三十万两……” 镇南天数不清楚,开始掰手指头,只是两只手都掰不清楚,索性也不管,反正就是银子多得不得了就是。 镇南天看了梁丰骏一眼,小心翼翼的从房间里的一处暗格里拿出一份海图,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比划着,一边比划还一边念念有词。 梁丰骏直接被甩在一边,也不觉得冷落,心里却是大喜。 果然,没过多久,镇南天两眼一睁,眼珠子里面都是赤红的贪婪,一巴掌狠狠的拍在桌子上: “这一票买卖,老子干了!” 第646章 欲扬先抑 也无怪乎镇南天会做这样的选择,即便他猜到这里面有梁丰骏的私心。 诚然,当一个横行大洋的大海盗首领固然是表面威风,看上去吃香的喝辣的,实际上却是时时刻刻都在提心吊胆,如履薄冰: 官府的通缉无时无刻不在,一不小心就会送命; 同行之间竞争激烈,手底下大小头领也都对他的位置虎视眈眈,稍有不慎也是死于非命的下场; 势力越大,手下要吃饭的小喽啰也就越多,这个要是管不好,分分钟造反给你看,无论是联合外人还是沟通官府,不定什么时候就从背后捅上一刀来。 但被朝廷招安就一定是条好出路吗? 历朝历代以来,被招安都不是一个好选择,就拿本朝来说,若是世家作乱事败投降,最后还有可能依靠自家历代以来编织的关系网而避开处罚。 但所有反乱的山贼、水匪和海盗,无论是主动投诚还是被迫乞降,哪怕当时朝廷表面上放开一马,事后也必然会追究到底。 不是被迫与之前一起作乱的战友火拼到底,就是被驱赶去与外敌作战流尽最后一滴血。 所以尽管上中两策看上去都极有成功的可能,镇南天还是顾虑重重。 更何况最根本的原因是,镇南天如今在海外独树一帜,完全就是海贼中的头领,汪洋里的土皇帝,干嘛要好端端的给自己找个朝廷把自己管起来? 梁丰骏也正是算准了这一点,才会把最想鼓动这镇南天去干的事情说成是下策,就是明知道镇南天放不下手里的权势。 为了让镇南天安心,梁丰骏还故意愁眉苦脸的劝道: “大当家的,此事当三思啊!抓了郡王,杀了太子,抢了交州,的确是可以让大当家的名震天下,但是事后朝廷的反应堪忧啊。” 镇南天豪气干云,拍着胸口说道: “怕什么?咱老子这么多年风里来水里去,什么时候怕过朝廷了?就交州水师那几条破舢板,老子不去找他的晦气就不错了。” 梁丰骏点头称是,做出苦思冥想的样子,慢慢说道: “大当家的所言有理,没道理之前都不怕朝廷,声望大震之后反而会怕的道理。 若是朝廷尽起沿海水师来攻……” 梁丰骏一边说一边走到地图前,伸手在地图上一点说道: “若是朝廷水师势大,大当家不妨暂避锋芒,带着银钱和两位郡王躲到吕宋去! 等朝廷水师一退,大当家何不在瀛洲扎下根基? 届时一旦在瀛洲站稳了脚跟,朝廷再来清剿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镇南天越听越高兴,眼睛在地图上来回逡巡,越看越兴奋,突然一把抓住梁丰骏的手,哈哈大笑道: “先生果然是龙王爷赐给咱老子的天纵之才啊,哈哈哈,等咱老子在瀛洲站住了脚,也弄个皇帝当当。 到时候,先生就是咱老子的诸葛丞相啊!” 梁丰骏心底最后一丝担忧也放下了,表面上却激动的很,恭恭敬敬的一揖到地说道: “学生愿为主公大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对对对,就是这个!” 镇南天笑的小舌头乱颤: “就是这个,什么鞠躬后移的,咱们一起鞠躬一起后移!” 梁丰骏心底鄙夷,却也懒得去解释,表面上还与镇南天一起“大喜过望”,而后不停的出谋划策: 该如何攻打儋州与文昌,如何抓住两位郡王,如何引交州水师来救,又如何将水师引走,然后如何突袭交州…… 这太子有那些兵马,怎样才能打破防卫,去哪里搜刮太子的银钱…… 事后如何善后,避的时候如何躲避,进的时候该如何谋取瀛洲…… 事无巨细,梁丰骏说的口干舌燥,却深刻的向镇南天展示了一个世家君子该有的才华与眼界,让镇南天越发满意,心底的那一丝杀意也不知不觉间放下: “先等等,再看……” 这三龙岛上的海贼窝里,尔虞我诈之中一场惊天大阴谋正在酝酿,远在花城的李恪此时却还一无所知。 他现在正在为手头上繁琐的杂事而焦头烂额,心里对故意为之的新任交州刺史韦让十分不满。 本来前任刺史马庆耀就是被李恪顺势赶走的,虽然最后取到决定性作用的实际上是如今最大得利者的韦让。 但表面上都知道是太子与马庆耀不和才起意将之驱逐,若是再将继任刺史也赶走的话,朝廷里面怕是又是一场波折,本来就担心李恪势大难制的雍帝怕是又要疑心大起。 偏偏韦让就是抓准了这一点,吃定了李恪不敢将他如何,所以来了交州之后,霸占着刺史府就开始称病,让交州刺史府中一应事务近乎瘫痪。 第647章 暗起风波(上) 或许在韦让看来,自从太子邀请刘毅与杨泽二人南下开始,两人之间的矛盾就已经不可调和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早在韦让在京都城时,四处串联各方势力,企图将整个岭南大开发的利益吞噬殆尽的时刻,感受到威胁的李恪当时甚至动了杀机。 几乎所有世家门阀都没有意识到,李恪其实真的没有将世家势力连根拔起的打算,实际上双方矛盾的焦点是新旧观念之间的差异。 来自后世的李恪很愿意求同存异,但很可惜的是,这些吃惯了千百年统治浮利的世家门阀宛如怪兽饕餮,只想独食独占却又不愿任何付出。 在这件事情上,彻底看清世家门阀丑陋面目的李恪,真有那么一段时间想过,要在大雍进行一场彻底的阶层变革,又或者如前唐时那般,扶持起一个黄巢那般的流匪。 好在李恪做了这两年的太子,理智很快就恢复,开始思考其他的出路。 就在韦让之流在京都城继续算计李恪的时候,李恪也在花城外的白云山大营中,做出了这个光耀千古,名留青史的“腾笼换鸟”政策。 本来没有被李恪放在今年计划中的瀛洲,也因此脱颖而出,优先级被提升至第一梯队。 原本李恪只想着瀛洲的开发顺其自然就好,但是现在这姓韦的狗东西干了坏事还不肯消停,一次次的挑战李恪忍耐的极限。 对于韦让的那些小动作,李恪早就通过物统局摸的一清二楚,心里鄙夷所谓的世家精英就只会这些老套的小手段。 虽然伤害不大,但侮辱性极强啊! ——合着在你们眼里,我这个太子是如此的愚蠢? 这癞蛤蟆他咬不动人,但趴在脚背上,时不时还蹦跶两下,他恶心人啊! 当刺史府再一次把审批港口建设的申请拖延下来的时候,李恪对于韦让的容忍也到了尽头。 当初被邀请南下的有鸿胪寺卿刘毅与太仆寺卿杨泽,只不过在太子接受朝廷旨意,承认韦让的交州刺史之后,失望的杨泽就已经回朝任职了。 出身南阳刘氏的刘毅也同样失落,只不过当时他正好水土不服,上吐下泻的厉害,没办法动身,只好暂时留在花城养病。 这一留就是四个多月,原本归心似箭的刘大鸿胪,也慢慢在族侄新任增城知县刘孝坤的影响下,对岭南大开发的认知越来越深。 他的病早在四个月前就已经全好了,但如今刘大鸿胪已经没有任何一丝想要回朝的想法。 如何安置刘毅与杨泽,之前李恪也颇费了一番心思,好在很快就走了一个,对李恪来说很棘手的问题瞬间就容易了一半多。 在一次亲自宴请之后,李恪诚心邀请刘毅担任岭南大开发的副总经理,兼任监察部长。 了解过监察部长的职权之后,在大理寺少卿位置上待过六年的刘毅很爽快的就接受了这个在外人看来不伦不类的任命。 刘毅上任之后,狠抓贪腐,好几个李恪在秦州时提拔起来的中层骨干自以为功高劳苦,仗着资历眼高于顶不说,还结成小团伙沆瀣一气以权谋私,最后全都栽在铁面无情的刘毅手中。 有了这位之前和东宫体系毫无瓜葛,而且是出身世家,天然就对如今东宫各派都有心理优势的刘毅掌握监察大权,东宫之中本来有些懈怠的心思也为之一肃。 刘毅的雷厉风行让李恪很满意,屡次嘉赏不断。 不过这一次,李恪将刘毅招来之后,却脸色冷硬的问道: “交州刺史府尸位素餐,以刘卿看该当何罪。” 刘毅早就猜到太子会对交州刺史动手,只是没想到不但来的快,居然还打算让自己来破局,心里又是激动又是为难。 按理说,当初输给韦让的时候,刘毅本来就不怎么信服,如今太子要对付韦让,他应该高兴才是。 只是刘毅心中顾虑重重,岭南大开发有朝廷认可,大开发公司也有朝廷默许,但公司的属性一直暧昧难明,像太子的私人工具,多过像朝廷的机构。 如今太子要用私人任命的职员,来对付朝廷册命的三品大员,封疆大吏,由不得刘毅不多做考虑。 李恪也不逼他,只冷冷的坐在那里等刘毅的答案。 这份冷漠更让刘毅压力极大,短短时间就浑身发冷,不知不觉后背上已经全是冷汗。 他也知道既然太子开了口,就容不得他多犹豫,更不可能容忍他这个关键位置上的人左右摇摆。 一想到韦让在京都时得意忘形的嘴脸,刘毅一咬牙,慨然说道: “臣以为,当上疏朝廷弹劾!” 李恪有些失望,神情也冷了下来: “仅仅是弹劾么?” 第648章 暗起风波(中) 朝堂上的弹劾是怎么回事,刘毅自然不会不清楚。 有时候千夫所指,弹章如潮,被弹劾的人却稳如泰山;有时候一张不经意的小纸片,却又能让看上去稳如泰山权势煊赫的朝中大佬顷刻间身败名裂,惨淡收场。 光凭一句“上疏弹劾”,显然是不能够让太子殿下满意的,这一点刘毅心里有数,只是没想到李恪会如此直白的表述出来。 刘毅心中一惊,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太子殿下已经对韦让如此厌恶了么? 紧接着,刘毅心中大喜,他之所以肯留在交州,除了被太子这别开生面的岭南大开发所吸引之外,内心未尝没有一股不服输的念头: 在京都城,韦让依据地利优势打了个先手才从三人的争夺中胜出;到了交州时,没有主场优势的韦让未必不会给自己机会。 做出留在交州静待时机时,刘毅已经做好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准备,哪曾想韦让这蠢材如此不智,这么快就将太子殿下激怒。 眼见着太子殿下是真的对韦让失去了耐性,刘毅也当机立断,乘机说道: “交州刺史韦使君入职以来,长期卧病,可见其人难以适应岭南气候。臣听说接下来的几个月,岭南有‘酷暑’之名,想必韦使君更加难以承受。 臣以为太子殿下当为朝廷惜才,礼送韦使君北返京都城。也免得韦使君一时糊涂,既误了自己性命,也误了朝廷大事。” 李恪之前就知道,能做到鸿胪寺卿的人不会是什么易于之辈,但也没想到这人能无耻到这样的地步。 明明是对人家屁股底下的刺史宝座垂涎三尺,偏偏能说的如此冠冕堂皇,好一副道貌岸然的嘴脸。 什么“为国惜才”,什么“免得误国又误己”,说的不知道多好听,但目的就只有一个,让韦让这个占着位置不拉屎的王八蛋滚出交州去。 李恪还在心里赞叹:“这士人还真是厉害,无耻都能无耻的如此清新脱俗”。 刘毅却以为太子殿下心中还不满意,也是肃然起敬,暗自思量着: “太子殿下果然心狠手辣,看来仅仅是把韦让赶走还不能让他满意,那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了!” 狠下心来的刘毅上前半步,低声说道: “殿下,韦使君应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如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李恪再次对刘大鸿胪刮目相看,心里琢磨一番,也觉得可行,想着自己现在想做什么事,被交州刺史府一拖再拖也不是办法,干脆起身道: “韦卿南来以后,一直卧病在床,孤忙于政事,竟然一直忽略了此事,实在是不该。 刘卿,与我一同去刺史府看望看望吧。” 刘毅在心底苦笑:“果然如此。” 他也早有心理准备,顺从的应承下来,随着太子直奔交州刺史府。 这刺史府短短时间内,发生这么多事,府中不少佐贰都被直接更换了,偏生刺史一直抱病,既不安置也不理事,整个刺史府等于是完全瘫痪了下来。 再加上本次更换官员不但动作大,而且极为突然,刺史府中的权利架构正处于混乱状态,也没人有能耐可以勇担重任。 而那些胥吏对这种乱象最是欢迎,特别方便他们做些手脚,是以这些背靠当地世家的胥吏也乐得如此,有什么事找上来就往官老爷们头上一推,而后他们继续浑水摸鱼。 这种混乱的态势一直持续到现在,以至于李恪带着全幅的东宫依仗前来刺史府探病的时候,整个刺史府依然混乱不堪,居然连接驾的人都只有大猫小猫三两只。 哪怕李恪不怎么讲究排场,看到这样的情况脸色也是一黑,尤其是这一次交州刺史府中属官都是他与两位侍郎亲自安排的,现在居然也如此轻慢,更让李恪惊怒无比。 那几个来迎架的,还都是些功曹,参军之类的小官,长史与司马一个都不曾露面。 李恪心中不满,脸色也不好看,冷哼一声,也不管那几个战战兢兢的小官,一甩袖子直接往里闯。 刺史府中也没人敢阻拦,全都惴惴不安的跪在两侧,匍匐在地连头都不敢抬,有些消息灵通的,已经知道今天怕是要出大事了。 说来也怪韦让自己作死,他一边暗中拉拢分化刺史府中的官员,一边通过那些胥吏与当地世家接触,还在做着勾结本地势力,进则架空太子,退则独掌交州,以便对太子的大开发计划狮子大开口的准备。 时至今日,韦让仗着自己的出身,已经将刺史府中那些个渴望得到中原世家承认的刺史府中官员都拉拢了过来,还与当地世家取得了初步默契。 原本韦让的心情是极好的,哪想到还没等他来得及与诸位“贤达”举鐏共贺,门外就跌跌撞撞的冲进来一个惊恐的身影。 第649章 暗起风波(下) 原本以为达成目标之后,整个刺史府都尽在掌握的韦让看到这惊慌身影顿时大怒,厉声呵斥道: “一点规矩都没有的混账,滚出去领一百杖!” 那道身影却顾不得这些,上气不接下气的喘道: “太,太,太子……” 韦让本是极为愤怒,一听老管家这断断续续,满脸惊慌的样子,心底突然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顿时一阵狂喜的问道: “快,快说,太子怎么了?” 老管家看着自家老爷这满脸期待的样子,哪还不知道韦让的心思? 他赶紧摇头,想要继续解释,却又使得韦让越发确信,满脸瞬间堆满了喜色,那个大逆不道的念头几乎要脱口而出: “是不是太子……” “咣~” 韦让话才说了半句,外面的大门就被猛然撞开,所有人的眼神瞬间都被吸引过去,陡然间看见那个迈过门槛,长身玉立的年轻人时,全都在心里一咯噔: “糟了,这下怎么解释啊?” “完蛋了,被殿下当面撞破了。” “啊,我惨了,这,这算不算是欺君之罪?” …… 韦让也是大吃一惊,不过更多的则是心底的失望: “原来,没死啊……” 他心底刚闪过这个念头,头皮顿时一紧,心底同样是一阵慌乱: “糟糕!之前一直假借装病来拉拢势力,现在竟然被太子当面发现了,这可如何是好?” 病这种的东西,只要是个官员就免不得多多少少要装几次,这也是宦海的潜规则,大家心里都有数的。 但装病被撞破,就不仅仅是尴尬的问题了。 弄的不好,上纲上线的话,是可以戴上一顶大帽子的: “哦,你这样装病,是不是太不把皇帝老子放在眼里了?心有怨愤对不对?” 韦让倒还算镇定,勉强保持着风仪,装作不明所以的样子施礼: “见过殿下!” 其余的大猫小猫一群人,无一不惊慌失措,这个时候也慌慌张张的随着大流见礼: “拜见殿下。” …… 李恪扫了一眼那些乱糟糟的人群,面无表情的打量着韦让,眼看着这王八蛋红光满面,中气十足,哪有半点病态? 一股被欺骗的怒气冲天而起,李恪强忍着没发作,原本心底还有几分犹豫的,这个时候也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眼中带着几分讥诮问候着: “韦卿来交州以后一直抱病,孤今日特意前来探望,不知道如今韦卿的病好了没有?” “没,没好!” 韦让下意识的掩饰,心虚的实力回禀道: “比刚开始是好些了,但还没好全。” 李恪又看了一眼满屋子战战兢兢的大小官员们,再也没有半点犹豫,面无表情的说道: “让韦卿在交州遭这等水土不服的罪,是孤错了。” 韦让心头一惊,瞬间提高了警惕,李恪突然的自责,让他本能觉得有些不对劲。 但李恪已经不想再与他虚与委蛇了,直接冷冷的说道: “既然韦卿不适应岭南的气候,孤这就向朝廷上疏,请求陛下将韦卿调回京都城,免得让韦卿病死在交州,那就是朝廷的损失,也是孤这个太子的责任了。” 韦让又惊又怒,哪想到李恪会拿这个做文章。 偏偏他还不能说李恪的不是,毕竟装病也是他自己要装的,太子担心他客死异乡,主动上奏朝廷将他调回京都城,怎么看都是一副“好心好意”。 被憋的难受的韦让一时有些措手不及,好一会才憋出一句话来: “不,不用,殿下的好意,臣心领了。臣现在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多谢殿下的关怀。” 李恪已经打定主意,肯定不会因为韦让的几句辩解动摇,自顾自的说道: “是吗?还是回京都城稳妥些,要是再犯病,怕就是要直接见阎王了。” 韦让心头大怒,这太子也太恶毒了,一会一个“病死”,一会一个“见阎王”,句句都把他往死里咒,气的韦让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不等韦让继续狡辩,李恪突然转向那些大小官员: “你们这些人都是干什么吃的?韦卿病重,你们就不知道帮忙延医问药?刺史病倒了,刺史府中的差事就没人做了? 来人,把这些尸位素餐的无能之辈,全部给我带到营地去,重新培训,考核通过之后,才准官复原职!” 韦让惊怒交加,他哪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才把这些人拉拢过来,太子如果借口把这些人都拉去搞什么“培训”的话,那他岂不是又要重新变成光杆司令? 那些大小官员也傻眼了,他们可没有显赫的家世和雄厚的背景,在交州这里真是被太子搓圆揉扁都没人同情。 只有刚刚给大家带来充足信心的韦刺史,这个时候都已经自身难保了,还有几个人会将希望放到他的身上? 这些人也都不傻,马上就知道该求谁了,“呼啦啦”一片跪了下去哀求起来: “殿下饶命,臣再也不敢了。” “臣一时糊涂,还请殿下恕罪。” “殿下饶了我吧,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被人拉到这里来打酱油而已啊。” …… 第650章 光杆司令 要么不做,要做就做绝! 李恪丢下话之后,理都懒得理那些蝇营狗苟的昏官们,直接回了白云山大营,一进办公室就把小包子喊来磨墨,把腹中拟好的稿子一挥而就: “……交州刺史韦,水土不服,久病迁延无力管束,以至于交州刺史府中,当权则弄贿,无权则钻营,术工奔走,机善夤缘,上谄下骄! 大小官员无一人治事,一州之地,政事瘫痪,此儿臣之过也! 今日上奏,乞望父皇以厚遇士人为念,恩准交州刺史韦让回京静养;交州刺史府中一应昏官,尽入学习营中学习: ‘为官之道,首在有德,官德有三,曰仁,曰勤,曰亲……’ 儿臣恪,北望京都谨拜!” 将新鲜草就的奏折封好,直接发往京都城,而后再不客气,直接把交州刺史府中一应大小官员,上至长史、司马,下至功曹与各参军事,全都一网打尽。 不仅如此,李恪还阴险的把典签、州都、郡正、主簿、西曹书佐、祭酒从事、部郡从事、仓督、市令等由刺史征辟的属官也一股脑的抓进了特别赶制出来的学习营中。 和长史司马之类的朝廷命官不同,这些人都是有韦让征辟,大部分是他从京都城带来的韦氏心腹,少部分是为了拉拢当地势力在交州后收用,按理说都是韦让的私人从属,就像是世家自有的部曲一样。 但李恪就是故作不知,根本不听这些人辩解,全部一视同仁: 嗯,意思就是: 不老实听话,一样的拿鞭子抽; 不勤快干活,一样的没饭吃; 不认真听课,一样的罚站、罚跑步、罚蛙跳、罚关小黑屋…… 这些人,无论是朝廷命官还是韦让征辟的部曲,哪一个不是冲着锦衣玉食,荣华富贵才围绕在韦使君周围的? 现在到好,荣华富贵没享受到,每天被逼着认真学习“为官之道,首在有德,官德有三,曰仁,曰勤,曰亲……” 这还不算,每天每人都有各种不同的任务,包括但不限于干各种杂活、军事训练、思想教育…… 每天十二个时辰里面,最少有六个时辰是被驱赶的和野狗一样,一刻也不得闲的,可把这些想当大官发大财的前交州刺史府属官们折腾惨了。 而且他们还发现,在这白云山大营之中,不管是他们所处的这个劳什子的学习营,还是边上的枪营、骑营又或者是炮营,是一句有关太子的坏话都不能说的。 曾经就有个京都韦氏旁支出身的家伙,跟着韦让到交州来做书佐的,仗着京都韦氏的名头大,骂了一句“太子胡作非为,早晚要完蛋”。 结果太子以后完蛋不完蛋,大家不知道,但是那个倒霉蛋是完蛋了 他被几个年龄只有十三四岁,凶残的不像话的小鬼,直接用三丈高的新式雷震子型投石炮发射出去,在空中吱哇惨叫的喊了十几息的功夫,足足飞出去三百多丈,“biaji~”落在地上时已经成了好大一坨肉泥。 那几个小鬼看都没多看几眼,只是冷酷的像机器一样,量距离,记参数,调试投石炮。 当天晚上,原交州刺史府官老爷们集体做了噩梦,那几个被迫去收拾残局的倒霉鬼在梦里惨叫着醒来,第二天早上才发现吓疯了两个。 从那时候起,这学习营里的学习氛围就变的特别好,包括那两个吓疯了的也一样,没人敢再罗里吧嗦。 李恪某次路过的时候,心血来潮,过来视察的时候还特别惊讶: 这帮混蛋这么爱学习的吗?若是高考的时候我有这么勤奋,估计北大清华都能考的上吧? 你说你们这些家伙是不是骨头犯贱? 早些时候有这勤快的功夫用在刺史府中的正事上,也不用逼的本太子把你们这些混蛋抓过来办这个学习班啊! 李恪心里吐槽完,就拍拍屁股走人了,之后没多久就把这些家伙忘记了。 至于交州刺史府中,就剩下韦让这个刺史一个光杆司令了。 哦不对,为了怕这位韦使君饿死,李恪特别恩准,给他留了个从京都韦氏带过来伺候的老妈子。 至于原本属于刺史府中的政务,反正之前那些混蛋也没人干正事,李恪直接毫不客气的派东宫属员,将那些繁杂的政事一股脑的接管了。 虽然太子口口声声说,以后等那些学习营的家伙毕业了,就会把所有政事交还。 但是整个交州,现在谁不知道,要办事该进东宫的门,而不是交州刺史府的大门。 慢慢的大家都习以为常了,就只有“抱恙在身”的韦使君躲在交州刺史府中,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像受伤的野狗一样咆哮: “竖子,老夫与你势不两立!” 第651章 黎雄 “就只能如此么?” “复公有何高见么?” “老朽是无能为力了,唉,先就这样吧!” 夜色深沉之下,清冷的春风化雨楼中某个隐秘的阁楼内,随着一声叹息,某些人的密议又一次无疾而终。 这些心事重重的世家贵人们再次不欢而散,却完全不知道,就在他们的隔壁,一个被他们当中好些人都惦记着的美貌妇人也随着密议的结束,不屑的扣上抽屉,将里面的铜管掩藏起来,而且还毫不客气的评论: “一群有贼心没贼胆的老匹夫!” 黎雄似乎已经接受了现在的身份,低眉顺眼的像个木头一样侍立着。 要说女人也是奇怪,黎雄这副认命了的样子,让京娘子十分不快,心里隐隐有些恨意。 她倒是不想想,若是黎雄一直纠缠不休,大概这位已经攀上了自家主上高枝的美妇人又要居高临下的傲慢而鄙夷,说些“看看自己的斤两”、“守好自己的本分”之类的刻薄话了。 现如今黎雄任劳任怨,如同她的奴隶,京娘子又是满腹怨气,故意刁难道: “这帮老匹夫要做缩头乌龟,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做?” 黎雄抬头看了一眼,顺从的回道: “属下以为,以静制动为妙。万一事有不协,难免会露出破绽。” 京娘子露出不置可否的冷笑,眼神在黎雄裸露出来的健壮肌肉上逡巡片刻,杏眼渐眯,一张颠倒众生的俏丽脸庞慢慢变得危险起来,突然说道: “那好吧,盯死他们!若是出了一点错漏,你自己知道该怎么做!” 黎雄二话不说,沉默的躬身施礼离开,很快就回到自己的房间内换了一身夜行衣。 直到从暗门中转入楼院外的狭隘小巷之中后,黎雄才不经意般回望一眼,眼神中带着深深的不甘。 他没有多做耽搁,迅速出发,娴熟的在大街小巷中穿行,七拐八拐的,很快就出现在花城城北一座低矮狭小的小院中。 刚一进门,马上就有人迎了上来,等看清楚黎雄的面容之后,几个带着警惕隐隐包夹上来的汉子才松懈下来,为首的汉子慌忙上前施礼道: “将军,您怎么来了?” 话音刚落,黎雄反手就是一记耳光甩过去: “啪~!” 院中众人大吃一惊,愣了一下,马上就全部都跪倒在地上,惶恐的齐声说道: “将军息怒!” “哼!” 满肚子火气的黎雄打了一巴掌之后,怒气稍歇,眼神也从京娘子面前的温顺变得凶狠起来,张口就骂: “你们这些蠢货,老子说了,这里是花城,不许叫我将军! 要叫我老爷!” 被打的那人马上应和道: “是,将……老爷!” 黎雄借故发作完,这才问道: “让你们做的事情怎么样了?” 那领头之人面色发苦,带着畏惧小心翼翼的回道: “那人死了,不过,不是咱们的人动的手。” 黎雄听完前半句心里刚松快些,听到后半句立马就神经紧绷,警惕的问道: “到底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这几日我们已经摸清了那人的出行路线,正打算在他每日晚间自韵秀阁归家途中动手。 不料我们等到半夜,也未见那人踪影,派人去打听完,才知道那人马上风,死在了女人肚皮上。” 黎雄前面听的还算冷静,听到后面又是大怒,这次改掌用拳,一下就把那领头的家伙打翻在地,眼神阴冷的问道: “打听到是谁干的了吗?” 那人坐在地上,浑身打颤却连躲都不敢躲,惊恐的微微摇头。 黎雄眼中凶光闪烁,猛然再次挥拳,如同雨打芭蕉一样,一记凶狠更甚一记,一边不停的拳打脚踢,一边在那家伙惨叫求饶的声音中破口大骂: “你这蠢货!谁让你派人回去打听的?” “你脑子进水了么?” “人蠢就罢了,竟然还没打听清楚是谁干的!” “派去打听的人是谁?马上让他藏起来,不许再露面……不行,让他连夜回去,绝不可在人前露相。” “还有!立即搞清楚,那人到底是谁杀的!” 黎雄恨恨的收起拳脚,一连串的吩咐下去,在其余人惊恐的眼神中,再次戴上蓑笠,在刚刚落下的春夜细雨中,慢慢走远,直至消失不见。 小院里的人这才集体松了一口气,把挨打的头领扶起来。 夜色之中,隐约能听到小院中低声的恶毒咒骂: “呸,这贼厮自己被主上抢了相好,就知道拿我们出气! 打听了他要发狠打人,打完人还要继续打听,这是什么道理?” 第652章 循循善诱 松下风茶楼位于鼓楼巷外,新开不久,门脸处处透着一股“新气”,并不得老茶客们的喜欢,是以客人一向不多。 自从增城梁氏因“大逆”、“不臣”而破门灭家之后,梁氏的大批店铺都被东宫抄没发卖,这松下风茶楼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看上去并不显眼。 然而,若是有心人能到茶楼后院去看一看,恐怕就会发现那长期不露面的掌柜,竟是前段时间花城中排斥北佬时,匆匆逃离的那两个人之一。 “平大哥,这个地方,昨天晚上真的有人来过!” 吴小六刚从外面回来,满头满脸的汗,只是他完全顾不得擦拭,圆润的小胖脸上满是惊叹的看着李济平,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讶和佩服,好奇的追问着: “你怎么知道会有人来?” 李济平莞尔一笑,打趣的问道: “怎么,现在相信他们有问题了?” 吴小六小脸一红,有些发窘的嘿嘿傻笑着。 自从被李济平救了以后,这小乞儿出身的苦孩子就没饿过肚子,而且随着太子殿下的到来,一应吃用都和那些东宫詹事书院中的小子们看齐。 短短半年多时间,以前那个瘦骨嶙峋的小乞丐早不见了踪影,如今的吴小六不但肤色白皙中透着健康的红润光泽,而且个子都开始往上蹿了。 他穿着得体的衣衫,比之花城之中大多数富家的少爷看起来都又精神又神气。 李济平不再取笑他,循循善诱的问道: “这个问题问的好,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些人是些什么人?” 吴小六若有所思,而后恍然道: “对了,他们说是来花城投亲,却又自己租房子住,显然不太正常。” 李济平赞许的点点头,提醒道: “还记得我告诉你,查访的第一个条件是什么吗?” 吴小六点头道: “年龄、性别、关系、职业诸多结构要素分析,有一处可疑则处处可疑。 是了,这么多年轻人,跑出来行商本来就不正常,那些跑商的多是有老有少,而且……” 吴小六感觉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是哪里。 李济平心下满意,这个徒弟实在是太聪明了,稍加点拨就能理解通透,虽然还有些稚嫩,但那只是经验的缺失,并不打紧。 李济平还有事要分派,直接点明道: “这些人扮做行商,可你见过他们什么时候去采买过货品?又或者去哪个坊市里面,询问过物价?” “哦对了!” 吴小六再次恍然大悟,望向亦师亦父的平大哥的眼神中,带着孺慕的崇拜: “平大哥,你真厉害!” 李济平笑了笑,让吴小六过来,打开一张白纸,指着上面的画像给他看: “这个人有点奇怪,让你的那些小伙伴注意他。” 吴小六只看一眼,就惊讶出声: “咦?这个人好面熟,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李济平心头一动,原本只有三分怀疑,这个时候却已经有了八成的把握了,立即改变主意道: “这样的话,那就别跟着了。很可能这人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万一跟踪的时候露馅了反而不美。” 吴小六猛的抬头,有些激动的问道: “平大哥,是不是她?是不是她杀死了代夫子?” 李济平有些不落忍,安慰道: “别瞎想,还不一定的事情……” 吴小六还想说些什么,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李济荣那高大的身影闯将进来: “济平,城西织户街那边出事。” 李济平一惊,站起身来问道: “怎么了?” 李济荣摸了把汗,有些糟心的骂道: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混账东西,看着像是不常来花城的,蛮横的很,买东西不给钱不说,还动刀子砍人!” 李济平和吴小六满脸疑惑,这种事情虽然不多见,但也不稀奇才是。 李济荣这才又恼火又无奈的揭晓答案: “被砍的那个是负责在骑马巷那边盯梢的疤乔!” “啊?乔大哥被砍了?要不要紧?” 吴小六瞬间惊呼,小胖脸上满是担忧。 李济平则是瞬间无语: “露底了?是不是一伙的?” 李济荣也很无奈,这算什么破事? 好好的盯着一群可疑人物,没想到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来! 他也有些不确定的说道: “露底了!疤乔的身份铭牌不慎漏了出来,被那凶徒看见之后,直接拔刀就砍。 好在附近有我们的兄弟接应,那凶人才没敢追杀,掉头就跑了。 但出了这样的事,目标那里已经被惊动,等其他人发现的时候,那几个人已经从翻墙溜走了。” 李济平眉头一跳,突然问道: “那砍人的凶人呢,抓到没有?” 第653章 意外收获 “呸,他娘的,晦气!” 灰头土脸的陈旦嘴里骂骂咧咧的,动作却十分利落,隔着一步远直接跳上候在河边的小船,一头钻进狭窄的舱室后,马上就调转身对着外面大喝: “手脚快点,等着官府的差人来抓你去点天灯吗?” 被骂的几人丝毫不敢反驳,急急忙忙的解揽上船,长长的艄杆一撑,小船就迅速离开河岸,在河曲里打了个转,快速掉头往下游飞驰。 但这并不能让船舱里的陈旦满意,依然骂骂咧咧的,不停的挑刺,显然此时他的心情极度的恶劣。 自从那一日“芦中对”之后,本来就对世家子弟敬慕有加的镇南天,更是若获至宝一样,几乎要把梁大公子供起来拜作“丞相”一般。 凡是梁先生说的,一律都要执行! 凡是梁先生反对的,一律都要禁止! 凡是梁先生的要求,一律都要满足! 胆敢违抗者,轻者鞭打,重者砍头! 几条严令一下,整个三龙岛上的海盗窝里面,人人凌然听令,谁都知道镇南天能够横行四海,靠得可就是心狠手黑、翻脸无情! 梁丰骏似乎也颇为满意这样的待遇,做起事情来也是当仁不让,今日在东边说要改改港口秩序,明日去西边说说居住环境与卫生条例,过了两天又要求所有人都不许随地大小便…… 三龙岛上的大小事务,梁丰骏处处插手,把本来就乱糟糟的海盗窝搅的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有些海贼觉得梁先生不愧是世家精英,所思所行果然远超我们这些土鳖海盗,像是追星一样追捧梁先生,让干嘛就干嘛; 有些海贼则是无所谓,梁先生是大当家看重的奇才,说不定以后就是大家的军师,有令照遵就是; 还有些海贼则烦透了梁丰骏的“胡作非为”,觉得这酸丁无事生非,搅的大家安生不得。 这其中又以大当家的“前心腹”疯狗疍为最。 陈旦本来就对这弱不禁风的白脸书生夺走自己的地位恨之入骨,现在这家伙越发肆无忌惮,这让自封为大当家一下第一顺位继承人的疯狗疍如何能忍? 陈旦先是喝多了的时候,破口大骂: “谁知道他安什么心?” “装模作样谁不会,我看他就是想把咱们三龙岛弄垮!” “管天管地,还管老子拉屎拉尿?” …… 陈旦倒是骂爽了,可第二天就被镇南天以“去花城探听虚实,以做策应”的命令,派遣他上岸公干。 可陈旦却毫不领情,从船只出航开始就一直是骂骂咧咧的,咒骂的对象自然是新晋三龙岛军师了。 其余的小喽啰不敢搭腔,也少不得被这疯狗疍辱骂殴打,几天下来所有人都对陈旦避如蛇蝎一般。 心里本来就不痛快的陈旦,发现自己麾下的小弟居然也“背弃”自己,越加愤怒和疯狂,像个炮仗一样一点就着。 自从上岸之后,已经连续殴打欺负过好些普通百姓了。 这种事对于疯狗疍来说,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但他怎么样也想不到,自己只不过觉得那卖果子的泼才不爱搭理自己,受到了冒犯。 结果一刀砍下去之后,才发现那狗贼竟然是官府的探子! 虽然从那探子怀里掉出来的腰牌似乎没见过,但陈旦跟随镇南天横行海疆,大雍皇家的奴才用什么样式的腰牌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当时砍人的时候,陈旦的确是吓了一跳,有些慌乱的在手下的簇拥下乘乱逃出城来。 可若是让陈旦就这样回三龙岛去,他又不甘心。 刚出来什么功劳都没有,就闯了祸跑回去,怕是已经“变心”的大当家会越发冷落他。 至于那位如今炽手可热的梁军师,陈旦保证这狗东西会躲在背后,给他来个致命一击。 万一要是被他说动大当家,找个“办事不利”,或者污蔑为“勾结官府”的内奸的话,恐怕疯狗疍再怎么疯,也逃不过“兔死狗烹”的下场了。 还有就是,陈旦本来就自视甚高,自觉以大当家真正的心腹干将自居,哪里又愿意自己这样灰头土脸,寸功未立的回去? 只是如今已经动手袭击了官差,恐怕必然会让官府主动提高警惕,现如今该何去何从,怎么干一件漂漂亮亮的大事,让大当家对自己刮目相看呢…… 就在陈旦陷入沉思,罕见的不骂人时,小船上的几个喽啰还未来得及庆幸,猛然间头顶的天空冲天而起一道绚丽的火光。 大家全都仰着头,惊讶的看着这火光带着“啾~”一声冲上天,“啪”一声炸裂开来之后,一个小喽啰突然指着周围大声喊叫起来: “船,好多船,好多大船!” 第654章 意外收获(续) 作为一群资深海贼,这些人对自己的身份认知还是很到位的,一听有人喊船,而且还是很多船,满船上的七八个黑贼全都一阵惊慌。 刚钻进船舱还未来得及坐下的陈旦手在桌子上一按,人接力往前一窜,眨眼的功夫就已经撞开船舱口的遮帘跳上船板。 这厮个头不高,却十分的壮实,刚上来就把一个想要进舱中禀报的海贼撞翻,再一看满船的人都慌慌张张的,陈旦本就不顺的心气马上就变得更加恶劣,对着几个身边不长眼的海贼一边拳打脚踢,一边恶声喝道: “慌什么?差狗子敢来,老子一刀一个,全给他剁碎了喂鱼! 都给我挺住了,准备好家伙,一起杀出去!” 海贼们都知道疯狗疍这狗东西又凶又狠,吃了一顿拳脚之后,惊慌的心理居然安稳不少。 一群海贼上岸办事,肯定不会赤手空拳,海贼们很快就在陈旦的呼喝下,人人都在身边准备好了家伙事,随时准备搏命。 这些家伙也够悍勇,明明发现前方有大大小小十几条船,正全速朝这边冲来,哪怕最小的那几条走舸都比他们的船要高大的多。 他们都是在水里搏命的悍匪,自然知道水上争锋,船越大就越占便宜。 随着对面船队的靠近,高大的艨艟大舰带来的压力就像山岳一般扑面而来,如同远古巨兽一般择人而噬的气势几乎要让人无法呼吸。 在海盗中不是没有大船,但像今日所见这么高大的战舰,却是第一次见。 尤其是当他们看清每一条巨舰上面,都沾满了一身白衫、全副武装的官兵时,原本还气势凶悍,打定主意争勇斗狠的海贼们傻了。 好不容易被鼓舞起来的斗志,随着越来越近的巨大舰船而迅速消解,其中那个被陈旦撞倒过的海贼,吓得的话都说不利索了,结结巴巴的问道: “旦爷,怎,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陈旦的脸色依然凶狠,只是包括他自己在内,谁都没发现语气却没了刚才那么坚定,听上去不知道有多心虚。 开玩笑呢! 海贼们说起来好听,纵横四海,其实也不过是欺软怕硬而已,只能逮着那些速度慢的中小型商船抢掠,一旦遇到那些大船或者是船队,船小帆少的海盗船是只能追在人家屁股后面喝风。 甚至倒霉的时候,遇到些海商里的狠角色,仗着船坚势重众,掉转头反过来把那些海贼打翻,抢走船不说,脑袋还要砍了回去官府那里领赏。 镇南天之所以厉害,就是因为他有两条五百料大船,在茫茫大海上空仓行驶时,能够追的上、打的过那些被满载货物拖累了航速的中型甚至是大型商船。 真要论起来,这些海贼是这个时代,最知道艨艟大舰厉害的一群人,别的不说,光是用撞就足够把绝大多数海盗船碾成碎片。 而五桅甚至七桅巨帆吃饱风力时,那骇人的航速也让海贼们的中小帆船追之不及,哪怕强行驱赶海贼们奋力划桨,也只能望洋兴叹。 然而,现在这群海贼面对的,就是数艘五桅巨舰,高耸的桅杆几乎要把天捅破一般,数张吃饱了风的巨帆鼓胀,推动着巨舰群朝着心惊胆战的海贼们撞来。 要是打个比喻,这些巨舰就好比是粗壮有力的昂藏大汉,海贼们的小船就像是蹒跚学步的幼儿。 这要上真撞上了,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这小船必然是被直接按进水里去,碾碎成无数碎片的结果。 陈旦只觉有五座大山迎头压下来,心跳的擂鼓声在耳朵里咚咚作响,整个人连气都喘不顺了。 偏偏还有人不知死活,战战兢兢的问道: “旦旦旦旦旦爷,要要要要不要,冲冲冲冲上去?” 陈旦腿一软,差点当场掉进珠江里去,回头却看见那说话的笨蛋两腿内曲抖的跟范伟似的,一双死鱼眼还直愣愣的盯着那五条巨舰。 陈旦那叫一个气啊,跳起来一巴掌把这蠢货扇倒在地上,扯着嗓子就骂: “尼玛的一群蠢货,还不赶紧躲开?” 其他的海贼如梦初醒,瞬间就像打开了发条的木马一般,扑向各自的岗位,撑杆的、摇撸的、把舵的,不一而足。 也是这些人倒霉,陈旦这鸟厮光着膀子,裸着一身黑肉本就打眼,刚才那一嗓子更是随着风直接传到了最近的一条巨舰上。 巨舰船艏的李济荣今日是奉命来贴身保护太子殿下的,听到河面传来的叫骂声,不经意间就看了这么一眼: “咦?” 第655章 悲催的海贼 后世有一首歌是这么唱的:“只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咦?竟然是这贼厮!” 李济荣也大为讶异,指着慌慌张张逃窜的海贼小船对船艏的太子说道: “昨日在骑马巷那砍伤疤乔的就是那黑厮!” “疤乔”和“黑厮”两词很快就引起了李恪的兴趣,顺着李济荣的指点望去,正看见那条小船上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在手忙脚乱的把衣服往身上套,想来就是那所谓的“黑厮”了。 而且算算时间,那个黑厮大概也还要百来年的样子才降生,所处的位置还是在兖州,差了十万八千里。 今日本来是李恪力主建立的交州水师的誓师大会,由李恪这个太子来校阅大雍第一支明确面向外海方向的水师。 哪想到这校阅尚未开始,刚刚开始列队的时候,物统局的保卫人员居然在外围发现了昨日砍伤物统局特工之后逃跑的贼人。 更妙的是,按照李济荣等人的分析,那个黑厮还极有可能是祸乱海路的海贼出身。 要说起来,这还真是一场让人啼笑皆非的巧合,李恪也没想到事情会如此之巧。 能从一大帮竞争者中脱颖而出,新任交州水师参将顾惟德可不完全是靠着太子舅家的身份,他敏锐的发现了这其中的机会,当仁不让的上前请奏道: “殿下,我交州水师面向大洋,如今又有海中贼人送上门来,合该拿他的人头来祭旗才是。” 这个时代讲究的是“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尤其是关系的“戎”的“祀”,更是让人十分看重。 原本誓师大会就有祭天的流程,只不过用的是小三牲而已。 现如今有了现成的海贼可用,那还有什么比得上海贼的脑袋更合适的祭品呢? 再加上李恪来这个时代已经两年多,对这些礼制也没有了最初那么抵触,很快就有些意动。 顾惟德见状,自然知道该如何做。 只是他还未开声下令,边上就有人喝阻道: “且慢!” 众人循声看去,却发现李济荣看了一眼其他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李恪心中一动,想起上次招待李济平时,听李济平说过的一句话: “殿下赐名者十七,唯济荣一人有国士之才。” 虽然李恪知道,这是这十七个人内部抱团之后,相互竞争的结果之一,但是李济平本身就是让李恪十分看好的一个人才。 能让李济平如此信服,甚至说出“国士无双”这样的话来,想必李济荣的确是有他过人之处的。 不过现在毕竟是在水师的旗舰,由原本的松江丁号改造而成的“抚远”号五级战列舰上,李恪还是要照顾一下水师将士的心态的。 再则说来,李恪并没有真的把这个时代的海贼放在眼里,所以对于李济荣的慎重,李恪也有些不以为然,直接摆手道: “左近都是朝廷忠义臣子,有什么话直说就好,我相信不会有人辜负我的信任。” 顾惟德等人脸色这才好看了些,不过为了避嫌,还是一边谢过太子的赏识,一边识趣的退开几步。 李济荣这才上前,附在李恪耳边如此这般的献上自己的计策。 能更省力,李恪也不会嫌太轻松去自讨苦吃,他听完李济荣的计策之后,衡量一番觉得可行性不错,想了想还是答应了下来。 不过此事需要水师的帮助,李恪又将顾惟德招近身来,让他们两人负责此事。 有太子的命令在,水师自然不会拒绝配合,顾惟德虽有些不甘心作为物统局的辅助,但最后还是顾全大局,听从李济荣的安排。 有水师、有物统局,那么一支小小的海贼船就是如来佛手心里的孙猴子,翻不了天去。 只不过李恪却陷入了沉思,似乎一直以来他对物统局的倚重太过了些。 尽管物统局一直以来的表现都十分的优异,但如今仅仅是一件配合的小事,都能看出来物统局这个怪兽已经有些膨胀的太厉害了: 顾惟德怎么说都是朝廷在册的正三品水师参将,还是他这个太子的舅舅,可是面对一个物统局的一个李济荣,不管甘心不甘心,也只能屈居其下。 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君不见后世大漂亮国,说明cia,照样把各路上校将军支使的团团转。 李恪心中暗生警惕,表面却依然如沐春风一般,哈哈大笑着看着水师的快艇冲锋,顺利的将那群海贼船打翻,而后捞鸭子一样,一只只的把那些水淋淋的海贼从水中捞起来。 至于那位叫嚣着“差狗子来多少杀多少”的疯狗疍,也没能落的了好去。 这黑厮的确凶悍,只可惜面对水师的快艇攻击阵型,依然束手无策,连根人毛都没摸着,就被劈头盖脸捅过来的十几根长杆戳翻到河里去了。 第656章 有办法的 对于砍伤同僚的海贼,物统局上下满腔义愤,同仇敌忾,短短一天时间内,差不多把花城与番禺两县查了个底掉。 让大家没想到的是,在城里挖地三尺都没找到的凶手,居然自己找死,一头撞到水师誓师大会面前去了。 而且那倒霉催的黑贼,居然还不知死活的叫嚣,结果引起了李济荣的主意,这才露馅,被逮个正着。 这些人在入了物统局之后,仗着有太子殿下的宠信天不怕地不怕,对于朝廷任命的官员也仅仅是保留着表面的尊敬,实则背地里一边鄙视着官员们,一边千方百计的搜刮着对方的阴私和把柄。 可以说,在李恪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仅仅两年的时间物统局上下就已经膨胀到了目中无人的地步。 现在抓住了砍伤同僚的海贼,物统局里不知道多少人在摩拳擦掌,等着给这不知死活的蠢贼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一等陈旦等人被押解进物统局,里面几个最凶残的老刑名就轮番上阵,老虎凳、辣椒水、水刑、火刑、痒刑…… 每样都不重复,把那群海贼折磨的欲仙欲死,都不用审问,就直接开始主动招供,简直是恨不得把自己几岁尿床的事情就交代清楚来。 但这些人中,也有一个意外——疯狗疍不愧是疯狗疍,不管怎么样的刑罚加诸于身,这疯狗疍不但一个字都不肯招供,反而一有机会就破口大骂: “狗官差,老子一定要杀光你们报仇!” “狗官们,来啊,有什么手段继续来啊!” “该死的狗太子,鱼肉百姓,欺男霸女,该死,该死!” …… 审讯的人又惊又怒,连番用刑,把个张狂不可一世的疯狗疍折磨的浑身是血,都没有一个人形的样子了。 可要审问的话,那黑厮仍然是断断续续的: “狗,狗东西……” 物统局上下知情之人都觉得不可思议,想不通怎么还会有如此冥顽不灵的海贼,若不是把那一船的海贼一网打尽,怕是根本没办法撬开这人的嘴巴,连对方是什么来历都搞不清楚。 “海贼王镇南天的人?” 李恪有些惊讶,他前不久还在交州水师誓师大会上,明确表示现阶段的水师,除了坚持不懈的大练兵之外,唯一的目标就是打击以镇南天为首的一众在大洋上作恶多端的海贼们。 没想到自己还在准备打造跨时代的超级大舰队,鼻子灵敏的海贼王就已经把手下派进花城来打探消息了。 可惜的是那疯狗疍实在太顽固,其余的小海贼又身份太低,根本不可能知道海贼高层打算,也不可能猜到海贼王镇南天的心思。 到了现在李恪不无有些庆幸,幸亏之前听从了李济荣的建议,没有将这疯狗疍直接斩首祭旗了。 现在要抓个镇南天手下的小贼不难,但想要抓到疯狗疍这样,长期以来凶名昭著的海贼核心就少之又少了。 物统局知道疯狗疍的身份之后,反而陷入了尴尬的地步: 明知道疯狗疍知道许多海贼内部的核心机密,却没办法打开他的嘴巴; 有心想要继续严刑逼供,又担心现在疯狗疍的身体已经经受不住刑罚,万一一不小心给弄死了,那岂不是更加糟糕? 就在大家对疯狗疍投鼠忌器的时候,物统局对另外一方面的调查却有了新的进展。 不同于其他人,李恪拿到物统局送上来的请报上,却并没有太多的意外: “嘿,果然是这群野心勃勃的猴子!” 在后世的时候,这些猴子就仗着那些帝国疯狂打压种花家的心思,丧心病狂的甘做走狗。 而在历史上,这些猴子也从来都不曾老实过——哪怕表面上顺服的时候,私底下也是小动作不断,不停的滋扰边境百姓。 来报告的陈悦薇有些惊讶太子的平静,小心翼翼的说道: “这是我们物统局的疏忽,让那个‘将军’跑了。” 李恪不以为然的摆摆手,看着报告问道: “那位代正老儿是什么情况?” 陈悦薇见太子没有追究责任的意思,心里松了口气: “代正是代夫子的堂兄之子,正是此人出卖了代夫子的行踪,才导致代夫子被那些凶手所害。 我们想着,不管凶手最终想掩盖些什么,最后肯定不会留代正的狗命,所以我们干脆将计就计,遣人从那个脏地方把代正偷了出来,再向外假称代正已经死在了蕴秀楼。 原本想通过代正抓到他背后的那个将军的,没想到那个所谓的将军十分狡猾,竟然直接丢下所有的手下逃跑了……” 李恪慢慢听完解释,缓缓点头道: “也就是说,关键人物没找到,背后的人到底是哪个,暂时还没什么线索? 行了,我知道了,此事其实不难,有办法的。” 第657章 有何妙计 物统局在交州扎根不久,再加上本地人多多少少有些对太子南来有些抵触情绪,日常时候也经常会遇到些排斥。 李恪到交州之后,的确是一直在与人争斗不休,但那都是世家与官僚们在争权夺利,其实与本地普通百姓并无什么损害。 恰恰相反,太子诛灭了增城梁氏之后,无论是建立军营、还是谋划新港,每一样都增加了许多商机和工作机会,对本地百姓来说完全是有益无害。 然而,在某些人暗中鼓动下,这些百姓虽然不敢像之前那样明面上闹事,暗藏着的敌意却从未彻底消散。 这种隔阂和抵触,让物统局在平时侦缉查探时经常受到影响,行动起来往往都是事倍功半。 就像此次对于那个“将军”的抓捕,明明物统局已经提前在锣鼓巷布下陷阱,张网以待,可在等待那个将军入网之前,接二连三的有人找物统局盯梢人员的麻烦。 这不但扰乱了物统局的耳目,也引起了那群广南秘谍的注意,他们刚刚才因为疤乔的暴露而仓惶逃离到这里。 就像惊弓之鸟一样,一发现外面有些不对劲,马上就决定再次转移,若不是物统局人手充足,还真就没办法把这些人一网打尽了。 尽管把这些暗藏的老鼠全部抓获了,可一审之下才发现全部是些最底层的打手,连这一次潜入花城的目的都无人知晓。 唯一知晓的恐怕就是这些人的头领,曾经在广南军中担任过步军统领职位的黎雄将军。 由于行动被干扰,已经接近伏击圈的黎雄意察觉到不妙转身就跑,直接杀出重围,不知所踪了。 物统局为此还付出了一死三伤的代价,也难怪连陈悦薇都有种难以启齿的尴尬。 现在突然听到李恪说的这么轻松,陈悦薇顿时惊喜万分。 以两人相识以来的经历,每次遇到难题的时候,李恪总能给她各种出乎预料的惊喜,让她坚信这一次也不例外,急忙带着期待的追问: “殿下有什么妙法?” 李恪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一边从抽屉里翻出一张花城地形图,一边提高声音吩咐道: “去把那几位与‘黎雄将军’照过面的伤员的行动日志拿过来。” 门外马上有人应声而去,不到一刻间的功夫就快速送来三份行动日志,李恪仔细翻看之后,立即着手在一张白纸上,快速写下几个字: 二十多岁、身高一米七五左右、体型健壮、皮肤略黑、牛眼、横刀眉…… 陈悦薇不知李恪写这些有什么用处,因为这些特征都有吩咐下去,在各处城门与坊市里安插的物统局特工都在留意。 李恪也看出她的疑惑,很可恶的笑了笑,摇着头说道: “你们啊!就知道说本地人排外,殊不知当地大多百姓都没有在大开发中受益之前,本地人排斥外地人本就是应有之意。 其余且不论,我告诉过你,凡事不可光用蛮力吧?” 陈悦薇有些不服气,心里也有些委屈,为了追查这个莫名其妙在花城暗杀几个老夫子的幕后黑手,物统局上下绞尽脑汁,想尽了一切办法。 李恪呵呵一笑,把那张花城地图展开,首先就点在走马巷那里,然后在陈悦薇迷惑的眼神里,以走马巷为中心画了一个圈。 而后,第二点是锣鼓巷,第三个点是代夫子家所在的大樟树胡同,同样各画了一个圈。 陈悦薇看着三个圈的交叉中心点的钟鼓巷,瞬间明悟般惊呼道: “是了!这些贼人的位置不可能是随便挑选的,第一个刺杀目标是代夫子的话,必然会在代夫子家周围选择落脚地!” 李恪最喜欢看着女局长这样睿智的分析,笑着问道:“明白了?” 陈悦薇欢喜的点头,眼中满是崇拜,屈身行礼道: “殿下英明天纵,算无遗策,臣妾钦佩万分! 有了殿下的提点,臣妾保证让那贼子无处遁形!” 两人私底下也没那么多客套,陈悦薇转身就要出门去物统局布置,可就在此时,李恪却叫住了她: “等等,你是不是打算马上就让物统局重点搜查钟鼓巷?” “对啊!” 陈悦薇有些奇怪的停住身子,不明所以的问道: “难道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吗?” 李恪摇头: “没什么不对,不过,难道你没想过有其他更简单也更有效的办法吗?” 陈悦薇立即明白李恪又有了新的好办法,眼前瞬间一亮: “殿下又有什么妙计?” 李恪呵呵笑道: “妙计算不上,不过嘛,好处也不少!” 第658章 招募(上) 七月流火,在别处或许是一句调侃,在花城却是真的如同在火炉之中烘烤一般。 不过花城的百姓们对此早已习惯,甚至还有心情对那些不耐酷暑的北人进行调侃。 更让大家高兴的是,不知为何前几日满大街乱蹿的北狗子,今日也不曾见到踪迹,就连市集都似乎又恢复了正常。 前几日因为独脚大盗杀人越货而引起的紧张气氛,也已经消散一空,钟鼓巷的街坊们不知不觉间开始往鼓院外的大樟树底下聚集。 刚过午时不久,张大鹏头顶着烈日,睡眼惺忪的打开破烂的院门,当他拐过自家巷子口的时候,不远处的大樟树底下瞬间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夹杂在其中的某个笑声,立时让张大鹏满肚子的火气,别过头来骂道: “水鱼刘,你他娘的又在背地里说我什么坏话?” 这张大鹏块头大,嗓子也响亮,一声大喝直接把大樟树底下的笑声全部都压了下去,只剩下其中一个身材细长好似麻杆一般的干瘦汉子涨红着脸在反驳: “谁说你了,谁说你了?癞痢张你别以为自己了不起,我们在笑那些瞎鸡蒙眼的北狗子,这也干碍着你了?” 边上一个年纪大些的老汉也有些不快,顺势补了一句: “大鹏你什么意思,我们街坊说说笑话你也要管?” 张大鹏认得这是老汉是邓里正的兄长,不敢胡乱得罪,赶忙打了个哈哈: “邓大伯说笑了,小子是你看着长大的,怎么敢冒犯您老。 我就是看不惯这姓刘的水鱼,嘴巴里说的好听,笑话北狗子,实际上人家丢些好处出来,他就屁颠屁颠的凑了上去。” 说道这里,张大鹏还不怀好意的斜了那姓刘的汉子一眼: “也不知道有没有私底下出卖咱们这些街坊的底细?” 刚才的辱骂也只是让水鱼刘感觉到被羞辱的愤怒,这一句暗戳戳的指责却让水鱼刘立即跳起脚来: “癞痢张!你别血口喷人!我们刘家虽然没房没产,住在这钟鼓巷也已经两代人了,我们家什么人,大家伙会不知道吗?” 张大鹏好整以暇,斜着眼冷笑着: “这可说不好,这没房没产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跑了呢,反正你们家的嘴皮子都利索。” “你他娘的!” 水鱼刘发现自己怎么也说不清楚,再加上周围的街坊看向他的目光中也多了些挑剔和怀疑,这让他如何能忍。 急赤白眼的水鱼刘干脆撸起袖子,戳着手指头叫道: “狗日的癞痢张,自己好吃懒做没本事,嘴巴这么恶毒,老子今天就给你撕了了去! 别人怕你癞痢张,我可不怕。” 张大鹏牛眼一瞪,梗着脖子也往前撞,嘴巴里还骂骂咧咧的: “怎么,被我说中心思,心虚了? 来来来,让你张爷爷看看你有多少斤两!” 眼看着两人马上就要打起来了,目瞪口呆的街坊们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拉扯住两人,口头上也不停的劝阻: “莫急眼,都是街坊啊。” “说笑几句而已,不要当真啊,街坊邻居动手就没必要了。” “哎呀,好端端的,干嘛动手啊,有话好好说嘛。” …… 那邓大伯心气正不顺,这时候也站了出来: “好了,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平白让别人家笑话咱们钟鼓巷不团结。 大鹏,你嘴巴放干净点,当年阿秀的爹娘为什么拒了你选了安大郎,不就是怕你喜欢惹事生非么?” 张大鹏本来还挺得意,顺着众人的拦阻,冷笑着看那刘安急的跳脚,可听着邓老汉当众揭他疮疤,一张大脸瞬间由白转赤,呼气声调都变粗了。 可邓老汉根本不怕他,好似没看见张大鹏那吃人一样的眼神,鄙夷的说道: “你也别老是找安大郎的麻烦,自己赶紧另找个婆娘,好好过日子是正经。” 刘安眼见张大鹏无能狂怒的模样,心气也平了,还有心思调侃: “是啊鹏大郎,你不是有房有产么,没钱付彩礼不要紧,那群北佬满大街在找你这种‘浓眉大眼、身高体壮、年轻活络’的人,说是要去演将军呢。 哈哈哈……” 其余的街坊一看,唉哟,可不是么? 这张大鹏虽然混癞,可以前娘老子在的时候家里殷实,从没短过他的吃穿,再加上老张家的种本来就高大,这张大鹏倒是长了一副好卖相,还真和东宫突然发布的招募条件十分贴近。 “哈哈,说的也是啊大鹏,你去试试呗。” “就是啊,试试又不会少块肉。” “走走走,鹏大郎我带你去报名。” “你去不去啊鹏哥儿?那些北狗子可是说了,你不去都没关系,别人把你的名字报上去,他们验证过以后,报名的人也有赏钱的。” …… 一群街坊说说笑笑,其实都没当回事,但张大鹏却牛眼一瞪,突然挣开面前的邻居,猛的一拳打在刘安大张着嘴巴大笑的脸上: “狗日的水鱼刘,你敢说我是戏子?” 第659章 招募(下) 像钟鼓巷的百姓一样,几乎是一夜之间,整个花城的百姓就都知道了东宫最新发布的招募消息。 只是几天下来,效果似乎并不明显,来报名的人不多,只有十余人;上门来提供消息的倒是不少,筛选之后去掉相同的目标,足有近百人。 倒不是东宫要求的招募条件有多苛刻,相反来说,这招募条件还算是比较宽松的,既不看出身也不要求读书认字: 浓眉大眼、身高体壮、年轻活络、肤色略黑、身形挺拔…… 相对花城之内三四十万的人口基数来说,从中挑出一两万附和条件的人选都不稀奇。 然而大多数人都没有动作,无非是有几个方面: 对陌生人的天然警惕与抵触、不信任、怕上当,等等。 这也就导致了,李恪特意设置的岭南大开发总公司接待处门口一片萧瑟,路过的人倒是不少,进门报名的人却十分稀少。 偶尔有人想报名,也在来来往往的人群指指点点的嘲笑声中,不是勇气消散进而夹着尾巴溜走,就是硬着头皮,恨不得洞钻进去,再从洞里走进报名处去报名。 要知道,这接待处可是岭南大开发总公司的门面,李恪特意设置在朝恩路以及朝阳路交叉口,这个花城的城市核心地带。 现在这样的情况,却是成了本就对太子南来怀有敌意的本地百姓们的笑料,也让招募工作越发显得艰难起来。 不过,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随着一条消息在市井之中疯传,无数本地百姓的兴趣都被激发了出来: “西城区车马巷里,有个走商的桂林郡小伙成功通过了招募,当场兑现安家费白银十两!” 一开始百姓们还以为是假消息,毕竟这段时间整个交州风起云涌,各种不知真假的消息四处乱飞。 可第二天,东宫直接出动一队精骑开道,后面是一辆从梁家抄没来的豪华马车,只不过现在马车的车顶被揭开了,上面坐着一个浑身披红挂彩,红光满面,喜气洋洋,笑的眼睛都看不见的小伙子。 这小伙子看着也不算什么特别帅气,但手里头抱着一个托盘,托盘上面十个小小的银元宝,怎么看怎么让人心动。 不要以为十两银子很少,普通的花城百姓一年的收入都未必有十两,一家三口之家省着些花用,能顶两年多的开销了。 这一下,原本都只是把招募当笑话的花城百姓们,几乎全部都心动了,不少人当场就开始行动起来: “我,看我啊,我比他高,比他还壮啊!” “选我啊,选我啊,我比他还黑啊!” “是不是选上就给银子啊?我大姨家的邻居的表弟的朋友的外甥的舅老爷的儿子,比这家伙还高还壮还黑……” …… 在发现当场报名行不通之后,有些心思活络的家伙马上掉头就跑,等他们气喘吁吁的赶到朝恩路以及朝阳路交叉口时,发现这里已经挤满了人。 本来还有人心里抱着些侥幸心里,觉得这个地方本来人就多,这些人未必都是来报名的。 可还没等这人往前挤,马上就被几个身高体壮浓眉大眼皮肤黑的年轻小伙用拳头打了回来: “别挤!” “不许插队!” “抢什么抢,敢抢爷爷的机会,打死你个臭狗屎。” …… 脾气火爆的张大鹏也被人在眼眶上打了一拳,可没等他发火,看着前面一眼望不到头一样的人群,几乎每个人都比他高比他壮比他黑,张大鹏刚鼓起来的那点火气马上就消散了。 特别是看到有几个特别不服气,特别嚣张想插队的人被全副武装甲叶琳琅的东宫卫士用枪棒教训一顿,还当场宣布取消这些人的报名资格之后,其余来报名的人,包括张大鹏在内就全部都彻底老实了下来。 毕竟一夜之间把增城梁氏连根拔起,这种凶名对于百姓们的威慑力还是很大的。 别看大家平素嘴巴上好像完全没把北佬们放在眼里,实际上真没几个人敢当面挑衅。 好在那边报名选拔的速度很快,排队的人流虽然很长,前进的速度倒是不慢。 眼看着就快排到自己了,张大鹏看着那块写着“报名处”三个字的招牌,心情特别美好: “哼,抢的快又如何?还不都是来给我张大鹏做陪衬的?” 正当张大鹏开始幻想,自己拿到那十两银子的安家银之后,该去哪个赌场试试手气的时候,前面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我是来帮我街坊报名的,他叫张大鹏,特别符合你们的条件! 什么?我们是什么关系,我们关系当然特别好了,我们还是拜把子兄弟呢!” 张大鹏听的目瞪口呆,猛然推开挡在前面的几个人,又急又怒的大喝一声: “水鱼刘,你个王八蛋,老子什么时候和你拜过把子了?” 第660章 小插曲(上) 有些事情赶早不赶晚,有些事情躲也躲不开。 张大鹏与刘安这一对邻居,从小就因出身等原因矛盾重重,长大后更在姻缘一事上结下仇怨,堪称不是冤家不聚头。 两人小时候不知道打过多少回架,前几日在大樟树底下也差点打起来,今日最终还是打起来了,只不过两个憨憨似乎没选对地方。 花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两人之间的破事在围观看热闹的人群哄笑声中迅速流传,这等情孽之事最是吸引耳目,不一会功夫就闹的人人皆知: “哈哈哈,这水鱼刘也太不要脸了!” “谁说不是呢?为了赚那一两银子的赏钱,竟然冒认人家大鹏做结拜兄弟!” “啧,这你就不知道了。虽说这水鱼刘娶着了那位阿秀嫂,但是谁知道背后,嗯嗯……你懂的!” “哈哈哈,有道理,说不定啊,这两人还真是那个同‘道’兄弟!” …… 两人的扭打声,争辩声以及其他围观者的议论哄笑声,把个好好的报名处搅和的跟个菜市场一样。 报名处的几个大开发公司员工目瞪开口,而后迅速反应过来,喊来负责维持秩序的卫兵,强行挤到人群中央,三五下就把两个闹出事端的家伙分开。 这两个家伙还不服气,以为是在家中一样,被卫兵拉开了还像蛇一样乱扭,一边骂骂咧咧的: “狗日的水鱼刘,老子弄死你!” “来啊,你个癞痢张,有本事你来!” “你过来啊,你过来我保证弄死你!” “过去就过去,谁都别拦着我!” …… 匆匆赶来的李济中见这两人还在挣扎,脸登时就黑了,对着几个束手束脚的卫兵喝道: “磨蹭什么?这两人搅乱衙门办公,每人打三十大板!” 岭南开发总公司和如今的东宫岭南行营是一套班子两块牌子,公司的卫兵都是东宫六率里直接抽调的。 这些人自然知道眼前这位爷是太子殿下的心腹,身上同时兼着东宫参事与大开发总公司经理两个职位。 有了李济中的命令,本来还担心会触犯太子殿下“与民为上”原则的几个卫兵立马就把懵逼中的两个倒霉蛋撂翻,倒转手中的枪杆子就抽。 当枪杆子打在屁股上“噼里啪啦”的声音和两个倒霉催的家伙惨叫声同时响起的时候,这两个傻瓜和那些围观的看热闹的家伙们才终于想起这是什么地方来。 一时间人人噤声,生怕惹祸上身。 有些被银子迷了眼睛,匆匆赶来凑热闹想混便宜的城狐社鼠们,也悄默默的开始挤出人群溜走。 东宫的威严早已经在剿灭梁氏的时候建立,自然让这些平民百姓们发自心底的敬畏。 不过嘛,有人怕,也有人喜。 许多在东宫南下的过程中吃亏了——或者是他们觉得自己吃亏了——的人,始终对太子怀着刻骨的怨恨。 但东宫行事四平八稳,无论对百姓还是对士绅都公平公正,军纪严明,对百姓秋毫无犯,让这些想搞事的人都找不到机会。 这几天居然又搞出个招募戏子的活动,这些人早就料到人一多,必然会出岔子,早早的安排了人来捣乱。 现在这么一闹,那些奉命来捣乱的家伙可算找到机会了。 他们也没胆子正面对抗,借着人多藏在人堆里扯着嗓子鼓噪: “打人了,打人了,北佬们找咱们老百姓的茬,无缘无故打人了!” “快跑啊,打死人了。” “太过分了,这些北佬还是人吗?大家伙不要怕,咱们一起冲上去,把人抢回来!” …… 此起彼伏的喊声响起,别说围观的百姓了,就是那些闹事的人自己都糊涂了: 这到底是要鼓动百姓冲上去抢人呢,还是恐吓他们逃跑搅和黄了这劳什子的招募活动啊? 他们糊涂了,李济中可没有。 东宫现在每个上岗职员,都会经历一次次的各种能力培训,其中就有讲到过如此处理这样的群体事件。 李济中乘着人群刚刚有些骚动,百姓们还未被鼓动或者恐吓住,立即大声呵斥道: “是谁,谁在背后鼓动百姓冲击朝廷衙门? 冲击衙门形同造反,是要杀头的! 什么人这么恶毒,想要害死大家?” 围观百姓中的确有人被鼓噪的头脑发热,一听李济中的呵斥,马上就清醒过来,心里头也是一阵后怕。 大多数捣乱的家伙都是脖子一缩,开始偷偷的往后溜,可偏生有个不怕死的家伙不服气,还在那里梗着脖子嚷嚷: “呸!你们这些北狗子一来就杀了那么多人,谁知道你们会不会把这两位兄弟也害死? 大家伙不要怕,咱们这么多人一起上,把人抢出来!” 第661章 小插曲(下) 眼看着有些百姓又开始蠢蠢欲动,李济中立即喝止道: “你让大家伙一起上,为什么你不出头? 为什么你不第一个上? 为什么你一边喊让别人上,你自己却一直在往后面挤?” 刚刚动摇的几个人立即刹住脚步,惊愕的回头望去,果然发现人群背后有动静,看情形不难猜出的确有人不断在往后挤。 几人心里的义愤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被欺骗之后的愤怒。 没等这几人动手,李济中大手一挥,赶来支援的几个卫兵立即撞开人群,朝着刚才在高处时早已经盯住的那个鼓动人心的家伙那里冲去。 若是之前,围观百姓说不得还要带着敌意,故意阻扰卫兵的去向。 可大家伙听完李济中的喝问之后,心里被愚弄的感觉不比那几个想要动手的汉子低,尤其是那个家伙附近的人,眼见着那个家伙果然在企图往后逃跑,“被耍了”的羞怒瞬间让人心头火起。 那个家伙心里焦急,想要分开人群却陡然间发现,不知道时候自己已经被无数个神色不善的人为团团堵住了。 为首一人更是直接揪住那个家伙的领子,冷笑着问道: “不是说要去救人吗,你倒是上去啊。” 那个家伙脸色惨变,期期艾艾的说不出话来,还未等他想出什么借口来狡辩,开发公司的卫兵已经冲了过来,直接把那个家伙逮了个正着。 李济中看了一眼已经吓的两腿哆嗦的家伙,心里的杀意却半点都未减少。 自从到岭南之后,处处不顺,好些时候想做成什么事情,都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样,让人又气愤又无奈。 现在有这么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凑上来,李济中不介意达到目的的同时,顺带着再出口恶气: “按《大雍律》煽动百姓造反者,杀无赦!” 那个家伙本来心里还存着些侥幸,听到李济中的处置之后,立即瘫软下去,裤裆下面湿漉漉的,散发出让人厌恶的腥臊气味。 围观百姓也都是一阵骚动,显然没想到李济中如此果决。 差点被遗忘了的张大鹏与刘安这一对倒霉蛋,本来还心里有些不服气,觉得这顿打挨的冤枉,这个时候同时一哆嗦,对视一眼,都发现了彼此发自肺腑的庆幸。 李济中缓了一缓,见无人吭声,这才继续说道: “不过决人生死要有殿下号令,暂且将此人在总公司门口枷号示众,等候殿下发落!” 人群再次有些骚动,不过却不是激愤,而是一种听上去好像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一样。 李济中环视四周,而后走到两个倒霉蛋前,冷冷的问道: “你们二人扰乱开发总公司秩序,打你们三十大板,服也不服?” 前面又那个倒霉鬼的例子在,两人哪敢说半个不字,都在拼命点头。 李济中神色稍缓,看向负责招募的几个开发公司员工,问道: “这两人符合招募条件么?” 负责招募的员工里,马上就有人回答: “这个叫张大鹏的,符合招募条件;这个叫刘安的,先来一步举荐的就是这个张大鹏。” 李济中脑子里一转,马上就明白了这两人为什么打架,心里想着太子殿下的吩咐,略加思索之后就宣布: “既然都符合的话,那就都通过吧。” 张刘二人还不知道什么意思,负责招募的人里已经有人在宣布了: “钟鼓巷张大鹏符合招募条件,过来签字领安家银十两; 钟鼓巷刘安举荐有效,过来领举荐银一两。” 围观人群瞬间一片哗然,谁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转变。 张刘二人也都傻了,面面相觑的眼神中充满了不确定,张大鹏胆子大一点,忐忑不安的问李济中: “这位老爷,我们,真能拿到银子?” 李济中冷脸开冻,居然露出一丝笑容来,轻描淡写的回道: “当然能拿到,既然你符合条件,你这街坊又先你一步来举荐,两人都达到了太子殿下的要求,区区几两银子算得什么?” 围观人群也都觉得不可思议,底下的议论声虽然小,但是此起彼伏嘈嘈杂杂的一刻都未停,显然所有人都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尤其是当张大鹏签完字后,手里捧着十个小元宝,和攥着一个小元宝的刘安并排而立的时候,这些百姓们再也压抑不住心头的激动: “真的,是真的啊!” “我的天,真给钱啊!” “符合条件就发十两,举荐有功也发一两,我的天,我要发财了!” “快,快,快排队!” “对对对,都别挤,快排队,大家都有份!” …… 杂乱的人群如梦初醒一般,潮水似的涌上来排队,虽然大家心里都被银子撩的火热,可是有那个枷号的倒霉蛋在,没人敢不遵守秩序。 当天晚上,随着这些人回到各自家中,招募的真实性就像种子一样,被这些亲身经历者散落到花城各地。 第662章 衰鬼黎将军(一) 张大鹏与刘安的事迹有数百人亲眼目睹,这些人回去之后少不得自发的宣传,怀疑招募真实性的人几乎绝迹,张大鹏与刘安二人倒是因此声名大噪,家喻户晓。 想想看,张大鹏,二流子一个,有两个子就往赌场里送的败家玩意;刘安,寓居花城的外地佬,茶楼里跑堂的小二。 这么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两个小市民,几乎大家每个人身边都有的小人物,就因为符合了太子殿下的招募条件,居然都领到了白白花花的银子! 我上我也行啊! 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嫉妒恨,再加上前几日那个花车游街小伙计话题热度未减,全花城三四十万人里面,九成都在关注这次看似突然的招募活动。 自觉符合条件的,或主动或被亲人朋友鼓动,也打算前往应募; 就算自己不符合条件,家中也没有符合条件的人,也不妨碍大家把目光转向那些符合条件的对象。 毕竟,举荐有功的话,也发一两银子呢! 这还是太子南来以后的第一次,东宫的作为不但不让花城百姓反感,反而有许多百姓开始感念太子带来的恩泽: 工作机会多了,赚的钱也更多了,平时吃的饱,也敢偶尔买点肉吃了; 世家大户老实了,他们的狗腿子也不敢横行霸道了; 衙门的官老爷开始干正事了,胥吏和衙役们也都不敢胡作非为了; 社会更安定了,老百姓的生活也更有奔头了…… 平时没发觉,这细细一数才猛然间发现,太子殿下对岭南百姓真的是,恩重如山啊。 不少醒悟过来的百姓都开始对太子殿下心怀感激,但也有人对李恪越发的怨恨。 一直以来,广南与华夏的关系就错综复杂,早在先秦以前,统治广南的就是在华夏地区的交州一代崛起的骆越部落。 在相当长的时期内,广南一直都在华夏版图,后来中原板荡其势大衰,广南才乘机而起,仗着山川地利之便割据一地。 大雍承制于唐,其时广南亦是唐之疆域,设有广南都护府,辖制三郡之地。 只是大雍在中原先后与东夷、北戎、西羌以及西蜀争锋,顾不及万里之遥的岭南之地。 再加上当时的广南都护府文恬武嬉,残虐贪暴,给了他人可乘之机——广南阮氏竟然突然犯难,一举将中原势力驱除干净,悍然自立,至今已有一百三十余年。 这一百三十多年以来,大雍无力南顾,广南却反过来对交州起了觊觎之心,侵扰攻伐无一日而止。 在多次兴兵进犯都铩羽而归之后,广南人终于学聪明了,开始不断的往交州各地派遣秘谍,大肆打探大雍——特别是交州各地——虚实。 这些秘谍最开始不成系统,各自为战,为害尚不明显。 可是渐渐的,广南国上下尝试到这些秘谍的好处之后,派出强力人物将之一一整合,还不吝钱财给予厚赏。 再加上来交州上任的都是些不得志的士大夫,成天想的不是四处钻营谋求回归中原就是贪婪无度大肆饱掠私财,一再放纵之下,广南秘谍终于在交州成了气候,从疥癣之疾变成了心腹大患。 这些人潜入交州各地的方方面面,人数众多,身份隐秘,只有寥寥数位秘谍头领才掌握着名册。 懒殆拖沓的大雍士人系统给了广南秘谍发展的天赐良机,让这些人飞速发展的同时,除了对交州各地更加垂涎之外,也越发鄙视颟顼无能的士人官僚。 也就造成了这些秘谍行事越发骄横和张狂,有时候竟然是毫不遮掩。 之前他们的对手是自欺欺人的士人官僚和有心无力的交州衙差,所以行事无忌,称心顺遂。 可当他们的对手突然变换,从那些无能之辈变成了精锐悍勇的物统局时,马上就被打的头破血流。 像锣鼓巷那样的突袭行动,物统局统一策划了好几次,打死的广南秘谍都超百人之多。 若不是物统局还要被本地那些居心叵测的世家和豪绅在暗中拖后腿的话,怕是这些自高自大惯了的广南秘谍都要被打的落花流水了。 吃了苦头之后,广南秘谍一边心惊胆战,一边也知道开始夹着尾巴东躲西藏了。 也亏得是之前广南秘谍的数代头领都是心思缜密,精明能干的英才,设立的制度才保住了广南秘谍没有被物统局一次彻底打垮。 其中最明显的一点就是,被抓的广南秘谍大多都是些底层的喽啰,对核心人物都是一知半解,道听途说。 真正的头领,却是一个都没抓到。 最近的一次,也就是那次物统局利用叛徒代正,设了个瞒天过海的陷阱,要不是恰好被个仇视太子的世家豪奴破坏,广南秘谍之中的“黎将军”就要被物统局一网成擒了。 第663章 衰鬼黎将军(二) 说起来还真是命大,黎雄那一次距离被抓仅仅只有毫厘之差,但凡他再往里面再走几步,又或者黎雄的身手略差那么一丝,都是束手就擒的结果。 虽然他仗着豪横凶残的身手,杀了一名物统局特工,还砍伤了另外两人,才得以逃脱,但黎雄也不是没有付出代价。 那名特工临死之前,也在黎雄的下腹捅出了一道可怖的刀口。 带伤逃走的黎雄连夜潜回春风化雨楼,也亏得京娘子还念些旧情,才没有将他赶走,而是将之安置在妓馆附近的一座小院里养伤。 本来黎雄就对近段时间来的遭遇不满,任谁被戴了绿帽子也要火冒三丈,特别是干脆被横刀夺爱之后——抢夺之人还是黎雄的主上,想想还真是凄惨。 这心头伤是鲜血淋漓,腹下伤是淋漓鲜血,现在还不能见光了,只能憋在屋子里,连一日三餐和马桶都是靠人送进送出。 可想而知,黎雄被困在这方寸之间,耳边还时不时的听到那些服侍丫鬟,用用羡慕的口吻说些什么“京娘子又被主上宠幸了,好羡慕哟”之类的消息。 无处使力的愤怒让黎雄暴跳如雷,火气一日往上涨三尺。 等他听说东宫搞了个大开发公司的招募之时,黎雄就在那里破口大骂,诅咒李恪的行动不顺利,马上就破产。 哪想到招募不但没破产,反而十分火热,连那两个负责照顾黎雄的小丫鬟都兴致勃勃的讨论: “啊呀,水鱼刘好不要脸!” “哇!好羡慕,癞痢张能得十两安家银!” “要是我能出去就好了!” “出去干嘛,你又不是男子,莫非你还有个相好的,符合这招募条件不成?” “什么呀,你想啊,只要举荐都能拿一两银子,咱们这屋里不就有一个符合条件的么?” “你是说……” 两个小丫鬟的声音低了下去,马上就嘻嘻哈哈的笑闹出声来。 黎雄本能的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但他心里又是郁闷又是窝火,没一件事情是顺心的,也没心思去细想两个小丫鬟的心思。 只不过,黎雄没去在意,事情却偏偏找上门来了。 当日晚些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一个老妈子做作的呱噪声: “你们两个小浪蹄子,人都死哪里去了?” “啊,是吴妈妈,你怎么来了?” “哼,我不来?我不来怎么知道你们在偷懒,还有一个人在哪里?” “在,在……梅花姐姐出门买胭脂去了。” “果然是骚浪蹄子,这么小就知道打扮,怎么着,急着出阁接客吗?” “不是不是……唉,吴妈妈你干什么?” 两人的声音吵的黎雄十分烦躁,胸口憋着一块火炭一样。 就在黎雄已经忍耐不住的时候,门口的帘子突然被人打开,伸进来一个涂脂抹粉的玩意,陡然间吓了黎雄一跳。 仔细看一眼,才分辨出来那是一张老婆子的脸,只不过人老色衰了不说,还满脸涂抹白粉胭脂,看上去简直比鬼还难看。 似乎听到了黎雄的心声一般,那老妈子做作的“娇笑”一声,还抛了个媚眼过来,再“娇滴滴”的“娇声道”: “哟,黎爷,您老身子骨好些了没,喔嚯嚯嚯……” 黎雄本来满腹火气,即刻就要喷发,可被这老乞婆一顿骚扰,浑身打了激灵,背脊骨上直冒寒气不说,腹里也是一阵翻涌,险些就要直接吐出来。 黎雄强忍作呕的欲望,浑身上下都不自在,恼怒的呵斥道: “滚出去!” 吴妈妈撇了撇嘴,手里那块五颜六色的花帕子一抖,脖子一扭脑袋一甩,不忿的“娇哼”一声,飞了个白眼过去,这才扭着肥硕的大臀,摇摇摆摆的走了,边走还边在哪里叨叨: “果然是做将军的上等人,看不起咱们这些残花败柳,唉,可怜我这朵娇花,三十年前可是曾经艳名远播的呢……” “呕!~” 黎雄再也忍不住,扶着桌子大吐特吐,就连腹部的伤口都崩裂了,裹在伤口的白布上快速渗出殷红的血色来。 屋外的小丫鬟听到动静,急急忙忙冲进屋来,看到黎雄腹部的血色,小脸一下子变得煞白,直接“哇”的一声哭出来: “黎将军,你要不要紧,你要不要紧,呜呜……糟了糟了,京娘子会打死我们的,早知道我就不让梅花姐姐出门去……去买胭脂了。” 黎雄简直是要气死了,这段时间,怎么就这么衰呢? 在外面受伤躲起来养伤都不得消停,不是来个莫名其妙的老乞婆恶心的他大吐特吐,就是两个服侍的小丫鬟也是不靠谱的。 黎雄心里头在滚油上点了一把火在烧一样,咬牙切齿的骂道: “你这么没眼色,被打死也是活该! 还不快点扶我去看郎中!” 第664章 衰鬼黎将军(三) 有人倒霉,就有人走运,不过时运变换太快,有时候的确是让人措手不及。 在今日之前,张大鹏觉得自己是走运的,而且是倒霉了一辈子,好运气终于开始眷顾自己的那种。 原本他只是个滥赌成性,人人厌恶,避之不及的游手,靠着出租祖传的宅子收点银两糊口。 时不时赌输了还要跟着那些青草蛇癞皮狗一类的人物去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才能混口饭吃。 可是当张大鹏应募上了大开发公司的招募之后,不但得了十两银子的安家费,旁人对他的态度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首先是那些街坊们,在知道张大鹏真的应募成功,成了太子殿下的麾下一小卒之后,人人都羡慕的很。 之前仗着自家兄弟是里长,打心眼里鄙视张大鹏的邓大伯,如今和他说话的时候,都是笑容满面,不晓得多客气。 早就扬言和张大鹏断绝关系,数年都不曾来往的两个叔伯兄弟,特意割了两斤好肉,打了两斤好酒来看望他,神情之中赤裸裸的表露着巴结和讨好。 就连那些平时躲着张大鹏走的大姑娘小媳妇们,也都愿意小脸红红的,细声细气的和他搭上两句话了。 宗族里那个早就把张大鹏忘在脑后的老族长,也在七八个后生的簇拥下,拄着拐杖匆匆赶来,笑眯眯的叮嘱他,要为祖宗争光。 要知道,以前这位老族长是张大鹏想见都见不到的,那七八个族里的赔着笑脸的后生,以前也都是拿鼻孔对着他的。 直到这个时候,张大鹏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和这些平素都不拿正眼看自己的人也都不一样了。 此时此刻的张大鹏,是真心实意觉得自己以往的日子都过到狗身上去了,就向刚才他信誓旦旦的对着老族长保证的那样: 以后要痛改前非,再去赌博我就不是人! 以后要发愤图强,争取早日娶媳妇传宗接代! 以后要升官发财,光宗耀祖! 以后要…… 想法都挺好,直到他路过往日里厮混的大发赌场…… 一个时辰之后,输的精光,鼻青脸肿的张大鹏被人七手八脚的从大发赌场里面打了出来。 为首的打手还扬言,若他三日之内不把欠下的一两银子赌债还上,就要让他卖房子抵债! 张大鹏可是知道这些人背景都不简单,哪敢赖账? 可要是逼他卖房子,对于游手好闲好逸恶劳的张大鹏来说,那和断他的命根子没什么区别。 唉,真倒霉! 张大鹏发现鼻血有些堵不住的架势,心里也有点慌,仰着脖子匆匆忙忙的往附近的赤脚郎中家赶去。 眼看着赤脚郎中家就在眼前了,里面的门突然打开,一前一后走出来两个人。 开始张大鹏还没当回事,可当他对上前面那个男人冰冷的眼神时,张大鹏心里一颤,猛然冒起个念头: “这家伙怕是个狠角色,这杀气这么重,恐怕真的杀过人,而且还不少。” 心底的畏惧让张大鹏瑟缩着避开道路,让在一旁,等这两人走过去了,才敢继续往前走。 就当张大鹏伸手要去摸赤脚郎中家的铜环时,心里一阵烦躁: 唉,又要赊账了,少不得又要赔笑脸,还要被这医术不咋滴,脾气还特别大的狗郎中叱骂。 这个时候的张大鹏心底特别懊悔,早知道就不进大发赌场了。 哪怕不输光,就留一两银子也好啊! 有一两银子,还怕这狗郎中看不起自己吗? 有这一两银子…… 唉,对啊,银子啊! 张大鹏猛然顿住脚步,努力回想着刚才那个凶汉的样貌,越想心里越高兴: 他娘的,狗日的水鱼刘都能靠举荐老子拿到一两赏银,凭什么老子不能去举荐别人拿赏银啊? 刚才这个家伙,比自己更黑更壮,没道理自己都能应募上,这家伙应募不上啊! 两眼放光的张大鹏顾不得鼻子还在流血,胡乱的摸了一把,急匆匆的转头追了上去。 他不敢追的太近,远远的蹑在那两人身后,一路跟随着,看着两人进了一座小院。 发菜心切的张大鹏赶紧追行情一看,登时大乐: “哈哈哈,今日果然好运气,合该老子发财! 这人住的地方,居然就是我家租赁出去的小院! 虽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这里面住的人换了,但那又怎么样? 老子举荐自家租客,天王老子来了也说不出一个不字来!” 兴奋的张大鹏回头看了一眼,转身就急匆匆的往大开发总公司那里赶去,一边赶路一边心里还美滋滋的盘算着: “举荐完这租客,得了银子就赶紧去把大发赌场的赌债还了,省得那些蠢材针眼里看人! 然后还要去举荐别人,嗯,似乎奀鸠李的表哥也符合条件,这是一两银子;蛇仔明的大舅子好像也差不多,这又是一两银子……” 第665章 衰鬼黎将军(四) 想法很美好,现实很残酷,当张大鹏带着三十几两银子的梦想兴匆匆地赶到大开发公司招募处的时候,才发现排队的人的直接把朝恩、朝阳两条路都堵的水泄不通。 目瞪口呆的张大鹏这才发现,还是自己太天真了,这世界上怎么可能只有他一个聪明人啊? 他能想到靠举荐发财,别人就想不到吗? 不,比他早想到的人,多了去了,眼前这一片黑压压的人山人海就是明证。 这让张大鹏开始着急起来,很有一种把这些和他抢钱的王八蛋们挤到一边,直接霸占报名处的冲动。 不过这种危险的想法只是冒了个小小的苗头就熄灭了,上次鼓动闹事的那个家伙,现在还在不远处枷号示众呢。 而张大鹏他自己的屁股上也感觉有些不舒服,似乎上次三十大板的余威尚在,隐隐作痛。 没了闹事的胆子,张大鹏只好无奈的开始排队,有气无力的在心里安慰着自己: “唉,希望能给我留一两个吧,总不能三十多个举荐,一个都不成功啊。哪有那么衰嘛,说不定有两,不,有三个是我第一个来举荐呢? 唉,这什么破规矩啊,凭什么只有第一个举荐的人才有资格领赏银啊?” 和张大鹏一样,对这条破规矩不满的人有很多,但其实想想,大家心里也能理解——若不这样限定,那还得了,光花城就起码有数千人符合招募条件,要是让三四十万花城人每个人都来举荐一次,那金山银海都打不住这份赏银啊。 不满归不满,但张大鹏们心里总还是带着幻想的: 万一呢,万一这些人都没人举荐过呢? 所以每个上前举荐的人都和张大鹏一样,绞尽脑汁把自己知道的人选都全部算上,生恐自己遗漏了其中某一个。 这份举荐的赏银自然不可能当场就颁发的,上次刘安那一份是特例,既是因为当场就得到了证明,也有李济中效商君徙木立信之法的用意。 就在一个个心怀期待的张大鹏们,回家等候赏银发放的梦想的背后,是物统局在岭南地区第一次全局性的资料统计工作。 现如今每天来举荐的人都有数千人之多,这些人每人都会举荐好几个人,统计下来的资料每天就有数万份,几天下来累积就达到了数十万份。 听起来很多,实际上按照被举荐人的住址做一次笼统的统计就能把重复的资料全部筛选出来。 这份工作的确比较繁琐,物统局人手紧张的时候,李恪特意把詹事书院的那些小鬼全都派过来帮忙,保证了当天晚上就把所有的资料统计成册。 当这份资料送到太子办公室的时候,李恪得意的抽出最上面那张,递给陈悦薇道: “看见没有,无所遁形!” 很搞笑的是,上面直接写着: 姓名:黎将军 住址:钟鼓巷后背街张大鹏家小院 职业:春风化雨楼护卫 特别备注:腹部受伤,疑似广南人秘谍首领黎将军 尽管心里很佩服太子殿下的奇思妙想,能在短短时间之内,只花费少部分银两,就在招募文艺兵的同时,将潜藏在三四十万百姓之内的广南秘谍首领给揪了出来。 可是不知道怎么的,今日陈悦薇心里就是不舒服,嘴硬的说道: “花了这么多银子,还动员了这么多人力,就为了找到一个人。有这样的人力物力,物统局也能找到人,何必这样小题大做了吧?” 女局长罕见的嘴硬,让李恪不由莞尔,他也没有解释,反而卖起关子来: “这里面的好处多着呢,以后你就知道了。” 陈悦薇被噎住,羞恼的转身就走: “人找到了,我这就让他们去抓人。” “等等!” 李恪赶紧把人喊住,指着资料上的职业说道: “此人在春风化雨楼做了数年护卫,可见这春风化雨楼不简单! 咱们上次不是在这里赎了十几个女孩子回来么?你先去重点筛选一下,免得一不小心,没把对手摸清楚不说,反而先被别人把手伸进咱们自家后院里来。” 陈悦薇眼皮子一跳,忍不住一阵后怕,急匆匆的往外赶,边走边说道: “糟糕,我刚还让春燕带这批人去资料室里帮忙,将这一次的资料整理存档!” 李恪一阵无语,要不是自己提醒,还真有可能被广南秘谍把手伸进来啊。 不过现在既然有了准备,再受损失的可能就不大了,就算混进来几个小虾米也无关紧要。 倒是这春风化雨楼,第一次进入了李恪的视线。 李恪再看那张资料时,无语失笑,最下面那一栏写着: 举荐人:黄梅花、吴妈妈、张大鹏、邓大、黎大头(疑似广南秘谍)、郭胖子(疑似广南秘谍)、潘猴子(疑似广南秘谍)…… 第666章 千面狐(一) 秘谍之所以称之位秘谍,关键就在一个“秘”字上。 广南人的秘谍首领黎将军已经暴露了之后,物统局反而没了急着抓他的必要,在请示了太子之后,物统局决定: 放长线,钓大鱼! 包括黎雄在内,春风化雨楼的京娘子抓破脑袋都想不到,一场在他们看来兴师动众、劳民伤财的无聊招募活动,让安安稳稳潜伏了数十年的这个广南人在交州最重要的据点,落入了物统局的眼中。 不久之后,春风化雨楼的后厨有个小厮家里生发了,不愿再做这个顶着个乌龟王八蛋帽子的营生,直接请辞了。 这点小事根本就没人敢拿去打扰京娘子,厨房里的管事就做主同意了,顺带着还把补人的事情交给了最近一直巴结着他的那个厨房里的厨师。 又过了几天,春风化雨楼来了个大豪客,年龄都不小了还成天色咪咪的,京娘子让人打探了一番,发现又是个想跟在太子南下屁股后面发财的北方阔佬之后,也就没当回事,直接抛之脑后了。 没过几天,那北方豪客突然嚷嚷起来,说是自己祖传的玉珏丢了,不一会就闹得整个春风化雨楼人尽皆知! 这让京娘子十分不高兴,若不是现在生意实在太惨淡,她都想把这无事生非的老色鬼直接赶出去! 就在大家伙一边慌里慌张的寻找,一边暗自揣测是哪个混蛋吃独食的时候,厨房里刚来的那个伶俐小厮突然跑出来,说是他在茅厕里捡到了北方豪客的玉珏,当众把那块晶莹玉润的玉珏完璧归赵了。 那位北方豪客大喜过望,直言要赏这小厮白银千两。 就在大家伙羡慕嫉妒恨的眼珠子发红的时候,那蠢材居然说不要赏银,还傻乎乎的说什么,这是他爹娘的教诲,不该要的钱不能要! 那个唤做李知秋的北方豪客果然乘机收回赏银,只说了些漂亮话,就把那憨傻的小子打发了。 不知道多少人在暗地里一边捶胸顿足,一边暗骂这小厮是个蠢材。 就在大家伙还沉浸在突然失去大笔钱财的懊恼时,北方豪客李知秋的贴身保镖却找了过来,对着那小厮百般感谢,还说若不是他找到玉珏,他这个贴身保镖就要倒大霉了。 两人一见如故,很是投契。 名叫齐六的保镖听说小厮也姓齐,而且母亲早逝,父亲被征召去打仗,也是一去不回不知所踪之后,立马决定要收这可怜又可敬的孩子做义子,还说自己孑然一身,以后就靠这孩子给自己养老送终了。 这事情变换太快,让人眼花缭乱,下面的人还哄闹的蹭了一顿酒吃,连带着京娘子都知道了这事。 不仅如此,春风化雨楼里好事者直接把这事传了出去,花城中不少人都知道了“小厮大义还玉珏,保镖报恩收义子”的故事。 有人羡慕这小厮的境遇,也有人大骂这小厮太蠢,连送到手的千两赏银都不要! 当然了,也有聪明人不屑的反讽: “那小厮无亲无故孤身一人,陡然间多出一千两银子,你是想让他当天晚上就无声无息的死在春风化雨楼里么?” 倒是有不少吃斋念佛的老太太不住的“阿弥陀佛”,说是这小厮宅心仁厚,佛祖保佑他无病无灾,平安喜乐。 也不知是不是这些阿婆们的求拜起了作用,那个叫齐大郎的小厮日子过的还真是越来越舒服。 虽然他没听从干爹的要求,依然在春风化雨楼里做事,可比之从前却是好了许多。 京娘子也发现了,楼里不少恩客都对侠义小厮感兴趣,干脆就把他从厨房里调出来,专门给恩客们跑堂。 还别说,恩客们每次听说这就是那个名声大噪的侠义小厮之后,都要夸赞几句,每个人都少不得要赏几个银角子。 齐大郎也乖觉,恩客们赏的银子他会主动拿出大部分来和其他的小厮丫鬟们均分,这一下自是皆大欢喜。 在春风化雨楼内部,大家心里面怎么想不知道,表面上对这位春风化雨楼最“红”小厮都十分和善。 齐大郎的干爹齐六,更是真心把这个干儿子当亲儿子来疼,每次那老色鬼李知秋没吃完的酒席,他都会把些好菜好肉收起来,送到齐大郎的屋里去。 齐大郎每每都不舍得独享,总会拿恩客赏的银角子去后厨那里打两角酒,孝敬他的干爹。 这父慈子孝的,让不少之前还嘲笑齐大郎傻的人都嫉妒的不得了,好多人都眼红的厉害。 京娘子听说之后,也笑着说了一句好孩子好心肠有好报。 但是,所有人都不知道,这对义父义子每一声呼唤,都是发自内心。 因为他们本来就是亲生的父子。 第667章 千面狐(二) 不要说京娘子这个广南秘谍美人蛇了,就是数遍整个花城,也没有人知道,远在万里之遥的汉中城里,曾经有一对在温饱与生死线上苦苦挣扎的齐氏父子。 同样的,自然也没有人知道,现在让全花城人都津津乐道的“小厮大义还玉珏,保镖报恩收义子”故事,其实也只是个故事,是早在齐氏父子进花城之前就编好了的故事。 这个故事的编剧,不是别人,正是在故事中做为背景板出现的,李·老色批·北方豪客·知秋·九。 早在李恪利用白糖拍卖和汉中的粮食暗度陈仓,挫败了李恢和秦州世家的绝粮毒计之后,汉中的情报工作重要性就已经慢慢降低了。 等到汉中王太守与吕都尉二人都争先恐后的倒向东宫,想法设法的向李恪表忠心的时候,汉中的开拓工作已经完美完成了。 要说起来,这个时候李九若是选择就此退休养老,那汉中的确是最适合他的地方。 当地文武官员都知道他是太子心腹,曾在秦州争锋的关键时刻立下大功,身份无比尊贵。 再加上太子殿下赏识,直接汉中一地精盐销售权,包括面向西蜀的外销权,尽数赐下,每天赚的银子都有千两以上。 就连汉中物统局的工作,李九都大部丢给野心勃勃的曲三去操持,反正没什么大事,两人也算是各得其所。 而李九自己,却已经把儿孙都接去汉中了,含饴弄孙,好生逍遥。 李恪考虑到李九劳苦功高,而且年龄也不小了,放在后世也是退休荣养的年纪,也默许了李九不是退休,胜似退休的美好生活。 李九得知此事之后,越发感激太子的仁厚与恩德,同时心中也难免有放松下来享受人生,就此善始善终的想法。 只是这安生的日子才过了两三个月,李九就从物统局的渠道得知了太子在岭南受阻的消息。 思前想后一番,李九最终决定主动请缨,前往岭南继续为太子殿下效力。 李恪得知消息之后,正是最缺人手之时,毫不夸张的说,若不是李九的出身受限,他才是李恪心目中最合适的交州刺史人选。 不管是忠心还是能力,都足够让李恪放心。 这想法不错,但李恪知道暂时还没有实现的可能,只能遗憾的放弃,不过李九能来岭南相助,李恪马上就想到了他的老本行。 等到李九带着齐六齐大郎父子赶到交州的时候,恰好是春风化雨楼被物统局揭开面纱之时。 本着知己知彼的想法,李恪征求过李九三人的意见之后,给他们的命令就是尽可能的打入广南人秘谍内部,防止日后征伐广南之时这些臭虫跳出来搞破坏。 在战场上李恪有绝对的信心,用超越这个时代的军事力量和军事思想让广南这个狼子野心的小小番邦知道自己有多么的不自量力。 但若是前方大战胜利,后方却被恼羞成怒的广南人用秘谍搞的天下大乱,这样的情形是李恪不愿意看到的。 在东宫势弱的时候,李九都能在汉中强行打破局面,最后更是给予了秦州极大的支持,所以李恪对他们三人的能力是放心的。 但是,任是李恪想破脑袋,也没想到这三人最后会想出这么个剧本出来: 来自北方的土嗨阔佬,老色胚李知秋; 老色胚的心腹保镖,老光棍齐六; 无父无母的孤儿,侠义心肠的小厮齐大郎。 出于对李九等人的信任,尽管李恪感觉很古怪,但还是同意了他们的计划,乘着三人刚到花城不久,连夜就开始行动。 为了保险起见,三人都是自行前往春风化雨楼,没有和岭南物统局方面有过任何直接接触。 就连春风化雨楼里那个紧急离职的厨房小厮,岭南物统局这边也只是奉命行事去帮着他的家人“发财”,然后再有另外的人去鼓动他的家人召唤他回家。 可以说,现如今知道李九来岭南了的不超过十人,知道这三人已经打入春风化雨楼了,只有李恪与陈悦薇两人。 严格的保密程序,最大程度的保护了李九三人的安全,就连物统局花城分处的负责人,都只知道上面要求暗中盯死春风化雨楼。 至于原因,没人告诉他,这位负责人暗中琢磨,隐约猜到也许和上次那个从物统局包围圈里杀出去广南秘谍首领有关。 这样的猜测让这个负责人心中火热,想着若是能将这条大鱼找到,保证能够官升一级,赏银丰厚。 只是他努力的好些天,都不知道那条大鱼其实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躲在与春风化雨楼一巷之隔的一座小院之中。 倒是春风化雨楼经常会闹出些不大不小的事情,什么北方阔佬掉玉佩了,侠义小厮还玉佩又谢绝千两赏银了,什么北方豪客是老色胚,夜御十女了…… 这些消息偶然听听还能让人乐上一乐,可正事一直没有进展,老是听到些这样莫名其妙的消息,心情自然就不美丽了。 第668章 第一条大鱼 先是李恪以招募文艺兵作饵,后有李九甘愿顶着老色胚的污名牺牲男色去春风化雨楼卧底,懵然无知的广南秘谍底细泄露了都还一无所知。 除了一直在追查的黎将军以外,艳名高炽的京娘子也浮出水面,而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李恪长久以来的怀疑也终于有了结果。 那还是刚入交州的时候,按理说李恪这个太子南下,与岭南的世家有矛盾很正常,与交州刺史有矛盾也很正常。 但是这些被困在交州的地方官员,哪一个不是郁郁不得志,现如今太子南来,他们这些人应该对李恪趋之若鹜才对。 结果这些人倒好,居然和那些往日里拼命欺压他们的本土势力联合,妄图给李恪来一顿杀威棒。 这简直是岂有此理! 难道这些人都是蠢材,又或者集体吃错药了不成? 最开始的时候,李恪的确是很愤怒,可事后清醒之后,却马上就想到: 事出反常必有妖! 那么到底是谁在背后兴风作浪,搞风搞雨呢? 后来李恪提出对岭南的官员全部进行考核,既有将自己的影响力慢慢渗透进去的意思,也有暗中调查背后黑手的用意。 只是很可惜,虽然最终从那些来求饶的地方官员口中,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确定了的确有人意图不轨,但具体是谁却并没有答案。 原本李恪是想将考核掌握在手中的,没想到的是朝中出了问题,利欲熏心的中原世家突然出手大乱了李恪的布置,让李恪只好暂时搁置。 这么久以来,李恪利用物统局对于那个幕后黑手的调查从来没有停止过,进展一直不如人意。 有时候李恪都想着要不要放弃了,毕竟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些鬼蜮伎俩总归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于大局并无干碍。 让李恪都觉得意外的是,最后居然是刚刚潜入春风化雨楼不久的李九,在无意中从某个楼里的姑娘口中听到了一个词: 主上! 若是换了旁人,只会觉得这称呼有些奇怪,可身为东宫老人,而且是晋王府出身,数代都在京都城里伺候贵人的李九,马上就意识到这所谓的主上绝对不简单。 他表面不动声色,依然如平时表现的那样好色如命,每过几天就会玩腻某个楼里的姑娘,拔掉无情地换起姑娘来比换衣服都勤快。 以至于老色胚李知秋的名字都已经传出春风化雨楼之外,在花城娱乐界中如雷贯耳,甚至连李恪都有所耳闻了。 但就在这样的污名之下,李九利用之前商定好的交流机会,让齐六把消息传给齐大郎,再由齐大郎单线联系重新扮回小乞丐的吴小六,最后才把这个重要的情报直接传到了陈悦薇手中。 正当李恪对这个“主上”的称呼又惊又怒时,春风化雨楼里再次传出消息: “每过几日京娘子就要去‘主上’那里侍寝,同时接受新的任务。” 这个消息传来,物统局对春风化雨楼的关注再次提高,盯梢的人手增加了,但监视的手法却越发的隐僻了。 数日之后,京娘子如往常那样出门,物统局立即提高警惕,终于通过跟踪她的行迹,找到了某个黄姓商人的府邸。 然而有意思的是,这位黄姓商人前不久才因为得罪邻居,赔了一大笔银钱。 更有意思的是,黄姓商人的邻居刚刚才通过李恪倡导的考核,高升正五品南海郡通知,仕途得志,春风如意。 太子办公室中,李恪与陈悦薇相对而坐。 得知结果的时候,两人都十分惊讶,李恪更是苦笑出声: “竟然是他!我还以为是易文。” 陈悦薇也十分惭愧,带着些许自责道: “与殿下无关,是臣妾误导了殿下。” 李恪摆摆手,打断了她的检讨,突然笑道: “有意思,越来越有意思了。阮富,阮大富! 嘿嘿,爱妃,如今广南王族就是姓阮吧?” 来之前,陈悦薇也是思考过的,带着些不确定的说道: “的确如此,而且,如今的广南王阮潢得位不正,十六年前突然发动政变,杀死其兄阮泊,篡位自立。 有消息说,当时阮泊的太子并没有死,只是去向不明,到现在也已经失踪十六年。” “嘿嘿!” 李恪冷笑出声,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哪里是失踪了,分明是藏到我大雍来了!我现在倒是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杀害代夫子了! 爱妃,你让物统局去查一查,这阮富是哪一年中的举,之前又是师从哪位先生。” 第669章 尔虞我诈 陈悦薇没有动,直接开口道: “是代夫子!而且当年参加科举时,还是代夫子替他向当时的县令求得情,至于其余几人,都是当年与阮富联保的书生。 除其中一人早年病殁之外,其余三人尽数被害。” “哼!” 李恪眼色阴沉,冷冷的说道: “圣人经典,哼,豺狼就是豺狼,岂是光凭圣人经典所能感化的?” 陈悦薇也低声一叹: “代夫子就是心软,唉……” 李恪也没办法去评价代夫子这种人,儒家教育的结晶,奉行“仁”、“义”的好好先生。 恐怕早年间,他一定会对自己感召蛮夷,以夫子的“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而自豪吧? 他一生奉行经典,笃行儒道,晚年还经常接济吴小六等孤幼,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曾经最得意的事情,最后竟然会害了自己的性命。 代夫子以为自己感化了夷狄,却没想到那只是豺狼给自己披上羊皮,伪装潜入羊圈的手段而已。 如今所有线索都串连了起来,李恪与陈悦薇都已经想明白了此事的前因后果。 陈悦薇虽是女儿身,在此事上却极为果断: “殿下,这阮富狼子野心,更可怕的是此人心思阴沉,心智坚韧,为谋目的不择手段,臣妾以为此人绝不能留。 当尽快斩杀,以绝后患。” “不急!” 李恪倒是平静了下来,不过眼神之中带着些许讥讽,淡淡的说道: “要杀他不过是一道旨意的事情,在我大雍境内他还翻不了天去。不过,就此杀了,未免太过便宜他了。 你放心,我不会放过他,但是,在这之前,先向他讨些利息回来。 春风化雨楼的那一批女孩子都甄别过没有,有多少是广南人的眼线?” 陈悦薇有些赧然,这事还是李恪提醒她才发现的: “目前确定的只有一人,另外几人的嫌疑并不大。” 李恪点头,吩咐道: “其他几人也不能大意,这样吧,先放出风去,就说这一批的女子是我为赏赐两位郡王,特意培养出来给他做助力的。 这交州都被称为瘴疠之地,我就不信琼州这等天涯海角是每个人都愿意去的,先看看他们的表现再说。 另外,那个确定了的人要重点关注,不要让她脱离了掌控!” 陈悦薇肯定的说道: “不会,此事只有我和春燕知道,现在人已经被春燕亲自盯着了,那傻丫头还以为自己聪明,被春燕看中了。” 李恪哈哈直乐,想起自己刚参加工作时也这样傻乎乎的,想来不论古今与中外,职场新丁都是如此天真又懵懂。 这么一笑的功夫,李恪心里的戾气却是消散了不少,觉得原本的安排对一个初入修罗场的小秘谍有些太过残忍,慢慢的露出玩味的笑容说道: “这样,你和春燕演一出戏……” …… 自离开秦州后,春梅一直过的很好,在东宫里她和其他的姐妹有尊严,有地位,更重要的是有工作,有收入。 每一次完成任务,每次领取月俸,都会让她们觉得,自己是个真正的人,而不是曾经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中,被人称作人尽可夫的妓子。 其中又以最得太子殿下信重的春梅为首,那些姐妹暗中也都在羡慕嫉妒,私下议论着春梅被太子殿下收房的可能性。 到交州之后,除了自己人,知道这些女子惨痛过往的人一个都没有,春梅和那些姐妹也陡然生出再世为人的感慨。 她们十分珍惜如今的生活,更加发自心底的感激太子殿下对她们的救赎,为太子殿下的事情,人人都不惜死力,甚至愿意以命相争。 在别人眼里,这是一群优秀的姑娘,识文断字知书达理,精明干练另有一种女子飒爽之气。 作为新一批从秦楼楚馆中赎买出来的女子,这些人对春梅她们这一批前辈更加钦佩和仰慕,不少人都自觉的以一个崇拜姐姐的妹妹自居。 在这一批人里面,优秀的女子也不少,其中最让大家信服的则是一个叫映秀的女子。 作为这些女子的总教官,春梅也很喜欢这个小小年纪就父母双亡,身世悲惨的小妹妹,很是对她另眼相看。 除了在教学的时候对映秀青眼有加之外,平时春梅也会拿一些琐碎而简单的小事交给映秀去做。 不要以为这是在吃亏,恰恰相反,这是总教官对映秀看重的表现,同一批的女子里面不知道有多少人恨不得以身相代。 可是今天,以往在他们面前都从容淡定,宛若神仙女子的春梅姐姐,突然急如星火的从外面跑进来。 映秀心里虽然惊讶,但还是如往常迎上去,关切的问道: “春梅姐姐,出了什么事?” 春梅脸上一喜,马上招呼道: “快,映秀,和我去见娘娘,唉呀,糟糕!” 春梅惊呼声中,手里的文件夹突然滑落在地上,里面的文件马上散的到处乱飞。 第670章 菜鸟秘谍第一弹 惊呼声中,文件到处散落,周围的女子下意识的想上前去帮春梅捡起来。 哪想到此时春梅突然尖叫道: “都给我站住,不许过来,这是最高绝密文件!” 十几个女孩子都吓了一跳,这还是她们的印象中温婉大气的春梅姐吗?怎么现在如此狼狈,气急败坏的样子像个市井妇人一样? 映秀同样被吓的站在原地不敢动,眼睁睁的看着春梅快手快脚的把那些文件夹好,抱在怀里,急切的招呼道: “快,跟我走!” “哦!”映秀心跳的砰砰的特别快,低着头跟在春梅身后,眼睛却不由自主的往春梅抱着的文件夹上瞄去。 同时映秀心里也涌起一个疑问: 为什么这么多人,春梅就只招呼自己过来? 去见娘娘的话,春梅不会自己去吗? 这些疑问在陈悦薇的办公室外,都有了答案,春梅直直的盯着映秀的眼睛,严正警告道: “在外面看好了,绝对不许任何人接近娘娘的办公室!” 映秀这才想起来,其他的教官姐姐们都被调去物统局那边,陪同统计员下街坊去做招募举荐回访和登记去了。 想来在新的一批女子当中,春梅姐姐最信任的就是自己,才让自己来看门的吧? 一想到这里,映秀心里不免有些得意。 望着那扇关闭的大门,映秀难免有些蠢蠢欲动,想把耳朵贴上去听听里面两人在说些什么,又怕自己太过急切的行动暴露了自己。 这也是怪了,为什么这门关上之后,里面的声音外面就一点都听不到了呢? 映秀这么个古代的小丫头自然不会懂,这是李恪根据后世的声音传播原理,启发研究所的人打造出来的隔音墙和隔音门。 和后世的隔音玻璃比肯定是差了个七万八千里,但满足这个时代的一些隔音条件还是没什么太大的问题的。 就在映秀不停的纠结和忐忑时,紧闭的大门突然打开,把心怀鬼胎的映秀吓了一大跳。 好在不管是春梅也好,陈悦薇也好似乎都很急,两人都没看见映秀一样,一个急急忙忙的往太子殿下那边跑,另外一个却是直接往物统局那边冲去。 被晾在原地的映秀有些懵逼,搞不清楚是什么情况。 但她有种感觉,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自己被选进东宫来也已经好几个月了,每次上面来催自己都以“时间尚短,没有什么重要情报”来搪塞,据接头的人说,首领已经开始不满了。 这让映秀十分焦急,她看了一眼那扇没有关严实的门,心脏猛然激烈的跳动起来: 赌了! 她左右看看,没发现有人来往。 而且这里是娘娘的办公室,平素除了娘娘之外,就只有小陈娘娘会来,其他人没有允许的话,连外面的两层大门都进不来。 也就是说,暂时来说,这里是安全的! 映秀一咬牙,轻轻的推开房门,一眼就看见那个春燕碰都不让别人碰的文件夹,此时正敞开着放在娘娘的办公桌上。 映秀又惊又喜,这要让她去翻找其他机密文件,她未必找得到在哪里,可现在这份必然十分重要的文件却等着她去翻看。 她再次看了看走廊两侧,没看到有人,急忙捂着“砰砰”狂跳的心口,疾步走上前去。 都不用翻开,那文件夹最上面的一张被揪出褶皱来的文件上,赫然写着几个让映秀惊恐无比的草书: “广南来信,广南朝中忠臣义士探知太子阮大富如今正潜藏在交州某地,已经派出大批人马前来查找太子殿下踪迹,共商推翻伪王大计!” 映秀既然是京娘子派到东宫来的秘谍,身份自然是假的。 她可不是什么父母双亡的可怜花城孤女,而是出身广南大族武氏的偏房庶女,识文断字,才具过人。 只怪映秀命薄,她有个遭瘟的嫡出姐姐映红,不但嫉妒她的才貌,更嫉恨同城的贵族青年只追捧她这个庶女。 尤其是映红爱慕的某个青年贵族亲自到武家门上,提出愿娶他这个庶女为妻的时候,气疯了的映红在其他姐妹的唆使下,狠毒的将映秀交给心腹手下,企图将她杀掉之后,弃尸河中。 幸亏被路过的京娘子所救,否则映秀早在一年多以前就沉尸河底了。 这样一个广南贵女,哪里会没听说过朝中十六年前发生的惊天之变? 在加上现在的广南王残暴狠辣,朝中想念先王的人不知凡几,从前在家中的时候,武氏映秀也听说过某某姐妹一家遭了难,就因为她们的父亲说了怀念先王,或者是希望找到太子的话。 以前的时候,武氏映秀也想过,广南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应该会是个比如今残暴的大王更好的仁君吧? 曾经她以为太子离自己有十万八千里那么远,可是现在,这份文件突兀的出现在她面前,把她的命运和太子联系了起来。 呆愣了好一会,映秀才打了个激灵: 不行,这个消息必须马上告诉首领! 第671章 头铁的海贼(上) 菜鸟小秘谍激动的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了,急急忙忙的溜出陈悦薇的办公室,笨手笨脚的去传消息了。 她才刚走没多久,对面那扇看上去是一块整体的墙壁突然从中间被人推开,露出墙后面的太子李恪,以及刚刚急急忙忙离开的陈悦薇和春梅两人。 这堵墙的设计,本来是为了防止发生紧急事件时,专供太子妃快速脱离用的,现如今却被用来算计一个呆呆笨笨的小秘谍,也算是大材小用了。 说起来这三人真的是以大欺小,尤其是李恪,不说老奸巨猾吧,说一句老谋深算真不为过。 现在三人居然联合起来“欺负”一个菜鸟小秘谍,就算成功了也胜之不武啊! 三人也没对此事多加议论,只听李恪吩咐了几句: “盯紧她,看看对手是什么传播消息的,然后以此为例,详加排查,看看有没有别的地方还有遗漏的地方。 还有,广南那边的人手派过去了吧,这边的消息与广南的消息,要同时传播开来!” 陈悦薇都有些可怜那个阮富,你说你招惹谁不好,跑太子这里来找死。 自不量力啊! 也不知道最后这人会被太子殿下玩成什么样,会不会被逼疯? 两女听完太子的吩咐,各自离开,春燕去忙着布置广南秘谍的事情,陈悦薇转身就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她看了一眼,发现映秀还不算太蠢,没有翻动其他的文件,刚要转身关门,却发现门口站着一个似笑非笑的厚脸皮。 两人陡然间四目相对,陈悦薇突然就读懂了对面这个可恶的家伙眼中的欲望,心里一慌,俏脸瞬间满是血色。 她不敢后退,生怕李恪就势挤进门来,到时候还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李恪色心一起,欺身就要上前,却被女局长慌慌张张的伸出双手抵住胸口,不肯让他进门。 陈悦薇又惊又怕,赶紧开始找借口: “殿下,那个,那个海贼你怎么处置?” 李恪有些无语,心底的欲望也淡了,懒洋洋的靠在门框说道: “能怎么处置,他再不交代砍了就是,一个海贼有什么好稀罕的。只要旧的四艘‘远’级形成战斗力,就不怕海贼来犯。 若是等江南、明州、八闽答应的那几艘千料福船到了之后,全部进行完军事化改装和整训的话,那就不是我们怕海贼,而是海贼还有没有地方落脚的问题了。” 陈悦薇生怕李恪又色心大发,脑筋急转,突然间灵光一闪,急忙说道: “不如,咱们派人假扮成海贼同伙来杀他灭口,这样一来,或许能让这海贼对贼首动摇也说不定。” 这倒是个好主意! 李恪摸着刚长出来的绒须,看着忐忑不安的女局长笑道: “好啊……” “报告!” 大门之外响亮的声音,打断了两人世界的独处气氛,看着太子转身离开的背影,陈悦薇心中大石落地的同时,也隐隐有些失落。 不等她想明白自己的心思,刚刚走开的李恪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份情报笑道: “看来不用咱们派人假扮了!” 陈悦薇接过来一看,也笑了起来: “这算什么?英雄所见略同吗?” …… 东宫南来的时间不长,也不过半年多些,有些事情推进的快,有些事情也就难免有所忽略了。 比如监牢。 东宫是没有单独的监牢的,不过也难免有些不长眼的傻瓜不知死活的跑来撩拨虎须。 从东宫六率到物统局,自然也不会和这样的蠢材客气,轻微的打一顿丢交州的衙门里去,但也有些严重的、或者说是重要的人犯,必须看押起来。 像是那头铁的海贼疯狗疍,被抓之后还对着镇南天一腔忠义,不管物统局的特工怎么用刑,这人就是死硬着不开口。 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的忠心镇南天一无所知,反而是如今在三龙岛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梁先生,对这个家伙起了忌惮的心思。 要说栖身贼窝里的梁丰骏对海贼镇南天有多大的忠心,那真是可笑至极,他不过是把镇南天当成个复仇的工具而已。 原本梁丰骏只想着拼命鼓动镇南天去袭扰,暗算太子李恪,最好能杀了李恪,以报增城梁氏的血海深仇。 可这镇南天表面上好大的名声,实际上对群盗的控制力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大。 明明之前答应的好好的,用梁先生的妙计,斩杀太子,树立威望,一统天南,南面而坐,与大雍分庭抗礼。 哪想到光是分派一个谁去儋州和文昌,谁负责突袭花城的事情,就吵了快一个月了还没出结果。 海贼们也不傻,谁愿意去琼州那个鬼地方绑什么鬼王爷,那是什么地方? 琼州琼州,穷州啊! 相反,突袭花城的好差事,怎么算都不吃亏。 杀不杀太子大家没什么太大的兴趣,但是引走交州水师之后,冲进珠江口去抢一把的野心谁都有! 第672章 头铁的海贼(中) 三龙岛上的海贼们依然争执不休,为了争抢去花城抢劫的机会完全没有人让步,谁要是提议让某某去琼州吸引交州水师的注意力,必然会让两人针锋相对,为此大打出手的事情已经是屡见不鲜了。 镇南天也没了心气去管,由得这些人自己折腾。 最开始的时候他还会被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可真让他去插手了,镇南天才发现这事十分棘手。 若是强行命令的话,表面上是无人敢违抗的,但若是这人出海之后出工不出力怎么办? 引不出交州水师都还是小事,万一被迫去琼州的家伙怀恨在心,表面上攻击琼州引出交州水师,回头等大家打进珠江,直趋花城的时候突然投靠朝廷,带着交州水师把珠江口一堵的话。 这菊花上的酸爽,才真是要人老命啊。 到时候就算杀了太子,抢了花城又如何? 所有的海贼都要死在珠江上! 至于为群盗牺牲,由他镇南天自己去琼州抓王爷,而后方便群盗去抢掠花城的事情,镇南天也不是没想过。 这事镇南天也不敢尝试,先不说群盗饱掠之后还会不会回三龙岛。 若是到时候有人乘机杀了太子,威望马上就要超过他这个现如今的三龙岛大当家,手腕再厉害一点就用花城的抢掠来拉拢人心的话,群盗倒是极有可能实力猛增,可他这个大当家的脑袋就不保险了。 要知道这群海盗都是刀头喋血的狠人,崇尚的就是实力为尊,什么义气、礼仪,在群盗面前怕是连张擦腚的纸都不如。 特别是海贼中的二当家许财,表面上是臣服于镇南天,实则野心勃勃,一有机会必然会取而代之。 直到此时,镇南天才突然有些后悔,若是疯狗疍在就好了。 那厮虽然蠢了些,又有些不自量力,可对自己的忠诚却毋庸置疑,有他在的话,简直就是去琼州抓那两个郡王的不二人选。 就在镇南天心生悔意,惦记起陈旦的时候,还有人也对疯狗疍起了心思。 梁丰骏也没想到自己冥思苦想出来的绝妙计划,会因为海贼们的贪欲而陷入破产的边缘。 由此梁丰骏也发现了,表面上威风八面的镇南天,其实对海贼的掌控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一言九鼎。 就在这微妙的关系之间,让梁丰骏敏锐的察觉到机遇。 不过在这之前,有一个人必须先清除! 由于物统局的封锁,此时的三龙岛上还没有人知道陈旦已经被抓,梁丰骏也对此一无所知。 乘着群盗还在为突袭花城的事情争执不下的时候,梁丰骏设法摆脱了镇南天的监视,偷偷的来到了三龙岛的外围。 他倒不是想乘机逃跑,事实上此时梁丰骏也无处可去。 梁大少爷避过镇南天的耳目,暗中联络上了一个叫墨鱼仔的海贼小头领。 这人只有一条小船,算是海贼当中的最底层,别说里面开会争论的事情,就连住到岛上安全舒适的内圈去都轮不到他。 这段时间梁丰骏一直冷眼旁观,早就看出来了这墨鱼仔卑微讨好的笑容底下掩藏着浓浓的不甘。 两方可以说是一拍就合,梁丰骏仅仅是将他藏在花城某地的一处藏银告诉了墨鱼仔,墨鱼仔就应承下了梁大少爷的任务。 几天之后,墨鱼仔按照梁大少爷提供的地点和方法,果然从地下挖出来白银三百两。 想着时候梁大少爷还另有厚赏,墨鱼仔心头火热,毫不犹豫的开始为梁大少爷卖命。 等他打听出疯狗疍已经失了风,被关押在花城外一处巡检监牢中时,梦想着更多赏银,买大船,招小弟,当上威风凛凛大海贼的墨鱼仔脑子一热,带着所有人手放手一搏。 人家去劫牢,都是去救人。 他倒好,冲进去只为了杀人。 若是他聪明点,就会知道,只要舍得银子,都不用三百两,只要三十两这个地方的巡检老爷就会帮他把疯狗疍安排的明明白白。 什么喝水死、洗澡死、躲猫猫死、从床上摔下死、鞋带自缢死、吃鸡死、睡姿不对死、做噩梦死…… 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就问你怕不怕! 好吧,现在墨鱼仔已经不用怕了,他和他手下那一帮子乞丐海贼直接一头撞在了负责外围安全的东宫六率手中,一个照面的功夫就全军覆没了。 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 墨鱼仔:冲啊,杀啊,杀进去杀了疯狗疍,人人有赏银啊! 众乞丐海贼:杀啊,杀疯狗疍领赏银啊! 东宫六率:不许动,举起手来,缴枪不杀! 墨鱼仔与众乞丐海贼:哦,好的! 第673章 头铁的海贼(下) 正如镇南天对陈旦的了解那样,这是个又蠢又自视甚高,但确实感恩图报,忠心耿耿的海贼。 物统局前后对他进行了数十次审问,所有能用的刑具都过了一遍,可这家伙就是咬牙死撑,不肯屈服,至今都没有透露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物统局这边也为难,明知道这是个海贼里的头领人物,必然是知道贼巢位置以及进出航线的。 若是能把这人的嘴巴撬开,等到太子殿下的水师成型之时,就是海贼覆灭之日了。 偏偏这家伙就是块茅坑里的臭石头一样,又臭又硬,不但没问出半点有用的东西,反而每次都被他嘲讽和辱骂。 审讯的人打也不是,骂也不是,经常被气的想吐血! 慢慢的,似乎这些人的耐性也被耗光了,审讯也渐渐变得敷衍起来,就像例行问话一般。 这疯狗疍觉得自己熬过了差狗子的严刑拷打,得意的不得了。 身上受的这些折磨算什么? 以后回到三龙岛了,身上的每一条伤疤都是自己的铮铮铁骨的证明,是自己的功绩。 殊不知,此时物统局的确不想再在这个茅坑里的臭石头上浪费时间了,就连处决的申请都已经写好,就差送上去审批盖章之后,找个日子拉到菜市口去吃上一刀了。 陈旦也隐约感觉到了这种变化,但他不知这意味着他死期将近,还在傻乎乎地幻想着回到三龙岛后,群贼敬畏,大当家当场宣布他为少当家…… 他想的倒是挺美,不过似乎有人不太配合,正当陈旦幻想到大当家亲手将象征权利的令牌交到他手里的关键时刻,一直以来都平静如水的监牢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喊杀声: “冲啊,杀进去!” “快快快,快冲,现在人不多,正是好机会!” “哈哈,首功是我的了,赏银也是我的了!” 原本被打扰了美梦的陈旦心里很不高兴,可听到喊杀声中夹杂着兵器碰撞的声音以及时不时响起的惨叫声时,顿时大喜过望,马上大叫起来: “我是疯狗疍,我在这里,快来救我!” 陈旦刚在里面呼叫,外面马上就有人呼应了: “哈哈,太好了,在这里,快,快杀进去!” 随着一阵呼喝声,紧闭的牢门猛然被人从外部轰然撞开,闯进来一个浑身是血,手提长刀的汉子。 陈旦觉得这人有些眼熟,略一回想马上就想起来这人是谁,又惊又喜的叫道: “墨鱼仔,是大当家派你们来救我的吗?” “救你?” 墨鱼仔嗤笑出声,没多做解释,直接一刀从牢门的间隙里捅过去。 陈旦还以为马上就能逃出生天,然后回到三龙岛,成为少当家,走上海盗王的人生巅峰。 此时正满心欢喜,哪里想到墨鱼仔直接动手,猝不及防之下,直接被一刀捅在肚子上,喷溅而出的鲜血马上就把衣服染红。 陈旦大叫一声,痛的满头大汗,捂着腹部后退几步,躲在牢房最里面,难以置信地看着墨鱼仔质问道: “墨鱼仔,你好大狗胆,你杀了我,大当家的也不会放过你。” “哈哈,你这蠢材还在发梦么?” 墨鱼仔一边劈砍牢门,一边冷笑道: “你这废物失手被官府抓住,也不知泄了咱们三龙岛多少秘事,大当家就是派我们来杀你灭口的!” “不可能!” 陈旦厉声大叫,肚子上的伤痛比之心底的痛苦却是远远不如,一双眼睛赤红,咬牙切齿的喊道: “我没有泄露半点岛上的事情,我对大当家的忠心无比,大当家的待我如亲生,怎么可能会杀我?” 墨鱼仔像是听到最好笑的笑话一样,门都不砍了,扶着腰狂笑: “哈哈哈,笑死我了,大当家自己有亲生儿子,还用得着待你如亲生?也就骗骗你这蠢材去给他赴汤蹈火,出生入死而已。 全岛上下谁不知道? 骗骗就只有你这蠢材自己一个人相信,还一厢情愿的以为自己将来会接大当家的位置。 你知不知道,我们这次来,除了要杀你之外,就是奉了大当家的命令,去宝安县把少当家接去三龙岛上享福?” 大当家有亲生儿子,这是岛上所有人都知道的,但大当家一直说,不想儿子走他的老路,所以不会让他儿子上岛半步。 其他人怎么想不知道,陈旦之前是深信不疑的。 可是现在,大当家居然要杀他,还要接自己的儿子去岛上,这是想干什么,岂不是已经很明显了么? “不可能!” 陈旦再次大叫,满脸狰狞的大吼着: “大当家不会这样做的,不会的,不会的!” 墨鱼仔只是冷笑,不再搭话,手上的刀却更快的在劈砍着牢门。 突然,外面响起一片喧哗声: “快,杀进去,别让海贼把人劫走了!” 墨鱼仔暗中松了一口气,心说总算是来了,再不来的话,自己就快把这牢门砍破,接下来都不知道该怎么演了。 “咣当~!” 厚重的木门再次被踹开,闯进来一个全身铁甲的雄壮大汉,墨鱼仔心里一跳,马上按照之前说好的那样,把手里的刀一丢,跪在地上求饶: “军爷,饶命,啊……” 一道雪亮的刀光劈来,惊恐的惨叫急促而短暂。 墨鱼仔徒劳地捂着破裂的喉咙,却怎么都捂不住喷溅而出的鲜血,一双眼睛瞪的老大,至死都问不出喉咙边的那句话: “不是说好的,我投降就算演完了吗,为什么要杀我?” 第674章 反水 墨鱼仔早在上次闹剧般的刺杀之后,就被物统局在监牢外围一网打尽了,这一次的刺杀当然就是演给陈旦看的一场戏。 若是换了个心思缜密的人来,说不定就会从这匆匆而就的刺杀计划当中看出许多破绽了。 但,谁让疯狗疍是个傻子呢? 几个被钱财迷了眼,不知死活撞上来的海贼被李恪废物利用,导演了一场“奉大当家之命刺杀”的闹剧之后,之前张狂无比,桀骜不驯的疯狗疍变了。 以前去审讯的时候,每一次疯狗疍都很兴奋,抗过酷刑,熬过折磨对他来说不是痛苦,而是荣耀。 现在再去审讯的时候,疯狗疍一直都是沉默以对,眼神空洞,就像是个死人一样。 饭不吃,水不喝,给他治伤他也无所谓一般,任由军医施为。 物统局里负责审讯的都是些从各地衙门挖来的老刑名,这些人的眼神毒辣的很,自然看得出来疯狗疍内心的坚壁已经被击碎,开口只不过是个时间问题而已。 他们不急,李恪也觉得没什么好着急的,等等就是。 这一等就等了七天,陈旦已经饿的有些脱形了,老刑名们私下商议一番,都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了。 接到报告以后,李恪打算亲自审问。 这倒不是他对陈旦有多大的重视,而是他想对这个时代的海盗以及远洋航海有个直观的了解。 来自后世的李恪知道,这个时代是陆地的时代,但下个时代是海洋的时代。 若是西方国家没有受到蝴蝶效应影响的话,距离他现在所处的年月也不远了,大约三百年的样子。 真要论起来,此时华夏掌握的技术,比之那些残忍贪婪的殖民者们并不低,毕竟这是个曾经领先世界两千年的国度。 只要李恪引领好这个时代,这个脚步走出去之后,就不会再有后世那数之不尽的斑斑血泪。 李恪对这次审讯颇为重视,之前还做了些准备。 当行尸走肉一般的陈旦被狱卒带出来,神色木然的跪在地上的时候,李恪却转变了主意,站起身来,冷笑一声道: “哼,没想到是个愚不可及的蠢货。 算了,给他吃顿好的,明日直接砍了吧,这种人活着也是浪费粮食。” 但凡自视甚高的人,内心都是极为孤傲的,别看这陈旦能力眼光都不怎么样,可人家内心的小傲娇可一点都不少。 被李恪这么兜头一瓢冷水浇上头来,哪怕此时他已经灰心丧气了,也不能容忍对他的轻视。 这家伙刚才还一副要死的样子,被李恪这么一激,马上就跳脚了,梗着脖子叫道: “谁说我是蠢货了?你别胡说八道!” 李恪给了他一个轻蔑的眼神,那意思是说都懒得浪费口水。 太子殿下海量可以不计较,但站在太子身后护卫的李济荣却不能忍,立即抢上前一步,蒲扇大的巴掌按在陈旦的头上,把人直接一掌按的跪在地上,口中厉声呵斥道: “好大狗胆,竟敢冒犯太子殿下!” 陈旦本还有些不服气,可一听眼前的竟然是太子殿下,心里顿时一抖,难以置信的抬起头来。 刚才那句话他听着不服气,可知道是太子说的之后,心里却不自觉的开始反思起来: “难道,我真的是个蠢货?” 这一琢磨不要紧,往事一幕幕的回想起来: “亏我还对镇南天敬畏有加,唯命是从,落入太子殿下手里之后不曾对不起他半分; 结果呢,自己对他忠心耿耿,他却要派人来杀我! 哈哈,果然,我果然是个蠢材!” 激愤之下,人的思想难免有些偏激,陈旦本来就没多少脑子,被李恪随便一拨弄,就深信不疑,心里对镇南天的满腔忠义,也立时化作满腹的怨气: “刘老贼,老子把你当爹一样孝顺,你就这样利用我,欺骗我,现在还想杀我? 你不仁,别怪我不义! 太子殿下,我要告状,这海贼刘帆,匪号镇南天,杀人如麻,劫掠成性,应该千刀万剐啊!” 陈旦咬牙切齿,显然是心里已经恨极了镇南天。 李恪上下打量了这人一眼,慢慢的坐了回去,轻飘飘的说道: “还好,知道些好歹,不算蠢到家,还能抢救一下。 说吧,海贼镇南天,嗯,叫刘帆是吧? 他的贼巢在哪,有多少人和船,战力如何?” 第675章 人质 自十几岁的时候被镇南天救起,陈旦早已经把三龙岛当成了自己的家,在里面住了十年之久。 对于志在接位,成为下一任海贼王镇南天的陈旦来说,岛上的方方面面他就没有不清楚的。 从岛上的人员数量,船只情况以及社会结构和势力划分都了如指掌,有了这么一个原来海贼当中的核心成员在,如今东宫已经基本上掌握了三龙岛上的所有资料。 要不怎么说爱的越深,恨的也越深呢? 男女之间的那点事是这样,上下之间的那点事也不外如此。 发现自己被镇南天抛弃之后,陈旦原本有多忠心,现在就有多怨恨,随着李恪的问询,直接就把三龙岛的虚实卖了个彻底。 不但如此,陈旦还觉得不解气,恨恨的说道: “狗贼刘帆,竟然还骗我说妻子儿女都安置在博罗县城内,没想到却偷偷的藏在宝安县! 哼,亏我还以为自己是他心腹,没想到他从来没有信任过我。” 李恪心中一动,看了李济荣一眼,后者马上心领神会的微微点头表示明白。 不过他们两的表情好像有点浪费,因为陈旦下一步就紧跟着主动请缨起来: “既然刘老贼不仁,我也就不忠不义了。殿下,我愿去宝安,亲自将刘老贼的家人抓来,献给殿下。” 这个时代的人讲究落叶归根,哪怕是出海为盗的海贼们都不例外。 可以毫无疑问的说,镇南天的家人就是这个海贼大豪的根,把他的家人献给太子,就是要挖镇南天的根子! 陈旦不会不知道自己这样做,代表着什么,由此可见他已经将镇南天恨之入骨了。 这对李恪来说倒是个意外之喜,所谓祸不及家人不过是个可笑至极的笑话而已,在现在这个宗族为大的社会环境中,掌握对手的家人而后胁迫对方,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君不见,朝廷大将出征之时,皇帝都要对军将家属善加安置的么? 这一方面是在笼络人心,另外一方面就是赤裸裸的以家人为质,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惯例,只不过表面上显得更温情脉脉而已。 李恪也没有圣母心的道德洁癖,对此也不排斥。 不过他哪里知道什么镇南天的家属在哪里,之前演戏的时候不过是胡诌一番,好增强说服力,忽悠陈旦的而已。 可现在听这陈旦的意思,似乎他还真知道镇南天的家属在哪里,这倒是意外的收获了。 李恪装作很满意的样子,拍拍陈旦的肩膀说道: “很好,你的忠心孤看到了。 既然你主动请缨,那明日就动身,去宝安抓人。” 别看之前陈旦跟个疯狗一样好像完全不把朝廷和太子放在眼里,真当李恪对他表示些亲近和赏识的时候,这家伙满脸讨好的笑容,躬着身子以方便太子更好更方便的拍他肩膀。 那副奴才嘴脸,简直比东宫伺候了李恪一辈子的那些太监都下贱。 完之后这家伙还连声保证,绝对不会让刘家人走脱一个,让海贼镇南天全家都一网成擒。 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啊。 李恪心中好笑,表面上还很欣慰一样,温言勉励了几句,直把陈旦乐的,恨不得屁股后面张条尾巴出来从太子摇上一摇才好。 等时机差不多了,李恪才故作迟疑的说道: “这样好了,你把之前刘帆告诉你的家眷地址告诉济荣,以防这老贼狡兔三窟。明日你们两人同时出发,务必不要走漏了一人。” 陈旦根本没多想,心里还佩服的不得了,觉得太子殿下真是英明无比连刘老贼的这点花花肠子都算到了。 这叫什么? 算无遗策啊! 陈旦心悦诚服,又是一顿马屁奉上,然后毫无保留的把他知道的海贼镇哪条的家属给卖了个一干二净。 第二天一早,陈旦就兴冲冲的想动身去抓人。 这刚加入太子殿下麾下,不赶紧立功还等什么时候? 可让他意外的是,别说是太子了,就连审问他的那些物统局的人他都一个都没找见。 陈旦开始担心,会不会是太子看不起他这个海贼,想要卸磨杀驴啊? 就这样,曾经桀骜疯狂的疯狗疍在忐忑不安中度过了一天。 等到第三天的时候,就有人一队衣甲鲜明的骑兵来找他,说是昨日突发要事,太子殿下赶去处置了,所以抓捕之事延后了一天。 陈旦不但没觉得又什么不对,反而觉得十分合理: 太子殿下日理万机,像海贼镇南天的家属不过是小事一件而已,耽误一天也是很正常的嘛。 就这样,怀着这样的心态,当这一队骑兵磨磨蹭蹭的赶到宝安县某个精致的小院里的时候,面对一头雾水的刘氏族人,陈旦一点怀疑的心思都没有。 反而还在不停的向那些骑兵道歉,毕竟是因为他不会骑马,才又耽误了一天的行程啊。 但是陈旦不知道,其实刘帆的妻子和一双儿女也是在这一天,被人从他提供的那个博罗县的住址当中抓来,刚刚送到那个小院里没多久。 与陈旦相比,其实也就是前后脚的时间才到达宝安。 第676章 放风 人生际遇之奇,在于谁也不知道下一步会落在哪里。 换作是以前的任何时候,陈旦都不会想到自己的人生居然可以如此的精彩,跌宕起伏,变幻莫测。 想想看,他之前不过是个人人鄙弃的疍民之子,家破之后险些饿死的饥民,被海贼所救之后,在贼巢之中横行霸道,隐隐有贼首之下第一人的架势。 等他被抓之后,这个虚妄的泡沫也随之破灭,就在陈旦以为自己心死如灰的时候,居然被当今太子亲自接见。 不仅如此,太子殿下竟然还纡尊降贵,亲自开导,这才让他迷途知返,痛改前非! 以前在三龙岛上的时候,觉得自己特别的威风,天老大海老二,镇南天老三,他疯狗疍就是老四。 回想起来都觉得脸红,好羞耻,以前实在是太狂妄自大了。 现在加入物统局之后,才明白以前不过是只井底之蛙,不知道天地之大,把个风雨飘摇的三龙岛就看成整个天下了。 在物统局的这些天,也没人来管陈旦,于是就让这个刚刚上岸的海贼,用敬畏的眼神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威武无敌的东宫六率; 明察秋毫的物统局; 实力雄厚的岭南开发总公司; …… 一切的一切,都让陈旦有如梦幻一般,感觉自己之前二十多年都活在狗身上去了,如今才知道世界之大,人生的意义啊! (以上大部分内容都是陈旦自行脑补,不是作者智商不够,绝对与作者无关。) 关于陈旦的处置,李恪一时间也还没想好。 这人虽是不入流的海贼,但用的好,能起到意想不到的妙用,之前用计将他策反之后,能抓到海贼首领镇南天的家人,只能说是意外之喜。 但如何安排这个人,有点难办,这家伙现在心头火热的很,一心想加入物统局,好帮他清剿镇南天,以报心头大恨。 而且这人出身海贼,心中戾气太甚,自以为已经加入了物统局之后,就提出要先将镇南天的妻子和那一对儿女杀掉,还美其名曰向镇南天先讨还些利息。 李恪有时候也很头疼,想着是不是先把这个麻烦精丢给鲁恒,放到东宫六率一线连队去整训个半年再说。 结果这个想法遭到陈悦薇和鲁恒两人的齐声反对,鲁恒特别担心,万一招这么个人进去,部队下面会不会被闹的乌烟瘴气? 而陈悦薇则是出于赏功罚过方面的考虑,觉得不管怎么说,这家伙也在抓捕镇南天家属的事情上立了功的。 要是有功不赏,也会影响下面的人士气。 不过李恪也没烦恼多久,很快物统局那边就把人要过去了,特许招收陈旦为物统局侦查员。 要不说这正规军就是不一样呢,当陈旦领到两套夏日制服和一块铜制身份牌之后,乐的嘴都合不拢了。 这家伙也不顾办公室里人来人往的,直接当场就把制服换上了,然后宝贝一样捧着身份牌傻乐了一整天。 这下倒好,本来物统局还打算让人带着他出去逛逛街,把三龙岛海贼头领疯狗疍已经投靠朝廷的消息传播出去的。 没曾想都还没等物统局的特工们行动,东宫招了没见识没脑子的沙雕海贼的笑话就先一步传的满花城人都知道了。 而且谣言还越传越离谱,本来陈旦只是在物统局办公室里急吼吼的换了一身制服,结果传着传着,就变成了: “无知海贼投靠东宫,惨被多人当中爆ju,崩溃少年凄凄惨惨,眼含热泪独唱菊花残”! 这种桃色消息传的比风还快,以至于不管是开发总公司的还是东宫六率里的,这段时间看到物统局的人,首先就是避开三步之远,然后再谈正事。 物统局里有以老带新的传统,负责带领陈旦的老油条叫万云上,这家伙也是个混蛋。 他不但不去帮陈旦澄清那些谣言,反而暗中鼓动同组成员推波助澜,添油加醋的编造一些“无知海贼菊花历险记”的故事。 凶恶摧残无知小海贼的恶人名单也在迅速增加,从之前的物统局特工,到六率军将、大开发公司经理! 自己人一个都没落下! 气的鲁恒乔穆几个全副武装,要去找物统局那几个行动队队长单挑! 周围的百姓秒变吃瓜群众,两眼放光、兴致勃勃、鬼鬼祟祟的凑到东宫附近来,偷听那些“无知海贼”不得不说的故事。 等周围百姓都开始加入到传播、甚至是改编工作中来的时候,万云上和同组特工,带着一脸懵逼的陈旦到处去散播: “可怜啊,那小海贼长的眉清目秀,比春风化雨楼的姑娘还俊俏,竟然遭过如此多的伤害!” “是啊是啊,那些军将密探都是些粗人也就罢了,本地士人中居然也有人施加毒手,简直是衣冠禽兽啊!” “啧啧啧,你们听说了没?那小海贼其实最开始不是这样的,若不是他被某个假称是广南太子的畜生欺骗,他也不会走上这条不归路啊!” “啊?还有这样的隐情?快说说快说说,我们一起欣……额,批判谴责这个假称是广南太子的畜生!” …… 随着“无知小海贼菊花历险记”的风靡,有关“广南太子在交州”的消息也开始引起某些人的注意。 万云上心头自得,觉得自己真是太聪明了。 然后他就被紧急召回物统局总部,被几个鼻青脸肿的行动队队长联起手来打了一顿! 同样鼻青脸肿之后,欲哭无泪的万云上就被丢进禁闭室去,关了七天的小黑屋。 第677章 打草惊蛇 炎炎夏日,酷暑难耐,尤其是岭南,更是熬人。 穷苦百姓们迫于生计,只能在烈日炽烤之下,艰难的奔波劳累,但也有许多人,在这槐序之际过的颇为惬意。 春风化雨楼中,这段时间以来,京娘子对内紧急提调,对外诚意延请,总算慢慢的把被挖空的楼阁住满,挖角风波也随之淡去。 说起来这京娘子也是个劳碌命,不但要操心多达数十位的“女儿”,如今更增了一个伶俐的小厮。 之前她见齐大郎乖觉,对来消费的恩客有着不小的吸引力,私底下没少笼络。 只是那小王八蛋也不知是憨傻还是狡猾,给他的甜嘴儿他唏哩呼噜全吃完了,京娘子几次暗示他却毫无反应。 最后逼的急了,京娘子脑子一抽,想出个馊主意来: 既然这小王八蛋这么容易拜那保镖为干爹,不如自己也收他做干儿子好了,算算年龄来说,也不是生不出他来,好像并不吃亏。 哪知这事一说,那小王八蛋憋了半天,突然间来了一句: “你想嫁我干爹?这得让我去问问他的意见先!” 京娘子气了个倒仰! 自己好歹是广南秘谍大首领,本国的正四品黎将军都看不上眼,如今一心想正式做主上的房中人,哪怕做不得现在的太子侧妃,以后封个四妃也是可以的。 老娘又不是嫁不出去,堂堂广南国正四品忠武将军都是我的舔狗,我会看上你那倒霉催的保镖干爹? 气的半死的京娘子回到自己屋里,吨吨吨干了一壶茶水才缓了些气。 不曾想她屁股都还没坐下去,刚刚还在念叨的广南国正四品忠武将军黎雄“咣当”一下就撞开了她的闺门。 京娘子本来就气不顺,这个时候更是火冒三丈,直接指着门外喝斥: “滚出去!” 黎雄脸上闪过一丝青气,强忍着一巴掌扇过去的冲动,咬着牙低声吼道: “闭嘴!你到底是怎么做事的? 为什么现在外面都在传,说我广南太子尚在人间,此刻就在交州府某地潜藏!” 前一刻京娘子还满腹怒气,后一刻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惊惧的瞪大双眼问道: “怎么可能,这是哪里来的消息?” 黎雄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心里涌起一股邪火来。 他本是广南先王妻族中人,天生就是太子阮大富的铁杆,哪怕被强夺了心头所爱,也隐忍不发。 若不是这些年他甘愿受这面如桃李心如蛇蝎的女子驱使,广南在交州的秘谍哪能发展的如此迅捷? 现在倒好,他不过是躲起来养了十几天的伤,外面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这女人倒是有一副好皮囊,讨好男人厉害的很,主上也不知不觉就被她迷的五迷三道的。 可外面出了大事,京娘子却依然未知,还要靠自己这个养伤的人来通风报信。 这且就罢了,更让黎雄恼火的是,京娘子得知之后,就慌了手脚,临阵应变能力依然是一如既往的糟糕。 黎雄忍着火气,咬牙说道: “派人去查啊!查查清楚到底是谁传的消息,然后再搞清楚到底泄露了多少出去! 还有就是,赶紧安排人手去保护主上,随时准备保护主上突围! 雍人知道了消息的话,你觉得他们会放过主上吗?” “对对对!” 京娘子如梦初醒一样,慌手慌脚的跑出去安排。 …… 比这些广南秘谍更早知道消息,也更加慌乱的,还有不少人。 其中就包括三龙岛安插交州各地,尤其是花城的窝点和眼线,他们这些人大多数是和陈旦照过面的,一旦遇到了,跑都没地方跑。 几个海贼眼线躲在东江上的一条小船上,议论纷纷: “这可怎么办啊?” “到底是真是假啊,疯狗疍会投了朝廷去?” “是啊,虽然不喜欢疯狗疍这个人,但他往日里不是把自己当做少当家的吗,好端端的干嘛去投朝廷啊。” “吵这些还有什么用?现在的问题是,咱们要不要先藏起来,免得遭了疯狗疍的毒手。” “唉,还是赶紧通知几位当家的吧!” 也幸亏这几个人走的快,这才捡了条小命。 就在他们走了没多久,一群穿着粗布衣服,手里拿着哨棒,内夹着匕首和短刀等凶器的大汉急匆匆的赶过来。 为首一个眉目清秀的汉子皱着眉头,看着江上远去的小船低声骂道: “他娘的,来晚了一步,希望这些贼子能逃的掉吧,否则供出咱们家来的话,咱们这些人都难逃一死。” 第678章 琐事 时间的推移使得“单纯小海贼”的故事越发喧嚣尘上,已经有人不满足于仅仅是耳听为虚,作死一样成群结队的到东宫各处去窥探。 这些人未必都是那些龌龊的击剑爱好者,绝大部分只是太过好奇,想要看看传说中癫倒众生的小海贼到底是怎样一副祸国殃民的妖孽美貌,竟然迷惑了如此多人: 广南太子、大雍士人、富商大贾、风流诗人、东宫军将、公司经理、秘谍特工、海贼头领,等等等等。 是的,到了最后远在三龙岛上的镇南天也没能幸免,无辜躺枪,被怀疑是残害小海贼的搅屎棍之一。 而且这种说法得到了绝大多数人的认同: 若不是镇南天这黑厮太过残暴,那可怜的小海贼又怎么会逃出海岛,漂泊流离,平白受了这许多人世间不该强加于他那柔弱肩膀的苦楚? 如今东宫在花城分为三处,物统局神秘低调,藏在军营内鲜有人知,所以受的骚扰是最少的。 白云山下的军营日日操练,喊杀声震天动地,铁血杀气让百姓们都敬畏有加,不敢越雷池一步。 所以打探消息人最多的地方,就要属朝阳街这边的岭南大开发总公司了。 尽管招募活动已经结束,报名处也已经取消,但每天总还是有人打着咨询下次什么时候找人的幌子,逮着一个开发公司的人就鬼鬼祟祟的凑上去,两眼冒金光的打听一切有关小海贼的消息。 若不是上次煽动闹事的那个家伙被活活枷死在这门前才没过几日,吓住了不少人的话,恐怕好奇心旺盛的包打听还要多出几倍来。 开发公司这边的员工被骚扰的烦不胜烦,尤其是嫌疑中心人物开发公司经理李济中,更是每每想起此事就气的七窍生烟。 他如今已经年近而立,事业顺利的同时,正在急急忙忙让人帮忙寻摸一房媳妇。 本来都已经和某个从秦州追随太子南来的七品世家开始谈婚论嫁了,结果出了这档子破事之后,人家马上就把李济中的庚帖和婚书尽数送还了。 一想到这档子破事,李济中就把物统局的那帮子混蛋恨的牙疼。 虽然他没敢像鲁恒乔穆等人那样,仗着太子殿下的宠信,直接打上门去,强行和那些老阴比们单挑,但是他这个开发总公司的经理可还兼着东宫参事的差遣的。 也不用李济中多费手脚,他本来就从一些蛛丝马迹中察觉到了太子殿下对飞速膨胀的物统局有些忌惮了,顺势把物统局这段时间报上来的经费申请找了些正当理由给驳了回去。 物统局那些家伙虽然气的跳脚,可却拿李济中无可奈何。 在外人眼里自然是物统局凶名昭著威风凛凛,可东宫内部的人都清楚,太子殿下最看重的还是这群出自东宫詹事书院的亲传弟子。 远的有官运亨通的陇西监郡御史汪文逸,近的有独立营营长杨守业,这个敢挑物统局骨头的矬鸟李济中也是其中一员。 就连躲在书院内,醉心于数学研究,连教学工作都开始敷衍了事的那个书呆子何桂,也是物统局碰都不敢碰一下的角色。 听说最近何书呆又迷上了太子殿下新传授的《物理》,据说还要把人吊到天上去做实验,想想还真是让人心惊肉跳啊。 最开始物统局里面还有些人同情万云上,觉得他也不过是为了工作而已,几个行动队队长打了人还不算,还要关人禁闭就有些过分了。 然而随着被打回来的申请报告越来越多,物统局里已经没人同情那个王八蛋了,恰恰相反,现在大家都觉得上次打轻了。 如果可以,人人都想把这个惹出这么大麻烦的祸端再打一顿。 被关在小黑屋里的万云上还不知道这些,心里还觉得冤枉的很,度日如年一般的等待着第八天的到来。 要说万云上一点都不冤枉,那也不尽然,但是最冤枉的无疑是刚刚被物统局勉强吸纳为低级特工的陈旦了。 摊上万云上这样一个师傅,还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哪有这样坑徒弟的啊? 虽然现在陈旦在物统局里地位还很低,但绝不是那种小透明,反而随着“小海贼菊花历险记”的传播,无论在东宫内部还是外部,都是知名度直线飙升。 但是如果可以的话,陈旦根本不想要这样的破名声。 虽然传言早就变了形,外面传的沸沸扬扬的可怜小海贼是个千娇百媚的美男子,和他本人一点边都沾不上。 但每当陈旦外出,听到外人兴致勃勃的讨论残害小海贼的人选再次增加时,每每都是后面一紧,浑身爬满毛毛虫一样的别扭。 这还不是让陈旦最郁闷的。 最郁闷的是,之前太子殿下答应过,让他找刘帆那老贼的家人报仇的,可是现在好像已经不算数了。 第679章 多么痛的领悟(上) 只能说江湖水太深,孩子你太天真。 直到现在这个前海贼陈旦都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一直都被李恪这个老阴比耍的团团转。 不但如此,这家伙对太子殿下感激涕零,忠心值直接max,打心眼里把太子殿下当成自己人生导师一样敬畏,尊敬,崇拜。 世界上的事,有时候就是这么的扯淡! 不过真要说起来,李恪也的确没亏待这个家伙。 真要按照朝廷律令,以他“疯狗疍”的凶名,直接判个斩立决都不为过,只是李恪打听过,没有听说有这家伙杀人越货、奸淫掳掠之类的恶迹,才给了陈旦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至于封赏的话,暂时还不合适。 一则李恪对三龙岛的海贼另有考量,陈旦的功劳暂时也不好计量; 再一个,这家伙之前把物统局内部的人得罪惨了,先是伤了人,后又把那些负责审讯的老刑名辱骂的厉害。 若是不顾及这些老人的感受,现在就提拔陈旦的话,既会让物统局的老人离心,更会让其他人对陈旦怀恨在心,以后的境遇只会更加艰难。 陈旦自己没意识到这些,但李恪还是在钱财方面对他做了些弥补,一次性的赏了三百两银子。 这点赏格放在外面自然是丰厚,但在东宫内部却不怎么显眼,李恪如今不缺钱,每天白糖和其余一些产业都会带回海量的钱财。 所以东宫内部的赏银从来都是首屈一指的,到现在为止,还从没发现有谁是因为被外人用钱财收买而变节的。 其他人就算知道了,也没把陈旦这三百两的赏银当回事。 但陈旦不知道啊! 好家伙,前海贼少当家拿到赏银的时候,整个人都激动的在发抖。 别看他在三龙岛的时候地位高,出去抢劫商船的时候也能分不少钱,但他以镇南天的心腹自居,还没想到要发展自己的势力。 也就导致了陈旦自以为是少当家,其实只是镇南天的附庸,每次出去做买卖的时候,自己没船,好东西也就轮不到他的份。 堂堂少当家在海贼窝里横行霸道,结果过手的银子从来没超过三百两,说出来你敢信? 也正因为此,不能杀刘帆老贼家人来报仇雪恨所带来的那点子不快,马上就烟消云散了。 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在三龙岛上就算有钱又能怎样,想买东西都没地方买。 而且即便是海贼内部销售的,也都是卖不出高价的垃圾货色,从华服到美食,再到美人和刀剑,无一不是如此。 但花城不一样啊。 这里再怎么是岭南瘴疠之地,那也是整个交州的核心精华地区,无论衣食住行还是各类享受,比之中原大城的确是远远不如。 但要是和三龙岛比,那真的是天壤之别! 不要以为这个时代的海贼生活条件有多好,说起来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好像很豪气,实质上光从吃喝上来论,真正的美食美酒,就没有这样的。 小杯轻酌慢饮,浅尝辄止,回味无穷 食不厌精烩不厌细,每一口吃到嘴里都是不一样的美味! 还要有楼阁亭台,清风同作伴,明月共举杯,飘飘然恍如登仙; 还要有美人在侧,仙音袅袅,长袖飘飘,酒不醉人人自醉! 这才是享受! 以陈旦如今的水平,还接触不到这么高雅的意趣,然则岭南向来就好美食华服,光是被一群想宰他的同僚带着,陈旦仅仅是接触到了花城餐饮美食届的中等阶层,就让他马上生出醉生梦死的感觉了。 第二天酒醒之后自然难免头疼脑胀,但回味起来,陈旦只感觉这辈子前面那二十多年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这饱暖思那个啥,都不用别人引导,陈旦很快就学坏了。 从此世上少了一个单纯的小海贼,红尘中多了一个寻欢客,当他在那些庸脂俗粉之中打了个滚之后,自然而然的就对岭南鸡中之霸,花城娱乐界执牛耳者心生向往了。 然后,毫不意外的,陈旦被人挡住了。 三百两虽然不少,但也经不住一个陡然接触到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销魂蚀骨生活的小海贼糟蹋的。 陈旦还以为这春风化雨楼虽然名气大,和他之前经常出入的丽春院、美人阁没什么两样。 等他被人拦住之后,才在两个趾高气昂的青衣小厮面前学了个乖: “什么人,站住!” “衣冠不整、不得入内!” 陈旦大怒,挺胸突肚的叫嚣着: “怎么着,开门做生意,还有把客人往外赶的么?” 两个小厮满脸鄙夷,斜着眼睛冷笑: “客人?能进春风化雨楼的客人,要不就是世家公子,要不就是风流才子,要么你就有万贯家财。 敢问这位‘客人’,你占哪一样啊?” 第680章 多么痛的领悟(中) 陈旦听的有点懵,他只知道做买卖只会嫌弃客人少,还从来没听说过有嫌弃客人多的。 这也是他的阅历所限,根本不知道这世界上的阶层之大,让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要远远大于人与狗之间的距离。 此时,春风化雨楼中看门小厮的轻蔑,让陈旦想起自己的过往。 那时他还年少时,尽管父母倾尽所有,也没办法让他和两个妹妹吃饱,后来在他已经模糊的记忆中,两个妹妹先后被卖掉,所得也不过是让他们一家在过年的时候,一起抱头痛哭的吃上一顿饱饭。 他记得,当时那些凶神恶煞,上门来买人的家伙,就是如今这些小厮这样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这让陈旦浑身不由自主的战栗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 那两个小厮还以为他已经怕了,气焰越发张狂,两人起步上前,一人伸手一只手,就要狠狠的推这个不长眼的傻小子一个跟头,免得他下次再不长眼: “走走走,走开,这里不是你要饭的地方!” 能在海贼窝里活这么久,陈旦的身手还是极好的,别说是区区两个小厮,就是春风化雨楼里的护院来,也未必打得过他。 心中满是怒气的陈旦立即伸出两只手,一手一个叼住这两个嚣张小厮的手腕,轻轻一扭就把这两人制住。 两个小厮刚还在叫嚣,马上就痛的跟虾公一样,齐齐跪倒在陈旦面前。 这两人也是张狂惯了,哪怕这个时候还在嘴硬,一边惨叫一边威胁道: “啊,疼死我了,狗东西快放手!” “你好大的胆子,敢在外面这里闹事,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陈旦心里正火大,甩手就是一人一个巴掌,打的两个小厮惨叫出声,讥讽的反问道: “能是什么地方,不就是找姑娘的地方么?” 外面的这场闹剧,马上就吸引了楼里楼上的注意,好多人都饶有兴致的把视线转过来。 两个小厮捂着脸一路后退,恼羞成怒的威胁道: “你这沙雕好大胆子,敢砸春风化雨楼的招牌,怕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吧?” “你身手再厉害又怎样,你知不知道我家东家是何等奢遮的人物?你等着,等着她来了,你想怎么死都可以!” 陈旦一怔,隐约觉得有些熟悉。 再仔细一想,这不就是下面的海贼们为争抢钱财,分账不均时各自摆背景,威吓对方的做法么? 看着两个小厮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似乎这春风化雨楼的东家还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陈旦心里莫名有些心虚,可他刚想逃跑,立马就反应过来: “哈?来来来,叫你家东家出来见我!让我看看他是何方神圣?” 周遭之人,包括那两个小厮都愣了,心说你这家伙莫非是傻的不成? 陈旦本就不是什么城府深沉的人,心中得意,嘴巴上马上就要痛快痛快,说出口的话也同样嚣张: “老子是太子殿下的心腹,还怕你一个开窑子的臭王八?” 两个小厮立即就傻眼了,两人相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惨白而毫无血色的脸上,满满的都是惊恐。 那些看热闹的人本来还在可怜陈旦,觉得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小子马上就要被春风化雨楼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美人蛇整治的惨不忍睹。 谁曾想风云突变,这家伙居然自称是太子殿下的心腹! 我的天爷爷,这要是真的,那春风化雨楼可就要倒大霉了。 看客们不但没有失望,反而兴趣越发浓厚起来,谁不知道如今花城之内,甚至是整个岭南,说话最管用的不是那个一直赖在刺史府中装病的韦使君,而是太子殿下! 虽说太子殿下一直御下极严,从没出过骚扰地方百姓的行为。 但林子大了什么鸟没有? 太子殿下几万属下当中,只出这么一个烂番薯,已经称得上是御下有方了。 两个刚才还鼻孔朝天的小厮已经吓破了胆,连站都站不稳了,战战兢兢的等着悲惨的命运将临。 门口的闹剧早有人飞快的去报告了京娘子,这位艳名广播的美艳妇人也是一阵心惊肉跳,急匆匆的赶来。 原本心里还十分忐忑的京娘子一看,心里就轻松了下来。 她是何等毒辣的眼神,马上就看出了些别人看不出来的东西。 这美妇人也是利害,人还未近身一阵销魂蚀骨的娇笑声就先到了: “唉哟,我说怎么今天一早就听到喜鹊叫,原来是有贵客临门了。” 可怜陈旦少年时懵懂不知道男女妙处,长大了还是在海贼窝里被个五大三粗的健壮妇人骗去了童真。 之后迷失在花城的脂粉阵中,所见也不过是些空有花名,实则平庸艳俗的货色,何曾见过京娘子这等千娇百媚的尤物? 第681章 多么痛的领悟(下) 从京娘子开始,陈旦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 一个如同从图画里面走出来的仙女一般的美艳妇人,不由分说直接上来,直接搀着他的胳膊就往里面走。 一边走还一边嘴巴里摸了蜜糖一样,各种各样的好话不要钱一样往外冒,哄的陈旦浑身暖洋洋的,就像泡在温暖的蜜水之中一样: “没想到小哥儿看起来年纪不大,却能成为太子殿下的心腹,想来定是个才华横溢,能力超群的少年英才啊。” “我来猜猜小哥儿为什么来看我家女儿,想来定是为太子殿下立下大功,而后受了殿下的赏赐,是也不是?” “小哥儿长的这般英俊,能来我们楼里,实在是我家女儿的福气啊。” …… 陈旦感受着手臂上那轻柔的触感,享受着来自美艳夫人那胸怀广大的别样刺激,鼻端更是被甜美的幽香全部占领,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如同踩在云端一样。 这厮争勇斗狠是把好手,心肠也够狠辣。 可惜脑子就不怎么灵光了,心思也浅薄的厉害,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京娘子拖着他走了这么一路,他就连自己狗肚子里有几两油都被京娘子套出来了。 京娘子早有预料,把陈旦灌的迷糊糊的,很快就摸清了他的底细,心里满是鄙夷,实在看不上这等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蠢材。 可一想到自己上次在主上那里受的挫折和屈辱,京娘子马上就强打精神,似乎丝毫没察觉一样,依然像刚才那样,如同懵懂不知世事的少女一般,崇拜的恭维着晕淘淘的陈旦。 不仅如此,京娘子还打算把陈旦领到后院去,她亲自出马来招待这个送上门来的呆愣小子。 楼里的看客们一看这架势,也有不少人看出来陈旦是个虚有其表的货色,只是心里却十分羡慕嫉妒,若是自己有太子殿下心腹这层皮,京娘子这块让人馋涎欲滴的美肉,说不得也能尝上一尝。 陈旦本就没见识过真正的红颜祸水,京娘子只拿出三分勾魂的媚意,就让这初哥儿神魂颠倒了。 再加上京娘子又唤了两个厉害的女儿来帮忙,三个脂粉将军轻轻松松把陈旦掏了个底掉。 若不是另有打算,京娘子现在就想让这发情的公狗一样猴急的蠢材,尝尝她毒寡妇的厉害。 眼见着把这小子干过海贼,还刚刚抓了镇南天妻子儿女的秘辛都掏了出来,京娘子就没了继续敷衍的兴致,娇声笑着找了个籍口,就把恋恋不舍的陈旦丢给她的好女儿去对付了。 不过京娘子没兴趣,不代表别人没兴趣。 这美妇人前脚刚走,得了齐大郎通报的北方大豪李知秋就闻着味儿,踅摸上门了: “听说楼里来了个太子殿下帐下得用少年英才,老夫不请自来,还请小英雄海涵。” 这老货不愧是名声远扬的老色批,刚进门,嘴巴上在和陈旦打招呼,色眯眯的眼睛却向那两个陪侍的姑娘各自丢了个风流。 两个俏丽姑娘顿时娇笑出声,一边服侍着初哥儿,一边与那lsp眉来眼去的。 毕竟她们也是要吃饭的,妈妈虽然吩咐要伺候好这位小爷,可谁让这海贼出身的家伙只是个空头草包,拿不出银子的呢? 眼前的lsp可不一样,好色归好色,手面上可不含糊。 虽然是出了名的拔掉无情,楼里的姑娘是睡一个就丢一个,可这楼里本来就是做的生张熟魏的生意,哪个姑娘也不会计较这个。 陈旦对这些一无所知,还以为自己威名赫赫,让人上杆子的来巴结,什么好酒好菜都不要钱一样往桌上端,争着抢着要请客。 这家伙傻乎乎的吃喝,心里得意洋洋,少不得又要被不动声色的lsp再把底子掏一遍。 但他却浑然未觉,这lsp一遍探清了他的底,还一边和那两个俏女子眉来眼去的,不知不觉间就已经达成了默契。 可怜这家伙单纯的厉害,敌方又三人联手,很快就把这虚有其表的家伙灌趴下了。 至于预想中的美事,著名lsp表示,他就毫不客气的代劳了。 此事很快就传到京娘子的耳朵里,这美妇人也毫不意外,只不屑的骂了一句: “果然是做买卖的,这顺杆子往上爬的本事实在让人佩服。 只是未免太过好色了,难成大事。” 京娘子过后就把这事丢一边去了,而回到自家房中里的李知秋却扶着自己的老腰,苦笑着对齐六说道: “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刚投了殿下的海贼而已。 不过这事还是要告诉那边,记得告诉大郎一声,让他找机会把消息传过去。” 呼呼大睡的陈旦对此一无所知,如果知道的话,他大概就会明白: 其实这么多人里面,没有一个真正把他放在眼里的,这是多么痛的领悟啊! 第682章 海贼们的脑壳都要裂开了(上) 潜藏在春风化雨楼里的lsp和齐氏父子也没想到,他们本来是来打探广南秘谍底细的。 结果这方面目前还没有太大的进展,仅仅是靠着李知秋的老腰,从京娘子那些个花容姣颜各有不同的女儿口中,把京娘子的出行规律摸清了。 反而是突然撞上门来的陈旦,给了李知秋一点启发,让他有了一些别的想法。 不过具体要怎么实施,还要等进一步的批复。 表面上李知秋还是那个看见漂亮的小娘子就走不动道的lsp,这段时间倒是开始干起正事来了: 李知秋反应快,其他人也不慢,现在就好几个有心巴结太子,想在岭南大开发总公司手里讨些生计商贾,在抢着宴请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太子心腹。 这些人和李知秋不同,他们开始并没有那么着急,而是用了一天的时间去打听。 等第二天他们确认,陈旦就是太子殿下亲自开口启用的海贼俘虏时,前一天还在讥笑北佬沉不住气的这些家伙,现在一个个都后悔莫及,生生慢了那该死的北方阔佬一步。 李知秋混在这几个争相巴结陈旦的人群之中,一点都不打眼。 而且他早一日和陈旦拉上关系,早早就摸清了这家伙囊中羞涩的现状,第二天陈旦醒来时,就看到了床头整整齐齐的堆着一百两十足真金! 岭南并不产金,这足金一百两能在市面上轻松兑付一千一百两银子,作为见面礼实在是丰厚的令人咋舌。 收到厚礼的陈旦心花怒放,马上就把李知秋引为知己,两人的交情在一百两足金的帮助下,迅速升温。 有了一百两足金压袋,陈旦的“交情”也就不像之前那么廉价了。 再则,有道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第一个对他伸出援手的李知秋,怎么看都比那些后来者顺眼。 别人想送钱给他,陈旦都要称量称量,但是李知秋说让他尽管在春风化雨楼里住着,一应开销都由他来承担。 陈旦假意推辞了一番之后,就心安理得的受了下来,两人之间的交情也再次升温。 没两日,春风化雨楼里的姑娘和熟客们就都知道,北方来的豪客,人尽皆知的lsp李知秋搭上了太子殿下的心腹,马上就要飞黄腾达了。 这种消息每天都满天飞,京娘子知道之后,也只是冷哂: “那北佬倒是好手段,这么快就巴结上了。 两人一个xsp一个lsp,果然是一丘之貉。” 她没心思理会这些破事,美丽的皮囊下开始酝酿起一些恶毒的谋算: “妙云那浪蹄子背着我,自己爬上了主上的床,害得自己去给主上报信的时候,被主上狠狠的叱骂了一顿。 想想自己好不容易安插进东宫的两个人手白白便宜了那个贱货,还真是不甘心啊! 不过,现在有这个初哥儿自己送上门来,自己就还有机会!” 京娘子开始考虑如何利用陈旦,想办法在东宫打开缺口,重新获取自己亲自掌握的消息渠道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大洋之上,三龙岛上却已经要炸锅了。 最开始有潜藏在陆上的耳目急急忙忙的送来消息,说是疯狗疍失了手,已经被朝廷抓住了的时候,岛上众海贼表现不一。 有嚷嚷着要召集人马,打破官府救人的; 有悲观失望,觉得疯狗疍那个一根筋已经惹恼了官差,掉了脑袋的; 还有就是梁丰骏暗地里煽风点火,说是疯狗疍必然会泄露大当家袭杀太子计划,必须斩草除根的。 当岛上还在为第一个消息而争论不休,不少人因为疯狗疍落网而失去攻打花城机会,而对这个本来就看不惯的自大狂怨气冲天之时,更多的消息传来了: 疯狗疍被官差抓了之后,当场就给“办”了! 疯狗疍迷住了官差,自己摇身一变也当了官差! 疯狗疍“交”游广阔,在哪个朝廷的衙门里都有“交”情! 疯狗疍和广南太子有一腿! 疯狗疍还和大当家的有一腿! …… 当这些乱七八糟的消息在岛上越传越厉害,越传越离谱的时候,镇南天的脑袋都快裂开来了。 他娘的,这些瞎了眼的蠢货! 疯狗疍长什么样,别人不清楚,你们这些混蛋难道没见过吗? 就那狮鼻阔口斗鸡眼、龅牙黑肤老树皮,说一句奇丑无比都是客气,和什么风情万种颠倒众生沾得上半根毛的关系么? 但谣言这玩意就是这样,再离谱的谣言都有人相信,后世还有个所谓的百分之二十定律,说是不管怎么离奇的谣言,总会有百分之二十的人选择相信。 第683章 海贼们的脑壳都要裂开了(下) 曾经肆虐花城的“小海贼菊花历险记”,再一次在群贼聚集的三龙岛焕发生机,岛上的海贼们和人见面聊天的时候,若是不扯上两句都不好意思见人。 之前大家伙还对疯狗疍恨的咬牙切齿,怨他不小心失了风,被官府抓住之后,所谓的声东击西之计自然就破产了。 虽然大家伙都明白,没办法解决去琼州“声东”的问题,就不可能有大家“击西”抢掠花城的机会。 但这并不妨碍大家对疯狗疍恨之入骨。 等到“小海贼菊花历险记”轰传全岛的时候,大家伙每每凑到一起,马上就会响起隐晦而猥琐,但凡男人都懂的淫荡笑声。 就连之前对疯狗疍的怨恨,似乎也在这笑声阵阵中变淡了。 梁丰骏也心怀大畅,暗中高兴,觉得这破事传的到处都是了,你疯狗疍就算还能回来,又有什么脸面整合群盗领袖群伦? 心情大好的梁大少爷其实不知道,在以力为尊的海贼世界中,别说疯狗疍这个话题是明显的谣言,就算是真有其事,只要疯狗疍的实力强横,碾压所有其他人,都不会妨碍他坐上群盗领袖的宝座。 就在梁丰骏暗自得意,想要再想办法,以“灯下黑”、“敌人想不到的地方就是我们的机会”之类的言辞,继续说服大当家去攻打花城,顺带着杀掉李恪帮梁氏报仇的时候。 另外一个不好的消息传来: 疯狗疍反水了,把大当家的家眷当做投名状,献给了太子! 现在满花城的人都知道,疯狗疍因此事得了太子信任,成了太子身边新近炽手可热的心腹! 有潜伏在花城的老兄弟,又羡又嫉的看见疯狗疍出入各色花楼,倚红偎翠好不快活。 好家伙,那厮竟然连花城最大也是最好的青楼春风化雨楼都没放过,直接住进去了! 这消息简直就是个炸弹一样,直接把三龙岛上的所有海贼都炸晕了。 普通的海贼羡慕嫉妒恨,恨不得自己直接取代疯狗疍,成为那个在花城之内享尽艳福的人。 而海贼的上层,却变得诡异微妙起来。 好多人都发现,二当家的开始频频出动,与岛上各路好汉的首领彻夜宴饮,这意味着什么,大家心里一明二白。 镇南天更是惊怒无比,心里对疯狗疍的信重全都化作刻骨的仇恨! 他们这些老海贼,每一个人都渴望着能够落叶归根,只是这条路基本走不通,不管是官府还是曾经的老兄弟,又或者是海贼伙中急着上位的新人,亦或者是曾经被抢掠杀戮过的商人、世家、官员、勋贵…… 所有的这些人都不会给老海贼们上岸,金盆洗手的机会,这也是老海贼们基本都不得善终的原因。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也不被人允许。 如此一来,像镇南天刘帆这种看破世情的老海贼,反而不做此奢望,转而希望能够留下血脉,延续祖宗香火。 他们这些人要做到这一点,可谓难上加难,期间不知道有多少腥风血雨。 好不容易镇南天才暗中娶妻生子,留下一儿一女,悄悄的安置在内陆,改头换面的低调生活。 镇南天唯独信任陈旦,才会每年一次去探望的时候,带上疯狗疍作为护卫。 哪想到这个畜生狼子野心,竟然出卖自己! 积年老贼的家眷落在官府手中,少不得去菜市口吃上一刀,镇南天每每思及此处,内心几如刀割一般。 然而现在,更严峻的局面等着镇南天去收拾。 随着自家家眷被官府逮捕的消息传开,已经有人在暗中散播一些不利于自己的言论。 “听说了吗?大当家的打算投靠朝廷了!” “怎么可能?大当家的不是说和官狗子们不共戴天的么?” “嗨,你这就是太天真了,你以为疯狗疍那么容易被朝廷抓住?” “啊呀,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有可能啊!” “我就说嘛,明明这么好的机会打进花城去,为什么大当家的一拖再拖,原来是因为他早就铁了心投靠朝廷啊!” “这可怎么办?大当家的都要投靠朝廷了,咱们呢,咱们怎么办啊?” “哼,我看大当家的投靠朝廷,说不得就要先拿咱们的人头去做个投名状!” …… 各种真假难辨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岛上的大小海盗们都不知道那条消息是真的,哪条是假的,被整的脑袋都要裂开来了。 但无论真假,大家伙对大当家的都起了疑心: “他家人都在朝廷手中,就算不投降朝廷,被朝廷胁迫出卖我们大家的可能性也非常大啊!” 第684章 许财(一) 一直以来,镇南天都是将家人秘密安置,三龙岛上知道这件事的人除了他自己,就只有疯狗疍。 其他的海贼在听说朝廷抓了大当家的家眷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震惊: “不是说好了,做海贼就要无牵无挂,和朝廷死战到底,流尽最后一滴血的么? 你居然有了家眷!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大当家!” 原本那些暗中散步出来的消息,许多都经不起推敲,甚至有些听上去还十分的荒诞。 但架不住海贼们自己愿意相信啊! 自从群盗们知道镇南天的家眷被朝廷抓了以后,群盗们的关注点始终都是大家都被大当家的骗了。 一种被欺骗,被背叛的愤怒,让群盗们自己都没发现,他们在心底已经潜意识的对镇南天产生了敌意,只要是针对镇南天的谣言他们都愿意去相信。 稍微有些离谱算什么,再离谱能离谱的过大当家那突然冒出来的家眷? 孩子都两个了啊! 据说大的那个都快可以说亲了,小的那个也能打酱油了! 气愤、猜疑、忌惮、戒备、怨恨…… 当这些情绪被人善加利用,在海贼们群体中迅速发酵时,一场针对镇南天的阴谋正在酝酿当中。 开始时镇南天忧心被朝廷抓捕的家眷,无心管事,把一应琐事都交给他现在最信任的梁先生处理。 等他猛然意识到不对的时候,才发现有些晚了,岛上的几乎每一个海贼都在怀疑,镇南天到底什么时候会抛弃大家,为了家眷向朝廷投降。 几乎是众叛亲离的镇南天慌了,想要向他最倚重的梁先生问计,这才发现梁先生也已经不知所踪了。 镇南天心的一直在往下沉,许久都不曾有过的恐惧占据着内心。 就在镇南天陷入绝望之中时,岛上的另外一个地方却沉浸在狂欢之中。 这三龙岛本就荒僻,最早是出海渔民在此躲避风暴的地方,上面最“兴盛”的时候也只有过路的海商为求妈祖娘娘保佑修的一座天后宫。 自从海贼盘踞三龙岛后,渔民们建的几个小草屋都被推翻,底层海贼们被各大当家的逼迫建造了些房屋住宿。 至于天后宫,没有哪个出海之人敢觊觎,再疯狂的海贼都不敢稍有不敬。 作为三龙岛上的二当家,许财的住宿条件比之普通海贼自然是好很多,但放在内陆上就有些不够看了。 他现在住的院子,就是从之前那些房子慢慢发展而来的。 此时许财的院子里面,人声鼎沸,坐满了客人。 若是镇南天在此的话,就能轻易认出来,全岛上所有有船有人的大小头领尽数在此,每个人的桌子上面都堆满了酒肉,一个个吆五喝六的,好不痛快。 可以看得出来,院子里这些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海贼头领们都不怎么把他放在眼里。 也怪这许财之前都太过低调了,不但对大当家言听计从,就连疯狗疍都能对着他动辄喝骂。 许财见谁都是一张笑脸,几次被疯狗疍当面难堪之后,也是笑呵呵的赔着不是,说些服软的话,让疯狗疍十分的无趣,想发作都没有发作的心气。 这让三龙岛上的群贼们当中,有许多人都看不起他这个二当家,还有不少颇有实力、野心勃勃的家伙十分不服气: “凭什么许财那个软泡能当二当家?” 然而那些出面挑战许财地位的野心家,出海之后都没能回来,但许财这个二当家的位置,却一直十分的稳当。 海贼窝里心思阴沉的毕竟只是少数,竟然没什么人发现这里面的蹊跷。 大当家镇南天是肯定能够察觉到隐藏在这副和善的面孔下,许财的野心的,但他没必要提醒其他的海贼啊,有这样一个二当家在,难道不是更有利于他自己的位置吗? 两人似乎暗中形成了一种默契,只瞒着岛上这些头脑简单的莽汉们。 刚上岛没多久的梁丰骏,却敏锐的看出其中的古怪——一个软弱可欺的人,怎么可能在这争勇斗狠的海贼窝里安安稳稳的坐上二当家的宝座。 更何况,这一坐就是十几年。 见惯了阴谋诡计的梁丰骏一开始就对这位十分低调的二当家甚为忌惮,早早的就提高了警惕。 原本梁丰骏还想着,什么时候提醒一下镇南天,省得自己还没利用他达到杀太子报家仇的目的,镇南天就稀里糊涂的被许财给弄死了。 哪想到风云突变,镇南天的家眷突然被那该死的太子李恪给抓到了,镇南天一下子就陷入了焦头烂额、被群盗集体怀疑的不利境地。 这个时候,镇南天想着的,恐怕是如何保存好自己的家眷,而不是谋算怎么杀太子。 梁丰骏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气的吐血,自己谋划了半天,结果谋划了个寂寞。 正当他开始怀疑太子李恪是不是天命所归,老天都在帮他时,梁丰骏猛然间想起,海盗窝里还有一个心思吊轨的二当家! 第685章 许财(二) 甫一接触,梁丰骏和许财就发现,两人分属同类,都是那种心思阴沉,为达目的可以不折手段的人。 说是臭味相投也罢,说是物以类聚也罢,两人在某些事情上迅速达成一致,飞快的联起手来。 原本镇南天家眷被抓,只要尽早安抚好海贼们,而后做出一些表态,其实不难将海贼们对大当家的质疑安抚下去。 哪怕先把汹汹群情安抚下去,私底下再暗中去和朝廷谈判,用某些条件把家人都交换出来,其实都不是不可能做到。 然而这两个野心家凑到一起,一边在普通海贼中散播谣言,动摇大家对镇南天的信任;一边又四处串联,鼓动和刺激岛上大小头领们的野心。 然后又再次挑拨,把之前一推再推,无法抢掠花城的黑锅一股脑的往镇南天头上一扣。 若非镇南天手里还掌握着岛上最大的几条船,操船的也都是他原来从海商时代就带着的老伙计,以现在三龙岛上对镇南天的敌视,恐怕他这个大当家脑袋都快搬家了。 不过两人的谋算还是卓有成效的,这满院子的大小头领就是一个明证,放在以前,大家伙绝对不敢这么光明正大的走进二当家的门。 这样做,和公然造大当家的反没什么区别。 现如今却不同了,大当家的眼看就快完蛋了,二当家的又是个软泡,大家还不是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这以后啊,大家伙的好日子就快来了! 至于二当家的目的,在座的这些人也都猜得到一点,无非是想拉拢大家,一起造大当家的反而已。 只不过这些人心里怎么想的,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反正看他们的样子,也都完全没把许财放在眼里。 许财似乎完全没发觉一般,依然笑的跟弥勒佛一般,走在院子里,时不时和路过身边的头领说几句话。 那些头领们也有意思,厚道些的,会起身和许财喝一杯酒,再说些感谢招待的话——尽管说起来没半点诚意。 不那么厚道的,再是随便敷衍两句,就不耐烦的把许财打发走。 甚至有一个喝多了的头领,眼看许财走过来,还不等许财开口,就神情桀骜的喝令道: “许软蛋,你他娘的这也叫招待客人?酒都没有了,还不快点去给老子拿酒来?” 许财面色不变,依然笑的那么和善,似乎没感受到这人的恶意一般,还满口答应下来: “哎呀,没让各位兄弟喝尽兴,是我的罪过,我这就让人去拿酒来。” 许财作为二当家,如此低姿态实在让人无语,旁人也因此更加看低他三分,不少人都停下筷子放下酒杯,全都转过视线,带着玩味的笑容,鄙夷的看着低三下四的许财。 这二当家当得如此卑微,看上去都让人可怜他。 “慢着!” 一声大喝,喝住了刚欲转身离去的许财,也将整个院子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许财缓缓转身,脸上依然堆着笑,不过腰杆却已经挺直了起来,抱拳笑着问道: “大头兄弟还有什么需要?” 那个叫大头的头领醉眼迷离的叉着腰,一脚踩在凳子上,伸出一根手指,几乎要戳到许财脸上一般,颐指气使的说道: “你,亲自去给老子拿酒!” 满院子瞬间一静,原本还在推杯换盏的头领们也都停下吃喝,看着张狂无比的大头。 许财脸皮抽动了一下,而后才笑着说道: “这拿酒的事情自有下人去做,大头兄弟何必为难我,要我亲自动手呢?” “让你去你就去!” 大头感受到满院子的焦点都在这里,心底陡然涌起一阵兴奋,瞪着眼珠子大喝道: “老子们能来你这破地方喝口酒,那是看得起你,你别给脸不要脸!” 大头的脸上却满是轻蔑,口水直接喷到许财脸上,眼神也开始变得凶恶起来,撸起袖子威胁道: “你去不去?再不去,老子一刀剁了你!” 与大头同桌的,也都是和他关系亲近的海贼头领,这时候也纷纷起身帮腔,一个个恶形恶状的威逼着叫嚷起来: “姓许的,别以为你这狗屁二当家的是个什么玩意。” “就是,真以为我们不知道你那点龌龊心思?我告诉你,就算刘老贼挂了,这岛上也轮不到你说了算!” “没错,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想让我们帮你出头,做你的黄粱大梦呢!” …… 许财的脸色慢慢冷了下来,可大头这些人却根本不在意,反而叫嚣的越发厉害,甚至有人已经开始污言秽语的辱及许财家中的女眷了。 其余的海贼首领们有的选择了冷眼旁观,也有人在给大头等人帮腔,但就是没有人出言为许财抱屈。 就在大家伙等着看许财的反应时,许财突然间大笑起来: “哈哈哈……” 第686章 许财(三) “哈哈哈……” 许财突然大笑,让许多人不明所以,有些人心底开始可怜许财,觉得他大概是被逼疯了。 大头那几兄弟也吓了一跳,一个个反应过来之后就羞怒交加的高声大骂道: “你他吗的发什么疯啊?” “别以为装疯卖傻就能蒙混过关。” “还不块去倒酒?再啰啰嗦嗦,老子给你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 一片叫骂声中,许财收住狂笑,笑吟吟的问道: “要我倒酒是吗?” 大头几人已经不耐烦了,因为酒醉而通红的脸上满是戾气: “废他吗的这么多花,快去快去!” “让你倒酒就快点倒!” “别怪我没提醒你,我这几个兄弟脾气都不好,再敢推脱,我怕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好好好!” 许财笑着点头,竟然真个俯下身子从边上那桌提起一个酒坛子,慢慢向大头几人走去。 几个年老的海贼头领看不下去,可一想到自己年老体衰,实力也大不如前,只能无奈的叹息一声,低下头去。 好些个年轻的头领却觉得有趣,纷纷哄笑出声,一个个摩拳擦掌的,就等着许财给大头那一桌倒酒之后,再命令他过来也给大家伙乐上一乐。 大头几人本就喝的满脸通红,这个时候脸膛上简直就跟在发光一样,几人猖狂大笑,只觉得此刻就是人生巅峰一般。 大头更是得意非凡,两只醉眼迷离的眼睛里射出襂人的寒光来,仿佛想吃人一样,把手中酒碗往桌上重重一顿,高声喝令道: “许软泡,给老子倒酒!” 大头的几个兄弟也随声高喝: “倒酒,倒酒!” “倒酒,倒酒!” “倒酒,倒酒!” 眼看着许财已经走到桌前,就在人人都以为许财会伏低做小,给大头把酒满上的时候,谁也没发现许财脸上和善的笑容变得冷酷无比,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 大头臆想中倒往酒碗中的酒坛子,被许财高高举起,就在他感觉不对,刚想再怒斥许财一句的时候,那个酒坛子突然在他眼中放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重重的砸在大头因为醉酒而迷蒙的眼睛上。 “咣~” 这是酒坛子和大头的脑瓜子亲密接触的瞬间爆发的轰鸣声! “啊呀,我的眼睛!” 这是大头的眼睛被直接打爆,鲜血崩裂飞溅的同时,大头凄惨的哀嚎声。 酒精麻醉了大头的反应,这个时候被剧烈的疼痛刺激之下,他居然还没反应过来,还在那里高声怒吼: “狗日的许软泡,你他娘的什么意思?” 大头的几个兄弟却感觉到了不对,人人后退一步,随手就抄起硬木的凳子和其他顺手拿起的酒坛、碗碟等充作临时武器,一个个凶狠的叱骂着: “狗日的许软泡,你他娘的想干什么?” “他吗的,你好大的胆子,敢打我家大头兄弟!” “吗了个比的,老子就知道你这许软泡不是好东西,为了一点小事就这样把自己兄弟往死里打!” …… “自己兄弟?” 许财本不打算理会这几人的,可听到这个词却冷笑着反问: “我好意请你们来吃酒,可你们何曾将我当做自己兄弟了?” 几人瞬间词穷,他们自知理亏,就算许财不是二当家,人家请你来吃酒,哪有仗势欺人,逼着人家主人来给你拿酒倒酒的? 这不是把人家当下人小厮一样来使唤么? “哪又怎么样?大头不过是更你开个玩笑而已!” 有人开始强词夺理,其他人也瞬间醒悟过来,齐声附和道: “就是啊,你是不是玩不起啊?” “开个玩笑你就下这么重的手?” “你他吗的,未免太狠毒了,大头的眼睛都要被你打瞎了。” “就是一个玩笑而已,你也太恶毒了吧?” …… “玩笑?” 许财哈哈大笑,旋即脸色变得狰狞起来,脸上露出残忍的笑意: “那好,我也来和你们开个玩笑!” 许财操起桌上的酒杯,重重的往地上一摔: “叮当~”一声脆响,其他的首领们本能的感觉到不妙,齐齐色变,下意识的远离许财身边。 “咻~” 一声厉啸声中,一道黑影从眼角余光之中飞掠而过,刚刚还辩解是开玩笑的那个海贼头领连哼都没来得及哼声,眼眶上就插着一支羽箭,向后倒地,显然是已经不活了。 其他几人刚要叫骂,可惜已经来不及了,一支接一支的羽箭又快又狠,瞬间把这几人尽数射杀在原地。 其余的海贼头领们大惊失色,刚要有所行动,却陡然间发现墙头、院门口以及许财的屋子里面,不知道何时都沾满了神情冷漠的海贼。 大头还在那里捂着眼睛惨叫,他的那几个兄弟早已经气绝身亡,一个个都死不瞑目。 第687章 许财(四) 只怪一直以来许财演的实在太好了,人人都把他当成面团一样,似乎换了谁去都可以揉圆搓扁。 所以每次许财请人来喝酒,就没有人会对他有提防,再加上这一次邀请的范围大,把岛上除了镇南天之外的首领全部都一网打尽了一样,大家自然更加放心。 但偏偏就是这一次,大家伙都以为和往常一来,能白吃白喝一顿,谁都没带武器,谁也都没想到过要带武器。 等许财摔杯为号,早早埋伏在周围的心腹海贼暴起发难,将大头的那几个好兄弟全都射成刺猬的时候,大家才发现自己居然被团团包围了! 而且看那些人兵甲齐全的样子,很显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许财这个老阴比蓄谋已久的阴谋。 所有人再看许财那副似乎依然像往常一样和善的面容时,人人心底都生出一股彻骨的寒意来: 这厮好深的心机! 再没有谁会觉得许财软弱可欺,也没有谁敢再把许财当成“许软泡”,至于像大头那样,当面以“软蛋”来侮辱许财,更是连想都不敢再想。 再看兄弟死光,自己眼睛也被打爆的大头,人人都觉得世界是如此的荒诞: 前一瞬大头几个兄弟还是那么的不可一世,几个人都恨不得骑到许财头顶上去拉一泡屎,再逼着他吃下去才好。 转瞬间那几个嚣张癫狂的蠢材就已经躺倒在地,血都快流干了,就剩下一个心胆俱裂的大头还在那里,捂着眼睛惨叫。 海贼头领们不知道许财打的是什么算盘,难免心中惊惧。 有个年老的海贼,仗着自己资格老,又曾经救过许财的命,麻着胆子喝道: “许财,你想干什么?” 许财依然笑的和善,只是人人都不会再觉得他好欺负,一个个都忌惮无比的看着他。 他们的畏惧落在许财眼中,心里不知道多舒爽,回答起那个老海贼的话来,也是轻描淡写的: “麻叔说的什么话,我能干什么,我只不过想请大家吃个酒而已。” 不等麻叔回话,许财转向大头,笑的越来越残忍,语气也变得冷冽森森: “只不过大头兄弟要求有点奇怪,我这不太好满足他啊。 你说是不是,大头兄弟?” 大头都快吓疯了,一边拼命的摇头一边疯了一样哀求: “财哥,财爷,二当家的,我瞎了眼,不该冒犯你,求求你放了我吧。 都是他们几个怂恿我,说要我落你面子的,真的不管我的事啊。” 大头这狗东西为了活命,脸都不要了,什么事都往了几个死鬼身上推,也不怕那几人尸骨未寒,气得诈尸跳起来掐死他。 许财却恍若未闻,手一伸,就从旁边的桌子下捞起一坛酒,笑吟吟的说道: “不不不,大头兄弟只想喝我倒的酒,这算什么得罪不得罪的,来来来,老哥今日满足你。” 包括大头在内,现在可没人再相信许财真的是这么和善,人人都知道许财这厮不怀好意,大头更是惊恐的连眼睛上的痛都忘记了,两手乱摇头也跟着乱摆: “不要,不要了,二当家的身份贵重,小人受不起的,受不起啊。” 只可惜现在已经轮不到大头说不要就不要的了,许财不紧不慢的欺身上前,早有他的心腹手下抢上去,按住大头的双手双脚,只把个脑袋仰起来,再把嘴巴捏开。 到了这时候,谁还不知道许财要干什么? 大头被几人死死按住,难以动弹分毫,连说话发声都做不到,只能用惊恐的眼神来哀求,奢望许财饶过他。 许财丝毫不为所动,脸上依然还有笑意,只不过看上去却狰狞无比,一只手捏住大头的下巴,另一只手里的酒坛直接就往大头的嘴巴里灌。 一边灌,许财还一边笑意森然的问: “大头兄弟,老哥亲手倒的酒,好不好喝啊?” “唔~咕咕~呜呜~咳咳……” 大头被呛的无法呼吸,感觉死亡距离他是如此接近,可怜他现在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许财笑的跟恶鬼修罗一样,一坛接一坛的把酒水往他肚子里灌。 有那年老的海贼心软看不下去,刚要开口就被边上的麻叔拦住,还冲他微微摇头,这个时候许财明显是在立威,谁敢冒头都是找死。 慢慢的大头的身子变得僵硬起来,许财发现怎么灌都灌不下去了,才把手里的酒坛子一丢。 那心腹手下摸了摸大头的脉搏,呲牙一笑道: “二当家,这家伙狗命够硬的,还没死呢。” 其他人刚松了一口气,许财冷笑一声,眼中杀气腾腾: “咱们老家有句话,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吃不下去,就用筷子塞下去!” 其他的海贼头领们倒吸一口凉气,惊恐的看着那几个许财的心腹手下竟然真的将人事不知的大头架起来,一人掰开嘴巴往里面塞筷子,另一人却操起一条凳子,照着筷子尾端狠狠的砸下去: “啪~” 血色喷溅! 第688章 许财(五) 也许是那场面太过血腥残暴,好一会海贼头领们都吓的说不出话来。 他们在海上追杀海商,奸淫掳掠的时候,也是凶狠无比,好些人都当得起杀人如麻这句话。 可这些海贼杀人,或是为了抢掠钱财,或是为了争权夺利,或为情爱,或为仇怨,但从来没有人像今日的许财一样,笑吟吟的就把大头那一伙欺辱自己的人尽数杀死。 尤其是大头,被许财连续灌了那么多酒,哪怕当时没死,过不了多久恐怕也会熬不住而醉死。 这许财倒好,竟然直接让人往大头的喉咙里面,直接用凳子将一把筷子全部砸了进去。 那大头的确是可恶,嚣张跋扈蹬鼻子上脸,但死的时候又是真的惨,眼睛瞪的那么大,嘴巴里全是沾满鲜血的筷子,想吐吐不出来,连呼气都没办法呼,活生生的被憋死了。 不出意外的,许财的冷酷和残暴把这些海贼首领们吓的够呛。 偏生许财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擦了擦手上的酒水,依然热情和善,惊诧的问道: “各位兄弟叔伯,怎么不吃啊?难道是酒菜不合口味吗,哎呀真是抱歉,招待不周招待不周啊。” 若没有刚才残杀大头一伙的残暴行径,人人都几乎还要把许财当成以前那个低调热心的二当家。 可有了大头一伙的先例在,谁还敢放肆? 心有余悸的海贼大小头领们有一个算一个,现在都还在忐忑,不知道许财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谁还有心情吃喝啊? 眼看着冷了场,其他人根本都不敢动弹也不敢言语,麻叔人老成精,生怕激怒了许财,又不知道下一个要找谁开刀了,赶紧代表大家开口问道: “二当家客气了,酒菜丰盛,我们大家足感盛情啊,只不过现在这么个样子,二当家不如说说到底想做什么,否则大家伙也没胆子再伸筷子了。” 说到底麻叔是许财的救命恩人,有点什么话不好听,许财也不会往心里去。 不过既然话已经挑明了,许财也就懒得假装下去。 他先是交代一声,让那几个心腹手下将院子内外的伏兵都收起武器,退到一旁。 其他人见许财如此做,心里都松了一口气,明白许财并没有和大家鱼死网破的打算。 眼前威胁一去,又明白了许财的打算,不少人心里的火气可就压不住了。 大家都是一个窝里的混饭吃的海贼,哪有你许财这样,威胁大家伙的? 这完全是坏规矩啊! 那个刚才就想开口却被麻叔拦住的老海贼这下可忍不住了,怨气冲天的呵斥道: “许财,你是不是太过分了?这里面大大小小的头领,比你老资格的多的是,你竟然埋伏人马来威胁大家,是不是太过分了!” 其他众人当中,好些人都和这位老海贼想法类似,不过既然有人做了出头鸟,他们自然乐得跟在后面给许财施压: “没错,就算你想当大当家,也不能靠威逼大家吧?” “真要是像你这样,咱们三龙岛岂不是要天天流血丢命,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其他事情我不管,但今日的事情,许财你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 一群人吵吵囔囔,却发现开口的人只有他们几个,其他人都闭口不言,心里也开始慌张起来: 这不对啊,不应该是所有人同仇敌忾,一起声讨许财的吗? 就算他要当大当家的,大家也要逼他给足了好处来,就像现在镇南天这样,大家表面上服从大当家,实际上还是各干各的买卖。 慢慢的,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的又安静下来。 许财这才冷眼扫了这几人一眼,突然咧嘴一笑: “各位都说完了? 很好,那就轮到我也来说上一说了。 说法? 狗屁的说法!” 许财突然发作,一声大喝把所有人吓了一跳,不等那几个被辱骂的人开口,许财伸手一指那个要说法的老海贼: “秦老头,你要什么说法?三年前你去官府告密,害死上岸去找乐子的肖老汉一伙,独吞了三千两的货,你来给大家一个说法!” 秦老头大惊失色,惊恐的两手乱摇: “胡说八道,我没有,我没有,肖老汉是他自己找死,在官差面前失了风,关我什么事。” 然而众海贼却都惊讶的转过头来,不少人在私下议论: “难怪肖老汉死了之后,他的船都归了秦老头,原来是这家伙告密害死的人啊!” 许财等众人议论声稍小一些,又一指最先开口的老海贼,冷笑着问道: “杨福!是叫这个名字吧? 你告诉大家说你叫李大胆,可实际上呢,你是交州大海商杨百万安插在我们岛上的眼线,你是不是要给我们大家一个说法?” 李大胆,或者说叫杨福更合适,闻言更是惊恐无比,几乎是脱口而出: “你怎么知道的?” 第689章 狼狈为奸 话一出口,杨福就知道不妙,周围的海贼头领们果然都全部用愤怒的眼神死死的盯着他。 麻叔低着头思索了一阵,抬起头来时已经是满脸杀气: “难怪了,自从你入了伙以后,杨百万的商船咱们一次都没抢到过,反而有几次栽在杨百万手里。 原来是你这狗奸细泄的密!” “不是,你听我说,额……” 杨福捂着脖子上的喷溅的血箭,浑身的气力都在这一瞬间消散,整个人软软的滑倒在地上,眼看着活不成了。 许财这才收起刀来,冷冷的说道: “当年我弟弟就是死在杨百万手里,我杀他为我弟弟报仇,没人有意见吧?” 其他人能有什么意见,又敢有什么意见? 就算有意见,也都只能在肚子里憋着,尤其是刚才出言质疑许财的那几人,现在更加惊恐。 都是做海贼的,谁还没干过点见不得人的事么? 谁能想到,这狗日的许财平时不声不响,面团团一样软弱,私底下竟然这么阴险,挖人阴私的本事未免也太可怕了吧? 虽然许财只点了两个人的名字,但是鬼都不信他就正好只掌握了这两个人的把柄。 许财也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对着上面念道: “三龙岛某某海贼,原是宝安县大湾村渔民夏铁柱; 又有某海贼,曾是海商包成的护卫,却监守自盗,偷了包成的小老婆,躲到三龙岛上来落脚了。 哦对了,那小妾叫秋香姑娘,被安置在花城,啧啧啧,这胆子真大啊。 这位老兄也了不起,杀番禺邓氏的旁支族人,改头换面躲到我三龙岛上来了。 嘿嘿,这个更有趣,竟然是龙川典史老爷家尊亲! 啧啧啧,我三龙岛真是群英荟萃啊,失敬失敬。” 虽然没点明是谁,但许财每念一个人,群盗头领中就有一人神情大变,看向许财是眼神中满是惊恐。 这些人都对自己潜藏的本事颇为自得,哪想到自己其实早就被许财摸透了底细,别的不用说,只要许财出去一嚷嚷,这些人还留在岸上的关系全部要倒霉。 这可是一个宗法社会,有连坐法的。 恰恰海盗,就属于通匪,连坐起来,地方官不要太开心啊,这可是又发财又升官的美事啊!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许财将那张吸引了所有海贼头领目光的白纸珍而重之的收好,其他人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呢,许财内院门口走出来一人,一边走一边不紧不慢的配合着许财说道: “二当家高风亮节,不肯坏了兄弟义气。 不过区区不才,有血海深仇在身,若是各位不愿意帮我报仇的话,少不得我就要用我梁家留在岸上的眼线,将各位的好事张罗出去。” 所有海贼头领们这才震惊的发现,这个开口威胁的人竟然是梁丰骏,增城梁氏仅存于世的大少爷! 难怪大当家那里好久都没看到他了,没想到这家伙竟然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和二当家许财勾搭成奸了! 这让那些原本还想利用海贼规矩约束许财的人,都感到十分棘手。 若是真以为杀死梁丰骏就能灭口,许财就真的会因为“兄弟义气”而保守秘密的话,那干脆找块豆腐撞死,像大头那一伙人那样蠢死算了。 麻叔眼看着大家伙都沉默不语,心知大势已去,他倒是光棍,自问也没什么对不起人的地方,干脆的问道: “二当家,你是不是想上位?你若是想的话,直接说出来就好,搞这么大阵仗干什么?” 其余人也不知道许财到底有没有掌握直接的把柄,这个时候肯定是不敢公然反对的。 倒是有些心思活络的小头领,却是大喜过望,激动的开口附和起来: “是啊是啊,二当家,你才是最适合的大当家啊。” “二当家为人豪气,我肥佬光平生最敬佩的人就是你啊,有你来当大当家,我们这些海贼才有好日子过啊。” “对,我猪肉佬就服你当大当家!” …… 好些个小头领奋不顾身的扑上来,那热切劲,不知道的还以为许财这个二当家是他们的亲爹呢! 梁丰骏也乘机鼓动起来: “各位,你们还犹豫什么?除了二当家,还有谁能带着大家发财? 镇南天么?他老婆孩子都在官府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反水,大家能信得过他么?” 大家也都慢慢被说动,不少人都开始犹豫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梁丰骏不阴不阳的加了一把火: “还是说,你们各位不想支持二当家,而是想自己上位做大当家?就是不知道,你们够不够这个资格啊?” 还没表态的海贼头领们吓了一跳: 什么叫够不够资格? 这姓梁的王八蛋,明显是拿许财掌握的大家阴私在威胁大家啊。 第690章 镇南天的底牌 虽然大家都知道,这狗日的许财和这狗日的梁丰骏两人必然是已经狼狈为奸了,一个软一个硬,逼得大家都没办法了。 再一个,镇南天那边的确是不值得大家信任了,似乎现在除了许财,也就没有其他更合适的大当家人选。 或是出于真心,或是被逼无奈,这些大小头领们最后还是捏着鼻子,接受了倒向许财,助他躲取大当家宝座的提议。 许财忍辱负重隐忍了这么十几年,竭尽心智左右筹谋,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这一朝得志,胸中说不出的畅快,难免有些忘形。 “哈哈哈,各位叔伯兄弟,大家共饮此杯,今日不醉不休!” 他倒是得意了,在一群扑上来巴结的小头领蹩脚而露骨的吹捧之下,很快就喝的酩酊大醉。 可怜其他的头领们却是忧心忡忡,没滋没味,简直是举杯浇愁愁更愁啊! 这一场宴饮最后醉倒了很多人,但尽兴而归的只有许财一人。 等到只剩下两人的时候,刚刚还醉态可掬的许财一抹脸,哪还有刚才那副醉猫模样? 相比镇南天,许财这样城府深沉的人才更能给梁丰骏安全感,他对自己现在选择的合作伙伴很是满意,难得的恭维道: “许当家忍常人不能忍,古之英豪也不过如此,实在是让在下佩服。” 这话听的许财心中十分受用,表面上还要谦虚一句: “这算的什么? 我很小的时候,家父就教导我,说话做事的时候先过过脑子。 尤其是不知道对手来历的时候,说话前一定要先笑,把态度摆低一点,哪怕回头再翻脸也行,不丢人。” 梁丰骏本来以为许财海贼出身,最多不过是比常人心智坚韧,城府深沉而已,哪想到他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这让梁丰骏心里一咯噔,隐约有些担忧起来: “此人来历怕是不简单啊,那么自己真的能掌握住他,把持海贼大权,而后为我增城梁氏复仇么?” 梁丰骏突然没有以前那么自信了。 岛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尤其是大头那一伙的头领尽数被杀,人和船也被二当家突然全部接手,自然就马上传遍了整个三龙岛。 普通的海贼们议论纷纷,大多都是难以置信的: “想不到二当家这么厉害!” “是啊是啊,以前大家还都叫他许软泡呢。” “嘘~你想死就自己找死去,别在这里害大家!” “就是,那是咱们的二当家,我平生最敬重他了,你要敢再说他坏话,小心老子宰了你!” “你,你个混蛋,昨天还说自己最敬重的人是大当家呢!” “你胡说,我没有,你别诬赖我!” …… 全岛上下都知道了这个消息,作为一岛之主,海贼们的大当家,镇南天自然也不会漏过这么重要的消息。 别看这时候他已经因为家眷被抓而方寸大乱,可岛上的风吹草动他还是都能留意到的。 开始镇南天还在等着看许财的好戏,想看看他到底有什么样的底气才敢冒出头来,亮明车马的向自己发起挑战。 可当他发现许财居然和梁丰骏勾结到了一起,还暗中搜罗了许多海贼头领们的阴私把柄时,本来还算镇定的镇南天立马就有些急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一直没被他放在眼里的许财居然有这么大的本事,而且一忍就是十几年! 气急败坏的镇南天急火火的把自己的心腹刘国找来,咬牙切齿的说道: “你去一次花城,帮我送一封信出去,放心,我保你没事,你若有事,我那两个侄儿我会当亲生的养在身边!” 这刘国与刘帆是未出五服的堂兄弟,当年一起出的海,一起落得草,包括刘帆手下最大的两条船,其中之一就是这刘国在掌握。 按理说现在正是刘帆风雨飘摇的时刻,最心腹的家人应该留在身边,以防不测才对。 但刘帆和刘国似乎都不在乎这一点,一人下令另一人马上就领命,当天夜里偷偷的放了一条小船,直奔珠江口。 面对咄咄逼人的许财,镇南天也没有坐以待毙。 只不过和许财一改常态,每天到处走动拉拢安抚那些大小头领不同,镇南天动用的仍然只是他的心腹族人。 就在许财与梁丰骏准备充分,已经磨刀霍霍的时候,就在岛上的群贼们都以为大事已定的时候,许财突然就消停了下来。 一群大小头领不明所以,满头雾水的被许财打发走了。 他们倒无所谓,谁当大当家对他们来说都不会伤及切身利益,但有一个人却不一样。 刚刚背叛了镇南天的梁丰骏快要疯了,但任由他怎么追问,许财都只是苦笑着说自己有苦衷,具体涉及到什么,不管他怎么问许财就是不说。 虽然梁丰骏隐隐有了猜想,可他依然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无奈的等候着。 而比他更郁闷的人,其实是许财: “好你个刘老贼,你竟然也给我玩这一手!” 许财惊怒无比的看着眼前的白纸,上面只有七个字: “许正将,别来无恙?” 第691章 僵持 在大雍府军之中,有九品十八阶。 “正将”为火长的美称,位居从八品第十六阶,在军阶之中倒数第三,只高于伍长和什长,连低阶武官都算不上,只能称之为老兵头。 一般来说,也的确都是由久经战阵的经年老卒担任,乃是冲锋陷阵的主力先锋。 “许正将”这个称呼,对于许财来说,已经是很久远了,久远到连许财自己都快忘记了的程度。 但许财绝对没想到,居然有人还“帮”他记得这么清楚! 在三龙岛上能做到这一点,也有心做到这一点的,肯定不是别人,只有大当家镇南天才有这个能力和动机。 若说镇南天能查到这些旧事秘闻,也只是让许财震惊,还不至于慌了手脚,这种事情他也没少做,有可能比镇南天做的还更绝。 但这张白纸就这样轻飘飘的出现在他的内室书房之中,就不能不让许财又惊又怒了。 明明这段时间许财都极少外出,这张白纸还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许财的腹心之地,想想就能猜到,绝对是许财最为深信不疑的几人当中,有镇南天早已布下的密子。 与其说“许正将”三个字吓住了许财,还不如说是镇南天的底牌更让许财不寒而栗: 这一次只是送了一张纸,那下一次呢? 改为送一把刀或者送一包穿肠毒药,好像也难不到哪里去吧? 一方面被镇南天掌握了要命的把柄,一方面又发现腹心之地都不再安稳,许财哪里还敢悍然发难? 真要逼急了镇南天,拼个鱼死网破的话,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到时候还不知道便宜了谁。 这种损己利人的赔本买卖,许财才不会干。 不过暂时搁置,却不代表许财就真的甘心了,他苦心孤诣藏在这海贼窝里十几年,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了,绝不会甘心半途而废。 暂时隐忍而已,他都忍了十几年了,再忍一段时间又如何? 只要清除掉暗藏在心腹中的麻烦,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袭,未必不能成事。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整个三龙岛表面上平静无波,实际上水面之下暗流汹涌。 首先是二当家许财身边最得用的一个心腹突然暴毙,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大当家的反击开始了,无疑是镇南天在向二当家发出警告而已。 然则接下来的情形却有让大家眼花缭乱,不少两位当家的心腹都受到波及,有人突然被袭,也有人偷鸡不成反被杀死。 其余的大小头领们也没能幸免,不少头领暗中接到二当家的召唤,不得不被迫向其靠拢。 而另外也有许多头领们,感受到来自二当家的压力,纷纷转向大当家,寻求庇佑。 也有一些头领两不相靠,纷纷找机会逃出三龙岛,选择抱团取暖,前往附近的一些宜居海岛盘踞。 随着日子的推进,三龙岛上的气氛越来越紧张,还留在岛上的海贼们基本上都有了明确的阵营划分,不再像从前那样一团散沙。 由此带来的,则是无休无止的争吵和斗殴,每天因此受伤流血的海贼不知道有多少。 也幸好是各自背后所属的势力都还没有做好最后的准备,双方似乎都有顾虑,也似乎都有着各自的底牌。 谁也不知道当最后开蛊的时候,一拍两瞪眼,最后的赢家会是谁。 但是,明眼人都看的明白,只要岛上继续这样混乱下去,说不得哪一天就有人打出真火,收不住手来。 只要打出人命,岛上的争斗必然无可避免的尖锐,甚至爆发波及全岛的内讧。 届时,流血丢命都只是平常事。 这绝对不是任何人想要的结果,不管是镇南天也好,许财也好,又或者是一直在背后推动此事的梁丰骏也好。 一个混乱、虚弱、内斗的三龙洞,并不符合任何人的利益。 但很明显,现在他们这些始作俑者慢慢的也已经压不住岛上这股蠢蠢欲动的躁动了,也许下一刻,岛上的争斗就会爆发。 正当整个三龙岛陷入到这种诡异的对立,人人都剑拔弩张,静候最后的冲突到来时,谁也没有注意到,有一个新近来投的海贼乘着夜色偷了一条船,消失在茫茫大海之中。 别说镇南天和许财这两个当家的,就是收编那个新人的小头领也不当回事。 虽然心里难免惋惜,那人那么高那么壮,冲锋陷阵必然是把好手,但也没心思计较太多了,毕竟这小头领自己都不知道,万一开打的话,自己到底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呢! 然而,就是这个被所有人忽略了的新人海贼,当天晚上出现在三龙岛北部不远的一座无人小岛上。 这座小岛太小,既没有合适的港湾可以停船,也没有淡水活命,就连过往的海贼都嫌弃,因此平时人迹罕至。 但是,当这个大块头新人海贼上岛的时候,岛上却有一条大船,三十多人在此等候多时了。 显然,大块头海贼和这些人都是认识的,他刚上岛就呲着牙对其中一人笑道: “陈校尉,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第692章 陈校尉(一) 大块头的称呼谈不上多少恭敬,反而有着说不出的戏谑味道,其余众人也都不以为意,反而发出整齐的哄笑声。 被众人取笑的人是陈旦,这位新鲜出炉的从六品忠显校尉不但不以为耻,反而容光焕发,得意洋洋。 要说起来,陈旦这一个来月的生活真的可以用后世一句歌词来形容: “人生的风景,亲像大海的风涌,有时猛,有时平。” 当日他扛着太子殿下亲信的招牌,在春风化雨楼招摇撞骗,很快就被人摸清了底细。 广南秘谍头子,蛇蝎美妇京娘子有意利用他的身份,想通过陈旦借机开辟新的消息线路,打入东宫内部。 不巧的是,春风化雨楼内部也早早被东宫埋下了眼线。 这个时候就显出当时为李九打造的最新人设的好处来了——作为一个除了钱多什么都不多的lsp来说,沉湎酒色,一头扎在岭南第一青楼里面不舍得离开,很合理吧? 人人皆知李知秋是lsp,但谁也不知道的是,私下无人的时候,lsp总会苦恼的捂着酸痛的老腰,鬼鬼祟祟的把齐六偷偷买来的补肾壮阳的膏药贴上去。 其他人更不知道的是,物统局最顶级的情报员就这样堂而皇之的扎在广南秘谍的老窝里了。 也正是李九假意巴结陈旦这个太子心腹,才让他慢慢琢磨出京娘子的用意来。 他倒是不觉得这算什么坏事,毕竟京娘子就算真的通过陈旦把手伸进东宫去了,那也是在他李九的眼皮子底下,想干什么都摸的比京娘子都一清二楚。 再说了,难道阻止了京娘子利用陈旦的打算,她就不会另外找机会对东宫进行渗透么? 再说回来了,这事利用的好,让京娘子“以为”她通过陈旦,在东宫开辟了新的消息渠道,岂不是更妙? 平时给她一点不重要但貌似机密的消息,把她钓住,然后放出长线,时日久了,还怕没有大鱼上钩么? 李九的想法上报之后,李恪和陈悦薇都觉得可行,于是很快陈旦就又有了立功的良机: 太子殿下对于上次陈旦招供出来的,三龙岛海贼企图声东击西,偷袭花城、袭杀太子的恶毒阴谋勃然大怒,要求物统局和东宫六率联合行动,对交州做一次彻底的大扫除! 根据太子殿下的要求,务必把花城内部的海贼探子、勾结海贼的奸商、为海贼通风报信的内奸等等各种海贼的眼线和同谋清除一空。 而陈旦这个前海贼中的高层,因为熟知海贼行事风格,知悉海贼内情,被太子殿下亲自点名,要求他必须配合好物统局的行动,但有懈怠或企图为海贼遮掩,严惩不殆! 陈旦这段时间在春风化雨楼里享尽了太子殿下心腹的好处,每每思及都是心中忐忑,担心自己这个冒牌的心腹被拆穿之后被人把肚里的狗宝都打出来。 他现在最迫切的想法,就是该如何为太子殿下立下大功,成为真正的太子心腹。 太子的亲命一下,陈旦简直是欢喜的都要疯了,这可真是瞌睡来了,马上就有枕头啊! 至于有所懈怠,那是不可能的,他现在何止是立功心切,简直是想立功都快想疯了。 而企图为海贼遮掩,那根本不可能! 不要说镇南天欺骗他在先,企图刺杀他在后,就是没有这些恩怨,已经享受了太子心腹的美好生活的陈旦,就是杀了他他也不愿意再回到三龙岛上去过那见鬼的海贼生活。 他现在恨不得直接一刀把自己身上任何和海贼沾边的东西都割下来。 若是有人告诉他,身上的那块肉上写着海贼二字,陈旦绝对会毫不犹豫的一刀把那块肉切下来,再放上一把大火直接烧成灰。 领命之后的陈旦简直就跟打了鸡血一样,一天八个时辰都在外面跑,简直是看谁都像是和海贼有关系,恨不得把花城整个都翻过来,好方便他把海贼的最后一根留在岸上的毛都翻出来烧掉。 最了解海贼的,只有海贼自己人。 正是得益于陈旦这个曾经的海贼高层,这一次物统局与东宫六率的联合行动,才突然袭击,一击得手。 光是花城内部被逮拿的海贼眼线就有一百多人,除了大部分是三龙岛的,还有相当一部分是其他海贼匪伙。 至于那些和海贼勾结的奸商滑吏,也一口气抓了三十多,光是抄没的各类船只都有十多条。 不敢说直接把海贼深入岸上的黑手尽数斩断了,但起码海贼近段时间之内,是不要想从岸上得到消息了。 没有消息,海贼想靠碰运气去打劫,那是痴心妄想。 毕竟茫茫大海,虽然航线相对固定,但是船速、风浪、气候等等无数的情况影响这航程,想靠守株待兔打劫商船,那效率起码要下降十倍。 第693章 陈校尉(二) 经过这一次的打击,海贼眼线一空,所有南洋上的海贼都知道他们中间出了一个叫疯狗疍的叛徒。 而陈旦除了得到海贼们咬牙切齿的痛恨以外,还得到了太子殿下亲自颁发的恩赏: “有干员陈旦,虽出身海贼,但能知忠义,实心勠力,共克时艰,功绩斐然。 太子殿下有令,特旨提拔,任命陈旦为从六品忠显校尉!” 得知自己成了朝廷经制武官,还是太子殿下特旨任命的从六品忠显校尉,曾经的海贼疯狗疍先是疯狂大笑,紧接着又是嚎啕大哭。 天爷爷,我陈旦是最卑贱的疍民出身,连上岸都要官老爷们高兴的时候才能法外开恩获得准许。 尤其是堕入海贼窝中之后,哪怕成了镇南天的心腹,能在三龙岛上横着走,陈旦心里也知道,自己给祖宗蒙羞了啊! 可是现在,自己竟然能够洗去身上的污点,成为太子钦赐的朝廷命官,堂堂从六品忠显校尉! 天爷爷啊,这可是中阶武官,对疯狗疍这样疍民出身的前海贼来说,和一步登天又有什么区别? 别的不说,每年正旦、清明、中元节日,陈旦再也不用遮遮掩掩,而是可以堂堂正正的去祭拜祖先,告诉列祖列宗,不肖子孙如今是朝廷命官。 咱们老陈家,出人头地了! 心情激动的陈旦好不容易收住眼泪,本想去给太子殿下磕几个响头。 可李恪想着,这家伙狗肚子里存不住几两香油的,若是表现的太亲密,指不定这混蛋就尾巴翘上天。 之前就敢麻着胆子去春风化雨楼白嫖,再多给他几分颜色,还不知道他又要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这家伙本来就是海贼出身,无法无天起来,把花城掀翻了都有可能。 因此李恪借口事忙,婉拒了他的求见,不过还是另外赐了五百两银子给他。 不是不想多给,怕是给的多了,这混蛋玩意又去狂嫖乱赌,话说物统局已经有了一个lsp了,再出个xsp,他这个太子的脸还要不要了? 陈旦被拒了之后,也没不高兴,还自我谴责,觉得自己耽误了太子殿下宝贵的时间,捧着恭恭敬敬的对着东宫的方向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磕足了九个响头。 李恪还真没看错这个家伙,那新赐下的五百两银子还没焐热,这混蛋就捧着银子猴急的闯进春风化雨楼,趾高气扬的点名要京娘子来给他倒酒。 京娘子本还觉得被轻贱了,很是恼火。 可没想到陈旦自己已经嚷嚷开了,自己如何如何为太子殿下效死力,如何如何把他那些前同行斩杀的一干二净。 春风化雨楼里的人这才知道,原来前段时间把花城差点都整个掀翻的事情,竟然是这个家伙的手笔。 虽然不少人在肚子里破口大骂这王八蛋翻脸无情厚颜无耻,但表面上人人都是一副敬服崇拜的样子,每一个人都恨不得冲上去,捧一捧新晋朝廷从六品忠显校尉的臭脚。 京娘子听闻陈校尉的丰功伟绩之后,也不觉得被冒犯了,还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这才摇曳着婀娜多姿的身子,喜气洋洋的出来见客。 还未近身,京娘子那妖媚蚀骨的娇笑声就传来了: “唉哟喂,我的陈爷哎,我说这几天怎么没见您的身影,让奴家好生挂记,没想到陈爷竟然做下这等大事。 奴家本以为够了解陈爷的了,没想到陈爷竟然比人家想象中还要英武。” 这美妇人生就的好皮囊,一边夸耀一边满脸崇敬的往陈旦身上靠,那双笑意含春的剪水双瞳之中,更是如怀春少女一般满是倾慕之情。 别说是陈旦这等欢场新丁了,就是经年的老淫棍被这么个浑身散发着妖媚气息的尤物也要缴械投降。 陈旦果然被京娘子这样一番恭维轻易俘获,喜的差点连自己姓什么都忘记了。 往日里他多少还有些自卑,难免束手束脚,今日竟然十分大胆,直接就要伸手去将眼前娇媚可人的美妇人往怀里拉。 京娘子见过的阵仗可就多的多了,就算没主上那一层顾虑,也不会如此轻易就让陈旦得了便宜。 男人都是贱骨头,太容易得到的东西,说不定过眼就忘了。 这一点京娘子清楚的很,她灵巧的一闪身,躲过陈旦的咸猪手,一边还娇笑着抱怨: “讨厌了,人家还以为陈爷是个伟男子,没想到也和其他那些臭男人一样,就知道欺负奴家这样的弱女子。” 陈旦没能得手,但听着这美妇人似嗔似怨的恭维,全身的骨头都酥了,只顾着“哈哈哈”的傻乐。 京娘子的手段,应付了不知道多少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色中饿鬼,陈旦这样脸皮薄的初哥儿完全不够看。 别说沾到什么便宜了,才没多久,京娘子就和几个好女儿一起配合,把得意忘形的新晋从六品忠显校尉灌成了醉猫。 第694章 陈校尉(三) 酒是色之媒,任你如何英雄了得,也难过这红粉骷髅的难关,要不怎么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呢? 英雄都如此,陈旦这等只好算做个狗熊的,自然更加不能幸免。 京娘子眼见这醉猫醉的差不多了,这才装出一副少女崇拜英雄般好奇的模样,开始询问起具体的行动细节来。 陈旦本就是个没脑子的,这个时候已经醉的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又有美色诱饵在前,哪里还抵得住京娘子的勾当? 然后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点一点被京娘子把他这忠显校尉的来历踅摸的一清二楚了。 醉翻的陈旦自然有京娘子的好女儿去应付,本来只以为这是个卖嘴子光听着好看的,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 京娘子决定在陈旦身上加大下注的同时,自然也会给些好处。 她自己是不肯胡乱布施的,但京娘子精心打造这岭南第一楼多年,自然是有的好女儿可用,舍一个出来勾住这新近大热的太子心腹也是应当。 更何况京娘子料定,近段时间东宫必然有针对海贼的大动作,在陈旦这个前海贼身上下些本钱也不会吃亏。 与稀里糊涂的陈旦不同,京娘子的猜测还真就没错。 当初抓住陈旦这货倒霉海贼的时候,物统局就通过审讯得知增城梁氏的大公子梁丰骏并没有死,而是放火掩盖行迹,通过密道逃出了花城。 这等手段对于传承久远的世家来说都不稀奇,然而让人没想到的是这梁丰骏竟然不走寻常路。 别的世家破灭之后,多少会投奔亲近的世家,在姻亲、师徒、同盟等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保护下,慢慢积蓄力量以图再起。 可这位梁公子居然放下身段,投奔声威震四海的大海贼镇南天! 而且刚投奔过去,这家伙就准备搞事,连李恪知道了梁丰骏芦中对的上中下三策之后,对这个家伙都有些刮目相看。 毕竟在这个时代,能把眼光放到外海去的人少之又少,能认识到海权对陆权优势的人更是绝无仅有。 虽然这位梁公子对此也只是有些隐约的概念,并没有系统的认知,但是放在这个时代也是极为难能可贵的。 之后对墨鱼仔那群逗比刺客的审问,也再次印证了三龙岛在梁丰骏的引导下,对太子殿下和整个交州心怀恶意。 偏偏这个时候,李恪全力打造的交州水师尚未成型,预想中的舰队最少需要十二条千料以上的大舰,可如今堪用的,只有从松江水师处截留下来的两艘千料以上巨舰以及从增城梁氏缴获的两艘千料福船。 李恪倒是舍得花钱,从松江、明州和八闽诸多沿海州郡都有撒银子过去,想要快速筹建一支能够勉强应付当前海上争锋的新式水师。 奈何时间不允许不说,还有些以往和李恪争斗吃了亏的人出于刁难的心理,暗地里从中作梗,阻挠李恪买船和招募船匠。 这个世家与皇家共天下的时代,有钱并不能买到一切。 因此缺船少人的李恪想要对付三龙岛上的海贼,暂时来说还只能处于防御态势。 也幸亏三龙岛上的海贼不能上下一心,否则光是一个群情协力,把持航道就能让交州的对外贸易遭受重创。 李恪的岭南大开发计划之中,很重要的一环就是远洋运输——不仅仅是出口贸易需要,李恪还要在南方筹集到足够的粮食,通过海运支援中原地区。 只要李恪掌握了南方的大量粮食,中原地区不管是世家也好,还是雍帝也罢,都不敢轻易再触动李恪的利益。 这,才是李恪自保的核心手段! 原本李恪了解到三龙岛混乱的局面之后,虽说提高了警惕,还从手中挑选得力人选,利用陈旦提供的渠道把人送往三龙岛去潜伏。 但李恪真的没有太把几个海贼当回事,尤其是目光短浅,野心勃勃却又急于内乱的一群乌合之众。 然而,当物统局派去广南散播谣言的特工突然中断任务,紧急返回花城时,带回来了一个十分不利的消息: 广南人的秘谍通道不止春风化雨楼一处,这一点并不算太过意外。 但是,当其他的广南秘谍用飞鸽传书的手段,将广南前太子在交州潜伏的消息传回广南国都升龙城之后,事情却失控了。 近年来,由于大雍忙于北方,岭南的力量一再削弱,面对广南挑衅的时候,交州刺史马庆耀也态度暧昧,多以敷衍了事。 他的软弱,直接助长了广南人的气焰。 尤其是当广南人听说大雍太子就在交州时,广南朝中就不止一次兴起想要北侵交州的讨论。 广南的那些少壮派将领,更是到处叫嚣“打破花城,擒拿李恪”。 由于长久以来的心理优势,广南人本来就倾向于北上侵略交州,当如今的广南王阮潢得知自己的好侄子就在交州时,原本还有几分犹豫的阮潢也迅速决定: 出兵! 第695章 陈校尉(四) 不读史书的人,很难想象小小一个广南是何等的狂妄自大的撮尔小邦,居然会拥有与其体量极其不符的野心。 甚至在后世,华夏已经是世界顶级大国之一时,这群妄自尊大的猴子还敢在旁人的唆使下,屡屡挑衅。 在李恪的前世,这个忘恩负义的野心狼子还曾经发动过对华夏的入侵。 所以在听闻物统局紧急送来的情报之后,李恪就明白,战争已经难以避免了。 尽管十分不情愿,尽管现在的战争会眼中影响岭南大开发的进度,尽管李恪知道这场不合时宜的战争会受到国内的阻扰,尽管…… 然而世情往往都是如此,不如意者,十之八九。 当广南准备战争的时候,决定权已经不在李恪手中了。 但是,广南贼子却根本想不到,他们所要面对的到底是个怎样的对手。 以他们所了解的情况来分析,大雍的太子被流放到岭南来了,估计距离废黜也已经不远了。 就算这个太子和之前的软蛋马庆耀比,要强硬一些,但是估计在如今的情形下,这个自身难保的太子想的,恐怕还是怎么回到北方京都城去。 所以广南人完全没有任何心理负担,觉得自己的“突袭”肯定会打那个倒霉太子李恪一个措手不及。 到时候打破花城,把大雍人的太子抓住,想来可以从大雍人那里敲诈不少好东西,金钱、粮食、物资、女子…… 在野心和贪婪的驱动下,广南人很快就行动起来,虽然广南人还在朝议上争夺北上侵略的人选,但一些出征的准备工作已经迫不及待的展开了。 李恪手里了解到的消息不算多,幸亏派往广南的秘谍果决,一边派人回花城报信,一边继续潜伏在升龙城中继续探听消息。 李恪心底深处也难免有些担心,以广南人一贯的恶劣德行,每次与中原相争之时都会在国内掀起对华夏移民的清洗。 屠杀、抢劫、驱逐、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罄竹难书! 事已至此,李恪明白自己再怎么担心也没用,他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将华夏滑向深渊的轨道掰正。 现在的当务之急,自然就是与广南人的战争了。 李恪首先向交州三郡发出太子钧令,要求各级郡县做好准备,筹备物资、加强城防、收拢百姓、做好广南入侵的应对。 至于交州刺史府中,赖着不走的韦让,李恪都懒得去理会他。 但有些人就是这样,你不去搭理他,他反而偏偏要来膈应你,恶心你。 当韦让从某些北方来的官员中,得知了广南即将入侵的消息之后,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急迫也不是愤怒,而是欣喜若狂。 “好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儿,真以为柄国持政是等闲小事么? 现在好了,才到岭南来不满一年,就擅启边衅,激怒广南,到时候大战一起,生灵涂炭,我看你这刚愎自用狂妄自大的竖子如何收场!” 韦让兴奋的一夜未睡,摊开笔墨就开始大书特书,除了上书朝廷弹劾太子李恪在岭南胡作非为,激起两国大战之外,还给自己每一个能联系上,能影响朝政的世家中人,无论在朝的还是在野的,全都发了一封言辞恳切书信。 至于书信的内容,则大同小异,无非就是: 太子刚愎自用,仇恨士人,胡作非为,贪婪残暴,穷奢极欲…… 总之一句话,太子不是好太子,最少不是我士人的好太子! 等这些信全部发出去之后,韦让左思右想,还觉得不够,马上喝令那个给他做饭的老妈子帮他穿好刺史官服,手捧交州刺史官印,气势汹汹的冲到白云山下的军营门口。 这老儿也是阴险,竟然全程步行,一边走一边大喊: “太子残暴无德,贪婪成性,以至激怒友邦。如今广南震怒,兴兵在即,大军入侵迫在眉睫! 兵连祸结,生灵涂炭! 交州百姓何辜,竟然无辜遭此兵厄? 本官交州刺史韦让,誓要让太子殿下迷途知返,为交州百万百姓计,早日迷途知返,诚心向友邦认错,以消弭此次兵戈,还无辜百姓以太平!” 朝廷命官当街爆料,这在大雍史上绝无仅有,在历代史书上也史无前例。 百姓们不明所以,看到韦让义正辞严的表演,下意识的就相信了他的话,别的不说,光一个广南入侵,兵连祸结,生灵涂炭就已经把他们吓坏了。 他们没有太高的要求,只想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吃饱穿暖就是最大的愿望。 现如今居然有人告诉他们,太子胡作非为引来了广南的兵祸,所有人几乎立即选择了相信韦让。 同时,他们也把李恪看成了给他们带来灾祸的敌人。 第696章 狼狈为奸(上) 岭南世家相对而言,要比中原世家实力弱上不止一筹,但身为世家,把持朝政,谋取私利,先家而后国之类的天性却是一般无二的。 无论南北,世家大族其实都是一丘之貉,他们不会喜欢皇权太过强势,也不会喜欢地方官府忠心为主,他们更喜欢用官府职能来为自家私利服务。 一个强势的太子,北方世家仇视,岭南世家也不会喜欢。 只不过李恪的实力比他们这些困囿一地的岭南土豪强太多,手段也更果决,直接一来就目标明确的将增城梁氏给连根拔起。 这样的狠辣把岭南世家都吓了一大跳,让珠江八大家为首的岭南世家都不敢再违逆李恪的威严。 但这并不表示,岭南士人会对此甘心,他们只不过是发现无力对抗李恪,暂时选择屈服而已。 在私底下,早在李恪剿灭增城梁氏时,其余的珠江七家就极有默契的选择了联手。 在岭南,世家表面对太子李恪恭顺,实际上在所有的事务上都选择了不合作,拖延、推搪等软对抗方式。 不仅如此,珠江七家还在频繁联络中原世家,不要脸的卖惨和哭诉,摆出受害者的姿态,一边向士人阶层低头,一边向中原士人展示太子的强横。 无论是物伤其类,还是考虑自身的利益,中原士人都不可能喜欢太子李恪继续往强势集权方向发展,所以岭南世家私底下的小动作已经取得了出乎他们预料般的效果。 在岭南大开发方面,岭南世家向中原士人给出了不少承诺,反正是慷太子之慨,崽卖爷田心不痛。 两者之间虽然依然存在着鄙视链,但双方的关系却前所未有的缓和,并且在约束太子势力方面,大家已经达成了一致。 在得到了中原士人的认可和承诺之后,本来岭南世家就已经开始蠢蠢欲动,准备搞些事情,一则给中原士人交一个投名状,二则向中原士人展示自己的实力,最后还可以方便中原士人插手岭南大开发事务。 没想到就在这个当口,岭南世家还未找到籍口向太子发难,机会居然自动送上门来了。 作为岭南势力最大的世家,番禺邓氏一直以盘踞番禺,辐射全州的优势,无论实力还是影响都要略强于其他士族。 霸占着州城之地,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光是消息灵通这一块,其余的岭南士族就要望尘莫及。 可以说,交州刺史韦让收到“广南即将入侵”的消息时,同样的情报也已经呈上了番禺邓氏的案头。 如此重大之事,身为家主的邓久生也不敢独断,立即派出心腹家人,去将家中族老迅速请来。 大家一致以为,这正是联合其余岭南士人向太子发难的天赐良机。 只是,还没等邓氏族议得出什么结果,外面有急匆匆的送来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交州刺史韦让当街怒斥太子无德,贪婪残暴,激怒友邦,要求太子殿下悬崖勒马,立即反思己过,并诚心向友邦致歉,以消弭战端,还天下以太平,百姓以安乐。 截止此时,花城与番禺两县,被韦让煽动起来的百姓已经接近千人,形成声势浩大的人流,正在前往白云山大营请愿的路上。 邓久生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丝毫不顾风度,“噌”的一下从主位上弹起来,难以置信的追问: “此言当真?” 来报信的是邓氏家生管事,连着十几代给邓氏当牛做马的老管事,此时老管事也是满脸红光,兴奋不已,信誓旦旦的说道: “此事千真万确,老奴家中犬子顽劣,没想到此次也深明大义,此时已经带着一帮知(gou)交(rou)好(zhi)友(jiao),加入声讨太子倒行逆施的行列中去了。” “哈哈哈!” 邓久生大笑出声,惊喜莫名道: “真是天助我也!” 其余的邓氏族老也都大喜过望,人人都喜形于色,就差没有摆酒设宴,大宴宾朋,弹冠相庆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大雍大胜广南,番禺邓氏在普天同庆呢。 这些邓氏族老仗着番禺邓氏势大,以前哪个不是在花城,甚至在整个岭南都横行霸道的货色? 太子一来,直接铲除增城梁氏,给以这些无法无天的士人一个晴天霹雳般的严厉警告,才让这些趴在国民百姓身上吮膏吸血的大蠹收敛气焰和爪牙。 这些人对太子李恪心中积聚的不满,早已经化作满腹怨恨,若不是实力不济,物统局又无孔不入,这些人早就悍然反抗了,就是刺杀太子这样的大逆不道之事,这些疯狂的蠹蠡们也不是干不出来。 现在好了,人在家中坐,喜从天降来,太子居然闯下如此大祸,如何不让这些怨恨在心的交州士人喜出望外呢? 第697章 狼狈为奸(中) 能让对手难过就是胜利。 当京娘子听说了交州刺史韦让公开斥责太子时,马上就明白了这老儿的险恶用心。 此时的京娘子还不知道广南此次北侵的主要目的就是广南前太子阮福,也就是她心心念念想要讨好的主上,还以为这是为国出力的好时机,当机立断,将自己手下控制的秘谍纷纷派出去,卖力地散布“太子李恪倒行逆施,交州刺史当街痛斥”的消息。 等到黎雄感觉到不对,气急败坏的冲进京娘子的小院时,这蛇蝎美人还在得意洋洋的向黎雄显摆,说什么“大雍太子前段时间挖我根基,今日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黎雄气的简直要吐血,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恶狠狠的骂道: “你这蠢女人,用你的猪脑袋好好想一想,阮潢的大军打进花城的时候,他第一件事情是做什么?” 京娘子这才感觉有些不对,但还没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有些不满的说道: “能干什么,难道还是要抓我们不成?” “我们?” 黎雄冷笑:“我们算什么东西?在阮潢狗贼眼中,你我不过是两只蚂蚁一般。 但是花城之内两个太子,你觉得阮潢他会放过哪一个?” 京娘子浑身一僵,脸色惨白,也知道自己闯祸了,不确定的问道: “应该不会吧,阮潢老贼应该不知道主上在花城才对啊!” 黎雄仰天长叹,心累,心塞! 为什么自己眼瞎,会被这样一个空有一副好皮囊的蠢妇人迷惑,一步步把她从广南带出来,捧到如今的位置上。 现在好了,这恶毒女人爬上了主上的床,一脚踹开自己不说,还他吗的开始了把主上往死里坑的节奏。 但事已至此,黎雄也知道生气并没有什么卵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道: “雍人在交州的府兵不过一万三千余人,但历来不受重视,历年来被占役、空额等手段早就掏空了元气,能战之兵怕是连三千都选不出来。 若是阮潢亲征,必然是倾国之兵。 这老贼篡位之后大肆排除异己,穷兵黩武,若是倾国来攻的话,最少也有三十万人马!” 本来京娘子还没有直观的概念,她对军国大事并没有什么太多的了解。 但当黎雄冷笑着继续描述时,这个强撑着的蛇蝎美妇也终于压抑不住心中的恐惧,手脚发软的坐倒在罗汉床上: “三十万人马,一路偏师向西,取桂林;一路主力直取花城,届时全花城百姓无一能得幸免,老弱必死无疑,青壮俱为奴隶,妇女尽为奴婢。 或许以京娘子你的美貌,能再次勾搭上某位军中大将也说不定!” 生在这个时代,京娘子如何没听过没入军中的女子有多凄惨? 黎雄的讥讽说的好听,但是在那之前,以京娘子这等绝色,怕是不知道要经历怎样惨无人道的虐待。 只要想一想,就足以让人不寒而栗,京娘子也慌了神,什么矜持傲慢全部丢到一旁,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猛的扑过去抱住黎雄的臂膀,妖媚的眼瞳中尽是恐惧和哀求: “雄哥,你我夫妻多年,没有名分也有情分在,求你看在往日恩爱的份上,救我一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说到最后,京娘子已经泣不成声,再没有往日的高高在上,彷如当初那个惶急之下,不得不向黎将军哀求救命的柔弱女子。 黎雄冷硬的心肠终究还是抵不过柔情,长叹一声道: “也罢,为了主上安危,此事我本就不能置身事外。 不然的话,雍人的太子或可乘船冲出珠江口,逃入茫茫大海,主上却是无论如何,都躲不开阮潢的三十万大军。” 京娘子听出黎雄竟然真有办法,不由大喜过望,喜极而泣道: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雄哥你一定有办法的,你一直是这样,一直有办法的!” 黎雄明知道这是京娘子的温柔手段,心里却依然十分受用,难得的笑了笑才说道: “我知道主上有一心腹,如今在占婆国内位高权重。首先,你要立即去见主上,务必说服主上让那人在占婆做出北上广南的态势,迫使阮潢老贼不敢倾国来攻雍人!” 京娘子心里狐疑,刚想问这不是“里通敌国”么? 不想黎雄早猜到她的想法,严肃的喝道: “记住,你只管说服主上即可,其余的事情你不必多问!” 京娘子有心争辩,可看到黎雄那凶戾的眼神,心里却是怯了三分,低头应承下来: “我这就去便是了,还有其他的么?” “其他的?” 黎雄想了想,脸上逐渐露出阴险的笑容: “其他的当然还有,你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第698章 狼狈为奸(下) 尽管知道从上街开始,自己与太子李恪之间就再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但韦让还是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都说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但未经官场的人根本不知道,区区财路在仕宦中人来说,又能算得了什么? 如果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的话,那断人仕途简直就是杀完全家之后,还要再去刨人家的祖坟。 真要说来韦让也是活该,霸占着刺史权位却故意装病,致使李恪很多想做的事情都被束缚着手脚。 这也是李恪忍无可忍,借“养病”之说将韦让的交州刺史完全架空的原因。 但韦让显然不是这样想的,他根本没想过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反而因为权位被夺,沦为天下笑柄之后,将太子李恪恨之入骨。 这家伙像条恶毒的豺狼一样,躲在空荡荡的交州刺史府中舐舔着伤口,一边在等候着一击封喉的机会。 所以当他从某个北方士人出身的交州官员那里得知了广南将要入寇的消息之后,立马做出决断,势必要让太子李恪威严扫地,身败名裂。 这家伙也不是没有脑子的莽夫,上街之前还分析权衡过,情知自己拿捏住了李恪的要害。 不管东宫的军纪有多好,也不管岭南大开发最后会给百姓们的生活带来多大的改变,只要他们还没有拿到手真实的利益,交州百姓天然就会从心理上对这些北方来客产生排斥和不信任。 韦让的恶毒之处就在这里,他利用李恪在岭南根基尚浅时,百姓对太子的不信任,故意将广南入侵的原因直接栽在李恪头上,让李恪有口莫辩。 偏偏百姓们还就吃这一套,被韦让一宣扬,绝大多数百姓都轻易被他蛊惑,在广南人烧杀抢掠的恐惧驱使下,全都下意识的开始仇视太子。 再有广南秘谍在京娘子阴差阳错的指派下,加入到鼓动百姓的行列中来,被恐惧支配着的百姓们迅速在韦让身后集结。 更让韦让惊喜莫名的是,集结的百姓越来越多,当韦让走出花城东边的朝阳门时,身后的百姓已经无边无沿,最少都是数以万计。 尤其是这些后加入的百姓,明显更自觉也更有条理,在一个或者几个领头的人带领下,韦让没喊一声,这些人就大声附和一声,形成一拨高过一波的声浪: “恳请太子幡然醒悟!” “恳请太子幡然醒悟!” “立即向友邦诚恳道歉!” “立即向友邦诚恳道歉!” “还交州百姓以太平!” “还交州百姓以太平!” …… 振臂一呼,万众殷从的情况让韦让极为兴奋,他知道自己这样做,等于是把太子往死里得罪。 原本他还担心激怒了李恪,以李恪胆大妄为的性子,说不得会忍不住强行将他抓起来。 毕竟传说中的物统局还是很恐怖的,据说能在物统局的刑讯之下咬紧牙关的人,到现在都还没有一掌之数。 韦让再怎么膨胀,也知道自己绝不是那种心如钢铁的硬汉,说不定一进物统局,他这种好美食好美色好华服好享受的膏腴士子不等上刑,吓唬几下就开始竹筒倒豆子了。 可是现在,一呼百应的韦让觉得自己上承天意,下应民心,李恪再怎么残暴,也不敢逆天而行。 而且自己为民请命,让全城百姓追随,可谓是名利双收。 留名青史还太远,暂且不说; 但声震寰宇之内,闻达朝野之间,贤名播于海外,一个铮铮铁骨、不畏强权,为天下百姓舍生忘死的评价是少不了的。 有了这份荣耀在身,又有京都韦氏在后推动,韦让觉得自己等于拥有了金刚不坏之身,夺回交州刺史的权位算什么?李恪小儿想要就给他好了。 老夫京都韦让,胸怀天下,美名天下尽知,注定要流芳百世,难得就做不得大雍首辅么? 韦让越想越美,险些忍不住笑出猪叫声来。 眼看着追随应和的百姓越多,自己的安全就越有保障,自己将来的名望和收益也越高,韦让自信昂扬,真觉得自己是负天下之望的国家栋梁了。 虽然那些后加入的百姓,只要稍微一琢磨就知道是本地世家的部曲,但是那又怎么样? 别说韦让不知道具体哪些人是岭南士人派来的,就算是知道,韦让也只会怕岭南世家派来的人少,而不会嫌心怀鬼胎的人多。 韦让他自己都是居心叵测,他只知道,太子倒行逆施,交州动荡,百姓不安。 而自己,却是力挽狂澜,只手挽南天之倾的大雍肱骨,注定要流芳百世的士林楷模。 花城东门距离白云山大营并不远,韦让率领的请命民众,很快就赶到白云山营门之外。 但是与韦让预想中不同的是,白云山大营并没有营门紧闭。 第699章 终究还是低估了你(上) 在得知广南即将入侵之后,李恪并没有像东宫里某些乐观的属下那样,天真的以为这不过是广南虚言恫吓,而是早就有了应对战争的心里准备。 但是让李恪没想到的是,前线的战报还未到,后方的物资筹措也未有困难上报,来自背后的恶意攻击就已经来临。 听完属下的禀报之后,李恪一言不发。 但办公室里的其他人却越发心惊,因为他们从来没见过太子如此沉静过,熟悉李恪的陈悦薇更是大惊失色,也不顾人前失仪,抢上前抓住他的手劝道: “殿下息怒,韦让卑鄙小人,死不足惜。殿下千金之躯,何必为了这无耻小人污了殿下仁德之名。” “仁德?” 李恪冷笑出声,脸色泛青,太阳穴上的青筋爆突,说话都咬牙切齿,显然已经是怒极: “今日之事,爱妃以为还是仁德可以解决的么?” 陈悦薇脸色煞白,语声颤抖的哀求道: “殿下,三思,三思啊!殿下!” 李恪心意已决,寒声下令道: “来人,请太子妃下去安歇,若是照不顾不好太子妃,我要你们的人头!” 李恪猛然转身,坚毅的大步走出办公室外,只留下陈悦薇在那里,被春燕和另外一个侍女拦住,声音都变得凄厉起来: “殿下,不能啊,殿下!韦让小人该死,但不该由殿下来杀啊,殿下,不能杀啊。” 虽然李恪第一次当着众人的面,以“太子妃”相称,但陈悦薇心里没有半点喜悦,只剩下满心的焦急和担忧: 春燕也为难,可是她明白太子殿下威权日重,更是说一不二,今日照顾不好太子妃,让太子妃出去坏了大事,恐怕事情会更加糟糕。 李恪也知道陈悦薇的担心是正确的,之前李恪杀人,都是证据确凿,而且都是些中下世家中人,对于朝廷和士人来说,其实无关轻重。 但这一次,韦让的的确确激怒了李恪,以至于李恪在那一瞬间就直接下定决心要取他狗命。 当听闻请命的人群越来越多时,李恪直接将心底的那一点犹豫抛开,悍然下令: “鲁恒,乔穆,集结东宫六率,在应门之外列阵! 郭衍,骑兵营整装待发!” 鲁恒等人心中剧震,心知不妙,全都发现太子盛怒之下的命令是何等的要命。 但军令如山,他们早已经习惯了服从殿下的任何命令,尽管心里各有各的想法,但还是一丝不苟的把命令传了下去。 当今之世,如果说物统局已经逐渐赶上甚至超越了飞奴司,有望坐上天下第一情报组织的宝座的话。 那么一日一操,三天一合训,五天一整训,每个月都要拉练和演习的东宫六率,绝对是当代最训练有素的军队。 以大雍府兵的动员能力,要整队列阵最少需要半个时辰,而东宫六率仅仅用了半刻钟的时间,就全员集结,在白云山大营营门之外严阵以待。 当韦让带着浩浩荡荡连绵不绝的百姓,到达白云山大营之外时,愕然发现太子不仅没有如他所料那般紧闭营门,躲在里面不出来,反而在大营之外结阵,亲自站在阵前。 此时的李恪全副武装,穿着科研所精心打制的明光铠,所用的精铁,不,是精钢材料,是研究所根据李恪的提示,在实验室内一点点提炼而出。 这副铠甲的轻便与防护都是一流,卖相更是超凡脱俗,穿在李恪身上英武不凡,更显得太子雄姿勃发。 然而此时的李恪脸上没有半点表情,看到接近的人流时,眼睛微眯,当他看清楚走在前面,一副慷慨激昂模样的韦让时,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 偏偏韦让不知死期将近,同样发现李恪之后,不仅没害怕,反而大喜过望。 若是李恪闭门不出,他这个身负天下之望的忠臣义士只对着紧闭的营门慷慨陈词的话,岂不是十分无趣? 若是能当面痛责,勒令太子痛改前非的话,从今往后,这大雍天下我韦让韦泰来哪里去不得? 届时身为天下名士的自己,高官厚爵唾手可得,入阁秉政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封侯拜相,成就士人最高梦想,走上人生巅峰…… 想到其中妙处,韦让简直要笑出猪叫声来,心里感谢太子给他这个机会,还在想着“看在李恪小儿如此知情识趣的份上,等下多骂他两句”。 然而未等韦让开口,李恪“呛啷”一声,抽出手中宝剑,剑锋直指前方,厉声喝令: “来人止步!” 第700章 终究还是低估了你(中) 严酷的训练,早已将纪律和服从刻入东宫六率的骨子里,李恪严令之下,原本站在原地,长矛朝天,集体候命的阵列立即就动了。 随着太子之命,首先应和的是统率东宫六率的太子率更鲁恒: “来人止步!” 紧接着六率都尉齐声应和: “来人止步!” 随着六率都尉声音落地,整个阵营刚才还像木桩一样一动不动,紧接着却轰然响应: “来人止步!” 数千人的齐声喝止如同雷霆咆哮,这雷声响动还不只一声,喝声刚断,“轰”的一声脚步声就齐齐踏下,而后再次“轰”的一声,却是长矛如林,齐齐向前。 韦让之前急着想要做名震天下,旷古烁今的士人典范,走在最前面,受到的冲击也是最大。 这家伙从小就自命不凡,利用各类谋算巧取交州刺史之后,更是意气风发。 可惜没等他施展自以为是的“惊世才华”,就被李恪毫不留情的架空,成了天下皆知的笑柄。 心里恨极李恪的韦让,从来都没对自己的满腹才华怀疑过,自认文武双全,熟知兵事。 然而他见过表面声势壮大的金吾卫,见过暮气沉沉的各州府兵,见过见利而喜的世家部曲,也见过乌合之众的草莽匪徒。 但他从来没见过,有那支军队,能像东宫六率这样,如同李恪的手臂一样,一人呼令,全军协同,如臂使指,不过如此。 韦让被吓了一哆嗦,险些站不稳当,一屁股坐地上去。 好在和他一样,急着上前呵斥太子,博取名利的人很多,有人正好从后面一托,这才让韦让稳住了身子。 这让韦让十分羞恼,紧接着就把过错怪罪到李恪身上,恼羞成怒的喝道: “太子殿下,你为一己私利,贪婪无度,激怒友邦,难道就不觉得羞愧吗?” 其余那些急着赶上来叱骂太子的,也都是各个世家部曲中的管事,他们可是知道自家的主人有多恨太子殿下。 若是自己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骂太子几句,回去能吹一辈子不说,还能让自家主人心怀大悦,说不定就是一笔厚赏呢! 这冲在最前面的,就是番禺邓氏那个老管家的儿子,这家伙游手好闲,之前也是仗着主家的势力天天都在花城内为非作歹的主。 太子一来,就连他家主子都要老老实实,更何况他这样的奴才? 所以这家伙早就恨上了太子李恪,现在听说可以光明正大的骂太子,回去还有天大的好处,哪里还会忍得住? 这家伙落在韦让后面,有些懊恼,一等韦让骂完,马上迫不及待的开口: “狗日的太子,你招惹广南人干什么?广南人来了,你拿头去顶吗?” 其余的世家部曲也纷纷叫骂: “他娘的北佬真可恶,我们好好的过日子,他们却去招惹广南人。” “广南人都是青面獠牙的恶鬼,招惹了他们还能好?” “这个太子是不是脑子有病,招惹了广南人,我们倒霉,你也跑不脱的!” “胡说什么,广南人来了,咱们交州人倒霉,这些北佬直接就拍拍屁股跑了!” “原来是这样,槽泥马的北佬,害人不浅!” …… 眼看着堂堂一国储君,居然被一群低贱的世家奴仆辱骂,韦让心里不知道有多畅快,心里的舒爽简直比吃了人参果还让人愉悦。 韦让刚想再加把劲,骂点有内容有格调的,让李恪小儿越加的百口莫辩,然而他却惊愕的发现,对面的情况不一样了。 李恪既然下定了决心,就不会半途而废,他高举手中宝剑,厉声喝道: “交州刺史韦让,勾结广南图谋交州,妖言惑众,乱我军心,立斩不赦!放箭!” 鲁恒就在太子身后,一指前排的韦让等人,大声喝道: “放箭!” 整个东宫六率有八千人,除去郭衍的精骑营在大营内待命之外,其余五千人都在营门外列阵。 除了正面前六排都是长矛手之外,从第七排开始,藏在阵中最安全的地方,连续三排都是弓箭手。 随着一声号令,第七排的弓箭手瞄准韦让等人,张弓搭箭,瞄准之后毫不犹豫的松开弓弦。 一支箭的声音是“咻~”的尖啸声。 一排两百支利箭,两百多个“咻”声汇合在一起,变成了刺破耳膜的“仙嗡~”声。 韦让惊恐的看着前面铺面而来的箭雨,发出难以置信的惊恐而不甘的尖叫: “不!” 那些世家部曲也没想到太子竟然敢真的杀人,这些人的表现比韦让还更加不堪,一时间乱了套,惊恐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别杀我。” “饶命啊,啊!” “不要啊,是我家老爷让我来的啊。” “啊,好疼啊,救我。” …… 一排利箭攒射,包括韦让在内,所有急急忙忙冲在最前面参与辱骂太子的人全部被射翻在地。 第701章 终究还是低估了你(下) 对于这些死有余辜之人,杀掉他们让李恪毫无心理负担,倒是离的不远处,那些大部分都是被蛊惑来的百姓让李恪有些头疼。 这些人显然被太子殿下的狠辣吓坏了,所有人都没了刚开始时的那股子狂热劲,变得畏惧起来。 但是这些人害怕归害怕,对于太子是此次广南入侵的罪魁祸首的观念却没有改变。 只不过害怕东宫六率的凶威,没有人敢再像刚才那些蠢货一样,急急忙忙的冲到最前面去送死。 李恪还在考虑怎么处置这些被鼓动的百姓,让他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咳~咳咳……” 很难相信,韦让这样一个文弱士人身中数箭,居然还一时未死,痛醒之后开始咳血。 躺在地上的韦让感受到自己鲜血在流失,身体在变冷,生命在逝去。 哪怕他没经历过这种伤害,韦让也知道自己的性命垂危,像他这样自视甚高的人,又怎么甘心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 这家伙也聪明,知道现在谁能救他,马上就有气无力的叫唤起来: “太子殿下,救命,救我……” 刚才这家伙还一副大义凌然,视死如归的模样,现在一受伤,快要死了就马上哀求太子救命。 那些被韦让煽动来的百姓,眼珠子都差点掉地上去了,人人都不敢相信,刚才还那样一副为民请命,不惜此身的样子,现在居然向太子求救来了。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韦使君啊! 李恪本来就厌恶这韦让的卑鄙无耻,现在更加被这家伙的无耻嘴脸恶心到了。 你还真是,不得不佩服这样的人的脸皮。 然而李恪来此之前就动了杀心,怎么可能会再起妇人之仁,他走到韦让身前,冷冷的看着这个家伙在那里哼哼唧唧: “殿下,只要你饶了我,我保证不和你作对了。 还有这些百姓,我会劝他们回去的,我会告诉他们广南人不会打来的。 救我,只要你肯救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李恪都被这个臭不要脸的玩意气笑了,冷哂说道: “我终究看错了你,没想到你一生享受士人厚遇,却从来没有一点士人的担当和品德。 身为交州刺史却勾结外敌,引贼入寇,我刚才就说过,杀无赦!” 韦让原本心里还有些奢望,这个时候幻想也破灭了,他自知死定了,心里的怨恨再次涌上心头,直接掀开刚才假装的软弱,恶狠狠的说道: “嗯,你说的不错,老夫也终究看错了你,没想到你竟然如此的狠辣果决。 但是,李恪小儿,你苛待士人,早晚会遭报应的! 啊,马上广南人就来了,哈哈,哈,哈哈,我看你怎么应付。 你这兵马的确厉害,但是,哈哈,哈,但是,广南人有兵马数,数十万,哈,哈哈…… 你,你死定了。 你们,你们都要死,都要,死……” 渐渐的韦让的声音低了下去,渐不可闻,这样一个混账东西,到死都还要坑李恪一下。 那些百姓本就害怕,听闻广南人竟然有数十万大军,好多人都吓的哭了起来: “这可怎么办啊,广南人那么多吗?” “你以为呢?惨了惨了,咱们都死定了!” “都怪这些北人,不是他们,广南人怎么可能会来?” “没错,都怪他们。” “哼,这些北佬也就欺负欺负咱们,等广南人来了,我看他们怎么死。” …… 终究是有韦让和那十几个急着送死的蠢货在前,后面的这些百姓都没敢继续冲撞军阵。 虽然很多人仗着躲在人群里,对着东宫六率和太子李恪骂声不断,可也没人敢说什么污言秽语,只是把广南人入侵的缘由栽到太子头上。 这些人怨声载道,李恪却没时间也没心思来将之一一甄别,现在的重中之重就是广南人入侵。 就算李恪知道这些百姓里面有相当一部分是岭南世家派出的部曲,也只能暂时放下,否则逼急了这些有家无国的自私自利之徒,在这外地入侵的紧要关头,说不定就学太原王氏那样,来一个里应外合。 到时候情形只会变得更坏,也更加棘手。 李恪只能暂时先把这笔账记在心里,一股脑的把这些人当成被煽动的百姓,厉声警告道: “按律,冲击大营,例同造反! 但是,广南人入侵在即,孤暂时无力来处置你们这些人云亦云,被人利用的蠢材! 现在,立刻给我滚回家去,再敢妖言惑众,韦让和这些蠢材就是你们的榜样!” 这些百姓也好,各家混进来的部曲也好,在韦让等人被杀之后就吓到了,谁也没想到太子竟然真的会痛下杀手。 本来他们还以为自己也肯定要倒大霉了,就算不被杀也肯定要被罚做苦役。 哪想到太子只是骂了他们一句蠢材,就让他们回家,一时间,所有人都有些惊喜莫名。 但是看到太子坚毅的背影时,心情又变得十分复杂。 第702章 孤军 草草处理完韦让这个搅屎棍搅起来的破事,李恪知道这事肯定没完,但他也只能先丢下不管。 回到办公室之后,陈悦薇已经不在里面了,李恪只好又亲自去将她请回来,两人之前关于韦让的处置各有偏重,也很难说到底谁对谁错。 也幸亏李恪来自后世,没觉得哄媳妇开心有什么了不起,否则两人还将继续冷战下去。 倒是李恪没脸没皮的去哄媳妇的时候,吃了不少豆腐,连以前一直不肯对他开放的某些地方,都让他乘机沾了些便宜。 两人这么快重归于好,让旁人大跌眼镜,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心里羡慕太子妃,觉得太子殿下真的是太宠她了。 陈悦薇也羞涩的厉害,努力去想正事而不是儿女私情。 倒是李恪这家伙脸皮越来越厚,反而像个没事人一样,一等开会人到齐,就正色说道: “众位,如今广南入侵在即,交州情形却不甚理想。 交州府兵整训未久,恐怕未必堪战。 东宫六率虽精,但员额不过八千,想要抵御广南入侵,恐怕力有未逮啊。” 其实刚才和李恪争吵完,陈悦薇也有反思过,这时候也颇有同感: “殿下所虑极是,最怕就是我等在前线浴血奋战,后方却有人恨不得我们战败。 韦让这等卑鄙小人绝不只一个,万一到时候前线战事吃紧的时候,再来这么一个为报私仇而枉顾国家的阴险小人,后果不堪设想啊!” 众人对此都深受其害,纷纷乘机将自己平时受到过的苦水往外倒,那些岭南世家和某些敌视东宫的官员不敢正面招惹东宫和太子,但却敢消极应对,冷落和排挤东宫属下。 若是让他们有机会在背后捅刀,绝对是有一群人抢着上来出人出力。 而且这帮人十分险恶,一旦前线战事不利,这些人想的绝对不是毁家纡难,而是乘机落井下石。 李恪也知众人所说是事实,思量良久,才缓缓说道: “看来大家与我看法一致,那就是此次广南入侵,我们能依靠的就只有自己了。 而且在抵御外敌之时,还要提防被内贼所乘,各位责任都十分重大,万万不可懈怠!” 陈悦薇以下,人人肃容领命: “臣等不敢!” 李恪见众人情绪不高,突然展颜一笑说道: “不过众位也不必沮丧,广南狼子野心,贪心不足而自不量力,其实并没有看上去如此可怕,想要对付广南,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殿下说的是真的吗?” 陈悦薇惊喜的问道,每次遇到难题的时候,太子殿下总是能想到一些大家都想不到的妙法。 很多在所有人看来都十分棘手,甚至是无解的难题,到了太子殿下手中,往往都是轻而易举,手到擒来。 所有人都心头一喜,带着期望的看着李恪: “愿闻殿下妙计!” “哈哈,什么妙计?” 李恪也有些自得,他有着远超这个时代的知识和见地,许多在这个时代看起来很困难的事情,其实换一个后世的角度来解决,真的不算什么难题。 就比如这一次广南的入侵,人人都以为广南势大,三十万大军兵威赫赫,而且广南早就图谋交州,对岭南之地垂涎三尺不止一日了。 反倒是大雍朝野上下都将岭南视为蛮荒瘴疠之地,不但不重视,还颇有嫌弃的味道。 尤其是朝中有些读书读傻了的腐儒,更是看不到交州的重要性,直把交州视作累赘,恨不得哪一天甩掉这个包袱才好。 现在广南来袭,都不用想这些腐儒在朝中都会叫嚣些无用之地,弃之可也。 除了这些没脑子的腐儒,李恪还要面对更多朝中的责难和质疑,无论是否是他引起的广南入寇,只要那些人需要,都可以毫无心理负担的直接把这个黑锅扣在他的头上。 这也就难怪东宫上下忧心忡忡,对自己,对东宫,对太子殿下的将来都充满着担忧。 这些人能团结在李恪周围,无一不明白自己如今的、将来的荣华富贵,都系于太子殿下一人身上。 所以这些人是李恪最坚定的拥护者。 在知道广南入寇的消息之后,这些人都在绞尽脑汁的想办法,想要能够帮到太子殿下,哪怕能够略尽绵薄之力,也是好的。 但是他们本来出身大多不算高,就算有些是高品世家出身的,也极少有人接触过这些具体的事务。 在一个陌生的领域,想要有所建树,基本上很难。 就在他们心灰意冷的时候,没想到太子殿下居然说他又有办法了,再次给了他们惊喜。 然而,不管他们怎么期盼怎么渴望,这一次李恪却没有直接公布答案而是卖起关子来了。 不过,也有鸡贼的人开始留意太子殿下的动向。 可是当他们听说,太子殿下亲自召见了那个好吹牛,厚脸皮,心黑手很的海贼疯狗疍时,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还有不少人心里开始不高兴,不服气: 我们这些人跟随太子殿下这么久,本事学了一身,怎么也不可能不如一个刚刚投靠来的海贼有用吧? 疯狗疍,那就是贪财好色还官迷心窍的癞皮狗啊! 第703章 陈校尉(五) 对于一个前海贼来说,办公室晸治实在是有些高深莫测。 疯狗疍受到太子殿下的亲自召唤时,欢喜的心都要爆炸了,至于同僚们的羡慕嫉妒恨,陈旦一点都没注意到。 这沙雕还以为,人家随口敷衍的恭贺全都是发自真心实意呢,或许在陈旦看来,他在东宫内部也像他在春风化雨楼里一样受欢迎呢? 再加上人逢喜事精神爽,陈旦满心欢喜的跟着两个少年侍从去见太子,就差走一路就炫耀一路了。 这家伙皮也厚,逮着认识的,不过有没有交情,只要叫的出名字就招呼一声,没过多久就闹的人尽皆知了: 太子召见了疯狗疍! 说实话,封了从六品忠显校尉之后,陈旦陷入狂喜中好多天了,直到前不久,他在春风化雨楼里的忘年交老友,北方来的大豪商李知秋问他,陈旦才想起一件重要而且要命的事情来: 若是没了太子殿下的宠信,靠着忠显校尉那一个月三十几两的月俸,可是连春风化雨楼的门槛都摸不到啊! 天天混在女人堆里,太子殿下早晚会忘记他的! 五百两赏银已经花了一大半的陈旦马上就意识到了严重性: 哪怕就是为了维持他在春风化雨楼的打赏,其余开销依旧由李知秋来包揽,他也只能在这里再呆个七八天就要囊空如洗了。 在好友李知秋的指点下,有些慌了神的陈旦才意识到,他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继续为太子殿下效力,最好是立下大功。 否则,光一个小小的忠显校尉,等李知秋哪天离开花城,他想进春风化雨楼的门就难喽。 说来也巧了,陈旦刚起了心思,急着想要再为太子殿下立功效命,马上就受到了召唤。 (李知秋表示,你他娘的又懒又蠢,老夫真是心累啊!) 在来的路上,陈旦就想好了! 只要自己去亲手杀了镇南天的家眷,向太子殿下表明自己的忠贞不二,太子殿下一定会更加宠信自己的! 这刚一见面,陈旦施礼完毕,不等太子殿下免礼,这家伙马上就急不可耐的表起忠心来: “臣对太子殿下忠心耿耿,愿去杀了那狗贼刘帆的家眷,向太子殿下表明臣的赤胆忠心! 还请太子殿下准许。” 说完这家伙心里还美滋滋的,自己为了拜见殿下,可是用力去学了好几个成语呢! 李恪有些无语,不过想想这家伙出身太低,这么蠢萌蠢萌的也就不奇怪,心里本来有几分不悦的,也就淡了。 李恪知道和这家伙绕圈子他也听不懂,等于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干脆直截了当的下令道: “召你来的确是有大事要求你去办,不过不是去杀刘帆的家眷,恰恰相反,我要你去见刘帆的家眷,向他们要一样信物和一封信。” 陈旦满脸懵逼,莫名其妙的问道: “殿下,干嘛不杀他们?要信物和信干什么?” 和别人算计来算计去的,猛然有这种没心眼的直肠子来逗闷子,也是种乐趣啊,李恪不由莞尔笑道: “我连你都能收拢到手下来用,难道就不兴把刘帆也招降过来吗? 还是说,你担心刘帆投降过来之后,自己就没用武之地了?” “什么?” 陈旦的一双小眼睛瞪的溜圆,像是见了鬼一样,结结巴巴的说道: “咋,咋就要,要招降那刘,刘老贼呢?” 李恪心说我之前也不想啊,这不是内外交困么? 但他也知道,给陈旦这种脑仁子只有豌豆大的家伙解释清楚这事的话,估计今天就别想干别的事情了。 再说他也没必要解释,于是李恪干脆虎起脸来,带着些不悦的问道: “孤如何行事,难道还要问过你么? 你就说吧,招降刘帆,你能不能做到?” 陈旦本来还因为这事太过突然,豌豆大的脑仁子正处于宕机状态。 哪想到李恪突然又说话了: “若是你不行的话,那我就只好找别人了。唉,本来还想等你立下这份功劳之后,再给你升上一级的。” “升级?” 陈旦别的不想,现在就想升官,他虽然是海贼出身,但海贼就不知道升官就等于发财么? 你别这么小看海贼好不好? 陈旦马上就来了精神,赶紧从地上跳起来,拍着胸脯说道: “当然能行,殿下,这事我能干啊! 不是我吹牛,全天下就没几个比我更熟悉刘帆这老贼的了!” 李恪故意装出狐疑的样子,打量着陈旦: “你确定你真能做到?” 陈旦生怕太子殿下不信任他,忙点头说道: “能,肯定能,除了我之外,没人比我更能了!” 李恪再次笑了笑,也没去纠正这沙雕语言中的毛病,故作欣慰的点头道: “好,那我就信你一次! 不过,往后大家都是同僚,这刘老贼什么的,就不要再叫了。” 第704章 陈校尉(六)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太子殿下突然要招降镇南天,但陈旦还是爆发了十二分的热情,当天就赶往刘帆家眷关押之处。 这镇南天倒是好福气,一个又老又丑的老男人,还是个积年大贼,找的媳妇刘氏却是极为贤惠。 显然这刘氏也是知道刘帆是做什么勾当的,问她娘家什么情况死活不肯说,以至于连称呼都只对外自称刘氏。 这刘氏三十许人,身材略有些发福,不过肤色白皙,处事也极有主见,尤其是一双儿女,养的知书达礼,胜似经学通达之家的后辈。 以前面对物统局各种软硬皆施的询问,刘氏都是一口咬死,只说丈夫在外行商,具体如何,一概不知。 问的急了,这妇人就以死相逼。 物统局不知太子用意,哪敢把她逼死? 是以事情就如此僵持了下来,也让刘氏心里有了些许底气。 但有底气归有底气,刘氏哪能真个不知自己丈夫是做什么的么? 如今被官府捕拿之后,刘氏最担心的就是一双儿女,真要是上面的贵人一声令下,他们一家能死在一块都是幸运了。 尽管在外人面前刘氏刚强如铁,可平常之时,刘氏一人静思也难免后悔落泪,自己跟了个海贼辱没先人且不说,再有了这么一双儿女,岂不是造孽么? 对于陈旦,刘氏也是认得的,之前刘帆潜回岸上来探望他们母子三人时,身边就只带着这人,显见是刘帆最信重之人。 所以当陈旦带着物统局的人找上门来时,刘氏自然也知道是这狗东西为了荣华富贵出卖旧主了。 自古官贼不两立,落在官府手中,身为贼人家眷的刘氏早有这个觉悟,也没什么好说的。 但是卖主求荣的陈旦,刘氏却是深恶痛绝的。 当陈旦找上门来时,刘氏看见穿着一身簇新的从六品武官青袍时,立时变了颜色,厌恶而警惕的喝道: “你这狗贼,来这里做什么?” 陈旦也不是什么善人,尤其知道自己被镇南天欺骗和利用之后,恨屋及乌之下,也没什么好脸色,板着脸说道: “你以为你这是什么地方,牢笼而已,我很稀罕来么? 我呸,若不是太子殿下开恩,愿意给那刘帆老贼一个机会,你们就等着挨刀子吧!” “机会?” 刘氏心头大震,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 “什么机会?” 陈旦没看出什么不对劲,只觉得十分不甘心,没好气的说道: “什么机会?太子殿下不想杀孽太多,所以让我来,找你写封信给刘帆老、老儿,让他早日投诚。 他娘的,老子先投靠太子殿下的,才是个从六品,你家刘老儿倒好,太子殿下许了他正四品的海防游击。 真是岂有此理!” 说到这里陈旦满肚子不高兴,他不懂其中关窍,也不敢怨恨太子殿下,只好把满肚子的怨气撒向刘家人。 刘氏却比陈旦要精明的多,心里鄙夷这个蠢东西: “我家相公手里头有人有船,更是南天一霸,太子殿下自然更看重他。哪怕就是卖货,你这两手空空的猪头拿什么和我家相公比?” 若是李恪派个满嘴甜言蜜语,开口就是诸多许诺的人来,说是要招降镇南天的话,刘氏肯定不会轻信。 但派了陈旦这么个满腹牢骚的家伙来,而且还是一副不情不愿去招降的样子,刘氏反而多信了几分。 一想着自家相公真有可能被太子殿下招降,自家一家人能早日团圆不说,光是洗去这海贼的污名都足够刘氏谢天谢地,叩谢这满天神佛了。 只是刘氏还是有些迟疑,毕竟官府招安之后,翻脸不认人的情况也不少见。 万一这招降是假,诱降是真,自己这信物和信交出去,岂不是成了自家相公的催命符? 陈旦可没想到这妇人愁肠百结,犹豫不决。 他本就对招降刘帆满肚子不高兴,这婆娘还磨磨唧唧的,当即就不耐烦了,催促着喝道: “快点写信啊,老子还赶着去三龙岛宣旨呢! 就没见过你这样的,能到南澳岛去做海防游击,这是多大的肥缺,你们居然还拖拖拉拉的,你们不想要,老子还想要呢!” 刘氏虽然不知道南澳岛在哪里,不过听说是在岛上,心里的担心就去了一半。 再想着自己到底是妇人之见,这招降与否,还不是要看当家的意见? 他人在三龙岛,到底投不投降,肯定考虑的比自己周全,自己现在白担心,也没什么作用,反而有可能贻误了良机。 想清楚之后,刘氏不等陈旦再催逼,毅然点头道: “好,这信我马上写给你!” 第705章 陈校尉(七) 很快就拿到信的陈旦并不高兴,当他发现刘氏给他的信物是从刘帆家的小狗崽子贴身带着的一块鱼符时,本来就对镇南天心生怨恨的陈旦更是勃然大怒: “好你个刘老贼,果然是耍老子的! 这他娘的鱼符就是给自家小崽子接班留的信物啊。” 若不是他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已经不是三龙岛里的海贼疯狗疍,而是太子殿下的心腹陈旦,怕是这个恼羞成怒的家伙真有把刘氏母子三人杀光的冲动。 忿忿不平的陈旦好不容易才忍住怒气,心里面却是打算这次去招安刘帆老贼的时候,一定要给他一点苦头吃吃。 比如必须要当着三龙岛众海贼的面给他些难堪; 还有就是,宣旨的时候让这王八蛋多跪一会! 还有什么来着? 可怜的疯狗疍,想整人都想不出什么花样,满肚子的火气都不知道该怎么发泄。 更让陈旦感到郁闷的是,他好不容易想了一路,等回到东宫领了招安的太子令旨的时候,才被李恪告知: “此次招安事关重大,我早就派了李济荣潜入三龙岛打探消息。 三天之后,他会赶到三龙岛以北的飞燕屿与你们汇合,到时候你听他指挥,切记不可鲁莽冲动,坏我大事!” 看来李恪还是很了解这家伙的,不但早早的把真正的招安负责人派了出去,还提前给他打起预防针来。 然而太子殿下的话,陈旦又怎敢质疑? 带着满肚子不高兴,陈旦登上了早已等候在码头的快船,一路顺风顺水,赶到飞燕屿的当天晚上,就等到了匆匆前来汇合的大块头。 对于太子殿下以“济”赐名的十八罗汉,陈旦是不敢造次的,心里却是又羡又嫉,有时候却也忍不住做梦: “若是自己好生为太子殿下效力,哪一天立下大功之后,太子殿下会不会也给我赐名啊? 到时候我是叫李济旦好呢,还是陈济旦更好呢?” 这家伙倒是不介意叫鸡蛋,可惜他想的未免太美了些,能被李恪赐名的都是詹事书院里的佼佼者,数学、科研、管理等各方面最少有一项出类拔萃。 他一个海贼出身的家伙,大字不识一个,让他去詹事书院读书就和要他的命差不多,天天就知道窝在秦楼楚馆里仗着太子亲信的名头倚红偎翠。 想得太子赐名,难! 要说起来,陈旦还是有点眼色的,他对带队的组长都不怎么服气,但一见李济荣,尾巴马上就夹了起来。 被李济荣打趣了,陈旦也不生气,反而陪着笑脸凑趣道: “济荣哥哥说笑了,我这校尉如何做得数,真要论起来,还是济荣哥哥厉害,天下谁人不知道太子殿下有十八罗汉,人人都是了不得的好汉啊?” 李济荣差点没笑出声来,这家伙被招安了都不学好,到现在说话都还是一派草莽气息,也难怪同行的物统局众人都不待见他了。 不过李济荣倒是不讨厌这个家伙,反而难得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 “陈校尉,你可想好了明日该如何与那刘帆说招安之事了么?” 李济荣的本意是想问陈旦一些岛上的情况,毕竟他潜入时间尚短,又只是呆在最底层做个小海贼的跟班,很多事情只靠听是肯定不靠谱的。 哪想到陈旦满脸惊讶,莫名其妙的说道: “吓?怎么说?当然是直接说了! 这狗日的刘老、老儿,祖宗积了大德了,才能得太子殿下青眼,亲自下旨招安他。 我们若是太客气,岂不是太给他脸了?” 其余同行的物统局众人心中好笑,好几个人都有些不忿,觉得太子殿下把这样重要的事情交给一个不靠谱的海贼来做,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李济荣却是若有所悟,沉思片刻,突然哈哈大笑: “哈哈,果然还是陈校尉更了解这些海贼。 不错,太子殿下亲自招安这是多大的荣耀?若是我们束手束脚,反而会让刘帆这积年老贼多想。” 陈旦不知道李济荣话里的深意,还以为李济荣是在夸他,得意洋洋的嘚瑟起来: “那当然了! 刘老儿再强横,那也是贼! 咱们是什么人?咱们是官啊,而且是太子殿下的亲信,能来招安他,是他的福气!” 物统局几个随从好悬没笑喷,心中却是都在想着: “都说这疯狗疍是个活宝,如今看来果然没错。” 商议已定,李济荣干脆说道: “陈校尉所言有理! 既然如此,我们干脆就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第706章 海狗子 晨曦初放,旭日东升,漫天红霞慢慢化作海波荡漾中的点点金光,这又是三龙岛上清朗一天的开端。 若是有个文人骚客在此,说不定还要赋诗一首。 但海狗子却完全没有半点兴趣,抖了抖被朝露打湿,贴在身上的粗布衣服,空空的肚子又在抗议,饿了一晚上的海狗子忍不住骂了一句: “狗日的大块头!” 没错,当时李济荣按照陈旦等被俘海贼的招供,轻松潜入三龙岛后,最开始就是被海狗子发现的。 当时海狗子可是高兴的不得了,觉得自己捡了一个宝贝。 按照海贼们“谁发现的就是谁的”规矩,海狗子自然而然的把送上门来的大块头当成了自己的属下。 就在海狗子梦想着靠着大块头横冲直撞,在海贼中打出一个名头,自己也当上一条船的小头领时,大块头突然就失踪了! 这海狗子想的倒是不错,其实海贼窝里哪来那么多规矩可讲? 真要讲规矩,这些人就不至于沦落到三龙岛来当海贼了。 原本有不少人对大块头也垂涎三尺,不过这些人都比较谨慎,想将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先“寄存”在海狗子手下,观察观察而已。 这不,出事了吧,大块头才投进岛上三天,就不见人影了! 这肯定不对劲啊! 不少人都在庆幸自己的谨慎,不过嘛,有些人就该倒霉了! 这海狗子自己也不过是带着五六个人的小头头,船都没一条,也想学人家当老大,还跟真正的头领们抢东西,难道想翻天不成? 于是大块头一跑,本来就心情郁闷的海狗子被几个大小头领联合起来,找了个借口打了一顿,几个小弟也被强行夺走,扔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干苦役去了。 而海狗子自己,则是当天夜里就被罚来巡岛守夜。 尽管不情不愿,但海狗子还是不敢懈怠,他现在才知道有些东西不是他可以乱伸手的。 除了自认倒霉之外,无依无靠又没实力的海狗子只能打起精神来,生怕出点什么纰漏。 他本来就得罪了好几个头领,再被他们抓到把柄,被打死了都没人给他出头。 眼看着太阳越升越高,又累又困的海狗子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来路,又骂了一句: “狗日的玩意,还不来接班,看老子倒霉一个个都欺负老子。等老子发达了……” 海狗子已经等不下去了,他看着北面洋面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一条大船目瞪口呆。 重点不是这条大船,而是船上的旗帜: 龙旗! 这……这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海狗子惊的魂飞魄散,凄厉的尖叫起来: “官兵来了!” 挡裆挡…… 海狗子一边连滚带爬的往岛内跑,一边死命的敲打着手里的破锣,一边还时不时的扯着嗓子嚎一句: “不得了了,官兵打过来了!” 这几日岛上本就气氛紧张,各个大小头领基本上都已经做出了选择,各自依附在两位当家的名下。 两边明争暗斗,私底下更是已经厮杀了好几次,连续好几天往海浪里丢的尸体都有七八条。 气氛本来就已经剑拔弩张,稍一刺激就有可能大打出手。 被海狗子这么一闹,好些抱着刀枪睡觉的家伙猛然惊醒,下意识的从家里面冲出来: “什么?打过来了?操家伙!” “兄弟们,刘老贼要出卖咱们投降官府,咱们和他拼了!” “狗日的许软泡拉帮结伙,暗地里害人,兄弟们杀了他!” …… 两边的海贼各自召集人手,岛上的大小海贼全都提着武器,向着各自的阵营集结。 就在双方的首脑也都阴沉着脸出现,只待一声令下就要开始火拼的时候,那不合时宜的“铛铛裆”的声音也已经冲到了近前。 无论是刘帆还是许财,都对这个愚蠢的家伙十分恼火,两人几乎是不约而同的把这人归咎到了对方的头上: “呵呵,刘老大,你也就这点本事了,养的什么废材啊!” “呸,许软泡,这不是你的废物手下么?” “不是你的人么?” “也不是你的人?” 两人齐齐傻了眼,而后全都神情不善的转向狼狈不堪的海狗子。 海狗子都没发现两位当家的不对劲,一看人都聚起来了,还以为自己的示警起了效果,赶紧深吸一口气,扯着破喉咙大叫: “官、官兵、官兵打进来了!” 眼前的架势让两个当家的都知道,虽然两人都觉得来太早了一些,但恐怕今日就是决战之日了。 对于这个提前激起双方大战的蠢材,刘帆与许财本来还都在想着,事后怎么炮制他一番,以解自己心头的恶气。 可一听清海狗子叫喊的内容,两人全都脸色大变: “什么?官兵打来了?” “怎么可能?咱们的巡船呢?” 第707章 陈校尉(八) 说来也是可笑,包括两位当家的在内,全岛的海贼都以为今天就要分个你死我活了。 可前一秒双方还恨不得把对方尽数砍死,下一秒就全都站在一条臭水沟里了: “官兵怎么打过来的?” “咱们的巡船呢,咱们不是有巡船的吗?” “就是啊,官兵怎么可能躲过咱们的巡船摸上来的?” …… 海贼们慌了手脚,要说在岛上内讧,这些家伙准备良久,可到了这时候,大家伙才想起来: 似乎为了这场内斗,岛上的人要么就都在准备厮杀,要么就被逼远遁,还真没人管什么巡逻预警的事情了啊。 就连海狗子这个巡岛的倒霉蛋,也是得罪了几个头领被罚着去做守夜的苦逼差事的。 现在官兵都已经打上门来了,该怎么办? 所有人几乎下意识的都想到了逃! 开玩笑,岛上的人全都忙着内斗呢,谁还有心思去跟官兵拼命啊? 再说了,官兵都打上岛来了,大家想拼命也得拼的过才是啊。 眼看着刚才还气势汹汹的满岛海贼都成了受惊的蚂蚁,惊慌失措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战心和士气? 刘帆心里对许财恨的咬牙切齿,若不是这狗东西不安好心,好端端的南洋第一的大岛,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 他到底是做了几十年海贼的,还能沉得住气,一把将海狗子拎到身边来,厉声喝道: “官兵来了多少人?有多少船?” 海狗子气还没喘匀,猛然间被掐住脖子,吓的站都站不稳,脑子里也开始有些迷糊起来: “多少人?多少船?好像,好像很多啊……” 刘帆气的要死,心知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一把将这废物丢在地上,“呛啷”一下拔出刀来,大声喝道: “慌什么?官兵来了又如何,咱们还有三千多人,大小数百,官兵要想剿灭我们,问过我们的刀枪再说!” 许财也不甘示弱,呲啦一下把上衣扯开来,露出古铜色的精壮筋肉,同样厉声大喝道: “咱们又不是没和官兵打过,怕什么? 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有了两个主心骨在,海贼们的混乱稍微稳住了一些。 刘帆和许财互视一眼,心里却是知道今天内斗是打不起来了,有什么事情,都得先把官兵打下去再说。 两人正准备等对方开口,好商量抵御官兵的办法来呢,远远的就传来一个阴阳怪气却又十分熟悉的声音: “哟?这是干什么? 难道你们这些狗贼已经知道了老子要来,所以摆出这么大的阵势来欢迎我么?” 得,不用说,这么自恋而且不要脸的人,也就只有陈旦这个家伙了。 他的声音岛上的群盗们不要太熟悉,只是人人都有些难以置信: “这,这不是疯狗疍吗?” “疯狗疍?他还敢回来?” “开什么玩笑,不是说疯狗疍被朝廷抓住了吗?” …… 许财也觉得不可思议,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尤其是陈旦这身打扮,别的海贼不清楚,他可是一看就知。 其余的海贼还在奇怪陈旦为什么会回来,许财却是心里头掀起惊涛骇浪一般: “六品武官青袍,怎么可能?” 相比其他人,身为疯狗疍的旧主,刘帆的反应是最激烈的。 正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一看清来人真的是疯狗疍,刘帆都要疯了,他本来就绰刀在手,这个时候条件反射一样,猛虎出狎一样就扑了上去: “狗贼,拿命来!” 陈旦装逼装的正爽,冷不防刘帆就已经杀了上来要和他拼命,顿时吓了一跳。 也亏得这家伙身手不错,慌乱间也抽刀在手,勉强挡了几招。 只是他本来身手就不及刘帆,气势上更输了不止一筹,很快就变得左支右绌岌岌可危起来。 幸亏他不是孤身一人前来,眼看着再打下去陈旦就要命丧刀下了,斜刺里突然伸出一条长枪,毒龙出涧一般抢在刘帆前面。 刘帆刚要一刀上前,结果了这无情无义卖主求荣的小人,猛然间被这枪杆子一荡一震,心头巨震: “好厉害!” 他已经看出来这长枪的主人没有恶意,否则以刚才那一枪的威势,只需取自己的要害,自己必然躲不过去。 只是刘帆的脸色依然不好看,神情不善的看着肩扛长枪的大块头问道: “我自清理门户,阁下横插一手是什么意思?” “清理门户?” 李济荣傲然一笑,将手中长枪往地上重重一顿,冷然说道: “看来刘当家的还没有看清楚形势啊,在你眼前这位可不是什么你清理的门户,而是太子殿下亲封的从六品忠显校尉。 堂堂的朝廷命官,岂是你想清理就能清理的?” 后面几句话刘帆已经听不下去了,他被前面的那个头衔震的不轻,难以置信的指着陈旦叫道: “开什么玩笑? 他? 疯狗疍? 这个废物? 太子殿下亲封的从六品忠显校尉?” 第708章 陈校尉(九) 不仅仅是刘帆,整个三龙岛上三四千个海贼,有一个算一个,都以为自己眼睛瞎了耳朵聋了,要不然怎么会出现如此滑稽的一幕? “啪~好痛,我不是做梦!但是为什么我不是做梦,却发生如此无稽的事情?” “是啊是啊,太阳不会是从西边出来了吧,疯狗疍都能做朝廷的大官?” “我虽然读书少,但我也不好骗好吧?我敢肯定,疯狗疍这个大官是假的!” …… 直到这时候,陈旦还缓过劲来,刚才刘帆老贼是真的想杀自己啊! 本来就成见已深的陈旦勃然大怒,操起手中单刀就要上前报仇,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好你个王八蛋刘老贼,竟然真的想杀老子!老子先砍了你!” “当啷~”一声,陈旦的刀还没砍出去就被李济荣一枪荡开,震的他虎口发麻,心下骇然: “好厉害,果然不愧是太子殿下亲自赐名的济荣大哥!” 这家伙也是个奇葩,刘帆砍他他火冒三丈要报仇,李济荣挡他一刀他就只想着跪舔。 倒是李济荣已经在这一夜之间摸透了陈旦的底细,笑着说道: “陈校尉别着恼,杀人倒是简单,可误了太子殿下的大事,你我都吃罪不起啊。” “对对对!” 陈旦恍然大悟一般,满脸感激的对李济荣拱手道谢: “幸亏济荣大哥点醒我,否则本官还真的犯了大错了。” 一句本官的自称,让陈旦心头大爽,再一看对面的老相识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一副见了鬼的模样,本来被刘帆几刀砍的满肚子火也不翼而飞。 这家伙真是个奇葩,刚才还气急败坏,现在马上就变得趾高气昂了,直接拿鼻孔对着刘帆喝道: “刘老、老儿!太子殿下法外开恩,给你一个机会,还不快快跪下接旨!” 他本来想叫刘老贼的,临到头才想起太子殿下的叮嘱,好悬才把到口边的字给吞了回去。 原本陈旦以为,刘帆能蒙受太子殿下大恩,必然是马上倒头便拜的。 他却没想到,自己本来就说的不清不楚,刘帆根本不知道太子殿下的大恩是指的什么。 反倒是他疯狗疍如何批上官皮的,刘帆肚子里转了一圈就想明白了: “你他娘的疯狗疍,欺人太甚! 卖了老子的家眷,从太子殿下那里换了一身官袍不说,还跑老子的地头来朝我显摆? 简直是岂有此理!” 刘帆气喘如牛,牙齿都快咬断了,若不是忌惮李济荣枪法如龙,比他高明百倍的话,怕是已经再次对着鼻孔朝天的疯狗疍挥刀相向了。 却在此时,许财早已经想了许多,当他听到陈旦口中的“太子殿下法外开恩”时,忍不住心头一动,整个人都变得激动起来。 眼见着刘帆似乎不为所动,对朝廷更了解也对太子南下更多关注的许财却觑得良机,突然插口问道: “敢问两位天使,不知道太子殿下法外开恩,指的是什么?” 陈旦一阵惊诧,有些莫名其妙的反问道: “你们是不是傻的?太子殿下法外开恩,当然是赦免你们这些海上蟊贼的罪状,给你们一个为太子殿下效力的机会了?” 他说的理所当然,态度更是高高在上,简直就是施舍一样。 但效果似乎还不错的样子,海贼们一片哗然,人人都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怎么可能,咱们真的能被赦免?”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是真的吧?” “能赦免的话,那就太好了,我都好几年没去给祖宗上坟了。” “你才几年,老子都几十年没拜过先人了。” “但是你们觉得可能吗?我们可都是官府通缉的大贼,人人都背着海捕文书的!” “是啊,好端端的,太子殿下为什么突然招安我们?” …… 岛上群盗议论纷纷,大多都是表示怀疑,但从所有人的议论来看,显然心里都是对招安有想法的。 最少没人明确表示反对招安。 这个发现让李济荣心头大定,心知这一回的任务是稳了。 但是光把海贼们招安了,算不得成功,李济荣的眼光不由得在两个当家的之间来回转动,心里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倒是陈旦见这些昔日的老熟人,今日被他鄙视的海贼们居然还犹犹豫豫的,心里顿时不高兴了,没好气的张口就骂: “你们这帮子蠢材还犹豫什么?太子殿下天恩浩荡,给了你们机会,这是天大的恩德啊! 怎么,难道你们这些人做贼做习惯了,做出一身贼骨头来了,好好的为太子殿下效命的天赐良机都不要,心甘情愿做一辈子海贼不成?” 这话说的难听,但的确说道海贼们的心里去了。 真要能上岸做良民百姓,谁愿意一辈子顶着个贼名啊? 祖宗蒙羞,儿孙造孽啊! 唉,不对,这岛上,还真有一个人,或许宁愿做一辈子海贼也不愿意给太子殿下效命! 第709章 陈校尉(终) 说起来真是又可笑又可怜,在这个宗法制的社会之中,礼法与宗族永远都是这些被迫出洋为盗的海贼们内心最不可言说的痛点。 对于这些海贼来说,死在外面成为孤魂野鬼是最大的恐惧,活不能入祖祠拜祖宗,死不能入祖坟则是最大的悲哀。 这种事情对海贼们来说太过沉重,平时所有人都是绝口不提此事,免得让自己又难过又难堪。 但凡有一丝的机会,这些海贼们都不会放过。 当初梁丰骏能轻易说服海贼们同意攻打花城,除了花城海量的财富之外,还有很重要的一条理由,就连梁大少这个始作俑者都没猜到,那就是海贼们极度渴望能因此回去拜祭一番祖宗。 哪怕这样的拜祭不能公开举行,就算拜祭的时候都要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也难以阻止这些海贼们内心的渴望。 即便是这样,这样的拜祭这辈子注定只能进行这么一次。 杀不杀太子先不说,光凭大家伙打破了花城,以后和官府就完全没有了转圜的余地,想要上岸基本上都已经不可能了。 被官府抓到的话,自己要被处死不说,整个宗族都要遭到株连,遇到狠毒贪婪的狗官,一人身死连累全族诛灭也不是没有可能。 正因为如此,所有的海贼在内心深处,没有一个不对自己的海贼身份深恶痛绝的。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所有的海贼扪心自问时,都必然思考过这样一个问题: 若是当初没有出海为盗该有多好啊? 若是有机会,能洗去身上的贼名,我他娘的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啊! 之前的日子看不到希望,海贼们只能浑浑噩噩的在三龙岛上,过着看不到希望的海贼生活。 可是现在,当陈旦出现的时候,所有的海贼都意识到: 或许,这是个洗白自己上岸的机会啊! 或许海贼们自己都不知道,最早在听说疯狗疍失了风,被官府抓住之后没被处斩,反而被太子殿下赏识,笼络在帐下听用时,其实大部分的海贼心里都是这样想的: “草!凭什么啊? 疯狗疍一个没脑子的猪头,凭啥是他得了太子殿下的青眼? 我比这疯狗疍强多了,为什么不是我?” 当陈旦穿着六品武官青袍出现的时候,当李济荣亲口说出陈旦如今是太子殿下亲封的从六品忠显校尉的时候。 所有的海贼那叫一个羡慕嫉妒恨啊! 不知道有多少海贼在暗地里后悔: 他娘的,当时被派去岸上打探消息的人怎么不是我? 尽管人人都看不起陈旦,可现在却无人敢得罪他,哪怕一个个的心里各种后悔各种羡慕嫉妒恨,表面上却都恭恭敬敬的赔着笑,时不时还要奉了两句违心的马屁: “哈哈哈,陈校尉真是太幽默了!” “哇,陈校尉好厉害!” “陈校尉果然了不起,难怪太子殿下重用你!” …… 这其中,拍马屁拍的最厉害的,居然是二当家许财! 这家伙完全没有半点二当家的风范,竟然当着全岛海贼的面,扑通一声就跪在陈旦和李济荣身前,如丧考妣一般大哭道: “不忠不孝,逆乱之臣许财,拜见二位天使。” 群贼顿时一片哗然,所有人都难以置信的看着许财在那里一本正经的行着大礼,人人都几乎以为自己眼睛瞎了,议论声更是此起彼伏: “这,这是怎么了?” “二当家?这是二当家?” “有没有搞错啊,二当家的就这样跪下去了?” “那,那,咱们是不是也要跪啊?” …… 海贼们嘈杂不休,大多数人的眼睛却都转向了大当家刘帆。 刘帆也没想到许财会突然来这样一出,脸色一时铁青无比,心里更是恨透了把他架在火上烤的许财。 偏偏许财三拜完之后,突然掉转头来,对着刘帆正色说道: “大当家,你我之间的恩怨是非不过是小事,天使当前犹如太子殿下亲面,怎可无礼?” 刘帆气的想吐血,这王八蛋自己跪了不说,还拿这一套来坑自己。 可刘帆能怎么办呢? 他也很绝望啊! 全岛的海贼都在这里看着他,难道他还能拒绝不成? 毕竟,先不说家眷在太子手中的事,他这个前海商,也很想堂堂正正的回乡祭祖啊! 刘帆感受着背后数千双眼睛盯着,后背上就像被太阳聚焦了一样,有无数根热辣辣的细针在扎一样。 尤其是看到对面陈旦这个狗东西一副目瞪狗呆的蠢狗模样,刘大当家的心里是真的羞恼难堪啊! 不过,为了家眷,为了全岛几千兄弟,还是从了吧! 对,我不是为了自己,我是为了家人,我是为了全岛兄弟的前程! “扑通~” 第710章 将军,这是为何啊 “罪民刘帆,携三龙岛上下三千自弃之人,拜见天使!” 威名远扬,广布四海的大海贼镇南天终究还是从心了,随着一声高唱,刘帆也拜倒在陈旦与李济荣身前。 只不过镇南天到底是镇南天,哪怕是准备向朝廷投诚了,依然是在努力维持自己南天第一海贼的地位。 他不仅在行礼时特意走上前几步,恰好比许财前一个身位,而且出口自然而然,虽以“罪民”自谦,但一句“携三龙岛上下”也只有他才能说的这么理所当然。 其余海贼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全都带着惊喜而激动的心情,跟着大当家行礼参拜: “拜见天使!” 一片乱哄哄的声音之中,是三龙岛所有海贼们惊喜莫名的心情和迫不及待能得到朝廷收降的渴望。 这些人大多都没发现刘帆与许财之间的较量,有些人就算发现了,也不会介意,因为他们清楚,只要被朝廷招安了,大当家和二当家就再也不能像往常那样,对他们生杀予夺了。 许财眼底闪过一丝恨意,不过很快就掩饰过去,依然一脸热切的仰头看着陈旦与李济荣二人,因为他明白,真正能决定他命运的是眼前这两个人。 李济荣眼见海贼们跪了一地,心中底气更足。 只不过这一行表面上是以陈旦为主,他暂时没有表态,暗中却在继续思谋,将计划筹备得更缜密和完善。 至于陈旦,这家伙在看到许财拜倒的时候就已经傻了。 等到自己的大仇人刘帆也跟着拜倒时,他根本就没听清楚人家在说什么,心里却是欢喜的不得了,就连之前还带着的那些怨恨和杀心都烟消云散了。 最后所有海贼全都俯首,整个三龙岛全都臣服时,陈旦更是高兴的心肝脾肺肾都在欢呼雀跃,毫无形象的张大嘴巴哈哈大笑。 距离近的刘帆与许财二人仰头,都能看到这个得志猖狂的家伙,就连大嘴巴里面的小舌头都在欢蹦乱跳,乐得完全找不到北了。 这两人都常以豪杰自居,此时心底难免有些郁闷,觉得自己像这样的蠢蛋屈服,实在是有些不甘心。 最后还是李济荣看不下去,感觉再让陈旦膨胀下去,这家伙都快要连自己几斤几两都不清楚了。 反正太子令旨这么重要的东西,也没人放心交给这个不靠谱的家伙,李济荣干脆朝随同来的两个太子少年侍从点点头。 这两人都是詹事书院里成绩优秀的孤儿,对太子最是忠心不过。 若是换了个小太监来,少不得要和李济荣别别苗头,至于陈旦这样上不得台面的臭狗肉,更加要被狠狠戏耍一番。 但这两个少年侍从却极其低调,一路行来一直谨言慎行,以至于陈旦这个瞎子都完全不知道,实际上这一行当中,真正奉了太子密令的,其实是这两个少年。 两人牢记使命,这个露脸的时候居然也不争抢,而是互视一眼之后,不约而同的看向李济荣,然后其中一人才从怀中拿出那封诏安令旨,递给李济荣。 原本李济荣还担心陈旦会闹些幺蛾子出来,没想到这家伙完全是尾巴翘到天上去了,趾高气扬、意气风发的看着自己旧日做贼时的同伙。 若说刚上岛时,这家伙是以鼻孔看人的话,现在这家伙的鼻孔都朝天,开始用下巴看人了。 陈旦只觉得现在自己心情畅快,大概吃了仙丹也不过是如此,整个人飘飘然几欲升仙,瞬间登上人生巅峰的感觉。 然而其他人根本就没在意他的丑态,所有的视线都被李济荣手中那张明黄色的令旨吸引。 李济荣展开一看,迅速将令旨上的内容和自己的计划对接,思虑再三觉得并无不妥,突然间居然把展开的令旨再次合上了。 满岛上的海贼都带着极其渴望的眼神,看着李济荣手里的令旨,那炽热的目光简直比lsp看见京娘子还要热切。 他们都幻想着,令旨一宣,大家伙全都升官发财,然后锦衣还乡,告祭祖先。 毕竟疯狗疍这个废物都是从六品忠显校尉,我比他差啥啊? 然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李济荣竟然把令旨收了起来! 所有人都是心里一咯噔,有些慌乱起来。 刘帆的妻子儿女都在官府手中,他是最焦急的,也是对招安最迫切的人之一,眼见李济荣的动作,马上就失声喊了出来: “将军,这是为何啊?” (声音参考搞笑视频《吾乃冀州上将潘凤》里,潘凤部将) 第711章 舔 “放肆!” 刘帆刚开口,他身后的许财就大喜过望的抓住机会了,马上义正辞严的呵斥道: “不可对天使无礼!” 这家伙一副大义凌然的样子,似乎刘帆敢有什么无礼举动,他就要暴起发难,誓死捍卫天使安全以及太子殿下威严一般。 刘帆一噎,马上就想到了自己如今的处境,赶紧诚惶诚恐的拜下去告罪: “天使息怒,罪民诚心臣服,一时情急,还请天使恕罪。” 许财满心鄙夷,心里却自以为明白了李济荣的打算,开始暗中琢磨起自己的那些小心思来: “这天使年纪轻轻,举止沉稳有度,而武艺竟然恐怖如斯,想必是太子殿下的得力臂膀。 必须结好他! 岂不闻朝中有人好做官? 而且诏安之后,必有一个生死大劫,若是有太子殿下的心腹照应,想来舍些钱财就不难度过。 不过,该如何投其所好呢? 都说少年慕色而少艾,可惜这破岛上没有美人; 金银珠宝? 听说太子殿下豪富甲于天下,对手下尤其宽厚,就连疯狗疍这废物都赐给白银几千两了,这等心腹肱骨自然不吝赏赐。 我那库存虽足,但绝比不过太子殿下。 而且这人表面谦和,但英雄豪杰必然有大志在胸,再加上他身手了得,似乎我前段时间得来的那件宝贝才是最合适的。 嘶,虽然肉疼舍不得,但该给还是要给! 只要能在太子殿下麾下站稳脚跟,区区钱财算什么?” 短短一瞬间的功夫,许财心里就转了这无数心思,而且还十分果决的下定了决心。 他斜眼觑了一眼焦急而惶恐的刘帆,心底鄙夷的同时,悠然生出一股优越感: “呸,叫你这土贼看不起老子的正将出身。再怎么说老子之前也是朝廷武官,这等宣旨传令的勾当,又岂是你这破落户出身的土贼能知道的? 再说了,天使千里迢迢,无惧烟波来宣旨,想要些使费岂不是理所当然?” 许财自以为摸透了李济荣的心思,尤其是看他刚才和那两个少年侍从“眉来眼去”的,更笃定这些人一定的商量好的,要在三龙岛上好生生发一笔。 对此许财不仅不生气,反而巴不得如此。 只要天使们收了好处,怎么着也有些香火情啊,以后上了岸,自己怎么都要拼命巴结这些太子殿下身边的亲近人呢! 李济荣哪里知道他不过是想抻一抻这些海贼,好方便实施自己的计划,居然被个逃卒出身的海贼二当家误会成他们在集体索要贿赂。 他还没想好怎么说话,许财就迫不及待的开口了: “众位天使远道而来,定是舟车劳苦,不如先到舍下歇一歇,洗一洗身上的风尘再宣旨也不迟。” 这家伙脸皮还是急厚,讨好完天使们,还恬不知耻的转向刘帆和众海贼,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道: “反正太子殿下的令旨就在天使们手中,早一刻宣旨和晚一刻宣旨都没什么区别,但天使们累坏了,可就是我等的罪过了。 大家说,是不是?” 满岛海贼全都目瞪口呆,心里纷纷破口大骂。 你他娘的不着急,老子们急啊! 疯狗疍能封从六品忠显校尉,老子也想知道自己能封什么职位啊! 可是当着天使们的面,谁敢说半个不字? 谁不知道现在大家伙的前程就攥在眼前这些天使的手中,若是惹恼了他们,回头到太子殿下跟前歪歪嘴,自己这马上到手的官职和富贵都要鸡飞蛋打了? 于是满岛的海贼一边在肚子里痛骂许财这王八蛋不当人子、厚颜无耻,一边纷纷堆起满脸讨好的笑容,热情的附和着: “是啊是啊,二当家所言有理!” “哎呀是我们的罪过,累着天使们了,真是该死!” “诸位天使辛苦了,哈哈,要不先在岛上休息几天,歇好了再宣旨也不迟啊!” …… 别管肚子里多恨许财,也别管心里有着急,这些海贼们也不傻,一个比一个舔的厉害,恨不得直接把舔狗两字写在脸上,好让天使们知道自己是最能舔的那个。 李济荣心道这样更合自己的心意,本来他也还在琢磨着怎么拖延宣旨的时间呢。 陈旦这家伙更是完全放飞自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姓啥了,直接大摇大摆的走到许财身边,“龙颜大悦”的居高临下的拍了拍许财的头: “老许啊,你很不错,本官很高兴,哈哈……” 许财再怎么想舔,也不会去舔陈旦这个不知道个叮咚的白痴,满脸的笑容都僵在那里,脸上的笑容也变得不自然起来。 刘帆与其余海贼顿时心头大爽: “该!让你这王八蛋抢着去讨好天使,活该让疯狗疍这个不知六的活宝来治你!” 第712章 功绩 本来好好的气氛,因为一个不着调的陈旦整得十分尴尬,幸亏李济荣在,否则陈旦这家伙来招安的话,估计李恪很快就要收到一颗疯狗疍的狗头了。 实际上李济荣也被这个蠢材搞的哭笑不得,别说还没招安成功,就算是已经招安成功了,你也不能把人当狗一样去拍脑袋啊。 这动作伤害性不高,侮辱性极强。 换了是个性子烈的,当场能翻脸掏刀子出来和你玩命。 也幸亏许财性子坚韧,此时又急于投诚,这才压住内心的屈辱和火气没有发作,否则疯狗疍的狗头就危险了。 李济荣也怕出事,赶紧上前将刘帆与许财二人扶起,而后又向众海贼虚扶,带着和善的笑容说道: “两位当家的请起,众位英雄,都起来吧,既然大家以后都是太子殿下的臣子,就无须这么客气了。” 要说这些海贼对李济荣有多大的好感,那也未必,毕竟刚才李济荣一枪就逼退大当家刘帆,足以让所有的海贼都感觉到威胁和忌惮。 但现在不同了,有了“胡作非为”的疯狗疍作为对比,和善的李济荣简直就和真正的天使一样,让每个海贼都觉得如沐春风一般的亲切。 许财更是激动的抢着拍起马屁来: “这位天使真是仁义,让我们这些罪孽深重之人都心生亲近,感受到太子殿下的仁德。” 刘帆也不甘落后,挤出笑脸奉承道: “天使不但武艺高强远胜我等,还有一副菩萨心肠,定是太子殿下的左膀右臂,让我等好生羡慕啊。” 其余的海贼也纷纷涌上前来,异口同声的附和着: “是啊是啊,我等感受到来自太子殿下的厚爱,惭愧啊,惭愧。” “一想到自己竟然曾经为非作歹,实在是痛心疾首,对不起太子殿下的仁善啊。” “太子殿下定然是世间最仁德的主上,也不知我等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得见天颜。” …… 这些海贼变着花样的奉承太子,强行把话题往太子身上扯,其实还是心里没底。 毕竟陈旦就说了一句“太子殿下法外开恩”,具体怎么个开恩法呢? 本来出海为盗是可以株连九族,那是不是只夷三族也算法外开恩啊? 这样的法外开恩,算是开个锤子!任凭哪个海贼也是无法接受的。 要想招安成功,除了要取得他们的信任之外,最关键就是要搔中这些海贼的痒处,更要给他们以希望。 有陈旦这个不着调的家伙做示范,海贼们基本上已经不怀疑太子殿下的招安诚意了——这也是李恪安排陈旦走这一趟的真实用意。 李济荣也知道是时候给这些海贼一些盼头了,他高举双手,大声说道: “各位英雄,请先听我一言!” 原本还嘈杂纷乱的马屁陡然为之一静,所有的海贼都知道关键的时刻到了,人人都竖起耳朵,屏气敛息的等着李济荣的后话。 李济荣武艺本就强悍,声音更如洪钟一般响亮: “太子殿下南下之时,就发下宏愿,‘要为我华夏子孙后代,拓展更多更大更广的生存空间’!” 李济荣见一众海贼,包括刘帆和许财两个当家的在内,全都两眼冒圈圈,不懂这话和大家有什么关联。 其实在这一次的任务动身之前,李济荣也不懂,但太子的话,却让他十分激动,铭记于心。 如今,他也要将这番话,转述给这些事实上的开拓者们: “诸位定然想不到,太子殿下是如何评价你们的吧? 殿下说,虽然诸位的行径颇有不妥之处,但实际上,众位英雄的行动,就是在为我华夏子孙后代开拓。 这份功绩,上承我华夏历代先祖,下佑我炎黄后世子孙!” “什么?” “怎么可能?” “这,这是骗人的吧?” 所有的海贼一下子就炸了锅,完全想不到太子殿下居然对大家有如此高的评价。 明明大家都是出海为盗,干的是没本钱的买卖,杀人越货,无恶不作,有伤天和的。 怎么到了太子殿下口中,竟然成了为后世开拓的伟大功绩了呢? 还上承先祖,下佑子孙的,确定这不是在变着法儿的骂人么? 这其实也不奇怪,以这个时代的眼光来看,这些海贼除了作恶之外,一无是处。 但在李恪所在的年代,那些殖民开拓者的后代,哪一个没有享受他们的先祖用屠刀和杀戮给他们留下的丰厚遗产? 别的不说,曾经有数百年的时间里,这些海贼的西方同行是得到国家和皇室的认可的,甚至还会颁发官方许可的“私掠证”! 或许在这个时代,李恪不会去学习西方那一套野蛮和血腥的手段,但实质上,这些海贼的的确确担任着为华夏后世子孙开拓的重要使命。 只是很可惜,在程朱理学盛行的年代,这种开拓也被阉割掉了,所有的开拓先驱没有得到西方同行的荣耀不说,还被无耻而无能的统治者蔑称为弃民! 第713章 定心丸 “大家知不知道,就在这片大洋周围,有数以十亿计的土地可以开发成田亩,只开垦其中十分之一,一年两熟的稻谷就足够我中华万万百姓所食? 大家知不知道,如今这些土地只有两成不到是有主之地,其余地方都等着你我同济前去开垦? 大家知不知道,即便是那两成有主之地,上面生养的也都是一群贪婪愚蠢懒惰,不识文字不知礼义廉耻的愚昧蛮夷,等着我们带着华夏的礼仪道德前去教化,去搭救?” “大家知不知道,这些土地下面,埋藏着无尽的矿产,露天所产的金矿银矿铁矿煤矿,不计其数……” “什么?有金矿?还有银矿?” 李济荣前面的话,这些海贼听的不是太懂,但也和他们之前的认知基本吻合,只是他们不知道这些蛮荒之地的意义。 在他们看来,这些荒地太多了,多了就不值钱了。 他们根本没那个意识,也没有那个眼光,不过被点醒之后,也有很多人开始有些隐约的概念: 这些地,很重要,对子子孙孙特别重要。 但说道金矿银矿的时候,海贼们顿时骚动起来,毕竟只要不是傻瓜,都知道一个金矿一个银矿代表着的,都是泼天大的财富。 尤其是听的稀里糊涂,差点打哈欠的陈旦,也不知道怎么会有这么神奇,这狗东西都快睡着了,一听到金矿银矿,马上就像被捅了菊花一样跳起来。 其他的海贼也是,瞪大着眼睛,呼吸急促起来。 李济荣莞尔一笑,傲然说道: “太子殿下天命所归,曾得北玄真人点化,学究天人,知古通今,就是这一片大洋周围的情形,当世之中,无一人能及分毫。 这一片地方,太子殿下称之为南洋,南洋以南,还有更广阔的天地。” 这个时代的人对这种神神怪怪的东西,往往都十分相信,再加上太子殿下这个天命所归的注释,这些海贼就信了七八分。 好些人心里都是恍然大悟: 难怪都说太子殿下有金山银山,原来他真的知道哪里有金矿银矿。 如果我们跟随了太子殿下,岂不是这些金山银山,我们都可以沾上光? 别说什么占山为王的蠢话,只要能在金山银山上沾点光,那都是足够成家立业,传诸子孙的资产。 说不定后世修家谱的时候,都要记上一笔“某氏某房祖宗某公,协助太子殿下开发金山,本宗得以大兴,成为本宗共祖。” 本来就已经打定主意招安的海贼们,这个时候更加心头火热,恨不得现在就求这位天使收下自己的膝盖,带着自己去为太子殿下开疆拓土,挖金挖银。 李济荣见把所有人的兴致都吊了起来,也知道是时候给他们些盼头了,于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说道: “殿下说了,以后这开发南洋,肯定是需要熟悉南洋海况以及风土人情的老人带路的。 这些老人以后在开发金矿、银矿、铁矿、煤矿、石油等等各类矿产时,都有优先权的。” 有些智商能和陈旦赛跑的海贼还在迷惑,不懂这话的意思。 但刘帆许财这等人杰,心跳陡然间就加快了十倍,所有人都难以置信: 难道太子殿下能任由这些矿藏都落入他人手中么? 这也是这些人的格局太低,否则就不会有这样的疑问。 在后世,除了某些特殊国家,其余国家都是允许私人采矿的,金银煤铁都可以向社会开放。 就是这个时代,势家豪族同样圈山封林,大肆开矿,从地里撅起惊人的财富。 如今李恪只不过是抛出这么一个远景目标,立马就让海贼们渴求招安的心思,更加急切了几分。 就是原来还有些三心二意的人,这个时候也坚定了坚决要被招安的心思。 李济荣却犹嫌不足,笑呵呵的一指南方的洋面上说道: “就在大海的另外一端,有一大片蛮荒之地,相比诸位英雄大多知道。” 海贼们大多点头,他们就算没有亲自去过,也都听过这件事,原本有些人还对什么“太子得北玄真人指点”还有所怀疑现在也都深信不疑了。 ——否则没办法解释太子都没下过南洋,怎么对南洋的事情这么清楚啊! 就在海贼们渴盼的眼神中,李济荣再次语不惊人死不休: “太子殿下特别恩许,诸位英雄当中,若是有人以往犯下大错无可更改的,可以到那一片蛮荒之地中,挑选一片肥沃之地扎根! 只要还自认是华夏子孙炎黄苗裔,有任何事情,太子殿下都会一管到底!” 这句话并不难理解,海贼当中那些本来担心时候被清算的人,这个时候也松了一口气: 太子殿下这句话,其实就是给了他们一粒定心丸了。 第714章 诱惑一下 若是李济荣一开始就拿荣华富贵那一套来说服这些海贼的话,虽然大部分海贼都会很高兴,很兴奋,但海贼中那些城府更深,警惕心更强的人就要怀疑起这一次招安的诚意了。 现如今却是刚刚好,先通过太子殿下对南洋的野心,隐晦的描述出这些海贼对于太子殿下的用处,再通过一颗定心丸,彻底让海贼们放下心中顾虑。 而且这些海贼不同于那些酸腐文人,这种直来直去,“郎情妾意”一样的“勾结”更符合他们的认知。 若是光说些什么朝廷恩典、有伤天和不忍杀戮之类的,你看这些海贼要不要唾你一脸的口水? 当然了,海贼就是海贼,这些人在海上既可以是四处劫掠的海贼,其实摇身一变也经常客串贩运货物的海商。 所追逐的,无非就是一个“利”字。 即便是太子殿下足够让他们这些人心生敬畏,但归根到底,他们还是把这次的招安当成一次交易来做。 光是许些空头的好处,并不能让所有的海贼都满意,必须还是要有实实在在的好处。 海贼们之所以如此沉得住气,都是因为有个很好的示范在身边: 疯狗疍这个没脑子的呆货都能封个从六品的忠显校尉,老子比他聪明多了,怎么也不可能比他差吧? 这种没来由的信心,也被李济荣所察觉,让他无语的同时,也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很显然,这些海贼明显是想多了。 李恪再怎么想想要招安这帮子海贼,也不可能一口气封几千个从六品以上的武官出去,即便只是没有具体职位的荣衔。 真要这样做的话,本来就饱受诟病和批评的招安完全没有被朝廷认可的可能:物统局从京都城发来的紧急消息,无一不显示着朝廷当中对李恪招降三龙岛海贼的巨大不满。 陈旦现在只知道傻乐,觉得自己已经爬到所有海贼头上了,笑的嘴都合不拢了。 可以说,现在陈旦对整个招安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而且李济荣还要注意,别让这个呆子搞出什么措手不及的事情来,反而坏了事。 抛开陈旦不提,其余的海贼还算好应对,毕竟这些人现在心存希望,比李济荣更加不想让招安出现变故。 不过李济荣也知道,光靠敷衍是没用的,他沉吟再三,有些突然的从相互恭维的话题中转变起了口风来: “按说诸位英雄能改过自新,为太子殿下效命,也是极好的归宿。而且太子殿下已经决定,封大当家的为交州水师海防游击!” “海防游击?” 刘帆虽然早就想到自己会被封官,可没想到的是会被直接封为游击,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了一样,傻在当场。 其他的海贼们也一下子就炸了锅,显然被震的不轻: “游击?是游击将军么?” “我的天,竟然是将军!” “这不是很正常嘛?大当家的统兵数千,封为将军也不奇怪吧?” …… 海贼们兴奋的不得了,纷纷发表着自己的看法,看向大当家的眼神充满了羡慕和希望。 边上的许财却是嫉妒的要死,他曾经在交州府兵当中效力,最后却因为得罪士族出身的上司,结果被陷害的家破人亡,仅以身免。 在场的这些海贼当中,他是唯一知道这个游击将军的分量的,不由得又羡又嫉的对着其他海贼骂道: “呸,你懂个屁!这是游击将军,从四品的将军懂不懂? 本朝以来,将帅尚书,必须是士人才可以出任的!” “哇?!” 海贼们再次大震,羡慕的眼神几乎要把刘帆点燃一般。 同时,他们的目光之中,再次变得炽热起来,一个个热切的盼望着,希望能听到太子殿下对自己的封赏。 反倒是大当家刘帆,即将被封为海防游击的他这个时候反而冷静了下来: 只要不是封赐下来,招安成功,别说封个从四品的海防游击,就是封个正一品的骠骑大将军又如何? 其他人没有注意,刘帆可是发现了,这个身手极其厉害的天使分明是话中有话啊。 为了早日就任让自己以往想都不敢想的海防游击,刘帆强忍着内心的激动,急迫的追问道: “敢问天使,是不是有什么难事? 若是可以的话,不妨告诉下官,只要下官能够做到,拼了这条性命也要让天使满意啊。” 这家伙身份转变倒是快,这个时候就已经开始自称下官了。 李济荣心道果然是个人精,这么快就注意到自己的潜台词了,他故意装作为难的样子看了看众海贼一样,这才迟疑的说道: “此事太子殿下并未吩咐,而是本使自作主张,与招安大局无关。 不过此事与太子殿下利益攸关,本使却不能不为殿下考虑。” 第715章 为难一下 明明就是宣个旨意,怎么一直婆婆妈妈的? 好些个直肠子的海贼都在肚子里抱怨,他们嘴上不敢得罪这个能决定他们命运的天使,心里面却早就骂翻了天。 唯有许财老神在在,自以为早就意会了天使的暗示,并且已经胸有成竹,想好了该如何讨好天使。 刘帆毕竟是做久了匪首的老海贼,慢慢的也咂摸到了些味道,心里虽然不舒服,但也只能暗中安慰自己: “这样也好,这天使要真是官清如水的士人,怕是还会暗中鄙夷我们这些海贼。只要收了钱能办事,些许银两也算不得什么。” 李济荣自己都不知道已经被当成了贪婪小人,发财的“机会”就在前面等着他了。 偏偏他要从中做些手脚,还不能当众说出来,故意装出为难的样子,向两位当家的征求意见: “此事颇为为难,于两位当家的名声有些关碍,若有得罪之处,还望两位首领海涵。 其实,本使也是迫不得已啊。” 李济荣这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更加让刘帆与许财二人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刘帆到底是做惯了首领的人,向来都是说一不二,这个时候心里自然是有些不悦的。 不过他也知道日后是朝廷经制武将,肯定比不得从前逍遥的。 今日这一遭郁闷事,权当是日后俯首低身,夹着尾巴做小的开端吧。 又想要荣华富贵,又受不得约束,哪有这样的好事? 刘帆很快就说服了自己,但许财的速度依然比他更快,就在刘帆心里还有些疙瘩的时候,许财已经抢着开口了: “众位天使远道而来,定然是劳累不堪,这宣旨之事,押后便是,可不能让众位天使劳顿坏了身子。 不如今日众位天使就先到寒舍去歇息一日,明日再做计较如何?” 前面的话众海贼听着就不舒服,合着大家都等的心焦,你一人做了好人得了人情去,我们大家伙就里外不是人了? 大当家刘帆心里也不痛快,赶紧抢着打断道: “若要歇息,也是在我院中歇息。 用你那破院子来招待众位天使,你不嫌寒碜,我还担心怠慢了众位天使呢!” 其余海贼本就不满许财大包大揽,此时也纷纷附和大当家的话: “大当家的说的对!” “这是当然,这三龙岛如今还是大当家做主,待客何须旁人?” “二当家的院子虽然算不错,但也只是在岛上来论。真要待客,还需大当家的院子来的妥帖!” …… 许财没想到一下子就成了众矢之的,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太过热切了,遭到海贼们的嫉恨了。 不过他并不担心,只要日后招安之后,自己也不过是位在刘帆之下,说不定还有机会与这狗日的镇南天平起平坐,谁还在乎谁啊? 只是让许财没想到的是,李济荣居然也点头了: “大当家的盛情难却,本使就却之不恭了。 至于许当家的,嘿嘿,以后有机会的,有机会的。” 说完,李济荣意味深长的冲许财点点头,带着一群来宣旨的人,直接被喜笑颜欢的刘帆带走了。 许财心里却是陡然一凉,隐约有些不妙的预感。 眼看着天使们进了大当家的院子,海贼们围在大当家的院子之外翘首以盼,结果自然是鸡毛都没等到。 这些人今天真是大起大落,先是差点自己内讧,紧接着误以为官兵已经攻入岛上,大家伙性命堪忧。 就当大家伙以为在劫难逃的时候,偏偏又是画风突变,狗日的疯狗疍居然带着天使来招安了! 大家伙惊喜莫名,眼巴巴的就等着朝廷的封赏了。 哪曾想最后居然又是虚晃一枪,宣旨的天使居然拖延起来,你说这可多急死个人啊! 好些个急性子又没脑子的海贼,大概是像陈旦那样狗肚子里就一根直肠子的,几个人一伙的就开始凑在一起小声咒骂: “这狗日的天使到底是想干嘛?” “就是啊,早点宣旨,大家伙也好早点去花城过过官老爷的好日子啊。” “拖延时间对他有什么好处?” …… 海贼里面也是有聪明人的,有人本来就心里烦躁,听到这样的呱噪自然要骂出去: “你知道屁,拖延时间怎么既就没好处了?好处多的是!” 海贼中一些心思灵敏之人也都恍然,不少人直接骂出声来: “狗官,果然是狗官!” “定然是这狗官见财起意,想要勒索我们一笔银子!” “真是可恶,这狗官是吃定我们了啊!” “他娘的,当初老子一家就是被这样的狗官逼的做不成正经买卖才做的海贼,如今眼看着要上岸为官了,还是免不了这等腌臜事体,简直是岂有此理。” …… 这些人骂骂咧咧的,浑然没注意到刚才一直被大家忽略了的海狗子,正满脸激动的盯着大当家的院门,心里头却是波澜起伏: “我和大块头天使也算是有些交情的!这可真是太好了,以后说不得还要麻烦他来照顾我呢! 哈哈哈……” 海狗子想的正美,身边一个刚投靠他没几天的小海贼却在自言自语一般: “海哥,你说大块头他为什么不宣旨啊?” 第716章 献宝 海狗子从来都不是个聪明人,他绝对想不到自己之所以会和“大块头天使”有交情,是因为疯狗疍和人吃酒的时候,说过一句: “岛上全是黑心肝的狗贼,唯独海狗子兄弟和我一般的豪爽!” 正是有了陈旦这一句“豪爽”的评价,李济荣才会把主意打到这个海狗子身上。 听到新来的小弟问话,海狗子还不以为然,十分得意的笑道: “能有什么事?大家伙不都说了么,大块头想要好处啊!嘿嘿……” 那扮做海贼投靠海狗子的物统局特工万青瞬间无语,心道果然和那疯狗疍一般的蠢笨,就你这样当众胡咧咧,还想以后投靠李济荣副处长? 尽管心中鄙视,但任务为重,万青只好耐心的诱导: “海哥,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么?大块头多豪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钻到钱眼里去? 以我看啊,肯定是岛上有什么事情让太子殿下不高兴了!” 海狗子顿时乐了,斜着眼睛笑道: “你个小屁孩子知道什么? 太子殿下那是天上的人物,怎么可能会被咱们这破岛上的事情着恼?” “你可别小看人!” 万青假做着急的样子,扯着嗓子就嚷起来了: “谁说咱们岛上没人惹恼太子殿下?你忘了前不久咱们还闹着要去杀太子呢!” “别胡说!” 海狗子再不着调也知道这话传出去是个要命的,吓的赶紧喝止。 他这人对手下还真不赖,赶紧拉着万青就走,边走还边教训着: “你这小鬼头不要命了,这样的话以后千万别乱说,要不然什么时候惹祸上身了,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本来就是啊!” 万青发现自己被当成了不懂事的小孩子,干脆就愣头青到底,不屑的叫道: “大块头都在岛上呆了好几天了,这些事情就算咱们不说,他就不清楚吗? 依我看啊,大块头肯定就是因为这件事不高兴了,所以啊,才不愿宣旨。” 海狗子被说的一愣,心里却泛起了嘀咕: “难道说,大块头天使不宣旨的原因,真是像这愣小子说的这样?” 不仅海狗子有这样的想法,附近有几个海贼也开始犯起寻思来,他们关系要亲近的多,马上偷偷摸摸的躲回自己的住处,开始暗中商议起来: “虽然那个海狗子的属下有些愣,但说的话未必没有道理啊!” “我也这样觉得!” “谁说不是呢?开始我还当笑话看,可后来琢磨琢磨,可不就是这么回事么?” “是啊,岛上曾经密谋害死太子殿下,他老人家大局为重不计前嫌,可大块头是太子殿下的心腹,他能不为太子殿下报仇么?” “啊?那这可怎么办?是不是咱们的招安要泡汤了?” “泡汤到是不至于,但是咱们得有所表示才行。” “难道是要银子?” “切,这种事谁敢收银子,嫌自己脑袋太重了么?” “嗯,大哥说的对,这不是银子的事,除非……” 几个人议论着,很有默契的往二当家许财的院子那边看了一眼,而后又低着头聚在一起,轻声细语的也不知道密谋些什么。 很快,这几人就出了门,开始在岛上拜访自己相熟亲近的人。 …… 对于岛上的变化,刘帆和许财这两个当家的却毫无所觉,他们两个现在已经满脑子都是升官发财、光宗耀祖,哪还有心思管其他海贼的死活啊? 一等天使们住进了大当家刘帆的宅院之中,马上就迫不及待的开始献宝。 大当家刘帆家底深厚,为了巴结天使也是下了血本,直接从库房里面拖出来十箱金银珠宝,其中不少都是珍奇异品,价值巨万。 可惜李济荣却坚决不受,虽然依然笑得亲切,可态度却十分坚定。 这让许财十分鄙夷,乘着这个机会,珍而重之的拿出了自己精心准备的宝贝: 一支精铜打造的铜管! 所有人都不解其意,许财这才得意的开始展示。 他先将这铜管的一头拧开,而后往里面倒了些黑色的粉末,最后又拿出一颗精光闪闪的铜丸,从管口里面轻轻的推进去。 满院子的人都稀里糊涂的,就连李济荣都看不太明白这是在干嘛,只是心中隐约有种猜测: 这遮摸是种别致的武器! 许财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之后,他才走到院子中央,将铜管开口方向对着不远处的一座假山,而后将铜管后方的火捻子点燃。 “轰!” 一声巨响过后,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唯独李济荣猛然蹿出,一把从许财手中夺过铜管,也不顾手上灼热的烫手,锐利眼神透过弥漫的呛人黑烟,死死的盯着嵌在假山上的铜丸。 第717章 缘由? 精心准备的礼物果然引起了天使的注意,许财心中大喜,乘机献媚一样谄笑着说道: “这宝物名叫‘突火枪’,是末将偶然间得来。这突火枪十分犀利,任你铜皮铁骨也总归是血肉之躯,据说在前唐时曾有宗师武者饮恨在这枪火之下。” 整个院子里面,无论是海贼首领刘帆,还是前来宣旨的天使,几乎人人都被这奇型神兵的威力所震惊。 尤其是刘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既有在天使面前争宠失败的晦暗,也有因许财这压箱底的宝贝威力心惊。 然则许财有些得意忘形,却没发现那两个少年侍从与众人各自心惊的样子不同,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李济荣冲这两人使了个眼色,打断了许财还想滔滔不绝炫耀的欲望,语气居然前所未有的冷淡: “好了,这宝物我收下了,回程之后就会上呈给太子殿下,你的功劳我不会抹杀也不会隐瞒。 不过,许正将回去之后,还是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过往吧!” 自己的底细刘帆知道,许财并不奇怪,但是现在却被来宣旨的太子钦使一口叫破,却让许财心中大惊。 尤其是李济荣口气不善,似乎积压着许多的不满。 再联想到之前明明可以宣旨将招安之事定下来,李济荣却偏偏要拖延时间,许财这才后知后觉的倒吸一口凉气,心底深处生出彻骨的寒意。 可笑自己还以为天使年纪不大贪心不小,原来天使在意的根本不是黄白之物也不是所谓的奇珍异宝,而是真的因为岛上的事情。 如今看来,这件事情十有八九还和自己密切相关。 不,应该说是和自己性命攸关! 许财有心开口询问,却害怕再次激怒天使,不敢继续纠缠,赶紧唯唯诺诺的退下,想着回去之后马上召集心腹和梁先生一起商议,到底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是太子殿下难以容忍的。 他这边刚走,又惊又喜的刘帆感觉像是在风暴肆虐的大海上一样,一下子被颠进浪底,一下子又被抛上浪尖。 眼看着许财吃了瘪,刘帆莫名感觉十分畅快,又赶紧乘机踩上一脚: “天使勿怪,我这二当家心思就是太多,若有冲撞之处,还请天使海涵。” 李济荣微微颔首,语气复又变得温和亲切: “此事与你关系不大,以后只需记得忠心为太子殿下效命即可。” 虽然李济荣语焉不详不肯说具体的事情,但还是说了些刘帆妻儿的现状,又再次勉励了一番,让这个老海贼感激涕零。 不过刘帆心中依然十分疑惑,想不通为什么李济荣会不待见许财。 直到他被打发出门之后,才从自己的心腹族人处听来一个消息: “岛上到处都在疯传,说是许财收留梁家大公子,激怒了太子殿下。不过太子殿下为大局隐忍,这位天使怕是太子殿下的心腹人,恐怕见不得太子殿下受气……” 刘帆这才恍然大悟,突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许财啊许财,没想到你要掘我根基,最后却帮了我一个大忙!” …… 同样的消息,回到自己家中的许财自然也收到了,让一向自诩机敏的许财颇为懊恼,暗骂自己蠢笨,怎么会忽略了如此大事? 以他那么多年的行伍生涯经验,所听说的和亲历的,哪个招安的匪伙不都是首领可以饶恕,谋主都是必死无疑的? 更何况这梁大少与太子殿下是不共戴天之仇,前不久还鼓动三龙岛去袭杀太子殿下呢! 虽然没有成行,可是有此恶毒心思,哪个太子殿下的心腹也容不得这个狗贼继续活在世上吧? 一想到自己居然被梁大少给拖累了,许财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刚想着去杀了这个祸胎,向太子殿下剖白忠心,没想到院门竟然“咣当”一声被人撞开,迎面走来的可不就是满脸寒霜的梁丰骏么? 不等许财开口,梁丰骏却是先声夺人,带着几分质问: “二当家是不是觉得,只要拿了梁某的项上人头,就可以得到太子殿下的宽恕?” 许财被说中心思,莫名有些羞怒: “梁先生多心了,我怎么会做这种无情无义之事?” 梁丰骏却不依不饶,冷笑着说道: “若是许正将想要自寻死路,那就来取我这六阳魁首吧。 不过二当家切记行行好,帮我把眼睛睁开,好让我看看清楚,二当家是如何被当做无用的走狗烹杀的!” 许财大吃一惊,心里虽然怀疑这梁大少的动机,可到底是起了疑心,忍不住追问道: “梁先生何出此言?” 第718章 献计(上) “敢问许正将,历来朝廷招安,可有哪个降人是因仁义道德而得善终的? 以许正将自身功绩名望,比之辅公佑如何?比之杜伏威又如何? 难道许正将觉得,李恪小儿能比拟前唐太宗贞观皇帝么?” 生死关头,梁丰骏却异常冷静,质问一次比一次犀利,让许财也不由得迟疑起来,心里的杀意慢慢开始动摇。 只是许财还是有些不甘,能做朝廷的将领谁愿意做个成天担惊受怕的海贼呢? 不说做了将军有的是发财的路子,每年的银钱淌水一样往家里流,仅凭一个光耀门楣就不是给祖宗抹黑的海贼能比的。 但梁丰骏的说法也并非没有道理,当年辅公佑杜伏威臣服大唐,使得两淮免受战火,于国于民都有大功德。 可最后两人却是都不得善终,不管史书上如何粉饰,两人尽为李唐皇室所诛灭是不争的事实。 因为犹豫,许财的神色挣扎变幻不定,难以抉择。 但这就够了,梁丰骏心中大定,趁虚蛊惑道: “按说二当家重归朝廷,这是好事,学生不该阻拦才是。只是二当家待学生优厚有加,学生又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二当家一步步落入圈套呢?” 梁丰骏这话说的言辞恳切,许财也不免有些动容,心里竟然因为刚才的想法而生出一丝愧疚来: “这……唉,多谢梁先生。 只是,现在不赶紧投靠朝廷,难道还等那刘老儿做了海防游击之后,调转头来清剿我们吗?” 看来许财也不傻,心里头也是很有谱的,知道真要是拒绝招安的话,刘帆这个积年老贼摇身一变成了朝廷的海防游击,怕是第一件事就要拿他这个老伙计兼老对手来开刀了。 既取悦太子殿下,又为自己增添功劳,还可以断绝一些后患,何乐而不为呢? 换了是许财,他也不会拒绝这样的好事啊。 到了现在,许财依然不死心,带着万一的期望看着梁丰骏,希望这位世家出身的公子能给自己一个两全其美的答案。 然则梁丰骏却满脸失望,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道: “二当家,你怎么就这么糊涂啊? 难道你到现在还没看出来,朝廷来人只希望招安刘帆,而不是全岛兄弟们?” “这,这如何可能?” 许财大吃一惊,他一听招安有望,就只顾着喜极而泣,一门心思重回军伍,光宗耀祖了,还真没想到这个可能。 可梁丰骏是深思熟虑过之后才来的,哪里会给许财太多思考的机会,几乎是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咄咄逼人一般的质问道: “若是朝廷真想招安二当家,为何天使只说大当家可谓海防游击,却不曾提及二当家半分? 若朝廷真想二当家重回规制,为什么明明二当家的礼物更得天使重视,最后却冷面相待? 若是朝廷真想重招二当家,为什么这岛上都流言蜚语遍地乱飞了,天使却连当面提都不曾提过一句?” 梁丰骏问一句,许财的脸色就白一分,等梁丰骏三句话问完,许财已经毫无人色,颓然无力的坐倒在椅子上。 许财难以接受,不愿相信这是真的,垂死挣扎一般反驳了一句: “这没道理啊,我本来就是朝廷的老卒,没道理朝廷不招安我,反而去招降那刘老儿啊?” 他问的无力,梁丰骏的回答却冷血而残酷: “那是因为,大当家的家眷在太子手中,方便控制啊!” 许财顿时如遭雷齑,浑身猛然一个哆嗦,雪白无人色的脸上冷汗涔涔,惨然笑道: “是了,竟然是这样! 哈哈,哈哈,真可笑…… 难怪了,难怪……” 一个个看上去不合理的地方,有了梁丰骏的质问,却都显得条理明晰了。 许财思前想后,把一些之前想不通的地方一一对照,虽然很难接受,但他心底其实已经认可了梁丰骏的话。 短短一盏茶的功夫,之前还生龙活虎的三龙岛二当家仿佛一下子老了二十岁,浑身的精气神似乎都被抽干了一般。 他这样颓废,可不符合梁丰骏的想法,这让梁大少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为了说(hu)服(you)许财,用力太猛了一些。 既然如此,梁丰骏干脆继续猛药用到底,厉声喝道: “二当家,难道就这样认命了不成? 难道你就甘心,眼睁睁的看着刘老儿升官发财意气风发,然后在三龙岛上等着刘老儿顺天讨贼,拿你的人头去为自己加官进爵么?” 许财心里当然不甘心,只是他已经绝望,心灰意冷的惨笑道: “我不甘心又如何? 太子殿下选择刘老贼的时候,我就已经死定了!” “不!” 梁丰骏陡然提高声音,正色道: “还有机会!” 第719章 献计(中) 在此之前许财还满心期盼,对招安充满着幻想: “刘帆老贼都能封从四品海防游击,我本来就是军伍出身,如今的实力也毫不逊色,就算比不上刘老贼,封个五品的武德校尉也不错啊!” 然而,有时候事实就是如此的残酷,梁丰骏的一番分析彻底打碎了许财的梦幻,不啻于直接把人从仙界打落阎罗殿中。 就在许财精神沮丧,心生绝望时,梁丰骏居然又说还有办法。 人在溺水的时候,就是一根稻草都会紧紧抓住,更何况是让许财视作谋主的梁丰骏? 越是许财这种朝廷体制内部待过的人,越能了解这些世家的强大,也越发对这些世家精英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 梁丰骏的话不出意外的引起了许财的重视,重新燃起希望,一把拉住梁丰骏的手满心渴望的求道: “先生救我。” 梁丰骏心中鄙夷,脸上却不露声色的挣开许财的手,正色说道: “我一个破家流浪败犬,何德何能能救二当家? 真正能救二当家的,是你自己啊!” 许财还以为梁丰骏是推脱之语,心里刚升起的那点希望迅速熄灭。 他顺着梁丰骏的说法,暗自思衬半响才颓然苦笑道: “我与太子殿下之间,相隔何止千万里,我能有什么办法自救? 如今岛上人人渴望招安,而且人人都视我为招安障碍,我如今怕是连一个人都指使不动,自身尚且难保,又何谈自救?” 话虽如此,但许财知道梁丰骏绝不可能无的放矢,眼睛依然带着最后一丝希望,死死的看着对方。 梁丰骏铺垫到现在,心知已经将许财逼到了悬崖边上,一边暗自得意,一边也知道时机已经成熟了。 他猛然起身,两只眼睛目光炯炯的盯着许财,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道: “兵法有云:‘置之死地而后生’! 二当家曾为大雍军将,不知道听没听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句话?” 许财虽然学识不多,但这是后汉之时,班定远平定西域时的传说,是广大武人们普遍的偶像,这个故事怎么会没听过? 梁丰骏见许财果然意动,赶忙趁热打铁,继续说道: “后汉初年,匈奴势大难制,凌迫西域诸国,迫使三十六国叛汉归顺匈奴。彼时在西域,匈奴近而大汉远,匈奴强而大汉弱,与二当家如今的局面何其相似? 当初班定远能以少数精兵,一举袭杀匈奴使者,迫使龟兹重归大汉,斩断匈奴一臂。 难道今日二当家,就没有当日班定远的英雄气魄么?” “这……” 许财再次犹豫起来,不确定的问道: “那天使武艺超群,恐怕全岛之上无一人是他对手。” 梁丰骏早有腹稿,轻描淡写的笑道: “武艺超群,可有宗师之力?” 许财想了想,缓缓摇头。 梁丰骏哈哈大笑,轻蔑的笑道: “前唐之时尚有宗师死于突火枪之下,想来二当家不会没有留下几支利器防身吧?” 许财被说破私密,多少有些别扭,可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他再次迟疑的问道: “我若杀了天使,全岛兄弟岂不是都要恨我入骨?” 梁丰骏两手一摊,无赖的笑道: “那又如何?天使一死,满岛兄弟不过成了当年的龟兹人,就算有人想要招安,但是李恪小儿的心腹死在岛上,又有谁敢再安心上岸投靠呢?” 许财倒吸一口凉气,心中萌生出浓浓的忌惮: “这世家子果然狠毒!” 不过也正是如此,却是让许财越发心动起来,开始琢磨起这条毒计的可行性来。 梁丰骏笑了一笑,阴阴的说道: “以我看来,李恪小儿必然是遇到什么棘手的难题,否则何必急匆匆的来三龙岛招安? 届时别说他能不能腾出手来报复,就算能腾出手来又如何? 大不了二当家先杀了刘老贼,再裹挟了全岛的兄弟,就到太子殿下所说的南洋蛮荒之地另辟生路。 他不是说,若是有人以往犯下大错无可更改的,可以到那一片蛮荒之地中,挑选一片肥沃之地扎根么? 到时候二当家在那里扎下了根,李恪小儿无人可用,还不是照样要来招安么? 到了那个时候,该怎么招安,可就不完全是那黄口小儿一言而决的事情了,需要先问过二当家愿不愿意才行啊。” 许财慢慢被梁丰骏说服,尤其是后面这番长篇大论,简直是说到他的心坎里去了。 对啊,自己之所以不被看重,可不就是暂且没有被看重的本钱么? 要是到时候自己杀了刘帆老儿,没人可以竞争,而且有人又有地盘,再想招安岂不是可以平起平坐的谈判? 到时候被说海防游击了,怕是海防总兵也可以谈上一谈吧? 第720章 献计(下) 就在二当家许财家中开始密谋的时候,大当家刘帆的住处也有人求见。 虽说来访之人来意相同,都是来献计的,只不过嘛,给二当家献计的是曾经的增城梁氏大公子,可给大当家献计的,却是一个出人意料的家伙! 刚开门时,发现门口是早前被大家鄙视的海狗子,刘帆还有些不悦。 他本来就心烦为何天使对他若即若离,既不肯收他礼物,又有种种许诺,但无论如何都不肯讲招安旨意颁发。 这让刘帆颇为烦躁,是以一看到来人是岛上人人鄙夷的海狗子,顿时怫然不悦,开口就要赶人: “三更半夜不睡觉,你来我这里干什么?赶紧滚去巡岛,如今天使就在岛上,若有什么意外惊吓到了天使,我砍了你这废物。” 本来就紧张的海狗子吓了一跳,说起话来越发结巴: “大,大当家的,我,我,我是来献计的!” 说完这话之后,也是奇了,海狗子居然没有一开始那么紧张和害怕了,心里却是越发惊喜于自己那个新招的小弟: “嗯?那小子叫什么来着?居然把大当家的反应都猜到了! 看来这小子还是很聪明的,回去后问问清楚他的名字,好生提拔重用他。” 刘帆却不知道海狗子的心思,反而被他这番说辞气笑了。 他本就是暴躁易怒之人,此时更是火冒三丈,狞笑着说道: “了不起了不起,没想到今日就连你这废物都敢来对老子指指点点了! 来来来,你说,你来说。 你要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老子今天就活剥了你!” 镇南天积威深重,马上就吓的海狗子心惊胆战的,也幸亏他来之前万青早就料到这家伙是个没用的,只教他把那套说辞背熟来就好。 海狗子心里一慌,语气再次变得结巴起来,不过万青教给他的那套说辞,他倒是背的贼溜: “大,大,大,大当家的…… 兄弟们都说,既然二当家私藏梁氏逆贼,激怒殿下,您老为什么不带着大家伙一起去,逼二当家的把那姓梁的逆贼交出来呢?” 刘帆本来还在打算要给这个蠢东西一点深刻的教训,可听了如此浅显的计谋,心里却是一动: “对啊!反正那姓梁的现在和许财是一伙的,逼他交人又和我没半文钱的关系。 而且,不管许财交不交人,这烫手的山芋可都在他手里! 交,则堂堂三龙岛二当家成了出卖手下谋取自身荣华富贵的卑鄙小人,被岛上群贼唾弃。 不交,嘿嘿,到时候满岛急于招安的兄弟愤怒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就不好说了,反正由不得那姓许的说了算了。” 如此想通透之后,刘帆反而对海狗子有了些刮目相看,琢磨着事后是不是把人收到手下来。 毕竟这三龙岛上不缺陈旦那样一根筋往上莽的莽夫,就缺会动脑子的聪明人啊! 海狗子还以为大当家的不肯同意,有些着急的说道: “大当家的,我那小弟说了,现在许财处境不妙,若是不抓紧行动的话,恐怕迟了就会变,变,变……” 一个迟则生变,可真是难为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了,变了半天也没变出个什么玩意来。 倒是刘帆笑了: “原来是他的小弟,改天要过来,放在这蠢材手里浪费了! 不过那小弟说的不错,迟则生变啊!” 刘帆本就急于招安,被一个海防游击吊着胃口,猴急的不行,此时觉得海狗子的小弟说的没错,立马开始行动起来: “海狗子说的好! 咱们全岛几千个兄弟的招安大事,怎么可以被许财那个昏了头的蠢材一个人耽误了? 来人啊!取我刀来,今日许财不给大家伙一个交代,我就用刀给他一个交代!” 岛上的海贼本来就被之前的流言鼓动,开始变得急切起来。 此时又有大当家的带头行事,一瞬间纷纷应和,哪怕已经夜近三更,也没办法阻止大家伙急于为朝廷效力的,那颗滚烫的心啊! 才不多时间,岛上各处就像蚂蚁出窝一样,涌出来无数的海盗。 这些海盗全都聚拢在大当家刘帆的身边,同仇敌忾的向着二当家许财家中冲去。 所有人都士气高涨,义愤填膺,纷纷大骂二当家害人不浅: “二当家太过分了,我说为什么天使不肯招安了!” “是啊,怪不得了,有那个姓梁的家伙在,只要是太子殿下的忠臣,就忍不了啊!” “我早就看出来了,那姓梁的就是个坏种!” “是啊,之前还鼓动咱们去打花城,这不是想害的咱们一辈子都上不了岸,一辈子都要做孤魂野鬼吗?” “对,绝对不能放过那个姓梁的!” “还有二当家啊,二当家必须道歉!” 这一片沸反盈天之中,刘帆浑身穿戴整齐,手提钢刀走在最前面,表面上一副怒不可扼的样子,实际上却是早已经把肚皮都要笑破了。 第721章 向先生借一样东西用用 梁丰骏的计谋不可谓不毒,许财的动作也不能说不快。 只不过他们算计的再快,也只是临时应变,但物统局却在李济荣潜入三龙岛之前,就已经做了推演和全盘计划。 一个是周密布置,一个却是仓惶迎战,速度上差了一筹也就不稀奇了。 若不是许财作为二当家,在三龙岛上经营日久,李济荣也没有打算将这位二当家的性命留在岛上,恐怕他们连逃走的机会都没有。 当许财已经将心腹集中起来,准备做虎穴一搏的时候,还没开始,就有心腹冒死前来报信: 全岛海贼都被动员起来,要求二当家为自己窝藏逆贼梁丰骏,以至于影响大家招安的事实,给全岛兄弟一个交代! 许财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差点当场就疯了: 这是什么流氓逻辑? 最开始收留梁丰骏的,是大当家刘帆才对! 怎么现在倒成了自己的罪孽,还要自己给大家一个交代? 给个屁的交代啊! 许财简直是气的想原地爆炸,可他别说爆炸了,连放屁的时间都没了,因为全岛都已经闹腾起来了。 这个时候海贼们都是急于招安,才没人会听许财解释,更不可能会真的讲什么狗屁道理。 许财瞬间就做出了逃跑的决定——他怕自己不跑,落在这些暴怒的海贼们手里,怕是下场不会比梁丰骏好到哪里去。 要不怎么说这些海贼到底还是乌合之众呢? 当所有人都一门心思想要被招安的时候,全岛的内外防卫全都彻底瘫痪,没有任何一个人把这个放在心上,这才让许财一行人仓皇逃窜,居然是毫无阻拦一样,冲进码头,抢了一艘许财自己的五百料福船,直接扬帆出海了。 就在许财一群人出逃不久,码头上开始变得闹哄哄的,几乎全岛的海贼都在大当家刘帆的带领下,循迹跟到港口。 所有的海贼们看着许财那一条出逃福船的船帆,却无一人愿意上船追击。 人人都在担心着: 我要去追,这招安的时候有什么好事岂不是就没我份了? 再说了,要是被哪个王八蛋乘机污蔑,说自己是许财的走狗怎么办? 于是满岛海贼都在欢呼,欢呼大家齐心协力,将破坏三龙岛招安的逆贼许财与梁丰骏尽数驱逐了! 与此同时,李济荣也得知了最新的情报,笑了一笑就吩咐下去: “分桃计进入下一阶段!” 第二日一早,在满岛海贼的期望之下,天使们果然没有再拖延,而是直接宣布了太子殿下的旨意: “希望三龙岛上,因各种原因而误入歧途的罪民,能够感受到太子殿下的感召,迷途知返。 太子殿下不吝厚赏,拟在南澳岛设以水师营,以交州水师海防游击镇守。” 全岛海贼顿时欢呼雀跃,庆贺的欢叫响天彻地,全都开始梦想着招安之后的美好生活。 没了竞争对手,也事先得到过李济荣应诺和暗示的刘帆更是满面红光,处处都开始以朝廷命官,交州水师海防游击刘某自居。 就在满岛海贼准备商议,为选出哪些人去花城拜见太子殿下,接受朝廷招安和册封人选闹的不可开交之时,那条仓皇出逃的福船之上,一场战斗也刚刚接近尾声。 许财按住腹部的一条创口,阻止里面的血流出来,一面冷笑着说道: “梁公子,我对你够信重了,为什么你还要算计我?” 梁丰骏却是惨笑着,伸手指着哈巴狗一样围着许财转的那人喝道: “我算计你?若是我算计你,那赵大谷这狗贼又是怎么一回事?” 说起此事来,许财还是一阵心有余悸。 若不是他早就暗中收买了这个赵大谷,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心腹居然也有人被梁丰骏这丧家之犬给蛊惑了。 真要说谁算计谁,谁对不起谁,只能是用狗咬狗一嘴毛来形容。 梁丰骏害怕被许财抛弃,唆使许财的一个心腹,企图暗杀掉许财,而后再掌握这条福船,并以此为资本,去找南洋上那些极端仇视朝廷的海贼入伙。 幸亏赵大谷早就看穿了梁丰骏已经虚有其表,早前就对梁大少颇为怠慢了,被觑准了破绽的许财暗中派人说服,做了许财的内应。 于是一场刺杀许财的阴谋理所当然的破败了,许财受伤之后,怒不可遏,亲手将那个背叛他的心腹海贼捆住手脚,割破伤口,扔在海里喂了鲨鱼。 至于梁丰骏,许财倒没有如此虐杀他,而是冷笑着说道: “梁先生,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今日就容我向梁先生借一样东西用用。” 第722章 孤注一掷 增城梁氏最重海贸,作为大公子的梁丰骏也是经常在外跑船的,尽管他被扣在舱底关押着,但他还是通过蛛丝马迹,推测出福船此时正在往北行驶。 向北,哈,果然是向北! 梁丰骏自知自己增城梁氏已经覆灭,自己这条命若是还对许财有什么用处的话,那也就只有一个去处了。 难怪许财这狗贼说,要向他借一样东西用用啊。 只不过,嘿嘿! 梁丰骏看了一样坐在舱口位置,仰头大睡,口水都流出来了的赵大谷,脸上露出轻蔑的冷笑。 等到一个时辰之后,睡了个饱的赵大谷揉着惺忪的睡眼,嘟囔的着起身时,尚未发现异常的赵大谷骂骂咧咧的: “你他娘的,真以为你还是什么狗屁世家公子哥么? 都什么时候了,还摆你公子爷的臭架子,让谷爷继续伺候你? 等回头谷爷跟着二当家投了太子,迟早也是个官儿,哼! 到时候,谷爷要你这逆贼好看,看……” 至于看什么? 当赵大谷在昏暗湿热憋闷的舱底,看到看见自己的旧主被挂起来,变成一具随着船只摇摆而晃荡的尸体时,没被吓疯就已经算是这赵大谷是个傻大胆了。 “死,死了?” 再傻大胆,赵大谷也知道事情变得恶劣起来了,他呆愣许久,终于想起还要向上报告,赶紧跌跌撞撞的爬出底舱,一边还大呼小叫起来: “出事了,救命,救命啊!” 最开始听到呼救声,许财还以为是梁丰骏又蛊惑了其他人,心里也暗自心惊。 可当他在几个心腹的簇拥下,赶到舱底时,愕然看见梁丰骏像个人干一样,自己把自己挂在舱底,尤其是那张脸上两眼暴突,嘴角还残留着诡异的笑容,仿佛依然在嘲笑着自己一般。 本来这段时间以来,许财就处处不顺。 没想到最后迫不得已,被赶出苦心经营多年的三龙岛不说,自己死中求生,好不容易才想到置之死地而后生,期望带着梁丰骏这害人精去向太子投降,最后这混蛋竟然用自己的锦带把自己吊死了! 这,这简直是岂有此理啊! 为什么人人都要和我作对? 就连一个死人,都不忘记要嘲弄我! 许财满脸阴沉,心里的怒气勃发,整个人散发着极其危险的气息。 他的那些心腹都从未见过许财现在的模样,各个都胆战心惊,偏偏赵大谷被吓惨了,这个时候还在喋喋不休的为自己辩解: “我,我就去上了个厕所,回来就发现他死了。我不是故意的,我……” “够了!” 许财本就满腔怒气无处发泄,没想到这蠢材做错了事,还找这么个蹩脚的理由来搪塞。 真把他许财当成傻瓜一样糊弄不成? 恼羞成怒的许财爆喝一声,打断了赵大谷无用的辩解,猛然冲上去,一手扼住这个蠢货的喉咙,狞笑着说道: “你家旧主就连上路的时候,都这样笑着看着你,可见是离不得你的伺候。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们主仆情谊! 来人,把这蠢材也挂起来,和他的家主挂在一起!” 赵大谷有心求饶,然则许财已经没兴趣听他呱噪,一个背主的蟊贼而已,杀了就杀了,出口恶气也好! 不过杀人并不能解决问题,许财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内舱中,枯坐一夜之后,再出来时,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我意已决,如今只有北上,抢先刘帆老儿一步投降太子,才是我们的活路。如果哪个兄弟有异议,我也绝不留难,就在前面的螃蟹岛,我们各奔前程就是。” 能跟着许财出逃的,都是他的心腹之人,其中甚至有人是之前和他一起从府军之中出逃的旧日下属。 这些人也都知道现在的处境,无论如何刘帆等三龙岛海贼都是不会放过他们这些丧家之犬的。 既然许财已经有了决断,大家自然无人再有异议。 两天之后,珠江口巡航的交州水师遇到了一条奇怪的海船。 这船一边打着海贼的骷髅旗,一边又挂着白旗,让人好生摸不着头脑。 自从太子殿下南来之后,别的地方或许还对李恪抱有敌意,可交州水师上下却人人欢欣鼓舞,对太子殿下感恩戴德。 盖因为之前交州府军都不受重视,所谓的交州水师更是出了名的叫花子,连条像样的海船都没有。 之前朝廷配置的海船,大多被世家大族与官僚豪族一起联手侵夺,以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理由“战损”之后,出现在这些人家自己的商队中了。 而李恪到交州之后,借着屠灭增城梁氏的余威,迫使这些人乖乖的将水师的大小船只交换。 除此之外,李恪还向各处大肆求购巨舰,很明显是要倚重交州水师。 如此一来,水师上下还有谁不归心? 这些曾经被人鄙夷忽视的水师人,现在上上下下都憋着一口气,势必要让太子殿下看到咱们水师人的忠诚与努力。 整个水师上下精神面貌焕然一新,巡航防卫等等以往敷衍了事的任务,如今也是人人抢着去做,一丝不敢懈怠。 所以当许财的福船一靠近珠江口,就被巡海快船发现,并且迅速上报。 第723章 夏日微凉 岭南的夏天天气变幻莫测,刚下过一场暴雨,花城里积聚的暑气消散了一些,可是本地的人都知道,要不了多久,炽热的高温就会把水汽蒸腾起来,气候将变得更加闷热。 如今随着李恪南下的东宫数千人基本上都已经慢慢习惯了岭南的酷暑,很多人的衣着也开始向着本地百姓的打扮靠拢。 但在东宫内部,人人都知道太子妃娘娘对衣饰着装要求严格,虽然有不少人被热的厉害,心里有些不满,但无人敢于懈怠,甚至连开口抱怨的人都极少。 无他,礼不可废! 太子妃娘娘自己以身作则,哪怕再热的天气,衣装配饰一向一丝不苟,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但是没人知道,李恪其实劝过陈悦薇很多次,每次看到她忙忙碌碌的身影,看到她汗流津津的样子,李恪又是佩服,又是心疼。 既然礼不可废,李恪只好从这方面开始着手,发动詹事书院的学子,给他们的任务是从圣人典籍中,找到符合礼制的夏装中,最清凉的款式。 另一方面,李恪又特地招来研究所的张树,如此这般的叮嘱一番之后,三五天的功夫,研究所就按照太子殿下的要求,设计制造出这个世界上的第一款电风扇。 说是“电”风扇,其实并不准确,因为这个时代的技术积累,暂时并没有提供生活用电的能力,也可能近百年内都没办法造出工业化发电机组。 所以李恪退而求其次,这款风扇的动力是水,被称作水风扇倒是挺恰当。 早在先秦时期,聪明勤劳的华夏先民就开始了对水力的运用,当时的灌溉工具是一种叫做“桔槔”的浇灌工具,最早的记载出现在《庄子.外篇.天地篇》。 最早的水动力造物,是一种叫做翻车的水利浇灌设施,在东汉时期就有萌芽出现,至三国时期,由曹魏著名发明家马钧集大成而发明成功。 这一款发明极大的解放了人力,缓解了人们一遇干旱就只能“抱甑而汲”的灌溉困难,对华夏农业的发展有着极大的积极意义。 又过了几百年,这种水力机械的利用开始扩展到其他方面,比如水力碾米、拉纤、清淤等等各个行业。 如今李恪不过是给出思路,点醒这个时代最优秀的一群大匠而已,想要造出堪用的水力风扇并没有多大的技术困难。 真要说难点,也就是暂时也无法造出适用性和实用性都满意的轴承——这个时代的榫卯技术能解决卡簧的问题,但里面的钢珠却极其难以制造。 一个是材料,另一个则是工艺,仅仅通过滚筒砂石自然抛圆,造出来的钢珠并不理想。 但再怎么不理想,仅仅是保证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小陈娘娘三个人的水风扇还是没问题的。 于是,当刚刚在两艘巨舰的押送下到达花城的许财,坦露上身,背着荆条,满头臭汗的跪在烈阳底下请罪时,李恪正在习习凉风之中,献宝一样的捧出一碗冒着“热气”的汤水。 要说这岭南人,还真是会进补,各种各样的汤水能给你玩出花来。 刚到岭南时期,陈悦薇和小包子还对这些靓汤极为满意,小包子还兴致勃勃的想要学尽所有岭南靓汤。 可喝的多了,两人也就觉得就那么回事。 尤其是听说各种奇葩的煲汤材料,甚至据说有岭南人拿胡建人来煲汤时,两位大小陈娘娘就开始对岭南靓汤敬而远之了。 但不管怎么说,太子殿下的好意还是要领受的。 陈悦薇本来只打算随便喝一口,领受一番太子殿下的好意,可当她捧起汤碗时,却是大吃一惊,险些连碗都拿不稳,直接丢地上去: “呀?怎么会这么冰这么凉?” 当她抬眼,看到李恪那似笑非笑的可恶表情时,哪里还不知道自己又被他耍了? 陈悦薇不由得有些气结,这都是第几次了?数都数不清了吧! 美人嗔怒自然不是真的怒了,不但好看,而且赏心悦目,李恪也知道不能过火,忙笑着解释起来: “这是研究所新近研究出来的造冰技术,即便是炎炎夏日,也能源源不断的提供冰块冷饮。” 虽然李恪说的是研究所的技术,但陈悦薇明白,这肯定又是李恪的手笔,再困难的时候,他也总是能拿出种种不可思议的妙法,化腐朽为神奇,令人生出无限崇敬来。 李恪感受到美人儿的浓浓情意,笑咪咪的拿起调羹递到红润诱人的唇边,带着几分宠溺的诱惑着: “来,尝尝看,全世界第一份人造冰饮。” 两人正你侬我侬,享受着难得的片刻静逸,外面却传来不合时宜一般的声音: “启禀殿下,三龙岛海贼首领许财已经带到,正在大营外负荆请罪。” 第724章 二桃杀三士(一)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类似的情形已经发生过不知道多少次,而且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两人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陈悦薇这个太子妃还是很合格的,识大体,懂进退,即使手握物统局,也从不曾骄纵过,反而处处为太子李恪考虑。 她像往常一样,带着浓浓的不舍起身,准备回避,不想李恪却伸手拉住她,神情自若的说道: “不急不急,让他等着。” 陈悦薇反倒板起脸来,正色对李恪说道: “殿下怎么可以因为琐事耽误正事?” 有些女人就是这样,无一处不美,无一时不美,陈悦薇明明十分严肃,可在李恪看上去,却依然显得娇俏可人。 “啧,孤真是有福气,有这么好看还这么贤惠的太子妃。” 李恪嬉笑出声,有些死皮赖脸的耍起无赖一样,笑闹了几句,等陈悦薇真的有些生气了,才开口解释道: “不过是个急于招安的海贼而已,先晾一晾他,省得他和三龙岛上的那个刘帆一样,生出些不该有的骄横心思来。” 物统局的情报陈悦薇基本都会先看到,三龙岛上的事情她也是知道的。 自从把许财排挤出三龙岛之后,刘帆自以为胜券在握,不但对李济荣这个天使的态度渐渐的起了些微妙的变化,甚至还开始试探,有那么点自抬身份,想要讨价还价,妄想讨要更高官爵和更自在也更随性的安置条件。 陈悦薇再是心善,也不会把这份善心放在这些无恶不作的海贼身上,在她看来,太子殿下愿意给这些海贼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已经是法外开恩,宅心仁厚了。 没想到还有海贼不知死活,想要待价而沽,这简直就是岂有此理嘛! 海贼们的凶残她只是耳闻,但是现在海贼们的贪婪却是亲眼所见了,本来就对海贼没有好感的陈悦薇又对海贼们厌恶了几分。 再则说来,陈悦薇也是个聪慧的女子,虽然明知道自己掌握的物统局有多厉害,却从未恃宠而骄过。 更加没有利用手中的物统局为自己谋过任何私利,她心态很是端正,一直以来都把自己放在一个梳理者,而不是管理者,甚至是所有者的位置。 从来物统局的消息,陈悦薇都只是按照轻重缓急而上传下达,若是没有李恪的允许,她也极少主动发表意见和看法。 唯独上次杀韦让一事,性质太过恶劣,这才让一向温婉的陈悦薇激烈的与李恪争执。 但很显然,许财一个区区海贼,还是个丧家之犬,自然不可能有京都韦氏出身的交州刺史韦让的分量。 于是许财就苦逼了。 他本以为太子殿下声名昭著,仁名播于外海,应该是十分爱惜羽毛的才对。 在许财的计划中,自己坦胸裸背,负荆请罪是向太子殿下表明自己改过自新的决心。 太子殿下应该会乐意用自己做陈旦之外的又一个典型,好安抚来降的海贼才对啊。 哪曾想李恪早就收到了李济荣的飞鸽传书,对于这个让李济平自愧不如的“王佐之才”,李恪也是眼前一亮。 飞鸽传书自然不能长篇大论,但李济荣仅仅用了几个字,就让李恪迅速掌握了事情的发展: “二桃杀三士,刘逐许。” 如今整个三龙岛上的海贼,都已经尽在李恪掌握之下,他自然可以放平心态,慢悠悠的等着鱼儿自己上钩来。 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李恪自己难得的和陈悦薇一起在同一个办公室里处理各种事务,间或又各自笑谈一番,心情美丽的飞起。 若不是最后陈悦薇提醒,李恪都要把许财的事情忘到后脑勺上去了。 可怜许财本来只想做做样子,最后却惨兮兮的真的背着荆条在白云山大营外面跪足了两个时辰。 这花城的天气本就眼热,身背荆条的许财都不知道自己背上流淌着的是汗水还是被荆条划破伤口流出的血液。 就在许财开始怀疑,太子殿下是不是怀恨自己收留梁丰骏,想要将自己活活曝晒而死的时候,终于有人向许财开口发话了: “太子殿下有令,请三龙岛首领许财觐见!” 许财心里本来只剩一个不甘心的念头在支撑,陡然听到召唤,浑身一松的同时,那股子气也泄了。 整个人都陡然扑倒在地,差点就当场去世。 等东宫六率的军医赶来,对许财一番急救,总算保住了狗命的许财第一个念头居然是: “幸亏太子殿下没想要我狗命!” 第725章 二桃杀三士(二)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许财毕竟曾经是朝廷的逃卒,逃走之前,还把那些逼迫陷害过他的军中上级斩杀一空的那种。 别说什么情有可原,在李恪看来,这家伙就是个不安定因素: 以前可以因为遭受不公正待遇就悍然杀死上级逃去外海为贼,那么日后位高权重了,是不是也有可能会因为欲望得不到满足,从而与人勾结图谋造反呢? 所谓屁股决定脑袋,李恪有这样的想法,作为一个上位者来说再正常不过。 他对许财的印象本来就算不上好,再听说梁丰骏在押往花城的海路上自杀身亡的消息之后,更加看低了几分。 作为一个下属,你要么有能力,要么能得领导的欢心,可是很明显,现在的许财在两方面都做的很失败。 李恪本来还想着,若是能从梁丰骏口中多掏出一点岭南世家之间的内情,或许自己能饶他一命也未可知。 留在大雍自然是不可能了的,但是像安置吴德成父子一样,许给他一块海外的田宅庄园又如何? 反正现在这些地方也都是不毛之地,把梁丰骏这样罪大恶极的家伙留下狗命不杀,直接丢过去开荒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问题。 君不见大漂亮国的祖上,大多都是从祖家发配的流氓地痞无赖以及各种罪犯么? 说到这里,忍不住要吐槽一句。 某些地方真是少一个外夷爹就浑身都不舒服,好好的祖国就近在迟尺,反而眼巴巴的对万里之外,企图利用这些蠢材搅乱地方的黑手念念不忘,还一口一个“祖家”,跪舔姿态,简直是令人作呕。 言归正传! 李恪看不上许财,自然待遇冷淡,所谓召见也不过是例行公事,平平常常就敷衍过去了。 若不是期间李恪亲口答应了许财的投诚,还说过职位容后商议的话出来,许财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骗了。 逢高踩低,趋炎附势从来都不是单例,东宫也不能免俗。 实际上,越是权利集中的地方,两面三刀、欺上瞒下、奴颜婢膝、阿谀逢迎、前倨后恭等等现象也越发严重。 太子殿下不喜这个许财,才没一会的功夫,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东宫。 按说许财来投诚,太子殿下也开口会给他一个前程,此时的许财就已经可以按照官身来对待了。 然而,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讲道理的。 许财出了东宫,引路的小太监倒是收了他的银子,可是态度并没有好多少,只是把他领出大营之外,就随口把许财打发了。 其余人自然也不会给许财好脸色,以至于许财忙忙碌碌四处拜访,银子倒是送出去不少,可惜连个好脸色都没见到几个。 即便有些人笑眯眯的,可许财却知道这些人背后绝无善意,那赤裸裸的眼神,像极了看到猎物的豺狼一般。 最可笑的是,明明东宫的接待处还大有空余,许财前去住宿却被“客满”为借口直接打发走了。 最后迫不得已,许财只能在附近的客栈中将就着,暂且栖身。 然而这些客栈都是看着东宫带来的人流,看到商机匆忙搭造,无论食宿条件都好不到哪里去。 面对着狭小逼仄的住处,难以下咽的饭食,许财不禁悲从心来。 再想着前途茫茫,许财心里涌起浓浓的后悔,后悔没有听从梁丰骏的话,早早发动,以至于如今虎落平阳,别说野犬了,就连老鼠蟑螂都敢取笑他几句。 事实上,在安置许财的问题上,李恪也有过犹豫。 李济荣的计谋虽然不错,但太过毒辣,李恪担心用的太过的话,会让将来的水师离心离德,更加会影响到以后开拓海外领地的热情。 但是当新的一天到来,李济荣的情报再次从三龙岛送来时,饶是李恪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也被这些见利忘义,目光短浅的蠢贼气着了: “哼!好大胃口! 从四品的海防游击都不满足,想要正三品的水师参将了! 就近驻扎,想继续留在三龙岛作威作福? 现在就如此狂妄,以后是不是还要给我来一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李恪没有一直发脾气,站起身来踱了几步,这才冷笑道: “看来济荣的计谋不是太狠,而是太软了! 来人,去请太子妃来见我!” 片刻之后,太子妃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这本是平常之事,但之后太子妃又召见了物统局的几个行动队队长之后,传出来的消息却差点把人炸翻天: 太子殿下很满意前交州府军火长许财迷途知返,重新投归朝廷。 为表彰许火长的功绩,太子殿下有意敕封他为交州水师海防游击,协防南澳岛,特许新任海防右游击可自荐数名下属。包括: 正五品宣武校尉一,从五品武德校尉二,正六品忠信校尉四,从六品忠显校尉四。 这消息听起来离谱,但所有传说之人都信誓旦旦,表示这消息绝对真实。 不久之后,全花城都知道这则骇人听闻的小道消息,唯独事件的主人公还蒙在鼓里。 在破旧客栈之中大醉一晚的许财还不知道,短短一个早上的间隔,自己就从无人问津的可怜虫,变成了炽手可热的大红人。 当那些神通广大之辈打听到许财的蜗居之处时,时间已经到了中午。 第726章 二桃杀三士(三) “笃笃笃~” 这等破旧的客栈,房门几乎就是个纸糊的,敲在上面的声响也变得沉闷而古怪,以至于宿醉之中的许财过了许久才分辨出来: 这是敲门声,而不是隔壁的大胖子住客又在放屁了。 被酒精麻醉的脑筋变得十分迟钝,过了好一会许财才茫然自问: “我他娘的都落到这般田地了,还有谁会如此以礼相待?” 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门外的敲门声再次响起,不急不缓,坚定又坚决,让许财不厌其烦,猛然生出自暴自弃的想法来: 我倒要看看,是谁想和我过不去。 反正已经如此了,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 满肚子怨气的许财猛然起身,几个大步走到门前,猛然将松垮破落的房门拉开,刚想破口大骂,却被门外密密麻麻站着的一群人给吓了一跳,到了嘴边的脏话又咽回肚子里去了。 许财心里一咯噔,有些不祥的预感,赶紧挤出笑容,小心翼翼的问道: “诸位莫不是找错人了?” 门外的那些人,虽然高矮胖瘦都不同,穿着却都十分的得体,看着就知道都是些富贵人。 此时听了许财的话,这些人尽数露出亲切和善,甚至带着讨好巴结的笑容,几乎是开口的同时又都忙不迭的开始施礼: “见过许老爷!” “许老爷安好,在下奉家主之命,前来邀请许老爷到我家做客。” “许老爷,我家少爷日后与你是同僚,还请许老爷日后多加关照。” …… 一群人七嘴八舌,人人都抢着向许财招呼,那态度热情的不得了,就差把“我想巴结您”几个字刻脑门上了。 只是许财越听越糊涂,心里也越来越害怕,这种不知底细不明其意,突然而来的好意,通常都不会是善意的。 即便表面上是善意的,可私底下藏着的恶意有可能会更加的狠毒。 就在许财有些慌乱的时候,这些人的身后陡然响起一声大喝: “够了!都没看见吗,影响了许游击安歇,你们该当何罪?” 众人齐齐怒形于色,转头看过去的时候却又齐齐色变,纷纷低眉顺眼的应和一声: “是,是我等鲁莽了。” 说完这话,这些人都不敢抬头,全都贴着墙根,一溜烟的消失了。 许财更加惊愕,带着浓浓的警惕看着新出现的人。 此人身量不高,面白无须,看起来平时应该是个很严肃的人,不过走到许财身边之后,却难得的有了些笑容: “你不错!跟杂家走吧,太子殿下有旨意给你。” “有,有旨意?” 许财觉得自己的心跳都静止了一样,呼吸为之一滞,难以置信的反问着。 同时,许财也明白过来,肯定是太子殿下的旨意有了变化,所以这些趋炎附势的家伙才会一窝蜂的抢着来找自己拉关系。 这就是权利的美妙之处啊! 许财昨日经历了一番从天上掉落阎王殿的巨大落差,晚上更是颓废的大醉一夜,这个时候赶紧重重的掐在大腿上,让剧痛来刺激自己清醒过来。 只看这人的样貌和脚步,许财就迅速判断出来:这是个内官! 一想到太子殿下今日派内官来召见自己,许财心里顿时一片火热,这表示太子殿下有可能真的是要重用自己啊! 今天的觐见也和昨天不同,几乎是没有停歇,许财刚在大营门外等候了一阵子,那个内官进去通禀之后,马上就出来宣召: “太子殿下要见你!” 许财强自压抑着兴奋的几乎要蹦出心口来的心肝,紧张的手脚都有些不听使唤了。 再次来到太子殿下的行宫之内,许财二话不说就拜了下去: “罪臣许财,拜见太子殿下。 罪臣昨日回去之后,痛悔前非,恳请太子殿下给罪臣一个赎罪的机会,罪臣愿意为太子殿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虽然明知道这很可能只是一句套话,但李恪还是挺受用的,最少心里对不得不重用这个许财的那些不甘的情绪,就舒缓了一大半。 事情有些紧急,李恪也不想绕圈子,直接问道: “若是以你为主,收降三龙岛上群贼,你打算如何做?” 许财心里猛跳几下,紧接着就是狂喜。 他不知道刘帆这蠢货做了什么事,以至于让太子殿下如此盛怒,居然打算将三龙岛的海贼交给自己来统带! 可喜意过后,许财心里慢慢的又升起一股寒意来,心里忍不住颤抖着冒出来几个字: “分桃计!” 他不敢往下想,忍住心中的恐惧,慢慢开始梳理事情经过: 先是三龙岛想攻击花城刺杀太子,紧接着很突然地疯狗疍就带着天使在三龙岛上冒出来,提出太子殿下要招安。 然后岛上被招安二字搅的不得安宁,自己与刘帆也从“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变成了“二虎竞食不死不休”的局面。 再然后自己落败,刘帆也未获胜,因为唯一的胜者就端坐在他面前。 许财强忍着抬头的冲动,用颤抖的声音说出这辈子最违心的一句话来: “臣若统带三龙岛海贼,必寻机清除其中不服王化者,将岛上贼众都培养成太子殿下最忠心的部下,人人都愿为太子殿下死战的水师。” 第727章 二桃杀三士(四) 这一次召见对许财来说有些诡异,来的突然,去的更奇怪,就连出了门之后的许财自己都不明白,太子殿下对自己的回答满不满意。 到最后,李恪也没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只让许财回去等消息。 这让许财从头到尾,都一直稀里糊涂,带着忐忑的心情,惴惴不安的回到住处。 说起来也是奇妙,之前许财被那个内官带走的时候,还有许多不甘失败的人等在这破客栈周围,一个个都探头探脑的,想要找到那么一丝机会。 现在许财回来了,那些人却像撒完尿就跑的黄狗一样,一点影子都看不到了,就连之前堆在破客栈大厅里的那些形形色色的礼品,也都跟着不翼而飞。 尽管知道这世态炎凉,本该如此,可许财还是忍不住心里空落落的。 再加上他那些心腹当中,蛮勇之人不缺,可是能和他商议事情的却一个也没有,更让许财倍感疲累。 这种不知道结果的等待对许财来说,不亚于一场煎熬,然而无心他念的许财所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现在住的这个破客栈周围,多了不少生面孔。 这些人看似随意,但有哪些人来往进出,他们都暗中留意,牢牢掌握着一切动向。 或许懵懂无知在这个时候也是一种幸福,因为此时有人比许财更加震惊和愤怒。 比起许财所受的煎熬来说,刘帆宁愿自己听到的是个假消息: “怎么可能?不是说许财那厮出逃,与梁家公子内讧之后,两人都不知所踪了吗? 这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花城,还他娘的不知怎的得了太子殿下的赏识,如今竟然连本官的海防游击都要夺走?” 岛上最好的两套院子,原本的主人就是刘帆与许财这两个岛上的当家人,之前刘帆把自己的宅子让出来,用来巴结李济荣这些天使。 等许财一逃跑,刘帆自然也就毫不客气的把许财留下的宅院霸占了下来。 可是现在,在这套看上去简朴单调,实则大气浑厚的院子里,刘帆再也没有入住时的志得意满,满脸惊怒地正对着一个跪在地上的海贼厉声咆哮。 “许财有可能顶替掉他海防游击的位置”,这消息简直比太子殿下的招安是个假招安都更加难以让他接受。 然而不管刘帆如何暴怒,也改变不了这个消息的真实性,毕竟自从传出招安的消息之后,岛上的海贼也不是什么都没做。 最少刘帆就知道,除了他自己之外,岛上还有几个实力不错的海贼头领也都暗遣心腹前往花城打探消息。 如今这个消息已经在花城里传遍了,虽然许财被安置在哪里,暂时这些海贼探子都打听不出来,但这些海贼们留在花城内的各条线上的关系户,却都证实了这一条消息。 与其说愤怒,倒不如用惶恐来形容现在的刘帆。 自家人知自家事,在逼走许财之后,刘帆自以为招安之事十拿九稳,别说是现在在岛上的天使了,就是远在花城的太子李恪,在刘帆心目中都没了之前那高高在上的位置。 虽然不知道之前李济荣所说的消息是真是假,刘帆也一直对太子殿下要倚重诸位海贼,希望这些人能担任太子殿下南洋攻略急先锋的这个说法抱有怀疑态度。 但自诩精明过人的刘帆知道,自己这些海贼肯定有太子殿下需要借重的地方! 否则不可能好端端的,突然就派出天使来招安。 什么岭南大开发,什么南洋攻略,刘帆统统不在意。 他从一个破产之后的海商,到被迫出海为盗的海贼,再到当了这么多年的海贼首领,所在意的唯有一件事情: 那就是他刘帆能得到什么好处! 既然太子殿下如今已经非他刘帆不可,必须得招安他了,那么与各路海商海贼都做惯了买卖的刘帆,深通交易之道的刘帆又怎么会忘记坐地起价呢? 之前对天使的供应,刘帆是唯恐不够精细,失了天使的欢心。 可慢慢的,刘帆却示意手下海贼开始降低供应标准,甚至默许了那些人上下其手的恶习,最近这两天,刘帆已经暗中将天使们软禁,对外隔绝了。 目的么,无非就是想看看这些天使的底价到底在哪里。 让他没想到的是,从李济荣往下,所有的天使都安之若素,海贼们的怠慢也好,刁难也罢,最后越来越变得赤裸裸的监视,都冷眼相待。 刘帆自以为有了底,越来越笃定自己的猜测,每次前往拜访天使的时候,胃口也越来越大。 除了不满足区区四品的海防游击之外,刘帆还盘算起了自个儿的那点小九九——既然李恪小儿自己都说了,南洋以南到处都是大片的无主之地,那么为什么,我非得给你李家当牛做马呢? 第728章 二桃杀三士(五) 野心这个东西,就像野草一样,只要给他一点合适的土壤,再给他一点春风雨露,就会疯狂发芽滋长。 有野心的人很多,但凡有些能力和眼光的,心底都有一份不甘,一旦时机合适,野心的种子就会在这份不甘的土壤中生根发芽。 但遗憾的是,有野心的人极多,能驾驭住这份野心的人却极少,狂妄到想要在南洋自立的刘帆显然也是其中之一。 之前刘帆自以为不可或缺,各种拿捏宣旨天使,甚至公然监视软禁,等到花城疯传“许财现身,取而代之”的消息传到三龙岛的时候,刘帆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 自己似乎枉做小人了! 监视又如何? 软禁又能怎么样? 就算刘帆掌握着这个海贼岛上最强大的战力和舰船,可这岛上的海贼当中,有的是人和他不是一条心,也有的是人渴求能回到岸上,做一个安分守己的良民。 刘帆的封锁和苛待,不但没有试探出太子李恪的底线,反而激怒了远在花城的太子,更得罪死了近在眼前的天使。 目的没达到不说,反而将自己之前的一手好牌打的稀烂。 慌了手脚的刘帆并没有坐以待毙,他一面放低姿态,急匆匆的去想天使赔罪,还想花重金来送礼,企图弥补之前的苛待。 另一方面,刘帆有将自己的心腹派出去,在岛上的海贼之中宣扬些“好兄弟,讲义气”、“无论到哪里,团结一致才是硬道理”又或者“跟着大当家,到哪都是家”之类的消息。 可惜效果都甚为微妙,李济荣等天使表面上收下了刘帆的重金,可态度一如从前那般,不冷不热,让刘帆心里越发没底。 去海贼之中宣扬拉拢的心腹回报来的消息也说不上好,大部分海贼都当面一口应承下来,还有不少人拍胸口保证会誓死追随大当家。 可实际上这些人心底怎么想的,别说他们这些人了,就连刘帆自己也信不过。 左右为难的刘帆心里一发狠,想起了之前从许财哪里探听来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然而,还没等刘大当家有什么行动,从花城来的消息已经在岛上传的人尽皆知了。 当岛上的海贼们被这个消息震惊,一片哗然的时候,刘帆大骂一声“许财狗贼害我”,而后直接气的吐血三升,昏死过去。 岛上的海贼并没有因为刘大当家的变故而陷入群龙无首的混乱之中,恰恰相反,这个时候海贼们也都明白了,现在整个三龙岛上,最能决定他们命运的人是谁。 所有的海贼头领,不论大小,齐齐现身天使团的宅院之外。 之前还有人以奉大当家之命,想要阻止众人靠近,结果却没想到诸多海贼大小头领们群情激愤,一片“诛杀逆贼”的喧嚣声中,这些忠心耿耿的大当家心腹就被无数刀剑剁成了肉泥。 其后所有的海贼头领们都欢呼,围在天使团宅院外面,诚心拜倒之后,恳请天使饶恕大家之前的罪孽。 李济荣心知时机已到,依然像来时那样,满脸温润和善的笑容出现在海贼头领们面前。 他虽然没有给出任何的许诺,还说出了一句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话: “太子殿下答应过的事情必然会做到,刘大当家依然会是交州水师海防游击。” 至于岛上疯传的“许财将取而代之”的消息,李济荣笑言自己和大家都在岛上,与外隔绝,对此事并不清楚,所以不做评论。 但越是如此,海贼们却越是信服。 不管是惊讶于太子殿下的宽厚还是天使的大度,原谅刘帆,继续以之为海防游击的消息都让海贼们打心眼里对太子殿下充满信心。 之前因为流言斐传而带来的一些焦躁和疑虑,也都在这些信心和欢呼声中烟消云散。 海贼们对招安更有信心了,但清醒过来的刘帆却感觉事情没这么简单。 当他得知,之前因为不想卷入两位当家的之间的冲突,选择暂避他处的海贼也都紧急归来之后,刘帆心里猛然一跳,险些又吐出一口老血来。 不同于其他人想象的那样,刘帆不但没有因为太子殿下的“宽厚”感激涕零,反而心底涌起无尽的寒意和后悔: “李……太子殿下,你好狠的手段啊!” 不出刘帆的意料,天使李济荣等人很快就离开了,尽管他们离开之前允诺,会尽快带着太子殿下的具体封赏回来。 届时,大家伙都将是朝廷的官吏,分属同僚,还望将来守望相助,共同为太子殿下效力云云。 满岛的海贼都充满着希望,天天都翘首北望,期待着天使李济荣等人的回归。 但是,在这一片盼望之中,唯独大当家刘帆冷眼相待…… 第729章 二桃杀三士(六) 多年海贼首领的经验,刘帆养成了敏锐预感,这一次他的预感并没有骗他。 全岛海贼翘首盼望求招安的时候,似乎表面上整个三龙岛上都是一片祥和,即便之前有矛盾甚至有仇的海贼们,这个时候也都表现出最大的善意和克制。 但刘帆知道,这份祥和是虚假的,是不真实的。 当一场小小的争吵突然在鲜有人知的小院子里发生的时候,全岛海贼都一无所知,可是当这场争吵最后变成斗殴,公开暴露出来之时,刘帆已经闻到了浓浓的腥气——那是鲜血的味道。 其实这种争吵,最近在岛上并不少见。 大家伙虽然都是做的海贼,但对朝廷的经制并不陌生,岸上的府军还有京都城里的十六卫且先不论,近在眼前的交州水师大家可没少打交道。 别的或许离的海远,大家先略过不论,可谁都知道现在太子殿下开出来的价码是给三龙岛海防游击的官阶。 虽说交州不受重视,交州水师更是叫花子一样,在三龙岛海贼眼中就是个笑柄,但并不表示大家不羡慕那些只敢在珠江口扑腾的叫花子对手。 根据大雍军制,交州水师隶属交州府军,但归交州刺史亲领,交州府军中郎将平时并不能对水师指手画脚,只能在战时得交州刺史允许,才有分调之权。 因此,交州水师的首领虽然只是参将一员,却有着理论上不虚交州府军中郎将的独立地位。 但是! 交州地处偏远,不受朝廷重视,各类正经的海贸和暗地里的走私却是各树开各花,全都繁盛的一塌糊涂,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这里面的暴利足以让任何人瞠目结舌,岭南的世家自然不肯与旁人分润。 于是,当交州的官僚们都无心理事,全都渴求能够回到中原地区,并为之不懈努力的同时,盘踞交州本地的所有本土势力却是齐心合力的勾结起来。 他们通过渗透、瓦解等各种手段,早早的利用朝廷的忽视,把原本应该是南天门户的交州水师彻底蛀空,变成了海贼们口中可以随意耻笑,只敢在珠江口扑腾的旱鸭子。 交州水师参将,也从理论上可以和交州府军中郎将掰掰腕子的强力人物,变成了刺史衙门最不受代价,连普通衙役都敢当面嘲笑的空架子。 这份空架子下面,有岸防游击营数座,各设正四品游击一员。 除此之外,还有多年以来只存在于账册上的从四品海防游击一员,千总、把总若干。 这从四品的海防游击虽然不受世人待见,但在有船有人的海贼眼中,却是奇货可居,这也是刘帆最开始会被这个从四品的官阶迅速打动的原因。 现如今大家争论的焦点还集中在这从四品的海防游击只有一个:到底是许财这狗日的奇峰突起,还是大当家刘帆笑到最后。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 三龙岛海贼众多,除了刘帆与许财两位当家的大首领之外,还有大大小小各路小头领三十多人。 不管这两人谁当上海防游击,都和大家没关系。 但是! 除了两位当家的,其余的大小头领们该如何安置呢? 海防游击以下,千总和把总的官缺可不多,不出意外的话,朝廷大概会循照八闽水师的旧例,册封两个千总、四个把总。 这就要了老命了! 如今三龙岛上心心念念想要招安的大小头领可是有三十多个,且不说这么多人,区区六个官职如何安置。 就算职位足够,谁去当千总,谁去当把总又是一个要人命的问题。 之前对于类似的话题,海贼们私底下也多有议论,可那都是私底下,无人在意,也无人计较。 但这一次不同,这一次几个争论的海贼平时关系都还算好,不然也不会聚在一起喝酒。 关键是这几人都分属不同的头领,不知道怎么的,就为谁当千总谁当把总的问题吵了起来,再加上喝了点酒,难免酒意上头,吵到厉害的时候,有人把刀子了! 虽然很快就被其余见势不妙的人拉开,打斗的双方也都只是皮肉伤,但却把一个大多数头领们都下意识的忽略的问题,彻底的暴露了出来。 整个三龙岛上的气氛,慢慢的就变得诡异起来。 各个大小头领,再也没有了之前那份亲自,别说聚在一起大吃大喝,一起畅想招安之后的美好日子了,现在大家都恨不得隔着十里远。 各自守着自己的小底盘,开始收拢人手,收买和拉拢那些闲散的海贼,平时大小头领们都不露面,偶然间撞上了,也都带着虚假的笑容,彼此警惕和戒备。 所有的大小头了们,都隐约意识到,这份平静太过脆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打破。 第730章 二桃杀三士(七) 尽管头领们有所准备,但冲突的来临还是太快,快到出乎所有头领的心理准备,快的让人措手不及。 这一次闹出事情来的,还是上次喝酒打架的那两人。 当时诸多海贼头领在,这两人以及他们各自的头领也不敢犯了众怒,只能由几个威望高的头领强行喝阻。 倒是这其中,之前躲出去之后现在又回来了的麻叔说话最为公道,还叮嘱要让两家头领回去好生安抚,莫要让自家兄弟凉了心。 只可惜这两个头领得知吵闹的起因之后,心里也对彼此产生了恨意,再加上旧日里两人本来就有仇,仇恨的种子就此生根发芽。 更重要的是,那两个打斗的海贼回去之后,心里既害怕被自己的头领迁怒,各自心里也都甚为不平: 动刀的那个觉得自己未能报被辱骂的仇,被砍伤的那个更觉得自己吃了大亏,想要讨还回去。 于是这两人不约而同,找到自己的头领,声泪俱下的控诉对方是如何如何的瞧不起自己的头领,如何如何侮辱自己的头领。 这两个本就心有芥蒂,被这么一拱火,更是怒从心起,杀心滋生。 其中一个心思阴沉些,开始召集兄弟,收拢兵器,准备找到机会就给对方来个致命一击。 他打算倒是打算的挺好,唯独算漏了对方是个莽夫,居然有仇不过夜,当天晚上就带人摸了过来,打了突然袭击。 两伙人一伙胜在突然,另一伙胜在有所准备,在暗夜之中打了个旗鼓相当: 两个头领都死了,倒是两个挑事的混球事后不知所踪,也不知道躲在岛上的什么地方。 麻叔等一干大小头领气的跳脚,扬言要将两个挑事的混蛋抓出来,交由大当家的,用岛上最酷烈的刑罚——鲨刑处置。 岛上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自然有人去向大当家的禀告,这是分属之事,大家也没觉得不妥。 然而报信的人去了之后,迟迟未归。 麻叔这几个头领都已经等的不耐烦了,准备再派第二个人去报信的时候,之前那个报信人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让所有海贼们目瞪口呆的消息: 大当家的不在家里,也不在之前的家里,也就是说,他没找到大当家的,也不知道大当家的人在哪里。 麻叔心里瞬间一抖,有种不妙的预感。 他赶紧让头领们都带人去找,结果找到第二天早上了,也没能把人找出来。 倒是再次倒霉催的被赶去巡岛的海狗子,被人发现,救了起来。 为什么要说“救”呢? 因为海狗子当时被人绑住手脚,丢在码头上。 这南洋虽热,晚上的海风照样是能冷死人的,海狗子被救的时候,已经被冻的差不多要见阎王了。 等麻叔派人七手八脚的灌了一碗不知道什么玩意煮的热汤之后,海狗子终于像条快死的鱼一样,又能喘气了。 这家伙刚喘匀乎,马上就破口大骂: “狗日的镇南天,老子艹你祖宗!” 得,就冲这家伙还有力气骂人,大家也知道这小子又捡回来一条狗命。 同时,大当家的去向也明了了——昨天晚上那两个倒霉头领拔刀相向的时候,被惊醒的刘帆就带着一帮子心腹,拿着早已准备好的家当,连夜上船走了。 一众大小头领面面相觑,谁也想不到居然会是这样的结果,现如今三龙岛可就真正的成了群龙无首了。 这二当家的被大家逼的逃跑去了花城,现在又没了大当家的,以后三龙岛这招安还能不能成了? 好多海贼都变得忧心忡忡起来,一时间也没人去顾及谁当千总谁当把总的破事了,居然变得重新和平了起来。 然而就在一群海贼焦头烂额,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一众海贼头领关起门来,继续大吵的时候,珠江口再次迎来一队奇怪的船队。 一样的到了珠江口就主动停船,一样的打着海贼的骷髅旗和表示投降的白旗,画风诡异的相近。 唯独有一样不同,那就是上次许财只有一条福船,这一次刘帆却把自己的两条五百料中型福船都带来了。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巡逻的交州水师把总只能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循例上来过问,而后无惊无险的“押”着刘帆往花城进发。 啧,一条一百料的老鸦船,居然能押着两条五百料的中型福船,也算是奇闻一件了。 然则已经被太子的冷酷手腕吓破了胆,想来想去都想不出另外一条活路的刘帆却不敢再有别的不着调的妄念,老老实实照着之前打听来的传闻,光着膀子绑着荆条,在一群码头苦力诡异的目光中,走下花城码头。 这一日,太子殿下正在和两位陈娘娘玩“两只小蜜蜂”的游戏,游戏奖品就是刚刚实验出来的,有大雍特色的“冰淇淋”。 李恪正和小包子玩的不亦乐乎,陈悦薇也在边上笑的柔柔的,一切都是如此的美好。 然而门外再次传来不合时宜的声音: “启禀殿下,三龙岛海贼首领刘帆,正在大营之外负荆请罪。” 话音刚落,李恪与陈悦薇愕然对视: 这话听起来怎么就这么耳熟呢? 第731章 二桃杀三士(八) 第二次召见之后,虽然许财能明确的感受到太子殿下对自己态度已经有了极大的改善,但到底该如何处置自己,许财一直都心里没底。 以许财的精明,当时或许没注意到,之后却慢慢的感受到了那个破客栈周围的变化。 这种变化意味着什么,许财不知道,但他心里却颇为振奋: 他来投靠太子之后,最大的悲哀,其实是太子殿下将他忽视,永远都不搭理,那个时候,恐怕许财才是真正的想死都难。 现在既然派人来监视盯梢,这就说明太子殿下还有用他的心思,许财也一直以此激励自己,强忍着内心的焦躁,一日复一日的等候着。 这几日,其实许财也已经有种直觉,太子殿下对自己的第三次召见就快来了,而这一次召见,也将彰示对自己的处置结果。 不管结果是好是坏,总归是好过没有结果的。 许财的预感没有欺骗他,就在今日,当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内官再次出现在破客栈的时候,许财险些当场失控泪流满面。 这已经是两人第二次打交道了,那内官比上次多了些笑意,还温言宽慰许财,告诉他好事将近。 这让许财心中大定,知道结果并不坏。 只是许财绝对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在这里见到刘帆! 要问许财生平最恨之人,刘帆老贼绝对能排在一众仇人前列。 白身而来,投靠太子之后,许财不止一次想过,自己掌握了权柄之后,一定要让刘帆老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只是任凭许财想破脑袋,都想不到自己与刘帆老贼居然这么快就再次相遇了,而且相遇的地点,竟然是在太子殿下设下的宴会厅中。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若不是理智还在,记得自己还是太子殿下的阶下之囚,许财几乎要下意识的去找刀子出来,哪怕是与这刘帆老贼拼个同归于尽也心甘情愿。 很显然,刘帆对许财的到来却是早有预料。 两人同样站在宴会厅门口候见,中间隔着一条三尺宽的走道,只是两人之间那浓浓的火药味,根本不是这么一条小小的走道能隔绝的。 几乎是同时,两人一起开口: “狗贼,你来这里做什么?” “哼,你这狗贼果然没死!” 两人都还穿着自己最好的服饰,衣料华贵,做工考究,只是相互敌视,一副斗鸡的模样让两人看上去颇为滑稽: 就像两只红彤彤的虾公,都已经被煮熟了,却还要摆出一副要决一死战的架势。 尽管李恪南来,多有被迫的成分,但生活起居,所用多有规制,身边的人早就将这种深入骨髓的皇家贵气带到岭南来。 即便只是大营内的临时行宫,也是富丽堂皇,皇家尊荣,贵气逼人。 两个海贼头领在三龙岛说一不二,到了这里就完全不够看了,所以两人尽管恨不得对方去死,吵架的时候依然压抑着声音,生怕冒犯了这份尊贵,触怒了太子殿下: “狗贼,你不得好死。” “狗贼,你死了我还没死!” “狗贼,我誓杀你!” “狗贼,有胆放马过来!” …… 这两人吵的投入,都没发现李恪已经带着一干随员来到宴会厅。 见这两人吵的有趣,李恪恶趣味大盛,阻止了想要上前喝止的王莽,饶有兴趣的看着两人吵架。 这两人互骂“狗贼”,眼中几欲喷出火来将对方烧成灰烬,手脚上却不敢有半点动作,像极了两条被主人拖住狗绳的二哈互相“汪汪汪”。 李恪好险没忍住,差点嗤笑出声。 不过这边的动作终于惊动了两人,许财与刘帆二人也终于发现,原来太子殿下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悄无声息的站在边上听了半天了。 两人现在都是戴罪之身,没想到竟然又在太子殿下面前表演如此失礼的一幕,登时吓的魂飞魄散,齐刷刷的跪倒在地: “罪民该死,恳请太子殿下恕罪。” “殿下饶命,罪臣有罪。” 李恪心里憋着笑,面上却早已经习惯性的板了起来,冷哼一声,也不打招呼,直接越过地上的两人,拐进宴会厅去了。 王莽晋王府出身,平时最重规矩,若不是知道太子殿下对这两人有大用,现在就恨不得直接打断了他们的狗腿。 等到太子殿下已经入内坐好了,王莽才冷冰冰的喝道: “起来吧,殿下仁慈,念你二人做惯了贼,不知礼也是正常。不过,日后再敢冒犯天威,殿下仁心容得你们,杂家却容不得你们撒野!” 王莽一边厉喝,一边突然出手,将地上两人揪了起来。 刘帆和许财能在海贼之中杀出重围,成为一岛首领,身手自然不会弱到哪里去。 可两人在这貌不惊人的老太监手里,竟然如同稚龄小童一般,毫无还手之力,同时骇然变色,心底涌起无尽的恐惧,浓缩成两个字: “宗师!” 第732章 二桃杀三士(九) 王莽这一手杀威棒,多有敲打的意思,李恪也未阻止,任由他在那里将两个海贼首领当成三孙子一样呵斥。 说来也是这两个首领倒霉,可谁让昨日里闯祸的,就是刘帆从三龙岛带出来的心腹海贼呢? 这世界上总不会缺少色令智昏,精虫上脑的蠢货,当时刘帆带着一群心腹海贼在表演负荆请罪的戏码,正好春燕带着几个亲近的小妹子路过。 这本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东宫内部人人皆知,这群女官谁都惹不起,因为她们当中,不知道哪个在将来的某天就有可能得了太子殿下的宠爱。 即便不考虑这一点,光凭她们日日都围绕着太子妃娘娘学习和工作,也不是他们这些属下能招惹的起的。 偏偏刘帆的族兄弟刘国,就是这么一个色胆包天的妄人。 眼看着一群青春靓丽,娇俏可人的小姑娘们欢笑着路过,这家伙当时就看直了眼。 其他人都心思愁苦,担忧自己比许财来的晚会不会被太子殿下不待见之类的,这家伙却是蠢蠢欲动,已经开始幻想招安成功之后,自己是不是可以趁机向太子殿下要求,赏赐这么一个美人给自己。 以前听先生说书的时候,不都是这样的吗? 但凡雄主笼络勇士,必用宝剑宝马,金钱醇酒美人,自己又不贪心,其他的都不要,只要一个美人怎么了? 又或者,要两个试试? 只是这厮却是忘了,李恪枭雄之姿,如今已经是天下尽知,他这等废材只能落到海上为贼,还是靠着刘帆的名头勉强混了个肚儿圆,算得上什么狗屁勇士英雄? 都说色胆包天,这家伙的胆子真的是能把天包下来。 李恪对这种负荆请罪的戏码并不感冒,直接派人来将刘帆等人打发了。 其余人都跟在刘帆身后,垂头丧气的准备回去等消息,刘国这厮却色心大动,悄摸着一个人,竟然去找营门口的甲士打听: “那些勾人的小美人是什么来历?” 营门口执勤的甲士都是东宫六率中的佼佼者,为首者必然是太子殿下东宫侍从室的值星官,可以说是李恪的心腹之人。 他们这些侍从少年都不敢对那些女子有半分奢望,即便青春萌动,对某个女子动了心,也只敢深埋心底偷偷喜欢,绝不敢对任何人透露半个字。 哪想到今日竟然有这样嚣张狂妄的家伙,不知死活的来打听那些“准娘娘”的消息,还十分轻佻的用上了“小美人”这等浪荡子弟常用的称呼。 当时的值星官正是侍从室少年首领杨守业,在他心目中,太子殿下神圣如天,身边的女子也圣洁无比,岂能受这腌臜泼才的玷污? 火冒三丈的杨守业一声令下,同样火冒三丈的守门甲士如狼似虎一拥而上,直接将那蠢材打翻在地,足足打了一百杖,把这个好色如命的狂徒打的一条命直接去了九成九。 刘帆之前还以为族兄弟是去和那些营门甲士套近乎,心里还在暗赞他机灵懂事,等发现刘国被打,而且还是大逆不道、冒犯天威被打时,刘帆也吓的魂飞魂散。 再加上这些人都是刘帆的心腹,包括刘帆自己也知道这个刘国是个什么样的货色,刚才又正好有一群宫女(这些人是这么认为的)路过,事情是什么原因,哪还不是明摆着的么? 刘帆气的差点又要吐血,其余海贼也是人人惊怒,纷纷大骂这狗贼该死,竟敢企图染指太子殿下的女人。 他自己找死直接去死好了,干嘛要连累大家? 刘帆心里憋着火,摔门就回房休息了,不过等东公六率的人将打的半死的刘国丢回来的时候,刘帆又直接提刀出了门,还没等那些六率的军卒走远,就一刀结果了自己的族兄弟。 其余的海贼都吓的厉害,再也不敢啰嗦半句。 这是昨日夜间的事情,李恪知道之后也很不高兴。 虽然他自己并没有想在那两批女子中选妃的打算,但其他人却不这么看的。 同时,李恪觉得这些女子经过东宫的系统培养,以后应该有更美好的生活,更广阔的天地才是,怎么也不可能是现在一个刚投诚来的海贼所能染指的。 也正因为刘国的狂妄之举,让李恪对这些海贼的感官再次下降,就连今日宴请两位海贼首领,都显得十分敷衍。 本来按照礼制,太子殿下宴请降臣也是有一套标准的流程的,但李恪却直接把这些都省略了,直接祝酒之后,就当众宣布: “……敕封刘帆为交州水师海防左游击,协防南澳岛;敕封许财为交州水师右游击,协防双川岛。 ……二人属下,皆由三龙岛罪名充任,其下各官,由其自荐。计: 正五品宣武校尉各两人,任海防千总; 从五品武德校尉各两人,任海防副千总; 正六品忠信校尉各四人,任巡海把总; 从六品忠显校尉各四人,任巡海副把总。” 第733章 二桃杀三士(终) 这一场招安闹了这么久,许财也就等了这么久,终于到了今日,他才算是有了结果。 对于这份封赏,许财既觉得有些出乎预料之外,但仔细想想,却又合符情理之中。 此前许财也不是没有过分析,他的自我预计,大概是在海防游击一下,海防千总以上,临设一营为副游击的可能性最大。 但没想到的是,太子殿下居然分拆一营,将海防游击分为左右并列,可谓神来之笔,既安置了许财,又削弱了刘帆。 再加上之前两人已经彻底翻脸成仇,不虞日后会轻易勾结在一起,起到一个相互牵制,相互制衡的妙用。 比起喜出望外的许财来说,刘帆表面上也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实则心里却是发寒发颤,只剩下四个血淋淋的大字: “果然来了!” 李恪表面上也对这些海贼极尽优待,不但当中赦免了两位首领的过往罪过,还明发令旨,表示不追究三龙岛海贼过往一切过错。 整个交州因为这道令旨波澜陡生,好些深受海贼祸害的百姓和士绅纷纷破口大骂。 对这道离谱的令旨不满,却慑于太子殿下威严而不敢宣之于口的百姓,更是不计其数。 倒是那些潜藏在暗中,想要等着李恪倒霉的时候,再奋起一击的人,全都大喜过望,纷纷将太子在交州的倒行逆施,交州百姓的水深火热写成书信奏折,发往京都城。 但同样的,这到令旨也让三龙岛上的海贼们齐声欢呼,在接到再次驾临三龙岛宣旨的天使李济荣时,这种欢喜鼓舞的情绪瞬间达到顶峰。 当日夜里,三龙岛彻夜狂欢,既为天使接风,又欢迎两位当家的归来,更加庆祝众人身上的那个贼名,终于彻底洗白。 全岛的海贼——不,现在应该不能再以海贼相称了,应该叫他们为交州水师海防官兵——通宵作乐,直至天明才算结束。 李济荣也不着急,给予全岛海防官兵一日的时间来收拾情绪,直到当晚才在官兵们殷切期盼中,当中宣读太子令旨。 当听到令旨中,太子殿下明文赦免大家的过往,招安大家人交州水师海防游击营为兵时,整个三龙岛都疯狂了。 所有人都北面而拜,或痛哭,或狂笑,癫狂如疯魔的人不知凡几。 李济荣淡淡的看着这一切,而后和刘帆许财二人打了个招呼,就准备回到天使团驻地歇息。 他的借口也很好找: 既然太子殿下恩许,两位游击将军各自举荐部下,此事他就不插手过问了。 刘帆心里发冷,暗恨太子果然狠辣; 许财却欣喜莫名,已经开始盘算该将那些岛上的强手笼络到手中来了。 可让许财想象不到的是,他还没开始招募,就有人迫不及待的找到他面前来。 许财本以为来人是来向他自荐的,只是没想到那人直接一口口水吐在地上,桀骜地冷笑道: “吾名夏朗,原是宝安县大湾村渔民夏铁柱,承蒙许游击惦记,如今是朝廷水师了!” 许财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显然想起了当天他突然发动,一举夺权时,曾经以此要挟过此人。 还未等许财开口解释,陆陆续续又走过来几人: “吾名曹剑,承蒙许游击惦记,如今是朝廷水师官兵。不日就将向海商包成下聘,买秋香为妾。” “吾名肖旺,杀番禺邓氏族亲的事情,以后也不劳烦许游击惦记了。” “吾名张强,族中兄长张坚为龙川典史,回头让我家兄长给许游击送个帖子,请许游击到家中来一起痛饮!” …… 这些新鲜出炉的水师官兵显然都不是真心感谢或者邀请许财,无非是对当日被他威胁的报复而已。 许财脸都气黑了,心里却只能忍着气,若是这点肚量都没有,恐怕也没人愿意跟随他这个光杆司令了。 幸亏岛上众人,也不是人人都像刚才这四人这样,在许财面前发完飚,转头就去刘帆那里示好。 也有其他的人来向许财套近乎,就连之前一直以许财救命恩人自居的老泥鳅麻叔,现在也带着些许讨好的笑容,问起许游击日后的打算来。 许财这才心情好了些,开始滔滔不绝的炫耀起自己在东宫的见闻,以及自己曾经受到的太子殿下的赏识。 与夸夸其谈的许财不同,刘帆却显得极其敷衍,对于主动靠近的人也都不冷不热的,其实心里已经凉透了。 渐渐的,大家也都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尽管太子殿下宽仁,将海防游击一分为二,就连可安置的官位都多了一倍。 但就算是多了一倍,也没办法,也不可能将三龙岛上所有自认为够资格的人全部安置。 大家也都理解太子殿下的做法,对于多出一倍的官职人人感恩戴德,也没人恨太子殿下。 两位首领的海防游击没人能惦记,但海防左右游击以下,总共八个正副千总,十六个正副把总,加起来还有十多个头领没办法安置。 先是几个有仇的头领之间互相争吵,指责对方没有资格担任官职,慢慢的,这些争吵蔓延开来,几乎把所有有志于这些官位的大小头领们都卷入了进来。 也不知道是从谁开始,把刀子拔了出来,有一人拔刀,其余众人也都不甘示弱,局势就在短短的一瞬间,彻底失控。 第734章 海贼时代的落幕 开始的时候,许财还奢望着想要阻止。 可当他发现不对劲的时候,不但朝廷的天使早早的避开,就连刘帆这奸猾似鬼的老家伙,都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消失了。 许财这才猛然出了一身冷汗,整个人如坠冰窟一般。 他哪里还不知道,今天晚上的局面,是朝廷,是太子,是天使李济荣这些人,早就布好的杀局。 当许财跌跌撞撞,满心惊恐的逃回自己的宅院时,刘帆却像个幽灵一样,突然从院子里冒出来。 两人面面相觑,相对无言,默默听着远处的喊杀声、惨叫声、呻吟声从爆发,到喧嚣,再到默默沉寂。 良久,刘帆才长叹一声: “以后,好好为太子殿下办事吧。” 许财心有戚戚,默然点头,等他再看刘帆萧索离去的背影时,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那么恨他了。 这一夜,是流血的夜。 当第二天的太阳升起的时候,整个三龙岛依然笼罩在血腥之中。 不忍再看到三龙岛上有更多人受到伤害,天使李济荣拼着回去之后受到太子殿下的责罚,毅然站出来主持公道。 尽管大小头领们似乎也猜到了些什么,可现在他们也不敢再乱来了,只好捏着鼻子,认同了李济荣的处置办法: 公开投票! 昨夜被杀的头领就不下十人,本来竞争就没昨天那么厉害了,李济荣又以不记名,每人三票,不能给自己投票,不能给同一人重复投票,再以票数从高到低,以左为尊,按顺序分配官职的做法,勉强让岛上残留的头领们认可。 只是这投票结果一出来,再次让大家哗然: 得票最高的,居然是一向老好人面目示人的老泥鳅麻叔! 麻叔自己也没料到这一点,一面双手乱摇,不敢领受大家的错爱,一面却又高兴的很,对自己的好人缘颇为自得。 但让麻叔没想到的是,居然没有任何人站出来阻止,李济荣三问之后,头领们无一人反对。 于是在麻叔不敢置信的眼神中,交州水师海防左游击部海防左千总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诞生了。 而后投票得出的是海防右游击部海防左千总,这次的人选依然无人反对,因为这个叫夏朗的头领,是两位首领以下实力最强的头领。 许财本来有些不乐意,毕竟昨天这人刚刚当面与他撕破脸过,但是大小头领们无人反对,夏朗自己也无异议,这份任命也通过了。 接下来其余的任命也都大同小异,偶有不同意见,也都在李济荣的主持下,当场解决了断。 于是,纷纷扰扰两个多月的招安,就此彻底落下帷幕。 太子殿下李恪,以海贼刘帆为水师左游击,协防南澳岛;以海贼许财为水师右游击,协防双川岛。 交州百姓们一直都有听说招降海贼的传闻,可当令旨明发的时候,还是让整个交州一片哗然。 很多百姓,本来都对太子在交州的施政抱有好感,可这诏安令一出,人人都站到李恪的对立面去,当众痛斥的老者不计其数。 尤其是交州沿海和珠江口两岸,这些地方更是饱受海贼之苦,往上数三代,谁家都有亲人好友死于海贼的毒手。 而交州的豪势之家,世家门阀与官僚胥吏,也大多对诏安令十分不满。 这些人里面,除了许多今年因为考核上任的各地主官,其余人大多在当地势力盘根错节,不知道有多少人家涉及到海贸。 而从事海贸之人,或多或少都会进行走私、夹带等种种不法行为,为了暴利,这些人从来不介意干犯国法。 也正是这些人,竭尽全力将交州水师完全蛀空,使之存在的意义只剩下一个象征性。 太子殿下招安海贼,而且是南洋之上最近名声最大,称雄南洋多年的海贼,这让早已经买好了航线,就得这发大财的海商们如何做想? 当这些人是海贼的时候,就是这些人海贸逃税,走私货物的绝佳助力。 但是,如果这些人摇身一变,成了朝廷的水师,可想而知这些人会对这些海贸商人以及他们背后的势力产生多大的威胁? 这已经不是威胁到他们的利益,而是在挖他们的根了! 若是朝廷,或者直接说是太子李恪,有了足够的力量,封锁附近的洋面时,谁还有本事从蓝水中撅起打量见不得光的财富? 没了这些钱财,他们的家人开销怎么办?读书的束脩从哪里来? 儿女的婚事,老人的白事又去哪里有银子来操办? 几乎是在短短的几天之内,这些实力雄厚,盘根错节的本土势力就已经达到了共识,那就是,要团结,与太子斗到底! 可没等这些海上强人们有什么动作,京都城突然传来好消息: 太子殿下因擅杀边疆大吏,以至朝野震怒,皇帝震怒,招还太子回京受审的旨意,很快就会到达花城。 第735章 满朝尽是哓哓声(上) 从李恪南下开始,朝野之间与之相关的争议就从来没有停止过。 当各大世家盯上岭南大开发的大蛋糕时,这些人就从来没有停止过明里暗里的各种小动作。 从派出人手把持之前他们这些人看不上眼的各级官位,到遣人南下开始觊觎那些李恪准备入手的优质产业。 到了最后,为了逼迫太子李恪让步,这些人的代表韦让已经疯狂到借助广南入寇的国事,来将污水尽数扣在李恪头上。 当韦让的书信先一步到达京都城时,所有收到信的士人几乎是齐声大赞: “妙极妙极,韦泰来总算是做了一件正事!” “是啊,太子殿下胡作非为,引来友邦震怒,我等义不容辞,必须阻止!” “既然太子在岭南已经不合适了,不如就让他回西北去抵御北戎人吧。” “此言有理,国事为重嘛。不过,岭南开发的事体,就交给我们这些正人君子们来操劳好了。” “哈哈哈,韦泰来这一招无中生有,真真是妙不可言啊。” “一想到李恪小儿百口莫辩,老夫心里就和这六月天喝了冰水一样畅快。” …… 这些士人完全没把岭南的危机放在眼里,他们只看到了逼迫李恪让步的良机,一想到李恪手里那些日进斗金的产业,不知道多少人早就馋涎欲滴,按捺不住了。 就在这些家伙们摩拳擦掌,准备伸手将东宫下属的各项产业尽数吞下腹中,吃干抹净时,另外一个岭南来的消息,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到达了京都城: “交州刺史韦让,勾结广南图谋交州,妖言惑众,自乱军心,已经被太子殿下当场处决,乱箭攒心而死!” 整个京都城似乎都被这惊世骇俗的消息惊呆了,有那么一瞬间的功夫,所有人都怀疑京都城里的空气都凝固了几息的时间。 静默之后,就是爆发。 在国子监里,在世家大族议事厅中,在茶馆酒肆秦楼楚馆之间,在朝堂之上,所有的士人几乎是齐声咆哮: “这不可能!韦泰来忠君爱国,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 “这里面必然有不可告人的隐情!” “韦使君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民,竟然遭此毒手!” “天理何在?公道何在?” “太子丧心病狂,残杀品德高洁的士人楷模,何来脸面忝居东宫?” “天理不彰,我世家昭彰;公道不存,我士人共存!” …… 疯狂的咆哮过后,无数的奏章涌入通政司,早已经得到消息的通政司自通政史以下,人人待命,并且还信誓旦旦的向来上奏章的士人保证,一定将所有的奏章送往内阁,让满朝文武以及皇帝陛下都看到士人们的愤怒。 这就是陈悦薇为什么拼命也要阻止李恪杀韦让的原因,实在是如今的话语权大部都掌握在士人手中。 杀一个韦让小人,激怒整个士人群体,在陈悦薇看来,实在得不偿失。 但李恪却有自己的考量,对于世家门阀的反应也有所预料,只是李恪到底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对于这些世家门阀反应的激烈程度到底有所误判。 从韦让“殉职”的消息传到京都城开始,所有的士人都拼了命的在往通政司上奏章。 不要以为这是在做无用功,当满天下的官员都不理政事,全都把精力投入到这样一件事情上来的时候,这就是挟整个天下的力量,来做雷霆一击。 别说是太子了,就是皇帝在这样的大势面前,都要感受到巨大的威胁。 事实上,早在韦让的书信到达京都城之前,李恪的密奏早就通过快船,抢先一步送进了内廷。 雍帝看到李恪密奏的时候,气的手都在抖,以他大宗师的修为,这种情况几乎说是绝无仅有了。 倒不是对李恪杀人有多大的愤怒,恰恰相反,李恪在密奏中,将士人对于交州的图谋和盘托出,更把勾结广南,鼓动广南出兵侵入大雍的屎盆子先一步扣在了韦让的头上。 但雍帝依然心里对李恪充满着愤怒,与其说愤怒倒不如说是不满居多。 自从李恪的科研所源源不断的提供出新产品,从白糖,到中成药,再到刚刚上市试行销售的组合家具,哪一样不是日进斗金? 与财源广进的东宫恰恰相反,今年以来户部一直在哭穷,从赈灾到军费,再到官员俸禄,几乎没有一个地方不缺钱的。 虽然雍帝也察觉到,这是朝臣们默契配合之下,故意将朝廷的财政搞到崩溃边缘,以此来刺激他的神经。 但不能不说,这个办法虽然阴险而且无耻,但雍帝是真的被刺激到了。 尤其是如今的物统局有飞奴司的眼线,飞奴司里也被物统局严重渗透,几乎可以说是双方的信息都是共享的。 李恪的东宫每个月,光凭白糖的买卖都要入账白银四百万两以上,而朝廷去年一年的夏秋两税,加起来也不过四百万两出头。 任何一个皇帝,都不可能对此不动心。 第736章 满朝尽是哓哓声(下) 不止一次,雍帝想要对京都城里的白糖销售处动手,但最后陈海平劝住了他: “陛下以何种名义,罚没这批白糖? 每一次白糖拍卖只有十石,白糖制造都已经转移到岭南,连潜入物统局中的飞奴司老人都没人知道太子殿下放在哪里。 难道陛下愿意为了区区十石白糖,将父子矛盾显露人前,平白让那些世家门阀看笑话不成?” 冷静下来的雍帝还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即便他从李恪手中拿到了白糖的制造技术,也就等于世家豪门也得到了这项技术。 皇宫内外宫人数万,真正能让雍帝信任的却是极少,就连他都不知道到底谁是哪个世家的眼线,这不得不说是一个极大的讽刺。 心不甘情不愿的,雍帝到底是打消了强行接管白糖贸易的馊主意,同时也对身边那些时不时就在他耳朵边吹风,挑拨他与李恪父子关系的宫人们产生了极大的警惕。 这些宫人的背后都是些什么人,根本就不难猜。 以前雍帝还抱着看小丑的心情冷眼旁观,可近段时间的不顺让雍帝心情烦闷,这些不知死活的东西还来呱噪。 于是,当天宫里就杖毙了十个多嘴多舌的奴才,雍帝的耳根子马上就清净了不少。 当累了一天的雍帝回到后宫安歇,没做多想按例宿在万春亭,可没想到的是,万春亭的李昭仪却又百般撒娇,抱怨想吃白糖都买不起。 若是往常,雍帝少不得又要多几分对太子的怨气,可今日他却冷冷的看着眼前妩媚可人的美人表演,最后一言不发的拂袖而去。 当天夜里,雍帝居然宿在重华宫中。 一夜好睡并没有让雍帝的心情好起来,他知道事情远还没有到解决的时候。 这一日刚上朝,大臣们就像往日里一样,纷纷上奏,对太子各种攻讦: “……臣以为,太子不务德行,妄杀士人,请陛下招太子还朝,重重处罚!” “……昨日灭一门,今日又杀一家,太子如此暴虐,可堪为君乎?臣请陛下三思之!” “……重小利而枉顾大义,爱金银而恶义理,先有乱政之选,后又无名之诛,太子德行有亏,请陛下圣断。” “……朝廷百官,天子牧臣,在太子殿下眼中轻无一物。野奔之女,草莽村夫,在太子殿下幕中举足轻重,如此乾坤颠倒,国将不国矣!” …… 众位大臣的弹劾一个接一个,让雍帝烦不胜烦。 这些他还可以装聋作哑,可是当京都韦氏族长披麻戴孝,亲自上殿请求雍帝主持公道时,雍帝却没办法置之不理了。 只是该如何处置,雍帝也颇为棘手。 很显然这不是像以往那样,仅仅是申饬就能解决的问题,太轻的处罚,不但京都韦氏的苦主不会愿意,满朝的文武大臣恐怕也要大为不满。 这让雍帝心里再次充斥着对李恪的不满,去了岭南这么久,之前说的好处没怎么见到,麻烦却是一桩接一桩。 现在倒好,让他这个皇帝都被士人逼到墙角,退无可退了。 满朝大臣也都知道时机以至,纷纷出列哀告,一时间,满殿跪满了悲声痛呼的大臣,满殿都是悲声哭诉之声: “若不惩处,礼法何存?” “滥杀良臣,肆意妄为,天下板荡,就在眼前啊,陛下!” “忠臣不得善终,良善何以自处?” …… 雍帝被逼的退无可退,无奈的向内阁求助: “元辅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置?” 夏景阳早已看穿这些士人的本质,但心里却有些迟疑,他总觉得以太子强硬的性格和如今的实力,不可能轻易就范。 偏偏这些士人贪心不足,这一次居然妄想将太子的产业全部夺走,双方不可能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 与士人们信心满满不同,夏景阳一直有些疑虑,迟疑的时间不免长了些。 就在满朝文武都信心满满的等着首辅给出他们想要的答复时,早就按捺不住的次辅姚希圣却抢先开口奏道: “陛下,太子前段时间也说过,‘橘生南则为橘橘生北则为枳’。 或许当初在秦州时,太子精明强干,能为朝廷分忧。 可现在到了岭南却是非日多,擅自激起边衅已经是不该,妄杀忠直大臣更是错上加错。 臣以为,既然太子不适合岭南之地,不如将殿下招还朝中,交州之事,另遣重臣抚之。 而且太子年轻气盛,习性轻佻不免,回朝之后,当遣稳重道德之士,教之以严才行!” 韦氏族长也摆出一副大义凌然的样子,悲声说道: “臣子之死,老臣痛彻心扉。然家事,小义也;国事,大义也。 老臣以为次辅所言极是,请陛下招还太子!” 其余的文武百官也齐声附和: “请陛下招还太子!” “请陛下招还太子!” “请陛下招还太子!” …… 第737章 京都乱象 愤怒而无奈的雍帝发出招还诏书的当天晚上,无数的士人开始弹冠相庆,欢呼雀跃,更有无数的世家大族开始毫不掩饰的露出赤裸裸的目光。 最先感到压力的,是留守京都城的彭文君。 这半年多的时间,她毫不避讳世人的异样目光,以女主人的姿态留宿东宫,以前人人钦慕的“世家第一贵女”,也慢慢的在那些世家贵妇圈子里成为笑谈。 若不是如今的彭文君掌握着包括白糖在内的拍卖,以及“尾货配额”等高级货品的分派和销售,恐怕少不得有些眼皮子浅的世家贵女来她面前挑衅了。 而今满朝上下都知道,太子殿下将要被召回京都城,回了京都城之后,会怎么处置,谁也不知道。 东宫内部留守的这些,不都是李恪的旧人,而是大部都是宫里派来的。 这些人本来都是奔着升官和发财来的,现在太子殿下居然得罪了全天下的世家门阀,还被陛下明旨招还,眼看着就要失宠了啊。 这可怎么办啊? 整个京都城的东宫里面,都变得忧心忡忡起来,好多人都在一边后悔自己之前抢着送礼都要挤进东宫来的蠢事,一边暗中咒骂李恪害人不浅不得好死。 若不是李恪留下的人手和彭文君从永兴彭氏带来的心腹忠诚和能力都没有问题,整个东宫一夜之间就要翻天了。 即便如此,整个东宫也给人一种岌岌可危的感觉,好些人又都开始想办法离开东宫。 彭文君对这些都未加阻拦,强行挽留反而会惹出更多祸端来。 整个京都城里对东宫的恶意似乎也在堆聚,东宫门外开始有些不明身份的精壮汉子来来回回的晃荡。 彭文君左思右想,最后还是艰难的决定: 按照李恪给她发来的飞鸽传书,东宫闭门不出,对外挂出一块醒目的公告:所有的白糖、精盐、家具以及成药等拍卖全部都暂时停止。 这种软弱的退让,更让京都城里欢声一片,有些胆大的城狐社鼠也开始鬼鬼祟祟的参与进来,想要浑水摸鱼。 某日夜间,一群胆大包天的流氓地痞在某些人的鼓动下,被银子晃花了眼睛,企图夜入东宫偷盗白糖。 东宫留守人手将这些人一个不拉的逮住,想要送往京都府的时候,却被某个自称是京都韦氏的桀骜世家公子哥拦住,还带着家人将那些流氓地痞抢走,当场以“义民义行”的由头,全都释放。 这则“风雅轶事”迅速疯传,轰动整个京都城,让士人们大为畅快的同时,也让京都城那些蛇鼠之辈全都蠢蠢欲动。 反正被抓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有的是士人公子哥给他们撑腰。 但是没被抓到,偷出来的白糖可是货币黄金,这些渣滓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发财机会”? 世家贵胄们全都冷眼旁观,等着看好戏。 就连京都府尹郭式想要过问,都有源源不断的士人前去拜见,将他缠住。 而普通的京都府官吏衙役,又有谁不知道这后面是那些士人老爷们是在故意羞辱太子,报复太子对他们的冷落? 没听见京都韦氏的公子哥们,都已经在叫嚣“势不两立”了么? 即便其中有一两个知忠义,有廉耻的公人,也会被其他生怕惹祸上身的同僚给支使到其他地方去。 以至于堂堂东宫,居然被一团乌烟瘴气包围,成了所有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笑语。 然而,他们这些士人太过得意忘形,忘了太子虽然不在京都城,可留在京都城的人手其实并不少。 就在大家以为这一日的夜间,会有更多地痞无赖前往东宫发财的时候,一队膀大腰圆,服饰整齐的青衣精壮,人手一支哨棒,将东宫团团包围住。 有认识的人大惊失色,失声叫道: “京都韦氏想干什么,大家私底下搞臭李恪小儿就好,这般明火执仗的攻打东宫,莫不是京都韦氏已经造反了?” 现场的士人还在惊慌失措的准备逃回家,通知家里莫要和韦氏一起谋反,一个更惊人的消息瞬间炸开: “什么?有人将昨天放走那些地痞流氓的韦家子抓走了?” “这也太狠了吧?若是韦家不将那些地痞流氓一个不少的抓回来,还一个时辰送一根手指头回韦家?” “这算什么?据说有宗师高手看不过眼,一箭把京都韦氏的牌匾射爆。” “是啊。那位宗师高手还在韦氏大门上,以剑为笔,刻下‘交州勾结广贼,京都纵容恶棍。六百年京都韦氏,家风凌然!’” “啧啧啧,难怪京都韦氏要急眼,他们家可没宗师。” “谁说不是呢?他们家那几个废物还想出头,结果面都没见到,就被剑气挑断了手脚,老惨了!” 第738章 世家第一贵女的另一面 所谓看不过眼的宗师高手,其实是内廷一名大珰,奉了雍帝和陈海平的双重命令,蒙面出击,一下子就把已经得意疯癫的京都韦氏吓醒了。 那个为非作歹私放蟊贼的韦家子弟,却是物统局京都总负责人李永杰亲自带人去绑走的,当场就剁了一根手指头给京都韦氏送去。 这京都韦氏自诩诗文传家,连同城相处的杜氏都看不起,根本就没什么武艺高强的人手,简直是任由李永杰自由来去。 为了保住自家子弟的狗命,这家人倒是把家中的青壮部曲派了一部分出去,说是保护东宫,其实也不无监视的意思。 可当第二根手指送过来的时候,那些部曲马上就老实多了。 太子殿下和京都韦氏斗法,他们这些部曲若是冲的太前,岂不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人家连韦氏的嫡出子弟都敢砍手指头,换成这些地位卑贱的部曲,砍起脑袋来相比会更加干脆利落的多。 当京都韦氏收到第三根手指的时候,昨天侥幸逃过一劫的地痞无赖们就全部被韦氏的部曲和京都府的衙役一起全部押到东宫门口了。 在这中间,京都韦氏也不是没有挣扎过,比如进宫求见、向京都府求援、向其余世家求援…… 他们能做的都做了,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韦氏之前的做法是完完全全对皇权的羞辱,雍帝再怎么对李恪不满,也不会容忍韦氏赤裸裸的将皇权践踏在地上。 至于京都府,府尹郭式应酬过多,“病”了。 人家勉强起身,答应将京都府的衙役全部派出来,协助京都韦氏抓捕那些地痞无赖,京都韦氏的族长就算气的发抖,也没有办法说郭式半个不字。 至于其他世家,不少人都在幸灾乐祸。 京都韦氏之前用不光彩的手段,把交州刺史的位置夺走,可是让很多世家怀恨至今呢。 如今能看到韦氏吃瘪,既起到了试探雍帝底线的作用,又让大家出了一口恶气,简直不要太爽哦。 韦氏族长,韦让的父亲韦杲气的半死。 他本来还有些不甘心,想着东宫里如今做主的不过是个弱女子,琢磨着想干点什么恶心人的损招来羞辱东宫,出口恶气。 可紧接着发生的事情,却让韦杲吓出一身冷汗。 那些前天晚上企图进东宫偷盗的泼皮无赖还没搞清楚状况,甚至都不知道为他们出头的韦家子已经被砍掉了三个手指头,还以为自己有京都韦氏做靠山,一个个牛逼的不行,一路上骂骂咧咧的,叫嚣着要那些押送衙役好看。 这些人刚被押送到东宫门前,紧闭数日的东宫大门突然打开,一身盛装的彭文君在数百东宫部下的拱卫下,如同骄傲的孔雀一般走出宫门。 韦杲刚有些不妙的猜想,彭文君就冷然下令: “乱臣贼子,干犯天威,杀无赦!” 韦杲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这个时候才想起来眼前这个女人不仅艳压群芳,更有永兴彭氏“将相之才,恨不为男子”的评价。 那些傻乎乎的地痞流氓们还在哈哈大笑,以为眼前的漂亮女子是在搞笑。 然而他们不知道,搞笑的其实是他们自己。 随着彭文君一声令下,潜藏在东宫属丛中的物统局特工纷纷涌出,三十多人齐齐从怀中抽出短刀,一人瞄准一个目标扑上去,对准捆绑着的贼人胸口就是一刀。 那些衙役哪里见过如此果决凶狠的架势,更何况这些人都是东宫的人,他们也不敢得罪,惊的这些衙役纷纷后退。 那些韦氏部曲也吓的厉害,纷纷不堪用的逃跑,连滚带爬的,有些人连屎尿都吓的失禁了。 而那些地痞流氓是最惨的,利刃透胸而过时,剧烈的痛苦和惊恐瞬间将这些沉迷着“韦氏靠山”的泡沫幻想中的蠢材惊醒,三十多人的惨叫和哭嚎此起彼伏: “不要杀我,呃~” “好痛,好痛啊,饶命~” “别杀我,别杀我,是他们叫我干的!” “不管我的事啊,是他们叫我干的……” 然而,求饶和哀哭都毫无用处,那三十多人都是心冷如铁的物统局京都城行动队成员。 这些人手法快准狠,娴熟的令人吃惊,仿佛不是在杀人而是在杀鸡一样,杀完人还把脑袋平平整整的切割下来。 韦杲这等以温润君子自居的废物,当场吓的晕了过去,回到家醒来之后,又连续呕吐了一个多时辰。 要不是宫里太医来的快,他这条狗命今天就追着他那个龌龊卑鄙的儿子韦让去了。 整个京都城也被那位“世家第一贵女”的冷酷吓了一跳,最直接的结果就是东宫门前为之一净。 ——开玩笑,三十几个脑袋挂在旗杆上,死不瞑目的晃来荡去的,别说别处的蟊贼了,就连本来在凤凰门外开店的京都人都吓的关门回家了。 第739章 喜讯? 远在岭南,还有许多人都时刻派人紧盯着京都城的消息。 “招还太子”的旨意出宫不久,岭南会馆里就有一群欣喜若狂的人,各自放出自己的飞奴,直奔万里之遥的交州。 这是这个时代最快捷的通信方式了,虽然有时候不那么的靠谱,经常会出现丢信的情况,但是在紧急时刻,却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数日之后,交州某些早就焦急翘首以盼的人,终于等到了他们期望的“好消息”,好些人当场就不顾形象的癫狂大笑,状若疯狂。 而随着这一消息的扩散,整个交州的气氛都开始变得诡异起来。 普通的百姓依旧劳碌着,为了一日三餐奔波劳苦,而那些细心的有心人,却敏锐的发现,前段时间因为太子殿下斩杀韦让而当起了缩头乌龟的岭南士人,居然再次大摇大摆的出现了。 而且不是一个人出现,是几乎所有的世家都有人在外行走。 最明显的一个事情就是,之前被长辈拘在家中的浪荡子弟们,也都全部像是脱了缰的野狗一样,在花城的烟花之地四处乱窜。 这些人本来就狂傲,现如今更加是目空一切,有那么几个“才名显著”的公子凑在一起,非要到春风化雨楼来见识见识新一代的花魁娘子。 这些人当中,领头的自然是番禺邓氏的公子。 此人名叫邓索,是邓氏族长邓久生的三子,比起两个精明能干,读书有成的兄长来说差的甚远,在族中是伸不进去手去,只能领一份月钱混吃等死的废物。 但仗着番禺邓氏岭南第一世家的“威名”,邓索在这些纨绔子弟里面,却是带头大哥一般的人物。 他要见识春风化雨楼的花魁,肯定不会是仅仅见识就算了,说不得还要让花魁娘子陪陪酒,再看邓公子高不高兴,高兴的话,这卖艺不卖身就是一句笑话了。 若是往常,京娘子有交州刺史马庆耀做靠山,番禺邓氏倒不怎么怵这个边荒刺史,但邓索这等族内废材,却是惹不起一州使君。 这也是春风化雨楼一直能在花城顺顺当当的原因。 如今马庆耀被挤走,不知所踪,韦让又被太子所杀,再加上近日到的好消息,邓索公子觉得,是时候为所欲为了。 身为岭南第一纨绔,不干点欺男霸女的事,岂不是有点丢他交州第一太岁的脸面么? 邓索本就喝了几杯马尿,又有一帮子狐朋狗友怂恿,色从心起,恶向胆生,直接把拦住的茶壶龟公暴打一顿,领着一群东倒西歪的公子哥,就要去“尝尝花魁娘子的味道”。 这好死不死的,京娘子这时候居然不在,去向主上“汇报工作”了。 邓索这些人是什么德行,别说楼里的姑娘了,就是楼里养的狗都知道啊! 真要让他们抓住,那还了得? 这能被京娘子抬起来做花魁娘子的,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唤做潘蓉儿的花魁小娘得了消息,急的险些跳脚。 不过这小娘也是个伶俐的,灵机一动,马上就匆匆梳理一番,赶在邓索一群人打进花魁楼来之前的半盏茶时间,悄然从后面的暗门离开。 京娘子把这春风化雨楼当做自己的老巢,那是花尽了心血的。 旁人根本不知道这精巧的小楼里面,还有一条四通八达的暗门暗道,勾通各处。 潘蓉儿几乎就是在邓索等人的脚底下,从暗道里与这些人错身而过。 这小娘知道,光是躲是躲不开的,她举着灯在暗道中一路弯行,很快就从另外一栋小楼里显出身影来。 潘蓉儿甚至还有空打扮了一番,才摇曳着腰肢,带着一阵香风扑进小楼里,一边把门敲的“邦邦”响,一边还惊慌失措的娇呼: “莲儿姐姐,救我!” 楼里面正在胡天胡地的陈旦顿时一阵不乐,不耐烦的把扯开。 还没等他发怒,门外的女子一声“惊”呼,猛然就撞进陈旦怀里,而后就像是只惊慌失措的小鹿一般,楚楚可怜的从陈旦怀里挣开,“唉呀”一声,捂着涨红的小脸就背过身去,边跺脚边埋怨: “丑死了丑死了,这下可丑死了。” 陈旦早就在刚才那一下,抱了个满怀的温香软玉,怨气早就不翼而飞,只剩下心花怒放,腆着脸就要去拉那潘蓉儿,一边还色眯眯的问道: “这位小娘子叫什么名字,为何本官从未见过?” “你,你放开……” 潘蓉儿简直是贞洁烈女一般,拼命的挣开陈旦的拉扯,泫然欲泣的模样,仿佛真的应该给她树个十块八块的贞节牌坊一样。 偏偏陈旦在这春风化雨楼里,玩弄过不知道多少庸脂俗粉,这样又美又柔,还清纯可人的“良家女子”,却是从未沾染。 潘蓉儿的推拒,不但没让陈旦生气,反而色心大发,两眼放光,怎么也不肯放手: “好俊的小娘子,来来来,让本官亲一个先。” 第740章 祸起潘蓉儿(上) “你想干嘛?你再这样我就要叫啦!” “哇哈哈哈,你叫啊,你叫啊,你叫破喉咙都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你不要过来啊!” “对对对,就是这样,你叫的越大声我就越兴奋!” 山珍海味吃多了都会腻,更何况是红烧肉,这么长的时间,陈旦早就把京娘子送出来“喂狗”的潘莲儿姑娘玩腻了。 陡然间遇到个比潘莲儿更漂亮的姑娘都已经让这个家伙淫心勃发了,来个又是个看起来比放荡的潘莲儿冰清玉洁几百倍的贞洁明净小娘子,立马就让这家伙被精虫占据了大脑。 能被京娘子捧起来做花魁,潘蓉儿演技那是一等一的,轻而易举的就把陈旦的色心刺激起来,还兴致勃勃的玩起了“小娘子与大色狼”的游戏。 屋里的潘莲儿早就得了潘蓉儿的眼色,虽然不明白这“清派”的花魁为何出现在她这“浊派”的花楼,但地位比潘蓉儿低得多的她,自然不敢坏了潘蓉儿的好事,还故作为难的在那里劝阻: “陈校尉莫要为难我这妹妹,她还是清倌人,如何受得陈校尉的摧残!” “清倌人”三个字,陈旦混迹青楼多时,已经明白了所代表的意思,立即被刺激的两眼淫光大放。 而这“摧残”两字用在此处简直就是妙极,本来就色心大发的陈旦,简直是被刺激的当场就要长出狼皮,立地化作色狼淫魔,恨不得当场扑上去,将这楚楚可人的潘蓉儿当场“摧残”一百遍啊一百遍。 自从招安了三龙岛之后,自恃功高的陈旦早就膨胀的不知所以,尾巴都翘天上去了。 潘莲儿不劝还好,一劝之下,陈旦更加下定决心: “怎么?莲儿姑娘是看不起本官么? 哼,今日这清倌人本官睡定了,京娘子来了也救不了她,我说的!” 陈旦也不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了,直接化作恶狼就要往潘蓉儿身上扑,吓的潘蓉儿越发惊怕,一边哭的委屈,一边躲灵活,愣是让陈旦怎么都近不得身。 这边的喧闹早就引起楼里楼外的注意,其中就有一个龟公,看清楚潘蓉儿的样子之后,大喜过望的转头就跑。 不一会的功夫,几个本来还在花魁楼外气急败坏打骂那些茶壶龟公的岭南世家公子哥,全都气喘吁吁的冲了过来,跑在最前面的邓嗦一边跑还一边指着陈旦喝骂: “哪里来的混账,敢在春风化雨楼撒野,不想活了吗?” 嘿,这孙子也有脸说这话,好像刚才在春风化雨楼撒野打人的那个王八蛋不是他本人一样。 陈旦正玩的高兴,再加上几次都没抓到小娘子,心里正有些不爽,被骂了之后也是火冒三丈,想也不想就直接骂了回去: “哪里来的狗杂种,敢管本官的好事?我看是你活腻了才对!” 别的不说,陈旦跟在李济荣后面,把三龙岛掀的天翻地覆,血流成河,心肠早就又冷又硬,怎么可能被人喝骂一声就住手。 反倒是潘蓉儿听到邓索的声音,心里松了一口气,这躲来躲去本就费力,还要装的纯洁如玉,这是要费心的呢! 她小看了陈旦这个蠢东西的色胆,眼瞅着小娘子不动了,陈旦乘机一把捞过去,逮着那水嫩嫩的小脸上就亲上一口,乐的大叫: “好,果然好看好水灵的小娘子,哈哈哈,本官今日就给你点上大蜡烛!” 这家伙粗鄙无文,人家清倌人第一次接客叫“梳拢”,他完全没听过这个调调,就直接用那些土娼的“点大蜡烛”来代替。 别说邓索那些个公子哥气的够呛,就是潘蓉儿也觉得被侮辱了一般——这粗鄙不堪的狗贼,竟然把本姑娘和那些土娼并列? 就在这一瞬间,潘蓉儿对陈旦恨之入骨,心思歹毒的她竟是起了杀心,猛的一把推开陈旦,捂着脸边哭边跑: “呜呜呜~想不到我会被糟践成这样,我活不成了,都别拦着我,让我去死……” 这小娼妇调子倒是挺高,哭的也凄惨,还真像是受了侮辱,想要寻短见的模样。 可她偏偏就“一不小心”,跑向邓索等公子哥! 这些公子哥欺男霸女不知道多少次,今日居然有人挡他们的面侮辱贞烈的潘蓉儿,几个公子哥立即被刺激的嗷嗷叫,义愤填膺的指着陈旦大骂: “好一个猖狂的狗官,敢在花城欺辱小娘子,当我花城赛孟尝邓索是死人么?” “什么狗屁小官儿,好大狗胆,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不怕王法吗?” “奶奶个熊的,敢不把我们几个放在眼里,这胆子是长毛了啊!” “潘蓉儿小娘子是我们几个的,敢和我们抢女人,你也不看看自己的斤两!” “说这许多做什么?来人啊,给本公子把这色胆包天的狗才打杀了!” 第741章 祸起潘蓉儿(下) 这事情变幻太快,让陈旦措手不及——怎么这突然之间,自己就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了? 还有,你们这些公子哥自己是什么德行,自己没点笔数吗? 要论欺男霸女,强抢民女,那也是你们造的孽更多吧,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们来打抱不平了? 再说了,这是哪里? 青楼唉! 我这个从六品忠显校尉,在这春风化雨楼想睡谁就睡谁,又不是没给银子——虽然一直都是李老哥代付的——凭什么人人都把我当淫贼来喊打喊杀的? 被陈旦惦记着的李老哥其实也已经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不过他不是陈旦这种没脑子的夯货,一眼就看出来这里面有蹊跷,所以并不急着出面,只站在不远处观望事态的发展。 引发此事的潘蓉儿心中得意,表面却扑在潘莲儿身上,哭的戚风惨雨,动不动还要叫唤两句“没脸活了”,“不要拉着我,让我去死”…… 几个岭南世家的公子哥被刺激的厉害,心里的“正义感”越发膨胀。 他们这些人本来就骄纵惯了的,向来也没把朝廷怎么放在眼里,所以陈旦自称本官,对他们来说毫无威慑力。 为首的邓氏公子邓索眼见花魁潘蓉儿哭的梨花带雨,顿时我见犹怜,抢着要在美人面前表现,扇子一摇,冷笑着说道: “这猪狗一样的官儿,也敢觊觎蓉儿姑娘这等天仙一般的可人,真真是可笑至极。 今日我邓索就要替天行道! 来人,与我将这狗官拖出去,直接打杀了!” 春风化雨楼的龟公茶壶们自然是没这个胆子的,但豪门公子外出,带着一群恶仆才是标配,马上就有番禺邓氏的豪奴气势汹汹的扑上来,竟是真的打算将陈旦拖出去打死! 很显然陈旦也没想到这些人的胆子这么大,愕然之下,一边反抗一边大喝: “瞎了你们的狗眼了,本官是朝廷命官,堂堂从六品忠显校尉,你们也敢冒犯?” 邓索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环顾左右问问自己的狐朋狗友: “他说他是什么官?” 那群狐朋狗友们也是面目古怪,还没等这些人回答,自以为是的陈旦还以为吓住了对方,得意洋洋的再次宣告: “听清楚了,你们这些刁民,本官乃是东宫属下,堂堂从六品忠显校尉!” “从六品?” 邓索“呲”声就笑了出来,他的狐朋狗友们也都齐声爆笑: “忠显校尉?” “哈哈哈!” “什么狗屁校尉,不过是个厮杀汉而已。” “哼,从六品也算官?” “可笑至极!” “居然还敢骂我们是刁民?” “这蠢材怕是不知道,我等世家贵胄,嫡系子弟一落地,就有宣节郎的官封,如今哪个不是清贵的宣德郎、朝议郎?” “区区一个粗鄙武夫,也敢和我世家子弟比官?” 这些世家公子们冷笑连连,他们的豪奴也是哈哈狂笑,就连春风化雨楼里的龟公和两个小娘子,也都一副理所当然,艳羡不已的样子。 很显然,这里人人都把陈旦的叫嚣当成了笑话一般,浑然不在意。 这让一直以来,扛着“从六品忠显校尉”横行霸道,顺风顺水的陈旦极不适应,而且心里也开始着慌起来。 他再笨也是看出来了,人家是真的没把他这破官儿当回事,也是真的打算要他的狗命! 愕然之余,陈旦也是真的慌了手脚,赶紧扯着破锣嗓子吼道: “你们,你们好大胆子!本官是太子殿下心腹,你们也敢冒犯? 冒犯我,就是冒犯太子殿下!” 那些豪奴还不知京都城里来的消息,心里还记着前段时间家里的严厉警告: “不得招惹东宫!” 于是这些豪奴都停住手脚,拿眼去看自家公子的眼色。 陈旦眼看着吼住了这些豪奴,心里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那邓索就冷笑连连,不屑的说道: “太子心腹又如何?太子都快被召回京都城去,自身难保了,还管的着你这心腹?” 陈旦大吃一惊,他如今的荣华富贵可都系在太子身上,若是真的李恪都自身难保,他这个以“太子心腹”自居的家伙,岂不是也要倒大霉? 陡然听到这等噩耗,陈旦大惊失色,失声叫道: “什么?怎么可能?我怎么不知道?” 几个世家公子哥再次爆笑出声,就像看着个小丑一样虚指陈旦: “亏得这蠢材还以太子心腹自居,居然连太子快垮台了都不知道。” 邓索更是感觉到潘蓉儿小娘子眼中放光,还以为自己的“英姿勃发”勾动了小娘子的春心,更加意气昂扬,狂傲的大喝道: “我管你是不是太子心腹,本公子今日杀的就是太子心腹! 来人,别与这蠢材啰嗦了,直接拖出门去打杀了,莫要污了蓉儿小娘子的眼睛。” 第742章 听说你们要谋反?(上) “放开我,放开我!” “救命,救命啊!” “有人谋害朝廷命官啊……” 尽管陈旦挣扎的厉害,但是他这段时间一直泡在春风化雨楼中,早就酥软了手脚,被一群世家豪奴杀猪一样,七手八脚的往外拖。 ——还别说,这蠢材惨叫的声音也挺像杀猪的! 这场面一度十分滑稽,不止邓索等世家公子们猖狂大笑,春风化雨楼的龟公茶壶小丫鬟甚至花魁娘子们都哄堂大笑。 整个春风化雨楼里充满着快活的气息。 这其实并不奇怪,以疯狗疍的尿性,本来就是眼睛长的脑门上的,再加上这段时间给太子殿下立下大功,越发膨胀的厉害。 这家伙膨胀起来连京娘子的主意都敢打,完全不把一些来春风化雨楼消费的豪客放在眼里,更遑论楼里的龟公茶壶小丫鬟们? 很多人早就看这个蠢材不顺眼了,只不过碍于太子殿下心腹的招牌太大太硬,人人都不敢招惹,惹不起的躲得起,躲不起的只好忍气吞声。 现如今看他倒霉,这些人没有乘机踩上一脚都是厚道的了,幸灾乐祸算的什么? 就在陈旦恐惧惊慌的叫嚷声中,在邓索等世家公子疯狂的叫嚣声中,春风化雨楼里的这场闹剧即将到达高潮。 人人都兴奋莫名,等着手起刀落,人头不保的大戏上演。 “咣当~” 一声巨响中,春风化雨楼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暴力撞开。 喧嚣大戏戛然而止,所有的声浪也仿佛被一刀斩断一般,整个春风化雨楼瞬间变得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大门方向。 被打断了表演的邓索大公子勃然大怒,张口就骂: “哪里来的狗东西……嘎~” 下面的话他已经骂不下去了,因为门外闯进来的,是一队衣甲鲜亮,刀枪并举,静默而森然的甲士。 如今交州府军被太子殿下遣往象郡集训,交州刺史被斩,能在花城调动军伍的,唯有东宫六率。 这些人很显然是有目的而来,刚一进门就齐举长枪,猛打猛冲,直接把那些殴打捆绑陈旦,甚至准备搞一出当中杀头戏码的世家豪奴尽数驱赶到一处。 有个博罗毕氏的公子哥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把酒杯子一摔,喷着酒气怒斥道: “哪里来的军汉,敢来坏本公子的好事?信不信本公子一句话,让你们这些贼配军一个个都人头落地?” 邓索等人全都惊异的看着这个家伙,就像看着一个傻子一样。 偏偏这家伙蠢的可以,还以为人家在嫉妒他在潘蓉儿小娘子门前出了风头,赶紧挡在潘蓉儿身前,狂傲的说道: “小娘子莫怕,有我在,今日没人能伤你一根毫毛。” 这家伙表演的上瘾了,完全没注意到潘蓉儿没好气的在后面翻白眼儿。 就是另外还有旁人,也不愿意配合他的表演,涌进春风化雨楼的甲士已经将楼上楼下团团围住了,外面才走进来一个身材魁梧甲胄齐整的大汉,一边走还一边说道: “我不信!” 楼上楼下一片安静,没人回应,似乎不明白这位戎装大汉在说什么。 旁人不认得这人,陈旦却是认得的,死里逃生的陈旦激动的几乎要哭出来,带着哭腔道: “郭校尉,救我。” 来人正是东宫六率精骑营校尉郭衍,他冲陈旦点点头,而后昂首看向二楼一众世家公子哥,冷冷的说道: “哪个贼子说要我们人头落地来着?本将军不信你能做到! 因为……” 郭衍脸上浮现出残忍的狞笑,一指那些鹌鹑一样被驱赶着抱头遁地的世家豪奴,森冷的声音仿佛恶鬼的低语: “本将军正在巡街,听说这里有人杀官造反,特地来此平叛! 还等什么?把这些意图谋反的乱贼,全部给我砍了!” 郭衍一声令下,那些甲士毫不犹豫,或刀光雪亮,或矛头冷冽,杀意森森之中,一片惨叫哀嚎之声: “啊?别,别杀我,啊~” “不管我的事,我不是故意的,呃……” “饶命,饶命啊,我是奉命行~呃~事~” …… 这些东宫六率的甲士本就精锐,刀枪又都是精工打造,杀起这些毫无反抗余地的世家豪奴简直就是砍菜切瓜一般,短短几息的功夫,就没有任何一个惨叫和呻吟声了。 楼上的世家公子哥们哪里见过这样的惨烈,那些春风化雨楼里的买春客也好,龟公茶壶小丫鬟花魁娘子们也罢,所有人都吓惨了。 邓索等人吓的浑身哆嗦,好歹还敢强撑着说一句: “我是番禺邓氏/博罗毕氏……的公子,你们好,好大胆子……” “胆子?” 郭衍再次一笑,可落在其他人眼中,就和屠夫的狞笑毫无区别,再次吓的心肝乱颤: “本将军的胆子可没你们大,公然杀害朝廷命官,杀官造反啊!” 第743章 听说你们要谋反?(中) 京都来的消息,对于岭南的世家豪门来说,无异于一碗回光返照的人参汤,让这些前段时间倍感屈辱的世家士人们都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如邓索等公子哥们都能被家中长辈放出去撒欢,世家中的族老们却没这么悠闲。 还是上次那个院子,还是上次那些人,只不过少了一个增城梁氏的梁大公子,在座的诸位岭南显达也都不再以罩遮面。 虽然大家都是百忙之中抽空来齐,不过气氛却比上次轻松的多,就连虚情假意起来,都带着一股子畅快劲儿。 不再带龙面罩的邓久生假惺惺的叹道: “唉,眼看着就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梁氏贤父子却无缘得见,可惜了。” “是啊是啊!” 依然是有人急不可耐的捧臭脚拍马屁: “长维兄依然是这般的悲天悯人!” “唉,逝者已矣,且待将来吧!” “长维兄节哀,我们还是说说将来的打算吧?” 邓久生自然不可能真心为增城梁氏的覆灭而难过,说不定心里更多的还是幸灾乐祸,巴不得如此呢! 在众人的劝慰下,邓久生很快就收拾好心情,振奋精神说道: “京都来的好消息,大家都知道了!太子殿下倒行逆施,满朝正人君子齐心协力,已经说服陛下将之召还京师训斥! 然而,大家想过没有,若是我们岭南世家只是作壁上观的话,后面那些产业的瓜分又有咱们什么事呢?” 其余六位家主齐齐点头,显然也都是有这样的打算和顾虑,这个时候也没有外人,自然是畅所欲言: “愚弟以为,我们岭南七家应该团结一致,不可让中原士人小看了去!” “言之有理,我们若是一盘散沙,岂不是任人欺负?” “长维兄所言也不无道理,我们必须有所作为才对!” …… 一群人议论纷纷,意见逐渐统一,但就是没人开口说到底该如何行事。 邓久生等的焦躁,心里暗骂一声“老狐狸”,这才急不可耐的说道: “老夫倒有一计,李恪小儿不是收降了三龙岛的海贼么?到时候让这些海贼闹些事端出来就是。” 其余六人面面相觑,似乎在征询其他人的意见。 有一人忍不住说道: “怕是不容易吧?那些个海贼刚得了官爵,恐怕现在没人愿意再去做那朝不保夕的海贼了。” 其余人都点头,显然都有顾虑。 唯独邓久生面露微笑,抚着长须得意的笑道: “谁说一定就要那些三龙岛的蟊贼动手的呢?” 其余众人顿时恍然大悟,齐声大笑起来: “还是长维兄想的周到!” “是啊是啊,长维兄这一计李代桃僵,不让先贤啊!” “妙极妙极,恐怕那李恪小儿明知道是我等的所为,也要百口莫辩啊。” “哈哈哈……” 一群老贼猖狂大笑,正要继续谋划些见不得人的恶毒计谋,冷不防外面传来一声大喝: “什么人?” “咣当~”一声巨响,屋里的七位家主齐齐色变。 光是那许多杂乱的脚本声,就知道门外来的人不少,其余六位家主齐齐看向此次聚会发起人邓久生,发现这位番禺邓氏的家主脸色铁青,冲着外面大喊: “一群废物,还不快点把人赶出去!” 外面没人应和,反倒是一阵脚步声带着让人心惊的节奏,稳步走近。 很快,议事的大堂被人从外面推开,露出一张年轻俊逸,笑容可掬的面容: “本官李济平,承蒙各位世家贵胄厚爱,得了个‘交州恶犬’的雅号。” 在座的世家家主再次色变,尤其是给李济平取这恶号的邓久生,更是背脊发凉,不明白李济平这条太子门下忠犬,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李济平就像能听到这些人的心声一般,露齿一笑: “听说各位在此密谋造反,太子殿下派我来邀请各位大白云山大营一叙。” 邓久生几人吓的原地跳起,人人面色惊恐,双手乱摇: “没有没有,没有造反。” “莫开玩笑,李校尉,我们只是老友叙旧而已。” “是啊是啊,只是老友叙旧,没有造反啊。” …… 李济平笑吟吟的听着,似乎被他们说服一般,惊讶的问道: “没有造反?” “没有没有!” “绝对没有。” “李校尉要相信我们,我们都是太子殿下的忠臣啊。” “是啊是啊,我们是忠臣啊,怎么会造反?” …… 李济平再次笑眯眯的听他们说完,然后露出一个诡异莫测的笑容,看得这些世家家主们心里发憷。 李济平依次扫了这些人一眼,似乎也很困惑的样子: “那就奇怪了,既然各位都说没有谋反,那为什么各位家中的子弟都已经开始造反了呢?” 第744章 听说你们要造反?(下) 李济平的声音并不高,可落在这些家主耳中却不啻于晴天霹雳。 虽然世家大族们每每都以诗书礼仪,经典传家自居,可是自家人知自家事,哪个家族之中没有几个不肖子弟? 尤其是今天他们刚放松了自家那些小畜生的约束,压抑了这么多的日子,就连他们这些老东西都憋不住聚在一起搞小动作,还能要求家里那些平时就穷凶极恶的小畜生突然改性,做一个遵纪守法良民,温文尔雅的君子? 都不用怀疑,一听李济平的话,这些族长就意识到自家的小畜生又惹出大麻烦了。 换了是从前,这些家主早就慌了。 但今时不同往日,这些家主们互相看了看,心里的底气依然充足。 尤其是番禺邓氏的家主邓久生,他之前就已经暗中投靠了交州刺史韦让,虽然韦让已经被太子所杀,但番禺邓氏如今已经是京都韦氏在岭南的利益代表。 早在韦让死之前,邓久生就从京都韦氏得到了许多承诺,其中就包括两家在岭南互为表里,同富贵,共进退! 自以为有了依仗的邓久生脾气不小,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慢,冷冷的喝问道: “前有太子殿下无故杀害韦使君,今日李校尉又栽赃陷害我等子侄,难道李校尉不觉得太过卑鄙无耻了吗? 还是说,昏庸无道、肆意妄为就是东宫一向的行事做派?” 其余几个世家家主也都纷纷齐声,附和着邓久生的话: “我博罗毕氏向来谦恭有德,家中子弟都以圣人真言为行事法度,绝无可能出一个犯上作乱的叛贼。” “哼,李校尉想要立功可以,但把主意打到我们家头上,难道是觉得自己的脖子太硬了么?” “李校尉真当我们这些老家伙好欺么?须知如今太子自身难保,李校尉就不怕死无葬身之地?” …… 李济平等这些老家伙表演完,面上却连半点害怕的样子都欠奉,反而一直笑意连连,只不过越到后面笑意越冷。 直到这些老家伙被李济平笑的心底发毛,一时词穷了,李济平才不紧不慢的问道: “各位如此狂妄,是不是还在拖延时间,等着外面的部曲前来搭救? 啧啧啧……” 李济平一边摇头,一边露出同情的神色,眼神变得冰冷: “我物统局行事,怎么会留下这么大的纰漏?各位不用等了,若是不想吃些皮肉之苦,还是乖乖的跟着本官前去向太子殿下请罪吧。” “砰~” 邓久生似乎忍无可忍,拍案而起,张口就骂: “竖子敢尔!老夫行得正坐得直,凭什么要去向太子请罪?” 其余众位家主也是骂不停口: “太子又如何?无缘无故,太子又想摧残士人不成?” “如今太子自身难保,姓李的小儿,你还要给太子招祸不成?” “去请罪?哼,太子自己罪孽深重,还是早点考虑考虑如何去了京都城之后,全身而退吧!” …… 李济平不愿再和他们啰嗦浪费时间,冷然看着这几个脑满肥肠的家主发作,不再拖延,直接大喝一声: “敬酒不吃吃罚酒! 来人,把这几个密谋造反的老狗全部给我拿下,押往大营,交由太子殿下发落!” 众位家主全都大惊失色,都想不到李济平居然还在太子情势岌岌可危的时候,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继续抓捕他们这些世家家主。 不等这岭南世家地位最高的七人反应过来,外面迅速涌进一群精悍的物统局特工,毫不犹豫的将七位家主牢牢按住,不由分说就五花大绑,拖出门去。 刚开始这些家主还在拼命挣扎,可当他们被拖出门去时,愕然发现整个院子外面,全是各家部曲死不瞑目的尸体。 这些人常年以高人一等的世家贵胄自居,如何见过如此惨烈血腥的场面,一时间人人噤声,再看向李济平的眼神里,也都没了刚才的猖狂高傲,反而带上了浓浓的忌惮和畏惧。 李济平也知道这些世家在花城根深蒂固,哪怕物统局计划周密行动迅速,斩首行动完美无缺,也不表示抓到人任务就完成了。 稍加拖延,让这些世家发现不对劲之后,恐怕想顺利离开花城都是妄想。 尽管李济平事前考虑周到,做了万全的准备,可当他们快要接近花城东门的时候,还是出了状况——原本应该敞开的东门,紧紧的关闭着。 李济平心知不妙,立即收拢人手,将七位岭南世家家主团团围在中间。 物统局这边刚完成布置,四面八方的街巷之中就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和喊杀声: “放下家主!” “冲啊,杀啊,救出家主!” “大少爷有令,救出家主,赏银万两!” 第745章 听说你们要造反?(续) 暗夜之中,黑压压的一片人影从各处冒出来,将李济平一干人等围了个水泄不通。 李济平心中暗恼,自己终究还是急切了些,这世家家主哪里是这么好抓的? 尽管自己选择的是东面的花城县境内动手,但番禺邓氏在整个城市中的势力,都已经到了无孔不入的地步,区区一县之隔,对他们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多的不同。 物统局的人显然也和李济平一样,对这样的局面有些预料不足,全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好多人都紧张的厉害,脸色发白,手脚都不稳了。 而邓久生等七位家主却又不一样,他们似乎对此一点都不意外,其他六人甚至都还有心情吹捧起邓久生来: “长维兄过来了得,这花城就和邓氏的族地一般。” “哈哈,我看以后长维兄就可以把族名更改,换成花城邓氏算了。” “我看不错,以邓氏如今在花城的实力,改县为府也是平常。” “诸位只看到邓氏的实力,愚弟却羡慕长维兄有两位虎子,今日之后必然声名远扬啊!” …… 这些人聊的欢快,浑然没把李济平和周围的五十多个物统局特工放在眼里,一副士人君子临危不惧,谈笑风生的模样。 李济平也觉得颇为棘手,还没等他想出破局的办法,外面的邓氏部曲再次鼓噪起来,欢呼声此起彼伏: “大公子来了,二公子也来了!” “太好了,两位公子定能救出老爷和各位家主。” “哈哈哈,这些北佬自不量力,敢对咱们邓氏撒野!” “两位公子一来,就要他们死光光!” …… 李济平心知不妙,刚要上前去拖住两位邓氏公子,没想到来人之中,个子较为高大的那个二话不说,从身边的邓氏部曲手中抢过一把刀,兜头对着当面的物统局特工就是凶狠的一刀砍下去。 那个特工根本没想到这人如此疯狂,一个不甚,只慌乱躲避开要害,肩膀上却依然被砍出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 那刀口上血肉翻卷,在那个特工吃痛的大叫声中,鲜血一下子就飚了出来。 整个东门口附近,数百人围成内外两圈的场地瞬间一静,而后那个被抢走钢刀的邓氏部曲突然振臂高呼: “二公子威武!二公子为救老爷,勇猛无敌!” 其余的邓氏部曲也如梦初醒一般,陷入狂热之中,齐声高呼: “二公子威武,二公子勇猛无敌!” “二公子威武,二公子勇猛无敌!” “二公子威武,二公子勇猛无敌!” …… 被包围的物统局特工们本就形势不利,这个时候更是气为之夺,所有人都惊骇失措,有些人甚至连兵器都快拿不稳了。 邓二公子冷笑一声,手中钢刀高举,大喝一声: “北佬欺我邓氏无人么?今日就让北佬们看看我邓氏男儿的血勇,众位弟兄,杀光他们!” 已经陷入狂热中的邓氏部曲更加疯狂,人人都高举手中刀枪,齐声呐喊: “冲啊,杀光北佬!” “让北佬不敢再小瞧我们!” “跟着二公子,杀北佬啊!” “杀北佬,杀北佬!” …… 所有的邓氏部曲全都疯狂了,如同一股凶猛的波浪一样,马上就要把中间的物统局特工们尽数淹没。 李济平心中大骇,他怎么也没想到番禺邓氏里,除了那个纨绔子弟邓索之外,居然还有这么疯狂愚蠢的人存在。 李济平一看周围士气全无,战战兢兢的物统局特工们,就知道绝对不可能杀出重围。 本打算出面交涉的他果断转身,脸上的阴狠一闪而逝,就在即将被淹没的千钧一发之际,已经绰刀在手,对着眼前惊愕的人一刀就砍了下去: “啊~你,你,你竟敢伤我?” 李济平倒转刀刃,横在难以置信抱着手臂上的伤口惨呼出声的邓久生脖颈上面,高声大喝道: “邓二,你再伤我物统局一根寒毛,我就一刀结果了你老子!” 刚刚还在大喊大叫,狂热前冲的邓氏部曲们仿佛突然被人掐住脖子的死鸭子一样,所有的叫嚷全都戛然而止。 这些人也都没想到,对面的李济平竟然敢拿尊贵的老爷做人质。 更加惊怒交加的人,则是邓二公子邓觅,他被李济平的果断一下子逼到了墙脚。 不等他想出办法,李济平手里的利刃突然加紧,在邓久生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来。 邓久生吃痛之下,感受到脖子上的森寒,吓的大叫起来: “别,别冲动,李校尉,有话好说,有话好商量……” 李济平冷笑一声,带着讥讽对邓久生说道: “看来邓家主教子有方啊,为了能早日坐上家主之位,两位公子宁愿看着老父被我所杀而无动于衷呢!” 第746章 处置(上) 李济平这话就太坏了,也太恶毒了。 他话音刚落,刚才还在勉励强撑的邓觅马上就吃不住劲,手里的刀立马丢在一旁,人也迅速跪了下去,恨恨的对李济平骂道: “狗贼安敢离间我家父子?父亲,孩儿绝不敢做此忤逆不孝的恶事。” 邓久生心里也知道次子说的是真话,只是心里多少还有些疙瘩。 迟来一步的邓氏长子邓寻本就恼怒自己比邓觅晚了一步,更恨邓觅抢在他前头大出风头,这个时候马上乘机冲上去,对着邓觅一脚踹去,同时大骂道: “你这莽夫,你想害死父亲和我邓氏吗?还不快让这些蠢材住手?” 邓久生也如梦初醒一般,小心翼翼的将脖子上的钢刀推开一线,忙不迭的扯着嗓子大骂: “你们这些蠢货,想害死老夫不成?滚开啊,赶紧滚开!” 李济平见邓氏部曲都纷纷后退,只是手里还紧握兵刃,警惕而戒备的盯着中间位置的物统局众人,再次出言讥讽道: “邓家主,本官真要恭喜你了,养出的两位公子都是枭雄之姿啊。到现在都还让人拿着刀枪,是打算等下乘我不被,将我物统局众位同仁斩杀殆尽,然后再把邓家主的死栽赃到我物统局头上么?” 明明知道李济平在胡说八道,邓久生还是对着两个儿子怒目而视: “两个小畜生,还不赶紧让他们把刀枪放下!” 邓寻与邓觅两兄弟也气的要吐血,偏偏在众目睽睽之下,还要赶紧配合,对着身边的部曲开始拳打脚踢: “放下,放下刀枪,你们这些杀千刀的,想害死我父亲么?” “再不放下,本公子先砍了你这蠢猪!” 一片叮叮当当的声音当中,邓氏部曲手里的刀枪纷纷丢弃,李济平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了。 不过他知道,现在的危机还未解除,不紧不慢的带着些商量的语气说道: “邓家主,你这是何必呢?太子殿下不过是请你去问句话而已,怎么搞的好像番禺邓氏真的打算谋反一样啊? 要不你看这样如何,我让人打开城门,我们一起去见太子殿下。你若是不放心,就让两位邓公子带着部曲跟在后面好了。” 邓久生还没来得及反对,紧闭的花城东门突然“轰”的一声,被人从城外炸开,在邓氏部曲们一片惊恐的叫嚷声中,暗夜中的城门洞里像地狱之门一样,从里面源源不断的冲出一队又一队甲胄鲜亮,全副武装的军兵。 邓久生等人心里一咯噔,好熟悉: “东宫六率!” 李济平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收起手里的短刀,向着刚刚赶到的郭衍苦笑道: “让郭兄见笑了。” 郭衍心下自得,今日行动他与李济平几乎是同时动手,不过他却仗着精骑的马快,迅速将春风化雨楼里的公子哥们一锅端了,李济平却还要他带人来救。 在东宫属下,郭衍和大部分精骑都是半路加入,比不得李济平这些人都是太子亲手从草莽中简拔。 若是在功绩上差的多,以后的地位差距会越来越大。 “李兄弟何出此言,是愚兄来晚了,让李兄弟受累了才是。” 郭衍并不喜欢专门讨好这些詹事书院出来的太子心腹,嘴巴上客套了两句,这才开口说道: “太子殿下有令,有请邓家主等人,到大营之中分说今日‘邓索等人意图谋反之事’!” 邓久生和其余六位家主面面相觑,看着周围静静站立时,如同松柏般坚韧,气度森然的东宫六率,齐齐露出苦笑——现在想不去是不行了。 再加上太子说的是“邓索等人意图谋反之事”,而没有直接给这些家主冠上谋反的名头,说明李恪暂时还没有要把珠江八大家尽数诛灭的打算。 几位家主没有反对,邓久生也喝令两个儿子回家去,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就在此时的白云山大营,中军大帐之内,李恪全身戎装,静静的坐在主位上,手里捧着一杯热茶慢慢的享受着茶韵清香。 大帐之外,陈旦被拔了裤子,按在长凳上,一五一十的打着军棍: “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九,三十!行刑完毕!” 被打的皮开肉绽的陈旦犹自不服,趴在长凳上,有气无力的哼哼唧唧: “我不服,我不服,我为殿下立下大功,为什么要打我?” 几个行刑的军卒面面相觑,负责监刑的镇抚使却大怒: “身为军士,逃避训练,彻夜不归,屡犯军规。若不是殿下开恩,本官依照军律都能斩了你!” 陈旦被吓了一跳,根本没想到性质有这么严重,心里莫名十分委屈,突然叫嚷起来: “殿下,殿下饶我,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犯了军规啊。” 那镇抚使气的要死,刚要喝令军卒将陈旦的嘴巴堵住,中军大帐内却传来太子的声音: “让他进来吧。” 第747章处置(中) 进帐之前,陈旦还得意洋洋,桀骜的冲监刑镇抚使挑衅;可他刚被人抬进到大帐里面,太子殿下冷冰冰的话就让他如坠冰窟: “说吧,你在青楼里打着我的名号做了多少破事?” 说来也是奇葩,这古往今来,打着太子旗号的人,有谋求升官的,有谋求发财的,也有谋取权势钱财尽得的。 但如这疯狗疍这般,扛着太子的旗号去青楼里白嫖的,恐怕是前无古人,后也不会有来者了。 像陈旦这样的小人,在外面有多嚣张跋扈,在他的靠山面前就会有鄙贱和谦卑,李恪的话才落地,陈旦就吓的扑通一下趴在地上,惶恐的嚎哭起来: “殿下饶命,臣没有做什么坏事啊。” 这家伙是真的吓坏了,连自己身上刚刚被杖责所受的伤势都不顾,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 李恪在知道这家伙干的破事之后,也是气得不行,本来他还想着拿陈旦做个典型,一则拉拢三龙岛的海贼,二则给天下那些怀才不遇的英杰树立一个榜样。 不曾想这个蠢家伙越来越放肆,之前还只是仗着官身在花城里狂嫖滥赌,去了一趟三龙岛招安回来,居然变本加厉,几乎是把春风化雨楼当家一样住。 尤其是现在这个蠢材都还蠢兮兮的,让李恪又好气又好笑,冷哼一声喝道: “你还没做什么坏事?你险些坏我大事知不知道? 若不是你,广南人怎会知道我东宫六率只有不足万人,这才下定决心悍然开战?” “不,不会吧?” 陈旦大惊失色,十分失礼的抬头,惊愕的看着李恪。 李恪脸色并不好看,还带着几分嫌弃的眼神,鄙视的说道: “你以为春风化雨楼是好地方,那你知不知道,那里其实是广南人在我大雍的秘谍总部? 光是你这蠢材嘴巴里,就让人家掏出来无数机密。” “不,不,不会吧……” 陈旦的声音都变得极端虚弱起来,一张脸瞬间变得面无人色,人都快昏过去了,他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知道自己就是个嘴巴完全没个把门的夯货。 再加上那些小娘子的确温柔似水,不知不觉被人套了多少消息出来,他自己都记不得了。 之前陈旦还有些侥幸,觉得自己为太子殿下立过大功,只要见到殿下怎么也不会对他赶尽杀绝。 然而残酷的现实面前,陈旦已经都快绝望了,他哪里想到自己居然会闯下这么大的祸端? 这些都还不算完,就在陈旦心里已经接近崩溃的时候,又听到上面传来李恪的声音: “今日就让你死个明白!李九,出来吧!” 随着李恪的呼唤,一个让陈旦极端不可思议的声音响起: “奴婢李九,拜见太子殿下!” 这声音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到陈旦满心惊恐,难以置信的抬起头,看着身穿四品朱袍,笑眯眯的冲着他拱手的李知秋: “陈校尉,别来无恙乎?” 残存的侥幸彻底崩溃,陈旦的声音几近呻吟: “不,不会吧……他不是楼里著名的lsp么,怎么会是太子殿下的奴婢?” 饶是李九脸皮厚,在太子殿下面前被人叫破这个绰号也有些脸红,干咳一声笑道: “都是工作需要而已,让陈校尉见笑了。” 李恪也险些笑出声来,古怪的瞄了李九的老腰一眼,这才正色问道: “李九,若现在收网的话,能不能把广南秘谍一网打尽?” “老奴幸不辱命,已经摸清了春风化雨楼的所有底细。” 李九的声音颇有些自得,可下一句话却调转话头: “不过,老奴以为,与其将这春风化雨楼连根拔起,不如放长线钓大鱼……” 李九看了一眼一脸懵逼的陈旦,若有所指的笑了笑。 “也罢,这事你自己称量。” 李恪默然点头,很是嫌弃的看了陈旦一眼才说道: “这个东西怎么处置?” 李九依然是笑眯眯的,似乎看到了陈旦满眼的哀求,不紧不慢的说道: “陈校尉也是无心之失,不过嘛,死罪可免,活罪难恕,这花城的花花世界,却是不适合他呆着了。” 以陈旦所谓的“大功”而言,李恪并没有亏待他。 而且这家伙蠢兮兮的,在花城这等繁华之地,保不齐什么时候又捅出些篓子来。 李恪明白了李九的意思,冷冷的敲打道: “既然李九为你求情,那我就饶你一命。明天早上,自己滚去交州水师军法处报道!” 陈旦本来还以为自己闯下大祸,难逃一死了。 这突然间转换,让他有些惊喜莫名,忙不迭的磕头谢恩: “谢殿下不杀之恩,多谢殿下不杀之恩……” 等人被打发出去了,李九才笑眯眯的说道: “殿下如今如日中天,既要有英杰东征西讨,偶尔也是需要有些恶犬的。” 李恪笑了笑,没多做解释,而是问道: “岭南七家的动静你知道了,你怎么看?” 第748章 处置(下) 落在物统局手里的时候,邓久生等人还自以为智珠在握。 可当威风凛凛,士气高涨的东宫六率出现的时候,这些人虚假的强势面具立马被揭穿,直接露出内里虚弱的本质。 李济平将所有在押人犯尽数交予郭衍,自己则先一步入营,去向太子殿下禀报,毕竟事情和计划的有些出入和变化,需要李恪亲自定夺。 听完汇报的李恪并没有责罚李济平,还温言安抚,让他去将之前逮回来的那些人尽数带到营门之前。 当邓久生等人被东宫六率的精兵押到白云山大营门前时,这些习惯了锦衣玉食的士人老爷们已经累的走不动路了。 还没等他们来得及喘口气,营门里面一片嚎哭之声震天动地,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些人受了多大的痛苦和折磨呢。 邓久生这些世家家主们惊疑不定,互相以眼神探询着,很快就从彼此之间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随后传来的哀求哭诉以及威胁利诱,也进一步证实了七位世家家主老爷的猜测,更让他们恨不得把脸捂起来: “别杀我,别杀我啊,我是博罗毕氏的五公子,我家有钱,我家有好多钱的!” “饶命,饶命啊,校尉大爷。只要你饶了我,我回头就让我爹给你升官,保证你升官发财的啊。” “别碰我,别碰我,你们这些该死的臭军汉,等我爹来了,让你们一个个都不得好死! 唉?爹……爹你咋真的来了?” 被叫爹的人是邓久生,叫唤的人自然是他的第三子邓索了。 邓久生从来没有哪一次,会像现在这样,恨不得把这个没脑子的小畜生塞回他娘胎里去再生一次,免得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 也不知道是邓三公子没眼色,还是心情太过雀跃,他就像完全没看到自家老爹的黑脸一样,还在那里对着押解他的军士发飙: “看到没有,我爹来了!早就告诉过你们我爹是岭南世家之首,邓讳上久下生!居然还敢苛待本公子! 本公子在此宣布,你们完了!” 邓久生恨不得把脸塞裤裆里去,心里更是在大骂这倒霉孩子坑爹不浅,你他娘的没看到你老子我都被人家给押解过来的吗? 我都没敢bbyy,你居然还在那里自我感觉良好。 不出预料的,嘚瑟的厉害的邓三公子被打了,被押解他的军士毫不客气的一脚踹翻。 别人或许会顾虑他这个岭南第一世家的公子哥,东宫上下才不会惯着他,这么久以来,大家跟着太子殿下,处置的世家贵人还少么? 再说了,区区一个下品岭南世家有什么了不起? 东宫各处,包括六率之中,中品、高品世家出身的军士也不是没见过,之前在秦州的时候,大家还操练过一队顶级世家的纨绔大少呢。 现在那些大少不也老老实实的在给太子殿下效命么? 无论是从家世,还是从地位,这所谓的番禺邓氏三公子,给何兴枞、薛仁首、尉茂源等人提鞋都不配。 “老实点!” 被打骂了的邓三公子一脸懵逼,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被他眼中如同蝼蚁一般的粗鄙军汉殴打。 他再笨,也感觉得出来,人家根本没把他当回事。 挨打了的邓索委屈巴巴的看着自家老子,目光中带着浓浓的期盼: 老爹,我被人打了,你快出手打死他啊,打死他之后我就可以继续装逼了! 然而邓索注定要失望了,他老子邓久生脸色黑的像锅底,看向他的眼神更是恨不得吃了他一样。 别说是帮他出头了,邓久生要不是怕丢脸的话,就差喊一句打的好了! 其他的公子哥们,也都看到了自家的老子——或者是族长伯父、叔叔什么的——也都有跟着邓索一起闹将起来的蠢蠢欲动。 可他们都不傻,被打骂了的邓索都没人给他出头,他们这些人自然也都看出来,似乎情况不妙的样子啊。 怎么七位平时在他们看来,就是岭南的天王老子的族长,也都老老实实的被人扣押着呢? 同样满腹疑问的,还有刚刚从中军大帐之中狼狈逃出来的陈旦。 他这种人最容易走极端,之前觉得给太子殿下立了大功,骄横傲慢的不得了;现在才发现自己居然闯下大祸,心里就变得极为恐慌,甚至开始担心起自己的小命不保了: 去大营门前,这难道是要斩首示众咩? 好阔怕! 瑟瑟发抖的疯狗疍哆哆嗦嗦、磨磨蹭蹭的走到大营门前,远远的看到那黑压压的一片人影,更是苦胆都快吓破了: 完了完了,太子殿下这是要杀我祭旗了啊。 第749章 处置(完) 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人表面凶狠恶毒,完全不把别人的性命当回事,可涉及到他们自己的小命的时候,这些人揭去残暴的外壳,就只剩下卑鄙怯懦的肮脏灵魂。 很明显,现在这些战战兢兢的岭南世家公子们,就是一群这样的人。 当他们发现自己往日里仗着横行霸道的资本,在东宫面前完全不起作用的时候,这些平时无恶不作、暴虐残忍的所谓贵介公子们,就成了一群惊恐不安,将希望完全寄托在家族搭救上的可怜虫。 和这些虚有其表,一直哭哭啼啼的废物不同,七位族长却要镇定的多,从太子把他们请来,而不是直接出兵剿灭开始,这些人就知道,李恪并没有将他们连根拔起的打算,这一点并不难猜。 然而,很不幸,他们的猜测只有一半正确。 一干人犯尽数带到之后不久,李恪就在一队锐气十足的少年侍从拱卫下,从大营中出现。 一应见礼之后,李恪高踞于营台之上,居高临下的喝问: “邓久生、毕长春……孤自问对岭南士人不薄,岭南大开发也与众位家族密切相关,好处众多。 为何今日,尔等竟然丧心病狂,图谋造反?” 李恪声色俱厉,吓的一众世家公子哥们胆战心惊,就连哭泣的声音都压抑住了,变成了偷偷的饮泣。 七位家主也在太子殿下的盛怒质问下,精神紧张。 不过这些人都是掌家多年的老油条,能坐在这个位置都不是易与之辈,面对李恪的质问尚算镇定。 邓久生更是抢先,带着些许不满反诘道: “我等士人对朝廷忠心耿耿,所谓谋反不过是无稽之谈。太子殿下从何得知的消息,要对我等朝廷忠臣义士如此羞辱。” 其余几位家主也都纷纷出言附和: “殿下,还请明言是何人诬告我等!” “是啊殿下,我等赤心为国却被如此苛虐,岂不是让君子心寒,小人横行?” “臣等可以保证,所谓谋反必然是卑鄙小人的奸计,还请殿下还我等清白。” …… 李恪也料到这些人不可能会承认,他也不急,等这些家主“义愤填膺”的表演结束之后,才冷冷的追问道: “当真没有图谋造反?” 邓久生立即接口,斩钉截铁的说道: “绝无此事!” 其他人也不甘落后,纷纷出言: “吾家对朝廷忠心一片,怎会谋反?” “谋反不过无稽之谈,让人心寒。” “我等世受皇恩,谋反于我等有何益处?” …… “很好!我也希望是如此。” 李恪眼中冷然,面无表情的说道: “不过,既然众位卿家都异口同声说没有谋反,为何家中子弟却有谋反之实呢?” 李恪说完这话的时候,冷厉的目光已经转向邓索那几个公子哥了。 几位家主都在腹中大骂,该死的小畜生害人不浅! 都不用多问,他们就知道太子说的绝对是真的,因为他们自家的小畜生是什么样,他们这些老畜生最清楚不过。 但此时,他们却绝不能承认此事,邓久生等七位家主依然是异口同声: “绝不可能!吾家子弟或许顽劣不堪,但忠君爱国却时时不敢或忘。” “是啊殿下,其中必然有什么误会。” “殿下,臣以为,这里面怕不是有什么卑鄙小人在作祟。吾家孩儿怎么可能会谋反?” …… 众位公子哥都收到了来自各自家主的警告目光,邓索更是福至心灵一般,大声喊冤: “冤枉啊殿下,微臣没有谋反啊。” 其他的公子哥或许不够聪明,但随大流还是会的,人人都叫嚷起来: “我们没有谋反啊。” “殿下饶命啊,有人陷害我们。” “请殿下明察,还我们清白啊。” “我胆子最小了,怎么可能谋反?” …… 一阵吵吵囔囔的,简直和菜市场一样,但李恪却没有阻止,任由他们表演。 等到这些人喊的嗓子都干了,才呐呐的停止无谓的叫嚷。 李恪这才环顾左右,问道: “证人呢,带来了吗?” 畏畏缩缩的陈旦还以为马上要被杀了,被人拖死狗一样拖了出来。 他刚要求饶,猛然间看到那几个想要在春风化雨楼里杀他的世家公子哥,顿时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啊?是你们?” 李恪冷哼一声,打断了疯狗疍想要发作的蠢蠢欲动,这才问道: “陈旦,你是我亲封的从六品忠显校尉,你来说说今日在春风化雨楼里发生的事情!” “啊?” 陈旦一头雾水,不过也反应过来,似乎不是要杀他。 只是他这人脑子不够用,说起事情来,难免有些颠三倒四,听的不少人都稀里糊涂的。 但七位世家家主却听出了其中的关键,暗自叫糟。 第750章 你不愿意?(上) 等陈旦说完经过,李恪又问邓索那几人: “陈旦所说,你们有什么异议么?” 几个人不明白李恪的用意,呶呶叽叽的不敢开口,把七位家主都气的要死。 邓久生心知这事极为关键,也顾不得会让李恪不满,硬着头皮提醒道: “这位陈校尉的话,你们就没什么要补充的吗? 又或者,有些事情也许陈校尉听错了,其中产生了误会,也未可知吧?” 他这话几乎已经近乎是在明示了,邓索等人也都不会太笨,赶紧附和起来: “对对对,肯定是陈校尉误会了,误会了。” “是啊是啊,陈校尉定是误会我等了,我等还想和他交朋友呢。” “陈校尉肯定是听错了什么,我们怎么可能要杀他呢,是吧?” …… 李恪也未阻止,等他们表演完了,才冷冷的问道: “各位是不是忘了,欺君,也是不赦之罪啊?” 刚还兴奋莫名,觉得自己很聪明,领会父亲指点的邓索顿时戛然而止,呐呐的不敢再多言语。 其余的几个公子哥也都心虚的低下头去,似乎刚才一个劲的说陈旦搞错了的人不是他们一样。 陈旦早就被说的一肚子火了,立马跳起来骂道: “胡说八道,你们都骗人,你们那时候就是想杀我。你们还说,杀的就是东宫的狗官。” 这陈旦的话虽然语序混乱,可其中意味却十分清楚。 邓索等人心里害怕的厉害,但也知道这事的厉害,哪怕是硬着头皮也在不停的狡辩: “陈校尉记错了吧?” “我们没有这样说哦,肯定是陈校尉记错了。” “陈校尉误会了,我们多有得罪是真的,但真的没有恶意啊。” …… 邓久生等家主脸都黑了,心里更恨自家的小畜生就会招灾惹祸。 李恪见一时冷了场,突然笑道: “看来是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了? 也罢,旁观者清,我再招一个在场之人来与你们分说。李九,出来吧!” 当身穿四品朱袍的李九出现的时候,邓久生等人心里就是一咯噔,再转过视线,看到邓索等人面如土色时,这些人就知道: 完了! 李九先是抱拳行礼,这才笑眯眯的一指邓索问道: “邓公子可还记得自己说过那句‘来人,将这狗官拖出去打杀了’?” 邓索呐呐的说不出话来,他说过什么话自己心里没笔数么? “还有这句‘本公子今日杀的就是太子心腹!’” 邓索抖的跟筛糠一样,不敢回答,求救的眼神看着自家老子,满脸都是哀求之色。 李九又一指博罗毕氏的公子哥: “毕公子可还记得这句‘信不信本公子一句话,让你们这些贼配军一个个都人头落地?’” 毕公子比邓索好不到哪里去,扑在地上抖的跟瘟鸡一样。 邓索好歹是邓久生的嫡三子,他一个博罗毕氏的庶子,自知家中绝对不可能冒着得罪太子的风险来搭救他的。 李恪等李九问完话,这才冷冷的质问道: “邓氏杀的就是我的心腹,毕氏要让我的东宫六率一个个都人头落地。 两位家主,作何解释啊?” 邓久生手脚无措,当场把这坑爹儿子掐死的心都有。 这个时候他知道自己不能慌,赶紧想好措辞,拜倒在地哀求道: “臣该死,臣教子无方,以至于这个小畜生狂妄无知,冒犯殿下。殿下要杀要刮,臣都绝无二话。” 毕长春也干脆的很,心里对闯祸的庶子是真的起了杀心,直接学着邓久生一样拜倒: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家门不幸,出了这么一个不忠不孝的逆子。臣已经决定将这逆子逐出博罗毕氏,该如何处置,请殿下明断。” 其他的家主也没办法,有些无所谓,有些也是心疼的厉害,但还是有样学样: “逆子该死,请殿下按律处置。” “家门不幸,出此孽子,殿下不处置,臣回家之后也要用家法打死这孽障。” “遭瘟的狗东西冒犯殿下,罪该万死。但我家对殿下忠心一片,还请殿下明察。” …… 那些公子哥们面如死灰,根本想不到自己居然会被家族驱除开革,还任由太子处置,一个个心丧若死。 李恪的目的却不是这个,他看了一眼这些关键时刻,选择壮士断腕的家主们,突然笑道: “很好,如此看来,诸位家主并没有反心,这我就放心了。” 几个家主刚松一口气,还没来得及抬头,顶上又传来李恪的声音: “不过嘛,有件事情让我颇为为难,还请诸位贤达助我一臂之力。” 几位家主心中就是一咯噔,心知不妙。 果然,李恪的声音又快又冷漠,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决: “三龙岛新附,虽说如今分驻南澳岛与双川岛,互为犄角,拱卫海疆。 不过,为安海防左右游击营将士之心,孤决定亲自出海抚军。 我想来想去,整个交州就只有各位贤达,最适合代表交州父老前往劳军了。 嗯?怎么,各位都不愿意?” “我……我们愿意~” 第751章 你不愿意?(下) 等七位岭南最大世家的家主们,都被半强迫的赶上交州水师新旗舰“抚远号”时,这些世家贵胄看着英气勃勃的太子,才恍然大悟: “吗的,被坑了!难怪李恪小儿早就穿好戎装了,原来一早就打算好要出海抚军。” 只是李恪在这关键时刻出海抚军的举动,还是让这些自诩老谋深算的家主们困惑: 按理说,朝堂上的巨变他们这些世家家主都收到了消息,李恪有物统局在手,不可能一无所知啊。 这个时候就算不想回朝,出海抚军也无济于事吧? 就算想拖延时间,等到朝堂的钦差一来,远在海上的李恪又能拖延到什么时候呢? 太子本人不在,岂不是更加方便朝廷的钦差抢夺那些东宫的产业? 这些世家家主们忧心忡忡,好歹心里还有些期盼: 等着吧,等着朝廷的钦差来了,太子或许就没什么戏好唱了。 到时候李恪被迫回朝,岭南世家和中原士人就各凭本事,看看谁能在这场东宫产业争夺战里笑到最后吧。 这些被迫上了船的家主还算镇定,眼睁睁看着家主被带走的岭南七大世家却炸了窝一样,乱成一团。 有人提议暂时向太子服软,先把家主接回来再说; 也有人居心叵测,说是乘太子外出,利用世家的庞大影响力,把交州搞乱来,逼迫太子让步。 还有人狼子野心,觉得可以暂时和广南人合作,一来防止将来广南人打来,相互之间有个香火情,另一方面也好给自家留一条后路。 就在各大世家内部群魔乱舞,谁也说不服谁,闹的不像样的时候,春风化雨楼内部也在酝酿一场大风暴。 那些当日闹事的时候,在场的春风化雨楼里的人,不拘是龟公茶壶还是丫鬟小厮,又或者是清倌人还是红姑娘,甚至连所有的恩客都没放过,全部被东宫一勺给烩了。 好在东宫律令森严,只是将人带走问话,调查当时情况,并没有刻意刁难任何一个人。 当天晚上,就把这些心里惴惴不安的人全都释放了。 所有人都惊诧的很,都没想到传闻中在交州横行霸道、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的东宫,竟然是这么的讲道理,竟然是这么的秋毫无犯! 好多人都对此兴奋不已,觉得自己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相互之间兴致勃勃的讨论个不休。 而另外有些人,被抓的时候心虚的厉害,被放了之后,心里也庆幸的要命。 正当这些人暗自庆幸的回到春风化雨楼时,见到的却是满脸寒霜的京娘子,这些人心里一突,心知不妙。 以京娘子多疑刻薄的性子,大家怕是都没好果子吃。 但出人意料的是,京娘子只是例行问话,完之后就把其他人都打发了,然后留下了花魁娘子潘蓉儿。 等人一走,京娘子就飞身上前,一脚把眼神躲闪的潘蓉儿踹翻在地上。 潘蓉儿惨叫声中,尤不解气的京娘子再次扑上去,左右开弓,连续十几个耳光打的潘蓉儿满脸飙血,一张如花似玉的小脸很快就肿的和个猪头没什么分别。 打完之后,出了一口恶气的京娘子这才恨声大骂: “你个小娼妇好大胆子,我埋下的钉子,你也敢给我拔了! 你知不知道,像疯狗疍这样的蠢材多难得? 若不是有这蠢材在,上个月主公都要被人一窝给端了!” 潘蓉儿本来还不服气,听到最后这条消息却是吓了一激灵。 只是她还有些怀疑,心里也恨京娘子恨的厉害。 京娘子却毫不在意,冷笑着说道: “你倒是傲的厉害,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妙云那个小婊砸联络上了么? 既然你攀上了高枝,老娘也懒得留你。 不过嘛,哼,你坏我大事,主公已经知道了。” 潘蓉儿心里一喜,仰着头看向京娘子,却见她满脸嘲讽,心里一惊,忙装出可怜的样子哀求道: “京姐姐,我知道错了,你饶我这回吧。” “哈哈?饶你?” 京娘子大笑,幸灾乐祸的说道: “我可没这个本事。主公说了,既然你这么喜欢招惹疯狗疍,以后就由你来服侍他吧。” “什么?” 潘蓉儿大惊失色,肿胀的脸上血迹斑斑犹如恶鬼一般,惨叫着哭道: “不,我不要。我不要去服侍那个莽夫。求求你,求求你京姐姐,你饶了我吧。” 京娘子满心痛快,全盘计划被这小贱人破坏的恶气也出的差不多了,讥笑着说道: “这是主公的决定,怎么,你不愿意?” 潘蓉儿哪想到自己不过是想搅和了京娘子的事情,向另外两位“姐妹”邀功,以便得到她们许诺的,带她去见主公的条件。 哪想到最后,自己居然被安排去服侍那个粗鄙无文,愚蠢自大,自以为是的蠢材疯狗疍。 天啊! 早知道是这样,她还折腾这个干什么啊? 谁不知道,服侍疯狗疍的潘莲儿是所有春风化雨楼里面,地位最低贱的红娘子啊? 第752章不甘心的京娘子 不要看现在的京娘子光鲜靓丽,实则她的出身并不算好,经历也极为坎坷,若不是有黎雄看中和扶持,就连京娘子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会在什么地方吃苦受罪。 若是把京娘子的经历编纂成书,那起码是一本数十万字的女子励志小说,情节之起伏,经历之传奇,颇有精彩绝伦,令人赞叹之处。 好不容易才有如今的地位,京娘子如何会不珍惜? 只是她这段时间颇为不顺,那些以她为榜样,想要靠近主上的妖艳贱货一个接一个出现,让京娘子应接不暇,疲以应付。 再加上这段时间主上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也越来越多疑,让人琢磨不透,说不定就一不小心触怒于他,下场凄惨。 京娘子既要小心提防其他的妖艳贱货,还掌着最为致命的秘谍部门,更是动辄得咎,好几次都让妙云那个贱人抓住机会,煽风点火,让主上越来越不满。 也幸亏当初京娘子没有把黎雄赶尽杀绝,如今还可以依靠往日的情分,让黎雄为自己出谋划策。 只是近日黎雄提出的计策让京娘子有些拿不准,也不知道这位老情人是不是怀恨在心,想要乘机报复她。 嗯,或者还想乘机报复主上? 这让京娘子极为懊恼,心事重重的,做起事情来也不如往日那么缜密了,以至于让潘蓉儿这个小贱人和妙云那个老贱人勾搭上了,还乘她不注意,背后摆了她一道。 起初京娘子还惊慌失措,生怕妙云那个老贱人又去主上那里告她的刁状。 哪曾想京娘子居然因祸得福,妙云那老贱人被主上臭骂一顿,直接赶了出去,而且还将自作主张搞事情的潘蓉儿恨的牙痒痒。 京娘子乘机将黎雄教给她的计策献给主上,更是让主上转怒为喜,不但对京娘子赞誉有加,还重新把她当成宝贝一样,天天招去侍寝。 被滋润过的京娘子一扫往日颓势,整个人变得精神焕发,艳光四射,不知道让多少春风化雨楼里寻欢的lsp色心大动,跃跃欲试。 也幸亏是这次“岭南世家公子谋反案”,春风化雨楼并未受到影响,让京娘子的背景越发显得神秘莫测,才让那些自以为兜里有两个银子的lsp们心存顾虑,不敢玩什么霸王硬上弓的游戏。 否则京娘子光是应付这些lsp,就够烦死她的了。 最近京娘子都很少出面应酬客人了,大多数时间都在安排那条让她极为不解的计策: 一方面派人去交州各地散播广南大军即将打进来的谣言,一方面还要与那些广南人的海贼团伙联络,帮助他们找机会上岸劫掠。 以京娘子广南人的身份,做这些侵害大雍人的事情毫无心理负担。 只是让她不明白的是,之前还不是说,要配合大雍人,竭力阻止广南大军入侵交州,以防阮潢那谋朝篡位的逆贼谋害主上的吗? 怎么才过了几天的功夫,就突然调转枪口,开始拼命的给大雍人捣乱了? 京娘子想不明白这些,只把疑问放在心里,做起事情来却是不含糊,很快就把事情分派了出去。 她在兢兢业业的为主上操劳付出,却不知被她骂作老贱人的老对手妙云,这个时候正在她的主上床上添油加醋的诋毁她: “主上,奴奴敢以自家性命发誓!京娘子对主上绝对不是百分百的忠心,否则那春风化雨楼里的常客李知秋为何会突然变成了大雍人太子东宫的高官?” …… 早在召回李九,订死邓索等人谋反之罪时,李恪就有了李九暴露出来的准备。 不过如今春风化雨楼已经被彻底摸透,另外的暗桩也被李九安插到位,李九也就不必继续在春风化雨楼里浪费时间了。 也就是李恪还在犹豫,想将利益做到最大化,否则广南人的秘谍据点和他们的主上,都已经可以全部收网,一网打尽了。 烟波浩渺的大洋之上,交州水师的主力舰队正劈波斩浪,以一往无前之势,向东航行。 舰队以两千料巨舰抚远号为旗舰,刚刚从八闽、明州和松江水师借调来的其余六条千料福船为骨干,再辅以交州水师原有的百料以上大小舰船十余条,总吨位已经超过万料之巨。 这在大雍,或者说在这个世界上,都是首次出现如此庞大的经制水师。 这一支前所未有的舰队,也注定要将历史翻开新的篇章。 而处在这支舰队之中,所有的水师官兵,从交州水师参将顾惟德以下,总计三千余人,士气高涨,战意盎然。 他们或许不了解这支划时代的水师对整个大雍,整个天下的意义。 但他们知道,只要团结在他们衷心敬仰的太子殿下麾下,这一次出征,升官发财就在眼前啊! 第753章伏波(一) 此次出航之前,李恪都一直保持机密,直到将岭南七家的家主强行扣押,才借口“抚军”来达到出航的目的。 甚至此事水师舰队已经出了珠江口了,李恪都没敢将此行真正的目的公布,就怕遭到属下们的一致反对。 除了李恪自己以外,这个时代很少有人能理解李恪打造这支无敌大舰队的苦心。 譬如李恪最忠诚的老奴才,老太监王莽,就不止一次在私底下向李恪谏言: “殿下,这大舰耗费如此巨大,又不能上岸杀敌,真又如此必要吗?” 与王莽持同样态度的人多不胜数,包括了李恪属下当中的极大一部分人群,让李恪倍感孤独的同时,又不得不一再重申海洋的重要性。 这一日正是朝阳初升之时,沉睡了一夜的抚远号在清晨的微风中醒来。 远处的波涛荡漾,在阳光映照之下,碎成点点金光。 船艏甲板上面,李恪如今已经可以稳稳的站在上面,不再会因为波涛起伏而被颠倒站立不稳。 东宫心腹众人都知道太子殿下喜欢看日出,基本上都围在周围。 大海浩渺,让人心旷神怡,李恪心情起伏,也略有些激动,指着东面远处碎金一般的洋面,笑着问道: “诸位可知,那些金光闪闪之处,都蕴藏着真正的真金白银!” 众人以为太子说笑,齐声哄笑出声。 不料李恪却慢慢收起笑容,正色说道: “你们可是以为,我在说笑? 不,我要告诉你们的是,在这片大洋之上,处处有真正的真金白银,都是上天赐予我等的财富。 天予弗取,必受其咎!” 在旗舰上卫扈太子的,都是东宫最核心的心腹,有王莽这样的东宫旧人,有杨守业这样的少年侍从,也有李济平这样的詹事书院出身的肱骨,还有李恪特意吩咐带上的李万钟这些臣服不久的世家贵公子。 此时众人都是一副吃惊的模样,类似的论调他们都不止一次的听太子说起过,只是以这个时代的限制,大家都很少能够理解李恪的用心良苦。 而李恪此时也来了兴致,在朝阳映照之下,豪情万丈的对着大海大喊: “古往今来,王朝兴衰,人人都不知其中本质,只得将之归于天命。 而今,孤得真人指点,堪破兴亡衰替的原因,势要将三百年魔咒彻底打破,要让我中华百姓不受战乱之苦,要让我炎黄苗裔傲立全球!” 周围的这些李恪心腹们面面相觑,有人甚至在心里担心李恪脑子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而李恪情绪到了,也显得极为兴奋,指着汪洋大海说道: “以往王朝兴替,都在始皇帝所开辟的版图之内更轶。如今,大家看看着广阔天地,为什么要把眼光都局限在陆地之上? 若是仅仅将民族兴衰限制在陆权之上,又怎么可能免得了三百年盛极必衰的魔咒?” 李恪转过身,正色问道: “众位都是饱学之人,可知古往今来,有哪个朝代能够避免? 强如大汉,富如盛唐,广有天下,也只能黯然收场。” “海权,唯有海权才是打破这一魔咒的唯一办法!” 李恪说的有些兴奋,高举双臂,拥抱大海,沉醉其中的说道: “海权,即凭借海洋或者通过海洋能够使一个民族成为伟大民族的一切东西,海洋上有着更多的土地,更多的物产,更多的矿藏。 当天下九州养不活我华夏万民的时候,唯有向大海伸手,才是唯一的出路。” 东宫众人之中,受李恪熏陶最深的,当属杨守业这群少年侍从。 他们之前大多都困囿家境,眼界都被限制在小小的方寸之地,只有到了东宫之后,才在李恪的指引之下,打开了真正的世界之窗。 可以说,其他人即便同样是在詹事书院毕业出来的,可他们之前就已经有了自己的世界观和人生观。 或许在价值观上,这些人很容易被李恪同化。 但世界观和人生观上,唯有那些侍从少年与李恪真正的完全合拍。 杨守业听完李恪这番长篇大论,结合往日所学的东西,有些恍然开悟一般,喜不自禁的说道: “殿下所言有理,就像前些年天下大旱,九州各地到处都缺粮。 若是早早大开国门,从海洋外的其余各国运来粮食,我大雍又岂会害怕无粮之饥?” 其余人都略有所得,或多或少而已,此时自然不会反驳,纷纷默默点头。 反而是底舱被关押的那些岭南世家众人也被吵醒了,这个时候都在冷笑: “说的好听,这海洋又岂是如此这般容易打开的?” “就是,这些北佬真是无知。” “嘿嘿,等那李~嗯嗯小儿见识了海洋上的灭世之威,他就不敢再如此大放厥词了。” 第754章伏波(二) 说起来真是讽刺,世受皇恩的岭南世家家主们躲在李恪的眼皮底下,恶毒的诅咒着他早日见识到大海之上的天地之威,远在千里之外的南澳岛上,却又一群新近招安的海贼在对太子感恩戴德。 当日三龙岛上的变乱,岛上的大小头领们多少都有些隐隐约约的猜测,心底深处对于太子李恪那真是百感交集。 有敬畏,有怨恨,有感佩,也有无奈。 但当招安之时,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了个官帽子,成了之前羡慕嫉妒恨的官老爷。 可以说,在招安之前,这些海贼没有任何一个人想得到自己会有这样一天,可是现在,头上的乌纱帽戴着,身上的官袍穿着,手里的官印捧着! 所有的新鲜出炉的海贼派官老爷们,全都恍如梦中一样: 天爷爷啊! 没想到我们做了这么久的贼,本来以为都要死在外面做个孤魂野鬼,一辈子都见不得祖宗了。 现在竟然还有做官老爷的一天! 光宗耀祖啊! 不知道多少人疯了一样,大哭大笑,哭完又笑,笑完又哭。 过了这一个多月了,大家伙才慢慢转变心态,每天早上都是做梦笑醒过来的,开始了又一个趾高气扬,横着走路的官老爷新生涯。 至于心里之前还有些对太子的恨意,这个时候也早就烟消云散了。 其实想想也正常,之前在岛上的时候,大家伙是什么个鸟德行,自己心里都有数,换了自己是太子殿下的处境,恐怕做的比太子殿下还更狠,更绝,更彻底。 幸亏啊,幸亏啊,太子殿下德被天下仁厚泽被万民,连我们这些该死的做贼之人都一视同仁,这才有了我们翻身的机会。 光是给官给爵,就已经足够让大家感激了,太子殿下在别的方面也没亏待大家。 岛上所有的人,招安之后按照职级,都有一笔赏银,谓之曰:安家费! 哪怕最底层的小喽啰,最少的也有十两银子! 大小头领们根据手下兄弟的多寡,也有从一百两到数千两不等的赏赐,甚至大家都在私底下暗骂: “狗日的许财投太子投的早,竟然光是安家费就拿了三万两! 刘帆那老不死的,也拿了两万多!” 早知道有这么多银子,鬼才去做贼啊,他吗的疯了一样在海上打劫,一年也未必打劫得到这么多银两啊! 更让大家伙感动的是,岛上大大小小的船只,从刘帆手里的五百料福船,到小头领们的小舢板,太子殿下都按照市价,给予了补偿,谓之曰:赎买费用。 要知道,这些船只,太子殿下并没有收走,以前是谁在用,现在仍然在谁手里,只不过名义上归于朝廷了。 再加上太子殿下信守承诺,特许大家不用上岸去入军,分别跟随各自的主将,新鲜出炉的交州水师左右游击,分驻南澳岛和双川岛。 这是何等的信任? 这是何等的优待? 这是何等的仁德? 早知道朝廷有这么好的太子,大家拼了性命也要早点去投靠他啊! 还打什么劫? 那是要拿命去博的啊! 如今大家伙都是朝廷的水师官兵,都已经习惯了南澳岛上的生活,每天吃了饭,去操练一番之后,就聚拢到一起吹牛打屁,喝酒吃肉。 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都是做贼时候的口号,居然直到招安之后才真正实现! 虽然说大家伙都想早点回家去探亲,好让父母亲人不必担忧,早点告祭祖宗,不孝儿孙已经洗干净了贼名,成了朝廷的官兵。 可殿下早有严令,这探亲必须分批前往。 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不说这岛上必须有足够的人值守,就是大家伙一窝蜂的上岸去,让人误会了怎么办? 而且,真要让大家这么干,保不齐大家伙还不愿意,也不敢这么干呢——那个时候,说不得就要怀疑是不是有人想要把大家伙一网打尽了。 太子殿下大家是不怀疑的,但是保不齐朝廷里面有狗官啊! 大家之所以流落海上,哪个没有一把子辛酸泪? 这一个个悲剧背后,又哪个少的了狗官们的杰作了? 像是这位叫肖旺的老海贼,如今官封从五品武德校尉,任职南澳岛海防副千总。 当年若不是被番禺邓氏的狗贼觊觎家中田产,勾结了狗官阴谋陷害,他家当年也是番禺县中远近闻名的良善人家。 现在好了,等另外那名海防副千总探亲回来,他肖某人也可以堂堂正正的回到老家去,光明正大的告祭祖宗: 不肖子孙不是贼了,是太子殿下亲封的朝廷水师官将,爵封从五品,任职海防副千总! 第755章 伏波(三) 南澳岛上,像肖旺这样转变心态,开始摆正位置,把自己当成朝廷水师的人还有很多。 但,一样米养出百样人。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会感恩戴德的,也不是每一个人都知道知恩图报的。 在大多数三龙岛出身的水师官兵都过上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好日子的时候,也有些人的日子却是不尽人意,甚至比过去还要差上几分。 这些人也不傻,不敢当众发泄不满,但心里郁积的愤恨已经像是攒满沼气的粪坑一样,只要一个火星就会被点燃爆炸。 在这些粪坑里面,躲藏的一个叫万晓的海贼。 这人生来就是个坏种,其母本是花城一个好吃懒做的半掩门,因为生的丑陋又懒于打理,成了花城有名的脏臭老娼。 由于少有客人愿意光顾,这脏臭老娼平日里少不得要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某一日就失了手,被个外地流窜到花城来的乞丐癞痢王给逮着了。 这癞痢乞丐一辈子都没尝过女人味道,也顾不得脏臭,与这老娼半推半就的成就好事,没曾想就此整出个野种出来。 这野种生出来之后,爹娘是一日也未管过,都是那些好心的乞丐见他可怜,用讨来的百家饭给喂大的。 可这野种非但不感恩,反而觉得这些乞丐都是在羞辱他: 连你们这些要饭的都能拿些潲水馊饭来侮辱我? 等这野种年纪稍大些,就开始在花城里偷、蒙、拐、骗,可谓是无恶不作,让花城人一提起就摇头: 种是坏的,生出的野种更加坏的彻底,头顶生疮,脚底流脓。 后来这野种在花城偷盗的时候,一时失手伤了人,被衙门通缉,索性一头栽下海,入了三龙岛的贼窝。 凭借着在花城厮混多年,无数次在勾栏里白嫖的经验和学来的三脚猫手艺,这野种居然还在三龙岛上混的挺不错。 岛上贫乏的娱乐生活,让这野种在岛上如鱼得水,更借此得了某个头领的青眼,被那头领收在身边,时时解闷。 野种万晓因此而在三龙岛站稳了脚跟,虽然后来大家对他的那些零零碎碎的故事和小曲儿已经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但总算是接纳了这个人的存在。 就这样,万晓在三龙岛上,仗着那首领为靠山,混的比在花城还滋润。 就在他以为或许会在三龙岛就此逍遥一世的时候,晴天一声霹雳,他的靠山头领居然在招安前的流血夜晚,被人联手杀死了。 同在这个头领手下,其他人还有地方可去,少不得有新官上任的其他头领拉拢,可这野种万晓是什么人? 他刚一得志,就在岛上对那些地位不如他的海贼百般欺辱,甚至后来慢慢的连对他恩重如山的那个收留他的头领都颇多不满,觉得头领苛待他了。 这样一个人憎鬼厌的货色,也就那个头领念旧才会一直容忍他,现在头领一死,谁还会把这野种当回事? 当天晚上就有一群被他欺负狠了的海贼们上门报复,把这个野种打的遍体鳞伤。 若不是太子殿下严令在前,怕是安家费都要被其他人抢夺一空。 可这个家伙同样的,对太子殿下并没有任何感激,反而把李恪视作他如今悲惨生活的罪魁祸首,一直怀恨在心。 其他还有不少三龙岛上的海贼们,有些同样是死了头领,地位急剧下降的;有些期望过高,想要直接钱财无数高官显爵而未得满足的;还有招安之后,不喜约束,对军法军规牢骚满腹的…… 表面上三龙岛海贼被招安之后,一片喜气洋洋,实则暗地里,也有许多人心存怨恨。 这些人训练消极,对待遇也是挑三拣四,尤其是各种军法军规,更是让他们如鲠在喉,怏怏不乐。 他们也不想想,若是没有这些军法军规的约束,太子凭什么给他这么优厚的待遇? 又是一日红日东升,对万晓而言又是一个枯燥而厌烦的一天开始。 他打算如往日一样赖在营帐中,借口身体不适来逃避那本来就已经松懈了许多的训练。 其余的官兵也都没往心里去,其实他们也想象万晓这样任性和痞癞,只是他们担心军饷和军职受到影响而已。 等所有人都去应卯之后,万晓继续舒舒服服的窝在他那发臭的狗窝里睡大觉,直到他被人推醒。 这野种本事不大,起床气还不小,都没看清楚状况就破口大骂: “哪里来的狗杂种,打扰你大爷我的清梦?我干……呃~” 万晓看清楚眼前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后,赶紧停住满口喷粪,堆出一个谄媚的笑脸,一骨碌爬下床,讨好的问道: “曹爷,您老人家怎么有空来我这营房中,真是蓬荜生飞啊!” 这个飞呢,并不是错别字,而是万晓还在花城里做野种的时候,从他人口中听到这个成语的时候,就觉得那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的“蓬荜”生出飞了,一定很厉害。 第756章 伏波(四) 被称作曹爷的,就是之前被许财威胁过,后来又公然与许财决裂的海贼头领曹剑。 他的实力在三龙岛众多海贼首领之中,属于名列前茅的那一批人。 只不过这人自觉跟过大海商包成讲过世面,去过勃泥、婆罗洲,最远甚至到过满剌加,从心底里鄙视这些粗鲁鄙薄的海贼,自认高人一等。 平时大家伙有求于他,要借重曹剑对航线和航海等各方面的学识,所有都对他忍让再三。 可到了招安的时候,向来跋扈的曹剑就被其他的头领们极有默契的联合起来排挤,狠狠的摆了一道。 按说以曹剑的实力,比麻叔还要强上一截。 麻叔都被封了五品宣武校尉,水师左游击部的海防左千总,怎么着曹剑都不应该差太多才对。 然而让曹剑又惊又怒的是,其他人不知道是没看见他威胁的目光,还是故意忽略他,以至于曹剑频频吃瘪,最后居然只混了个从六品的忠显校尉,出任南澳岛的一个海防把总,还是个副的! 忠显校尉算个什么东西? 疯狗疍那蠢材没人没船,能封这么个官儿自然是喜不自禁,可是麾下人手两百多,还有大小海船四条,其中一条还是二百料福船。 曹剑有这么强的实力,又怎么甘心只顶着一个这样低微的职位? 更何况那些算计过他的大小头领,绝大多数实力都不如他,结果呢?却一个个都成了曹剑的上级,平时见了面就要故意以上下级的关系来刁难曹剑。 这让曹剑心里的不满日盛一日,对招安也从欣喜和渴望,变成了如今的厌恶和憎恨,甚至就连对此事毫不知情的太子李恪都给恨上了。 被招安之后,曹剑的许多手下都心思浮动,好多人都陆陆续续找到新的高枝,日渐离去和疏远。 而曹剑的势力虽强,可在整个南澳岛海防左游击部面前,却又完全不够看。 心灰意冷了一段时间的曹剑,却在某天突然醒悟过来: 以如今这些招安之后,只想着老婆儿子热炕头的无能之辈,现在都已经日渐消沉沉迷享受,原本严格定下的训练计划也成了虎头蛇尾的敷衍,严厉的军法也在海贼们之前的情谊往来之后,慢慢的松懈。 曹剑对这个发现简直是大喜过望,尤其是他通过自己那些失落不得志的小弟四处打探之后,就没少发现现在整个南澳岛欣欣向荣的表面之下,不知道有多少对现状存在不满的人。 更何况做海贼散漫惯了,陡然间被严厉军法约束,私底下对此不满意的人,更是不知凡几。 曹剑敏锐的发现了这里面的机会,开始暗中四川串联起来。 之所以会亲自来见野种万晓,却是因为他是之前那个头领最亲近之人,有多少人数被其他头领瓜分了,找万晓自然是一清二楚。 早就烦透了现状的万晓听完曹剑的要求之后,顿时大喜过望,马上就拍胸口保证,将之前的同伙全部拉到曹爷的阵容中来。 万晓迫不及待,很快就出去一趟,竭力说服了好几个因为头领被杀而被迫沉沦在水师底层,被其他水师并将排挤欺负的难兄难弟。 等他带着这些人准备回家的时候,半路却被曹剑派出来的人给劫住了。 带着一头雾水的万晓等人被偷偷的带到南澳岛西南海域附近的一处隐僻的小港湾中。 在这个小港湾中,万晓等人见到了全身披挂的曹剑,以及严阵以待,随时都可以出发的海船五条! 曹剑也没了刚才那副礼贤下士,毫不客气的将所有人都驱赶上传,这才将这些人彻底控制住。 心中兴奋不已的曹剑,此时却装出满脸不爽,对着满满四条船的官兵们大喝着: “招安到现在一个多月,大家对现在的生活可还满意么?” 一片鸦雀无声中,曹剑却看到许多人都露出不爽的神情,心里顿时大定,紧跟着悲痛的开始苦诉着种种遭遇: “以前,咱们兄弟想干嘛就干嘛。 可招安之后呢?咱们的什么东西都要收走,还必须出操训练。 若这训练有用还罢了,可就那么傻乎乎的站着,走来走去转来转去的,众位海上厮杀出来的好汉们,你们说,有用吗?” 满船都是对现状不满的人,包括万晓在内,几乎所有人都不假思索的齐声附和: “有个屁用!” “老子们能或到现在,靠的是一刀一枪杀出来的!” “就是啊,那些花架子也就是好看,怎么能跟咱们老人的生死经历相提并论?” …… 曹剑见大家情绪被调动起来,又满脸愤怒的骂道: “这不许那不许,天天被困在这鸟不拉屎的破岛上,憋也快憋疯了! 兄弟们,咱们往日喝酒吃肉玩女人,什么时候想出海去发财就什么时候去,现在呢? 我是受不了了,准备出去发财,有哪个兄弟愿意和我一起出发,前往三龙岛附近发财的?” 第757章 伏波(五) 这些人本来都对现状不满,很多时候都会莫名怀念以前的逍遥生涯——其实当初他们未必过的有多好,但代偿心理之下,他们就会选择性的忽略很多实际的东西,倾向于相信和向往曹剑给他们描绘的自由生活。 对于曹剑的倡议,这些已经被煽动的脑子发热的家伙自然是一呼百应,迅速登船,扬帆起航,浩浩荡荡的冲向大海。 这支半公开出航去“发财”的船队,直接牵动着整个南澳岛上新近归附水师官兵们的心,让许多原本已经安分下来的人,也开始变得重新蠢蠢欲动起来。 作为南澳岛如今事实上的主人,交州水师海防左游击刘帆自然不可能对曹剑等人的动向一无所知。 只是这位新任左游击将军也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居然对此不闻不问,冷眼旁观,坐视曹剑在那里搞风搞雨。 岛上想过安稳日子的人还是占大多数,来向刘将军禀报此事的人也不少,但刘帆对此一直态度暧昧,让岛上的气氛也变得越发微妙起来。 就在岛上大部分官兵忧心忡忡的当口,外海突然闯进来一支庞大的舰队。 整个岛上的水师官兵们,从左游击刘帆到最底层的军士,全都如临大敌一般,开始紧急行动,以应对这支来历不明的大舰队。 好在没多久,警报就解除了,得到回报的岛上官兵们都松了一口气: 是四爪金龙旗,太子殿下的令旗! 但也有人并未因此而放松,反而越发警惕。 比如左游击刘帆,心里不免泛起嘀咕来: “怎么会是太子殿下?不是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吗? 这出海之后,风高浪急,大海之上风云变幻莫测,万一出点什么问题,岂不是糟糕? 再一个,曹剑等人刚刚出航,太子殿下前后脚的功夫就到南澳岛了,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啊?” 在等候太子殿下的舰队入港期间,刘帆心思急转,很快就推翻了这个想法: “不会的,就算速度再快,曹剑等人的行程也不过半日而已,就算有人背着本将军去花城报信,一来一回的功夫也得五日以上。 那么,太子殿下此次前来,所谓何事呢?” 怀着重重忧虑,刘帆带着岛上一应军将前往码头叩拜: “臣等恭迎太子殿下!” “起来吧!” 李恪经过一路颠簸摇晃,人也有些疲倦,可他眼光一扫,立即发现迎架的人群缺了一块,有些不悦的问道: “刘卿,岛上军将尽数在此吗?” “这……” 刘帆还在沉吟,想要略加拖延才好想清楚如何回话,在他背后马上就有人抢着开口了: “启禀殿下,今日早间海防副把总曹剑鼓动岛上兵将一百余人,搭乘其部舰船出海,不知去向。” 刘帆心里一凛,大骂狗日的麻老贼害他不浅。 他还没来得及解释,上首的李恪眼神立即变得尖锐起来,冷冷的质问道: “刘卿,我不惜与朝廷抗辩,顶着无数压力才将南澳岛交由你来管带,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么?” 刘帆心里一惊,头上冷汗涔涔,斟酌着说道: “殿下恕罪,许是兄弟们新近归附,尚且对朝廷律令不甚习惯。或许过些时日,就会好了。” 底下的那些军将其实也想出声附和来着,对他们来说,这军规军律实在是太严格了些,若是能松快些的话,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没等他们出声,所有人就都感觉到不对劲了,一股冷酷的寒意从上首传来,无声无息却又犹如实质,连带着太子的声音都带上了让人心悸的冷意: “这么说,你们是觉得我亏待你们了?哼!” 李恪冷笑一声,指着地上这些军将说道: “在花城之时,陈旦就以身试法,视军纪如无物。当时我就想,在我眼皮子底下都是如此放肆,那远在千里之外的岛上岂不是更加无法无天? 来之前我还心存侥幸,希望各位能恪尽职守,严守军纪。如今看来,真是让人失望! 主将不瑾,把总叛逃,刘帆,你自己来说,该当何罪?” “这……” 刘帆吓了一跳,他怎么也没想到太子刚下船就开始发作,让他一点准备都没有。 其余的军将也都暗暗叫苦,心里也不由得有些后悔,早知道这样的话,招安之后就老实些好了。 现在他们这些军将都已经尝到了招安的甜头,一个个锦衣玉食,身份尊贵,鬼才愿意再去三龙岛上过那种朝不保夕的海贼生活。 李恪心念转动,一瞬间就有了决断: “既然你说大家新附未久,那我就再给你们一个机会。” 刘帆等人心头刚松一口气,没想到李恪的声音再次传来: “来一次紧急出航集训,让你们见识见识真正的朝廷水师是什么样子的!传我命令,水师左游击部全体出航,与交州水师参将所部同航出海急训!” 第758章 伏波(六) 李恪一声令下,刘帆瞬间懵逼。 调兵遣将是他这个海防左游击的职责,但李恪说是要当面考较他,直接就把人扣在码头,相当于变相软禁,让刘帆一肚子的坏水都没有任何施展的余地。 以麻叔为代表的一干左游击所部水师军将们却是对此求之不得。 他们一方面不希望被刘帆这个左游击太多的插手自己的部署,毕竟都是他们从三龙岛带出来的老兄弟了;另一方面他们这些人也对刘帆暧昧的态度不满。 没有刘帆的默许与纵容,曹剑根本没那么大的本事,这么快就在南澳岛上掀起这场风波来。 他们这些新晋军将对现在的生活极为满意,又体面又尊贵,各项待遇又都十分优厚,若是能从此逍遥到老,告老之后太子殿下还另有安置。 这样的好事,刘帆这老贼居然还有别样心思,这岂不是和大家伙都过不去吗? 也不看看曹剑这个畜生搞起事情来才几天,大家伙手下的老兄弟都有不少开始心思浮动——这可怎么行? 这不等于是挖他们这些军将的根吗? 若不是怕触犯军令,这些军将联合起来把刘帆这个老不死的火拼掉的心思都有了。 不过现在好了,大家伙不用冒险火拼,只需要按照太子殿下的吩咐,进行一场紧急出海集训,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各立势力,而后再紧密的靠向太子,刘帆老贼以后就没戏可唱了! 有了十足的动力,麻叔等军将干劲十足,居然只用了一天时间,就将南澳岛上的水师左游击所部全部动员起来,浩浩荡荡的组成左游击部偏师,依附在交州水师的高桅大舰左侧。 然后,太子殿下的下一个命令就让麻叔这些老海贼们幸灾乐祸起来,也让刘帆本来十分郁闷的心情,居然也跟着松快了不少: “既然是集训,那左右游击都不能少! 传令,全体西行,目标:双川岛!” 庞大的舰队在洋面上划出两道巨大的弯痕,转向西行。 沿着海岸线附近昼行夜伏,五日之后,双川岛渐行渐近。 与上控漳厦,下俯潮汕的南澳岛差不多,双川岛的位置也极为重要。 双川岛距离珠江口不过二百余里,快船一个日夜即可到达,再加上双川岛处于珠江口和琼州中间的位置,对于李恪的岭南大开发来说尤为重要。 比起南澳岛,双川岛的环境也更为优越,大小双川岛隔海相望,互为犄角,岛上植被丰茂,水源亦是充足。 在李恪所处的那个年代,这里是国家级海岛森林公园,气候宜人,每年来此游览的游客络绎不绝。 华夏以左为尊,原本还在心里对双川岛右游击所部有着不小心理优势的南澳岛左游击所部众人见识到双川岛的优越环境之后,全都酸的厉害。 更让他们冒酸气的是,当大舰队靠近双川岛时,岛上一声号炮轰响,全岛水师右游击所部尽数出海前来相迎。 比起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左游击所部,很显然右游击将军许财因为处事谨慎而勤勉,更让太子殿下称许。 尤其是听说双川岛的外围哨船早在昨日就发现了浩浩荡荡前来的庞大舰队,早早的就将消息传回岛上时,李恪在出海之后,罕见的对这些新附水师军将们赞誉有加: “许游击能将海岛预警做到一日之前,可见是下了功夫的,我这个太子也不会亏待勤于王事的干臣。 来人,传令下去,水师右游击所部尽忠职守,各赏军饷一月。 海防右游击许财勤于王事,再另赏银一千两!” 太子钧令传出,整个双川岛上下欢声一片,许财更是大喜过望,心知自己这段时间的不懈努力终于有了回报。 对于太子殿下所要求的紧急集训,水师右游击所部并不排斥,恰恰相反,与不情不愿的左游击所部不同的是,刚得了赏银的右游击所部士气高涨。 再加上本来就有一日的准备,第二天一早,右游击所部就已经做好了出航的准备。 当左右游击两部分列交州水师的大舰队两侧时,出于旗舰的望楼之上,李恪可以很清楚的分辨出两部的水平高低。 “唉!” 李恪摇摇头,将手里的单筒望眼镜往刘帆手里一塞,带着不满的说道: “你自己对照一下吧,差在哪里,自己下去之后好生反省!” 刘帆接过望远镜的时候,手都在抖,这种海战利器的出现,固然强烈的冲击着他那顽固的观念,但更让他焦急和羞愧的是,左右游击两部之间巨大的差距。 明明之前一个来月,大家都还是三龙岛上的海贼。 可招安一个月之后,许财所部的精神风貌已经有了极大的良好改善,而他统率的左游击所部,依然是那种给人一看就是乌合之众的感觉。 第759章 伏波(七) 左右游击两部的差距还不仅仅是表面上的,由杨守业等少年侍从组成的军纪巡查督导队对轮流到两部中巡查时,就发现了许多问题。 哪怕海防左游击所部已经很卖力的装出自己军纪良好的样子,竭力阻挡杨守业这些少年侍从深入调查,拼命将军纪良好的一面努力展现。 可依然无法掩饰左游击所部军纪涣散,士气低落,从最底层的军卒到各级军将,普遍都对军纪军律有消极抵触情绪。 就在杨守业等人巡查的过程中,不止一次听到有人在抱怨,说些“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看不得别人过点顺心日子”之类的怪话。 这种抵触和怨气不是个别现象,而是普遍存在,杨守业等人听到之后,也没见那些陪同的左游击所部军将去阻止,反而似乎有一种刻意为之,就是要让太子殿下知道水师官兵的心底呼声的架势。 如他们所愿的,李恪的确知道了左右海防游击两部之间的不同表现和差距,至于那些左游击所部的小心思,并不能影响李恪的判断。 或者说,正如他们所愿,李恪因为他们的拙劣表现,下达了出海集训之后的第一条集训令: 军纪整肃令! 随着军纪整肃令下达的,还有新成立的交州水师军法处。 每天从睁眼开始,吃饭,操练,行船,模拟攻防,每一样都有严格的军纪要求。 军纪整肃令第一个实施目标是交州水师参将部,由水师参将顾惟德所领,在主力舰队中率先施行,以做表率。 同时,左右游击两部的军将都被要求全程旁观,参观学习。 当这些刚从海贼身份转变过来的水师新丁们看到严厉到苛刻的军纪要求时,当场就炸了锅: “这怎么可能做得到?” “简直是疯了啊,吃个饭还要讲军纪?” “这不是没事找事故意折磨人吗?” “就是啊,训练这些玩意有屁用啊!打仗还能靠整齐走路,整齐吃饭?” “哼,说的好听,等着看好戏好了,我就不信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真得做得到这军纪上的要求!” …… 被邀请来全程旁观的左右水师游击两部军将中,好多人都对此抱有怀疑态度,私底下没少说风凉话,都在等着看主力舰队交州水师参将直属所部的笑话。 不过可以看得出来,那些跳的厉害的,四处找人煽动的,甚至恶意揣测抹黑的,大多是海防左游击所部的军将。 右游击所部的军将们也都有些不高兴,不过表现出来的态度还有些克制,大概是想看看情况再说。 然后,这些人都在以抚远号为首的六条主力大舰上,度过了难忘的一天: 起床号响,这些旁观的军将被闹醒后还在骂骂咧咧的时候,水师参将直属部,从参将顾惟德以下,每一个人都已经快速起床,穿戴整齐,整理好床铺,开始出操。 当这些旁观者们看着每一个舱室里,每一张床上都叠的整整齐齐,刀削斧琢一般整齐的豆腐块时,他们都被震的不轻。 虽然还有左游击所部的军将在酸溜溜的说些“会叠被子有屁用”之类的蠢话,可大多数人都开始沉默起来。 紧接着震动人心的是出操的队伍,每一条大舰的甲板上,都整整齐齐的站满了衣着整齐干净,精神饱满,士气高涨的水师官兵。 甚至让这些人震惊无比的是,在旗舰上,船艏位置那个领队操练的,竟然是一身戎装的太子殿下本人! 而后进行的冲洗甲板、攻击准备演练、防御抵抗演练,突击冲刺演练…… 每一次,这些旁观者们的眼睛都要一再被震撼,每一次都让他们大开眼界,而又内心的观念遭到巨大的冲击。 所有人都在心底升起一个念头: 这才叫王者之师啊! 一天之后,军纪整肃令开始在左右水师游击所部推广。 不出预料的,左右游击两部都表现出了极大的抗拒,许财所部右游击还好些,在打了十几个最冥顽不灵的顽固分子的军棍之后,许财又亲自现身做表率,让军纪整肃令在右游击所部推广了下去。 而左游击所部的军纪整肃令遭到了底层军卒们的一致抗拒,不少军将都无奈的发现自己的命令已经很难得到执行了。 就连刘帆都不知道,自己对左游击所部的水师掌控力居然这么差。 心底的恐惧让刘帆手脚冰凉,若是让太子殿下觉得他是无能之辈,掌握不住自己的水师船队的话,那他还能舒舒服服的做他的游击将军美梦吗? 气急败坏的刘帆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与那些同样被逼上梁山的左游击所部军将们一起,将自己的心腹集中起来,在禀告太子殿下,得到李恪同意之后,组织起了隶属于军法处的军法队。 然而,左游击军法队下去执行军法的时候,直接被打了回来。 第760章 伏波(八) 军法队被打,这个性质就恶劣了! 李恪收到消息的时候,立即下令交州水师参将直属部主力舰队进入战备状态,随时准备平乱! 当主力舰队在六艘大舰的带领下组成战斗队形,准备应对可能爆发的叛乱时,左游击所部也在刘帆的带领下,各部军将收拢心腹,将那一小撮参与殴打军法队的蠢货全部逮捕。 经过审讯,刘帆才惊恐的发现,自己对海防左游击所部的控制力竟然虚弱到了如此可怕的地步——这些人都是受到曹剑等人的影响,故意留下来在左游击所部搞破坏的。 刘帆心里不由得有些庆幸,幸亏这些人痞癞惯了,受不得严格的军纪,被逼的提前发作。 否则留到以后,按照曹剑的计划执行的话,恐怕就是等曹剑在三龙岛上站稳脚跟之后,与这些潜藏在水师左游击里的暗桩里应外合,那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 原本还对军纪整肃令有所不满的刘帆等人,全都吓出一身冷汗,再也不敢有任何侥幸心里,更不敢对军纪整肃有任何的不满,全都亲自上阵,严格执行军纪军法。 他们甚至不知道,在左游击所部出现混乱的时候,李恪都动过将整个左游击所部彻底歼灭的心思。 所幸刘帆等人还算有些能力,迅速瓦解了那些曹剑暗桩搞出来的乱子,只让为首的几个人抢到一条快船,仗着夜色逃走了。 接下来的日子,海防左右游击两部哀声一片,每天都在军法处巡查队的军纪镇抚使的监视下,进行着严格的操练集训。 就在这些人一片抱怨声中,谁也没有注意到,整个舰队在旗舰的引导下,已经悄悄的偏移了之前的航道。 当某一天早上,这些之前海贼出身的水师军将们再次开始新的一天的操练时,终于有人发现了不对劲: “这里好熟悉啊!” “是啊,我们应该来过这里吧?” “握草!熟悉个屁啊,这不就是三龙岛附近的巨蟹岛吗!” …… 当普通的水师兵将们还在奇怪,议论纷纷的时候,刘帆、许财等人已经早一步出现在旗舰抚远号的作战指挥舱内。 不管是左游击的还是右游击,两部的军将脸色都不怎么好看,故地重游对他们来说,毫无喜悦之处。 至于刘帆,心里更是沉重,当他意识到舰队偏转方向的时候就知道不妙,等发现目的地是三龙岛时候,更是心急如焚。 主位上的李恪没有顾忌这些人的情绪,冷冰冰的开场白更是让这些人心头凛然: “经查!水师左游击部曹剑,对朝廷心怀不满,蓄意作乱,如今已经叛逃至三龙岛,企图盘踞此地,重操旧业。” 刘帆张了张嘴,想说曹剑等人只不过是耐不住军中约束,想要出来发发横财。 但他很快意识到,军将无令擅自调动、劫掠百姓等等,都是大罪,其实和叛乱并无区别。 想清楚这些之后,刘帆就没了为曹剑争辩的心思,转而开始为自己担心起来。 毕竟作为曹剑的顶头上司,部下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这个水师左游击怎么都难辞其咎。 为了争取在太子殿下面有一个好的表现,刘帆不得不在李恪介绍完情况之后,主动请缨: “殿下,此事都是臣的过错,恳请殿下给臣下一个机会,将功补过。” 李恪眼神微冷,淡淡的问道: “你想怎么弥补过程?” 刘帆一咬牙,说道: “臣以为,为首者曹剑罪大恶极,其罪当诛。但其部多有被蛊惑之人,恳请殿下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李恪摇摇头,有些失望的说道: “不,你错了! 从他们叛出南澳岛那一刻起,他们就不再是朝廷的水师将士,而是犯上作乱的贼匪! 算了,这一战就交由水师主力顾参将所部来打。左右游击从旁协助,做好封锁任务吧。” 刘帆还想争取一番,可看到太子殿下那冷漠的眼神的时候,心里莫名一阵心虚,涌起一阵深深的悔意。 和刘帆一样想法的,还有许财。 他自认自己招安之后,并未松懈,按照往日里在交州府军中时的经验,对水师右游击所部三日一操,五日一练,并不敢有丝毫懈怠。 虽然他也承认,主力舰队所部在军纪和精神风貌等各方面都比右游击所部表现更好,但许财并不认为右游击所部在战斗力方面就会比主力舰队更差。 和许财一样,在这个时代所有人固有的观念里,海战并不是光靠船大就有用的,最重要的还是前线将士敢打敢拼的凶悍和血勇。 第761章 伏波(九) 都是些老海贼出身,当发现舰队的目标是三龙岛,而且如今已经被曹剑等人所占据的消息之后,左右游击两部水师官兵也都知道了这意味着什么。 倒是对攻打三龙岛有什么反感,之前同属海贼的时候,大家还不是明争暗斗,也没见火拼的事情少到哪里去。 只是让他们有些吃惊的是,之前大家伙都还把曹剑这些人当做笑谈,觉得他们只是出去发笔横财,似乎和以前在三龙岛上的时候没什么不同。 甚至好多人私底下都特别羡慕,觉得自己是倒霉透顶了,才会被一群朝廷的软脚虾旱鸭子死命操练,反倒是曹剑这些人足够聪明,早早的就躲了出去。 不但不用每天都操练累的臭死,还能逍遥快活,大发横财。 当“剿灭叛贼曹剑所部”的命令明文下达之后,这些人都惊愕无比,显然没料到在他们看来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小事会被上升到“叛逆”的程度。 之前对曹剑所部还有些羡慕的那些人,现在也都变得沉默起来。 也或许是直到这个时候,大家才醒悟到一个事情: 原来我们已经是朝廷的水师了,不能像之前做海贼的时候那样,任意妄为了。 将士们的心态都有所触动,似乎对于现如今的严格军纪整肃集训,也没以前那么抗拒了。 就在巨蟹岛的海湾之中,静静的一夜过去。 第二天一早,旭日东升,万里无云,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也是一个适合厮杀的日子。 当出击的命令层层下达时,主力舰队率先出动,一条条高桅巨帆的大舰缓缓出航。 左右水师游击却是炸开了锅,一股不满的气氛在两个地方同时酝酿着: “凭什么不让我们上去?” “就是啊,船大了不起啊?” “嘿嘿,指望那些旱鸭子软脚虾打仗,别开玩笑了。” “曹剑那厮不是个好东西,不过打起仗来却是真不要命,希望参将营的那些旱鸭子当得起主力之名,别败的太惨才好啊。” “败了才好呢,败了就该轮到咱们出手了。” “没错,虽然这样说有些不好,但参将营的败了,就还得指望咱们,也就说明咱们现在这劳什子的集训屁用没有!” …… 刘帆与许财一样,都注意到了各自部下的牢骚。 他们心里也都十分不服气,觉得交州水师参将营表面上强大,船又多又高大,但在朝堂水师那些废物手里,根本发挥不了完整的战斗力。 之前他们可是压着朝堂的水师头上打的,光是给这些废物换了一批船,就能让这些软脚虾脱胎换骨? 别说刘帆和许财了,左右游击两部基本上有一个算一个,都不相信曾经的手下败将能够打得过之前就有“能打”“蛮勇”称谓的曹剑。 所以两人几乎是不约而同的,紧急出港跟随在主力舰队身后,一边将包围三龙岛的任务布置下去,一边抽调精英和最强大的战船,将之集中一处,以便随时可以对水师参将营进行救援。 别的不说,太子殿下可是在主力舰队里面,若是太子殿下出点问题,他们这些海贼说不定又要被迫出海为盗了。 正当李恪忙着调兵遣将的时候,就在离此不远的三十里外,三龙岛上的众多海贼还未起身,都在享受早前奸淫掳掠来的女子和财富。 这些人一副海贼做派,完全没把自己当成朝廷水师。 许多人都兴奋的在清点自己跟着去抢掠的战果,有些运气好的,或者跟曹剑关系亲近的,都被赏赐了劫掠来的金银,让这些强盗心底的恶念越发膨胀。 由于三龙岛招安的消息远近皆知,所以让这附近的航线变成了海商们眼中的安全地带。 可当海商们通过此地的时候,却遭受到了曹剑所部的伏击和抢掠,不但钱财被抢夺一空,所有人都惨遭灭口。 曹剑这人还是心狠手辣,知道他们这些新进投靠的人犯了事的话,肯定会严加惩戒的,既然如此,对他而言,还不如直接杀人灭口来的干脆。 但让曹剑等人想不到的是,他们才在三龙岛上消停了几天,抚远号那高大巍峨的雄伟身形就渐渐的在三龙岛以东洋面,踩着汹涌波涛赫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官兵来了!” 三龙岛上,熟悉的凄厉喊叫声再次响起,把美梦之中的曹剑瞬间惊醒。 醒了之后,曹剑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等他看到自己藏青色的官袍时,才猛然醒悟古来,破口大骂道: “失心疯了吗?什么官兵来了,咱们自己可不就是官兵吗?” 第762章 伏波(十) 眼前的龙旗是如此的熟悉,眼前的巨舰是如此的陌生。 当曹剑被手下簇拥着,涌向码头,望着外洋之上耀武扬威的庞大舰队时,刚刚因为劫掠而满足的恶念烟消云散,只剩下惨白如鬼的脸色下,无法遮掩的恐惧。 “我的天啊,这么多大船?” “不是说朝廷水师不堪一击吗?哪个狗日的说的?” “怎么办,怎么办,完蛋了啊!” “曹爷,现在怎么办啊?” …… 这群恶贼全都乱了方寸,手足无措的团团乱转,只能把希望寄托于这个将他们蛊惑,把他们从南澳岛带出来发财的头领。 曹剑自己都快疯了,哪还有心思给人做心灵导师啊? 他怎么也没想到,不过是出门打个劫而已,这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不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吗? 怎么一觉还没睡醒呢,突然间就被朝廷水师的巨舰给包围了呢? 打是肯定打不过的,别说现在满岛上下加起来不过一百多人,而且这一百多人昨晚都通宵饮酒作乐,都是和曹剑一样刚入睡没多久,各个都神情萎靡。 就算这些人全都精神抖擞,曹剑也不相信他们有再次和朝廷作对的勇气,尤其是岛外洋面上,那一字排开的数条大福船都摆出一副“我不好惹”的架势。 这人着急起来,脑子往往转的特别快,曹剑心情烦躁的转来转去,猛然间看见还有人穿着朝廷水师的军袍,顿时一愣,紧跟着抬起自己的双手,看着上面的袍袖,惊喜莫名的一拍那个穿着军袍的家伙: “急什么急,你们这些蠢蛋。朝廷水师来了又能怎么样,咱们不也是朝廷水师吗?” 那些围在曹剑身前的恶贼傻了,紧接着一个接一个,全都松了一口气,慢慢的都嘻嘻哈哈起来: “哎呀,真是的,昨天晚上喝酒太高兴,都忘了自己已经招安了。” “是啊是啊,我们都是朝廷水师,怕个鸟啊!” “奶奶个熊,那个白痴叫的那么响,官兵来了怕什么,咱们自己就是官兵啊!” “走走走,过去看看到底是哪一部分的官兵,吓死人不偿命的是吧?” …… 一群人簇拥着曹剑,准备登上曹剑那条小型福船,刚走到码头上,曹剑猛地顿住脚步,转过身面色凶狠的对众恶贼威胁道: “都把嘴巴闭紧点,昨天的事情谁敢泄露半点,我就把他切成一段一段的丢进海里喂鲨鱼!” 众恶贼都吓了一跳,而后马上就有人信誓旦旦的保证: “曹老大说的对,昨天的事情死也不能说出去!我要是说出去了,不用曹老大动手,我自己跳海里去喂鲨鱼!” “是啊是啊,哪敢劳烦曹老大?谁敢泄密,我们一起动手给他砍成肉酱!” “曹老大放心,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生死兄弟,绝不可能出卖大家的。” …… 眼见众恶贼的保证,曹剑脸色稍缓,这才凝重的说道: “这事泄露了的话,咱们都没好果子吃。记住,不管谁来问,就说咱们昨天是出海巡逻来了。 要是有人问起船上的这些财货,就说,唉,就说是咱们打跑了一群海贼,这些财货都是那些海贼抢掠来的。” 曹剑心痛的不得了,这一船的财货都是昨日他们疯狂劫掠而来,价值上万两白银。 可为了洗脱罪名,也只好忍痛上缴了。 他这边做足了前戏,准备带着一众恶贼登船去拜见这不知道哪里来的朝廷水师,把藏起来的龙旗赶紧挂上去,还让人拼命朝对面的大福船摇手打招呼: “哪个部分的水师兄弟?我们是交州水师南澳岛海防左游击所部,正在此地巡逻。” 海风将这些声音断断续续的带到旗舰抚远号上,李恪听到之后,带着嘲讽冷笑道: “现在想起自己是朝廷水师了?” 被召唤到旗舰上,参与作战指挥的刘帆和许财面面相觑,总感觉这句话是在敲打他们两个。 刘帆犹豫了一番,到底是没忍住,低着头小声说道: “殿下,是不是让人将他们带上来……” 他的话说不下去了,因为他感受到来自太子殿下目光中,那有如实质的杀气,立马明智的闭上嘴巴。 李恪见他不再讨嫌,冷漠的问道: “射击诸元都标定好了吗?” 在作战指挥室担任总指挥的正是顾惟德,这位太子殿下的便宜娘舅早已经习惯了海上的颠簸,并喜欢上了这种劈波斩浪的生活。 如今的他意气风发,听见太子殿下的询问之后,立即铿锵有力的回道: “启禀殿下,射击诸元已标定,请殿下下令!” 李恪点点头,神情漠然的下令: “击毁所有船只,将所有叛营而出的乱贼尽数逮拿!” 第763章 伏波(十一) “击毁船只,逮捕乱贼!” 指挥舱中的命令传出,迅速变成望斗内传令兵手中的旗语,快速而准确的传达给其余各舰。 紧接着其余五条主力舰上,也响起了短促而坚决的号令声。 刚刚登上自己的小星福船,准备慢慢靠上去套近乎的曹剑感觉到了不对劲: 对面几条大舰上,肉眼可见人来人往的跑动。 尤其是船头甲板的位置上,突兀的多出来一架巨大的木头架子,一群衣装鲜明的水师兵将围着巨大的木头架子忙忙碌碌的,怎么也不像有好事的样子。 就在曹剑心里开始发慌,预感到事情不妙的时候,那些木头架子——雷震子型配重投石器已经尽数准备完毕,在各自炮长的指挥下,发出整齐划一的短促命令: 预备! 发射! 吱嘎~咚~呼~ 一阵令人牙酸的木料摩擦声之后,巨大的黑影从悬臂末端被高高抛起,划破空气的声音带着尖锐的呼啸声,猛烈迅捷的扑向目标。 当曹剑等人发现,自己就是这些巨大黑影的目标时,所有人的脸色一片死灰。 “嗵~” 一声巨响,一道巨大黑影就砸在小型福船身边,溅起的巨大浪花扑上甲板,将甲板上的曹剑等人浑身浇透。 今天这海水特别特别的凉,以至于曹剑等人的心都像被冻结了一样。 “嗵~嗵嗵~” 接二连三的巨响声中,一个接一个的巨大黑影落在小型福船四周,溅起的浪花一次比一次近,一次比一次高,浇的曹剑的心也越来越冷。 现在谁都看明白了,这些大舰就是奔着他们来的。 所有人的心都如坠冰窟,身上与心理的双重冰冷,让他们这些人冷的直打颤。 还有人冲向船艏的位置,拼命的对着对面的大舰队摇手,声音因为寒冷而直达哆嗦: “你们,停手啊,别打了,我们是朝廷,朝廷水师,官兵啊!” 曹剑认得这个大喊大叫的人,外号野种的万晓。 昨天这人抢劫的时候,杀人是最凶的,现在喊叫的人里,就数这人的声音最大。 万晓喊到最后,声音都开始发飘,与其说是喊叫,不如说是绝望的哭泣。 然而,让他们绝望的是,对面没有任何回应。 要说有的话,那就是对面回应了更多,更快的攻击。 “嗵~” 又一发投石器的巨大炮弹落在福船船艏附近,带起的浪头直接把猝不及防的万晓卷人海中,满船的人听着水面上这个野种的求救声,却无人肯伸手去拉他一把。 “咚~” 这一声的巨响与前面不同,更沉闷也更响亮,连带着整条小福船都晃动了一下,紧接着一片凄厉的惨叫声响起: “啊~我们被打中了!” “快,快救火,有火!” “啊,好痛啊,这火怎么扑不灭。” …… 更多的惨叫声响起,曹剑惊恐的转头,才发现小福船被击中的地方,整块船板都被击穿。 但这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那击穿船板的,是一个被草绳缠绕的木桶,木桶在剧烈的撞击中已经破裂成无数块,将内里装着的液体飞溅的到处都是。 一股浓烈而刺激的味道,瞬间布满船上所有人的鼻腔。 曹剑刚涌起强烈的不安,那些到处乱溅的液体就被草绳上带着的暗火引燃。 “轰~” 一声炸裂般的闷响,以那个木桶残骸为核心,整条福船都在剧烈燃烧的火海中呻吟,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无数人争相恐后的往海里跳。 至于救火,别闹了,这样的火扑都扑不灭,几个试图救火的人都反而沾上这种恶魔一般的火焰,将浑身皮肉烧的焦臭稀烂,死的不知道多快。 曹剑满心恐惧的看着远处那些沉默海上巨兽,第一次感觉到,原来大舰还有如此凶残而狰狞的一面。 他刚想和其他人一样,跳到海里,游上栈桥求生,猛然听见船外一声巨响: 轰~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这巨响一声接着一声: 轰~轰轰~轰~ 在曹剑惊恐的目光中,之前被抛射过来,没有击中福船,落在福船周围的那些木桶一个接一个的爆炸。 那是草绳内部的暗火,慢慢的烧到木桶内部,将里面的猛火油点燃之后引起的爆炸。 爆炸将木桶中的猛火油炸开,飞溅的到处都是,海面上漂浮着的所有火油都被点燃,远远的看上去,似乎这附近的整个海面都在燃烧一样。 那些以为跳下船就能保住性命的恶贼,全都被火油浇透,在水面上徒劳的挣扎着,凄惨的哀嚎声传遍整个洋面。 小福船上,曹剑惨笑着,呐呐的说了一句: “我真傻~” 很快,烈焰吞没的小福船上,响起了新的惨嚎声。 第 764章 焦、糊 海面上的熊熊烈焰燃烧了整整一个多时辰,而后才慢慢湮灭,腾空而起的浓烟遮天辟日。 等浓烟也慢慢消散之时,三龙岛码头栈桥处已经是一片狼藉,而本应该处于那附近的那条小型福船已经完全不见踪影。 左右游击两部派出负责清扫和警戒的几条小型快船接近码头时,只找到了几块在海面上载浮载沉的焦黑木板。 而在这些焦黑木板的周围,则是一片同样被烈火烧成焦炭一般,面目全非的黑色肉体在随着波涛起伏。 这是曹剑那一伙人的残躯,已经面目全非难以辨认。 或许就算可以辨认的话,这几条小型快船上的人也不想去接近。 能在海贼群集的三龙岛上存活多年,这些人之前无一不是心硬如铁的恶人,几乎每个人手里都有人命,有些人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杀过多少人。 在往日里,他们都以此为傲,自以为是莫得感情的沙手。 可直到现在这一刻,当他们看着小船周围那些因为烈火灼烧而焦化的皮肉,因为极度痛苦而狰狞的焦黑面皮,以及因为长久炽烤而扭曲变态的焦黑躯干…… 这些人只觉得浑身都在冒着寒气,那股子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让他们不自觉的哆嗦着,战栗着,胃部一阵又一阵的翻卷着。 “呕~” “呜哇~” “噗~” 也不知道是从谁开始,第一个忍不住恐惧和恶心吐出来之后,其余所有的人,不管是船头,艄公还是作头、火儿,人人都就近趴在船沿上,对着海里大吐特吐。 船头是个矮壮的黑皮汉子,右脸上两道交叉疤痕让他看上去十分凶悍,只是现在这张平常自带凶恶气质的脸上,此时却没有半点血色,看上去十分不健康的灰败。 艄公是船头的生死兄弟,平时本就话不多,这个时候嘴巴光顾着干呕,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作头倒是个话痨,他倒是没再吐了,可是这个时候他却紧抱双臂,缩在舱中,一副恨不得把自己塞进舱里,与外面焦糊的味道彻底割裂开来的样子。 平时胆子最小的火儿脸色惨白的仰躺在船板上,两眼无神的看着上空,嘴巴里无意识的翕动着,若是凑近了听,隐约能听见“菩萨保佑,妈祖娘娘保佑”之类的话。 其他的快船也都差不多,所有的水师船员都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对他们来说,大小船只横冲直撞之下筋断骨折不稀奇,刀剑相向皮开肉绽,甚至人头横飞也不稀罕。 可这海面上飘来浮去,全是一片焦糊的黑炭,却让他们恍如置身阿鼻地狱之中一般。 之前他们或许会对此极为不满,仗着自己有船,强硬一点的直接扬长而去,圆滑一点的就在周围打个转就回去敷衍。 可现在他们见识到了曹剑这些人的惨状,谁还敢有半点放肆的心思? 可怜这些家伙,每次看到从船沿划过的焦黑的玩意,都忍不住呕吐的欲望,可所有人都已经快把苦胆的胆汁都吐光了,还有什么东西可吐? 最终这几条快船按照命令,在三龙岛码头周边彻底而细致的搜查了一遍,这才自发地排成一条整齐的队列,直奔旗舰抚远号所在的位置。 很快就有负责传令的哨船,将几个船头一起接驳送上旗舰。 他们是没有资格直接面见太子的,顾惟德详细询问了这几个船头,而后才将“一无所获”的结果报给李恪知晓。 对于这一支不守号令,擅自外出劫掠的逃卒,李恪并不是很担心,毕竟这些人如果四处逃窜的话,还会有些小麻烦。 可他们偏偏野心大的没边,居然妄想一边继续趴在朝廷水师上吸血,一边还霸占三龙岛重操旧业。 这种没脑子的蠢材死了就死了,还正好方便李恪杀鸡儆猴。 李恪心情不错,捎带手的事情,效果却是极好。 光看那几条去查探的快船就知道了,去的时候还是懒散模样,回来就已经很自觉的按照训练操典排成队列了。 左右游击两部受到的冲击肯定都很大,譬如一直被李恪扣在旗舰作战指挥舱中的刘帆与许财二人,通过单筒望远镜,全程观看了对那条小福船的饱和打击之后,两人的姿态再次变得谦恭了几分。 若说以前,这两人心底未必没有在朝廷水师里干的不爽,就学着这曹剑一样反出大海去,重操旧业的打算。 可当他们看着主力舰队的六条大舰,远远的隔着最少六百步的距离,面容都看的不甚清楚的地方,直接用他们贫瘠的思维一辈子也想不到的方式,半刻钟都不到的时间,就让曹剑那一百多人连人带船全部化为焦炭,死的奇惨无比。 到了这一刻,别人不清楚,但这两位纵横南大洋十数年的大海枭,从此彻底绝了与朝廷为敌的心思。 或者说,终于成了太子殿下忠心不二的忠犬。 第765章 变化 被那一场汹汹烈焰吓坏了的人很多,最明显的改变就是左右游击两部的军纪整肃令推行已经由被动变为主动。 不得不说,军律对于军队的重要性。 短短几天的功夫,左右游击两部的面貌就有了焕然一新的改变。 之前就受到许财严厉要求的右游击的士气有了长足的进步,很多人以前对于操练和军律都十分的不满,只不过慑于军令而勉强应命而为。 然则现在却不一样,在见识到主力舰队的令行禁止时,这些人还有些酸溜溜的在抱怨,觉得军纪好未必有什么用。 可当这些人远距离的全程围观六条大舰在段段时间内将曹剑的福船烧成焦炭之后,这些人全都沉默了。 以他们这些风浪中的老泥鳅的眼光,如何看不出来,哪怕曹剑同样能纠集到相同规模的舰船,也必然会被主力舰队彻底歼灭。 因为当时六条大舰上,船艉和船艏各一架巨大的雷震子投石器,连续不断的饱和打击之中,点燃的不只是那条小小的福船,而是那整片的海域。 整片大海都在燃烧的场景,以前只会出现在海贼们对于地狱的描述中。 所以当那一幕真实的出现在眼前时,这些老油条都被深深的震撼了,尤其是那几条被派去搜查的快船回来之后,还被许财特意安排在军将议事时详见描述,让右游击所有的军将好几天都没敢吃肉。 右游击的变化很大,但比起来还是左游击更明显。 之前左游击的表现一直很拉跨,松松散散根本没有一支朝廷舰队的模样,依然是往日里海贼们出海“发财”那种一窝蜂的架势。 尽管刘帆着急上火,与各级军将费尽心思大加整肃,还差点闹出变乱出来,但效果始终不尽如人意。 对于右游击的优秀表现,这些水师新兵心中不屑,觉得右游击是在捧朝廷的臭脚。 而对于主力舰队,这些人更是打心眼里看不起,觉得表面上好看而已,真正打起来朝廷水师肯定第一时间望风而逃——就像之前他们遇到的情况那样。 正是有这种心理优势,哪怕有军法处的严厉督促,左游击所部的军纪整肃令一直都有种隔靴搔痒的敷衍。 然则等这些自以为凶悍的家伙,亲眼目睹了曹剑那伙人的惨状之后,所有人都吓的厉害。 都说做贼心虚,这左游击里面,由于刘帆之前的有意放纵,很多人都有类似曹剑的不轨之心——或者说看看情况,用曹剑来做出头鸟试探朝廷态度的心思。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曹剑的下场——据左游击那几条去查探的快船回去所描述的——尸骨无存。 就算存下来了,也是一块焦糊的碳化物,死的奇惨无比。 所有人都不寒而栗,那些小心思也全都在一场熊熊烈火之中被焚烧殆尽。 从那一天起,整个左游击部的训练就焕然一新,军纪也得到了极大的改善,之前对军令缺少敬畏之心的情况,也从未再出现过。 心态的变化,带来的是行为的转变,如果说之前左游击所部只是刚刚混进朝廷水师行列的海贼,那么现在的左游击所部才真正褪去海贼的粗粝,有了朝廷水师的风貌。 这让刘帆颇为高兴的同时,心里也莫名感叹:三龙岛海贼,从今日起正式消亡殆尽了。 李恪这一手杀鸡儆猴,不但让左右游击两部脱胎换骨,更有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 之前一直对太子强行将他们带上船心怀怨恨的七位家主,也在另外一条主力舰威远号上全程目睹了那一场滔天巨炎。 这些人都是聪明人,聪明人都有一个毛病,那就是喜欢多想: 李恪小儿让我们看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想对我们也使用这种阎王爷才有的恐怖东西? 天老爷啊,若是李恪小儿,啊不,是太子殿下,真的对我岭南世家失去耐心,真的用上这种恶鬼火焰,那,我岭南世家能抵抗的了么? 这个问题,几个家主私下里都讨论过,但结果都比较悲观。 虽然博罗毕氏的家主很不服气,说了句: “就算他敢这么做,那他也没好下场! 中原士人,还有皇帝陛下,朝廷百官都不会放过他的!” 其他几人立即大骂毕长春是个沙雕: 我们岭南七家都不存在了,以后就算真的有人帮忙报仇,又和我们这些已死之人有什么关系? 再说了,如果太子殿下一改仁义之心,真的用这得酷烈残暴的手段来对待士人的话,中原那些墙头草有谁敢做这个出头鸟? 难道不怕成为第二个打击目标吗? 就是皇帝陛下,也要考虑考虑,派出什么样的大军才能抵挡的了这样凶威昭著的恶鬼烈焰啊! 这些争论外人无从得知。 不过,威远号上的水师官兵很快就惊奇的发现,七位傲慢无礼的世家家主,似乎突然就变得很和善了呢! 第766章 升龙(一) 岭南之南,红河之畔,有一座雄伟不让花城的大城。 升龙,广南之都。 早在先秦之时,此地就有百越先民在此聚居繁衍,与岭南各地同出一脉,具为百越之中骆越一族的苗裔。 及秦始皇帝一统六合,遣大将屠睢领兵五十万征伐百越。 几经波折,在主帅屠睢中毒箭暴亡之后,任嚣与赵佗方平定南越之地,于是始皇帝置南海、桂林与象,三郡治之。 当其时,百越拜服,但任由部分骆越先民难逃,辗转而至红河平原之地,与当地同族融合,繁衍生息。 不意始皇帝忽然驾崩,天下震动,叛将赵佗割据岭南,竟以南越国王自立。 及至汉武继位,一年而亡南越,设交趾、九真与日南三郡,囊括红河平原之地,广南至此始入中原版图。 其后数百年,广南叛而复归,归而复叛,几经反复,直至前唐衰颓,阮氏雄起,杀唐官,驱汉民,雄踞于此,而今已近两百年。 千百年来,广南与岭南辟海而邻,隔山相望,又有一脉相承之渊源,相互往来,络绎不绝。 要说这升龙城中,地位最尊贵者,当属广南皇族阮氏以及广南六大氏族。 这六大氏族与中原世家类似,但有不完全相同。 中原世家讲究的是诗礼传家,但广南氏族皆以力为尊,每家虽然也有饱读诗书的学士,但真正掌握权力的,则是各家武力最强之人。 也就是说,广南除了有阮氏皇族的经制之兵之外,六大氏族也都各有甲兵,多者七八万,少者三五万,不一而足。 广南国政也因此与大雍迥异,其国虽以阮氏皇族为尊,但六大氏族族长也各封为公,瓜分广南各地。 在这六大氏族之下,尚有大小氏族百余,或效忠阮氏皇族,或依附六大氏族为生。 平时交相攻伐,此起彼伏。 是以广南之地极为混乱,竟未有一日不战。 相对而言,掌握在阮氏皇族手里的红河平原,不但土地肥沃,物产丰饶,而且更难得的是相对平静,百姓得以安居。 然,千百年以降,这广南原生土著竟然因为物产太多,不需太多劳作就可得一年吃食,居然渐渐变得十分懒惰。 不到饿肚子,这些广南本地土著都不会想着去劳作,当地男子更是无耻的将繁重的农活尽数推到柔弱的女子肩膀上。 这等匪夷所思之事,在中原必然引来百姓唾弃,文人士子口诛笔伐。 但在广南之地,居然十分平常,当地土著习以为常,不以为耻,反而常常以此炫耀,得意洋洋。 正因为这些本地土著太懒,广南的贵人老爷们常常为此发愁。 当有一日,这些人突然发现岭南等地的华夏百姓十分勤劳,这些人就开始了各种阴暗而罪恶的谋划。 欺骗、强掳、贩卖…… 每一样罪恶之后,都是岭南华夏子民的血泪。 被各种巧取豪夺手段,拐来广南的华夏子民境遇都十分凄惨,广南的贵人姥爷对他们百般盘剥,肆意掠夺;那些懒惰的广南贱民,竟然也敢仗势欺人,对华夏子民动辄打骂抢掠。 升龙城四衢八街,车水马龙的背后,是华夏子民的斑斑血泪和广南人凶残恶毒的狂笑。 在升龙城中,那些懒惰愚蠢的广南土著害怕华夏子民的聪慧与勤劳,对华夏子民设下重重枷锁加以限制: 不得科举、不得参军、不得为吏、甚至有些残忍暴虐的广南贵人,干脆就禁止他的土地上,华夏子民连读书写字都不被允许。 然则,这些鼠目寸光的土著又哪里知道,学而优则仕是刻在华夏子民骨髓之中、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印记。 在他们贪婪的目光之外,文明的火种从来未曾熄灭。 在那些贪婪无耻的广南氏族老爷们霸占的高宅大院之外,位于升龙城地势低洼,长年水患的西南角,有一个小小的华民聚居地——望北坊。 这个被广南人蔑称为三船圈的地方,居住着整个升龙,乃至整个广南最有学识的一批华夏子民。 早在前唐时期,有象郡定周的邹氏兄弟两人被入寇的广南人掠走,带到升龙城来为奴。 这邹氏兄弟原本就是当地诗书之家出身,即便被虏,身在广南也未曾一日或忘自己的身份。 两兄弟在升龙生存,后更与当地其他被抢掠来的华夏子民通婚,家族日渐壮大的同时,也慢慢建立起这望北坊。 但凡望北坊邹氏的子孙,满十二岁之后就会秘密由家中长辈,传以圣人经典,愚笨者识文断字之后,教以其他谋生之道,聪慧者则日日研读,四书五经,勤学不辍。 到了这一代,邹氏更有一天纵之才邹崇荣,十二岁学文,十五岁就能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其文雄壮,发人深省,更常以北归为志。 突然有一日,邹崇荣外出劳作时,听到一个让他焦急万分的消息。 第767章 升龙(二) “父亲,不好了!” 一身粗布衣服,满面风霜之色,粗粝的大手和黝黑的皮肤,谁也想不到,广南这些粗鄙的猴子更看不出来,这个看上去与其他农夫毫无二致的年轻人,居然会是蛰伏广南两百多年的邹氏家族中,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天纵之才。 不管,再怎么天纵之才,在老父亲的眼中,始终是不成器的样子。 邹氏家中,一个放下手中竹篾的老汉满脸不虞,轻声呵斥道: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邹崇荣这才稳住身形,急声说道: “父亲,出大事了!外面都在传,说是广南伪王阮潢欲尽起国内大军,北寇交州,企图打破花城,还妄想捉拿我大雍太子殿下。” “什么?” 这看上去与普通篾匠没什么两样的老者,正是邹崇荣的父亲,如今的邹氏族长邹行。 听闻噩耗,邹行老汉惊骇之下猛然起身。 可听到后面却面露狐疑之色,轻声斥道: “荒谬,我大雍太子自在京都城,怎么会在万里之遥的花城?” 邹崇荣更急,若不是生怕声音太大惊动附近的广南人,几乎要吼出声来: “是真的!据说太子殿下不容于中原士人,被迫南下交州。希望以岭南大开发,建立无上功德,以期稳固储位。” 邹行老汉面色终于变了,焦急的问道: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知道伪王何时发兵吗?” 邹崇荣摇头,稳了稳心神,这才深吸一口气道: “父亲,我们必须向太子殿下告急!” 邹行苍老的面容上满是愕然,而后变得十分凝重,正色问道: “你想好了?此去必然是艰难险阻,极有可能曝尸荒野无人得知,你真想好了么?” 邹崇荣毅然点头,豪迈的说道: “我邹氏被南贼掠至这升龙城,代代与南贼为奴,当牛做马,吃尽了苦头。两位老祖宗也早有遗训,不可忘我根本。 而今广南野心勃勃,意图北寇,孩儿以为,此乃我邹氏北归天赐之良机也。” 邹行也知道儿子话中深意,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该如何劝阻,最后只能忍住不舍,长叹一声道: “既然你已经下了决心,那我也不拦你。不过,你就这样走的话,怕是连升龙城都未必出的去啊。” 邹崇荣神秘一笑,见左右无人,凑近老父耳边低声蚁语: “父亲可还记得,大金坊里的那个黄氏庶子?” 邹行一惊,有些惊恐的问道: “你提那个畜生做什么?” 邹崇荣眼中闪过一丝恨意,低声说道: “父亲可还记得,这黄氏庶子黄坚出身鄙贱,却又野心勃勃,时时想要在他那个身为黄氏家族第二代嫡支贵子的父亲面前表现。 我以为,这一次阮氏伪王北寇,这黄氏庶子必然会有随军立功的心思,到时候,我自然可以见机行事。” 邹行早知道自己的儿子聪慧,又从小自负,心知自己是说不服他的,只好忍住心中隐忧,谆谆嘱咐道: “那你千万小心,不要莽撞,以你之才,当可自保无虞。” 邹崇荣心中亦是不舍。 邹氏困在升龙城中,四处都是广南土人,每日里的贪婪觊觎从未停歇,是以邹氏从来不敢聚族而居,都是分家另过,以免遭了广南土人的忌讳,引来不必要的贪心和麻烦。 邹崇荣与老父相依为命多年,感情深厚,临行之前,自然心生愧疚与不舍。 最后还是老汉看不得儿子做那小女儿态,硬起心肠将他赶出门去。 出了家门,邹崇荣直奔大金坊,找到一座低矮的宅院。 这宅子不过是个一进的小院子,周长不过五十步,偏偏正门上面挂着个硕大的门牌,上书“黄府”二字。 邹崇荣心中冷哂,知道这必然是那黄氏庶子黄坚的手笔。 说是庶子,其实这黄坚不过是黄氏嫡支贵子黄志诚酒后乱性,与府中婢女一夕之欢的意外产物。 要知道这黄氏位居广南六大氏族之五,家中田亩巨万,仆从无数,光是带甲家兵就有五万余众。 如黄坚之母那样的婢女,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可他老子黄志诚的正妻,却是出身阮氏皇族之中,平时最是骄横,是升龙城中有名的悍妇。 若不是这悍妇阮氏家中后来出了些变故,如黄坚这样的婢生子,怕是在这悍妇眼中和个鄙贱的奴仆也不如,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被打杀了。 尽管如此,这黄坚从小到大,就连他那亲手的老子也未见过几面。 倒是他那婢女出身的母亲,对那阮氏悍妇百依百顺,终于为他们母子换来安身的一隅之地——就是如今这大牌匾后的小宅院。 邹崇荣心中鄙夷,表面却器宇轩昂,大步走到黄府门前,对着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土人门子喝道: “速速去禀告你家主人,就说我有一计,可让他认祖归宗,成为富春黄氏的族中贵子。” 第768章 升龙(三) 这族中贵子,属于广南氏族的特色。 和中原世家门阀类似,广南氏族也讲究门第高低与出身贵贱,子以母贵和母以子贵同样是世人所默认的规制。 但与中原世家宗法制有所不同的是,广南氏族为求壮大,不惜一切代价,礼义廉耻和忠孝节义对他们而言,比擦腚的草纸都尚且不如。 因此在参考中原宗法制中的嫡长继承制之后,广南氏族硬生生的搞出来一个贵子争袭制。 所谓贵子,除了要子凭母贵之外,还要有足够的实力,才能将自己的竞争对手们一一击败,最终成为笑到最后的那个人。 这种承袭制度有利有弊,既能将族中最优秀的贵子选为继承者,也在极大的程度上鼓励了内耗的存在。 是以广南各大小氏族百余,几乎每一年每一天都有所谓的族中贵子因为争竞而丢掉性命,升龙城中的流血事件屡见不鲜。 尽管这种争斗十分残酷而血腥,但也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参与其中的。 例如邹崇荣眼前这个痴肥而猥琐的大胖子,广南六大氏族之五,富春黄氏的庶出俾生子黄坚,就只能用艳羡的眼光,看着自己的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们尔虞我诈,殊死相斗。 而他呢? 尽管他那婢女出身的老娘使劲浑身解数,也不过是讨好了当家主母阮氏,若不是阮氏娘家出了变故,需要收拢人心来和其余几个贵妻争宠,像黄坚的婢女老娘这样的低贱下人,怕是平时连阮氏的院门都迈不进去。 相对邹崇荣需要靠风闻打探才知道广南意图北寇的消息来说,黄坚身为富春黄氏的庶出少爷,虽然地位低下,但消息却比邹崇荣灵通的多。 早在半个月前,他就从其他几个贵子兄弟的行藏中窥探出一丝端倪,等到广南上下都已经达成共识,准备北寇中原大雍王朝时,黄坚也已经把消息打探的差不多了。 然而让他又羡慕又憋屈的是,因为广南上下都觉得,此次北寇交州,只不过是一场军事旅行,可以轻易的打败交州的大雍府军,抢掠大量的人口和财物。 在这种共识之下,得位不正的阮潢为了拉拢人心,在自己出兵十万的基础上,额外开恩,干脆就放开限制,允许各地大小氏族派出私兵协同作战。 说白了,就是这阮潢老贼默许,允准广南大小氏族出兵一起北上去抢劫,拿大雍的人口与财物来拉拢广南人心。 各地大小氏族得知此事之后,几乎是瞬间就陷入狂欢之中,不但各自族中遴选精锐作为族兵出战,还允许族中贵子们各显神通,各自招揽兵马,跟随大军前往大雍劫掠。 从这里就可以看出来,这广南完全就是一群土匪纠合在一起,利来则合,利去则散。 富春黄氏虽然强大,可上有阮氏皇族压制,中有其余五大氏族竞争,下面还有大大小小一百多氏族虎视眈眈。 所以能为各自贵子准备的人手和物资都是有限的,其余的庶子就只能眼巴巴的干看着,除了流口水之外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几日黄坚一直都在为此事烦躁不安,光迁怒之下打死的下人就有两个。 眼看着出发的日子一天比一天接近,其余的贵子兄弟人人顶盔掼甲,带着人马前呼后拥好不威风。 而他自己却只能困守在这半亩多点大的院子里,一事无成。 ——虽然牌匾做的斗大,可院子小就是院子小,别说像其他的贵子兄弟那样在院子里习练马术了,就是想鼓起余勇,操练家中奴仆都施展不开。 就在黄坚心中沮丧的时候,外面突然有人说,能让他认祖归宗,成为富春黄氏的族中贵子! 哪怕是万一的机会,黄坚也会毫不犹豫的抓住! 他这破院子本来就小,邹崇荣又故意提高了声调,让这位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黄公子想不听见都不可能。 等黄坚黄公子急急忙忙跑到门外,气喘吁吁的撞开院门的时候,才发现他家两个门丁正对着一个明显是汉家汉子打扮的人骂骂咧咧: “哪里来的汉狗,滚远一点!” “骗人骗到我们黄家头上来了,你那吃饭的家伙不想要了吗?” …… 黄坚黄公子看着眼前这个粗衣烂衫、面容粗黑,怎么看怎么像是个汉家农夫的人,亦是满脸疑窦。 本来他这几天心气就不顺,察觉到自己被消遣了之后,怒气勃发,勃然大怒道: “打,给我狠狠的打!把这个上门行骗的狗才给我打死在这里!” 第769章 升龙(四) 包括那两个黄家门丁在内,几个簇拥在黄坚周围的仆从脸上都露出兴奋而残忍的神色,狞笑着围上来,就要像往常那样将这个不知死活的汉家汉子活活打死。 然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邹崇荣并没有像以往被他们欺辱虐待杀害的那些汉家人一样,或是恐惧害怕,或是卑微求饶,又或者惊慌逃跑。 反而神情从容,眼神明亮而犀利,毫不卑怯,傲然果敢的与黄坚对视,语气却颇为失望: “我尝听人说,黄公子有曹孟德的凌云壮志,又有刘皇叔的器量宏大,所以才敢拼着一死,前来投奔。 唉,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黄坚几乎是下意识的接了一句,说完才惊觉自家的仆从还在往前冲,冲的最快的一个家伙都已经满脸扭曲的挥起了拳头。 眼看着来人就要被打,黄公子又急又怒,怒声大叫: “住手!打伤了贵客,本公子剥了你的皮!” 那几个仆从立即住手,脸上都露出惊恐的神色。 别人不知道,他们哪里会不清楚,这位黄公子别看在富春黄氏里就是个人人鄙视的俾生子,可对他们这些贱民仆从来说,那也是贵不可言。 他说剥皮,那绝对不是说说而已,真的会把人钉在树上,把整张人皮都剥下来的。 邹崇荣眼见如此,心中一笑,知道已经引起了这位黄公子的注意。 在大金坊中,知道这位黄公子喜欢听《三国》的人可不少。 这个时代自然是没有三国演义的,陈寿编著《三国志》以后,“曹孟德少年立志”、“刘皇叔雅量恢弘”之类的说法却是流传甚广。 而这位黄坚黄少爷表面上妄自尊大,对汉家人最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喜欢逼迫汉家人给他说些这样的掌故。 最可笑的是这家伙经常听着听着,就破口大骂,说些什么: 曹操太蠢了吧,有八十万大军还练什么水师,直接横推过去,还有孙权小儿什么事啊? 关云长太蠢了吧?直接把那曹贼一刀砍死,还需要过什么五关六将? 哎呀,刘玄德太蠢了吧,竟然建什么联营,兵发十路,孙权小儿早就死透了。 诸葛孔明太蠢了吧,妇人之仁啊!换了是我,早就把刘禅小儿弄死,自家来做蜀国皇帝…… 诸如此类。 嗯,与某些沙雕书友看小说的时候,也喜欢在书评和本章说里狂喷口水,其实兴致都是一样的。 旁人只是畏惧这位黄少爷,邹崇荣却曾多番留意,看出来这个喜欢动不动就骂人太蠢的蠢材,实际上常常以曹操和刘备自比。 所以刚才邹崇荣故意说什么“听闻黄公子有曹孟德之志,刘玄德之量”,直接就搔中了黄公子的痒处。 哪怕黄公子依然有所怀疑,但是态度却已经大变,就连称呼都从之前的“狗才”变成了“贵客”。 邹崇荣心中鄙视,这家伙还真是没城府,就这么一句话就让他上勾了。 他有意吊足黄某人的胃口,听到黄坚的回话,故意一顿,神色之中难掩消沉,苦涩的笑道: “也罢,也罢,就算我有这满腹经纶,在广南也无用武之地,今日能死在黄公子手中,也算是我的荣幸。” 说着,邹崇荣从容走到黄坚面前,双手往背后一背,闭上双眼道: “黄公子,请动手吧!” “这……” 黄坚从来都只见过那些被他打被他杀的惊恐求饶逃跑,还从来没见过邹崇荣这样主动向他求死的。 而且那句“死在黄公子手里也是我的荣幸”,更让黄坚心情大悦,怎么看都觉得眼前这人十分的顺眼,又哪里真的会动手杀人? 更何况邹崇荣虽然满面风霜,但神情自若,不卑不亢,自有一股傲气在其中。 在往常看来,黄公子肯定会觉得这人对他不够恭敬。 可现在黄坚的心态已经大变,怎么看都觉得这位上门自荐的贵客气度崇高、风仪不群,比之周围那些惶恐鄙贱的猥琐奴仆不知道高明多少。 这更让黄公子心中窃喜,猛然间居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刘皇叔在遇到诸葛孔明之前,也是穷困潦倒,岂不是和我现在的样子很像? 若是这位贵客真有诸葛孔明一半,哦不,只需有诸葛孔明十分之一的才华,那我岂不是马上就可以困龙升天? 毕竟我的才华,比之软弱莽撞的刘皇叔,可是高明了一百倍都不止啊!” 黄公子越想越兴奋,最后看向邹崇荣的眼神都开发光了,居然后退一步,学着从那些贵子兄弟那里学来的礼数,先是一揖到地,这才满眼热切的说道: “先生大才,不知能教我些什么呢?” 第770章 升龙(五) 对于黄公子态度的大变,那些黄氏仆从全都跟见了鬼一样。 在他们的印象中,自家主人和凶神恶煞是可以划等号的,除了在他那个一年都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一面的爹,和那些没事就来消遣他的贵子兄弟们面前,他们哪见过黄公子对人这么客气过啊? 邹崇荣似乎也没料到一般,愣了一下之后,马上就像被火烫了一下一样,马上就跳起来,抢上前去,满脸都是激动的神色,诚惶诚恐的说道: “哪里当得起黄公子这样的大礼,在下不过是个流落异乡的落魄人而已,实在是太折煞我了。 唉,都说黄公子礼贤下士,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黄公子这种人心眼比针尖还小,就算现在有求于人,能够放下身段,日后心里也肯定会留下疙瘩。 邹崇荣自然不会留下这样的隐患,表情和语言都极为到位,让黄公子心情再次大爽,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个念头: 原来我已经有了这么多好名声了吗? 虽然他心里知道这极有可能是邹崇荣的奉承话,可也耐不住他心里对此十分受用,连带着对邹崇荣的印象又好了几分,十分亲切诚恳的问道: “不知道先生尊姓大名,真有妙计可以教我吗?” 邹崇荣心中鄙夷,这广南蛮夷就是蛮夷,没有半点城府,猴急的只知道问计,恐怕连姓名都只是顺带着问上一问吧? 好在来之前邹崇荣对此有所预料,心里也不慌张,笑着一指周围的那些黄氏奴仆问道: “法不传六耳,公子难道不怕这些人听了之后,出去多嘴,坏了公子的大事?” 黄坚本来就是多疑之人,闻言立即醒悟过来,张口就对着那些奴仆骂道: “还在这里傻愣着干什么?快去将我书房收拾好,我要与先生密谈!” 那些奴仆巴不得如此,万一到时候事情泄露出去,他们要是在场的话,怕不是将来做定了黄公子迁怒的出气筒? 一群奴仆一窝蜂似的跑进门去,把所谓的书房收拾一番——其实也就是黄坚卧室外面的小隔间,平时都是丫鬟守夜时住的,里面连书都没摆几本。 黄坚心里还有些羞愧,生怕被眼前的先生嫌弃了。 没想到邹崇荣进屋之后,神色一正,煞有介事的说道: “原来黄公子竟是在如此困窘的条件下,发奋图强,更难得的是在这小小屋宇之内,立下宏图大志,更显难得啊!” 黄坚被夸的满脸红光,似乎他自己真的就像邹崇荣说的这样,嘴巴上连谦虚都省了,直接大言不惭的哈哈大笑: “哎呀,真是让先生见笑了啊,我这个,这个立志,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啊。” 嗯,最后还勉强小小的谦虚了一下。 邹崇荣心中冷哂,嘴里却依然大加吹捧,直把这黄公子乐的找不到北了。 好一会,黄坚才乐过头来,再次迫不及待的追问道: “先生,到底是什么妙计,能让我,让我做黄家贵子? 先生放心,只要我能做黄家贵子,我一定给先生大把大把的银子!” 邹崇荣自然看不上这黄公子许诺的银子,不过他钓了这么久的胃口,也钓了个足足,再钓下去这黄公子就该不耐烦了。 于是邹崇荣也不再敷衍,直截了当的问道: “以黄公子看,此次广南北上征伐,胜负如何?” 黄公子皱了皱眉头,有些奇怪的说道: “这不很明显吗,当然是我广南大军所向披靡,打的北边的雍人落花流水啊。” 邹崇荣点头,似乎也同意黄公子的说法,而后又突然紧紧的盯着黄公子的眼睛,石破天惊一样喝问: “广南大军大胜,于黄公子而言,有什么好处么?” “好,好处?” 黄坚一下被问懵了,他之前还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一下子就被问的不知所措一般,脑子都直接糊住了一般。 邹崇荣早知如此,笑的像是地狱里的修罗一样,语气也充满着诱惑: “我不认为广南大胜对黄公子有什么好处,恰恰相反,黄公子的极为贵子兄弟反而会因此实力大壮,彻底让黄公子无法望其项背,日后越发不把黄公子放在眼里! 不知道黄公子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黄坚下意识的就想点头,好险才忍住,不过他也没否认,而是颓然叹气道: “我又有什么办法?” 邹崇荣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见黄坚心思已经被触动,这个时候才缓缓问出最关键的一个问题: “不知道黄公子以为,自己和那些贵子兄弟之间,最大的差距是什么?” 第771章 升龙(六) “最大的差距?” 黄公子再次被问住,心里瞬间闪过一连串的东西: 钱财、田亩、奴仆、宅院…… 邹崇荣不等他回答,自顾自的叹道: “以黄公子的才华,我相信就算在整个升龙城,都是出类拔萃的,和你那些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贵子兄弟相比,差距是何等的明显啊!” 这句话简直是说到黄坚的心坎上,每次他看到自己的贵子兄弟们出则骏马香车、美人环绕,入则仆从云集、锦衣玉食、华府广厦。 和他这破院子破车外加跛脚驴子一比,简直是要嫉妒的他眼睛都要充血了。 虽然这个才华冠绝升龙城是邹崇荣夸张的说法,但黄公子却觉得自己虽然没那么厉害,但差距好像也不太大的样子嘛。 四舍五入一下,不就等于我黄坚黄公子才冠升龙,哦不,才冠广南么? 凭什么我辣么有才,却只能住这种破院子,睡这些丑女人,肉都不敢放开来吃。 反而是那些酒囊饭袋,住的好吃的好,升龙城里的漂亮小娘子都随他们挑。 最可恨就是黄世崇那个狗东西,每次老子看上的漂亮小娘子,都还没来得及多欣赏,没过几天就爆出消息,说是这漂亮小娘子又被黄世崇包了。 邹崇荣见黄坚面色狰狞,额头青筋直露,心知已经说到他的痛点上,乘机提高声调,如同振聋发聩一般喝道: “就只因为,黄公子你比他们少了一个贵女出身的母亲,让他们得以子以母贵而已啊!” 黄坚浑身打了个激灵,恍如醍醐灌顶一般,豁然开朗: 对啊! 我比那些狗才差什么啊? 才华,我才冠广南,说不得大雍也能比一比,他们配和我比吗? 样貌,我英俊潇洒,说不定就是广南第一风流才子,他们能和我比吗? 钱财、田亩、奴仆…… 这些算什么? 他们不就是仗着子以母贵之后,才由族中配给的么? 可是,黄坚想到他那个婢女出身,却肯为了他舍下脸面,去主母阮氏面前竭力奉承的母亲,心里一阵挣扎,想要责怪她,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责怪的话来。 邹崇荣见他神色衰败,垂头丧气,再次当头棒喝: “黄公子,出身鄙贱算得什么?曹孟德是阉人之后,刘玄德织席贩履,可他们最后不都成了世人敬仰的大英雄大豪杰了么? 更何况……” 黄坚被邹崇荣喝醒,直听的他心潮澎湃,恨不得马上就变成曹操刘备这样的大人物。 他正听出邹崇荣话里有话,哪想到居然又卖起关子来了,急的他不停的追问: “何况什么?先生,先生,快告诉我吧。 啊,是了,先生是要银子吗?等下我这就叫人去拿!” “错了!” 邹崇荣喊住黄坚,正色说道: “我不找别人,只找公子,就是看重公子的才华与志气,还有日后的远大前途,和钱财有什么关系? 公子何必为了出身为难? 令堂又不是真的是贱人出身,只不过是舅家出了意外而已。 既然如此,公子何不帮助舅家东山再起? 如此一来的话,谁还敢说公子不是黄氏贵子?” “对啊!” 黄坚足足呆了半响,才猛然拍响巴掌,一副懊恼之极的模样: “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紧接着,黄坚猛然从位置上跳起来,不停的转来转去,嘴巴里也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人也变得越来越兴奋: “是了,是了,只要舅家发达了,谁还敢说我娘不是贵家氏族女? 我娘是贵女,我可不就是贵子了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么简单的事情,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邹崇荣心中好笑,表面上去从容自若的喝起茶来,看着黄公子在那里自嗨。 不过,黄公子也没自嗨多久,很快他就想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那么,怎么样才能让舅家东山再起呢? 这让他十分苦恼。 要知道,他自己在富春黄氏都是被人鄙弃的俾生子,地位比一下得宠的管事都不如,想要依靠富春黄氏来提振舅家,简直是天方夜谭。 若是黄坚真如他自己想象的那般,四舍五入一下就是广南第一奇才的话,想来帮助舅家翻身问题也不大。 可惜的是,他的才华和美貌并没有他想象的辣么好,只能臭着一张丑脸在那里愁眉苦脸。 终于,黄公子福至心灵一般,猛然抬头看向邹崇荣: “啊,是了,先生,你一定有办法吧,一定有办法帮我舅家重振雄风的,对不对?” 邹崇荣心中轻吁了口气,折腾了这么久,总算到这一步了。 他笑了笑,在黄公子期待的眼神中,不紧不慢的说道: “办法么,自然是有的。” 第772章 升龙(七) 在黄坚热切期盼的眼神中,邹崇荣声音渐渐高亢: “想来黄公子也知道,要想人前显贵,要么靠出身,要么靠贵人提携,要么就靠自己拿命去拼去博。 陈王出身戍卒,尚且大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以黄公子的显贵出身,比之陈王命蹙之时,优势何止百倍?” 黄坚有些听不懂邹崇荣的话,因为他没听明白邹崇荣所说的陈王是什么人,对于“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也只是略微觉得有些熟悉。 ——而且他还觉得这话很没有道理! 王侯将相当然是有种的了,比如现在他黄公子不就是高贵的富春黄氏公子么? 见黄公子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邹崇荣暗道“失策”,赶紧把话题往黄公子感兴趣的方向引: “想要富贵,除了出身与提携之外,还有另一个方法,那就是武功!” 邹崇荣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北方,声音也慢慢压低: “那里马上就有一场大战,无数人都将从中获益,但其中并不包括黄公子你! 恰恰相反,你的那些贵子兄弟会千方百计阻止你从中获利。” 黄坚被说中心底痛处,脸色变得极快,眼神阴鸷,神色不善的盯着邹崇荣问道: “你什么意思?故意来此羞辱我么?” “当然不是。” 邹崇荣神态从容,忽然调转方向,用刚才那根手指指着南方说道: “既然北方没有机会,黄公子为何不试试南方呢?” “南,南方……” 黄坚瞬间就张口结舌,有些摸不着头脑,莫名其妙的说道: “举国上下都在准备去雍国发财,这种时候谁去南方啊,这不是有病么?” 邹崇荣颔首笑道: “南方的占婆人也是这样想的。” “这……” 刚刚还感觉被耍了,很有些恼火黄坚黄公子再次张口结舌,瞬间就醒悟过来,猛的从椅子上跳起来,兴奋的叫道: “对啊,对啊!占婆人,占婆人肯定会这样想的啊!到时候我们出其不意…… 哎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邹崇荣心中冷哂,你这蠢材想得到,还有我什么事了? 尽管心里看不起这个自大愚蠢的家伙,邹崇荣表面却十分严肃,一本正经的说道: “黄公子当然想到了,只不过时间会稍微晚那么一点点而已。 你看,我不过是略微提醒了一下,黄公子不就想到这条妙计了么?” “是这样吗?” 黄坚先是一愣,然后满脸喜色,大言不惭的笑道: “哈哈哈,的确是这样啊,我本来就想得到的,其实不用先生你提醒的嘛!” 这家伙还真是不要脸,更加没有自知之明,被邹崇荣又捧了几句,完全都找不到北了。 兴致高涨的黄坚越发兴奋,都快变得语无伦次了: “对对对,就乘着占婆人想不到的时候,我带着大队人马一拥而上,直接打破嘉定,活捉占王! 到时候,大王肯定会赏赐我大笔的钱财,大片的土地,大群大群的美人……” 陷入臆想中的黄坚一脸猪哥相,显然已经开始臆想某些不可描述的情节了。 邹崇荣看的一阵无语,这样的蠢猪的确容易诱骗,可这经常性的不着调,实在是让人心累啊。 若不是计划中一应物资都要借助这个蠢猪,邹崇荣是不想和这个蠢猪虚与委蛇下去了。 好不容易黄坚才从美好的幻想中挣脱出来,脑子难得的清醒了几分,慢慢露出犹豫的神色: “敢问先生,若是要打破占人王都嘉定城,需要带多少人手啊?” “这个,自然是越多越好。” 邹崇荣忍着心底鄙夷,仔细谋算了一番才说道: “以我看来,若要打破嘉定城,最好的方式莫过于从水路出击,装成我大京军方前往占城采购物资的船队,骗入嘉定城中。” 所谓“大京”,是广南人狂妄自大的自称,只因广南人想要与汉人区别,将自己的民族取名为“京族”。 这么复杂的计划,黄坚听的不甚明白,不过心里却已经被说服了,因为他觉得听上去真的很厉害的样子。 邹崇荣难得的仔细给他解释一番: “我大京欲要北上,前期各种物资必然都会稀缺,前往占婆购买是十分正常的情况。扮做大京军方前去购买粮草等物资,一定能骗过占人的守卫。 只要将人手藏在船队之中,混进嘉定城之后,等到入夜了……” 邹崇荣说的这么详细,黄坚自然也听得明白,这个时候马上兴奋的抢着说道: “入夜我们就杀进嘉定城,抢光占人的钱和女人!” 邹崇荣嘴巴张了张,把“先攻破占人王城,俘虏占人国王”之类的话咽了回去,满脸佩服的夸道: “公子妙计!有公子率领,我们必定能大获全胜,满载而归!” 第773章 升龙(八) 不出预料的,黄坚再次被邹崇荣捧的哈哈大笑,乐的完全不知道北了。 不过几次之后,这位黄公子也总算咂摸到了一点苗头,那就是自己真的很英明神武——只要面前这位邹先生不停的“略微”提前提醒自己一下。 于是高兴够了之后,黄公子难得的没有自吹自擂,而是很谦虚的向邹先生问计: “如今大计虽然已经定下,不过具体该如何实施呢? 我也没船没人啊,还请先生再略微给我提示一下先?” 说起来都是泪,这位黄公子白姓了一个富春黄氏的“黄”姓,地位真的高不到哪里去,除了这座小院子之外,也就他那个婢女出身的老娘拼尽全力,才给他暗地里攒下来一点家底。 至于人手,就凭他这小院子里的那些货色,完全是不够看的。 想从海路,借着采买战事所急需的物资骗开占婆人的王都,若是连船都没有,那简直就是画饼充饥的那个饼。 幸亏邹崇荣早有准备,否则还真不知道该怎么伺候这位志大才疏,偏偏还没有自知之明的黄公子。 他故作为难的想了想,才一咬牙说道: “要船不难,只要黄公子出面,从富春黄氏借几条船出来并不困难,至于人手么,在下斗胆,请黄公子开恩,将我几个亲朋故旧一起带上,也好跟着黄公子一起去占城发些小财。” 邹崇荣说到这里的时候,目光闪烁,偏着头不敢与黄坚对视,一副很是心虚的模样。 原本还有些怀疑的黄坚再次“恍然大悟”: “难怪你这家伙对本公子的事情这么热心,原来你是看到了发财的办法,没有发财的实力,想要借本公子的力,发你的财啊?” 感觉被利用了的黄公子心里一阵不舒服,刚想开口拒绝,马上就想到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若是不靠这些汉家人,光是从黄氏借船就很不容易了,想再借人手的话,恐怕会很难啊。 邹崇荣看出黄坚的犹豫,赶紧信誓旦旦的保证: “我们真的只想发点小财,够吃饱肚子就好,只要些占婆人的粮食。公子你是不知道,自从大京准备北上之后,我们汉家人的粮食都快被搜光了。” 一说到这里,邹崇荣半是心酸半是掩饰,满脸苦楚的样子看上去十分可怜。 黄坚对此却毫不意外,心里甚至不屑的想着: 我大京人想要你们汉家人的粮食,那是看得起你们! 不过他也知道这是“用人之际”,眼珠子一转,心里闪过一个恶毒的主意,假笑着应承道: “这是应该的,好吧,我就答应你,雇佣你的亲朋故旧,让他们跟本公子一起去占婆发财。” 邹崇荣一咬牙,心道“就当是跪死人了”,赶紧拜倒在地,感激涕零的说道: “多谢黄公子开恩,我们汉家人以后一定为黄公子效命,绝对不会把去占婆发财的事情告诉其他大京人的。” 本来还有些不高兴的黄坚直接被点醒,马上醒悟过来: “对啊,雇佣这些汉家人去占婆,最大的好处可不就是保密吗?只要控制好这些汉家人,不但人手的问题解决了,保密的问题也将不是问题。 到时候,从占婆抢来的金钱美人,可不就都是我黄坚一人独占么?” 想通了这一点的黄坚心情大好,连带着也觉得该拉拢拉拢这位给自己出主意的邹先生,当即许诺道: “既然你们为我黄公子办事,我也不会亏待你们,从占婆回来之后,我允许你们每人带走粮食一石!” 邹崇荣心里吐槽,大骂这狗日的蠢材狼心狗肺,吝啬无耻,表面上却再次“大喜过望”,再次磕头谢恩: “多谢黄公子的厚赐,我保证以后我们汉家人都全部听黄公子的命令,让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 “嗯!” 黄坚显然很满意邹崇荣的表态,很是大度的一挥手道: “你去召集人手吧,船的事情我会准备好的。” 邹崇荣再次恶寒,赶紧替这个猪头弥补道: “是是是,我这就去召集人手,今天晚上就在黄泥滩那里等着黄公子的船。 公子,那个地方隐僻,不会被你其他那些贵子兄弟发现,免得有人坏你的大事。” 黄坚再次点头,十分高兴的说道: “对对对,你说的对,绝对不能被我那些兄弟发现,尤其是黄世崇那个狗东西。 不过,今天晚上不行,我怕没这么快要到船啊。 三天吧,三天之后的晚上,我带船去黄泥滩接你们。” 邹崇荣心中大喜,计划到了这里就成了一半了。 他忍住心中的激动,一副忠诚不二的样子说道: “公子放心,三天之后正好是月圆之夜,子时汐起之时,我一定带着为公子召集的人手,在黄泥滩等候公子大驾。” 第774章 升龙(九) 凭着三寸不烂之舌,终于说动了这位富春黄氏的俾生子,邹崇荣出门的时候,感觉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不过事情到了这一步,也只是成功了一半,另外一半,还是要看天意。 回到望北坊的时候,邹行老汉看着去而复返的儿子,心里顿知不妙。 自己的儿子他自己知道,才学过人,聪明才智更是邹老汉生平仅见,但,胆大妄为也同样是他生平仅见。 眼看着匆匆而回的儿子,邹老汉丢下手里的活计,叹息道: “这次你又打算做些什么?” 邹崇荣压抑着心底的兴奋,看看左右无人,压低声音对老父说道: “父亲,这是天赐良机,让我们邹氏回归大雍啊!” “回,回归?” 邹行老汉大吃一惊,惊恐的看着满面笑意的儿子,只看他那自信满满的眼神,邹老汉就知道一向主意很正的儿子必然是下定决心了。 身为老子的邹老汉心里涌起一阵无力感,思衬良久才认命一般小声问道: “你有几分把握?” 邹崇荣也知道这事事关全族生死,不敢大意,心底盘算良久才缓缓说道: “我有八成把握,可以一试。 就算事情不成,结果也不会再坏到哪里去。父亲难道没发现,附近的广南贼子看咱们的眼神都变得和贪婪的野狗一样了么?” 邹行本来还有些犹豫,被儿子这么一提醒,顿时悚然而惊,心底冒起一股寒气来: “对对对,我说我最近这几天总感觉心绪不宁,原来是这个! 这些该死的广南贼子,每次与大雍有些摩擦,首先就要拿国内的汉家人开刀,既抢掠物资,也鼓动底下那些又懒又贪,平时早穷疯了的平民。” 邹崇荣也深恨广南恶贼的这种劣根性,不过他却要理智的多: “爹,你现在和我一起分头行动,我去联系舅舅他们,你去联系族中叔伯兄弟,就说孩儿我巴结上了富春黄氏的黄坚公子,马上要为黄公子做事,带挈他们一起发财。 还有,记得把这消息散播出去,让那些想对咱们动手的狗贼掂量掂量。 至于其他的同胞,唉……” 邹行也知道这是最好的安排,最少短时间内没有那个广南狗贼敢打邹家和几户亲戚的主意。 黄坚这个俾生子对六大氏族和阮氏皇族来说,只是个笑话。 可对另外那些广南人来说,却是个不折不扣,招惹不起的贵人。 反正整个广南,尤其是升龙城里,汉家人众多,避开邹家这点人,还有其余的大量汉家人可供他们抢夺欺辱。 邹家父子二人迅速行动,很快就将亲近的几个家族聚拢到望北坊中,抱团据守。 也幸亏他们行动的快,又有富春黄氏黄坚公子吓人的名号暂时震慑着,这才保住了邹氏和几个亲近家族的性命和钱财。 至于升龙城内的其余汉家百姓,则是再一次在广南狗贼残忍狰狞的狂笑中,坠入无尽痛苦和血腥的地狱之中……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当邹崇荣如他所说,为黄公子聚拢了一批人手的时候,黄坚也终于筹集到了足够堪用的船只。 当然了,仅仅靠着他这个俾生子,肯定是没办法搞到船的,更何况邹崇荣说的是船队。 不过这家伙命好,有一个虽然出身低,但是既有心计又有眼色,懂得讨好家中大妇阮氏。 虽然阮氏因为娘家牵连暂时失势,但不管怎么说那也是广南皇族,只要阮潢没有说要清算这一支,那这位阮氏主母的地位就有铁一样的保证。 正因为这位连姓都没有,只有个春桃小名的婢女懂得审时度势,在阮氏主母受到打击的第一时间,当后宅中的其他人都纷纷划清界限保持距离的时候,就毫不犹豫的投靠上去。 此举不但让阮氏主母对春桃大加信任,就连黄坚的便宜老子都对这个稀里糊涂搞出一个让他丢脸的儿子来的女人,都有些刮目相看。 阮氏主母更是不顾春桃出身卑微,强行给了春桃一个妾的名分——否则黄坚哪还有机会做什么黄氏少爷,早就被人搞死了。 这一次黄坚来求,倒是让他那个叫春桃的母亲大为意外。 再仔仔细细盘问过黄坚之后,春桃夫人却是怦然心动,虽然她也看得出来,那位主动上门的邹先生另有所图。 但正是如此,反而让春桃夫人放心了,思考了一晚上之后,终于答应了黄坚的要求,由她出面去向主母阮氏开口。 阮氏虽然表面被黄坚的便宜老子黄志诚冷落,但实际上还掌着这一支嫡支贵子的家,区区几条船的小事,阮氏问了几句就同意了。 不过,春桃夫人这次耍了个小心眼,同样没有告诉阮氏借用这几条船的真实用途,而是找了个借口蒙混了过去。 而且,春桃夫人还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决定。 第775章 升龙(十) 七月十五,夜。 升龙城外三十余里,有一处河湾,广南的母亲河——红河,滔滔千里之中,类似这样的河湾成千上万,毫不起眼。 唯一有些特殊的,就是这处河湾被一座低矮的山岭截断,形成了一个方圆十里的大滩涂。 若是在大雍,这等天赐之地早就被人围垦出来,变成了良田千亩。 可在懒惰的广南人眼中,这只是一处影响他们行船的废弃之地。 月凉如水,伴着滔滔红河河水奔涌向前的浪涛声,河面与滩涂上都洒满了洁白的月光。 一览无遗之下,河面上空无一物,让几个伏在河岸上的人心焦不已: “崇荣,你说的事到底靠不靠谱啊?” “是啊,我们都等了半天了,怎么还没来啊?” “会不会那黄公子反悔了呢?” “唉,反悔了倒还好,大不了咱们白等一晚上,就怕人家觉得咱们有异心,想要把咱们一网打尽啊。” …… 几个啰啰嗦嗦的人,都是望北坊中与邹家亲近的汉家人族长。 自从邹家父子提前预感到危机,将他们几家都带到望北坊中暂居,还阻止了那些贪婪凶残的广南恶贼之后,大家就信了邹崇荣的话,准备跟他一起去帮黄坚公子干活。 哪想到临到头来,第三天晚上邹家人突然翻脸一样,把所有人都控制住,说出了一个让众人既向往,又震惊的计划: 北归! 大家虽然都很心动,也觉得邹家的计划似乎挺靠谱的,可实际上真正动心,想要和邹家一起北归的,也不过是邹家的亲家应家一家而已。 可谁让邹家人够凶够狠呢? 这些人蓄谋已久,又有刀有枪的,直接把其余几家的人团团围住,还说什么为防泄密,要么就一起逃走,要么就杀光其他人之后,邹应两家连夜逃走。 其他人没办法,只要屈服下来。 可屈服归屈服,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愿的,特别是这些老头子,他们觉得既然外面那些广南人现在不敢进望北坊烧杀抢夺,以后也未必敢进来嘛。 再说了,既然能给广南贵人干活,干嘛还要走啊,巴结着广南的贵人多好? 邹崇荣却没有这些人这么短视,他很确信,即便他真的带着这些汉家人为黄坚公子拼命,骗开占婆人在海边的王城之后,他们这些人最后也不会有好下场。 别说黄坚这种人一看就是刻薄寡恩,绝对不可能会兑现之前的承诺。 就算黄坚人品爆发兑现承诺了,当这些汉家人带着大量的粮食回到升龙城之后,也不过是那些抢红了眼的广南狗贼眼中的肥羊。 耳边的絮叨让邹崇荣心中厌恶,冷冷的喝了一句: “闭嘴!” 这几个族长见识过他的手段,讪讪的不敢再多言,只是心里的不满却又更加多了。 月色之下,也看不清楚这几个老家伙的脸色,不过显然不会好看就是。 “来了!” 邹崇荣突然开口,让这些老家伙们也紧张起来,齐齐往上游方向张望,果然发现有好几条船正顺流而下。 邹崇荣微眯着眼睛,仔细辨认出船上挂着的灯笼上,写着大大的“黄”字,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大事成矣! 邹崇荣立即下令: “差不多是时候了,点起火堆,给黄公子引路。” 其余人心里再怎么不满,也不敢违逆邹崇荣的命令,不情不愿的点起早已经准备好的篝火。 尽管月色很好,万里无云,可大晚上的河堤上突然冒出来的火堆还是吸引了船队的主意,渐渐的减速靠了过来。 几个和邹崇荣一起迎接的族长有些紧张,眼巴巴的看着六条船停靠在河岸边,放下踏板,走下来一个打着灯笼人影。 邹崇荣带着几人走上前去,远远地就开始招呼: “是黄坚公子的船吗?” 那个人影马上回应: “正是,你是那个姓邹的?你召集的人在哪里?” 其余几个老家伙没什么感觉,邹崇荣却是心里一动,表面上不露声色,停住脚步说道: “我们的人都躲在河边的树林里,没办法,最近那些穷鬼抢疯了,我们只好把家人都全部带出来了。” 那人似乎没想到邹崇荣会这样回复,愣了一下,没想到身后的大船上传来一个女人温软和气的声音: “唉,都是苦命人,那就都让他们上船来吧,不过,女人小孩干不了活,只能上后面那两条仓船。 男人都集中到前面这两条沙船上来,随时准备干活,没问题吧?” 邹崇荣心里一惊,暗自琢磨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女人,好恶毒的心肠,这是打算将所有的女人和孩子都扣在手里做人质吗? 第776章 谁算计谁(上) 既然窥破了那神秘女人的算计,邹崇荣心里并不慌张,反而装出欢喜的模样,没口子的道谢: “多谢贵人恩义,我这就让他们出来,按照贵人的吩咐登船。 哎呀,贵人连我们这些穷苦汉家人的家眷女幼都照顾到了,真是让我们这些穷苦人感动啊。” 船上的人听到邹崇荣的话,并没有露面的打算,只淡淡的吩咐了一句: “去吧!” “是是是!” 邹崇荣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点头哈腰,十分干脆的转身带着几家的族长去领人。 不过就在这短短的几句话中,尽管那个神秘的女人没有露面,但邹崇荣还是从中听出了不少东西。 从黄坚那个废物到现在都没出声没露面来看,十有八九这次南下劫掠占婆的事情,主导权已经被人拿走了。 而且,极有可能就是掌握在这个不明身份的女人手里。 他先让那几个亲近家族的族长们去将人带出来,而后对那个提着灯笼的人露出谦卑而讨好的笑容: “这位贵人高姓大名?敢问黄公子在不在?” 这些广南人平素在汉家人面前高高在上惯了,对邹崇荣这副巴结的模样毫不怀疑,态度更是傲慢的不得了。 那提着灯笼的广南人阴沉沉的看了邹崇荣一眼,月色与灯火照耀下,广南人那特有的黝黑脸庞看上去阴森冰冷,带着极度的不耐烦呵斥道: “闭嘴!不该你问的不许问。” “啊?” 邹崇荣脸上露出惊慌的神色,有些着急的追问道: “可是,可是我是给黄公子召集的人手,你,你们不会是骗子吧?” 那提着灯笼的广南人眼中凶光一闪,刚要有所动作,背后的船上突然传来那个女人的声音: “放心吧,我们就是黄公子找来的船队。邹先生,请上船来说话。” 那提着灯笼的广南人似乎有些不甘,挡在邹崇荣的身前,不情不愿的往船上看了一眼,才冷哼一声让开通道。 只不过这家伙的眼睛一直死死的盯着邹崇荣,阴冷的眼神就像是一条随时会扑上去咬人一口的毒蛇。 邹崇荣小心翼翼的避开几分,忙不迭的顺着踏板爬上船。 此时的广南人还没有造出这种百料以上大船的本事,这条沙船应是大雍所造,只是不知道如何会流落到广南来。 宽大的甲板上,十几个服饰相类的汉子将一男一女围在中间,虎视眈眈的看着登上甲板的邹崇荣。 而邹崇荣这个时候却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满脸都是惊喜的模样: “黄公子,你在这里就太好了。” 一直被压制不许说话的黄坚顿时心花怒放,拉着那女人的手得意的说道: “母亲,我早就说了,邹先生是孩儿的心腹,你偏不信。 你看,人家一来就投奔我,这下你总该信了吧?” 邹崇荣心里一怔,有些不可思议的偷瞄了那女人一眼,赶紧低下头来暗自琢磨: “这女人会是黄坚的母亲,看上去好年轻啊……” 也怪不得邹崇荣惊讶,春桃夫人生下黄坚的时候也不过十四岁出头,如今也不过三十许人。 这女人心计厉害的很,靠着讨好阮氏主母得了信任和默许,是阮氏用来拉拢黄志诚的美色诱惑之一,保养的自然极好。 春桃夫人嗔怪的瞪了儿子一眼,她这样的出身,能有一个儿子,而且是蠢笨的儿子,实际上是一种福气,否则的话阮氏早就容不下她了。 只是她并不如何相信邹崇荣,细长妖媚的眼神一直在打量着这个主动靠上来的汉家人。 船上的气氛有些尴尬,偏生黄坚公子一点都没感受到,还在那里兴致勃勃的夸耀自己是如何如何收服邹先生的。 邹崇荣听着都提他尴尬,不过很显然,黄公子深谙“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这个至理,依然自顾自的吹嘘着: “母亲,你就等着吧,等孩儿打破嘉定城之后,父亲肯定会对孩儿另眼相看的,到时候母亲就不用这么辛苦,天天去娘那里请安了。” 春桃夫人俏脸一寒,不悦的呵斥道: “你懂什么,若不是夫人恩容,黄家哪里有你我母子容身之地?做人怎么可以忘本? 再说了,夫人待我如亲妹,我待夫人亦如亲姐,你这小混蛋要是敢对夫人不敬,我亲自揭了你的皮!” 黄坚显然很是不以为然,刚要反驳,却被春桃夫人瞪了一眼,转而却问起邹崇荣来: “邹先生,你说呢?” 邹崇荣一愣,沉默稍许,才长揖及地,满脸羞愧的说道: “请夫人和公子恕罪。” “何出此言?” 黄公子愕然出声,不明所以。 倒是春桃夫人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娇媚的笑声销魂酥骨: “是啊,邹先生,何出此言?” 邹崇荣一咬牙,再次长揖为礼道: “请夫人和公子恕罪,邹某为了家人安危,骗了黄公子。 这嘉定城,是打不下来的!” 第777章 谁算计谁(下) 打下嘉定城如今几乎是黄坚最大的梦想,陡然间听到邹崇荣这么说,肥硕的黄公子瞬间就像被踩了尾巴的野猪一样跳将起来,惊怒交加的叫道: “什么?你说什么?你胡说什么?” 邹崇荣满脸羞愧的模样,硬着头皮再次说道: “嘉定城是占婆王城,必然驻有重兵,城防勘验也十分严格,以如今这些人手是绝对打不下嘉定城的。 不过,嘉定城打不下来,还有别处可去。” “你这贱如猪狗的汉狗,你敢骗我?” 黄坚公子勃然大怒,随手操起手边的物事就劈头盖脸的砸过去。 邹崇荣大惊失色,一边手忙脚乱的躲避,一边不停的求饶: “黄公子息怒,我这也是没办法,否则我邹氏一家,早就被升龙城内的穷人抢掠一空了。” “干我何事?” 黄公子气急败坏,猛然间从身旁的家丁手中抢过一把刀,眼看着就要上前去亲手砍杀。 “行了!” 春桃夫人喝止住黄坚,自有其他的家丁让黄公子不得妄为。 而后春桃夫人才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邹崇荣,脸上突然如春风拂面一般绽放出诱人心魄的笑容: “你还算老实,没有等到出了海再说这话,否则的话,我不介意在大洋之中拿你去喂鱼。 说吧,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邹崇荣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说道: “芽庄!芽庄才是合适的目的地。我之所以一开始不说,是怕黄公子对这里不感兴趣。” “这倒是。” 春桃夫人轻点臻首,美目之中闪过一丝欣赏: “芽庄负责为归仁等前线地区供应粮草,既有大量的钱粮物资,又没有太多的兵马,的确是极好的目标。 而且我这傻儿子心比天高,光是打劫芽庄的确不足以让他心动。” 若是别人说这话,黄坚保证会跳脚大骂,可说这话的是他老娘,让他却是无话可说,只能将恨意转向邹崇荣,阴狠的骂道: “你这低贱的狗东西,竟敢欺骗本公子!” “呵呵~” 春桃夫人拉住又要发作的胖儿子,眼神也变得危险起来: “乖儿子,急什么。如今这些汉家人已经尽数登船,妇孺家眷都在我们手中,想要出气随时可以。 不过嘛,在这之前,先让巴纳动手,卸了他的手脚,免得伤了我的乖儿子。” “嘿嘿嘿~” 邹崇荣身后响起阴险的笑声,带着嗜血的猖狂: “这汉狗的样子很讨厌,若不是刚才夫人阻止,我巴纳也早就想拆掉他的全身骨头了。” “哼哼,巴纳,那你还等什么?” 黄公子满脸骄横,一指邹崇荣道: “先给本公子打烂他的满嘴牙,让他知道知道欺骗本公子的下场。” 邹崇荣满脸惊怒的看着这些广南人,愤怒的质问道: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不是说好雇佣我们做事,给我们粮食的吗?” “哈哈哈!” 黄公子得意的大笑着,指着邹崇荣跌足笑道: “这蠢笨如猪狗的汉狗,竟然还在痴心妄想要粮食?我广南的粮食虽然多,但也不是低贱的汉狗配吃的!” 邹崇荣越发愤怒,咬牙说道: “你们一开始就打算算计我们?难道你们就不怕其他人心寒,不给你们干活吗?” “心寒?” 黄坚冷笑一声,一指周围那些满脸嘲讽的家丁护卫道: “心寒又如何,谁敢不听话,我这四条船上总共五十多个精锐家丁,还有巴纳武士在,你们这些低贱的汉狗谁敢反抗,直接打死! 再说了,你们的妇人孩童都已经上了船,被我们控制在手里,量你们这些低贱的汉狗也不敢反抗!” 黄坚越说越兴奋,浑然没有注意到邹崇荣脸上的异样。 倒是春桃夫人感觉有些不对劲,这人被威胁之后,处在生死危机之中,竟然还有心思考虑其他,实在太奇怪了。 镇定,对,镇定的太不正常了。 春桃妇人心里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不等她开口,明明被十几个广南武人团团包围的邹崇荣居然一扫之前的怒色,露出淡淡讥讽的笑容: “我早就知道,你们这些广南人惯于背信弃义,偏偏又盲目自大。” 黄坚还有些糊涂,感觉有些奇怪: “你就不怕?” 邹崇荣嗤笑出声: “区区五十几个土鸡瓦狗,有什么好怕的?” 春桃夫人脸色阴沉,低声威胁道: “你们的妇孺家眷都在我们手中,你也不怕?” 邹崇荣笑了笑,刚要开口说话,耳朵突然微微颤动,想也不想反向撩腿,一记神龙摆尾,“砰”的一声巨响,刚才还凶恶狠辣的巴纳武士立即倒飞出去,以极快的速度从甲板上飞出船沿,“扑通”一声落入冰凉的红河之中。 “你,你你……” 刚才还叫嚣要炮制邹崇荣的黄坚公子,一下就瘫倒在船上,裤裆马上湿透,从里面里散发出恶心的骚臭味。 春桃夫人脸色大变,一咬牙,阴沉着脸下令道: “上,一起上,杀了他!” 第778章 没想到吧(上) 比起软弱无能的黄公子,这位春桃夫人要强的太多了,最少决断十分果断,性格也要坚韧的多,一看情势不对就下了必杀令。 可惜,她对武道一无所知,更不幸的是遇到的竟然是一个华夏家族隐忍一百多年而培育出的天纵奇才。 春桃夫人不懂,不代表那些富春黄氏的家丁不懂,武士巴纳是什么人? 他们这些人的头领,一双拳头又冷又硬,耍起刀子来更是刁钻阴毒,让人防不胜防,平时可没少让他们这些人吃苦头。 可是巴纳武士这么好的身手,还是从后面偷袭,竟然被这人头都不回,一脚踢出去十几丈那么远,掉进红河之中生死不知。 这些人可没巴纳的本事,又有哪个敢上前撩拨老虎的胡须? 若是换成普通汉家人,这些广南武人定会争先恐后,将自己的暴虐肆意的发泄,可面对这样一个轻松干掉巴纳武士的高手,所有的家丁们都胆怯了。 虽然春桃夫人很得主母的赏识,可他们并没有为之慷慨赴死的心思,春桃夫人的命令不但没让他们勇猛向前,反而怯懦的不停后退,一下子就把春桃夫人和黄坚给凸显出来了。 春桃夫人气的吐血,可也知道自己没办法逼迫这些人去拼命。 这女人不愧是能在内宅争斗中,从婢女身份脱颖而出,得到主母信任的人,心肠狠辣,立即改口吩咐道: “打不过他,就去抓那些汉家人,里面也有他的家人!” 让这些普通人出身,仗着黄氏士族的势力耀武扬威的家丁们去对付身手高超的邹崇荣,他们是不敢的。 不过,如果目标换成普通的汉家人,他们却会十分乐意。 然而,他们却没发现,邹崇荣对此只是笑了笑,动都没动一下。 就在这些怯懦的家丁,想要像往常那样疯狂欺辱汉家人时,甲板下面突然传来一声惨嚎: “啊~” 这些家丁瞬间色变,因为他们听的出来,这是一个他们熟悉的声音,属于一个在下层船舱里镇压看守汉家人的黄氏家丁。 正当他们有些惊疑不定的时候,这一声惨嚎就像是一个信号一样,紧接着底层的船舱里传来接二连三,越来越多的惨叫声。 而这些惨叫声无一例外,都是发自黄氏留在船舱里的那些家丁! 甚至,相邻的另外那三条大船上,也有惨叫声不停传来。 若是没有这条船底舱里的那些家丁作为先例,春桃夫人和这些黄氏家丁肯定会以为又是哪个收不住手脚的家伙在抢夺汉家人的财物。 可是现在,他们却心里都很明白,这些惨叫声,很有可能是出自那些船上的黄氏家丁。 就像他们所在的这条船上,一模一样。 邹崇荣眼见着镇住了这些广南人,有些得意的从这些人笑了笑,尔后深吸一口气,提声向外大喊道: “父亲、三叔、九娘,你们那边都搞定了没有?” “好了!” “没问题!” “小事一桩而已!” 远远的传来两男一女的声音,更让剩余的黄氏家丁惶恐不已。 春桃夫人更是气愤,怨毒的眼神死死的盯着邹崇荣,心中涌起浓浓的不甘: “你们这些汉家人,竟敢算计我们!” 邹崇荣再次笑了,反唇相讥道: “若不是我们早有准备,恐怕最开始你们也一样是想算计我们。 在你们眼中,我们这些汉家人都是绵羊一样。 只是没想到,这一次会踢到铁板上吧? 行了,多余的废话我不想听,也不想浪费唇舌。” 邹崇荣心里并没有什么愧疚,本来就是互相算计,只不过自己技高一筹而已。 他强势的打断了春桃夫人的争辩,一指地上瑟瑟发抖,哭的鼻涕眼泪满脸的黄坚说道: “夫人若是还想要保住自己和令公子的性命,就好好配合。只要将我们送归大雍,我可以保证留你母子二人性命。” 春桃夫人一张俏脸上满是阴霾,缓缓说道: “若是我不答应呢?没有那些船工,我不信你们这些汉家人有本事自己把船划到大雍去。” 邹崇荣认真盯了她一眼,突然笑了,而后毫无征兆的一掌劈出,距离黄坚最近的一个黄氏家丁突然胸口内凹,眼珠子倒是爆凸出来,而后七窍之中缓缓涌出大量的鲜血,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软软的倒在地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邹崇荣故意的,这家丁恰好和黄公子躺成并排,直接把哭哭啼啼的黄坚吓的快疯了。 这位黄公子没了往日里半点高高在上的样子,满脸涕泪,一边手脚并用,像只肥硕的大蛆虫一样拼命往后蠕动,一边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啊,别杀我,别杀我,别杀我……” 春桃夫人看着吓惨了的无能儿子,以及一窝蜂往后疯跑的家丁,无力的说道: “你怎么保证,日后会放过我母子二人?” 第779章 没想到吧(下) 有春桃夫人和黄坚在手,再用武力强势震慑住那些黄氏家丁,将其中的头领和桀骜不驯者全数剔除出来,丢下河去。 一通雷霆手段之后,邹崇荣又允诺,只要出海北归,到达大雍之后,就会放任这些广南人登船离去。 如此双管齐下,软硬兼施,没了主心骨的那些广南船工马上就老实了。 再加上底层船工又苦又累,多是用的汉家人,这些汉家船工马上就被邹崇荣提拔起来,先是以同胞之情笼络,与之同患难,又以北归之后,与之共富贵,很快就让这些绝望中挣扎的汉家船工们归心。 等到将四条船尽数收拢之后,船队已经顺流而下,越过升龙下游的兴安,直奔红河入海口的南定。 也幸亏是打着富春黄氏的旗号,顺着水路一直顺疯顺水,无人过问。 一日一夜的时间,邹崇荣的神经一直紧绷,半点睡意都不敢有,两只眼睛都被诶熬的发红了。 直到越过红河河口,进入大海之后,才受到广南水师的盘问。 就在红河河口外,有着数座冲积岛,广南人在上面设有水师营寨,只不过一向不受重视,上面的人都是些无处可去被打发来苦熬的倒霉鬼,连正经的水师舰船都没几条,还都是些只能在浅海中扑腾的平底沙船。 这些人看到四条大船就已经在气势上怯了几分,再加上邹崇荣假冒成富春黄氏的管事,“升龙城里大名鼎鼎的巴纳武士”,甩了水师小校两个巴掌,又丢了几两银子过去,就直接把人打发走了。 这也是邹崇荣舍近求远,不走红河北线的广南北部军事重镇武安州而选择红河南线的根本原因。 如今的广南北境厉兵秣马,剑指大雍,作为北部重镇的武安州必然重兵重重,若是从那里入海,固然能够节约一两日的海程,但是仅凭黄坚这样一个富春黄氏的俾生子,必然躲不开各路将帅的重重盘问,出岔子泄露行迹的可能性几乎是百分之百。 当船队离开海岸线向着茫茫无际的大洋航行,慢慢将海岸线甩在身后,逐渐消失不见之后,邹崇荣才终于放松心情——可以歇一口气了。 然而,让邹崇荣没想到的是,就在北上的船队离开不过半日的功夫,一条小船激流而下,火急火燎的冲进他们刚刚离开的红河河口的水师营寨中。 几个水师的小校刚刚分掉“巴纳武士”厚赐的银子,正兴高采烈的以为又有发财的机会。 结果发财的机会没有,每个人都还吃了一记重重的耳光,营寨里更是响起气急败坏的怒吼: “老子才是巴纳!” 又过了一日之后,裹着药带伤上阵的巴纳汇合了从升龙紧急赶来的几条大船,顺着邹崇荣等人的北归路线追入大海深处。 …… 琼州,文昌。 半年多时间不见,李恢这个文昌郡王明显的瘦了下来,白皙的肤色也开始变黑,变粗糙了。 不过整个人的精神却是好的许多,穿着新制的郡王蟒袍,面色平静,眼神炯炯的候在码头。 等李恪下船的时候,李恢更是主动带着一干人等先行下拜: “臣等恭迎太子殿下!” 原本心里还有些担心的吴先生顿时心怀大尉,伏在李恢身后,只觉得这段时间的辛苦全都有了回报一般。 之所以出现在琼州,是因为李恪觉得现在左右游击的军心可用,所以临时与顾惟德、刘帆、许财等人商议之后,延长了这一次的出海整训计划。 不同于一开始只是严苛的军纪整训,后面的整训对于军纪的要求并没有放松,而且还增加了军事技术、人员素养等方面的训练。 这样一来,别说是海贼出身的左右游击两部,就连交州水师参将部都跟着叫苦连天,几乎一整天下来,不是在训练,就是在准备训练的路上。 但这样的训练效果却是极好的,十天的时间就让整支舰队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到达文昌的时候,这支军纪严明、规模浩大的舰队给以李恢的震动是巨大的。 也让这位文昌郡王彻底将心底的杂念熄灭,第一次诚心诚意的以臣子之礼拜见太子殿下。 这对李恪来说,倒是有些没想到,算是意外之喜。 两兄弟之间的那些芥蒂,似乎也淡化了许多,两人之间聊天也变得温和轻松,有了点真正的兄弟之情。 当李恢听说,整支舰队的下一个目的地是儋州时,破天荒的恳求,希望李恪能够允许他同行。 李恪考虑少许,就答应了他的请求。 第780章 敲打 从文昌到儋州并不远,船队只用了两天时间就到了。 和李恢的轻松有些不同,儋州郡王李慎显然要忙碌的多,明明已经提前半日接到太子和文昌郡王要来的消息,可是等抚远号都靠岸了之后,李慎才满头大汗的匆匆忙忙赶到。 反倒是被李恪送给李恢做王府长史的徐无尘,却早早的带着王府中诸多辅臣和一干徐氏子弟,恭候在码头上。 尽管徐无尘一干人等对太子百般逢迎,但李恪至始至终都没有什么表露。 就在徐无尘等人心里焦急的时候,却十分意外的随口一句邀请,就让李恪答应在儋州歇息几日。 连带着,李恪也秉承张弛有道,顺势下令整训告一段落,明日起开始分批休沐,允许下船到儋州城中放松。 这让一个多月以来,一直被整训搞的紧张兮兮的舰队,瞬间陷入欢乐的海洋。 整只船队上下五千多人,发自真心的欢呼和赞美太子殿下“千岁”的声音,立即响彻整个港口。 舰队在儋州休整了三日就出发了,表面上儋州一切如旧,但儋州郡王李慎却明显的发现,徐无尘那些人变得老实多了。 他心里高兴,也不由自主的涌起对太子九哥的感激之情。 虽然他不知道李恪做了什么,但他很清楚,这一切变化的缘由都源自李恪。 之前徐无尘这些人之前已经明目张胆的开始相互勾结,想要把他这个儋州郡王彻底架空,现在却老老实实,收起了那些小动作,甚至还有人出于害怕什么的,偷偷把以前吞下去的一些土地主动交还给儋州郡王府。 其实李恪也并没有做太多的事情,只是让物统局和儋州郡王府里的密探互通消息之后,从东宫里调拨了一名管事进儋州郡王府。 而这名管事在东宫时,以“善数”著称。 徐无尘等人之前还以为李恪打着兄友弟恭的旗号,想要让李恢和李慎被憋死在琼州,所以胆子奇大,完全不把李慎这个郡王放在眼里。 可当他们发现自己猜测错误,而且又被那只前所未有的大舰队震撼住之后,那些私心龌龊就变得极为显眼和讨嫌了。 这些人本就是戴罪之身,得了李恪的默许和庇佑才能逃到琼州来,若是惹恼了李恪,怕是天下之大,都没有他们的立身之地。 因此李恪不需要做太多,只表明一个态度之后,徐无尘这些人自然就老实了。 这一次远航对于李恪来说,也是极为难得的体验。 他很清楚,在这个讲究“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时代,随着他自己地位的不断提升,以后想要出海的机会几乎极为渺茫。 因此李恪干脆把航线和航程拉长,把暂告一段落的整训重新启动。 舰队上下顿时又是一片哀号之声。 不过好处就是,经过前面的整训之后,舰队上下已经适应了李恪的这一套军事行为准则。 虽然很多人依然抱怨不断,但全军上下凛然听令,再无一人敢于干犯军律。 对于这份成就,李恪既骄傲又欣慰。 又向南航行了一日之后,全军上下收到太子殿下钧令: 整训结束,明日返航! 囿于军纪,无人敢于大声喧哗。 但欢呼声虽无,全体人员的精神面貌却都极为良好,整支舰队士气高涨。 第二日一早,晨光之中,大舰队如同巨龙一般从沉睡中醒来。 李恪一夜无梦,睡的很好,他早早收拾起身,赶到指挥舱中,却意外的发现本应该交接之后下值的那批人居然也还留在指挥舱中。 一向精神振奋的水师参将顾惟德,此时却神情严肃,躬身奏报: “启禀殿下,望斗刚刚示警,说是舰队东南十五里之外,有两支船队正相互攻击,其中一支疑似广南水师!” 李恪精神随之一振,从杨守业手中接过望远镜,依着顾惟德的指点向南观望。 镜筒之中,两支船队绞杀在一起,船上的人都在舍生忘死的搏杀,其中一伙人明显落入下风,即便是在竭力抵抗,仍然是节节退败,几乎每时每刻都有人被砍到,被杀死。 李恪并没有思考太久,当机立断: “转向!救人!” 一声令下,舰队中的大福船开始缓缓转向,但左右游击中,各自蹿出数条轻快的小船,张起吃饱了风的白帆,催动着小船像利箭一般向南冲去。 与此同时,旗舰抚远号船艏位置,长长的号角被八名赤着上身的大汉吃力的推出舱口,数息之后,苍凉古老的号声吹响: 呜~呜呜…… 第781章 龙旗(一)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长处,每个人也都有每个人的短处。 能一步步将黄坚引诱,利用他的不甘心而生出野心来,继而用一个很有可能实现的计策,说动黄坚前往占婆劫掠 这是邹崇荣的引蛇出洞之计,不可谓不妙。 但同样的,邹崇荣也算漏了一步,那就是海上行船,远比他预料的更加困难。 刚离开红河口的时候,风浪还算平稳,四条大船的汉家人都沉浸在即将北归的喜悦之中,却因此而犯下了致命的错误。 当四条平底沙船闯进外洋之上的时候,风浪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开始一点点撕开阳光海浪的温情面纱,露出狰狞恐怖的凶狠面孔。 风,开始呼号; 浪,开始咆哮! 本就不适应外洋行驶的平底沙船,宛如破旧的小玩具一样,在海洋的风浪巨掌之间,来回翻腾。 所有的汉家人中,邹家人都有习武,且身手都不错,还能勉强承受。 而其他几个家族的人,本就是在升龙城里饥一顿饱一顿的艰难求活,身体很快就遭受不住龙王爷的磋磨。 每一个人都在大吐特吐,吐到最后苦胆都要吐出来了。 正当汉家人出于虚弱之中的时候,那些不甘心被挟持的广南狗贼又乘机作乱。 虽然最后都被镇压了下去,可最后还是造成了三十多个汉家人的死伤。 这些汉家人都开始后悔了,几个族长更是不停的埋怨着,责怪邹家将他们拖进这个旋涡中来。 好心没好报,也让邹、应两家人极为愤怒,若不是邹崇荣的威望正高,还压得住场面,怕是四条船上的汉家人当场就要做一场,而后再分道扬镳。 士气低落的船队速度自然快不到哪里去,对龙王爷的神通广大已经产生恐惧的汉家人,不得不被迫转变方向,冒着被广南人发现的危险,沿着海岸线向北航行。 就在大家提心吊胆的对着西、北两面高度警戒的时候,谁也没料到最大的威胁却从后面气势汹汹的赶来。 巴纳,这个狗东西真是命大,被邹崇荣一记神龙摆尾打进夜晚冰冷的红河水中都没有淹死他,反而让他爬上了岸。 这人也是个狠人,不顾自己的伤势,拼命赶往附近的村镇,然后被送往兴安府,在那里找到富春黄氏的族人。 当听说一群汉家人劫持了黄氏的船和人,企图北归时,感觉受到奇耻大辱的黄氏族人立即动员起来,将一路上遇到的大船尽数征调,组成一支浩浩荡荡的船队紧追不舍。 等他们赶到红河口的水师营寨,得知邹崇荣等人已经入海之后,不甘心的黄氏族人将船队分为三队,分北中南三个方向搜索。 一方存心追击,一方小心赶路,四天之后,邹崇荣的船队就被黄氏族人的北面船队咬住了尾巴。 若不是邹氏家中的男丁都有习武,而且大家都明白被抓之后肯定会死的惨不忍睹,具都拼死抵抗的话,当时就要被黄氏的精锐族兵全歼了。 即便如此,北归汉家人们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四条船直接被黄氏夺回去一条,剩下的三条也都伤痕累累。 那些凶残的广南人眼见追不上其他三条船,竟然将所有被俘的汉家人全都绑在那条被俘的平底沙船上,点上大火将全船的人全都活活烧死! 邹崇荣好不容易才控制住局面,拦住了那些被愤怒失去理智,想要回头与黄氏狗贼拼命的汉家人。 若不是乘着夜色,邹崇荣拼着冒险突然向东转向,还真的摆脱不了黄氏的追兵。 大家都还来不及悲痛那些罹难的亲人,更大的危险出现在身后——确认北归汉家人没有南下和东入大洋之后,黄氏其他的船只全都向北追来。 邹崇荣使尽浑身解数,东躲西藏,最后还是囿于平底沙船的劣势,再次被黄氏的船队追上。 眼看着一个个亲人在眼前被杀,邹崇荣目眦欲裂,几欲泣血。 可他能救的了一个,救不了两个,能救的了一船,救不了两船……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条船被广南人攻上去,又一条船被广南人夺占,鲜红的血,血红的火…… 就在满心灰败的邹崇荣心丧若死之时,耳边突然传来激扬的号角声: 呜~呜呜~ 呜~呜呜~ 整个战场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有那么几息的时间,所有人都脸色大变的看向号角声传来的方向。 当所有人看清楚远方的那支庞大舰队的时候,所有人都惊骇失色。 唯有邹崇荣,惊叫声中带着难以遏制的狂喜: “龙旗,是龙旗! 是龙旗啊! 我们有救了,有救了,是朝廷的水师来救我们了!” 第782章 龙旗(二) 随着邹崇荣的呼声,越来越多的北归汉人发现了那面让他们感觉极度陌生,之前仅仅存在于老人的故事中,又一次次出现他们睡梦中的旗帜: 龙旗! 无数人热泪盈眶,情不自禁的大喊大叫: “龙旗?” “天啊,真的是龙旗啊!” “打的是龙旗,肯定是朝廷的水师啊!我们得救了!” 原本这些北归汉人都已经被那些穷凶极恶的广南人压着打,好多人都已经变得绝望,士气在滑落,抵抗的意志在消沉,让本来就恶劣的状况越发的雪上加霜。 然而,当龙旗出现的这一刹那,当大家反应过来,希望就在眼前的时候,原本低落的士气瞬间高涨,消沉的意志再次变得激昂。 有些人本来已经迷茫,不知道现在还在厮杀的目的是什么。 看到龙旗之后,这些人精神振奋,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活着回到祖辈生活的土地上去”; 有些人本来已经绝望,准备闭目等死。 看到龙旗之后,这些人重新燃起希望,再次拿起手中的武器; 有些人本来已经后悔,后悔不该跟着邹家人冒险。 看到龙旗之后,这些人重新燃起希望,改变过去那种当牛做马,猪狗不如的奴隶生活,想要像个人一样堂堂之阵的活下去。 同样是看到龙旗,汉家人欢欣鼓舞,士气大振,广南追兵却十分沮丧不安,原本坚决而凶猛的攻击也迅速变得犹豫和迟缓了下来。 在广南人的后方坐镇的一条中型福船上,一个长相与黄坚有几分相似青年,正是之前让黄坚十分嫉恨的同父异母兄弟,富春黄氏族中贵子之一的黄世豪。 不过与痴肥的黄坚不同,这个青年是广南人中少有的高个子,身材也精壮的多,只看面相就比黄坚凶悍的多。 正是这位黄氏贵子,在兴安府筹集粮草物资的时候巧遇巴纳,而后迅速从巴纳的描述里面,敏锐地找到了一个其他人并未察觉的良机: 水路进攻! 不过,不是南下劫掠占婆,而是北上进攻交州! 与实力低微的黄坚不同,他就算北上有些功劳也会很快被其他兄弟抢走,黄世豪这个刚一落地就入了族谱的贵子却有足够的底气占住最大的功劳。 是以黄世豪当机立断,将手中的人马紧急收拢,又强行将兴安府中的黄氏家丁尽数征调,而后紧急出航,一路追击。 几天的时间下来,黄世豪果然追上了北归的汉家人船队,先是抢占了一跳船,还将上面的汉家人全部绑在船上烧死,震慑自己船队中的汉家人船工。 后来又紧追不舍,死死的将邹崇荣所部缠住,如今终于到了大功告成的时候了。 眼看着汉家人如同待宰的猪狗一样,任他屠戮,黄世豪心底豪情顿生,刚才还被几个手下吹捧的十分舒服。 同时,也让黄世豪有种旗开得胜,预示着此次北上从水路攻击雍人的行动必然大获全胜,让富春黄氏黄世豪贵公子,成为所有广南人心目中的大英雄。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居然冒出来一支打着龙旗的庞大舰队,顿时让黄世豪心头一沉。 尤其是他从军多年,很快就从那低沉苍凉的号角声中,听出了浓浓的战意。 一旁的巴纳十分焦躁,直接破口大骂: “管他娘的哪里来的龙旗,既然是雍人,照样杀光就是。” 黄世豪轻蔑的扫了他一眼,一个被雍人打进河里的落水狗而已。 黄世豪当然猜得到巴纳的心思,身为家丁首领却将主母和公子全丢给了雍人,不把人救回来,巴纳就等着被砍脑袋吧。 ——虽然黄世豪看不起春桃夫人和黄坚这个废物,但他心里还是承认这对母子的地位的。 但是,黄世豪却不可能为了救一个巴纳,而将所有手下丢在这里,这些人,每一个都是他建功立业的本钱! 不理巴纳的叫嚣,黄世豪观察分析了一番,再次果决的下令: “算他们走运,让我们的人撤回来! 不过,也不能便宜了这些低贱的汉家猪狗,准备火把和火油,等我们的人都回来之后,把这些汉家猪狗的船都给我烧光!” 在广南,氏族贵子的地位极其崇高,黄世豪的命令很快就被执行了下去。 巴纳倒是有心哀求,可惜一个落水狗是得不到主人的怜悯的,巴纳已经开始恐惧自己回到升龙之后,还有几天可活了。 绝处逢生的汉家北归人们,对此还一无所知,全都沉浸在死里逃生的喜悦之中,不知道多少人跪在船板上,对着龙旗舰队,一边磕头一边大哭: “多谢朝廷救命之恩。” “今生今世,愿为朝廷肝脑涂地。” “呜呜呜~我们活下来了,真的被朝廷救下来了。” 邹崇荣也十分激动,同样喜极而泣的在朝龙旗舰队施礼,他前一刻还在奇怪,为什么旗舰上的旗帜似乎有些不太正常,后一刻耳朵再次轻轻颤动。 紧接着,邹崇荣脸上的喜色在刹那间凝固,猛然转头看向身后。 第783章 龙旗(三) “小心啊!” 看着不远处那些面目狰狞的广南人,邹崇荣大声提醒: “快,快救火!” 狂喜中的北归汉家人们马上被惊喜,而后与邹崇荣一样,惊恐的看着对面恶毒的广南人不停的射来火箭。 河上行船比之海上要平稳的多,出的状况也要相对少得多,因此就连防护措施也同样少的可怜。 眼睁睁的看着对面将一支又一支燃烧的火箭射过来,落在甲板上的还好,很快有人冲上去扑打,将火苗扑灭。 可那些广南人既然是想烧死所有北归汉家人,又岂会不知道这些? 落在甲板上的火箭不过寥寥数支,绝大部分的火箭都故意射往船帆上面。 这个时代的船帆大多是用结实的麻布,再在上面涂上桐油,反复晾晒、涂油制作而成,最是容易着火。 平时连个火星都不敢沾上去,现在被广南人的火箭插在上面,很快就被点燃。 再加上海面上的风一直不小,风助火势,火借风威,整条船很快就被熊熊烈焰笼罩着。 邹崇荣开始还在拼命救火,可他顾的了船头就顾不上船艉,顾得上这条船,就没办法照顾另外的船,只能再次无力地,眼睁睁的看着三条本就残破的沙船上,火势冲天而起,疯狂肆虐。 “怎么办,怎么办啊,这么大的火……” “邹大哥,快想想办法啊。” “火就快烧过来了,难道我们要被烧死在这里吗?” 船上的北归汉家人们刚刚才从阎王爷手里挣得一条性命,还没高兴多久,就再次面临火魔的威胁。 被众人寄予厚望的邹崇荣,这个时候也束手无策。 他倒是可以仗着高绝的身手跳进海里,向朝廷水师求救,就是再搭救一个人也问题不大。 可是三条船上,现在还有一百多人,他倒是可以逃出生天,其他人却是九死一生。 看着身周这些熟悉的同族、同胞,有人被大火逼的步步后退惊恐大哭,有人有人烈焰焚身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声,还有人绝望之下不顾波涛汹涌纵身跳入冰冷的海水之中。 突然,耳边再次传来激昂的号角声。 这次的号声有些不同,而且还夹杂着急促的鼓声,邹崇荣心底一振,再次涌起希望,努力穿过风烟向北望去。 刚刚还快速航行的那几条快船收到鼓声之后,齐齐发一声喊,两侧突然伸出无数的桨叶。 “嘿~哟,嘿~哟!” 整齐的号子声中,这些数不清的桨叶整齐而快速前后划动,连带着那些快船的速度都再次快了几分,就像一支支离弦的箭一样,射向火光冲天的三条沙船。 邹崇荣心一直提着,恨不得冲过去帮这些人划桨,只希望这些快船的速度再快几分。 快一分,就是多一条人命啊! 现在沙船上,还能站人的地方不多了,越来越多的人被逼的一步步后退,船沿上时不时有人惨叫着被挤下船,掉进冰冷的海水中。 他们这些人终日在广南人的压榨下劳动,身体本来就不好,又经历了数日的逃跑和拼杀,早就体力不支了。 一旦掉下海中,基本上都是扑腾不了几下,就会像石头一样永远的沉入海底。 邹崇荣心中悲愤,却毫无办法——他文采风流,武功高绝,可偏偏就不识水性。 就在这时,远处的快船上突然传来炸雷一般的呵斥: “等死吗?快往海里丢木板跳海里去!” 邹崇荣愣怔之下,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这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自己就想不到? 好在现在也不晚! 邹崇荣运起掌力,将身边船桅打断扔进海中,一边招呼着: “快,大家快跳海里去,扶着桅杆,等候朝廷救援!” 一边说,邹崇荣一边运起脚力,将甲板踩断,又是两块可以救命的木板! 其余船上那几个身手好的邹家人也如梦初醒一般,如法炮制,拳打脚踢的从船上抠出一块块救命的木料。 每丢一块木板下海,就有一人闭着眼睛跳进海里去,而后在其他人七手八脚的帮助下,死死的抱着船板在海面上起起伏伏。 这些不会水的汉家人,少不了有人受伤,有人被冻病,更有人倒霉的一跳进海里就直接往下沉,再也没有浮起来过。 但,幸运的是,大部分的人因此而得以生存,坚持到朝廷水师的快船前来营救。 远远离去的黄世豪冷冷的看着这一切,不甘地丢下一句: “算这些汉家猪狗命大!” 几乎是于此同时,李恪在望远镜中看着扬长而去的广南船队,眼神冰冷。 第784章 龙旗(四) 抚远号指挥舱外,邹崇荣与那几个幸存的族长一起被带到这里候见已经有些时候了。 这一路上的防卫极其森严,让邹崇荣不由得又想起之前自己察觉到的奇怪的地方: 旗舰主桅上的五爪龙旗本该是最大的旗帜,但旗舰上的龙旗稍低的位置却另有一面四爪金龙旗,大小与之不相上下! 当时邹崇荣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只不过马上就被广南人纵火烧船,一时间只顾着挣命,只得放下心中疑虑。 可是现在这候见室中,门口的卫士人人眼神锐利,明显更加精锐,数量也多达十六人,远远多过普通的军中将帅。 再加上这些卫士的甲胄和兵器都十分精良且亮眼,不得不让邹崇荣怀疑其中除了“武器”的属性之外,是否还有“礼器”属性存在。 再加上之前在广南听到的一些谣言…… 就在邹崇荣刚刚开始大胆猜测的时候,一句唱礼声将所有人的精神都吸引过来: “殿下驾到!” 邹崇荣心中剧震,瞳孔都在收缩,心底更是惊骇无比: “竟然是真的?” 他都震惊的不得了,其他候见的族长更加吃惊的厉害,忍不住低声议论起来: “殿下!竟然是殿下?” “是哪个殿下啊?” “不知道,应该是哪个王爷吧?” 邹崇荣心里焦急,低声呵斥道: “肃静,你们想在殿下面前失礼吗?” 其余的族长马上就老实下来,闭上了嘴巴,不过这些老家伙的眼神却亮的厉害,脸色也从刚才虚弱的苍白色而变得潮红起来。 李恪并没有让这些人等太久,坐在主位上之后就吩咐道: “让他们进来吧!” 几人得了允许,在侍卫的引领下走进高大宽敞的指挥舱中,都不用提醒,几个老头就扑倒在地,抢着出声: “草民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邹崇荣快速瞄了一眼舱中摆设,而后行礼如仪,比起那些只会磕头谢恩的老头,邹崇荣的三拜九叩礼极为显眼。 李恪本就对邹崇荣印象深刻,刚才他就在望远镜中看到邹崇荣四处扑救,杀敌救人都毫不含糊。 此时更见他熟知礼仪,兴趣更增,安抚了那些老头几句之后,就对邹崇荣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我看你既有身手,又知礼明仪,出身必然不凡。” 邹崇荣恭敬的回道: “草民邹崇荣,原是象郡定周邹氏,前唐时先祖被掳至升龙,而今已有二百年。 这两百余年,我邹氏与其余汉家百姓一般都是在广南狗贼的欺压之下苦苦挣扎,不敢当殿下谬赞。” 李恪点头,心里对这不骄不躁的邹崇荣越发满意。 其余的老头眼见着李恪态度温和,胆子也大起来,抢着开口自我介绍: “殿下,我等也都是汉家子孙,只不过先辈被广南贼子掳掠,被迫给广南人当牛做马啊。” “是啊殿下,我们这些汉家人苦啊。” “广南狗贼不是人,他们是畜生啊。” “这些畜生,从来没把我们这些汉家人当人啊。” …… 说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谁家不是一把辛酸泪? 几个老头一开始还在介绍,说到后来就成了诉苦,一边说一边哭泣: “我十岁那年,广南与占婆大战,为了筹集军粮,这些畜生把所有汉家人的粮食劫掠一空。” “那一年,光是升龙城外就有十几个乱葬岗,里面埋着的都是饿死的汉家人。” “平时广南人也是对我们非打即骂,动不动就冲到我们家中,看上什么就抢什么。” “这些狗贼懒惰无比,没饭吃就抢汉人,没钱花就抢汉人,娶不上媳妇,还是来抢汉人。” “而且这些畜生……” “可怜我那个妹子,不到十二岁,为了不被广南狗贼糟蹋,自己跳了井……” “我的乖女不也是这样吗?” ‘殿下,我们汉家人苦啊!’ 几个老头哭的泣不成声,邹崇荣也低头垂泪,这些惨剧,几乎每一个在广南的汉家人都经历过。 可以说,每一个生活在广南的汉家人身后,都有一本斑斑血泪写就的家族史。 邹氏固然经营得法,但两百多年下来,也是与广南人仇深似海。 再加上此次北归,又有大半族人死在路上,旧仇未报,又添新恨,邹崇荣泪流满脸,大哭着拜倒在地: “殿下,草民求你,为我们汉家人报仇啊!” 主位上的李恪眼中泪光闪动,指挥舱中其余的将官与少年侍从们,也是人人眼睛通红。 几个年纪小些的少年侍从,更是不停的擦拭着脸上的泪痕。 与此同时,舰队各个安置那些搜救上来的北归汉家人的地方,一阵阵压抑的哭泣声正在开始蔓延…… 第785章 龙旗(五) 左游击部一条快船上面,刚刚被打捞上来年轻汉子正躺在船板上,身边是他的老母亲和抓着他那破旧的衣衫哇哇大哭的小男娃。 至于他的妻子,为了救他们,被广南人点燃的大火活活烧死在船舱里面。 汉子明显不行了,他的身上既有广南人砍出来的刀口,又有后面被大火灼烧留下的溃烂的水泡,不管他怎么努力,始终无法张口说出什么来。 他的老母亲神色哀戚,一边流泪一边安慰: “儿啊,你睡一会吧,睡一会就好了。 柱子我会拉扯大的,你,你睡一会吧……” 老母亲再忍不住,憔悴的脸上泪水滚滚而下,把本就惊惶的小男娃也引的嚎啕大哭起来。 汉子是那么的不舍,很想努力伸手做点什么,最后却无力的垂落,眼中最后的那一点神采也慢慢失去光泽。 “儿啊!我苦命的孩儿啊~” “爹爹,娘亲,不要丢下我。” 老幼二人凄凉绝望的哭声撕心裂肺,催动着快船上所有人的心肝。 这些前不久还是海贼的水师官兵们,人人咬牙,只觉胸口一股悲愤的气息,怎么按都按捺不住。 向来以铁石心肠自居的船头红了眼睛,本就心软的年老艄公抹了一把伤心泪,狠狠的骂道: “狗日的广南贼!” 年龄小些的火儿已经泣不成声,眼泪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同样的情形,出现在每一条参与抢救的快船上,当时他们听到号令的角声与加速的鼓声还有些不满,现在这些人却都在后悔,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不快点。 哪怕是只快一点点,也能多救一个人,或许现在就不用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带着无尽的眷恋和不舍,慢慢的闭上眼睛。 哭声从快船中响起,从一个,到另一个,从这条船,到那条船,慢慢的汇集成一片。 哀哭声中,夹杂着大家对广南狗贼的控诉: 为什么要杀人? 为什么要放火烧船? 为什么要赶尽杀绝? …… 哭声在海面上飘的很远,当指挥舱中的李恪听闻属下的奏报,知道整支舰队都沉浸在哀伤痛哭声中之时,心底最后那一丝犹豫瞬间被他掐灭: “传我旨意!全体转向南方,我们去报仇!” 少年侍从们愣了片刻,看着太子殿下坚毅的脸庞上,缓缓划过的那一道泪痕。 杨守业最先反应过来,大声应和道: “太子殿下有旨! 全体转向南方,我们去报仇!” 少年侍从们齐声重复: “太子殿下有旨! 全体转向南方,我们去报仇!” 指挥舱中的顾惟德狠狠的在脸上抹了一把,咬牙切齿的吼道: “报仇!” 原本还在震惊中邹崇荣和那几个老族长,也都痛哭出声,齐声大喊着: “报仇!” 左游击所部,刘帆抽出自己的佩剑,挥向南方,嘶声大吼着: “报仇!” 右游击所部,许财接过少年侍从手中墨迹未干的旨意,正色对所部将校道: “诸君,广南杀我百姓如屠猪狗,太子殿下有令,南下报仇!” 水师官兵们人憎鬼厌的新任军法处镇抚使陈旦,此时也是眼睛通红,咬牙切齿的和官兵们一起大吼: “报仇!” 甲板上,船舱中,桅杆上,所有的水师官兵都听到了少年侍从们一路奔跑传达的旨意: “太子殿下有旨,全体向南,我们去报仇!” 所有人都忘记了,今日本该是舰队回转之时,人人都胸怀激荡,咬牙切齿的奔向自己的岗位,发出自己的怒吼: “报仇!” “报仇!” “报仇!” …… 整支舰队上下五千余人,所有的声音都汇集成了两个字: “报仇!” 得益于之前强力而严格的整训,如今不仅仅是水师参将部主力舰队,左右游击两部也行动迅速。 官兵们各司其职,有条不紊的升帆,转向,清点物资,分发武器,该轮值的精神百倍,该休息的却心潮澎湃,怎么也睡不着: 他们从来没想到,自己竟然有朝一日,能够远航出海千里之外,为朝廷征讨不臣,为汉家百姓报仇,为世间伸张公道正气。 舰队的优秀表现落在李恪眼中,既让他欣慰无比,也将心底最后一丝担忧彻底放下。 有如此优秀的官兵,又有远超这个时代的军事思想和碾压对手的强大舰队,李恪对于此次南下复仇的行动充满信心。 他看向等候着的两个手下,先问李济荣: “全军物资都是你在调配,你先来说说,我们现在的弹药是否足够。” 李济荣挺身行礼,信心满满的说道: “回禀殿下,主力舰队弹药充足。左右游击两部士气高涨,军心可用! 就是出航整训时间太久,粮食与淡水数量略有不足。” 李恪点头,神色平淡,说出口的话却带着森森寒意: “粮食淡水,我们去问广南人要!” 第786章 王莽的春天(上) 一直以来李恪给属下们的印象就是一个“仁君”,在汇报之前,李济荣还担心太子殿下会于心不忍,不愿意用这“因粮于敌”的做法。 受限于这个时代的运输条件,历朝历代打仗,在粮草上的损耗都是极为惊人的。 孙子兵法之中就有明言: “国之贫于师者远输,远输则百姓贫;近师者贵卖,贵卖则百姓财竭,财竭则急于丘役。 力屈中原、内虚于家,百姓之费,十去其七;公家之费,破军罢马,甲胄矢弓,戟盾矛橹,丘牛大车,十去其六。” 战争之中,粮草的运输对国力的损耗之大,由此可见一斑。 那么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 兵圣孙子也在随后给出了答案——因粮于敌: “故智将务食于敌,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忌杆一石,当吾二十石。” 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因粮于敌”,对民间所造成的后果是极其恶劣的。 具体的可以参考古代历次北方游牧民族对中原的入寇。 换了那些文人士大夫来领军,不管是真的傻还是爱惜羽毛,不想自己清名受损,更不愿在史书上留下恶名,那是绝对不可能就粮于敌的。 这也让李恪所在的那个平行世界中,宋明之后,无论对内平叛还是对外讨伐,历次战争的成本翻着滚往上爬,进一步造成全民舆论性质的厌战思想。 但李恪来自后世,眼光更开阔,也没有被迂阔的腐儒思想所毒害,既然广南人已经心心念念想要北上,全国上下都把大雍当成肥肉,人人都想扑上去咬一口,那李恪也不介意反过来给这些野蛮而凶恶的广南人一个深刻的教训。 李济荣没有来得及发挥自己的口才劝说,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心满意足的同时,也为自己的多虑而惭愧。 李恪见李济荣再无他事,这才转向他召见的第二个人。 王莽等李济荣的事情问完之后,才开始汇报: “殿下,已经审问清楚了,那两人的确是广南大族富春黄氏族人,只不过在族中地位低微,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处。 而且,那女子一看就知道是个不甘寂寞,野心蠢蠢欲动的货色。” 春桃夫人与黄坚母子二人的情况,李恪之前也从邹崇荣那里询问过,让王莽亲自去审问,不过是相互印证核对而已。 他本来也没怎么把这对丧家之犬的母子放在心上,不妥听到王莽对那个女人的评价之后,心里却是一动,带着些诡异的眼神扫了王莽一眼。 王莽心里猛然间升起不妙的想法,耳边就传来太子殿下促狭的声音: “王莽,你这老来孤单没人陪,相比晚上也是寂寞的很,不如我就把那个女人赐给你暖床吧?” 王莽目瞪狗呆: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太子殿下! 心口被插了一刀的王莽臭着个脸,良久才闷闷不乐的说道: “殿下,老奴六岁进宫的时候,就已经吃了那一刀了。” “那有什么关系?” 李恪不以为意的摆摆手,内里却越想越觉得可行,越想越觉得这个灵光一闪的想法绝妙,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咳咳。” 李恪干咳两声,一本正经的说道: “这样吧,你去把那两个人带进来,我要亲自审问他们。” 虽然李恪的样子没什么不妥,可王莽总觉得有哪里似乎不对劲,想了半天没头绪,反倒是将春桃夫人和她的蠢胖儿子一起带来之后,才发现太子殿下眼中有种异(bian)样(tai)的兴奋。 老太监心口再次“噗嗤”一声,扎心一刀,有些幽怨的看着李恪。 春桃夫人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个广南氏族家庭中一个擅于宅斗的小妇人而已,别看她现在还端着身段,实际上心里早就慌的成了一团乱麻: 怎么也没想到,她不过是想帮儿子一起去占婆打劫一番,给以后母子二人争一线存身之地。 后面居然会发生这么多的变故,最后更是落入雍人的太子手中。 不是说雍人的太子都是被那些中原的士人灌满了迂腐夫子的论调,只知道之乎者也的么? 怎么现在这个雍人的太子就在他们面前的时候,给他们的态度却像极了天空中,那炽热的太阳一样耀眼。 春桃夫人都支撑不住,黄坚这个废物自然更加不堪。 别看他在升龙城里黄宅之中时,在那些家丁和邹崇荣面前妄自尊大,自以为自己才冠广南,智绝天下。 那真是目无余子,将天下英雄视如无物,似乎区区一个大雍太子,也只不过是他向上攀援的路上,一个不足为道的踏脚石而已。 可真当他面对李恪的时候,他那个婢女出身的母亲还勉强站着,维持着那最后一丝可怜的自尊心,黄坚却已经不管不顾的跪倒在地,像一坨烂泥一样摊开在地上,用最卑微的声音颤抖的哀求着: “求太子殿下开恩,草民真不是要冒犯你啊,那些杀人的命令,都是黄世豪那个畜生发布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第787章 王莽的春天(中) 是人就有弱点,当这位黄坚公子像条死鱼一样惊恐不安的求饶时,李恪就知道自己的新计划妥了。 说起来也不能完全怪黄坚软弱无能,毕竟不是谁都能遇见这种几千人同仇敌忾,齐心一致大吼“报仇”的场面的。 ——尤其是黄坚这些人还和这件事情脱不开关系,谁都怕被在启程之前,被拿去杀了祭旗。 最少黄公子自己觉得,以自己和雍人的仇恨,再以自己黄氏公子的身份,无论是高矮胖瘦还是长短方圆,都特么最合适做这个祭旗的玩意儿了不是么? 被人从舱底的牢房中拖出来之后,黄坚就一直以为是要被拖出去斩首祭旗,早就吓惨了,所以一见李恪的面就崩溃求饶,其实一点都不奇怪。 他的母亲春桃夫人就比他强多了,这时候脸色很难看也绝不是因为担心将来的遭遇,而是被这个废物儿子给气的。 李恪也一直在观察这一对母子,春桃夫人的镇定落在他的眼中,越发让李恪兴趣大增。 这女人三十出头,在这个时代看来已经是徐娘半老,可在李恪所处的那个时代,却还有大把女人没结婚不说,还在强行装嫩拼命的往“小仙女”里面挤。 而这位春桃夫人能被黄志诚看上,借着酒劲来一发,样貌自然是顶好的,再加上她工于心计,在黄府活的也挺滋润,保养的也是极好,看上去倒像是个二十多岁,刚刚褪去青涩的熟美妇人。 与黄坚的惊惶不同,春桃夫人虽然脸色不好看,但她就那么低眉顺眼的跪在那里,安安静静的,一语不发,极为镇定。 这让李恪越发感觉有趣,假作怒色说道: “不杀你们?就凭你们往日里对我汉家百姓百般凌辱,不杀你们对不起那些被你们害死的百姓!” 黄坚吓的心胆俱裂,满脸涕泪的痛哭着哀求: “殿下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我有钱,我让人送钱来补偿他们。 不要杀我,千万不要杀我啊……” 春桃夫人再忍耐不住,轻声斥道: “闭嘴!殿下仁义之名广布天下,怎么会轻易杀死我们母子? 再说了,你一个黄氏俾生子,想作威作福都没本事。冤有头债有主,那些被害死的汉家百姓怎么也算不到你头上来。” 这女人心机深沉,表面上是在呵斥自己的儿子,实则是在对李恪解释。 尤为难得的是,在解释之前,她居然还有心思先捧李恪两句。 有意思! 李恪冲着王莽笑了笑,才在黄坚希翼的眼神中点了点头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们母子倒也罪不至死。 不过,若是找不到罪魁祸首,你们也别怪我让你们去顶罪。 谁让你们同出一家呢? 找不到真凶的话,我也只好用你们两母子的人头,来给那些北归汉民一个交代了。” 黄坚再次被吓懵,急急忙忙抢着说道: “殿下,罪魁祸首是黄世豪那个畜生啊,和我们没关系的。” 春桃夫人也知李恪说的是正理,并不仅仅是威胁,低着头面无表情地说道: “也就是说,如果殿下的舰队追不上黄世豪,就要让我们母子给那个畜生顶罪?” “当然。” 李恪也没必要欺瞒这两母子,坦然说道:“在其他人眼里,你们母子二人与那狗贼黄世豪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黄坚有些心慌,语无伦次的哭道: “怎么可以这样,是黄世豪这个畜生做的孽,凭什么让我们母子两去顶罪,这不公平。” 春桃夫人吓了一跳,这蠢儿子居然隐隐有指责李恪的意思,若是惹怒了太子殿下,岂不是连一点活命的机会都没有了? 就在她心惊胆战的时候,李恪的话锋却是突然一转: “不过嘛,也不是没有其他的办法……” “什么办法?” 黄坚猛然抬头,满眼都是希翼。 春桃夫人也极为惊愕,诧异的看着李恪。 唯有王莽尾脊骨一紧,莫名有种不妙的感觉。 李恪很是温和亲切的对着这对母子一笑,一指王莽说道: “这是我东宫总管王莽,这么多年来一直孤苦伶仃的。我看春桃夫人年纪轻轻,也没必要在我大雍守着活寡,不如我今日成全你们两个,做一对苦命鸳鸯如何?” 春桃夫人大吃一惊,她心里清楚太子李恪既然亲自接见他们两母子,肯定有用到他们的地方。 在这之前,她还一直拼命在思索,想要找出自己到底什么地方对大雍的太子有用——有用才不会轻易被杀死,这是她多年宅斗得出的经验。 但是春桃夫人万万没想到,大雍太子居然是为了给自己的忠犬找个暖床的女人。 再怎么是东宫总管,那也是个太监啊! 太监如何能够娶妻? 春桃夫人只觉得平生受的委屈再大,都大不过今日这奇耻大辱,一时间气的银牙紧咬,俏脸通红,饱满的酥胸起伏不定。 她的蠢儿子黄坚也反应过来,同样涨红着脸,委屈巴巴的叫道: “怎么可以让我娘嫁给一个太监,你们也太欺负人了吧!” 第788章 王莽的春天(下) 这对母子有这样的反应,李恪一点都不奇怪,倒是王莽站在那里,扭扭捏捏的样子看上去十分有趣。 他不看还好,一看之下,本就心里别扭的王莽更是像身上长了蛆一样,浑身不舒服。 李恪看的差点笑出声来,忍不住出声调侃道: “王莽,我对你不错吧?不但帮你找了个知冷知热的好媳妇,还买一送一附带好儿子一个。” 说到这里,李恪也有些遗憾,咂摸一句: “嗯,儿子是好儿子,就是蠢了点。” 本来就不太情愿的黄坚顿时胖脸一滞,有一种心口被插了一刀的心痛感觉。 春桃夫人始终低垂着头一言不发,两只手紧紧的攥成拳头,显然心里也很不平静。 李恪扫了一眼,淡淡的问道: “怎么,你们不情愿?呵呵……” 一直候在边上默不作声的李济荣看不下去,对着王莽作揖行礼之后,轻蔑的对摇头的黄坚和沉默的春桃夫人说道: “你们两个还矫情起来了?想想你们是什么身份,王总管是什么身份! 别说在我大雍,你们两个现在只是戴罪的囚犯,就是在广南,你们两个也不过是黄氏养着的两条随时可以宰杀的狗而已,真把自己当贵人了?” 李济荣的话很直接很伤人,但同样也很真实,让那一对母子的脸色惨白,却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来。 李济荣再次冷笑,鄙夷的说道: “殿下看得起你们,才会给你们机会,居然还不知道珍惜! 是,王总管是内官,可那又怎么样?这天底下的男人千千万万,又有几个及得上他? 想想清楚吧,这样的机会,你们八辈子都赶不上一次!” 李恪笑着点头,又补充了一句: “王莽是我最心腹之人,他日我扶摇直上时,王莽就是大内总管的不二人选! 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瞧不上他?” 黄坚被骂的头都不敢抬,隐约觉得好像他娘嫁给王莽也不是那么差的样子。 他想不清楚其中的差异,他娘却听的怦然心动,这位春桃夫人本就姿容秀丽,这偷偷观察王莽的样子,愣是让她使出万钟风情来,眉眼间也多了几分春色。 其实只要想想清楚,就知道这其中的好处。 在广南,名义上她是“春桃夫人”,儿子也是黄氏公子。 可实际上,她这个春桃夫人不过是阮氏主母手中的工具,借以和其他几位妻妾之间争斗的砝码而已。 离了这位阮氏主母,春桃夫人就不再是什么狗屁夫人了,而是一个人人鄙夷的婢女而已! 至于蠢儿子黄坚的公子身份,更是一个笑话。 堂堂富春黄氏田产万顷,黄坚没捞到半亩田不说,每个月的月俸居然是可笑的五十两银子,看似不少,其实还比不上黄氏府中稍微有点地位的管事。 可换了王莽就不同了,要知道老太监现在可是单身! 春桃夫人跟了他的话,正妻不好说,可妾的名分无论如何都有一个,而且还是王莽的第一个女人,这名分上可就大了去了。 再则说来,在大雍太子的东宫总管面前,区区一个黄氏贵子黄志诚算个什么东西? 别说这个名头唬人的黄氏贵子还没出头了,就算出头了,他上下左右还有十几个同族兄弟竞争,到底能不能执掌富春黄氏的家业,希望还渺渺无期呢! 哪怕是黄志诚狗屎运临头,真的掌握了富春黄氏又如何呢? 比得上大雍的太子东宫总管,未来的大内总管吗? 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 一想到其中的妙处,春桃夫人立马就闻到了深藏在其中的权力,那美妙的气息,还真是让人欲罢不能呢。 如此想着,春桃夫人越想想心动,看向王莽的眼神,也从最开始的嫌弃厌恶,迅速变得水波荡漾,春情萌动。 若不是王莽还没答应,太子殿下也没正式决定,这美貌妇人说不定都要如狼似虎一般扑上去,像条美人蛇一样,死死的缠住不放了。 可怜王莽做了一辈子太监,哪里识得男女之间的那万千妙处? 他只是很敏锐的感觉到,自己被眼前这个广南婆娘盯上了,而且还是不死不休的那种,没来由的一阵恶寒,浑身不自然的打了个哆嗦。 李恪见状乐的大笑,出言调侃道: “如何?夫人对这场姻缘可还满意?” 黄坚还没反应过来,愤愤的说道: “我,我不同意……唉哟……” 话未说完,就被他老娘在脑门上敲了一记,耳边更传来春桃夫人那柔媚如春水的娇声: “妾身但凭殿下做主!” 黄坚再傻也听出来他老娘发春了,胖脸上露出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不过嘛,知子莫若母,春桃夫人也不掩饰,大大方方的劝道: “傻儿子,你若是有个大内总管的爹,将来谁还敢欺辱你?” 第789章 爹! “我,我爹,大内总管?” 黄坚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只能傻愣愣的看着他娘。 这俗话说,淫妇看奸夫,越看越欢喜。 春桃夫人一迈过心里那道坎,如今是怎么看怎么觉得鸡皮鹤发的王莽都好看,一双火辣辣的眼眸子恨不得直接粘在他身上。 老太监之前还勉强能够强装镇定,现在却几乎要落荒而逃,浑身上下爬满了小虫子一样,哪个地方都别扭。 熟知男女情事的春桃夫人更是满意——这分明就是直男单身狗的表现啊! 比起那个远在升龙城里,本事不大女人却不少的前夫黄志诚,又有本事又专情的未来大内总管可是香多了。 如此一想,春桃夫人心底就越发热切,毫不避忌的开始给蠢儿子做思想工作: “坚儿,你想想,若是你有了一个大内总管的父亲,下次再遇到黄世豪这个狗东西的时候,难道还怕他继续欺负你吗? 给他十个狗胆,他都要哭着喊着跪下来,求你不计前嫌,饶他一条狗命啊!” “黄,黄世豪这个狗东西?” 黄坚总算被点到了痛处,他表面上是黄氏的公子,实则前面十几年的人生都处于黄世豪这个狗东西的欺压之下,称之为人生阴影都不为过。 一想到自己一朝翻身,不但黄世豪这个狗东西不敢再欺负自己,还可以反过来将之前所受的折辱十倍百倍的报复回去,黄坚就感觉到一阵来自灵魂的战栗。 他这辈子几乎都是在躲着黄世豪走,现在却开始迫不及待的想要立即出现在黄世豪面前。 不过在这之前,似乎还有件事情要做。 是什么呢? 蠢笨了一辈子的黄坚突然间福至心灵,两眼放光的看着太子殿下身边的辣个老太监。 他也不站起来,直接用膝盖和手并用,飞快的爬到王莽面前,一把抱住老太监的大腿,情深意切的大喊一声: “爹!” 王莽直接被整懵逼了,一声“爹”差点没把他的魂都喊飞掉,慌的他两手乱摇不止: “我没有,我不是,你别乱来。” “不,你就是!” 黄坚好不容易抱住大腿,死都舍不得放开,固执的喊道: “爹啊,以后你就是我亲爹!” 春桃夫人显然也没想到蠢儿子也有聪明的时候,心里舒了一口气的同时,脸色坨红的垂下头,心里却是快慰已极。 “哈哈哈~” 李恪被这闹剧一般的场景乐的大笑不止,险些连眼泪都流出来。 王莽是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这蠢胖子奉旨叫爹,他再怎么位高权重也无可奈何,只能用幽怨的眼神向太子殿下表达自己的控诉。 只要王莽不坚决反对,这就是个皆大欢喜的好事。 这老男人一辈子过下去,难免有些凄凉,以后有了媳妇,晚年也有个伴。 更何况还连带着捡了个便宜儿子不是? 至于以后会不会闹起来,李恪一点都不担心,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对了,叫做:“老房子着火,他烧的快啊!” 用不了几天,老太监尝到了有媳妇的妙处,就会乐在其中不可自拔了。 更何况,李恪也不是无缘无故就给王莽找胡乱找的媳妇。 其实吧,若不是李九因为“lsp”的恶名在外,如今后院里的葡萄架子都倒了,这种好事还轮不到王莽呢。 既然是好事,李恪干脆直接定了下来: “就这样吧,现如今首要之事是南下去给那些死难的百姓报仇,等回了花城之后,我让太子妃好好为你们操办一场。 嗯,这春桃夫人的名字以后就不要用了。” 李恪思索片刻,开口吟道: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以后,夫人就叫黄蓁好了。” 春桃夫人立即磕下头去说道: “殿下容禀,妾身本也是好好的汉家女儿,娘家姓叶,恳请太子殿下恩准,复我原姓。” 这种事是真是假,其实都不好去查证了,毕竟她都在黄府生活了二十年,儿子都快二十岁了。 不过她的态度还是很让李恪满意的,索性一并同意了: “既然如此,以后你就是王叶氏了。” 黄坚看的欢喜,在那傻笑着,揪着王莽的袍裾不撒手。 于是在王莽无奈的眼神中,李恪促狭的笑道: “恭喜老王今日喜得美娇娘,又添孝子。哈哈哈……” 王叶氏和黄坚都笑的开心,发自肺腑的高兴。 李济荣眼见王莽有些尴尬,适时为他解围,拱手向新鲜出炉的王夫人作揖行礼,而后说道: “殿下,臣有一事想请教王夫人。” 李恪收住笑意,心中纳罕,面上却不露声色: “你问吧。” 李济荣得了准许,才开口问道: “夫人也知道,不将那真凶诛杀,日后那些北归百姓总归有些心结。 下官斗胆,请问王夫人,去哪里才能将那凶残恶毒的残民恶贼黄世豪抓捕归案。” 第790章 投名状 “抓黄世豪?” 王叶氏还没有说话,黄坚,哦不,是王坚先激动起来,咬牙切齿的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这狗贼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升龙城里的怡红院!” “别胡说八道!” 王叶氏轻斥一句,这才开口说道: “妾身对黄世豪所知不多,不过,看之前他选择向南航行,怕是会直接逆流而上,回兴安府的黄氏别院。 那里是黄氏在升龙附近设立的军事重地,兵马、粮草、船只样样不缺。” 李恪皱起眉头,有些作难。 他全力打造的主力舰队的确强大,可之前就是定位为远洋作战单位,六条主力舰都选择的是适合远航的尖底大福船。 在大洋之上自然无往不利,可要逆流而上就十分吃力。 再则广南人工艺落后,造不出五百料以上的大船,所以整条红河的河道是不是能允许两千料的大福船航行,现在也是未知数。 若是强行追进红河中去,一旦搁浅的话,大福船也就成了一个巨大的靶子。 就在李恪心里遗憾,蒸汽机的研发工作进度太落后的时候,李济荣却敏锐的发现,王叶氏的眼神有些闪烁。 李济荣心中一动,突然问道: “以夫人对广南的了解,定是有其他办法的,对不对?” 王叶氏抬头看见李济荣犀利的眼神,哪还不知道自己有意自抬身价的心思被看破了? 她本就是新附,哪怕名义上是未来大内总管的女人,也不敢随便得罪太子殿下身边的亲近人,赶紧讪讪的说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样行不行。 虽然兴安府在红河之中,不过富春黄氏的根基么,自然是在富春的。 而这富春,恰恰是在海边……” 如今这指挥舱内,除了满头雾水的王坚,每一个都是聪明人,自然都明白王叶氏的言下之意。 李恪走到中央的沙盘地图边,看着作战参谋在地图上标注的“富春”位置,猜测这大概就是的后世顺化。 现在这个时代李恪不太清楚,不过后世的顺化可是广南有数的四大海港之一,水文条件应该极为优良才是。 是以李恪没有犹豫太久,果断下令道: “命令舰队,加速航行! 若是追不上黄世豪的船队,就暂且放他一马,我们去富春等广南人亲手把他送过来!” 随着太子殿下的命令,作战指挥舱里迅速变得忙碌起来。 王叶氏与王坚母子二人很快就被人礼貌的送出来,在两个秀丽干练的女官带领下,被送到下层一处宽大的舱室中。 为首的女官要高挑一些,热情的与王叶氏攀谈着: “王夫人,这是王总管的舱室。出外作战条件有限,还请两位多加海涵。” 王叶氏自然知道这是客气话,能在旗舰上有一间单独的休息舱室,而且条件十分不错,足以见得王莽在东宫的地位。 这让她心中暗喜,再一次确认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不过当她看到自己的蠢儿子色眯眯的盯着两个女官打转,有些蠢蠢欲动的时候,吓的她赶紧掐住王坚的耳朵呵斥着: “老实在房间里呆着,哪里也不准去。” 等那两个女官走了,王叶氏才一巴掌扇过去,没好气的骂道: “你这蠢东西,这些女官是你能沾惹的么?这些都是太子的女人,你有几个脑袋,敢和太子抢女人?” 本来还觉得自己有个总管爹,已经很牛逼了的王坚还有些委屈,觉得自己向新爹要个女人还不容易? 可他一听说这些女人都是太子殿下的,马上就熄了所有的绮念,心里后怕不已。 王叶氏也心疼这个独子,摸着他的脑袋安慰道: “傻儿子,以后啊,咱们的富贵享都享受不过来,有的是漂亮的女子给你挑,何必急于这一时半刻? 你有时间动这些歪心思,不如好好想想,等过几日抓住黄世豪那个狗东西之后,该怎么炮制他,以解心头之恨。” 黄世豪是王坚一辈子的心头阴影,他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急不可耐的问道: “娘,真的能抓到他吗?” 王叶氏神色复杂的笑了笑,说道: “太子殿下的大舰队如此庞大,前所未有的强大,我们之前别说见过,连想都没想到过。 你觉得以有备攻无备,以黄氏祖宅的那些只知道争抢好处的废物,谁挡得住这么可怕的大舰队?” 王坚愣了愣,马上摇头道: “肯定不行,我记得祖宅那边说是有族兵三千,其实好多都是花架子。” “是啊,连你都知道是花架子!” 王叶氏无比庆幸的笑道: “更何况这些愚蠢贪婪的广南人,现在一心北上抢劫,恐怕族兵里能打的那些精兵也都被瓜分一空,都拉到各自的私兵里面了吧? 你说说,他们拿什么来抵抗太子殿下的王者之师? 到时候黄氏祖宅被灭,索要区区一个黄世豪算什么? 乖儿子,你要记得,到时候,你一定要向太子殿下请求,要亲手杀了黄世豪那个狗东西!” 王叶氏眼中闪过一丝狠戾,让王坚有些害怕,结结巴巴的问道: “为,为什么……” “为什么?” 王叶氏苦笑道:“因为这是我们母子的投名状啊!” 第791章 巴纳的垂死挣扎 虽然不是很理解母亲的意思,孝顺的王坚还是答应了她的要求,只是心里到底怎么打算的,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浑然不知自己脑袋已经被人惦记上了的黄世豪,现在的心情极为愉悦。 世上人有万千,有人喜好平和的生活,有人乐于与人为善。 但也有些人,似乎生来就带着数之不尽的恶念和戾气,欺辱他人是他们的乐趣,大肆杀戮更能为他们带来极致的快感。 坚信自己生来高贵的黄世豪就属于后者,这一次名正言顺的对着那些让他鄙视和厌恶的汉家人举起屠刀,给予了他那残暴而恶臭的灵魂极大的发泄和满足。 不仅如此,这一次出航追杀他还有更大的收获。 与现在叫做王坚的那个蠢胖子不同,黄世豪虽然和他是同一个父亲所生,可黄世豪却从来没把那个低贱的杂种当做兄弟。 不仅仅是因为他那俾生子的低贱出身,更因为他那个不但低贱而且还不安分的老娘,居然敢阿附阮氏那只落毛的野鸡! 黄世豪的母亲出身广南六大氏族中的太原莫氏。 这个太原非是中原的那个晋阳古都,而是广南大城,位于升龙以北。 因其占据着升龙通往大雍的交通要道,是以这太原城在数代莫氏氏族的经营下十分兴旺,太原莫氏也因此一跃成为广南仅次于阮氏皇族的最大氏族。 这样的高贵出身,从黄世豪出生开始就给与了他远超其他兄弟的高尚地位,也养成了他目空一切,眼高于顶的骄横。 黄志诚另外那几个贵子都没怎么被黄世豪放在眼里,更何况黄坚(他还不知道黄坚已经抱上大腿,改名王坚了)这个俾生孽子? 从小时候黄世豪意识到尊卑开始,他天生就看黄坚这个死胖子不顺眼,逮着机会就是一通打骂。 从小到大的欺凌并没有让黄世豪满意,他无时不刻不想将那一对低贱的母子埋进后花园的烂泥塘里。 这次因为雍人的水师及时赶到,黄世豪没能将那些汉家人赶尽杀绝,更没有将黄坚母子二人抓回来。 不过,人没抓到手,也不妨碍黄世豪将之前那个严刑逼供的计划稍加修改。 船艏舱中的黄世豪来回踱步,很快又想出一条毒计,立即吩咐身边的家丁道: “去,将那个报信的家伙带进来!” 那家丁眼光一闪,没有动身,反而有些不自然的低下头道: “五公子,那个叫巴纳的家伙现在正在外面求见,小人生怕他打搅公子,就没让他进来。” 黄世豪敏锐的感觉到事情不像这个家丁说的那么简单,不过他也懒得去计较底下人的那些龌龊,有些不耐烦的挥手道: “那就让他进来!” 那家丁心里松了口气,赶紧出门去将人带了进来。 没有把人救回来,最着急的人就是巴纳,他知道自己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黄世豪身上,也顾不得对方是他主子的死对头,一进门就扑倒在地哀求起来: “五公子,救救春桃夫人和坚公子吧。” “一对奴婢而已,也配称夫人公子?” 黄世豪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不耐烦的喝道: “我来问你,你是想回去之后,按族规砍头,还是愿意搏一条生路出来?” “生路?” 巴纳丢了自己保护的主人,也没信心从大雍的庞大舰队手中把人抢出来,本来以为已经死定了,来求黄世豪也不过是不甘于听天由命的垂死挣扎而已。 他自己来的时候都没抱多大的信心,哪曾想黄世豪居然突然告诉他有生路可搏! 尽管心里清楚这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巴纳依然想要拼命抓住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心生希望的巴纳眼中满是期望,拼命点头道: “愿意,我愿意,求五公子救小人一命。” 黄世豪阴阴一笑,不怀好意的说道: “其实么,这生路一直在你脚下啊。 那个贱婢带着她的野种,联合升龙城里的汉家人一起乘夜逃走,你只不过是中了他们的奸计,被打下船来了而已,对吗?” 巴纳一愣,旋即明白了黄世豪恶毒的算计,心里倒吸一口凉气。 他倒是有心说“不是”,可他知道自己敢这么说的话,恐怕人头马上就要搬家了。 就在巴纳心里剧烈斗争着,眼看着就要屈服的当口,黄世豪阴冷的声音再次传来: “你说说,现如今我大京上下人人厉兵秣马,准备北上向雍人复仇的当口,这一对贱婢母子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带着一群汉狗北逃,是不是有点太巧了啊? 这其中,会不会还有些其他不可告人的机密呢? 巴纳啊,这些机密,你能告诉我是什么吗?” 第792章 野心勃勃 看着眼前笑得阴冷犹如毒蛇的黄世豪,巴纳脸色惊恐无比,心里想起之前大家对五公子的评价: 笑里藏刀,心狠手辣! 可是现在,巴纳还想在后面加上四个字:野心勃勃! 在整个富春黄氏族中,第二代的贵子当中,黄志诚的地位很高,属于第二代继承人中最有力的几个竞争人选之一。 到了第三代,黄世豪在他老子的几个贵子当中就不算突出了,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老子之前的正妻是阮氏出身,在黄莫氏进门之前就生下了四位贵子。 哪怕如今阮氏式微,但只要她还是在册的广南皇室公主,以后黄志诚的位置就轮不到黄世豪来继承。 以往黄世豪为人凶蛮,见到好处就抢,为人蛮横霸道,和所有的兄弟都关系不好,大家只以为他想多贪多占,以抬高自己的地位。 但并没有任何一个人想得到,这家伙粗鲁的表皮之下,掩藏着这么大的野心! 如果说黄世豪逼迫巴纳将脏水泼在春桃夫人母子二人身上,巴纳并不会觉得奇怪,因为黄世豪可以名正言顺的以此向族中讨要属于黄坚的那份产业。 不仅仅是如今黄坚手里所有的财产,还有他作为黄氏庶子本来就应得的田亩和资财。 可是现在,巴纳却从他的话里听出来,这位五公子的野心不是一般的大! 他竟然想要将水搅浑,直接泼向主母阮氏身上! 如今在广南,谁不知道升龙城里的广南王阮潢得位不正? 不仅是先王阮泊死的不明不白,太子阮大富也失踪的莫名其妙。 而关键的一点则是,黄志诚的正妻阮氏,广南国的荣安公主,正是先王阮泊的长女,那个不知所踪的前太子的姐姐! 巴纳作为阮氏主母的心腹,也曾偶然听到风声,知道前太子阮大富现如今就在大雍的交州某地。 广南王阮潢之所以迫不及待的想要北侵,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想要斩草除根,彻底稳固自己的王位。 若是在现在这个举国都嚎叫着,想要北上大雍抢劫的紧要关头,传出阮氏主母为了保护她的弟弟阮大富,故意指使春桃夫人与黄坚母子带着一群汉家百姓夺船而逃,北归大雍的话,那就要捅破天了! 别说现在广南王阮潢都已经在王座上坐了十几年,他的王位早已经稳固了。 就算没坐稳王位的时候,荣安公主为一己之私,阻拦全国的大小氏族、各地武人和平民百姓去北方发财的消息一旦传出去,都不用阮潢做什么,富春黄氏内部自己就要乱套。 区区黄志诚一个贵子,哪怕继位的希望大一点,也绝对挡不住整个氏族的怒火。 更何况真到了那个时候,黄志诚会怎么选择,还是两说! 巴纳显然没料到这位以莽撞面目示人的五公子,居然有这么大的野心,一时间震惊无比,满脸都是惊恐的神色,连话都说不顺畅,结结巴巴的回道: “五公子,这,这怎么行?我,我是阮氏的家丁,我,我……” 黄世豪似乎也不奇怪巴纳的反应,阴狠的笑道: “想清楚了?机会可是只有这一次! 你以为离了你,我就做不成这件事了么?我只不过是觉得,有个活人来说这件事,总好过我拿具尸体去干巴巴的做证据。 你说对吧?” 巴纳顿时打了个激灵,知道黄世豪说的尸体就是指的他自己,更知道黄世豪说到肯定会做到,他其实已经没得选了。 可是要让巴纳就这样答应,巴纳心里也不甘心,他心里也清楚,就算自己答应帮黄世豪做了这件事,事后的下场也不会比现在死在船上好得到哪里去。 在这生死关头,巴纳脑子拼命的转动,猛然想到一个关键的问题,赶紧急切的说道: “五公子说的这件事,还可以留到升龙再说。现在最要紧的是,雍人的水师会不会追上来?” “雍人?” 黄世豪一怔,而后露出鄙夷的神情: “呸!就凭那些妄自尊大,迂腐顽固的雍人,也敢到我大京的地盘上撒野? 你没看到今日他们不敢追击,眼睁睁的目送我们离开么?” 巴纳有心争辩,又怕惹恼了黄世豪,赶紧转移话题: “五公子,小人觉得还是小心为妙,不如留下一条船在后面观望,一旦有事,立即追上来回报?” 黄世豪斜眼觑了巴纳一眼,突然露齿一笑道: “也好,既然你想做阮氏的忠狗,本公子就成全你!” 巴纳心中大惊,刚要解释,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劲风。 若是以前,以巴纳的身手定然躲得过去,可是他先是偷袭邹崇荣不成,反被打成重伤,而后还掉在红河之中泡了几个时辰。 而后又为了救春桃夫人和黄坚公子,一路奔波,未曾停歇,本来五成的伤势,生生被拖成了七成。 再加上动手的那人又是黄世豪的心腹,身手与巴纳也不过是伯仲之间,又是突然偷袭,哪里还有巴纳还手的余地? 巴纳眼睁睁的看着胸口突兀的多出来的刀尖,上面鲜血淋漓,他刚要说什么,后面那人又突然把刀抽了回去。 “呲~” 鲜血狂飙之中,巴纳感觉自己的灵魂似乎也被那人顺带着,从后面的刀子里面抽了出去。 第793章 小胜一场 正如黄世豪所说,巴纳不过是一个家丁而已,他的证词对黄世豪的计划有帮助,但并没有重要到非要不可的地步。 因此黄世豪察觉到巴纳在敷衍他的时候,毫不犹豫的就取走了他的狗命。 反正如今那一对贱婢母子就在雍人手中,想要怎么编排,都可以任由黄世豪发挥。 比如说,雍人的水师不是恰巧出现,而是与升龙城中某些人有约定,特意前来接应春桃夫人母子二人。 想来在这样的大事上面,没有人敢轻易质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黄世豪要做的,无非是把故事编造的合情合理。 在做好这个计划的同时,黄世豪也没忘记巴纳所说的威胁,若是真让雍人的舰队追杀上来,那可就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了。 是以黄世豪一边下令船队加速返航,一面派出快船赶紧先行回到红河口水师营地,准备迎击雍人可能的攻击。 有富春黄氏的大旗在,一应安排都十分顺利,虽然一路上黄世豪都感觉到那些士卒都十分不情愿,甚至是厌烦,但好在还是把该做的布置都做好了。 尽管黄世豪不认为那支雍人水师的将领有胆子在广南的海岸附近追击一支广南人的船队,但出于对雍人的轻蔑,黄世豪还是留了下来,准备亲自指挥这场针对雍人的伏击战。 黄世豪可是很清楚,如今广南上下,充斥着仇视大雍的声音。 若是他能在正式北侵之前,就率先对雍人的水师造成重创,旗开得胜的话,那么他“黄世豪”的名字,马上就会成为整个广南的英雄。 升龙城里的广南王都不会对此漠视,极有可能会顺水推舟,将他黄世豪吹捧成广南人惩罚雍人的英雄,封赏的官爵和钱财、土地、美女都不会少。 红河绵延千万里,千百年来一直滋养着广南人。 富饶广阔的红河三角洲更是广袤开阔,几乎是一马平川,红河河水也平缓而宁静。 唯独到了出海口的位置,因为几座冲积岛的存在,入海口的位置水流反而颇为湍急。 黄世豪灵机一动,将附近一干大小船只尽数征调,又遣心腹之人亲自去布置,牢牢掌握在手中。 那心腹知道这既是五公子的机会,也是自己的机会,做事十分卖力,很快就用刀子和皮鞭征调了三十多条大小船只。 等一应准备工作尽数就绪之后,太阳西斜,一天时间都快过去了。 就在一干广南人都觉得雍人不敢来撒野,黄世豪有些失望和遗憾的时候,远处的哨船突然拼命的往回赶,船上的人更是亡命大喊大叫: “雍人来了,雍人的水师来了!” 已经昏昏欲睡的黄世豪精神大振,拳打脚踢的把身边那些管事的踹起来,赶紧各安其位。 黄世豪更是直接赤裸裸的威胁,若是谁出了岔子,他这个富春黄氏的贵公子保证杀他全家。 这些人都知道他说得到也做得到,惊恐之下无人敢于敷衍,行动居然进行的快速而顺利。 作为黄氏贵子,黄世豪自然不肯以身犯险的。 他早早的坐上大船,远远的吊在河道上游停好船,既方便只会,也不耽误一有不妙就赶紧跑路。 就算开船逃跑不方便,黄世豪还可以选择上岸逃命,他根本不相信雍人敢上岸追击! 远远的,黄世豪站在自己的大船船艏上,看着几条雍人的船只出现在红河河口,速度似乎随着逆流而慢慢迟缓了下来。 黄世豪大喜过望,他等的就是这个时候,赶紧下令道: “快,就是现在,放火船!” 一群广南人的乌合之众在严酷的生命威胁之下,七手八脚的将征调来的大小船只从红河两岸的岸边推入河道上。 船上在之前早就准备了干草和火油之类的易燃物,此时在黄世豪的命令下,纷纷点燃,很快就变成了三十多条火船。 这些船本就是顺流而下,速度飞快的向那几条大雍水师的船冲去。 显然大雍水师的人也没料到会在河口受到埋伏,一群人大惊失色,赶紧掉转船头逃跑。 也幸亏他们往河口里面进入的不深,这才险而又险的逃出升天,最危险的时候,那些火船几乎都是擦着船沿而过,炽热的火焰把船甲板上的人眉毛胡子都给燎光了。 好些人都被烧的灰头土脸的,若不是之前的整训效果好的话,这些人说不定今天就全交代在这里了。 好不容易逃得一条命的这些大雍水师,也不敢再孟浪,老老实实的离开红河河口,守在外面等候主力舰队的到来。 广南人却不管这些,他们只知道,自己的“勇武”和“机智”,成功的将雍人的舰队赶出红河。 所有人,不管之前是自愿还是被迫卷入进来,这些广南人聚在一起欢呼雀跃着。 黄世豪心中大喜,他知道,有了“驱逐雍人水师”的功劳,他的话可信度再次提升了。 第794章 开胃菜(上) 广南人的船队一片欢庆,人人都喜形于色,相互庆祝着此次送上门来的“大捷”。 再加上目的达到的黄世豪心情好,手面也阔,当场就让人抬了一千两银子出来,此次“击溃”大雍水师的广南人,人人都是有功将士,也人人都有一份赏银。 在一片震天响的欢呼声中,一场自发的庆功宴就地展开,所有的广南人都陷入狂欢之中。 那些普通的百姓听说了今天“赶走大雍舰队”的英雄事迹之后,也都兴奋无比,与有荣焉的参与进来。 而参加了战斗的“英雄”们,更是得到了所有百姓的夸赞,就连平时讨厌这些粗坯的酒楼,也都敞开了大门,热情的招待这些“战斗英雄”。 犒赏军队、收买人心的事情,黄世豪自然不是随手为之,而是借此将这些人都通过这一次的“军功”和他绑在一起,让这些人自发的和他统一口径,主动为他编造的“内外勾结的阴谋”佐证。 现在有了这么多人“亲眼看见”,再加上巴纳的尸体,可谓是人证物证俱全,铁案如山了。 黄世豪派出的快马早已经出发,马不停蹄,一夜向西的话,想来明天一早,这个爆炸性的消息就会轰动整个升龙城了。 黄世豪都有些迫不及待,想要早点回到家中去,想来他那个将他们母子恨之入骨的阮氏母亲的脸色一定很精彩。 而黄世豪那四个将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的贵子兄长,恐怕再也没心思找他的麻烦,而是拼命想办法自保,或许还能留下一条狗命。 至于整个富春黄氏的家业,就不劳烦他们操心,全部交由我黄世豪来经营吧。 志得意满的黄世豪越想越美,狂笑出声,在深夜的红河上传的很远很远,就像夜枭的尖啸。 与此同时,在黄世豪看不到的远方,在红河河口之外十余里的海面上,一支庞大的舰队已经集结完毕。 六条千料以上大福船无声无息的在前引路,就像六头亘古巨兽在海洋中徜徉一般。 最前面的旗舰抚远号上,船艏的指挥舱中,一身戎装的太子李恪站在舱室中央的沙盘前,左手按剑而立,右手重重的点在沙盘上的某处: “明日廿二,辰时初刻有小潮。根据老海员们的测算,我们的位置大概是在这里,清化! 我以为,可以趁广南人不备,借助潮汐靠近,给广南人来一道开胃菜!” 李恪说完,直接看向跟在王莽身后的王叶氏,这里这么多人当中,就只有这位王莽的新夫人对广南最为熟悉。 众人的目光随着太子殿下转向,让陡然间被众人聚焦的王叶氏十分紧张。 她下意识的向王莽身边靠拢,无意间却发现王莽这老家伙居然比他还慌乱,简直是连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王叶氏不由莞尔,低头窃笑,反倒是放松下来,大大方方的在众人玩味的笑意中开始介绍: “清化古都,乃是黎氏氏族盘踞数百年的地盘,据说黎氏先祖本是中原来的汉家人,汉魏时为躲避中原战乱迁居于此。 黎氏在广南六大氏族中,实力仅次于莫氏,族兵数量近两万,更有数倍于此的青壮劳力。 黎氏在朝中的代表,是广南前将军黎敬,名义上掌清化郡兵马,实际上所属兵马都是黎氏族兵……” 有了王叶氏的解说,众人对清化都有了大致的了解。 负责指挥作战的顾惟德拿出规尺,在沙盘上比划一番,又问道: “王夫人,请问这清化城距离海边有多远?” 王叶氏不知道顾惟德的用意,但还是想了想才说道: “很抱歉,妾身不知。不过,我尝听闻有人说起,说是晨间在清化城头,能看到码头上那些汉家渔民把一大早从海里打捞的渔获抬上码头。” 顾惟德点头,而后又与作战参谋们一起商议、计算,而后才冲李恪点了点头。 对于领兵作战,李恪并不擅长,对这个时代的水师更加是两眼一抹黑。 好在他也有自知之明,只从战事大局上进行把握,得到参谋们的肯定之后,李恪立即下令: “今日卯初,借涨潮之际,攻下清化! 此战由水师参将顾惟德指挥,各部上下听令行事,敢有违令者,立斩不赦!” 顾惟德心中激动,他知道这是自己表现的时候到了,之前他冒着巨大的风险,接掌此前一无所知的水师,身上背负的压力何等巨大? 幸好太子殿下给与了他和水师上下全方位的信任和支持,这才有了主力舰队如今的大好形势。 此前各项演练,交州水师参将所部主力舰队的表现都极为亮眼,但要验证一支军队的成色,最后还是要看能不能打仗,能不能打胜仗! 现在,机会就在眼前。 第795章 开胃菜(中) 清风徐徐,海面上的波浪翻滚着,在月色中荡漾着诗一样的声音。 但是,在近海的一条小木船上,几个疲惫的身影不停的忙碌着,他们用自己干瘦的手臂,吃力的将渔网一点一点的从海水深处拔出来。 “又是一网空网吗?” “唉,是啊,这已经是今天第四网了。” “抓紧再撒两网吧,再有一个时辰天就亮了” “希望后面的收获会好一点吧,否则今天又要交不满税了。” “这些该死的广南人,越来越贪心了。收的税越来越重,我们根本就交不起了啊!” “有什么办法呢?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唉……” 几个渔民说的都是汉话,里面饱含着对广南人的愤怒和无奈。 他们都是清化城外渔村中的汉家渔民,为了生活经常要冒着生命危险出海打渔,可收获的渔获却绝大部分都要用来交税。 即便是这样,那些贪婪无度的广南人还是不满足,胃口一天比一天大,以至于这些冒死出海的汉家渔民,竟然经常要饿着肚子出海。 尽管渔民们都十分的愤怒,可他们也知道,自己对那些强横霸道的广南人并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 他们也不想过着现在这样完全看不到希望的日子,可生活总还是要继续啊。 就在这些渔民们以为,今天也会是一个和往常一样,是个疲惫而又无奈的日子时,不远处的海洋上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片星星点点的光芒。 “那是什么?” 一个年轻的渔民站起身来,惊恐的指着远处的亮光问道。 其余的渔民循声转身,也都被这前所未见的情景惊的目瞪口呆。 作为经常晚上出海打渔的渔民,他们自然分辨的出,那些光点肯定不是天上的星光。 其中一个年级最大的老渔民慢慢的张大嘴巴,眼睛里全是惊恐的神色: “海贼,是海贼!海贼来了!快,别愣着,掉头快跑!” “天啊,真的是海贼吗?” “快,把网收起来!” “蠢!还收什么网,逃命要紧!” …… 渔民们被迫在眉睫的危险催动着,每个人都爆发出极大的潜力,七手八脚的开始调转船头,向西边那一片黝黑的海岸边逃去。 然而,让他们绝望的是,就在这个时候,海面上涨潮了! 那些刚才看还在远处的星光,迅速靠上前来,一条又一条巨大的黑影从黑夜下的海面上冒出来,就像是准备捕食的海上巨兽一般。 小木船上的渔民们已经彻底绝望了,在潮水的推动下,他们这样的小船是无论如何也跑不过那些大船的。 他们现在只能祈祷,希望那些大船上的“海贼”没有注意到他们这条小虾米。 也不知道是不是妈祖娘娘听到了渔民的祷告,那几条大船居然真的没有向小渔船这边包抄过来。 在渔民们庆幸的眼神中,几条巨大的黑影借着潮水的推动,缓缓向岸边靠近。 然而让这些渔民看起来觉得很奇怪的是,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这些大船居然没有直接靠向海边的清化港口的码头,而是就在距离海岸边不远的地方开始调头。 难道是他们觉得哪里不对劲,想要放弃劫掠? 小木船上的渔民们心脏都要提到嗓子眼了,要知道他们这些渔民是不被广南人允许进城的,只能在海边避风的地方搭建一些简陋的茅草房安身。 海贼一旦冲上海岸劫掠的话,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们的家人。 虽然家里家徒四壁,没有半点财物,可越是这样,他们的家人就越发危险,极有可能会被抢不到钱,失望而愤怒海贼杀害泄愤。 若是这些巨大的可怕的海贼船能够在最后关头,突然取消抢劫的打算,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就在渔民们的期望中,那几条巨舰已经横转身,以侧面面对清化港。 远远的,巨大的铁链落入海水中的哗哗声,夹杂在嘈乱的海浪声中,并不十分明显,但最有经验的老渔民还是听出来其中的异样: “咦?他们在海岸边落锚干什么?” 老渔民惊讶的声音刚刚响起,远处那几个巨大的黑影之中,突然同时亮起大片的火把,将整条巨舰照的有如白昼一般。 直到这个时候,渔民们才彻底看清楚,掩藏在黑影中的到底是什么! “嘶!竟然是千料以上的大福船!” 老渔民惊的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 “一,二,三……六!总共六条大福船,他们在干什么?” 其他的渔民也都十分纳罕,总有些不安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了一样。 第796章 开胃菜(下) 借着大福船上的火光,渔船上的人看到那些大福船的甲板上,全都立着一个巨大木头架子。 这个木头架子的高度几乎要赶上大福船的主桅杆,最少也有三丈多高,几乎占据着船艏甲板的绝大部分位置。 在这个木头架子的周围,有着数不清的人在围着打转,也不知道他们都在忙些什么。 不过可以肯定,这些人绝对是来者不善。 正当其余的渔民心急如焚,开始担心各自留在城外的家人时,那个年纪最大的老渔民却突然开口问道: “二狗子,你眼神好,帮爷爷仔细看看,这些大船上面挂着的,是不是龙旗啊?” 二狗子是个孝顺孩子,尽管不明所以,但还是仔细分辨着。 只是他从未见过龙旗,有些不确定的说道: “好像是龙旗吧?周围有云,还有张牙舞爪的……啊?爷爷,你怎么了?” 二狗子突然发现,自己的爷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老泪纵横,用颤抖的声音追问着: “真的是龙旗?” 二狗子忙点头,关切的问道: “爷爷,你没事吧?” “没,没事,我没事?哈哈……” 老渔民一边流泪一边大笑,紧紧的抓着自家孙子的手,指着附近的那条大福船叫道: “看清楚了没有,二狗子,这是龙旗啊,是咱们大雍的龙旗! 他们不是海贼,是朝廷的水师来了!” “朝廷的水师?” “是咱们大雍的水师啊?” “难怪都是这么大的福船,我就说不像是海贼嘛。” “是啊,海贼哪里置办的起这么大的船?” 这群渔民知道是这些大福船是朝廷的水师之后,全都变得十分兴奋起来,指着那六条大福船不停的议论着。 老渔民最为激动,开心的对孙子说道: “二狗子,咱们有救了,朝廷的水师在这里,咱们总算是有机会,可以回归故国了。” 这个消息让渔民们越发高兴,浑然没发现在自己的身后,一支黑压压的庞大舰队正在缓缓靠近。 抚远号上,李恪站在船艏指挥舱的舷窗后面,举着望远镜向陆地方向眺望,此时,舰队背后遥远的东方,海天交接的洋面上已经开始泛白。 晨光初露,借着这朦胧的光线,可以看到海岸边不远处,有一座黑黝黝的大城矗立在那里,就像一头巨兽匍匐在地上酣睡着。 “报告!” 顾惟德的声音,打断了李恪的思绪,当李恪转向他的时候,顾惟德立即说道: “殿下,主力舰队协调完毕,随时可以发动攻击。” 李恪点头,正色说道: “我说过,前敌作战交由你指挥,这些事情你自己决定就好,不用事事请示。 我只要结果!” 顾惟德心头一热,重重的敬了一个军礼,利落的回道: “是,臣遵旨!” 走出指挥舱之后,顾惟德立即下令: “传我将令,立即攻击!” “咚~咚~咚……” 巨大的鼓槌一下又一下,重重的敲在鼓面上,发出沉闷的巨大颤声,远远的传播开来。 旗舰上的鼓声就是命令,随着鼓声越来越密集,空气中弥漫着的气氛也跟着变得越来越紧张。 当鼓声密如雨点,达到一个高潮的时候,突然间戛然而止,紧接着又是一记坚决而有力的敲击: “轰!” 随着这最后一记鼓声落下,早已经准备就绪的六条大福船上,每一座雷震子投石器身边的炮长都发出震天动地的吼声: “发射!” “嗵~!嗵嗵~!” 一声令下,投石机的长臂在失去束缚的配重石的强力牵引下,迅疾无比的翘起,将另一端的黑色砲弹飞速抛射出去。 巨大的黑色砲弹在天空划过一条优美的抛物线,在空中飞行了几十息之后,带着死亡的尖锐呼啸声,重重的砸在沉睡中的清化城中。 “轰!” 一声前所未有的巨响,把清化城头那些习惯了无所事事的守兵吓了一跳,一群人衣衫不整,一窝蜂一样从各自藏着睡觉的地方冲出来,七嘴八舌的叫嚷着: “怎么了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 “我好像听到一声轰响。” “不是一声,是好几声。” “发生什么事了这是?” 这群两眼懵圈的守兵根本没发现,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一个又一个巨大的黑色砲弹因为落地时巨大的冲击力,内部的陶罐已经破裂。 藏在陶罐里面的猛火油,顺着陶罐的破口轻易的流淌开来,飞快的向着捆绑在草绳内部的暗火流去。 当火星与猛火油相遇时,“嘭~”的一声巨响,易燃易爆炸的猛火油罐刹那间爆燃开来,再次将黑色砲弹中存储的猛火油炸开,飞溅的到处都是。 火,就在这一瞬间爆燃而起。 “着火了!” 撕心裂肺的惊叫声中,清化城开始燃烧。 第797章 烈火焚城 最先倒霉的是那些值夜的守兵,他们负责城防安全,本该彻夜巡逻检视,确保整个城墙和城门方面的安全保障。 可是他们却疏于防范,习以为常的懈怠和懒惰,让他们早就将守兵最该拥有的警惕抛到了九霄云外。 当第一颗猛火油弹爆燃的时候,这些人还企图上前灭火。 可是很快他们就发现,这种火焰实在太过霸道,所有近前灭火的人一不小心就会惹火上身。 而,一旦身上沾上了这种恶魔火焰,这个人的死亡就已经注定。 十几个倒霉蛋在火焰中疯狂的扭动着,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之后,这些本就毫无责任心的守兵们立即就崩溃了。 再也没人去管什么救火,所有人想的都是该如何从这不知来历的可怕的烈焰之中逃出去。 随着这些人崩溃的哭喊着逃入城中,整个清化城都被惊醒。 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等他们惊慌失措的跑出门之后,才发现东门方向已经是一片火海。 清化城里的广南人全都目瞪口呆,显然都不明白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起火。 “怎么会起火呢?” 一个中年人皱着眉头,不解的看着火光冲天的城东。 “这恐怕是老天降下来来的灾难啊,我活了六十多年,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火。” 一个老头惊惶的说道。 其他的广南人也都满脸担忧,恐慌的情绪在慌乱的人群中: “我家亲戚就住在那边的,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完了,完了,我的铺子就在城东,这下全完了啊!” “这火这么大,希望不要烧到咱们这边来才好啊。” …… 但也有人对这突如起来的火灾,不但不害怕,反而十分高兴。 这清化城是广南大氏族黎氏的地盘,别说是这座城市了,就是整个清化郡绝大部分的财物都被黎氏所霸占。 生活在这个城市里的广南人,绝大多数都家无恒产,起不起火在他们看来,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反正烧掉的东西再多,也没有一样是属于他们的。 反倒是这其中有些心思灵活的家伙,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 当他们听到周围人说起对火灾蔓延过来的担心之后,好些人马上就想到了一条“妙计”! 很快,周围不少地方几乎是同时冒出无数的火苗来,紧接着就有人开始大声叫嚷: “着火了,着火了,快救火啊!” 如果仔细听,会发现这些叫喊声没有一点焦急,反而充斥着兴奋和贪婪。 周围的百姓果然被身边发生的火情吓呆了,所有人都顾不得再去为城东的火灾杞人忧天,全都惊慌失措的冲回自己家中,将自己的财物收拢起来,随时准备逃跑。 当所有人都陷入混乱之后,有些人就开始伸出自己罪恶的黑手: “站住,把钱交出来!” “想死的话就跑,想活的话就交钱出来。” “不怕死你就跑跑看,老子杀了你们一家再放把火,鬼都不知道是我们做的!” …… 广南人本就懒惰贪婪,这样的恶徒简直是比比皆是,有了他们的加入,原本就因为火灾而惊慌失措的清化,整个城市迅速坠入混乱的深渊。 而这种混乱,也让某些人救火的努力付之东流,整个城市的火灾不可遏制的快速蔓延开来。 清化城中,黎氏的族人早就都被惊动了。 起先黎氏还在努力,想要一边努力扑火,一边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最开始从城头逃跑的那群守城士兵,还真被神通广大的黎氏抓到了几个。 可这些人受到攻击之前还在睡觉,连火源是哪里来的都不知道,稍微“努力”了一下之后就被凶猛的烈火吓的崩溃乱跑,具体的情况是什么,其实并不比其他广南人知道的更多。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东门那边先是遭到了攻击,被人纵火了。 黎氏在清化城里的主事人还算镇定,立马派人去东城,想要找到纵火的人是谁。 然而这些人刚整完队,还没出发,整个清化城就在那些底层广南恶徒的暴乱之下,彻底陷入混乱之中。 黎氏的族人们险些气死,可面对到处冒出来的火情,似乎整个城市都在燃烧,想要救火都不知道该从哪个地方开始救起。 就在这些黎氏族人无奈之下,准备收拾财物和粮食物资,暂时避到城外的田庄中去的时候,一个满身是血的黎氏家将跌跌撞撞的冲进清化府。 这个浑身上下多处烧伤,巴掌大的火泡比比皆是,被清化府的黎氏族兵救起来的时候,这人已经眼神涣散,神志不清了。 只是他似乎有些不甘心,嘴巴一直翕动着,有人凑近去,才隐约听到几个莫名其妙的词: “火、大船、龙旗……” 第798章 汉家渔民 当清化城陷入混乱的消息传回舰队的时候,李恪刚刚抽空吃完早餐,回到指挥舱中。 因为计划进展顺利,指挥舱中的年轻参谋和留守将领们都十分的轻松,有说有笑的谈论着此次作战的有些心得: “我觉得,以咱们的猛火油弹这么大的威力,其实两轮攻击就足够了。” “是,我也注意到这一点,感觉后面几轮的攻击都有些浪费了。” “这个可以记下来,以后再进攻城市的时候,足够起到引燃作用就可以。” “咱们是突然袭击,但广南人还是自己乱起来了,我觉得以后咱们也可以在这方面下功夫,只要敌人乱起来,总是会让咱们方便的。” …… 李恪很喜欢这些朝气蓬勃,自信从容的年轻参谋,对他们的意见也一向重视。 与这个时代的谋士制度不同,李恪更倾向于后世更优秀的参谋制度,所以平时也有意培养这些年轻的参谋。 而且他已经私下与顾惟德和刘帆、许财几人商议过,希望在以后将这些参谋下派到舰队的各条大小舰船上,从各个技术岗位一步步任职开始,着重培养一批将来的新式舰长。 顾惟德对此全力支持,刘帆和许财二人有些不乐意,可也不敢拒绝。 毕竟比起他们预想中的掺沙子,太子殿下这种渗透方式其实已经很温和了,最少可以让他们这些老海贼出身的人,体体面面的退下去。 当然了,李恪也没有对这些人一棒子全部打死,也鼓励他们自己学习、效仿,只要努力上进,李恪并不介意给他们机会。 与参谋们开了个简短的总结小会,李恪又开始处理另外一件事情。 在主力舰队对地攻击的时候,左右游击两部为了防止消息泄露让广南人提早防备,先行在周围做了战场清扫和遮蔽。 只是预想中广南人的近海哨船和岸防瞭望警戒一个都没找到,倒是在海上陆陆续续的抓了好几船的渔民,而且大多数都是汉家渔民。 等李恪见到这些渔民的时候,这些人已经被关在底舱之中,度过了惊恐不安的一个时辰。 李恪对此心中有些不喜,可也知道这个时代的军民关系向来如此。 若是文人领军说不定还要讲究个箪食瓢饮的王者之师戏码,换了是那些海贼出身的左右游击两部,没有欺辱打骂搜刮的行为,就已经是前段时间整训的成果斐然了。 为了安抚这些渔民,正好有空闲的李恪特意接见了这些渔民,还温言安抚: “此次攻打清化,是为广南杀害我大雍百姓报仇,惊扰了各位,还请各位见谅。 众位放心,等战事结束之后,定会毫发无损的将各位释放,一应船具和渔获,都不会有任何短少。” 或许是李恪的态度,让这些渔民放心了,领头的那个老渔民忽然大着胆子开口问道: “不知贵人身份,能不能帮我们回到大雍去,我们不想再受广南人的盘剥了。” 其余人见状,也纷纷开口诉苦: “是啊,贵人,你不知道,这些广南人简直不是人,每次都故意找各种各样的岔子来收税。” “这些广南蛮人,哪里是收税,简直就是抢劫啊。” “光收税还不算,他们还勾结起来,经常敲诈勒索,甚至公然抢劫我们。” “这位贵人,不知道你能不能帮帮忙,求求你带我们回大雍吧。” 李恪也考虑到此次报仇行动之后,广南人除了会不顾一切的在北方攻击之外,极有可能会对这些生活在广南的普通百姓报复。 他们拿李恪的水师舰队没办法,可对这些手无寸铁的汉家渔民,却有的是各种各样残忍无情的酷刑。 只是这些人都有家有口,想要带回大雍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 就在李恪发愁的当口,一个年轻的参谋突然建议道: “殿下,或许我们可以沿途收缴所有一切大小船只,用来装运这些百姓。” 李恪眼前一亮,那些百姓也大喜道: “可以的,我们都是一辈子靠海吃饭的人,驾船跟随在朝廷水师后面,绝对没有问题。” 这些百姓都喜形于色,为自己的命运得到救赎而高兴。 唯有那个领头的老渔民心里却是激荡不止,他刚才听到了什么称呼? “殿下!” 那岂不是说,眼前的这位贵人是朝中的王爷? 这可真是天边上的贵人,真真正正的贵不可言啊! 老渔民心里挣扎片刻,突然一咬牙,把自己的孙子推了出来恳求道: “贵人,我这孙子今年十八岁了,人也还算机灵,不如就让他帮忙,给贵人的将军们带带路吧。” 被推出来的正是那个叫二狗子的年轻渔民,此时一脸的懵圈,不知道祖父为什么要这样做。 倒是李恪心里一动: “若是想快速收集有用物资,有个熟知当地情况的向导很重要。” 第799章 围三阙一(上) 当年华老去,二狗子到了如今他爷爷的这个年纪的时候,他总是十分庆幸的对自己的儿孙说: “咱们老赵家能有今天的荣华富贵,除了陛下的大恩大德,就是要靠我爷爷他老人家英明的眼光啊!” 然而此时的二狗子却还不能理解自家祖父的良苦用心,带着藏在心底的恐惧,不情不愿的和一群看上去就不好惹的家伙走在一起。 虽然左右游击两部经过整训,军纪和训练都好了很多,可这些人就算如今已经穿上了朝廷的水师战袍,思想和行为却没这么快完全纠正过来,这举手投足之间,依然还是匪气十足的架势。 如今队伍里突然多了个畏畏缩缩的小伙子,那还不可劲儿的拿他寻开心? 若不是有军纪压着,这些人怕是早就把二狗子给玩坏了。 倒是新晋镇抚使陈旦,这个在整个水师里名声都臭不可闻的家伙,对二狗子照顾有加。 两人倒像是抱团取暖一样,很快就交上了朋友。 只是没等两人混熟,这支由左游击所部精锐组成的“陆战队”就已经赶到了清化城南门外。 他们的任务,是守住南门。 倒不是不许城里的广南人逃跑,而是不许他们带着城里的财货逃跑,因为满城的金银与粮食物资,都已经被李恪提前预定了。 构建大舰队,收降左右游击,李恪的银子花的淌水一样。 就算白糖、精盐、家具这些产品还在源源不断的往东宫府库里面输血,可舰队将来的庞大开销依然是让李恪头皮发麻。 而且在这个时代就要遵守这个时代的法则,李恪都想好了,以后舰队要发展,财路他可以指出来,但是要搞钱,得靠舰队自己想办法了。 这一次南下报仇,恰好符合李恪内心的一些想法,现在拿这清化城来做个开胃菜,也不过是第一步的尝试而已。 左游击所部陆战队总共有千余人,由左游击刘帆亲自带队。 这样一支阵型严整,士气高涨,杀气腾腾的军队杀过来,早就把南门外的广南人吓的魂飞魄散,逃的比野狗都快。 若不是刘帆有重任在身,早就把这些陆陆续续从南门逃出来的广南人杀的七零八落了。 这支千人队一到清化南门外,马上就在各级军官的指挥下,摆出一个攻守兼备的鹤翼阵,将南门牢牢堵住。 城头上的黎氏守兵大惊失色,一面紧急关闭南门,一面急速派人前往清化府衙报信。 清化黎氏在朝的代表是前将军黎敬,在家中掌家的则是黎敬的长子黎霸。 原本管理这么大一副家业就够劳心劳力的了,这段时间家里的那些晚辈们又为北上去抢劫的事情争的不可开交。 要人,要钱,要粮食、马匹、兵器…… 只要北上抢劫用得上,就没有这些狗崽子们不要的东西。 可黎氏虽大,家业就只有这么多,黎霸就是想给也给不起全部,整天被人当面指责背后辱骂的,让黎霸极度烦躁。 偏偏就在这样的时候,清化城东突然被人攻击,一把恶火几乎把城东完全烧成白地,现在还没办法靠近。 黎氏想救火都没办法,整个清化城都乱成了一团麻。 迫不得已之下,黎霸只好和其他几个族老商议,让族人带着贵重财物先到城外的农庄里避一避。 哪曾想东西还没收拾完,南北二门同时传来警讯: 各有一支千余人的军队,正守在南北二门之外,把逃出城去的族人都赶跑了,还把城门给堵住了,不得进出。 黎氏在清化作威作福几百年,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恶气? 再加上从早上开始,就一直不停的有坏消息传来,黎氏的族人早就憋了满肚子的怒火。 现如今总算找到敌人在哪里了,这些人的怒气哪里还压制的住? 黎霸自己也是火冒三丈,大怒着下令: “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强盗,竟然敢到我们清化黎氏头上撒野,若不将这些强盗杀光,怎么对得起先祖传下来的勇武之名? 黎强、黎狼,你们各带三千族兵,兵分两路,给我将这些不知死活的狗强盗统统杀光!” 黎强和黎狼是黎霸的亲兄弟,他们把黎氏的族兵牢牢的掌握在手中,这才是广南氏族掌权的真实原因。 三兄弟放下平日里的龌龊,难得的团结一致,赌咒发誓的要将不知死活的入侵者赶尽杀绝。 至于打败仗,别说是是黎霸三兄弟了,就是最普通的黎氏族兵们都不认为会吃败仗。 毕竟黎氏在清化可是有族兵两万多,怎么可能会打不赢区区两个千人队? 第800章 围三阙一(二) 清化黎氏在此地扎根数百年,几乎将整个清化郡中所有的重要资产都掌握在手中,对于本地的掌控也远远大于大雍的郡县对地方的掌握。 从黎氏族中的命令往下传达之后,清化南北两座城门内陆陆续续的有黎氏族兵前来集结。 这些黎氏族兵大多都是依附在黎氏的产业上生存,既是黎氏的部曲,也是黎氏的爪牙。 对于这些族兵,黎氏也不吝钱粮,让这些人团结在黎氏周围,既有高人一等的地位,又能从黎氏的产业中获得优于常人的收益。 这些族兵的利益完全掌握在黎氏手中,也乐于与黎氏结成这种互为表里的附生关系,平时跟在黎氏身边吃肉喝汤,这种关键时刻也都积极响应黎氏的命令,也根本没有人敢于违抗和逃避。 短短半个时辰,得了召集令的黎氏族兵就有三千多人集中在南门内,黎狼则带了几个心腹家将前来,迅速将这些人分派好。 同时,听说黎氏要出城去打那些放火烧东城,而后又堵在南门外,准备拦路抢劫的强人,清化城里还有许多广南人纷纷涌来,嚷嚷着要跟随黎氏一起去杀贼。 黎狼也乐得接受这些免费的炮灰,而且是来者不拒。 到时候完全可以让这些炮灰去做一些危险的事情,比如试探那些到现在还不知道来历的对手的实力。 有三千多族兵在手,又搜刮到了一千多自发前来的青壮,黎狼便不打算再浪费时间,直接喝令南门守将开门。 “吱嘎~” 一阵令人牙酸的巨木摩擦声中,关闭着的清化南门慢慢打开。 早已经等的迫不及待了的广南青壮,不等黎狼的命令,就一窝蜂一样往城门外冲去。 在他们看来,光是黎氏就有三千多精锐,打败区区一千人的堵门匪徒还不算轻而易举? 自己表现的勇猛一点,说不定战后就得到了黎氏贵公子的赏识,以后也能被招进黎氏,成为黎氏的族兵呢? 谁不知道清化城里,黎氏的族兵生活比普通百姓好多了? 想要成为黎氏族兵的人,整个清化城里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好事可不常有,今日若是不好好表现,错过了这个机会的话,以后这辈子都不一定还能碰到这样的好机会了呢。 在成为黎氏族兵的诱惑下,这些广南青壮哇哇乱叫着,给自己鼓起勇气,与周围的其他青壮们一起,争先恐后的冲出城去。 他们有些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淘换来的短刀、有些随手从路旁的拿根趁手的棍棒,还有些干脆就拿着各种各样的农具。 这些乌合之众一冲出城门,也没人指挥,直接高喊着乱七八糟的口号就往前冲。 毕竟来犯的那些“强盗”聚拢在一起,目标十分明确而惹眼。 “冲啊,杀呀!” “杀强盗,领赏钱啊!” “黎氏的贵人说了,杀一个强盗给一两银子赏钱啊。” “谁都别和我抢,我要多杀几个强盗,做黎氏的族兵!” …… 左游击的“陆战队”得到的命令只是守住城门,不许人带着大批的财物和粮草逃跑,因此也乐得不用去坚固高大的清化城墙上撞个头破血流。 他们都已经等的有些无聊了,若不是有镇抚使在巡逻,大家都恨不得能够往地上一坐,好好歇息歇息。 然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战斗几乎是毫无征兆的到来。 当南门城门打开的时候,大家稍微提高了点警惕,可也没把这些一窝蜂乱冲的广南青壮当回事。 然而就是这些没被左游击所部放在眼里的乱民,居然想也不想就直接撞了上来。 从城门到左游击所部列阵的位置,有将近六百步的距离——这是预估清化有抛石机的最高危险级下的,基本安全距离。 等这些疯子一样的广南青壮跑完六百步,跑到左游击部的阵列前时,这些广南人早就累的上气不接下气,一个个都像狗一样在吐舌头了。 同时,这些广南人还在奇怪: 我们这么多人冲出来,你们都不知道害怕一下的吗? 你们应该逃跑啊! 就你们这点人,我们三四个打你们一个,人都要打扁了好吧? 这些人越跑越近,也越跑越慢,面目狰狞的大吼大叫着,卖力的挥舞着手里乱七八糟的“武器”,企图将“强盗们”吓倒。 刘帆站在阵中,皱着眉头,不知道这些广南人在搞什么名堂。 他还在犹豫,从参谋部指派下来的年轻参谋已经按捺不住了,赶紧敬了一个礼之后请示道: “刘将军,这些敌人气势汹汹,不过力气却已经衰竭了,以我看,我们可以用弓箭将他们射垮。” 刘帆想了想,也觉得有理,立即下令道: “弓箭手准备!” 第801章 围三阙一(三) “咻~” “咻咻咻~” 这些广南人扎堆聚集在一起喘息,正是密集的箭雨所最钟爱的目标,左游击刘帆抓住机会,立即下令放箭。 尖锐的羽箭飞啸声过后,就是广南人惊愕的惨叫: “啊!” “我膝盖中了一箭,谁来背我回去?” “痛死我了,救命。” “妈啊,好危险,我要回家。” …… 乌合之众就是乌合之众,左游击部两百多个弓箭手的一次齐射,就让这些吭哧吭哧跑上来送死的蠢货死伤了一大片。 泡在最前面的这一批,几乎就是这些青壮中最强壮,也是最勇猛的。 这些人被射杀射伤好几十个,马上就吓坏了,短短几息的时间就从勇猛前冲的勇士,变成哭喊着丢盔卸甲,返身逃跑的胆小鬼。 再加上后面那些广南人还不知道前面的人被密集的弓箭射杀了一大批,还在不停的往前涌动,很快这两拨人就在中间挤成一团。 这么好的机会,刘帆怎么会舍得放过? “弓箭手,自由急速射!” 两百多个弓箭手都是船上的好手,以前在海上和人搏命都能精准射杀,现在在平地上更加得心应手。 得到了可以自由发挥的急速射之后,好几个最优异的弓箭手都秀起了连珠箭。 其他的弓箭手虽然要差一些,没他们那么快的射速,可在这么的近的距离上,命中率相差甚微,几乎每一箭过去,都能射伤或者射死一个广南青壮。 短短一盏茶的功夫,这一千多急吼吼的想来捡便宜立功的广南青壮就被尽数击溃。 被当场射死的人其实不多,也就一百多人,更多的人则是身上挂着箭支,哭爹叫娘的狼狈逃回去了。 位于后面压阵的黎狼,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他本以为这次出战,会是十分的简单和轻松,说不定都不用黎氏族兵上阵,只需要靠那些想进黎氏当族兵想疯了的炮灰青壮们,一个冲击就可以解决对手。 然而,让黎狼十分震惊的是,他的对手却是出乎意料的强大。 别的不说,光是那两百多个弓箭手,就让黎狼十分的忌惮。 清化黎氏说起来富有一郡之地,养兵数万,实际上能用的弓箭不会超过一千张,强力的弓箭手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数字。 可现在,这个神秘的对手居然随随便便就能拉出来数百个精锐的弓箭手! “这绝对不是普通的强盗!” 黎狼心里后悔的很,早知道对手这么棘手的话,他急急忙忙的抢着出来立功干嘛? 可是现在他已经是骑虎难下,就这样灰溜溜的跑回去的话,别说继续和兄长黎霸争权夺利了,就自己的族中贵子的地位都会难保。 眼看着那些青壮哭爹叫娘的往后逃跑,黎狼索性一咬牙,厉声命令道: “冲!驱赶这些人冲在前面,咱们跟着冲上去!否则的话,敌人只管射箭都杀光我们了!” 虽然黎狼的话略有些夸张,可那些族兵却都明白他的意思。 他们这些人来的匆忙,哪里来得及准备弓箭? 这要是站着给对方射的话,他们这些族兵人数再多,也就两三轮的弓箭射过来就要崩溃。 有了黎狼的命令,这些黎氏族兵才不管那些炮灰青壮愿不愿意了,直接挥舞着手里的制式武器,将所有想逃跑的青壮都驱赶回去,其他利用这些人作为肉墙,方便他们这些真正的勇士上前拼命。 这些人的打算到是挺好,那些广南人在刀枪的逼迫下,只能哭喊着,不甘心的被再次驱赶上战场。 有了这些炮灰的掩护,在付出了近千人的死伤之后,黎狼的族兵终于慢慢逼近逼近了左游击所部的陆战队。 这些人还没来得及欢呼,那些射箭的弓箭手早早的顺着空出来的空隙,全都躲回阵中。 这些黎氏族兵出离的愤怒,刚才被这些弓箭手连续射了十来箭,这临到头该他们报仇雪恨了,这些弓箭手居然一下子就躲进了阵列内部。 黎狼一直盯着族兵们的攻击,眼看着终于冲到敌人面前,不用再承受那该死的弓箭射击了,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 黎狼眼中露出狠辣怨毒的凶光,高声下令道: “近身,近身之后,给我砍死他们。杀光他们,给我们那些死去的兄弟报仇!” 黎氏族兵比起那些青壮,可是强的多了。 他们无论是武器还是防具,都比那些拿着破刀和穿着布衣的青壮强了不止一点半点。 如今已经冲到了敌人的面前,让敌人那危险的弓箭手失去了攻击能力。 那么,现在,该轮到我们发威了! 冲在前面的黎氏族兵脸色狰狞,眼中露出残忍而轻蔑的笑意,高高举起手中的铁刀,重重的砍了下去: “铛~” 第802章 围三阙一(四) “铛~” 锋利的铁刀砍过去,被对面的盾牌给挡住了。 关键是,盾牌没事,只留下了一条白印子,可铁刀的主人却懵逼了,好几个黎氏族兵都傻愣愣的看着手上的半截短刀,显然没料到敌人的盾牌居然如此坚硬。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这几人呆愣的时间自由短短一两息的功夫,可这点时间也足够致命。 这些人还在疑惑敌人手上的盾牌是怎么回事,每个人的腹部胸口的重要位置都猛然捅进去最少一支长矛。 “呃~” 这些人的身体瞬间僵直,生机也迅速消散。 其余的黎氏族兵大受震撼,一时间都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他们手里的铁刀不但砍不动对面前排的刀盾兵,而且还有用力过猛被震断武器的可能,对面严整的阵型下,后排的长枪兵却可以轻易的用锐利的矛尖,轻松的捅穿这些黎氏族兵的护甲和肉体。 战场上,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喊杀声,刀枪碰撞的脆响,以及黎氏族兵连绵不断的痛苦惨嚎声。 刚开始这些黎氏族兵的士气高涨,可慢慢的,他们却发现,自己再怎么努力,都很难突破对面的防御,反而是自己的同伴不停的被对面的长矛森林捅死捅伤。 就连原本厚实的人墙,都开始变得稀稀落落,很明显是后面的人被前面血腥的杀戮和死亡吓怕了,胆怯了,不敢继续往前进攻。 后方观战的黎狼也敏锐的发现,己方族兵的士气在随着死伤的快速攀升而开始迅速瓦解。 这个惊人的发现,让黎狼险些把眼珠子都瞪出来。 他怎么也想不到,原本以为不过是区区一群强盗而已,怎么会有如此惊人的战斗力? 更加可怕的是,这些人的武器和盔甲,其精良程度,都远远超出黎氏族兵的装备。 “这些人绝对不是普通的强盗!” 黎狼一边气的吐血,一边再次确认了这个猜测。 只是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呢? 就在黎狼想破脑袋的时候,对面的鹤翼阵中,刘帆等待已久的良机终于出现: 黎氏族兵开始畏惧,士气开始低落。 与此同时,他们的头领还在努力,想要把这些畏缩不前的族兵驱使向前去与神秘的敌人拼命。 在这个过程中,黎狼无论衣着还是做派,都远远高于其他人,简直就像是暗夜中的萤火虫一样。 要说黎狼莽撞,其实也算不上,毕竟他躲在战场后方三百步以外,这个时代最强的神射手都射不到这么远的目标。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刘帆亲自率领的这支千人陆战队,不但有杀伤力惊人的弓箭手和长矛手,还有一架可以发射恶魔火焰的行什投石器! 这款投石器在主力舰队已经被新型的雷震子型淘汰,但并不意味着这款投石器不够优秀。 恰恰相反,与高大粗苯的雷震子型相比,行什型的小巧灵活,便于运输等特征,得到了陆战队的偏爱。 早在结阵防守的时候,陆战队中的炮手们就开始紧张的装配工作,并且早早的校正了射界。 现在发现了敌方的最高指挥官,那还跟他们客气什么? 当黎狼敏锐的感觉到有些不对劲的时候,就已经晚了,他眼睁睁的看着远处的敌阵中飞出一个硕大的黑影,直奔他所处的位置而来。 感受到危险的黎狼顾不得体面,连滚带爬的往边上跑去。 他才跑出去不到十步,黑影就已经准确的落在他的周围,“咣当”一声巨响之后,让广南人熟悉而又恐惧的恶魔火焰再次爆燃而起。 “轰~呼~” 作为重点照顾对象,猛火油弹爆燃的中央位置附近的黎狼,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被猛然爆燃的恶魔火焰吞没。 这个清化黎氏的族中贵子只来得及发出几声凄厉无比的惨嚎声,就迅速在火焰中畏缩蜷曲下去。 黎氏族兵们本来就已经被打的节节败退,猛然间发现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居然连黎狼公子都被烧死了! 所有的黎氏族兵们一片哗然,而后迅速像一座用沙子堆起来的城堡一样,在海浪的冲击下迅速瓦解。 再没有人奋勇向前,也没有人有心思杀敌,所有人都在哭着喊着,被恐惧控制奴役着,拼了命的向那座窄窄的城门挤去。 为了争夺这条窄窄的生路,这些黎氏族兵们惊恐而愤怒的向周围的同袍毫不犹豫的举起了铁刀。 前一刻还在并肩作战的兄弟,下一刻就成了生死相搏的仇人。 伤者在哀嚎,鲜血在飞溅,整个清化城南,对于这些广南人来说,已经不啻于阿鼻地狱。 第803章 围三阙一(五) “霸哥,不好了!” 一个黎氏族人满身血迹,狼狈不堪的冲进院子,惊慌的叫声在一片人来人往的混乱中十分刺眼: “南门那边战败了!” 黎霸还在忙着指挥族中管事收拾财物,务必将金银细软以及粮食物资都全部带走。 猛然间听到噩耗,整个府衙内院的空气都凝滞了那么一刹那。 不管是黎霸还是进进出出的管事和家丁,所有人都被这个出人意料的消息惊呆了。 “你说什么?” 黎霸更是难以置信,猛然将报信的族弟揪住,一双眼睛似乎要吃人一样,凶狠而惊怒的问道: “三千多人,怎么可能打不过一千多强盗?黎狼那个废物呢?” 眼前的族弟灰头土脸,再没有之前嗷嗷叫着,争着抢着去杀人的杀气,整个人沮丧颓然,像是一条被打断了浑身骨头的野狗一样,软的像泡烂泥。 黎霸再怎么不愿意相信,看到这个族弟的模样,也猜到事情不妙,十有八九南门真的吃了败仗。 这让他尤为愤怒,对亲弟黎狼更是恨不得直接扒了他的皮。 显然这位黎氏族人已经吓惨了,刚才还想着要报信,现在到了清化黎氏的老巢,心里一放松,马上就崩溃的大哭起来: “狼哥死了,被强盗烧死了,呜呜呜~好大的火。 打不过啊,根本打不过啊。” 黎霸目瞪口呆,尽管往日里两兄弟斗的你死我活的,现在陡然间听到噩耗,还是不愿意相信,猛然一巴掌扇过去喝道: “不许胡说八道!黎狼的身手那么好,怎么可能会死? 说说清楚,怎么会败?” 或许这一巴掌打的狠了,这个黎氏族人清醒了点,忙把战斗的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讲述了一遍: 阵型严整,衣甲鲜明的敌人; 砍不动的护甲和锋锐的长矛; 再有就是,从天而降的恶魔火焰。 里里外外的黎氏族人慢慢开始骚动起来,一股惊恐不安的气氛迅速蔓延开来,窃窃私语的议论也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嘈杂。 黎霸越听越觉得心里发寒,手在发抖都不知道,说起话来也恨得咬牙切齿的: “这绝对不是普通的强盗! 是谁? 到底是什么人要攻击我清化黎氏?” 黎霸简直是要气疯了,可就在这当口,门外又有人哭嚎着闯进来: “大哥,不好了,不好了,北,北城……” 黎霸看着跌跌撞撞冲过来的“黑人”,心里倒吸一口凉气,赶紧上前将人搀住才避免了来人一头栽倒在地上: “黎强,到底怎么回事?” 黎强眼神涣散,一只手死死的攥着黎霸的衣服,哆哆嗦嗦的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 “跑~跑~快跑,打不过,快跑……” 话还没说完,那只手陡然一松,整个人扑倒在黎霸的怀里,眼睛里最后的神采也慢慢消失了。 黎霸心里更增寒意,眼看着院子里的人越来越躁动,恐慌像病毒一般迅速传染开来。 几个年纪大些的黎氏族老都慌了手脚,救命稻草一样围在黎霸身边,不停的催促着: “黎霸,现在怎么办?” “是啊,你倒是快点拿个主意啊。” “你不是掌家的吗,快说说怎么办啊。” …… 黎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猛然间想起什么,将已经被挤到外面去的那个来报信的族人扯过来,急促的问道: “南门呢?南门还在不在我们手里?” “南门?我,我,我不知道啊……” 在黎氏惊惶的时刻,刘帆已经站在了清化南门的城头,在他的旁边,那架行什式正在紧张的组装着。 其余的左游击部陆战队则分成两大部分,一部分占据着南门城头,防备着来自城内和城外可能的攻击,还有一部分则驱赶着那些俘虏的广南人,将之前猛火油弹造成的大火扑灭。 在这些惊恐无比的广南人看来,这场突然降临的天火是阎王的惩罚。 可他们心里再恐惧,也不敢不上前去灭火,因为谁敢畏缩不前,负责监督催促的陆战队就会给他一刀,然后直接把人丢进火堆里去。 在死亡的威胁下,哭哭啼啼的广南人不得不强忍着恐惧,一点一点的把各处的火苗陆续扑灭。 相比南城来说,北城的许财要倒霉一点。 南城的战斗干脆利落,北城的要艰难的多,只能说许财的运气没有刘帆好,负责指挥的黎强没有被第一时间烧死,勉强多坚持了一段时间。 虽然最后黎氏族兵同样崩溃了,可在黎强的带领下,拼死突围的时候,还是给右游击所部陆战队造成了三十多个人的死伤。 好在北城的任务也完成了,南北两座城门都掌握在大雍军人的手中。 第一次,清化城的南北两座城门的门头上升起了代表着大雍的龙旗。 第804章 围三阙一(六) 午时,抚远号上。 其实李恪很想上岸,作为大雍的太子,在这个时代登上广南的土地肯定具有极大的政治意义。 然而。 尽管所有人都知道,现在左右游击掌握了清化城的南北城门,东门也被封锁着,基本消灭了广南人的军事存在。 但李恪想登陆的想法被所有人坚决反对,顾惟德更是激烈到横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说什么“太子殿下要上岸的话,臣先以死谢罪!” 李恪又好气又好笑,心里其实也挺感动的,最后只能无奈的打消了这个看起来不切实际的想法。 更让李恪哭笑不得的是,顾惟德这个混账还擅自下令,让旗舰抚远号转向驶入深海区等候,还信誓旦旦的说着:“此战殿下以授臣全权。” 好在除了这点事情不顺利之外,其他传来的都是好消息: “殿下,南北二门防御工事已经完备,广南人绝无可能突破刘、许二位将军的防御。” “……黎氏族兵五千余反扑南门,被刘部弓箭兵和投石器大规模杀伤后败退。” “东门外少量广南人游兵,被亲卫骑士所部击溃,四散而逃。” 李恪听完回报,指着地图问道: “西门呢?那边是什么情况?” 顾惟德有些得意的笑道: “围三阙一!” 李恪思衬片刻,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顾惟德的安排。 正在此时,远远的从海岸边有一条快船飞速划来,船头站着一个浑身皮肤黝黑的少年。 那少年一边卖命的挥动着手里的红旗,一边扯着嗓子大吼: “大捷!大捷!” 顾惟德大喜,赶忙下去等候。 等到报捷的快船靠上来以后,又亲自将报信的少年带上来,满脸笑容的叫道: “殿下,大喜啊! 黎氏族兵攻打南门受挫之后,只能走咱们留给他的西门。 水师参将部陆战队不辱使命,在清化西门十里外伏击,大破黎氏族兵,歼敌无数,缴获无数!” 李恪也十分高兴,虽然只是打败了一个广南的氏族,可对广南人的打击却是巨大的。 更何况此战的战果极为辉煌,顾惟德口中的“歼敌无数”和“缴获无数”,在当天晚上也有了详细的数据。 此战缴获黄金一万一千两,白银三十五万四千两,粮食八万多石,其余丝绢、布匹、牛马等难以计数。 此战总共斩首一千三百余,俘虏七千以上,其中黎氏族人六百三十余人,包括清化黎氏在老家的掌家之人黎霸。 对于顾惟德等人想要乘胜追击的想法,李恪直接给否了。 先不说有没有足够的兵力在进攻的同时,能够防卫好后路,就是反应过来的广南人还会不会傻乎乎的一头撞上来。 若是想要往内陆地区进军的话,光是一个粮草的运输安全都没办法保证。 更何况这一次来的只有水师,能靠偷袭打下清化城,本来就有很大的运气成分。 这一次偷袭的成功,也让李恪的威望再次疯涨,在将士们心底的形象更是崇高无比。 李恪的决定虽然有些人不理解,但绝对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开口反对。 像顾惟德这些想要再接再厉,扩大战果的军将们,也只能无条件的服从。 让李恪觉得棘手的,是那七千多的俘虏。 不说这个时代讲究“杀俘不祥”,李恪也不是那种冷血残暴的杀人魔王,战斗的时候斩首一千多人这个李恪能接受,但杀俘的事情,李恪还是做不出来。 至于把人带走,舰队现在也没这个运输能力。 而且清化不过是个开胃菜,为了后续攻击的突然性,也不可能带着这么多的累赘。 从清化城各地逃出来的汉家百姓就有三百多人,光是要带走这些人就让舰队的航行受到了极大的影响。 刘帆和许财这两个三龙岛出身的海防游击倒是愿意背这个锅,不过也被李恪下令给制止了。 最后李恪只能折中,让那三百多得救的汉家百姓去指认,七千余俘虏当中,有谋害汉家百姓的,一律就地处斩。 就这样,七千俘虏中又砍了五六百个脑袋。 剩下的人当中,肯定还有漏网之鱼,李恪也只能暂时罢手,不过临走之前,李恪又让人将俘虏当中,清化黎氏的黎霸抓来,押到旗舰来训斥: “大雍一向对广南不薄,为何广南时时日日,都以大雍为仇眦? 对汉家百姓更是屡屡欺凌,劫杀虐待无恶不作! 再有如广南富春黄氏恶贼黄世豪这般,凌虐汉家百姓的,大雍的舰队还会再来报仇! 勿谓言之不预!” 第805章 阎王舰队 最终,李恪释放了那些俘虏。 当这些被丢弃在海岸边的广南人眼睁睁的看着大雍舰队浩浩荡荡的驶入大洋,扬长而去的时候,这六千多人的广南俘虏终于确信自己活了下来。 不知道从哪个人开始,无数的广南人瘫倒在海滩上嚎啕大哭,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但也有很多广南人开始破口大骂,恶毒的诅咒着刚刚饶恕他们,对他们有不杀之恩的龙旗舰队。 现在这些广南人也已经搞清楚了,袭击清化的根本不是什么强盗,而是大雍的交州水师! 各种污言秽语和恶毒的诅咒横飞的时候,清化黎氏的当家人黎霸却是怒火中烧。 他恨啊! 他恨大雍不分青红皂白,袭击清化黎氏; 他恨大雍太子凶残狠辣,打败清化黎氏之后还埋伏打劫清化黎氏的财物,让整个黎氏都元气大伤; 他更恨该死的富春黄氏,该死的黄世豪,为什么要去招惹那些低贱的汉家猪狗! 黎霸回到家中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写信,派出信使前往升龙报急。 但是,出于对黄世豪的恨意,黎霸并没有派人,警告富春黄氏。 尽管他料到了,雍人的太子既然会来报复广南对汉家人的残酷迫害和虐待,那么攻击清化,绝对只是一个开始! 最开始黎霸以为,同样靠海的富春会是大雍太子的下一个目标。 他本来以为自己需要耐心,等个十天半个月的才会收到来自南方的好消息,没想到第二天,就有警讯传来: “岑山遇袭!” 黎霸突然有些幸灾乐祸,虽然岑山也属于清化黎氏的势力范围,可他知道岑山的其余大小氏族都不会好过。 唯一让黎霸感到不爽的是,雍人的水师只是在岑山放了一把火,岑山的那些软骨头就屈服了。 在奉上一大笔钱财,并且保证绝对不在苛虐境内的汉家百姓之后,雍人的太子居然就此放过岑山,带上那些想北归的汉家百姓之后就出海离开了。 又过了三天,岑山之后是河静。 然后是宣化、广宁,最后是富春! 黎霸居然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知道雍人在富春的战果。 结果也没有让他失望,大雍水师舰队乘望日大潮的时候,突袭富春,在富春四门同时向城内纵火。 据广南人自己的军报显示,当日夜间雍人总共向富春城内发射那种恶魔火焰三十多发,而且很神奇的是,目标都是富春黄氏。 仓库、府衙、族居、族堂…… 几乎所有的黄氏重要建筑,都被一把地狱业火烧了个一干二净。 黎霸了解到详情之后,突然间狂笑不止,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和黎霸的幸灾乐祸不同,升龙城里的黄世豪却是终日被恐惧折磨着。 当他悠哉悠哉的,刚回到升龙的时候,就被族人迅速带到族堂中去,当着族长、族老们的面,声色俱厉地揭发出氏族中的毒瘤。 阮氏主母为保护她在大雍的兄弟,背弃家族,勾结雍人,里通敌国,阴谋作乱! 族长和族老们都勃然大怒,几乎没有任何怀疑,就要求黄世豪的父亲黄志诚,必须立即将正妻阮氏控制起来。 同时被控制起来的,还有那四个平时把黄世豪当成眼中钉肉中刺的同父异母的兄长。 眼看着那些平时水火不容的贵子兄长们,直接被全族打成落水狗,黄世豪不知道有多高兴。 更妙的是,族长和族老们几乎一边倒的支持他,几乎明言要求以后让他黄世豪来执掌家业。 那三天的时间,对于黄世豪来说是多么的美好啊! 他,黄世豪,富春黄氏的未来族长! 族里面谁不讨好他? 平时看不起他的那些人,谁不是赶紧来巴结他? 就连王宫里的阮潢,都迅速下了嘉奖恩赏的圣旨,直接超擢“击溃雍人水师”的黄世豪为富春郡判官。 这几乎等于是,他黄世豪的继承人之位,得到了官方认可! 可没想到,仅仅是三天之后,风云突变! 大雍的舰队竟然突然出现,不但攻破了清化城,还将整个清化劫掠一空! 全广南震动! 没等升龙城里的广南达官贵人们反映过来,噩耗一个接一个的传来: 因为富春黄氏黄世豪无故残杀大雍百姓,大雍太子悍然出海来袭,先后攻破清化、岑山、河静、宣化、广宁、富春…… 每到一地,必先宣扬广南人——尤其是黄世豪——残虐汉家百姓,企图侵略大雍的恶行。 紧接着就是猝不及防,而且也防不胜防的恶魔火焰。 打开广南地图,会惊恐的发现,几乎整个广南的海岸线都在燃烧。 当富春的噩耗传到升龙的时候,已经被打入死牢里的黄世豪等来了他的父亲黄志诚。 以及鸩酒一杯。 第806章 战果辉煌(上) 当时间来到九月底的时候,京都城里的秋叶泛黄纷落,肆虐数月的暑气已经消散。 但京都城里,人们却感觉不到凉意,反而因为前两天南方来的消息而再次躁动起来: “太子李恪为了不接回京的圣旨,竟然躲避不见,擅自出海去了!” 这还得了? 崇政殿中的雍帝大怒,下旨给大内总管陈海平,要他立即带领飞奴司南下,亲自前往交州将抗旨不尊的“孽子”押回京都。 满朝文武大臣大怒,弹劾的奏折像是雪片一样飞往通政司。 而且和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朝臣们的态度罕见的一致,所有人都在指斥太子的任性胡为。 卢允畴、周乃熙这些被李恪举荐进京任职的官员,也都出奇的保持着沉默。 更明显的就是百官们的措辞也空前剧烈: “历朝历代,可有这等忤逆不孝,胆大妄为的太子?” “国之储君关乎国本,岂可轻率一至于斯?” “忘国家之事,出游无度,有如匹夫!” “昏狂无道,方古齐东昏、隋炀帝之流,并无逊色,望之不似人君!” …… 京都城内的百姓也都义愤填膺,街头巷尾的谈论中,也包含着百姓们的愤怒和失望: “这太子殿下太不像话了啊,哪有这么喜欢跑的太子?” “是啊,先是秦州,再是交州,现在倒好,直接跑出海去了!” “哼,我看他是像上天呢!连父母在不远游都不知道,不孝!” “以前还觉得太子不错,现在一看,唉,连皇帝老子的圣旨都敢抗旨不尊,太乱来了啊。” …… 满京都城里到处都是对于太子李恪的指责和批评,似乎除了重华宫中吃斋求佛的陈静妃和闭门谢客的东宫以外,就找不到一个对李恪有好感的人了。 在这样的情形下,除了带着飞奴司先走一步,前往交州羁押太子回京的陈海平之外,内阁奏请廷推新任交州刺史的条陈迅速得到通过。 连带着弹劾交州各地郡县官吏的奏折也与日俱增,而且只要细心分辨就可以发现,这些被弹劾的,都不是中原世家的子弟。 躲在后宫里的雍帝突然开始后悔,只是现在他有什么想法都只能憋在心里,连想要发牢骚都找不到人了。 …… 京都城里秋意凉,然则南洋各地依然是骄阳似火,每日午后的烈日都可以轻易的将甲板上的鸡蛋烤熟。 同样火热的还有水师官兵的心,因为太子殿下宣布,本次南下复仇战役告一段落,今日将在旗舰抚远号上论功行赏。 所有的水师官兵们,不管是最早的水师参将部的还是三龙岛归顺的,又或者东宫旧人转入水师的,人人都喜气洋洋。 大家都知道太子殿下待属下们最是宽厚,平时的饷银钱粮都比其他各部丰厚的多。 而且太子殿下对贪腐深恶痛绝,吃空饷、喝兵血的情况一经发现,就是顶格处置。 别处的正军一年饷银十五两,还要被上官各种克扣,一年十二个月都发不足四五个月,就这四五个月还要被巧立名目的各种折色,实际到手只有三五两银子,不另外找活干别说养家糊口,连自己都养不活。 可太子殿下的属下却不一样,不但正军年饷是三十两,而且绝对没有任何折色和克扣,每月到了月底就有二两五钱足银到手。 想搞什么小动作? 每次发饷过程都有各级大小镇抚使们全程监督,发现一例立即处置一例。 是以大家都对这次的论功行赏,抱有极大的期望,人人都知道太子殿下会厚赏,唯一的问题是赏多少而已。 在各舰官兵翘首以盼的时候,往日严肃庄重的旗舰指挥舱里难得的轻松活泼,喜气洋洋。 太子李恪端坐主位,听取水师参将顾惟德夸功: “启禀殿下,本次南下复仇,我交州水师共攻破广南贼人大小城池十一座,斩首六千三百四十余; 俘虏九万余; 公开处决杀我汉家百姓的广南贼人三千一百余人。 另外,还解救各处被广南人迫害的汉家百姓一千六百七十一人,其中除极少数外,绝大多数人都愿意北归,重归朝廷荣光之下。” 顾惟德之后,本次出海行动负责后勤的李济荣出列: “启禀殿下,本次复仇行动,总共缴获黄金三万三千余两,白银四十六万两,粮食、布匹等太多,无法全部运走,只能放弃。” 说到这些,指挥舱中齐齐倒吸一口凉气,人人都心疼的不得了。 那么多的粮食和物资,没办法运走,只能丢在那里,想来日后都是要被广南人拿回去的。 也不是没人提议,拿不走的干脆一把火烧掉。 只是李恪考虑到广南各地还有许多汉家百姓,担心把事情做得太绝会让广南人发疯,奈何不了交州水师就把屠刀举向那些无辜的平民。 第807章 战果辉煌(下) 这一次的南下报仇行动太过仓促,有着太多的疏漏存在,没有携带足够的运输船只是其中之一。 好在舰队本身的运输能力就不弱,再加上历次攻击都有弹药、兵器和粮草损耗,因此空出来的舱位也可以装运不少东西。 尽管李恪的要求是北归百姓的运输放在第一位,但也足够将历次攻打广南城池缴获的贵重物资尽数带走。 加上黄金三万三千余两和白银四十六万两,这一次的缴获堪称极其丰厚,让指挥舱中的每个人都心怀大畅。 李恪也很高兴,他在心里盘算半天,而后毅然说道: “这一次的胜利,离不开在座各位的努力,也离不开广大水师官兵的英勇无畏,因此我决定,所有缴获金银,拿出三分之一来作为奖励。” 尽管知道太子待下优厚,但所有人还是被李恪的大手笔惊呆了。 按照如今的比价,一两黄金可兑白银十两三钱,三万三千两黄金就值三十四万两白银。 再加上缴获的四十六万两白银,共计八十万两! 拿出三分之一来奖赏的话,就是二十六万六千六百六十七两。 左右游击两部官兵三千余人,水师参将部官兵两千余人,加起来总人数才五千三百出头。 这样一平均下来,每个人近乎能领赏银五十两! 要知道,即便是东宫的待遇优厚,水师的普通水手年饷也不过三十两而已,这一次奖赏就超过一年半的军饷了。 指挥舱里的军将参谋们呆了片刻,突然发出整齐的欢呼声,所有人都喜笑颜开,七嘴八舌的谢恩: “谢太子殿下厚赏!” “殿下厚恩,臣等感激不尽。” “太子殿下大恩大德,臣代麾下众位兄弟拜谢。” …… 军中是最讲阶级的地方,自然不可能搞平均主义,最后的分配方案是,先给每人赏一年的年饷,多出来的三万多两银子暂时存在水师账户上,等回到交州之后将用来采买物资,酒肉米面等,派发下去。 随着喜讯的传开,所有的水师官兵全都大喜过望,欢呼声惊涛拍浪,直上云霄。 不知道是从谁开始,水师官兵们全都就近跪倒在船板上,人人都狂热无比的大喊: “太子殿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等僭越之语,换了其他的地方少不得要砍的人头滚滚,可在水师上下,无论是东宫旧人出身,还是交州水师老人,亦或者后来三龙岛归降海贼,人人都觉得理所当然。 李恪本还有些担心,不过想到水师上下尽在掌握,慢慢的也就放下心来。 而所受冲击最大的,则是珠江七大家的家主们。 他们被李恪强行带上船之后,就跟着出海,先是巡航,而后整训,最后更是眼睁睁的看着交州水师将广南搅了个天翻地覆。 若是在从前,他们还指望广南人能够祸乱桂林与象两郡之地,把擅启边衅的屎盘子扣到李恪头上去。 可当他们发现,广南人的海岸线在李恪的大舰队面前,几乎是纸糊的一样。 最开始的清化城还可以说是偷袭得手,可后续那十座广南大城,每一城都由广南氏族势力把持。 这些人对于国事不一定会多用心,但对自己的地盘绝对的是誓死捍卫。 若是换了大雍府军去攻打,少不得要碰的头破血流,即便最后能攻下城池,所付出的代价也绝对惨重。 可是这些固若金汤、众志成城的广南氏族私城,在李恪面前全都不堪一击,最难攻打的广南南部重镇富春,也不过是打了半天时间,连四个时辰都没守住,富春城里的广南大氏族黄氏就不得不落荒而逃,将自己的根据之地赤裸裸的丢给了李恪。 要知道,攻打这些城池的决定是临时做出的,战斗主力也都是临时从水师里抽调水兵强化训练了三天! 用海击陆都这么凶猛,若是换了举世闻名的精锐东宫六率还得了? 之前这七个族长勾结中原世家,狼狈为奸,想要利用阴谋诡计来将太子从岭南地区赶走。 那是因为他们笃定东宫六率虽然精锐,但数量是绝对弱势,面对广南的数十万大军必然顾此失彼。 可是现在,当他们见识了李恪展示出的,跨时代的制海权攻击之后,所有人都对自己之前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这么凶猛的水师,再加上天下闻名的东宫六率,还有那让人发自内心畏惧的恶魔天火,广南人真的能够必胜吗? 好像,大家这一次又站错队了啊! 唉! 太难了,实在是太难了啊! 第808章 返航 当水师官兵们得到厚赏,齐呼“太子殿下万岁”的时候,被软禁在舱底的珠江七大世家家主们面面相觑。 几位家主也都没了以往的精气神,看上去似乎一下子全都老了好几岁 尤其是一直以来都妄想着成为岭南世家领袖,独领风骚的番禺邓氏家主邓久生满心颓丧,长叹一声道: “唉,这就是天命所归吧,我们还拿什么去折腾啊?” 其他的家主全都沉默以对,因为他们根本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之前他们还抱有侥幸,可现在他们已经深刻的认识到,以李恪如今掌握的军力,区区一个外强中干的广南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而且他们内心深处也清楚的知道一点,若是出现最恶劣的情况,兵戈相见的话,中原世家或许只会元气大伤,他们这些岭南的世家在李恪面前就只能是待宰的羔羊。 哪怕出现最坏的局面,李恪也可以凭借自己的大舰队南下一走了之。 可他们这些岭南世家呢? 李恪心狠一点,完全有能力将他们连根拔起,就像增城梁氏那样; 就算李恪心软,给他们留下一个残破不堪的岭南,但那也不是他们的岭南了,恼羞成怒的中原世家别说留口汤给他们了,怕是到时候连块土都不愿意留给他们珠江七家吃。 世家家主们最后商议了些什么,李恪不知道,不过那天晚上之后,邓久生等人一改往日里用沉默对抗的态度,开始积极主动的请安、请示之类的。 李恪猜到七位家主们改变的原因是什么,也没必要继续揪着过去的破事不放,身为上位者,这点胸襟李恪还是有的。 而且这七家能够主动靠拢过来的话,以后李恪在岭南施政也能方便顺畅许多,因此李恪不但接纳了珠江七大家的投诚,还马上就给了一点甜头: 针对广南即将到来的进攻,东宫所有的军事力量将会快速向象郡集结。 在此过程中,需要更多的运输力量,李恪希望能将这些运输业务转包给珠江七大家来承担。 不同于以往朝廷的征调制度,李恪向这些世家家主们保证,所有运输业务都将按照正常的商业活动来进行,运输费用一律按照市场行价给付。 若是担心运输安全问题,李恪表示会安排左右游击出动主力舰队,既运输最重要的粮草等军事物资,顺便承担往来护航任务。 有这些曾经雄霸南洋的“镇南天”存在,想必没哪个不开眼的海匪敢来找死。 当然了,海防左右游击是不是连带着负有监视世家运输船队的任务,大家就心照不宣好了。 也不知道这七位家主是出于表忠心还是投桃报李,一向只进不出的七位家主居然十分罕见的主动提出,愿意帮助朝廷安置那些从广南解救回来的汉家百姓。 李恪虽然对此大加赞赏,却也没有接受,婉拒了几位家主的好意。 不过这事倒是给李恪提了一个醒,连续作战的胜利虽然让那些北归百姓对朝廷有了更强的归属感,但心里肯定还是有顾虑的。 李恪这段时间的精力都放在战事上,倒是把这些北归百姓忽略了。 如今这些北归百姓虽然被集中安排,其实已经自发的分成了两个部分,分别以原来升龙城里的邹崇荣和以老渔民陈老汉为主。 邹崇荣有太子殿下的赏识,陈老汉也见机得快,让自己的孙子陈二狗从清化城开始就为战事效力。 再加上陈老汉虽然没读过书,可生活的智慧却并不缺少,每次攻下城池之后就带着那些自备渔船跟随北归的汉家渔民帮助朝廷水师运输兵力和各种物资。 虽说没有太大的功劳,可也让水师上下对陈老汉这些人印象极佳,有些什么好处都会让他们占上一份。 别的不说,这些本来只有些小木船的渔民们从富春回程的时候,就已经鸟枪换炮,全都换上了百料以上的中型海船了。 对于这两部分百姓的安置,李恪特意将两位领头人请到他的办公室来,私下咨询他们的意愿: “朝廷马上就要和广南人在象郡大战,此时正是用人之际,如今有多样选择摆在各位面前,全凭各位自愿。 第一,就是以本次从广南缴获的大小船只成立一支运输队,暂时被朝廷征用,帮助朝廷往象郡运送各种物资。 当然了,朝廷不会亏待各位,运输费用按市价照付之外,战后还有另有奖赏。 第二,朝廷有意在三龙岛上建立一个运输中转站,需要有人在岛上长期驻扎,并允许岛上建立一支有一定自卫能力的船队。 第三,岭南大开发公司一直都想建立一个海洋渔业公司,在南洋上捕捞海产来补充市场上的肉食匮乏。 第四,为表彰各位北归义举,东宫特许从北归百姓中招收精干之才,可入交州水师、岭南大开发公司以及东宫六率各部。 第五,……” 第809章 广南的决定(上) 连那些北归百姓们自己都不知道,太子殿下竟然为大家考虑过那么多,花了那么多的心思。 尤其是在三龙岛建立的中转运输站和岭南大开发公司下属渔业捕捞公司两个项目,更让那些担心北归之后没有生活来源的百姓十分满意。 更重要的是,太子殿下对于北归百姓的重视,让大家彻底安下心来,即便有人对这许多项选择里都没有特别满意的,也足够让这些百姓们都安心下来。 倒是一些年轻人羡慕大城市的繁华,想要进花城去工作和生活,为此还聚集在一起去向陈老汉和邹崇荣两位领头人求情。 结果陈老汉和邹崇荣两人不约而同的把这些年轻人骂了个狗血淋头,陈老汉还用鞋底子把领头的陈二狗抽了一顿,大骂这些年轻人异想天开: “殿下日理万机,忙的都是大事,能为我们这些百姓考虑这许多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你们这些混蛋竟然还不识好歹,得寸进尺?” 陈二狗等人被长辈们打骂的灰头土脸,心里也后悔自己的莽撞,虽然心里依然向往花城里的花花世界,但也只能认命般的打算去三龙岛报名。 让太慢没想到的是,他们自己都放弃了,当日晚些时候,却有人持着“物统局特别行动处处长”的腰牌,找到这些心思活络的年轻人: “小伙子们,有份好工作,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干,工作地点在花城的哦!” …… 李恪带着他的水师大舰队满载而归,留给广南人的,不仅仅是遍布沿海的烽火之后留下的废墟。 换了两个月以前,若是有人说要当心大雍的报复,怕是全广南人都要笑掉大牙,还要把说这种话软弱无能的话的废物当成笑柄,被全广南人耻笑。 两个月后的今天,当交州水师的凌厉攻势,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广南人的海岸线全部点燃,烧成一大片一大片的废墟时,所有的广南人全都惊呆了。 他们从来没想到过,原来大雍人的报复行动是如此的快速、残酷,爆烈。 他们也从来没想到过,原来大雍并不像他们想象中那么懦弱无能,软弱可欺。 哪怕是之前最瞧不起大雍的广南人,这个时候也意识到,之前所有广南人都太盲目自大了。 大雍,并不像他们从前认知的那样,只要摆出一副凶恶的模样,就可以横行霸道,予取予求。 连带之前,举国上下,齐声叫嚣,要攻入大雍,大肆抢掠的声音都开始变得底气不足起来。 最明显的表现就是,之前到处都有征召,大小氏族敞开来向外招收人手,甚至有些胆子大的广南人自发的结伙,购买武器和粮草,准备跟着大部分后面分一杯羹。 清化被攻破的消息传来升龙之后,全城的广南人群情激愤,到处都有人都在大喊大叫。 有人叫嚣着立即杀到清化去,将胆大包天敢于入侵的大雍人赶尽杀绝; 也有人乘机开始鼓噪,要求广南大军即刻北上,攻破大雍的边关,为所有广南人打开抢掠大雍的缺口。 可是,慢慢的,随着沿海被大雍水师攻破的城市越来越多,这些甚嚣尘上狂妄自大的叫嚣慢慢的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则是尴尬难堪的静默。 在升龙城的坊市中,之前价格暴涨的粮食、武器、铁料、马匹等等物资,也不再是有价无市,甚至还出现了某些物资价格暴跌的情形。 曾经到处乱窜,想要北上抢掠发大财的那些人,之前是别人巴结他们,拼命想要入伙;现在却倒转过来,是这些人到处卖弄嘴皮子砸银子,想要拉拢更多人北上。 而之前许多已经动心了的人,也都开始打起了退堂鼓,变得犹豫不决起来。 对于普通广南人而言,他们不过是在想不想北上发财之间犹豫。 即便是有些下了血本,企图北上一夜暴富的广南商人,现如今也不过是在手里积压了一部分物资和人手。 但对于升龙王城中的阮潢而言,现在却是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 当初有人叫嚣北上的时候,广南王阮潢其实已经动心了的。 而后潜伏在交州的广南秘谍,送回了“先王太子在交州”的消息之后,阮潢立即决定北上攻打交州。 之前的阮潢更关注的是,如何利用这一次难得的机会,既可以消除自己的心腹大患,还能对其余的大小氏族进行分化、瓦解、拉拢,进一步巩固自己的王位。 然而,当清化的噩耗传来时,阮潢的美梦瞬间被打碎。 当时他就有了不妙的预感,等到交州水师一路南下,将阮潢想在交州去干的事情,对着沿途的广南港口城市抢先做了一遍之后,阮潢开始坐蜡了! 第810章 广南的决定(下) 升龙城里许多广南人都对是否北上劫掠大雍产生了动摇,升龙王城里的这股风潮更是云谲波诡。 从做出北上攻伐大雍的决定开始,升龙王城里的争论就从未停止过。 之前的争论,是出兵日期、攻打范围以及各大氏族势力范围的划分——当时所有广南人都确信能将交州一举攻破,所谓的势力范围划分,则是这些狂妄自大的广南人想要在入侵之前,就确定好各自的劫掠地盘。 整个交州的精华,无疑都集中在以花城为中心的三角洲地区。 为了争夺对花城的“抢掠权”,这些广南人的最高权力层争执不休,吵的不可开交。 阮氏皇族当仁不让,觉得花城就必须归属阮氏一家独有,这么霸道吃独食的样子遭致其余六大氏族的一致反对。 在否决了阮氏独占的提议之后,其余六大氏族之间也明争暗斗的不停,没人愿意在这事上面吃一点亏。 好不容易吵了十几天,吵了个全军齐聚,各凭本事,谁抢到就归谁的决议,勉强将最大的争议平息下去,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太原莫氏这样的北方氏族希望能够尽快入侵,最好是马上就发布北上攻打雍人的命令; 其余的氏族当然不肯吃亏,联合起来反对,其中又以最南端的富春黄氏态度最为激烈。 这些氏族位置本来就吃亏,若是没有准备妥当,仓促冲进交州的话,无论人手还是运力,各方面都要比太原莫氏差上一大截。 阮潢本来就对六大氏族之首的太原莫氏忌惮颇深,也不愿莫氏占这种大便宜,在他的有意纵容之下,出兵日期一拖再拖。 再加上黄世豪突然从沿海带来猛料——阮氏皇族内部有人里通外敌,让阮潢抓住机会对皇族内部再次清洗整顿,出兵的日子再次被延后。 还没等阮潢享受胜利果实带来的喜悦,清化被攻破的噩耗突然传来。 被打惨了的清化黎氏立即方寸大乱,一下子就没了迫切北上的心思了。 其他的氏族也没好到哪里去。 本来大家还在幸灾乐祸,等着看清化黎氏的笑话,哪想到没过多久,类似的噩耗接二连三的传来: 岑山、河静、宣化、广宁、富春…… 除了主要集中在升龙附近的阮氏皇族和盘踞在北方太原的黎氏,其余五大氏族无一幸免。 六大氏族以下,其余各大小氏族也有相当大的一部分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损失惨重。 若说之前阮潢还对此乐见其成的话,当越来越多的坏消息送进升龙城之后,升龙城里的舆论也在悄然变化。 大雍的太子的突然攻击,原因并不难查,李恪每打下一城,都要讲俘虏的广南氏族中人抓去训斥,严正声明是因为黄氏贵子黄世豪虐杀汉家百姓,激怒了大雍人,所以才有这一次的南下复仇行动。 这种说辞有没有人信没关系,反正那些受到损失的大小氏族整齐一致的将矛头转向富春黄氏。 黄氏一开始还企图辩解,可当富春被攻破的坏消息传到升龙之后,黄氏干脆利落的一杯鸩酒毒死了黄世豪,转而开始气急败坏的要求立即北上攻击大雍,报仇雪恨。 被攻击了的那些大小氏族中,相当一部分人都支持富春黄氏的决定。 他们的态度其实不奇怪,无非是想将自己的损失转嫁到大雍身上去,企图通过陆路上的劫掠来弥补海路上受到攻击带来的损失。 但也有人心里不满,觉得是阮潢胡作非为,才招致大雍太子的南下报复行动。 当越来越多的抱怨在升龙城里传播开来的时候,阮潢虽然明知道这些大逆不道的怨言是出自太原莫氏,可也一时间无可奈何。 当其他的氏族都损失惨重的时候,是没有人愿意跟随阮氏皇族一起打击莫氏的——赢了的话,阮潢肯定会顺手牵羊的把那些实力大损的氏族干掉;输了的话,阮潢更加会靠吞并那些再一次受到削弱的氏族来弥补阮氏皇族的损失。 恰恰相反,其余五大损失惨重的氏族,也在暗地里推波助澜,将大家受到攻击的原因推到阮潢身上。 ——若不是阮潢因为一己之私,要求北上攻打大雍,又怎么会激怒大雍人的太子? 这样的说辞还是很有市场的,最少在朝会上,太原莫氏的族长莫问涛就不止一次的以此抱怨: “王上到底想做什么?若是要攻打雍人,就请王上立即下令发兵! 若是害怕雍人太子的报复,也请王上就此前激怒雍人的事情,做个解释出来!” 在广南这样以力为尊的制度下,朝会从来都是力量的角斗场。 如今隐约成为六大氏族领头羊的莫氏,根本就不畏惧内部分裂严重的阮氏皇族。 当阮潢发现,所有的朝臣都开始沉默,等着他的决议时,他就明白,其实他根本就没有别的选择了。 无奈之下,阮潢只得下令: “来人,传我旨意,明日起即刻发兵北上,讨伐雍人,为沿海各城死难百姓复仇!” 第811章 阮潢的算计 “发兵北上,向雍人报仇!” “雍人欺我太甚,此次发兵复仇,不破花城,誓不收兵!” “雍人背信弃义,无故攻击我大京,发兵报仇,正当其时!” “大王英明!” …… 早就急不可耐,想要北上抢劫的强盗们终于等到了他们想要的旨意,升龙王城之中,嗜血的叫嚣如同饿狼的长嚎,此起彼伏。 虽然是受人所迫,但北上攻击大雍的旨意阮潢早已经准备就绪,如今不过是将时间略加提前而已。 阮潢感受到莫氏的威胁,有为难莫问涛的机会就不会放过。 等朝堂上那些兴奋的叫嚣声略微平息,阮潢立即开口说道: “如今雍人有水师,随时可攻我沿海各地。 若是我大军攻打雍人时,雍人水师必然会再度突袭我沿海各城。 莫将军,这事该当如何应对?” 莫问涛以太原莫氏族长,出任广南朝廷后将军一职,是以阮潢如此相称。 按理说,此事与远离海岸的太原莫氏没有什么直接关系,大雍水师再强大也威胁不到太原莫氏的利益。 但在场的广南君臣都很快意识到了阮潢的用意,他是在借此提醒那些靠近太原莫氏的氏族,如果大雍水师再次进攻,很可能会让莫氏再次因此获益。 若是大家都被削弱,而唯独莫氏独强的话,这对那些大小氏族来说,都是很危险的事情。 莫问涛也明白阮潢的险恶用心,心里大骂这老匹夫阴险狡诈,表面上却还要装出一副大义凌然的样子说道: “雍人的太子比大家想象的都要狡诈,王上有此顾虑也属正常。 以老臣看来,雍人水师此次四处攻城略地,其一就在于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其二则是依靠那等可怕的火油。 因此老臣以为,沿海各城当警惕外海,若是雍人水师再来,务必早做防备,此其一也; 那火油虽然猛烈,会来烧我大京人,想来也会烧雍人。以老臣浅见,不如也学着雍人造些投石器,一看见雍人的投石器,就先发制人,然雍人自食其果!” 朝堂上的广南文武大臣们听完,纷纷点头,表示赞同,还有些吃过亏的广南氏族立即表示,回去之后就写信给家中,让氏族中人以此行事。 阮潢思虑片刻,也觉得暂时没有更好的办法,便让人记下方略,颁布旨意让沿海各城遵行。 一计既成,阮潢又生一计,再次问道: “早听说莫将军计谋无双,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此次北上复仇,关系我大京国运,不知莫将军有何妙计,可以教我?” 这事对阮潢来说,可以说是虚怀如谷,就算莫问涛拒绝也不伤面子,反而会显得他这个广南王贤明。 莫问涛就有些麻烦,答与不答都有说头,只好藏拙道: “臣愚鲁,不敢当陛下谬赞。” 阮潢见此情形,心头一喜,抚须说道: “既如此,本王来对北上方略做些安排吧。 莫将军,如今各族都伤了元气,这花城就给大家作为弥补之地吧。 当然了,本王也不会亏待莫氏,桂林一郡之地,就由莫氏一家独享,如何?” 其余大臣一听,马上齐声附和: “是啊莫将军,桂林一郡有十几个县,比起区区一个花城可大多了。” “哎呀,莫将军可是要发财了,雍人在桂林郡有好几个铜矿呢。” “桂林郡的物产丰饶,又岂止区区几个铜矿?” “如此就辛苦莫将军了!” …… 莫问涛明知道阮潢这是借刀杀人,利用大小氏族们对莫氏的忌惮来联合所有人排挤莫氏。 可阮潢有大义名分,又用花城的利益联合了其他氏族,让莫问涛也无可奈何,心里暗自诅咒: “哼,都排挤我莫氏,希望花城遇袭之后,雍人的水师再把你们这些猪狗不如的家伙的老家彻底烧光。” 搞掂了莫氏之后,阮潢又再次下令,从各大氏族中抽调船只,组建船队,一则作为哨探,防止大雍水师再度来袭,二则也是广南人故技,冒充海贼到交州各处登岸,四处劫掠。 除此之外,阮潢还要求各家传信给潜伏在交州的秘谍,尽快发动起来,四处破坏,让雍人内部生乱,到处起火,无比让雍人顾此失彼。 等到这些小计谋都安排下去之后,阮潢再次盯上了莫问涛,不怀好意的说道: “本王听说莫将军家中有一个麒麟儿,饱读雍人典籍,学问比之那些雍人读书人都高明百倍,不知可有此事?” 朝堂上的广南百官顿时哄笑出声,让莫问涛脸色十分难堪,臭着个脸不满的说道: “我那逆子确实爱好雍人典籍,忘记祖宗教诲,丢人现眼。老臣回去之后立即下令,将那逆子逐出祖堂。” 阮潢之前也拿此事当笑话,不过现在他却没有取笑莫问涛的意思,反而笑着说道: “不不不,莫将军错了,本王有重要任务,要交代莫将军家的麒麟儿去做。” 第812章 天赐良机 尽管满朝上下,所有广南人都瞧不起饱读诗书的莫氏子弟,但这一次阮潢还真没骗人,他的的确确是对莫氏子委以重任。 早在先秦时代,中原王朝就开始建立起“万国来朝”的朝贡体系,作为依山带水的邻邦广南,也没少从中占便宜得好处。 在中原进入盛世的时代,广南、高丽两地全都是以“小中原”自居,时不时打着进贡的招牌前往京都。 千万别和那些陷入天朝上国迷梦中自我沉醉的昏君和腐儒一样,以为“万国来朝”是盛世的标志之一。 实际上,绝大多数的朝贡都带有极强的目的性,要不就是为了借势稳固自己在周边小国间的霸权,要不就是以中原王朝册封而得到正统的法理性,或者干脆就是为了贪图老大帝国的丰厚回赐。 至于所谓的尊崇,表面上是礼仪道德,实则大多数都建立在中原王朝自己强大而坚实的基础上。 等到了中原式微之时,周边各国少不得要撕开表面上的斯文外衣。 即便是高丽都多有不恭谨的时候,更遑论北面草原上的戎人,时不时就要挥军南下,用马刀和铁蹄将文明肆意蹂躏和践踏。 小小的广南也不例外,对于中原王朝的觊觎其实一刻也未曾停止。 除了刀兵之外,这些被士人君子们鄙夷的蛮夷,其实特别的阴险狡诈,使用的各种手段层出不穷。 在往常,以力为尊的广南是没有诗书礼仪的任何地位的。 若是没有李恪率领舰队将广南沿海搅的天翻地覆,阮潢也不会绞尽脑汁的想要从各方面给大雍找麻烦。 被广南人一向瞧不起的莫问涛之子叫莫书怀,因自幼体弱多病,难以在武力一途与诸位兄弟竞争,莫书怀的母亲另辟蹊径,遍请广南最有学问的汉家儒生以教之。 二十多年下来,莫书怀也学有所成,于诗书一道青出于蓝,让那些教授他的汉家儒生既骄傲,又惭愧。 得益于这些儒生的四处吹捧,莫书怀慢慢的有了广南第一才子的美名。 只不过崇尚刀枪的广南人并不以此为荣,反而把这当成笑谈,人人都耻笑莫氏子弟软弱无能,只会“之乎者也”,一有争执就会被他的那些兄弟以力欺压。 莫书怀吃多了亏之后,也学乖觉了,事事不争。 只是心里难免愤恨,常常悲叹自己怀才不遇,只能自己安慰着自己“君子待时而发”。 现如今,他等待已久的机会终于来了! 虽然广南人都不看好,但阮潢力排众议,坚持任命莫书怀为钦使,出使大雍。 天降大任的莫书怀十分珍惜这次的际遇,对慧眼识才的阮潢更是感激涕零。 为了不辱使命,莫书怀一路上都在思索着怎么与大雍交涉,为此不但没日没夜的翻阅着各种典籍书册,还特意将他那些已经被打发走了的儒学师傅尽数找回来,共商大事。 这些背典忘祖的儒学士人得知莫书怀相招,参与的还是两国邦交的大事,全都打了鸡血一样,一个比一个积极。 为了帮助广南,这些士人争先恐后的出谋划策,为了得到莫书怀的赏识每天都争的面红耳赤。 经常搞的莫书怀莫名其妙的自我怀疑,似乎自己才是广南人才对吧? 不过,对于这些毫无节操的士人,莫书怀十分满意,他们肯卖力当然是最好的,这段时间他可是从这些负心无耻的读书人那里学到了许多巧招妙计,对于自己的使命也越发的信心十足了。 这些人在阮潢的安排下,从升龙坐船出发,入海之后直奔花城。 经过十几日的海上航行,这艘挂着广南王旗的福船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当大船驶入珠江口开始,莫书怀就被两岸的繁华盛景所惊呆了。 得益于李恪推行的岭南大开发计划,珠江八大家都对李恪的经营能力充满信心,珠江沿岸的这些土地得到了彻底的开发。 此时正是十月初,北方各地秋叶泛黄,岭南的这些田地却在忙碌着收割第二季水稻。 (非错误,在古代没有育苗技术,两广地区第二季水稻收割的确是在农历九月底十月初,比现代略晚。) 比起懒惰的广南人粗放式的耕作,很明显气候、土地等各方面自然条件稍逊一筹的交州百姓与之相比,精耕细作的成果显然更为优异。 莫书怀看着两岸忙碌的秋收,不禁感慨不已,带着些迷醉的神色说道: “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圣人所言三代之治,不外如是吧?” 沿途的见闻,让莫书怀叹为观止,比之乌烟瘴气的广南,这交州之地对他来说与天堂何异? 尤其是当使节船停靠在花城码头之后,入眼的繁华盛景更让这位广南第一才子叹为观止,心中竟生出恨不生而为雍人的遗憾。 第813章 倒打一耙(上) 情怀激荡之下,诗兴大发的莫书怀刚要有感而发,耳边却传来趾高气昂的娇笑声: “呔!你们这些粗鄙武夫,见到我大京使节,还不跪下恭迎?” 被打断兴致的莫书怀有些不悦,探出头去,才发现是他的随从士人老师范某挺身而出,将前来检查入港船只的军卒阻挡在外面。 若是在广南,借十个胆子给他,这位范某书生也不敢以“武夫”二字来呵斥,更遑论冠以“粗鄙”的蔑称。 可是现在,面对大雍军卒时,这位范某趾高气昂,大义凌然,言语神情中充满着不屑和鄙夷。 莫书怀莫名觉得好笑,心情愉悦的看着范先生在那里发作,心里却是想着: “错有错着,就让这位急于表现的范先生给这些雍人来个下马威好了。” 在莫书怀以前从那些先生们如痴如醉的怀缅和描述中,他知道大雍士人的贵重与高傲。 他的这些“老师”在广南的时候,被那些广南豪势强人都打压的狠了,现在这么个发泄的机会,正好用来打压雍人的气焰。 范某也是如此认为的,他以前在大雍,也没少仗着自己的士人身份欺压百姓,鄙薄武人。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现在这些负责管理码头的军卒,是前不久刚从府兵里裁汰下来的老弱。 并不是说这些军卒有多差,只是因为按照李恪的要求,这些军卒年纪都超过四十五岁,没有官职在身的,一律退役转业。 再加上李恪长期以来,无论东宫六率的正军还是巡检、城防、盐丁、库兵等各路辅军,既严格要求,又给与优厚待遇。 其中就包括尊重这些长期以来被人鄙视轻贱的军伍士卒,让他们重拾荣誉,培养他们的使命感和主动性。 现在在花城,军饷丰厚的军卒已经不再是什么低三下四的粗鄙武夫,而是让普通百姓羡慕的职业军人。 范某的呵斥不仅没有让这些军士畏惧,反而激怒了这些以太子殿下爪牙自居的直肠汉子。 为首的军士是个正九品的伍长,在范某等人眼中自然是不入眼的腌臜泼才,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个小小的伍长居然立即反呛道: “我大雍军士,上跪天地,下拜君父,唯独不会给卖国求荣的狗贼下跪。” 不管怎么粉饰,范某这些士人背弃祖宗,化华入夷的本质是无可争议的,这小小的伍长一句话一针见血,直接戳破了范某的虚张声势之下,那张厚颜无耻的脸皮。 对范某来说,伍长的这句话不啻于重重的一记耳光,扇在他这张油光肥硕的胖脸上,以至于这张胖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成猪肝色。 “岂,岂有此理!” 被戳中心头痛处的范某恼羞成怒,胡萝卜一样的粗短手指哆嗦着指着伍长,人已经气急败坏的向前冲,扬起巴掌就要打人,一边还大怒的呵斥着: “哪里来的不懂规矩的狗才,老夫杀了你!” 以范某那久远的记忆,他这样尊贵的士人老爷别说是殴打军卒了,就是取他性命也是一句话的事情。 然而让他更加没想到的是,计谋得逞的伍长眼底闪过一丝轻蔑,顺手用手中长矛一拐一抽,直接将肥硕的范某放倒在地上。 范某杀猪一样惨叫着到底,难以置信的尖叫出声: “你敢?你这杀才,你敢殴伤老夫?老夫要你的狗命!” 伍长冷笑一声,大声对周围围观的人群喊道: “大家看到了,此人攻击军士在先,威胁军士在后。按太子殿下新颁布的《军律》,杀无赦!” 范某大吃一惊,眼睁睁的看着那伍长从副手手中接过长刀,雪亮的刀锋从刀鞘中抽出来,一步步的向他走近。 这个时候范某哪还记得什么士人老爷的体面,大京使者的威严? “别杀我!” 连滚带爬往船上跑的范某一边求饶一边苦喊: “壮士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 围观百姓顿时被这前后变化逗的哈哈大笑,指着这狼狈逃窜的蠢材嘲笑起来: “这蠢材还以为咱们这交州是别处,士人老爷就可以为所欲为么?” “嘿嘿,别的不说,太子殿下来了之后,士人老爷们可没以前那么残暴和猖狂了。” “笑死我了,这就是士人老爷?不是说士人老爷都大义凌然,威武不屈的么?” “呸,这种卖国狗贼也配做士人老爷?” …… 在百姓的嘲笑声中,伍长紧追不放,想要给这个无礼挑衅的范某一个深刻的教训。 范某已经吓惨了,以为大雍的武人已经变得和广南的武人一样,动辄杀人。 这个时候他已经完全顾不得别的了,像只野狗一样哭喊着叫道: “莫天使,救命啊!” 莫书怀只觉丢脸无比,心里更恨这范某既无能又愚蠢,有心让他去死,又担心影响到后面的交涉,不得不捏着鼻子出面喊道: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大雍人就是如此残暴,对待他国使节无礼若此的吗?” 第814章 倒打一耙(中) 莫书怀表明身份之后,无论是巡逻的军士还是周围百姓都大吃一惊。 之前大家都一直在担心,害怕广南人打过来之后,现如今的安宁生活将会一去不复返。 甚至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因为此事,韦让在交州搅起来的浑水,更是让交州百姓心中对李恪和他的东宫都抱有敌意和怨恨。 好在前段时间,交州水师凯旋而归,李恪还在珠江口举行了盛大的奏捷仪式,对作战有功的将士们大加奖赏。 随着水师将士们轮休,到花城各地去买买买,全交州的百姓都从那些水师将士骄傲的夸耀中知道,交州水师已经将广南人的沿海各地搅了个天翻地覆。 这让广大百姓喜出望外的同时,也与有荣焉。 放下心来之后,百姓们的关注点就改成了水师将士们多领了一年的年俸和多到吃不完的米面肉酒。 对于盛传的广南人即将入侵的消息,大家虽然还有些担心,但不会像之前那样恐慌了。 现如今广南人的使节突然出现在花城,让百姓们吃惊的同时,也让某些人心中暗喜,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早在广南使节船还在珠江口外的时候,巡逻的水师哨船就已经发现了他们。 层层上报之后,李恪也知道了广南使节的到来。 既然广南使节不遵从出使惯例,没有提前通告,李恪也懒得在这事上纠缠,只派人加以关注,并没有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不过,当广南使节到达之后,他还是要亲自接见的。 和李恪预测的一样,广南钦使莫书怀持节来拜时,刚一见面就显得咄咄逼人,开门见山的指控道: “敢问太子殿下,为何大雍水师无故犯我国境,攻我城池,杀我百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此堂堂王者之师所为耶?” 李恪尚未开口,陪同接待的顾惟德冷笑出声,毫不客气的反问道: “贵使难道没看到我家殿下的讨贼檄么? 若不是广南人无故滥杀我汉家百姓,我大雍水师又何必劳师远征?” 刚才丢了大脸的范某急于表现,妄图改变自己在莫书怀心底的印象,抢着开口说道: “汉家百姓归我大京之后,自然是我大京子民。我大京贵人自杀我自家子民,干大雍何事?” 李恪两眼微眯,冷冷的看着这个抢着表现的士人,心里暗自唾弃,这汉奸真是哪个时代都有,屡见不鲜。 他对莫书怀还有能容忍,给他起码的尊重,可对这些汉奸,却只剩下厌恶,当即毫不客气,掷地有声的说道: “只要还认同自己的华夏子民身份,无论身在何处都是我华夏子民。” 范某大喜过望,揪着这一点大放厥词: “夷狄入华夏则华夏之,华夏入夷狄则夷狄之! 圣人所言,难道还比不得太子一句话吗?” 李恪冷冷的看着这个得意洋洋的无耻小人,冷笑着反问道: “哪个圣人曾经教诲你,让你可以数典忘祖,以华夏入夷狄而自豪的? 你不要脸甘做汉奸,他人却不像你这般背弃祖宗!” 范某被呛的满脸涨红,结结巴巴的想要说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本来还对范某有些幻想的莫书怀十分失望,不满的瞪了他一眼之后,开始胡搅蛮缠: “即便百姓之间有所冲突,大雍难道就可以肆意杀我广南无辜百姓吗?” 顾惟德立即毫不客气的针锋相对: “若贵使以为,广南人对我汉家百姓大加屠戮只是有所冲突的话,我大雍水师也不介意,将之前清化等十一城的‘冲突’,再到广南各地去‘冲突’一次!” 莫书怀大吃一惊,他来大雍的目的之一就是尽力阻止大雍水师再次出战,若是因为自己激怒广南人,致使大雍水师再次出战的话,那他回到广南之后绝对要被那些受到攻击的氏族们撕成碎片。 有些惊慌的莫书怀马上开口弥补,强自狡辩道: “我王慈悲,不忍战事再起,生灵涂炭,故而派遣本使出使大雍,为的是消弭战端。” 范某这个时候抓住机会,指着顾惟德质问李恪: “太子殿下,贵国将军如此好战,岂合圣人仁德爱民之意?” 顾惟德险些笑出声来,因为他知道,全大雍的所有人,论起好战来说,没有一个及得上太子殿下。 这蠢材居然拿这种话柄来质问太子,简直是送肉上砧。 果然,李恪面无表情的反诘道: “好战之人,不是我大雍,而是广南狼子野心,时时叫嚣北侵。 视我汉家百姓如猪狗,动辄杀戮抢掠。 广南贼心一日不死,战端一日不可消弭。” 范某像是受了巨大的侮辱一般,颤抖的手指指着李恪,痛心疾首的道: “大雍太子如此短视,贵我两国百姓危矣! 殿下如此好战,难道不知道‘国虽大,好战必亡’么?” 李恪想也不想,直接反手奉送一句: “那我也告诉你们一句‘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第815章 倒打一耙(下) 毫无悬念,没有任何诚意的广南使节和心怀警惕的大雍太子的会谈不欢而散。 拜见结束后,刚从白云山大营出来,满怀壮志志未酬的莫书怀心头大恨,忍不住咒骂道: “可恨,这雍人的太子怎会如此难缠? 雍人不是最好脸面的吗?” 出使之前,莫书怀就和他招揽的这些士人反复商议过,他们预想了种种策略,唯独没想到李恪居然不按套路出牌。 本来他们预想大雍派来和他们谈判的,定然是个德高望重的儒学高士,为此还商议了种种套路。 哪想到李恪居然亲自上场,还将这些广南人的险恶用心毫不客气的揭露,让陌生这些人的手段一样都没有奏效。 面对恼羞成怒的莫书怀,范某就迫不及待的向莫书怀献计: “莫学士,这雍人的太子就是块顽石,恐怕难以说服。 此事有弊也有利,既然雍人太子不上当,咱们何妨找些其他容易上当的人呢?” 莫书怀有些奇怪,不解的问道: “雍人太子都说不通,找其他人有什么用?难道要我们去京都城不成?” 范某脸上露出奸诈的笑容,阴险的笑道: “莫学士有所不知,雍人的太子可和大京的太子不一样。 在雍人看来,太子最应该做的就是孝顺皇帝,偏偏如今的雍帝,却是个生性多疑残忍好杀的皇帝,被他杀掉的前任太子已经有七个了,所以嘛…… 嘿嘿嘿……” 莫书怀眼前大亮,心领神会的奸笑起来,点头笑道: “妙极妙极!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跑一趟京都!” 范某却摇了摇头,左右张望一番,发现无人注意,赶紧附在莫书怀耳边悄声说道: “莫学士不急!据老夫所知,大雍皇帝派遣的钦使已经快到交州了,到时候,咱们先找那钦使也是一样的。” 莫书怀大喜过望,当即同意下来,庆幸无比的说道: “这岂不是苍天都在助我大京么?我本来还担心,此去京都关山万里,耽误了大王的北攻大计呢!” “我大京天命所归,莫学士前途无量啊!哈哈%” 范某讨好的拍完马屁,又开始满肚子冒坏水: “莫学士,咱们在这里等雍人钦使,再写一封言辞激烈的国书,送往京都城去。” “好!” 莫书怀赞赏的点头笑道:“如此一来,就是两手准备了!” “何止?” 范某再次奸笑着,凑到莫书怀身边低声说道: “来之前大王不是委了莫学士全权处置么?咱们还可以这样,这样……” …… 当日晚间,本该送去京都城的那一封广南国书,却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李恪的案头。 看着国书上面广南人奸猾的避重就轻,倒打一耙的把开战的原因扣到自己头上,李恪叹息一声道: “李济平,就按你的计划去行事吧。” 李济平恭声应道: “臣遵旨!殿下,对这等恶贼,不必心怀愧疚的。” 李恪苦笑摇头,无奈的说道: “这是钓鱼执法,以后还是能免则免吧!” 虽然不明白什么是“钓鱼执法”,李济平还是答应了一声。 从白云山大营接了任务离开之后,李济平专走僻静小道,左拐右拐的,没有发现有人跟踪,这才闪身换了一条路,回到鼓楼巷外的松下风茶楼。 刚一进门,成熟了许多的小光头吴小六就迎了上来: “师父,那人说要见你一面。” 李济平心情大好,笑道: “你怎么说服他的?正好,我也想和他聊一聊。” 吴小六嘿嘿一笑,露出少年人的狡黠,有些得意的说道: “我就说,如果他最后失败了,他的子孙最好的结果,也是和我以前那样,混迹在各地当个挣扎求活的小乞丐,动不动就要受人欺负,一有变故就有可能暴毙街头。” 李济平哈哈大笑,拍拍他的小光头,叮嘱他在外面望风,这才揭开茶楼库房的地板,露出一条向下延伸的梯道。 李济平点燃一盏油灯,漫不经心的走进地道之中,笑着对对面沉默不语的那人说道: “怎么,你想通了?” 那人长叹一声,憔悴的脸色有些不自然,有些不情不愿的说道: “想通了又如何,没想通又如何? 既然那厮倒霉,被你们这些李恪的鹰犬盯上了,我想不想通,结果还不是一样么?” 李济平也不计较这人话里的无礼,淡然笑道: “很好!既然你想通了,那就将你的手下都召集起来吧。” 那人沉默片刻,而后才说道: “能不能不要赶尽杀绝?” 李济平嗤笑出声: “放心,我们都不是滥杀之人,而且,以后的事情,还要倚重你这些能干的手下呢。” 第816章 倒霉的京娘子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一个人走运的时候,可以事事顺心,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甚至有些东西他本人没考虑到,还有其他人设身处地的为他准备好。 可当一个人走背字的时候,则恰恰相反,想什么没什么不说,还经常有各种各样的无妄之灾找上门来。 就像春风化雨楼的京娘子,似乎从太子南下开始,她之前的好日子就一去不复返了。 先是靠山倒了,接着春风化雨楼差点被东宫的人把根都挖断。 好不容易喘过气来,又卷进了交州那群公子哥们的“谋反”大案当中,虽然最后没抓春风化雨楼的人,可是他吓人啊。 谋反唉,诛九族的! 这世界上要嫖不要命的lsp毕竟还是极少数的,于是春风化雨楼里的生意再次一落千丈。 话说回来,说到lsp,就不得不提那位化名李知秋,潜伏在春风化雨楼几个月的李九了。 不知道谁把李九的真实身份给泄露了出去,以至于全城的sp无论大小都对春风化雨楼敬谢不敏了。 md,睡个姑娘而已啊,谁愿意和物统局的那些杀才在同一个青楼里睡啊? 天知道那李九离开春风化雨楼之后,还会不会有李十八,李三十六潜伏在那里面? 反正是睡姑娘而已,在哪个青楼睡不是睡? 可以说,春风化雨楼如今生意惨淡,李九这个lsp的功劳起码要占一半! 京娘子每每想到这个老家伙睡遍了楼里的姑娘不说,十有八九还摸清了自己的底细就气不打一处来。 然后就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亏得她自己还终日打雁,还以老猎人自居,实则被只黄鼠狼不知不觉的进了宅,吃光了鸡,摸摸油光嘴润的嘴巴跑了! 更让京娘子心慌的是,对方已经掌握了自己的底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开始对自己要挟。 以那lsp的风格,怕是自己最后都难逃他的魔掌了。 偏偏这个事情她还没办法去跟别人说,主上这段时间更是彻底疏远了她,让京娘子险些气的吐血。 自己为了嫁入主上后宫之中,连最可靠最忠心的依仗黎雄都给得罪死了。 没想到到头来,竟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更让京娘子心烦的是,广南大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打过来了。 届时,一旦广南大军打破花城,她这个身份尴尬的秘谍,还真是命运堪忧。 说是广南人吧,偏偏是前太子余孽,运气好点被那个氏族贵人看中,还有可能命好一点。 若是倒霉一点,落到那些肮脏懒惰的下贱广南丘八手里,那可真是要生不如死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交州前线的气氛越来越紧张。 作为大后方的花城,普通百姓们对此一无所知,还生活在自己虚幻的幸福平安生活当中。 可京娘子早已经从广南国内得到了线报,广南大军已经集结完毕,正在开赴前线。 作为先锋的莫氏族兵,更是早早的就兵临鸿基,随时都可以对一山之隔的象郡安平县发动进攻。 如今这个最危险的关口,唯一还对京娘子忠心一片,居然是她之前无情抛弃了的黎雄! 就在京娘子还在犹豫,要不要听从黎雄的建议暗中潜逃,前往大雍其他地方的时候,突然之间祸从天降: 升龙城中的伪王阮潢,竟然派出使节前来花城与大雍交涉! 而且更要命的是,使节团居然对京娘子的情报了如指掌,不但毫不客气的入住春风化雨楼里面,还指名道姓的要求京娘子无条件服从他们的命令。 否则的话,使臣莫书怀身边那个淫贱无比的范先生就会去向雍人的衙门告发,揭穿京娘子身为广南秘谍的老底! 京娘子当场气了个倒仰,自己怎么说也是忠心耿耿为广南出生入死,就算大家各为其主,但总还都是广南人。 现如今雍人掌握了她的底细,引而不发,已经让京娘子如坐针毡了。 这天杀的伪王使臣,竟然连最后一点转圜的余地都不留给她! 她不清楚自己潜伏了这么久,为什么会被人突然出卖给伪王。 现如今京娘子已经别无选择了,只能被迫向使臣莫书怀屈服。 也幸亏这位莫氏贵子还有点底限,允诺京娘子只要忠心为王上效力,就可以既往不咎。 而且更难得的是,明明京娘子已经看出来这位莫学士眼中潜藏着的欲望,他却没有对京娘子提出什么非分的要求。 反观莫学士身边那几位“先生”,进了春风化雨楼后,就像苍蝇进了粪坑一样,如狼似虎的将楼里的姑娘糟蹋了个遍。 一群畜生啊! 第817章 六文钱的火锅汤 而今的春风化雨楼早没了之前岭南第一青楼的风光,不但客流凋僻,甚至连所有权都事实上被莫书怀等人掌握了。 要说莫书怀这人,虽然算不得正人君子,还霸占了春风化雨楼里的花魁娘子,但他最初想要掌控春风化雨楼的目的还是很精明的。 在这个时代,无论在哪个城市,当地最大的青楼都是本地最适合交际的场馆之一。 而且出入这等场所的,大多在当地非福则贵。 这些人掌握着当地的绝大多数资源,控制着一城一地的命脉,不但是极好的结交对象,还掌握着当地最顺畅的信息渠道。 像莫书怀这样带着目的而来的使节,结交这些本地富贵人家、打听重要情报,都属于极为重要的任务。 这本意是极好的,奈何天时地利人和皆失,以至于春风化雨楼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 能在春风化雨楼潇洒的,都是本地富贵人家,这些人早就嗅到了大战降临的硝烟味,即便是最纨绔的子孙,也被禁足在家,哪里会有人来玩乐? 之前的“谋反”大案,余波还在,某个老杀才也居功至伟,更加让楼里的人气清冷。 再加上莫书怀的“先生们”就像是一群野猪一样,在广南“饿”的狠了,现在突然闯进满圈的小白菜窝里,那还不趁机大吃特吃? 如此一来,春风化雨楼还能有个鬼的生意。 偏生在这当口,莫书怀最看重的范先生还闹出了一档丑闻,更是让春风化雨楼门可罗雀。 说起来这事,还和李恪有关。 在秦州的时候,李恪就以美食起家,创办的钟鸣鼎食楼如今已经遍地开花——除了秦州最早的那家店,其他的都是当地士族盗版的。 随之而来的,就是李恪从后世带来的各种美食在大雍引领风潮,成为最流行的美食。 这其中,火锅、百口宴又与这个时代文人雅士们的风格最为契合,成为最受欢迎的美食。 随着李恪南下,这些美食也跟着传到岭南来。 花城里的商贩们也跟风学习,将火锅、百口宴这些大宴菜简化一番,挑着个担子沿街叫卖。 这些菜花城本地百姓已经吃惯了并不稀奇,可广南来的莫书怀等人却十分喜欢。 比如那位色中恶魔范先生,最喜欢的就是简化版的火锅。 这位范先生不但好色如命,而且还是个一毛不拔的吝啬鬼,其余的广南使团人员霸占了春风化雨楼里的姑娘,多少会给些银子赏赐。 可这位范先生,却从来都是来时两袖清风,走时清洁溜溜,从未打赏过哪怕一枚铜板。 偏偏那一日,范先生吃那火锅吃的过瘾,也不知道是脑子抽了还是良心大发,居然请那被他霸占的女伎也吃了一碗。 当时那女伎还受宠若惊,事后想起来却觉得亏的慌,忍不住向院子里的小丫鬟抱怨: 这该死的饭桶,睡了老娘十三日,就请老娘吃了碗六文钱的火锅汤! ——范先生人似木桶,又以姓故,得院中女伎们如此一致的“亲切称呼”。 此事实在是荒唐滑稽,不过当日晚间,饭桶先生的光辉事迹就传的满花城都是,甚至连白云山大营中的李恪都有所耳闻。 满花城的百姓简直是要笑掉大牙,纷纷嘲笑这广南使团实在悭吝的厉害。 京娘子更是羞的险些上吊,她开门做生意十几年,从来没有哪天像现在这么丢人过。 莫书怀也气的半死,黑着脸把范先生骂了个狗血淋头。 广南使团的其他人,也都被这厚颜无耻的混蛋坑的够惨,人人都羞于与他为伍。 范先生被骂的灰头土脸,又被其他几位先生冷嘲热讽,憋了一肚子的气,就想去找那女伎的麻烦。 却不知京娘子早有准备,拦在那女伎院子门口,夹枪带棒的,再次把范先生骂成一坨翔一样。 范先生在院子里彻底臭了名声,再去找其他的女伎,也被人家打出门来。 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又在广南吃了几十年的苦,居然连人家女伎院子里的小丫鬟都打不过,再次丢尽了脸面。 范先生再不要脸,这种事也没脸让莫学士为他出头的,只能将怨恨深埋在心底,以图后报。 就在“六文钱火锅汤”的闹剧传的满城皆知的时候,这一日的花城城北,一队风尘仆仆的车队缓缓驶近。 当最前面的骑士已经能看清楚花城北城城楼上的守卒时,马上就转身向第一辆豪华大马车里恭声说道: “大总管,花城到了。” 第818章 钦使(一) 不同于李恪走的是水路,晕船的陈海平一路风尘仆仆,走了足足三个多月才到达花城。 这还是身负皇命,陈海平这一路换马不换人的疾行,若是平常行商赶路,怕是要走半年都不止。 刚到花城,舟车劳顿的大总管就病倒了。 派人给白云山大营里的太子报信之后,南下的钦使车队就在早一步潜入花城的飞奴司校尉的引领下,直接住进了刺史府。 这一支钦使车队浩浩荡荡,连绵数里,车马人数之多,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不知内情的人看了,还以为雍帝对太子有多满意,使人不远万里的将大批的赏赐万里迢迢的送上门来。 然而,实情却是真正的钦使车队只有八辆车,除了第一辆坐的是大内总管陈海平之外,其余七辆车大多是运的各式赶路的补给。 而其他那些跟随在钦使车队后面的,都是中原世家各大小士族中,“外出游学”的精英子弟。 本来按照他们这些人的设想,是跟随陈海平一起先走运河,而后从长江口入海,沿海岸线南下,走之前李恪走过的那条路线。 既舒适又快捷,让游学之旅变得名副其实。 然而陈海平却在上了运河船之后,突然“晕船”,临时改为走陆路。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游学士子们只好紧急调动各家的资源,临时凑了一批车马,亦步亦趋的跟在陈海平身后。 所谓的游学,只不过是托词而已。 这些人跟在陈海平身后,目的无外乎借皇帝旨意、朝廷决策以及世家联合施压,向太子李恪以及岭南的士人百姓展示实力。 有了李恪无旨擅杀韦让的先例,这些“游学”的士子却是没人敢先一步入岭南。 这些人都坚信韦让不过是与李恪在岭南争权,惹怒了李恪才引来杀身之祸。 对于李恪奏报的,所谓韦让勾结广南,动摇岭南军心,勾引广南前来攻打交州,这些人是半个字都不信。 ——虽然这事李恪也有添油加醋,实际上韦让被杀半点不冤。 但这些正人君子们显然是不这样认为。 他们既垂涎于广南丰茂的土地,李恪岭南大开发所描绘的宏伟蓝图,但又畏惧李恪的强势,生怕被李恪找机会一刀咔嚓了。 于是这些人就只能跟在陈海平身后,一路颠簸南下。 实际上,真正到达岭南的游学士子们还不是本次南下争肉吃的全部,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是一路走来一路病倒,沿途好些个养病的。 还有些倒霉鬼,干脆就直接在通往交州的漫漫长路上,一病不起,呜呼哀哉了。 不仅仅是路上这些士子的病与死,万里远行的折磨也让这些南下游学的士子们对陈海平怨恨难平。 刚到花城陈海平就称病,让这些世家骄子们越发的愤懑。 若不是陈海平突然入住刺史府,给了这些世家精英子弟们浮想联翩,怕是早就有人跳出来发难了。 这些士子都是各大小世家中的精英,南来也并不是为了所谓的游学,而是来给各自家族打前站的。 随着他们的到来,花城各处客栈都连续爆满,导致其余的行商旅人一房难求。 而许多风流惯了的士子更是直接把主意打到了各大秦楼楚馆之上,作为曾经的花城第一楼,春风化雨楼自然也进入了这些游学士子们的视线。 当听说春风化雨楼的各种秘闻,尤其是“六文钱火锅汤”的笑谈之后,绝大多数士子大笑之余,就对这春风化雨楼敬而远之了。 但也有些士子与众不同,反而因此对这个曾经的花城第一楼兴致大增,直接指挥着部曲家丁们将行李尽数搬进楼中。 被惨淡的生意折腾的有气无力的京娘子,背着突然从天而降的馅饼砸晕了。 其他人或许会担心那些广南来的使节,可这些士子各个出身显贵,怎么会把边鄙蛮夷放在眼中? 突然火爆的生意,让京娘子喜出望外,对这些入住的游学士子那是有求必应,务求竭力将这些士子们留住。 先一步入住的广南使节团对此颇为不满,觉得这些中原士子们一来就当仁不让的,占据大部分最好的远子。 让这些已经习惯以主人心态自居的广南使团们十分愤怒,有种自家的小白菜园,被北方来的中原士子们入侵的感觉。 他们没底气和士子们叫板,只好找到广南使节莫书怀那里去告状。 哪知道莫书怀不但不生气,反而拍手大笑: “吾十五志于学,而今已有十六年矣。早知中原士子风流,甲于天下,一直神往却不得相见。 今日竟让吾得偿所愿,岂不快哉?” 第819章 钦使(二) 钦使到达花城的第二日,太子殿下遣东宫总管王莽,携岭南第一名医前往刺史府中探病。 名医诊治之后,得出“水土不服”,静养数日即可痊愈的结论。 陈海平连声告罪之后,与王莽商定将于三日后前往白云山大营颁旨。 这一夜之间,钦使到来的消息也传遍了花城的大街小巷。 对于钦使的来意,百姓们一开始还不明所以。 仅仅是一夜之后,钦使的来意就传的满花城都是,让花城百姓们既惊讶又疑惑: 太子殿下竟然已经触怒了陛下,马上就要回京都了,钦使来宣旨,就是顺带着来羁押太子回京都的。 不信? 呵呵,若不是如此的话,为何颁旨这等小事,雍帝会让堂堂大内总管陈海平亲自走这一趟呢? 对于这道圣旨,百姓们的反应不一而足,大街小巷、酒肆茶楼中到处议论纷纷: “太好了,皇帝陛下英明啊!太子在岭南胡作非为,任性胡来,早就该把他招还回去了。” “是啊,看看太子这不过一年的功夫,把花城折腾成什么样了吧?” “嘿嘿,要我说啊,皇帝陛下必然会对太子严加惩治,真是大快人心啊!” “哼,虐待岭南士人,还招惹广南,引出战端,要我看啊,这种太子还是不要的好。 早点被招回京都城去,咱们花城也早点安生。” 也有人对此表示异议: “太子对百姓宽仁,来岭南之后,咱们百姓可是实实在在的得了许多好处!” “是啊,怎么可以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筷子就骂娘呢?” “朝廷为什么要召回太子,我觉得太子在咱们岭南挺好的啊,难道大家没发现,太子来了之后,咱们生活都变好了些吗?” …… 两种不同意见的百姓们吵的不可开交,让高居于楼阁之上的游学士子们鄙夷不已。 仅仅只是半天的接触,莫书怀就敏锐的发现了这些所谓游学士子的古怪。 这些人但凡听到半点太子李恪的好话,就多多少少有人出来胡搅蛮缠,要不否定李恪的功劳,要不就恬不知耻的将李恪的功劳张冠李戴到其余的士人君子们头上去。 今日听到许多百姓说李恪的好话,这些士子们也都不怎么高兴。 莫书怀本来还担心自己与这些中原士人缺少共同语言,没办法融入到这些人的诗词唱和、推杯换盏中去。 等他意识到这些游学士人都对太子十分反感之后,莫书怀内心大喜过望,表面却不露声色的笑道: “粗鄙贱民一向如此,些许小恩小惠就让这些无知百姓盲目影从,还把那好大喜功,残暴不仁的太子当成明君一般。” 与会的士子当中,有个出身博陵崔氏的子弟崔龙久。 说起来这个崔龙久还因李恪,而在朝堂上吃过挂落,让崔龙久蛰伏了不少日子。 因此崔龙久一向对李恪怀恨在心,此时听到莫书怀的话,顿生知己之感,附和的说道: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其余士人也都纷纷出言,七嘴八舌的议论开来: “无故乱杀交州刺史,太子如此胡来,真应该给我士人一个交代。” “然也!历朝历代,从未有过不经朝廷,而擅自杀害一州刺史的太子啊。” “太子内残士人,外恶友邦,的确需要多加检点才是。” …… 这些士子们越说越激动,把李恪干过的事情都拎出来百般诋毁。 看这些家伙群情激愤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要冲到白云山营地去面刺太子之过,甚至为国除害了。 莫书怀闻言大喜过望,先是对这些士子们的话题随声附和,而后更是大倒苦水,说什么: “贵国太子对此冷酷无情,对外也是残暴不仁!” “两国相交贵在和睦,贵国太子却一味强横,不但侮辱我家王上,还对我广南沿海各地烧杀抢掠!” “知道的,会说这在大雍太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路强人!” “呜呼哀哉!世上岂有残暴不仁的太子,能成为明君的吗?” …… 士子们一路南来,还不知道李恪曾经火烧广南沿海的事。 此时骤然听闻,全都大惊失色。 莫书怀乘机一再强调广南是如何如何的和气,广南百姓又是如何如何的凄惨,火烧连城给广南带了多么多么大的损失…… 这些士子们也不求证事实,立即勃然大怒,纷纷出言痛斥: “太子好大喜功,此非国家之福也!” “残忍好杀,此桀纣之流也!” “敌视士人,仇恨友邦,此国之储君乎?此独夫民贼也!” …… 莫书怀一边装可怜,一边附和这些士子的话。 一群人边骂李恪,边饮酒写诗做赋,一夜下来,关系突飞猛进。 等到大家都醉倒,回房歇息时,相互之间的称呼已经从“先生”、“学士”,变成了“贤弟”“贤兄”了。 第820章 钦使(三) 那一日的宴请,仿佛打开了某个开关,第二天开始,除了那些到了花城之后病倒的,其余所有的南下游学士子们齐聚春风化雨楼。 在这些人的围观下,广南使节莫书怀一身白衣,声泪俱下的向在场的大雍士子们哭诉广南沿海的惨状: 城池被攻破,士人被屠戮,商民百姓被抢掠一空。 其余诸如奸淫掳掠等等,太子李恪的诸多恶行简直是罄竹难书! 这些打着游学旗号的士子们本来就心怀鬼胎,没事都要鸡蛋里面挑骨头,给李恪找些事情出来。 如今居然发现李恪擅启边衅,轻开战端,将历代先贤呕心沥血,好不容易建立的大雍与广南之间的和平盛事破坏殆尽! 而且更让这些尊奉圣人大道,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正人君子们难以接受的是,李恪居然还做出如此之多残暴、血腥、残忍的恶事。 这让游学士子们先是大喜过望,而后马上变得义愤填膺,众怒鼎沸,一致声讨: “杀其人,夺其财,此人君耶?此禽兽也!” “近小人而远君子,好大喜功,倒行逆施,此隋炀之流也!” “刚愎自用,兼恶天下之百姓。比之史书上记载的夏桀商纣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 一时之间,整个春风化雨楼里怒声哓哓,痛骂李恪的声音充斥其间,怒骂之声此起彼伏。 越来越痛心疾首的士子们,到了后来一个一个都声嘶力竭,一副不共戴天的样子。 声浪更是被越推越高,简直把这岭南第一青楼的屋顶都要掀翻来。 这些北方来的士子和广南来的使节同仇敌忾,那一副有志一同的模样,恨不得斩鸡头烧黄纸,结为异姓兄弟。 这些人不知道李恪的厉害,越骂越起劲,咒骂的内容也越来越离谱,一个个神情亢奋,仿佛找到了人生目标和生命的意义。 这可苦了春风化雨楼里的京娘子这些人,她们可是知道李恪的手段的,前不久还把广南的世家收拾的欲仙欲死,连最大的七家族长都被强行带走了。 虽然不知道李恪对这些族长们做了些什么,可这些族长们回来之后,屁都不敢放一个,全都一副鹌鹑模样。 普通百姓们茶余饭后,拿夹着尾巴做人的世家族长们来取笑,京娘子却是暗自心惊,不停的揣摩李恪到底是如何折磨这些世家族长的,效果居然如此神效? 眼看着这些不知死活的士子和使节越闹越离谱,京娘子一直胆战心惊,生怕外面突然冲进来一群东宫六率的军士。 到时候这些蠢材自取死路分属活该,自己这个弱女子无故卷进去,那才叫冤枉。 好在今日的运气不错,战战兢兢的京娘子终于熬到这些言行癫狂的正义化身们激情消退,声讨李恪的活动总算慢慢的进入尾声。 这些人并不是到此为止了,而是约好明日齐聚交州刺史府门前,由广南使节莫书怀向朝廷钦使哭诉太子李恪悍然入寇广南时所犯下的累累罪行。 在场的所有士子齐声保证,定然全数到场,为无辜死难的广南百姓声援。 等回到广南人掌控的后院之后,莫书怀脸上的悲痛一扫而光。 这位广南使节一把抹去脸上的泪痕,马上绽放出满脸的喜色,这速度简直比川剧变脸还快。 不仅如此,莫书怀的笑意简直是压都压不住,突然狂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 想不到雍人的太子如此不得人心,已经是众叛亲离了! 有这么多中原士人鼎力相助,我等肩负的使命简直是轻而易举。” 莫书怀的先生们也都喜形于色,围在莫书怀身边大笑不止。 范先生则抓住机会,谄笑着恭维道: “这都是莫学士神机妙算,别具慧眼,才让此行任务如此顺遂啊!” 其余的先生也不示弱,各种马屁一拥而上,把莫书怀夸的简直是智超公瑾,算无孔明。 莫书怀本就得意,再被这么一捧,顿时心花怒放,越发的意气飞扬。 得意忘形之下,莫书怀心底的欲望也随之膨胀,路过京娘子身旁时,居然伸手去摸这美妇人的俏丽脸蛋。 京娘子一惊之下,非同小可,满怀警惕和愤怒的躲开去。 莫书怀有心用强,又担心这关键时刻横生枝节,心里想着左右也不过是多个两三天,难道还怕这水蜜桃一般的熟美女人能逃出天去? “咳咳!” 莫书怀掩饰的咳嗽两声,脸上的淫邪顺势收起,一本正经的说道: “嗯,此次使命达成,京娘子劳苦功高,本使到时候也不吝厚赏。 尤其是京娘子这些年,调教的一群好健儿,本使用起来十分称手。 还请京娘子吩咐下去,就说让大家再接再厉,功成之日,所有赏赐一并发下。” 京娘子有些糊涂,暗自纳罕: “调教姑娘我就拿手,可我什么时候调教劳什子的健儿了?” 不过她现如今更担心自己的处境,这点疑惑只存在了那么一瞬间就抛之脑后,开始绞尽脑汁的苦思: “这姓莫的表面斯文,实则也是个禽兽! 只是,我该如何逃脱这个淫贼的魔掌呢?” 第821章 钦使(四) 忐忑不安的一夜过去,京娘子也没想到什么好的办法。 昨夜本就没有睡好,快四更天的时候京娘子才带着满腹愁绪睡下,这一大早的就有人来搅扰,京娘子的起床气不是一般的大。 她胡乱梳洗一番,气冲冲的出门来,打算给这不开眼的家伙一点颜色看看。 刚进客厅,她就看见一个劲装短打,一看就十分干练的青年仆从等候在那里,京娘子心中一动,瞬间明白: 这人就是莫书怀所说的,她调教出来的好健儿了。 可实际上,在莫书怀等人住进来之前,京娘子都没见过这人,何来“调教”之说? 最开始的时候,京娘子还以为这些人是莫书怀直接从升龙带过来的呢! 现如今看来,这些人的身份就很可疑了! 京娘子不住的打量着这个仆役,直到这年轻人被看的不自然,额头都起汗了,她才突然开口问道: “你是哪里人?” “清化的。” 两人一个问的突然,一个答的快速,等到答完之后,两人却都大吃一惊。 因为京娘子问话,用的是广南话,这年轻人答话,同样是用的广南话。 两人一时间大眼瞪小眼,全都感觉到十分意外。 “噗呲~” 京娘子突然笑出声来,一瞬间绽放的芳华,简直如春风吹过大地,草长莺飞,花香鸟语。 那年轻人其实心里也吓的要死,被京娘子这么一笑,顿时看的痴了,心里面陡然生出一个念头: 这世上,竟然还有如此美丽的女子! 这一笑,刚才紧张的气氛也消散一空,京娘子心情颇好,还有了心思调笑: “好看么?” 那年轻人傻傻的点头,让京娘子心下得意,打趣道: “在清化没看过漂亮女人么?” 年轻人不知道怎么回答,傻乎乎的抓了抓脑壳。 京娘子脸色突然一变,笑容一收,突兀的问道: “你是谁的人?” 她这变脸速度太快,年轻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下意识的就要开口,猛然间才想起出门之前的谆谆嘱咐,赶紧险险刹住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口吐沫才模棱两可的答道: “自然是主上的人。” “哼!” 小手段居然没奏效,京娘子有些不爽,冷哼一声,娇媚的翻了个白眼,才冷淡的说道: “也罢,不管你是谁的人,能将我的底细摸透,定是升龙城里了不得的贵人。你不说也好,我也不用担心日后被人灭口。 不过,你家主上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要我配合,总要让我知道该如何行事吧?” 年轻人有些心慌,因为来之前他受了千般嘱咐,也没有想到京娘子会是这样的态度,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京娘子见这小子紧张的满头大汗,有些无趣的摆手道: “算了,谅你个微不足道的小卒也不会知道太多隐秘。 直说吧,今日要做什么?” 年轻人被说的脸色一红,而后才说道: “莫学士已经联络好了北方士人,这交州的士人也不能忽视。若是……” “若是也能为我所用,定是极好的助力。” 京娘子打断年轻人的话,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来。 她沉吟良久,抬头时正好看见那年轻人眼光闪躲开来,心里觉得有趣,出演逗弄道: “怎么还不舍得走?是不是觉得姐姐长的好看? 要不你来做姐姐的眼线如何? 保证有你享不尽的好处哦。” 最后这句话,京娘子说的轻柔,那魅惑的语气勾人心肠,轻易勾起年轻人心底的欲望。 年轻人吓了一跳,脸色瞬间涨的通红,急急忙忙掉头,狼狈的跑走了。 “咯咯~” 京娘子的大笑妖娆而放肆,好久没见过这么有趣的猎物了。 就像男人喜欢戏弄年轻漂亮的小娘一样,女人同样喜欢逗弄纯情小处男。 一时的放松让京娘子心情愉悦,似乎连莫书怀带来的压力都轻松了不少。 她对潜伏在这些“好健儿”背后的人越发感兴趣,心里盘算着,若是到时候广南大军真的打进花城来,主上自身难保的话,这未尝不是一条退路。 能将她的身份轻易摸清楚,还能将莫书怀这些使节团的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这背后之人在广南定然是贵不可言,说不定就是六大氏族之一。 有了这样的想法,京娘子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这背后之人是出于什么目的,如此卖力的帮助莫书怀,也不清楚为什么要联络交州本地世家。 但京娘子丝毫不敢懈怠,毕竟将来想要卖身投靠的话,总要手里有些筹码才是。 京娘子虽然对自己的魅力有信心,可若是能靠才能吃饭,鬼才愿意靠那点床第间的破事啊! …… 当京娘子轻易说动莫书怀,让他去联络交州本地世家的时候,南下游学的士子们也迎来了一批不速之客。 第822章 钦使(五) “各位仁兄明鉴,我等交州士人苦啊!” “你们是不知道太子是多凶恶,韦使君那么好一个人,竟然当街杀了!” “是啊,说杀就杀,那可是一州刺史啊!” “一州刺史都如此,我们这些交州士人更是不堪,可怜我那老父,身为一家之主竟然被强行带走关押,如今刚回到家中就一病不起。” “唉,交州士人苦太子久矣!” …… 如今的春风化雨楼已经成了南下游学士子们的聚集地,每日里都有大批的南下士子们聚在一起,吟诗作赋,饮酒作乐。 当然了,声讨太子之罪,斥责太子之过是必不可少的节目。 只是天天关起门来骂,骂的久了也是无趣,大家伙都知道,就算他们这些人躲在里面嘴巴骂歪了,都不损李恪分毫。 重要的,还是要等钦使颁下圣旨,将太子直接羁押回京都城。 到了那个时候,这交州才会成为无主之地,他们这些早有准备的世家贵胄们才有大发横财的机会。 白糖、北玄酒、家具,甚至之前大家都看不上眼的成品药制作,哪一样不是暴利? 现在好了,大家的士气正有些下降,马上就有交州本地的世家公子前来,向他们这些中原士子诉苦,顿时让大家本已经稍微有些懈怠的雄心,再次勃发而起。 南北两地的士人难得的没有相互敌视,口径一致的对着太子破口大骂。 什么残暴不仁、德行不修已经不稀奇,动不动就是“独夫、民贼”,什么“残暴逾于桀纣,昏聩更胜恒灵”。 “不好经义,不学礼仪,唯知贪财好货,残忍好杀。” …… 总之是一句好话都没有,仿佛有了李恪在这世界上,空气都变得污浊不堪了。 士子们再次意犹未尽的度过了大骂李恪的一天,南北士子难得的第一次惺惺相惜。 到了最后,双方还约定明天上午一起前往刺史府,向朝廷钦使请愿。 第二日,交州刺史府门前的大道上,来自四面八方的士子如同涓流入海一般汇聚而来。 府衙门口的鼓楼上,那只大鼓早前不知道去了哪里,今日居然也非常神奇的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一群南北士子相互见礼之后,又互相退让一番,最后选出博陵崔氏的士子崔龙久作为士人代表,出面向钦使控诉。 崔龙久满面红光,再没有当初暗算太子李恪失败之后丢官罢职的颓然,反而是意气飞扬,神清气爽,豪迈无比的冲四方士人拱手道: “感谢各位仁兄与贤弟的厚爱,在下必不负众望,向朝廷钦使揭露太子李恪无德无耻的本来面目!” 崔龙久话音刚落,周边顿时一片欢腾,叫好声此起彼伏: “说的好!” “崔兄敢为天下言,天下必不负崔兄!” “请除太子李恪,自崔兄起,小弟不才,愿随崔兄共同建此大功!” …… 一群士人纷纷开口,争先恐后的表达自己的态度,生怕落后一步就赶不上这波驱逐太子的潮流一般。 这些人群势汹汹,共同将中间的崔龙久簇拥到鼓楼身前,早有人双手将鼓槌捧来,送到崔龙久手中。 崔龙久先是高举鼓槌,等所有士人的视线都集中过来之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猛然将鼓槌砸在硕大的鼓面上。 “嗵~” 一声沉闷的巨响传扬开来,紧接着就是士人们的欢呼之声震耳欲聋: “好!” 崔龙久满脸红光,洋洋得意的朝四方团团作揖,那模样根本不像是个要告状的苦主,反倒像个唱跳rap俱佳的篮球爱好者。 鼓声传扬极远,似乎将整个花城都震动了,远远的有越来越多的百姓开始向刺史府这边汇拢过来。 崔龙久越发得意,他前段时间过的极为痛苦,丢官之后,整个人生都崩溃了一般,走到哪里都能感受到整个世界冰冷森寒的恶意。 直到某一天,有人给了他这个任务,让他南下来挑动士人针对太子李恪,事后不但能成为士林新贵,重回朝堂也是等闲事尔。 不仅如此,崔龙久还看到了更多的隐藏利益,在这其中,博陵崔氏突然正式承认他这个偏了不知道多少辈的人,对崔龙久来说,既是及时雨,又是定心丸。 现如今,一切计划都在按照步骤实施,崔龙久心情激动,恨不得亲手将紧闭的交州刺史府的大门拆开来,急吼吼的去向朝廷钦使控诉太子李恪失德无礼、残暴昏聩…… “吱嘎~”一声,刺史府的大门缓缓打开,士人们再次发出胜利的欢呼声。 好不容易等士人们安静下来,从里面走出来的那个身材高大的校尉才开口问道: “钦使让我来问,诸位有何事?” 崔龙久被士人们簇拥上来,高举手中的状纸,大义凌然道: “太子李恪胡作非为,天下苦之久矣! 今日南北士人共聚于此,恳请钦使听从士人心声。” 第823章 钦使(六) 崔龙久高举手中状纸,可对面那校尉却没有伸手来接,而是板着脸说道: “钦使此来只为宣召,岂能随意插手地方诸事。” 士人们显然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校尉,居然敢出言拒绝,一时间群声大哗。 崔龙久却不为所动,冷笑道: “早就听闻太子与大内陈总管关系莫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这话故意大声说的,其用意也极为阴险恶毒。 要知道,自古以来,文人士大夫就没有几个看得起阉人的,毕竟儒家讲究的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现在太子居然和阉人搅和在一起,可见其德行不修! 再则,谁都知道雍帝多疑猜忌、残忍好杀,若是到处都传扬大内总管陈海平与太子勾连极深,怕是马上就要大发雷霆。 那校尉脸上眼底怒气一闪,冷冷的看着崔龙久道: “抱歉,钦使说了,未有皇命,不会插手其余诸事。” 说完,那校尉转身就走。 士子们本就看不起武人,眼见那校尉居然敢出言不逊,纷纷破口大骂: “哪里来的杀才,回头参上一本,斩了他的狗头去!” “这等粗鄙武夫,不识经义犹如禽兽,不知仁义唯好厮杀。” “莽夫无礼!竟敢轻辱我辈士人,简直是岂有此理。” …… 崔龙久冷笑连连,望着那校尉的背影大声喊道: “兀那匹夫,话不要说的太满,你说钦使不管杂事,到时候管又怎么说?” 其余士人也在起哄,大笑着说道: “若是管了一件,那就必须再管这件。” “对,太子的事,其实也不是地方杂事嘛。” “就是啊,谁不知道钦使来广南,目的就是带太子回京?” …… 那校尉脚步一顿,刚要继续动身往前走,耳边突然传来沉闷而急促的鼓声: “嗵~嗵~嗵……” 当他恼怒的回头时,果然看到那些士人们相互之间正得意的挤眉弄眼,有些猖狂的家伙更是放肆的哈哈大笑,眼神中充满了鄙夷和挑衅。 这校尉深吸一口气,恼火的质问道: “钦使身体不虞,需要静养,你们为何偏偏要故意挑事?” 崔龙久脸色一冷,冷笑一声道: “你这匹夫说话注意点,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们在挑事?” 崔龙久边上的士人冷笑连连,更有人抢着说道: “若不是我们在挑事,该当如何?” 这校尉满腹怒气,可这个关键时刻,身为钦使的陈海平都不敢节外生枝,还特意叮嘱他要大局为重。 无奈之下,校尉才忍住怒气说道: “诸位,如今钦使不方便,还请诸位先回吧。诸位若是要上书,尽可直接上书朝廷。” 他本以为自己忍让了一步,这些士人多少会有所收敛,哪想到这些士人早就蛮横惯了,怎可能让步? 好几个藏在人群里的士人,当即就骂开了,引得士人们群起而攻,步步紧逼,让这校尉颇有些手忙脚乱。 偏生在这个时候,士人身后突然有人大声哭嚎: “钦使救命啊!” 崔龙久等士人相视一笑,很是默契的与诸多士人们让开位置,露出跪在地上的那群人来。 只见这些人一个个披麻戴孝,最前面的那个年轻人还手持一根特殊的棍棒。 这校尉仔细一看,登时大吃一惊: 那居然是一根旌节,使臣手中的旌节! 持节之人自然就是莫书怀了,他与崔龙久等人早就暗中商议妥当,先由崔龙久等人闹开刺史府大门,他们这些广南使节再趁虚而入,免得钦使以刚才那些“未有皇命”之类的正当理由推脱。 如今奸计得售,双方对视之时,眼中尽是笑意。 那校尉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莫书怀自然懂得乘胜追击,抢着干嚎道: “钦使容禀! 我广南一向事大雍甚恭敬,年年来朝,岁岁进贡。 哪想到贵国太子残暴不仁,突然杀入我国沿海。 我王本以为只要事事恭谨,大不了再给些金银,就能让贵国太子满载而归。 何曾想! 贵国太子贪得无厌,狮子大开口,索要黄金十万两,白银百万两,更索要士族女子无数。 我王无力供给,只得苦苦哀求。 哪想到! 贵国太子刚愎自用,放言‘尔不予,吾自取’! 竟然为钱财女子,接连偷袭攻破我广南沿海十一城,抢夺钱财难以计数,掳掠女子成千上万,其余无辜被杀的百姓,更是死伤枕籍,尸横遍野。 呜呼哀哉! 我国百姓何辜,竟然遭此飞来横祸? 恳请上国钦使,为我国无辜被害的百姓,向上国皇帝陛下进一句公道之言吧。 我国百姓,惨啊!” 第824章 钦使(七) 广南使节团跪地哭诉,那校尉还未有所表示,刺史府门前的“正人君子们”却抢先一步爆发了。 作为士人代表的崔龙久首先发难,只见他满脸怒容,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怒声喝道: “简直是岂有此理,太子如此行径,与禽兽何异?” 其余的士子也都群起而呼,纷纷“仗义执言”: “两国相交,以和为贵。太子如此作为,实在是让我等羞煞。” “不修仁德,唯好财货,沉湎酒色,贪欲享乐,这等暴虐民贼,何堪为君?” “为图私欲,杀人盈野,上天必有灾异示警!” “对内不能安抚仁人君子,对外蛮横无理杀人劫财,我大雍迟早要被这等暴君害死。” …… 广南使节似乎没想到大雍有这么多见义勇言的士人君子,感动的无以复加,不停的表示感谢,还说些什么: 没想到大雍的太子是个暴君,大雍的士人却都是贤臣; 本来已经对大雍太子绝望,但有这么多敢于直言的正直士人,又对大雍充满信心了; 刺史府门口的骚动愈演愈烈,广南使节负责哭的凄惨,游学士人们则负责仗义执言,双方配合极其默契,向围观的花城百姓鲜明的展示了一个残暴不仁、刚愎自用、贪婪无度的太子形象。 按照这些人的计划,他们塑造的这个暴君李恪的形象,同样会迅速的向四面八方传播,要在全天下人面前揭露李恪的本来面目。 崔龙九眼见一切计划进行顺利,暗自得意,他表面却还装作正气凛然的样子,大声对莫书怀等广南使节说道: “诸位广南来的朋友放心,就算这次的钦使徇私包庇。 但只要大雍还有一个士人在,就一定会让那独夫对广南百姓道歉。” 其余的士人们再次集体高潮,轰然叫好。 莫书怀等广南使团的人则是满脸的感激,不停的作揖感谢,各种敬仰之言犹如滔滔粪水一样连绵不绝。 双方配合默契,表演的大戏精彩不断。 眼看着大戏即将落幕,崔龙久正准备对着刺史府大门再次慷慨陈词,表达自己身为清贵有节士人的态度,发出自己的雏凤之鸣,刺史府内突然跑出来一队全副武装的军士。 这可就出乎这些士人们的预料之外了,所有人都顾不得表演,有些紧张的往后退去。 有那胆小怕事的,掉头就想往外跑。 哪想到这些胆小鬼才转身,这才惊愕的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后的地方也已经站满了一群阵列严整的黑甲军士。 这些军士全身覆甲,连头盔都是严严实实的罩着脑袋,只有眼睛那一排有一条三指宽的缝隙,露出背后一双双冷漠无情的眼睛。 崔龙久等人大惊失色,脚肚子都开始转筋了。 好些士人当场就吓的腿软了,不停的有人涌到崔龙久身边,心惊胆战的追问: “崔兄,该怎么办啊?” “你他娘的不是说没事的吗?” “是啊,姓崔的,你可害死大家伙了。” “天啊,我们都要死了吗?李……太子他可是最喜欢杀士人的啊。” “呜呜呜……我不想死。” …… 一群软蛋队友瞬间拉稀,让崔龙久本来就烦躁的心情越发不安。 但为了维持住局面不至于一触即溃,崔龙久还不得不强装镇定,大义凌然的挺身而出: “怕什么?我等路见不平,仗义执言,太子还能为此杀人不成? 若是要杀,就先杀我崔某人好了!” 其余士人稍稍放心,也觉得此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有人开始附和着: “对,什么时候,士人连话都不能说了?” “太子若是因言杀人,天下士人必定群起而攻。” “朝廷上下,多有正人,必定不能容忍这等荒唐暴虐之事。” …… 士人们拼命个自己打气,一双双的眼睛却不由自主的望向刺史府衙门里面。 在士人们期盼的眼光中,衙门里面终于有人走了出来。 这姗姗来迟之人年龄约三十余岁,面白无须,一看就知道是个内官。 崔龙久等人往日里不知道说过多少辱骂内官的话,这个时候却都伸长脖子,想从内官口中得到一个安心的消息。 那内官眼神冷漠,扫了熙熙攘攘的士人们一眼,最后目光定在手持旌节的莫书怀身上,不紧不慢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中气不足: “相比这位就是广南使臣了,钦使有命,有请使臣入衙议事!” 莫书怀有些懵,因为这不在他们的计划当中。 当时崔龙久等人可是告诉过他,钦使是大内总管陈海平,这老阉贼和太子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不可能会接见他们的。 之前那个校尉也的确说了,钦使无旨不会插手其他事务。 可这怎么会,突然又来请了呢? 第825章 钦使(八) 尽管不情愿,莫书怀这些广南使团的人还是被带进刺史府中去了。 有手中旌节在手,尽管还有些心慌,但莫书怀却是知道,自己的狗命是可以保证的,毕竟中原王朝千百年来,还从未有杀使毁节的先例。 被那个内官带进前衙之后,莫书怀故技重施,直接往地上一跪,干嚎起来: “钦使救命啊!贵国太子无故攻打下国城池,杀戮无辜百姓。 恳请上国钦使,为我国无辜被害的百姓,向上国皇帝陛下进一句公道之言吧。” 莫书怀嚎完之后,心中暗自得意,自己这样先发制人,想来雍国的钦使想要议事,怎么也要为此安抚我们一番吧? 这大雍人安抚藩属国的下臣,可是一向极为优待的呢。 说不定,直接将这花城之中最紧俏的白糖就赏了那么一二三四五石下来呢? 莫书怀倒是想的挺美,冷不丁前头公案之后传来惊堂木的拍案声: “砰~ 堂下所跪何人,因何事诬告本太子?” 公案之后,所坐之人开口问询,只不过缺是带着满满调侃的味道。 莫书怀心里一咯噔,愕然抬头,才发现前几天正式拜会过的大雍太子李恪,此时正似笑非笑的高踞于正堂之上。 “这,这……” 这意外实在来的突然,让莫书怀都没了往日里的机变,瞠目结舌的看着正堂上的李恪。 站在李恪身边的,正是“病愈”了的陈海平。 比起李恪的淡漠,陈海平就显得冷酷的多,老太监的眼神如同鹰隼一般犀利,直指人心的痛斥道: “广南人果然卑鄙下流,不诚无信!” 莫书怀的脸瞬间涨的通红,抗声说道: “钦使无故侮辱我大广南,我……” “无故?” 陈海平冷笑一声,信手将桌案上的那封信屈指一弹,那张薄薄的信纸就跟长了眼睛一样,直接飞到莫书怀眼前来。 莫书怀那曾见过这等匪夷所思的手段,下意识的举起手来阻挡,却不料陈海平早有料算,莫书怀这一档,那张信纸恰好就落在莫书怀的手中。 莫书怀心惊肉跳,哪怕他再不懂武功,也知道要将东西蛮力丢过来,会比这轻飘飘的送到手里轻松的多。 等他收拾好心神,将目光放到信纸上的时候,刹那之间瞳孔一缩,整个人都直起身来,失声叫道: “广南以边蛮为内应,诈开安平县城,屠城? 这,这……这不可能啊,明明……” 李恪眼神泛着冷意,心底的怒火如汤如沸,他攻破广南十一城之后,还担心刺激到广南人的神经,将俘虏全部释放了。 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担心这些畜生会将屠刀挥向手无寸铁的汉民和普通百姓。 哪想到这些广南狗贼,禀性难移,现在依然干出了屠城这种禽兽不如的暴行。 尽管边陲小城安平县只有下县,城中人口也有数千。 一想到数千百姓无辜被杀,李恪就难以压制心中的怒火,冷冷的盯着一干跪倒在地的广南使团问道: “你们口口声声说我残暴不仁,我攻破广南十一城,可曾妄杀一人?” 广南人并不是没有情报来源,李恪在广南的所作所为,这些广南人一清二楚,也包括这一次使团中的这些人。 此时被李恪诘问,莫书怀一时之间,根本找不到任何苍白的话语来应对。 李恪火气再也按捺不住,“砰”的一声拍在公案上,厉声问道: “这就是你们口口声声说的,清白无辜的广南人? 若是这般无辜,为何要残杀安平满城百姓?” 莫书怀被问的满头大汗,心里也充满着愤恨。 明明阮潢对他说过,只要把时间拖到十一月就算全功,为何现在才十月十二日,就突然下手破城了? 这不是在坑他们这些使臣吗? 莫书怀还算镇定,他的那些“先生”可就吓坏了。 那位范先生更是语无伦次的争辩起来: “这,这,这其中许是有什么误会吧。” 李恪冷笑,冷冷的问道: “能有什么误会?” 范先生眼珠子惊慌失措的乱转,口不择言的强自辩解道: “我广南大军秋毫无犯,怎么可能屠城? 定是安平百姓图谋不轨,我广南王师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嗯定然如此……唉哟!” 范先生越说越觉得有道理,冷不防远处飞来一个黑影,直接把他脑袋砸的血糊拉渣的。 惨呼一声之后,范先生神经质一样疯狂大叫起来: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的,你们不能杀我,不能杀啊……” 李恪手中的宝剑都拉出了半截,听到这句话直接气笑了: “好极好极,两国交兵不斩来使。那两国交兵,就可以滥杀百姓么?” 第826章 如此名节(上) 李恪最终还是没能亲自动手杀掉莫书怀,因为陈海平出手了: “殿下,何必为这等卑鄙小人,平白污了殿下的圣明? 要取这些人的性命,不如将之带到两军阵前,驱出我大雍境内之后,老奴再取他人头,轻而易举。” 府衙内的其余人等也都纷纷出言劝阻: “殿下三思啊。” “是啊,要杀这等无耻小人,何用殿下出手?” “殿下清名何等尊贵,毁在这等龌龊无耻之徒手中,实在不值。” …… 冷静下来之后,李恪收剑入鞘,他也知道杀这些人于事无补,反而会给那些率兽食人的广南禽兽以借口,更加肆无忌惮的烧杀淫掠。 最终遭殃的还是那些无辜百姓。 不过,李恪也不会就此放过这些打着告状旗号来欺骗蒙蔽他的假使节,直接下令将这些人押往监牢之中,出征之时带到两军阵前去,当面质问广南王阮潢。 如今安平已经被破,阖城百姓不幸罹难,大雍前线更是防御洞开,每天不知道有多少广南恶贼越过边境,涌入大雍境内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原本参谋处的推演,是判定广南还有半个月的时间才会开战,广南使团的到来也从侧面印证了这一点。 所有的出兵计划都是根据这个判定来制定的,哪想到事情居然会突然大变,地处前线的安平会突然被攻破,直接将李恪的所有计划全都彻底打乱。 迫不得已之下,李恪只能派出信使,严令正在象郡操练的交州府兵坚决抵抗,绝对不能再出现安平这种被屠城的惨剧。 另一方面,花城这边也已经开始动员,所有的一切战力都必须利用起来,当李恪率领东宫六率和交州水师出征之后,交州本地的治安也不能乱。 所有的事情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李恪不停的听取汇报,与人商议前方战事以及后方调动等大小事宜。 本来这里就已经够忙乱的了,偏生刺史府外再次哗然生乱,各种喧闹之声甚嚣尘上,声浪几欲震塌屋宇。 李恪心里本来就压着火,这个时候再忍不住,顿时勃然大怒: “府衙外何事喧哗?” 早有守卫的校尉前去查问,而后急速回报: “启禀殿下,府衙外有士人崔龙久等,说是太子无故扣押广南使节,有损朝廷体面……” 李恪知道这还是这个校尉春秋笔法,否则以那些士人的德行,肯定会说的更难听。 “哈哈哈!” 李恪脸色阴沉,突然大笑出声,道: “好极!好极了! 我大雍有这么多敢于直言犯上、里通外国的‘君子’,还有何战不可输? 来人! 将这些乱臣贼子全部给我看住,一个也不许放走! 我倒要看看,这些无耻之徒的脸皮到底有多厚!” 李恪说完,丢下手中的文卷,大步向外走去。 陈海平暗叹一声,眉头一皱,轻声斥道: “还不快点跟上,保护殿下?” 府衙内的其余人才恍然惊醒,手忙脚乱的将手头的事情放下,急急忙忙的奔出衙门。 李恪的速度太快,等这些人追出来的时候,李恪已经走到府衙门口,对着那些士子厉声喝道: “是谁给你们的胆子,胆敢与外敌勾结,祸乱我大雍?” 那些士人们显然没有料到,李恪居然会亲自出面,一时间都有些措手不及,场面一度十分安静。 与其他那些心虚、惊慌的士人不同,崔龙久反倒是大喜过望。 他被罢官夺职之后,无一日不深恨太子李恪,觉得自己之所以会落到这般田地,全是李恪的过错。 至于他自己投机取巧、利欲熏心,妄图以小博大,获取博陵崔氏的接纳、高官显贵的器重…… 这一些对崔龙久来说,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他可以做,别人不能阻止,哪怕是太子李恪这个被他选定的目标,也必须百分之百的配合,任他崔龙久攻讦,最好是被他一篇妙笔生花的文章弹劾的无地自容,自杀谢罪,成就他崔龙久的无上美名。 当他被一道旨意贬为白身之后,崔龙久简直是对李恪恨之入骨。 如今好不容易有贵人赏识,让他出面南下,自然是看重他崔龙久与太子李恪有不共戴天之仇。 现如今李恪就在他的面前,其他人或许会觉得惭愧心虚,崔龙久却觉得,这是他这辈子最梦寐以求的机会! 如此良机,崔龙久怎会错过,他将挡在身前的士子推开,大义凌然的呵斥道: “殿下为何还要执迷不悟? 若说祸乱大雍,天下谁人不知,真正祸乱大雍的,是你!” 第827章 如此名节(下) “真正祸乱大雍的,是你!” 当着无数士子的面,崔龙久挺身而出,大义凌然的面刺太子李恪。 以往这些士子们叱骂李恪的不是没有,而是相当的多,自从李恪搞出白糖、北玄酒这些暴利商品却又不让各大世家掺上一脚的时候开始,李恪的名声在世家大族之中就已经臭不可闻了。 似乎没骂过几句李恪,士子们都不好意思出门和人打招呼。 虽说咒骂太子李恪的事情,士子们人人都做过,可像崔龙久这样,当着李恪的面,直斥其为乱国之源的,却是前所未有。 别说李恪被骂了个措手不及,就连那些私下里喜欢以叱骂太子为乐的士人们,都被震的目瞪口呆。 所有人都觉得,这崔龙久怕不是失心疯了。 但崔龙久却知道,自己不但没疯,反而清醒的很,如此良机,怎能错过? 崔龙久抓住机会,立即乘势追击,继续痛斥道: “殿下自建储以来,飞扬跋扈,动辄戕害士人君子,自绝于天下。 这且罢了,不过是家丑而已。 如今殿下更是变本加厉,无故攻打友邻,为夺民财杀人盈野,让我大雍在友邦面前丢尽脸面……” 崔龙久越说越起劲,越说越兴奋,甚至开始憧憬起以后的美好生活了。 他已经笃定太子被宣召回京之后,必然会被雍帝圈禁,废黜甚至是被杀都极有可能。 而他崔龙久作为面刺废太子李恪第一人,不但会得到士林的认可、朝野上下的交口称赞都是可以预见的。 更加让崔龙久兴奋疯狂的,则是将来的太子对他的青睐和重用。 不管李恪之后的太子会是谁,对于他这个面刺李恪的第一人,必然都有着天然的好感。 等到那一日之后,飞黄腾达岂不是等闲事尔? 正当崔龙久骂的起劲,唾沫横飞的时候,一记重重的耳光甩在他白皙而油腻胖脸上。 “啪~” “唉哟~你,你这暴君,竟然无故殴打士人?” 崔龙久先是惊怒,而后心中大喜过望,恨不得再把另外半边脸凑上来,也让李恪再打一记耳光。 他心中更加确信,李恪这个太子肯定是自己知道地位不保,被他说道痛处,这才恼羞成怒了。 其余的士子也都十分生气,李恪的粗鲁无礼,让这些士人们有了同仇敌忾之心。 李恪甩了甩手,在崔龙久渴望的眼神中,突然冷笑出声道: “刚才这一耳光,是为安平县满城被害百姓打的。” 崔龙久满脸懵逼,士人们也全都满头雾水: 安平县是哪里? 满城被害百姓又是什么鬼? 李恪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让崔龙久心里一抖,有种不妙的感觉。 但他自觉自己现在占尽优势,又有大义在身,仿佛古之圣贤附身一样,正气凛然的喝道: “太子殿下冥顽不灵,想要一错到底不成?我…… 啪~ 嗷呜~” 李恪厌恶的瞪着这个喋喋不休的家伙,再次一耳光将他满嘴仁义道德打回肚里去,心底的杀意怎么也按捺不住,冷冷的呵斥道: “就凭你这卖国求荣的狗贼,也配对我指指点点?” “卖国求荣?” 崔龙久脸上的血色一下就涌了上来,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一样,目眦欲裂的大叫道: “你这昏君,为何无故辱我名节?” “名节?” 李恪有些诧异一般,而后狂笑起来: “哈哈哈,你这狗贼,居然也有脸说名节? 就因为你这狗贼给广南使团出谋划策,将我大军拖在花城,所以七日前广南人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偷袭得手,将安平县攻破。” “什么?安平县被攻破?” “这,这怎么可能?不是说广南使团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难怪殿下刚才说,要为安平县满城被害百姓……” “这么说来,全城的百姓都被害了吗?” “但是,安平在哪里?” …… 士子们并不各个都是丧心病狂,当听说这个噩耗之后,这些人的注意力明显被吸引到战事上来。 崔龙久却是大惊失色,他虽然心里明白,广南使团在花城和他们这些士人相互配合,必然有所图谋。 但怎么都想不到,他崔龙久自诩聪明,也成了广南人手里的工具。 这一刻,崔龙久真的慌了。 他不敢承认自己是故意和广南使团相互配合,才搞出这许多破事出来,否则的话,这事传扬出去之后,他崔龙久必然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紧要关头,崔龙久脑子疯狂转动,赶紧开口争辩道: “怎么可能?安平在哪里?说不定是广南人报复殿下之前在广南的暴行呢,殿下想要委过于人,未免太过拙劣了?” “呵呵!” 李恪已经不再浪费口水了,直接抽出宝剑,满脸杀气的喝道: “今日,我就让你死个明白!” 第828章 自投罗网 “我就让你死个明白!” 李恪不再与崔龙久分辨,直接下令道: “来人,将这狗贼与广南使团暗通款曲,密谋祸乱交州的书信呈上来!” 崔龙久脸色大变,他自己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原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还自以为瞒天过海,无人得知,哪想到李恪直接开口就让人拿证据。 到了这个时候,崔龙久也急眼了,直接破口大骂道: “李恪,你这残暴不仁之徒,为谋害士人竟然如此不择手段! 堂堂一国储君,竟然用出栽赃陷害这等下作伎俩,你以为你堵得住天下悠悠众口吗?” 李恪冷笑一声,问身边的陈海平道: “庶民白身辱骂当朝太子,该当何罪?” 陈海平面无表情道: “白身辱骂君上,按律,当先截舌,后斩!” 这老太监说完,也不见他动作,形如鬼魅一般欺身上前,一只手捏住崔龙久的下巴,暗运劲道一抖。 崔龙久死命从陈海平手中挣脱开来,满脸痛苦,眼睛里更是充满着恐惧和怨毒。 只是他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反而咳嗽两声,直接吐出半截舌头来。 其余的士子们本来还义愤填膺,可看到崔龙久的惨状,一个个都毛骨悚然,满脸惊惧的看着李恪和陈海平。 当面辱骂太子他们都不敢,更何况是陈海平这个大内总管? 其实以这些士人的德性,就算是在私底下,敢于辱骂陈海平的人都是少之又少,谁敢仗着酒意马上一句,都能被周围的士人夸耀一句好胆色。 就在这诡异的沉默当中,除了崔龙久那怨毒却无用的呜咽声,就只有军中校尉来去的脚步声。 很快,李恪要的东西就被快速送来。 李恪展开看了一眼,厌恶的扫了一眼地上的崔龙久,而后将那封书信一抖,展示在身前: “与这狗贼熟悉之人,近前来看,这是不是这崔氏狗贼的手笔!” 几个和崔龙久关系近的士人马上凑上前来,打算从中挑出破绽,而后回头好生宣扬一番太子栽赃陷害忠臣义士的丑恶行径。 可当他们看清楚李恪手中的书信时,全都大吃一惊: 这,这的确是崔龙久的字迹啊! 再仔细看看书信的内容,所有人都惊呆了,冷汗也不知不觉的布满了这几个人的额头。 什么“为贵国计,当在花城中大动干戈,让李恪小儿无暇他顾”; 什么“贤弟放心,有为兄在,贤弟大可在花城为所欲为,让那李恪小儿顾此失彼”; 什么“为兄当竭力拖住李恪小儿,贤弟有何计划,尽可放手施为。”; 更加过分的则是“你我兄弟联手,贵国大计必可顺遂。” 结合如今广南攻破边城安平县城的恶劣情况来看,这崔龙久竟然是如此丧心病狂! 这几个与崔龙久关系亲近的士子看完,脸色阴晴不定,心里其实已经怒极: 他娘的,被这狗日的崔龙久利用了! 他们这些士人想要利益不假,对广南百姓的死活也未必放在心上。 但若是让他们去和广南人内外勾结,这些士人当中大部分并没有这样的想法。 可是现在,他们被崔龙久蛊惑,虽没有与广南内外勾结的心思,实际上却做了里应外合,有损大雍的事情。 一想到这里,这些正人君子们头上的汗都流下来了。 后面有些士人心中好奇,不知道崔龙久到底写了些什么,以至于让这些崔龙久的知交好友都进退两难。 等后面的士人挤上前来,看清楚崔龙久曾经做下的丑事时,这些被利用的士人顿时大怒,纷纷破口大骂: “狗贼崔龙久,你竟然真的里通外国?” “你这逆贼好大狗胆,难怪你和那广南使臣关系如此密切,原来你们早就狼狈为奸了!” “以公义之名,做下这等无君无父、卖国求荣的丑事,简直是岂有此理!” …… 那几个崔龙久的好友也顶不住舆论压力,纷纷割袍断义: “狗贼,我看错你了!” “从今往后,你我恩断义绝。” “与你这狗贼相交,某之耻也!” …… 轻飘飘的一封书信,一下子就把崔龙久从士人代表,打落凡尘,成为人人唾弃的汉奸国贼。 崔龙久心知再无回天之力,只是心中委实不甘: 我明明离成功很近了的,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实际上,这只不过是他的错觉而已,像崔龙久这样痴心妄想的蠢材,怎么可能是李恪的对手? 早在这些士人一到交州,他们的一举一动就开始被物统局纳入视线当中了。 而这个崔龙久更是自己作死,一头撞进李恪早就布下的天罗地网中来。 正巧,李恪心里一股郁气难消,在揭露了崔龙久的丑恶面目之后,当即下令: “来人,将这卖国狗贼拉下去,斩首、示众、祭旗!” 第829章 退意 当着数百南下游学士子的面,崔龙久被东宫六率的力士砍下脑壳,挂上旗杆,示众三日。 其余的士人很明显都被李恪的果决所震慑,一时间全都安静了下来。 以前住在春风化雨楼里的,回去之后就像中了箭的兔子一样赶紧从里面搬出来; 平时喜欢到春风化雨楼里去玩乐的,这个时候也全都避如蛇蝎。 虽然暗地里还是有许多士人在抱怨,觉得李恪这个太子对士人太不友好了,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 不过,敢于为崔龙久抱屈的,那是一个都没有。 非但如此,与崔龙久同来的人里面,就有博陵崔氏的子弟。 这位按之前的序齿,要称呼崔龙久一句大兄的崔氏族人不但当众义正辞严的和崔龙久划清了界限,回头就赶紧写了几封书信,派出快马迅速往北方送去。 与崔氏士子同样,派出快马北上报信的人还有许多。 这些人都从安平战报中,看出李恪很有可能不会奉诏,陈海平也极有可能不会强行将李恪羁押回京都城。 之前大家笃定李恪会被带走,广南有大把的好处可以掠夺。 更重要的是,之前朝野内外普遍以为广南人只是虚张声势,目的只是为了从大雍要挟些好处。 但安平战报一出,这些士人就明白广南人狼子野心,绝对不可能只占一个安平就能够满足。 十有八九,广南人的目标是岭南的整个交州。 如此一来,中原世家眼中的岭南大开发这块肥肉,瞬间就变成了一块烫手山芋。 若是像之前计划的那样,强行逼迫太子回京都圈禁起来的话,那么,以交州府军那点孱弱的战力,绝对不可能是广南十几万如狼似虎,饿的两眼冒绿光的饿狼的对手。 这就是之前长达近百年来,中原世家对岭南轻视和百般打压、掠夺所种下的苦果。 如今,这些士人也都明白,不论换了是谁来岭南,都绝无可能保住交州。 之前妄想一口吞下的岭南大开发总公司,也瞬间就成了梦幻泡影。 为了抢占先机而“南下游学”的士子们,也猛然间发现,自己居然被夹在中间,进退两难了。 而有些士人,已经对所谓的岭南大开发彻底死心,自认晦气,准备收拾包裹,溜之乎也。 想让他们留下抵抗广南人? 这怎么可能? 没像崔龙久那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选择和广南人合作对抗李恪这个太子,已经算是这些士人节操在线了。 然而,当这些士人们大多打好包裹,准备北上回家的时候,全副武装的东宫六率军士突然而至,将这些南下游学的士子们一个不落,全部“请”到白云山大营。 这些人开始还大为不满,痛斥这些“无礼莽夫”“粗鄙武人”。 不是他们不想采取更激烈的手段,只是一想到崔龙久的脑袋还挂在刺史府门口的旗杆上,以往那些动不动就对武人喊打喊杀的气焰就不知不觉消失的一干二净。 等这些人被军士们带到白云山大营时,赫然发现这里已经是军士的海洋。 包括太子李恪、大内总管陈海平等人在内,所有人尽是一身戎装。 更让这些士人心底发颤的是,整个军阵绵延不绝,一眼看不到头,偏偏全军上下无人出声,那死寂气氛,简直如同山岳一样,压的这些中原士人透不过气来,连喘气都不敢大声了。 李恪等人齐了之后,走到阵列前方,大声说道: “将士们! 根据飞奴司与物统局联手送来的最新战报,广南人打破安平之后,长驱直入,连下龙门、大直、凭祥等多处。 所过之处,鸡犬不留,我大雍百姓死难之人,不计其数。 就在五天前,广南人攻下上思之后,再次屠城! 城中百姓得逃大难者,十不存一!” 李恪眼底泛红,心里堵的难受,对于千里之外的广南兽军恨之入骨。 若是可以,李恪真恨不得自己能够带着大军飞到前线去,将这些毫无人性的禽兽斩杀殆尽。 军士们听到这些接连不断的噩耗,也都恨的咬牙切齿,军阵之中都难免出现一些轻微的躁动。 而那些士子们,则是毛骨悚然,无数人在心里大骂那些目光短浅的蠢货,说吹嘘什么南下就是捡钱,把岭南大开发夺过来就是几辈子的富贵。 现在好了,广南人眼看着就要打过来了。 到时候跑的不够快的话,自己这些人都要成为广南人的俘虏,还不知道要遭什么样的罪呢。 去他么的天大的好处,这天大的好处谁想要谁要去,他们是不想要了。 他们现在只想回家。 然而,让这些士人没想到的是,李恪接下来的话,直接打碎了他们的梦想。 第830章 选择(上) “至今日,参谋部推演之后,推测如今安州一代,唯有府城还在坚守,其余各地,恐怕都已经沦落敌手了。” 李恪长话短说,抽出长剑,斜指西方,朗声说道: “我已决定,亲率东宫六率西征广南恶贼! 克敌制胜,不胜无归!” 将士们受李恪感染,齐声高呼: “克敌制胜,不胜无归!” “克敌制胜,不胜无归!” “克敌制胜,不胜无归!” 那些士人们并没有被周围将士们的狂热感染,反而战战兢兢的,有些士人心里已经有了不妙的预感,其中有一个赵郡李氏的士子仗着自己的出身,硬着头皮问道: “敢问太子殿下,将我等请来此处,所为何事?” 李恪扫了他一眼,发现不认识,眼底就有了一丝冷意: “你们这些士人,平时一个个不都是以天下为己任的么? 现如今广南入侵,杀身报国就在眼前。 怎么,你想逃跑?” 李恪脸上居然带着些笑容,只不过这笑一点暖意都没有,反而让这些士子们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那赵郡李氏的士子想着以前李恪的那些“恶行恶迹”,心里大叫“苦也”。 他是真不敢违逆李恪,但为了小命着想,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带着谦卑讨好的说道: “殿下误会了。只是这冲锋陷阵,不是军中勇士的事情么? 与我等士子何干? 而且,吾乃长平郡王长子李群,如今吾父卧病在床,昨日刚来了急信,让微臣即刻回乡侍疾……” 只要不是傻子,谁听不出来这长平郡王之子是在随口胡扯? 那些士人们也都如梦初醒一般,全都争先恐后的开始胡诌起来: “家母年事已高,惦念我这个不孝子很久了。” “我家祖母今年八十有七,恳请殿下放我回去见她最后一面。” “我出门时,我妻子告诉,她马上就要生了,不行啊,我也要赶紧赶回去。” …… 一群士人七嘴八舌的,每个人都在抢着说着自己非回去不可的理由。 可李恪哪里会听不出来,这些人只不过感觉到了不妙,不想上战场,随口胡扯出来的借口罢了。 眼见如此,李恪也懒得和他们废话,直接抽出宝剑,冷冷的说道: “军律其四,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犯者斩之。 诸位是觉得,吾剑不利么?” 刚刚还喋喋不休,乱找借口的士子们惊呆了,好几个胆小的直接腿一软,一屁股坐到地上。 更有些性子软弱的,直接饮泣出声: “我,我不想上战场,我想回家……” 长平郡王长子李群脸色铁青,他是长平郡王府默认的世子人选,平时十分傲气的,今日竟然要被李恪强逼着上战场。 这让一向傲慢惯了的李群如何能忍? 别人不敢吭声,他这个大雍皇族子弟却有这个胆子,当即抗声道: “前方战事糜烂,殿下还如此胡来,莫不是觉得这时局还不够乱么?” 李恪盯着李群那张忿忿不平的脸,突然笑了: “平时你们这些人呢,把我东宫的东西当成自己,争抢的时候唯恐慢上一步;现如今是时候保卫这些东西了,你们却是跑的比兔子还快。 哈哈,果然是当我好欺啊!” 李恪话音刚落,手里的宝剑已经劈了出去,众多士子们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紧接着就看到长平郡王长子李群捂着喉咙,满脸不可置信的神色,像一截腐烂的破木头一样,硬挺挺的倒在地上。 都不用仔细观察,只看李群那死鱼一样凸出来的眼睛就知道,这个争抢着来岭南争夺岭南大开发公司的皇族贵公子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李恪的声音也变得冰冷无比: “李群意图脱逃,乱我军心,已经被我斩了。 诸位还有谁想试试我这宝剑的锋芒,尽管站出来!” 先是崔龙久,后是李群,李恪杀起这些士子来毫不手软,完全印证了这些士人从前的听闻。 满场的士子们噤若寒蝉,心生寒意,又有谁还敢出头找死? 李恪见震慑住了这些人,转手就把这些废物交到陈海平手中,勉强充作后军,帮忙运运辎重粮草。 若是指望这些废物去上阵杀敌的话,除非李恪自己活得不耐烦了。 他也知道这些废物能帮的不多,甚至有可能带来不少麻烦。 但是,若李恪放任这些人不管,只要李恪大军前脚离开花城,这些士人后脚就会一哄而散。 到时候,给整个交州的战局都是极端不利的。 迫不得已之下,李恪才出此下策,将这些废物点心牢牢羁在军营里面,交由陈海平负责镇压着,量他们也搞不出什么花样来。 解决了这些士子,李恪才终于抽出时间去见其他人。 等李恪要见的那人被带上来的时候,李恪仔细打量一番,饶有兴致的笑道: “一直以来,都想见见你,不想一拖再拖,你我竟是在这样的情景下见面,还真是造化弄人啊。” 第831章 选择(下) 李恪的话中不乏调侃,让那人颇有些羞怒之感。 只是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 那人也只能苦涩的笑笑,恭敬的俯首说道: “太子殿下英明神武,明见万里,外臣不自量力,班门弄斧,贻笑大方而已。” “哈哈,哪里哪里。” 李恪大笑出声,伸手虚扶,说道: “阮卿能够迷途知返,配合朝廷查明逆王阮潢的诡计,功在社稷,我已经将此事上奏父皇,相比朝廷会给阮卿一个交代。” 没错,被李恪称为“阮卿”的,正是以“阮富”之名潜伏在大雍的前广南太子阮大富。 早在当初李恪坚持在交州考试查举时,这位广南前太子就曾取得让人侧目的第二名。 如此优秀的成绩让人侧目,也让这位潜伏在交州十几年的落难太子进入李恪的视线中。 随后物统局初来乍到,多次追查都被阮富所掌握的广南秘谍阻拦,以至于迷雾重重。 后来还是李恪直觉有问题,让人全方位的筛查,才终于抓住了这位阮太子的尾巴。 之前李恪特意嘱咐物统局,不要逼的太紧,放长线钓大鱼,看看这位广南太子在大雍到底有什么图谋。 等到后来,一招打草惊蛇,就让阮大富寝食难安,感觉待不下去了,几次都动了心思想要离开交州。 可离了交州又能去往何处? 广南阮潢得知物统局散布出去的消息之后,阮潢更是直接下定决心要北上交州,必杀阮大富而后快,以除心腹大患。 到了这个时候,阮大富其实已经是别无选择了。 物统局又巧思妙计,李济平将陈二狗这些刚从广南解救回来的年轻人紧急招募进物统局,利用这些人熟悉广南语言的优点,轻而易举的打入广南秘谍内部。 于是就有了京娘子误以为陈二狗身后的贵人是来自升龙城,对之深信不疑; 更有了莫书怀放心将传送书信之类的“小事”交给陈二狗这些“好健儿”去做。 物统局不但据此对莫书怀等人的动向了如指掌,还意外发现了崔龙久这狗贼为达目的,不惜与广南使团勾结。 哪怕是出卖大雍的利益,崔龙久也在所不惜——只要能早点把太子李恪赶走,方便他对岭南大开发张开饕餮大口就行。 现如今广南秘谍已经尽数在物统局掌握中,只要需要的话,李恪一声令下就可以将这些秘谍一网打尽。 然而李恪却没有这样做,反而允许这些广南秘谍照常潜伏着。 等了许多天,都没再钓到鱼,李恪这才作罢,让李济平将阮大富送来。 阮大富也看出来,如今的气氛是剑拔弩张,战争的脚步已经来临。 只是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李恪会在这种关键时刻召见他,心里虽有所猜测,却也不敢保证。 李恪事情繁多,千头万绪的,忙的不可开交,也没必要再和阮大富兜圈子,直接开口问道: “我大雍朝野上下一向推崇,三纲五常,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伪王阮潢杀兄逐侄,罪在不赦。 不知阮卿以为如何?” 尽管阮大富心里是如此期盼的,看当事情真的发生在眼前了,他还是有些难以置信,眼眶通红,眼泪已经情不自禁的流了出来,声音都变得颤抖起来: “殿下所言,可是真的?” 李恪立即点头,斩钉截铁的说道: “自然!此事绝无异议!” 阮大富情绪激动,立即扑倒在地,恭恭敬敬的磕着头,哭道: “自十六年前大变之日起,下臣从不敢以阮氏子自居,更不敢用我父王所赐之名。 今日得见殿下,竟让我有复生之时,我阮氏江山又重光之日。 殿下大恩大德,下臣至死不忘。” “好了!” 李恪闻言笑道: “起来吧,只要阮卿勤政爱民,恪守两国友好共处之道,我大雍与广南就是永远亲密的父子之邦。” “是!” 阮大富赶紧答应,喜极而泣道:“下臣定恪守臣道,世世代代事大雍如父,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李恪哈哈大笑,心里却是半点也不信这种口水誓言。 只要利益足够大,这些广南人,不拘是阮潢还是阮大富,亦或者是之前的阮泊,谁不是翻脸如翻书的角色? 只不过如今阮潢野心勃勃,更驱使大军攻伐大雍,李恪自然要将阮大富推出去跟他打擂台。 不管他们两叔侄打生打死的结果是什么样,只要广南内乱,那对大雍来说就是好事。 李恪又温言安抚了一番,阮大富才在千恩万谢中,依依不舍的离去。 等这人一走,李济平就从身后的屏风里闪出身来,低声说道: “殿下,我观此人野心勃勃,又善于隐忍,怕是与如今的广南王阮潢是一路货色。” “那又如何?” 李恪眼底噙着冷笑,淡淡的说道: “我何时说过,会全力助他夺回王位了?” 第832章 突然悟了 离开大营之后,站在兵营门口的阮大富陷入茫然之中。 他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到了现在,阮大富也想明白了,其实很早之前,他的身份就已经被物统局掌握了。 只不过物统局另有安排,才故作不知而已。 如今再想想,自己居然自以为天衣无缝,自高自大,狂妄无知的可笑。 若不是阮潢那狗贼在象郡各地肆虐,动辄杀人屠城,恐怕李恪还不会这么早揭穿他的底细,而是像以前那样,将阮大富作为一块腐肉吊在那里,吸引着一批又一批的各路苍蝇。 毫无疑问,如今阮大富自己的所有人手都已经被物统局掌控着,是死是活,全在李恪一念之间。 这样的打击让阮大富有些沮丧,心里也充满着不安——别的不说,光是代夫子和其他三个当年互保童生的死,就是一笔血债。 哪怕再不情愿,如今阮大富也不敢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只能老老实实的按照物统局的要求,将那些广南来的蠢材一个接一个的送进大牢里面。 说来也是好笑,物统局通过曾经抓捕过的某个广南秘谍,将广南前太子阮大富就在交州的消息传回广南之后,升龙城里的阮潢就像吃了癫痫药一样,一批接一批的将手里的秘谍派到交州来送死。 而且这些秘谍还十分狂妄——也可以说是天真,居然以为大雍对他们的身份一无所知。 以至于这些广南秘谍就像葫芦娃救爷爷一样,一波接一波的前往南海郡府衙,想要刺杀南海郡通判阮富——实际上就是潜伏的广南前太子阮大富。 毫无疑问,这些广南秘谍全部栽进了物统局早已经布置好的陷阱当中,除了送掉自己的狗命之外,一无所得。 到得今日,阮大富已经清楚的知道,自己其实已经别无选择了。 尽管他自己心里清楚,即便是跟着李恪的指挥棒走,也未必有好的结果,但阮大富知道,敢于反抗的话,他的下场肯定会更加凄惨。 别的不说,只要李恪发现阮大富不听话,直接将这段时间围捕广南秘谍的“功劳”强行按在阮大富的头上,那么他这个前广南太子的名声立马就会臭不可闻。 哪怕是广南国内那些还对阮大富抱有期望的忠臣义士,在得知他们心心念念期盼的太子居然甘为“大雍走狗”,捕杀广南潜入大雍的秘谍的话,也都会转变心态,不再对他抱有幻想了。 甚至,其中有很多人会害怕阮大富的出卖,亲手弄死这个前太子。 阮大富心中迷茫,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即便李恪还没有揭穿他的面目,但南海郡通判这个职位,阮大富是不打算再担任了。 他之前那栋表面寒酸,实际上与隔壁富商连通的府邸,他也不想回去了。 之前他还对府里近段时间频繁的人员来往感到奇怪,现如今阮大富哪里还不明白,那些后来“换”进府邸中的仆役,十有八九全部都是物统局的人手。 一想到自己居然在物统局的包围下,生活了半年多的时间,阮大富就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不知不觉,阮大富居然走到了一栋人流冷落,生意冷清的青楼面前,抬头看见那硕大鲜艳的招幌,阮大富苦笑摇头,慢慢的走了进去。 当京娘子得到消息的时候,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她把其他伺候的人赶走,精心打扮一番之后,亲自端着美酒佳肴,刚一进门就娇笑着招呼起来: “唉哟,我说怎么今天老听见喜鹊叫,原来是有贵客来。 阮通判今日怎么有空,光临我这小店啊?” “算了,别装了。” 阮通判站起身,从京娘子手里接过酒菜,反手握住那双柔荑,哭笑不得的说道: “装也没用了,太子殿下早就识破了咱们的身份了。” “嘎~” 京娘子目瞪口呆的,好半天才晕乎乎的明白过来,阮大富口中的“太子殿下”指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大雍东宫太子李恪。 这婆娘空长了一副好皮囊,这时候才知道后怕,一拍巴掌“唉哟”一声就开始肉疼的叫唤起来: “我说怎么最近这么倒霉,又是被挖墙角、又是被个老色鬼摸进门来,最后还被大雍士子和广南使团连续坑的不要不要的。 换了是往年,这半年时间我都能赚好几万两银子!” 阮大富简直是哭笑不得,这蠢婆娘现在居然还在纠结银子的事情。 这是银子的事情吗? 这是脑袋的事情啊! 阮大富气结,忍不住一巴掌拍过去: “bia~” 嗯,手感很好啊。 京娘子娇呼出声,眼神也变得水汪汪的,本就诱惑的声线也越发勾魂: “主上,不要在这里……” “不!” 眼前是美人如玉,阮大富突然有些悟了,他直接扯断衣襟,扯掉斯文扑了上去,低声吼道: “我就是要在这里吃掉你这个妖精。” 第833章 血火炼狱(上) 安平,一座夹在两山一水之间的小城。 这里是大雍与广南分界之处,除了汉民以外,蛮族众多,向来各族杂处,矛盾丛生。 平时各族之间,因田亩、水源、山林、贸易等等诸多杂事,经常爆发口角与械斗。 但因为上面有着安平县府军镇压着,蛮人们心中畏惧。 又贪图汉商往来,带来各种精美丝绸、陶瓷、美酒、金银饰物,以及木桶、铁锅、漆器等各种实用生活物资,所以蛮人们倒还勉强顺服官府统治。 县中百姓,无论汉蛮,平时虽然纷争不断,但好歹还能勉强和平相处。 又因此地盛产石炭,最近多有商人前来贩卖,虽然得利的大头多为县中几家诗书人家和山中那几个蛮人大寨主,普通百姓只要肯下力,也能比平时多赚些吃食和铜钱,日子比之以往要好上些许。 但,这一切随着广南人的到来,彻底改变。 这安平县地势西高东低,东部平坦地区多为汉民生息,水稻一年两熟,又可以杂种些豆椒之类的,生活基本都能得温饱。 西面的山岭之中,则尽数为蛮人所据,通常是一片山岭就是一座蛮寨,寨中以头领为尊,世代相袭。 这其中,裴、黄、苗、田、范五家蛮人头领势力最大,实力最强,不但占据着最好的山林,还把持着与汉商通商的要道。 蛮寨当中,头领地位极高,普通蛮人百姓对于这些头领而言,不啻于猪狗牛马,世代为其私有。 可以说,这些头领在各自的寨子当中,都是土皇帝一般,对普通蛮人生杀予夺都是寻常之事。 这些蛮人头领在寨子里面作威作福惯了,往往外出的时候也会带着种种恶习,对汉民百姓家中财富又经常垂涎欲滴。 他们从不思量汉民百姓的财富,都是一点一滴,用汗水浇灌而来; 他们也从不反省,自己好吃懒做,愚昧贪婪,只妄想不劳而获,从不肯辛苦耕耘。 平时他们都要嫉恨汉民百姓家资丰厚,老有所养幼有所教,近段时间一直风闻广南要北上进攻,这些豺狼的贪心就再也压制不住了。 安平知县本是一北方士人,南下来争冠的时候,侥幸过了李恪的考核,只不过排名太低,被打发到这边鄙小城来做父母官。 可这人南下之时,想要的却是在繁花似锦、财货满地的大城为官做吏的,除了能让自己逍遥快活,也要能帮助家中牟利,哪会想到被发配到安平来? 实际上,整个交州真正的肥缺也不过十数个而已,南下来抢官的北方士人有数百之多,即便李恪不安排这个考核,以这些北方士人的能力,也没几个能在花城那一带富庶之地为官的。 但这些人完全不顾这些事实情况,直把自己的“遭遇”当成李恪对他们的排挤,一个个怀恨在心。 即便是上任之后,也少有人有心理事,绝大部分都在那里,沉湎酒色,纵情享乐,时不时痛骂太子李恪嫉贤妒能,哀叹自己怀才不遇。 这样的昏官,对于朝廷来说是累赘,对于百姓来说就是不幸了。 安平县中的其他官吏、势家,之前还担心太子精心选拔的知县来了之后,他们的日子会不好过。 哪想到这新任知县居然是个不管事的糊涂蛋,任何事情都不放在心上,任由这些地方豪势人家操弄。 这些地方势力对此当然是大喜过望,很快就将整个安平县搞的乌烟瘴气。 可是后来,当广南将要入侵的消息传来之后,这些地方豪强就懵逼了。 他们这个时候才想起还有个朝廷在,齐刷刷的来求见知县老爷,祈求朝廷尽快发兵来救。 那知县也不是个完全瞎了眼,如何不知道这些地方豪强往日的作为? 他反正是北方士人,居然干脆的挂印而去,丢下满城百姓,就此逃走了! 地方上的豪强们瞬间傻眼了,知县可以逃走,他们这些人能逃到哪里去? 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啊! 他们世世代代居于此地,财产家业全都在安平县,可以说最不想安平县出问题的就是他们了。 平民百姓尚且可以一走了之,大不了换个地方佃田而已,他们这些豪强往哪里跑? 难道还能背着田宅祖业往北逃么? 再加上知县弃官而逃,整个安平城迅速陷入慌乱之中。 那些平时不敢出头的城狐社鼠,整个时候也跳出来兴风作浪。 其中更有些丧心病狂的畜生,为了些许蝇头小利,竟然主动勾结各家山寨中的蛮人头领,对着安平县虎视眈眈。 若不是县中几个老吏老于世故,有些能力,怕是安平县早就被蛮人头领带着人下山,一抢而空了。 第834章 血火炼狱(中) 为什么挺身而出的是几个老吏? 那是因为安平除了一个自命清高的知县之外,其余各官全部空缺,无人愿意前来吃苦受罪: 这种边鄙小县既无前途又乏油水,若非是那等官瘾极大而又没有出头机会的人,是不会有人愿意前来赴任的。 老吏们借助迫在眉睫的蛮人威胁,勉强将城里的豪强势家拉拢,让那些前来窥探的蛮人头领知难而退。 比起城里的财货,很显然性命更加重要。 蛮人头领在发现安平县城内有了防备之后,是不敢真的硬拼的,否则的话,寨中青壮死伤太多,他们无论从县城里抢得多少财货,最后都只会便宜附近的山寨。 蛮人的威胁已解除,城里的势家豪强们鼠目寸光,居然又开始内斗,企图争夺知县离开之后留下的权力真空。 就在这些蠢货对着自己人剑拔弩张的时候,山岭中的蛮人山寨中却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之前就说过,广南人不尚诗书,不知礼义,唯独以力为尊。 当太原莫氏族中贵子们听说,那个手无缚鸡之力,连刀都拿不稳的莫书怀得了广南王阮潢的器重,代表广南出使大雍时,整个太原莫氏族内一片哗然。 在往日的时候,别说是那些族中贵子,就是那些自恃武勇的族中庶子,也都对身体孱弱、喜好诗书的莫书怀心存鄙薄。 以前大家都把莫书怀当成一个笑话,人人都可以耻笑他,把他当成太原莫氏的耻辱。 哪想到现如今,族内那么多的贵子、那么多的勇士都未曾出头,偏生让这么个拿不起刀,射不得箭的废物得了广南王的重用。 这简直是对全体莫氏贵子、对族内那些勇武子弟的羞辱啊! 别说其他的叔伯兄弟,就是莫书怀的同父异母的那些兄弟,无论贵、庶,都对此忿忿不平。 再加上莫氏占据地利,平时都时不时的有族内子弟带人偷越国境去大雍境内抢掠,只不过平常不敢太过嚣张,都是假扮两国边境的蛮人山寨而已。 现如今全广南上下都在图谋北上,这些满脑子杀戮和劫掠的太原莫氏族人,又怎么按捺的住? 尤其是当大雍太子突袭广南沿海的消息传来,更让太原莫氏对国内其余大小氏族的遭遇幸灾乐祸。 而在此同时,莫氏族内稍微有些头脑的人都看得出来,李恪对广南沿海的攻伐,或许对整个广南国来说并不是好事,但这并不意味着,对太原莫氏来说就不是好事了。 莫氏族内不知道有多少自诩聪明的族人都开始蠢蠢欲动,哪怕升龙城里的阮潢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要求莫氏等候大军集结到位,才可以对大雍动手。 莫氏族内,对于阮潢的压制极为不满。 若不是莫氏族老们还算清醒,知道莫氏不能在这个时候犯下众怒,怕是整个莫氏都要当场集体造反了。 即便是如此,莫氏也不是老实听命。 整个莫氏的族兵的确是听从阮潢的王命,停在谅山,等候广南大军集结之后,再同时北上发起突然袭击。 但是,莫氏的诸多贵子却得到族内长者或明或暗的提示,早早的带着自己招募来的人手,抢先向两国边境地区前进。 这些莫氏的族中贵子,既恨阮潢有眼无珠,重用莫书怀那么一个废材,又恨升龙城里的广南贵人,为了不让莫氏占地利的便宜,强行阻止莫氏北上。 是以这些莫氏的隶属武装,全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抗命。 这些凶狠的豺狼有着丰富的抢劫经验,熟门熟路的找到两国边境地区的那些蛮人山寨。 恰好这些蛮人头领们,也早就对大雍境内汉民的富庶垂涎三尺,简直就是一拍即合,马上就勾搭成奸,共同图谋入侵抢掠之事。 而这个时候,安平县城里的那些势家还在为了眼前的蝇头小利而争夺不休,根本没有人有心防备。 安平县境内的裴、黄、苗、田、范五家蛮人头领轻而易举的将安平县城内的底细摸透。 在鄙夷那些愚蠢的势家的同时,更加坚定了与广南人狼狈为奸的决定。 更可恨的是,这些人利用自己熟知安平县地理的优势,通过各自势力范围内的山岭遮蔽,直接引狼入室,帮助莫氏的隶属武装骗过边境巡查偷偷放进国境。 而后这些忘恩负义的蛮人,直接利用朝廷恩赐给他们可以入城交易的便利,轻易的骗开安平县城门。 等到这些蛮人一入城,直接将毫无戒备的守城士卒杀死,迅速控制城门要害,然后举火为号,将广南来的莫氏武装放入城中肆虐。 城中的汉人百姓完全没有任何防备,就此落入这些禽兽的魔爪。 第835章 血火炼狱(下) 莫氏的隶属武装“失控”,让广南其余各族十分恼怒。 广南王阮潢更是大为光火,认为这是太原莫氏对他的无视和挑衅,这让得位不正的阮潢十分震怒。 然则莫氏的回复却十分无赖,作为太原莫氏在朝中的代表,后将军莫问涛十分“无奈”的向阮潢请罪: “族中子弟不甘心被一个舞文弄墨的废物超越,积极为王事奔走。 不料那些联络上的山中蛮寨太过散漫,居然不听号令擅自冲进安平县中打劫,莫氏子弟无奈之下,才不得不提前动手。” 这个借口可谓扯淡的很,就是糊弄鬼都糊弄不过去。 但怎么处理莫氏,却是阮潢的一大难题。 这前线都已经开打了,而且莫氏都占了先机,在大雍境内大抢特抢的时候,拿什么去处罚莫氏? 太轻太重都不合适啊。 更何况,莫氏在安平县中大肆屠城,抢劫来的钱粮财货实在是丰厚无比,其余的大小氏族早就被刺激的眼睛都红了。 如今已经没什么人继续关心如何处置莫氏,而是争抢着往大雍境内冲,沿着莫氏打开的缺口,冲进去抢夺钱财,掳掠人口。 阮潢如果抓住莫氏不放的话,怕是会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甚至于阮氏皇族手中的军队,也已经按捺不住贪欲和兽性。 其中又有多少人愿意放弃唾手可得的财富,反而去吃力不讨好的和莫氏撕破脸来大打出手? 无奈之下,阮潢只能暂时压下心中的愤怒,不疼不痒的训斥了几句之后,开始拼命催促阮氏皇族的军队赶路。 有了莫氏攻破安平县的先例在,其余的广南氏族也都开始被那些带血的金银刺激,人人都将大雍当成一块肥肉,恨不得马上就扑上去,狠狠的咬下最肥的那块肉。 至于之前大雍太子带来的威胁,这些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反正就是冲过边境去,先抢了再说。 安平之后,是龙门、大直、凭祥…… 烈火、硝烟、残阳。 象郡之地,已经变成了彻底的血火炼狱。 …… 为了赶路,李恪只能抛下大部,仅仅带着东宫六率的骑兵,由交州水师快速送到合浦。 眼看着一支庞大的舰队靠岸,整个合浦县如临大敌。 尽管舰队打着大雍的龙旗,李恪也将自己的太子令旗挂了出来,可整个合浦码头上,所有人都逃散一空。 别说防守了,就连个哨探的人都没有留下。 李恪脸色阴沉,心情很不好。 如今可以说是两眼一抹黑,只知道大雍的防线已经彻底崩溃,广南人打到哪里了都不知道。 原本参谋部的打算是先在合浦立足,等查探清楚战场情势再做打算。 可现在看来,合浦县到底还在不在大雍手里都还是个未知之数。 为了安全起见,所有人都竭力劝谏,不肯让李恪先上岸冒险,只允许舰队运来的两千精骑先上岸。 李恪无法,只能憋在旗舰抚远号上,等候郭衍的侦察结果。 一个时辰之后,郭衍送来了两个消息,一好一坏。 好消息是,合浦县城如今还在,虽然受到过广南人的冲击,不过好歹是守住了。 坏消息是,合浦县城内的守军死活不肯开门,还言之凿凿的说是为了和县百姓的安全着想,任何人都不得入城。 哪怕郭衍表明身份,还将李恪这个太子都抬了出来,城里的守军依然不给面子。 城里倒也没有生硬的拒绝,而是装聋作哑,故作糊涂。 城里的县令还大义凌然的呵斥了郭衍一番,说什么: “你们这些遭瘟的杀坯,为了逃命连太子殿下的名号都敢乱用? 想骗开我合浦县城,做梦去吧!” 李恪气的发笑,直接上岸,带着两千精骑直逼合浦县城。 城头的守军估计也没想到,这些骑兵会这么快去而复返,负责指挥防守的合浦知县是前不久李恪亲手考核之后选拔的一名原交州佐贰官。 此前这个名叫程永的家伙不过是个正八品的县丞,是李恪通过考核选拔,才让程永有了出头之日。 这人新官上任,在合浦知县任上倒还干的不错,小日子也过的比以前滋润多了。 哪想到风云突变,广南人竟然大举入侵。 大雍边境各地更是如同纸糊的一样,一捅就破,以至于广南人的兵锋已经到达了合浦县。 也亏得程永还算得力,才带着城中上下勉强将广南人的第一次进攻打退。 只是满城上下,没人笑的出来,因为他们都知道,北边的南滨县已经被攻破,广南人只不过是一时受挫而已。 谁也不知道,广南人的下一波攻击什么时候会到来。 偏偏在这个时候,还有一群遭瘟的杀坯,竟然想入城来躲避。 第836章 县尊 身为士人,程永打心眼里鄙视武夫: 粗鲁不文、蛮横无礼、贪婪无度、残暴不仁…… 平时贪财好色、横行霸道、欺男霸女; 战时贪生怕死、畏敌如虎、一触即溃、望风而降。 且不论平时对武人的这些恶劣印象,光是安平、龙门两地都是因为被人骗开城门,轻易落入贼手的血泪教训,就让程永不肯冒这个风险。 至于这些武人没了城池依靠,会不会被广南人轻易歼灭,那就不是他程知县该考虑的事情了。 反正也不过是一群武夫而已。 不仅仅是程永这个知县,合浦城里的其他人也都是同样的态度。 在这种生死攸关之际,这些人想的只剩下如何保全自己的性命,如何保护家人与家财。 对于程知县的做法,根本没人反对,反而态度一致,对着程知县一通马屁狂拍,什么“威武不屈”、“刚强耿介”、“一身正气”,各种好话不要钱一样的往上堆。 程知县被拍的眉开眼笑,很快就把这些杀坯抛之脑后,似乎广南人带来的压迫力都减轻了许多。 这文人酸子被拍的舒服了,一时间诗兴大发,想要写下传世名篇供后人敬仰。 奈何水平不足,好不容易憋出来两句狗屁不通的打油诗就没了下文。 属下们强行拍马屁也变的生硬了,这程知县强行装杯也装的尴尬,正在这个时候,有个不长眼的居然一指城外惊呼起来: “又有人来了!啊?就是刚才那群杀才!” 程知县本来就装杯装不下去,就像拉屎拉不出来便秘一样难受,闻言顿时大怒,转身就破口大骂: “这些该死的贼配军,竟然敢纠缠不休,左右准备好,给我射他娘的!”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一静。 要知道,不让友军进城还可以借口说是“守土有责”,可这无故攻击友军就太过分了。 眼见无人应答,本就觉得丢了面子的程知县勃然大怒,对着身边负责守城事宜的几个军汉张口就骂: “怎么,你们这几个粗坯也想抗命不成?” 几个军汉职位最高的也不过是本县县尉,本身就是知县佐官受其辖制,再加上又是个武夫,平白又矮了一头。 哪怕程知县骂的难听,这些军汉也都要硬受着。 可攻击友军,其罪非小,县尉可不敢乱来,到时候出了问题,十有八九会被眼前这脑满肥肠的程知县丢出去顶缸。 县尉心里大骂,表面却还要赔笑着讨好的说道: “县尊何必和那些不知礼的粗汉计较?没得气坏了身子,不如让下官来将他们骂走,也好给县尊出口恶气!” 程知县也知道这事强人所难,也就不再勉强,冷哼一声掉头就走,准备下城去喝两口美酒,稍微压压火气。 他这前脚刚落,后脚还没来得及抬起来,叫嚣着要骂人的县尉突然大惊失色,惊声尖叫道: “啊耶,县尊你来看看,这打的是什么旗帜?为何有四爪金龙在上?” 程知县被惊的一个趔趄,差点像颗球一样滚落城下去。 好不容易在周围那些马屁精的搀扶下站稳,这张开狗眼一望,顿时打了个哆嗦,惊恐不安的叫道: “这,怎么可能? 太子殿下如何会来这里?” 程永脸色煞白,再没了刚才身为县尊的高傲和清贵,猛然间想到什么,忽然间十分失态的尖叫起来: “快,快开城门,快去!” 县尉还没出声,有个傻乎乎的家伙莫名其妙的问道: “怎么开啊?不是按照县尊您的要求,已经用条石将南北两座城门都堵死了吗?” 程永本来就脸色极差,听到这么脑残的一句话,顿时气的血气冲顶,跳起脚来一脚飞踹过去,毫无形象的破口大骂起来: “混账东西,让你去开就赶紧去开!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再要啰嗦,本县直接按军法斩了你。” 县尉就聪明的多,赶紧让人把那个蠢材拉走,忙不迭的向程知县保证: “我们这就去拆开,保证马上就把城门打开来。” 这城门堵起来不容易,再打开就更加困难了。 为了预防广南人用冲车撞门,特意将靠近城门的几座宅院全部拆了,就地取材,尽是选的又大又长,又粗又沉的大条石来堵的门。 当时是恨不得堵的越严实越好,现在就被坑的越惨,许多地方已经被完全塞住,想要搬都搬不动,只能拿了镐头拼命的敲拼命的挖。 等李恪带着骑兵冲到城下的时候,城门洞里的条石连一块都没挖出来。 第837章 弄险(一) 城门被堵的太严实,想要挖开没一个时辰根本不可能。 李恪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明明之前在花城考试的时候,这程永看上去挺靠谱的,怎么也没想到会想出这么离谱的守城办法来。 这堵死城门,闭门死守不是不可以。 问题是广南人有多少人? 十几万人的大军围城而攻,城内的兵器甲杖、粮食供应等都不够充足的情况下,就算把城门堵住了又怎么样? 被人把城一围,坐吃山空的合浦就要自己内部生乱,什么时候粮尽,什么时候就会不攻自破。 李恪被缒上城之后,本想把这颟顼之辈大骂一顿。 不过,等他看到那些士卒在县尉的催促下,十分吃力的将一块大条石从原本的城门洞口上敲出来时,李恪心中突然有了一个模糊的想法。 思衬片刻,李恪突然问道: “城中有多少粮食?” 程永被问的一愣,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倒是那县尉颇有眼色,觑了一眼张口结舌的知县,小心的开口答道: “各仓之中,拢共有粮六百三十石。” 李恪有些不满的扫了程永一眼,干脆直接招手将县尉唤过来: “城内有多少百姓?” 县尉心中大喜,飞快的瞟了知县一眼,无视程永那铁青的脸色,快速说道: “城中原有百姓四千余人,近日不断有人逃来,陆续入城者约莫有千把人。” 李恪快速算了算,心里有了计较,立即对城下喊道: “郭衍,你上城来,我有事要你去做。” 郭衍有些不妙的预感,一上城果然大吃一惊: “殿下守在此处,引贼来攻?不行,绝对不行!” 他的声音太大,以至于不远处的知县程永与那满心欢喜的县尉都听了个一清二楚,两人不约而同的一阵腿软,险些齐齐坐倒地上去。 两人刚才还因为争宠有了些龌龊,这个时候互视一眼,全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惧,莫名有些惺惺相惜之感。 李恪平静的看着郭衍,而后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郭衍起初还拼命摇头,后面却不知道为什么,慢慢的变得迟疑起来。 最后,郭衍似乎十分无奈,到底还是重重点了点头。 这家伙倒是干脆利落的缒下城去安排了,却没看见程永与县尉两人眼中的恐惧与绝望。 此事本来就需要这两人配合,李恪又把这战战兢兢的两人叫过去一阵嘱咐,两人心里不愿,却根本不敢抗拒太子的命令。 …… 当合浦县城内开始忙碌的时候,距离县城西门十余里的地方,有片低矮的松岭,也开始躁动起来。 莫铸满脸晦气的依着一棵大松树而坐,周围的广南士卒都离的远远的。 谁都知道铸公子现在心情不好,就连往日里他最宠爱的小白脸都吃了一记耳光,哭哭啼啼的去洗衣裤了。 也难怪莫铸火大。 他与那出使大雍的莫书怀是同父兄弟,两人的母亲出身相当,一众贵子兄弟中,就他们两人之间的矛盾最大。 两人各自的母家之间矛盾重重,于是这两兄弟平时也没少争斗。 虽然莫铸武力上吊打莫书怀,可每次莫铸打完之后,手脚是痛快了,转过身他就要被罚。 有时候是被他爹,有时候甚至是被他妈。 莫铸心里不服气,可也不傻,知道闹大了的话,吃亏的是自己。 莫铸一向看不起那个弱鸡一般的兄弟,也从来没把他当成继承家业的竞争对手。 因此闹出什么措手不及的大事,同归于尽的话,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瓷器不和瓦片碰,这句话莫铸不会说,但道理他是知道的。 本来莫铸以为,只要以后自己继承了家业,有的是机会收拾莫书怀那个书虫。 他也对自己充满信心,觉得莫书怀连杀只鸡都做不到,根本没资格和自己竞争。 特别是王上准备举国北侵的时候,莫铸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就在他以为自己的继承人地位马上就十拿九稳了的时候,哪想到突然间一个晴天霹雳: 王上竟然派遣莫书怀那个废物作为使节,去出使大雍! 莫铸再怎么看不起大头巾,也知道一国使节是怎样尊贵的身份,可以说出了国之后,就代表着整个广南的国体。 更可怕的是,万一莫书怀这个废物在大雍得到了那些大头巾的认可,那回国之后,莫书怀在广南的地位绝对会水涨船高。 到了那个时候,莫铸别说再去和他竞争继承人了,怕是连小命都不一定保得住。 大头巾们有了权势,国内还会缺少愿意招募他们的贵人么? 偏偏这个时候,王上又下令莫氏不能擅自北上,让莫铸想要抢先一步立下大功的想法彻底成为泡影。 就在莫铸都快要绝望了的时候,他的父亲突然悄悄的告诉他,可以先一步北上! 那还等什么? 第838章 弄险(二) 为了争功,也为了保命,莫铸几乎是连夜带人出发。 他能获得父亲的欢心,成为一众贵子中最得父亲宠信的那一个,自然不傻的。 莫铸内心不乏那一丝阴暗的恶意想法: “若是赶在王上钦定的十一月中之前抢先进攻,相比很容易就破坏掉莫书怀的任务。 届时,莫书怀别说功成名就,载誉而归了。 先好好想想,该怎么应对那些被愚弄的大头巾们的怒火,保住性命再说吧。” 怀着这个恶毒的想法,莫铸拼命的驱赶部下赶路,三百多里的路程,居然只用了六天就赶到了。 而且莫铸不顾士卒疲惫,连夜联络那些平时与莫氏有勾连的蛮人头领,在一通威逼利诱之下,成功迫使那些贪婪愚蠢的蛮人头领答应作为内应。 也是莫铸的运气好,恰逢安平县上下刚刚应付走其他的蛮人头领,正是防备松懈的时候——还有精力内斗呢。 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莫铸就利用那些蛮人头领骗开安平的城门。 入城之后,莫家的部曲还稍微好些,那些临时招募来的广南亡命之徒,瞬间就被城里的繁华刺激的眼睛都红了。 这些人好吃懒做,在广南只能是饥一顿饱一顿的,住的比狗窝都不如,穿的衣服也是简陋无比,勉强遮羞。 若不是广南气候炎热,野外的物产也多,这些人早就冻饿而死了。 虽然安平对于大雍来说,只是物产贫瘠的边鄙小县,可对于这些比森林中的野人都好不到哪里去的广南无赖们而言,简直就是天堂一样。 更让这些禽兽两眼放光的是,这座城市已经被他们打开了城门,就这样毫无防备的呈现在他们面前。 这些广南无赖早已经习惯了不劳而获,抢夺、杀戮、奸淫掳掠不出意外的就此迅速上演。 一夜过去,整个安平县都变成了废墟,废墟当中,连一个活人都找不到。 而造成这一切的那些广南畜生,则在莫铸的带领下,穿着明显不合身的各式漂亮衣物,牵着猪样,挑着鸡鸭,大声谈笑的走向下一个城镇。 随着每次抢夺的顺利,每次都是付出极少的伤亡代价,就能获得极大收获,让这些广南人越来越信服莫铸的同时,也越发的张狂了。 莫铸也被连日来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关于阮潢要求莫氏不许东进的命令也早就抛之脑后。 甚至因为“王上昏庸,用人不明”而十分不忿的莫铸,还故意负气一般的选择了一条东边的大路。 一路烧杀抢掠,莫铸都算不清楚自己抢了多少财货,反正很多就是。 连续的胜利之下,这些强盗的胆子越来越大,行事也越来越猖獗,终于在合浦县城面前碰了个鼻青脸肿。 要说这程永,胆气或许不足,才能还是有一些的,最少他能把县城守住,而不是想前面的那些废物一样,被广南人一击即溃。 气焰嚣张的莫家武装强行攻合浦,既没有攻城器械,又没有任何章法,被合浦守军居高临下,用弓弩和木石打死打伤一百多人。 也怪这些人之前太顺了,完全没有想到会撞到铁板上,顿时就吃了一个大亏。 要知道,莫铸总共带出来的广南人也不过两百而已,沿途收编的山寨蛮人倒是不少,可这些人在莫铸眼中就是炮灰和苦力,怎么可能让他们进城跟着去抢东西? 如此一来,蛮人心中自然不忿。 一看到莫铸吃了败仗,广南人惊慌失措掉头就跑,那些蛮人就更加干脆,直接一哄而散,不伺候了。 反正这些天以来,他们也看穿了大雍的守备虚弱,许多时候只要一拥而上,就可以轻松打败雍人,而后就任由他们予取予求了。 吃了败仗的莫铸满心沮丧,带着他那一百多的残兵败将龟缩在合浦城西十里的松岭中。 他这人睚眦必报,哪怕拼着丢些脸面,也要报复回去。 是以莫铸一边让残兵在松岭休整,一边派出唯一的骑手回头去找同族求援。 反正他们这些天抢的东西够多,足够他们这一百多人消耗许久。 再加上周围的大雍人都成了惊弓之鸟,莫铸也不担心会被人一网打尽。 就这么在松岭上等了两天多,外面终于有动静了。 莫铸心里一喜,以为援兵这么快就到了。 他这心里正高兴了,一头从松岭中钻出来,而后脸色就是一白: 来路的方向空无一人。 莫铸心知不妙,刚转过头,就看见大队骑兵,正气势汹汹的朝他们这边冲过来: “在这里!” “杀光他们,给乡亲们报仇!” “这些畜生,一个不留啊!” “杀啊!” 第839章 弄险(三) 在莫铸看来,被他欺负了只会说大话,告小状的莫书怀,唯一的本事就在那张破嘴上。 但敌人可以被嘴巴说死吗? 肯定不可能。 以前莫铸只是听说过“纸上谈兵”这个词,而且还对莫书怀百般耻笑——在他看来,纸上谈兵这种词,就是为了莫书怀这样的酸子们发明的。 轮到他自己的时候,莫铸总是自信满满,觉得自己一旦到了战场上,肯定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历史上那些留下姓名的名将,其实没什么了不起,他们能做到的自己也能做到,和这些历史名将相比,自己只不过是缺少一个机会证明自己而已。 刚刚侵入雍地的时候,借助那些山寨蛮人的帮助,莫铸轻而易举的骗开安平县城,此后更是一路势如破竹。 这些轻而易举的胜利,更让莫铸对自己的英明神武深信不疑,觉得自己就是个用兵如神的名将种子。 哪怕是在合浦县城下撞了个鼻青脸肿,莫铸也只是觉得自己运气不好,而不是自己的能力有问题: 那些该死的雍人厚颜无耻,就知道躲在城上放箭,实在太卑鄙了啊。 这完全是不讲武德嘛! 莫铸骂骂咧咧的带着自己的残兵败将逃跑,躲在不远处的松岭中舔着伤口,等着后续的援兵到来。 直到被这一支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骑兵突袭,莫铸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战场杀神。 别说他带着的这些“广南勇士”了,哪怕是广南的各大氏族族兵和阮氏王族掌握的广南精锐,也难挡其锋芒。 更别说莫铸带着的这支新败之军,本来就士气低落,还没等骑兵冲到面前,那些“广南勇士”就一哄而散了。 蠢一点的,只会蒙头乱窜,而后被人从后面轻易追杀,一刀砍死在地上; 聪明点的,马上就往林子里一钻,哪里树木茂密、地形崎岖这些人就往哪里钻,很快就消失在茫茫山岭之中。 莫铸一边往山林里爬,一边心里在滴血: 没了,全没了! 不管是一路杀烧抢掠而来的财宝,还是费尽心思组织起来的人手,这一战之后,全都没了。 没了钱财,莫铸虽然心疼,但不是不能接受,大不了再去抢掠就是。 可这么多“广南勇士”,他好不容易才招募到的,现在不是被那些该死的骑兵当猪一样宰杀,就是像兔子一样在山林中乱窜。 他们对这里的地形一无所知,连这是什么地界都不知道,想要再把那些败兵组织起来,难如登天。 人财两空不说,更大的打击则是莫铸败绩。 以力为尊的广南人,可没人会信服一个失败者啊。 现在还想什么功成名就、荣华富贵? 莫铸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回去面对震怒的阮潢、嫉恨的其他各大氏族,还有就是对他失望透顶的族中长辈吧。 心丧若死的莫铸像是一条被抽掉了骨头的野狗一样,盲目的在山林里躲避着,早已经没了刚出发时的意气风发,也没了将屠刀劈向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时的凶狠残暴。 这家伙又累又乏,无力的躲在一片茂密的丛林之中,心里面一片灰暗。 忽然,不远处响起什么动静。 莫铸顿时心底发毛。 无论这动静是那些追兵发出来的,还是林子里的大型猛兽,都能轻易的带走他的小命。 相对而言,或许被大雍的骑士发现的话,活命的可能性还更大一点。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没长眼,听到了这个家伙的祷告一般,那边的动静越来越近,已经能从脚步声和骂骂咧咧的抱怨声中,分辨出来的就是大雍的那支神秘骑兵。 莫铸立即扑倒在树丛中,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塞裤裆里去,以防被这些下马搜山的骑兵发现。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那抱怨的声音似乎也越来越大了。 莫铸的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那两人与他现在就隔着一片树丛,直线距离不会超过三丈。 莫铸心脏跳的“咚咚”响,有心想起身拼命,脚肚子却不听使唤一样的乱抖。 这两个骑兵身高都在八尺以上,体壮如牛,还穿戴着铮亮的盔甲,走起路来甲叶子互相碰撞摩擦的声音,如同一曲催魂曲一样。 这种猛恶大汉,不管是在哪里都是真正的军中勇士,别说那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比不了,就是莫铸之前手下的那些广南好汉,也都差了十万八千里。 莫铸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只暗自向菩萨祈祷,千万别让这两人发现了自己。 第840章 弄险(四) 也不知道是那两人眼瞎,还是莫铸藏的好,又或者是菩萨听到了莫铸的祷告,让那两人从莫铸身边不远处经过。 眼瞅着那两人慢慢走开,莫铸一颗提着的心总算是慢慢放下来了。 就在他刚偷偷的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突然,其中一个骑士抱怨起来: “他娘的,走了走了,回去吧,这山林里的蚊虫又多又凶。 被叮上一口要痒上大半天。” 另外那个骑士似乎有些迟疑: “不好吧?殿下可是说了,要斩尽杀绝,为那些死难的无辜百姓报仇的。” “你这。嘿…… 你咋这么笨呢? 这一条道就咱们两人,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咱们有没有把人杀干净?” “这……能行吗?” “废话,当然可以。 走走走,听我的,他娘的这遭瘟的破地方,老子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好,好吧……嗯,咱们还是赶紧回去保护殿下吧。” “嘿?你小子,有点脑子啊! 对对对,咱们可不是偷懒,咱们是挂记太子殿下的安危,早点回转去保护殿下!” “哈哈……” …… 两个大雍骑兵越走越远,莫铸的内心却越来越火热,原本沮丧的心态一扫而空,脸上泛起一阵不健康的潮红。 什么兵败如山倒,什么财货丢失一空,全都不重要了。 现在莫铸的脑子里只剩下刚才那两个骑士聊天时所提到的四个字: “太子殿下!” 莫铸的心脏狂跳着,他意识到有一桩天大的功劳摆在他的面前! 大雍太子竟然出现在这里! 这地方虽然距离两国边境不近,但也远不到哪里去。 莫铸虽然鲁莽,可基本的军事素养还是有的,他努力回想着这几日的路程,心底盘算一番,得出一个让他惊喜莫名的结论: 这地方,距离他破口而入的安平县绝对不会超过七天的路程! 以广南人的凶残与贪婪,不知道有多少人正跟在莫铸他们这一小支莫氏武装身后。 即便有人嫌弃这一路已经被莫铸抢过,临时改了个方向,想必距离也不会远到哪里去。 更何况早在昨日,莫铸就派出心腹手下骑着唯一的那匹快马,回头去报信,请求族内的援兵。 若是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前来支援的莫氏族兵就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他知道只靠自己是没办法抓住大雍太子的,别的不说,他现在基本上等于是光杆司令一个,再头铁也不敢去瞎撞。 但是,只要他提供了重要情报,帮助莫氏抓住大雍太子的话,即便拿不到首功,这次功是怎么也跑不掉的。 再退一步想,哪怕是帮助其他的氏族,只要是广南人抓住了大雍的太子,他莫铸的功劳就小不了! 最起码,广南王就没办法再追究他之前“不听号令”之罪。 恰恰相反,阮潢还要给他升官进爵呢! 莫铸越想越兴奋,伏在地上,偷偷摸摸的四处张望,确定周围没人了,才敢小心翼翼的爬起身来。 他一路提心吊胆的,终于从山岭中钻了出来,发现除了满地广南勇士们的尸体之外,大雍骑士一根毛都没留下。 莫铸反而就此放了心,知道这些骑士有更重要的任务——比如保护大雍太子——这个时候肯定已经回返了。 即便如此,莫铸还是揣着十二分的小心,偷偷摸摸的踏上了回头路。 就在莫铸怀揣着建功立业、威震广南的心思,兴奋无比的往回跑的时候,就在不远处的山梁上,刚才那两个在他周围骂骂咧咧的骑士,正一人一支千里镜,观察着他的背影。 “确信他能听懂咱们的话?” “肯定可以的!这一群人里面,就这狗贼衣甲、长刀最精良,最少也是个广南人当中的贵子啊。 这些人从小都学过汉话的,绝对听得懂。” “那就好,走吧,咱们回去,早点劝殿下离开是正经。” “嗯,你说的对。这事毕竟还是太冒险了些……” 两人骑上马,快速折返,很快就赶到合浦城下。 此时日已西斜,合浦县城的城门依然紧闭。 不过城头却十分的热闹,有些普通的百姓正在冲城上缒下来,那些城头的军士又在忙不停的将城下的一些粮袋缒上去。 两人没有看见太子殿下的令旗,心里多少有些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不过,当他们向骑营校尉郭衍汇报时,忍不住心里又想骂娘: 搞什么鬼? 太子殿下不但没上船,带着这些城里的老弱病残离开,反而还带着骑兵主力去了合浦西北方向的南滨? 这要找刺激也不是这样找的啊! 第841章 弄险(五) “殿下,走吧!” 南滨城外的三里坡上,负责随驾保护的王莽有些焦躁的劝道。 自从李恪强行把那王叶氏塞给王莽之后,短短几天的功夫,东宫总管从外而内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以往王莽也不是没人伺候,只不过那些王莽的义子徒孙之辈也都是太监,尽管其中也不缺少心思细腻的人,可这些人和王叶氏比起来,还是差的有些远。 只能说啊,有了女人,男人的人生才是完整的。 哪怕这个男人是个无根之人。 先不论这王叶氏的为人与心性如何,最少她身为王莽的新妇,不仅把王莽的衣食住行打理的极好,就是东宫总管的府第,也在她的操持之下井井有条。 王莽的变化可谓是焕然一新,让李恪高兴的同时,也时不时会打趣他一番。 只是,今日的王莽却没了往日里的从容,王叶氏精心帮他打理的衣衫也变得又脏又乱,就连头上的发髻都有些凌散。 至于头顶上的巧士冠,早就在追杀广南人的时候不知道被丢到哪里去了。 不仅是王莽,周围护驾的骑手们全都差不多的样子。 甚至比起身手高卓的王莽来,这些骑手们显得更加狼狈,衣甲散乱、神情疲惫,好多人身上都或多或少的裹着伤口。 至于血迹,更是人人身上都沾染上了,早就开始发褐发黑,分不清楚到底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李恪也没好到哪里去。 尽管一路上都被王莽和骑手们精心保卫,可这一路下来,也不轻松。 原本李恪的打算,不过是将自己的太子令旗多展示一番,让更多的广南人发现他这个大雍太子已经出现在前线。 仅仅是依靠一个败军之将的莫铸回去报信,未必能起到足够的效果。 只是,随着诱敌计划的深入,李恪这一队一千多骑一路西行,路上所见所闻,让李恪的怒火日盛一日。 那些该死的广南狗贼走一路抢一路,走到哪里就抢到哪里。 不但如此,这些畜生沿途烧杀抢掠,简直就是无恶不作。 李恪这一路上,已经不知道遇到多少被毁的城镇和乡村了,只要这些广南来的禽兽能够到达的地方,他们就会把灾难带到哪里去。 沿途被杀的老人、幼儿、被辱的女子、被烧毁的集市村落…… 越到后面,李恪越发愤怒,渐渐的,似乎都已经麻木了一般。 广南人的抢掠极为混乱,经常就是几十人纠结在一起,找到一个村落或者集市就从上去,把所有的暴虐尽情释放。 李恪这一千骑兵,到现在还未遇到对手,沿途遇到的广南人,往往前一刻还在作恶,下一刻就要面临精骑的追杀。 从合浦出发到现在,不到两天的时间,沿途七十多里的路程,李恪都记不清楚他这支骑兵歼灭了多少支广南人的部队,杀了多少作恶的广南畜生了。 而随着这支精骑的深入,广南人也发现了来自大雍的反击。 只不过那些广南人冲的太远,跑的太散,建制太混乱,到现在都还没搞清楚在反击的是什么人。 那些身在后方的各大氏族贵人,只知道大雍有一支很厉害的骑兵,却不知道这支精骑有多大的规模,由谁统率、具体的方位。 等到李恪带着精骑一路横扫,杀到距离南滨县城不远的三里坡时,李恪满心不甘的从千里镜中望着南滨城头的广南“京”字大旗。 与此同时,李恪在观察城头的时候,南滨县城城头上,也有一群广南氏族贵人在对着远处指手画脚的。 这些人里面,大多是太原莫氏的族人,只有少部分是靠近北部边境的其余各中小氏族头领。 显而易见,这些人都是以太原莫氏的人为首,其余的大小氏族头领无论是实力还是兵力,都必须依附着太原莫氏才有机会参与到这一次的饕餮盛宴中来。 前两日被郭衍所部精骑故意放归的莫铸,如今兵力尽失,只能无奈的向其他的族中兄弟叔伯低头。 不过,莫铸是现在为止,所有这些广南氏族贵人中唯一与那支精骑打过交道的,所以他的经历很重要。 ——哪怕是吃了败仗,那也是极其宝贵的战场经验。 莫铸站在城头,吃力的分辨着对面的旗号,隐约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还没等他看出个子丑寅卯来,身后就传来一声不屑的冷笑声: “嘿,莫铸,你看了这么久,看出什么花来了没有?” 莫铸心里大怒,脸上瞬间涨的通红。 只是他现如今势弱,不得不忍着气,带着不忿说道: “看出来了,这些骑兵和打败我的那些人肯定是一伙的。 莫铜,不是我看不起你。 对上这样的精骑,你那群乌合之众指不定还不如我的勇士们。” 第842章 弄险(六) “你说什么?” “我说实话而已!” “你他娘的再说一次!” “说就说,你的废物还不如我……唉哟,你个狗东西竟敢动手打我?” …… 城头上的广南人吵着吵着,自己就打成一锅烂粥。 其实这种事情一点都不奇怪,对于这些以劫掠为目的的强盗而言,并没有完整的指挥体系。 再加上彼此之间的竞争关系,哪怕是同属一家氏族,平时就积攒了大量的矛盾。 若是一切顺利的时候还好,有足够的钱财和人口供这些强盗土匪去掠夺。 一旦有什么不顺利的地方,那些隐藏在水面下的矛盾就会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爆发出来。 像是莫铸与莫铜两人之间就是如此,平时的时候就彼此敌视,有了机会肯定不会放过给对方拆台,这矛盾一激化,打起来那是分分钟的事情。 再加上他们这些都属于贵子武装,族内真正有分量的人都在后面掌握着整个莫氏的族兵,让这些人是谁也不服谁。 就算有人想阻止,也无能为力,只能是让下场打斗的人按照广南人以力为尊的习俗,自己分出胜负来。 不过,李恪却没有这么多的时间在这里浪费。 他看到城头广南人自己乱起来之后,心中不屑,冷哼一声道: “果然是一群乌合之众,众位还像以前那么担心么?” 王莽眉头紧蹙,有心劝阻李恪的疯狂计划。 奈何他深知李恪的性子,表面上十分温和,御下也十分宽厚,可是一旦下定决心,那就极难劝动。 而且他们这一千精骑一路北上西进,遇到的广南匪徒全都是各自为战,一盘散沙,往往一个冲锋就足够把那些人彻底击溃。 这两日的功夫,光是他们这一支精骑,就数不清杀了多少四处乱窜的广南匪徒了。 如此看来,广南人的战斗力或许并不像之前大家所担忧的那样强悍。 王莽不开口,其余人也都没什么异议,毕竟相对王莽来说,这些精骑营的骑兵本身就战力不俗,再加上这两年跟随着李恪南征北战的磨砺,各方面的能力和见识都有长足进步。 从广南人的表现不难看出,这些人连最基本的组织都没有,能够一路横行,恐怕只能归功于数十年积弊之下,象郡的防卫早就千疮百孔,比纸糊的窗户都好不到哪里去。 当下无人反对,李恪也不再多言,恨恨的看了一眼混乱的南滨城头,调转方向。 翌日午时,李恪再次回到合浦县城。 经过三日的运转,在精骑营其余两只千人队的遮护下,合浦县城中的老弱百姓已经尽数撤离。 其中大部分撤到海边,依靠本地的船只转运到南海郡沿海各地暂时安置; 少部分则根据李恪的要求,拖儿带女的往廉州方向集中。 在那里,有着更坚固的城防,以及快速集结的南海郡府兵。 初至合浦时,李恪对知县程永十分不满。 不过如今看来,程知县能通过李恪的考核选拔,还是有些能力的,城里的那些老弱妇孺尽数转运并不是件简单的任务,但程知县完成的还算不错。 这些老弱在战时并无太大的作用,反而会大量消耗城内的存粮,因此李恪乘着广南人主力未至的时候,让精骑营保护他们先行后撤。 除此之外,李恪还将合浦城中的粮食集中管制,更是未雨绸缪,将水师舰队中多余的存粮也都搜刮一空,存入城内。 紧接着,李恪又将少年侍从们分派出去,让这些跟随着他系统的学习过数学、物理等科学知识的少年,与合浦县尉相互合作,共同加固合浦县城城防。 就在合浦县城变成一个大工地,城内所有劳力全部加入到城防工程当中去的时候,一队快马急速从西而来,冲到合浦城下。 李恪得到消息之后,赶紧让人将那几个信使带来,亲自询问。 “殿下,安州危急!” 勘验过身份之后,为首的骑士满身疲惫,焦急的将手中求援信交到王莽手中。 王莽先验过封漆无误,才转交给李恪。 这一打开,李恪只看了一眼就勃然大怒: “他涂明旌是干什么吃的?南海郡府兵一万二千多人,他连个安州都守不住吗?” 那求援信使闻言,立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满脸苦涩的哀求道: “殿下,快发兵吧,安州真的快守不住了。 不是将士们不肯效命,而是如今的安州城内忧外患,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啊。” 李恪气的要死,破口骂道: “糊涂! 到了如今这等时候,还存着这等妇人之仁。 既然城内的蛮人已经不可靠,又有安平、凭祥各地先例在,为什么不先把这些人驱出城外?” 信使苦笑着,无奈的说道: “我等也曾劝过涂将军,只是,安州城中,上有郡君、下有知州,人人都反对这样做。 涂将军他也没办法啊。” “他娘的!” 李恪气的直接骂娘: “竖子与腐儒,都不足与谋!” 第843章 弄险(七) 安州地处象郡之南,位于安平东北方向,两地相隔不过二百余里。 早在秦始皇帝陛下南征百越时,所置象郡郡治就一直都在安州西北三百里的邑州。 自秦以降,安州一直是中原王朝掌握南郡的要害之地,邑、安、廉三城呈犄角之势,互为呼应。 这其中,又以安州距离两国边境最近。一旦广南有警,安州必是首当其冲,称之为交州咽喉、象郡屏障,毫不为过。 此次广南入寇,沿途各地大小城池不是望风而降就是一鼓而下,以至于让广南人长驱直入,势如破竹。 直到安州城下,广南人才稍稍受挫,攻势为之一钝。 安州城周七百丈,高两丈四尺,厚两丈五尺,又引醴水为池,四面环绕,北面更是依江而建,让来敌无法立足,可谓城高池深。 广南人表面上攻势凌厉,实际上因前进速度太快,缺乏各种破城利器,于是终于在安州城下吃了个不大不小的闷亏。 只是,如今的安州城内,却没有半点胜利之后的喜气。 恰恰相反,如今的安州城内气氛诡异,各种乱七八糟的的流言蜚语四处流传,城中百姓更是惶惶不可终日,一日三惊。 “听说了吗?广南人这次来了八十万大军,已经将象郡各地尽数攻下,就只剩安州唯一一座城池了。” “那咱们岂不是孤立无援了?” “唉,何止啊。听说南海郡那边也被打下来了。” “南海郡的事情我不管,我就怕这些广南人像之前在别的地方那样,屠城啊。” “这可怎么办啊?” “天杀的广南人,都是些畜生啊!” “你们说这城还守得住吗?” “拿什么守?靠那些吃干饭的废物吗?” “我听说广南人一个个都身高一丈,青面獠牙,一声大吼就能夺人心魄,一个眼神就能取人性命。” “这,这可怎么办啊?” “我听说啊,只要咱们投降,广南人就不会屠城。” “真的!?” “骗你干什么?而且啊,只要主动献城,还有奖励呢!” …… 各种谣言散播,城中百姓本就惊惶,在某些人刻意的煽动下,人心正在向不可捉摸的方向倾斜。 城中军职最高的,正是之前李恪扶持起来的交州府军中郎将涂明旌。 如今在安州城中,负责守城事宜的是他,但真正掌事的却另有其人。 每次涂明旌从城头下来,一身血火之气尚未散去,又要面对更复杂的人心鬼蜮,涂明旌只觉心急如焚。 这一次也不例外。 涂明旌刚一下城,就风风火火的赶到安州州衙,离的还有十余丈远,就听见前面传来一声厉喝: “好大狗胆,州衙门口也敢纵马!” 涂明旌心中火起,只是考虑到城中情势,这才强自忍下怒气,先行扯住缰绳,含恨忍辱跳下马来。 主将受辱,一干中郎将亲卫群情激愤,只是尚未发作,就被涂明旌警告: “好生呆在这里,莫要惹事。” 弹压住躁动的亲卫队,涂明旌这才疾步走到州衙门口。 早有两个懒洋洋的衙役挺身而出,挡在涂明旌身前,为首那个胖衙役更是两眼刁歪,用一种居高临下的语气问道: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别说是小小的安州,整个交州能穿三品武将云豹绯袍的仅有涂明旌一人。 而且这段时期,为了城防之事涂明旌每日都要在州衙进出,这些衙役眼睛又没瞎,怎么可能不认识涂明旌? 之所以如此刁难,不过是仗着州衙里的几位大人物鄙夷排挤涂明旌而已。 再说了,涂明旌是交州府军中郎将,三品武职的朝廷将领,能抓住机会刁难一番,放到哪里都是一杯子的说嘴啊。 那些衙役全都明知如此,却无人阻拦,全都笑嘻嘻的把涂明旌当猴看。 涂明旌心头怒极,额头青筋勃起,好不容易才遏制住怒火,这才一字一句的说道: “交州府军中郎将涂明旌,有十万火急的军情与郡君商议。” 只是,涂明旌忍辱负重,并没有让这些衙役收敛,反而越发的放肆起来。 那胖衙役斜着眼睛看着涂明旌,冷笑着说道: “郡君何等尊贵,也是你说要见就能见的?” 其余的衙役哄堂大笑,纷纷出言戏谑: “哈哈,这些个断头鬼,还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呢。” “就是,郡君老爷昨日新得了布行马爷献上来的美人做妾,操劳至三更,此时尚未起身吧?” “啧啧啧,你们是没看见啊。马爷献上来的那个美人,那个美啊,他娘的,太美了,十个小桃红加一块都比不上啊。” “哈哈哈,魏强又想小桃红了,要不要下了值老子帮你去关照关照她?” “去你大爷的!” …… 一群衙役嬉笑怒骂,完全没将眼前的涂明旌放在眼里。 涂明旌心急如焚,按在剑柄上的手捏的死死的,好不容易才忍住拔剑杀人的冲动。 第844章 弄险(八) 最终,涂明旌也没能进的了州衙的大门。 回去的路上,亲卫们忿忿不平,全都围在涂明旌的周围抱屈: “凭什么?明明将军品级才是最高的。” “狗日的东西,一群看大门的疯狗也敢这样欺辱咱们将军!” “气煞我了,真想回头去一刀砍了这群废物。” …… 涂明旌本就心头火燥火恼的,闻言更是火大,低声喝道: “够了!有时间发这些无用的牢骚,还不如想想该怎样应对广南人的象军。” 一刻钟之后,涂明旌回到城头。 从千里镜中,可以清晰的看到的城外广南中军大营中,那十几头新近到达的庞然大物。 象军! 广南人的王牌部队。 涂明旌眉头紧蹙,苦思着以往的战例当中,旧时名将是如何应对广南人的象军的。 从兵书上的记载来看,广南人的象军通常都成群结队,数量有数百至数千不等。 每一头大象,都有一丈四尺以上,重逾千钧。 再加上大象力大无穷,皮厚难伤,普通的手段对之毫无作用,用来冲阵简直是所向披靡的利器。 之前广南人在安州城下一再受挫,并不是士气和战力的问题,吃亏就吃亏在没有有效的破城方法。 现在有了巨象的帮助,无论是登城还是破门,都不乏有效的手段。 涂明旌本来想向郡君与知州等人请教,这些人学识渊博,读书万卷,或许有什么防御象军的妙计也说不定。 奈何那些文士自持身份,骄矜傲慢,耻于与武夫为伍。 哪怕是如今广南兵临城下了,这些文士老爷们也是一样,不肯低下自己那高贵的头颅。 否则的话,区区一个无品无级的州衙衙役,没有人在背后指使的话,又怎么敢当众羞辱他这个堂堂正三品的府军中郎将呢? 就在涂明旌愁容满面的同时,安州州衙宅门之外的门子房前,刚刚刁难涂明旌的那个胖衙役正附耳在徐师爷的耳边,轻声将刚才的事情经过一一告知。 徐师爷脸色木然的听完,从拢着的袖子里摸出一块二两重的银子丢给胖衙役,又在胖衙役眉开眼笑中,压低声音警告道: “这事不许告诉别人,最好烂在肚子里,否则有你的苦头吃。” 胖衙役赶紧低头哈腰的答应下来,讨好地笑道: “徐先生这话说的,给咱十个胆子也不敢啊。 再说了,咱这次来,不就是帮徐师爷跑腿买了些下用的物事么? 哪有其他什么事情啊,您说是不是?” “嘿嘿……” 徐师爷点头,眼底闪过一丝嘲弄随手一挥就把胖衙役打发走了。 等胖衙役的身影拐过大堂之后,徐师爷才回转身,穿过宅门、二堂,一直到内宅书房外,才躬下身子咳嗽一声。 书房里面传来一声召唤: “进来吧。” 徐师爷这才迈步走了进去,一脸愤怒的骂道: “这些个杀千刀的粗坯,就知道要银子,要粮食。前两日才给过了,今日又来吵闹!” 坐在书房里的两个文士正在对弈,其中那个年轻些的顿时皱起眉头,不悦的说道: “这姓涂的狗东西,狼心狗肺,惯会噬主的。如今巴结上了花城那个狂徒,越发的没规矩了。” 年长文士冷哼一声,随手落下一子道: “管他作甚?只要捏住粮食,再把那些蛮子笼络住,还怕他一个区区三品莽夫不成?” 徐师爷马上凑趣的笑道: “郡君神机妙算,早有成竹在胸,涂某人区区一介武夫,再如何蹦跶,也挑不出郡君的手心啊。” “哈哈哈……” 书房里立即响起一阵志得意满的大笑,两个坐着的大老爷却全然未曾发现,徐师爷那掩藏在笑意深处的鄙夷。 …… 相较于南滨城的混乱,安州城下的广南大军虽然同样来历繁杂,各有统属,不过秩序倒还算勉强。 或许是因为广南王阮潢王驾在此的原因,周围的广南人,无论是各家氏族族兵,还是私下里招揽的私兵,表现还算规矩。 不过,这个中规中矩的表现也只是相对而言。 王帐周边军纪是最好的,越在外沿,就越显得混乱。 这些广南人此次入寇,大多都抢到了不少东西,有人抢到了银钱,有人抢到了精美的丝绸绢帛,还有人抢到了值钱的金银首饰。 至于其余的书画古董,这些广南蛮夷不懂欣赏,只有少数人有些收藏。 除此之外,几乎每个广南人都抢到了大量的鸡鸭猪狗牛等禽畜,现如今聚集在一起,少不得要大口吃酒大块吃肉。 这些财物的主人,也许辛辛苦苦一辈子,才积攒了这些财富,如今却被这些广南来的畜生随意糟蹋着。 甚至,大多是的人,都已经被这些广南来的禽兽杀害。 还有些,则更惨。 广南人的营地各处,经常会响起汉民女子凄厉绝望的哭喊。 而这些广南畜生,却将这些,全部当成他们武勇的奖赏。 这座广南大营,是这些广南禽兽的天堂,却是所有汉民百姓血与泪的地狱。 第845章 弄险(九) 整座大营以阮潢的王驾为核心,将安州城南区域全部霸占。 在莫氏抢先杀进雍地抢掠之后,其余的广南人全都按捺不住,争先恐后的沿着莫氏打开的那几个缺口冲入交州。 现如今,整个象郡南部,安州以西的地区,尽数沦陷。 除了阮潢带着广南国正军三万精锐之外,安州外围还有广南六大氏族的族兵十余万。 其余大小氏族族兵,以及依附在这些氏族的各自贵子所招揽的私兵,也有数万人之多。 如此多的人数,将安州团团围困。 若不是安州北靠醴水,恐怕连一丝缝隙都不会留下。 如今的安州城,完全可以用一句插翅难逃来形容。 广南人围城之初,仗着人多势众以及一路胜绩所带来的高昂士气,企图将安州一战而下,就像他们在安平、在凭祥所做的那样。 只是,他们没想到的是,交州府军中郎将涂明旌奉太子李恪之命整顿交州府军,象郡府兵正好在这里集训。 依靠着城高池深,涂明旌将气焰嚣张的广南先锋打的头破血流,除了在城下丢了一千多具尸体,广南人一无所获。 后续的广南氏族族兵和广南国正军全都不信邪一般,接二连三的在安州城下吃了瘪。 连续数天的大败,总算是让这些狂妄无知的广南人清醒了几分。 他们不敢再胡乱攻城,但又不甘心就此离去。 不仅仅是因为安州的富庶,远胜安排、凭祥这样的边鄙县城,更重要的是,安州的地理位置极其重要。 不管是北上争夺象郡郡治邑州,还是向东征讨南海郡,安州都像是一颗钉子一样,牢牢的占据着广南人行军路线上的腰腹重地。 没拿下安州之前,广南人是不可能放心继续往内陆进攻的。 至于所留下其中一部看住安州城里的象郡府兵,不说这种做法行不行得通,即便行得通,广南这种各自为令的氏族武装集团,又有谁甘心留下来帮别人看住后路? 即便是那些去劫掠的氏族,又有谁放心将自己的后路交给旁人? 难道他们就不担心,那些留守的广南氏族忍不住跑去劫掠,然后把他们这些人的后路放开,任由安州城内的守军自由出击么? 正因为被这种困境所阻,广南人的大军才不得不在安州城下迁延不前。 也怪他们出来的急,为了赶速度来大雍抢掠,根本没带攻城器械,临时打造的话,时间上又浪费太多。 所幸阮潢的后部象军姗姗来迟,总算没有耽误太多的时间。 阮潢也乘势借着这个机会,重申之前的约定,其中重点就是对之前莫氏擅自出击的行为进行惩处。 其余的氏族也纷纷表达不满,众意汹汹之下,莫问涛再怎么不高兴,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若是惹了众怒,光凭一个太原莫氏,可不是全广南其余势力联合起来的对手。 再加上现如今最重要的事情是尽可能的劫掠到更多的物资和人口,莫问涛权衡再三,只能答应,等打下安州之后,将莫氏的所有兵力转向桂林郡方向。 安州的城高有二丈四尺,放在平时是绝对足够的。 但是,广南人有了象军的帮助之后,只需要一些简单的梯子,甚至是绳索,就能轻松攀越最后那一丈的距离。 诸事议定,阮潢当即宣布: 今夜敞开了吃喝,明日上午攻城! 得到命令的广南人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鬼哭狼嚎般的声浪远远的传开,让安州城头的涂明旌越发担忧。 虽然明知道去求见没有什么效果,很可能会和之前一样,再次被区区一个衙役所羞辱。 但是,为了安州城内十余万百姓,为象郡府兵一万二千袍泽,为整个象郡,乃至整个交州的百姓,涂明旌不得不再次前往州衙求见。 不知道是不是心底的潜意识作祟,这一次涂明旌不但带上了亲卫队的五十人,还另外派人去通知其余各府军都尉: 提高警惕,以防有变。 当涂明旌全副武装,带着五十骑亲卫出现在州衙之前时,那些衙役明显感受到了气氛的异样。 只不过他们之前蛮横惯了,一时间居然没想到其中的深意。 反倒是刚才那个胖衙役,仿佛是受到羞辱一样,直接开口大骂: “小婢养的瘟生,还不快点滚开,这里是州衙重地,可不是你们这些贱坯子能够撒野的地方!” 其余的衙役也有人附和: “滚远些,莫要来这里碍眼。” “冲撞郡君老爷,你们这些杀坯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不知死活的东西,想造反么?” …… 这群衙役七嘴八舌的乱骂,早就激怒了那些府军亲卫,只是不等这些人骂还口去,就见涂明旌举起右手,握着拳头。 所有的府军立即就安静了下来。 第846章 弄险(十) 那些衙役却不懂军中手势,犹自在那里污言秽语骂个不停,却没发现涂明旌的眼睛已经眯了起来,声音也变得冷硬起来: “速去通报江郡君,有紧急军情,必须与他面议。” “哈哈哈!” 胖衙役突然大笑起来,指着涂明旌笑得打跌: “这瘟生说什么?要见郡君,还紧急军情?” 其余的衙役也哄笑出声,还有人大言不惭,挺胸突肚的走上前一步,直接把手一伸,说道: “什么狗屁军情,拿来吧,大爷先给你看看够不够的上紧急。” “嘻嘻,狗屁的紧急军情,有这时间,还不如去找小桃红耍子。” “找你老母去,小桃红是老子的!” …… 衙役们在州衙门口肆无忌惮的说笑,完全没注意到涂明旌握拳的那只手在颤抖,而他的左手,却是死死的攥紧了刀柄! “唉,蠢货这么多,也就难怪广南人势如破竹,原来根子在这里啊。” 突然之间,一个尖细而刺耳的声音,就这样毫无预兆的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那些衙役还没察觉什么,只觉得有人在骂他们,一下子就被激怒了。 那胖衙役更是直接破口大骂: “哪里来的狗杂种,敢辱骂朝廷命官,想被诛九族么?” 涂明旌却是心底发寒,身体一下子就紧绷起来,如同一张弓的弓弦,陡然间被人拉开至满月状态一般。 那只握拳的手早已经放下,一手抓住刀柄,另一只手紧握住刀柄,大声喝道: “何方高人驾临,还请露面一见。” “什么高人低人的?” 那个尖细的声音冷嗤出声: “想要见我,你不会抬头么?” 顺着这个声音,涂明旌猛然抬头,这才惊愕的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州衙的屋顶上,正轻飘飘的站着一个人。 更让涂明旌心惊的是,那人就像一片没有任何重量的树叶一样,似乎是“黏”在斗角上的。 偏生那胖衙役没有半点眼光,抬头看见那人之后,再次破口大骂: “好大的狗胆,你这狗东西竟然敢爬到州衙顶上去! 还不快单滚下来吃你胖爷一刀?” 那人理都不理胖衙役的叫嚣,右手轻轻一抖,一道黑影突然飞到涂明旌眼前。 涂明旌大惊失色,双掌凝起全身内劲,往前一挡,试图阻止这不知道是什么的物事。 没想到那东西突然落入他的手心,除了感觉有些冰冷和沉重之外,没有附带任何劲力。 这人对自己没有恶意! 涂明旌马上反应过来,心里大松一口气,竟然有种死里逃生的错觉。 而后他定睛一看,才发现上面写着“东宫总管:王莽”六个字。 涂明旌再次大惊,想也不想就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恭敬的说道: “末将涂明旌,拜见王总管。” “行了!” 王莽如同鬼魅一般,似乎只是抬脚走了一步,可这一步之后,他就出现在了涂明旌的身前,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客套话就不用说了,太子殿下委你重任,你就这样回报他的么?” 涂明旌满脸羞惭,低头说道: “是,末将无能,末将有罪。” 王莽随手一托,涂明旌就不自觉的站起身来,再次听王莽说道: “太子殿下不想听这些废话,只问你一句话,能否将安州守住?” 涂明旌正左右为难,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时,不意竟然有人甘当救星。 那胖衙役隐约觉得这所谓的王总管很了不起——身份好像挺高的,身手好像也不赖。 不过,他自觉在州衙里有靠山,完全不将其余人放在眼里,突然打断王莽的话,大声喝道: “你这老狗耳朵聋了么?胆敢擅闯州衙,还不快跪下!” “我?” 王莽突然笑了,眼底闪过一丝冷意说道: “别说是你这蚂蚁一般的东西,就是江东流这个蠢货,也没资格让我下跪。” “江东流是谁?” 胖衙役还在疑惑,他身后的一个衙役却惊讶出声: “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说郡君老爷的名讳?” “狗屁郡君老爷!” 王莽不屑一顾,突然问道: “阻碍军情,该当何罪?” 涂明旌一愣,马上答道: “无故阻碍军情,当斩!” “嗯,好吧。” 王莽随口说了一句,也没见他怎么动作,似乎只是衣袂抖动了一下,“呛啷”一声轻响,涂明旌的宝刀突然出鞘。 “咻~”的一声轻响,众人只看到一道寒光一闪即逝,刚才还在大叫大嚷的胖衙役突然就没了声息。 他身边的人都没发觉,冷不丁那胖衙役脑袋突然一歪,竟然就此“咕噜”一下落到地上。 “噗呲~”直到这个时候,那无头尸身的脖颈处才有血箭飚出。 第847章 安州(一) 手中一沉,涂明旌这才发现刀已经回到了自己手中,这让他对王莽的身手越发敬畏,对这个睚眦必报的死太监也越发忌惮。 涂明旌的府军亲卫也都是武人,但却从未见过如此神乎其技的杀人手法,干净利落,凌厉狠辣。 不过那胖衙役实在让人厌恶,也实在太能作,说句死有余辜毫不为过,因此这些耿直的厮杀汉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反而都认为王总管杀的好,杀的妙,杀的很解气。 在这段守城的时期,这些府军也是憋屈的狠了。 明明是他们这些厮杀汉在城头与广南人搏命,保护的人里面也包括这些衙役,可这些衙役倒好,狗仗人势,利用郡君轻视和厌恶武人的态度,对他们这些守城英雄百般挑衅侮辱。 若不是有军法在上,又有府军中郎将涂明旌这段时间的整训快速树立了威信,一直在弹压,恐怕这些府军亲卫中,人人都想砍死这些吃人饭不干人事的王八蛋狗衙役。 如今王莽一刀宰了那个最猖狂的胖衙役,这些府军中的好汉不当场叫好,那已经是涂明旌治军有方了。 与这些府军的畅快不同,其余的衙役都要吓疯了。 他们也不是没见过死人,好些人都亲手在牢狱里下手害过他人性命,甚至有人手上沾血的次数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可他们自己杀人,与被人杀完全是两码事。 尤其是看到胖衙役明明就在大家身边,他们都没有任何一人看清楚王莽是怎样动手的,胖衙役就不明不白的掉了脑袋。 其余的衙役全都惊惧无比,魂都要吓飞掉了: 这一刀若不是砍在胖衙役头上,换了他们其他任何一个人,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区别啊! 别看这些人对普通百姓凶神恶煞,仗着郡君与知州的势甚至连正三品府军中郎将都不放在眼里。 可当他们的性命受到威胁的时候,这些人胆子还不如那些被他们欺辱的百姓呢。 也不知是从哪个衙役开始,先是“当啷”一声,紧接着“叮铃琅琅”的声音响成一片,所有的衙役无师自通一般,全都像死狗一样扑倒在地上,鬼哭狼嚎的哀求起来: “总管饶命啊,该死的是那胖子,与小人无关啊。” “是啊是啊,那胖子该死的狠,竟敢对总管无礼,小人对总管的尊敬,那是比对我爹还尊敬啊。” “呜呜呜~总管别杀我,小人上有八十岁的孩儿,下有八岁的老母,求求总管可怜可怜我……” …… 刚才还张狂猖獗的衙役,直接被王莽一刀斩的魂飞魂散,一个个都成了鼻涕磕头虫,拼命的磕头求饶。 “哼!” 王莽不屑的冷笑,若不是那胖衙役太招恨,他才懒得动手。 杀一群这样的废物点心,对王莽来说不会比杀一只鸡更难,凭白污了他的手而已。 王总管冷哼一声,吓的那些衙役心惊胆战,也让涂明旌心头一寒,带着试探的问道: “总管,这些人如何处置?” 王莽看也不看,不耐烦的说道: “你是安州守将,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还要来问我? 自己按军律处置便是了!” 涂明旌心中一喜,转向那些衙役的时候,眼中也带上的冷意。 他在安州州衙受的气,可不光是那胖衙役一个人给的,更何况,这些衙役上下其手,乘着广南人围城,不思守城抗敌,反而将之当成了发财良机,可是没少坑害百姓。 就连守城将士的钱粮,这些胆大包天的蠹蠡也敢上下其手,大肆贪墨。 府军本来就被郡君和知州厌恶,在钱粮上百般刁难,这些衙役也乘机大发横财,吃的脑满肥肠。 以至于府军儿郎一边浴血奋战,一边却连肚子都只能吃个半饱。 想到这里,涂明旌再也忍不住怒气,眼中凶光一闪,喝道: “来人,把这几个欺上瞒下、阻扰军务的狗贼给我砍了!” 衙役们本就感觉到不妙,听到涂明旌的命令更是吓的心胆俱裂。 他们怕王莽怕的要死,可长期以来对府军上下刁难侮辱都已经习惯,居然到现在还有心理优势,有个傻比更是直接破口大骂起来: “你敢!你们这些贼军汉,难道要造反么?” 其他的衙役也反应过来,一起叫嚷着: “杀官造反,是要诛九族的。” “以下犯上,该斩的是你。” “反了天了,一群断头鬼敢动我们州衙的人?” …… 涂明旌冷笑一声,抽刀在手,迅猛无比的冲上去,将最前面那个衙役一刀枭首,冷冷的讥笑道: “就凭你们这些无品无级的废物,也敢说什么杀官造反,以下犯上?” 第848章安州(二) 与王莽的诡异狠辣不同,涂明旌的刀法是军中一派,向来都是以大开大阖,勇猛凌厉。 涂明旌一刀一人,对这些衙役造成的冲击并不比王莽低。 更让衙役们心胆俱裂的是涂明旌的话——他们这些衙役,在州衙中连吏都算不上,平时之所以敢胡作非为,无非是狗仗人势而已。 现如今涂明旌有了太子殿下的首肯,即便是还对郡君有所顾忌,又怎么会继续对一帮子有眼无珠、不知死活的衙役束手束脚? 主将如此,亲卫自然也不例外。 涂明旌毕竟曾经在马庆耀的压制下,隐忍多年,心性早就磨砺的坚韧不拔。 这些府军亲卫却要差上不少,平时早就衙役们的欺辱下积下满腹愤恨,如今有了主将的军令,这些亲卫哪里还会客气? 涂明旌一刀枭首在前,这五十个亲卫立即从马背上翻下,如狼似虎的冲上前去,三五下就把那几个衙役尽数砍死。 这些家伙完全是不讲武德,本来身手就高出这些衙役一大截,还以多欺少,让那些衙役完全没有还手的余地。 这些人速度太快,以至于后排的府军亲卫刀挤都没挤上去,衙役们就已经在惊惧之中尽数,就全部了账了。 满腹恶气,一朝尽去,好几个厮杀汉都忍不住大喊大叫,发泄心中的郁气。 倒是后排那些个啥也没捞着的府军,满肚子郁闷,探头探脑的往府衙内张望,恨不得马上再冒出几个人来,让他们也过过瘾。 王莽脸色一黑,神情不善的警告道: “涂将军,太子殿下信任你,你可别让他丢脸。 若是让咱家知道,你治军不严,弄出什么骚扰百姓,甚至是杀良冒功之类的把戏,那就谁都救不了你了。” 一旦放开手,军武中的这些粗坯就很难收得住手,不严加约束的话,还真有可能杀红眼。 涂明旌也知道这是事实,连忙向王莽保证,转身又对自己的亲卫重申军纪,倒也没人敢不满。 王莽这才满意,又敲打了涂明旌几句,这才说道: “你整军的功劳,殿下一直看在眼中,对此也极为满意。 参谋部上下也都信任你的能力,因此,殿下命我来向你传令! 交州府军中郎将涂明旌!” 涂明旌心中大喜,紧接着神色一整,立即一手扶刀,单膝跪地道: “末将在!” 王莽拿出太子令旨,当众念道: “敕令:象郡府军严守安州,城在人在,不容有失!” 涂明旌平举双手,大声应道: “末将领命!” 王莽将令旨交给涂明旌,脸上总算有了些笑模样: “很好!去吧,安州城防就交给你了。 至于其他的事情,自有咱家帮你料理。” 王莽说完,直接转身往州衙内走去。 涂明旌听出王莽话中涵义,心中又喜又忧。 喜的是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只管城防之事了;忧得是太子殿下如此厚爱,自己却将所有压力一肩担之,想必日后的非议和麻烦不会小。 不过,主上如此关爱,身为臣子的,自然要以死相报。 涂明旌心中感动,立即厉声下令道: “立即号令全城守军,太子殿下有令,死守安州,不容有失! 若是有人懈怠,别怪我不讲往日情面,一律军法从事!” “遵令!” 在涂明旌的严令之下,府军士气焕然一新,而这个时候王莽已经穿过大堂、二堂,直驱后宅。 “什么人?” 到了这个时候,才有人发现王莽的身影,让王莽越发鄙夷,冷笑一声,高声喝道: “江东流,滚出来受死!” 夜色之下的州衙,各处官吏、衙役、和捕快等大多散衙归家休息了,一片安静。 猛然间被王莽这么一吼,那些偷懒的衙役全都大惊失色,衣冠不整的从各个偷懒的地方钻出来。 刚才发现王莽的那人,却是脸色阴沉,低下头转身欲走。 王莽眼皮子一动,狞笑出声: “想走?给咱家留下!” 那些衙役睡的稀里糊涂的,只觉眼前一花,刚才还站在面前的王莽顿时失去踪影。 本来还犯困的衙役们顿时打了个激灵,心里冒出些惊悚的想法,彼此之间面面相觑,显然大家都想到一块去了。 没等这些无胆废物吓出尿来,在他们的身后,刚才出声那人却已经到了生死关头。 那人似乎也没想到王莽的身手如此高强,心中不由得一阵后悔。 早知道就不喝破王莽的行藏,自己继续潜伏下去了。 只是现在他想后悔也已经晚了,王莽的身影早已经模糊,人还未到,一股带着冷意的杀气已经将他锁定。 那人面色大变,刚要有所动作,手腕上却是一阵剧痛,拢进袖子里的两只手就像不是自己的一般。 饶是他苦练多年,心志坚定,这个时候也忍不住惨叫出声: “啊!放,放手……” 第849章 安州(三) 王莽一招制服那个行迹可疑之人,上下打量一番,突然冷笑道: “看你这身打扮,想必是这州衙中的师爷。 只是咱家有些好奇,什么时候我大雍的昏官,要用广南的师爷了?” 此言一出,顿时满堂皆惊,那些衙役刚刚昏头昏脑的发现,强闯州衙之人居然出现在身后,心里还在惊惧来的到底是人是鬼。 猛然间听到王莽这石破天惊一般的话,全都大吃一惊。 有个心思浅的衙役,平时本来就喜欢巴结那人,这时候顿时大吃一惊,脱口而出的叫道: “怎么可能?徐师爷是郡君的心腹人,怎么可能是广南人?” “徐师爷?” 王莽看着捏在手中的人,笑的有些诡异: “我在花城的时候,有人告诉我说你叫黎卫,什么时候你又改姓徐了? 怎么?为了在我大雍捣乱,连祖宗都不要了?” 王莽手中的徐师爷,或者说是黎卫,怎么也没想到会轻易被王莽揭穿身份,顿时心头剧震。 他借着主上曾经任过象郡通判优势,被巧妙安排与江东流“偶遇”,一步步获得郡君的信任,自以为掩藏的极好。 哪曾想这个不知来历的人,艺高人胆大,不但敢强闯安州州衙,还随口道破他的真实身份,原本还能强自维持的镇定,也开始变得惊慌失措起来。 这黎卫到底是广南人的王牌秘谍,仅仅是刹那的功夫就再次稳住心神,乘着那些衙役发呆的时候赶紧搅混水,反口质问道: “你是何人,胆敢强闯衙门,这可是罪同谋逆的大罪!” 那些衙役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变得茫然失措起来。 这两人,一个是强闯州衙的神秘人,一个是大家熟悉的徐师爷,似乎都不正常。 不过,虽然徐师爷现在背上了广南秘谍的嫌疑,可到底是大家熟悉的人。 更何况王莽突然出现,来历成迷,他的话在这些衙役看来,可信度也大打折扣,相比较而言,这些衙役还是更信任徐师爷更多一些。 若不是这些人还有些自知之明,畏惧王莽那鬼魅一般的身手,说不得这些衙役就要一拥而上,将徐师爷抢下来了。 就在这些衙役们畏畏缩缩,不敢上前的当口,内宅的大门突然打开,一个只穿着白色湖绸里衣的老者快步走了出来。 这老者神情阴鸷,一边走一边骂: “你们这些遭瘟的废材,大晚上的吵个什么?” 那些衙役全都吓了一跳,有那胆子小的,马上就诚惶诚恐的下拜道: “打扰郡君老爷休息,小人罪该万死。” 原来这老者就是象郡太守江东流,这段时间一直住在安州,难怪会突然从内宅当中跑出来。 王莽转身打量他一番,鄙夷的骂道: “白长了一副好皮囊,却是个草包!” 在象郡之地,江东流这个太守简直是一手遮天,从来都只有他骂人,其他人顺从的份,今日居然被个不认识的人骂作“草包”! 这江东流出自淮阳江氏,六品世家,虽然在中原算不得什么,可在交州却是了不得的中流世家出身。 而且这人向来有些才名,到了交州之后,更是人见人夸,早就把他奉承的不知道天高地厚,暗中常常以交州第一大才自比。 参加李恪的考核选拔时,江东流连前十都没考进去。 但江东流从来不觉得这是自己的问题,反而对李恪怨言满腹,认为李恪这个太子有眼无珠,不识他这个真正的千里马。 如今这强闯州衙的人更过分,居然骂他是草包,这让江东流如何能忍? 气急败坏的江东流一指王莽,厉声下令道: “你们都吓了么?给本官把这个强闯州衙,有眼无珠的贼人拿下!” 然后…… 江东流懵逼了,因为衙役们没一个人敢动,全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不但没人奋勇向前,反而全都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 江东流气的吐血,又一指“徐师爷”,表情凶狠的说道: “快把徐朋友放开,否则老夫让你插翅难飞!” 王莽认真的看了江东流一眼,突然失笑,随手放开“徐师爷”说道: “了不起啊!有你这昏官在捣乱,难怪安州会岌岌可危。” 江东流这种文人,自以为才华满腹,珠玑在握,哪里忍得住被王莽这左一句“草包”,右一句“昏官”的辱骂? 这老儿气的直发抖,气急败坏的吼叫起来: “来人,来人,人都死哪里去了?给老夫把这个狂徒杀了!” 王莽眼神轻蔑的扫了他一眼,突然笑道: “想杀我?你还是顾好你自己吧。” “顾好我自己?” 江东流莫名其妙:“什么意思?” 第850章 安州(四) 就在江东流愣神的当口,刚从王莽手中脱出控制的“徐师爷”突然发难,一个健步猛扑上前。 这人虽然穿着师爷的澜衫,可步如星火,手似鹰勾,居然就在短短的一瞬,所有衙役们都没反应过来之前,就将江东流反扣在手中。 “徐师爷”面目狰狞,完全没有往日里那副谦恭有礼的模样,眼神凶狠的瞪着周围的人喝道: “都别过来,谁过来我就杀了这个昏官。” 众衙役集体懵圈,谁也想不到事情会如此变幻,一向对衙役们和气可亲的“徐师爷”居然绑架的郡君! 直到这个时候,大家才反应过来——难道这个强闯州衙的人说的是真的,“徐师爷”真的是广南秘谍? 身为事件的主人公,江东流更是满脸懵逼——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叫我“昏官”? 难道我真的很昏吗? 江东流气的想吐血,色厉内荏的威胁道: “徐朋友你想干什么?还不快点放开本官,你应该知道,劫持朝廷命官是何等大罪!” 王莽有些看不下去,嗤笑的说道: “说你是昏官,你怕是还不服气。 到如今你居然还叫他徐朋友,我该说你蠢呢,还是说你瞎呢?” “闭嘴!你这昏官再啰嗦,老子拔了你的舌头!” “徐师爷”并不在乎江东流怎么想,也不怕那些废物点心一样的衙役,唯独对王莽十分忌惮。 他躲在江东流身后,对王莽说道: “你放我走,我可以保证不伤害这个昏官,否则的话,我临死也要拉这昏官给我垫背。” 江东流这个时候也知道不对劲了,整个人惊恐的开始发抖,看向王莽的眼神也带上了哀求。 只是不等他开口,王莽突然哈哈大笑: “哈哈,你觉得我会在乎这个草包的性命么? 这种国难当头还只知道意气用事,不顾大局的昏官除了会坏事,还能干什么? 你若是想杀他,尽管杀就是。” “徐师爷”闻言一阵懊恼: “对啊,自己也是昏了头了,抓着这个蠢材干什么? 这白痴郡君死了,对大雍来说恐怕反而是件好事呢。” 他还在后悔,耳边突然响起王莽的声音: “咦,对呀!” 王莽不知道想到什么,神情变得有些诡异,只见他阴险的一笑,假模假样的朝着江东流一抱拳: “江郡君,一路走好,咱家会替你报仇的。” 江东流立时感觉到不妙,想也不想就开口哀求: “不要!” “徐师爷”本能的感觉到危险,只是还没等他有所动作,眼前的王莽影子一晃,再次消失不见。 “徐师爷”大惊失色,人的脑子里刚泛起“危险、必须马上跑”之类的念头,身体还没条件发射过来,就感觉到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 他手肘上紧跟着一麻,捏在江东流咽喉上的手指一缩一抖。 “咔嚓”一声脆响,“徐师爷”大惊失色,下意识的就把手上的江东流往外一丢。 “扑通~” 可怜的江郡君像只烂布袋一样被丢在地上,叽里咕噜的翻滚几下,躺在地上不动了。 距离最近的几个衙役赶紧抢上前来搀扶,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 江郡君两只死鱼眼凸出,口歪眼斜,舌头耷拉的老长,跟个吊死鬼一模一样。 那个最近的衙役吓的手脚哆嗦,伸手一探,险些哭出声来,颤声尖叫道: “不好了,郡君、郡君他……他死了!” “不是我杀的!” “徐师爷”都快疯了,赶紧摆手尖叫着。 他刚要走,脑门上“噗~”的被人拍了一巴掌,整个人就像被雷劈了一样,浑身抖了两抖,就像根软面条一样软倒在地上。 满堂衙役们再次惊恐的大叫,尖锐的声音此起彼伏。 王莽朝右侧的东华厅扫了一眼,冷哼一声道: “滚出来吧,藏头露尾的,亏你还是一州知州。” 王莽说滚,那东华厅内还真就“咕噜”一下滚出一个胖胖的圆球出来。 这“圆球”一滚落地,马上就跪的端端正正的,扑在地上不敢抬头,声音抖的像弹棉花一样: “好、好、好汉、饶、饶、饶饶命!” “呸!” 王莽鄙夷的啐了一口,厌恶的骂道: “咱家乃是东宫总管,奉太子令旨前来查探安州守御事宜。 不料却看到广南秘谍行刺,竟是杀害了江郡君,是也不是啊?” 那些衙役还在面面相觑,跪在地上的罗知州瞬间秒懂,马上磕头如捣蒜一般: “对对对,那广南秘谍凶悍无比,竟是将郡君残忍杀害。 多亏总管出手,才将那穷凶极恶之徒当场斩杀。” “嗯,很好!” 王莽满意的点点头,而后又不轻不重的敲打了两句: “记住,安州守御关系重大,就算你帮不上忙,也不许拖后腿,否则,事后咱家必定取你性命!” 第851章 安州(五) 现如今广南入侵,安州位于前线本就兵荒马乱,只要王莽坚持说江东流那个昏官是死于刺杀,那他就是死于刺杀。 没错啊,捏碎江东流喉咙的那个人,就是广南秘谍黎卫啊! 有江东流这个昏聩无能的蠢材作为先例,安州州衙之内,从罗知州往下,所有人都吓惨了。 堂堂一郡太守,王莽居然说弄死就弄死了,哪怕是借刀杀人,那也足够吓人了。 现在这些人都老实的很,罗知州更是急于将功补过,立马派人去把满州衙的官吏全部招来,全力协助府军守城事宜。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江东流一样蠢的。 这人平日里就目空一切,又受了徐师爷的蛊惑,脑子发昏到广南人兵临城下了还讲究什么“以文御武”。 现如今江东流咎由自取,被广南秘谍所杀,州衙中的其余官吏就差没有弹冠相庆了。 没了江东流的压制,安州州衙内上下一心,齐心协力为守城之事出谋划策。 真要说起来,如果安州城守不住,象郡府军大不了弃城而逃,会不会受罚也是日后的事情。 但有些人是跑都不跑掉的。 除了少数州衙中的佐贰官之外,其余的胥吏几乎全家都在安州城内,他们在安州落地生根,短的十数年,长的有数百年。 不管是家人还是家产,全都在安州城内,就是想跑都没办法跑。 一旦破城,这些人直接就是家破人亡。 可以说,最怕安州城出事的就是这些人。 别说让他们像以前那些衙役那样去刁难府军将士了,若是能保证把安州城守住,这些人恨不得把府军上下供起来拜。 王莽本来还担心安州官吏阳奉阴违,一时未走,留在那里监督。 不过,王莽很快就放心了,州衙里的官吏们积极性都非常高。 主动出谋划策的;有钱出钱,有粮出粮的;交游广阔、四处游说城中富商出粮出钱的;四处奔走动员百姓的…… 不一而足。 眼见安州防御开始有条不紊的进行,王莽本打算去城头找涂明旌,他还未动身,就被罗知州拉住。 现在的罗知州可不敢像平时那样傲慢了,胖胖的脸上全是油汗,显然累得不轻。 也难为他胖成一团球样,还四处协调,统领州衙事务。 不过现在罗知州为难的,不是州衙里的事情,也不知道是羞愧还是累的,罗知州的脸色有些不正常的潮红,期期艾艾的对王莽说道: “王总管,如今你也看到了,我安州州衙上下,都是愿意为守御安州尽心尽力的,还请将来在太子殿下面前,王总管为我等美言几句。” 王莽随意的点头,敷衍的说道: “这是应有之意,你且宽心。” 罗知州稍微松了一口气,面有难色的说道: “这就好,只是,还有一桩难事……” 王莽眉头一挑,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有事就说,遮遮掩掩的做什么?” 罗知州眼光有些闪烁,讪讪的说道: “如今安州城内,除了有在籍百姓两万余之外,还有一千多蛮民……” 罗知州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王莽的脸色,说到这里果然看见王莽眼神变冷,赶忙撇清责任: “这,这都是江、江郡君要求的,说是都是陛下的子民,不能厚此薄彼……” 王莽才懒得管那些狗屁倒灶的破事,不耐烦的打断道: “这一千多人如今安置在哪里?有什么难处?” 罗知州摸不准王莽的心思,也只能硬着头皮说道: “现在就安置在东城,当时江郡君说是方便就近从庾司取粮赈济……” “庾”的意思就是“露天的谷仓”,朝廷设置州县管理粮仓的机构叫“庾司”。 王莽入城时,就是乘着夜色从东门潜入,对安州东城的布局有些印象。 现在听说蛮民被安置在东城,直接气笑了: “哈哈!你们怎么不直接把蛮民安置到谷仓里去? 这样让那些人吃饱了,有力气,正好就近去打破东门,放广南的贼子进城!” 罗知州被骂的头都抬不起来,现在想想之前也真是蠢的可以,为了巴结江东流那个昏官,完全不带脑子的去逢迎他所的每一句话。 哪怕明明心里觉得这样的命令不对劲,也从来没有过想要反驳。 现在倒好,江东流自己找死,死在了自己最信任的师爷手中,留下这么个破事,让罗知州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去善后。 那些蛮人又凶又恶,一不顺心就蛮不讲理的大吵大闹,完全不像汉民百姓这般温顺好管理。 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像罗知州这种官员,遇到蛮民更说不清啊。 要不是实在没办法,罗知州怎么也不会向王莽求助。 第852章 安州(六) “走吧!” 王莽没心思兜圈子,直接带头就走。 这么干脆利落,看的罗知州有些愣神,他本来还以为会被王莽刁难呢,就连应付的银子都准备好了一千两。 等罗知州晃过神来,急急忙忙跟上王莽的脚步时,心里还在纳罕: “不是说太监最贪财的吗?怎么……” 从州衙到庾司大约六百步,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对于王莽来说,全力赶路的话不过是几十息的工夫,但对于罗知州来说,就有些累人了。 连州衙大门都还未出,罗知州就累的气喘吁吁,有心叫王莽慢些,他又没那个胆子。 反倒是王莽不耐烦在路上耽搁,忽然伸手扯住罗知州的一只手,猛然一个顿步,踩在地上轰然作响。 罗知州先是吓了一跳,紧跟着就感觉两耳旁边的风声呼呼作响,左右两边的建筑就像突然长了翅膀一样往身后急速飞去。 这等咄咄怪事,罗知州何曾见过,当场就吓的哇哇乱叫起来: “啊,啊啊……” (参考蹦极的人的惨叫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罗知州还在吱哇乱叫,猛然听到耳边一声大喝: “到了,你还乱叫什么?” 罗知州满身冷汗,感觉就像刚从河里爬起来一样,剧烈的喘息着。 只是吧,这恐惧一去,再想想刚才被王总管带着赶路时那飞一般的赶脚,好像还挺刺激的哈! 罗知州还在回味那风驰电掣般的滋味,王莽已经大步往安置蛮民的院子赶去了。 本来还打算领路的罗知州满心惊奇,想不通王莽是怎么知道地方的。 他却不知道,武学修为到了王莽这种宗师境界,耳目比之常人灵敏了何止千百倍。 再加上那些蛮民以前在山岭里给头领们做牛做马,哪怕是头领们的心腹,也不过是比普通蛮民吃的稍微饱一些而已。 如今一进了城,满城官员都在江东流“以礼待人”的要求下,对这些蛮民的要求都是竭力供应。 以至于城内百姓多有吃糠咽菜之人,而这些往日里只能吃土的蛮民却大鱼大肉,好酒好菜,应有尽有。 古往今来,讲究这种“天朝上国”的体面,却劳民伤财者不知凡几,最有名的当属前隋炀帝那个昏君了。 江东流这等人,也是一丘之貉。 如此一来,这些蛮民的贪婪日渐增长,初时还只要米面,后来胃口越来越大,酒要好酒,肉要好肉。 不仅如此,这些蛮人吃饱喝足了还不算完,还要连吃带拿,衣衫、布匹、茶叶等等,林林总总,就没有这些人不想要的。 江东流那昏官,被徐师爷轻易蒙蔽,隔绝里外之后,下面的官吏得到的命令就是: 全力供给,不得有误! 满城官员百姓,只要知道此事的,无不切齿痛骂。 与之相反的,则是那些蛮民的气焰日渐张狂,不但对负责供应的官颐指气使,还经常硬闯出门,上街去祸害城中百姓。 城中官吏百姓,所有人都对此极为愤恨,却畏惧与郡君淫威,都敢怒而不敢言。 现如今这些蛮人越来越猖狂,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反而是把城中汉民,无论官民都当成了奴才。 也是这些人嚣张惯了,王莽二人一进院子,就被几个蛮民看见。 这几人刚输光了银子,正想出门去找城中百姓“借”上一些——就像他们平日做的那样。 眼见着王莽与罗知州都是衣饰华贵,气度不凡,这些人不惊反喜,心里大叫走运: 竟让我等遇到两只肥羊! 看来今天输钱输的好啊! 这几人生怕被旁人抢了先,一个个争抢着上前,边往王莽二人面前冲边凶神恶煞的恐吓道: “喂,你这汉狗,快把身上的银子交出来。” “不想死的话就快点给钱,否则爷爷打死你!” “猪狗一样的汉狗,竟然穿的这么好!赶紧把衣服拔下来,孝敬你爷爷我!” …… 王莽眉头一皱,回头看了一眼罗知州,冷哼一声道: “看你们做下的好事!” 见微知著,只看这几个蛮民的德行,就知道这些人平时是如何在城里横行霸道,欺辱百姓的。 罗知州也没想到会被几个鄙贱的蛮民当肥羊,心里又气又怒,被王莽一说,也是满心羞愧。 没有他助纣为虐,江东流一人在安州城内,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做下这些孽来? 却说那几个蛮民,本来满心欢喜要发现,没想到这两人居然如此无视他们这些“蛮民大爷”,顿时勃然大怒: “狗东西,好大的胆子!” “造你娘的,敢这么托大?” “打死这两个不长眼的狗才。” “打,打死他们!” …… 这几人不是说说而已,而是已经满脸愤怒,挥舞着拳脚冲了上来。 “砰~” 第853章 公公威武(上) “砰~” 一声巨响,这几个蛮民尽数倒飞回去,跌在地上,全都不动了。 罗知州本来还有些紧张,下意识的以手挡脸,紧闭双眼,可当他感觉到不对睁开眼睛的时候,才发现世界突然安静了。 瞠目结舌的罗知州看着地上那五六个死不瞑目的蛮民,有些怀疑人生了: 明明只听见一声响,为何这几人尽数都被打死了? 这门口的动静太大,早已经引起了院子里的注意,就在罗知州愣神的当口,院子里面骂骂咧咧的冲出来一个包着头的蛮民。 这人看起来似乎颇有些地位,无论衣着还是行止,都与刚才那几个粗莽的蛮民大不相同。 就连骂人的话,比起前面那几个蛮民来,这人都显得斯文了许多: “你们这几个瘟生,莫要吵闹……” 这人刚一露头,就感觉有些不对劲,立即警惕的对王莽二人喝道: “嗯?你们是什么人?” 等他看清楚地上那几个蛮民,都死的毫无生气了之后,这才脸色大变,赶紧一边后退一边大喊大叫: “快来人啊,有汉狗杀上门来了!” 若是需要的话,王莽大可以在这个蛮人开口之前,就让他无声无息的死掉。 不过,王莽来这里可不是来做客的。 他听到院子里一阵骚动,似乎有无数老鼠急躁的要出门一样,先一步而来的却是满口喷粪的污言秽语: “什么?汉狗还敢来?” “草他娘的汉狗,请了爷爷来,又不好好孝敬,莫不是杀的人还不够多?” “杀啊,杀出去,杀汉狗,抢钱抢粮抢女人!” “早说了听我的,哪还用憋屈在这破院子里?汉够的大宅子多的是!” “走,全部去抢了来。” “杀,杀出去,今日晚间将这安州杀一晚上!” “对,杀光汉狗,抢光他们的钱粮和女人!” “杀光汉狗,把城献给广南阮大王!” …… 里面的蛮人叫嚣的越发厉害,浑然没把全城汉人当回事,更不曾对这些日子来的好酒好肉的供养有半点感恩之心,有的只是更多的贪婪和凶残。 王莽听的直笑,对着罗知州讥笑道: “就是养条狗,也知道看家护院。 看看你们这些文人,平素说的好大道理,一旦有事,就尽养出些这样的祸患!” 罗知州被骂的满脸通红,心里又是羞愧又是愤怒,有种被人背叛的了屈辱和愤怒。 同时,罗知州更是把已死的江东流恨的咬牙切齿,若不是这昏官已经死了,罗知州都想抽他几百个耳光: “这就是你的妙计?养着蛮人来制衡府军? 现在府军在舍生忘死的抵抗广南人的进攻,你养的这些蛮人却只想杀我们的人,抢我们的钱粮女人,还想把城直接献给广南人!” 王莽没罗知州那么多的心思,他来之前就有所预料,只是没想到情况会变得这么恶劣。 既然如此,王莽也打消了心里原本还有那么一丢丢的“劝劝再说”的天真想法,直接伸手一抖,手里已经不知道从哪里抽出来一柄软剑。 王莽盯着那些涌出来的蛮民,冷笑着说道: “想将城献给广南人,先问问咱家的剑答不答应!” 那些蛮民一愣,还没看清楚眼前之人的样貌,只感觉一阵灰色的青烟飘过一般,紧跟着就是喉咙一痛,整个身子就不听使唤了。 “呲~” 这是哪里在飙血的声音? 这个疑惑刚浮上心头,这些蛮民就惊恐的发现: 原来是我自己的脖子在飙血! 他们想捂住喉咙,想让血停住,可他们早已经分毫都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血一直流,一直流…… “砰~砰砰~砰砰砰~” 一个接一个的蛮民倒下,可是却依然没有任何一个人看清楚,到底是谁杀的他们。 唯一看清楚的那个人,也早已经看不清楚王莽的身影,只以为遇见鬼了一般,吓的疯了一样转身就跑,一边跑还一边神经质的大喊大叫: “饶命啊,饶命啊,我没想献城啊,都是他们胡说八道的,我是良民啊,我是好人啊……” 这院子不小,足足有三进,里面安置的蛮民有三百多人,是蛮民聚拢最多的院子。 这些蛮人一开始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愣头愣脑的往外冲。 可是当所有出门的人都被王莽诡异狠辣的刺死在院子里之后,这些蛮民再也没了刚才的张狂,全都吓的躲在房间里瑟瑟发抖。 王莽见无人出屋,心知已经达到了立威的目的,心里冷笑一声: 不过如此。 他早感应到第三进的内宅里,藏着好些人,其中就包括刚才那个边跑边喊逃进去的蛮人。 第854章 公公威武(中) “出来吧!你们想躲到什么时候?” 王莽气定神闲的站在门外,对着里面喊道: “再不出来,咱家丢把火过去,你们就一个也不用出来了!” “不要!” “不可以,求求你别放火。” “是啊,是啊,别放火,凡事好商量。” …… 刚才还死寂无声,企图蒙混过去的房间里顿时一片嘈杂,不知道多少人争先恐后的出言哀求。 王莽等的不耐烦,信手一抖,手中软剑如银蛇一般狂舞,紧跟着就射出一道灰色的剑气,“轰隆”一声,直接将整扇门斩的粉碎。 “饶命啊!” 破门之后,一堆人抱着脑袋到处乱钻,王莽看着满地乱拱的肥大屁股,一阵恶心,怒声喝道: “滚出来!再不出来,尽数杀了!” 那些人眼见无可拖延,也没办法混癞,全都战战兢兢的从各个角落里爬出来。 有人倒是想让其他人出去应付,自己藏在里面。 可其他人又怎么甘心去给他顶雷? 就像篓子里的螃蟹一样,这些衣着鲜亮、样貌白净,肥头大耳的蛮人们一个串一个的走出院子。 王莽看到这些抖的跟瘟鸡一样的蛮人,知道他们是各寨的头领,心里却对李恪大为敬服: “难怪殿下说,与这些蛮人、广南人、戎人、夷人打交道都要先立威,果然是‘畏威而不怀德’!” “扑通~” 突然,蛮人头领中有人跪倒在地,“咚咚咚”就开始拼命磕头,一边磕头还一边哭喊着求饶: “大仙饶命,大仙饶命。小人从来没有祸害过汉民的,真的没有啊。大先别杀我,呜呜呜…… 我家里还有孤儿老母要养,大仙可怜可怜他们吧。” 王莽却是半个字都不信,冷笑着说道: “滚起来吧,咱家是东宫总管,奉太子殿下钦命,前来巡查安州防御的,可不是什么劳什子的大仙!” “不,不是大仙?” 那个蛮人头领显然松了一口气,不过一想到刚才王莽那诡异的身手,别人是杀人不见血,他是杀人都不见影啊! 他倒是老实了,依然跪着不敢起来。 可其他的头领听说是大雍人,齐齐的松了一口气: “好,是人就好,是雍人就更好。” 不仅如此,或许是这段时间在安州城里吃的太好了,有个蛮人头领立即愤怒起来,气势汹汹的质问道: “你既是雍人,为何无故杀我们蛮人?” 其余几个蛮人头领也很不高兴,不过没有这个蛮人头领这么冲动,只是对着王莽怒目而视,没有出口附和而已。 王莽扫了一眼这些蛮人头领,无人敢与他那冷冰冰的视线对视,就是那个开口质问的蛮人头领也慌忙避过视线,只不过依然怒气冲冲的叫嚷着: “无缘无故杀人,必须道歉,赔偿!” “赔偿?” 王莽笑了笑,看似不介意的问道: “赔偿多少啊?” 那蛮人头领一愣,随即心头一喜——这些雍人果然软弱,只要强硬一点他们就会予取予求的——这人大概是平时就妄想过,此时连草稿都不打就开始叫道: “必须赔偿,银钱十万两,粮食十万石,漂亮女子十万个,布匹十万车,牛十万头……” “噗呲~” 这人大概还想再说些什么“十万个”,不过王莽已经不给他机会,那些蛮人头领们都没看清楚王莽是怎么出手的,就发现喋喋不休的“十万个”突然停止了,然后才发现那张嘴还张着,只是头颅却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在脖颈上扭动。 “咕噜~”,那个脑袋终于没撑住,最后还是滚到地上去了,无头的尸身这时候才跟着倒下,一股血箭冲天而起,“噗”的一下喷的那些蛮人头领们满头都是。 刚才王莽杀人,他们这些人毕竟只是听到,现在却是亲眼所见,所有人都不再怀疑刚才那人的形容“完全看不到影子,人就死了。” 所有的蛮人头领都吓坏了,“扑通~”一下,全部都跟在那人身边跪在地上,颤声哀求道: “不,不要杀我……” 王莽冷笑一声,说道: “十万个没有,软剑倒有一口,还有人想要么?” 没任敢吭声,这些吓坏了的蛮人头领尽数在摇头,眼中全是惊惧。 王莽知道这些人只是暂时被吓住,说不定自己一走,他们反而会更加变本加厉。 想到这里,王莽心下一动,想要来个斩草除根。 最开始吓跑的那人察言观色,猛然间发现王莽神情不对劲,就像一头恶狼,想要朝他扑过来一样。 那人赶紧磕头求饶,颤声说道: “总管饶命,我们、我们不敢了……” 第855章 公公威武(下) “不敢?你们有什么不敢的?” 王莽冷笑着,手指虚点这些人说道: “杀人,抢钱抢粮抢女人,再把城献给广南人! 我亲耳所闻,亲眼所见,难道还有假? 想必你们没少商议过这些事情吧? 你们谁来跟我说说,这事是谁倡议的?” 之前江东流的昏招,让这些蛮人头领一致认为雍人既愚蠢昏聩,又软弱可欺,对于这些从来不知礼义廉耻为何物的蛮夷来讲,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不言而喻。 只是,现在他们刚刚见识了王莽的狠辣与果决,这些蛮人头领们才意识到之前的判断大错特错。 要让他们承认这事是他们的共识,甚至当天晚上还在商议具体的行动计划,根本就不可能。 蛮夷虽然不知礼数,但不意味着人家就是傻子。 王莽的问题自然不可能有答案,就算有,也是一堆不停摇晃的脑袋。 对于这样的结果,王莽并不意外。 别看这些蛮人头领现在老实了,指不定就有人现在就在心里就在发狠,赌咒发誓以后要变本加厉的报复回来。 只是,王莽会让他们如意么? 别看王莽平时被东宫琐事拴住了手脚,又经常是以狠辣阴险的“阉狗”形象示人,实际上能从李恪在晋王时,就一直担任府中总管,可不仅仅是靠一身宗师修为就可以的。 这些人表面恭顺,却骗不到人老成精的王莽。 王莽居高临下看着跪扶在地上的这些蛮人头领,冷笑着说道: “我知道你们不会承认,甚至我还知道你们多数人心里都打算暂时顺从,等咱家走了之后,再连本带利的讨回去。” 好几个蛮人头领被说中内心的想法,齐齐色变。 他们根本不敢承认,生怕王莽一怒之下,把他们也送到阎王殿去,和刚才那个“十万个”的傻叉团聚。 越是心虚之人,越是急于出言否认,这几个蛮人头领双手和脑袋一起乱摇,七嘴八舌的剖白: “总管误会了,我们都是朝廷的顺民,绝不敢秋后算账的。” “是啊是啊,我们对朝廷忠心耿耿啊,总管一定要相信我们啊。”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朝廷还给我们鸡吃,我们怎么会恩将仇报呢?” …… 若不是知道这些蛮夷的秉性,只看他们这副“忠肝义胆”的样子,恐怕还有人真就信了他们的邪了! ——比如那个死透了的江东流。 然则王莽却不会上当,他根本没把这些人的鬼话听进去,而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等他们自己都说不下去了,才慢悠悠的说道: “咱家知道,你们呢,大概心里都很羡慕那些跟着广南人后面,到处烧杀抢掠的同族。 这等发大财的好事,你们没捞着,心里一定觉得吃了大亏一样吧? 嘿嘿……” 王莽见那些蛮人头领中,好几个都目光闪烁,显然再次被王莽说中心事。 却不料王莽脸色慢慢转冷,笑意中也慢慢带上森寒的杀气,冷笑着说道: “你们都觉得那些人占了大便宜,殿下会放过他们么? 来之前,殿下已经发话了。 只要是这次依附广南人作过恶的山寨,议和的时候,尽数划归给广南人管辖!” “嘶!” 一众蛮人头领全都倒吸一口凉气,脸上尽是惊骇的神色。 别看这些蛮夷现在羡慕广南人抢的多,发了大财,实际上在平时,这些蛮人也都鄙视国境对面的广南人的。 无论是衣食住行,还是各项施政,大雍都比广南宽厚太多太多了。 哪怕同属一族的蛮人,国境两边的生活条件也是天壤之别: 大雍境内的蛮人时不时都能享受到朝廷的恩惠; 而广南境内的蛮人就惨了,那些广南人自己都穷的底掉,哪里来的物资赏赐给山岭中的蛮人? 甚至很多时候,广南人自己都会经常入山,以各种各样的借口对山寨里的蛮人横征暴敛。 这种事情,这些蛮人头领听说过的、亲眼看到过的,实在是太多了。 如今看来,太子殿下的确是对那些吃里扒外、作奸犯科的蛮人恨之入骨,竟然宁愿背上割地求和的污名,也要将整治那些人。 这些蛮人头领们完全可以想象得到,一旦真的定下这样的和议,那些参与抢掠的蛮人山寨还没来得及享受抢到手的钱财,恐怕转过头就会被得胜回国的广南人捎带手的尽数夺走。 就连那些蛮人山寨本身,从钱财物资到满寨蛮人的人口,最后也会成为某些广南人的战利品! 这大雍的太子,真是使的好一条借刀杀人的毒计啊! 想明白了这一点,那些刚刚还利欲熏心的蛮人头领全都满头冷汗,再怎么不甘心也不敢兴起参与抢掠的念头。 第856章 公公威武(完) “还有谁打算,和那些乱臣贼子一起,依附广南人做恶的么?” 王莽的声音突然响起,只是不知道怎么搞得,让那些蛮人头领们听起来一个个都心底发毛,更让这些人没有反驳的胆子。 所有的蛮人头领全都满脸惊惧,一致摇头,样子还十分的整齐。 王莽见状,揶揄的笑道: “嗯,不错。这一次,咱家看你们就挺真诚的! 哼,算你们识相。” 王莽的脸说变就变,让那些蛮人头领心底恨的牙痒痒,不停的腹诽着“死太监”“老阉狗”之类的话。 只是下一刻,这些人再次被王莽吓的半死,只听王莽冷笑道: “你们不识相也没关系,太子殿下说了: 若是安州失守,只需让府军护着我汉家百姓安全撤离就好,大不了安州先让广南人占上一年半载的,到时候咱们再打回来就是。 所谓‘存人失地,则人地两存’是也!” 什么“村人”“村地”的,蛮人头领们听不懂,但他们听懂了,大雍太子竟然打算暂时放弃安州! 这怎么可以? 几乎是同一时间,所有的蛮人头领们全都惊骇莫名,齐声大叫起来: “绝对不行!” “使不得!” “怎么可以放弃安州?” “不要啊,朝廷不能不管我们啊。” …… “哈哈哈!” 王莽大笑出声,脸上却满是讥讽,冷笑着反诘道: “为什么不行?既然你们这些蛮人和广南人都想祸乱安州,那朝廷就如你们所愿好了。 反正殿下马上就要开发琼、瀛二洲,别说区区安州这不到十万人口了,就是再多十倍也安置的下。” 蛮人头领们被说的张口结舌,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你们想搞乱安州? 给你们去搞好了! 只是,没有了大雍的安州,真的是这些蛮人头领们想要的安州吗? 怎么可能! 一旦大雍真的如王莽所说的那样,向后收缩,将汉民百姓尽数迁走的话,最先倒霉的就是他们这些蛮人头领。 普通的蛮人或许还可以投靠广南人,反正依然是当牛做马而已,给谁当不是当呢? 但他们这些蛮人头领有家有业,世世代代守着各自的山岭作威作福,俨然如一方土皇帝一般。 没了大雍的照拂,落到广南人手中之后,结局会是怎样,看看那些被广南人祸害过的地方就知道了。 只要想想那种结局,头领们就不寒而栗,马上就哭着喊着哀求起来: “朝廷不能不管我们啊!” “总管救命啊!我们是朝廷的赤子,朝廷怎么能将我们遗弃给那些广南禽兽?” “是啊,我们以后再也不敢胡来了,求求总管,不要让朝廷放弃安州啊。” …… 这些人终于知道怕了,再也没有之前的狂妄和贪婪,就连哀求的语气都真诚了许多。 “哼,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王莽再次训斥一句,让头领们满脸羞愧,开始反思往日里的过错,心里多少也有些后悔。 眼见着蛮人头领们知道厉害了,王莽也就不再一味的恐吓,语气也缓和了许多,淡淡的说道: “那就看你们以后的表现了,只要安州不失,你们自然就不用给广南人当猪狗一样宰杀。 而且,殿下说过了,若是侥幸打赢了广南人,那些参与过劫掠的山寨,朝廷一个都不会放过。 作恶之人尽数法办,不义之财尽数抄没。 不过嘛,他们的山岭朝廷却带不走,只好原地发卖了。” “咕咚~” 不知道是谁吞了一口口水,可是蛮人头领们却没心思去计较这个,他们现在的眼神全都变得火辣辣的,紧紧的盯着王莽。 刚才那个被王莽吓的屁滚尿流的头领,更是利欲熏心,大着胆子问道: “总管所言,可是真的? 那些作恶头领的山岭,真的要原地发卖?” 王莽有些不悦,冷哼一声道: “我有这闲心来糊弄你?” 他这话极不客气,可蛮人头领们却丝毫不以为意,反而更信了几分,全都大喜过望起来。 要知道,他们这些蛮人头领之间,可不是铁板一块,平时争地、争水、争人,那就少不得要开打,彼此之间,有着血海深仇的都不在少数。 若是能在朝廷将那些头领杀光之后,买下他们的山岭,那岂不是自己将祖宗留下的家业向外扩展了? 这可真是天降之喜啊! 这下蛮人头领们再也不想什么依附广南人抢劫的事情了,开始盘算起如何在战后瓜分那些作恶头领们的地盘。 甚至有些聪明的头领,已经开始向王莽表忠心,表示自己全寨上下,都会竭尽全力的为国效劳。 来见这些蛮人之前,罗知州本来还担心会闹出大乱子来,哪想到王莽居然就这么简简单单,就把事情解决了。 蛮人们不但不再捣乱,也不再是城中的不安定因素,反而成了一股意料之外的守城生力军。 罗知州以前是十分看不起阉人的,他读书做官的几十年人生经历都告诉他: 阉人都不是好东西。 可今天的王莽却让他刮目相看,别说是江东流这种昏官了,就是文人士子们自己口口称颂的某些贤才,跟王莽一比也是差距极大。 两人回去的路上,王莽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有些不悦的问道: “看着咱家做什么?” 罗知州嘿嘿一笑,突然一揖到地,发自真诚的说道: “总管武能立威,文可诛心,实在是让下官佩服之至,这个,这个,下官也说不好,总之就是: 公公威武,公公壮哉!” 第857章 安州血战(上) 王莽也没想到,整治好蛮人的同时,还将罗知州给收服了,这大概算是意外之喜吧。 虽然王莽对在外朝发展势力并不热衷,不过,只要能为太子殿下把事情办好,收一个知州为我所用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王莽也不会看不起罗知州,毕竟像他这种只能在安州当知州的进士,可想而知基本上都是毫无背景的寒门庶族。 这些人在官场上举步维艰,想要投靠高门大户都找不到门路。 即便靠着逢迎阿附上去了,也只是被那些门阀贵人们当成用绳子拴起来,随时可以放出去咬人的狗而已。 如今罗知州想改换门庭转投东宫,深知李恪不论出身唯才是举的王莽不介意给他一次机会。 而且罗知州的投靠,让如今安州城内的文武最高官员都心向东宫,也方便李恪统领全局,应对广南人的入寇。 行军打仗、守城方略王莽都不在行,不过他相信涂明旌能做到交州府军中郎将,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军事上的事情,王莽一盖不插手。 眼看着安州城防布置的井井有条,就连明日的象军也有了应对之法,王莽总算是放下心来。 得知王莽要走,涂明旌与罗知州都觉得挺突然的。 不过,两人却又同时松了一口气,毕竟谁也不愿意自己做事的时候,头顶上还有个人压在上面。 王莽对区区安州一地的权力毫无兴趣,只是临走之时,特意叮嘱涂、罗二人: “蛮人绝不可信! 即便现在咱家立过威,又以其他蛮人头领的山岭作饵暂时将他们钓住了,也要小心提防,别给他们反水的机会!” 涂明旌心领神会,带着些残忍的笑意说道: “这个简单,我府军有一万两千儿郎在这里,今晚我就找机会将那些头领困住,而后再将那些蛮人分开打散,编入什伍之中。 到时候,十个人盯一个,量他们也翻不出花来。” 王莽欣慰的笑了,一转身,如同青烟一般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他走后不就,涂明旌立即安排府军精锐,突然闯入蛮人安置地,将所有蛮人都控制起来,分开安置。 期间倒有些蛮人看不清楚形势,还以为像以前那样耍横就有理,耍赖就能讹到好处。 结果却是,早已经看不惯的府军军士直接砍了一百多个脑袋,其中甚至还有一个高高在上的头领老爷,剩下的那些蛮人一下子就全都老实了。 解决了内忧,府军的目光就转向城外。 全体将士,自中郎将涂明旌以下,人人养精蓄锐,枕戈待旦。 府军将士们休息的时候,安州城里却一反常态的忙碌起来。 安州府衙之中,罗知州以身作则,亲自布置城内治安戡乱、物资调度、人员动员、支援城头等工作。 城中百姓受此鼓舞,无论商民,不论贫富,也都开始为守城出力。 他们不仅仅是为朝廷守城,也是为自己、为家人,因此无人抱怨,平时的徭役让百姓们怨声载道,唯独今天却是人人心甘情愿。 一时间,安州城内竟是慢慢形成一股气势: 万众一心,众志成城! 与城内渐渐高涨的士气相比,城外的广南人则显得有些随意。 哪怕阮潢三令五申,攻城之前不许饮酒作乐,但实际上听命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广南王族独尊,六家氏族并立的劣势在这一刻显现的淋漓尽致。 哪怕是阮氏王族掌握的广南正军当中,不把这一条军令当回事的也大有人在。 这些广南正军待遇优厚,无论装备还是训练,都是广南最好的,也因此让这些正军平时里十分瞧不起各家大小氏族的族兵。 这些大爷兵们眼高于顶,没道理那些氏族族兵的废物都可以吃酒吃肉,反倒是他们这些精锐主力要吃糠咽菜的吧? 如此一来,等到五更天明,阮潢开始升帐议事的时候,聚兵鼓已经敲了三通,可他么的来王帐应卯的将领还不到三分之一。 本来这就已经很让阮潢火大了,各营上报的情况更是险些让他气的原地爆炸: 聚兵鼓已毕,校场上的军兵却是一个也无! ——本来也不是没人听到聚兵鼓起床,只是出门一看,好家伙,大家都在睡觉,我一个人聚个屁的兵啊! 嗯,继续回去睡个回笼觉也不迟。 阮潢气的吐血,却又无可奈何,哪怕是发作都不知道怎么发作。 法不责众啊! 难不成,还能让他将所有犯了军令的人全部治罪? 别说他做不到了,就算做得到,他也没办法去做。 否则的话,安州城头的大雍将士该奇怪了: 这广南人打到安州来,就是为了来表演阵前砍头的? 第858章 安州血战(中) 大战之前,城上城下呈现出极其明显的两极分化。 城头的大雍将士全副武装,严阵以待; 城下的广南人却显得十分散漫,漫不经心,给人的感觉,像武装游行多过像攻城打仗。 事实上,大部分的广南人也都没把小小的安州城放在眼里,即便安州比起他们之前遇到的那些县城来说,更高、更大、守军也更多。 哪怕之前在安州城下吃了败仗,绝大多数的广南人也只会暗中耻笑,认为隶属阮氏王族的大爷兵们空费了广南王大把的钱粮供养,其实都是些酒囊饭袋。 广南正军与氏族族兵两者之间的待遇天差地别,相互之间仇怨不少,能和睦相处才出鬼了。 在这些族兵的印象中,雍人的城池最好攻打。 只要在城下杀一些雍人,再组织些军中最武勇的猛将带头冲锋,通常都会很轻易的突破雍人的城头。 而一旦发现广南勇士登城了,那些雍人守兵的士气就会迅速冰消瓦解,所有人不论兵将,全都会想胆小的老鼠一样掉头就跑,直接将背后的空门留给广南勇士。 之前那些大爷兵爬不上城头,是他们太愚蠢。 现在有了象军,大家只要爬上巨象的背部,随便甩根绳子就上城了。 尽管平时,广南的大小氏族之间矛盾不断,但是在坐视阮氏王族倒霉这件事情上,大家基本上都不言自明,有着足够的默契。 阮潢也知道自己得位不正,以至于自己对国政和正军的掌握都不稳,让其余六大氏族看到机会,这些年疯狂扩张势力。 这种情况若不改变,阮潢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因此在得知自己那个侄子出现在大雍之后,他就顺水推舟,顺应国内汹涌的民心,做出了北侵大雍的决定。 而今,其他的六大氏族全都大获全胜,每一族都有攻城拔寨的胜绩。 反倒是他这个广南王,靠着大义名分将安州城强抢过来,结果却在安州城下碰了个灰头土脸。 虽说这里有着安州城坚池深、守军更为强大的客观原因,可也实际上让阮潢自己再一次颜面尽失。 如今等到了象军到来,今日就是他阮潢的雪耻之日,也是他重新立威之日。 为了这次大战,阮潢早就做了大量的准备——虽然不怎么样,就连聚兵鼓都闹了笑话。 但是,当广南正军四万多人结成大阵,密密麻麻的将安州城三座城门团团围住时,给人的震撼还是极大的。 尤其是当五百多头巨象,在象奴的驭使下排成整齐的阵型出场时,扑面而来的压迫力几乎让安州城头瞬间失声。 与之相对的,则是城下的广南将士士气大振,齐声欢呼,狂热的叫喊声惊天动地。 安州城头的府军将士们全都十分紧张,即便战前各自的什长、校尉都反复说过,将军早有妙计对付这些大块头,但还是让将士们口干舌燥,手心冒汗。 象郡名字上有个象字,实际上绝大多数将士一辈子都没见过大象,似乎是在前唐时,就少有记载了。 猛然间看到这种陌生的巨兽,那高大的身躯、粗大的鼻子、粗壮的四条长腿,以及那闪着寒光的巨大象牙。 只要不傻,都知道人在这种巨兽面前是何等的脆弱,沾上就是重伤,碰到就是身亡啊。 “沉住气!” “不要慌,不要怕!” “抓紧你的武器,这些大块头没什么了不起的。” “放宽心,涂将军早有妙计对付这些大块头,你们只管像前几天那样,把所有企图登城的广南狗贼捅死就行了。” …… 军中小校到处奔走,头上冒汗的给自己的属下打气。 虽然他们自己也心慌,可军法无情,若是他们敢懈怠,身后就是虎视眈眈的军法处! “哞~” 一声不同于牛吼的巨响传来,广南人的大鼓敲响。 紧接着,五百多头巨兽一字排开,又粗又长的象鼻冲天而起,发出此起彼伏的“哞~哞~”叫声。 巨象的吼声就是命令,无数的广南人挥舞着刀枪,跟在巨象身后,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声。 那些巨兽的速度并不算快,比起奔马来说差远了。 可是这些巨兽实在太大,铺面而来的压力,简直是要让人窒息。 城头上的将士们全都脸色发白,背心冒汗,手心里也都是汗,把武器上都沾湿,握起来又黏又滑。 近了,近了! 那些巨兽越走越近,给人的压迫也越来越大。 安州城高两丈四尺,在象郡来说也算是高墙大城,可当那些巨兽走近时,大家才发现,这些大象恐怕往城下一站,就能达到城池一半以上的高度。 象背上的广南人都不需要工具,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在城下用长枪刺中城头的守军。 城头上的府军将士们几乎都要崩溃了: 这还怎么打? 第859章 安州血战(下) 不在前线,没人能体会到那种迎面而来的杀气。 五百多头巨象组成的阵列汹涌上前,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座座山峰即将撞上城墙来一样。 随着巨象的逼近,这些庞然大物们粗壮的大脚跺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咚”的巨响。 巨象们的脚步声连成一片,震的城墙都在颤动,那密集的“轰隆”声汇集在一起,竟然隐隐有风雷之势。 人力有时而尽,在面对巨象这种未知而恐怖的威胁,不知道多少城头的将士被恐惧笼罩。 若不是前段时间府军整训得力,将士们畏惧军法,恐怕这个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会丢掉手中的兵器,不顾一切的转身而逃。 就像是在巨石落地一般,有那么几息的时间,空气仿佛都静止了,府军将士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巨象们快速接近,而后慢慢减速。 直到…… “轰!” 一声巨响,跑在最前面的那头巨象在距离城墙还有数步时,突然法力,猛的一个前冲,竟是人立而起,依靠两只粗壮的后腿支撑,两只前腿趴在城墙上。 安州城墙的高度,本来高于巨象肩高一丈左右,可这巨象站立之后,这一丈的距离被飞快缩小。 原本面对着这头巨象的几个府军士卒顿时呆住了,几个人不约而同,下意识的想要避开这突然蹿上来的狰狞巨兽。 只是他们没想到,巨象长大高大笨拙,鼻子却十分灵活,乘着这几人不注意,粗长的象鼻以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角度突进来,如同蟒蛇一样飞快的卷起一个措手不及的士卒,猛然向后一甩。 “啊~~” 那名士卒发出惊恐而凄厉的惨叫声,在城上城下两军将士们的眼前,从城上飞出去四五丈远,“噗~”的一声摔倒在地上,浑身上下不知道摔断了多少根骨头。 他的惨叫声很快就戛然而止,几个紧随在巨象身后的广南人争相恐后的上前,四五件兵器几乎是不分先后的同时落在他的身上,眼见着是不活了。 城下的广南人见状,齐声发出狼嚎一般的欢呼声,让本来就震怖的城上府军将士们,士气越发的低落。 这还只是第一头大象! 紧随其后的大象还有数百头,这些大象有些也像第一头那样,人立而起趴在城墙上,用粗长的鼻子攻击城墙上的府军,但更多的,则是在象奴的驱使下,乘着城头上的府军将士被那些巨象的鼻子驱赶开,迅速贴近城墙。 这些象奴不等大象们停稳,就开始拿起绳索往城墙上甩,一旦这些绳索在墙头固定住,这些象奴就赶紧挥手招呼那些躲在大象身后的广南人往上爬。 有了这些巨象做掩护,这些简易的绳梯密密麻麻的依附在城墙上,无数的广南人正沿着这些绳梯攀援而上。 “杀!” 一个身材粗壮的广南人猛的翻上城头,一刀一个将旁边措手不及的两个府军士卒砍翻,而后又向其余的府军士卒冲去。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越来越多的广南人爬上城头,与府军将士展开惨烈的肉搏。 这些广南人都是正军之中,最悍勇的先登锐士,各个都悍不畏死,一时间竟然冲的守军节节后退,隐隐有要崩溃的架势。 广南人的中军大阵中,阮潢看着越来越多的将士爬上安州城头,得意的狂笑起来: “哈哈哈,果然是我广南的好儿郎,一战破安州! 传我命令,各军出击,攻破安州之后,三日不封刀!” 所谓不封刀,就是准许士兵们三天之内,可以随意的在城内杀人抢劫,不用担心触犯军法。 广南人一向都靠劫掠来鼓动士气,阮潢的王命一下,其余的广南人,不拘是正军还是族兵,全都发出豺狼一般的欢呼声。 整个广南人的军阵士气直线上升,所有人都争先恐后的往前冲,生怕冲的晚了,好东西都被前面的人抢光了。 似乎,在这一刻,安州城就已经到了城破的边缘。 在南门望楼内,这里比城墙上更高半丈,使得巨象和广南人的绳梯都无法发挥作用。 只是,这里面现在也不平静,几个府军都尉都在焦急的催问: “将军,快下令吧,否则儿郎们真的快顶不住了。” 涂明旌也感觉有些棘手,他猜到广南人的象军厉害,只是没想到对己方会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几乎是一个照面,就有将城防击溃的趋势。 这还是隔着两丈四尺高的城墙,若是平地交战,这个时候府军的阵列已经彻底崩溃了吧? 哪怕是现在,守军有着绝对的地利优势,依然被广南人的象军打的狼狈不堪。 本来还想再等等的涂明旌也不得不无奈的下令: “快,快让雷火队上!” 第860章 安州血战(完) 所谓神火队,本是李恪要求府军成立的新式兵种,这事还要从李恪南下的时候说起。 当时李恪刚到交州,就受到本地世家抵制,竟然是连登陆都不被允许。 李恪当时就明白,必须以雷霆之威加以震慑,否则绝无可能在岭南立足,所谓的岭南大开发自然也无从谈起。 也是增城梁氏倒霉,正好撞在枪口上,直接被李恪就近选择,作为杀给猴子们看的那只鸡——当然了,这只鸡杀的一点都不冤枉。 这次杀鸡立威,还有一个意外的收获,那就是增城梁氏在潘州有一个猛火油自流井! 早在西晋时期,大名士潘茂名曾在此处炼丹时,就有过猛火油的记载。 后世因其对本地影响巨大,百姓们感恩之下,直接将之神化,不名而以“潘仙”冠之,后来此地更因潘仙而得名“潘州”。 也正是这个小型自流井的存在,解决了之前“行什式”的火力供给问题,更直接催生出更大的“雷震子型”投石器。 有了充足的猛火油供应,李恪自然不会吝啬将之用于军事。 不但东宫直属的六率和掌握在手中的交州水师两部大肆推广,就连交州府军,李恪也没有厚此薄彼。 只是,涂明旌等府军将校对猛火油颇为顾忌,害怕还未伤敌,自己先遭了祝融之祸。 因此交州府军虽然按照太子殿下的要求,设置了“雷火营”,各郡府军也都置有“雷火队”,可从上到下,对之并不重视,反而都抱有敬而远之的态度。 这次受到广南象军威胁,一群府军将校聚在一起愁眉不展,大家只知道对付象军,火攻有奇效。 可具体如何施展,却一直商议不出一个好办法来。 若不是有个府军校尉突然想起雷火队,包括涂明旌在内,所有的将校们几乎都已经把这支新型实验性兵种彻底忘光了。 本来大家还只是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态,去看看雷火队的演练。 哪想到一见之下,所有人都被那猛恶的业火吓了一大跳。 反应过来的涂明旌等人大喜过望,马上把之前当做老弱病残安置营处理的雷火营当成了宝贝疙瘩,各个将校更是马上就将手头的心腹精锐连夜派驻雷火营中。 一则用以防范,严禁泄密; 二则当然是要将这等利器,彻底掌握在心腹手中方才心安。 原本涂明旌与属下们商议,是要将雷火队当做杀手锏使用,要给广南人一个沉重打击的。 哪想到他们的杀手锏还没出场,府军这边就要被广南人的杀手锏——象军——彻底击溃了。 好在防线虽然已经被撼动,但还没有崩溃。 涂明旌一边派出雷火队,一边组织精锐,对冲上城头的广南人进行反冲锋,哪里最危险,哪里广南人最多,就把精锐小队派往哪里,进行定点绞杀。 等到城头局势好转的时候,雷火队也都在城下藏兵洞中集结完毕。 涂明旌立即下令,让预备队保护好这些宝贝疙瘩,重重厚盾保护之下,将一个个拳头大的猛火油弹运送到城头。 广南人眼见城头的变化,知道这重点保护的定然是大雍的重要目标,立即针锋相对的下令,让那些象奴控制着巨象前往进攻,企图利用巨象的优势来将大雍守军的重要目标快速消灭。 殊不知这么一来,正中守军下怀。 躲在厚盾后面的雷火队包括一名投弹手,左右各一名观察手。 两名观察手时不时从厚盾后面伸出头去观察,计算距离,等那些巨象追到投弹手的投掷范围之后,观察手马上提醒: “左前方十丈,巨象一头!” 投弹手马上小心翼翼的将右手里的猛火油弹点燃,默数几下,突然间站起身来,瞄准数丈之外的巨象,猛然将手中的猛火油弹狠狠的砸过去。 “砰~” 一声脆响,猛火油弹当场碎裂开来。 初时被吓了一跳的象奴,马上就放下心来,在他们看来,雍人简直是不自量力,区区一个破罐子,怎么可能伤的了巨象那厚厚的皮肉分毫? 甚至于那些象奴还哄然大笑,嘲笑雍人惊慌失措,用这种无用的手段来给巨象挠痒痒还差不多。 只是,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猛火油本来就是易燃之物,每一个猛火油弹都带有一个点燃的火线,这火线在猛火油弹碎裂开的时候,就已经将那些猛火油引燃。 当猛火油着火之后,注定着悲剧就已经无法避免了。 巨象这种生物,其实是很聪明的。 但越是聪明的生物就越怕死,更何况巨象本来就畏火,当猛火油溅满巨象一身,开始燃起熊熊烈焰的时候,这些被象奴们调教好的巨兽们瞬间就发狂了。 别说是巨象了,就是人身上沾满点燃的猛火油,也同样是无法忍受这种痛苦。 第861章 情势突变 在影视中,经常能看到一个人满身是火,徒劳的奔跑挣扎,很快就会被烧成一具扭曲而恐怖的尸体。 巨象也差不多,只不过因为巨象身体庞大,承受程度比人要高得多。 但这并不是什么好事,若是早早被火烧死,其实还是一种解脱。 但巨象却没那么容易死去,只会在伤痛的刺激之下,变得越发疯狂。 这些巨象身上的象奴早呆不住,运气不好的同样沾上了猛火油,变成了一个类似电影电视中的那种人形火炬;运气好些的,则被巨象从身上甩了下来,跌了个七荤八素。 这个时候巨象是疯狂的,象奴根本没办法加以控制,只会疯了一样到处乱冲。 前方是安州城墙,巨象们也知道是撞不动的,只会掉头往回跑,或者左右随便找个方向到处冲撞。 这一下,那些跟随巨象进攻的广南人倒了大霉了。 一个人的体重不过一百多斤,可一头巨象的体重最少也有六七千斤,最大的近达万斤。 如此悬殊的体量,注定了那些倒霉的广南人,没有任何一个能对巨象的前进产生任何阻碍。 运气好些的,没有堵在巨象的路线上,被吓的赶紧抱头鼠窜; 运气不好,挡了巨象的路,那可就惨了。 有些被巨象疯狂乱甩的象鼻抽中,直接被打飞出去,筋断骨折; 有些被尖锐的象牙捅了对穿,挂在象牙上,最后不知道被甩到哪里去等死; 还有些直接被撞飞出去,还没落地就已经咽气了; 最倒霉的怕是那些被撞倒在地上之后,直接被巨象一脚踩上去的,整个人都看不出形状来,直接变成了一团肉泥。 只是一头巨象,就对广南人的阵列造成了巨大的混乱。 当雷火队点燃的巨象越来越多时,广南人的灾难彻底到来。 到处都是满地乱窜的巨象,那些懵圈了的广南人有可能运气好,躲过了左边的一头,又躲过了右边的一头,但冷不丁的,身后突然蹿出来另外一头更大的,直接一脚把他踩扁在地上。 到了最后,就算是那些没被雷火队盯上的巨象,也开始被其余被点燃的巨象冲撞、引燃,更加加剧了广南人的混乱。 其余还有些幸存的巨象,包括巨象和象背上的象奴在内,全都吓的魂飞魂散,胡乱找了个方向调转身子就跑。 至于逃跑的路上撞死、踩死了多少广南人,这个很抱歉,咱巨象大爷不在乎! 巨象大爷们不在乎,可有人在乎! 阮潢都要气疯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作为杀手锏使用的象军,除了一开始起了作用之外,到最后居然反过来把广南人的大军冲击的七零八落。 现在外面到处都是蒙头乱跑的巨象和广南人,跑的漫山遍野都是。 偏偏阮潢还没办法来收拾这个残局,他是广南王,自然知道发狂的巨象有多危险。 在那些巨象被烧死之前,它们会攻击眼前它们看到的所有活动目标,显然城下的这些广南人就是最好的目标,甚至还包括它们自己的同类。 等到那些狂象开始冲向广南人的大营时,都不用阮潢下令,所有的广南人立即炸了锅一样,一哄而散。 十几万的广南大军,居然就这样被自家象军的几百头大象冲的七零八落。 等到阮潢终于站住脚跟的时候,他已经退到了距离安州三十里外的海岸边。 看着眼前这稀稀拉拉几千残兵败将,阮潢只觉得欲哭无泪。 整个阮氏王族辛辛苦苦打造的五万多精锐正军,如今可以说是十不存一,就算有些人日后可以收拢回来,可经此一败之后,再想攻打安州就难了。 阮潢心里十分清楚,若是没办法克制雍人的猛火油弹,不管是人还是象,都不可能顶着那样凶残的烈焰攻城。 也就是说,广南人本来就缺乏攻城手段,如今还要面临新的攻城课题: 如何顶着猛火油弹攻城? 在线等,挺急的! 就算不打安州,谁又能保证其他的大雍城池没有这种猛火油弹呢? 一时间,阮潢只觉得进退两难。 让这些残兵败将去攻城是别指望了,就此退回广南更是想都别想,以广南人以力为尊的传统,阮潢领军侵入大雍,若是大败而归的话,他的王位就岌岌可危了。 无法可想的阮潢只好一边就地扎营,一边派出亲信四处搜罗逃散的兵马,另外,他还不死心的派出一队精锐,前往安州城外的大营就地搜索,幻想着之前一路在大雍各地抢掠来的财富还在。 然而现实是残忍的,早在广南人溃散的时候,城里的府军就跃跃欲试,想要出城追击。 只是顾忌到那些发狂的大象,才打消这个计划。 等到那些受伤的大象不是跑远了,就是因为力竭、伤重而死时,城里的府军再也按捺不住,冲出城来打扫战场。 自然,不远处的广南人的营寨虽然乱七八糟,但里面的钱粮还是很多的。 府军将士甚至还在里面俘虏了一千多广南人,顺带着解救了几百个被广南人掳掠来的汉民百姓。 当安州城里的军民百姓开始为这意外而来的大捷欢呼雀跃时,三十里外的海边,阮潢也被从天而降的馅饼砸中! 他死死的攥住眼前之人的衣领,双眼盯着眼前之人,又惊又喜的追问道: “这消息是真的么?你确定?” 第862章 蹊跷 尽管胜利来的有些出人意料,但安州城暂时安全了。 在满城百姓欢庆胜利的时候,涂明旌却没有盲目的乐观,也没有被巨大的缴获迷惑,更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 身为军中宿将,涂明旌比任何人都明白这场战斗胜利来的多么侥幸。 若不是太子殿下明见万里,早早就命令府军新设雷火队这个新型兵种,恐怕安州城的安危已经不堪设想了。 有象军协助的广南人,和没有象军协助的广南人,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而且涂明旌也实在高兴不起来,这一次府军整训虽然恰好在安州挡住了广南人的进军路线,但是物资准备却实在不够充足。 若是其他的钱粮都还好说,以如今罗知州统率的安州州衙上下的配合,以及安州城内军心士气,想要临时筹措并不困难。 可是,因为府军上下之前对雷火队的轻视,此战大胜广南象军的关键武器猛火油弹已经告急了。 当时守城的时候,为了击退象军,雷火队本身也对猛火油弹的效果缺少足够的信心,以至于从上到下都追求火力饱和攻击,平白浪费了大量宝贵的弹药。 现如今安州城内,府军辎重营中空的能跑老鼠,其中猛火油弹的存货量,居然已经距离个位数不远了。 这个结果着实让涂明旌等人出了一头冷汗,暗自庆幸这次胜利来的侥幸。 同时,也让府军将校们发热的脑门上全体浇上了一盆凉水,在此之前,大家都觉得应该乘胜追击。 甚至还有激进的家伙,叫嚣着要反攻到广南去,把这些广南畜生对象郡百姓做过的孽,如数奉还给广南人。 血债血偿! 可知道了库存之后,这些人也都老实了。 不过,乘着广南人新败,乘机扩大战果还是必须的。 涂明旌将府军一分为二,一部四千余人依然留守安州城,以防被广南人重整旗鼓之后,趁虚而入。 另外一部八千余人,则临时编成数支千人上下的小股部队,四处查探安州周围的敌情。 遇到小股溃散的广南败军,就坚决消灭,为死难的象郡百姓报仇。 若是广南人再次集结之后人数众多,则做好记录和监视,暂时避开来。 整整三天时间,这支八千余人的象郡府军在安州附近,仗着熟悉地势神出鬼没,剿灭了无数散居各处还不忘胡作非为的广南贼匪。 在这期间,还有个胆大包天的府军都尉曾经组织多支分队,集结了五千多人的府军主力,乘夜突袭,将一支广南人好不容易纠结起来的万人大营打的大败亏输。 这三天时间内,这八千余人的府军战果极其辉煌,斩杀广南贼匪人数上万,更将广南人再次攻打安州的阴谋彻底粉碎。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广南人也开始逐渐抱团。 原本互相敌视和提防的广南正军、各大小氏族的族兵,以及依附其下的多如牛毛的散兵游勇,再次纠合在一起。 并且,这些广南人在失败的打击下,在灭顶之灾的压力下,难得的放下相互之间的敌意,开始团结一致对外。 象郡府军在不知情的前提下,吃了几个不大不小的闷亏。 而后,当领队出战的府军都尉们发现占不到什么便宜之后,也不得不做出缓步后退,撤回安州城内休整的决定。 府军一回安州,城内的百姓再次为府军的胜利欢庆。 连续的胜利,让安州百姓们彻底放下之前对府军将士们的偏见,开始真心接纳这些安州城的保护者。 得知府军物资紧张之后,城内的几位大粮商联合出手,捐赠粮食一千石给府军食用,总算让府军的粮草危机得到了缓解。 这也使得府军的士气再次高涨,没有了后顾之忧,就能让府军更加方便放开手脚,对付广南人。 只是,连日来,安州城外的敌情又有了新的变化。 广南人现在应该是怕极了猛火油弹,不敢主动进攻安州。 是以广南人再度组织起来之后,没有急着进攻安州城,而是在距离安州城不远的地方,扎下两个巨大的营寨,分别封堵住安州城向东与向南两个方向。 对于营寨的防卫,广南人十分严密,就连前出侦察的夜不收也很难抵近侦察,难以收集到更多的信息。 这让涂明旌有些奇怪,这些广南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啊? 建这么两个大营寨可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耗费的人力物力都十分巨大,虽然广南人都是残暴的奴役抓捕来的汉民百姓劳作,使用的也都是从附近粗暴劫掠来的石料和木料。 但广南人耗费这么大的力气,必然是要掩盖某种目的! 有蹊跷啊! 第863章 天命? 涂明旌的判断并没有错,这些广南人的营寨的确有问题。 如今,这两座营寨之中,驻守的军队已经偷梁换柱,不再是广南人的主力,挂着广南人王旗的中军大营,里面也是空空如也。 当然,大营里的广南人依然众多,只不过为首之人已经从广南王阮潢,换成了被迫背锅的太原莫氏、广南国后将军莫问涛。 这事当然不是莫问涛自愿的,可是,谁让太原莫氏这段时间太招人恨了呢? 不顾“大局”,擅自提前侵入大雍就不说了,之前在朝会上议定,由太原莫氏北上桂林郡的约定,也被莫氏的子弟们彻底漠视。 再加上许多后来的氏族,包括阮氏皇族在内都没能取得太多的战果,反倒是莫氏因为出手早,几乎每个人都收获丰厚。 有些之前一贫如洗的广南无赖,就因为最先跟着莫氏的人侵入大雍,如今竟然抢到了好几个大雍人做奴隶,而且每个奴隶都携带者大量的财物,显然都是那个广南无赖主人的。 种种差距,让太原莫氏再次成为众矢之的,被阮潢利用,再次阴了一把。 而且这一次,造成这样结果的罪魁祸首,竟然还是莫氏的子弟,更让莫问涛心中郁气难平。 形势所迫,莫问涛再怎么不愿意,也只能捏着鼻子认栽,带着莫氏族兵分守两座营寨。 也是之前象军攻城造成的余威尚在,而安州城内的府军又缺乏猛火油弹这种战争利器,这才让双方互相忌惮,暂时保持着如今这样遥遥相对的僵局。 若是这个时候从天空往下看,利用上帝视角就会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局面: 西边的安州战守双方隔空对峙,战场上来来回回都是夜不收、哨马之间的追逐战,总体还算平静。 可是在安州以东,一百多里之外的合浦县城,之前发生在安州的血战再次重演。 只不过合浦没有安州的高大城墙,城高不过一丈八尺有余,城上的守军明显更加吃力。 在广南人疯了一样的进攻之下,城上的守军虽然顽强抵抗,死战不退,伤亡却是极大,军心士气也由此十分低落,似乎随时都有可能会崩溃一样。 若不是象军刚在安州城下吃了大亏,担心再次重蹈覆辙,阮潢几乎都要忍不住要再次派出象军攻城了。 安州二丈四尺的城墙,广南人借助巨象都能轻松登城,若是换了合浦这一丈八尺的城墙,怕是很多悍勇之辈都可以直接从象背上爬上城墙去了。 望着合浦城头那面高高在上随风飘扬的龙旗,阮潢忍不住心里激动,他再次将莫铸喊来,再次确认道: “你亲眼看见过,的确是雍人的太子?” 莫铸心里害怕,实际上他也没有太大的把握,只不过他的确听到那些精锐的大雍铁骑提到过“太子殿下”四个字。 而且,当日他前往南滨城里请援的时候,城头绝大多数的莫氏族人都曾经看到过一个年轻的大雍贵人在一群精锐铁骑的卫扈下,对着南滨城指指点点。 按理来说,那个年轻的贵人应该就是大雍的太子李恪! 尽管莫铸心里并不敢确定,但他更不敢开口说出来。 要怪只怪当日他在南滨求援的时候,莫铜那个混账东西胡搅蛮缠,说什么也不愿意族里的族兵齐聚,偷袭合浦,追击大雍太子。 否则的话,莫铸又怎么会在族里绝望之后,破罐子破摔,直接来找广南王阮潢呢? 如今的莫铸已经是骑虎难下,哪敢拂逆阮潢的心思? 面对着阮潢咄咄逼人的追问,莫铸也只能硬着头皮,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容: “王上请放心,臣下亲眼看到雍人太子,被我大京勇士追击,慌不择路的逃进眼前这座城池。” 对于莫铸的话,阮潢其实也有些怀疑的。 不过,实在是目击者太多,绝大多数人都肯定: 雍人太子就在前线! 而且还有不少死里逃生的家伙,对此切齿痛恨: “雍人太子是个胆小鬼,只敢骑在马上,不敢像个勇士一样和我们对打。” “雍人卑鄙,雍人太子也是奸险小人,仗着马快,四处追杀咱们大京勇士。” “王上,请您一定要给小人的父亲报仇啊。他就是被该死的雍人太子带着铁骑偷袭杀死的。” …… 这些人的说法各不相同,但都提到了一点,那就是雍人太子对入侵的广南人十分仇恨,甚至到了亲自带领骑兵绞杀的程度。 如此一来,也就不奇怪他为什么会被堵在这个小小的合浦县城里了。 定是雍人太子太过狂妄,结果一不小心撞上了广南人的优势兵力,一战而败之后,仓惶而逃,最后慌不择路的躲进了这最近的一座小城。 “哈哈哈!” 阮潢心情大好,大笑着说道: “天命在我大京!” 第864章 毒计 有时候,简单的办法可以解决很多事情。 在安州城下吃了大亏之后,阮潢在合浦城下再次拿出广南人的看家本领: 屠城! 广南人长期以来,就是靠着劫掠维持军心士气。 “大王有令: 攻下合浦,三日不封刀!” 随着命令下达,本来对攻城还有些抵触的广南大军立即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声。 无数的广南人双眼赤红,像极了饥饿的豺狼一般,挥舞着手里的武器,将贪婪的眼神转向合浦。 与安州不同,合浦城墙低矮,护城河不及安州的高深,怎么看都和之前攻下的安平、凭祥小城一样。 这也让有着充分“胜利经验”的广南人上下一扫前几日的颓势,重新变得信心十足。 只不过当日安州城下,那铺天盖地的猛火油弹和无法扑灭的熊熊烈焰所造成的阴影太深,让广南人从上到下至今心有余悸,十分忌惮。 这也就造成了目前十分奇怪的情形,明明广南人都对拿下合浦有着十足的信心,可就是没人敢作为第一拨上前攻城的先锋。 不管军将们如何驱使,哪怕是以军法相逼,被驱赶着去攻城的广南人也只是在一箭之地外,组织弓手向城头抛射。 再向前一步,那是无人如何都不肯,逼急了,这些本来就军纪涣散的乌合之众就隐隐有不稳的迹象。 原本以为可以把合浦县城一鼓而下的阮潢,见到这等滑稽的场景,登时有些气急败坏。 只是他攻打安州大败之后,威望骤降,自六大氏族以下,广南人无不在私底下大加抱怨,就连广南正军内部,平时也多有牢骚怨言。 阮潢心头大恨,却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一个不慎,落得他那兄长一般无二的下场。 毕竟同样的事情,他可以对自己的亲兄长做得,其他人又为何对他做不得? 幸好阮潢也早有准备,此事对他而言并不难解决。 王帐之中,阮潢装作没看见那些虎狼一般的大小氏族族长们不怀好意的目光,自顾自的对自己的心腹大将吩咐道: “如无意外,雍人太子就在合浦县城之内。若是我们能将他擒下,则交州三郡尽为我大雍所有……” 阮潢话未说完,帐中就有人不耐烦的打断道: “王上所言有理,只是谁又能保证这合浦县城里面,没有安州那种恐怖的猛火油弹呢?” 剩下的人也有不少,或是真心担忧,或是居心不良,出声附和道: “对啊,有那种猛火油弹,再多的人也别想打下城来。” “我族中勇士折损太厉害,就连贵子都死了两个,伤不起啊。” “王上,我大京本就人少,伤亡太过惨重的话,未免得不偿失啊。” …… 这些族长们都生怕被阮潢点名去送死,毕竟阮潢排挤莫氏的先例就在眼前,由不得他们这些人不担心。 阮潢等这些人说完,也不搭理,直接冷笑着下令道: “既不想出力,又想要好处,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既然各位害怕折损太厉害,此事就有正军一力为之。” 此言一出,不止各大氏族族长们不知所措,就连阮氏所掌握的正军将领们都脸色大变。 唯有站在前列的莫问涛脸色一变,想到了些什么。 不等他想出什么对策来阻止,阮潢已经狞笑着下令: “那些蛮人一路跟在我大京大军身后,抢夺我大京勇士的战果,一个个吃的满嘴流油的,而今也该是派上一点用场了。” 有些迟钝的还不明白阮潢突然提到那些又蠢又懒的蛮人做什么,其余大部分人却都恍然觉醒,突然齐声附和起来: “王上说的有道理,咱们的勇士在前面打生打死,这些蛮夷却在后面捡好处,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没错,现在该当是他们这些废物出力的时候了。” “这些蛮夷拿了这么多好处,也是时候让他们出点力了。” …… 阮潢心下得意,知道往日里所有人都对那些蛮人不满,只不过之前对蛮人还有些依仗,需要他们带路,需要他们帮忙破城,需要他们供给钱粮物资,所以才能容忍这些蛮人跟着一起抢掠。 如今已经将雍人的太子困在合浦城内,一战之后胜负立分,那些蛮夷的用处本来就越来越小,少不得让这些嫌恶蛮夷的广南贵人们起了那卸磨杀驴的心思。 如今还能最后废物利用一把,怎么可能有人反对? 阮潢狞笑着下令: “去,将那些蛮人驱赶到阵前去,让他们去攻城,若有违令抗命者,立斩无赦。” “哈哈,就该如此!” 广南贵人们哄笑出声,难得的齐声夸赞着。 一直沉默不语的莫问涛,却突然说道: “光靠这些蛮夷还不够,咱们不是沿路抓了不少汉民么,把他们也押上去!” 第865章 狠毒 阮潢心头一震,旋即大喜道: “后将军果然是我大京之诸葛孔明,这等妙计必然让合浦城头的雍人太子进退失据,我大京勇士乘机攻打,必收奇效。” 莫问涛心中自得,表面却还故作谦虚: “网上过誉了,臣只不过是被王上启发,偶有所得罢了。” 这两人在互相吹嘘,骤然间发现王帐内有些冷场。 两人都是奸猾之人,马上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因,莫问涛更是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暗骂自己愚蠢,为阮潢火中取粟,反而得罪了帐中所有的氏族。 这些畜生一路烧杀抢掠,老人与孩童尽数被杀害,掳掠的目标都是青壮,其中男子是极好的奴隶,年轻的女子则下场更为悲惨。 与那些蛮夷不同,沿途被掳掠的汉民都已经被这些无耻强盗们视作自己的私产。 谁都知道攻城的凶险,谁也不知道城头的雍人会不会在不得已之下,对这些同胞子民痛下杀手。 到时候,这些已经被视作私产的人口被消耗一空了,合浦县城又未被打下来的话,那大家岂不是什么都捞不着? 阮潢也意识到事情有些棘手,不过他盘算一番,也知道仅凭那些蛮夷是不够的,最多就是将雍人的箭矢、木石、猛火油弹等消耗一部分。 但有了这些掳掠来的雍人百姓,就大有不同了,以雍人假仁假义的德行,只要这些百姓出现在城下,哪怕被消耗一空了,也会对城头守军的士气造成致命的打击。 沉吟再三,阮潢才毅然说道: “众位,自古以来,中原就对我大京垂涎三尺,一直以来争战不休。 若是今日我等擒下雍人太子,这是前所未有的何等伟业? 届时,我相信,在座的各位将来都要留名青史,成为我大雍流芳百世的勇士、英雄!” 一番鼓动,让这些广南氏族族长们怦然心动。 他们也知道阮潢说的有理,只是心里还是不舍得而已。 阮潢见众人意动,再次蛊惑道: “只要打下合浦,难道还怕抓不到丁口么? 有雍人太子在手,天下哪里去不得? 区区交州算什么?若是咱们扣着雍人太子,兵临城下,江南繁华地也未尝不可前往一游啊!” “轰~” 这一下,直接点燃了所有广南氏族们的贪欲,江南自古就是富贵地,比之交州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光一个交州就让这些人垂涎三尺了,再加上江南各州,这些广南豺狼就再也忍不住了: “王上说的对,咱们要打下交州、打到江南去!” “哈哈哈,太好了,都说江南遍地黄金,我们去尽数给他抢了来!” “嘿嘿,江南丁口巨万,岂是一个瘴疠之地的交州能比的?” “王上英明,我莫氏愿全力听从王上安排!” “我黄氏也愿意!” “郑氏愿意!” “罗氏也愿意……” 帐中所有的氏族都踊跃表态,那副争先恐后的嘴脸,仿佛之前不情愿的不是他们一样。 阮潢心情大好,马上就乘势将命令发布下去,由广南人在后,驱赶那些依附作恶的蛮人、沿路掳掠来的汉家青壮男子前往合浦城下。 广南人的变化,迅速被城头的守军发现,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望楼之中的李恪更是脸色铁青,心中已经怒极: “广南,禽兽也!竟敢驱使我大雍百姓攻城!” 他的手在抖,心也在抖,内心更是挣扎的厉害。 明知道该如何选择,可是却难以过心里那一关。 “驱民攻城!” 李恪陷入天人交战之中,边上的合浦知县程永却是脸色惨白,神情惊恐的喃喃自语: “竟是驱民攻城。” 跟在李恪身边的王莽面无表情,眼神扫过城下哭嚎着在广南人驱使下不停逼近的百姓,而后眯着眼,盯着广南人中军大帐的位置久久不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其余的将校、参谋以及城中官吏们也都慌了手脚,不少人都忧心如焚,焦急的看着城下,一边还慌乱的语无伦次: “该怎么办啊?这可怎么办才好?” “完了完了,合浦城完了啊。” “不能下手啊,千万不能对城下百姓动手啊。” “呸,为什么不能?难道就因为你万某人的亲眷在城下,就要让我们全城百姓都陪葬吗?” “这,这如何可以下手?这都是我大雍百姓啊!” …… 守城将士们也好不到哪里去,尽管这几天,李恪的严格要求下,城上的军民百姓都紧急训练过,可那也只是训练了些简单的守城手法,连基本的应变都很难做到,更何况是这样凶险狠毒的“驱民攻城”毒计? 第866章 一鼓而下?(上) 合浦城头的守军当中,有相当一部分就是本地的民壮,这些人前不久还只是普通百姓,无论是军事素养还是心理素质都不高。 面对广南人恶毒残忍的驱民攻城,这些人早就慌了神. 其余的军士出自李恪的东宫六率,被军纪约束着;这些人却还没有那么高的觉悟,一时之间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怎么办啊,我爹娘就在城外啊。” “这些广南人都是畜生啊,这,这让我们怎么下手?” “是啊,下面的都是咱们的乡亲啊。” “该死的广南畜生,这不是逼我们自相残杀吗?” 这些人焦急无比,而且还全都下意识的放下了手中的武器,好像那不是守城的利器,而是烧红的炭火似的。 突然,其中一个守城民壮猛的扑在城垛上,冲着城下撕心裂肺的哭喊起来: “爹,爹啊,那是我爹啊,怎么办啊?我爹就在下面啊!” 这个民壮的哭喊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一样,城头别处也都响起类似的痛苦声: “我哥在下面,是我亲生的三哥啊,天啊,这可怎么办啊?” “二舅是你吗?二舅,这,这,这完蛋了啊。” “小弟?小弟快跑,快跑啊。呜呜……” “将军,求求你,救救我家二弟吧,他才十六岁,尚未成亲啊。” …… 随着城下百姓被驱赶着逼近,城头民壮中认出自家亲人的越来越多,绝望而痛苦的哭喊声此起彼伏。 其余的守军心下恻然,不知不觉间握着武器的手也都松懈了,军心动摇中,士气不可避免的迅速低落下去。 这还不算最糟糕的,更糟糕的是,城下的那些百姓听到城头上亲人的呼唤,原本已经绝望的内心瞬间生出极其强烈的求生欲望来。 哪怕他们明知道这一线生机是如此的渺茫,哪怕他们明知道这会给城头的亲人带来灭顶之灾。 这些人就像溺水将死之人,想要临死前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有意无意的将其中的危险忽略,全都开始呼喊求救起来: “二狗啊,快救救我,你要不管我的话,你舅就要死了。” “大哥救我啊,救我啊,我好怕啊。” “栓子,快拉大哥一把,你侄子还小,他不能没有爹啊。” …… 其余被俘的百姓受到这些人的影响,在死的恐惧和生的希望双重夹击下,也纷纷求救: “不要放箭,我们都是本乡本土的乡亲们啊。” “城头的父老乡亲们,救救我们吧。” “快开城门啊,再不开门,那些广南老爷就要动手打杀我们了。” …… 城上城下的大雍百姓哭喊声一边,尤其是城下那些被俘的百姓,更是衣衫褴褛、狼狈不堪。 原本肃杀的战场气氛一扫而空,只剩下一片戚风惨雨,真是见者落泪闻者伤心。 大雍百姓的凄惨遭遇,落在不远处虎视眈眈的广南大军眼中,却成了这些畜生的笑料。 大概是造下的孽太多,这些畜生对自己做的恶,不但不以为耻,反而以为荣,好些人都在指指点点,激起一片片哄堂大笑之声。 稍远处的阮氏王旗之下,阮潢手中拿着一个缴获来的千里镜,观察着前方的境况。 当他看到那些被驱赶的百姓越来越逼近城墙,已经走进一箭之地的时候,他的心也提了起来。 不过,等了几息之后,越来越多百姓越过那条线,城头上却没有任何一支羽箭射下来的时候,阮潢顿时大喜过望: “吾计成矣!” 其余的广南贵人们也在张望着,等他们发现城头守军始终不忍下手,对着同胞百姓痛下杀手时,这些广南豺狼顿时齐声欢呼: “妙极,这合浦县城一鼓可下了。” “哈哈哈,还是王上妙计,兵不血刃就拿下一城啊。” “吾王英明,老臣敬服万分啊。” “吾王杀伐果断,胜过雍人那懦弱无能的太子百倍,正是我大京之幸啊。” …… 中军王旗之下,阮潢被此起彼伏的马屁拍的浑身舒泰,脸色潮红,已经开始幻想着,等抓到了雍人的太子之后,该如何逼迫雍人步步退让,如何在江南富贵之地横行千里,烧杀淫掠了。 这可是历朝历代,广南诸多先贤都不成达到的成就啊! 就在阮潢陷入兴奋的企望之中,不可自拔的时候,混杂在被掳掠的百姓中间的广南人开始动了。 他们借助着大雍百姓的掩护,逼迫着城头的守军不敢放箭,一路上有惊无险,顺顺当当的摸到城下。 这些人一边威胁那些手无寸铁的被虏百姓叫门求救,一边躲在城墙底下伺机而动。 等他们发现那些哭喊着救命的被虏百姓,沿着临时拼凑的简陋长梯,慢慢攀爬到城头上时,这些人大喜过望。 第867章 一鼓而下?(下) “滚开!” 一个之前畏缩在百姓肉盾身后的广南人,瞬间变得神勇无比,嫌恶地一脚将他身前的人踢开 这人似乎忘记了,之前正是他用钢刀加颈,才逼迫那个雍人百姓挡在他面前。 这个广南人口中叼着钢刀,双手扶着长梯,一步步的爬上城头。 在他身前,有着数个茫然无措的雍人百姓,都是之前被广南人硬逼着爬上城头的。 他紧张的四周张望着,居然没看到有雍人的守军。 非但如此,城头上除了他和那几个被驱赶登城的雍人百姓之外,也没有其他的广南人存在。 “先登之功!” 这个广南人呆了呆,随后想起之前广南王的赏格: “先登之人,官升三级,赏银千两!” 这个广南人内心狂喜,高举钢刀过头,发出豺狼般刺耳的兴奋咆哮声: “啊!合浦县城打下来了,老子是头功!” 广南人的中军王旗之下,阮潢也在千里镜中看到了这个兴奋的又蹦又跳的广南人,立时惊喜莫名的大叫起来: “哈哈哈,我大京勇士无敌,已经并不血刃的拿下了合浦城。” 其余的广南贵人,无论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也都喜气洋洋的开始恭贺起来: “恭喜王上,一举拿下合浦城。” “吾王圣明,势如破竹。” “王上英明神武,合浦坚城,一鼓而下。” …… 阮潢畅快的大笑着,意气风发的下令道: “诸位卿家都是有功之人! 不过,这合浦县城只是开始而已,切莫骄躁! 日后还有更多的功劳,等着各位卿家去为本王猎取。 而今的关键,却是不能放跑了雍人那个妇人之仁的糊涂太子! 传本王军令:全军压上,务必要将雍人太子生擒活捉! 本王倒要问问,他哪来的狗胆,竟敢在对我大京如此不敬!” 随着阮潢的命令,周围的广南人也都陷入到兴奋的狂热中,无数人一边往前冲,一边齐声欢呼着: “大王有令,生擒雍人太子!” 这些广南人都看到了城头上那个耀武扬威的先登勇士,都以为合浦县城已经攻破。 眼看着满城都是懦弱的雍人,等着他们去俘虏、去抢掠,这些贪婪的豺狼哪里还忍的住内心的贪婪? 要是晚了,岂不是所有的好处都要被其他人给抢走? “杀啊,冲啊!” “进城,抢钱抢粮抢女人!” “抓住雍人太子,王上重重有赏。” …… 各种各样的嚎叫声中,这些贪婪的豺狼争先恐后的往前冲,生怕晚了一步,什么好东西都抢不到。 就在广南人都以为大局已定,人人不甘人后想要冲进城内去杀烧抢掠,肆意的释放他们心中的兽性时,那些先登上城头的广南人却发现事情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全都趴下!” 突然响起的大喝声,让城头上的人都有些措手不及。 无论是广南“勇士”,还是大雍百姓,无人听从命令,反而都紧张的东张西望。 “丢下手中武器,趴在地上,否则立杀无赦!” 这一次,命令越发清晰,语气也越发的坚决,让那些广南“先登勇士们”心里一突,都有着不妙的预感。 那些大雍百姓被迫冲城,心里正慌乱着,既担心被城内的守军杀了泄恨,又害怕被广南人过河拆桥。 这些人本身就已经慌了神,如今有了清楚的命令传来,这些人马上就下意识的开始照做。 呼啦啦的一下,城头马上就爬满了雍人百姓,只有那些感觉到不妙的广南“勇士”,还在迟疑着要如何应对。 他们迟疑的时间并不太久,因为很快,准确而凌厉的利箭很快帮他们做出了选择。 “啊~!” 一个广南先登勇士胸口中箭,倒退两步,从城垛的空隙惨叫着倒跌下城去,眼看着是活不成了。 更多的广南勇士,则是哼都没哼一声,就已经咽了气。 还有几个幸运儿,虽然身上中箭,可都没伤到要害,这个时候也都明白刚才的命令是怎么回事。 现在他们哪里还敢迟疑,赶紧把手里的兵器一丢,也跟着趴在地上。 其中有个聪明的家伙,更是死命往那些瑟瑟发抖的雍人百姓中间挤去,企图再次将这些百姓当做肉盾。 这一波利箭来的突然,其实却是李恪早有准备。 当他意识到广南人狠毒的“驱民攻城”将合浦城的防守推到悬崖边沿,摇摇欲坠时,李恪当机立断: 撤! 不撤不行了。 无论是傻等在原地,被广南人躲在驱赶的用百姓身后冲上城头来,还是狠心下令无差别攻击,让守军的士气全线崩溃,都只会让合浦城防迅速垮塌。 幸亏李恪选择在合浦防守时,就早早留下后手,否则这个时候,合浦县城还真的已经被广南人一鼓而下了。 第868章 血色瓮城(上) “所有百姓听着,太子殿下有令,只要你们听从命令,丢弃武器,从城上慢慢沿着马面爬下城墙,就赦免你们协助广南人攻城之罪。 否则,即便我们不杀你们,合浦城失守之后,广南人也不会放过你们。” “所有百姓听着……” 这些百姓本就心中忐忑,对面突然响起的声音,正好击中他们心底最担心的两个隐忧,因此人人都老实听命。 即便有些混杂在百姓们中间的广南人,不甘失败,想要搞些什么新花样,也都被十丈之外,东宫六率的神射手们所快速射杀。 这些广南人这个时候才醒悟过来: “难怪刚登城的时候,就感觉有些不对劲,原来这合浦县城内竟然还有一座瓮城! 但是! 他娘的,这些雍人有神经病吧? 哪有人将瓮城建在十丈之后,而且还又长又高的?” 其实这哪里是一座简单的瓮城呢? 早在之前,李恪力排众议,想要将广南人的主力吸引到合浦来加以歼灭的时候,为了保证合浦县城不失,参谋部就有了这个瓮城的计划。 李恪自己也不是非要玩刺激,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也为了城内守军负责的态度,他没多考虑就同意了这个后备计划。 整个瓮城距离南城门十丈远,东西两头都直接连接上了合浦城,甚至在高度上,还比合浦县城高上两尺。 别小看这两尺的高度,有这两尺的高度优势,瓮城里的弓箭手就可以安安心心的躲在城垛后面,对着暴露在城头的广南人放箭。 被广南人驱赶着上城的百姓有八百多人,在东宫六率神射手的利箭保护之下,这些百姓手脚并用,快速沿着马面从城头爬到城下。 刚一下城,早有严阵以待阵列将这些人围住,刀盾兵在前,长枪兵在后,严防死守,不留空隙。 那些百姓们早就吓破了胆,也没人敢反抗,老老实实的按照要求,抱头蹲下,然后被早有准备的城中民壮冲上来,用绳子捆住两只手带走。 到了瓮城后面,自然有本地官吏与里长三老来分辨身份。 几个躲在百姓群中,其他蒙混过关的广南人顿时慌了神。 有个个子高大的广南人,突然从地上爬起来,向前扑去,企图撞开城下的阵列,将戒备的官兵杀散。 只可惜他想的有点多,整个人撞在铁盾上,结果盾墙纹丝不动。 这人倒是凶悍,抽出藏着的短刀拼命劈砍,结果也只是在铁盾上砍了个寂寞,反而很快就被躲在刀盾兵后的长矛手集体攒刺,直接扎成一个血葫芦。 其他的广南人没这么刚,有人求饶,有人逃跑。 只是到了这里,哪里还容得他们放肆? 求饶的直接被捆好丢在一旁等待发落,想逃跑的,往往都是等他们跑上城头了,才会有某个懒洋洋的东宫六率神射手赏他一箭,连人带箭从城头飞下去。 亲眼目睹了广南人的种种恶行,尤其是刚刚残暴的驱民攻城,早就让全城军民百姓全都恨透了这些入寇的禽兽,怎么也不可能手软。 合浦城头的突变,也引起了城下攻城的广南人注意。 这些人表面凶残恶毒,实则内心卑怯猥琐。 眼见着城头不停的有广南人被射死跌落下来,都知道城头必定起了什么变故。 这些刚才还奋勇争先,生怕冲晚了就抢不到好东西的“勇士们”,马上就变得畏惧起来,缩手缩脚的不肯冲在前面。 有些“聪明”的广南人,马上挥舞着刀枪,故技重施,逼迫那些被他们驱赶到一边去的雍人百姓继续攀城。 刚才这些“勇士”还觉得雍人百姓是废物,影响他们这些“勇士”登城的武勇,妨碍他们这些“勇士”入城抢掠。 现在却又翻脸,想要用这些百姓给他们做肉盾。 殊不知这些百姓们一爬上城头,就被喝令趴在地上,慢慢的爬下城去,有不听命令的,直接按照投敌的罪名射杀。 这些广南人中,有不少都能听到汉话。 尤其是不少按捺不住的广南人蹑在雍人百姓登城之后,很快就被射下城头来,这些奸诈的贼匪也渐渐地弄清楚了大雍守军的手段。 有些头铁的家伙不信邪,扯过一两个雍人百姓来做肉盾,尝试着登上城头。 可他们上城了又如何? 城下的阵列和十丈之外的瓮城上,东宫六率的神射手早就严阵以待。 不管这些广南人耍什么花样,只要被发现了,不是被长矛戳死,就是被利箭射死。 很快,进攻受挫的消息就传到了中军王旗下的阮潢手中。 第869章 血色瓮城(中) “前方到底出了什么事?” 阮潢有些心浮气躁,语气也十分的气急败坏。 他本来以为已经轻易的攻下了合浦,可以抓住雍人太子,立下广南史无前例的泼天大功,成就广南空前绝后的盛世伟业。 哪想到已经“攻”下的合浦城,居然出了幺蛾子,先登勇士们不是没了声息,就是被一个个的射杀在城头。 后续攻城的勇士,也都如此,要不被射下城来,要不就是冲入城中之后就没了下文,仿佛城里面突然多出来一头贪婪吞噬血肉的巨兽一般。 其余的广南贵人们也都变得谨慎起来,毕竟前不久在安州城下败得太惨,对他们这些以武力立族的广南氏族们来说教训太过惨痛了些。 广南军中也不是没有英才,除了那些不知死活头铁的莽货,平白送了性命之外,也有人很快就摸清了情况,迅速报告了上来。 但是,阮潢的脸色并没有因此而变得好看,反而越发的恼怒焦躁起来: “什么?雍人竟然在合浦建有瓮城? 该死的,这些雍人怎么会如此的卑鄙无耻?” 咆哮的阮潢无能狂怒,却也不想想,自己之前驱民攻城的手段是多么的卑鄙肮脏,残暴不仁。 其余的广南氏族族长们也都焦躁不安起来,他们除了痛恨雍人不肯束手就擒之外,许多人心里更是对阮潢不满: 打安州是阮潢强行夺走首攻的,结果大军大败,险些全军覆没; 现在打合浦也是阮潢一意孤行,强行逼迫众人同意的,如今又困顿城下,一筹莫展! 阮潢发了一顿脾气,刚想对某个他看不顺眼的氏族族长发脾气泄火,猛然间惊觉不对劲: 气氛不对,氏族族长们对阮潢的不满在积聚和酝酿。 再联想到自己之前的大败,阮潢顿时毛骨悚然,明白自己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若是打不下合浦,抓不住雍人太子的话,其他人或许会换个城池劫掠,甚至大不了打道回府。 反正已经抢了不少人畜和钱粮,就算现在回国,也是收获满满。 可是,身为此次入侵的倡议者,阮潢这个广南王却屡战屡败,威信扫地,若是就此承认失败,灰溜溜的回国的话,怕是走在半路上就要死在哗变的乱军之中。 思前想后,阮潢明白自己已经无路可退。 这人能干掉自己的亲兄长上位,也是个狠角色,立即狠下心来,抽出宝剑,遥指合浦城头大喝道: “大京的勇士们!就在这座小小的合浦城内,那个恶魔一般的雍人太子就躲在里面! 清化、富春、武安,数十万无辜的百姓冤魂在哭嚎。 那个恶魔般的雍人太子,竟然如此的残暴,将战争强加给我们无辜的国人。 什么时候,我们勇武的大京受过这样的耻辱? 千百年来,从来都只有我们大京的勇士,向懦弱无能的雍人索取,可是如今,这个恶魔般的雍人太子却如此残暴的杀害我们的国人。 不报此仇,妄为大京勇士!” 中军王旗之下,周围的那些广南贵人迅速被阮潢戳中内心的痛处。 是啊,这千百年来,哪一次不是广南侵入汉土,烧杀抢掠为所欲为。 现在,大家的老家竟然被雍人的太子,反过来烧杀抢掠,简直是岂有此理啊! 特别是那些沿海各城之中,上次被李恪的交州水师攻破族城的那些大小氏族,更是恨的咬牙切齿。 阮潢一见时机已到,立即恨声下令道: “去吧,我大京的勇士勇猛无敌。就用雍人太子的血,来赎清他对我们大京无辜百姓犯下的罪孽! 另外,本王下令: 破城之后,永不封刀! 杀雍人太子者,封爵将军,赏田万顷,银十万两! 杀雍人将军,官升三级,赏田百顷,银万两! 杀雍人校尉,官升一级,赏田一顷,银千两! 杀雍人士卒,赏田十亩,银百两!” 这可真是前所未有的重赏啊! 那些广南人的眼珠子,立即就被刺激红了。 要知道,广南人最高的封爵也不过是将军而已,像是六大氏族的族长在朝,也不过是仿造大汉朝时,封的前后左右四将军爵。 如今只要冲进合浦城内,杀了雍人太子,就能与六大氏族的族长平起平坐! 再说了,就算杀不了雍人太子,还可以杀雍人的将校士卒,每一个的奖赏也比以前高多了啊。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是这些穷的掉裤子的广南禽兽? 受到这些高额赏格的刺激,这些刚才还有些畏缩的广南人全都疯了一样向合浦城冲去: “冲啊,杀雍人太子,当将军啊!” “杀,杀,杀一个都有赏啊。” “杀进合浦城,封官封爵,赏田赏银啊!” 第870章 血色瓮城(下) 城外广南人的喊杀声直冲云霄,让城头据守的军民都甚为紧张。 反倒是甚为主帅的李恪气定神闲,首先关心的还是那些被驱赶上城头的百姓: “百姓们都救下来了吗?” 若论行军布阵,王莽肯定比不过其余军中将领;可要论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城中无人能比得过这个老太监。 王莽早有留心,立即答道: “上了城的,绝大部分都安全救了下来,少部分尚未甄别清楚,还有些身份存疑的另行看押。 总体而言,伤亡并不大。” 李恪点了点头,欣慰的说道: “如此就好! 打败广南贼寇并不难,可若是因此伤及无辜,死伤太大的话,未免对不起百姓黎民。” 太子的从容,也影响到周围的一干将校官吏,即便之前对于太子轻身冒险十分不满的那些东宫将士,此时也不得不对太子的风仪暗自折服: “殿下从容自若,定是有万全的打算与必胜之心,之前我等的忧心,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受这些人的影响,城内守军的士气还算稳定,城中军民对于守住合浦城的信心再一次得到坚定。 城内城外,对比鲜明。 城外的广南人在贪欲的刺激下,像是发狂的野兽一般,一边加紧前冲,一边疯狂叫喊; 城内的大雍军民却都沉着冷静,严阵以待,虽然难免有些紧张,却并没有太多的惊慌。 等到广南人冲过半个战场,千辛万苦的爬上合浦的老城墙时,这才愕然发现城墙前面,不过十丈的距离,无数张拉开的长弓正瞄准着自己。 这么短的距离,只要射术不是太差,基本上都不会射不中。 在战场上,可没有余地让这些广南人辗转腾挪,哪怕被无数张强弓瞄准着,也只能在后面的人推搡下,硬着头皮往前冲。 那些广南人在死亡的威胁下,发出豺狼一般的嚎叫声,疯狗一样往前冲。 眼看着攀上城头的广南人越来越多,李恪这才眼神冷漠的下令: “开始吧!” 随着李恪一声令下,城头负责防守的将校们纷纷下令: “稳住!” “瞄准!” “放箭!” “咻咻咻~” 箭雨刺破空间的声音,真的跟下雨一样。 只不过雨滴落下只会砸出水花,而羽箭射中广南人之后,却会绽放一朵朵血花。 “啊~”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一连叠的响起,这些广南畜生临死的哀嚎和痛苦的哭喊声响成一片。 距离实在太近了,几乎是贴着脸在放箭,很少有射不中的情况发生。 再加上李恪把这瓮城造的足够宽大,上面的弓箭手密密麻麻,人数远超那些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攀上合浦城头的广南人。 这也就造成了几乎每一个广南人,都被两三支利箭射中。 运气不好的当场就殒命,为他们曾经犯下的滔天罪恶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运气好一些的,也都基本上失去了战斗力,无力的躺在城头,发出惊惧恐慌的惨叫声。 还有些倒霉的家伙,刚被底下的人从梯子上顶上城头,就被直接一箭射翻,发出长长的惨嚎声从城头倒摔下去,落地的时候就已经进气少,出气多了。 广南人也知道攻城没有想象中的容易,前面那一批被射杀了,后面的又继续往城头扑,而后再次被密集的箭雨射杀大部。 这十丈的距离,对于这些广南人来说实在是尴尬,重点的东西丢不过去,轻了的话,丢过去也没什么杀伤力。 再加上广南气候炎热潮湿,长弓保养困难,弓手一直就不是他们的强势兵种,以至于这一段短短城头,让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往里填。 哪怕广南的贵人不怎么把这些底层的普通士卒当回事,连续填进去上千条人命也让这些人心惊胆战。 更何况历来攻城,冲在最前面的都是军中最悍勇的猛士,等那些猛将兄全部被杀了个精光之后,后续的军士就难免开始变得畏缩不前起来。 渐渐地,往城头攀爬的人越来越少,就算爬上去了,也都顶着块盾牌,不敢奋力强冲。 眼见着广南人攻势变缓,瓮城的弓箭手也都射了十余箭,好些人已经连弓都拉不动了,负责防守的将校们稍加商议,就匆匆来向李恪请示: “殿下,时机已到。” 李恪的判断也是觉得差不多了,冷酷的下令道: “发信号吧,这一仗之后,我要让广南人再也不敢生出北犯之心!” 周围的将校官吏,人人都十分激动,用崇敬的眼神看着太子殿下。 也不知道是不是大家的错觉,在这一刻,殿下的身影是那么的伟岸,仿佛会发光一般。 第871章 虽远必诛(一) 刚听到莫铸的禀报,得知雍人太子就躲在合浦县城的时候,当时正逢新败,威望大锉的阮潢简直是欣喜若狂。 因为他知道,只要俘获雍人太子,雍人的关城都将对他敞开。 而他,阮潢,带领广南勇士立下以往广南都无人能及的泼天大功之后,必将成为广南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圣君。 什么狗屁名正言顺的前太子阮大富,什么狗屁实力强劲的广南六大氏族,在这种空前绝后的大功劳、大威望面前,全部都是浮云。 为此,阮潢不惜用尽手段,威逼利诱,强行逼迫刚刚在安州城下吃了败仗的广南大军强攻合浦。 在他看来,小小一个合浦县城还不是一鼓而下? 一开始的时候,靠着卑鄙狠毒的驱民攻城,的确把合浦一鼓而下,轻易的占领了城头。 就在阮潢狂喜不已,志得意满的开始憧憬成为广南千古一帝的圣君之时,城头风云突变: 奸诈的雍人竟然在城内另型布置,别有乾坤的赶造出一座瓮城! 当时阮潢心里就是一抖,有种很不安的感觉。 只是他已经押上了全部筹码,像个孤注一掷的赌徒一样,不到最后开蛊的时候,是不会死心的。 眼见着广南人军中最勇悍的猛士接二连三的攻上城头,又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消耗在那一道浅浅的瓮城之前。 阮潢的心脏也跟随着强攻的进度而忽上忽下,只是慢慢的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战况再一次急转直下。 “砰~” 一声巨响之后,一道长长的烟火在合浦城内冲天而起。 阮潢立即意识到,大事不妙。 只是他就像个输光了一切的赌徒,犹自不死心,想要等着开蛊。 甚至心里还在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 万一,这是城内的雍人太子见守不住了,发信号准备逃跑呢? 或许,再坚持一下,雍人就败了呢? 阮潢不死心的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可他并没有等多久,残酷的现实就将他的幻想彻底打碎。 “轰~” 一声巨响传来,阮潢立即循声望去,而后神色惨变,无力的跌落在地上,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完了! 那是一团冲天而起的巨大火炬! 阮潢不知道这火炬从何而来,但这并不妨碍他想起前不久才在安州城下发生的,那有如地狱一般的噩梦场景。 就在阮潢这惊惧摔倒的瞬息之间,远方的合浦城头再次飞出一个接一个的黑影。 这些黑影迅速逼近,而后凶猛的砸在广南人密集的军阵之中,将所有被击中的广南人,无论勇怯,也不管是什么贵贱身份,尽数都是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就被砸的筋断骨折,惨死当场。 更可怕的是,这些黑影一落地,就会猛然炸开,从里面飚飞出一种黑黝黝油腻腻的黑水。 再然后,阮潢在心底发誓,这是他这一辈子见过的,最恐怖的场景。 落地附近的广南人还在庆幸,被砸中的不是自己,对于被溅上一身腥臭的黑水,他们反而不在意——反正这些底层的广南土鳖也不知道干净是什么概念。 然而,很快,惨剧就发生了。 毫无疑问,这些广南人不知道是什么的黑水,就是李恪之前取自潘州自流井中的猛火油! 只要一点火星,这些猛火油就会轰然爆燃。 更可怕的是,猛火油无论怎么拍打都不会熄灭,反而会沾染在拍打的手掌和其他物体上,将火焰散播的到处都是。 一时之间,合浦城内飞出的猛火油弹一个接一个,在广南人已经岌岌可危的军阵之中,点燃一个又一个巨大的火堆。 这些火堆又用一种瘟疫一般传染的方式,迅速在惊恐的广南人军士之中蔓延。 以残暴捏合起来的广南人大军,本质上就是一支为抢掠而生,才勉强聚拢而成的军队。 当他们意识到合浦城已经无法攻破,没办法抢掠的同时,还要面对巨大的危险时,这些毫无荣誉可言的强盗们瞬间炸了窝。 无数的强盗几乎都在第一时间做出自己的选择,丢掉手中的武器,转身就跑。 身上的盔甲碍事,用力扒掉随手丢弃。 若是视线范围内看到有马匹,更是有无数人冲上去,奋力将骑在马上的人扯下来,然后爬上马背。 只是,抢马的人太多,最后能抢到马的人却是一个也没有,每一个想爬上马背上的人,都会被无数只黑手拉扯下来,然后摔到在地面上,面对着无数只人的脚掌和马的蹄子。 败了,败了! 所有的广南人脑子里就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哦不对,还有一个念头就是: 跑,快跑! 第872章 虽远必诛(二) 当广南人在战场上混乱不堪,再次溃败的时候,合浦城头的气氛却十分的肃穆。 李恪全身戎装,按剑而坐,正色下令道: “王莽,你再跑一次安州,务必让涂明旌这个糊涂虫早日出兵,截断广南败军的归途! 传令郭衍,立即率领精骑营出击,悬在广南人背后,尽最大可能杀伤敌军。 东宫六率随后出城掩杀,一旦发现广南人有休整集结的迹象,立即予以歼灭!” 城头众将士轰然应诺,人人面带喜色,十分振奋。 长久以来,自大雍立国开始,广南人就频频入寇,朝廷上下不厌其烦,交州百姓更是深受其苦。 以往朝廷与广南对战,也是互有胜负,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广南人在交州抢掠到了足够的人口和钱财,临走还要狠狠的从大雍敲诈一笔,才会大摇大摆的离开。 可是现在,在太子殿下的一力坚持之下,亲身犯险,以身为饵,将广南人的主力吸引到合浦城下。 城头苦战,东宫六率其实一直未用全力,否则的话,广南人未必有机会登上城头。 阮潢自以为得计,用上了毒辣无耻的驱民攻入城内,结果李恪早有准备,用瓮城给予广南人大量杀伤。 等广南人被吸附在城墙附近的时候,再拿出杀手锏,利用从水师临时拆来的六架雷震子,对密集蚁附攻城的广南人造成致命打击。 再加上之前广南人在安州吃过猛火油弹的苦头,本来就心中畏惧,是以李恪才轻而易举的在合浦城下,将广南人彻底击溃。 这些广南人禽兽入侵以来,烧杀淫掠无恶不作,如今,是时候向他们讨还血债了! 李恪想要出城,亲手为百姓报仇的想法在臣僚们坚决而且一致的反对下,只能无奈放弃。 不过,有改良版的千里镜在手,李恪再一次出现在合浦城头,登高望远。 东宫六率的精骑营共有三千余骑,早先按照计划已经撤出合浦城,埋伏在距离合浦县城不到二十里的一处山岭之间。 对于太子殿下以身做饵的犯险之举,郭衍坚决反对过,只是李恪不听,郭衍只能无奈的听从命令。 守在山岭之中这几日,郭衍内心备受煎熬,度日如年,就连睡觉都在做噩梦,梦见合浦城破,发生了让他极其恐惧的不忍言之事。 他左等右等,若不是太子殿下之前有言在先: 胆敢无令出击,有功也是过,立斩无赦! 郭衍早就忍耐不住,想要提前冲进合浦县城去,将太子殿下接应出来了。 好不容易等到约定的信号,郭衍心急如焚,带着早已经准备好的精骑营火速出击,迅速出现在战场东侧。 他们还未靠近合浦县城,就迎头撞上了一群跑昏了头的广南人。 这些该死的强盗,死性不改,哪怕打了败仗也不忘贼匪本性,正在路边的一处村落抢劫。 郭衍本来就火气大,二话不说就带着亲卫冲进村内,将这些作恶的匪徒尽数杀光。 从这些匪徒临死前逼问来的情报,郭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大捷! 合浦城无恙! 太子殿下平安无事! 放下心思的郭衍并未放松,迅速赶上精骑大队,这时候正好遇上李恪派出的信使。 郭衍看完太子殿下的命令,马上就明白了太子殿下的用意。 这些该死的广南畜生,自入寇以来,作恶多端,为恶唯恐不深,极尽残忍恶毒之能事,将象郡百姓祸害的极其悲惨。 别的不说,光是安平、凭祥几个县城,竟然全都被这些畜生屠城了! 城中幸存的百姓,十不存一。 而今,别说是有太子殿下的命令,就算是没有,精骑营的热血男儿也不肯轻易放走这些畜生。 郭衍高举手中的令旨,厉声喝道: “儿郎们! 广南人恶贼杀我百姓,奸淫掳掠,恶事做尽! 太子殿下有令,衔尾追杀,务必要告慰我大雍千万无辜罹难的百姓! 英灵不远,当可瞑目!” 精骑营多数是随李恪从秦州一路南来,在李恪的熏陶下,知荣辱、明大义,哪里能够忍受天潢贵胄的炎黄子孙被这些丑恶龌龊的蛮夷糟践? 全营上下同仇敌忾,轰然应诺。 铁蹄深深,如雷鸣,如海啸,是我炎黄子孙不息不灭、不屈不挠的咆哮。 一路上,精骑营砍杀了不知道多少跑昏了头,一头扎向东方的广南蠢贼。 这些广南人早就在安州和合浦两战之中被吓破了胆,根本没有任何抵抗的勇气。 更何况精骑营骁勇无敌,勇猛无畏,更是这些没见识过骑营冲阵的井底之蛙从未见过的。 还未交手,这些广南人就先吓软了腿,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只会把手里的东西一丢,掉头就跑。 只是,他们这些人早就在战场上跑软了脚,又怎么可能跑得过精骑营的烈马? 第873章 虽远必诛(三) 精骑营一路追击,一路砍杀,留下满地广南贼匪的尸体。 原本东宫六率出城追击的时候,还打算先派出精锐哨探追击,找到广南人的位置之后再全军压上。 现在倒好,有精骑营的这个手笔在,东宫六率可以轻易的找到广南人的踪迹。 事实上,根本不用特意去找,那些吃了败仗的广南人像是炸了窝的蚂蚁一样,跑的到处都是。 东宫六率找到他们非常容易,只要看到哪里有烟火,追上去就必定能找到这些不知死活,狗改不了吃屎,死到临头还不忘祸害大雍百姓的狗贼。 只是,如此一来,想要将逃散各地的广南溃兵尽数清剿,必然是个难题。 若是丢下这些溃兵不管,恐怕前线打了胜仗的同时,后方同样会被这些畜生祸害的不轻。 正当东宫六率的几个都尉左右为难的时候,李恪在亲卫的卫扈下追了上来。 他了解情况之后,稍加考虑,当机立断: “东宫六率分为两部,左右卫率留下,将合浦县令程永招来,令程知县在县城之中招募青壮,协助左右卫率清剿溃兵。 其余四率加速前进,务必赶在广南人逃跑之前,与象郡府兵前后夹击,将本次入寇的广南人尽数消灭。” 左右卫率的将士们顿时大为不满,凭什么杀敌立功的好事轮不到自己? 其余四率则是心中庆幸,这留在本地梳理地面,平靖地方可不是个好差事啊。 亏得这一年来,李恪对军纪的关注从未放松,左右卫率尽管不高兴,但也没人敢于抗命。 有这两部精锐在,区区广南人溃兵自然不在话下。 唯一的难点就是难以尽快将那些四散而逃的广南溃兵尽数找出来,遗落了一个,就是给地方上留下一个隐患。 当左右卫率在地方民壮的协助下,开始清剿那些散兵游勇的时候,李恪亲率其余四率,终于赶上了精骑营的脚步。 此时的广南败军已经军心尽失,毫无士气,不少人跑着跑着,突然间一头栽倒在地上,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其余的广南人对这些倒霉鬼根本不关心,反而会心里担忧,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会和这些倒霉鬼一样,脱力而死。 精骑营就蹑在这些广南败军的身后,时不时冲上去砍杀一番,将这些丧家之犬追的狼奔豚突。 等这些败军在某个广南将领组织下,准备结阵反抗时,郭衍又带着精骑营远远的绕开,掉在后面与之对峙。 用不了多久,这些败军的士气就会消散一空,基本上不需要精骑营逼迫,自己就会自行崩溃。 养好了马力的精骑营就会乘机冲上去,再次咬上一口,把这些广南败军打的欲仙欲死。 好多广南是在累的受不了,跑不动了,干脆就往地上一坐,兵器一丢,吵吵囔囔着要投降。 李恪率领四率精兵赶上来的时候,郭衍的精骑营正对着满地的广南败军俘虏发愁。 这一批的俘虏有一千多人,坐在地上黑压压的一片。 别看他们现在似乎很老实的样子,可李恪知道,这些畜生之前在大雍百姓面前是何等的穷凶极恶。 而且,李恪深信,只要给这些畜生机会,他们日后还会拿起刀枪,再次恬不知耻的把残暴和狠毒施加给无辜的大雍百姓。 事实上,李恪的猜想一点都没错。 这一批俘虏当中,主要是广南一个罗姓氏族,为首之人就是罗氏族长。 罗族长私下里对族人说: 只要向雍人投降,他们一定会善待俘虏的。 而且到时候,给那些雍人的文士说些讨饶的漂亮话,满足那些士人的虚荣心,不但能保住性命,说不定还会被雍人当成贵客,好吃好喝的款待着,再送出大笔的财货作为厚礼,礼送出境。 罗族长信誓旦旦的给族人们保证,他年青的时候,跟随先王入侵过大雍,也被俘虏过。 但是,当年他就是这样跟着当时的老族长,被雍人当祖宗一样拱手送归的。 这些广南人都听惯了类似的故事,全都心情放松,十分愉悦的坐在地上等着被雍人收降。 尤其是当罗族长听说,来的人是雍人的太子时,罗族长简直是喜从天降一般,心里依旧开始憧憬起来: 若是卑躬屈膝的讨好了雍人的太子,该问他要些什么样的恩赏呢? 是钱粮、还是女子,又或者是那种云朵一般漂亮的丝绸布帛? 李恪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到来让这些广南俘虏开始想入非非了,他强忍着心中的怒气,才没有下达“悉数坑杀”的命令。 只不过,他也没打算放过这些广南禽兽。 这些畜生在大雍造下了数之不尽的罪孽,李恪一路看来,处处触目惊心,如何能够便宜了这些畜生? 此战过后,世情必然大变,李恪深知,自己要开始应对了。 他沉思片刻,突然下了个莫名其妙的命令: “去,将李济荣叫来!” 第874章 虽远必诛(四) 因为是临时起意,找到李济荣花了些时间。 李恪与李济荣密议一番,而后将新的计划谋算清楚之后,就在马背上草就一张令旨,让李济荣带回花城去求见陈悦薇。 此事极为重要,需要物统局上下密切配合。 为此,李恪还特地将随身宝剑交给李济荣,作为信物,若有人懈怠或者是推三阻四的,准许他先斩后奏。 前方的战事胜局已定,后方看不见硝烟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李济荣的新任务,就是李恪的一记杀招。 对于李济荣的能力,李恪并不担心,唯一有些顾虑的就是物统局内部已经有人开始仗着往日的资历和功劳倚老卖老了。 若是这些人不识趣,李恪不介意借李济荣这些新进之人的手做一番清洗。 当然了,这些都是日后的事情,现在最紧要的,还是将广南人的骨头彻底打断,起码要打的他们三十年不敢北望。 等李恪率领的东宫六率与涂明旌的象郡府兵会师的时候,一场酣畅淋漓的击溃战才刚刚结束。 府军将士们喜气洋洋的打扫着战场,将满地垂头丧气的广南人人像是赶猪猡一样赶到一起,围成一圈看押着。 只是府军中郎将涂明旌却没有半点喜色,反而忐忑不安的前来向太子殿下请罪。 当他接到王莽送去的军令时,涂明旌就意识到要遭: 自己居然被广南人如此简陋的减灶计给骗了! 特别是考虑到广南人分兵之后,以少部分兵力迷惑他,将象郡府兵主力拖在安州城内,广南大军主力竟然是将合浦团团围住,企图破城之后俘虏大雍太子,涂明旌就心里一阵阵的发悸。 幸亏太子殿下英明神武,在合浦城下挫败了广南狗贼的奸计,否则他这个坐视储君战败被俘的交州府军中郎将少不得要被朝廷问罪,最轻都是要被押出午门,斩首示众。 一见太子,涂明旌想也不想就跪地请罪: “微臣见识不明,被广南人所惑,险些铸下大错,请太子殿下降罪。” 李恪心中也有不满,不仅仅是被广南人粗浅的计谋所骗,更多的还有之前在安州守御的时候涂明旌表现的太软弱,现在又分不清轻重。 有那么一瞬间,李恪都想将涂明旌就地撤职。 只是考虑到阵前换将是军中大忌,尤其是对府军将士们来说,突然将他们的中郎将撤下,会让全军上下不安。 考虑再三,李恪这才作罢,只是怒气难消,厉声训斥道: “你也是一军主将,为何行事不知分寸?若不是念你守安州城有功,我撤了你这糊涂虫!” 涂明旌心头一惊,而后大喜,表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还赶紧叩头谢恩道: “殿下仁慈,让臣羞愧无比,恳请殿下给臣一个机会,将功补过。” 李恪一指那些被俘的广南人,带着些不满说道: “这些人对广南人来说无足轻重,你倒好,还把这些人当宝贝看押起来。 那些真正重要的广南贵人呢,全被你放跑了?” 涂明旌赶紧分辨,带着小心回道: “当时太过混乱,广南人分兵四出,未能及时找到主力所在。” 李恪点头,带着些冷酷说道: “抓住这些人并没有太大用处,广南人不会在乎他们的死活。 那些所谓的广南贵人为了自己的野心,在我大雍造下遍地孽债,不给他们一个深刻的教训,这些禽兽不会知道收敛。 尤其是历次屠城,从上到下,一个都不能放过!” 合兵一处之后,王莽已经重新跟在李恪身边,这时候也补充道: “还有合浦城下,驱民攻城之人,也不可放过。” 李恪点头说道: “广南王阮潢、广南后将军莫问涛,这两个始作俑者视我百姓如草芥,若不加以处置,日后广南人中其无后乎?” 军中的热血汉子们也都对这两个卑鄙无耻的畜生恨的牙痒痒,立即就有人开口请战: “殿下,臣斗胆,愿率军追击,不杀了这两个狗贼,死不归还!” 有人带头,就有人跟从: “殿下,臣也愿去。” “这两个狗贼穷凶极恶,不杀不足以平百姓心头之恨!” “惶惶大雍,岂能容这等跳梁张狂?殿下,下令吧!” 将士们的踊跃,也让李恪豪情迸发,他猛然拔剑在手,剑指南天,提高声调,朗声喝道: “前汉之时,杜陵张汤有言:‘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孤不才,今日也在此放言:明犯大雍者,虽远必诛! 广南阮潢,篡位逆贼尔!此獠人面兽心,毫无人性,野心勃勃,荼毒百姓。 此战,不诛此贼,誓不回师!” 第875章 虽远必诛(五) 夜色深沉,月光下的丛林里,不知名的小虫时不时的发出“叽~叽~”的清鸣,也不知是在呼朋唤友还是在宣示主权。 突然,小虫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危险,长鸣声戛然而止。 “喀嚓~” 枯枝被踩断的声音,在寂静的暗夜之中变得十分清晰,一道不速之客的黑影猛的顿住脚步,尽量将自己的身体缩成一团,潜藏在灌木林中。 过了好一会,周围并没有什么动静,就连方才那小虫儿也开始重新放声轻吟浅唱。 那道黑影这才松懈下来,紧绷的身子顺势躺倒在地上,紧接着却发出一声痛呼: “嘶~” 这是个年轻的蛮民,头上依然裹着的青色头巾彰示着此人以前在蛮寨中身份不低。 只不过这位蛮寨头领现在的状况并不算好,脸上不知道从哪里蹭的乌漆嘛黑的,眼窝深陷,眼珠子上布满着血丝。 最糟糕的是他的手臂和后背上,都还有着两块大小不一的伤口,刚才的痛呼正是不小心牵扯到了伤口才发出声来。 许是觉得现在安全了,这个蛮寨青年头领一边将头巾扯下来,胡乱的把伤口裹好,一边嘴上还在凶狠的咒骂着: “该死的汉狗,竟敢用箭射你千霸爷爷!” “麻辣个疤子,翻脸不认人的广南蛮子,不讲信用,背后捅刀子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和你千霸爷爷大战三百回合!” “该死的刘茂,真以为投靠了汉狗就了不起了?等老子回了山寨,带上全寨的勇士去屠了你刘家的狗窝。” 此人名叫邓千霸,出身安州境内一家蛮寨。 这邓千霸长的孔武有力,又仗着寨中头领是他老子,平素就以下山抢掠为乐。 反正汉人官府也不敢多事,普通的汉家百姓被抢了也就抢了,也无人会去官府告状——去告状的人就没一个有好结果的,去了还不如不去。 更何况邓千霸这种恶霸,巴不得汉家官府出面,说不得到时候还要闹上一闹,逼迫官府的大老爷给粮食给银子讨饶才肯罢休。 官府的软弱,越发助长了邓千霸这等蛮人的气焰,无理都要搅上三分的货色。 等到听说广南人打了过来,还在安平、凭祥各地屠城,邓千霸不但不害怕,反而乐的哈哈大笑,日日盼着广南人打到安州来。 等了两日他就不耐烦了,在寨中呼啸一声,带着一帮同样视汉民百姓如猪狗的寨中青年一起冲下山去,闯入汉民村落里饱掠而归。 尝到了甜头的邓千霸等人正好继续作恶,冷不防被突然攻入安州的广南人发现。 广南人完全不跟这些人客气,直接裹挟入军中听用。 若不是问清楚这些人是蛮人,刚刚抢了汉人的村落,刀子上面还有汉人的血迹,怕是连他们这些人也要一并杀了干净。 自那之后,邓千霸与其他蛮人青壮一起,跟在广南人身后无恶不作,就连他自己都记不清到底杀了多少无辜百姓,抢过多少银钱了。 正当邓千霸对自己的收获喜不自禁,连带着对广南人也崇拜起来时,安州城下风云突变,广南人大败溃散。 邓千霸被人裹着,稀里糊涂的又被带到合浦城下。 只是这一次,广南人撕下了伪装,露出兽性的本来面目,逼迫各地附军的蛮人和被掳掠来的汉人百姓去攻城。 这计谋的确狠毒,可惜邪不胜正,最后还是败在大雍太子李恪手中。 接着就是广军大溃,邓千霸也看出来广南人不行了,仗着熟悉附近地势,找了个机会钻进山林中,打算回到寨里去养好伤,日后再找汉人算账! 反正汉人百姓最容易欺辱,也不怎么敢反抗,官府也不敢多事,抢了就抢了。 至于广南人,邓千霸不过是嘴上说说而已,他怎么敢去招惹那些禽兽不如的畜生? 躲在丛林中迷迷糊糊的睡了半夜,再醒来时天色已经白了。 邓千霸找准小路,晃晃荡荡的往回走。 这才刚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前面突然冒出了一个行人。 邓千霸定睛一看,顿时大喜过望,立即凶恶的喝道: “刘茂!你这狗才给爷爷站住!” 这刘茂也是附近寨中的头领,只不过刘家的山寨地势贫瘠,远离商道,就连日常吃的盐巴都不得不从邓家山寨中买,受那一道转手的盘剥。 如此一来,天长地久,邓家山寨无论丁口还是钱粮武器都比刘家山寨强了数倍不止。 邓千霸这等凶人出山之时,可不管什么汉民蛮民,只要惹不起他们邓家山寨的,他向来是先抢了再说的。 这刘家山寨的刘茂么,往日里可没少被他欺负。 更何况这一次,邓千霸还曾经看到这不知道羞耻的刘茂出现在汉人的军中,显然是忘记了蛮人的勇武和光荣了。 这还得了? 第876章 虽远必诛(六) 象郡与桂林郡山岭绵延,山中蛮民无千无万,就连身处其中的蛮人们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人口。 即便是山岭中权势最大的一些蛮人头领们,也只是大致知晓附近的山岭中有多少大小山寨。 这些山寨之间可不讲究什么“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尊奉的是赤裸裸的丛林法则,向来就是强者为尊,适者生存。 邓家山寨紧靠商道,历年来明里与汉人商贾贸易,暗地里也兼做拦路打劫的勾当,势力膨胀的极快,是周边山寨中不折不扣的一霸。 光看看邓千霸的名字就知道,邓家山寨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是以邓千霸早就习惯了把周边不如邓家山寨的其余山寨,不拘头领还是普通的蛮民统统视作可以欺辱的目标,动辄打骂,看中了什么好东西也都是蛮横不讲理的夺来享用。 更不要说他刚在汉人大军那里吃了大亏,虽然没胆子去找那些军汉的麻烦,但是顺带着欺负欺负刘茂这样的化外莠民,不过是习以为常的小事而已。 邓千霸脸色狰狞,心里已经打算着,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这个敢和汉狗勾结在一起,背叛蛮人荣誉的懦夫狠打一顿出口恶气。 然后再逼迫刘茂想办法,把光荣负伤的邓千霸大爷运送回山寨里去。 你以为这样就完了? 天真! 邓千霸已经开始琢磨开了,自己这次下山,把带去的人手丢了个精光,为了免于受到他那个寨主父亲的处罚,回山寨之后,他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即鼓动寨子里的人对刘家山寨的仇恨: 反正刘茂投靠汉人,在山岭之中的游戏规则内,就是对广大蛮民的背叛! 到时候邓千霸带着寨中青壮把刘家山寨打下来,尽量多掠夺人口和钱财,不但可以不用受罚,还能将功补过,得到他父亲的赞赏呢。 邓千霸想着美事,眼底闪烁着狼一样凶狠贪婪的凶光,恶狠狠的威胁道: “狗东西,好大的胆子,竟敢投靠汉狗? 立即给我滚过来! 你家千霸大爷要好好教教你山里的规矩!” 邓千霸凶恶的扑上去,对面那个有些瘦小的刘茂愣了一下,脸上却不像往日那样惊慌恐惧,反而露出些让邓千霸奇怪的笑容。 笑? 这个懦夫在笑什么? 邓千霸有些疑惑,但很快就越发的愤怒起来: 这个懦弱无能的刘茂,他竟然敢不害怕我? 简直是岂有此理! 邓千霸捏紧拳头,凶神恶煞的冲上去,一边跑一边辱骂道: “该死的刘茂,你这狗日的废物,看到你千霸大爷还不赶紧跪下?老子如你粮的,让你滚过来,你耳朵聋了么?” “哼!” 对面的刘茂不屑的冷哼一声,突然间转身向着来时的方向大喊: “军爷,在这里,这里有一个犯上作乱的贼蛮子!” 邓千霸顿时一愣,“贼蛮子”? 这狗日的刘茂竟然敢拿这样低贱的词汇来侮辱我? 感觉受到冒犯的邓千霸勃然大怒,心里已经决定将“殴打刘茂一顿出出气”,迅速提升到“当场打死这个不长眼的混账,以维护千霸大爷不容置疑的威严”了。 只是还未等他行动,刘茂来时的路上两边丛林里迅速冲出来几个身高体壮,全副武装的汉人军士。 邓千霸一看地面那些军士熟悉的黑色锁子甲,一丈二尺的森冷长矛,以及那沉寂冷酷却杀气腾腾的眼神,瞬间有点腿软。 只是这家伙蛮横惯了,居然还在不知道死活的破口大骂: “该死的刘茂,你这狗东西竟然真的投靠了汉狗?” 那几个军士都是象郡府军,他们如今的任务是“在本地未曾作恶的蛮人协助下,清扫郡中那些协助广南人作恶的蛮人和山寨”。 他们刚才正在抽打着路边的灌木和草丛,搜罗企图躲藏在里面的蛮人逃兵。 被刘茂喊出来之后,原本他们还担心会不会被这个蛮子利用,公报私仇的去帮他欺辱往日的仇人。 可一听邓千霸开口就是“汉狗”,这些府兵军士顿时大怒: 这狗东西,没跑了! 肯定是跟随广南人之后作恶的蛮人。 几人也不说话,立即组成小三才阵型,对着邓千霸冲了过去。 邓千霸打心眼里就瞧不起汉人,还在那里轻蔑的叫嚣: “来来来,让你们这些汉狗看看千霸大爷的勇武,唉哟……” 这家伙叫嚣的厉害,可惜在训练有素的府军面前,只是个有些蛮力,足够凶恶的蛮子而已。 小三才阵型一人在前吸引了邓千霸的注意,另外两人在后面突然出抢,三根长矛邓千霸连第一根都没躲开,全部被扎中。 所谓的勇武,也就成了气泡一样瞬间被扎破。 这家伙还不服气,还在那里忿忿不平的比比歪歪: “你们,你们不要脸,三个打一个算什么本事? 有本事跟我回山寨去,我带人回来跟你们打!” 几名军士顿时哄笑出声,为首的什长倒转长矛,一棍抽过去,直接把邓千霸撂翻在地,冷笑着说道: “如你所愿,你家的山寨我们会去的。” 第877章 虽远必诛(七) 这一天对于“伏龙山小霸王”邓千霸来说,是彻底颠覆的一天。 什么时候汉人的军汉这么凶猛了? 这不对劲啊! 在他伏龙山小霸王邓千霸二十几年横行霸道作威作福的生涯当中,汉人的军汉留给他的印象很多: 孱弱、畏缩、胆小、懦弱、贪财、窝囊…… 可是今日这几个府军军士却完全不同,这几人不但高大健硕、精神饱满,而且衣甲鲜明、甲坚兵利。 更可怕的是,这些军士一点都不害怕他这个“蛮人勇士”,不但没有往日那些汉人军汉的畏手畏脚,还十分的凶狠。 但凡邓千霸有些不听话,换来的就是一顿揍。 尤其是“汉狗”这两个字,邓千霸无论如何也不敢再挂在嘴边了,因为他说一句就会被矛杆戳一顿。 虽然那几个军士没用锋利的矛尖,可倒转长枪的矛杆戳在人身上,那痛疼也足够让邓千霸酸爽享受的了。 吃了几次苦头之后,邓千霸总算识趣的闭上了臭嘴。 只是他心里还是不服气,也根本不相信这些军士真会带着他回到邓家山寨去。 心里默念着“好汉不吃眼前亏”,邓千霸强忍着愤怒,心里却是在琢磨着,一旦那些汉人的官老爷像往常那样放了他之后,他一定要这几个不知死活的臭军汉好看。 不,不是要他们好看! 是要他们死的很难看! 心中发狠的邓千霸幻想着自己日后如何的折磨这些有眼无珠的汉狗军士,越想越兴奋,脸色也渐渐变得狰狞变态起来。 他想的太过投入,完全没注意自己被人像牵着猪猡一样牵到什么地方去了。 直到刘茂嫌弃的踹了他一脚,冷笑着喝道: “到了,老实跪下!” 邓千霸愤恨的抬头,瞪了刘茂一眼,那凶恶的模样让刘茂心里一突。 反应过来的刘茂大怒,反手就是一巴掌扇过去,嘴里还不客气的骂道: “你这反贼好大的狗胆,还敢张狂? 等着被军爷砍脑壳吧!” 被打了一耳光的邓千霸更加狂怒,只是,还没等他发火,他就呆住了: 这,这里真的是邓家山寨啊! 为什么自己会回到这里? 难道刚才那些汉狗军士说的都是真的吗? 更让邓千霸惶恐的是,他被刘茂连踢带打的按在地上时才发现,左右两边已经跪下的那些人他都认识! 邓大、邓江、邓狗儿、邓九…… 邓千霸心里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失声叫道: “你们这几个蠢猪怎么也在这里?” 那几个邓氏的蛮民这才发现邓千霸也被押着,和他们跪成了一排。 其余几人都是茫然的看着邓千霸,唯有平时最机灵的邓狗儿痛苦出声,咬牙切齿的痛骂着: “邓千霸你个遭瘟的畜生,你要想死自己去跳崖好了。 为什么要拉我们一起去死? 为什么要拉全寨的老小一起去死? 呜呜呜……” 其余几个邓氏囚犯也大哭起来,纷纷唾骂起来: “你这个畜生啊,你祸害我们就算了,为什么要祸害我们全家?” “完蛋了啊,完蛋了啊,汉人军爷们说了,跟着广南人做过恶的山寨全部要被平掉啊!” “呜呜……我不想死啊。我不想作乱的啊,是邓千霸这个畜生逼我们作乱的啊!” “是啊,不是这个畜生逼我们,我们都是良民啊。” 邓千霸被骂的满脸懵逼,又是愤怒又是惊恐,气急败坏的反骂道: “放你粮的狗屁,我什么时候害你们全家了,我什么时候害全寨老小了? 再说了,当时说去山下抢那些汉狗的时候,你们不都是很高兴的吗?” …… 几个邓家山寨的蛮人自己狗咬狗的对喷起来,其中污言秽语更是不堪入耳。 可惜那些看守他们的府兵无人过问,只冷冷的守着他们,不让他们有机会逃脱就行。 这些蛮人的狗咬狗也没持续多久,一炷香的功夫之后,从后面赶来的府军再次驱赶着一大群蛮人,与之前到达的邓千霸等人一样,强押着跪在地上排成长长的一大溜。 邓千霸直觉有些不太妙,心脏剧烈的跳动着,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其余的蛮人也都心绪不宁,蛮人们有些躁动不安起来。 就在这些蛮人都惴惴不安的时候,府军当中,为首的校尉站了出来,对着对面寨门紧闭的邓家山寨厉声喝道: “太子殿下有令:邓家山寨助纣为虐,协助广南人为祸天下。令象郡府军予以剿灭,以儆效尤!” 邓千霸等蛮人如遭雷齑,怎么也不相信汉人的太子竟然这么刚烈。 不就是下山抢了一波汉狗么? 我们蛮人从来都是这样干的啊! 我们都习以为常了啊! 凭什么你就不让我们抢,还要剿灭我们的山寨? 这些蛮人一片哗然,十分不服。 只是他们早已经被捆扎的像是待宰的猪狗一样,哪怕想反抗都有心无力。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邓家山寨面前就多了一地死不瞑目的邓氏蛮人。 第878章 虽远必诛(八) 邓千霸死了,死不瞑目的看着近在迟尺的寨门。 真的是近在迟尺,他人头落地的地方,距离寨门不过两箭之地而已。 邓氏山寨的寨墙之上,寨主邓老根老泪纵横,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最看重、最想传继祖业的儿子竟然会被他一向看不起的象军府兵当着他的面,毫不客气的砍下脑袋。 邓老根今年六十多岁,是蛮人中少有的高寿。 他近年来精力日渐消退,已经有了将家业传给下一代的心思,其中邓千霸这个儿子最让他满意。 够强、够勇、够霸道! 这才是蛮人能在崇山峻岭之中立足,威名远播、传承不绝的根本! 至于邓千霸鼓动寨中青壮下山去劫掠,邓老根根本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汉人富庶而怯弱,猪羊一般肥硕,可不正是活该被蛮人勇者欺压抢夺么? 当广南人荼毒地方,横扫象郡各地的时候,邓老根更是大喜过望,琢磨着邓家山寨完全可以借势而起,侵吞附近汉民百姓的地盘村落,迅速壮大实力。 这样的话,即便是广南人退走了,邓氏山寨也可以趁机把这些地盘霸占下来,实力大增。 到来那个时候,汉人官府同意就罢了,若是不同意,邓氏山寨的好汉就打的那些懦弱的汉人官府同意为止! 有着这样的野心,邓老根连夜纠合起山寨中的青壮,打算下山去分一杯羹。 不料还没等他们下山,广南人大败的消息就传来了。 对此邓老根也不以为意,只是心底有些可惜错过良机了而已。 至于邓千霸的安危,邓老根一点都不担心,他才不信汉人官府敢拿他的宝贝儿子怎么样。 然而,他失算了。 广南人才退走没多久,这些汉人府兵就气势汹汹的把邓家山寨给围了。 邓老根勃然大怒,派兵前去驱赶。 在邓老根看来,这些瞎了眼的汉人军汉打杀了一批之后,就该来向他求饶了,届时他还可以乘机敲诈勒索一番。 让邓老根完全没想到的是,那些汉人军汉和他以前见过的完全不一样。 不但没有害怕,还把他派去驱赶的寨兵尽数歼灭了! 邓老根又惊又怒,慌忙让人把朝廷封赐的寨官袍服翻箱倒柜的找出来,胡乱套在身上之后就出门去质问: “私自攻打朝廷敕封的寨官,难道想造反么?” 对面的府军完全不像平日里的官府那么懦弱,回敬给他的是一片密集的箭雨。 邓老根手脚冰凉,隐约猜到有大祸要临头了。 只是他在这邓家山寨作威作福几十年,根本不肯接受这样的事实,反而无能狂怒的在寨墙上破口大骂。 他倒不完全是狂妄自大,邓老根悉心经营下的邓家山寨,光这寨墙在伏龙山一带就是屈指可数。 再加上他有地利之便,朝廷官军想要讨伐,千难万难。 不丢下几千条人命,休想从他邓家山寨里讨到便宜。 更何况朝廷大军入山,山中蛮人立即就会同仇敌忾,有的是人愿意从粮道上给官军找麻烦。 到时候官军吃不住劲想走,那就是风水轮流转,该他邓家山寨的蛮兵漫山遍野的追杀了! 这是千百年来山中蛮人总结出来的“绝招”,不知道拖垮了多少汉人的大军,被无数的山中蛮人奉为圭臬。 因此,当邓老根亲眼看见爱子被府兵斩首的时候,这老头就疯了一样,疯狂的吼叫着: “朝廷无故杀我爱子,我和你们这些汉狗势不两立!” 寨中的蛮人也都生出同仇敌忾之心,纷纷叫嚣着要让府兵有来无回。 领军的府军校尉却不为所动,嗤笑着对身边的人说道: “这些井底之蛙,夜郎自大惯了,还真以为自己有多厉害。” 周围之人哄堂大笑,那蛮人刘茂更是谄媚的奉承道: “这些山野蛮人鼠目寸光,哪里知道太子殿下的厉害?更加不曾见识过众位军爷战无不胜的勇武啊。” 这些府军将士都不怎么看得起这个在安州城内倒戈的蛮人山寨小头领,不过既然太子殿下有旨意,他们只管遵守就是。 当下那府军校尉就吩咐下去,让手下准备进攻。 他却先一步拿起标配的簧片喇叭,对着邓家山寨吼道: “太子殿下有旨,山中蛮人干犯国法者,杀无赦! 其余无辜之人,立即放下武器,太子殿下仁慈,赦免尔等无知之罪。” 山寨之中,蛮人们从上到下,全都冷笑以对,不知道多少蛮人都在以污言秽语辱骂不休,显然是没把这所谓的“太子殿下仁慈”当回事。 同样冷笑以对的,还有刘茂。 这个刘家山寨的少寨主不屑的啐了一口,鄙夷的骂道: “邓家的蛮子,你们这些瞎了眼的蠢驴,根本不知道太子殿下到底有多厉害,你们等着受死吧! 这个时代,不一样了!” 第879章 虽远必诛(九) 比起普通的蛮民,身为少寨主的刘茂可以经常下山,见识自然是比他们高出不止一截。 但是,与邓老根这些老家伙相比,他那点看新鲜得来的粗浅见识就完全不值一提了。 放在往常,刘茂根本不敢说这种“瞎了眼”之类的话,可今日刘茂却十分的笃定。 因为他发现,上次在安州城头让他心惊肉跳的那群特殊府兵再次出现了! “雷火队,准备出击!” 听着远处那位高大威武的府兵校尉的喝令,刘茂两眼放光,心里还美滋滋的想道: “哦,原来这些好汉是雷火队的! 这名字果然贴切!又长见识了!” 刘茂看着那些在刀盾手保护下迅速前冲的雷火队员,顿时信心倍增: 有这些好汉在,什么狗屁邓家山寨都是土鸡瓦狗啊! 与底气十足的刘茂不同,寨墙上的邓老根却是不屑一顾。 他家的山寨自建立起就遭受过无数次的兵乱,不管是朝廷的大军还是其他觊觎邓家山岭的山寨,全都不曾讨得了好处去。 有着天然的地利优势,想要进攻寨墙的话,首先要面对有着“一线天”之称的狭窄山道。 那个地方一侧是无处接力的峭壁,另一侧却是一眼看不到底的百丈高崖,偏偏那条羊肠小道最窄的地方连两个人并行都困难。 想要突破这条小道,根本不是拿人命填就能奏效的。 更何况邓氏山寨的寨口建立在一块巨大无比的岩石上面,这块岩石高达四丈,底部各处可以借力的地方早就被邓家山寨有目的的削平了,别说是人,就是来只猴子都别想从地下攀爬上去。 正是有这个依仗,邓老根才有充足的底气和朝廷叫板,邓家山寨才能傲立伏龙山地区数百年,长盛不衰。 只不过,正如刘茂所说的那样: 时代不同了! 那些雷火队的队员十分特别,就连身上的军装都与周围府兵大不相同。 其余的府兵大多是披着锁子甲,他们却穿着一种灰黑色的粗布军装,前后左右各有一到两个硕大的袋口。 这些人在刀盾兵的保护下,逼近至邓家山寨一箭之外的地方,先是用工具观瞄,而后又拿出纸笔写写画画的计算。 没多久,这些人又回去向那府军校尉复命。 邓老根从未见过这种攻城的架势,还以为象郡府兵像之前的朝廷大军一样,奈何不得他家的山寨,顿时狂妄的叫嚣道: “省省力气吧,我家山寨从魏晋之时就存在,历朝历代都奈何我家不得,就凭你们这些废物也敢痴心妄想? 我呸!” 寨墙之上,那些邓氏蛮兵全都凑趣的哈哈大笑,各种污言秽语的咒骂更是层出不穷。 府军当中顿时一阵轻微的骚动,不少府兵都十分不忿,怒形于色,恨不得立即冲上前去给这些狂妄无知的蛮子一点厉害看看。 但更多的府兵则是气势一沮,很明显士气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可是那些雷火队的府兵却丝毫不受影响,顶着寨中蛮兵的辱骂,在邓氏山寨前一处小山包上找到一个合适的地点,飞快的敲敲打打,将一座小型“行什式”架设起来。 象郡府兵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军中居然藏了这么个大杀器,顿时欢声雷动,刚才略有下降的士气更是瞬间爆棚。 对面的山寨里面,邓老根不明所以,只是本能的觉察到了这种他从未见过的物事所蕴藏的危险。 不过他自大惯了,不屑的嘲笑着: “不用管这些汉狗,故弄玄虚,想骗我寨中勇士出去送死? 门都没有,我们山寨粮食充足,耗也耗死他们。” 只是很快,邓老根就笑不出来了。 行什式一架好,雷火队马上就开始检查调试,并且试射了一发石弹。 那是一颗西瓜大小的山石,带着令人心悸的“呜呜”声呼啸着扑面而来,“嗵”的一声巨响砸在邓氏山寨立足的巨石上,在上面留下老大一块黑印,之后才咕噜噜的滚下山脚去。 邓老根被吓了一跳,头皮发麻,但还只能硬着头皮强撑着说道: “不用担心,这等大小石头根本无法伤及咱们的寨墙。” 他说的也不算错,如果仅仅是石头的话,的确奈何不得那么巨大的岩石。 可是雷火队从来不是靠山石破寨,当他们用等重大小的山石试射之后,调好射击诸元,换上的就是猛火油弹了。 “轰~” 当第一发猛火油弹越过寨墙,直接被扔进邓氏山寨之后,邓老根心底一片冰凉,生出一种从未有股的恐惧,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 “完了!” 寨中的蛮人,无论是头领还是普通的蛮民,全都惊恐无比。 他们在烈火中惨叫,在惊恐中乱跑,寨墙上的防御也成了可笑的垂死挣扎。 对面山包上的雷火队却如机器一般冰冷,有条不紊的运转着: “加一度,延伸射击!” 第880章 虽远必诛(十) 第一发猛火油弹炸裂的时候,山寨里的蛮人就已经意识到这一次的府兵和之前的朝廷大军完全不一样,是根本抵抗不了的。 等到猛火油弹延伸射击,快速而精准的将前半个山寨彻底点燃的时候,无论是邓老根还是普通的蛮民,全都开始绝望了。 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自己依仗的地利根本一无是处,府兵们根本不需要派人出击,也不需要用人命去填,只需要架起行什式,轻轻松松的就能将这种被蛮人视为“魔鬼火焰”的猛火油弹丢进山寨中的任何地方。 此时正是秋冬之交,象郡虽然靠海,但山岭之中也是秋高气爽的干燥时节,平时一点火星都有可能引发祝融之厄,更遑论这燃烧值超高的猛火油弹? 一时间风助火势,火借风威,短短半盏茶的功夫,整个邓家山寨就被大火笼罩包围起来。 在炽烈的火焰之中,刚开始还有些蛮人企图用拍打和浇水的方式灭火,可是很快他们就发现这是徒劳的。 不但是徒劳的,还是危险的。 拍打的人会把火焰溅射到更多的地方,浇水上去还会让这种魔鬼火焰流动起来,迅速蔓延到四面八方。 无数蛮人在火焰中哭嚎、惨叫、挣扎、呻吟、求救…… 一如他们当初对山下的汉民们所施加的罪孽一样,只不过现在遭罪的换成了他们自己而已。 寨墙上的邓老根直接崩溃了,这老不死的再也没了之前的猖狂,像一具没了灵魂的行尸走肉一样,痴痴呆呆的靠在寨墙上,眼睁睁的看着他家世代相传数百年的基业,迅速在火焰之中灰飞烟灭。 其余的守寨蛮人也都好不到哪里去,胆子小的直接吓的魂飞魄散,瘫倒在地上哭嚎着,胆子大的则开始想办法向寨外攀爬,想要逃离已经和烈火炼狱毫无区别的山寨之中。 只是这寨墙本来就高,那巨石更有四丈多,能借力的地方更是极少,绝大多数人都是爬着爬着,就惨叫着从上面一路滑落,在巨石下方摔的筋断骨折。 运气不好的直接摔成肉饼了,运气好的一时未死,也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显然摔伤的不轻。 也不是没有聪明人,寨墙上几个蛮人焦急的围在邓老根面前,惊恐不安的尖叫着: “寨主,还不快点向朝廷投降?” “是啊,快投降吧,再不投降,咱们全寨都要被烧光了。” “老根你这条疯狗,我朝你祖宗,你们找死去招惹朝廷,不要把我们大家全部害死啊。” “是啊是啊,劫掠百姓反叛朝廷的是老根这个老糊涂,和咱们大家没关系啊。” “快,把寨主,我呸,是把老根这个反叛作乱的反贼捆起来,向朝廷投降,求求天兵不要再烧了,再烧咱们全寨都要被烧死了。” “对对对,快把老根这个老畜生捆起来!” 不出意外的,寨里的蛮人自己就内讧起来,把邓老根捆成粽子一样,按在城墙上。 其余人也都跪成一排,苦苦哀求起来: “别烧了,我们都要被烧死了。” “军爷,发发慈悲吧。” “跟我们没关系啊,是邓老根这个老畜生反叛朝廷啊。” “是啊是啊,所有的恶事都是邓老根一家做的,我们都是朝廷的忠臣良民啊。” …… 带队的府兵校尉冷笑着,不屑的说道: “现在才知道求饶,不嫌太晚了么? 更何况太子殿下早有谕旨,这等犯上作乱的山寨,必须斩草除根!” 那些雷火队员本来还有些迟疑,可听完校尉的话之后,马上又加快速度,再次将一桶桶的猛火油弹抛进邓家山寨中去。 随军的蛮人除了刘茂,还有许多。 他们都被府军如此狠辣的做法吓坏了,之前他们还以为所谓的杀一儆百只是说说而已,哪想到太子殿下竟然是玩真的! 这是真的打算将邓家山寨斩草除根,一个不留啊! 所有的蛮人都不寒而栗,看向府兵的眼神里开始带上浓浓的惊惧。 等到邓家山寨彻底陷入火海,寨子里不甘心被烧死的人开始从四面八方准备逃离。 只是他们离了山寨,怎么可能是府兵们的对手? 早就埋伏在周围的府兵将这些人一一擒获,押到阵前来。 那府兵校尉却不着急,只等山寨里面再无一人往外跳,确认寨中再无任何活口了,才冷酷的下令道: “去,将随军的那些蛮子全部带过来。” 刘茂等人心底发寒,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只是他们现在早已经吓破了胆,根本不敢有半点迟疑,全部被老老实实的驱赶过来。 那校尉见人齐了,露出森白的牙齿,指着颓然跪倒在地的邓老根等人说道: “看清楚了,这就是反叛朝廷的下场!” 第881章 虽远必诛(十一) 披头散发的邓老根和一群邓家山寨的漏网之鱼一起,被强行押在阵前跪下,每人身后还各站着两个神情冷峻的刀盾手,一看这架势,谁都知道这些人接下来的命运如何。 被驱赶来的其余各寨蛮人都心惊胆颤,生怕这些凶猛无敌的府兵杀心大发之下,捎带手的就把他们也全部给砍了。 比起这些蛮人的诚惶诚恐,那些邓家山寨的蛮人就要惊惧绝望的多,不少人依然不死心的在哭求着: “别杀我,别杀我啊,我没有抢劫啊。” “都是邓老根这个老畜生干的坏事,和我们没关系啊。” “军爷饶命啊,饶了我吧,我没做过坏事的啊。” …… 和其他人不同,邓老根却早已经看透,惨笑着叫嚣着: “哈哈哈,求什么求?老子这辈子杀的汉狗无数,抢的钱财女子奴仆无数,早就享受够了! 哈哈哈,来啊,来啊,来杀我! 你们这些没胆子的汉狗,灭我邓家山寨算什么本事? 有本事去杀广南人啊!” 这老东西死到临头还这么嚣张,顿时惹怒了府兵们,那校尉劈手抢过身边府兵的钢刀,冲上前去干脆利落的一刀将邓老根枭首。 随着邓老根的脑袋冲天飞起,夜枭一般的尖笑声戛然而止。 那校尉犹自心里有气,猛地一挥钢刀斩下,厉声喝道: “全部砍了!” 那些早就憋了一肚子火的府兵们纷纷出刀,将那些残存的邓家蛮人尽数斩首,那些哭嚎哀求的声音也全部随之被斩断,一时间,整个邓家山寨前的山谷都安静的可怕,只剩下远处山寨中的烈焰吞噬一切的“毕剥”声。 其余山寨的蛮人们全都吓的腿软,惊恐的看着这些杀气腾腾的府兵,唯恐邓家山寨被赶尽杀绝的命运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就在这些人惊恐不安的时候,府兵校尉手里拎着还在滴血的钢刀,走到这些惊恐后退的蛮人们面前,厉声喝道: “看清楚了!反叛作乱就是这个下场! 你们当中,有没有人不服?” 蛮人们全都飞快的摇头,畏畏缩缩的不断后退,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被砍头的目标。 就在这些惊恐如鹌鹑的蛮人当中,突然有一人上前一步,扑通一下五体投地的跪倒在地上,诚心诚意的说道: “邓家反贼反叛朝廷,欺压蛮人,掠夺汉民,罪该万死,我们刘家山寨对朝廷感激不尽啊。” 此人正是刘茂,他说这话时诚心诚意,不带半点虚假。 其余的蛮人也都反应过来,全都呼啦啦的跪成一圈,七嘴八舌的附和起来: “是啊是啊,邓家山寨是反贼,总是欺压我们。” “朝廷剿灭他们是为民除害啊。” “感谢朝廷,感谢各位军爷啊。” …… 那校尉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慢慢走到刘茂面前,有些玩味问道: “你们当真感谢朝廷? 不会是面上感谢,肚里在诅咒吧?” 刘茂立即回道: “不敢,我们是真心实意的感谢朝廷。” 那校尉冷笑一声,并不怎么相信,冷冷的说道: “既然如此,三日之后,我要这方圆三十里地以内的所有山寨头领都到此地来,听从太子殿下令旨的训诫!” 刘茂想都不想,一口答应: “遵命,我刘家山寨一定赶到。” 其余的蛮人面面相觑,心思各异,不过表面上却也都乱哄哄的,全部应承下来。 三日的时间转眼即过,当刘茂跟着他爹刘敦回到邓家山寨时,寨中大火早已经熄灭,只留下满地的废墟和灰烬。 两父子都是见识过邓家山寨繁盛时的兴旺模样的,如今看着遗址上的断壁残亘不由得面面相觑。 尤其是刘敦,心里更是庆幸不已。 若不是刘茂死命相劝,他还在犹豫要不要来的,如今看来,这一趟还真是来对了。 刘家山寨距离邓家山寨不过二十几里的山路,以邓家山寨的险要都不堪一击,刘家山寨又拿什么抵抗朝廷天兵? 不过,也不是每个人都像刘家山寨这样想的,等到大家前往府兵营地拜见时,点算过后才发现,今日前来的山寨还不到当初答应过的一半。 主持会议的依然是那个府兵校尉,他似乎对此早有预料,冷笑着对众位依令前来的山寨头领们说道: “很好,看来有些人还是不相信太子殿下的决心! 从今日起,方圆三十里以内,只允许你们这些山寨存在! 其余各寨,尽数都是反贼。” 这些山寨头领们开始还不以为然,可没想到的是,那校尉露出森森白牙,笑着说道: “只要你们各家山寨臣服朝廷,即日起,朝廷允许你们这些山寨随意攻打吞并周边山寨。 打不过的,可以来向我报告,我会亲自带兵帮你们。 本部三百府兵打不过的,本校尉会向上求助,请求朝廷出兵协助。” 山寨头领们面面相觑,全都看得到大家面上的狂喜之色。 刘茂更是心头猛跳,大着胆子喜形于色的问道: “军爷,是不是可以带着那些雷火队的好汉帮忙去攻打?” 校尉毫不意外的点头: “当然!” 头领们更加信心十足,全都真心实意的拜了下去: “多谢军爷!” 第882章 虽远必诛(十二) 当天下午,这一支三百人的府兵就被刘家山寨所请,协助他们攻打附近一家不肯前来接受太子殿下训诫的山寨。 有刘家山寨蛮人带路,又有刘茂这个少寨主身先士卒,府兵们也不吝物资,直接猛火油弹开路,轻易将那座不把李恪令旨当回事的山寨剿灭。 与邓家山寨的斩尽杀绝不同,这座山寨的寨中头领被尽数斩杀,但其余丁口却都归刘家山寨吞并。 朝廷的府兵只从山寨仓库里,将那些贵重的金银带走,其余的钱粮和土地也都一并赐给了刘家山寨。 刘家山寨,仅仅是因为听话,因为刘茂最先向朝廷表示臣服,就得到这么多的好处,实力一夜之间暴涨五成以上。 这个消息迅速在周围山寨之中轰传,对这些山寨蛮人的震动之大,更在朝堂府兵迅速剿灭邓家山寨之上。 原本对太子殿下令旨不屑一顾的山寨,全都迅速改变态度。 那些狂妄自大的寨主们全都心惊肉跳,连夜赶往府兵驻地求见,向朝廷表明自己臣服的立场,生怕自己被周围那些已经先行向朝廷臣服的山寨们当做新的目标。 像这支府兵这样的队伍,如今在象郡各地派出去了十几支,剿灭的山寨也已经有数十座之多。 取得的效果,只能用“立竿见影”四个字来形容。 历来朝廷征讨这些山中蛮寨,最大的困难并不是打不过,而是受地形、情报、后勤等各种客观原因所限。 如今李恪先派兵以雷霆之势剿灭确定有人参与劫掠的几个山寨——邓家山寨不过其中之一而已——而后再让那些府兵原地立威,协助其中那些明显心向朝廷的山寨。 即便这些山寨有借朝廷之力发展壮大的意图,李恪都不怎么在意。 因为在这些山寨壮大的过程中,必然会侵夺其他山寨的利益,就算一时间依靠朝廷府军扩大了地盘,掠夺了其他山寨的人口,壮大了自己的实力,可他们最终却是与周围的山寨都成为或明或暗的敌人,再不可能出现团结一致,造反叛乱。 一手猛火油弹,一手协助吞并,这两个选择,对于山寨中的蛮人们来说其实并不困难。 等到孟冬之月结束的时候,象郡之内已经没有哪个山寨敢头铁的明着违逆太子殿下的令旨了。 眼看时机成熟,李恪再次颁下新的旨意: “令各寨自查自纠,务必在年底之前,将本次广南入寇中,所有参与劫掠的蛮人自行押解到安州,若有违抗,视作反乱! 准许各寨互相举告,一旦查实,朝廷将协助举告者将被举告者全寨吞并!” 这则令旨一下,蛮人中略有骚动,不过很快就自行压制了下去。 都没到年底,当天就有人将自家寨中参与劫掠的恶徒,亲自押送到安州受审。 这带头之人是个熟人,刘家山寨的少寨主刘茂。 此人已经和府兵带队的校尉混熟,甚至连李恪都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存在,如此一来,本来刘家山寨继承人的问题还有些争执,现在却是毫无异议了。 眼看着刘茂得了府军的赏识,其余的蛮人也是心情复杂。 有人艳羡,有人嫉妒,更有人心怀怨恨。 不过,却无人敢于当面质疑,因为如今的刘家山寨,已经是安州最大的蛮寨之一,比之往日的邓家山寨实力犹有过之。 其余的蛮人看到刘家山寨得到的好处,再想想那些被剿灭的山寨,自然知道该如何选择。 只不过么,少不得有些蛮人在暗中腹诽: “欺压我们蛮人有什么本事,有本事你们去找那些作恶的广南人算账啊。” 其实这些人不知道,讨伐广南人的行动已经在进行了。 平靖地方的任务全部交由象郡府军,李恪从已经安稳下来的南海和桂林两郡府军之中,各自调兵五千,合作一部前往安平待命。 此时的安平已经成了一座大军营。 原本城中的百姓被禽兽不如的广南人屠城之后,十不存一,即便有幸存者,这个时候也心有余悸的被朝廷安置在安州附近。 所以当李恪率领东宫六率与精骑营到达安平时,得到的是一座只剩下废墟的空城。 连日作战,以东宫六率的精锐也有些师老兵疲,李恪再怎么愤怒,也只能先行在安平县略作休整,整个战场也随之安静下来。 一路狂奔逃回国内的广南人,也因此松了一口气。 不过以防万一,阮潢在班师回朝的时候,强令太原莫氏族兵留守前线,驻扎在与安平一河之隔的万宁,与李恪的大军遥遥相对。 阮潢的应对不止这些,他还火速派出了明暗两队使臣。 明的那队前往安平求见大雍太子李恪乞和,暗的那队则在广南秘谍的帮助下,坐船前往花城。 第883章 虽远必诛(十三) 万宁是个小镇,就连城墙都没有的小镇。 以如今莫氏仅剩的一万余残兵败将,若是大雍大军挟大胜之势强攻,莫氏想要守住这个破镇子不啻于天方夜谭。 然而,被强令死守万宁的莫氏敢怒不敢言,因为早在兵败之时,阮潢就在其余广南氏族的协助下,抢先一步派人前往太原,将太原的莫氏族人妇孺全数押往升龙为质了。 如今统领莫氏族兵的,是后将军莫问涛,他现在只能向神佛祈祷,希望雍人不会轻易越界,更希望阮潢的乞降使者能够力挽狂澜,说服大雍太子就此休兵止戈。 事实上,这种可能性有多大,莫问涛自己心里清楚。 别说是莫文涛了,就算是前往安平求和的广南使者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有这个本事。 说起来这一次阮潢还真够下本钱的,为了让李恪相信他的“诚意”,明面上去安平乞降的使者由阮潢的长子阮大贵担任。 若不是阮潢自己权利欲太强,始终不肯立下太子,这阮大贵无论出身还是实力,都已经足够成为广南储君了。 从本心上来说,阮大贵才不想当什么见鬼的和平使者,他又不傻,现如今战场上大雍优势明显,怎么可能轻易答应和议? 事实上也是如此,阮大贵到了安平之后,倒是没有被苛待,只是来了之后,连拜见李恪的机会都没有。 每次阮大贵求见,都被看守他们的大雍将士无情拒绝,只告诉他们耐心等待即刻。 至于等什么,阮大贵一无所知。 李恪并没有让他等太久,其实李恪也一样,也在等同样的一批人,等了四五日,那些人才被送到前线的安平。 等这些人到了之后,阮大贵也终于等到了李恪的召见。 与阮大贵想象中完全不一样,最开始的时候,阮大贵以为大雍的太子是个弱不禁风的书虫。 等到李恪先是在广南沿海横行,后又在安州、合浦两战皆胜,打的广南联军大败亏输,狼狈而逃了,阮大贵又觉得李恪应该是个身长八尺的昂藏大汉,身怀绝世武勇的猛将。 等他见到李恪的时候才发现,大雍的太子既不是羸弱的文士,也不是莽撞的武夫,整个人身形挺拔、精神饱满,浑身上下散发着从容不迫的贵气。 这让阮大贵大开眼界的同时,也深深的自惭形秽: “果然是中原太子,天下未来的君王啊。” 阮大贵的感慨并没有太久,李恪也没兴趣与他多费唇舌,不等阮大贵思量好如何开口,李恪就先发制人: “来人,将莫书怀等人带上来。” 阮大贵隐约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等看到人的时候才在心里一“咯噔”,暗自叫糟。 李恪不给他太多思谋的时间,立即逼问道: “贵使且看,此人自称是贵国使臣,到底是真是假?” 阮大贵一阵头疼,不知该承认还是否认。 一直被软禁的莫书怀对外界情形一无所知,在被带到前线的路上还一厢情愿的以为大雍在战场上吃了大亏,如今想要以他们这些使臣来做筹码,想从谈判桌上讨些便宜。 自以为看透了李恪“奸计”的莫书怀大喜过望,他如何不认识广南的“太子”? 以前想巴结都找不到门在哪里,现在这么好的机会,他才不舍得放过,赶紧装出一副大义凌然的样子叫道: “太子殿下,不要顾虑臣的性命。为了我大京的大业,臣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本来还有些迟疑的阮大贵一听,觉得这样也好,立即摇头说道: “太子殿下容禀,此人我并不认识,下国也从未派过其他的使团前往上国。” 莫书怀心中一喜,还以为自己入了“太子殿下”的青眼,只是他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这“下国”和“上国”是几个意思啊? 李恪却勃然作色,大怒道: “果然是骗子。既然是骗子,那就不适合‘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了。 来人,将这一群骗子拉出去,斩首示众。” 莫书怀眼看着被如狼似虎的大雍军士往外拖了,这才惊觉不妙,惊恐的尖叫起来: “殿下救我,我真的是使臣啊。 殿下,你忘记了吗,臣出使之前,还在王宫内辞行的时候见过你的啊……” 感受到头顶上李恪犀利的眼神,阮大贵满头大汗,心里一阵发虚,忙不迭的否认: “太子殿下,下国委实不曾派遣过其他的使团。” 李恪心中冷笑,让你们玩这种脏招式,现在一巴掌打还回去,勉强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不过嘛,莫书怀这些人只是个开胃小菜,李恪有的是招数招待这些无耻无信的广南狗贼。 第884章 虽远必诛(十四) 莫书怀到死都没想到,自己为广南立下大功,居然会被广南朝廷断然否认,然后被李恪以骗子的名义斩掉脑壳。 他更想不到,自己只是李恪用来打击广南人的工具之一。 或许,从他出使的时候就存心不良,想要帮助广南打掩护,以求达到突然袭击的效果时,就已经注定了他的命运了。 李恪手里的工具不少,莫书怀根本想不到,自己做工具人都只能是做一个引子工具人。 这个工具人李恪不在乎,不代表阮大贵不在乎,他已经忘记了自己之前想好的套话,极力向李恪分辨着,想要洗清“我根本不认识莫书怀是什么东西”这个嫌疑。 李恪也不吭声,静静的看着他表演。 等阮大贵自己也察觉到不对劲时,李恪才带着讥笑反问道: “说完了?” 阮大贵有些懵,心里有些不妙的预感。 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虽然心里明了事情会更糟,但也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外臣已经说完了。” 李恪玩味的笑了笑,点头道: “很好,你说完了,我请另外一个人来和你说。 有请!” 阮大贵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可当他转身看向匆匆走进来的那人时,却发现自己毫无印象,完全不认识。 不过很显然,他不认识这个人,这个刚进入的中年胖子却是知道他的,阮大贵从来没想到,世界上竟然有人如此深恨自己。 虽然时间很短,但这个中年胖子如此怨毒的眼神,是阮大贵生平仅见的。 就在阮大贵心底暗怒,又十分疑惑的时,那个中年胖子已经温驯的向大雍太子李恪磕头见礼了: “外臣阮大富,拜见太子殿下。” 阮大富!!! 阮大贵一听到这个名字,就什么都明白了,心里更是危机大起,毛骨悚然的看着他这个十几年没见的堂兄。 不等他开口说话,阮大富已经转过头来,阴狠的笑道: “堂弟,没想到吧,我还没死!” 阮大贵手脚冰凉,有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与堂兄阮大富在这种场合重逢。 就在他心神大乱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李恪不悦的声音: “怎么,贵使难道不该向我禀明,本次出使的目的为何吗?” 阮大贵脑子里嗡嗡的,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他不开口,跪在地上的阮大富却抓住机会,犹如杜鹃泣血一般哭诉起来: “外臣阮大富,恳请太子殿下为臣做主! 此人本为外臣堂弟,其父正是如今的广南伪王阮潢。 伪王阮潢狼心狗肺,在十六年前杀害吾父阮泊,弑兄夺位,恳请太子殿下为外臣主持公道!” “轰~!” 阮大贵耳边犹如一道炸雷轰响,整个人手脚发软,踉跄一步,险些站不稳坐倒在地上。 因为他知道,阮大富所言句句属实,以这个时代的纲常伦理,他们父子二人都是不折不扣的篡位逆贼。 原本阮大贵还在心底有那么一丝幻想,希望大雍的太子和往常的那些中原帝王一样,不喜刀兵。 只要广南摆足了低姿态,就能将迫在眉睫的兵祸消弭。 哪怕阻止不了大雍大军攻入广南复仇,暂时拖延一段时间,给暗中的那一支使团前往大雍京都城争取求和的机会也是可以的。 哪想到李恪根本就不按阮潢父子的思路出牌,直接把广南的正统太子阮大富给找了出来。 别说这次阮潢侵略交州的目的之一就是杀死阮大富了,就算没有这个原因,仅仅凭阮潢于他曾经杀父夺位的血仇,阮大富就不可能不会配合李恪。 这还怎么谈? 阮大贵直接要疯了。 李恪心下冷笑,这小小的广南不自量力,居然还敢玩什么“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脏手段。 只要有阮大富在手,李恪进入广南就有大义名分,跟之前广南人胡扯的什么“为沿海百姓报仇”相比,完全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眼看着阮大贵心理防线已经崩溃,李恪毫不客气的喝道: “大胆阮潢,杀兄在先,是为不孝;篡位与后,是为不忠。肆意兴兵,残暴不仁,无德无才,妄据王座。 广南,大雍藩属,这等恶事,我大雍岂可不理? 阮爱卿放心,孤这就调兵遣将,不日就杀入广南,直取升龙,为你父子主持公道,重塑广南正统!” 阮大富大喜过望,扑到在地喜极而泣道: “太子殿下日表英奇,天资粹美,更兼仁德广被,外臣一个小小的番邦小王都得沐恩荣,实在是感佩无地。 小王在此向太子殿下保证,只要小王能够夺回王位,日后广南就是大雍最忠诚的藩篱。” 李恪哈哈大笑,起身亲自将阮大富扶起来。 眼看着这两人表演着一副君臣相得的恶心嘴脸,阮大贵却感觉自己已经陷入一片深渊之中,一直在往下沉,往下沉…… 第885章 虽远必诛(十五) 扶持阮大富并不是李恪一拍脑壳突然想到的办法,而是早就和心腹手下们密议过之后制定的详细计划。 前段时间李恪率军追击残敌的行军路上,突然让人召唤李济荣,就是意识到时机虽然不算完美,但确实是已经到了启用阮大富这颗棋子的时刻。 正如李恪所预料的那样,这颗棋子的作用是巨大的。 就在阮潢父子还想用些阴谋诡计来拖延时间的时候,李恪直接将阮大富丢出来,当场就打了阮大贵一个措手不及。 更让阮大贵崩溃的是,阮大富现在突然出现,对于如今战败中的广南是灾难性的。 本来就因为战败,广南内部的各种矛盾都开始变得尖锐起来。 若是有充足的时间,阮潢或许还能从容应对,合纵连横,分化瓦解等手段纷纷用出来,暂时稳住国内六大氏族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最不济,还可以向外开战来转移国内矛盾。 就算打不过大雍,南边不还是有另外一个软弱可欺的占婆可以侵略么? 只要能带领这些在大雍损失惨重的各地大小氏族攻入占婆,照例是烧杀掠夺那一套。 哪怕占婆不如大雍富庶,对于急于弥补损失的大小氏族们来说,也不无补益,不是不可以接受的。 对于广南国内这些饥渴的豺狼来说,只有有血肉滋补,能得到好处,臣服于阮氏也就是理所当然了。 可是,阮大富的突然出现,对于阮潢阮大贵父子来说,所造成的恶劣影响不亚于一颗核弹爆炸。 阮潢本就得位不正,别说是广南国内了,就是阮氏王族内部都还有不少人对于阮潢的杀兄篡位极度不满。 平时这些人慑于阮潢的凶威,忌惮掌握在阮潢手中的广南正军,只能是敢怒不敢言,最多私底下抱怨几句。 可是现在,阮大富突然出现,那些人马上就有新的效忠的对象。 以前只敢私底下抱怨的事情,现如今也有了得以改变的可能。 之前在改朝换代之时,利益受损的阮氏族人也不少,这些人早就在心底对阮潢恨之入骨,是阮大富天然的忠实拥趸! 偏偏这个要命的时刻,阮潢还因为竭力推动攻打大雍大败亏输,威望大跌,王位正是岌岌可危的时候。 阮大富都不需要做太多,也不需要一兵一卒,只需要能够求得大雍太子李恪的饶恕,立即就有无数的生民百姓、大小氏族对他归心。 阮大贵心中忧惧惊恐,浑浑噩噩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大雍军士轰出来的。 他只记得出门之前,大雍太子殿下李恪说的那一句话: “逆贼阮潢倒行逆施,无论大雍还是广南,忠臣义士人人尽可诛之。杀之无罪有功,大雍不吝厚赏。” 那个臭不要脸的阮大富,也随之附和: “有大雍天兵相助,广南光复近在眼前。广南臣民百姓不可执迷不悟,早日弃暗投明。 伪王阮潢杀兄逐侄,篡位自立,广南臣民百姓杀之有功,本王还朝之后,必有厚赏。” 失魂落魄的阮大贵像条丧家的野狗一样,狼狈不堪的从安平县城逃回广南,他连近在迟尺的万宁镇都未进,只一个劲的催促手下快速赶路。 阮大贵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紧将这个要命的消息送到升龙去,好让他的父王有所准备。 这位有实无名的广南太子,在广南还是很有地位的。 被迫镇守万宁的莫问涛,本来还想找他拉拉关系,送些金银财宝,醇酒美人,不求能够快速撤离这个要命的地方,怎么着也能结一点善缘不是? 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如今的阮潢地位不稳当了,这阮大贵身为阮氏嫡长子,也不是没有那种天上掉馅饼的机会嘛。 到时候莫氏早些考上去,怎么着也比现在处处被那个该死的阮潢针对强啊。 至于莫氏被针对是不是他们自己咎由自取,莫问涛才不在乎。 为表自己的诚意,莫问涛甚至是直接把自己的长子派去河边的渡口迎接,若不是怕被对面的大雍人给伺机斩首,莫问涛都想自己去迎接来着。 可未曾想,那阮大贵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直接就用马鞭将莫氏迎接的人劈头盖脸的抽散,而后亡命的往南跑了。 那架势,简直和逃命没什么两样。 莫问涛的长子还在忿忿不平的咒骂着阮大贵,说他太过桀骜,看不起太原莫氏,莫问涛自己却敏锐的发现了其中的异常。 心思诡诈的老狐狸立即将心腹手下招来,让他无论如何也要潜伏到对岸去,打听一下到底出了什么事。 同时,莫问涛也让全军开始准备。 不是准备战斗,而是准备逃跑。 第886章 虽远必诛(十六) 连续的大败让这些以抢掠为荣的广南匪徒一无所有,他们本身就一无所有,一路大败使得他们丢弃了所有的战利品。 没有太多的东西需要整理,万宁的广南人在接到族长的命令时,很快就整理好了自己的行囊,随时可以逃跑。 到了晚间的时候,焦急的莫问涛终于等到了从对岸回来的探子。 这个探子也不负所望,带来了莫问涛急需的关键性消息: “大雍太子殿下找到了广南先王阮泊的太子阮大富,并公开表示支持阮大富回国,诛灭乱臣贼子阮潢,夺回属于他的王位。” 震惊的莫问涛简直难以置信,很快就喜形于色,迫不及待的追问着: “此事当真?” 一直以来,饱受“伪王阮潢”排挤和刁难的太原莫氏,全族上下都喜出望外,人人都大喜过望,争先恐后的向那个探子发问: “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这消息可靠吗?” “太子阮大富现在在哪里?” “是啊是啊,我们可不可以现在去找太子殿下,让他给咱们莫氏主持公道?” …… 那探子被逼得步步后退,好不容易站定才有机会回话: “是世子殿下,世子殿下说,大雍是天朝上国,我们广南是大雍藩属,不可僭越。 世子殿下还说了,只要有大雍天兵的支持,咱们广南迟早可以剿灭弑兄夺位的逆贼阮潢。 至于伪王阮潢,倒行逆施,天怒人怨,罪该万死,广南军民百姓人人得而诛之! 对了,世子殿下还说,会重赏诛杀伪王阮潢的功臣呢。” 刚刚还在大雍和大雍的军队打生打死,突然间冒出来的世子殿下居然让大家承认大雍是天朝上国,还要谨守藩属臣子之道。 这让广南莫氏的这些贵人有些不满,他们到现在都不服气,觉得之所以会败给大雍,不是太原莫氏的问题,而是有两个原因: 其一,大雍不讲武德,居然用猛火油弹这么丧心病狂的东西来欺负广南勇士! 其二,阮潢那个昏君太过离谱,不仅不奖励立下大功的太原莫氏,还多加防范,历次排挤和陷害。 至于大雍这个天朝上国,在这些只知道抢掠的莫氏贵人眼中,不过是一块随时可以咬上一口的肥肉而已。 眼见着这些人都不怎么服气,身为族长的莫问涛却大笑着出声: “哈哈哈,说的太对了。 我广南本就是大雍属国,是伪王阮潢这个逆贼犯上作乱,才有这一次的兵祸,我们太原莫氏本来是想阻止的。 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逆贼在上国胡作非为,心中切齿痛恨,难以言表啊!” 其余的莫氏贵人也慢慢回过味来,纷纷出言附和起来: “对对对,族长所言甚是。” “哎呀,听说阮潢那个畜生在上国到处杀人放火,真是禽兽一样啊。” “没错!若不是这个禽兽篡位自立,咱们广南可一直都对大雍恪守臣道,恭敬有礼的。” “都怪阮潢那个畜生,否则哪里来这么多的兵灾?” “说的好啊,该死的是那个阮潢,我们都是无辜的啊。” …… 一群莫氏贵人自说自话,越说越兴奋,简直是人人都是大雍和广南的双料忠臣孝子,只有阮潢一个坏蛋畜生不如,猪狗不如,禽兽不如…… 只是他们说的再嗨,大雍的太子和广南的世子,两位殿下都听不见啊。 这该怎么办呢? 一群人迅速将目光转向族长,殷切的看着莫问涛,希望他能将大家的忠肝义胆告诉两位殿下。 莫问涛哪里不知道这些人打的是什么主意? 不过,他并不介意亲自走上一趟。 大雍的太子还好说,广南的世子殿下却是关键,若是能成为第一个向他效忠的广南大氏族,以后太原莫氏就不用再被王族处处针对了。 就是他的前途,那也是不可限量啊。 莫问涛当仁不让,答应将族人们的忠义说与世子殿下知道。 为表郑重,莫问涛还特意穿上朝服,盛装过河,前往安平县城求见。 实际上,莫家的那个探子刚过河来查探没多久就被发现了,之所以再将他派回去,不过是李恪的一点小计谋而已。 现在终于把对面的莫氏族兵稳住,还把莫氏族长都钓了出来,也算是意外的收获。 李恪听完通传之后,笑吟吟的问侍立在侧的阮大富: “太原莫氏族长莫问涛前来拜见,不知道阮卿有何高见啊?” 阮大富心头大喜,他以前只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个大杀器,没想到刚公布出去,就让广南六大氏族之一的族长亲自来求见。 “这岂不是说明,我是天命所归?” 阮大富心中狂喜,有些急切的说道: “小王以为,莫氏能够弃暗投明,当为广南其余氏族的楷模!” 第887章 虽远必诛(十七) “当为楷模?” 只听李恪的声音,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 只是阮大富就在李恪身侧,哪里还看不出来,这位太子殿下的笑容已经变得有些难以捉摸,最重要的是眼神也变得犀利起来。 阮大富不知道自己哪里不对,可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心里慌乱的厉害。 别说是他这个无根浮萍一般的广南世子,就是广南伪王阮潢现在站在李恪面前,都要小心翼翼的察言观色。 无兵无卒的阮大富心里清楚的很,别看他这个广南世子的名头似乎很好用,可若是触怒了这位大雍太子殿下,都不用干别的,只需直接将他丢过边境,就有无数的广南人愿意砍了他的人头去讨好升龙城里的阮潢。 哪怕是现在恭恭敬敬在外面候见的莫氏族长,恭敬的对象也不是他这个丧家之犬一般的广南世子,而是兵锋正盛的大雍太子李恪殿下。 若是没有李恪的支持,就算莫氏依旧尊崇他这个光杆司令一样的广南世子,那也是奇货可居。 日后的命运都显而易见,不是被当做筹码送到升龙去换取莫氏氏族的利益,就是被抓到太原去当个泥胎木偶的菩萨供起来,成为莫氏手中提线木偶一般的傀儡。 这段话说起来又臭又长,实则在阮大富脑子里不过是瞬息间就闪过的念头。 他自知在李恪面前没什么根基,最害怕的就是触怒了李恪被遗弃,那结果对他而言比死更难接受。 这个时候阮大富也顾及不了什么“广南世子”的体面了,直接扑通一声跪倒在李恪面前,诚惶诚恐的边磕头边请罪: “外臣糊涂,外臣有罪,恳请太子殿下饶恕。” 阮大富的态度不可谓不诚恳,不过李恪并不满意。 这些广南人是什么德行,李恪既有上辈子的恶劣印象,又有这辈子的切肤之痛。 在李恪的计划中,这阮大富迟早是要放归广南的,若是现在不狠狠地敲打,难道等日后这家伙膨胀了,变得狂妄自大了再兴师动众的去敲打? 阮大富的求饶,并没有让李恪动摇,反而声音变得越发寒冷: “让莫氏这种丧心病狂,动辄屠城、驱民攻城的禽兽氏族当广南人的楷模? 你是不是该向我解释解释,你到底是什么居心啊?” 阮大富这才明白为什么李恪如此愤怒,心里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明明这位太子殿下最是仁德爱民,自己居然蠢到去将莫氏这样在大雍犯下累累血债的禽兽氏族当做楷模。 想通了这一点,阮大富马上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匍匐在地上,语带呜咽,几乎要痛哭流涕了: “外臣该死,外臣糊涂! 这莫氏丧心病狂,以杀戮残民为乐事,这等残暴不仁的禽兽之族,正该尽数诛杀,以正朝廷法纪才是。” 李恪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脸上的冰霜似乎也消融了,欣慰的说道: “很好,你能认识到这一点,我很高兴,希望日后你回归广南,柄国持政之后,依然记得今日所言。” 说到这里,李恪的语气再次变得严厉起来: “若是日后你胆敢像这些畜生一般,荼毒百姓,我必再起大军兴师问罪,哪怕是荡平升龙,也在所不惜! 听明白没有?” 阮大富浑身一颤,身上的冷汗如同下雨一样流淌,忙不迭的磕头: “外臣明白,外臣领旨,外臣绝不敢忘记今日的教训。” “好了,起来吧!” 李恪随意的挥手,而后转向帐中诸位军将,正色说道: “如今,我大雍境内已经安宁,是时候反攻广南,为无辜死难的百姓讨还公道了! 这太原莫氏既是本次入寇的先锋,又曾在安平、凭祥各地造下无边杀孽,更在合浦城下献出驱民攻城的毒计,可谓丧心病狂,罪该万死! 孤曾经说过,犯我大雍者,虽远必诛! 这太原莫氏,就在必诛之列。 众将听令! 按照计划,分进合击,务必将作恶多端的太原莫氏除恶务尽,不可放纵任何一个作恶之人!” 帐中将校们齐齐起身,轰然应诺: “臣领旨!” 阮大富虽是广南世子,可他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直接被吓的浑身发颤,心里也清楚李恪之所以留他在帐中,也不无敲打之意。 到现在阮大富已经被震的心惊胆颤,并且在心中暗暗发誓: “若是能回到升龙,登上王位,此生都不可与大雍为敌。” 被吓坏的不只阮大富一个,更惨的要数莫问涛了。 这位太原莫氏的族长,广南后将军,本来还满怀希望,带着憧憬前来投诚。 哪想到最后居然是这样一个结果? 第888章 虽远必诛(十八) 在莫问涛看来,自己不过是到大雍来转了一圈,最多就是杀了点人,抢了点东西,而且此了败仗之后,这些东西大部分都丢还给雍人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怎么说自己也是广南朝中大将,正儿八经的后将军,背靠广南六大氏族之一的太原莫氏,实力雄厚。 不管是广南世子还是大雍太子,都应该拉拢自己才对。 在等候召见的时候,莫问涛还在盘算着,李恪和阮大富都会开些什么样的条件来笼络他呢。 比如,太原莫氏的地盘要扩大! 比如,莫氏子弟升迁要优先,而且还要先赐一批散官,打开这些莫氏子弟入朝的门槛。 再比如,莫问涛自己的官阶、爵位,都要有所晋升。 再有就是,听说大雍太子是个财神爷一般的人物,怎么着也得赏个十万八万的银两吧? 对了,那白糖也是大雍太子的,嗯,先赏个百八十石的,也算是应有之分。 这老家伙长得挺丑,想得倒是挺美,莫问涛越想越是心花怒放,都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被召见了。 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别说莫问涛妄想的那些赏赐了,连召见的机会他都不曾得到。 等那些东宫六率与交州府军的将领们出帐之后,紧跟着就出来一人,直奔莫问涛身前。 莫问涛本能的察觉到不对,他的身手在广南也属于顶尖高手,可在这来人面前完全不够看,两人交手不过三五招的功夫,莫问涛就被打的吐血倒跌在地上。 莫问涛又惊又怒,激愤的质问道: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无缘无故伤我?” 王莽束手而立,冷笑着说道: “伤你?太子殿下有令,广南太原莫氏惨无人道、肆意屠戮大雍百姓,罪在不赦,理应族诛!” 莫问涛听的心胆俱裂,惊恐无比的尖叫道: “不可能,这不可能!我太原莫氏是广南臣属,你大雍人凭什么杀我们?” 王莽眼中闪过一丝讥讽,冷笑着反问道: “我大雍百姓何辜,你们又凭什么残害他们?” 莫问涛被问的张口结舌,恼羞成怒道: “不过是些黎庶贱民而已,杀了便是杀了,岂能因为这等小事,妄图加罪于我?” 王莽还未说话,帐中大步走出的李恪听的火气,朗声驳斥道: “我大雍的百姓人人都金贵无比,可不是你家的奴仆,更不是什么贱民! 你敢杀我百姓,我便诛你全族!” 李恪这话说的正气凛然,不可侵犯,莫问涛气势为之一夺,不敢正面反驳,眼珠子乱转。 正巧此时阮大富也跟在李恪身后出来,莫问涛看见之后,马上狡辩道: “即便我广南莫氏有罪,那也是我广南之事,何用你雍人越俎代庖? 更何况我今日来,是来迎回我广南太子殿下,与你这个雍人太子何干?” 不等李恪反驳这话,刚出来的阮大富急了,急的几乎要跳脚,张口就骂道: “你这狗贼犹如禽兽,残害那许多大雍百姓,造下这等天理不容的罪孽,便是我广南国法也容你不得。 今日天朝上国太子殿下要灭你莫氏,正是顺天应人,为民除害。 这等好事,人人称快! 只恨我手无缚鸡之力,否则我也要恳请太子殿下给我一把好刀,亲手斩了你这猪狗不如的畜生!” 李恪明知道阮大富是在卖力表演,可也听得有趣,更是恶趣味爆发,转手就从身后的少年侍从那里抽出一把刀来,塞到一脸懵逼的阮大富手中,说道: “阮爱卿说得好啊,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 去,斩了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 周围的大雍人士顿时哄笑出声,王莽也莞尔一笑,大步上前,一脚踢在挣扎不得的莫问涛胸口: “世子殿下放心,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已经被咱家废了武功,毫无半点威胁,世子殿下尽可来一刀斩了他。” 莫问涛“噗~”的又是吐出一口老血,也不知道是被王莽踢的,还是被王莽气的。 倒是阮大富进退两难,看看手里的刀,又看看地上死狗一样的莫问涛,再看看李恪那玩味的笑容,最后终于鼓起勇气,一咬牙,满脸狰狞的冲到莫问涛面前,高举钢刀,疯了一样一刀接一刀不停的往下乱剁。 一边砍一边还神经质一样的大喊大叫: “我砍死你这该死的畜生,我砍死你,砍死你砍死你!” 好一会之后,地上的莫问涛早已经被砍的不成人形了,王莽才上前去夺了阮大富手中的刀。 李恪看了浑身是血的阮大富一眼,丢下一句话: “记得我今日说过的话: 明犯大雍者,虽远必诛! 今日的莫氏氏族如此,明日升龙城中的阮潢亦如此。” 第889章 元水之盟(一) 莫问涛死后,万宁镇中的莫氏族兵也没能活多久。 这一场歼灭战打的轻松无比,胜败也毋庸置疑。 一方是屡战屡败丧胆之兵,一方是战无不克常胜之师; 莫氏族兵还在妄想被招降拉拢毫无防备,大雍天兵却是计划周密,筹谋已久,攻其不备。 被强令留守在万宁镇的莫氏族兵全军覆没,仅有极少数人在混乱之中,跳入镇子旁边的河流之中逃生,其余莫氏族人尽数被杀——因为李恪早有命令,任何胆敢在大雍屠城的,大雍必定以牙还牙。 很难想象,雄踞广南北境一千多年之久的太原莫氏,竟然会在这样的情形下灭族! 尽管太原莫氏还有许多族人不曾上战场,可这些人早前就已经被广南伪王阮潢派人先一步押往升龙城关押。 没了莫问涛这些族中青壮,留守在家的都是些老弱病残与妇孺。 当万宁镇之战的消息传回升龙时,其余早已经蠢蠢欲动的广南氏族立即群起而动,连过夜都等不得,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将太原莫氏瓜分殆尽。 莫氏族中的男子无论老幼,尽数被杀; 女眷有父族来接引的还好,没有的话,立即就被其余大小氏族夺走,有些姿色的还能做妾,其余的就只能为奴为婢,当牛做马。 按说这些人都是阮潢要求关押的,怎么处置也要先问过阮潢才对。 可如今阮潢的地位已经不稳了,这些以力为尊的广南蛮夷自然不会再将他放在眼里。 不说阮潢两战皆败已经让广南正军军心大乱,士气低迷; 更要命的是随着莫氏族灭,同时传回升龙的还有大雍太子的宣言: 明犯朝廷者,虽远必诛! 广南伪王阮潢,已经是大雍太子明言必杀之人了! 若是在从前,李恪敢说什么“虽远必诛”,又或者什么“定要诛杀广南伪王阮潢为大雍死难百姓伸张正义”的话,恐怕全广南的人都要笑掉大牙。 可是,李恪先是火烧广南沿海,再有安州、合浦两战大胜之威,现在广南已经没人敢轻视他这个大雍太子了。 他说的话,自然也有着极大的分量。 更何况李恪还恰到好处的把广南世子阮大富推到前台,广南人之中,大多数人都已经开始与阮潢离心离德了。 虽然这些人当中,有许多都曾经参与过这一次的入寇,也有许多人在大雍造的孽并不比莫氏族人更低。 但是这些人都觉得,大雍太子不过是杀鸡儆猴而已,现在威已经立过了,剩下的就是要帮阮大富收买人心了。 好多人都像之前的莫问涛一样,在盘算着自己可以卖个什么样的好价钱呢。 当然了,有了莫氏灭族的教训在前,这些大小氏族也还是很警醒的,尤其是距离万宁不远的鸿基府,当地的几个大小氏族更是提高警惕,生怕自己就成了莫氏第二。 他们的戒备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效果,最起码,当东宫六率精骑营的偷袭就没有成功。 精骑营校尉郭衍气得跳脚,眼看着战事已经接近尾声了,作为太子殿下属下最精锐、平时消耗最大的精骑营却是功勋不显。 就拿之前围攻万宁镇来说吧,东宫六率从上游过河,交州府军从下游过河,两支大军配合默契,直接在万宁镇里将莫氏族兵一锅端了! 郭衍率领精骑营先一步渡河,守在万宁通往鸿基的要道上。 本来还以为可以衔尾追杀,拿下最大功劳,没想到友军太过凶残,居然一个人都没放走。 精骑营等了半天,一根毛都没等到,简直是岂有此理嘛! 这一次突袭鸿基,精骑营作为先锋出战,那是当仁不让。 郭衍本来还琢磨着,乘着广南人不备,突入鸿基城中,打广南人一个措手不及。 哪想到人家早有准备,让郭衍的“闪电战”成为泡影。 好在郭衍虽然立功心切,还没有利欲熏心,知道骑兵攻城事倍功半,必然损失惨重,只好憋着一肚子火等主力到来。 鸿基城头的广南守军眼见如此,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惊魂未定之时,就看见远处大片烟尘滚滚,全都吓得心惊胆颤。 这鸿基地处要津,本是一处紧要之地,广南却习惯了北上侵夺大雍,以前丝毫不担心大雍会反攻回来。 是以鸿基城又矮又小,高不过一丈六尺,城周三百余丈。 更兼这些广南人侵略成性,以为本次入寇也会满载而归,城内存粮极少。 兵无战心,城无足粮,外面却是如狼似虎的大雍大军,还有凶名赫赫的雷震子投石机。 这还怎么守? 第890章 元水之盟(二) 李恪随着中军行动,刚看到远处的鸿基城出现在地平线上,就收到前方快报: 鸿基城中爆发短暂的内乱之后,开门投降了。 能够兵不血刃的拿下一城,也是好事,毕竟打仗总是少不了伤亡。 每一个大雍的军士都是宝贵的,死伤了一个李恪都嫌多。 每一个广南的俘虏也都是财富,死伤的多了,李恪虽然不心疼人,可他心疼钱啊! 等李恪到达鸿基城时,大雍大军早已经先一步进城,将这座低矮的广南小城各处要地尽数控制了。 李恪拒绝了进城的提议,明言行军之时,只会宿在军营之中,与将士们同甘共苦。 大雍的将士们早已经习以为常,而随军的阮大富以及刚刚投降过来的鸿基降将们则是不可思议。 在他们这些人看来,李恪身为大雍太子,身份贵重,再怎么穷奢极欲享受生活都是理所当然的。 哪想到李恪竟然能够如此约束自己,真的做到与军中将士同甘共苦! 阮大富瞠目结舌之余,心底震颤: “难怪太子殿下的威望如此之高,大雍将士们人人愿意为殿下死战,军心士气更不是广南军队所能及。” 就在阮大富心生敬佩的时候,李恪突然唤道: “阮爱卿,这鸿基城已降,该如何处置?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阮大富心里一抖,上次处置太原莫氏他就说错话,虽然李恪并未对他发作,只是狠狠的敲打的了一番,但还是给阮大富留下了深重的心理阴影。 这一次阮大富自然越发慎重,仔细考量了一番才小心的说道: “外臣以为,首先一件事就是要遴选出鸿基城中,有哪些大逆不道的逆贼曾经跟随阮潢入侵大雍,犯上作乱者立杀无赦!” 李恪眉头一挑,心里却是满意的很,看来这段时间的调教还是很有效果的。 他也不加评价,而是追问道: “你打算如何做?” 李恪没有否决就是肯定,这点聪明阮大富还是有的。 阮大富心中一喜,精神一震,继续说道: “可令城中百姓自行检举,若是查实,检举者可得逆贼家产一成!” 李恪想了想,觉得没什么不妥,就算有人为了钱财利欲熏心,诬告他人,那被冤杀的也是广南人,不是不可以接受。 因此李恪点了点头,无所谓的说道: “就照此办理吧,此事就交由你来主持,若是城中有人不服,我会让精骑营助你一臂之力。” 阮大富大喜过望,知道这是李恪在考验他的能力。 他能在大雍考上举人,还能做到象郡通判、南海郡同知,本身的能力低不到哪里去。 而今又有精骑营做后盾,清理一个小小的鸿基城根本就是小事一桩。 阮大富对李恪千恩万谢,然后一转身,立即趾高气扬的走到那几个鸿基城降将面前,傲然说道: “吾乃先王世子,广南嫡传正统阮大富,幸得大雍太子殿下恩赐,得以重归广南,重振广南正朔。” 那些降将早听说过阮大富的事情,这个时候人人喜形于色,齐刷刷的拜倒在阮大富面前,一个个争先恐后的讨好着: “臣鸿基知县陈大恭迎世子殿下。” “臣鸿基校尉谢知,愿为世子殿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臣鸿基县丞刘旺,愿为世子殿下先锋,讨灭伪王。” “臣……” 一片呜呜渣渣之中,阮大富感受着从未有过的狂喜,这种掌握权柄,即将掌握一国的感觉简直是太爽了,飘飘欲仙都不足以形容啊。 若不是周围全是大雍的将士,提醒着阮大富,这家伙都快要把李恪的命令都忘到一边去了。 好不容易才按捺住心头的狂喜,阮大富终于想起正事,赶紧把笑歪了的嘴巴扶正,脸色一变,对着满地降人说道: “大雍乃是我广南的宗主,伪王阮潢罪大恶极,竟敢侵犯上国,此罪罪不容诛! 其余各等助纣为孽者,也罪该万死。 是以今日第一要务,就是将鸿基城中,所有曾经犯上作乱,侵入大雍的逆贼尽数诛杀,以儆效尤。” 那些个降人刚还满心欢喜,觉得自己成了广南世子的从龙之臣,飞黄腾达就在眼前了。 哪想到阮大富居然立即就丢了这个要命的任务出来,这让大家伙怎么办啊? 别说城里面的广南官民百姓了,这当场就有好几个曾经入侵过大雍的人啊! 就在半天之前,大家伙还在一起吃酒吃肉,大吹法螺,炫耀着自己曾经在大雍大杀特杀,大抢特抢的“勇武之姿”呢。 第891章 元水之盟(三) 太难了,太难了! 这道题…… 错了,再来! 太难了,实在是太难了! ——我只是想找些属下而已,怎么就这么难呢? 阮大富简直想大哭一场! 本了么,他被物统局逮住之后,就一直被李恪控制在东宫,身边一个熟悉的人都没有,全是物统局的人。 之前他那些手下,李恪倒是都有给他留下,除了一些罪大恶极的直接砍了脑袋之外,其余的都还保留着。 甚至有些阮大富的手下都还不知道,他们心中的“广南太子殿下”已经被大雍的太子李恪给捏在手心里了。 也就京娘子、黎雄等这些阮大富的心腹,才知道自家的老底都已经被物统局一勺给烩了。 连阮大富自己都投降了,他们这些追随者也都不情不愿的跟着认命了,至于反抗,那是想都不用去想。 虽然没有将阮大富掌握的广南秘谍组织彻底清除,但是被全方位的监控是少不了的,除了京娘子可以时时赔在身边之外,要召见其他的人免不得要先让物统局审核一番。 可以说,现在的阮大富其实是很孤独的。 打万宁之前,莫问涛带着广南六大氏族之一的太原莫氏来投,阮大富就心花怒放,觉得自己不愧是广南正统,还没踏上广南的土地就有人纳头便拜。 可惜,太原莫氏是本次广南入寇的积极推动者和参与者,之前造孽太多,杀戮太甚,被李恪一句话断然拒绝,而后更是将整个莫氏族诛。 阮大富心头是十分不满的,只是敢怒而不敢言而已。 甚至还要坚决拥护李恪的旨意,大义凌然的痛斥太原莫氏的狗贼罪孽深重、罪不容诛,罪该万死! 好不容易打下鸿基之后,有一群广南官员来投,阮大富再次欣喜无比。 瞧瞧这些人,多整齐啊! 知县、主簿、县丞、县尉、典史、班头…… 一应俱全啊! 阮大富甚至觉得,自己若是将就一点,直接可以原地登基了! 可惜,再次可惜! 该死的县尉、典史、班头等等,这些武夫全都参与过这次入寇,甚至县尉家中现在还有被抢掠来的大雍人丁! 再一审,这些家伙互相一揭发,好家伙! 虽然知县、主簿、县丞没有亲自入侵大雍,可他们的家族也全都参与这次的入寇! 就在刚才,这三位大老爷还在炫耀自家族人从大雍杀的人头有多少,掠夺来的银钱有多少,抢来的女子又多美貌…… 李恪不知道还好,一审出来,还能容得下这些禽兽? 连太原莫氏都直接灭族了,这些鸿基城里的小氏族还留着干什么? 鸿基城投降的太快,之前并没有任何伤亡。 反倒是入城之后,李恪直接对城内参与过入寇的广南人大肆清洗,杀的鸿基城中人头滚滚,血气冲天。 阮大富本来心里还满肚子的怨气和怒火,现在却是吓的战战兢兢,就连之前准备面对李恪时的态度也大为改变: 一开始: “我一定要为我广南氏族主持公道,面斥暴君李恪!” 杀了该死的县尉、典史、班头之后: “额? 算了,毕竟是事出有因,我还是劝劝太子殿下“杀降不吉”吧?” 族灭了知县、主簿、县丞之后: “咳咳~ 这些该死的禽兽竟然敢入侵大雍,该杀! 太子殿下杀的好,杀的妙,杀了这些畜生,才能警醒后人,知道我大雍天朝上国神圣不容轻辱!” 再一次义正辞严的痛斥广南逆贼之后,阮大富也再一次得到了大雍太子殿下的嘉许。 作为赏赐,李恪法外开恩,准许阮大富随意联络自己的旧臣。 刚开始的时候,阮大富对此还是极为高兴的,毕竟自己忍辱负重终于有了回报不是? 可当他回到自己的临时居所,看到黎雄和映秀、妙云两个女子等候在外面时,脸色顿时一黑。 黎雄本是京娘子的姘头,后来爬上阮大富的床之后,就把他给甩了。 阮大富知道有这么个人,虽然心理有些别扭,可无人可用的时候,也只能先把黎雄勉强倚做肱骨。 至于映秀,妙云这两个小娘子,出身于春风化雨楼,是京娘子苦心培育的秘密武器,本打算安排进东宫卧底的。 要怪就怪京娘子自己教的太好了,这两个小浪蹄子居然自作聪明,也学着京娘子一样抓住机会,成了主上阮大富的屋里人,反而倒过来反插京娘子一刀,与她争起宠来。 京娘子气的吐血,却也无可奈何。 这三个人的确都是阮大富的旧部,可问题是,阮大富哪里还敢相信他们三人啊? 落在物统局手中这么久,阮大富除非是疯了,才敢像以往那样信任他们。 第892章 元水之盟(四) 再怎么不情愿,阮大富最后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重新“接纳”了黎雄等三人。 但是,哪怕是早有准备,阮大富最后也差点被气的原地爆炸: 这三人居然都是带着任务来的! 映秀与妙云两个弱女子只说是在东宫学了许多伺候人的手法,日后两姐妹想要更加尽心尽力的服侍世子殿下。 这潜台词么,差不多就是以后要好好服侍世子殿下,免得世子殿下行差踏错。 这还算好说,更让阮大富难以容忍的是,黎雄居然只是到他这里来走个过场的! 虽然黎雄的态度很恭敬,客客气气的请教着: “微臣将要代替世子殿下,前往京都城,向朝廷揭发伪王阮潢的丑恶面目,希望能够为世子殿下争取到朝廷的支持。 不知道世子殿下,有没有什么需要叮嘱的?” 阮大富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他呼哧呼哧的喘了半天的气,最后却只能颓然坐倒在地,浑身无力的挥了挥手,敷衍的说道: “去吧去吧,早日争取到朝廷的册封诏书吧。” 他心里恨李恪,简直是把他当个泥胎木偶,连派遣使臣这样重大的事情,都直接代替他做出决定。 虽然用黎雄为使臣,这个人选并不算错。 但是,他这个广南世子派出的使臣,自己居然是最后知道的! 这种屈辱,直接将阮大富击垮,坐在地上竟然是不由自主的流出泪来。 黎雄见状,立即五体投地,铿锵有力的说道: “臣对世子殿下忠心耿耿,此次北上,必会为世子殿下拼命争取,怎么也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广南之主!” 黎雄话里说的含糊,不过阮大富还是明白了他的潜台词,只是阮大富并不十分相信,面无表情的说道: “如此就好,你去吧。” 黎雄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磕完头就直接离开。 因为身份特殊,黎雄在军营之中的行动都是严格受到限制的,他刚从阮大富那里出来,就被带到后军营中一处不显眼的偏僻营帐里。 “如何了?” 黎雄刚进帐,里面坐着的李济荣就笑问了一句。 黎雄心中忌惮,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紧张,如实将拜见阮大富的事情说了一遍,就连自己的回答都没有省略。 李济荣听完之后,满意的赞许道: “很好,你是个聪明人,我就喜欢和你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 像是阮潢这种自以为是的狂妄无知的蠢货,只合去死。 你说对不对?” 李济荣的话说的平淡,黎雄却觉得有种山岳般沉重的压力,让他有种会窒息的感觉。 刚被物统局抓住的时候,他还想着耍些小手段,可很快就被李济荣轻易窥破,很是吃了些苦头。 而且李济荣说话,总是让人觉得很有道理,有种让人不知不觉间就信服的力量。 黎雄心里再怎么忌惮这个人,可这话却没办法反驳,残酷的事实让黎雄说不出半句否定的话,只能不甘不愿的点头应承: “李处长所言有理。” 李济荣听得出他话中的敷衍,哈哈一笑,不以为意: “既然如此,那你就先去花城,等上几日之后,再与陈默等人一起北上京都城吧。 毕竟你们一家合作过一次,想来以后的配合也不成问题。” 黎雄有心拒绝,可却说不出半句拒绝的话来。 上次在花城算计崔龙久和莫书怀这些人,可不就是他黎雄与那个外号叫做“黑狗”的陈小二一起合作的么? 那件事情里,眼前这个笑眯眯的李济荣就是幕后黑手。 现在他让陈黑狗这些人和他一起北上京都城,黎雄心里已经开始在为那些京都城中自高自大、瞠目如盲的世家大老爷们默哀了。 打发了黎雄之后,李济荣又将陈默等人唤来,细细的叮嘱一番,这才让他们回去准备行礼,明日一早“护送”黎雄一起回花城。 处理完这些琐碎的事情,李济荣又急急赶往中军大帐中,拜见太子殿下。 等到李恪有时间接见,时间都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时辰了。 李恪也乘机松快一番,站起身一边活动活动手脚,一边笑着问道: “怎么样,咱们的‘世子殿下’还老实吗?” 李济荣莞尔,带着些许傲气说道: “如今他的身家性命都掌握在殿下手中,再怎么不甘心,也必须老老实实的。” 李恪不以为意的点点头,眼神却眯了眯: “是啊,现在掌握着他的生死,他当然会老实。 真正要看的,还是以后将他扶上去之后啊。 若是所托非人,说不得又是一件麻烦事。 你觉得派谁去比较合适?” 这最后的问题,李恪问的突然,李济荣却立即答道: “微臣以为,李九副局长最合适。” 李恪想了想,有些意味不明的笑道: “怎么,又让他去演老淫虫?” 第893章 元水之盟(五) 当日夜间,在几乎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李九悄悄的来了,而后又匆匆离开,真正知道李九去向的人只有三个人。 就连物统局局长陈悦薇都只是隐约猜到李九又有重大使命外出了,具体去了哪里,她也一无所知。 来到花城之后,陈悦薇就感受到自己手中的权柄在不断缩小。 她心知这是太子殿下的手段,是以从未有过丝毫不满与怨言,反而十分的配合,主动将实权向王莽、李济荣和李济平这些人手中转移。 因着王莽要经常作为信使外出,这一次南征广南报仇,李恪又紧急派人回花城将陈悦薇也请来随军。 毕竟很多物统局的事务繁杂纷乱,需要她这个局长时时掌总。 连日的奔波让陈悦薇颇为疲累,她却始终咬牙坚持,不曾有过半句抱怨。 也亏得是打下了鸿基,后续的安排还没有跟上来,大军才能在此休整两日,陈悦薇也才有机会,能与李恪共进晚餐。 李恪的饮食一向简单,基本上是与军中将士同等,要说有什么不同,那也是军中伙夫对太子殿下发自内心的崇敬,总会将最好的食材用最真诚用心的手法来烹制。 两人的晚餐一如往常的平淡,但陈悦薇却吃的很开心。 冷不防的,李恪突然说道: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陈悦薇讶然抬头,带着些许羞意,心情极好的说道: “不辛苦啊,能与殿下在一起,很好的。” 李恪的眼神也变得柔软起来,静静的看着她羞赧的样子,温和的笑了笑,沉吟了少许时间才说道: “过段时间就好了,咱们就可以安定下来。 到时候,我娶你!” “什,什么?” 陈悦薇满脸惊愕,有些难以置信,又有些羞涩,轻轻的咬着嘴唇,感觉脸庞都开始发烫,声音也越来越小: “殿下尽胡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呢。更何况,殿下是太子,是储君……” 越说下去,陈悦薇心里越没底气,心情也变得有些低落。 冷不防的,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抓住,这才猛然惊觉李恪已经走到她身旁。 陈悦薇挣了挣,没有挣开,反而被李恪不容置疑的揽进怀中,语气从容而坚定的说道: “放心吧,过些日子之后,有些事情就由不得他们了。” 这话说的极为霸气,陈悦薇心里颤了颤,知道这个“他们”都包括哪些人。 她心里有些担心,但又有些很矛盾的无条件相信,感觉眼前的良人总是这样,不管再难,他都有办法力挽狂澜,一锤定音。 想到这里,陈悦薇不由得有些痴了,身子也软了下来,柔柔的靠了上去,语如蚊呐地说道: “嗯,我相信你。” …… 就在李恪与陈悦薇两人你侬我侬的时候,万里之外的京都城中,一场风暴再次开始酝酿。 “不好了,广南入侵了!”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个消息不啻于晴天霹雳! 这些年来,大雍国力日渐衰颓,国事日非,天灾、人祸、内忧、外患接踵而至。 虽然前不久还有过东征东夷大胜而归,但真正知晓内情的人都知道,那是因为东夷和大雍两家自己都打不下去了,才有了个比较体面的结局。 而在大雍北方,乘着前两年疫病与黄河决堤,西北三州困顿的时机,北戎与西狄都有不稳之像。 虽然大规模的战事没有,但小规模的骚扰和劫掠却从未间断过。 尤其是受灾最严重的凉州,随着凉州府军折冲府中郎将宇文志北逃,凉州虚实尽为北戎知悉,所受北戎骚扰也日渐严重,最新的军报上已经开始出现千骑以上规模的匪徒四处袭扰了。 在这样内忧外困的情形下,陡然间听说南边的交州被广南入寇,无论是普通百姓还是朝中官员,对所有人的打击都是十分沉重的。 许多人都开始忧心忡忡的担心: “怎么南方好好的,南方也出事了呢?” “若不是朝廷被北戎人拖住了,什么时候轮到小小的广南人来欺负咱们?” “天杀的广南人,又来了!上一次广南人入侵,还是十几年吧?” “谁说不是呢?怎么好端端的,就被广南人打进来了呢?” “该死的广南人又懒又蠢,就知道靠偷靠抢,现在竟然抢到咱们头上来了。” …… 街头巷尾的议论中,充满着百姓们对广南人的仇恨。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慢慢的,有一个耸人听闻的消息开始到处流传: “喂,你听说了吗?这次广南入寇,本来是不会发生的! 都怪太子李恪,好端端的竟然去广南沿海烧杀抢掠! 广南人实在是气不过了,才发兵报复的!” 第894章 元水之盟(六) 得益于李恪之前在京都城的布置,最开始的时候,这样的消息并没有多少人相信,反而是传播这些谣言的人,被骂的被打的都不少。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同样的消息越来越多,传播的范围也越来越广,甚至出现了走在路上有人传,出去吃饭有人聊,回到家里还有人说的地步。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怀疑: “莫非这不是谣言,而是太子殿下真的闯下大祸,惹出的兵灾?”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关于“太子闯下大祸致使交州被破”的传言越来越多,各种各样的说法五花八门: 有人说,根据户部得来的消息:太子李恪无故兴兵,入广南烧杀抢掠,劫得白银百万两! 又有人说,太子李恪荒淫无度,看上了广南公主,强娶不成兴兵南下抢夺,不料交州府军大败,交州也被广南人夺了去。 还有人说,太子李恪贪图广南王宫里的夜明珠,勒索不得,大怒之下兴兵,结果中了广南人的埋伏,全军覆没! 更离谱的是,竟然还有传言说李恪滥杀士人,激怒了龙王,被龙王借广南蛮兵之手报复,如今已经尸沉大海,死无葬身之地了。 林林总总的谣言数不胜数,估计就连造谣中伤者自己都瞠目结舌,想不到风潮会变成现在的样子了。 民间的谣传已经让市面上人心惶惶,几乎所有的百姓都在担心着南方的战事。 每到这样的时候,朝廷若是财政吃紧,少不得要向小民摊派。 哪怕朝廷只是加征一两银子,层层经手加码之后,压倒小民头上的时候,变成十几两都不稀奇。 更何况,打战,总是要死人的! 士人老爷们高高在上,死的自然只有普通的升斗小民。 民间的恐慌在提升的同时,朝廷上的愤怒也在急速累积。 这日早朝刚开,雍帝刚刚升座,朝堂上呼啦啦一下就站出来一大群人,有御史言官也有尚书部堂,有文臣也有武将。 这些人仗着人多,完全不把监察御史放在眼里,几乎是七嘴八舌一起开声: “陛下,太子殿下胡作非为,擅开边衅,还请陛下尽早处置。” “陛下,太子狂悖无德,杀戮广南人,如今激起大祸,请陛下早做决断!” “陛下,老臣边览史书,从未见过如此残暴不仁、刚愎自用、不学无礼的太子,老臣以为,李恪不可为君,请陛下速做决断。” “陛下,太子李恪浪荡无行,动辄杀戮士人,如今更是妄开战端,致使百姓流离,生灵涂炭,这等德行如何继承大统? 臣恳请陛下,当断则断!” “陛下,当断则断啊!” “请陛下早做决断!” …… 呜呜泱泱的声音中,越来越多的朝臣站出来,最后朝堂上更是只剩下一个声音: “请陛下早做决断!” 雍帝心中大怒,既恨朝臣们再次对他咄咄相逼,更恨太子李恪任性胡为,致使他这个皇帝都束手无策。 若不是心底还有一丝疑虑,雍帝早就顺应人心,做出“决断”了。 只是,雍帝虽然沉默以对,但是朝臣们却是不肯罢休,有个博陵崔氏的老臣崔汝更是激动的以头抢地,悲愤莫名的叫道: “陛下!我崔氏赤子崔龙久,向来忠君爱国,为官也是兢兢业业,只因为得罪了太子李恪,竟然在花城被他残忍杀害。 陛下,这等残暴冷血的太子,怎可为我大雍之主? 我博陵崔氏不服!” 其余的大臣受到崔汝的激励,也纷纷叫嚷起来: “我京兆韦氏不服!” “我兰陵萧氏不服!” “我巨野赵氏不服!” “我邯郸韩氏不服!” …… 朝堂一片悲愤的“不服”声,再次将雍帝逼得无路可退。 只是深知雍帝秉性的首辅夏景阳却知道,此事大为不妙,即便今日迫使雍帝下了圣旨,恐怕日后雍帝也会迅速更酷烈的报复回去。 如今的朝廷内忧外患,再经不起朝中太大的波动了。 夏景阳老眼一转,立即就有了主意,出班奏道: “陛下,如今广南使臣就在鸿胪寺,可否将使臣请来,详细说说太子殿下的行止,再做打算不迟?” 大雍的太子如何,居然要靠听广南使臣的描述来评价,其用意简直是一目了然。 大臣们都是人精,自然知道这样做的用意,不少人心里暗自啐骂夏景阳是“老狐狸”。 偏偏雍帝也有了台阶,他本来就对李恪心生不满,若是能借着广南使臣之言,再将李恪如何处置,也算是顺理成章。 因此雍帝未做犹豫,当即下旨: “招广南使臣觐见!” 第895章 元水之盟(七) 受长久以来的偏见影响,大雍满朝文武中有许多人都对广南人有些刻板的印象,其中最常见的无非都是: 不通教化、不知礼仪、不尊圣道、不尚纲常、率兽食人、粗鄙不文…… 但实际上,真正的广南人并不是他们想象中那样愚昧无知,恰恰相反,很多蛮夷之人都喜欢利用、迎合中原王朝的士人们高高在上的心理,故作姿态,从而谋取大量的实际利益。 比如明暗两使的把戏,阮潢玩了的贼溜。 他不仅在困顿的时候,派出明暗两使乞求和议,在此之前,阮潢除了派出莫书怀出使花城,企图麻痹李恪之外,另外还有一队使团,假做行商骗过交州水师,北上京都城。 这一路的使臣,对于阮潢来说才是正牌使者,莫书怀之流不过是他的烟雾弹而已。 这位肩负重大秘密使命的人名叫阮江,身份也颇为特殊,既是阮氏王族中人,又与阮潢有同袍之泽,两人都曾经受到阮泊猜忌排挤,困守边境多年。 可以说,若是没有阮江的支持,阮潢想要一举毒杀阮泊悍然篡位,绝非易事。 两人的利益早就捆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以阮潢才放心将如此重大的使命交给自己这位族兄弟。 在开战之前,包括阮潢与阮江在内,所有的广南人都觉得快速夺占交州轻而易举,真正的难点有许多,其中就包括: 其一,广南出兵的正当性——无论广南人如何看不起交州府军的孱弱战力,也不管广南人是如何的对交州垂涎三尺,出兵的借口总是需要一个的。 其二,如何尽最大的可能拖延大雍的援兵? 其三,战后该怎样保证最大化的从大雍获取利益,交州这么大的地盘,是能够完全吞并还是只能抢一把再走,又或者退一半占一半,再乘和议时勒逼一些其他的好处…… 战争从来都不是简单的事情,尽管阮潢自负能在战场上轻易获胜,但是,若能在战场外获得更多的好处,他也不介意做些准备。 能为阮潢承当如此重大职责,除了两人之间的关系之外,阮江自己的能力也是毋庸置疑的。 假扮行商一路轻松到达京都城之后,阮江就开始了自己的动作。 第一步散播谣言的事半功倍,让阮江又惊又喜,更让他意识到大雍内部仇恨太子李恪的人有多疯狂。 污蔑当朝储君的大逆之事,竟然有许多大雍朝廷内部的高官显贵不遗余力的在做,其中的凶狠恶毒程度,令人发指! 是以阮江顺水推舟,轻轻巧巧的就让越来越多的大雍朝臣对广南的战事产生厌恶,许多人受此影响,全都下意识的认为,太子李恪行为不端才是本次两国冲突的起因。 阮江自己都没想到,本来还以为会十分艰难的任务,居然会如此简单就已经达成了。 这让阮江敏锐的嗅到其中潜藏的机会,于是阮江将早已准备好的计划一改再改,内心的阈值也越来越高。 刚到京都城时,阮江还想着拉拢北戎西狄等其余大雍敌国的使臣一起闹事,向大雍朝廷施压,扰乱大雍朝野对前线战事的判断。 可到了现在,阮江的胃口也越来越膨胀,尤其是意识到许多大雍朝堂上道貌盎然的正人君子们,宁愿朝廷利益受损也要干掉太子李恪的心思之后,阮江内心的野心和贪欲也不可遏制的疯涨起来。 今日雍帝的召见,看起来是事起仓促,但实际上阮江却早已经准备多时了。 这阮江样貌普通,有着广南人常有的高颧骨,黑皮肤,身材矮小,其貌不扬。 但是,今日阮江刚一踏上崇政殿,大雍朝堂上就被激起一阵骚动: 今日,这广南使者阮江,竟然是披麻戴孝,浑身缟素,手持节杖,神情悲愤。 刚一上殿,阮江就先声夺人,十分无礼的叱问: “敢问大雍上国皇帝陛下,泱泱天朝却恃强凌弱,无故兴兵而烧杀淫掠,这就是大雍上国对待忠心藩属的态度吗? 若是如此,我广南虽国小民弱,兵微将寡,也宁愿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雍帝也没想到,广南使者竟会如此刚烈。 若是广南真如这使者所言,交州必然会兵连祸结,不堪其扰。 如今大雍同时面对北戎与西狄,就已经十分吃紧了,北方的战事几乎已经迫在眉睫,又哪里有能力再兼顾南方呢? 一想到这里,枉费雍帝是天下第五大宗师,内心也涌起一阵阵的无力感,内心深处的坚持,也再一次被动摇。 第896章 元水之盟(八) 就在雍帝心烦意乱之时,阮江再次咄咄逼人的发声: “我广南事大雍,如赤子事父母,年年进贡,岁岁来朝,唯恐行差踏错,有违臣道。 但,我广南百姓何辜,大雍天子竟要无罪屠戮? 天子一怒,固然是血流漂橹; 但,我广南匹夫一怒,亦能血溅五步!” 阮江说完这话,干脆利落的拄着节杖拜倒,昂然抬头说道: “外臣自知冒犯天威,罪该万死。 但是,若能让大雍知晓我广南不屈之心,外臣虽死无憾!” 这番话说的悲壮,凌然间却又给人不可轻辱之感,更让人对这等慷慨悲歌的壮烈心折,满朝文武明明知道此人在以下犯上,却无人出面指斥阮江的罪责。 眼见着雍帝的脸色黑如锅底,首辅夏景阳心知不妙,若是雍帝大怒之下,不管不顾的话,国事岂不是要越发乱成一团糟? 老先生心中一叹,硬着头皮出班打起了圆场: “哈哈,贵使言重了。不过是些许小小的冲突,何至于这般大动干戈? 更何况,我大雍并无对广南用兵之意,这其间恐怕有什么误会。” 阮江也知道见好就收,只是态度依然强硬: “身为外藩,我广南自然是相信朝廷的。 只是,如今我广南国内群情鼎沸,吾王也只能是艰难维持,不使两国战事蔓延。 若是天朝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恐怕时日太久,吾王也压不住国内汹涌的民意了。” 阮江绵里带针,语带威胁的丢下这句话,就结束陛见,自行返回鸿胪寺中,安心等待结果。 崇政殿上的朝会却没有立即结束,只是气氛有些凝重。 雍帝面无表情,语气冷漠的问道: “广南使者的话,众卿有何看法?” 朝堂上的文武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无人肯做这出头鸟,完全没有之前对太子李恪群起而攻的汹涌。 身为首辅,这个时候,夏景阳就责无旁贷了,尤其是看到雍帝看过来的目光中带着不满的时候,夏景阳也只能硬着头皮出班奏道: “陛下,老臣以为,广南使者的话未可尽信,但也不可不信。” 老先生打的一手好太极,这话咋一听十分有道理,但实际上等于是什么都没说。 但偏偏却无人出面揭穿,甚至次辅姚希圣还出言附和道: “元辅所言有理!” 眼看着朝臣们就要继续敷衍下去,雍帝有些急躁的喝道: “朕如何不知道元辅说的是道理,朕现在想问的是,姚卿自己的看法。” 姚希圣本就有些话不吐不快,现在被雍帝逼问,正好说个痛快: “陛下,老臣以为,广南使者所求者,不过是个‘说法’而已。 此事本就是因为太子荒唐,以至有此大祸。 所以,老臣以为,不如以飞鸽传书,发往岭南,令陈海平监督太子殿下亲自向广南使臣认错。 反正就是道个歉而已,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姚希圣这话说的轻巧,实则毒辣无比。 堂堂大雍太子,被皇帝勒令向藩属之国道歉,将来还有什么面目去面对属国,又有什么资格君临天下? 满朝文武之中,能看出这一点的人不少,也都知道绝不是什么“道个歉而已”的小事,跟什么“过而能改”更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此事关系到的,是太子的威望和地位,甚至是性命攸关。 然则朝堂上却诡异的沉默了,就连周乃熙这样的忠直大臣都一言不发。 雍帝考虑良久,迟迟拿不定主意。 位于群臣之中的崔汝却有些焦急,博陵崔氏为推动此事,东奔西走,还使出了无数下作手段,好不容易到了这一步,如何肯善罢甘休? 这老家伙也不顾脸面了,立即出班奏道: “陛下,臣在礼部多年,未尝听闻有上国因钱财铜臭而欺凌藩属的。 若是今日不给广南一个交代,其余属国听闻之后,又该如何看待我大雍呢?” 一个身在军中的京兆韦氏族人也乘机开口道: “陛下,如今北方吃紧,若是南方再乱起来的话,我大雍可没有能战之兵南调了。” 这个时候,就能看出来世家的厉害之处了。 某个世家出身的户部官员也出班哭穷: “陛下,如今府库空虚,要应付北面的戎人尚且捉襟见肘,若是南方再起乱子,恐怕朝廷会连大臣们的俸禄都发不出来了。” 某个世家出身的兵部官员: “近来损耗太大,兵部支应北方的兵器都十分困难,实在无力兼顾南方了。” 某个出身礼部的官员: “陛下,各藩属使臣今日都十分忧虑,担心太子殿下时候突然看中其国内的财富……” 出班的人越来越多,所涉及到的人和事也越来越烦杂,虽然有些事情一听上去就十分的荒唐,但雍帝还是被逼到墙角了。 到得最后,雍帝也怒极,出言咆哮道: “拟旨,让个逆子自己去把事情解决了! 解决不了,他一辈子就呆在交州,不用回来了。” 第897章 元水之盟(九) 京师的变故,李恪并不知晓,毕竟两地相隔数千里,哪怕是八百里加急也要走上六七日才能将消息送到。 不过嘛,就算知道了,李恪也不会在意。 正像他前两日与陈悦薇所说的那般,过了这道坎,局面就大不一样了。 就算做不到随心所欲,最少也不用再受掣肘,做事的时候不需要再有那么多的顾虑,很多想做的事情都可以去做。 比如,把陈姑娘娶了,嗯,还有彭姑娘。 毕竟都已经快九百章了,也是时候给这两位对他痴心一片的姑娘一个交代了。 心里想着美事,李恪的心情也畅快了许多。 这段时间战事进展顺利,连续不断的大败之后,广南人的士气低迷,抵抗的欲望并不高,李恪一路进兵,势如破竹。 继万宁、鸿基两地之后,李恪率军一路追击,短短几日内,连下三城。 前锋郭衍所部精锐骑兵,已经深入红河平原三角洲地区,将触角延伸到了红河之畔。 红河古称元水,发源于华夏境内的这条壮阔大河是广南人不折不扣的母亲河,沿途浇灌的肥沃土地,是广南人最根本的生息之地。 没有红河,就没有广南人的繁荣壮大。 广南人的都城升龙,就在元水之阳,依江而建。 元水过升龙之后一分为二,北线经嘉平、安留、安阳,至武安入海;南线则绕富川、兴安、南定,于南成入海。 而今李恪所率领的大军,已经逐渐逼近元水,兵临广安城下。 之前李恪在鸿基、广罗等地,大肆清算那些手上沾染了大雍百姓鲜血的暴徒,一路走来一路杀,杀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如今在广南人眼中,李恪这个大雍太子早不是以前认为的那种文弱、胆小、卑怯等形象。 恰恰相反,如今李恪在广南的凶名,让每个广南人都如雷贯耳,岂止是止小儿夜啼,简直是听闻李恪的名字,就连大人都不敢大声喘气。 别怪李恪杀人太多,要怪也是应该怪这些广南的畜生,人人都以劫掠大雍百姓为乐事。 若是能掳掠一些大雍百姓回来当牛做马,整个家族的人都脸面有光。 正是这样的风气存在,让这些北部靠近两国边境地区的广南人中,十个青壮里面,最少有一半以上参与过前段时间入侵大雍的战事。 反正这些人不是罪犯,就是预谋犯罪并未成功,李恪杀起来毫无心理压力。 若不是从后方赶来的李济中紧急求见,力劝李恪改变惩罚这些广南暴突的方法和方式,李恪还会继续执行“举报——清查——斩首——示众”的处理方略。 也是因为李恪的凶威太甚,以至于后面的那些广南大小城池,都没有谁敢投降的,生怕像鸿基等地的那些广南达官贵人那样,前脚投降,后脚就被李恪斩首示众了。 若不是惧怕李恪的清算,以广安这种小城,恐怕早就望风而降了。 李恪也认识到之前一味屠杀,快则快意,只是对时局并无太大的作用。 虽然有助于震慑广南人的狼子野心,但也让后续的进兵产生了更大的困难,并且,对于李恪以后的计划也十分不利。 也正因为这些,李恪才会从善如流,虚心接纳李济中的劝谏。 毕竟李济中有一句,李恪听完还是觉得十分有道理的: “一刀砍了太便宜这些蛮夷了!” 更让李恪没有想到的是,当他当众宣布,以后对待那些曾经犯下罪孽的广南暴突,不能一杀了之的时候,最激动的居然是广南人自己! 首先就是广南世子阮大富! 李恪冷酷无情的清算,让这位名义上的广南之主至今仍然是光杆司令。 之所以不能说是孤家寡人,那是因为沿途多少还是为这位广南未来的国主招募了一些没去过大雍——也许是想去没去成——没来得及犯下罪孽的广南人为属下。 只是很可怜,这些人大多都只是普通出身,识文断字都不要想,勉强能有些见识的,也不过是些城中地位低下的商铺掌柜、账房,甚至是学徒。 阮大富本来都已经对自己的国主梦快绝望了,照李恪这样清算下去,恐怕广南根本就找不到一个完全清白的氏族贵人。 如今,太子殿下终于法外开恩,决定对广南人网开一面,如何不让阮大富重新生出希望,再次对梦想充满信心? 至于另外的替代处罚办法,虽然为赎罪孽要受到的劳役年限有些长,但是连命都给你留下来了,还计较这些小事? 在此时的阮大富看来,岂不是不识好歹么? 于是李恪刚宣布这条命令的第一时间,阮大富就真心实意的对李恪千恩万谢: “太子殿下这些罪孽深重的禽兽都能原谅,对我广南天恩浩荡,恩深如海,让外臣铭感五内,感激不尽啊!” 李恪没有多做解释,笑的很深邃。 不过,有了这条新的命令,原本摆出一副死守模式的广安城,不费吹灰之力就被劝降了。 第898章 元水之盟(十) 广宁虽小,却是战略重地。 这座对于大雍人来说,十分陌生的小城一面临海,一面靠江与升龙城的咽喉要地武安隔元水对峙。 广安往北是一路坦途,直通大雍;沿着元水北岸一路向西,不到三百里就是升龙。 掌握了广安之后,李恪就开始着手,准备将元水入海口的咽喉要地武安收入囊中了。 无独有偶,在李恪厉兵秣马,准备攻取武安时,武安城中一场关于战守之策分歧的争端刚刚落下帷幕。 以广南人一贯的尿性,解决争端的办法一如既往的简单粗暴: 坚持死守的城中官员,联合本地氏族,将那些企图开城投降的一派尽数杀光,而后逼迫城中广南人每家每户都最少出一人上城协助防守。 稍有抵抗,就是刀枪加颈。 无论是什么家庭,只要上城防守的人与家中之中,不管哪一方出了问题,就必定会株连到另一方。 靠着这等残暴的手段,以及害怕失去土地财富的本地氏族帮助,城中守将才暂时将武安城中的情势稳住。 能在短短时间内稳住局势,这城中守将也不是无能之辈。 此人名叫莫正,太原莫氏族人,上次在万宁,李恪尽诛莫氏之后,莫正就知道自己的麻烦大了。 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失去家族庇佑之后,周围那些氏族贵人们看向自己的目光再也没有了往日里的羡慕、巴结和敬畏。 相反,更多的则是幸灾乐祸,鄙夷、讥笑,甚至是赤裸裸的贪婪,似乎下一刻就会忍不住扑上来,将莫正手中残余的那点权利、钱财甚至是身家性命都全部夺走。 也亏得这武安堵在咽喉要道上,城中现在最多的就是前线溃退下来的败军。 这些在大雍吃了败仗,丧了胆气的散兵游勇不敢再面对大雍的军阵,回到自己国内后方安全的城池之后,略一感受到安全,就开始迫不及待的将手伸向城中的百姓。 只要不是有权有势可以依靠,几乎城内所有的百姓都被祸害的不轻。 恰好这个时候,莫氏最后一支残兵被莫正带到武安城内来,灭族的危机之下,让这些残兵败将们空前团结。 连续好几次,依靠凶狠无情的回击打断了其余人觊觎的目光之后,莫正这个武安守将的位置才勉强安稳下来。 再暗中跳动城中那些无胆匪类去鼓吹投降大雍,刺痛城内那些氏族的敏感神经。 莫正这才乘机发难,与城中实力最强的几个氏族通力合作,再说服那些个曾经在大雍犯下累累血债,想投降都不敢投的一些大小氏族的族兵,最后才勉强将城内的兵力纠合在手中。 然而,能否守住武安,莫正一点信心都没有。 李恪不但曾经就有过轻松攻破广南沿海各城的战绩,近段时间,大雍军中那支又神秘又凶残的“雷火队”,早就让广南所有军人闻之色变了。 若是攻打武安时,也有这些雷火队的帮助,莫正都要怀疑自己手下的这些乌合之众会不会先一步砍了他的脑袋,再去向大雍太子求饶了。 巨大的危机之下,让莫正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潜力,他一边加紧向升龙求援,一边也开始紧锣密鼓的布置城防事宜: “沿海的侦察哨船安排下去了没有?” “已经安排好了,城中所有的名船都派了出去。” “很好,看住这些船民的家眷!一旦武安被雍人的舰队偷袭,就将这些无用之人的家眷全部先砍死了账。” …… “城头的远程投石器打造的怎么样了?” “正在努力打制!” “那就继续加紧催逼,若是被雍人的投石器将猛火油弹扔进城来,你我都要被烧死!” …… “小型火船准备的怎么样了?” “准备了一百多条,只要雍人的舰队敢来,就先用小型火船集体冲锋,火烧雍人大舰!” “嗯,不错,继续征集更多的火船和人,谁不听话就杀他全家,不要怕死人!” …… 猛火油弹的威力最大,也最让莫正和其余的广南人忌惮,针对性的布置也最多。 莫正如今最关心的也都是这些事情,每天都要亲自过问之后,才肯安然入睡。 同时,在城内百姓中征发人手的行动也不曾停止,如今为了逼迫这些百姓上城去据守,光是莫正手下的莫氏残兵就杀了数十人之多。 武安城中的百姓无力抵抗,只能懵懵懂懂的被这些见识过大雍雷火队厉害的人当做炮灰使用。 在巨大的压力下,准备工作莫正永远都嫌不够,他又将目光转向城中那些商贾之家了。 第899章 元水之盟(十一) 开始的时候,很多人以为莫正打算对商贾们下手,准备抢一把就跑回升龙去。 为此,城中不少人都乐见其成——反正恶名都被莫氏余孽担了,大家伙跟在后面闷声发大财有何不可? 包括城中的商贾们自己,也都惶惶不可终日,只能祈祷厄运不要降临。 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莫正的打算还真不是抢劫。 现在对莫正这些莫氏余孽来说,钱财虽好,但性命更加重要。 毕竟有命抢,没命花,再多的银子也是白搭。 在那些商贾们惊恐的目光中,莫正居然十分“和善”的与这些商贾之家商议,临时征用了城中所有商贾们的马匹。 作为报酬,莫正还信誓旦旦的向这些商贾们保证,只要打败邪恶凶残的大雍太子,胜利之后的所有战利品就交由这些武安城内的商贾来发卖。 若是真能打败的话,商贾们自然是求之不得,名正言顺的发卖军资,这是何等巨大的丰厚回报? 只是这话就连莫正自己都不信,更别说用这种三岁小孩子都骗不到的鬼扯话来蒙混这些奸猾的商贾们了? 若不是莫氏的残兵就在门外虎视眈眈,商贾们都想一口口水把这个臭不要脸的莫氏余孽喷出门去。 最后,没办法的商贾们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任由莫正将各家的马匹征用走。 作为商用马,这些紧急征调来的马匹自然是不合适冲锋陷阵的,莫正也知道李恪麾下有一支精锐的骑兵,从来没幻想过能靠这些驽马在战场上与之争锋。 不过,这些是驽马,并不是废马,莫正将这些马匹尽数交由自家族兵使用,对外宣称是加强行动能力,只要一发现大雍舰队的踪迹,这些骑马步兵就会快速前往支援。 他这话漏洞百出,照样没骗到任何人。 只要略有些头脑的,谁都猜得到莫正这是给自家族兵准备逃跑用的脚力。 守城主将都如此悲观,更别说那些被强行逼迫上城的普通百姓了。 至于城中其余的散兵游勇们,更是每日里寻着空子就开溜,聪明点的直接就往升龙跑。 就在武安城人心惶惶的等候中,数日之后的月圆之夜,当莫正猛然发现不妙时,连夜乘着望日大潮攻击的大雍舰队突然出现。 其实交州水师早就得到了李恪的命令,在广南沿海地带候命。 只是之前一直不得李恪的命令,主将顾卫东又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时刻准备着一旦正面战场失利,交州水师就拼死突击,去合浦城中将太子殿下抢回船上来。 是以舰队一直都没有全速前进,每日都有快船来回通报岸上的消息。 左右游击刘帆与许财两人虽然不满,渴望建立更大的功业,可他们两个都是降将出身,怎么敢得罪太子殿下的舅父? 再说了,舅父老爷时刻挂记太子殿下安危的时候,你们两个新降之人居然还念念不忘个人的功名利禄! 这要传出一星半点的消息出去,刘、许二人是嫌自己吃饭的家伙太牢靠了不成? 两位海防游击只能压下不满,还必须装出同样的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配合舅父老爷演戏,时刻担忧着前线太子殿下的安危。 等到合浦大捷的消息传来,舰队上下立即欢声雷动,之前心里对舅父老爷的那些子怨气,也都消散的一干二净。 尤其是知道太子殿下明令,必须在某某日之前赶往元水河口海外待命时,整支舰队立即士气高涨,爆发出极大的战斗热情。 陆上的兄弟们连战连捷,我们海上的兄弟可不能被他们比下去了啊! 若不是顾惟德在上面压住,恐怕这些想打仗想疯了的舰队官兵们马上就会像之前太子殿下带领他们干过的那样,再次将广南人的沿海祸害一遍。 在得到攻打武安的命令之后,交州水师做了严密的推算和计划,就连发动攻击的时间都几乎半点不差。 以交州水师的庞大舰队和恐怖战力,莫正派去警戒的那些渔民小船根本一点防备都没有。 望日大潮中,这些小船本来就要小心行船,否则一个不慎就是船翻人死的结局。 在交州水师的高桅大舰和最近刚刚改进的千里镜眼中,这些渔民小船连交州水师的影子都没看到,反倒是自己却早早被纳入水师视线当中。 若不是担心打草惊蛇,左右游击的快船一个冲锋就足够将他们一网打尽。 交州水师是有备而来,武安城却是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双方战力与士气本来就是天壤之别,所以战况与结果也就不出意外,理所当然。 是日,交州水师大胜,一个时辰不到就轻易攻破武安城。 第900章 元水之盟(十二) 由于交州水师发动攻击时,已经是子末丑初,夜半三更之时,武安城内的广南人压根就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被偷袭。 城内的广南败军早就是一盘散沙,都没搞清楚状况,就被从天而降的火球吓疯了。 这一幕对他们这些一路从合浦败退而归的惊弓之鸟而言,是何等的熟悉,又是何等的恐怖? 这段时间以来,这些残兵败将们虽然都刻意不去提及当日里所经历的,如同噩梦一般的经历。 然而他们当中,又有多少人会在晚上睡觉的时候,经常都会从类似的噩梦中惊醒? 当这熟悉的一幕再次出现时,许多人还以为自己困在噩梦中没清醒过来。 等这些人发现四处火起,到处都是真切的哭喊声,到处都是抱头鼠窜的人群,全城都陷入混乱之中后,才惊恐的发现: 这不是噩梦,这是比噩梦更可怕的现实! 大雍人打过来了! 快跑啊! 所有人脑子里想到的,都只有这一件事,那就是快跑! 惊慌失措的人群比一群绵羊都不如,绵羊都还知道跟着头羊跑,武安城中的这些广南人却只知道乱跑乱窜,和没了头的苍蝇一样。 再好的战略战术,最后还是需要人去执行,当莫正看到城内已经炸营之后,就知道自己之前的那些准备都白做了。 也不对,最少有一样准备还是有些用处的。 莫正当机立断,立即召集附近的莫氏残余族人,直接冲进新设立的马场,将那些新近从商贾之家巧取豪夺来的马匹驱赶出来。 这些马匹的脚力虽然不够好,但是能在这样的深夜中,快速集结起来,用来逃命却是够用了! 反正莫正也没指望靠这些马匹能跑得赢大雍那支让广南人闻风丧胆的东宫精骑,他们这些莫氏余孽只要保证比城里那些还没找到方向的广南人快就足够了。 等到其他人发现莫正这个武安城中的临时守军将领都逃之夭夭了之后,城内的广南人越发没了抵抗的心思。 负责突击的左右游击两部陆战队完全没有受到任何抵抗,就像是武装游行一样,直接开进武安城。 至于城门,早有广南人将城门打开,一看到大雍的军队凶神恶煞的冲过来,那些本来被寄予厚望的广南守军直接干脆利落的往城门两侧一跪,投降了。 就这样,交州水师毫发无损,一个时辰轻取武安城。 等到天光大亮的时候,与武安隔河相望的广安大营之内,李恪随手把手中的千里镜往阮大富手中一塞,语气轻松的笑道: “武安已下,阮卿是时候考虑考虑,该以什么样的姿态面对广南臣民了。” 陡然间听到这样的好消息,阮大富直接惊呆了。 这段时间以来,每一次李恪都会将他企图建立班底的打算破坏一空,都让阮大富产生了心理阴影了。 甚至阮大富心中还满怀怨愤,私底下怀疑李恪只是拿他当一个平灭广南的傀儡工具,并没有真的帮助他重登广南王位的打算。 如今阮大富都有些绝望了,哪想到突然间就峰回路转,李恪居然大发慈悲,允许他开始为日后的大业做准备了。 一时间,阮大富惊喜交集,整个人高兴的都傻了。 若不是他新收的那些“臣子”中,还算有些人才,知道提醒阮大富的话,怕是阮大富都要一直失态,以至于忘记向李恪谢恩了。 幸亏李恪对这些形式上的东西并不是如何在意,十分大度的免了阮大富的那些繁文缛节,反而意有所指的说道: “阮卿,武安城距升龙不足三百里,城中一应事务就交由你来主持吧。 好生做,也让升龙城里的那些人好好看看。” 李恪并没有说的太具体,但是经历过多次敲打的阮大富却不能不多想。 最后阮大富甚至还将他新收的“臣子”一起拉来商议,啰啰嗦嗦的列下几十条“规章制度”,然后才去向李恪请示。 李恪看的好笑,不过对于阮大富的态度和所呈上来的“规章制度”还是挺满意的。 上面林林总总列举了无数条条文,其中“明犯大雍者,无论身份、地位、官爵与出身,尽数交由上国处置”让李恪最满意。 不过,说的好不如做的好。 李恪未加评论,就通过了阮大富的条陈。 至于该如何应对,先要看看阮大富的表现再说。 也许是真心感激,也许是现在还不敢胡乱,阮大富对武安城里的处置,与李恪之前对广安的处置如出一辙,唯独将武安城内几个颇有实力的地方氏族有些照顾。 这种照顾不是阮大富帮助他们隐瞒,而是亲自带着这些氏族族长们,将族中参与过本次入侵的族人全都绑了,送来向李恪谢罪。 第901章 元水之盟(十三) 对于武安城的处置,李恪说到做到,并未做任何干涉,完全交由阮大富为主去独自处置。 就连那些被绑送来的各大氏族侵入过大雍的暴徒,李恪也都象征性的闻讯过阮大富之后,才欣然应允,同意了阮大富的处置主张:尽数交由大雍看押,以劳役的形式来赎清他们曾经所犯下的罪孽。 虽然阮大富的处置办法,其实就是照抄之前李恪在广安城的处置办法,但是李恪的“尊重”,再次让阮大富激动的难以自持。 因为这意味着李恪是真的开始将他当成广南的未来国主看待,而不是一个只摆在表面上的泥胎木偶。 这样的发现让阮大富信息若狂,就连心中原本对李恪的那些怨恨都消散一空,甚至还越发的对李恪感激涕零起来。 受此影响,阮大富处置起武安城来,也越发重视李恪的感受,所有的处置几乎都完全照抄之前李恪的做法。 甚至于有些时候为了表明自己对大雍太子殿下的忠心,阮大富清理起那些广南暴徒来比李恪还狠辣,就是为了博取李恪的信任。 这让武安城内的许多广南人都有些不满了,原本他们就更亲近升龙城里的阮潢,现在更是开始抱怨,私底下咒骂阮大富就是“大雍太子的门前恶犬”。 阮大富知道这个称谓之后,不但不恼,反而洋洋得意,居然恬不知耻的公然以“太子殿下门下一恶犬”自居。 这无耻的嘴脸,让武安城内的许多广南人都开始对阮大富失望。 这些人在本地盘踞短则数十年,长则数百年,早已经盘根错节,势力庞大,很快就通过自己的秘密渠道,将武安城内发生的一切密报至升龙城中。 得知此事的阮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等他再三确认之后,顿时大笑不止,直呼:“天不亡我”! 数战皆败之后,阮潢的威望已经跌入谷底,无论是广南各大小氏族,还是阮氏王族内部,对于阮潢的质疑越来越多。 当“先王嫡子阮大富尚在人世”的消息被物统局的特工在广南散布开来之后,几乎所有的广南人都开始怀念先王的“仁政”。 至于这么多年来,所有人一直都臣服于阮潢的事实,这些广南人都选择性的遗忘了。 许多人更是直接把本次战败的责任一股脑的往阮潢头上扣: 谁主张与大雍开战的? 是阮潢! 谁是本次领军统帅? 是阮潢! 谁让一直在大雍人面前战无不胜的广南勇士们一败涂地的? 还是阮潢! …… 眼看着国内怨声载道,从上到下的敌意和仇恨让阮潢如芒在背。 这次战败不仅仅让他失去民心,就连军心也涣散的不像话了,更有许多阮氏王族内的人乘机与那些正军将领们眉来眼去,完全不把阮潢放在眼里。 就在这众叛亲离的凄惨之时,阮潢自己都绝望了,已经开始考虑是投缳体面一点,还是自饮鸩酒更配他这个广南王的身份。 哪想到喜从天降,武安城传来喜讯:阮大富那个蠢货居然甘心给大雍太子当狗! 阮潢毕竟是坐了多年的广南王的,立即就从中嗅到了一线生机! 他将自己的心腹叫来,如此这般的安排一番,而后就独自一人前往王城正殿,端坐宝座之上等待。 如果是从前,阮潢这个大王召见,那些大小氏族族长们都有官职在身,怎么着都会尽快赶来。 可是今天,这些人居然十分有默契的将阮潢晾了半天。 实际上这些人早就已经准备妥当了,可就是故意在王城外的某些就近地点耽搁着,不是“突然身体不适”,就是“猛然记起某某重要的事情还没吩咐下去”。 让这些人没想到的是,阮潢并不像他们预料的那样,被气的暴跳如雷,反而十分沉得住气,一直不曾派人去催促,只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坐在王座上假寐。 这样的做派,倒是让那些广南的朝臣们自己捉摸不定了,陆陆续续的就有些中小氏族主动赶往王城候见。 如今太原莫氏已经被族诛,广南六大氏族也变成了五大。 这五位族长聚在一起,商量了半天也确定阮潢不甘心失败,想要东山再起,只是他们却始终没搞懂阮潢到底想耍什么花样。 最后,迫不得已之下,五大氏族的族长们不得不提起万分小心,不情不愿的赶往王城参与这次紧急召集的广南大朝会。 在广南这种以力为尊的社会,连连失败的阮潢已经不值得大家尊敬,本该严肃庄重的朝会乱七八糟的,比西城的集市还热闹。 底下的氏族族长们肆意谈论,无人估计王座上的阮潢。 有些心思浅薄的氏族族长们,都已经开始指桑骂槐,讥笑嘲讽阮潢不自量力,自取其辱了。 第902章 元水之盟(十四) 菜市场一般的朝会并未让阮潢失态,甚至连生气的表情都欠奉,让这些私底下串联过,想要打击阮潢名位的氏族族长们自己先快崩不住了。 有个不知道哪里的小氏族的族长心浮气躁,十分不满的质问道: “阮潢,你在耍什么把戏? 把大家伙喊来上朝,却又不说什么事,难道是耍我们大家伙好玩么?” 这些人本来就已经不服阮潢了,有人带头就少不得有人起哄,马上就有人跟着嚷嚷开来了: “就是嘛,你现在没事可做了,我们可忙的很啊。” “有事说事,没事我们可就要走了。” “我族里事多,我可没闲工夫在这里和你浪费。” “嘿,这篡位自立的狗贼还真把自己当广南之主了,须知真正的广南之主就在广安,离此不过三百里呢。” “怎么,你还想去亲自将人迎回来么?” “有何不可?本官忠肝义胆,想去就去!” …… 正殿上再次纷乱不休,杂乱的抱怨、嘲笑和讥讽等不和谐的声音此起彼伏。 一直闭眼假寐的阮潢,终于睁开了眼睛,眼神一如既往的犀利,盯着刚才那个叫嚣着要去“亲迎”的小氏族族长。 那人被阮潢盯的心里发怵,硬着头皮问道: “怎么,我说错了么?那是先王太子,这王位本来就该是他的。” “哄~” 殿中的广南大小臣僚们都笑了起来,显然都很想看看阮潢是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还有些心思龌龊的家伙,马上目不转睛的看着阮潢的脸色,眼中尽是幸灾乐祸的戏谑。 阮潢的表现却依然沉稳,只是脸上却带上了些许讥诮的神色。 等殿中的广南臣僚们发觉不对劲,慢慢的安静下来时,阮潢终于开口了: “你们想去迎回那个孽种? 恐怕你们要失望了,我那好侄儿如今可不仅仅是广南世子,还是大雍太子门下一条恶狗呢!” 这个消息太过震撼,以至于原本安静的正殿上顿时一片哗然,所有广南朝臣们第一个反应都是不信: “不可能,世子殿下怎么会给雍人做狗?” “你怕不是想骗我们吧,我们有这么蠢么?” “堂堂广南太子,最少也该与雍人太子平起平坐,如何可能给雍人太子做狗?” “这等事情如此荒谬不堪,你以为我们会相信吗?” …… 大殿上反驳的人很多,但沉默的人却更多。 而且气氛越来越诡异的是,那些反驳的人最后看了看,居然惊愕的发现反驳的人越来越少。 而且以五大氏族族长为首的那些朝中高官显贵们,全都沉默着,让这些思谋略浅的人也慢慢回过味来。 “难道,阮潢说的是真的?” 这个想法太可怕,让这些广南朝臣们都觉得十分惊悚,紧接着就是出离的愤怒: 这怎么可以? 我堂堂大京王族世子,本是这世间最尊贵的身份! 而今竟然去给大雍的太子做狗? 那这样一来,我们这些广南的朝臣算什么? 大雍太子门下恶犬们的走狗? 这种“狗下之狗”的身份,对于这些广南的氏族族长们,都是赤裸裸的羞辱,别说他们这些广南贵人们不能容忍,就是那些军中最普通的勇士们也绝无接受的可能。 慢慢的,正殿上再无一人出声,压抑的气氛凝重如山,每个人都怒形于色,似乎有座火山,随时都有可能喷发。 阮潢终于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局面,心中十分自得,表面上却装作痛心疾首的说道: “家门不幸,出此逆子,令祖宗蒙羞啊! 众位爱卿都是我广南的中流砥柱,若是有哪位愿意看到将来的广南之主,以谄媚乞怜事雍人太子的,尽可去武安投靠那个逆子。 哦,对了,众位相比还不知晓,武安已经落入哪个逆子手中了。 这个消息,正是武安城中心向我大京的忠臣义士紧急送来的,诸位若还是有怀疑的话,大可等上一两日。 想必很快就会有更多的消息传回来。” 此时的正殿上,广南文武官员虽然都已经相信了阮潢的说法,也都开始厌恶甘为雍人太子恶犬的阮大富。 但是,他们这些人对阮潢也不无怀疑。 若是阮潢乘机逼迫,要求大家听从他的命令,或许还有人有些反感。 但阮潢以退为进,让大家自己去确认,既显出自己的坦荡,又赢得了朝臣们的好感。 特别是那些刚才还对阮潢大肆嘲笑的小氏族族长们,更是羞愧的很。 就在这些人被自己架在半空,难上也难下的尴尬时刻,一直不曾开口的五大氏族族长们开始表态了: “相比大王不会在这种大事上欺骗我等,我清化黎氏再此声明,绝不会向低贱如狗的世子臣服,哪怕他是先王嫡子也不行!” “不错,我富春黄氏也不肯这般作贱自己!” “我广平李氏没那么下贱!” “我山萝陈氏绝不肯做狗下之狗!” “我河静武氏愿唯大王马首是瞻!” …… 五大氏族都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其余的大小氏族们也忙不迭的保证: “臣等愿追随大王,共御强敌!” 第903章 元水之盟(十五) 在广南,所有的权利都被这些氏族族长们牢牢掌握在手中,只要能得到这些氏族族长们的拥护,阮潢的王位才能稳固。 这种拥护以前阮潢就有,只是连战连败之后就彻底失去了。 而今,只凭一个消息,就如此轻易的再次赢得了氏族族长们的拥护,失而复得的喜悦让阮潢几乎要大笑出声。 感谢阮大富,感谢我愚蠢的好侄儿! 阮潢好不容易才压抑住内心的狂喜,努力维持着脸上的怒色,与众位广南中流砥柱们的氏族族长们同仇敌忾地说道: “多谢众卿信任,本王别的不敢说,只是给雍人做狗是宁死也不为的。” 阮潢信誓旦旦的保证一番,而后眼珠子一转,怒形于色的说道: “雍人太子欺人太甚,杀了我大京这许多臣民,如今依旧不可罢休。 如今武安已失,升龙门户洞开,我大京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了,难道众卿想回到前唐之时,汉人凌驾我大京之上的悲惨时代么?” 谈及此事,正殿中的广南大小氏族族长们人人色变。 所谓的悲惨时代,也要看对谁而言的。 其实前唐之时,广南的百姓小民们日子并不艰难——最少不会像如今在氏族族长们的淫威下水深火热。 恰恰相反,真正过的悲惨的正是这些广南的贵人,各大小氏族的族长们。 最开始前唐朝廷也对这些氏族族长们伸出过橄榄枝,只是这些人愚蠢自大,又贪得无厌,既藐视中原王朝的威严,又拼命压榨百姓,还把黑锅扣在朝廷与皇帝的头上。 前唐明宗皇帝一怒之下,兴兵十万,将这些作威作福的族长们都镇压了下去。 一直在广南把持权柄的大小氏族,顿时陷入了有史以来最黑暗的时代: 堂堂氏族贵人,竟然被前唐朝廷逼迫,像那些低贱的小民一样,必须亲自劳作,还要承担各种租庸调。 简直是尊卑不分,岂有此理! 虽然后来广南的氏族乘着中原内乱之际,杀死前唐官员,造反自立,重新恢复了氏族族长们的富贵与尊崇。 但是那段被前唐“奴役”的历史,一直都是大小氏族族长们心底的疮疤。 如今一经阮潢提醒,氏族族长们如何不明白,现在大雍太子的作为,与当年前唐明宗皇帝何其相似? 眼见氏族族长们人人色变,阮潢又达到了自己的一个目的,心中振奋。 他知道之前败给李恪的几次战役都输的太惨,仅仅是靠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来恐吓,只能够勉强让氏族族长们不会轻易站到自己的对立面去。 想通此处,阮潢再接再厉,正色说道: “本王知道,众卿心中都有顾虑,毕竟雍人的猛火油的确十分凶残。 但是,本王以为,区区外物之力,并不是不能弥补的。 更何况,本次北上狩猎,大家也不是毫无收获。 当然了,各家的损失也都不小。 考虑到本次狩猎是本王发起,损失理由由本王来承担。 所以本王想着先将本次狩猎的战利品拿出来,犒赏众位卿家的功劳。” 这话说的极为漂亮,完全不像之前阮潢那副死要钱的吝啬嘴脸,以至于正殿上的广南朝臣们都十分惊讶。 开始他们还在怀疑,这是不是阮潢的新把戏,嘴上说的好听,实际上就是拿些不值钱的东西来糊弄大家,收买人心。 然而,当阮潢依次夸耀各位大小氏族族长们的功劳之后,全都拿出真金白银的赏赐时,氏族族长们再次惊呆了。 特别是阮潢还忍痛将之前从大雍掳掠的人口都拿出来,赏赐给族长们为奴为婢时,族长们一阵骚动: 这,是真的厚赏啊! 这还是以前那个阮潢,以前那个王上吗? 尽管族长们还有所怀疑,但实打实的赏赐与好处都没人拒绝,心里也都对阮潢这个广南王更多了些认同。 有些自以为聪明的氏族族长们看着欢喜的族长们,纷纷诚心诚意的谢恩,顿时恍然大悟: “是了,大王这是在收买人心啊! 也对啊,雍人的攻势如此厉害,再不笼络人心都来不及了。” 等到氏族族长们千恩万谢的告退之后,阮潢有些疲惫的靠在王座上。 突然,阮潢冷笑出声,用只有他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悄声说道: “哼,本王的东西是那么好拿的? 拿了这些东西,怎么也得让他们拼命才对。” 阮潢拿出一张白纸,在上面写写画画半响,才将当值的学士招来,命令他起草诏书: “大雍不仁,以无故兴暴兵,苛虐我大京。 百姓流离,氏族痛嚎,此诚大京危急存亡之秋也! 当是时,国中氏族群起相应,共抗雍人虎狼。 本王不才,愧领大京社稷,不敢稍有懈怠,以免祖宗羞惭。 今日雍人虎狼环视,但忠臣义士不赏不足以振奋人心, 特敕: 清化黎氏上氏族,赐万金,雍人奴婢一百; 富春黄氏上氏族,赐万金,雍人奴婢一百; 广平李氏上氏族,赐万金,雍人奴婢一百; 河静武氏上氏族,赐万金,雍人奴婢一百; 山萝陈氏上氏族,赐万金,雍人奴婢一百……” 第904章 元水之盟(十六) 这一次的封赏,阮潢一改往日吝啬本性,可谓是大出血,大封赏。 升龙城内的大小氏族人人有份,雨露均沾,让这座在战争阴云下略显沉重的城市也多了一些喜气。 一些小氏族的族长们干脆大摇大摆的出门,让族中子弟押着刚刚赏赐下来的雍人奴婢,招摇过市,炫耀的意图十分的明显。 那些大氏族虽然没这么浅薄,可各自家中的年少子弟们也都十分高兴,说起这些事情来,也都与有荣焉,很为自家的氏族自豪。 只是,并不是人人都喜欢这样的赏赐的,五大氏族就显得甚为反常,紧闭府门,不准家中子弟在外游荡。 而在富春黄氏的宅邸中,身为族中最受器重的贵子,黄志诚正与族里的族老们在内室议事: “该死的阮潢,竟将此事张扬的满天下都知道,实在是用心狠毒! 那大雍太子最恨的就是残虐百姓,如今大小氏族都有了奴役雍人百姓的铁证,只能帮着阮潢这个老畜生一起死战到底了。” 没有外人在,黄志诚直接破口大骂,显然心中恨极了挖坑埋人的阮潢。 其余的黄氏族老们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也无人阻止黄志诚大师风度的痛骂,他们的城府毕竟要深一些,等黄志诚骂完了,才由族长发问: “好了,少说几句无用的话。 你是咱们当中唯一亲自上过战阵与雍人真刀真枪打过的,你来说说,那雍人真的无法战胜么?” 尽管心有不甘,黄志诚还是艰难的摇了摇头,眼底深处更闪过一丝惊惧之色,十分沉重的说道: “绝无可能!若不能反制雍人的猛火油弹,血肉之躯根本不是那种地狱魔火的对手。” 眼见族老中有人不以为然,想要插言,黄志诚直接强硬的一摆手说道: “别以常理来考虑,能被称为魔火,是因为雍人这猛火油弹十分的猛恶歹毒,扑打和浇水都只会助长火势扩散。 我亲眼见到族中多名勇士想要救人不成,反把自家性命搭了进去!” 众位族老们尽皆惊骇莫名,一时间都有些一筹莫展,对于即将到来的战事更是充满悲观。 黄氏族长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头疼地含糊说道: “走一步看一步吧,实在不行的话…… 我富春黄氏毕竟远离升龙,地处南疆边陲之地,到时候再论其他也来得及。” …… 同样的计议也发生在其他各大氏族家中,只是最后商议的结果都不甚理想,目前来说,并没有什么人想出好办法来对抗一路势如破竹的大雍大军。 就在这些大氏族都对即将到来的战事心存疑虑时,族长们再次接到了阮潢的召见。 这一次阮潢召见的人不多,只有如今仅剩的五大氏族的族长。 这五人在朝中都是最顶层的重臣,人人都有名爵与尊号。 只是,等这五位将军们进入王城正殿之后,才发现他们都不是最先到达的,另有其人比他们到的更早。 阮潢等五位族长都到齐之后,直接开始介绍道: “这位少年英雄,是太原莫氏仅剩的贵子莫正,之前武安之战就是他指挥的。” 其余五位族长俱都神情轻蔑,显然都看不起无论地位还是功绩都与他们相差极远的莫氏余孽。 阮潢却似乎没看见一般,对莫正交口称赞道: “众位将军可别看不起莫小英雄,武安之失,非战之罪也,莫小英雄能将城中族人尽数带走,可谓是虽败犹荣啊。” 五位族长都是心头一动,这个消息倒是让他们十分感兴趣。 毕竟广南与大雍连战连败,每次的消息都是糟糕的不能再糟糕了,陡然间听到莫正居然能带领族人全身而退,这在一堆坏消息中间就显得极为难得了。 阮潢眼见着已经引起了众位族长的兴趣,自得的笑道: “也正因为莫小英雄的胜利,本王从中看出了我大京的一线生机!” 五位族长立即抖擞精神,目光烁烁的盯着阮潢,只听阮潢得意的笑道: “众位都知道雍人的猛火油弹十分凶猛狠毒,却都忽略了,其实这东西表面上看威力巨大,实际上破绽却也不少。” 莫正本就有心表现,这个时候立即附和道: “王上英明,微臣就是发现那些雍人的投石器粗大笨重,组装和转移都十分不便,才乘机逃出生天的。” 这些话立即就给了五位族长们很大的启发,五人眼前一亮,立即敏感的发现了其中的机会: 雍人的投石器威力大,缺陷也不小,攻击之前的运输和组装过程中费时费力,或许可以从这方面想想办法? 第905章 元水之盟(十七) 与中原王朝不同,广南向来是以武立国,对内对外的征战从来没少过,不仅经常北上侵略大雍,就是国内各大小氏族之间的血腥战斗也此起彼伏。 更不用说广南之南,还有死敌占婆,双方之间互相攻伐,大大小小的战争每隔数年就会发生一次,战事绵延不绝,已经持续了千百年之久。 长久的战乱除了养成了这些广南人蛮横好战的特性,也从实际上提升了阮潢他们这些统治者的战争素养。 之前他们因为不习惯,被李恪拿出来的划时代的武器与超前战术打了个措手不及,一败再败。 现在阮潢他们已经开始醒悟过来,并从失败中汲取经验教训,因而发现投石器以及猛火油弹的缺陷和弱点也并不奇怪。 实际上,李恪对自己的短板也知之甚深,除了对投石器的依仗太重之外,军力不足始终李恪如今最大的缺陷。 李恪此次反攻广南,水陆两师相加也不过只有三万余人。 别看交州水师攻破武安只用了一个时辰,但此战之后,升龙已经是门户大开,水师在往后的战役中能起的作用并不大。 水师的高桅大舰固然强悍,想要沿着未经疏浚的红河逆流而上却十分困难。 如今的秋冬之交,风向也不利于在红河之上逆水行船,更何况在河道中难以辗转腾挪,若是再遇上武安城中莫正所设计的大规模小火船突袭,一个不慎就要饮恨河中了。 本就兵力短促,水师又受天时地利所限难以发挥应有的作用,仅仅依靠陆上的交州府兵和东宫六率,兵力不足的缺陷就越发明显了。 倒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比如许以厚利拉拢广南本地氏族,又或者让阮大富出面在广南招降纳叛,都能迅速拉起一支数量庞大的军队。 只是这样的军队隐患太多,而且不利于李恪一次性将广南打痛,换取最少数年和平发展时机的策略。 好在兵力不足并不是决定战争胜负的唯一关键,李恪又素来讲究兵贵精而不贵多,因此以东宫六率的强悍战力,勉强能应付如今的局面。 再加上已经将阮大富这杆大旗竖起,广南国内那些氏族们蛇鼠两端、欺软怕硬的本性顿时展现的淋漓尽致。 除了少数大氏族,哪怕转换门庭也未必能获取更多的利益,反而要冒更大的风险,已经认命般的和阮潢绑死在一块之外,其余的中小氏族中,多的是那些投机分子,想要借着投靠阮大富来博取将整个氏族发展壮大的机会。 在武安与升龙之间的数百里广南大地上,无数的城池上演着各自不同的大戏,有些城池依旧忠于升龙,有些氏族则是迫不及待的打出拨乱反正,迎回先王太子的旗号。 更多的人却开始变得态度暧昧起来,对于升龙城的命令开始变得敷衍,对于阮大富派去说降之人却也没有拒之门外。 就李恪掌握的情况来看,除了黎、黄、李、武、陈五大氏族之外,目前还明确对阮潢忠心不二的氏族已经不足三成。 李恪的军事会议也已经得出结论——与阮潢决战的时机已经成熟了。 参谋部经过反复论证,将一份作战计划送到李恪手中的时候,着实让李恪大吃一惊: “你们真的以为,阮潢不会死守升龙?” 负责回答李恪疑问的是何兴枞,这小子如今早没了之前的浮躁浅薄,精壮的身体和饱满的精神让他看上去极为干练。 面对太子的疑问,何兴枞丝毫不怯,从容不迫的说道: “是的,我们参谋部经过研究,认为广南人如今应该都已经从猛火油弹的恐惧中找到了足够的教训,必然已经知晓这种威力巨大的武器同样有着巨大的弱点,诸如精细易损、难以移动、组装困难、消耗巨大等等。 同理,广南人必然会以此针对性的做出布置,所以我们认为,广南人绝对不敢死守升龙,因为那不啻于在等死而已。” 李恪赞许的点点头,眼中满是欣慰,笑着问道: “你们怎么看?” 这个“你们”,包括交州府军中郎将涂明旌、东宫六率鲁恒、精骑营郭衍以及交州水师顾惟德等军中将领。 涂明旌欲言又止,偷眼去看其余几位同僚的反应; 郭衍却毫不迟疑,直接赞同道: “以臣愚见,广南人野地决战还有一线生机。” 顾惟德也附和道: “若臣是广南人,也绝不肯坐在升龙城中等死。” 鲁恒的目光在地图上逡巡良久,而后重重的点在某处道: “这里,必是广南人预设的决战之地。” 第906章 元水之盟(十八) 龙编位于升龙东南方向四十余里,与升龙隔红河相视。 龙编地势平坦,沃野千里,本是极好的生息之地,若是放在中原,必然又是一膏腴州郡,养民以百万计。 早在前汉武帝置交州刺史部时,龙编就是交趾州治所在地。 惜乎广南人懒惰蠢笨,暴殄天物,龙编空有大片肥沃土地荒废,却极少有人耕种,更多的地方依然是野草没膝,鼠兔生繁的原始草原。 时间已经来到了十一月,北方各地早已经是冰天雪地的世界,龙编的气候却依然清朗闷热。 少有人迹的平原上,一只养着灰黑的野兔在午后阳光照耀下,悠闲藏在草堆深处,三瓣小嘴不停的从枯黄的草叶里叼些青嫩的新草叶嚼动。 突然,野兔的嘴巴停了下来,长长的兔耳支棱着,时不时抖动一下。 也不知道这肥兔子察觉到了什么动静,猛然间一个转身,飞快的在草原上的“兔道”里面奔跑着,左转右闪的,很快就钻进一个藏在草叶深处的洞穴中,不见了踪影。 直到这时,远处才有一阵阵的马蹄声传来。 不同于平时,在这种原始草原上,骏马奔驰的速度根本快不起来,除了有那些又高又密的野草会影响马速之外,时不时会出现的各种坑洞更是奔马的天敌,一个不小心就要摔断蹄子。 那个时候乐子就大了,说不得废了一匹良马不说,就连马背上的骑士都要筋断骨折,运气不好的话小命交代了都不稀奇。 只是今日这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又有些不同,比起往日里要急促的多。 待到近了,才发现伏在马背上的是个广南人,黑瘦丑陋的脸上尽是惊慌的神色,一边不惜马力的抽打着马臀一边时不时的往后张望着。 就在这广南人身后约里许的地方,有几匹快马死死地咬在后面,双方之间的距离也在一点点的缩短,将这广南人吓魂飞魂散,继续打马狂奔。 突然,远处的地平线上似乎闪动了一下,紧接着便看到一道灰黑色的线条从地平线下面升起,并且还在迅速扩大,很快就布展开来,如同顽劣的孩童在一张白纸上肆意涂抹出一块灰斑似的。 这广南人大喜,调转马头就朝前急奔,很快就将几个迅速勒住马头的追兵远远的摔开来。 那几名追兵恨恨不已,有一人飞速射出一箭去,却还差了那名广南人身后老远一段,箭支就去势已尽,坠落在地。 “走,回去禀告太子殿下,发现广南人主力了。” 几名骑士正是东宫精骑营中的佼佼者,两军交战在即,他们这些人骑术精湛,担负起了大军前沿哨探与警戒的重任。 像这样的骑兵小队,龙编草原各地被撒的到处都是,除了清理广南人派出来的探子之外,还要负责寻找广南人的军力分布。 很显然,这支小队走了大运,一头撞在了广南大军主力前面来。 得亏他们所骑骏马,都是来自北疆,又已经慢慢的习惯了南方的气候,是以才能追赶那个广南探子这么久之后,还有余力乘着广南人报复性的反追击之前,从包围圈中跳出去,将消息带回。 龙编东北一处地近红河的平原上,一座大营横据数里之地,大营中央巨大的六纛下,是李恪的军帐所在地。 听取完陆陆续续从前线传回的消息之后,参谋部的年轻参谋们不停的计算,然后小声商议一阵,郑重的将一支黑色的“阮”字旗插在地图上龙编的西北角上。 李恪拿出规尺,丈量了一下双方之间的距离,沉默良久之后才突然说道: “传令下去,精骑营西出,尽量骚扰迟滞广南人的进兵速度。” 军帐中的将校与参谋们同时大吃一惊,不明白李恪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改变之前商议好的对敌策略。 只是如今的李恪威权极重,在军中的威望更是随着历次战役的胜利益发高涨,如今说一句如日中天也不为过。 所有人尽管不理解,却没有人敢于质疑。 唯一有些不满的,只有满心焦急,恨不得现在就杀了阮潢,马上就夺回升龙登基为王的阮大富了。 李恪的话就是军令,将校们还在震惊中,精骑营校尉郭衍已经大声应命,出门准备去了。 李恪将众人的疑惑看在眼中,神情从容的笑道: “众位觉得,如今急着决战的,是咱们还是阮潢?” 众人面面相觑,阮大富按捺不住,急切的说道: “殿下,以外臣之见,自然是咱们更着急一些,毕竟咱们兵力不足。” 李恪笑了笑,意味深长的说道: “而且咱们还有深入敌境、补给紧张等各项不利因素对吗? 很好,阮潢也是这么想的!” 第907章 元水之盟(十九) 李恪所料的一点都不错,阮潢的想法的确与他所说的那样如出一辙。 但越是如此,阮潢越加奇怪——明明速战速决对大雍南征来说最有利,为什么大雍逼近龙编之后,就不肯再前进一步了呢? 广南军中的将领就是各大小氏族的首领,依据各自兵力的多寡和强弱来决定身份高低。 能进阮潢王帐议事的,都是广南军中实力最强的那几个大氏族族长。 面对阮潢的疑惑,这些氏族族长们也都十分不解,想不通明明时间拖的越久,对劳师远征的大雍来说越不利,偏偏大雍南征大军就停在龙编以东之后,就扎下营寨不走了。 而且还摆出一副死守的模样,驱使那些去投奔阮大富的广南人拼命的挖坑道工事、搭建高大的营垒。 龙编所处的地方人迹稀少,很难在当地找到粮食补给的,雍人却突然选择固守在那里,坐吃山空,实在不合常理啊。 阮潢猜不到李恪的想法,心中焦躁,面色难看的问道: “各位好好想想,雍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到底有什么诡计?” 几位族长也想不明白,只能含含糊糊的猜测: “许是想发挥投石器的最大攻击效果。” “以守代攻的话,对雍人来说也不失为一条好计。” “莫不是军中生变了?” …… 各种猜想都有,但都没什么实质性的依据。 广南人本就缺少好马,骑兵数量更是少得可怜,在精骑营主动出击的情况下,广南人想要接近大雍的营地查探,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这种单方面的战场遮蔽让阮潢这些广南人十分不适应,迟迟不敢妄下结论。 哪怕广南人十分乐观的判断,觉得大雍南征部队最大的可能是军中生变——也许李恪一家病倒,不省人事了都有可能。 但战场之上瞬息万变,牵一发而动全身,阮潢本就在数次大败中留下了心理阴影,再加上他现在实在输不起了,只能越发的小心翼翼。 就在阮潢愁眉不展,那些广南大氏族族长们闭口不言,明哲保身的时候,突然有人来报,说是莫正求见。 以广南人刻薄寡恩的本性,当阮潢发现再也没办法从莫正身上问出更多有效的情报之后,就毫不留情的将莫正打发走了,并且冷眼旁观,漠视着那些大小氏族对残余的太原莫氏族人变本加厉的欺辱。 现在的莫正已经不是阮潢口中的“少年英雄”,而是一个想要保住性命都十分艰难的丧家之犬。 得悉莫正求见,阮潢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拒绝。 只是如今他一筹莫展,心里一动,生出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来,最后还是冷冰冰的说道: “让他进来!” 莫正心知机会难得,错过这一次的话,恐怕他们这些倒霉鬼就要和太原莫氏一起彻底消失了。 是以莫正也不拖拉,直截了当的说道: “臣听闻雍人固守龙编之东,有一计可破之!” 阮潢眼睛瞬间大亮,惊喜的叫道: “爱卿所言可是真的?快快仔细说来!” 莫正却不肯再上当了,他吃过一次亏,已经看出来阮潢就是个提上裤子就不认账的无耻之徒。 眼见着机会稍纵即逝,莫正硬着头皮说道: “臣有一策可破雍人,只求王上能恩许我莫氏残余族人加入王上的正军之中。 臣等对王上忠心耿耿,愿为王上披荆斩棘,所向披靡!” 阮潢一愣,仔细想了想这个提议,顿时心动,能平白多出一支力量在手,哪怕再弱小也是好事。 阮潢稍加考虑就答应下来,连声催促道: “好的,爱卿所请本王准了。莫卿还是快说一说,该如何攻破雍人营垒吧。” 莫正达到了目的,心中喜悦,立即高声说道: “王上,雍人以守代攻,的确是件难题。不过,此地是龙编草原,此时是孟冬时节,雍人此举看似精明,实际上是自蹈死地!” 阮潢两眼大睁,不可思议的问道: “真的么?莫卿有何妙计?” 莫正阴狠的笑道: “如今草原上的草已经枯黄,天气也变得干燥起来,日常刮的也多为西北风!” 阮潢心中一动,隐隐抓住点什么。 他还没开口,旁边的黄氏族长突然大笑起来: “妙啊,我们可以用火攻!” “对啊!” 阮潢恍然大悟,喜出望外的叫道: “我怎么没想到呢,雍人可以用猛火油弹来烧咱们,咱们就可以点燃龙编草原的野草,让雍人尽数被烧死在草原之上!” 阮潢满脸兴奋,眼中却露出阴狠毒辣的凶光。 可就在他精神亢奋,以为妙计可行的时候,提出火攻的莫正却突然开口反对起来: “不,不能在草原上放火!” 第908章 元水之盟(二十) 李恪做出坚守不出的决定之后,广南人突然加快行军步伐,虽然有精骑营竭力骚扰迟缓,也只能稍加拖延,并不能完全阻挡广南人的步步紧逼。 再加上之前两军之间相距就已经不远,终于在三日之后,仅凭肉眼就可以看见广南人的营帐了。 然而,就像李恪突然决定以守代攻一样,广南人的作为也有些让人费解。 如果说广南人大大方方的分兵,将大雍的军营西、北、东三个方向都牢牢扼守住,是仗着兵力充足,想要围困大雍南征军营,还能理解。 那么之后广南人同样只守不攻,就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大雍军中,负责观察敌情的郭衍忧心忡忡的来报告: “殿下,有些奇怪啊!广南人围困之举还好理解,为什么也只守不攻呢?” 李恪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广南人的异动背后,到底在隐藏什么样的目的。 郭衍来的正好,李恪放下手中的情报问道: “怎么,广南人又在做什么了?” 郭衍带着疑惑说道: “这广南的平原,野草再怎么茂密,可是高度没过膝盖,人是很难藏在其中的。” 李恪点头,心中也认可这一点。 “但是怪就怪在这一点!” 郭衍指着背后的广南军营方向说道: “现在广南人正大量派出人手,在营地四周割草。” 李恪吃了一惊,马上就想到了些什么。 他不像郭衍这般只是觉得疑惑,立即吩咐道: “让人去帐外,割一把草进来!” 这等小事很快就有人去做,不一会的功夫就有人送来一把干草,一边还带着歉意的说道: “这已经是最新鲜的草叶了,其余的都干枯的厉害。” 李恪心里一咯噔,几乎是脱口而出: “放火!广南人是想用火攻!” 这个时代的人很难理解,但李恪来自后世,防火的梗以及火灾事故听说过无数次,心里立即就找到了这根弦。 其余人也都大为震惊,还有人恨声道: “这广南人好歹毒,竟然用火攻?” 李恪对此倒是不以为然,在古代科技不发达,战争技术很多都依赖天然条件,火攻、水攻都是经常用到的招数。 广南人用火攻倒不稀奇,让李恪觉得奇怪的是,广南人准备用什么样的方式纵火。 不过,就算一时间猜不到也没关系,后世的李恪作为医院的小领导,也参与过无数防火会议,接受过许多消防的科普与培训。 因此李恪只思考了片刻,就立即下令道: “在营地周边烧出一个防火隔离带出来!” 李恪先对一脸懵圈的将领们解释什么是防火隔离带,而后又告诉他们该怎么防止火势向内蔓延。 等到大家都理解了,这才赶紧派人动手操作。 大雍军中的异常,也很快就吸引了对面广南人的注意。 当阮潢等人出来查看情况的时候,发现大雍军营四周已经是一片烟火缭绕,一时间竟然看不清楚火焰背后的情形。 阮潢顿时脸色一黑,有些不喜的问道: “莫校尉,雍人这是想干什么?” 莫正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他还没开口,广南人中也有聪明人,立即猜测道: “恐怕雍人也猜到咱们要用火攻,先一步把周围草料都烧掉了,这是华夏故智,叫做‘釜底抽薪’!” 其余的广南人没听说过这个成语,但也猜到似乎是对接下来的火攻不利。 他们本就不高兴莫正等到阮潢的赏识,到嘴的鸭子居然扇着翅膀飞走了,因此立即就有人落井下石: “嘿嘿,还说什么破雍人之策,万无一失。我看也不过如此!” “是啊,真把雍人当傻瓜了么?” “年轻人嘛,好大喜功,不肯脚踏实地也是正常的。” …… 有人冷嘲,有人热讽,还有人阴阳怪气,表面开脱实则讥笑,种种恶意让莫正有些不安。 不过他还是坚持说道: “王上,火攻之策必有奇效,还请王上放心,若是今晚火攻失败,臣愿提头来见!” 阮潢心底不喜,但还是勉强说道: “好,本王就信你这一次!” 阮潢的冷漠让莫正心底发凉,心知这是最后的机会,哪敢松懈? 他不敢在这些广南食物链顶层的贵人们面前失礼,出了王帐就心急火燎的直奔后营,一顿鞭子就将几个围在一起说笑的广南人小头目抽打的鬼哭狼嚎。 莫正出了一口恶气,尚且不肯善罢甘休,恶狠狠的警告道: “你们几个混账,军令在身还敢懈怠,若是完不成今天的割草任务,本校尉先砍了你们几个,再去大王面前请罪。” 几个被打的广南人小头目敢怒不敢言,屁股尿流的跑去催逼那些底层广南军士加快割草速度,将从莫正那里受到的恶气撒将下去。 第909章 元水之盟(二十一) 夜晚很快来临,莫正匆匆赶到王帐中,眼看着几个氏族族长不怀好意的目光,立即正色说道: “王上,一切准备就绪,建功立业就在今夜!” “功业”二字瞬间让阮潢精神一振,之前被那些氏族族长们拱起来的火气也随之一轻,心情略有些激动的问道: “莫卿,可有万全的把握?” 莫正心中腹诽:“用的上的时候就是莫卿,用不上的时候就是莫校尉。这阮老二还真是刻薄寡恩。” 只是他现如今寄人篱下,只敢肚里发发牢骚,表面还要恭顺的说道: “仰仗王上天威,今夜必能大获全胜。” 那些氏族族长们也紧抓机会,适时逢迎道: “王上英武,小小雍人太子不自量力,自然手到擒来!” “此战过后,王上威名远扬,必让雍人不敢南下牧马。” “何至于此?老臣以为,王上此战之后威名广播天下,当可与北方雍、戎、夷平等相待,何不加皇帝号?” 阮潢听的心脏“砰砰”直跳,欲望与野心也在疯涨: 对啊! 加皇帝尊号,复大京远祖荣耀,与雍人皇帝老儿平起平坐! 阮潢被刺激的两眼发红,但也知道今夜之战才是最重要的,他居然亲自走下王座,来到莫正面前,眼神热切的说道: “莫卿,今夜摧城拔寨,破敌制胜就靠你了!” 莫正也受到帐中其他人的狂热感染,激动的说道: “王上但在帐中安坐,今夜臣不胜无归!” 阮潢大喜道: “很好,本王今夜不睡,就在帐中等候莫卿凯旋归来。 若今夜建功,本王必不吝厚赏,太原莫氏的将军之位,非爱卿莫属。” 莫正精神大振,郑重的拜别阮潢,大步走出王帐。 为今夜的偷袭,莫正早已经准备多日,他出帐之后片刻不停,很快就来到广南大营之外,在那里早有一支广南大军等候多时了。 莫正到来之后,也不废话,直接下令道: “莫狼你带前军三千人,潜伏到雍人大营东面; 莫虎你带后军三千人,潜伏到雍人大营北面; 我自带中军四千人,潜伏在雍人大营西面,今夜三更举火为号,三营同时发难,火烧雍人大营!” 领军的都是莫氏仅存的族人,与莫正性命攸关,无人敢于怠慢。 得了莫正的将令之后,各自回归本队发号施令,紧锣密鼓的准备着。 这广南的草原上,少有虎狼,最厉害的也不是毒蛇,而是各种毒蚊子,一咬一个大包,奇痒难忍。 哪怕是秋冬之交的时节,这些蚊虫也不肯消停,咬的这些乘夜偷袭的广南人叫苦不迭。 莫正只能耐心安抚,以升官发财利诱在先,再以军法酷烈威胁在后,这才将军中不满勉强压制下去。 好不容易熬到三更时分,莫正急忙让人举火,通知东、北两个方向的广南人同时发动。 莫正眼看着两个方向同样亮起的火光,振奋精神,大声鼓舞道: “将士们,现在正是午夜,雍人必然想不到我们会来偷袭,更想不到我们有天时地利之助,必败无疑! 今夜只要杀了雍人太子,王上必有厚赏!” 莫正身先士卒,第一个冲上去,亲自背负着一捆干草向前冲去,边冲还边鼓舞士气: “将士们,跟我一起冲啊,火烧雍人,杀太子,抢头功!” 其余的广南人受此鼓舞,士气为之一振,慢慢的变得狂热起来: “冲啊,杀了雍人太子,荣华富贵就在眼前。” “烧死他们,今夜必胜。” “杀光雍人,报仇雪恨啊!” 这龙编草原上无遮无掩,大雍的军营就像一只暗夜中的明灯一样,十分的耀眼,广南人根本不用灯火指引,只需看着大雍自己燃起的防止偷袭的营火就不会走错方向。 只是莫正走着走着就发现了不对劲! 脚下顺滑的草地突然一变,变得漆黑一片,踩上去也是深一脚浅一脚的,还带着一股十分呛人的烟火味道。 莫正之前还不知道大雍放火烧草的用意,这个时候顿时恍然: 糟糕!要暴露了! 原本按照莫正的计划,夜近三更的时候一万广南人背负着割好的干草潜伏靠近放火烧营,必然让雍人营中大乱。 而后再由广南军中其余十几万大军,源源不断的将后方准备好的干草送到前方,不需要全部丢入雍人营中,只需分辨出哪个是上风口,拼命堆高上风口的火势,仅凭着浓烟倒灌,就足以将雍人逼出营来。 到时候雍人事起仓促,必然防不胜防,又怎么可能是严阵以待的广南大军对手? 只是让莫正没想到的是,李恪只是让人烧出一条防火带以防万一,就让莫正预想的偷袭计划有了破产的风险。 第910章 元水之盟(二十二) 既然猜到了广南人会火攻,那么广南人会使用哪种火攻的方法也就不难加以推论了,来来去去无非是那几种而已。 在参谋部合议推导出来的几种方式中,与会之人一致认为,广南人夜袭纵火的可能性最大。 这就是参谋制度的好处了。 就像以前,盟军的谍战水平极为优秀,谍报人员屡次建功,破获敌军密码、刺探情报、侦知元首意图…… 但双方照样打的有来有去,依仗的就是优秀的参谋制度。 我不需要知道你有什么行动计划,我只需要将你可能的行动方案都推导出来,然后加以防备就可以了。 李恪参考其所建立的参谋制度,如今经过数次战事的历练也开始逐渐成熟起来。 虽然与那支有着悠久历史传承的优秀参谋团队比,还要差的多,但是在这个时代却已经足够应付所有的敌手。 莫正自以为聪明,以为可以靠着乘夜纵火,哪怕不能靠近放火烧营,也能近距离制造足够大的烟雾,将坚固营垒背后的大雍军队逼出营地,被迫仓促应战。 他却不知道,李恪的参谋部已经预料到了这种可能。 除了加强明暗哨以及流动夜哨之外,还额外增加了夜间瞭望手。 其他的时候或许是多此一举,但在李恪的命令下,大雍营垒外围早已经烧出来一条防火隔离带,与周边的草原有着鲜明的界限。 当莫正带着他的夜袭先锋背着枯草越过这条灰线时,心里本能的感觉到不妙。 这么多人背着草料,在月色下潜行,如果有草原的底色掩护还容易掩藏行迹,可在一片灰黑的荒地上面,就有些显眼了。 就在莫正心里还在期望大雍的夜哨察觉不到的时候,前方某个平坦的地面突然凸起,一条黑影猛然向大营方向疯跑。 与此同时,刺耳的竹哨声划破夜空,打破这一片夜的寂静: “哔哔哔~” 一声哨响,仿佛是命令一般,前方的平地下同时跃起十几条黑影,尖利的竹哨声更是此起彼伏: “哔~哔哔~” 营垒上的哨兵也被惊动,迅速抄起手边的小锤,拼命的敲打着警钟: “铛铛裆铛铛裆~” 比起穿透力优秀的竹哨声,铜钟的声音更响亮,传递的距离也更远,中军大帐中的李恪本来睡的就浅,一听到警钟的声音,立即翻身下榻。 战时要求衣不卸甲,和衣而睡,李恪这个军中主帅也不例外。 李恪直接取了壁挂上的宝剑,脚步匆匆的赶往前帐,等他到达的时候,早有负责夜晚警戒的人候在那里。 李恪也不废话,直接问道: “什么情况?” “启禀殿下,广南人夜袭,已经接近营地千步之内。” 李恪精神一振,冷笑道: “还真的来了,按计划行事!” 随着少年侍从们迅速将李恪命令传下,整个大营迅速运转起来,来来往往的军士各行其道,奔向各自的位置。 大营也从寂静无声,迅速变得嘈杂起来,就像一头沉睡的野兽,突然被惊醒一般。 莫正怎么也想不到,大雍军事素养竟然有这么高,陡然在夜晚遇袭,居然没有一人慌张乱跑,与他所期望的营啸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如今对他们这一万人来说,完全是骑虎难下,无功而返的话,恐怕刚才还殷殷期盼,和颜悦色的阮潢马上就会翻脸,将这些莫氏余孽尽数斩杀,再将战败之责一股脑的扣在他们头上。 一想到回去之后必然会遭遇的悲惨境遇,莫正一咬牙,大声喊道: “将士们,雍人已经被咱们的袭击吓到了。趁着雍人自乱阵脚,冲上去烧死他们!” 其余的广南人不疑有他,看着猛然间火光大盛的大雍营垒变得喧嚣嘈杂,还真以为大雍军队陷入大乱之中了。 这些满脑子杀戮与贪婪的广南人顿时士气大振,嗷嗷怪叫着跟在莫正身后,背着各自的草料向前飞奔。 千步的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对于早有准备的雷火营来说,只需要将小型猛火油弹装进特制投射斗中,而后根据夜哨们送来的情报来测算距离: “一千一百步?仰角加3.6度,配重加一个单位!” “预备!” “放!” 一阵长臂与木钮摩擦的声音之后,“呼”的一声之中,数十个星火闪闪的向着前方急速飞去。 莫正眼看着前方的夜空突然多出无数的火星,本能的感觉到了巨大的危险。 依据数次让他死里逃生的经验,莫正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往地上一扑。 第911章 元水之盟(二十三) 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莫正这样机敏的,绝大多数的广南人脑子里想着的,还是“继续冲,冲过去放火烧死雍人”! 不能不说,尚武的风气让广南人拥有着勇悍的品质,也正是依仗着这种勇悍,广南人才可以北上侵扰大雍,南下与占婆争锋,时不时还发兵去西部山岭上的南掌劫掠一番。 但在这个时候,勇悍却没能给这些广南人带来所企望的胜利,反而将他们陷入危险的境地。 说起来长,其实速度非常快,就那么几个呼吸的功夫,远处天边的星火急速靠近,而后“轰~”的一声砸在地面上,爆裂开来。 小型猛火油弹装油量与大型猛火油弹不能比,一颗在地面上爆裂开来,点燃的地方也不过是数尺方圆,火焰的烈度也要逊色数倍。 然而,与大型弹每次只能发射一颗不同,每一次抛射的小型弹足有三十二颗之多。 就在莫正暗自庆幸,自己早早的趴下,没有被数丈外的那颗猛火油弹砸中的同时,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又有数颗火油弹从天而降,砸在莫正的周围。 好巧不巧的,其中就有一个炸裂的地方距离莫正的脑袋不过半尺而已。 这么短的距离,莫正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爆裂开来的陶罐碎片溅了个满脸。 插在脸上的陶罐碎片瞬间就让莫正血流满面,疼痛难忍。 但更让莫正魂飞魄散的是,猛火油那刺鼻呛人的味道是如此的接近,近的就像是地府鬼差就在身边一样。 莫正哪里还管得了脸上的那些伤口,惊恐无比的用手,用袖子,甚至是用他丢弃的草料,拼命的想将溅在脸上的猛火油擦干净。 周围那些广南人此起彼伏的凄厉惨嚎是如此的熟悉,让莫正恍惚有一种再次置身于合浦城下的错觉。 他再管不了什么夜袭任务,哪怕阮潢现在就拿着把刀架在他脖子上,莫正也要掉头就跑。 蒙头猛跑的莫正很快就累的气喘吁吁的,不过幸好,他暂时从远处的那些着火点死里逃生了。 只是莫正还没来得及庆幸,斜刺里突然冲出来一个一边惨嚎一边疯狂扭动的人形火炬。 莫正猝不及防之下,直接被撞到在地。 不过这个时候,莫正已经顾不上爬起来了,因为他身上残存的那些猛火油已经被瞬间点燃。 惊恐的莫正死命的拍打着,企图将那些小火苗拍熄,然而他的努力就像前面那个人形火炬一样,终究是徒劳的。 很快,地上也多了一个疯狂扭动打滚的火团。 其余的广南人也都差不多,这些夜袭的先锋锐士再次胆寒,怎么也想不到会出现这种,四面八方到处都是火油弹的情况。 之前他们为了掩藏行迹,恨不得草原上的野草再高一下,最好是有一人高,直接把他们全部遮挡的严严实实。 现在他们却恨不得地皮上干干净净,一根草根子都没有。 秋冬时节的枯草本就易燃,被无数从天而降的小猛火油弹一点,轻而易举的就蔓延成连天蔽日的大火。 无数的广南人在烈火中惨嚎,疯狂的东奔西窜,企图能找到一条冲出火场的生路。 他们的垂死挣扎注定是徒劳的,甚至许多人就直接被自己肩负来的枯草直接活活烧死。 这一万多的广南夜袭先锋,能活着跑出去不足一半,其余人大部被当场烧死,少部分奄奄一息的,也只是苟延残喘,命不久矣。 广南人的大营中,阮潢神色木然的看着蔓延的大火,久久不能出声。 只是身边的那些广南人大氏族族长们,却能敏锐的察觉到阮潢死死攥紧的拳头正在不停的抖动,也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恐惧。 良久,阮潢才恨恨的骂道: “莫氏狗贼,害死本王了! 诸位爱卿,抛弃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明日准备攻打雍人营垒吧。” 几位大氏族族长面面相觑,却也只能认命一般赶回各自的营寨中布置。 与广南人的灰心丧气不同,大雍南征军的营垒中,受到挫败广南人夜袭阴谋的影响,军中士气再次高涨。 若不是军法严酷,此时营中怕不是早已经欢呼声响彻云霄了。 而在中军大帐中,所有的将校们济济一堂,人人都喜气洋洋,兴高采烈。 原本对李恪突然固守大营心中最不满的,要数精骑营校尉郭衍,但是现在对李恪最佩服的也是郭衍。 这位原来左骁卫精骑出身的军中悍将佩服的五体投地,心悦诚服的拜服道: “殿下神机妙算,算无遗策,诸葛武侯复生亦不过如此而已。” 第912章 元水之盟(二十四) 有郭衍带头,其余的大雍将校们忙跟着附和: “殿下明见万里,区区广南跳梁何足道哉?” “有殿下在,我等只需忠心办事,自然无往不利!” “殿下英明神武,麾下又有百战雄狮,千军辟易不过等闲事尔。” …… 大雍的军将们在讨好自家太子殿下,把李恪夸的简直是天上有地上无,都要变成古往今来第一名将了。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一个人也不甘人后,阮大富抓住机会,扑通一下就跪倒在地上,涕泪横流的大哭道: “广南百姓何其无辜,被阮潢这等人面兽心的禽兽奴役。幸得天降上国太子殿下千岁,为我等广南百姓主持正义,匡扶正道,此恩此德,实乃开天辟地以来第一,古往今来最厚。 我等广南上下感激涕零,无以为报,自愿太子殿下千秋万岁,福寿安康……” 帐中众人都被震的目瞪口呆,人人心中都在大骂: 卧槽,这厮好无耻! 这彩虹屁拍的太尬,李恪都被说的浑身不自在,心说什么千秋万岁的,我特么的又不是千年王八万年龟。 而且这老小子最近有点不老实,也不知道是不是自以为非他莫属,这广南终究是要交到他手里去的。 是以李恪也没给他好脸色,只淡淡的说道: “起来吧,好生用心做事就行,这些漂亮话就不用说了。” 阮大富脸色一僵,讪讪的爬起身来,心里却是十分的着恼,暗自憋着怒气: “等着,忍着,这些雍人迟早是要走的! 到时候,我大京的千里江山还是本王说的算。” 李恪打心里不喜欢这些广南人,东宫上下有一个算一个,没有谁会傻到与阮大富亲近,这种孤立更让阮大富愤懑,连带着对大雍的态度都变得愤恨起来了。 又或者说,这些广南人从来都不曾真正臣服过,只不过大多数时候是像阮大富如今这样,被情势所迫而已。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顾虑,李恪一直讲阮大富捆在自己身边,时不时敲打一番。 李恪又与众将商议了一番明日的作战,再次强调以守为上,若不是迫不得已,不得出营与广南人浪战。 虽然有些纳罕,但李恪的威权深入人心,也就无人反对,最多私底下有那么一两句抱怨。 李恪的这种保守,落在阮大富心里,却又是另外一种想法。 最开始的时候阮大富也一直在奇怪,不明白李恪的用意,直到阮大富新近招募的心腹臣子提醒之后,他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雍人太子是害怕与阮潢交战损耗太大,将来压制不住自己啊! 阮大富本来就不满李恪的压制,如今有了这样的想法,自然越发的愤怒,与此同时内心的自我认知也就不免开始膨胀起来,自己下意识的以为: 原来我这个广南世子给雍人太子的心里压力这么大; 原来我的重要性这么高; 原来我的潜力如此之大,只等良机一到就是一飞冲天啊! …… 就在阮大富开始越发狂妄的同时,对面的阮潢也开始为最后的战斗做最后的布置。 相比较而言,广南的优势就在于兵多将广,阮潢也是发了狠,想要不惜代价的冲击,企图利用多方面的同时攻击,牵制大雍最大限度的兵力,让大雍顾此时被。 然而,第二日一大早,他的王命尚未颁布,布置还未展开时,升龙方向突然有一队快马急速奔来。 阮潢下意识的就感觉有些不妙,心里开始担心起来,生怕升龙城内出事。 此战他几乎将升龙城内的所有兵力搜刮一空,升龙城内真发生点什么事情,阮潢此时也只能无可奈何的任由事态失控。 其余的几个氏族族长们颇有些事不关己的淡定,甚至隐隐还透露着一些似有似无的幸灾乐祸。 这让阮潢十分不快,却也同样无可奈何。 不过很快,阮潢就高兴起来了,因为五大氏族之一的富春黄氏族长突然惊叫出声: “黄剑,怎么是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被称作黄剑的正是这一队快马的头领,他本是富春黄氏中一个留守家中的贵子。 只是此时的黄剑披头散发,浑身发颤发软,脸色更是苍白的不像话,似乎下一刻就会晕厥过去一样。 早有其他黄氏族人焦急的扑上去,将黄剑搀扶到黄氏族长面前。 摇摇欲坠的黄剑好悬没呲溜到地上去,看到自家族长之后,原本散乱无神的眼睛猛的一亮,而后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族长,完了,完了啊。咱们黄氏族地,彻底完了啊。” 第913章 元水之盟(二十五) “什么完了,说清楚来!” 黄氏族长险些气死,一个巴掌扇过去,总算把黄剑打的稍微清醒了一些。 只是这黄剑依然痛不欲生的样子,无力的瘫倒在地上,哽咽的说道: “真的完了啊,富春黄氏族地被攻破了,咱们家的族人全部被那些畜生杀光了啊,一个都没留啊,呜呜呜……” “什么?” 黄氏族长本就年老,一听到这个噩耗,顿时两脚发飘,两眼发黑,险些一口老血直接喷出来,摇摇欲坠的站都站不稳当了。 若不是边上的人见机的快,这老头儿就直接躺地上去了。 可即便如此,黄氏族长也被打击的不轻,说话的声音都开始发飘了: “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雍人的水师又来了?” 这声音听起来太痛心了,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其余四位大氏族族长本来还幸灾乐祸的,这个时候也心有戚戚,兔死狐悲。 就是阮潢,心里也梗住了一样堵的难受,用嘶哑的声音问道: “到底是不是雍人水师?” 那黄剑依然是哭丧着脸,伤心欲绝的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哭哭啼啼的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可把其他人给急死了,又被他高的稀里糊涂,恨不得直接掐住他的脖子猛摇,把答案从他的肚子里摇出来。 黄氏族长好不容易顺了点气,气急败坏的又是一巴掌扇过去: “到底是不是,你这点头摇头干什么,说清楚来啊!” 黄剑被打的发晕,好歹是晃过神来了,边哭边说道: “有雍人水师,还有占婆大军。 攻破富春是雍人水师干的,冲进城里来的是占婆大军。 这些占婆人不是人啊,他们见人就杀,见钱就抢,见到女人就糟蹋,可怜老夫人年过七十,都没逃过那些畜生的毒手啊。” “什么?” 黄氏族长惨叫一声,再也忍不住,“噗~”一口老血喷出来三尺高,而后两脚一蹬,直挺挺的倒在地上不动了。 黄氏的族人顿时一片大乱,慌手慌脚的去抢救,忙乱了半天却是无用功,老族长已经死的透透的,就是眼睛死了都不肯闭上。 剩下的四大氏族族长也没心思幸灾乐祸了,他们的脸色都极其难看,显然是被这个糟糕的消息打击的够呛。 被打击的最厉害的则是阮潢,现在这支人数虽少,却精锐非常,又十分棘手,难以抵挡的雍人大军就已经让他束手无策了,哪想到南方死敌占婆又突然打进国门来。 更可怕的是,雍人水师和占婆人似乎已经联手了,这个消息对阮潢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 到现在别说再继续进攻了,能不能保住这十几万人的广南大军不原地哗变都是十分考验人性的问题了。 没看到如今黄氏的族兵已经开始混乱,其余各家的氏族族兵也议论纷纷,都开始变得不稳了么? 好不容易阮潢才控制着自己没有跟着黄氏老族长吐血死过去,他赤红着眼睛,呼吸也变得十分粗重,呼哧呼哧的走到黄剑面前,满脸狰狞如同恶鬼一般咬牙切齿的问道: “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雍人水师会和占婆人在一起?” 黄剑只知道闷头逃跑,哪里知道那么多,颠三倒四的把他知道的那些皮毛消息胡乱的说来说去,就是找不到重点,差点没把阮潢给气死。 即便不知道具体情况,可广南大军也都知道了,形势已经急转直下,整个广南人的营地十几万人的军队,都被失败的阴霾笼罩着。 阮潢等人都急急忙忙的开始商议对策,所谓的勠力同心,拼死进攻也只能成为泡影了。 大雍营垒中的望斗上,瞭望手通过望远镜发现了对面的变故,负责侦查敌情的当值校尉不敢怠慢,立即将事情上报。 中军大帐中,李恪不紧不慢的放下手中的书卷,笑着说道: “看来还是被我等到了啊。” 这句话说的其他人满头雾水,不过疑问并没有持续,当天下午答案就揭晓了。 当一艘左游击部的双桅快船逆流而上,将风尘仆仆的李九和一名衣饰华丽、面貌奇古却神态谦卑、态度恭谨的中年男子带到营中之时,大家都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只不过,这个突然出现的中年男子的身份是什么,许多人都不知道,各种各样的猜测都有。 在李九与那个中年男子觐见之后不久,李恪就命令所有人入帐议事,这个时候大家才知道这个中年男子的身份。 李恪似乎很欣赏这个中年男子,亲口向大家介绍道: “这位是占婆恭顺王释陀罗,此番攻打富春,出力甚多。” 第914章 元水之盟(二十六) 被李恪夸奖之后,这位恭顺王果然够恭顺,立即单膝跪地,神色恭敬的对李恪说道: “太子殿下谬赞,小臣能有些许微功,都是仰仗太子殿下天威赫赫,交州水师各位将士用命。 至于小臣那小小的占婆,只不过是在打扫战场的时候,帮了天朝一些微不足道的小忙而已。” 李恪看了李九一样,才笑着一抬手虚扶道: “起来吧,恭顺王的忠心,我知道了。” 释陀罗这才磕头谢恩,站起身来。 李九这才开始为释陀罗一一介绍帐中之人的身份,双方各自见礼,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不过,也不是每个人都喜欢释陀罗的。 大帐之中,就有一人死死的盯着释陀罗,眼底深处恨不得伸出一把利剑,将眼前这个不知羞耻的小人戳上几百个窟窿。 原本还自以为有所倚仗的阮大富,心里又惊又怒,恨不得当场把释陀罗给剁成肉泥。 他怎么也没想到,好端端的东南之主的位置,居然突然冒出一个占婆恭顺王来。 在此之前,阮大富几乎就是李恪唯一的选择,这一点双方都心知肚明。 是以李恪多番敲打,阮大富也都每一次老实接受,表面上还乐意之至,实则心底早就有“一朝权在手,便报今日仇”的潜意识。 可是现在,广南死敌占婆国王突然出现,还对大雍太子殿下毕恭毕敬,如何不让阮大富心头大恨? 似乎感受到了阮大富的目光,释陀罗转过身来,对着阮大富轻蔑的一笑,十分敷衍的匆匆一抱拳道: “阮氏世子?嘿嘿。若是小王没记错的话,这已经不是阮氏第一次以下犯上,大逆不道的入寇大雍了吧? 须知大雍,天朝上国也,我等藩篱属国之主。 大雍于我等,父母也;我等于大雍,赤子也。 以下犯上,以子杀父,此禽兽不为之举也! 阮氏世子,你们广南就是这么的禽兽不如,忤逆不孝的么?” 阮大富气的想吐血,两只拳头攥的紧紧的,几乎要攥出油来。 偏偏这释陀罗说的大义凌然,让阮大富想辩驳都找不到借口,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咬着牙齿说道: “受教了。” 释陀罗似乎不屑于与他多说,冷哼一声,傲然说道: “若是日后阮氏再敢忤逆上国,只要上国太子殿下有令,我占婆举国上下必与你广南不死不休!” “说的好!” 李九似乎与释陀罗关系极好,适时大声赞道。 帐中其余的将校们看着李恪笑眯眯的样子,也知道这释陀罗说到他心坎里去了,马上都纷纷出言夸奖: “难得恭顺王一片忠心,某虽然是粗人,却最喜欢恭顺王这样的忠臣。” “恭顺王说的太好了。” “往日见多了阮潢这样禽兽不如的畜生,没想到今日还能见多恭顺王这样的王爷。” 释陀罗很是高兴,不停的谦逊几句,很快就与大家打成一片。 反倒是阮大富这边人人冷眼,将他孤立在一旁,让阮大富心里又是愤怒,又是恐慌,生怕被李恪直接抛弃了。 好在李恪很快就让大家肃静,继而开始下令道: “李九、释陀罗,你们二人带我金剑沿河南下,与交州水师汇合,沿海岸线攻打清化、广平、河静三地,务必攻破这曾经在大雍犯下血债的黎、李、武三大氏族族地; 至于山萝陈氏,郭衍,你部精骑营自由行动,一个月后,我要听到山萝陈氏族地被破的消息; 其余人等,回去好生准备,明日四更造饭,五更出营,直击升龙!” 帐中将校们士气高涨,轰然应诺。 等到所有人都领命出去了,李恪才淡淡的对忐忑不安的阮大富说道: “阮卿,攻破升龙之后,我会上奏朝廷,请求朝廷拨乱反正,册封你为正统广南王。 现在,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阮大富心里一块大石落地,他还没来得及放松,脑子里马上浮现出释陀罗那双轻蔑眼睛,顿时打了个激灵,马上说道: “外臣知道了,外臣这就亲自带队去向那些被逆贼阮潢蒙蔽的广南臣子宣扬朝廷的恩德。 外臣这就去召集广南的忠臣义士,与逆贼阮潢、黎、李、武、陈这些叛逆大族势不两立。 外臣保证会尽快将这些逆贼诛杀殆尽,用他们的人头来告慰无辜死难的大雍百姓。” 阮大富一边说,一边竭力在心底搜刮,生怕拉下点什么,惹的太子殿下不高兴了。 只是他想破脑袋,也只想到了这些,本来还以为足够让太子殿下满意了。 没曾想李恪脸色淡漠,无悲无喜一般摇头说道: “不够!” 第915章 元水之盟(二十七) 人是很矛盾、很复杂的动物。 在此之前,阮大富一直期盼着大雍的军队能够犁庭扫穴,秋风扫落叶一样将那个杀父夺位的仇人阮潢清理干净,好让他能够早日回到升龙,重登王位。 可是现在,阮大富却无比的希望广南的军队能争气一点,挡住来自大雍的邪恶入侵者,最好是能够把李恪和他那支打到哪里烧到哪里的南征军彻底歼灭,以消他这段时间心头的恶气。 早在投靠李恪之前,阮大富就知道借助大雍的力量重登王位是要付出一定的代价的。 阮大富或许说不出“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样富有哲理的话,但其中的道理他不会不明白。 只是阮大富怎么也想不到,李恪的胃口会这么大,他都已经将姿态摆的这么低了,甚至做到了许多以往广南君主做不到的程度。 本来他以为,以李恪的大度,在惩治了广南的逆贼之后就会心满意足的班师回朝。 但是,李恪的一句“不够”,彻底将阮大富打醒。 再回想往日种种,以阮大富的才智不难看得出来,李恪哪里是什么大度之人? 这分明是一个皮厚心黑,却又善于把握形势;既看重礼法与道统,但更重实际与利益的无耻之徒啊! 那一日,李恪除了一句“不够”,之后还要求阮大富回去好好想一想该如何补偿那些在战火中遭受损失的无辜百姓,又该如何对那些无辜死难的百姓进行抚恤。 这可是有史以来,从未有过之事,让阮大富既愤怒又棘手。 阮大富心里明白,自己再怎么不甘心不情愿,但如今李恪已经明确提出要求之后,这事他就必须给李恪一个答复。 至于阮大富那些新臣子们群情激愤,要求严词拒绝李恪无理要求的提议,阮大富倒是很心动。 只是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自嘲的笑了笑说道: “诸位觉得我这脖子是比莫问涛更硬,还是比升龙城内的伪王阮潢更硬?” 这话一出,刚才还叫嚣的厉害的那些“忠臣义士”一下子就全部都变成哑巴了。 哪怕还有人梗着脖子强撑,也只是说些“礼仪道德”,什么“下国遭难,上国施恩,岂能以利衡之?” 对于这些蠢话,阮大富都连听进耳朵里去的兴趣都没有。 若是李恪是这么容易就被几句酸话糊弄走的士家腐儒,如今哪里能够打回广南来报仇? 说不定现在已经被阮潢带人攻破了花城,不是无能被俘虏,就是栖栖遑遑的在逃难,等着被震怒的大雍朝廷治罪了。 若真是那样的话,自己这个广南太子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说不定比李恪的下场还更不如,早就被阮潢派人给勒死了。 一想到这些事情,阮大富就越发的烦躁。 既渴望李恪大获全胜,早日干掉阮潢,拨乱反正,扶持他早日登上王位; 又隐隐不希望李恪赢的太轻松,最好是和阮潢两败俱伤,让他这个躲在李恪背后的广南世子能有上下其手、黄雀在后的机会。 对于前方的战事,被留在龙编大营的阮大富是前所未有的关切,每日都早早的等候在中军大帐外面,以期能够第一时间看到最新的战报。 每一次前线送来的捷报,都让阮大富变得更加焦躁: 广南大军内乱,大雍南征军乘机突袭,大胜! 阵斩富春黄氏族长,其余被杀者不计其数,俘敌一万三千余。 听到这个消息的阮大富表面上与其余的大雍将士一样喜气洋洋,实则内心十分的烦躁,几乎恨不得冲到阮潢面前去大骂他是草包。 好在阮潢再一次逃脱,带着一应残兵败将躲进升龙城内,苟延残喘。 就在阮大富期望阮潢能够给力一点,牢牢守住升龙城,甚至更进一步将大雍南征军击败的时候,前方的消息传来: 阮潢预感到了末日的到来,发了疯一样将升龙城内的青壮尽数抓捕,强令这些前一刻还想躲在家里避过兵灾的普通百姓们尽数上城协守。 更疯狂的是,阮潢还突然将升龙城内其余大小氏族的家眷控制,逼迫那些逃到升龙来的氏族族长们带族兵出战。 为了鼓舞低迷的士气,阮潢更是完全不计后果,将各个氏族如今占据的地盘尽数“分封”出去,允诺只要赶走邪恶的大雍侵略者,阮潢愿意与各大小氏族“共治广南”。 那些徒有虚名的官衔并不能引起氏族族长们的兴趣,但阮潢这个“分封”的旨意却得到了几乎所有大小氏族族长们的一致欢迎。 受此影响,原本已经摇摇欲坠的守城部队,也都紧跟着士气大振,似乎已经做好了要与大雍南征军在升龙城下决死一战的准备。 第916章 元水之盟(二十八) 这场战争进行到现在对于其他人而言还有胜负可论,对于阮潢来说,不胜即死,没有第二条路可选,由不得他不拼命了。 为了守住升龙,为了保住王位,也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阮潢就像是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一样,将自己所有的筹码尽数丢上赌桌。 也幸亏升龙城内,还有原本的几大氏族继续在支持他,否则的话阮潢早就控制不住升龙城内的局势了。 算上在万宁被斩的莫问涛、在龙编被阵斩的黄氏族长,以及从龙编负伤而逃,吊着一口气回到升龙之后重伤而死的黎氏族长,原本的广南六大氏族已经有三个族长死在李恪手中了。 其余各家大小氏族也在历次的战斗当中死伤惨重,是以如今的升龙城内,到处都有对李恪恨之入骨的广南氏族精英。 因此,尽管阮潢的倒行逆施令人发指,依然让他在短时间内拉起一支人数超过十万,看上去声势浩大的守城部队。 然而,这些都只是阮潢的垂死挣扎罢了。 尽管阮潢并不这么认为,他甚至还自以为自己未必没有一战之力,不肯死守在升龙城内等着被威力巨大的投石器、杀伤恐怖的猛火油弹打上门来。 不愿坐守待毙的阮潢亲自带兵连夜出城,潜伏在龙编通往升龙的必经之地上,企图以伏兵杀出,不惜代价的烧毁大雍的投石器和猛火油弹。 不能不说,阮潢的想法是对的,只是他的对手却是李恪。 换了这个时代其他的人来领军,在平灭敌国,拓土千里的不世之功面前,很难不会被胜利冲昏头脑。 但是,来自后世的李恪却知道,这小小的广南,就连南部都还没有彻底征服。 灭掉这样一个小国,实在算不得什么,与其他穿越者前辈们比起来,真的是太微不足道了。 军中也有了些恃功而骄的苗头,还有人开始挖心挠肺的想搞些“夸功”、“立传”之类的传统项目来讨好李恪。 但这些行为统统在李恪面前吃了瘪,无论是骄傲自满的,还是搞歪门邪道想要走捷径的,全部被李恪丢去集训营,接受肉体与精神双方面的残酷训导再教育。 军中上下风气顿时一变,再没人敢翘尾巴。 同样的,无论底层还是将校们,都对太子殿下越发敬服,士气不但没有受到影响,反而越发的高涨。 平时该怎么做,现在依然就怎么做。 阮潢所谓的伏击,在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带着望远镜等新式侦察设备的哨骑面前完全无所遁形。 恰恰相反的是,阮潢自以为得计,埋伏的严实,实际上他们这一支伏兵的踪迹早已经被哨骑察觉。 作为行军先锋的精骑营校尉郭衍得到情报之后,当机立断,一方面将情报上奏,一方面整军出发,以精锐骑兵突袭的方式,打了广南人一个措手不及。 想要伏击李恪的阮潢偷鸡不成,反而被突如其来的精锐骑兵迅速打破阵列,早就一败再败的广南军队再一次一触即溃。 除了命大的阮潢带着少数人拼死逃回升龙之外,其余出战的广南人小部被杀,大部被俘。 当李恪带着两万余人赶来支援时,精骑营已经结束战斗,正漫山遍野的抓俘虏。 一拳打在空气上的其余各军十分不服气,很有些忿忿不平。 李恪眼见着军心可用,乘势突击,加快速度,在当天下午日落之前到达升龙城下。 阮潢刚刚狼狈的逃回升龙没多久,就接到了大雍军队兵临城下的消息。 这种急如风火的行军速度再次让阮潢胆寒,其余的广南氏族贵族们也都胆战心惊,再也没人敢叫嚣着“打出城去,打到大雍去”。 惶急的阮潢紧急召集臣属们,想要商议出一个守城之策来。 只是,大多数氏族贵族们都突然状况百出,不是“病倒了”,就是“忙”不过来。 那些赶来参会的,也大多是吓破了胆,六神无主的想要找阮潢拿个主意。 阮潢自己都心乱如麻了,哪还有这个心思? 一场沉默而难堪的朝会,在阮潢失态的连连追问之下,无果而终。 等到这场失败的朝会结束之后,整个升龙城就都知道: 阮潢完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城外的李恪派人将一封措辞严厉的“敬告广南军民百姓书”射进升龙城中。 当这封信被送到阮潢面前时,升龙城内到处都是一片一片的哀哭之声。 第917章 元水之盟(二十九) 当天夜里,就在阮潢还在考虑是自杀报国,以免被辱;还是乘夜逃遁,以图东山再起时,升龙城内各处突然间火光四起。 刚刚还举棋不定的阮潢顿时大惊失色,不等他起身,殿外就跌跌撞撞的跑进来一个满身是血的人影。 等那人走的近了,阮潢才认出来,这是广南正军大将军阮乐,阮氏王族自己鼓捣出来掌握正军的手段。 这阮乐不但是阮氏王族成员,还是前往大雍出使的阮江之子,备受阮潢信赖。 而今这个正军大将军竟然如此狼狈的孤身闯进王宫来,阮潢立即知道,大事不妙了,只是他心底多少还存着点幻想,颤声问道: “阮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阮乐闻声抬头,眼看着往日里向来注意英武形象的广南之主披头散发、赤足亵衣的站在殿前,顿时悲从中来,嚎啕大哭道: “王上,反了,那些逆贼全部都反了。” 阮潢再坚持不住,站立不稳,一跤跌坐在地上,惨笑道: “反了?现在才反,也是难为他们了,哈哈,哈哈哈……” 凄厉的惨笑声中,阮潢状若疯狂,不停的拍打着地面,笑着笑着,眼中却突然流出泪来,神色惨然: “早知如此,我就不做这劳什子广南大王了。” 阮乐满头满脸都是血色,本已经气息奄奄,闻听此言却突然怒目园睁,咬牙切齿的说道: “王上何必这么说,若王上不做这广南大王,还要让那甘心给雍人做狗的败类来做吗? 若是这样,我阮氏阖族又有什么脸面去面见列祖列宗?” 阮潢泪流不止,不停摇头,沮丧的说道: “如今这等情形,我等不是一样愧对先祖么? 罢了,罢了,阮乐,你动手吧,不要让我落在雍人手中受辱,也算是我为我阮氏王族保留最后一点体面吧。” 阮乐呼哧呼哧的喘着气,眼看着毫无斗志的广南王,心底突然间对刚才阮潢“不做广南大王”的说法有些认同了。 此人已经被打断了脊梁,没了半点广南阮氏王族的傲骨了,这等无能之辈窃据王位,果然是广南之大不幸啊。 只是,不管怎么想努力,阮乐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只能苦涩的说道: “王上,你自我了断吧,我,我不行了……” 阮乐的声音渐渐低沉,直至消失,竟然就此伤重而死了。 这自杀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阮潢拔出佩剑,左右比划了半天,始终下不去手,等到外面脚步声纷杂混乱,直奔此地而来时,阮潢这才下定决心要自刎以全名节。 也不知是割的太痛了,还是手太抖了,这一剑划拉下去,血倒是没少流,阮潢直接哇哇乱叫的躺在地上了。 被城内“临阵反正”的广南“忠臣义士”领进王宫来的,正是以王莽、鲁恒为首的东宫六率。 其他人还真被不肯被辱,自杀全节的阮潢吓了一跳,唯独王莽只一眼就看出这家伙不过是在做戏而已,顿时轻蔑的冷笑一声道: “快点动手吧,把伪王绑了送到后面去。” 那为首的广南反正忠臣,正是当日在这殿中口口声声说“不肯做大雍狗下之狗”的山萝陈氏族长陈邦龙。 眼见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莽大总管开口,这位刚正不阿的广南左将军立即媚笑着说道: “是是是,下官这就把伪王送到天朝大营去,让天朝来的神医救治,免得就此死了,便宜了这老狗。” 王莽对这种卖主求荣的小人没有半分好感,但还是不屑的讽刺道: “我是让你快点送过去,免得血擦干净一看,伤口都已经自行愈合了! 自杀?哼! 就割这么一个小口子,骗鬼么?” 躺着装死的阮潢顿时满脸涨红,羞臊的恨不得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殿中之人全都惊愕无比,只不过广南人人人都面上无光,羞愧无地;而大雍人却面露不屑,难掩鄙夷。 随着阮潢被抓,升龙城的陷落已经毫无疑义。 除了山萝陈氏联合其余数家大小氏族献城有功,其余大小氏族全都人心惶惶,死守着各自在升龙城中的宅邸不出,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至于被“自杀失败”,连夜被带出城去的阮潢,已经没有人有心思去顾及他这个注定要悲剧收场的广南大王了。 兵荒马乱的一夜过去,当太阳从天边升起之时,那封李恪发出的《告广南军民百姓书》再一次出现在升龙城中。 只不过这一次,没有被广南守军收缴送到王宫之中,而是被入城维持秩序的交州府军贴满了升龙的大街小巷。 这张布告是大雍太子李恪对广南最严厉的申饬,也是他向广南人重申,大雍之所以兴兵南征的主要目的: 明犯中华者,虽远必诛! 至于藩国广南该何去何从,升龙城内的广南军民百姓又将面对什么样的命运,这个所有人都关心的事情也很快就有了答案。 第918章 元水之盟(三十) 两字之重,不过微末。 阮大富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简单的道理对他来说并不适用,当李恪对他说出“不够”两个字的时候,这两个字就如同巨石,如同山岳一般,沉甸甸的压在他的胸口,让这位即将被册封的广南新王几乎有种令人窒息的错觉。 这份窒息是如此的沉重,以至于即将夺回本就属于他自己的广南王位,都没能让阮大富有多少喜悦的感觉。 这段时间以来,阮大富想得更多的都是李恪“不够”二字背后,隐藏着怎样的野心,到底这位心狠手辣的大雍太子殿下,到底对广南有着多大的胃口…… 长时间的巨大压力,让阮大富寝食难安,夜不能寐,就算得到了李恪的准许,将千娇百媚的京娘子接到了身边伺候,也感觉没滋没味的。 尤其是占领了升龙之后,李恪却不曾进城,反而还掉头回到红河河畔的龙编大营中驻晔。 这让阮大富更有夹在中间,十分为难。 若是他选择跟随李恪前往龙编大营的话,只怕本就臭不可闻“雍人恶狗”之名会越发的臭名远扬; 若是让他进升龙城去,恐怕不仅仅会让李恪觉得他急于就封,对他心生警惕之外,也会让大雍军中上下对他生厌。 就是广南人中,也会有许多人因此而鄙夷他,毕竟谁都不会喜欢一个利欲熏心,贪恋权位的广南王啊。 最后,阮大富权衡再三,还是捏着鼻子认怂,紧跟着李恪的脚步回到了龙编大营。 阮大富才刚抵达不久,就接到了李恪的召见。 这让阮大富庆幸自己之前选择对了的同时,心里也未免十分沉重: 来了! 无论这位如今威望如日中天的大雍太子对广南有什么野心,马上都会将这份谋划展露出来。 阮大富提振精神,满心凝重的赶往中军大帐求见。 刚一进门,阮大富眼神一缩,死死的盯着那个胖大的身影,咬牙切齿的问道: “你怎么在这里?” 能让阮大富如此失态的人不多,占婆恭顺王释陀罗正好是其中之一。 广南上下如今都已经接受现实,知道将来的新王是卷土重来的阮大富,尽管许多人都在心中愤恨,恨阮大富卖国求荣,勾结雍人太子的无耻行径,但总有许多人会将这份仇恨掩藏起来,表面上忠心耿耿的巴结未来的广南之主。 因此阮大富如今的消息十分通畅,对于释陀罗借着交州水师的威势,狐假虎威,在广南南部沿海富春等地大肆烧杀劫掠的情形一清二楚。 可以说,广南人当初大雍做的有多凶残,占婆人如今在富春等地做的就有多残忍,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更加不用说广南与占婆世代攻伐不休,早已经是不死不休的死仇。 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也不过就是如此。 相比较阮大富的失态,释陀罗的表现就从容的多,他似乎对于阮大富的愤怒很高兴,对此不但不生气,反而得意洋洋的笑道: “我如何不能在这里?我占婆听从太子殿下的令旨,协助交州水师的天兵剿灭黎、李、武、黄各氏族逆贼,如今略有小成,本王来向太子殿下交旨也要先问过你不成?” 阮大富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多少有些狼狈,矢口否认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 只是释陀罗不给他机会争辩,突然调转口锋,恭敬的对李恪说道: “殿下,外臣此次前来之时,正好与押送逆贼阮潢的大船擦肩而过。 此獠如此罪孽深重,殿下犹自肯给以他改过自新的机会,这等胸襟气魄,既让外臣惭愧,又让外臣感动。 我等蛮夷番邦,能有殿下这样的仁德君上,是我等不知道修了几世才有的福分啊。” 释陀罗表面上是在拍李恪的马屁,实际上是在看阮大富的笑话。 对于阮潢的处置,李恪曾经考虑过直接枭首示众,以儆效尤。 不过,正是眼前这个占婆恭顺王的一句话,让李恪改变了主意: “广南狼子野心,禽兽之国也。 今日臣服之阮大富,安知不是昨日叛逆之阮潢?” 尽管李恪明白释陀罗此举,不过是借大雍的手打压广南,但李恪考虑再三还是同意了这个建议。 就连之前准备好的,对于广南的处置,也不知不觉的受了些许影响,让李恪权衡利弊之后,重新修改了一遍。 这才是李恪这段时间以来,一直“疏远”阮大富的真相。 不过,今日将阮大富招来,也是李恪已经决定了对广南的处置方略。 至于占婆恭顺王释陀罗,根本不是他所说的那样来交旨的,而是同样受李恪诏令赶来龙编的。 第919章 元水之盟(三十一) 利用占婆制衡广南,利用释陀罗打压阮大富都是李恪所属意的事情,即便释陀罗的言行有些过火,李恪也都乐见其成。 眼见着阮大富果然被整的手忙脚乱,狼狈不堪,对于李恪即将要做的大事也是有利的。 同样的道理,阮大富又何尝不知道李恪此举的目的? 只是如今的阮大富大为气沮,深深明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悲凉与痛苦。 哪怕明知道李恪谋算至今,对付起广南来绝对不会手软,也由不得阮大富逃避现实了。 想明白这一点的阮大富干脆心一横,直接了当的跪在地上,语带哽咽的说道: “下臣深知广南在伪王把持之时,对上国极为不敬,更有入境寇略这等禽兽之举,罪孽深重。 下臣不敢苟求上国太子殿下谅解,只求殿下看在下臣一向恭谨的份上,给下国指明一条活路。” 阮大富似乎真的十分悔恨,这眼泪说来就来,刚开始还只是哽咽抽泣,说到最后竟然成了涕泗横流,痛哭流涕。 能忍辱负重苟延残喘至今,阮大富的心思城府都不会太简单,无论是表演的痛悔,说来就来的眼泪,还是谦卑到极点的哀求,无一不在向李恪示弱。 比之骄横凶残的阮潢,这样一个看似软弱无能的阮大富很难不让人博取同情,若是再想想,之前广南在大雍犯下的罪孽,其实绝大多数都与他无关的话,这份担当也十分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李恪也不例外,多少有些被触动。 再加上他深知凡事要注意尺度,扶持势弱的占婆打压势强的广南也是如此。 是以李恪亲自起身上前,将阮潢扶起,闻言安慰道: “此前种种罪孽,都是阮潢那逆贼的过错,与阮卿何干? 不过,今日将二位卿家招来,确实是为了三国未来的和睦共存,共谋发展。” 阮大富刚松一口气,还以为自己蒙混过关了。 哪想到他刚就势起身,李恪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过嘛……” 这一声“不过”,帐中两人心中的感觉又各不相同。 阮大富直接心里一咯噔,暗叫不妙; 释陀罗却是早有预料一般,马上义愤填膺的说道: “殿下仁慈,那也要分人的。这广南禽兽之邦,畏威而不怀德,殿下若不加以惩处,如何让天下人信服? 更何况,阮世子就算真个与之前的罪孽无关,若是殿下轻轻放过的话,安知其人日后不会仗着殿下的仁义,忘恩负义,效阮潢故事,重蹈覆辙呢?” 阮大富气的跳脚,指着释陀罗的鼻子就骂道: “若说禽兽之邦,谁又比得过占婆? 不拜父母,不孝尊亲,唯拜神佛,人伦纲常,丧失殆尽。 你又哪里来的脸面来指责我广南?” 这话确是戳到了占婆的痛处,盖因广南与交州同宗同祖,交流也是源远流长,对礼仪教化多有相通之处。 反倒是占婆源起勃泥,未曾受过圣人文章点化,行事规章扔有上古遗风,与中原历代大一统王朝都大相径庭。 这释陀罗眼看着粗豪,实则心细如发,心中更是对中原华服美章向往已久,扪心自问时更是恨不能生而为华夏一小民。 如今被阮大富揭开伤疤,顿时激怒释陀罗,立即抓住广南旧日丑事反唇相讥。 两国世代为仇,相互了解极深,骂来骂去都不得消停。 若不是还知道敬畏大雍威严,怕不是要直接在李恪帐中打起来。 两人正争的激烈,猛然间“砰”的一声巨响,李恪怒声喝道: “放肆! 孤今日招尔等二人前来,所议之事关系重大,事关三国未来。 你们两人却在此大放厥词,直如市井泼妇,哪有半点一国之主的样子?” 两人同时吓了一跳,不约而同的跪下请罪。 李恪眼见时机也差不多了,直接将桌上早已经准备好的盟书丢在二人面前,乘势说道: “本来还想与你二人好生商议,如今看来是不用了。 这是孤的旨意,你二人仔细看好,但有允与不允而已。” 释陀罗展开一看,直接抬头是一句古古怪怪的“大雍与广南占婆盟书”。 这种盟书以前也曾出现过,不过都是经过旷日持久的谈判才定下来的,如今李恪乘着连续大胜之势,直接强行加诸于两国。 其中涉及占婆的地方不多,只有三条: “第一,占婆需向大雍商贾开放市场,允许大雍商贾在嘉定府内拥有自由通行与交易的权利; 第二,占婆不得以任何形式,危害旅居占婆的大雍商贾与平民,并确实保障大雍在占婆子民的人身与财产安全; 第三,在占婆嘉定港外,画地百亩设一交州水师外海基地,供交州水师远洋船只停泊休整之用。” 释陀罗隐约觉得这条款并不像表面这么简单,似乎有些什么潜藏的危机在内,他本来还有些迟疑,不过对照一看广南的条款部分顿时乐的哈哈大笑,几乎是想也不想就说道: “殿下令旨,下臣以为并无不妥之处,我占婆愿与大雍签下这份盟书。” 第920章 元水之盟(完) 与释陀罗的不以为意、幸灾乐祸相比,阮大富看着这份或是暗藏杀机,或是赤裸裸的掠夺条款,手脚冰凉,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除了第一与第二条与占婆一样之外: “第三,为防止广南再次发生无故残杀、抢劫、虐待大雍子民的状况,广南武安、富春两郡交由大雍管理,由大雍派军驻扎守护; 第四,划元水以北地界划归交州管辖,临设鸿基、太原、保胜三郡分治; 第五,广南必须严加自查,将本次参与入寇大雍的广南暴徒一律交由大雍处置,广南不得遮掩、推诿与庇护; 第六,广南向大雍赔偿白银三百万两,作为大雍赈济本次广南入寇中,无辜百姓的损失以及抚恤事宜; 第七,……” 一条条,一款款,每一个要求对阮大富来说,都是十分沉重且难以接受的,尤其是割武安、富春两地,以及直接划红河以北地界归大雍两条,更是让阮大富目眦欲裂。 明明是十一月仲冬时节,阮大富却浑身冷汗涔涔,就像刚从水里面捞起来一样。 他越看这份“盟书”,越觉得像是一把架在广南脖子上宰割的屠刀,而李恪就是那个技术精湛的屠夫,每一刀都精准的瞄准着广南的血肉,一刀下去就要割走一大块肥肉。 看到最后时,阮大富已经出离的愤怒,从地上跳起来大叫道: “不可能,广南绝不可能签署这样的盟书!” 李恪早知道阮大富不会这么容易就范,对于阮大富的失态也并不在意。 他只是随意的瞄了阮大富一眼,自顾自的斟茶轻饮,享受一番茶水的馨香之后,才不紧不慢的说道: “这么说,阮卿是以为广南入寇我大雍不需得到惩罚? 还是说,广南一向以来,就将入寇大雍之事当做天经地义的事情?” 这两句话直指本质,将广南人长久以来面对大雍的无耻嘴脸赤裸裸的揭开,也直接打了阮大富一个措手不及,让阮大富刚刚的怒气为之一沮。 这个时候阮大富的怒气也已经发散,陡然间想起眼前的李恪可不是那些只知道之乎者也的文人士大夫,耍起无赖和蛮横来就能让他们难以招架。 这一次李恪带领大军从东杀到西,又从北杀到南,死在大雍军队手中的广南人已经难以计数了。 完全可以说李恪如今在广南的赫赫凶名,就是靠每一次对广南人毫不留情的惩罚和杀戮所铸就的。 一想到自己居然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对着李恪无礼,阮大富顿时心头大骇,脚步都有些发飘。 他明知道这个时候跪不得,甚至态度不能软,可手脚就是不停使唤,似乎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一个头磕下去的样子。 候在旁边的释陀罗则大喜过望,直接跳将起来一脚把阮大富踹倒,厉声呵斥道: “广南人果然大逆不道,你这狗贼还未册封,就敢对殿下如此无礼,将来还得了?” 阮大富本就摔的厉害,听到释陀罗落井下石的话,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赶忙争辩道: “殿下恕罪,下臣并无不敬之意,只是,只是这条款太过苛刻,还请殿下发发慈悲,宽恕些吧。 殿下,” 李恪眉头微皱,并未开口,只是眉眼间多了些许不悦之色。 饶是如此,也让阮大富心头惊慌,战战兢兢的等候着李恪的发落,生怕真的激怒了李恪。 有这等痛打落水狗的机会,释陀罗又怎么舍得放过。 他见李恪不曾开口,立即抢着说道: “大雍待广南,犹如父母待儿女。是广南忤逆不孝、寇略大雍在先。些许条款,不过是对广南的小惩大诫而已。 难道你这逆贼心存愤懑,不肯悔改不成?” 阮大富被气的想一头撞死这个混蛋,但是现在形势比人强,也只能忍着屈辱哭着说道: “殿下,发发慈悲吧,是在是太苛刻了,条款太酷烈的话,下臣也难以向百姓交代啊。” 李恪眉头紧蹙,冷冷的盯着阮大富看了好一会,才缓缓说道: “也好,看在你这么诚心的份上,我可以略加宽宥。” 李恪说完,接过阮大富手中的那份盟书,仔细思索一番,而后在上面圈圈画画,再将盟书交还给阮大富。 阮大富再一看,只见上面的其余条款都未改动,唯独“元水以北地界划归交州管辖,临设鸿基、太原、保胜三郡分治”,改为“大雍向广南租借元水以北地界,租期九十九年。” 这的确是整个盟书中最难接受的条款,虽然改划为租,听上去好听些,可实质却并未改变太多。 阮大富还要再争,李恪已经不耐烦了,直接呵斥道: “广南寇略交州,为祸何等惨烈?若不严加惩戒,惶惶大雍,天威何在? 此事但有允与不允,你好自为之!” 阮大富心中愤怒,刚想开口抗争,边上的释陀罗再次阴森森的捅上一刀: “殿下何必与这奸贼啰嗦,他若是不愿意签字,下臣立即回国,举国来攻,与殿下南北夹击,打到这奸贼认识到错误,主动要求签字为止!” 阮大富好悬没一口老血喷出来,悲愤莫名的看着神情冷冽的李恪和跃跃欲试的释陀罗,心底一阵发寒。 如今广南一败再败,各大氏族也损失惨重,抵挡一个因怒兴兵的大雍尚且无能为力,又拿什么去反抗趁火打劫的占婆? 最后释陀罗还嫌不够一般,阴森森的笑道: “殿下,这奸贼不肯签的话,杀了了账,反正去将阮潢那老贼抓回来的话,想必那老贼是愿意签的。” 阮大富再受不住这等打击,“噗~”一口老血喷出来。 倒下去之前,阮大富用满是血迹的手揪住李恪的袖袍,悲愤无比的哭道: “殿下,这盟书,我签!” 第921章 赐田(上) 盟书签署之后,盟约既成。 本次盟约因广南兴兵开始,以大雍大胜而终,最终盟约的内容则是从根本上完全有利于大雍。 后来李恪所有种种措施,也都多依赖此次盟约。 再加上本次盟约的缔结是在元水之滨,故而后世称之为“元水之盟”。 不出意料的,盟约的内容公布之后,广南各地一片哗然。 原本阮大富就有“大雍太子门下恶犬”的污名,如今这个名字已经不是污名,而是被广南全国百姓公认的事实了。 私下里,广南百姓也从不称呼阮大富为大王,而是简称之为“那条恶狗”。 终其一生,阮大富都没能摆脱到这个代称,甚至在后世,那些不甘心的广南余孽都一直咬牙切齿的沿用着这个称呼——“恶狗阮大富”。 似乎阮大富也有些自知之明,至此以后干脆破罐子破摔,事事都先向李恪请示,哪怕李恪远在万里之外,但凡国之大事都要先得了李恪的允准才实施。 为了巩固自己的王位,阮大富更是彻底倒向李恪,不但厚着脸皮向李恪讨要东宫六率来负责他的王城卫戍,甚至还将广南正军大将军的职位也交由李恪来任命。 在重建广南正军的过程中,阮大富还主动向李恪请求,邀请东宫六率派人负责招募和训练。 对于阮大富的幡然醒悟,李恪也甚为满意。 在得知广南在阮潢手中之时,连年征战,国库空虚,难以赔付大雍那三百万两白银的战争赔款时,李恪投桃报李,特意准许广南分十年缴清赔款。 嗯,年息三分,不高。 阮大富得知之后,千恩万谢,表示砸锅卖铁,也要在十年内付清这笔赔款。 同时,阮大富还听从某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大雍不第秀才的建议,在广南国内大兴教化,规定氏族贵子必须前往升龙新建的忠顺学堂学习,满十年之后,才有资格回家继承家业。 对于这种圣教传播的事情,李恪也是乐见其成的,为此还亲笔为“武安、富春”两地改名,换成更顺耳的“归化、顺化”二城。 不仅如此,李恪还告诉阮大富,他已经向朝廷请旨,请朝廷敕封阮大富为“广南忠顺王”。 这个名号让阮大富心情复杂,据说阮大富在书房里,亲笔写了几百张纸,每张纸上都只有三个字:“忠顺王”。 当天夜里,与这个消息同时送到李恪案头的,还有一封阮大富发往京都城的密信。 至于这封密信为什么会出现在李恪的案头,其实一点都不奇怪,李恪已经驯化阮大富这么长的时间了,若是物统局还做不到这一点,恐怕陈悦薇都要来亲自向李恪请罪了。 那封密信的内容很有趣,李恪看完之后,置之一笑,而后无所谓一般说道: “放回去,帮他发出去吧。” 借助着帮助阮大富重建广南正军以及护卫宫禁的机会,如今的广南王宫内外,物统局安插了多少探子进去连李恪都不知道。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从今往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阮大富的一举一动都在物统局的掌握之内。 区区一封密信,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李恪更关心的是归化(原武安)与顺化(原富春)两地的治安状况。 自从大雍派兵从广南手中接管了这两地之后,当地的广南百姓在那些利益受损的大小氏族的鼓动下,极端仇视占据两地的大雍驻军。 从入驻开始,大大小小的破坏就从来没有停止过。 从刺杀、纵火、投毒,到破坏交通,投掷石块,暗中破坏驻军的良田与菜地等等,只有你想不到就没有那些广南人做不到。 对此李恪的处置从来都不手软,首先第一步就是将两座城池中的所有广南人全部抓捕,然后丢到大雍新近租借的红河以北的大片沃野之中。 这些肥沃的冲击平原土地上,广南人一直都是靠天吃饭的刀耕火种,如今换了新的主人,自然也会改变千百年来的耕种习俗。 李恪处置这篇租借地的方法简单粗暴,直接将其中最肥沃的膏腴之地划出来,按照官阶与战功,全部分赐给东宫六率的将士。 这些东宫六率的将士都是关中人士,跟随李恪南来之后一直刻苦训练,西征南讨,立下了汗马功劳。 原本李恪一直不肯筹功,让这些北方来的汉子们多有怨言,军中思乡之情也愈演愈烈。 哪想到李恪突然大手一挥,拿出其中五百万亩良田,分赐东宫六率、交州府军以及精骑营,人人有份。 哪怕是最底层的军士,最少也能分到十亩良田,那些战功多的人,分的到田亩也就越多。 尤其是这红河平原上,气候湿热,一年四季都适合耕种,完全可以轻松做到一年三熟,比之关中地区的良田,每年最少多打一季的粮食! 第922章 赐田(下) 这个时代的人从没有从粮食与土地的角度来剖析王朝的兴衰与荣辱,但古代人的朴素智慧却不妨碍这些东宫六率的将士们算一笔账。 若是像以前打算的那样,在东宫六率从征数年,而后回到老家,用积存下来的粮饷买几亩好地,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美好日子。 然而,事实是军中的厮杀汉大多好酒、好赌、好色,大多数人都是从军十余年,一文钱都存不下来。 运气好些的,遇到好的主将,会在老兵伤残离营时给些路费——还不敢给多,给多了怕朝中那些无事生非的言官弹劾“刁买军心,意图不轨”。 运气差的,不是死在战场上,就是伤残老病之后,孤苦无依的在某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里黯然离世——这种情况,其实是要占绝大多数的! 两厢一对比,该如何选择,对这些军中的糙汉子们而言其实并不困难。 虽然这个时代的人讲究的是落叶归根,重乡土而轻迁徙,但对这些转战各地,流转天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马革裹尸,甚至悄无声息的死在荒野中的军汉们来说,能在广南安下家园无疑是一个极好的选择。 哪怕有少数人思乡心切的,军中训导官也都会积极介入,力劝这些人和大家一起,就在广南安家。 嗯,这样说其实不准确,如今鸿基、太原、保胜这三郡之地,已经被大雍租借了九十九年,明眼人都知道太子殿下打算占下来之后,就不会再归还给广南人的。 不定什么时候,再把广南人狠打一顿,再让广南那个事事唯唯诺诺的忠顺王在盟书上画个押,这三郡之地就是朝廷治下的交州属郡了。 针对军中普遍存在的思乡之情,李恪深入到基层去,与不少军士交心,而后就开了一个闭门会议,做出一个让许多人都大惊失色的决定: 一个多月之后,新年正旦之日,太子殿下要在元水之畔祭天! 要知道,从周天子时开始,祭拜天地,东封西祀,从来都是皇帝专有的权利,哪怕皇帝不良于行,也都是亲自下旨之后,才会命某某重臣代天子祷告上苍。 而今太子殿下竟然公然表示要在元水之畔祭天,这对于大家来说,不亚于一个晴天霹雳,谁都不知道太子殿下到底是怎么想的。 然而实际上,这个想法李恪早就有了,只不过一直不敢表露出来而已。 如今李恪统领大军,先后多次大胜广南,不但牢牢掌握了岭南之地,就连广南北部、琼州、瀛洲各地,也都因为交州水师的日渐庞大实力飙升之后,事实上处于李恪的掌控之内。 可以说,只要李恪不公开造反,玩什么“清君侧”或者是“自立为帝”之类的脑残把戏,以如今大雍朝廷那糟糕的财政以及军事现状,根本无力对远在天南的李恪做些什么。 只要李恪依旧恭顺,奉京都城里的雍帝为父皇,他现在想怎么在南方折腾,就可以怎么折腾。 没有了这些掣肘之后,李恪才敢大胆的将刚刚从广南“租借”来的土地分给将士们。 至于这些将士大多都是北方人,不懂南方的耕种技术,这根本不算什么问题。 那些本地的广南人都已经被控制了起来,由他们暂时充任老师傅,将迫在眉睫的这一季耕种完成。 至于以后的耕作,李恪在做多手准备: 从交州各地招聘经验丰富的老农到广南来做农业技术员,不但可以快速提高耕作技术,还能进一步的扩大移民规模; 将那些俘虏的广南人中,精于农事的都挑出来——虽然广南人普遍懒惰愚蠢,但基数大了,总有那么一两个勤劳的“奇葩”不是? 传令给升龙城内的阮大富,要求他配合物统局,将现存于广南各地的汉家移民都迁徙到红河以北来。 这些移民也同样可以,既作为农业推广技术员,又可以成为新移民的一份子。 再加上李恪还派人在交州、闽、浙等各地大肆招募无地百姓移民实边,多管齐下,三五年内,总有那么一日会将红河北岸开发成江南那样的沃土。 除此之外,李恪还有一条更狠的计策。 这一片平原是如此的广阔,分出去三百万亩良田之后,还有大片的瘦地、荒地可供耕种。 李恪直接以地方单位,效仿后世建立了数个“建设兵团”,如今已经搭建好了架子,就等着从大雍赶来的第一批移民充任骨干了。 到时候,东宫掌有这些土地所有权,建设兵团负责这些大型集体农庄的耕作,新移民是建设兵团的骨干、技术指导、监工…… 至于具体劳作的人,南边有的是广南人、勃泥人、亚奇人、爪哇人。 西方殖民者可以用血腥残忍的奴隶贸易,李恪为什么不能用温和的招募、培养、教育、归化,来将这些不通教化,不识礼仪的蛮夷,教化成知书懂礼的华夏新人? 这等功在千秋的好事,便是孔夫子复生都要夸上一句吧? 第923章 谋算(上) 类似的构思李恪还有许多,只不过要作为计划确定下来,并且执行下去,还有许多前置的准备以及筹划要完成。 在这其中,情报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可以说,若不是有物统局的存在,让大雍一直在请报上对广南有着单方面的透明优势,这一次的大胜哪怕不会打些折扣,也会更难取得,付出的代价也必然会更多。 许多时候,广南人都完全不知道自己输在什么地方,实际上就是在情报方面吃了大亏。 就好像两个人打架,一个人被蒙上了眼睛,摸着黑与对手交战,结果自然就不言而明了。 情报工作的重要性李恪一向很重视,离不开李恪富有前瞻性的指点。 但是同样的,物统局从上到下,也有无数默默无闻的无名英雄在背后不计毁誉与荣辱的付出。 经过一年多的苦心经营,如今的物统局在通讯联络方面已经取得了极大的进步,比之往日早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 昔日那支靠挖飞奴司墙角打造的物统局四面透风,如今的物统局却是铁桶一样的江山,不仅仅数量从十几人膨胀到了上千人,查探的范围也早就从最开始调查京都城里的物价,扩展到了大雍、广南、西蜀、北戎、西狄以及东夷各地的方方面面。 以前的物统局在飞奴司面前就是个弟弟,什么事都要束手束脚的被飞奴司压制,屡次被欺负了也都只能是敢怒而不敢言。 可是如今随着李恪实力的增长,东宫体系的变态盈利能力保证了物统局有着足够的财力,来影响飞奴司中的许多人。 现如今,飞奴司在面对物统局时已经丧失了大部分的优势,毕竟黑眼珠子见不得白花花的银子,谁也不知道飞奴司内部有多少人倒在了物统局的银弹攻势之下,悄然间转换了自己的立场。 更可怕的是,在飞奴司内部太子李恪的名声极好,这些潜藏在阴影中的特殊人群对世情有着更真实的认知,对李恪一直以来的种种作为都十分清楚,因此绝大多数人都对李恪有着异乎寻常的好感。 哪怕这些人没有彻底投靠物统局,但若是雍帝要通过飞奴司来对李恪不利的话,其中少不得会有人出于同情、怜悯或者义愤等等,要么手下留情,要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么干脆就主动示警。 有一句话叫做“公道自在人心”,李恪不辞辛劳、仁德爱民,在那些高高在上的士人大老爷们眼中是迂腐可笑,但却轻易的让这些大多数都是底层出身的暗探秘谍们归心,敬服。 也是因为在飞奴司中,太子殿下有着这样的影响力,掌飞奴司事的大内总管陈海平才会猛然清醒的意识到,太子殿下早已经不是那个之前能被雍帝生杀予夺,能被世家大族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太子了。 再加上陈海平自己一向都对李恪印象极佳,与其余皇族中人对比之后不难发现李恪才是这个老大帝国将来最合适的继承人。 所以陈海平才会愿意配合李恪,哪怕这一次李恪的要求是将广南战事的消息暂时隐瞒,不要急着向京都城通报。 若说刚开始的时候,陈海平还有些疑虑和担忧,坐镇花城的日日夜夜都免不得要患得患失,生恐下一刻就从前线传来噩耗。 这种忐忑对于陈海平这样的大高手来说都是一种磋磨,十分难熬。 好在这样的日子并不算长,随着前线一个接一个捷报被物统局快速传回,东宫内部的紧张气氛瞬间消散。 尤其是当《元水盟书》的手抄本传回花城时,白云山大营内留守的东宫属丛们更是陷入无尽喜悦当中。 饶是陈海平见惯了大风大浪,看到这一纸薄薄的盟书,同样激动的不能自已,内心狂喜之下,罕见的失态大笑: “哈哈哈,天佑我大雍!此诚千百年来前所未有之功业也!” 这其中,战事的胜利都不足以让陈海平失态,以他的眼力和智谋,更加看重的是太子殿下这份胜不骄矜,不急不缓,按部就班削弱广南,壮大交州的心性与胸襟。 在此之前,陈海平还在“大雍未来明君”与“旧日恩主”之间难以抉择,可这份盟书轻易就将他心底深处的天平打破。 陈海平再不犹豫,立即让人去将滞留在花城内的珠江七大世家家主招来。 为保战时的交州内部稳定,李恪不可能迂腐的自缚手脚,是以在本地影响力最大的珠江七大世家,全部都处于物统局监控下,相当于被软禁在花城内各家的宅院中居住。 长达数月的软禁,让这些家主们对于李恪的怨气再次爆发。 不过,当陈海平将李恪发回花城的那张《鸿基、太原、保胜三郡垦殖计划书》丢出来之后,家主们的态度立即变了。 怨气? 哪有什么怨气? 我等对太子殿下只有拜服与敬仰! 我跟你讲哦,熟归熟,你这样子污蔑我们对太子殿下的拳拳忠心,当心我告你诽谤! 第924章 谋算(中) 在很早之前,李恪就意识到这个时代的世家大族那盘根错节的恐怖生命力和影响力。 与之相应的是,在与世家共天下的大雍,想要做任何事都几乎不可能越过这些传承有序,历久弥新的大小家族。 来自后世的李恪无论是思维还是方法,都与这个时代的世家大族格格不入,内心深处对这些事事占尽好处还理所当然的世家大族也殊乏好感。 若是想要有所作为,很难挣脱这些陈腐旧势力的掣肘和束缚,长久以来,李恪与这些世家冲突不断,被李恪彻底平灭的大小世家都快两个手都数不过来了。 好几次李恪在被这些世家的贪婪和无耻激怒之后,都有过将这些世家彻底扫进历史垃圾堆中去的冲动。 有先贤的例子在,这一点李恪并非做不到,只是花费的时间太长,付出的代价太大,大到整个国家和民族都难以承受。 不到万不得已,李恪也不愿做出这样的选择。 异域先贤曾有言:“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李恪觉得还是很有道理的。 既然这些势力庞大的世家大族们既贪婪无耻,又因循守旧,李恪早就有了将之改造一新的打算。 这种改造无可避免的要触动到世家大族们的许多既得利益,其中甚至还包括他们赖以生存的根本,两者间的冲突必然会越发的激烈。 可以预见的是,世家贵胄们必然不会顺从,反而会厌恶和抗拒这种改变,将来的争斗一定会愈演愈烈。 为了减少障碍,降低难度,最大可能的加快这种改造速度,李恪也不可能一开始就大动干戈,只能是从局部入手,从不起眼处开始做文章,而后循序渐进,慢慢的将一个个古老的庞然大物推入浩浩汤汤的历史大潮之中。 后世有个说法,叫做温水煮青蛙,虽然有着不切实际的荒谬,但总体而言的确是这个道理。 能不能以利诱之,从而将改造、肢解这些阻碍社会发展的世家大族,李恪也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这些岭南的世家就是李恪所选择的第一批改造目标,为此李恪十分大度的谅解了珠江七大家之前的过错,还在“岭南大开发计划2.0版”上,向这些岭南世家伸出了橄榄枝。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光靠自己慢慢移民充实的话,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将鸿基、太原、保胜三郡彻底掌握。 且不说日后广南会不会对今日的盟约生出怨恨——这几乎是一定的——哪怕广南上下彻底认命,放弃红河北岸,李恪要将这三郡之地完全消化,也最少需要百万汉家百姓。 现在可不是资讯与交通都十分发达的后世,一则招聘广告发在网上,天南海北都有人投递简历来应聘。 也不是人身关系松绑了的明末,一场天灾人祸就有大批的饥民产生,只要给口饭吃就能招募到大量的流民。 在这个世家大族掌握绝大部分生产资料——土地,以及枷锁式生产关系——部曲的年代,李恪想要快速移民充实三郡,必然要对这些世家大族妥协。 当然,这其中也是有所区别的,关键就是,主动权掌握在谁的手中。 而今李恪挟大胜之势,威望如日中天,麾下的东宫六率经过战火锤炼,正是士气最高,战力最强的时候。 更何况“灭一国、囚伪王、立新君”,不世之功更是让李恪的威权得到了极大的加强,哪怕是再狂妄的岭南世家,也知道在这个时候对太子殿下有任何违逆,下场与那不知死活的增城梁氏比,不会好到哪里去。 更何况李恪为了笼络这些岭南世家,给出的条件极为优厚: 允许世家之人在新辟三郡买地,千亩起购,万亩封顶! 之所以设这个限制,是为了防止日后这些世家站稳脚跟之后,势力太大的话,有割据地方的风险。 但即便是如此,万亩之地的诱惑也不是这些世家所能抵抗的。 要知道,整个交州的膏腴之地,就是珠江三角洲一带。 而广南的红河三角洲地域大小与珠江三角洲相类,但无论是平坦的地势、肥沃的土壤,还是炎热的气候,每一样都比珠江三角洲更加优胜。 更何况交州的好地都已经被开发的差不多了,垦荒的地方不是没有,但无一不是穷山恶水之处,瘴疠横生、淤泥沼泽遍地,让人谈之色变的险地。 与红河北岸三郡大片未经开垦的处女地相比,这些险地简直和垃圾没什么区别。 第925章 谋算(下) 上杆子从来都不是好买卖,这个道理李恪还是懂的。 虽然他有意笼络这些岭南世家,更希望将这些世家改造成标杆,以“千金买马骨”为后续的那些世家做榜样。 但其中的尺度,还是要拿捏好的。 为了吸引岭南世家,李恪直接拿出了大杀器——土地! 根植于华夏子孙血脉深处,是最根深蒂固的土地情节,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升斗小民,在土地的诱惑面前,无人能够抵抗。 岭南世家也不例外,一听说有大量的土地可以提供,这些人家无论之前对太子殿下的观感如何,立即调派人手,马不停蹄的赶往广南。 为了方便控制红河北岸三郡,李恪已经下令打造归化港。 这里曾经是广南的武安州,地处红河北流入海口处,地理位置优越,战略位置极其重要,以往是广南保护升龙的咽喉要地,如今落在李恪手中,自然是控扼广南、抵在阮氏腹心处的尖刀。 选择归化与顺化两地的理由都差不多,一南一北正好从两个方向钳制住了广南的海岸线。 借助着绝对优势的水师力量,只要不出大的问题,广南想要夺回这两座海港城市,几乎完全不可能。 还有一个原因,让李恪对于归化港的重视远超其他广南地方,就是同为海港城市的顺化也不能比。 那就是李恪准备将这归化打造成广南的商贸中心,以后来自大雍的各种商品,可以毫无顾忌的从此地倾销进入广南,用这种看不见的软刀子,一点一点彻底将广南的血气放干。 为表重视,李恪特意将自己在广南的行辕放在归化,毫不客气的将之前广南人所设立的武安郡守府占为己有。 得益于“大雍太子杀人魔王”的凶名,大雍军队刚刚夺占归化时,城内还有不少广南人。 而今的归化城中,所有的广南人早就因为恐惧逃散一空,哪怕李恪将这座城市的名字改为寓意极大的归化也无济于事——或许广南人还在以为,这是李恪在说“鬼话”呢? 这样一来也有好处,那就是全城都是汉家子民,无论建设还是治理,都要方便许多。 唯一的难处就是极度缺少劳力,以至于李恪想要在城里加以改造,都不得不被迫从东宫六率和交州府军里征调人手。 也亏得有丰厚的军饷在,再加上刚给大家分了田地,此时的军心是最为稳固,军士们对李恪最为感激的时候。 所以征调劳役并没有在军中激起什么不满,反而是让许多想要向太子殿下表达感激之情的耿直汉子们找到了报恩的途径。 原本李恪以为这样的征调是很困难的,一不小心就要惹出事端来。 为此李恪还特意准备了些后备方案,调拨了一部分酒肉,甚至还从被俘的广南人中遴选了一批年轻女子,就是为了防止万一激起这些大头兵们的怒火,可以多管齐下,迅速安抚下去。 哪知道军士们是真心爱戴太子殿下,不但没有怨言,反而心甘情愿,干的十分卖力。 李恪本以为需要半个月才能改造好的大市集,在将士们同心协力的努力下,仅仅十天时间就已经改造完毕。 这让李恪十分意外的同时,也大为感动,立即下令将原本用于安抚的那些酒肉、银钱和女子,都以赏赐的方式奖励了下去。 当消息宣布下去的时候,整个大市集内欢声雷动。 也不知道是谁带的头,所有的军士都虔诚的拜倒在地,衷心的向东宫行辕方向扣头谢恩,“太子殿下万岁”的声音直上云霄。 城内来来往往的,大都是此次参与南征的军中将士,对此丝毫不以为意。 反倒是刚赶到归化港的那些岭南世家众人,被吓了一大跳。 这“万岁”可不是随便喊的,普天之下,应该只有雍帝一人才可以配得上这个称号才对。 这事不管怎么样,看上去都有些大逆不道。 可看着这满城丘八都习以为常的架势,这些岭南世家众人全都无语了,哪怕是有那些小心思的人,也都老老实实的藏在心底,不敢吐露出半个字来。 这些人的到来,很快就引起了城中将士的注意,都不用等负责秩序的巡城士兵赶来,马上就有人满怀警惕的上前来喝问: “你们是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在这里做什么?” 几个岭南世家中人十分无语,他们这些人全部都是珠江七大家中的重要嫡系子弟,能够参与家族大事谈论商议的那种。 若是放在以前,在花城的时候,他们这些都是交州顶层的富贵人,别说是小小的一个军士了,就连当世的交州刺史马庆耀,对他们都要客客气气的。 可如今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几个岭南世家嫡系贵人全都老老实实的,由为首之人出面应付道: “这位军爷有礼,我等是岭南世家中人,得了太子殿下的恩旨,来这里买地的。” 第926章 地(一) 问话的正是杨守业,别看他年纪小,如今也不过是十六岁出头,可如今东宫六率中谁不知道,他是太子殿下身后第一侍从,最得李恪青睐的。 就在杨守业出口询问的时候,周围已经不知不觉的站起来十几个军士,等见到这些岭南世家的人表明身份,这些军士才放松下来,重新坐下去,继续吃喝。 杨守业原本是来代替太子殿下将那些酒肉和女子赐下去的,对于“卖地”一事,杨守业也是知道的。 他不是多事之人,不过凑巧遇上了这些岭南世家中人,杨守业还是善意的指点道: “这城内不比寻常,你们若是无事不要随便在城内乱走。 这样吧,你们先跟我来,我带你们去迎宾馆安置,而后我会将你们到来的消息通禀给殿下。” 几人也不知道杨守业的身份,一时愣在那里。 还是那为首的士人最先反应过来,眼看着这军汉虽然年岁尚小,可那股子傲气却怎么都遮掩不住,猜到可能是军中新贵,忙追问一句: “敢问阁下是哪位?” 杨守业还没开口呢,旁边就有人带着些讨好的出声了: “你们运气好,这位是东宫第一侍从杨校尉! 怎么,害怕被骗? 呲~就凭你们也配? 杨校尉可是太子殿下最信重的随从呢! 你们有什么好东西,能被他骗?” 这人噼里啪啦说的飞快,语气也极不客气,奉承了杨守业的同时,也把这几个岭南世家中人贬损了一番,让人好不尴尬。 杨守业却并不高兴,只冲那人一拱手问道: “陈校尉这是要去哪里?” 在军中吃了几次大亏之后,这陈旦也学聪明了些,马上笑着应道: “听说殿下赐了酒肉下来,属下过来看看,盯着这些糙汉,免得有人吃多了酒犯浑。” 杨守业不怎么喜欢陈旦这人,不过表面上的客气还是有的,又与他闲聊了几句,陈旦才有些不舍的离开。 虽然这家伙依然是以“太子殿下心腹”自居,可在现实面前碰了几次壁之后,陈旦已经明白,自己这个心腹不过是个笑话而已。 像杨守业这些少年侍从、何兴杶这些西北边州世家子,还有李九那等老淫虫、王莽那个死太监等等,这些才是真正的太子殿下心腹。 就拿本次赐田来说,陈旦先是按照自己从六品忠显校尉的职衔分了五十亩,而后又因历次战斗都有“督导之功”,又分了二十亩。 这等好田放在花城周围的话,七十亩起码也值个五百两银子,哪怕是放在鸿基城北三十里的地方,转过头与人兑个三百两银子也是可以的。 要说起来,已经是很不错了,若不是太子殿下宽厚,以他疯狗疍的臭名声和有两个大子就出去狂嫖滥赌的操行,一辈子都别想存下这么多好田地。 这可是可以传家立业的根基呢! 但是,凡事就怕比较啊! 王莽那个老太监,林林总总的分了一千一百多亩! 他那个刚认的便宜儿子王坚,都已经抖的不像话了,跟人说话都是用鼻孔看人的。 李九那个老淫虫也不得了,分了九百多亩。 原本因为那个“lsp”的名号,与他闹了几个月别扭的老妻,这次也不恼了,听说最近还在亲自张罗着,要给那老淫虫谋两个身份清白的美妾! 这简直是! 简直是! 他奶奶的! 陈旦都快嫉妒疯了! 哪怕是刚才那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孩,人小鬼大,表面上客客气气,实际上满脸写满傲气,完全没将他陈校尉放在眼里。 可就是这么个臭小孩,居然也分了三百亩上好的肥地! 而且位置好得不像话,就在河道边上,浇灌庄稼方便的不得了。 本来陈旦分了田之后,立马告了假去看地,连着傻乐了好几天,已经开始憧憬着起屋子、娶娘子、生儿子的美事了。 可他回营的路上,沿途所见,似乎哪个人分到的田都比他的更好。 要不就是比他多出十几倍,要不就是位置比他好,要不就干脆又比他多,田地还比他的更好。 你说气人不气人? 这几天陈旦都在想着这些事,多少有些心不在焉,等他听到身后的吵闹声时,好一会才猛然惊醒,赶紧转头去查看。 这一看不得了,陈旦登时气的七窍生烟,立即将军纪棍抽出来,对着前面几个厮打在一起的家伙喝道: “好胆!无故私斗,想吃军棍么?” 那几个厮打在一起的军士吓了一跳,等发现气势汹汹冲过来的陈旦时,马上心里都在叫苦: “糟糕,怎么被这个疯狗疍给撞上了?倒霉!” 陈旦赶到跟前时,这几个军士已经老老实实的排成一排站好了。 这是军中铁律,在代表着军法的镇抚使面前,所有人都一视同仁,不得冒犯。 第927章 地(二) “何故斗殴?” 陈旦本来心情就恶劣,问起话来自然更加不客气。 几个自叹倒霉的军士不敢怠慢,期期艾艾的陆续开口: “陈校尉宽恕则个,我们只是喝多了打闹而已。” “是啊是啊,不过是金大柱与我争辩了几句该不该将田地寄由建设营耕种,脑子发热了,推搡了两下。” “校尉,我们真不是斗殴,莫要真个上报啊。” “是啊陈校尉,我们本来就没捞着仗打,才分了十亩田而已。” …… 几个军士苦苦哀求,让陈旦郁闷的心情多少缓解了些。 倒不是他真的觉得这些人是无辜的,刚才打闹的声音那么大,怎么也不可能是“推搡了几下”。 只不过这人嘛,还是要比较。 与王莽、李九、杨守业这些人比,陈旦险些郁闷的怀疑人生。 可和这些苦兮兮的军士比起来,什么战功都没捞到,只能分个十亩地的基本待遇,在陈旦看来确实是有些可怜。 这么一比较,陈旦的心情好了许多,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耐烦的一挥手道: “解散!下次注意,再被我逮住,可没今日这般好说话了!” 几个军士顿时如蒙大赦,全都对陈旦感激不已,感谢的话说了一箩筐,直到陈旦不耐烦了,才匆匆离去。 陈旦斜着眼睛看着几个醉汉的背影,嗤笑一声,小声嘟囔了一句: “一群废物!” 他本是自言自语,不曾想边上却突然有人出声: “这位陈校尉,在下有礼了!” 陈旦唬了一跳,忙转头看去,才发现出声的就是刚才被杨守业带走去安置的那些岭南世家众人。 陈旦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语气马上就变得不善起来: “杨校尉不是告诫过你们,不许在城中乱走的么?” 这些世家中人往常都是天之骄子,哪想到今日在这归化城中,处处碰壁不说,还被陈旦这个家伙连续两次“欺辱”,顿时怒从心起。 哪怕来之前家中长辈连连叮嘱,要求他们低调谦逊,克制忍耐,也经不住一而再的被一个粗鄙的丘八叱骂。 其中十分最贵重的,是番禺邓氏的一个嫡系子弟邓吉祥。 这邓吉祥早就憋了满肚子火,这个时候更是把长辈叮嘱抛到了九霄云外,戳着陈旦的鼻子就骂: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管本公子的事? 识相些的话,现在给本公子跪下磕十个八个响头,尚且可以饶你一命,否则……” “否则如何?” 陈旦也没料到居然还有人敢在军中闹事——如今的归化城就是一座军管的城市,说是军中也毫不为过。 他先是愣了下,而后马上就被这骄狂的世家子弟气笑了,手中的军纪棍也已经抽出来,冷冰冰的反问道: “我是太子殿下军中一小卒,身份上自然比不得你们这些世家老爷尊贵。不过嘛,很不巧,本校尉今日轮值,负责的就是今日城中秩序!” 那邓吉祥根本想不到,一个小小的军卒,在他看来不过是个蝼蚁般的货色,居然丝毫不畏惧他,反而直接出言顶撞,直把这邓氏贵公子气的七窍生烟,脑子一热,冲动之下,竟然想伸手去夺陈旦手中的军纪棍! 陈旦觑的清楚,越发的怒极,想也不想,反手一棍就抽了过去,一边抽打一边怒喝道: “反了,反了!有人暴力抗法,意图抢夺军纪棍!” 原本附近就有不少军士在看这边的热闹,等那邓吉祥不知死活的辱骂“丘八”时,这些军士人人都心中火起。 现在这家伙竟然狗胆包天,意图抢夺象征着军法的军纪棍! 再听到陈旦的大喝招呼,周遭数十名军士齐齐呐喊着冲来: “抓住这些反贼!” “好大狗胆,抢夺军纪棍,找死!” “拿下这些狂徒!” …… 邓吉祥不过是个四体不勤的大少,哪想到陈旦竟然敢还手? 不但敢还手,而且下手还极重,早被陈旦连着几棍打的惨叫连连,心里都开始怀疑人生了: 怎么敢? 这个该死的杀坯,他怎么敢打我? 其余的世家中人,本来还因为邓吉祥被打,同仇敌忾,准备呵斥住这个无礼狂徒呢。 哪想到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周围一下子涌上来几十个军士,其中不乏血战余生的悍勇之人,三五下就干脆利落的把这些人尽数放翻,如同待宰的猪狗一般被捆绑起来。 这下子,这些人知道不妙了。 唯有那邓吉祥吃了大亏,犹自不肯罢休,在那里叫嚣着: “该死的贱坯,你们给我等着,本公子回头一纸名折送进东宫去,你们这些猪狗不如的下贱东西全部都要千刀万剐!” 第928章 地(三) 这事说起来也是可笑,发生的地点就在大市集内,距离李恪为了招待这些宾客而特别设立的迎宾馆不过十几步远。 也就是说,这些世家中人其实是在他们被允许的活动范围之内走动。 若是双方都不那么冲的话,本来是可以平安无事的。 但,邓吉祥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伸手去夺陈旦手中的军纪棍! 这出闹剧很快就传遍了归化城,自然早就有人禀告给李恪知晓了。 本来就劳累了一天,李恪的心情多少也有些烦躁,语气不耐的问道: “那个蠢材呢?” 杨守业也有些尴尬,毕竟邓吉祥那些人是他负责带进来的,这才刚安置好不到一刻钟,就出了这样的破事,他也觉得脸上无光。 心里不高兴归不高兴,杨守业是不敢在李恪面前表露的,忙轻声回复道: “跪在外面呢,说是等候殿下发落。” 李恪直接气笑了,嗤笑着说道: “胆子不小,小聪明也不少啊! 我发落什么?去,让鲁恒自己去将人领回去,交由军法处自己议定。” 杨守业心里替陈旦默哀,知道这家伙算是惹上事了。 虽然心里也不喜欢这个人,杨守业犹豫了下,还是说道: “殿下,毕竟是事出有因,臣以为陈校尉维护军纪的本意还是好的,就是手段激烈了些。” 李恪闻言点头,沉思少许才笑道: “你说的对,这样,你仍然去找鲁恒,就说让他把这个惹事精丢会三龙岛去,在那里这个惹事精更有用武之地。” 杨守业心中惊讶,他自然不会不知道三龙岛是什么地方,只是想不通那个地方如今只是个水师的中转站,陈旦身为军法镇抚使,去哪里有什么用武之地? 按捺住心中的好奇,杨守业马上干脆利落的出门把事情处理完了。 除了灰心丧气的陈旦兜兜转转一整圈之后,被赶回三龙岛去嗮咸鱼之外,大家更关心的是对这些岭南世家中人的处置。 其中那邓吉祥的处置,尤其让人瞩目。 不少人私底下议论纷纷,觉得太子殿下应该会轻轻揭过此事,最多就是将那个不长眼的邓吉祥打上一顿狠的。 不过也有人不这么认为,他们觉得军法无情,这邓吉祥是自取死路,必死无疑。 还有那自以为聪明的,就开始嘲讽前面那些人,说是如今太子殿下正是用人之际,三郡开发离不开这些岭南世家的支持。 这件事本就没什么恶劣的后果,那邓吉祥也不过是无心之失而已,怎么会重处呢? 说不定啊,这个时候太子殿下已经派了太医去为那些人诊治了呢! 这种说法虽然让大家伙心里不痛快,但不少人都沉默以对,显然都是觉得这种说法才是最有可能的。 然而,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当天晚上军法处突然对外公开申明: “今有岭南世家中人,藐视军法,行为孟浪。 军法处按律对抢夺军纪棍的邓吉祥处于斩立决,其余人等均杖二十,逐出归化。” 这消息一出,归化城中再次一片哗然,这样的结果显然是没什么人能够想到的。 哪怕觉得邓吉祥是自取死路的那些人,也想不到军法处会雷霆处置。 明眼人都知道,这件事其实是背后的太子殿下的命令。 只是,这样一来就有许多人不解了: 明明现在是太子殿下需要岭南世家鼎力相助的时候,为什么偏偏还把人杀了呢? 不但杀了,而且还是斩立决! 连个全尸都没留下啊! 归化港外,几个神情凄惨,狼狈不堪的世家公子们聚集在一条停泊在港口内的大福船上。 这船有十几丈长,三丈多宽,有八百多料大小,在一众广南世家的行船序列中,也算是条大船了。 只是现在这条大船内部,一片愁云惨淡,几个身娇肉贵的公子们全都趴在柔软的床榻上,十几个身姿曼妙,清丽可人的娇俏侍女们如同蝴蝶穿花一般来来去去的伺候着。 只不过这些公子哥现在半点欣赏的心情都没有,全都在骂骂咧咧的: “这些人真是该死,竟然打我打的这么狠!” “简直是岂有此理,本公子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如此欺辱。” “此事我绝不善罢甘休,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可怜吉祥贤弟了,竟然身首异处,哎,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回去向他父母交代啊。” “竖子可恶,他休想我博罗毕氏帮他买上一亩地!” “不错,我家也绝不会买!” …… 一群有伤在身的贵公子们一边吃牙咧嘴,一边发泄着自己的愤恨。 唯有其中一个年龄最大,位置却在最外延的士子没有吭声,心里却是在叹息: “唉,太子殿下这招杀威棒,是在警告我们这些世家大族吗?” 第929章 地(四) 世家子们的高傲是不容践踏的,这些被派到归化城来打前站的都是各家的精英子弟,傲气自然比之他人更重。 只是无论如何,谁都没想到会因为这样一件小小的破事,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让这些向来桀骜的世家子们惊恐的同时,又出离的愤怒。 他们倒是想有仇不过夜,奈何满城都是李恪的爪牙,让他们这些出身高贵的世家大少爷们只能委委屈屈的躲藏在港口之内的自家船上。 好不容易含屈忍辱的熬过了这辈子最难过的几日,这些世家公子哥们终于等到了自己要等的人——岭南世家负责买地事宜的真正负责人匆匆赶来。 然而,让这些大少爷们没想到的是,各家的长辈全都勃然变色,不但没有如他们期望的那样,去向李恪讨要公道,反而人人都吃了一通破口大骂: “怎么变成这样?你们都是猪脑子吗?” “你们想死自己从这船上跳下去死了干净,为何要害全家老小?” “家门不幸,出了这等不忠不孝的孽子!” “造孽啊,人人都是锦衣玉食,怎么会养出你们这些蠢如猪狗的货色来?” …… 被骂的灰头土脸的公子哥们完全懵了,他们根本想不到最后的结果居然是这样的。 原本他们还以为,只要自家长辈到了,就可以让那个“刚愎自用、残暴不仁”的“独夫”低头,甚至亲自来向他们道歉的。 哪想到道歉倒是有,可不是李恪向他们道歉,而是在当天晚上,他们的长辈连口水都顾不上喝,全都押着他们这些往日里高高在上的世家公子们去向太子殿下请罪。 为了表明各自家族的诚意,这些公子哥们先是是被抽了一顿结结实实的鞭子,而后有衣衫褴褛、满身血痕,凄惨狼狈的背负着荆条,被一路捆绑着送到李恪的临时行宫门前。 到了这个时候,这些公子哥们如何不知道自己已经犯下大错了? 原来自己一直依仗的世家身份,在李恪面前早已经一文不值了,否则的话,他们就不会受到这等委屈,就连他们的长辈也都战战兢兢的候在行宫门外,等候太子殿下的发落。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很快就被通传到李恪面前。 也是这些人的运气好,李恪刚刚正在与陈悦薇商议两人的婚事。 虽然李恪现在并不在乎雍帝对此的态度,也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像后世的许多年轻男女一样自己去民政局扯个证就直接办酒结婚。 但是,为了照顾陈悦薇的感受,他才愿意与她商议,如何利用现如今的各种优势条件来和雍帝讨价还价。 只要“说服”了雍帝,能够得到赐婚,那么两人之间的名分就不是问题了,至于置办婚礼什么的,自然是在花城最合适。 两人商议好人生大事,正是情浓之时,李恪还想做些坏事,却被岭南世家这些不肖子弟的破事给打断了。 也幸亏此时李恪心情不错,尽管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大度的说道: “此事到此为止,让他们回去准备好人丁,再来参与拍卖。” 鉴于红河北岸三郡人口极度稀缺的现状,李恪这一次虽然对这些世家大族敞开了卖地的渠道,但也不是没有条件和限制的。 之前为了限制地方势力太大,产生割据现象,所拍卖地块大小范围被限定在一千亩至一万亩之间。 除此之外,想要拍卖田亩的另外一个先决条件就是,付款方式必须是以丁口来支付。 也就是说,这一次世家大族们固然是能够在红河北岸三郡购买田亩,但是李恪不收银子,而是要这些世家大族用自己掌握的人口来交换。 尽管没能得到召见,这些岭南世家的负责人也都松了一口气。 他们不是那些不知轻重的公子哥们,自然明白现如今李恪在岭南的实力有多强大。 而且种种迹象表明,这个太子根本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很有可能已经有了在岭南割据自立的心思。 别管李恪这么做,在世家眼中看来多少有些不自量力,但是,只要李恪还将岭南牢牢的掌握在手中,他们这些岭南世家就根本不敢扎刺。 以前大家伙还敢奢望,能够依靠朝廷和中原世家的影响力来限制和约束李恪,可是现在,岭南世家中人根本连想都不敢再想这事。 双方对立也好,冲突也罢,就算是撕破脸皮大打出手,其实岭南世家都极难火中取粟。 反而是要小心,一个不妙就要步上增城梁氏的后路。 虽然“以人换地”的条件,对本就人口稀少的交州来说有些苛刻,可若是能在新辟三郡买下大片土地,对整个家族和个人来说,都是极其有益的。 这个条件,并不是不能接受。 第930章 地(五) 为了尽可能的卖出高价,也为了更多的搜刮人口,李恪将土地拍卖的时间往后延迟了一个月。 这让急急忙忙赶来的岭南世家中人甚为不满,他们之所以尽最快速度到达归化港,所为的就是打一个时间差,抢在其他竞争者之前获取更大的利益。 他们打的倒是一手好算盘,可惜被李恪的一番考量直接打破。 让这些世家大老爷们恼火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太子卖地”消息迅速在交州扩散,连日来不断有人赶到归化港来打听此事。 新来的人中,既有交州的小世家,也有寒门庶族,就连那些满身铜臭味的商贾也跑来凑热闹。 日子越是靠后,来的人也越多,交州世家的士人老爷们也越来越着急,最近这两天,迎宾馆中居然还有从扬、荆二州匆匆忙忙的赶来,也是想分一杯羹的。 更让交州士人们难以忍受的是,归化城中的那些军汉们也开始蠢蠢欲动,不断有消息传出,说是这些军汉也希望能够参与到这一次的卖地中来。 连日来不断有坏消息流传,让这些交州士人们越来越焦躁。 若是往常时期,他们早就用尽各种手段,将别处士人的觊觎目光挡住,而后再把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寒门、商贾和军汉全都收拾一顿。 最多为了维持世面平静,勉强留些残羹冷炙给那些中小世家。 可是现在,在李恪治下的归化城中,本来就是军汉们居多,可以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堡垒。 交州士人的手段根本毫无用武之地,用威胁等于是找死,用收买都不知道该去收买谁。 最让这些交州士人不安的是,北方士人也并非对“太子卖地”一事一无所知,要知道,陇西李氏、雍州何氏、范阳卢氏这等超级世家可都是有子弟在太子军前效力的。 时间拖的越久,只会让参与进来的人越多,竞争越激烈。 到时候别说独吞独占了,交州士人能保住自己的竞买资格就不错了。 之前这些交州来的大老爷们还对太子殿下“以人易地”的想法不屑一顾,想着到时候就算被迫接受了,也可以耍些手段糊弄过去。 可是现在这些大老爷们已经看明白了,他们在李恪面前根本一点底牌都没有,除了赶紧往家中去信让人紧急收拢丁口之外,根本没别的办法。 现在不抓紧的话,后面怕是连想收拢人口来多买几块地都做不到了。 不得不说,这些士人能长久把持权柄不是没道理的,交州的士人在紧急收人,其余地方的士人也都在闻风而动。 不知不觉间,李恪只是通过“以人易地”整个小手段,已经轻轻拨动了整个大雍的车轮了。 交州的南海郡、扬州的八闽郡、豫章郡等不少山区,本就是人多低少,养不活那许多人口, “穷山恶水出刁民”,说的就是这种地方。 百姓吃不饱饭,为了不饿死,只能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不是入山为盗就是下海为匪。 当地官府也是极为头疼,对这些匪患是“抚之无力,剿之不绝”,大多数时候都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求不在自己的任上出些难以遮掩的大乱,赶紧送礼求官早早调任为妙。 如今,“太子卖地”、“以人易地”的消息传来,那些有良知、有抱负的官员自然是大喜过望;就连那些得过且过的昏官也怦然心动——把那些闹事的刁民送去南方,让太子殿下去头疼,甩掉了包袱不说,还有上好的三季稻良田入手! 这等好事,还等什么? 不仅仅是这些官员,就是那些被官老爷们嫌弃、厌恶的“刁民们”,也都欢天喜地的。 那些富庶地方的百姓再怎么不济,也有卖身为奴一条活路。 在这些穷山恶水之间,这些悲惨的百姓就算想卖身都没地方卖去! 如今好了,太子殿下有无边无沿的良田在手,还在用地换人,大家伙不求能够富贵,能去太子殿下的治下当个终日劳累的农奴,只要能吃饱饭,也是好的啊! 卖地的消息传的越广,受此影响的人越多。 最明显的表现就是南下的道路上多出来无数的车马人流,前往归化城的洋面上来来往往的风帆遮天蔽日。 这些人有富有贫,有贵有贱,身份地位天差地别。 但是,所有南下之人,都怀着同样的希望: 贫贱者希望能得温饱;富者希望家业愈富;贵者希望家世绵延,福泽子孙。 南方,似乎已经成了希望与梦想的福地。 第931章 京都风云(一) 进入十二月之后,南方的归化港开始有些凉意,北方京都城内却早已经是白雪皑皑,积雪过膝了。 天寒地冻的时节,京都城内几乎是滴水成冰,百姓们无事都不会出门,窝在家中猫冬。 但也有不少有钱有闲之人,在清朗无雪的日子选择出门,或是在茶寮,或是在酒肆,约三五好友,斟茶饮酒好不快哉。 这聚在一起,肯定不可能只为了口腹之欲,少不得要谈天说地,臧否人物,指点江山,论及政事。 就在东宫凤凰门外的永昌坊内,有一家新开的四海茶楼。 这家茶楼的位置好,正当着坊巷的交汇口,人流最是密集,客源是极好的;更加上茶楼的掌柜是个得力的,里面的摆置十分的清雅,伙计们也调教的好,让来来往往的茶客都甚是舒心,是以生意一向极为火爆。 即便是如今已经快深冬了,这四海茶楼依然是高朋满座。 这可不是吹嘘的,今日里的在座的可都是京都城内有名有姓,有头有脸的人物,招待的更是这段时间名噪京都的广南特使阮江先生。 这位阮江先生虽是出身广南蛮夷之地,可那一腔舍身为国,义胆云天的气节,却让如今京都城内的文人士子们人人倾倒。 无论是位高权重的朝中名臣,还是隐居不仕的乡野大贤,哪一个提起这位阮江先生,都是极为敬重的。 京都城中的文人雅士、花魁大家都以结识阮江先生为荣;在京求学的士子们若是不知道阮江先生的大义凌然的壮举,必然是要为人耻笑的。 可以说,如今的阮江先生就是京都城的话题中心,若是这个年代有什么热度榜单的话,阮江先生必然是这段时间当之无愧的“头条君”。 唯一能与阮江先生争一争热度的,唯有大雍的太子殿下李恪了。 只是,与这位舍己为国,不避生死,大仁大义,受尽世人追捧的阮江先生比起来,刚愎自用、贪财好色、厚颜无耻、残暴无德的李恪就是另外一个极端。 这京都城里不知道多少人对这个无德无行的太子心生厌恶,不少品行高洁的道德君子们都公开表态,为大雍有这样狂悖无礼的独夫感到羞愧。 今日在这四海茶楼招待阮江先生的是几位在京的经学名宿,既有名震关中的大儒杨元昭,又有蜚声海内的隐者北邙山人。 其余诸人也都是一时之选,只不过在这三位面前,有些相形见绌,甘于敬陪末座而已。 不过嘛,今日的文会却是由京兆韦氏所倡,京都城内争相响应,群贤毕至。 方一开场,受众望之托,主持文会的北邙山人就向着阮江先生一揖及地,面露愧色的说道: “惭愧,国家不幸,出此独夫,以至于友邦蒙难,刀兵乱起。此事是我大雍对不住广南,还请阮江先生受我等一拜。” 有这北邙山人起头,茶楼内的文人士子全都起身,尽数施礼,齐声说道: “我等惭愧,请先受我等一拜。” 阮江今日与往常一样,依然是一身戎衣。 别看他个头矮小,可这一声素色的戎装在身,再配上那不假辞色的肃然神情,很有几分悲壮之意。 这阮江越是如此,这些大雍的士人君子们越是吃这一套,人人对之越发的敬重,更无一人敢无礼。 面对众多雍人高士的愧意,阮江肚里又是好笑又是鄙夷,面上却依然是那副似乎雍人都欠他几百万两银子一般的表情,依然是油盐不进一般的冷峻态度: “妄动刀兵的是旁人,无德无行的也是旁人,与众位高贤何干?” 阮江的话说的硬邦邦的,虽是在为在场的士人开脱,听上去依然是一副很不乐意的样子。 偏生那些大雍的文人士子们,却是都为之心折,不少人更是迫不及待的夸赞出声: “先生襟怀坦白、抱诚守真,实在是让学生敬佩。” “是啊,与先生这等蕙心纨质、怀真抱素的高士相比,那独夫真是有云泥之别啊。” “先生这一身正气,高山仰止,该当那让独夫来当着先生的面,好生忏悔一番才是。” …… 今日与会的,不是各地知名的风流雅士,就是京都城中的世家高贤,众人都毫不掩饰对阮江先生的仰慕与钦佩,不停的有人起身向阮江先生敬茶,表达自己心中的崇敬之情。 除了这些人之外,还有数十人都是朝中的官员,今日便服前来,共襄此次盛举。 眼见着赞誉之声此起彼伏,这些朝中官员也按捺不住了。 第932章 京都风云(二) 好不容易觑得一个空隙,某个身穿七品青袍的官员立即抢着出言说道: “太子未得圣命,擅自兴兵,实属不该,此事本官已经上奏陛下,奈何陛下爱子情深,依然在为之遮掩。” 旁边的官员们见阮江先生与其他人的视线都被吸引过来,全都精神大振,七嘴八舌的抢着开口: “此事实在是荒谬,一国太子行事暴虐,何堪为君?” “弹章已经上过,只是陛下不允,如之奈何?” “此事实为我大雍之耻,本官以为,我大雍当有天朝上过的担当才是。” “愿为广南向朝廷上疏,不可让太子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 “理当如此,虽是大雍之臣,亦愿为广南讨还公道!” …… 茶楼内的气氛越发热烈,所有人都在争先恐后的发表自己的看法,要么同情广南,要么谴责李恪,要么就向阮江先生表达自己的景仰,不一而足。 受此影响,茶楼里的伙计们私下里也在议论纷纷,某个五大三粗的伙夫直接开口大骂: “这混账太子,真真是该死,搞出这许多事来,都快过年了都不得安宁。” 旁边的伙夫与小厮也都开始附和: “说的是啊,也不知道这过年了,又要加多少使费!” “朝中若是无事自然不用加的,听说这独夫在广南搞得两国大打出手,朝廷要准备出兵,可不就是要逮着咱们这些小民榨油么?” “唉,本还想着今年过年能多吃两顿肉,现在看来,恐怕这个年又难过了。” “我是还好,自家有地方住,小黑子你就惨了,怕是连车马行里的大通铺都住不起了。” “那些白役最不是东西,怕是真会借机为难小黑子。” “这不是必然的事情么,哪一次收税那些白役不从中捞油水?欺负小黑子这样的外地人再正常不过了。” 被众人这么一说,皮肤黝黑的小黑子适时露出愁苦的神色,唉声叹气的说道: “唉,要是太子殿下能大败那些广南人就好了。 如此一来,朝廷就不用增兵,也就不用找咱们小老百姓盘剥。” 厨房里先是一静,旋即哄笑声四起,最开始开口那伙夫更是大笑着说道: “也就你这外地来的小年轻任事不懂,才会说出这等笑死人的话来。” 房内其余的人也哈哈大笑不止,一个个都带着京都城的骄傲给小黑子科普: “就凭那贪财之人,怎么可能打得过广南的虎狼?” “你可知广南有多少大军?百万之巨!太子的东宫六率才多少人,不过万把出头而已。” “岂止如此?人家那广南的虎狼,各个都是身高一丈的修罗。东宫六率那些个混吃等死的废物,十个也打不过人家一个啊。” “再说了,那广南可是瘴疠之地,东宫六率的老爷兵去了,怕是还未上战场就病死一半了。” …… 众人七嘴八舌的纷纷嘲笑出声,仿佛这小黑子说了个天大的笑话一样,人人都有一种智商上的优越感。 小黑子估计也是被说懵了,面上的神色越发愁苦。 众人都以为这小黑子被削了面子,脸色难看,不过却都不以为然,一个外地来的小年轻,想在京都城里立足,不放低些身段如何使得? 他们却不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语,都已经被这个他们瞧不起的小黑子牢牢记住,等到晚间下了工之后,乘着无人注意,一个闪身就钻进一条不起眼的小屋内。 小黑子对这小屋十分熟悉,关上房门之后很快就揭开挡在正面的画卷,推开里面的暗门走了进去。 暗门里面是一条甬道,借着微弱的烛光,小黑子快速走到尽头,对着那扇有些突兀的木门敲了起来: “笃~笃笃~笃笃~笃!” “吱呀”一声脆响,木门从里面打开,露出一个巨熊一般的身影。 小黑子忙躬身施礼: “见过李校尉。” 李济荣回了一礼,迅速问道: “如何?” 小黑子脸上露出气恼的神色,忿忿的说道: “校尉,这京都城里的贼厮鸟太可恶了,人人都对太子殿下殊无敬意不说,还一个个都蠢的厉害。 就算无人看好太子殿下的实力,也不该人人都对太子殿下的处境幸灾乐祸吧? 难道他们不知道,广南人打进来之后,对大雍百姓来说是何等可怖的灾难么?” 李济荣面色平静,却也不无讥讽的说道: “天子脚下,国大民骄! 再则说来,广南人要祸害的也是交州百姓,与京都城的百姓何干?” 小黑子,或者说陈默也知道是这个道理,只是心里依然堵的厉害,犹自愤怒的骂道: “鼠目寸光!” 李济荣“呵呵”一笑,冷然说道: “时机已经成熟,你可以回去报道了。” 第933章 京都风云(三) 四海茶楼开在东宫凤凰门外,无论格调还是服务与京都城中那些老牌优质茶楼比,都是个中翘楚。 刚开业的时候,许多人都在暗中猜测这茶楼的来历,也有不少人直接付诸行动去摸茶楼的底细。 很快就有人发现,这茶楼的背景是来自西蜀的世家,几乎所有人就都对此失去了兴趣。 毕竟一个茶楼的盈利有限,西蜀的世家在京都城开茶楼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值得为此耗费太多的精力。 若不是这里靠近东宫,这些京都城里的士人君子们也不会故意将文会开在此处,等若是想向东宫示威而已。 让这些人万万想不到的是,四海茶楼表面的东主是西蜀荣平宋氏设在京都城内的落脚地,实际上却是物统局为保护东宫而就近扎下的一颗钉子,作用类似于哨所。 无知者无畏! 在一次酣畅淋漓的对太子李恪的控诉与批判之后,这些人心满意足的打道回府,完全不知道黑暗中不知道有几双眼睛在关注着他们,将他们今日的种种丑态记录在册,存入物统局的档案当中。 同样觉得心情舒畅的还有广南特使阮江,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居然能够在大雍享受到这种天下名士的待遇。 他心里很清楚,若不是时势所限,以他阮江的才学和品德,又或者是功绩,怎么也不可能受到这么多大雍士人的一致推崇。 这种人人崇敬的美妙享受,让人沉醉其中,哪怕明知道是虚幻的美梦,还是让阮江几乎想要一辈子做下去,永远不要清醒过来。 等到文会结束时,阮江还有些恋恋不舍,直到回到鸿胪寺的典客署后还意犹未尽。 他倒是想继续陶醉其中,可惜身不由己。 刚回到典客署,阮江就被自己的心腹家人就给他送上一则好消息:他焦急等待数日的人,终于抵达京都城,找上门来了。 阮江顿时大喜过望,急忙回到自己的住处,他还没进门,就看见一个身材高大健壮的汉子正坐在客座上等待。 只看了一眼,阮江就知道这人定是广南人——那种特有的黝黑以及突起的颧骨就是最好的明证。 即便如此,阮江还是按照规定,与那人对了密语和符章。 等这些都对照无误之后,阮江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急切和喜悦,迫不及待的问道: “快说,如何了! 王上是不是已经打进交州了?” 那新来的信使露出白牙,笑容中带着几分残忍,点头说道: “不错,上个月中时,太原莫氏就不遵号令,擅自打进交州,还把安排、凭祥两地杀了个干净,一个人,一粒粮都不曾给大王留下。” 阮江脸色顿时一沉,怒声骂道: “该死的山蛮莫氏,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后来呢,王上如何处置这些狗贼的?” 那信使幸灾乐祸的笑道: “哈哈,王上借着莫氏犯下的众怒,逼迫莫氏去强攻邑州。其余各族与王族正军向东横扫,连克安州、合浦数地。 只不过很可惜,雍人太子用水师运兵,威胁合浦安全,又下了本钱死守廉州,末将北来之前,王上还在攻打廉州,也不知道现如今战况如何了。” “好,好好!” 阮江大喜过望,连连叫好,兴奋的在屋里走来走去。 屋里除了那信使,其余还有几个阮江的亲信,也都是王族中人,又或者说广南王族忠犬。 这些人也对广南的连续大胜振奋不已,同时还不停的拍着阮江的马屁: “王上与大将军神机妙算,才有此等大胜啊。” “是啊是啊,若不是大将军深入虎穴,稳住雍人,这场仗还未必能胜呢。” “大将军劳苦功高,真是我等楷模啊。” “我最佩服的,就是大将军先运筹帷幄于前,后又玩弄雍人这些蠢笨白痴的文人士子于后啊。” …… 这些马屁拍的阮江如同吃了人参果一般身心舒泰,表面上却还在谦虚: “唉,也不全是本将军的功劳,也要靠这些雍人自己喜好内斗啊。 自家太子在前线作战,后方却又如此多的高官显贵、达官贵人拖他的后腿,甚至想置他死地。 如此昏聩的朝廷百官,我大京又有何惧呢?” 那信使脸色一整,正色说道: “大将军此言差矣,若不是有大将军在巧妙的借力打力,把这些雍人骗的晕头转向,前方战事又怎么会如此顺利呢? 依末将看,本次大胜起码有一半的功劳是大将军你的啊。” 阮江心里明知道这人是在奉承自己,依然忍不住心中得意,对这新来的信使也印象大好,居然主动开口问起: “你叫什么名字?又是什么出身?” 那信使脸露喜色,迫不及待的自我介绍起来: “末将黎雄,清化黎氏旁支出身。” 第934章 京都风云(四) 黎雄的回答让阮江十分高兴,就连笑容都变得真诚了许多,很有些慈眉善目的样子开心的说道: “清化黎氏是我广南栋梁啊,我和贵家的黎世达关系莫逆。怎么样,他最近还好吗?是不是还在为族中子弟的训练之事操劳啊?” 黎雄有些惊诧,而后小心的赔笑道: “世达族老身体还好,只不过他负责的不是族中子弟的训练,而是执行家法的刑堂。” “哦?是这样吗?” 阮江似乎蛮尴尬的,连忙转换话题打着哈哈说道: “唉哟,人老了,这记性就差了。对了,世达老弟还在为家中女儿的婚事苦恼吗?” 黎雄再次惊愕,有些不安的说道: “世达族叔只有三子,没有女儿。 族中为女儿婚事烦恼的是世信族叔,他没有儿子,只有七个女儿,被族中小辈戏称为‘七仙女之爹’。” “哈?还有此事?” 阮江似乎完全没有因为自己的错漏而难为情,抚掌大笑道: “黎世信这老货的女儿还没嫁完吗?当初还想把两个女儿塞给我家两个小犬呢,哈哈哈!” 阮江又关切的问了些清化黎氏的近况,得知黎氏族兵骁勇善战,多次在交州大败雍人,斩获丰厚,不由得衷心的为黎氏感到高兴,看向黎雄的目光越发的慈祥起来。 叙完私谊之后,阮江才开始过问公事,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黎世侄,不知此次大王派你前来,所谓何事?” 黎雄看看左右,那些阮江的随从知趣的退了出去。 等到屋内只有两人之时,黎雄才将手中的折扇双手奉上,低声说道: “大王另有旨意给大将军,具体为何末将并不知晓,只说大将军拿到这把扇子之后自然明白。” 阮江接过扇子,轻轻一抖展开,露出扇面上的诗句: “扶摇豪冲皆探戈,大鹏展翅世殊惊。” 这两句诗有些前言不搭后语,让人看的不甚明白,阮江看完之后却笑了起来: “大王果然雄心壮志,也罢,本将军明日就再闯一闯雍人的朝堂。” 黎雄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而后马上堆起笑容奉承道: “雍人的朝堂对旁人来说是龙潭虎穴,对大将军而言不过是一马平川的坦途而已。” 阮江再次大笑起来,显然对自己闯荡雍人朝堂如履平地一事十分自得,眼中亦不无轻蔑的笑道: “这些雍人哪有谁是傻子?只不过一个个见利忘义,贪财好货,想借我广南之力,除掉自家的太子,这才故意为之而已。” 黎雄又继续逢迎了一番,各种彩虹屁拍的阮江十分高兴,两人的关系也越发的亲近起来。 临到末了,黎雄才问起一事: “大将军,末将未到京都之前,曾经派了一队人手先行前来拜见,不知道他们现下在何处?” 黎雄若是不提,阮江还真不一定记得此事,想了想才说道: “此事你问问我府中管家,似乎已经被安置在京都城各地,收集消息去了。” 黎雄谢过阮江的照顾之后,才出门去寻阮江的管家。 等到黎雄离开之后,那所谓的管家马上就出现在阮江的书房内,急切的问道: “如何?” 阮江笑了笑说道: “我试探过几次,此人身份应该没问题,大王的暗书也没问题,想来消息都是真的。 我大京先锋已到廉州,那雍人太子有些门道,如今怕是还在廉州相持。 你是知道的,我大京不善攻坚,如今失了出其不意的优势,恐怕再想攻入花城有些难了。” 管家点了点头,而后笑道: “这有何难?只要大将军借刀杀人,让那些雍人自己把自家太子弄死不就行了。 到时候廉州不攻自破,花城也不过是我大京囊中之物而已。” …… 就在阮江与人密议之时,刚刚告辞离开的黎雄也在心中冷笑: “莫说我本来就是清化黎氏的族人,就算我不是,物统局的缜密又岂是你这老狗能想象得到的? 想通过试探找出我的马脚,简直是痴人说梦。” 黎雄仍然是那个黎雄,只不过他根本不是阮江所说的“大王”阮潢所派,而是尊奉着广南正统大王阮大富的旨意,与大雍太子殿下的物统局通力合作,前来京都城完成秘密使命的。 黎雄所说的先遣小队,其实是物统局早一步派到京都城来,协助物统局京都分部封锁广南战事消息的。 阮江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却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都在物统局的严密监测之下,而物统局也早已经在他肋下准备了一把锋利的钢刀。 第935章 京都风云(五) 黎雄所说的先遣小队有十二人,在他之前十余日赶到京都城。 虽然有完整的密语和符章,但阮江还是信不过这些人,直接让府中的亲信把先遣小队打发出去,给了一个潜伏在京都城内待命的模糊命令。 如今黎雄的到来,再一次验证了这些先遣小队的身份,所以阮江也开始接纳这些人为自己所用。 毕竟他身处敌国,得用的人手极度稀缺,如今有了这批信得过的手下,当然要委以重任了。 除了继续潜伏隐藏好身份之外,阮江很快就下达了新的命令: 尽一切可能,收集大雍内部的消息,不拘是朝廷百官还是士族贵介,只要有可能对前线作战施加影响,就要想尽一切办法探明目标人物对广南的态度。 更进一步的要求,则是需要黎雄从京都城内,甄选出一部分能为我所用的重点人物加以重点关照,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在后面推上一把。 得了命令的黎雄立即行动起来,将潜伏在京都城内的广南秘谍尽数启用,四处出击。 这些人一出手,马上就表现出令阮江又惊又喜的能力。 短短两三天的时间内,京都城里再次变得人心惶惶,各种前线战事失利的消息满天乱飞: 有说太子李恪轻兵冒进,全军覆没之后已经投降广南的; 有说广南人设伏完败大雍大军,太子李恪不知所踪的; 还有些消息更加吓人,说是太子李恪被广南人围在万宁小镇,苦苦等候朝廷援兵救援的; 更可怕的是,还有人在传,广南人已经出兵交州,象郡已经全境沦陷,太子李恪躲在花城束手无策,一天向朝廷发十二道八百里加急信使求救,祈求朝廷早日出兵的。 这些消息突然间爆发出来,之前完全没有任何征兆,一下子就被京都城内外搅了个天翻地覆。 崇政殿内的雍帝在御座上咆哮,把朝中相关的文臣武将全都喷了个狗血淋头。 内阁大臣也不得不憋屈的向雍帝请罪,请求雍帝惩治他们的工作疏忽。 朝廷上下人人都脸上无光,最后还是找了几个既无背景又无能力的倒霉鬼出来砍了脑袋,才勉强将事情糊弄过去。 雍帝严令之下,要求尽快打探清楚前线战况。 战战兢兢的朝臣们还没来得及行动,京都城内再一次像是开了锅一样一片哗然: 最新的消息开始流传——太子李恪兵败被杀/被俘/失踪,广南已经全据交州,如今已经磨刀霍霍,准备攻打豫章、八闽两郡,意图染指荆、扬。 这一下,就连雍帝自己都开始有些慌乱了。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有人在疯狗一样拼命攻讦太子李恪,督察院佥都御史韦谦上书: 弹劾祸国殃民太子李恪残、暴、虐、戾、厉五大恶! 这位韦宪台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出身京兆韦氏、原交州刺史韦让之弟。 人人都知道韦谦这个时候出手,是为了落井下石,不管如今太子李恪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但是在李恪既有可能兵败的情况下,京兆韦氏这么一脚踩下去,显然是打定主意不让李恪翻身了。 其余的官员只要略加思索,就明白其中的寓意,心中少不得要鄙夷京兆韦氏的卑鄙无耻。 只是,更多个官员却从中看到了机会,几乎是瞬间就跳出来无数的文武大臣,人人都是义正辞严的声讨: “太子李恪擅开战端,酿成大祸,请陛下严惩!” “太子殿下轻佻无能,以至兵连祸结,恳请陛下速做了断。” “太子李恪咎由自取,但朝政不能继续败坏下去,恳请陛下三思。” …… 雍帝看着满朝文武又开始攻击李恪,心里的那点担心也被无力淹没,满心惶急却又无奈之极。 他明知道这些无能之辈的恶毒用意,是先一步将战事的责任扣在李恪头上,之后不论战事胜败,都可以最大程度的保证自己的利益。 就算李恪在交州打退了广南的进攻,那也是他这个太子应当的——戴罪立功而已; 若是真如传言所说那样,李恪战败身死还好,一死了之了;被广南人擒获甚或是投降了的话,那真是让大雍皇族颜面尽失啊,日后这些世家大族又有了更多的理由来与皇家争权了。 如今的雍帝也只能被迫如这些朝臣所愿,下了一道他始终不愿颁布的旨意: 太子李恪殊无德行,不堪其位,着宗人府公议处置方略。 虽然没有言明,但任谁都知道,李恪与这东宫太子的宝座缘分已尽! 这个消息,理所当然的在京都城造成了巨大的震动。 第936章 京都风云(六) 仍然是四海茶楼,只不过这一次没有文人士子们举行文会,都是些普通的客人。 如今京都城内最轰动的话题,莫过于“废太子”,这四海茶楼内也不例外,不知道多少人在议论此事。 突然间,大堂中有个身穿狐裘的白胖商人大笑出声: “好啊!废的好啊!这等祸国殃民的太子,早就该废了。” 偌大的厅堂内先是一静,而后迅速喧闹起来,好些个茶客都站起身来,或是同样的畅快,或是显得极为气愤: “说的对,这种不尊礼教,不重士人的糊涂虫,怎么做得我泱泱天朝的太子?” “我大雍以‘礼’立国,开国太祖皇帝明言‘与士人共天下’,此人却背祖忘宗,忘记本分与根本,朝廷早就该下决心废了他了。” “别的且不论,光是凭此人荒淫无度、暴戾恣睢,以至兵祸再起,祸乱交州,就知道这人不是做皇帝的料。” “现在好了,朝廷终于要废掉他了。” “好什么好,要我说,陛下就不该让宗人府去公议,就该直接赐下一杯鸩酒!” “对!这种祸胎,早死早了!” …… 茶楼里的气氛越发的热烈,无数人都抢着开口,攻击的力度也越来越高,仿佛李恪成了一个十恶不赦之徒,不杀不足于平民愤了。 这只是京都城内的一个缩影,似乎突然之间,大家都反应过来,造成如今动荡的罪魁祸首就是太子李恪。 于是京都城内,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人人都对太子李恪切齿痛恨,对朝廷将要“废太子”的举动拍手称快。 京都城的风潮风起云涌,让人目不暇接,但在有些人看来,不过是随手操弄、翻云覆雨而已。 眼见着京都城内的舆论在自己的指令下,向着有益广南的方向倾斜,阮江大喜过望的同时,也对黎雄这个秘谍头子刮目相看。 为了表示自己的重视,阮江特意将黎雄招来,好生勉励了一番,并赏赐了不少银两,还向他承诺: “他日回朝之后,本将军必定向王上大力保举黎将军,最少也要升个正三品的云麾将军。” 黎雄面露喜色,忙不迭的感谢不已。 阮江又再三温言抚慰,而后才提出自己的要求来: “虽说雍人已经准备废掉这李恪了,不过事未成功就有可能变动,你要想办法让此事尽快达成,以免夜长梦多。” 黎雄刚得了赏赐,士气正高,马上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兴冲冲的告辞离开,去召集手下布置任务了。 阮江对这个秘谍头领越发满意,心里琢磨着: “是不是该拉拢到自己这边来,为我所用呢?” 黎雄并不知道阮江已经对他起了爱才之心,就算知道也不会理会。 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之后,黎雄借着手下的遮掩,在京都城的大街小巷中穿行,很快就出现在四海茶楼那个后院中的隐僻小屋内。 在那里,李济荣早已等候多时了。 黎雄刚施礼,李济荣就果断下令道: “时机已到,开始执行‘螟蛉计划’!” 眼见着黎雄有些迟疑,李济荣不忘敲打道: “广南如何,你我心知肚明,若不紧随太子殿下的脚步,黎将军以为广南的前途在何方?” 黎雄沉默良久,这才缓缓点头说道: “不错,广南的未来,只可能系于太子殿下一身。” 似乎这句话已经解开了黎雄的心结,让他做事越发的卖力,当天夜间就有好消息传来: “大将军,好消息,我的人已经买通了京兆韦氏的人,通过他可以影响京兆韦氏的在朝官员,让他们督促雍人朝廷,迅速推动‘废太子’之事。” 这么快的效率,再次让阮江惊喜,心里也越发的看重黎雄这个人,这一次给出的赏赐越发的丰厚,让黎雄受宠若惊。 阮江勉励黎雄再接再厉,尽快的拉拢更多的雍人士人。 而黎雄也不负所望,好消息一个接一个: “雍人的著名隐者北邙山人答应咱们,会在恰当的时候表态支持朝廷废黜祸国太子李恪。” “弘农杨氏本就与李恪有隙,我的人轻松的就说动了那些世家圣人出手,一定要让那李恪身败名裂。” “我的人接触到了雍州何氏的族人,并通过他可以影响雍州何氏的前族长。那人对太子李恪恨之入骨,不难拉拢到我们的阵营来。” “好消息,我的人已经收买了一个御史的随从,只要找到机会就会说服那个御史督促大雍朝廷快点通过‘废太子’的决议。” 第937章 京都风云(七) 早在黎雄来访之时,尽管符章与密语都对上了,但阮江还始终对黎雄抱有一定的怀疑和警惕。 哪怕后续的试探黎雄都没有任何破绽,阮江依然保持着一份戒备。 直到如今,黎雄一到京都就大力活动,先是散播谣言,让雍人自己陷入混乱当中,最后竟然做出“废太子”这样愚蠢的决定来。 现在黎雄更是屡屡出击,到处收买那些与太子李恪有仇之人。 这些人或是曾经在雍州与李恪结怨,或是觊觎李恪的白糖、北玄酒等暴利产业,又或者是多次冲突早已积怨成仇。 哪怕明知道在这个关键时刻临阵换帅会对交州前线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这些人也毫无顾忌,只求能趁此“良机”将太子李恪斗倒。 至于时候朝廷会不会在交州大败甚至丢掉一州之地,这些人并不关心。 他们关心的是,自己这些世家贵介的颜面得到了保存; 可以趁机侵吞东宫的产业; 以后想怎么欺辱李恪,就可以怎么做,哪怕找准时机杀了李恪泄愤,都并不难做到。 以这些人和家族的能量,并不难发现阮江这些广南蛮夷的小动作。 但他们却故作不知,或者就算知道也不在乎,夫子不都说了吗? “为成大事,不拘小节!” 这些达官贵人们不择手段起来,心安理得的很,不仅不会愧疚,反而会以此为荣,以“大丈夫”自居。 于是,才消停了不过两三日的朝堂,再一次沸腾起来。 首先站出来的,依然是京兆韦氏的官员,这一次韦氏在朝的官员不管官阶高低,齐刷刷的站出来发声: “请求陛下立即下旨,废黜祸国民贼李恪太子之位!” 京兆韦氏的人当了这个出头的椽子,朝堂上的文武百官马上蜂拥而上,一个个都大义凌然的慷慨陈词: “太子李恪行为乖张,不尊礼教,不重文章,悖德忘义,岂可为君?” “李恪殊无人君之望,贪财好货,穷奢极欲,不堪为君也!” “国朝根本,在于士人,然太子不重士人,反好商贾,本末倒置,今日不废,日后必定有乾坤颠倒、阴阳倒转之事发生。” …… 如今满朝上下,或者说,整个京都城内外,到处都充斥着罢黜太子,以正朝纲的声音,那些往日里被李恪狠狠打压下去的清流,也乘机站了出来。 以“重节耿介”著称的督察院御史沈廷玉更是当廷大哭,历数众多为铲除祸国太子而前赴后继,英勇牺牲的御史言官: “兵科给事中许进中、巡城御史陆文廷、监察御史段天德、户科给事中殷阳仁…… 我大雍从不缺正人君子,更不缺与奸臣昏君英勇抗争的忠臣义士。 众位先贤在前,吾等后学末进亦不肯让诸贤专美于前!” 其余的御史言官们得此激励,如同打了鸡血一样,集体高潮了一般,争先恐后的上书奏事,纷纷疾言厉色的要求雍帝立即废黜太子李恪,否则他们就要集体去乾清宫外哭廷! 这等骇人听闻之事,上次发生的时候还是前唐末帝之时。 据史书记载,前唐末帝倒行逆施,德行尽丧,人心尽失,以致天怒人怨,至有“哭廷”之事,前唐亦因此而覆亡。 御座上的雍帝本就被逼的狼狈不堪,再一听“哭廷”二字,更是气的几乎要吐血。 他死死的盯着痛哭流涕的御史沈廷玉,心中既惊又怒,心底深处生出一股寒意来,不由得暗自想道: “想不到历山沈氏也搅和进这次的事情中来了,难道真的已经无法拖延了吗?” 雍帝心底再次涌起一阵无力感,感觉朝政再一次有失控的危险。 上一次他好不容易才借着大宗师的修为,以暗杀这等见不得人的阴私手段除掉了历山沈氏的那个妖孽,没想到时隔十余年后,竟然再次面临这种无计可施的局面。 到了如今,雍帝早已经对李恪这个经常给他惹出大麻烦来的太子厌恶极深,废黜李恪的心愿比之其他人都更高。 只是身为帝王,他深知权力这种东西,失去容易夺回来难。 要废天子也应该是由他这个皇帝来废,若是被这些本就势大难制的世家豪门逼迫之下做出废太子的决定,那么以后废立太子是不是都要听他们的? 长此以往的话,是不是废立帝王也要由世家大族一言而决? 等到皇族李氏成了世家贵胄们手中的傀儡玩具的话,操、莽、坚、渊之辈就该粉墨登场了! 这才是雍帝一直在拖延废太子之事的真实原因! 只是想不到,背后还有人比这些世家高门还更迫不及待,竟然完全不肯给雍帝任何转圜的余地,非要逼迫他立即废黜太子才肯罢休。 面对满朝哓哓之声,雍帝也确实是被逼到了墙角,退无可退了。 幸亏雍帝此前有所布置,否则他今日无论如何都不得不做出决断了。 第938章 京都风云(八) 朝中那些心怀鬼胎的人们早已经下定决心,务必要逼迫雍帝在今日就废掉李恪的太子之位。 面对雍帝有可能的拖延,这些人也早有准备,眼看着雍帝迟迟不肯表态,督察院佥都御史韦谦立即跳出来,双手捧起头冠,高声喝道: “陛下,太子李恪人面兽心,荼毒士人,我京兆韦氏今日在此立誓,绝不与之同朝!” 韦谦带头,朝中那些出身京兆韦氏的文武官员全部紧跟而上,学着韦谦的样子脱冠在地,一个头重重的磕在地上不起来了。 京兆韦氏的动作也让百官之中一阵骚动,不少人都开始变得纠结起来。 让他们摇旗呐喊可以,让他们跟着屁股后面捡便宜也没问题,但关系到他们的官帽子了,这些官油子可就要思量思量了。 然而,京兆韦氏的官员只是开了个头,很快就有其他一些与京兆韦氏关系密切的世家官员纷纷出列: “……我兰陵萧氏亦不愿以君事这等独夫!” “……民贼列朝,君子之耻,我巨野赵氏宁愿就此悠游田园!” “……我巨野赵氏不才,愿效伯夷叔齐之美于后。” …… 心思活络的官员们看到出列的朝臣越来越多,牵涉到的世家也越来越多,心里明白雍帝今日必然是要做出妥协的。 否则全天下的世家都弃官而去,大雍的朝堂十去其九,空空荡荡的就要成为千古笑柄了。 这还不算,没了世家大族们的支持,朝政绝对不可能维持运转,恐怕用不着三日就会天下烽烟四起,动荡不休,距离改朝换代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因此今日雍帝无论如何,都是会被迫妥协的。 明白了这一点,朝臣中那些邀名卖直之辈也纷纷依附在后,表达自己宁愿归于田园也不肯臣服于独夫民贼的态度。 他们其实盘算的很清楚,反正雍帝再怎么愤怒疯狂,也不可能真的放这么多大臣离朝。 如今不过是摆出一个不贪恋权位,宁愿弃官不做也要坚持道义的清正耿介形象,日后清名流传之下,还怕没有美官肥缺等着自己挑选吗? 有些人醒悟的快,有些人醒悟的慢,于是陆陆续续的,朝堂上居然有半数以上的官员出列要求挂冠而去了! 若雍帝真的允了他们的请求,那大雍王朝也就距离被推翻不远了。 雍帝也被震惊了,心里开始变得焦急起来。 就在朝臣们的呼啸声此起彼伏,雍帝被逼的退无可退时,外面终于传来一阵长长的奏报声: “报!八百里加急军情!” 这声音太过突兀,让朝堂上的闹剧也为之一滞。 毕竟大家伙表面上说要辞官,其实都是摆个姿态,做做样子而已,真正遇到朝廷大事,也还是要退让一边的。 否则岂不是不识大体? 更何况,大家心里都已经确信,太子李恪肯定会在广南人手里栽一个大跟头。 虽然大家伙十分期望这个不肯听从士人摆布的太子死在前线,或是被广南野人抓去做那阶下之囚,这样就一了百了了。 但是大家也都知道,这样的可能性其实并不算大。 因此,乘着李恪战败之后,造成的交州恶劣局面,以此为由将李恪从东宫之位赶下来,而后再慢慢炮制、分食他的产业。 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因此朝堂上人人都翘首以望,炽烈的眼神集中在那个八百里加急信使身上。 只是这个信使好像有些奇怪,并不像往常那些信使那样狼狈。 往常那些八百里加急的信使往往都消耗极大,灰头土脸是常事,就是因为脱力而死在殿上都不奇怪。 今日这信使居然看上去十分从容,急匆匆的上殿之后,双手捧出一张军报: “起奏陛下,岭南军报!” 雍帝用隐僻的眼神,不满的朝殿中的某位兵部大臣扫了一眼。 殊不知这位兵部侍郎邱如安也在懵圈,因为这个信使他根本不认识,也即是说,这个信使根本不是他安排的人! 一定是上朝之前的安排在什么地方出了错漏了。 邱如安心里叫苦,却也不敢嚷嚷开来,就连给雍帝使眼色都不行。 本来雍帝都还没多想,要是误会了他的意思,做出更加错误的判断之后该怎么办? 邱如安现在也只好在心里祈祷,希望事情不会往更坏的方向发展。 有句话是怎么说来着?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邱如安越是担心事情变坏,事情他就变得越发难以收拾。 雍帝揭开军报之后,只看了一眼就脸色大变,“噌”的一下就从御座上站了起来。 离得近的大臣都能发现,雍帝的手都在颤抖。 朝中这些正在竭力废黜李恪太子之位的大臣们见状大喜过望,都在猜想李恪到底在交州捅出了多大的乱子,才会让雍帝如此失态。 第939章 京都风云(九) 这些大臣们就像草原上那些食腐动物鬣狗一样,眼睛珠子都快变得绿油油的了,就期望能从雍帝口中亲口说出一些极其恶劣的坏消息。 然而,满朝上下也不尽是与这些同流合污之人,还是有不少大臣同样忠心国事,开始为交州的事情忧心的。 这些人迫于之前废太子的声势,不敢正面直撄其锋,被迫保持沉默。 首辅夏景阳就是其中之一,次辅姚希圣就是其中之二。 尤其是姚希圣,别看他之前也表现的与太子不和,但那也是为了向雍帝表明态度,稳固自己的权位摆出来的姿态而已。 现如今废太子的风潮愈演愈烈,姚希圣就已经开始后悔了,恨不得把自己曾经针对太子的事情揭下来,埋进土里去,无人记得才好。 否则日后少不得雍帝要算总账,一旦记起他这个次辅才是“废太子先锋”,再联系如今这被逼迫的狼狈模样,怕是到时候雍帝杀了他的心都有了。 现在姚希圣比夏景阳这个首辅更希望岭南无事,或者就算是有事也只是小事,再不要出些什么“刺史勾结广南人”、“太子杀刺史”这样让人心惊肉跳的破事了,小心脏受不住啊。 然而,就像兵部侍郎邱如安一样,姚希圣怕什么来什么。 首辅夏景阳从雍帝手里接过军报,也只是看了一眼,老迈的身子就是一晃。 若不是姚希圣眼疾手快扶住,说不定夏首辅就要一屁股坐地上去了。 乘着这个当口,姚希圣也看清了军报上的消息,明白为什么先是皇帝,后是首辅,两人都如此的失态了。 只因为军报上面,有两个血淋淋的大字太过刺眼了: “屠城!!!” 姚希圣尖叫出声,就感觉自己的腿脚也有些发软了,心里更是又惊又怒,那两个大字就像一把锋利的匕首一样,一刀封喉,插在咽喉之上,让姚希圣都有些呼吸艰难起来,难以置信的声音都变得颤抖而虚弱起来: “怎会,怎么会如此!?” 之前雍帝与两位阁老的表现都让大家意识到,军报上的必然是极其恶劣的坏消息,但亲耳听到姚希圣说出“屠城”二字,还是让满朝文武大臣都十分惊骇。 唯独那些与李恪仇深似海,恨不得李恪万劫不复之人,听闻这等消息,却是内心狂喜。 督察院佥都御史韦谦乘着朝堂上的大臣们被这个消息震住,急忙挤到前列,毫不客气的从姚希圣手中夺过军报,一目十行的看完,边看还边念出来: “急报: 九月二十三日夜,广南贼军破安平县,屠城; 二十四日,贼破凭祥,屠城; 二十八日,贼破雅山,屠寨; 十月初三,贼破上思; 十月十三日,贼破马头岭……” 越念下去,韦谦眼睛睁的越大,心里的兴奋与喜悦几乎要从胸腔里爆出来一般,恨不得畅快的大笑出声来。 为官二十余年,韦谦自然是明白这平平淡淡的几十个字背后,是那些被兵祸波及地区百姓的斑斑血泪,尤其是是那几个被屠城的地方,百姓既有可能都已经全部遇难。 但对韦谦这样以“大丈夫”自居的士人君子看来,区区一些边鄙蛮夷地区的贱民,死了就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些人的死活,与他个人的权位无关,与京兆韦氏的富贵荣华也没有任何牵扯,死与不死对他来说都毫无意义。 但是,交州被广南人祸害的如此酷烈,起因还是太子李恪招惹广南人引起的,那么李恪不承担这个罪责,谁承担这个罪责? 犯下如此大错,造成如此严重的恶果,李恪本来就已经被士人君子们推到了废太子的悬崖边上,现在他还怎么推脱? 就是雍帝想拼尽全力来保护这个太子,也没办法保全李恪的太子之位了吧? 甚至于士人君子们齐心协力,朝野骚动,满朝皆曰可杀的时候,雍帝就算有心,也会无力保下李恪的人头! 一念及此,韦谦兴奋的难以自持,若不是时间与地点都不对,他说不定就要仰天大笑,大叫“天助我也”了。 韦谦还未有所动作,礼部侍郎崔汝以不符合他那肥胖体态的速度,一把从韦谦手中夺过那张军报,快速浏览一遍,确认无误之后,满心都是难以自持的兴奋,高举着军报声嘶力竭的吼叫起来: “苍天在上!我大雍百姓何辜,竟然要受如此劫难? 太子李恪祸国殃民,一至于斯! 陛下!太子不黜,天理难容啊!” 朝臣当中,有些人本来还觉得这些世家针对太子李恪有些不妥,心里对李恪还有些同情的,这个时候也全都开始变得咬牙切齿,深恨李恪误国。 不少人都跟着转变心态,开始站到废太子的阵营中来,有人紧接着就站出来仗义直言了: “陛下,不废李恪,我等有何面目,愧对死难百姓于地下啊!” 第940章 京都风云(十) 哪怕是平时对太子李恪印象极好的周乃熙,在听闻交州百姓遭遇此等惨绝人寰的劫难时,依然不由自主的对李恪生出满腔怒气来。 同时,周乃熙心里也不免怀疑起来: “难道太子殿下一直都知道此事,所有内心有愧,这才嘱咐我等在朝堂上暂时不必与韦谦、崔汝等奸贼争辩?” 周乃熙都会如此做想,其余的大臣自然反应更加激烈。 现在已经不是那些与李恪有仇的世家在推动,也不需要那些觊觎李恪产业的世家继续唆使了,朝中上下,无论贤愚,没有任何人能接受一个轻佻浮浪,擅启战端,以至祸害百姓,祸乱朝政的太子。 整个崇政殿内现在已经乱成一团,时时刻刻都有无数的大臣在发言,只不过开口的人虽多,但如今朝堂上就只剩下一个声音,那就是: “立即罢黜李恪太子之位,给那些无辜死难的百姓一个交代。” 御座上的雍帝现在是心力交瘁,他明知道如今不是罢黜李恪的良机,否则的话前线必然会更加糜烂。 或许李恪之前的行为的确有些不当,但是广南人之所以能如此快速的占据前线各地,交州当地积弊太深才是主要原因。 真要论罪的话,罪魁祸首就是这满朝文武,正是这些正人君子们不重视岭南各地,坐视岭南衰颓。 哪怕是要治罪,找替罪羊的话,如今不知道躲在哪里隐居的前任交州刺史马庆耀都比李恪更合适站出来领罪。 而且临战换帅向来是兵家大忌,不管如何,如今李恪在岭南还有可能会慢慢站稳阵脚,挡住广南人的入寇。 但是,若是不管不顾的将李恪废黜,这对交州前线的交州府军和东宫六率的将士们来说,打击性都是致命的。 一个不好,前线兵变都有可能。 即便不出现兵变这样恶劣的事情,前线士气大锉,本来就处于劣势的交州防线必然岌岌可危。 到了现在,雍帝总算是明白,为什么那些广南贼子会如此迫不及待,在背后煽风点火,迫切的想要大雍废黜太子李恪了。 可恨的是,不止这些广南贼子如此迫切,就连许多以正人君子自居的道貌岸然之辈,甚至比这些帝国之人都更想尽快将李恪弄死。 看看朝堂上的这些人,明明是为了一己私利,完全不顾大局,偏偏还要摆出一副大义凌然的模样,实则内心丑陋之极,是令人作呕。 就在满朝都叫嚣要罢黜李恪之时,也不是没有人脑子清醒的。 首辅夏景阳看着乱糟糟的朝堂,尤其是跳的最欢的韦谦与崔汝二人,心中生厌,突然间大步上前,照着这两个跳梁小丑一人一记耳光狠狠的扇了过去: “啪~啪!” 这位老先生向来注意风仪,谁也料想不到他居然会有如此暴烈的一面,竟然把猝不及防的韦、崔二人全部打的晕头转向,惨叫连连。 满朝文武都呆呆的看着这一幕,一时间居然无人出声,刚才还沸沸扬扬的朝堂,居然罕见的陷入静默当中。 夏景阳深深喘息两口,调匀些气息,满脸厌恶的喝道: “收起你们那龌龊的盘算,如今广南已经打了进来,北戎与西狄有什么反应还不知晓,东夷会不会乘机报复之前失地之仇也无法可知,更不用说西蜀已经夺了长沙一郡,对荆州之地垂涎三尺。 当此之时,我大雍危如累卵! 我不管你们有什么阴私手段,这个时候最好都给老夫收敛起来,否则老夫拼了这首辅之位,也要让你们二人身败名裂!” 老头出马就是不同凡响,朝廷中的文武官员们也都被夏景阳的大喝震醒,开始为朝廷即将面临的为难局面而感到忧心。 但韦谦与崔汝二人又怎么甘心? 明明废太子已经是大势所趋,就差这临门一脚了,又怎么能听任被人破坏。 哪怕这个破坏之人是当朝首辅也不行! 韦谦装出满腔义愤的模样,正气凛然的喝道: “难道太子犯下如此大错,首辅还要包庇他不成?” 夏景阳不屑的冷笑道: “老夫何曾说过要包庇太子? 只不过,比起废黜太子来说,如今朝廷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崔汝也不甘心功亏一篑,自以为抓到了夏景阳的把柄,大笑着讥讽道: “元辅为了自己的权位,还真是脸面都不要了。 广南人为什么会入寇,还不算太子胡作非为造成的? 敢问元辅,如今我大雍还有比废太子更重要的事情吗?” 他一出声,韦谦已经知道不妙,但是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韦谦一转眼,果然看见夏景阳好整以暇一般,冷然说道: “我大雍有皇子多人,但交州只有一个。 比起交州的得失来说,区区一个李恪算什么? 再说了,就算李恪罪大恶极,为了保住交州,暂且留他在前线将功折罪又如何?” 第941章 京都风云(十一) 要不说首辅就是首辅呢,夏景阳这段话的水平,直接把这两个心存私念的卑鄙小人甩出八条街去。 朝中那些激愤的文武大臣们也都纷纷点头,认可了首辅的论断。 除了那些非置李恪于死地不可,心怀鬼胎的人之外,其余的朝臣显然更关心交州一地的得失。 就像首辅所言,李恪没了还有其他的皇子,交州没了,可就没有交州了。 那些出身荆、扬两州的世家官员更加焦心,之前他们再怎么不喜欢交州,觉得交州年年都要从两州运粮前往接济的行为十分浪费。 但现在他们却无比希望李恪能守住交州,否则交州已失的话,以那些广南蛮夷贪得无厌的德行,下一步必然会对荆扬二州生出觊觎之心来。 被夏景阳当廷点破那些见不得人的谋算之后,京兆韦氏与博陵崔氏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只能不甘心的恨恨作罢。 心有不服的崔汝现在恨死了夏景阳,忍不住讥讽道: “既然元辅说交州之事更重要,不知道元辅有什么章程?” 这老小子不安好心,明着在问计,实际上是想将处置交州战事的锅盖到夏景阳头上去。 现在谁都知道李恪已经被广南人打的落花流水,连战连败了,前线的战事必然会进一步的恶化。 只要夏景阳没有处置好前线战事,没能快速扭转战局收回失地,甚至后续处置不当留下了什么尾巴,都是可以用做以后攻讦夏景阳的把柄。 夏景阳自然不会看不出崔汝的险恶用心,他心中暗恼,神色一正道: “连日来,广南使者一直在朝中向我朝责难。 但是,诸位难道没注意到吗,早在九月底时,广南贼寇就已经开始动手,到现在已经快有三个月之久了! 这广南恶贼太过奸险! 老夫今日倒要反过来问问这奸诈小贼,为何出尔反尔!” 能站在朝堂上的,都不会是傻瓜,所有人几乎都瞬间明白——我们都被这狗日的阮江耍了! 尤其是之前那些受京兆韦氏、博陵崔氏影响,对所谓的阮江先生推崇备至的朝臣们,更是羞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明明阮江在把他们当猴子耍,他们居然还一口一个阮江先生,大肆吹捧,以之为荣,如今看来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一般。 这些人都是士人中的精英,平时多的是有人以“智谋”自诩。 哪想到这些暗地里自比孔明的人,居然被一个广南来的蛮夷玩弄于股掌之间,这让这些士人大老爷们的脸面往哪里搁啊? 有些城府深的还好,忍着这口气,只打算日后再找回场子来。 那些城府浅的,自然沉不住气,有人就马上附和起夏景阳的提议来: “元辅所言极是,这阮江狗贼分明是在愚弄我大雍。” “口口声声质问我朝为何擅启刀兵,明明滥杀无辜是这些广南禽兽!” “对,将这厚颜无耻的蛮夷使臣唤来,问问他广南人到底是何居心!” “这广南人明明是处心积虑寇关,竟然还有脸倒打一把,简直是岂有此理。” …… 雍帝也没料到,事情居然这么快就有了转机,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对夏景阳这个首辅越发满意。 同时,雍帝也意识到,自己也已经被阮江等人骗了。 一想到自己这段时间被这个该死的广南满意耍的晕头转向,处处为难,雍帝就恨不得一掌把阮江劈死。 若不是顾及交州战事,雍帝还真有亲自出手的冲动。 既然朝堂上群情汹汹,雍帝也顺水推舟,立即下令道: “去将广南使者招来,朕要问问广南到底意欲何为!” …… 鸿胪寺典客署中,正襟危坐的阮江早已经穿戴整齐,等候着大雍朝廷的召见。 坐在阮江对面的,是这段时间以来,让阮江越看越顺眼的秘谍头领黎雄。 两人一边喝茶,一边等候着召见的消息。 阮江放下手中的茶碗,得意的笑道: “这大雍的好物真是不少,不说其他,就这等好茶我大京就拿不出来。” 黎雄笑着点头附和,凑趣的说道: “没有也没关系,日后想要的话,让雍人送来便是。 他们为了稳住北方的戎人,不也每年要赐些丝、茶的么? 那北方茹毛饮血的戎人都要得,我大京为何要不得? 不如趁此良机,逼迫雍人皇帝定下此事来。” 阮江眼前一亮,拍手大笑道: “说的好,黎将军此言深得我心! 那戎人要得,我大京如何要不得?” 第942章 京都风云(十二) 如今的阮江对黎雄,那是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欢喜——就在昨日,阮江已经亲口对黎雄承诺,他日回国之后就将自己的一个女儿嫁给黎雄为妻。 反正广南人尚力不尚德,对中原礼仪中的“忠孝仁悌”也只是表面认可,实际上在实力面前都是当做擦腚的草纸一般糊弄。 任何一个强势的氏族贵人,都不会只有一个妻子。 阮江也不担心自己的女儿嫁过去之后会吃亏,有着阮氏王族贵女的身份,又有他这个权倾广南的父亲撑腰,黎雄再怎么精明强干也不过是清化黎氏一个不受重视的贵子而已,量他也不敢怠慢自己的女儿。 而且黎雄似乎也对这门婚姻十分的满意,或许可以说是迫切,这几日对阮江这个准岳父也越发的尊重,还多了些赤裸裸的巴结。 就连出谋划策的出发点,也从广南优先变成了大将军优先,这一点尤其是让阮江暗自满意。 而黎雄也的确是在为阮大将军考虑,继续献计道: “大将军,末将以为此时我广南占尽优势,不若趁此良机狠宰雍人一刀! 届时我大京既有王上在交州摧城拔寨,又有大将军在京都纵横捭阖,两线出击,交相呼应。 雍人措手不及,必定顾此失彼,岂不正是我大京建立不世功业的千载良机?” “此言大善!” 阮江听得两眼放光,心底的野心更是被刺激的疯狂滋生。 有史以来,广南不是没有战胜过中原王朝的大军,从秦末的赵佗割据开始,区、吴两位先贤也曾大败天朝王师。 但这些先人也只是以力抗争,割据自立,自保有余而进取不足。 现在广南王阮潢虽然步步入侵,大胜连连,最后不出意外的话,也只会是饱掠交州各地之后,满载而归。 与大京诸位先贤相比,并无太大的不同。 但是,若是阮江能借着阮潢大胜之威,利用大雍如今外患内忧,矛盾尖锐,危机四伏的天赐良机,逼迫大雍朝廷签下条款,哪怕只是对广南略加退让,这也是前所未有的不世之功啊! 况且,黎雄虽然话语里说的含糊,但阮江又哪里不明白他其中的深意? 别看现在阮潢对他这个左膀右臂信任有加、倚为肱骨,但真等阮潢大胜而归之后,挟此威势,恐怕就真的要成为广南的九五至尊了。 届时,六大氏族能不能保持现状还未可知,但阮潢第一件事必然是收拢阮氏王族内的权利,第一个就要拿他这个势大权重的正军大将军开刀。 到了那个时候,阮江能不能保住性命都是两说。 但是,若是阮江能在大雍朝堂上据理力争,威逼也好,利诱也罢,只要能为广南夺取一部分战场上得不到的好处,回到升龙之后的威望未必就比阮潢差多少。 到了那个时候,事态如何发展还为未可知,但是阮江这个正军大将军自保却是不成问题的。 若是机缘巧合,更进一步也未必不敢奢望。 念及此处,饶是阮江城府深沉也忍不住怦然心动,眼中闪烁着赤裸裸的野心,追问道: “黎将军以为,该从何处入手?” 黎雄显然早有盘算,毫不犹豫的阴笑道: “土地!” “这……” 阮江倒吸一口凉气,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秘谍头子居然如此大胆和疯狂。 不过,仔细想来,似乎也不奇怪。 任谁掌握着绝对的优胜姿态,也免不了要生出狂妄心思来。 似乎看出了阮江的犹豫,黎雄立即卖力的鼓动起来: “大将军,如今雍人步步败退,我大京早已经据有象郡,除了大王被挡在廉州之外,太原莫氏也已经突入邑州。 当此之时,雍人焦头烂额,即便是想南下救援也有心无力,想必北戎、西狄、西蜀与东夷各国知悉雍人虚弱之后,很快就会有所动作。 届时雍人就算是不想退让,那也由不得他们了!” 阮江越听越觉得有理,眼中那赤裸裸的贪欲也变得炽热起来。 黎雄看出他还有些顾虑,轻笑着小声的说道: “雍人有句俗话,叫做漫天要价,落地还钱。 哪怕割不下整个象郡,就算是把那些被蛮子们霸占的山岭尽数讹了过来,咱们大京也是赚了的。 而且那些地方对于这些京都城里的世家大老爷们来说,如同鸡肋一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若是能以此来安抚住大京,以求得南线安稳,怕是这些人都不会反对……” 黎雄的分析有理有据,而且层次分明,有百利而无一害,阮江自己都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可以反对,登时大笑着说道: “黎将军所言深合吾心,哈哈哈,不错! 就算只夺了安平、凭祥这几地,我大京也是赚了的。” 第943章 京都风云(十三) 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更何况黎雄分析的很有道理,广南并不需要别的动作,只要交州前线的阮潢持续保持胜势。 哪怕打不下廉州也没关系,以广南人一贯的德行也可以持续不断的从周围抢掠,金银、人口、粮草、牲畜…… 有这些优势在手里,就足够支撑阮江与大雍朝廷周旋的底气。 这也让阮江对黎雄越发满意,心里已经开始琢磨起来: “原本只想用个家中庶女来拉拢此人,如今看来,怕是最好与夫人商议一番,将若儿许给他最好。” 同样是阮江的女儿,庶女与嫡女的差距也是极大的,能让阮江决定用最宠爱的嫡女来联姻,可见如今他对黎雄的看重了。 典客署内的广南使团成员中,绝大部分都是阮江的心腹,这些人即便心里对黎雄羡慕嫉妒恨,也不会表露出来。 恰恰相反,在阮江面前,这些人都会对黎雄赞誉有加,表现的极为亲善。 整个广南使团一派喜庆,热烈的气氛让这些广南来的黑肤蛮夷更显得猖獗,即便是等到了来召见的大雍内官,这些人也都目中无人,骄狂的厉害。 特别是现在,阮江既然已经决定要狠狠的在大雍身上咬上一口,自然不会放过这送上门的机会。 若是以往有内官来传召,阮江必定是迅速出迎,而后恭敬有加的听候旨意。 来宣召的是个十几岁的小太监,长相颇为俊美,只可惜过于阴柔,眼神中总给人带着些煞气的感觉。 这宣召广南使者的事情他做了不止一次,每次来都有不小的好处,是以这小太监面对阮江的时候,甚为殷勤,语气也极为的热络: “阮大将军,陛下有旨,宣召大将军觐见。” 这小太监宣完诏,用热切的眼神笑眯眯的看着阮江,像以往那样,期待着即将到来的打赏,心里也琢磨着:“反正到了朝堂上也会知晓,提前把为何宣召的目的告诉这些广南黑肤蛮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放肆!” 突然的爆喝把这小太监吓了一跳,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阮江身前的一个高大使团随从已经拔剑在手,凶神恶煞的瞪着小太监斥道: “既是雍国皇帝宣召,为何没有圣旨? 我家主人是大京正一品大将军,雍人就派你这么个小太监前来召唤,如此怠慢,是在藐视我大京吗?” 小太监直接懵逼了,没想到不但没像以往那样拿到赏钱,还被广南人如此喝骂,完全不把他放在眼中。 这让一向被奉承惯了的小太监极为愤怒,捏着手指头,气的脸都白了: “你,你,你,你无礼!” 愤恨的小太监还没明白事态,居然还冲着阮江发脾气: “属下无礼,贵使也不好好管管吗?” 阮江玩味的看着这个小太监,突然嗤笑出声,而后又迅速变脸,满脸凶狠的喝道: “雍人欺我大京久矣!连个小小的阉人都敢不把我大京放在眼中,简直是岂有此理! 来人,给我看了这个小阉狗!” 那个阮江的心腹随从早就拔剑在手,这时候根本不给那小太监反应的机会,上前一剑直接捅在那小太监腹中。 “啊!你,你,你们……” 小太监惨叫一声,难以置信的看着典客署中的广南使团,话都未说清楚,就瞪着眼睛,死都不曾瞑目。 他怎么都没想到,之前一直对他百般巴结讨好的广南使团,居然有胆子敢杀他。 典客署外负责守卫和监视的,是金吾卫中人。 领头的校尉也是大惊失色,根本想不通为什么广南人敢动手杀人,而且还杀的是代表雍帝前来传旨的内官! 更让这些金吾卫中人想不到的是,广南使团不但没有丝毫惊慌,反而气势汹汹的问起罪来: “雍人辱我大京太甚,这小太监就是榜样! 你家皇帝老儿若想召见我家大将军,还请派出对等人选,带着正式诏书前来! 若是再如这般轻慢,我等就算是死也要维护大京的荣耀。 届时,就让贵我两国在沙场上见真章吧!” 那金吾卫校尉气的手抖,可他却不敢发作,一言不发的掉头就走,赶紧将这里发生的变故上报。 等典客署的消息传到朝堂上的时候,本来就等的心浮气躁的雍帝更是气的脸色铁青,眼底的杀机亦变得十分浓烈。 首辅夏景阳气的白发白须都在发抖,满殿文武大臣们也是一片哗然: “广南狗贼欺人太甚!” “这些黑肤蛮夷欺我大雍在先,辱我君上在后,简直是不可理喻!” “陛下,臣请下旨,立即诛杀这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狂徒。” …… 一片气势汹汹的讨伐声中,一个不合时宜的冷笑声却将所有的愤怒声讨掐断: “愚蠢!杀了这些广南使者倒是容易,交州的烂摊子你去收拾吗?” 第944章 京都风云(十四) 一言既出,满朝缄默。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交州糜烂的局面已经不可避免,也没有人有把握敢口出狂言,一力将交州战局稳定下来。 即便大家都明白这开口之人并不是为了公义,只是为了私利,也让所有人都冷静下来。 与其他被广南人的狂妄激怒不同,韦谦却是从中看到了机遇。 大雍这条老船看似庞大,实则内有世家掣肘之忧,外有北戎、西狄、东夷和西蜀之患。 本来南方的交州还算安静,现在就连撮尔小邦的广南都敢跳出来,陡呈猖狂凶顽,更让早已经衰颓的大雍雪上加霜。 再加上因为李恪之事,京都韦氏早已经恶了雍帝,又曾经为了交州刺史、太子李恪的产业等一系列的事情,与其他关中大小世家明争暗斗,关系恶劣。 若是雍帝能够稳定朝政的话,恐怕日后必然不会放过京都韦氏。 若是雍帝维持不住朝事,那天下大乱的话,关中这个是非之地对京都韦氏来说,也是凶险非常。 既然如此的话,京都韦氏为何不死中求活,换一个地方重新崛起呢? 以前的时候大家都视岭南瘴疠之地为畏途,可如今有了李恪的点醒和示范,谁不知道交州的潜力巨大,不输江南膏腴之地? 再加上岭南的世家向来孱弱,以京都韦氏的势力,若是全力南下的话,势必如泰山压顶一般将那些大小世家化为齑粉。 就算有些人不服,不还有广南人存在么? 大不了将交州让出一半给广南人,韦氏只占一半交州,也强过在关中时时刻刻与这些历史悠久,实力雄厚的老牌士族明争暗斗啊。 是以韦谦当仁不让,一语吓住满朝文武之后,昂首挺胸的出班奏道: “陛下,微臣以为广南使者虽然无礼,但以如今之情势,也并非全无道理。 既然能与我大雍在交州争锋,广南就有被我大雍重视的资格,再如以前那般当做边鄙蛮夷一般呼来喝去,的确不妥。” 这家伙只口不谈广南人的猖狂与对大雍的蔑视,更见雍帝和朝臣们的感受轻飘飘的带过,反而着重点出所谓的“资格”。 若不是大家都知道这家伙是大雍朝廷的督察院佥都御史,就凭他这说话的语气,说不定还要怀疑他是广南的走狗呢。 只是这家伙虽然是强词夺理,但也并非完全说不过去,再加上朝堂里的君臣上下都没有与广南一战的信心,哪怕心中狂怒与屈辱,也只能含恨不语。 韦谦本来就是在冒险一搏,如今见到朝堂上的反应,顿时心中大定,知道自己这一把赌对了。 还没等他开口继续再接再厉呢,身侧突然有人开口赞同道: “陛下,老臣以为韦宪正所言有理。既然广南人有了与我大雍平等对话的资格,那确实应当派出对等人选。 老臣忝为礼部右侍郎,甘愿担此重任,区区个人一时荣辱得失,不过尔尔。” 这次出言的正是博陵崔氏的崔汝,这老家伙比起韦谦来说更加不要脸,明明是看出了韦谦的心思,想要和他争夺与广南人交涉的主动权,偏偏还要说什么个人荣辱得失,好像他做出了多大的牺牲一样。 虽然大家之前的确是不耻于和这些野蛮、粗鄙的黑肤南蛮打交道,但现在谁不知道,能与广南人打好关系,交涉好交州之事的话,就是一笔不菲的政绩和资历。 身为首倡之人的韦谦更是郁闷的要死,心里更是把这个臭不要脸来抢功的老不死恨的牙痒痒。 只是韦谦早已经暗下决心,要与广南人勾结,南下窃据交州,又怎么肯把功劳和机遇拱手让给崔老儿? 气急败坏的韦谦有些急躁的争辩道: “按照对等原则来说,本官是正四品,与广南新锐之邦对接恰到好处。 崔侍郎已是正三品贵冠,亲自出面召见的话,略有些不妥。” 两人完全不顾脸面,就在殿中争吵起来,谁也不肯罢休,都想夺得这个与广南人勾连的机会,完全不顾雍帝与内阁的感受与决断,也没有顾忌到朝廷的脸面。 雍帝心中火起,有心给这两个厚颜无耻之徒一些教训,又被如今混乱、危殆的朝局压抑的十分愤懑。 “够了!” 被气的够呛的雍帝怒声喝断狗咬狗的两人,黑着脸说道: “既然你们愿意去,就一起拟旨去好了。” 韦谦、崔汝二人面面相觑,眼看着满朝上下鄙夷的眼神,也知道这大概是最好的结果,只能互相凶狠的瞪了一眼,这才带着几分不甘躬身施礼: “臣等遵旨。” 第945章 京都风云(十五) 两人曾经都是士林中风评甚佳的高官显宦,如今为了争夺利益,竟然完全不要脸皮,一步步暴露出各自丑陋的嘴脸。 然而两人都不在乎,等翰林学士拟好了诏书之后,拿了旨意就直奔典客署。 对于大雍朝廷的种种应对,阮江与黎雄等人在杀了那小太监之后也有过种种预测,众人都笃定雍人不敢为难他们,最少是不敢危及他们性命。 最坏的打算,也不过是雍人恼羞成怒,将他们这些广南使者软禁起来。 只要广南王阮潢在交州持续获胜,迫于压力之下,雍人迟早是要低头屈服的,他们这些人不过吃些苦头而已。 能吃些苦头,然后回国之后成为功臣,获得赏赐和晋升,被软禁一段时间算什么? 这些广南人盘算的都很清楚。 只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雍人居然如此的软弱,直接将三品礼部侍郎和四品佥都御史都派了出来。 更让阮江等人瞠目结舌的是,这两个无耻之徒毫无下限。 圣旨依然是那样的生硬刻板,崔汝刚宣读完旨意,韦谦就迫不及待的讨好道: “好叫贵使得知,吾皇已在崇政殿中恭候贵使大驾。” 不等阮江等人回复,崔汝为了争夺这些广南使者的好感,也争相谄媚,像个奴才一样躬身谄笑着说道: “贵使尽管放心的去,我朝上下已经充分认识到之前的太子李恪犯下的罪孽,只要贵使肯高抬贵手,劝得贵国王上息怒退兵,我朝必定会严惩那无德无行,刚愎残暴的独夫。” 崔汝还没说完,韦谦找到机会又抢着开口: “如今吾皇已经厌弃了那个胆大妄为的太子,只要交州局势安定下来之后,立即就会废黜那个民贼。” 崔汝也不甘示弱,见缝插针的为广南使团设身处地的着想: “只要贵国坚持,将那个独夫捆缚之后送往广南谢罪,亦无不可!” 两人就跟说相声一样,传个旨的功夫,生生让这两个无耻之徒将大雍朝廷的底线和打算泄了个底掉。 阮江等人被震的瞠目结舌,甚至都有些怀疑这两人是不是故意在给他们演双簧,目的就是为了欺骗广南使团,以达到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这广南使团根本就想不到,雍人居然如此软弱,传旨的两人居然如此的无耻。 不过,这对广南来说是有利的,知晓了雍人的底线之后,阮江自然知道该如何敲诈勒索了。 他先是故作不耐的将两个无耻之徒轰出去,又与黎雄等心腹手下密议一番,对黎雄“乘机咬上一口”的建议大加赞赏。 等诸事议定之后,阮江这才出门呵斥两个大雍的正三品、正四品高官给他做前导,大摇大摆的启程了。 这召见广南使者,以前不过是一句话的小事,这一日偏生被阮江一而再再而三的胡搅蛮缠,整到最后比大雍朝廷开启大朝会的时候还正式繁琐。 眼见大雍被牵着鼻子团团乱转,底线也一而再再而三的后退,阮江对接下来的交涉也越发的自信。 不狠狠宰上一刀,都对不起黎雄的一番苦心啊! 就在阮江被大汉将军们送进皇城之后,那些广南使团里的随从一个个都与有荣焉,满脸红光,再看大雍那巍峨雄壮的大殿也没了之前的敬畏,反而生出许多鄙视与贪婪出来。 这些人目中无人一般,高声谈笑,完全不将那些守门的金吾卫放在眼里。 然而,这些人没注意到的是,黎雄的表现似乎有些异常。 其余的广南人都在议论着这一次大将军会从雍人朝堂上争来多少好处,黎雄却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仔细看还会发现他时不时的悄悄在观察宫门对面的某个地方。 面对其他广南使团随从的恭维与谈笑,黎雄也始终是随口附和着,没有心思深谈。 其余人只当他得了大将军的青眼,马上就要高升,因此看不起众人,所以心中虽然愤怒与不甘,表面上却不敢发作,只是态度也没了刚才那么热切。 黎雄也乐得如此,在其他广南使团随从们高声笑闹的时候,不着痕迹的被孤立开来。 就在那些广南使团随从们隐隐开始抱团,将黎雄排斥开来的时候,黎雄突然开口说道: “大胆,你们这些蠢贼,安敢这般冒犯上国天朝?” 其他人本就不爽黎雄得了阮江的青睐,更嫉妒他马上要成为大将军的东床快婿,有心想谋算他的人都不知道有多少。 哪想到这黎雄居然自讨死路,竟然敢在这个时候称呼雍人为上国天朝! 这让这些广南使团随从们简直是难以置信,好几个人猛然反应过来,又惊又喜的呵斥道: “呸,什么狗屁上国天朝,雍人不过是我大京的猎场而已。” “不错,这些猪狗般的雍人,只配成为我大京的奴仆。” “黎雄你瞎了吗,只要大将军愿意,随随便便就把这些懦弱无能的雍人猪狗杀个干净。” “就是,这些狗才算的什么上国,要说上国也是我大京当为上国。” 第946章 好戏开场了(一) 负责看守宫门的金吾卫将士们也被眼前一幕搞的稀里糊涂。 之前大家还被这些黑肤南蛮十分狂妄的肆意羞辱,哪想到突然间变故陡生,大家都没等到让他们出手教训这些黑肤南蛮的旨意,反而惊愕的发现这些蛮夷自己内部就先闹了起来。 宫禁守卫历来森严,负责宫门值守的也都是各卫之中的精锐,每一道宫门值守,都最少有一名府军中郎将坐镇。 能出任十六卫中的府军中郎将,必然是雍帝绝对信任的心腹之人,忠心与能力缺一不可。 那些狂妄猖獗的广南使团随从没发觉不妙,今日值守承天门的左金吾卫府军中郎将孔铁成却已经觑出了些许端倪。 是以当黎雄突然躬身向他致礼之时,孔郎将丝毫不意外,反而笑着叉手回了一礼。 更让孔郎将觉得有趣的是,承天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许多皮肤黝黑,身材精瘦,一看就不像是中原人士的青壮。 那些广南使团随从们也感觉到了不对,脸色大变的指着那些步步紧逼而来的广南青壮呵斥道: “黎雄,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呵呵……” 黎雄斜眼扫了这些蠢材一眼,再次躬身向孔郎将深深一揖,满脸堆满愧色,颇为惶恐的说道: “让上国将军见笑了,下国不幸,出了这等目无君上,狂妄蠢笨的逆贼。末将这就将这些逆贼清理了,还请上国将军原谅则个。” 孔铁成眉头一挑,心中一动,越发觉得这事变的古怪而有趣起来。 反正他的使命是守好宫禁,广南人内部自己的事情,与他又有什么干系? 身为雍帝心腹,孔铁成如何不知道现在雍帝心里多憋屈,被这些张狂桀骜的广南蛮夷逼的颜面扫地,雍帝心中定然早已经恨透了这些黑肤蛮夷了。 哪怕是能看看这些广南蛮夷的笑话,想来雍帝也是乐意的。 想明白这一点,孔铁成突然笑了,朝黎雄回了一礼,满不在乎的说道: “本将军的职责是守卫宫禁,只要不冲撞了宫门,其余事务与我等不相干。” 黎雄等的就是这句话,再三揖礼,感激的说道: “多谢上国将军体谅,末将这就清理门户,再向上国皇帝陛下请罪。” 黎雄居然敢在正军大将军进了雍人的皇宫之后,想要清理他们这些大将军的心腹,那些广南使团随从哪里还不知道出了大问题? 那个阮江的头号心腹又惊又怒,色厉内荏的喝道: “黎雄,你要找死么?” “找死?” 黎雄突然毫无征兆的想起那一次次天空之中,无数火团划过的情景,顿时冷笑出声道: “真正找死的,是你们这些有眼无珠的蠢货! 动手,杀光这些逆贼!” 黎雄的手下早已经包围的严严实实,随着一声令下,这些人一声不吭的掏出手弩,在那些广南使团随从惊愕而又惊恐的眼神中,射出一支支毒蛇一般刁钻而又狠毒的弩矢。 一方措手不及,一方处心积虑,结果让孔铁成丝毫不意外。 等黎雄的手下将那些广南使团随从们诛杀一空之后,孔铁成带着一丝忌惮的看了那些行动迅速,杀人时迅速狠辣,来去时无声无息的手下一眼,这才略有些凝重的问道: “阁下到底是什么人?” …… 承天门外的杀戮凶残而短暂,除了孔铁成带着承天门的卫戍军士们严阵以待之外,京都城内毫无波澜。 近在迟尺的皇城内外,也几乎对此一无所知。 此时的皇城之内,似乎气压都已经低到了极限,一股沉闷的压力笼罩在皇城之上,让皇城内的贵人与宫人们都十分压抑,就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这股低压的暴风眼,就在崇政殿内。 阮江对承天门外的杀戮一无所知,仗着广南王的辉煌战绩,趾高气昂的走进殿内。 这座宫殿,阮江已经颇为熟悉,以往他来此觐见的时候,都是刚一进门就匍匐在地,恭恭敬敬的施展三跪九叩的大礼,以示对天朝上国皇帝陛下的尊崇。 然而,今天的阮江却昂首挺胸,大摇大摆的走到大殿中央,十分敷衍的冲御座上的雍帝胡乱拱了拱手,傲然说道: “大京使臣阮江,有一事请教大雍皇帝陛下。” 阮江的行为,已经不能用无礼来形容了,简直就是对大雍朝廷君臣上下赤裸裸的羞辱。 整个朝堂上,无论文武,人人色变。 这一刹间,几乎所有人都在心底扪心自问: 自从大雍立国以来,有哪个国家的使臣敢如此的轻慢大雍皇帝? 第947章 好戏开场了(二) 大雍立国至今并不是一帆风顺,经历的惊涛骇浪不计其数,近乎灭国之危的劫难也有数次。 这些劫难当中,既有内乱,但更多的是外患,其中又以北方戎人为祸最烈。 当世之时,也唯有北戎能与大雍双雄并立,若不是北戎的压制,以大雍的实力早已经完成一统天下的伟业。 然而,哪怕是六十年前北戎兵锋极盛,兵临大雍京都城下之时,所遣的使臣也都以异邦臣属自居,不敢有失臣僚本分。 谁都想不到,区区广南,撮尔小邦的使臣,竟然敢当廷对雍帝无礼,一至于斯! 这简直是千古未有之事,更是大雍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 无论是御座上的雍帝,还是满殿文武大臣,谁都不曾想到会有如此荒唐的事情发生,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震惊,以至于朝堂上瞬间失声。 震惊之后,就是震怒。 雍帝怒了! 怎么说他也是大雍之主,君临天下近三十年,哪怕是与北戎狼主互通书信,都是以兄弟相称。 大雍内部虽是危机四伏,可无论是雄踞一方的世家家主,还是名满天下的经学大家,也都是对雍帝俯首称臣,即便心中再有不恭敬的想法,君臣之礼却从未有缺。 登基二十七年来,雍帝还从未遇到过敢于当面轻慢他的人。 现在这么一个小小的广南使臣,竟然公然不把他这个大雍之主放在眼里,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羞辱。 群臣也怒了。 不管满殿文武各自的出身和立场,也不管大家对于雍帝的观感和态度,能够入朝为官的,谁都是雍帝御座之下的臣子。 现如今这阮江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悍然羞辱雍帝,这不仅仅是在公开打雍帝的脸,同样也是在公开打大家的脸。 所有人的脸上都是火辣辣的痛,心里几乎是一致的勃然大怒。 都说“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满朝上下的文武百官们全都怒不可遏: “放肆!小小蛮夷,好大的胆子。” “岂有此理!陛下,这逆贼罪该万死,臣请立斩之。” “大雍朝廷,岂容宵小侵犯?陛下,臣以为当斩之,函其首以责广南王。” “老臣恳请陛下,斩此狂徒!” “……请斩之!” “……请斩之!” “……请斩之!” 阮江的言行实在是狂妄,已然犯了众怒,朝堂上很快就形成一致的声讨浪潮,文武百官尽皆出列,几乎每一个人都怒不可遏的奏请“斩之!” 之所以所“几乎每一个人”,是因为除了绝大部分大臣们之外,还有极少数人冷眼旁观。 面对这举朝上下皆曰“斩之”的情形,要说阮江心里不慌张那是不可能的,他心里也有些后悔,自己只不过是要摆个姿态,方便下一步的开价而已。 哪想到用力过猛,一下子就让自己处于尴尬的境界了。 似乎刚才对雍人的羞辱已经触及了雍人的底线了,若是逼的雍人不顾一切,真的把自己给斩了,那才真是欲哭无泪了。 本来阮江都已经心了发慌,想要说些婉转一点的软话,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 可当他一抬头就看见那几个冷笑连连的人之后,阮江心中一动,强自忍耐的将那个想法暂时按捺住。 那几人也的确不负阮江的期望,一等群臣的请旨声浪略为缓和,韦谦立即抓住机会跳将出来,厉声喝道: “荒唐!尔等只顾一时意气,难道忘了我大雍如今的情势了吗?” 早已经静候多时的崔汝也不甘示弱,大摇大摆的走出来附和道: “韦总宪所言有理。不顾朝廷局势,徒呈意气,难道众位还嫌我大雍不够乱麻?” 被这两人一提醒,文武百官们立即想起交州前线的危局,许多人都冷静下来,即便心里依然愤懑,可却变得沉默了。 还有些热血尚存的大臣却是不忿,悲愤的质问道: “那又如何?难道任由这广南狂徒羞辱我大雍吗?” “主辱臣死!这逆贼当杀!” “不错,必先诛此獠,而后再徐徐图之。” …… 朝臣的议论声再起,许多人都用愤恨的眼神死死的盯着阮江,恨不得生吞了这个狂妄的广南使臣。 “哈哈哈!” 面对大家的愤怒,韦谦却大笑着,鄙夷的觑了叫的嘴厉害的那几个人一眼,不屑的反问道: “杀一广南使者容易,退广南兵难。若是你们有本事能将交州战局稳住,尽管杀之无妨。” “哼,不顾大局!” 崔汝也呵斥了一句,而后带着淡淡的讥讽对雍帝说道: “陛下,所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 况且杀了广南使臣,只会让交州局势更加不可收拾,请陛下三思。” 第948章 好戏开场了(三) 沉默,令人尴尬的沉默。 韦谦的话看似有理,实则是包藏祸心,让朝臣中私心重的顾惜自己的声名利禄,不肯出声;又让公心众的顾全大局,不敢出声。 崔汝也不是什么好鸟,同样是用交州的乱局来提醒雍帝。 这两人表面上也是对阮江喊打喊杀,实际上去处处强调杀使的后果,让朝堂上的君臣们束手束脚。 而退让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大雍君臣顾虑交州之事,不敢将阮江斩首之后,那么顾虑的事情自然会越来越多。 与沉默、难堪、不甘、愤怒的大雍君臣相比,阮江这个广南使臣却是大喜过望。 他早就知道大雍朝堂上有人深恨太子李恪,为了达到毁灭李恪的目的,这些人无所不用其极。 之前阮江就已经见识到了这些人的无耻,而现在阮江从来自韦、崔二人的开脱和回护中,看到了这些人的疯狂。 同时,死寂一片的大殿更让阮江心中有了底——这些雍人绝对不敢把自己怎么样。 原本阮江还内心忐忑,后悔太过孟浪,现在却是喜出望外,信心膨胀。 既然刚才无意中辱及大雍皇帝都没关系,那么现在岂不是正好可以漫天要价? 阮江再不迟疑,挺胸突肚,再次冲雍帝拱手问道: “外臣有一事不明,恳请陛下指教。” 虽然言行已经有所收敛,但阮江的再次逼问实际上与前次并无不同,雍帝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再次被点燃。 若是可以,雍帝恨不得一掌将这个黑肤南蛮格毙,只是交州、荆扬、中原、塞北走马灯的在他脑子里转,让他既愤怒又无奈,沉默良久才面无表情的说道: “讲!” 雍帝这阴冷的样子固然可怖,可在笃定雍帝不敢对他动手的阮江看来,却是十分的赏心悦目——我就喜欢看你这咬牙切齿却又拿我无可奈何的样子。 尤其是这个人还是大雍皇帝、中原之主,更让阮江兴奋不已,他玩味的看着雍帝问道: “敢问陛下,贵国太子李恪无故毁我城池,杀我百姓,贵国打算如何赔偿我大京?” “你说什么?” 雍帝再次暴怒,猛然从御座上站起,眼中几欲喷火一般,死死的瞪着阮江。 朝堂内的大雍文武百官再一次哗然,怎么也想不到广南使节竟然敢在大雍的朝会上,公然索取赔偿。 若真是为了赔偿倒还好说,只是大雍君臣们都不是傻子,对照如今交州的局势,还有谁会不明白,阮江口口声声说的是赔偿,实际上却是威逼敲诈,勒索好处。 若是大雍就此让步,同意阮江的要求的话,与称臣纳贡也就只差一个名义了。 这种辱及国格的事情,谁敢同意? 更不用说雍帝怒极的样子,像极了直欲择人而噬的野兽,大臣们大多数都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刺激他,生怕被事情搅和的更加难以收拾。 唯有韦谦与崔汝二人,早已经决定勾连广南。 这个时候若是能表现出他们在大雍与广南中间斡旋的能力,以后在交州行事必然得到广南的认可事半功倍。 就在其他人都保持缄默的时候,两人几乎是同时出声。 韦谦:“陛下,不管广南使者多么无礼,此事终究是我大雍理亏。臣以为,适当给以广南些许补偿,并不为过。” 崔汝:“老臣以为,此事由太子任性胡为引发,赔偿的事情自然要落在太子身上。 不如就将那白糖收归朝廷,再由朝廷出面与广南商议赔偿一事。” 尽管这两人说话的倾向性十分明显,但雍帝还是心动了: 太子李恪通过白糖每日可以得银三十余万两,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然而,朝廷却从中难得分毫好处,即使李恪主动缴纳税款,与那丰厚的利润比起来,依然是杯水车薪。 但若是朝廷能将这白糖秘方拿在手中,那可是一项年入千万的好买卖,不但可以获取极大地白银,缓解朝廷的拮据,更能让雍帝自己都从里面获取大量的好处。 拉拢、收买等等,都是耗费极大的,离不开海量的银子支持。 早被崔汝等人研究透了的雍帝并没有让人失望,没考虑多久就试探着问道: “不知道广南想要多少赔偿?” 按说大雍已经退让,广南使者见好就收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考虑到日后广南国内的局势变换,阮江又笃定雍人奈何不得他,是以毫不客气的狮子大开口: “贵国太子无故入侵我大京,必须交由我大京处置; 我大京无辜被难,贵国需赔偿我大京白银五百万两; 此外,大雍必须将南郡划归我广南所有! 哦对了,还有廉州! 若是不想我家大王再次屠城,你们最好是放聪明一点,早一日将廉州划归我大京才是。” 第949章 好戏开场了(四) 交人! 李恪,一国太子! 赔款! 白银,五百万两! 割地! 南郡、廉州! 阮江的任何一个条件,用狮子大开口来都不足以形容其贪婪,完全是蛤蟆吞天的架势。 每一个条件对大雍来说,都是无比苛刻,根本就没办法接受。 即便是韦谦与崔汝这些恨不得太子李恪去死的人,哪怕心里面再怎么期盼李恪被广南人抓去、颜面尽失,也不敢公然说出将一国太子拱手让人的话来。 就像次辅姚希圣,也只敢把广南入寇的责任推到李恪头上,让李恪去向广南赔罪。 至于赔款五百万两,别说如今的户部府库空空,就算是拿得出来,从雍帝到京都府内最普通的百姓,也没有任何一个人会答应这笔巨额赔款。 这都已经不是赔款,是阮江在对大雍敲骨吸髓,敲诈勒索了。 唯一有点可能的,反倒是割地。 只是大雍前两年才因为西线失利,割长沙郡给西蜀。 若是这次又割南郡和廉州给广南的话,怕是天下都要震动,士林离心,百姓们都要开始议论,是不是“国之将亡”了。 雍帝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若是眼神可以杀人,此时的阮江早已经被雍帝戳了百八十个窟窿了。 然而阮江笃定大雍必然会让步,不仅不会伤他分毫,还会有条件的答应他提出的部分条款。 他之所以抛出三个大雍绝不可能答应的条款,无非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 对于崇尚实力为尊的广南来说,李恪这个大雍太子于阮江而言真的是可有可无。 这也是大雍最不可能答应的条件,之所以把这个条款放在最前面,目的就是为了拉高大雍的心理预期。 阮江的目的也不再赔款上面,给出一个巨额数字,同样是为了方便与大雍讨价还价。 他真正想要的是象郡之地,至于廉州,更是志在必得。 在此之前,阮江从黎雄新送来的战报中得知,广南大军在交州肆虐,已经全据南郡,并三面出击。 西、北两面的邑州与滇池同样是山岭起伏的贫瘠之地,广南人对山岭中的蛮夷兴趣并不大。 唯独最重要的东路,却被大雍太子李恪堵在廉州,不得寸进。 若是能逼迫大雍朝廷答应将廉州割让给广南,对阮江个人而言都有极大的好处。 如果阮潢所率大军能攻破廉州,日后也很有可能会抢掠搜刮干净之后放弃,因为广南未必肯花费大量人力物力还坚守一座空城。 但是,廉州已经被割让给广南了的话,那意义又不一样,这是在为广南开疆拓土,阮潢绝对不舍得,也不敢轻言放弃。 对阮江最有利的情况则是,阮潢被堵在廉州,对近在迟尺的花城望洋兴叹; 但大雍朝廷却被阮江逼迫,割廉州求和。 若是如此的话,消息一传开来,阮江在广南的声望必然急剧飙升,超过“无能”的阮潢,那是迟早之事。 到时候,阮江就未必甘心只守着一个正军大将军了。 不说阮江自己的如意算盘,崇政殿内的大雍群臣们早已经被阮江丢出的三个苛刻条款炸开了窝: “太子再怎么有错,也只能是陛下能处置,交给广南的话,我大雍还有何脸面可言?” “赔款五百两实在太过,若是有五百万两,还不如用来和广南人打一仗!” “南郡、廉州想来都是边鄙蛮荒之地,若是能以此换得广南人退兵,未必不可以谈一谈。” “谈什么谈?我大雍泱泱大国,岂能向广南低头?” “不低头又能如何,难道你有本事去交州说服广南人退兵吗?” “我……我可没这么说,我就是觉得,泱泱大雍丧权辱国,实在有愧先人。” “这等祸事都是太子招惹来的,退兵也好、议和也罢,交给他去善后就是了,何必让陛下如此为难?” …… 群臣们议论纷纷,有义愤填膺的,有忧心国事的,也有不忿太子李恪惹了事就躲起来的。 对于阮江提出来的条件,几乎所有人的选择都一致: 割点瘴疠之地可以谈! 赔款数量实在太多承受不起! 交人,绝不可能! 阮江明知道大雍的底线在哪里,却仗着广南如今在交州战场上的绝对优势,蛮不讲理的说道: “人,必须交给我大京处置,大雍不得过问! 银五百万两,一两都不能少! 象郡、廉州都已经落在我大京手中,大雍允与不允,我大京都决不可能吐出来。” 阮江的蛮横再一次将君臣上下激怒,所有人都恨不得将这个黑肤蛮夷抓起来,抽筋剥皮,凌迟处死。 只怪大雍自己不争气,在交州输的一败涂地,以至于让这宵小恣意逞凶,大雍朝廷却束手无策! 阮江越发看透了这些色厉内荏的大雍君臣,狂妄的叫嚣道: “三条条款,不容商议,大雍唯有答允一途,否则我大京皇帝一怒,必然挥师北上,与西蜀、东夷和北戎等友邦会师中原!” 就在大雍君臣都被阮江的狂妄和贪婪激怒,却又无可奈何的时候,崇政殿外突然一阵骚动: “启禀陛下,广南使者在承天门外求见!” 第950章 好戏开场了(五) 广南使者求见? 广南使者阮江不是就在殿中吗? 这怎么又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广南使者? 刹那间,崇政殿上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的集中到阮江身上,大部分的目光都满是疑惑,也有的目光中隐藏着探究。 作为焦点人物的阮江,也是一头雾水,想不通为什么还会有广南使者求见。 面对周围各种意味不明的目光,阮江隐约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尤其是当他猛然看向雍帝,却发现雍帝刚刚收敛的眼神时,阮江顿时恍然大悟,冷笑着说道: “鬼蜮伎俩,岂是正道? 没想到泱泱天朝,也会用这等下作手段,难道不怕贻笑大方吗?” 阮江一边毫不客气的讽刺,一边挑衅的冲着雍帝冷笑,显然是以为这第二个广南使者是雍帝搞出来的小把戏,目的自然是打乱谈判进程,逼迫广南在谈判条件上让步。 若是阮江不出声,雍帝还以为这是阮江安排的后手,企图进一步施压,迫使大雍接受他的条件。 可看过阮江的言语和表现之后,雍帝立即断定这第二个广南使者并不是阮江的手笔,心里顿时一动,抬手说道: “宣!” 负责唱礼的内官立即高声唱道: “陛下有旨,宣,广南使者觐见!” 阮江笃定这是雍帝的诡计,对天朝上国的最后一丝敬畏也消散一空,对雍帝也更加鄙夷,十分无礼的冷笑道: “搞再多的把戏,在我大京百万铁军面前也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 况且这等小把戏除了激怒我大京之外,毫无作用,陛下堂堂一国之君,为何如此不智?” 大雍连第二个广南使者这样荒唐的手段都使出来了,让阮江自以为占尽优势,言语之间也越发的狂妄,对雍帝也完全没有任何一丝尊敬。 雍帝对这个屡屡挑衅自己的黑肤蛮夷越发愤怒,他虽然猜到事情应该是有了某些变化,但没确定之前,也不愿轻举妄动。 对于阮江的叫嚣,雍帝只当做没听见,整个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新出现的第二个广南使者身上。 朝堂上的文武百官也是如此,用装聋作哑来应对阮江的咄咄逼人,将希望寄托于这第二个的广南使者。 大概是为了表示自己的镇定和轻蔑,没得到回应的阮江干脆双手抱胸,闭目假寐起来。 与张狂嚣张、无礼傲慢的阮江不同,这第二个广南使者在内官的引导下,进入崇政殿之后,就恭恭敬敬的拜倒在地,先行三跪九叩大礼: “下朝广南使臣黎雄,叩见上国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本来还假装不屑、稳坐钓鱼台的阮江在听到声音的时候就感觉到不对了,再听到“黎雄”的名字,顿时大惊失色,赶忙睁开眼睛,像是见了鬼一样,指着黎雄喝道: “黎雄,你搞什么鬼?” “大胆!” 黎雄对着满脸难以置信的阮江喝道: “上国朝会何等庄重,你这逆贼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这凡事就怕对比,有了一个蛮横无礼的阮江在前,遵纪守礼的黎雄顿时给大雍君臣都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哪怕是韦谦、崔汝这些企图与阮江勾结的人,也都对黎雄的表现十分满意。 最高兴的莫过于雍帝,早在出现第二个广南使臣的时候他就知道事情有了变化,到了现在,无论是黎雄表现出来的尊崇还是对阮江的呵斥,无一不表明这种事情的变化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唯一对黎雄感官大坏的,就只有愤怒的阮江。 他本就对黎雄擅自求见的做法不满,更加想不到这家伙竟然为了维护大雍的礼法而对他大呼小叫。 阮江心底也隐约猜到黎雄的做法太过诡异,只是他一时还未曾想得更深,只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冒犯,顿时怒不可遏的呵斥道: “你这该死的贱种,竟敢对本将军如此无礼,我要杀了你!啊……” 阮江嘴巴上叫嚣的厉害,冷不防黎雄狠狠的一拳砸在他脸上,直接把他的满嘴怒气打断,整个人更是天旋地转一板摔倒在崇政殿冰冷的地板上。 更让阮江心底发寒的是,黎雄正满脸羞愧的再次施礼下拜: “下国小邦,粗鄙不文,以至于养出这等大逆不道,罪大恶极的逆贼,实是我广南之耻。 外臣恳请上国皇帝陛下将这目无君上的悖逆恶贼就地正法,以正上国威严。” 雍帝心头一喜,他注意到黎雄一开始对阮江的称呼就是“逆贼”,其中必然有什么他暂时还不知道的缘由。 朝堂上注意到这一点的,还有很多人,这些人每一个不是心思敏捷之辈,全都意识到了什么。 于是,这些人看向阮江的眼神,也开始变的微妙起来了。 第951章 好戏开场了(六) 很多时候,人之所以视而不见都是因为有东西遮蔽了眼睛,比如愤怒、权势、利益、欲望…… 当阮江听到自己被黎雄称作“逆贼”时,最先考虑到的居然是黎雄的冒犯。 被打之后本就恼火的阮江顿时怒不可遏,指着黎雄喝骂道: “你说我是逆贼,你自己才是逆贼。广南使臣明明是我,你这假冒使臣的逆贼好大狗胆,竟敢对我动手? 广南使臣只有一个,那就是我!” 面对阮江的辱怒骂,黎雄毫不示弱,冷笑着说道: “我说你是逆贼,你就是逆贼。至于广南使臣,你说的不错,的确只有一个。 不过这个人是我,而不是你。” “荒谬!” 阮江有些气急败坏,从怀中掏出使节文书与符章,高高举起: “好好看清楚,这是什么! 节符,有这个才是使臣,没有这个就是假货!” 哪知黎雄毫不慌乱,慢条斯理的居然也从怀里掏出一套一模一样的使节文书和符章。 只不过黎雄并没有急赤白脸的向阮江展示,而是高高捧起,恭敬的对雍帝说道: “外臣黎雄,确为广南使臣,请陛下明察。” 早有殿中内官匆匆上前,将黎雄的节符和文书转交给雍帝。 雍帝仔细分辨一番,找不到任何破绽,就在他不确定这节符真假的时候,猛然间发现文书上的署名有些不同,顿时恍然大悟。 惊喜交加的雍帝并未点破,只因他内心还有很多疑惑未解开,但他还是颔首确认道: “不错,这节符与文书都是真的。” 崇政殿上再次变得嘈杂起来,文武百官们都被搞糊涂了,私底下在悄声议论着: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对啊,怎么冒出来两个广南使臣来了。” “而且更古怪的是,似乎两个都是真的。” “这等奇事,简直前所未闻啊。” …… 阮江同样是大吃一惊,相比于大雍君臣们的疑惑,阮江更多了几分慌乱,尽管他还不知道原因,但也已经感受到了来自黎雄的威胁。 惊怒交加的阮江再忍耐不住,怒气冲冲的叫嚷起来: “岂有此理,广南怎么可能会同时派出两个使臣? 哦,我知道了……” 阮江再次恍然大“悟”,指着黎雄对雍帝冷笑道: “陛下是想利用这真假使节的把戏,来迫使我在谈判中让步? 哈哈哈,可笑至极,陛下以为我是三岁小儿么?” 雍帝还未开声,一旁的黎雄先坐不住了: “放肆!你这逆贼,目无君上,与那伪逆阮潢果然都是一丘之貉。” “你,你大胆!” 阮江直接惊呆了,指着黎雄骂道: “救你这直呼王上名讳的逆贼也敢冒充广南使节?” 黎雄对阮江的指责毫不客气,针锋相对的呵斥道: “我只知道,我广南先王单名讳一个‘泊’字。 对于你这反贼口中所称的王上,不过是一个杀兄夺位,弑君叛乱的伪逆而已。 而今我广南邀天之幸,得上国太子殿下怜悯与扶持,拨乱反正,迎回先王世子,重立正朔……” 阮江早猜到事情有些不对的地方,但怎么也没想到国内居然已经天翻地覆了。 尤其是听到“迎回先王世子,重立正朔”的时候,脑子里直接就是“嗡~”的一下,整个人眼冒金星,险些站都站不稳当。 只是他还是不肯相信这个,幻想着这只是雍帝的阴谋诡计,再次打断黎雄的话叫道: “这不可能,我大京哪有投靠了雍人的先王世子? 这是你们编出来的,对不对? 假的,都是假的,你们骗不到我!” 阮江受的刺激不轻,叫嚣起来人都有些癫狂了。 黎雄却是理都不理他,直接拿起阮大富临行前颁布给他的令旨读了起来: “……下国番臣阮大富,叩谢上国天子……大雍对我广南犹如父母之对赤子,恩同再造,让鄙国上下感激不尽……” 崇政殿内的大雍君臣都是又惊又喜,简直不敢相信直接的耳朵。 黎雄的奏疏还未念完,大家就已经按捺不住兴奋开始议论开来: “太好了,简直是太好了。” “是啊,如此一来,交州应该是已经太平了。” “兵事暂时未平也没关系,只要广南新君心向大雍,兵乱早晚可平。” “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了,这天下总算是太平了。” …… 殿中百官几乎是弹冠相庆,对于谦恭有礼的黎雄和黎雄所代表的广南世子都印象极佳。 雍帝同样大为满意,心里琢磨着是不是可以给这广南世子抬一抬封爵。 可就在殿中喜气洋洋的时候,阮江再次爆炸一样叫嚣起来: “不可能的,大雍在交州不过一万多人,怎么可能打得过我大京百万雄师? 骗人的,你们一定都是合起伙来骗我的。” 第952章 好戏开场了(七) 就像是一盆凉水浇在蜡烛上一样,大雍君臣之间那点刚刚燃起的热情迅速被阮江的一席话所扑灭。 不少人的笑容瞬间在脸上凝固,喜悦之情在崇政殿内迅速消散,气氛再一次变得沉重起来: “说的也是啊,交州那点残兵败将怎么可能打得过广南人?” “我也这样认为的,若是说太子殿下守不住交州逃亡别处还更容易相信。” “对啊,我大雍在交州是自身难保,哪里有能力帮广南人拨乱反正呢?” “这么看来的,莫非后面这个使臣是假的不成?” “不能吧,有符节和文书呢。” …… 阮江也没料到自己一句话就有这么好的效果,原本只是猜测,现在却多了九成把握,再次鄙夷的说道: “玩弄这种小手段有什么意义?就算今日逼得我让步了,他日我家大王打进花城了,索要的金银与土地只会越多。” 这话又刺耳又扎心,让崇政殿中的大雍君臣们全都心情沉重,好多人的注意力都被转到交州和花城。 还有就是李恪。 虽然朝中不少人都不喜欢这个标新立异的太子殿下,但若是李恪真落入广南人手中的话,却会让所有大雍人蒙羞,不论官民和贵贱。 阮江自以为抓住了大雍人的破绽,刚想再接再厉,继续打击雍人的士气。 不料同样身为广南使臣的黎雄突然开口了: “陛下,诸位贤达,请宽心。 太子殿下早已经将伪逆阮潢所率叛逆击败,如今交州早已经安然无恙了。” “真的么?” “这,这可能吗?” “是啊,太子殿下能用之兵不过一万多,广南人可是有百万之众啊。” …… 黎雄的话并没有说服众人,反而是提醒了大家双方在交州的力量对比,这让殿中的大雍君臣再次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甚至有些人看向黎雄的目光都变了,变得猜疑起来。 “哈哈哈!” 阮江似乎听到什么大笑话一样,狂笑着指着黎雄,揶揄的问道: “你是说,雍人太子在交州大败我大京雄师?” 黎雄刚点头确认,阮江再次大笑起来,一边笑还一边擦眼泪,上气不接下气一样,乐不可支的说道: “上次你还告诉我说,我大京刀锋已至廉州,随时可以攻入花城。怎么今天突然就改了口径,颠倒起黑白来了?” 黎雄玩味的笑笑,不再搭理阮江,再次郑重向雍帝奏报: “陛下请放宽心,交州的确平安了。 太子殿下亲率大军,在安州、合浦、万宁各地连战连胜,交州如今早已经进入战后恢复状态了……” “一派胡言!” 阮江现在根本就不信黎雄的“谎话”,直接毫不客气的喝断: “你说雍人连战连胜,别的不说,我且问你,我大京巨象数千,雍人整军不过两万出头,他们拿什么打败我大京象军?” “何为象军啊?” 有人见阮江说的这么斩钉截铁,信心十足的样子,下意识的就觉得十分可信。 不少人都不知道什么是象军,开始悄声向周围的同僚打听。 当他们听说,广南象军都是由身高数丈,体重万钧的巨兽所组成的时候,全都骇然变色,对交州前线的情势再次变得悲观起来。 与此同时,大家也更倾向于相信阮江,而不是黎雄,对于黎雄的身份,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怀疑起来。 阮江眼见自己再次占据上风,十分得意,挑衅的看着黎雄说道: “你怎么不继续编了?再编啊,说不定你编的笑话好笑,让本将军乐呵一顿了,本将军会考虑给你一个全尸。” 黎雄只看了阮江一眼,并没有搭理他。 他看得出来,实际上雍帝自己也有许多疑惑,对黎雄说的事实并不曾相信。 黎雄也不着急,坦然问道: “陛下是不是有许多疑问?还请陛下放心,外臣是与赴京的露布捷报一起动身的,此时交州奏捷的消息应该也快到京都了。” 雍帝勉强点头,扯了扯嘴角,敷衍的笑了笑,只是心里还是疑虑重重: “多谢黎卿宽解,朕……” 雍帝的话直说了一半,就被崇政殿外的骚动打断了。 今日之事本就不顺,雍帝也被气的大怒: “外面出了什么事,为何如此喧闹?” “砰~” 一声巨响中,一身戎装的承天门守御将军,左金吾卫中郎将就架着一个嘴唇干裂,浑身大汗,十分狼狈的军士进来。 那名军士尽管已经十分疲累,似乎一闭眼就会睡熟了过去。 可当他看到崇政殿中,百官和雍帝那关切的火热目光时,立即想起自己的职责,高举手中的露布捷报大喊道: “大捷,大捷,交州大捷! 太子殿下以身为饵,诱使阮潢强攻合浦,阮潢中计,在合浦城下大败而逃。 太子殿下挥兵追击,连战连胜,交州已全复归我有。” 第953章 好戏开场了(八) 奏捷军士话音才刚落地,整个崇政殿再一次燃爆。 之前就有新的广南使节黎雄告诉大家交州大捷,只是大家并不完全相信,或者说是不敢相信而已。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露布捷报是由前线发出,由报捷的塘马快马加鞭,高举露布,一路传递捷报。 可以说,露布捷报是古代报纸产生以前,时效性、公开性最强的传播媒介了。 即便是要做假,也很容易在沿途被识破。 也就是说,远在交州的李恪既然敢发露布捷报,那就必然是已经取得了露布上的胜绩的,否则用不了几天就会败露行迹,身败名裂,成为天下笑柄。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露布捷报的可信度还是很高的,再加上有黎雄的铺垫在前,是以大部分的人都选择了相信。 这段时间以来,广南战事一直像座大山一样,压在所有人的头顶上,让人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特别是今日,广南使节阮江一改往常那个“我弱我有理,我就是要告状”的嘴脸,变得凶狠蛮横、骄狂霸道,让大家愤怒于此獠的奸险狡诈之外,更被“交人、赔款与割地”三条苛刻的谈判条件逼的无地自容。 阮江之所以敢这么骄横,所依仗的就是广南王阮潢在交州的军事优势。 若不是担心交州战事继续恶化,波及荆扬二州,进而影响天下局势,危及大雍的整体安全,区区广南,跳梁小丑而已,哪来的资格在大雍的崇政殿上咆哮无礼? 现在这交州的露布捷报一来,朝堂上的几乎所有人都大松了一口气,刚才那压抑而沉重的气氛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欢庆喜悦。 雍帝也心怀大畅,满面红光,就连坐姿都松泛了些,显然是心情不错。 有那机灵的朝臣,立即就出班恭贺道: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太子殿下交州大胜,我大雍威名盛传,天下咸服。” 虽然岭南的战事都是太子李恪带人打的,但也的确是往雍帝脸上贴金了,这个朝臣的恭贺并无半点问题,让雍帝闻之顿时龙颜大悦,开怀大笑。 有人带头,其余人只恨自己反应速度慢,齐刷刷的开始拍起雍帝的马屁: “陛下运筹帷幄,决胜万里,此诚大雍威加海内,广被天下也!” “……交州大胜,正是陛下德被四方,威名远扬!” “……交州大胜,广南跳梁不足为取,陛下削平区宇,康济生灵。四海宁晏,指日可待矣!” …… 整个崇政殿的气氛都变得热烈起来,人人都兴奋,争先恐后的恭贺着雍帝。 但是,这一片喧闹中,也有不少人是例外的。 譬如广南使者阮江,自从那露布奏捷进了大殿之后,就一直冷笑不止,眼见着殿中越发的热闹,阮江终于忍耐不住,几步走到陛前,厉声冲雍帝喝道: “陛下难道不觉得可笑吗? 炮制露布,假做胜绩,朝野欢庆,不过是镜花水月,一撮就破的谎言。 难得陛下不怕日后在史书上留下今日之丑事,与那掩耳盗铃的蠢货相提并论么?” 阮江的行径在一众欢庆的气氛中,十分的刺眼,让朝堂上的大雍君臣都十分愤怒。 雍帝正要下令,将这无礼狂妄的黑肤蛮夷拉出殿去,腰斩弃市,一泄心头之恨。 不料雍帝还未发声,又有人抢先出列,督察院佥都御史韦谦肃然奏道: “陛下三思! 这广南使节虽然粗鄙无礼,但其言不无可取之处。 这露布捷报是真是假还不得而知,朝廷就开始庆贺,似乎为时尚早。” 礼部右侍郎崔汝也不甘落后,板着一张死人脸,硬邦邦的说道: “交州战事扑朔迷离,是胜是败犹未可知。 以老臣看来,此时交州已败的可能性反而更大。 若是太子文过饰非、矫败为胜,发此露布的话,朝廷岂能不严加查验?” 又有人满脸忧心的站出来附和道: “陛下三思,老臣以为韦总宪与崔侍郎所言都有道理啊。 若真是太子讳败为胜,朝廷未查清楚就大加庆祝的话,岂不是要沦为笑柄?” “不错,臣也以为当谨慎处之。” “略等几日,也没关系的吧?” “这个,等等看后续的真实战报也无不可。” …… 越来越多的人出声,让雍帝刚刚好看些的脸色又变得阴郁下去。 更让雍帝难受的是,内阁次辅姚希圣也不得为自己往日的作为开腔: “陛下,老臣以为此事的确有些蹊跷啊。 若露布是真还好,若是做假的露布,贻误了交州战事还是小事,若是因此激怒广南,致使败局扩大,局势糜烂的话,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韦谦也没想到内阁次辅居然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插上李恪一刀,顿时大喜过望,继续补上一刀: “如果真是太子殿下做假的话,为害之烈不啻于丢失交州,那可真是罪该万死了。” 第954章 好戏开场了(九)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表达消极的观点,朝堂上的其他不免也被影响。 最重要的是,交州府军的糜烂以及东宫六率兵力的限制,让所有人本身就对岭南的战事得出悲观的判断。 之前在露布奏报的刺激下,让大家变得开心和兴奋起来。 可一旦被人点破,朝堂上的君臣们就不得不再次面对现实: 以交州的情势而言,太子李恪想要守住城池不失尚且不易,更遑论是如同露布上所说的那样,先在合浦大胜,而后连战连捷,最后更是将广南人彻底赶出交州,重光岭南各地? 崇政殿上的沉默,无疑就是对阮江的鼓励。 若说之前阮江只有八成把握的话,大雍君臣们“心虚”的表现则是给了阮江十成十的自信,也越发的让阮江鄙夷大雍君臣们的小丑行径。 “哈哈哈!可笑,可笑啊!” 阮江再无半分顾忌,旁若无人一般猖狂大笑,公然指着雍帝,轻蔑的说道: “雍帝,你还要把这个把戏玩到什么时候? 我大京的耐性是有限的! 你若再这样用这种无稽可笑的滑稽戏来浪费时间的话,那就别怪本将军不奉陪了!” 雍帝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了下去,一双眼睛更是如同鹰隼一般盯着阮江。 朝堂上的大雍文武百官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阮江说的是真还是假。 难道这些闹剧,真的是陛下主持的? 不应该啊。 这种幼稚的把戏,除了能拖延几天时间外,根本是毫无用处,还会像现在这样将广南使者彻底激怒。 若是交州前线本来就已经大败亏输,大雍又在京都城激怒了广南的谈判使者,那后果是真的难以承受啊。 就在大雍君臣们患得患失的时候,殿中还有一人,却是再次大怒: “好大狗胆!” 随着一声怒喝,黎雄如同一头野兽一般,凶猛的扑了上去,先是熟门熟路的一拳把阮江撂倒,而后还不解气的,左一脚右一脚的照脸狠踹: “岂有此理!就算你是我广南逆贼,也不能这般对大雍皇帝陛下无礼。 上国皇帝陛下待我广南如父母待赤子,你这狗贼狼心狗肺,忘恩负义,骄狂自大,自取死路也就罢了,你本就是个该死之人。 但是,若因你的狂妄愚蠢激怒大雍,天兵一下我广南岂不是要化作齑粉? 你们这些逆贼该死,其他人何其无辜?” 黎雄一边拳打脚踢,一边骂个不停,以至于整个崇政殿内都是他的打骂声和阮江的惨叫声。 这场景看上去极为诡异,就像是先后两个广南使者在表演滑稽戏,大雍君臣默默无言强势围观一般。 到得最后,黎雄打的累了,这才猛然醒悟,赶紧诚惶诚恐的向雍帝请罪: “外臣孟浪,外臣该死,请陛下恕罪。” “黎卿何罪之有?” 现在雍帝不知道多恨那个处处对他咄咄逼人,还屡屡对他粗鄙无礼,让他颜面扫地的阮江。 若不是顾虑重重,雍帝自己都恨不得自己上去暴打阮江一顿。 现在这个不知道真假的广南使者悍然出手,把那骄狂无礼的阮江打的跟猪头一般,雍帝看的不知道心里有多舒爽,又怎么会舍得治他的罪呢? 两人这般君臣相得,落在阮江眼中看上去十分的碍眼,换个角度一想又让阮江恍然,越发的笃定这突然冒出来的黎雄就是雍帝安排到他身边来卧底的。 现在在这朝堂上,还处处维护雍帝,很显然黎雄必然是雍帝的心腹——没看到朝堂上其余的大雍文武都对此无动于衷吗? 阮江也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不敢再公然羞辱雍帝,干脆赖在地上冷笑道: “好,打的好!现在你们做戏来殴打本将军,过后我要你们为此付出代价!” 黎雄闻言大怒,还要动手,却被雍帝劝住: “好了,让他得些口舌的便宜又何妨?现在最重要的是确认这露布捷报的真实性啊!” 黎雄这才作罢,而后又正色对雍帝说道: “陛下,外臣是与这报捷的军士前后脚同时出发的,敢以人头担保这露布捷报千真万确!” 雍帝有些沉默,不知道该不该信黎雄的话。 其余的文武大臣们也都左右为难,总体上还是对这捷报怀疑更多一些。 只有崔汝和韦谦等人,却是对这捷报半点也不相信。 韦谦还自作聪明,恍然大悟道: “啊,我知道了。你说你与这露布捷报同时出发,那这么说来,你这广南使节必然是假的! 大雍的捷报怎么可能与广南的使节走在一路? 这明显是有蹊跷啊!” 崔汝等人被韦谦点醒,一个个都恍然大悟,对着黎雄冷笑连连: “哈哈,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就是,太子殿下为了欺瞒朝廷,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啧啧啧,还找了这么个黑肤蛮夷来演戏,也亏得太子殿下舍得下本钱啊。” 第955章 好戏开场了(十) 这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自以为把真相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连带着看向黎雄的目光都变得厌恶起来。 不但如此,这几人已经笃定黎雄是太子李恪招来演戏的傀儡——好像猜对了那么一丢丢啊——对黎雄也越发的不客气,就连言辞也变得越来越凶狠: “你这狗贼,还不快老实交代!” “现在坦白朝廷还可以念你举报有功,休要自误” “好大的狗胆,竟然敢欺瞒朝廷,假冒使节,你可知道这是十恶不赦之罪?” “快说,太子是如何要求你们掩败为胜的?” “现在不说,到时候进了刑部大狱中你一样要说,不过嘛,怕是少不得要让你试试狱中的种种手段了。” …… 这些人对黎雄威逼利诱,却半点消息都没从冷眼以对的黎雄那里获得。 倒是有个老头儿“义愤填膺”,想要上前去打人。 幸亏边上的人拉的快,否则这老头儿可不是武人出身的阮江,能吃得住黎雄这一顿胖揍的。 那老头儿被人提醒之后,也是猛然醒悟,暗中庆幸不已。 就是脸上有些尴尬,不过无所谓了,士人君子么,脸皮厚度还是有的。 为了转移自己的尴尬,那老头儿看到阮江时,心里一动,顿时跳将起来,以年轻了八十岁的速度,蹿到阮江面前,痛心疾首的叫道: “岂有此理,我大雍礼仪之邦,怎么会有这等殴打使节的禽兽存在呢?” 老头儿指桑骂槐的痛骂了几句,马上又变得满脸痛惜和惭愧,带着讨好的笑容对阮江说道: “贵使可还能坚持?若是贵体有恙,可千万要说出来,这殿中有的是杏林国手。” 韦谦、崔汝等人一愣,而后纷纷仿效,围着阮江开始嘘寒问暖: “贵使伤的重不重啊?” “若是需要,我家中有千年人参,可供贵使疗养。” “真正是对不住了,我大雍不幸,出了这等狗贼。” “唉,是啊,老夫羞于与之为伍啊。” …… 阮江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待遇,愣了一下,马上就心安理得的享受起来,就这还不忘冲雍帝冷笑连连。 雍帝脸色自然不好看,殿中的文武大臣们也是棘手无比,不知道是该去和韦谦、崔汝等人那样安抚广南使臣呢,还是该去痛骂协助太子殿下祸国殃民的走狗。 正当崇政殿内气氛越来越尴尬的时候,殿外再次传来一阵杂乱的声音。 雍帝心里越发气闷,他都气出经验来了,立即呵斥道: “快去看看出了什么事,为何又闹了起来了。” 殿内的内官头子是仅次于陈海平的大内副总管,这个时候也是满头大汗,赶紧亲自出去查看。 同时这老太监还在心里发誓,若是查出来是哪个小太监惹了事,定叫他看不到今天晚上的月亮! 老太监匆匆出门,还未走几步,就看到两个高大的大汉将军夹着一个高举露布的军士急忙忙的赶来。 老太监顿时唬了一跳,根本不敢拦截,掉头就往殿内跑去。 就在老太监的身后,那高举露布的军士高声大喊: “大捷,大捷,广南大捷!” 声音传进殿内,文武百官们再次一片哗然: “怎么回事,又是捷报?” “这刚才是交州大捷,现在有是广南大捷,会不会是真的啊?” “你在胡说什么啊?交州大捷我还信那么三分,广南大捷是在糊弄鬼吗?” “说得有理,若是据坚城而守是可以待敌粮尽而退的,所以交州大捷还有几分可能。 这交州大捷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 与方才的热烈和欢庆不同,这第二个露布捷报一送进崇政殿,朝臣们压根就不相信。 恰恰相反,本来对之前的交州大捷还有几分幻想的,现在也被彻底打了个粉碎。 就连雍帝都气的两眼几乎要喷出火来,瞪着那满脸无辜的报捷军士。 韦谦与崔汝这些人越发坚信自己的推论,对于太子李恪企图瞒天过海欺瞒朝廷的走狗冷笑以对。 被这些人细心呵护,围在中央的阮江更是毫不顾忌的大笑起来,满是嘲讽的喝道: “什么狗屁大捷,说来听听!” 那军士本来就是报捷的,当下也不迟疑,直接开始念道: “交州大捷! 太子殿下率部先歼灭广南后将军莫问涛部于万宁,而后一路势如破竹,直取广安。 又,交州水师乘望日大潮,一个时辰轻取广南重地海防……” 本来这捷报就无人相信,念到此处时更是惊呼一片: “一个时辰?” “不可能吧,打什么城一个时辰能打下来?” “这也太离谱了吧?瞎编都不知道好好编的吗?” “简直是岂有此理,这是在侮辱我等的智商还是侮辱我等的人格?” 第956章 好戏开场了(十一) 朝臣们愤怒的质疑打断了那个军士的奏报,也让他十分的茫然: “什么时候露布奏捷是可以随意打断的了?” 如果说一时怒极还情有可原的话,佥都御史韦谦的更是阴阳怪气,用极度夸张的语气嘲弄道: “哇,一个时辰就打下广南重镇武安,那打下升龙用了多久?半个时辰?” 与韦谦臭味相投的崔汝也出言讥讽道: “何需半个时辰,怕是一刻钟就够了。” 阮江也来凑趣,怪笑着说道: “哪用这么久,怕是半柱香的功夫就足够那李恪小儿打下半个广南了。” “哈哈哈!” 这些人围做一堆,肆无忌惮的狂笑,完全不顾及旁人的感受,就连龙椅上的雍帝都被他们这些人抛之脑后了。 崇政殿内的其余文武大臣都冷眼旁观,就算他们当中有许多人也都厌恶太子李恪的做派,可也不会如韦、崔等人这般与外人勾连在一起。 若是太子李恪有错,大家就事论事,该批驳就批驳,该弹劾就弹劾,该废黜就废黜。 但是,与阮江这等狼子野心的广南使臣搅和在一起,不得不令其他人怀疑韦谦与崔汝这些人的真实目的了。 虽然大家都是一样,同样完全不相信这一次接一次的露布捷报了,也基本都认定这是太子李恪为了遮掩自己的败绩而搞出来的荒唐闹剧。 但是,韦谦与崔汝这些人簇拥着广南使节阮江还在那里不停的挑刺,嘲笑李恪的昏庸与愚蠢。 其余的文武大臣们却慢慢的各自归位,一言不发的看着这些人表演。 慢慢的,韦、崔等人也察觉到了崇政殿中的变化,开始不安起来,不敢再继续冷嘲热讽了,也都灰溜溜的走回自己的朝列。 唯独阮江依然不当回事,坚持认为这些事情都是大雍朝廷为了遮掩与广南的败绩而闹出来的种种闹剧。 他越笃定这些荒唐闹剧是雍帝导演的,就越不将大雍朝廷放在眼中,若不是害怕再被黎雄暴揍一顿,“好汉不吃眼前亏”的话,说不得又要对着雍帝大放厥词了。 阮江的位置就在陛前,在整个崇政殿中是如此的扎眼。 雍帝扫了他一眼,略过他那挑衅的神色,转而望向那后来的报捷军士,神情看不出喜怒的说道: “一个时辰轻取广南重地武安,然后呢?” 那军士愣了愣,慌忙低头照着露布上继续报捷: “十一月二十三日,太子殿下率部取龙编,翌日在草原上火烧广南大军,斩获无数; 十一月二十七日,兵临升龙城下; 二十八日,升龙城内乱,广南左将军陈邦龙缚伪逆阮潢出城请降……” 哪怕明知道这露布被编造的十分荒唐,大家也都没想到,太子殿下居然敢编排攻破升龙的戏码。 这事属实荒谬,让人想吐槽都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崇政殿内居然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中。 “哈哈哈!” 狂笑着打破安静的,自然是狂妄嚣张的阮江了,他根本不信这露布上的任何消息,毫不客气的出言讥讽道: “好了不起啊,大雍居然已经灭了广南,还抓了广南的大王。 是不是下一步,就要献俘阙下了?” 人人都知道阮江是在故意讥讽,只是朝臣们自觉理亏,羞愧无言。 被阮江挑衅的雍帝也木然无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反倒是那个奏捷的军士听闻之后,自然而然的点头说道: “这是自然的,俘虏已经快入城了,想必再过不久就会有消息传来。” “噗~哈哈哈!” 阮江笑的打跌,捂着肚子狂笑道: “有趣有趣,看来李恪小儿为了把这闹剧演的活演的像,为了骗过天下人还是下了不少血本的啊。 怎么,他从哪里找的人来扮演我广南大王啊? 长的像不像啊,长的不像的话,本将军可是不会给面子的。” 阮江的肆意笑骂,让人十分难堪一时间居然无人驳斥他。 就在阮江志得意满,想要继续冷嘲热讽的时候,冷不丁旁边不远处的黎雄慢条斯理的说道: “你怎么就确定那是假的,若是真的呢?” “绝不可能!” 阮江否认的斩钉截铁,冷笑着说道: “想要灭我广南,简直是痴人说梦,不要说李恪小儿那区区两三万人马,就是大雍倾国来攻也只会铩羽而归!” 龙椅上的雍帝瞄了这个信心膨胀的狂妄小人一眼,没有说话。 倒是朝臣中有人不忿,刚要开口训斥,猛然间却发现雍帝突然从龙椅上起身,神色凝重的盯着殿门之外。 第957章 好戏开场了(十二) “是谁?” 雍帝一声大喝,声音从殿门外传出极远,若是有其他绝顶高手在殿中的话,可以清楚的看到那有如实质的声波如狂舞的火蛇一般从殿门外抽打出去。 崇政殿中,仅有少数两三人能感受到那股声波的威势,其余人等都是茫然的看着雍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阮江的修为差的还远,根本一无所知,还以为雍帝又开始故作姿态了,一时忍不住嗤笑道: “陛下又要演什么猴把戏……噗~” 阮江话只说了半截,就被雍帝身周荡起的罡气感知到了敌意,自动反击下直接将这个嚣张了半天的广南使者冲的倒飞出去,人还在半空中的时候,就已经“噗~噗~噗”的吐血,仿佛那些血都不要钱一样。 大内副总管先是一呆,而后才反应过来,尖声叫道: “保护陛下!” 崇政殿顶上立即落下无数道灰色的人影,这些人影迅速将雍帝围在中央,警惕的观察着四周。 殿中的文武百官们一片慌乱,有人直接趴在地上,有人想偷偷溜走,不过看到大部分人都原地不动,也不敢轻举妄动,否则就太显眼了。 就在崇政殿中如临大敌的时候,远远的传来一道温和而尖锐的声音: “老奴陈海平拜见陛下!” 雍帝浑身一松,没好气的大骂道: “老阉狗倒是好运气,走这一趟岭南不但把伤养好了,修为还进了半步。” “嘎嘎~” 难听的公鸭嗓笑声传来,前一刻似乎听起来还很远,下一刻崇政殿门口就多了两个人。 这两人刚一落地,就一前一后的跪下施礼: “老奴陈海平拜见陛下!” “罪臣阮潢拜见陛下,求陛下开恩,饶我死罪。” 雍帝本来还在猜测这个被陈海平亲手带进崇政殿来的人是谁,哪想到这人居然自爆身份,就是阮江口中的广南大王、黎雄口中的广南伪逆! 雍帝顿时大吃一惊,狐疑的眼神在惴惴不安的阮潢身上扫过,而后立即问道: “陈伴伴,这是怎么回事?” 陈海平还未回答,崇政殿中已经是惊呼声一片: “真的是广南王?” “不可能吧,怎么会是广南王?” “可是陈总管亲自带回来的人,身份应该确认过的啊。” “难道是真的?” …… 与满殿嘈杂的猜疑声不同,刚刚被雍帝震伤的阮江则是见了鬼一样猛然抬头。 他本来还在愤恨雍帝对他的迫害,心里琢磨着要直接揭穿雍帝的鬼把戏,不陪他继续浪费时间了。 同时,还要在自己受伤的事情上大做文章,逼迫雍人给予他更多的好处和让步。 哪想到他那小算盘打的啪啪响,转眼间就听见了广南王阮潢惊慌不安的声音。 这个时候阮江已经顾不得自己的伤势了,强自支撑着爬起来,难以置信的看着那个爬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身影,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像是阮潢。 但是阮江还是不肯接受现实,抱着万一的幻想喃喃道: “不对,这不是大王,大王应该在升龙,我这一定是错觉。对,是错觉!” 他自言自语的自欺欺人,有人却不想这么简单的放过他,黎雄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的身前,讥诮的问道: “你若是不相信,为什么不自己走两步,上去看看真假呢?” 殿中的大雍君臣也都反应过来,雍帝干脆利落的发令: “去,仔细辨认清楚是不是广南阮潢!” 阮江有心不去,奈何黎雄已经抓着他的领子把他从地上揪了起来,用力一掀,阮江与阮潢这两难兄难弟就撞在一起做了一对滚地葫芦。 黎雄更冷笑着问道: “好好看看清楚,你们两人总不会不认识对方吧?” 阮江就像被雷劈了一样,软绵绵的瘫在地上: “不可能的,怎么可能,不对劲,这不可能,大王怎么会到京都来?” 阮潢这一路已经吃足了苦头,哪还有之前身为一国之君的气度和张狂? 他苦笑着重新跪好,老老实实的向雍帝行礼: “罪臣阮潢拜见陛下,罪臣自知罪孽深重,只求陛下可怜可怜我,升龙城破之后就已经受了这么多的罪罚,给罪臣留一条生路。” 雍帝漫步走到阮潢阮江兄弟面前,居高临下的问道: “这么说,广南的确被朕那不成器的逆子灭了?” 阮潢满脸苦笑,心里对李恪的忌惮犹自强过雍帝,由衷的说道: “太子殿下英明神武,每战必算胜于先,罪臣自不量力,与太子殿下大小十余战,次次一败涂地,早已经输的心服口服了。” 第958章 好戏还没结束呢(一) 有了阮江的确认,这个被陈海平亲自带来的人身份已经不再存疑——其实陈海平就足够说明问题,这老太监虽然不得士人青眼,可做事却是个靠谱的。 有了这双重保证,大雍君臣上下自然不会再怀疑阮潢的身份。 既然广南伪逆都被献俘阙下了,那岂不是说明,之前送来的太子殿下露布捷报都是真的? 一战胜于合浦,再战胜于万宁,广安、武安、龙编…… 转战大半个广南,居然无一败绩,嘶! 朝臣中有些心思灵透的,马上就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立即喜气洋洋的恭贺道: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广南大捷,交州危局一朝得解!” “太子殿下英明神武,平灭广南,擒其单于献俘阙下,此大雍前所未有之灭国大功也!” “陛下威加海内,圣明广布天下,广南小小跳梁,不自量力,自取死路而已。” …… 朝臣们大多是饱学之士,各种奉承与马屁都拍的清新脱俗,让雍帝十分高兴也十分的享受。 自从李恪南下以来,南方传来的就没有一个好消息,不是李恪与世家又干起来了,就是哪哪个地方出了问题,向朝廷要钱要粮要赈济。 不止一次的,雍帝私下里都在后悔,后悔自己信了他个邪了,让李恪这个小兔崽子跑到岭南去瞎折腾。 那什么岭南大开发计划叫的山响,实际上李恪却在干什么呢? 不是在打压世家就是在和广南开仗,连一粒大米都未曾向北运来过。 人前的时候,不知道多少大臣在攻讦李恪,什么贪婪、残暴、刚愎、凶顽…… 人后的时候雍帝不知道多少后悔,想着要把李恪从交州召回。 最后李恪又与广南针锋相对,致使交州烽烟四起,朝廷上下包括雍帝自己在内,对李恪的耐性早已经耗尽,是以召回李恪的诏书才会从朝廷发出。 好歹是雍帝还对李恪抱有一线期望,传旨的人选左右斟酌再三,还是决定让陈海平亲自跑一趟。 哪曾想李恪还未召回,广南就已经打进交州来了,尤其是在安平、凭祥各地的屠城恶行,更是让雍帝怒不可遏。 与此同时,雍帝心中对李恪的那一线期望也彻底磨灭,顺水推舟的同意了朝中弹劾废黜太子的风潮,就等着宗正寺公议之后,就颁布废太子的诏书了。 当时雍帝已经深恨李恪,甚至恨不得这个给他招来无穷麻烦的逆子死在交州——这对他这个皇帝来说,似乎是最好的处置方式。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让朝中文武百官们都没想到的是,让全京都城的人都没想到的是——李恪居然真的连战连捷,把恣意逞凶的广南人打的身亡国灭了! 这种泼天大功,大雍开国以来都仅此一次。 哪怕广南只是边鄙蛮荒小国,李恪的灭国之功也是光耀古今啊。 原本雍帝还在发愁,若是广南霸占了交州之后,大雍的境遇只会越发危险,内忧有可能在外患的压迫下爆发,说不得就风雨飘摇,危如累卵了。 现在好了,大雍太子仅率两三万人,就灭了号称雄师百万的广南,现在谁还敢打大雍的主意,都要先掂量掂量再说了。 雍帝只觉得登基以来二十多年,唯有今日最是畅快。 平灭广南之后,南方压力顿消,大雍可以集中更多的力量在其他方面,现在睡不好觉的,该是东夷、西蜀和西狄了。 至于北戎,双方势均力敌,都暂时无力奈何对方而已。 满朝文武都在以此庆贺,内阁首辅夏景阳还带头请奏,希望雍帝能够祭天、告慰太庙。 这些都是雍帝十分乐意去做的事情,想上天和大雍的列祖列宗汇报灭国之功,这在大雍立国以来也是首次。 想来在史书上,这一笔也会让雍帝浓墨重彩吧? 想到这里,雍帝心底的喜气却是慢慢的消散了,因为他突然想到一个很要命的问题: 李恪如今已经是太子了,这灭国之功是他所立,那,朝廷,或者说,他这个父皇该如何封赏他呢? 若是普通皇族还好,可以在王爵、财货以及地位等各方面于与奖励。 可李恪他是太子了啊! 给他财货? 李恪自己都比整个国库有钱,是真正的富可敌国; 给他田亩? 李恪都把广南灭了,还会缺这玩意? 总不能封官吧? 这都是太子了,再往上一步是什么? 皇帝啊! 难道要自己退位去做太上皇? 雍帝这种权利欲深刻到骨子里的人,怎么可能会愿意? 第959章 好戏还没结束呢(二) 在此之前,阮江的咄咄逼人让雍帝既愤怒又无力,充满着挫败感;连续两次的报捷,更是让交州战局越发的扑朔迷离,雾里看花一般模糊,看不真切。 在朝中大臣们一边倒的完全不相信露布捷报时,雍帝自己实际上已经信了一半——他猜到李恪应该是在交州打了胜仗,只是没想到这胜利是如此的辉煌。 当阮江一口咬定这两个广南使节、两次露布报捷都是雍帝导演的闹剧时,雍帝却已经从黎雄的使节文书落款“大雍属国广南世子阮大富谨拜”中隐隐猜到,这些都是他那个逆子李恪的手笔。 到了现在,陈海平亲自将广南阮潢押到崇政殿中,直接证明李恪两次露布报捷的真实性。 与朝中百官的欢欣鼓舞不同,雍帝心中其实并没有那么高兴。 或许刚确认交州大捷的消息时,雍帝的确是欣喜如狂的。但是,什么事情都怕琢磨。 越琢磨,雍帝就越明白,交州大捷对整个大雍来说,的确是一个好消息。 但是,对他这个皇帝来说,却未必是好事。 在此之前,雍帝对交州的失利束手无策,为此还被广南使臣阮江百般羞辱和奚落。 即便是阮江提出的条款十分的苛刻,朝臣们要么就是无力反对,要么就是倾向于答应,而雍帝自己也采取默认的态度。 可就是在这种大雍被逼得退无可退的情势时,太子李恪连续发来两次露布捷报,而后更是将敌酋阮潢献俘陛前。 嚣张跋扈的广南使者阮江被打击的心丧若死,犯下累累恶行的广南伪王阮潢也瑟瑟发抖,惊恐如同绵羊。 这是什么? 这是中流砥柱;力挽狂澜;具天才;立大业;拯斯民于衽席;奠国运如磐石;非大英雄无以任之! 可越是如此,就越发凸显出李恪这个太子的英明神武,同样的反衬出雍帝这个皇帝的软弱无能。 雍帝能高兴才是奇怪了。 于是雍帝就尴尬了,满朝文武大臣都欢天喜地,弹冠相庆,为交州、广南的胜局心花怒放,交相庆贺。 雍帝非但不能表现出心里的不悦,还要强颜欢笑的附和着臣子们的恭贺。 只是雍帝本就是个心思阴沉之人,开始时还好,慢慢的庆贺的大臣们也就发现不对了——雍帝似乎并不是很高兴啊。 朝中从来都不缺老奸巨猾的老狐狸,这些人各个都足智多谋,猜到雍帝的窘境和心思并不难——功高震主啊。 正直的大臣们对此自然是不爽的,但也不好说什么。 总不能直接告诉雍帝,“你应该为大雍有这么好的太子而高兴,你这个皇帝实在没脸了干不下去干脆把位置腾出来。” 找死都没这么找的。 但是其他人不一样啊,有些人心里就琢磨开了,这似乎是个很好的机会啊。 比如内阁次辅姚希圣,顿时就高兴了。 他之前还担心自己曾经故意与太子划清界限,现在太子殿下立下这种不世之功,以后会不会被强势崛起的李恪打击报复呢? 现在好了,雍帝对太子产生了戒备和怀疑,这就是他姚希圣的用武之地啊! 姚希圣再不迟疑,立即打断一个还在恭贺大胜的朝臣,板着脸驳斥道: “太子殿下打了胜仗,固然可喜可贺。 只是这交州乱局本就是他惹出来的,如今不过是将功折罪了而已,若是大加封赏的话,老臣以为不妥!” 满朝上下都在庆贺的时候,这突然冒出来的不同论调,顿时让雍帝心里舒服了许多,就连阴翳的眼神都柔和了些许。 这种转变,让周乃熙这样的忠直大臣内心叹息,不满的情绪也在滋生。 同样的,也让某些人看到了希望,信心都增强了不少。 崔汝和韦谦这些与李恪不共戴天的人,在进一步确认了雍帝的心思之后,齐齐松了一口气。 之前为了打击李恪,他们可是脸皮都不要了,直接与阮江一唱一和,企图将李恪直接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的。 哪想到广南人居然这么没用,说好的百万大军,居然会被李恪带着两三万人打的一败涂地,这纸糊的有什么两样? 其他人倒是高兴的不得了,他们这些力主废黜李恪的野心家就坐蜡了。 眼看着李恪功高盖世,声望如日中天,地位自然是稳如泰山了,以后继承大统已经毫无悬念。 都不用等到李恪登基,朝中有的是想巴结李恪的人,也有的是看不惯他们这样勾结广南使节阮江,毫无底线的下作之人。 现在大家都只顾着高兴,没人想起他们这些卑鄙小人。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有的是人弹劾他们这些卖国奸贼,太子李恪要对他们这些人秋后算账方便的很。 现在好了,李恪是成也功高,败也功高。 既然雍帝对姚希圣的“将功折罪说”很满意,那他们这些人的机会就来了。 第960章 好戏还没结束呢(三) 因为对交州局势的偏见,之前这些人完全不相信李恪有翻盘的可能,因此对李恪的攻击不但极为恶毒,也毫无保留。 ——对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好顾忌的? 直接照死里得罪也没关系,反正他们都觉得李恪已经死定了。 现在倒好,李恪不但没事,反而立下泼天大功,怎么看都没有之前他们认为的那种“死定了”的趋势。 当其他人都在欢庆交州大胜的时候,这些人是唯一没有感到半点喜悦的,不但没感觉到喜悦,反而一个个都陷入到深深的恐惧当中。 谁知道李恪什么时候会想起,朝中还有他们这样一群厚颜无耻的跳梁小丑,曾经上蹿下跳企图将他置之于死地? 就算李恪贵人事忙想不起来,或者宽宏大量不计较,但是当李恪扶摇直上的时候,也必然不缺少想要千方百计巴结讨好,博取他的欢心的人吧? 到了那个时候,他们这些人的脑袋,可不就是最好的进身之阶么? 交州大胜对李恪、对朝廷、对天下来说,都是不得了的大喜事,可是对他们这些人来说,不但不是喜事,反而是不折不扣的祸事,说是灭顶之灾都不为过啊。 就在这些蝇营狗苟之辈惊惶恐惧之时,雍帝居然表现出对太子的忌惮和不满,还对姚希圣那荒唐可笑的“戴罪立功说”报以期许的态度。 这对这些卑鄙小人们来说,都不足以用意外之喜来形容,完全可以说是救命稻草一般。 哪怕是最后一线机会,这些人都不会放过。 不等有其他朝臣对姚希圣的说辞加以驳斥,急于抓住救命稻草的韦谦立即脱口而出: “臣以为姚次辅所言有理! 太子殿下徒呈私欲,残暴滥杀,激怒广南,至有此次广南入寇,兵连祸结,百姓死伤枕籍,尸横盈野。 如今即便是赢得了战事,亦失却了民心,实在不足为取。” 韦谦能想到的,崔汝自然也不会想不到,哪怕之前两人还像两条争食的野狗一样互相撕咬,现在却是有志一同一般,立即出言附和: “老臣也是这般认为,自古圣人治世,尚德行而慎刀兵。 如今太子殿下因刀兵起乱,虽以刀兵平之,实不足取也” 韦、崔两人都带头行动了,他们的那些喽啰们自然也不甘心坐以待毙,纷纷出言上奏: “太子殿下祸乱交州,烽鼓不息、百姓流离,此为功耶?此为罪也!” “臣以为交州乱事,朝廷颜面大失、地方离乱不休,于内于外都只有损伤,不见收益,可见兵祸之害,甚于猛虎也!” “国虽大,好战必亡!交州乱起,天下板荡,未见其功,唯见其害,此取死之道也!” “臣以为此言有理!若以此功封赏太子,不啻于纵虎出狎。此后军将唯知功赏而不见治罪,臣恐大雍边境无一日不战,天下无一日安宁矣。” …… 虽然这些人各个心思龌龊,但表面上却都是大义凛然,言必称圣人,事必涉天下,好像朝廷不按他们说的做,大雍马上就会分崩离析一样。 虽然明知道这些人都是为了私仇和私欲,但殿中的大臣们却极少有人出言驳斥。 本来朝廷就崇尚以文御武,文贵武贱也是士人们心照不宣的默契——真要让武人大权在握不受约束,恐怕前唐末年天下大乱、世家大族惨遭屠戮的惨剧又要再次上演了。 同时,在韦谦和崔汝这些人的引导下,朝臣们也不得不开始心存顾虑: 以太子李恪的性子来说,是否喜好兵事还有待观察,但他不喜士人、不尊礼教却是有目共睹的。 若真是因为交州大捷,对他大加封赏的话,会不会鼓励太子殿下在兵事上越走越远,甚至进一步变成隋炀帝那样好大喜功的昏君呢? 有了这样的顾虑,就是周乃熙、卢允筹这些传统的士人都难免要三思而后行了。 朝堂上,要求封赏太子的言论瞬间失声,反倒是弹劾李恪“擅启边衅”、“妄动刀兵”、“为祸交州”、“戕害友邦”的论调开始甚嚣尘上。 韦谦和崔汝这些人深知机会难得,一个一个的都用出吃奶的劲头,疯狂的攻击李恪,将交州之战的胜利无限贬低,再将其中的弊病和隐患拼命的夸大。 说到后来,似乎李恪打赢了广南之后,大雍不但不会因此受益,反而会遗患无穷一般。 朝堂上的君臣都不是傻子,除了脑子不够用的傻子之外,没多少人会真的相信这些荒唐的言论。 但是同样的,这些高官显贵们本事未必是最强,但察言观色的眼色却是最好的。 就连雍帝自己都不在乎交州胜局带来的好处了,其他人自然更加不会放在心上。 当然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人喜欢这个结局,有些人还是对交州大捷很满意的。 第961章 好戏还没结束呢(四) 恐怕没有任何人想象得到,朝中对交州胜局最高兴的,竟然会是韦谦与崔汝这些人。 别看他们表面上对李恪交相攻讦,喊打喊杀,似乎李恪在交州犯下了滔天大罪,不杀不足于平民愤的那种。 李恪所打下的交州大捷,也是毫无用处,只会耗费国库,伤害百姓,甚至鼓励那些该死的粗鲁丘八们群起效仿。 然而,实际上却是,当朝堂上的议题已经被崔、韦等人成功的带偏,转而变成对武夫们的警惕和打压时,崔汝和韦谦这些人就已经开始盘算该如何去争夺交州的利益了。 若说之前的交州还是一块烫嘴的山芋,内有山蛮之忧,外有交州之患的话,如今的交州在崔、韦等人眼中,却是已经成了一颗香甜诱人的成熟果实。 哪怕崔汝与韦谦这些人再怎么不懂兵事,光是读史也知道,只要这些蛮夷、外藩对中原王朝还有一丝敬畏,那么这些人基本上都不敢闹出什么大乱子出来。 而要让这些人心存敬畏,还有什么比李恪刚刚打出来的交州大捷、广南大捷更有效果? 有这次长驱直入,攻城拔寨,兵临升龙,攻灭广南的丰功伟绩在,不论是山蛮还是广南,这些蛮夷恐怕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不敢对大雍生出不敬的心思来。 即便是实在心存不满了,表达不满的方式也只敢做些遮遮掩掩的劫掠、逃散、抗税之类的小动作。 对于博陵崔氏和京都韦氏这样的大族而言,这些小小的损失算得了什么? 劫掠? 各大世家的部曲可不是吃素的! 逃散? 世家大族还会缺人手不成? 抗税? 税是交给朝廷的,和他们这些世家贵人们有一毛钱的关系吗? 可以说,现在交州对这些人而言,已经是一块喷香诱人的大肥肉,只要张开嘴去撕咬,就可以大快朵颐了。 唯一的障碍,就是身在岭南的太子李恪! 这些人本来就对李恪恨之入骨,如今李恪居然又挡住了他们兴旺家族,建功立业的道路,简直就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其他朝臣还在建议雍帝下旨申饬,诫勉太子不可沉迷武事,更不可荒废了礼仪教化、道德文章。 崔、韦之流却已经是恨不得杀李恪而后快,如梗在喉,不除不快了。 加之之前这些人就对李恪喊打喊杀,所以他们疯狂的攻击李恪,唆使雍帝诛杀李恪的攻讦,也只是让人厌恶,而暂时没有人想到他们的险恶用心和贪婪私心。 雍帝虽然对李恪有所猜疑,却也不会愚蠢到上这些人的当。 真要把一个刚立大功的太子废黜,甚至是诛杀,不说雍帝现在做不做得到,哪怕是有这个可能性,雍帝也不会选择这样做。 前七个太子的死,固然是雍帝多疑、嗜杀的原因,但慢慢的雍帝也隐约察觉到了其中的蹊跷。 再加上李恪这个太子是他慎重选择的,要不要废黜都要大费思量,雍帝又怎么可能会轻易而武断的上当呢? 再说了,就算雍帝现在想废黜李恪,都不得不三思而行了。 他子嗣倒是不少,光儿子就有十个,可前面已经杀了七个了,好不容易封了个老九做太子,还是奸猾无比的家伙。 之前借着岭南大开发计划,李恪忽悠着雍帝,把两个与他争夺储位的兄弟都分封到了琼州去了。 不用想也知道,现在这两个呆逼都被李恪捏在手里了。 若说雍帝废掉李恪,想要册封其中一人为太子的话,都不用想,极有可能册封的圣旨还未到交州,人就已经被李恪给弄死了。 虽然前不久,宫中最受宠的彭昭仪又给雍帝诞下一子,可那小婴儿才几个月大,能不能成年都是问题。 雍帝真要是废长立幼,说不得什么时候宫中就会出乱子。 别看他身为天下第五大宗师,一身修为出神入化,可也没到能够万毒不侵的地步。 一想到这些纷纷乱乱的朝事,雍帝脑壳又开始痛的厉害了。 思前想后,雍帝最后也没下定决心要不要废黜李恪。 仅仅是从这一次,李恪导演的露布报捷的把戏来看,他就不可能是一个会引颈就戮的愚忠之人。 既不会像长兄李旭那样自杀而死,也不会像老二李泰那样蠢到起兵造反,更加不会像老三那样懦弱到惊惧而亡。 哪怕崔汝、韦谦等人说破了嘴皮子,雍帝也没下定决心,迟迟没有做出决断,最后只丢下一句: “此事事关重大,容后再议。” 而后,雍帝就不负责的退朝了,留下傻眼了的崔汝、韦谦等人,不甘心的聚在一起,嘤嘤嗡嗡的不知道在商讨些什么阴谋诡计。 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一直被大家忽略了的广南新使臣黎雄迈出宫门的时候,曾经回头看了那些人一眼。 第962章 好戏还没结束呢(五) 露布捷报入宫的时候,沿途的京都百姓都被惊呆了,实在是这战果太过辉煌,让百姓们听了都觉得十分的夸张,以至于当时并没有多少人相信。 反倒是之前受到各种负面消息影响的人,与朝堂上的那些文武大臣们一样不谋而合,笃定这种荒谬的假消息必然是祸乱交州的罪魁祸首,太子李恪为遮掩自己闯下的大祸而导演出来的荒唐把戏。 于是,本该在露布捷报之后欢庆一片的情形没有出现,反而是此起彼伏的怒骂声响成一片: “这狗日的太子太荒唐了,他这是把天下人都当成傻子呢?” “就是啊,这种鬼把戏,就是三岁的娃娃都骗不到吧,也亏他有脸折腾。” “唉,朝廷快点把这个不靠谱的玩意废掉吧。反正皇帝已经废掉了七个,再废一个也没什么了不起吧?” “草他娘的,今年的日子要难过了,也不知道到时候朝廷要加征多少钱粮。” “我不管,朝廷要加征,让朝廷去找那个遭瘟的太子去,他不是银子多嘛?” “对对对我也觉得应该是这样,太子闯出来的祸事,凭什么让咱们这些无辜百姓来承受?” “无辜,嘿嘿,咱们应该庆幸才对。那些被他害死的交州百姓才死的冤屈,死的无辜呢!” …… 连续粮道的露布捷报,让京都城骂声一片,满京都城的老少爷们都忍不住肚里的火气,三三五五的聚在一起破口大骂。 偶尔有个宫里的小道消息,比如“朝廷已经开始准备废掉李恪的太子之位了”,总会让百姓们交相称赞,十分解气。 然而,当朝会匆匆结束,从宫里传出来“太子殿下大败广南,交州全境光复”的消息之后,京都城里的百姓们顿时哑然一片,瞬间失声。 所有人心里都冒出来一个念头: 这不可能! 但是,随着文武百官归家,越来越多的消息从宫里、从王公贵族们的宅院、从达官贵人们的宅邸中传出来,所有的消息都确认着这么一个事实: 太子殿下真的打赢了广南人! 而且还进一步攻入广南,攻下广南都城升龙,生擒广南王阮潢! 这一下,京都城瞬间被点爆了,百姓们没有那些大人们那么多的考量和顾虑,他们只知道太子殿下不但为交州的百姓报了仇,还让大雍第一次如此的扬眉吐气: 灭国之功啊! 大雍立国以来首次,前所未有的旷世大功啊! 之前批评太子、辱骂李恪的言论瞬间消失不见,满京都城都开始响起赞扬和吹捧太子殿下的声音: “我就知道太子殿下不会这么荒唐,偏偏你们这些俗人一个个睁眼瞎,居然还怀疑太子殿下的露布捷报!” “就是啊,你们这些人真是的,自己屁本事没有,还怀疑太子殿下。 知道太子殿下是什么人么?那是未来的天子,天上的紫薇星君转世!” “呸,你好不要脸,之前大骂太子殿下荒唐的人就是你吧?” “你别冤枉好人,我从来都没说过太子殿下的坏话,我一向是对太子殿下崇敬无比的。” “有胆说没胆认?呸!也就我慧眼识珠,才一直都知道,太子殿下英明神武,区区一个广南还不是随手就平灭了?” …… 满京都城到处都是赞誉李恪声音,但是不久之后,一些不和谐的杂音也开始慢慢扩散开来: “哼,灭国之功,听起来好了不起!可是那广南是什么地方?蛮荒之地,灭了广南有屁用啊?” “就是啊,我听说为了灭掉广南,太子强征交州十二岁以上男子尽入军中,战后这些交州男丁十不存一,尸横遍野啊!” “太惨了啊,听说为了打胜仗,太子殿下下令海掩象郡,全郡数十万人死伤无数,全都喂了南洋的鱼鳖啊。” “为了个人功业,害死交州百万百姓,其余流离失所的百姓更是数倍于此!” “无耻无德,不仁不义!这样的太子,还不如不要!” “就是啊,今天是害死交州百姓,谁知道下一步会不会轮到咱们京都城?” …… 京都城里的市井言论开始变得混乱起来,有人大骂李恪是残暴不仁,刚愎自用的昏君,也有人为李恪的功绩据理力争。 但是因为交州毕竟离得远,潜在的对百姓们的威胁——加征却是切肤之痛,谁也不敢打包票朝廷会不会突然下旨。 是以慢慢的,诋毁和污蔑李恪的言论开始占据上风,很多人就算心里猜到这样的言论未必是对的,但是顾及到朝廷可能会为了交州的战事而加征钱粮,大多数人都选择了沉默以对。 京都城里的变化,一丝不落的被物统局的探子收集起来,源源不断的汇集到凤凰门外的四海茶楼内部。 在外人所无法接触到的某个隐僻的院落里面,李济荣将手里的文件汇总之后,笑着对黎雄吩咐道: “我去向彭娘娘报备,你通知下去,今晚开始收网行动。” 第963章 好戏还没结束呢(六) 随着某些阴损小人的发力,京都城内对于李恪的非议越来越多,力度也越来越大。 最开始还只是指责李恪因一己之私引发交州动乱,到了后来已经开始翻旧账,把李恪在雍州、徐州以及交州时做过的“恶事”遍数一通。 紧随而来的就是各种各样的指斥,从“苛虐士人”到“不尊圣道”,从“贪财好利”到“离经叛道”,从“残害百姓”到“为祸天下”…… 几乎所有人能想到的各种各样的罪名,不管是靠谱的还是不靠谱的,也不管是沾边的还是完全没干系的,全都一股脑的往李恪脑袋上扣去。 几天下来,太子李恪也迅速从一个力挽狂澜、功标青史的交战大捷的大功臣,被贬斥为刚愎武断、自私残忍、祸国殃民的民贼独夫。 就在李恪的声名再一次在京都城内顶风臭三里的时候,在四海茶楼那个无人知晓的院落中,李济荣再一次召见了黎雄。 只不过这一次,李济荣的脸色没有上一次那么随和,阴着脸骂道: “搞什么,为什么到现在还有几个包裹没有送出去?” 黎雄曾经因为桀骜和不忿,与李济荣动过手,在李济荣手里吃过大亏,几个月的时间下来,更是对李济荣又敬又畏。 事情出了篓子黎雄本来就有责任,他也不敢争辩赶紧低头认错: “是属下的疏忽,处长请息怒,我已经派了人去协助黑狗了,今日晚间必然会将最后这三个包裹送出去。” 也怪不得李济荣不高兴,要送出去的包裹中,就属这没送出去的三个是最重要的。 他也顾不得发火,很严肃的补充道: “老黎,别怪我没警告你,咱们这次行动是太子殿下亲自布置的,行动目标也是彭文君亲自拟定的,一旦出了差错,你知道后果的。” 黎雄被李济荣说的满头大汗,他在京娘子身上吃过大亏的,哪里不知道“宁愿得罪主上也不能得罪主上的女人”这个道理? 更何况北上京都之前,李恪亲自给他们布置任务时就提到过: 所有任务的优先目标,就是保护彭文君的安全,哪怕因此任务失败也在所不惜。 若是彭文君安然无恙,也算大功一件。 若是彭文君伤了那么一分半毫,哪怕任务完成的再漂亮也有过无功! 黎雄有幸曾经跟随李济荣,暗中潜入东宫去拜见过一次彭文君,那等天姿国色,果然只有太子殿下才配得上。 再加上彭文君出身高贵,家中老祖宗更是当世唯一的经学大家,在黎雄心目中暗自揣摩时,觉得这位才是太子殿下将来的六宫之主。 有了这个认知,黎雄自然不敢不对彭文君尊崇无比,对彭文君选定的目标,自然也不敢怠慢。 偏偏这三个人,人人都是个大麻烦,这才让黎雄准备充足的情况下,还是马失前蹄,出了纰漏。 好在黎雄补救的快,很快就加大力气,把手中最后的人手都派了出去支援,就在黎雄被李济荣敲打的时候,京都城中的角落中正在上演着各种各样的悲喜剧: 显庆坊碧筠阁中,一名肤色黝黑的少年满脸讨好的笑容,卑躬屈膝的恭维道: “崔公子人中龙凤,果非俗流,这点小小意思,还请崔公子笑纳。” …… 慈恩寺隔壁的大宅院中,犬吠声响彻一片,护院们的大骂声此起彼伏: “瞎了眼的小贼,敢到京兆韦氏家中来作案,抓了直接拿你喂狗!” …… 南城墨香坊的一间茶楼里,陈默满脸崇拜的看着一个身材颀长的文人士子,夸赞的话语不要钱一样不停的从嘴里往外倒: “姚先生这副《疏影横斜水清浅》端地是妙不可言,些许润笔之资,还请姚先生不要嫌弃才是。” …… 直到夜近三更时,黎雄才收到三个包裹成功发出去的消息。 不过,黎雄并没有急着去睡觉,而是又拿出一个包裹,冷笑着对陈默说道: “去,送到那位罗郎中家里去。” 陈默还以为事情了解了,哪想到横生枝节出来,有些迷糊的问道: “黎将军,这包裹现在送太急了吧,以什么名义送过去啊?” “什么名义?” 黎雄不屑的冷哂一声,催促道: “就直接说是我等广南蛮夷不通教化,不识礼节,有所怠慢处,还请罗郎中多多包涵。” 陈默有心问问这是不是李济荣处长交代的,可又想想自己无事不得去打扰,再加上黎雄不但是本次行动的关键人物,还是临时行动的直属上司,陈默只好压下内心的疑惑,赶紧去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烫手山芋丢出去。 所幸黎雄还是靠谱的,陈默根据他的提点,轻松在半夜时将这最后一个包裹送了出去。 第964章 大戏开锣(一) 短短三五日的发酵后,京都城内外物议沸腾、暗流涌动,只要不是太蠢的人都能意识到,一场针对太子李恪的风暴正在酝酿当中。 在民间,各种各样针对太子的谣言甚嚣尘上,刺激着老百姓们脆弱的神经,让普通百姓在担忧朝廷加征的压力下,对造成这一切恶劣后果的李恪怨气日增。 在士林中,不但以前李恪在雍州、徐州打压大小世家的旧事再次被人提起,关于岭南世家已经事实上被李恪彻底连根拔起的论调也是传的沸沸扬扬。 在官场内,官员们私底下提起太子时,赞扬此次交州大捷的人越来越少,反倒是警告大家不可让那些粗鄙武夫们翻身的论调越来越密集。 在禁宫内,小太监们用来讨好宫娥的话题,也都从外面的新鲜事,变成了“某某员外当街大骂太子误国”、“某某乡老拿了某个不肖子孙游街,原因是那人竟然敢说太子的好话”…… 这股风潮愈演愈烈,已经从暗中逐渐开始走向公开,京都城内每天不知道多少人都在痛骂“太子误国”、“李恪祸国殃民”。 受到影响最大的,自然是东宫。 如今东宫已经再次内部戒严,代替李恪留守东宫的彭文君也再次严令限制宫人出入。 这种谨守门户的做派落在某些人眼中,自然是一个不小的胜利,欢欣鼓舞的同时,也免不得要下令再接再厉。 虽然不至于像上次那样,愚蠢到直接派人与东宫产生冲突,但是如今东宫门外,那些负责监视的各方探子胆子越来越大,渐渐的都变得明目张胆的窥伺在东宫门外。 这些人的狂妄举动,很快就被传到彭文君的耳朵里面,让她承受的压力又再次重了几分。 连续这么长时间,独自担起这副重担,早已经让这位曾经的世家第一贵女不堪重负,内外交攻之下,彭文君心里尽是焦灼与疲惫。 特别是这段时间以来,随着宫里彭昭仪诞下皇十一子之后,原本作为彭文君坚实后盾的永兴彭氏也变得态度微妙起来,父兄的若即若离让彭文君几乎要当场崩溃。 幸好,这样的日子不会长久了。 彭文君不复往日明媚,但依然是光彩照人,只是神色之中难掩憔悴。 当李济荣将一副精囊双手奉上,彭文君看着那熟悉的拙劣字体时,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喜极而泣,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幽怨,都到这个时候了,那个害人精居然还在玩精囊妙计这一套把戏。 京都城里瞬息万变,难道那个冤家还能比自己更清楚如今的局势不成? 情势不一样,同样的计谋用出来,得到的结果也可能是完全相反的呢。 不过,等彭文君打开精囊,快速将李恪的计策看完之后,瞬间眼前一亮,罕见的展颜笑道: “常听人说,‘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以前我是不信的,现在么,却是信了那么一点。” 李济荣神情不变,十分自然的说道: “殿下明见万里,我等万不能及。” 彭文君心情也变得明朗起来,笑着说道: “殿下的这份锦囊,你们也都看看吧。” 李济荣与李永杰十分惊讶,两人互视一眼,而后才郑重的接过彭文君手里的锦书。 两人都是天资聪慧之人,看完之后却同时一震,有种醍醐灌顶般的通透和明悟: “难怪彭文君对殿下如此推崇,看来殿下明见万里这句话,还真不是瞎说。” 这三人就是如今东宫系统在京都城里的首领,他们都对李恪所设下的妙计十分佩服与认同,很快就根据京都城现如今的局势,商议出一套切实可行的计划。 分派完各自的任务之后,彭文君郑重对两人施礼道: “距离大朝还有两日时间,相比这两日的功夫应该足够你们施为了。 这东宫内部我还压得住,京都城内外就拜托给你们了。” 李济荣与李永杰连道不敢,辞别出门之后,立即赶回各自的驻地,召集人手开始实施这条突然冒出来的锦囊妙计。 午时过后,又到了每日里茶楼消遣的好时光。 四海茶楼内,自从上次京都城内的正人君子们在此举办过一次文会之后,尽管被大家推崇的阮江先生被证明是来自广南的奸贼,但茶楼内声讨太子李恪的传统却保留了下来。 这不,刚过了饭点没多久,茶楼里来喝茶的人还不多,上座率连三成都不到。 但是,此时茶楼内痛斥太子的声势却已经营造了起来,痛骂李恪的声音从未有过间断。 讲到激动处,有个做商人打扮的白胖子一怒之下,狠狠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肉痛且愤恨的骂道: “那人真是害人不浅,我听说那什么鬼股票,现在暗中跌的厉害,以前几百两都抢着买,现在一百两都卖不出去了。 该死啊,该死啊。我家可是买了三十股啊!” 第965章 大戏开锣咯(二) 只要一说股票,京都城里的百姓就知道这个白胖子说的是岭南大开发的股票,按照当初每股一百两的发行价,三十股就是三千两。 京都城虽然汇集天下财富,但民间的普通百姓家产能超过千两的都是极少,更何况是拿出三千两来进行股票投资。 来喝茶的茶客们当中,就有不少买了股票,或者买不起股票但关心股市的——就像后世很多屌丝搞不到比特币,但不妨碍他们一边对着骤然暴涨到六万多美刀的币价流口水一边羡慕嫉妒恨。 这个时代的闲人中也不缺少这种臭屌丝,尽管他们倾家荡产也买不起一股股票,但不妨碍他们对股市的股价十分的热衷和追捧。 他们虽然不知道这个白胖子为什么突然提及股票,但也同样不妨碍他们当中心思活络的迅速计算出这些股票所代表的价值,有人还迫不及待的惊叫出声: “昨日股票收盘价是六百五十两一,三十股岂不是接近两万两?” 能到四海茶楼来喝茶的,多少都有点身家,可能身家过千两的都少有,更何况是白银两万两? 茶楼里顿时惊呼声一片,好多茶客都向这白胖子投来艳羡的目光,想不到这白胖子其貌不扬,居然身家如此毫阔。 然而让众人更想不到的是,不等白胖子开口,一个坐在角落里的老年居士冷笑着开口了: “三十股算个屁,不过两万两而已! 我溪口汪氏可是持股八十股!” 此言一出,其余的茶客更是惊呼一片: “三十股价值两万两,八十股价值五万两千两!” “人不可貌相啊,这两人平时默不作声,居然一个个都是家财万贯的员外。” “啧啧啧,这股票可真是个好东西,难怪人家都说买到就是赚到啊。” …… 其余的茶客们议论纷纷,言语中掩盖不住的羡慕,全都溢于言表。 众人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股票和股市所吸引,就连之前热议的太子祸国一事都被大家抛之脑后了。 “唉,你们知道什么?” 白胖子却完全没有受大家羡慕的影响,十分郁闷的叹息着。 他这个样子可不像是发了财的高兴模样,让大家都很是奇怪,就在大家开始猜测原因的时候,另外那个老年居士也是一声长叹: “是啊,你们这些人只看到这股票值钱,却完全不知道,这股票怕是要完蛋了。” 股票和股市虽然是太子李恪搞出来的新鲜事物,可在过去一年的时间内早已经深入到京都城的寻常百姓生活中。 特别是股市缔造的那些财富神话,更是让百姓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 而今这两人一唱一和的,居然说出“股票要完蛋”这等惊人的话题,顿时让其余的茶客们大吃一惊: “怎么可能,这股票买了快一年了,不是一直在涨么?” “就是啊,上次交州大败的谣言四处流传,不也只是让股票跌了几日,然后马上就涨回来了么?” “我就奇怪了,买了股票的大多都是那些个世家大族,怎么可能轻易会让他坏掉?” “两位是不是被人骗了,这股票不可能不赚钱啊。” …… 众位茶客七嘴八舌的议论,似乎更让这两个股民不悦了,那老年居士烦躁的喝断道: “你们知道个屁! 股票是岭南大开发公司的股票,现在太子会不会被废不知道,但京都韦氏、博陵崔氏以及其余无数家大小世家都不愿太子继续孤悬天南。 现在谁不知道,这些世家老爷们已经将交州这块肥肉视作盘中之餐? 到时候太子殿下被他们强行召回京都了,交州的好地好东西还不全部被他们瓜分殆尽了? 到那时候,岭南还大开发个狗屁啊!” 白胖子也愁眉苦脸的附和: “就算继续开发,以那些士人君子们的习性,他们会舍得将好处分给岭南大开发总公司么? 恐怕整个公司都要被他们私底下瓜分一空了!” 老年居士脾气十分暴躁,再次爆粗骂道: “公司都被那些狗日的吞了,我们这些傻蛋买的这些股票和擦屁股的草纸有何分别?” 茶楼里的茶客们顿时恍然大悟——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公司都要被吞了,股票哪里还会值钱呢? 也就是说,这两位的身家不管是两万还是五万,都只是虚的啊! 只要这岭南开发总公司一玩蛋,股票价值再高都是浮云。 原本大家还对这两人羡慕嫉妒恨呢,现在已经开始不知不觉的带上了些许幸灾乐祸了。 当然了,大家嘴上是不会表现出来的,非但不会嘲笑和挖苦,反而会以十分优越的心情,故作好心的安慰这两个倒霉蛋。 这些“好心人”不知道的是,同样的情形,在京都城不同的地方以类似的方式演绎着。 随着这些好心人的离开,一个让京都城措手不及的消息也随之蔓延开来: “岭南开发总公司要被京都韦氏和博陵崔氏瓜分了,大家手里的股票要变成废纸了!” 第966章 大戏开锣咯(三) 与庶民们对士人的尊崇和追捧不同,以世家贵介们高高在上的傲气,他们对于民间的消息一向反应迟钝, 然而这一次,关于股票的热议却是例外,京都城里刚掀起对于股票未来悲观的议论,相关的情报就被摆上了各大世家的案头。 这当然也是有原因的,首先各大世家散播谣言攻击太子,免不得就要用到自家的人手,这些人在执行任务时很容易就接收到相关的议论。 若是别的事务,这些人未必会在意,世家大族也未必会感兴趣。 但股票不同,不但涉及到各大世家的切身利益,也与世家大族们觊觎和谋夺的交州密切相关,想不注意都难。 何况将“看衰股市”的概念传递给这些大小世家本来就是物统局的任务,即便没引起世家老爷们的重视,物统局的特工也会千方百计的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双管齐下的结果就是“股市要完蛋了”的说法,在短短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京都城的大街小巷,就连深宫之中如今备受宠爱的彭昭仪都在第一时间收到了消息。 第二天一大早,永兴彭氏的人就被彭昭仪急急忙忙的招入宫中,问询起如今的股市详情来。 之所以这么关心,与彭昭仪如今的地位是脱不开关系的。 自从皇十一子呱呱坠地开始,彭昭仪迅速跃升为后宫第一红人,就连此前迁居重华宫的陈静妃都无可比拟。 以如今股票的热度,那些企图巴结彭昭仪的人送上那么几十上百股的股票就完全不稀奇了。 其他人不知道的是,彭昭仪本身就是个贪财的女人,除了其他人主动奉送的股票之外,她还指使自己新收的爪牙在京都城内外肆意搜刮,聚敛的股票数量达到了惊人的三千六百多股! 按照前一日股票的市价六百五十一两一股,彭昭仪所持股票的市价已经达到了让人瞠目结舌的两百多万两! 如此巨额的一笔财富,便是五姓七家这等一品世家都不会等闲视之,更何况是视财如命的彭昭仪? 被匆匆招进宫中的彭氏女眷并没有给她带去什么有价值的消息,除了昨日的收盘价略有下挫之外,永兴彭氏如今掌握的情报并不比深宫之中的彭昭仪多多少。 烦躁不安的彭昭仪只能匆匆将家人打发走,而后召见自己的亲近宫人,命令他们密切关注股市上的一切消息,哪怕只是些许风吹草动也不许漏过。 与彭昭仪同样死死盯着股市的人有很多,京都城内的大小世家、文武百官、王公贵族们基本上都多少持有些股票,由不得他们不关心。 这一日股市的确出现了些许波动,许多家资不丰的中小商贾、寒门庶族扛不住压力,生怕股票会像流言传说的那样变成废纸,一大早就赶到股市将自家所持股票尽数挂牌出售。 以前股市里只要有人挂,股票都会很快被抢购一空。 今日却有些不同,这些股票挂上去之后,迟迟不见动静,让这些对风险抵抗能力不高的人群更加慌乱。 也不知道是从谁开始,有人慌里慌张的忍痛将股价直接砍掉一两,以六百五十两的价格兜售。 其余人见状之后,一边破口大骂那始作俑者不得好死,一边纷纷跟随,以至于今日开盘之后,一向坚挺的股票以一泻千里的姿态,疯狂下挫: 六百五十两! 六百四十九两! 六百四十七两! 六百四十五两! 六百四十两! 六百三十两! 六百二十两! 六百两! 五百九十九两! …… 当股价跌破六百两的时候,整个股市当中一片哗然,原本只是来看热闹的股民当中,也有许多人被这种疯狂下挫的股价所震惊,紧跟着也加入到抛售的队伍当中。 这样造成的结果就是,股价下跌的速度就像绑了一个大秤砣一样,再次疯狂下跌: 五百八十两! 五百七十两! 五百五十两! 五百二十两! 五百两! …… 眼看着五百两的生命线都守不住了,好些高位进场的股民直接瘫坐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开始大骂太子祸国殃民。 就在这些人以为五百两的生命线即将失守的当口,许多人都做好了割肉抛售的心里准备。 然而让人想不到的是,股市里开始有人进场扫货了! 那些低价抛出的股票,迅速被人一口吞下,股价在经历了庐山瀑布一样的下跌之后,陡然上扬,直接画出一条让人瞠目结舌的阳线。 五百五十两! 五百九十两! 六百两! 六百五十两! …… 等大家猛然回头一看,愕然发现今天所有抛售的股票都已经被人照单全收了。 就在股市里的股民们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是亏了还是赚了的时候,一则惊人的消息迅速传扬开来: “京都韦氏与博陵崔氏放话了,就算太子被赶出交州之后,岭南大开发总公司还是会继续公开发行股票!” 第967章 大戏开锣咯(四) 自从李恪入主东宫以后,凤凰门外的光宅与永昌两座坊隅迅速繁荣起来,来来往往的人流摩肩接踵、络绎不绝。 这里靠近宫城,本就是京都城内人气最旺的坊市之一,待到东宫的各项产业开始在京都城营业之后,满京都城的人更是对这一带趋之若鹜。 而在其中,对人流聚拢效应最大的,则非股票交易市场莫属了。 尽管成立不过一年的时间,位于永昌坊北门的股票交易市场从挂牌的那一天开始,在京都城的知名度就直线上升,用后世的话来形容就是“成了整个京都城吸引力最大的网红打卡地点”。 近日来关于股票的负面消息盛传于世,京都城内到处都有人在议论,说这股市要崩溃,股票要作废的消息。 而且传这样消息的人还不少,除了一开始是物统局的特工在搞鬼之外,很快就有一大批想买股票或是时机不巧没买到、或是没有那么多的存银买不起、又或者是当初想买去心存迟疑以至于坐失良机的人也在卖力鼓吹“股市要完蛋”的消息。 随着股票从最初的每股一百两,短短一年时间暴涨到六百五十两的高价,这些人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买了股票的人躺着什么都不用干,身家就随着这股票的价格坐了火箭一样往天上蹿。 现在好了,只要这股票真的像外面流传的那样马上变成废纸一张的话,这些买了股票的人身价马上回缩水,降到以前和大家差不多的水平。 只要想想这些买了股票的人之前还趾高气昂的暴发户嘴脸,马上就要被打回原形,大家伙心里就特别的舒爽和痛快。 所以啊,这股票他必须变成废纸,就算不是大家也要说他是。 这种嫉妒的心态是普遍存在的,就像是满地的干柴一样,等到物统局的特工丢出一颗火星,立马就卷起满地的大火——无数人都在异口同声、一口咬定: “股价要崩了,股票要废了,股市完蛋了!” 受到这种消息的刺激,无数当初倾家荡产抢购股票的京都人慌了。 他们当中大多都只是小有积蓄的普通百姓,既没有世家的底蕴,也没有当权者那样灵通的消息,抵御风险的能力就连那些小商人都不如。 可以说,这暴涨的股票已经占到了他们家产份额当中的绝大部分,一旦股票真的变成废纸,他们这些小市民家庭全部都要从小康家境直接打落到破产的边沿。 当各种对股市和股票的悲观消息被恶意传播的时候,最担惊受怕的就是这些人。 很多人都害怕会突然变得一无所有,尤其是那些举债买股票的人,更是惊慌失措,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跑到股市里来。 原本有些人还在犹豫,在观望,可之前那一波股价的大跳水,瞬间击溃了这些人内心残存的侥幸,所有人都失去理智一样把自己持有的股票全都挂上了卖单。 当股价一路下跌却无人接盘的时候,这些人心里都快绝望了。 幸好半路上有人扫货,把这些人抛出的卖单尽数吞下。 就在这些人敢开始庆幸,自己没有变得一无所有的时候,这个世界似乎跟他们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京都韦氏与博陵崔氏公然表示会继续运行股市。 若是李恪知道了这事,大概会会心一笑:“这就是股市史上的第一次庄家护盘行动啊!” 随着这个利好消息而来的,就是股市疯了一样报复性的上涨。 之前最高不过是六百五十一两每股,现在不但尽数涨了回来,居然还开始向六百六十两这个新的高度攀升! 那些刚刚割肉出场的股民顿时目瞪口呆,一个个眼睁睁的看着股价再次飙升,心痛的难以自已。 有个年纪大些的老股民,更是一口气没上来,直接“嗝儿~”一下就晕了过去。 若不是东宫门口的医馆多,郎中来的快,怕是这老人家今天就要过去了。 有人后悔的捶胸顿足,就有人快活的欣喜若狂,股市内一幅幅的人间百态,就像一副活生生的人间画卷。 就在股市对面的四海茶楼顶层,几个雍容华贵的士人正谈笑嫣然: “韦兄足智多谋,这一次赚的不少吧?” “些许银两算得什么?我只笑那李恪小儿,空有股市这等犀利的武器却不知道利用,真真是暴殄天物。” “哈哈哈,那狂妄小儿不过是运气好,得了真人指点才懂的这些奇技淫巧,但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就不是那浅薄粗鄙的贱种所能融会贯通的了。” “韦兄与崔兄真是一时瑜亮,两位英雄所见不约而同,以后这股市掌握在两位贤兄手中,我等才放心啊。” …… 就在这些人相互吹捧的时候,他们却不知道,自己的话早已经通过夹墙内的铜管,一字不漏的传到地下的监听室中。 第968章 大戏开锣咯(五) 尽管十余丈长的铜管让声音有些失真,但地下监听室内的李济荣等人还是将这些京都世家贵人们的自吹自擂听了个七七八八。 眼见着这些人除了暴露出对股市的野心和贪婪之外,再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李济荣也没心思再听下去,压低声音嗤笑道: “先让这些蠢材高兴一会吧,咱们只管把计划执行下去就好。 想跟咱们玩股票,他们也不想想,谁才是这股市和股票的祖宗!” 陈默等人都是知晓全盘计划的,也都窃笑不已。 他们之前根本想不到,那些看起来高高在上的世家贵胄们除了贪婪之外,还有狭隘、愚蠢和幼稚等诸多缺点,往日里的那些个敬畏不知不觉间就已经消散的差不多了。 随着这些人的离开,李恪的锦囊妙计开始进入第二阶段。 几乎是“京都韦氏与博陵崔氏将会接盘”的消息刚传开,马上就有新的谣言开始像病毒一样传播: “这京都韦氏和博陵崔氏是好相与的吗?他们盯上的东西,会给你分钱?” “听说为了争夺交州,这些无耻之徒都能跟广南使者勾结起来一起谋害太子。” “为了银子他们连谋逆这等泼天大罪都敢谋犯,又怎么会甘心在夺了交州之后,还把交州的银子分给大家?” “我只见过这些世家吃人,从没见过他们分利!” “看着吧,等韦、崔两家霸占了交州,这股票马上就会变得一文不值。” “什么?你说他们不敢得罪满朝贵人? 我呸,满朝贵人他们当然不敢得罪,但是你们也不想想你们算什么东西? 满朝贵人的银子他们自然不敢贪墨,我就问问你们长了几个豹子胆,敢拿着股票去找这些一品世家要分利?” 生活在这个时代,每个人都对世家贪婪的嘴脸有着深刻的认识,随着这些消息的传播,无数的寒门庶族和那些大小商贾都毛骨悚然: “是啊!我们算什么东西,也配和这些世家大老爷们同桌分肥?” 从来大家都是听惯了“某某人家有块好地被某某世家给强抢了”、“某某商人赚了大钱被某某世家生吞了”、“某某家有件传家珍宝被某某世家豪夺了”。 可谁听过“某某世家行善积德”、“某某世家赈济灾民”、“某某世家扶危济困”、“某某世家依法纳税”? 没有,从来都没有过! 世家把持天下数百年之后,贪心越来越大,下限越来越低,嘴脸也越来越难看。 这些新出现的流言,无一不契合大家对世家的固有认知,让那些持有股票的普通人家、甚至是低品世家中人都心惊肉跳。 就在这些人开始害怕和担心的时候,股票交易市场内突然涌进来一大批大户管家打扮的人。 这些管家们一进门,马上就找到交易员,将带来的股票挂上卖单。 有挂的少的,不过一、两股,但也有挂的多的,有三十股之多。 虽然这些人都有些遮遮掩掩,看上去也甚为眼生,但股市里的人却都心头雪亮: “肯定是某些担心被大世家吃干抹净的人出手了。” 有些人心里害怕,也赶紧跟着把股票挂了上去出售。 但也有些人心存侥幸,觉得那些大世家要想维持股市,应该不会那么贪心,做出杀鸡取卵的蠢事来。 可是,当他们发现股市里冒出的人越来越多,挂上去的卖单也越来越多的时候,这些人马上就开始动摇了。 同样的消息,也很快传到了对面四海茶楼的顶层包厢内,原本还一副智珠在握、胸有成竹模样的韦谦与崔汝二人瞬间懵逼了。 虽然他们暗地里的商议,的确是有维持那些达官贵人的股票,只向那些没有背景和后台的大小商贾、普通百姓、庶族寒门以及实力低微的低品世家下手。 但这只是他们心照不宣的计划啊,这股市都还没拿到手呢,他们怎么可能蠢到提前暴露出贪婪而丑陋的嘴脸? 一开始这些世家大老爷们都还在怀疑是自己内部泄露了消息,相互猜疑和指责了半天,却没争论出半点有益的信息。 等到他们发现不妙的时候,股市里的股价再次一泻千里! 短短一个下午的时间,股价就从六百六十两的高度,再次下挫到五百九十余两的位置上下波动。 这些世家们争论了半天,最后得出了继续收购、不能让股市崩盘的结论。 然而可笑的是,这些人当面还在信誓旦旦的表示自家会竭力出手扫货,维护股价,转过身却拼命的催赶自家的管事去出货。 随着这些掌握着绝大部分股票的世家贵胄们亲自下场,股票的下跌就已经注定了。 第969章 大戏开锣咯(六) 身在京都城内,普通百姓们是很少有人去过江南的,到过寻阳郡看过庐山瀑布的更是少之又少,但是这一日,他们却对“疑是银河落九天”之句印象深刻! 三百一十两! 这是今天股市收盘时的成交价格! 一个下午的时间,原本高企的股价直接腰斩! 不仅仅是那些疯狂想要抛售股票的股民,就是那些股市里的交易员也全都心惊肉跳,眼睁睁的看着持续了一年的财富神话在眼前崩塌。 若不是到了酉时,规定的休市时间,恐怕这三百一十两的股价都守不住。 不,不是恐怕,而是肯定,所有人都感觉得到,这股市完蛋了! 整个下午,往日里笑声不断的股市交易大厅内外,到处都是痛哭失声的股民,上到八十老翁,下到十几岁的青涩少年,没人能在雪崩的股价面前保持淡定。 特别是那些借钱买股票的人,顷刻之间就是倾家荡产的悲惨结局。 与悲号哀哭的股票交易市场不同,四海茶楼内,韦谦与崔汝等世家中人也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那些听了崔韦两家将要接收股市的消息,放心的继续持股,甚至贪心的抢夺股市挂单的人,之前对崔、韦两家有多感激,现在就有多痛恨。 各种污言秽语的痛骂,直接从对面的交易市场内传到茶楼的四楼,听的韦谦与崔汝两人又是愤怒、又是尴尬。 然而他们现在也顾不上这些言语上的冒犯了,为了协助两家托底,被崔、韦两家拉拢来的人可不少。 若是想刚才那样护盘成功,大家都有的赚,那自然是你好我也好。 可是现在,股票明显崩溃了,他们这些人除了能想到继续扫货吃进来维持股价,根本没有别的经验和措施。 吃了亏的那些人,前一刻还是崔、韦两家的盟友,转眼间就被巨大的损失刺激的急眼了——他们都是在高位入仓,现在等于是完全被套牢了,而且还看不到解套的希望,各自的损失都是以白银万两来计算的,这让他们怎么不肉疼? 同样的,这样的损失虽然不至于让他们这些世家贵人们伤筋动骨,但也足够让他们这些人灰头土脸、损失不小了。 韦谦和崔汝两人之前还是众人追捧和巴结的“贤兄”,现在却成了这些人恨不得扒皮抽筋的仇敌。 两下里几乎要翻脸了,若不是崔汝与韦谦好说歹说,总算以“股市有涨有跌”、“两家将竭尽全力拉升股价”说服众人,这才勉强糊弄过去。 然而,说实在的,这两人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原本事情一切顺利,大家已经见识到了崔、韦两家对股市的“控制”,达成了在第二日的大朝会上,共同进退召回太子的协议。 可现在,随着股价的崩溃,崔韦两家对股市的掌控也成了一个笑话。 各家一边在表面上痛斥韦谦与崔汝两个罪魁祸首,一边私底下拼命在找机会兜售股票。 只是现在大家都知道,股票已经完蛋了,谁还会像个傻子一样去当接盘侠呢? 这些大小世家、达官贵人们全都郁闷的坏了,看着眼前这制作精美,却不能吃也不能穿的破股票愁眉不展。 好多人都一夜难以入眠,希望能够等来关于股市的利好消息。 第二天一大早,不知道多少人红着眼睛,天还未亮就汇聚到股票交易市场门外,等候着交易市场开门。 等到好不容易熬到辰时开门时间到了,无数人都心怀希望的冲进股票交易市场内,想要看到奇迹发生。 但这些人注定是要失望的! 昨天的那些挂单,开始的时候韦、崔两家还在努力扫货,企图坚持到股票上扬的那一刻。 谁知这挂卖单的越来越多,价格还越来越低,不但让那些心存侥幸,试图死守不卖,得到股价回涨的人打破了最后的幻想,也让崔、韦两家的库银大受损伤。 眼看着花了海量的银子出去,效果却是半点也无,崔、韦两家终于放弃了螳臂当车的蠢动,抱着一堆收购来的高价股票,内心泣血的看着股价无人托底之后,迅速被砸崩盘。 到了后来,在持续暴跌的股价面前,崔汝和韦谦两人也都开始承受不住压力,急命甩货割肉止损。 但是到了这个时候,股票已经是有人卖而无人买了,哪怕挂的价格再低,直接被人腰斩到了三百一十两的股价,也依旧无人问津。 第二天的到来,也并未如大家所期望的那样迎来转机,而是给了所有股民再次沉重一击: “股价二百九十八两!”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同时,再次疯狂的涌向交易席: “我,挂我的卖单,我只卖二百九十五两啊!” “混蛋,你还想挂这么贵,能有二百八十两就不错了。” “你们这些蠢货是在想屁吃吗?还二百八十两? 小哥儿,直接给我挂二百六十两!” “二百五十一两!” “二百四十两!” “两百!” 第970章 大戏开锣咯(七) 两个时辰之前,崇政殿外。 今日又是大朝,在京文武百官无特殊情况皆需参朝。 天子升座的时辰还未到,参朝的文武百官早已在承安门外等候,因着时辰还早,所以尚未入列,大臣们三五成群的聚拢在一起小声的说着话。 往日里这些文武大臣们所议之事,要么是与时政有关,要么就是几个关系亲近的老友在一起谈笑,更有那厚颜无耻的钻营之徒乘机四处攀附。 大概是昨日股市的波动实在太大,今日这些文武大臣们所议之事,十之八九都与股票有关。 不出预料的,这些高高在上的大老爷们这一次全部都是损失惨重的,在这一波股票狂跌的浪潮中无一幸免。 那些修养好些的,就在那里与亲近老友哀叹抱怨; 有些爱财如命的,这不停的在那里后悔,痛悔没有早一日将手中的股票尽数抛售止损; 还有那性子暴虐的,则是开始痛骂太子李恪害人。 这样的人反而是最多的,他们聚拢在一起,咬牙切齿的破口大骂,不但痛斥李恪“利用股市搜刮民脂民膏”,还“纵财货之欲,败坏人心道德”。 他们也不想想,买股票的都是些什么人,现如今股票又都集中在哪些人手里面。 若不是这一次股票跌的太惨,这些人全都乐呵呵的闷声发大财,那个时候怎么就没见他们出面为李恪说上半句好话? 如今倒好,股市一经下挫,这些人就像是被抢了屎的野狗一样狂吠乱叫,那咬牙切齿的模样,简直是恨不得咬到李恪身上去喝血吃肉一样。 这些人光是痛骂还不够,刚刚点完卯没多久,雍帝刚升座上朝,崇政殿上马上就站满了人,一个个都对李恪喊打喊杀的: “太子重商而轻士,长此以往,四维不张,国将不国也!臣请陛下立即下旨,招太子殿下回京受训。” “太子擅立股市,掠夺民财,京都城内,士民嚎啕。臣请陛下,立即下旨要求太子抬升股价。” “太子操弄股票,毒害人心,败坏道德,京都城内因为一张小小的股票变得乌烟瘴气。臣请陛下立即下旨要求太子赔偿士民百姓损失!” “太子祸国殃民……” “太子贪婪狠毒,巧取豪夺……” “太子欺世盗名,掠夺民脂民膏……” …… 上朝之前,雍帝就知道今日的朝议免不得会提及股票,但他没想到的是这些朝臣的反应会这么激烈,影响范围会有这么大。 站在崇政殿内的,几乎十之八九都站了出来,虽然针对李恪时找的借口各种各样,但提起要求来却几乎一模一样: 要求太子李恪对股市的下跌负责,赔偿他们在股票上的损失! 若是事情如此简单,雍帝早就已经动手去做了。 心里痛骂着这些朝臣既贪婪又无能,雍帝实际上才是最郁闷的那个。 昨日股市动荡,雍帝也是损失最惨重的那个,要知道他可是直接持有岭南大开发总公司股份的大股东! 股价大跌,这些朝臣们不过持股数百上千,损失最多也不过二三十万两白银。 可依照雍帝持股数量来计算的话,昨天一日之内,雍帝的身价就蒸发了三百多万两白银! 要知道往年一年的时间,大雍的夏秋两税之和也不过五六百万两白银而已。 这一日的损失,雍帝就去了大半个朝廷的岁入,而且这钱还不用被那些户部和御史台的大头巾们盯着,完全是属于雍帝个人所有的! 这么大的损失,简直就跟活生生的在雍帝心口上挖去一块肉没什么分别,让雍帝昨天一天都又是痛心又是愤怒。 不过,雍帝的愤怒于这些朝臣们不一样。 首先第一点,雍帝所持股份是不会直接在市场上流通的,所以这种损失看起来并不如这些朝臣们那样直观。 但是,同时,雍帝的损失又切实存在,直接把雍帝打了个眼冒金星。 朝臣们疯了一样,气急败坏的把股市崩盘的责任往李恪身上扣,还厚颜无耻的希望朝廷逼迫李恪赔偿他们在股市上遭受的巨大损失。 他们这样做已经不止是无耻了,简直就是臭不要脸。 从雍帝的角度却能看的分明,真正败坏股市的不是旁人,而是这些满口大义的道德君子们! 只不过他们习惯于占据道德的制高点,怎么也不可能承认这个错误的。 反正有李恪这个现成的背锅侠在,扣起屎盆子来简直不要太顺手。 眼看着满朝上下,这样的伪君子数不胜数,一个个都上蹿下跳的,企图将损失转嫁到李恪头上、 雍帝看着这些人的表演,心里的那股子愤怒和郁闷不知不觉间已经消散了。 与此同时,雍帝心底有种预感: “这些人想让那个逆子吃个大亏?恐怕不会这么容易啊!” 第971章 大戏开锣咯(八) 这些宵小之辈的丑陋嘴脸,许多早已经看不下去了,恶心! 只是卢允畴、周乃熙等人得了李恪的嘱咐,这朝中的争斗都不允许他们插手,免得被牵连之后被发配出去,平白损失了东宫在朝中本就薄弱的力量。 其余的人都看出来这些人已经被昨天的巨大损失刺激的疯了,要么是不想沾染麻烦,要么是畏惧韦、崔等诸大世家的威势,全都选择了沉默。 然而,朝中总有些人是避也避不开的,这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当朝首辅夏景阳。 要按这位老先生的打算,朝廷其实可以趁机将这股市收了上来,划归户部掌握,如此一来不但削弱了太子日渐膨胀的实力,更让朝廷多了一大进项。 只是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当夏景阳得知自己的老妻与家中几个不孝子都已经和这些蠹蠡在股票一事上牵扯不清之后,也只能无奈的放弃之前的打算。 眼看着朝会上的嘈杂越来越不像样,喧闹的就和东西两市一般,身为首辅的夏景阳不得不站出来,出面喝道: “吵吵囔囔,成何体统? 尔等好好看看,一个个像什么样子,哪还有身为朝中大臣的体统?” 殿中群臣好像这才发现自己的错误一样,齐刷刷的躬身道: “臣等知罪,请陛下处置。” 这些人嘴巴里说的好听,实则是以这整齐的言行来向雍帝示威,表达他们这些人共同进退的态度而已。 雍帝心中冷笑,直觉李恪不会就此简单的认输,只等着看这个逆子的后手,届时李恪再次与这些世家大族出身的群臣斗起来,怎么看都对他这个皇帝有利,雍帝自然有了看戏的好心情。 雍帝可以坐视,但首辅夏景阳却不行,一旦朝局失控,他这个首辅必然首当其冲,不说他那些深陷其中的妻子儿女,就是他自己的元辅宝座也要不稳当了。 心底哀叹一声,夏景阳再次出班,只不过这一次不是呵斥臣僚,而是向雍帝奏道: “陛下,老臣也有耳闻,说是京都城内,为了一张小小的股票,百姓们全都无心本业,如今更是士民躁动,朝局不稳。 以老臣愚见,这股票是太子殿下所创,朝中无人比他对股票更清楚,所以老臣以为当诏请太子殿下火速回京,收拾残局。” 夏景阳的话也是表面说的好听,什么“太子所创,对股票最清楚”,都只不过是借口而已,目的就是“诏请太子火速回京”。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与那些蝇营狗苟之辈站在了一个阵营当中。 首辅的表态让朝臣们士气一振,韦谦更是迫不及待的附和: “微臣以为元辅所言有理。” 其余的世家大臣也都纷纷表态: “臣附议!” “老臣也觉得,这是太子搞出来的乱事,是该由他来收场!” “没错,太子造成的损失,他不赔谁赔?” “一日之间,损失巨万,太子罪孽深重,正该戴罪立功!” …… 朝堂上再一次变成了菜市场,只是这一次已经没人再适合出面救场了,首辅都入局了,其余人还敢如何? 雍帝同样十分意外,他也没想到自己钦点首辅也会和这些人沆瀣一气。 不过简单的错愕之后,雍帝就没把这些人再放在心上,因为他已经想到了该怎么处置此事了。 这些跳梁小丑喜欢蹦跶就让他们多蹦跶一会,权当看戏而已。 就在这个紧要的当口,崇政殿外突然响起一阵杂乱的声音,雍帝顿时皱起眉头,有些不悦的看向外面。 更让雍帝火大的是,门外那人居然毫无规矩,不顾礼仪的大叫大嚷开来: “不好了,股票已经跌破一百两了!” 喧闹的朝堂先是一静,所有人都是不可思议的面面相觑,那样子似乎都在等身周的人告诉他: “不,你听错了,根本没有什么股票跌破一百两的消息!” 可惜,事实是残酷的,门外那人不顾大汉将军的阻拦,还在那里歇斯底里的大吼: “最新股价、呜~九十~呜~九十八两!” “轰~” 朝堂上一下就炸了,满殿都是怒不可遏的文武大臣,这些人个个都面目狰狞,气急败坏的失态咆哮起来: “怎么可能?怎么可以跌到一百两以下?” “可恶,该死,狗贼,我与你不共戴天!” “李恪小儿狗胆包天,竟敢公然盘剥全天下的良善百姓!” “此贼罪该万死,朝廷当立即发兵交州,将这狗贼碎尸万段!” “欺世盗名,祸乱天下,狗贼李恪,罪不容诛!” 第972章 大戏开锣咯(九) 只看这些衣冠禽兽们歇斯底里,无能狂怒的模样,很难相信这些人居然是大雍王朝的当朝砥柱。 但是,只要了解了这些人过往那些只能进不能出的貔貅习性,只许我对你予取予求不许你沾我半点便宜的德行,就不奇怪这些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激烈反应了。 昨日收盘时股票价格还有三百多两,尽管股价腰斩的厉害,但这些世家贵人们都是以一百两的原始价格购入,总体来说还是有得赚的。 之所以闹腾的不休,只不过是觉得本该属于他们的财富平白消失,想要联合起来迫使雍帝或者李恪为他们的损失买单而已。 现在股价居然跌破一百两,也就是说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士族大老爷们居然被李恪那个竖子在身上割了一刀。 这让他们如何能忍? 从来都是世家大族们横冲直撞,百姓也好,皇室也罢,都只能让他们收益,不能沾他们半点好处。 现在李恪居然敢割他们的肉,这些恼羞成怒的世家大老爷们自然是感受到了深深的冒犯。 现在这满朝的世家大臣,全都跟被踢爆了蛋蛋的野狗一样,其实性质是一样的——我们的规矩就是,只准我抢你的钱,不准你赚我的钱! 别看这些家伙平时一个个都道貌岸然,全都以自己出身礼仪之家而自傲,可是只看现下这满朝汹汹的模样,就知道什么礼义廉耻对他们来说都是狗屁。 就像门外那个不知道是谁派来报信的家伙,都没资格上朝居然敢在崇政殿外咆哮朝堂,若是没有哪个世家给他的底气,打死雍帝都不相信。 本来雍帝对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还有些错愕,现如今却是突然有了主意。 就在满朝世家大臣们穷凶极恶,枉顾君臣道义,企图挟众怒逼迫雍帝时,这些士人君子们只觉得眼前一花,御座上已经没了雍帝的身影。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崇政殿外就响起一声突兀的惨叫声。 这惨叫声是如此的凄厉,听闻之下让人不由得毛骨悚然,不知道这声音的主人正遭受着何等残酷的折磨。 很快这些大臣们就安静了下来,因为他们已经循声转头,看见雍帝虚浮在空中,单手捏着一个血人的后颈,在满朝文武大臣们惊骇的眼光中飘进殿来。 “砰~”的一声巨响,那个血人被雍帝掼倒在殿内,好巧不巧的正好位于韦谦与崔汝二人身前。 那个血人的惨叫戛然而止,满身的血液瞬间崩散开来,直接将距离最近的韦谦与崔汝二人都喷溅成了同样的血人。 直到此时,满殿雅雀无声的当口,雍帝冷酷的声音才如寒冰刺骨一般响起: “谁给你的胆子,敢在朕的朝堂上无礼咆哮?” 这话明着在骂这个已死的信使,实则暗中却是在警告韦谦、崔汝等人,偏偏雍帝刚才杀人的手段太过酷烈,这些文武大臣们似乎也才想起来,眼前的这个恶棍不但是大雍的皇帝,还是天下第五的武道大宗师。 钱财虽然重要,但很显然小命还是更要紧的。 虽然世界上也有舍财不舍命的蠢材,很显然在这崇政殿中暂时不曾出现,士人君子们全都在心下自我安慰: “钱财乃身外之物,这股票的事情,事后才议也罢。” 眼看着满殿大臣都无人敢开口,雍帝这才不紧不慢的问道: “元辅,今日还有何事要议?” 夏景阳心头发苦,仅从称呼的变化就知道雍帝心中已经对他强烈不满了,之所以没有轻易换掉,只不过是不想在这敏感的时刻节外生枝罢了。 无奈的夏景阳赶紧收敛心神,略加回忆就说道: “今日有广南使臣黎雄上奏请求陛下册封广南新王一事。” 雍帝扫了一眼满殿那些心底不忿却不敢开口、欲言又止的大臣们,心中不由得一阵畅快,立即说道: “宣!” 殿中内官也不敢怠慢,赶紧向下传声: “陛下有旨,宣广南使者黎雄觐见!” 对于这个谦恭有礼的广南使者黎雄,大臣们都对他有着不小的好感,毕竟对比哪个骄狂无礼的阮江来说,这黎雄简直就像是亲儿子一般可爱。 但雍帝却不这么想,他有一种直觉,这黎雄恐怕也是他那个逆子的手段之一。 同时,雍帝也很期待,很想看看那个逆子利用广南使臣的身份能玩出什么新鲜的花样出来。 第973章 高潮迭起(一) “外藩使臣黎雄,叩见上国天子陛下!” 不得不说,外藩使臣的恭顺总是能轻易让中原王朝的君臣百姓们感受到天朝上国的荣耀,并乐此不疲。 与往常一样,黎雄的态度一如既往的恭敬,哪怕是朝中最刻板的大臣,都对这个恭敬有加的广南使者印象颇佳。 身为主人的雍帝这种感受是最深刻的,因此他对黎雄的态度也是最和气的,哪怕刚刚杀人立威了,也不妨碍现在雍帝露出最和善的笑容: “平身吧,黎卿今日求见,所谓何事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韦谦与崔汝竟然同时感到,雍帝表面在问殿中的黎雄,但是眼神却在他们两人身上转了一圈。 两人心底同时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莫非这广南使者要对我等不利?” 别别扭扭的互视一眼之后,马上将这种荒谬的猜测抛之脑后。 两人之前都以为那是一种错觉,可当他们发现那广南使臣黎雄起身之后,居然也开始将目光放在群臣中逡巡时,顿时“咯噔~”一声: 坏了! 这两位都是养尊处优的士族高贵大老爷,只从黎雄的眼神中看出了些许不怀好意的敌意。 若是换了有经验的猎人来,大概就能看出,黎雄刚才这特意看过的一眼,分明是野狼开始围猎时对猎物的轻蔑藐视。 不等这韦谦与崔汝有所动作,黎雄居然推金山倒玉柱的再次五体投地的大拜在地,甚至语音都变得哽咽起来: “下国世子阮大富,有感于上国太子李恪殿下的仁德感召,对下国过往的无礼悖逆冒犯深感痛悔,今日特遣特使黎雄,向上国皇帝陛下诚心悔罪。 若是上国皇帝陛下有恨,尽管打骂,下国绝不敢有半点不满。” 除了危机感越来越高的韦、崔二人,其余的朝臣们都不由自主的露出微笑,就连首辅夏景阳都微微颔首,悠然自得的轻抚长须。 不管这么说,这平灭广南、广南使者当廷痛悔自责请罪都是发生在他任首辅的时期,他日在青史上,夏景阳这个首辅的功劳也是能记上一笔的。 老先生心情不错,和颜悦色的宽慰道: “此事与你家世子无关,黎使臣不必介怀。” 其余的朝臣也都与有荣焉,就连宽宏大量都很有些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唉,不知者不为罪,更何况此事本就与你家世子无关。” “贵国世子能有这等觉悟甚好,须知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算了,往事不可追,回去告知贵国世子殿下,牢记今日教训就好嘛。” “你家世子还算不错,先贤有云:‘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 就在黎雄得了满朝大臣肯定,被花式夸赞时,雍帝心底却是冷笑一声,表面上从善如流,配合着黎雄的表演。 雍帝罕见的站起身来,笑着伸手虚扶道: “好了,阮卿家的忠心,朕已经知晓了。 正如群臣所言,此事与阮卿家并无直接关系,朕赦他无罪。” “谢陛下!” 黎雄再次叩首,装出一副感激莫名状,突然间再次强调道: “不过,下国世子殿下受到上国太子李恪殿下的仁义感召,不但愿意诚心悔过,还想对之前下国对上国百姓所造成的伤害进行赔偿。” 此言一出,满朝上下先是一静,而后全都哄笑出声。 在他们这些习惯了高高在上的大老爷们看来,交州都已经是瘴疠之地,地处蛮荒的广南又能有几个小钱? 所谓“赔偿百姓损失”,恐怕也像是之前这些藩属小国们进贡的伎俩一般无二,想要花些小钱来博取大雍更丰厚的回赐吧? 从这黑肤蛮夷使臣口中听到“赔偿”二字,对大雍君臣们来说,真的是很有喜感啊。 一直不做声的韦谦突然跳出来,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故作大度的一摆手说道: “安民抚恤,自有我大雍朝廷去做,就不劳贵国世子殿下挂心了。” 这话很合这些士人君子们的“仁恕之道”,是以君子们皆是点头称许。 崔汝也赶紧救场,努力的笑着说道: “大雍富有四海,安民抚恤的钱粮还是拿得出来的,些许赔偿就算了吧。” 其余的大臣也纷纷附和: “难得贵国世子能有此仁心,我等深感欣慰。” “友邻之邦,不以利忘义!” “只要贵国世子秉承仁心,两国和睦相处,区区赔偿不过小事而已。” “是啊,睦邻友好才是至理,些许赔偿算得什么?” 黎雄似乎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有些惊讶的环视一圈,又收获了一圈满满的和善笑容,而后才惊愕的对雍帝说道: “蔽国世子受上国太子李恪殿下仁德感召,本想赔偿那些在兵乱中受创的无辜上国百姓白银五百万两的……” 第974章 高潮迭起(二) “噗~” “咳咳咳~” “啊,啊啊?” “五,五百万两?” 黎雄的话只说了一半,满朝文武就被这惊人的数字吓的疯癫一片,有人被呛了,有人在咳嗽,还有人上一秒还在妄自尊大的幻梦中自我陶醉,下一秒就只剩下无意义的“啊,啊,啊”出声了。 表现的最好的,也就首辅夏景阳等几个有城府有定力的老臣,不过就算是如此,这些老臣们也都被五百万的数字震的不轻。 “肃静!” 眼看着满朝都是失态的朝臣,身为百官之首的夏景阳突然觉得很丢脸,老首辅喝止住那些丢人现眼的家伙之后,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刚才贵使说的,可是赔偿白银五百万两?” 黎雄点头,然后一脸很无辜的表情,两手一摊道: “对啊,就是五百万两啊,难道不够吗?” “咳咳咳~” 朝臣中有些老家伙再次被呛的难受,咳嗽出声,可是现在谁也没心思去搭理他,全都用炽热的眼神死死的盯着这个突然间变得无比顺眼的广南使臣黎雄。 夏景阳老脸一红,干咳一声说道: “嗯,这个么,应该是勉强够了……” 他话还未说完,就听见有个尖锐的声音迫不及待而且很没有规矩的打断道: “够了够了,有了这五百万两银子,京都百姓在股票市场上所遭受的损失就都能够得到弥补了。” 只要算术过关,就不难算出,以如今的股价九十八两计算,大家伙从股价最高峰时跌下来的股值损失也就不到五百万两的样子。 若是广南真的赔偿了五百万两,那用来弥补大家的损失,不但足够,而且还略有盈余。 能站在朝堂上的都不是傻子,都知道这所谓的“京都城百姓”不过是个遮羞布,现如今还流落在百姓手中的股票可以说是少之又少,绝大部分都被世家豪族、王公贵人、高官显达用各种手段巧取豪夺掌握在手中了。 尽管李恪在离京前曾经杀一儆百,还设置了股票交易必须在中介所的硬性规定。 可那又如何? 他走了之后,这些道貌盎然的正人君子们有的是手段能够让那些升斗小民、普通商贾之家、寒门庶族以及低品世家乖乖就范。 这些人连近在眼前的京都城百姓都不放过,又怎么会把远在万里之外的交州受兵乱祸害的百姓们放在眼中? 可以说,只要黎雄一点头,这一笔五百万两的巨款就注定了要被这些人侵吞殆尽的结局。 一直秉承李恪的命令,不许在朝会中发声的周乃熙火冒三丈,怎么也不能容忍这等侵吞赔款的事情在眼前发生,他再也按捺不住,眼看着就要挺身而出仗义执言时,前廷已经抢先响起一声利斥: “荒唐!这是广南赔偿给交州受灾百姓的,与京都城的百姓何干?” 夏景阳一言斥退那名不守规矩的年轻朝臣之后,赶忙有转过身来安抚黎雄: “贵使切莫被这孟浪之人影响,只要这赔偿款一到户部,朝廷必定会马上将银子转拨给交州刺史府。” 这话听上去似乎没毛病,朝廷的运转也是如此的规矩。 可朝臣们谁不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啊? 谁不知道朝廷这表面合理合规的运转方式和过程中,有着无数的空子留给这些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钻? 别说银子进了户部的仓库,能不能如数拨下去了。 就算拨下去了,可无论是运输还是检算、发放等等环节中,这些神通广大的世家大族都有无数的办法把银子捞进兜里。 更何况所谓的交州刺史衙门如今已经是名存实亡,只要这五百万两的赔偿款一旦到位,如今人人视如畏途的交州使君马上就要被抢破头。 黎雄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点头说道: “那就好,只要银子收集够了,我就马上奏报朝廷知晓。” 原本还担心黎雄看出破绽的群臣顿时如释重负,全都流露出贪婪而快意的笑容。 同时,不少人还在心里鄙视起来: “这黑肤蛮夷就是蛮夷,一点都不懂这中间的艺术,活该你被骗的死死的。 不过嘛,也无所谓了,一个蛮夷之国的蛮夷使臣而已,只要把银子送来就够了。” 就当这些人开是憧憬这马上到手的五百万两白银,甚至有些人已经开始动脑筋该如何分到更多的份额时,被他们这些高贵的士人大老爷们看不起的黑肤蛮夷使臣黎雄突然又开口了: “等等,赔款可以,但在赔款之前,有个问题还要先解决了再说。” 第975章 高潮迭起(三) 在这满朝自高自大的士人君子们看来,广南不过是个撮尔小邦,而且还已经被李恪打到了灭国的边沿,在大雍天朝上国俯视之下,还不是予取予求,任我宰割么? ——就像他们这些世家大族平日里的做派一样。 越是这样满口谦恭礼让的伪君子,就越是不能容忍别人的冒犯,更何况这些人都已经变成了在股市上输红了眼睛的赌徒,就等着黎雄承诺的这笔意外之财来补窟窿? 而今黎雄居然不肯老老实实的把银子贡献出来,这让这些早就将这块肥肉视作盘中之餐,已经饥渴难耐的世家大老爷们如何能忍? 在这些人当中,最着急上火的就是四处钻营,企图博取士林清望的博陵崔氏崔汝了。 他本就等的心焦,哪里还耐烦听黎雄说什么问题? 猴急火燎的崔汝一听之下,马上就疾言厉色的呵斥起来: “好胆!连我大雍都敢戏耍,你这小小的蛮夷使者,莫不是忘我大雍天威,王者之师了么?” 若是旁人出面指斥,还算是情有可原,这崔汝算什么东西? 黎雄心中鄙夷,故作惊讶的问道: “啊?这位老先生刚才不是强烈反对广南向大雍赔款的么? 怎么这一转眼的功夫,我都没说不赔,你就急赤白眼的变成这般模样了?” “你!” 崔汝哪想到一个小小的广南使者居然敢当面揭他的龌龊老底打他的脸,一时间气的说不出话来。 他正想说几句狠话,恐吓这不知尊卑的黑肤蛮夷几句,不曾想上首的雍帝突然开口斥道: “够了,丢人现眼! 黎使者,你不用理会旁人,只说是什么问题吧。” 群臣一阵诧异,不明白雍帝为何会对这五百万被世家视作禁脔的银子感兴趣,难道皇帝也想分一杯羹么? 别开玩笑了,就算雍帝有这心思,届时群臣上下一心,光以一个户部府库的问题就足够折腾的雍帝欲仙欲死焦头烂额。 不过在雍帝未表露出强烈的企图之前,群臣们也不愿去轻缨虎须,毕竟刚才雍帝虐杀一人的余威尚存。 对于雍帝,黎雄表现的一如既往的恭敬,立即低眉顺眼的解释起来: “陛下,我广南地处天南,物产贫瘠,想要凑齐五百万两白银也是极为不易的。” 这话一出,不要说那些猴急的世家君子了,就连雍帝也面带不悦: 你都拿不出来你说什么赔偿? 你说个鸡七和鸡九的平均值啊? 黎雄也没大喘气,马上接着解释起来: “幸得上国太子李恪殿下仁慈,肯为我广南做担保,而且特别恩许这五百万两白银可以分期付款。 也就是说,仁慈的上国太子李恪殿下允许我们广南分二十年将这笔赔款缴清。” 这一下,崇政殿内的大雍君臣们全都傻眼了。 分期付款? 二十年缴清? 这他么的又是什么幺蛾子啊? 不用想,都不用黎雄一而再再而三的不要脸的吹捧和强调,大家都十分肯定这又是李恪的搞出来的新花样。 因为满朝上下,不,应该是全天下除了他,就没谁这么能折腾的! 这样一来,那些世家君子们也没辙了。 尽管他们十分不满意,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要不然怎么办? 哦,你不同意? 行啊,你自己去广南找广南世子说去。 都不用你走到广南,怕是你连京都城都还未出,这第一期的赔款就已经被其他那些世家君子们瓜分殆尽了。 虽说这钱不能一次性拿到手,但本来这钱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属于意外之财,能拿到多少就是多少吧。 这些人都不傻,与其做个毫无作用的出头鸟,还不如和大家一起闷声发大财。 这一大群人都眼巴巴的盯着黎雄,就像一群伸长脖子的鸭子等着喂食一般。 哪曾想黎雄居然长叹一声,很是委屈的说道: “本来呢,这第一期的赔款是已经送到京都城里了的,可是现在这笔银子……” 黎雄话还未说完,早已经等的不耐烦的世家君子们全都心头火起。 你这是要上天啊! 就连雍帝都不敢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逗遛我们这些世家豪门,你一个小小的广南黑肤蛮夷居然如此不知死活? 刚才被雍帝呵斥过后,崔汝那是羞愤交加,心底不但对雍帝心怀不满,更是已经把黎雄恨之入骨了。 本来么,黎雄掌握着这五百万两的赔偿款,只要一日没有发尽,就有一日的护身符,满朝上下的世家中人只要还对那笔巨款有想法,就不会不护着他。 现在好了,这家伙居然作死,又拿着银子说事。 崔汝顿时大喜过望,迫不及待的跳出来骂道: “你这该死的蛮夷,真是狗胆包天,拿我大雍君臣当猴儿一般戏耍,你就不怕千刀万剐么?” 黎雄故作惊慌,好似被吓了一跳一样,满脸怕怕的说道: “不不不,下臣怎敢戏耍大雍天朝上国皇帝陛下? 实在是那银子,它现在真不在我手里。” 崔汝哈哈大笑,像是听到什么荒谬无比的笑话一样,冷笑着说道: “真是岂有此理,你是广南使臣,广南赔款不在你手里在谁手里,难道还在我手里不成?” 殿中群臣纷纷冷笑,一个个都已经失去耐性,琢磨着怎么杀了这个调戏他们这些高门大族的小小广南使臣出气。 哪想到黎雄认认真真的打量了崔汝一番,居然还真的点了点头说道: “是啊,就是在你手里啊!” 第976章 高潮迭起(四) “什么?” 崔汝心里陡然一惊,眼看着黎雄那煞有介事,完全不像是玩笑的认真表情,顿时有种毛骨悚然的危机感。 从刚才黎雄进殿开始,不仅仅是崔汝,还有韦谦等人也都隐约感受到有种事情似乎会变得糟糕的感觉。 之前崔汝还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现在被黎雄这么一说,那种被猛兽盯上的危机感再次涌上心头。 只是崔汝自己想想都觉得有些荒唐,这黎雄不过是个小小的广南蛮夷,怎么可能危及他这个五姓七望中的博陵崔氏高洁君子。 满心疑惑的崔汝脸上尽是怒色,语气森寒的冷笑道: “贵使说话可要小心了,老夫自是大雍礼部侍郎,与广南毫无干系,又怎么可能会有广南的赔款在手。” 其余的朝臣也都当这广南使臣在耍诈,毕竟有了一个将大雍君臣玩弄于鼓掌间的阮江在前,现在这个黎雄表面恭顺实际上奸猾也是可能的。 只是这样一来,岂不是表示黎雄在欺骗大家,这广南的赔款依然没有着落? 这么一想,大殿内的气氛又开始变得冷厉起来,不知道多少人都在用不善的目光死死的盯着黎雄。 黎雄却毫无所觉,依然肯定的说道: “不错,下国的第一期赔款的确是在崔侍郎手中,或者说,有一部分在你手中!” 崔汝没想到黎雄被他警告之后,居然还敢嘴硬,顿时气笑了,语气也越发变得危险起来: “贵使可要想清楚再说话,乱说话可是要死人的。” 哪想到黎雄再次确定道: “下臣是广南使臣,代表着一国的体面,怎会胡乱开口。 或许陛下与诸位贤达都在奇怪,为何我会如此肯定,且容我慢慢道来。” 黎雄不理崔汝吃人一样的目光,自顾自的对雍帝一拱手道: “想必陛下与诸位贤达都不会忘记,就在不久前那伪逆阮煌还带着广南一些乱臣贼子在上国交州肆虐,破城十六,残民无数。” 崔汝哪里耐烦听黎雄啰里啰嗦,直接强硬的打断道: “别扯这些没用的,直接说重点。” 黎雄瞄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说道: “这就是重点!诸位应该知道,那伪逆阮煌残暴不仁、贪财好货,所过之处百姓苦不堪言,除了大作杀孽之外,伪逆所部更是搜刮地方,几乎有刮地三尺,寸草不生之酷烈。” 黎雄说到此处,雍帝与群臣已经听明白他要说些什么了。 崔汝心里那种不安的预感越发强烈,连忙再次打断道: “那又如何?作孽的伪逆已经被我大雍天兵尽数剿灭,你这小小蛮夷还要依仗伪逆的凶威,妄图推脱该赔付的赔款不成?” 黎雄根本不为所动,依然淡定的说道: “自然不是! 有鉴于伪逆阮煌所犯下的滔天大罪,我家世子殿下在大雍太子李恪殿下的仁义感召下,认为要诚心向上国悔罪,第一步就是将伪逆掠夺来的不义之财归还给大雍无辜受害的百姓们。” 雍帝闻言顿时莞尔,他明知道自己不可能从那些貔貅一般的世家豪门手中争夺这笔赔款,所以这赔款到底能不能拿到,他并不是太在意。 而今看来,似乎这赔款隐情重重,十分有趣的样子,雍帝自然乐得作壁上观,看一场好戏。 黎雄也没让雍帝失望,这家伙黑肤黑面,故作委屈的样子看上去真的特别真诚特别老实,让人完全起不来怀疑的心思。 现在这个老实人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满脸都是哀求的神色,对着崔汝说道: “崔侍郎,那笔银子真的是不义之财,每一两银子上都沾满了交州无辜死难百姓的鲜血啊。 这样带血的银子,你怎么下的了手?” 崔汝被问的满脸通红,恼羞成怒的破口大骂: “你这遭瘟的黑肤蛮夷,狗一样的东西,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污蔑老夫的清白,真当老夫是好欺负的么? 惹恼了老夫,我让你这疯狗出不了京都城的大门!” 黎雄果然被唬了一跳,满脸害怕的神色。 就当崔汝以为已经吓住这个蛮子,打算退朝之后马上就想办法弄死这个敢冒犯自己的家伙时,黎雄脸上的惊慌神色一扫而空,大义凛然的说道: “我,我不怕!就是死,我也要将这笔赔款的去向公之于众!” 黎雄说完,不等其他人反应,立即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本,一阵翻找之后就开始念了: “十二月初六,送银五千两给雍人礼部侍郎崔汝,崔侍郎答应帮忙攻击太子李恪,最好是撤换李恪前线主帅之位!” “十二月初七,送银五千两给礼部侍郎崔汝,崔侍郎答应帮阮江大将军在京都城扬名,方便大将军继续欺瞒雍人,以配合大王在交州的前线战事。” “十二月十一,送银五千两给崔侍郎……” 第977章 高潮迭起(五) 人体是个很有意思的东西,在强烈的情绪支持下,有的人如泰山之百岩折不挠,有的人却像是野田之蒿绵软如草。 此时的崔汝就像一根狗尾巴草,一根随时都会被狂风摧折的狗尾巴草。 原本收银子是件平常事,根本不足为奇。 尤其是各处外藩使节入京都的时候,更是善财童子一样到处撒银子,满朝上下从中获益者不计其数。 而且收这银子还有个好处,那就是收的心安理得,理直气壮。既不会被人视作贪贿,也不会被御史弹劾。 没脸没皮者收了就收了,闷声发大财而已; 有点节操的收了之后,顶多在朝堂上为外藩说几句好话。 老夫为了两国邦交友好,秉公而言有何不妥? 因此,每当外藩使者入京都的时候,都是京都城内这些达官贵人们大发横财的狂欢时刻,就是再苛刻的皇帝知道了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民间百姓对此也是乐见其成,最多酸溜溜的说两句怪话,表达一下羡慕嫉妒恨的心情。 但今天的情况却又大不相同。 首先,送钱的阮江就是个混蛋,一个将大雍君臣玩弄于鼓掌之中,藐视雍帝若无物,曾经在朝堂上猖狂跋扈咄咄逼人数次将大雍君臣逼到悬崖边上。 可以说,或许有许多人对太子李恪的作为极度不满,但要论及朝中君臣们最痛恨的人则非这阮江莫属。 尤其是雍帝,更是欲杀之而后快。 其次,这蛮夷的银子不是不可以收,但是很显然,崔汝涉及到的这笔不义之财却是千不该万不该沾手! 交州前线百姓被难,无辜被杀者成千上万,家财被掠者更是不计其数。 随着黎雄将一笔又一笔赃银,清楚的通报出来,朝堂上的群臣已经足够脑补出这些沾满鲜血的白银的运动轨迹: 勤勤恳恳的交州百姓用汗水与辛劳一分一毫赚来的银子, 被广南来的豺狼禽兽,用刀枪与血火残忍掠夺, 再被运到京都来,送进崔汝这个衣冠禽兽的口袋。 而崔汝这个畜生,竟然为了些许银钱,满口仁义道德、家国大义,实际上却男盗女娼,与广南阮煌、阮江之流狼狈为奸。 只看看黎雄通报的受贿时间,与崔汝之前的种种作为,就不难想象此贼是如何里通外藩,祸乱朝纲的! 朝臣之中大多数都想起之前崔汝对那狗贼阮江的处处维护,顿时就把这与外贼沆瀣一气的内奸恨的深入骨髓。 性烈如火的周乃熙再也按捺不住,举起手中的玉笏就朝着崔汝劈头盖脸的掷去,一边还愤怒的痛骂着: “你这狗贼,口口声声说旁人贪财好货祸国殃民,没想到却是你拿着广南人的银子满口喷粪! 这等沾满交州百姓鲜血的赃银,你怎么就吞的下去?” 若是平常,周乃熙这个本就不受主流朝臣们待见的寒门士人胆敢咆哮朝堂的话,不知道多少人会跳出来指手画脚,然后找个借口罢官夺爵。 可是今日,大部分朝臣都同仇敌忾,恨不得也冲上去打上几拳出口恶气,同时也纷纷痛骂不休: “拿着交州百姓的血银,反过来祸乱交州战事,崔老儿,你的廉耻何在?” “丢人现眼!堂堂博陵崔氏出身,为了几千两银子,脸面都不要了吗?” “什么时候我大雍的礼部侍郎,成了几千两银子就能收买的走狗了?” “更可恨的是这老贼拿了赃银,在朝堂上混淆是非,颠倒黑白,这才是真真正正祸国殃民的国贼啊!” …… 博陵崔氏何等强横,放了是以前崔汝被如此攻击,早就有一大帮崔氏子和崔氏的姻亲故旧不分青红皂白的跳出来打擂台了。 可现在他们也知道这事太过丢人,而且严重给博陵崔氏脸上抹黑,在被黎雄打了个措手不及的情况下,也完全没办法与家族中人商议该如何面对。 再加上之前他们受崔汝的蛊惑,大多数人都参与过利用广南战事攻击太子李恪的行动,本身自己就处于嫌疑当中,又怎么会在明知崔汝已经完蛋了的情况下,再把自己折进去? 难道是嫌博陵崔氏目标不够鲜明,丢人丢的还不够多么? “哈哈哈……” 御座上的雍帝突然大笑起身,只是群臣们都不难从他那冷如刀锋的眼神中看出他的愤怒和暴虐。 大家都看得出来,雍帝已经彻底被崔汝激怒。 崔汝更是如此,一想到之前雍帝轻而易举的将他安排的股市耳目虐杀,崔汝现在连站都没办法站稳,只能满脸煞白的无力辩解: “陛、陛下,老、老臣也是无辜的,我也是被那阮江狗贼愚弄了啊。” 雍帝冷笑一声,阴冷的眼神扫过群臣: “你们信么?” 第978章 高潮迭起(六) 无人回答,群臣的沉默就是最鲜明的答案。 这种沉默雍帝并意外,没人开口他作为皇帝还不会点名么? “萧卿,你是刑部尚书,你来说一说此獠所犯何罪?” 若是可以萧方骏也不愿得罪博陵崔氏,但现在满朝上下不知道多少双眼睛被雍帝的问话连带着转过来,他也只能有些不情不愿的回道: “回禀陛下,该按里通敌国,卖国求荣治罪。” 雍帝不置可否,又点了另一人: “李卿,你掌着督察院,你来说说你的看法。” 左都御史李旭芳本就是博陵崔氏姻亲,按辈分还要唤崔汝一声叔父,如今众目睽睽之下也只能是硬着头皮含糊道: “臣以为萧尚书所言有理。” 雍帝依然不加评判,再点出第三人来: “林卿,你也来说说。” 大理寺卿林晟镜木着个脸,面无表情的回道: “臣附议!” “很好!” 雍帝似乎极为满意,笑着问道: “夏卿,既然刑部、督察院与大理寺意见一致,那么朕是不是可以据此处置了?” 夏景阳心里一阵慌乱,雍帝越是刻意表现的疏远,朝中那些对首辅之位虎视眈眈之辈就会越加的蠢蠢欲动。 此时此刻,夏景阳心底已经满是悔意,早知道会变成这样,他宁可休妻杀子,也不愿被雍帝就此厌弃啊。 他不过出身中等世家,若是失了雍帝的信任,这首辅的宝座是无论如何也保不住的。 现在也容不得夏景阳再拂逆雍帝的意志了,老首辅立即斩钉截铁的说道: “陛下是天下之主,自然可以随意处置这等卖国奸贼!” 雍帝似乎很是满意,脸上居然有了一丝笑容。 只是越是如此,看上去越是可怖,群臣中就算有心想要为崔汝转圜之人也不得不顾虑会不会把自己也惹一身骚,只好郁闷的闭紧嘴巴。 崔汝本来还指望自己的同族、师长与好友,甚至是博陵崔氏的故旧出面搭救,哪想到雍帝越问越吓人,不仅仅是三法司已经意见一致,就连首辅夏景阳都在落井下石了。 更可怕的是,他所期望的群臣争相求情的局面并未出现,就连崔氏的族人也全都保持着沉默。 这意味着什么,崔汝并不是不知道,但他不甘心,他不想死,更不想遗臭万年带着卖国贼的污名去死。 崔汝的眼底闪过一丝疯狂,突然冲前一步扯住一个老年大臣的衣衫叫道: “崔尚书,我可是奉你之命前往接待那阮江狗贼的啊!” 礼部尚书崔瑾虽然也姓崔,不过出身于清河崔氏,并不是崔汝的同族。 他哪还不知道这个时候,崔汝这卑鄙小人打的是什么主意? 老家伙心里骂了一句“竖子可恶”,面无表情的将袖子扯回来,义正辞严的说道: “老夫只是让你接待广南使臣,什么时候让你去勾结广南逆贼,卖国求荣了?” 崔汝虽然明知道自己的顶头上司肯定也收了广南的银子,但他完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胡搅蛮缠根本毫无用处。 眼见着拉人下水无望,崔汝又将求助的目光转向另外一个老臣。 只是还未等崔汝开口,那位老先生已经抢先痛心疾首的大骂起来: “崔汝,你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 我博陵崔氏千百年的清名,几乎被你一朝丧尽! 下朝之后,老夫必当立即派出快马,要求族内将你这数典忘祖的卖国奸贼从族谱中清出去!” 这位崔公望老先生并无显贵之职,只是翰林院中的博士,但他却是博陵崔氏在朝中最德高望重者,一言一行几乎就是博陵崔氏在朝中的代表。 眼看着自己已经成了人人嫌恶的臭狗屎,陷入众叛亲离之中的崔汝心生绝望。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收钱明明收的那么隐僻,这后一个广南使者黎雄一看就和那阮江不是一路人,怎么还把自己收钱的事情了解的这么清楚? 想到这里,一道灵光猛然间在崔汝心间闪过,大悲大喜之下崔汝也有些失态,突然间癫狂大笑起来: “哈哈哈,可笑啊可笑,你们这些人还自诩聪明,却被这小小的黑肤蛮夷几句谎话就诓骗了,竟然无端怀疑起本官的清白!” “清白?” 雍帝呵呵一笑,他刚要开口,却不想身后的陈海平却先出声了: “陛下,老奴之前听闻黎使者历数崔侍郎罪状之时,深知事关重大。 为了还崔侍郎一个清白,老奴擅自做主,先一步让飞奴司去查了查。 只是结果么,似乎并不能证明崔侍郎的清白。” 崔汝的大笑顿时戛然而止,又惊又怒的看着这个该死的老太监,他自问没得罪过对方,为什么这老阉狗会这么狠毒,一出手就要了他的命。 雍帝深深的看了陈海平一眼,而后森然问道: “崔汝,你还有何话可说?” 第979章 高潮迭起(七) “饶命啊,陛下,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啊。” 崔汝明知道无用,还是绝望的哭嚎起来,满脸涕泗横流的样子既丑陋又恶心。 但他也不想想,之前因为觊觎交州的利益,在阮江咄咄逼人把雍帝往死里得罪的时候,他这个礼部侍郎不但没办法,反而各种为阮江开脱。 那个时候雍帝除了深恨阮江之外,最痛恨的人就是他与韦谦。 现在广南已平,阮江被飞奴司关押在天牢之内严刑拷打,若不是有一张大网笼罩保护着,雍帝早就想干掉崔、韦这两个狗贼了。 崔汝居然企图用区区几句毫无诚意的哭叫就打消雍帝的念头,简直是可笑之极。 雍帝也根本不可能放过这个好机会,漠然说道: “礼部侍郎崔汝里通敌国,藐视君上,罪在不赦! 着即夺官革职,贬为庶民,追夺出身以来文字。 押入天牢之内,由飞奴司严加审讯,不可漏过一个同案共犯!” 将崔汝革职查办,贬为庶民,这在其余百官看来并不意外。 但雍帝却要追夺崔汝“出身以来文字”,却是显露出他已经恨极了此人。 所谓的“出身”“文字”,指的就是朝廷利用各类手段选拔官员过程中,所授予的功名。 按现在的思维来理解,就是一个人的档案和文凭。 追夺“出身以来文字”,等于就是彻底开革了崔汝作为士人的资格,剥夺了他的文凭,销毁了他的官方档案。 在古代社会,尤其是世家把持朝政的大雍,丢官去职都只是小事而已,只要家族势力还在,随时都可能再次卷土重来。 可这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你必须还得是个“士人君子!” 很明显,崔汝现在就没这个资格了,他已经被雍帝金口玉言,逐出文人士大夫这个阶层了。 这等狠辣的处置,让其余的士人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可大家也只是有些骚动,却无人为崔汝出头,只因为雍帝用上了一个“藐视君上”的罪名。 谁都知道之前阮江是怎么羞辱雍帝的,也都知道当时崔汝是怎么配合阮江,一唱一和的对雍帝步步紧逼的。 这分明是崔汝自己作死,其他人根本没必要去趟这趟浑水。 没看到博陵崔氏的族人们都躺平装死,明显是把崔汝放弃了么? 倒是与崔汝一起狼狈为奸,威迫雍帝的另外一人,瞬间引起了大家的兴趣,一时间各种各样意味不明的目光都开始向某个地方逡巡。 韦谦早就被崔汝的凄惨结局吓坏了,他明知道两人是一根绳子上的两只小蚂蚱,可在雍帝处置崔汝的过程中,却是屁都不敢放一个。 开玩笑,能蒙混过去,被雍帝眼瞎忽略掉就不错了,脑子长坑了才会在这个时候把脑袋伸出去给雍帝暴打呢! 身为士人,根本就是名望,如今崔汝声名狼藉,所以才无人搭理。 现在韦谦就指望自己能保住自己的士林清望,这样才有一点点可能,逃过雍帝凶狠的报复啊。 这个想法是很美好的,可惜的是有人不答应。 就在崔汝被毫不留情的拖走之后,朝堂上最亮眼的仔依然是黎雄。 黎雄似乎很满意崔汝的结局,黑脸上居然有了些许笑意,只不过不等时刻关注着的韦谦放松,就看见他再次翻动起那本“阎王簿”! “嘶~” 不止是韦谦打了起了哆嗦,就连其余那些心虚的朝臣也都开始变得目光闪烁起来。 黎雄也未让众人久等,在那阎王簿上瞄了一眼之后,就一脸笑意的问道: “哪位是督察院佥都御史韦谦?” “唰~”地一下,崇政殿中所有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如释重负,但更多的是厌恶和痛恨! 韦谦脚下一个趔趄,差点直接一屁股坐地上去。 他不敢怠慢,满头大汗的跑出来,二话不说就往那一跪,“砰砰砰”的磕起头来,那速度比人家敲锣打鼓可都要快上三分。 一边磕头韦谦还一边求饶: “陛下饶命,微臣一时不查,上了那崔汝奸贼的恶当了。 微臣是真不知道他和那狗贼阮江狼狈为奸啊,微臣知错了,求陛下大发慈悲,饶了臣这一回吧。” 雍帝心中暗爽,这狗日的韦谦之前也是和阮江、崔汝等人沆瀣一气,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的,现在倒知道厉害了? 不过嘛,到底要不要放过此人,雍帝还有些迟疑,忍不住就把目光转向黎雄手中的那本阎王簿了。 朝中大臣一看,这还了得? 这玩意放在黎雄手里,不过是个要人命的炸弹,点爆了就点爆了。 可要是落到雍帝手里,谁知道这阴狠毒辣的老皇帝会用这玩意玩些什么抄家灭族的小游戏啊? 第980章 高潮迭起(八) 没有哪个大臣希望皇帝能够真的对自己生杀予夺,哪怕只是有这种可能,就有无数人急着去阻止。 不等雍帝想好怎么从黎雄手中将那本阎王簿拿过去,马上就有人跳了出来。这一次抢在最前头的是内阁次辅姚希圣。 以这些老狐狸的眼光,早就从黎雄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受大雍太子李恪殿下仁德感召”中,猜出来这所谓的广南特使黎雄十有八九就是太子李恪的手笔。 只是他们没想到的是,李恪居然这么阴险这么狠辣,不但在南方大胜广南,还利用此次大捷的优势,不知道怎么搞的就把满朝君臣全都装进了他的陷阱之内。 谁都知道士人清贵高高在上,利用世家的恐怖影响力把持朝政、操弄天下。 可李恪却是精准打击,直接从这些士人的“清名”上下刀。 这一刀斩下去,可谓“稳、准、狠”兼备,直接打了这些士人大老爷们一个措手不及,轻而易举的就把前段时间蹦跶的最厉害的崔汝一击毙命。 更要命的是,现在那把“刀”还在黎雄手中,高高悬起,眼看着京都韦氏的韦谦也已经完蛋,下一个受害者还不知道是谁。 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什么时候轮到高贵的世家高门了? 反过来由士人大老爷们对其他人生杀予夺、予取予求才是正理啊! 看准了这一点的姚希圣,怎么肯错过这样好的机会,尤其是在雍帝对首辅夏景阳生出嫌隙之后,讨好了整个士人阶层的美妙前景真是让人浮想联翩啊。 就在其他人还未思谋周全的时候,姚次辅当机立断挺身而出,向雍帝奏道: “陛下,方才就有人提及先贤所言‘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况且老臣以为朝中大臣纵然有错,也不该操之于外藩使节之手。 昔日楚王摘缨、孟德焚书,都不失为明君所为也。” 这话说的有些绕,无非是指楚王与曹操都曾经用毁灭证据的方式为自己的臣子遮掩丑事和错误,又以“明君所为”相诱,其意不言自明。 但是雍帝也早就深恨这些世家大族的咄咄逼人,这么好的敲打机会,又怎么舍得轻轻放过呢? 他既不否定,也不认可,反而转过身问道: “姚次辅以为当为这些大臣网开一面,黎卿以为如何?” 黎雄本来就是奉了李恪的命令来当搅屎棍的,这一棍子打的这满朝正人君子们晕头转向,古往今来有那个外藩使臣能做到? 这一刻,说是黎雄的人生巅峰都不为过,无论于情于理黎雄都不肯罢休的。 这家伙也是个聪明人,闻言朝着雍帝两手一摊道: “这是上国政事,外臣何德何能,安敢妄自插言?” 姚希圣本来还担心这外藩使臣不肯配合,闹起来最没脸的就是他了,可他也没想到这人居然这么识相,心里的大石头瞬间落地。 没了广南使节的阻挠,雍帝是不可能公然与世家群臣对立的,可以说姚希圣的投机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大半了。 一想到自己居然可以获得当朝绝大部分世家大臣的好感,甚至可以开始筹谋那之前都不敢想的元辅之位,姚希圣内心欢喜的简直要爆炸了。 他这美梦做的倒是不错,哪知黎雄突然转向他,露出十分和善的笑容问道: “不过嘛,这第一期赔款中,刨除前礼部侍郎崔某人的一万五千两之外,剩下的二十三万五千两该怎么办呢?” 姚希圣脸色一变,有种不妙的预感。 黎雄也没有让他失望,果然笑眯眯的朝姚次辅一伸手道: “姚阁老身居高位,想必是有了万全的处置,这二十三万五千两,不如就由姚次辅来为‘摘缨’与‘烧书’的众位士林高贤们承担吧?” 黎雄身为广南人,本来就从骨子里看不惯这些满口仁义道德实则背地里男盗女娼的所谓士人君子。 这一番话说的阴阳怪气,刺的姚希圣面皮燥热,背脊发凉,恨不得能当场打个洞把脑袋塞进去。 更让姚希圣毛骨悚然的是,雍帝也不阴不阳的插了一句: “朕居然不知道,姚卿家中如此豪富。” 姚希圣猛然惊醒,顿时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别说这二十三万五千两他给不起,就算给得起也万万给不得。 要不然的话,你是打算当着雍帝的面收买满朝文武大臣呢,还是想据此向全天下昭告——大家快来看啊,沾满交州无辜死难百姓鲜血的银子,全部都在我姚某人家中啊! 无论哪一点,都不是姚希圣这小身板儿能背的动的。 这姚希圣本就是个墙头草,眼见着自己投机失败,马上就不要脸的认怂了: “陛下恕罪,是老臣糊涂昏聩,行为孟浪了。 这朝中大臣既然触犯了国法,无论出身与官阶,都应该像崔汝那般,重重惩治才是!” 第981章 高潮迭起(九) 若说刚才姚希圣仗“义”执言,让那些世家出身的大臣对他好感大生的话,现在这家伙毫无节操的倒戈则是让众人怒目而视、怀恨在心。 黎雄早已经通过京都物统局,知道这颗姚姓墙头草曾经有踩太子李恪上位的劣迹,自然也不肯就此轻易放过,立即出言讥讽道: “外臣蛮夷之邦,向来只知‘食言’二字,不曾亲见。 今日有幸,居然见到上国内阁次辅当朝将自己说过的话一个字接一个字的吞回去,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姚希圣投机不成,反而将雍帝与世家都得罪了个透,此时见他被个小小的黑肤蛮夷讥刺,居然无人出言相助,反而全都冷眼旁观的看笑话。 如此一来,他这个内阁次辅脸面尽丧,已经没资格再入阁辅政了。 若说要点脸面的话,姚希圣现在就该知情识趣的自请外放,还能保住一州刺史之位。 可这家伙权欲熏心,如何舍得阁臣宝座? 眼见着无人为他转圜,姚希圣刚才两眼一翻,当场气“晕”过去了。 朝中上下人人在心中大骂此人无耻,眼睁睁的看着大汉将军像抬死猪一样把人抬走。 黎雄也没想到自己这么给力,一句话干掉了一个内阁次辅。 这让他越发的兴奋,不怀好意的眼神再次盯上刻意保持低调的佥都御史韦谦。 “嘿嘿!” 黎雄抖了抖手中的阎王簿,戏谑的问道: “韦总宪,你连续多次从阮江那个狗贼手里收受白银一万两,你可知道这一万两白银,要沾染多少交州百姓的鲜血?” 韦谦眼见躲不过去,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演戏,那叫一个捶胸顿足、后悔莫及: “陛下,此事微臣着实不知啊。臣愿立即将这笔不义之财交还给广南使者,还请陛下看在微臣往日的功劳上,饶臣一命啊。” 他不说还好,韦谦一说,雍帝立即就想到了这家伙以前和崔汝一起上蹿下跳,到处串联京都城内的世家高门,频频对太子李恪发难。 别看他们表面上是在攻击太子,可实际上何尝不是在照着雍帝的老脸,左右开弓一个巴掌接一个巴掌的往上扇? 以前你们倒是打的痛快,现在却是想如此简单就脱身,简直是痴心妄想,真当雍帝是没有脾气的吗? 雍帝也没有直接发作,而是再次问道: “三法司如何论断?” 萧方骏三人心中叫苦,表面上却只能表态: “臣等以为,可照崔汝事,依例处置。” 雍帝冷眼扫过群臣,淡漠的问道: “有人有不同意见吗?” 朝堂上无人应声,实在是这两个蠢货之前的事情做的太过,不但性质极其恶劣,还讲雍帝彻底得罪死了。 大家明知道雍帝必杀之而后快,哪里愿意为两个浑身污臭的落屎狗出头? 有哪个时间,大家集中精神考虑对策,来应对那该死的黑肤蛮夷手中的阎王簿不是更好么? 就算想不到办法,在心中向佛祖祈祷也是好的啊。 说不定佛祖就显灵了呢? 可惜,广南地处蛮荒,崇佛之人太少,最少黎雄这厮不信佛。 他看着韦谦惨嚎着被拖走,心里的畅快简直不要太爽啊。 若不是计划不允许,黎雄几乎要忍不住将这阎王簿上的人当朝一个个都揭穿表面道貌岸然的面皮,亲手一个个的将他们全部毁掉。 眼见着雍帝的目光再一次投向手中的阎王簿,黎雄知道是到了适可而止的地步了——反正后续计划中,这些蠹虫一个都跑不掉,他也不着急。 黎雄装模作样的冲雍帝一拜,满脸惭愧的说道: “若是早知道外臣所为会让朝堂变成这等乱象,外臣无论如何也不敢胡来,恳请陛下饶恕外臣不知之罪。” 雍帝还没开口,那些大松一口气的世家大臣们马上就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 “不知者不罪,老臣以为黎使者并非有意为之,陛下当宽恕则个,以彰显我大雍天朝上国的博大胸怀。” “是啊是啊,黎使者何罪之有啊?” “臣附议,黎使者无心之失而已,若是治罪,实在太苛了。” “老臣也以为不可治罪。” “嗯,臣以为不但不能治罪,还应嘉奖才是。” …… 这些世家大臣各个都心虚的很,忙不迭的为黎雄开脱,说完话还都不忘讨好的向黎雄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 雍帝冷眼看着这出闹剧,心知能干掉两个世家大族的重臣已经是不易,再逼迫下去未必是好事。 想明白此处,雍帝再次涌起一阵无力的怒气,干脆一甩袖子,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陈海平等雍帝离开殿中之后,才对着如释重负的朝臣们笑道: “今日就到此处吧,各位好自为之。” 第982章 高潮迭起(十) 承天门外,车马辚辚。 前唐之时,风气开放,但实质上在礼制上却要比本朝更加严谨,譬如彼时的车架与佩饰都有严格的规定。 而今却是混乱不堪,只要你家中有钱,想要什么样的马车都可以。 以至于经常出现高品堂官乘坐着破旧的马车在人流中亦步亦趋,反倒是那些高品世家出身的纨绔子弟挂着些七八品的闲职却鲜衣怒马、高车大轿呼啸来去招摇过市。 倒不是大雍朝廷的礼制与前唐迥异,实际上两者一脉相承,许多规章制度都只不过是改头换面的照搬来使用。 只不过大雍朝世家势大,连带着对世家子弟的约束都羸弱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像是前面提到的,七八品闲官所乘车马就是明显违背礼制的做法,低品官员无视高官部堂,不但不让道反而横行霸道,更是礼乐崩坏的直接表现。 然而,在这些看起来平凡但实际上性质极其恶劣的事情面前,那些道德君子们却集体性的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反倒是一见利益,这些人就如疯狗争食一样蜂拥而上。 这一次京都城内之所以再次兴起针对李恪的风潮,就是这些人盯上了李恪及其背后所代表的巨大利益。 往日里他们就是这么干的,可谓精通业务、娴熟无比,这样的做法不但毫无风险,而且每次都会有不菲的收益,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嘛,夜路走得多了,难免会遇到鬼的。 这一次他们遇到的恶鬼,不,应该说是阎王,名叫李恪。 就在这些人悠游度日,像是守着木桩等兔子的农夫一样,等着天上的那块馅饼落下的时候,京都城内却是波澜陡兴: 股市崩了! 飞流直下的股价以及极速缩水的身家让这些习惯了不劳而获、贪婪无耻的世家大族惊慌失措的同时,又出离的愤怒。 这些人根本就没想过,正是他们自己作死的想要在岭南赶绝李恪的坏消息才是股市崩盘的原因,反而是第一时间无能又无耻的将锅扣在李恪头上。 本来么,按照这些世家大老爷们的想法,小小一个李恪远在交州,连为自己争辩都做不到,还不是任由他们拿捏么? 事情一开始的确如他们所预料的那般顺利,然而没想到的是一个完全没被他们看在眼中的小人物异峰突起——广南使者黎雄手中居然掌握了他们这些道德君子们接受广南逆贼阮江贿赂的证据! 更让他们惊恐不安的是,那笔银子居然就是广南人在交州屠杀百姓掠夺来的不义之财。 猝不及防的正人君子们一下就被李恪撕下了伪善的面孔,露出底下丑恶肮脏的黑心烂肠。 早已经对这些人不满的雍帝乘机发作,雷霆震怒之下,直接把跳的最欢的崔汝与韦谦二人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而今朝会刚刚结束,各种让人瞠目结舌的消息一下子就像疾风暴雨一样在京都城内肆虐。 哪怕是再不要脸的士人,在这个关口也不敢公开为崔汝和韦谦二人叫屈,只能私下里恨得咬牙切齿的痛骂: “此李恪小儿奸计也!” 对,没错,这些人猜的完全正确! 从四处送礼开始铺垫,到朝堂上的精准狙杀,全都在李恪的算计当中,他为了筹谋此事,暗中与陈海平、王莽、李济平、李济荣等商议了足足十几天,从合浦城头大胜阮煌之后就开始紧锣密鼓的做准备。 可笑京都城内的那些士人君子们一无所知,还把阮江那贼子当好人,殊不知陈默等人快马加鞭的赶到京都城后,就已经开始偷偷地背着阮江开始到处撒银子下鱼饵了。 这鱼饵好吞,又香又甜,可吞下去之后想脱钩可就千难万难了。 以前在京都城中,谁都知道有个谦恭有礼的广南使者叫黎雄,比之往日里那个杀千刀的阮江好上一百倍都不止。 京都城内无论王公贵人还是普通百姓,就没有一个不喜欢这么个外藩使臣的。 哪想到今日在大殿之上,黎雄突然翻脸一般,士人君子们顿时心生又惊又怒,不少人更是心虚之下叫苦不迭。 这特么的太熟悉了啊! 都说这后面的广南使者黎雄是个好的,可实际上呢? 这孙贼比前一个阮江更坏啊! 阮江那狗贼逼迫的是雍帝,他们这些士人君子们其实未必有什么太大的损失。 可这黎雄不一样啊! 他娘的,那本要命的阎王簿在他手中,那是真真正正时时刻刻都有可能要人性命啊。 也不是没有人打过旁的主意,只是当他们看到那一队黑衣黑甲的精锐骑士直接从承天门门口接走黎雄之后,所有人心里都在大骂: “李恪小儿,不当人子!” 谁都知道,黑衣黑甲是李恪入主东宫之后才冒出来的精锐杀神。 第983章 舆论战(一) “崔侍郎被陛下打入天牢了!” 刚过了晌午不久,四海茶楼中的静逸被一声惊叫彻底打破。 能在这个时候来茶楼里的消费的茶客,大多都是些有钱有闲的好事者,既喜好听人讲述各种大情小事,也喜欢时不时的插上两句嘴,表达了一下自己的观点。 就好像现代社会,你我这等芸芸众生,也喜欢在围脖、铁耙各种网站上留下自己对时事、世事的观点与看法。 无论古今,这些人对时事都是最敏感的,谁不知道刚才那句话里提到的崔侍郎是谁? 那可是博陵崔氏! 天下第一等高贵的世家大门阀! 这样的达官显贵,平素里声望卓著的部堂佐贰高品朝官,居然被陛下打入天牢了? 茶楼里先是静了片刻,而后马上就吵成了菜市场一般。 有个喝茶的老夫子激动的站起身来,怒形于色的叫道: “崔侍郎乃是国之栋梁,陛下怎可如此摧折?” 不远处的另一个胖员外也很气愤: “之前只听说太子喜好欺压世家,没想到现在陛下也开始折辱士人了。” 与胖员外同桌的一个年轻书生更是勃然大怒: “简直是岂有此理,崔老先生深得士林之望,乃是当世一等一的清流砥柱,陛下这是昏了头了么?竟然将崔老先生打入天牢?” 其他人虽然觉得这年轻人说话太冲,直接非议雍帝有些不妥,但也无人指斥其非,反而大部分人都在点头称许。 如这等饱含怒火的叫骂,整个茶楼内此起彼伏,所有人都对“崔侍郎被打入天牢”之事难以接受,每个人的话语之中都或多或少的有对雍帝不满的情绪。 就在所有人几乎口径一致的痛斥声中,突然响起一个非常不和谐的声音: “荒谬!陛下惩治大臣自有原因,也是你们这些平民百姓可以胡乱抨击的? 再说了,谁知道是不是那崔老儿犯下弥天大罪,被下天牢也是罪有应得呢?” 茶楼里的声音再次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那个做道士打扮的中年人身上。 很快,那年轻书生就忍不住了,直接开口就骂: “你是哪里冒出来的老杂毛,竟然敢如此污蔑崔老先生?” 胖员外也很不满,脸色阴沉如水般说道: “道长所言,未免对崔老先生太不恭敬了吧?” 最先开口的老夫子更是不屑: “你这老道却是可笑,口口声声说我等不该胡乱抨击,那你自己怎么就敢大放厥词,满口胡柴?” 中年道士冷笑一声,凌厉的眼神扫过满楼茶客,语带讥讽的反问道: “你们就不想问问,这崔老贼是因何事被陛下打入天牢的吗?” 茶楼里的人中,大部分都已经从这中年道人的称呼改变中听出来不对劲,马上就谨慎的闭紧嘴巴,反倒是把耳朵都竖了起来。 唯有那年轻书生,意气太重,哪听得出这道人话中的变化,依然是那副气势汹汹的模样大骂不休: “老杂毛,你一二再的污蔑崔老先生,难道就不怕出门被雷劈死么?” 中年道士哈哈一笑: “可笑啊可笑啊,就连博陵崔氏都已经火速决定要将那崔老贼开革出门了,你这蠢材居然还在这里为他摇尾巴,也不知道是想摇给谁看?” 年轻书生被说破心事,顿时满脸张红,支支吾吾的辩解道: “胡说八道,我只不过是见不得你污蔑士人清贵、天下的良心而已。” “好一个天下良心!” 中年道士一声大喝,边走边嗤笑道: “就是你口中这个天下的良心,收了广南人的赃银,满天下的攻击太子殿下,以配合广南人在交州屠杀无辜,劫掠百姓。 对了,那广南人送给崔老子的银子,就是从交州百姓手中有刀枪杀戮劫掠来的!” “啊!” 茶楼里顿时一片惊呼,所有的茶客都惊呆了。 那年轻书生更是难以接受,兀自在哪里癫狂的大叫: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这老杂毛定是骗人的!” 但其余的茶客却都没有人吭声,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事十有八九都是真的,否则陛下想要将五姓七望之一的当朝名宿打入天牢是何等艰难的一件事? 除非,崔侍郎,啊不对,是崔老贼真的像这道人说的一般,犯下了这等弥天大罪,才让博陵崔氏都不得不火速弃卒保車。 “咳咳,那什么,老夫早就看出来这崔老贼不是好人了!” 茶馆中的静默突然被打破,所有茶客们都无语的看着开口的老夫子,那模样好像在控诉着——他妈的,刚才是谁在说“崔侍郎国之栋梁”来着? 怎么这才多久,就变成崔老贼了? 不过嘛,现在风向已经很清楚了,茶楼里的话风也瞬间随之一变: “是啊是啊,这崔老贼可真是坏透了,居然里通敌国!” “就是嘛,我早就看出来这老贼不是个好东西,贼眉鼠眼的。” “陛下真是英明神武,果断处置这崔老贼,此乃明君之相啊。” 第984章 舆论战(二) 中年道人对茶楼里的变化一无所知,因为他已经离开了四海茶楼。 他今日的任务可是不轻,四海茶楼不是第一站,也不是最后一站,他出的门来之后,很快就转向对面的股市中介交易所。 今时今日的交易所中,还是与往日一般的人如潮涌,只不过与往日人声鼎沸、激情飞扬时相比,此时的交易所明明聚满了人,可却凄凉的像是坟地一般。 大多数人都像行尸走肉一样,木然的看着交易所挂出来的那块木板,上面一片绿色的竹制云板上全是股票挂售的消息。 上面的价格更是让人看着就要伤心流泪,有挂一百股,每股九十七两的,有挂十几股,每股九十七两散钱的,还有不知道是哪家门阀挂在高高顶端上,直接挂了六百三十股,每股一百两的。 道人进来之时,只有几人下意识的扫了一眼,而后就没放在心上。 倒是有人低声在嘀咕着: “真是世风日下,连道长们都按捺不住来着股市里捞钱了。” 边上有人听完之后,直接嗤笑道: “捞钱,捞个鬼的钱,不把道长们的道观赔进去就不错了。” “说的也是,哈!” 有人苦笑着摇头说道: “只是赔掉家当还好,道长们还可以去别处挂单。像是我表舅一家那样才是凄惨,他家是三百多两时入的场,现在可是亏惨了!” “那算什么?前门大街那的李员外,六百两时入的场,还是借的玉面夜叉的利钱,三分息!” 周围之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齐齐惊叫道: “我的天,那婆娘的利钱也敢借?” 先头那人颇有些幸灾乐祸: “谁说不是呢,听说啊,李员外已经快被那婆娘逼的进府去做面首了。” 这事就有些可乐了,京都城里的人大多都知道这所谓的玉面夜叉,乃是京都城内的一霸,不知道根脚是什么,反正十分厉害就是了。 她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叫什么玉面夜叉,可谁不知道这婆娘又肥又丑,明明家财万贯却根本没男人敢上门去招惹,更不用提嫁人了。 这婆娘也是破罐子破摔,最喜欢就是找长的俊朗的郎君放利钱,只要还不上债,就要被她强掳进宅子里去压榨。 之前被她压榨过的男子,能有命出来的都不多,就算出来了也都一个个面无人色,连京都城都不敢再呆。 几人关系似乎挺近,说了一会子玉面夜叉的荤话,气氛又不自觉的低沉下来,毕竟苦中作乐,到底还是苦的。 其中一个高大些的汉子也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间把手里的东西一摔,大骂出口道: “这遭瘟的太子,搞这什么狗屁股市,尽是打着搜刮天下人的恶毒主意!” 旁边的人吓了一跳,赶紧劝他: “慎言,慎言啊!这事哪里是咱们这些平民百姓可以随便说的。” 那高大汉子似乎是有无尽的怨气,哪里是轻易能劝住的,依然在那里骂骂咧咧的: “怎么,准他做还不准我说了? 哎,要是天下都是崔侍郎这等清贵君子多好。” 这些买了股票的人都关心着时事,自然知道高大汉子之所以这样叹息,是因为大家都觉得,要是多一点崔侍郎这样的好人,早一点从那个遭瘟的太子手里把股市夺过来,大家伙也就不会受到现在这么大的损失了。 这样的抱怨每时每刻都有,大家也都没当回事。 哪想到刚才进门的那个中年道人突然一个箭步上前,“啪~”一记耳光就扇在那高大汉子脸上。 高大汉子还在糊涂,不知道这人为什么突然动手打人,就听见道人厉声喝道: “你这贼厮当众为那崔老贼张目,莫不是那老贼的党羽不成?” 高大汉子更加糊涂,本来心里还满是怒火,可听完这话之后却是心里发虚,有些惊恐的问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对了,你凭什么打人?” 这边的争执很快就把股票交易市场里的人都吸引了过来,道人眼见效果不错,立即说道: “凭什么打人?我还要上顺天府举告呢! 你这贼厮怕是还不知道吧,崔汝那老贼收了广南人的银子,与广南贼子内外勾结,故意在朝中大肆捣乱,破坏朝中政局稳定和交州战事。 嘿嘿,你们可知道,崔老贼收的三万两银子,可都是那些广南畜生在交州杀了那些百姓之后,从他们的尸体上搜检出来的!” 高大汉子吓的腿软,犹自不肯相信,喃喃说道: “不可能吧,这,这怎么可能,崔、崔,嗯,那个他是朝廷命官、高门大姓的贵人啊。” 道人得理不饶人,直接揪住高大汉子的衣领道: “狗屁的贵人,那就是里通外国的内奸、叛徒!陛下已经把他打入天牢了,博陵崔氏也已经火速将他从族谱中除名了。 那老贼罪有应得,你这小贼也不跑不了,走,跟我去顺天府走一遭!” 第985章 舆论战(三) “道长饶命!” 那高大汉子早已经吓坏了,满脸惊恐的哀求着。 实在是这中年道人话里的信息太吓人,就连博陵崔氏的崔汝都被打入天牢了,他这么个小虾米胡乱说话,被人抓住把柄送进顺天府里面去弄死都不奇怪。 中年道人见目的已经达到,也不会真想拉人去衙门里,又疾言厉色的呵斥了那高大汉子几句,这才满意的将人丢开。 周围的人有不清楚的事情缘由的,就开始向身边的人打听,很快偌大的交易市场里就满是嘈杂的话语声。 “什么?崔、崔老贼被打入天牢了?那老子的股票怎么办?” “何止崔老贼,就连韦狗贼也被打入天牢了。” “完了完了,之前还指望他们两家能够把这股票撑起来,可现在怎么办啊?” …… 股民们本就沮丧,得知事由后更是惊慌一片,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坏消息打击的心如死灰。 有几个心理承受能力差的,已经如丧考妣般,只知道浑浑噩噩的重复着: “完了,完了……” 也有那处事机敏的,马上意识到了什么,立即一声不吭的冲向交易席,将自己珍而重之好生收藏着的股票掏出来塞到交易员手中,火急火燎的催促着: “小哥儿,快,把我的股票帮我挂上去,就挂……” 这人看了眼头上一片绿油油的云板儿,肉疼的直哆嗦,但事不宜迟,他马上就下定决心,忍痛叫道: “就挂九十五两吧!” 其他人见状,也都迅速反应过来,全都疯了一样冲向交易席,好些人为了争抢交易席起了争执,谩骂、推搡和斗殴随处可见: “快,帮我把股票都挂上去,就挂九十四两!” “你这贼厮滚开,让老子先来!小哥儿,先挂我的,我只要九十三两。” “我,我只要九十二两!” “九十一两!” “九十两!” …… 就在这些平民股民们争相恐后的想将自己的股票挂出去之时,股票交易所门外突然呼啦啦的闯进来一群人。 这些人各个都做青衣小帽打扮,簇拥着中间的肥硕大胖子,一进来就蛮不讲理的把门口那个交易席上的股民们轰开 那个大胖子也顾不得耍威风,急急忙忙的拉住有些不满的股票交易员叫道: “八十五两!彰武荆氏三百股只挂八十五两!” 大厅内先是一静,而后一片哗然,所有的股民都十分不满的瞪着这突然闯进来的搅局者。 可还没等人出面表达不满,门外再次冲入一群类似打扮的人,也同样蛮不讲理的霸占了旁边的交易席: “济源周氏三百六十股,只挂八十四两!” 这两批人的到来,就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一样,一群又一群世家豪奴扎堆一般接二连三的冲进股票交易中介所,不但作为一般无二的霸道,行为也出奇的一致,全部都是来抛售股票的,而且价格也越发的离谱: “靖州蓝氏二百八十股,八十三两!” “博西舒氏三百股,八十二两。” “兰陵萧氏八百股,八十两!” …… 入场的世家越来越多,开始还只有八九品的小士族,后来慢慢的五六品的世家开始出现,甚至连二品兰陵萧氏都急不可耐的加入了抛售的行列。 当京都韦氏、博陵崔氏的管事出现的时候,交易所里再次骚动起来,谁都知道前段时间这两家曾经在交易市场上扫过货,吃进的股票数量不计其数。 现在这两家都开始下场,那股票市场还有救吗? 随后这两家的做法,直接证实了大家的忧虑,两家不约而同的挂上了巨额的卖单: “京都韦氏两千一百六十七股,每股五十两!” “博陵崔氏两千四百股,每股五十两!” 两家的报价一出,交易所内的股民们顿时坐不住了,本来大家现在出手都是在割肉,结果这两家倒好,直接把股价腰斩了! 而且这两家一抛就是全抛,总计将近五千股的大单砸下来,价格还定的那么低,这完全是要彻底把股市砸死的做派啊! 事实上,博陵崔氏与京都韦氏的确有这个打算。 身为高傲的超级门阀,这些惯于从云端俯视众生的士族高门怎么能够容忍李恪在背后算计他们? 即便事情的起因是他们自己的贪婪,即便李恪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做的反击,但在这些傲慢霸道的门阀眼中,依然是不折不扣的挑衅。 反正他们也对交州绝了指望,只看广南使者那一口一个“大雍太子李恪殿下仁德感召”,就不难猜到岭南各地已被李恪牢牢掌握在手中了。 但是,想让他们吃个哑巴亏,简直是妄想。 李恪远在交州,这些超品门阀有些鞭长莫及,但李恪的股市可还在京都城呢! 第986章 舆论战(四) 不得不说,崔、韦两家的计策还是很有效的。 接近五千股的腰斩价格,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极其凶狠的大动作,股市交易市场内,股民们的最后的侥幸也被彻底击溃。 都不用有人带头,几乎是所有人都疯了一样冲向各个交易席,一个一个争先恐后、歇斯底里的冲交易员疯狂嘶吼: “我,我的股票撤下来,价格换成四十九两九钱。” “我的我的,求求你了小哥儿,给我把价格改成四十九两八钱吧。” “造孽啊,快,快给我把股价调低,四十九两七钱。” “我的改四十九两六钱。” “四十九两五钱。” “我的直接给我改成四十九两!” …… 眼看着股价在被腰斩之后再次倾泻而下,这些普通股民已经彻底陷入疯狂,崔氏与韦氏的管事却相视一眼,脸上俱是露出得意的笑容。 两位管事隐僻的相互拱手施礼,之后各自对身边的伴当交代一番,而后就此出门扬长而去,不过嘛,两人的伴当里却各有数人留下,迅速混入那些急疯了的股民当中。 交易所内的股民们心思都在股票上,一个个都快被这崩溃的股价逼疯了,根本没人注意到这一切,就算有人看到了,也都在为自己遭受的巨大损失而焦心,根本没心思多加关注。 唯有那中年道士发现之后,心中一惊,知道这些人十有八九是准备搞破坏。 他已经完成了在股票交易所内传播消息的任务,完全可以当做不知此事就此离去。 但道人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追上去看看。 只是他还未动身,肩膀上就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按住。 道人大惊失色,转头一看,却是惊喜莫名,低声说道: “处长,那几人有古怪!” 李济荣浑身轻松的笑笑,对道人说道: “不急,等着看好戏吧。” 道人心中狐疑,可也知道这位不知来历的处长身份极高,是可以直接去东宫向彭娘娘面呈议事的大人物。 这样的大人物说是“看好戏”,想必是早已经有了妥当的安排。 道人也跟着放松下来,低声笑道: “是,属下最喜欢看戏。” 两人并未等多久,就听见股民当中有人在那里怒气冲冲的大吼: “买啊,你们为什么不买我的股票,我六百多两银子买的股票,为什么你们四十八两都不肯出钱买?” 只听这声音,李济荣就知道是那几个混在股民当中的两家豪奴开始捣乱了。 距离略有些远,李济荣只能仗着高大的身材,从一片不停耸动的头顶上看过去。 那是整个交易所内最里侧的交易席位,李济荣看着年轻的交易员正满头大汗、不停的在解释着什么,应该就是股票交易所里的规则,例如:“股票交易所只提供中介交易服务,没有收购股票的业务”之类。 那些人就是来找事的,怎么可能听从交易员的解释? 当先那人再次开口,蛮不讲理的吼道: “我不管,我的股票就是在你们这里买的,凭什么你们这里的东西只能卖不能买? 就是去皇店里买了东西,还可以退换呢。” 那交易员急的焦头烂额,还在努力想要解释什么,可这些人却根本不给他机会了,其余的人也跟着鼓噪起来: “就是啊,哪有你们这样的?” “你们这是强买强卖啊,还有没有王法了?” “天老爷啊,我这股票可是把地都抵出去了才买的,现在想卖都卖不出去,这不是要活活逼死我们一家子吗?” “是啊,我为了买着股票,把房子都典出去了,若是今天不卖出去,房子都要被收走了啊。” “畜生啊你们这些畜生啊,我买这股票是为了赚钱给我爹买药,现在你们却不给买,这不是要逼死我爹吗?” …… 这些人事先都有人教唆,知道怎么样说话才能挑起那些处在绝望边缘的股民们心中的痛点。 可以说,能买得起股票的股民大多都是有些身家的,但像这几人扮演的那样,卖房子典地的都不老少。 他们本就几近于崩溃,现在被这些人一挑唆,马上就被激起心底的怨恨和绝望。 虽然他们明明知道,这股票和做生意一样,有赚有赔才是正理。 但是,现在这些人就像是输急了眼的赌徒一样,有人带头胡赖,他们怎么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也不知道是哪个人先开始的,这些普通的股民也加入到声讨的行列中: “有没有天理了,哪里有你们这样做买卖的?” “说的对,天底下就没有这等卖了之后就不管了的道理。” “我不管了,反正你们不买我的股票,我回去也是被追债的人砍死,你们要是不把我的股票买回去,我,我现在就撞死在你这交易席前!” 第987章 舆论战(五) 当股票交易所内乱成一团糟的时候,对面的四海茶楼同样的热闹非凡。 茶楼里关于“崔汝下狱”、“崔汝叛国”之类的议论也销声匿迹了,不是茶客们不想说,而是刚才来的这伙子崔氏豪奴太凶狠,谁敢胡言乱语直接就是一顿暴打,然后还要丢去顺天府大牢里吃苦受罪。 茶客们都知道,博陵崔氏这种五姓七望之一的庞然大物是他们招惹不起的,因此在有几人吃亏之后,所有人都匆匆结账,从茶楼里逃离了。 逃出门去的茶客们马上就发现,他们的选择是正确的,因为就在他们刚刚跑出门不久,几个鲜衣怒马的公子哥就在一大群凶神恶煞的豪奴簇拥下闯进四海茶楼当中。 那些自矜身份的茶客一见之下,马上就面如土色,夹着尾巴灰溜溜的结账走人,将整座茶楼都留给了那些新来的富贵青年们。 由不得茶客们不害怕,盖因为这些排场极大的贵族公子们来头更是大的吓人,除了最先到达的博陵崔氏崔公子与京都韦氏韦公子之外,其余五人竟然就是五姓七望之家的其余五家的公子爷。 这等顶级门阀年轻公子们之间的聚会,虽然是胡闹居多,可又哪里是普通百姓们能靠近的? 自然是有多远躲多远,毕竟小命要紧不是? 然而,四海茶楼里的气氛,并没有因为茶客们的离开而变得冷清,反而因为八位贵公子的到来而越发的热烈。 这其中,又以博陵崔氏崔渊与京都韦氏韦谨两人最为活跃。 崔渊与被打入天牢的崔汝同辈,是未出五服的堂兄弟,平日里的交情只是泛泛,可如今却表现的像是亲生兄弟被抓了一般。 这人年纪可比崔汝年轻的多,语气也是极冲: “诸位仁兄,而今天子昏聩太子暴虐,正是我辈士人用命之时。 今日你我都被各自家中寄予重任,正该携手并进,勠力同心,先把那鸟太子的股市彻底打垮!” 韦谨则显得尤为兴奋,迫不及待地附和道: “崔兄高见,小弟佩服万分。 吾等七家,便是当世声名最盛的七家,有吾等五姓七望联手,何愁大事不成?” 自从徐无咎谋反被李恪所破,东海徐氏也随着徐无咎的自杀实力大搓,让一众二品世家都开始蠢蠢欲动,企图取而代之,晋入五姓七望之列。 韦让、韦谦等人的作为,以及今日这韦谨的说辞,无一不暴露出京都韦氏的野心勃勃。 只是韦让与韦谦都身败名裂,韦谨的强行碰瓷也无人接腔,其余五位公子也更愿意与崔渊应和,共同筹谋毁股大事。 崔渊心底也看不起韦氏,对如今这“五姓七望毁股盟主”的大位十分满意,这是什么? 这是清名传于天下之始,是他崔渊成为士林清望的发端啊。 兴奋不已的崔渊卖力的鼓动着: “众位仁兄,之前我已略施小计,定会让那鸟太子的股市闹腾起来。 届时还请诸位兄弟助我一臂之力,乘机在后面推一把,让这些被股市坑害的倾家荡产的贱民冲进凤凰门去。 那里面的好东西可不少,说不定白糖、北玄酒的方子都有呢。 哈哈哈!” 崔渊自以为得计,猖狂大笑起来。 其余五人倒有些面面相觑,含含糊糊的应和着,却无人有一字半句的准话。 崔渊也不着急,他对这些瞻前顾后的庸人十分鄙视,心里却琢磨开了: “那李恪小儿留在京都的好东西可不少,譬如那盛传为天下第一贵女的彭氏女,嘿嘿嘿……” …… 就在崔渊心猿意马的时候,股市交易所内,那些处于破产破家边缘的股民正如他所预计的那样,已经被崔、韦两家的豪奴彻底煽动起来。 陷入绝望的股民都接受不了残酷的事实,现在又被有心人挑唆,很快就变得疯狂起来,就像输急眼了眼的赌徒那样,疯狂的敲打着交易席前那道木墙。 “买我的股票,买我的股票!” “必须买的我的股票,不买我就砸了你们这破地方。” “快,拿银子来买我的股票,否则我杀了你!” …… 这些人距离成为暴民只剩这一墙之隔,只要打破这道木墙,不管是抢夺了交易席内的银两还是杀了里面的交易员,都会变成真正无路可退的暴民。 股民们当中,即便有人觉得这样做十分不妥,但被众人裹挟之下,也只能无奈的随波逐流。 那崔、韦两家的豪奴见此,都知道成功在望,十分默契的开始疯狂的打砸那道摇摇欲坠的木墙,一边打砸一边纷纷大叫: “那遭瘟的太子每天拍卖白糖,赚的是银山银海一般,竟然还弄出这劳什子的股票来搜刮咱们的银子! 兄弟们,是时候打烂这破墙,抢回咱们自己的银子了!” 第988章 舆论战(六) 人都有仇富心理,古今中外概莫如是。 平时的时候,大家说起太子殿下的白糖拍卖,说起今日又拍出三万六千两的高价了,无一不是艳羡非常。 只是那个时候,大家理智尚存,知道除了羡慕嫉妒恨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可如今却是不同,这些初代股民当中,有许多都是孤注一掷的赌徒,之前所说那种典房子卖地来炒股票的都不少。 若是股价一直涨,这些人只会觉得自己眼光好,够果断,有这个本事从股市里赚钱。 但是现在股市被崔、韦等大族的一系列动作搞的即将崩溃,这些人自知还不起债务,回去也是家破人亡的结局。 所以哪怕明知道自己的行为与造反无异,也都抱着万一的幻想: 万一呢? 万一我运气好,抢到了大笔银子还逃脱了官府的缉拿呢? 万一这鸟太子破鼓万人捶,朝中的大人们纵容默许我们这么干呢? 万一朝廷害怕事情闹大,法不责众呢? …… 抱着类似妄想的股民不少,这些人也是除了那些世家豪奴之外,最为卖力的。 眼看着这些人就要把那道木墙砸烂,白花花的银子似乎就在眼前向他们招手了,交易所内一声巨响却打破了这些人的痴心妄想。 “噹~” 刺耳的钟声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下意识的转身望去,而后纷纷脸色大变——不知道什么时候,交易所的大门外,那口不知道用途、也从未被敲响过的巨钟周围早已经密密麻麻的站满了黑衣黑甲,披坚执锐的军士。 “黑甲骑兵!” 人群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同时出声惊呼,显然都认出来这些人就是在京都城内享有盛名的东宫卫士。 几乎所有的痴心妄想,全都在这些黑甲骑兵出现的时刻瞬间破灭: “股票中介交易所乃东宫产业,任何人企图劫掠交易所财产,视同谋反!” 一声大喊,让那些之前鬼迷心窍的人全都心惊肉跳,不管是心虚也好还是畏惧也好,大多数人都低下头带着恐惧钻进人群当中。 这些股民们再怎么疯狂,也知道“视同谋反”是要株连家人的。 哪怕股票亏了,破家之后也还有生的希望,只不过是会过的十分艰难而已,但是被当成了反贼的话,那可真是全家都没有好下场的。 这些疯狂的股民畏缩了,但崔、韦两家的豪奴却没办法退缩,他们的任务完不成,回去照样没好果子吃。 再说了,来之前管事的已经明确告诉过他们,全天下最强大的五姓七望都会介入此事,别说那鸟太子还在万里之外,就是现在身在京都城,也未必扛得住五姓七望的同时发难。 其中领头的那个豪奴根本不把东宫放在眼里,眼看着自己好不容易挑唆起来的股民就要被弹压下去,马上就跳出来大喊道: “别听他们的,那鸟太子明明卖白糖就赚了几千万两银子,还要用股票盘剥我们这点血汗钱! 跟他们拼了! 砸了这鸟股市,抢回属于我们自己的银……噗~银,银子……” 这人越喊越卖力,浑不觉自己已经暴露了出来,还没等那些股民被再次煽动起来,一支黑色的羽箭如同黑色的闪电一样,越过众人头顶,不偏不倚的射中这人的胸口。 直到死亡来临,这人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被直接射杀,连一声警告都没有。 在临死之前的最后时刻,这个博陵崔氏的忠仆依然满心疑惑: “不是说东宫里现在做主的是个女人,绝对不敢动手的吗?” 股民们本来还真被这人挑唆的,又有些蠢蠢欲动,但谁都没想到的是,那些东宫的黑甲骑兵居然真的敢杀人。 而且是毫无预兆,说杀就杀,一箭毙命! 这血淋淋的场景,可比什么警告都管用,那些刚刚冒出来的蠢动小火苗,瞬间就被扑灭。 直到此时,那些黑甲骑兵中才有人大喝道: “此人煽动暴乱,视同谋逆! 还有哪个不怕死的,尽管站出来!” 无人应答,也无人再敢乱来,就连那些崔、韦两家的豪奴也都噤若寒蝉,惊恐不已。 …… 交易所内的变故,早就被事先安排的耳目快速传达到四海茶楼当中去。 得知此事的崔渊不但不生气,反而狂笑出声: “哈哈哈,太好了! 妇人就是妇人,安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今日她可以杀一人,堵塞交易所内的百人之口,但她有本事杀多少人,才能堵住满朝上下,京都城内外的悠悠众口呢? 诸位仁兄,是时候助某一臂之力了,你们各家有多少股票,全都砸到股市上去吧! 我倒要看看永兴彭氏吹嘘的这个‘宰辅之才’的天下第一贵女,到底能抗几日!” 第989章 舆论战(七) 交易所内,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已经被拖走了,只在地面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迹。 股民们的骚动,已经完全被镇压了下来。 但是,正如崔渊所说的那样,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些股民们虽然现在不敢再闹事了,可心里却没有一个人心服的。 反而是因为那个崔氏豪奴的死,更让这些人生出一股兔死狐悲的愤怒来。 很明显,不满正在这些人的心中集聚,只要再有一颗火星,就很有可能爆发出让人措手不及的大乱子来。 “哈!” 突然,一声轻佻的嗤笑响起,在股民们悲戚的气氛中显得极为不合时宜。 股民们不敢在作乱,人人都转身对那无礼之人怒目而视,等他们看清楚之后,却愕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吊儿郎当的公子哥在大群豪奴的簇拥下走到门口最近的那个交易席前。 或许是感受到了股民们愤怒的目光,那个公子哥儿转过头来,十分张狂的伸手指了指众人,露出极度鄙夷的篾笑: “好一群脑子进水了的蠢材! 崔汝、韦谦二贼被下了天牢,崔、韦二家再无力染指岭南。 这明明是极好的利好消息,你们这些蠢货不好好捂住自己的股票,居然还想着出售,嫌钱多咬手么? 更可笑的是,居然还逼迫中介交易所收购,本公子经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等拼命要把钱往别人口袋里送的蠢货,哈哈哈哈,笑死我也。” 这些股民本就心里积满了负面情绪,哪里忍得住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被骂作“蠢货”? 有那脾气暴躁的,躲在人群里就骂了回去: “你说我们是蠢货,也没见你聪明到哪里去! 你说我们买股票是急着给人送钱,那怎么没见你买股票?” “呸!” 公子哥儿啐了一口,伸手一指道: “本来本公子今天要赚大钱了,心情好,想帮一帮你们这些蠢材。 既然你们不领情,那好吧,那个躲躲藏藏的三角眼,说的就是你,你当本公子是瞎的么,不知道是你在人群里说怪话? 滚出来!” 周围的股民下意识的分开,直接把那个说怪话的三角眼暴露了出来。 三角眼吓的脸色煞白,色厉内荏的问道: “你,你想怎么样?别以为你势大就可以为所欲为,这里可是京都城天子脚下……” “我呸!” 公子哥儿再次不耐烦的打断三角眼的废话,直接说道: “你的股票呢?你不是说我不收购吗?拿出来吧,有多少股本公子都收了!” “什么?” 三角眼脸色大变,满脸不可思议的反问道: “你说真的,你真的收我的股票?” “废话!快点拿出来啊!” 公子哥十分不耐烦的样子,骂骂咧咧的: “你娘的狗东西,消遣本公子是不是?到底卖不卖?” 三角眼简直是惊喜莫名,本来还以为是大祸临头了,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 虽然这公子哥儿嘴巴臭,动不动就骂娘,但三角眼还是十分高兴,赶紧冲交易席上的交易员喊道: “小哥儿,快,把我的股票卖给这位公子爷!” 交易员这段时间的压力也很大,特别是刚才差点引发暴乱,更是让他们现在都心有余悸。 眼看着有新的交易,这些小哥儿也都松了一口气——只有买有卖,事情就不会再乱起来。 事实上也是如此,等三角眼拿到公子哥儿的银子的时候,当场就崩溃的喜极而泣。 尽管他卖掉股票的价格只有四十九两,直接亏了一半还多,但有这笔银子就可以把债务先还清,一家人也就不用露宿街头了。 其他的股民本来还以为这公子哥儿只是在耍人玩儿,哪想到居然真的在收购股票! 那真金白银的拿了出来,可不是假的啊! 这下子,本来就有些骚动的股民们就再也忍不住了,现在谁还去管刚才这公子哥儿嘴巴臭,动不动就骂大家是蠢材啊? 只要能收大家的股票,就算再被他骂十句蠢材又如何? 几个胆大的股民抢先走出来,面带希翼的问道: “公子爷,你真的收股票?” 公子哥儿冷哼一声,傲然说道: “你们这些苦哈哈能有多少股票?本公子全都要了! 有多少收多少!” 股民们顿时大喜过望,这还怎么忍得住? 别说是前面那几个胆大的股民了,后面那些股民也都急了,人群一下子就向这个交易席涌来,所有的股民都拼命的往前挤,一边挤一边大声嚷嚷: “公子爷,收我的吧,我三股,每股只有四十九两五钱啊。” “收我的收我的,我只要四十九两四钱。” “先收我的吧,我四十九两就卖了!” 第990章 舆论战(八) 富家公子哥做事,自然不用亲力亲为,面对一众股民们疯狂而渴望的交易请求,那公子哥儿直接大手一挥道: “都收了,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一阵剧烈的混乱和推搡之后,一支长长的队伍迅速在股票交易所内排起来,就像一条长蛇一样来回扭动,直接将偌大的交易所填满了半个。 让股民们惊喜的是,这公子哥居然真的照单全收,有多少股票就吃下多少,现买现结,银子给的痛快无比。 而且大家伙也发现了,门外就有一辆保卫严密的马车,里面的银子似乎怎么都拿不完一样,源源不断的为公子哥提供足够的收购银两。 原本还焦虑不安的股民们,此时全都放松下来,刚才的疯狂和狰狞似乎都是假象,一个个都安安分分的排着队,翘首以盼,期望早一点轮到自己。 有些心大的家伙,这个时候已经有说有笑了。 至于刚才被一箭射死的倒霉蛋,现在已经没人去关注他了,尽管地面上那道血迹还是那么的醒目和刺眼。 不过,也有些股民还是像刚才那样焦急,越排在后面的人越是如此。 他们的想法其实也很简单,无非就是担心这公子哥财力有限,收完前面的股民,轮到他们时就没银子了。 有个个子高大的股民胆子却特别的小,用极小的声音向周围的同伴抱怨着: “这排个什么鬼的队啊,等轮到咱们的时候,都到猴年马月了。” 他的同伴同样小声嘀咕着: “你说这公子哥有多少银子?够不够收到咱们这?” 高大股民正心烦这个,顿时没好气的说道: “我怎么知道?” 这声音略有些大,高大股民马上意识到不妥,赶紧闭上嘴巴,这要是被听到,惹恼了那公子哥,不买他们的股票就糟糕了。 这怕什么就来什么,高大股民正心虚呢,“啪~”的一下被人一巴掌拍在肩膀上,登时就吓了一个哆嗦。 等他回头一看,嘿,居然还是熟人! 刚才扇了他一巴掌的那个中年道士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如同猫戏老鼠一般。 高大股民心里一抖,挤出个讨好的笑容道: “道爷,我胡说八道的,我和那下了天牢的崔老贼没有任何关系啊。” 中年道士没好气瞪了他一眼,有些不满的说道: “你我也算有缘,别怪我没提醒你,这股票马上就值钱了! 不信?” 别说那高大股民了,周围的那些股民有一个算一个,就没一个相信的。 不过这道人不知道什么来历,总觉得神神道道的,大家也不敢得罪,高大股民也只敢不停的搓着手尬笑: “哈哈,这个嘛,这个,这个……” “随你听不听好了。” 中年道士哪还看不出来这大个子心里的想法,嗤笑一声道: “我提醒过你的,你若是信我,就把股票放心捂着; 你若是不信呢,就把股票卖给贫道。 贫道银子不多,几千两还是有的。” 高大股民顿时两眼放光,惊喜的抓住道人的袖子问道: “道爷所言当真?” 中年道士轻蔑的扫了他一眼,直接走到身边的交易席前招呼道: “小哥儿,帮我把这个大蠢蛋的股票全收了。” 说的再怎么天花乱坠,也不如实实在在的银子更有说服力,等那高大股民捧着银子欢天喜地的离开之后,周围那些股民都是两眼放光。 马上就有人试探着问道: “道爷,您老还继续收股票么?” “收!” 中年道人回答的斩钉截铁,让周围的股民惊喜无比,马上就有一群人围上去,差点没把道人给挤扁了。 中年道人也是照单全收,一边收还一边不停的规劝: “我可提醒你们了,崔、韦二贼伏法,岭南在太子殿下手中必然会有极好的发展,以后这股票可值大钱了。” 股民们也不反驳,生恐惹恼了道人之后就不收他们的股票了。 只不过这话也没任何人相信,全都嘻嘻哈哈的糊弄过去。 有个心性恶劣的家伙,前一刻还腆着脸求道人买他们的股票,一拿到银子马上就翻脸,阴阳怪气的讥讽道: “你这点银子好干什么?你真要有本事,先把博陵崔氏和京都韦氏那四千多股全部吞下去再说啊。” 有些人和事,还真是不经念叨,这人刚讽刺完中年道人,股票交易所外马上就传来一阵骚动。 等好奇的人群把目光转过去的时候,赫然发现一个气质高贵、让人一望之下就自惭形秽、只觉凌然不敢侵犯的绝色女子在一群宫装仕女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这绝色女子进门之后,高傲如天鹅般的仰起雪白的玉颈看了一眼最醒目的那两块云板,用极动听的声音说出了今日最震撼人心的话: “怎么才这么点? 京都韦氏和博陵崔氏好大的名头,也不过如此而已。 连五千股都不到,全给我收了!” 第991章 舆论战(九) 全部收了?! 交易所内,股民们开始还摄于那绝色女子的高贵气质,不敢多看,可听到这四个字之后,全都被震的满脸呆滞,瞠目结舌。 那可是四千多,进阶五千股! 按照崔、韦两家挂上去的价格,每股五十两,加起来可就是白银二十多万两啊! 朝廷一年的岁入才多少,四百多万两! 这一单下去,直接就超过了朝廷岁入的二十分之一了! 好大的手笔! 好大的魄力! 好豪迈的做派! 这绝色女子,到底是谁? 股民们纷纷猜测她的身份,目光时不时的投向那边。 有人猜测说这肯定是五姓七望的大家闺秀,也有人说定是皇家的哪位天之骄女,还有人神神秘秘的说这怕是宫中的某位贵人。 频繁的窥视并没有影响到那绝色女子,她神色如常,如同盛世牡丹一样艳丽而高贵。 但她身边的那些宫装仕女却不一样,感受到这些无礼的目光越来越多,宫装侍女们突然将那绝色女子围在中央,带着警告的尖利眼神刺向任何一个胆敢无礼的狂徒。 这等做派越发坐实了这绝色女子的高贵身份,股民们虽然不敢肆无忌惮地偷窥,可感觉却都是十分的兴奋。 能和这么一个身份高贵的绝色女子近距离接触——最少他们是这么认为的——对他们来说,绝对是可以吹上一辈子的牛皮。 与股民们看热闹的心态不同,股市交易所的经理心里叫苦,得到通知后火急火燎的赶过来,一见面马上就大礼参拜: “属下李济真,拜见彭娘娘!” 彭文君微微颔首,清冷的声音又好听又像是拒人千里之外: “起来吧!” 交易所经理李济真是李济平、李济荣等人同一批从詹士书院毕业的精英,否则也没资格被李恪授予重任,出任现在还不显山不露水的股票交易所经理一职。 他在京都城内,和其余东宫留在京都的人手一起接受彭文君的辖制。 尽管之前有过通知过来,但在交易所内接待彭娘娘还是第一次,难免有些激动和慌乱。 就在李济真躬着身子向彭文君介绍现在的股票行情时,交易所内的股民们瞬间就炸了锅: “我的天,居然是那位彭娘娘,难怪,难怪!” “谁?哪位彭娘娘?宫里的吗?” “这你就孤陋寡闻了吧?这彭娘娘可是天下知名的奇女子!” “对对对,我也听说过,世家豪门人人望而不可得的天下第一贵女,倾心太子殿下,甘于为他坐镇东宫的巾帼英豪。” …… 有人就彭文君的身份兴致勃勃的向旁人卖弄自己的见闻,也有人开始对彭文君的大手笔开始感兴趣: “我的天,难怪了,东宫的彭娘娘啊,也就东宫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够一次性吃进这么多股票吧?” “说的是呢,东宫每三天就卖十石白糖,每石白糖都能卖四万多两白银!” “博陵崔氏和京都韦氏这次踢到铁板了,哈哈哈,还以为四千多股好多好吓人的样子,谁知道还不够东宫卖五石白糖的银子。” “难怪彭娘娘说,博陵崔氏和京都韦氏不过如此呢!” …… 大部分的股民都开始兴奋的议论开来,但也有少部分股民眼神闪烁,一会看看彭娘娘,一会看看那个公子哥,又或者向那个得意洋洋的中年道士那里瞄上一眼。 就连排队的时候被身后的人催促,这些人也不像之前那么急迫了。 有些人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但大多数人都还在犹豫,尤其是一抬头就能看到挂满墙面上的那些绿色云板,这种犹豫就会再次加重几分。 正当这些人迟疑不决的时候,交易所外再次传来一阵骚动。 普通股民们还没感觉到什么,那些围着彭娘娘的宫装侍女们却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就在这些英姿飒爽、姿容秀丽的侍女小姐姐们警惕的目光中,两伙人不分先后的争抢着冲进交易所。 这两伙人装扮各不相同,但都是几个精悍的伴当护卫着中间的那个贵公子。 正当大家伙猜想,这两个贵公子是不是那些对彭娘娘不死心的世家大少的时候,没想到这两人却争先恐后的抢到彭娘娘身前,同时大礼拜下: “玉门赵氏赵德柱,拜见彭娘娘!” “荣平宋氏宋景行,拜见彭娘娘!” 彭文君本来已经在被李济真引导着,准备坐进股票交易所的大户室内,监督属下完成那四千多股的交易。 没曾想居然被这两人拖延住了,只得停下来: “起来吧,你们两人有什么事?” 两位贵公子起身之后,依然是抢着开口: “玉门赵氏始终忠于太子殿下,恳请彭娘娘将那四千多股转让给我家。” “荣平宋氏一直都是太子殿下的商业伙伴,恳请彭娘娘恩准,将那四千多股转让给我家。” 第992章 舆论战(十) 这两人装扮相差极大,宋景行看起来更像士林学子而不是商贾,赵德柱也不像商贾而是像一个武夫。 可这两人的目的却是一致,都盯上了崔、韦两家挂出来的那四千多股股票。 等发现对方是自己的竞争对手之后,宋景行与赵德柱顿时怒目而视,都觉得对方面目可憎,有着说不出来的讨厌。 宋景行做惯了生意的,立即抢着说道: “我愿出五十五两收购,多出来的五两是寒家孝敬太子殿下的。” 赵德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不过也马上不甘示弱的跟上: “五十五两算什么,我愿出六十两,多出来的十两是寒家孝敬太子殿下的!” “我出六十五!” “我出七十!” …… 这两个家伙就像是前世的仇人一样杠上了,斗鸡一样狠狠的盯着对方,报价却是丝毫不让。 交易所里的股民们却是完全看傻了,这可是四千多股,每一次加价五两,就意味着加了两万多两白银! 这些散户股民们有一个算一个,根本没有任何一个人家产能达到这个高度的。 别说他们的家产了,就是他们熟悉的富贵人家当中,能够家产破万两白银的,都少之又少。 这两人的争夺越来越激烈,价格已经奔着一百两的发行价去了,多交的白银也已经快达到股票的交易价格了。 股民们再次被震的目瞪口呆,同时难免会在心中自问: “难道,这股票真的这么值钱?” 有些本来就心思动摇了的股民,在经过激烈的心理斗争之后,本来还处于观望之中。 可一看这两人争夺的架势,马上就下定决心,一咬牙就从出售股票的队列中走出来,匆忙赶到空闲的股票交易席上: “小哥儿,麻烦你,帮我把我的股票取下来,我想再考虑考虑,暂时不卖了。” 这样的人不多,也就十来个人而已。 他们撤单取回自己的股票之后也没着急离开,而是自发的聚集在散户股民的队伍最尾端。 宋景行与赵德柱的争抢这个时候也到了尾声,彭文君有些头疼的喝道: “好了,都不用争了。 你们都是殿下的肱骨,这四千多股你们两家均分吧,每股交易价格五十两,东宫就不参与了。” 两人虽然都有些惋惜没能得竟全功,但能分到一半也算满意。 尤其是价格还是原价,两人都知道这是彭娘娘在替太子殿下施恩,但还都是心悦诚服拜谢: “多谢太子殿下,多谢娘娘。” 而后两人起身之后,再次看向对方,都觉得对方似乎变得更加可恶了。 “哼!” 两人同时用不善的眼神瞪了对方一眼,而后分别被李济真派来的助手恭谨的请到二号和三号大户室去交易了。 至于一号大户室,废话,当然是给彭娘娘准备的啊。 股民们亲眼看到交易所的小哥将那两块最醒目的绿色云板取下来,而后宋氏与赵氏的家奴络绎不绝的总共抬进来二十多万两白花花的银子。 他们这些人一辈子都没看到过这么多银子啊! 别说二十多万两,大多数人连两万两银子放一块都没见过啊。 什么都是虚的,这白花花的银子才是真的,所有的散户股民都被刺激的不轻。 股民们再抬头时,就发现那些绿色云板上,价格最低的都是八十多两了! 那个一直没怎么说话的中年道士,此时再次开口了: “哈哈,你们这些蠢材,还想给那个死胖子送钱么?” 若是刚才道人这么说的话,股民们少不得要心情烦躁的反驳上几句,可现在在荣平宋氏与玉门赵氏的刺激下,却都变得犹豫起来。 尤其是那一担又一担的白银,更是晃花了不少人的眼睛。 再被道人这么一刺激,又有十几人离开队伍跑到交易席那边,把自己挂出去的股票撤了下来。 被道人骂作“死胖子”的公子哥儿见状,顿时气急败坏的破口大骂: “老杂毛,本公子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何要坏我财路?” 道人完全不将那公子哥儿放在眼里,冷笑着说道: “贫道就是看不得你这种欺负无知百姓的硕鼠!” “老杂毛!你,你想死么?” “贫道虽然不惧生死,不过么,大限似乎还远。” “本公子弄死你!” “这是股票交易所,太子殿下的地方,借你十个胆子也不敢!” “你你你,你出来!” “哈哈,你过来啊!”(请沈腾配音!) …… 这两人隔着交易席你来我往的骂的有来有往,那些排队的股民们都看傻了。 对于道人“无知百姓”的称呼,大家居然也不觉得被冒犯了,反而觉得道人十分亲近。 而就在此时,一号大户室的门突然打开,彭娘娘身边最得用的一个宫装侍女走了出来,大声下令道: “娘娘有命,所有绿色云板上,股价一百两以下的,尽数吃下! 东宫,今日扫货!” 第993章 舆论战(十一) 东宫扫货! 一百两以下全收? 本就不平静的交易所,就像清风微澜的湖面突然被陨石砸中一样,直接掀起一丈高的巨浪。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交易所里的股民们本来都要被震的麻木了,可听到这个霸气侧漏的消息,还是被震的人仰马翻。 不管是还在排队准备出手股票的、还是那些已经把股票收了回来,准备持股观望的,全都被这个石破天惊一般的消息震的一片哗然。 “一百两以下全收?那岂不是我们都挂低了?” “天啊,我才挂了九十四两!” “还等什么,快点去把股票都取下来啊!” “对对对,快取下来把价格调高重新挂,比起每股几两银子的差价来说,每挂一次一钱银子的手续费算得了什么?” …… 原本排着长队,等着卖股票给那个白胖公子哥的股民们瞬间一哄而散,全都疯狂的挤向各个交易席,争先恐后的想将自己的股票卖单撤回来。 中年道人见状,乐得哈哈大笑,他也不继续收购了,反而让开交易席,方便那些千恩万谢的股民们取回自己的股票。 本来就被中年道人骂的气急败坏的白胖公子哥更是傻了眼,也没心思继续和道人吵架了,看着瞬间散去变得空荡荡的地方急的直跳脚,只能把火气发泄到自驾仆从身上: “一群蠢猪,还愣着干什么,快啊,快告诉大家,咱们也提高收购价格,一百两以下的,全部吃进!” …… 股票交易所内的动静,很快就被四海茶楼内高度关注股市的那些世家公子们所知悉。 当听说彭文君代表东宫,将崔、韦两家用来打压股市价格的四千多股股票尽数吃进之后,茶楼里热闹的气氛瞬间变得死寂。 崔渊哪里还顾得上摆他那个“世家青年领袖”的谱,两眼发直,语无伦次的说道: “怎么搞得?不是说这股价只会掉不会升了吗?” 韦谨也顾不上碰瓷五姓七望,企图获取其余各家的默认了,他比崔渊还不如,急的像只灶膛里的老鼠一样团团乱转: “不应该啊,这股票发行价就是一百两,被咱们打到五十两了,他们买去做什么? 不是应该买多少亏多少的吗?” 不要觉得这是弱智情节,也不要觉得这些人士族精英子弟幼稚可笑,你要像人家那样缺少足够的见识,所得出的结论肯定比他们还更幼稚更奇葩。 只要类比一下国内九十年代初,沪深股市初创时的种种拙劣的表现,就不难看出来,面对不熟悉的股市,初学者犯什么样的错误都不奇怪。 其余五人眼睁睁的看着这两人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乱转,也说不出什么好主意。 这让崔渊与韦谨二人越发的慌张,两人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终于想出来一个有那么点靠谱的“妙计”。 崔渊也没了之前的那点傲慢,显得十分的诚恳: “诸位贤兄,今日之事就拜托你们了。 只要我们大家把各家的股票集中起来,全部砸进股市里,一定能够把股价钉死在低价位上。 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再背后发力,煽动那些刁民的恐慌情绪,挑唆那些胆大妄为之人去冲击凤凰门!” 韦谨急忙附和: “对啊,崔、韦两家的股票还是少了些,不到五千股。所以那彭家的贱人才敢一口吞下。 若是我们集中起来呢? 两家是五千股,七家是多少? 最少一万五千股吧? 我就不信那个贱人还有本事吃的下这么多!” 两人说完之后,全都自信满满的看着其余五人,脸上的骄傲更是溢于言表,就等着其余五人惊喜莫名的纳头便拜,自叹弗如,愿附骥尾了。 哪想到想象中的叹服没有出现,隔壁的包间里却有人忍不住“噗呲~”一声笑出声来。 崔渊与韦谨两人顿时满脸张红,气恼的大骂起来: “哪个不长眼的混账躲在哪里,给我滚出来。”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这两人不叫还好,越叫里面的笑声越大,越发的肆无忌惮。 里面更响起另外一人不屑的嗤笑声: “就是这等蠢如豚犬之辈,惯会自作聪明! 其实他们又哪里配与殿下为敌?” 也不用恼羞成怒的崔渊或是韦谨去砸门,包间的门自己从里面打开了,只是从里面走出来的人却是让人大吃一惊。 崔渊直接张口结舌,指着那人话都说不囫囵了: “你,你你你,怎么是你?” 那人还未回答,陇西李氏的李万铭就已经抢先施礼,语气也十分热切而恭顺: “大兄一路辛苦,欢迎归来!” 紧随其后的是雍州何氏的何兴榉,态度比之李万铭还更热情,对着包间里走出来的另外一人长揖及地: “兴枞贤弟,想煞为兄了。” 第994章 舆论战(十二) 突然的变故让崔渊与韦谨二人眼前金星乱冒,活像脑袋上被人狠狠的打了一拳一样。 两人实在不明白,事情怎么会起这样颠覆性的变化。 虽然不明白原委,但两人都不是笨人,马上就猜到自己被人愚弄了,这让两人出离的愤怒: “李万铭! 你怎么这么下贱?你忘了曾经被李万钟挑唆族内将你除名之事了吗?” “何兴榉! 你这不孝之人,竟然与令尊的仇人勾结在一起?” 要说崔渊与韦谨有多蠢,那也不见得,人家选人结盟也是用了心思的。 比如李万铭曾经与陇西李氏祖堂的李万钟一系交恶,还曾经在李恪手下吃了个大败仗,只能灰溜溜的从雍州跑到京都城来投靠当时还是吴王的李慎。 又比如何兴榉,其父何西允与太子的铁杆,同属雍州何氏的何兴平虽然分属兄弟,实则势如水火。 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博陵崔氏和京都韦氏才会因此勾结成奸,也因此才会放心与李万铭、何兴榉等人歃血为盟,共同进退。 哪想到事实完全不是他们想象的样子,这两个家伙居然毫无节操的与太子李恪的狗腿子李万钟、何兴枞早就勾搭上了。 面对质问,李万铭与何兴榉多少有些心虚,可李万钟却完全不放在心上,反而冷笑出声: “谁让你们这么蠢? 若不是你们蠢的太厉害,太子殿下这一计借尸还魂也没这么容易成功!” “太,太子……” 崔渊明显感觉到了不妙,因为他发现这里九个世家公子,除了他与韦谨之外,其他人听到太子的名号居然都没一点意外的样子。 韦谨也想到了那种可怕的可能,又惊又怒的问道: “你们好,你们居然早就勾结起来,就瞒着我们两个。” “很奇怪吗?” 李万钟满脸不屑,带着浓浓的恶趣味说道: “也罢,让你们这种蠢材死个明白也好! 首先一点,难道你们就没觉得这股票有什么不对吗?” “有什么不对?” 崔渊与韦谨下意识的重复着,虽然他们的确隐隐有种不对的想法,但到底哪里有问题却怎么也想不到。 李万钟大笑出声,伸出一根指头对着在场的世家公子们划了一圈,提醒道: “崔、韦两家共有四千六百多股,其他几家又各有多少股?” 这个数字之前大家通过气的,韦谦下意识的计算起来: “我们两家四千六百股,加陇西李氏两千八百股,加清河崔氏两千三百股……” 他还没算完,何兴枞就直接爆出答案来: “总共一万六千三百股!” 崔渊与韦谨再次呆滞,但还没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 李万钟都有些无语了,恨铁不成钢的骂道: “太子殿下出京之前,总共才公开发行了一万股,在场的七家就已经有一万六千股了,你们还没看出来哪里有问题吗? 哎,你们这么蠢,哪里配和太子殿下作对?” 崔渊与韦谨两人如遭雷击,两人的瞳孔都有些发散的迹象,满脸呆滞的喃喃自语: “对啊,我怎么这么蠢?” “哎!” 李万钟再次摇头,无力吐槽道: “早在股价飙升,处于五六百两的高位时,太子殿下就下令东宫留守的彭娘娘暗中大量出货,现在市面上流通的股票已经超过三万股了。 就算不统计白糖拍卖所得,你们能想象得到,东宫此时有多少存银吗? 想用四千六百股就打垮股市,你们哪里来的自信? 谁给你们的勇气啊?” “原来。是这样吗?” 崔渊受不住这么大的打击,喃喃自语一句,然后“噗~”的一下,喷出满口鲜血,两眼一翻就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周围那些博陵崔氏的奴仆本来就被连续的噩耗震的惊慌失措,此时再看到自驾公子吐血晕倒,更是吓的面如土色。 一帮子忠仆七手八脚的抬起自家公子,心急火燎的往家跑去。 韦谦脸色虽然也很难看,但承受能力倒还算不错,此时居然还在恨恨的质问: “所以你们这些人就见利忘义,背弃士林同道,转投那暴虐之徒了?” “见利忘义?” 李万钟不屑的撇嘴,冷笑道: “也罢,让你这蠢材死也做个明白鬼。 这股票在太子殿下手里,大家都有大笔的好处,但交州一旦被你们夺走,这股票就会变得比废纸都不如。 你觉得除了你们两家想要谋夺交州之外,谁还会支持你们?” 何兴枞见此人还不死心,想要继续狡辩,冷笑着质问道: “别把别人当傻子,真要是被你们夺了交州,你们会分一钱银子给股东么?” 韦谨被驳斥的哑口无言,恼羞成怒的叫道: “光说我们算什么?那残民之贼夺了交州一年多,不也一毛不拔吗?” “哎,这你就错了!” 李万钟得意洋洋的炫耀道: “我与兴枞贤弟回京,就是因为太子殿下给股东们发红利了。” 第995章 舆论战(十三) 与此同时,四海茶楼对面的股票交易所内,人头椽动、人声鼎沸,气氛是如此的热烈,给所有的股民们一种久违的熟悉感: 以前的股票交易所,就是这么热闹的,因为那个时候,大家都赚到钱了! 此时也是如此! 当彭文君下令东宫以发行价全面扫货时,最早买股票的那些人其实就没亏钱了! 股票交易所内的股民们闻风而动,全都把自己挂上去的股票以极快的速度下架。 除了少部分不想再像现在这样担惊受怕,坚决以一百两的价格将股票尽数清仓了之外,绝大部分的股民都学精了。 这些人死死的捂住自己的股票,开始静观股市变化。 一号大户室内,彭文君耐心地等待着统计结果: “多少?” 刚才出门吆喝的那个身材颀长的宫装侍女恭谨的回道: “共收购股票二千七百五十五股,耗银二十五万一千余两。” 这个数字大大低于之前的预计,彭文君蹙眉问道: “怎么会这么少?” 那个侍女也有些无奈,声音也小了些: “股民们都在等,希望咱们提高收购价格。” 彭文君想起李恪在书信中的交代,怅然苦笑道: “果然是财帛动人心,此事又被殿下料准了。 那荣平宋氏与玉门赵氏又如何说,是准备自己持有,还是按照约定每股加银一两转售给我们?” 说到此事,那侍女就有些不高兴了: “没有,这两个狼心狗肺的东西都不愿意转售给咱们,都想自己持股。” 又被他料准了! 彭文君有些无奈,想了想说道: “算了,随他们持有吧。殿下交代过,未触及百分之六十六的持股线就不用管。” 她心性豁达,但那个侍女却难以释怀: “娘娘,真的留给他们吗?明天可是就要按股派红了! 让他们拿那么多股,岂不是便宜死他们了?” 彭文君笑了笑,大气的说道: “无妨,这两家都是亲近殿下的。给他们些甜头,就当是千金市骨也不亏。 嗯,对了,你交代下去,把明日要派红的消息传出去。” 原本交易所内的股价,随着三个大户室都开始敞开了按发行价收购股票,再次稳定在一百两每股上面。 随着“派红”的消息传开,其余的散户股民们还在犹豫,早就知道太子李恪豪爽做派的宋景行与赵德柱就忍不住了。 两人立即就调高了自己的股票收购价格,而且一口气增加了十两,股市里的股价也随之迅速暴涨,在股民们惊喜莫名的欢呼声中,迅速蹿升到一百一十两。 有些股民欢天喜地的吧手里的股票抛售了出去,他们只不过是比别人多捂了半个时辰,每股就多赚了十两,心情不要太美好。 然而,才过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股票交易所的十个大户室就都被人包下,里面传出来的买单更是让人瞠目结舌: “陇西李氏报收一百二十两一股!” “赵郡李氏报收一百三十两一股!” “清河崔氏报收一百四十两一股!” “范阳卢氏报收一百五十两一股!” “雍州何氏报收一百五十五两一股!” …… 股市里的股民们先是被这突然爆发的大批买单打的晕头转向,而后全都兴奋大叫起来。 经历了之前的波折之后,股票终于再次涨回了大家多期望的模样。 那些刚刚买了股票的股民,顿时后悔的捶胸顿足,后悔自己卖的太早了。 而继续持股观望的股民,也没心情幸灾乐祸了,这些人全都陷入了纠结当中——是见好就收,出售股票获利呢,还是继续观望,等候股价上涨? 随着股价的抬升越来越高,选择出售股票的人却越来越少,这些人都对股价越来越有信心,更有人已经开始憧憬明日正式宣布,按股派红了。 眼看着股票再次变得红红火火,如同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般,彭文君却没时间休息,而是立即把心思转向别的方向: “去问问,消息传播做的如何了。” 此事是由李济荣负责,自然不会出岔子,很快就有详细的情报汇合到彭文君手中。 等她看到,如今京都城内的人都从股市的变化中,开始明显向东宫偏转时,顿时如释重负的笑了: “总算没有辜负殿下的委托。” 有个人高兴,自然就有人发愁。 崔公望不是博陵崔氏在京官阶最高的,却是声望与辈分都最高的。 此时,在崔公望家的后院当中,十几个博陵崔氏的族人都黑着脸,恶狠狠的盯着跪在在地上、脸如金纸崔渊: “你不是说万无一失的吗?怎么反倒白送给那李恪小儿白银几十万两了?” 第996章 舆论战(十四) 跪在地上的崔渊直想骂娘,这些老不死的,明明之前是家族合议之后做的决定,虽然最后被自己主动请缨包揽了下来,可现在也不能因为出了问题就把黑锅全部扣在他一个人身上吧? 别看博陵崔氏家大业大,可具体到每个人身上,也不是人人都身家豪阔的。 或许这些在座的老不死的,这些年在外巧取豪夺、贪污挪占,都偷偷赚下了大笔的身家。 可他崔渊才刚刚从家族书院里出来,到京都城来准备科举做官,连根毛都没赚到啊。 真要是把几十万两的损失栽在他头上,就算是把他崔渊剥皮拆骨熬油,都榨不出这么多银子来。 而且,这一次崔渊感觉输的有点莫名其妙,心里也特别的不服气,此时被族人责问,立即梗着脖子争辩道: “我若是知道其余五家都被那李恪小儿拉拢过去了,也不会出此昏招啊!” 这话明着在为自己开脱,实际上却是暗指在座的这些老家伙眼瞎耳聋,连其余五家被李恪拉拢了都不知道,白在京都城里混了这么久。 这些人或许贪婪无耻,但绝对没有一个蠢人,哪里会听不出这小年轻暗中的指责? 几个老家伙本来就心疼损失的银子,现在居然还被这小王八蛋顶撞和指责,好几个老头儿气的胡子都翘起来了,一个个都争着痛骂: “你犯下这般大错,难道还有理了?” “之前可是你这蠢材自己大包大揽,还说什么‘李恪小儿,土鸡瓦狗’。” “我看啊,这‘土鸡瓦狗’你还是留给自己吧。” “当初是你口口声声说股市不堪一击的,现在不堪一击的是你这废物啊!” …… 一群老头儿口沫横飞,恨不得用口水把崔渊这个害得他们损失惨重的罪魁祸首淹死,越骂越火大,越火大越骂。 “够了!” 崔公望心里恼火,这些人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吗,居然还在纠结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他年龄大,辈分也高,一声断喝就无人敢再开口。 等院内安静下来之后,崔公望才痛心疾首的骂道: “五姓七望已被那李恪小儿拉拢了五家,再加上东海徐氏早已经被那独夫击垮之后收为爪牙。 而今正是我博陵崔氏最危险的当口,你们还有心思在这里勾心斗角? 祖宗传下来的家业还要不要了? 你们自己的荣华富贵还要不要了?” 崔公望也不说什么大道理,就说这些很现实的东西,院内的崔氏族人直接被触动了,也就没了争吵的心思。 这个时候就显出这种底蕴深厚的大家族的厉害来,很快院中各人就都开始献计献策、群策群力: “我这就去联络相熟的御史,明日一起上书弹劾太子愚弄世人、盘剥百姓!” “户部一直都对想将这股市纳入掌控之中,此次股市风波东宫在股市获利惊人,想来那些筹夫子们会更加心动。 我这就去拜访户部尚书刘卫,劝说他快点动手。” “股市虽然稳定了,从中获利的人虽然多,但损失惨重的人也不少。 我马上就去安排家中的人手出去,将这些人拉拢起来,就算砸不掉交易所,也要让东宫喝上一壶。” 就连跪在地上的崔渊都开始往外冒坏水: “韦氏那边损失不比咱们小,我与那韦谨交好,可以说动韦氏和我们一起行动。” …… 这些人眼光毒辣,净从阴损处给东宫找麻烦,提出的方法也都具备可行性,同时发动起来,绝对会对东宫造成威胁。 崔公望见此十分高兴,欣慰的笑道: “很好,这才是我崔氏儿孙该有的模样! 那独夫在交州大败广南又如何,在京都股市兴风作浪又如何? 只要我博陵崔氏上下同心,就一定能屹立不倒。” 随着博陵崔氏的动作,京都城内一股针对东宫的暗流开始酝酿: 某个清贫御史的家中,一群年轻的言官正慷慨激昂: “……股市之害,甚于猛虎!” 还有御史当场就开始写奏折: “……太子借股市敛财,京都动荡,士民骚动!” …… 国子监内,德高望重的经学博士上课时痛心疾首的大呼: “……股市为祸最烈,在于败坏人心。” “百姓愚昧,唯见一人暴富,不见万人破家!” “长此以往,妄图不劳而获者必众! 农人无心耕种,田地荒芜,丰年亦有断粮之险; 士人无心读书,书页蒙尘,一朝坏尽教化之功!” …… “……那遭瘟的太子就是故意的,先把股价打下来,恐吓咱们把股票抛售。 然后他转身就让那姓彭的贱人出手扫货,把咱们辛辛苦苦赚的血汗银子就这样轻松骗走,揣进腰包。 兄弟们,我们都被骗的破家了,烂命一条,还有什么好怕的? 现在不奋起一搏,难道还等着那些收账的人找上门来,让我们这些良善百姓家破人亡吗? 凭什么……” 某处坊间街巷内,十几个灰头土脸的汉子聚集在一处,慢慢的被其中一人说动,神情也从之前的狼狈、犹豫、迟疑,慢慢变得狰狞起来…… 第997章 舆论战(十五) 翌日,崇政殿。 朝会伊始,就有大群的言官纷纷上奏,攻击太子李恪利用股市敛财。 这些人明显是事先密谋过的,也已经厘清了此次李恪的“阴谋”,比如李恪是如何“以利诱之”,如何“恐吓士民”,再如何高价抛售、低价吸筹。 看似简单的操作,就将天下万民玩弄于股掌之间,操弄人心,胡作非为,以达到压榨百姓,掠夺钱财的罪恶目的。 往常的时候,只要是弹劾太子,往往都不需要招呼就会有一大群文武官员紧随而上。 在这些世家官员们的眼中,太子的表现实在是离经叛道。 就连盐铁专卖都已经被世家一代代的努力之下废黜,全国的盐铁资源都被世家大族们所垄断。 其余各种暴利产业,也基本上都是世家的牟利工具。 现在太子李恪居然胆敢霸占着白糖、北玄酒、家具、精盐以及中成药等如此多的暴利产业,不肯送给士人君子们不说,居然连染指的机会都不给。 简直是岂有此理! 所以世家的官员,不论南北与出身,只要有机会就会跟着上去踩一脚。 就好像是熊孩子去野外防火,只要点起一堆火头,马上就有风来助火势,又有火去借风威,马上就可以燎原一片。 最早的时候徐无咎是这样利用群臣的,前不久的韦谦与崔汝,也曾这样利用过世家大臣们的天然性仇视。 现在崔氏利用起来,也是极度的纯熟。 博陵崔氏以为这一次也是一样,只要他们先把太子李恪作为靶子竖起来,有的是同道中人群起而攻。 然后,他们就发现不对劲了。 朝会上看起来很热闹,其实都是博陵崔氏的官员以及他们联络的亲朋故旧在上蹿下跳,扇阴风点鬼火。 可实际上,满朝上下几乎没有其他的人接茬。 这些世家官员弹劾太子,讲究的是一个一呼百应,快速掀起风浪,而后以势压人。 可现在根本就没人搭理,全都像是在看笑话一样冷眼旁观是怎么回事? 博陵崔氏的人有些慌了,更让他们措手不及的是,周乃熙这个铁杆的太子党羽居然破天荒站了出来。 这不对啊,东宫的那些属臣不是应该两手抱头,蹲下任锤的吗? 他们哪里知道,以往周乃熙等人之所以不回应,是遵循李恪的旨意,不要枉做牺牲而已。 现如今形势已经逆转,可笑这些博陵崔氏的大老爷们瞠目如盲,居然还活在以往的梦呓当中,毫无所觉。 就连雍帝都对周乃熙的举动有些吃惊,精神都集中起来,想要看看这位以耿介闻名的老臣有什么要说的。 这一年多的时间,周乃熙早就憋足了火,一上来就放炮: “陛下,老臣以为,朝中对于这些为谋私利,群起而食的卑鄙小人不能手软! 可笑可笑,博陵崔氏这等世家门阀,居然为了谋夺太子殿下的产业,脸都不要了,亲自下场争夺。 更丢人的是,没抢过不说,现在还像是一群市井泼妇一样撒泼耍赖! 你们博陵崔氏不要脸面没关系,但是朝廷还是要脸面的!” 周乃熙果然还是不改本色,直接一上来就揭了博陵崔氏的面皮,当面打脸打的啪啪乱响。 朝臣们一阵躁动,对这个无欲无求,甘于为太子所用的赤忱老臣更生敬畏。 与之相反的是,博陵崔氏的朝臣们被戳中痛处,各个都面红耳赤,十分狼狈,极度难堪。 就连辩解都变得十分的虚弱无力: “我没有!” “你胡说!” “怎么可能,我博陵崔氏怎么会这样做?” 更让人没想到的是,博陵崔氏的精神支柱,老臣崔公望颤颤巍巍的走出来。 其他崔氏朝臣还指望这老儿驳倒周乃熙,为崔氏挽回颜面呢,哪想到崔公望气急攻心,居然还差两步出班,就自己左脚拌右脚一头栽倒在地,气晕了过去。 崔公望的倒下,似乎直接抽空了崔氏朝臣们的精气神。 这些人全都变得六神无主,惊慌失措起来,有几人试图出面挽回一些颜面,可都无能为力,反而是被周乃熙一条一条结结实实的骂了回去,只落了个自取其辱的下场。 更让这些博陵崔氏朝臣们惊恐的是,除了周乃熙痛斥博陵崔氏厚颜无耻之外,越来越多的朝臣也都紧随其后,就博陵崔氏这段时间以来的卑劣行径大加挞伐。 这些人本来还被博陵崔氏视作同盟,企图获得他们的支持。 哪曾想这些人居然调转枪口,反而把博陵崔氏痛骂一番,驳斥的体无完肤。 等到陇西李氏的朝臣第一个下场,其余几家五姓七望的朝臣也都开始义正辞严的攻击博陵崔氏的时候,这些人终于绝望了。 第998章 舆论战(十六) 刚吃过早饭,四海茶楼里的茶客已经慢慢开始多起来了。 朝会上的变故还未传出来,因此大家都还未感觉到什么太大的变化。 嗯,要说变化也是有的,那就是现在来喝茶的人更多了些,大多都是在等股市交易所开门的。 昨天的股票可谓是一波三折,先是被连续腰斩,股价跌入谷底,连五十两的价格都没守住。 那时候的股民可谓是心如刀割,一片戚风惨雨,哪里有心思到四海茶楼来喝茶啊? 后来可就精彩连连,先是有人抢着收购,后续更是连那位传说中神龙见尾不见首的东宫彭娘娘都出来了。 一出来就艳惊四座的彭娘娘更是气魄宏大,直接就要把崔、韦二氏用来砸盘子的股票一口吞下。 更精彩的是,居然还有旁的世家急急忙忙赶来,为了争夺这批股票都差点打起来。 还是彭娘娘处事又公正又大气,直接将那批股票平分了,才消弭了争端。 更让人肃然起敬的是,这彭娘娘豪迈不输须眉,一句“东宫扫货”,不但让股民们高山仰止,更是生生把股价一举抬回发行价。 原本对股市彻底绝望了的股民们,纷纷重生信心,捂着股票不肯再贱卖,与之前那种争先恐后白菜价抛售的境况完全两样。 世家门阀也紧随其后,开始大批量的收货,股价在短短一个时辰内再次暴涨,直接突破一百五十两的价格。 整个股市的变幻是波澜起伏,让人心笙摇动。 股民们的际遇也是精彩纷呈,有人前一秒还在为割肉解套而庆幸,后一秒就开始后悔的捶胸顿足了。 也有人前面还被卖不出去的废纸气的想哭,后一刻马上就惊喜莫名的把“废纸”当宝贝一样,死死捂住。 喜怒哀乐,遍是人间百态。 今日的茶楼却是不同,几乎每一个茶客脸上都洋溢着喜气,就连谈笑时的腔调都比往日里高了几分。 若是仔细去听,不难发现其中谈论的话题里,十有八九都与对面的股市有关,有人为昨日股价大涨而欢喜,也有人为自己忍住没割肉而庆幸,更多的则是对今日股价的畅想。 有人觉得今天的股价还会涨十两,有人觉得最少会涨二十两,也有人放言今日股价必上二百两。 也有的茶客并未参与谈论,不过也都笑眯眯的侧耳倾听,显见是心情极好。 茶楼里的气氛十分的欢快,茶客们并没有注意到,门口突然闯进来了几个脸色阴沉的汉子。 这几人正是昨夜躲在小巷子内的那群人,俱都是在股市里损失惨重即将破家的,眼见着自己凄凉悲苦,这些茶客却喜笑颜开,这几人顿时又是酸楚又是愤怒。 为首的崔氏刁奴更是按捺不住,直接一巴掌拍在身边的茶座上,气急败坏的破口大骂道: “这遭瘟的太子变着法子盘剥百姓,实在是罪该万死。” 茶楼里瞬间就是一静,许多人都停止谈笑,不满的瞪了过来。 这刁奴还未察觉,依旧在那里叫嚷: “一国储君,用这劳什子的股票来坑害良善,简直是岂有此理! 诸位,我等应该团结奋起,砸了那劳什子的股市去!” 跟着这刁奴来的几人也都气愤难平,全都开始嚷嚷起来: “砸了那害人的股市去!” “抢回咱们的血汗银子!” “走啊,大家一起去啊,哎哟……” 最后这一声痛呼,把原本不悦的茶客们全都逗笑了,嘻嘻哈哈的开始看戏。 那被打之人十分恼火,转身就想找出来是谁打了他,当场就报复回去。 哪想到他白长了那么高大的个子,一转眼看清打他的人是谁之后,身子都不自觉的矮了三分,畏畏缩缩的挤出个讨好的笑脸: “道长,您怎么在这里?” 打人的自然就是昨天那个中年道人了,他没好气的又一巴掌拍过去,恨铁不成钢的骂道: “你这蠢材,脑子坏掉了吗?还想去砸股市抢银子,昨天那个闹事的狗贼是怎么被射杀的,你忘记了?” 高大汉子被打的龇牙咧嘴的,却不敢反抗,只敢抱着脑袋犟嘴: “那又怎么样,我们不去抢回自己的银子,就都要破家了!” 道人一愣,直接气笑,反而没动手打人,只是脸上的鄙视却毫不掩饰: “你们自己的银子?这在赌场下注还有个输赢呢,买股票有亏有赚不是很正常嘛? 而且,我事先提醒过你们的,是你们自己瞎了心,硬要卖掉股票,怪的谁来?” 高大汉子也知道道人说的在理,顿时语塞。 那崔氏刁奴一看不好,这没法讲道理,他只好耍横了: “反正都是太子的错,不是他用股市坑人,我们又怎么会落到这样的地步。” 道人冷笑出声: “连真正的仇人都没搞清楚,只会人云亦云的抱怨太子殿下,你们蠢的这么厉害,真是活该你们亏钱。” 第999章 舆论战(十七) 这几个在股市里亏了钱的人还不服气,显然都没把道人的话听进去,尤其是那带着任务的崔氏刁奴,更是急赤白脸的嘴硬道: “说的好大笑话,这股市就是那遭瘟的太子的,我们在里面赔了钱,不是他骗走了,又会是谁?” 这几人纷纷点头附和,他们都是捧着一百两进去,拿着五十两出来的人,没谁觉得这话有问题。 可这茶楼里其他的茶客却是不同,这些人大多都是捧着一百两进去,现在股价都在一百五十两以上的人。 也不知是从谁开始,茶楼里突然哄笑一片,茶客们全都享受着智商上的优越感,心情愉悦的俯视着这几个一脸懵逼的蠢材。 这几人都被笑的浑身不自在,哪怕他们再蠢也知道,在其他人看来他们就是那中头脑简单的蠢货。 尤其是那带着任务的崔氏刁奴,更是恼羞成怒,强自分辨道: “难道不是吗?那股市是太子的,我在里面亏了银子,不是他骗走了我的银子,是谁骗走了我银子?” 茶客当中有性子傲慢的,顿时嗤笑出声: “说你蠢你还不承认,我就问你,你在赌场赌输了银子,人家可会允许你吧输掉的银子带走? 还是说,你那银子都输掉了,你还觉得是你的银子?” “哈哈哈~” 茶楼里的笑声更大,楼上楼下到处都弥漫着快活的气息。 其余几人都被问住了,而且脑子明显不够用,十分苦恼的陷入到思维怪圈当中: “我的银子是股市的,股市的银子是我的,我的银子不是我的,我不是我银子的……” 茶客中也有性子温吞的老好人,此时笑着站起来指点迷津: “年轻人,不要偏激,银子亏了还可以再赚回来嘛。 你们难道不知道,昨天股票收盘价是一百五十五两么? 今天太子殿下还会按股派红,股价必然还会有一波大涨啊! 看到没有,凡是与太子殿下有关,这股票就涨,又怎么可能是太子殿下骗你们的银子呢?” 与这老好人同桌的,有个年轻茶客脾气暴躁,直接冷笑着嘲讽道: “与这这些蠢人有什么好说的,都是些被世家卖了,还在帮人家数钱的货色。 太子殿下骗人?我呸,那次股价动荡不是因为世家在背后捣鬼?” 除了那个崔氏刁奴,其余那几个来闹事的破产股民顿时如遭雷击,也不去思考哲学问题了,几下就把事情想的明明白白了。 太子殿下发行股票,股票大涨! 世家企图染指股市,股市大跌! 世家中人被广南人收买,造谣太子殿下交州大败,股票跌破发行价! 世家中人大批股票砸盘,股票跌破继续腰斩! 太子殿下命令东宫扫货,股票暴涨,再次突破发行价,突破一百五十五两! …… 这,这这这…… 难道我们以前都想错了? 这几人全都陷入迷茫当中,那高大股民突然坐地大哭起来: “啊,我真傻,我怎么这么傻,道爷明明告诉我股票要涨了的,我还把股票卖了,呜呜,我怎么这么傻啊?” 他的同伴们也都各种郁闷、痛苦、悔恨…… 唯独刚闯进来时,那股子气势汹汹的凶狠和乖戾,却是已经消散一空。 他们被骂醒了,带着任务的那个崔氏刁奴却急了。 像这种豪门刁奴,都是平时仗着主家的势力横行惯了的,鼻孔朝天就是说的这种人。 这刁奴被家中氛围影响,连太子都不怎么放在心上,又怎么会怕这满楼的茶客? 现在急眼了,这刁奴索性也就不装了,直接撕下受害者的假面具,凶狠的威胁道: “好胆,你们这些刁民,竟敢诽谤世家高门!活得不耐烦了吗? 须知世家高门诗礼传家,千年不绝……” 这人话还未说完,刚才那年轻茶客就不屑的打断道: “我管你什么世家高门,他自管诗礼传家,可曾与我有半文钱的关系?” 那老好人一样的茶客也呵呵笑道: “不错,世家高门千年不绝,也不见他们关心关心我们这些普通百姓家中的茶米油盐。” 道人更是哈哈大笑,一指那股市方向说道: “好一个诗礼传家,觊觎股市! 千年不绝,尤不死心! 嘿嘿,我看你就不像是个股民,怕是与昨日那个捣乱的贼子是一伙的!” 其余人都若有所悟一般,警惕而厌恶的盯着这个破坏分子。 那几个被挑唆的破产股民也都如梦初醒,纷纷对着这个用心险恶的狗贼怒目而视。 那刁奴横行霸道惯了,被点破了身份也不当回事,依然在那里狂妄的叫嚣: “你,你,还有你,老子记住你们了。胆敢说我家博陵崔氏的坏话,有你们好瞧的。” 被点名的年轻茶客与老好人茶客都有些慌,唯独道人冷笑出声道: “我倒是听说,东宫已经向顺天府报案了,说是抓住昨日那犯上作乱的逆贼同党,一人即给赏金一百两,死活不论!” 第1000章 舆论战(十八) “你们干什么,放开老子!你们会后悔的,我是博陵崔氏的人。” 在刁奴满脸懵逼的愤怒叫嚣中,茶客们还在犹豫,那几个破家边缘的股民却是直接动手,几个人三拳两脚把那刁奴愺翻,直接押往顺天府衙门领赏去了。 茶客们还有些可惜错过了一笔赏金,中年道人一指正在打开门准备营业的股票交易所笑道: “区区百两纹银,这许多人分能分多少? 诸位都是持股之人,只要进去一坐就能坐等股票升值,岂不是比冒着得罪博陵崔氏的风险赚那一点赏金更好?” 老好人茶客豁达的大笑,当先起身道: “走,同去看看今日股价是多少。” 那年轻茶客也再次变得意气风发,紧随其后道: “我倒是对太子殿下的派红更感兴趣,不知道每股派红能派多少银子。” 其余的股民也都心情大好,开玩笑一样起哄道: “我估计是最少一两白银!” “肯定不止,太子殿下不会这么小气的。” “就是啊,而今年利一分都不好借钱了,每股只派一两银子还不够寒蝉人的。” “哈哈,都别瞎猜了,我亲戚是在东宫入值的,据他说最少会派十两银子呢。” 一群人喜笑颜开的结伴走进股票交易所,入眼就看见头顶上挂着十几个红色的云板,每一块云板上都写着不同的收购价格。 刚才那个年轻的茶客最是沉不住气,立即惊呼出声: “啊,不得了,荣平宋氏挂了一百六十六两的价格在收货。” 边上马上就有人取笑道: “那西蜀人还是小气了,我这边可是玉门赵氏报价一百七十两呢。” “我这里,雍州何氏报收一百八十两。” “哎呀,这彰武许氏是什么来头,直接报收二百两,可惜就只收一百股。” “股价到二百两了,哈哈,太好了!” …… 股民们虽然议论的兴奋,可是却无人前往出售股票,或许有人已经心动,但是今天是派红的日子,怎么着也要先看看到底派多少红利出来不是? 交易所内的股价开始了缓慢而坚定的上扬,可惜交易量依然是十分稀少,反倒是交易所内的股民越来越多,挤得满满当当的,显然都是冲着今天的红利来的。 临近中午时,交易所内已经挤的水泄不通了,门外也已经站满了黑衣黑甲的东宫卫士,并且组成一道坚固的人墙,阻止后面那些越来越不理智的股民们往里面挤。 股民们虽然有些不满,但在股票交易所小哥们的大声解释下,也能理解东宫的做法,全都老老实实的排成长队,等候着派红的消息。 就在凤凰门外都开始被人流拥堵住了的时候,凤凰门终于大开中门,昨日里有路面的股票交易所经理李济真喜气洋洋的高举一封红色信报,边走边大声宣扬: “太子殿下有命,去年一年,岭南大开发受广南入寇影响,盈利三百万两,按照分红比例,今年每股派红三十两!” “太子殿下有命,去年一年,岭南大开发受广南入寇影响,盈利三百万两,按照分红比例,今年每股派红三十两!” “太子殿下有命,去年一年,岭南大开发受广南入寇影响,盈利三百万两,按照分红比例,今年每股派红三十两!” 由于股票交易所内外人太多,声音嘈杂,李济真连续喊了三次,大部分人才听清楚。 紧跟着就是一片轰动,所有持有股票的股民们都喜形于色。 购买股票只花了一百两银子,现在股价以及破两百了不说,一年的分红还有三十两。 虽说这个时代民间的借贷多以高利贷为主,利息上看肯定不止三分利。 但这也要看怎么比较啊,不说高利贷其实大部分是无法收回的,而且规模越大的借贷,利息就要越低。 无论是从盈利上,还是从安全性上,高利贷都没办法和股票做比较。 所有的股民们都被这天大的好消息乐的合不拢嘴了,大家在议论股票的同时,许多人都在发自内心的感激太子殿下: “还是太子殿下仁义啊,这派红利一派就是三百多万两。” “哈哈哈,之前还有些蠢材以为,股票下跌是太子殿下的错。现在再来看看,若不是太子殿下仁厚,我们能分这么多红利吗?” “就是啊,幸好大家没上当,否则这股票落在那些饕餮一样贪吃的世家手里,咱们别说派利了,就是连性命都保不住呢。” …… 股民们欢呼雀跃,高兴的就像是过年了一样。 而高大股民们押送人犯,高高兴兴领取奖金回来之后,却懵逼的发现自己这七八个人分一百两银子,还不如人家一次派红收的多呢。 他们这些昨天急急忙忙把股票卖了的人,一时间都傻在那里,就连手里那十几两银子的赏金都他吗的突然变得不香了。 第1001章 舆论战(十九) 还有几天才是春节,但京都城里的喜气已经比往年的年节时期没什么两样。 京都城内有能力购买股票的毕竟不占多数,在这第一批股民当中,真正在跌破发行价的那段时间选择割肉的,又只是股民中非常少的一部分。 这也就意味着,随着如今股价的稳步抬升,从股市里获利的人比起在股市里赔钱的人要多,而且是多的多。 这种情况在股市开创之初,并不显得奇怪,就是沪深股市草创之时,也多有因此暴富之人。 某些小说里面,也经常有这样的桥段——主角一穷二白,然后通过发财证、原始股,然后轻轻松松赚足几百上千万,攫取第一桶金的同时,轻松实现人生阶段的跨越。 而在这个时代,李恪将股市创造出来的根本目的,就是为了用看得见摸得着的利益拉拢更多的人。 如今看来,这样做的效果还是很不错的。 现如今京都城内已经找不到几个敢于大庭广众之下辱骂李恪的人了,这和以前京都城内以公开痛斥太子为荣的风气相比,可谓是翻天覆地啊。 这并不是京都城的百姓和官员们都提高了思想觉悟,明白李恪这个太子才是大雍最好的储君,而是大多数人都从李恪的股市里获得了实实在在的好处。 又或者是说,几乎所有的京都人都明白了这一点——跟着太子殿下后面干,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朝中周乃熙等依附太子李恪的人,最近都得到了提升和奖赏,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朝廷没办法奖励太子的灭国之功的情况下,只能先用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来进行安抚。 更明显的是,京都城里那些从股市获利的人,身家财产都得到了极其明显的提高,生活质量也是远胜从前。 这些人数量在京都城内占不到多数,但是被这些人影响和刺激的京都人加起来,怕是要占到京都城人口的九成九。 现在京都城人提起太子李恪的时候,再没人说什么“昏庸无道”、“残暴不仁”了,谁要是这样说,怕是马上就会被周围的人骂的狗血淋头。 当然了,什么时候都不缺少杠精的存在。 因为股市的兴盛,与之位置相对的四海茶楼现如今也是人流稠密,客似云来。 以前来这里喝茶的茶客不多,谈什么的都有。 可现在来这里喝茶的茶客动不动就挤满茶楼,有时候连位置都没有,只能在外面排队。 你还别说,越是如此,四海茶楼的生意就越好,许多人宁愿排上一个时辰的队,也要进来喝上一杯茶。 在这里喝茶已经不是重点,重点是每天都有人在这里讲述股市里发生的精彩故事。 现在在主讲的,是个高大的汉子,老茶客们都知道,这位也是老熟人了。 自从这个名叫李大个的股民把自己的股票以不到五十两的价格割肉给另外一个知名股民秦道人之后,李大个就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当中。 甚至这个大个子还一度被人蛊惑,险些做出攻击股市的蠢事来。 幸亏那一日秦道人在场,一巴掌把这李大个给打醒了过来。 那日之后,秦道人就有意无意的,引导加激将,让李大个来茶楼里说自己被世家的狗腿子蛊惑,先是失心疯了一样把好端端的值钱的股票贱价出售,而后更是昏了头,险些干出脑袋搬家的买卖来。 幸亏最后关头,李大个悬崖勒马,开始在茶楼和股市之间为这些发了大财的股民们跑起腿来。 你还真别说,就这么几天的功夫,李大个不但跑腿赚足了银钱,还在秦道人的调教下,结合自己的经历,把股市里发生的事情绘声绘色的讲述出来,也是茶楼里茶客们不一样的消遣。 有秦道人带头打赏,其他跟着秦道人炒股赚了大钱的茶客也不会吝啬几个小钱,这李大个居然越赚越多,也跟着买了一股股票! 只不过李大个的运气不太好,因派红已经结束了,他这一股要吃红利只能等明年。 而且李大个入手的时候,股价已经接近三百两了,但还是让许多人羡慕——仅仅两天之后,股价就再次暴涨,直接突破三百五十两。 尽管身价已经暴涨的比之前还高了,但李大个却喜欢上了这种给茶客们说故事的生活。 他发现茶客们现在最喜欢听的,就是百姓们如何沐浴着太子殿下的荣光,在股市里大赚特赚的股市。 与李大个相比,另外一个徐歪嘴的俗讲人就截然相反。 这家伙长的丑陋,但嘴巴是真的厉害,最喜欢说的就是那些明明买了股票,却受世家奸人挑唆,不但没赚到钱反而差点破家的倒霉蛋。 两个俗讲人现在都是四海茶楼的明星,每次把股市故事说的精彩了,都有大把的铜钱打赏。 然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居然有人公开痛骂他们两人是“毒瘤”和“骗子”! 第1002章 舆论战(二十) 俗讲,有点类似于曾经在明清时期十分流行的说书、评书,后来在清末民国时集大成,诞生出了脍炙人口的评书艺术。 这种娱乐方式并不是李恪首创,而是前汉时释教东传,寺中高僧为吸引百姓公开讲经,慢慢演变而来形成的艺术形式。 因其“粗陋”,常年不为士大夫阶层所接受,但在社会底层却极受欢迎,受众极多,有着十分广阔的市场。 而今的物统局已经是一个庞然大物,里面的人事繁杂,三教九流无所不包。 其中藏龙卧虎,人才济济,如李济荣、李济平等英才更是层出不穷。 很早的时候,有关俗讲的提案就送到了李恪的案头,让李恪最感兴趣的就是:“通过俗讲来向普通百姓宣传太子殿下伟大、光辉、正确的形象”。 若不是再三确认,李恪都要怀疑提出这个提案的人是不是也是一个来自后世的穿越者了。 这种宣传方式很接地气,可以轻易在普通百姓中取得优良的宣传效果,但李恪却一直压着没让人去实施,因为时机还未成熟。 直到这一次广南大胜,李恪已经在彻底在交州、广南站住了脚跟,这才把提出这个建议的秦道人派往京都城,开始着手实施由下而上的宣传计划。 至于为什么提议之人是个道士而不是个和尚,其实也不奇怪,释家的俗讲多重轮回,道家的俗讲却多有斩妖除魔、飞升成仙的意趣,相互比较而言其实并不弱,可以说是半斤八两吧。 这秦道人本来就是一个奇人,据说是出身终南道庭,却不修剑道也不学道藏,唯好历代前辈留下的各色游记与传说。 渐渐的秦道人已不满足于自己贪看,还喜欢上了到处与人分说,道庭中人碍于其身份背景,既头疼又无奈。 最后机缘巧合,竟是让秦道人在俗讲一事上如鱼得水,如此双方皆大欢喜,秦道人的父母长辈也放下忧心: 最少有这一技之长傍身,饿是不可能饿死了。 上次道门大宗师乙千秋受徐无咎蛊惑参与谋逆,却被太子李恪一阵“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给忽悠的怀疑人生。 终南道庭中人多有不满,生恐道门唯一的大宗师就此疯癫——虽然以前就够疯癫了——失了依仗。 唯独秦道人知晓之后,对太子所提的“氕、氘、氚”产生了强烈的兴趣,又对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北玄真人心生向往,居然就此不告而别,不远万里的前往花城投效。 更让秦道人高兴的是,他向太子殿下提的“俗讲劝善”建议,得到了李恪的重视,而且还是以他为首,在京都这个首善之地开始试行。 秦道人并未一上来就有什么大动作,而是先借着物统局的其他任务,深入京都民间,体察民情,这才阴差阳错的,把那李大个选为第一个俗讲人。 这李大个口舌并不如如何灵便,但越是如此越显得真实,在秦道人的调教下,李大个的俗讲也渐渐有了些名气。 对于有人质疑,其实秦道人并不如何意外,只是没想到出面的人来头还挺大。 这一日李大个正在讲述自家有眼无珠,空有发财股票在手却盲目听信世家谣言,以至于错失发财良机的故事。 这一段大家基本都听过,但还是耐不住爱听。 而李大个也讲的多,已经很是熟练了,在秦道人的教导下,慢慢的还往里面加了些起承转合,讲到入港处,茶楼里喝彩声此起彼伏,打赏的铜钱落在锣圈里琳琅作响。 李大个正收钱收的高兴,冷不丁楼梯口传来一声断喝: “就是你这骗子,在此散布谣言、蛊惑人心么? 你好大的胆子,敢犯这等聚众造反的不赦之罪。” 茶楼里瞬间一静,人人吃惊,不晓得这俗讲怎么就扯上 李大个哪里吃得住这般弥天大罪,心里一慌,下意识的就望向自家师傅。 秦道人面色不喜,也不知道是不满徒弟不争气,还是对有人来砸场子不满。 等那生乱之人走上楼梯时,着实让秦道人吃了一惊: “怎么会是这老贼?” 被秦道人忌惮的老贼姓杨,出自弘农杨氏,一个底蕴不输五姓七望的二品世家大族。 秦道人与这老贼打过交道,而且杨老贼能直接打上门来,恐怕背后花的心思不少,自己再藏在徒弟身后也并无太大意义。 心知躲不开的秦道人截住那杨老贼喝道: “杨公仁,你来这里作什么?” 杨元昭,字公仁,而今弘农杨氏中盛名最著的经学博士。 来此之前,杨氏就做了大量的调查,但秦道人的出现还是让杨元昭吃了一惊。 但这种惊讶也只是惊讶而已,杨元昭并不怎么在意,立即反唇相讥道: “你来问我,我反倒要问问,你这老杂毛不在终南山祸害人,跑京都城来趟这浑水? 还是说,终南道庭已经开始在东宫押注了?” 第1003章 舆论战(终) “休要胡言!” 秦道人脸色难看的打断,这杨老贼太过恶毒,逼得他不得不赶紧出言澄清: “贫道早已离山多年,与道庭无干。 你这老贼信口雌黄,莫非是以为有弘农杨氏做依仗,就可以随意挑衅道庭么?” 两人都有各自依仗,又都相互忌惮,默契的不再深入纠缠。 再则说来,杨元昭今日的目标也不是秦道人,也不愿节外生枝,眼见着在秦道人出讨不着便宜,立马就调转枪口,指着呆愣的李大个喝道: “你这小蟊贼鼓吹股市,败坏人心,意欲何为?” 李大个直接骂懵了,手足无措,他只是想在股市与茶楼间赚些银子养家,根本就没考虑过什么“人心”、“道德”。 眼见敌手如此孱弱,不堪一击,与杨元昭联袂而来的同伴乘胜追击道: “说,你这贼厮是不是受人指使? 是不是打算以小利引诱更多无知百姓将辛苦赚来的血汗银子投入股市,以方便你们这些恶徒榨取民脂民膏?” 李大个慌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在这两人的逼迫下只会一边摇头一边步步后退,难受的几乎要哭出来。 秦道人脸色更加难看,对杨元昭二人喝道: “你们二人未免太过分了,一个弘农杨氏的经学博士,一个享誉中原的北邙隐者,对着一个小小的俗讲人步步紧逼,难道不怕世人笑你们以大欺小吗?” 杨元昭与北邙山人相视而笑,不紧不慢的说道: “若能正世道人心,吾辈当仁不让,又岂能因大小之分而拘手束脚?” “这等见利忘义、荼毒天下的毒瘤,越早除之越好,何来以大欺小?” 这两人大言不惭,正是士人惯用的说教嘴脸,秦道人见得多了,并不意外,只冷笑着说道: “两位高贤开口‘骗子’、闭口‘毒瘤’,不知这位小兄弟的俗讲,到底说了些什么天怒人怨的故事,要让你们两人亲自下场来为难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小辈?” 那北邙山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一指茶楼中的众人,满脸怜悯的说道: “这满楼都是被股票毒害的无知百姓,见小利而忘大义,不事生产,荒废主业,若以老夫来看,这股票一无是处,朝廷应该直接予以取缔才是。” “尚矩兄所言甚是。” 杨元昭附和道: “便是这俗讲,即便不说微言大义,也该导人向善。 这小蟊贼却不思劝人悬崖勒马,反倒是编造谎言,蛊惑人心,助纣为虐,不是骗子毒瘤,又是什么?” 可怜李大个一个混迹市井,聊以糊口的小市民,哪里受得住两位当世名家的炮轰,这个时候已经是汗出如浆,欲哭无泪了。 秦道人勃然大怒,反唇相讥道: “若依你们两个老贼的说法,是不是把这股市交给弘农杨氏,就不是败坏人心,荼毒世人了?” 杨元昭虽然心里很想说是,嘴上却不接招,轻飘飘的对北邙山人笑道: “尚矩兄,这些人中毒已深,怕不是你我三言两语所能说动,不如你我二人回去之后,广邀同道,勠力同心,为世人共诛这贪利心贼。” 北邙山人哈哈大笑: “公仁兄此言有理,吾亦有此意。” 此时茶楼内除了这两个老贼的猖狂大笑,其余茶客都鸦雀无声。 实在是这个年代,普通百姓对于士人从心理上有天然性的敬畏,哪怕大家都已经在股市里赚到钱了,被这两个天下知名的士人胡搅蛮缠一番,也都开始自我怀疑起来。 至于李大个这个俗讲人,若无意外的话,这辈子恐怕都不敢再踏入茶楼一步了。 这两个龌龊老贼既已达到目的,自然不肯在这里久留。 两人正要携手离去,不料楼下居然响起密集而响亮的脚步声,一阵“咚咚”作响之后,满头大汗的徐歪嘴从楼道口冒出头来。 李大个本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此时看到往日的对手,再忍不住心中恐惧,好大一个汉子竟然“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徐歪嘴,你,你怎么才来?咱们以后也没必要斗来斗去了,咱们的饭碗没了。” 徐歪嘴“嘿嘿”干笑两声,很有些心虚。 刚才他也在茶楼上,只不过见机不妙踅摸着偷溜下楼了而已,只把李大个丢在这里一个人受苦受难。 眼见着李大个哭的伤心,徐歪嘴赶紧劝道: “你这傻大个,先不忙哭,咱们的饭碗也不是谁都能砸的,最少现在这两个老贼砸不了!” 先前被秦道人骂作“老贼”,杨、梁二人自是不当回事,毕竟终南道庭虽说是超然方外,实则也算是士林一脉。 可现在眼前这个小小的俗讲人,居然也敢以“老贼”呼之,两人俱是大怒: “小小蟊贼,狗胆包天!”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当面羞辱老夫?” 徐歪嘴吓的脖子一缩,忙撇清责任,一指楼下说道: “不是我说你们是老贼,是他说你们是老贼。” 第1004章 黎雄的回首掏(上) “是谁?” “哪个竖子敢如此无礼?” 两人都是声名远扬的士林贤达,走到哪里都要被人尊称一句“先生”,便是上朝面圣,雍帝也要多加笼络。 几十年的人生都是被人捧着过的,几时受过一个市井小儿的羞辱? 杨元昭与北邙山人同时对着楼梯口怒目而视,那凶狠的眼神把周围的茶客都看得心惊肉跳,恨不得从茶楼上跳下去,躲的远远的才好。 楼梯口再次传来清晰的脚步声,只是这声音不紧不慢,显得甚为从容,让人颇为奇怪。 杨、梁二人则是目露凶光,冷笑连连,根本不相信这敢于辱骂他们二人的市井中人会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那人终于走到梯顶,当先露出一张黝黑的脸膛来。 杨元昭与北邙山人一看就知道,此人绝不可能是世家中人,士族门阀中即便有人从戎,也绝不可能黑成这般焦炭一般的模样。 再则说来,世家内部也是有鄙视链的,最高层自然是那些血脉极贵,本身又是学问精深的经学大家。 近年来士林中的风气也越发的崇文厌武,即便是天赋异禀,也少有人选择做一个赳赳武夫。 也就那些实在看不到出路的世家子弟,才会无奈之下,不得不向现实妥协,不情不愿的放下书卷,拿起刀枪。 由此可见,世家子弟中武人地位的低下。 哪怕是五姓七望之家出身的武夫,在享誉天下的杨先生与北邙山人看来,依然是个下贱的武夫,怎么可能被他们放在眼里。 自觉受辱的杨元昭与北邙山人早就憋了一肚子火,这上楼来的黑脸膛一看就是很好欺负的武夫,哪里还按捺得住? 杨元昭冷笑一声道: “尚矩兄,如今的世道可真是奇怪,一个小小的杀胚也敢不把你我放在眼中了。” 北邙山人也不复隐者高人姿态,笑容阴森森的: “既然他敢羞辱弘农杨氏,就让他知道知道弘农杨氏的厉害好了。” 茶楼里的其他人都噤若寒蝉,弘农杨氏这等二品世家绝不是他们这些平民百姓能招惹得起的。 只希望这两位世家的大老爷出完气之后,不要再迁怒他们这些无辜的旁观者就好了。 至于那黑脸膛,大家伙只能在心中为他默哀,向他投去同情的目光。 也不知是不是大家看错了,那黑脸膛居然还笑的出来,而且还笑的越来越放肆: “哈哈哈,有趣有趣。 原来弘农杨氏就是这样对待债主的啊,本使一向以为中原世家大族,都是正人君子呢。 没想到第一次出门要债,就见识大雍世家中还有如此厚颜无耻的老贼。” 杨元昭哪里受过这等羞辱,当即就要发作。 反倒是那北邙山人听出不对,心里一咯噔,有些惊惶的问道: “你到底是何人?” 黑脸膛有些惊讶的看了两人一样,脸上露出戏谑的神色: “难道两位这段时间经常欠人钱财么,除了本使,还有其他的债主?” 若是这黑脸膛换个自称,北邙山人或许还不容易猜出他的身份,可这人一口一个“本使”,一口一个“债主”,本身就给出了不少线索。 再加上前段时间那个让人心惊肉跳的传言,由不得北邙山人不多想。 杨元昭也不是蠢人,很快也意识到不对劲,他只是略加思索,心底顿时生出一股极其不好的预感: “你,你你你,你是……” “对呀!” 黎雄露出可恶之极的笑容,一指自己的鼻梁道: “可不就是我么,广南使者黎雄,特来向两位收了交州百姓染血银子的老贼,讨还这笔血债啊!” 杨元昭与北邙山人同时脸色大变,齐齐急赤白脸的辩解起来: “你怎可血口喷人,这血债与我等何干?” “这血债分明是阮江那厮欠下的,你这黑肤蛮夷休要欺人太甚。” “啧啧啧……” 黎雄一边摇头一边盯着这两个惊慌失措的老贼,露出猫戏老鼠一般的笑容道: “那犯下杀孽的狗贼阮江,把这染血的银子送给你们二人,所以你们就称呼他为‘阮江先生’,还十分卖力的摇旗呐喊,为他在京都城内扬名,方便他欺瞒朝廷上下,扰乱交州前线的战事。 而今本使来向你们讨还这笔血债,在你们口中就成了黑肤蛮夷。 嘿嘿,今日这事,本使明天上朝的时候,可是要好好向皇帝陛下告上一状!” 杨元昭与北邙山人全都面如土色,再没有刚才的凶狠与恶毒,只剩下死狗一般的哀求: “黎先生,何至于此。” “是啊是啊,黎先生,我们还钱就是了。” 黎雄依然笑容满面,只是这笑容看上去分外可恶: “我这书册上,嗯,也就是你们所说的阎王簿上,尚有十几个名字,二位可知为何第一个来找你们吗?” 杨元昭与北邙山人脸色再次一变,两人都是毫无征兆的把手指向对方: “黎先生,不关我的事,是这沽名钓誉的假隐士找到我,说是只要毁了太子殿下的股市,就有股票十股可得。” “黎先生,别听他瞎说,是这个弘农杨氏的伪君子找到我,说是只要破坏太子殿下的股市,就有十股股票可领。” 第1005章 黎雄的回首掏(下) 四海茶楼里的闹剧,很快就在物统局的推动下传遍了整个京都城,杨元昭这个出身弘农杨氏,以“不仕”来标榜自我清高的士人瞬间成为笑柄。 连带着弘农杨氏也颜面大失,杨氏族人也不再以“士林清贵杨元昭”为荣,反以为耻。 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弘农杨氏之前听从杨元昭的建议,以八十几两的低价把手中的股票出售,着实大亏了一笔。 此次杨元昭身败名裂之后,弘农杨氏就急急忙忙用远高于市场的高价,再次入手五百股股票。 同时,在公开场合中,再也见不到杨氏子弟攻击股市和太子李恪的话,哪怕是被人有意引导,杨氏子弟也都是避而不谈。 所幸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广南使者黎雄果然没有在朝会上提及杨元昭收受阮江银两,帮助阮江扬名立万的丑事。 也算是言而有信,保住了杨氏最后一点遮羞布。 至于惹出祸端来的罪魁祸首杨元昭,听说是被弘农杨氏召回家去,具体是什么处罚外界不太清楚,总之还想像之前那样四处招摇是不可能了。 毕竟杨氏这么一个大家族,想要几个合适人选在外行走,根本就没任何困难,无论是才学还是声望,代替杨元昭的人并不难找。 杨元昭灰头土脸的下场,相对来说还算好的,另外一个“隐者”北邙山人就没这么好运了。 这家伙原名梁越,字尚矩,也是世家大族出身,只不过家品不高,人前不显,仕途也就不那么顺利。 处处碰壁之后,自感怀才不遇的梁越愤而辞官,以“不仕”作为标榜,号称要隐逸不出,专心向学。 哪想到偏偏就这一点,挠中了某些士林显达们的痒处,开始有人自发的为此人扬名,渐渐的居然在士林之中闯下的名头越来越响亮。 这姓梁的顿时大喜过望,顶着个“隐士”的名头四处钻营,还给自己取了个“北邙山人”的雅号,名望居然再次高涨。 自此梁某人一发而不可收拾,成了士林中人吹捧和显摆的对象,交游也越来越广阔,已经有了那么点“名震天下”的味道了。 若不是长久以来一直标榜“不仕”,梁某人都想要借此出山,再某高官美爵了。 这“仕途”算是没指望了,梁越就自然而然的开始把心思放在银钱上,以他如今的名望,想要变现的途径还是不少的,居然还真让这沽名钓誉的小人攒下了偌大的家产。 当李恪搞出股市来的时候,梁越也迅速抓住机会,收购了一批股票在手。 眼看着股价节节高升,坐着就能发大财的梁隐士乐的嘴巴都合不拢了。 若只是如此的话,梁隐士也可以坐收盈利,与其他许多股民那样,一起在股市里闷声发大财。 坏就坏在人心难知足,小蛇也想吞大象。 梁越自己就从股市里赚了大把的银钱,掐着手指头也能算出来,作为股市最大受益人的太子李恪将从中攫取多么惊人的一笔巨额暴利了。 嫉妒使人丑陋,嫉妒更让人疯狂,当有人联系这位梁隐士,想要共同谋夺股市,据为己有的时候,梁越几乎是毫不迟疑的就答应了下来。 这就是为何这个明明标榜隐逸不仕的大名士,非要三番五次的与太子李恪疯狂作对的根本原因。 原本黎雄在超会上依靠“阎王簿”干掉了韦谦与崔汝,显得有些僭越,也犯了不小的忌讳,只能见好就收。 哪想到这两个家伙居然这么不知死活,偏偏要头铁自己跳出来。 正好黎雄在京都城的任务已经完成,马上就要离京南下了,干脆就把这两个出头鸟直接一棒子打死。 世家门阀中人再怎么不满,这个时候也都把心思放在再次暴涨的股市,以及太子李恪守诺,在年前的按股派红上。 至于被打死的两个小虾米,除了他们本人之外,已经没什么人去关心了。 这段时间以来,表面上的股战掩盖之下,是物统局的一次成功的舆论战。 现如今京都城内,在许许多多,周围活生生的榜样的漳示下,普通百姓们已经不是那么容易就被那些居心叵测的大头巾们蛊惑了。 最简单的一个道理就是: 股市在太子殿下手中,股票大涨,股民身价就涨,还有年底一笔不菲的分红可伶。 股市落到世家君子们手中,会什么样子呢? 股票大跌是肯定的,股民们的身价也会跌,甚至有人会因此破产破家。 至于年底分红,呵呵,别搞笑了,世家大老爷只会派人催账,何时见他们给普通百姓分利过? 就在京都城内的大头巾们开始哀叹,人心不古,刁民们再也不那么听话的时候,即将离京的广南使者黎雄又干了几件大事。 第一件大事,也是最小的大事: 他真的把从崔汝、韦谦、杨元昭以及梁越这四个伪君子手里讨还回来的四万两白银,在朝会辞行时上缴给雍帝了! 第1006章 三件大事(上) 或许算是表述有误,黎雄上缴的第一笔广南战争赔款并不是四万,而是二十四万。 随着崔汝、韦谦下狱,原本那些收了阮江贿银还心存侥幸; 等到黎雄二话不说,直接把杨元昭与梁越两个士林清贵搞的身败名裂的时候,这些不见黄河不死心的家伙终于是见到了黄河,也彻底死心了。 黎雄在四海茶楼向杨、梁二人讨还血债的当天晚上,无数行事鬼祟的人匆忙赶到典客署,想要将从阮江那得来的贿银交还。 经过崔汝、韦谦的事情之后,京都城内人人都知道这笔“带着交州无辜死难百姓鲜血”的银子。 又经过杨元昭和梁越两个倒霉蛋的教训,这些人也怕黎雄什么时候突然跑去找他们,公开索要这笔“血债”。 士人君子们最重要的是什么? 出身? 名望? 官爵? 或许都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脸面啊! 君不见,崔汝、韦谦这几个贼厮,被当众揭了脸面之后,不说人人喊打,却也是斯文扫地,人人避如蛇蝎,出了事也没人敢出手相援。 哪曾想,这些士人大老爷好不容易痛下决心,忍痛将到嘴的银子吐出来,却在典客署那边扑了一个空。 这一打听之下,好家伙! 广南使者黎雄因为得罪典客署马郎中,连典客署的大门都没进去过,如今只好求了东宫的恩典,寄居在东宫位于凤凰门外的一处礼宾阁中。 虽然心里暗爽,你这狗日的黑肤蛮夷也有吃瘪的时候,不过士人老爷们无心吃瓜,只求赶紧把这烫嘴的山芋送出去,不要让那该死的黑肤蛮夷找到发作的机会。 这么一折腾,等到黎雄拿到银两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一大早了。 让那些士人大老爷们庆幸无比的是,这该死的黑肤蛮夷居然十分的遗憾,从怀里掏出那本凶威赫赫的阎王簿,当着大家的面,把还了银子的人名尽数勾抹掉。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大家看到那阎王簿上唯一剩下的名字时,面面相觑之余,既有些幸灾乐祸,也是庆幸无比——这狗日的黑肤蛮夷,果然是睚眦必报! 当朝会开始的时候,黎雄就当仁不让的站出来辞行,然后满脸羞惭的向雍帝请罪: “外臣无能,这第一笔赔偿银子,并未准备齐全,还少了一部分。” 雍帝其实并不在意这笔银子的多寡,只要能收到,就表面广南切实就之前的入寇一事在忏悔。 这也就表明,本次战事广南才是理亏的那一方,以后无论面对国内还是国外的非议,雍帝都可以从容不迫的立于不败之地。 只是,还没等雍帝出言宽慰,黎雄居然就直接掏出那本阎王簿,开始对着礼部班次中的某个大臣苦苦哀求起来: “马郎中啊,本使蛮夷出身,不通教化,恳请马郎中看在两国邦交的份上,把那一万两白银还给我吧。 广南赔偿给大雍的第一笔赔款,就只差这一万两了,其余二十四万两,本使已经准备妥当,准备上缴给皇帝陛下了。” 黎雄这么一闹,满朝上下的目光都转向礼部群臣。 身为尚书的崔瑾脸色黑的像锅底一样,其余的礼部大臣也都惊怒交加,众人的目光都像要吃人一样,死死的盯着那典客署郎中马某人。 这位不配拥有名号的马郎中面如土色,急急忙忙的开始辩解起来: “不是这样的,我冤枉啊,陛下,我没有,不是……” 语无伦次的马郎中再也没有之前羞辱黑肤蛮夷时的那股嚣张模样了,也没了收到广南使者送上门来赔礼的银两时那股小人得志的猖狂劲了。 他就算是想解释,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难道说,他得了阮江的好处,想要羞辱后来的广南使者,然后逼迫人家给他送了银子? 马郎中倒是不甘就此被一个小小的黑肤蛮夷冤枉,他气急眼了,跳出来指着黎雄就骂: “你这狗贼,竟敢冤枉我!我……” 他话才说了一半,耳边就传来崔尚书凶恶的怒吼: “住口!你这丢人现眼、斯文丧尽的败类,我礼部怎么会有你这么个东西。” 崔尚书骂完一句,马上态度端正的向雍帝请罪: “陛下,臣御下不严,以致出此败类,还请陛下惩罚。” 雍帝其实也看出来了,猜到是怎么回事,可如今二十四万两的赔款就在宫外,雍帝也无话可说,只冷冷的下旨道: “来人,将这无耻之徒的顶冠给朕摘了,飞奴司即可抄家,所得银两取出一万,补足广南赔款!” 这赔款意义重大,朝臣中都明白这一点,也无人会为了一个不长眼的小小郎中,来挑衅雍帝,独自承担雍帝的怒火。 快要被人遗忘了的黎雄,这个时候恰到好处的走出来刷存在感了: “如此多谢陛下成全,下臣保证明年的赔款,定会按时送达。 不过除去赔款之外,外臣还有两件大事,恳请恩准。” 第1007章 三件大事(下) 有了赔款在手,广南之事也算是尘埃落定,雍帝心情也不错,虽然明知道被黎雄利用,收拾了一个曾经羞辱他的马郎中,也无心与他计较,反而温言笑道: “黎卿有什么事,尽管奏来。” 黎雄立即以最恭谨的姿态,说出了他入京都以来最震撼人心的话: “此前下国世子阮大富殿下曾与上国太子李恪殿下达成协议,为防止日后广南再有丧心病狂,以下犯上的贼子,下国愿将沅水以北土地尽数托付给上国太子李恪殿下监管。” 雍帝只觉的脑子里“噹~”的一声巨响,似乎是谁在他这个天下第五大宗师的耳边敲响巨钟一样,整个人都有些发木了。 殿中群臣先是一静,而后马上就炸了锅: “什么情况,监管?那岂不是就是霸占了么?” “这,这,这成何体统?我大雍天朝上国,怎么可以如此凌虐属国番邦?” “沅水在哪里?沅水以北又是多大的地方啊?” “之前为何不讲?现在才来说,这,这不是坑人吗?” …… 尽管大多数朝臣们都不知道,黎雄所说的沅水以北在哪里,也不知道沅水以北有多大,更不清楚大雍霸占这块地方的意义所在。 但这些都并不妨碍他们这些精英人士,从这个本来早就应该传开但是却被人刻意压制到现在的消息中,嗅到一些完全不一样的味道。 在这崇政殿内,知晓沅水的也不乏其人,雍帝就是其中一个。 沅水北岸在哪里,雍帝同样一清二楚,可是他现在却完全高兴不起来,深藏在眼底的怒火几乎要瞬间把这个所谓的广南使者黎雄烧成灰烬。 尽管他早就猜到,黎雄这个所谓的广南使节团能到达京都,背后少不得有李恪的手笔。 但是雍帝怎么也想不到,这什么狗屁广南使节团,竟然是彻底由李恪派出来的使节团! 朝堂上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朝臣们也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问题,让他们一时间很有些无所适从。 从来都是其他国家的使节,在大雍的朝堂上步步紧逼,咄咄逼人。 什么时候,有其他国家的使节像黎雄这样,又是赔银子又是割地的? 态度还他娘的这么的主动! 简直是岂有此理! 雍帝很生气! 大臣们也很生气! 尤其是世家大族的大臣们,更是火冒三丈! 这该死的李恪小儿,明明夺了广南大片土地,居然捂在手里,到现在才爆出来! 早知道这样,之前大家还折腾什么? 直接冲进股市去,疯狂的吸纳股票就好了。 尽管大家都不喜欢李恪这种暗搓搓的做法,可在实际利益面前,也没有谁会再傻乎乎的跳出来主动与李恪为敌。 开玩笑,现在谁还看不出来,广南,不,应该是岭南以南,现在都已经被李恪牢牢的控制在手里了? 这个时候在去找李恪的晦气,是嫌弃自己太清闲了吗? 有这功夫,赶紧回家去与族人商议,早些派人南下去沅水北岸占地方不好吗? 至于雍帝的态度,呵呵! 世家大臣们恨不厚道,幸灾乐祸的笑了。 现在谁都知道李恪挖了个大坑,不但把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大族坑的不轻,更是直接把雍帝这个一国之君埋在坑里。 雍帝心里的恼火,那可真是别提了。 可他除了恼火之外还能干什么? 拒绝? 恐怕雍帝敢把这句说出口,满朝上下都要反对他,哪怕日后在青史上也必定留下一个昏聩糊涂的评价。 可是,接受的话,也不是那么好接受的,这意味着朝廷肯定要认同李恪的功绩。 一个远在天边,功高盖主的太子…… 啧啧啧,想想雍帝这些年被困在京都城内所受的憋屈,还真是可怜。 要说群臣之中,谁最能体会雍帝的感受,恐怕也就陈海平这个大内总管了。 老太监是亲眼见识过李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到了这个时候,也就只有他最合适劝谏了。 也不知道这老太监用传音秘术对雍帝说了些什么,雍帝沉默许久,终于还是咬牙切齿的说道: “黎卿所请何事,但讲无妨。” 同样的一句话,同样出自雍帝口中,可话里的意味已经完全不同了。 黎雄心里也是颇为忐忑的,他连宗师的边都没摸到,又哪里会真的不怕天下第五大宗师? 此时见雍帝终于接腔,黎雄总算松了一口气,马上就把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抛了出来: “下国世子殿下,有两件大事恳请陛下恩准: 其一、沅水北岸土地交由太子殿下监管,为防止管理混乱,还请上国陛下准许,将这些土地挂在太子殿下名下。 其二,太子殿下答应过下国世子殿下,由朝廷册封为‘广南忠顺王’。” 雍帝好悬没失态的咆哮出声,又沉默了许久,才从牙齿缝里蹦出来两个字: “准奏!” 第1008章 三郡土地(上) 广南大捷的消息早已传遍天下,但具体的战情如何却没什么人能说的清楚,各种各样的传言倒是满天下乱飞。 有人说,太子殿下大胜,攻破升龙,亲手擒获广南王,将广南王的妃嫔与公主尽数收入内室,香艳无比; 也有人说,太子殿下被广南人在交州犯下的血债所激怒,一路屠戮,尸横遍野,沅水都被堵塞了,广南的海面都为之一赤; 还有人说太子殿下虽然大胜广南,但自己也损失惨重,就连李恪自己都伤重垂死——要不然怎么现在都还没具体消息传来? 更离谱的是,依然有人在暗中传播,说是太子李恪讳败为胜,实际上交州已失,就连李恪小儿自己都被困在花城,坐以待毙。 反正没有确切的消息,各种消息都有人传,也都有人信。 等到朝会上的消息传开,京都城再次哗然一片: 太子殿下居然打的广南割地求和了,而且占的是沅水北岸这种平原膏腴之地! 有着之前物统局打下的舆论基础,这消息传播的速度极快,可信度也非常高,有如飓风一般迅速刮遍整个京都城的各个角落。 不但如此,这消息还在以极快的速度向天下四方传播扩散。 似乎一夜之间,整个天下都知道了太子殿下的丰功伟业——灭一国,夺其地,杀其人,执单于而归。 这是大雍前所未有的大胜,历代先皇都无一人能达成之功绩。 在这种注定要名垂青史的功业面前,所有针对李恪的负面言论瞬间销声匿迹,哪怕是最苛刻的老学究,也不得不夸一句“英明神武、威伏四方”! 整个京都城在极短的时间内陷入一片狂喜之中,无论是朝中大臣还是民间百姓,都为国朝有如此英武不凡的太子而感到自豪。 有些聪明的家伙,则是以最快的速度冲向股市,把所有挂出来的卖单尽数吃下。 等其他反应慢了两拍的股民赶来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一片飘红,如上青云的云板捶胸顿足,后悔不迭。 更让这些股民痛苦的是,随后东宫里传来太子殿下的恩典: 凡持股之人,都可以凭借股票到东宫认领沅水三郡土地认购资格证,每股限领一张,持此资格证可以到沅水三郡处认购土地十亩。 股民们一开始都不知道这所谓的沅水三郡是哪里,等听说是太子殿下刚从广南夺来的地方时,人人都感觉十分自豪。 可这土地么,一听就在南方万里之遥,岭南以南的瘴疠之地,几乎是所有人都敬谢不敏,望之生畏。 有些心性凉薄的,就开始说怪话了,说什么“太子好生悭吝,夺了那许多土地,反倒是拿些蛮荒之地来叫卖,实在小气的紧。” 可也有人一直以来都在领受太子殿下的恩惠,直觉太子殿下不会无的放矢,更不可能是悭吝之人——哪个悭吝之人会拿三百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出来分红? 你说有? 来来来,你不是吝啬,你拿点银子出来分红,也不用三百万那么多,就拿三百两就够了! 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这些人对李恪的信心十足,根本不为谣言所动。 更有些心思灵动的,马上就从里面嗅到了不得了的商机——在太子殿下发行股票之前,谁会相信一张小小的纸片片会让你坐在家里就身价暴涨,还年年都有分红可领? 现在太子殿下又在按股派证,这绝对是个值钱的东西。 正好有些人不把这个证当回事,这些心思灵敏的人马上就开始行动,纷纷掏出真金白银来收购这个资格证。 有人把这个当宝,也有人把这个当草,一听有些傻瓜花钱买这个玩意,反正他们自己也用不上,拿去换点银子花花有何不可? 于是双方一拍即合,卖了证的人一边在肚里骂人傻瓜,一边欢欢喜喜的拿着卖证的银子去喝喝小酒,美滋滋。 买了证的人更加高兴,只等着这些认购资格证价格暴涨的时候到来。 他们等的时间并不长,几乎就是消息宣布的当天晚上,就有玉门赵氏、荣平宋氏、雍州何氏、范阳卢氏、陇西李氏…… 等等等等,一大批的世家门阀,派出各自的家奴将股市堵的严严实实的,逮着人就问: “有没有三郡土地认购证?” “没有?滚开!” “有?快,卖给我,一两银子一张!” “什么?你有一百张?快快快,卖给我!我出二两银子一张!” “我出三两!” “我出五两!” “彼其娘之,敢和我们绍兴沈氏抢资格证,吃老子一拳!” “哎哟,你个狗东西,竟然打人? 绍兴沈氏小小的三品世家算的什么,老子是清河崔氏的! 十两银子一张,我们全包了!” 第1009章 三郡土地(下) 曾经有过一个很有名的“发财证”,在哪个草莽丛生的年代里,有许许多多的草根英雄因此大发横财掘得人生的第一桶金。 李恪之所以对此事有所了解,是因为他重生前曾经在那些沙雕重生小说里看到过好多次,主角都是依靠股市发财证起家的。 这一次他派送的三郡土地购买资格证也是如此,之所以按股派发,既能抬升股价,又能稳固世人对股市的信心,还能再反衬出那些心怀龌龊的世家大族无耻、无能的嘴脸。 何乐而不为呢? 在暂时无力将这个世家门阀系统都彻底掀翻的时候,从经济基础方面来对整个社会进行革新,若是没有足够的利益是很难达到的。 李恪现在就是要利用这些来自后世的经济手段,培养出越来越多依附在东宫利益共同体,等自己足够壮大的时候,再为腐朽而陈旧的世家门阀制敲响丧钟。 不管这些人处于什么样的立场,也不管他们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只要他们购买了股票,参与到这种先进的经济形式中来,李恪就有办法做出最大努力的争取。 这一次的大雍版本的“发财证”也不例外,目的是让那些股民们都能从本次广南大捷里分润利益。 正如李恪所预料的那样,三郡土地购买资格证一经发出,立即就在京都城内再次掀起一股争抢的热潮。 其火热程度,比之之前京都城上下对股票的追捧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除了少部分目光短浅的人,早早的把资格证贱卖之外,其余大部分人都将这资格证牢牢的捂在手中。 资格证的价格也像坐了火箭一样,一路直往上冲。 刚开始从那些不看好广南土地的人手里,只要几钱银子就可以买到一张。 到了现在,这一张小小的资格证已经涨到了三十两,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价格。 要知道,在雍州等地,一些旱地也不过三两银子一亩,三十两银子都够在在雍州买十亩地了。 现在仅仅是为了购买十亩地的资格,居然就有人出到十亩地的价格。 这种奇事还真是让人费解啊,尤其是那些早早把手里的资格证卖出去的人,更是又心痛又奇怪,百思不得其解。 这些人在挠心挠肺的后悔,那些先下手买证的人却都在击掌相庆,有不少人还大宴宾朋,合家欢庆。 那个在四海茶楼做俗讲人的李大个,就是最先知晓先机的人之一。 若是让李大个自己来看,他也是不看好这劳什子的购地资格证的,但架不住他命好,找了个好师傅啊。 以秦道人的眼光就不难看出,这购地资格证的升值潜力。 更何况秦道人背靠物统局,有些这样的消息,东宫内部首先会把风“吹”出去。 有秦道人的指点,李大个才能吃上俗讲人这碗饭,更何况秦道人曾经在股票一事上,给李大个留下深刻的印象。 因此李大个虽然还有些怀疑,可在秦道人的坚持下,还是不情不愿的尽出存蓄,买下了三十多张三郡土地购买资格证。 这一买就不得了,李大个入手的时候,最便宜只要三钱银子一张,最贵也不过一两银子而已。 哪想到才两天时间不到,这购地证就价格暴涨,竟然有人喊出三十两的高价,到处都在求购。 这么高的价格,不是每个人都能忍受得住诱惑的,不少有证在手的股民纷纷选择售证变现。 李大个也挺心动的,不过在出手之前,他习惯性的找秦道人打问,想听听他的意见。 秦道人没好气的把他骂了一顿,直说他是“叫花子留不住馊饭,狗子留不住骨头”。 李大个多少有些不服气,小小声的嘀咕着: “也不知道这破证有什么用,能值这么多银子?” 秦道人气的发笑,倒是忍住了没动手打人,反而眯着笑道: “就是你这样想的蠢人太多,那些世家才有机会再次大赚一笔。 你问有什么用,这不明白写着,三郡土地购买资格证吗?” 李大个忍不住牢骚,再次嘟囔起来: “三郡在哪里都不知道,听说是天涯海角那么远,我又不去那地方,要那里的破地做什么?” “破地?” 秦道人终于破功,一烟斗敲过去,没好气的说道: “那是广南,一年三熟的良田,上好的熟地每年最少能收五石谷子! 一亩就能顶咱们这两亩了!” 李大个直接被吓到了,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才傻傻愣愣的问道: “那我不是每年能收一千多石谷子?” 第1010章 逆子(上) 想要做个年收谷子上千石的地主老爷,光凭三十张购地资格证是不够的,在那之前,最少要先把资格证允许范围内的那三百亩好地买到手再说。 确切的说来,若是按照秦道人所说广南熟田年产五石的产量来算的话,李大个这个时候已经无限接近年收入一千五百石的地主老爷了。 天可怜见,李大个虽然世世代代居于京都城,说的好听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实际上李大个家中一年到头能吃到肉的日子还不到十分之一。 就这个水平,在普通百姓中都还要算的上是富裕阶层。 那些无地无产的破家之人、外来流落来的游民,甚至是本地许许多多的普通百姓,有相当大的一部分人家,一年之内能吃饱饭的日子都不到一半。 就在算清楚的这一瞬间,李大个怦然心动,有一个念头像是蛮牛一样在他脑子里横冲直撞: 我要去广南! 我要去种我那三百亩好地! 我要做年收入一千多石谷子的地主老爷! 做了年收稻谷上千石的地主老爷,他李大个还有的着担心娶不上媳妇吗? 西街的涂大姐儿不就是觉得李大个太能吃,怕嫁给他之后挨饿吗? 一年一千多石谷子,随便你吃! 鸭公巷的文姐儿嫌弃李大个家底不丰? 一年一千多石谷子,一年家底就厚起来了! 彰武来的寡妇金氏嫌弃李大个不懂风情? 一年一千多石谷子,卖一半也有足够的银子去买脂粉,什么狗屁的风情,够你风情了吧? 李大个越想越美,已经开始琢磨娶哪个做媳妇了。 涂大姐儿屁股大,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娶了! 文姐儿粮仓大,指定饿不着娃儿,娶了! 金寡妇够风情,日子肯定过得有滋味,娶了! …… 秦道人一看自家蠢徒弟那副哈喇子三尺长的淫贱模样,哪还不知道这傻大个在想什么美事? 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光顾着美了? 没好气的秦道人一脚踢过去,终于把陷入幻想而不可自拔的李大个踹醒了。 虽说这个徒弟蠢了点,但胜在听话,做个好俗讲人自然是不合格的,但是做个物统局的直属工具人却是刚刚好。 真要说起来,秦道人还有点舍不得放这个蠢徒弟走。 只是上面早就有任务下来,尽可能多的动员大雍百姓迁往交州,等到李恪割占了广南的沅水三郡之后,这移民实边的任务就更重了。 虽然没有明确的指令下来,但秦道人也能想得到。 之前还要求那些世家大族,想要在新辟的三郡之地买地,必须拿足够的人口去换。 现在突然风向调转,允许持股的股民有资格购地。 显然是想用土地吸引这些有一定经济实力的百姓前往沅水三郡垦殖、繁衍。 这些人与那些世家大族不同,即便为了安全起见抱团前往,也不容易生成地方恶霸势力,用来移民实边最是合适。 而且这种有实力的人家,在周围的百姓中都有些威望,若是能带挈着身边的父老乡亲一起移民,那就更好不过,事半功倍。 就像李大个就是如此,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去广南,当地主,把之前看不上他的涂大姐儿、文姐儿、金寡妇一并都娶回家去生娃娃。 唯一可虑的,就是他虽然有三百亩的购地证,却没足够的购地银。 不过很快,他这个顾虑也就不复存在了。 秦道人在反复劝过之后,发现李大个已经铁了心,“什么都阻拦不住那颗想当地主老爷的心”。 这让秦道人多少有些不舍,不过最后还是给傻徒弟透了个底: “只要有这个资格证,想要在三郡买地花费不会太多。 你当初卖我那一股股票,我一直帮你留着,现在是时候还给你了。 若是你真打算去广南,到时把股票一卖,想来买地的钱就不差多少了。” 李大个有些憨,但并不是傻,秦道人这个师傅对他可以说是恩重如山,现在更是掏心掏肺的为他打算,就是铁人也要感动。 更何况这大傻个子本身就是个感性的人,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有些手足无措的泣道: “师傅,要不,要不我不去了……” 秦道人倒是看得开了,豁达的说道: “分分合合,人生常态而已,不要和个小妇人一样。 你性子戆直,去广南做个地主也好。” 师徒二人都有些伤感,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话,到很晚才告别。 决定一下,李大个就开始准备南下之事,哪想到这个时候,他那个久不露面的赌鬼老爹却突然跑了出来,坚决不许他离开京都城,否则就要去顺天府状告他忤逆不孝! 哪想到李大个早就对这个好吃懒做、好赌成性的赌棍父亲恨之入骨,根本不理他的威胁,第二天就跟着东宫组织的队伍踏上了南下的道路。 只留下某个美梦破碎的老赌棍对着长长的道路跳脚大骂: “逆子,逆子!你死在南方别回来了!” 第1011章 逆子(下) 李大个的赌棍老父亲在京都城外跳脚大骂的时候,禁宫大内之中,雍帝也在咬牙切齿的咆哮: “逆子!” 整个重华宫内,就只有雍帝与陈静妃二人在。 与怒不可遏的雍帝不同,向来胆小的陈静妃匍匐在地,像只被野兽按在地上的猎物一样,浑身瑟瑟发抖,眼泪不停的往下流,嘴巴却死死的咬着一张帕子,不敢让自己哭出声来。 也无怪于雍帝如此暴怒,实在是这段时间他遭受的刺激太多,而且一个比一个更难以让他忍受。 好歹他也是中原之主,天下万方名正言顺的天子。 可只要数一数就知道他这个天子当的有多憋屈! 阮江,广南使者。 先是把雍帝当猴一样戏耍,得知广南在交州的胜绩后瞬间翻脸,变得咄咄逼人,对雍帝步步紧逼,几乎要把他逼成大雍开国以来第一个对广南割地赔款的皇帝。 崔汝、韦谦,大雍臣子,世家显贵。 为达到自己的目的,配合阮江欺辱雍帝,目无君上,大逆不道。 黎雄,又是广南使者。 表面上恭敬有加,实际上依然没把雍帝放在眼里,被远在岭南的李恪操纵,将天下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其中就包括雍帝,天子,天下第五大宗师…… 每每想到自己居然成了那个逆子手中的一枚棋子,雍帝就没办法压制自己的怒气。 更让他惊怒、甚至恐惧的是,那个逆子不管什么事情,都做得比他这个天子更好。 世家大族把持朝政,让雍帝束手束脚? 李恪利用广南使者,挖了个“广南赔款”的坑,就让那些自诩清贵高洁的世家大臣灰头土脸。 广南使者藐视大雍,对雍帝无礼至极? 李恪早已经平定广南,还利用广南王族内讧,轻松将广南握在手心,任其拿捏与索求。 京都城内百姓动荡? 李恪的股市迅速将百姓的恐慌解除,甚至还借此大肆扩张自己的影响力,与五姓七望、世家高门也不像从前那么傲慢,许多士族都开始向东宫示好。 这对李恪是好消息,对雍帝来说却是个一个极大的挑战。 放在寻常人家,儿子能干是一件大喜事,当爹的只有高兴的份,而且是越能干越好。 当换成是皇家,这就有点微妙了。 历史上那么多太子被废,原因多种多样,但其中一定有儿子太能干,威胁到老皇帝的地位的。 以雍帝的狠辣来看,他已经废了李恪七个兄长,再把李恪废掉也不是多难的事情。 就算李恪算计精妙,提前把李慎和李恢两兄弟按在眼皮子底下,雍帝也不是无计可施——要不然宫里的彭昭仪是怎么生出皇十一子来的? 可是,李恪与他的那些兄长完全不同。 或许前面七个太子中,有学识远超李恪的,有实力强于李恪的,有背后的支撑强于李恪的…… 但这七人当中,绝对没有任何人比李恪更有优势——从雍州开始,李恪就在一步步的积攒自己的声望,到了现在平灭广南一国的大功加身,雍帝想要废掉李恪,在法理上已经很难有所作为。 可是一想到飞奴司送上来的拿到秘奏,雍帝就气的牙痒痒,恨不得亲自起身南下交州,一巴掌把这个忤逆不孝的逆子拍死。 以前的时候,雍帝还是很喜欢来重华宫的,整个后宫里面,也只有陈静妃才是真正对他无欲无求,自我卑微的把他这个皇帝当成天子,当做丈夫。 其他的妃嫔美女不是想要有个子嗣,就是想要东要西,要不就是为了满足宫外那些贪得无厌的家人哭闹不休。 然而,今天的雍帝却从心底生出一种厌恶,只要一看到这张柔柔弱弱的脸,就会想起那个远在岭南,而他却鞭长莫及的逆子。 有好几次,雍帝都有一掌打下去,发泄一口胸中恶气的冲动。 只是一想到朝局上的艰难重重,他这一掌是如何都打不下去。 越是如此,雍帝胸口的那股憋闷就越难受,眼里的凶光都已经不再掩饰。 陈静妃满脸泪水,其实她并不傻,明白自己是夹在丈夫与儿子中间了,只是她一个从无所求的弱女子能做什么,只能闭目待死,内心希望自己一死了之,以后他们二人不要父子相残才好。 就在陈静妃已经做好牺牲准备的时候,殿外突然传来一声通传: “陛下,太子殿下的奏疏到了。” 雍帝胸口一阵起伏,咬牙切齿的骂道: “你生的好儿子!” 丢下这句话之后,雍帝头也不会的走出宫去,一把从那通传的内侍手中夺过奏疏,只摊开来看了一眼就冷笑一声道: “果然来了! 好,好,哈哈哈! 好一个逆子!” 雍帝再按捺不住内心的杀意,突然毫无预兆的一掌拍在那通传的内侍头上。 可怜这小内侍还以为自己抢了个头彩,还在偷偷做着得了陛下青眼、飞黄腾达的美梦,哪想到、到头来只换来一掌加顶,浑身筋脉骨骼尽碎而死的下场。 第1012章 镇国太子 李恪的奏疏到达京都三日后,雍帝突然下旨: “……皇太子李恪,既灭逆顽,又正道统,有大功于国,册封为镇国皇太子,常驻花城,平靖海疆……” 这道旨意丢在刚刚平静下来的京都城中,不啻于晴天霹雳一般,不管是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都被这个消息炸的不轻。 不过,对于这个消息,京都城内外的表现却又各不相同。 那些前段时间在股市中吃了大亏的世家大族中,少不得有人幸灾乐祸,而后斩钉截铁的断言: “此父子相残之始也!” 普通的市井百姓考虑的没那么多,反倒是大多都为太子殿下高兴,一则是因为广南大捷让大家心生自豪,二则是随着股市的发展,京都城内比之以往更加兴盛,百姓们的营生也受到了有利的影响。 更让大家高兴的是,册封李恪为镇国太子的圣旨刚下,东宫立即传来消息: “为了庆贺太子殿下殊荣加身,太子殿下决定按照往年的夏秋两税额度,东宫将在来年为天下农人承担其中一半的赋税。 去年朝廷岁入为白银四百六十万两,东宫将在十日内向户部押解白银二百三十万两。 若有不足部分,东宫将在夏秋两季缴税时期补足。” 比起“镇国太子”的封号,太子殿下为九州万民担起半税的重任更加震撼人心。 不仅仅是宫中,就连朝堂上都为之失声。 反倒是民间欢声一片,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人群,不管是京都城外的农人,还是市井中的百姓,人人都对太子殿下的大手笔赞不绝口。 更有些上了年纪的农人,听闻这个消息之后,嚎啕大哭的向北叩首。 等到被人提醒太子殿下现在在南方之后,这些老农又毫不犹豫的转身,对着南方结结实实的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当然了,免税也不是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好事。 比如禁宫内的雍帝有没忍住,再次打死了两个倒霉的小内侍。 宫内对此事讳莫如深,没有人敢到处乱说,生恐惹祸上身,但是神奇的事,这件事当晚就传遍了京都城。 除了雍帝之外,各个衙门里也有一大群人对免税的事情十分不满。 尤其是负责收税的户科书吏、衙役、白役,甚至是各衙门的大老爷们,都对此抱有强烈的不满态度。 他们当面不敢非议太子这等冠绝古今的仁德之举,私底下的牢骚和抱怨却是沸反盈天。 反倒是些衙门里的老吏对此丝毫不以为意,反而心底下鄙视新鲜出炉的镇国太子: 要免税,问过我们没有? 朝廷收多少是朝廷的事,我们该收多少还是收多少,至于多出来的部分,哈哈哈,那就感谢太子殿下发银子给我们大家发财了。 对于太子殿下的财力,那是世所共知,有目共睹的,大家都不怀疑太子殿下有这个代天下农人缴其半税的能力。 但这些好处到底被谁得了去,那就不是太子殿下能控制的了的了。 哪怕是前无古人的镇国太子也不行! …… 对于这种情形,李恪并不是毫无预料。 在这个交通蔽塞的年代,想要完全杜绝此类贪腐是绝对不可能的,李恪也不会天真到做此打算。 不过只要物统局调查到的,李恪就会毫不迟疑的进行严厉而残酷的打击——正好沅水三郡缺人缺的厉害,到时候把人直接流放一万里,丢三郡来做免费的劳动力就好。 虽然这种不如意处会有很多,李恪也早有心理准备,但他还是要这样做。 除了收买人心刷声望之外,李恪更多的是想向这个时代的人做个启蒙,他要告诉这个时代的人,除了营田之外,还有大把的取利之处。 只要能有那么一批人,能够从李恪“代缴两税”的大手笔中受到启发,从封建的农奴式生产方式向前跨越一步,李恪就觉得自己这两百多万两银子不亏。 再则说来,来自后世的李恪深知市场经济的厉害之处。 可按照这个时代,那些土地所有者们的德行,简直是恨不得把劳动者手里最后一颗粮食都巧取豪夺到自己的仓库里去。 哪怕这些粮食很多到最后都无法变现,出现陈腐发霉的情况也在所不惜。 李恪的眼光却与他们完全不同,数以千万计被压迫的农人,但凡有那么百分之一能够从这“代缴两税”中获益,那也是对底层市场的一次巨大推动。 或许这些人暂时还不是李恪的市场终端消费者,但李恪相信,这些收益人迟早会加入到他的市场当中来。 事实上,很多大雍人都是因为这一次的代缴两税,才对李恪这个太子死心塌地,连带着后续的许多事务都变得畅通无阻了。 第1013章 重回故地(上) 当全天下的目光都集中在“镇国太子”与“代缴两税”这两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上的时候,新任交州刺史已经悄然抵达花城。 也不知道雍帝到底是怎么想的,在朝会上他力排众议,突然丢出来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人选。 更诡异的是,朝臣们在看到这个人选的时候,居然无人反对,默许了雍帝的安排。 所以当马庆耀再次出现在交州刺史府门前的时候,他自己都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是的,雍帝提出的人选,就是早前被眼红交州收益的世家大族从这座府邸中生生赶出来的倒霉蛋马庆耀。 当初马庆耀还看不上刚刚抵达交州,立足未稳的李恪。 甚至于马庆耀还十分讨厌李恪,怀疑李恪是来与他争权夺利的。 这老家伙还曾经打算联合珠江八大家,一起把初来乍到的李恪赶出交州去。 等到李恪以雷霆之势,将出头鸟增城梁氏连根拔起之后,不止那些岭南世家害怕了,马庆耀自己也怂了。 之后就搞笑了,马庆耀还在想着怎么与李恪作对,结果却遭到了中原世家的背刺,直接被人取而代之,像条落水狗一样黯然离去。 哪想得到一年过去,他居然又再次交州刺史的身份回到了这个府邸。 按照文人士大夫的性子,马庆耀应该大喊一声:“三十年……”,啊不对,应该赋诗一首,以表达自己去而复返的得意心情。 他搜肠刮肚的才憋出几个字来,猛然间就听见一声个娇滴滴的声音: “啊,老爷,你回来了!” 马庆耀一个哆嗦,什么狗屁诗赋全都烟消云散,满眼惊恐的看着这位倚着门框“娇羞无限”的……大妈! 他倒是对这位大妈还有些印象,隐约记得是刺史府中负责洒扫的麻婆子,只是你老人家这么一副怨妇盼郎归的幽怨表情是什么鬼? 马庆耀一阵恶寒,那洒扫麻婆子已经快嘴快舌的开始抱怨上了: “老爷你上次走那么快,都不带人家一起走。 后来新来个刺史,速度比老爷你还快,活该他被太子殿下剁了脑壳。 啊,对了,老爷,你不会再和太子殿下作对了,对吧?” 马庆耀一脸懵逼的被个洒扫婆子拉扯着进了府,浑然没发现他的那些随从看向他的目光,全都变得惊讶而鬼祟起来。 等到麻婆子说及李恪的话题,马庆耀终于想起自己的使命来,马上板起脸道: “放肆,朝廷大事,也是你一个深宅妇人能随意置喙的?” 说完这话,马庆耀才感觉有些不对劲。 麻婆子低眉顺眼的点头应是,就是目光里满含深情的忧郁。 马庆耀这才发现自己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鬼使神差的拉着麻婆子的手了,顿时一个激灵,赶紧甩开,强自镇定的说道: “好了,你去厨房烧些水来,本官要洗洗这一路的风尘。” 麻婆子本还有些伤春悲秋的黯然,闻言顿时眼前一亮,露出八颗大黄牙,冲着马刺史挑眉一笑: “讨厌,老爷你还是这么着急!哦嚯嚯嚯……” 麻婆子捂着嘴,笑呵呵的走了,马刺史再次懵逼一脸,茫然无语——我是谁,我在哪,我干了什么? 造孽啊! 马庆耀的随从全都震惊了! 不止一个人心里开始暗搓搓的想着: 难怪马刺史回京都城之后,从来都不近女色! 难怪马刺史得了任命之后,在京都城一刻也待不得,连夜赶路,风餐露宿,披星戴月! 原来…… …… 马庆耀的到来早就落在物统局的视线内,李恪也早已经知道。 虽然有些惊讶雍帝会任命这个人选,只是李恪一点都不在意,现如今的交州,早已经不是一年前的交州了。 整个刺史府中,除了还有个负责洒扫的婆子,其余人早就被李恪一股脑的清理干净了。 马庆耀除了从京都带来的随从,一个能用的人都没有,李恪根本不担心他能翻出什么水花来。 倒是刺史府新近传来的消息有些古怪——马庆耀胃口居然这么重? 听说洗个一路的风尘洗了半个多时辰,啧啧啧! 至于马庆耀连夜召集珠江七大家的家主入府宴引,李恪根本不当回事。 这不,刺史府那边的消息才刚传过来,马上就有七封书信送到李恪的案头,李恪随意翻翻了,只看了看落款,就漫不经心的说道: “告诉他们,让他们放心的去就是,先听听马刺史想干什么也好。” 得了太子殿下的允许,七家的家主才敢放心去刺史府赴宴。 无怪乎这些家主这么小心翼翼,实在是如今交州各地无人不知太子李恪的天威。 原本的珠江八大家也都成了过眼云烟,增城梁氏被灭族且不用说,其余七家虽然比以前赚的更多,日子也更安稳了。 但是,如今他们的命脉基本都握在东宫手中,谁敢有半点其他的心思? 第1014章 重回故地(下) 刺史府的宴饮平平无奇,并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其间马庆耀倒是多次或明指,或暗示,想要挑起与会诸位嘉宾对太子“横征暴敛”的怨恨。 奈何几个世家家主根本就不接茬,要么顾左右而言他,要么就装聋作哑。 有一次被马庆耀逼住了话柄,那位家主干脆就不装了,直接翻着白眼去和其他的家主聊起了近段时间内的收成。 另外六人也不愿继续和马庆耀多说,生恐一不小心被马庆耀拿住话头,假痴不癫,故作不知的去搞出些什么名堂来。 鬼知道这个蠢材是怎么想的,之前他都斗不过太子殿下,现在太子殿下都在岭南如日中天,说一不二了,这姓马的蠢货居然还敢跑来捋殿下的虎须。 都不知道这是谁给他的勇气! 家主们的冷淡和毫不遮掩的鄙夷,让马庆耀大为光火。 马庆耀很想高喊府中卫士进来,将这些藐视朝廷命官的狂徒全部打入大牢之中,好生炮制一番。 但他也只是想想而已,因为到现在为止,整个交州刺史府中都没有一个真正的卫士。 负责执勤的都是马庆耀从京都城带来的随从,这些人行事散漫不说,还一个个都是满肚子的牢骚,与其说是在执勤守卫,不如说是在应付差事。 也不怪这些随从这么不高兴,毕竟他们肯跟随者使君老爷万里迢迢的跑到瘴疠横行的蛮荒之地来,哪个不是为了升官发财? 可现在倒好了,官儿倒是都升的不低,这些人刚到花城,就迫不及待的早早把刺史府内的吏职瓜分一空了。 但是! 光有官职有屁用啊! 他们到了花城才发现,满刺史府内就只剩下一个洒扫的婆子,这婆子还被马使君给“霸占”了。 他们这些各房司吏以及马班、快班等班头、牢头等等,虽然名头一个个都吓人的很,可他娘的一个个都是光杆司令啊! 难不成出门右拐找李瘸子缴三十文钱的摊位费,也要他们这些刺史府衙的“巨头们”集体出动,联合执法? 这要说出去,真真是要笑掉满天下吏员同道们的大牙,从此被钉在吏员界的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的那种。 倒不是他们不想带着一群手下呼啸来去,威风凛凛。 那也要有人愿意到刺史府中来应征啊! 这见鬼的花城真是奇哉怪也,明明刺史府门外挂着个斗大的招募牌,这么大半天了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前来应募。 在这些刺史府“高管团队”们百无聊赖的伺候下,一场新任刺史回见本地世家的宴会草草收场。 身为刺史府的主人,马庆耀好悬没被气死。 他拿那些实力强横的世家家主没辙,转过身却找借口把刺史府内的“高管”们挨个都痛批一番。 最后带着满肚子的怒气,被麻婆子——哦不对,现在改叫麻姨娘了——搀扶下回了后院。 虽然早料到再回交州来的时候,这个使君会当的不那么顺利,但马庆耀怎么也想不到,这蛮夷之地的刁民们会如此的嚣张。 去年他担任交州刺史的时候,这七大世家的家主都不敢这样藐视他——尽管双方更多的是互相忌惮。 可马庆耀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再回交州时,那些蛮霸的土棍就敢不把他这个朝廷三品命官放在眼里了。 马庆耀一肚子的火,却不料新收的老妾也不给面子,一直喋喋不休的劝他不可与太子殿下作对,因为满交州的百姓都知道,太子殿下为人仁厚,但同样的也是地位尊崇,凡是对太子殿下不恭敬的人,在交州都不会有好下场。 那些刺史府中的各部“头领”们也都是失望之极,他们能得到马庆耀的身边职位,跟着到花城来发财,肯定都是花费了大把银两的。 怎料到现在不但银子都没见着一文,就已经先把口袋里的银两泼水一般花出去。 折让这些吃了大亏的刺史府“高管”们不干了! 他们来交州可是为了发大财的,可不是眼睁睁的看着别人赚的盘满钵满,自己却两手空空的打道回府。 这要是被其他人知道了,岂不是要被人笑死掉? 这些人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在京都城的时候,就干多了仗势欺人、巧取豪夺的破事。 几个人聚拢在一起吃了顿凉酒,一边对新任马使君这个废物破口大骂,一边偷偷的指定了新的发财计划。 要知道,现如今的花城,经济发达程度可不比京都城低,满大街上都是做买卖的人。 只要干上一票大的,那吃香的喝辣的就不成问题了。 至于马庆耀这个只知道往老女人屋里钻的老货,这些想发财想疯了的刺史府“高管”们压根就打算带他玩,也就没人想过要通知他。 第1015章 交州的变化(上) 都说“灭门刺史,破家县令”,这些想发财的人就是深谙此道,才会干冒艰险,不远万里的南下岭南。 尽管岭南的世家贵人们似乎不怎么待见马使君,也瞧不上他们这些歪瓜裂枣,但人家是世代富贵的士人老爷,有这个看不起人的资格。 这些人也并不怎么在意,反而还觉得理所当然。 在这种理所当然的认知下,这些人把发财的主意打到花城内的普通百姓身上,也就不稀奇了。 原本在这些刺史府“高管们”的计划中,他们应该是稳坐刺史府内,把那些趋附而来的狗腿子们尽数派出去,轻轻松松的收取大笔孝敬,安安心心的享受荣华富贵。 可这花城倒好,刺史府内这么多的肥缺都没人愿意来应募,真是榆木脑袋。 这里的蛮夷不开窍就算了,但是不能影响我们这些追随马使君南下的吏目老爷们的发财大计啊。 无人可用的窘迫境地,迫使这些发财心切的吏目老爷们不得不赤膊上阵,亲自出面了。 哎,也只能是便宜这些蛮夷之地的野人了,居然劳烦老爷们亲自动手。 简直是岂有此理吗,这收税的份额必须再加三分才行! 一群眼睛都红了的刺史府“高管”冲向大街,眼看着车水马龙,人流如织的繁华市集,这些人被刺激的两眼冒光,活像一群满口流涎的野狗一样。 就是京都城的东西两市,其商业繁荣程度也不过如此吧? 这些野狗们越看越兴奋,一个个都内心狂跳——这得往兜里捞多少银子,才对得起这些钱山银海的交州野人啊? 要发财,肯定要找最有钱的那家商铺开始发起,这些人默契十足的选择了一栋高大瑰丽的建筑,完全不顾门口排着的长队,嚣张无比的横冲直撞: “都滚开!好大的胆子,这么多人围在这里,是要聚众造反啊! 赵都头,钱班头,把这些疑似反贼全部抓起来,丢到孙牢头的大狱里去,好生拷问,一定要把幕后主使者绳之於法。” 这些人恐吓商贾的手段十分精通,可谓是业务娴熟。 只是他们却没发现,那些被他们冲散的客人,看向他们的目光都好像是看着智障一样。 这些人的心思早已经被这家最高大、最繁华、也最热闹的的商铺所吸引——天爷爷,这里面的银子这么多的吗? 就这样一担一担的挑进挑出,这得是多少银子啊? 刺史府“高管们”兴奋的不得了,一个个都下意识的提高了自己的收益预期——既然你们这破店这么有钱,老子帮你们花个一千两还是应该的吧? 不行,一千两太少了,起码三千两。 三千两也太便宜他们了,这么多银子,最少几万两,我们这些官老爷都亲自动手了,这出场费怎么也不能少于五、八千两! 就在这些趾高气昂的恶棍做着发财的春秋大梦的时候,商铺里面的管事已经收到消息匆匆赶来。 然而,管事却没有半分害怕或者迟疑的神色,而是冷笑着说道: “瞎了你们的狗眼,想闹事也不看看这是多么地方!” 一众刺史府高管恶棍们这才发现似乎有些不对劲,怎么周围突然就出现了这么多全副武装的丘八? 这花城里的治安这么差的吗? 为什么这些丘八都穿着铮亮的铠甲,手里的刀也是雪亮的,丈二长枪全都寒光闪闪。 …… “呵呵!” 李恪只觉得十分可笑,随手把文书丢在桌上,眼神却迅速变得冷漠: “既然马庆耀想试探我的态度,那就帮他擦亮狗眼!” 陈悦薇有些迟疑,欲言又止的样子。 李恪笑笑说道: “怎么,你不忍心?” 陈悦薇脸一红,轻轻点头。 李恪心底有些失望,但还是摇头解释道: “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些瞎了眼的蠢货是擅自出门‘发财’的么? 但是,那又如何? 今日若不能让马庆耀屈服,明日这交州就会多出无数‘朝廷命官’! 再则说来,那些蠢货真的就无辜吗? 这一次他们是瞎了眼,冲撞了大开发公司的办事处。 可若是换了普通的商贾之家呢,哼!” 恭候在侧的李九明白李恪的心思,适时上前禀告道: “殿下,这几人罪孽深重,可称得上是无恶不作。 经过审问得知,这些人劣迹斑斑,在京都城时就是各衙门中奸恶胥吏,敲骨吸髓的老恶霸,而且每个人身上都不止背着一件血债。” 陈悦薇有些赧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李恪心里已经有了决断,毅然下令道: “今日杀这十个恶徒,明日就有一百个无辜百姓免以受难! 传令下去,把这十个冲击衙门,图谋不轨的逆贼腰斩齐市。 就在刺史府衙门外斩!” 第1016章 交州的变化(中) 这一年的交州并不太平,有世家作乱又有广南入侵,花城也免不了要受些动荡。 衙门里公开杀人的事,虽然不多,但也不少见。 以人们好热闹、好围观、好吃瓜的特性来说,每次公开处刑都是一次不大不小的乐子,害怕的人有,但感兴趣的人更多。 要说这一年来,花城之内,腰斩齐市的还真不多,这一次一口气杀十个逆贼算的上是少有。 而且这事对如今的交州百姓来说,有着特别的离奇和趣味,不知道多少人都是冲着这十个沙雕的名声,十分欢乐的赶来——游玩! 等到午时三刻,开刀问斩的时候,刺史府衙门外已经是人山人海,聚拢了数以万计的花城人。 每斩杀一人之前,监刑官都要大声向众人宣告这些人犯过往的罪孽,以至于每斩一人,前来观刑的百姓们都大声欢呼: “杀的好!” 数万人的声浪是何等雄壮,哪怕马庆耀躲在刺史府衙内不敢出来,也能感觉到,似乎刺史府衙内的屋顶都要被这一阵阵的声浪掀翻过去了。 府外的每一声欢呼,都是百姓们发自内心的喜悦和畅快。 但对马庆耀来说,这些欢呼声不啻于一记又一记响亮的耳光,丝毫不曾间断的一次又一次狠狠的抽打在他那本已经苍白的老脸上。 更难以忍受的,是这一次腰斩齐市所带来的羞辱。 哪怕是在京都城内,马庆耀被那些拔掉他官职的世家君子们戏耍的时候,都从未感觉到过如此的难堪。 实在是太过分了啊! 想他马庆耀好歹是一州刺史,三品朝廷高官,就算是京都城内的王公贵人遇见了,也要客客气气的称一声: “马使君!” 而今倒好,太子竟然直接在刺史府外杀人,而且还是把马庆耀这个新任马使君从京都带来的随从全部杀光,一个未留! 若不是府里还有一个麻婆……麻美人(呕~),他这个堂堂三品使君都要亲自起床叠被,洗衣做饭了! 也幸亏有麻美人在身边宽慰,马庆耀才没有被活活气死。 不过这麻美人毕竟是年纪大了,为人有些个谨慎,十句话里有九句在劝马庆耀不要与太子殿下作对——还有一句在骂“死鬼”! 虽然话有些难听,但马庆耀还是听进去了——不听进去不行啊,拢共才带了十个歪瓜裂枣来交州,这刺史府的屁股还未坐热呢,一家伙全给在门前腰斩了。 你要说马庆耀一点都不怕,那不是搞笑吗? 这老家伙厚颜无耻,贪财好色,寻花问柳是把好手,你要说他坚贞不屈那就委实是搞笑了。 虽然不像承认,但马庆耀其实心里也已经知道,那李恪小儿这一招杀威棒,已经彻底把他这个新任刺史的胆气杀没了。 只是马庆耀多少有些不服气,就算交州城内的世家被太子拉拢了,总不可能全交州都没有一个朝廷的忠臣义士了吧? 都说野有遗贤,马庆耀现在坚信高手在民间,忠臣义士也在民间。 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 心情不好的马刺史在麻美人的拾掇下,两人扮做普通的老夫老妻一起出了刺史府的后门,准备一边善心,一边访贤。 出了刺史府的后门就是附近有名的诏恩寺,在花城内也是有数的商业街道。 两人一路闲逛,麻美人还好些,马庆耀就不习惯了——什么时候这里的摊贩和游人都这么多了? 以往刺史府衙里的人过来收税,也不过是才收上来三瓜两枣的,负责此事的师爷也经常叫苦不迭,说是这里人流凋僻,总共也没几家商贩。 可现在看来,这分明是以前的那些王八蛋在糊弄他啊。 马庆耀本就是一肚子火,现在想明白这些自然更加生气。 那麻美人却十分兴奋,不停的拉扯着马使君,笑的合不拢嘴了都: “老爷,你看这个多好看啊?” 卖货的贩子马上就凑了过去,张嘴就夸: “老爷夫人真是伉俪情深,不是我说,能像你们这个年龄还这么恩爱的,我真是生平仅见。 来来来,这位夫人看看我这最好的珠花。 这可是东宫里的最新技术制作的,我花了十几两银子才买到配方。” 马庆耀听到东宫二字,顿时心头一动,不动声色的问道: “东宫这么狠毒的吗,就连你们这些小商小贩都不忘盘剥。” 商贩满脸惊讶,有些不悦的说道: “你们这些外面来的人就是这样不好,什么都没看到就胡咧咧开来了。 东宫什么时候狠毒了? 太子殿下更是恩深似海,若不是殿下精心策划,我们这些人能做什么? 别人我是不知道,反正我觉得,若是没有殿下的话,我兴许还在花城的乞丐窝里挨饿受冻呢。” 第1017章 交州的变化(下) 这个商贩的回答让马庆耀很不高兴,他刚要反驳,就被麻美人拉扯住了,这位高高在上的使君老爷不知道,她可是清楚得很。 太子殿下在交州这一年,那是真真的活人无数,受过他恩惠的普通百姓不知凡几,真要计数的话,恐怕要以十万计。 眼前这商贩很明显就是一个深受李恪大恩的人,若是非议太子殿下惹恼了他,此人怕是生意都宁愿不做也要为太子殿下讨一个公道。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这样的人在交州成千上万,天知道闹起来的时候会有多少李恪的死忠粉冒出来。 西方有个什么“墨菲定律”,意思是越怕担心什么,就越会出现是没有的情形。 这麻美人虽然阻止的够快,但经不住李恪在交州的声望太高。 刚才马庆耀那试探性的一句挑唆,已经刺激到了旁边一些人的神经,那商贩还对自己的顾客有些顾虑,其他人可没这点心理负担。 就在马庆耀身后,同样是逛街的两个游客早按捺不住,其中矮小干瘦的汉子脾气火爆的很,指着马庆耀就开始大骂: “我呸,你们这些个有钱人真是无耻,若不是太子殿下,这花城哪有这许多生意可做? 你这老狗赚了太子殿下的钱,还要说他的坏话,果然是越有钱越不要脸!” 矮小汉子的同样对着马庆耀怒目而视,啐了一口菜不干不净的骂道: “你这肥猪吃的脑满肥肠,还不都是靠着太子殿下发财? 若是殿下真的狠毒的话,你这身肥膘早就被抓去熬油了。” 另一家的商贩也冷笑着插言: “真真是可笑,太子殿下刚刚还为全天下的农人担了一半的两税。 这样好的储君,你哪来的资格非议?” 周围路过的游人听到热闹,打问清楚之后也鄙夷的说道: “殿下勤政爱民,做了这么多的好事,你还说殿下狠毒? 来来来,你这肥佬不狠毒,你来做件有益天下万民的事来给大家伙看看。” …… 国人向来都喜好热闹,这边的争执马上就吸引了更多的人来围观。 待听清楚事情的起因是马庆耀恶毒攻击太子殿下之后,来来往往的游人看过来的目光中都带着浓浓的厌恶与痛恨。 马庆耀怎么也想不到,只不过是试探性的说了一句李恪的坏话,就被这么多人全体敌视了。 这让他十分的不适应啊,之前在京都城的时候,可是满大街都是在攻击太子李恪的。 怎么到了这花城,事情就变得这么古怪起来了? 麻美人倒是晓得这昏了头的使君犯了众怒,赶紧赔着笑拉起他就跑,等挤出人群了,麻美人都不高兴的在抱怨了: “老爷你何苦与殿下过不去?这交州人人都受过殿下恩惠,就是老婆子我也不例外。 若是老爷一意孤行的话,说不得老婆子我也要离开老爷你了。” 马庆耀顿时菊花一紧,忙挤出笑容来哄了好一会,信誓旦旦的保证不会再为难太子殿下之后,才让那麻美人转嗔为喜。 马庆耀的心里那股憋屈,却是别提了,连逛街的心思都淡了。 不过,他眼睛不瞎,脑子也不蠢,已经通过一路的见闻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转变。 就在他们二人逛街的这段时间,两人走过了花城数条街道。 这些路还是以往的那些路,可比之马庆耀离开之前,期间的变化可以说是天翻地覆。 在以前的时候,这里的商铺是同样的数量,可生意与现在根本没办法比。 来来往往的路人大多都是脚步匆匆,无人留意身边的变化与风景,为了生活所迫,饭都吃不饱的时候,谁他吗的会想到这些? 但是现在却完全不同,来来往往的人群大多都是花城本地百姓。 在忙碌了一天之后,他们现在的收入足够让全家都吃好穿好,还有余钱带着全家出门游玩一番。 这些人不是直接在太子殿下的各项产业中劳作,就是间接从太子殿下的手底下收益。 赚的钱财比以前多的多,让全家都能过上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试问,在这个时候,只要脑子不傻,谁不会对太子殿下心存感激? 只从以往那些行人麻木的脸庞,与现在大多数人的满脸幸福笑容相比,就可以看出交州所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这一切变化的根源,都是太子殿下。 马庆耀心里突然变得很茫然,他出京都的时候还信心百倍,以为上有天子密旨,下有世家暗助,又手持公理大义,想要在交州打开局面还不是轻而易举么? 然而,今天他只不过小小的逛了个街,心里的自信就已经被打的粉碎了: 被太子殿下经营成这样铁桶一样的交州,真的还能回到朝廷的掌控之中吗? 第1018章 大甜园的收获(上) 马庆耀陷入自我否定的时候,李恪已经不在花城了。 若是马庆耀知道李恪如此轻视他的话,不知道会不会被打击的心理自闭? 然而事实上就是,马庆耀自己摩拳擦掌想要大干一番,建功立业的时候,李恪只是冷漠的丢下一个命令,就带着岭南大开发总公司的一干人等坐上了南下的快船。 在严密的利益链条之下,就连以前最仇视太子南下的那些交州世家都心甘情愿的爬上了东宫的战车。 区区一个马庆耀,还被李恪找到正当理由把他所有南下的随从全部斩杀了,光杆司令一个而已,李恪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此次航向正南,目的地是一海之隔的琼崖。 早在李恪南下的时候,就把他那两个不安分的兄弟李慎和李恢都半强迫的带到了岭南来。 而且为了斩断这两人的妄想,直接给两人按在琼崖,一东一西。 要说儋州与文昌的地理位置还是极好的,阳光沙滩,碧海青天,上佳的旅游胜地。 不过很可惜,那是发生在李恪所来自的那个时代的事情。 现在的儋州与文昌都是名声不彰,就连学识过人的那些世家群体中都少有人知。 就算有人听过的,一提起来也都是大摇其头,所给出的评语都离不开“蛮荒之地”、“瘴疠横行”以及“蛮荒僻壤”等等。 李恢与李慎被封分别封为“文昌郡王”和“儋州郡王”时,朝野上下多有幸灾乐祸之人。 而这两人也都是在被李恪打击的心灰意冷之下,抱有必死之心的时候,才被胸怀大度的李恪放过。 所以比起其他人的鄙夷和不屑来说,李恢与李慎两人反倒是并不排斥这个安排。 现如今,一年过去,李恢与李慎两兄弟难得有机会再碰面的时候,也都是心情复杂。 既有对往事的追悔,更多的则是庆幸。 仅仅一年的时间,他们两人都靠着李恪的大甜园计划发了大财。 不管是自营的农场,还是将土地出租给那些胆大包天的冒险者们,这些田地经过一年的苦心经营,田里的甘蔗都迎来了大丰收。 之前在李恪的提醒和帮助下,李恢与李慎这一对难兄难弟都有了自己的直营田,而且面积都在万亩以上。 这一万亩田地放在中原地区或许不怎么起眼,可在琼州这里却算得上有数的大地主了。 尤其是有着李恪“包产包收”的承诺,李恢与李慎两兄弟都在甘蔗田里下了死力气的。 他们的付出现在已经到了收获的季节,只等李恪到达就正式开始收割。 经过一年多的沉淀,李恢与李慎都稳重了许多,两人都不约而同的开始蓄须,看上去年龄都大了几岁。 等再见到李恪的时候,原本以为自己已经看破世情了的两兄弟瞬间就酸了。 他们三兄弟的年龄相近,相差不过一两岁的年纪。 可现在李恢心宽体胖,看上去像个富态的地主士绅; 李慎也好不到哪里去,而且他需要操心的事情更多,时不时要和那些包地的中原种植园主们斗智斗勇,嗮的更黑,脸色也更差,看上去反而成了三兄弟之中年纪最大的那个。 反观太子李恪满脸红光,依然是那副风度翩翩的美少年做派。 只不过李恢与李慎二人也十分清楚,现在的岭南就是李恪的天下,就算是雍帝来了都未必好用。 两人现在都只有一千兵额的王府卫队,操练和统带都还全部掌握在那些出身东宫詹事书院的人手中。 那些人无一不是李恪的铁杆心腹,对李恪都是忠心不二,说李恢与李慎的小命时时刻刻都掌握在李恪手中都不为过。 幸亏李恪现在对着两个便宜兄弟的性命不感兴趣,反而看到他们两人真心顺服之后,很乐于带着他们两个发财。 之所以把大甜园计划中,原材料供应这么重大的事情都交给这两个便宜兄弟去做,既有拉拢的意思,也不乏为后来者戒的想法。 文昌与儋州相邻,位置接近,气候也差不多,所以今年的甘蔗产量也都相差不大。 儋州郡王李恢有直营田一万两千都亩,每亩产鲜蔗大约三千斤,按照之前李恪许诺的收购价,光是卖鲜蔗每年都要赚上四十多万两银子。 李慎的直营田要少一千多亩,银子也要少上十分之一。 虽然租赁出去的田亩每年都能收上不少的租钱,可是与甘蔗田的恐怖产出来对比,实在是亏的吐血。 两人都知道,与李恪的收入相比,他们两个人的差距不啻于天壤之别。 可今天李恪亲自到琼州来,与他们兄弟二人当面谈妥甘蔗收购的事情,既让两兄弟高兴,又隐隐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看样子,两人的性命应该保住了吧?” 第1019章 大甜园的收获(中) 别以为李恢和李慎的担心是多余的,“最是无情帝王家”,更何况他们两个之前还为了储君之位与李恪争执不断,几次欲置李恪于死地。 哪怕是换位思考,两人都难以相信李恪会对他们两个轻轻放过。 现在李恢与李慎都已经被带到琼州一年了,“突发疫病”、“不幸病殁”也已经不那么扎眼了。 而且,李恪要神不知鬼不觉,让人丝毫抓不住破绽的做到这一点,并不困难。 两兄弟以己度人,自然难免心头忐忑。 他们两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李恪再见到他们兄弟二人的时候,心里头不止一次的动过杀心。 只是顾及岭南的大开发,李恪权衡再三才彻底放下心头恶念。 李恢与李慎这对难兄难弟还不知道自己刚从鬼门关门口打了个转回来,马上就要被李恪送到财神家中做客了。 既然要将这对曾经仇深似海的兄弟立为标杆,李恪下令,要求随行的岭南大开发总公司副总经理刘毅亲自盯紧与两位郡王的订单,绝对不允许出现克扣、拖延两位郡王甘蔗款的情况出现。 这刘毅出身南阳刘氏,之前曾为了交州刺史的官位,万里迢迢的赶到交州来参加李恪发起的选拔考试。 他与另外一名出身弘农杨氏的俊才杨泽都脱颖而出,本来都是李恪属意的刺史人选。 只是两人运气都不好,被远在京都城的中原大族给算计了,让不曾参加考核的京兆韦氏的韦让窃取了成果。 后来杨泽失意之下,返回京都闲居; 韦让不知死活,在战时挑动民意,企图挟乱迫使李恪让步,结果反而被李恪当机立断,当场斩首示众。 唯有刘毅,虽然在交州的时间尚短,但已经被年轻而朝气蓬勃的东宫集团所吸引,心甘情愿的放弃鸿胪寺卿的高位,“屈就”于一个小小的岭南开放总公司副总经理的职位。 当时家人与朋友都以为他疯了,家中妻子甚至一度闹到要和离的地步。 然而一年过去之后,刘毅光是岭南开发总公司的持股数就有一百股,再加上每年一千股的分红,仅仅这一次年底派红,就往家里搬回去三万三千两白花花的银子。 更不用说后续派发三郡土地认购资格证,刘毅总共领取一千一百张,能在三郡购地一万一千亩,比之太子殿下给整个弘农杨氏的购地资格都多! 而今族里不知道多少人都对刘毅手里的股票和购地证垂涎三尺,他那个与他怄气近年的妻子已经烦不胜烦,干脆下定决心,带着一双儿女搬到花城来与他夫妻团圆。 不快点来不行啊,已经有些不要脸的世家,准备拿家中那些如花似玉的庶女出来,洗白白之后亲自送到花城来给刘副总做妾了。 之前受刘毅的“疯癫”影响,一双儿女的婚事都被波及,长女本来说好是要与陈州王氏嫡长子成亲的,也被对方胡乱找了个借口退婚了。 现如今到好,陈州王氏那边急急忙忙的想再挽回婚事,可刘毅与妻子裴氏商议之后,决定带长女和幼子南下。 如今太子殿下内室空悬,虽有大小陈娘娘和远在京都城坐镇东宫的彭娘娘,但自家女儿才貌双全,更难得的是大气端庄,不输彭氏女。 即便太子妃的位置不能奢望,侧妃的名位还是可以试试的。 至于幼子就更简单,一到花城就送到东宫下属詹事书院中去,一进去就是前途无量! 以刘毅如今的地位,这点体面李恪肯定是会给的。 正在南下途中,对南方充满憧憬的某个刘姓小胖子突然打了个哆嗦。 这些琐碎的事情李恪都不怎么关心,现在都被他一股脑的塞到陈悦薇手里去处理,反倒是物统局的权职被李恪不动声色间慢慢的拢在手中了。 李恪在两位郡王兄弟的陪同下,参观完一片示范甘蔗庄园之后,就带着他们两个前往位于崖州的甘蔗榨糖场。 与这个时代普遍的畜力压榨不同,李恪只是略加指导,将造局就轻松在原有的畜力压榨石磨基础上造出了现在的水力钢制压榨机。 这一套设备最难的地方有两点,一是水力传动,二是钢制压榨滚轮。 前者早在先秦时期就有历史记载,几千年传承下来技术进步明显,将造局的大匠们根据目前已经取得技术突破上进行嫁接,轻轻松松解决动力传输难题。 至于钢制压榨滚轮,技术难点都集中在材料方面。 恰好前段时间,位于番禺县的佛山镇钢铁厂在李恪的技术引导下,炼出了第一炉高炉钢! 钢制压榨滚轮并不是什么磨损严重的部件,初代高炉钢就完全能够胜任。 众人在李恪的带领下,敬畏的看着眼前高大威猛的钢铁巨兽将大捆大捆的甘蔗吞进腹中,而后在水力的带动下轻而易举的将甘蔗内蕴含的汁液榨取出来,最后吐出来的残渣塞进嘴里都有干涩感。 第1020章 大甜园的收获(下) 古老的技术被高大冰冷的钢铁重新诠释,所产生的震撼是极具冲击性和颠覆性的。 这种机械所带来的恐怖力量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既强大又神秘,而且看不到任何战胜的可能性。 参观完就被送走的李恢和李慎兄弟两相顾无言,只是两人心底都是庆幸不已,庆幸当初李恪手下留情,留了他们两人狗命。 作为李恪的对手,如果能看到这沿河排列的钢铁巨兽,恐怕他们两个之前都很难再兴起与李恪为敌的心思了。 这是一种让人绝望,让人望而生畏的陌生力量。 自此,李恢与李慎再也不曾怀疑“北玄真人”的存在,两人都坚定的认为,李恪真的是天选之子——否则的话,为什么神仙一般的“北玄真人”会对李恪青睐有加而不是别人呢? 这些建立在黎母河上的钢铁巨兽拦江而立,将世世代代浪费的黎母河水利第一次利用起来,每天都可以加工数十万斤的甘蔗,榨取的甘蔗汁将早已准备好的陶制大缸一一填满。 在熬煮车间呢,放眼望去,数百个陶缸摆放的整整齐齐,一条条精心设计的火道将这些陶缸窜成一窜,只要保证两头的锅炉持续燃烧,就有源源不断的热气来回传输,将陶缸内的甘蔗汁快速熬成红糖。 每天从熬煮车间里抬出来的红糖都有一千三百多石,这些红糖刚出来就会被快速装坛,由那些等候在码头的快船迅速运走,送到哪里去都无人得知。 现阶段的白糖加工还处在对外保密阶段,就连加工地点都被李恪转移到了三龙岛上,这一点让许多人都始料不及。 技术封锁的好处带来的垄断经营,使得白糖依旧是东宫如今的支柱产业,每天都能带来十多万两白银的巨额收入。 随着本年度甘蔗的收割,大甜园计划也取得了初步的成功,与之相对应的就是白糖产量的巨大提升。 李恪在与开发总公司的人商议过之后,做出了白糖价格逐步降低的决定,有着产量的提高,总体的收益并不会减少。 与此同时,随着广南之战的结束,李恪强迫广南与占婆签订的沅水之盟也开始发挥作用。 大批白糖作为第一批奢侈品,刚一生产出来就被送到归化和顺化两座海港城市。 在广南这种氏族社会体系中,再怎么战败都不会缺少位于顶端的特权阶层,即便李恪在万宁诛灭了太原莫氏、交州水师在富春将黄氏灭族,广南国内也很快有其他的氏族乘机崛起,霸占了这些氏族的地盘,取代了这些氏族的地位。 这种牢固稳定的半奴隶社会形态下,底层的百姓自然是苦不堪言,可那些特权阶层的享受却从不会受到影响。 大开发总公司的一千石白糖刚刚运到两座海港城市,立即在两地掀起一阵甜味风暴,很快就将整个广南各地的氏族贵族席卷一空。 高达四万两一石的售价,对于这些氏族贵族来说并不算什么难以接受的价格,即便刚刚经历过战败,元气大伤的情况下,这些广南的特权阶层也都很乐意为了这种前所未有的甜味享受而倾其府库。 当然了,也有做强盗做习惯了的,不肯付银子,反而要仗着地利和人多直接强抢。 大开发总公司的员工之前都受到过嘱咐,不要与这样的强盗讲道理浪费时间,也不要蛮干与这些屠夫起冲突。 他们要抢,给他们就是。 就在几个小氏族的广南强盗抢了一批白糖,乐的找不到北的时候; 就在其余的广南氏族都变得眼热,开始蠢蠢欲动的时候。 两条三千料的新式巨舰毫无征兆的出现在归顺港外,二话不说对着那几个小氏族的地盘就是一通饱和式的猛火油弹轰击。 紧随其后,一支全副武装的海军陆战队一千多人迅速登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几个参与抢劫的小氏族一网打尽。 所有的氏族头人全部在港口公开处决,斩首示众。 所有的氏族人口尽数掳走,被押上船之后,运往北方三郡之地的鸿基。 在那里,有着李恪心心念念已久的鸿基煤矿。 不能不说这是一个讽刺,明明全亚洲最大的露天煤矿就在家门口,却因为前朝的软弱无能而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等天赐之宝落在一群野蛮低贱卑鄙无耻的猴子手里。 既然李恪到了这个时代,自然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再次发生。 不仅如此,李恪还强硬的将沅水以北的平原膏腴之地,都尽数夺取过来,为大雍子民开拓出更宽更广的生存空间。 第1021章 煤钢巨无霸的开端(上) 鸿基煤矿位于广宁,距离万宁镇也不过数十里的距离。这煤矿位置极佳,近在岸边,离海岸线不过数百米远,海运极其方便。 而且鸿基煤矿有煤层厚、表土薄的特点,十分利于露天开采。 更难得的是鸿基煤矿储量巨大,矿区长一百多公里,宽二十公里,仅露天矿储量就超过了两亿吨,地面下的优质无烟煤更是有几十亿吨之多。 鸿基煤矿的好处现在还不明显,等进入到蒸汽时代之后,这些优质无烟煤就是蒸汽轮船的绝佳动力煤,用在其他的蒸汽燃机上也同样如此。 在近代历史上,这片土地上的主人更轶频繁,当地人并没有从里面获得多大的好处,反而是那些穷凶极恶的殖民侵略者在这里疯狂掠夺,在三百年的时间内攫取了惊人的财富。 即便遭受过如此凶残的破坏性挖掘,鸿基煤矿在后世依然是猴子们最重要的煤炭产业基地,每年都能为猴子们提供大量的工业用煤。 这等天赐宝地,李恪早就惦记上了,即便没有广南人的入寇,也会在合适的时候找借口据为我有。 先不说这里储存着巨量的无烟煤在将来的蒸汽时代有多重要,那些伴生的褐煤储量也有百万吨以上,足够李恪用来打造心目中的煤钢巨无霸。 煤钢巨无霸,顾名思义,有了煤矿还得有铁矿。 后世的广南,已经探明储量的铁矿大多数都在北方地区,在李恪强占的沅水北岸三郡之地中,保胜、太原两郡内都多山也多矿,后世占据广南已经探明铁矿储量近半数。 虽然比不上沅水以南的河静等地,但有个好处就是这里的矿石品质都很高,低品矿石很少,大部分含铁量都超过了百分之五十,有些富矿甚至超过百分之六十。 这一点比起中原来,广南在铁矿的含铁量方面遥遥领先。 不过现在么,保胜与太原的铁矿都尽在李恪手中,又有鸿基煤矿为燃料,李恪根据两地的交通条件考虑,在鸿基沿海地区划了一个圈。 就在这里,一座跨越时代,而且是注定要载入史册的煤钢巨无霸正式诞生。 考虑到未来这个煤钢巨无霸对国内的重要性,以及这种注定会膨胀起来的影响力,李恪特意在已有的将造局之外,另立冶炼局,而且还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另行成立鸿基煤钢总公司。 现在谁都看得出来太子李恪已经有了一飞冲天之势,无论是原有的追随者还是其他的世家门阀,全都紧密关注着李恪的一切动向。 这突然冒出来的一局一司,瞬间就牵动了无数人的心思。 对于新成立的单位,老部下们最关心的是人事安排。 相对于冶炼局来说,这单独设立的鸿基煤钢总公司的总经理人选,一下子就让东宫从属们眼热不已。 要知道,到现在为止,岭南开发总公司的总经理一职都还是太子殿下亲领! 能够与开发总公司并列的煤钢总公司,其重要性可想而知! 不仅李济中这样的开发总公司高层动心,就连刘毅、易文这些后加入东宫体系的士大夫们都在来回奔走。 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李恪居然会从东宫六率中直接任命,而且人选更是让所有人都出乎意料的乔穆! 谁不知道东宫六率合并之后,太子殿下最信任的两个人就是鲁恒与乔穆? 原本大家以为,随着近日来东宫六率的扩编,鲁恒与乔穆都将挑起重担,成为改编之后的镇国军左右统领。 哪想到现在一纸调令,乔穆居然会被从镇国军系统中调走。 不要说其他人想不通了,就连乔穆自己也十分的郁闷,心里都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有什么做法,被太子殿下厌弃了? 当乔穆接到宣召,前往拜见的时候,他心里都还在苦思其中原因。 对于乔穆的抵触,李恪早有所料,所以他才特意亲自把乔穆招来做解释,不过在说明之前,李恪先拿出一张《鸿基煤钢总公司组织架构表》出来。 对于这些奇奇怪怪的名称,乔穆这些人早已经开始慢慢习惯了。 可当他拿起这张组织架构表的时候,乔穆顿时精神一振: “勘探处、研究所、开采公司、冶炼公司、运输公司、宣传处、保卫……处?” 当乔穆看清楚保卫处下面所列举的二十个大队,八十个中队,三百个小队的庞大编制时,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同时也明白了太子殿下特意调他来出任鸿基煤钢总公司总经理的原因。 李恪为了让他安心,特意解释道: “如今镇国太子封诏已下,镇国军也进行了一定的扩编,总兵力已经达到了十万人。 就这十万人的兵力,就已经让朝中很不满了。 但我们要做事,没有人是不行的,正好煤钢总公司无论是勘探、开采还是运输,都需要大量的保卫人员。 所以,我的打算是藏兵于司。” 第1022章 煤钢巨无霸的开端(中) “大柱儿,好消息啊!” 金铁柱满头大汗,手里抓着一张红纸,一步三颠的冲进一座低矮的小院。 这岭南哪里都好,就是太热了,金铁柱为了赶时间,这一路跑来,前胸后背的褂子都已经被汗水浸透了,脑门上更是下了雨一般。 说来也怪,金铁柱在秦州的时候瘦的厉害,没办法,吃不饱饭嘛。 等他加入农业技术研究所之后,伙食也好了,烦心的事也少了,一心只管扑在庄稼地里的研究上就行,生生让他一年的时间胖四十斤。 后来太子殿下南下,农业研究所也跟着随行,秦州本地只留了些不愿背井离乡的老农,算是名存实亡了。 他们这些北方来的农技研究员本就有些水土不服,与本地后来加入的那些老农相互之间隔阂颇深。 金铁柱到了花城之后,也隐隐的被人排斥,在农技研究所内很有些孤独。 反倒是一次偶然的机会,金铁柱与金大柱这个从京都城逃难南来的前店小二一见如故,两人同姓,名字也近似,很快就结为好友。 与金铁柱农业研究员的铁饭碗不同,金大柱到了南方之后很有些无所适从——他只会跑堂,可南方这边的方言他一句都听不懂,哪个酒楼会要他? 东宫的产业倒是多次公开招募,这金大柱运气却差的可以,每次都是在吊车尾的位置被人挤下来。 若不是金铁柱常常接济,大柱儿都快要出门讨饭了。 金铁柱本就是热心肠,工作之余也会利用自己东宫属员的身份留意各种招募消息。 今天刚上班,就有人在到处张贴布告,金铁柱忙抢了一张布告就赶紧回家来。 金大柱闻声起身,与几个凑热闹的邻居一起听着金铁柱宣布好消息: “太子殿下又开公司了,这一次是煤钢总公司。” 眼见周围的人都是一脸茫然,金铁柱赶忙解释: “就是挖煤挖矿,然后炼铁的。” 周围的人一下就没了兴趣,金大柱也有些泄气道: “打铁的啊?可我不会啊,我这小胳膊小腿的……” 金铁柱咧嘴笑道: “别急啊,上面写着呢。不会打铁没关系,挖矿、挖煤都要大量的人手,就算不想去挖矿,也可以去运输队。 实在不行,还可以去保卫处,有东宫六率——现在叫镇国军了——退下来的老兵当队长呢!” 听到这里,金大柱就有兴趣了。 别说是金大柱了,旁边那几个凑热闹的邻居惊喜的围上来: “真的?” 也不怪这些人感兴趣,只要在交州,谁不知道镇国军的厉害? 那可是把不可一世的广南蛮子打到灭国的强军,连那个伪逆国王都被抓了,送去京都城献俘呢。 而且镇国军是太子殿下亲领,吃的好,穿的精神,每个月的钱粮还高,每次看到镇国军的军士巡逻,别提有多威风了。 金大柱就曾经看到过镇国军的军士当街抓捕歹人,那些军士吹着哨子,踩着整齐划一的步子,高举寒光烁烁的长枪,几声厉喝就让歹人不敢嚣张,乖乖的抱头蹲下,束手就擒。 金大柱与几个邻居里的小年轻有说有笑,很快就在金铁柱的带领下前往新成立的鸿基煤钢总公司招募处应募。 整个花城,或者说,整个交州,不知道多少年轻的棒小伙与金大柱他们一样,带着满心的憧憬加入到这个新鲜出炉的煤钢巨兽。 布告上的消息全是真的,煤钢公司的保卫处对外招募大量的保卫队员,只是对规模和人数一直模棱两可,没有确切的数据。 实际上,这一次的招募规模很大,前来应募的年轻人里,总共被录取了四百多个小队,每个“小”队的人数都在四百人以上。 在初步进行的队列以及意志训练后,每个小队的四百人中都将会有六分之一的人员被裁汰下去,剩下的人则会重新整编,维持着三百个“小”队的规模。 被裁汰的人员也不会被遣送回家,而是按照各自的表现,分别送到运输公司、开采公司或者冶炼公司去上班。 在保卫处紧锣密鼓筹备的同时,一张张征调命令也开始从花城出发,前往着交州各地。 但凡有过冶炼经验(打铁的),或者有过挖掘经验(矿工),都属于这一次的征调范围。 虽然征调令上给出的条件不错,但每个被征调的人都惊慌失措,被征调者的家庭更是哭声震天,各种逃避征调的手段也随之上演。 以往朝廷的信用实在是低的感人,以至于现在根本无人相信征调令上的种种保证和条件。 第1023章 煤钢巨无霸的开端(下) 除了征调之外,李恪还下令物统局开始行动,将魔爪伸向周边的荆、扬二州境内的青壮劳力。 李恪在交州开出更好的条件征调,那些铁匠、矿工都表现的十分抗拒,想尽各种办法逃避征调令。 即便是这些人被强制征调了,也都十分的不情愿,一家还搞的跟生离死别一样,家里的女人都哭的死去活来的。 若不是有地方官吏在上面施压,恐怕这征调令真的变成一张废纸的风险。 让人哭笑不得的是,交州这边条件更好的征调执行的十分困难,反倒是在荆、扬二州物统局四处散播流言取得的效果极其显著。 短短的几天时间内,“太子殿下招铁匠、矿工”的消息就传遍了两州各地,甚至还在向北、向西继续传扬。 不同于交州那些同行们的反感和抵触,荆扬二州的铁匠和矿工们普遍都对前往交州“打工”十分的向往。 之所以出现如此大的偏差,无非是这些人现在的处境各不相同而已。 在交州,贪官污吏生存的土壤十分稀少,在物统局的监视下,敢在交州贪赃枉法,欺上瞒下的狗官真真是当得起一声“好汉”的称呼——这得有多么活得不耐烦了,才敢去挑战太子殿下的底线啊? 再加上交州世家实力本就弱于中原,又被李恪多次打压,也不敢再像从前那样苛待百姓。 所以交州的百姓普通生活都比较安定,也基本都有自己的谋生手段,吃饱肚子都不成问题。 作为技术工种的铁匠和危险工种的矿工,平时的收入就已经高于常人了,大多数都对自己现在的生活比较满意,求稳的心思相对来说更重一些。 可荆扬二州的铁匠和矿工不一样啊,想想看吧,有多少人趴在他们头上吃肉喝血、敲骨吸髓啊? 贪官污吏、矿主奸商、地痞流氓、世家大族、山贼土匪…… 每多一层剥削,这些人的苦难就更深重一层,大多数人别说生活美满了,连吃饱穿暖都是奢望。 再加上太子殿下替天下百姓缴纳一半农税的消息传遍天下了,这些底层的百姓普遍都把李恪视作救世主一般的存在。 而今听说太子殿下在招工,哪个不是拼命的想到向往的交州去。 大场县位于洪都郡西北山区,地势险峻,山多田少,生民艰难。 偏偏这里好死不死的,有个铜矿在,一下子就把郡里最强横的豫章刘氏这头饿狼给招来了。 当地百姓的田亩在短短数年内尽数被刘氏霸占,为的就是逼迫大家下矿去给刘氏当牛做马。 相比地面上要时时被刘氏的狗腿子鞭打欺辱,在暗无天日的矿井底下反而要松泛些,不少累的动不了了的矿工都会聚集在一处靠近井口的地方歇息。 蔡北刚拖着一筐矿石上来,就听见边上有人窸窸窣窣的摸过来,顿时提高了戒备。 在井底下,矿工们之间的关系可复杂的很,既有合作,又相互警惕,甚至逼急了,杀了人抢了矿去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那人似乎感觉到了蔡北的紧张,赶紧小声开口道: “北哥,是我小路。” 蔡北瞬间松了口气,伸手过去把那小路脸上的黑灰摸了摸,结果却是越抹越黑。 小路却不生气,反而嘿嘿笑着神秘说道: “北哥,你听说了吗?咱们的机会来了!” 蔡北再次变得紧张起来,上下打望了一番又侧着耳朵听了听,没发现别的动静,才小声骂道: “你想死么,在这里胡乱说什么,让那条疯狗知道了,咱们都得死!” 小路傻笑着,也不反驳,只是他太兴奋了,忙过去抱住蔡北的胳膊小声说道: “南边那里,太子殿下招工了,要咱们这种的。 我听鱼干他们说,北哥你这样的大工,去了那里最少一个月赚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啊…唔…” 后面却是这小路声音大了,被蔡北捂住了嘴巴。 蔡北也心头火热,揽住小路走到一处矿道死胡同内,轻声问道: “真的?哪里来的消息?” 小路喘着气,兴奋的难以自已: “都传遍了,我听说,鱼干他们今天晚上就要摸出去。” 蔡北顿时嗤之以鼻,不过慢慢的眉头却竖了起来,小声骂道: “淦,这些狗东西害死人啊。 他们这闹起来,不管走没走掉,以后刘氏肯定会派更多的人,更多的狗来这里看守。 咱们想走就更走不掉了。” 小路也紧张起来,刚要说话,蔡北一咬牙道: “走,咱们现在就走。你跟我来!” 借着井口微弱的光线,小路惊愕的发现,这处人人都知道的死胡同顶上,居然被蔡北变戏法一样掀开。 等他稀里糊涂的被蔡北拉出洞口的时候才发现,两人的位置居然在矿洞的山背面。 “快,这边走……” 第1024章 南奔(上) 在流言的鼓动下,受到向往的生活所驱动,如蔡北和小路这样的逃亡者,荆扬二州数不胜数。 他们这些人当中,大部分都失败了,有的被抓了回去,有的直接倒在了南下的路上。 但是,也有少部分人靠着惊人的毅力和运气,在数月的跋山涉水之后,成功的到达了梦想中的交州。 三个月后,梅关道上,一支长长的驼马队艰难的翻过大庾岭。 “呼!” 马队头领是个五十出头的精悍老者,他长长的吁了口气,对着身边回首北望的小伙子笑道: “好了,已经过了这座山脊,这里已经是交州地界,不用担心有人来追了。” 终于到了吗? 蔡北忍住心中的激动,感激的对老者说道: “葛大爷,多谢你出手相救。” “哈哈哈!” 葛大爷不以为然的摆摆手道: “我救你也是有好处的,只要你真的是矿上的大工,等会登记的时候记得在‘接引人’上报上我的名字就好。” 两人虽是听起来各取所取,但蔡北还是对葛大爷心怀感激的,当初若不是他帮忙遮掩,自己恐怕就和小路一样被刘氏的狗腿子抓回去了。 哎,也不知道小路现在怎么样,还活着吗? 蔡北心情低落的沉默了下去,葛大爷见状也不以为意,他这一年在这条梅关古道上来往,不知道遇到过多少像蔡北这样的人。 大多数时候,他都会约束商队,冷眼旁观,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做着去南方发财大梦的人被凶神恶煞的追捕者抓回去。 当然了,有机会的时候,葛大爷不介意靠着商队夹带几个人蒙混过关,去那个煤钢总公司里领几个赏钱。 要说起了,这煤钢总公司是真有钱,财大气粗啊! 夹带成功一个青壮就是十两银子的赏格,若是这个自称叫蔡路的小子真像他所说的那样,是个矿上的大工的话,这赏格还可以翻一倍。 赏格最高的,则是一家数口,齐齐整整的,人口越多,给的赏格就越高。 不过嘛,这样的机会微乎其微,自从太子殿下这边开始公然挖人后,荆扬两州各地都加强了看管,凡是南下的行人都要接受各种盘查。 若是一个不对,那些人就毫不客气的把人扣下,然后利用各种理由敲诈勒索,把人榨干了之后,还有人拿着银子在外面等。 至于这些倒霉蛋的去处,那可就多了,比如豫章刘氏在大场县的矿场、某些贵戚的茶山,又或者某个朝廷命官在洪都郡置办的庄田…… 饶是葛大爷人面广,交游多,这段时间也被各处关卡屡屡刁难,通关节的银子都比往年翻了十倍。 再这样搞下去,葛大爷都不敢再走这条道了。 不过,翻过这道山脊之后就好了,葛大爷由衷的赞叹着: “还是太子殿下好啊!” 化名蔡路的蔡北有些不明所以,实际上他对那些传说是半信半疑的,只不过他知道,若是让鱼干那些人先闹起来,不管是否成功,矿上的日子都会更加艰难,所以才不得不行险一搏。 所幸他成功了,就是可怜小路跟他跑了一路,都快跑到袁州的地界了,还是被豫章刘氏的狗腿子抓了回去。 葛大爷也发现了蔡路(以后都这么称呼了)脸上的不以为然,笑了笑也不多做解释。 倒是马队里的一个脸上有道疤的刀手不屑的啐了口: “洪都郡这边走一路,各种关卡都要刮银子。过了大庾岭就是交州,太子殿下的眼皮底子谁敢放肆? 这老货比以前行商的时候这一路就要省几十两银子,如何会说太子殿下的坏话。” 葛大爷被说破心事,也不着恼,哈哈笑道: “刀疤,你这鸟厮还在怀念你那破山寨?” 刀疤冷哼一声,却不言语,反倒是旁边的刀手开始起哄: “他念个鸟的山寨,他现在心心念念都是花城车马巷里的黄寡妇!” “哈哈哈,刀疤,你问没问过黄寡妇,她愿不愿跟你上山落草,做个压寨夫人?” “狗屁的压寨夫人!上了山还有的好,山寨里那么多野汉子,哈哈哈……” …… 粗鄙的笑话声中,马队终于越过山岭,转过山坳,顿时豁然开朗,一条灰黑色的地平线上,几道破落的城墙孤零零的拼凑起一座山区小县的棱角。 葛大爷走在最前,扬鞭一指前方道: “看见没有,那里就是韶州了,到了那里就有煤钢总公司的招募处,你要是应募上了,以后就有好日子过了。” 蔡路还未吭声,刀疤那讨厌的声音又插了进来: “呸,是你葛老大又有几两银子落袋,可以去百花巷里找你那老相好老桃红了!” “哈哈哈……” 哄笑声中,梅关古道上满是快活的气息。 第1025章 南奔(中) 哪怕是听葛大爷等人说过不止一次,当蔡路被煤钢总公司应募上之后,还是难掩激动。 他亲眼看着葛大爷眉开眼笑的从负责招募的主管手里接过两个十两的大银锭,心知那应该就是自己的“卖身钱”了。 不过蔡路并不嫉恨,反而心里对葛大爷充满了感激。 虽后的经历,让蔡路对葛大爷的感激越来越深: 一应募成功就发两身上好的麻布衣服、两双鞋; 吃的是大锅饭,但米是好米,菜是好菜,有荤有素,只要能吃得掉,随便你吃,蔡路吃着吃着就流下泪来: 若是当年家里遭水淹的那年,有这么多的吃食,父母就不会被饿死,妹妹也不会被他狠心卖掉。 虽然只换来一斗陈米,但他活下来了,想必妹妹也活下来了。 吃完饭,还有郎中来统一把脉,做全身检查——虽然被要求脱光了到那药水味道极冲的水池里泡上一刻钟,可蔡路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只要天天让他这么吃,别说泡一刻钟了,天天泡在里面他都肯。 然后穿新衣服的时候,蔡路又闹笑话了——他都不知道,原来鞋子居然是可以分左右的! 好在他也不会很尴尬,因为闹这种笑话的人,在他们这同一批里面起码有一半。 然后大家就被驱赶着进了一片营地里,那里的人乌央乌央的多。 蔡路本以为自己在矿上的时候见的够多了,可和这里比起来,那真的是小巫见大巫,根本没办法比。 也许刚来,在新的环境里都比较陌生,蔡路没敢多说话,只拿眼四处扫来扫去的观察。 等他发现有个员外在一队精悍的军士护卫下走进来时,其他人还在小声议论,蔡路却心里一动,马上冲过去讨好的笑道: “员外爷,您是来挑人的吗?选我,选我好了,我有力气,还管过人。” 嗯,他在矿下的时候是大工,管着十几个小工,小路就是其中最细皮嫩肉的一个。 被蔡路称做员外爷的,是原来京都城里太白楼的掌柜王福禄。 他和金大柱两人的股票被那些世家的老爷强买,虽然在东宫中人的帮助下保住了股票,可两人也不敢在京都城呆了,全都跟着太子殿下南来交州。 所不同的是金大柱没什么本事,只能依靠金铁柱帮忙。 王福禄却有过经营一家酒楼的经验,很容易就在岭南大开发总公司里找到了个管事的职位。 煤钢总公司初立,正是需要大量人手的时候,王福禄因为平时表现出色,也被选拔出来,调过来协助李济中负责招募人手的事情。 相比于京都城里的生活,王福禄既不用担心再被世家中人报复,又不需要像做酒楼掌柜的时候那样对什么人都客气讨好,小日子过的很是舒心。 如今他不但把家人都接来了交州,还在本地又收了一房小妾,就连肚皮都肉眼可见的鼓囊了起来。也就难怪蔡路一眼就把他看成了某个“员外”了。 不过嘛,这样的误会总是让人心情舒畅的,王福禄被这猝不及防的马屁拍的眉开眼笑,连带着看着蔡路都顺眼了许多,当即笑道: “嗯,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蔡路又赶紧报上自己现在的名字,还顺带着又奉承了王福禄几句,让王福禄更加高兴。 因此当王福禄看到蔡路的档案上有“矿下大工(待核实)”的时候,直接把那后面三个字忽略,大手一挥道: “好,很难得你还是个人才,这样把,鸿基那边还缺个管事,你既然有过矿上管人的经验,就让你去吧。” 蔡路顿时狂喜,想也不想就跪了下去,感激涕零的说道: “多谢员外老爷开恩,还请老爷留下名讳,小人以后一定日日向菩萨祷告,恳求菩萨保佑员外老爷日日发财。” “哈哈哈!” 王福禄眉开眼笑的把人拉起来,脸上的笑容崩都崩不住: “好了,太子殿下说了,公司里不兴这一套。还有啊,以后别叫我员外老爷,老夫王福禄,现居鸿基煤钢总公司人事处协管一职。” 蔡路被这一连串莫名其妙的公司、人事、协管的弄的稀里糊涂,还是王福禄的随从里有一人提醒他道: “你日后只管尊称王管事就好。” 蔡路眼见王福禄笑眯眯的没有反对,马上接口道: “谢谢王管事。” “行了!” 王福禄拍拍蔡路高大的肩膀,对随从说道: “给他个监工的职位,鸿基煤矿那里的。” 其余的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心里对着狗日的蔡路不知道多嫉妒。 第1026章 南奔(下) 南下的人群当中,既有蔡路这样的幸运儿,也有小路那样的倒霉蛋,还有许许多多在半路上丢了性命的孤魂野鬼,更有许许多多普普通通的人,被各处应募点收拢之后,集中运往鸿基港。 转运的途中,这些荆扬二州来的旱鸭子绝大多数都没见过大海,许多人从上船开始就吐的昏天黑地,晕船晕的欲仙欲死。 托了监工身份的福,蔡路现在并不需要与其他人一起被塞进暗无天日的底仓,挤那十几二十几个人一间的舱室。 勉强算得上是有背景、有身份的蔡路刚一上船,就有人直接把他领到一间单独的舱室内,虽然狭窄逼仄,但蔡路还是很满意。 尽管一路上晕船的厉害,蔡路还是坚持每天去顶舱里给王福禄协管见礼,让王管事对这个大个子的感观也越来越好。 与之相对的是,整条船上的人都知道王管事有了一个关系亲密的子侄辈。 蔡路的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船上的船长与大副都来亲自看望过,还特意叮嘱着给蔡路调整到了更上层也更舒适的舱室中去。 等到船队抵达鸿基的时候,蔡路已经公然随侍在王福禄的左右,成为人人皆知的王管事心腹了。 要知道王福禄可是整个煤钢总公司人事处协管,地位既高,职权亦重。 到了鸿基煤矿这边,已经不啻于“钦差大臣”一般,属于人人仰望的大人物。 蔡路也再次跟着受益,成为煤钢总公司鸿基煤矿开采分公司里的贵人。 这也就导致了,明明王福禄将蔡路介绍给分公司众人时,说的是“随便安排个监工的活计就好”。 可是,谁信? 分公司的经理头都大了,最后不得不专程为此事召开内部会议。 于是,第二天。 煤钢总公司鸿基煤矿开采分公司,采挖技术总监蔡路正式上任。 名字挺长,听起来也高大上。 实际上蔡路的工作还是监工! 不过监工与监工,也是不一样的。 普通的监工是监督矿工们挖煤的,他这个监工却是连这些监工一起管了。 而今的蔡路可谓是志得意满,走到哪里都是被人讨好、恭维。 谁都知道他“上面有人”,上到开采分公司的经理,下到最普通的矿工,人人都对他礼敬三分。 但也有人不忿! 包谷子就很郁闷,一边刨矿一边对身边的人发牢骚: “这狗才上面有个屁的人! 当日在应募点的时候,咱可是亲眼看见这孙子是如何像狗一样巴结上贵人的。” 同组的矿工都在呵呵笑,还有开口逗包谷子说话: “那当时你咋没巴结上贵人呢?” 包谷子被一下噎住,呐呐的说道: “咱,咱可不是那样的人。” 那人哈哈大笑,揶揄道: “怕不是慢了别人一步,才没巴结上吧?” 边上另一个矿工嘎嘎直乐: “是了是了,定是如此。 小谷子定是嫉妒了。” 组里的头头是个四十出头的汉子,咧嘴露出一口黄牙笑道: “看不出来嘛,你这小家伙萝卜一般高的身材,也想和蔡大监一样管这一大片许多人?” “才,才不是……” 被揭穿心思的包谷子脸涨的通红,羞急之下话都说不利落了。 他这副窘迫的样子,更是让周围的工友们乐不可支,矿点采挖处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要说这些矿工心里不羡慕蔡大监,那是不可能的。 可是现在的生活已经比他们以往的日子好了千百倍都不止,大家心里已经十分满意了。 在往常,矿工们下井就和下阎王殿没什么不同。 暗无天日的幽深矿洞就和恶鬼张开的血盆大口没什么两样! 现在在这鸿基煤矿采煤,只需往地下挖个七八尺的深度,上好的煤炭就能把人膝盖都淹住。 在这里挖矿也不需要累死累活的在乌漆嘛黑的矿洞里苦苦寻找,直接拿起铁铲往地上刨,然后倒进小推车,直接推走就行了。 更让他们满意的是这里的待遇。 以前在矿洞里,那些黑心的矿主完全没把他们这些苦命人当人看。 吃的是猪狗都不吃的食物,住的是猪狗一样的窝棚。 就这么恶劣的条件,还不是谁都能受用,若是没从矿洞里背出足够的矿,换来的往往是一顿毒打。 不知道多少人伤病交加,冻饿而死。 大家伙加入了煤钢总公司之后,所受到的待遇是天翻地覆一样。 吃的是白米饭,有菜有汤,每天下工之后还有肉吃。 干活干的越卖力的,发的肉就越多。 就像包谷子他们这个采挖组,他们的组长大狗熊每天就能吃上半斤以上的大肥肉。 而他们其他这些矿工,只能一边艳羡的流口水,一边享用着手里的咸鱼配饭。 至于蔡大监,人家每顿都是酒肉管够呢! 第1027章 商业集团的异军突起(上) 元月十五,上元节,雪漫京都。 节日的气氛并没有因为满城大雪而受到影响,比之往年京都城内的欢声笑语还更多了一些。 受广南大捷的刺激,西蜀与东夷都早早的派了贺年使,入朝来拜。 就连北方的戎人使者,似乎也客气了许多。 现在大家都知道大雍太子手里握着一样可怕的武器——猛火油弹。 据说广南人在这种猛火油弹面前,脆弱的不堪一击,这才导致大败亏输,数十万人的大军被李恪不足三万人的精锐摧枯拉朽一般被连连击败。 在没有弄清楚这猛火油弹到底威力如何之前,很显然强大如北戎都选择了暂时克制和观望。 受到岭南好消息一个接一个的刺激,股市在翻过年之后再次暴涨。 不仅那些买了股票的人赚的盘满钵满,其余的普通百姓也在间接受益当中。 京都城里的百姓最直观的感觉就是,今年找活干比往年轻松了,而且工钱也普遍要丰厚了些。 百姓们或许不懂太子殿下一人为天下百姓担起一半两税的意义,但大家头上的负担轻了,兜里的闲钱也多了。 手头松泛了,这年就过得更好了。 往年过年是年关,能全家聚在一起吃顿饱饭就是好年景。 今年过年可就不一样,大多数人家都能把往年的饥荒还上,而且还能买些肉,买些酒,扯上几尺布做身新衣裳,过个以往盼了多少年的大肥年。 在朝堂上的肉食者们看不到的地方,小老百姓们的生活有了十分可喜的变化。 最先感受到这种变化的,是市场。 或者说,是京都城内的商贩们。 按照往年经验准备的年货,基本都在短短几日内卖的精光。 惊喜交加的掌柜们一边向各自的东家报喜,一边快速调集人手去四处才买,这才勉强把突然爆发的年货抢购热潮应付过去。 从中收益的大小商业团体们不明白其中的变化,只有收获意外之财时的欢喜。 即便是应对市场的变化,也显得笨拙和迟钝。 就在这个时代的人麻木的看待着最新出现的变化时,物统局终于做了一回自己的老本行。 以京都城为蓝本的物价、物流以及其余各种市场变化,都在一步步的形成缜密的调查报告,迅速反馈到东宫之内。 科学而严谨的表格和数据,将京都城里的悄然变化直观的呈现出来。 坐镇东宫的彭文君如今已经凭借着非同一般的胸襟、手腕和魄力尽得人心,但她看着这些与往年对比强烈的数据表格时,心里却是自叹弗如: “又被他给预料到了啊。” 内心波澜起伏,表面却不露声色,彭文君静静的听着属下报告着京都城内的最先变化: “你是说,又有人在打白糖绢的主意?” 身为物统局在京都城的总负责人,李永杰现在只需对彭文君负责。 他低垂着头,恭声应道: “是的,目前股市交易所那边,也有白糖绢将会难以兑付的流言。” 有物统局在,京都城里的任何细微变化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彭文君闻言冷笑: “果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看来又是那几家门阀在搞鬼了?” 李永杰点头: “不错,京都韦氏与博陵崔氏为首。” 这两家都是当世有数的顶级门阀,他们闹事的话,雍帝都要严阵以待。 可彭文君却完全不受影响一般,唇角带笑的问道: “他们又想做什么?” 李永杰回道: “目前来看,他们似乎打算诋毁白糖绢的兑付能力,许是想要打压白糖绢的价格。 至于背后所谋,尚不清楚。” 彭文君想了想,眼中流露出一丝冷意,似乎漫不经心一般说道: “东宫府库中大约还有一千张白糖绢,今晚开始暗中都放出去吧。” 李永杰心里一阵古怪,上次这位娘娘坑人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的。 果然,彭文君稍后又接着说道: “派出飞奴与快马,带我的令牌去把运糖船队截住。 嗯,不用太久,原地休整十日在北上京都即可。” 李永杰都已经能猜到彭文君的手段了,心里已经开始在为那些不知死活的世家门阀默哀。 你说说你们这是不是犯贱? 记吃不记打啊! 前不久彭文君才用这一招,在股市上敲了你们两棍子。 现在倒好,伤疤还没好呢,痛就忘掉了? 居然还敢在白糖绢上做手脚! …… 话分两头,东宫已经布下陷阱的时候,被彭文君视作猎物的某些人还以为自己是猎人。 正在沾沾自喜: “哼,李恪小儿和那彭氏贱妇狼狈为奸,这一次我们一定要让他们吃一个闷亏!” “不错,不仅要把上次亏的银子找补回来,还要狠狠咬他一口才是。” “说的好,最好把那白糖的方子也要过来。” “他们会给的,只要咱们的计划成功,到时候他们不给也得给。” 第1028章 商业集团的异军突起(中) 小小一张白糖绢,从诞生起价格就一路走高。 随着白糖价格稳定,白糖绢的价格也基本维持在白银四万两略略往上的位置。 有李恪的白糖在后面支撑,白糖绢的信用一直良好。 因其轻便,便于携带等优点,受到王公贵族、世家门阀以及朝廷贤达们的一致喜好。 用来送礼既体面又显得诚意十足,用在商业中,支付大笔货款更是好处多多。 白糖拍卖已经持续进行了一年多的时间,市面上流通的白糖绢数量也早就超过了千张之数。 无论是世家门阀,还是王公贵人,也都喜欢存上几张白糖绢,既有面子又能保值。 要白糖了可以直接去东宫的白糖专卖店兑换。 要用银子了,只要放出风声去,有的是人愿意入手。 甚至大额的交易,人家还就喜欢收白糖绢。 方便,安全! 就拿宫里最近风头最劲的彭昭仪来说吧,她的箱笼里面,最值钱的就是那十张白糖绢了! 几乎每天睡觉之前,彭昭仪都要翻出来看一眼才安心。 简直是比她儿子都让她更上心。 然而这两天,宫外传来的消息却让彭昭仪极为闹心: 以前那价格稳固的白糖绢,现在居然有变成废纸的风险! 当然了,绢布怎么着都是能卖钱的。 可这小小的一片绢布,能卖上十文钱就不错了。 与白糖绢那动辄四万两银子的价格比起来,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偏偏在这件事情上,彭昭仪还束手无策。 她也知道雍帝再怎么宠爱她,在这事上也无能为力。 这是李恪的手笔! 李恪,那可是彭昭仪的生死大敌啊! 她还指望着,等哪天李恪倒了霉了,皇十一子能够入主东宫呢。 一个小小的昭仪,哪里能够满足她的野心? 每次遇到这样的麻烦事,彭昭仪就习惯性的招娘家人入宫。 紧跟着,当天晚上,宫里宫外就都开始盛传: “陛下很生气,太子靠白糖绢赚了那么多银子,都从未孝敬过陛下。” 这样的流言,放在以前或许会让许多人为之侧目。 可现在,与京都城内沸沸扬扬的各种流言比起来,根本就不起眼。 现在外面可是说什么的都有: 有人说: 白糖秘方泄露了,白糖价格马上就要暴跌; 有人说: 白糖的产量早就暴涨了,白糖降价是早晚的事; 还有人在到处散播谣言,说是北上运糖的车队遭了山洪,今年一年的白糖都被冲进大河里,打了水漂。 有些家底薄的人家,马上就慌了手脚。 他们买一张白糖绢,可谓是倾尽家财,为的是从东宫兑付了白糖,然后运往其余各州散售获利。 这白糖绢要是真变成废纸了,那么他们全家也就到了破家的边缘了。 同样惊慌不安的,还有各处来的商贾。 他们有的也做白糖散售生意,但更多的则喜欢用白糖绢来支付货款,每个人手里的白糖绢可都不少。 白糖绢成废纸了,他们的资金链必然会断裂,生意也就差不多破产了。 而那些世家门阀、王公贵族手里持有的白糖绢也不少,惊闻流言时,有人能保持镇静,但更多人却都变得不安起来。 等各家派去东宫的白糖专卖店打听消息的人一回转,带回的消息更让这些人一片哗然: “什么? 还是按照老规矩,一天只兑十石? 这什么破规矩啊! 以前不是可以见绢即兑的吗?” 其实这也不奇怪,以前兑付白糖的人少,大多数人都不急,拿白糖绢当储备的,当银子使的,都不老少。 现在人心不安,想要兑了白糖放在手里安心的人自然更多。 这一争抢,马上就显露白糖储备的紧张来。 终于,有人受不了这样的刺激,手里的白糖绢第一次以四万两的价格出售了。 而其他人当中,有心里素质脆弱的,也都开始着急忙慌的甩货。 不出预料的,白糖绢的价格马上就迎来了跳水式的下跌。 三万九仟两! 三万八千两! 三万七千两! 三万五千两! …… 细心的人就会发现,这一幕似曾相见,与之前股票的起伏何其相似? 就在市场陷入到恐慌的时候,东宫突然向外发布公告,就张贴在凤凰门外的榜单位置: “东宫白糖产量稳定,价格虽然会逐年下降,但绝不会出现暴跌。 白糖绢也不会受到影响变成废纸。 另外,每天的十石白糖兑付,也会照常进行。” 按理说,东宫都出来辟谣了,白糖绢的价格应该稳住才是。 可大家本就心中不安,猛然间看到每天兑付的白糖还是只有十石! 随便猜都能算出已经发行的白糖绢数量,最少有数百张之多了,那岂不是说,仅仅是兑付这些白糖绢,东宫就要数月之久了? 这还得了? 第1029章 商业集团的异军突起(下) 不出意料的,白糖绢的价格一下就崩了! 第一天晚上的时候,就已经掉到了一张三万三千两。 到第二天一早,直接就有人石破天惊一般的喊出了两万九千两的价格。 这还不是结束,仅仅是开始。 就在一个上午的时间,白糖绢的价格已经掉到两万两千两一张了。 但,无人问津! 就在大批持有白糖绢的人欲哭无泪的时候,在京都城的某个富丽堂皇的府邸内,一大群士人君子们正在弹冠相庆: “哈哈,好啊,谁能想到呢,这价格如此简单就被打下来了。” “这一次,我看那彭氏贱妇如何应对。” “太可惜了,若是李恪小儿现在在京都就好了。” “崔兄所言极是,愚弟也很想看看那李恪小儿惊慌失措的嘴脸。” “大家再加把劲!今日把这白糖绢的价格打到两万以下,明日我们就可以开始悄悄的收货了。” “好,你我各家齐心协力,就不信打不垮那李恪小儿。” “嘿嘿,我最想的还是收到足够的白糖绢,逼那彭氏贱妇把配方交出来。” “李恪小儿狂妄自大,一定想不到他当日的狂言,就是今日的祸根!” …… 这些人说的高兴,憧憬着夺取白糖配方之后,大赚特赚的美好前景。 哪曾想他们正说的入港,外面慌慌张张的闯进来一个大胖子。 这大胖子满头油汗,边跑边惊慌失措的大叫: “不好了,不好了,东宫那里开始大批量收货了。 只要是东宫发行的白糖绢,全部随行就市,按市价收购。” 刚才还热火朝天,喜气洋洋的府邸内顿时一片沉寂,好半晌才有个人咬牙切齿的痛骂出声: “该死,这定是那彭氏贱妇的手笔!” 其余的士人老爷们脸色都不好看,有人想起上次股市的遭遇,难免信心不足: “要不,咱们放手吧,反正现在损失还不大……” “不行!” 好几个人异口同声的打断,各个都阴沉着脸。 其中一人开口说道: “市面上白糖绢最少有数百张,我就不信她都吃得下去!” 众人对此并无异议,显然也不相信东宫能有这么多现银。 刚才那人也重拾信心,点头说道: “没错,大不了咱们把手里的白糖绢也都甩给她!” 他这话刚说出口就被人再次打断: “不行,咱们不能卖!” 另有一人也开口阴笑道: “不错,咱们不但不能卖,还要跟她抢着收!” “些许银钱算得什么,只要夺了配方,再多的银子都能赚回来。” “此乃持重之言!” “对,就该提前收!” “收!大不了多花些银两。” …… 众人很快就达成一致,迅速传令下去。 原本无人问津的白糖绢马上就有人放开来收购。 有些反应迟钝的,赶紧先甩卖了再说,有银子在手落袋为安。 但更多的人却都感觉到了不对劲: 这一幕,似乎有点熟悉啊! 白糖绢的价格很快开始上涨,当天就报复性的涨回三万两。 等看到东宫的的确确是在持续性收购,市面上的恐慌情绪很快得到遏制。 随着那些世家门阀突然入场搅局,收购的价格也在持续上升: 三万五千两! 三万六千两! 三万七千两! …… 四万两! 当这个价格爆出来的时候,市场上一片欢呼。 不知道多少人喜极而泣,自己的财富总算没缩水。 除了少部分缺少安全感,害怕再次价格跳水的人之外,大部分人都选择捂紧,继续持有观望。 然而,诡异的是: 当大部分人都没有出售自己的白糖绢的时候,无论是东宫的收购点,还是那些世家大族的收购点,前来出售的人流依然络绎不绝。 就此还出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 东宫一抬价格,马上就有大批的人冲到东宫来排队; 世家大族的收购点不甘示弱,反超东宫的价格之后,排队的人又迅速往那面跑。 就在这来来往往的奔跑过程中,那些藏在幕后的世家大老爷们慢慢的感觉到不对劲了: 怎么收了半天,银子泼水一般的往外花,可这排队的人怎么还越来越多了呢? 察觉到异常的大老爷们赶紧一统计,得出的数据直接让他们懵逼了: “什么?花了两千多万两,收了六百多张了,排队的人还有好几百? 这他娘的哪来的这么多的白糖绢!?” 哪里来的? 大老爷们心里当然也清楚了: 肯定是东宫来的啊! 大老爷们面面相觑,欲哭无泪: “这他娘的,这又被那彭氏贱妇给耍了啊!” 第1030章 商业集团的异军突起(完) 韦、崔等世家对白糖绢的操盘,以一种滑稽的腔调开盘,而后又以一种荒诞的方式收尾。 当那些人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马上就气急败坏的叫停了收购。 这让负责安排人排队出售白糖绢的李永杰,有点意犹未尽的遗憾。 不过么,从这些世家手里扣出来白银两千四百多万两! 意外之喜啊。 有这两千四百多万两打底,就算本次白糖第一次大规模入京都造成价格降低,也就不算什么了。 有一点,别说李永杰,彭文君都没想到。 甚至远在交州的李恪也没想到。 在荥阳休整的运糖船队抵达京都城时,东宫第一次大开市门: 白糖,以拍卖的形式限购了一年多的奢侈品, 第一次敞开来向广大顾客销售。 只要你有银子,四万三千两的价格随便你买多少! 白糖绢,也第一次敞开来兑换。 只要想兑,有绢就有糖。 有一张白糖绢,就能兑一石白糖。 若论此时谁最紧张,那可就非崔、韦两家为首的白糖绢恶搞小团伙莫属了。 得知东宫可以敞开兑糖之后,这些人疯了一样冲上去。 臭不要脸的利用士大夫的特权,强行把排队的人驱赶到一边。 然后, 他们掏出来整整八百多张白糖绢。 八百多张啊! 直接兑了八百多石白糖,招摇过市的运回去分赃了。 自此以后,希望白糖价格稳定的人又多了一群。 在这些人的内部也不是没有起过争执,也有人提出过要用这八百多张白糖绢与“李恪小儿”斗争到底。 要鱼死网破! 然而却被绝大多数人反对,不了了之。 开玩笑! 这一次来了整整八条运粮船,若按满载计算的话,就是八千石白糖! 八百张白糖绢算个屁啊! 十分之一而已。 谁知道那李恪小儿与彭氏毒妇还有多少阴谋诡计在等着大家? 自己多少斤两? 够不够人家玩? 心里还没点逼数吗? 大多数人都认清现实,不敢在商业领域作妖了。 那简直是,班门弄斧,关公面前耍大刀嘛! 就此打住的话,还可以及时止损。 虽然银子都花出去了,可用白糖绢换回来的白糖还是值钱的。 只要白糖价格不跳水,慢慢的把这些白糖卖出去的话,不但不会亏钱,反而能赚不少钱呢。 咦? 老夫好像发现了一条不得了的财路啊! 几个为首的士人私下一商量,直接开始划分地盘: 韦氏是京都总经销; 冀、幽二州是博陵崔氏的地盘; 弘农杨氏独占豫州的市场; 河东裴氏自然要霸占河东…… 一场分赃仪式就这么快乐的决定了大家的销售范围,剩下的就只等着发财就好。 别看这一次东宫运了八千石白糖来京都,实际上以世家豪门的奢靡来说,这点量完全不够看。 随着这一波顽固的老家伙放弃“复仇”,白糖市场的最后一个不稳定因素也自行消失。 原本彭文君还预备了其他的手段,来应对这些老顽固有可能涌出来的各种卑鄙手段。 哪曾想到这些人居然一言不合,自己玩起了各州总经销的套路,想要利用各自的影响力,垄断一地的白糖市场来获取暴利。 随后引发了一个很不好的现象,那就是这几个地方“私糖”泛滥的厉害。 敌人自己都躺平了,彭文君也有些无语,总感觉这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样。 空空的不受力,自己反而不好受。 她最近心气正不顺,想要有人来出气呢,哪想这样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让彭文君越发心烦意乱。 她已经得到确切的消息,那个负心人最后还是选择了陈悦薇作为太子妃。 如今请求雍帝赐婚的奏疏都已经出发,怕是最近这几日就会到达京都城。 到了那个时候,恐怕她这个曾经的“天下第一贵女”就要沦为天下第一笑柄了! 一想到这个,彭文君再怎么气度不凡,也不免心中委屈: 自己为了那个狠心人,顶着多大的压力,这么没羞没臊,没名没分的在东宫为他坐镇。 可那个没良心的倒好,居然这样来回报她。 彭文君能久负盛誉,也不是等闲之人,她很快就做出决定——不能坐以待毙,更不能任由那个没良心的摆布! 反正现在京都城内有的是银子,又有三千多石白糖储备——这一次运到京都来的白糖只要四千石,并不是那些世家大族们所猜想的八千石。 尽管如此,这也是一笔让人瞠目结舌的财富。 富可敌国算什么? 仅东宫库存,白银加白糖,就能抵大雍二十年的两税收入。 白糖销售如火如荼的时候,股票交易市场隔壁突然间开始大兴土木。 就在大家都以为这是东宫为白糖销售准备的新交易市场时,高大坚固的门楼外突然间挂出一块富丽堂皇的巨大匾额: “商业银行”! 第1031章 李洛特烦恼(上) 翻过年之后,京都城内依然是精彩纷呈。 最让大家感兴趣的,就要数东宫上书求娶颍川陈氏女为太子妃的消息了。 要知道如今的时代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颍川陈氏女从京都开始就追随太子殿下,算的上是情深义重。 可从秦州到岭南,这么长的时间里,两人都无名无分,严格说起来与“淫奔”无异。 故老相传:“聘为妻,奔为妾!” 这是祖宗传下来的,世代恪守的礼法! 而今太子殿下居然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藐视礼法! 不管李恪这个太子做的多好,只要他不肯将手里的利益拱手相让,就少不了有世家门阀对他的敌视。 平时无事,士大夫阶层都还要鸡蛋里头挑骨头,时不时给李恪找点麻烦。 而今李恪居然主动把这天大的把柄送上门拉,不好好打击报复一番,又怎么对得起士族豪门对李恪的嫉妒和怨恨? 不知道有多少世家贵介隐在暗中,幸灾乐祸的等着看李恪倒霉。 朝堂上,不出意外,各种弹劾太子“悖德无礼”的奏章,雪片一般飞往宫中。 有许多官员不管平时立场如何,这个时候也都纷纷站出来,对太子殿下不尊礼法的狂妄行为大张挞伐。 朝野内外的道德君子们也不负众望,很快就站出来对李恪口诛笔伐: “早说过太子殿下贪财好利,此非人君之道也!” “哎,丢人现眼啊!堂堂太子,连脸面都不要了。” “此事绝对不能答应,否则的话,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太子殿下身为储君,当为天下表率!如今却要公然违背礼法,倒行逆施,这怎么得了!” …… 民间各地也到处都是这些或愤怒、或忧心、或幸灾乐祸的议论。 就在满世界都被太子求赐婚的破事激荡的沸沸扬扬的时候,一条“禁宫内幕消息”突然开始疯传: 太子殿下企图开价两百万两白银,换取陛下同意赐婚请求。 这消息一出,整个京都城内外再次一片哗然,各种各样愤怒的批评和恶毒的辱骂甚嚣尘上。 从普通百姓,到士人高贤; 从耄耋老人,到顽童稚子; 从中原士子,到藩属蛮夷…… 人人都对李恪这种,企图利用金钱来腐蚀礼法与道德的恶劣行为深恶痛绝。 朝堂上,弹劾太子“无德、无礼”的奏章再次爆发一样增长; 在民间,百姓们也大多对太子的浮浪无形、轻佻放荡怨气十足。 等到民间与朝堂上,各种愤怒的情绪达到顶峰了的时候,雍帝突然下旨。 旨意中不但驳回了李恪的赐婚申请,而且还对李恪“不敬礼法,轻浮放浪”的行为作出了十分严厉的批评。 消息传出,京都内外顿时一片颂圣之声,许多人都迫不及待地开始夸起“陛下英明”之类的马屁话。 不遭人嫉是庸才。 李恪的优秀在许多人眼里,尤其是那些世家大族的眼中,是那么的刺眼。 现如今能看到李恪吃瘪,不知道多少人放声大笑,幸灾乐祸的等着继续看好戏。 从京都城传到交州,消息要在路上走上半个多月。 等李恪收到赐婚被拒的消息之后,顿时满脸惊讶。 他自问做了完全的准备,先是通过飞奴司将自己的意思提前透露给雍帝,而后还保证每年会提供两百万两的“孝顺银子”。 雍帝不管怎么样,都有里子有面子,干嘛好端端的不答应,反而要当着全天下人的面揭他的面子? 同时李恪也很有些生气,不过在弄清楚事情的情由之前,他现在也什么都做不了。 反倒是另外一件事情,让李恪现在十分棘手。 ——彭文君不愿南下! 原本李恪的计划是让彭文君也到交州来,东宫留守就交由新成立的商业贸易总公司总经理李九来负责。 哪想到彭文君不但断然拒绝了南下的提议,还借着之前从李恪这里学去的一些金融皮毛知识,悍然开起了大雍第一家银行! 而且还自任总经理! 李恪又是生气又是无奈,心里也有些心疼和愧疚。 彭文君不愿南来的原因其实不难猜,李恪和她们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原本李恪是打算将银行开在交州的,以朝廷的尿性和那些世家大族的无耻嘴脸,等到他们看清楚银行的金融力量和恐怖的影响力之后,绝对会毫不客气的下手。 若是银行在京都城,李恪真会有可能鞭长莫及。 现在可好,银行已经开业了,李恪既担心彭文君的安全因此受影响,又肉疼那一大笔银子。 放在朝廷和世家大族们嘴边的肉,他们怎么可能忍得住不去动嘴咬一口? 第1032章 李洛特烦恼(下) 最让李恪恼火的,还是雍帝故意当着全天下的面打他的脸。 这事对世家来说自然是皆大欢喜,可实际上对雍帝这个皇帝来说,既没有非做不可的理由,也不符合他的实际利益。 按照常理来说,雍帝实在没有任何这样做的理由。 出乎常理的地方,李恪很快就从物统局送来的情报上看到了: “代天下农人半缴两税!” 银子,李恪不缺。 但朝中百官的嘴脸却着实让他觉得恶心! 这种享誉天下的好事,没有人明着表示反对,反而明面上一片颂扬的声音。 但是,在私底下,不知道多少朝廷官员在破口大骂,诅咒李恪不得好死: 拦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啊! 特别是户部的官员,更是人人咬牙切齿,恨不能生撕了李恪,生啖其肉,渴饮其血。 更有不计其数的官员表面夸李恪此举“仁德”,背后却给雍帝上秘奏,直指“太子刁买人心,居心叵测!” 雍帝本就对李恪自作主张的“代缴两税”十分不满,在他看来这种事情应该由他这个皇帝来主导才对。 最好的操作就是太子以广南大捷缴获的名义,将这笔银子上贡给雍帝。 而后雍帝再以朝廷的名义,宣布减免一半明年的两税。 再加上宫内的彭昭仪也在极力诋毁李恪这个太子,说他以子逼父,是为不孝,以臣凌君,是为不忠! 不忠不孝,逆子逆臣! 李恪册封为太子的这两年多来,雍帝一次次见识到李恪的厉害。 那些世家、言官,甚至是广南这样的蛮夷,都让雍帝处处受制、无可奈何。 但每次李恪出手,都能把这些世家门阀、朝中官员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那咄咄逼人,让雍帝退无可退的广南蛮夷,更是被李恪打的身死国灭。 在雍帝内心深处,何尝不知道他们父子二人孰高孰低? 可越是如此,雍帝就对李恪越是忌惮。 再有前段时间李恪利用广南使节黎雄,在朝野内外纵横捭阖,那些针对过东宫的世家门阀以及朝廷官员、士林高贤不是身败、就是名裂。 再也不复之前面对雍帝时的穷凶极恶、嚣张猖狂。 本来雍帝还在对这些人的下场幸灾乐祸, 但宫内的彭昭仪却一次又一次的提醒雍帝: 长此以往,必成大患! 尽管雍帝明白彭昭仪的心思,可他也不得不承认,彭昭仪的话不无道理。 而后,李恪请封“镇国太子”的时候,雍帝终于爆发。 彭昭仪“不忠不孝、逆子逆臣”的话言犹在耳啊! 这个逆子,他怎么敢? 雍帝有心拒绝,可最后还是不情不愿的下了册封的旨意。 此时的雍帝已经满腹怒火和痛恨,若不是担心废太子引发南北大乱,当初那道册封李恪为镇国太子的旨意,很有可能变成废黜李恪太子之位的旨意。 更让雍帝怒不可遏的是,那个逆子居然得寸进尺,上什么“请求赐婚”的奏疏! 是可忍,孰不可忍? 雍帝本就一忍再忍,忍无可忍! 朝野上下又都是一片声讨,雍帝原本还存有的一些担心顿时消散。 哪怕明知道这样做,不但会失去李恪许诺的两百万两白银,还会与那逆子撕破脸皮,雍帝还是在彭昭仪的怂恿下,下旨申饬! 然而,下旨的时候是痛快了,其后的反应却让雍帝始料未及。 除了朝野之间一片颂圣之外,雍帝半点实际上的好处都没得到。 不但没得到李恪私下许诺的那两百万两白银,反而还赏赐彭昭仪一大堆金银珠宝。 这买卖亏了啊! 若是之前没有李恪许诺的两百万两银子,雍帝或许还不会这么心痛。 可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心底深处未免会对那两百万两白银耿耿于怀。 彭昭仪也感受到了雍帝的闷闷不乐,在召见过娘家人之后,不知不觉间就多了许多抱怨: “我三哥家的那个死丫头实在是不像话! 还说什么‘世家第一贵女’,现在可好,没名没分的住在东宫里。 把我们永兴彭氏的脸面都丢尽了!” “气死人了,我爹娘手头紧,去那劳什子的商业银行借银子,文君那死丫头竟然不肯借?” “岂有此理,为什么那些商贾之流去借银子,文君那丫头都是几万、几十万两的贷款往外批。 偏偏对自家人这么苛刻,五千两银子都不肯借。” “那商业银行存银据说有五千万两,文君那死丫头竟然连五千两都不肯借给她嫡亲的叔叔。 出了这么个不孝女,是我们彭家家门不幸啊。” 第1033章 敬酒不吃吃罚酒(一) 以物统局如今的无孔不入,皇宫这样的重点关照区域自然不会出现情报盲点。 往往彭昭仪头天晚上侍寝的时候,对雍帝有过什么样的抱怨,隔天一早详细的情报就会摆上彭文君的案头。 对于自己这位自我感觉良好的姑姑,彭文君向来没什么好感。 只是没想到她不但愚不可及,最近更是吃错药了一样,和疯狗有得一拼。 虽然彭文君本身也对李恪请求赐婚,册封陈悦薇为太子妃很不满。 但是,她更不能容忍有人借此向东宫发难。 一方面彭文君深恨李恪这个负心人。 另一方面,彭文君却已经认命,这辈子注定要和这个没良心的纠缠一世。 她可以向李恪表达不满,比如拒绝南下,又比如擅自做主,提前开设商业银行。 但彭文君更不能容忍,有人在背后算计李恪。 哪怕这个人是她名义上的姑姑,也不行! 更何况,那个女人如今已经魔怔了,为了那种几乎毫无希望的事情,已经开始不择手段了。 以往彭文君也不是没想过,以亲情为纽带来拉拢彭昭仪。 如此一来,永兴彭氏无论在皇帝还是在太子身边,都有足够的影响力。 哪怕以后李恪登基了,有彭文君作为奥援,还能亏待了彭昭仪和皇十一子不成? 现在倒好,彭昭仪不但没领情,反而痴心妄想,做起了太后娘娘的美梦。 不但没接受彭文君的好意,反倒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谋害李恪,觊觎东宫储位。 既然她敬酒不吃,彭文君不介意给她一杯罚酒! 然而,让彭文君没想到的是,她还没想好怎么把那杯罚酒送出去,李永杰却先一步急匆匆的赶来告急: “娘娘,银行那边来了个内官,拿了陛下的手书来贷款。” 彭文君顿时柳眉倒竖,明白这是彭昭仪连日来在雍帝耳边不停的抱怨,终于激起了雍帝的贪心。 听闻消息的一刹那,彭文君心中突然生出一点悔意: 原来殿下早已经料到会有这种破事,所以才打算把银行开在交州的吧? 只是遇事退缩,不是彭文君的性格。 她从小性格坚毅,怎会轻言放弃? 再说了,此事是她擅自做主引发的,彭文君自然要靠自己把这件事情解决,而不能事事都去打扰李恪。 以她的傲气,彭文君不允许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这种事情不能拖,否则对银行的信用是一个极大的伤害。 彭文君记得很清楚,李恪曾经说过,信用是一个银行的根基。 这种事情其他人根本解决不了,李永杰这个银行经理也不例外。 彭文君一边起身往外走,一边镇定的问道: “他要贷多少款子?” 这个“他”自然是指老不要脸的雍帝,彭文君的言语中毫无敬意,显然是看不上雍帝这么难看的吃相。 李永杰心里一跳,心知事情已经变得越来越复杂了,赶紧小声的说道: “两百万两!” 彭文君脚步一顿,又好气又好笑的嘲讽道: “送给他,他不要。现在又用这么不要脸的方式来强抢,这点胸襟都没有,还做什么…… 哼!” 李永杰低着头,紧紧闭着嘴巴,整个人都胆战心惊的。 他预料到彭文君不会在这件事情上善了,但他没想到彭文君会用这么激烈的手段。 商业银行开业也已经有半个多月了,在京都城内的名气甚是不小。 只是大家都对所谓的“银行”了解不多,大致了解是与钱庄差不多的买卖。 即便这是东宫的产业,但对于这突然出现的银行,满京都城里就没几个看好的。 谁不知道,能在京都城内开的起钱庄的,背后都有极其强横的背景。 背后的支撑稍稍弱些,都不可能支持自家的钱庄在京都城站稳脚跟。 而今太子殿下居然昏了头,突然间毫无征兆的闯入到这片早已经被人瓜分完毕的修罗场中来。 简直是可笑之极啊! 所有人都不看好商业银行的前景,因此来银行存钱的储户少之又少。 反倒是不少居心不良的人,络绎不绝的跑来申请贷款。 这其中真正需要贷款的不足一成,其余的全都是打算借此良机,发上一笔横财的! 银行背后是太子殿下又如何? 现在谁不知道雍帝已经厌弃了太子殿下,那李恪小儿还能在东宫呆多久,都是个未知之数呢! 若是到时候李恪被废,银行倒闭,大家凭本事贷出来的银子,为什么要还? 怀着这样龌龊心思的人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成群结队——想想后世盛传的网贷村就知道人心人性了。 但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商业银行的贷款审核居然这么严格! 无抵押、无担保,没有固定资产证明,完全没可能从里面贷出银子去! 一群企图薅羊毛失败的卑鄙小人气急败坏,天天聚集在银行外面,故意大声诋毁银行的信誉。 现在倒好,有个宫里来的拿着陛下的手书来贷款了! 哈哈,有好戏看了! 第1034章 敬酒不吃吃罚酒(二) 嫌贫爱富,逢高踩低,人之常情。 社会复杂,人心险恶,往往在细微处最见人性之恶。 要说这些骗贷失败的人有多凶残恶毒,那也未必。 但是,当他们听说内官拿着雍帝的手书去贷款的时候,这些人马上变得幸灾乐祸起来,一个个都兴奋的开始等着看商业银行倒霉。 谁都知道,商业银行开业以来最大的麻烦来了。 这商业银行是东宫的产业,以往常的行事风格来看,太子李恪也不是一个肯吃亏的人。 敢到商业银行这边来“贷款”,没点胆量还真不行。 然而今天来贷款的内官魏章又不一样,他是彭昭仪的人! 早在彭昭仪诞下皇十一子的时候,身为彭昭仪最贴心的内官,魏章早早的就看出了彭昭仪的心思。 从那个时候开始,与彭昭仪休戚与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魏章就知道: 自己迟早会站在太子李恪的对立面。 以往魏章也曾思考过,猜测自己将会从哪个地方狠咬李恪一口。 有可能是白糖绢,也有可能是白糖,还有可能是股票…… 被雍帝派来银行“贷款”,是魏章之前怎么也没想到过的。 不过,既然上了彭昭仪的船,魏章早就有了这份觉悟。 是以当雍帝暗示,宫内开销太大,银钱不足的时候,紧随在彭昭仪身后的魏章在其他人顾虑重重的时候,马上就站出来主动请缨。 雍帝自然是龙颜大悦,彭昭仪也很是满意。 若是成功贷出银子来的话,作为功臣,她也是可以分一杯羹的。 而且,不管是雍帝、彭昭仪,还是魏章,都不觉得商业银行有这个胆子,胆敢拒绝雍帝的手书。 这要是放在朝廷事务中,叫做中旨。 遇到耿介的给事中、御史,甚至是部堂官员,都可以进行封驳。 但! 现在朝野上下有的是人对东宫意见多多,尤其是户部的官员,简直是与李恪不共戴天。 本来代缴两税就已经让官员们满腹怨气和仇恨了,居然有搞出个五千万两白银的商业银行来。 若不是之前,李恪借广南使者黎雄的手,精准而迅猛的处置了一批对东宫敌意最深的官员,让大家有所顾忌的话,朝中百官早就对着商业银行里的银山银海垂涎三尺了。 现在彭昭仪鼓动了雍帝亲自来动手,不知道多少朝中官员一边幸灾乐祸,一边涎水横流,就等着雍帝成功贷到款之后,紧跟着扑上去咬上一口。 即便没有传说中的五千万两那么多,光光卖白糖绢就从韦、崔等世家手里聚敛了两千多万两呢。 这么多大一块肥肉,随便咬上一口都是满嘴流油啊! 可以说,这一次彭文君若是处置不当的话,商业银行库存的银子用不了多少时间就会被满朝上下那些正人君子们堂而皇之的搬回自己家去。 最多也就随意找个借口而已。 就像这一次,雍帝随便写了个手书,那个死太监魏章也只不过是需要一个看似正当的借口罢了。 有了这个名义,魏章觉得自己就可以理直气壮的从这什么银行中拿出银子来。 自以为有倚仗的魏章气势汹汹而来,被李永杰晾了半天,早就火冒三丈,在那里大发脾气了: “你们好大狗胆,陛下的事情也敢怠慢?” “无君无父的乱臣贼子,迟早是去西市口吃上一刀的命!” “别以为自己有什么身份,再有身份,再尊贵能尊贵的过当今皇上吗?” “赶紧的,给咱家把银子准备好。” “误了皇上的大事,诛尽你们的九族!” …… 就在这死太监趾高气扬、肆意猖狂的时候,彭文君在众人的簇拥下出现在银行大堂。 她一出现,那些看热闹的人就更兴奋了,都想康康这个所谓的天下第一贵女怎么被迫向雍帝低头的样子。 魏章也是如此想的,他一见彭文君,立即高喝道: “呔,你这贱妇好大够胆……” 这死太监话才说一半,围观众人就听见“啪~”一声脆响,彭文君一记响亮的耳光把魏章所有的废话都打回肚子里去。 自从皇十一子诞生,彭昭仪的地位直线上升,她身边的这些宫人也跟着水涨船高。 往常他们仗着皇十一子的势,嚣张的没边了,哪想到会被一个小小的弱女子狠打一耳光? 魏章都快气疯了,一手捂脸,一手颤抖着指着彭文君骂道: “你,你,你这贱妇,你该死!” 彭文君轻蔑的扫了他一眼,淡淡的问道: “此人拿来贷款的手书呢?” 李永杰赶紧将那封手书双手捧上,轻飘飘的一张白纸,在他手中似乎有万钧之重。 第1035章 敬酒不吃吃罚酒(三) 眼看着彭文君亲手接过那封手书,刚被打了耳光的魏章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冷笑着说道: “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清楚,这是陛下亲手所书……” 他话才说到一半,就惊恐的看到彭文君将那封手书一撕两半,又惊又怒的质问道: “你干什么!你这疯婆娘找死!” 彭文君眼底闪过一丝冷意,斩钉截铁的说道: “把这个假传圣旨的逆贼拿下,送顺天府治罪!” 此言一出,当真是石破天惊,简直比她刚才撕碎雍帝手书还更让人吃惊。 魏章更是被震的张口结舌,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声了。 李永杰也吓了一大跳,但他很快就领悟了彭文君的意思,亲自带着两个黑衣黑甲的东宫甲士上前,将魏章反扭双手,按在地上。 “放开,把手给我松开!” 魏章都快气疯了,这老太监还是像刚才一样张狂。 现在的他披头散发,活像个疯子一样叫嚣着: “你们这些该死的蠢货,你们竟敢公然抗旨。 你们都该死,该死,该诛九族!” 诛九族的大罪的确吓人,银行里有不少人的确都被吓到了。 但这其中绝对不包括彭文君,只见她高傲如天鹅一般,不屑的嗤笑道: “该诛九族的,是你这假冒钦使,假传圣旨的逆贼!” 魏章愣了下,而后马上气急败坏的争辩起来: “咱家是真的,如假包换。 那的确是陛下手书,你们等着死吧!” 这老太监凶恶的模样,让银行里许多人都开始害怕起来,一想到自己居然卷进了藐视君上的恶性案件当中,这些人都快吓哭了。 那些骗贷失败的小人也是又惊又喜,谁都没想到这位名声远扬的“彭昭仪”,居然会如此不智,做出手撕圣旨的愚蠢举动来。 他们当中,不少人都开始心思活络起来: “圣旨被撕,陛下必然会震怒,到时候这彭昭仪完蛋了,银行肯定也要完蛋。 说不得到时候乱糟糟的,自己就有机会,趁乱摸鱼了!” 这些人两眼放光,就像鬣狗看着猎物一样,肆无忌惮的往银行内部打量: 都说这商业银行存银有五千万两,也不知道都存放在什么地方呢。 就在人群渐渐躁动起来的时候,彭文君轻蔑的一笑,故意提高声音对着银行外面说道: “陛下既未废黜太子殿下,又未明旨查抄东宫产业,如何可能做出勒索东宫存银的荒唐事来? 所以,显而易见,你这逆贼就是假冒的,所谓陛下手书,也必然是你这该诛九族的狂徒伪造的!” 彭文君的话说的斩钉截铁,掷地有声,远远的传播开去,让外面那些藏在暗处的贪婪目光都为之一滞。 李永杰直想拍手叫好,彭文君这一手实在是太漂亮了。 雍帝要么承认自己昏聩糊涂,要么就只能捏着鼻子默认了彭文君的说法。 否则的话,今日雍帝可以凭借一纸手书从东宫要走白银两百万,安知明日会不会又一纸手书从其他人、或者其他衙门手里强要白银四百万? 就在那些暗中的贪婪目光都不情不愿的收敛起来的时候,彭文君立即趁热打铁: “你这蠢贼听好了! 自古以来,从未听闻有皇帝一纸手书,就能逼迫无辜臣民敬献家财的! 即便昏聩残暴如隋炀帝、桀、纣等暴君都不敢为之。 你说你是奉的陛下旨意,只好去骗骗三岁小儿。 当今陛下盛名烛照,怎么可能干出这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注定遗臭万年的蠢事来?” 魏章被彭文君这义正辞严的说辞驳的哑口无言,只能有气无力的再次重申道: “咱家真的是奉了陛下旨意来的啊!” “呵呵!” 彭文君轻蔑的笑了笑,直接吩咐道: “这逆贼不到黄河不死心,李永杰,你亲自带人将这逆贼送交顺天府。 途中如有人向你索要人犯,必然是该犯同谋。 我准许你带黑甲卫士一百名去,遇到此案同谋,立即拿下。” 彭文君脸色坚毅,星眸之中闪过一丝寒意: “死活不论!” 李永杰大声应命,带着一支百人队的黑甲卫士亲自押送魏章出了银行大门。 魏章或许也想明白了什么,一张老脸惨白,心死如灰一般。 银行门外的各式各样的目光,也都慢慢的散去了。 从今天开始,彭文君这个名字必然会更加响亮。 然而,在银行内部一个安静的内院里,彭文君刚刚脱下被冷汗浸透的衣衫,泡在浴桶内,心有余悸: “眼前的危机是应付过去了,不出意外的话,这种‘贷款’肯定不会再出现。 但是,明刀易躲,暗箭难防啊。 哎,以后银行要不太平了……” 第1036章 敬酒不吃吃罚酒(四) 没能从银行贷出钱来,雍帝并不意外。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彭文君居然会用这样的方式来应对。 那一巴掌落在魏章那个蠢货脸上,又何尝不是落在他这个皇帝脸上? 一想到现在自己成了全天下的笑柄,雍帝就出离的愤怒! 有那么一瞬间,他都想不管不顾,仗着自己的修为冲到银行去,把那个让他颜面扫地的彭氏女一掌打死。 只是他知道,作为一个皇帝,他不能这么做。 没贷出钱,还出了这么大一个丑,简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然而,更让雍帝火冒三丈的是,到了这个时候,彭昭仪还在不依不饶的哭闹,逼着雍帝下旨去顺天府。 这蠢娘们难道不知道,那彭氏女已经为双方之间搭好了台阶,为彼此保住了最后一丝颜面么? 她可倒好,为了一个不中用的奴婢,居然想让雍帝出面去救人。 一旦雍帝这么做,岂不是连这最后一层遮羞布都扯下来了? 而且还是雍帝自己扯下来的,这是嫌他这个皇帝丢人丢的不够,被朝野上下鄙夷和嘲笑的还不够么? 以往看在彭昭仪诞下皇十一子的份上,雍帝对她多有迁就。 而今看来,似乎他的迁就有些过头了。 浑然不知已经激怒了雍帝的彭昭仪,还在那表演,故作气愤的说道: “陛下,可不能轻饶了那些逆贼啊。 他们现在可以打魏章,将来未必不敢打你的脸啊。” 雍帝本就火大,这个时候这蠢女人居然还想用这么拙劣的激将法来糊弄他。 这是在把他当傻子么? 火冒三丈的雍帝拂袖而去,临走之前丢下一句: “你干的什么好事,别以为朕不知道! 你以为,朕不知道,我这张老脸都快被人打肿了么?” …… 禁宫内的变故,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京都城。 与之相对的,则是雍帝的笑柄又多了一个: “看,这就是皇帝,被个女人挑唆两句就臭不要脸的逼迫太子,想勒索太子两百万两银子的皇帝!” 之前李恪送银子给雍帝,雍帝不要。 现在反而不要脸的去勒索! 最关键的是,他还没勒索成功。 更可笑的是,堂堂大雍天子,不但没勒索成功,反而被未来儿媳妇一巴掌打的眼冒金星,丢人现眼! 世家门阀本就傲慢的厉害,出了这样的破事,这些自命不凡的家伙自然越发不将雍帝放在眼中。 尽管他们都意识到,现在不是对银行动手的好时机,但不妨碍他们已经先一步开始做准备了。 身为商业银行负责日常工作的经理,李永杰很明显的感受到了银行周围的变化。 真正来储蓄的储户越发的少了,来借贷的人倒是有增无减。 只不过这些人大多居心不良,根本没资格申请贷款。 与此同时,银行外面影影绰绰的出现了许多生面孔,根据物统局的统计,这样的人有几十批之多,而且大多都效忠于那些士族门阀。 眼见着银行的处境越来越差,以胸怀大器著称的彭文君都忍不住有些焦躁。 这样下去,银行迟早会被逼的关门。 就在彭文君有些束手无策的时候,一封从岭南以南的来信,瞬间让这位人人称羡世家贵女放松下来。 这是一封来自李恪的快信。 这封信,破天荒的第一次用上了只有李恪、彭文君以及陈悦薇三人才知道的数字密码。 旁人即便截获了这封密信,看到的也只是满纸的阿拉伯数字。 以这个时代的人对阿拉伯数字的陌生来说,基本不可能猜到这些数字背后隐藏的情报。 彭文君也意识到这封密信的不简单,立即回到寝宫,叫来自己的心腹看守四周,她自己则躲进暗中辟出的密室,从暗格中拿出一本厚厚的《四书集注》。 这本书不算常见,但也不会找不到,寻常的儒生,只要家境过得去,大多都会在自己的书房内备上一本。 就算有人渗透进来,摸进了这间密室,拿到这本《四书集注》的时候也得一脸懵逼。 因为这本书与市面上销售的别无二致,有区别的只在于那张写满阿拉伯数字的密信。 彭文君首先抽出一张白纸,开始做题: “第二行第一个数列358105,加上第十二行第一个数列594612,得952717。 第95页,第27行,第17个字:‘既’ 第四行第一个数列358114,减去第十四行第一个数列154899,得203215。 第20页,第32行,第15个字:‘然’ 第六行第一个数列……” 按照第二行对第十二行,第四行对第十四行,第六行对第十六行,第八行对第十八行,依次加减乘除,得出数字,然后再按照这个数字来找出相应的汉字。 这些汉字很快就组成一封让信息明确的密信: “既然敬酒不吃,那就请他吃罚酒! 以银行仓库存银为保证金,提前发行小额白糖绢,而后再……” 第1037章 银行业务靠白糖(上) “这什么劳什子的银行完了!” “是啊,你说这人也太大胆了,竟然敢撕圣旨!” “我看啊,定是太子娇惯出来的,现在好了,闯下大祸了吧!” “哼,老夫早就说过,牝鸡司晨,取祸之道也!看看,看看,我说对了吧?” …… 市井中的百姓不懂什么朝堂争端,只是单纯的、一面倒的认为公然撕毁“圣旨”的银行要倒大霉了。 而那些暗藏在水面之下的世家门阀、王公贵族以及部堂高官们,都在耐心的等待,就像旷野中那些猎杀者一样,耐心地等待着一击封喉的机会。 十几天的等待无果之后,这些猎杀者只能遗憾的放弃本次的狩猎,各自收敛起爪牙,默默的等候着下一次机会的到来。 就在百姓们越来越疑惑的目光中,银行始终如一的朝辰暮酉,开门营业。 ——虽然业绩惨淡的厉害。 说业绩惨淡,其实还是比较委婉的说法。 实际上,除了第一天那些听闻消息之后,满心恐慌前来销户的储户之外,就只接待了十几个妄图骗贷的城狐社鼠。 开业一个月之后,商业银行储户数量: 零! 其后的十几天时间内,进进出出的人不少,但没有一个开户的都没有。 这都是些什么人呢? 除了上面说过的,那些企图骗贷的地痞老油子之外; 要么是奉了各家命令,前来打探消息的世家豪奴; 要么就是看不惯李恪做派,前来阴阳怪气嘲讽一番的老腐书蠹; 还有就是彭昭仪私下派来,威胁商业银行赶紧去顺天府撤案——否则祸福难料! 对了,魏章那个死太监被押送顺天府之后,顺天府尹郭式直接就“病”了。 据说当天顺天府之内骂声一片,府丞最后送进宫去的奏疏也是石沉大海。 没辙,顺天府的官吏们只好战战兢兢的把魏章关押在牢里,却又不敢得罪,每天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除了不能出去,魏章在顺天府的大牢中居然过的还不错。 这种诡异的情形持续了十几天,就在大家以为还会继续持续下去的时候,顺天府大牢首先传出惊天消息: 羁押在大牢里的魏章突发急症,暴毙而亡。 紧接着,第二天,商业银行突然挂出一条十丈长的红绸,上书: “商业银行回馈新老客户,正式发行大、小额白糖绢。 详情请咨询银行客户经理。” 这么长的时间下来,别说是那些嗅觉敏锐的官场中人了,就是普通的小老百姓,也开始琢磨过味道来: 莫非,那日前来银行贷款的,真的是个假传圣旨的逆贼? 啧啧啧,这狗贼还真是狗胆包天,死有余辜啊! 眼看着商业银行毫发无损,慢慢的也有人敢进来办些业务了,不过大多都是试探性的。 开个户,存点小钱,就算倒闭关门了也无伤大雅。 可这白糖绢的发行就不一样了。 之前大家都只知道,一张绢就是一石糖,价值四万两白银以上。 现在又发行什么大、小额度的白糖绢,许多人都忍不住好奇进店去找那什么“客户经理”咨询。 嗯,就像那什么股市中介交易小哥一样,这客户经理名字古古怪怪的,不过看着都还不错。 态度热情,不卑不亢。 既有耐心,长得也好看,一笑起来必定是露出八颗整齐的白牙。 通过客户经理们的普及,大家很快就了解到: 新发行的白糖绢与之前发行的一石绢不同,有更高的十石白糖绢,也有面额更低的一斤白糖绢、一两白糖绢、一钱白糖绢。 顾名思义,凭借这些白糖绢,都可以到对面的白糖专卖店里去,兑付等额的白糖。 这对许多生活条件不错的人家来说,无疑于是个福音。 市面上不是没有白糖零售,可拍卖一石都是四万多两银子,去买的话每斤白糖最少都要四百两银子! 现在好了,只要330两银子就能买到一斤白糖绢一张,省着点用的话,足够年节的消耗。 卖的最好的,却不是一斤白糖绢,而是面额最小的一两、一钱两种白糖绢。 买这些绢的人,也都不是为了兑付白糖,而是将这些价格稳定、既轻便又好保管的白糖绢,用来平时交易之用。 要知道,市面上的银两质量参差不齐,普通的百姓根本就想不到有多少种造假银子存在。 只有老于此道的钱庄朝奉才清楚,仅仅是银子造假的方法就有四十多种。 老百姓平时深受其害,却又无可奈何。 现在有了这白糖绢,许多十几两、几十两的交易,都可以通过白糖绢来完成,既方便,又安全。 第1038章 银行业务靠白糖(下) 借着白糖绢的东风,商业银行的业务迅速推广开来,无论是来储蓄的还是来贷款的,客流都是络绎不绝。 之所以会出现在这样的变化,其实很好理解。 在这个时代,却钱庄存钱是没有利息的,不但没利息,储户还必须交钱给钱庄,美其名曰“保管费”! 就这还罢了。 更坑爹的是,所有的钱庄都有一个恶习,那就是喜欢在银、钱上做手脚。 最常见的就是好钱存进来,恶钱取出去。 比如我们前面提到过,光是银子的作假手法就有四十多种,普通百姓有几个能完全识别出来? 再有就是私钱泛滥,良莠不齐。 朝廷律令倒是严禁私人铸钱,违者,绞! 就连剪裁铜钱牟利,也是严厉禁止的,一经发现,最少都是杖一百,发城旦的严酷处罚。 然而实际上呢? 此时的世家门阀,全部都有自己的铺子,专门私铸铜钱牟利。 铸钱的人一多,必然会导致市面上流传的钱币千差万别,“劣币驱逐良币”的现象屡见不鲜。 百姓们拿钱到去钱庄存钱,所有的钱都要被钱庄那些精似老鬼的老朝奉们“折数”。 好钱坏钱都要算的清清楚楚,一点油腥味的便宜都占不到。 甚至还会因为不懂钱币的好坏,被钱庄欺瞒,明明是良币却按照劣币计数。 可到了取钱出来的时候,又常常被钱庄以劣币充作良币,鱼目混珠。 反正是存钱被宰一刀,取钱又被宰一刀。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这些钱庄都是吸血鬼,但凡有人被现实所迫,找到钱庄借出一笔银子,那就不是还一笔银子就能解决的事情了。 这些贪婪无耻的吸血鬼,为了达到敲骨吸髓的目的,必然会利用各种手段——包括但不限于金钱、暴力、赌博、美色、官、匪、地痞流氓、世家门阀…… 最后不把欠钱的人完全榨干,逼得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是绝对不会罢手的。 更可恨的是,不是一家钱庄这么做。 而是所有的钱庄都是一丘之貉,他们把持着这条借贷的渠道,逼迫的普通人别无选择,最后哪怕明知道结局会变得极其可怕,也不得不被迫饮鸩止渴。 然而,现在不一样了。 随着商业银行的业务推广,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了解到商业银行的各种好处: 比如存钱不但不用保管费,而且还有利息! 比如存钱取钱既方便,又公平,没有以前那些钱庄的种种恶习! 比如商业银行的贷款利率比之钱庄还要低,而且既没有什么九出十三归,也没有敲骨吸髓的羊羔儿息。 再比如商业银行的放贷表面看起来十分复杂,申请也不是很方便。 但正是这些繁琐的手续和严格的条款,真正保护着借贷双方的正当权益。 原本商业银行的放贷业务进行的并不顺利,可当有几个被逼无奈,因为无路可走而选择来商业银行贷款的人,真的凭借商业银行的贷款走出困境之后,全京都城的人都惊呆了。 从来只听说借贷破家,何曾见过贷款帮助商户做成生意,帮助百姓度过难关? 有这几个鲜活的例子在,京都城内有需要贷款的人都蜂拥而至,哪怕审核再严格,都要拼命贷出银子来。 辩证唯物主义告诉我们,凡事都具有两面性。 当大批的京都百姓从商业银行获利的时候,全京都城的钱庄的生意都遭到了毁灭性的冲击。 那些受益的百姓对李恪和东宫有多感恩戴德, 这些钱庄里的恶棍和他们背后的贪婪毒蛇们,就对李恪和东宫有多切齿痛恨。 都不需要有人来鼓动,这些人就已经自发的聚集在京都钱业公馆,开始筹谋针对商业银行的阴谋。 因为这段时间的损失实在太惨重,因此与会之人几乎各个都气急败坏。 会议还没开始,就有人在那里破口大骂: “李恪小儿何其狠毒。” “那彭氏贱妇不知廉耻,也是该死之人。” “不管是何人,胆敢断我财路,就是我韦某人不共戴天之仇!” “短短半月时间,那劳什子的商业银行就让我等无利可图。 若不早做打算,长此以往还得了?” “不错,这商业银行,决不能留!” …… 整个钱业公馆内,大家很容易就取得了共识,在激烈的声讨中做出了共同进退,共除心腹之患的决议。 只是,这商业银行底子太厚,仅仅是那五千万两的存银就让人心生绝望,平常的做法根本奈何不得。 这群唯利是图的伪君子们,很快就为如何动手的问题吵的不可开交。 第1039章 谁更多 以利相交,利尽则散! 这些钱庄平日里相互之间的竞争也十分激烈,只要背后的东家略有颓势,势必就要面对其余数十家同行的血盆大口。 即便是为了争夺客源,相互之间也经常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 如今虽然被商业银行不讲理的操作逼得走到一起,可实际上彼此之间的矛盾并未消失。 哪怕明知道大敌当前,也总有“聪明人”会想着各种各样的妙计: 借刀杀人、假痴不癫、装聋作哑、李代桃僵…… 然而事实上,又有谁是傻子呢? 兴隆钱庄的云掌柜抢先开口道: “这商业银行太过邪门,库里的银子堆的跟山一样。 咱们和他比钱是比不过的,必须得用官面上的手段! 苏掌柜的,你家东家是内阁阁老,让他出面上奏朝廷,直接抄了这破银行不就好了。” 被点名的苏掌柜是昌盛钱庄的,背后东家是内阁次辅姚希圣。 别说这个时候姚希圣要夹着尾巴做人,就算是平时,姚希圣也不会做这种舍己为人的好事。 那苏掌柜自然也清楚这一点,当场毫不客气的反怼回去: “若论权势,谁又及得上如今的彭氏? 现在谁不知道彭昭仪最受陛下宠爱,只要说服了陛下,一道旨意下去,那商业银行再多的银子不都是你家的了?” “哈哈~” 公馆内一片哄笑声,显然都听明白了苏掌柜是拿前段时间“手书贷款”的荒唐事来讥笑云掌柜。 众人根本不顾云掌柜难看的脸色,大笑一顿之后,又有人出来倡议: “以在下浅见,此事当以士林清议为主。 只要天下舆论汹汹,我就不信那对奸夫淫妇有这个本事,扛得住天下物议。” 这样的说法有人赞同,马上也有人出面反对: “光有议论有什么用? 要我说,不如乘着现在的便利,直接派人潜伏进城,等到夜半三更的时候,是一把火还是一把刀,还不是随我们么?” “荒唐!天子脚下,妄动刀兵,你想死也别害其他人! 依老夫看,还是要朝廷做出决议来。” “不妥不妥,且不说朝议会不会同意此事,就算同意的话,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还是觉得,应该让言官先攻讦。” “不行,阁臣出面才更有分量。” “……以天下物议相逼不是更容易吗?” “费这么多事作甚?夜黑风高,放上一把火,直接趁乱派人杀进去抢了就是。” …… 这些人本来利益述求就不是完全相同,这个时候分歧自然而然就使得相互直接矛盾丛生,争执不断。 与这些疯狗一样互相撕咬不同,还有些钱庄掌柜却是稳坐钓鱼台,似乎完全没听到这些人的撕扯一般。 几人同坐一桌,还有心思相互敬茶: “潘公,来,清茶!” “哈哈,葛老弟何必客气,一起一起。” “范先生,请。” “鲁掌柜不用多礼,请。” …… 这些掌柜身份地位本来就高人一等,不同于众人的做派很快让其他人都安静下来。 云掌柜的被众人羞辱过后,一直沉默着。 现在大家都安静了,他反倒是抢着机会问道: “潘公、葛公、范先生、鲁先生,你们四位德高望重,见多识广,是不是早有良策了?” 四个威望最高的钱庄掌柜相视一笑,由身份地位最高的潘掌柜代言: “良策么,是没有的。 不过嘛,我们这些老家伙吃的盐多了,总会多看到点东西。” 云掌柜一喜,马上追问道: “真有办法?” 这样质疑,葛掌柜就有些不满了: “那是自然,其实么,办法也很简单。” 范掌柜笑着附和: “越简单的办法越有效。” 鲁掌柜收尾: “其实大家都知道这个办法,只不过你们没往深里面想而已。” 众人被说的越发好奇,心痒难耐,全都眼巴巴的看着四人。 眼见着胃口也吊足了,众人的耐性也都消磨的差不多了,此时正是大好时机,潘掌柜适时起身道: “想必各位都知道,咱们这一行,什么都可以少,就是不能少钱,否则这招牌就砸了!” 不少人听到这里,都很失望,还有人想开口嘲讽一句,提醒这些老糊涂东宫有五千万两存银的事实。 然而潘掌柜却根本不给他们开口的机会,紧接着笑道: “你们是不是都觉得,东宫的银子多,多到让人没信心? 错了!” 葛掌柜哈哈一笑,伸出一根手指一指公馆内的所有人道: “他银子多,咱们银子就少了吗? 他银子再多,多得过我们所有人吗?” 范掌柜斩钉截铁的说道: “不可能!都说东宫有五千万两,可以我看来,最多不过三千万两!” 众人尽皆愕然,慢慢都恍然大悟: 对啊! 商业银行银子再多,多得过大家联手么? 第1040章 跳梁小丑?(上) 商业银行的业务发展极快,储户数量与贷款的数量都在直线上升。 业务的剧增带来的是肉眼可见的繁忙,几乎所有的客户经理和柜员都忙的脚不沾地。 好在有黑甲卫士在维持秩序,倒也不用担心有人捣乱。 即便有人排队等候时间太久,心情焦虑,也只能乖乖的继续排队,不敢放肆。 这样的队列漫长而安静,时间久了难免有些无趣。 就连负责维持秩序的黑甲卫士,都难免因为疲惫和麻木而生出懈怠的心思来。 就在这平静都让人昏昏欲睡的时候,位于角落里的一个柜台前却突然爆发出激烈的争吵声: “凭什么不收我的银子?” “我这好好的银子,你说有问题就有问题?” “小子,你说话要负责任!敢污蔑本大爷,当心晚上走路被人打黑棍!” …… 身为银行经理,李永杰第一时间就赶到了争执的地方。 他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这个“客户”有问题。 明明是个七尺大汉,却不伦不类的穿了个员外袍子。 这也就罢了,最让李永杰感觉到别扭的,还是这人的形态与举止,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个富贵人,松松垮垮的做派反而像极了街头的地痞无赖。 还不等李永杰问话,这个“客户”就再次爆怒起来: “我刚从衙门府库里提的银子,十足的雪花官银,你们这破银行竟然敢污蔑我银子有问题。 今日你们不给我一个交代,我跟你们没完!” 随着此人的叫嚣,整个银行大厅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许多排队中的人目光之中也流露出犹豫来。 李永杰已经低声问过那个柜员事情经过,心里头已经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眼见这个不知死活的蠢材还在猖狂的叫嚣,李永杰直接招手唤来一队维持秩序的黑甲卫士,指着那人说道: “拿下,扭送顺天府处置!” “客人”脸色剧变,很显然也没料到李永杰会如此果断。 “干什么,你们干什么?” 被黑甲卫士围住的“客人”心惊肉跳,他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一边往后退去一边色厉内荏的大喊大叫: “救命啊,银行抢劫啊!” 这时候人群里突然有人跟着叫嚷起来: “什么银行啊,这是强盗窝吧?直接强抢人的银子?” “抢劫啊,银行抢劫人的银子啊!” “快跑啊,跑慢了银子就没了。” …… 突然爆发的混乱,让本来就心生戒备的储户们一阵骚动,有些胆子小的,还真的从队伍里走出来,死死的搂着怀里的银子扭头就往外走。 眼看着情况就要失控,银行内外的黑甲卫士立即出动,直奔混乱的中心位置。 那几个大喊大叫制造混乱的家伙正自得意,哪想到一头撞进黑甲卫士们的包围圈中。 等他们发现不对劲,想要掉头就跑的时候,沉重的黑木棍子“呼~”的一下就砸了下来。 这些人只能惨叫着被打翻在地。 大多数人都害怕了,捂着伤口惊恐的看着身周的黑甲卫士。 但也有头铁不怕死的,明明已经被黑甲卫士打倒在地了,还要一边在地上爬,一边继续叫嚷: “快跑啊,逃命啊,银行抢劫啊。” 李永杰心中恼怒,劈手夺过一个黑甲卫士手里的黑木棍子,劈头盖脸照着那个头铁的家伙打去。 只第一棍,就重重的打在这人的肩膀上,“咔嚓”一声脆响,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响起: “啊,我的肩膀,我的肩膀……” 李永杰却不手软,又照着此人的胳膊一棍砸下,又是一声渗人的“咔嚓”声,这家伙再也没办法头铁,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李永杰这才住手,冷冷的吩咐道: “把这些人都拖一起!看好,一个都别放跑了!” 黑甲卫士们迅速照做,只把那些来办业务的普通人吓的心惊胆战。 若不是银子太多,没办法背起来就跑,恐怕这个时候整个银行大厅已经空无一人了。 幸亏商业银行只是商业银行,并不是那些捣乱的家伙口中的土匪窝。 眼见着那些黑甲卫士虽然凶恶,却只针对那些捣乱的人,而且也似乎并没有抢劫银子的样子,众人才略略安心。 李永杰见众人都畏惧的看着自己,一指最开始闹事的那个家伙说道: “好叫大家知晓,此人与大家并不相同。 大家来我们银行办业务,我们双手欢迎。 但是,此人却包藏祸心,口口声声说是存的雪花官银,实际上全是假银锭!” 此言一出,人群再次有些骚动,不少人都担心的想着: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若是人家拿真金白银来,你非要说是假银锭,我们这些客户还不是一样吃亏。” 李永杰似乎猜到了大家的想法,气定神闲的说道: “当然了,是不是假银锭,不是我空口白牙说了就算的。 现在,我就让发现假银锭的柜员来告诉大家,我们是如何快速分辨真假银锭的!” 第1041章 跳梁小丑?(中) 随着李永杰的介绍,银行大厅内的所有目光都集中在那个年轻的柜员身上。 和所有的客户经理一样,银行柜员的挑选标准里面,也有一条——长得好看! 唇红齿白的少年郎总是更容易让人心生好感,从而带动业务的增长的。 这个名叫苗峥的柜员也不出意外的,是个年轻帅气的棒小伙。 很显然,他之前从未有过这种面对众人的经验,多少有些怯场,不过手脚倒是很麻利,迅速在其他客户经理的帮助下,将一套简易快速检测装备搬了出来。 这是两个很奇怪的瓷瓶: 第一个,下半部分肚子矮又粗,上半部分脖子细又长; 第二个,直上直下,一个圆柱体。 这样的瓷瓶拿到市场上,绝对没人买,第二个还好,最少有个器物的样子,第二个完全是个奇葩。 人群中有那做瓷器生意的,见状无不撇嘴,鄙夷东宫的瓷器选择水平。 然而下一刻,这位瓷器商人的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 那个叫苗峥的小伙子居然直接把第一个瓷瓶拧开了! 眼看着苗峥把瓷瓶上半部细长的部分拎在手里,瓷器商人的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 其余的储户却不知道苗峥要做什么,疑惑的目光中都带上了几分探究。 众目睽睽之下,苗峥从柜台上拿出一盘银元宝,托在掌心向众人展示道: “众位可以看看清楚,我手里这一盘才是真正的雪花官银。 若有疑虑,可以上前来仔细辨别。” 人群中的几个生意人犹豫了下,纷纷走上前去。 怎么看银行都是在讲道理,虽然对那些捣乱的人“讲道理”时粗暴了些,但好歹一直对其余的正常储户都是以礼相待。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么大家的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这个麻着胆子上前的生意人一开始还有些忐忑,很快他们就感受了银行的诚意和专业。 几人在客户经理们的引导下,对着那一盘银元宝详加辨别,很快就凭借自己的专业素养得出结论: 这些都是真正的雪花官银。 有了这些人的确定,银行大厅里的其余储户也都对这场鉴定有了一定的信心。 只是,苗峥小伙接下来的操作又让他们看不懂了。 他从托盘里那些确认过的雪花官银当中,随意的挑了一锭,直接塞进大肚瓷瓶当中,而后又将那细长脖子小心翼翼的盖在上面,轻轻拧紧。 紧接着,苗峥又双手拿起第二件直筒子圆柱瓷瓶,对准第一件瓷器的细长口子,缓缓将水倒入其中。 众人只见那第二个瓷瓶上一条细细的水线,又稳又准,不偏不倚的掉进那仅有筷子粗细的瓶口当中,顿时一阵惊呼。 很快众人就闭上嘴巴,屏住呼吸,生恐自己打扰了这种神乎其技的表演。 稍顷之后,苗峥稳稳的将第二个瓷瓶托起,让里面最后几滴水也精准的落进瓶口内。 那几个上来鉴别银子的商人离得较近,这个时候更是猛然睁大双眼,难以置信的看着那些水滴恰好没过瓶沿。 真是多一滴则溢,少一滴则缺,不多不少,正好! 别的不说,光是银行柜员露的这一手绝活,就给大家传递出足够的信任感。 用现在的话来说,那就是“专业性极强,说服力极高”! 苗峥擦了擦额头的汗,伸手相邀道: “大家可以上来看看清楚,真正的雪花官银放在我们称量瓶内,水是一滴不多一滴不少的。” 众人都是亲眼所见,知道苗峥所言不虚。 等大多数人都上前确认之后,苗峥又将第一个瓷瓶里的水倒回第二个瓷瓶中。 边上两个客户经理自动上前做助手,一人将第一个瓷瓶里里外外的擦干净,另一人则小心翼翼的将第二个瓷瓶里面的水补满。 等一切就绪,苗峥又当着众人的面,从那个闹事的假客户带来的银子里面随意的拿了一锭“雪花官银”,放进大肚瓶中。 然后照着刚从的步骤,又向大家展示了一次倒水入瓶的绝活。 好多人都看的目眩神迷,直呼好看,了不起。 但这个时候,前排的几个生意人的惊呼声随之响起: “不对劲!” “这瓶内的水怎么少了这许多?” “是啊,刚才瓶里的水刚刚没过瓶口,现在却看都看不到水面在哪里。肯定有问题!” …… 众人闻言,又是一片惊呼,人人都想挤上前去看看情况。 幸而有黑甲卫士维持秩序,耐心的让大家排好队,每人都看到瓶子里的情况——水的确少了! 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呢? 第1042章 跳梁小丑?(下) 对啊,问题出在哪里呢? 以这个时代的朴素思维,人们很难理解物质的质量和密度之间隐藏的关系。 前文中曾经说过,这个时代流通的银两造假,光是方式就有四十多种,但万变不离其宗,总归是和短斤少两或者是以次充好脱不开关系。 先说短斤少两,在银行这里有专门的称量工具,能够精确倒“厘”的单位,想蒙骗过去完全没有可能。 而以次充好,最常见的就是用铅或者其他的廉价金属混进银锭里面,鱼目混珠,以达到窃取银两牟利的目的。 由于造假手法众多,技法又十分隐蔽,很难从肉眼上分辨真假银锭之间的区别。 但这一切在现代物理知识面前,很容易就暴露原形。 就以灌铅法来举例子: 银的密度为10.49g/cm3,铅的密度为11.34g/cm3。 一锭五十两的雪花官银总重约为1865克,真银锭的话,体积是177.79cm3;而铅锭却只有164.46cm3。 往银锭里参入的铅越多,体积上的偏差就会越大,瓶口的落差也会变得越明显。 可能有人觉得,差距这么小,能用肉眼分辨出来吗? 答案是,当然可以! 那个特制的一号瓷瓶,顶部做的细长,就是为了放大这种差别。 来捣乱的那个家伙自称拿来的官银,自以为银锭作假上的技术高明。 若是在其他地方,还真有可能被他蒙骗成功。 可这商业银行是什么地方? 这是李恪心目中,用来最终与雍帝决胜的重要手段之一,许许多多的细节早就在私底下有过探讨和研究。 针对假银锭、假铜钱的应变、反制手段不知道有多少,大小瓷瓶称量法只是其中比较简单直观的方法之一而已。 这其中的奥妙就没必要普及开来,只需要让大家知道商业银行有这个分辨真假的能力就好了。 适当保持神秘感,有利于建立商业银行强大的形象。 某些心怀叵测的家伙,企图到商业银行来行骗时,也得先掂量一番。 不需要人提醒,只看到那些被打的极惨的家伙,就足够让所有的储户们自动明白过来: “是了是了,定是这银子有问题!” “不错,瓶子和水都没变,就银子变了。有所不同,也是银子不同。” “说的有道理啊。” “难怪银行对这些家伙行事这么狠,原来这些都是骗子啊!” “要我说,打的好啊!这些该死的骗子,不知道用这些方法害了多事良善人家。” 众人一开始还对银行有些意见,但此时态度却完全翻转过来了。 不要说那些愁苦的底层百姓,他们这些小有身家的人,哪一个没在银两上吃过亏? 深受其害啊! 既然确定了这些家伙都是来捣乱的骗子,别说只是打断肩膀和胳膊了,直接砍了都不解气。 李永杰见众人都开始对这些骗子声讨,笑眯眯的也不加阻止。 等众人都骂过了,气势略沮的时候,他才突然高声问道: “在下粗人一个,想向在场的贤达请教一个问题: 用假银行骗,是个什么罪名? 私铸官银,又是个什么罪名?” 大厅内的众人先是一愣,还真少人有人知道。 大家只知道这样做肯定是大罪,朝廷律法具体如何规定却不甚了了。 不过,也不是没人懂。 人群安静了片刻之后,就有一个面色清矍,身穿长衫的中年人拱手说道: “在下乃是刑部一名不入流的书吏,对国朝律法略所有知。 如这等私铸官银之辈,论罪当绞! 更可恨彼辈公然行骗,不知道坑害了多少官民百姓。 以在下的浅见,这首犯说不得要论‘磔’!” “啊!?” 人群中一片惊呼,好些胆小的还捂着嘴巴。 所谓“磔”,实际上就是凌迟,是古代所有酷刑当中最残忍、最血腥的一种。 人们只是一开始被震惊住了,其后却马上有人开始叫好: “好啊,好啊,这些畜生就该千刀万剐。” “说得有理,不如此不足以震慑人心。” “仅是首犯论‘磔’,从者怕是都要论‘绞’,还真是便宜了他们。” …… 众人再次对着这些骗子切齿痛骂,有些曾经在银钱上吃过大亏的,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撕咬,弄死这些畜生。 一般来说骗子里面都极少有亡命之徒,他们这些人如何见过这等人人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情形? 骗子们全都吓惨了,眼光不自觉的开始往银行大门外瞄。 李永杰神情冷酷的走到他们面前,突然露出渗人的笑容道: “你们这些跳梁小丑还真是狗胆包天,太子殿下的产业你们也敢来行骗。 现在我给你们两个选择: 第一,告诉我你们的幕后主使是谁,我派人送你们去顺天府; 第二,继续头铁做好汉,正好,马上就有一批货要送去交州,交给太子殿下。 相信我,选第二条路绝不会比第一条路更好。” 第1043章 蹊跷与应对 尽管有李永杰的“警告”,但这些骗子全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第二条。 只是很快他们就后悔了,因为他们全都从李永杰那可恶的、阴谋得逞的笑容里发现——自己上当了。 但是,那又怎么样? 难道他们还敢反抗不成? 开玩笑! 难道那个被打了肩膀和胳膊的家伙,还不足以让他们引以为戒吗? 头铁,东宫也是他们这些渣滓能头铁的地方? 这个时候,这些人还是心存幻想的,幻想着幕后的主谋会如事先所保证的那样,四处奔走来营救他们。 可是,等他们被猪狗一样栓成一串,都已经押上南下的漕船了,他们所期望的营救都没有出现。 很明显,他们这些弃子没人在乎了。 直到这个时候,这些人才开始深深的后悔了。 也不管来得及来不及,这些人全都开始哭爹叫娘: 又苦苦哀求的,也有企图戴罪立功谋求自赎的。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沅水三郡那边缺人都缺疯了,这种上好的劳力,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若无意外的话,这些骗子最后会被漕船带到松江府出海口,然后再由那里的海船转驳之后,直航鸿基煤矿,成为一名光荣的煤矿工人。 嗯,一辈子没工钱,挖到死的那种。 …… 处置了这群跳梁小丑,李永杰一点时间都没耽搁,直接赶往东宫求见彭娘娘。 “近日来,银行存银暴涨,贷款数量也在暴涨,与之相应的各种骗子、假银子等现象也是屡见不鲜。 表面上看似乎很正常,实则不然。 今日这种情形还是第一次,但属下以为,这其中必有隐情!” 李永杰心中忐忑,他对自己肩负的重任十分看重,生恐误了太子殿下的大事。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上面传来的声音很好听,可结果却不是李永杰期望的那样。 他心中大急,有心强调几句,不料耳边再次传来彭娘娘的声音: “你很不错,此事我会与殿下分说。” 李永杰总算松了一口气,只要殿下知道了就好。 在他们这些东宫老臣子们看来,这世界上就没有什么事情是难得住太子殿下的。 实际上,在上次李恪送来的密信中,就有着重提醒过彭文君“强贷”和“挤兑”之类的事情。 银行业务繁忙是好事,可这些好事到最后未必会是一个好结果。 至于应对的举措? 没有! 东宫里的彭娘娘依然稳坐钓鱼台。 这反而让钱业公馆的那些人开始糊涂起来: 要说商业银行那边完全没注意到嘛,这绝对是自欺欺人。 全京都城的钱庄都联合起来了,调动的银两何其庞大,商业银行里的负责人再迟钝,也不可能注意不到。 然而商业银行那边一切照旧,有银子来存就存,有合理的贷款就贷,完全看不出和平时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就在钱业公馆里的那些老家伙疑神疑鬼的时候,十日之后,一条漕运快船突然到达洛洲。 紧接着,洛洲突然冒出来一队黑甲卫士。 这些黑甲卫士严密护佑着一支庞大的车队,一路直奔京都城。 这是黑甲卫士第一次离开京都,在洛洲露面,让所有知情人都不得不猜测: 这车队里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这些精锐的黑甲卫士搞出这么的大的阵仗来? 在所有人探究和疑惑的目光中,数日之后的夜晚,黑甲卫士凭东宫信符叫开通渠门,连夜将车队护送进了商业银行。 第二天一大早,商业银行彩旗飘飘,横幅招展。 一条硕大的横幅将持续了半个多月的答案揭晓: 热烈庆贺商业银行白糖币正式发售! 白糖币? 那是什么? 无数人怀着好奇、疑惑以及其他各种或善或恶的目的,赶往商业银行看个究竟。 刚一进门,热情好客的客户经理们已经严阵以待了,各自微笑着对自己的客户推介起来: “这是太子殿下深感大家交易不便,特意铸造的白糖币,每枚白糖币重一两,折银一两。” 客户们看着手里的白糖币,越看越欢喜。 这白糖币是个圆圆的银饼子,说起来并不稀奇。 但难得的是,这白糖币造型精美,大小适宜,重量恰当。 既有白糖市场做信用支持,又有外围齿轮圈防止小人裁剪,毫无疑问,价值是十分稳定的。 更让人惊讶的是,这白糖币还会响! 你不信? 看! 人家那些客户经理全都拿起白糖币,用力一吹,把白糖币放在耳边一听! 嘿!他还真响了! 这银子的声音,还真他娘的好听啊。 第1044章 技术突破与灭顶之灾 所谓白糖币,不过是李恪照着原时空的“袁大头”铸的银元而已。 《国币条例》规定:“以库平纯银六钱四分八厘为价格之单位,定名为圆”,“一圆银币,总重七钱二分,银八九,铜一一”。 李恪对这些并不精通,不过他身为太子,也没必要事事过问,只向下命令,提出要求就好。 而今科技局下属的研究院里的大匠越来越多,现在整个大雍的工匠届,谁不知道太子殿下最是仁慈慷慨? 最明显的例子,就是韩有田和张树两个狗才,他们两不过是铜匠,所有匠作中根本谈不上什么好手艺。 可如今倒好,这两个王八蛋早早的投靠了太子殿下,被殿下一路简拔,居然在东宫下属的科技局当上官儿了! 更气人的是,这两家伙当的还不是那种上不得台面的胥吏,而是有品有级、正经八百的朝廷命官。 虽然朝廷现在并没有承认,但那有什么关系? 谁不知道太子殿下有一飞冲天之势? 现在不承认有什么关系,以后肯定会承认的啊。 那还等什么? 无数来自天下各地的匠人,带着对太子殿下的感激,以及对美好明天的向往,想方设法的往交州赶。 他们这些人要走可不容易,好多人都是在籍在册的。 平时要用他们这些手艺人的时候,那是各种磋磨,各种刁难; 等到这些人要走了,那些高高在上的大老爷们、那些狐假虎威的狗腿子们集体傻眼了。 少了这些手艺人,好多事情都没法干了啊。 幸好各地物统局都有招揽人才、收拢人口的任务,有无孔不入的物统局帮忙,这些平时不被重视,被视作奇技淫巧的大匠们被暗中层层保护,宝贝嘎达一样往交州送。 随着越来越多的大匠到来,科技局的实力一再提升。 有着李恪的指点,又汇合了本时代的技术巅峰,许多之前李恪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都已经开始进行。 甚至还有许多,已经开始步入正轨了。 就比如白糖币的铸造,以前那些科技局的人就不够看。 可等到金陵造作局的一群老匠人被秘密送来之后,借着李恪描述的“水力冲压”概念,这些一心想要证明自己价值的老匠人们,硬生生的靠着简陋的工具,在这个时代把冲床造币的技术给攻克了! 如今交州已有铸币冲压机十台,每日能产白糖币七千枚,每月刨去不能开工的几日,当月能产白糖币十八万枚以上。 别看这个数字少,如今东宫还在继续勘探地形,寻找适合建造水利冲压机的河流地段。 在李恪的计划中,这样的水利冲压机多多益善,即便不全部用来铸币,日后也有的是工业建造上用得上。 比如说,板甲锻压。 又比如说,各种工业零件。 总之,许多地方都会用得上,不愁造出来之后没有用武之地。 反倒是白糖币铸造有一个难题,那就是材料。 有老匠人们在实验,白糖币的银铜用料比例无限接近与袁大头的0.89:0.11,铜料还好说,这白银是真的不够。 毕竟华夏这片土地,从来都不是白银富产地。 现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把白糖币铸造好之后,运到京都城去,再从京都城商业银行中取来白银原料作为补充。 上次李永杰所说,有东西要运到交州交于太子殿下,指的就是第一批南下的白银。 这一批白糖币的发行,很快就受到了市场的追捧。 有白糖做信用支持,大家根本就不怀疑白糖币的价值,更何况这是一个跨时代的产品,想要伪造基本上不可能做到。 而且这白银币做的也好看,拿去送礼和赏人,都是极为体面的好物。 有人喜欢,自然也有人怨恨。 钱业公馆内,一群各大钱庄的掌柜们死死的盯着中间的那一盘白糖币。 潘掌柜再也不复当初胸有成竹的模样,双眼几欲喷火,失态的咆哮道: “废物,都是废物!为何那李恪小儿能做出来,我们这么多钱业老前辈加在一起却无能为力?” 同为钱业老前辈的范掌柜脸色也不好看,又是恼火又是无奈的说道: “仅看这钱币平面光滑,就不是凡俗手笔。” 其余的掌柜们也纷纷开口: “这周围齿口平整均匀,非人力所能及。” “图案清晰,栩栩如生,没有哪家的蜡工能有这水平。” “大小均匀,毫厘不差,真有巧夺天工之能。” …… 越说这些掌柜的越沮丧,也越发对将来感到绝望。 白糖绢的发行,已经将他们的大额业务蚕食殆尽,储蓄与贷款业务更是给了这些钱庄致命一击。 如今这白糖币一出,以往那些在银钱上做手脚的手段也等于废了一大半。 这该死的商业银行步步紧逼,赶尽杀绝。 他娘的,这就是钱业公馆里这些大老爷们的灭顶之灾啊。 第1045章 商路与血路(上) 随着商业集团的兴起,东宫属下的军队除了训练与清除匪患之外,又多了一个沿途护送的任务。 一开始军士们还有些不高兴,命令传下去的时候,军中怨言甚多。 李恪得知之后,很快就做出一些微小的改动: 护送商队的任务,按照外出拉练记功,每支部队每月都最少要有一次长途拉练训练; 参与拉练的部队,按照一定的标准发放外勤补贴,原则上不做限制。 若是商队走的够远,护送商队的拉练部队有可能外勤补贴都要高过军士们的军饷; 同时,各部队所隶属的宣讲队,也要向军士们宣讲拉练的意义以及商队对交州,对天下的重要意义。 多管齐下之后,军中怨言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军士们对外出拉练的渴望。 第一批拉练任务发布的时候,抢到任务的部队欢天喜地,没抢到任务的部队唉声叹气。 甚至军士们私下里对各自直属长官的评价,也因此而略有变化: “我们连长真好,第一次拉练任务就抢到了。” “哎,我们连长就不行,就知道傻练,连个拉练的任务都抢不到。” “你们连长还好,我们连长更不行,打仗倒是猛的一批,可不会抢任务有个屁用啊。” …… 之所以会增派军队沿途护送,不是李恪多此一举,而是有些人已经被逼的狗急跳墙了。 京都城内的钱庄行业现在基本崩溃了,每一家钱庄外面都没有了以前那种车水马龙的喧嚣,全都变得门可罗雀。 连续十几天下来,一个上门的客人都没有。 从日进斗金到现在每天都要倒贴各种成本,那些依靠钱庄对百姓们敲骨吸髓的食利者们如何能忍? 西方二圣曾有名言在先: 为了百分之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 为了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死的危险。 当他们在正当竞争中一败涂地,被商业银行抢走最后一个铜钱之后,这些表面上温文尔雅的世家高门很快就暴露出他们穷凶极恶的嘴脸。 凡是东宫所属的商队,外出的时候都受到了攻击。 参与攻击的人也五花八门,各种来路的都有。 有些是山匪,有些是水贼,还有些是活不下去的饥民。 若不是东宫对商队的重视程度高,每支商队都有自己的护卫力量,损失将变得极大。 即便如此,这半个多月下来,各处商队报上来的损失数字也小不到哪里去。 光是商队的人手,就折损了三十多人,其中当场战死的就有六个,事后伤重而死的又有六个,其余二十多个也都是身受重伤,基本失去了劳动能力的。 至于轻伤的,更是多达四百五十余人。 这些数字无一不表明,那些在市场竞争中失败的钱庄势力,已经彻底变成输红了眼的赌徒,开始不折手段的进行丧心病狂的报复。 京都城里的彭文君心中不无悔意,因为自己的任性,造成了这么大的损失,间接的影响肯定更大。 她在写给李恪的信中,难得的亲口道歉,并表示愿意顺从李恪的安排,早日南下。 这一点让李恪很满意,之前这位彭氏贵女心高气傲,表面上顺从,实际上心里却怎么也不肯输给李恪一头。 不过李恪并没有让彭文君尽快南下,盖因这段时间的暗中攻击愈演愈烈,那些前来伏击东宫商队的人也越来越猖狂。 之前还会正儿八经的借个匪名,乔装打扮一番,扮作匪徒剪径。 现在已经越来越赤裸裸,连遮掩一番的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更可恨的是,一个个似是而非的消息在各地匪徒之间疯狂流传: 有说太行山某某山寨突然袭击,轻松杀散了东宫商队的护卫,抢到白糖几百石的; 有说运河上某某水匪夜间暗袭,轻松将东宫商队砍菜杀瓜一样杀了个干净,夺了十几船北上的运白糖币的漕船; 有说东宫运银船队南下,一个不慎中了沿途黑店的蒙汗药,开黑店的雌雄大盗直接开走一条运银船,船上有白银三十万两; 还有人说山东道上十八路好汉已经洒下英雄帖,准备会师泰安,联手将东宫北上的船队一网打尽的。 …… 受到这些消息的刺激,越来越多的土匪强人开始心动了。 谁都知道太子李恪豪阔,富可敌国。 若是真像传言说的那样,抢个几百石的白糖,又或者抢上几条运白糖币北上的漕船,那可不是发达了? 再怎么不济,夺一条运银船也勉强可以接受啊。 那雌雄大盗都能做得到,我凭什么做不到?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豺狼,将贪婪目光聚集在东宫的各条商队上。 第1046章 商路与血路(中) “跑啊,快跑啊!” “别,别杀我,我再也不敢了。” “大王饶命啊!” “我的个亲娘哎,不是说这商队一打就垮了么?咋这狠呢?” “爹啊,救我啊。” …… 一片哭爹喊娘的惨叫声中,大群衣衫褴褛的贼匪像是一群被驱赶的猪羊一样,漫山遍野的乱跑。 在这些贼匪身后,是震天响的喊杀声: “杀啊,冲啊!” “一个都别放跑了。” “太子殿下说了,抓一个贼回去,赏白糖币十块大洋!” “敢反抗的杀光,其余的抓光,不要漏了任何一个。” …… 本就被一击即溃的盗匪贼伙,听到身后这般凶恶的吼叫,更加是心胆俱裂,人人都恨不得爹娘多生几只手脚出来。 可惜的是他们这些做贼的,普遍过的都甚为凄惨,长期的营养不良让他们的身体常年都处于亚健康的孱弱状态。 与之相对的,则是商队如今的护卫,奉命出来拉练的镇国军第一师101团一营一连。 从番号上就能看出,这是整个镇国军中精锐中的精锐,王牌中的王牌。 连队里面的每一个士兵都是军中一流的好手,放到其他后续师旅中,随随便便都能当个班排长。 一连的连长,更是被李恪寄予厚望的钱守业。 这个曾经只有一个“狗蛋”贱名的少年,前不久才刚满十七岁,可是履历和功绩却足以让大多数人瞠目。 人人都知道,这一连连长的职位,不过是太子殿下抬举钱守业的,只要在一连干的好,钱守业回过头就是一飞冲天之势。 这小子也不负李恪的期望,一连在他的带领下亦不负全军第一连的荣誉,各项训练成绩都在全军名列前茅。 这一次出任务,是护送第二批白糖币北上京都城。 可以肯定,这一次不可能像第一批白糖币那样做到全程保密,直到东都洛洲了才无法掩藏。 所以这一次护送的任务,就此毫无悬念的落到了一营的头上。 而一连则是承担最辛苦也最危险的沿途保卫,配合一营另外三个连的兄弟部队,确保这第二批十万枚白糖币安全送到京都城。 从松江港登岸开始,这一路来商队已经连续遭到十几次的攻击了。 比较可笑的是,这些前来打劫的匪徒,大多都是听信了那些所谓的“江湖传言”,以为东宫的商队真的是一冲就破而且富得流油。 富得流油倒是真的,这一批价值十万两的白糖币,放在一品门阀家中都不是一笔小钱。 普通人若是得了这么一笔横财,直接就可以逍遥一世,聪明点的买房买地立即就是一个可以世代相传的富贵人家。 然而很不幸的是,东宫商队的护卫水平本来就不低,而今更是加上了整整一个营近千人的护送队伍。 哪怕暗中保护的另外三个连都没出面,一连就把这些天真加愚蠢的匪徒们打的满地找牙。 像现在这一批匪徒,也不知道是谁给他们通报的消息,时间和地点倒是找得挺好,可打起来却不像是在抢劫,像是在搞笑。 这批匪徒还没发动,就早早的暴露了自己的位置,被架梁马发现。 若不是想要抓更多的俘虏,一连完全可以反包抄,直接一个冲锋就把这些蠢贼赶了羊。 未上战场前,战士们都按照作训制度严格训练,预想中的敌人都是凶神恶煞,实力强横。 哪想到真出了任务,跑出打这种废柴土匪。 一连的战士中,好多人都狠失望,无端生出满腹的怨气来。 于是这些匪徒就倒霉了,成了战士们发泄怨气的渠道,一个个都被收拾的极惨。 前后不过两个时辰,这一波号称“镇三山”的匪徒就被一网打尽,一个都没走脱。 除了一开始打死了二十多个不知死来冲阵的匪徒之外,其余三百多匪徒尽数被擒。 匪首是个三十出头的黑壮汉子,凶恶的长相与惊恐的神情凑在一起,有种别样的滑稽感。 当他和其他几个“当家的”被带到钱守业面前时,几个年轻的连排长都十分的不高兴: “就这些蠢材耽误了咱们半天时间?” “不是说这是周围最强横的悍匪么?就这?” “简直是岂有此理,连点打仗的样子都没有也敢来打劫?” “哎,失望。本来还想大战三百回合呢,不曾想三排轮射就结束战斗了。” …… 匪首心里是绝望的,也是羞愧的。 他怎么也想不通,面前这些看上去都是些毛都没长齐的娃娃,怎么打起仗来就那么狠呢? 他那八十多个起家的老兄弟,才第一波带头冲锋,就被射杀了一大半。 现在全完了,“镇三山”全伙总共才四百多人,而今死的死,抓的抓,无一漏网。 他这个首恶自己也成了阶下囚,随时都用丢命的危险。 第1047章 商路与血路(下) “说吧,谁让你们来的?” 头顶上响起的声音还能听出少年人的稚嫩来,年轻往往意味着不成熟,容易欺骗。 匪首镇三山还在犹豫要不要耍个心眼,身侧的二当家就猛然的挣扎起身,凶狠的叫嚷起来: “你们最好放了我们,否则……” 噗呲~ 二当家想法是和镇三山一样的,只是思路有点清奇,还没搞清楚现状。 他以为威胁几句就能吓住这些毛都没长齐的娃娃兵,哪想到钱守业话都没听他说完,直接就一刀枭首,剁了他的脑壳。 “聒噪!” 钱守业冷冷的丢下一句话,转而又用冷冰冰的目光盯住其他人: “我这把刀名叫‘断浪’,乃是临行前太子殿下亲赐,你们谁还想来试试刀锋的?” 那些匪贼都吓疯了,他们之前也是杀人越货,无恶不作。 可当被杀的人成了自己之后,这些作恶多端的强盗反而是最恐惧最脆弱的。 以他们这些不入流小蟊贼的眼界,也只在传说中听说过这种削铁如泥,一刀枭首的宝刀。 钱守业还真没说慌,这把“断浪刀”是第一批高炉钢打造的钢刀,煤钢总公司下属的冶炼公司第一批成品,专呈进献给太子殿下的。 李恪亲自验收之后,对这批钢刀的质量十分满意,军中都在疯传太子殿下得了一批宝刀。 李恪乘势从中选出十几把质量最好的,作为奖励赏赐给那些平时表现突出的下属,钱守业有幸成为其中之一。 太子殿下钦赐宝刀的威名,更让这些土棍匪贼噤若寒蝉; 钱守业的杀伐果断也让他们望而生畏,原本还有些小瞧的心思,也全都消散一空。 眼见这些蟊贼不识好歹无人应答,钱守业直接将断浪刀放在匪首镇三山的肩膀上问道: “你想试刀?” 镇三山吓的魂飞魄散,赶紧摇头否认。 他还不敢动静太大,生恐撞在这摧锋折锐的宝刀上,一双猥琐的小眼中尽是惊恐哀求的神色。 钱守业略收了些力,厉声喝道: “说!谁指使你们来的?” 镇三山想也不想,一指躲藏在匪贼群里的某个土匪叫道: “是他,是他,他自称是县尊老爷的密使,还说我们动手之后会有其他人帮忙的。 他骗我,他害死我们了。呜呜……” 大概是真的委屈的厉害,这镇三山挺大个子一土匪,这个时候居然哭的十分伤心。 要说恨的话,他更恨那个给他虚假消息的县尊密使,若不是上了他的恶当,以为这东宫的商队又好抢又肥得流油,他怎么也不可能遭受这等灭顶之灾。 被指出来的县尊密使做夫子装扮,眼见不妙,他立即推开身边的土匪就要跑路。 可他也不想想,就凭他的小身板,如何是这些每天都要跑五公里晨操的镇国军对手? 这老夫子才没跑出去多远,忽感身侧恶风袭来。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双腿就被一条长枪扫过,惨叫一声迎头撞地,摔了一个恶狗吃屎。 这等书生最是无用,还未逼问就主动交代,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个一清二楚: 原来此地县令葛某,正是钱业公馆中四首领之一的葛掌柜同族中人,平时就是仰仗着葛掌柜的势才能做得一县正印父母官。 等到钱业公馆被商业银行逼的无路可走,企图鱼死网破时,这等狗官自然就是葛掌柜豢养出来的恶犬。 正是葛县令亲自出面,才说服本地各处配合、协作。 对,没错,听起来很滑稽,但这一次的伏击正是官匪勾结,共同针对东宫商队的阴谋。 原本他们以为镇三山凶名在外,又是啸聚四百多贼寇的大贼,屠灭一个小小的东宫商队还不是手到擒来? ——不用想,这些官老爷们也受到了江湖流言的荼毒,真以为东宫商队都是一触即溃的废材。 不曾想传言有误,更没料到李恪突然加大了对商队的保护力度。 镇三山这等可笑的匪徒,欺负欺负那些不懂四六的糊涂官儿还没问题,一头撞进镇国军第一连的枪口上,实属他们倒了血霉。 钱守业还担心出错,前后审问过几人,相互对照之后,才无语的确定这个消息的真实性。 他与其他的连排干部商议片刻,最后才分头行事: 首先必须将当地官员参与进来的消息快速传达回交州,请太子殿下定夺; 其次则必须将一干人犯、物证人证都保护好,快速转移到物统局的秘密据点潜藏起来,交由他们偷运回交州。 再次,上报营部,由营长何兴杶传令全营提高警惕: 敌人已经开始疯狂到官匪勾结了。 这一次是派土匪来,安知下一次不会派地方守备营来? 第1048章 商路与血路(完) 李恪苦心缔造的镇国军,在这一刻将他们远超这个时代的高素质体现的淋漓尽致。 营部针对突然发现的情报与变故,立即召开高效会议,做出决议。 命令传达各部之后,官长与宣讲员先后做战前动员。 整个一营迅速变成一个快速运转的战争机器,全营一千余人,人人各尽其职,都清楚的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里,该干什么。 商队那边倒是有些紧张,得知护卫部队的决议之后,连忙表示全力服从。 在那些阴谋家们以为,自己正像个高明的猎人一样张网以待,等着这支商队像可怜而又愚蠢的猎物落入陷阱的时候…… 情势突变! 若说那些被他们欺骗蛊惑而来的流贼匪徒,被商队护卫轻易击败还能勉强接受的话。 那么商队突然踪迹全无确实是让这些人大吃一惊。 原本这支商队已经被他们视作囊中之物,哪想到这支很有可能带有大量贵重货物的东宫商队在打败了一支土匪镇三山之后,居然就这样凭空失踪了! 最开始的时候,他们还会按时间派人前去侦查,想要确定这支不寻常的商队踪影。 可没想到的是,无论他们派过去多少人,都是石牛入海一样毫无回应。 两三天之后,终于感觉到不对劲的葛县令借口有人报案,亲自带着县中马快步快尽数赶往事发地。 等他们气喘吁吁的赶到地头的时候,除了一地凌乱的痕迹之外,连根人毛都没有发现。 葛县令终于意识到,事情大条了! 要知道,这一批的货物不知道牵动着多少幕后大佬的心思,他一个小小的下县县令哪里扛得住大佬们的怒火? 急疯了的葛县令也顾不得什么后果了,拼命向周边县府发送文书,请求他们协助本县调查一支“疑似犯有大案”的商队。 然而这位葛县令不知道的是,就在他急的屁股着火的时候,他所心心念叨的商队正从他鼻子底下,连夜摸过各处哨卡,消失在浓浓夜色当中。 眼看着快要到手的珍贵货物不翼而飞,那些潜藏在背后的黑手们顿时全都毛了。 他们抓不住商队,只好拿葛县令出气。 可怜葛县令还以为自己抱上了粗大腿,哪想到转眼间就变成了催命的阎王。 连续多日消息全无,葛县令开始了他最后的疯狂。 县中的衙役被他往死里逼迫,以往是十日一追,五日一比,葛县令悍然改为两日一追,一日一比。 本来这事县里的衙役们就没什么好处,人人都不情不愿。 县中这位该死的葛县令还用这种凶残的方式来压榨大家,县衙衙门里对葛县令的怨恨在迅速集聚。 当葛县令丧心病狂的追比终于搞出人命来了之后,当天晚上县衙就失火了。 疯狂的葛县令居然“一时不慎”,活生生的被大火烧死在县衙内。 少了葛县令的催促,周围的州县也都对这种诡异的追查敬而远之,全都开始敷衍了事。 而这个时候,一营将士们已经偷偷带着商队,在当地物统局的协助下,潜越山岭,出现在一百多里外的临清郡了。 临清是漕运要地,那些暗中的黑手再猖狂也不敢在这里动手。 等那些幕后黑手收到消息,再想办法阻拦的时候,这支商队再一次消失不见了。 负责拦截事宜的葛掌柜都要疯了! 他先是从北往南,连续多日不眠不休的追过去找葛县令算账。 哪想到葛县令没等到他发作,就先一步被衙役们弄死在自己的后衙中,烧成一块焦炭。 等临清的消息传来,葛掌柜又再次转身从南到北,奔波一百多里。 还没等他到达临清呢,最新的消息又来了。 葛掌柜一看之下简直是要奔溃: “搞什么鬼,为什么在前面的几个渡头都没发现他们? 这么大的商队,岂是说不见就不见了的? 给我查,顺着东都洛洲往南查! 我就不信他们能一直藏的住。” 事实证明葛掌柜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他的命令很快就奏效了: 有一支从南往北的纤夫队伍有些异常! 葛掌柜听闻之后也是豁然开朗: 原来这支该死的商队居然乔装打扮,混进北上东都洛洲找饭吃的纤夫队伍中去了! 但是,那又如何? 终归还是露出狐狸尾巴了不是? 只要露了行迹,难道还逃得出一众钱业公馆背后那些大佬们的手掌心么? 葛掌柜虽然有些遗憾,这支商队并没有落在自己的手里。 可他一点也不担心,因为他知道一点: 当这支商队运输的白糖币暴露出来之后,钱业公馆的人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也绝对不可能让这一批白糖币进入京都城的! 屈身为钱业公馆效力多年,葛掌柜可是知道这些钱庄背后的东家们是何等的神通广大。 他丝毫不相信,这支滑溜的商队有任何进入京都城的机会。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时隔三天之后,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疯传而来。 第1049章 玩砸了(上) “荥阳仓被反贼占了!” 消息一出,天下震动! 最开始的时候,没人愿意相信这是真,都觉得这就是一个滑稽可笑的传言。 ——但也有人知道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就知道这是真的。 随着越来越多的消息传来,最终大家才惊愕的发现,这消息居然是真的! 整个天下顿时一片哗然之声,真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就在东都以东二百余里之外的地方,竟然出了反贼! 更让人无法接受的是,这些反贼居然还把荥阳给占了。 荥阳是什么地方? 说是大雍咽喉,天下命脉之地都不为过。 早在战国时期,魏惠王大力经营漕运,将这一带彻底打造成了一个集商业、政治、经济三位一体的核心区域。 而这一片魏国赖以争霸天下的核心区域,位居枢纽之处的就是荥阳。 荥阳既有山脉之险,又有水源之利,漕运与黄河在此交汇,自然而然的就成为魏国的粮食仓储中心。 此后魏国历代都对此极为重视,荥阳的重要性也越发的突出。 到了楚汉相争时,荥阳也是双方激烈争夺的一个核心区域——那条大名鼎鼎的鸿沟,就是当时的漕运运河。 而荥阳,恰好位于鸿沟与黄河交汇之处。 可以说,楚汉相争之中,汉高祖之所以能胜出,荥阳粮仓中储存的大量粮草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 即便后来黄河泛滥成灾,荥阳在漕运中的地位有所下降,但荥阳仓一直都是隋、唐两代的重要储粮重地。 大雍承唐制,荥阳以西的敖仓依然是漕运运粮北上的主要集散地和仓储地。 荥阳仓的丢失,不啻于往大雍朝野之间丢了一个核弹,直接就把所有人都炸的人仰马翻。 得知此事之后,所有人最大的疑问就是: 这伙反贼是什么来路? 他们是如何攻入防卫严密的荥阳仓的?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 就在全天下都还在为这几个问题焦头烂额的时候,有些人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依然是钱业公馆,依然是那些参会的钱庄掌柜——除了在外办事的葛掌柜没赶回来之外,其余人一个不落,尽数在座。 比起之前钱业公馆被商业银行压在地面摩擦时,那种让人愤怒而无奈的沉闷,现在的钱业公馆中可是气氛热烈。 几乎所有的钱庄掌柜们都十分兴奋,各个都喜笑颜开。 “哈哈哈,太好了!” 兴隆钱庄的云掌柜笑的见牙不见眼的,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轻松惬意的气息: “李恪小儿自取死路,竟然敢公然造反!” 昌盛钱庄的苏掌柜同样是拨云见日一般的惊喜: “这段时间我可是被这商业银行压的寝食难安,现在总算可以放下心来,重新开业了。” 某个不配拥有姓名的钱庄掌柜脸上尽是贪婪的神色: “何止是重新开业,咱们应该把这商业银行直接夺过来才是!” 其余的掌柜们一听,一个个都贪念大起,摩拳擦掌地。 有那按捺不住的,马上就叫嚷起来: “那银行里的五千万存银,必须平分。” “要什么存银,愚蠢,要分也是要分那白糖绢啊。” “存银要分,白糖绢也要分,但最重要的还是要分那白糖币。” “目光浅薄!白糖也好,存银也罢,你们要分自己分去。 我家只要那白糖币的铸造秘法!” “凭什么你家独占,要么就大家均分,要么就干脆毁了他去。” “有什么好争的,一并抢过来就是了。” …… 钱庄掌柜们说的兴起,已经开始惬意的畅想把银行肢解之后,各家的钱庄重焕辉煌,他们这些掌柜的也重新夺回往日里的身份地位。 不,应该说,以后各家的钱庄要在银行的尸体上更进一步。 他们这些钱庄掌柜的身份地位,也要跟着水涨船高。 比如那青云阁的小娘子,以往只能打茶围,以后说不得就能做个入幕之宾了。 又比如现在在宅子不过是五进,以后是不是还可以再大上一圈? 再比如家中妻老妾丑,是不是可以多买上那么两房娇娇小可人儿? 还比如…… 就在这群掌柜陷入美好憧憬不可自拔的时候,终于有人发现了不对劲——为首的三位老前辈还一言未发呢。 而且更蹊跷的是,潘、范、鲁三位老掌柜的神情木然,完全没有一点喜悦的模样。 云掌柜的暗叫一声惭愧,自己还是不如这三位老前辈啊,最少这养气的功夫就差得老远了。 一想到这里,云掌柜的就赶紧收住丑态,恭谨的对潘掌柜说道: “潘老前辈,不知道你老对这银行有什么想法?” 其余的掌柜们也都纷纷闭嘴,满心欢喜的等着潘老掌柜的高见。 潘老掌柜似乎刚才在魂游天外,这个时候终于回过魂来,他那浑浊的老眼扫了一圈喜形于色的后辈们,突然颓然叹道: “各位,回家吧,好好和家人多聚一聚。” 第1050章 玩砸了(中) 到了此时,就是再没有眼色的人也看出来不对劲了。 现在的潘掌柜哪里还有他身为大雍天下钱业龙头的霸气和威严? 那颓丧的神态,涣散的眼神,灰败的神色,无一不表明潘掌柜的此时已经心神俱丧,成了一个认命等死的老朽而已。 一直以来,潘老掌柜可都是钱业公馆内定海神针、架海紫金梁一般的人物,现在他老人家居然变得这么绝望。 难道,真的有什么不好的是事情将要发生么? 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这些钱庄掌柜们,之前的欢庆气氛瞬间凝滞。 同为钱业老前辈,范掌柜却没有潘老掌柜这么好的脾气,眼见着这些蠢材还没看明白现状,顿时冷笑着讥刺道: “还想把银行夺过来,做你们的春秋大梦呢? 现在还是好好想想,临死之前还能和家人在一起吃上几天热饭吧。” 若说潘老掌柜的话是大锤,砸的大家眼冒金星的话; 范掌柜略显刻薄的话就是尖刀,直接扎在掌柜们的心口上,让人刺痛而又惊恐。 云掌柜有些半信半疑,十分不安的反问道: “这,这不可能吧,怎么会这么严重?” 其余的掌柜暗自心惊的同时,也是满心疑惑,纷纷试探着出言: “大不了,咱们不抢这银行就是了。” “就是嘛,最多咱们就开回自家的钱庄就好。” “太子造反,这银行指定是开不下去了的,能回到从前的模样也是不错。” …… “哈哈,你们还在想这样的好事?别人不清楚,咱们难道不知道夺了荥阳仓的是什么人么?” 一直没说话的鲁掌柜满脸悲戚,似是自问,又似是在质问: “你们觉得,陛下会逼太子造反嘛? 还是说你们觉得,咱们这个陛下敢直接把太子逼反? 又或是你们这些蠢货以为,太子殿下不敢反?” 连续几个问题丢出来,直接砸的钱庄掌柜们脸色剧变,很显然大家都想到了自己之前一直忽略的问题: 对啊! 太子殿下谋反啊! 这是何等惊天动地的大事? 就算朝廷平定了李恪小儿的乱子,难道就不会找前后帐了么? 那么,谁该为太子谋反的大事背锅呢? 毫无疑问,就是在座的这些乱臣贼子,为了区区十万两银子生生逼反了李恪小儿啊! 到了那个时候,试问这天下之大,还有谁肯为他们这些十恶不赦的乱贼说上半句话? 范掌柜也变得满脸绝望,悲愤的质问: “不就想抢你一批银子么,你何必要掀桌子?” 鲁掌柜直接哭出声来,摇头泣道: “都到这时候了,何必还要自欺欺人? 我只恨当初见小利而不自知,有如今的下场,也是报应。” 其他的掌柜们全都慌了神,一个个都手脚发软,六神无主。 苏掌柜的胆子本来就不大,这个时候也快哭了,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的盯着三位老掌柜追问: “难道就没什么别的办法了吗?” 其他的掌柜也不是甘心闭目待死的,纷纷出言哀求起来: “潘老前辈,你家东家经常在陛下身边,难道也没办法求求陛下么?” “范老掌柜,你家东家诗书传世千百年,就不能发动发动清议,给咱们挣一条活路么?” “鲁老先生,大家都知道你家的东家最是急公好义,又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难道他也没什么办法了吗?” …… 范掌柜摇头不语,鲁掌柜老泪纵横,苦涩的摇头道: “能有什么办法,有办法我也不忍见我一家二十几口一起去死啊。可怜我那小孙儿,刚刚及冠就要…… 哎,早知道就晚几个月给他行冠礼了。” 馆内的掌柜们都知道鲁掌柜最喜欢这个小孙子,常常说“吾孙类我”,那是真疼到骨子里去了的。 现在居然说出这么丧气的话来,可见他心中是完全不抱希望了的。 这么看来,大家的希望岂不是更家渺茫? 可是,谁都不想死啊。 越来越多的掌柜开始崩溃,跌坐在地上泣不成声。 也有人开始愤怒的推卸责任,抱怨起来: “早叫你们不要这么贪心,现在好了。” “那么早就提醒你们不要勾结匪类,报应来了吧?” “当初我就说过,最好和太子殿下和谈,哪怕是屈服也不丢人啊。” “你还说这些,当初不是你最先叫嚣要吧李恪小儿赶尽杀绝的吗?” “你他娘的胡咧咧个啥,明明是你这老贼贪心不足。” “我没有,都怪你!” “该怪你才是!别攀扯上我。” …… 眼看着这些掌柜们越吵越厉害,越吵越不像话,门外突然传来一声爆喝: “够了,吵什么吵?” 紧随着声音,葛掌柜的满身风尘的走廊进来,指着那几个吵的最凶的骂道: “看看你们现在,一个个都像什么样子?” 掌柜们有摄于葛掌柜积威,噤若寒蝉的;也有不服已久,乘机讽刺道: “哈,都这个时候了,你这葛老狗还在耍你那套威风? 现在大家都是死路一条,你还作威作福给谁看?” 葛掌柜冷冷的看了这人一眼,又扫视着目光闪烁的其他人,突然森然笑道: “谁说,我们都是死路一条? 就算是死路一条,难道你们就不会死中求活么?” 第1051章 玩砸了(下) 突然回来的葛掌柜,还有他这十分突兀的话都让大家十分吃惊。 潘老掌柜素来知道自己这个半是朋友半是对手的老相识足智多谋,闻言顿时眼前一亮。 而一向不服葛掌柜的范掌柜,却阴阳怪气的冷笑出声道: “我可没看出来咱们的生路在哪里。 说起来好听,咱们是掌柜的,是体面人,然而实际上呢? 哼!” 鲁掌柜也点头应声道: “哪有什么生路,我已经听说了,我们东家已经打算等朝廷降罪的时候,就把我们一家推出去顶罪。” 其他的掌柜们刚从葛掌柜的话中听出一点希望的小火苗,很快又被范、鲁两位掌柜的话直接浇灭。 这两位名声响亮、德高望重的老前辈都在劫难逃,他们这些声誉和名气都等而次之的人又凭什么被另眼相待? 满屋子垂头丧气的钱庄掌柜中,唯独葛掌柜冷眼旁观,突然冷笑道: “谁说朝廷一定会降罪的?” 满屋子里的气氛陡然一震,所有人迷茫的眼神都开始慢慢充满希望: 对啊! 谁说朝廷一定会降罪的? 只要朝廷不降罪,大家伙不照样还是体面的钱业掌柜么? 众人突然间被葛掌柜惊醒,全都又惊又喜,却又依然迷茫无措: 要怎么样才让朝廷不降罪呢? 葛掌柜也没心思故作玄虚,而是脸色凝重的说道: “各位,不论以往我们之间有什么恩怨,现如今却是大家都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是时候放下芥蒂,精诚合作了。” 潘老掌柜首先点头道: “此言有理!我等如今已经是钢刀加颈,再不团结一致,别说这荣华富贵,就是全家性命都难保了。” 范、鲁两位掌柜同时点头,也表示支持: “范某同意!” “不错,这个时候谁再拖后腿,休怪鲁某人不讲情面。” 云掌柜也大着胆子叫道: “葛掌柜,你就说吧,咱们该怎么办?” 这等精诚一心的场面极其难得,葛掌柜精神一振,信心也增了三分。 他招手将众人都唤到身前,低声说道: “若要朝廷不降罪,就必须给朝廷一个不降罪的理由。 所以,我们必须这样做……” …… 今时不同往日,为了各自的家中老小,这些钱业掌柜们也全都豁出去了。 就在葛掌柜的布置完任务之后,短短三个时辰之内,京都城内就纠集起一支数量多达三千的车队。 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这支临时凑集起来的车队浩浩荡荡的离开京都,一路向东,直奔荥阳而去。 这些人的动向没打算瞒人——就算想瞒也瞒不住——很快就在第一时间被送到该知道的人案头上去。 大内禁宫之中,雍帝听完飞奴司的禀报之后,冷笑着说道: “也好,就让这些居心叵测的贼子却试试那个逆子的斤两。” 一直伺候着的彭昭仪心头一喜,乘机鼓动道: “陛下,东宫的这些属从也太放肆了,竟然敢霸占朝廷的敖仓……” 彭昭仪话只说了一半,就被猛然回头的雍帝那犀利如刀的眼神刺的不敢再放肆。 雍帝的神色突然变得很玩味,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这位目前后宫最受宠爱的美人,突然冷笑道: “管好你自己的人,别以往你那些小动作我不知道。” “我……” 彭昭仪刚要像往常那样撒娇痴缠,猛然间一阵劲风吹来,彭昭仪险些站都站不稳当。 好容易稳住身形,却发现雍帝的背影早已经闪过宫门。 深重的宫门后飘来一句满是冷意的话: “别把朕当傻子糊弄!” 彭昭仪心肝一颤,再不敢多言,眼底闪过一丝怨毒之色,目光开始变得闪烁起来。 …… 深宫内的变化,现在还不为人知,反倒是那支钱业公馆纠合起来的车队,让天下各处都议论纷纷: “想不到啊,着钱业公馆好大的手笔,一出手就是车万乘、带甲十万。” “要不然你以为呢?这钱业公馆可是咱大雍最赚钱的行会。” “也不知道他们这一去,荥阳仓到底谁属啊?” “这还用说吗,肯定是钱业公馆啊。” “对啊,就凭那些反贼区区一千人马,怎么可能顶得住钱业公馆这雷霆一击?” “也对啊,再说了,钱业公馆说不得还有其他的底牌呢。” …… 钱业公馆还有其他的底牌吗? 当然有! 只不过说起来有些尴尬,这张被钱业公馆寄予厚望的底牌,曾经担负着京都城内那些大老爷们全部的希望。 哪想到镇国军这么不讲理,混在纤夫队伍之中北上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强夺朝廷漕船北上。 最后更是胆大包天,骗开荥阳仓的城门之后,竟然鸠占鹊巢,把整个荥阳都给占了。 钱业公馆的那些掌柜们若是不想人头落地,唯一的生路就是赶在朝廷大军到来之前,抢先把荥阳仓夺回去。 第1052章 玩砸了(完) 所谓底牌,自然是能在最后关头完成致命一击的手段。 钱也公馆之前准备的底牌,正是豫州府兵折冲府下属的一支漕运兵马。 这种直属豫州的漕运兵马最是可怜,有事时折冲府和漕运衙门都有权利支使他们,而去往往都是些苦活、累活、脏活。 吃力不讨好,还没油水。 更惨的是,涉及到饷银和供给的时候,折冲府和漕运衙门又会相互扯皮,要么就扣着不发,要么就把这些倒霉鬼踢皮球一样踢来踢去。 平时的时候,这些地方漕运兵马都过的极其恓惶,饥一顿饱一顿是常有的事。 因此,即便是为了吃饱肚皮,这中地方漕运也不排斥私自接些伙计来干。 像什么抢纤、运粮、押货,只要给的钱多,他们都干。 甚至有时候给世家门阀的老爷们抢田地里抢种抢收,这些地方漕运也干,荤素不忌。 有着这样的原因,这些地方漕运的都尉不一定是沙场猛将,但一定是个交游广阔、八面玲珑的人精。 以从四品宣威将军、直领豫州漕运都尉的傅光朴,正是这样一个粘上毛比猴儿都精的油滑人物。 其他人都对漕运都尉的职位避之唯恐不及,傅光朴却眼光独到,把这个职位当成他这种没有背景的寒门武人奋发向上的跳板。 就像是这一次,这种帮助有钱的大老爷们拦路抢劫某个商队的事情,豫州漕运的痞子兵们也不是第一次干。 正相反,这些痞子兵们最喜欢的就是这种买卖。 事前有开拔的赏钱,成事了还有酬功的银子。 就是打劫的过程中,若是运气好,偷偷塞上几锭银子藏在裤裆里头,只要没耽误了大老爷们发财,也无人会紧揪着这点小钱不放。 只不过嘛,貌似这一次的“生意”并不好做。 先前说好的是在济阳郡沿河伏击的,不曾想两千多漕运精兵在原地傻等了四五日,才听说人家早跑前面去了。 没辙,追吧! 也亏得他们是漕运兵,再怎么不受待见,帮那些神秘的大老爷们干脏活的时候,要几条漕船运兵还是没问题的。 这紧赶慢赶的,好不容易赶到曹州,那些负责盯梢的又把人给跟丢了。 这一下,被说那些神秘的大老爷们了,就是这些最低贱的漕运兵也忍不住要骂娘了。 还没等大家伙喘口气呢,突然就传来一个惊天噩耗: 那伙子反贼居然把荥阳给占了! 到了这个时候,别说是漕运都尉傅光朴了,就是随便找个漕运兵出来,也都知道事情不对劲: 大条了! 若是之前没参与进来还好,直接装聋作哑嘛。 大不了等上面来了旨意或者将令,依令而行就是,不算多大的过错。 可豫州漕运都尉不行啊! 他可是向上谎称是出门去剿贼,而后又被这些“反贼”给牵着鼻子绕着半个豫州转了一个大圈的。 无论是于公还是于私,豫州漕运都尉傅光朴都脱不开干系啊。 随着暴露出来的情报越来越多,傅光朴早没了之前那种攀交上京都城大人物的激动心情。 等到他再三确认,所谓占据荥阳仓的“反贼”,就是太子殿下的商队时,傅光朴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贼船好上,可就不好下咯。 傅光朴明知道前面是死路一条,也只能眼睛一闭,捏着鼻子,硬着头皮硬上了。 好不容易花了十日的功夫,傅光朴带着他的漕运兵从曹州赶到了武牢,荥阳也已经是遥遥在望了。 就在这个时候,傅光朴听说了京都成钱业公馆孤注一掷,自行组织三千辆大车,运兵一万前来配合朝廷大军前后夹击的好消息。 兵法有云: “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 据说那商队上下加起来不过是千人出头,真正强悍的也就是其中二百多人的护卫。 现如今东有漕运精兵两千、西有钱业公馆私兵一万,周围还有朝廷驻扎在东都的左武卫,怎么看这支反贼都是在劫难逃的样子。 然而,事实给傅光朴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他头天晚上还在做着与钱业公馆东西夹击的好梦,第二天上午就从一个惊慌失措的哨马手中接过一个噩耗: “昨夜子时,反贼夜袭钱业公馆私兵宿营地。 私兵大败,死伤数千,其余尽数逃散一空。 钱业公馆潘、葛、范、鲁等掌柜或擒或杀,无一幸免。” 这,这怎么可能? 这是漕运都尉傅光朴的第一个想法,紧接着,他就变得浑身颤抖起来。 他这两千漕运“精”兵,不过是说得好听而已,他自己的兵,傅光朴自己还不清楚斤两么? 而今西路一万大军已经烟消云散了,那他东路这两千人又如何是那一干如狼似虎的“反贼”对手? 现如今,傅光朴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来自东都的左武卫了。 第1053章 父子相残?(上) 有道是,人算不如天算。 就在傅光朴满心期望东都来的左武卫会主动出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荥阳仓内的反贼肃清之时,大雍南北各地都在发生着巨大的变化。 首先是京都城内,朝局上围绕着太子李恪突然爆发出极其剧烈争端。 钱业公馆背后的东家们恼羞成怒之后,悍然在朝堂上发难,以次辅姚希圣为主,朝中官员六十余人连续上书弹劾太子李恪“与民争利,酷虐百姓”等十二大罪。 紧接着,又有人蜂拥而上,弹劾李恪不尊礼法,不敬祖宗,不孝父母,离经叛道、枉为人臣人子。 这一群人的出现,让朝堂再次骚动起来。 盖因为这些人都是公认的雍帝心腹,其中以镇东候、左金吾卫大将军崔敏静、兵部侍郎邱如安为首。 在这些人的口诛笔伐之下,太子李恪几乎被批驳的体无完肤,变成一个不忠不孝的禽兽之人。 而这些人的出现,很明显是体现着雍帝自己的想法。 包括那个首辅夏景阳在内,很多朝中老臣都对此极为担心。 这些老臣不同于那些幸进之人,也与那些热血上头的年轻官员不同,他们最清楚此时的太子已经全据交州,又有广南作为退路。 若是真把李恪逼反了,对于大雍来说绝对是灭顶之灾。 哪怕是那些觊觎李恪手中白糖、北玄酒以及白糖币的那些世家门阀,也全都被雍帝的疯狂给吓到了。 再想想之前,雍帝十几年的时间内连杀七位太子的血腥记录,再次让人不寒而栗。 ——谁知道雍帝会不会再发疯,不管不顾的想要置李恪于死地? 然而,李恪又岂是他那七个兄长所能比的? 就从新任胶州刺史马庆耀明面上传回来的消息,李恪如今已经将交州经营的如同铁桶一般。 明面上的镇国军,就有带甲十万! 而去还不是而今各地那种叫花子一样的府军,都是真真正正的精锐。 反之,朝廷所掌握的十六卫中,空额近半,又多被世家大族染指,说是朝廷的营伍,实则早就被世家门阀渗透。 各州府军当中,除了西北三州有些样子——还是之前受太子殿下影响才变好的——其余诸州府军早已糜烂。 之前广南人寇掠交州,能够长驱直入就是明证。 以疲惫孱弱之旅,对上新锐精悍之师,怎么看都感觉胜算不大。 更何况两军对垒,更重要的是粮草与后勤。 比起太子殿下那富甲天下的手段和府库,朝廷内外库房内空的都能跑老鼠了。 更何况太子还有岭南开发总公司、煤钢总公司两个巨型集团,麾下青壮数十万,略加训练又是一支不弱于朝廷十六卫的强军。 表面上,朝廷据有八州之地,对困守交州的太子殿下拥有绝对性的优势。 但稍微有些脑子的人,都知道朝廷外强中干的虚弱本质,真要被太子殿下撤掉最后一块遮羞布,那将来的局面必然是不堪设想。 北戎、东夷、西蜀、西狄,哪一个都是虎视眈眈。 只要大雍略显颓势,这些豺狼虎豹必然会一拥而上,到了那个时候,大雍恐有灭国之危啊。 正当这些老臣忧心忡忡的时候,有一人挺身而出指着那些居心叵测的群臣破口大骂: “尔等食君之禄,不为忠君之事,成日蝇营狗苟,败坏朝事,其罪当诛!” 如今的周乃熙既有天下清望,又是人所共知的太子殿下的铁杆,他站出来与雍帝的心腹互相攻击,不得不给人留出极大的想象空间。 但是,让人惊诧的是,大家想象中那种周乃熙孤军奋战的局面并未出现。 恰恰相反,以户部侍郎卢允畴等一干心向东宫的官员为首,许多朝中正直的大臣也开始据理力争。 双方争端不休,围绕着太子李恪“忠”与“孝”大做文章,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吵得不可开交。 让人意外的是,那些平时恨不得弄死太子李恪的世家大臣,这个时候居然没有落井下石,而是选择了作壁上观。 更意外的是,自始至终,双方的争吵都对京都城内的商业银行,以及东都以东的荥阳只字不提。 若不是对朝局了如指掌之人,根本不会懂得其中的玄机。 与往常一样,朝堂上的争吵并没有任何结果,雍帝始终一言不发。 然而,当周乃熙越战越勇,开始对着他这个皇帝指桑骂槐的时候,雍帝彻底恼羞成怒,如往常一般丢下满殿群臣,拂袖而去。 朝中老臣们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但是对于朝局的发展却更增忧虑。 就在这一天的晚间,次辅姚希圣的家中,一位久不露面的姚府幕友再次被恭敬的请到书房中。 审佩心中得意,一见姚希圣就大笑道: “阁老大祸将至,终于想起沈某来了吗?” 第1054章 父子相残?(中) 审佩,字德音。 此人原名沈少康,本是徐无咎的谋主,徐无咎谋逆失败之后,逃去无踪。 原来审佩早就看出内阁辅臣姚希圣野心勃勃,早早就为自己找好了下家。 一见东海徐氏事败,马上就在姚希圣的安排下改头换面,摇身一变成了姚次辅府内书房中一名来历神秘的幕友。 寻常姚府中人几乎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神秘的审先生存在,唯有姚希圣的心腹管家才知道,自家老爷对这位大名鼎鼎的“毒士”既爱又恨。 两人的关系也颇为玄异,主客之势虽明,但强弱之势难定。 因此姚希圣不到万不得已,连见都不愿意见到审先生,只要求心腹老管家将这位审先生安排在内院密宅之中,好吃好喝,好酒好菜的伺候着。 而今姚希圣冒险一搏,到现在他反而看不清前路,难免忧心忡忡,魂不守舍。 于是就有了再次恭请审先生之事。 审佩也不负自己往日毒士之名,只一见面就大言不惭,直指姚希圣“大祸临头”,实在是好生可恶。 若不是有求于人,以姚希圣如今内阁次辅之尊,又怎么肯忍受此人的狂妄与轻慢? 亏得姚希圣养气功夫到家,才能强忍着没有发作。 那审佩也不是浪得虚名,自然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 眼见着姚希圣脸色黑如锅底,审佩心中不屑,语气上倒缓和了过来: “阁老今日心情欠佳,可是在顾虑那荥阳之事?” 姚希圣面皮抽抽,被人揭破心中隐忧多少有些难堪。 但一想到如今波诡云谲的朝局,姚希圣只能耐着性子,挤出一副笑容来说道: “沈先生何以教我?” 审佩并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十分粗鲁的摊坐在椅子上,伸伸腿脚,抱怨道: “贵府的美酒佳肴倒是不错,只是没了美人作伴,长夜漫漫,未免无趣。” 姚希圣明知道这是审佩在故作姿态,心里依然是恼火的厉害。 他着火急火燎的想要个主意,这混蛋却偏偏恃才放旷,不将他这个阁老放在眼中,放肆无形,着实可恼! 姚府老管家一看就知道要遭,自家主人是个面和心傲的性子,往日里屡屡被审佩刁难就已经怀恨在心,今日再被这家伙得寸进尺,说不定就要闹翻来了。 说起来,还是器量不足而已。 老管家不顾失礼,慌忙接口道: “以沈先生的才具,寻常的庸脂俗粉如何配的上? 我家老爷早交代于我,要用心仔细的为沈先生挑选,最少也要是花中魁首一般的女子,才勉强能入沈先生的眼界不是?” 审佩这才满意的点点头,笑着说道: “阁老心忧,无非是关心则乱而已。 试想那暴君心胸狭隘,如何能够忍受自己不如自己的儿子? 想必当初之所以选出李恪小儿,而不是李恢李慎兄弟之一,不就是觉得老九背景全无、性格孱弱,最好控制么?” 审佩先将雍帝贬斥一番,言语之轻蔑,完全不曾将之放在眼中。 恰恰相反,审佩反倒是十分的幸灾乐祸,笑着说道: “哪想到那李开先老儿,终日打雁却被自己的儿子耍的团团转,本以为最好控制的老九,居然是个杀伐果断的雄主! 哈哈哈! 有趣有趣。” 姚希圣终于忍不住审佩的狂态,面无表情的刺了一句: “想必令尊在天之灵,也很乐意见到今日的局面。” 审佩脸色一滞,眼底迅速闪过一丝怨毒之色,很快就自然大方的笑道: “不错!若是李开先老儿能死在他自己最不看好的儿子手里,想必家父在天有灵,也会老怀大慰。” 姚希圣没想到此人城府如此之深,反而沉默了下来。 反倒是老管家急得不行,满脸堆笑的讨好道: “那,请沈先生给我这老糊涂指点指点迷津?” 审佩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姚希圣,慢条斯理的笑道: “这还不清楚么? 人家在父子相残,与姚阁老何干?” 姚希圣与老管家俱是一震,两人相视一眼,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喜意。 仔细想想还真是如此,皇帝与太子父子相残而已,与他们这些旁人何干? 被这一句花点醒,姚希圣心情大好,脸色也都放松了下来。 老管家也是狠狠的松了一口气,琢磨着又问道: “那,咱们是不是在荥阳的事情上,再加一把火?” “不可!” “使不得!” 姚希圣与审佩异口同声的反对,反而把老管家弄糊涂了。 审佩微微一笑,也不去与姚希圣争这一时的口头痛快,由得姚希圣在那里卖弄: “沈先生都点明了,人家是父子相残。我等外人如何方便介入? 等着看好戏吧!” 说来也是巧了,姚希圣话音刚落,外面就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阁老,大事不好了,左金吾卫突然把东宫与那商业银行一并给围住了。” 第1055章 父子相残?(下) 是夜,左金吾卫突然兵围东宫。 京都戒严。 这段时间,京都城内外都在流传着雍帝与太子李恪翻脸,马上就要父子相残了。 有人说,太子殿下派遣死士来京都城,想要接走彭娘娘,可惜计划败露,那些死士都被杀死了; 也有人说,是雍帝贪心不足,想要抢夺东宫的好东西,比如白糖配方、商业银行什么的,两父子这才矛盾激化; 还有人说,彭氏贵女都是国色天香,宫里的彭昭仪已经将雍帝迷惑的神魂颠倒,想要废掉太子李恪,另立皇十一子为储君。 更有人信誓旦旦的保证,说这次肯定是东宫的彭娘娘野心勃勃,已经蛊惑了太子殿下,想要弑父夺位。 …… 类似的消息太多了,但大多数人都是不以为然的。 实在是前段时间,各种各样的流言太多,而且大多数都是虚假消息。 被骗的次数多了,人们也已经不那么容易被流言左右了,很多人甚至还开起玩笑来,说是打赌看看这一次“雍帝与太子父子相残”的流言几天才会被澄清。 让大家没想到的是,这一次的流言似乎是真的! 先是荥阳被“反贼”攻陷的消息传来,京都城内的粮价当天暴涨三倍,让百姓们都极为慌乱; 紧接着朝堂上的争论流传开来,“陛下欲八废太子”的消息甚嚣尘上; 正当京都城里人心惶惶的时候,左金吾卫突然出动,直接把东宫和股市、银行、白糖专卖几个地方全都围的水泄不通。 所有人都惊恐地发现,雍帝这一次恐怕是来真的了。 这等国之大事,小老百姓们根本无能为力,除了被动接受之外,就只能默默忍受时局动荡带来的各种痛苦。 粮价暴涨,只不过是其中最平常的一件事而已。 京都城内的局势,也随着左金吾卫的突然袭击,陡然间变得紧张而尖锐起来。 幸亏东宫早有准备,早早的将银行、股市等处关门处理,所有的人员也都全部撤入东宫之内。 只要雍帝还没有下废黜李恪太子之位的圣旨,短时间内东宫应该是安全的。 相比起京都城内百姓们的惊惶,东宫内反而相对要安定的多。 这既是坐镇东宫的彭文君处变不惊、临危不乱起到的安抚人心的作用,更重要的是李恪紧急派遣密使送来的密旨给大家带来的信心。 无论围困东宫的左金吾卫如何嚣闹,只要未曾攻打,东宫之内一概沉默以待。 亲自领兵围困东宫的镇东候崔敏静反而有些坐蜡了,他接到这一条密旨的时候,脑子都是懵的,想不通为什么雍帝会突然失去理智。 尤其是现在东宫的镇静,更让这位战功赫赫的老将军十分棘手。 崔敏静只能一边下令团团围困,不可使任何人进出,一边又偷偷的叫来自己的心腹,严令他们看好属下的人,不可贸然做出更多对东宫有敌意的言行。 就在崔敏静心烦意燥的时候,京都城内也是一片哗然。 不知道多少朝中大臣惊怒交加,对雍帝此举愤怒无比。 不要说卢允畴、周乃熙这些心向东宫的大臣,就是那些出身世家门阀的大臣们都对雍帝如此鲁莽的行为十分不满。 许多官员都是一夜未睡,枯坐半宿,一到上朝的时间就急急忙忙的往皇宫赶去。 等大臣们汇集在承天门外,等候宫门开放的时间里,大家才隐约猜到了雍帝突然暴怒的原因。 这事还要从那支占据荥阳仓的“反贼”说起。 何兴杶与钱守业这些人都很清楚,自己这一营人马不过一千多人,即便加上商队里的全部青壮,也不过是一千五百人左右。 再怎么精锐,毕竟都是血肉之躯,一旦双方人数悬殊,想要守住荥阳仓也绝无可能。 营部会议中,钱守业大胆建策: 主动出击,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 经过激烈的争论,何兴杶等人勉强接受了这个冒险到了极点的计划。 于是,钱业公馆的私军即将到达荥阳时,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一支仅有区区千人的“反贼”要么弃城而逃,要么死守不出,要么开城投降的时候。 何兴杶亲自率军,钱守业所在一连作为尖刀,悍然在三更时分突袭钱业公馆私军营地。 这些私军本来就纪律散漫,被钱业公馆的金主们逼迫连日赶路早就怨声载道。 等快到荥阳之后,所有人都觉得胜券在握了,包括钱业公馆的掌柜们也都松懈了下来。 以有备攻无备,以精兵攻私军,结果自然毫无悬念。 第1056章 父子相残?(完) 号称车三千乘,兵一万的钱业公馆私军连一个时辰都没坚持住,直接就在镇国军第一营的强势夜袭下溃不成军。 这则消息刚刚传到京都城不久,另外一则更震撼人心的消息也随之而来: 镇国军第一营击溃钱业公馆私军之后,靠着缴获来的车架,连夜行军,一日一夜疾行一百八十里,如同神兵天降一般出现在毫无准备的豫州漕运兵面前。 这些漕运兵本就战力不高,军心涣散,等他们在睡梦中遭到如狼似虎的镇国军第一营突袭时,崩溃的速度比起钱业公馆的私军还更快。 是夜,漕运兵尽数被歼,漕运都尉傅光朴下落不明。 …… 秦汉之时,关中富庶甲于天下。 但随着历代建都在此,长期供养着整个天下最繁华的都城,关中早已不堪重负。 前隋时,暴君杨广迁都洛洲,改名东都。 此后不久,前隋灭亡,但东都却因此保留了下来,前唐时高宗皇帝李治又明旨确立东都的地位。 此中原因颇多,但最重要的一条还是京都负累过重,以关中之力养之亦是不足其用。 相反,东都既有王者气,兼有黄河水利,与运河枢纽荥阳亦相距不远,能受江南粮衣供给。 是以前唐高宗时,帝后常就食东都。 由此可见,东都对整个天下的意义之重。 大雍也不能例外,东都防备之重,常与京都差相仿佛,常年驻有大军,以镇天下。 其中左、右武卫,就是直属雍帝,镇守东都的中流砥柱。 早在荥阳被“反贼”窃据的时候,感觉被一巴掌甩在脸上的雍帝就直接下令,要求左武卫立即出兵,限期收复荥阳仓。 左武卫大将军杜永忠不敢怠慢,第二天一早就点齐人马,领军一万直扑荥阳。 在杜大将军看来,区区一千反贼不过是跳梁小丑,如何能当得起左武卫着雷霆一击? 自杜永忠以下,整个左武卫都是这般想法,全军上下弥漫着轻敌的思想,无人将所谓的“镇国军”放在眼中。 即便偶有人有所警醒,也会被其余人嘲笑——什么时候区区千人的反贼,能顶得住左武卫万人大军的攻打了? 仔细想想也是,荥阳再小,也是周十四里的中等城市,一千余人丢在上面,还真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 在左武卫的将士们看来,只要大军一到,管他是太子的镇国军还是“反贼”,全都要化做大家的刀下之鬼。 若那些“反贼”真是如此不堪一击也就罢了,左武卫这一次还真就是一次武装游行而已。 然而,让杜永忠没想到的是,他刚出东都没多久,就被一群惊惶西逃的溃兵挡住了去路。 等他派亲卫把那些溃兵收拢起来一问,顿时大惊失色: 镇国军连夜突袭,已破钱业公馆私军! 到了这个时候,杜永忠才意识到镇国军的不简单,根本不可能像之前预料的那样,直接赶到荥阳之后就能大获全胜。 只不过这个时候,左武卫上下还没有太过重视,只以为是这钱业公馆的私军太过愚蠢,被镇国军打了个措手不及而已。 同样是万人大军,这些钱业公馆的乌合之众如何与威名遍天下的左武卫相较? 左武卫大将军杜永忠仅仅是思考片刻,就做出就地宿营,明日一早奔袭镇国军的决议。 一来么,自然是长途行军,左武卫上下都有些疲惫。 二来,则是杜永忠以为镇国军刚刚大胜,应该会留在原地休整一日。 毕竟按照这个时代的想法,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才是正常。 他们根本就没想到,镇国军突袭钱业公馆私军,歼敌万余,自身的伤亡只有区区十几个人而已。 再加上缴获的车马实在太多,只能从中挑选最好的一部分使用。 就这样,镇国军连夜由商队中的驭手驾车,全军在车架上休息,丝毫不顾惜马力,一日一夜奔袭一百八十里。 倒霉催的漕运都尉傅光朴一个时辰前才收到钱业公馆私兵大败的消息,心里还琢磨着明天开始要加强戒备。 哪想到一个时辰之后,同样的夜袭再次上演。 那些漕运兵丁只会惊恐不安,蒙头乱跑,傅光朴却知道其中的厉害。 一听说被夜袭,这家伙根本是想都没想着要反抗,直接把身上的都尉官袍一扒,抢了一件粗布单衣,往人多的地方一钻,随着人流逃之夭夭了。 又过了一日,在荥阳以西扑了个空的左武卫满头雾水,不知道镇国军跑哪里去了。 当杜永忠收到漕运兵被歼的消息时,险些从马背上掉下来。 他知道,他这个左武卫大将军的麻烦大了! 第1057章 初露锋芒镇国军 无论如何,此番“讨逆”是以左武卫为首的,敌人更是只有区区一千反贼。 现在居然被人东奔西突,连破两军,不管最后战果如何,这失军大罪杜永忠是怎么都赖不掉的。 惶急之下,杜永忠只能一边催动左武卫的大爷们赶紧追击,一边祈求对手不要再搞什么幺蛾子出来。 这怕什么来什么,杜永忠还在担心镇国军乘胜追击,攻打附近城池呢,没想到何兴杶与钱守业这些人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是他。 等到镇国军故伎重施时,被催着赶了一天路,全军上下怨气冲天的左武卫表现的总算比钱业公馆私军和豫州漕运兵略好一些。 不过,也仅仅是略好一些而已。 当镇国军第一连在兄弟连队的协助下,强势突袭,直扑大帐,惊慌失措的左武卫大将军杜永忠被满身是血的钱守业用断浪刀一刀枭首之后, 左武卫本就摇摇欲坠的抵抗瞬间崩溃。 在此之前,谁都没想到区区一千反贼,会闹出如此大事来。 数日之内,东奔西突,来回奔波数百里,三战三捷,连败三军。 最后竟然连镇守东都的左武卫都被击破,左武卫大将军都被人砍死在中军大帐中。 消息传出之后,东都震动,天下震动。 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平灭反贼了,而是固守洛洲,保卫京都了。 钱业公馆私军之败,雍帝还在报以冷笑; 豫州漕运兵之败,雍帝已经是十分不满; 等到左武卫惨败的消息传回京都,雍帝已经是出离的愤怒了。 同时,在他的内心未免没有那么点惊恐的意思——区区一千人就如此凶悍,那逆子在交州可是带甲十万啊! 所以说,雍帝突然暴怒,丧失理智一般兵围东宫,其实也不难理解。 只是两父子这般撕破脸皮,却是让整个大雍天下都为之不安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消息传来,细节也慢慢的丰满起来,整个战役的经历才彻底大白天下。 是夜,镇国军先以商队护卫为饵,在左武卫大营南面用猛火油弹纵火,诈做袭营。 等左武卫注意力被吸引至南面之后,镇国军再把从钱业公馆私军那里抢来的马匹集中在一起,每匹马尾巴上都用猛火油涂上,点燃之后立即驱赶惊马冲营。 而后以一连为锋,其余三连左右接应,紧跟在火马阵之后,目标明确,直冲中军大帐。 可怜左武卫大将军杜永忠战功赫赫,居然阴沟里翻船,惨死在一群完全没被他放在眼中的“反贼”手中。 至于为什么一天前还在百里之外的镇国军能突然杀个回马枪,说起来就有点搞笑了。 因为镇国军没有将那两千漕运兵斩尽杀绝,而是俘虏了大部之后,勒令这些漕运兵以漕船运送,沿着运河机动,将镇国军送回荥阳。 镇国军这才能突然杀回荥阳,打了左武卫一个措手不及。 整个计划环环相扣,中间出一点岔子都没办法取得这么辉煌的大胜。 而在这期间,物统局提供了完美的情报支持,也是此战大胜的关键性因素。 同样的,物统局上下也没想到镇国军能把这一仗打的这么漂亮,惊喜莫名之后,东都物统局立即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同时向京都城和交州方向通报。 也正是这份比朝廷更快一步的捷报,让彭文君预感到雍帝有可能会做出激烈的反应,能够提前一步从容将股市、银行与白糖专卖一起撤回东宫内部。 至于送往交州的那份情报,从荥阳发出之后,经过十几日的急脚递,很快就到达漕运的南部枢纽广陵。 之后,信使却猛然拐了个弯儿,改道向东奔去。 …… 镇国军这一仗打的极其漂亮,而且充满着传奇色彩,不说日后会不会成为史书记载的经典战例,此时就已经传播开来,让人津津乐道。 当然了,在京都城内,人人都知道雍帝正怒不可遏,没人会去公然谈论,触他的霉头。 但保不住私底下,有着无数的人乐此不疲,有些好兵之人还会偷偷摆出舆图来,结合听来的消息进行复盘操作。 躲在姚府之中的审佩,就是其中之一。 每次他提着代表镇国军的棋子,左冲右突,将代表钱业公馆私军、豫州漕运兵以及左武卫的棋子一一踢倒时,都会忍不住拍案叫绝。 而后,审佩酣畅淋漓的痛饮一杯,大笑着说道: “李老贼,你也有今日!” 比起审佩的幸灾乐祸,之前还气氛紧张的典客署却是欢笑一片。 之前大家还担心大雍会借着大胜广南之势,让远在交州的李恪带兵北上助战,无论枪口对准哪一家,都是这些使节们不愿意看到的。 现在好了,谁都没想到雍帝居然昏庸到了这样的地步,居然想要自毁长城。 父子相残好啊,只要雍人的皇帝与太子父子相残,其余各国不但能度过危机,还能静静的等待狩猎的时机呢。 第1058章 诸国看戏,东夷遭殃(上) 自从广南使节走后,这典客署中好久未曾这般热闹了。 也不知是有人叮嘱还是无心过问的原因,近日来,自从京都局势突变之后,典客署中的各国使节相互之间的来往较之平时频繁了许多。 平时也就各国有什么任务需要,使节之间相互拜访,暗中密议。 然而,今时今日却又有所不同。 宽大敞亮的庭院中,身为主人的北戎使节叶休哥高举酒樽,大笑着说道: “好,好一个父子相残啊。” 此人身高体壮,长须黑面,狮鼻阔口,轻隽而鹰视。 这是一个典型的粗豪戎人,但若是以貌取人,把他当成傻瓜的话,那才是真正的傻瓜。 仅从这叶休哥敏锐的抓住机会,将京都城内的诸国使节窜联起来,就知道此人心中自有沟壑,不是无脑莽夫。 偏生大多数正人君子一见此人样貌,就自动给人挂上一个“粗鄙无礼、鲁莽无谋”的标签。 你说人家不加以利用,擅作伪装,岂不是对不起世家大老爷们的自高自大? 这掩饰的久了,叶休哥也难免本性中带上些粗豪的做派,快言快语,直来直去。 若是在别处,叶休哥说这话必然会让雍人大怒。 可今日在这北戎使节馆内,与会的均是周边各国派驻京都的使节,叶休哥的叫好声刚出口,马上就有人凑趣的附和着。 东夷使节萧舜卿出身东夷王族,此刻却丝毫全无王族贵气,反倒是像个阿谀奉承的小人,忙不迭的赞同道: “哈哈,对对对,父子相残好啊。” 也不怪萧舜卿如此卑躬屈膝,实在是东夷夹在北戎与大雍中间,两头都得罪不起。 相比能讲讲道理的大雍,动辄拔刀相向的北戎更让东夷人畏惧。 这样一来,也就不奇怪着东夷使节白取了那么好一个名字,行为却猥琐卑怯,令人作呕了。 倒是西蜀使节宋知节有些超然,既有前不久大败雍人夺其郡地的战绩依凭,又远隔关山不惧戎人铁骑兵威,还有心思逗个闷子: “哎,萧兄这就不厚道了,人家父子相残,咱们怎可幸灾乐祸?” 萧舜卿也是个知趣的人物,忙捧着话梗问道: “那依宋兄所言,该当如何?” 宋知节这才揶揄地乐道: “自然是该普天同庆、皆大欢喜、奔走相告才是。” “哈哈……” 一众使节尽皆爆笑出声,显然这大雍内乱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个极好的消息。 之前听闻大雍太子李恪以两万破百万,打的广南身死国灭,着实把周边各国都骇了一跳。 作为间接与李恪交锋过的北戎人,多少还有些疑虑。 可当各国使节在大雍朝堂上,亲眼看见广南使节黎雄如同李恪门前走狗一样的举动,大家都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 广南人的确是被打服了,最少是被雍人太子李恪打的心服口服了。 其余各国也不是没想着从中沾些便宜,可他们在京都城中却发现,就连雍人皇帝与世家门阀都无力染指,更遑论他们? 更何况李恪那两万破百万的传闻实在是骇人听闻,这些周边各国不惮于以最恶劣的心态来以己度人: 若是雍人乘胜而来,带上了那凶名极盛的猛火油弹,我国要如何才能抵挡? 就在各国忧心忡忡的当口,这雍人的皇帝居然发了疯一样,不但不拉拢太子,反而各种刁难,而今居然还做出兵围东宫的蠢事来。 你让这些劫后余生般的各国使节们,怎么能不弹冠相庆,笑逐颜开? 当然了,叶休哥好不容易乘雍人无心管事,把各国使节聚拢到一起,自然不会是为了说几句庆幸、庆贺的漂亮话。 等大家都喝的差不多了,叶休哥才神神秘秘的笑道: “诸位可知,那雍人昏君为何如此不智么?” 众位使节心中一动,全都提起精神来,竖着耳朵倾听。 叶休哥也不等有人回答,自顾自的嘲弄道: “起因么,是雍人太子一肩担起了天下弄人一半的两税,啧啧啧,那可是二百多万两白银啊,直接就大笔一挥送入府库中了。” 萧舜卿难掩脸上贪婪,艳羡的说道: “这雍人太子,还真他娘的有钱啊。” 其余几位使节也好不到哪里去,全都又羡又嫉。 叶休哥将众使节的嘴脸看在眼中,不屑的说道: “仅仅是这二百多万两还好,关键是那商业银行中,据说存银已经破五千万了。 你是雍人皇帝,你能忍得住鼻子底下放着这么大一块肥肉,只能看不能吃么?” 众使节这才恍然大悟,宋知节更是若有所思道: “如此看来,前段时间那个关于雍帝派人拿了手书却商业银行要钱,最后却吃了个闷亏的传闻是真的了?” 第1059章 诸国看戏,东夷遭殃(中) “什么传闻,确有其事啊。” 这回开口的是狄人特使萨迪克,此人高鼻深目,一望之下就不似善类。 再加上着萨迪克口音怪异,就连戎人特使叶休哥都以蛮夷视之,其余使节自然也是隐隐排斥着他。 这一次倒是稀奇,听着萨迪克的意思,他似乎对此事很清楚一般。 叶休哥与萧舜卿等人一阵诧异,各自眼神交流后,那脸皮最后的萧舜卿似乎忘了往常对萨迪克的歧视,满脸堆笑的讨教道: “萨特使似乎通晓其中内情,不知方不方便给小弟解惑?” 萨迪克倒没什么计较,立即滔滔不绝的介绍起来: “说来也巧,我有个不争气的属下当时正好在场,亲眼所见彭昭仪将那个死太监手里的皇帝手书撕掉。 哈哈哈,有趣,太子的女人撕了皇帝的圣旨,也难怪雍人皇帝要发怒。” 萨迪克笑的幸灾乐祸,其余人也都附和着笑了起来。 只不过萧舜卿再要追问,萨迪克却一问三不知,想必此人所知也不甚详细,让众人也没了继续追问的兴趣。 几位使节又再次推杯换盏,等大家喝的兴起时,叶休哥突然豪气万丈的笑道: “这雍人也实在是愚蠢,最是喜欢内斗。 我家大汗早有谕令,就等着雍人自己拼个你死我活之时,就是我大戎铁骑南下之日。” 其余几人俱都大吃一惊,不知道这叶休哥是酒后失言还是故意为之,一时间人人心思闪烁,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 众人的沉默似乎让叶休哥十分不满,他突然瞪着眼睛,颐指气使的对着萧舜卿骂道: “怎么,你们东夷还想有别的心思不成? 我告诉你,到时候雍人自顾不暇,可不会再有十二年前的好事了。” 叶休哥所言,指的是十二年前北戎大军威逼东夷,最后靠着萧舜卿的三寸不烂之舌,说动雍帝出兵解围的旧事。 萧舜卿心里叫苦,表面上却越发的谄媚,几乎像个青楼里的忘八一样,连连向叶休哥赔不是: “叶兄言重了,我国上下哪个不知道北戎兵锋,威临天下? 谁敢有什么别的心思? 无非是有些人仗着大宗师的名头,看不清形势而已。” 叶休哥心中得意,冷笑着呵斥道: “量你们也不敢,就凭区区一个大宗师,哼,螳臂当车而已。” 西蜀宋知节与西狄萨迪克此时都沉默不语,很明显是不敢在言语上得罪这叶休哥。 大家也都知道,一旦北戎与雍人分出高下,其余各方再想如现今这般逍遥是不可能的了。 之前大家都在看雍人的笑话,而今反倒是希望雍人不要败的太快,最好是元气大伤,无力外侵,又能勉强拖住北戎。 就在这些各国使节各怀鬼胎的密议时,大雍朝堂上此时已经吵翻了天。 以周乃熙为首的一干直臣十分激烈,痛陈而今废太子的种种害处。 不少世家大臣也都或明或暗的表明态度,希望雍帝能够三思而后行。 但是,同样的,也有不少目光短浅之辈,如京兆韦氏与博陵崔氏出身的许多大臣反而觉得找到了天赐良机。 这些蠢材一面与周乃熙等人针锋相对,讥讽周乃熙甘为太子走狗,表面上公忠为国,实际上却是在盘算着自己的小算盘,想要帮助太子李恪谋朝篡位。 另一面,这些又极力攻击李恪,直接把李恪这个太子抹黑成一个野心勃勃,为了早日登上皇位不择手段之人。 特别是这一次,镇国军三战三捷,不但将十六卫那纸糊出来的凶恶揭穿,更是把雍帝的老脸都打的啪啪作响。 这一点周乃熙等人都不知道该怎么辩驳,他们倒是相信何兴杶与钱守业等人本意是为了保住那十万枚白糖币,可这事其他人怎么也不信啊。 尤其是雍帝,劫夺这十万枚白糖币本身就是得了他的默许的——否则豫州漕运兵两千人的调动,早就被严厉制止了。 哪想到镇国军居然这么狠,不但把钱业公馆的私军和吃干饭的漕运兵全部击败,就连向来在十六卫中以精锐著称的左武卫也被打的落花流水。 就连左武卫大将军杜永忠都被杀死在乱军之中。 这对雍帝来说,已经不仅仅是丢脸的事情,而是让他忌惮,让他愤怒,甚至是让他恐惧的威胁了。 谁都看得出来,雍帝其实内心已经开始转向废太子了,只不过顾虑重重,暂时还下不定决心而已。 就在周乃熙等朝中老臣忧心如焚,却又无力阻止的关键时刻,荆扬二州的世家官员突然出手,给了李恪最致命的一击。 第1060章 诸国看戏,东夷遭殃(下) 说来可笑,要论现如今谁是最恨李恪的世家,那可就非荆扬二州的这些江左门阀莫属了。 自衣冠南渡开始,许多汉人不愿屈身事虏,纷纷南下避祸,在这其中,又以王、谢、袁、萧等豪族最为著名。 这些南下士族与故东吴地区的朱、张、顾、陆四族纷争不断,侨、土之争愈演愈烈,直接影响着南渡之后的东晋朝局。 经过数百年的发展,这些侨、土各族已经相互融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反倒是开始协作团结,一致对外了。 这个年代的中原世家基本都还处在极度依赖农业经济的阶段,少数涉及盐、铁的,也基本都是资源型垄断经营。 而江南的世家已经表现出与之显著不同的特点,最基本的表现就是苏、松、杭、嘉等地方兴未艾的织场。 一言以蔽之,就是江南世家已经开始涉及到工业化生产、产业化经营。 从生产力上来说,这代表着一种进步。 相应的人身关系,也开始有所松动,而其中最关键的,就是对技术人才的依赖和培养。 原本这些江南士族拿出千百年来不要碧莲的劲,对待技术人才也照样是那老一套的压迫和剥削。 哪想到突然冒出个太子李恪,这家伙完全不讲武德啊。 什么散布流言都是轻的,后面更是直接臭不要脸的派出物统局去各处挖人,而且还连带许诺给出全家福利外加帮助逃离封建主义世家门阀的魔爪。 这谁顶得住啊? 才短短半年时间,荆扬二州就有成千上万的技术匠人和产业工人逃离,投奔自由与幸福的交州。 若仅仅是百十人的规模,两州之地的士人们看在对交州的经济依赖上,说不得就捏着鼻子认了。 毕竟比起每个月从交州赚取的大笔银钱来说,百十人还不值得翻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 可尼玛的,那狗日的物统局太凶残了。 荆扬二州许多场矿之地,大批大批的工人与匠人流失,还有些地直接是计划周密,把监工管事灌醉或者直接暴力捆绑之后,直接把场矿里的人手一勺烩了。 这尼玛还怎么忍? 江南门阀早就忍无可忍了,几次派人前往花城,想要向李恪抗议,结果连李恪在哪里都不知道,就被三言两语的哄走了。 是以江南士族早已经“苦李恪久矣!” 现如今发现了朝堂上的这个机会,早已经怒不可遏的江南士族哪里还会客气? 这些人早就商议好了,只等朝堂上争执不下时,这一支事前谁都没注意到的生力军突然发难,直接打破了争端的平衡。 就连雍帝都被这种表面上的假象所蒙蔽,以为全天下都在支持他废黜李恪。 再加上他在后宫时就时不时的受到彭昭仪的蛊惑,还时不时有“世外高人”来给皇十一子相面。 什么“他日贵不可言”之类的说辞听得多了,雍帝也难免犯起了嘀咕: “莫非此子才是大雍最合适的储君?” 雍帝自己是武道大宗师,最少还有三十年好活,自然不喜欢现在屁股底下的皇位就受到太子李恪的威胁。 若是将来交由皇十一子来继承皇位,对他这种权力欲极其强盛的人来说,其实更合理也更符合他心底的期望。 有了这种种内因外果,雍帝终于下定决心。 出身江南的翰林院待诏顾远诚满心欢喜的草拟好圣旨,亲眼看着雍帝在废太子的诏书上用印,顿时大喜过望。 他正想着要不要把这一次颁旨的差事抢过来,好向现在的彭昭仪与将来的储君示好呢,宫外突然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紧跟着就是一声惶急的尖叫: “陛下,大事不好了。” 因为怀疑陈海平与李恪有所勾结,雍帝如今已经把陈海平打发去了督造皇陵,现如今的大内总管换成了雍帝的另一个心腹方望超。 雍帝好不容易下了决断,猛然间听到这么句,心中自然不喜,语气也变得十分不悦: “慌什么?有事奏事,没事给朕滚出去。” 若不是事关重大,方望超也不敢这么没规矩,此时明知道雍帝已经发怒了,还是硬着头皮赶紧扑进来,双手举着一封明黄色的奏折,颤声说道: “太子殿下急奏。” 翰林待诏顾远诚心中嗤笑,觉得这老太监也太迟钝了,如今陛下连诏书都拟好用印了,还什么太子? 明明是废太子,前太子啊! 雍帝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他亲自上前,劈手夺过奏折,只看了第一眼就两眼圆睁,两只手也因为愤怒而颤抖起来: “逆子敢尔!” 第1061章 诸国看戏,东夷遭殃(完) 废太子的事,“黄”了。 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废太子的诏书都拟好了,结果雍帝看了太子的奏疏之后,就开始大怒。 翰林院待诏顾远诚心急了些,在雍帝沉默的时候,“略”加提醒了一下关于废太子诏书颁旨的事情。 结果就倒了大霉了: 好好的清贵翰林,居然被暴怒的雍帝直接贬黜京都,“迁交州刺史府录事参军”。 不说京都城的翰林官本就高人一等,虽无职事,但有储相之实。 外出为州刺史录事参军,本来就是降职使用,更要命的是居然还是交州刺史府的属官。 只要不是瞎子,朝中有谁不知道,现在的交州刺史府就是个聋子的耳朵,摆设一个。 可怜马庆耀兴致勃勃的重回花城赴任,带去的随从全都被李恪找了个由头,就在刺史府门口立地正法了。 如今堂堂交州刺史,朝廷钦命的二品方面大员,居然是个光杆儿司令。 若不是还有个洒扫婆子出身的“侍妾”,这位马使君居然要面临自己煮饭、扫地、洗衣服等“重任”。 现在倒好,又多了个录事参军,可谁都知道这顾远诚只要到了花城,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不过嘛,顾远诚的事没多少人关心,大家都想知道: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太子在奏疏里与皇帝说了什么? 为什么废太子的事情都到这一步了,居然莫名其妙就停了? 细心的人很快就在第一时间发现,原本气势汹汹围在东宫外面的左金吾卫,也突然接到旨意,迅速撤销对东宫的围困,返回北城驻地了。 这让满京都城里的官民士庶都是一头雾水,各种各样的猜测满天飞。 不过相对而言,大雍的官民百姓们对此还是喜闻乐见的,大多数人其实都不希望雍帝与太子彻底翻脸。 ——别的不说,要是这两父子闹翻了,太子送来的两百多万两白银的两税银子还作不作数了? 要是不作数,岂不是大家的负担还和往年一样? 但也有人对此十分不甘,很为雍帝这场虎头蛇尾的废太子一事气恼。 据说京都韦氏族中,好多人都很是不满,私底下牢骚满腹的,抱怨雍帝昏庸、无能、不讲信用…… 不满的人还不止这些,此时京都城的混乱并未结束,典客署这边依然无人问津。 于是北戎使节叶休哥乘着无人管事,再次将各国使节招来。 碍于北戎势大,西狄与东夷的使节不敢不来。 而西蜀使节宋知节也想从叶休哥等人身上探听些消息,自然也无不可。 几人再次围在一起,纷纷猜测雍帝在最后关头打消废太子念头的原因。 叶休哥满脸疑惑,不解的说道: “这雍人皇帝莫不是老糊涂了,他这样突然取消旨意,就不怕自己威信大失么?” 萧舜卿赔着笑,开玩笑一样说道: “怕不是那李恪小儿在奏疏中苦苦哀求,言辞恳切,以父子之情打动了雍人皇帝,也未可知呢?” 其余几人都知道他在扯淡,顿时嗤笑连连。 萨迪克摇头不信,冷笑道: “怎么可能?” 宋知节更是不屑一顾,讥笑道: “雍人皇帝连太子都连续杀了七个,有个狗屁的父子之情。” 叶休哥似乎很睿智一样,十分笃定的说道: “要我说,定是那李恪小儿在奏疏里许了天大的好处。” 几人都猜不透其中原因,意见也难以一致。 就在这几人慢慢争执起来的时候,典客署外突然冲进来一个北戎武士。 这北戎武士是叶休哥的亲弟弟叶莫哥,他快步闯进屋内,边走边叫道: “出大事了,雍人太子带着舰船,直接把广陵城给占了。” 叶休哥萧舜卿等人顿时两眼放光,纷纷大喜过望: “太好了,哈哈哈,这下雍人皇帝不废太子都不行了。” “打起来吧,打起来才好啊!” “对对对,打的越狠越好,最好他们两父子打生打死,咱们各家乘机而起。” “哈哈哈,是啊是啊,到时候北戎乘机占了中原这块肥肉,咱们各家也乘机喝点汤水。” …… 几人越说越高兴,都说的两眼放光了。 只是叶莫哥始终不曾附和一句,反而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盯着萧舜卿。 叶休哥首先发现不对,赶紧追问道: “二弟,到底是什么情况?” 叶莫哥这才慢条斯理的解说道: “消息太多,我也不甚清楚,不过有两点是可以肯定的。 第一,雍人太子李恪仗着舰队强大,突袭运河枢纽广陵城,还把那里准备运来京都的数百万石粮食尽数扣住了。” 叶休哥等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几人面面相觑之余,终于明白雍帝不敢再废太子了: 这尼玛的,京都城几十万人吃饭,都指望着运河从南方运来的粮食。 现在粮食全部都被李恪扣在手中,雍帝见鬼了才敢废太子呢。 萧舜卿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刚才叶莫哥看他那一眼有些不对劲的感觉,忙追问道: “那第二点呢?” 叶莫哥幸灾乐祸的看着萧舜卿,说道: “这个据说是雍人太子奏疏里说的,说是为了方便以后从海上运粮,他已经派出舰队,把东夷的澹罗岛‘租借’九十九年,以为中转基地。” 萧舜卿:…… 第1062章 羞刀入鞘(上) 早在彭文君擅自开设商业银行的时候,李恪就预料到这么一大笔银子放在京都城会惹出大事来。 只不过李恪还是低估了雍帝的贪婪和短视,更没想到他会如此的迫不及待。 真要说起来,这事还得怨李恪,谁让他这么会折腾,还这么能赚钱呢? 随便出些点子,都能赚的盘满钵满的,还动不动就是几千万两银子的往东宫府库里堆银子。 股市一波操作,割京都韦氏与博陵崔氏的韭菜,短短几天狂赚两千多万两就已经够吓人的了。 紧跟着一船船的白糖运到京都城来,又是几千万两银子入账。 不要说是雍帝了,哪怕换了圣人来也要眼红动心啊。 好不容易人家钱业公馆准备搞个釜底抽薪的计划,结果李恪倒好,直接弄出来个白糖币。 这钱业公馆就是靠银子赚银子,靠钱赚钱的,只一看到白糖币的款式和用料,就知道他们所谓的釜底抽薪计划,直接特么的被李恪给釜底抽薪了。 他们倒是想用海量的银子来玩一出边存边贷的把戏,最后来一个挤兑,直接打垮商业银行的信用。 哪想到李恪却拿他们的银子去造白糖币,这完全是给李恪在送钱啊,存的银子越多,造出来的白糖币就越多,李恪从中牟利赚的就越多。 到时候他们存进去一千万两,李恪直接能造一千一百一十万的白糖币,毛利超过一成了都。 再加上商业银行本身那几千万两的存银在,想想都让人绝望。 这还挤兑个屁啊! 也亏得这些人不知道,李恪铸币其实也是需要时间的,一个月的产量才不过十几万枚。 哪怕后期扩大了水力冲压铸币的规模,年产量也在五百万枚左右。 真要把商业银行中的那些存银全部铸成白糖币,最少也得个七八年的时间。 钱业公馆已经被李恪逼得快当裤子了,不拼力一搏就得慢性等死。 因此前有勾连匪类意图劫掠,后有收买豫州漕运兵悍然强夺,也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钱业公馆的掌柜们算计的倒是清楚,算到了雍帝的心思,也算到了背后东家的打算,唯独没算到李恪会派出这个时代最精锐的镇国军随船押运。 等到镇国军横空出世,以令世人瞠目结舌的彪悍战绩打的各路兵马兵败如山倒的时候,钱业公馆的掌柜们全都绝望了。 除了随军的葛掌柜目前下落不明之外,在京都城内的潘、鲁、范、云、苏等几个掌柜的聚在一起大哭一场。 也不知道是谁准备的毒药,几人同饮一壶鸩酒,在左武卫兵败的当夜全部暴毙。 钱业公馆背后的东家也都战战兢兢的,主动上书请罪。 他们现在都清楚的很,若不早日自承错误,等到雍帝暴怒的时候再想起他们来,恐怕就不会这么简单放过他们了。 能在京都城开得起大钱庄的,谁的背景都不简单。 因此这些人同时请罪的时候,其实也隐隐有着抱团一起向雍帝施压的意味。 此时雍帝已经被李恪搞的焦头烂额,哪里还有心思节外生枝? 尽管心里很不高兴,也只能暂时将这些钱业公馆背后的黑手们暂时放过。 其实相比他们与李恪的争端,雍帝更在意的是这些争端所涉及的银钱数字。 不管是储蓄也好,还是贷款也罢,又或者是准备搞一波“挤兑潮”,所涉及到的银两都是以百万为基本计数单位的。 这让经常被银钱逼迫,时时刻刻都捉衿见肘的雍帝情何以堪啊? 不是雍帝太贪心,而是此时的朝政已经有些难以为继了。 这些年来,大雍到处都是天灾人祸。 从荆州战败丢失长沙郡开始,前不久又在西北三州与北戎冲突不断,若不是李恪把广南打到灭国的边缘,说不得到时候交州也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吞银钱窟窿。 这还只是战事,还有天灾。 前年的西北瘟疫就不说了,也是李恪平定的。 而后凉州黄河决口,冀、豫、青、徐等各州旱情不断,青州与扬州又年年水患成灾…… 这一桩桩一处处,哪一样不是需要泼水般的银子前应付? 更何况天在之后,更有人祸。 哪里遭灾厉害,朝廷不能及时赈济的话,那些嗷嗷待哺的灾民在无路可去的时候,一颗火星子就有可能燃起熊熊野火。 这也是李恪会愿意自掏腰包,为天下农人缴纳一半两税的原因。 他在交州根基未稳,若是中原板荡,戎狄入寇的话,他这个大雍太子也要吃大亏的。 还不如花几百万两银子,让天下的农人喘上一口气,免得天下四处烽火。 若真是天下大乱了,不说事后的重建,仅仅是平乱所费就不是几百万银子能解决的事情。 第1063章 羞刀入鞘(下) 于公于私,李恪都有必要与雍帝缓和关系。 不过该如何做才会让雍帝认清现实,而不至于再做误判,这是一个很难拿捏的分寸。 太过刚硬的话,以雍帝的脾性,怕是只会适得其反。 太过软弱更不行,说不定雍帝还会以为李恪软弱可欺,越发的变本加厉。 李恪从交州率舰队出发的时候,就在考虑这个问题,其间轻重缓急,着实难以拿捏。 等到舰队到达长江口的时候,第一营突然传来的消息让李恪豁然开朗: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只要第一营这只钻进肚子里的孙猴子闹腾的越厉害,向雍帝和天下人展现出镇国军的强悍,事后的收尾就越简单。 最初的计划,李恪本想让第一营在运河沿线的某个重要仓储之地据城死守,直接将朝廷打痛来,以此增添砝码。 哪想到何兴杶与钱守业等人这么争气,数日之内东奔西突,三战三捷,以区区千余精锐,连续歼敌两万余。 就连左武卫大将军这样的朝中一品大将,都被钱守业一刀枭首,平白丢了性命。 得知这个消息的事后,李恪已经率领舰队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广陵城外。 随同舰队而来的,还有镇国军第一师全师一万五千余人。 当这支幽灵般出现的大军兵临城下时,广陵城内那些早已经被江南的安宁富庶生活泡软了筋骨的守军居然毫无所觉。 镇国军之前制定的计划,也不过是仗着舰船厉炮,围住广陵城,堵住漕船北运的咽喉要道。 有道是“漕为国家命脉所关,三月不至,则君相忧;六月不至,则都人啼;一岁不至,则国有不可言者。” 只要控制了漕运,已经严重依赖江南粮食供养的京都城以及北部边境各州就有断粮的危险。 这样的风险可绝不是雍帝敢冒的。 即便雍帝气疯了,丧失了理智,满朝文武大臣也会想方设法的让雍帝重新冷静下来。 只不过李恪的运气似乎非常不错,不但北方的第一营战绩彪炳,这广陵城居然也是一鼓而下,简单轻松的程度简直是让人瞠目结舌。 如此一来,事情就更简单了。 李恪当即草拟奏疏一份,大义凛然的宣告: 鉴于运河运粮北上消耗巨大,每年北运粮食近半都浪费在路途上,作为大雍太子,李恪实感痛心。 经过苦思冥想,李恪觉得自己这个太子应该为父皇分忧,为朝廷节省粮食。 于是李恪很“惶恐”的擅作主张,决定将广陵城仓储的粮食,改漕运为海运: 从广陵城出发,沿长江而下,在松江府出海,而后沿海岸线北上,至无棣县黄河出海口处进入黄河,逆流而上,将粮食运送到荥阳仓内。 李恪还洋洋洒洒的列举一大堆数据,表明这样做的好处有很多。 例如与民休息,不扰运河沿线民力; 例如减少朝廷对运河的依赖,不用每年花费巨大,用在运河维护上面; 又例如可以不用维护运河水位,不用强行限制运河沿线的农田灌溉; 最最重要的是,李恪预估海运漕粮的话,根本不需要高达半数的损耗,只需一成左右就足以支持漕粮从广陵运送至荥阳。 如此多的好处,相比朝廷应该不会反对,什么儿臣擅作主张,不胜惶恐云云…… 这封奏疏,就是气的雍帝险些吐血,大骂“逆子敢尔”的那封奏疏。 不管李恪修饰的多么完美,也不论他所描绘的海运效果有多美好,事实就是李恪占据广陵城之后,漕运已经彻底的断绝了。 不仅如此,李恪还抓住良机,将即将北运的漕粮完全捏在手里,成了让雍帝都不得不妥协的砝码。 于是,顺理成章的,已经拟好的废太子诏书发不出去了,兵围东宫的左金吾卫也灰头土脸的撤离了。 朝中上下对此都很是松了一口气,毕竟只要不瞎,大家都知道雍帝与李恪闹翻的结果,是大雍如今很难承受的。 当然了,难受的人自然是有的,比如雍帝就里子面子都丢光了,却也毫无办法,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这个结果。 还有就是漕运总督衙门完全属于躺枪性质——这尼玛,老子的主要业务就这样被李恪小儿一声不响、二话不说的抢了? 那我这漕运总督衙门还有没有存在的必要啊? 连带着户部负责漕粮、仓储的官员;工部负责运河维护的官员们也不高兴了,平白丢了一块大肥肉,肉疼啊! 在这当中,最冤枉的恐怕要数东夷使节萧舜卿了: 卧槽尼玛,你们雍人皇帝与太子父子相残,我就看个热闹而已,怎么就把澹罗岛给看丢了呢? 这让老夫回国如何交代啊? 第1064章 气急败坏的东夷(上) 两年前,左金吾卫大将军崔敏静率军东征,大胜东夷,并因功加封为镇东候。 此后两年时间内,大雍与东夷之间边境就变得平稳,两国邦交趋于缓和,约为兄弟,互派使节。 反倒是这两年中,北戎屡屡寇掠边境,不论大雍还是东夷,都深受其害,这中情形之下,两国反而是越发亲密,来往越发频繁。 此时两国早已达成共识,那就是互补侵扰,共抗北戎。 直到李恪这个妖孽出现。 只看两国舆图,李恪就知道东夷这条夹在北戎与大雍之间左右逢源的白眼狼留不得。 而今的情势是北戎强而大雍弱,东夷夹在两强之间,看似左右摇摆不定,甚至于口头上还更愿意与大雍联手共抗强敌。 然而,通过物统局搜集的资料不难看出,近年来东夷已经越来越趋向于依附北戎。 每次边境告急了,就急急忙忙的请求大雍出兵协助; 一旦北戎退去,又马上遣使向北戎献媚,反而对大雍的“友军”戒备森严。 这让李恪不由想起后世的事后,同样占据着这座半岛的那个太极旗国家,事大主义之下的卑鄙龌龊令人作呕。 更让李恪担心的是,如今大雍防御北戎人的重点放在西北三洲,东线除了幽、冀二州府军之外,只在深州驻有右威卫一万余人。 而右威卫的主要职能是——就近监视附近的博陵崔氏与范阳卢氏。 现如今左武卫这种十六卫中的“上卫”都糜烂到被人一个夜袭彻底打垮的地步,右威卫恐怕更加不堪了。 再加上世家门阀的一贯做派,怕是这个时候的右威卫已经被彻底渗透,不仅不是朝廷近距离监视这两大门阀的眼睛,反而是成了这两家的看门狗吧。 李恪的历史并不差,他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北方政权想要南下,光占据广大草原地区的,鲜有成功的。 反倒是据有东北沃土,而后击破长城入关的,前后有多人成功入主中原。 以如今东夷内乱的程度,李恪并不觉得东夷无懈可击。 这个时代的人目光都局限在陆地上,李恪来自后世,却有着远超这个时代的海权思维。 再加上李恪需要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让雍帝有台阶可下。 于是倒霉的东夷就此落入了李恪的眼线之中。 在广陵城等到事先邀请的贵客之后,李恪留下镇国军第一师一万五千人留守,他自己则亲率舰队顺长江而下。 用了两日一夜的功夫,舰队由松江府出海,汇合了等候在此的水师主力之后,舰队乘着东南风北上。 好风凭借力,一路疾行,直奔澹罗岛。 这澹罗岛早前也是一番邦小国,前唐时亦曾经派出遣唐使朝贡。 等到唐末时天下大乱,乘势而起的东夷找了个借口,派出舰队直接将此地强行纳入其国管辖之内。 这澹罗岛位置却是极好,位于东夷西南海域,距离东夷不过二百余里海路,以镇国军水师如今大舰队的航速,顺风时一日可达。 除此之外,澹罗岛气候温和,降水充足,可供开垦的土地接近百万亩之巨。 更难得的是,此地适合养马! 由于地处南镜,交州的气候并不适合这个时代的马匹生活,在交州也很难练出能够在这个时代与北戎人在草原上争雄的骑兵。 很早之前李恪就将目光北移,再加上他曾经道听途说的一些消息,澹罗岛就这样不出意外的进入了他的视线。 出了松江府入海口,舰队距离澹罗岛不过千里之距。 以镇国军水师每个时辰三十里的速度,三天时间既可抵达。 当李恪的奏折到达京都城的时候,镇国军水师已经距离澹罗岛不远了。 这个时代的人普遍对海洋存在畏惧心理,东夷占据澹罗岛之后,也并未引起太多的重视,只在岛上派驻了一支一百多人的小股部队,镇(kan)压(shou)着岛上的澹罗土人劳作。 除了每个月例行的巡视,东夷人的水师都极少前来这个在东夷人看来鸟不拉屎的破地方。 也就这岛上的土地还算肥沃,东夷人每年要从这里掠夺数千石的粮食,作为澹罗土人们的“税赋”。 以往的时候,除了不怕死的海盗之外,这里连商船都懒得过来,是以岛上守军早已懈怠,每天最多欺负欺负澹罗土人为乐。 当镇国军水师陆战队的队员们冲上海滩的时候,那些码头上的澹罗土人居然麻木的视而不见。 后来通过询问才知道,这些土人还以为这支突然冒出来的大舰队,和岛上的那些东夷“贵人”是一伙的呢。 第1065章 气急败坏的东夷(中) 暖风南来,春光正好。 中午的太阳高高挂在树尖上,挥洒着温暖的阳光。 这是一座前后三进的院子,放在中原地区不过是寻常富户的居所,但在这烟波浩淼中的海岛上,却是本地守“将”的“将军府”。 “将军,将军不好了!” 惊慌而急促的叫声,瞬间打破了“将军府”的平静。 “咣当”一声脆响,大门洞开。 那灰黑的破门日日被海洋上弥漫过来的湿气侵蚀,早已经衰朽不堪,被人从外面多砸了几下,早已支撑不住,向里便倒。 敲门的是个骨瘦如柴的少年人,身量不过五尺出头,此时的他满脸惊慌,扑在倒塌的大门上直接滚进院子里了。 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少年人连滚带爬的向里冲去,边跑还边继续叫唤着: “将军,大事不好了。” 外面的动静折腾的这么大,正房里的“将军大人”终于恼了,一张大饼子脸从破旧的毯子里钻出来,眼睛还未睁开就直接破口大骂起来: “哪个杀千刀的狗崽子在外面,想吃军棍么?” 听到里面的声响,外面的少年越发焦急起来,扯着尖利的鸭公嗓子继续大叫: “将军,船,好多船啊。” 大饼子脸“将军”终于没办法继续睡觉,只得一边从身边那白胖肉团里抽出胳膊手脚,一边骂骂咧咧的起身: “瞎叫唤些什么,什么船,咱们这岛上有船不是很正常吗?” 那报信的少年已经到了门前,气喘吁吁的摇着头道 “不,不一样,那船好大好大。” “大船?” 大饼子脸将军顿时两眼放光,边系裤腰带边快步往外走,眼中满是贪婪的追问道: “那船有多大?” 少年并没有注意到大饼子脸将军的异常,不安的说道: “很大很大,特别特别的大。” 大饼子脸将军心中狂喜,他自诩见多识广,根本没把少年所极力形容的大当回事。 什么好大好大特别大的船,老子守岛十几年,什么样的大船没见过? 这破岛虽然荒僻,以前也不是没有遭了风浪迷了方向的过往商船停泊靠岸。 只是那些前来求助的商船大多被这些岛上的强盗劫掠一空,不但能抢了大笔的钱财和昂贵的货品,还可以将商船开回沿海的麟州等地卖上一大笔钱。 大饼子脸将军喜极欲狂,三两步冲进厢房里取出自己的破刀,边往外走边大声吩咐道: “敲钟,把那些懒鬼全部招集起来,一起发财去!” 少年想说什么,可又不敢得罪自家将军,赶忙照做。 等到岛上的守军大部聚齐之后,大饼子脸将军再也按捺不住贪欲,拔出破刀一指港口方向,发出豺狼一般的嚎叫: “兄弟们,港口来了条大船,咱们发财的时候到了! 老规矩,杀一个人赏十两银子,抢下船来每人再分十两。” 那些原本还松松垮垮的守岛军士顿时士气大振,齐齐兴奋的大叫大嚷起来: “杀啊,冲啊。” “抢他娘的,发财去啊。” “杀光他们,抢银子啊。” …… 一群人簇拥着大饼子脸将军,一窝峰的往码头冲去。 等他们冲到港口附近时,急促的脚步却迅速慢了下来,嚣张的叫声更是直接戛然而止,原本狂热的劫掠欲望,也被迅速消融。 大饼子脸将军更是面如土色,手里的破刀都差点拿不稳。 他从人群中将刚才那个报信的少年拎出来,劈头就是一个耳光扇过去,气急败坏的骂道: “这他娘的就是你说的大船?” 少年人被打了个趔趄,十分委屈的辩解道: “我说了啊,是好大好大,特别大特别大的船啊。” 大饼子脸将军仔细一回想,似乎还真是说过,只是之前他自己狂妄自大,还在鄙视这小小少年没见识。 而今看来,真正没见识的人是他自己才对啊。 只是大饼子脸将军是不可能承认是自己轻敌了的,直接把责任推到那少年头上,不但十分凶恶的一拳把那少年揍倒在地,还不停的踢打着,一边踢还一边骂: “瞎了眼的狗东西,让你放个哨都放不好,天天就知道吃。 老子的粮食喂条狗也比你有用,你这废物……” “哔~哔哔~” 突然想起的尖锐哨声把这些守岛守军都吓了一跳,大饼子脸将军也被吓的一哆嗦,没了继续打骂的心思。 等他们一抬头的时候,这些人直接吓的腿都软了。 就在他们视线可及的前方,港口方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一排排黑衣黑甲的军士。 大饼子脸将军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惨叫一声: “妈呀,快跑啊。” 第1066章 气急败坏的东夷(下) 自从将岛上的澹罗星主强行押往开京之后,这个没什么油水的小岛早就被东夷人弃如敝履了。 岛上的澹罗人倒是不少,有六千余户。 只是这里的人生产技术低下,从岛上刮不出多少油水,东夷人也就没多少兴趣。 反倒是东夷国内,不少罪囚被判流刑的,有不少都被发配到这个破岛来服刑。 反正这里四面环海,交通断绝,哪怕是想越狱逃跑也都无处可逃。 全国上下都对这破岛不重视,所谓的守岛部队与变相发配也没什么不同,会被“发配”来守岛的自然也不可能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这些东夷的守岛人不过一百余人,领头的是个名叫牛西铁的从六品武官。 也就是前面那个拿着破刀想带人前往港口抢劫的那个大饼子脸将军——别笑,人家是真的将军,东夷朝廷册命的! 这事听起来很扯淡,可实际上却一点都不稀奇。 只要了解这些东夷人骄狂自大而又极度自卑的国民性,或许就能理解“宇宙都是我大东夷”的奇葩想法了。 动不动就把皇帝的谥号搞出一百几十个字来的民族,做出再搞笑的事情来都不奇怪。 这牛西铁的确是东夷从六品的武官,被册封为从六品的宣节将军! 像牛西铁“将军”带着一百多叫花子守岛军人去打劫,看到镇国军水师陆战队的精锐阵型之后就二话不说跪地投降的事情,更是非常之正常。 跟随第一批水师陆战队登陆的陈旦,直接被这些东夷守岛军人的迷之操作搞糊涂了。 他这一次好不容易争到出战机会,本来还想在太子殿下面前好好表现一番,争取能够回到太子殿下身边呢。 哪想到这些废物这么不中用,来的时候气势汹汹,这尼玛刚打了个照面就跪下了算什么? 立功希望落空的陈旦气的跳脚,操起他那根黑木军法棍,对着那些软骨头一顿猛抽。 若不是带队的水师陆战队队长看不下去,这疯狗疍真能把那个大饼子脸的牛西铁活活打死。 李恪前世就听说过这个地方,只不过在那个时候,这座小岛已经改了个名称,还是小有名气的“旅游圣地”。 在这个时代,能出门游历的都不是寻常人家,所以仿照前世打造旅游胜地是没前途的。 李恪更希望能将这里打造成一个坚固的桥头堡,无论是对东夷,还是对东瀛,这澹罗岛都是一枚契在咽喉的钉子。 岛上的守军几乎毫无抵抗能力,但东夷人的反应却不可不早作预防。 对东夷毫无威胁的澹罗星主,东夷都无法容忍他存在,可想而知,当东夷人知道李恪夺占了澹罗岛之后的反应了。 这些事情早在出兵澹罗岛之前,镇国军水师参谋部早就做过推演和计划。 第一步占岛计划已经轻松达成,水师陆战队迅速上岛进行清缴行动。 在确定了港口区域的安全性之后,李恪终于能够登陆透透气了。 不是每个人都能习惯长期的海上漂泊的,最少李恪就不行。 这一次他邀请来的贵客同样是属旱鸭子的,在海上颠簸了数日之后,难受的厉害,早就忍耐不住了。 那座将军府直接被毫不客气的征用了,李恪十分的大方,直接将那座三进的院子送给了贵客们。 和往常一样,李恪依然是与他的镇国军住在一起,依然还保持着只要在军中,就一定会参与早操的习惯。 这让那些水师当中的新丁们既新奇又兴奋,心底对于这个传奇性的太子殿下也都多了一份崇敬和认可。 虽说这澹罗岛已经被当地土著开发了数百年,可要一次性的住下整个镇国军水师,还是不可能的。 因此除了水师陆战队之外,水师官兵们只能分批上岸休整。 占岛事宜千头万绪,当务之急是要先在港口建立一座坚固的要塞。 而今的东宫并不缺少大匠,在这岛上也不缺少人力,直接将那些岛上的土著驱赶着却劳动即可。 并且比起残暴贪婪的东夷奴隶主而言,在李恪要求下,镇国军水师对这些当地土著可谓是仁慈无比。 只要这些土著卖力的干活,每天都能有三顿饱饭吃,每天下工之后,每人还发一斗粮食。 别看这些粮食都是水师后勤部挑出来的陈粮,可对这些在东夷人的残酷压迫和剥削下,常年四季挨饿的澹罗人来说,已经是想都不敢想的好处了。 李恪仅仅是每天付出几百石的陈粮,居然就在短短几天时间内,迅速收服了岛上土著的人心。 并且,这些土著还给了李恪一个意想不到的收获。 第1067章 气急败坏的东夷(完) 岛民归心之后,澹罗岛上的建设速度飞快。 在东宫大匠的规划之下,水师官兵与岛上土人共同努力,港口要塞的测绘工作已经完成,马上就可以开挖地基了。 对于岛上的土著来说,他们曾经有过自己的星主,不过那个时候同样是过着生死艰难的奴隶生活。 而后到来的东夷来强行带走了他们的星主,他们这些奴隶的生活却变本加厉,连吃饱都成了奢望。 已经有过两任主人的土著们,对现在的“主人”是极为满意的,不为别的,只为了他们现在可以吃饱穿暖的生活。 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看到澹罗岛被李恪占据的。 京都城内,四处打听之后,确信大雍太子李恪已经把澹罗岛作为礼物送给雍帝之后,身为东夷使节的萧舜卿出离的愤怒。 他连续不断的向典客署的官吏抗议,得到的答案是他们也无法做主。 萧舜卿当然也知道这一点,于是顺势提出面见雍帝的要求。 这让典客署的新任郎中犯了难,要知道前一任的典客署马郎中就是因为刁难广南使节黎雄,而后被人找到痛脚给弹劾下狱的。 按理说别国使臣求见皇帝,典客署只需把这个要求转呈上去就可以了。 可现在谁不知道雍帝在太子殿下那里吃了一个大亏,这个时候还不知道多窝火呢。 谁会蠢到在这种情况下主动凑上前去? 躲都来不及躲呢。 典客署的新郎中姓齐,青州人士,庶族出身。 在看到前任马郎中的惨烈结局之后,这个本来就吃力不讨好的破官儿更加没人愿意接手,唯有极度渴求晋升的寒门与庶族士人才会硬着头皮上任。 齐郎中早知道这破官儿是个麻烦事,但没想到麻烦会来得这么快。 有着马郎中的前车之鉴,齐郎中既不敢过分得罪萧舜卿,又不敢去触雍帝的霉头,只好采用一个“拖”字诀。 每次萧舜卿找他,齐郎中是能躲则躲,实在躲不开了,也都是好言好语的笑脸相迎,但是求见雍帝的事情么,他就是不肯应承,使劲浑身解数的推搪。 萧舜卿起先还在忍耐,慢慢的耐性越来越少,直到听说太子李恪又发来捷报,说是“轻取东夷外岛澹罗”。 早已经耗尽耐性的萧舜卿瞬间爆发,直接甩开典客署郎中,气冲冲的跑到承天门外,当着那些等待上朝的大雍文武官员的面,直接敲响了登闻鼓。 不提心死如灰的齐郎中已经开始准备后事,萧舜卿却是终于得到了面圣的机会。 朝会刚一开始,萧舜卿就抢先发难,越众而出,愤然说道: “我东夷向来以弟事大雍,大雍为何无故犯我疆土?” 雍帝早已从其他的途径知晓此事,实际上他也没想明白为什么李恪好端端的却招惹东夷做什么。 虽然最早在李恪南下岭南之前,就曾经向他提过一嘴会削平东夷的话,但雍帝其实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而且这个时候雍帝表面虽然收回了废太子的诏书,实则心理已经恨透了李恪这个逆子。 若不是他这个皇帝离不开京都城,雍帝都有着孤身上路,去交州取李恪狗命的冲动。 雍帝心情本就恶劣,面对萧舜卿的质问更是火冒三丈。 他刚要发作,群臣之中却有人抢先一步,挺身而出道: “东夷表面以弟事兄,实则与北戎暗中勾连,我大雍太子殿下仅是取你一座小小岛屿,不过是小惩薄戒而已。” 说话的是内阁次辅姚希圣,他自以为切中了萧舜卿的要害,回答的也精妙,定会让东夷使节哑口无言。 事实上殿中的大雍君臣大多都是如此认为的,但他们不了解澹罗岛的位置。 萧舜卿顿时脸黑如锅底,气急败坏的叫道: “澹罗是我东夷咽喉之地,岂是区区一小岛可轻言推脱? 若是大雍要与我东夷死战,尽管下国书便是,何必鬼鬼祟祟,形同窃贼?” 大雍君臣们顿时面面相觑,一时间大家反而都不知道该如何权衡了。 按理说,既然这小岛如此重要,太子占了自然是好事。 可如今北戎越来越表现的咄咄逼人,在这个敏感时刻逼迫东夷,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就在臣僚们都觉得棘手的时候,雍帝突然笑道: “既然这岛如此重要,那朕这就下旨给太子,让他与贵国好生商议就是了。 大雍与东夷是兄弟之国,总不能因为这等小事伤了彼此间的和气。” 萧舜卿虽然不知道雍帝为何会突然表态,不过心理倒是好受了些。 只是朝廷之上,大雍的文武臣子们却各个都心生寒意。 ……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东夷开京。 寿昌宫中,一声急怒交加的咆哮声响起: “雍贼欺人太甚!” 第1068章 东夷旧事(上) 发怒的是东夷皇帝萧伯隆,这是一个幸运儿。 六十多年前,百罗王朝在内忧外患中风雨飘摇,全州萧氏出身的萧仲节东征西讨,维持着摇摇欲坠的末路帝国。 当百罗王朝将萧仲节视作中流砥柱、最后的希望的时,命运给百罗王室开了个极其残酷的玩笑。 在收拢了百罗王朝大部分军权之后,萧仲节派遣次子萧方果刺杀了当朝太师郑龙大,扫清了谋朝篡位的最后障碍。 当萧仲节带着北伐大军突然回师开京,打着为“好友”郑龙大复仇的旗号,兵临开京城下时,百罗王朝无一人敢言抵抗。 横行东海之滨数百年的百罗王朝轰然倒塌,取而代之的则是太祖萧仲节所开辟的新朝——东夷。 然而,温柔乡是英雄冢。 登基之后,东夷太祖萧仲节很快就沉湎与享乐之中,朝中大事尽数委于幼子萧方硕,废长立幼之心昭然若揭。 这样的偏爱自然让其余诸子极其不满,首当其冲的就是在篡位过程中出力最大的次子萧方果。 在萧仲节有意无意的推动中,诸子夺嫡的争斗越来越激烈,也越来越血腥。 等到萧仲节察觉不妙,想要插手阻止时,一切已经迟了。 率先发难的不是功劳最大的萧方果,而是长子萧方远。 仅仅一个宗法制,就让萧方远轻易获得大量朝中群臣的支持。 在控制了开京的军权之后,萧方远立即就迫不及待的发动政变,将众叛亲离的萧仲节软禁之后,逼迫其退位为太上皇。 称帝之后的萧方远意气风发,野心也随之勃发——他想要入主中原。 只不过,萧方远在众多选择中,选了一个最错误的策略。 在萧方远刚愎自用的固执之下,东夷全面倒向北戎,企图借助北戎的铁骑与大雍两败俱伤,而后由东夷出兵收渔翁之利。 如此浅显的计谋很快被北戎与大雍识破,当北戎大军压境的时候,大雍选择了袖手旁观。 连战连败的东夷被迫向北戎称臣,并割白头山以西三郡,才勉强换得北戎收兵。 威望大失的萧方远在回师开京的途中,被早已处心积虑要篡位的萧方果刺死,在轻易的收取军心之后,萧方果悍然回师开京城,挟持太上皇萧仲节,并逼迫太上皇下旨再次禅位。 当然了,禅位的对象也从死鬼萧方远,变成了现在的胜利者萧方果。 或许是习惯与刺杀这种简单高效的手段,萧方果为帝之后,行事简单粗暴,文臣武将但凡有所忤逆,萧方果动辄杀人全家。 而且这家伙是靠刺杀上位,对其余兄弟也是十分警惕和戒备,更是用上了他的老手段——杀! 开京城内迅速掀起腥风血雨,太祖萧仲节诸子死伤殆尽,尤其是长子萧方远以及幼子萧方硕两系,更是险些被杀绝。 太上皇萧仲节连遭打击,直接被气死在寿安宫中。 其余的萧氏皇族也是人人自危,都有朝不保夕之感。 在恐惧的支配下,这些萧氏皇族暗中联合起来,请出东夷第一剑客朴采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萧方果以刺杀上位,自己也死在了刺杀之下。 暴君已死,剩下的就是瓜分胜利果实的时刻了。 然则这个时候,帝位谁属成了一个巨大的难题——谁也不服谁,似乎谁都有资格登位,但谁都没有一锤定音,让其他人俯首称臣的实力。 不停的争吵与争斗中,得知东夷变乱的大雍与北戎几乎是同时发难。 在亡国危机的压力下,东夷皇室不得不相互妥协,推出来一个大家都勉强能接受的人选——萧方果幼子萧显荣。 萧显荣登基时不过六岁,只不过是东夷皇室手中的牵线傀儡。 等到萧显荣成年之后,不甘心只做一个傀儡皇帝的他开始慢慢的收回权柄。 然而很不幸,东夷皇室宗人显然不希望看到一个强势的皇帝出现,尤其是这个人还是被他们谋害的萧方果的幼子。 于是不出意外的,萧显荣刚刚活过三十岁,就突然“暴毙”。 尝到了甜头的东夷皇室再次如法炮制,将萧显荣八岁的幼子萧季春推上皇位。 历史再一次轮回,萧季春从小就表现出对父亲之死的强烈恨意,不止一次的对身边人表示“吾未壮,壮即有变!” 这还得了? 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娃娃,居然想替他那个不识相的死鬼老爹报仇。 东夷皇室的贵人们如何能忍? 等到萧季春好不容易年满十八岁,生的儿子也瞒了周岁之后,这个踌躇满志的天真幼稚鬼在自己的御花园内溺水而亡。 正当这些玩的熟门熟路的东夷皇室准备将萧季春刚满周岁的儿子送上那个吃人的皇帝宝座时…… 一剑西来! 第1069章 东夷旧事(下) 剑是杀生剑,人是大宗师。 萧末,天下第四大宗师! 当年萧氏皇族被萧方果的血腥杀戮吓坏了,人人自危之下,请来东夷第一剑客朴采林,以杀止杀刺杀了萧方果。 之后这些萧氏皇族就迅速陷入到了内斗之中,而朴采林临走之前,却带走了一个十岁的少年: 萧末,萧方远唯一幸存于世的儿子。 当时心思聪慧的萧末就知道,不管将来萧方果的哪个儿子登基,他这个萧方远的儿子都是对方的眼中钉肉中刺。 因此他早早就开始苦思退路,在偶然间遇到朴采林时,马上就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 朴采林之所以愿意带萧末走,却是因为发现了他身上的剑术天分。 在朴采林十余年的苦心孤诣教导下,萧末果然表现出超绝于世的天赋,年纪轻轻就跻身宗师之列。 最后更是机缘巧合,得到一部失传已久的剑术秘籍,一举打破桎梏,成就无上大宗师。 在当时,整个天下也才四个大宗师,可想而知萧末的分量。 当时北戎接着东夷连年内乱,国力衰颓的机会,年年寇边,岁岁蚕食,已经夺了东夷一郡之地了。 在这个关键时刻,萧末刚回国就挺身而出,一人一剑纵横沙场,连杀北戎数十路小股劫掠人马,斩首千余。 东夷出现大宗师的消息,瞬间轰传天下,草原大汗蒙托不得不亲临前线,鼓舞士气。 在这期间,萧末抓住机会约战蒙托,两人大战一场。 这一仗打了一天两夜,谁胜谁负无人知晓,两人各自回国之后,俱都闭门疗伤多时。 不过,从哪以后,北戎人极少再到东夷边境打草谷。 这一战也打出了萧末的威名,天下第一剑的美名传扬四海,压抑许久的东夷更是举国欢庆。 与此同时,萧末的个人威望也是如日中天,在东夷不做第二人想。 恰好在这之前,东夷萧氏皇族刚刚将企图“壮即有变”的天真幼稚皇帝萧季春弄死,准备拥立萧季春那刚满周岁的稚子萧元正为帝。 萧氏皇族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不少不得志的族人马上就围拢在萧末身周,开始大肆鼓吹,想要拥立萧末为帝。 那些既得利益者们各个心惊胆战,盖因他们清楚,若是萧末为帝,他周围的那些人就要得势,那么他们这些人现在还是高官美爵,之后很快就要失势了。 严重的,丢命、破家都不稀奇。 然而萧末深知自己根基浅薄,且醉心武道,无心权术,居然将唾手可得的帝位婉拒了。 如此一来,国人对萧末更加敬重,萧末虽不是皇帝,实则却有着一言九鼎的威力。 在东夷国人殷殷期盼中,萧末突然推举萧显荣长子、萧季春之兄萧伯隆为帝。 他的理由也很充分: 主少国疑,之前东夷已经在这方面吃了大亏。 国有长君,社稷之福。 在萧末的公心之下,那些萧氏皇族的谋算阴私被映衬的即卑劣又自私,根本无力反对。 萧伯隆本来以为自己一辈子就是个无权无势的王爷,还要小心谨慎,夹着尾巴做人那种。 哪想到时来运转,一个皇位突然从天而降,直接把他砸懵圈了。 这家伙简直是东夷最好运的皇帝,什么都没做,就因为年纪大就被选为皇帝。 而且萧伯隆长了一副好皮囊,又在小心翼翼夹缝求存的二十几年中学会了察言观色,一张嘴巴能言善道,很是糊弄住了不少人。 这更让东夷上下相信,萧末举荐杀父仇人之孙为帝,纯粹是出自公心,在国中威望越发高涨。 然而,好景不长。 登基之后的萧伯隆马上就暴露出他草包的本质,虽然嘴巴说的漂亮,可遇事却优柔寡断、懦弱无能。 更让人无语的是这家伙耳根子奇软无比,不管什么国家大事,只要身边的人能扯出一个看似合理的理由,他就被轻易糊弄住。 这样的后果自然是许多朝堂大事,都是一日三变,文武百官目瞪口呆,百姓们更是无所适从。 渐渐地,随着萧伯隆干出的破事越来越多,萧氏皇族内对这个鼻涕虫皇帝的不满也越来越多。 间接的,许多利益受损的皇族和大臣也都开始对萧末表示不满。 萧末也不敢再胡乱插手朝事,只勉强维持着朝堂的稳定而已。 其余萧氏皇族见此,自然开始大胆的伸手争权夺利,东夷皇室看似稳固了,实则内部争斗却是越来越激烈。 尤其是让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当初那个被萧末否决的襁褓婴儿萧元正长大之后,居然表现出远超常人的胸襟和手腕。 东夷朝堂上的争斗也因此越发的云谲波诡,扑朔迷离。 第1070章 东夷妙计安天下(一) 要论全东夷最敬重大宗师萧末的人,那非皇帝萧伯隆莫属。 这家伙皇位来的稀里糊涂,当皇帝也当得稀里糊涂,可有一点心里却明白的很: 若是没有叔父萧末,他这个皇帝是绝对当不成的。 登基这十几年来,萧伯隆都不知道有多少大臣当面骂过他“昏君”了。 若是少了天下第四大宗师的强力支持,他这个东夷昏君都不知道要被人弄死多少回了。 不过嘛,再怎么是东夷昏君,那也是东夷的皇帝,也是有脾气的。 而今这雍人招呼都没打一个,二话不说直接就把澹罗岛给占据了,这让东夷人从上到下都十分的愤怒。 因此在朝会上,萧伯隆也顺势喊出“雍贼欺我太甚”的话来。 这东夷寿昌宫虽小,不及大雍崇政殿一半大小,可如今也站满了一百多东夷的文武大臣。 此时满殿官员全都义愤填膺,等皇帝骂过之后,大臣们也都纷纷表示自己的愤慨: “雍人太子狼贪羊狠,先伐广南,夺三郡之地,而今又来欺我东夷,占一岛之疆,此诚隋炀暴虐之君也。” “前年才大军来征,而今又派水师袭扰,雍人欺我无人耶?” “雍人向来霸道,而今咄咄逼人,一而再、再而三,兵戈频仍,若不强是反抗,雍人必定轻我东夷,变本加厉。” “前年高平之仇未报,今日又增澹罗之恨,若是再对雍人示弱,安知北戎会不会也动心思,铁骑东来?” “不可再对雍人低头了,雍人皇帝与太子不和,外强中干而已,只需我东夷强硬对待,我料那李恪小儿绝不敢冒着内外夹击的风险。” “不错,我朝必须立即发兵,让那些雍人强盗见识我东夷傲立东海的决心。” “立即发兵,讨伐雍人……” “必须让雍人见识到,我东夷不是软弱可欺的广南人……” …… 满朝上下同仇敌忾,让本就心中窝火的萧伯隆也热血沸腾,激动的从御座上站起来叫道: “众位卿家所言,深合朕心。 雍人其我太甚,朕意已决,立即发兵,夺回澹罗,让雍人知道我东夷不是小小广南,绝不可轻辱。” 皇帝的认同让文武大臣们极为振奋,寿昌宫内一片亢奋的喧嚣声,大臣们的声音也慢慢的汇合到一起,变成了一个统一的意志: “立即发兵,夺回澹罗!” “立即发兵,夺回澹罗!” “立即发兵,夺回澹罗!” …… 只是嘴巴里叫嚷着容易,真正出兵征伐却又是一件既严肃又麻烦的事,千头万绪,牵连极广。 比如: 雍人太子李恪所领水师实力如何? 本次出兵要多大规模才能保证胜利? 该派哪些兵马? 哪位将军才是最合适的领军人选? 与雍人大战的战役目标是什么? 战争要打到何种程度? …… 具体的事务一下子冒出来十几件,本就不擅处理政事的萧伯隆立即被整的晕头转向。 若不是当了十几年的昏君,让他当出点经验来,知道这个时候将事情丢给几个心腹们却处置,恐怕这个时候萧伯隆刚给大臣们打完鸡血,自己又要打退堂鼓了。 殊不知萧伯隆的那些亲信早已经被人拉拢,或者本身就是东夷各派的代表,彼此之间的矛盾十分尖锐。 哪怕是与雍人国战这种大事,也不能阻止他们借此争权夺利。 其他的事情还可以先放上一放,这领兵大将的重要性谁都清楚,人选问题陡然间尖锐起来,谁都不肯罢休。 有人提议让老将崔鹰出马,理由是老将经验丰富,区区一个李恪小儿,绝不是老将军的对手; 有人提议让太子萧珦领兵,理由更加充分:领兵在外手握兵权,不用太子怎能放心? 还有人强烈要求毛遂自荐,各自给出的理由也是五花八门: 有说自己擅长海战,可以轻松将雍人太子送去东海龙宫喂鱼鳖的; 有说自己对皇帝忠心耿耿,愿为皇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 还有说自己生辰八字天克李恪小儿,一出马保证李恪小儿暴毙而亡的。 …… 萧伯隆被吵的头都大了,他本就是优柔寡断的性子,只觉得大臣们各个说的都极有道理: 似乎老将军崔鹰是最佳人选; 又感觉太子出马也是好事; 换了最忠心的姜将军更让他放心; 若马都督真能靠生辰八字克死李恪小儿,朝廷损耗必然是最少的…… 人人都似乎合格,但又似乎谁都不行,萧伯隆的选择困难症再次爆发,只好像往常一样,直接一躲了之: 退朝! 第1071章 东夷妙计安天下(二) 十几年下来,东夷国朝野上下都已经熟知了皇帝的绵软性子,在朝堂争执不下的情况,出现“退朝遁”的情况毫不稀奇——大家都习惯了。 同样的,大家也都熟知萧伯隆的处事套路,各路人马派往宫中的说客陡然间频繁起来。 或许萧伯隆那奇软无比的耳根子、朝令夕改的棉花性子对东夷来说,是祸非福,可对某些宫里的贵人来说,却是不折不扣的好事。 每当朝中有什么重大难诀之事的时候,就是他们这些皇帝近人发财的绝妙时机。 十年之前的时候,能发这些横财的都是萧伯隆后宫里的宠妃和美人,可那些蠢女人大多鼠目寸光,谁给的钱多就给谁办事,完全不顾后果。 几次三番搞砸了数次朝堂大事之后,看不下去的大宗师萧末不得不再次插手朝政,严厉的要求萧伯隆不可让后宫干政。 萧伯隆当时刚刚犯下大错,也知道这位同族叔父一片公心,更明白自己的帝位必须依靠萧末的支持才能稳固。 即便有些身为皇帝却被指手画脚的不爽,也十分知趣的听从了萧末的要求。 为表决心,也为做给萧末看,萧伯隆不但对那几个坏事的后宫嫔妃和美人赐下鸩酒白绫,更是直接在自己的寝宫外立下一三丈巨碑,上书: 凡后宫干政者,立斩无赦! 这是萧伯隆难得的一次果决决议,在当时的确是起到了极大的震慑作用,而且从那之后,东夷后宫之中敢于作死的女人也大大减少。 不过嘛,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萧伯隆的性格弱点必定会留下极大的权利空隙,后宫嫔妃不敢伸手之后,也有其它人会忍不住染指。 后宫嫔妃们老实了之后,随之兴起的是那些萧伯隆的贴身宫人,内廷中的诸位大太监也很是炽手可热了一段时间。 然而,随着萧伯隆子女们的成长,各位皇子皇女很快把臭名昭著的阉人们取而代之。 ——萧伯隆觉得,历来昏君多有宠信阉人的,他不想做昏君。 继那些倒霉嫔妃之后,内廷中的阉竖们很快也在朝堂上下一致的努力下,狠狠地被杀了一批。 而今最能影响萧伯隆心意的,就要数那几位最得宠的皇女了。 若一定要再加一位,就有些古怪了。 广平王萧玙既不是长子,也不是嫡出。 他的母亲只是一个宫中地位低下的宫女,机缘巧合,偶然得承天恩,才生出这么一个地位最鄙贱的庶子。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在萧伯隆十几个皇子当中,唯有这个出身最差、地位最低的“贱种”最得皇帝欢心。 若不是萧玙不管在什么场合,一再表明自己不敢对储位有任何野心,怕是早就被萧伯隆那些嫉妒的眼睛发红的狼崽子们弄死了。 这一次讨伐雍人太子李恪,夺回澹罗岛的大事一发生,广平王萧玙也不出意料的,与他那几位同父不同母的姐妹一起接受了他人的委托,准备进宫争夺领军出战的人选。 哪怕得了萧伯隆的欢心,萧玙也十分的自觉,不敢与那些姐姐妹妹争抢。 当那些头衔各异的公主们陆陆续续到来,不管不顾的往内宫闯进的时候,只有萧玙老老实实的在门外等着候见。 广平王的识趣让那些姐姐妹妹们十分满意。 心气高一点的,直接趾高气扬的从他身边走过去; 态度友善些的,也会过来与这位兄弟打个招呼。 不过争夺人选上,却无人会手软,该越过萧玙的位置还会越,该抢在他前面去抢着见父皇,那也不会迟疑的去抢。 只有等到她们这些天之骄女们都见过父皇了,那些在宫里最是势利不过的内侍们才会去向萧伯隆通报。 萧伯隆似乎也习惯了这一点,他已经被几个公主吵的脑壳爆炸,再见到萧玙之时,难免有些心烦意燥: “有什么事就快说吧,朕乏了。” 萧玙也知道自己劣势明显,赶忙言简意赅的说道: “儿臣不孝,打扰父皇休息,只是今日这人选儿臣非说不可,否则儿臣死亦难以瞑目。” 饶是萧伯隆猜到这个狗儿子是在大言欺人,也被什么死不瞑目的话吓了一跳,带着些不满的骂道: “有事好好说事,说这些死啊活啊的做什么?” 萧玙立即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膝行至萧伯隆面前,诚挚无比的低声说道: “选何人领军自然是父皇乾纲独断,但儿臣这人选,父皇一定要知道。 儿臣的人选是……” …… 萧玙出宫之后没多久,内宫之内就有圣旨发出,领军征讨雍人太子,夺回澹罗岛的人选也已经确定。 目的达成的萧玙心中得意,只是刚刚回到自己的王府,他就在书房内看到了那个他最不想见到的人。 刚刚那点子得意之情顿时被兜头一盆冰水浇灭般消散,萧玙的脸色难看至极,两眼冒火的低斥道: “你来这里干什么?” 第1072章 东夷妙计安天下(三) 那人似乎没察觉到广平王的愤怒,依旧在慢条斯理的煮着那一壶茶。 他先是小心翼翼的将茶盏在开水中烫了一遍,才亲手为萧玙倒满一杯茶水,脸上露出满是阳光的笑容邀请道: “十六兄,尝尝,刚从雍人那里弄来的扬州好茶。” 茶水氤氲中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香,闻着就知道是一等一的好茶。 可是萧玙却没有半分想要品尝的心思,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一双眼睛更是死死的盯着对方,喉咙里发出受伤的野兽般危险的低吼: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萧玙在东夷皇室这一辈当中排行十六,能以“十六兄”相称的自然也是东夷皇室中人。 然而此人衣装简朴,一袭月白色的长衫上隐约能看到些浆洗过度产生的隙缝,绾好的头发随意的用一块灰黑的粗葛布包裹着,怎么看都找不到一丝天潢贵胄的痕迹。 与气急败坏的萧玙相比,此人看上去却是从容不迫的多,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由内而外的潇洒风流,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气度超脱,风度大方。 眼见着萧玙始终不接话茬,只用一双凶恶的眼睛死盯着他看,此人居然莞尔一笑,长身而起道: “好吧,既然十六兄不欢迎我,那小弟改日再来。” 说完这句话,此人居然真的就抬步就走,丝毫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萧玙眼睁睁的看着对方从容离去,几次张口欲言,却又没有将对方留下来的勇气,只能颓然的垂下头来。 等到那人快走出门之时,却是身形一顿,忽然回头笑着说道: “十六兄不要紧张,那件事我已经忘了,而且让太子大兄出战一事,对你我和国朝都有好处。” 看着此人潇洒远去的身影,萧玙却是半个字都不信,心里只后悔自己当初不该贪心作祟,以至于被人抓住把柄。 等到人都远去了,萧玙才忧心忡忡地喃喃自语: “萧元正,你到底想做什么?” …… 作为先皇遗子,而且还是差点登上帝位的那个特殊皇子,萧元正在整个东夷皇室中都是极为特殊的存在。 因为其父萧季春的横死,萧元正一直都是许多萧氏皇族的一块心病。 奈何当日大宗师萧末将尚在襁褓中的萧元正赶下帝位时,曾对全州萧氏列祖列宗发誓,绝不允许任何人伤他一丝半毫。 所以那些萧氏皇族心虚恐惧之中,既把萧元正当做眼中钉肉中刺,却又奈何不得他半分。 尽管那些人处处暗中针对,将好好的一个宁光王府——折腾的犹如丐窝,萧元正这个被赶下帝位的宁光王也形同乞儿。 但是,让那些人想不到的是,越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年轻的宁光王就越是坚韧不拔。 当他在叔祖萧末八十大寿的时候,突然间在人前暴露出超人一等的气度与胸襟时,整个东夷皇室才愕然发现,那个本来早就被她们忘记在角落里的儿皇帝竟然是如此的优秀。 这种优秀刺痛了许多人的神经,反倒是曾经剥夺萧元正帝位的第四大宗师萧末对他青眼有加。 也不知道是补偿心理,还是真的大公无私,萧末从那之后一向都对萧元正十分关照,甚至一度有过将一身衣钵倾囊相传的念头。 奈何萧元正根本没有习武的根骨,萧末这才黯然作罢。 在东夷,有叔祖萧末的关照,萧元正完全可以四处横着走。 然而这个聪慧的少年却从未如此,而是一向保持着他谦逊有礼的良好形象,让那些原本对他警惕戒备的朝中大臣,也都练练称许。 就如现今这般,萧元正一路归家,走到破败的宁光王府附近时,一路上无论贵贱,几乎所有人都会主动与他打招呼。 有些年龄大的长者,还会谆谆教诲几句,叮嘱他要做个贤王。 每次遇到这样的长者,萧元正都会表现出极其谦恭的神态,没有丝毫厌烦和不耐烦。 他那和气的笑容,便是那些长者都会心生好感。 这样一个品德高洁,让人如沐春风的美少年,又有谁不会喜欢呢? 然而,当萧元正回到自家书房中后,脸上的阳光笑容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满脸嘲弄与讥讽: “贤王?哼!” 书房中早有人在,似乎也不奇怪“贤王”的这种表现,反而凑趣的笑道: “‘贤王’殿下,事情办的如何了?” 萧元正眼底闪过一丝得意,淡定的笑道: “第一步已经完成了,只要事情真像你说的那样,第二步计划也绝无问题。” 书房中的那人笑了笑说道: “放心吧,我奉太子殿下之命潜伏开京已近两年,等的就是今日,绝不会拿自己的身家性命与荣华富贵开玩笑的。” 第1073章 东夷妙计安天下(四) 潜藏在阴暗中的阴谋在发酵,成为猎物的东夷太子萧珦却毫无所觉,反而在为自己的“机智”而洋洋自得。 历代中原王朝对东夷所属地区的称呼有很多,其中“海东大国”出现的频次是最多的。 为了国内运输的需要,也为了方便与中原的交流,东夷的造船业历来都是极为发达的,虽然无法与中原地区的扬州相比,但比之青、冀等州却不落下风。 发达的航运一直是东夷的优势,也因此东夷一再都保有着一支称雄海东的强大水师舰队。 这一支水师舰队不像东夷的陆师一样,经常一溃千里,反而是东海地区一霸,经常打的周边各国的水师溃不成军。 即便是大雍的水师,也很少能从东夷水师那里讨到什么便宜。 与东夷一海之隔的东瀛水师,几乎已经习惯了成为对方的手下败将。 正是因为有东夷水师的往日功绩在,身为东夷太子的萧珦才会欣然接受属下的建议,先后付出大笔金银,贿赂了他那两个最受东夷皇帝萧伯隆宠爱的公主妹妹萧君婕与萧君妤,这才求得这一次的征讨大雍的统帅之位。 东夷水师能在东海横行,也不是浪得虚名的。 虽然东夷造船业比之大雍要略逊一筹,可是这些东夷人却从未放弃不断的从大雍窃取先进的造船技术。 收买、绑架甚至假扮海贼抢夺大雍沿海地区优秀船匠的事情,做了不知道多少回。 这使得东夷的造船技术始终是在周边地区处于领先地位,除了大雍之外,其余诸国根本都无法与之相比。 长年累月下来,东夷的水师也因之受益,拥有着东海一带最强大的舰队。 这支舰队光是千料以上的大船就有八艘,作为舰队旗舰的镇安大王号更是一条东夷罕有的两千料巨舰。 为了本次征讨的顺利,东夷水师几乎倾巢而出,除了八艘主力舰之外,其余大小舰船共有五十多条。 考虑到夺取澹罗岛的需要,本次征讨的主力除了舰队所属的五千海中好手之外,更是额外从守卫开京的开京左卫中抽调三千百战精锐。 有这八千最精锐的东夷儿郎在手,东夷太子萧珦那叫一个志得意满,刚登上旗舰镇安大王号,他就迫不及待的将军中各部首领召集到一起,正式宣布: “雍人太子犯我东夷海疆,本太子奉父皇之命出兵征讨。 都说那雍人太子狡诈如狐,凶猛如虎,本太子却偏不信这个邪。 本次出战,父皇叮嘱于我,言道赶走雍人,夺回澹罗就算全功。 诸位怎么看?” 这些东夷的水陆两师的首领都是人精,全都从萧珦这跃跃欲试的发言中看出自家太子的野心。 有人还在踌躇,担心自家太子太过莽撞,怕是会惹出祸端来。 但更多的人却从中看到了“机会”,东夷水师大都督安智勋立即抢着说道: “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末将就没看出来那雍人的太子有什么了不起。 他敢犯我海疆,末将就敢为太子殿下却将那李恪小儿缚来,当面向太子殿下请罪!” 萧珦显然也有这样的想法,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喜色点头赞许道: “安将军果然骁勇,不愧是我东夷将士的胆魄。” 其余人本来还有些不确定,现在却都听懂萧珦的意思。 有那犹豫过的,现在就开始懊恼发言太慢,让那姓安的老匹夫抢了先机。 既然大家都读懂了太子殿下的意图,再加上东夷水师以往的战绩,这些人根本就没把李恪的舰队放在眼里,当即纷纷出言,讨好自家太子殿下: “雍人那太子欺世盗名,不过是欺负广南野人没有水师,才占了些便宜而已,如何能与太子殿下相比?” “那雍人太子实在可恶,竟敢夺我东夷海岛。依末将来看,应当将此人抓来,向太子殿下奉降书,肉袒牵羊!” “都说雍人太子曾带着雍人水师横行广南,现在太子殿下在此,为何不先打败雍人水师,而后有样学样,将雍人沿海各地尽数抢上一遍!” 萧珦听到最后这个点子,明显是心动了。 可偏偏有人不识趣,带着迟疑说道: “犯我边境的只是雍人太子,我们这么做是否有些不妥?” 萧珦登时就拉下脸来,露出不悦的神色。 其余的将领一看就明白他的心意,马上就有人反驳道: “是雍人先犯我边境,我等不过是对等报复而已,有何不妥?” “就是啊,雍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我们若不是给雍人一个深刻的教训,这些雍人又怎么知道我东夷的厉害?” “说得有理,雍人敢来犯边,管他是谁领军,就要做好被我东夷报复的准备。” 这些将领越说越激动,恨不得现在立马就打败李恪,夺回澹罗岛,而后顺势杀入大雍沿海,抢他个盘满钵满再说。 萧珦对手下的表现很满意,当场宣布: “雍人犯我,我等必须将雍人彻底打痛,让雍人知晓我东夷不可侵犯,再不敢东顾望我东夷。” 第1074章 东夷妙计安天下(五) 东夷征讨舰队在意气风发的太子萧珦统领下,浩浩荡荡,气势汹汹的直扑澹罗岛。 然而,他们没有发现,自从东夷征讨舰队出了尚州浦之后,港外就有一条形制略显古怪的小船飞速起航。 这条小船与如今所有的船只都不一样,长不过十丈左右、宽仅一丈七尺,显得船身十分的狭长。 这种小船一般只有一个桅杆,可这条奇怪的小船却直列着三桅,此时三桅齐升,吃饱了海风,撑着鼓鼓囊囊的船帆,带着这条小船飞一样的向前突进。 在东夷征讨舰队无人发觉的情况下,这条小船仗着自己远超平常船只的速度,从东夷征讨舰队的外围远远的绕了个圈,很快就越到南面,远远的将东夷舰队甩在身后。 至始至终,东夷征讨舰队都无人察觉。 若不是亲眼所见,这个时代的人根本想象不到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快的海船。 作为这个世界第一条飞剪船,李恪最开始在交州船厂研发的时候,提出的要求就是尽快拿出实验性船型。 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技术实力强,第一条实验性飞剪船的打造过程十分顺利。 这条顶着所有老船匠和老水手们疑问诞生的奇怪海船,刚一出世就在交州水师内部引发了极其剧烈的震动。 当时试船的的时候,分派任务时水师官兵们都还不怎么情愿,最好还是抓阄失败的倒霉蛋被迫无奈的接过了试船的任务。 可是当这条船试航的时候,直接飙车一样,以极其灵活的身姿和让人目瞪口呆的速度,迅速将试航的水师官兵征服。 这些大老粗们普遍没什么文化,所能给出的形容词也十分的匮乏: 什么快逾奔马,什么飞起来一般…… 最后根据这些描述,这条具有划时代意义的飞剪船有了一个很土的名字: 奔马号! 现在奔马号的职位成了水师官兵当中的香馍馍,以前靠抓阄躲着走,现在却要靠抓阄才有零星的机会可以上船却感受那风驰电掣般的速度。 李恪也曾经想过给水师官兵们引入航速中“节”的计量单位,可惜目前来说,还有些不现实。 计量方法和工具都不齐全,也不可能得出精确的结果。 原本这第一条飞剪船应该是作为训练舰使用的,可是考虑到这一次水师出巡是太子殿下亲自领军,为了保险起见,奔马号就作为侦察舰全天候待命了。 如今李恪跟着水师大舰队在一起,安全性没有丝毫问题,奔马号也就被赋予新的使命,担负起监视东夷征讨舰队的使命来。 有着三倍于这个时代主流海船的航速,以及再次改进之后的青铜单筒望远镜协助,奔马号一直吊在东夷征讨舰队前方十公里左右的位置。 这个距离不远也不近,既方便了奔马号的监视,也不虞被缺少远程观瞄设备的东夷人发觉。 直到南方的海平面上,澹罗岛已经若隐若现的时候,奔马号才再次鼓起满帆,将航速提升到极致之后,像只轻灵的海燕一样绕过澹罗岛。 有着奔马号送来的详细情报,镇国军水师就能够从容进行布置。 李恪并不干涉水师将领与参谋们的讨论,给予了大家最充分的信任。 等讨论结束之后,最终的作战计划被呈送到李恪的面前来。 如今的镇国军水师实力再次提升,旗舰也已经换成了李恪现在的座舰威远号。 这是一条吃水三千料的新船,刚刚下水三个多月,与飞剪船奔马号是同一批制造的,只不过建造速度慢了奔马号两个月的时间。 与之前的抚远号不同,威远号上并没有架设配重式投石器,反而装备的都是这个时代常用的撞角、拍杆以及床弩等海战利器。 若不是威远号有着不同寻常的四层甲板结构,大家都要怀疑太子殿下为什么要弃用抚远号而改用这种“老古董”了。 虽然在船舱两侧开了一排排的窗口有些奇怪,但处于对太子殿下的信任和崇拜,威远号从建造到使用,整个过程中无人提出疑义。 再加上船匠们根据太子殿下的要求,打造这条巨舰时与水师官兵们相互讨论,设计方案都改了十几套,最后造出来的这条大舰威武又霸气,而且十分适合当今的海战需求。 即便还有些疑问,可大家还是被这条新颖的旗舰所征服。 位于中空的船艏指挥舱内,李恪在参谋们的帮助下,亲自在沙盘上验证过作战计划之后,终于下令道: “计划通过,镇国军水师司令员陈辅听令,孤命你为本次海战总指挥。 希望陈司令不要让孤失望,也不要让一万三千水师官兵们失望。” 第1075章 东夷妙计安天下(六) “呕~” 一阵难以忍受的晕眩与恶心之后,萧珦再次抱着光可鉴人的铜盘大吐特吐起来。 倒映在铜盘底上的是一张苍白的脸,已经吐不出什么东西来的萧珦心知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特别狼狈,心里庆幸自己早早被安排着躲在舱室里的同时,萧珦也开始生出一丝悔意: “早知道出海是如此的辛苦,我好好的在开京享受我的荣华富贵不就好了? 这出海打仗都是那些粗坯杀才干的事,我这东夷太子是天潢贵胄,干嘛要上杆子的出来吃这个苦?” 萧珦只觉得自己丢人,躲在舱室里不肯出来。 他这样的软弱表现落在一干领军将校眼中,让这些粗坯们心底多少都有些看不起。 若是在开京,萧珦不想出门丢人,只需找个“身体抱恙”的借口,臣子们自然会识趣的不去打扰他。 可现在是在大海之上,是在去往征讨犯境雍人的讨伐途中。 海平面上已经能看到澹罗岛的轮廓,再有一两个时辰就要抵达本次讨伐的目的地了,身为领军大帅的萧珦却躲起来不见人。 这他娘的还打个什么狗屁的仗? 除了太子萧珦,水师大都督安智勋就是本次征伐官阶最高之人。 其它人纷纷把安都督当做主心骨,围在老将军身边讨主意: “都督,现在怎么办?” “这可急死人了,前方就是敌军,主帅却不肯露面。” “这打的什么窝囊仗啊,到现在还半点方略没有。” “都督,你来下令吧。” …… 安智勋心里也对这个草包太子十分不满,表面却板着个脸训斥道: “慌什么?殿下第一次出海,有些不适实属寻常。 再说了,雍人在我东夷水师面前不过土鸡瓦狗而已,想必太子殿下早就胸有成竹了,何须你们来杞人忧天?” 安智勋从军多年,资历与功勋都让人挑不出毛病来,是以在水师之中一向功高望重。 哪怕那些军中少壮心有不忿,也不敢当着安都督的面表现出来。 安智勋压制住那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少壮派之后,马上就入舱去求见太子萧珦。 这个时候萧珦已经从自己的心腹随从那里知晓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心中对安智勋也十分满意。 他怕自己狼狈的一面被人看见,依然是不肯见人,不过好歹是隔着窗户,强作镇定的下令道: “安老将军身经百战,区区雍人水师不过疥廯之疾而已。 本太子现在正式将此战委托给老将军,还请老将军莫要让本太子失望才好。” 安智勋这才松了一口气,心理的不满也少了些许,恭顺的领命而出。 面对着殷切期盼的水师将校,安智勋昂首挺胸,正色喝道: “老夫不才,得太子殿下信重,全权负责本次征讨雍人之战。 有没有人有什么疑义?” 老将军犀利的眼神扫过,被他盯着的人纷纷低头,齐声应道: “谨遵都督将令!” 安智勋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开始按照腹中早已筹划好的方略调兵遣将: “前方不远就是澹罗岛,雍人来的匆忙,岛上兵马必定不多。 萧将军,清扫岛上雍人的重任就交给开京左卫了。” 开京左卫对本次征讨十分重视,不仅派出的是精挑细选的三千精锐,领军的也是开京左卫中,地位仅次于大将军的左卫将军萧俊成。 萧俊成心知自己领到的是最合适的任务,当仁不让的一抱拳道: “末将领命!” 对于此次作战,安智勋觉的并没有什么难度,也没做太详细的分派,只粗略的下令道: “除运兵船之外,其余大小舰船按照军制跟紧旗舰。 听说雍人太子海战无敌,老夫倒要当面领教领教。” 东夷水师上下本就轻视大雍水师,对李恪这个嘴上无毛的小年轻更是懒得拿正眼去瞧。 此时听水师大都督说的轻松,全都轰笑出声。 全军上下士气正旺,安智勋乘机下令道: “全军将士,各归其位,上满帆,随我杀敌。” 一片轰然应诺声中,整个东夷水师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旗舰镇安大王号在前,其余七艘千料大舰紧随其后,再往后则是三十多条各式船只,气势汹汹的直接杀奔澹罗岛而去。 一个时辰之后,澹罗岛已经历历在望。 镇安大王号上,安智勋站在船楼中极目远眺,空空如也的澹罗港口让这位水师大都督眉头紧皱。 在安智勋的身边,站着一个眉目间与他有四五分肖似的年轻将领。 相对于安智勋的镇定,年轻将领就显得有些急躁了: “父亲,既然雍人已逃,咱们还是赶紧追击吧。要不然被雍人太子逃了,光是夺回澹罗岛也没什么收获啊。” 第1076章 东夷妙计安天下(七) “慌什么?毛毛躁躁的成何体统! 为父教你的为将之道,你全部都忘光了吗?” 安智勋口中教训着儿子,实则心里也比较倾向于认同雍人水师已经逃跑的推论。 只不过他一向对长子寄予厚望,有机会自然会敲打一番。 “就算雍人已逃,该做的侦查也不可松懈。” 安智勋板着脸,继续教训道: “吩咐下去,立即派出快船,将澹罗附近大小岛屿侦查清楚,速速回报。 若无敌情的话,今日靠港休整一日,明日兵发青州,也让雍人试试我东夷水师的锋芒!” 安战贤经常被老父责骂,心中早已经有所不满。 可听完安智勋的安排,安战贤顿时心服口服,之前的不满也随之消散,心悦诚服的说道: “父亲深谋远虑,孩儿远不能及。” “哼,想跑,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庙么?” 安智勋轻哼一声,也不知道着轻蔑是对着谁的,转而板着脸继续教训道: “军中只有水师大都督与水师先锋,没有父子。” 安战贤一噎,干脆利落的躬身行礼道: “谨遵都督将令。” 从父亲那里吃了排头出来,安战贤自然而然的把情绪发泄到水师先锋营中,对着手下的小校非打即骂: “还呆在这里干什么,滚出去巡逻。” “各处都侦查过了吗?出了岔子,老子一刀剁了你。” “脚底上长钉子了?还不快滚出去找雍人的船队?” …… 先锋营的快船瞬间一片鸡飞狗跳,吃了打骂的小校们摄于安战贤的淫威,无人敢顶撞,纷纷驾船四出,去烟波渺渺中寻找大雍水师舰队的踪影。 这些人本就心中不忿,再加上从上到下都不认为大雍水师能对战功煊赫的东夷水师产生威胁。 因此无论是巡逻还是侦查,所有人都抱着消极的应付态度。 本该外出十里巡逻的,跑了一半的距离,旗舰上已经看不到了就干脆停船歇息。 澹罗岛周围大小十几个岛屿,本该都侦查一遍的,这些人也都根据往常的经验,在最有可能藏着海船的地方草草地打了个转,就不耐烦的回去复命去了。 安战贤也不觉得大雍水师敢在周围设伏,心理早早就已经认定“徒有虚名”的李恪小儿已经闻风丧胆,逃之夭夭了。 因此明知道知道手下都在敷衍他,安战贤也只是打骂了几个人,就放过此事,回自己的船上睡觉去了。 安智勋得了先锋营的侦查报告,同样没把这些当回事,只吩咐下去,例行要求各船提高警惕,谨防雍人水师偷袭。 而后,安智勋去向躲着不见人的太子萧珦复命之后,也回去养精蓄锐,为明日征讨大雍青州做准备去了。 然而,这些从上到下都骄狂自大的东夷水师官兵们并不知道,有了三桅飞剪船,又了单筒青铜望远镜,海上的战斗侦查距离,已经从他们固有的经验中延长了一倍都不止。 当东夷的侦查船只敷衍塞责的在澹罗岛周围转圈的时候,就在十几里外的地方,一支庞大的舰队像是一群深海巨兽一样,匍匐在海面上,对着他们这些来来去去却又毫无察觉的东夷水师船只投去森冷的目光。 与东夷水师上下的盲目自信相比,已经登陆了的开京左卫更加乐观的可怕。 这些人都是开京城内,直属于东夷皇室的精锐兵马,从来都是眼高于顶,傲视所有东夷其它各军的存在。 能进入开京左卫的,有不少都是身家丰厚、前途远大的东夷才俊。 他们连东夷的其它卫军都看不上眼,又哪里会对安智勋这么一个水师老将心服口服? 现在他们居然奉了将令,却清理一个雍人不可能投入太多兵力的小岛。 这真是,大材小用? 不,这是大材微用啊! 杀鸡用牛刀? 不,这是杀蚂蚱用牛刀啊! 整个开京左卫的骄兵悍将们,从上到下都极其不满。 若不是本次征讨是太子领军,这些人生怕第一次给太子留下十分糟糕的印象,说不定这些兵痞刺头们已经闹将起来了。 登陆之后,开京左卫将军萧俊成随意的派了几个亲兵,到处看了看,很快就回来报告,说是不见敌踪,只留下满地的狼藉。 萧俊成毫不意外,不屑的冷笑道: “雍人怎敢与我东夷硬撼,怕是在得知我东夷出兵的消息时,早已经登船逃跑了吧?” 其余的开京左卫将校们全都哄堂大笑,乱哄哄的叫嚷着: “雍人就是一群无用的鼠辈,看到我等来,自然是要跑的。” “跑的好啊,免得老子动刀动枪的。” “好什么好,人跑光了,咱们上哪里抢东西去?” “是啊,白跑一趟了。” …… 萧俊成听着将校们的抱怨,再次冷笑道: “怎么可能白跑一趟?明日把这破岛洗一遍,后日出发,去雍人的大城里面抢去!” 第1077章 东夷妙计安天下(八) 这些眼高于顶的开京左卫将校们原本还有些怨气,可一听萧俊成这一句“去雍人城里抢”,顿时如梦初醒一般。 这些兵痞们不怕没仗打,就怕没好处,一听到可以去雍人的大城里抢掠,瞬间就是人人两眼放光: “对啊,雍人跑了有什么关系,咱们直接上他们那边抢去啊。” “以前怎么没想到呢,从这澹罗岛出发,来回也不过是两三日的路程。” “你这么蠢怎么想得到?你以为你像将军一样睿智吗?” “哈哈哈,萧将军太懂咱们这些兄弟了。” “杀雍狗,抢雍人!” “抢钱,抢粮,抢娘们!” “雍人的婆娘长的又好看,还一个个都是持家的好媳妇,我这次一定要抢一个回家。” “雍人的丝绸又好看又值钱,这次一定要抢他娘的几匹回家!” “雍人的瓷器不是更值钱?要抢也要抢他一船回来啊。” …… 这些人越说越高兴,越说越露骨,像强盗多过像官兵,或者说,这些人本来就是披着官兵皮的强盗。 萧俊成见气氛热烈,开京左卫的将校们士气高涨,再也没人对本次的任务有什么不满和抵触,适时开口喝道: “好了,发财的机会就在眼前,大家可不要在这关键时刻出问题。 谁要是出了问题,别怪我让他留守此地。” 留守澹罗岛? 这不是眼睁睁的看着别人发财,自己却只能在这破岛上喝西北风吗? 那怎么行啊! 谁不知道雍人富庶,每座大城里都有大小世家把持。 那些个世家千百年传承下来,不知道聚敛了多少金银财宝,土地店铺。 随便抢上一家,都足够这些开京左卫的杀坯们吃的满嘴流油,顺带着全家都发家致富,直接原地爆炸成巨富之家啊。 一帮子想发财都想疯了的人,怎么能忍受自己错过如此珍贵的千载良机? 哪怕有一丝可能会被留下,这些眼睛都红了的强盗土匪都不敢冒这个险。 尤其是那些平时就与萧俊成关系不睦的人,这个时候更不敢让对方抓住任何一点把柄,反而是急不可耐的拍胸脯作保证: “萧将军尽管放心,属下一定听从将军的安排。” “是啊是啊,属下一直以来就对将军唯命是从,绝不可能出问题的。” “属下从军以来就是将军的马前卒,谁出了问题,都不用将军开口,属下第一个不饶他。” “没错没错,敢不听从将军的命令,这样的蠢货咱们开京左卫都容不下他。” …… 这些粗坯七嘴八舌的,争先表明自己的态度,而且还一个个都拼了命的想要向萧俊成表现自己的忠心。 这种意外之喜让萧俊成十分得意,不过表面上依然是一副军法无情的公正态度,十分严肃的说道: “明日清扫澹罗岛,本将军不想再看到这岛上有任何一个雍人。 谁出了纰漏,这守岛之事就是谁的。 到时候别怪本将军不讲情面!” 满屋子的左卫将校们轰然应诺,人人都没口子的保证自己绝对会遵守军纪听从命令。 一看这些人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支军纪严明的王者之师呢。 有了“抢雍人”这么一块骨头吊在前面,这些开京左卫的兵痞们全都十分自觉,尽忠职守。 全军上下三千多人,在得知了“抢雍人”的消息之后,全都欢呼雀跃,整支部队的士气直线上涨。 就连镇国军的侦查员,都被这些人给搞糊涂了。 从望远镜中看着士气高涨、军容严整的开京左卫营地,心里面都开始犯起嘀咕来了: “不是说这开京左卫军纪败坏,士气低糜,是东夷人开京六卫中战斗力最差的吗? 怎么现在看起来,似乎还不错的样子?” 这一份情报很快被侦查员带到澹罗岛北面山麓中的某个偏僻树林中,潜藏在此地的镇国军水师陆战队指挥部。 水师陆战队的队长现在落在麻老头手里,这老汉本来还想着早点退休,颐养天年。 哪想到会被李恪赋予重任,出任这么重要的职位。 现在麻老头是战战兢兢,生恐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耽误了太子殿下的大事。 因此那份“开京左卫战力评估有误”的情报送过来之后,麻老头十分的重视,召集陆战队各队队长紧急开会。 由于情报不足,大家也只能是提高注意,尽量做好准备,以免明日的战斗出问题。 麻老头一咬牙,恶狠狠的说道: “这狗日的开京左卫再强,难道还强得过洛洲的左武卫么? 何兴杶带着那些小崽子能打的那么漂亮,我就不信咱们这些大老爷们会输给他们!” 第1078章 东夷妙计安天下(九) 翌日,卯时。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黑暗的时候,开京左卫的营地中还是一片静溢。 从萧俊成往下,所有的左卫官兵们都在自己的营帐中睡的正香,值夜的哨兵也都各自找了个背风的位置,相互依靠着,正做着发财的美梦: 雍人的城,真高啊! 雍人的女子,真漂亮啊! 雍人的金银珠宝,真多啊! 这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开京左卫军士,有着一张典型的大饼子脸,脸上还带着青涩的气息。 在梦里,他正在雍人的城里大肆抢掠,钱财、女子、珠宝,抢了好多好多,多到他都拿不过来了。 这美梦做的太开心,大饼子脸上也不由得洋溢着笑意。 “呼~” 一阵凉风吹来,这小军士顿时打了个哆嗦,脸上的笑意马上就不见了,他被冻醒了。 开春时节,乍暖还寒,这小军士只穿了件破旧的军袄,好几处都裸露着皮肤,根本不怎么抗冻。 这小军士立马就下定决心: 这一次去抢雍人的时候,首先抢一件,不,抢他个三五件好衣裳再说。 刚刚发下“宏愿”,小军士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远方。 然后,他就愣住了。 大饼子脸上满是惊愕的神色,尤带稚气的双眼中尽是惊恐。 就在他的前方,相距不到二百步远的空地上,无数黑衣黑甲的高大身影,正如溪流入海一般,汇入那一片黑黝黝的大阵当中。 更让这小军士恐惧的是,那么多人在跑动,那么多人在列队,可是那些人全都像哑巴了一样,除了疾风骤雨一般密集的脚步声,竟然无人发出声响来。 旌旗如海、矛如苇列、盾如重墙。 这,这样的阵列,真的是雍人的军队吗? 这怎么可能打得过啊? 又一阵寒风吹来,小军士像是骨头都被冻冰了一般,狠狠的打了个哆嗦,突然回了魂一样,用撕心裂肺般的声音嚎叫起来: “敌袭!敌袭!敌袭!” “雍人来了!” “快,快,雍人杀来了。” …… 小军士的尖叫声,将这个平静的早晨彻底撕碎。 整个阵型还需半刻钟的时间才能完全组成,不过意外的被东夷人的哨兵发现之后,麻老头当机立断,猛然抽出长刀,向前一劈,厉声喝道: “将士们,东夷人还在做梦,咱们现在就冲上去,用刀枪给他们醒醒脑子! 冲啊!” 一声令下,急促的鼓点猛然响起。 整齐的阵列中,无数的水师陆战队将士们踩着密集的鼓点,组成一道汹涌的浪涛,直接拍向前面东夷人的营地。 营地中,开京左卫们被突然的声响打扰了好梦,许多人都满是火气的从营帐里冲出来,想要给这个不长眼的东西一个教训。 可当他们看到营地外面已经成型,阵列森严的大雍军队的时候,满心的怒火瞬间熄灭,只剩下冰寒刺骨的恐惧。 于是,更多的声音加入了进来: “雍人来了,快跑啊!” “该死的,雍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怎么可能,这里怎么会有雍人?” “完了完了,雍人突然出现,咱们却乱成一团,这仗还怎么打?” …… 短短十几息的时间,整个开京左卫的营地就彻底乱了。 到处都是蒙头乱跑的军士,到处都是恐惧的尖叫声。 这些声音再不是昨天那些“打雍人、杀雍人、抢雍人”的叫嚣,而是充满着绝望的惨嚎: “快跑啊,雍人来了。” “快,快跑到船上去。” “港口那边有咱们的船,快上船去。” “跑啊,快跑了。” …… 萧俊成被心腹卫士保护着冲出中军大帐时,看到的是一个彻底胆寒、完全失去了控制的营地。 尽管营地中,有不少悍勇的左卫将士衣不蔽体,胡乱拿着武器在进行抵抗,可萧俊成知道,这样不成规模的抵抗在严密的阵型面前是徒劳的。 以他多年的行伍生涯,自然知道睡梦中被突袭的开京左卫已经毫无翻盘的希望。 萧俊成面目狰狞,心理充满着悔恨。 自己怎么就这么大意,只以为雍人望风而逃了,怎么就没想到对方会示敌以弱,然后在乘人不备的时候,给予对手致命一击呢? 现在完了,全完了。 开京左卫的这三千精锐全完了,他萧俊成这个战败的将军也完了。 身为萧俊成的亲卫,这些人的命运与他是休戚以共的。 眼看着萧俊成神色灰败,满心绝望,完全丧失了斗志,这些亲卫各个都心急如焚。 萧俊成这个将军完蛋了,他们这些亲卫又能好到哪里去? 为首的亲卫见识颇多,马上拖着萧俊成往外跑,边跑还边叫道: “将军,快跑吧,咱们港口还有水师,只要上了船,这仗未必就输了啊。” 萧俊成果然精神一振,眼中也有了神采,一边跌跌撞撞的往港口那边跑一边自我安慰道: “没错,咱们还有水师,只要上了船,我要把这些该死的雍人全部杀光。” 第1079章 东夷的臣服 按常理而言,萧俊成的想法并不算错。 然而,他能想得到的东西,李恪会想不到么? 当萧俊成在一群残兵败将的簇拥下,乱哄哄的跑向码头的时候。 一支前所未有的庞大舰队,正乘着清晨的东风,以泰山压顶之势,直扑东夷水师。 水战之要,就在于船大打船小,船多打船少。 而今大雍水师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远在东夷水师之上。 双方的力量对比,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 更何况大雍水师还有李恪的指点,无论是器械的更新,还是战略战术的思想,都远超这个时代。 再加上有心算无心,东夷水师哪来的胜算? 当十二条巨舰已经快速逼近,到达攻击距离的时候,东夷水师的哨兵居然还无人察觉。 这些人自以为在本土作战,根本没把大雍水师放在眼中。 等他们被突如其来的,刺痛耳膜的尖啸声音惊醒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以大雍水师如今的实力,将士们的军事素养足够他们在第一轮齐射的时候,就将一无所觉的东夷人打到彻底崩溃。 “敌袭!” 惊恐尖锐的警报声,瞬间把东夷水师惊醒。 他们当中的许多人,都没来得及看到危险来自何方,就被突然、猛烈而凶狠的打击送入海底。 东夷人的水师大都督安智勋就在旗舰上,尽管他的亲卫们舍生忘死的保护,这位老将军还是摔了个七荤八素。 等到安智勋冲出舱外,看到来袭的大雍水师的时候,老将军瞬间如遭雷击,所受到的冲击,与那些惊惶失措的普通水兵并无二致。 “苍天啊,这是天要亡我东夷啊!” 心灰意冷的安智勋眼睁睁的看着旗舰四处起火,已经没有了抢救的可能性。 他拒绝了亲卫们的搭救,选择与舰同沉,保留了东夷水师的最后一丝尊严。 而在旗舰沉没之前,水师先锋安战贤已经与他的先锋船一起,沉没在了冲锋的路上。 这些东夷水师不可谓不顽强,有许多精兵悍将选择了冒死冲锋。 只可惜,技术与实力的差距,仅仅是靠个人的武勇是绝无可能弥补的。 大雍水师后排有巨舰压阵,提供火力支援; 中间有中型战船遮蔽,卫护主力; 前排更有三条飞剪式率领的轻型船只,或来往穿插,或捉对厮杀,把所有东夷人的水师全部都牢牢阻挡在安全线之外。 随着旗舰的沉没,东夷水师的士气终于彻底崩溃。 有的船当场落帆,挂上了白旗; 有的船乘乱转向,企图逃回东夷; 更多的船只则掉头就跑,蜂拥而入,涌进澹罗岛那小小的军港之内。 这些人早就被来自大雍水师的残酷碾压吓破了胆,现在只想离开这见鬼的海面,从土地上寻找踏实的感觉。 为了争夺泊位,这些东夷水师残存的舰船之间,不知爆发出多少伴随着恶毒咒骂的攻击。 前一刻还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一翻脸马上就是刀兵相向的仇雠。 许多水兵不等船只靠岸挺稳,就一头钻进冰冷的海水中,奋力游泳上岸。 当萧俊成带着溃败的开京左卫到达海边时,遇到的正是这样一副东夷水师自相残杀的场面。 更让目瞪口呆的萧俊成心胆俱裂的是,大雍水师那强大而无敌的水师,正以一股无可抵挡的姿态,缓缓迫近。 两股东夷人的败兵被裹挟成一处,疯了一样向内陆逃跑。 可他们才没跑多远,就远远的看见,大雍水师陆战队的阵列,如同山岳一般阻挡住他们的去路。 生路已绝,水陆皆败,当东夷太子萧珦被打捞出水,丢到岸边来招降时,所有的东夷人居然同时松了一口气,然后集体投降。 澹罗岛的惨败,让本就风雨飘摇的东夷朝堂越发的动荡。 本就威望不足的皇帝,越发维持不住局面,形势越发的岌岌可危。 危急关头,天下第四大宗师,东海居士萧末被迫出关。 萧末先将皇室内部的乱象平复,而后又亲自出面,向东夷君臣承诺会亲自出手阻挡大雍的进犯。 勉强稳定住局面之后,萧末准备以无上神功——混元无极功,破袭大雍水师。 大雍水师一败,对东夷的威胁就直线下降。 萧末选中的地方,正是澹罗岛——由此可见,此地位置之重要。 然而,就在萧末准备动身之际,大雍水师释放开京左卫将军萧俊成,让他带回来太子萧珦的手书。 信中表达了大雍太子李恪愿意与东夷和谈的愿景,顿时轰动开京。 巧合的是,李恪选择的和谈地点,也在澹罗岛。 萧末乘机而动,改变计划,一方面让东夷黄帝答应谈判。 另一方面,萧末打算依仗自己的修为,独闯澹罗岛,生擒大雍太子李恪,逼迫大雍退兵。 东夷人自以为自己妙算无双,进可攻,退可守。 哪想到萧末一到澹罗岛,就被人发现了。 原来,李恪早就预备着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早早的就将乙千秋接来,安置在澹罗岛上。 乙千秋已经和玄玉真成婚,而且还有了子嗣。 这让乙千秋有了极大的改变,就连迟滞长久的修为,都有了一丝松动。 正是这一丝进步,让乙千秋在修为上略胜萧末一筹。 玄妙真经与混元无极功混战,让澹罗岛天地变色,两人比拼一日一夜之后,萧末认输: 乙千秋不求伤敌,只需拖住萧末就可。 而大雍的水师,已经整装待发,直奔开京。 一个冲和神静,一个心有所系,自然高下立判。 东夷被迫签下城下之盟,向大雍太子李恪俯首称臣。 之所以这么痛快,有三个原因。 一则,萧末败在乙千秋之下; 二则,东夷畏惧大雍水师的神火烈焰; 三则,东夷人认为,按照盟约,只向大雍太子臣服而不是向大雍黄帝臣服,大雍内部必定会迅速生乱。 届时东夷自然可以隔岸观火,坐观其败。 而在另外一方面,李恪通过乙千秋,向萧末发送了一个让他绝对无法拒绝的邀请。 盟约既成,李恪接受东夷皇帝的降表之后,履约离开。 东夷人不知道的是,大雍水师并没有回师,而是转向东方,剑指扶桑。 比起东夷来说,扶桑更加不堪一击。 大雍水师兵临江户湾之后,扶桑人就干脆利落的俯首称臣了。 李恪的要求也不高,只从扶桑索取了三个小地方而已。 扶桑上下顿时大松了一口气,还衷心的认为,李恪是真正仁义的君主。 这三个地方在后世都是赫赫有名:佐度岛、对马岛,以及石见。 第1080章 父皇,时代变了 太子征服东夷与扶桑! 这两个消息,好似晴天里打了一个霹雳,震的全天下人都两耳嗡嗡作响。 哪怕是再怎么不喜李恪的百姓,在这个事情上也难以找到什么地方,来继续攻击李恪。 朝中那一票敌视李恪的世家官吏,也都跟疯了一样。 他们倒不是想不出攻击李恪的借口,只是以往那些什么“穷兵黩武”、“百姓民不聊生”,又或者“兵凶战危”之类的老调,根本就弹不起来。 李恪之前已经征服了广南,现在只不过是在功劳簿上又添了两笔而已。 随着李恪的声威无可遏止的迅速攀升,这些见不得光的老鼠们惶惶不可终日。 比之这些宵小,大雍的百姓们在确认消息之后,都陷入狂欢之中。 太子李恪的威望,也再次攀升。 皇城禁宫内,雍帝再次被刺激的怒不可遏。 居心叵测的彭昭仪乘机收买宫人,想要谋害陈静妃。 不料物统局早有防备,阴谋败露。 雍帝本就在愤怒与癫狂的边缘,狂怒之下赐死彭昭仪,也让宫里的人再次收起小心思。 反倒是陈静妃,再次感受到了雍帝与太子李恪之间的矛盾,忧心之下病倒了。 李恪得知之后,忧心如焚,决定与雍帝谈判,想要将陈静妃接到南方温暖之地去静养。 雍帝对陈静妃并无感情,自觉扼住李恪要害,乘机坐地起价。 世家大族也顺势勾结雍帝,狼狈为奸,对着李恪狮子大开口,妄图吞并股市与商业银行。 李恪将计就计,与朝中讨价还价,最后用股市和商业银行的一千万两存银,换取陈静妃与彭文君等人离京南下。 陈静妃黯然离京,到岭南后更是病倒了。 李恪知她是心绪郁结,干脆请陈静妃来主导,操持自己的婚事。 陈静妃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全力帮李恪操持婚事,同娶陈悦薇与彭文君。 陈悦薇册封太子妃,彭文君册封太子侧妃。 成亲之后,李恪不再克制,很快就让两个妃子都有了身孕。 陈静妃心怀大悦,病也完全好了。 整个东宫体系之下,普天同庆,太子有了继承人,大家越发对自己的前途有信心。 在此期间,股市与商业银行重新在花城开业,并且在李恪的指挥下,轻松在经济战中打败京都城里,雍帝与世家大族们的股市和商业银行。 岭南得到了极大的开发,农业、工业、商业、科技、教育等都有着突飞猛进的发展。 军队的建设,更是突飞猛进日新月异。 在三龙岛的科研基地,已经成功的研制出拿破仑炮和前装火绳枪,李恪将自己最信任的钱守业派遣而来,开始秘密训练新军。 更重要的是,李恪还以此建立一系列的产业集团,以此拉拢了一大批愿意向南发展,愿意向他靠拢的世家大族。 李恪的实力再次膨胀,已经有了逐鹿天下的资格。 他是太子,天然有着正统地位,李恪借此优势,逐步向北蚕食,荆州与扬州的经济命脉早就被李恪掌握,大小世家也都顺势倒向李恪。 就在京都城里的雍帝狂怒,无能为力时,李恪虚晃一枪,借着荣平宋氏内乱之机,帮助宋景行夺回其父的家主之位。 西蜀国内还有人妄图推举宋景行上位,以此对抗大雍。 不料宋景行深知李恪的实力,知道所有的反抗都是螳臂当车的愚蠢举动。 宋景行下定决心,清除身边的反对势力,毅然向李恪效忠。 西蜀在内忧外患中,轰然倒塌,李恪乘势席卷江南各州,以大江为界,总有交、扬、荆、益四州之地。 与此同时,大雍水师在大洋上众横捭阖,横行四海,不断的将东南亚各处岛屿收为疆土。 此时的李恪已经在实力上远胜雍帝,只不过一个“孝”字大义让李恪不能公然北上。 再加上雍帝的大宗师武力,李恪才选择逐步蚕食的手段。 北方各大世家此时已经后悔,想加入李恪的麾下,却已经错失了之前的良机。 先来者早就把各个利益丰厚的领域占领,这些后来者根本没有可能维持如今在大雍的地位。 不甘心的老世家,最终决定全力扶持雍帝,与李恪展开最后的决战。 但是,在新兴的经济集团的侵蚀下,老朽的世家集团被逼得步步衰退,完全招架无力。 在李恪将触角由南向北,吞下徐、豫、鲁三州之后,北方的古老世家终于忍无可忍,胁迫着雍帝对南方用兵。 李恪也在部下们的拥戴下,自立为监国太子,正式起兵北伐,打出的旗号是“清君侧”。 双方在中原大地连番大战,雍帝的腐朽府兵同样兵无战心士气低迷,连战连败。 就在豫州全失,李恪兵峰直指雍州时,雍帝再顾不得其他,真正变得疯狂,再世家大臣们的蛊惑和逼迫下,向北方戎人借兵。 狼主蒙托也早就感受到了来自李恪的威胁,多次出兵东夷,与李恪训练的东夷扈从国军队大战连连。 双方各有优势,在东夷前线打的有来有去。 但总体上,是东夷更能消耗的下去,北戎渐渐露出颓势。 北戎与雍帝结盟之后,集结大军八十万南下,沿途所过之地,尽成焦土,百姓苦不堪言。 李恪随即发布讨伐檄文,声讨北方世家与北戎勾结,顺势起兵三十万应敌。 双方大战连场,各有胜负。 李恪不欲兵连祸结,致使天下苍生被难,毅然行险,以自己为饵,吸引北戎狼主蒙托与雍帝联手,亲率精锐突击。 双方战于逐鹿,蒙托与雍帝仗着武道修为,疯狂屠戮,势如破竹。 就在李恪几乎要被两个大宗师灭杀的关键时刻,李恪突然拿出秘密武器: 一百多门拿破仑炮,再加三千精锐火枪手。 划时代的武器,突然袭击之下,被集火的蒙托瞬间重伤,雍帝不知底细,被惊吓逃跑。 更让雍帝惊恐的是,蒙托的死讯紧随而来——早在数年前,李恪就与萧末有君子协定: 萧末在关键时刻帮李恪杀死蒙托,李恪运行东夷皇室继续存在,厚封但不裂土。 蒙托是天下第一大宗师,他的死讯震惊天下。 此时,京都城里的雍帝收到了李恪的来信——父皇,时代变了。(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