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样娇婿》 第一章 复生 “新娘子跳江了!”急迫的呼喊声,嘈杂的脚步声,震撼的船桨声分外刺耳。叶清潭猛地睁开眼睛,发现她正在向江底沉去,身上的大红喜服在眼前浮荡,她意识到了什么,惊喜地看着纤纤葱指,那么精巧柔晰,再不似在山中古寺里的枯瘦如柴,她激动得不能自抑。 快不能呼吸了,她奋力往水面上蹬去。水光倒影,她的目光终于触到一根长篙的影子,她兴奋地挥舞着手,一下,两下……她知道这是她绝不能再错过的机会。 她死死抓住伸过来的长篙,耳边听到福妈妈大声的喝斥,“快跳下去救人!” 她弧起嘴角想笑,一口江水漫进嘴里,她呛得咳了起来…… “清潭姑娘,你这是何苦呢?好好的跳什么江呀!这不是要我们这些人的命吗?方家大少爷要是知道了这事,你们叶家还能讨得好去?不要以为死了就一了百了。死都不怕,还怕活着?方家那是江宁首贵,岂会薄待你家人啊……” 是呀,死都不怕,还怕活着! 叶清潭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物。宽敞的花船里满眼的红色,阳光透过舷窗照进来,洒在地上披红挂彩的一溜箱笼上,她知道那是方家给她充门面的嫁妆。 她完全记起来了,十二年前的这一天,那时头上盖着喜帕,她都没机会好好看看如此漂亮的迎亲花船…… “都傻愣着干什么呀,难不成要我这个老婆子帮新娘子更衣?” 福妈妈的话打断了叶清潭的思绪,几个丫鬟七手八脚地帮她换上干爽的衣服。 “时辰不多了,动作麻利点。”福妈妈边说边和小丫鬟鱼贯着出去。 叶清潭恍惚地起身,走到舷船边,看着不远的江岸上一个人影都没有。上一世那个人没有如约在那,这一世当然也不会在那。她苦笑,狠狠掐了自己的胳膊一下,疼痛感让她感觉好受多了。 目光穿过江岸,掠过连绵山峦,她莫名地想哭。檀香寺在那座山上吧?后山那旺潭水一定是通到这江里的吧!十二年前这一天她正是从这江里漂到檀香寺的吧! 十二年晨晚诵经,她还是没能逃过一个情字。果然如主持师傅所说,“你尘缘未了,什么时候不再流泪了,我就为你剃度。” 她的思绪有些乱了,不经意摸到腮边的水渍,又流泪了。她用衣袖抹干泪,发誓以后再不落泪,这世上有什么事是值得流泪的! 脚边传来“扑哒扑哒”的声音,她低头没发现什么,声音却越来越大,她正要弯腰去找,福妈妈领着丫鬟们捧着喜服进来了。 “哎哟哟,你可不能再往窗边去了。再跳一回,我这个老婆子的命真就完蛋了。”福妈妈拉着她往舱里坐定。 “我是不小心掉下去的。”叶清潭希望自己没有撒谎,她现在的心境真希望自己从来没有跳过江,为了那个男人不值得。 福妈妈朝舷窗外探了探头,有些不相信,也不想点破,指挥丫鬟帮叶清潭重新穿好喜服,蒙上喜帕。 “姑娘想长远些,方家大少爷是一品风流人才,盼着嫁给他的姑娘数不清。你是八字生得好,是老天爷眷顾你们叶家,才让你有机会嫁进方家。要是按门当户对来说,你就是去方家做个大丫鬟都不够资格,更别说做长房大少奶奶了。” 叶清潭的身子颤了颤,江宁的方家大少爷方安旭,就连江都的人都知道他八字命硬克妻,三年不到先后娶的五房妻子都死了…… 她苦笑,死就死了,起码能给爹娘至亲留下点财帛度日,也不至于日后贫病早亡。想到上一世爹娘和亲弟在她离家后不久就相继亡故,她虽难过,可心里还系着那个人才愿苟活。 她能骗过自己的心,也瞒不过住寺师傅的慧眼,住持师傅早看出她不过是无家可去,留在檀香寺等人。 都过去了!这一世她要为爹娘亲弟好好地活。嫁给方家可以让爹娘亲弟过上好日子,她便值了。 福妈妈见叶清潭默声不语,也觉得她的话重了些,挽着她的手道:“清潭姑娘,你也是生在书香世家,所以方家也是看重你的。要不也不会把大少奶奶的位置给你腾出来,要知道那位沈家小姐的家世很是了得,这回主动让位给你,你没进门这就算立威了。 方家上下不敢轻看你的,我的嘴碎,说了什么话让姑娘心里不痛快,就全当我福妈妈是放屁,一阵风吹就散了。” “福妈妈言重了,是我福份大,才能进方家的门。这也要感谢福妈妈说谋成全,清潭该谢过福妈妈才是。” “哎哟!真是会说话的可人儿,老太君保管喜欢你。” 福妈妈一叠声的夸她,她却想着福妈妈刚才的话,沈家小姐是谁?大少奶奶的位置为什么要腾出来?她听得糊涂,可也不想探究,她只要做好她的本份,听天由命好了。 至于那个男人,她是一定要把他赶出叶家的,这一世再也不想看见他。 暮色微雨,水色拢烟。绿柳坞里,一艘披红挂彩的花船缓缓靠进,稳稳地泊进方家的码头。 “好好的怎么下雨了?多不吉利!”不知哪个小丫鬟说了一句。 “嘴贱的小蹄子!”福妈妈拧了小丫鬟的手臂,小丫鬟咧嘴不敢叫出声。“让你什么话都敢乱说!这是喜雨,是说咱们大少奶奶和大少爷风调雨顺,雨露均沾。”福妈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吉祥话,引得几个丫鬟婆子窃笑。 她脸面挂不住了,喊大家赶紧扶新娘子出舱准备进方家。眼睛巴巴地望向码头上迎亲的车马,却什么都没看见。身后拥着新娘子出来的丫鬟婆子到了她身后,她摆摆手,“再等等,大少爷的花轿还没到。” 叶清潭站在码头上,斜风送爽,细雨怡然,一种久违的清新让她感到了重生的幸运。 “来了来了!” 马蹄敲在青石路上,发出嗒嗒的声音,碌碌的车轮声到了跟前戛然而止。本来兴奋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福妈妈啊咦哦了几声,像是发了癔症似的,才想起叫丫鬟婆子扶叶清潭上喜轿。 马车走得很快,不一会就停住了。 叶清潭下车进门,耳边总能听到窃窃声,细听又听不清那些人说的什么。拜堂行礼,周围终于没了嘈杂声,喜帕前那个人的背影忽闪忽现,绣着层叠水波纹的吉服有些短,露出一双白底乌靴,靴子有些旧了,和身上的锦绣吉服极不相衬。 她偷眼望着那双乌靴,应该有两匝长吧,好大的一双脚,身量应该很高。这就是她的夫婿了,她莫名地有点期待。 第二章 洞房 已经三更了,叶清潭坐在床头一直挺着的腰杆着实酸了。她不知道那个白底乌靴的夫婿什么时候进来,她不敢有半点松懈。 屋里守着的两个丫鬟不时掩嘴打哈欠,她们天不亮就出门去接新娘,这会实在是累了。 “怎么大少爷还不来呢?半夏你去前厅看看去。”屋里一阵细琐的脚步声远去。 “大少奶奶累了吧,您靠在床头先歇会,大少爷肯定一会就来。奴婢叫杜若,以后就在这屋里服侍大少奶奶,奴婢若是有不到的地方,还请大少奶奶多多指教。”说话的小丫鬟扶着叶清潭靠到床头,又贴心地拿了一个绣枕垫在她腰上。 “谢谢你杜若。” “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大少奶奶的声音真好听,就像清泉水流似的,听着比热天喝杯凉茶还舒服。” 叶清潭在喜帕下暗笑,这丫头快言快语的,性子还真是热辣。 主仆二人说着话,门外有人叫杜若出去。杜若犹豫一下跟叶清潭告退,顺手带上了门。门外的说话声一句半句地落进叶清潭的耳朵里。 “……大少爷还没回来,恐怕是忘了今天洞房了……” “也难怪,都第七回成亲了,早没新鲜劲了……” 叶清潭好生奇怪,刚刚拜堂还在,怎么入洞房就忘了呢!第七回成亲?她苦笑一下,到底是有钱有势人家的少爷,不愁娶妻,她是第七个新娘,一样媒酌丰厚,聘礼不少。 不能洞房也好,她刚好要体验一下新生的滋味,她还没来得及照镜子看看当年的模样呢! 门开了,杜若小心地问,“大少奶奶还有什么吩咐吗?我和半夏要去前厅帮忙收拾,一时半会回不来,恐怕大少奶奶得自己更衣了。” 叶清潭隔着喜帕点头,她听出杜若尽量避免说出大少爷不回来的消息,以免她尴尬。 待门外的声音都去远了,她掀开喜帕打量着她的新房。里外三间的屋子布局得当,一层层珠帘在红烛中闪着晶莹。她的目光落在窗边的妆镜上,十五岁时的容貌已是依稀久远,她自己都记不起来了。她挪步朝妆镜走去。 “哎呀呀,可渴死我了。”一把稚嫩的声音在她脚下响起,把她吓了一跳。一尾红色的小锦鱼从她的裙底蹦跳出来,在锃亮的水磨石地上弹来弹去。 “快点帮帮我呀。” “你,你会说话?”叶清潭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快点找个水塘把我放下,不然我真要变成鱼干了。”小锦鱼用尽了力气跳到惊慌不知所措的叶清潭手上。 叶清潭只好兜手拢住它,赶紧开门出去。出了门才发现这里她一点也不熟悉,眼前是开着鲜花的小院,哪有水塘的影子,光洁平整的青石地上,连个水洼都没有。 “那边那边!”小锦鱼有感应似的抬了抬尾巴,指着屋后。 穿过屋后的角门,眼前是一片花林,空气中浮着淡淡的花香。再走几步,果然有一汪池水。叶清潭小心地把锦鱼放进水里,小锦鱼荡了荡尾巴,钻进浮萍底下不见了。 叶清潭以为自己在做梦,鱼怎么会说话呢!夜夜睡不着念经诵佛,把眼睛都熬坏了,心思也越发糊涂了。 她傻笑一下,转身想回新房。阵阵的花香诱得她身不由己地往花林走去。 暗夜里,花林是桃花还是杏花看不分明,待她走进花林深处,那种淡淡的清香转为浓烈,她有些醉了。 许久没有嗅过花香,没有欣赏过鸟鸣了,尽管檀香寺从来不缺花香和鸟鸣。想到那个人,她的眼神起了波澜,三日后回门,一定要把他赶出叶家!她再一次提醒自己。 啪嗒一声响,一团东西朝她飞来,正好投进她怀里。她下意识地接住,拿起来一看,竟是她饰着流苏的喜帕,丝丝缕缕的流苏金丝在指尖滑落,在暗夜里闪着微光。 “什么人打我?”她壮着胆子问。四周静悄悄的,连风都止住了一般。她感到身子发凉,赶紧往回走,这方家还真是古怪! “我物归原主,拾金不昧。怎不识得好人心?”一个悠长淡定的男子声音。 叶清潭止住脚步,心想对呀,这喜帕应该是她丢落的,人家好心还给她,她这样说人家的确不太好。 她清了清嗓子说“多谢还我失物!”那人似乎不领情,默不作声了。 她不敢多留,快步朝林边走。走着走着才发现竟迷路了。看着不大的花林,重重叠叠的枝形花影,脚下哪有明路可走。她急得满头大汗,怪自己一时好奇误入花林。 哎!叶清潭呀叶清潭,你白白念了十二年的菩萨经,连个淡定心静都没修好。 一场暮雨虽不至泥泞,却也湿滑,她几次脚下不稳差点摔倒,繁复的嫁衣不时被勾在树枝上,耳边总是响起刺啦刺啦的声音。 她暗叫不好,这样下去恐怕得转到天亮了。她朝着一眼望不到边的花林里喊了一句“有人吗?” 除了她自己的声音连个回音都没有,她有些失望。刚才要是跟那个丢她的人问问路就好了。正在她愁眉不展时,眼前突然出现一束光亮。那束光亮晃了几晃朝远处移去,叶清潭赶紧跟着那束光走去…… 总算回到了新房,她正准备照照妆镜,新房的门开了,她惊讶地看着进来的人。 进来的男子脚步虚浮,满面酡红,一看就是饮了许多酒。他泛红的眸光上下打量着她,喷着酒气问:“你是叶清潭?那个八字纯阴属水的丫头?” 叶清潭盯着他丰润的双唇怔住了。灯影里男子不过十八九的年纪,却叫她丫头?她突然意识到她如今是十五岁的豆蔻年纪,顿时有些羞臊地扭过脸去。 “大少爷,大少奶奶请您过去呢!”门外一声俏丽的轻唤。 男子嗯了一声,“你好好休息,从江都坐船来一定很累了吧!明儿我再来看你。”说完回身出门,踏着灯影,一身轻烟似的绸裳渐渐远去。 大少爷?方安旭!他就是我的夫婿?他的样子也不算让人讨厌嘛!这样一个俊秀的人怎会是克妻命呢? 叶清潭出神地盯着方安旭脚上的金丝绞边靴子,金丝绞边靴子在袍子下忽闪忽现,转个弯不见了。 第三章 新妇 终于坐到了妆镜前,叶清潭愣住了,镜里的人是她吗? 清秀雅静的瓜子脸上,粘着一团团黄色花粉,头上的珠钗环佩乱七八糟。身上的衣裙满是褴褛还溅着泥土…… 哎呀!她暗叫不好,这个模样刚才被他看见,真是羞死人了!她对他的样子并不讨厌,还有种淡淡的期许。 夜已经深了,她端着铜盆不知要去哪里打水净脸,只好又返回屋里,扯过汗巾在脸上抹了抹,妆镜里的人顿时像个花脸猫。她对镜傻笑,算了,不洗也罢。重生的喜悦掩盖了眼前的不快。 一个陌生的地方,一群陌生的人,应该比檀香寺的尼姑们好相处吧!尼姑虽不理红尘情事,却也有诸事纷争的时候。她这个常年不出一分香油钱的女居士,除了主持师傅宽待她,其他的尼姑只会看她碍眼。她求她们行脚经过江都时帮她带信去,每次都说没找到那个人。 想到那些委屈无奈,仿似就在昨天。对,就是昨天,昨天那个人来了。她正在半山腰上摘茶叶,猛然看到那个人,她怔住了。那个人左手挽着一个贵气妇人,右手拉着一个娇气的小妾,指着漫山的茶树诗性大发,吟了几句,两个妇人鼓掌叫好。那个人瞥了她一眼,厌弃地带着两个妇人往山顶去看风景了。 他已经不认得她了,或者他不想认得她,她成了他眼里嫌弃的垃圾。她失魂落魄地走下山,望着山脚那潭清水里映着她容颜已逝的脸,她一恍惚间跳了下去…… 哎!为谁消得人憔悴,香肌瘦尽宽金缕……叶清潭在床上翻覆了几次终于睡着了。床很厚很软,还有一股淡淡的阳光味道,她睡得很沉,很香。晨光洒进房里时,她还沉在酣梦里。 “……真是不懂规矩,还真以为自己是大少奶奶了,一个院子住着,是给大少爷脸面,这会子都不起床给大少爷和大少奶请安……” 尖细的声音刺进耳里,叶清潭睁开眼,床帐上悬下来的七彩香囊映入眼帘,让她猛然意识到是在方家新房,她已是方家新妇。 叶清潭打开门,杜若忙笑着迎上,“大少奶奶起身了。” “有什么事吗?”叶清潭终于看到了杜若的模样,五官稳重,身量稍微粗壮了些。 “没什么事,银霜想请大少奶奶过去姨奶奶屋里喝早茶。”杜若笑得有些尴尬。 叶清潭望向叫银霜的丫鬟,细柳似的小腰,眉眼清淡,看着有一种说不出的令人讨厌。她心里暗笑自己,不能容人,说明修为还不够。不过一个小丫鬟,犯不着和她计较。 银霜受不了叶清潭的目光,双唇呡了呡,朝杜若翻了一个白眼。 “你回去跟你们大少奶奶说,我一会收拾好就过去。”叶清潭转身进门,听到身后杜若喊半夏把准备好的净脸水端来。 半夏拎着一个金釉梨形大嘴壶,一手抱着一个小口的密花竹篓进来,“奴婢半夏,见过新大少奶奶。” 杜若捅她胳膊一下,她马上改口,“奴婢嘴拙,说话有不到的地方,还请大少奶奶责罚。奴婢见过大少奶奶。” 叶清潭估计半夏也就十来岁的年纪,说什么错话她都不会和她计较的。“辛苦你们在我屋里当差了。” “不辛苦,在屋里当差要比在外头当差强多了。奴婢以前是厨房刷锅洗碗的,总是笨手笨脚的打烂东西,没少挨罚。昨儿早上大少奶奶把奴婢调到舒园当差,还赏了奴婢新名字,奴婢高兴还来不及呢!” 见叶清潭听得糊涂,半夏马上意识到又说错话了,自己扇了一下嘴巴,“昨儿早上是以前的大少奶奶,现在的姨奶奶把奴婢调派来的。” 杜若也接话说她是姨奶奶从赏春园调到舒园的,还赏了新名字。 “噢!你们喜欢新名字吗?”叶清潭浅笑着探指拨着水盆里的花瓣。 “喜欢呀,姨奶奶说了,半夏和杜若是药名,都上等的好药材,连皇宫里都会用。”半夏递给叶清潭一方绞好的热巾。 她在脸上敷了敷,复又用兑了花汁的冷水扑脸,再用热巾敷脸,反复几次,脸总算是洗好了。 “是呀,这两味药的确是极好的。那姨奶奶屋里的丫鬟都叫什么名字呢?” “银霜、银雪,轻风和轻雨。她们都是姨奶奶陪嫁过来的丫头。等到了年纪,姨奶奶会给她们配人家的。不像咱们这些粗使的奴婢,全看主子心情给出路。” 杜若拉了拉半夏的衣袖,“你去收拾床铺,在这里这么多话。” 杜若打开妆屉让叶清潭选今天要戴的首饰,叶清潭望着满屉的金银珠玉,想了想,摆手道:“不用了,我习惯素淡些。” “可是一会要见姨奶奶,隆重些总是好的。”杜若有些为难,“姨奶奶原是大少爷明媒正娶的大少奶奶,因为久病难治,主动让出大奶奶的位置,所以才……” “我知道了,不过我还是喜欢简素些。”叶清潭望着妆镜里不饰钗环和粉黛的模样,又叫杜若找一件简素的衣裳来。 “可是大少奶奶今天是新婚头一天,不该穿得鲜艳些吗?”杜若打开箱笼迟疑着。 “我爹是个教书先生,我自小便简素惯了,猛然穿得鲜艳就会手足无措,一会见了姨奶奶出丑该怎么办,不得害你们两个跟着我被人笑话呀!”叶清潭望着镜子轻笑。 杜若和半夏会意地笑了。 昨夜里虽然出来过一趟,却没想到舒园这么大。叶清潭跟着杜若和半夏绕过几道回廊,才算到了姨奶奶的房里。 银霜远远看见她们过来,返身进屋,好半天也不见出来。 叶清潭便站在廊下望园子里的风景。杜若给她介绍,舒园的南面是大少爷的书斋,北面几间厢房暂时没人住,等年节下有亲戚来时便要住人了。 “噢,我的屋子在西面,这里是东面。”叶清潭分不清方向,比划了一下。杜若连连点头。她翘脚可以看见东面鳞次栉比的楼阁屋顶,心想那些地方是哪里? 半夏顺着她的目光道:“咱们方府前后三进,东西两个大院,前院是正堂、书苑和赏春园。后院便是内宅。一共是东西四个园子,东边是二爷的怡莲苑和老太君住的怡景苑,西边就是咱们的舒园和大爷、大夫人住的潋滟园。再后面就是揽月塘和一片杏花林了。” 正说着,有人喊她们进屋,叶清潭一看,出来的小丫鬟不认识,可是声音却很熟悉,想起来是昨夜喊大少爷出门的丫头。 “银雪姐姐早!”杜若陪着笑脸道。 “不早了,这时候早该去给老太君请安了,可惜我们家奶奶病着,不能尽这份孝心。”银雪扫了叶清潭一眼,微曲一下膝,“给大少奶奶请安,请这边走。” 银雪步子飞快,转瞬就消失在四扇牡丹屏风后。 “她这是抢火呢?哪有这么领人进门的!”半夏小声嘀咕。杜若拍了拍她的脑袋。 叶清潭淡然一笑,缓步往屏风后走去。 第四章 妻妾 牡丹屏风后是一间待客的小厅,摆设精致讲究。两个十六七岁的丫鬟立在通往内室的珠帘旁,好奇地打量着叶清潭。 “是大少奶奶来了么?快请进来坐。” 声音柔弱绵细,叶清潭想起屋里的是个病人,这样的声音便不足为怪了。两个丫鬟打开珠帘请叶清潭进去,伸手拦下半夏和杜若,“你们两个就在这屋里候着吧!屋里有银霜和银雪侍候,人再多我们少奶奶就不舒服了。” “哦!可是……” “你们要是嫌屋里闷,就去门外候着也行。”两个丫鬟语气不善。 叶清潭朝杜若和半夏点头,她俩只好又到门外去。 叶清潭进了内室,见银霜和银雪守着的绣榻上,半卧着一个女子,二十来岁的年纪,脸色有些惨白,神情落寞的样子,见她进来,勉强支起身子,唤银雪看茶。 “这是我们少奶奶。”银霜眼神冰冷地望着叶清潭。 “给姐姐请安!”叶清潭施了个全礼。 在门外时就想着怎么称呼合适,屋里的人是先她嫁入方家的,正房的位置也是人家让出来的,怎么也得对人家尊重礼敬才是。 “快别这样,要折杀我了。”沈云溪几乎要从绣榻上委到地上了,吓得银霜和银雪都争着去扶她。叶清潭也被她的样子吓到了,想伸手扶她,才伸到半空,银雪就挡在她面前,把她的手荡开去。 “尊卑有序,原本是该我去看姐姐的,奈何我这破身子不听使唤。就唤银霜请姐姐过来见个面,也了了我日夜期盼的心思。希望姐姐莫怪我唐突。”沈云溪说得几乎要断气的感觉。 “我是保大六年九月生的,属羊。”叶清潭等沈云溪重又卧好,端起银雪搁在桌上的茶碗,用碗盖抹着浮沫,笑望着沈云溪。 “我是保大元年十月初的属虎。我比妹妹大五岁呢!”沈云溪端过银雪递上来的茶碗呡了一口,笑道,“妄我虚长几岁,却是不用中的。以后舒园的大事小事要有劳妹妹操心了。” “我什么都不懂,哪里会管家呢!还是求姐姐给我一个轻闲吧!”叶清潭说的是心里话。 茶香扑鼻,没喝已知是上等的好茶。比她爹每天一壶的雀舌要高级许多。后天回门,一定要带一些茶叶。抬头见沈云溪正望着她,她感觉像被人窥破了心事,有点不自在。好在十二年的修行,没悟到佛,却多了份淡定。她等着沈云溪说话,一小口一小口地品着茶倒也不急。 “哎,我的破身子还不知能不能好,管得了什么家呀!如今都是顾姨娘帮着大夫人打理,她们一直希望有个合适的人来管舒园,她们好放手求个轻闲。单是怡翠苑的事就够顾姨娘和大夫人忙的啦!” 沈云溪这会说话轻快了许多,不知是不是因为阳光移到了她的榻上,她巴掌大的脸庞在光影里有了颜色,梳得整齐的发髻上,斜斜插着的一支凤凰展翅珠钗,随着她说话的动作不时颤动,让她整个人显得很生动。 是一位清丽的美人呢! 叶清潭暗赞一句,并不因为沈云溪的病减了她一分美,更凭添了几分楚楚怜人。 “瞧我,今儿说了这许多话。我病的这大半年,难得找个人这么亲切的叙话,妹妹以后得空常来坐坐,兴许我的病就好了。” 沈云溪的笑容在光影里更加美好,看得叶清潭都心生羡慕。以她十五岁的姿容,她觉得还是太稚嫩了些。 “姐姐的茶真好喝,只要姐姐不嫌妹妹愚笨,怎么我都要来讨几杯喝。”叶清潭起身告辞。 沈云溪唤住她,“对了,妹妹不会怪我昨儿晚上请大少爷过来吧?都是银雪不懂事,见我咳了几丝血色,就奈不住性子去找大少爷过来看,打扰妹妹的洞房花烛夜,姐姐实在是抱歉。” 沈云溪不提这话,叶清潭几乎都忘了,她往卧房里瞄了一眼,心想怎么没见方安旭呢? “妹妹不会怪我吧?”沈云溪等她回话。 叶清潭淡然一笑,“怎么会怪姐姐!姐姐多保重身子,妹妹告辞了。” “对了,你现在准备去哪儿?我觉得你最好先去给老太君请安,再去给大夫人和顾姨娘敬茶。大夫人喜欢喝温茶,顾姨娘喜欢喝热茶。你沏茶的时候要细心些,千万别弄错了,要是惹顾姨娘不高兴就不好了。” “沏茶?” “是呀,新妇头一天都要敬媳妇茶的,你娘没有教你吗?”沈云溪满脸狐疑。哪有出嫁的闺女亲娘不教导一下在夫家规矩礼仪的。 “噢,妹妹愚笨给忘记了。”叶清潭尴尬地笑笑。十二年前她娘说的话她哪曾放在心上,她只想着那个人说的,只要她在江宁浅岸跳江,他就在岸边行船带她一起去常州…… “大爷最近正准备去开封府朝贡,昨儿连大少爷的婚礼都没能赶回来。这一去恐怕得到夏至才得回来。大少爷刚补了一个知县的职,今儿赴任,恐怕也要些日子才能回来。你也看到了,昨儿他高兴多喝了几杯,到我这里吐得到处都是,就歇下没回新房去了。” 沈云溪掩嘴笑着,一直迟滞的眸光眼波流转。 “多谢姐姐指教,妹妹告辞了。”叶清潭起身,沈云溪喊春雨、春风送客。 两个小丫鬟把珠帘打个哗啦一声响,差点弹到叶清潭的脸,好在她躲得快。 “在少奶奶面前摆什么脸子,是不是皮子紧了?” 屋里银雪喝斥的声音在叶清潭身后淡去,她只好苦笑。沈云溪的几个丫鬟对她充满敌意,还好她们的主子知书达礼。 这也不能怪那几个丫鬟,谁让她们的主子把正房主位让给她叶清潭了呢! 难道真是沈云溪的本意?那这样的女子实在是太大度了,即便她叶清潭也做不到让出正妻位置的事情。 叶清潭边走边想,半夏和杜若停住了脚步,眼前已是怡景园了。 “何嫂子,这是咱们新大少奶奶。”杜若在门房说话。 守门的妇人上下打量着叶清潭,顿时笑脸迎了出来,“奴婢给大少奶奶道喜了,愿大少奶奶早生贵子,与大少爷白头偕老。” “多谢!”叶清潭进了园子。半夏支吾了一下,没说出声。 “有什么事吗?”叶清潭停住脚步。 半夏往道旁挪了挪身子,轻声道:“何嫂子那是在讨赏呢!大少奶奶要是在身上带些银子就好了。怡景园的奴婢们都很势力的。” 叶清潭轻笑,没有说话。 第五章 八字 门廊下没人,杜若奇怪地咦了一声,“司厢、司茶姐姐都不在呢?”她话音刚落,悬着万福寿字的门帘挑了起来,出来一个大丫鬟,抬眼瞧见叶清潭,脸上泛起笑意。 “是昨儿新进府的大少奶奶吧?” “司厢姐姐早,我们大少奶奶来给老太君请安。”杜若和半夏齐声道。叶清潭朝司厢点头轻笑。 “那要请大少奶奶等一会了,大夫人正在里头和老太君说话呢!奴婢要出去备车马,老太君一会要出门。”司厢告退,快步朝园门口走去。 叶清潭只好在门边候着,听见杜若和半夏小声嘀咕,老太君一大早要去哪,好像很急的样子,大夫人来请安,这会也该出来了吧。 叶清潭倒不急,方家的人她早晚会见着。大家礼节上过得去就好,她也不想招惹谁,做个安静的大少奶奶平安度日。反正方家娶她来,不过是希望她的八字纯**命能方安旭的克妻命,也不会对她有什么期许的。若是她命大福大,真能过了夫婿克妻的坎,再生下一儿半女,这一世也就够了。 “大夫人好!”杜若和半夏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叶清潭的目光触到方家大夫人黎氏的目光,赶紧垂下头施礼,她知道这是她婆婆,一会还要去敬新妇茶的,这里遇上了,有点尴尬。 “清潭,来给老太君请安?快点进去,老太君就要出门了。”黎氏温和地笑道,上下打量着叶清潭,目光充满怜爱。 叶清潭心里一暖,十二年没有听到有人这样称呼她的名字了,黎氏的呼唤就像她娘亲叫得那么自然亲切,“见过婆婆,一会媳妇去给婆婆敬茶。” “不急,我和老太君要一起出门,等我回来再让人去叫你。”叶清潭轻笑点头,侧身让开门口,看着黎氏快步出了园子。 “怎么大夫人没让侍女跟前?抱香、抱琴不是寸步不离她左右吗?”半夏的话也正是叶清潭心里的疑问,她都有两个奴婢在跟前侍候,大夫人却独自一人到老太君房里。 老太君的屋子通透明亮,内外两间,格外宽敞。敞开的窗子正对着满园的繁花,老太君正在宽衣。一个大丫鬟仔细地整理着襦裙的下摆。 叶清潭对着老太君宽厚的背影盈盈下拜请安。老太君嗯了一声,待大丫鬟理好最后一道衣褶,才回身看她。 “你既来了就跟我一起去吧,你婆婆也要跟着去的。” “是,听老太君安排。” 老太君笑了,“你婆婆这回应该高兴了,你是个乖巧的孩子。” 老太君满月似的脸上,有一双眼角微垂细长的眼睛,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叶清潭感到很亲切,她很庆幸有一个温和亲切的婆婆,又有一位慈祥亲切的祖母。她觉得她在方家的日子应该不难熬。 出了府门,门前早已停了三辆马车。前头一辆,锦厢红顶,四角垂着金丝穗子,豪华气派,叶清潭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隆重的马车。司厢迎上来扶老太君踩着踏脚上车。几个丫鬟分别上了另外两辆车。 方家的马车非常大,里面坐四个人都觉绰绰有余。老太君坐在正位,靠在绣杌上微闭着眼,大丫鬟半跪在地上给她捶腿。 叶清潭和黎氏分坐在两边,大家一时都不说话,车厢里显得有些沉闷。 “行了,你也歇会吧!”老太君摆摆手。 “奴婢不累。”司绫停了手,倚在老太君腿旁的垫子坐下。叶清潭早就注意到老太君屋里的几个大丫鬟比较特别,年纪都在二十来岁,各个生得俊秀俏丽。 按说这个年纪的丫鬟也该配人出府了,可是她觉得老太君好像没有那个意思,不然早该教领新进的小丫鬟顶差,才不会一下子大丫鬟都出府了,跟前没有可意的人侍候。 老太君咳他一声,叶清潭赶紧收回偷看司绫的目光,发现老太君正看着黎氏说话。 “这回安旭的新妇应该可心了吧?” “都可心,云溪那孩子也很不错。” 老太君叹息一声,“云溪那孩子是不错,不然也不会把正房的位置让出来,你这个做婆婆的可得心里有数,要一碗水端平,不要薄待了人家。” “老太君放心,媳妇知道该怎么做。”黎氏说这话时看了看叶清潭。叶清潭朝她轻笑,她也温和地笑了笑。复又望向老太君,说起府里的一些琐事家常。 叶清潭侧身透过半开的窗帘朝外望去,路旁掠过的全是绿油油的稻田。她知道马车已经出城了。 “……你要做便做吧,我也管不了那么多!” 老太君的语气提高了,叶清潭这才注意到黎氏有些怯怯的神情。 “眼看就到雨季了,三弟那处屋子实在是漏雨得厉害,十年没有翻新过了,我怕……” “行了,你愿意出银子给他修那处阁楼,不用来问我的意思。我累了,司绫,给我按按肩膀。”老太君闭上眼,司绫赶紧跪直了身子刚好可以按摩她的肩膀。 叶清潭又将目光移到窗外,她不想看到黎氏讪讪地样子。 下了车,眼前是高耸的庙堂屋顶,望着百十多级的石阶,叶清潭心里苦笑。怎么每座寺庙都差不多,檀香寺的九十九级台阶她数过很多次。 丫鬟们各自扶着主子,一群人踩上石阶。眼前终于露出寺庙的全貌,鸡鸣寺!叶清潭望着庙旁熟悉的半山茶林,有些恍惚。 “大少奶奶快点走,老太君都进大殿了。”半夏扶她回快了脚步,她的目光终于捕捉到了山后那座禅院。原来这里和檀香寺那么近! 叶清潭不知道她是怎么下山的,她机械地跟在黎氏的身后,由杜若和半夏扶着上了马车,才明白她终于离开了让她头疼脑胀的寺院。 在那熟悉的香火气息里,她眼前总是浮现起上一世的画面。她不想回忆,她要好好地过眼前的日子。 黎氏的手搭在她手上,她受惊地甩开手,抬眼触上黎氏探寻的目光。 “你还好吧?” 她怔了一下,摇头。 黎氏摸了摸她的额头,“没事就好!那里的香火气的确有些呛人,我也快受不住了。” 老太君清了清嗓子,“这下终于可以宽心了,禅师的话是不会错的。咱们也算没找错人!”她望了叶清潭一眼,又看了看黎氏,嘴角弧起一抹笑意,闭眼假寐。 叶清潭听出老太君话里有话,禅师说的属羊而又纯水命的女子,真能帮方安旭化解克妻命吗? 第七章 杏林乌靴客 从黎氏屋里出来,叶清潭走得有些磕磕绊绊。 “大少奶奶小心了。”望月提醒一句,叶清潭差点碰到门旁凸起的梅花棱门框上。望月把灯笼递给半夏,“不如你们走小路回去要近上许多,大少奶奶饮了酒,一会酒劲上头该难受了。” 杜若问叶清潭的意思,叶清潭点头。几个人朝怡翠苑北面走去。 浓云遮月,空气很闷,眼看就要下雨了。叶清潭走了一段路,酒醒了一半,头却更痛了。顾姨娘虽怪她不会沏茶烫了她,在饭桌上却拼命灌她酒水。她不得不喝,黎氏劝也没用。顾姨娘自己也喝了许多,醉得不省人事被下人抬了回去。 “大少奶奶这边走。”望月打开通往舒园的小门让她们过去,复又关上。 叶清潭扶着月亮小门站了一会,入眼是影影绰绰繁复的花木,蕴出水的空气夹着草木香气让她的头痛缓解了些。 “快下雨了,咱们得快点。”杜若扶住她,往林木中的小径深处走。 “奴婢从没走过这条小路,该不会走错路吧?”半夏有点担心。 “方向不错就不会走错。”杜若肯定望着前面。 穿过花径,眼前是一片藤架,杜若欣喜地说,“奴婢记起来了,这里连着前面那个回廊,过了回廊就是咱们大少奶奶的屋子了。” 半夏手上的灯笼不知怎地突然熄了。她着急手上没有火石,不知该怎么办。 “算了,没有灯笼也能走。路都是平的,回廊上有风灯照着呢!”叶清潭望着前面回廊上昏黄的灯火。 这时回廊上移来两盏光亮,两个丫鬟提着灯笼正朝东面的园门去。 叶清潭示意等她们过去再往回廊去。两个丫鬟边走边说着话。隔得虽远,也能听到一句半句。 “……那两个贱婢以为一步登天了呢,吃苦的日子还在后头呢,瞧她们得瑟的,谁是她们的春雨姐姐,臭不要脸。” “可不是,看她们那模样只配做粗使丫头,还妄想跟咱们进出园子登堂入室,真是自不量力……” 窃笑声伴着说话声渐渐远去。半夏气得浑身发抖,杜若的神情也起了变化。 “快走吧,我快要吐了。”叶清潭先进了长廊,半夏和杜若随后跟上。主仆三人总算回到了新房。 “你们两个这是怎么啦?好像谁欠了你们钱似的。”叶清潭换好衣裳,在两人脸上瞧着。知道要是不开解一下她们,她们今夜怕是睡不好觉了。 “没什么,大少奶奶还有什么吩咐,奴婢们在外头值夜可随时叫咱们。”杜若打算要走,半夏也跟着到了门边。 叶清潭叫住她们,“听着,你们既然调到我屋里,就是我跟前亲近的人,我不会让别人欺负你们,你们也不能看轻自己。咱们都要活出个样来,才不辜负了这么好的春光。别人要说什么,听见了是让自己不痛快,当作听不见,就是她们在说自己。大是大非上看明白就好,你们懂吗?” “奴婢们懂了。”杜若露出笑意,半夏也跟着笑了。有主子撑腰关照,比什么都强。春雨、春风不就是仗着她们主子的宠溺才眼高于顶的嘛。 见两个人欢喜地出去,叶清潭坐在妆镜前出神。把白天的事仔细缕了一遍,心里大概有了主意。看来方家并不像表面那么风平浪静,内里可是大有文章。 第八章 三爷 叶清潭鬓发染露,边撩着头发,边往屋里走。 杜若和半夏兴奋地迎上来,“大少奶奶快来看,大夫人可准备了不少给您的回门礼呢!” 屋内不知道什么时候抬来了八个籐木箱子,箱子上都系着大红绸花,显得喜气洋洋。杜若让半夏打开箱子,一样样对着手上的单子,对完交给叶清潭过目。 叶清潭摆摆手,“你收好,到江都时交给我娘。” “我们也可以去江都?”半夏兴奋得脸蛋都泛起红晕。 “你们是我的小姐妹,当然要一起去了。”叶清潭笑意盈盈,露出一对浅浅梨涡。 “我们只是奴婢,哪敢和大少奶奶称姐妹呢!”半夏突然新奇地望着叶清潭的梨涡,“大少奶奶的梨涡真好看,和三爷的好像呢!” “又胡说!”杜若紧张地让半夏闭嘴,小心地看叶清潭的脸色。 叶清潭故作不在意的样子,让杜若去收拾明天出门要带的衣裳,叫半夏陪她去给大夫人致谢。 两人出了舒园,叶清潭放慢脚步,见近前没人,她问半夏,“三爷是谁?”她记得昨日杜若和半夏介绍方府布局的时候,并没有提过有三爷的屋舍,这会子怎么冒出个三爷来了。 “三爷……大少奶奶问这个做什么?” 半夏惊慌的眼神让叶清潭更加好奇,“三爷的院子在哪儿呢?昨儿没听你提起呢?我记得有老太君的怡景苑,大爷的怡翠苑和二爷的怡莲苑,还有一个怡什么苑?” “其实二爷不常在家的,二少奶奶自中年得子以后便常住在娘家,她一直不习惯江宁的天气。特别是这种梅雨季节……”半夏结结巴巴,顾左右而言他。 叶清潭笑了,“你对怡莲苑好像很熟悉呢,不如一会我和大夫人说说,把你派去二爷那边。” “啊?!不要啊大少奶奶。”半夏顿时急出冷汗。 叶清潭停下脚步,定定地望着半夏,“要不派你去三爷那边如何?” 半夏赶紧曲膝赔不是,“奴婢哪儿也不去,奴婢就想服侍大少奶奶。” “我问的话你听不见吗?”叶清潭冷了脸色。 半夏赶紧说,“府里不让提三爷,特别是这次……”半夏又吞吐起来,抬眼触到叶清潭清冽的目光,只好压着嗓子说:“大少爷成亲那天不在府里,没人去接新人,顾姨娘提议让三爷代替大少爷迎大少奶奶进门。” 叶清潭听得如坠云里雾里,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是说和我拜堂的是三爷,不是大少爷?” 半夏怯怯地点头,又目露惊惧,求叶清潭千万不要告诉大夫人是她说漏了嘴。要是传到老太君耳朵里,她的小命就没了。 “你是说府里上下都知道这事?” 半夏的头垂到了胸口,算是无声地默认。叶清潭想起那日离船上岸,迎亲车马到来时的安静,原来是个顶替的新郎。再回想起在喜帕下见到的那双半旧的白底乌靴…… 叶清潭机灵灵打个冷战,复又镇静,淡然一笑,“看你吓的,你是我的丫头,我怎会向别人告你的状。三爷在杏林过得日子一定很苦吧?” 半夏猛地抬起头,满脸错愕,“大少奶奶怎么知道三爷在杏林住?老太君从来不让人提三爷,就连杏林两个字都避讳。要不是大夫人执意护着那片杏林,只怕老太君早让人砍了。” “杏花微雨衣染香!那么美的林子干嘛要砍了呢?”叶清潭望着怡翠苑有人进出,怕引人注意边走边说。 “这个奴婢也不知道,反正奴婢进府时,就听说老太君不喜欢那片林子,更不许人提三爷的名字。”半夏跟上叶清潭的脚步,说话的语气不再拘束。 “三爷叫什么名字?” “方鸿书。”半夏说完,吓得伸了伸舌头。叶清潭瞥见她的憨态,不免暗笑。心里却记下了方鸿书的名字。那个和她拜堂的人,那个在杏林破阁修房顶的人。 好奇怪的方家三爷!看那人年纪也不过二十来岁,和方安旭年纪差不多,方安旭已经娶了七房妻子,有自己的院子,那人却只能隐在杏林中,居在漏雨的破阁里。他难道不是老太君亲生的吗? 叶清潭想不明白,也不想再想。既然方家人都瞒着她,她就假装不知道好了。她只要记得她的夫婿是方家大少爷方安旭,她做好她的大少奶奶就好。 叶清潭拜谢过黎氏,又拉了会家常,正要起身告辞,抱琴拎着食盒进来。 “夫人,三爷自己修补屋……”抱琴见叶清潭也在,欲言又止。黎氏示意她先下去,赶紧转移话题,“回去代我向你爹娘问好,这回安旭不能陪你一同回门,很是失礼。下回等安旭得空,一定去江都登门拜见岳丈岳母大人。眼看着就是端午节了,我一定让安旭和你一起回娘家去看看。” 叶清潭微笑应着,和半夏出了怡翠苑回到舒园。才进舒园的大门,迎面撞见银霜。 银霜想要避开叶清潭,故意往一旁的花径走。叶清潭跟着移步过去,折了一朵新绽的红花,拦在银霜面前。 “大少奶奶好!”银霜不得不开口招呼。 叶清潭嗯了一声,却不让开路,回身把红花插在半夏的鬓发上,“真好看,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等你十六岁时,我帮你配个好人家,把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瞧大少奶奶说的,奴婢哪敢有那份奢望呀!”半夏羞得满面通红。 “你是我的丫头,我当然会为你的前程着想。快走吧,看杜若收拾得怎样了,明儿去江都,可别落下什么东西。”叶清潭移开脚步,从银霜面前走过,瞥见银霜青白的脸色,她又露出浅浅的梨涡。 待银霜走远了,半夏嗫嘘着道:“方家的丫头二十岁才可以出府,奴婢十六岁怎么能出府呢!” “有什么不能的?二十岁有出不了府的,当然就有十六岁可以出府的。” “大少奶奶是说老太君跟前司字辈的几个姐姐吗?”半夏犹豫地望着叶清潭。 叶清潭不置可否。 第九章 提醒 吃罢晚饭,望着一屋子准备妥当的回门礼,叶清潭心情格外愉悦。突然想起婆婆黎氏嘱咐她临行前要向老太君辞行,她决定现在就去。明早辰时出发,怕那时再去辞行老太君还没起身。便叫了半夏立即出门。 怡景苑的门开了,上次迎她的何嫂子探出头,脸上神情有些冷淡,“大少奶奶这么晚来有何贵干?” 叶清潭浅笑没有答她。半夏脆声声说是来给老太君请安。 “奴婢看大少奶奶这时候来不合适,老太君正在气头上,刚才司簪姑娘来特意交待,今晚上老太君谢客。奴婢请大少奶奶还是回去吧!”何嫂说着就要关门。 半夏伸只脚进去卡住门,“怎么对大少奶奶如此无礼?” “那麻烦何嫂子代我传达,就说清潭明早回江都娘家,今天过来给老太君辞行了。” “辞行啊!那就进去看看吧,老太君见不见的,还得看司簪让不让大少奶奶进屋呢!”何嫂子有些幸灾乐祸。好像叶清潭肯定进不了屋去似的。 半夏收回脚,何嫂子打开门放她们进去。 到了门廊下,叶清潭却没见到丫头守门。她不方便直接进去,想叫半夏去禀报。正要开口,门里传来激烈的说话声。 “……这事没什么好商量的!”方老太君的声音干脆痛快,透着威严。 叶清潭赶紧息声,拉上半夏隐在门廊后。 “咱们江南的风俗,行冠礼是男子的人生大事,三弟总算成人了,老太君事情多顾不到,应该也不需要请多少宾客,有个见证就行……” 黎氏近乎求哀求,听得叶清潭心里发颤。 “别说了,你给他修阁楼,给他做衣裳,还敢拉他到前厅替方旭迎亲拜花堂……简直是无法无天了,你还把我这个婆婆放在眼里吗?这次又要弄什么成人礼,实在是想气死我!我才不认他是方家子孙,就让他在那片杏林子自生自灭吧!” 老太君拂袖怒气冲冲地脚步声往内室去了。叶清潭叫半夏赶紧和她离开。两人出了怡景苑,身后何嫂重重地关上大门。 叶清潭能感觉到何嫂嘲笑的目光。她倒不怕她那副嘲笑的嘴脸,她是担心她婆婆黎氏,几次三番为了别人在老太君面前受气,图的是什么?黎氏口里的三弟,难道就是方家三爷方鸿书? 应该是啦!那片杏林子,修阁楼……应该指的都是那个人。 叶清潭定了定神,抬头见天边难得露出一轮半月。月光柔和地沐着繁花草色,这么美的夜色呆在屋里实在可惜了,她往揽月池走去。 半夏在她身后“咦”了一声,“大夫人出来了。” 叶清潭回身见黎氏从怡景苑出来,形容身姿一副落寞的样子。黎氏在怡景苑门前犹豫了一下,抬步朝她们的方向走来。 叶清潭索性停下来等她。待走近了过去给她见礼。黎氏似乎心事重重,看见叶清潭勉强笑了一下。 “难得见到月色,想去揽月池看看。揽月,揽月,有月的时候应该最美。”叶清潭微笑着道,希望她的玩笑话能开解一下她的婆婆。 黎氏“噢”了一声,露出一副苦笑,和叶清潭一起朝揽月池去。抱琴跟在黎氏身后,小声提醒了一句什么,黎氏顿了一下没说话。 到了揽月池边,黎氏的目光时不时地望向杏林那座破阁方向。叶清潭像是无意间看见破阁方向透出的灯火,惊讶地说:“那边还有人住吗?” “啊?噢!有人住。”黎氏支吾着,神情更显清寂。 她在老太君跟前碰了一鼻子灰,哪有心情赏什么月色,可是若去杏林深处的破阁,又不知该怎样和方鸿书说她给他的承诺。 她一直以为只要她出面,老太君多少都会顾着体面不会太为难。没想到这次不过一个成人冠冕礼,老太君就炸了锅。看来老太君的心里,终是放不下那段恩怨…… “早上我见抱琴过去送饭,那阁楼正在翻修,若是修葺好了,实在是个好去处呢。四面有窗,登高一望,可将杏林风光尽收眼底。” 黎氏苦笑,“风光都是给有闲心的人欣赏的,那里住的人能有个温饱就不错了。”黎氏意识到说漏了嘴,赶紧望向叶清潭。叶清潭似乎没有听清她的话,她才舒了口气。 叶清潭望着池水,莲叶下的鱼儿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她真希望能看到那条小锦鱼。她抬起眸光望向杏林,几经风雨,杏花已落了不少。淡香却始终不散,若隐若现萦在鼻息。 “我们江都的寒云寺就有这么一山的杏林,每到春暖花开时,好多人家的少年便去寺里行弱冠礼。沐浴斋饭,烧香诵经,祈愿天地神佑。引得好多人去看热门,实在是一道风景呢!” 叶清潭轻笑,见黎氏顿时恍然大悟的样子,不由得荡起两点梨涡。“鸡鸣寺比江都的寒云寺大多了,单是给香客歇脚的寮房院子都比寒云寺大。我还是第一次去那么大的寺院呢!” 叶清潭见时候差不多了,黎氏的脸上已经露出喜色,她便告辞回舒园。走了几步,回身见黎氏和抱琴快步朝杏林小径走去。 “大少奶奶的主意可真好,这样大夫人就不用为给三爷做成人礼而发愁了。”半夏欢喜的样子,好像她得了什么好处似的。 叶清潭停了脚步,“什么主意?你这个小丫头又明白了什么?” “大少奶奶不是给大夫人出主意,让到鸡鸣寺给三爷做冠冕礼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这可都是你说的话吧!”叶清潭浅笑,看半夏发怔的样子觉得很有趣,她快步进了院子。 春雨和春风急匆匆地提着灯笼迎面过来,叶清潭让到一边,两人头也不抬地朝大门走去。半夏又想说点什么,被叶清潭止住了。 “她们又没规矩!”半夏气不过。 “她们是心里有事,眼里才没旁人。只是不知她们这么匆忙是要去哪儿?”叶清潭看得清楚,春风春雨两人的眼里都蕴着泪光,看不见她也是正常。 第十章 娘家1 叶清潭进了自己的小院,杜若神秘兮兮地迎上来。叶清潭看她一眼,抬步进了屋子,让半夏准备打水净脸,她想早点睡。 半夏前脚刚出门,杜若就忍不住说了,东院的沈云溪又发病了,这次好像很厉害,她跟前的几个丫头都哭了。上午银霜出去请大夫来看过,谁想到晚上却大发了。 难怪碰到春风、春雨两个丫头那么悲伤的样子……叶清潭若有所思,杜若见她还没明白她的意思,面色急出窘迫,“大少奶奶,奴婢有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有话就说,还有什么当说不当说的。”叶清潭给她一个鼓励的微笑。 “原先的大少奶奶甘愿把正房的位置让出来,就是听了寺里高僧的话,怕大少爷八字命硬克她。她原是不信的,直到数月前一病不起,且越来越严重,才不得不为了保命,才屈居姨奶奶的位置。不过东院正房可没腾出来,咱们这西院说起来还是偏房的格局。” 杜若望着叶清潭舒朗的眉色,心里替她着急。大少爷可是放过话,若是找来的八字水命女不能让沈云溪的病好转,他是要休妻的。 “这间院子也蛮好的,去后面的杏林很方便,好像林子旁边还有一条河,这是聚福聚财的格局呢!”叶清潭坐在妆镜前解了头发,杜若过去帮她卸妆,看着镜子里她不以为意的神情感到心惊。 “怎么还有话没说吗?我不是说有话就尽管说,你是我的丫头,即使说错了,我也不会怪你的。”叶清潭盯着镜里杜若欲言又止的脸。 杜若执着梳子的手抖了一下,“奴婢没话啦!”她还是忍着没说,心里却不免为自己以后的命运担忧。 后半夜又下起了雨,第二天又是一个雨雾清晨。方府门前停了一溜的马车,黎氏让叶清潭改乘方家的马车回娘家。虽说坐马车没有坐船舒适,可雨雾天坐船毕竟不安全,何况马车也要比坐船快些,到江都也就半天功夫。 叶清潭出了舒园,无意间瞥见一袭白袍的男子朝方家赏花园去了。那男子身后仿佛长了眼睛,叶清潭看他,他也回身朝她望来。叶清潭赶紧扭头,却是来不及了,那人的眸光面容已烙在了眼底。 她快步朝方家大门走去,总感到后背火辣辣的,她无法摆脱这种感觉。走出好远,再回头看,那袭白衣身影变小了,闪闪的眸光似乎紧紧追随着她。 她赶紧叫半夏和杜若到她身后跟着,这才稍稍舒服了些。一摸鼻尖,竟然渗出了细汗。她莞尔,又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被人看两眼就这般脸红心跳。 马车出了江宁府直奔驿道,快马扬鞭,离江都越来越近了。 近乡情更怯的感觉让叶清潭浑身发紧。十二年没有见过的爹娘是否安康?一直不爱说话的小弟是否还在?想到上一世对亲人的负疚,她的心好疼。 就要见到那个人了,她的心思也越发地沉重。 杜若见她额上有汗,打起了扇子。半夏拉着车帘子,望着路边的风景不时惊叹。 “半夏,你别总大惊小怪的,惹人注意就不好了。”杜若心里的怨火一股恼撒向半夏。 早上出来前她又打听过了,东院姨奶奶已经病得不醒人事了。大夫人黎氏和姨娘顾氏都守在沈云溪的屋里,已经派人去找大少爷方安旭了。大夫人是为了不让叶清潭回娘家的心情受到影响,才让大家都瞒着她。 半夏不好意思地缩回头,朝叶清潭笑笑,“奴婢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有点激动过头了。以前在府里,奴婢最远就是和柳嫂子去庄子上收菜。” “你要看就看吧,只是注意不要碰了头。”叶清潭轻笑,顺手拿起手边的锦盒打开。 半夏惊讶道:“啊,原来是砚台。” “是呀,大夫人怎么让抱琴送了一个砚台来。”杜若摇着扇子俯身要去摸。 “不能摸!”叶清潭把锦盒盖上,“这可是楚州有名的龙泉砚。” “就是那种摸一下蟾蜍头就会出水的砚台?”杜若还是有些见识的。 叶清潭点头,她也没想到黎氏给她准备了八个箱笼的回门礼,又特意在临出门前让抱琴送这个锦盒来。 “那得好贵吧!能不能让奴婢再看看?”半夏伸长脖子,杜若又用扇子拍她。 “是呀,是无价之宝。”叶清潭笑着打开盒盖。两个小丫头啧啧称羡,半夏没心没肺地道:“大夫人对大少奶奶真心好!听说以前的几个大少奶奶回娘家,都没有这么丰厚的回门礼呢!” 杜若啪一掌拍在半夏的胳膊的上,半夏揉着胳膊,方才意识到说错了话。 叶清潭的目光全在手里的锦盒上,似乎根本没听到半夏的话,半夏尴尬的神情这才放松了些。 刚过午时,马车就到了江都。一众人下车,单是搬箱笼的方府家丁就来了五六个。一溜的挂红箱笼在叶家门前排开,引得邻人行者注目。 半夏和杜若扶着叶清潭下车,叶清潭的娘早就听到报信,一路小跑着来迎她。 “瞧瞧你,女儿回来急成这样!”叶清潭的爹坐在正屋的太师椅上望着她们进门。 “我哪是急的,我是高兴还来不及呢!”清潭娘拉着她的手,眼泪就掉下来了,“清潭呀,你不知道,你走这两天你爹比我还担心你。按说咱们和方家是门不当户不对,方家强媒硬娶,你爹生怕你在方家受欺负……” “胡说什么!”清潭爹起身,喊张嫂准备饭菜,“你路上一定没吃饭,让张嫂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阳春面。” “哪能给女儿吃面,我要亲自去给她做粉蒸肉。”清潭娘说着就要往后厨去,被叶清潭拉住,“娘,不急的,我要住两天再回去。您做的粉蒸肉有都是机会吃呢!” “你在方家惹事了?”清潭爹神色微变,他一直瞧着门口,没见到女婿上门心里已是七上八下了。 “女儿得爹娘的教诲,怎会是一个惹事的人呢!”叶清潭把锦盒捧给她爹,“这是我公婆送给爹的礼物,我相公新补官职去赴任,这次不能同来,让我代他向爹娘问好。”叶清潭说着话,眼里不由得溢出水光。 。 第十一章 娘家2 叶清潭望着爹娘慈爱的面容,还和十二年前离家时一样,一切恍惚如梦。哎,当年为什就没听爹娘的话呢! 清潭爹看了一眼锦盒里的砚台,并没有像叶清潭以为的那样惊喜异常,就是她带回来的八箱贵重礼品,清潭爹都是过目了一遍算是礼貌。 “亲家真是太客气了!”清潭娘笑着,望着微皱着眉头的清潭爹,“怎么女儿回门你也不高兴一点。” 清潭爹摇头叹息一声,背手出门。清潭娘追了出去,把锦盒交到他手里,小声说了几句,清潭爹才接过去拿进书房。 “清潭呀,你别误会你爹,他是觉得受人恩惠太重,有些负担不起。只有自己的东西才用着踏实舒心。咱们叶家嫁女儿可不是冲着方家有钱有势才嫁的,要不是那个福妈妈说得声泪俱下……不过,说起来也怨你爹,要是早点把你许给一个妥贴的人家,也不会闹出这事端。其实重元他……” “娘别再说了,我明白。”叶清潭讨厌听到那个人的名字。 那个人在她家呆了整整三年,如今看来就是个恶梦。想到十二岁那年躲在门后,偷看那个一身青衫的少年怯懦地给她爹娘行礼,那时翻起她心底最柔软的情愫…… 现在想起就是个笑话,真是有眼无珠,识人不明。她暗暗冷笑,她可怜他,到头来自己却成了最可怜的人! 清潭娘拉住她的手抚摸着,“你婆家这阵仗别说把你爹吓住了,把左右邻居也吓住了啦。” 叶清潭尴尬地笑笑,挽起她娘的胳膊,头靠在她娘的肩上一副撒娇的样子,久违的亲情,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的时光。 “清源呢,怎么没见到他?”她这时才发现她弟弟叶清源不在她娘身边。记忆中她弟弟总是怯怯地躲在她娘身后,见人很少开口说话,总是扑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你。 “是呀,你不说我还忘了,他应该是一早就去码头迎你了。昨儿我和你爹说起今儿该是你回门的日子,他肯定记在心上了。” 叶清潭心里一热,以前在家里从没想过她弟弟是如此心细重情的人。只怪那个人,牵住了她全部的心思,以致于心里再容不下别的人,连唯一的亲弟都忽略了。 “我表哥呢?他在哪儿?”叶清潭立起身子,神情变得冷淡,实在不愿提起那个人的名字。 “你说重元呀?前儿他就出门了,说是要出去几天,什么时候回来还不知道。” “出门了?!”叶清潭咬紧了牙关,陈重元出门了,就在她出嫁的那天,难道他去了约定的那处江岸?是想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吗?叶清潭心里冷笑几声,脸色更加难看了。 “清潭你这是怎么啦?不舒服吗?是不是坐车累着啦?快去你屋里歇会,等饭好了叫你。”清潭娘一叠声地问。 叶清潭摇头,“我去看看清源去,别让他在码头傻等着。” “那可怎么行!”清潭娘一把拉住她,“你如今是人家的媳妇,再不可随便抛头露面,让人指指点点笑话。” “哪来的那么多规矩,这里是我家,谁知道我是谁家的媳妇。”叶清源执意要去码头寻她小弟,这时张嫂在院子里喊了一句,“清源回来了。” 叶清潭迎到院子里,叶清源刚好进来。他看见叶清潭先是怔了一下,突然奔过去抓住她的手使劲摇晃,好像有满腹委屈又说不出来。 清潭娘喊他们快点进屋,一边埋怨叶清源大清早不打招呼就跑出去,一边喊张嫂端饭进来。叶清源一直拉着他姐姐的手不放,生怕一撒手她就不见了似的。 叶清潭发现她弟弟眼里全是泪,忙问他是不是被人欺负了。叶清源连连摇头,眼里的泪还是止不住地流。 “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清潭娘过去拉叶清源,“马家小子欺负你了?”叶清源还是不松开叶清潭的手。叶清潭让她娘先别问,拉着她弟弟的手到饭桌边吃饭。 叶清源的眼泪总算止住了,扑闪扑闪的眼里泪痕未干,定定地看着叶清潭吃饭。“你也吃,跑了大半天,肯定饿了。”叶清潭夹了一筷子菜放进他碗里,“这个豆腐圆子你最喜欢吃了,多吃点。” 叶清源默默地吃下圆子,又看着他姐姐,好像看着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 叶清潭理了理她弟弟的衣裳,“小弟今天真精神!是不是特意穿了新衣裳去接姐姐的?”见叶清源点头,她又问:“码头上的人多吗?可见到什么好玩的事了吗?” 叶清源摇头。 叶清潭复又笑道:“见到姐姐开心是吗?” 叶清源拼命点头。 叶清潭推开碗吃不下饭了,她见到叶清源何尝不高兴,想到上一世对她弟弟的忽视,她弟弟的早亡,让她心里堵得慌。这一世,她一定要护她弟的周全,护她全家的安康。 “怎么不多吃一点?”清潭娘见她放下碗筷有些奇怪,“是饭菜不合口味吗?” 叶清潭笑着摇头,眼前熟悉的一切让她觉得活着真好! 张嫂来问方家来的随从该怎么安置,叶家后院肯定不够那么多人歇脚。清潭娘有些犹豫,叶清潭让张嫂带方家的随从去街口的客栈先歇下。 清潭娘忙说:“要住最好的上房,叫店里准备最好的吃食,你多放些银子。”叶清潭也不阻拦,知道她娘是要给女儿撑一回面子。 叶清潭想了想,叫住张嫂,“等那两个丫头吃完饭,就先安排她们在后院偏房歇着吧!” “我女儿如今也有贴身的丫头侍候了,真是太好了!”清潭娘看着张嫂出去,拍着叶清潭的手臂替她高兴。 “有人在跟前跟后的服侍,我还不适应呢!” 叶清潭说的是心里话,她家的经济在江都不是最好的,也不是最差的。她爹除了在书院教书,还有祖上传下来的田产茶园。要买一二个侍女服侍家里的夫人小姐还是可以的,只是清潭爹不喜欢家里人多,只有当年清源的奶娘张嫂一直留在她家帮忙。 母女一边闲话,一边看叶清源吃饭。他突然放下碗筷望着叶清潭,“姐姐不死,姐姐活着。”说着,眼泪又漫了出来。 第十二章 旧爱 “清源不要乱说话!”清潭娘有些气恼,责怪地望着小儿子。 “清源不哭,姐姐不会死的,姐姐这不是来你了吗?”叶清潭把她弟弟搂在怀里,给他抹泪。 这时院门嘭地一声响,“是谁这么鲁莽!”清潭娘有些不高兴。 屋门口人影晃动,进来一个男子。叶清潭看见他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清潭娘喊了一句,“重元回来了!” 叶清源猛地从叶清潭的怀里挣脱出来,恨恨地盯着进来的人。 陈重元适应了屋里的光线,看清了眼前立的是叶清潭,马上笑得比春风还暖:“啊呀,今天是表妹回门的日子,我紧赶慢赶总算赶回来了。姑母,这是表妹最喜欢吃的鳜鱼,晚上加个菜给表妹接风。” “刚刚我还和清潭说你出门不知几时回来呢,这就赶巧回来了。这鱼真肥!”清潭娘接过陈重元手里的鱼往厨房去。 叶清潭望着陈重元,心思百转。 眼前的陈重元再不是茶山上见到的那个腮下有须,满面浮夸之气的中年男子。他的脸白净秀气,欣长的身材拘着谦卑的姿势。说话时荡开的笑意,如春风拂面。 见清潭娘出去了,陈重元急忙走到叶清潭身边要拉她的手,“表妹,那天我去等你了,足足等了一下午,可是没见有花船经过。我以为你后悔了,又怕你出了什么事。我在江宁的码头又呆了一天,没有一点你的消息。后来又去方家附近打探,也没有打探到什么。 方家娶亲这么大的事,竟然没人知道。我担心极了,生怕你出了什么事。现在见到你可太好了,你没事我的心总算放下了。” 不等他说完,叶清源一头朝他撞去,陈重元没有防备,摔倒在地,衣裳刮在桌角刺啦撕了一道口子。 “小鬼头搞什么!”陈重元恼羞成怒,伸手要打叶清源,突然发现叶清潭疑惑的目光,他抬在半空中的手又落下来,假装拍打衣袍。“表弟今儿真顽皮!”他讪讪地笑着,马上又讨好地望向叶清潭。 叶清源绝不是一个顽皮的孩子,他不会无故出手伤人。陈重元肯定惹到了他什么……叶清潭拉住叶清源,让他吃饱了去书房看砚台,“姐姐带来一方龙泉砚,一按就有水汪出来,可稀奇呢!”叶清源扑闪着眼睛泛起一丝笑意,回身瞪了陈重元一眼,才往书房去。这一切叶清潭都看在眼里,看来陈重元不止让她讨厌,她弟弟也早不喜欢他,只是她竟没在意。 她本想马上和他摊牌打发他走,转念一眼又改了主意。 她微微一笑,“表哥说的话我倒听不明白了,我已经嫁到方家,只想安心过日子。方家的大少奶奶还是挺风光的,府中上下可供使唤的人有上百人,今儿带来的人太多,只好打发他们去客栈投宿。 明儿早上回去,又得头疼了。十几辆车马,头尾不能相顾,走走停停的,确实没有坐船方便。可是这天总是不放晴,江上风浪大,我相公怕我不安全,非得让我坐马车来回。” 叶清潭望着陈重元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心里冷笑,即便有她娘护着,要打发陈重元离开叶家,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表妹过得好我就放心了。”陈重元讪讪的笑着,似乎忘了他曾对她的承诺,曾给她编织的梦。她在家烹煮羹汤、吟诗抚琴,他经商赚钱、侍弄田园。他要给她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家。 现在想想可真好笑,真难为他一直以寄人篱下自居,一边用花言巧语蒙骗她,一边谋夺着叶家的田产。他对她的一切深情伪装,不过是为了那几片茶园田产。 叶清潭呀叶清潭,你的深情喂狗都比给眼前这个男人好!真是瞎了眼。 叶清潭强忍着悲愤,面上荡起梨涡浅笑,“我很好,表哥可以放宽心了。表哥今年也有十九了吧,和我相公一样大,也该考虑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了。”叶清潭绝口不提曾和陈重元的约定,更像是不曾和他用过真情,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陈重元怔了一下,尴尬地笑道:“惭愧呀!听说方家大少爷都娶了七房妻子了,愚钝的我至今还未定过亲,这怎么能好比呢!寄人篱下的日子,有三餐温饱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人比人是要气死人的啦!” 他定定地望着叶清潭的脸,一时恍惚。一向对他言听计从的叶清潭,怎么变得有些陌生,说话的神态和语气就像钢针,句句刺向他的心。 “是呀,人和人不能比呢!就是城和城也没法比,江宁比江都繁华太多,方家更是大得我总是迷路,没有丫头领着我都找不到自己的屋子,不过这几天总算习惯了。”叶清潭见他又把寄人篱下搬出来,有心再刺他一下。 “表哥也不能总算寄人篱下这话,我娘听了该多伤心,她可是一直把表哥当成亲生儿子一样对待,去年不是也给表哥提过两次亲吗,是表哥自己不乐意,把人家给拒绝了。其实那两家的小姐长得还是挺不错的,家境也是衣食无忧。” “要我入赘这种事我怎可答应!我十几年的诗书岂不是白读了,我还要为陈家传宗接代呢。” 陈重元突然意识到叶清源这是故意逗他的话,去年的事她岂有不知道的道理。他曾对月发誓,这辈子只对叶清潭一个人好,只爱她一个人,别的女子再美再富贵,都入不了他的眼,更进不了他的心…… 叶清潭微微一笑,笑得陈重元有些慌恐。 “表哥出门才回来也累了,张嫂刚才做了饭菜,让她热一下端来给表哥吃。我先回房休息了,晚上吃表哥特意为我捎来的鳜鱼,我爹珍藏的好酒也该拿出来喝了。”叶清潭走到门口回眸浅笑,把陈重元看得心旌摇荡。 叶清潭转回身子,顿时换上冷然的神情。 等着吧,且再忍你几个时辰,晚上就让你好看!今夜若是不让你滚出叶家,我叶清潭就不配姓叶。 第十三章 迷惑 从厅堂出来,叶清潭特意绕去她弟弟的房间。果然叶清源没有去他父亲的书房,坐在桌前望着窗子发呆。 叶清潭悄悄进门,将两棵茅草结的草虫伸到叶清源面前,这是她小时最喜欢折给她弟弟的玩物。叶清源伸手抓住草虫,回身抓住叶清潭的手,“姐姐不走。” “嗯,姐姐不走,姐姐陪你画画好不好?” 摆好纸墨,叶清潭随手画了几道波纹,把笔递给叶清源。叶清源蘸了水墨,挥手将波纹漫开,纸上顿时出现一片汪洋。 “这是江水吗?”叶清潭好奇她弟弟的画风变了,记忆中她弟弟最喜欢画花鸟,她家后院树上的栖着的小鸟都是他的素材,更别说一院子的花了。 叶清源闷声不说话,继续描画着,可以看出他笔下出现一个女子浮在江水里。叶清潭怔住了,那女子的衣饰岂不是她穿的新娘子的样子。 “这是画的谁呀?是姐姐吗?姐姐怎么在水里呀?”叶清潭投江,叶家人不可能知道,她弟弟更不可能知道。叶清潭拉住叶清源的手,又问一遍。 叶清源眼里又泛起潮色,“表哥说,姐姐掉水里,死了。我不要姐姐死!” “姐姐不死,姐姐要看着清源长大,考中秀才,娶妻生子,为叶家光耀门楣……”叶清潭顿时明白了什么。 她哄叶清源止了泪,看着他爬上床午睡,这才回到自己屋里。杜若和半夏早就盯着她的屋里看了,一见她回来,立即过来服侍她更衣午睡。叶清潭望着她俩忙碌的身影,突然有了主意。 叶家的晚宴天刚擦黑就布置好了。 叶清潭领着半夏和杜若走进门,陈重元迎着叶清潭的目光顿时放出异彩。叶清潭在家时的妆扮一向简素,此刻盛妆之下,简直可以用羞花闭月来形容。就连两个丫鬟都穿得格外鲜亮,显得娇颜可人。 叶清潭坐定,眸光有意无意地飘向陈重元,两个梨涡盛着笑意。陈重元看得呆了。 清潭爹拿出珍藏多年的醇酒,让叶清潭也喝两杯。清潭娘想阻止,被清潭爹拂开手,“女儿以后难得回来几趟,我这酒此时不喝等待何时呢?” 清潭娘一听这话,缩回手,心里不是滋味。 叶清潭是家里长女,是清潭娘的主心骨,家里的大事小情她都会跟女儿商量。清潭爹大多数时间在书院教书,偶尔回来也是摆弄琴棋书画。叶清源自小不爱说话,清潭爹也拿他没办法,一直没有去书院读书,启蒙识字还是叶清潭在家里教会他的。 女儿嫁人,对清潭娘来说就像少了半边天一样。清潭爹说以后难得相见,她怎能不伤心呢!她往叶清潭碗里夹菜,一个劲让她多吃点。 “娘,你也坐下吃饭。半夏和杜若也坐下吃饭。这里是我家,你们就像我的好姐妹,不用拘着。” 清潭娘也附和着,杜若和半夏才怯怯地坐下,满脸涨得通红。 “杜若和半夏?好名字!是表妹给起的吗?”陈重元讪讪的笑着,目光实在舍不得离开叶清潭的脸。 以前日日相见,倒没觉得叶清潭有多么惊人的美貌,这会他后悔得心肝都疼,这么一个美人就在他一念之间拱手让人了。 若是早点和叶清潭生米煮成熟饭,清潭娘肯定会成全他的好事。哎!他心里只能叹气,都怪一时迷了心窍,怎么会看上孔家小姐…… “这名字怎么个好法?”叶清潭投去探寻的微笑,简直迷死人。 陈重元抚胸强按住心里的怦动,“这名字有学问,是两味药,又是两句好诗。”见清潭爹放下酒杯,也感兴趣的样子,陈重元随口吟道:“影入桃花浪,香飘杜若洲。端阳半夏五月天,菖蒲制酒乐半年。一个有香,一个有酒,都是极好的意头。” “重元的诗书一直好,我那早去的哥嫂可以放心了。重元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清潭娘不懂诗书,每次只要听到陈重元合辙押韵地吟诵,她都觉得好。 “爹,表哥满腹诗书,怎么去你们书院谋职,你们书院不收他呢!哪有把书生才子往外推的道理,我看表哥最适合教书了。” 清潭爹没有说话,伸手去拿酒壶,杜若离他最近,赶紧起身给他斟酒。 “酒好还需慢慢品,光闻味道是没用的!”清潭爹话里有话。 叶清潭瞟了陈重元一眼,陈重元的手一哆嗦,忙掩饰尴尬,端起酒杯起身,“重元孤苦无依,得姑母、姑父收留,才能有诗书读,重元敬二老一杯。”陈重元仰头一饮而尽。 “你那是慢慢品吗?浪费了我的好酒!”清潭爹让他坐下,轻轻呡了一口酒算是给他面子,他对陈重元一向没有什么好感。 “好酒慢慢喝,大家都敬我爹,他可是难得这么高兴呢!” 叶清潭朝半夏和杜若使眼色,又帮张嫂也倒了一杯,酒桌上顿时热闹起来,主仆之间再没拘束,酒一直喝到深夜才散。 叶家二老相互扶着回房歇了。半夏和杜若帮张嫂一起收拾饭桌,叶清潭扶着她弟弟的肩,走路有些蹒跚的样子。陈重元一直跟在她身后关切地问长问短。突然触到叶清源闪亮的眼神,他吓了一跳,“清源干嘛这么瞪着我,我又没招惹你。” “小弟你快回房去吧,我在花园里站一会就没事了。” 叶清源犹豫一下,才往自己房里去。 “表妹,你真没事吧?要不要紧?我背你回去吧?” “那多不好,一会两个丫头回来撞见了就麻烦了。” 望着叶清潭柔情似水的眸光,陈重元心旌摇荡,仿佛又回到了叶清潭对他钟情的时光。 “等她们都回客房歇下,得三更天了。”叶清潭摘下一朵含苞染露的花,不经意地抛向陈重元,见他痴痴的模样,她满面娇羞地往她的闺房慌乱地跑去。 陈重元捏着那朵含苞的花,使劲嗅了嗅,“三更天!”他露出一丝得意的笑。白天的一切不快和懊恼全都消散了。 第十四章 叔叔 叶清潭终于走出陈重元的视线,觉得快要虚脱了,赶紧扶住路旁的丁香树,腹内一阵翻江倒海,差点要呕吐出来。 实在不愿看见陈重元的嘴脸,何况还要对他做出妩媚的笑颜。经过十二年的沉淀,她今天才终于分清了他的笑,不是她那时痴迷的儒雅,分明就是贪婪和猥琐。 半夏和杜若回来时,叶清潭已经铺好了床褥躺下,“我娘说江都最近不太平,出了个采花大盗,你们两个就住在外间,大家住在一处互相有个照应。” “啊?采花大盗!”两个听到这话吓得着实不轻。 “应该也没那么巧!大家小心些就是了。早点熄灯睡吧,明儿还要起早赶路呢。”叶清潭翻个身,听到身后半夏吹灯的声音。 好一阵细琐的声音过后,外间屋终于恢复了平静。叶清潭暗笑,两个丫头不知找了什么东西傍身,听声音应该是屋角立着的两根担箱笼的竹杠。 只待好戏开场了! 她侧耳听着屋外的动静。半夏轻手轻脚起床去拴门的声音,鼓捣半天才又回到床上。叶清潭知道半夏肯定没见识过她家的老式双头门栓,顶多拴了一道栓,从里面看不出来,从外面要进来稍一拨弄很容易就开了。这正是她想要的! 三更天了,窗影摇窗,夜色格外地迷幻。叶清潭听到了她熟悉的脚步声,不由得暗暗冷笑。 门吱呀一声开了,扑通一声响。 “什么人!” “有恶贼啊!” 杜若和半夏同时发声,紧接着传来一顿乒乓的捶打声和惨叫声。 门外响起慌乱的脚步声,“小姐,出什么事了?” 屋里的灯亮了,张嫂掌着灯站在门口,她男人也加入捉拿恶贼的战斗。地上被打得滚做一团的人杀猪似的嚎叫。 叶清潭看了一眼地上的人,叫半夏和杜若到房里去,“别叫这种恶人污了眼睛,赶紧拖出去送官。” 张嫂男人一把提起地上的人,拎小鸡似的拖到门口。张嫂的灯火晃了一下,欲言又止。 “还怔着干什么?这恶人胆敢夜半进闺房图谋不轨,赶紧报官处置。” 叶清潭关上门,听见门外她爹和她娘闻声赶来问话。过了一会,门外没了动静。 “大少奶奶,好吓人,真有采花大盗呀!”半夏还在惊恐之中。 “嗯,不过你们不用怕了,好好睡觉。”叶清潭拴好门,回到床上,心里无比舒坦。如果预料不错,陈重元在她家呆不过这个晚上。 一夜好觉,第二天早上,陈重元果然已经离开叶家了。清潭娘的脸色不大好,显然一夜没睡,清潭爹的脸色阴沉,见叶清潭进来,才算放晴。 “这就准备回去了?”清潭娘不知是为她侄儿伤心还是为和女儿离别难过,说着话眼泪就掉下来了。 “家里虽好,不能久待,还是早点回去。昨夜无端端地闯进毛贼,不知告官可查办了没?”叶清潭望着她爹。 “是采花大盗,进门就往床上来摸,吓死奴婢了。要严办,最好问斩。”半夏快言快语。 杜若想示意她不要多话都来不及。 清潭爹咳了一声,复又叹气,“好,早点回去,代我和你娘问候你的公公婆婆。恶人自该严惩,这个你们都可放心。” 家丑不可外扬,他怎能在方家奴婢面前说出实情呢。昨夜发现从叶清潭屋里揪出来的是陈重元。他已经气得浑身发抖,让陈重元在报官和从此断决亲戚关系选一样,陈重元当夜就遁走了。 轰隆隆的马车上路了,清潭娘和她小弟倚在门前的身影越来越小,叶清潭的眼睛忍不住还是湿润了。 “大少奶奶别伤心了,江都和江宁离得不算远,想家了便常回来看看。方家在江都也有不少产业,分在大爷和大少爷名下的有绸庄和茶楼,大少奶奶以后回来的机会不会少的。” 叶清潭看了看杜若,眼里的泪总算忍回去了。 “亲家夫人真客气,还亲手做这么多好吃食。”杜若和半夏拈着油纸包的点心果子。 那是清潭她娘特别预备的几包点心干果,让她带给公婆尝尝。清潭爹还特意画了一幅颂春图,让她送给公公,算是给方家的回礼。杜若和半夏虽没说话,却能看出她们眼里的失望。 “你出嫁那天你爹就开始画这幅画了,直到昨天晚上才画好。就不知亲家老爷会不会嫌弃。”清潭娘是要面子的,可是拗不过清潭爹非要以书画做回礼。只能讪笑地面对方家奴婢们失望的眼神。 “辛苦爹了,我公公一定会喜欢。”叶清潭笑着收下。她知道她爹教书的那点月俸银子都用来给她小弟叶清源看大夫抓药了,家里日常开支全靠寒云寺前的那片茶园和菜地。父母节俭惯了,这回为了她回门已经破费了许多。至于方家给的聘礼,她爹肯定是不让动用,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以前陈重元一直主张把那片茶园和菜地卖了,在江都繁华地置两间铺子做生意,可是清潭爹死活不同意,他不想祖上传下来的产业在他手上失落。当时还把陈重元大骂了一通。 应该是从那时起陈重元开始对自己好的吧? 叶清潭又陷入了对前世的回忆。马车剧烈的颠簸让她回过神,吁地一声,车轮陷进了路边的软泥里。接连三四辆马车陷进泥里,全都抬出来再上路,已经耽误了不少时辰。回到方家大门前已经日头西斜了。 叶清潭由杜若扶着下车,抬眼触到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她不免有些慌了手脚,差点摔倒。 “清潭回来了!”方家大夫人黎氏从门里探出头来。 叶清潭应了一声,不敢直视黎氏身前的男子。世上哪有这样的人!看人的目光如此灼灼,似要把人看透似的。她心里嘀咕,却听黎氏道:“清潭过来,见过三叔。” 叶清潭心里格愣一下,眼前的男子就是跟她拜堂的那位方家三爷?她的脸顿时涨红了。 “见过三叔。”在黎氏的催促下,叶清潭不情愿地喊了一声。 第十五章 圆房 眼前的男子不过二十来岁,俊朗的五官,欣长的身材。头上戴着青色方帽,身着翠色长袍,衬得白肤细腻,自有一股清逸出尘的神采。 叶清潭不自觉地往他脚上看,一双厚底乌靴,那长短肥瘦,可不就是拜堂时,她目测手量的大小嘛。 “快点进府吧,不知安旭回来了没?”黎氏边说边拉着叶清潭迈进门槛,脸上的神情让人难以琢磨。 “嫂子,我先走了。今天辛苦嫂子为我操劳了。”方鸿书灼灼的目光淡去,换上一副和煦的神情。 “也好!你去吧。”方鸿书才走几步,黎氏又叫住他,“这两日我就请工匠过来修那处阁楼,你别再登房顶自己修了。我上次和老爷说请个教书先生进府教你四书五经,明儿应该就到了,你一定要好好跟先生学。” “谢谢嫂子为小弟费心!”方鸿书揖了一礼,转身离去。 叶清潭望着他的背影出神,看样貌这个方鸿书比方安旭还要显得稚嫩些。可是他的眼神总让叶清潭觉得怪怪的,前一秒望向她还是灼灼的目光,后一少黎氏和他说话时,就换成一副和煦温驯的神色。 “大夫人这是要去舒园吗?” 杜若的声音打断了叶清潭的思绪。她望向黎氏,黎氏也正好看她。叶清潭忙道:“沈姐姐的病好些了吗?” 黎氏叹气,摇摇头。 众人鱼贯着进了舒园,叶清潭自然跟着黎氏进了沈云溪的院里。春风、春雨迎上来,“大夫人来了,我们家小姐正盼着您呢!”两人看了一眼黎氏身后的叶清潭,不情愿地喊了一声大少奶奶。 “云溪好些了?在鸡鸣寺一整天,我都心神不宁的。昨儿那样的情况,真让人担心。”黎氏边说边走进内室。 叶清潭犹豫一下也跟着进去。 沈云溪早听到了动静,见黎氏进门,挣扎着坐起来,喊银雪去泡茶。看到叶清潭进来,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妹妹也来了,快请坐。” 银雪端着茶盘放到黎氏面前一杯,又给叶清潭一杯。叶清潭路上也确实渴了,揭开茶盖撇着浮沬,却实在是嫌烫入不得口。 黎氏却很享受似的慢慢呡了一小口,见叶清潭不停地吹着气,笑道:“这种酽酽的茶就要趁热喝,一小口呡着入口就不觉得烫了。” 叶清潭不好意思地笑笑,目光触上沈云溪的眼神,沈云溪突然咳了起来。吓得银霜和银雪一个去拿药,一个在她背上捶了起来。 沈云溪好不容易收住咳,神情戚戚地样子,“我这毛病怕是好不了了,大前儿好不容易能起身和妹妹说几句话,却是说话不过脑子。把婆婆喜欢喝热茶,姨娘喜欢喝温茶这事都弄混了。这会才想起来,还好不是什么大事,不然妹妹若是因我做了什么错事,我这罪过可就大了。” “你赶紧躺下,都这样了还拘什么礼。你和清潭能和睦相处,我才能宽心。今儿已经派人去请安旭回来了,他再忙也不能不顾妻妾的性命。你放心,今晚他回来,就让他和清潭圆房。” “圆房?!”叶清潭听得莫名其妙,从椅子上起身,探寻地望向黎氏。黎氏望她一眼没有说话,又去看沈云溪。 银雪已经扶沈云溪躺下,不知是不是刚才咳的,沈云溪的双眸里蕴着的水光溢到了眼角,显得楚楚怜人。 “也不能怪安旭,他才任职事情多,前儿叫他没空回来也是正常的。不过他和妹妹圆房这事不能拖,要怪只怪我这破身子不争气,不该在他洞房夜非要叫他过来陪我……” “千万不要这么说,你还年轻,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黎氏打断沈云溪的话。 “小姐是怪奴婢多嘴,不该那夜请大少爷过来。奴婢知道错了,请小姐和夫人责罚。”银霜端着药进来,扑通跪在地上,边说边掉眼泪。 叶清潭有点懵了,她还没从即将圆房的消息中缓过劲来。怎么她和方安旭要不要同房,还要受眼前这些人的安排?她慢慢梳理着脉络,触到沈云溪眼里的绝望,不由得心里一颤。 叶清潭可以肯定沈云溪是一万个不情愿让她和方安旭同房的,可是她又要拼命促成他们圆房,那种纠结和绝望的神情,让叶清潭骤然明白了什么。 她按捺住到嘴边的话,露出浅笑,“银霜一心为主,是难得的忠仆。不赏就罢了,怎么还自请受罚呢?” “是呀,快点起来吧!”黎氏示意抱琴去拉银霜起身。半夏离银霜最近,伸手扶她起来,银霜顺势起来,扭了一下胳膊,并不接受半夏的好意。 半夏有些讪讪的,叶清潭给她一个温和的笑,随黎氏到沈云溪床边。 黎氏拉了拉沈云溪的被子,“你好好休息,这回大夫的方子还管些用,今儿在鸡鸣寺给你求了一个平安符,只要挂在床头,可保你尽快病去灾消。” 黎氏从衣袖里取出一个红色符袋,叶清潭帮沈云溪系在床头,“姐姐好好养病,万不可操心太过,听说鸡鸣寺的平安符很灵的,姐姐一定会好起来的。”黎氏也附和着。 沈云溪使劲点头,疲累地闭上眼睛。 从沈云溪屋里出来,黎氏刚刚还温和慈爱的神情变得愁眉不展。 “夫人帮三爷操持成人礼累了一天了,赶紧回去歇着吧。姨奶奶的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大少爷再娶也是姨奶奶的主意,沈家相爷不会为难大少爷的。”抱琴挽住黎氏边走边安慰道。 叶清潭还没有走远,掩在院门后的花树丛中将她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杜若担心地望着叶清潭,“大少奶奶别往心里去啊!” “是呀,大少奶奶和大少爷是八辈子的缘份,这是寺院里的禅师说的。”半夏扶着有些立足不稳的叶清潭。 叶清潭扶住半夏的肩膀站稳了脚,脱下一只鞋拍了拍重又穿上。 “你两个说什么呢?什么禅师?” “啊?没什么。”杜若和半夏嘘一口气,复又神秘地望着叶清潭,“大少爷今晚肯定能回来,奴婢一会去采些鲜花来给大少奶奶沐浴,洗得香香的,大少爷准保喜欢。” “听说以前姨奶奶刚进府的时候天天泡鲜花浴,大少爷天天呆在她房里都不舍得出来。” “你们两个丫头,赶紧回去准备晚饭吧,我都饿了。”叶清潭神情淡然,心里却越发沉重。 第十六章 倾述 叶清潭草草吃过晚饭便打发走两个丫头,没想到杜若还是执着地摘了一篮子花来,非要叫半夏去准备浴水。 “我说不用了,你们若是喜欢就把鲜花拿去自己洗吧。” 见叶清潭的神色不对,杜若和半夏放下花篮,悄悄退出屋外。两人在门口嘀咕几句,脚步渐渐远去。 望着一篮子红红黄黄的花,叶清潭在屋里再也坐不住了。推门出去,夜风微凉,不知不觉又到了揽月池旁。 池水粼粼荡着月光,她的影子在水里忽聚忽散。憋闷的心总算好一些了。 本以为嫁到方家便万事大吉,没想到中间还横着一个沈云溪。方安旭和沈云溪那么恩爱,娶她来做什么,一副药?一副可以治好沈云溪的救命良药? 圆房?笑话!圆房就能化解了方安旭的克妻命?何况现在她才算方安旭的正妻,要克也是克她才对,与沈云溪何干? 心如乱麻,理不清,扯不断。 “嘻嘻嘻,新娘子发愁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叶清潭一跳,她四下张望,哪里有人。 “别找了,我在这儿呢!” 池水里一条吐着泡泡的小锦鱼不时往水面跳动,叶清潭这才意识到说话的是它。 “真是有灵性的小鱼,那天我还以为是自己眼花发梦,原来世上真有会说话的小鱼啊!” “岂止是会说话,我会的还多呢!”小锦鱼蹿出水面,摆动尾巴,瞬间又跌落下去,它叹了一声,“哎,不过那都是过去了,当年我差一点就做了神仙。 好了不说我了,现在起码我可以陪你说说话,等我修炼好了,也许可以去岸上走走,也许能帮你点什么。你也算我的恩人,把我带到这里来,这里还真是一个不错的地方。你知道吗?这池水通向林外的桃花河。这几天我可逛荡够了,还是这莲叶底下最舒服……” 叶清潭静静听着,小锦鱼突然意识到它的话多了,嘻嘻一笑,让叶清潭有什么话跟它说说,也许它能帮她出出主意。 “谁也帮不了我,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怎么都得走下去。”叶清潭眼里的戚然怎么逃过小锦鱼的眼睛,它扑嗒着伏在池壁边,“说说嘛,兴许说出来心情就好了呢!” “你告诉我,怎么样才能不和相公圆房?” “啊?圆房,啥叫圆房呀?”小锦鱼瞪着乌溜溜的眼睛。 叶清潭被它一问,不由得羞涩地笑了,“问你也是白问,我还真是傻!你去玩吧,不用理我。我的事得慢慢想。” “噢,那你慢慢想吧,想通了告诉我。” 想通了还告诉你干嘛!叶清潭苦笑。看着小锦鱼甩着尾巴,在她面前游来荡去,偶尔瞪着乌溜溜的眼睛看她。 如果她和方安旭圆房以后,沈云溪的病真的好了,那么沈云溪必定会做回正房的位置,她在方家还能呆下去吗? 如果她和方安旭圆房以后,沈云溪的病没好,那么方家必定认为她根本不能改变方安旭的克妻命,沈云溪的娘家人也不会放过她,甚至会咒她死,她在方家一样没有立足之地。 这样想着,叶清潭不由得冒出一身冷汗。心里暗暗庆幸洞房夜没有和方安旭同房,不然此时陷入两难处境,她会更加被动。说不定沈云溪这次发病,就会算到她头上,她出嫁回门怕是变成了被休妻回娘家了。 咚!叶清潭面前溅起一串水花。她抬头寻去,一身夏布轻衫的男子正在不远处望着她,他手里似乎还有未投完的石子。 三爷!叶清潭没有叫出声,正犹豫着要不要离开这里,方鸿书已经到了她面前。 “今天月色不错哈!”方鸿书仰头望月,好像和她很熟似的。 “三叔好!”她不得不招呼,转身想回去。方鸿书伸手拦住她,“别急着走,难得有人一起赏月,不如咱们聊聊?人前你叫我一声三叔我忍了,现在没人,你就别叫了,我才不是你三叔,方家跟我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一毛钱关系?那是什么意思?”叶清潭听得糊涂,以为方鸿书头脑不正常。她扭身想绕开他的手臂。 他的手又拦了上来,“真不给面子哈!和我说说话就这么难吗?我到方家两个多月了,好不容易遇到个可以说说话的人,你怎么能走呢?你可是我拜堂成亲的娘子呀!” 叶清潭顿时满面通红,这个方家三爷怎么说话神神叨叨的。 “那你想我怎么称呼你?” “嗯,这个嘛,鸿书是我的名字,你就叫我鸿书好了。”方鸿书放下手,目光又灼灼地定在叶清潭的脸上。 他的人生经历中从未见过如此美好的女子,清秀雅致,又有一分从容和淡定。小小年纪,眼神却透着洞察世事的清澈澄明。实在是让人过目不忘,一见难舍。 要知道当年他曾以数百万酬金,欲觅可携手走天下的那个她,虽阅尽无数佳人美色,却难入慧眼,更别说入他心屝了。那些女子在叶清潭面前,全成了庸脂俗粉,充满铜臭。 他有些感慨,一定是老天爷怜他将要孤独终老,才在他攀岩冒险时,一把将他抛到一千多年前他的前世…… “你不是方家三爷吗?怎么才到方家两个多月?”方鸿书灼灼的目光让叶清潭觉得他并不像一个头脑不好的人,索性想听听他的解释。 “这个说来话长,刚来时我也以为我就是方家的三爷。可是后来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我是谁?这个我还不知道,也许以后就会知道。也许我在这里的名字也该叫赵鸿书才对。不过名字就是个符号,叫什么都无所谓。 这里的生活倒是我喜欢的,特别是这片杏花林,让我想起两句诗,梅花已谢杏花新,半开半落闲园里……我住的那园子就是闲园,一个方家都遗忘了的闲园。还好有位大嫂顾念着,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竟然让我替她儿子和你拜堂。真是缘份呢!她一直以为我是个傻子什么都不明白吧,哈,我赵鸿书怎会是傻子呢!我可是哈佛……” 叶清潭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趁他不注意,撒腿就跑。真是夜里见鬼了,方家老太君难怪不喜欢这个三爷,发起癔症来,真是可怕! 第十七章 怜人 跑得急没看清路,抬头才发现到了舒园的正门,不免觉得好笑。叶清潭呀叶清潭,都经过一世的波折了,现在还会这么心慌意乱,真是没出息! 进门没多远,沈云溪的声音若有似无的传来,叶清潭停了脚步。 沈云溪怎么出屋了呢? 好奇心驱使她掩在花树后往沈云溪的院里看。月色下只见沈云溪躺在竹榻上,目光盯着院子一角蹿着的火苗。银霜和银雪一左一右给她轻轻摇着扇子。春风春雨蹲在火盆边往里扔着纸钱,火苗忽高忽低,映得两人的脸蛋红通通的。 “小姐咱们还是进屋吧,你才喝了药,受不得烟气。”银雪俯身关切的问。 “不打紧,这点烟气算什么,死都死过一回的人了。呆在屋里我会焦急,看她们烧完我才安心。”沈云溪有气无力的样子。 “这纸钱到底是烧给谁呀?”银霜小声地问。沈云溪没有说话,目光定在火苗上,身子有些动容。这一天对她来说很重要,是她死去又重生的日子,她要纪念死去的方家大少奶奶沈云溪,同时提醒她自己这一世要用心的活。不辜负自己对方安旭的深情,也不能年纪轻轻枉送了性命。 “死过一回!”叶清潭脑中灵光闪过,难道沈云溪也和她一样,死过又重生了吗?她不敢想像,悄悄回到自己屋里,心里七上八下。 哪有那么巧的事!也许她是指这次大病又缓过劲活过来了吧。 叶清潭这样想着,突然听到屋外响起脚步声。脚步声到她门口停下,犹豫了一会,才听到轻轻的叩门声。“大少奶奶歇下了吗?” 是杜若的声音,叶清潭隐在黑暗里没有出声。 “肯定歇下了,赶了一天的路能不累嘛!大少爷明天才回来,大少奶奶正好可以养养精神。咱们赶紧想个法子,明天怎么帮大少奶奶打扮,让大少爷一见准保就喜欢!” “话多!”半夏的声音被杜若压住,两人脚步声远去。 方安旭明天回来!看来和他圆房是躲不过了。 方安旭是第二天下午回来的,杜若激动地向叶清潭报告消息。 叶清潭刚刚午睡醒来,对着妆镜怔怔出神。 “大少爷最喜欢妃色,奴婢记得大少奶奶的嫁妆里,好像有一件妃色羽纱裙子,大少奶奶穿一定很好看。”杜若说着就去翻找箱笼。 “听说姨奶奶有好多妃色的衣裙呢!妃色与金饰最配,姨奶奶的嫁妆全是金饰,特别是那个金翅凤冠,一排排的金流苏穗子,比皇后的后冠都美,可惜奴婢那会没机会见识。”半夏放下梳子,就要取妆屉里的金步摇。 叶清潭止住她,随手拿两根翠玉银簪插在头上。 “我这身衣裳挺好的,不用换了。这时节也不是穿羽纱的时候,放回去吧。咱们去给大夫人请安。”叶清潭起身,看也不看杜若手里的妃色衣裳,径直出门往怡翠苑去。 才进怡翠苑,顾姨娘迎面走来。顾姨娘“咦”了一声,“你不好好在屋里打扮,跑到这里来做什么?你不知道今天是你和安旭少爷圆房的日子吗?”顾姨娘说着团扇掩嘴娇笑,她身后的丫头也跟着窃笑。 “我来给婆婆请安。姨娘这是要出门吗?” 叶清潭淡淡的样子,这倒让顾姨娘觉得奇怪。她以为叶清潭终于能和方安旭同房,肯定乐坏了呢!新婚夜沈云溪搅了叶清潭的洞房,她早就听人说了,暗里不知笑了多少回。这招可是她惯会使的,以前没少用这招和黎氏争大爷方鸿儒同房的机会。 “你来得不巧,你婆婆这会应该在老太君院里。我正准备去看看云溪,要不你和我同去,安旭可是在她房里呢!” 叶清潭应着,和她一路出了怡翠苑的门。 “清潭才进府,什么都不懂,上次斟茶惹姨娘生气,清潭实在是笨。不像沈姐姐行事周到,清潭要向沈姐姐多学习才是。” “我可没生气,哪有那么多气要生噢!要是为了一点小事就生气,那还不得天天没完没了地气啊!”顾姨娘笑得花枝乱颤,好看的脸蛋在日光里闪着油彩。“不过云溪的确讨人喜欢,家世又好,才嫁来不到半年,这方府上下没有不喜欢她的,可惜一病不起,让人心疼啊!” 顾姨娘回身看叶清潭的神情依然淡淡的样子,又继续道:“其实呢你应该感谢云溪,要不是因为她提议,你根本没机会进方府的门。 老太君当时也是不同意的,她娘家爹娘更是反对。当年沈家把她嫁来,说好安旭不能纳妾。是云溪极力要求,又让出正房的位置,老太君才去鸡鸣寺求签,才依着签文要找叶姓水命的女子,遣了媒去你家提亲。” 顾姨娘言语很快,叶清潭一字一句却听得清楚,不免陷入深思。 “寻常人家的女子不是十四五岁就出嫁了吗?沈姐姐才嫁来半年多,是她爹娘不舍得嫁女吗?”叶清潭不露声色。 顾姨娘知道的事显然要比半夏和杜若知道的多。难得有机会让她多说些话,心里的疑问能解开几个也是好的。 “说起来呀,她也是一个痴情种。当年安旭和老爷去给她家老太爷拜寿,她便对安旭一见难忘。后来托人上门来提亲,老太君给回了。她却痴情不改,一直拖到二十一岁,又来提亲,这回老太君答应了。老太君能不答应吗?安旭那命格,哪个官家小姐敢再嫁他呀!” “沈姐姐那么好,老太君为何要回绝呢?” 顾姨娘嘿嘿冷笑,“还不是因为沈云溪是庶出的嘛!方家从来不娶庶女,这回还不是娶来做方家大少奶奶了!”顾姨娘突然意识到说错了话,干笑两声,“清潭你别介意啊,毕竟你是才进府的,我和云溪相处的日子久些,一时改不了口。你现在才是方家大少奶奶,云溪不能和你比的。” 叶清潭没有接话,顾姨娘的幸灾乐祸让她有些反感。她知道顾姨娘有两个孩子,一位是今年九岁的方安雅,老太君视为方家的掌上明珠,特意放在怡景苑的掩秀楼栽培。还有一位是今年十二岁的方安晖,八岁就送到太子学监去读书了。 说着话就到了舒园,叶清潭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姨娘先进去,我去赏春园摘些花来插瓶。” “还是你们年轻人有情调,我和老爷好久没有见面了,都忘了怎么插花了。”顾姨娘叹了一声,眼神有些落寞。 叶清潭怕被她再拉住说个没完,赶紧叫半夏、杜若跟上,快步朝赏春园去。 第十八章 凌乱 进了园子,叶清潭放慢脚步,看半夏边这里嗅嗅,那里闻闻,犹豫不决的样子。 “摘哪样好呢?有香味的颜色不好,颜色好的香气不足。大少爷喜欢香气,又喜欢艳色,不如搭配着插瓶?” “嘟囔什么呢?一朵也别摘,花在枝上留与人看,插在屋里两天就谢了,岂不是可惜!”叶清潭沿着花径边走边想心事。 杜若跟近一步,悄声告诉她,顾姨娘原也是庶女出身,老太君一直不让她进府。后来有了二少爷方安晖,老爷在外给她置屋买地,弄得满城风雨,老太君才让抬进府里来。 顾姨娘刚来时和大夫人闹得很凶,常常大爷刚宿在大夫人屋里,她就抱着刚满月的儿子在大夫人门外喊大爷过去,大爷若是没动静,那二少爷准保哭个没完。还好大夫人是个温吞性子,凡事忍让,才算渐渐两相安好。 原来如此!叶清潭不动声色,脸上还是一副淡然的样子。她不能顺着丫头的话说,万一惹出是非可就不好了。理清了大爷这一房的关系,接下的日子小心谨慎些就是。 “踏鹊轩的门怎么开了?”半夏惊诧地样子,杜若拍她一下,“你能不能不要一惊一炸的,看把大少奶奶都吓着了,你以为还是在大厨房啊,说话用喊的?” 半夏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大少奶奶莫怪,奴婢会改的,以后再不大声说话了。”半夏也看到了她的一声喊,叶清潭身子震了一下。 叶清潭望着眼前四梁八柱的原木建筑,和其他几个院子不同,少了浮华,多了一分沉稳。 “这是以前大爷二爷用功读书的地方,还有几个本家堂亲的子弟在这里读书习文,已经有好些年没用了,今儿大门四开,难怪半夏觉得稀奇。”杜若指着门楣上的一块木刻的匾额,“那上面的字还是老太爷在时镌刻的,老太爷是江宁一等一的大才子,单是一笔字就深得圣眷。” “踏鹊轩,好别致的名字!”叶清潭是识得书法好坏的,匾上的字的确非同凡响,她看得有些呆了。 “踏鹊轩别致?我怎么不觉得?”门里出来一个人,一袭青衫在厚重的木门旁显得有些耀眼。 杜若和半夏吃惊地互相望望,怯怯地喊了一声三爷。 方鸿书呵呵笑了起来。“你们两个丫头难不成是见到鬼了,怎么吓得脸色都变了。” “三爷真会开玩笑,晴天白日的,哪来的鬼呀!”杜若在园子里见过几次方鸿书,胆子到底比半夏大了些。 叶清潭望着眼前笑得有些邪魅的方鸿书没有说话,昨晚他的癔语她还没有消化,不想这会再惹出什么狂话费心去听。 “其实呢,不止晴天白日没有鬼,就是夜黑风高时也没有鬼。世上本无鬼,都是庸人自扰之。你们尽管放宽心,要是真有鬼,也是小人的心里有鬼。你们是不是想来参观我的书房呀,快请进吧!我都打扫一天了,若是你们能帮帮忙就更好了。” 方鸿书的目光始终停在叶清潭身上,叶清潭的心又怦怦跳个不停,还好她勉强控制住神情不去看他灼灼的目光,脸色却控制不住地泛红了。这会要是折身回去,反倒显得她小家子气,索性迈步进门。听到身后半夏脆声声地问一句,“三爷你不傻了?” 叶清潭迈进门的腿差点抽筋,回身看半夏。这丫头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即便这个方鸿书是傻子,也不能当面说呀!虽然她也认为方鸿书发痴发颠得不轻,可是对他却厌恶不起来。不知怎地,他灼灼的目光里,她的影子总是那么生动,这让她感到活着的幸福。 “傻,还傻得厉害,正等教书先生来调教呢!”方鸿书又笑起来,跟着她们身后进门。 杜若和半夏也跟着尴尬地笑笑,她俩是麻利乖巧的丫头,进门不等叶清潭吩咐就动手打扫起来。尘封太久的屋里,稍一动作,就能见到斑驳的光影浮尘涌动。叶清潭忍不住打个喷嚏,才止住鼻息,又撞上方鸿书的眼神。 “听说我那侄子方安旭回来了?”方鸿书不紧不慢地说,眸光透着意味深长。 叶清潭闪开目光,却不能不答他,只好浅笑一下,“回来了,多谢三叔挂念。” “我挂念他做什么呀?我是挂念你!” 方鸿书的声音不大不小,在叶清潭听来仿如晴天霹雳。她紧张地望向杜若和半夏,还好她们在屋角擦拭桌椅,隔得较远,肯定听不到方鸿书的话。不然……叶清潭鼻尖渗出细汗,想和方鸿书争辩几句,又觉多余。和一个痴颠说话岂不是浪费口舌! “我来的时间虽然不长,不过我发现一个秘密,我觉得我那侄子肯定得罪了什么人,不然不会连着娶了几个老婆都死了。现在躺在床上的那个,自以为可以化解她的危险,其实不然,我看呀,要不了多久,她也得一命呜呼!” “啊!”叶清潭听他这话倒不像疯话,他说的也正是困扰她心思的疑惑,她怎么可能嫁给方安旭,就能让沈云溪的病好了呢!就是百姓间流行的冲喜,也是指对长辈的裨益,何来让出夫婿再娶为偏房冲喜。那不是头上悬了一把刀,自戳心窝吗? “不过我还没有完全想清楚看明白,如果你有兴趣,可以考虑加入我的研究,咱们一起把这事戳破,也还你一个清白,不用替人背黑锅。”方鸿书瞅着叶清潭的神情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叶清潭忐忑起来,不知该不该相信眼前的疯子。 “放心吧,我不会害你的,不过你要听我的话,千万别跟我那侄子同房,别到时候把你的小命也搭上,那我可受不了!你等着我,我要让你做我媳妇。我不能白白和你拜堂,连个相公的名都没捞着。” 叶清潭被他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不知该如何答他。 “记住啊!千万别和他同房。明天月上树梢的时候,我在这里等你,咱们在从长计议。”方鸿书说完没事人似的踱到屋角去检查桌椅可收拾妥帖,留下叶清潭一个人在光影里思绪凌乱。 第十九章 同房 夜幕低垂,窗外哗哗地下起雨来。 雨来得真是时候,叶清潭暗叹一句,心情稍稍放松了些。 “大少爷!”杜若和半夏抑制不动激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叶清潭的心突然又拎了起来。 门吱呀开了又掩上,珠帘啪嗒一声微响,方安旭走进来,很自然地撩起衣袍,坐到窗边的椅上。 叶清潭坐在床沿,脊背挺得更直了。她知道方安旭正看着她,她低眉垂眼的模样一定显得很温顺,她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清潭,你娘家还好吧?我公事有些忙,这次没能陪你回去,希望岳丈大人不要怪罪,等我忙完这一阵儿,下个月可以陪你再回去一趟。” 方安旭说话的感觉像让叶清潭想起了官衙里的老爷。她偷瞄他的脚,这次换了一双云头官靴。她暗笑,他本来就是官爷,说话当然透着官派。 那双脚朝她移来,锦纹的袍服底摆一荡一荡,让她恍惚想起那夜拜堂时的感觉。不对,她机灵灵打个冷战。 他的手已经搭在她肩上,“这阵子你也该休息好了,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叶清潭没有抬头,酝酿了半天的话就在嘴边,只是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他的手指托着她的下托,由不得她不抬头。她的敛起的眸光不得不撞上他凝视的眼睛。 他的眸光一闪,微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味道很特别,你用的什么香?”他的手不曾放开,眸光探进她的眸子里,很深很深。 “我不喜欢香味,没有用什么香。”声音低低的,却不怯懦。他放开手,挨着她坐下。鼻息探在她的颈间,一只手很自然地拢在她腰后。 “平常都喜欢什么颜色?有什么消遣?女子不同男子,整日呆在家里,没有些打发时间的事情,便会觉得日子很长,很难捱。我娘喜欢弹琴,你会弹琴吗?” 叶清潭觉得腰上不断传来的热度,她侧了侧身子,轻声道:“在家时喜欢素色的衣裳,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不怎么会弹琴。” “噢,也不打紧,你要是想学,我娘可以教你。”方安旭的声音起了变化,官话的腔调变得有些低沉婉转了。 “嗯,这香味果然很特别,一定是你的体香,你自己是察觉不到的。我鉴香特别厉害,闻香识人,即便是两个同样的人用同样的香,我也能辨出最细微的差别,分别谁是谁。”方安旭笑得有些得意,却不让人讨厌。 叶清潭怔了一下,眸光里的神采显然被方安旭扑捉到了,他的头顺势俯了下来,在他的唇挨在她额上的一刹那,她跳了起来。 方安旭奇怪地望着她,“我吓到你了?”他的声音越来越柔和,还带着让人着迷的磁性。 “不,不是,相公怎么会吓到我呢?”叶清潭有些局促地拧着衣袖,淡然的神情却掩不住脸上的绯红。 方安旭起身拉住她的手,“不用怕,我会很小心的,你这么柔弱,谁会舍得鲁莽行事呢!”他拉她到床边,双手落在她的衣襟上,边说边解她的裙带。 “不行,今儿实在不方便。”叶清潭去扯他的手。他的手顿住,却固执地攥着她的裙带,眸光疑惑地盯着她的眼睛。 “我的月事来了。”叶清潭的声音低成蚊子哼,她没想到活了两世,竟然要说这样的谎。 他的手一松,她的裙带散开,她慌忙掩起衣襟,窘得不敢看他。 “那是不能!你别急,日子还长。我去外间榻上睡,明儿一早还要回衙门去,你也早点歇着,若是明儿我娘问起,你只要笑笑就行,不用和她什么话都说。” 方安旭抚了抚她的鬓发,露出一个宽厚的笑容,撩起珠帘到外间去了。木榻轻微响了几声,不一会就传来他细密柔软的鼾声。 叶清潭抹了抹额上的汗,好像才经历一场多么惊险的事。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下,竟然忘了垫那个。方安旭是娶过几房妻子的男子,若是他真和她认真起来,她肯定会漏出马脚…… 她合衣躺下,眼睛盯着床帐上的百子戏春图,耳畔听着方安旭的呼声,怎么也睡不着了。方鸿书说的话一遍遍在耳中回响,他的话能信吗? 她探身噗地吹熄烛火,听着敲窗的雨声,眼皮越来越沉,终于睡着了。 “大少奶奶!大少奶奶……”半夏的声音似从遥远的天际飘来。叶清潭猛地睁开眼。屋里浮荡着一股雨后清新的味道,杜若和半夏站在床边小心地看着她。 “大少爷已经走了,奴婢服侍您起身吧。司绫姐姐来请您往怡景苑去一趟,说是老太君有话示下。” 叶清潭躺着没动,她记起福妈妈曾在她耳边提醒的话,新婚初夜是要验贞的。难道老太君要看她的处子血? “老太君一定是要赏您呢!”奴婢给您找身隆重的衣裳去,杜若去翻箱笼。 叶清潭终于有了主意,问半夏大少爷是什么时候走的,走时可曾说过什么话? “大少爷说大少奶奶累了,让奴婢们晚点再叫您起身,要不是司绫姐姐一直在外面等着,奴婢可不想打扰大少奶奶的好梦。”半夏眉眼含笑,“大少爷走时脸上可高兴呢!” 他有什么可高兴的!叶清潭探身望着外间屋子,珠帘发出细微的响动,显然外间的门窗全都打开的。 “奴婢进来时屋里的窗子就都打开了。” “去把外面榻上的被子拿来。” “榻上没有被子呀!”半夏奇怪地望着她,“是不是大少奶奶记错了?” 叶清潭一侧头,才发现她昨晚放在榻上的薄被全都整齐地叠在床脚。难道说方安旭起身就把被子搬到床上来了?他还真是心细如发呢!看来不得不按照他的意思来做这出戏啦! 支走半夏,果然发现锦褥上铺着一层细白的绸布。难怪昨晚司绫特意过来铺床,这一大早的就特意在门外等着啦。 狠狠心,一口咬破中指,偷偷压在白绸上。一朵血色的小花漫延开来,煞时好看! 第二十章 妹妹 这回再进老太君的怡景苑,发现满院子开的都是玉兰花,浓郁的香气让人昏昏沉醉。 “大少奶奶来了,快请进去说话。”守在门边的司厢招呼一声,笑脸如花绽放。 司绫先叶清潭一步回到怡景苑,想来已经拿着她的血花白绸给老太君过目了。 叶清潭刚迈进门槛,就听身后有人喊“安雅姑娘来了。” 这名字叶清潭听过几次印象很深,顾姨娘的女儿深得老太君宠爱,必是有她的独特之处。转身望向着袅袅而来的少女,一时惊为天人。 一身鹅黄轻纱罩着的襦裙,梳着垂云髻。不过八九岁的年纪,却已出落得风姿秀美,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妩媚的姿态。 这种年纪不该是这种神态!不知怎地,叶清潭总觉得方安雅的神情有些不对,两点秋潭似的眸光,随时可以滴出水来。 方安雅进门,见有人看她,习惯性地荡起嘴角。 “这是大少爷新娶进门的大少奶奶。”方安雅身旁的嬷嬷道。 “妹妹安雅见过嫂子。”出口如新莺初啼,婉转柔媚,听得叶清潭都醉了。 “原来是妹妹安雅,早听婆婆和顾姨娘提过你。我叫叶清潭,从江都来。”这样标致可人的姑娘必是日日有人夸赞的,叶清潭不想多夸,那样反倒显得生分。 她倒想解她眉心间的淡淡忧思,此时又凝了几分,复又淡去。叶清潭突然意识到,提起顾姨娘方安雅神情的变化。 方安雅微垂着头,礼让她先行。 进得房中,玉兰花的香气更是馥郁。老太君见她们进来,笑着招呼,“都快进来,看着你们如花的模样,我都觉得年轻了几岁。往后要多往我这屋子聚聚,让我多高兴高兴。” 叶清潭和方安雅给老太君见礼,便一左一右地被她拉着手,“今儿就在我这屋用早饭,若是没有别的事,午饭也在这里吃,我这里好久没有热闹过了。上次还是半年前云溪刚进府时,安静回来那次一起热闹过。” “老太君是想我安静姐姐了吗?”方安雅柔若无骨地依偎在老太君怀里。 “别提那丫头,提起来我倒伤心。先说说你,新来的教习师傅可好?若是你不喜欢她,咱们就再换一个。”老太君拍着方安雅的脸蛋,无比宠腻的样子。 叶清潭看着方安雅的眉心挑动一下,轻笑着说:“这师傅挺好的,多谢老太君费心。” 老太君笑得合不拢嘴,拉着叶清潭让她坐下。 “清潭呀,我知道你读过不少诗书,往后呢多和安雅亲近亲近,她天资弱了些,好在勤能补拙,我年纪大了,不能时时督促她,若是能得你督导,我也就放心了。” 老太君突然说这种话,出乎叶清潭的意料,和老太君才见过两面,被如此看中,她是不是该受宠若惊呢? 叶清潭忙起身绯红了脸色,“清潭在家只读了些女四书,哪里有本事督导安雅妹妹什么。老太君莫谬夸了,说出来我都不知如何自处了。” 老太君宽厚地笑了,示意叶清潭坐下,“瞧你那么紧张干什么,都是自家人,能一处进步最好……” 司厢在门外喊了一句大夫人到,打断了老太君的话。老太君刚刚还和颜悦色的脸立即布上阴云。 黎氏进来没想到叶清潭和方安雅也在,怔了一下,给老太君见过礼,一时不知该不该说话。叶清潭过去给她请安,顺手扶她坐下。又去端茶壶要给她斟茶。 “司茶,怎么我不支使你不知道干活吗?客人来了你躲在哪儿偷懒呢!”老太君对着里屋喊,司茶慌乱地跑出来,手里还拿着刚才老太君让她绣的鞋样。 “都欺负我年纪大不中用了,什么事都敢私下做主。” 老太君的话里有话,黎氏的身子颤了一下,连忙起身,“听说踏鹊轩要腾出来给安雅做排舞用,媳妇特意过来请示老太君,踏鹊轩昨儿才开门要给三弟读书用,教书先生也请来了,下午就入府。这事是鸿儒交办的,媳妇哪敢私自做主,还请老太君示下,一处不能做两样用。” 黎氏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老太君的神情越来越厉。叶清潭替黎氏难受,又不是为自己争什么好处,到落得这样求人似的低三下四。 请教书先生的费用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黎氏出,老太君到底是为什么阻止呢?真的是为方安雅练舞吗?方安雅住在掩秀楼,一个小姑娘住那么一座楼阁,练个舞还怕没有地方? “老太君刚刚还说要安雅妹妹好好读书呢,这会有了教书先生来,那可真是太好了。我都想多学些诗文,逢到年节也能吟诗做对、猜猜灯谜,搏老太君一笑呢!” 叶清潭欢喜的样子,方安雅也受了感染似的,眼露期待。黎氏感激地望向叶清潭,叶清潭露出两个梨涡,朝她微笑。 老太君寡着的脸露出一丝晴朗,“这事也不是不可通融。安雅和教习先生住在一处,先在掩秀楼练着,遇到排练再去踏鹊轩也成。你去问问教书先生,让他可否多带两个学生,不过不能加钱。到时让安雅和清潭一并去学学。” 黎氏听到这话有些激动,赶紧应了就准备告退。老太君叫住她,“鸿儒怎么想起让鸿书读书了,他都二十岁了,现在读书还有什么用!何况他傻了十几年,才刚刚识得人,认得路,就能读书识字了?” “要读书什么时候都不算晚!鸿儒如今官至三品,是不想家里有目不识丁的人吧!何况是三弟鸿书,万一读书有些成就,就不是家里吃闲饭的人啦!”黎氏说这话满脸喜悦,和刚才像换了个人似的。 老太君嗯了一声,“宰相门前七品官,鸿儒既然这么说,一定是有他的远见。你去办吧!教书先生到时带来给我看看,可不能是什么登徒浪子,把安雅教给那样的人,我可不放心。” “老太君放心,下午教书先生一到,我就带他来给老太君审视。”黎氏欢喜地出门。 叶清潭不由得暗笑,抬眼触到方安雅的眸光,两人相视一笑。 ? 第二十一章 钻窗 从怡景苑回来,杜若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叶清潭知道她也是藏不住话的,偏不问她,和半夏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准备午睡。 趁半夏出门,杜若终于开口,原来早上她见到方安旭从叶清潭这里出去,转去了沈云溪的院子。 “怎么了?沈姐姐身子不好,大少爷去看看她也是应该的。” 叶清潭靠在床上,随手抓起一本《卢氏商略》,是这次回娘家从陈重元的屋里搜出来的。她很好奇薄情寡义的表哥平日里都在想什么。直到拿到这本书,才明白他脑中对钱帛的渴望。 “是应该,不过奴婢总觉得不对劲。听说以前大少爷对那没的五个大少奶奶,也没这么关心体贴。沈姨奶奶就不同了,自打进府拜堂以后,大少爷就像离不开她似的,天天和她粘在一处。就连这次候补的官位,大少爷都不想去。要不是大爷派人来监督着,恐怕大少爷……” 半夏进来,杜若息了声。 “你们两个也去休息一下,我看会书就睡。”叶清潭望了一眼杜若,让她不要胡思乱想,好好把手上的事做好。 “咱们院子现在也没什么事,奴婢倒想帮大少奶奶多担些事呢。”杜若有些讪讪地退出屋外。 叶清潭端着书,眼里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如果说沈云溪也是重生的,肯定上一世死在了方家大少奶奶的位置上。这一世她又愿意嫁进来,便格外珍惜和方安旭共处的时光…… 不对,她对方安旭痴情,并不表示方安旭对她情深。她进府就深得方家上下的喜欢,看老太君提起她的样子,就知道她用心经营与方家人的关系。那么她如此痴情于方安旭,肯定也会使些手段在他身上吧! 她不想重蹈覆辙前世的命运,才主动让出大少奶奶的位置,才愿意让方安旭和别的女人同房。她在院里烧纸,就已经表明她上一世的死期终于熬过去了。 叶清潭放下书,为自己的大胆猜测感到兴奋。又不免为沈云溪可怜起来,既然知道上一世的结局,为何还要再走老路! 自古多情空余恨,沈云溪的痴情只怕错付了。女子死了丈夫就要终身守孝,而男子死了一个又一个老婆,都还灵堂未拆,洞房就已布置得披红挂彩了。她叶清潭不也是在沈云溪病重的日子和方安旭成亲的吗?要不是银霜来叫,只怕方安旭早和她翻云覆雨共赴巫山了…… 接二连三娶了七个老婆的男人,又能有多少深情! 叶清潭为自己的定论心寒,为将来的日子担心起来。她哪还能睡得着觉,又拾起手边的《卢氏商略》,慢慢看进眼里,入在脑里,竟然不知不觉起身走到窗边案前,津津有味地读起来。 一口气看完薄薄的一册,有些意犹未尽,抬眼见天色已晚。回身才发现半夏和杜若一直默默地守在门边不敢进来打扰她。 吃过晚饭,突然想起方鸿书和她说的话,她犹豫着要不要去踏鹊轩,黎氏的丫鬟抱香进来禀说,老太君已经允了新来的教书先生教授方安雅和叶清潭读书,让她明天辰时就去踏鹊轩上课。 叶清潭谢过抱香,坐在案头出神。方老太君不知怎么想的,明知道她满腹诗文,还要让她和方安雅一同听课。难道说真因为她为黎氏解围说的那番话吗? 昨夜一场雨,一整天都显得阴沉沉的。这会天上厚厚的一层云,没有一丝风,哪来的月亮,更别说月上梢头了。。 这种天气,稍一动弹就是一身热汗。空气压抑得人似乎喘不过气来,叶清潭掏出绣帕擦汗。四周只有几盏微弱的风灯在檐下昏黄如豆。 半夏害怕地往叶清潭跟前凑了凑,她一抖动,手里拎着的灯笼晃动一下,灯影照着地上的草影有些变形,倒把她自己吓了一跳。 “大少奶奶,奴婢早在厨房时就听说三爷是傻的,连叫人都不会,他的话能信吗?他能有什么东西给大少奶奶啊?” 半夏小声嘀咕。叶清潭觉得好笑,她说要到踏鹊楼找三爷方鸿书要一样东西,半夏就信了。她不想带杜若来就是怕杜若胡思乱想,可是半夏心眼太直,也是不好和她深说话的。 不过若是她只身前来,男女授受不亲,多少有些不方便。万一让人嫌话,她可不想。 啪嗒几声,豆大的雨滴落了下来,半夏叫一声下雨了,赶紧护着手里的灯笼。 “赶紧回去吧!”叶清潭没有吐出后半句,他不会来了。拉着裙裾就往舒园跑去。 回到屋里,已经淋成了落汤鸡。杜若赶紧去煮姜茶,半夏顾不得自己收拾,帮叶清潭更衣。 叶清潭摆手,“你快去换衣裳吧,我自己来。” “要是咱们院子里也多些人就好了,总觉得人手不够似的。” “杜若还说咱们院子里事少她闲着呢,你倒觉得事多,你们两个呀!”叶清潭边笑边解去身上的湿衣裳。 “只是觉得有时候人手不够,等过阵子大夫人肯定让大少奶奶理家,到时真的不够人手了。”半夏接了湿衣裳,不好意思地退出屋去。 喝过姜茶又泡个热水澡,叶清潭才从方鸿书爽约的不快中恢复过来。 疯颠人的话也能信?方安旭死老婆能有什么秘密! 叶清潭苦笑,该来的就来,就算方安旭把她也克死了,起码她把家里爹娘和亲弟的事给安排好了。没有陈重元在家里捣乱,亲弟就不会失踪,就不会害爹娘四处流浪寻找。更不会因为她的死而让爹娘自责后悔郁郁而终…… 叶家有方家给的聘礼傍身,即便没了寒云寺那处茶园和田地,没了教先生的俸银,一样可以好好过活…… 她正坐在香木浴桶里神思遨游,突然听到窗子吱呀一声开了。隔着水雾弥漫的透花纱屏,只见窗边有个男子探头进来,不是方鸿书还会是谁! “不要叫,让人听见就不好了。” 叶清潭惊愕地看着方鸿书跳进屋里,从纱屏后绕了过来。 ? 第二十二章 扰心 “非礼勿视,非礼勿言。我背过身去,说几句话就走。”方鸿书面对着纱屏,留一个后背给叶清潭看。 叶清潭护着胸口的手放下来,慢慢萎到水里,只露出半张脸,倒要听听他有什么话说。她可以肯定,他虽颠狂,却不会伤人。这会要是叫人进来,反倒对他们两个都不好。 看着他滴水的头发和湿透的衣裳,脚上的一双乌靴在地上印湿两滩水渍。挺直的脊背在湿裳下可见丰隆的肩膀。 她突然有些脸红心跳,扭开脸不去看他。 “我是打算如约去踏鹊轩等你的。可是大嫂领着丁师傅和我说话,丁师傅就是新来的教书先生,大嫂就是方家的大夫人。被缠跘着脚,害得我没法走开。等我赶去时,正好看见你从踏鹊轩出来,你身边有丫头在,我不好过去和你解释。只好一路偷偷跟着,现在才有机会说话。” 方鸿书一口气说完,等着叶清潭的反应。 水波在叶清潭的鼻息下浮荡,耳边方鸿书的话嗡嗡做响。她往水面上无声地探了探,方鸿书正好回头看她。她受惊地又潜下水面,暗怪他说话不算话。 “得,我去窗边,再说两句就走。你可别在水下憋坏了,那我可赔不起。我还指望着你以后做我媳妇呢!”方鸿书边说边走到窗边,“我打听过,方安旭前面几个死了的老婆都是咳血而死。现在病在床上的这位也越发地咳得厉害。我觉得这病根应该在方安旭身上。” “那是当然,他克妻!”叶清潭忍不住探头望着他在纱屏后的朦胧身影道。 “世上哪有什么克妻这回事,被人设计下盅倒是有的,我以前去泰国就听说过有蛊毒之说。” “泰国?那是什么?”叶清潭被勾起了兴趣。 “啊?哎!现在的车马应该到不了那么远,也有可能是方安旭得罪了苗疆的什么人……” 方鸿书耸耸肩,身上的雨滴在烛火里溅出几点水光,叶清潭看得有些眩迷。心想这人说的话总是让她不明白,真不知道是他的见识太多还是她了解的东西太少。 “你到底有听我说话吗?” “在听,你要我怎么做?”叶清潭盯着他的身影。 “第一步查出方安旭得罪过什么人?他娶第一个老婆前一定得罪了人,而且还是一个异族人。第二步,找到下毒手的人,让他帮忙解去方安旭身上的蛊毒,或者找一个靠谱的巫师来帮忙拔蛊。第三步,这一切都不能让方家的人知道,既然你是以化解方安旭克妻命嫁进来的,不如将计就计,万一医好了他,你就是功臣。” “你知道的还挺多的!”叶清潭不再怀疑眼前的男子是颠狂疯人了,他说的话对她特别重要。如果能把一切化解,她也躲过了灾难在方家立稳脚跟,她何乐而不为呢! “只要想知道,就会知道你想知道的。你不知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嘛!”方鸿书带着得意的声音转过半边身子。叶清潭赶紧往水下缩头,胸前白花花的一片生怕落在别人眼里。 方鸿书哈哈笑道:“记着,离方安旭远点,一来可以保你性命,二来么,等着做我的媳妇!有一天我会踏着七彩祥云把娶过门的。” “咳~”叶清潭一口气没憋住,被水呛得直咳嗽。浮出水面再看时,方鸿书已经跳出窗外不见人影了。 她急忙从水里起身披上衣衫,顾不得浑身是水,赶紧把窗子关严,又推了推,确定窗子关严实了,才安心地坐在妆台前擦拭身子。 刚才的一切恍若一个梦!方鸿书染着雨迹的脸庞却那么真实,那么俊逸又透着邪魅。她盯着地上的几对水印出神,那是方鸿书的足印。他的确来过,她抬眼瞅着镜中的自己,怎么脸红得像饮了酒一样。 这一夜叶清潭失眠了,满脑子都是方鸿书的话。去查方安旭的过往,有点难!她在方家除了杜若和半夏,还能找谁打听?就是沈云溪也未见得知道方安旭的过去。甚至方安旭什么时候娶的第一个大少奶奶她都不知道找谁去问,何况那时杜若和半夏还没有进府。 更别说方安旭在娶亲以前发生的事了,半夏和杜若知道的一点事,早就被她完了。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折腾,直到天亮,才算有了一点主意。 到底是年轻,一夜没睡,妆镜里的人还是那么鲜亮光洁,神采一丝没减。辰时未到,叶清潭已经坐在踏鹊轩候着了。 不一会方安雅也由嬷嬷陪着进来,叶清潭热情地招呼她坐在她身旁。 “嬷嬷一定是安雅妹妹的奶娘吧?” “大少奶奶说得对,奴婢姓房,进府有十二年了。当年奶过二少爷,后来回乡下住了一段时间,刚好又逢上二小姐出世,夫人喜欢我为人实在,就把我又接来了。”房嬷嬷是个爱说话的人。方安雅也很尊敬她。 “房嬷嬷人好,夫人才放心让您带安雅妹妹。看您把安雅妹妹带得多好,就像天仙下凡似的。” “嫂子谬赞了。”方安雅嘴上这样说,神情却依然淡定。 叶清潭微笑,旋起一对轻浅梨涡,方安雅看她的眸光倒有几分惊艳。 “二小姐是老太君要送去宫里的,如今更加着力栽培。奴婢也做不了什么,只能煨些汤水给二小姐滋补身子。” 正说着话,大夫人黎氏和顾姨娘走进来。屋里的人都起身施礼,房嬷嬷喊黎氏大夫人,喊顾姨娘夫人。叶清潭才明白刚才她口里一直说的夫人,原来是指顾姨娘。 “姨娘怎么也来了?”方安雅对顾姨娘的到来并不领情,顾姨娘看她的眼神却是蘊着慈爱,和平时一副居傲的神情很是不同。 “就是来看看,不晓得你习不习惯这里。尘封了好几年的屋子,再打扫还是有尘灰的味道。这串玉兰花你挂在身上,呼吸会舒服些。” “谢谢姨娘,老太君已经给过我了。姨娘的还是拿去自己用吧,方府里的玉兰花都搁在怡景苑,姨娘好不容易得的花,别弄丢了。”方安雅说话淡漠的样子,让叶清潭暗暗吃惊。 顾姨娘手里吊着一串玉兰花,给不出去,缩回手有些不甘心,神情尴尬地杵在那里。这时屋外有人喊了一声,“三爷来了。” 第二十三章 欢喜巷 伴着连连的喷嚏,方鸿书摇晃着进门。黎氏让抱琴和抱香去扶他,他怯怯地躲开胳膊。那神情举止哪还像昨夜钻窗进屋时的放浪洒脱。 对上叶清潭的目光,方鸿书忙拭去眼里溢出的泪水,鼻水又跟着漫到唇边,他捻起衣袖抹鼻子,露出憨笑。 叶清潭差点跌落凳子,听黎氏叫她和方安雅,才扶着桌子起身,不愿再沾染那个目光。那目光有毒,一旦染上,便令人日夜费解,心思百转千回。 “三叔叔来了你们快来见礼。” 在黎氏的注目下,叶清潭和方安雅都不情愿地喊了声三叔叔。 “怎么昨夜着凉了吗?你的屋子应该不漏雨了呀!”黎氏问长问短,方鸿书只顾着憨笑。丁师傅进来咳了一声,大家才收声。黎氏悄声吩咐抱琴去煮些姜糖水来,等方鸿书散课喝。抱琴应声小跑着往怡翠苑去。 黎氏和顾姨娘站在门外听丁师傅讲一会课才悄悄离开。叶清潭的余光瞟着她们的影子不见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被人盯着后背的感觉真不好,不过现在她可有机会盯着方鸿书的后背了。 他穿着新制的白领蓝衫,头上束着一方蓝巾,露在衣领外的肌肤闪着健康的光泽。随着丁师傅讲课,他的头左摇右摆,似乎陶醉其中。 “阿嚏!”方鸿书猛地回头,叶清潭来不及收回的目光撞上他的,他弧起嘴角露出一丝坏笑。 叶清潭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说好不看他,还是忍不住去瞧,真真是没救了! 一上午的课讲了什么叶清潭完全没往心里去,眼前全是方鸿书坏笑的样子。丁师傅刚说下课,叶清潭便收起书册,跌跌撞撞地跑出踏鹊轩。还好下午是学数术她和方安雅不用来听课,不然这一天还不知要怎么折磨呢! “嫂子你不舒服吗?” “有一点头晕。”叶清潭说的是心里话,那种眩晕的感觉让她眼前金星乱蹿立足不稳。 “你的两个丫头怎么不在跟前?”方安雅左右张望。 “她们去帮我备办纸墨,这会应该在收拾一个小书房出来” 方安雅笑笑,建议叶清潭到离这里较近的掩秀楼坐坐,叶清潭也正有此意。身后传来方鸿书的读书声,“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三叔叔果然好许多了,今年立春的时候我见他时,他还不太和人说话,这会读书这么流畅。”方安雅转身看着方鸿书,叶清潭只好顺着她的目光望向方鸿书。 方鸿书双手捏着手册背在身后朗朗背诵,一副孜孜不倦的样子。丁师傅捋着银须不住地点头。 “俗话说开悟不怕晚,也许大器晚成呢!”叶清潭抚了抚额头,方安雅赶紧让房嬷嬷扶她,三人出了踏鹊轩,远远瞧见抱琴拎着食盒快步赶来,边走边拭着额上的汗。 叶清潭看她手里的食盒,应该不止姜糖水那么简单。房嬷嬷饶有兴趣地看着抱琴,“这丫头熬个姜糖水要这么大半天!估计把午饭都给三爷预备下了。只是不知她这回又贴了多少私房银子……” “噢,三爷没有月例银子吗?”叶清潭对方府的财务起了好奇。 “三爷是没有的!奴婢也不明白三爷为何没有。二爷成亲以后老太君就让分家了,大爷和二爷均分了老太爷置下的产业,每年冬至两房两院各上交老太君五万两银子,全做老太君一年的用度花销。老太君也有不少体己银子,对奴婢下人都很大方,外面应酬也都体面。只是对三爷就……” 房嬷嬷目光追着抱琴闪进踏鹊轩的身影,只说了一半便住了嘴。 叶清潭也不深问,一路上观望方府的风景,终于到了掩秀楼。 原来掩秀楼才是方家风景最好的地方,掠过方府的红墙绿瓦,远处是层层叠叠掩在苍翠间的楼宇。站在楼栏边,俯身可见院墙外一条幽长开满丁香花的巷子。 方安雅见叶清潭羡慕地望着院外的长巷,叹了一声,“开花的时候的确很美,等满地落花的时候,看着心疼。” 叶清潭心里格愣一下,抬眼望着方安雅,方安雅淡然一笑,招呼她进屋里去。 “这巷子皇上赐名欢喜巷,凡附近有办喜事的,都会抬轿子从这里走一趟,以求沾上喜气图个吉利。” 房嬷嬷边说边让小丫鬟上茶果,又让小丫鬟取常服来给方安雅换上。 “欢喜巷?皇上怎么赐这么个名字,有什么说法吗?”叶清潭拈了果子送入口里,望着方安雅从隔屏后更好衣裳出来,仿佛像又换了一个样子,一时忘了咬果子。 “安雅妹妹一天要换几身衣裳?我都差点认不出来了。” 刚刚一身樱粉襦裙的方安雅显得端庄秀美,这会换上轻薄的荔白小衫,一头乌发垂在腰后,自有一种清水出芙蓉的美。 “每天换的衣裳我都数不清了,练舞要换,午歇要换,去给老太君请安、去园子走走都要换。”方安雅似乎并不喜欢这样。 “姑娘是富贵命,衣裳多才有得换。不晓得乡下丫头啊,一年到头也难得穿上件新衣裳呢!”房嬷嬷笑盈盈地端上一个炖盅,见叶清潭望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只炖了一盅血燕,是专门给方安雅润喉的。 “嬷嬷知道欢喜巷有什么说法吗?”叶清潭又问了一句,瞥见方安雅锁着眉头,强把炖盅喝下。 “这个欢喜巷呀,还得说起咱们府里的姑奶奶……”房嬷嬷抚了抚方安雅的背心,“这事二小姐也知道,奴婢要去忙了,就不招呼大少奶奶了。”房嬷嬷端了托盘出去。 方安雅慢声道:“这座掩秀楼原是姑姑在闺中时住的。有一天她在楼栏边吹风,适逢那时的姑丈大人经过巷子,一眼便喜欢上了姑姑,第二天就来府上和老太君提亲,成就了一段佳话。皇上知道了这事,就赐名那巷子叫欢喜巷。” “啊,还真是有趣!” 方安雅挑了挑眉毛,“我倒觉得原来叫丁香巷挺好。嫂子不觉得欢喜巷有些俗气吗?” 第二十四章 意外 叶清潭回到舒园,不免暗叹姜还是老的辣!房嬷嬷于无形中就在赶她尽快离开方安雅。不论是那盅血燕,还是换上午歇的衣衫…… 好在叶清潭不是一个没有眼色的人,在掩秀楼只坐了片刻就离开了。不过方安雅凝在眉心的一点忧郁,总是让她挥之不去。 才走进舒园大门,身后就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叶清潭停步回身看,沈云溪的婢女春雨领着两位背着药箱的大夫急匆匆地进门,闪身进了东院。 难道沈云溪的病情又严重了? 她刚要抬步,有人叫她一声。再回身,顾姨娘出现在舒园门口。 “清潭呀,上午的课学得怎么样,安雅喜欢听吗?” “安雅妹妹聪明灵慧,很喜欢丁师傅的课。我刚刚还到她的掩秀楼坐了会,这会子她该午歇了。” 叶清潭知道顾姨娘当然不是来找她闲话的,跟在她身旁沈云溪的婢女春风已经满脸不耐烦了,抢先一步进了东院。 “那就好!掩秀楼啊,不知安雅住得惯不?” 顾姨娘有些羡慕的样子。叶清潭这才想起掩秀楼是不准姨娘、姨奶奶们去的地方。顾姨娘肯定连女儿住的地方都没去过,难免寒心。 “房嬷嬷服侍安雅妹妹周到体贴,顾姨娘尽管放心。” 顾姨娘点点头,四下瞧了瞧,凑近几步到了叶清潭跟前,悄声道:“云溪的身子又不大好了,上次那个大夫的药已经压不住了,这回托姑奶奶的福找来两位御医,若是再医不好,那可真要命了。你要小心些,安旭和沈家都可能把错怪在你头上。” 顾姨娘不等叶清潭说,叫上她的丫鬟进了沈云溪的东院。叶清潭心思糊涂了几秒,马上明白了什么。事不宜迟,她快步回到她的西院。 “怎么样,打听到什么没有?”见到杜若,叶清潭已经等不及地问了。 杜若摇摇头,“奴婢和园子里几个亲近些的大嫂子问过,她们来府的时间也不长,只有一个见到过大少爷娶的第一个大少奶奶,说是长相普通,甚至还有些貌丑。不过家世很好,是安国公的幺女……” 没有意义的消息叶清潭听不下去了,杜若收了声。 “半夏还没回来?” “早上从踏鹊轩出来她就去厨房了,应该快回来了吧!厨房里都是在方府做了多年的妈妈 嫂子,应该能打听到什么。”杜若说着到门前去迎半夏。 过了好一会,半夏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你这是怎么搞的,大少奶奶让你打听消息,你怎么滚到灰堆里去了!”杜若扯着半夏不让她进门,非要她洗刷过了再进屋。 “让半夏进来,你去帮她准备些温水来,就在这洗把脸吧!”叶清潭见半夏欲言又止的样子,知道她是不想让杜若听到。打发走了杜若,半夏赶紧说她在厨房打听到的消息。 三年前,就是大少爷方安旭娶第一位大少奶奶进门后不久,大厨房有一位帮厨的劳妈妈便离开了。 “劳妈妈?好奇怪的姓。” “听厨房掌事的柳嫂子说,劳妈妈做得一手好菜,深得老太君喜欢。她那年说走就走,老太君好一阵子才适应别人做菜的口味。” “你帮柳嫂烧灶火了?”叶清潭盯着半夏染着灰烬的手、 半夏不好意思地点头,“奴婢也不会说话,只能帮人多干点活,人家才愿意跟奴婢聊几句。” 叶清潭心里一热,让她坐下说话。 “劳妈妈怎么能随意就离府呢?难道她不是府里的编制?”叶清潭不想说卖身契,凡为奴为婢的,哪有自由身的。 “劳妈妈跟奴婢们不同,她是临时帮厨的。那时正月府里厨房人手不够,又逢姑奶奶回府探亲,才临时征了几个人进来,过了正月就都让走了。只有劳妈妈的手艺好,老太君不舍得让她走,才一直留用,每月发工钱给她,她一直做得很开心,直到那天突然离开。” “府里还有什么人在这几年离开吗?”叶清潭陷入沉思。 “好像这三年除了劳妈妈,再没有谁离开过府里。当然了,大小姐不算数,她是半年前出嫁的。” “噢!劳妈妈一共做了多久?长相如何?家里可还有什么人?在江宁还有别的住处吗?” 叶清潭的几个问题让半夏张口答不上来,涨红了脸。叶清潭笑了,半夏能问出这些已经超出她的预期了。 午后院子里静悄悄的,叶清潭独自出了后门来到揽月池边。在屋里睡不着,索性到池边找小灵鱼说说话。 “鱼儿鱼儿快出来。”叶清潭漫无目的地对着半池莲叶轻声呼唤。 水面波纹荡开一圈圈涟漪,一个嘻笑的声音传来,“你叫谁呢?谁叫鱼儿?” 一条小锦鱼冒出头吐出一串水泡。 叶清潭笑了,“就知道你会在!” “我当然会在了,我现在还不能化形,只能躲在这池子里养着。” “鱼儿,我有个疑惑……” “等等,我没告诉过你我的名字吗?叫我锦儿,我叫花锦儿。什么鱼儿鱼儿的,我和那些鱼儿能一样嘛!它们才是鱼儿,我可是神鱼仙鱼,我有名字的。”小锦鱼又吐出一串泡泡,显得有些不高兴。 叶清潭忙赔笑脸,“你确实没告诉过我你叫锦儿,现在我叫你锦儿可以吗?” “行了,我不和你一般计较。看你印堂发黑,双目如赤,一定是遇到灾星了,说吧,我可以给你出出主意。”小锦鱼甩了甩尾巴,靠到池壁边,一副认真听话的样子。 叶清潭又好气又好笑,怪只怪自己没有亲近的人可以商量,眼前的难处必须得及时解决,不然她真要卷铺盖回家了。那可不行,上辈子已经守着清灯黄卷孤苦一生了,这一世怎么也能活得像点样子才行。更不能给老爹老娘添堵,在他们跟前碍眼。 “我觉得离开离开方家的那个劳妈妈可能有问题,不然不会那么巧,正好在当时的大少奶奶进门,她就离开。而且她的姓氏古怪,不像是汉人的姓……” 啪啪鼓掌声,“劳姓是苗人的十二大姓之一,你很聪明啊!” 方鸿书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叶清潭顿时僵住身子,眼看着小锦鱼溜进莲叶丛中。 第二十五章 寻解 “你怎么放课了?”叶清潭对着转到身前的方鸿书一脸错愕。对着方鸿书灼人的目光,叶清潭的腿脚不听使唤了,只能扭头假装去看一池莲叶。 “不错,知道关心我了。想着你的事我就借病溜回来了。” “我的事?”叶清潭的一泓秋水又对上他的眸光。他点头,“抱琴说上午大夫人亲自去找方家大小姐求准御医来治,可见你那院的姨奶奶病得不轻了。” “大小姐?”叶清潭听糊涂了。 “我也不会论这些辈份,少奶奶姑奶奶的听着就头疼。对了,就是方鸿美,论辈分是和我同齐的,好像我得叫姐姐。不过方家老太太似乎不认我,这事以后再说。城南铜锣巷有个巫师挺灵的,不知还来不来得及救命。” 方鸿书慢悠悠地说着,眼神在叶清潭脸上打量。叶清潭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即紧张起来。抬步就往舒园走。 “女子出门不容易,换上男装就方便多了。记住,心诚则灵!” 叶清潭回头,方鸿书正看着她,弧起的嘴角,说不出的意味深长。 穿上半夏找来的男装,只沾染在手上就知道是方安旭的衣裳。脂粉香气很特别,不像是沈云溪的。叶清潭忍着不适穿在身上,让杜若匆匆给挽个男子发髻,就从方家后门溜出来。杜若和半夏也换了身小厮的衣裳,跟在叶清潭左右。到街上叫了一辆马车,直奔铜锣巷去。 “大少奶奶穿这身衣裳真俊,比大少爷穿还俊!” 半夏刚出声就被杜若给止住了。 “还好大少爷上次回来穿的衣裳还没来得及洗,不然真不知道去哪找!要是给大少奶奶穿这样的衣裳,那还得了!”杜若穿着半夏从灶房顺的小厮衣褂,说不出地别扭难受,窝着心火,直朝半夏翻白眼。 半夏吐了吐舌头顿时明白过来,“大少爷,咱们这是去哪儿呀?府里也有佛堂,为啥要出来求菩萨呢?” “满天神佛各有各的庇护,我要求的菩萨不在府里,一定得出来找。一会你们不论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不要乱说话,明白吗?”叶清潭若有所思,不知方鸿书给她的提示管不管用。 到了铜锣巷,叶清潭让半夏和杜若守在巷外,幽深的窄巷只有一个门口。叶清潭敲门没人应,稍一用力,门吱呀开了。 屋里挂着重重帘蔓,显得阴森幽暗。屋角燃着一盏乌黑油亮的灯火,散着怪异又迷醉的香气。 “有人在吗?”叶清潭念过经,参过禅,还没见过这样恐怖的场景,一颗心已经提到嗓子眼儿了。 没有人应她,她只能再掀开帘蔓往里走。 眼前终于开阔些,地上搁着紫檀木四脚神兽拱手方桌,桌上一盏镂花乌亮铜炉正冒着缕缕轻烟。原来那怪异迷醉的香气正是铜炉里散出来的。 “有没有……”叶清潭话没说话,就顿住了,方桌后响起细琐声,地上慢慢爬起一个人。应该说是像人一样的怪物,直到乱麻似的乌发中露出一张瘦削的脸,叶清潭才确定眼前的的确是一个人,一个古怪的人! “怎么找到这来的?” 沙哑的声音带着尖厉,听得人耳膜要撕裂的样子。 叶清潭望着那乱发如衣的女子终于坐在方桌前,才把提到嗓子眼的心放回去。“朋友介绍我过来的,我家里人被下了蛊,来请仙师帮忙除去。” “你懂什么是下蛊?又怎知我会拔蛊?”女子细瘦的脸颊看不出年纪,边说边用弯曲变形的长长指甲在方桌上下意识地划着。露在乌衣外面的一双手,饱经风霜,每一个指节都透着黑白交纵的深纹。 叶清潭语塞,巫女嘿嘿干笑两声,抬眼仔细打量着她。叶清潭被细长的眼睛看得心里发毛,背上起了冷汗。 “你走吧,我不会拔蛊,我在京城几十年,只帮人驱灾祈福,还从没听说什么蛊毒之事。”巫女眯起眼睛,让叶清潭看不清她是睡了还是醒着。 “求你了!仙师若不肯出手帮忙,我家门必不能安生。”叶清潭跪倒在地。巫女的肩很明显地耸了一下,显然被叶清潭的举动给惊着了。 “你可是方家的人?” 巫女并没有让叶清潭起来的意思,突然这么一问,叶清潭错愕地点头。 “可是方家大少爷院里的人?”巫女长长的指甲划在桌上吱吱作响。叶清潭应声“是”,巫女停止了动作,细长的眼睛乌漆漆地看不见眼白,直视叶清潭的眼睛。 “他的事我帮不了,也不想帮,你快起来走吧,一切都听天由命,自做孽自得受。” 巫女话里有话,叶清潭更不能起来了,跪行几步,握住方桌上巫女的手。“求仙师救救小女子的命,小女子是苦命的人,前世已经害得爹娘亲弟早亡,这一世还未曾报答他们,不能就此送命。求求仙师了。” 触手冰湿让人心里直起寒战,叶清潭知道不能缩手,她不知道方鸿书是怎么知道眼前巫女本事的,但是从巫女的眸光里,她知道巫女一定会解她的危机。 巫女不为所动,干瘪的嘴唇发出啧啧声,“原来是个女子!你是方家新娶的娘子吧?” “是,小女子江都人氏,奉父母之命嫁到江宁方家。”叶清潭见巫女神情露出几分恨意,可以肯定她必然知道事情的渊源。 “怨怨相报何时了,方安旭已经死了五个老婆了,仙师打算还要怎样惩罚他?”叶清潭握着巫女的手出其不意道。 巫女使劲抽出手,“你到底知道什么?” “我只知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巫女被叶清潭清亮的眼神看得神情有些不自然,突然站起身,“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不过看你可怜,就帮你一回。没想到我那个师姐的执念这么深,誓要祸害方安旭一世了。” 叶清潭走到门外正了正衣衫,回身又看了一眼巫女的门楣,听见半夏和杜若喊她。 “走,咱们回去吧,我要的神已经请到了。”叶清潭撩起衣袍上了马车。 回到方府已经日头偏西了,后门的门房又不在,她们总算顺利地溜回舒园。才进门,迎面撞上方安旭好奇的目光。 ? 第二十六章 礼佛 方安旭的目光让叶清潭意识到她的装扮,她下意识地扯了扯衣襟,迎向方安旭。 “你出府了?”方安旭伸手搭在叶清潭的肩上。 “是,偷偷溜出去是清潭不对,还请大少爷责罚。” “为什么出去?”方安旭似乎很感兴趣,俯身去看叶清潭的眼睛。 “沈姐姐病着,我总想为她做点什么,所以乔装改扮出府去求菩萨保佑。菩萨示下要我诚心斋戒诵读佛经,日久必能保佑沈姐姐康复。” 叶清潭垂眉轻语,语声透着淡淡的伤感。感到方安旭搭在她肩上的手沉了沉。“女人怎么都喜欢求菩萨呢?菩萨要是真的管用,我已娶你进门,云溪的病早该好了。” 方安旭收回手挺直了脊背,盯着叶清潭的眸光显得深不可测。 “你们去的哪间寺庙?”方安旭瞧向杜若和半夏。 “是鸡鸣寺后的檀香寺,是一座庵堂,供奉的是普贤菩萨。”叶清潭不等杜若和半夏吱声,抢先答道。半夏和杜若马上附和着。 “你换好衣裳去见我娘,她正急着找你。你对云溪的好我会告诉她,难为你为她着想。”方安旭说完折身又进了沈云溪的院子。 叶清潭舒了一口气,望着方安旭的背影,心里冷笑。看着如此深情专宠的男人,却是那样狠毒心肠。若不是这次寻到巫女,只怕她也要被他的深情打动,甘愿与他共枕一生了吧! 回到西院,半夏望着叶清潭惊吓道:“大少奶奶的脸上怎么啦?” 杜若凑近了看,“哎呀,难怪大少爷刚才神色不对,大少奶奶脸上怎么起了这许多血线!” 叶清潭走到镜前,看着镜子里的人额上盘着几条红血丝若隐若现,不由得苦笑。“不碍事,明晚就好了。” 巫女到底是巫女,不轻易相信人,趁叶清潭说话的功夫摆了她一道。不过没关系,只要明天巫女来,一切问题便解决了。 换身常服,把额边的头发挽成垂髻遮住红血丝。镜子里又是一个鲜活的小美人。 叶清潭让半夏跟着往怡翠苑去。经过东院,见院里没有动静,她的心稍安了些。她不希望沈云溪死,既然她对方安旭那么深情,就让他们成双成对好了。 她对方安旭已失去念想,更不会与他同房。唯一能让她在方家走下去的理由,就是要让她的爹娘和亲弟过上好日子。 太阳掩了脸,黄昏的怡翠园半明半暗。叶清潭由谢月引着进门,抬眼见黎氏正坐在桌边看手上的一张藤纸,抱琴捻着灯芯,灯火又明亮几分。 “大少奶奶来了。”谢月的一声喊像似惊着了黎氏,她慌忙掩住手上的藤纸,又觉不妥,急忙纳入袖中。 “清潭来了。”她的声音有些干涩。“谢春,看座,抱香,沏茶来。” 黎氏的慌乱让叶清潭觉得事情的严重,自她进府以来,倒是见过黎氏低声下气和淡淡的忧郁,还从没见过她如此神情。 她微笑着望向黎氏,“刚才遇见大少爷,才知道婆婆找我。” “是,叫谢春去请你过来,她没见着你,便去云溪的院子问问,安旭刚才回来……”黎氏神情为难,顿了一下,打发走左右的奴婢,屋里只剩下她和叶清潭,这才缓缓开口。 “清潭啊!” 黎氏的叹息让叶清潭心里七上八下。 “婆婆有话尽管说,清潭什么话都听得。”叶清潭的梨涡盛着笑意,能让黎氏为难成这样,除了她与方安旭的姻缘,还能有什么。 “不瞒你说,今天把鸡鸣寺禅师给的签纸找出来,又对了一下你的八字,才发现当时弄错了。你是酉时生的,签文上是要求寅时生的……都怪我当时大意,一直把你的生辰看成了寅时。云溪现在病成这样,我实在没有办法……” “婆婆不要着急上火,年月日都对,不过差了几个时辰,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我今天也去求菩萨了,得菩萨指示只要我诚心斋戒诵经,就可保沈姐姐的病体无忧,康复指日可待。” 黎氏婆娑着泪眼不敢相信的样子。 “婆婆尽管放心,沈姐姐的病若是不好,清潭愿以命抵命。” “好孩子可不能这么说。”黎氏抓住叶清潭的手,“若是云溪能好,我也不用这么愁了。下午两位宫里请来的御医都不能诊出病根,只开了些强补的药方,那药方我看着就心疼,不为钱多少,实在是好人也吃伤了身子的方子啊。” “媳妇已经让杜若布置香堂,明日辰时迎菩萨进门。只要媳妇诚心,沈姐姐的病后儿就会有起色的。” “那样是最好的!”黎氏长叹一声,“你去吧,安旭这两日都在家,你好好照顾他。” 叶清潭应着退出门外,黎氏喊抱琴进去。叶清潭回身,只见黎氏从袖笼里取出藤纸看了一眼,放在烛火上烧了。 出了黎氏的屋子,叶清潭不紧不慢地走着,耳边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果然抱琴小跑着过来。 “抱琴,这么急是要去哪儿呀?” “回大少奶奶,奴婢这就去找福妈妈,她老人家行事快,只怕这会都出门了。”抱琴抱歉地告退,转眼出了怡翠苑的大门。等叶清潭走出怡翠苑再看时,只瞧见抱琴小小的身影往方府大门方向去了。 福妈妈办事还真是风风火火! 如果猜得不错,黎氏烧掉的藤纸上,一定记着哪家闺女的生辰八字,纯**命寅时出生。福妈妈这又是要上门求亲去了,只要方家看上的人,必定娶得来。叶清潭暗暗冷笑。 杜若布置的佛堂精巧温馨,就在叶清潭睡房的隔壁。新添的白玉瓶里插着一枝奇巧的白玉兰花。 “这些摆设都是老太君让司绫姐姐送来的,还特意让人每日剪一枝玉兰花过来插瓶。老太君问要请哪位菩萨,若是观音菩萨,老太君想亲自供奉一个来。” “不是观音!”老太君的消息真快,才和方安旭说起供佛诵经的事,她就知道了。方府上下果然对沈云溪的事最上心。连黎氏都差点想让叶清潭退让,再娶新人进府。好在叶清潭快人一招! 叶清潭浅笑,“药司观音怕是也挡不了沈姐姐的病。” 杜若马上高兴地道:“奴婢知道大少奶奶胸有成竹,肯定不会迎回寻常的菩萨。奴婢已经代大少奶奶回了老太君的好意。” 叶清潭夸赞了几句,把杜若夸得心花怒放。又凑近了说,“大少爷今晚肯定要来留宿,奴婢去给大少奶奶准备洗澡水。” “洗澡水肯定要准备,大少爷留宿就不必了。从今儿起,我一心理佛诵经。大少爷来了你们替我挡住才是。” 第二十七章 蛊毒 杜若和半夏听叶清潭说这话,双双跪倒在地。 “大少奶奶可不能呀!没有大少爷的恩爱怎么在府里活下去呀!” 杜若惊恐地望着她,看出她说的不是虚话,急得眼泪都掉下来:“大少爷连接娶大少奶奶,就是想要早得贵子,为方家开枝散叶。若不是当年的大少奶奶家世显赫,不许大少爷纳妾,只怕老太君早给大少爷抬姨奶奶了。” “是呀是呀,老太君屋里的几个司字辈丫头,听说就是要给大少爷做通房丫头的。一直被姨奶奶压着,才没有送到舒园来。” 半夏突如其来的话让叶清潭怔了一下,方安旭想要早得贵子?简直是笑话!方安旭如果真要想早生孩子,还至于把劳妈妈的女儿给祸害死?那可是一尸两命! 叶清潭暗暗冷笑,神情依然淡淡的样子,让半夏和杜若起身。 “你们放心,我即来了方家,便会安安稳稳地走下去。大少爷的恩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自己过得好。我不会让你们两个跟着我吃亏的,你们先出去吧!” “恩宠怎么会不重……” 杜若还想劝说,叶清潭摆摆手,她只好和半夏退出屋外掩上门。 燃起一炉檀香,熟悉的味道在鼻息萦绕。木鱼在灯下散着柔和的光,旁边有两卷黄经卷,一切都让人觉得心平气和。 可叶清潭的心情不能平静,巫女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方安旭欠下的债必须要还,要用他一生的孤苦去还……方安旭当初怎么会遇上劳妈妈的女儿呢?要了人家的身子又为何不敢领进府里呢?那时他未娶,她未嫁,即便身份不相配,人家也愿意做侍妾,只想留在他身边呀…… “大少爷来了!” 杜若的声音打断了叶清潭的思绪,握着木鱼的手不由得紧了一下。若不是为了那些无辜女子不再为他的罪搭上性命,她真不愿意帮方安旭摆脱他造的业。 “清潭,你在里面吗?” 方安旭明知故问,叶清潭打开门,淡淡地看着他。 “云溪知道你替她去庵堂祈福,让我特意来表示感谢。”方安旭探头往屋里看了看,“佛堂都布上了!你真是太有心了。”说着去握叶清潭的手。 心里对方安旭的厌恶让叶清潭很自然地甩开手,平和的神情让人看不出一丝异样。 “听娘说你在踏鹊轩跟师傅习文,哪有时间礼佛呢?” “这个我明儿打算跟婆婆说,踏鹊轩我就不去了。女子无才便是德,我和小妹安雅不同,学不来那诗情画意,我只要学着理好家就行了。”叶清潭的眸光落在方安旭的脸上,很明显他的神情现出一丝失望。 “这样也好,舒园不能总劳烦姨娘打理。一会我和云溪说说,让她把帐簿都交出来,明儿看顾姨娘有没有空,一并给你说说怎么理家。” “云溪姐姐好些了吗?”叶清潭已经想着明天要怎么安排巫女进门了,要做到人知不鬼不觉,似乎有些难。方安旭的提议正是时候,何不趁机行事? 方安旭面露难色,叹息一声,眼里泛起雾气,眸光怔怔地落在叶清潭的脸上,“恐怕要不行了,若是她能躲过这一劫,我宁愿不做官,天天在家陪她。” “云溪姐姐肯定会好的,大少爷不要担心。” “咦,你怎么这样叫我?” 叶清潭浅笑不语,方安旭的手又伸了过来,她身子微侧,他的手从她肩膀滑落,他眼里的雾气散去,露出深邃的神采,嘴角荡起笑意,“你这几天身上不方便,要好好休息。这间佛堂我看太小了,不如你去怡莲苑后的净心堂礼佛,那里风景好,视野开阔,人的心境也会舒朗些。” “好的,清潭全听相公安排。”叶清潭改了称呼,方安旭的笑意更深了,有些依依不舍地离去。 “太好了,净心堂那里才是最适合礼佛的地方,老太君从来不让人随便进去。没想到大少爷想到了,肯定老太君也恩准了。大少爷真是体贴。” 杜若和半夏都一脸激动,叶清望着方安旭的背影没有说话。这样一个男人,若不是因为过往的罪孽,也许她会喜欢上他吧! 可是一想到他手上染着那对母子的血,她就不寒而栗。他怎么能下得去手,怎么能明知那女子有孕在身,而不管不顾疯狂在她身上蹂躏,让她血崩而死…… 第二天巫女进府的时候,叶清潭很满意她的装束。没想到巫女束起乱发,身着青灰色僧袍,素净着一张脸倒显出几分姿色。 沈云溪屋里站了一屋子人,却没有人敢说话。气氛显得压抑,空气中全是苦药的味道。 “清潭?”黎氏望着进门的叶清潭赶紧迎上来,“你最好不要进去,云溪她,快不行了!你还在新婚期,不适合这样的场合。”黎氏在门口悄声劝叶清潭回去。 叶清潭让开,黎氏看见了她身后的巫女,疑惑地目光又落在叶清潭的脸上。 “这位是来送菩萨进府的法师,我想请法师给沈姐姐这屋洒些净水,可以辟邪趋吉,也许对沈姐姐的病症有帮助。” 黎氏犹豫一下,听见身后有丫鬟惊叫一声,知道沈云溪不好了,顾不上和叶清潭说话,折身奔进屋里。 叶清潭朝巫女示意,两人走门屋内。 屋里的人都望着床上的人,没人注意她俩。巫女手里捧着一个蒙着红巾的乌盅,在叶清潭的示意下走到方安旭身后。 “沈姐姐,你快醒醒吧!早上我已替你念了百遍般若经,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叶清潭挤进人群顺手拨开床边的方安旭,柔肠百转,泪眼婆娑地伏在床头,望着沈云溪语不成声。 方安旭没防备叶清潭拨开他,身子晃了一下,突然感觉后颈像是被刺了一下,他伸手摸住后颈,回身看,巫念了一声古怪的梵文。 “沈姐姐,法师带来了净水,你千万不能睡呀!”叶清潭的话音刚落巫女穿过众人走到她身边,把手里的乌盅递给她。 叶清潭托着乌盅掀开红巾一角,凑近沈云溪嘴边,趁巫女宽大袍服遮住了众人视线的时机,伸手撑开沈云溪的嘴,只见沈云溪嘴里漫出一股乌黑恶血滴进乌盅里。叶清潭急忙把乌盅盖上,递给巫女。 第二十八章 心乱 叶清潭在方安旭的注目下和巫女出了沈云溪的房间,她知道沈云溪不会死了,她也脱离困境了…… 送走巫女,叶清潭让半夏和杜若捧着礼佛器具径直去往净心堂。快要出舒园门口的时候,黎氏从沈云溪的院子出来叫住她。 “安旭说你去净心堂礼佛,不打算学文了?” 叶清潭点头。 “那得去和老太君回一下,这事是老太君定下的,只怕会拂了她的意,惹她不高兴。” 黎氏左右为难的样子,叶清潭应着,“一会把东西送到佛堂,就去给老太君赔不是。” 黎氏苦笑,“清潭啊,只要云溪能熬过去,你就别吃斋了,对身子不好。安旭原是不想你去的,形势赶上了,你避一避也好。” 形势?叶清潭忍着没问黎氏形势指的是什么。朝黎氏揖了揖告退出了舒园。 “那是不是沈家来的人啊?” “可不是!我在园子时见过一回,姨奶奶的娘亲就是梳的这种发髻。” 杜若和半夏回身打量着远远走来的一队人,人群中高挽朝凤髻的女子身着繁复锦绣,一眼便贵气逼人。 “你们两个快些,不要耽误了迎菩萨的时辰。”叶清潭早看到黎氏引着一群丫头婆子从舒园出来,去迎那朝凤髻的妇人。 叶清潭好像明白黎氏所说的形势是什么意思了……眸光闪了闪又隐去,再不停留,快步朝怡莲苑方向去。杜若和半夏赶紧追上她,半夏跑到前头引路。 在佛堂安顿好,叶清潭急急地赶去怡景苑。 老太君正要出门,听叶清潭说不去踏鹊轩习文了,摆摆手,“不去也罢,安雅习得字也就不让她再多学了,又不是男子要科举,没必要把精力用在这上。多想想怎么拢住男人的心才是最重要的。”老太君望着叶清潭的脸,目光有些意味深长。 “清潭辜负老太君的期望了。”叶清潭垂头不想对上她的目光。男人的心岂是可以拢住的,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你快去诵经吧,这个主意好,亏安旭想得出来。”老太君说着出了怡景苑,带着司绫、司厢、司簪和司茶与一群妈妈嫂子往舒园去。 舒园可真是热闹!叶清潭若有所思。 半夏口没遮拦地,“姨奶奶这是要不行了吗?连老太君都过去看了。难怪这么容易就把帐簿交出来……” 叶清潭望她一眼,她自知失言,闭上嘴。杜若却“咦”了一声,半夏忍不住问她怎么了。 “你没见司字辈的几个姐姐今天穿得一模一样?” 半夏恍然大悟,“是呀,好像都是新制的衣裳呢!肯定是老太君赏的,不然不会这么整齐。” “你们两个还不快走?” 叶清潭掩进花巷,过了揽月池右转再走几步就是净心堂了。两个丫头说的话她当然都听见了,她注意得比她们更仔细。老太君贴身的几个丫头不但衣裙一样,头上都饰着一样的步摇。按说丫头是不可以插步摇的,很明显是老太君赏的。 叶清潭突然想起一句话,“夫婿轻薄儿,新人已如玉。”老太君这就急着赶着给方安旭安排新人了! 黎氏一直压着不让通房的丫头进舒园,那是碍着沈云溪的家世。现在老太君如此张扬地引着她的丫头进舒园,还不是因她叶清潭家门卑微,没有能力阻止自己的夫婿纳新欢吗? 叶清潭感到浑身发冷,半夏和杜若赶上来扶住她,“大少奶奶脸色不大好,是不舒服吗?” 半夏话音才落,杜若接话道:“大少奶奶能舒服吗?你没见司绫在鬓边插着点翠的簪花吗?哪有看病人去如此隆重打扮的。” “那倒没注意,那应该是老太君去年生辰时赏她的吧?这会子戴也不合适啊,毕竟姨奶奶病着,这样似乎有点花枝招展。”半夏关切地望着叶清潭的脸。 “我没事,你们两个看出了什么?” 杜若有些愤愤,“司绫以为她簪了那花,就能搏大少爷多看她几眼?也不照照镜子去,要论才貌,那也是司茶姐姐最好,何时轮到她了?以为会讨好老太君就能上位做主子,真是痴心妄想。” 杜若突然觉得说差了意思,赶紧补充道:“有大少奶奶在,她们谁都别妄想进舒园,大少爷也断不会看上她们。” 叶清潭咳了一声,“今天风大,你们两个不怕扇了舌头?” 她对几个丫头要不要侍寝方安旭并不关心。只要在佛堂守上三五天,等沈云溪的病体好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接手打理舒园了。她要赚钱,赚到属于她自己的财帛。 净心堂门外栽着一片竹林,竹林后头就是杏林。此时杏花纷落,空气中全是杏花与竹叶淡淡的清新。 进门净手燃香,端坐在蒲团上,翻开案上的佛经,轻敲木鱼,发出轻脆悦耳的声音。只读了几段经文,心境便如入空灵明静。索性闭起眼,读了十二年的佛经早已倒背如流。 半夏和杜若在净心堂外站了一会,不免心急如麻。舒园里的情况不探个仔细,她们是静不下心的。两人探头见叶清潭端坐蒲团上的背影,悄声嘀咕几句,便悄悄离开佛堂,往舒园去打探。 一炉香燃尽,余烟慢慢熄了。叶清潭睁开眼,放下木鱼起身。屋外哪有丫头的影子。她知道两个丫头肯定去舒园打听了。她也担心着舒园的动静,不为别的,她担心沈云溪是不是醒来了。 早上碍着跟前有人,她和巫女并没多说几句话。沈云溪是不是全部吐出了方安旭漫在她身上的蛊毒,她不敢保证。不过巫女掀开红巾的眸光她看得清楚,那眸光先是惊颤,复又透着惊喜。她看见黑盅里怪虫的蠕动。想必那是很值钱又极毒的东西,竟然可以通过男女交合而毒害彼此…… 叶清潭心疼起自己的嫁妆了,要拿一箱给巫女做酬劳,似乎有些不值得。等晚上偷偷出府给巫女送酬劳,希望可以再多问她一些问题。 正想着,一片竹叶落在她眼前。抬头,方鸿书笑眯眯地站在她面前。 “很厉害!连巫女都请来了,事情一定解决了。” “你又借着伤风逃课了吗?”叶清潭淡淡地望着他,这个她得称为三叔的人,根本没办法让她开口称呼。 “非也!本爷岂用逃课,反过来教丁师傅都绰绰有余。不过那些字还是值得研究研究的,毕竟比我识的字要复杂一些,笔画多一些。还好我练过书法,一切都难不倒我。” 方鸿书的话又让叶清潭糊涂了。 第二十九章 撞见 叶清潭退后两步轻轻一揖,告退走进佛堂重拾木鱼。方鸿书落在她背上的目光,让她再难有平和的心境…… “大少奶奶,姨奶奶醒过来了!”半夏人未到门前喜悦的声音先到。 叶清潭没有动,终于把经文的最后一句诵完,起身望着门口。方鸿书不见了,门口只有满脸惊喜的杜若和半夏。她长舒一口气,能感到背上浮着的虚汗。 “大少爷陪沈家姨娘傍晚会来净心堂看望大少奶奶,大少爷说是大少奶奶的诚心感动了老天爷,所以姨奶奶才会醒来,大少奶奶比御医都管用。” 杜若显得很激动,说话都不太连贯了。沈云溪的病好了,叶清潭的地位就稳固了。她悬着的心就可以放下。能在舒园安安稳稳做内房丫头,等出府的时候必然会有个好归宿。 叶清潭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瞧你们两个都跑出汗了,这里是佛堂,说话行事要稳当些,这般稳不住性子可不好。” 半夏吐了吐舌头,杜若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傍晚时分,方安旭引着一众人到了净心堂。 叶清潭端坐在蒲团上木鱼声不停,夕阳的霞光映着她的侧脸,隔着窗看她的方安旭眸光有些痴了。要不是黎氏轻咳一声,他失神的样子差点落入沈云溪亲娘的眼里。 “还是不要打扰她吧?”黎氏柔和的声音压得很低。 “难为她有心为我女儿云溪祈福,也不亏云溪待她的好!” 一把妩媚又带着几分刻薄的声音。叶清潭冷笑,沈云溪待她的好就是让出大少奶奶的位置吧?那是想转嫁方安旭克妻的风险吧!可是她错了,巫蛊之毒可不认正房和偏房,凡和方安旭亲近的女子都不会有好下场。 还好阴差阳错没和方安旭圆房,不然此刻躺在床上的就是她叶清潭啦。心里的感慨让她脊背挺得更直了。 不一会屋外安静下来,叶清潭的身子顿时软了。手里的木鱼不能停,谁知道那些人会不会支楞着耳朵听着呢!经过一世,她到底多了个心眼儿。 “听说姨奶奶能吃粥水了,大夫人和老太君可高兴了。” “司绫的脸色很难看,大少爷根本没看她一眼。听说出了舒园,她就把鬓上的簪花揪下来,不知弄坏没,若是弄坏了传到老太君那儿可不是好玩的。” 半夏和杜若还沉浸在喜悦中,刚才黎氏和方安旭来看她们的主子,那眼神那说话,无不透着对叶清潭的喜欢和感恩。 没错,是感恩!沈云溪能好起来,当然是叶清潭斋戒诵经的结果。这一点半夏和杜若可不怀疑,黎氏和方安旭更不会怀疑。 “你们两个今天是不是没事做?不如回去把西院里里外外收拾一下,再薰些艾草驱蚊虫。” “那奴婢一会拿些艾草来薰,这里僻静,蚊虫更多。”杜若走到门口又回身道。 “这里就不必了,你们没见这里的桌案和窗梁都是香樟和黄杨木制的吗?”见杜若还不明白,叶清潭抚了抚面前的莲纹案几,“香樟驱虫,你们倒不知道了。” “是噢,难怪奴婢觉得这屋里气味大,原来是这个原因。” “去吧,顺便再看看东院有什么动静,亥时我就回去。你们不用过来了,以免影响我诵晚经。”叶清潭不再看她们,一手执着念珠,一手翻着经卷,详装诵经。 听着半夏和杜若远去的脚步,她放下佛珠,合上经卷。掩好门窗,快步朝揽月池去。 扒开藏在池塘边的一大包金帛,叹了一声,予人钱财,为人消灾。这钱是省不得的!她正要转身,听到身后有人叫她。 “叶清潭!”脆脆的一声,吓她一跳。要知道她特意挑了一处最避人眼目的所在,不可能有人看见她。 她忍着不做声,耳边又传来嘻嘻笑声。 “瞧你吓的!是我,放心,我和你说话别人是听不见的。” 叶清潭看清了池壁边的小锦鱼,“我还有事,今儿不陪你说话了。”说着拎起大包裹就要走。 “等等!你是不是要往铜锣巷去?” “是,你怎么知道的?”叶清潭觉得奇怪,停步望着小锦鱼。 “我当然知道,我是神仙嘛!你的心思我都能读出几分。”小锦鱼跃出水面打个旋,扑通又落进水里,溅起一串水花扑到叶清潭衣裙上。 叶清潭又好气又好笑,“我时间不多,出去还不知能不能找到马车。不和你多说了,有空再聊。” “等等啦!急什么,我送你一程,让你相信我真是神仙。”小锦鱼又趴在池边,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在夜幕下闪闪发亮。 叶清潭不敢相信地看着它,突然眼前一花,感觉脚下发飘,好不容易立稳脚跟,被眼前的景像惊呆了,眼前竟是铜锣巷。 锦儿果然是神仙! 巫女已换回她的黑色怪袍,一头好不容易理清的长发又披散在脸侧。打开包裹,脸上露出喜色,“比我预想的时辰来得早,算你有信用。” 巫女伸手在叶清潭额上拂了拂,“我已去了你的符咒,你可以走了。” 见叶清潭不动,巫女变戏法似的从神兽四方桌下掏出一面镜子,“不信你自己看,我从不说谎。” 叶清潭撩开发丝,果然额上的红丝印不见了。 “我听说劳妈妈突然离府时,还有一个多月的工钱没领。府里大管家一直给她记着帐,就怕她哪天得空回来取。”见巫女的神情有异,继续道:“其实血缘近亲也是可以代领的,劳妈妈当年手艺好,工钱比旁人多不少。”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代领?” “是呀,只要能证明和劳妈妈的关系,到时签字就可以领了。” 巫女的手不自觉地抖了抖,“那还是算了。我写不来字,师姐那份工钱怕是永远也没人领了。” “难道说劳妈妈不在了?”叶清潭小心地望着巫女。 “和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快走吧。”巫女下了逐客令,伸手打下眼前的黑布帘子。 叶清潭没法,只好出了铜锣巷。到底还是言语差了些,竟没能套出巫女什么话。劳妈妈不在了,这个倒是可以肯定。 叶清潭暗自懊恼,目光无意间瞥见一个人,一袭翠色袍子,金色方帽,正往一处灯火繁华处走去。 那不是方鸿书吗?他怎么进了群芳院! 第三十章 冷淡 看着群芳院里莺莺燕燕迎着方鸿书进门,叶清潭不禁冷笑,男人果然没几个好东西,现在竟然连傻子都会寻欢了。日里还装做没钱,吃食都要靠丫鬟接济,逛花巷就有钱了?他的那身衣裳还是黎氏给做的吧!“饱暖思***老祖宗的话一点不假。 不知怎地,叶清潭心口发闷,从她身边经过的马车她也懒得拦了,步子沉重地走回方府。 方府后门的巷子里没有灯,黑麻麻一片。她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着墙壁,盯着后门旁的两盏风灯,总算跌跌撞撞地到了门前。 朱漆大门紧闭,她犹豫了一下,抬手叩门。 “嘭嘭嘭~”手都敲酸了也不见有人出来应门。 在路上为混进门编好的瞎话也派不上用场了。她有些泄气地靠在墙边。抬头望着高耸的院墙,果然是豪门大宅的墙,插翅难进。 总不能就呆在外边不回去吧!走前门是不可能了。方府门房进出都要登记,就是主子出门也要登记随从车马所带之物。这么晚了,要走前门,又没有出行登记,那不是招人注目惹来事非吗! 沿着院墙徘徊,发现挨着院墙长着一棵梧桐,正是开花的时候,一树的玲珑清香。斜逸旁枝的枝桠伸到院子里,她突然有了主意。 撩起袍子系在腰上,抱着树干手脚并用往上爬,好不容易爬到墙头,心里恐慌起来,院里比院外的显得更深,要跳下去非摔断腿不可。 正迟疑着,猛然发现墙下竟有一架梯子,不禁大喜,“真是天助我也!”忍不住说出声。 “何来天助,你该感谢我才对!那梯子可是我费心寻来搁在那的。” 身后传来男子的声音,把正要翻墙头的叶清潭吓得差点从墙头掉下来。拨开梧桐枝桠,瞧着墙下站着的人,一身翠色袍子在夜色里显得玉树临风,抱着双臂,看热闹似的仰头望着她。 方鸿书!真是处处都能看见他,简直是如影随形! 叶清潭松开手,树枝又挡在她面前,确定墙下的人是看不见她神情的,受惊吓的脸色才缓过来。假装没看到他,攀着木梯慢慢到了墙下。 “慢点跑,小心摔着!再掉了钗环盖头的,可没有人像我这么好说话物归原主!” 叶清潭才跑两步,墙外飘来这句话,好像他眼睁睁看着她似的。 就该猜到那日在杏林里拾到盖头的是他。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有时说话疯疯癫癫,有时又思维敏捷头头是道。他刚刚明明还在群芳院寻欢,转眼又出现在眼前…… 一口气跑回舒园,已经是亥时初了。 “干嘛这么看着我?”叶清潭才进门就见杜若奇怪地望着她。 “大少爷,在屋里等着呢!”杜若反应过来,喊半夏过来一起扯住叶清潭,前后左右地拍打她身上的落花粉尘,拈去她头上一粒粒细小紫白的梧桐花。 “这怎么破了?”半夏蹲在地上,拽着叶清潭的裙角,一条撕裂的口子一直延伸到膝盖。 一定是爬树时刮的,叶清潭暗叫不好。都怪那个方鸿书吓着她,才会一脚没踩好,裙摆从腰上滑下来…… “今天的经诵完了?”方安旭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边。 触上方安旭意味深长的眸光,叶清潭恢复了淡淡的神情,摆手让半夏和杜若停手。 “诵完了,明日一早再继续诵经。希望沈姐姐能早点下地,早点服侍相公。”叶清潭所说的相公是沈云溪的相公,她可不稀罕眼前的男人。 杜若知趣地去准备洗澡水,半夏进内室铺床。 “难为你有心了,今晚我在你这里歇。”方安旭走近几步,眸光落在叶清潭染了花粉的脸上,伸手拂在她丝滑的脸颊,叶清潭不等他的手挨上,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 “相公别忘了,我在为沈姐姐祈福斋戒,恐怕不能留你在此。” 叶清潭淡然的神情没有一丝波澜,让自以为施些宠爱,就能让女子欢喜雀跃的方安旭感到受伤。 “你的身子还没好吗?”方安旭的语气变得有些霸道,一把拉住叶清潭的手在手心里揉捏着。 叶清潭缩了几下,感到他的手更使力了,便不再费力挣脱。淡淡地望着他的脸,“还没好,我的月信一向不准,恐怕得六七日吧。” “那明儿我让大夫来给你瞧瞧,女子的月信不准会很麻烦,要仔细调理才行,万一影响了受孕就不好了。”方安旭喊半夏过来,“你记得明儿一早就去找大夫人要些燕窝来,就说你们大少奶奶需要调理身子。” 半夏欢喜地应着,又问是要血燕还是白燕。方安旭想了一下,“还是白燕吧,白燕比血燕不差些,都是女子当补的上品。血燕府里本就不多,一半在老太君那,另一半老太君让给安雅天天在炖,云溪想吃都要去怡景苑调配,太麻烦了。” 叶清潭听他说这些话显得很在行,想必是在女人堆里打滚,对女子是极其了解的了。不由得心生厌恶,再看他白净俊美的脸,也没有那么顺眼了。 “怎么不喜欢吗?还是想吃些别的?尽管说。这些都记在舒园帐上,我现在有官职俸禄,也不差这几个钱。”方安旭牵着叶清潭往内室去。 杜若提着洗澡水进来,和半夏收拾好香木桶,请叶清潭沐浴。 叶清潭趁机挣脱方安旭的手,“相公请回吧,斋戒不是儿戏,菩萨不可戏弄,清潭诚心希望沈姐姐好起来。” “好吧,明儿一早我要送岳母回相府。等你这阵子过了我再来看你。”方安旭说着,脚步却不动,盯着纱屏后叶清潭的身影若有所思。 叶清潭褪去外面的素衣,透过纱屏看见他怔立的身影,停下解小衣的手,喊杜若送方安旭出去。 杜若叫了一声大少爷,方安旭才收回目光,随着杜若走出内室,到了门口,又回身望向纱屏后的叶清潭,叶清潭刚好褪去小衣,玲珑的身材一览无疑。 叶清潭瞥见他的目光又袭来,忙抓起衣衫护在胸前,赶快坐进浴桶,“半夏,还愣着干什么,快把帘子打下来。” “你们大少奶奶可以沐浴了?” 杜若觉得方安旭问得奇怪,爽快地答,“是呀,大少奶奶每天都要沐浴才能睡得着。可能是才离家还不习惯吧!” 方安旭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哼”了一声,拂袖快步离开。 第三十一章 厌弃 半夏打下帘子的一瞬,方安旭的一声哼落进叶清潭的耳中。心中一痛,却不便露出什么。 “半夏,明儿换几幅木制屏风来,这轻纱透影的屏风我不太习惯。”叶清潭坐在木桶中,盯着眼前手绘的几幅形态各异的纱屏,这才仔细看,有的画着梅雪争春,有的描着蝶戏荷花……围笼在周围的纱屏,材质工艺各个不同。 “回大少奶奶,府里的家具摆设都要去帐房支取银子到外面采买,咱们园子怕是没有多少可调度的银子。”杜若打了帘子进来,手脚麻利地准备叶清潭要换的衣裳。 “大少爷让奴婢明儿去找大夫人拿燕窝,奴婢恐怕拿不到。上回二爷从海州带回来的燕窝,老太君让厨房登记入帐,哪房领用都得在帐上缴银子。大少爷恐怕不知道这事,奴婢也不好和他回。” “不用麻烦了,我也不喜欢吃那东西。早上拿回来的帐本放哪儿了?”这时想起舒园的帐册,叶清潭有种迫不及待要一看究竟的冲动。 灯火噼啪作响,叶清潭独自在灯下看完厚厚的三本帐册,不由得浑身发紧。 一本帐册登记着舒园大大小小家具摆设的价格、年份和位置;一本登记着珠宝首饰、贵重衣物;还有一本是日常流水。可以看出舒园进项少,出项多,大部分都用在了各位奶奶的诊病上。 让叶清潭感到浑身发紧的却是她屋里的摆设,原来都是前面几位过世的少奶奶们使用过的东西。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方家给她充门面的陪嫁,竟然登记在了公帐上,说起来并不属于她。 恨恨地握着拳头,真想把屋里的东西都砸了。一个声音提醒她,淡定。强压住心头的怒火,一把扯下金钩上挂着的床帐,团成一团,扔到纱屏上。 明天这些东西通通抬出去,这屋里就算什么都不摆,也好过摆一屋子晦气。 扑倒在床上,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路是自己选的,怎样都要咬牙坚持下去。此生再没有第二个后悔的理由。她的手碰到床围上,抬眼瞅着床围上的凤鸟花纹,坐起来拭去泪。 还好这张檀木凤翅床是新给她置的,满床锦纹丝缎绣被也是新的。这让她稍稍安心,重又躺好,纷乱的思绪开始理清。不对呀,舒园也应该有些产业的,怎么没见到帐册呢?很明显大爷方鸿儒这边也是分了家的,不然不会单出一个园子给方安旭。 带着疑问,叶清潭辗转反侧睡不着了。她不是一个贪财的人,但也不是一个好欺负的人。方安旭那一声哼在她的意料之中,也正是她想要的。既然断了夫妻情分,唯有抓住园子里的钱权才是最重要的。 窗外渐渐泛白,叶清潭起身走到屋外,院子里的花草也刚刚睡醒的样子,沾着露珠在晨曦中招展。不一会,半夏和杜若起身,看见叶清潭比她们起得还早,连忙道歉。 叶清潭指了指长廊连着的北院,此时一半掩在暗影里,让人看不清面目。“那屋子准备做什么的?” 杜若眨了眨眼没有出声。半夏摇头,“奴婢也不知道。奴婢来时那院子门就关着,从回廊倒是可以转过去。奴婢偷偷瞧过,那边几间屋里没放什么东西。” “那正好,我屋里的东西打算清理出去,不如就放在那边吧!” “大少奶奶准备置新家具吗?”杜若小心地问。 叶清潭摇摇头,“暂时不需要置,这里的东西原也不是我喜欢的,不如都抬出去,除了内室窗边的长案和那把金漆雕花椅留下,旁的都抬出去。” “连那个黄花梨三屉妆台也抬出去吗?” 叶清潭点点头,杜若不好再问,去帐房喊护院小厮来抬家具。 屋里的家具刚搬到院子里,顾姨娘出现在院门前。 “这大清早的怎么折腾起家具来了?” 杜若和半夏给她见礼,叶清潭朝她笑笑,“都是暂时不需要的,抬出去求个素净。” “也好,我原也说这些家具搁在你屋里不合适,可是大夫人她……”顾姨娘欲言又止,眼神在叶清潭脸上打转。 原来是黎氏的主意!叶清潭暗叹,面上却不动生色。 “北院的钥匙在云溪手里,我才从她那过来,这会她还睡着,去找她不太合适。她要是醒来知道她娘这么快就回家了,恐怕会伤心。” “那姨娘可知道哪里还可以放这些家俱?也不算多,十几样,不会很占地方。” “多到是不多,怎么不放在你那边的厢房呢?”顾姨娘指了指两边的偏房,原都是留客或给下人住的屋子。 叶清潭摇头,她是不打算西院沾染这些家具半分晦气。 “那也是,这些家具都是名贵的材料,不好随便放。不如拿去帐房交给大管家处理,还可以置换成银两,岂不是两全齐美?” 叶清潭觉得顾姨娘的提议甚好。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屋的家具就处置好了。帐房管家爽快地给她拨了一千两银子。跟在她身后去的顾姨娘掩嘴笑道:“大少奶奶手里也算有钱了,这一步棋走得真好。” “棋?姨娘真会玩笑,清潭哪里会下棋呀。小妹安雅应该会,上次在掩秀楼看她有两罐黑白玉石棋子,当真是稀罕物呢!” 顾姨娘有些尴尬,拽出帕子按了按鼻头。方安雅对她的不冷不热,让她人前抬不起头。若是黎氏的子女也就罢了,偏偏是她亲生的女儿这样对她。 “奴婢听说教习先生是从宫里出来的,自然把安雅小姐调教得琴棋舞乐样样精通。这回老太君又让踏鹊轩的先生教她习诗文,将来安雅小姐进宫不得圣宠才怪呢!” 顾姨娘听了这话,脸色顿时变了,“小丫头懂什么!” “进宫不就是想受宠的吗?”半夏见杜若说这番好听的话,顾姨娘却不高兴,一时没明白原由,跟着补充一句,没想到话音才落,顾姨娘一掌扇在她脸上。 “姨娘何必和小丫头一般见识,她们也是希望安雅妹妹有个好前途,也不枉费老太君的一番栽培。到时姨娘也跟着享福呢!” 顾姨娘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说了句我还有事,扭身走了。 第三十二章 冤枉 一路往佛堂走,心情舒畅便觉眼前那片竹林都有了秀雅之美。半夏突然咦了一声,“那不是疯嬷嬷吗?” 杜若轻咳,叶清潭顺着两人目光,只见一花白乱发的老妪,从杏林小径跑出来。看见她们,猛地停住脚步,眼神怔怔地望着叶清潭,嘴里哦哦含混不清。 “她是什么人?”老妪穿着肥大酱红夏衣,和单薄身子极不相衬。看服制像福妈妈的打扮,可又没那么整齐讲究,一头乱发尤其扎眼。 “是一个疯婆子,大少奶奶不用理会。”杜若近前一步,挽住叶清潭,生怕那疯婆子奔过来伤了她似的。 “她不是一直呆在花间阁吗?怎么跑出来了!”半夏奇怪地打量着疯婆子。 无关紧要的人和事不需要理。叶清潭正要抬步,方鸿书从老妪身后追上来,抱琴也气喘吁吁地赶到了。 抱琴小声和老妪说着什么,方鸿书早看到了叶清潭,点头轻笑,又俯身和老妪说了几句。老妪才将目光从叶清潭身上移开,由抱琴扶着,颤巍巍地随在方鸿书身后往杏林深处去。 “是三爷的奶娘吗?”叶清潭随口问,目光落向杜若。杜若刚刚的神情很明显知道些什么。 “不,不是,怎么会是三爷的奶娘呢!” “花间阁就是林子里那处破阁楼?”叶清潭一直望着那几个身影进了阁楼,才缓步往佛堂走。 “听说以前花间阁是府里最与众不同的地方。” 见半夏也盯着抱琴的背影出神,叶清潭起了好奇,“怎么个与众不同?” “厨房的那些婆子就喜欢嚼舌根,一处破阁有什么与众不同的。”杜若有些不悦地白了半夏一眼。 半夏根本没注意她的眼色,“花间阁原是老太爷在时最雅致的地方,阁楼里不饰螺钿精镂的壁饰,挂的是隋朝大画师展子虔的游春图和东晋书法家王羲之的行书条幅;多宝槅上不置华美宝物,搁的全是书函画卷。不置妆台,只有书案,案上搁的笔架上吊着成排的羊毫……” “那倒是很特别!老太爷一定很宠三爷吧,是想他能从小饱熟诗书,将来成就一番事业吧!”不知怎地,眼前浮现出方鸿书走进群芳院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父母哪有不忘子成龙的,就是家里的小弟叶清源,不也寄托了母亲的全部希望吗? 心里一痛,加快了脚步。半夏跟上,“可不是那样的!三爷五岁时老太爷就病了,一直卧床四五年,哪还有心思调教三爷呢!那些装饰布置都是为了三爷的娘亲。”半夏突然住了嘴,她终于看到杜若黑着一张脸。 叶清潭已没心情听这些话,更无心去了解方鸿书的过往。那样一个人,说傻不傻,说疯不疯,不论是怎样的人都与她无关。 踏进佛堂,她便专心礼佛,虽说沈云溪的病与她礼佛没有半点关系,可内心对菩萨的虔诚不可亵渎,总要好好把三天的斋戒做完。 正午时佛堂里满是阳光,身上不知不觉起了细汗。用过简单的斋饭,打发两个丫头回去收拾庭院,再打听一下沈云溪的情况。心里惦记着那本帐册,总得尽快找个机会拿到手。 才不过几日,初夏的感觉就悄悄地来了。佛堂里有些密不透风,又诵了几遍般若经,眼里起了困意。起身走到屋外,踩着自己的斜斜的影子,突然发现一团黑影压在她的影子上。 抬头看清眼前的方鸿书,正如屋角的一株秀竹,翠衫飘飘,绰约出尘。 “想什么心思?我来帮你解释解释。” “哪有什么心思!”叶清潭不想和他啰嗦,就要扭身回佛堂。 “不想知道方大少爷怎么和巫女扯上的关系吗?” 叶清潭脚步滞了滞,又抬步往佛堂去。冷不丁手臂一紧,方鸿书抓住了她的胳膊。 “你这小妞怎么这样傲气?” 他拦在面前,叶清潭不得不面对他。脸上依然平静淡然,“三爷请放开手,这里是佛堂,请不要玷污了佛门的清静。” “你!好,说得好。”方鸿书放开手。叶清潭进了佛堂。 方鸿书对着她的背影说:“方安旭是被巫女设计陷害的。” 叶清潭刚好坐到蒲团上,听到这话,情不自禁地站起来,回身,对上他灼灼的目光。 “放心,我没必要骗你。要知道方安旭可是我情敌,他现在是你名义上的相公,我可是你形势上的夫婿。不过这个以后再提,现在还不是时候。” 方鸿书的目光落在叶清潭身上,一身轻衣简服,更显脸上素素净净,蹙眉春山含远黛,目敛秋水落长天,说不出的淡然超脱。 “服了你,这么重要的事你都能如此镇静,哪里像一个十几岁的小妞,简直了!”方鸿书露出一副探究的神情。 叶清潭等他开口,见他迟迟不说正题,复又坐下。执起木鱼,轻敲起来。 “我也是昨夜才知道个大概。方安旭当初在群芳院遇到了劳妈妈的女儿小蝶。小蝶那年十三岁,跟着她母亲逃难到此地,在群芳院厨房落脚安身。不知怎地听说方安旭家世一等一的好,便暗中下了降头蛊毒。这个是我猜测的,应该不会猜错。 再说那小蝶姑娘一心要进方家,方安旭不肯带她进门,她母女两个就下重手,那日方安旭蛊毒发作,迷失心性,领着小蝶母女打算进府。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就是你去找的那位巫女,原是劳妈妈的妹妹。她们原是一处逃难来的,半路却撇下人家打算自己独享荣华。 你肯定也猜到了,巫女气急败坏,对劳妈妈使出杀手,误伤了小蝶姑娘,没想到一尸两命。巫女害怕逃跑了,劳妈妈抱着小蝶也走了。后来才混进府里当差,只为看看她女儿一心想进的大户人家有多好,完成小蝶姑娘的心愿。” 方鸿书见叶清潭手里的木鱼不停,挺直的脊背没有半点反应,叹了一声: “其实从头到尾,方安旭都是被陷害的……” 只听见方安旭是被陷害的,方鸿书再说什么话都不重要了。耳边全是嗡嗡声,一直蹦着的脊背顿时松懈了。原来是冤枉他了! 第三十三章 废帐 叶清潭不知方鸿书是什么时候走的,待她收起木鱼再看,门外早没了方鸿书的影子。 半夏小跑着出现在门前,见叶清潭出神地样子,便喊了一句。 “打哪儿来?怎么这么急?”叶清潭回过神。 半夏额上浮汗过了眉眼,来不及抹一下,急迫道:“沈姨奶奶中午已经出来晒太阳了。” “沈姨奶奶?” “是大少爷让这样称呼的。老太君在怡景苑设了晚宴,说是为沈姨奶奶病愈庆贺一下。大少爷请您这就回去。” “大少爷这么快就回来了?”叶清潭记得方安旭一早去送沈云溪的母亲回家。 “中午就回来了,沈姨奶奶的娘家就在江宁,离得也不算远。大少奶奶快点吧,大少爷怕是等急了。”半夏不由分说,挽着叶清潭就走。 “瞧你,天这么热,跑得这么急,让大少爷等一会又能怎样!”拂开半夏的手,叶清潭微微一笑。解开对方安旭的误会,心头莫名地柔软。 才到舒园门口,就听见里面热闹的人声,东院里更是欢声笑语。 杜若早在东院门口候着,见叶清潭进来,忙朝院里回,“大少奶奶来了。” 一边忙迎上来,悄声说,“大少爷催过几次了。” 叶清潭见了方安婿和沈云溪,才开口:“这么急……” 沈云溪早又笑又怨,“妹妹才进府不到十日,原该在园子里休养,为了我的破身子,妹妹受苦了。” “那都是她应该做的,你才好起来,不可大意,还得好生将息着。没事让春雨她们扶你出来多晒晒太阳,这样看着气色好多了。” 方安旭伸手抚在沈云溪的脸上。叶清潭看着他们一副伉俪情深的模样,觉得他们是如此般配,如果不是为了克妻一说,自己嫁进来是多么的多余! “你辛苦了,云溪也好得差不多了,你不用克紧着自己,吃斋对身子不太好。” 叶清潭的手上一暖,低头触见方安旭干净修长的手搭在她的手上。她有些恍惚,仿佛昨夜方安旭那一声清冷的哼声不曾听见过。 “对了,家里的帐簿你都看过了?” 叶清潭抬头,心想方安旭这么急找她来就是为了这个? 点点头:“一共三册,都看过了。” 方安旭扭头望向沈云溪,沈云溪从榻上欠起身:“还有一册,忘了拿给她。银雪,我病得糊涂,你怎么也不知道提醒我!” 银雪歉然地快步往屋里去拿。 沈云溪微微一笑:“有妹妹管家执帐,我就可以轻松了,也不用总劳烦顾姨娘总往舒园跑。” “你们两个能把舒园管好,我就可尽享齐人之福了。上天待我不薄,总算守得云开了。”方安旭起身,朝两人轻笑,“我去老太君院里请个安就回衙门,三日后才能回来。” “怎么又要走啊?”方安旭话音刚落,顾姨娘进了院子,“老太君晚上设宴给云溪庆祝,大少爷不在多没意思!” 方安旭没有接话,朝顾姨娘点点头就出了院子。顾姨娘有些讪讪,刚好银雪捧着帐册出来,交给沈云溪。 沈云溪没接,让她拿给叶清潭。对着顾姨娘道:“相公衙门事忙,能送我娘回去,又赶回来看我,已是十分安慰了。老太君的晚宴也是请府里的女眷,他一个大男人陪着一桌子女人才没意思呢!” “也是,也是啊!”顾姨娘打着哈哈,目光追着银雪手上的帐册落到叶清潭的手上,嘴角不自觉地浮起笑意: “清潭理家好,这样云溪能好好休养,得空还可以回娘家小住一阵子,别让你娘牵挂。早上她还特意过来看一眼,见你睡着才没惊动。要不是亲家那边催得急,她肯定不舍得这么快走。要是见着你能下地活动了再走多好。” 顾姨娘说着用绣帕按了按眼睛,眼圈还真有些红了。 叶清潭听她说话,不好当面打开帐册看。 沈云溪的眼圈也红了,吓得顾姨娘赶紧劝她,“都怪我提这伤心事,母女分开两处还能时常相见也是好的,总比自此天涯永隔的好。你娘是有福气的,相爷那么疼她,早上派来的八抬大轿,别提多威风了。” 沈云溪失笑,执起身旁的团扇掩在嘴上。顾姨娘趁机赶紧告辞:“看你全好了,我也放心了。如今又有大少奶奶持家,我也不用再两头跑了。老太君的晚宴少不得要饮酒,你现在还不宜饮酒,我把亲手酿的糯米酒带去热着给你暖胃,那是当喝的,补精神呢!” 顾姨娘拢好绣帕,笑望了叶清潭一眼,快步出了院子。沈云溪的目光一直追着她不见影子了,才回到叶清潭身上: “妹妹,你看看帐册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趁我现在还能记得一些。” 沈云溪的嘴角如石投静湖泛起笑意盈盈,阳光洒在她脸上,小巧的脸颊上覆着细细的绒毛显得那么静美柔弱。 叶清潭看得呆住了,沈云溪提醒她。她才回过神打开帐册。才看几页,手心就沁出汗来。 “怎么咱们园子的产业都是亏空的?” “这个也怨不得别人,只能说咱们园子不会经营。一处庄子和茶园都是祖上留下来的,交到咱们爷手上,咱们爷那时年轻气盛,并不稀罕那两处产业,便很少去看,那些庄丁人贱骨头懒,没人督促,哪里会卖力干活,连着几年都没有什么收成,更别说有进项了。” “那府中厨房用的果蔬是从哪里采买的?” 沈云溪靠在榻上微闭着眼同,似有些累了。 银雪接话: “府里的果蔬和肉食都是二爷庄上供给的。舒园的两处产业没进项也就罢了,每年还要养着两处庄子,咱们奶奶贴补了不少钱。现在园子里的吃穿用度,都是咱们奶奶贴补着才算过得去。” 沈云溪摆手,银雪有些委屈地闭上嘴。 “也不是这么说,咱们爷如今有俸禄了,虽然不多,总算有了进项。以后的日子有妹妹打理,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 第三十四章 思量 叶清潭的手定格在两页帐册之间,心里翻江倒海似的,面上却平静淡然。朝沈云溪浅笑荡起两点梨涡。 “妹妹年轻不懂事,不比姐姐沉稳大度。治家理财更是外行,不过姐姐既然看得起妹妹,妹妹定然不负姐姐所望,让咱们园子的日子好起来。姐姐好好将养身子,早日为方家添丁添喜。” 沈云溪睁开眼睛,嘴角不自觉地弧起笑意,扑闪着长睫望着叶清潭: “妹妹真会说话!要添丁也是妹妹排在前头,我的破身子,早不能侍候爷了。” 沈云溪羞红了脸,复又正色道: “本来我娘这次带了一些银票来,要是用在园子的开销,也能保一年两载的。不过咱们爷说要去收一处绣坊,手上银子不够,我娘便将银票给他了。” 沈云溪顿了顿,见叶清潭没说话,叹了一声: “你也知道,那时我病着,并不知道爷的打算。后来还是听银雪说的,才知道这么回事。我也不好问咱们爷,好像我惦记着那些银票似的。” “自新皇登基以后,好诗文风雅,百姓的穿着也跟着华丽起来,收个绣坊回来,应该可以赚钱吧!总好过几处产业都是贴钱的状况。” “妹妹说的在理!” 银霜拿了一个软垫靠在沈云溪腰上,半倚半跪在边上给她捶腿。沈云溪又眯上眼,任阳光洒在脸上,很是惬意。 “听说茶园的茶叶都几荐没摘了,就在那里搁荒着。真是可惜,要是运去江都茶庄,兴许炒制包装了,还能卖上些钱。” 银霜有些不愤,瞧叶清潭的眼神冰冷。 叶清潭只做不见,翻到帐册后面,才看见记着地址在江都的茶庄,已经两年没有记录了。显然破败关闭了。她还不死心: “我家就在江都,那边制茶的工艺还是不错的,咱们的茶庄怎么没有运作了呢?” “哎!我的破身子没精力去庄上看看,咱们爷又心思不在这上面,只能任那里搁荒着。江都那么远就更没心思去看了,我进府时顾姨娘把这帐册给我就已经是这样了,我也不好问咱们爷。他曾提过,那边茶庄不好操作,便暂时关了。原也是为了自家的茶庄置办的茶庄,茶园搁荒了,茶庄自然也没有运作的必要了。” 叶清潭收起帐册,只好自嘲: “这话也是,妹妹哪里会想得那么周全呢!” 起身和沈云溪告辞,出了东院门,还觉得背上有几个丫头冷冷的目光。 “春风春雨那眼神真让人受不了。要不是咱们大少奶奶给她们主子祈福,她们主子能好得这么快吗?真是过河拆桥,不知感恩。” “谁说不是,刚刚大少爷在时,看她们一个个笑得跟花似的,好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原来都是装出来的。” 杜若和半夏进了西院就忍不住抱怨,叶清潭轻笑,从箱笼里拿出两个荷包给她们一人一个: “就知道你们对我好,可也不能不让人家的丫头对自己的主子好呀!日久见人心,不急在一时。反正也不折损咱们什么。你们两个快去收拾收拾,别到时在老太君跟前露了丑,说咱们舒园的丫头愚拙。” 半夏忸怩起来,杜若趁机抢过她手里捏着的荷包: “大少奶奶的手可真巧,半夏这蜜色荷包绣得好别致,上面的竹叶跟真的一样。” “你的还不是一样,看你这上面的莲花好像能散出香味似的。”半夏不示弱地抢过杜若手里的荷包在鼻下嗅。 叶清潭眼底起了水意,许久没人这么夸她了。她的手艺的确好,闺阁时就喜欢绣各种小物,特别是给陈重元绣的一幅兰花扇面。 想起这事,不由得恼火。翻遍陈重元房里,也没见到那把绸扇。那厮不知弄到哪里去了,真真是明珠投暗了! 两个丫头出去收拾打扮,叶清潭一个人倚在窗框眺望窗外。想着刚刚沈云溪的话,不禁汗颜。原来她的吃穿用度竟都是人家资助的。眼下最要紧的是把舒园的产业运作起来,有了进项,说话才有底气,再要贴补娘家也名正言顺。 方安旭若是真买下一个绣坊倒是好,起码绣坊招来绣女的手工可以仔细把关。以前在家时,有个远方的表叔就是开绣庄的,经常往来于江都和泰州。偶尔和叶清潭的父亲聊起买卖,叶清潭也听得一两分心得。特别是看了《卢氏商略》以后,她对做生意很有兴趣。 叶清潭刚装扮好。半夏和杜若挑帘子进来,看见她先是一怔,然后都不自觉地扯着自己的衣裳。 “大少奶奶让奴婢们去好好打扮,自己怎么穿得这么素净?” 两人一个穿着桃粉小衫嫩黄罗裙,一个穿着碧色对襟褙子,下着荔白褶裙。两人腰上都系着一串翠玉环珰,环上结着吉祥扣,垂着闪闪的金丝穗子。 “瞧着你们俩个鲜亮就好,我喜欢素净,这样也自在些。走吧!”叶清潭不理两人窘红的脸蛋,先出了门。 两个丫头追上道: “奴婢穿的是去年老太君五十大寿时赏的衣料,这个佩玉环珰是顾姨娘年节时赏的。”半夏握着闪亮的丝穗犹豫着要不要摘下来。 叶清潭微微一笑: “挺好看的,特别衬你的衣裳。杜若系着也不错,顾姨娘真大方,那时你们还不在舒园当差吧?” “是呀,奴婢当时在园子里负责侍弄梅花,顾姨娘年除夕到赏春园摘梅花饰瓶,一时高兴就赏了奴婢这个。” “奴婢是大年初一跟着柳嫂子给主子们拜年,顾姨娘赏的。”半夏放下金丝穗子松了一口气。虽说是主子赏的,在厨房干粗活,一直没机会饰上,今儿还是第一次戴,既兴奋又紧张。走路都觉得格外小心脚下,生怕把玉串给碰损了。 “那大夫人赏你们什么了?” 两个丫头互相看一眼,摇摇头。叶清潭没有再问,抬眼看见沈云溪正由四个丫头拥着出了舒园的大门。 半夏的眼睛瞪得溜圆,惊呼一声:“沈姨奶奶好漂亮!” 杜若急忙扯住她的胳膊,她不好意思地望着叶清潭。 沈云溪穿着蜜荷色绣着花鸟的绸裙,不盈一握的腰上系着金灿灿的丝带,一头乌发拢成飞凤髻,插着一高一低两支金光闪闪的流珠步摇。单从背影看,已觉姿态万千。身前身后的几个丫头穿着一色的鹅黄衣裙,远远望去,袅袅婷婷。 “半夏真有眼光,姐姐的确很美!咱们快点走吧,别去迟了让老太君误会咱们怠慢了。” 第三十五章 欢宴 进了怡景苑,发觉气氛有些不对。司字辈的几个大丫头垂眉立在门外,见她进来,司绫犹豫了一下,伸手打开帘子,“大少奶奶请进去吧。” 几个丫头的神情和平日完全不同,叶清潭顾不得多想,走进方老太君的宴息厅。屋中央黄花梨嵌螺钿牙石花鸟大圆桌上,已布置好了杯碟碗筷。黎氏坐在桌边,听到动静抬眼看她,又慌忙躲开目光。 一瞥之下已经看到她的眼圈泛红。方老太君脸色铁青坐在正位上,一身枣红绸襦上绣着几枝娇色月季,和脸上神情极不相衬。 “清潭来得正好!” 顾姨娘正背对着门立在花架前,似在赏玩花架上那株早开的重瓣桅子花。听到方老太君说话,转过身露出一丝笑,缓步走到桌边坐到下手位上,眼神在几个人身上飘来飘去。 给几个人见了礼坐定,才发现沈云溪还没到,走在她前头的人反倒落后了。 “清潭来迟了,让老太君等急了。” “不迟,你过来坐。” 方老太君指了指黎氏旁边的位置,叶清潭坐定,对黎氏笑笑。黎氏笑得勉强,掏出帕子掩在嘴边,似乎不想多话。 “刚才沈姐姐走在我前头,怎么她还没到吗?” 顾姨娘张了张嘴又闭上,眼睛望向老太君,嘴角的笑意弧得更深了。 老太君沉吟半晌,一叹: “我让她去后园里选两盆钟意的玉兰花带回去摆摆,她身子刚好,闻些花香气精气神会更好些。” 老太君望了望窗外,西窗霞光尽染。又低叹一声: “安旭是方家长房长孙,以前时运不好,才拖到今天。我都一把年纪了,还没能抱上重孙……” 老太君欲言又止,看了叶清潭一眼,又望向黎氏: “想通了也算是好事,我看就依了安旭吧!找一天夜里从后门抬进来,若是能生个一儿半女的,可以给个侍妾的名分。” “可是清潭才娶进门,云溪的身子也已经好起来了。安旭这样做,我这个婆婆都不知该怎么做?” 黎氏的眼圈更红了。叶清潭大致听明白了,方安旭是要纳妾呀! “有什么不好说的,进来的两个全当通房丫头对待,什么时候生了孩子,再按生男生女进位分。” 方老太君真是想通了,说完这番话长舒一口气,换上一副语重心长的语气: “清潭啊,你知书明理,不会难过安旭的吧?” “只要沈姐姐没意见,我听沈姐姐的。” 叶清潭开始怀疑沈云溪是不是真的去选玉兰花了……这种事若说不在意那是假的,以前误会方安旭也就罢了,现在刚对他起了柔软的心思,他又要抬新人进来。这不是明摆着打她叶清潭的脸吗?她可是方安旭才娶进门不足一月的新娘子! 也罢,那人是注定了与她无缘,连拜堂这种事都要别人代替。管他再和哪个女子缠绵相好,只不打扰她的计划就好。 黎氏放下帕子,说话有些吞吐: “云溪也是这样说的,只要你同意她没什么意见,都是为安旭好。” 叶清潭觉得心跳加快,面上差点涌上血色。沈云溪果然比她先一步知道了,那么大度地让她表态,难道她对方安旭的痴情能容下别人?如果说她叶清潭进门时是为了医她沈云溪的病,如今身子好了,倒愿意和别人共享夫婿的恩爱?还一下抬来两个新人! 叶清潭微微一笑: “我没意见,只要相公喜欢就好!” “好了,这事就算定了。传菜吧!” 顾姨娘忙起身去门外喊话传菜,不一会,丫头们端着菜鱼贯进来,大圆桌上顿时香气四溢。 “司绫,去看看姨奶奶的花选好了没有。” “选好了!” 司绫还未转身,沈云溪已笑盈盈地进来了。 “云溪呀,我答应你要带糯米酒来,今天这宴席可是老太君专门为你摆的,你得多喝几杯。” 顾姨娘让司绫给沈云溪倒酒,司绫面无表情地斟酒,又要往叶清潭面前的杯里斟,叶清潭伸手挡住: “斋期未满三日,今晚不能喝酒。” “算了,别勉强她,她为云溪和安旭祈福,这酒确实不能喝。” 老太君招呼叶清潭坐近些,黎氏让出位置。老太君一左一右拉着叶清潭和沈云溪的手,又让司茶去厨房传话做两碗血燕羹来: “看你们两个姐妹相称,有谦有让的,我的心就放下了。安旭当时来和我说这事时,我气得打了他一巴掌。” 老太君顿了一下,叹气: “儿大不由娘,你们的婆婆原也不想的。可是安旭坚持着,想想也是难为他,这几年为了内宅的事绞尽心力,没少落人话柄。现在好不容易缓过劲来,抬个把新人进来,若是能为方家开枝散叶也是好的。你们终究是正房奶奶,抬进来多少新人都只配给你们提鞋,你们就当园子里多了几个丫头!” 沈云溪微笑不语,叶清潭却看出她眼底的水气。牵了牵嘴角,轻笑: “老太君多虑了,一处园子住着,谦让有序是应该的。沈姐姐是不是呢?” “是,妹妹说的极是。” “哎约,别光顾着说话,这菜都要凉了。” 顾姨娘起身给老太君夹菜,饭桌上立即充满祥和之气…… 从怡景苑出来,沈云溪和黎氏、顾姨娘告辞,由几个丫头拥着先行一步。黎氏望着她的背影叹气。 “可怜的云溪啊!要不是她娘家那样了,安旭也不会立即就抬新人进来。我只是好奇,安旭看上的是什么样的姑娘?” 对上黎氏冷淡的目光,顾姨娘的笑有些尴尬,托个借口先走一步。 “清潭啊,凡事想开些。我知道你为了安旭好,才宁愿吃斋诵经,又不辞辛苦去檀香寺求菩萨。你的好儿安旭会记在心上的,他不会亏待你的。” 叶清潭苦笑。 回到舒园,经过东院门前,听到里面嘤嘤的哭声。声音尽管压得很低,还是能听出是沈云溪的哭泣。 叶清潭心里没来由地替沈云溪不值。重活两世,终究不能过一个自己想要的日子,那又何苦重活呢! 第三十六章 绢扇 进得屋中,杜若小嘴一撇: “难怪大少爷让咱们叫沈姨奶奶,怕是以后还有别的什么姨奶奶要叫区分不开吧!” 叶清潭笑了,这还是第一次见杜若的真性情。 半夏一吐舌头,怯怯的望着叶清潭: “那以后大少爷来咱们院子的时候就要少了。难怪老太君不高兴,司绫姐姐她们也一个个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大少爷不是不纳侍妾,那是根本看不上她们。老太君的心思大少爷应该早明白,不然不会去求老太君准许抬新人进来。” 杜若忙喝止: “爵什么舌头!老太君院子的事咱们少多嘴。” 半夏顿时红了脸,不说了。叶清潭看出她们神情的担忧,便笑道: “皇帝不急太监急!大少爷不来,你们两个不是更轻闲?那岂不是好事?” 顿了顿,见两个丫头有些窘,更笑了: “好了,快去准备热水来,我要沐浴更衣去佛堂诵晚经。” 佛堂里燃上香烛,不时有飞蛾扑来,扑棱着翅膀奋不顾身冲进火光里。放下木鱼,静静地望着它们在火中焚身,有点痴了。 “啪,啪啪!” 半夏和杜若在门外不时拍蚊虫的响声拉回叶清潭的思绪。起身吹熄烛火,步出门外。 夜风清凉,月弯如眉,杏林竹影勾画出怦然的风景。停在杏林小径前,望着远处阁楼里透出的灯火,突然想起那个人在干什么?他和那个白发婆婆到底是什么关系? “三,三爷!” 半夏和杜若吃惊的声音。叶清潭回眸,撞上方鸿书灼灼的目光。 “如果感兴趣,请你去花间堂坐坐?” 叶清潭顿露窘态: “不了,多谢三叔。” “那改天等我洒扫庭阁,专程请你和大嫂过去坐坐。天越来越热了,我也没什么好招待的,只备了一些香片,不知你爱不爱喝?” 方鸿书“哗”地打开手中绢扇轻扇几下,眸光定在叶清潭的脸上,似等她回话。叶清潭想说几句婉拒的话,目光落在他手中扇上便再也挪不开了。 夜色虽暗,方家高悬风灯的光影里,方鸿书手中绢扇上的图案依然清晰可见。一丛纤姿绿叶间,深深浅浅的蓝丝线绣着栩栩如生的兰,旁边一行绢秀小字“芷兰生幽谷”。 怎么会在他手上? 叶清潭一眼就认出那绢扇她用将近一月时间,一针一线双面绣得赠给陈重元的,这世上再无第二把一样的扇子。 “怎么?你喜欢这扇子?” 方鸿书笑得有些恣意。杜若好奇道: “真是稀奇,一般折扇都是画的扇面,这把倒是绣的呢!三爷在哪里掏来的?” “是呀是呀,这兰花绣得跟真的一样,好像会散出香味。” 半夏说着忍不住想去摸。方鸿书“啪”地合起扇子: “这可是宝贝!哪能随便摸。要想欣赏,欢迎到花间堂坐客。告辞!” 方鸿书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往杏林小径走去。留下叶清潭在夜色里发怔。 “三爷好像真不傻了,你看他言笑间比大少爷还要洒脱几分。” 半夏怔望着方鸿书的背影,被杜若一巴掌打在头上: “三爷什么时候傻过,只是大家都碍着府里的规矩,不敢明说罢了。这么多年他和年嬷嬷住在那间破阁,若是真傻,他们两个早就活不成了。” “噢,大夫人不是很关照他吗?” 杜若见叶清潭问,便不再藏着掖着了: “大夫人以前对三爷也还算关照,经常让抱琴送些衣食物品,倒不像现在这么替三爷着想。好像是今年春节以后,大夫人开始对三爷特别关心,经常亲自往花间堂去,还张罗着给三爷说亲。清明的时候年嬷嬷病了一场,也是大夫人请大夫来给瞧好的。” “是呀是呀!昨儿还听抱月说大夫人找官媒给三爷登记,恐怕这一两个月就能帮三爷把亲事给说成了。” “那倒是好事一桩,老太君也省心了。” 叶清潭嘴上这样说,心里没来由地泛起一阵酸。随口问: “年嬷嬷可就是那位白发婆婆?” “对,就是惊扰了大少奶奶的那位疯婆婆。” 半夏突然神秘地样子: “年嬷嬷很少出杏林,不知怎么会突然跑出来惊扰人。要是让老太君知道了,少不得又要挨罚,说不定三爷也会跟着受连累,到时大夫人也要跟着被骂。” 叶清潭沉声不语,兰花扇的出现让她怦然,久久无法平息,再没心思去想旁的事。 “走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快到舒园门口,瞧见里面出来几个人。叶清潭看出是沈云溪和她的丫头。便让半夏和杜若止步,隐在暗影里,望着几盏灯笼忽明忽暗地渐渐远去。 “这么夜了,她们这是要出府去?” “沈姨奶奶家里出了事,她心里焦急想回去看看也正常。只是这时候出府似乎不妥,万一传到老太君那里,怕是会惹出风波。” 叶清潭没有接话,快步进了舒园。她心道两个丫头几次提起老太君,好像府里什么人和事都要经她应允似的。 可方府明明已分家了,老太君一副不理闲事一心要抱重孙的姿态。怎么到了丫头嘴里,好像人人都顾忌着老太君。难怪黎氏在老太君面前一副噤若寒蝉的样子,顾姨娘也是不敢大声说笑。方府的人和事顿时让她觉得越来越复杂。 窗外更鼓几声过后,叶清潭越发没有睡意了,又挑了一下灯火芯子,光影还是越发地暗淡,看一眼油灯已见底,只好合上帐册吹熄灯火,望着窗棂出神。 都说巧妇难为无米炊,舒园的状况就算所欠的债不提,就那几处半死不活的产业,实在想不出要从哪里入手。 合衣上床,辗转反侧,复又起身,把床头的两个匣子打开。匣里是她的几样首饰,暗夜里闪着莹光。这是她在方家唯一的财产。叶清潭苦笑一下,明天拿去当些钱,有了本钱再想怎么把茶园和茶庄先运作起来。 打定主意,总算合眼入睡了。可是才眯一会,脑海里总是浮现那把兰花绢扇。 第三十七章 妥当 早起收拾妥当,把妆匣给半夏和杜若一人拎一个出了西院。远远瞧见东院几个小丫头在门前张望,一个丫头眼尖看见了她,和其他丫头悄声说了一句什么,几个小丫头拥推着跑回东院。 沈云溪的房门紧闭,门前廊下的几盏风灯挣扎着不肯隐去最后的光亮,一个婆子走过去,踩着回字栏杆摘下风灯一口气吹熄了。 小丫头们扶着婆子的腿,仰望着婆子: “咱们奶奶会不会有事啊?原说去去就回的,这都辰时了!” “不该你操心的就别乱说话,快点干活。” 婆子跳下栏杆拍了小丫头的脑袋一下,快步往后院去,几个小丫头跟着。院里顿时静悄悄的。 叶清潭在院门口站了站,心下不免为沈云溪担心。 “该不是沈姨奶奶的父亲病了吧?” 杜若扯了一把半夏: “别乱说!人家可是相爷,太医都可随时遣去看诊。这回大夫人求太医给姨奶奶看病,一多半的原因还是看在相爷的面子上。” “不会吧!不是看在姑奶奶的面子吗?” “姑奶奶在夫家说话哪有那么好使,不过是坐着正房夫人虚位,候府里当家作主的可是二夫人。” 杜若比个“嘘”势,半夏张着嘴才没有把惊诧问出声。两人抬头发现叶清潭已经走很远了,赶紧追上。 舒园门旁绿柳之下立着一白衣男子,一手拎着青布袋,一手拢在身前,看背影就知道是方鸿书。他大清早的怎么跑到舒园门口来了? 听见脚步声,那人转身,不是方鸿书还会是谁! “早上好!” “三爷早!” 半夏和杜若给方鸿书见礼,叶清潭只点点头,目光又落在他手上的折扇上。 方鸿书微微一笑: “真巧,我正要找你,你就来了。那就不用我再麻烦往园子里去一趟了,园子那么大,我怕迷路。” “三爷要找我们大少奶奶?” 半夏到底是嘴快,见杜若瞪她,又赶紧息声。 叶清潭淡淡一笑: “三叔找清潭有什么指教吗?” “指教现在还谈不上,我是瞧我手上这把扇子,多少透着些脂粉气,可能女孩子用还合适些。我想甩了它,又觉得是花了三两银子买的,扔了可惜。如若你肯帮忙收下它,那我可是感激不尽。这时节也算用得上。有一句话不是说吗,“轻摇小扇扑流萤”,这把扇子收放自如,可比那些团扇携带方便多了。不知是否愿望帮忙?” 方鸿书谦卑地双手捧着扇子递给叶清潭。叶清潭犹豫着,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昨晚上大少奶奶就欢喜这扇子,三爷当时可是舍不得的。奴婢想摸一把三爷都不让,这会倒舍得送人了。” 半夏伸手去拿扇子,方鸿书朝叶清潭身旁一让,半夏没拿着,讪讪地撅起嘴。杜若掩嘴笑。叶清潭顺手拿过扇子。 方鸿书拍拍手,抖了抖手上的布袋: “上课去了,一日不读书便觉茶饭不思,三日不读书便觉生而无趣。” 杜若和半夏咯咯笑出声,方鸿书眨眨眼,转身往踏鹊轩去了。 叶清潭低头望着扇子沉吟不语,突然把扇子撕了,一下两下……越撕越解气。陈重元从此再不相见,让他见鬼去吧! 杜若在门房登记,半夏叫来马车。 方家的镏金翠盖珠缨八宝马车驶入街道,不时引人侧目。方家太祖老太爷官至祈南候,虽说候位在老太爷手上没有传下来,余荫还在,出门的威仪断断是少不了的,这份风光方老太君看得比什么都重。 街上总有明白人不时窃窃,暗自揣度车里坐着什么人。叶清潭听在耳里,让半夏和杜若把车帘子拉得更严了。 很后悔不该动用方府的马车,去当东西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心里着急,额上不由得渗出汗来,手心里都是汗涔涔的。 “大少奶奶咱们这是去哪呀?” 杜若登记的时候只说出去买些针线做女红,这会子车夫来问具体到哪,她不得不问锁着眉头的叶清潭。 “去金陵宫瞧瞧吧!” 眼见着是不能去当铺了,叶清潭只好顺口说个地方。 “去看皇宫啊!” 半夏眼里冒出欣喜。杜若也很意外。叶清潭突然也很想看看她母国的宫殿,十二年后,那里将成为亡国的见证。 “大少奶奶,金陵宫怕是看不成,宫外有宫墙围着,远远只能看些殿角屋梁。”车夫是江宁老人,没有他不知道的。 叶清潭没有作声,杜若说那就绕金陵宫走一圈。车夫应着,鞭子甩开,马车飞驰起来。 绕着宫墙跑了一圈,半夏和杜若都挤在一侧的车窗往外瞧,突然马车颠簸了一下: “前面好像是大少奶奶!” 车夫的话有些唐突,杜若打开车帘朝前头望去,惊讶道: “那不是沈姨奶奶吗?” 叶清潭让车夫停车,探身出去。只见前面不远处有几辆乌篷马车,沈云溪抓着中间一辆马车的车辕哭啼着不肯放手。她身后的四个丫头拉她,拉扯之间,马车似被人催促着上路了。 沈云溪跟跑了几步,体力不支跪坐在地。 “那车上是什么人呢?” 半夏挤在叶清潭身后狐疑道。 “车里应该是沈姨奶奶的爹娘,若是旁人她不会那样失仪痛哭。” 杜若和半夏回身见叶清潭重又坐好,只好收声。叶清潭略一沉吟: “去悦容绸庄买些针线吧,我要重新制两把绢扇。” 在悦容绸庄耽搁了一会,回到方府时,沈云溪的车马也随后回来了。 叶清潭走在前头,身后的沈云溪也没叫她。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舒园,顾姨娘从北院出来看见她们,笑着招呼: “今儿天气好,你们姐妹俩儿出去散心啊?” “顾姨娘说笑了!” 沈云溪的声音嘶哑哽噎。叶清潭只好回身和她招呼: “姐姐!” 沈云溪慌忙躲开眼神,尴尬地叫了一声“妹妹”便进了东院。 “瞧她这可怜的小模样,我也跟着心里难受!” 顾姨娘叹一声,如自语一般重复着: “人走茶凉,人走茶凉啊!” 忽又娇笑道: “早上你们都不在,我就擅自作主把北院收拾出来了。老太君已经定好了日子,五月初二就把新人抬进来。听说是两姐妹,以后这园子可有得热闹了。” 第三十八章 迷津 顾姨娘犹豫了一下,朝身旁的丫头使使眼色,往东院去看沈云溪。叶清潭回到西院,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拿起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杜若和半夏都以为叶清潭是因为新人要进门而焦虑,又不知该怎么安慰,小心候在门外不敢弄出声响。 两个没眼色的仆妇从廊下经过,边走边说: “大少爷肯定先知道的消息,不然姨奶奶家里刚出事,大少爷就奈不住要抬新人进来。” “可不是!还好是告老还乡,不然要连累大少爷可不得了。” “方家哪有那么好连累的!要不是大少爷不愿读书,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杜若听不下去了: “你们两个大嫂子不好好干活,在这边嚼什么舌根?是不是大少奶奶对你们太好了。” “嗤!什么时候轮到你个臭小丫头片子教训人?” 门外说话叶清潭早听进耳里,从屋里出去只淡淡地瞥了那两个仆妇一眼,自有一种不怒而威的仪态,两个仆妇努努嘴见了礼,便低头小跑着转到北院去了。 “她们是什么人?” 杜若望着两人的背影: “原是在怡翠苑打杂的,看样子是派到北院去了。” 叶清潭这才看清两人手里都拎着花盆,望了一眼北院,院里摆了不少新开的花。半夏伸长脖子道: “北院都是青石地,原就没准备长住人。这会只能摆些花盆装饰,这样一弄看着挺不错的。” “不对,那几盆花好像是从后院拿咱们的。” 杜若醒悟过来要去追,叶清潭拦住她: “算了,随她们吧!” “真是懒!肯定是让她们去赏春园搬花,就近拿咱们院子的,是看咱们奶奶好说话。” “什么好说话呀,她们是欺人太甚,连禀咱们大少奶奶一声都没有,这是偷!大少奶奶一定要治治她们。” 望着半夏,苦笑: “后院我也不常去,花开着没人欣赏也怪可惜的,给她们拿去也算好事。” 再回屋里坐定,心境慢慢平复下来。 天渐渐黑了,打发走两个丫头,拎着两匣首饰悄悄出了舒园。 走到揽月塘边轻唤: “锦儿,锦儿。” 满塘荷叶轻摇却不见小锦鱼的身影。本想求它帮忙出府去,看样子是不成了。想起上次翻墙面的木梯,不知还在不在,若是还在,翻墙出去倒也不难。 拨开重重花树,见到木梯还在原处立着,将手里包裹重新打结斜挎在肩上。攀着木梯才上两三级,突听身后有人说话: “这是要出去夜会情郞哥哥?” 叶清潭的脚顿时不会动了,扭头看,方鸿书拎着青布书袋,双手抱臂正看她嬉笑。 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满脸尴尬: “三叔,此话不可乱讲。” “跟你说过了,不要叫我三叔,这里又没别人。你爬吧,我会假装没看见。等你爬出墙外,我好把梯子搬回花间堂去。” 方鸿书要断她后路,她哪敢再爬。不情愿地攀下木梯,勉强牵着嘴角笑道: “我看木梯上有萤虫,想抓着玩。” “萤光闪闪,确实好玩。不过背着这么大一个包裹多不方便。等明儿我给你抓一罐萤虫,正好用你的兰花折扇扑着玩。” 叶清潭感到脸上火烧云一般,耳朵连到脖子都赤红灼烫: “那把扇子已经坏了,不劳烦三叔了。” “坏了?那书生卖我扇子时可说这扇子结实着呢!还夸扇上的兰花是双画绣,绣工在京城都无人能及。” 怕提扇子,他偏提。叶清潭眼神变得冷然: “清潭告退。” “别走,我有话说。” 方鸿书跨上一步拦在她面前。怕他再提兰花扇,淡淡地道: “扇子是我撕坏的,你即然给我了,我就有权处理。” “这话说得好!” 方鸿书做鼓掌状,笑道: “就该有这份果断才能当得起家业。有个生意和你商量,看你愿不愿意做?” 叶清潭疑惑地望着他。 “我听说你管舒园的帐了,你那不是有茶园和茶庄吗?” 叶清潭点点头: “不过两处都没人照顾,怕是荒废了。我正想运作,手上又没有多余的钱。” 正说着,身上挎的包裹突然开了,两匣首饰“啪”摔在地上,妆匣盖子摔脱了槽,几支钗环滑落在地,夜色里闪闪发光。 叶清潭慌忙蹲下去拾,方鸿书俯身帮忙,两人的手不约而同碰在一起,叶清潭触电似的弹开,窘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方鸿书若无其事地拣起最后一支金钗递给她: “两匣首饰,当了话应该能有几百两银子。” 方鸿书拍拍手: “先别急着当首饰,这些留着妆扮,女人装扮起来才漂亮。” 叶清潭哪还敢出声,垂着头,真如犯了猎的小女子,认真地听他说话。 “你先把茶园老树上的茶叶摘下来,再拿到茶庄去炒制,想一个最好看的包装方式,然后运到府门外告诉我,你自然有银子进帐。你意下如何?” 不等叶清潭说话,方鸿书变戏法似的从衣袖里掏出两张银票: “这是定钱,足够你付工钱和包装运费了。” 叶清潭盯着伸到眼前的银票,情不自禁地伸手接了。 “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好的,加油!” 方鸿书笑着让开一步,叶清潭赶紧夺路而逃。一口气跑回舒园,才敢摊开手看银票,盖着银楼的印章,一共两百两。 “是青潭妹妹吗?” 沈云溪的声音从院里传来,叶清潭这才发现她正站在东院门口,赶紧收起银票,对着院里的沈云溪微微一笑: “云溪姐姐出来赏月啊?” 说完才发现天边只有一弯如眉新月,若隐若现在云中,哪有什么月色可赏。 “我哪能和妹妹比,哪有什么心情赏月呢!妹妹要不要进来坐坐?” 叶清潭听出沈云溪只是客气,并不真要请她入内做客。她也正想回去好好理一下方鸿书的话,便笑着告退。 走出几步,回身再看,沈云溪怔怔地望着天边叹气,心道她一定是担心她爹娘回乡的路程是否顺利吧。 她也情不自禁地想起了爹娘和小弟,方鸿书的提议甚好,方家茶庄在江都,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回江都一趟。至于他怎么会有银票,那就想不了太多了,解了眼前的危困,又躲过了五月初二的尴尬之期,这可比什么都强。 第三十九章 生意 茶园老茶摘起来很顺利,雇船运到江都也很快炒制好了。只是在包装上颇费了些思量,正好赶上父亲端午提前休假在家,叶清潭便和父亲商量。清潭爹在屋里来回踱步一时踌躇。 清潭娘道: “寻常装茶叶都是用瓷缸装了封上蜡,还能变出什么花来?” “娘,瓷缸虽好,可是太过简朴,装茶的器具要显得贵气又脱俗,还得动动脑筋。” “贵气又脱俗?那可想不出!” 叶清潭对她娘笑笑,目光落在她娘身旁的小弟叶清源身上,叶清源正捏着一个丝娟的袋子掏糖吃。 叶清潭过去拿起绢袋看,欣喜道: “这个装二两茶大小正合适呢!” “这个装茶?!” 清潭娘不相信地扯过绢袋,那是她的手艺做的,上面绣着三片竹叶。 清潭爹近前看了看: “不错,不过这样只怕运输过程会相互碾碎了茶叶。再加上木筒就周全了。” 叶清潭眼前一亮,有了主意…… 五月初三清潭的爹娘就催她赶紧回江宁了。 “第一个端午节不可让婆家觉得轻慢了!” 清潭娘送她上船还不忘嘱咐。 叶清潭只能点头笑应着,随手放她娘手里两绽银子: “娘,我会时常回来看看。这次看小弟好像比以前开朗了些,昨天我已求过爹,让他带小弟去书院学习,爹说考虑一下。娘催促着,爹应该会答应的。小弟看见不小了,不能再耽搁了。家业再大,不如有一技傍身,才能活得踏实安心。” 清潭娘一听这话,又眼泪婆娑起来。叶清潭劝慰几句,才收住泪。 码头上的人影越来越小,直到看不见了,叶清潭才进船舱。半夏一直在舱里点数,越点越糊涂,见她进来,叹气: “奴婢怎么点都对不上数,每次点数都和上次点的不一样。” 叶清潭微微一笑: “一共一百斤茶叶,五百个木筒和绣袋,等卸船时,你再点一下就好了。不用着急!” 半夏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应是。叶清潭靠在舱里闭目养神。这几天简直把她累坏了,她爹帮她找工匠定制木筒,她和她娘还有半夏、张嫂日夜赶工绣绢袋。本来她娘建议交给外面绣坊做,叶清潭执意第一批包装要自己亲自做才能安心。 傍晚时分船到了方家码头。叶清潭让跟船的小厮把茶叶卸到码头上。让半夏先回府禀方鸿书茶叶到了。又找了五辆马车装上车,直奔方家后门。 快到方府后巷时,远远瞧见一队迎亲队伍过来,两顶大红垂着金丝缨络的喜轿缓缓抬进巷子。叶清潭怔了一下,莫不是方安旭新娶的两个侍妾?不是昨晚就该抬进府吗? 她让马车停住,望着喜仗没入后巷,一阵鞭炮声响,沸沸扬扬,似在向人宣告方安旭又娶妻了。 叶清潭若无其事地等在巷口,听到身后一声唤: “恭喜恭喜,舒园大喜!” 方鸿书笑眯眯地出现在她身后,半夏满头大汗地从一辆小车上奔下来: “大少奶奶,大少爷今天抬新人,后巷是走不得了。” “知道了。” 叶清潭如无波古井,没有一丝喜怒神色。方鸿书暗暗称奇,他知道他和她说要娶她,她从来只当疯话,可是她若安心做方家大少奶奶,面对相公别寻新欢,怎会如此冷静? “请三叔验验货吧,当时也没谈价钱,只拿了三叔的二两银票,不知三叔给的是什么价格,这里一共一百斤老茶,分装成五百筒。能卖多少钱?什么时候可以结清帐?” “这个是商业秘密,得上车慢慢说。” 方鸿书跳上车,挨着叶清潭坐下,叶清潭欠身挪了挪。 “一筒茶叶二两银子,五百筒一千两,预付了二百两,余款八百两明晚可以结清给你。” 方鸿书根本没看马车上的茶叶,意味深长地望着叶清潭。他总算在叶清潭眼里看见了一丝波澜,那是欣喜,满足,兴奋的意味。 “三叔不用验货就确定茶叶值这个价吗?” “不用看,你可以放心把货交给我了。明晚咱们把帐结清。” 方鸿书往叶清潭身旁靠了靠。叶清潭赶紧避让,慌忙下车,裙子绊住脚,立足不稳摔到方鸿书身上,方鸿书伸手抱住她。 叶清潭再不能平静似水了,挣扎着从他怀里脱身,半夏扶着她下车,她怦然的心跳才平静下来。 方府的门廊下悬了一溜的大红喜灯,半夏惊奇道: “刚刚我和三爷出来时还没换灯笼呢,转眼之间就全换成喜灯,好热闹的感觉。” 的确热闹,门上虽没贴双喜字,却新贴了大红的喜联。一路进府的梧桐树上都挂上了成串的红绒球,舒园就更喜庆了,大红喜字从大门一直贴到北院青石地上的花盆上…… “大少奶奶回来了。” 从北院涌出一群丫头婆子,显然刚闹完新房出来,各个脸上带着笑,手上攥着红纸包。叶清潭点点头。 丫头婆子从她面前过去,走出不远又开心地议论大少爷出手大方,赏了这么大的红包。 半夏气得跺脚: “真是放肆!太不把大少奶奶放在眼里了。” “算了,这种事不值得动气。赶紧回去洗个澡,美美的睡上一觉。” 嘴里说着,目光还是忍不住往北院瞧去。窗上人影绰绰,一个抻长的影子可不正是方安旭嘛!叶清潭赶紧收回目光,眼不见心不烦。本来就打算避开他们的,没想到还是撞个正着。 “你去哪儿了?大少奶奶回来也不见你迎!” 半夏责怪地望着进门的杜若。杜若背过手去,半夏眼尖,还是看到她手里拿着的红包: “大少爷赏的?” 杜若点头,又摇头: “是新来的秋大姑娘赏的。” “秋大姑娘?” 叶清潭没有问,半夏替她问了。 “是大少爷让这样叫的,秋大姑娘和秋二姑娘,她们是今天大少爷新抬进府来的北院主子。” “好你个杜若,大少奶奶出门奔波,你倒好,去巴结新人了。什么秋大秋二的,老太君说过,她们就是陪床的丫头,连侍妾都算不上,什么北院的主子!” 杜若连忙跪下: “奴婢不是要巴结新人,是沈姨奶奶说北院今天事情多,让奴婢过去帮忙……” “快起来吧,我也累了不想听这些话。早点睡,明儿还要到茶园去一趟。” 如果明天方鸿书把茶叶钱给结清了,便有第一笔进项,整治茶园和庄子就有钱了。把生意运作起来,钱才能源源不断地进来。管他方安旭娶什么新人,有钱才是正经事。 第四十章 失眠 舒园北院和西院回廊相连,北院欢乐声不时扰进叶清潭耳中,任是她心如静水,也难免在床上辗转。索性起身披衣下床,推开纱窗,欢乐声更清晰了。 树影重重,起风了。正要关窗,一曲琴音若有似无仿如天籁飘来,叶清潭定住手,倚在窗边倾听。 一个柔妙的声音响起: “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岂无他人……子惠思我,褰裳涉洧。子不我思,岂无他士?……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词曲唱得情思绵绵,自有一番妙音婉转。叶清潭识得这是郑风词曲,没想到方安旭新娶的女了竟有这等风雅,不禁遐思迷想了。 在她印象中,为妾的女子都是眉眼低垂不敢高声说话的人,顾姨娘的作派已让她另眼相看了,这夜里歌唱的新人又让她长了见识。 一曲终了,又响起一唱一和两个妩媚女声。叶清潭知道那对姐妹一时是收不住兴奋心性了。关好窗,却再也睡不着了。推门出去,不知不觉来到揽月塘。 “嘻嘻嘻……” 银铃般的笑声,叶清潭回过神,看见小锦鱼闪着绯色的光浮在塘边。 “今晚府里好像很热闹鞭炮响了好久,有什么喜事哟?” “是喜事,方安旭娶新娘子了。” “啊!你不是才过门吗?怎么他又娶新人?该不会他不喜欢你吧?” 锦儿一连串问话叶清潭只有苦笑。 “其实呀男人喜新厌旧都差不多吧,可是你这也太快了,你才过门多久呀,没有一个月吧!他也太,要不要我替你教训教训他?” 叶清潭没有说话。锦儿扑打出一串水花溅在叶清潭脸上: “愣什么神呀!该出手时就出手,对付男人不能太纵容。你看看你,悄悄把他的克妻命给治好了,他却不知道领情感恩,还娶新人进来气你。要是我一准和他当面锣对面鼓好好说道说道。你不能太软弱……” “不是这样的!” 叶清潭抹去脸上的水渍,反倒笑了,锦儿说话直截了当很让人解气,不过她想的倒不是这事。 “那是哪样的?” 锦儿瞪起圆溜溜的眼睛。 “他娶什么人,娶多少人都与我无关。我只想让我爹娘和小弟过上好日子。” 叶清潭话音未落就听锦儿喊道: “有人来了。” 她连忙往塘边暗影里躲去。竹林方向走来一个人,背上扛着木梯,脚步轻快,一点也不像身上负有重物。转到杏林小径,将木梯搁在一丛茂盛的树下,掸了掸身上的尘,快步朝花间阁走去。 方鸿书! 叶清潭虽看不清那人容貌,那步态背影她却熟悉。她稍一犹豫,往杏林小径走去。身后锦儿喊她,她来不及应,声怕稍一出声,那人就会知道她的行踪。她总觉得那人无所不能,似乎她的所思所想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走到近处,才发现花间阁前如此宽敞。夜色虽暗,也能看出阁前种着大片菜园。沿着小径步入阁廊,小心地贴墙而行。 方鸿书走进一间亮着灯火的房间。叶清潭停住脚步,在窗下侧耳倾听。 “嬷嬷,怎么晚饭又没吃?是不是等我回来一起吃?” “宝宝,宝宝回来了。” 苍老沙哑的声音充满慈爱。叶清潭忍不住趴在窗沿偷看,只见屋内方桌前坐着一位白发老妪,方鸿书正一钓一钓喂她吃饭。老妪吃得高兴,不时手舞足蹈,喊一两声“宝宝”。 看老妪年纪应该不是方鸿书的娘,可她为什么喊他宝宝呢! 满腹疑惑地看着方鸿书喂完老妪吃饭,又端来热水给老妪洗脚。这让叶清潭觉得两人关系不一般,她把能想到的关系都捋了一遍,排除了老妪是方鸿书奶娘、外祖之类的关系。 趴在窗沿久了,手有些酸,无意中碰到窗框上支着的木架,发出一声闷响,吓得赶紧俯身蹲下。 “什么声音响?” 老妪耳朵倒灵,方鸿书安慰说: “可能是野猫经过,不用理它。嬷嬷洗好脚就乖乖睡觉。” 方鸿书耐心温和地解释,像在哄一个孩童。叶清潭不敢再偷听,猫腰跳下阁廊,到了杏林小径飞快地跑起来。一口气跑出杏林,回头望去,似乎花间阁前有一隐约身影正朝她这边看。 抚着怦怦心跳,从角门溜回舒园,夜已深,园子里总算安静下来。踩着回廊青石地发出哒哒声,有些刺耳。只好踮起足尖,轻手轻脚地往西院去,才走几步,就听身后有人叫她: “站住!” 声音不大,威仪却足。叶清潭停住脚步,转过身。回廊下站着一位盛装女子,十七八岁年纪,唇红齿白,双目闪着寒星。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院的丫头?大半夜的怎么到处乱跑?不怕惊扰了大爷的好梦吗?” 叶清潭觉得好笑,这一晚上总是被人连串问不好回答的话。 “大胆!敢嘲笑本姑娘,信不信明儿我让大爷处置你?” 女子有些恼羞成怒: “还不快说你叫什么名字?” “叶清潭。” 叶清潭已猜到这是方安婿新娶的侍妾,不想和她纠缠,点点头快步进了西院。 躺在床上,方鸿书给老妪喂饭的画面总是挥之不去。虽然只看了几眼,花间阁里的装饰摆设可没有半夏和杜若说的那么与众不同,那种简陋一眼便可看清。 方鸿书到底是怎样的人呢?这个问题让她迷迷糊糊想到天亮,终究是一团乱麻。 这次回江都又被爹娘说教了一番,为人媳妇晚辈要知礼守节,晨昏定省的礼节不能省。早上起来,打算先去给老太君请安再去给黎氏请安。 从江都带回些点心果子让半夏分成三份包好,主仆三人出了西院。杜若望了一眼北院,悄声说: “听说昨儿大少爷上半夜宿在秋二姐的房里,下半夜宿在秋大姐的房里。” “啊,那大少爷岂不是累坏了!” 半夏口没遮拦,说完意识到此话不妥,掩口尴尬地脸都涨红了。 “看沈姐姐在前面呢!” 叶清潭只当没听见她们说话,望着前面从东院出来的沈云溪,由丫头们拥着,想必也是去请安吧。 第四十一章 姐妹 叶清潭想走近了再招呼沈云溪。银霜无意中回头看见她们,和沈云溪说了一句,沈云溪便停下等她。 “姐姐早!” 叶清潭轻轻一揖,沈云溪连忙还礼: “妹妹早!论身份该我给妹妹行礼才是。” “姐姐怎么又说这话!” 叶清潭怪恁地笑,却见沈云溪眸光闪着落寞。也难怪,自己深爱的男人和别人欢眠,这份苦楚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她很庆幸自己并没有对方安旭太过用情,不然此时痛苦的就该是她了。 “今时不同往日,园子里又多了两个新人,位份尊卑得依族制,不能再如从前你我姐妹二人那般随便。” 沈云溪说着,重又施全礼。叶清潭要扶她起来,她还是坚持着施完礼。看她眸光坚决,叶清潭只好依她。待她起身,问她是否到怡景苑给老太君请安。沈云溪点头: “自我病着,便不曾去给老太君和大夫人请安。现下身子好些了,自该执子媳之礼,请安、侍膳。好在府里各自园子住着,省了侍膳的礼数,晨昏定省可不能再简省了。” “我也正要去呢!这可巧了。” 叶清潭微微一笑,和沈云溪并肩而行。沈云溪似有意落后半步,依在她身边款款而行。倒底是官宦人家的女儿,知书识礼,叶清潭心里对她的好感又增了几分。 见到老太君请安,老太君自是一番好生劝慰,希望她们两个能与新人共侍夫君,相互宽容,不争宠持骄,早日为方家开枝散叶。 老太君的话都是对着沈云溪说的,偶尔点拨叶清潭几句,大意还是让沈云溪想开些。叶清潭心里有数,浅笑不语。沈云溪点头应着,眼里却汪着水,强自忍着,看得人心里难受。 老太君叹了一声: “真是难得你们能有这样的心胸!我也算放心了。云溪啊,你放心,我们方家从正门抬你进来,就绝不会委屈你,亏待你,你现在虽在侧室位置,份例银子还是按照正室大少奶奶的惯例拨发。回头我跟你婆婆说。” “老太君有所不知,舒园在年前就从怡翠苑分离出来单算了。云溪不看重什么份例银子,只要相公开心就好。” 不知怎地,沈云溪的话让叶清潭的心里也泛起酸楚,眼圈情不自禁地红了。方老太君看在眼里,到底知道女人终究是小心眼的,说得再好听,还是没办法容忍别的女人和自己分享一个夫君。就像当年她怀恨方老太爷一样…… “司簪,去把我那对金镶玉牡丹步摇拿来。” 方老太君从红木丝绒匣里取出步摇,亲手给沈云溪和叶清潭插上。嘴里不住地夸赞: “真好看!年轻真好!这是当年我受封一品诰命时皇太后赏的,我一直舍不得戴,今儿就送给你们一人一支,牡丹国色天香,配得上我方家长房长媳。” 沈云溪的泪再也蓄不住了,夺眶而出,跪地拜谢老太君。叶清潭跟着叩谢,心情倒平复了。 两人在怡景苑耽搁得久,出来往怡翠苑去时已经辰时末了。怡翠苑守门的妈妈见她们两个进门见过礼,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下去。叶清潭看出那妈妈神色有异,问道: “我们来给大夫人请安,她不在吗?” “在,在!大夫人在正房喝茶呢。” 守门的妈妈笑着,叶清潭却看出她笑得尴尬。狐疑地望着她,那妈妈只好说大少爷和新娶来的两位秋姑娘正在给大夫人敬茶。 “咱们回去吧!” 沈云溪听了这话便不想再往院里去,叶清潭略一沉吟,微微一笑: “咱们来给婆婆请安,都到门口了哪能回去!再说为什么要回去呢?姐姐也说执子媳之礼,问安是省不了。走吧,再磨蹭就要到中午了。” 叶清潭走在前面,径直往正房去。沈云溪犹豫一下跟上她。谢月看见她们进门,赶紧一边往里传话,一边打了帘子。叶清潭拉着沈云溪进门,双双给黎氏施礼。 黎氏招呼她们坐: “听说你昨晚才回来,一路辛苦了。今儿该好好歇着,不必往我这来请安。” “媳妇不累,请安是儿媳应尽的礼数。不敢稍有怠慢。” 叶清潭坐定,抬眼扫视屋里的人。方安旭一手撑头有些疲惫地靠在太师椅上。他身旁站着两位女子,一位是昨夜见过的那位,今天虽换了衣裳,也能认出她的模样。另一位十四五岁的年纪,穿着娇俏的妃色纱裳,正歪头打量着她和沈云溪。 “清潭和云溪也来了,真是热闹!以后打丝络,玩纸牌什么的,再不愁凑不够人手了。” 顾姨娘笑得花枝乱颤,穿着比新进门的两个姑娘还要鲜艳。叶清潭笑而不语,沈云溪叫了一声“顾姨娘”。 黎氏介绍方安旭身边的两个女子: “这是安旭昨儿接进来的人,这位是姐姐秋兰芝,这位是妹妹秋兰萱。以后你们在一个园子住着,相互多关照着些。你们两个快来见过大少奶奶和姨奶奶。” 秋兰芝和秋兰萱应声走到叶清潭跟前,盈盈一揖,叫了一声:“姐姐。” “哎?要叫大少奶奶。” 方安旭眉眼不抬,声音却透着威严。秋兰芝瞟了他一眼,盯着叶清潭的眼睛。叶清潭眸光清冽,弧起两点梨涡,静静地看着她。 “兰芝有眼不识泰山,误扰了大少奶奶的雅兴,还请大少奶奶大人不记小人过。” “咦!这是认错的态度吗?” 方安旭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秋兰芝听了,不情不愿地行跪礼,秋兰萱跟着跪下: “请大少奶奶原谅我姐妹初来贵地不懂规矩。大少爷早上已经责罚过我姐姐了,还请大少奶奶责罚。” “你们这是做什么?我都不知道你们犯了什么错,有什么好责罚的。再说大夫人在这,还有顾姨娘也在,哪时轮到我责罚人了。” 叶清潭浅笑。黎氏让谢春扶她们姐妹起来。 “你们两个才进府,慢慢就熟悉了,不急在一时。快见过姨奶奶,她是最先进府的。” 黎氏显然看出沈云溪泪迹未干的眼睛。秋家姐妹这回不敢怠慢,给沈云溪施了全礼。 第四十二章 心伤 沈云溪望着两人年轻得掐出水的脸庞,神情更加落寞。本以为身子好起来,一切难题便都解了。没想到是这样的一个局面……她望向方安旭的目光无法掩饰心里的伤。 “姨奶奶好!” 秋家姐妹娇滴滴地问好,沈云溪应了一声。 “姨奶奶是先进府的,怎么会是侧室呢?” 秋兰萱好奇地打量沈云溪。沈云溪穿着五彩刻丝襦裙,外罩掐牙缕金百蝶背心,不盈一握的腰枝上系着镶羊脂白玉的丝绦。秋家姐妹是识货的,只看穿戴打扮就知道沈云溪是富贵人家的女儿。 “你们两个也累了,先回去歇着。我和大少奶奶商议一下,看看舒园那边要怎么调派人手。现在只有两个大嫂子在,确实难为你们不够使唤。” 黎氏显然不想提沈云溪的过去。沈云溪也没有和秋家姐妹叙话的心思。叶清潭更不便插嘴这事,只笑望着秋家姐妹。 秋家姐妹俩穿着艳丽华美,不过头上插了过多钗环,难免显得俗气。特别是姐姐秋兰芝,一身艳桃色束腰折裙外套水蓝背心,背心上的鸳鸯琵琶扣上坠下一串金丝络,和头上珠翠流苏交相呼应,美则美矣,却很累赘。 想起昨夜她唱的词曲,叶清潭有些怀疑那么雅致的词是不是出自秋兰芝的口。 秋家姐妹听黎氏下了逐客令,便轻轻一揖告退。两人走到门口,却不见方安旭起身,妹妹秋兰萱脆声道: “相公,该回去了。” “相公?!相公是你们叫的吗?我和你们说的话一句都不记得了吗?” 方安旭收回撑头的手,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望着秋家姐妹,神情严肃。秋兰萱吐了吐舌头: “爷,我们知道了。” 秋兰芝神色有些不悦,扫视了叶清潭和沈云溪一眼,见方安旭正望着她,立即露出一个妩媚的笑。一转身,那笑容就收起,嘴角抽动两下,抢先走在秋兰芝前面,屋里的香气顿时减了几分。 叶清潭觉得这对姐妹很特别,不知方安旭是从哪找到她们的。她是不方便问这话,顾姨娘却忍不住问了。 方安旭端起茶碗慢慢吹热气,仿似没听见顾姨娘的问话。顾姨娘面子有些挂不住了,笑容僵在脸上。黎氏咳了一声,缓声道: “安旭呀,都依你抬进府了,今儿也该跟大家交待一下,这秋家姐妹俩到底是什么来历?虽说只是侍妾,咱们方家也总不能抬进不明不白的人来。” 方安旭放下茶碗,望向黎氏,微微一笑: “请阿娘尽管放心,这两姐妹身家清白,总不会辱没了方家的。若真是身家不干净的人,我也不会看得上。阿娘难道不了解儿子的品行?” “那倒是!不过看她们穿着打扮不像是出身书香之家,更谈不上富贵背景。她们家里是做什么的?这个总可以讲讲吧?” 黎氏打算探出究竟,倒不是因为顾姨娘的疑问,她是想让叶清潭和沈云溪都能清楚。毕竟从她这里问明白,要比在舒园和方安旭问方便些。 俗语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一下有四个年纪相当的妻妾同园,难免让黎氏担心会闹出矛盾惹出事非。问清底细才好掂量着相处方式。她相信叶清潭和沈云溪也是这么想的。 刚才初见秋家两姐妹便觉两人不是好相处的。两人端茶跪拜口口声声叫她婆婆,她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顾姨娘一直掩嘴窃笑她都看在眼里,却没有办法搪塞过去。好在方安旭冷着脸让她们称为黎氏为大夫人,黎氏才算舒了一口气。 她不是一个看人使眼色的人,对秋家姐妹也没有特别的厌恶。只是方老太君发了话,方安旭新抬来的人只能按通房丫头对待,她不能逾越了界线,不但会惹老太君生气,在两个明媒正娶的媳妇面前也不好交待。 见方安旭又沉吟起来,黎氏又追问一句: “兰芝和兰萱的模样都好,脾气禀性要相处长了才知道。清潭才来不久,又刚掌管舒园家事,对她们两个生活习惯家世背景多些了解总是好的。 清潭这次不辞辛苦把茶园和江都的茶庄都运作起来了,我的心也总算放下了,想想这几年舒园让我操了多少心!你妹妹安静出嫁我都没心思去会亲家。前儿安静婆家送信来,你妹妹有喜了,我也该去看看。不然让安静婆家看轻了,咱们娘家太不重视她了。” 黎氏说了这么多话,显得有些口干舌燥,慈爱地望着方安旭。方安旭喊抱香进来给黎氏续茶,然后略显疲惫地打个哈欠,弧起一抹笑意: “安静有喜真要恭喜她了。阿娘是要去看看她,好在楚州也不远,阿娘准备什么时候启程知会我,我好安排车马随从。” “大夫人的意思是舒园新来的两姐妹到底是什么人家的女儿?大小姐那里倒是没这么急,怎么也得过了端午再去吧!” 方安旭瞥向顾姨娘,顾姨娘忙掩起口鼻假装咳嗽。她有些暗怪自己的好奇心有失颜面,要知道方安旭很少和她说话,甚至从不拿正眼看她。她这个姨娘做了十三年,全靠脸皮厚才没失去声势一直压着黎氏一截。 “如果没记错明儿就是端午了?姨娘难道没给小妹安雅和小弟安晖准备避邪的香囊?” 方安旭庸懒的眼神突然变得清冽,顾姨娘打个激灵,忙道: “哎哟!瞧我这记性,倒有劳大少爷提醒了。早就备好了,不过今儿也该装上香料了,我这就去找出来装上。” 顾姨娘说着和黎氏告退就往外走,黎氏也不拦她。叶清潭和沈云溪起身朝她一揖,方安旭摆手道: “你们两个不必这般守礼,按规矩她该给你们见礼才是。” 叶清潭看到顾姨娘的溜肩很明显地颤了一下,脚步滞了滞才迈出门去。 “顾姨娘为人热心,我病中时舒园多亏她各方照料。我尊敬她倒是应该的。” 沈云溪脸上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叶清潭心里格愣一下。 第四十三章 侍女 不自觉地触上方安旭的古怪目光,叶清潭的心又沉了一下。以她两世的阅历,也参不透方安旭到底是什么心思。秋氏姐妹的家世就那么难说出口吗? 沈云溪定定地望着方安旭,方安旭显然也注意到了,却故意不看她。黎氏又问一句,方安旭不得不答了: “秋家原是苏州开绣庄的。阿娘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黎氏点点头,宽慰地笑道: “绣庄好,难怪她们的衣裳绣工那么好。” “就是相公这次要收买的绣庄吗?” 沈云溪说完又有些回悔,眼神赶紧飘向别处。她娘带来的银子都让方安旭拿去说要收绣庄,这时正好对上话。可是仔细一想,哪里是收绣庄,收来了人家绣庄的两个姑娘才是。 叶清潭望着沈云溪涨红的脸,对上她的眸光轻笑,沈云溪的神情方才镇静些。方安旭没有接话,起身抖了抖袍袖,望着叶清潭: “园子的事就有劳娘子了,收购绣庄的事暂时还未谈妥,也不急在一时。娘子先把茶园和茶庄打理好,有什么需要多和我娘商量。云溪身子才好,不宜操劳。过阵子她娘家在效县落住脚,我打算送她回去看看,以解她思念爹娘之苦。” 方安旭和黎氏告辞: “孩儿今儿约了同窗小聚,晚上才得回来。明儿是端午节,阿娘要是有什么安排就知会清潭,我回来再去问她。” 方安旭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叶清潭却心思却转不过来了。方安旭的意思是晚上要到她房里? 沈云溪连着咳了几声,用帕子捂着嘴显得有些体力不支,向黎氏告退。黎氏差谢月去拿些阿胶过来,让沈云溪带回去补身子。沈云溪拜谢出门,临走朝叶清潭投以艳慕的目光。 叶清潭只能心里苦笑,她可不希望方安旭到她房里来。 “秋家姐妹提出院子里的仆妇不够使唤,我这边的丫头也不算多,怕是调派不开人手过去。按说你院子人手也少,这回最好能一并增加些人手。” “婆婆的意思是?” “要说府里丫头也是有富余的,怡莲苑的丫头配置本来就比怡翠苑多,二爷和二夫人又不常住,那些丫头闲着也是闲着,可是我无权调派她们,还得请示老太君才好……” 黎氏神情为难,叶清潭顿时明白了,微微一笑: “这事我来和老太君请示,婆婆不用思虑了。明儿端午,我要做些什么呢?” “天天端午都差不多,今晚就要煮好四方粽,再备好艾叶,明儿各园各院都要插艾条,洗艾水澡驱晦气。这些都有老太君那边的掌事福妈妈操心,你只要记得明晚在园子里准备一桌冷宴,和大家饮雄黄酒就好。端午节各院是要分开单过的。” 叶清潭一一应下,和黎氏告辞,领着半夏和杜若出了怡翠苑。她问杜若每年二爷和二夫人几时回来怡莲苑住。 “通常是过完端午就回,应该初八左右就该来了。二夫人最喜欢夏末秋初的天气,立冬不到就赶着往海州去,统共也就住不到五个月。” 叶清潭点点头,本想往老太君院里去的想法便打消了。 “你们两个当初是沈姐姐直接从厨房和园艺房调拨过来的吗?” 半夏忙说“是”,奇怪地看着叶清潭,不明白她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杜若补充道: “除了各苑的丫头、仆妇,其他各处的奴婢都归大管家负责调派。每隔三五年有大丫头出府,便会买进新人,调教好了由各苑选去,剩下的就发到各处园子归在各位掌事的妈妈管着。” “大管家?” “大管家原名叫方万久,后来图省事好叫,直接称方久了。原是老太爷的远房堂弟,当年家里落魄投奔了来,便再没离开,一直在府里做管家。” 方久五十来岁,一副四平八稳的样子。见到叶清潭未语先笑,和气的模样让叶清潭顿生好感。说明来意,方久便将府中奴婢名册拿出来: “大少奶奶尽管选,这些都是可以调派的人。” 叶清潭仔细看,名册上记着奴婢的籍贯、年龄、现在各处的差事。想着秋氏姐妹是苏州人氏,便挑了四个相近县的丫头指给方久看。 方久马上让人把几个丫头找来,叶清潭一看,几个丫头都还乖巧顺眼,便让杜若领着她们去舒园给秋氏姐妹过目。 “老太君特意关照过,大少奶奶的事要格外尽心。当时舒园派人来调拨人,只说是园子里人手不够,由着银霜和银雪选了两个丫头过去,没想到是给大少奶奶当差。今儿赶巧大少奶奶亲自过来了,不如再选几个可心的丫头过去侍候。” 方久望了一眼半夏,欲言又止。叶清潭知道他是说半夏和杜若相貌一般,并不是最好的人选。可她和她们相处尚好,也没必要换人。便笑着谢过方久的美意。 回舒园的路上,半夏明显心情不好了,嘟着嘴一路默然无声。 “怎么了?有心事?” “大少奶奶刚才怎么不给自己选几个丫头?咱们院子人手那么少,大少奶奶又要顾着茶园和茶庄,使唤的人不够会很辛苦的。” “我知道你这次跟我去江都茶庄辛苦了,这个月的例银给你加一两怎么样?” “奴婢不是那个意思!” 半夏又急又懊恼的样子。叶清潭轻笑: “好了,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我觉得你和杜若已经很好了,没必要再添新人进来,要说人手不够,往后可以考虑找几个大嫂子过来帮忙。咱们要把院子西边的那片空地用起来,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半夏怔了一下,突然明白过来,眼神一闪,欣喜道: “那里可以架一个秋千啊!大少奶奶闲的时候可以荡荡秋千。” 叶清潭笑了,到底还是小姑娘,她如今哪还有荡秋千的心思。回到舒园,杜若红着眼圈迎上来,半夏问她,她不肯说。 叶清潭拉住她: “是送去的丫头不合北院的意吗?” “秋大姑娘说奴婢长得丑也就算了,还找几个丑八怪去碍她的眼,她不要那几个丫头,要自己选可心的侍女。” “她真这样说?” 杜若点头,眼泪就掉下来了。 第四十四章 生非 对叶清潭而言,秋氏姐妹并不能令她有半分嫉妒。即使方安旭骄宠她们,她也可视而不见。何况在怡翠苑所见方安旭对秋氏姐妹并无骄宠之意。 她只想平静地过日子,努力赚钱。可秋氏姐妹对她的丫头口出恶言,她不能忍。 “那四个丫头呢?” “秋大姐说反正奴婢不够使,几个丫头虽长得丑,留下来在院里干活,再去选姿色好的到身边服侍。” 叶清潭淡然一笑,径直往北院去。远远瞧见秋氏姐妹正坐在廊下有说有笑地磕瓜子。让杜若送去的四个丫头在她们身前低头弯腰地拣瓜子壳。 “大少奶奶到。” 秋兰萱听到半夏喊话,回头看见叶清潭连忙起身,又拉她姐姐秋兰芝起来。秋兰芝懒洋洋地站起来,朝叶清潭翻个白眼,嘴角露出一丝不屑。 叶清潭走到近前微微一笑: “听杜若说你们姐妹觉得我挑来的丫头不够好,是吗?” “杜若?” 秋兰芝一时没反应过来,兰萱扯了扯她,望了一眼叶清潭身后的杜若,娇俏应道: “大少奶奶别误会,大少奶奶挑的人我和姐姐觉得很钟意,不过大少奶奶也知道咱们院子大,又是我们姐妹两个住着,事情要比东院西院多得多,东院的姨奶奶都有八九个丫头在跟前服侍,我们总不能太少人使唤吧。” “嗯,说得也是。” 叶清潭淡淡的神情让秋兰萱一时觉不出深浅,便朝她姐姐兰芝看去。秋兰芝的目光一直盯着叶清潭头上的牡丹步摇。 “沈姨奶奶的几个贴身丫头都是从娘家带来的,两位姑娘怎好和她比?” 半夏被秋兰芝的不屑神情惹毛了,说话的语气也不客气。 “半夏,不得无礼。” 叶清潭话是这么说,语气却很平和。秋兰芝被丫头呼喝,立即瞪起眼睛: “她是姨奶奶,我们也是,凭什么不能叫多几个人服侍?大夫人都没说不可以,凭什么大少奶奶就要阻着?” 兰萱见姐姐说话气焰太盛,连忙扯了扯她衣袖,兰芝甩开她,不依不饶地道: “当初方安旭要娶我们姐妹,是答应了给我们主子地位我们才来的,不然我们在秋遥水舫快活自在,用得着来这里处处守着规矩……” 秋遥水舫!叶清潭似乎听说过,那是苏州有名的戏阁。再仔细看秋氏姐妹的行止,果然是旦角的作派。 莞尔一笑: “的确委屈两位姑娘了!这北院空旷,屋里光线也差,不比你们往日住的水榭开阔日光足。可舒园就这几处院子,要是两位姑娘不喜欢这里,可以搬去西院住,西院一共有两个丫头,一位大嫂子和两个婆婆打理。加上你这处的四个丫头和两个大嫂子应该够使唤了吧!” “我哪也不去!” 秋兰芝甩了一个水袖姿势,突然反应过来: “你怎么知道我们以前住在水榭?” 叶清潭笑而不语。秋兰萱听明白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多谢大少奶奶美意,我们就在这里住着挺好的。我姐姐习惯了人多热闹,我可以不要丫头侍候,都给她吧!不必再麻烦大少奶奶了。” “嗯,这样甚好,各院使唤银子是人头拨下的,按方府配置,正房每月例银二百两,配四个近身侍婢,两个妈妈,四个大嫂子。侧室每月一百两,配两个近身侍婢,一个妈妈,两个大嫂子。你们的例银要怎么发我还得和大少爷商量一下。” 叶清潭话音才落,秋兰芝脸色难看地道: “有什么好商量的,每月五十两我没意见。我们姐妹才进府,不想搞特殊。” 叶清潭微微一笑,两个清浅梨涡若隐若现: “两位姑娘还不能按侧室的例银发,老太君的意思是两位姑娘有身孕以后,才能按品级发放月例银子。我要和大少爷商量的是你们的月例银子从哪里拨好?拨多少合适?方府没有先例,我也为难。” “奴婢听说通房丫头一般都算在正房屋里的人,要从正房拨银子使。” “噢?” 叶清潭望向杜若: “那拨多少合适呢?好在咱们院子人手少,我的二百两银月例银子应该够使。” “奴婢们的月例银子是十二两,大嫂子是十两,妈妈、婆子们是十一两。通房丫头一般是十五至二十两,算是侍寝的辛苦钱。” “你们觉得如何?” 叶清潭望着秋氏姐妹,两人气得面色赤红,秋兰芝翘着兰花指指着杜若: “你说谁是通房丫头?” 杜若垂头不再看她,秋兰芝拉着叶清潭又问一句,叶清潭不置可否。秋兰芝拉着她姐姐坐下,窘道: “全听大少奶奶的安排,我们姐妹是奔着喜欢大少爷才来的,至于领多少月例银子并不在意……” “秋姑娘在吗?” 院门口有人拉长了声音问。秋兰芝恨恨地朝守在旁边的丫头骂: “都是死人啊,有人来也不去应门。” 四个才来的丫头一骨脑往门口去,互相挤挨了两下,又被她骂: “死蠢!开门去那么多人干嘛!” 四个丫头站定了,其中一个灵巧的抢先一步去开门。 银霜捧着几匹衣料进门,看见叶清潭也在怔了一下,复又笑盈盈见过礼,走到秋氏姐妹面前: “我们奶奶让我送几匹衣料来给二位姑娘。我们奶奶说早上在大夫人那一见,便觉投缘。当时虽没说上几句话,心下已是喜欢得紧。正好想起这几匹衣料的颜色很衬两位姑娘,回到院子便急急地翻找出来让奴婢赶紧送来。” 秋氏姐妹谢过银霜,让丫头收进去。并没有欣喜非常的样子,甚至连摸都没摸一下。要知道那几匹浮光锦绣的衣料一看便知非寻常之物。 银霜递上布料,站了一下秋氏姐妹并无表示,便有些讪讪地告退。 叶清潭觉得奇怪,沈云溪明明对秋氏姐妹嫉妒,怎么好心送衣料来了呢?看情形秋氏姐妹也是见惯场面的人,对沈云溪送来的衣料并不稀罕。 她抬眼望了望日头,淡然道: “时候也不早了,两位姑娘若是没有异议,我就照着二十两月例银子拨。不过北院仆妇丫头们的月例银子我还是要和大少爷商量,按规矩每个院子都有主子负责管制,可两位姑娘划规在我西院,这院子使唤的人就要算在大少爷名下,月例银子理应由大少爷那份例划拨。” “全凭大少奶奶作主。” 秋兰芝没有说话,秋兰萱笑脸相迎。 叶清潭看见秋兰芝眼底的委屈,不想再多停留,赶紧出了北院,长舒了一口气。 第四十五章 尴尬 午后到茶园走了一趟,叶清潭开始忧心方鸿书能不能准时把茶叶钱给她拿来了。茶园只热闹了摘茶那几天,现在又恢复了沉静。半山的老茶在阳光下蔫嗒嗒的,月底前必得全部摘完炒制好,才不至于老在枝上颗粒无收。 可请人摘茶、炒茶都需要钱,包装贩运也要钱,月底又要去帐房交舒园的费用,还有园子里的丫头仆妇月例也要发下去……一桩桩一件件,哪样不需要钱! 叶清潭叹气,半夏和杜若识趣地一路不语。回到方府,正往舒园走,突然从踏鹊轩冲出来一个人,径直往叶清潭身上扑来。 半夏和杜若惊觉去拦时已来不及了,那人一把拉住叶清潭的手,口中连连呼唤: “蓉儿,我的蓉儿呀!可算找着你了。” 叶清潭的胳膊被摇得身子不稳,定睛看时,拉她的竟是杏林花间阁的白发老妪年嬷嬷。 “嬷嬷您松开手,我不是蓉儿,您认错人了。” 叶清潭低估了年嬷嬷的力气,怎么也掰不开她的手,手腕被攥得越发生疼。两个丫头一人一边拉年嬷嬷,年嬷嬷的手就是不放。望着叶清潭的脸,已是老泪纵横,干瘪的嘴唇发出沙哑的声音: “蓉儿,你不认识年嬷嬷了吗?我是你奶娘啊!我没疯,她们要害我,我是装疯的。不信你看看……” 年嬷嬷一只手浑身摸索着像是要找什么,趁她放松精神,半夏和杜若总算把她拉开了。叶清潭避开几步,定定地打量着她。 年嬷嬷摸索不到什么,猛然发现叶清潭避开她,竟呜咽地哭了起来: “蓉儿,嬷嬷知道你心里苦,你想回去,不如年嬷嬷陪你一起走。如今书儿也长大了……”她突然意识到什么,怔怔地看着叶清潭的眼睛。 “书儿,书儿,书儿去哪儿了?为了书儿要活下去。” 她原地打转,要找什么的样子。半夏和杜若拢住叶清潭,要她赶紧走不用理疯婆子。 叶清潭走了两步又站住,回身再看,年嬷嬷像一棵枯树钉在原地,痴痴地望着她。身上的褐色葛布衣衫,被夕阳染成酱色,两只深陷的眼睛,失神地汪着泪花。 叶清潭有些不忍,想起方鸿书给年嬷嬷喂饭洗脚时的情景,觉得眼前的白发老妪一定知道什么秘密。 走近几步,对委屈又无助的年嬷嬷微笑: “嬷嬷是找不到路回去吗?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年嬷嬷咧开干瘪的嘴唇笑了,笑得满脸菊花,汪着的泪花迸出笑意,伸手擦了擦,又拉住叶清潭的手。这回叶清潭没有紧张害怕,她在年嬷嬷的眼里看见了疼爱。 “蓉儿,咱们回去。等书儿找到船,咱们就去找老爷,老爷一定等着咱们回去。我梦见他来寻你好几次,明明就在眼前,就是看不见咱们……” 年嬷嬷絮絮叨叨,叶清潭想理清她的话,却被混乱的称呼搞胡涂了。但她可以确定一点,有一个叫蓉儿的女子和她长得很像。 “嬷嬷,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快跟我回去,这里不是咱们呆的地方。” 方鸿书从踏鹊轩里出来,远远看见这边的情景,匆忙跑到近前拉住年嬷嬷,说话温声细语,如哄孩子一般耐着性子,拉开年嬷嬷不舍得放开叶清潭的手。 “吓着你了?嬷嬷从不伤人,不用怕。你的手腕红了,疼不疼?” 方鸿书关切地望着叶清潭的手腕,叶清潭将手缩进袖口,轻笑: “不打紧,她一直喊我蓉儿,蓉儿是谁?和我长得很像吗?” 方鸿书怔了一下,还未开口,冷不防年嬷嬷拉着他的手交到叶清潭手眼前: “蓉儿,你快看看书儿长这么高了,他知道用功读书了。我刚才听见他读书可好听了,一定要告诉老爷知道,老爷肯定欢喜,老爷最喜欢读书了……” 年嬷嬷的话含混不清,蓉儿和老爷叫得却格外响,说到老爷眼角眉梢又露出喜气,见叶清潭和方鸿书都定定地望着她似不明白她的话,她皱了皱眉头,目光落在方鸿书腰间的一个玉坠子上,眼睛突然放光,抓起玉坠子递到叶清潭面前: “蓉儿你快看看,这是老爷特意为你制的桃花坠子,你最喜欢桃花,老爷特意去云南寻了这块鸡血石打造成桃花坠子给你系团扇……” 年嬷嬷见叶清潭一脸茫然,一把揪下那玉石桃花坠子搁进叶清潭手里: “蓉儿呀,你怎么把老爷送的桃花坠子都忘了呢!” “嬷嬷,不要再说了,你要吓到人了。她不叫蓉儿,你的蓉儿不在这,等我找到船就带你去见她好不好?” 年嬷嬷回身看向方鸿书,露出一个舒心的笑。 “实在是抱歉,嬷嬷年岁大了,总是认不清人,蓉儿可能是她的什么亲人,她总是跟我提起来,前言不搭后语的,我也搞不清到底是什么人。不过她以前从未喊过谁蓉儿,看样子你应该和她说的蓉儿长得相像。” 方鸿书重又系好玉石桃花坠子,对叶清潭歉然一笑,扶着年嬷嬷往后边去。叶清潭突然想起今儿该是找他要银票的日子,叫他一声,提醒道: “今儿那茶叶银子能拿到吗?” “当然,戌时末我回来就给你送去。” 见叶清潭有点为难的样子,方鸿书笑道: “要不在揽月塘碰头给你?” 叶清潭点点头,方鸿书微微一笑。年嬷嬷回身见叶清潭并不跟她同路走,有些着急的样子: “书儿,快叫你娘一起走啊!她怎么不跟咱们一块呢?” 方鸿书错愕地望向叶清潭,叶清潭顿时涨红了脸,赶紧转身快步往舒园去。 方鸿书的娘叫蓉儿?那么年嬷嬷口中的老爷就是方鸿书的爹?难道不是方府的老太爷吗?或者年嬷嬷真的糊涂了,把方府老太爷叫成当年的老爷也算说得通…… 回到屋里叶清潭的脑子就没消停过,总算等到了戌时,只带了半夏往揽月塘去。绕着揽月塘走了一圈,周围静悄悄的,哪有半个人影。 方鸿书该不会失约吧? 第四十六章 风波 突然怡景苑方向灯影绰绰,人声喋喋,一队人朝舒园走去,灯影里走在最前面的是福妈妈,丰满的身子步伐却不慢,连跑带颠,像有什么紧急事,和几个婆子闪身进了舒园。方老太君的四个大丫头每人手里提着镂花宫灯,到了舒园门口并不进去,两两一边,守在门口,这会倒显得一片肃静。 她们去舒园做什么?叶清潭觉得奇怪,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等方鸿书来,却看见福妈妈领着婆婆从舒园出来,到门口和四个大丫头说话,一队人风一样地朝揽月塘来。 揽月塘这边要么是往竹林佛堂去,要么往杏林去。福妈妈她们的架势让人一时摸不着头脑。叶清潭本想从杏林绕到舒园后门去,转念一想,又觉不妥,没偷没抢,没来由地躲她们什么。 眼见着福妈妈她们近了,叶清潭倒镇静了,就当夜里赏荷好了。她随手拢过一片荷叶,问半夏这荷叶用来蒸鸡可好。 “当然可以了,大少奶奶若是喜欢吃,明儿让厨房柳嫂子做。” 半夏当话音才落,就听身后一声惊喝: “大少奶奶!大少奶奶真的在这!来人,扶大少奶奶回去。” 福妈妈冷着脸,说话语气毫不客气。几个婆子过来把叶清潭胳膊架起,哪里是扶,分明是挟持的意思。 “福妈妈,这是做什么?” 没来由被人架着胳膊的滋味并不好受,叶清潭挣扎一下,婆子们的手更用力了。 “大少奶奶还是乖乖跟我回去。有些话我一个奴婢不好说,有什么话到了老太君跟前,你尽管说。” 福妈妈扭身就走,叶清潭被挟持着不得不走。半夏刚才吓懵了,这时才反应过来。 “你们怎么能抓大少奶奶呢?她又没有犯错。快点放开她。” 半夏去扒一个婆子的手,被婆子一脚踹开。福妈妈回身厉声道: “主子犯错,奴婢也脱不了干系,把她也带走。” 叶清潭实在想不出她犯了什么错,怡景苑里凝重的气氛让她不得不觉她犯错了,还是很严重的错。 方老太君满脸怒色端坐在扶手椅上,黎氏立在她身旁一脸幽怨。 “跪下!” 司绫尖着嗓子喊,随手在叶清潭腿弯用力,叶清潭脚一软跪在地。她拧头看司绫,司绫脸上透着幸灾乐祸的得意。 “你来了!” 听见方鸿书的声音,叶清潭吓了一跳。这家伙怎么也在这,待她看清他也跪在一旁时,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 “你怎么在这?” “哟!这就关心起人家来了。你们不是打算私奔吗?”秋氏姐妹咬文嚼字一脸坏笑。 沈云溪在旁叹气,“清潭妹妹怎么这样想不开呢!咱们相公不就是多纳了两个新人吗,对妹妹也不是从此不理会了,妹妹也不至于和别人私奔去呀!再说找什么人不好,你怎么打起自家人主意,三叔是个糊涂傻人,你这可是犯了族规,要浸猪笼的……” 沈云溪这几句无疑火上浇油。 方老太君将私奔二字咬得切齿生恨,“来人,把这个小贱人给我拉出去咱家码头沉江。” 仿似一道晴天霹雳,将叶清潭震得跌坐在地: “老太君,清潭冤枉啊!” “闭嘴!你们这对奸夫***早知道在襁褓里就该把他给毙了。” 方老太君指向方鸿书,恶毒之情难以掩饰。 黎氏见状,忙给老太君轻抚后背: “老太君息怒,既然找清潭来了,就该给她解释一下。这事太突然了,我听了这事也怨怒难消。” 见方老太君抽动嘴角没有再骂,黎氏轻放开手,让近前的几个妈妈放开叶清潭。 “你快点说说,别被人冤枉了还不自知,我相信你不是那种人。鸿书,他,也不像是那种人。” 叶清潭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余光瞥见方鸿书钩唇浅笑,心道他被罚跪地,还有心情笑,简直匪夷所思。 “娘子,你就和老太君交待吧,你早已是我的人了。” 方鸿书这话如天雷轰顶,让叶清潭刚刚立直的身子又颓了下去,惊恐地望着他: “你胡说什么?谁是你的人!” 话一出口,叶清潭脸已憋得通红如血。 方鸿书笑而不语,定定地望着她,好像欣赏一副画。 “哎!清潭啊,你就如实跟我说,我不会为难你。鸿书于我有恩,若是你想跟他,我会成全你们。” “什么?!” 方老太君听黎氏说完,暴跳起来: “把这小娼妇拉出去沉江,还听她啰嗦什么!” 黎氏挺了挺脊背,一扫往日的懦弱,在老太君面前跪下: “媳妇无能,让安旭家业不周全,清潭进门以后,才慢慢像点样子。安旭如今稳妥了,清潭想要离开,一定是安旭伤了她的心。俗语留人留不住心。我愿意成全她。何况她喜欢的不是别人,小叔如今也二十岁了,有个人知冷知热,不是正好吗?老太君就成全他们吧。” 老太君气得干瞪眼: “真是稀奇了,世上竟有胳膊肘往外拐的人。她可是你的儿媳妇,你不罚她红杏出墙已是稀罕,还要成全她**夫?” “老太君!这话不合适这么说。小叔怎么会是奸夫呢?按说他和清潭才是正式拜堂的夫妻。安旭那日不在府里,我临时找小叔替安旭拜堂。这一定是天意,老太君就顺应了天意吧!” 黎氏连磕三个响头,方鸿书收起笑意,神情变得严肃庄重: “求老太君成全,清潭是我的人了,强留她在舒园是害了她。” 叶清潭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直到这时才明白过来,方鸿书是到老太君面前求娶她,却把一盆脏水泼向她。 “不行!我不同意。” 屋里的人齐齐向门外望去,方安旭脸色铁青立在门口。司绫向他奔去,要扶他进门,被他甩开手。 方安旭望了方鸿书一眼,目光定在叶清潭脸上,眸光闪着火星,似要把她燃烧。黎氏一直跪地不起,扭脸看着方安旭,一时犹豫,方安旭已扶她起来,帮她掸去裙裾上的尘,扶她坐下。可是目光却没从叶清潭的脸上移开半分。 叶清潭被他看得心里发毛。 “安旭侄儿,花堂是我拜的,洞房是我送的,新娘子我也睡了。你该不会愿意戴绿帽子吧?” 方安旭走到叶清潭跟前,伸指抬起她的下巴,眸光似要望进她眼底的最深处: “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叶清潭怔怔地不知该怎么回答。眼前的男人她的确已经放弃了,留在舒园的唯一理由就是赚钱。可是跟着他又怎么能赚钱?他抬来的秋氏姐妹还要她负担花销呢…… “看着我,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不许碰我的女人!” 方鸿书起身两步跨到方安旭身前,拨开他的手,把叶清潭拢在怀里。 ? 第四十七章 命唉! 叶清潭的惊诧让她忘记挣扎,像一只温驯的猫伏在方鸿书怀里。方安旭眼里哪容得下这样的画面,挥拳朝方鸿书砸去,岂料方鸿书早有准备,抬手反扣住他的手腕,稍稍用力,方安旭便忍不住痛出声来。 “反了反了!” 方老太君眼看着长房长孙被揍得嚎叫,气得浑身发抖,扯住黎氏嚷道: “你看看你一心要保护的孽种,都打到你儿子脸上了。” 黎氏也慌了,连连喊鸿书住手,有话好好说,挡在方安旭身前。 方鸿书收住手,抓住叶清潭的手,对着老太君道: “今儿我来跟老太君求娶清潭,老太君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反正木已成舟,不如成全我们。我知道你顾着方家的体面,不会让我们私奔出府的。” “你!” 方老太君语塞,脸细肉颤动。 黎氏上下仔细瞧方安旭的伤,见无大碍,才叹气道: “一切都是天意,安旭你就让清潭去吧。你三叔替你拜堂,他和清潭也算正经夫妻。” 她回身又劝老太君,老太君脸上慢慢恢复了平静。 “好,让安旭说,他要是肯放这个贱人走。我就同意让这对贱人在一起,让他们守着杏林,看他们还能折腾出天去!” 叶清潭静静地站着,方鸿书掌心的热度传到她手心。她觉得她不能甩开他,若是她一放手,她和方鸿书必定陷于更加艰难的处境。她在心里念着了般若经,神情越来越淡定。 方安旭捂着嘴角的手放开,嘴角又渗出几丝血迹。他在叶清潭眼里看不清一丝波澜,他对她并不是说没有好感,可那点好感都被她屡次推拒他亲热给败光了。 可是就这么放她走,他觉得脸面挂不住。方府上下会怎么看他,他做方家长房长孙还怎么立威。他望着叶清潭和方鸿书呸了一口唾沫: “这个贱人不要也罢!我要休了她,她也只配和傻子在一起。” “好,我孙儿说得好!来人呐,取纸笔来。” 摆好纸笔,方安旭挥笔休书。方老太君瞪了黎氏一眼: “黎氏你听着,从今往后不许再贴补鸿书一文钱。那片杏林往园子里的路给我封上。以后他们要死要活就随他们,与我方家无关,一切都是看在老太爷的面子,我已算是仁至义尽了。” 方老太君起身往内室去,面色虽平静了,胸口怦怦的心跳却难抚平。她觉得冥冥中一定是老太爷在保佑方鸿书,明明她给他下了药,他痴傻了几年,却突然好起来了。每次看到方鸿书的眼神,她都觉得他好像窥见了她的心事。 她恨他,她恨不得他死。可是她又不能让他死,她在老太爷临终前答应过,要保佑方鸿书平安地活着。她不敢违背自己的誓言。 方鸿书朝方老太君的背影道谢,又给黎氏拜了拜: “多谢大嫂对小弟的关照,这份恩情小弟来日必报。” 说完拉着叶清潭奔出门去,方安旭追出门外,朝叶清潭手里一甩: “贱人拿去,以后有你哭的日子。还有,舒园的东西你一样也不能带走,你就穿着身上的衣裳和这厮去破阁享乐去吧!” 方安旭哈哈笑了起来。 “放心,不劳小侄记挂。我的女人我自会买最好的衣裳给她。” 方鸿书一手揽住叶清潭的腰,一手抓起休书纳入怀中,在方安旭的注目下往杏林去。方安旭有些气急败坏,喊家丁立即就去封杏林小径。 杏林外传来乒乒乓乓的打桩声,每一下都敲在叶清潭的心上。她站在花间阁外的花丛间望着杏林小径出神。方鸿书在她身后也注视着方安旭指挥家丁封路的身影。 “不用怕,花间阁后头的菜园子边可以开一个门出去。我早就料到他们会这么做。” 方鸿书把手搭在叶清潭肩上,叶清潭触电似的闪开。 “不要碰我,我什么时候和你有苟且之事,你怎么可以随意污我清白?” 直到此时叶清潭隐忍不发的怒火暴发了,前一世真心要和那个人私奔却没落个好下场,这一世无端端又被人莫名冠上私奔的名,又落不得好。她不相信老天会如此待她,她要寻个究竟。 “别激动!” 方鸿书不紧不慢地钩唇浅笑,叶清潭一反平日淡然超脱的神情,这让他颇觉玩味。 “我说过我要娶你,以前觉得一年左右时机应该合适,现在看来不得不提前行动,不然你真成了我那侄子的媳妇我岂不是吃亏了!” 方鸿书抱手坏笑,这让叶清潭更加恼怒: “你说的什么话,今天不把话讲清楚,我和你没完。” “娘子,咱俩的夫妻情缘要一生一世,不对,得三生三世,不行,是生生世世才对。怎么能说完就完呢!你和我那侄子没前途,不出两年,他就得罢官回乡种田。恐怕到时连田都没得种,就他那个清高孤傲样儿,怕是真得要饿死了。我知道他其实是喜欢你的,不过,肯定不如我喜欢你更多一些。” “你怎么知道?” 叶清潭没好意思说他什么知道方安旭是喜欢她的。方鸿书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伸手钩住她的下巴,叶清潭想躲却躲不开: “我当然知道,他再娶两个女子来是为了气你,他做大少爷做惯了,怎能容忍你对他冷淡拒绝?他这招叫声东击西,他想让你吃醋。不过呢这招在本爷面前不好使,我一眼便窥透了他的把戏。他还太嫩了,没实力还敢这么玩,他一点都不了解你。” 叶清潭听得云里雾里,但却听清了他最后一句,忍不住问: “那你就了解我?” “当然!” 方鸿书胜券在握,钩起的嘴角笑意更深了。 “走,回屋说话。” “不要碰我!我可不是随便的女子。方安旭不能与我拜堂,你虽顶替他与我成亲,媒聘却不是你方鸿书的名字。你要娶我,必得三媒六聘,我才肯答应嫁你。现在你最好离我三尺以外……” 话音未落,只觉唇上一热,灼热的柔软漫延在她的唇齿之间,她不由得浑身颤抖。 第四十八章 他的 几近窒息的感觉让叶清潭恍惚不能思考,终于趁着缓一口气的机会,猛地推开方鸿书。气急地抹着嘴巴: “流氓!有辱斯文!” “娘子,别害羞。你要学会慢慢体会,吻是最美妙的感觉。” 方鸿书笑得邪魅,叶清潭气得不想和他说话。可是前面的路已经封死,只能去花间阁落脚。她快步进了花间阁,年嬷嬷看见她高兴地迎上来。 “蓉儿,蓉儿终于来了。” 叶清潭避开年嬷嬷的手,年嬷嬷有些失落,看见方鸿书跟进来,又面露喜色: “书儿,你娘来了,快让她进屋里坐。” 方鸿书拉住年嬷嬷: “嬷嬷你仔细看看,她叫叶清潭,她是我娘子。她不是你的蓉儿,你的蓉儿咱们得坐船工去找她。” 年嬷嬷又上下打量叶清潭,眸光浮起失望,复又荡起欢乐: “书儿,你说她是你娘子?书儿成亲了?书儿有娘子了!” 方鸿书连连点头,安顿年嬷嬷坐好。又要拉叶清潭的手,叶清潭惊觉地弹开,他笑笑: “可能你觉得太突然,不过我也不喜欢勉强,相处一阵子,你会接受我的。走吧,去看看你的卧房。大晚上的不能一直站到天亮,今天过了还有明天。” “骗子!你说晚上在揽月塘给我茶叶银票,却把我弄到这破阁来,让我背上弃妇的恶名……” 叶清潭一口气数落方鸿书十几条罪证,把埋在心里的怨一骨脑倒出来。方鸿书微笑地听着。叶清潭终于词穷: “哼!你知不知道,我嫁进方家,就是为了让我爹娘过上好日子,让我小弟有个依靠。如今全毁了,我再活一次又有什么意义!” 说着,眼里竟涌出泪。这下方鸿书可慌了,想去给她拭泪,她又连连躲他,只好好言安慰: “你放心,你的爹娘就是我的爹娘,我会和你好好孝敬他们。你的弟弟就是我的小舅子,我会帮你好好关照他。” “你能关照什么,你都自顾不及。” 叶清潭本不想贬讽方鸿书,可话到嘴边就溜出来。 “这个嘛,也的确是个问题。” 方鸿书不气反笑,见叶清潭终于收住泪,让她跟他去看睡房。叶清潭觉得别无他法,楼下只有一间可以住人的屋子,让她和年嬷嬷一处住着是万万不能的,万一半夜摸到她床边再喊什么蓉儿,她可受不了惊吓。 跟在方鸿书身后上楼,方鸿书推开一间屋门,侧身请她进去。 屋内陈设整洁,一张书案立在窗边,四扇嵌着碧纱的窗敞开着,窗外飘来淡淡清香。书案一角燃着一盏昏黄灯火,灯身乌亮,显得有些年头。一只圆口矮瓷花瓶里斜插着一枝纤姿风骨的枝条,枝条上开着细碎的黄花。 一侧墙上立着五屉描金柜,柜上的镏金凤头把手闪着微芒。墙上挂着两轴字画,依稀可见字画笔墨新鲜,不像是前人真迹。 “怎么样?睡在这里还钟意吗?” “睡在这?” 叶清潭一眼望见墙角的拔步镂花厢床,床上系着青纱帐子,一幅没有挂在钩上,任飘进屋里的风吹起波纹。很明显这是方鸿书的卧房,他让她睡在这,企图太明显了,她顿时变了脸色。 “我才不要和你睡。” 说着折身往旁边的屋里去,方鸿书倚在门上笑而不语。推开隔间的门,叶清潭立即退了回来。屋里堆着杂物,根本进不了脚。再往后看,就是露台,哪还有房间住。她怔在那里,不知如何进退。心里万分懊悔,方安旭休她可以,万不该跟这个人来什么破阁,简直是自寻死路。 “别想了,你就睡这里,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方鸿书伸手做个邀请的动作,见叶清潭迟迟没有动静,便莞尔笑道: “你住这间,我住隔壁,这样总可以了吧!” 叶清潭这才看见走廊另一头,方鸿书隔壁还有一间房。 闪身进门,以雷电之速把房门关上落栓,心总算安定下来。合衣躺在床上,被子上阳光的味道让她心情开始愉快起来。 一个男人的房间如此洁雅,这房子的主人应该不错。想到这,脸刷地红了,浑身莫名地燥热起来。起身吹熄灯火,想了想伸手关上窗,确定窗子严丝合缝,这才脱衣躺下。 没想到这床很助眠,一夜无梦,早上起来的时候,才发现睡得太沉,竟过了往日起身的时辰。推门出去,走廊上没有动静。不知隔壁的那人起来没有? 怎么又想起他!她为控制不住的思绪感到害怕。隔着楼栏望见楼下的花丛前摆了一张方桌,方桌边搁了三张小凳。年嬷嬷围着蓝布围腰端着一个瓷盆出现在方桌前,搁好瓷盆抬头往楼上看,叶清潭避不开她的目光,只好朝她笑笑。 年嬷嬷高兴得像个孩子,双手在围腰上擦了擦,朝她招手: “书儿媳妇快点下来吃早饭了,书儿不肯先用,一直等你一起吃呢。” 叶清潭一听这话,羞臊得恨不能凭空消失。这份热情她可当不起!可是她又不是妖鬼仙怪,哪里能消失得了,只好快步下楼,打算和年嬷嬷好好解释一下。 才下楼下,年嬷嬷早把洗脸水给她打好端到眼前。望着年嬷嬷佝偻着腰忙前忙后,哪还好开口解释什么。 破阁里没有妆镜,只能摸索着把头发拢起。好在从前在檀香寺里也没妆镜,梳个简单的发髻倒也不难。年嬷嬷来叫她到院里方桌坐,桌上早已摆好粥饼和碗筷。 叶清潭不再矜持,拿起勺子盛好粥,瓷盆已快见底。再看瓷碟里也只有两张没油薄饼。 “我年岁大了,吃不了这么多。” 年嬷嬷颤微微地将自己面前的粥碗往另一碗里倒出一半。叶清潭不免有些心酸,年嬷嬷却开心地望着她,捧起粥碗喝起来。 “他呢?” “你是说书儿?他去后院了,说是你醒了他回来便一起吃,不回来,就让我们不要等他。这饼你尽管吃,我给他留了两张。” 叶清潭不再说话,默默地嚼着干饼,心似打翻五味瓶。好不容易吃完饭,年嬷嬷抢着收碗,叶清潭便不和她争,往后院去寻方鸿书。 第四十九章 宠爱 后院绿油油的菜地之间有条石子小路,曲曲折折地通向远处斑驳围墙。围墙被凿出一个大洞,墙下堆着凿碎的青砖。周围一个人影都没有,方鸿书在哪? 叶清潭在破洞前站了站,洞口勉强能过一个人。一把生锈的铁凿和锤子搁在碎石上,显然方鸿书凿开洞出府去了。 叶清潭不由得轻笑,方安旭急巴巴地把杏林的路给封了,是想她在杏林自生自灭,可是他的算盘打错了,即使方鸿书不来凿墙,她也会想办法出去。她不但要活着,还要活得精彩,活得比方家任何人都好。 拾起铁凿和锤子,她在洞口上继续凿。她要做一个金漆铜环,九十九颗铜钉的大门,要把花间阁重建成一座宫宇,要让方家人刮目相看。 锤子才敲几下,年嬷嬷小跑着喊她,到了近前,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家伙,捧着她的手揉搓着。 “不可不可,你这细白的小手怎能做这种活计。书儿说了,让你好生呆在花间阁,要是闷了就去廊前赏花,去杏林听鸟叫。这里交给他,一切都有他。” 年嬷嬷说话流利,目光清澈,除了依旧佝偻的身子,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 在花间阁坐了半晌,窗外的阳光越发强烈,吹进来的风也带着温度。放下笔伸手关窗,窗外正对着菜园后门,那个破洞被她早上没规律的一通乱凿,像一个怪兽的大嘴,显得有些狰狞。 不知方鸿书能做什么,一切都有他?他那种偶尔痴颠的样子能做什么? 屋顶的青瓦许是被太阳烧着了,屋里显得更加闷热,实在坐不住,睡又躺不下,下楼往杏林里去。 要说这杏林,来方府两个月,她也只去过两次,一次是新婚之夜误闯进来,一次是夜探花间阁匆匆而过。这回终于有机会一窥全貌,才发现这片林子布局精妙,疏落有致。杏林一侧,一条蜿蜒的河水缓缓而过。 见四周没人,她脱了鞋袜,伸脚试了试水温,温和的感觉在脚尖萦绕。索性挽起裙子下河溯行,这时才想起这周围怎么会有人呢,河对面是陡峭的山坡,山坡上松柏常青,如果没记错,方老太君曾提起那边应该是方家祖陵所在。 再没顾虑,她筑起堤围,脱衣躺在清凉的水中消暑。满眼是蓝天白云,青山碧树,心情也跟着舒缓愉悦。 想着眼前的状况,绝不能困守在花间阁。若是回江都,势必引起爹娘的恐慌,还不知道方安旭会不会找他们麻烦。前一世,方家倒是没有为难她家里人。可那是她用假死的代价换来的,隐性埋名躲在檀香寺不敢回去,也是碍于这个情况。 这一世方安旭必定恨她入骨了吧!会不会为难她家人就不好说了。如果她一直留在这里,可能还会让他觉得解恨。他想看到她和方鸿书落魄的样子。不然也不会封起杏林小径时特意镂空了一段墙瓦。那万字花纹的镂空,莫不是他偷窥他们的所在? 脑袋里一片糨糊。再难保持念经打坐的淡然。出路在哪?出去找个生计?她会写字,会有人请女先生吗?应该不会! 大户人家的田孩子都喜欢到御封书院读书,女儿家也会请有秀才功名的教习先生。她会针线,找间绣坊做绣女?她伸出十指,阳光里透着粉嫩鲜亮,纤指酥手,能缝锦绣。打定主意,荡起清浅梨涡。 “啪嗒”,不知什么东西掉进水里,溅起一串水花染在她脸上。她伸手拂了拂,依然沉浸在做绣娘赚钱的大计当中。 等攒够了钱,时机成熟,就可以自己开一间绣坊,只要每天有五六单生意,一个月就可以赚一两百两银子。只要一年,就可以把江都的小弟接过来治病。 江都的大夫说过,她弟弟的病在心,要用心来医,寻常的药是医不好的。必得让他开眼界,长见识,终有一天,他会灵智开启,愿与人交谈相处…… “啪嗒,啪嗒!”一连串的水花飞溅,叶清潭警觉起来,伸手扯过衣裳拢在胸前: “谁?谁在那?” 她四下望去,目光触到从杏林里闪身出来的方鸿书,气得抓起水底的石子朝他扔去。 “不要脸,偷窥人家洗澡。” 嘴里说着,赶紧起身,慌乱地套上衣裙,沾水的身子立即将衣裙润湿,玲珑的身形想掩都掩不住。 “娘子此言差矣!为夫可没有偷窥。我提醒过你两次,你才反应过来。” “哪个是你娘子!休要再说这话。” 见方鸿书笑得意味深长,叶清潭气得夺路而走。可是路只有一条,不得不经过他身前。拧着身子才到他近前,他一把将她揽住: “你生气的样子真好看!” “放开!” 徒劳的挣扎,却在他怀里越陷越深。见他的唇又要压来,这回叶清潭可有经验了,偏脸躲过,他并不勉强,扶她站好,正色道: “今天是端午节,你也算洗了龙头,沐了凤澡了。好兆头。” 叶清潭瞥他一眼,不想多话,快步往花间阁去。才走两步,手又被他拉住: “娘子不能撇下我,这个世上我可只有你一个亲人。” 甩不脱,只好任他握着,一并回到花间阁。到了房门口,叶清潭站定: “你是打算跟我进去看我换衣裳吗?” “暂时不会,有一天你会愿意为我更衣。” 方鸿书笑得恣意,随手放开: “我在门外等你,你换好衣裳出来,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叶清潭顶在门上,满脸苦笑,除了身上的衣裙,她哪还有衣裳换。可她目光望见床上时,不由得张大了嘴巴。 床头整齐地叠着一叠衣裙,颜色素雅大方,绣工妥帖精美,随便一件都让她喜欢到骨子里。哪有女子不爱红妆的,一时忘了衣裳的来路,她快速地褪去湿嗒嗒的衣裙,抹干身子,换上新衣裳。原地转了一圈,突然看见长案上多了一面妆镜。 这才反应过来,打开门,方鸿书抱臂靠在栏杆上,欣赏地望着她: “怎么不梳梳头发,瞧你的头发还在滴水。” 说着他伸手散开她的发髻。 第五十章 心动 叶清潭拿起嵌着翡翠的妆镜又放下,皱起眉头:“买这么多东西,你哪来的银子?” “是卖茶叶得的银钱。” 方鸿书如实回答。叶清潭柳眉拧起,立即怒了: “你拿我的银子买这些没用的东西?你知不知道现在咱们最需要的就是银子?” “知道,不过这些怎会是没用的东西?给我心爱的女人买什么都值得。” “什么?你用的可是我的银子!” 叶清潭摔门进屋,方鸿书紧跟着进去。看着她愤怒的模样,神情怔了一秒,复又笑道: “卖茶叶的银子就一定是你的?” 叶清潭不想理他,头上突然一紧,见妆镜里方鸿书拿着梳子在给她梳头。她一把将梳子抢过去,飞快地将头发挽起,连发钗都懒得差。没想到沉不住气的性子,并不会因为念佛诵经有所改变。索性一怒到底,让他看看她并不是一个贤惠温良的女子。 “嚯”地起身,将椅子碰得砰嘭响。突然眼前一花,方鸿书手里晃动几张盖着红印的银票,见她盯着,随手放在案上。 “这是你那份茶叶银子,一共四百两。这回不再生气了吧!我说过,为我心爱的女人买东西什么都舍得,一定要用我自己赚来了银子买方显诚意。快走吧,一会该迟到了。” 叶清潭收好银票,就像被施了魔咒似的,乖乖地跟在方鸿书身边出门。到了后院菜地,又是一阵恍惚,这里还是她早看到的菜地吗? 往破洞方向的碎石小路,全换上了青石板镶嵌。宽宽的石板路过一辆车都没有问题。再看那破洞,早已砌成门楼,两扇朱漆大门敞开着,散发着松油的味道。 “小心,油漆未开透呢!” 走到门口,方鸿书伸手挡在叶清潭身边,揽着她小心地出门。门外早有一辆红轮车候着,见他们出来,车夫慌忙下车,放下踏脚,请他们上车。 在车里坐定,叶清潭才反应过来。 “这么铺张所为何事?” “这算铺张?那以后我要让你更加铺张,铺张得让全江宁城的人都知道,方家三爷有一位如花美眷。” “你今天吃药了吗?” “没有,你有药吗?” “疯子!” 方鸿书轻笑,坐在叶清潭对面,仔细地盯着她脸看: “不疯不成魔,不疯没老婆!我若不疯颠去老太君那里胡说,你现在能同我坐在一起吗?我若不说你是我的女人,我那侄子肯放你走吗?他心里是喜欢你的,不过他用错了谋略,纵擒故纵这招对你不合适。你是个思想成熟的女子,不是他想的那种拈酸吃醋,对他投怀送抱的女子。” 叶清潭听他这样说,心里渐渐有些明白。神情却依然是怨怒的样子,瞅都不瞅他一眼,他说的虽有几分道理,却不想让他自以为是。 “看我说中了吧!” 叶清潭送他一个白眼: “我是什么女子自不必你说,你也不了解我多少,何必说得好像跟我很熟似的。” “日久见人心呐!今天就先说到这里。” 方鸿书闭目养神,一副疲倦的样子。他清早起来破墙凿门,又张罗工匠来装门铺路,的确是身心俱疲。 见他似睡着了,叶清潭才细细看他,身上穿着平日去踏鹊轩读书的青衫,头上戴的帽冠还是那日大夫人黎氏送他的冠礼。净白的脸上,英挺的鼻子发出细微的呼声。 没来由地一阵心疼。方鸿书换个姿势复又睡去。叶清潭定在他脸上的眸光却再也挪不开了。 马车停住,车夫喊“客官到了!” 方鸿书没有动静,叶清潭等了一会,车夫又喊一声,她不得不去扯方鸿书衣袖唤他醒来。手才挨上他,他顺势捉住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手心里全是汗。 原来他一直装睡,说不定他眯眼一定偷看她。想到这,叶清潭甩手想挣脱他,却被她捉得更紧。 “噼啪”响起鞭炮声,方鸿书才拉着叶清潭下车。 原来马车停在一座豪华的绣坊门外,门额上挂着一块金字招牌,上书“如意绣坊”。门前站着两列绣女打扮的姑娘媳妇,见到叶清潭,齐声喊: “恭喜老板娘,贺喜老板娘!如意绣坊新张,聚福纳财,生意长青。” “说得好,赏!” 方鸿书拍手,从口袋里掏出碎银,让叶清潭一一递给众人。叶清潭又成了提线木偶,完全不明所以,又不得不照着做。 在绣坊内堂坐定,众人散去忙碌。叶清潭才问方鸿书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间绣坊是我买给你的,以后你就是如意绣坊的老板娘。” “什么?!” 叶清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方鸿书弧起嘴角笑意渐深,“怎么,不想做老板娘想做绣女?” 叶清潭急迫起身,感到她所思所想都被他窥破一般。他怎会知道她为了生计想做绣女? “别紧张!你绣工好,又有创意,那柄兰花折扇已经证明你的能力,这间绣坊正合适你打理。不过赚的钱要你我平分,可不许独吞。我现在才发现你是个爱钱的女子。” 方鸿书边说边笑,揶揄叶清潭看她又气又恼的样子,让他控制不住想笑。 “你不是在骗我?你哪来的银子买下这间绣坊?” 叶清潭四下打量内堂的陈设,单是内堂的陈设就值两三百两银子。何况外间铺子上的货品,后厂工坊的工具和绣女的工钱…… “你以为我夜夜偷溜出去是为了好玩呀?这两个多月我赚的银子都在这间绣坊上了。你要好好打理,不要让我失望。我相信你一定帮我赚更多的银子。至于咱们住的那间花间阁,我觉得暂时不要动,等你赚到钱了,咱们再重新盖一座好房子,把那片杏林好好利用起来,让方家人看看,咱们两个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叶清潭又愣住了,这人简直就是她肚里的虫子呀,她的所思所想又被她猜中,昨夜辗转反侧,不就是想建一座比方府几苑几园都要好的宅子吗? 叶清潭说不出话来。方鸿书微微一笑: “你知道吗?这间绣坊是方安旭想买来给秋氏姐妹,因为价格不合适而没有买成。” “原来他真的要买绣坊!” 叶清潭连连吃惊的模样,让方鸿书忍不住在她脸颊飞快地亲了一下。 ? 第五十一章 大火 叶清潭举手便打,却被方鸿书抓个正着,就此不愿再松开了。 从绣坊回来的路上,叶清潭细软小手就那样被他握着,一直进了花间阁院门,看见年嬷嬷,趁两人说话的机会,叶清潭才挣开方鸿书的手。 夜里起风了,风势一阵紧似一阵。又似乎没有方向四处乱蹿,一场暴雨正在酝酿着。 叶清潭在床上辗转几下,终于进入梦乡。 云雾缭绕,宫阁楼宇,仙女摆着彩绫在空中飞舞。来来往往的神仙驾着各自的神兽一派气定神闲悠哉游哉。 “臭小子,还真能睡!太阳都落山了,快点起来跟我走。”被唤做臭小子的少年起身,摸了摸自己的头,朝喊他的人絮叨几句,穿上夹袍推门出去了。 叶清潭猛地惊醒,不知这是个什么怪梦!可惜一场梦还没做完,没有看清那少年模样。下床趿鞋,披上月白衫子推窗长出一口气! 一阵风忽地扑打在木格窗上,啪嗒把支窗的把手打落。格子窗扑闪一下落下来,最在关上的那一刹那,叶清潭似乎看见了一抹火红。 不好!舒园方向着火了。 果然一阵焦味儿随风钻入鼻息,叶清潭赶紧打开窗格,只见舒园方向,刚刚还是一抹火红,突然就漫成冲天火光。看那火势四处漫延,已经借着风势烧到杏林了。 叶清潭急忙冲出房间,用力敲打方鸿书房门。 方鸿书一脸迷糊地打开门,见是叶清潭,神情为之一振。 “着火了!” “怎么想我了?”方鸿书目不转睛地盯着叶清潭。 “大宅那边着火了,马上就要烧到这里了。快走,去叫房嬷嬷。” 方鸿书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不要担心,大宅那边有都是家丁护院,一会就会把火扑灭的。”叶清潭被他的轻描淡写气得不想说话,头也不回地冲下楼去喊年嬷嬷。 杏林火势越来越大,叶清潭已能感觉到火的热力,视线都显得有些糊涂。敲了半天门,年嬷嬷也没有动静。 这时方鸿书赶到,一脚踹开门。 年嬷嬷仰面躺在床上,手里捏着半块桃花形玉坠子。叶清潭喊她几声,她的喉咙发出扑哧扑哧响声,微微睁开眼,看见方鸿书,咧开没牙的嘴艰难地笑了笑,“太子!我该回宫了,你也该继续王位了。” “嬷嬷不要说了,着火了,咱们赶紧走。”方鸿书抱起瘦小的年嬷嬷,喊叶清潭跟上。 一口气跑到后面菜园子新砌的大门口,两人才停下脚。回头望时,花间阁已经是一片火海。 年嬷嬷突然剧烈咳起来,伸手去扯方鸿书的手。 “这个,是你娘的信物。拿着,你是太子,快回宫去。”年嬷嬷把桃花坠放进方鸿书手里,长叹一口气,疲乏无比地闭上了眼睛。 天边突然闪起一团光亮,逐渐放大,整个夜空仿如白夜一般。叶清潭从没见过这般诡异影像,不由自主地拉住方鸿书的手。 “她,死了?”叶清潭触到了年嬷嬷变冷的手。 方鸿书把年嬷嬷放到一处菜埔上,盯着桃花扇坠出神。 “年嬷嬷说你是太子?” 方鸿书点点头,又摇摇头。 突然一阵剧列的颤动,整个大地似乎都摇了起来。 方鸿书拉住叶清潭的手:“地震了!”说是迟那是快,轰隆隆巨响一片连着一片。一道红光从地底升起,地面被分成两边。 叶清潭惊叫,眼看着方鸿书的手滑开,怎么伸长也够不着…… 一眨眼功夫,红光消失不见了。天黑沉下来,黑得指手不见五指…… 疼,钻心的疼,叶清潭终于感觉到了自己的呼吸。 努力地睁开眼睛,眼前立着一位20来岁的女子。一身大红的绸衣外罩着暗红的薄纱,头上斜簪着一对银色的发钗和大朵的牡丹,裸落在外的皮肤白滑细润似乎触手可破,一双幽深迷媚的眼睛正盯着她。 仙女?她暗讨,她还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女子!她痴痴地盯着红衣仙女,感觉到一丝粘稠在舌底胶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清潭?!”仙女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轻唤道。 “姐姐怎知我的名字?这是哪里?我怎会在这?”红衣女子的声音柔媚好听,让叶清潭感到亲切舒服,对她不禁有了几分好感。 “这里是白帝城的合欢殿啊!” “知道你的名字并不难,这上面刻着你的名字啊!”她摇了摇手上的一支玉笛。 “至于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我想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你叫我莫黎吧,我不习惯人家叫我姐姐。” 叶清潭掀开云丝被从床上跳了下来,这床塌巨大无比,比方家的床大上10倍。 叶清潭接过莫黎递来的玉笛感觉这玉笛似曾相识,低头打量,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只穿着白色亵衣,登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她拽了拽衣襟,冲莫黎尴尬地笑了笑。见她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瞅着自己,火辣辣的目光似要燃烧一般。 “她该不会对我有意思吧?难道她是一个妖精,《山海经》我也看过,这种世上难见的美女会不会和妖狐扯上关系?”叶清潭心里七上八下,一时乱了方寸。 她缩了缩肩膀,双手抱在胸前,胸口怦怦跳个不停,涌上莫名的恐慌。 莫黎缓缓了神色,将桌上的金盏拖盘向边上推了推。“清潭,这金盏炖羹刚好可以喝了,清心凝神。你一定受了不小的惊吓,自到了这就一直昏睡着,都快两个时辰了,我极担心。” 叶清潭松了口气,暗笑自己多心了,这里是白帝城,怎么会想着人家救命恩人是妖呢!真是冒傻气。 口里正干得难受,谢过莫黎,不客气地端起金盏。 “你先歇着,我去帮你准备几身衣裳,你来时身上穿的那件衣裳,已经破得不成样子,我已经让人给扔了。” “谢谢姐姐。” 莫黎皱了皱眉头,转身出了合欢殿。 头疼越来越厉害,脑袋里好像涌出许多记忆。眼前所见所触,好像在梦里见过,却又依稀如蒙上一层纱…… 头疼难忍,眼皮又沉得睁不开,忍不住又爬上床,拥在被子里沉沉睡去。 ? 第五十二章 公主 近半月余,西凉王府的奴婢们各个噤若寒蝉,王妃接连着将内府的仆妇丫头打发出了王府,就连王府大总管都没能幸免! 这兵荒马乱的年头能在王府谋个差还是不错的!起码衣食无忧,何况西凉王府主子少,王爷和庶妃常年在外,只一个王妃和小姐需要侍候,活少钱多,偷个懒耍个滑,日子快快乐乐就过去了。 难不成是王妃整顿家风?大家伙猜度着,开始打起十二分精神专注于手上的活计,不敢再有懈怠。 “清潭,你过来。”老王妃脸色严肃。 十七年前,老王妃还是少妃的时候,经过后花园的梅林,听到婴儿哭声,发现被丢在林里的粉嫩花骨朵儿的小婴儿。王妃欢喜得不行,自己的女儿刚刚满月,多个玩伴一起养着也是好的。 那时王妃虽是正妃,却并不得王爷宠爱,特别是怀了身孕以后,王爷便再不进她寝阁。自有了两个孩子逗趣,生活倒也不寂寞。 听见老王妃的呼唤,清潭急忙走到跟前。 王妃眼里蓄着泪,哽咽了一下,还是缓缓地道:“皇上选我女入宫,欲封公主名号。下月和亲番邦。” 清潭睁着水灵灵的眼睛,似有所懂地望着王妃。 “我只这一个女儿,她若去偏远塞外,终生难见,可教我如何活?”老王妃的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十七年来我不曾亏待与你,更是视如己出,如今,你替我女儿和亲可好?” 老王妃的语气哪里是商量,恩威并施,目光凌厉。 清潭想也没想,爽快道:“遵从王妃安排,我这残命都是王妃给的,要拿命去都可以。” 老王妃用绢帕擦了擦额上的汗,她知道自己这招很冒险,然也情非得已。 她了解清潭,她知道她一定会答应。这几日谋划得差不多了,只差此时点破。 老王妃带着女儿和清潭披了纱帽坐车辇去母家省亲,盘桓了几日,又浩浩荡荡地回府了。 府里的下人们出来迎接,王妃挽着清潭的手盈盈走进府中。 这些新来的内府侍从,猛然见到自己的主子,着实惊艳。 老王妃带着清潭进宫受封,皇上见到清潭这个表侄女,惊为天人,和番倒生了几分不舍之情。 皇后一再动议以大局为重,才不情愿地封了锦绣公主,下月吉时出城十里送亲。 下月吉时不过只有七天,清潭要走了,老王妃心头也是不舍,毕竟养了十七年,和自己孩子一样地心疼。知她喜欢吹笛,特别制了一支白玉笛刻了她的名字,给她带在身上以慰思念。 清潭身着锦绣红妆持着玉笛,微笑着跪别王妃。她不想哭,在王府十七年虽然只是一个陪侍丫头,却也生活得无忧快乐。能为老王妃解忧,她心里高兴。回首再望一眼熟悉的宫阙,坐进了车辇。 出城十里,京城已缩成一个黑点,从此千里山高路迢,相思无处可寄了。 几日的颠簸出了国境,正是花开时节,山野绿意盎然,繁花欲醉,空气中满满都是缠绵的气息。 清潭掀了帘子欣赏这美景,心里淡了离苦,来了兴致,取出玉笛。 自五岁起,清潭便在管家那里得了一根竹笛,无师自通,几日便会吹曲,只要摸了笛子,音律便自耳边回响,十岁时,她吹的曲子越来越长,音律也越来越复杂。 她最喜欢的一曲她起名叫“桃花纷纷”,那是去年春天,她和小姐踏着新萌绿草摘桃花,仿佛从天际传来缓缓韵律,声声入耳,回到闺阁,她便奏出了这曲。 此时桃花已谢,对着远山繁花,吹起桃花纷纷,忆起儿时闺趣,倒也应景。仪仗队伍在行至山路,彩旗列列,红妆隆盛。车辇碌碌声在山间回荡。 笛音袅袅,蓝天旷远,白云朵朵,一阵风过,吹皱了一团云朵。清潭正陶醉在自己的音律中,突然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公主,该梳妆了。” 清潭惊醒,腾地跳起来。端着的铜盆的含蕊姑娘吓了一跳,铜盆滑手打翻在地。 含蕊一声惊呼,赶紧清理,紫色的地毯湿了一片。 “你是谁?” “奴婢含蕊,是帝妃调我来侍候姑娘的。” 叶清潭突然记起她在出嫁和番的路上,猛地抓起衣裳就往殿外跑。 含蕊吓坏了,自己本是俗世一个教书先生的女儿,随父去京城学馆赴任。忽然一阵风过,不知怎地来到这白帝城,听说若要回去俗世父母身旁,还得等些日子。 自己这半年来一直在白帝城绣坊干活,昨日被调来合欢殿服侍眼前的公主,据说也是俗世中人。 含蕊担着小心,生怕服侍不周被帝妃处罚,万一回家无望,她真不想活了。 “清潭姑娘,你这是要去哪儿?” 含蕊追到殿门口,抓住叶清潭。 “我如果不去和番,王爷一家就会没命了。王爷夫人对我有恩,我不能恩将仇报。”叶清潭执意往外挣扎 含蕊紧张得汗都出来了,招唤两位宫奴过来把叶清潭架进殿内,锁起殿门。 叶清潭在殿门口拼力捶门,终于力竭瘫坐到地上,满脸是泪。 “姑娘快起来吧,万一受凉了,帝妃要责罚我的。” 大清早便这样一惊一乍地,含蕊感觉还不如在绣坊干活呢!掏出绣帕给清潭擦眼泪。 “奴婢知道姑娘这会是想念家人了,我也想我阿娘,我阿爹去京城书馆赴任,我就这样不见了,我爹娘一定很伤心。” 含蕊想起这伤心事,就一肚子委屈,她总觉得帝君不可理喻,好好的总掳俗世的姑娘来做什么。她又不是天姿国色,何况帝妃莫黎那么美,她们这些凡俗女子相形之下,简直就是尘埃。 “听说七月初七,帝君会打开镜台,让这里的凡人回家。还有两个月就到了,到时你和我一道走吧。姑娘再忍耐些时日就好了。来,我给姑娘装扮上,晚上帝君饮宴,姑娘肯定要坐陪。” 叶清潭被动地坐到妆镜前,任含蕊给她妆扮。 “姑娘真美!我从没见过这么美的凡人!第一次见到莫黎帝妃,我已经觉得她是最美了,当时想白帝城的女子就是比凡世女子漂亮。没想到凡世也有绝色美人。” 含蕊梳拢好叶清潭的头发,对着镜子啧啧赞叹。 ? 第五十三章 帝尊 白帝城的夜笼在浓雾之中,抬头却是澄天一轮朗月。 叶清潭跟在含蕊身后,走在显得虚幻不真实的宫道上,脚下虚浮无力。 宫道两边开着各色奇异的香花,暗香袭来,让人目眩神迷。 拾级而上,高到极处,似乎伸手可摘星星,立着一座水晶白玉似的亭阁。 露华亭!亭阁上晶莹闪烁的匾额映入眼帘。 含蕊快步进去通报,不一会就转回来扶叶清潭入内。 叶清潭一直处于神游状态,她觉得脑袋里时不时地迸出大火地崩的画面…… “清潭过来坐。”莫黎柔声唤道。 含蕊俯在叶清潭耳边提醒她,叶清潭恍回神,款款走到莫黎身旁坐下。 “轻诩,她叫清潭,是位公主呢!”莫黎轻笑,伸出玉脂纤手,舀一勺琼露搁在叶清潭面前的水晶碗里。 “嗯,好久没有出现过公主了。” 被称为作轻诩的男子,头顶闪亮银冠,一双星光闪烁的眼睛,让叶清潭不敢直视。 “我都忘了,清潭,你还没拜见帝君呢!”莫黎笑着望向轻诩。 叶清潭赶紧起身,“见过帝君。”她想明白了,这美女和那俊男应该是一对神仙夫妻,是白帝城的主人。 莫黎一直有说有笑,一会见给叶清潭挟菜,一会又给轻诩斟酒…… 露华亭四面通透,是白帝城最高处,远处星光点点,仙殿玉顶若隐若现。清风拂来,花香醉人。 轻诩很少说话,不时望着露华亭外的朗月,眼里满是淡然和落寞。偶尔,他用眼神探寻过来,叶清潭连忙躲开。 他们夫妻为何这么待我呢? 我不过是一个凡人女子,公主的身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何况还是冒名顶替的!叶清潭不大记得原身的过往,自己的脑海里也是断片残忆。 她默默埋头于眼前的食物,被莫黎推让着喝了几杯玉液琼浆。 她这原身从未喝过酒,一杯酒下肚已经翻江倒海,仙酒的滋味也是辛辣呛人,不消片刻已醉得眼前模糊。 叶清潭被含蕊扶回合欢殿,一头倒向大床,眼前已是天旋地转,满天都是小星星…… 宿醉醒来,叶清潭有些不好意思。无缘无故受人宴请恩惠,还差人随身侍候,她苦命的身份消受不起,她原是侍候的丫头才是! 可是含蕊执意要帮她梳洗,叶清潭再和她拉扯下去,反倒引起不必要误会。只好随了含蕊的心意打份。 “含蕊,你初来时,帝君也请你到露华亭饮宴了吗?” “哎哟,姑娘以为露华亭人人都可上去的吗?就是帝妃也要经过帝君同意,才能登上露华亭。那里是最接近日月灵秀的地方。” “那你觉得帝君为什么让我一个凡人上去?” “那我可不知道了,我来时帝君也设过酒宴,不过是在春晓轩。也只有帝妃一个人接见,每一个来这里的凡人女子,都是在那里被帝妃接见的。帝君我昨天还是第二次见到,第一次是白帝城仙庆,他出驾巡游。” “姑娘身上的味道真好闻,好像是梅花香,清清淡淡的,又让人一闻就忘不掉。我家在乡下的院里就有一棵梅树,每到腊月盛开一树粉花,映着冬雪绽放可好看了。这里倒没有四季之分,整日地云雾缭绕,仙花不败,却总得少了点什么,没什么值得让人留恋的东西。” 含蕊不停地叨叨着。 妆罢餐毕,含蕊提议去园子里走走。两人转了一圈有些累了,叶清潭却不想回那富丽堂皇的合欢殿,总觉得那里有种让人望而生畏的感觉。 “姑娘一定口渴了,我去取些茶果来。”含蕊快步离去。 叶清潭想寻一处坐着,抬眼望去,不远处有一石台,正要过去,脚下一滑,身子失去平衡,仰身倒地。 叶清潭吓得紧闭上眼,心想完了。就在身子落地的一瞬,觉得眼前覆来一片阴影,身子软软地落实,睁开眼,却是在一男子怀里。 “小心!” 近在咫尺的脸,深邃的眼神似要洞穿自己,叶清潭瞬间如电击一般绯红了脸。慌忙立好身子,垂下头要跪,“帝君!” 轻诩伸手拦下,“不必多礼,起身吧!” 叶清潭见他盯着自己的鞋看,退后几步掩起脚尖。她脚上还是出嫁时穿的凤翅宫鞋,昨夜走在露华亭的仙阶上已觉吃力。晨起仙露染在鞋底,踩在园子里的仙草上,便滑不留脚了。 “你这双鞋不宜在这里行走,我让人给你送一双来。” 轻诩离去,又扭身对叶清潭道:“晚上我煮药给你送去。” “啊?我没病!”叶清潭说话间,轻诩已经消失在仙雾之中。 含蕊端着茶水欢喜道:“帝君要亲自给你煮药呢!” 又一脸艳慕道:“仙界帝君这么亲切,还这么体贴,难怪帝妃那么爱他。我要是能找到这样的男人,就是下辈子做鬼都乐意。” “羞羞羞!” 两人一路追逐打闹跑出帝宫……时间过得也快,已是正午了。 刚回到合欢殿,莫黎提着一个锦盒来了。 “知你出去逛了,可喜欢白帝城?” 叶清潭笑着点头。 “帝君公事繁忙,我这个帝妃却帮不上什么忙,只希望不给他添乱就好。你中了黑风毒,帝君说要亲自给你熬药,我就替他做了。” 莫黎打开锦盒,端出一碗汤药,“帝君的医术并不如我,你且试试我的药,若是好了,也不枉我一片良苦用心。” 叶清潭吃惊地睁大眼睛,她并不觉得身上有中毒的感觉,可碍着莫黎面前,只好端过汤药一饮而尽。 “喝了药,你要上床休息,明日我再来看你,说不定到时就拔毒康复了。” “黑风毒是什么毒,我怎会中毒呢?” “这个我到时再慢慢同你说,你先休息吧。” 叶清潭乖乖地爬上床,莫黎帮她掖好被子,嘱咐含蕊好好侍候,提了锦盒走了。 “仙妃不但貌美,还善解人意,帝君不但英俊不凡,还温柔体贴入微。好一对神仙眷侣!” 含蕊又花痴地露出一副艳慕的神情。 ? 第五十四章 用药 叶清潭笑着闭上眼睛,含蕊说得也是她心里想的。 这一觉睡得着实香酣,傍晚时含蕊推了叶清潭几次,她才疲惫地睁开眼起身。 没有胃口用饭,浑身也酸软无力,含蕊扶她到窗边望风,才在窗边倚了一会,就又止不住地打瞌睡。 叶清潭想不通什么时候中了毒,更想不明白轻诩是怎么看出来她中毒的。只觉得身子越来越沉,沉得要爬上大床托住她才不至于往地上倒去。 做奴婢的时候每日里手脚忙个不停,做公主倒得了富贵病了!叶清潭暗自感叹。 “帝君说晚上来看你,一定会来。要不咱们找点什么乐子让你精神精神,看你没精打采的,眼皮都抬不起来了。” 含蕊东张西望找乐子,眼光落到了白玉笛上,拿给叶清潭,“不如吹个曲吧!我好久没听到凡间的曲子了。我阿爹也会吹笛,不过吹的是竹笛。” 叶清潭执了笛子,觉得在殿中吹不应景,索性到合欢殿园子里去,寻了石台端坐其上,缓缓吹起笛音。 这白玉笛的音质柔和婉转,不似竹笛清亮高亢,吹起“踏雪寻梅”别有一番韵味。 一曲吹罢,响起掌声。叶清潭站起身子,不知什么时候轻诩站在了身后。 “帝君!” “你们不必拘礼。继续,这曲子轻悠绵长,很入我心。” “凡女拙技,此敢献丑。”叶清潭说什么不想吹了。 轻诩伸手拿过叶清潭的玉笛把玩,又还给了她:“这白玉笛材质不错!名字刻得也好。” “是王爷夫人送给凡女的。”叶清潭望着轻诩,夜色下,她便没那么拘谨。 相处两日,也觉自在了许多。 望向他身后,莫黎竟没同来。 她倒好奇,这神仙夫妻总是相伴相随的。 “一直好奇却并没时间问你,你是西凉公主?” 叶清潭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第一次见你便觉似曾见过。” 叶清潭脸顿时红了,偶有登徒浪子这样和她说话,没想到仙界帝尊也是如此搭讪,不免心里觉得好笑。 “凡女是被王府夫人拣回来的丫头,哪是什么公主!自小便在王府里为奴为婢,哪曾得见过仙界帝君。帝君一定是认错人了。” 轻诩帝君皱了皱眉头,眼里露出一抹少许的失望,复又展颜,“我的药快熬好了,一会就送来。” 望着帝君远去的身影,叶清潭觉他虽不爱笑,模样冷俊,却没来由地让自己有股子亲切感。 “帝君送药来了!” 含蕊一直候在殿门口,远远瞧见轻诩过来,欢喜地跑进门向叶清潭禀报。 “药汤凉得差不多了,这时喝正好适口,黑风毒不易拔除,需要连服三日才能见好。” “注意不能着凉,白帝城夜凉风冷,你要多披件衣裳。” 轻诩见叶清潭衣衫单薄,脱下袍子披在她肩上。 “快喝吧!” 轻诩步出合欢殿,在门口静默地站了一会,望着天边华彩明月,似陷入某种回忆。 立在不远处繁花后的莫黎,盯着合欢殿窗子里的叶清潭,眼里充满妒意。 她嫁给轻诩帝君十几年来,他何曾给她披过衣衫! 再忍忍,七月初七,那丫头必然得离开了,再留帝城也没理由。 莫黎强忍了妒意,再望一眼立在那里的轻诩,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这帝君夫妻是闹哪样,一人送来一碗药,也不知会不会下药太重了,会起了反作用。” 含蕊犹豫着要不要让叶清潭把药喝了。莫黎嘱咐过,不能让帝君知道她代劳送药,这下要让叶清潭喝下这么多药,她真怕出什么事。 叶清潭笑着端了碗就喝,管它呢!即便是毒药,只要是轻诩送的,喝下又何妨? 连着两日轻诩和莫黎的汤药都早晚按时送到。 叶清潭瞧出来这阵子含蕊的高兴劲,一边收拾屋子,一边哼着小曲。 “清潭,帝君人真好!我以前还担心七月初七,帝君送我们回家是骗人的,现在看来,他不是一个言而无信的人。还有五十多天就可以回家见到我阿爹阿娘了,其实日子也没那么难熬。” 噢,时间真快,自己倒不觉着。能见到爹娘真好!可我该去哪里呢?叶清潭心里寻思着,一时之间神情又是一阵恍惚。她总觉得她还有许多亲人让她记挂,只是不知道,他们在哪里?他们会记挂她吗? 含蕊和叶清潭已不生分,直呼其名更觉亲切。两人年纪差不多,也不分什么姐妹。 “可是帝君为什么要咱们回来呢?这件事我一直想不通?”含蕊突然放低了声音。 “我听说镜台是仙凡通道,每年只开一次,偶入了仙界的凡人通过镜台便可回家,而凡间修行得道的小仙也可从镜台到达仙界,先在这里修习一段时日,成为见习小仙,倘若合格才往上界去。” “这么有趣!”叶清潭听得津津有味,可是含蕊说的话也是她的疑问,轻诩好好的为什么要抓她们这些女孩子来此。 含蕊见叶清潭听得认真,又道:“过了镜台,便可忘了过往,回到家中,亲人也一如从前,跟来这之前的记忆是连续的,并不曾中断,亲人都不记得你曾失踪过。” “当真是好玩!”叶清潭脸上绽着笑,帮含蕊一起打扫殿内卫生。 含蕊突然挨近叶清潭,四周看看,悄声道:“我在绣坊时曾听一个喝醉的见习小仙说过,合欢殿是齐天神君赏给帝君的新房寝殿,可是帝君成亲十几年来一直封着这里,直到你来才打开。当真是奇怪!” 凡人就是爱八卦,含蕊这几月收获当真不少。 叶清潭心下也起了疑,轻诩说曾见过我,又为我开了合欢殿,到底是什么原因? 喝完轻诩帝君送来的最后一碗药,叶清潭沉沉睡去。 莫黎悄无声息地走进合欢殿,“清潭姑娘怎样了?” “刚喝了帝君送来的药,睡下了。”含蕊如实答,又面起忧色。 “有什么事你尽管说。”莫黎盯着含蕊淡然道。 “清潭喝双份的药,会不会用量太多了,她毕竟是凡人身子,我怕她吃不消。”含蕊垂手恭敬地立着,不知怎地,她总觉得帝妃莫黎身上有股子杀气。 ? 第五十五章 故事 叶清潭每日服两副药,这让人不能不担心。 含蕊小心地说出心里的疑问,偷眼看莫黎的脸色。 莫黎轻笑:“双份药是双倍功效,只会对她有好处,你说我怎会害她呢?她虽是一位公主,在我眼里和你是一样的对待,你们能顺利回转家园,我都会替你们开心。你这担心是多余的,你该好好准备准备,就快到七月初七了,这次一共有十二名凡女回家。不对,还要算上清潭姑娘。镜台的路并不好走,你要做好心里准备。” 含蕊又惊又喜,喜的是这消息终于从帝妃的嘴里落实了。 “多谢帝妃提醒。” “那我就不打扰她了,她若是醒了,也不用告诉她我来过。” 莫黎望着床上昏睡的叶清潭,隐约可见她脸上笼着一层暗灰气。心里冷笑,叶清潭中了她的离魂散暗毒,轻诩帝君若不细察,是看不出来的。 “帝君驾到!”门外传禀。 莫黎迎上轻诩,“臣妾好久没来看妹妹,今天一来就有好事。” “噢?”轻诩挑了挑长眉。莫黎的作派一向浮夸,他从来不信她嘴里的好事能是什么好事。 莫黎一边欢喜的说,一边过去挽了轻诩的胳膊,“自从清潭妹妹住进这合欢殿,合欢殿终于有了生机勃然之气,我也觉着这里甚好,不如妹妹走了以后,我们搬来这里住?” 轻诩未置可否。望着床上的叶清潭,似有所思。 含蕊叫醒叶清潭。叶清潭挣扎着坐起来,“参见帝君、帝妃。” “妹妹不需多礼!我刚还和帝君说你大好了呢!你现在觉得怎样啦?可否觉得身子哪里不舒服?” “多谢帝君赐药,多谢帝妃数日来的关照,叶清潭感恩莫名,舍命不足已报。”叶清潭早看明白了,帝君在的时候,莫黎亲热地称呼她妹妹,她可不能不识相,还叫她姐姐。 “哪里哪里,妹妹客气了,我与妹妹投缘,当真舍不得你走,这一去怕是无缘再见了。”莫黎扫了一眼轻诩。 轻诩神色如水,“后日子时,我会打开镜台,你们准备一下吧。镜台路途遥遥,不是一两日可走完的。你们来时带的东西回去自然带着。若这里有什么喜欢的,跟莫黎说,若方便,她会答应送你们的。” 莫黎弧起的嘴唇笑意更深了,等着这一天终于要到了…… “记得后日子时镜台开启,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进入镜台,若是时辰耽误了,就只能等明年了。”轻诩重复一遍,转身离去。 “放心,我会看着她们的。”莫黎对着轻诩的背影道。 夜里,含蕊和叶清潭挤在一起,明夜就要离开了,都有些不舍。含蕊不停地说她家乡的风物,叶清潭望着帐顶,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她能去哪? 王府是万万去不得的!她是远嫁和番的冒名公主,半途被劫,还不定要惹出什么麻烦,这样冒失地回去,肯定要引起轩然大波。何况王府里,又有什么是值得她留恋的呢? 她的脑海里突然跳出一个画面,一座破败的小楼,有个男子伏在楼栏上凝望远方……她想看清男子的脸,画面却越来越模糊。她只记得破楼门前的匾额上刻着“花间阁”…… 含蕊的声音渐弱,终于睡着了。 叶清潭却怎么也无法入眠。索性起身,披上长衫,慢慢踱到合欢殿外。 帝宫在白帝城之颠,举头可见露华亭隐在云雾之间。 那里真是离天宫最近的地方呢? 今夜月色并不美好,细细弯弯的一弧,半隐在云中。 坐在亭中,感觉身边不时有流云荡过。望着远方隐在夜色中的帝城,偶尔几处透着点点星火,似乎一切都已睡着了。 镜台在哪?时时提这个名字,却不知在何方。 叶清潭正趴在雕栏上胡思乱想,敏觉到身后一道长长的身影笼罩着她。 她慢慢转身,撞上轻诩的眸光。 “也睡不着吗?” 叶清潭点点头。 轻诩并肩而立,眺望夜色阑珊的帝城。 “我,我在想回到凡间能去哪里?” “不是有爹娘吗?或者有相公?我记得你来时穿着嫁衣。回去继续拜堂,谁也不会发现你有一小会不见了,就象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叶清潭低了头,“不嫁才是最好的!” “说来听听。” “王妃从梅林拾到我……在和亲的路上被你掳来这里!” “噢!原来是这样!不,你误会了,我不曾掳你。” 叶清潭疑惑地望着轻诩,他的眼里投映着她清涩躲闪的目光。 “这里每年都会有些凡人被风卷了,若是我碰上了就带来这里,每年七月七再送他们回去凡间。你,也是我正巧碰上的。” 轻诩心里发紧,他知道不该瞒她,可他必须得瞒她,善意的谎言才不会让大家受到伤害…… 叶清潭似乎明白了,“可是大风哪里来的呢?” “这个嘛!你还是不知道的好。要不要我说个故事给你听?” “好呀!”叶清潭靠在雕栏上,认真地望着轻诩。 轻诩的目光飘向夜空,悠悠道: “都说神仙好,仙界的等级森严,不是凡人可以想像的。有一颗青藤得天地灵气和道家香火滋养,慢慢有了成仙的愿望。他偷偷喜欢着近旁的梅仙,她的一举一动都牵着他的心。 奈何他只是一个有些灵气的仙藤罢了,若是得修行,千年以后也许可修成某位大仙的法器,或者跃升下界,变成一魔界妖仙。 有一天,他得一仙翁点化,只需五百年就能修成正身仙尊,他很高兴,到时就可以和梅仙齐名了。” 轻诩叹气,望着虚处不说话了。 叶清潭忙问,“后来呢?仙藤成仙了吗?他和梅仙在一起了吗?” 轻诩摇摇头,眸子里泛起雾气,“夜深了,你该回去了。” 既然轻诩不愿意再讲,叶清潭也只能听这有头无尾的故事。走了几步回身,轻诩还是刚才静默的姿势,扶着雕栏定定地凝望远方。 ? 第五十六章 仙路 轻诩知道叶清潭在看他,他没有回头,怕忍不住把心里的故事全告诉她。 他心心念念的梅仙死了,被一场天劫神火烧死了…… 叶清潭的模样太像梅仙了,轻诩从黑风中救她出来,第一眼便已定格。他为她开启合欢殿,为她亲自烹茶煎药。虽然他心里知道,叶清潭不是梅仙,梅仙再也不能复生了…… 轻诩叹息,心口一阵悸痛,这一生怕是再难容下别人了! 叶清潭被那声轻叹滞住脚步,仿佛悟出点什么,“我觉得相爱的人不一定会在一起,但在一起的人要相互珍惜!得不到是缘份不够,不珍惜是心智尚低。” 冲口而出的话让叶清潭自己都吓了一跳,这话像是对轻诩说的,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她的记忆里蓦然跳出一个男人,眸光如星星般注视着她。 轻诩转身,惊奇地盯着叶清潭,这丫头小小年纪竟有这番道理。 “好了,赶紧去睡吧!”轻诩拂袖,朝云端的露华亭而去。 镜台就要开启了,白帝城的凡女们一扫往日的怨气,一个个翘首以待。含蕊早收拾好了自己随身的包裹,犹豫一下,又把在白帝城绣坊干活时绣的枕帕塞进包里。 她知道,一入镜台,凡尘往事便均忘却,但是她想留个念想。 “姑娘要带什么东西回去,我帮着收拾。” 已经亥时了,叶清潭空着双手,没有拿东西的意思。含蕊又摧问一遍,才想起拿起刻了清潭二字的玉笛,“就这个吧!我来时也是这样,回去自然这般。” 叶清潭很迷惑,不知道从镜台出来,是否还在出嫁和番的路上。如果是那样,她岂不是真要远离故土,去与番莽胡人同床共枕? 想到这里,她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由自主地抱起双臂。 正在这时,宫门外响起一阵悉琐的脚步声,到了近前,环佩叮当,流光溢彩,叶清潭和含蕊望着出现在宫门前的莫黎,眼睛一瞬不瞬。 莫黎身着如云霞轻盈的羽衣,高挽双环望月髻,头上坠着闪闪明珠铛,额前垂着璀璨流苏。身后跟着宫娥,高打着雀羽华扇。华丽气派,让人望而炫目自卑。 莫黎笑盈盈地让身后宫娥把东西端上来,“清潭你快过来看看,这些衣饰可还合适?” 莲花藤桌上一字排开衣匣饰盒,衣匣里的大红嫁衣花团锦簇,饰盒里的钿花簪钗闪闪放光。 “这?”叶清潭不明白莫黎的意思。含蕊看见桌上的东西爱不释手嘴里发出啧啧赞叹。 “这是给你准备回家穿的。你看看合适吗?比你当初穿的那身嫁衣如何呢?”莫黎让宫娥展开大红喜服。 叶清潭心里格愣一下,怕什么还就来什么。莫黎考虑的是很周到,可她哪想穿这件衣裳,她恨不得回到那俗世,就此隐身,等想清楚了自己到底是谁,再重新开始生活。她的思海里这样的嫁衣她穿了不止一次,却实在想不通,到底她要嫁的是谁? “不用劳烦仙妃操心这个,我就这身衣裳回去挺好。” “那怎么行,你是从出嫁的花轿里到这里来的,必然也得坐回花轿里去。这个我也是听帝尊昨夜和我提起的,才急忙连夜赶制了这身衣裳。你穿上吧,时辰不早了,你们都该往镜台去了。” “是呀清潭姑娘,出嫁的女子哪有半途而归的。我帮你穿上。” 含蕊和几个宫娥不由分说,帮叶清潭穿戴好。又拉她到镜前打量。叶清潭哪有心思看,又碍着莫黎在跟前,只能随她意吧。心里却想着只要进入镜台,就把嫁衣钗环褪下。 子时,云气正浓,叶清潭和含蕊夹在人群中往镜台去。一路上风景尚好,大家却无心欣赏,一颗颗归家的心早已按捺不住。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白帝城虽好,却没牵挂的亲人。 莫黎一直盯着叶清潭的背影,想到再过片刻这丫头就消失了,轻诩就不会再触景伤感了,她心里轻松了许多。 镜台是一方水晶石台,在白帝城墙千丈之下。一行人走到镜台时,子时刚好到了。 轻诩站在镜台之上,见大家到来,倏地腾空而起,腰间迸出一柄光剑盘旋在头顶。光剑随着轻诩的一声长啸,在半空中划了一道虹,直刺刺向镜台刺去。 光剑没入镜台的一刹那,镜台登时豪光大盛,炫目的光打着旋,慢慢旋出一道光梯。 “赶紧走吧!” 守在镜台的禁军首领高喝一声,仰头看着半空中,用真力支撑镜台仙道大开的帝尊。 他不明白,帝尊从黑风将军手里救下这些凡女已是大恩,还要每年大耗元气帮她们重返家园。黑风将军掳不成这些凡女,已对帝尊结怨甚深,伺机报复白帝城只是时间的事。到时只怕帝尊真力不济,不是黑风将军对手,那白帝城就大祸临头了。 含蕊最是急迫,见大家都犹豫着不敢迈出第一步,她抢先近前,第一个走下镜台仙梯。 含蕊的身影在镜台光芒里一闪便不见了,她甚至没来得及和队伍最后的叶清潭道声再见。 含蕊这一走,其他凡女都不再犹豫,有人甚至往队伍前面挤。 叶清潭被挤到队伍最后,望着仙梯射出的炫目光芒,一时不知所措。 莫黎催道,“清潭,你快走吧!一会小仙还要过来,你别挡着道儿。” 叶清潭回身看了莫黎一眼,像要把仙妃的模样记住,又望向半空中的轻诩。 “时间不多了,走吧!”轻诩明显觉得体力有些不支。 连着两天整夜难眠,心里涌出的百般滋味又无处倾诉,这种感觉比身体受到重创还难受。 身前最后一名凡女已经步下镜台仙梯,叶清潭跟了上去。正在这时,本是朗朗夜空的天空旋即笼来一团乌云,瞬间把轻诩包围。 莫黎看得分明,惊叫“不好,墨痕来了!” 镜台里倏地飞起一道长虹直插入那团乌云。 叶清潭抬脚正要迈入眼前的炫目光梯,旋着的光芒突然消失了,她的脚落在了平滑如镜的镜台上。 第五十七章 师傅 空中霹雳骤响,电光火石之间,被黑云笼着的轻诩冲出包围,拧身跃到镜台上。看见呆立在原地的叶清潭,伸手将她抱到臂弯,飞步凌空,到了莫黎跟前,“带她快走。” “你不要跟墨痕硬来,你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放心,我要让他有来无回。” 轻诩纵身跃到高天之上,对着半空中那团越来越浓的乌云朗声高喝:“墨痕,你数年间不断抢强凡间女子,到底意欲何为?今天竟然抢到我镜台来了。快快现身受我责罚,我今天要让你有来无回。” 轻诩话音刚落,那团已近墨色云团,突然幻成一个巨鸟,凌空盘旋一圈,又俯冲下来,落地瞬间,化成一位黑衣青年,拦在莫黎和叶清潭身前。 “嫂子,别急着走呀!” “墨痕,你想干什么?”莫黎并不害怕,甚至说话时脸上还挂着笑意。 墨痕的目光在叶清潭身上肆无忌惮地打量,嘴角勾起一抹诡笑。 叶清潭被他看得莫名心慌,往莫黎身后退。 眼前的男子眉目深邃,鼻直口方,身上黑衣闪着荧光,一双薄唇如点硃砂,笑容虽诡,却不得不说他是一个长相俊美的男人,身上透出的鬼魅气质,让人三分惧怕,七分吸引。 “我想干什么,轻诩大哥不知道,难道嫂子您还不知道吗?我那点花花肠子,还能瞒得了嫂子的慧眼?”墨痕边说边笑,一双手不安分地伸向叶清潭。 叶清潭拂袖甩开,衣袖却被墨痕抓住。叶清潭这回是怎么也甩不脱了。 “小美人,别挣扎了。你我是天注定的一对,我寻你这么久,怎能让你就这么走了!” 墨痕顺势把叶清潭拉进怀里,对莫黎道:“我来当然是为了她,我可是寻找了这么久,总算天地不负我苦心。” 墨痕神情半真半假,抬手抹眼,好像很感动的样子。 莫黎被墨痕做作的样子逗笑了,“什么都别跟我说,我可什么都没看见。”抬眼望了望被碍眼法遮在高天的轻诩,挑了挑眉毛,“时候不早了,我也困了。你们玩,我回去休息了。” “帝妃救我。”叶清潭感到了危险,拼命挣扎,墨痕的手却更紧了。 “嫂子慢走,弟弟我就不送了。” 墨痕挟着叶清潭,卷起一团黑云滑向半空。 叶清潭的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心底的恐惧越来越烈。 刚刚挣扎的双手此刻却用不上半点力气,墨痕就像一团棉絮萦绕在她的周围,却又触手不见,让人心下又惊又骇。 正在叶清潭觉得往无边的黑暗里越陷越深的时候,眼前突然绽出一道光芒。 轻诩的光剑闪着寒芒,将乌云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卑鄙小人,竟敢使障眼法!” 轻诩刚才被迷雾黑云遮蔽双眼,这会终于发现墨痕的真身,以迅雷之势,截住墨痕去路。 墨痕只好把叶清潭撇到一旁云轿里,不得不现身和轻诩比试。 两人交战几十个回合,墨痕终于不敌,被轻诩一剑刺在臂上,连声求饶:“帝尊饶命,念在咱们曾经兄弟一场,放我一条生路吧!” “放你容易,不过你得答应我,以后不可再为害凡间,抓捕凡间女子。”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墨痕说着,拢过浮着叶清潭的云轿,就要离去。 轻诩闪身挡在面前,“把她留下!” “轻诩哥哥,轻诩帝尊,我就是为了找她,才会抓那么多凡人女子,不信你去问莫黎嫂子,她是知道我苦心的。” “休要废话,要么放下人离开,要么吃我穿心剑。” 墨痕扑通跪在轻诩面前:“求帝尊成全,我是真心要找她的。只有她才是我命定的女人……” “什么叫命中注定,仙凡两隔,岂可儿戏。她是凡人女子,你耽误她重返凡间,已经注成大错,如若再执迷不悟,休怪我伤你性命,到时南极仙翁也救不了你。” 墨痕一听这话,腾地起身,双手爆出五齿利刃朝轻诩扑去。 “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轻诩飞身闪过墨痕的一击,回身一剑绽出寒星,刺向墨痕心口。 墨痕眼看着自己胸口炸出一道血花,错愕地望着轻诩,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子便散成一片黑云,复又聚成一只大鸟,跌落在地上。 轻诩双手结个手印,一道虹直贯地上的大鸟。 叶清潭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一切变化太神奇了,简直就像做梦一样。轻诩唤她,她都没有听见。 终于踏上坚实的石台,叶清潭才缓过神,急忙从轻诩的怀里挣开。 轻诩走到大鸟跟前,叹息一声,“缘起缘灭,都是孽!” 说完撩起袍袖坐在地上,盘膝闭目,口中念念有词,不一刻,头顶笼上一道七彩光环。 随着轻诩一声高喝,他头顶的七彩光环倏地飞向地上的大鸟,将大鸟笼在华彩之下。 轻诩慢慢起身,神情慈悲地望着七彩华光没入大鸟身体,长长吐一口气。 大鸟的双脚慢慢动了一下,紧闭的圆目微微睁开,似被周围的光芒刺了眼睛,再次睁开时,定定地看着轻诩。 “尘归尘,土归尘,你该回南极洞去侍奉仙翁了。”轻诩仰头看天。天边越来越亮,一夜鏖战,他已万分疲惫。 墨痕的身法的确精进不少,不过还是难逃他的手段。 大鸟扑棱着翅膀在半空盘旋似不愿离去,几次要朝叶清潭俯冲下来。 轻诩的光剑旋出剑鞘,在空中划一道光弧,似一道天河,将大鸟隔断在另一边,大鸟这才飞离远去。 “他竟然是鸟!”叶清潭情不自禁出口,盯着大鸟变成一个黑点,一下消失不见了。 “走吧!”轻诩叹息。 “镜台关闭了,我还能回去吗?”叶清潭试探地问。 轻诩没有马上答她,眸光在她脸上来回打量。 “是不是要等到明年这个时候?”叶清潭受不了轻诩的打量,她从他的眸光里,似乎看到一种熟悉的味道,那种熟悉好像埋在她心里很深,却正在一点点萌芽。 “不用那么久!”轻诩收回打量叶清潭的目光,仰望万丈之上的白帝城宫墙,突然道:“你愿意做我的徒弟吗?” “徒弟?”叶清潭莫名其妙,刚才轻诩的仙法她已见识了精妙,难道轻诩要教她仙法功夫? “愿意,当然愿意,我愿意。”叶清潭一连说了三个愿意,边说边跪地就拜。 “师傅在上,徒弟叶清潭愿跟师傅学艺,愿终生侍奉师傅左右。” 轻诩摆摆手,摇头轻笑,“不用终生侍奉师傅,我收你做徒弟,只教你几招防身之术助你重返凡间,并不写入师门名册,出了白帝城,你也不要和人提起我曾教过你。你听明白了吗?” 第五十八章 前缘 莫黎正在合欢殿更衣,一回身看见叶清潭跟着轻诩进门,皱了一下眉头,复又热情地迎上轻诩,“妾妃刚才好为你担心!看你安然无恙回来,终于可以安心了。” 又望了一眼叶清潭,笑道:“妹妹和我真是有缘,看来咱们还能多相处一年呢!” 叶清潭尴尬地涨红了脸。 “看来仙妃要失望了,后天子时我就送她回去。”轻诩挑了挑眉毛,眸光拂过莫黎,落在叶清潭身上。。 “啊?!” 叶清潭和莫黎同时惊讶出声,莫黎抢先说:“镜台已封,她怎么回去?” 叶清潭却想着轻诩收她做徒弟,却还什么都没教她呢。 莫黎此时身着红纱羽衣,身姿轻盈曼妙,若隐若现。突然听轻诩这么说,又高兴又疑惑。双手按在胸口,不敢相信的样子。 她原以为轻诩失败归来,她可趁机给他抚慰。没想到叶清潭也跟着回来了…… “我想送她回去,自然会有办法。这两天我要带她去露华台,特意来和你说一声。” 不等莫黎反应过来,轻诩袍袖一拂,将叶清潭带出合欢殿。 莫黎反应过来跑到宫门时,轻诩带叶清潭已经往隐在云雾之境的露华台而去。 “露华台是帝尊修练之所,从不让人近前半步,怎么会让一个凡女跟着去?” “帝尊带去自然有帝尊的道理,尔等不可胡乱猜测。若是哪个往外乱传,要是让我知道了,一定割了舌头。” 莫黎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却不允许宫娥这么说。 望着宫墙外天色大亮,莫黎突然心里一紧,今天是七月初八,叶清潭前阵子喝的毒药汤就该毒发了。 万一叶清潭在轻诩跟前毒发,轻诩肯定会知道是她莫黎下的药…… 心口一阵冰凉,莫黎有些害怕了,她怕为了叶清潭,轻诩会和她就此结怨,再难接受她这个帝妃。 如果是那样的话,她宁愿去死! 莫黎不能没有轻诩,尽管轻诩一直无视她的存在。成亲这么久,他竟然从不近她身前半尺,始终和她保持三尺以上的距离。 她知道是因为什么,轻诩心里始终装着那个女人,那个梅仙!那个和叶清潭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 可是梅仙已经死了,莫黎明里暗里和轻诩说过许多遍,他却从不答她。她知道他私以为梅仙坠下红尘历劫,一定会再回来。 莫黎明明知道叶清潭不是梅仙转世,却还是被轻诩对叶清潭的态度给激起了妒火。 莫黎知道,只有把轻诩的期望给毁灭,他才会真正和她成为夫妻,成为一对人人羡慕的侣。昨夜墨痕来挑事,莫黎暗暗高兴,她希望墨痕能把叶清潭带走,不论叶清潭到时是死是活,都可以让轻诩死了那份期盼的心。 可是莫黎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墨痕还是敌不过轻诩。 “我要出去一趟,如果有人问,就说我不舒服,闭宫谢客。” 莫黎袅袅出宫,出了宫墙,化成一道彩链,往白帝城之北的黑风崖去了。 黑风崖半隐在黑云之间,崖壁上有个深不可测的洞口。 一道华光彩链在洞口滞了一下,飘忽旋进崖洞。崖洞越来越深,越来越窄,一面山石挡住去路。 莫黎在山石前现身,望了一眼山石中间的狭隙,冷笑。 “墨痕,快快出来。” 崖洞里没有半点回音。莫黎有些不悦,又喊了一声。 山石应声慢慢裂开,现出一道石阶。 顺着石阶而上,眼前豁然开朗,蓝天白云,微风轻拂,阳光和煦,好一方神仙境地。 莫黎并不是第一次来,对身旁掠过的参天林木和不时高飞的锦鸟没有半点好奇,一路往隐在云间的一座楼宇而去。 许久不曾走这么远的路,莫黎额上渗出香汗。站在台阶上仰头看,只见一只黑鸟驻在楼宇前的石台上,一双狭长黑目,定定地看着她。 “墨痕,快快现身,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莫黎终于走到黑鸟身前,伸手拍黑鸟的翅膀。 黑鸟扑棱一下,往旁跳开几步,眼神变得阴冷。 “你这是怪姐姐吗?你知道轻诩并不爱我,当初要不是你帮我和仙翁求情,他断不会娶我为妃。” “不敢!我怎么敢怪姐姐。”墨痕终于开口了。 “那你还不快快现身,这副样子我很不习惯。” “慢慢你就会习惯了。” “什么意思?”莫黎突然明白了什么,脸上大骇:“难道是轻诩把你打出真身?” “那还能是怎样?”墨痕咬牙,“他竟然为了那个女人毁了我千年修行!” “那怎么办?我以为他会念在你和他是结拜兄弟,不会和你抢人。没想到他不但抢了人,还伤了你!” 莫黎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墨痕虽不是她亲弟弟,却跟她修行千年,情如手足。只是在轻诩面前故作生疏。 莫黎从随身的香袋里掏出一个镂花银瓶,倒出一粒赤丹让墨痕服了。 “这个可以保你真元不泄,只要你不再动真气,过一阵子化成人形还是不难的。总比这副样子看着舒服。” 墨痕一口吞了。 “可惜这赤丹我也只有一粒,不能助你恢复仙体。” 墨痕长长叹息。 莫黎只好安慰道:“那个姑娘应该不是梅灵下界,她不过是一个冒名公主,实际身份卑微孤苦。如果仙翁真要助她重生,让她下界修行历劫,断不会给她如此卑微的身份。” “你错了,我抓住她手的时候,就断定她肯定是梅灵。仙翁一定帮她下界重生了,可能我这次抓她,也是她要经历的一劫。” “啊?那我给她用毒,也是助她历劫重生?”莫黎心里格愣一下。 “你给她用了什么药?”墨痕顾不得自己身上有伤,一下扑到莫黎跟前,眼神全是紧张。 莫黎叹气,“放心,不会要了她的命,只是会毁了她的容貌。如果她要是真的毁了容,和你倒是挺般配。”莫黎见墨痕黑羽粘着草屑,胸口还有一道焦痕,不禁苦笑。 “为什么你和轻诩都会喜欢她?她有什么好?让你们神魂颠倒不顾自己性命。” “她有什么好?”墨痕似乎在思索,“这个说不上来,我只要看她一眼,就觉得乌云都会变成晴天,苦水都觉甘甜……” “别说了,我可不想听这个!我是来找你帮我想想办法。”莫黎莫名烦躁,“轻诩带那丫头去露华台了,还说后天要送她回去。我怕那丫头这两天毒发,到时在轻诩跟前容貌尽毁,轻诩一定会想法子给她治,又不知会整出什么事来。” 第五十九章 毁容 莫黎的担心是有道理的。轻诩与梅灵数千年的缘分不会轻易了断。 露华台上,叶清潭跟着轻诩教习的口诀练习,身法姿态、眉眼神情,就和当年的梅灵一模一样。 轻诩几次想让叶清潭到跟前来,告诉她,当年她随手拂落的花露,刚好染在他的眉颊,他才有了修仙的渴望…… 可是轻诩不能说,他知道,眼前的叶清潭只是一个凡女,虽经历几世轮回,她都不会有任何记忆…… 月升月落,转瞬已过了一天,只待今夜子时,就可,送叶清潭回去。 “师傅,我这样可以吗?”叶清潭朝空中抛出几片花瓣,凌空跟上,双手结印,指尖迸出微芒,笼成一团,将飘落的花瓣聚成一株娇花。 望着自己的成果,叶清潭很高兴。轻诩只教她一招,境随人生,已足够她练习一辈子了。 “师傅,你怎么啦?” 轻诩盯着叶清潭的脸,神情惊诧。 叶清潭从他的目光里看出自己似有不妥,在脸上摸了摸,触手火辣辣的疼。 “不要动!”轻诩的袍袖拂过,叶清潭身子又轻飘飘地,躺到轻诩拈来的浮山床上。 双脚踏上实地,竟到了合欢殿。 轻诩袍袖过处,所有能映出人影的镜子光柱都蒙上了一层雾纱。 “莫黎,你出来。”轻诩掩不住脸上的愤怒。 合欢殿里奔出两个宫娥,“禀帝尊,帝妃今天没来合欢殿,应该是宿在双月宫了。” 宫娥话音才落,轻诩牵着叶清潭已翩然往双月宫去。 两个宫娥对望一眼,伸了伸舌头。她们也不明白一向和气礼敬的帝尊,为什么如此大火气。 下午她们的帝妃从外面匆匆回来,经过合欢殿,她们正在宫门前摘花,帝妃看都不看她们一眼,径直走了。她们俯身行礼问候,帝妃没有半点反应。 她们的帝妃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能出什么事!有帝尊在,哪个敢动白帝城。” 两人正说着话,抬眼看见北方天边腾起滚滚黑云,不禁大骇,可一眨眼的功夫,黑云散尽,竟升起万丈豪光…… 莫黎从黑风崖回来就一直提心吊胆,就怕轻诩来找她。好不容易挨到天黑,让宫娥把宫门都锁了,正要更衣上床,就听见宫门外轻诩的怒喝声。 莫黎感到浑身发冷,推开宫娥伸来的羽裳,拣起绣着白梅的锦缕披上。 “见过帝君。”莫黎上前深施一礼,她好久没有给轻诩行此大礼,半屈着膝定格一样,等轻诩扶她起来。 轻诩没有扶她,却拂袖将寝宫里的凌花宝镜笼上一雾。叶清雾不明白轻诩为什么要这样做,看莫黎屈膝双脚微微颤抖,近前扶她起来。 莫黎触上叶清潭的脸,赶紧扭过脸去。 “帝君该在露华台教徒,怎会到我的双月宫来?” 莫黎见情形不妙,屏退左右,也不敢近轻诩身前。 “哼!你自己做的好事要我说吗?”轻诩冷冷盯着莫黎。他愿意给莫黎她想要名份地位,愿意旁观她在白帝城极尽奢华,但他不能容忍她的恶毒狠心。 轻诩知道莫黎看出了叶清潭的前世因果,也知道莫黎防着他痴情难忘。却没想到莫黎狠毒至此,毁掉一个女子的容貌真比杀了她还毒辣。 “帝君说的是什么,臣妃真的不明白,臣妃愚钝,还请帝君明示。”莫黎装糊涂,目光却不敢多看叶清潭一眼。 “你自己睁大眼睛看。” 轻诩身形一闪,莫黎觉得眼前发花,定睛看时,叶清潭五官模糊的脸近在眼前。 莫黎情不自禁的叫出声,她也没想到她的毒药那么厉害,叶清潭的脸根本没法看了。要不是轻诩在跟前,她想让叶清潭立即消失。 “看清楚了?你告诉我,这里除了你擅长丹药,还有谁会把她弄成这个样子?” 叶清潭立即明白了轻诩的意思,她不知道自己的样子怎么了,她很想看看,在屋里寻找镜子,只要能出人影的东西,她还未到,轻诩的拂袖已先她一步遮蔽。 “你马上给她治好,如若不然,你会知道后果。” 轻诩冷厉的目光让莫黎双腿发抖,她很怕轻诩说从此与她缘尽意绝…… “我也不是成心的……其实我也是为了她好……那药膏我还没完全掌握化解的药理。”见轻诩脸色越来越阴沉,莫黎吞吐着,“我只能暂时化解她体内的一部分毒药,要想完全根治,怕是我也无能为力。” “什么话?!你必须恢复她的容貌。” “容貌!”叶清潭双手捧脸,不顾灼手焦热,摩挲着扭曲变形的脸,顿时骇得大哭,伏在墙上,再不敢轻诩一眼。 轻诩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手按在腰上无影光剑上,不时爆出刺目的光。 “好,我马上调配复容粉给她化解毒性。” 莫黎慌张地端来解药喂叶清潭服下,“只要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叶姑娘就可恢复容貌。”莫黎说得心虚,不敢回头看轻诩的目光,双手身不由己地发抖。 “好,我就给你一个时辰,如果一个时辰以后,她还不能恢复容貌……” 莫黎不等轻诩说完,急忙打断:“能,肯定能的,叶姑娘肯定能恢复容貌。”莫黎偷瞄轻诩神情缓和了些,抹了抹额上惊出的冷汗。 叶清潭面对着墙,挨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一个时辰以后就是子时了,轻诩说好要送她回家。她不要回到花轿上,轻诩已经答应她了。可是她能去哪?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但从莫黎又惧又厌的神情也能知道,她现在有多么吓人! 她不明白莫黎为什么要害她,她恨莫黎,却不能和莫黎动手,她只能听天由命地等待奇迹出现。 时间仿佛停止了,屋里的三个人,都不想让自己的呼吸打破深水无声的寂静。 子时到了,轻诩几步到了叶清潭身后,“你转过来看着我。” 叶清潭感到脊背已经僵了,身子根本不能动弹。双手垂在身前,不敢去摸自己的脸,她怕,她怕空欢喜一场。 第六十章 解药 轻诩的手搭在叶清潭的肩上。叶清潭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抖,双手捂住脸,不让他看。 “不用怕,放开手。”轻诩退后两步,话语温柔。 叶清潭缓缓移开手,看见轻诩长长舒了一口气。 莫黎抬手拭额上的汗,她也没想到叶清潭真的恢复了容貌。 “时辰到了,我也该送你去了。” 叶清潭点头,跟在轻诩身后出门。 “等等!”莫黎犹豫一下,还是喊住他们。 避开轻诩质询的目光,莫黎望着叶清潭,“这解药只能解得了一时,解不了一世,我还是和姑娘说明白的好。” “你是什么意思?”轻诩说着已经近到莫黎身前,目光如炬,探进莫黎眼底,不容她躲闪回避。 莫黎迎上轻诩的目光,心里竟然生出一丝冷笑。眼前还是自己的男人吗?为了别的女人,对自己如此薄情寡意,她还没要叶清潭的命呢,只不过是暂时封印了她的美貌,就让轻诩如此上心着急。如果叶清潭真的毁容,轻诩会不会要了自己的命? 莫黎想到这,眼里便擒了泪,“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清潭姑娘的容貌只是暂时恢复的,可能到辰时她又会再变成丑八怪,再到戌时,可能又会恢复,每日如此往复。” 轻诩皱起眉头,伸手抓住莫黎衣袖,“你的解药就是这般解的吗?” “是,我只能做到这样,要想彻底解她的毒,还要看她的姻缘造化,如果有人肯娶她,她才能彻底恢复容貌。” “你,竟会想出这种卑鄙的法子!”轻诩松开手,气得手握拳头连捶桌子三下。桌上的金盏玉碗被震得半尺多高。 莫黎突然笑了,“清潭姑娘早晚要嫁人的,有一个不嫌弃她容貌的男子娶她,那才是真爱,难道这样不好吗?真爱无敌!” 莫黎仿佛突然之间想通了,轻诩对她没有爱,她又何必卑微地乞求他的爱,那样只会让轻诩对她越来越讨厌。他们初成亲时,还可以说夫妻举案齐眉,温文而礼,现在就差拳脚相向了。 “师傅,咱们快走吧。我也没有什么亲人,容貌对我来说并不是太重要。” 叶清潭看出莫黎和轻诩关系已是剑拔弩张,她不想他们再僵持下去,她也突然想明白了,自古红颜薄命,也许她失去美貌,也不算是坏事。 “好,这就走。”轻诩拂袖带起叶清潭飘然而去。身后传来莫黎淡然的声音,“我提醒你一下,墨痕下界去了。哈哈哈~” 莫黎的笑声透着绝望,巍然跪地,双膝磕在玉石地上,她都不觉得疼。 她知道轻诩用真力送叶清潭重回凡间有违天道,一定会受到天惩,他也许会为此失去千年道行,难道他愿意重新做回一株仙藤? 耳边风声呼呼,被风吹乱的发丝拂在脸上,叶清潭不敢去拂,她紧紧拉着轻诩的袍袖。 “好了,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轻诩的声音仿佛来自天边,又似乎近在咫尺。 叶清潭睁开眼睛,轻诩不在跟前。四周黑漆漆的,只有满天繁星忽明忽暗眨着眼睛。 “师傅。”叶清潭原地转圈,她知道轻诩一定在看着她。 “记住,不要和人提起我是你师傅,我有三颗仙豆赠给你防身。” 话音刚落,空中飘落三颗金灿灿的豆子,叶清潭伸手捧着,她知道这是师傅的宝贝,却不知有什么用处。 “这三粒仙豆是昆仑山天地灵气蕴化,又名乾坤混元籽,即可幻化千军万马,又可医治疑难杂症,你可以用我教你的境由心生仙法控制。记住,仙豆不可用来害人。” “师傅,仙豆要是给人治病吃掉了,不就没有了?” 轻诩隐在半空的云里微笑,“仙豆哪要给人吃掉,只需放在水中,那水就成了治病的药汤。好了,我该走了。” 叶清潭听出师傅说话声音中透出的疲惫,忙跪地磕头谢恩,“多谢师傅赠我仙豆。” “嗯,去吧,记住,小心被人算计,远离是非,方得平常心。” 声音渐渐远去,叶清潭长跪不起,望着天边一抹亮色,直到消失,方才起身。 她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更不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索性坐在路边的凉亭里,靠在亭柱上,望着天边一点点发白。 天色大亮,叶清潭猛然起起莫黎的话,辰时她会变丑,赶紧扯出袖笼里的一块巾帕,遮住半边脸。 眼前是一座城池,高高的城楼上站着一排弓箭手,手里的弓似乎随时要拉满放箭。城门边立着两队黑骑兵,手拿长刀,盯着进出城门的人。 这阵势是要打仗吗?看了一眼城门上的匾额,上面写着凉都二字。 叶清潭明白了,现在她身在西凉国的都城。 低头进城门,黑骑兵并没有拦她,但她感到后背被人盯得发烫,冒出一层冷汗。才进城走几步,就听见有人喊道:“那个姑娘,你站住!” 叶清潭继续往前走,身后又有人喊了两声,她还没来得及回头,身边突然立着一匹黑马,“叫你站住!” 马上坐着的男子一脸络腮黑须,圆睁的双眼在叶清潭身上上下打量。 “军爷是叫我吗?” “对,抬起头来。”男子把玩着手里的长刀。叶清潭抬起脸,男子拧起眉头,“大热天的你遮住脸做什么?” “回军爷,民女脸有恶疾,怕惊吓到别人,所以才遮面行走。” “把面巾摘下来。” 叶清潭没有动。 男子似乎生气了,手里的长刀往叶清潭身前伸了伸。 “民女怕吓到军爷。” “大爷我什么没见过,别说一张丑脸,就是被砍得血肉模糊的脸都见得多了。你再不摘下来,我可要动手了,只怕我的长刀不长眼睛,再划到你的脸,那可不只是恶疾了。” 叶清潭只好摘下面巾,头垂着,眼睛盯着黑马脖子上套着的织锦鞍套。她认得鞍套上的花纹是西凉国皇族的纹样,她记得曾经在哪本书里看到过。 她突然为自己又找回了一些记忆感到高兴。 第六十一章 悬赏 “我让你抬起头。” “是军爷,不过要是吓到军爷,请不要怪罪。”叶清潭慢慢抬起头。 “我叉!你赶紧走吧,这模样也敢出来吓人。” 叶清潭重又掩了面巾,快步朝街角走。身后马蹄声又响,“站住!” 叶清潭回身,见还是刚才的军爷,只好苦笑,不明白如此难为她到底为何。 “你背上的是什么?”军爷用长刀指着叶清潭背上的包裹。 叶清潭只好打开给他检察。 “这支笛子是你的?” 叶清潭看见军爷眼底露出一抹狠厉,想起这支玉笛的来历,忙说:“这支笛子是我在郊外拣到的。军爷要是喜欢,就送给军爷。” “真是拣的?” “真是拣的,民女不敢撒谎。正想进城卖了换口饭吃,民女也不会吹笛,军爷喜欢就请拿去。”叶清潭不等军爷动手,把白玉笛双手捧给马上的军爷。 “嗯,算你运气好碰上我,饶你一条小命,你快走吧!这玉笛充公了。” 叶清潭假装很害怕的样子,赶紧躲进旁边的不巷。听见马蹄急驰而去,方才出来。 太阳越升越高,额上的汗就淌下来了,肚子不听话的咕咕响。抹了把额上的汗,再摸摸空荡荡的口袋,街边的吃食飘出的香味让她抬不动腿。可是没有钱,只能不停地吞口水。 “快去看啊,前面张皇榜了。” 路上的人开始奔跑起来,叶清潭莫名其妙地被人流裹挟着到了皇榜跟前。有人大声念,人群叽叽喳喳也听不清那人念的是什么。 可皇榜上画的人像叶清潭觉得很面熟,突然意识到那个画像就是自己。她赶紧挤开众人,总算看清了皇榜上的内容,“和番公主,出嫁途中失踪,如有知情举报者,一律重赏。”金漆皇印在阳光下明晃晃耀人眼睛。 “不知赏多少钱?” “赏多少你也想不着!你想想,公主是往西去的路上失踪的。咱们在都城怎么可能知道下落。还是乖乖回家看孩子去吧!” 认论纷纷中,叶清潭挤出人群。漫无目的在街上走着。 难道皇帝又要抓她去和番? 想到这,叶清潭心里暗笑,她已不是原来的丫鬟,她不是任人安排人生的孤女。 “我是谁?”叶清潭自己也糊涂了。支离破碎的记忆,撑不起她对这个世界的印象。正恍惚间,一声惊喝在她耳边炸响。 “走路不长眼睛啊!” 一辆华盖马车在叶清潭身边猛地勒住缰绳。车帘子撩开,探出一张怒目而视的俏脸。 “对这种贱人就不能怜惜,直接撞过去得了。”俏脸旁边又探出一张清冷的瘦脸。这丫头薄唇尖鼻,面相有些刻薄难缠。 先前说话的丫头十六七岁,穿着一身樱粉碎花的衣裳,鬓边簪着一只海棠发簪。眉清目秀,圆脸大眼,一副机灵的样子。“含香,话不能这么说,咱们得为夫人积福。” 叶清潭看见她,差点脱口而出含蕊的名字。女子和白帝城时见过的含蕊简直一模一样。 “就姐姐心肠好。你还不让开,当真想让咱们撞你呀!咱们才不想沾上你这个晦气。” 叶清潭怔怔地看着那丫头,望了移步。 含香气不过,抢了车夫的马鞭要打叶清潭。 “含香,不可造次。你还嫌王府的麻烦不够多吗?咱们赶紧去办正事,夫人的病等不得。” “是含蕊姐姐。”含香把马鞭还给车夫,生气地坐回车厢。 “含蕊!”叶清潭听得真切,忍不住叫出声。 含蕊从绣袋里掏出一粒碎银扔到叶清潭脚下,“拿去买点吃的吧。快点让开,咱们要去办要紧事,耽误不得。” 叶清潭拣起碎银,让到一旁,眼看着华盖马车嗒嗒远去。 王府?难道是西凉王府? 她的记忆里西凉王府很真切,王爷夫人慈眉善目的脸总在眼前晃动。听含蕊的意思,是王爷夫人病了? 找了一处包子铺,填饱肚子,叶清潭向店小二打听王府怎么走。 “客官问的是哪个王府?” “西凉王府?” 店小二甩了甩手上的手巾,笑道:“咱们西凉有三个王府,一个是城南的燕赤王府,一个城北的鹰野王府,还有新封的城东蛟鲤王府。人称南燕北鹰东蛟,客官想去哪一府呢?” 叶清潭心想新封的肯定不是她要找的,燕赤王这名字有点熟悉,鹰野王似乎也曾听过,正想问这两处地址。 旁边有人插话,“那个新封的蛟鲤候是个什么玩艺,仗着自己的闺女得宠,就向大王要封候,也不想想,他一个降臣,能保住一家性命就不错了,真不要脸。” “唉!大人这么说话要是被小人得了去,这命还要不要了。你不服气又能怎样,大王一高兴,可不就是封了国丈的候爷了吗?现如今人家又出了个东床娇婿,这候位怕是代代传袭下去了。鹰野候父子战死杀场,家里只有一位幼女,这候位还不是早晚得被大王收回去?” “这都是命!怪只怪你我没能生出俊儿子漂亮女儿!” 在柜台后的老板听到大家这么议论,吓得赶紧出来打圆场。又想快点把叶清潭打发出去,刚才见她吃包子她不舍得摘下面巾,已觉奇怪,这会又打听王府的事,更觉这女子不简单。 “姑娘要找王府,我可以写给你地址。说起来也好找,城东城北城南就最豪华最大的宅院就是王府,姑娘肯定不会认错的。” 掌柜的不想招惹上事端,店小二却想看看叶清潭面巾下的容貌。凉都民风开化,女子穿着都不拘束,哪见过大热天戴着面巾的。 “客官是去王府投亲还是探友呢?”店小二说着,用嘴吹叶清潭的面巾,叶清潭早觉出他的心思,暗用仙法,面巾像贴在脸上,任店小二鼓腮猛吹,蚊丝不动。 出了店门,叶清潭暗笑,刚才那位军爷问话时,竟然忘了自己还会仙法。白白被人拿去了玉笛。这会想来,不免有些心疼。 在门口站了一下,决定还是先去城南燕赤王府看看。燕赤王府应该是她曾经生长过的地方。 第六十二章 救急 燕赤王府位于都城南面,背靠栖凤山,前有南亭湖。王府里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府邸宏大富丽,是凉都最辉煌的所在。 远远望着王府宏伟的门楼,叶清潭心里涌起一股怯意。她记得曾扶着门前石麒麟流连不舍,曾看着王爷夫人在门前玉雕栏前与她挥手道别…… 记忆如风起,如云涌,眼睛不由得湿润了。脚步情不自禁地上前,还未到门口,朱漆大门这时开了,走出一个胖胖的大丫鬟。 大丫鬟在门前张望,看见叶清潭怔了一下,喊道:“喂,你离这里远点。” 叶清潭并没听见大丫鬟的警告,望着门楼上的匾额“燕赤王府”,金灿灿的字刺得她眼睛生疼。 大丫鬟见叶清潭并不理她,撩起裙子走下石阶到近前,伸手白胖的手拦住叶清潭,“你这女子好不晓事!燕赤王府岂是随便近前的地方,百姓路经此地都要绕路走,官员过路,也要下马牵着离开一丈之外小心过去……喂,你听见没有,小心我让家奴打你板子。” 白花花的一截手臂在叶清潭眼前晃动,叶清潭回过神,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请问府里的夫人生病了是吗?” 既然来了,就要搞清自己的身世。叶清潭打定主意,要先从王爷夫人的病入手。 “你是从哪儿听来的?”大胖丫鬟一脸警觉。 叶清潭觉得她的样子很好笑,差点忍不住笑出声,还好有面巾遮着,咳着掩饰,把笑吞到肚子里,才说:“姑娘,我倒没听别人说。如果府里夫人真的病了,我愿意进府给夫人看病。” “你给我们王爷夫人看病?就你!”大胖丫鬟绕着叶清潭转了一圈,抚掌怪笑,根本不相信一个年纪不大的姑娘会看病。 “你快去吧!就当我没看见你。要是让我们大管家看见了,非杖责你不可。”大胖丫鬟又站上台阶张望,“怎么还不会回来?夫人都等不及了!” “你就让我试试呗,你们派人去请大夫,一时半会也来不了。说不定让我进去,就把夫人给治好了,你还立了大功呢。” 叶清潭不请自来,走上台阶,就往府门进。 “哎哟,你怎么闯进去了?你万一把夫人治出什么毛病,我不是跟着受连累!你给我出来。”大丫鬟扯住叶清潭后衣襟,说什么不让她进门。 门房小厮听到动静出来,奇怪地打量叶清潭,又问大丫鬟:“含笑姐姐,这是干什么?” 才扯了几下,大丫鬟已经满头大汗,放下白胖手,连说:“没什么,没什么,一个江湖游医,想给夫人瞧病,我把她打发出去。” 叶清潭脚下生了根似的,大胖丫鬟拉不动她,喊小厮过来帮忙。 正僵持不下,门口传来马蹄声,一辆华盖马车先停到府门前,含蕊和含香一前一后走下马车,又回身望着越来越近的一辆乌盖车,两人过去打开车帘,里面走出一高一矮两位老者。 “含蕊含香,你们总算回来了,夫人都等不及了。这两位就是太医院的御医?”含笑奔到跟前,打量两位老者。 两位老者大概五十岁年纪,须发花白,气色不错。穿着青色府绸万福字衣裳,却不像宫里的官服。 “别提了,先进去再说。”含蕊抢选进门,“两位大夫随我来。” 含笑拉住含香问,“他们不是御医?” 含香摊开手,撇嘴道,“星轩公主待产,全太医院的御医都去蛟鲤王府侍候了。咱们夫人哪里请得动人家。” “啊?太医院八位御医,竟然都去侍候人生孩子?不是还有稳婆吗?”含笑又是一副夸张的表情,脸上的夹着眼睛,眼睛更被挤成了一道窄缝。 “别说了,赶紧进去。这两位是在路上遇到的高人,他们说会治各种疑难杂症。含蕊让领来给夫人瞧。” 也实在是没办法,燕赤王妃病了五六天了,都城的大夫都瞧遍了,就是不见好,才想去求大王恩准太医院的御医来王府治病。可惜燕赤王求见大王,却连个面都见不上,去求王后,王后却推三阻四,把整个太医院的人都送到自己女儿的府里。燕赤王只好打发含蕊和含香先回来。 “这位含香姑娘,我也是来给夫人看病的,我的医术比刚才那两位长者还要高些,你大可以放心让我进去看看。” 含香停住脚步,才发现站在一边的叶清潭。 “哟,你也会瞧病?” 叶清潭目光灼灼地点头,身子挺得更直了。含香被她的气势被惊住了。 “她一直说要进府给夫人看病,我使劲拦着没让进。瞧她打扮也不像。”含笑似在讨好含香。含香轻轻一笑:“你为什么戴着面巾?该不会是有什么隐疾?” “高人自有高人的避讳,我受不得污浊之气,所以掩起口鼻。这也不影响我给夫人瞧病吧?” “你随我进来吧,多你一个瞧瞧也不算多。” 含笑没想到含香竟然让叶清潭进门,不高兴地跟在叶清潭身后,总想踩叶清潭的脚后跟。 叶清潭稍微使了一下仙法,后脚跟上冒出蒺藜,含笑的胖脚又一次往前伸去时,叶清潭的脚后跟蒺藜爆出,把含笑刺得“哇”地叫出声。站在原地抬脚乱蹦。 “府里不许大声喧哗你倒忘了?是要挨管家板子吗?”含香回头冷声道。含笑只好闭嘴,蹲在地上捂着脚,绣鞋前面已经破了一片,显然被什么东西给刺破的。她盯着叶清潭后脚跟看,没发现什么。只能自认倒霉,扶着回廊下的栏杆甩脚。 含香也不等她,让叶清潭跟在身后不要落下。 王府里花红柳绿,九曲回廊,假山石桥,蝴蝶飞舞,鱼儿嬉戏,实在是太美了!这情境让叶清潭既熟悉又陌生。 经过一汪湖水,莲叶田田,倒映着一个匾额,上书“南亭书斋”。书斋的大门半掩着,檐下赭色的四根立柱,油光发亮,透纱木格窗子镂刻着细腻花纹。 叶清潭停住脚步,这里她记得,当年她陪小姐在这里读书。 第六十三章 看诊 含香见叶清潭站在那里出神,便道:“这是府里的书斋,公子小姐都在这里求学问,这里的风景是最好的,特别是这一湖的荷花,雅致得很。” 叶清潭点点头,心里涌起一股暖意。 转来转去有半柱香的功夫,才到王爷夫人的寝居外。 门里迎出来一个婆子,穿着掐银丝镶牙边的夏衣,目光冷厉地打量叶清潭。 “童嬷嬷,这位是女大夫,也是请来给夫人瞧病的。”含香见到童嬷嬷,脸上堆满笑,清瘦的脸也显得没那么刻薄了。 叶清潭望着童嬷嬷,心里生出一丝没来由的畏惧。 “她是大夫?让她先在门外候着吧,等里面的两位大夫瞧完了,等我吩咐,再让她进来瞧。”童嬷嬷回身进屋,门帘子刚搁下,又被打开,探头出来,“给她搬张椅子,到阴凉的地方先坐,里面的两位指不定要看到什么时候!” 含香应着,要去一旁的下人屋里搬椅子,叶清潭拦下她,“不用了,我在廊下候着就好。” “那也行,我去看看含笑,也不知搞什么,到现在还不过来。”含香说着,就转去九曲桥找含笑去了。 叶清潭扶着栏杆坐下,望着眼前的花埔,一对蝴蝶你追我逐翩翩起舞。对童嬷嬷,她的记忆里总是闪烁着一双冷冷的眼神。童嬷嬷是王爷夫人的近侍,是当年王爷夫人陪嫁的侍女。 府中上下都要让童嬷嬷三分,叶清潭上一世在王府做侍女时,也总是躲着童嬷嬷,要是一个不小心得罪了童嬷嬷,不是被卖出府去,就是降为最下等丫鬟,罚去杂役房做苦工。 四周静悄悄的,就像深谷里的寂静一般,连守在门口的两个掌门大嫂子都像屏住了呼吸。静得让人倦倦思睡。 蝴蝶飞走了,叶清潭眼睛也盯得发酸了。鼻息里的花香成了催眠的味道,眼皮沉沉地快睁不开了。干脆扶在雕栏上眯眼。不一会,竟睡着了。 “喂,快醒醒,轮到你了!” 眼前罩着一片阴影,揉揉眼睛才看清含蕊的脸。含蕊满面忧伤的神情映入眼帘,叶清潭知道,刚才进去的两个大夫没能看好王爷夫人的病。 睡得有点久,身子僵在窄窄的椅子上,不好起身。含蕊扶叶清潭慢慢起来,帮她活动一下手脚,“好些了吗?” “真是不好意思,我睡着了。” “姑娘贵姓?在何处行医?怎会来到此地?又为何想要给我们夫人治病?” 含蕊的眼神和当初在白帝城初见时一模一样,这让叶清潭觉得很亲切,不由自主地拉住她的手。 含蕊怔了一下,看似无意地甩开叶清潭的手。 叶清潭只好在心里苦笑,含蕊是不记得她了。可是自己为什么还会记得白帝城的事,轻诩师傅,莫黎帝妃,还有墨痕…… “姑娘请回答我,如果不把问题搞明白,童嬷嬷是不会让你进去给夫人瞧病的。” 含蕊见多了大夫给王爷夫人瞧病,对眼前年纪轻轻的叶清潭,根本不抱什么希望。童嬷嬷不交待这些话,她也会问仔细,王爷夫人的病不是谁想瞧就瞧的。 都城现在到处张贴着寻人悬赏,悬的可是燕赤王府过去的小姐燕婉儿,大王亲封的锦绣公主。如果公主找不到,燕赤王府必定跟着遭殃,夫人的病只怕更熬不过去了。 “民女姓叶,祖传的医术,虽不能将死人医活,却能药到病除,医好各种疑难重症。以前在哪里行医?”叶清潭笑道:“四海行医,悬壶济世,哪里有病人就去哪里,没有固定行医的地方。” “那到是一位世外高人呢!请随我来。” “瞧含蕊姑娘的气度,不像是为人奴婢的,怎么会在王府当差呢?” 叶清潭记得,含蕊曾跟她说过,她是跟她爹去京城书馆途中被黑风卷走。按道理,从镜台归来,不是应该和她爹在书馆吗?怎么会出现在燕赤王府? 含蕊苦笑一下,“我的确不是王府里的奴婢,不过我娘的姐姐在王府里做事,王爷夫人病重,跟前需要一个经常和她说话的人,我娘就让我过来帮忙。主要还是俸酬给得宽厚,我们家才到这里安家,处处需要用钱。” 叶清潭点头,心里却想,王爷夫人病重,她的亲生闺女燕婉儿怎么没有在跟前服侍? 王爷夫人生育六位公子以后,终于盼来了一位小姐,她和王爷最宠爱的燕婉儿,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着,燕婉儿也出落得温婉可人,和叶清潭的容貌不相上下。 燕婉儿现在会在王府吗?叶清潭当然记得王爷夫人安排的那场真假公主调包的把戏,现在风声过了,亲生女儿也该回到父母跟前尽孝了吧! 含蕊在前头引路,进门连着三进的屋子,每一进都候着两个垂手而立的丫鬟。含蕊撩起裙裾轻抬玉足,听不见一丝脚步声。叶清潭照样学样,两人像两只猫一样,穿堂过室,到了一间窗帘低垂的屋里。 屋里重重叠叠掩着暗紫的纱帐,门窗紧闭,一点声音也没有,感觉不到一丝生气。空气中蕴蕴着描述不清的药味,气氛压抑窒息。 童嬷嬷从紫纱帐后闪身出来,含蕊俯在她耳边悄声说话。童嬷嬷点了点头,让含蕊去外间候着。 童嬷嬷盯着叶清潭背上的包裹,叶清潭解下来递给她。 童嬷嬷解开包裹快速地扫了一眼,轻声问:“叶大夫怎么没带药箱?” “民女行医从来不带药箱,只负责开方问诊,药你们可自己去配。” 童嬷嬷终于褪去眼底的狐疑,伸手拉开一重紫纱帐,示意叶清潭进去。 四扇四季大绣屏遮在床边,绕过绣屏,床幔低垂,室内的光线暗沉,透过窗纱只有细细洒进的几丝光点。 叶清潭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就要见到养育她十五年的夫人了,这个养她又害她的夫人现在该是什么样子? 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近前。 “擦~”童嬷嬷点燃两盏莲花宫灯,放在床边,把床头已经熄灭的两盏宫灯换走。 一层层地打开床帐,终于露出一床妃红织锦绞花被子,里面躺着一个妇人,四五十岁的样子。 瓷白的脸宠没有半点生气,眼睛微闭着,鼻息似乎已经停了。嘴角微微翘着,似笑非笑的样子,好似在做一个美梦。 第六十四章 疑云 叶清潭有模有样地搭脉,手触到王爷夫人的腕上,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哪里像是人的手腕,冰冷僵硬,毫无生气。 强忍着逼入手指的奇寒,终于收回手。身旁的童嬷嬷紧张地把锦被盖住夫人手腕,向叶清潭投去探寻的目光。 叶清潭心想,王爷夫人身份尊贵,来瞧病的大夫顶多能隔着绢帕号个脉,自己是女子,给王爷夫人瞧病就方便多了。虽然她是假装瞧病,也要装得像个样子。 想到这,又翻了翻王爷夫人的眼皮和舌头,沉吟一下,摇头叹气。 转身绕到屏风后,双手背在身后站定,望着重重帷幔,依稀记起自己曾经多次来过这个地方。 童嬷嬷跟过来,悄声问:“小大夫,我们夫人怎么样了?能瞧吗?” 其实刚才叶清潭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童嬷嬷已经不报什么希望了。 都城那么多名医都来瞧过,太医院的太医令念着和燕赤王的私交,前儿夜里也偷偷来瞧过,可都是瞧不出什么。 今天早上夫人突然浑身冰冷,童嬷嬷意识到不好,才又派人去跟王爷求请太医来。 叶清潭没有出声。童嬷嬷伸手示意请她出去。 到了太阳底下,叶清潭才觉得浑身又活泛过来,刚才的奇寒感觉实在让她难受。 “含蕊,送客!”童嬷嬷朝在廊下候着的含蕊喊道。 含蕊小步快跑过来,“姑娘这边请吧!” “嬷嬷,夫人的病不需要治了吗?我还正想开个方子呢?夫人虽然贵体病重,可也不是无药可医。” 正准备进屋的童嬷嬷听到这话,激动得三步并做两步到近前,抓住叶清潭的手,“夫人还有救?” “当然有救!快取纸笔来,我要写方子。” 叶清潭甩开童嬷嬷紧握的手。总觉得和她有些隔膜,却不明白为什么。 童嬷嬷并不介意叶清潭的无礼,能救夫人,就是王府的大恩人,让她当菩萨跪,她都乐意。 “跟我去上书房吧,那里清静,写方子最合适。”童嬷嬷不等叶清潭答话,让含蕊和含香先一步过去研磨备纸。又让含笑去府门外准备车马,只待叶清潭写完药方就去抓药。 “对了,让厨房把火点上,把药罐用热水先温上,一会药一下就熬药。” 各位丫鬟都应着小跑去办事。含笑自认倒霉,才从府门外回来,又派她跑腿的差事。 笨拙的身子穿过九曲回廊,忍不住又回头看一眼。她看见叶清潭头顶有隐隐的银光。她以为眼花,揉了揉眼睛再看,那银光又盛了几分。 “哎呀妈呀,那是不是菩萨下界来救我们夫人的。” “在那磨蹭什么?是不是要讨打?”童嬷嬷瞥见含笑失态的样子,一声高喊,含笑回过神赶紧往府门跑。 “这些不懂事的丫鬟,都怪夫人为人慈善,宠惯了她们,遇到事也不知道着急。”童嬷嬷这几天茶饭不思,突然听说夫人能治,说话声音也敞亮了许多。骂起丫头,隔着九曲桥都能传出去好远。 叶清潭轻轻一笑,侧身让童嬷嬷并排走。 “夫人这几日可吃过什么药?生病前都吃过什么东西或者见过什么外人?” “夫人哪有吃什么药哟!来的大夫有的把一下脉就惊得退出门外。只有太医令给开了些补气血的山参鹿茸阿胶,那都是补药,身子弱的人吃还成,夫人的病症根本不起作用。” 童嬷嬷想起那些大夫气不打一处来,要是早知道还有叶清潭这么一位大夫,哪用得着那些误人的庸医。 童嬷嬷是把太医令也算成庸医了,实不知王爷夫人的病还真是无药可医。叶清潭只是借着写药方的幌子,打听一下情况。 “来了什么外人么……”童嬷嬷仔细回忆夫人病倒前的情形,摇了摇头。 叶清潭有点失望,她虽不太懂医术,只看过一些医书了解些皮毛,却能看出王爷夫人的病来得如此突然,有被人用毒盅的嫌疑。 叶清潭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冒出毒盅的想法,好像这样的事她经历过一样。 “噢对了,那日蛟鲤王府的沈姑娘来过,说是星轩公主知道我们夫人就快要过生辰了,特意送来一件霓裳羽衣给夫人做寿礼。只怕到时她要生产,没办法亲自前来贺寿,礼到心意到。” “蛟鲤王府?” “是呀,星轩公主是我们夫人的表外甥女,说起来我们夫人还是皇族至亲呢!” “我可以看看那件衣裳吗?” “不是去开药方吗?”童嬷嬷不明白叶清潭为什么突然问这话。 “嬷嬷不用着急,夫人的病我会尽力,保证让夫人不出三日就能起身下床。那件衣裳我想看看是不是夫人生病的原因。” “那敢情好!”童嬷嬷听到这话,乐得都快手舞足蹈了,“好,那我带你先去夫人的寝居。” 王爷夫人病了以后搬出来住到别苑,她生病前的日常起居都在前院。 经过两进的院门,终于到了。 童嬷嬷拿出那件霓裳羽衣,叶清潭捧在手里细看,藕紫色的羽衣轻盈柔软,薄如蝉翼。上面嵌着金丝银线织成的凤凰花。工艺繁复精美,的确不是平常之物。 叶清潭放下衣裳,问:“沈姑娘是什么人?她以前常来吗?” “沈姑娘是第一次来咱们王府,不过我和夫人以前去鲛鲤王府倒是见过她。她是好像是鲛鲤王的远方亲戚,叫沈云溪,寄居在王府里。对了,她额上有一块伤,总是用头帕盖在上面。长得倒是很标致的一个人。应该有二十多岁了,听说已立誓终身不嫁,在王府的佛堂吃斋念佛,为王府上下祈福平安。” “沈云溪。”叶清潭重复着这个名字,总觉得脑中有印象,却又记不起这个名字的人的模样。只能见到面才能恢复她的记忆。 又拎起霓裳羽衣看了一下,目光突然一顿,衣领上有一丝细不可察的缝隙,如不是如叶清潭般审视地检查,很难发现那一道隐藏的缝隙。 撑开缝隙,里面什么也没有。叶清潭把衣裳交给童嬷嬷,让她收好。 两人来到上书房,笔墨纸砚早准备妥了。 第六十五章 药引 叶清潭刷刷写好药方,童嬷嬷拿起来看看,马上安排含蕊和含香去抓药。 “大夫,就这个药方一共要服几剂?一天服几次?” 叶清潭摸了摸腰袋里的仙豆,胸有成竹道:“只要一剂,煎服三次即可。” “啊?!才一剂?”童嬷嬷不敢相信。 叶清潭肯定地点头,“对,只需一剂。不过……”声音拖得长长的,让童嬷嬷心里怦怦跳。 “不过什么?只要大夫说出来,老奴都可办到。是要金粒子还是银锭子?还是名家字画和珠宝玉石?” 童嬷嬷想起还没跟叶清潭谈诊费,生怕她手下多有保留。为了王爷夫人的病,让她下刀山火海都乐意。 “这些倒不重要。”叶清潭笑笑,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想能多要点就多要点,现在处处用钱,没钱寸步难行。 “你开个价吧!” “名药有价,药引无价。我的方子还需要一味药引,才能助夫人的病立竿见影康复。不然……” “需要什么药引请赶紧说,我这就去找。”童嬷嬷迫不急待打断叶清潭,口气都要扑到叶清潭脸上了。 “药引其实也不算很难,就是需要机缘。”叶清潭故意沉吟,盯着童嬷嬷的脸。她记得王府小姐燕婉儿的生辰是腊月二十七,必须得把她引出来。 “到底是什么药引?需要什么机缘?急死老奴了,你能不能不要吞吞吐吐。” “需要一位生辰是腊月二十七姑娘的眼泪做药引。” “腊月二十七生辰?”童嬷嬷当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府里小姐燕婉儿呀! “这个不难,老奴这就去办。”童嬷嬷叫过在门外候着的含笑,“你带这位大夫去耳房休息。我去去就来。记住,不许让任何人到夫人的房间去。” 童嬷嬷一直为夫人的病焦急上火,这会才想起叶清潭一直遮着面巾和她说话。刚才到病人房里遮着,她以为是为了避异味还可以理解。这会在上书房,空气清新,花香暗浮,叶清潭还遮着脸,就觉得奇怪了。 “姑娘为何一直遮着脸啊?是不想以真面目示人?” 面对童嬷嬷的好奇,叶清潭早想好了说辞。 “我自幼酷爱研习药草,误食了毒药,命是拣回来了,只是容貌很难恢复。不想惊扰了各位,所以才以遮面示人,还请嬷嬷不要见怪。” “噢,是这样啊!姑娘果然医术高明,也肯吃苦付出,老奴这就去找药引去。”童嬷嬷对叶清潭无端生出几分好感。 两人一起出门,童嬷嬷向后花园快步走去。叶清潭跟含笑到耳房歇息。 含笑把叶清潭送到门口转身要走,叶清潭叫住她,“到府上大半天了,我这口干得厉害,一会还要给夫人配药,我怕我口干咳嗽手一抖,把药的刘量给配错了。” “姑娘,不,大夫,您不要吓着奴婢,您要喝茶就直接吩咐奴婢,奴婢敢还能不给您沏茶呀!” “沏茶是待客之道,哪有客人要茶喝的道理,你不懂规矩,我不能没有规矩不是?” 含笑被叶清潭挤怼得胖脸上的细长眼睛都快尴尬成一条线了,“奴婢这就去沏茶。” 叶清潭忍不住想笑,她是和胖丫鬟开个玩笑。不过嘴巴里当真渴了。 含笑小心地捧上茶盘,叶清潭慢条斯理地揭开面巾轻啜着。含笑候在旁边,总想偷看叶清潭的面巾后的脸。 叶清潭扭过身去,胖丫头又跟到身侧。叶清潭又回身,一杯热茶全倒在含笑身上。 把胖丫头烫得哇哇直叫。 “真是对不住啊!”叶清潭取了床上的抹布帮含笑擦身上的水。其实茶水没有那么烫,她泼茶手上还是有分寸的。 “你是才进府的?” 刚才一路所见,除了含蕊,一个面孔都没印象。虽然知道府里的人全都换了,叶清潭还是想和胖丫鬟打听一下,和亲的锦绣公主走后的情况。 “是,奴婢才进府一个月不到。要来在后厨当差,夫人突然病了,跟前服侍的人手一时不够,所以才把奴婢调到前厅来。” 胖丫鬟老大不乐意,在后厨总有好吃好喝的,到前厅整天跑腿,累得脚都快断了。还要常常挨童嬷嬷的骂,受含香她们排挤一点不落好处。 “府里的少主都没在吗?”叶清潭本想问府里的小姐,转念一想,王府本来只有一位小姐,又封为锦绣公主出嫁了,胖丫鬟肯定会这么说。不如说少主,可以多了解点情况。 “少主呀!”胖丫鬟伸出胖指头放在嘴边似在思索,“王爷这次从封地回来,只带了大少爷和二少爷,小少爷还留在封地没回来。大少爷和二少爷回来以后,又都被大王召去太子监给太子伴读。要不是夫人的病拖着,王爷也该回封地去了。” “难怪府里这么清静。”叶清潭自斟一杯茶,胖丫鬟上前没赶上,讪讪地道:“哪能让大夫自己个动手倒茶,等奴婢来,要不让童嬷嬷看见,又要骂了。” “童嬷嬷经常骂人吗?”似乎有久远的记忆被唤醒,叶清潭仿佛看见自己被罚跪冰冷天井石板上的模样…… “何止骂呀,还打呢!我才调来几天,就挨了一顿板子,以后我就想离童嬷嬷远点。”含笑倒也不怕叶清潭告秘。憋在心里这么久的苦闷,终于有人能听听,她愿意一吐为快。 “府里哪个丫鬟没被打过,就是最会讨童嬷嬷欢心的含香,也被罚跪在天井,有一次整整罚跪了一夜,含香后来都伸不直腿了,在床上休养了好几天,又被童嬷嬷扣月例钱。其实我早知道,童嬷嬷扣下的钱都没交给夫人,都是她自己买酒喝了。就知道欺负我们底下人。” 好一个童嬷嬷!看来不给她点教训,真对不住自己回来这一趟。要不怎么觉得刚才一见面,心里就发毛呢! 正想着,童嬷嬷在门外咳嗽,到门喊含笑去准备新被新褥,“小大夫今晚就在这屋里歇着吧。夫人的病什么时候好了,老奴亲自向夫人给你讨赏钱。” 叶清潭也正有此意先落脚。 “药引已经寻好了,咱们这就走吧!” 第六十六章 密信 再次回到别苑王爷夫人的病房,经过两道门,原先守在门边的丫鬟全都不见了。 童嬷嬷撩开最后一道帘子,请叶清潭进去。 叶清潭探身抬头,一眼便看见了立在四扇锦屏边的一位姑娘。 姑娘背对着门口,头上梳着双挽穿云髻,髻上斜插一支金步摇,垂下来的三串米粒金珠闪闪放光。 身上则着荔白色纱裙,纱裙上绣着散开的鹅黄盘丝叶子花。腰上松松系着丝绦,一对八字环美玉坠在腰侧。 姑娘听到动静回身,脸上竟也遮着一角荔白面巾,只露出两只忧郁的眼睛。 “大夫要找的药引便是她了。”童嬷嬷指了指姑娘,说话压着嗓子不敢大声。身子不由自主地半屈着,现出一副恭敬的模样。 不用猜,就知道眼前的姑娘是燕赤王府小姐燕婉儿。 “我要做什么呢?我该怎么做?” 燕婉儿声音细若清流,顿时让寂寂的屋里有了些许生气。 坐到窗边的高椅上,童嬷嬷快步去外间端了两盅茶来。 叶清潭呡了一小口,抬眼打量着燕婉儿,轻声问: “姑娘为何蒙着面呢?”叶清潭不明白,府里既然把知道燕婉儿的奴婢差投都打发出去了,燕婉儿又何必防着自己? “这个……”燕婉儿沉吟起来。 童嬷嬷接话,“倒也没什么,只怕屋里人杂,夫人受不得浊气。” 刚刚那么多丫鬟候在这里都不说人杂,这会只有她们三个人倒觉人杂了,叶清潭只觉得这解释有点好笑。 童嬷嬷也意识到言语错漏,老脸有些挂不住,赶紧催叶清潭快些准备药引。 “童嬷嬷先不要着急,药材都还未到。药引不急着取。” “早点取了药引搁在那放心。” 看得出童嬷嬷是想早点让燕婉儿离开,叶清潭偏不急,打定主意要抽机会和燕婉儿叙话。 按时间推算,替燕婉儿出嫁的锦绣公主应该在四五天前上路,然后在半路失踪。而燕婉儿早在一个月前就去京郊母家躲灾。 今天才一提药引,童嬷嬷这么快把燕宛儿找来了,说明燕婉儿已经离开母家,就住在附近。 “是这样的童嬷嬷,一会抓回来的药要煎出两份,一份给这位姑娘喝下,然后过半个时辰,再取姑娘的眼泪为药引,再和在另一份药汤里给夫人服下,这药效才能事半功倍。夫人才能早日康复。” “啊?!是这样子啊。”童嬷嬷神色有些着焦急,抚了抚燕婉儿的肩膀,像是安慰她不要惊慌。 “我喊人去迎迎,抓药时间有些久了。”童嬷嬷说着就出了一道道重门。 “姑娘怎么称呼?” “噢?哦,大夫可以叫我清潭。”燕婉儿说得颇显犹豫。 叶清潭知道燕婉儿必定不会叫原来的名字,没想到她真的用了自己在王府做丫鬟的名字。 “清潭姑娘!”叶清潭声音不高,咬字却一字一顿,才叫一句名字,就看到燕婉儿不安地扭动起身子。双手不自觉地绞着衣袖。 “清潭姑娘不用紧张,一会要是紧张该哭不出眼泪来了。” 燕婉儿听叶清潭这么一说,似乎好些了,身子却还斜斜地不挨在椅背上,只坐半个屁股在椅子上。 “哪里会哭不出眼泪呢!这两日只怕我的眼泪都能汇成河了。”说着,燕婉儿抽泣起来。 “姑娘受了什么委屈可以和我说说吗?” 燕婉儿摇摇头,却又抬手去捂嘴,却忘了脸上还遮着面巾,手指蒙上嘴,面巾跟着掉了下来。 燕婉儿有些惊恐地看了叶清潭一眼,拾起掉在地上的面巾,想重新戴上,却又没办法穿过脑后的发髻。 “清潭姑娘不用惊慌,我也是女儿家,不会窥觑姑娘美貌的。” 燕婉儿想笑却没笑出来,复又满面悲伤。 “如果姑娘遇到什么难事,说不定我还可以帮上忙呢!” “多谢大夫了,只怕我的难处只有我死了,才能解决。” “清潭姑娘可不要吓我,我是大夫,救人性命是我的责任,姑娘万万不可说寻死这话。” “我不死,有人逼我,到时我也不得不死。即便不死,也是生不如死。” 叶清潭敏觉到燕婉儿的话与她和番的事有关,突然想到是不是有人已经知道这事了? 再打量燕婉儿凄苦的神情,更是证实了这个想法。 眼前的燕婉儿说不上多惊艳,却有着大家闺秀的气质,若不是这两日受到惊吓,她断不会有惊慌恐惧之举。 原以为只要假公主出关远嫁,自己就可以再过回从来的日子,不曾想代嫁的丫鬟假公主却半途失踪,仿佛上天入地了一般,怎么都找不到。 燕赤王亲自带兵去寻,连着找了两日都没有任何线索。这时王府有人来报信,说王爷夫人娘家收到一封密信,请王爷回去亲自看,如若不回去及时处理,只怕要株连九族。 燕赤王马不停蹄往回赶,一路上都在想会不会是与女儿燕婉儿有关。能连累九族的,也只有假冒公主和番这件事了。 果然是为了燕婉儿的事。 燕赤王见到燕婉儿时,她早吓得小脸惨白,躲在屋里如惊弓之鸟不敢见人。 本来她到母家避难就是掩人耳目避开熟人,宿在荒僻偏宅。自收到那封怪信以后,就觉周围风声鹤唳,到处都是要抓她去塞外被人蹂躏的官差。 她知道她有罪,欺君之罪,罪之全家,甚至九族。一旦事发,母家第一个跟着遭殃。 燕赤王拿起信,暗黄藤纸上只写着一句话,“燕婉儿,近来可好?!” 看到这句话,燕赤王也变了脸色,为了最宠爱的独女,他知道夫人已经安排得极其周详了,怎么还会有人知道? 当天夜里,一顶小轿从燕赤王府角门,悄悄抬进后花园,又换乘一叶小舟,驶到湖心亭。 不把写信威胁的人找到,燕婉儿就不能安心,燕赤王府也不得安宁。燕氏家族的人头随时落地。 燕赤王妃又突然一病不起。也许那个写威胁信的人就是王府里的人,燕婉儿根本不敢到母亲病床前探望一眼…… 第六十七章 笔迹 燕婉儿锁起眉头,眼里已蕴了雾气。 叶清潭赶紧说,“我是和姑娘开个玩笑,多有得罪了。” “让大夫见笑了!”燕婉儿往椅背靠了靠,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时门口响起脚步声,童嬷嬷一阵风似地进来,“药都已经煎上了,请大夫早些做准备吧。” “好!”叶清潭朝燕婉儿笑了笑。 童嬷嬷猛然瞧见燕婉儿的面巾摘了,惊谎地拿起来,要给燕婉儿重新戴上。 “不用了嬷嬷,大夫也是女子,我想不碍事的。” 童嬷嬷只好停下手。 燕婉儿的眸子雾气终于化成泪水,扑簌涌了出来。 “先别哭,一会该没有泪了。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童嬷嬷只当燕婉儿想起母亲的病,心有悲戚。其实燕婉儿是为自己眼前不可确定的命运悲伤。 望着眼前这位童年一起长大的小姐,如今这个模样让叶清潭不免心痛。 叶清潭不怪王爷夫人对她刻薄,有哪个亲娘不护着自己的孩子,为孩子打算。她只能怪自己没爹无娘,如无根之萍,只能受尽苦楚。 童嬷嬷出去,不一会托着两碗药汤进来。走到桌前放在叶清潭面前,“都已经搁凉了,现在刚好适口。” “那请姑娘喝药吧。”叶清潭端起碗递给燕婉儿。 燕婉儿接过毫不犹豫喝干,放下碗,怔怔地望向叶清潭。 “好,再等一会。麻烦嬷嬷去准备一只玉碗来。” 见童嬷嬷出去了,叶清潭请燕婉儿坐下,柔声道:“不瞒姑娘,我不但会医术,还懂一些术法。如果姑娘有什么难处,尽可以告诉我,我也许可以为姑娘化解忧愁也未可知。” “真的吗?”燕婉儿满脸疑惑,叶清潭虽然遮着脸,童嬷嬷也告诉她了,是因为叶清潭脸上有残不愿意示人。可听声音看仪态,也能看出叶清潭和她差不多年纪。 叶清潭会医术已经让她觉得不可思议了,竟然还有神术傍身,简直如同神人。 叶清潭随手抓起桌上的药碗,轻轻一晃,药碗变成一盆盛放的红花,指尖划过花盆上的红泥,竟闪出一行行诗文: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其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有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长。 叶清潭知道这首《桃夭》,是燕婉儿和她一起在南亭书斋读书时,燕婉儿最喜欢的一道曲子,还时常抚琴吟唱。 果然燕婉儿看着不断闪现的字,跟着轻轻读出声,眼底的潮气又漫了上来。 等燕婉儿读完最后一个字,叶清潭手腕一翻,花盆又变成了药碗。 燕婉儿惊得眨着泛眼的眼,“大夫好厉害!” “这只是个小把戏!”叶清潭放下药碗,意味深长地望着燕婉儿。 “大夫的仙法还能做什么?” 燕婉儿试探地问。 “只要你想做的,我都可以试试。” “那能看出别人的笔迹吗?” 叶清潭顿了一下,似乎明白了燕婉儿的意思,马上说:“当然可以。”心里并不确定笔迹要怎鉴别。 燕婉儿从袖袋里取出一小张藤纸,“那请大夫帮我看看这个,到底是什么人写的。如果能指出名字更好。” 叶清潭盯着藤纸上的字。 燕婉儿,近来可好? 心里格愣一下,立时就明白了燕婉儿为何如此恐惧。竟然有人知道了燕赤王府李代桃缰用假公主和番的事。 叶清潭沉住气,想着轻诩师傅教给她的仙法,境由心生。把藤纸贴在心口上,让燕婉儿跟着一起闭上眼睛。 眼前仿佛开启了天幕。一团团雾气云烟散尽,出现一座清幽佛堂,翠竹掩映下的佛堂显得安静清凉,隐隐还有蝉鸣鸟啾。 一位青衣女子背对着佛堂中门坐着,似乎在欣赏面前案上的什么东西。 一位俏丽的丫鬟快步走到门边,轻唤一声:“小姐,世子叫你过去有事商量。” 青衣女子显然受了惊吓,肩膀抖了一下,应道:“回他,我一会就到。” “是。” 丫鬟的脚步声渐远。女子才回过头。 女子脸色有些惨白,眉间写满落寞,二十多岁的样子,神情却有着四十多岁的苍凉。 她手里捏着一张藤纸,对着门口洒落的阳光,又看了一遍。嘴角浮过一抹冷笑,拿起桌上折好的信封,将藤纸小心地塞进去,封上一团蜜蜡。收进袖袋,慢慢起身,步出佛堂。 云雾又漫出上来,一切都拢在云雾里看不清了。 叶清潭猛地睁开眼睛,一些久违的记忆浮上脑海。青衣女子她记得,沈云溪,江南方家大少爷的侧室…… 叶清潭不由得浑身发抖,她记起了自己不是方家大少爷,方安旭的正室吗?可是沈云溪怎么会出现在画面里?方家难道逃过了那场灭国的灾难? 她记起方家朱漆大门上方高悬的“鸿门方府”,那是皇上真赐御笔,灭国之灾必定祸及方家。她的惊讶还没理顺。燕婉儿轻哼一声,睁开眼。 脸如白纸,眼神涣散,声音颤抖,“我知道是谁要害我了!” “姑娘看出了什么?” “是鲛鲤王府!”燕婉儿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嘴唇哆嗦着。 叶清潭心下更惊,沈云溪怎么跑到西凉国鲛鲤王府去了? 门外脚步声近,童嬷嬷端着玉碗进来。看见燕婉儿的样子,吓得上前抚胸推背。 “小姐这是怎么了?老奴才刚出去一会,您怎么就剩下半条命似的。是不是……” 童嬷嬷扭身揪住叶清潭的衣襟,“是不是你的药有问题,你要是胆敢害我们小姐,我让你血浅三步。” “嬷嬷,不要怪大夫,她是帮我!” 燕婉儿回过一口气,起身拉开童嬷嬷。 “好了,时候也差不多了,咱们开始吧!姑娘看着这个玉碗,想想伤心事,眼泪能没过碗底就成。”叶清潭知道这会再也问不出什么。干脆把戏演到底,她还不打算给王妃马上用仙豆。她要三日后再让王妃康复。 现在最关健的是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她的记忆里,没有一点方安旭的影子,只是这个名字飘浮在她的脑海中。 她要揭开沈云溪之迷,沈云溪为什么要害燕赤王府? 第六十八章 灾祸 燕婉儿说药没有问题,童嬷嬷不相信,叶清潭只好当面喝一口。 和了燕婉儿的眼泪在药汤中,童嬷嬷小心地喂王爷夫人喝下。 童嬷嬷到门口喊含蕊送叶清潭去前院耳房歇下,“记着,没有我的命令,都不许去打扰叶大夫休息,绿荷绿柳她们就守在叶大夫门边,有什么事可以及时照应。一个时辰以后,让含香她们都到这边候着。” 童嬷嬷这么安排,不外乎是怕叶清潭有心逃走。如果是来王府骗吃骗喝的江湖郎中……童嬷嬷眼神一凛,三日后见分晓! 回到耳房,含蕊客气几句就带上门出去了。屋子不大,也没什么可消遣的,枯坐一会,茶也喝干了,眼见着窗外日头慢慢西坠,就打算出去走走。 叶清潭记得南亭书斋门前的那汪湖,此时应该很清凉了吧。夕阳下欣赏一湖繁荷盛景,何其美哉! 谁知她才推开门,一直候在门外的两个小丫鬟就机警地迎上来,“请问叶大夫有什么需要?” “我想去湖边走走可以吗?” “这个嘛……”两个丫鬟对望一眼,其中年纪稍长的绿荷歉然道:“真对不住您,童嬷嬷吩咐,如果叶大夫有什么需要,让奴婢们代劳,叶大夫只要呆在屋里就好。” 竟然被禁足了! 叶清潭心里苦笑,转身进屋拿了茶壶让她们添水来。 “这茶已经淡了,奴婢给叶大夫重新沏碧螺春来可好?” “多谢!”叶清潭知道小丫鬟也是觉得过意不去,也没必要让她们难做。转身带上门又坐回窗前。 天终于黑下来,叶清潭坐得腰有些酸了,痴痴地盯着窗外无风不动的树影,心念突然一动。既然仙法可以帮燕婉儿找出威胁她的人,当然也可以帮自己解开疑惑! 她正打算使出仙法,解开叶清潭与丫鬟清潭之间变幻的缘由,这时门外有人叩门。 “叶大夫,吃晚饭了。” 晚饭还算丰盛,叶清潭也不客气,吃个杯光盘净。喊丫鬟进来收拾好,不等她们带门,她从里面将门拴上。 净好手脸,对着镜中自己的娇容,叶清潭痴望了一会,知道这只是一时的美貌,明早辰时,又要遮面示人。 盘坐在镂花厢床上,闭上眼睛,使出仙法。 云气浮上来又散去,眼前突然黑茫茫一片,一道闪电连着一声霹雳,照亮了黑暗中的一男一女。两人牵着手奔跑着。 猛然一道红光从地底冲天蹿起,原本黑沉沉的大地顿时被撕裂成两半。 “地震了!”男子震惊又镇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话音刚落,女子就被眼前的裂缝吞没,如一道银光直坠地底。 “清潭,清潭 ~ ”男子的声音被黑暗吞没…… 只一眨眼的功夫,红光消失不见了。天黑沉下来,黑得指手不见五指。 不知过了多久,无边的黑暗消散淡去,一缕明媚的春光照亮大地,青山绿水,农田村舍一片片掠过,一队迎亲的仪仗走在飘着花香的山道上。 宝顶红帐八抬大桥稳稳地行在队伍中间,风吹草动,轿帘轻摆,谁也没注意到一道银光眨眼间钻入花轿…… 疼,钻心的疼,这感觉让叶清潭不能呼吸。她长吐一口气睁开眼睛,心下惊道,原来那位丫鬟清潭假冒的公主,在半路就挥剪自杀了。 叶清潭惊出一身冷汗,这才认清真相! 那个喊她名字的男子,她觉得那么熟悉,似乎他手上的余温,还留在她的手心里。可是她想看清他的脸,却只能看见闪烁的眸光。 难道那男子是方安旭? 叶清潭浑身打个机灵,方安旭是当今皇上的东床驸马,与她叶清潭又有何关系! 一夜未眠,叶清潭很后悔昨儿就该让王爷夫人醒来。想要了解过往事情真相的急迫,让她决定一会就把仙豆用上。她想马上就鲛鲤王府看看,看看那位方安旭世子,会会原先的沈云溪姐姐…… 吃罢早饭,含蕊带她又去王妃床前用药。含蕊到了院子门前止步,让叶清潭自己进去,“童嬷嬷有吩咐,这会谁也不可靠近。” 叶清潭马上明白了,燕婉儿肯定已经在里面了。 果然,燕婉儿换了一身玄色衣裳,头脸包裹得严严实实,像是要出远门的样子。 桌上搁着玉碗和两碗药汤。 童嬷嬷面色很难看,显然昨夜也没睡好,说话嗓子都是沙哑的,“叶大夫,这位姑娘有要事要出远门,你看咱们能不能今儿就把明儿需要的药引备好?” “嬷嬷的意思是请这位姑娘一次多流一些眼泪是吗?” 童嬷嬷无奈地点头,尽管她也知道药引需要新鲜的效果才好,可是事发紧急,不得已而为之。比起王爷夫人的性命,更要紧的是燕氏九族的性命…… “这个倒也可以,不过嬷嬷也知道……” 不等叶清潭说完,童嬷嬷打断她:“老奴知道药引要新鲜的,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请大夫一定尽力治好我家夫人。” 童嬷嬷的话已经很明显了,救王爷夫人的命已经排在了第二位。能让燕婉儿不得不离开的,也只有威胁她假冒公主的事了。 叶清潭知道多说无意,但是不能不和燕婉儿打探一下。挑眉心生一计,对童嬷嬷道:“嬷嬷也知道药引需要新鲜的,既然这位姑娘必须得离开,那也不是没有办法,只需要将姑娘的眼泪盛在荷叶上,就可保持药效了。” “这个好办!”童嬷嬷眉眼松乏了些,马上出门让人去摘。 “姑娘这是要去哪儿?”叶清潭端起药汤吹了吹浮起的热气,药汤隔着碗都还觉得烫,正好趁这个机会和燕婉儿说话。 “天下之大,哪有我容身的地方。看来只有我死了,才能天下太平。”燕婉儿说着眼泪就掉下来。 叶清潭忙递上丝帕,“这会姑娘还是莫要撩动悲伤!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昨天姑娘不是已经找到那个写信想要威胁你的人了吗?” “正是因为知道是谁要害我,我父亲才更加惧怕。一会我要随他去边塞,不知以后还能不能再回来……” 燕婉儿没有接叶清潭递给她的丝帕,撩起颈下的玄巾拭泪。 第六十九章 旧殇 童嬷嬷速度真快,不一会就捧着沾露的荷叶进来了。 燕婉儿似乎预感到,此时一别,将母亲天涯永隔再难相见,不等叶清潭端药汤给她,端起药碗一饮而尽,俯在盛着荷叶的玉碗前,泪流不止。 叶清潭也不劝她,等她终于眼泪干涸,收住暗泣,才把荷叶玉碗移开。 童嬷嬷一直等着这一刻,见燕婉儿收了泪,帮她遮上面巾。 “这里有劳叶大夫先照看着,老奴先送这位姑娘出去,去去就来。” 童嬷嬷不等叶清潭说话,挽着燕婉儿出门。 叶清潭和好药汤,端着药碗走到王爷夫人床前。床边搁着一张四脚莲藉花墩,想必是刚才燕婉儿坐久了,坐下去余温犹在。 床上的妇人闭目微鼾,睡得沉沉若梦。 叶清潭记得,曾经王府上下都称咱妇人老王妃,怎么现在都称呼夫人了呢? “噗 ~ ”妇人嘴里发出一声响,叶清潭赶紧撬开她的嘴,将药汤喂进去。 第一次使用仙豆,不知道是不是如师傅说的那么神奇。静静地望着妇人的脸,无边的回忆又漫了上来。 她记起清潭的身世,梅林边拣来的孩子。那到底是谁扔的孩子呢? 虽然清潭已死,叶清潭还是想帮她弄清过往。 心到意到,摧动仙法,透过重重迷雾,她看到了真相…… “叶大夫!” 童嬷嬷推了推叶清潭,叶清潭如梦方醒。 “大夫这是怎么了?怎么满头大汗的?”童嬷嬷奇怪道,目光瞥见床上的王爷夫人,顿时满脸惊喜:“夫人醒了!” 叶清潭抹去额上的汗,让到一边,打量一下床上妇人,眼里浮起一丝凉意。 好一个老王妃! 什么梅林边拣到的孩子,清潭姑娘原来就是燕赤王的女儿! 叶清潭一刻也不想在屋里呆下去了,和童嬷嬷说,“多给王爷夫人喂水”就奔出屋去。 她无法面对这个面慈心狠的妇人。她看到了梅林边的真相! 那里的少王妃的确是刚满月就去梅林,但她可不是散心,她要解决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王爷宠幸过的女人。 她嫉妒那个女人,二八芳华,模样俊俏,以前只是她近旁的一个丫鬟,她从没放在眼里过,却在她怀着身孕的时候,得到了王爷的宠爱。 那夜她挺着孕肚站在那女子的窗外,听她与王爷恩爱呓语,听他们床第之欢。 女子喃喃着夸赞王爷勇猛。 “真的?” “奴婢不敢撒谎,王爷是天下女人都渴望的……” 女子娇羞的话语让燕赤王激情万丈,挺身冲刺,女子嘤声,连连求饶…… 拔步大床发现吱吱震动,每一下都敲在王妃滴血的心里。 她不知道原来在床上,还可以说那些话,还可以夸男人厉害,还可叫,发出那样不知羞耻的声音…… 一直以来,王妃都以为男女之事,不过是为了生儿育女不得已而为之。怎么此时听在耳里,好似天下最美最幸福的事…… “宝贝,我一定要纳你为妃。” “王爷已经有王妃了。”女子撒娇道,复又受不住似的“啊”了一声。 “有王妃又怎样,只要我喜欢,照样可以纳你为妃,可以先纳你为侧妃,喜不喜欢?” “喜欢,奴婢喜欢……嗯 ~ 啊 ~ ”女子一阵陶醉。 王妃在窗外气得发抖,恨不能冲进去把那贱人撕破碎片。童嬷嬷拦住她,摇摇头…… 那时的少王妃听从母家的建议,睁只眼闭只眼。只要王爷不太过份,等肚里的孩子出世,再重拾夫妻恩爱,她就可以不计较那个女人的事,或许还能收那女人做个通房丫鬟。 谁知燕婉儿出世已经满月,王爷不但没有到王妃房里探望,竟然夜夜流连在那女子住所。 王妃气不过,正好赶上王爷奉旨出使番邦。王妃便带着童嬷嬷找到那女子住所。 说来也巧,那日正好女子生产,王妃冷笑着让童嬷嬷将稳婆打发走。眼看着女子顽强地生下一个小女婴,本打算将孩子弄死,到底是初为人母,看见粉嫩可爱的小婴儿,王妃一时心软,让童嬷嬷抱回王府当丫鬟养了…… 叶清潭扶栏站在湖边,心潮起伏。她知道那个女子因为没人照顾,最后流血而死。王妃将女子跟前的人全都卖给了塞外异族为奴。 这段往事要不是刚刚用仙法进入老王妃的意识,根本没人发现。王爷回来知道自己宠爱的女人因为生产死了,也只是难过了一两天。一切又都恢复到了原样,就像那个女子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男人太薄情了!燕赤王如此,方安旭如此,还有自己的师傅轻诩! 叶清潭突然同情起仙妃莫黎了,自古多情空遗恨!莫黎的痴情换来的只有恨,叶清潭才不要像那些女人! “叶大夫,您在这里呢,可让我好找!”含蕊笑眯眯地走来,“王爷夫人的病好了,童嬷嬷让我来问问您,赏金您是要现钱,还是要房子和地?她希望您留在凉都,以后可以专门为燕赤王府所用,还可以介绍你结交其他王府,保证以后衣食无忧富贵荣华,不需要再四处奔波,四海为家。” 见叶清潭怔神的样子,含蕊笑道:“叶大夫到底是女儿身,总要落个安稳的。童嬷嬷还说,如果有合适的人,还想帮叶大夫保个婚媒呢!” “童嬷嬷太抬爱了,我叶某这辈子是不会成亲的。” “为什么?哪有女儿家不嫁人的,又不是出家的尼姑。就算是尼姑,遇到合适的人,也可以还俗呀。我听说鲛鲤王府的沈姑娘,以前就是出家的尼姑。王府的老太君经常梦靥,才请她到家里做带发修行的家尼的。” “噢?!竟有这种事?” “可不是,那位沈姑娘言行作派一看就是大家闺秀,只是不知她以前为什么看破了什么红尘,年纪轻轻的出家,真是可惜了。不过我听说带发修行的家尼是可以嫁人的,老太君一直张罗着给她指婚呢!” 叶清潭冷笑,沈云溪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当年和她唱一出姐妹情深也就罢了,现在又和公主捉迷藏,连过去是方安旭娘子的身份都掩藏了。 第七十章 旧识 燕赤王府后头的南亭湖旁有一条小巷,小巷里藏着一座精致的院落。 推门可见一座观雨玉石亭台,四角垂着神兽铜铃铛,风过,铃铃做响。玉石台上到处刻着繁复的花鸟纹样。一边摆着玉石凳子和四脚神兽饰边的石桌。 穿过玉石亭,便是一处宽敞明亮的正房,飞檐回廊连着东西厢房,各有四扇梅花格子窗。精工细作,一点都不马虎,显然不是普通百姓的住处。 “叶大夫对这处宅子可还满意?这处宅子虽然一直没住人,王府一直都有派人来修葺打扫,东西摆设也全都是新的。如果还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待我回去禀明夫人,一定为叶大夫办到。” 含蕊恭敬地等候叶清潭发话。 叶清潭点点头,让含蕊回去代她谢过王爷夫人的美意。她会安心在这里住下,王爷夫人如有召唤,立即感到。 含蕊笑着领着小丫鬟回去交差了。 叶清潭关好门回身,差点撞上站在身后的丫鬟绿柳和绿荷。童嬷嬷把这两个丫鬟调派过来照顾叶清潭,明面上是对叶清潭恩宠有加,实则还是放心不下,生怕她离开凉都。毕竟王爷夫人的病才刚有好转。 “这宅子不错哈?”叶清潭指了指玉石台四角的铜铃。 刚才进院,乍见铜铃,叶清潭心里就格愣一下。这种铜铃她认得,是降魂震宅之物,这么明晃晃地挂了四个,是要让这宅子里的生魂不可造次,死魂不得超生,用心极其险恶。 小丫鬟可不懂那些,以为叶清潭是因为王爷夫人赏了这宅子高兴,在向她们炫耀。 “可不是嘛!叶大夫妙手回春,夫人的赏也格外厚重,这处宅子至少得几千钱吧,奴婢刚才看了,后面还有一个不错的花园呢!花园里有一汪池水,刚好连着南亭湖,划小船就可以过去。要去王府倒比走路还要快些方便些。” “噢?!”叶清潭跟着两人去后面看,果然一汪碧水,荡悠悠地朝南亭湖泛 ** 浪,好一片风景。当真是别有洞天。 叶清潭心里冷笑,这处宅子应该是清潭姑娘的娘在世时候住的,那时王爷恩宠优待,自然什么都是用好的。只可惜啊,虽与王府连着一湖水,却终是一捧黄土埋佳人,死也是奴婢的身份。 心里装着太多疑问,叶清潭在屋里可呆不住,给两个丫鬟几串钱,让她们去采买吃食,晚上同她们饮酒高兴高兴。 绿柳和绿荷可乐坏了,原以为被遣出王府日子会过得清苦,没想到叶清潭是个不把自己当主子的主子,不但对她们放手不管,给钱也是那么大方。 “那奴婢去买一坛女儿红来。” “唉!一坛怎么够,要买就买三坛,庆祝咱们的新宅,怎么也得一醉方休。” “啊!叶大夫太豪气了。” 两个丫鬟兴奋地奔出门去。叶清潭随后出门,回身带上门,方楣上新挂了一块金漆牌额,上书“叶宅”。 叶清潭挑了挑眉毛,将身上的男装理了理,又正了正头上的纱帽。心道,王爷夫人为人是狠毒了些,不过考虑事情的确周到。让她着男装,戴纱帽,这样行走在外,的确方便了许多。 大街上,不时有一队队禁军经过。百姓只好沿着街边的店铺小心地行走,叶清潭不时避让经过的人流,她头上的帽子罩下纱巾,遮了一张脸,难免有人觉得奇怪,驻足看她。她只当不见,一手拉着纱罩,快步朝城东鲛鲤王府方向走去。 耳边不时听到有人议论,锦绣公主下落不明,土番首领已赶来西凉找大王要人。如果大王还交不出人,恐怕土番要和西凉开战了。 百姓最怕打仗,刚刚吞并了南国,已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再打仗,恐怕没人愿意自家的男人上战场。 “圣旨下来,谁敢抗旨,不去也得去。认命吧!但愿能用一个女子平息土番怨怒,不要发动战事。” “可是大王膝下只有一个公主已经嫁进了鲛鲤王府,哪还有公主能和番呢?” “是呀,皇族里也挑不出一个适龄的小姐郡主了,恐怕得另谋办法。就看大王怎么行事了……” “嘘!你们几个想被砍头呀,妄议国事,其罪当株。” 叶清潭再也听不下去了,不论是谁家的女儿去和番,都是悲惨的结局,她不能让悲剧重演。正想着主意,脚下磕绊了一下。低头瞧去,吓了一跳。 地上蜷缩着一个人,一条腿伸在身前,见绊到了人,赶紧缩回去,拢成一小团。看身影像是一个女子,衣裳早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和样式。一头乱发披散在身前,遮住了大半个脸,却遮不住脸上吓人的伤疤。女子一双眼睛在乱发后慌乱地躲闪着,好像怕叶清潭伸手打她。 叶清潭停住脚,女子吓得浑身发抖,“大爷不要打我,我不是故意绊到你的。” 女子说话有气无力,有进气没出气的感觉。 “不要理她,一个疯子。”路人经过叶清潭身边好意提醒。 地上的女子一听这话,嘿嘿笑了起来,嘴开干裂翘皮的嘴唇,笑得无比凄惨。 女子身上散出阵阵恶臭,叶清潭却嗅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 “你起来跟我走。”盯着女子乱发后黑亮亮的眼睛。 女子吃惊地望着叶清潭,慢慢伸出双腿。 叶清潭这才注意到,女子的腿似乎残废了。隔着破烂的衣裙,女子的双腿如婴儿般细小,竟然没有双足。 叶清潭倒叹了一口凉气,近前温声道:“你愿意跟我走吗?” 女子显然听出了叶清潭女儿家的声音,先是一怔,复又想起什么,眉眼瞬间现出兴奋的神采。 “愿意,我愿意跟你走。” 叶清潭背过身去慢慢蹲下,双手伸在背上,朝女子示意。 女子艰难委动双腿,伸手攀在叶清潭肩上,一下跃到背上。叶清潭起身,双手托住女子的屁股,拧身快步往回走。 回到叶宅,绿柳和绿荷还没有回来。叶清潭赶紧帮女子梳洗更衣。 “你是……锦儿!”叶清潭颤抖着双手,摸着女子的脸。 “叶姑娘!”女子流下久别重逢幸福的眼泪。 第七十一章 邪火 女子的声音一如从前娇俏顽皮,叶清潭一听眼泪就涌出来了。 眼前的是锦儿,是小锦鱼!一种久违的熟悉包围着她,她又记起了那夜,自己身着大红喜服,手捧着小锦鱼往揽月塘跑的画面…… “叶姑娘,你的脸怎么啦?难道你也被火烧毁了容貌?”锦儿见叶清潭一直用面巾遮着脸,忍不住去摸她的脸。 叶清潭急忙躲开,眼里的泪滳在锦儿手上。锦儿先是一惊,复又嘻嘻笑。 “你还笑得出来?”叶清潭哭笑不得,锦儿以前虽只是一条小鱼,她一直记得在月下和她倾述时,她乌溜溜的大眼睛、俏皮的笑声。 “你的脸到底是怎么弄的?” 锦儿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半边脸如虬虫爬满沟壑,皮肉翻着暗红的颜色,让人触目惊心。 锦儿咬住嘴唇,眸光里似熊熊烈火在燃烧。讲起那夜的情形,不禁唏嘘落泪。 那夜月色清朗,风却很大。 小锦鱼浮出水面冒个泡,又潜入水底。一道月华泄在水面,水面顿时像开了锅一样翻起无数的泡泡。小锦鱼突然腾空而起,幻成一道红光幻影,倏地落在揽月塘边,化成一位娇俏少女。 “啊!终于成人了!”锦儿欢呼一声,还好四周没有人看见,抑制不住心头的喜悦,她想要找叶清潭一起分享。当初是叶清潭出嫁路上带她到方府的,又把她放入灵华之地的揽月塘。 修练了数月,终有所成,她对叶清潭有说不出的感激。 锦儿本想从当初叶清潭带她来时的路去找她,可是才走几步,面前一堵新砌的泥石墙挡住去路。只好走舒园正门。 哪知锦儿溜进舒园,正要往叶清潭住的西院去,突然听见东院有人争吵,便趴在门口的树影里偷看。 秋兰芝被银霜银雪拉着胳膊跪在沈云溪椅子前,嘴里塞着一团东西发不出声。 她妹妹秋兰萱站在沈云溪对面,指着她破口大骂。 “沈云溪,我忍你好久了。你爹已经被免官了,你还神气什么劲儿!你凭什么说我姐姐偷了你的发钗,我们姐妹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还会稀罕你的破发钗!” 沈云溪并不恼,用香巾按了按脸颊,慢条斯礼道:“是呀,你们姐妹两个什么好东西都见过,你们在淮河花舫上的恩客,都那么豪气,怎么舍得到咱们舒园,跟着大少爷受苦呢?” 秋兰芝没想到沈云溪竟然知道她们姐妹底细,有些着急了,吱唔着想把嘴里的棉帕吐出来,却白费力气。只好用眼色示意妹妹不要和沈云溪对着干,到时吃亏的是她们姐妹。为了从良,她们姐妹可费了不少心。 好不容易攀上高枝,以为弄走了大少奶奶叶清潭,就可以过上舒心的日子,没想到还有沈云溪挡着道。竟然找个由头难过她们…… “姐姐,咱们不用怕她!她是生不出孩子的破烂货。”秋兰萱一向谨慎守礼,今天姐姐被人诬陷,她顾不得许多了,想到什么让沈云溪难堪的话,就一股脑喷出来。 “相公不到你屋里去,你拿我们姐妹撒什么气?你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和我们一样是妾室,即使把那个挤叶氏走了,你也还是偏房,别想着做正房的美梦了。相公已经答应让我做正妻了,你以后见我得跪下。” “春风春雨,你们两个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掌嘴!”沈云溪终于动怒了。 春风春雨去抓秋兰萱,秋兰萱可不是姐姐秋兰芝那么好对付,跳脚闪开,愣是让春风春雨急得抓耳挠腮,抓不着。 “没用的东西!”沈云溪起身,一反往常的柔弱,眼神凌厉,抓住桌子旁边的一把铁铲,朝秋兰萱砸去。 秋兰萱也是命该如此,被沈云溪投来的铁铲正好插在心口上,当时就一命呜呼了。 秋兰芝眼睛瞪出血来,挣开银霜银雪朝妹妹的尸体扑去,抱起妹妹痛哭。 沈云溪也没想到自己会把秋兰萱给插死,怔了一下,马上意识到斩草要除根,秋兰芝显然也是不能留的。她朝银霜和银雪使眼色,两个丫鬟到底不敢害人,互相望了一眼没动。 春风春雨看秋兰萱身上全是血,早吓得浑身发抖躲到花丛后。 “沈云溪,我要你替我妹妹偿命!”秋兰芝放下妹妹,拔出铁铲朝沈云溪扑来。 秋兰芝双眼泣血挥舞铁铲,狰狞如夜叉,沈云溪虽然心里害怕,却知道这种时候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眼看秋兰芝到近前,她一把扯过银霜挡在面前,秋兰芝滴血的铁铲扎在银霜的脖子上,银霜没来得及回头,立即断了气。 秋兰芝反应很快,见一铲没扎到沈云溪,踢倒银霜,又向沈云溪扎去。沈云溪也急红眼了,又拉过怔住的银雪,挡住秋兰芝的铁铲,趁秋兰芝顾着银雪,伸手拔下头上长长发簪,朝秋兰芝眼睛扎去,秋兰芝没有防备沈云溪这招,啊哟一声,伸手捂着被扎的眼睛。 “好个恶毒的妇人,我要告诉相公去,要把你送官。”秋兰芝忍着痛,眼前已模糊得什么都看不见。一只手在眼前摸索着,想要逃出门去。 沈云溪哪肯放她走,绕到她身后冷笑。 “就你现在这个样子,你以为相公还会见你吗?他喜欢的是你和你妹妹的美色,喜欢你们在床上侍候他舒服。真是天真!以为仗着美色年轻,就可以做舒园的主子?别忘了,舒园是我的,是我沈云溪帮方安旭建成的。你们都是寄生虫,包括以前那个叶清潭!” 话音刚落,不等秋兰芝反应过来,沈云溪挥着长簪又朝秋兰芝另一只眼睛扎去,随手一脚踢在她腿弯上。 秋兰芝扑倒在地,沈云溪抢过她手里的铁铲,朝她脑袋挥铲砍下。 殷红的血溅了一地。沈云溪抹了抹手上和脸上的血,叫躲在花丛后吓得脸色死白的春雨和春风,你们在花丛里挖个坑,把她们埋了。 沈云溪挨个查看,确认秋氏姐妹和银霜都死了。银雪捂着肚子,鲜血一股一股往外涌。 “别怕,我马上给你请大夫去,先跟我进屋去。” 沈云溪扶着银雪进房,回头对春风春雨道:“你们快点埋人,别让人瞧见了,若是走漏半点风声,大家都等着秋后挨刀子吧!” 春风春雨慌忙找铁敲铁镐…… 锦儿见过的血腹场面多了,眼前的情景还是让她吓得半天不敢动弹,见春风春雨挖好了坑,准备埋人,才轻手轻脚地朝西院跑去。她要把看到的都告诉叶清潭。 可惜她跑到西院,里里外外找了一遍,只有两个小丫鬟在屋里做手工,根本没见着叶清潭的影子。 锦儿失望地退出西院,才走几步,一股大火朝她扑来…… 第七十二章 酣夜 锦儿说着泣不成声,“大火一定是沈云溪放的,她要杀人灭口,她自己的丫鬟全都烧死了。大火蔓延了整个方府,后来风向急转向杏林扑去,老太君和大夫人、顾姨娘还有方安雅小姐才得以保全性命……” 叶清潭听得银牙紧咬,沈云溪竟害了这么多性命! 当年要不是自己及时发现着火了,说不定也将葬身那场大火……一定要让她血债血偿! 如果说沈云溪为了杀人灭口毁尸灭迹,可她为什么要害燕婉儿呢?她到底要干什么? “你不是仙体鱼精吗?怎会着大火吞食?”叶清潭不忍见锦儿的伤脚,两只细足已溃烂不成人形。 锦儿苦笑,“姐姐呀,我才刚修成人形,每夜子时还要返回水中吸取水元精髓,才得保全人形。大火扑来,毁了我的容貌也就罢了,还伤了我的元神。自那日后,我的脚开始慢慢溃烂,现在连腿也不便移动了。 当时在揽月塘养伤也还算好,可自从方家大爷投敌以后搬到凉都,新建鲛鲤王府,府前两座门神守着,我就没地方可去了,只能在南亭湖附近游荡。” 这时院外传来绿荷和绿柳的嘻笑声和开门声,叶清潭赶紧让锦儿躺下,伸手掏出仙豆塞进她嘴里。 “别担心,吃了这个,一切都会好起来。你先歇着,一会我来叫你,你就说是我妹妹叶锦儿。” 叶清潭刚交待完,就听绿荷在门口招呼她。赶紧给锦儿盖好被子,稳了稳心神出去。 绿柳见叶清潭出来,高兴地指着石桌上酒坛,“奴婢照大夫的吩咐,一共买了三坛酒,真要喝完吗?” “傻呀你!哪能当真要喝完!”绿荷掩嘴笑。 叶清潭笑,“喜事盈门,喝再多都不多,只要够酒胆。” “叶大夫说的是呢!”绿荷伸头朝正房的格子花窗里看。 几扇格子花窗敞开着,飘出一股奇香。 “什么味道?你闻到了吗?”绿荷问绿柳。 绿柳使劲吸鼻子嗅,“真好闻!” 叶清潭知道她们闻到了锦儿服食仙豆以后幻化的味道,没想到是这样一股奇香,和用仙豆泡水完全不同。 “你们两个鼻子真灵!我妹妹擅长制香,走到哪儿想要不被人发现都不行。” 绿荷惊奇的样子,想要进屋去请安,叶清潭拦下她,“小妹长途跋涉刚到此地,让她先休息一会。呆会咱们一起喝酒。先去做饭菜吧。” 绿荷会意,拉着绿柳往后厨去。 晚上月色很好,叶清潭提议,在院子里摆上桌椅,不分主次,大家开怀畅饮。 叶清潭叫锦儿出来,锦儿已完全换了个模样。 绿柳绿荷惊艳道:“叶大夫的妹妹如此标志可人,叶大夫一定也是绝色美人。” 叶清潭挥手摇头,揽着锦儿的腰笑道:“你们看,我们这样可像才子佳人呀?” “像,真像!叶大夫穿男装也很潇洒,就是遮着面巾如何饮酒呢?” 绿柳正好立在叶清潭身边,听绿荷这么说,不由分说,伸手揭去叶清潭的面巾。 叶清潭早闻到风声,却没动声色,此时已过戌时,她没什么可担心的。即便当真容貌丑陃,她也是妙手回春的叶大夫,遮面巾,只怕吓到别人而已。 绿柳揭下叶清潭面巾的瞬间,绿荷发出“哇”地赞叹,“太美了!” 绿柳和绿荷眼睛都看直了。原来听说王府小姐燕婉儿美貌倾城,御封锦绣公主,该也不过如此吧! 锦儿是见过叶清潭的,可眼前的叶清潭还是让她心生惊艳。 吹弹可破的肌肤,明眸皓齿的浅笑都一如从前,可不知为什么,在她眉宇之间,隐隐透着一股仙姿神韵,让人一见便觉安逸宁神,赏心悦目又心生向往,如梦如幻触不可及。 锦儿不明白叶清潭到底给她吃了什么东西,一觉醒来,便身轻如燕,神清气爽。叶清潭拿镜子给她看时,她更不敢相信,镜子里的人就是自己,又如从前的容貌,抚着脸颊,喜极而泣。 要不是碍着屋外绿柳、绿荷在,她都要把叶清潭抱起来亲吻了。心内的感激不胜言表。 月亮西移,桌上已是一片狼藉。绿柳和绿荷早醉得不省人事。 叶清潭朝锦儿使个眼色,两个一前一后出了院门。 “姐姐咱们去哪儿?” “去看看沈云溪。” “啊?!姐姐跟我想到一块了,我也正想找她算帐。” “现在算帐还为时过早!咱们要知道她还有哪些不被人知的罪证。让她最在乎的人,亲手杀她,她才会最痛,才会最悔。” 城东原是荒僻之处,因建鲛鲤王府,渐渐成了规模。一条l型街道修得比别处都宽敞,八骑并过,也绰绰有余。街两边全是新建的屋舍,鲜亮的屋瓦在月下闪着幽光。 锦儿拉紧了叶清潭的手,“姐姐,你修仙了?” 叶清潭的手传来源源不断的热力,这让修行有道的锦儿觉得好奇。 叶清潭侧头朝她轻笑,“一会你闭上眼睛,我说睁开你再睁开。” 锦儿点头,闭眼睛。 心下却更加好奇,叶清潭是个平凡女子,难道不需要依靠她的遁形飞腾术法帮忙进入鲛鲤王府? 眼前的鲛鲤王府院墙有两人多高,墙顶闪着寒钉,一般人休想攀墙进去。院墙边的树直挺挺朝上长着,没有一条旁枝。显然也是防备有心人攀树跳入院内。 叶清潭冷笑,方家大爷做为降臣,脚下必定踩着万骨亡魂,享此荣华富贵,难以心安。防备至此,也难逃良心责难。 见锦儿已闭上双眼,叶清潭也闭上眼睛,念动仙法,境由心生。眼前神光一现,再睁开眼,已到了一处花丛茂盛的园子里。 “可以睁眼了。” 放开锦儿的手,打量四周,像是一处后花园。不远处有一间屋舍,闪着清幽幽的灯火。 两人对望一眼,默契地朝那处灯火走去。 嵌纱小窗上映着一个女子的身影,似对镜梳头,手势不时凝滞,又慢慢滑下。 叶清潭和锦儿近前,听到女子轻叹一声。锦儿挑起眉毛,悄声说:“顾姨娘!” 叶清潭也听出了顾姨娘的声音。 第七十三章 探欲 叶清潭和锦儿趴上窗沿偷看,镜前坐的果然是顾姨娘。许久不见,顾姨娘头上竟生了许多白发。 门扇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龅牙小丫鬟探头进来问,“王爷一会就到了,姨娘可还有什么准备?” 顾姨娘放下手里的梳子回身,瞪了小丫鬟一眼,“要怎么准备,用得着你操心?是大夫人让你来的?” 小丫鬟被顾姨娘猛然叼难吓得不敢说话,一只探进来的脚缩回门外。 顾姨娘见状摆摆手让她离开,小丫鬟正巴不得,带上门跑走了。 顾姨娘听着门外脚步声远去,又叹一声,回身对着镜子呆坐一下,从妆匣里取出一只玫红花钿饰在发间,又拈起一抹香膏抹在脖子上。 一股袭人香气飘出窗外,叶清潭强忍着没有打喷嚏。 “王爷到!”报门声吓了锦儿一跳,拉着叶清潭低头躲在窗沿下。 屋里脚步声一阵凌乱,“臣妾迎候王爷。”顾姨娘的声音已大不如前,从前妖声莺莺,入耳媚骨,如今声音透着沧桑无奈。 “不必多礼!怎么又哭过了?”男人的声音带着责问。 顾姨娘顿了一下,谎说外面风大,吹迷了眼睛。 男人冷哼一声,“风大就不要到外面乱走,公主在府中,受不得烦扰,让你的侍女都离星轩殿远点,免得让人看见心烦。” 顾姨娘应“是”。 男人皱了皱眉头,退后一步,“这西域梵香膏不适合你。” 顾姨娘怔了一下,“这是皇贵妃赏赐给臣妾的。” “我知道,不过不适合你。”顾姨娘还想说几句,男人打断她,“我来是告诉你,后儿是皇贵妃生辰,她宣你进宫相见,你准备一下。” 顾姨娘露出欣喜,“可以见到安雅了?” 女儿方安雅入宫快两年了,每一天对顾姨娘来说都是折磨。 早听说西凉王性格暴虐,对女人从不知怜香惜玉,宫中妃嫔不是残就是疯,西凉国每三年征选美女入宫时,家有美貌女儿的百姓,都纷纷把女儿送到邻国嫁人,没人愿意把女儿送给西凉王糟蹋。可偏偏自家老爷却非要把女儿送去…… 可也难怪,如今的鲛鲤王府是怎么来的,除了老爷反戈投降立功,让方安旭娶星轩公主,还不就是女儿方安雅入宫的功劳。 顾姨娘一直记得老爷送女儿入宫那天,方安雅神情淡然,默声不语。送出府门都没有掉一滴眼泪,她知道女儿的心已经死了。 虽然当初栽培女儿就是为了送入宫,可那是南周国,皇帝也是个风雅俊美的人物,是自己的国家,和嫁给西凉暴国君当然不可同日而语。想着女儿伴君如伴虎的艰难岁月,顾姨娘的眼泪就断了线,头发也越愁越白。 “注意规矩!对了,我让人给你找了乌发膏来,你可以试试,时候不早了,你早点歇着吧!”男人说完转身出门,头也没有回一下。顾姨娘瑟瑟地立在门口,眼里漫出泪。 女儿见不着了,老爷也不是从前独宠她的老爷了。顾姨娘在屋里暗泣,终于忍不住哭出声,在静静的夜里,哭得分外凄凉。 叶清潭听不下去了,原想找沈云溪,却误到了顾姨娘房外。不想再耽误,朝锦儿使个眼色,悄悄没入花园小径深入。 出了后花园,是一处竹林,月下竹林纤姿清雅,让人心生诗情画意。 两人刚转过竹林,迎面走来两个小丫鬟,手里提着宫灯,边走边说话。叶清潭和锦儿显然躲闪不及了。 可两个小丫鬟好像没看见她们一样,从两人身边过去。 “云溪姑姑真爱干净,每三天就让咱们换一次被褥,我看她的被褥都像是用花草薰香过的,没想到家尼也这么讲究。” “是呀,她的内衣更讲究呢!要不是我亲眼所见,根本不相信那些东西会是她的。不但绣着好看的花样还饰有珠玉。昨天我到庙堂传话,正好看见她在烫一件樱粉的纱衣,那件衣裳真好看,就像仙子穿的。” “嘻,说的好像你见过仙子似的。” 两个丫鬟越走越远。 叶清潭惊出一身冷汗,复又释然。想起她的仙法不过是境由心生的幻像,她能看见别人,别人却看不见她。 “哎呀妈呀,吓死我了!”锦儿拍着胸口,朝叶清潭笑。显然也想起她们用的是术法,想起刚才在顾姨娘窗下小心地样子,忍不住狂笑。 两人这回不用再躲躲闪闪,径直走进前面的庙堂。 庙堂是按照方家从前佛堂的规格建的,地方不大,却很讲究。清一色的樟木窗栏,红木佛器,玉盏金灯,华美贵气。 佛堂上供奉的菩萨在香火缭绕中微垂双目,似乎睡着了。叶清潭双手合十,对着菩萨拜了拜。锦儿也学着她的样子。 两盏油灯散出昏黄的光,笼在地上崭新的蒲团上,显得安静祥和。 佛堂里没有人。叶清潭朝锦儿示意正要出去,忽听到身后一阵衣袂声,急忙回头,只见沈云溪从菩萨像旁的暗门里出来。 叶清潭止住锦儿,站在那里看沈云溪。沈云溪当然看不见她们,款款走到门口张望。 叶清潭注意到了她的打扮,身上穿的正是刚才小丫鬟说的樱粉色纱衣,头顶挽起,插着一枝蝶舞杏花的琉璃钗,乌亮秀发散在身后,颇有仙姿娇态。 这还是理佛修行的家尼吗? “瞧她那样!”锦儿见到过去的恶煞星,心头火起。叶清潭握住她的手,“先看看再说。” 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响起轻快的脚步声,一道黑影进门扑到沈云溪身上,沈云溪嘤咛一声,拴上大门。 佛堂上的两盏油灯许是油尽,这时候知趣地灭了,叶清潭看不清黑影的模样,却听出男子的声音。 “可把我想死了,好不容易才脱开身。快点进去,小爷我都等不及了。” 男子不等沈云溪回话,一把抱起她就往佛堂后面去。 “人家也等急了呢!”沈云溪喃喃嘤声,双手吊在男人脖子上娇笑。 男人被撩拔得热血沸腾,俯身噙住两片柔软花唇,发出“嗯哼”声。 第七十五章 探寻 小院里静悄悄的,绿荷和绿柳都醉在梦乡里。 叶清潭坐在石桌前想心事,锦儿托腮望着她。几织嗡嗡的蚊子绕着她们飞来飞去,锦儿伸手一一捏死,指尖染上几点血迹。 好一会了,叶清潭还不出声,锦儿有些急了。 “姐姐,你不是说要去找半夏和杜若吗?怎么回来又坐着不动了呢?” 叶清潭回过神,“嗯,今天时候不早了,待明天时间充裕,咱们再去找她们。”她没有说实话,不知怎地,她预感到杜若和半夏境况不妙。 一夜无话,天刚蒙蒙亮,院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含蕊快步进门,满面焦急道:“叶大夫,夫人情况不大好了,快请过去瞧瞧吧!” 叶清潭刚好遮上面巾,“怎么不大好了?” 按说服食了仙豆水,王爷夫人体内的盅毒应该驱除了。 “昨夜夫人没有睡好,今早就口吐白沫,人事不醒,似乎比从前还要严重了。” “噢?”叶清潭脸色顿时白了,叫锦儿起来出门,绿荷和绿柳已在门口马车边候着了。 昨晚王爷夫人已移回前院正房居住,此时正房门前候着两排愁眉不展的丫鬟。 叶清潭穿过两排丫鬟,目光落在一个黑脸丫鬟的脚上。那双脚上的绣鞋很特别,鞋头翘起,绣着黑金缠丝的古怪图样。 黑脸丫鬟感觉到叶清潭注意她的脚,慌忙将双脚掩进裙底,裙底摆动,散出一股奇怪的味道。 叶清潭抬眼盯着黑脸丫鬟,“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含娇。” “含娇!”叶清潭重复一句,含娇身子不由得颤抖了一下。叶清潭猛地伸出手拉住含娇的手,“来人,把她绑起来,带到夫人近前去。” “叶大夫,您这是?”含蕊吃惊地盯着叶清潭,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对王府的丫鬟发难。 “她是谋害王爷夫人的凶手!” 叶清潭双目灼灼地盯着黑脸丫鬟,黑脸丫鬟额上顿时冒出一层汗,挣扎着,“奴婢没有,不要含血喷人。”。 早有丫鬟进去禀报童嬷嬷。 黑脸丫鬟被绑了推进屋,骇得浑身筛糠一样,扑倒在地,索性把头埋在腿弯里,不看疾言厉色的童嬷嬷。 “等一会再收拾这恶奴,请叶大夫先给夫人诊病。”童嬷嬷脸色铁青,双眼浮肿,应该又是一夜未眠。 叶清潭让众人在外间等候,独自走进内室。王爷夫人果如含蕊所言,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命悬一线了。 喂下泡过仙豆的水,床上病人倒过一口气。 叶清潭伸手将病人翻身背对着自己,探进病人后颈,用力压住后颈窝,指甲划破皮肉,挤出几滴黑血,再用力,一粒白米大小的红虫从皮肉里爬出来,掉进叶清潭手里的水杯中。 叶清潭端着水杯让童嬷嬷看。 “这是什么?” “苗寨蛊虫,就是它差点要了夫人命。” “啊?!”童嬷嬷喊人过来拿去烧掉埋了。叶清潭止住她,望向地上的含娇,厉声道:“我问你,南周京都铜锣巷你可认识?”含娇脚上的鞋,和叶清潭当年在铜锣巷所见巫女穿的鞋一模一样。 “这只红糯盅虫当真厉害,若是我再晚来一步,夫人就要被盅虫食脑而死,这么毒辣的手段,你到底与夫人有何怨仇?” 含娇抵死不出声。 童嬷嬷气急,“来人,掌嘴,再不说话,绞了她的舌头。” 一顿噼啪嘴巴,打得含娇口鼻血流不止。 含娇就是不说话。 童嬷嬷当真叫人拿来剪刀,“大夫问你话,你再不说,留着你的舌头也没用了。” 剪刀咔咔作响,在含娇嘴前晃动,含娇终于怕了,点头说知道那里。 “你为何对夫人下盅?是谁指使你的?即使你不说,我也会知道。不过,如果你说出来,可以免你一死。谋害王妃之罪,如果上报朝庭的话,必判你五马分尸之刑。” 含娇一听这话,黑脸吓得更黑了。 叶清潭出其不意,逼上一步,面巾上的双眼寒光凛凛,含娇吓哭了。 “奴婢是奉劳妈妈的所托,把一粒红米放到夫人的粥里……” “你原名叫什么?” “柳,柳灵贞。” “劳妈妈现在哪里?” “奴婢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叶清潭知道再问下去也是白问,回身将水杯递给童嬷嬷,童嬷嬷让人赶紧销毁。 “多亏了叶大夫观察细致,这份功劳老奴我一定帮叶大夫上表王爷,王爷现在不在府中,叶大夫请先去用饭吧。” “救人乃是行医本份,童嬷嬷不必为我请功。”叶清潭顿了一下,“我听说凉都郊外山野长有一种药草,可以延年强身,如果童嬷嬷没有特别吩咐,我想和我妹妹一起去踩些药草来。夫人久卧病床,需强健筋骨,我要为夫人再配制新方。” 童嬷嬷连连说可以。叶清潭和锦儿用过早饭,便出了燕赤王府,绿柳和绿荷跟着出门,叶清潭说郊外有蛇虫出没,两人吓得花容失色,不敢移步。叶清潭让她们回叶宅打扫等候,到时一同再回王府候命。 两人一听觉得是个办法,反正童嬷嬷看不到,谁又知道她们是不是盯着叶清潭呢! 叶清潭和锦儿加快脚步,出了城门,锦儿便携起叶清潭幻步移形,不一刻就到城郊两百里的一处镇子。 “这周围只有这处够繁华,那老鸨就是往这个方向去的。”锦儿站在镇子入口,很肯定的样子。 叶清潭望了一眼镇子牌坊上的字,柳林镇。 走进柳林镇,还真是一处柳绿花红的所在。叶清潭无心观看沿途风光,径直朝镇中心最高的金顶红楼走去。 “绿浪阁”,锦儿抬头望着四扇红漆门上的匾读出声。门口几个揽客的姑娘白了她一眼,“没文化真可怕!嘻嘻嘻~那是绿浪闺好哇?” 锦儿嘟起嘴,想要和她们理论,叶清潭拉她到身后。 叶清潭是男子打扮,几个姑娘立即围拢过来,“公子,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绿浪闺的姑娘个顶个貌美如花,快进来玩玩嘛!” 锦儿打望眼前花枝招展的几位,“噗”一声,实在不敢恭维她们的美貌,不说歪瓜劣枣已是客气了,她们哪来的迷之自信呢! 第七十六章 面罩 叶清潭拂开几位烟脂俗粉的手,迈步进了绿柳闺。 一位粗枝臃肿,身着红裙头插珠花的妇人扭着屁股迎上来,“哎哟,贵客到,让咱们绿柳闺蓬荜增辉啊!大爷来得可真早,快请屋里坐。” 锦儿悄声说,就是这位老鸨当年带走的杜若和半夏。 叶清潭挑了挑眉,伸手按了按面巾。已经是辰时末了,脸上肌肉不停抽搐扭曲,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进屋坐定,老鸨拍手,让人去通知起身的姑娘,都快些梳妆过来。 “大爷是路过此地,还是打算长住呢?” 绿柳镇繁华,终比不得都城地界广,镇上数得着的豪门富户就那么多,老鸨当然心中有数,对蒙着脸的叶清潭摸不着底细,想要盘问探究一下,看能不能多敲打些银子。 叶清潭没有接话,锦儿不耐烦道:“我们少爷家在都城,你啰嗦什么,有什么新鲜的姑娘赶紧让进来给我们少爷看看。” 叶清潭身着的虽是王府少爷的旧衣,却依然华丽贵气,即使蒙着脸,也难掩眉眼间的俊秀。老鸨见多识广,看出眼前大爷来头不小。 连忙赔笑,“就来就来,我们绿柳闺的姑娘各个都是绝色……” “还啰嗦?”锦儿抬手,恨不得扇老鸨一个嘴巴。 老鸨讪笑,朝门外高声尖叫:“姑娘们,快排好队过来见客啦!” 一队队的艳裳粉脸姑娘进门,叶清潭望一眼,摇头。 老鸨脸色越来越难看,“大爷,我们这最好的姑娘都已经看过了,您就没一个满意的?如果大爷在我们绿柳闺找不到看得上的姑娘,那只怕在凉都也没有哪个姑娘能入大爷的眼!大爷可别瞧不起咱们绿柳闺,凉都的好多姑娘都是咱们这送过去的。” 见叶清潭并不抬眼看她,老鸨挺了挺胸口,“大爷若是在凉都玩耍,肯定听说过万花楼的花魁绿绮姑娘,她可是从我这调教出去的。” “嗯,各花入各眼,妈妈可还有哪些姑娘没有遣来?”叶清潭轻啜一口热茶,茶杯里的热气半掀着她的面巾。 老鸨好奇地盯过去,被锦儿小手给挡在眼前,“赶紧把你们这所有的姑娘都找来,烧火的,沏茶的,但凡是个姑娘都找来。我家小爷指不定就看见喜欢的,打赏一定少不了你的。” “啊?!大爷还有特殊癖好。”老鸨恍然大悟似的,暗笑有钱人家的少爷,好看的姑娘见得多了,玩腻烦了,就想要换花样,烧火沏茶的粗鄙丫头都想玩玩。正是山珍海味吃多了,想要吃口粗茶淡饭。 老鸨忙让人去把烧锅的丫头找来。 门口一道人影,怯怯地迟着脚步。 “还不快进来,在门口呆头呆脑地傻站什么!”老鸨没好气地说,回脸撞见叶清潭凛凛的目光,马上禁声。 叶清潭盯着进来的杜若,不由得心头一紧。 原先身量粗壮的稳重模样,现在显得怯懦惊恐。头上挽着一方蓝布花帕,身着青布白襟衣裳。脚上的鞋粘满黑灰,不安地在地上搓动。 “这个还可以,你出去吧,让她陪在这就行了。”锦儿看出叶清潭的心思,打发老鸨出去。 老鸨怔了一下,复又眉开眼笑,连说三个好,“大爷要不要酒菜?我让人给您端上来。” “都不需要,你赶紧出去。”锦儿朝老鸨挥手。 “我明白,我明白!”老鸨退出门。锦儿在门里“啪嗒”落栓。 老鸨心里这个乐,没想到绿柳闺最不起眼干粗活的丫头,竟然得到都城贵少爷的青睐,这份打赏是薄不了的。 当年她从往凉都去的路上买了杜若和半夏回来,本指望两人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姑娘,知书达礼,稍加调教接客,就能帮她赚大把银子。哪知道模样出众的半夏,在接客的当天就跳楼自尽了,杜若跟着跳楼被楼下的树枝挡住,算拣回一条命。 老鸨气得七窍生烟,将人把杜若狠狠打了一顿。安排接客,杜若硬是把人家从床上掀到地下,差点让绿柳闺惹上官司。 老鸨这回把杜若打个半死扔到柴房,杜若命大,硬是挺过来。老鸨想把她卖掉,一时也出不了手,就让她在厨房烧火干杂活,日子久了,倒把她给忘了。 “杜若,还记得我吗?” 叶清潭一开口,杜若认得这声音,这是她心里觉得最好听的声音。惊得张大嘴,眼泪顿时就流出来了。 “大少奶奶!不,三奶奶。”杜若哽噎道,“没想到还能见到您。” “半夏呢?她没有跟你一起吗?” 提起半夏,杜若眼泪长流,哽噎着把她们在绿柳闺的经历说一遍,复又凛色道:“奴婢也想一死,留个清白。不过现在想通了,要留这一口气,要为半夏报仇,要为三爷报仇。” “三爷?”叶清潭怔住,记忆里没有这个人的印象。 “沈云溪火烧舒园,又把杏林花间阁付之一炬,别人不知道,我却亲眼看见她手持火把,从后门绕到花间阁,她是要寻你报仇!” “哦?” “可是奴婢不明白,大少爷已经写休书给你了,你也与三爷在花间阁同住,沈云溪为什么还不放过你?” 叶清潭皱起皱头,复又拉住杜若,“此地不宜说话,你跟我走。半夏的仇我这就帮你报。” 杜若满眼欢喜起身,又犹豫道:“老鸨花十吊钱买了我和半夏,她肯定不会轻易放我走。” “那可由不得她!”锦儿听杜若复述旧事,已是心生仇恨。让叶清潭和杜若先坐,她去收拾老鸨。 一会功夫,屋外响起杂乱脚步声,“着火了!” 浓烟从窗子门缝滚进来,锦儿闪身进来,朝叶清潭使个眼色,叶清潭让杜若闭上眼睛。再睁开眼时,几个人已经到了街上。 经过一间银铺,叶清潭被架子上的一个银镂面罩吸引,面罩上的镂花精美绝伦。 银铺老板见有生意上门,笑脸迎上,“公子真有眼光!这是西域当年送给南周皇庭的贡品,十两银,公子要拿去,早下手早有,晚下手就无。南周的好东西已经越来越少了。” 叶清潭把银罩拿在手里掂量,轻巧精致,嘴和眼睛镂空,的确要比带着面巾方面许多。 第七十七章 审罪 叶清潭在僻静处戴好面罩,立即像换个人一样,显得神秘高贵,仿如世外仙人,说不出的仙骨风流。 “太好看了!”锦儿拍手,杜若痴痴笑。 “从今天开始,我就戴着这面罩不摘了,你们都叫我叶大哥吧。以后你们都是我的好妹妹,不许再自称奴婢。我要以男儿身行走天下,铲除一切害人精。” “叶大哥,我要跟你一起。”锦儿有些激动。 “啊?!那,那您家人也不让他们知道吗?”杜若显得吃惊。 “家人?”叶清潭望着杜若,眼里全是狐疑。 “对,您在江都的娘家人,您还有爹娘和一个弟弟,都在江都,南周灭国了,也不知他们怎么样了。” 叶清潭的记忆突然如放开的江闸,忆起了许多许多…… “绿柳闺失火啦!” 街上行人争相奔去,差点撞着她们三个。 叶清潭问锦儿在绿柳闺可有伤人。 锦儿嘻嘻笑,“我还是有眼力的,那些姑娘们我都用了碍眼法隔到后院去了,只有那老鸨和她的龟奴被困在正院,烟薰火燎的,是死是活就看她的造化了。” “老鸨该死!绿柳闺的姑娘,除了用一点钱强买的,大多数是她四处打劫来的。每月只有数银钱的时候,才会给姑娘们一顿饱饭吃,整日没个好脸色,姑娘们活得简直猪狗不如!”杜若愤愤,气血上涌,忍不住剧烈咳起来。 叶清潭帮她抚背。 “叶,叶大哥,我要不是为了有一日能找沈云溪寻仇,恐怕早就死在绿柳闺了。” “好了,一切都过去了。沈云溪的报应就快到了!咱们现在回家,你要好好休息调养,再不可动了心火。” 午时末,叶清潭三人出现在凉都叶宅门前。 门里的绿荷和绿柳听见动静迎出来,叶清潭让她们扶锦儿进屋休息。锦儿毕竟才刚恢复,连着使出真元之力,身子有些虚脱。 见绿荷一直打量杜若,便道:“这是我乡下的远房妹妹,刚好今天遇到了。” “叶大夫采的药草呢?” 叶清潭差点忘了这个碴,心念一动,从袋里掏出一把绿苗,复又放进去。 “就是这个啦,晚些时候就到王府去,再看看夫人如何了。” 太阳西斜,叶清潭只带了绿荷到燕赤王府。 王爷夫人已经起身,正在喝滋补汤水,听童嬷嬷禀,立即让叶清潭进屋说话。 “夫人感觉好些了么?” 叶清潭脸上罩着银面具,王爷夫人怔住。童嬷嬷附在她耳边说几句,才尴尬地笑笑,说好多了。 “叶大夫在那处宅子住着也还满意?” 叶清潭沉吟着。王爷夫人觉得有事,让童嬷嬷把汤盅端走,屋里只剩下她和叶清潭两个人。 “这里没有外人,叶大夫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吧!” “夫人如此坦荡,那我也有什么说什么啦!” 王爷夫人点头,眼神却现出紧张。 “夫人膝下可有一女?”叶清潭不动声色。 王爷夫人点头应是。 “那就对了!夫人之女是否面临灾祸?”见妇人默声不语,叶清潭也不用她答话,继续道:“夫人之女正是此事关键。夫人赏我的宅子里,充满阴魂怨气。这股怨气又祸及夫人爱女,累及王府,也让夫人差点丧命。” 王爷夫人惊恐道,“大夫可有化解之法?我不想我的女儿受到伤害,如果能够让怨气消散,我就算没命也无所谓,我这命活得也腻了。” “夫人不必如此说,怨气环环相生,永远没有尽头。夫人要从善如流,化怨气为喜气,才能保府中大小平安。” “哎!我也想,只可惜想又如何,非我所想,力不能及。”想到这些年受到的冷落,妇人眼里汪出两滴眼泪。 “求大夫指点迷津。” “解铃还须系铃人,夫人想想可有做过什么对不住别人的事,只要说出来,我才可找到化解的方法。” 王爷夫人不再犹豫,把当年害清潭母女的事一一细说,和叶清潭从幻像中看到的一般无二。 言罢,妇人又掉落几颗泪珠,“清潭那孩子如今不知是死是活,我对不住她,更对不住她娘。” “夫人不可心伤了,那处宅子既然是怨灵所宿,夫人可收回去,摆设香案牌位供奉,如果心诚意真,不出三年,再重新修整,一切便可化解了。” “我原先也觉得心中有愧,才在那门后立了四角神兽铜铃镇宅……” 叶清潭眸光一冷,那石亭铜铃明明是压抑怨气,竟被妇人说成镇宅安家,简直是不可救药。 妇人知道叶清潭看出她在说谎,不禁嘤嘤抽泣起来。 “原以为是那俏婢勾了王爷的魂,才会让他冷落我,没想到俏婢死了,王爷依然不理我,在边塞又结新欢……我独守空房,唯有婉儿在膝前稍许安慰,可王爷又为了自己的前程,让女儿去和亲……” “这些都过去了!既然燕婉儿已躲去边塞,可终究不能与夫人母女相见,更是不能以王府郡主的身份嫁人,必定耽误了终身。夫人如果想重拾母女情份,可否听我一言?” 世上哪有对女人真心真意的男子!叶清潭早看透了。妇人痴想王爷的恩爱,却哪知男人从不会钟情于一个女人…… “快请说,我什么都听你的。”王爷夫人早被叶清潭点出燕婉儿的事而折服,这会子再没有迟疑,对她已是服首听命。如果能让女儿重新回到身边,让她做什么都乐意。 叶清潭没有马上说话,走到西窗前推窗远眺。 天边霞光尽染,红通通一片。映得叶清潭面上的银罩也泛着红光。 沈云溪,你的时限到了! 叶清潭和王爷夫人交待一番。王爷夫人连连点头,眉稍眼角又露出期望的神情。 等叶清潭话一说完,便要跪地谢她。叶清潭伸手拦住,“夫人不必谢我,夫人只要记着善恶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把怨恨加给别人,只会害了自己。” “是,是,叶大夫说的极是,既然那处宅子叶大夫不喜欢,我再重新找一处给叶大夫。” “不必了,我不准备在凉都久留,夫人把事办成,我过来道个喜,便可无憾离去。” “我一定会照着大夫吩咐的行事。我也想尽快见到女儿啊!”妇人哽噎几句,忙唤童嬷嬷进来,“今天夜审含娇,一定要让她交待与鲛鲤王府的关系。” “再去准备十万银钱给叶大夫傍身,也是我的一点心意。叶大夫千万不要推辞,就是把这座王府都给你,也难表我对你的谢意。” 叶清潭没有推辞,前脚刚回到叶宅,后脚燕赤王府送的赏钱就到了,两大箱满满银钱,让几个丫头眼里发光。 第七十八章 原罪 日上三竿,叶清潭睁开眼,暖暖的阳光在屋地上撒下斑驳的光点,盯着光点出神。 如果王爷夫人按她的计划行事,这会也该闹出点动静了。 锦儿推门进来,笑嘻嘻喊了一声“叶大哥”,伸手在叶清潭的腰上拧了一把,“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晚?不像平日的你呢!” “难得偷懒,你也不让我静静。等今天事了了,咱们就可以去南周看望我父母了,一晃数年,不知他们怎么样了。” 时光穿梭,叶清潭有些迷茫,理不清到底哪段时光才是属于她的。好像时间并行了一样,又有仙境一日,人间数年的感叹。 杜若端着铜盆进来,“大少奶奶该净面了。”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傻笑一下,重新说:“叶大哥,该净脸了。” 杜若昨夜喝了叶清潭制的仙豆水,今天精神焕发,模样也比从前显得俊了些。 叶清潭起身,让两人去外面等候。杜若走到门口回身偷看,叶清潭正在掀银面罩,感觉到她的目光,朝她摆手,“不要偷看,这是我的命令。” 杜若赶紧回身出去。不一会,叶清潭重新戴好面罩,杜若和锦儿进门。两人刚才在屋外就嘀咕了一会,锦儿说叶清潭长得那么美,却掩着不让人看。杜若也说从前在方府,大少奶奶何等美貌俊俏。 这会进门,杜若忍不住还是问,“叶大哥,扮男子也不用非得戴面罩呀,在方府时,咱们不是也扮成男子出府过吗?” “嗯,杜若你记着,以后不要再提方府的事。这世上已没有方府,也没有叶清潭,我刚给自己取了一个新名字,以后若有人问起,你们就叫我叶新。一切都是新的,包括你们,都改头换面,重新开始过活。” “叶新!叶大哥。有趣儿!”锦儿拍手叫好。杜若连连应着,心想叶清潭这么做,肯定有她的原因。方府的确不在了,她对方府唯一的记恨就是沈云溪。 院门啪嗒响,绿荷和绿柳匆匆进来。绿荷脸泛喜色,进门就说,“王爷夫人昨夜去鲛鲤王府给星轩公主送催产炖汤,公主当夜便喜得一女。公主感念我们夫人的恩德,任夫人求赏。夫人想叫王爷回来,公主已经答应,只等她去求父皇调我们王爷回都城,一家人团聚。” “的确是好事!恭喜你们夫人心想事成。”叶清潭不动声色。 绿柳插嘴道,“夫人说不止是她的炖汤才助公主顺产,还有鲛鲤王府的祈福佛堂也有一份功劳。要去进一柱香以谢菩萨。星轩公主还真的立即让人抬轿去了。” 绿柳捂嘴不敢说了。绿荷接话:“没想到,在众目睽睽之下,驸马爷被星轩公主从佛堂里给揪了出来。” “啊?!”锦儿嘻笑一声,“驸马去佛堂求菩萨保佑公主顺利生产,是对公主的一片诚心呐。” “驸马也是这么说的。”绿荷掩嘴,不知该怎样形容。 杜若听不明白什么,问一句,“那为什么公主要揪着驸马呢?” “公主进去的时候,正好撞见驸马在佛堂家尼的床上,两人绞在一起……哎哟,呸呸,这话就不好说了。” 叶清潭心如明镜,事情就该是这样的。却故意问道:“驸马既然为公主祈福,又怎会到了家尼床上?后来又怎么处置的呢?” “驸马说是家尼勾引他,又让他误吸了迷魂香,才糊涂和家尼上了床。求公主原谅。公主让驸马处置,那家尼已被驸马押到柴房,准备今天解去宗人府,驸马要当着皇上的面立誓,终身对公主服首听命,绝不二心。” “是呀,驸马今天要亲手对女尼行刑。” 绿荷和绿柳说完,叶清潭点头,“可还有什么信息遗漏了?” 听叶清潭这样一问,绿荷挠了挠脑袋,突然想起什么,“今天早上听人说,锦绣公主已经找到了,如果消息可靠,番邦来使明日就会带她回程。” “还有还有,夫人久病在床,感念在身边日夜贴身照应的丫头含燕,正打算上表皇上,求赐含燕做燕赤王义女,与锦绣公主姐妹相称。” “含燕真有福气,郡主的封号是少不了了。” 绿柳和绿荷满脸羡慕,虽然不知道含燕到底是谁,却羡慕她能贴身照顾王爷夫人得到赏识。要知道她俩是绿字辈丫鬟,连王爷夫人的房门都不能踏足一步。 “好,你们先去准备早饭吧,午时咱们一起去给王妃道喜。王爷能够调回凉都,王妃再不必孤单冷清了。” 绿柳和绿荷应声出去。 锦儿高兴道:“沈云溪真是咎由自取,终于原形毕现,就要死在自己男人的手里了。真是活该!” 杜若惊道:“难道那家尼就是沈云溪?” “可不是么,她亲手把自己相公送给别人做驸马,一心为方家富贵着想,自己又得到了什么,不过是痴心好梦一场。男人的那一点欢爱又能怎么样,关键时候还不是把她出卖了。真是傻!真是活该!”锦儿快言快语。 叶清潭叹一声,不想说话。沈云溪活了两世,依然看不透男女情爱,又无端陷害许多人性命,不过是她罪有应得,死不可惜。 “可是锦绣公主是谁?”锦儿有点不明白。虽然在城中也知道到处都张贴着悬赏皇榜,对锦绣公主还是充满好奇。怎么无端端地在出嫁途中消失,却又出现在了都城里。见叶清潭眸光凝向窗外,静默不语,知道她有心事,拉着杜若出去,轻轻带上门。 南亭湖旁被发现的锦绣公主,其实是叶清潭用仙术幻化的黑面丫鬟(柳灵贞)含娇。沈云溪冒充劳嫂子,在绿柳闺救出师姐流落失散的女儿,黑面丫头柳灵贞,又让她遣入燕赤王府,借她的手谋害王爷夫人…… 叶清潭打个冷战,沈云溪心思细密,不可能任星轩公主霸占自己痴爱的男人,必定会对星轩公主下毒手。只是这个时机到底是什么时候,她要怎样对付星轩公主? 虽然一切都结束了,沈云溪再没机会对别人下手,可叶清潭还是决定,要亲口问问沈云溪,以解心头迷团。 第七十九章 陈情 稍做收拾,一众人离开叶宅。走出老远,叶清潭回身,看着巷子深处暂居过的家,不起眼的宅子里,谁会知道,曾经还演绎过惊心动魄的生死离别…… 那个叫清潭的姑娘已经死了,她的肉身以另一种方式活着。 叶清潭暗叹,希望清潭姑娘在九泉之下可以和她娘相聚…… 午时的燕赤王府处处透着喜气,王爷夫人特意穿了一身团花丝绸红裳,脸上还施了粉黛。听见丫鬟禀报,“叶大夫来了。”忙起身迎出来,老远就笑着呼唤,“叶大夫,你可来了。我正有好消息要告诉你呢!” 待到屋里,王爷夫人对叶清潭笑道:“多亏了你的法子,我早上请呈的义女文书,已经得皇上批下了。” “恭喜王妃!”叶清潭起身相贺,王爷夫人竟抹起了泪。童嬷嬷见了,也忍不住跟着眼圈红了。 为了燕婉儿的事,一直不得安生,整夜整夜地睡不好。这下除去沈云溪,再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又闲聊几句,叶清潭起身告辞。王爷夫人一再留她吃饭,见她去意已决,只好做罢。 出了燕赤王府,锦儿有些遗憾地说,“老王妃那么真心地留她们吃饭,为什么不留下来吃一顿好的?” 叶清潭掏出一锭银扔给锦儿,“这些够你吃一顿好的了吧!为什么非要在人家眼皮底下吃,咱们现在不差钱。” 锦儿顿时笑脸生花,的确忘了,那两大箱银钱,早被叶清潭用仙法收进了袋中。一年半载也是花不完的。何况叶清潭的医术她也见了,想要挣钱,那是手到擒来。 锦儿可不知叶清潭挣不挣银子都不要紧,只要她想,随手拿块石头,都能幻化成钱。 三个人并排走在街上,不时引来好奇的目光。叶清潭的打扮实在太惹眼了,何况一左一右还跟着两个娇俏俏的小美人。 到了一处大酒楼前,叶清潭让锦儿带杜若先去吃饭,她一会就来。锦儿知道她不想说,便也不问,拉着杜若挺起腰杆进了酒楼。 叶清潭转身朝宗人府快步走去。 宗人府在皇宫背后深巷,阴暗清冷,即使是夏日炎炎,走进巷中也觉阴风阵阵。这里关押的都是与皇族有千丝万缕联系的犯人。一入宗人府,再难见晴日。 阴森深巷平日甚少有人经过,被打发到宗人府待决的犯人,人人都唯恐避之不及。 站在一处暗影里,望着遮天蔽日的乌墙,周围一片死寂。两只乌鸦嘎嘎拍打着翅膀栖到一株树杈上,才算让这里有了些许生气。 背后贴在乌墙上,一股冰凉沁肌蚀骨。叶清潭不敢耽误,赶紧闭上眼睛,使出仙术。 沈云溪靠坐在冰凉的地上,眼睛定定地望着头顶一方一尺见方的窗口,那一片天空蔚蓝如洗。是个晴好天气,她心思活泛一下,眼睛打个转,发现一点冰凉滑过脸颊。忙用手抹去,才刚抹干,冰凉又滑了下来。 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再也抹不干了。索性就任泪水流个干净吧! 沈云溪叹气,抱紧了单薄的双肩。 沈云溪脸色苍白,长发散在身前。身上还穿着昨夜和方安旭同房时,那件玫红亵衣。玫红纱缕轻薄通透,雪肤若隐若现。在阴暗的监房里,显得诡丽魅惑。 叶清潭悄无声地看着她,待她的泪终于干了,伸手触了触她的肩。 “是谁?”沈云溪惊慌地躲开,起身惊恐地四下巡视。 她当然看不见叶清潭,惊魂稍定,苦笑一下,“他不会来了!” “是的,他肯定不会来看你。”叶清潭转到沈云溪眼前现身。 沈云溪吓得后退几步,跌倒在地。 “你是谁?” 叶清潭的声音让沈云溪张嘴说不出话。她认得叶清潭的声音。望着眼前戴着银面具的脸,沈云溪显得惊慌无措。 她知道叶清潭已经死了,她去杏林后院查看的时候,房嬷嬷已经断气,方鸿书和叶清潭都不见了。 在后院门前翻起的红土断沟里,她找到了两个人散落的鞋子和衣饰…… 沈云溪闭开银面罩后闪闪的目光,又忍不住去探寻银面罩后的脸。 “你到底是谁?”她没路可逃,即便眼前是死神来了,她也只能受着。 “我是谁不要紧,你是谁才是关键。”叶清潭变幻一种声音,刚才沈云溪的神情已经告诉她,沈云溪认出她的声音。 “你要做什么?” “我来是想告诉你,你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其实你早被别人掌握。” “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 沈云溪感觉到眼前的银面人对她没有恶意。心想,也许是方安旭派人来救她的,是要考验她对他的赤心吗? “沈云溪,当年你让出正妻之位,让方安旭续娶八字水命新人,你觉得你这样可以保住自己的命,是吗?” 叶清潭不紧不慢,娓娓道来。她已使了障眼法,监室外的牢头看不见也听不见她和沈云溪对话。 “你怎么知道?”陈年旧事竟然被人翻出,沈云溪吃惊不小。 叶清潭并不理她的问话,继续说:“其实,那时方安旭就已经在外面和秋氏姐妹相好了。至于娶来的新人,不过是听了山寺僧人娶妻改命的话,你不让出正妻之位,也得让出正妻之位,只不过这话让你先说罢了。” 沈云溪眼睛飞快地转着,似乎在回忆往事。 “劳妈妈给你下了盅毒,不会因为方安旭娶了新妻,你的盅毒才解。而是方安旭娶新妻,才可以为方家开枝散叶,你是个废人,方安旭早就对你腻烦了。” “不会的,安旭最爱的人是我。”沈云溪甩起头发,想要抓住叶清潭的手。 叶清潭一闪身,沈云溪扑到一边,又跌坐在地。 “安旭最喜欢的人是我,我为他做什么都愿意。他娶那个叶清潭进门,是为治我身上的病,我确实好了!” “不要自欺欺人了!如果是因为方安旭娶了新妇,你的病才好的,为什么你会冒充劳妈妈呢?你当然知道,那时你的病身是因为中了盅毒,你竟然不恨使盅毒的人,还找人买盅害人。我真不明白,你的脑袋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和常人不一样呢?” 第八十章 惨烈 沈云溪没想到眼前的银面人对她了如指掌,一时不出声了。静静地望着叶清潭,似乎想弄懂她的身份。 叶清潭冷笑一声,“沈云溪,你也是活了两世的人,为什么还看不破,还要为方安旭这种人痴迷呢?” “我,我……”沈云溪瘫成一团软泥,重生是她最深的秘密,竟然也被银面人说中了。 她知道,在银面人面前,她再没什么隐秘可言,干脆听银面人说话,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叶清潭也看出了她的心思,蹲下定定地望进她的眼睛深处。 “沈云溪,你口口声声说方安旭最爱你,那他都为你做过什么?” 沈云溪嘴唇咬出齿痕,依然默不出声。 “她娶秋氏姐妹进门可有和你商量?他可曾为你父亲被罢官求过情?他可曾告诉你他对星轩公主有意……” “不要再说了,你说什么我都不信,我只知道他只爱我一个人就够了,我愿意为他去死。” “真是不可救药!我不会为你可惜。不过,你要为他死,我就让你死得明白些。 让你看看,你心心念念最爱的人,是怎么对你的。他在床上的花言巧语,同样也会说给别的女人。 至于你所谓的成全方家的荣华富贵,你真是天真,你要不要看看实情到底是怎样的?” 此时沈云溪的嘴唇已经咬出了血色,显然她已经对叶清潭的话半信半疑了。 叶清潭让她闭上眼睛,“想要知道方安旭的真面目,你就听我的话。” 沈云溪不再犹豫,一咬牙,闭上眼睛。 叶清潭连续使用境由心生有些吃力,额上冒出细汗来。好一会,眼前才升起迷离白雾。 雾气散了,眼前是方府有些颓败的潋滟园。 方安旭快步走进正房,朝坐在太师椅上的爹娘请安。 方家大老爷面容严峻,摆手让黎氏出去。黎氏走到门口,迟着脚步。回身望着老爷,怯声说:“实在不能安生,咱们就逃走吧!” “废话!妇人之见,赶紧出去。我要和安旭从长计议。” 黎氏只好出去。方安旭上前一步,神情紧张地望着父亲。 “爹,难道西凉的军队真的打到都城了吗?” “是,如不出所料,后日傍晚就可破城。” “那怎么办?”方安旭到底年轻,吓得脸色都白了,眉眼间全是惊恐。 “淡定!”方大老爷拉住儿子的手,悄声说几句。 方安旭心惊肉跳的退后一步,不敢相信地望着父亲,“要开城门引西凉军队进城?那不是投敌吗?” “什么叫投敌?这是良禽择木而栖,识时务者为俊杰!西凉大军是西凉王亲自压阵,你我只要把城门打开迎他们进城,必定会受到西凉王优待,以后的日子只会比在这憋屈的南周强。” 方安旭不安地在屋里来回走动。 “可是,自古投敌的,没有一个有好下场!所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我和爹如果帮西凉大军打开城门了,他们夺下了南周,咱们也就没有用了。怎么还会优待咱们?只怕会找个由头治咱们的罪。” 方大老爷沉吟一下,叹道:“这个我也有考虑过。昨夜我已让人送密信给西凉王,我帮他破城后,愿将你妹妹安雅送给西凉王。 他今天已回信给我,许我西凉候爷王位。如果把你妹妹安雅送到西凉皇宫,得西凉王宠爱,我便是西凉国丈,有了这层关系,还怕没有富贵?” “可是西凉国丈不止爹一个,安雅也不知会不会得到盛宠,我觉得还是不稳妥。” 方安旭思虑极深,方老爷也觉得有些犹豫。 “可是,即使咱们不帮西凉大军开城门,他们围城数日,也必将攻进来。只怕到时咱们连立功的机会都没有了。” 方安旭点头。二叔一家在海州,已经被西凉军给杀了,西凉军所过之处,烧杀抢掠,百姓血流成河。南周军统率是一个惜命的主,早就逃到边远深山隐匿起来。 如果此时不抓住机会,真的让西凉军进城,都城必将面临生灵涂炭…… “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姑且一试吧。” 方大老爷突然拍了拍脑袋,拉住方安旭,盯着他的脸看,咧嘴笑了。 “儿呀,为父听说西凉王霸道狠辣,却独独对星轩公主宠爱非常。 星轩公主六岁时,便赐一座府邸;八岁时就拿敌军降臣给她练习射箭。当真是宠到骨子里!如今公主十七岁,还待嫁宫闺,如果谁要是娶了公主,那便是一步登天!” “爹的意思是?”方安旭似有所悟,方老爷哈哈大笑起来,“我儿相貌英俊,风流倜傥,又有哪个女子会不钟情呢!” “爹,儿子明白了,这事我自会安排。” 方安旭兴奋地出了潋滟园,朝舒园走去…… 雾气重又浮现,叶清潭拍了拍沈云溪,“可以睁眼了。” 沈云溪缓缓睁开眼睛,眼神显得空洞,刚哭过的眼窝里,泛起血丝。 “接下来的事你应该都知道了。” 沈云溪又咬住嘴唇,不说话。是的,接下来的事她都知道。 方安旭到舒园和她说起逃难的事。此去经年,便再难振方家家业,失国之人,又有哪里可以逃呢? “爹要投降,也算往高处走,只怕以后会被小人算计。毕竟是降臣,要在新朝立足,就得找个稳妥的靠山……” 方安旭的话言犹在耳。沈云溪也不是目不识丁的村妇,对朝堂政治多少有些了解,当听说西凉王有个未出嫁的公主时,立即帮方安旭谋划,要争取娶到公主,稳定方家根基…… 叶清潭叹息,“如果你要看方安旭和星轩公主在一起,我可以带你去看。” “不必了!”沈云溪站起身,仰头望着那一尺见方的窗口,正好有一只乌鸦飞过。 沈云溪咧嘴笑了,“如果我能化成一只鸟就好了,在天上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天地宽广,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也未见得,鸟儿也怕弓箭射手,也有恶鹰天敌。” “世上就没有一处可以安身的好地方了吗?”沈云溪低头思考的样子,“我到羡慕叶清潭和方鸿书了,他们死也死在了一起。” 叶清潭一怔,方鸿书?方鸿书和她一起死了?她想要问问沈云溪这句是什么意思。还没开口,沈云溪突然一头朝石墙上撞去。 第八十一章 招惹 血,殷红如霞,灿如烟花。 叶清潭惊望着沈云溪含笑倒地,“我能看看你是谁吗?你一定是我认识的人。” 沈云溪的眼神正在失去光彩,定定地盯着银面罩后两只灵秀炯炯的眼睛。 叶清潭俯下身,揽住沈云溪的肩,“我们的确认识,不过,我是谁真的不重要。你这么做,是怕方安旭一会要亲自对你行刑吗?你不想揭穿他真实的嘴脸?任他逍遥自在做东床驸马?” 沈云溪惨然笑着,嘴角渗出血水,眼神又飘向那方窗。 “我不想他难做。我说过,我愿意为他死。我喜欢他是我的事,他爱不爱我,那是他的事。对我来说不重要,我只知道,我爱他就足够了。他陪在我身边的每一刻,都是我赚到的幸福和快乐……” 沈云溪的手慢慢垂下,眼神空洞地定格在那方窗外的天空,再也不能说话了。 深巷乌墙下阴影里,叶清潭猛地颤抖着身子,回过神思,不由自主地抱住双肩。 沈云溪就这么死了,让她猝不及防。 她想,如果她没有来,沈云溪会不会做此抉择?如果方安旭亲手将沈云溪斩于街口,沈云溪会不会有所感悟? 一切都是不可知的答案! 多情痴情,不明善恶,沈云溪是咎由自取,这样死法,也算死得有尊严了吧…… 快步出了深巷,去大酒楼寻锦儿和杜若。 待到酒楼前,才注意楼门上的招牌,“仙客来”金字红匾,高高悬于门楣上。门里人来人往,好不热门。 门榜携刻着檀木对联,“美味招来云外客,清香引出洞中仙。” 真能吹牛!有那么好吃吗? 要说仙,叶清潭可是见识过的。当时在白帝城,一心想着自己的身世,没觉得白帝城的仙菜有多么好,回到俗世,方觉白帝城什么都好! 心念一动,眼前浮起师傅白轻诩的身影,莫名地有些酸楚。师傅教的仙法,才让她纵横俗世。这份大恩,只怕永不能报了。 “少爷吃饭?里边请您呐!”在门里探头迎客的店小二热情招呼,“少爷是一位还是有约了人?” “约了人,适才进店的两个姑娘。一个身穿红衣,一个身穿翠衫。” “啊?爷说的两个姑娘是不是这么高,说话是外地口音?”小二比划着。 叶清潭点头,奇怪店小二对锦儿和杜若还真是格外留意。到底是貌美姑娘,出门在外总是招人眼。 “不得了,那两位姑娘刚才和一位爷打起来了,一直打到街上去了。”店小二夸张的样子,让叶清潭觉得好笑,谁又能打得过锦儿! “打起来了?为什么打架?打到哪条街上去了?” 叶清潭不相信锦儿和杜若会惹事,已经和她们说过了在此等她,回来一起往江都去寻爹娘亲弟。 小二刚要张嘴,柜台后的掌柜“咳”,小二支吾含糊,讪讪地看着叶清潭,显然被掌柜警示,不敢说话。 “你只要告诉我她们往哪条街上去了就好。” 叶清潭看出小二的为难,掌柜怕招事,警告小二不要说也情有可原。 店小二往斜街指了指,近前小声说,“黑霸王谁也不敢惹,你说的那个红衣姑娘,不知怎地和黑霸王较起劲儿。爷您赶紧过去看看吧,要是去晚了,只怕两位如花的姑娘就被黑霸王糟蹋了……” 不等小二说完,叶清潭已奔到斜街上。 店小二探头望着叶清潭的背影,一副仰慕的神情。 掌柜老板步出柜台拍小二的肩,“别看了,这位爷也不是好惹的!黑霸王也该有人治治了,凉都城西郊方圆五百里,稍微有点模样的姑娘,有哪个能逃过黑霸王的魔爪。” 掌柜老板故意提高音量,显然是说给叶清潭听的。这会他也不知哪来的雄心豹子胆,张口说完,又害怕被有心人听了去,赶紧闪回柜台后。 叶清潭在斜街路口站了一下,抬眼望去。一条四骑并行的青石街道,两边参天大树隔街交臂,遮天避日,消了不少暑气。 见身旁有人经过,叶清潭抬臂抱拳打听,“前面的街道通往哪里?” 行人神情顿时有些慌张,“我劝你不要去那边,如果误入斜街,就是自寻死路。管你是经商还是当官的,没一个好下场。女子就更别提了,不被黑霸王抽精食血已经是最好结果了。” “那都城没有王法了吗?” “什么王法!黑霸王就是王法!他是大王的亲侄,虽没封候封王,享受的地位身份给候王强多了,大王对他的恶行从来不管不问,任他在西城做威做福。” 行人说完谨慎地盯着叶清潭,叶清潭脸上的银面罩,即让人好奇,又让人心存防备。 叶清潭点头谢过那人,正准备往斜街去。那行人也是好心,伸手抓住她的后衣襟。 “去不得呀,去不得。我说这许多话你还要去送死?黑霸王之所以这么横行霸道,是因为他是西凉遮天大将军,平日无事也就罢了。若遇战事,他神勇无比,一人可敌千军万马,大王所以畏他敬他,宽容他,全在于此。” 叶清潭一惊,听店老板的意思,黑霸王无异是草莽野汉,没想到还有一个遮天大将军的名头。难怪锦儿是妖仙又身怀秘术,也敌不过他,眼见着就被那厮抓走了。 “我两个妹妹被那厮抓去了,不得不救。”叶清潭径直走进斜街。 身后响起许多叹息,“只怕那两位姑娘已活不成了……” 行人的议论让叶清潭心下着急,加快了脚步。 街道不长,也没有行人街铺,在繁华都城显得很是奇特。 青石路很快到了尽头,一座宏伟大宅屹立眼前。 叶清潭闪身到一树后,打量着面前的建筑。 一双石雕怪兽立在门首两旁,门前站着两个凶神似的抱刀护院。 高高的黑瓦白石院墙望不到头,隔十几米突出一方黑石柱台,柱台上立着一方兽头。兽头形态各异,张牙舞爪,龇牙瞪目,让人心生恐惧。 院墙里飞檐雕壁的屋顶,一眼望不穷尽,连绵足有几里,宅院起码有五进深。 犹豫一下,决定还是不能冒进。偷偷绕到白石墙边,打算到院后找处隐蔽所在使用仙法。 ? 第八十二章 意外 叶清潭才到墙下,头顶刚好是一方黑石柱台。还没移步,就听见柱台上的兽首竟然发出一声低吼。 黑石柱突然轰隆隆移开一道缝,冲出两名黑面恶汉,不待叶清潭反应,伸手老鹰捉小鸡似的把她拎起来。 既然不用费力进黑霸王府去,索性也不挣扎,任两名恶汉一人拎一只手臂,闪身进了院内。黑石柱台轰隆隆重又关上。一切都像没有发生一样,到处一片安静。 叶清潭藏在银面罩后的眼睛可没亲闲,目光拂过所经之地,一一记在心里。 黑霸王府果然是五进深的大宅,每一道门都有凶神恶煞守着。 叶清潭很奇怪这么大个宅院竟然不见什么人经过,除了两个拎着她的恶汉,再没看见一个人。 宅子里到是花团锦簇,不似外墙看着那么冰冷诡异。每一进深的院里,正房偏厢设计精美,雕梁画栋,假山小桥,九曲回廊,细水潺潺,到比燕赤王府还要富丽堂皇。说是堪比仙境,也不为过。 在一处饰满铜钉的朱漆大门前停下,“进去!”恶汉松开手。 朱漆大门哗啦开了,迎面一股说不出的气息,让叶清潭不由自主地掩鼻。那是一种原始的气息,让人咋闻之下,便觉目眩神迷。好在叶清潭立即用境由心生仙法闭住呼息,神魂不受气息所扰。 朱漆大门在身后哗啦又关上,屋里顿时一片幽暗。 叶清潭站在门边适应了一会,才看清屋里的状况。 门后站着两个红衣女子,刚刚光线暗淡,她们又一动不动地贴在朱漆门后,叶清潭竟然没发现她们。 两名红衣女子对叶清潭并不关心,目不斜视地彼此望着,似乎专等着帮人开门。 再回身打量,可以看出这是一间密室,垂着重重叠叠的珠帘,让叶清潭想起燕赤王府,王爷夫人的病榻…… 不过,显然眼前不是病榻,倒像是一处透着魅惑诱人味道的香闺。 既然没人招呼,干脆自己进去。 撩起重重珠帘,光线终于漫拢过来,这会子不过未时,屋子里到处燃着大红花烛。 迎面一整扇牡丹绣屏,绣屏上的牡丹色彩艳丽,栩栩如生。转过牡丹绣屏,一张硕大罗汉床让人大开眼界。 这张罗汉大床厢围上,精工雕刻着飞鸟云朵,繁花亭阁。床上堆着锦纹金丝被,一张横着的玉枕,足足可横躺八九个人。凤含金珠的帐钩上,挂着鸳鸯粉帐。 床头桌上,一对牡丹盘凤花烛,正吐着明媚的光亮。 “叶大哥!” 锦儿从床帐里探出头,眼里说不出的惊喜,“你终于来了!” “锦儿。”叶清潭奔到床前。杜若从床里匍匐着爬到床边,惊惧地看着叶清潭。 “叶,叶哥哥,你怎么也也到这里了?” 杜若声音都颤抖了。被抓到这里那一刻起,她就祈求叶清潭不要找到这里来。 虽然她不明白原先的大少奶奶,怎么突然间变得不同了,竟然能带她不费力地逃离**,就像会法术一样。可她知道叶清潭毕竟是女子,肯定斗不过黑霸王。自进了这间密室,她就抱定了去死的决心。可是现在…… “叶大哥,你快逃呀,黑霸王身手了得,还说要吃了我。我一个人让他吃就行了,你赶紧逃,让锦儿放把火,你们可以逃出去了。”杜若天真地以为,锦儿放火是叶清潭用法术的机关。 叶清潭上前抚着杜若的头发,“不要担心,我和你们在一起,咱们肯定能出去。” 锦儿靠过来,嘻嘻笑道:“叶大哥,他们没有绑你的手?你快把我把绑绳解了。可难受死我了,也不知是什么古怪的绳子,我越想脱开,反倒绑得越发紧了。” 锦儿背过身子,绑在身后的双手上,一道明晃晃的绳子非丝非麻,让叶清潭一时解不开。 再去看杜若手上的绳子,倒是普通的麻绳,稍一用力,就解开了。 “你们怎么会和黑霸王起冲突了?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杜若还没答,锦儿倒嘻嘻笑道:“黑霸王长得挺俊,有点像方府的大少爷呢!” 杜若打断锦儿,“叶大哥也被抓来了,你竟然还笑得出来?” “怎么笑不出来,他长得俊,抓我来当老婆,我就见识一下呗。” 锦儿自那日窥见沈云溪和方安旭欢好之事,便一直有些心旌摇荡。也难怪,算起来,她不过凡间十三四岁女子花龄,难免少女怀春,思慕郎君。 猛然遇见个模样特别的男子,就有心巴望一下。没想到在酒楼,就那么偷望了那黑衣男子一眼,便被黑衣男子窥破,伸手抓她,顺手把杜若也捎带着掳来。 “锦儿休要胡说,这里岂是玩笑之地。听讲那黑霸王不是好招惹的主。咱们脱身出去,一定要速速避开。” 叶清潭拉过锦儿的手,“你再让我看看绑绳。” 指尖每每触到闪光的绑绳,都有一种刺痛的感觉。叶清潭锁起眉头。 “看样子这绳索不是普通之物。你的手腕有没有什么感觉?” 经叶清潭这么一问,锦儿才觉出手腕越来越紧,还有又痒又刺的感觉。 “难道那个黑霸王不是人?”锦儿吃惊地瞪大眼睛,终于不敢再玩笑了。 叶清潭点点头,一时也找不到应对之策。 正在这时,珠帘轻响,却没听见脚步声。回身看时,四个面罩白巾,一身白衣的丫头转过屏风,出现在面前。 三个白衣丫头手里各捧着一个衣匣,为首的丫头看了床上三个人一眼,声音干涩地道:“各位姑娘有福了,今夜家主会宠幸你们,你们随我去沐浴更衣。” “喂,这位姑娘,我是男子,你们家主是不是搞错了?” 叶清潭觉得自己变装很成功,至少在酒楼没有人认出她是女儿身。怎么眼前的白衣丫头,会开口称呼她为姑娘呢? “家主说你是姑娘你就是姑娘,休要啰嗦,随我来。” 叶清潭盯着白衣姑娘的眼睛,在灯光的映身下,几个人的眼神都显得空洞无神,虽然罩着白巾,但仔细打量她们的眉眼之间,竟然看不出一丝表情,就像活死人一样。 第八十三章 沐浴 锦儿跳下床,朝领头的白衣女子身上蹭去,“喂,我说,我的手绑着怎么沐浴呀!” “这个是我们家主绑的,我帮不了你,家主会安排人帮姑娘沐浴更衣,这个不劳姑娘多费心。” 白衣女子说话机械木纳,听不出半分人情。 锦儿不甘心,“为什么单单绑了我呢!难道就这样绑我上床?你们家主是不是怕我打他呀?你快去告诉那黑霸王,我觉得他长得还不错,身手又在我之上,我可以好好服侍他。让他快点给我松了这古怪的绑绳。” 白衣女子不理锦儿说话,鱼贯着往里间走。 叶清潭拉着杜若,杜若双腿抖得厉害,若是没人扶,只怕当场摔倒在地。 锦儿得不到回应,气急了。双手虽被绑着,双脚却灵活,伸脚挡在白衣女子腿前,白衣女子没提防,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锦儿趁势,用嘴叼下白衣女子的面巾。 女子的面容露出的一刹那,杜若惊呼一声,“司绫!” 叶清潭也一眼认出了司绫,当年方府里老太君的贴身大丫鬟。 “司绫,你怎会在这?你还认得我吗?”杜若突然见到熟人,又惊又喜。 司绫站稳身子,茫然地看了杜若一眼,“赶紧沐浴更衣,别错过了时辰,让家主等急了,必有责罚。” 司绫眼神空洞,说话神情呆板。 叶清潭快步上前,一一扯开另三位白衣女子的面巾,一看之下,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竟然是司箱,司簪和司茶。 方老太君跟前的四大丫鬟都聚齐了。 杜若过去和她们说话,几个人现出一副空洞的眼神,除了司绫,其他三个人更像行尸走肉,连话都不能开口说一句。 显然司绫她们是被黑霸王所害,叶清潭意识到眼前境况不妙,不敢再小觑黑霸王。 司字辈四大丫鬟重新戴好面巾,直挺挺地走进一间屋子。 不知从哪又冒出一队蒙着面巾的绿衣女子,转瞬间到了叶清潭跟前,为首的女子伸手去揭叶清潭的银面罩。 叶清潭急速后退两步,绿衣女子扑个空,却原地没动,望着叶清潭语气冰冷道:“姑娘现在不揭了面罩,只怕过一会等我们家主来揭,那姑娘的脸皮就不用要了。家主可没有咱们奴婢们这么手轻心软。” 总算来一个能说人话的! 叶清潭暗忖女子说话条理清楚,身上穿戴也比司绫她们华丽,应该是宅子里有些地位的奴婢。 “敢问姑娘,家主为什么认定我是女子呢?朗朗乾坤,竟有人会雌雄莫辬?” 进这屋门之前,叶清潭已暗中使出仙法,身体发肤都与男子幻化得一模一样。 “我劝姑娘就不用装了,身为女子有何不好?外面都传我们家主对女子如狼似虎,嚼骨食肉,啖血为粮,真真是笑话!能得我们家主慧眼青睐,那是姑娘们的福气!你那张面具再美,也遮不住姑娘的绝世美颜,我们家主早在望风楼看到姑娘一路潜来了。” 绿衣女子说完,嘻嘻笑了几声,似乎觉得叶清潭被人窥于掌中,还不自知。 “绝世美颜?”叶清潭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摘下银面罩,露出一张年轻男子的脸。“如果还不能够让姑娘满意,我就脱衣服给姑娘检视。” 叶清潭不再犹豫,伸手扯开衣襟,身子一抖,赤身站在一众女子面前。 “哇!叶大哥,你好俊,好帅!”锦儿回身望着叶清潭一身肌肉分明的挺拔胴体,再看她的脸,竟是一位倾城公子容颜,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杜若在叶清潭身边,见此情景,赶紧捂眼。 一众绿衣女子先是一怔,待看清了叶清潭男人身子属实,惊叫一片。 “真是一个男人!” 叶清潭轻笑着穿好衣裳。 “快去禀家主!”绿衣女子惊慌稍定喝道,“你们两个进去,你留在这等候家主发落。” 杜若和锦儿被推搡进了又一间屋里。门开时,里面漫出许多雾气,还可听见滴答水声。想来那里就是沐浴的所在。 门关上的一瞬间,一丝不易察的黑气被拢进房里。叶清潭心中一动。 “你好生在这里呆着,不许乱动。” 绿衣女子让司绫她们四个看着叶清潭,扭身从另一道房门出去。 叶清潭靠墙坐下,侧耳想听听那间房里的动静,周围却是一片死寂,落地一根针都能听见。 干脆闭上眼睛,再使出仙法。 白雾在眼前一直不散,叶清潭有点急了,挥手拨雾,才发现眼前的雾是一团水汽,还带着奇怪的花香。 这花香好像在哪闻过? 眼前所在,与其说是一间屋子,不如说是一处世外桃源般的存在。 有山有水,有花有树,上可见天中晴日,下有碧水照影。 鼻息里的香气越发浓烈了。叶清潭走了几步,终于看见了杜若和锦儿。 杜若已经身无寸缕,满脸惊慌,双手护在胸前,站在一个圆形的池子里。身下蹲着腰围红巾的女子,一左一右在给她搓腿。 蹲在池中的两个女子,对着杜若的两条腿,像对着一件珍宝一样,小心仔细地从脚指缝一点点地擦拭,每擦一下,就从身旁的一个冒热气的红盆中,捞一把花香四溢的汁液,抹在杜若的肌肤上。 每抹一下,杜若都不由自主地抖一下,好像那汁液很烫。 再看另一边方形石潭里的锦儿,裙子已经褪去,衣衫敞着,露出两团雪白高耸。要不是碍着背后绑着的双手,只怕她的衣裳也早就褪去了。 她的脚下同样蹲着两个围腰红巾的女子,这两个女子要比给帮杜若擦洗的女子壮实许多。紧实的肌肤油光闪亮,赤着上身,露出硕大滚圆的两座高峰。 锦儿嘴里一直不停说话,叶清潭走近了,才听到她说什么。 “你们都生得这么美,家主一定很喜欢你们。像我这样身子单薄,要啥没啥的,你们家主肯定看不上我……你们擦的是啥呀?怎么热辣辣的……” 两个壮女就像没听见锦儿说话,伸手在冒热气的红盆里撩一下,抹在锦儿身上。 身后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叶清潭寻声走过去。原来还有一片池子,里面都站着沐浴的姑娘。 抬眼望去,足有七八个。一个个赤白的身子,在水汽中,又娇又嫩,染着香气。真像正在准备一顿丰盛大餐。 第八十四章 销魂 叶清潭回到锦儿身边,俯耳轻语,“一会你和杜若靠在一起,闭上眼睛,我带你们出去。” 说着,掏出仙豆,在水里晃了晃又收在手心。 “去哪儿?”锦儿忘了叶清潭说话别人听不见,她说话别人却听得清楚。见脚边的两个壮女抬眼看来,锦儿忙嘻嘻笑,“一会去哪儿吗,好着急,这样要搓到什么侍候呀,这里要闷死人了。这么多人,几时才能轮到我侍候家主呀!” “轻点轻点,快受不了了。这得怎么靠过去呀!” 叶清潭被锦儿给逗笑了,她的后一句显然是说给她听的,要怎么和杜若靠一起,这倒是有点难,只能等两人一起出浴,再想办法。 叶清潭又去到杜若身边告诉她,一会和锦儿出浴争取靠近些,她要带她们逃出这里。杜若听到这话,为之一振,护在胸前的双手也激动得放开了。红巾侍女正好帮她搓洗双峰,她又脸涨耳赤,手足无措。 同样地,叶清潭将仙豆在红盆水中晃了晃,重新收好。走到近旁的一棵树后靠着,一会看看杜若一会看看锦儿,两人的沐浴工程就快要结束了。 突然一丝不易察的黑气又萦绕过来,在杜若身边旋了一圈,快速地向锦儿绕去。 两个壮女吃惊地看她。 人到急时,反转双臂也是可能。“你们弄了什么东西到我下面?”锦儿娇斥。 锦儿浑身情不自禁地抖了抖,好一会才平复。 叶清潭一直注意着锦儿的动静,自那缕不易察的黑气钻进锦儿体内,她就想出手去探探。 可又怕打草惊蛇,脱身更难。她的原身还留在两道门外,就算带锦儿和杜若离开这里,也是到两重门外的原身处,再想办法突出另两重门,从朱漆铜钉大门逃出去。 黑霸王到底身法手段如何,她毫不知情,能不能逃出这座宅子,她没有把握,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叶清潭眼睛盯着那黑气,却还是让它散得看不见了。 到底是什么东西? “可以了!” 杜若身前的红巾浴女放下手中的帕子,说了一句。立即有绿衣女子过来带杜若去更衣。 锦儿这边壮女说可以了,锦儿却原地没动。 “姑娘可以出去了,魅魂液还没抹够?”壮女语带讥讽。锦儿挪了一下脚步,一缕艳红的血慢慢从腿根处滑下。 壮女朝绿衣女子喊了一声。 绿衣女子站在池边,看着锦儿不停冒出的血迹,皱眉,“真是倒霉,浪费了这许多时辰和人力,这样怎么去服侍家主!先把她送到外间候着,等家主完事,再行考虑要不要她去销魂阁。” 锦儿双腿并不拢的样子,走路脚下打软,被壮女拖出水池,送到门外,司绫迎上,扶她到一边候着。 叶清潭见锦儿到外面去了,还算好办,只要把杜若弄出去,自己再与幻身汇合,再起动仙法,就可一起回到第二重门前。 想到这里,去观望杜若。 此时杜若已着了一袭红纱裳在门边立着,坚实胴体在红纱下若隐若现,原来内里什么都没穿。乌亮的长发散在身后,头上不饰任何珠钗,却别有一番娇柔美态。 一侧暗门里又走出七八个红纱裳女子,与杜若一样,清一色地披散着长发,赤身只着纱衣。 “你们都听好了,一会家主让你们躺下,你们便躺下;让你们趴着,你们便趴着;不要害羞,不要害怕。我们家主是解风情的男子,只要你们乖巧懂事,定不会吃亏。如果忸怩作态,不肯配合,那可怪不得家主生气。” 绿衣女子说话时柔时怒,一众红纱姑娘,听得心惊胆战。 绿衣女子说完,拍了拍手,一道假山应声轰隆隆洞开一道门。 “你们都进去吧!明天这时,如果咱们有缘,还能相见,就看你们的造化了。”绿衣女子翘起嘴角,隔着面巾,也能看出她的阴笑。 叶清潭贴着杜若身后跟进洞内。 原来不是洞,假山后竟是一处红木阁楼。阁楼上挂着块乌木红字金边匾额,上书“销魂阁”。 单看这阁楼的名字,就透着香艳。想到几位姑娘身上都抹着叫魅魂液的东西,又到这阁中,明白人都能勘破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叶清潭想这会就带杜若走,可是没有见到这出戏的男主角,似乎有些遗憾。 强忍着冲动,贴着杜若步入阁楼。才进门,身后的门就无声地关上了。 阁楼里的窗全都紧闭着,阳光透过窗缝,洒下一片斑驳。 “都到榻上躺下。”一个低沉的男声,冰冷得让人汗毛竖起。 走在前头的一位个子娇小的姑娘顿时就哭出声了。 叶清潭望着高阁深处说话的身影,可以看出那人坐在一张高背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 哭声才起,就觉一阵风过,娇小姑娘突然就到了那张高背椅前。 叶清潭一直盯着椅上的身影,根本没看清他的身法,怎么把娇小姑娘掳到近前的,不由心下大骇。 声音又起,“还站着干什么?没有听清我的话吗?是要我一个个把你们都抱到榻上去?” 姑娘们都噤若寒蝉,为首的姑娘身形晃动,朝燃着香屑的铜炉边宽大龙凤榻走去。 “不要怕,跟过去。”叶清潭嘱咐一句。 第八十六章 解绳 锦儿看不见叶清潭在银面罩后的脸,却能听出她的悲痛。两人在江边沉默了一会,天色渐暗,再不登船,船家就不出航了。 锦儿双手上搭着一件衣裳,让人看不见她双手绑的绳子。坐在船上,她还不死心,想把绑绳褪开,使力使得身子跟着晃动,绑绳又紧了几分,几乎要勒着皮肉了。 叶清潭示意锦儿不要乱动。 船到江心,一阵风过,盖在锦儿手上的衣裳飘入江中。靠近锦儿的小孩好奇地盯着她的手。拍拍身旁妇人,“娘,你瞧那个姐姐绑着手,她是不是犯了罪?” 妇人赶紧捂住孩子的嘴,“不可胡乱说话。” 小孩伸手趴母亲的手,哇哇吐出一口气,还是忍不住摸了摸锦儿手上好看的金丝花绳。孩子的手刚触到金丝花绳,不由得尖叫一声,“娘,绳子会咬人。” “叫你不要胡说还胡说!”妇人害怕地拉孩子挪到一边,兵荒马乱的时候,人人自危,能少惹一事是一事。 叶清潭朝妇人歉意地笑笑,从包袱里取出一件短衫,重又盖在锦儿手上。 日落之前,船靠在了江对岸。 此去江南,还要过两个江口,暂时先找一处客栈歇下。 锦儿绑着双手,吃喝拉撒都有不便。叶清潭只能跟进跟出,同房同床。出门又大哥妹妹相称,明眼人都认为两个根本不是兄弟,倒更像一对亲密的小两口。 别人的议论,叶清潭已经不在意了。锦儿倒乐得被人唤作小娘子,她喜欢叶清潭幻像的男身。 “叶大哥,你能不能晚上睡觉的时候,再变成那个模样,好俊呀,好想搂着睡。” “不害臊!” 锦儿不知发愁,叶清潭可日夜都在想着,怎么解开锦儿手上古怪的绳子。 这日午时,在一处野外食寮。叶清潭喂锦儿吃汤面,一只肥硕的公鸡低头在地上找食,叶清潭突然想起船上那个孩子话。 被锦儿的绳子咬了一口! “锦儿,你蹲下。”叶清潭放下面汤碗, 锦儿没明白过来,叶清潭拉她蹲下,朝大公鸡咕咕叫。 大公鸡仰起头,叶清潭送出锦儿的双手,手腕上的金丝花绳在阳光下闪光,大公鸡看了一眼,突然竖起大红鸡冠,朝锦儿和叶清潭冲过来。 “哎哟妈呀,这是做什么?”锦儿想要起身,叶清潭抱住她的头,“不要动,要解绳就在此刻。” 说是迟那是快,大公鸡跳到近前,长长的尖喙一口咬住锦儿手上的花绳,用力往身后扯。黑亮的尾羽紧成一把扇形,扑打着翅膀,力道极大。要不是叶清潭抱着锦儿,只怕锦儿都要被大公鸡扯走了。 “啪嗒”花绳子终于褪去,在大公鸡嘴里扭成几道弯,被一口吞下。 锦儿看得呆了,“是什么东西?竟然吃了!” “是一条被驯化的花蛇。” “啊?!蛇。”锦儿吐了吐舌头,想到这两日被一条蛇缠在手上,不禁起了一层鸡层疙瘩。 “那个小孩说被咬了一口,当时我还没反应过来,这会才想起来,蛇会缠人,越缠越紧,大公鸡也许可以治它。现在好了,你终于解脱了,我也可以解脱了。” 锦儿嘻笑着靠在叶清潭肩上,“不好,我要你天天喂我吃饭。” “噗!想得美,赶紧吃完赶路。明天这个时候,我就能吃到我娘做的饭菜了。” 午后天空起了乌云,不一会下起了大雨,江面上没有一艘船,雨水溅起江天一色。 既然走不了,索性坐在码头的凉亭里,望着江景出神。 锦儿突然说,“那边是不是和番的队伍呀?” 顺着她手指方向,果然在前面分岔的驿道上,一队红衣送亲仪仗,在大雨中朝半山坡的一处破庙躲雨去。 “该不会是那个燕赤王府的什么锦绣公主又出嫁吧!” 叶清潭怔了一下,掐指一推算,可不是,和番出城的队伍再过前面的地界,就出了西凉国了。 明知道这次和番的公主是那个黑面的丫头柳灵贞,叶清潭还是禁不住心生恨意。若不是因为这次和番,也许那个叫清潭的丫鬟,可以平平安安渡过一生,也不会暴露出燕赤王妃恶毒一面。 君王不想打仗,就用女子做肉盾,嫁去野蛮人的地方任人凌辱。这口气叫叶清潭不能忍。 “锦儿,我的仙法只能保留几日,等那个柳灵贞现出原形,被番王发现不是美女,你说会怎样?” “肯定会杀了她以泄愤。不过,你不就是想给那丫鬟这般教训吗?柳灵贞也不是什么好人!”锦儿不解。 “柳灵贞该为她的下毒行径得到惩罚,但不能因为她貌丑而被番王杀了。到时番王又会以西凉偷梁换柱弄个假美女骗他,而出兵为难。到时又不知会弄出多少事端。受苦的只能是百姓。” “叶大哥你说咱们要怎么办?我都听你的。”锦儿已经叫叶大哥叫习惯了,好像早忘了叶清潭是个女子,特别是看到叶清潭幻化男子的模样以后,她已不知不觉在心里无比依赖叶清潭。 叶清潭望着番王的大旗插到庙前,挑了挑眉,“咱们要给那番王一份大礼,让她娶了貌丑的柳灵贞,还要感恩戴德,不敢再起战争之念。” 锦儿拍手叫好,“那要怎么做?” 叶清潭俯在她耳边悄声几句,锦儿听得眉开眼笑,连连说有趣。 半山坡的破庙里,一半屋顶已经塌了,柳灵贞的花轿放在屋角。耳边听着大雨敲打屋瓦,又溅落在地上,心里越发地慌乱了。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锦绣公主,怎么就坐上了大红花轿,怎么就要嫁给番王到番邦去。 她只记得那夜童嬷嬷的审问,让她整夜不能思睡,眼皮沉沉得不能睁开。 再睁开眼,就身在花香浴水里…… “美人,你饿不饿?我扶你出来吃点东西?”番王在红轿外献殷勤。 这已经是他娶的第六个汉人女子了,中土女儿姿颜娇,他可绝不浪费。自己用过就赏给征战有功的属下。 他一直听闻西凉美女别具特色,自然不想放过,几次三番求亲,总算得西凉王赐一锦绣公主。 上回在半路上,一阵狂风过后,锦绣公主就不见了,让他好生着急,他见过锦绣公主,一见之下便惊为天人。 他折返回凉都再求亲,也不抱希望能再有那么美的佳人,没想到西凉王还真把锦绣公主给找着了。 第八十七章 余烟 叶清潭和锦儿赶到破庙前,发现庙前的番邦大旗倒在地上。 “奇怪,刚刚明明看见这旗是竖着的。”锦儿踢了一脚番旗。 叶清潭也觉奇怪,到破庙的路是直的,前一刻抬头,还看见这面招摇的大旗。 待进到破庙,叶清潭和锦儿彻底傻眼。 送亲的宫人和番邦来使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身上无血无痕,却一个个脸色青白,眼神空洞吓人。 走进里间,一顶大红花轿垂着帘笼,看不清内里状况。 “别动!”叶清潭止住锦儿的手,从地上拾起一柄长剑,挑开轿帘,扑出一股恶臭,让人窒息。 “天啊!”锦儿被轿内的情形惊呆了。 只见轿内已恢复原形的柳灵贞,赤身裸体地斜靠着,一双眼睛黑洞洞地盯着轿门。身下秘处,不住地往外冒着咕嘟咕嘟的白色汁液,正是那汁液散发着恶臭。 长剑挑开柳灵贞僵硬的身子,露出她身后的番邦大王。一双铜铃似的眼睛,也如柳灵贞一样,黑洞洞地盯着前面,满脸虬须更觉吓人。 “这两个人怎么在轿子就做这事!番邦大王就那么忍不住吗?”锦儿盯着柳灵贞的身下,涨红着脸说。 叶清潭这才发现,柳灵贞披散的头发下,一双黑毛大手紧紧抓着她的两团娇肉,而她身下秘处,往外冒着白色汁液的,却是身后番邦大王插在她秘处的虎将军…… 叶清潭赶紧放下轿帘。脸上也不由得红了。这么恐怖的场面,却又这般若香艳,让人心里扑通扑通,不知是惊还是羞。 在庙里巡视一圈,触目所见,西凉宫中派出陪嫁的宫女,一个个都如柳灵贞一般,赤身露体,身后总有一个紧紧抱着的番邦悍将,身下秘处都一般无二地插着虎将军。涌出的恶臭白汁在庙里挥之不散。 叶清潭抬头望一眼神台上供着的菩萨,深深一揖,“菩萨莫怪,番邦野蛮不开化,在菩萨面前行此龌龊事,实乃大不敬。请菩萨渡化这些可怜的西凉宫女们吧。” 叶清潭话音刚落,神台上吧嗒砸下一只香炉,掉地碎成几片。叶清潭大惊,跳开几步。再看泥塑金身的菩萨,哗啦哗啦损落,不一会就成了一堆碎土。 “是菩萨不愿渡化她们吗?” 锦儿刚才一直不敢近前,她还在妖道,近不得菩萨道场。见此情形,惊得说不出话来。 “不对,他们死得古怪!”叶清潭又一一看过去,那一双双空洞的眼睛,让她想起了什么。 “锦儿,黑霸王来过。”叶清潭跃出庙外。 锦儿跟着出来,不解地望着叶清潭,“黑霸王不是被你解决了吗?” 叶清潭细思当时的情形,黑霸王被仙豆幻化的神军斩杀倒地,应该没有生还的可能。可是眼前的情形,除了黑霸王,还会有谁? 一缕黑气从庙里漫出来,似有意无意地在叶清潭和锦儿身后打旋。叶清潭似有所察,猛然回身,只见一缕黑气飞快地旋向庙顶,忽地不见了。 叶清潭抓住锦儿的手,“黑风将军!” “是什么?” “我在白帝城时,有一位黑风将军掠我,被我的仙师给救下来……” “什么白帝城?什么仙师?” 叶清潭发现要跟锦儿说这些,一时难以尽述。苦笑一下,“以后再慢慢跟你说。咱们还是想想要怎么处置这里。” 两人商量一下,决定放一把火烧了破庙。 番王行毙于此,必定引起两国交战,而庙里众人怪异的死法,实在不宜传将出去。 锦儿取了火石点燃一把朽木,朝庙里扔去。那把火只噼啪一声便熄了。 天空中又浮来一片雨云,大雨哗啦落下,似乎在阻止锦儿放火。 “怎么办?”锦儿手里的火石就快打不着了。 叶清潭望着屋檐外的雨,想起轻诩教的行云布雨之法,伸手取出仙豆,朝空中扔去,一片七彩云朵慢慢包围住雨云,雨停了。 锦儿赶紧点火,这回破庙终于燃起冲天大火,一切都化成一片灰烬。 收起仙豆,叶清潭长叹一声。 眼前的这一场恩怨冲突,不知该找谁来报复。她本意想给番王一个幻境,让他对柳灵贞的本身死心踏地,这样即可以惩罚了柳灵贞,又不至于让事情败露,引起两国冲突,现在看来,一切都迟了。如果番邦挑事,一场战事必定锋烟四起。 希望没人知道这事! 过了前面的岔路,就进入大夏边境。番邦没有真凭实证,不敢直指番王是在西凉遇害,也许搅起和大夏国战事也未可知。 “那大夏国岂不是冤枉?叶大哥为何在替西凉国着想,叶大哥原该是南周的子民才对。”锦儿快言快语。 叶清潭一时语结,是呀,她是失国之人,西凉国于她来说,并没有多少感情,可是想到在西凉宫中的方安雅,心头不由得泛起一片温柔。 眼前浮现出方安雅和她趴在绣阁窗前,说起欢喜巷的往事。那时,方安雅憧憬着一个如意郎君,而她,正在为舒园的生计筹谋…… 仿佛都是上一世的事了!叶清潭觉得自己已经活了几世般的沉重。 两人重新走到码头,忍不住又回身望向半坡上的破庙,余烟未尽,袅袅灼心。 锦儿突然指着岔路口那边一匹奔驰的乌蹄马,“那人是从哪里过去的?” 如果有人往岔路口那边去,必定会经过码头并行的驿道,可是两人一直站在码头上,并没有听见有马经过。 叶清潭望着乌蹄马上人的装束,突然叫道“不好”。 “锦儿,那人是番邦将军,你看他腰后的兽头令牌,他一定是从破庙里逃出来的。快追!” 叶清潭拉着锦儿,催她使出腾挪术,锦儿却捂着肚子,“叶大哥,我不行,我使不出力。不知怎地,我的下面如灌铅一样,一点仙术也使不出来。” 叶清潭这才想起在黑霸王府里,锦儿私处的古怪。又想到那股黑气,脸色越发地难看了。 再去看那匹乌蹄马已跃入大夏国境。只能作罢。 第八十八章 雄心 一路风尘赶到江都,走进熟悉的街巷,却找不到熟悉的宅门。 街巷来往的人不多,见到戴着银面罩的叶清潭都纷纷好奇打量。叶清潭叫住路人打听叶家。路人害怕地慌乱避开。叶清潭知道是自己的面罩太过特别,朝锦儿示意,锦儿拉住一位妇人问话。 妇人摇头,“城破的时候,城里原先的住民都跑光了。我们都是后来的,这里没听说过叶家。” 锦儿朝叶清潭摇头,叶清潭又回身望向那一片灰蒙蒙的院落,依然记起当年回娘家时,娘张罗粉蒸肉……不免有些唏嘘。 “叶大哥,怎么办?”锦儿无聊地四下张望。 叶清潭坐在巷子口中,望着旋风卷起的树叶出神。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一位少年穿着青衫夏褂远远走来,似乎朝她喊着姐姐。 叶清潭急忙起身朝少年迎去,双手伸在空中,少年却消失不见了。原来是幻觉! 再看墙角悬垂的千丝万缕的老槐,仿佛看到叶清源正攀着树跳到院中…… 手指捏着仙豆,却有无能为力的感觉。原打算回来用仙豆治好弟弟幽闭的毛病,现在连爹娘亲弟在哪儿都不知道。 “叶大哥,你想什么呢?”锦儿扯叶清潭的袖子。 叶清潭回过神,朝城外走去。 叶清潭脚步很快,锦儿一直追着,有些气喘,见路旁有一块大青石,一屁股坐下,“我实在走不动了。” 叶清潭回身看她,锦儿娇红的脸蛋浮着一层细汗,在阳光下说不出的动人。伸手抚她的额发,轻声问:“你觉得身下好些了吗?” 锦儿怔了一下,马上娇羞的样子,“原来做人这么麻烦,早知道就不做人了。每月还要来月事。”说着,身子挪了挪,感觉到秘处又是呼啦一下,掉下一股热流。 叶清潭知道锦儿那里绝不是月事,可又无从查验。想起那缕黑气,心里不由得浮起寒意。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你说的是什么?” “没什么!”叶清潭随口说出几句,仔细捉摸这话的意思,感觉曾有人给她说过。 几个农夫从田里上来,见他们二人半坐半倚在青石上,走出几步,有一位忍不住回身近前,“这位姑娘,这青石坐不得,请二位还是快些离开这。” “为什么我不能坐?”锦儿不乐意,反把身子往青石里挪。 那农人叹气,“你要坐也随你,只是这青石下埋着许多不知名的的逝者,他们是当年从城里逃出来的,在这里遇到西凉兵,都被斩杀于此了。这块大青石是有人挪来以示纪念的。可惜又不能在青石上刻字,怕西凉兵追究。” “老伯,你是说当年城破逃难出来的百姓,都被杀了?”叶清潭万分震惊。 农人点头,又摇头叹气,扛起锄头走了。 叶清潭伸手抚在青石上,突然明白刚才为什么随口说出那句话,那是父亲常说的话。 “锦儿,我爹娘和亲弟可能就在下面。”叶清潭说出这句,已是眼含泪花。 使出障眼法,叶清潭移去大青石,终于在一堆枯骨之中找到爹娘和亲弟的骸骨。寻一处望水山坡重起坟墓,趴在新蚊上久久不愿起身。 天黑下来,锦儿叫她,“咱们得赶紧寻个去处,这野外荒山,恐怕有狼虫出没。” 叶清潭起身抹干泪,心里骤然升起对西凉的仇恨。她要手刃西凉王,为爹娘报仇。 两人寻一处城中客栈歇了,叶清潭一直昏睡了三天三夜。 第四天中午,终于被饿醒,锦儿端了吃食,叶清潭坐在临街的二楼窗前吃饭。 忽然听到街对面的茶铺里,有人议论。 “番邦和大夏国打起来了,大夏王亲自出征,拿下番邦指日可待。” “大夏新王登基,百业兴旺,国力强大,百姓安居乐业,如果当年要是大夏国收了南周,百姓也不至于像今天这般过日子……” “嘘,不想活了!” 西凉对攻下的南周国实行苛税严政,不许百姓议论朝政国事,不许人多聚众闹事,不许读南周旧书,兴连坐制,一人犯法,全家抵罪。 简直是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可又能怎样,只盼着明君攻来,改天换日。 叶清潭放下碗,拉住锦儿的手,“锦儿,你想不想做皇后?” “啊?皇后?不,不要啊,我才不要嫁给西凉老王。听说他很可怕,是摧花辣手,宫里的嫔妃都没有好下场,不是死就是残。真不知道方家小姐是怎么服侍那魔王的,想想都可怕。别说给我当皇后,就是把整个江山给我都不干。” 锦儿叽叽喳喳说完,见叶清潭银罩后的双眸寒光如炬,不禁好奇拉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吗?” 叶清潭起身,“我要夺天下江南,手刃西凉王,我为什么不能做皇帝?” “叶大哥要做皇帝?太好了,那我要做皇后!”锦儿兴奋地攀住叶清潭脖子。不小心把叶清潭的银面罩碰下来。 猛然见到叶清潭五官扭曲的脸,锦儿吓得后退几步,指着叶清潭,惊恐地问:“你的脸怎么了?” 叶清潭拾起银面罩重新戴好,“你害怕了是吗?” “不,不是,我是觉得奇怪,以前我认识你是一位娇俏的女子,又见你变成一位俊美男子,我都分不清哪个才是真的你。” 叶清潭苦笑几声,“哪个都不是我,可又如何?锦儿,你愿意陪我打天下吗?” “我当然愿意,不过,你的脸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打算一辈子都戴着这个面罩吗?你到底是男子还是女子?你不是会仙法吗,可以幻化成你喜欢的样子啊!” 叶清潭摇头,“幻化的样子终究要恢复原样,这是我本来的面目。我被毒药伤过,唯一的解药……” “有解药就好,是什么解药,上山下海,我都去帮你弄到。” “只怕这世是没有解药。世上怎么会有真心爱上丑八怪的男人呢,何况还要……”叶清潭觉得白帝城仙妃莫黎的话不是真的,她要毁她的容貌,怎么可能还有解药。 即使真有,有哪个男子会爱她,和她同床共结连理…… 第八十九章 黑茧 连锦儿都嫌她貌丑,哪会有男子爱她! 叶清潭已抱定了世无解药的决心,儿女情长不过是云烟。多情空遗恨,不如夺天下来得痛快。唯有拿下江山,让百姓过上安居乐业的好日子,才不枉又活一回。 打定主意,立即出发,直奔西凉国都城。 “咱们才从那回来,就这么过去,能拿下西凉王吗?何况就算杀了西凉王,咱们也不会治理江山呀?”锦儿不无忧虑。 叶清潭却胸有成竹,治国安邦,不外乎知人善用,胸怀仁心,勤政爱民,没有治理不好的天下。捏着手里的两粒仙豆,就如握着万里江山,冥冥中,她觉得师傅轻诩一定在某处望着她,保护她。 才进入原来西凉与南周交界处,就看见黑压压的百姓,踩着扑倒的界碑涌入南周境内。 抓住一个人问,原来前两日番邦攻大夏时,黑霸王夜袭西凉宫,将西凉王的头割下悬于宫墙上,朝中百臣无不心悸胆寒,只能对黑霸王俯首称臣…… 黑霸王真的没死! 叶清潭和锦儿挤过众人,一意往凉都去。 走了半日,锦儿终于可以使出术法,两人转眼到了凉都,抬眼望去,已与数日前大不相同。 城墙似披着乌衣黑幕,守城侍卫都改穿乌衣黑甲。 “这个黑霸王改天换日的速度真够快的!”锦儿嘟囔一句。 “不知安雅怎样了?” 潜入西凉王宫,宫道上行走的宫女竟然有些面熟,再仔细看,竟都是黑霸王宅里的那些绿衣女子。而守在内宫殿门口的都是身着红衣的女子。殿内闪动着白衣女子的身影。 在后宫旋了一圈,除了白绿红衣的女子,却不见一位宫妃嫔妾的身影,叶清潭有些失望,不知黑霸王是不是将西凉王后宫佳丽都给杀了。 转到一处园子前,见一群绿衣女子在园子里摘花。 近前的两个女子悄悄嘀咕,“大王一向喜欢处子娇娃,这会怎么会对残花败柳感兴趣?” “我也觉得奇怪,那位妃子模样虽俊,可一看就是被老王蹂躏过千百遍的样子……” “这你也能看出来?”说话的女子掩嘴窃笑。 另一女子抬手打她,“怎么会看不出来,你没见她全身都是那咱印子,还有看她走路的姿势,早被人掏空了身子,不成样子了。真不明白大王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肯定不是想咱们这样的,咱们是石女,除了为大王做事,还能想什么?你就想吧你!”两人撕打嘻笑,被领头的喝止。园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咱们跟她们去瞧瞧。” 盯着女子们手里摘的花叶,知道那是一种泡在水里清热毒的药花,看来是要给人沐浴。 叶清潭对黑霸王宅里沐浴的场景记忆犹新。 摘了几筐药花叶,领头的查看一遍,点点头,引着众女朝园子深处走去。 又是一处流水潺潺桃源似的美妙所在,蒸气腾腾,将一切都蒙上一层雾纱,显得虚幻不真实。 水岸边的木阁里垂着透明珠帘,朦胧可见里面坐着一位身着红纱女子,看那女子身形姿态,不像是方安雅。 众女将几筐花花倒入水里,屋里顿时弥漫一股药草的清香。 绿衣女子挑帘进入木阁,请女子入浴。女子起身,身子摇晃了一下,似站立不稳,扶住绿衣女子,才慢慢移进池里。 “不是方安雅。”叶清潭有些失望,也不想理闲事。叫锦儿一起出去,两人的身形别人是看不见的,不知怎地,经过池边,那女子竟回身朝她们这边望来。 这一回头不要紧,叶清潭惊住了,女子的脸不是方安雅会是谁! 这才想起那时方安雅才九岁,而眼前身材玲珑的方安雅已有十二三岁了。 方安雅感觉身前一缕熟悉的气息,可是触目却不见有那个熟悉的人。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大嫂叶清潭,也许像大嫂一样跌去那断沟中,就不会受这百般蹂躏。想到西凉王在她身上做的事,眼里不由得漫出泪水…… 叶清潭忍不住跨入池中,想去抚方安雅的脸。 方安雅却无助地低下了头,她对自己的人生已不抱任何希望。在男人的眼里,她不过就是一个被培养得很唯美的玩物,西凉王对她如此,父亲对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正在这时,门外突然一阵风进来一个黑衣人,几步进入木阁内。 “大王!” 黑衣人抬手止住,“把门守好,这几日都不许人进来打扰。” 绿衣女子应是鱼贯着出去。 叶清潭朝男子打量去,男子净白的脸和黑霸王几似相同,但眉宇间多了一道霸气阴狠。 “墨痕!”叶清潭猛然想起这个人。 刚要朝男子掠去,男子的袍袖朝方安雅一挥,一抹黑烟瞬间裹住赤身的方安雅,落入男子怀中。黑烟如蚕丝织茧一般,将男子和方安雅裹得严严实实。 叶清潭晚了一步,伸手去抓乌丝蚕茧,根本无处着力。听见被国在里面的方安雅轻哼连连。 “好一副精致的皮囊!”墨痕的声音透着冰冷。 方安雅啊了一声,再没动静。 “怎么办?”锦儿绕着一团黑丝怪物急得抓耳挠腮。 叶清潭也找不到可以拨开怪茧的门道。 “你嫂子是叶清潭?”墨痕有些气喘,方安雅被人勒着脖子似的应是。 “她不是什么叶清潭,她是转世的梅灵,是我的女人。” “啊?不——” 不知墨痕使了什么手段,方安雅吐气如牛,嘴里发出奋亢的娇声。 “他们在那个……”锦儿脸红了。 叶清潭紧锁眉头,知道墨痕不是贪念女子美色之人,一定是在修炼什么功法。 墨痕哈哈笑道:“再有一个这么好的皮囊,我就可以纵横人间了。你也不是人,你是落入凡间的一粒花籽,让我送你再回极乐,不用再为人床上玩物,污损清白。” 黑丝茧囊里传来急促的啪啪声,方安雅的娇声愈发强烈,终于长哦一声,没有了动静。 叶清潭灵机一动,掏出仙豆,化成一柄光线,去拨黑丝茧囊。 随着一道刺目的光,黑丝茧囊打开一道疑缝。叶清潭趁势跳了进去,锦儿机灵,跟着跃入,光剑收回,黑丝茧囊竟将两人也包覆其中。 第九十章 合欢(完) 外形看着如两人合抱大的黑茧,内里光线幽幽,却能看出空间很大。正中间自天幕悬下一个黑云飘荡似的吊床,吊床上,两个墨痕正拥着方安雅白晃晃的身子冲刺。 墨痕惊觉有人进来,身子一挺,从黑云吊床跃下,眨眼之间到了叶清潭跟前。 叶清潭知道,在这方洞天里,她和锦儿是隐不住元神身影的。 “大胆!竟敢闯我的大乘空间。”墨痕看清了叶清潭和锦儿。哈哈笑道:“原来是自动送上门来,让我补元精的。好,正愁一会要去哪里找你们,你们倒来了。等本尊让那妞快活完,就来服侍你们。” 墨痕说着,抖了抖了赤身健硕的肌肉,还特意抬了抬眼,将虎将军亮在叶清潭和锦儿面前。锦儿羞臊,赶紧扭头。叶清潭可要抓住时机,挥出仙豆化的剑光,直直朝墨痕刺去。 墨痕风一样退后,“你到底是什么人?”叶清潭和锦儿能进他大乘空间的,他已断定他们不是凡人,更何况在黑霸王大宅里,他已嗅出了锦儿身上的灵气。才迫不及待去掘取,可惜只到一半,便被生生顶了回来。没有实打实的虎将军出马,要积灵力元精,比较困难。 叶清潭才没有功夫和他说话,朝锦儿使个眼色,两人前后合力,朝墨痕包抄过去。 墨痕也不啰嗦,突然振臂跃起,幻成一只黑鸟,展翅之间,撒下缕缕黑气。 “不好,我头晕。”锦儿刚幻出手里的两柄光叉,一句未完,倒地晕了过去。 叶清潭屏住呼吸,又使出一枚仙豆,化成十数神将,齐齐去制黑鸟。 墨痕对叶清潭是谁更感兴趣,对突然出现的神将,只是怔了一下,就知道都是幻像,他避开齐齐围击。挥翅直击叶清潭的脸颊。 叶清潭没想到墨痕竟然轻易冲开重围,只好闪身避过,脸颊还是被黑风带过。银面罩吧嗒落地,现出绝世美颜,倾城容貌。 墨痕看呆了,竟然忘了收起长翅。众神将的兵器冰雹般落下,墨痕摔落在地。 “梅灵儿!你是梅灵儿!” 床上的方安雅从昏沉中醒来,看见了脸放神光的叶清潭,惊讶喊道:“嫂子!你真是清潭嫂子!” 叶清潭记得潜入后宫是午时,自己该是毁容之姿才对,怎么他们都认出她的容貌,不由得伸手摸脸。 伏地的墨痕突然化成一缕黑烟,一瞬便拢住叶清潭。 “嫂子快逃,他不是好人!”方安雅说完这句,趴在黑云浮床上,定定地望着叶清潭,眼睛再不能眨一下,慢慢化成一缕金沙,飘坠在地。 叶清潭感到周身被困住了一样,耳边传来墨痕的声音,“我的梅灵儿,我上天入地四处寻你,今天就算化成一道轻烟,也要生生世世与你……” 叶清潭觉得脑袋越来越昏沉,墨痕的话仿佛来自天际。脚下如腾空踏云,身子轻飘如絮。 意识越来越累,不能思考,就想沉沉睡去…… 终于感觉到了温暖的光亮,叶清潭睁开眼睛。 眼前全是光,开合了几次,才适应了四周的光亮。 “你醒了?” 眼前身穿银甲战衣的男子,头上戴着朝天银冠,两道剑眉英俊,一双深眸朗朗…… “师傅?”叶清潭想起了轻诩师傅,不免欣喜地伸出手,可才伸出被子,又缩了回来。 男子腰间挂着一个桃花玉坠,望着她的笑容不似师傅那般怜惜忧郁。 叶清潭肯定男子不是白轻诩。 “娘子,你不记得我了吗?”方鸿书眸光滑过一抹湿气,“不疯不成魔,不疯没老婆。” 一把握住叶清潭犹豫的手,“你我九世的缘份,只有这一世才能成真,无论如何,我都要抓住你,再不让你受苦。” 方鸿书眼里的湿气藏不住了,化成一滴泪,落在叶清潭手上。 叶清潭抽了抽手,摇头,“不,我不明白你说什么。我是嫁过人的。”她记起了那个春雨傍晚,那个大红的喜堂,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你嫁给了我,我们拜过堂,你再想想。”望着叶清潭一脸茫然,方鸿书的心很痛。 “姐姐,他是方家三爷,你当年是和三爷拜堂,然后和大少爷入的洞房。这些我知道。”锦儿走到床边,望着叶清潭说完,突然哽噎着扭过脸去,双肩不停抽动,悲戚难抑。 “如果你不记得了,那咱们今天再拜堂,我让你永远记得,我就是你的夫婿。” 方鸿书起身,安排宫人准备,“戌时拜堂,明日册立皇后大典,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待方鸿书出去准备,叶清潭拉住锦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锦儿望她一眼,刚干的眼泪又漫了出来。 “姐姐,你难道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叶清潭摇头。 锦儿就把在墨痕大乘空间里发生的事简述了一遍。化成黑烟的墨痕,想与叶清潭的灵身合为一体,正在强行融合的时候,方鸿书斩开黑茧进来,救出她们二人…… “可是他不是凡人吗?怎么可能对抗得了墨痕。” “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我醒来的时候,看见他手里握着一支玉笛,玉笛上刻着清潭两个字。是不是姐姐你的?” 叶清潭摇头。这时一队宫人进来,“请姑娘更衣,就快到时辰拜堂了。明日册封皇后的仪服,皇冠今夜必定能赶制出来,姑娘不必多虑。” 叶清潭苦笑,她哪里多虑这个。她糊涂,男子怎么一会是方家傻三爷方鸿书,一会又是仙师白轻诩,现在又成了大王…… “你们大王?什么大王?” “大夏王。”宫人恭敬地请叶清潭落坐梳妆。 叶清潭抬眼看着镜子里模样狰狞的人,吓得跳起来跑到床边,抱着床围不能自抑。她知道镜里的人就是自己,难怪锦儿和宫人的目光都不愿与她对视。 “姐姐快请梳妆吧!”锦儿过来扶她。 “不,我不能。”叶清潭搂着床挡抽泣。原本打江山的豪气,在露出毁损的容貌面前,全都烟消云散了。 “锦儿,快点帮我把银面罩找来。”叶清潭见一个宫人腰间别着帕子,伸手抽出来蒙到自己脸上。她不想再吓到别人,更不想让自己难堪。她只想快点离开这,她不要再见什么男人。 “姐姐记起什么了吗?” “快给我拿面罩,求求你了锦儿。” “姑娘,别让咱们奴婢难做呀,时辰就快到了。”宫人们互相看着,不知所措。 “你们出去,我不要拜堂。我这就走!锦儿让她们出去。” 叶清潭决绝的语气,宫人们只好出去。有人赶紧去给大王报信。 “姐姐真的要离开这?” 叶清潭点头,才发现身上只穿着白绸衫裤,两枚仙豆也不知失落在哪了。心里莫名地悲伤,必须要马上离开才好。 抬眼触见桌上的喜服,也只能将就穿了。才刚系好衣襟,屋门开了。 方鸿书进来朝锦儿使个眼色,锦儿知趣地出去带上门。 叶清潭一回身看见方鸿书,浑身哆嗦一下。 “让我走,不要让我为难。”叶清潭擦身想过去,方鸿书一把抱住她,径直放到床上。 “既然你等不及拜堂,反正咱们也拜过堂,就不拘那形式。我说过,这一世,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错过你。”方鸿书眼含雾气。 前世今生,多少次轮回?仙城帝君,大宅三爷,商场精英ceo……多少个身份,也换不来他九转难成的情缘。他不能再错过眼前的女子。 并蒂莲花锦帐哗地拢起,床里一片春光锦绣。 “不疯不成魔,不疯没老婆!清潭,我的灵儿,你是我的……”男子伸手揭去叶清潭脸上的帕子,啄住两片柔软的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