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狂妃》 第1章 剥脸女尸 西孰建国三十五年,上元节。 襄州城内,花灯如昼,人头攒动。 “砰!” 一道优美的弧线划过天际,顿时在天空中炸开了花,也将隔主城街不远的小巷瞬间照亮。 韩玥猛地睁眼,顿觉头痛欲裂。模糊视线中,一道黑影正蹲在地上专注地忙碌着什么,地上浓稠的液体正朝她漫来。 是血! 韩玥当下的第一反应是想寻找帮助,可她身子刚一动,人影微僵,慢慢转过头来。 恰时,天际光亮消失,小巷再次陷入一片漆黑。 脚步踩着黑夜的呼吸,踏着还有温度的浓稠血液,一步步靠近。 韩玥紧抿双唇,下意识去摸随身携带的防身匕首,可是什么都没有,她似乎穿着古怪又复杂的裙子?! 远处太吵,呼救显然不可行,反而会刺激到凶手。 凶手刚在她面前杀了人,谈判难度大大增加。 视线稍稍适应,只见凶手通体黑衣,黑色布巾覆盖着口鼻,只露出一双腥红的眼睛…… 应激反应下,韩玥心跳如擂,后背被冷汗湿透,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她必须自卫,以这个姿势,最有效最容易成功的就是袭击其裆部,争取逃离机会。 “是谁在哪里?” 一道浓厚的厉喝响起,打断了韩玥的头脑风暴,也惊醒了凶手。 凶手放弃攻击,以最快的速度转身朝小巷另一头跑去。 就在这时,繁杂的脚步声已近,闻声判断应是五人。 火光随即亮起,韩玥瞬间撞入一双沉渊一般的寒眸中,寒眸的主人目测一米八五以上,五官俊毅,身着玄黑大氅,气质贵胄逼人。 那人的目光只在她身上停了一秒,朝小巷尽头望去,身后有两人已经极速追去。 剩下二人,一人查看死尸,一人蹲在韩玥跟前,火把举近,粗声粗气道:“喂!姑娘,你没事吧?” “啧……” 韩玥没有应声,就听到查看死尸那人皱着眉头,回身道:“王爷,是具无脸女尸,死亡时间不超过一个时辰。头部有打击伤,颈部有明显勒痕,应该是活活勒死后又被剥了面皮,这挨千刀的凶手手段真残忍,可惜死人不能说话!” “谁说死人不能说话!”韩玥揉了揉眩晕的额,出声制止。 然后抹一把后脑勺,看到手上的血,眉头都没皱一下,立刻在死尸身边蹲下,凑近那张血肉模糊的脸。 闻声,就察觉到在场三人均是一愣,齐齐看向她。 韩玥试探性地伸手探向尸体,在其周身过了一遍后,机械的声音瞬间响起:尸体扫描中,扫描结束,尸检结果已出。 韩玥呼了口气,好在人体扫描仪还在,不接触尸体就可以得到尸检结果,这是她在现代时业余研究出来的小东西。 有了这东西可以省掉尸检时间,最重要的是保留尸体原状,当初设计它是打算送给师弟的,没想到现在自己先派上了用场。 韩玥收回右手,已确定这里不是她原来的时代,看这些人的穿着应是古代,为不引起怀疑,韩玥将尸体全身都查看了一番,然后才起身面向众人。 “死者身高六尺上下,年龄十五岁左右,肌肉迟缓,未出现尸斑,死亡时间不超过两柱香。头部有打击伤,颈部有明显勒痕,肩胛部衣衫磨损,双手指甲内均有泥土,颈椎有明显棘突的骨折。初断,死因是机械性窒息死亡。” 她看一眼前方,“推测凶手先以钝器敲打其头部,被害人倒地后,又迅速从后方套住被害人脖子,以仰面暴力拖拽,造成上颈椎骨折,随后,被害人死亡。从被害人的挣扎反应来看,整个过程并不长,可能不到一分钟,这么快,是因骨折可能伤到呼吸中枢,具体还得进一步察验。” “脸皮被完整剥下,创面平滑,几乎是一气呵成。凶手擅长使刀,凶器不明,起码不是常见的刀具。” 韩玥回忆了一下刚醒来时看到的画面,当时只见刀光寒影,确实没看清是什么刀具。 “凶手男性,身高八尺有余,穿一身黑衣,蒙着脸,身材偏瘦。小巷应该是直通的,两头都可能有人进来,在这种随时可能暴露的情况下,凶手杀完人还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整剥下一张脸皮,此人……” 冷风刮得喉咙很难受,她顿了下,继续道:“此人心理素质很强,现场又被严重破坏,取证可能稍麻烦一些。另外,杀人后毁其容貌的动机因素很多……” 韩玥还没说完,一道令人胆寒的声音,在头顶陡然响起:“你是谁?” 第2章 韩家小女 韩玥被这个问题给问愣了,这具身体明显不是自己的,可她暂时还没有别的记忆。 “喂,我家王爷在问你话呢!你谁呀!”刚刚查看死尸的那名微胖大汉,凶巴巴地朝韩玥吼了一声。 这个身体是谁? 韩玥嘴唇紧抿,再低头看看自己奇怪的打扮,又抬眸看向被称为王爷的男子,眸如灿星,却清冽迷茫。 男子很年轻,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可立于眼前,却有种山岳重峰般的压迫感。 他又是谁? “这姑娘……”方才凶她的大汉率先气笑了。 韩玥抬眸看向他,平淡无痕的眸底嵌着一丝疑问。 正在这时,追凶的二人回来,“禀王爷,凶手不见踪影,许是混进百姓中去了。” 见被称为王爷的男人冷着一张脸,比冬日寒风还要迫人,其中一人看向留在原地的同伴:“刘大壮,什么情况?” 刘大壮朝韩玥扬扬下巴,“喏。” 问话的人眉一挑,“这不是韩家医馆的小姐吗?” 韩玥刚要努力回忆,脑子一痛晕了过去。 迷迷糊糊的梦境中,浮光掠影般闪过许多画面,不属于她的记忆随着画面源源不断涌入。 韩家医馆小女,与她同名,也叫韩玥,年芳十六。 父亲韩钦林,是襄州城内有名的大夫,尤擅草本银针术。 兄长韩冲,随父行医,却志在习武抗敌,对医术没什么兴趣。韩玥更是特殊,对医术兴趣颇深之外,还对验尸格外上心。 奈何这个时代,仵作是极为低贱的职位,男子从业都会被歧视,更不要说是女子了,碰了这行就是不详。 韩家虽算不上大户人家,但衣食无忧,对这个唯一的女儿更是百般宠爱,从小便专门请了先生教其习文断字,但也挡不住她去偷学验尸之道。 昨日上元节,是襄州城一年中最热闹的日子,她最爱热闹,便和贴身丫鬟彩儿一同溜了出去。 谁知,就出了这样的事。 那具被剥去脸皮的女尸,就是从小陪着韩玥一起长大的彩儿。 这么说,她真穿越了? 韩玥出身在军人世家,从小对法医技术痴迷,师承金牌女法医,又利用业余时间研发出多种快速准确验尸的仪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再加上师父送她的穿梭仪更是锦上添花。 只是,那东西为了将自己送到这里来,大概率是销毁了。 除此以外,她找不到别的合理解释。 彩儿的音容样貌与惨烈死状不断浮现在眼前,原主被凶手从脑后袭击时的痛苦与恐惧,也如海水一般淹没着韩玥口鼻。 她不由双拳紧握,暗道:放心吧,我一定会替你们讨回公道!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韩钦林走进来,见韩玥睁着眼睛在发呆,顿时眉头一松:“可算是醒了,你差点没吓死为父。” 韩玥不语,打量来者。 五十岁上下,中等身材,面色红润,目和面慈,一看就是注重保养,且心态平和之人。 现代,她父亲是名军官,一切教育从军令出发,少有这般和蔼的时候。 “爹知道你难过,彩儿从小和你一起长大,不是亲人胜似亲人。”见她不说话,韩钦林轻言细语宽慰道:“你只管安心养病,待知州府那边有了决断,爹就去把人领回来好好安葬。” “爹,凶手还没找到吗?”韩玥秀眉微蹙。 也是,上元节,所有人都在街上,凶手便是算准了这一点。灯会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一般不会有人在此时返家,就算有,巷子两头同时来人的机率很少。无论哪一头有人来,他只需往另一头跑,混入人群中,排查难度很大。 昨晚,她后脑受伤,状态不佳,加上光线不好,现场又被破坏,她只能给出初断。要是能仔细验尸,或许可以从死者身上,再找到更多线索。 比如,从勒痕推断出作案工具,从足迹算出凶手体重或看出身理特征等……这里虽然也叫襄州,但显然是很古老的年代。西孰国?历史上应该没有这个国家,从他们的破案效率来看,行侦技术应该比较落后…… “带我再去看看现场,可以的话,我还想再去验尸……” 说着话,韩玥起身就想下床。 她的人体扫描仪还有一用处,核验指纹,在这个科学技术尚未崛起的时代,绝对能派上用场! 韩钦林忙将她按住,“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就别闹了!那晚,亏得遇到晋王,才让你捡回一条小命。但也正因是晋王,就你那番胡言乱语,险招大祸。要不是你林伯伯随后赶到,亲自解释,说曾在你面前提起过验尸之法,你爹我就是长了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 林伯伯是韩父好友,在州府当仵作。 西孰国律,女子不得入仕,即便是仵作这样的贱役也不行。 再者,纵是现代,法医工作也令人忌讳,更何况是古代,谁愿意自家女儿去触霉头?平时她贪玩也就罢了,这种关键时候自是去不得。 韩玥心下了然,此事争辩无用,便没开口。 就在这时,下人急急跑来,“老爷,不好了!” 第3章 又现女尸 “你大呼小叫什么,回头再把玥儿给吓着!” 韩钦林一道厉目射来,下人本能一缩,委屈道:“州府来人,要带小姐去问话。” “人都这样了还怎么去!”韩钦林不满地叹了口气,“我去说说,看能不能改日再去。” “没事,我可以。”韩玥撑着身子坐起来,顿时头晕目眩,她摸了下头上绑着的布条,“爹,我伤得如何?” “还好未伤到头骨,失血过多,需卧床静养。”提起这个,韩钦林便直呼心惊后怕:“现场发现一块差不多有七八斤重的石头,石头上还有血,想必那歹人就是用它将你打晕。幸得晋王经过,不然,我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韩玥又摸了下后脑,凶手用石头砸的原主,只要排除衙役的指纹,比对石头和彩儿尸体上的指纹,就能留下最重要的证据。 韩玥眉头一肃,当机立断:“我要去州府。” 几人随衙役刚到州府大门口,就见一行人急匆匆地往外走。 随行衙役上前问了几句,转身回来对韩钦林道:“又出命案,我家大人要去现场,特地吩咐让你们在府里候着,哪儿都不能去。” “又出命案?受害者可是女性?”韩玥冷静发问,那衙役古怪地看她一眼,“你怎么知道?和昨晚发现的一样,脸皮也被剥了去。行了,让你在府里呆着,也是为了你好,” 衙役说完,快速跟去。 “不会是连环杀人狂吧?”韩钦林惊恐地望了下四周,搀着韩玥道:“在凶手没找到之前,州府衙门肯定是最安全的地方,咱们就安心呆着吧。” 韩玥没说话,顺从地走进州府,很快就有人迎来,将他们安顿在一间偏房里等着。 连环杀手最大的特征,就是‘固定’。 杀人动机、杀人模式以及杀害对象都不会轻易改变。这是因为,连环杀手的杀人行为,是为了要满足心目中一个固定的理想目标。 以女性为目标,有剥去脸皮的共同点,是像连环杀手的作案模式,如果能验验刚发现的尸体,一定会发现更多更精准的线索。 可惜,这似乎是不可能的事。 韩玥不想在不可能的事上浪费时间,便趁着韩钦林不注意,偷偷问了衙役:“彩儿的尸首如今在哪里?” “自然是在义庄。”衙役解释道:“案子还没结,只能暂存义庄。” 襄州城内,共有两处义庄。 一处在城郊,主要是提供给百姓用于棺木暂存,离州府一墙之隔的这处,简单来说,就是州府衙门的停尸房。 为了方便,还特地开了一道后门。 原主虽从未进过州府,对这义庄却是很了解,只因州府唯一的仵作正是韩父好友,平常喝上几杯,就爱给他们讲州府里的事。 韩玥寻到机会从后门溜出去时,天色已暗,只见义庄大门紧闭,门前连盏灯笼都没点,显得阴气森森。 她正要敲门,塑风突然卷地而起,后背顿时起了一股寒意。多年职业生涯,练就了她的处变不惊,也练就了那深入到骨子里的惊觉性。 袖口是一把银针,她从韩家出来时,唯一能找到的武器。 前世,她的近身格斗术可不是白练的,再加上原主对人体穴位的精通,这次,她可不会再轻易被人爆头。 就在这时,门开了,出来一个格外瘦弱的老头儿,见到韩玥,顿时一愣:“你怎么在这里?” 韩玥平静道:“林伯,我来看看彩儿。” “你一个人?”林伯往她身后望去,“你父亲和你哥呢?他们放心你一个人来?” 韩玥道:“他们在州府,我是偷偷过来的。” 林伯一听,明白过来:“你刚遭了大劫,身体虚弱,确实不该来这种地方。” “我差一点就随彩儿一起睡在这里了,没什么好忌讳的。”韩玥说。 林伯又是一愣,笑了:“你呀,打小就是个重情义的。林伯知道你会来,但没想到你现在就来了。先说好,就看一眼,看一眼我就把你送过去,免得你父亲担心。” 韩玥直奔主题:“尸体您验过了吗?” 第4章 冰山王爷 “验了。”林伯看她一眼,“听说昨晚你也验过,从前倒没发现,你胆子竟有这般大。刚逃死劫,不但不怕,还敢当着晋王的面验尸,州府里传得可神乎了。为此,我竟得了殊荣,被晋王亲自问了几句……” “验尸情况如何?可有新的线索?”韩玥没心情听他闲聊。 什么晋王她更没兴趣,按原主的记忆,晋王是西孰国唯一的异姓王,襄州就是他的封地。关于他的信息都是传说,总之是神一般存在的人物。 她这么一问,林伯才道:“和你当时说的差不多,彩儿姑娘是被人勒死的,我并没有从尸体上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韩玥站在院中,借着微弱灯光,抬眸就见大厅中被白布盖着的尸体。白布下露出一双脚,脚上穿蓝色缎面的绣鞋。 许是受原主情绪影响,韩玥惯来无波的心境,似有浪潮拍打而来,说不出的酸涩苦楚。她们从小一起长大,不出意外的话,原主嫁人也会带着她,虽是主仆,却情同姐妹…… 如今一个消香玉殒,一个香魂随风散,身躯却被她这个来自异世的魂魄所占。说有再造之恩也不为过,即是如此,她就要用前世的一身技术,找到凶手,以慰亡魂。 “林伯,有口罩和手套吗?”韩玥问身侧的林伯。 林伯先应有,倏尔,诧异道:“你不会还想验吧?” 话虽如此,林伯并不十分意外,平常听他讲案子时,彩儿吓得尖叫连连,这丫头不但面无惧色,还会问出一大堆问题,好奇心比一般男儿还重。 如今,死的是她的贴身丫鬟,她有想亲手找出凶手的念头很正常。 但,这种事可不是儿戏,晦气事小,官府若怪罪下来,他可吃罪不起。 “你看也看了,还是回去吧,若让你父亲知道了,我可没脸再去讨酒喝。” 林伯要赶人,韩玥却已经走到角落,打开他的工具箱,眉头皱了一瞬,只拿了手套。 手套是用猪皮做的,十分不合手,至于口罩,就是几块黑不溜秋的布巾而已。都没法用,但要接触尸体,自我防护是第一位,韩玥便毫不犹豫撕下裙角。 “玥儿你……” “我是唯一见过凶手的人,他不会放过我。”韩玥只说了这么一句,绑好布巾,果断地掀开白布。 林伯愣愣,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是要尽快找到凶手,正想说那是州府衙役们的事,却被韩玥近乎冷酷的专注肃然之色所震,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案发差不多二十个小时,因气温较低,尸斑还在扩散期,离腐烂有很长一段时间,但脸部因创面太大,看着溃烂血腥,饶是林伯,也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韩玥却面不改色,仔细端详创口创面,然后弯腰低头,仔细寻找大机率只有凶手碰过的地方。 余光扫到身后的林伯,怕被看出端疑,韩玥打算支开他。 “林伯,还有灯吗?” 闻言,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林伯哦了一声,“你等着。” 可谁知,林伯前脚刚走,院子里就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韩玥的心猛然一沉,凶手竟胆大到敢来官府杀人! 一道黑影染着夜色,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朝她急速奔来,手里寒光倏现,是把形状奇怪的短刀。 杀人目的明确,杀人行动随时可能被中断,他需要的是一刀击命的机会,以身高优势和惯性思绪,他必以左手制她喉,右手握刀入心脏。 左闪躲刀,双手抱其左手,手拐直击其腹腔隔膜,再利用他条件反射缩腹时,直击鼻头,呼吸困难,视线受阻,运气好的话,凶手反应的时间够她跑到院内…… 大脑制定出反击方案的同时,韩玥已付之行动,刚一左闪,院内突然飘落下一道身影,只一瞬,那身影如疾风闪电般袭来。 凶手反应也够快,顺势将韩玥往身后一推,几步冲到西侧撞破窗户飞越而出。 这一切来得太快,韩玥与急速而来的身影撞了个满怀,那感觉如同撞在铜墙铁壁上,痛得她浑身骨头都散架了似的。 “王爷,没事吧!” “追!” “是!快追!” 一群人蜂涌而至,又一哄而散。 “死的是老林,这……王爷!”知府贺远急急上前,见她被男人抱着,顿时愣住。 他这一愣,男人似是反应过来,松手间,借着力道将韩玥往门板上一拂,确保她不会立即倒下,更确保她即便倒下,也不会挨他半分。 那刀削斧刻般的轮廓更是透着迫人的冷硬强悍,叫人胆寒。 “……” 韩玥稳住呼吸,待眩晕感过去后,看到衙役又抬了具女尸进来。此外,还有林伯的。 林伯伤在头部,血肉模糊间,依稀可见头骨塌了一块。 虽然不报希望,她还是快速上前查看,尸检结果出:心跳、呼吸停止,瞳孔散大,已回天乏术。 凶手又在她面前杀了一人,还都是对原主来说很重要的人…… 韩玥眉头紧锁,眸中是少见的凌厉冰寒,腕过石块,迅速搜集了凶器上的几道指纹。 “贺远,先找仵作来验这具尸体。”云衍环视四周,命人将仵作尸首放好后,门外又抬进了一具尸体。 贺远犹豫一瞬,小心道:“禀王爷,仵作已死,一时半会儿找不到那么合适的。下官已派人去清溪县借人,快的话,明日午时便到。” 这时,一道清冷的女声响起:“我能验。” 第5章 据理力争 “玥儿,王爷面前不得放肆!” 韩玥抬头就看到匆匆赶来的韩钦林,那副震惊的模样,仿佛被她的话震得心神俱裂。 即便是没说下文,韩玥也从那表情中读出了信息。 那可是晋王,十七岁就以战功封王,且是这西孰国唯一的异姓王。在襄州城,他就是天,上震朝中,下慑边关,人人畏他如阎罗,平头百姓对他更是又敬又怕。 且不说西孰国律,女子不得入仕,传闻这晋王不近女色,更忌讳女色干扰公差,因‘女色’被他严办的人不计其数。 这丫头!这丫头如此胆大妄为,究竟想干什么?! 韩玥看到韩钦林气得话音颤抖道:“王爷,小女受刺激,言行反常,还望王爷恕罪。” 云衍眸光寒淡,轻轻一扫,落在韩玥身上,只一瞬,便移到别处,“方才,你可看到凶手样貌?” “没有。但我可以确定,和昨晚的凶手是一个人。” 韩玥冷静作答,云衍不由多看了她一眼,在他面前,还能保持这般沉静,胆色倒是比普通男儿都大。 “既是如此,退下吧。”云衍面上喜怒难辩,又道:“本王办差,不喜女子在场。” 贺远朝韩钦林使了个眼色,“先把人带回去,若案情需要,自会传你们。” “明白明白,王爷息怒,草民这就带她回家……”韩钦林急忙上前去拉韩玥。 这时,韩玥秀眉一扬,出声道:“凶手对地形熟悉,杀人前,已制定好完美的逃脱计划,你的人抓不到他的。” 不给任何人开口的机会,她又道:“目前,最了解凶手的是死者。凡是发生过的,必会留下痕迹,生命的强大远超你们的想象,即便生命消失,它也会努力留下证据,等待我们去发现。时间越短,痕迹越明显,机会越多。现在浪费的每一刻,都在消磨死者的希望,更是在成全凶手的逃亡,也许,还会因此搭上几条无辜的性命。” 她抬眸直视云衍,平静,清冽:“凶手冷静,果断,残忍。他敢在四通发达随时会被发现的小巷里杀人剥皮,说明他很自大,自以为可以掌控一切。这样一个凶手,怎么可能容忍有人从他手里逃脱?这对他来说,是耻辱,他不能接受这样的失败。所以,即便他知道我不可能认出他,仍冒险来官府杀人。” 许是她太冷静,又许是她的话有些新奇,屋内竟无人打断她。 直到她面上露出淡淡的嘲讽,“王爷办差不喜女子在场,我也不喜将自己的命,随便托付。” 云衍眸一沉,挑眉。 随便托付?她不是在质疑他的办差能力不行,而是肯定。 “咳!”贺远终于反应过来,瞪韩钦林一眼:“还不把人带走!办案是官府的事,岂容一个女子瞎胡闹!” “女子怎么了?”韩玥冷道:“凶手为什么不因我是女子就放过我?为什么不因她们是女子,就不杀人剥皮?你们要是现在就把凶手缉拿归案,我立马就走!” 此时,刘大壮正好带着人返回,闻言,将禀报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凶手跑了。 窗外是空巷,因靠着义庄,百姓都是绕着走,可就那么一瞬的时间,凶手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寒风幽咽,整个义庄在某个瞬间,死一般沉寂。 韩玥在云衍的寒眸威视下,背脊挺得笔直,似山林清竹,笔挺清卓,无惧无畏。云衍背对着光,旁人或许看不清他眉眼,韩玥却是看得清楚,那是一种不加掩饰的愠怒,宛如最汹涌的波涛,只要他愿意,随时都能轰然而至,毁灭一切。 身处异世,势单力薄,她不是没有恐惧。 只是,关乎生命,关乎立场,不可退让! “你!”贺远被她这话惊得双目圆瞪,“你,你这女子好大的胆子!按律女子不能当差,你非要横加干涉!你目无律法在前,还敢口出不逊,你,你可知罪!” 韩玥掷声有力:“从未有过,不代表不能存在,西孰国史上从未有过异姓王,如今不也有了!” “住口!”贺远深知云衍的脾气,忙低声呵斥。 韩钦林更是惊得脸色发白,强行去拉韩玥,“听话,快跟爹回家。” 韩玥不为所动:“爹,如果今天躺在这里的人是女儿呢?你能善罢甘休吗?王权贵势代表不了天理公道,我只是想尽快抓到凶手而已。” “玥儿!” “让她说下去。”云衍微微狭眸,目光渐深,如这冬日里初融的风雪,凉入人心。 闻声,贺远和韩钦林均是一颤。 韩玥轻轻呼了一口气,平静道:“在这世上,一定是先有罪犯,再有的律法。律法存在的目的,一是为了预防犯罪,二是为了制裁犯罪。有史以来,律法都在根据实际情况不断更改完善。改变,是因为需要改变,必须改变。” “即是如此,我今日为何不能验尸?一来,我自小学医,对人体了若指掌。二来,此案与我有关,我比谁都希望能尽快抓到凶手!尽快破案,难道不应该是重点吗?” 贺远厉道:“学医和仵作是两回事,让你一个小丫头验尸,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韩玥:“那我今日,就要把这不可能变成可能!” 韩玥不想再浪费时间,指着无名女尸,直接抛出重点:“根据那名死者身上的尸斑及僵直情况,可判定其死亡时间在二十四个时辰左右。也就是说,她的死亡时间在彩儿之前。在没发现其他死者之前,也许她才是第一名受害者。若是凶手第一次杀人,必定会留下更多线索。” 贺远愣愣:“你能看出来?” 身为知府,他办的案自然不少,死者的死亡时间,根据经验他大概还是能推断出来的。和韩玥判断的差不多,且,这尸体相当奇怪。 除了脸皮被剥走以外,她身上再无其他严重伤痕,也就是说,目前还没判断出致命伤在哪里。 贺远不由看了云衍一眼,韩玥平静无温道:“让我验,我还能看出更多。” 夜风骤起,少女淡立,眉眼清秀素静,却在左眼眼角处长着一颗泪痣,如泪珠般欲滴未滴,凭增几分妩媚。若不是那眸子里的执拗与超乎常人的冷静,看着颇为惹人怜惜。 “让她验。”清寒的嗓音一响,世间万物为之一静。 云衍字若千钧,句句冷淡:“若验得好,重重有赏。若验不出,干扰公差,质疑国律,目无尊卑,数罪并罚。” 第6章 受到威胁 “王爷……” 韩钦林眼前一黑,险些倒地,衙役忙将他扶着,韩钦林无奈摇头:“这丫头魔怔了!” 没救了! 韩玥抱歉地望了父亲一眼,暗松一口气。 只要让她验,她就必定能让死者死得明明白白,让凶手无处遁形! “去吧。”云衍微微侧身,让出一条路来,“王贵权势虽不能代表天理公道,但颇懂律法,且擅用律法。” 那若有似无的语声,轻飘飘地响在韩玥耳边,寒如冷风。 这是威胁? 韩玥若无其事地勾了下唇,蹲到无名女尸旁,神色立即专注严肃起来,手腕不着痕迹的从尸体上方略过,尸检结果出来的那一刻韩玥皱了眉,“你们可判断出死因了?” 贺远看云衍一眼,“未验身,尚不明确死因,但本官推测致命伤口在衣服之下。” “说说现场情况。”韩玥挑了挑眉,没作回答,继续问道。 “死者被棉被包着埋在祭台下,呈侧卧姿式,今日祭台突然垮蹋,清理时被人无意间发现。”答话的,居然是云衍,“本王勘验过,那里不是案发第一现场。” 韩玥点了点头。 “死者女性,十七岁上下,身高五尺九寸左右,身材偏瘦,皮肤保养良好,十指纤细干净,可以派人走访,看看城内有没有大户人家的小姐失踪。” “大户人家的小姐?”贺远眉头微皱,看着死者身上的粗布花棉袄:“富家千金穿这样?” 韩玥道:“尸体搬动过,身上的粗布棉袄明显不合身,是死后才换上去的。” 她将死者里衣往外扯了扯,“这丝绸里衣质地良好,价格应该不便宜。一个人,有可能把昂贵的衣服穿在里面,外面再套上廉价衣服吗?正常人不会这样做,尤其是女人,除非她想遮盖什么。” “那……万一她想掩饰自己的身份,死前换过衣服呢?” 不知谁问了这么一句。 韩玥眼睛都没抬一下:“有可能,但衣服上的褶皱不对,如果想知道有什么不对,可以找一个差不多质地的衣服,自己穿上,和一动不动被人穿上,再对比,一目了然。” 全场无声。 谁闲得没事干呀,去对比这个! 没人说话,韩玥继续:“真正想掩盖死者身份的是凶手,否则,你们不会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她是谁。” “你!” “一个大户人家小姐,失踪起码在一天一夜以上,却无人报官,这是为什么?”韩玥看向立在门口瞪她的人,那人她昨晚见过,是晋王身边的侍卫,叫刘大壮。 刘大壮被她给问愣了,韩玥却马上就给出答案:“那若是她虽生在大户人家,但并不受宠,甚至倍受忽视呢?当然也不排除其他可能性,所以,你们去问的时候,最好问清楚仔细一点。” “你!” “确定死者身份,兴许可以大大缩小凶手的范围。”见刘大壮还气呼呼的瞪她,韩玥不由正色一句。 这要是在现世,她话说完,行动就派下去了。 所以,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时代背景差异啊! 云衍扬扬手,刘大壮这才立即带人去办事。 察觉到头顶,晋王的目光愈发沉肃,韩玥不为所动,反而心安几分。 定定心神,韩玥扬声道,“你们先退下,我要进一步验尸确定死亡时间和死因。” 死因她已经知道了,但需要证据说服他们,尤其是在所有人都不相信她的情况下,人证物证必须充分。 见没人行动,韩玥扬眉,“大户人家最重女儿家声誉,即便是死后尸体也不容观瞻,你们都是男儿,不怕毁了死者名声人家来找麻烦?” 言尽于此,大家都明白了,若真是大户人家小姐,名声何等重要,人家不来找麻烦才怪! 韩玥看到那些站的跟树桩似的男人,刚一拢眉,云衍出声道:“闪杂人等,通通退下!再掌几盏灯来。” 韩钦林叹了口气被衙役搀扶着出去,屋内,瞬间只剩下他和贺远。 这还差不多。 韩玥带着赞许的眼风扫来,云衍不由挑了下眉头。 死者身份有了方向,接下来,是判定死亡时间,死亡原因,从而推断出案发时的情况。 很快,尸身完全呈现,韩玥目光沉幽,纤毫毕现的从尸身扫过,杂念褪去,肃穆和专注重新浮上眼底,周身上下仿佛笼上了一层生人勿近的寒霜,叫所有人不由得屏住呼吸,不敢打扰。 “尸斑压指不褪色,尸僵有所缓解,眼膜混浊加重,再结合当下天气与其它因素,可判定死者死亡时间在二十八个时辰左右。” “面部受创严重,颈部见多处机械性紫斑,右肩有道陈年疤痕……” “什么斑?”贺远眨着眼睛发问,韩玥静了一瞬,“机械性紫斑,俗称吻痕,也就是亲热欢爱时容易留下的痕迹。” 她在说验词时,是真不喜欢被打扰,贺远看出来了,摸着鼻子小心翼翼看了云衍一眼,嘀咕道:“一个姑娘家,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云衍面无表情,不看尸体也不看韩玥,只清浅一句:“继续验。” 也许是错觉,韩玥觉得那声音像是染了阴气,鬼魅似的。 当然,她不信鬼,只认事实:“但这几处都不是致命伤。除外,尸躯完好,没有中毒的症状,无外伤,发顶与谷道处不存在置入物。” 作为一名法医,研究从古至今的案例是必然。发生在古时的案例中,不乏有人将钢钉等尖锐硬物强行置入受害人头顶与谷道处,因隐蔽不易察觉,从而成功率很高。 所以,韩玥刚刚刻意检查过。 “死者全身上下都无致命伤口,那是怎么死的?难道是被活生生剥了面皮痛死的?”贺远疑问。 “回答错误,死者没有挣扎痕迹,指缝内无异物,很明显面皮是死后才剥的。”韩玥直接否定了贺远的疑问,惹得他有几分怒意。 “那你倒是说说她是怎么死的?总不能好端端的人忽然就窒息而亡了!” “没错,就是这样。”韩玥直起身来,静静看着他,半点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第7章 离奇死因 “对于同一个人来讲,心跳和呼吸不可能同时停止,故而从法医学来说,死亡可分为心脏死和呼吸死两大类。呼吸先停止还是心脏先停止,所呈现出来的死亡现象皆然不同。就呼吸死来说,呼吸停止时肺内留存的氧量决定着心跳停止的时间。一般情况下,肺脏正常的人,呼吸停止后,肺血液和组织液中贮存的氧约能维持四分钟左右。” 她指着尸体上的尸斑:“这些斑块是由于人死后,血液循环的停止及重力作用,血液向尸体下部位坠积。尸斑分布与死者体位有关,比如,卧位在背或腹侧面未受压的部份。这么说,能听明白吗?” 贺远一脸茫然,又因智商受疑生出了几分愤怒:“你究竟想说什么?” 很好,听不懂就对了。 韩玥见效果达到,简要意骇道:“死者的尸斑仅仅分布在锁骨前胸一带,可推断为急死,急死又以心脏死为主,心脏死的诱因是什么,需要剖验!” 证据就在心脏上,不剖拿不出证据,没人会信她所说! 她知道这一步很难,所以需要一些说服技巧。 先把人绕晕,再抛出关键,将他们的注意力尽量吸引到案情上,方才可能有机会。 当然,晋王的态度最为关键,直觉这个人不好胡弄。 韩玥不动声色地望过去,猝不及防地撞入一双沉暗似夜的眸子里,心里不由咯噔一下,仿佛上课时做小动作被老师发现了似的。 烛火摇曳,也没能柔和男子的眉宇,眸底反而漫了清冷,直抵人心。 “剖验?”他下颌微扬,“你可知,侮辱损坏他人尸体,是要判重刑的。” 韩玥:“首先,如果躺在这里的人是我,我会希望自己死得明明白白。其次,律法也有补充,仵作不得随意破坏死者尸体,除非苦主要求,以及官府下令。” “这,这怎么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现在死者身份还不明确,剖验情理不容啊!”生怕云衍同意,贺远急得直抹汗。 这样的抵触情绪已经算是很温和了,韩玥不去争辩,而是平和道:“急死的原因很多,光看尸表难以断论。只有知道真正的死因,才能更准确地推断出案情关键。如果她和彩儿一样,是被同一名凶手所杀,为何身上没外伤?如果不是同一名凶手,为何脸皮被剥,且手法一致?” 她目视云衍,眼眸清冷澄澈:“如今凶手逍遥法外,随时都有可能再杀人,还望王爷酌情考虑。” 男子望着她,目光渐深:“若验不出,再加一罪,你可敢?” “敢!”韩玥答得毫不犹豫,门外,两道抽气声同时响起。 “那就验吧,再掌灯来!”云衍语声沉沉,不容置疑。 韩玥又松一口气,从仵作的工具箱里,挑出一把锋利轻便的刀,同时,屋内再添上数盏油灯,将一切照得秋毫分明,也映得女子容颜灵秀娇媚。 这样的印象还没完全刻进在场众人的脑海里,只见那泛着寒光的刀,从死者下颌下正中落下,沿中线绕过脐部左侧,直到耻骨联合。 全程一气呵成,手法沉稳,连轻微的抖动都没有。 她没抖,众人的心却是抖了又抖。 刀其实用着很不顺手,韩玥不由怀念自己那套专业工具,若以后真能走这条路,她必须得找人打造一套。 肚腹被剖开,脏器露出,常人来看,只觉血腥难辩,令人作呕。少女却神色未变,轻柔沉着地小心翻看,这样的她,肃穆庄严,让人觉得神圣极了,仿佛神鬼都因她而不敢靠近。 这里,只有无辜逝去的生命在无声诉说。 不知为何,在这一刻,云衍莫名想起了战场,大漠荒烟,无数生命留在那里,血肉融进黄沙,白骨永埋。 他们的一生冤屈,可有人倾听? 屋外飘起了小雪,寒风肆意拍打着门窗,从门缝底下漏进来的风,将女子裙摆微微掀起,露出一双浅绿色的缎面棉鞋。 鬼使神差般,云衍挪了两步,宽大坚毅的身躯将风挡在身后,淡道:“可有发现?” 韩玥抬眸,眼底似有犹豫,只一瞬,说道:“劳驾往边上站点,有些挡光。” 云衍:“……” 约莫一个时辰后,韩玥终于直起身来,呼出一口气。 贺远等不及的问:“可有验出死因?” 这次,韩玥没细说,简单直接道:“死者在与人亲热时,被压迫到颈部的颈动脉窦,从而刺激到姑娘的迷走神经,导致心脏骤停而死亡。” 和扫描仪给出的尸检结果一样,但是在古人眼里很难解释,这也是韩玥坚持剖验的原因。 贺远又是一脸茫然,云衍剑眉微挑。 韩玥知道他们听不懂,取了手套,指着自己的脖子开始讲解:“颈动脉窦位于颈内动脉的起始部。此处血管壁略薄而管腔微膨大,故称颈动脉窦。颈动脉窦在颈内动脉的基部或颈总动脉分叉处,此处动脉壁变薄,壁内肌肉少而弹性组织增加,其内神经来自舌咽神经感觉神经末梢,为压力感受器,其作用为将血压的冲动传至延髓的血管舒缩中心,调节血压和心律。刺激颈动脉窦内的神经末梢可导致心跳减慢和血压下降……” “迷走神经为混合神经,其运动纤维起自疑核,与舌咽神经并行,穿出脑干后经颈静脉孔出颅腔,供应除软腭肌和茎咽肌以外的所有咽、喉、软腭的肌肉。迷走神经在颈、胸、腹均发出多个分支,支配颈部、胸腔内器官及腹腔内大部分脏器,通过传导器官和脏器的感觉冲动及控制心肌、平滑肌和腺体活动来调节循环、呼吸、消化三个系统。” “死者与人亲热时,对方一时兴奋,在亲她颈部这个地方时,用力不当……” 第8章 案情推断 为了让他们看得更明白一些,韩玥专门解开领口,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在烛火的照映下,暖玉似的,透着惊心动魄的诱惑之美。 贺远已过弱冠之年,思想固旧,又在上峰面前,那敢看,只牢牢盯着自己的鞋面。反正看了,他估计也听不懂。 云衍起初听得仔细,注意力集中在她手指的地方,在她说起‘亲热’,‘吻’等字眼时,突然走了神。 见他目光微凝,韩玥拢了下眉。 还是听不懂?死者的死因必须要说清楚,否则她接下来的推断便毫无力度。 如此一想,她上前两步,手探向云衍脖颈,“我指给你看。” 沁凉的触感使得云衍一惊,后仰的同时,寒眸似刀,刮向韩玥。 韩玥愣了一下,“抱歉。” 她忘了他不近女色,原主记忆里有关于这位爷的八卦传闻。 传闻,晋王不近女色,是因在战场上受过伤。 又传闻,晋王的挚爱死在了战场上,是个将军,男的。 她刚一分心,就听云衍沉道:“结论是什么?意外还是他杀?” 韩玥回神:“我接下来想说的就是这个,若是他杀,凶手一定精通医术,对人体结构非常了解。” 她摇着头:“但就算了解,要想掌握好力度一压即中几乎不太可能,可尸体并无挣扎的痕迹。所以,我更倾向于意外。” “若是意外,凶手不呼救也就罢了,为什么要转移尸体剥人脸皮?”贺远发问。 韩玥秀眉一展,“这个问题问得很好。” 突然受到表扬,贺远面色莫名一喜,便听韩玥道:“很简单,他与死者的关系见不得光。” “对啊!可我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剥人脸皮?” “这个案情其实很简单。”韩玥说的平静,不带情绪,可贺远还是从中品出了几分类似于同情的味儿来,当即有些恼羞成怒道:“案子还没破,这些都是你的猜测,况且,你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嘛,怎么就简单了?” 韩玥还是很平静:“没说出所以然,那是因为你一直在打断我。” “你……” 云衍一道意味不明的眼风扫来,贺远自觉噤声。 韩玥没卖关子,尽量说的清楚简单:“首先,现在可以断定,凶手就是同一个人。除了剥去脸皮的手法相同外,还有凶手的杀人动机。” 最重要的一点是,凶手在这具女尸身上留下的指纹,和彩儿身上的一样。她不提,是因指纹这件事解释起来太复杂,所以,只能从别的角度去推断。 “我们可以试着倒推案情,凶手来义庄是为杀我,杀死林伯可能是计划外,也可能因为他是仵作。要杀我是因为我昨晚从他手里逃脱了,至于昨晚为什么会盯上我和彩儿,是因为祭台。” 在他们提到祭台时,她其实就已知道凶手昨晚为什么要杀她们了。 “每年上元节,城西城隍庙外的空地上,都会搭建祭台,用于百姓前去祭拜祈福。原因是城隍庙太小,盛装不下全城的老百姓,所以每年这天,供奉的菩萨们会被请到祭台上。故而祭台很高,一来是对佛主的尊重,二来是怕拥挤时,有冒失者不小心损坏佛像。” “昨日午时后,我和彩儿便出了门。彩儿说,什么都可以少,祈福不能少……” 彩儿的原话是‘小姐已到碧玉年华,该是求好婚缘的时候了’。 韩玥默了一瞬,忍下眼底酸楚,继续道:“人群拥挤,怕挤伤,我们刻意错开高峰期,几乎是等所有人走完后,才去祭台旁。我们出门时什么都没带,彩儿前去庙门处买香蜡,我留在原地等她。不知为何,她两手空空回来,拉着我就跑……” 这段记忆其实很模糊混乱,许是原主当时是懵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跑什么,这也是韩玥起初没急着提的原因。 现在她想明白了,“我猜,彩儿不小心撞见凶手埋尸了。预知到危险,她只想着带我快些离开,以至于慌不择路,反而跑进了胡同小巷里,给了凶手可乘之机。” 为什么不呼救?为什么不往人多的地方跑? 韩玥也想这样问,可她又十分理解,每个人的应激能力不同,反应也各不相同。 彩儿不过十四五岁,她当下想的念头一定很简单——藏起来,不让凶手发现。 从业这些年,她见识过太多离奇案件,最后的真相,往往令人瞠目无语。 “凶手追上来,用石头砸中我的头,我晕倒在地。彩儿回头吓倒在地,凶手走到她身后,勒住她脖颈……他置我于不顾,先剥彩儿的脸皮,要么是以为我死了,要么是觉得一切可控。” “后几次的杀人动机清楚了,再说到初始动机。” 她看向无名女尸:“假设这是第一名受害者,她一定与凶手认识,两人亲热是出自自愿。亲热过程中,受害者意外死亡,凶手在经过一定的思想挣扎后,决定抛尸,因为他不希望别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怕有口难辩,背上杀人罪名。” “既然决定做到这一步,那他一定会尽量掩饰受者害的身份,换了她的衣服,剥去她的脸皮……当然,如果只是单纯的想掩盖死者身份,毁其容颜的方式有很多,越惨不忍睹越能混淆视听。但他选择了完整地剥去脸皮,再结合死者身上的衣服,是新的。” 韩玥看向云衍:“王爷说,发现尸身时,她被棉被包裹着,棉被应该也是新的吧?” 云衍点了下头,“是。” “从这些行为中,你们感觉到了什么?” 她突然发问,贺远愣愣:“啥?” 云衍狭眸,“你是想说,凶手对死者感情颇深?” “起码,我感觉到了凶手对这名死者的温柔。”韩玥说。 温柔?贺远呵呵…… 就在这时,刘大壮回来了,在门外禀报道:“王爷,城南柳家的大小姐说是找不着了,卑职把人带来认尸。” 第9章 死者身份 云衍下意识看向韩玥,韩玥抿了下唇,清浅道:“请给我半刻钟。” 说罢,她回到尸体旁,低头专心缝合。 少女的手十分灵巧,那针脚看上去干净整齐,和她的神色一般,庄穆,一丝不苟。 缝好尸体,又将里衣穿好,韩玥方才淡声道:“可以了。” 云衍点头示意,贺远跑去开门,刘大壮带着一名中年夫妇进来。 夫妇二人看见云衍均是一愣,忙跪拜道:“草民拜见王爷。” “认认。”云衍没有多余的话和表情,夫妇二人起身走近尸体,待看清尸身时,妇人‘哎呀’一声,竟吓得跌坐在地。 “这……这……”柳老爷一脸惨白,倒退两步,“这要怎么认呀?” 刘大壮皱眉道:“你自己的女儿身上有什么特征,你总知晓吧?” “她脸上有颗痣,可这脸没了……” “请问柳小姐有没有摔伤过?”韩玥出声道。 柳老爷想了想,道:“有,前岁不小心踩空,从楼梯上摔下来,摔断了手,直到现在,还不太能使力。” 韩玥:“哪只手?” “左手,左手手腕!”柳老爷肯定道。 韩玥又问:“还有别的吗?” “右肩,肩上有疤痕……”妇人瘫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说道:“是,是烫伤。” 柳老爷意外瞪她:“什么时候的事?” 妇人瑟缩,“早些年,不小心弄的。” 韩玥将死者里衣往下拉了拉,露出右肩疤痕,“如此说来,是柳小姐无疑。” “芸儿,真是芸儿……”得到确认,柳老爷老泪纵横,双手颤着,却不知该抚向何处,“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白发人送黑发人总是令人无限唏嘘,以往遇到这种情况,办案人员再急,也会给家属一些时间。 韩玥默默后退两步,却听云衍冷漠道:“别急着伤怀,先回答本王的问题。” 闻言,韩玥不满地抿了下唇,眼风未动。 凶手随时会再杀人,比起另一条无辜鲜活的生命,眼下的悲痛显得无足轻重。倒也算不得无情,只是每个人的立场不同而已。 柳老爷抹了把泪,强忍着悲痛道:“是,王爷。” 云衍:“令千金是何时失踪的?” 柳老爷犹豫道:“这个……草民不知。” “不知?” 云衍凌厉眼风扫来,柳老爷扑通一声跪在妇人旁,“王爷有所不知,小女芸儿是我那原配所生,从小就少言寡语。五年前发妻病逝,这丫头性情便愈发孤僻,自己独居后院,不要人伺候,也不和人走动。草民平时生意忙,很少在家……” 妇人哭着接话:“民妇是继母,自也不好多管,但吃穿用度从来不敢少,且都是最好的。” 云衍:“你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前日。”妇人嘴唇都发了白,颤声道:“昨日上元节,家里的孩子们都做了新衣服,她是府上大小姐,自然也有。” “是你亲自送去的?” “是民妇的使唤婆子送的,婆子说小姐收了衣服,但对婆子说她不喜热闹,让我们别去烦她。昨日,府上有客,民妇忙得脚不歇地,就,就没管,实在是不知她何时出的府。” 府上嫡女,却独居后院,此事本就乃人寻味。 再加上摔伤烫伤…… 虽生在大户人家,却不受宠,甚至是忽视,她倒是都说对了。 妇人后院争斗的伎俩,云衍看得太多,冷嘲一哼:“死者与什么人有来往,想必你更不知道了。” 妇人忙不迭地摇头,“她几乎都不出后院,不可能和人有来往。民妇想着,许是昨日听外面热闹,所以趁我们不注意便出了府。谁知……谁知就遇上这种事……王爷可要为我们作主啊!” 妇人开始哭天抢地,云衍拢了拢清寒眉宇,抬眸与韩玥对望,像是鼓励,又像是……反正有些古怪。 韩玥微怔,清清嗓子,平静道:“两名死者脸上的剥皮痕迹几乎一模一样,能做到这种程度的,要么是惯犯,要么从事特殊工儿,比如雕刻,杀戮,甚至裁缝……根据创角形状,刀具形状应该像……” 她走到记录尸单的案台前,提笔画了几笔,递给云衍:“类似这种,我没见过这种刀,不知道是作何用处?” 贺远凑过来,啧了一声:“这好像是鞣制兽皮时用的挑刀。” 西北严寒,不管是富裕人家,还是普通人家,少不了用到兽皮制作的防寒物。 大户人家为求质量,会购买活物,请工匠上门鞣制兽皮,再根据主人要求做成各种防寒物或交给裁缝去做。 云衍望向柳老爷,“你们有请过工匠上门鞣制兽皮?” 柳老爷作沉思状,妇人快语回道:“有有有,大概是两三年前吧,老爷的一个朋友打猎时得了几只貂和野狐狸什么的,民妇想着老爷在外辛苦,就请匠人来家鞣制,好给他做些衣帽。” “可还记得请的是何人?家住何处?”刘大壮迫不及待地问道。 妇人想了数秒,“是西街那家裁缝店介绍来的,是一对师徒,具体姓什么,住在哪里,民妇没问。” 屋外,雪下大了,夹着寒风,幽咽森森。 韩父还等在屋外,韩玥略一沉思,开口说道:“据我所知,襄州城内,一般的裁缝店伙计都懂鞣制。换句话来说,专靠这个手艺不太可能养得活一家人,通常都会搭着做些别的生意,比如裁衣,比如卖现成的衣物棉被。” “啊对!”刘大壮拍着脑门儿,“昨日上元节,除了主街上的店铺有部分开着,几乎都是歇业状态。柳小姐身上新衣棉被,定是自己家里的。” 说着话,他就要往外走。 韩玥将人唤住:“你打算怎么查,挨家挨户搜?” 刘大壮眨眨眼,“不然咧?” 韩玥不由叹了口气,一道厚重的嗓音却在她之前,沉沉响起:“上元节到处是人,凶手敢抛尸祭台下,一来,家里无法藏人,甚至等不到夜深人静出城抛尸。二来,他对祭台很熟悉,可以随便进入而不引人怀疑,应该有参与搭建祭台。查,离城隍庙最近的裁缝店或杂物用品店的伙计,与人同住,且这几日有在城隍庙帮工者。” 韩玥看了眼云衍,到底是襄州城的天,头脑还算灵活。 但和现世那些专业的刑侦人员比起来,还是差的远,她平静道:“你们或许已经见过他了。” 第10章 心生敬佩 “啥?”贺远与刘大壮双双瞪圆了眼,云衍眸色一滞,望过来。 “是他发现的尸体,叫人报的官,没猜错的话,祭台也是他弄蹋的。”韩玥说案情时,向来没什么情绪,清秀的小脸上无波无澜,“我说过,他冷静,聪明,且自大自负。他能使出如此完美的调虎离山之计,怎么可能让你们轻易找到?” 云衍阴寒的目光看向贺远,贺远抠着眉头道:“报官的是城隍庙的临时帮工……卑职这就去把人找来。” “不用了。”韩玥搓了搓双手,“你们就按王爷刚刚分析的去找,动静闹大一点,一定要很不经意的,把柳小姐是意外死亡这个消息传出去。别说死因,就说死得冤枉可怜,本来是可以活的。” “你什么意思?”刘大壮自是不服她这态度,凶巴巴地瞪了她一眼。 韩玥毫无惧色,仿佛哄小孩儿似的,扬扬下巴,说:“快去吧,快的话,天亮人就来了。等人来了,自然就什么都清楚了。” 刘大壮:“你是说凶手会自己来?” “不一定,看消息的传播速度,还有你们的演技。”韩玥说着话往外走,径直走到韩钦林身边,柔声道:“爹,您没冻着吧?走,女儿陪您去躲躲风。” 天壤之别的态度,仿佛刚刚那个倨傲清高又牛轰轰的人不是她。 刘大壮往外一指:“王爷,你看她这……” 云衍眸色一厉,“还不快去?” “是,王爷!“刘大壮看一眼主子的膝盖,在贺远耳旁低语两句,方才带人去办差。 随后,贺远堆起笑脸,朝云衍恭敬道:“离天亮还有四个时辰,还请王爷移步州府避避风雪。“ 云衍点了下头,大步往外走,经过韩玥时,稍稍顿步,一双寒沁沁的眸子扫过韩父,最后才落到韩玥身上,“此案未结束,你们不能离开。” 灯影昏暗,他披着一身风雪,眸色亮得惊人,仿佛天上的星星都落进了他眼底。 韩玥少有怯场的时候,却在四目相对的瞬间,感觉像是要被他眼底的深渊吸了去。挨不住那强大的气场,她微微垂眸,选择恭顺的态度:“是,王爷。“ 她话音未落,男子背影已随风远去。 也是,他方才那话,分明就是命令,自然不用等她的回答。 这人好生霸道! 韩玥抿唇,目光落在他走过的雪地上,眉头极轻地拢了下。 脚印深浅不一,虽很细微,但她可以肯定,他右腿应该受过伤。 都知晋王十七岁便因军功封王,威名远播,有他镇守边关,戎人多年不得入关。战场上刀剑无眼,敢以血肉之躯与之对抗者,都是真英雄好男儿! 再加之,他虽有伤在身,但无论是走姿还是站姿都半分不显,仍是军人之姿,形如寒松。 韩玥本就出生军人世家,心底那一丝丝不快瞬间散去,反而生出几分敬佩。 贺远心里装着一肚子疑问,见云衍发话,求之不得,态度不由得温和了许多,对韩玥父女道:“雪越下越大,这么冻一夜,非冻出病来不可,你们也移步州府吧。” “多谢大人。”韩钦林道一声谢,故意退后一步跟着韩玥,压低嗓音,近乎耳语道:“记住爹的话,不得已时你就装疯卖傻……不,你本来就疯了!总之,见机行事,切莫再胡闹,那可是晋王,你不要命也得为爹想想。你看我干什么,听明白没有?” 韩玥哭笑不得:“爹,您也知道那是晋王,岂能随便胡弄?” 韩钦林:“知道你还乱来!” “爹觉得女儿是那种会乱来的人吗?”韩玥反问,眸中仍是一派冷静坚毅。 韩钦林怔怔,心底莫名涌出一丝怪异,总觉得养了十几年的女儿,突然变得有些陌生。 没等他答,韩玥平静道:“请爹放心,我不会拿任何人的性命开玩笑。” 刚行至州府正殿,只听一道略显拔尖的声音突兀响起:“哎哟哟,我说什么来着,一办起差来便什么也顾不得,咱家就不该相信刘大壮那鲁夫!” 那嗓音太特别,韩玥不由抬眸望去,只见殿中早等着二人,其中一人带刀,手里抱着毛毯,没记错的话,昨晚在小巷里出现过。 另一人鬓发花白,看起来已上年纪,却面白无须,背脊习惯性地微躬着,看着……像是太监? 云衍落上座,眉头微挑:“你来做什么?“ “王爷深夜不归,老奴与其担忧,还不如来跟前伺候着心里踏实。“元福答着话,瞪旁边带刀年轻侍卫一眼,”元忠,你还傻站着干什么?!“ “是,义父。“元忠举着毛毯就要上前,被云衍一道眼风逼了回去,瞬间站得笔直不敢动。 元福扫一眼堂上,无奈摇头,规规矩矩站到云衍身旁,不劝了,劝也无用,他家王爷一遇差事便当自己是铜身铁壁。再者,毕竟有外人在场,面子还是要的。 但他那腿本就怕凉……今夜这么一折腾,不知又要受多少罪了。 短暂分心后,云衍眸色沉沉望向韩玥,”你说凶手天亮就会来自首,有何根据?“ 韩玥知道他会问,但并不急着回答,而是上前道:“家父年迈,经不起寒冻,能否请王爷赐一暖炉。“ 云衍剑眉一蹙,明显不悦,韩玥望向他搭在膝盖上,已用力到指节发白的那只手,又道:“民女惧寒,也需要火炉,还请王爷准允。“ 第11章 犯罪心理 “对对对,这天寒地冻的,你们年轻力壮无妨,老人和姑娘可经受不起。“元福感激地看了韩玥一眼,对贺远道:”贺大人还不去准备?“ 他这般无令自动,云衍神色却是寻常,又加一句:“赐座。” 看得出来,主仆二人关系很近。 不一会儿,两盆火送来,韩父远远守着一盆,韩玥与云衍面前摆着一盆,门窗再一关,殿内便渐渐暖和起来。 韩玥这时才落座答话:“回王爷,民女是根据犯罪心理以及犯罪动机,所作出的判断。俗话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每一个行为背后,必有相应的理由支撑。” 见云衍定神倾听,没有要打断的意思,她继续道:“犯罪心理主要分为两大类,一类是人格问题,另一类是心结问题。心结问题又分为三种,意结类犯罪,知结类犯罪,情结类犯罪。” “根据凶手目前所留下的线索与痕迹,高度符合情结类犯罪的五种特征。” “其一,犯罪动机具有宣泄与泛化性。泛化的意思是指,当某一反应与某种刺激形成条件联系后,这一反应也会与其它类似的刺激形成某种程度的条件联系,这一过程称为泛化。泛化到一定程度时,甚至同最初刺激事件不类似,也会引起相同的行为反应。凶手第一次作案,是因‘死亡’的刺激,选择剥脸抛尸,第二次遇到‘死亡’,会条件反射选择相同的行为。其次,对象也泛化,追杀我,杀仵作都带着明显的泄愤情绪。“ “其二,他具有正常心智的情感孤独性,就是智力正常,但情感方面没有朋友,没有爱情,非常孤独。这也是为什么上元节,大家都去凑热闹,他却选择独自在家的原因。“ “其三,犯罪多有表达性与满足感。也许,第一次抛尸剥去脸皮,只是一时念起,或是对死者的特殊情感所致。但第二次在紧张危险的境况下,仍然选择相同的行为,说明他在处理第一次尸体后,得到了表达与满足。如果只是单纯被撞见而杀人,没必要将自己置于险地,当然,也有混淆视听的成份在内。“ “其四,犯罪呈现并非错乱的疯狂。他不是疯子,其剥人脸皮的行为却又令人觉得疯狂。“ “其五,犯罪心结与情绪创伤有关。这一点,目前无以考证,但通过以上分析,不难推断出他的人生经历。“ “他的家境很一般,否则他不会去当鞣制学徒。他应该是在不健全的家庭环境中长大,缺少父亲或母亲的关爱,或长期被忽视,在散漫成长的过程中,他没有可以炫耀的东西,所以不喜与同龄人交流,慢慢变得内向木纳。这也是他为什么和别人住在一起,也同样被孤立的原因。“ “一个人若没眷恋,或眷恋的人去世,就是典型的情感创伤,他所需要的那种情感没有得到过满足,比如温暖,关心和帮助。长期如此,此人就会变得敏感,多疑,自卑,或自大自负,更不好相处。“ 说到这里,韩玥突然问云衍:“通过以上分析,你有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她这种不说以下犯上,但明显是把自己与对方置于同等地位的语气,令众人心惊。 元福不由偷偷瞄了一眼云衍,心道,小姑娘刚刚的说辞还挺新鲜,他还没听够呢,只望王爷的雷声能小点,别把人吓着才好。 谁知云衍只是极轻地扬了下眉,“你是想说,凶手与第一名死者之所以相互吸引,是因他们是同一种人?“ “起码有相似的地方。“韩玥满意地弯了下唇,还不错,他至少听懂了大半。 更难得的是,不随便打断她的话,是她欣赏的品质。 因要确定自己的答案,云衍的目光正定在她脸上,却因那抹淡笑,稍稍恍神。就如在冰天雪地里,突然撞见含苞待放的红梅,因太显眼,忍不住会多看两眼。 只是那笑稍纵即逝,快得像是错觉。 云衍心生古怪,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所以呢?这就是你的根据?“ “我还没说完,请王爷耐心一些。“韩玥语声明明平静的很,众人心里却又是莫名一紧,仿佛惊涛骇浪随时会纷至沓来。 “这样一个有着性格缺陷的人,可想而知,在融入社会时,曾遇到过多少挫折和失败。外在的冷眼,舆论,压力,与内在的悲观,沮丧,使得他内心积压了许多情绪。“ “这样的人,越是被边缘孤立,越是心生埋怨,因为他根本不能很好的认知自己,从而觉得自己没有问题。“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判断,凶手的问题主要在心理,在长期的压抑下,负面情绪越积越多,终于在某个点爆发,以舒缓这些心理压力。表现为意识到事态无法挽回时,能冷静的去处理抛尸,去追杀。“ “从头到尾,他都非常镇定,没有恐慌,没有沮丧,没有反省或愧疚。按照常态,他应该设想逃跑,或暂停行动躲避起来,但他没有。他选择继续追杀,甚至主动暴露第一次抛尸,以便为自己创造更好的追杀机会。说明他很享受舒缓压力的过程。“ “以上,是凶手的犯罪心理。接下来,是他的犯罪动机。很明显,他起初的动机是无意识的,是机遇型的,受心理因素驱使,很快便转为有意识的犯罪。这类人很可怕,就好比一只野兽被长期关在笼子里,当得到解脱时,它必会变本加厉地释放自己的天性。” “也就是说,若不尽快终止他的犯罪行为,他会继续杀人,且手法越来越高明。因为他太享受这种掌控全局的感觉,他在这过程中逐渐找到自我,会将此举作为人生中唯的一次翻盘机会。” “说来说去,你还是没说他为什么会来自首呀!”贺远忍不住插了句嘴。 他也知人家姑娘不喜,但这长篇大论他实在是听得云里雾里,只想快些知道答案。 韩玥无波无澜地看他一眼,说:“大人若不打断,已经听到答案了。” 贺远:“……“ 第12章 女子狂妄 “人的情感是很复杂的构成,一个人没有依恋,没有牵挂,不懂爱人,也没人爱他,等同于长期生活在孤独的黑暗里。突然,有一道光照进来,照亮了他,让他感觉到了温暖,这于他而言,无疑是珍宝一样的存在。“ 韩玥停顿了一下,看着跳动的火焰,清洌的眸瞬间染了暖色,“试问,如果你不小心将最珍贵的东西弄丢,即便再也找不回来了,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它到底丢在了何处吗?“ “就这么简单?“贺远瞪着眼睛,难以置信。 韩玥沉静道:“一念嗔心起,百万障门开。大人觉得简单,我却觉得敬畏。你看,同一件事,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而这不同,却又凝结着一个人的见解,经历,品性等复杂的构成。“ 一言出,贺远瞬间脸热,好像心里也热了,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胸腔中回荡,这种感觉,在他还很年轻时第一次办了大案后有过。仿佛有许多感慨,但若要归纳,似乎又不得章法,只觉,此刻同那时一样深刻,永生难忘。 该说的说完,女子回头望了眼亲人,清冷的眸底似有星辰落,刹那生光华。 云衍微微狭眸,同样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语声虽少了阴沉冰冷,却格外严肃:“方才那些推论依据,你是如何得知?” 征战多年,他也算是走过天南地北,见识多广,她方才那番说辞,意思他能听得大概,但诸多词汇言论,当真是闻所未闻。 一个待字闺中未见过世面的女子,怎会知晓这些? 经他这么一提,众人恍色,贺远更是脱口而出:“对呀,这些你都是从哪里听说?” 说完案情,韩玥只觉困意袭来,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生出细细血丝的眸底瞬间水汪汪一片,我见犹怜,话音却依旧平稳无波:“这些,都是我自己总结出来的。“ “总结?呵!“贺远忍不住冷笑一声。 韩玥:“说白了,人都一样,是情感动物,受七情六欲所控。我方才说过,每一个行为背后都有一个理由支撑,只要有心,就能从中找出一些规律出来。比如大人您,每做一个决定前,都习惯性的去看王爷,因为你想通过他的面部表情来判断时机是否合适。说明你对王爷足够了解,这其实也是一种经验总结。” “王爷常年征战,该怎么用兵,采取什么战术,肯定也有一套自己独特的见解。” “我自幼就爱缠着林伯讲各种案子,加之每天在医馆会接触到形形色色的人,久而久之,便有一套自己的理论说辞。这难道不是很正常吗?“ 仿佛终于抓到漏洞,贺远语声陡然提高:“所以闹这么半天,只是你信口开河,凭空捏造?” 韩玥无语地看着他,直白道:“大人不是不愿意相信刚才的说辞,只是不愿意相信一名女子罢了。我说是经验总结,你偏说是凭空捏造,是不是信口开河,天亮便知。“ “你!你你你……“贺远气得不轻,忍不住又习惯性的去看云衍。 后者眸底生出沉色来,声比夜风凉,只一个字:“等!” 见他表态,韩玥起身福了福,走去陪着韩父,态度很明确——在凶手来之前,她不想再开口。 膝盖处传来尖锐的刺痛,云衍手下愈发用力,不动声色地抿紧唇。 “王爷!”元福心疼地红了眼睛,”这种案子自有贺大人去办,您这又是何苦?” “北狄使者半月后入城,此次求和,皇上格外重视。城内若乱,有损国颜。“云衍低声数语,算是解释。 事关重大,这也是他要亲自勘察现场,及时了解案情的原因。 元福轻声叹气:“只愿这天杀的凶手天亮后真能出现。“ 他瞄一眼韩玥纤瘦单薄的身影,“这姑娘倒是特别,王爷可信她所说?“ “本王只认事实。“云衍淡淡开口,夜风似又凉了几分。 元福莫名心紧,替韩玥捏了一把汗。 他家王爷可真不是怜香惜玉的主,若有误判,后果不堪设想…… 屋外风雪依旧,殿内众人各怀心事,静待天明。 卯时初,天色仍是黑莽莽的一片。 刘大壮回来复命:“禀王爷,案犯已查到,名二狗,就在离城隍庙不远处的方氏绸缎铺里帮工……” “人呢?”贺远急问。 刘大壮挠了一下头:“跑了!” 他赶紧又补充:“我已命人全城搜捕……另外,也照韩姑娘的吩咐去做了。“ 他赶回来,一是复命,二是实在想见证是否真有奇迹出现。 刘大壮这么一说,所有人的目光纷纷投向韩玥。 韩玥背对着他们,只闻声说:“天还没亮呢。“ 刘大壮与贺远交换了下眼神,只想说,这姑娘是真狂啊! 奈何云衍如老僧入定,凤眸紧闭,不为所动,他们也不敢发作。 日出破晓,已近卯时末。 就在所有人都等得不耐烦,只待云衍发话时,韩玥主动起身走来,语出惊人:“一会儿凶手来了,民女想亲自审问,还望王爷准允。“ “什么?!“贺远很激动“女子问案,有违纲常,万万不可!” 韩玥:“女子不能验尸,我也验了。死因是我验出,死者是我确认,凶手是我引来,让其伏法也应该由我来。有始有终,是我做人做事的习惯,还望王爷与大人能成全。” “荒唐!胡闹!” 这次贺远没看云衍,直接厉喝道:“知州府乃朝廷所设,岂容你一介女子乱我朝纲!” 云衍睁眼,眸色凉了些。 “王爷!此女胆大妄为,绝不能再纵容她胡闹下去!” 贺远急不择言,云衍懒懒瞧了他一眼,话是对韩玥说的:“听见了吗?贺大人可是朝廷命官,连本王行事都要受他指点,岂容你胡闹?“ 贺远陡然惊醒,噗通一声跪地,慌道:“王爷息怒,下官不是那个意思,下官只是,只是怕此例一开,有损王爷名望。“ “那本王的名望,就有劳贺大人去维护了。”云衍垂着眸,愈发的漫不经心:“升堂问案,自有仵作呈验词一举,韩姑娘该操心的不是这个。” 言下之意,有你说话的机会,你现在该操心的是凶手到底会不会来? 韩玥面不改色,微微一福:“多谢王爷。” 此举,只为加深云衍的印象,免得呆会儿她与凶手过招时,他会加以阻拦。 情结类的凶手她接触的太多,这类人不服软更不服硬,除非真正击破他的心理,否则让他亲口认罪,绝无可能。 只是……她看一眼瑟瑟发抖的贺远,心里有一丢丢的歉意。 没办法,谁让他那么爱抢上锋风头呢? 就在这时,一名衙役急匆匆来报:“禀王爷、禀大人,府外有人求见,说有命案线索要提供!” 第13章 确定凶手 不一会儿,一名年轻男子走了进来,他身量极高,身姿挺拔,五官其实长得不错,但气质过于阴郁,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草民二狗拜见大人。” 早在衙役来报时,贺远就已获准坐在知府椅上,惊堂木一拍:“你可知罪!“ 男子僵硬伏首,语声平稳:“大人何意,草民听不懂。” “听不懂,哼!” 贺远厉声道来:“你在柳芸死亡后,剥其脸皮,抛尸祭台。又因抛尸行为被韩家丫鬟彩儿看见,残忍追杀,同样剥其脸皮。同行的韩家小姐幸运获救,其后,你胆大包天,竟追杀到州府义庄,杀害仵作。一桩桩一件件本官已查实,你抵赖无用,不如从实招来,免受严刑之苦!” 男子伏身,慢慢抬起头来,眼角诡异地跳了一下,“大人说草民杀人,可有证据?“ 贺远:“在你所居的方氏绸缎铺后院,搜出柳芸当日所穿衣物。两名女性死者脸皮被剥,手法相同,所使用刀具均是你擅用的挑刀,与你同住的几名伙计也证实,上元节当日,你并未与他们同行,且在两年前,你曾前去柳府鞣制兽皮,与柳小姐相识。人证物证俱全,你还想狡辩!“ 男子幽幽道:“与草民同住的伙计都擅用挑刀,我并未与他们同行,也不能证明我当日就在后院……至于衣物,草民真不知。“ “那你今日来,是为何事?“韩玥忍不住出声。 她也知这样不妥,但照这审法,扯来扯去不知要浪费多少时间。她年轻无所谓,可韩父已明显体力不支。 所幸,因之前的铺垫,并未有声音打断她。 男子奇怪地看她一眼,瞳孔微缩,并未作答。 “韩姑娘乃本案仵作,她所问,如实回答。“ 一旁忽有一道目光落来,男子望一眼,只觉那目光比寒霜还凉,比泰山压顶还沉,只一眼,后背已是一片湿冷。 晋王亲自过问此案是真,那柳芸的死因…… “未定罪前,你只是疑犯,可起来说话。“ 见云衍表态,不等疑犯多想,韩玥上前两步,居然伸手去扶,且是直接去拉他的手。 男子错愕一瞬,慌乱躲闪道:“公堂之上,有王爷和大人在,草民还是跪着答话吧……你是仵作?敢问姑娘,柳姑娘是因何而死?“ 韩玥仿佛没看见他眼里的迫切,语声突然严厉:“既然知道这是公堂之上,还不报上名来!” 就在刚刚,她已获得男子指纹,经对比,与三名死者身上的一致。 他,就是凶手! 因为他,彩儿与林伯此刻已成一副尸斑沉沉,逐渐腐烂的尸体。 他们与眼前这人无怨无仇,他们那般平凡又努力地活着,他们善良淳朴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却因眼前这人的一念之差,再也没有明天! 滔天的愤恨,几乎要将韩玥淹没,但她不能失控,她要保持冷静,用自己的专业让罪犯亲口认罪,还要将他的罪行钉进他心里,让他清醒明白地伏法! “说真名!”韩玥轻轻吸了口气,不带任何情绪,“每个人都有名字,承父姓与家族希望,这是自古就有的传统。” “希望……”那人看着她,轻喃:“姑娘不提醒,草民都快忘记自己还有名字了。” 韩玥目光笔直,没有温度,亦没有情绪。 数秒后,那人低下头,“草民原名叫赵知书,临川人。” “知书知礼,挺好的寓意与寄托,可惜了。”直到这时,韩玥语气里才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嘲讽。 赵知书呼吸紧了一瞬,“草民只是想知道柳姑娘是因何而死?” 韩玥:“和你有关系吗?“ “草民与柳姑娘相识一场,得知她遇害,心中惦记……“ 韩玥冷笑着打断他:“难不成每个认识柳姑娘的人来,我都要解释一遍?” “草民……” “比起柳姑娘的死因,我对你的身世更感兴趣。”韩玥再次打断他的话,居高临下,眉目淡然,眼神却迫人心魂:“赵知书这名字,是你母亲起的吧?她乃大户人家小姐,却因家道中落,嫁给你父亲。你父亲是个屠夫,还是个酒鬼,喝醉了会打人,后来……” 她稍稍停顿,一字一句:“你母亲实在无法忍受,所以杀了你父亲!“ “不是!没有!”赵知书双眼血红,突然激动,近乎疯狂地吼道:“是他自己滑倒!是他该死!是官府无视真相冤枉好人!” 他愤怒的表情突然僵住,“你,你是谁?怎么会知道这些?” 这个问题,也是堂上众人想问的。 刘大壮查了半夜,只知疑犯来襄州已有七八年,其他一概不知,可韩玥居然说出疑犯家世,而且显然还说对了。 这姑娘莫非是神仙? 从云衍的角度,只能看到韩玥的背影,看着那纤柔身姿披着一身晨光,竟也有些凛然之势,他心底莫名生出几分遗憾——可惜是个女子。 若是男儿,纳入麾下,或许还能有一番作为。 韩玥不知,此刻,自己的性别已如巨石般拦了志向的去路。 她仍注视着赵知书,淡道:“是你自己告诉我的,不管是作为学徒、帮工,都是弱势的一方,在长期的强势压迫下,人的肢体语言会发生变化,比如缩肩弓背,眼神躲闪,努力降低存在感。这些肢体语言你基本没有,就算是此刻,你作为疑犯,跪拜命官时也是抗拒的心态。你身处底层,却又自视清高,所以走到那里都格格不入……“ “俗话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一个人从出生到三岁这个阶段,是学习和模仿的初期,也是奠定一个人品性的基础。而这个阶段,一般都由母亲照顾,由此,从你身上可以看出你母亲受过很好的教育,她同样是个清高骄傲的人,且不甘屈服于命运,所以只能把希望寄托于你。“ “她一定常教导你,身为男儿,一定要有骨气,在任何境界下都不能轻易屈服。“ 闻言,赵知书嘴角抽搐几下,似乎想说点什么。 第14章 罪行背后 韩玥没给他机会,继续道:“能给你造成如此根深蒂固的影响,说明她常说这样的话,而每次这样说时,她一定很痛苦,能持续带给一个女人痛苦的,一定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人,她的丈夫。至于你父亲,一个让妻子痛苦的男人,一定不会是谦谦君子。“ “你初到襄州,明明有许多的选择,却选择了鞣制学徒,因为你见惯了杀戮与血腥,下意识里觉得这是件相于比较容易的事。“ 这种时代背景下,只有家境极好的人家,女子才有受教育的机会,能正大光明做杀戮工作的,不用说,一定是个屠夫。 “你只身流浪到襄州,宁愿要一个低贱的名字,也不愿意提及身世,说明你经历过家中变故,且这场变故是你永不能释怀的。” 韩玥面无表情:“还需要再解释吗?“ 这话,也可以理解为——服吗? 赵知书服不服没人知道,反正堂上贺远等人心里已经刻上一个大写的‘服’! 元福正惊叹着,突闻一声轻叹。 他诧异地看向云衍,只见男子眉头微拢,神色似有些复杂。 正要上前轻问一句,听闻赵知书开口了:“现在,可以告诉我柳姑娘是因何而死了吗?” “可以,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吧。”韩玥冷冷看着他,“为何要剥她们脸皮?“ 赵知书漠然神色一滞,随而竟挤出古怪笑容,像是陷入一场很久远的梦里。 “第一次见她时,我就想起我娘,她们都生了一副仙姿,却被迫坠入凡尘……” 此言出,等于是间接承认了犯罪事实。 可坐在上位的贺远,实在是高兴不起来,他心虚地看云衍一眼,扶了扶头上官帽。 笑着笑着,眼泪从赵知书脸上流下来,那半哭半笑的模样,看着有些癫狂。 “她被人百般欺负,不哭不闹,只看着天发呆……那一刻,我很想带她远走高飞。” 也就是这一念,害了柳芸的命。 他们都一样,在黑暗中呆久了,抓住一点希望就如抓住救命稻草。 “我终于计划好一切,也如愿等到了她……” 想到那个如烟火般短暂而热烈的拥抱,赵知书眼皮狠狠跳了一下,双手捂面,发出类似困兽般的呜咽。 “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韩玥冷漠道。 这些过程,每个画面都刻在他脑子里,反反复复,直到死亡。 每倾诉一次,本就不多的罪恶感就会减轻一些。 她凭什么要成全他? 赵知书面色几变,泪水还挂在脸上,仍答非所问:“二狗这个名字,是师父起的,他家里还有一只大狗,所以我是二狗。我这一生,活得不如一条狗,只有她和我娘将我当人看。她们相信我,愿意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 “可你还是搞砸了!“韩玥按了下眉心,突然转身,面向云衍:“请王爷下令搜身吧。” 云衍点了下头,刘大壮便迫不及待地上前,撞见赵知书凶狠的眼神,二话不说,先一脚将人踹倒在地。 不一会儿,从赵知书身上搜出一块质地上好的锦帕。 层层打开,里面竟有两张人皮。 其中一张,已不完整,一看就是保存不当,腐烂后再想办法补救过。 而另一张,完整,轻薄透明,即便是一张人脸皮,居然也让人觉得有美感。 韩玥眉心不由跳了跳,反应过来,这才是他选择鞣制学徒最主要的原因。 意料之外,又完全符合罪犯心理。 因这一疏漏,韩玥拧了眉。 “还给我!”赵知书被按在地上,表情扭曲地嘶吼着:“把她们还给我!” 韩玥语声冰冷:“彩儿的呢?” 赵知书怔怔,韩玥:“小巷里被你活活勒死的女子,她叫彩儿,她只有十五岁。” “丢了!”赵知书轻描淡写。 韩玥眼里的痛意令他愉悦,骨子里的戾气瞬间散出,“若不是为了转移你们的注意力,好让我有足够的时间带她离开,我才懒得去剥那丑陋的脸皮。” 韩玥面无表情:“扔在何处?” 赵知书嘴角一扯,扯出快意的笑来,“我不是告诉过你,在我上头还有只大狗,那牲畜现在很老了,只会对我摇尾乞怜,我一高兴便赏它了。” 原来让人满怀恨意,是件那么痛快的事,好遗憾,他知道的太晚了。 他以为会看到一张愤恨,痛苦到扭曲的丑陋面容,他甚至已经痛快地笑出了声。 可他还是失望了。 少女仍旧淡立,如水眼眸,清澈纯净,映着他疯狂丑恶的脸,不悲不恼,只平静道:“现在该我回答你的问题了。” 癫狂神色僵在赵知书脸上,心跳跟着停止,等着命运的宣判。 “她死于心脏骤停,诱因是你在与她亲热时,不慎压迫到她颈动脉窦,也就是这个位置。” 她指给他看,然后又说:“心脏骤停后,还有四分钟的抢救时间,如果你呼救,如果能遇到良医,柳姑娘现在也许还活着。” “然而你什么也没做,你亲手掐死了她最后一限希望,还要剥去她脸皮,以满足你丑陋冷血的病态心理。“ “这,就是你想要的真相。” 话音落下,韩玥再次回身,福了福:“禀王爷,民女说完了。“ 她目光清明,异常平静,云衍却心生微澜,静静看她数秒,方才点了下头。 韩玥退到一侧,贺远经示意,方才回到主导,厉声道:“堂下凶犯,你可还有话要说?“ 赵知书本是垂着头,闻言,抬眼,却是看向韩玥,古怪地笑了下,说:“姑娘为何不问我原因?“ 韩玥淡漠道:“这不在我的职责范围内。“ “哈哈哈……“ 赵知书狂笑不止,“因为你没脸问!不敢问!“ 他指着云衍,指着贺远,“你们难道就没罪吗?“ “大胆!“贺远惊得直拍惊堂木。 赵知书又哭又笑:“我不是没有犹豫过,只不过是深知无用,不想重蹈覆辙罢了……当初我也不是什么都没做,我哭喊着告诉你们真相,可没有一个人听我的!律法就是你们手里杀人于无形的刀,你们才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第15章 绝不放弃 “来人,押下去。“云衍厉声发话,几个人上前直接将赵知书提了起来。 经过韩玥时,赵知书夸张地尖笑起来,万分遗憾道:“我很后悔,应该先剥你的脸皮才对。“ 韩玥目光凉淡,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微颤了下。 笑声远去,贺远立马离座,跪拜云衍道:“罪犯已伏法,剩下的事交由下官来办,王爷一夜未睡,请回府歇着吧。“ 云衍越过他头顶,看向韩玥,神色晦暗不明:“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韩玥愣愣,想起他之前说过的话——验得好,重重有赏,验不好,数罪并罚。 她抿了下唇,“当年赵家一案,应该有隐情,王爷打算彻查吗?“ 似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云衍半狭着眸睨着她,明显不悦,元福正打算开口帮韩玥解围,就听云衍道:“有隐情,自是要查。“ 韩玥:“那就请王爷准允,由我来验尸。“ 元福顿时瞪大了眼睛,跪地的贺远更是浑身一僵。 这姑娘得寸进尺了吧?! 襄州的仵作都死绝了吗?! 元福心惊胆战地看一眼云衍,果然,晋王眸色已有些沉暗,元福不由替韩玥捏了把汗。 晋王向来赏罚分明,但最忌讳居功自傲…… “咳!“元福念韩玥刚刚要火盆那一情,打算帮帮她,”这种事自有仵作去做,姑娘死里逃生,是个有福之人,还是赶紧回家好好过日子吧。“ 韩玥摇摇头,“当年仵作若真验错,说明死因复杂,事隔多年,查验难度加大,若非经验丰富,手法独到,怕是很难查出。“ 言下之意,除了她,没人行。 元福:“……“ 这些年,除了他家王爷,他就没见过这么狂的人……还是个女子! 云衍看着韩玥,眉头微蹙,眼神有一瞬间的放空。 眼前这女子,突然令他想起了一位故人。 许是终于意识到自己态度有点问题,韩玥试着补救:“曾经,有位很伟大的仵作叫宋慈,先辈常言‘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仵作一职,关乎真相,关乎数条人命,不该被轻贱……“ 她顿了一瞬,又道:“一个错误,就如一颗种子,结下的恶果,往往是无辜在承受。很不幸,我成了其中一员,所以想亲手挖出那颗种子,还望王爷成全。“ “本王会命经验丰富者去查验,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吧。“云衍语声平淡无波,只有元福知道,他已经动了薄怒。 能刻意压制,只因这女子确有几分本事。 偏偏这女子还不识趣,目光笔直道:“就因我是女子?“ 云衍答得干脆:“对!“ 韩玥:“为什么?男子能做的事,女子为何不能做?“ 云衍垂眸,“男女有别,并不完全是否定。自古,男子为国,女子为家,乃纲常。若有一日,女子不再安心守家,乃是天下男人之过,本王之过。起码此刻,本王还在,天下男子还在!“ 韩玥怔怔,从他脸上看到了坚决,也看到了作为一名统治者的担当。 她知道,这已经是最温和最善意的回绝。 她心生挫败,却恼不起来。 女子垂在身侧的粉拳紧攥,面上难掩失落,云衍眸瞳暗了暗,缓缓起身,负手而立,语气不自觉平和下来:“在本王眼里,相夫教子与保家卫国同样重要。“ 话落,他再不看韩玥,对着贺远威仪道:“给你七日,速办!“ ………… 从知州府回来,韩玥昏睡了一天一夜,做的全是光怪陆离的梦。 直到现在,她仍觉得穿越这件事,像是梦一场。 “玥儿,玥儿你醒了吗?“ 门外响起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韩玥想了会儿才想起,是原主的哥哥韩冲。 她起身拉开门,虎背熊腰的韩冲便挤进来,“没想到我就出门两天,竟发生这么大的事!” 他上上下下打量韩玥,“没事了吧?” 韩玥摇摇头,不想说话。 “唉……” 韩冲轻叹一声,压下无数疑问,小心道:“州府来人,说可以将彩儿接走了。” 彩儿无亲无故,一副黑漆棺木,一个土堆,成了她最后的归宿。 韩玥从路边采来一朵无名花,放在坟堆前,长久垂眸,清冷容颜上覆了心事。 “好啦,凶手已抓住,还是你亲自抓的,彩儿泉下有知,会安息的。“韩冲轻声安慰道。 韩玥不语。 前世,父亲是军官,母亲是医生,都很忙顾不上她,便找了保姆梅姨照顾她。从两岁到十二岁,整整十年。 突然有一天,梅姨因杀夫被抓走,判了无期。 最后一次见梅姨是在法庭上,梅姨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玥玥,相信姨,姨没有杀人。“ 后来,她义无反顾做了一名法医,利用所学技术,还原案情。梅姨的丈夫嗜赌成性,多次胁迫梅姨绑走自己,梅姨疼爱她,害怕之下一时糊涂,确实下了杀心。 但那日梅姨去时,她的丈夫已经死了,因醉酒靠着床头睡着时,不小心被蚊帐勾住了脖子。 ——当颈部受到16.6公斤以上的压力时,就足以闭塞颈部所有的血管,使脑血液循环完全停止。所以,不仅悬位正吊者可以致死,就是采取站、坐、跪、卧以及侧吊、反吊的姿势,只要有人体部分重量,甚至仅仅是头部的重量,也能引起脑血液循环障碍,导致脑缺氧而死亡。 这才是真相。 愿这世间,再无冤假错案,无一人枉死,是她毕生所愿。这个愿望还未实现,所以老天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 法医,为死者言,为生者权。 这是她的使命与信仰,她不可能放弃! 晋王云衍,是唯一的突破口,只要搞定他,何愁成不了事! 韩玥心中重燃希望,“哥,你和晋王熟吗?“ 韩冲定定看她数秒,“熟啊!晋王嘛,襄州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那你能带我去见他吗?” “噗!你说什么?“ 啧……韩玥转身就走,韩冲追上来,“你想干什么?” 第16章 女扮男装 韩玥淡道:“没什么,被他救了两次,想感谢一下而已。“ 韩冲挠头,本想说没那必要,但瞧着韩玥过分清冷的侧颜,不知为何改了口:“放心,包在哥身上!” ………… 晋王府。 自那日回府,连着三天,云衍高热不退,冷汗一层又一层,却始终咬牙,一声不吭。 是侍卫也是军医的元忠束手无策,被元福骂得狗血淋头:“我不是让你这次去盛京,好好找太医院商讨出良方吗?你到底是怎么办事的?!” 元忠苦着一张脸道:“太医院开的方子也是镇痛为主,治膘不治本,那镇痛之方有损大脑,王爷有令,若再给他服用就军法处置……“ 瞧着元福发红的眼,元忠弱弱道:“要不,试试我说的那法子?” 元福迟疑片刻,无奈一叹:“也罢,去请吧。” 元忠说的法子是韩家,韩钦林的医术在当地造福了不少百姓。 这是韩钦林第一次进晋王府。 大雪初霁,晴空万里,连绵的亭台楼阁镀上一层金光,贵胄森宏,阔达雍容。 他却实在没心思欣赏沿途美景,只觉脚步沉沉。 替晋王看诊,是多大的殊荣,就有多大的压力。 引路的元忠瞧一眼他额头的冷汗,说道:“王爷旧疾复发,颇为棘手,又不愿再一味镇痛,晚辈方才斗胆请老先生一试。老先生不必有压力,尽管施针,若有差池,有晚辈担着。” 韩家医馆元忠常去,二人本就相熟,闻言,韩钦林如实道:“镇痛之药确实不易多服,怕只怕老夫医术不精,耽误王爷病情。“ 元忠默了默,“实不相瞒,晚辈刚从盛京回来,太医院也没更好的方子。“ 说话间,已到晋王所居。 元福迎上来,怔怔:“这不是……原来你所言的‘神针’,便是韩姑娘的父亲?“ 元忠:“忘了告诉义父,韩姑娘正是韩老先生府上千金。“ 韩钦林忙拱手一拜,“见笑。“ “是熟人就更好办了,有劳韩先生。“ 元福忙让出路来,韩钦林却因‘熟人’二字,愣了下神。 云衍仍在高热中,迷迷糊糊睡着,清俊容颜一片绯红,韩钦林掀开他裤腿再一看,整个膝关节到小腿处又红又肿,当即皱了眉。 “当务之急,得让王爷消肿退热,我这就为他施针。“ 说着话,韩钦林不再顾忌,打开携带的药箱,愣住。 银针包不见了! 这套银针专为出诊准备,从不离药箱…… 恰时,云衍突然醒来,略显迷蒙的目光扫过韩钦林,落在元忠身上时,已冷锐威沉。 元忠忙解释:“韩老先生极擅银针术,卑职斗胆,正要请他为王爷施针。“ 元福帮腔道:“咱家早就听闻老先生医术高明,一手银针可令人起死回生,王爷不妨一试。” “可草民……忘带银针了,草民该死!“韩钦林这辈子都没这般窘迫害怕过,跪地那一瞬,已经在脑子里过了遍后事。 “这……“就连元福也无语到说不出话来。 旧疾一事,晋王本就忌讳让人知道,这下好了,还请了个不着调的大夫来……元福瞪元忠一眼,掐死他的心都有。 气氛寂静的可怕,元忠抿了下唇,“卑职这就去取。“ “不必!银针送来了!”一道柔婉明澈的嗓音响起。 众人寻声望向门口,少年一袭青衫布衣,明眸如星,沉定从容,颇具修竹风骨,却肤如凝脂,秀眉似黛,十足的女相……不,这分明就是名女子嘛! 还眼熟的很,元福眼力尤其好,“你,你是,韩姑娘?” 韩玥福了福,径直走到韩钦林跟前,先将人扶起来,方才软声细语道:“哥哥拿错了银针包,特吩咐我送来。” 韩钦林因太过震惊,一时忘了反应。 云衍盯了她一瞬,神色莫测。 韩玥大大方方看过去,淡定道:“王爷看起来体温不低,烧久了可不好,父亲赶紧施针吧。” 云衍没作声,态度不明,元忠只得硬着头皮道:“老先生请施针吧。” 事已至此,韩钦林别无选择,忙凝神,压下所有疑虑开始施针。 韩玥乖巧地退到一旁,看得专心。 元福看看她,又看看云衍,实在是忍不住,问道:“韩姑娘为何穿成这样,咱家差点没认出来。” 韩玥认真道:“民女不确定王爷生病时,是不是也不喜女子在场,故而着了男装来。” “……“ 所以,着男装就不是女子了? 元福嘴角抽了抽,“你是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韩玥说。 她可没撒谎,对门口侍卫说是医馆小厮,里面等着银针用,他们就派了个人送她进来。当然,为了节省时间,她委婉地威胁了两句而已。 韩玥答完,佯装镇定,站去韩父身侧,“爹爹,王爷如何了?” 韩钦林咬咬牙,瞥她一眼,“退后。” “啧,肿得可真厉害……“ 罔若未闻,韩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从云衍膝关节处拂向他额头。 几乎是同时,手腕被抓住。 韩玥下意识去推,奈何云衍手腕似铁一般,她纤柔的五指攥上去,分豪难撼。 四目相对,韩玥惊诧一瞬,迎着云衍凌人的眼眸,话是对韩钦林说的:“爹,这症状看着像是滑膜炎,肿成这样,行动受阻,应是有了积液,要想根治,怕是只有手术了。“ 她的微型扫描仪,能验死者伤,同样也能验生者痛。 扫描结果显示,晋王现在体温高达三十九度五,膝关节滑膜已严重病变。 韩钦林愣住,停了手里的动作。 他当然能看出晋王患的是滑膜炎,也知自己一手教出来的韩玥能看出,但她说的手术是? 闻言,云衍冷眸微眯,松开韩玥,嗓音沉哑:“何意?“ 韩玥站直身,平静道:“滑膜是关节襄的内层结构,为一层薄而柔润的结缔组织膜,可分泌滑液润滑关节、还能为半月板、关节软骨提供营养物质和排泄代谢废物。滑膜炎是指因创伤,感染,或其他疾病引起的滑膜病变。” “王爷伤处红肿,皮肤温度过高,还伴有轻微的淤青,应是曾经受伤时还受了寒。” 第17章 有恩必报 “对对对,几年前,王爷追敌不慎坠落悬崖,伤了膝盖,又在冰天雪地里冻了三天三夜,从那以后……”元忠快人快语,后面的话被云衍一道犀利眼风逼了回去。 韩玥无视云衍身上散发出来的森森寒意,点点头,了然道:“当时治疗不彻底,从而形成慢性滑膜炎,近期应该还有长时间负重前行,以及受凉,造成急性病发。“ “看这样子,病灶已扩大,若再不及时手术清除炎性滑膜、渗出沉积物以及新生物,只怕……这条腿迟早会罢工。“ 最后一句,她说的委婉,意思却明明白白。 再不治,这腿就要废了! 韩玥此言一出,众人神色皆变。 “不得胡说!“韩钦林终于反应过来,惊得差点仰倒,韩玥却一派无辜:“我有说错吗?爹也知,此症顽固,施针顶多缓解,要想根治,只能试试古书上的办法。” 滑膜炎常见又顽固,原主的记忆里,韩父为此症研究了不少医书,其中还有刮骨疗伤法,所以她才敢贸然提手术一事。 韩钦林被噎,又不好当场发作,只得耐着性子道:“古书是有记载刮骨疗法,但为父从未实施过……“ “无妨,我会。“韩玥还是温温和和的语气:“我对人体结构了如指掌,又擅用刀……那日剖尸时,王爷也在场,应该相信我所说吧?” 她突然发问,云衍不动声色地扬了下眉,“你觉得剖尸和替本王治伤一样?” 韩玥眨了眨眼,“人体结构都差不多。” 所以,他和死人一样? 针施到一半,膝盖处又痛又痒,似有万千只虫子在噬咬,还有股无名火直往脑门儿上冲,烧得云衍沉沉发晕,眸光已是灼灼烧人。 见势不对,韩钦林乱了方寸,不由分说将韩玥往外拉,“你要还当我是你爹,就马上给我回去!” “爹!“韩玥娇声一唤,义正言辞道:”王爷救了我两次,救命之恩大过天,我们不能因为怕担责任,就放弃这唯一最好的治疗办法吧?再说,王爷半生戎马,还能怕一个小小的手术不成?“ “你!”韩钦林气得吐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韩玥趁机看向云衍,眼波清明而坚定:“我若有信心,王爷可有胆量?“ 云衍险些被气笑,生平,还是头一次有人敢在他面前用激将法。 这女子,这女子好生狂妄啊! 他短促地冷笑一声:“若治不好,又当如何?“ 韩玥果断道:“随王爷处置!” 默一瞬,又软下语气,补充一句:“所有后果我一人承担,祸不及家人,我相信王爷的人品!” 呵!激将法不够,还来一顶高帽! 是个够胆的! 云衍在火烧火燎、痛意无边中,淡哂道:“准了。” “王爷!” “玥儿!” 元福和韩钦林同时开口,语气均带着惶恐不安。 云衍抬手,阻了元福的担忧,他这腿早在很久之前,就已被太医院判了死刑,既然有一线希望,他愿意再垂死挣扎一次。 韩玥则拉着韩父手腕,故意加重语气,说道:“爹,你常教导女儿,世间最难还的就是人情债,能不欠就不欠。王爷两次救我性命,女儿若不抓住这机会,尽心尽力,何时才还得起这天大的恩情?“ 韩钦林:“……“ 他说过这样的话吗? 不是!人情是重点吗?重点是她这分明就是拿命在胡闹啊! “爹,我们今日能过上安稳日子,皆因王爷以身护国,就冲这一点,也应当拼尽全力。“韩玥手上用力,“镇痛一事,就交给父亲了。” 趁着韩钦林怔神间,她走去桌边快速写下两个方子,一张药方递给元忠:“劳烦速速前往韩家医馆取药。“ 另一张配方递给元福:“劳烦公公命人照这个法子准备好生理盐水,切记,每一个流程都不能错。“ 元福二人拿着方子,一脸懵地看着云衍。 云衍凝眸片刻,淡道:“照办。“ 两个时辰后,准备工作全部到位,手术开始。 只是个微创手术,韩钦林利用行针与药敷只采取局部镇痛。也就是说,云衍全程都可以清楚明白地看到治疗过程。 韩玥母亲是位出色的外科专家,在手术台上的时间比在家里还长,韩玥虽不是外科医生,从未做过手术,但她对人体的了解,可以说比一般外科医生更为细致精准,且因继承了父母骨子里的冷静,目光始终清澈坚毅,不见半分迟疑。 用扫描仪代替关节镜,一刀下去,果断利落。 紧接着,清创,冲洗,置管,包扎,全程行云流水,从容自信,一丝不苟。 云衍起初也看得认真,若有所思间,目光不知不觉移到韩玥脸上。 女子绛唇紧抿,神色专注而肃严,自带清冷气场,素白容颜下,眼角那颗泪痣却尤显勾人心魄。 目光再往下时,只觉那双纤柔细长、嫩葱般的玉指,在他的血肉间行动自如的画面,过于扎眼,后知后觉般,云衍默默移开眸光,眉峰微敛,波澜起伏间再生遗憾。 ——可惜是个女子。 “好了!“ 韩玥示意韩父将云衍扶着躺下,取来枕头抬高他伤肢,“术后二十一天,是切口愈合与滑膜修复最重要的时期。在这期间,不能进行剧烈运动,要将患肢抬高,减少负重,可以促进局部组织的恢复。滑膜炎手术后,大概率会产生一定量的积液,需要药物与行针的双重配合。“ 迎着云衍深遂莫测的眼眸,韩玥加重语气:“限制活动是最主要的,因为修复后限制活动可以促进局部恢复,如果进行剧烈运动,会导致损伤加重,造成关节积液增多,同时关节肿胀及疼痛症状也会加重,那这手术就算是白做了。明白?“ 许是她态度过于凌人,云衍觉得后牙槽有些痒,用力咬了咬,一旁的元福忙陪着笑道:“谨遵韩姑娘嘱咐。“ 韩玥满意地点了下头,淡定道:“术后,需要好好休息,我们明日再来。“ 送走韩家父女,元福再回来时,见云衍还醒着,故意乐道:“这姑娘可太有意思了!“ 云衍语气凉凉:“让他们都给本王滚进来!“ 第18章 是个人才 元福笑容僵住,这么有趣的姑娘都转移不了他家王爷的注意力? 唉! 不一会儿,元忠领了值守侍卫进来,笔直跪地道:“卑职擅作主张,无令自动,请王爷责罚!“ 云衍:“自己去领一百军棍。” “是!” 云衍睇一眼值守侍卫,“她都说了些什么?” 侍卫愣愣:“回王爷,来人说是韩家医馆小厮,受命送的是救命之物。‘他’还说,不经通报擅自放行,顶多失职,若延误救命时机,恐项上人头不保,且……且王爷乃襄州的天,卑职死不足惜,但襄州的天不能塌。” 云衍冷笑:“既然已有权衡利弊,自去领一百军棍,翌日起,调去火房!” “是!” 两道责令下去,云衍疲惫地闭上眼睛,“是否觉得我太不近人情?” 元福轻叹:“老奴只是心疼王爷,又替王爷高兴,他们知错犯错,皆因心向王爷。人心皆肉长,若非肩负大任,谁又愿意装一副铁石心肠。” 云衍不语,脑海里浮现着兵荒马乱,耳旁响着铮铮之言——军令如山律如铁,寒光一闪敌已杀! 关心则乱,乃兵之大忌! 元福瞧了眼云衍阴沉容颜,试探道:“那韩姑娘?” 云衍:“如何?” 元福斟酌道:“医术高明,还会验尸,倒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可惜是个女子。”云衍说。 元福笑着道:“女子好啊,王爷身边自是不缺人才,缺的正是个聪慧玲珑的女子。” 云衍蹙眉,元福好似没瞧见,继续唠叨:“您说您这也老大不小了,皇上赐婚您回回拒绝,主动攀枝儿的您更是次次拦断,身边无一人,府上连个侍女都没有,您都不知外面传的有多精彩离谱。” “再者,您一日未定终身,宁家就一日不得甘心……” 云衍眉峰微动,转眸看来,这一眼只带了三分锐意,云福心里却是咯噔一下,轻掌自己嘴角:“瞧老奴这张嘴,尽胡言乱语,王爷还伤着,那有心思考虑这些。” 云衍没好气道:“我看你就是闲的,不如过些日子将你送去盛京,想必你和母亲可有得聊。” “王爷息怒,老奴不说便是了。”元福嘿嘿赔着笑,“老奴答应过太王妃,要好好照顾王爷,老奴可哪儿也不去……除非,您娶了王妃。” 没完了? 云衍不耐烦地按了下眉心,想起一事:“临川那边可有消息回来?” “暂时还未有消息传来。” 元福将被角往里掖了掖,“刘大壮虽办案不在行,但胜在脚程快,只要有消息,一定会第一时间传来。这些您就甭操心,韩姑娘可说了,王爷现在最需要的是好好休息。” 云衍挑眉,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还真当自己是大夫? 元福几乎是看着云衍长大的,如何瞧不出他心中所想,便道:“王爷受旧疾困扰多年,连太医院都没更好的法子,若这次真能治愈,得好好感谢人家韩姑娘才是。” 云衍凉凉一句:“她不是来报恩的么。” “哈……”元福掩嘴道:“您可笑死老奴了,王爷行事,何时考虑过回报?若真是这样,那您对天下百姓都有恩……” 云衍眉头又挑高,元福忙正色:“老奴只盼着王爷这次是真能彻底治愈,韩姑娘虽是个女子,但老奴瞧着,她是真有本事。明日姑娘来时,还望王爷能和善些,别把姑娘吓着影响治疗才是。” 云衍嗤了声,她会怕? 她都敢将他与死人相提并论,还会怕他? 一瞬间,他想起韩玥方才为达目的,条理清楚,循序渐进,自信冷静的模样,心中遗憾如蔓藤般疯长。 有勇有谋有担当,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可惜,太可惜! ………… 韩家后院。 韩钦林看看韩玥,再看看韩冲,压着怒火道:“说吧,怎么回事?“ 韩冲挠着头,“爹也知道我行事向来丢三落四,出诊回来,唯恐少了物件,昨晚刻意一番,谁知,竟忘了将银针包放回去……“ “还编?“韩钦林脸色发青,”我是老了,可我还没糊涂!“ “是我求哥哥帮的忙,是女儿的错。“韩玥乖乖跪下,怕真将老人家气出好个歹来,认错认得很干脆。 韩冲无语,不是说好死不承认吗? 韩钦林用近乎陌生的眼神看着韩玥,“为何?“ 韩玥背脊笔直:“报恩。“ “你!”韩钦林给气笑了,“我养了你十几年,你心里想些什么,我能不知?想做仵作,绝无可能!“ 他又对韩冲冷道:“在这件事情上,你若敢帮她,我打断你的腿!“ 话落,韩钦林气冲冲地摔门进了屋。 韩冲怔愣半刻,恍然大悟,不可思议地瞪着韩玥:“你接近晋王,是想当仵作?“ 韩玥面无表情:“说报恩你们又不信。“ “呵!“韩冲摇着头,”疯了疯了,真疯了!“ 韩玥皱眉,“我想当仵作,怎么就不行?“ “当然不行!“韩冲万分不解,“别人看到死尸都吓得远远的,你倒好,想尽办法地往上凑!这是什么毛病?你别忘了,你可是个姑娘,将来是要嫁人的!” 韩玥嗤鼻:“上战场有什么好的,好多人有去无回,你不也天天念着,这又是什么毛病?你别忘了,你是爹唯一的儿子,将来是要传宗接代的!” “那能一样吗?” “保家卫国是你的志向,验尸断案是我的理想,怎么就不一样了?” 韩冲怔住,长久地看着韩玥,看着她沉静的眸中尽是坚决,突地一下笑了。 “你这性子,也不知像谁?“ 韩玥吸了下鼻子,“那,要合作吗?“ 韩冲哼了一声:“你就不怕气死爹?“ “所以,只能智取。“ 韩玥指指自己的脑袋,胸有成竹道:”只要你听我的,保你心想事成。“ ………… 次日。 韩玥起床后,照常前往医馆帮忙。 往日这个时候,早已坐满等着施针或是看诊的患者,今日却半个人影不见。 韩玥拧眉,正要问,韩冲轻咳一声:“今日刘婶告假,只能你去买菜了。“ 韩玥哦了一声,提着菜篮子上街。 韩家算不得什么大户人家,只请了做杂活的刘婶,以及照顾原主的彩儿。从前,刘婶忙不过来时,原主也会带着彩儿帮忙买菜。加上她常在医馆帮忙,街坊邻居对她都很熟悉。 今日,却个个避她如瘟神。 第19章 厌女情结 韩玥佯装不知,该打招呼还打招呼,行至肉铺,瞧着排骨新鲜,便上前笑呵呵道:“黄伯,麻烦帮我装点排骨。“ 卖肉的黄伯一边往里收肉,道:“今日没肉了!“ “这些不是吗?“韩玥指着他揽在身前的肉,拢眉不悦。 黄伯怔怔,苦着一张脸道:“韩姑娘对不住了,这肉我真不能卖给你……“ 韩玥:“为何?“ 黄伯往她身后扬扬下巴,“不止是我,所有人都不会卖东西给你。“ 韩玥回头一看,家家都在忙着收摊,还边收边警惕地瞧着她,生怕她会去抢似的。 “这是……怎么了?“ 韩玥本就生得柔婉清雅,秀眉一拧,语声无辜,更显楚楚可怜。 黄伯叹了口气:“你在义庄验尸一事,都传开了……“ 似想到什么极其可怕的事,黄伯恐惧地往后退了几步,又道:“听说,听说你还将尸体开肠剖肚。晦气不说,若是不小心染上尸毒那可是要命的事,我若将肉卖给你,谁还敢上我这里来买肉?!“ 韩玥:“……“ “走吧走吧,快走吧!“一向温和的黄伯黑着脸赶人,不客气道:”我若是你,就好好呆在家里哪儿也不去,免得连累咱们。“ “她是杀人还是放火了,怎么就连累你们了?“ 闻声,韩玥回头,就见韩钦林铁青着一张脸,愤然而立。 黄伯缩了缩脖子,“咱们这条街往日多热闹,你自己瞧瞧,今日还有人来吗?“ 一句话,怼得韩钦林说不出话来。 韩玥忙走过去,扯扯韩父衣袖,轻声道:“爹,对不起,我们回去吧。“ 韩钦林眸色微闪,沉痛又复杂。 “多好的姑娘,以后可怎么嫁人哦……“ “连死人都敢碰,还开肠剖肚,比仵作都恐怖,你说她一女子,怎么会有那胆?“ “该不会是脑子有问题吧?“ “要我说,都是韩大夫自己害的,谁让他和州府那仵作来往过甚。“ “对对对,这下害了自己女儿,作孽啊!“ 议论声不断传来,韩钦林脸色愈发难看,突然高声道:“你这丫头,今日不是要去晋王府复命吗,怎还乱跑,晋王的时间你耽误得起吗?” 说着话,还朝韩玥疯狂递眼色,韩玥迟钝般反应了几秒,方才弱弱道:“对不起爹,我忘记了……” 韩钦林哼一声,责备道:“你呀你,别以为得了晋王赏识就敢怠慢!” “他说什么,晋王府?韩家居然和晋王府攀上了关系,这可不得了!” “你们说,那晋王是不是瞧上了韩丫头的美貌?” “胡说!晋王最忌女色!” “听说,韩丫头验尸颇有一套,这才得了晋王赏识,说不定还会破格录用。” “再赏识,一个女子做了仵作,这辈子就算是完了!” 议论声逐渐远了,韩钦林一声轻叹,拧眉道:“没想到堂堂知州府里,也有喜欢嚼舌根的人,这种事都敢乱传,就不怕官府问责?!“ 韩玥低着头,眼睛红红的,“对不起……“ 韩钦林看她一眼,再叹:“要说错,爹也有错,爹不该纵容你林伯讲那些事,让你起了好奇心。“ 韩玥抿了下唇,“在爹眼里,仵作当真不堪?“ “若真不堪,爹怎会与你林伯成为好友?“韩钦林沉道:”大夫治病,救的是活人,仵作验尸,帮的是死人,行的都是正义之事,并无差别。“ “但,世人眼光有别,爹乃俗人一个,怎能眼睁睁看着你去受那些苦。“ 他摸摸韩玥的头,溺爱道:“此事爹不怪你,爹想好了,今日我就动身前往扬州,待安排好,咱们就搬去扬州,远离这个是非之地。爹知你虽身为女子,却生了一副侠义心肠,往后,爹不再拦你看诊,帮不了死者,咱就多救活人,可好?“ “好。“韩玥乖巧点头,鼻头发酸,又说:”对不起……“ 如此相逼,只因她知,做父母的,最后都会妥协……为爱妥协。 支走韩父,她才可能有更多机会接近晋王。 韩玥小声道:“那晋王府我还去吗?“ “去,当然去!“韩钦林气愀愀道:”我要让那些人知道,不是他们嫌弃我女儿,而是他们高攀不起!“ 再说,那可是晋王,伤若没治好,别说搬去扬州,就是搬去天上也没用! 韩钦林默了一瞬,又说:“回头,你将这‘手术‘之法,好好给爹讲讲。“ 韩玥点头答应,韩钦林又女儿奴般地嘱咐了几句,这才放韩玥去晋王府。 许是病着的缘故,韩玥推门走到床边床上的人都没醒来。 来都来了,总不能白跑一趟,韩玥也不是拘谨之人,直接上手掀开被子一角,观察起伤势来。 床上的人似有察觉,俊眉微动,脸色渐渐泛红。 女子温软如玉,眸中浮着一片潋滟惑人的水光,颊侧几缕青丝飞舞,从肌肤撩过,颤栗瞬间从心尖蔓延至四肢百骸…… 云衍猛然惊醒,见一道身影掀开他被褥,正看得专心。 “……” “谁让你进来的?!”此刻,他心跳有多激烈,态度就有多恶劣。 韩玥诧异地抬起头,“元公公让我进来的。” 云衍咆哮:“出去!“ 韩玥一脸懵,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穿着。 穿成男装也不行? 这厌女情结是有多严重啊! 刚从一场不可描述的梦里醒来,就撞见梦里的主角……云衍从未像此刻这般狼狈过,尴尬,羞恼,只如潮涌,胡乱拉开里衣领口,还是觉得热,从耳根到心口,一浪胜一浪。 他从来禁欲,女子于他而言,更是麻烦之物。 修身养性多年,且早已过了血气方刚的年纪,居然出这样的岔子,云衍很暴躁:“来人!打冷水来!“ 元福本就是去打水的,听到声音,顾不得韩玥,快步进来,一愣:“您这是怎么了?” 云衍咬牙:“她怎么会在我房里?” 元福:“韩姑娘来复诊……” 云衍再咬牙:“她可是女子!” “啊……”所以呢? 他不是一直知道么,至于气成这样? 元福反应了一瞬,“老奴以为王爷醒着的,所以……” 该不是什么不该看的被韩姑娘看了去吧? 那两人的关系岂不是又近了一步,这般想着心里莫名舒坦,连吩咐人去准备水。 待半个时辰后,云衍泡完澡,元福才笑吟吟地走出来请韩玥,并解释道:“王爷少时入军,身边都是男儿,实在不擅与女子相处,还望姑娘谅解。” 韩玥点点头:“理解。” 细想,她方才也有些冒失。 虽说在医生眼里,并无性别之分,但这毕竟是古代,民风保守,且晋王的情况……还有些复杂。 她心中有了主意,呼一口气,淡定走了进去。 第20章 恩将仇报 屋内,云衍已穿戴整齐,衣冠楚楚,神色冷穆。 抱着应该再谨慎些的态度,韩玥卑微地低着头,福了福:“民女拜见王爷。” 瞧着她低眉顺眼的姿态,云衍心里不由哼一声,再看她一身男装,眉头不期然蹙高:“本是女儿身,却要扮男装,如此明目张胆地欺主,你胆子倒是不小。” 韩玥秀眉拢了下,不认同道:“民女身份,王爷早已知晓,何来欺主一说?“ “哦……“云衍冷道:”那本王倒想听听,此举何意?“ 韩玥绛唇轻抿,斟酌道:“民女只是不愿惹王爷生气。“ “嗯?“ 云衍是真听不懂了,她女扮男装,居然和他有关? 身为法医,向来只讲事实,韩玥直了直背脊,说:“厌女症的形成极为复杂,民女一时半会儿不可能改变王爷的想法,只能暂且配合。扮男装,兴许能让王爷看着顺眼些,不会影响心情。” “厌女症?“云衍声色皆是一寒。 自封王,守边关,查内情,防政变,护君主……如履薄冰,步步难险,儿女私情在他这里不足一提,女色更是被他视为累赘,为此,不惜放纵谣言满天飞。 可亲口听到别人说出,又是另一番滋味儿。 好比一团棉花沾了水堵在心口处,窒得云衍目光如寒,整个人都不好了。 偏偏某女还不自知,特别认真地说道:“是的,此症看似对王爷并没有什么影响,但若长期被这种错误的思维禁锢,在某些判断上,难免有失偏颇。当然,这其实是父权背景下最普遍的问题,不是王爷的错。“ 且,若传言是真,像他这种情况,更需要通过排斥、蔑视女性,来加强自己主导地位的巩固。 说实话,在这种时代背景下,想要疏导很难。 但她又必须要介入,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于是,韩玥又硬着头皮道:“若王爷愿意改变,民女自会尽力。“ 云衍眸色一凝:“你打算如何?” 韩玥实话实说:“民女还在想办法。” 她只擅长犯罪心理分析,和心理治疗隔着十万八千里,但她坚信,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意识到她不是说笑,她是认真的,云衍给气笑了:“本王倒是小瞧了你!“ 什么厌女症,分明就是不满他不喜女子干预公差而已。 元福更是听得发懵,待反应过来,忙笑着打圆场:“韩姑娘是不是对王爷有什么误会呀?我们王爷……“ 云衍抬手阻止他的解释,韩玥这次却是很识趣,话锋一转:“民女还是先为王爷换药吧。“ 误会是不可能误会的,办差不喜女子在场,偌大一个王府,居然连个侍女都没有,言论皆是‘男性气质‘的词语,这还不明显? 但这种事,得讲章法,得循序渐进,今日只能点到为止。 韩玥果真不再提,专心换药。 云衍又气得想笑,弄得好像他恼羞成怒了似的。 他微眯了眼,冷冷看着,突然想,她究竟是来报恩,还是恩将仇报? 又或者是众多居心叵测中的一种手段? 如此一想,云衍眼底深幽难测,内心随之寂静,一如大漠荒烟,风卷着黄沙,不见半分春色。 超低气压下,元福都有些挨不住,再看韩玥,仍是一派沉稳从容,丝毫未受影响。 元福不由佩服。 有意缓解气氛,他随口问道:“今日,韩老先生怎么没来?“ 韩玥头也不抬,“家父去了扬州。“ 元福:“扬州可不近,隔这么远都有人请老先生看诊,由此可见韩家银针术有多出名。” “ “这倒不是。”韩玥轻描淡写道:“家父有意将医馆搬去扬州,此行,是为看铺。” 闻言,元福惊道:“为何?” 韩玥只笑不语。 为何,去查查不就知道了! 恰时,刘大壮回来了,见有大夫在换药,有所迟疑。 云衍不耐烦地扬了下眉,“说!” 刘大壮神色一震:“禀王爷,案情已查清。赵知书父亲确实是个屠夫,赵母原是大户人家小姐,后因家道中落,被卖给赵屠夫为妻。” “这赵屠夫嗜酒如命,酒品奇差,喝醉了就打人,赵母为此吃了不少苦头。八年前六月十二,赵屠夫死在家中,经其兄嫂指证,说是拉扯间,赵母故意将赵屠夫推倒,导致其撞在桌角当场死亡。赵母因故意杀人被秋后问斩。” 刘大壮习惯性地挠了下头,继续道:“此行,卑职与州府的人重新传唤当年证人,赵屠夫兄嫂听闻是王爷亲自问案,倒是认得痛快,说确实是赵屠夫准备打人时,脚下打滑,跌倒所致。他们之所以指认,是因想将赵屠夫家的田地与房屋占为己有。” 云衍眼底生出寒意:“赵知书的证词怎么说?” 刘大壮道:“案卷上并未记载,但卑职问过当地知县,他道,当初是有个孩子一直替母叫冤来着,但毕竟是个孩子,所言不足为信,便未重视。” “仵作的验词怎么说?“ 一道清婉平静的声音响起,刘大壮下意识回道:“知县衙门一般没有专门的仵作,像这种简单的命案,只随便派个殓尸的……” “简单的……命案……” 处理完伤口的韩大夫慢悠悠直起身,回头,凉凉道:“人命关天,能简单?” 韩玥今日着男装,刘大壮起初是真没认出来,怔怔,瞪大眼睛,难以置信:“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无视他的惊讶,韩玥沉道:“仵作先辈宋慈说过,‘旁求证左,或有伪也;直取证验,斯为实也‘。官府只听一面之词,不重视验词,就等于不重视死因,不重视真相!‘随便‘派个人去,结果就是一条人命变成两条,甚至变成无数条!“ “死人也是人,同样的人体结构,唯一的区别是他们不会说话,所以他们也不会撒谎!他们在生命最后,用身体记录下罪犯恶行,希望这世上代表公理的官府能替他们沉冤昭雪。” “可惜,就因身份低微,死得不够激烈,所以被定性为‘简单‘的命案,所以,’随便‘派个人去看看,听两句状言便草草结案!对你们而言,不过是一件简单普通的案子而已,可对那些无辜枉死的人来说,冤屈找谁说去!” 她说得极快,不见怒意,却字字诛心。 第21章 大胆妄言 刘大壮好几次想打断,都被韩玥强大的气势给震慑住,最重要的是,晋王从头到尾都抿着唇,情绪难辩。 无人打断,韩玥深吸一口气,抬眸看向云衍,“死亡只是一瞬间的事,致死的原因却是千奇万状,包括药理,病理,甚至心理,岂是随便找个人就能看懂的。“ “先辈有云,‘吏不良,则有法而莫守;法不善,则有财而莫理’。” 迎着云衍幽深晦暗的眸光,她话锋一转:“民女听闻,王爷仁德,公正无私,为国为民,刚正不阿,不欺暗室,不同流俗,赤子之心,明德惟馨……民女相信,有朝一日,王爷必能伐毛换髓,变风改俗,让罪犯恶行无所遁形,真正做到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民女大胆妄言,多谢王爷宽宥,民女告退。“ 话落,韩玥转身离去,从容淡定,头也不回。 云衍狭眸,直到那清卓身影完全消失,思绪还停在那一连串的恭维之词上,脸上却是莫名火辣辣的,仿佛被人掌。 心中怒意顿生! 这女子!这女子…… 一时间,屋内落针可闻。 沉凝片刻,刘大壮挠头,弱弱地:“我,我说什么了我?“ 她反应这么大是几个意思? 他们之间有仇?她这分明就是想他死啊! “老奴去送送韩姑娘。“许是年纪大了,元福觉得自己反应是越来越慢了。 屋内又静了下来,云衍眉眼半敛,浑身散发着极其危险的气息,好似猛虎假寐。 刘大壮一颗心悬着,大气不敢出,心里却是委屈的很。 他只是在陈述事实啊!怎么就……就惹到那姑奶奶了? “王爷!” 刘大壮实在憋不住了,干脆求个痛快:“卑职错了,请王爷责罚!” 云衍:“错在何处?” 刘大壮愣愣:“卑职,卑职口不择言,说错话了。” 云衍冷笑。 恰恰相反,刘大壮错在说了实话。 天孰律法,遇案只重口供,因此屈打成招的情况时有发生,以至出现不少冤假错案。这一现象一直存在,但似乎并不影响大局,好似一个人身上不小心破了点皮,兴许会因片刻的疼痛做些急救措失,但大概率会因不致命而选择视而不见。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患肢。 可今日,有人提醒他,小伤不治,兴许会蔓延,会溃烂,会不可救药。一如这伤,要想治愈,就得横下心来刮骨疗伤。 前提是得遇良医。 想着女子明秀肃穆的容颜,以及那难掩失望,义然绝然的背影,云衍慢慢掀开眼皮,眸底寒光照人:“你亲自押送赵知书前往临川,重审此案!当年涉案人员,若有徇私枉法、玩忽职守者,严惩不贷!” 云衍想了想,翻开刘大壮带来的案卷,看到最后,竟是气得掀了桌。 而另一边,韩玥自诩是个管控情绪的高手,今日也是真的气炸了! 她连饮几杯冷茶,将茶杯重重砸在桌上,义愤填膺:“仵作一职,关乎数条人命,决不可掉以轻心、敷衍了事!作为尸体检验者,不仅要有丰富的医药知识,更重要的是要有良好的职业道德!” “如此重要的职位,却被轻贱,忽视,这和草菅人命有何区别!” 韩冲磕着瓜子,瞥她一眼,不紧不慢道:“仵作一职,历来被轻贱,这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你这么激动做甚?” 韩玥痛心疾首:“人命关天啊!” 韩冲还是悠悠的语气:“所以嘛,这一行不是你所想那般简单,要我看,还是算了吧。” “不!” 韩玥猛拍桌子:“正因如此,我更不能放弃!” 韩冲呸一声,将瓜子壳吐出,不以为然:“你一个女子,又能改变得了什么?” 韩玥一时未答,倒一杯冷茶执于手中,眼底好似灯笼月照,叫人瞧不真切。 片刻后,她抬眸,眸灿如星,清明灵秀,一字一顿道:“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以一人传众人,终至万人开悟。这世间,总有一些事,需要有人去执着。” 韩冲一瞬未言,只觉心口处突突直跳。 他瞧着女子秀丽而坚毅的眼眸,感觉血液跟着热了起来,“所以,你说出那番话以后,王爷什么反应?许你了吗?” 韩玥像看白痴似的看他一眼。 许个屁啊!晋王当时脸黑得像锅底似的,要不是她溜得快,说不定已经被打死了! 韩玥叹口气,心中怅然片刻。 韩冲:“你可得抓紧时间,爹过几天就回来了。” “我知道!” 韩玥凤眸微眯。 要不,试试现世的那些手段? 翌日,韩玥天不亮就起床忙碌了起来。 晋王府,有了前车之鉴,云衍今日也是起得格外早。 处理了好一会儿政务,元福才进来,不赞同道:“难得休息几日,怎不多睡会儿?韩姑娘可说了,您这伤肢得抬高,说是能使,使什么来着?” “减少负重,可促进局部组织的恢复。”云衍头也不抬道。 “啊对!” 元福眼底闪过几分揶揄,是谁不满人家拿自己当大夫来着? 还不是把医嘱记得牢牢的。 云衍从书案上抬起眼来,不动声色地往元福身后望了一眼,“何事?” 元福道:“都巳时了,韩姑娘还没来,今日怕是不会来了。老奴想着,要不就让元忠进来替您换药吧?” “为何不来?” 笔重重撂下,云衍神色一沉,“治疗到一半,半途而废,她当本王是什么?当真以为本王不敢治她罪?” 元福犹豫道:“昨日老奴瞧着,韩姑娘气得不轻。” 呵! 云衍腾起一股子火,“妄论律法,口出狂言,本王没治她罪已是网开一面,她有何资格生气?!本王看她分明是怕为昨日的口舌之快担责罢了!“ 元福斟酌道:“说起来,韩姑娘也算是牵连其中的受害者之一,老奴瞧着,她又是个极具正义感的姑娘,情绪激动些乃人之常情。再者,人姑娘就事论事,批的是某些不作为,对王爷,可是格外敬重赞赏。“ 云衍凉凉地,“这么说,本王该感到荣幸?“ “老奴失言。“ 元福忙赔着笑,“王爷仁德,是韩姑娘的幸运才对。“ ‘仁德’二字令云衍心口一堵,冷笑道:“即是如此,为何不敢来?” 亏他之前还觉得她有勇有谋有担当。 敢说不敢认,乃,乃懦夫行为……不,小女子行为! 云衍少见的有些心绪烦乱,抬手捏捏眉心,“让元忠来!” 第22章 匪夷所思 不一会儿,脚步声进来。 云衍头也不抬,往软榻一躺,闭目淡道:“动作快点。” 说着话,大刺刺地撩开衣袍,业务很熟练的样子。 “……” “咳!民女拜见王爷。” 许是暖阁温度太高,韩玥莫名有些热。 闻声,云衍一下惊坐起来,眼底瞬间迸出一抹骇人寒光。 韩玥怔了一瞬,忙诚恳地解释:“民女来晚了,听闻元侍卫已经在准备换药,便想着先进来替王爷复诊。惊扰王爷,实在抱歉。” 云衍冷沉道:“为何来晚?” 他事务繁忙,难不成还要等她? 韩玥又解释:“民女昨日回去后,深刻省思,觉得那番大胆言论实属不该。感念王爷宽宥,今日特做了几道小菜来赔罪。” 云衍这才看到她手里还提着食盒,狭眸间心道,她觉得本王是一点吃食就可以糊弄的? 偏偏韩玥的注意力全在他患肢上,想着自己来晚了,方才又瞧着伤口像是有血渗出,放下食盒,伸手就去撩他衣袍。 云衍下意识躲闪,惊怒之下,喊出她全名:“韩玥!” 韩玥无奈:“那请王爷自己来。” 她目光清澈坦荡,倒显得他过于迂腐龌龊。 云衍咬着牙,撩开衣袍,露出患肢。 “伤口的愈合情况不错。”韩玥在还有些肿胀的地方捏捏按按,“但滑膜修复是关键,需要一定的时间,在这期间,仍要严格限制行动,坐立时间也不宜过长。” 女子的手柔若无骨,却如同火种,触及烫人。 云衍心中古怪横生,不阴不阳道:“你一直都是这般看诊?” “嗯?“韩玥莫名其妙。 就在这时,元福与元忠走了进来,云衍淡道:“让元忠来吧。“ 反正检查已经做完,韩玥便让开,退到一旁。 片刻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云衍方才的意思是……暗指她不知男女有别?行为不检点? 韩玥秀眉微拢。 大意了! 通过对女性道德的苛刻检查和恶毒围攻,以此来维护男性中心的传统价值观,是‘厌女症’的典型症状。 是她还不够谨慎,没太注意安全距离。 接下来,韩玥再没靠近云衍半步,只远远看着换药,偶尔出声提醒几句。 待换好药,她方才试探着道:“那王爷好生休息,别太劳累,民女明日再来。” 云衍淡瞥她一眼,“昨日听你所言,似对仵作一职有些想法,可否说来听听。” 韩玥眼底骤然一亮,忙不迭地点头:“当然可以!” 她正犹豫着该从何说起,云衍摆摆手,“不急,你回去好好想,想好再说,本王只给你一次机会。” 在韩玥看来,相当于是橄榄枝,确实得好好想想,该怎么说才能牢牢抓住这次机会。 韩玥当即痛快笑道:“是,王爷!民女一定好好想!” 这还是云衍第一次看到她如此高兴,仿佛天上的星子都落进了那一双妙目里,明灿动人,眉梢眼角更是染上了难以掩饰的喜色,平添了几分稚气,却令她整个人都鲜活灵动了起来,仿佛得了这天下间最好的宝物。 云衍被她的反应弄得一愣,审视般看她片刻,才扬手道:“去吧,明日最好别让本王等太得久!” 更大的喜悦从韩玥眼底漫出,“是,民女告退!王爷再见!” 瞧着女子轻快似蝴蝶飞舞般的脚步,云衍几不可察地扬了下唇,匪夷所思。 明白人都知,他贵为晋王,深受天家信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管是在庙堂之上,还是御下治军,向来说一不二。言行更是代表了天家颜面,国之准则。 昨日,虽事出有因,但她确有出言不逊,若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自会教她如何安分守已,谨言慎行。 一般人只怕会因祸将临头而惶恐不安,她倒好,竟还觉得是殊荣赏赐。 要么,此女子脑回路太过清奇,要么,她当真是有话要说。 也罢,他倒要听听看,她还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元忠收拾完,正要告退,元福瞧瞧云衍复杂不明的神色,朝食盒扬扬下巴道:“把这个带出去扔了吧。” 元忠怔道:“这不是韩姑娘带来的吗?” “是呀,听说天不亮就起来准备了呢。”元福面色一正,“那又怎样?正因是韩姑娘送来的,王爷才不能随便食用。” 福至心灵般,元忠没有马上执行命令,而是眨眨眼道:“为何不能食用?” 元福瞪他:“老话说食人嘴短,王爷若是食用,就等于是原谅了韩姑娘昨日的越矩行为。明日若姑娘道不出所以然来,王爷怎好责罚?” 元忠抿了下唇,心道,王爷心比磐石,别说几道菜,就是把整个江山摆在他面前,也不见得会改变他的想法。 但义父的话不能不听,元忠应了声是,伸手就去提食盒。 “曾几何时,襄州经年受戎人滋扰,百姓食不果腹。”云衍开口冷道:“粮食不能浪费,将就吧。” 此言出,气氛一下沉重。 元福永远也忘不了,五年前随先王爷初到襄州。 连年战乱,民不聊生,好多人连破瓦残窑都住不上。街边时常可见饿死冻死的百姓,元忠就是那时他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 为改变襄州境况,先王爷因过度劳累,两年后因病仙逝,由现在的晋王继位。如今三年过去,襄州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往日疾苦怕是许多人都忘了,但他们不能忘。 瞧着云衍与先王爷神似的坚毅容颜,元福轻轻拭了下眼角,“是,王爷。” 他将食盒里的菜一道道摆出,惊喜道:“没想到韩姑娘的厨艺竟是这般好!” 都是家常小菜,但菜色喜人,香气扑鼻,令人胃口大开。 “会验尸,会医术,会做菜……这韩姑娘可真是个全才啊!”元忠由衷赞了一句,又觉此刻提验尸,仿佛有些不合时宜,忙小心看云衍。 所幸,云衍并无异色,吃了几口后,问起:“北狄使者何时到?” 元忠:“回王爷,不出意外的话,七日后入城。“ 云衍沉道:“加强城内防护,绝不可再出乱子,去办!“ 元忠领命行事,元福却是忧心忡忡。 第23章 戳人心窝 元福闷道:“王爷正在养伤,这戎人来得真不是时候。“ 云衍正色:“不谈议和,等不到入夏必有一战。“ 戎人共分四支,东夷,南蛮,西戎,北狄。 云衍还是建威大将军时,多次带军,将戎人全部逼退至西北襄州境外。 后,封地襄州,父子联手,更是令襄州边境固若金汤,戎人入关不得,开始内讧,试图统一势力。 其中,又数南蛮最强悍,接连收复东夷、西戎,统一为南戎。 而北狄正好在南戎与襄州之间,且地大物博,始终保持着中立的态度。 此次议和虽是北狄主动提出,但明摆着,是拿着筹码来谈条件的。 议和成功,北狄将成为天孰国最有力的防线,也等于是将战事直接拉远,襄州可保安稳。议和若不成,北狄自然会联手南戎,四支力量加起来,是不小的威胁,起码襄州在好几年内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天孰国不怕战,云衍更不怕战,但若能花很小的代价,换襄州安稳,他愿意一试。 元福知其中利害关系,叹了口气,话锋一转道:“王爷觉得味道如何?“ 云衍这才察觉,他竟不知不觉间几乎吃光了所有的菜。 “一般。“不动声色放下筷子,云衍作势去拿公文。 元福笑得颇有深意,一边收拾,突然想起一事:“听元忠说,那日韩姑娘在义庄验尸一事,如今在城内传得沸沸扬扬。韩家医馆因此受到牵连,更受街坊邻居排挤。老奴猜想,应该就是这个原因,韩老先生才想将医馆搬走。“ ‘啪’的一声,公文摔在桌上。 云衍动了薄怒:“案件内情,乃衙门机密,岂容他们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命元忠速查,严令禁止,若再有犯者,严惩不贷!” “是,王爷。”元福忙应着,随后,又道一句:“一个姑娘家做了那验尸之事,名声受损,往后怕是不好找婆家的,搬走也好。” 云衍下意识想反驳,又因这念头皱紧了眉头。 元福识时止了话头,转而笑着道:“不知韩姑娘明日还会不会送吃食来,若送来,王爷可记得给老奴留些,老奴瞧着可眼馋了!” 云衍睇他一眼,“王府几时苛待了你的吃食?” “那能一样吗?”元福意味深长道:“同样的菜,不同的人做是不同的味道。正所谓是,人品有差异,技艺有高低。“ 云衍听着这些话,面无波澜。 再不一样又如何? 这世间本就无女子为仵作,她也不过是一些想法说辞新奇特别了些,还不足已令他破戒。 至于吃食,不过果腹而已。 想是这样想,晚膳时,向来不主张浪费的云衍,破天荒地剩了不少饭菜。导致一整夜都睡得极不安稳,快天亮时,竟还做了个很古怪的梦。 梦里,女子嗓音温婉,却带了几分讥笑:王爷这般口是心非,抱残守缺,民女怕是等不到王爷伐毛换髓、改风换俗这一日了…… 云衍一下惊醒,望着晨光微曦,心里莫名沉的像是灌了铅。 不到巳时,元福领着韩玥进来。 一进门,韩玥便发觉云衍看她的眼神格外幽沉,仿佛她做了什么令他十分不满意的事。 难道是对昨日的菜不满意? 还好她备了后手。 韩玥忙敛眸行礼:“民女给王爷请安,昨日民女诊王爷内有心火,特备了银耳莲子羹以及民女最拿手的绿豆糕,请王爷笑纳。“ “太好了!“元福当即乐道:”王爷昨晚吃得少,早膳也没用几口,老奴正愁着呢,韩姑娘真是有心了。“ “王爷不妨趁热先吃一些?“ 云衍没应元福的请示,仍用那种黑沉莫名的目光看了韩玥片刻,凉声道:“韩姑娘何时成了王府的厨娘?“ 韩玥镇定道:“有句话说,能食疗就不药疗,替王爷调理身体机能,也是民女职责所在。“ 云衍几不可闻地冷嗤,似对这种‘心机’极其厌恶,再出声时,已带迫人之势:“昨日让你想的,想好了吗?“ 韩玥心紧了一瞬,直着背脊,自信满满道:“民女想好了。“ “说吧。“云衍敛眸,眼底已生一股风雨欲来之势。 元福不由替韩玥捏了把汗,只接过她手里的食盒,一时也不敢轻易帮劝。 韩玥却是丝毫不见惧色,神色一正,说道:“据民女了解,天孰律法有规定‘州府额设仵作三名,大县设两名,小县设一名’,另,再募一、二人跟其学习,预备顶补。“ 云衍点了下头,“历来,少有仵作从业者,故而名额一直有缺。“ 韩玥反问:“王爷可想过,三百六十五行,行行能出状元,为何就这仵作一职寸步不前,甚至荒废殆尽?“ 云衍挑眉,“你可知,严格来说,仵作并不能算为衙门差职,查验一事,重在验尸官。“ 韩玥目光清明,语声凿凿:“这,正是最大的漏洞与问题所在!“ “其一,据民女所知,验尸官一职并非实职,多由衙役兼办。就算是州府这样的衙门,遇案,派谁去谁就是当时的验尸官。且,验尸官并不直接接触死者,而是由仵作查看,再根据其描述作出判断。“ “也就是说,验尸官更不专业,只听一面之词,盲目断案,出现冤假错案再正常不过!“ “其二,仵作由于常常与伤病、尸体打交道,所以在人们心中,直接与晦气相关联,十分卑贱!历来,只有入‘贱籍’者才会考虑,他们不仅社会地位低下,而且在很多方面都有限制,孰律有规定‘仵作及其子孙,被禁止参加科举考试,违令者都将受到斥退并杖百的惩罚’。 所以即便是贱民,也并不愿触及这个行当,因为这不仅会使自己抬不起头,更会累及子孙,进而让整个家族蒙羞。再者,在仵作的工食待遇方面,即使被招募入府服役,因不是差职,所以也就没有俸禄,微薄的收入难以维持生计,往往导致他们背离职业操守,行不端之事。 从而,常见仵作以丧葬抑或是检验之名收受当事人好处,索取当事人的财物,将轻伤验成重伤,将非正常死亡验成正常死亡的事例。“ 韩玥字字有力,句句戳人心窝。 云衍听得眉头直跳,神色未变,语气却已带森寒:“韩姑娘认为,该当如何?“ 第24章 桃心示爱 这话已夹带着警告,偏生韩玥不为所动,直言不讳:“提高验尸官技能,或者提高仵作地位!但由于现在的仵作手艺,皆为世传,故而民女认为,后者比较容易实现一些。“ 云衍有一声冷笑,抬手捏了下眉心,目光扫来时,已如寒利出鞘。 “所以,韩姑娘不仅是在质疑孰律,还想改变孰律?“ 韩玥:“既然是错的,为何不能改?“ 她直视他眼睛,不躲不闪,眸光皎澈如月,仿佛能照进人心底。 云衍竟一时无言,。 既然是错的,为何不能改? 仅仅因为,是由一介女子提出? 韩玥观其面部表情,从中窥探出一丝细微的裂痕,干脆一鼓作气。 “民女认为,将仵作纳入差职,最重要的是便于监督。因是正式差职,故而会经过严格试选,让混水摸鱼者无机可趁,让真才实能者有用武之地。 认可仵作一职,提高仵作地位,给了仵作行人最基本的尊严,这对他们来说,更是莫大的激励。试问,若能靠自身努力,使得子孙后代摆脱‘贱籍‘,何愁无人肯专研,何愁仵作一行后继无人!” 韩玥诚心一拜:“司法完善,无法一蹴而成,更需要有人敢去大胆改革推进。在民女心中,王爷是智者更是勇者,是天下苍生的希望……” “停!”一听她说恭维的话,云衍就觉头疼。 他审视她片刻,“听闻,你父亲与州府已故仵作是多年好友,你对仵作一职有如此多的感想,可是因为他?” 韩玥思忖一瞬,道:“也不完全是。” 云衍狭眸:“那是为何?” 韩玥坦然道:“因民女对仵作一行颇有兴趣。” 云衍不解,“本王见你对医术也颇在行,家中又开着医馆,为何不继续往医术方面去专研?“ 作为一名女子,行习医道,悬壶济世,有何不好?起码受人尊敬,还能为自己及家人博得美名。 然而韩玥摇头,“虽说医术与仵作之术有相通之处,但民女其实更专于仵作之术,对医术涉猎并不深。“ 她又道:“有些人注定就为某个职业而生,就像厨子天生对味道敏感,琴师听觉发达,画家擅用色彩一般。也不是无法从事别的行业,只是做不到最出色而已。“ 这话有夸大的成分,云衍一笑,神色莫测:“不过验过两具尸体而已,你怎就认定自己是仵作之才?“ “民女是不是仵作之才,王爷一用便知。“韩玥说的淡然,隐在衣袖里的双手却是捏着一把汗。 就差一步,只差一步! 云衍不语,沉沉看她。 女子黛眉朱唇,明眸皓齿,我见犹怜,偏生一副正义凛然之态,仿佛孩童偏要行大人之事,有多违和,就有多惹人……怜爱。 大概是怜爱吧,反正云衍从未过这样的感受,明明该怒,却又心生好笑。 同样的激将法,她竟还打算用第二次? 是她太天真,还是觉得他很傻,可轻易糊弄? 一路听下来,元福几次被韩玥的言论所惊。此刻,也是攥着一把汗,比韩玥还要紧张。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漫长而煎熬。 就在韩玥快要绷不住时,云衍终于开口。 “回去吧,往后不必再来。“ 韩玥一怔,怀疑自己听错了,“王爷……“ “念你年幼,又有替本王治伤之功,本王可以既往不咎,“云衍狭眸,语声加重:”但你记住,今日出了晋王府,若再妄言,严惩不贷!“ 韩玥秀眉微蹙,“敢问王爷,民女说错什么了?“ 云衍眸中流华结了寒霜,不怒自威:“孰律是否有漏洞,司法如何完善,不是你一介女子该去想的。“ “说到底,不过就是因为我是女子身份而已。“ 韩玥眸中是不加掩饰的失望,云衍敛眉,已失耐心:“送客!“ 见状,元福忙阻止韩玥未出口的争辩,拉了她往外走。 云衍连吸了几口气,传元忠进来换药。 原打算借机闭目养神,缓缓心中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郁气。 谁知,闻药味,就想起韩玥的黛眉星眸,想起她治伤验尸时那清秀而肃穆的容颜,想起她那仿佛被天下人所辜负的失望落寞神色。 被元忠那粗糙的手不知轻重地按压时,云衍心中更是怒火中烧,就不能轻点麻利点吗?换药都换不好,还能指望他什么,验尸断案啊! 就连木棍搅动药液的声音,都令他烦躁莫名! 脑海里,还有韩玥方才所说的那些话,一字一句,清晰有力,咒语似的回响着…… 就在云衍即将爆发时,元福终于回来了。 瞧瞧一脸黑沉的云衍,再瞧瞧额头直冒冷汗的元忠,元福突然拍了下手,“呀!韩姑娘的食盒忘带走了!“ 元忠赶紧搭话:“瞧着像是新买的,要不,我明日给她送去?“ “记得把昨日那个也带上。“元福掀开食盒,”让老奴看看今日做的……呀!这是什么?“ 云衍无语,不是绿豆糕与银耳莲子羹吗?这么演有意思么? 也不知韩玥是不是给了他们什么好处。 “绿豆糕咱家也吃过不少,可这般模样的,还是头一次见。“ 元忠好奇地探头一看,“瞧着像是桃心。“ 元福:“桃心?嗯,像,不过寻常绿豆糕顶多就是莲花状,不知这桃心有没有什么特殊意义?” 元忠说:“话本子上倒是有写,女子借此来向心爱的男子表达爱意。” 元福掩了下嘴,继而怒道:“你不好好专研医术,照顾王爷,竟还有时间看话本子!” “义父,这是重点吗?” “你倒是说说看,重点是什么?” 元忠摸着下巴,认真道:“您说有没有这种可能,韩姑娘一开始就仰慕王爷风姿,只是她和以往那些直接往上扑的姑娘不同。她深知王爷不是那种迷恋美貌的俗人,所以另辟蹊径,试图用才华来吸引王爷,但又知王爷极有原则,此路根本走不到头,所以才借这桃心来暗示。” “……” “你到底看了多少话本子!“元福怒瞪元忠,咂摸几下,“不过,好像也有些道理……” 他又喟叹道:“若真如此,韩姑娘还真是用心良苦呀!” 第25章 送礼心得 父子二人说的尽兴,全然不知当事人淡瞥他们的眸光,已显杀气威凛。 云衍暴喝:“滚出去!” 元福吓得一跳,转身一巴掌扇在元忠头上,“让你胡说八道!我让你再看话本子!那话本子上的事能信!” “王爷为国为民,儿女私情算得了什么!韩姑娘再有才又如何,王爷不近女色,全天下都知道!你这不是坏王爷名声吗!” “看我今天不打死你这小兔崽子!“ 元忠边躲边跑,元福边打边追,片刻后,暖阁终于清静了。 云衍沉沉闭了闭眼,缓着呼吸。 最近还真是个个胆子都见长,反了! 若不是北狄使者即将进城,他必将他们个个赶去营地操练,好好松松筋骨! 云衍还带了锐意的目光,不期然落在那绿油油、清香扑鼻的‘桃心上‘,剑眉深蹙。 一介女子,聪敏秀丽,却执意要行仵作之事,若非天生有一副侠肝义胆,便是居心叵测。 他自幼在盛京长大,年少入军,后承继王位,阅人无数。 只知世人皆有一颗私心,哪有什么圣贤之人。 如此,她所求究竟为何? 当真如元忠所言? 也是,他虽有不近女色的名声在外,可毕竟是天孰国唯一的异姓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朝野,谁不想攀附? 再细想,一个在深闺长大的女子,只凭懂点医术,听过些案子,就敢当众验尸?就敢大放厥词? 云衍眉目之间,已是一片寒峻之色。 “诡影!” 一声低喝,一道宛如幽灵般的黑色影子从房梁上无声无息地窜出。 云衍捏起一块‘桃心‘,凉声道:“去查!” 此时的韩玥,并不知几颗‘桃心‘状的绿豆糕,竟在云衍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说来冤枉,她本就是个事事追求完美的人。 于她而言,美食就要赏心悦目,形状摆盘都得讲究讲究。 至于为什么偏偏要刻成爱心状……大概源与当时,她正想着剥皮女尸的案子,想着柳芸的死因,脑海中便浮现着那日心脏解剖的画面…… 两辈子都没有过恋爱经历的她,自然也不会想到,爱心还有别的什么特殊意义。更不会想到,此举会造成那么大的误会! 灰溜溜回医馆后,韩玥起初是生气。 气云衍的冥顽不化、刚愎自用!气自己空有一身技能,居然用不出去! 气完后,斗志更甚,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在她韩玥的人生信条里,只有迎难而上,没有知难而退! 三日后,朝中主持议和的文官到了襄州。 云衍在府上召见,对议和一事做了些商讨,刚命人将他们送去驿馆,便听云福来报:“韩姑娘求见。” 云衍当即挑眉:“何事?” 元福道:“一为复诊,二来……韩姑娘送了大礼来。” “大礼?”云衍冷笑:“她手段倒不少,传!” 这些年,往他身边送美人的有,送稀世珍宝的更是有,他倒要看看,她能送出什么大礼来。 片刻后,元福引着韩玥走了进来。 几日不见,她似乎是清瘦了些,敛眉行礼时,依稀可见眼下还有淡淡淤青,更显娇柔荏弱,楚楚可怜。 女子若生了心机,还真是花样百出,层出不穷。 这招又是什么?苦肉计? 可惜,世人在背后都称他为‘万年冰山‘,冷酷无情。 怜香惜玉,他可不懂。 云衍好整以暇,唇角牵了一下,似笑非笑道:“听说韩姑娘是来送礼的,礼呢?” “不急。”韩玥很平静的说:“请容民女先复诊。” 云衍眉头一扬,“结果和你送礼有关?” 韩玥:“有关。” “好!”云衍撩开衣袍,“韩姑娘请。” 他语气轻渺,带了些许狂妄,韩玥背脊发僵,掌心不禁漫出一层薄汗来。 今日,是她最后一次机会,若再不成…… 她或许只有叹息一声,天生我材没有用啊! 手腕扫过患处,韩玥得到结果:“伤口已愈合的差不多,炎症消除,从明日起,不必再换药。滑膜还在修复中,若想彻底恢复,不留下后遗症,半个月内,还需继续限制活动。” 云衍漫不经心,“嗯。” 韩玥抿了下唇,起身说道:“听闻北狄使者就要入关,要王爷静心养伤几乎不可能,故而,民女特为王爷备了一礼,请王爷准允民女呈上。” 云衍兴味颇浓地点了下头,就见韩玥从门外推来一辆轮椅,款式瞧着很是新颖。 他双眼不由一眯,怪不得她要先复诊,合着是要让自己的送礼行为更有说服力些。 事事环套,此女当真是人才! 若非诡影所查,皆无可异之处,他都要怀疑她身后,是不是有什么‘高人‘指点。 云衍面色顿沉,韩玥则仿佛是瞧不见,自顾自地介绍道:“这是民女所设计,请工匠连夜赶制,相对普通轮椅,它多了自动装置,操作更轻便灵活。最重要的是,民女在脚踏与背靠处安装了按摩装置,它可促使血液循环,对患肢的恢复很有好处。“ 介绍完,她真诚邀请:“请王爷一试。“ 元福瞧着,连声称奇,同样渴望的看着云衍。 云衍唇一扬,“好!“ 试试就试试,若当真合用,收了便是。 至于赏赐,历来他说赏什么便是什么,得赏之人只会感恩戴德,绝无讨价还价的胆子! 坐上轮椅,韩玥示意他摇动手柄,轮椅缓缓前行间,带动靠背及脚踏的装置转动,竟有着说不出来的舒适。 当真是妙不可言! 云衍的反应,令韩玥松了口气。 犹记得师父曾经说过,送礼不在贵重,关键是要送到别人心坎上去!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得辣! 通过此事,她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人情世故也是门学问,其难度不亚于验尸。 验尸验的是死人身,有迹可循;人情世故,猜的是活人心,人心难测。 转了一圈,云衍难掩喜色,第一次带了笑意,道:“看得出,此物你花了些心思,本王用着很是合心!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韩玥眸中燃起亮色,“可是民女求什么,王爷便赏什么?“ 第26章 千转百回 云衍几乎要被她直白的话所气笑,定定数秒,有些无奈道:“赵知书一案,你出了不少力,本就要赏。后又替本王治伤,加上此物,功不可没,你若有所求,本王可允你一事。但女子不可入仕,这是先主立下的规矩,不可更改。“ 言下之意,除此以外,什么条件都可以提。 不管她怀着什么私心,大可不必绕圈子,直接可求。 云衍自认,这已经是他此生给出最好的优待。 他心里甚至冒出一个更疯狂的念头——即使她求的是这天下女子求而不得的事,比如王妃之位,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世人对他,有着万般离奇猜测。 他不是不介意,只是如此,少些人觊觎王妃之位,便少些麻烦而已。 王妃人选,他当然也曾思量过,不求容颜倾国倾城,家世显赫贵胄,只求身世清白简单,兰心蕙性。 他已位高权重,若再与宗亲世家结姻,恐有震主之嫌,不知又要生出多少事端来。贵为晋王,看似一手遮天,实则,也有诸多的不可选择。 这不可选择里,又有可遇而不可求的遗憾。 像父王与母妃那样,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神仙爱情,他自诩没那样的好命等到。 一番思量,反正迟早都是将就,还不如借机来个快刀斩乱麻,不给某些有心人反应的机会。 再者,此女是个胆大心细的,世故但聪慧,不至于令人厌恶。 云衍心中苦笑,在世人眼里,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孰不知,他对终身大事的要求竟低到——不厌恶。 韩玥做梦也不会想到,短短一分钟,云衍心里竟千转百回的想了那么多。 她更不会想到,在世人眼里,如天上月般可望而不可求的王妃之位,此刻就摆在面前,只要她敢想,便唾手可得。 她心里除了失望还是失望,眼眸一瞬间暗下,抿唇片刻,落寞道:“既然如此,民女别无所求。“ “世人皆有所求,你是女子,难道从未替自己打算过?“云衍下意识拢眉,黑眸沉锐,仿佛能看透人心。 他可没什么耐心去配合她的欲擒故纵,“本王再给你一次机会,想好了再说。“ 韩玥垂眸,眼瞳轻颤,很苦恼的样子。 除了求职,她一时还真想不起来能求什么。 元福急得小声提醒:“姑娘就算不为自己谋划,也可为家人谋划,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韩玥默然一瞬,终于想起一事:“家中兄长崇拜王爷已久,想在王府求个差事,只盼有朝一日,能随王爷上阵杀敌,保家卫国。“ 云衍眼角微挑,复杂地看她一瞬。 女子敛着眸子,脖颈弧线秀美,墨发顺着脸颊垂下,衬得肌肤如白玉一般,眼角一颗泪痣,欲滴未滴,楚楚怜人。又仿佛娇弱的花儿被夺了生气,令人于心不忍。 如此偏执于仵作一职,实在令人费解。 又或者,这是激将法、苦肉计、欲擒故纵的后招,想暗度陈仓? 想来,她兵法也学得不错。 云衍收回视线,沉道:“襄州历经战乱,尚在复苏期,需要男儿多多出力,本王确实已有几年不曾在此地征兵。令兄有报国之心难能可贵,可先跟着元忠他们历练历练,上阵杀敌有的是机会。“ “民女代替兄长谢过王爷。“韩玥苦笑,这也太简单了吧? 就因男女有别?这该死的封建社会啊! 她愁色更浓,云衍嘴角几不可察地扯了一下,又道:“此求为你兄长,为的是保家卫国,是大义,本王若只允这一求,显得太过小气。你再想想,本王可再允你一事。“ 元福愣愣,不可思议地看向云衍。 真是稀了奇了,他家王爷居然还有强行要给人许愿的时候? 这,这是要出什么大事么?! 再看韩玥,仍旧不见喜色,好一会儿,才心如死灰般,从袖兜里拿出一卷文书。 “义庄验尸,是为尽早抓到凶手,解自己安危,替彩儿与林伯报仇。为王爷诊治,一为医道,二为报恩,皆不必赏。王爷若执意要民女求……” “这是民女整理的关于仵作一职的建议与想法,民女恳求王爷能仔细看阅,用心斟酌。王爷不许民女行仵作之事,只是失去了一个难得的人才而已。对一个国家来说,人才好比种子,浪费一颗种子无关轻重,可若土壤坏了,再好的种子也无用。“ “民女祝愿国家繁荣昌盛,祝愿王爷平安喜乐,民女告退!” 美好的祝福将‘大胆’二字,封堵在云衍喉咙间。 韩玥借机将文书往元福手里一塞,又跑了…… “这……” 元福眨眨眼,“老奴去送送韩姑娘。” 云衍怔坐,脸色黑如锅底,紧绷数秒,突地失笑。 很好,一个黄毛丫头都能来教他如何行事做人,想来,他还真担得起‘仁德’二字。 什么?他执意要她求? 他疯了?! 目光落在那卷文书上,随手拾起,纸张仿佛还带着女子特有的馨香。 展开,字迹娟秀,清劲有力,条条款款,列得清楚明白。 用力合上,往桌上一扔,云衍用力捏着眉心,脑海里天人交战。 不过是一个仵作的安排而已,即便是女子,即便有违纲常,只要他点头,谁又敢说什么? 更何况,不得不承认,她确有才能。 他不愿意承认的是,如此较真,只因心中多少存了份怜惜或是善意,毕竟是女子,何需去行一条注定有着千难万险的路? 又或许,她那异于常人的执拗,竟激起了他的反逆之心。 这种暗暗较劲儿的稚幼行为,太久违了…… 很快,元福回来,递上一杯清火绿茶,“王爷消消气儿,韩姑娘至情至性,胆子是大了些,但绝无坏心。” 云衍冷眼,“你倒是了解她。” 元福笑着:“老奴活到这把年纪,别的不说,看人好坏却是很少走眼。看到韩姑娘,老奴便会想起太妃年轻时……真是一模一样的性子。” “母妃……”云衍眉眼终于柔和了几分,“确是个极有主见的。” “那时,父王都如何对待?” 第27章 再现惨案 云衍幼时几乎是在宫里长大,只因,姨母是先皇宠妃,也是当今天子的生母,现已故皇太后。 后年少从军,在家里的时间少之又少,回想起来,竟没几个画面可以回忆。 “宠着呗,还能怎么着。”元福奇怪地看他一眼,似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 云衍不信:“总不能事事宠着吧?” 元福摇摇头,“王爷理解有所偏失,咱家认为,宠是种态度,无关准则底线。” “态度?” 云衍眉一挑,正要深问,便见元福瞧着他,笑得意味深长:“王爷可是有想宠着的人了?” “一派胡言!”云衍当即肃色:“没有的事。” 元福瘪嘴,眼珠子一转,“老奴十分好奇,今个儿王爷究竟想给韩姑娘什么赏赐?” 云衍顶了下上鄂,耳根莫名有些热,语气却是淡然的很,“她一女子,赏不了前程,不过就是赏些金银钱财罢了。” “老奴瞧着,韩姑娘不是个重钱财的人。”元福解释说:“听闻,她常偷偷替那些看不起病的穷苦百姓诊治,若是个重钱财的,犯不着去浪费这些时间。” 元福直叹可惜,“有韩姑娘这样的良医在,是襄州百姓之福。可惜他们并不惜福,为一点俗见,便要将韩家逼走……” 云衍这才想起来,韩家似乎是要搬去扬州,不知为何,喉间的堵窒感竟一路蔓延至心脏。 搬走便搬走吧,一点点挫折就要弃城而去,还谈何大义? “哦,对了,刘大壮回来了。” 人就在门口,听闻某王爷正在气头上,便不敢往上凑,怕烧到自个儿。 云衍拉回思绪,“让他滚进来!” 刘大壮滚进来,将临川一行简单禀报。 当地知县与经案人员均已撤职问罪,赵知书也供出自己所有的犯案细节。 此案,算是告一段落。 该说的说完,刘大壮迟疑着道:“赵知书提出要见见韩姑娘。” “不许!”云衍一口回绝。 刘大壮:“卑职当时也回绝了他,他便让转告一句话给韩姑娘。” “诸善已亡,万恶盛行,人间不值得!” 这句话,终究没能传到韩玥耳朵里。 北狄使者入城之日,韩钦林从扬州回来。 听闻韩冲已入晋王府当差,没说高兴,也没反对,仿佛这个儿子有没有都无所谓。 对韩玥,倒是赞赏有加:“爹看了你设计的轮椅图纸,当真是妙!晋王可有行赏?” “王爷执意要赏,可女儿觉得让哥哥去府上当差已是开恩,便没要别的赏赐。”韩玥如实道。 韩钦林愈发满意,“做得好!你是个知分寸的孩子,等去了扬州,爹便可放心将医馆交给你打理。” 韩玥垂眸,“其实不必搬的……” “你娘本就是扬州人,爹早就有意送她回故土。”韩钦林打断她的话,语气柔和,却是不容反驳道:“剩下的事交给爹,你收拾收拾自己的东西就好,半个月后咱们就启程。” 这么快! “那哥哥呢?” 韩钦林哼一声:“等他被现实毒打够了,自会回家!” 韩玥灰溜溜被赶回房,深感无力…… 计划失败了! 怎么就,怎么就遇上了云衍这么个油盐不进的家伙呢?! 送礼没用,玩心机没用,摆事实讲道理没用,拼才识觉悟更没用…… 要不是他‘不近女色’,她简直怀疑他是在逼她使出‘美人计’。 说到底,还是厌女症在作祟。 该怎么办? 真去了扬州,她连接触官差的机会都不可能有,更别说求职了。 韩玥哀呼,想她一法医界平平无奇小天才,居然无用武之地! 韩玥愁得闷头就睡。 梦里,她回到了穿越前的画面。 火光冲天,她与凶手近在咫尺,却怎么也看不清凶手的脸…… 满头大汗醒来,不甘仍充斥在胸腔内。 那是名丧心病狂的连环杀手,在短短半年内,犯案高达十三起,且每一起都是灭门案。 她利用犯罪心理学,以及高超精准的法医侦破技术,推测到凶手的藏匿点。为深入了解罪犯进行研究,她参与了当日的抓捕行动。 最后,罪犯在现身的一瞬间,点燃了自制炸药…… 然后,她就到了这里。 是谁说的,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 北狄使者入城的第五天,就在韩玥一筹莫展时,城内出了件惨案。 死者,正是韩玥家的邻居,卖肉的黄伯。 黄伯被人发现时,端端正正跪在自家门口,眼球被挖,舌头被割,更残忍诡异的是,他的头盖骨不见了! 州府很快来人接管现场,在血腥味的笼罩下,整条街都是一片死色。 令韩玥哭笑不得的是,韩钦林竟关了医馆,成日守着她,理由是——怕她害怕。 “……” 验尸是不可能去的,职业本能也是不可能忘的,所幸韩冲还算是个识相的,当晚就回来,把他所知的通通说了遍。 “目前判断,黄伯是被勒死的,眼珠子,舌头,头盖骨都没找到!” 韩玥:“就这些?” 韩冲想了想,“晋王格外重视这个案子,命我与刘大壮协助州府,三天内破案!” 韩玥:“哦……那你们加油。” “你就一点不好奇?”韩冲瞪目,不可思议,这要是从前,林伯每提案子,她必刨根问底,相不相干的问题都要问上一箩筐。 韩冲失望道:“还以为你能帮我出点主意,早日破案,你哥我也能早日立功。” 韩玥漫不经心,“我又不是仵作,没经过检验就没真凭实据,难不成你以为破案是靠猜?” “如果我能让你验尸呢?” “呵,那凶手就惨了!” 韩玥眼睛一亮,“你说什么?” 韩冲朝她扔来一样东西,转身就走:“够胆的话,换好衣服,我在后窗接你!” 现代时,韩玥曾协助破获过一起用‘仿真人皮面具’诈骗的案子。 当时她还感慨,原以为易容面具只会出现在武侠小说里。 没曾想,她此刻手里拿着的玩意儿,比现代技术生产出的还要精良,比武侠小说里写的还要玄幻神秘。 薄如蝉羽,往脸上一贴,短暂的紧绷感后,整个容貌与皮肤便彻底变化。 韩玥本以为这已经够震惊了,没想到,还有更震惊的事等着她。 第28章 意外反转 夜色莽莽。 韩冲领着一身少年装扮的韩玥,从后窗跳出,像是要去凶案现场。 韩玥有些小兴奋:“现场还保留着?” 韩冲:“丝毫未动。” “可以呀!”韩玥当即赞道:“没想到你居然还有保护现场的意识,不错不错!不愧是我哥!” 韩冲哼一声,行至黄家院外时,语气复杂起来:“玥儿,你当真喜欢验尸?” 韩玥:“准确来说,我喜欢为正义服务。” 验尸谁会喜欢?谁会希望有人枉死? 韩冲手放在紧闭的木门上,低道:“为什么?” “因为……” 韩玥仰头,望着浩瀚苍穹,“如果没有正义,善良会被践踏,邪恶就会肆虐,这个世界会逐渐陷入黑暗之中。” 少女清音,透着夜风,字字铿锵。 就在这时,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院子里火光通亮,都是些熟人。 院中,即便坐着轮椅,男子仍身姿挺拔如苍松,风骨刚健,气势雄浑,剑眉下瀚海般深沉的眸定凝着那道清卓单薄的身影,深沉,慑人,审视,探究。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韩玥恍然顿悟,淡瞥韩冲一眼,还不太适应的脸一阵紧绷。 良久,云衍开口:“我西孰国多的是好男儿,几时需要一介女子去维护正义了?” 韩玥眉一沉,“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人人有责,人人尽责,方才能人人享有。” 云衍似笑了一下,“且不说我西孰国富民强,蒸蒸日上,区区几只害虫,不足已掀起风浪。即便已到了世风日下,人人自危的地步,就凭你一已之力,能改变什么?” 韩玥脱口而出,掷地有声:“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以一人传众人,终至万人开悟!” 这话,众人是第一次听,韩冲则是第二次听,第一次只觉震动,不明其意。 今夜,屋内是血淋淋的凶案现场,死的是最寻常的普通百姓,院中是威震天下的晋王,身侧是自幼看到大的小妹…… 原本毫不相干,却与这夜色,生命,死亡,罪恶,纲常,冲突,正义,执着,相聚在此。 这个世界,从来就不受谁所主宰。 只有一灯传诸灯,方才能万灯诸明,才能驱赶罪恶,照亮黑暗! 韩冲胸腔起伏,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便听云衍淡道:“你过来。” 说的是韩玥。 韩玥无半分迟疑,当真抬步就走了进去。 她本是现代人,若不刻意放缓步子,走路便是风风火火。此刻身着黑色夜行服,黑发盘束成男髻,五官微调,男相却不失俊秀。 只要不开口说话,无人会将‘他’与一柔弱温婉的女子联想在一起。 云衍满意地点了下头,目光却是更加肃沉:“为了你所谓的正义,女扮男装,不能以真面目示人,你可愿意?“ “愿意!“ “可行仵作之事,有功不记,有责必担,你也愿意?“ “愿意!“ 韩玥答得干脆,只因,这几天她冥思苦想,既然性别是她求职最大的障碍,那她可以暂且摈弃性别。 至于功过…… 她默了一瞬,问道:“敢问王爷,是一时,还是一世?“ 若是一时,她能理解,来不来就要改风换俗,妄想打破‘女子不得入仕’的旧律,确实是狂妄又天真。 但若一个国家,长期忽略甚至故意打压女性的力量,那这个国家只会越来越落后。 非常幸运,她遇到的原主,不完全是男权的附属品。 她聪明,有想法,肯专研,骨子里同样有着人类天生就该有的正义与善良。 无奈,势单力薄,在以孝为上,以男权为主导的旧俗压制下,无法大胆跟从自己的内心。 这段时间以来,韩玥时常能感觉到原主的纠结,煎熬,还有向往。 这些也是促使她勇往直前的原因之一。 既然有缘共同一具身体,原主做不到的,她来做! 原主没完成的抱负,她来继续! 行仵作之事,改变仵作一职的现状,以自己的现代所识推进完善司法,是她的初心。但若要问她的最终目标,那便是——提高女性地位,还属于她们的一片天! 狂妄吗? 有点。 但若无人敢想,便永不可能有实现的那一天。 听闻此言,云衍微愣,目光深了几许。 她还真是……得寸进尺,又在意料之内。 默了片刻,他淡道:“一切皆有可能。“ 模棱两可的答案,却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与希望。 韩玥笑了,眼底是发自内心的喜悦,嘴角却只是生硬地扯了下。 看着颇为滑稽。 云衍几不可察地弯了下唇,慵懒道:“本王该说的都说了,你可有问题?“ “有!”韩玥背脊一挺,“为什么?” “嗯?” “为什么改变主意,同意民女行仵作之事?” 云衍略一沉吟,轻描淡写:“西孰国人才济济,有改风换俗之心的大有人在,提案更是一个比一个写得漂亮。但本王只相信经过实践的结果,说得好听,写得漂亮,不如实实在在的做给本王看。” 这个理由可,韩玥认。 只是韩父那边…… 她刚一扬眉,云衍便道:“有差事时,你是知州府刚从清溪县调来的仵作,无差事时,你仍然是韩家小姐。” 他看一眼院内,“此事,就这几个人知。” 也就是除他和她,还有韩冲,刘大壮,元忠,元福,以及贺远。 哦,还有一人……准确来说,是另一个‘她’。 “必要时,她会扮演你。” 韩玥:“可我爹……” 云衍:“与戎人议和期间,路引一律停办,不管你行不行这仵作之事,你们暂时都没办法离开襄州。” 韩玥耸耸肩,“那我没什么问题了。” 云衍扬扬手,隐在暗处的女子款款上前,手里拿着一红一绿两个玉瓶。 “姑娘这嗓音可当不得男子,服红瓶可改嗓音,绿瓶则是解药。” 女子有着和她一模一样的容貌,举手投足间,却是风情万种,媚眼横飞……看着,怪怪的。 韩玥想说,就这样,能瞒住人? “不试试?”云衍淡淡开口,女子自觉敛色,神态一改,成了依依楚楚的小家碧玉。 演技倒是不错,收放自如。 韩玥不甘落后,接过红瓶,猛灌一口。 “咳!” 又腥又辣,割喉一般刺痛。 韩玥咳得眼泪汪汪,云衍扬了下唇,慢幽幽道:“哦,对了,忘记告诉你这身份的名字了……“ 第29章 又被打脸 云衍用他极具磁性的嗓音,别有深意地笑着道:“你这身份的名字,叫……牛轭,本王觉得,挺适合你。” 韩玥嘴一抽,“咳!咳咳咳!!” 牛轭,乃套在牛脖子上的颈箍,以便驯服。 他竟觉得适合她? 意思她此刻的妥协是屈服? 呵,笑话! 再者,谁家会给孩子起这样的名字,分明就是在整她!! “对这招瞒天过海,你可还满意?”瞧她一脸的阴晴圆缺,云衍语气愈发的漫不经心,带了几分戏谑。 韩玥缓着呼吸,突然道:“王爷的伤该复诊了。” 说着话,她伸手就去掀他衣袍。 云衍猝不及防,面色惊变间,下意识摇动手柄后退躲让。 谁知,韩玥的手只伸到半空中,还没挨到他衣袍,又慢慢缩回来,捏捏嗓子,“效果还不错,果然变声了呢。” 众人:“……” 云衍:“……” 他不过就是投其所好,还她一计而已,她还报复上了?! 世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韩玥唇角一勾,眼底是不加掩饰的狡黠,“小的可以开始办差了吗?” 云衍狭眸,气得一笑,让出路来,说的是:“好好考。” 韩玥这时才看清,进厅堂的台阶外,洒了一层白灰,算是警戒线。 保护现场的重要性,她在文书提案中有详细讲解。 “来人,送上工具!” 云衍一声令下,韩冲忙将早准备好的工具箱呈上,小声道:“这是王爷命人急备的。” 打开,大小长短不一的刀具,形状不一的剪刀,镊钳,凿具,兽皮手套,兽皮防护服,口罩,鞋套…… “时间太紧,你所描述的工具,大多需要定做,暂且先用着这些,其他的,会尽快为你备齐。” 韩玥回头,月色覆了男子容颜,仿佛覆了一层寒霜,却不让人觉得冷,更似一种庄严的交付。 信任与寄望的交付。 她突然想起第一次验尸时,师父将解剖刀交到她手里,说道:“这是死者的最后一次发声,别让他们失望。” 韩玥沉重点头,对云衍道了声:“多谢!” 她穿戴好,踏入警戒线内,每一步都走得很慢,目光如雷达一般,扫视过每个可见的角落。身后,韩冲也按要求套上脚套,疾步跟上,充当记录员。 走上几步台阶,黄伯的尸体清晰可见。 他微微斜侧,朝西北方向跪着,双眼成了两个血窟窿,空洞诡异地望着前方,头盖骨被掀,各种脑组织与血液凝在一起,远远看着,竟像是戴了顶奇怪的帽子。 韩冲头皮发麻,后背陡然窜起一股凉意,有种一脚踏进了鬼门关的感觉。 再看韩玥,只觉陌生。 陌生的容颜,陌生的气质。 ‘他’太冷静了,抿着薄唇,端详片刻,问:“你觉得他在做什么?” “啊?”一个死人能做什么?别闹! 似没指望韩冲能回答,韩玥自言自语道:“忏悔。” 如果不看那‘奇怪恐怖的帽子’,以他们此刻的视角看着,黄伯确实像是在跪地痛哭,只是流下的不是眼泪,而是鲜血。 恰时,一阵风刮起,浓浓的铁腥味儿,瞬间似浪潮般涌来。 韩冲胃里几度翻涌,便见韩玥走近尸体,手腕抬起,上上下下,动作轻缓……像是在擦抚什么稀奇珍贵的物品。 “你,你就一点也不怕吗?” 闻声,韩玥回头看他一眼,奇怪道:“一个停止了生命运行的人体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话落,转回去,继续‘擦抚’,“可怕的是凶手,人若入了魔,鬼神又算得了什么。” 韩冲还在愣神,韩玥不满地拧了下眉,“可以开始记录了吗?” “可以可以!”韩冲忙做好准备,心里却是直犯嘀咕——这真是他家温婉乖顺的小妹? “死者男性,五十六岁,身量七尺上下,可见外伤,头骨沿眉弓切开取走,眼球被挖,均为死后伤。” 她掰开死者口腔,“舌头被切……正中间的门牙被拔,为生前伤。” “你怎么知道是生前还是死后……” 一道凌然眼风,将韩冲的问题毫不留情地逼了回去,“叫个人进来帮忙。” 不一会儿,有脚步声进来。 韩玥头也不抬,“把尸体以侧位放平,脱掉衣物。” “全部?”来人问。 韩玥微愣,仰头看向身量高大的男人,“怎么是你?” “为什么不能是本王?” 韩玥道:“你膝盖还不能用力过度。” “我有两个膝盖。”说着话,云衍患肢始终直着,以往另一边斜压腿的姿式,基本完成她的要求——留了条衬裤。 韩玥顶了下腮帮子,伸手就去拉,被云衍一把拽住手臂,“够了!”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全部。” 云衍黑眸寒沁沁的,“未见血渗出,不可能伤。” “没看过,你知道?没出血,等于没受伤?”韩玥用力扬一下手臂,“王爷若再强加干涉,那这差事我没法干了,你治我罪吧!” 云衍脸也寒了,他强加干涉? 毕竟是女子,尚未婚嫁,他想给她留些余地罢了。 头一回为不相干的人操心,竟…… 算了算了,云衍神色一敛,松手。 韩玥毫不犹豫扯下,眉头不由一锁。 “死者子孙根齐根切断,伤口呈剪创伤,凶器是剪刀。创口哆开很小,创缘没有收缩现象,无出血,是死后伤,且是在尸僵出现以后。” 云衍某处一紧,神色相当复杂。 他……好像又被打脸了…… 韩冲则是大气不敢出,落笔都轻了些许,生怕惹火上身。 “尸僵形成需要一个时辰以上,破坏后再重新发生,至少需要四个时辰,六个时辰以后延及全身,在十五个时辰以内达到高峰,二十四个时辰后开始缓解。从尸斑,尸僵与角膜变化等多方论证,死亡时间应该是二十四个时辰左右。” “也就是说,昨晚这个时候,死者已经死亡。” 虽说人体扫描仪已出一份尸检结果,但韩玥还是习惯性的亲自查验了一遍,才作出结论。 “死者被发现的具体时间?” 没马上听到回复,韩玥又顶了下腮帮子,提高音量:“有谁知道死者被发现的具体时间?” 第30章 韩氏幽默 “哦,今日辰时初。” 韩冲顶着超低气压,解释道:“黄婶前年去世,黄伯一人独居,往常他不到卯时就要去屠宰场运猪肉回来开摊。辰时,见他还没出摊,相熟的邻居担心他生病,便过来看看。” 韩玥点了下头,突然又不急了,像是在等什么,并趁机大发慈悲般说道:“谁有问题现在可以问。” 云衍双眸微凝,问题自然是有的,谁料韩冲抢先一步:“玥儿……” 两道寒光同时射来,韩冲一个激灵,“牛,阿牛……我想问,你是怎么看出是生前伤还是死后伤的?” “你不知道?”韩玥拢眉,有些失望。 这对学医的人来说,是常识性问题……所幸,他没再继续当大夫。 见云衍挑起眉头望着她,韩玥便解释道:“尸体上的损伤可以是生前形成,也可以是死后形成,其区别就是有无生活反应。出血和凝血是重要的生活反应。 人活着时,心搏存在,血液在血管中有压力,血管受损,尤其是动脉破裂,有大量血液流出,甚至呈喷溅状。生前伤,可在皮肤形成皮下出血。在形成创的损伤中,创口内有凝血块形成。死后伤,一般无生活反应。虽然损伤尸体的低下部位或大血管时,有时死后出血也可能出现,但出血量很少,且不凝集,呈流动性。 生前切断肌肉,则肌肉有明显收缩,创缘皮肤内卷,因此创口显著哆开。死后不久损伤,创口皮肤也是哆开的,由于收缩不明显,创口哆开不太宽。死后较久形成损伤,尤其是尸僵形成以后损伤,创口哆开很小,创缘没有收缩现象。 生前受伤,局部组织因受刺激,数分钟后就开始出现炎症反应。可见到局部发红、肿胀,出现炎症分泌物现象。损伤后受到感染,可出现化脓现象。从受伤到死亡经过的时间越长,炎症反应就越明显,甚至可以皮下出血颜色改变,创口结疤、骨痂形成。死后损伤没有炎症反应。” “死者头骨被掀,眼球被挖,若是生前状态,且不说受害者在恐怖疼痛与绝望的驱使下,会激烈反抗,不利操作,若是生前状态,不可能只流这么多血,且会更为凝固。而口腔内,则有大量血液,他衣服前襟,以及前方的大量血块就是证明。” 听完解释,韩冲缩了缩脖子,小声道:“就这么简单?我还以为有什么玄秘术可以看出。” 韩玥无语:“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仵作验尸,一切都要基于现实,尊重现实,是能玩笑的?” “你……”毕竟是亲哥,多少给点面子不是? 云衍扫韩冲一眼,再看韩玥时,挑着的眉渐渐落下,眸中清冷淡了几分。 “可有眉目了?你似乎还没说致死因。” “再等等。”韩玥说。 云衍:“等什么? 韩玥:“等他不紧张。” 云衍:“……” 意识到自己的‘韩式幽默’貌似有些尬,韩玥轻咳一声:“等尸僵完全解除,快了。” 这要是在现代,她这么说意味着有时间回答问题,几个助理早叽叽喳喳问开了。 只能说这界新人不好带啊! 奇怪的是,二位‘新人’居然没问‘为什么要等尸僵完全解除’? 几分钟后,韩玥试着将死尸双脚按平,膝盖骨随即传来轻微的脆响声,再看方才遮挡的脚弯处,有很明显的多处刺伤。 伤口很小,密集,像是…… “狼牙锤。”云衍开口。 韩玥仰起头,只见男子俊毅的五官沉在昏光中,一时辩不出情绪,可一股子令人胆寒的气息正从他身上倾泻而出。 “是戎人擅用的武器。” 韩玥瞬间了然,此阶段,正在与戎人北支议和,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事关重大,韩玥不敢贸然发问,而是道:“有些问题若要搞明白,需剖验,请王爷准允!” “验!” 许是可能与戎人有关,云衍同意的特别干脆。 这是他第二次见韩玥剖验,也又一次被她落刀之精准,一丝不差的专业感所震。明明换了一张脸,换了一种身份,可此刻‘他’身上显出的生人勿近,沉肃庄穆,与之前如出一辙。 不过,隐去秀美惑人,隐去花容月貌、冰肌玉骨,看着倒是不违和了。 韩玥采用的还是直线切法,从死者下颌下缘正中线开始。 “颈部索沟明显,深度基本均匀,结扣外有压痕,甲状软骨、环状软骨伴有严重骨折。颜面青紫、肿胀、颈部以上的面部皮肤可见出血点,典型的勒死伤。但真正的致死因,还有这里……” 气道切开,大量的血块溢出。 韩玥伸手在血块中捏捏找找,随而眼睛一亮:“找到了!” 是死者牙齿! 画面太美,韩冲没忍住,一个箭步冲到外面,肠子都差点吐了出来。 云衍皱了下眉,“是窒息死?” “异物致死,呛死,勒死都可算作是窒息死。”韩玥指着死者颈部的抓痕,“之所以要弄明白,只是为了更清楚真实地还原案发现场。” 她没继续往下说,而是开始专注检查其它内脏情况。 云衍自觉噤声,天地随之一静,只剩死者无声的诉说。 那种身处大漠荒烟的苍凉感,又一次涌上心间。 奇怪的是,这一次,他没觉得孤单,仿佛行了许久的路,终于找到同伴。 即便什么也不说,他也知道,他们走的是同一条路,要去的是同一个地方。 古怪的念头令云衍抿了下唇,他很快敛神,目光却不期然落在韩玥面上。 ‘他’被稍稍拉高略显粗砺的眉紧蹙着,因长时间的弯腰,额上发根处已有一层细密的晶莹汗珠,一双明眸微微眯着,仿佛任何线索都难逃她的眼睛。 那双即使戴着手套,也显得过于纤长秀美的手,在血肉中有条不紊地翻弄,一举一动,皆炉火纯青,一点不像是第二欢验尸。 就在这时,韩玥突然直起身来,迎着云衍恍若实质的迫人目光,愣了下,“禀王爷,小的验完了,情况远比所看到的还要复杂……” 第31章 案情推演 云衍面色一肃:“说说。” 韩玥语声沉定道:“除去可见的外伤,死者内伤也颇多,左肋骨断裂,造成心脏破裂,另,脾脏也有损伤。因尸斑严重,淤青浅淡,加之外伤太过突出,容易先入为主,故而不易发现。死者生前死后,都曾被凶手虐打。” 云衍:“左右都是住户,不可能什么都没听见。” “这也正是我想说的。”韩玥指着死者气道,“管壁有轻微腐蚀后的毛刺感,然而胃里并无异常,有没有这种可能?死者有吸入,能在短时间内使人致哑发不出声音的药?” 实际上,人体扫描仪有提示死者鼻腔,气道有毒气残留,但分辩不出具体成份。 “是麻魂草。”云衍语声亦冷了下来,“此草长在沙漠最深处,颜色与黄沙相近,遇火易燃,闻其味,可令人在短时间内丧失听觉与行为言语能力,其状宛如被人控制了魂魄,故称之为麻魂草。” 他这一生中,少有败绩,其中最惨烈的一次就是败在此物。 证据又一次指向戎人。 直觉,越是明显的证据越是欲盖弥彰。 不管怎样,此处疑虑弄清楚,也解释了为什么死者死状惨烈,现场却并未留下太多打斗挣扎的痕迹。 死亡时间,致死因,死者的身体信号解读完成,案情逐步明朗。 待韩冲吐痛快了,回来将验尸结论全数记录,韩玥按习惯开始缝合,整理死者遗容。 全程,庄严无声。 她对死者,有着令人敬重的温柔,超脱了常人对死亡的理解。 仿佛死亡只是另一种存在,无关什么晦气不晦气。 做完这一切,韩玥站起身来,望向云衍:“现在,我们来捊捊案情。” 云衍自然而然地点头,“死者家中门窗完好,凶手是大大方方走进来的。深夜,能使死者开门迎进屋的,通常情况下是熟人。元忠已开始派查,暂无线索。” “王爷请跟我来。” 云衍跟着韩玥来到台阶第二步,蹲下,指着一处几不可察的暗印道:“现场并未留下明显的足迹,凶手很谨慎,准确来说,是个胆大心细的。” 那暗印在台阶立面,相当于只留下了鞋跟的印记,看着,像是简笔画的火状。 “火是北狄戎人一支的图腾。”云衍凤眸微狭,冷笑:“凶手还真是用心良苦!” 韩玥扬眉:“这么说,王爷不信是戎人所为?” “本王只信事实。”云衍眉光一厉,看过来,“还有何线索?” 比起她精湛的验尸技能,他对她别具一格的推理说辞更感兴趣。 不负所望,韩玥面色一正,开始说道:“首先,可以肯定的是,尸体并未被移动过,这里就是案发第一现场。根据死者的身体语言,以及现场勘查,案情还原如下。” “昨晚戌时左右,死者听到敲门声,前来开门。凶手或许是熟人,或许是令人不起防备的陌生人,用合理的理由,随死者进得屋内。” “二人有过心平气和的交谈,桌上的茶杯,以及有着轻微移动的椅子可说明。” “亥时后,凶手提出告辞,死者送其到门口,凶手突然出手,使死者吸入麻魂草,导致短暂的行为能力失常。 随之,凶手踹死者前胸,导致肋骨断裂,从死者身高与伤处高度分析,凶手比死者高出差不多一个头,身高大约七尺五寸上下。 接着,凶手趁死者倒地之势,先割去死者舌头,再拔去其门牙,许是故意,又许是血液太多,牙齿被死者咽下,并卡住气管。 强烈的窒息感下,死者下意识去抓挠,并反抗着爬了起来,想出门求救。这时,凶手用狼牙锤用力击打死者脚弯处,死者跪地动作太急猛,加之已上年纪,膝关节脆弱,导致破裂。 剧烈的疼痛下,死者意识逐渐恢复,能发出一些声音。于是,凶手情急之下,勒其颈部。从勒痕来看,用的是普通布条,应该是凶手腰带。 片刻后,死者死亡,凶手在平复情绪时,几度踢打死者,腹部,后背,左肩,左腿……而后,仍得不到宣泄,又将其双眼眼球挖出……且,是徒手。” 她没解释徒手与利器所致的区别,而是极轻地吸了口气,继续道:“人的头骨非常坚固,凶手从眉弓处用利器切开,边缘平滑,手法娴熟,使的是巧劲儿,因此并未再留下太过显的创角。” 说实话,此手法比现代技术下的开颅还要完美,值得好好研究。 知道她还没说完,云衍并未出声,仍是认真倾听的神态。 韩玥很满意,接着道:“做到这一步,凶手情绪得到缓解,但他并未马上离开。这一次,他大概休息了一个多时辰,在死者出现尸僵时,他情绪再度激动,切除死者子孙根,试图让死者跪地。 但在尸僵形成初期,死者并不能保持长久的跪姿。于是凶手反反复复做这个动作,导致死者膝盖节完全破碎。为了让死者保持跪姿,凶手固执地扶着他,直到尸僵完全形成,这过程,起码在六个时辰以上。” “这时,已接近卯时,也到了死者的常规行动时间——前往屠宰场。即便如此,凶手并未慌张,仍不慌不忙打扫现场,直到满意才离开。” “也就是说,死者被发现时,凶手兴许刚刚离开。” 这就是整个案情推演,韩玥接着补充几点:“凶手选择戌时上门,是因这个时间天已黑,快到休息时间,不易被人撞见,又不至于晚到死者已上床睡觉。” “同样的,选择亥时动手,是因这时已到睡觉时间,再不走不合适,有人来的机率也大大减少。” 也就是说,凶手是预谋而来,大胆而缜密。 云衍眸色深长,幽暗似沉渊,“依你之见,凶手这些行为,除了宣发怒意外,还想表达什么?” 这话,问到点子上了。 韩玥眼里有赞赏神色,语声却是惯有的平稳:“王爷可还记得,赵知书一案时,我提到过的犯罪动机?” 云衍默了片刻,如实道:“有些印象,但不深刻。” 第32章 心理画像 韩玥极淡地抿了下唇,“简单来说,犯罪动机是指推动犯罪人实施犯罪行为的多种动力源,于犯罪人不良的需要结构。” “心理学上讲,人的行为是由动机支配的,而动机是由需要引起的,没有需要就不可能产生动机。但是,并不是任何需要都能成为动机,只有需要指向一定的目标,并且展现出达到目标的可能性时,才能形成动机,才会对行为有推动力。 也就是说,有需要产生,还要有诱因条件。由此可见,形成动机的条件有二:一是内在条件,即需要、欲望;二是外在条件,即诱因、刺激。‘’ “目前,凶手的动机我们不得而已,但可以从他已实施的行为来分析。” “死者的惨烈,足已让我们感受到凶手的愤怒与残忍,且他的宣发手段更为具体,并不盲目随性。” “眼睛,被称为心灵的窗户,挖其眼睛,有剥夺死者看的权利,也有牵怒于他所‘看‘ 到的内容。” “割舌头,据我了解,是一种民间惩罚手段,针对那些乱嚼舌根的人。” “拔牙……让我想起一种风俗,曾经一个叫‘僚’的民族,每个人在长大后,都会拔掉前牙。于他们而言,人的身体与野兽的区别,除了浑身长毛之外就是锋利的牙齿,所以拔掉‘像狗牙一样的前牙,’是摆脱野蛮,显示文明的象征。” “切其子孙根,有断子绝孙之意,有着浓浓的报复意味,且是留到最后才实施。如果说其他行为都带着某种情绪渲染,此举,有着强烈的私人情绪。猜测,凶手受过伤,导致出现生育方面的缺陷。” “至于头骨,或许与某种信仰中的仪式有关……‘’ 云衍凉凉接话:“猎头,是戎人的习俗。在战争中砍下敌人的头颅是荣誉的象征,可以得到部落的赏赐。他们甚至会将敌人的头骨沿眉弓切开,取头盖部分,裹上兽皮,并镶上金属边缘作成饮酒器具,被猎杀者的身份越高,所制成的酒杯档次就越高,如果是有身份的人往往要镶上金边,甚至缀以宝石。” 这也是他得知死者头骨被掀后,立即引起重视,亲自问案的原因。 证据再一次指向戎人。 韩玥顿悟,怪不得云衍突然急用她。 这起凶杀案,无论凶手是不是戎人,都与北狄前来的使者脱不了关系。凶手身份,无非三种。 其一,就是戎人所为,是明目张胆的挑衅。 只因,至今晋王仍未现身直面北狄使者,用意很简单——可以议和,但主导权永远属于西孰。 此次北狄是带着筹码自信满满而来,受此冷遇,恼羞成怒也不是不可能。 其二,是南戎派人所为,意为挑拨离间,阻止双方议和。 其三,有人对议和不满,想借机引风点火。 事关重大,云衍需要的,是快速定性,好采取措施。 也就是说,他从一开始就猜到了这几种可能性,却还是耐着性子等她验尸。 他启用她的心有多矛盾纠结,考验她的意图就有多强烈。 韩玥心里苦笑一声,怪她,太一板一眼,科普的事来日方长,眼下,尽快破案才是关键。 她放弃引导他跟着自己的思路循序渐进,简单直接道:“我更倾向于凶手是西孰人,原因有三。” “其一,戎人体型外貌与孰人大不相同,黄伯不可能随便让其进屋。当然,不排除凶手也会易容术。” “呵!你以为易容就如挽个发髻那般简单?” 院子里,有道阴柔而陌生的声音响起。 韩玥拧眉,沉浸在被打断的不悦中,没心思回头看是那个不识趣的。 倒是云衍回头,眼风刀子一般,“闭嘴!” 院子里顿时一静,只闻夜风幽呜。 思绪重新归位,韩玥继续:”其二,凶手坚持让死者呈跪姿,是想让死者忏悔,不单纯是恨,还有救赎的意思。这里,恨与救赎的对象应该区分。”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凶手的引导意图太明显。他就是想让我们怀疑凶手是戎人,或者说他认为凶手就是戎人。在议和期间,用戎人的残忍手段杀人,意图也很明显——是为警醒世人,戎人的罪恶不能忘!“ 在原主的记忆中,自从议和的消息传开后,支持与反对两种声音一直存在,普通老百姓私下也常有议论。印象中,黄伯就是典型的支持派。 韩玥想了想,又道:“我没记错的话,黄伯唯一的儿子,就战死在关外。” 此言出,云衍眉头狠跳了一下。 “军烈家属,支持议和,或许是凶手挑选死者为目标的条件。” “再说回犯罪动机,很显然,凶手的需要是情绪的宣发,诱因与戎人有关,即与此次议和有关。” 韩玥接着道:“终述以上,可得出凶手的简单心理画像。凶手胆大,残暴,固执,过度冷静,痛恨戎人,反对议和,在实施犯罪过程中,情绪几度变化,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坚持数个时辰,只为看到死者的‘忏悔’,说明除了愤怒,痛恨以外,他还攒了足够多的失望,也许……还有悲伤。” “他或许……” “他上过战场。”云衍脱口而出。 韩玥点点头,“对。我甚至怀疑,凶手令死者瞬间信任的理由,是提及死者儿子,凶手或许认识死者儿子。” “对对对,黄伯性子古怪,平时不是个好相与的,又爱斤斤计较,平白无故请陌生人进屋喝茶的可能性不大。”韩冲插话道。 云衍面色一沉,“来人!速查死者儿子身份,查其同期的将士,退伍、失踪人员名单中,有受过伤,身高七尺五寸上下,其原籍有拔牙风俗者。封闭城门,不许任何人出入!另外,将驿馆给我牢牢看住!” 刘大壮:“是,卑职领命!” 云衍望向韩玥,“你可还有补充?” 韩玥默了一瞬,问道:“狼牙锤有多大?长什么样子?” “形如狼牙棒,可长可短,锤面密布狼牙细齿,戎人擅舞,一般用铁链连接两端。”云衍答话。 韩玥点了下头,若有所思:“无论如何,总不至于明目张胆拿在手里吧?” 第33章 百变诡手 云衍瞬间明白,“注意城内的挑货郎!” 韩玥紧跟着道:“一旦有可疑人员,立即带来见我,不必浪费时间审问!” 凶手再缜密,也不会想到消除指纹这种事。 云衍正要问原因,韩玥沉道:“根据我的经验,这起犯罪,只是凶手的一次预演。” “预演?”云衍眉心拧成了结,眼风似刀,“何解?” 韩玥:“如果这是凶手的第一次作案,能做出如此多的迷惑性的行为,引导证据走向,说明他已经在心里反复演练、幻想过自己杀人时的每一个细节,然后精心挑选受害者。这对他来说,是突破,也是开始。” “更何况,他的目的还没达到,在短暂的情绪冷却期后,他会继续实施下一起犯罪,且难度全更大。” 她轻叹一声:“可惜,目前,还无规律可循。” 这也是令人最痛惜的地方,连环杀手确实有一定的固定模式可以分类,但从单一案件无法作出判断。 也就是说,凶手犯案次数越多,越接近心理画像。但这也意味着会有人再死去,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这种与罪犯之间,明明只隔着一层纱,却又挥之不去的无力感,令韩玥很不爽。 她眼底血丝如网,面无表情地盯着某处虚无,无声无息,周身却好似有冷气在蔓延,那是一种不见张力的愠怒。 云衍望着她,突然想起她说过的一句话——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她就如那张看似没有杀伤力,却严密不漏的网。 云衍紧皱的眉松动了些,淡道:“今日先这样,你可以走了,有需要时,冷枫自会来接替你。” 冷枫大概就是扮她的女子吧。 韩玥往院中望去,果然见女子微微福身,正笑眯眯地回望着她,只是那神态,有着说不出来的怪异。 如果硬要形容,便是美如画,妖如邪。 和她,和原主,都是截然不同的气质。 也不知道云衍是怎么想的? 难不成,她在他心中,就是这样的形象? 韩玥无语,见天快亮了,云衍也没有要继续和她讨论的意思,只得跟韩冲先回家。 人刚一走,云衍便望向院中的女子,冷道:“屈身去做别人的替身,委屈了?” “属下不敢。”说是不敢,女子却是瘪了嘴。 云衍慢慢走下台阶,“你也看到了,她是个可造之才,你把人给本王护好了,若有闪失,唯你是问!” “所以,属下不仅是个替子,还是个暗卫保镖?”女子激动地扯下面具,露出一张倾国倾城,风姿卓绝的脸。 男人的脸! 他眉宇间的阴邪柔媚远比女子更盛,当真是,美如画,妖如邪。 他便是江湖中最神秘的名派,诡影门门主,号称百变诡手的冷枫。 世人素不知,诡影门隶属于皇家,是当今天子手里最锋利的武器,情报收集,查世间不能查之内情,洞察民情,知晓百事,无所不能…… 他堂堂一介门主,被一道指令召回,放下手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就为护一个小小的仵作?还要扮女子? 就算那女子容貌可与他平分秋色,那也……委屈! 冷枫阴郁的不行,也绝色的不行。 云衍没什么表情地瞥他一眼,幽沉道:“若她有助于你手里的案子,可还委屈?” 冷枫媚声低笑:“就她?” “陛下让本王接手诡影门的用意,你不会不知晓吧?”云衍语声一厉:“事隔多年,所办差事毫无进展,还好意思挑三拣四!若连这件事都办不好,诡影门该易主了!” “查麻魂草的来源!查有无门派杀手接受戎人的买通!速办!” 指令下完,人已行至院外,只留下一股结冰冷冽的阵阵寒意。 仿佛此地,刚刚有千军万马行过,雷霆万钧,气势如虹。 刘大壮愣了一瞬,忙推着轮椅追上去。 冷枫眨眨漂亮的眼睛,对着元福,哀怨道:“陛下都舍不得凶我……” 元福笑得和善,“晋王的脾性,冷门主又不是第一次领教。话又说回来,只要办好差事,我家王爷也是挺好相与的。” 冷枫哼唧:“我看他对那小仵作倒是挺有耐心。” “那是自然。”元福笑意加深,“谁让韩姑娘不但差事办得好,送礼也颇有一套呢。” 冷枫:“……” …… 韩玥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梦里,总有一人隔着层层迷雾望着她,窥探,挑衅,危险。 她拼命去追,精疲力竭。 好不容易挣扎着醒来,天已大亮,头疼欲裂。 楼下,韩钦林父子似乎在为什么事而争吵。 韩玥忙起身下楼,便听韩钦林怒道:“一点小事都办不了,要你何用!” 韩冲气哼哼地:“是是是,什么都是玥儿好,我是路边捡来的,行了吧!” “这是怎么了?”韩玥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先瞪了韩冲一眼。 都多大人了,还敢和老父亲顶嘴? 韩钦林又急又怒道:“今日襄州城内突然颁令,暂停办理路引,我想着他不是在晋王府当差么,给晋王求个情怎么了?一个路引而已,我们家底清白,去处明确,王爷还能不答应?可他连试都不敢试,一口就给我回绝了!气死我了!” 韩玥故作惊讶,“停办路引,为什么呀?” 韩冲意味深长地瞄她一眼,“戎人在城内残暴杀人的事早就传开了,百姓恐慌,争先恐后要出城避难。有安稳日子不过,非要去当流民,这不是胡闹嘛!” “你懂个屁!”韩钦林怒道:“戎人都敢杀人了,说明议和有变,战乱是迟早的事,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韩冲苦口婆心:“现在的西孰已不是从前的西孰,襄州有晋王在,就算战乱不可避免,他定不会让百姓流离失所。议和尚在进行中,城内百姓都跑光了,这不是让戎人看笑话么?再者,谁说凶手是戎人了?还不一定呢!” “什么不一定!狼牙锤,掀头骨,挖眼割舌,听说都是戎人最爱干的事儿!”韩钦林面露惧色,“狼崽子就是狼崽子,逮着机会就是要吃人的!议和,等于是引狼入室啊!” 韩玥听得皱眉:“这些话,您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第34章 继续犯案 “外面早就传开了!” 韩钦林生怕吓着她似的,叹了口气,情绪缓下来,柔声道:“路引的事,爹来想办法。你什么都别管了,这些日子好好呆着就行,没事别下楼。听话!” 韩冲阴阳怪气地附合:“就是,你可是亲生的,一定要听话,听话啊!” 韩玥睕他一眼,轻声安抚韩父几句后,乖乖上楼。 毫无疑问,韩父那番言论,是由凶手亲自放出。 要将舆论之风掀得更狂肆,最好的办法就是——继续杀人! 韩玥有心提醒,偏偏韩冲那厮一点默契也没有,竟还在楼下与韩父掰扯。 突然,风将窗户吹开。 韩玥走去关好,再回身时,床上便坐了一个‘她’。 饶是百毒不侵,神鬼不忌的她,也被骇得一跳,冷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女子’眨着美眸,“人家穿墙进来的呢。” 韩玥果真去看墙,冷枫咯咯娇笑:“真是可爱!” 韩玥好心提醒:“你这般作态,会被我爹打死的。” “那这样呢?” ‘女子’规规矩矩站好,眉眼半垂,娇而不作,媚而不妖,柔而不弱,清冷但不疏离。 真,就像照镜子一般真! 韩玥勉强点了下头,高冷道:“还行吧。” 冷枫保持住,正色:“第二名受害者出现了,王爷命你速速前去。” 第二名死者,乃醉香楼老板李世轩。 除去酒楼经营,李家还是襄州乃至西孰最大的货贸商,与戎人、西域之间,都有货物往来。 可以说,在襄州流行的御寒物与药材,大多数都是北狄提供。 因此,李家赚得盆满钵满,算得上是襄州数一数二的富人。 毫无疑问,战争会切断这条最大的利益链,故而,李家是议和的绝对拥护者。 李世轩死在酒楼常年为他留的上房,尸身的惨烈,与第一起几乎一样。 跪地,挖眼割舌,掀去头盖骨…… 韩玥在尸检后,发现几处不同。 其一,死法不同,黄伯是异物血液进入气道的同时被勒喉,窒息而死。而李世轩,是吞金而死。 吞金是一种艰难的死法,因为它比重大,在体内会形成较严重的下坠,会伤及肠胃、内脏器官,形成大出血最终导致死亡。 其二,这次,凶手拔走了两颗牙。 其三,这次,凶手没等尸僵形成,他扎了一个简单的人偶,从后勾住死者衣领,令其保持跪地。 人偶不大,只比尸身高一截。 远远看着,像是孩童趾高气扬地揪住了一个垂头丧气的地痞无赖。 血腥,诡异,滑稽,讽刺,这是画面给人最直观的感受。 云衍到时,韩玥已经尸验完成,将检验结果详细说了一遍后,凝眉道:“根据尸斑,尸僵,胃肠内容物等判断,死者死亡时间不超过五个时辰。” “现在不过未时初,也就是说,死者死在今日凌晨。”云衍寒眸微眯,周身气势随即一冷。 韩玥却是丝毫未受影响,沉道:“黄金比重大,下坠压迫肠道,不能排出,而一时又不会致命,一般吞金者是疼痛难忍折磨而死。死者因被暴力吞金,数量又多,进入消化道后,划破了消化道以及胃肠道而死亡,根据其内出血情况推断,整个过程大概在三个时辰以上。” 云衍瞳眸一震,“你的意思是,昨晚你在验尸的同时,凶手正在准备杀人。” 韩玥揉了下额头,“正是。” 感觉,凶手像是在和他们比赛。 “你有什么看法?”云衍挑眉,冷冷看着那人偶。 韩玥快速道:“凶手的心理画像更加清晰,残暴,大胆,仇恨戎人,对支持议和者痛心疾首。他将自己视为身负特殊使命的人,正义的化身,对被害人实施制裁、惩罚、报复,以此来唤醒孰人对戎人的仇恨。” “拔其牙齿的真正意义,我想,应该是唇亡齿寒的意思——议和等于引狼入室,襄州乱了,百姓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那些只顾切身利益的无知者,最终会自食其果,就像吞金一样。” “掀头盖骨的手法,仍然完美……我在想,如果凶手不是戎人,他怎会有如此高操的手法,或者说他怎么会知道戎人的技巧?除非,他亲眼所见,才会如此深刻,刻到了骨子里!” “用人偶来固定死者跪姿,我想,不是因为凶手时间不够,他是故意的。他想用这个画面来表达自己想说的……” “来人!”云衍突然出声。 被打断,韩玥不悦地凝眸望去,便见他脸色发白,眼底一片血色,不加掩饰地透着一股令人诧异的惊色。 刘大壮上前:“卑职在!” 云衍勾勾手指,示意刘大壮靠近,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后者面色惊变:“是,王爷!” 刘大壮像是领命办事去了。 云衍眼底挣扎,瞳孔深处压着阴戾,眸色阴霾晦暗,仿佛沉渊大海里,藏着无人敢窥探的不知名的情绪…… 毫无疑问,韩玥的分析,令他想起了什么。 可,她也不敢问呀! 气氛就那么僵着,今日元福没来,其他亲兵都在外候着。 屋子里,只有他和她,以及没有生命特征的尸体和人偶。 韩玥眼观鼻,鼻观心,正准备重新整理思路,看看还有无遗漏之处时,云衍居然开了口:“我最好的兄弟,在一次战争中,死在戎人刀下,头盖骨被戎人取下作酒器……尸体就这样跪着,被戎人摆在阵前,逼我退军。” 话落,他沉沉闭了下眼,“当时,被俘的还有他的几名亲兵。后来,我带军破阵,却一个也没能救出来……我早该想到的。” “所以,你怀疑凶手是那几个亲兵之一?”韩玥震惊之余,转过身去研究人偶,故意不看他泛湿的眼角。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她出身军人世家,对战友之间那种敢于交付生命的信任与情谊十分理解。 更何况……最好的兄弟,传说中战死沙场的挚爱? 因不小心窥探到别人的隐痛,韩玥有些不安,偏偏天生就不是个会安慰别人的人。 索性什么也不说,任沉默蔓延,给彼此一些缓冲的时间。 “本王只相信事实!”很快,云衍语声清冷道:“有没有可能是很快便知,现在,你先随本王来一下。” 第35章 疏离人格 云衍脚步走得不急不缓,背影挺得笔直,像一把被刀鞘包裹着的寒刃,可即便隔着鞘,也给人一种生人勿近感。 韩玥回想起来,她去晋王府多次,除了府上没有多余的下人,尤其是没有女性外,府上还不接受拜访,顶多也就是收个拜贴。 不喜社交,有很强的界限感,典型的疏离型人格。 疏离型人格的形成,和早起的依恋关系的建立有很大关系,也可能是因重大的、有意义的事件,造成的人格改变。 他幼时应该不在父母身边长大,加之‘挚爱’离世,所以,才筑就了这样一身冰寒坚锐的铠甲吧。 韩玥心里莫名涌上一丝怜悯。 利用专业去分析除当事人之外的对象,其实很不礼貌,有违职业道德。 韩玥很快敛神,正想问问情况,转移下注意力时,云衍开口说道:“此次北狄派来的议和代表,是北狄王最小的儿子渠无惑。据店里的伙计说,昨晚,渠无惑等人就在酒楼里喝酒。李世轩是个商人,与北狄多有生意往来,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当即赶回来招待。” “后来,李世轩酒量不敌,醉得不省人事,被扶至上房休息,直到今日午时,随从见他还未起床,去寻,才发现人已经死了。” 韩玥:“所以,王爷需要我做些什么?” 方才,不正在验尸? 云衍奇怪地看她一眼,“你不是说,有可疑对象不必浪费时间审问,直接带到你面前吗?” 韩玥眨了下眼睛,“哦,是。” 平平无奇的回答,平平无奇的反应,不知怎的,就戳中了云衍的点。 他笑了一下,晦暗的眼底,因而,多了些许明光。 韩玥很莫名,有种被当小孩儿逗弄了的感觉。 “城里的言论,想必你已经听说。” 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松驰是错觉,云衍语声仍旧冷沉:“昨晚,渠无惑就宿在醉风楼,且,有人指认夜半时分,曾见他进去过上房。” 韩玥了然:“王爷想让小的排除渠无惑的嫌疑?” 云衍点头,“这是其一。其二,现在舆论越演越烈,百姓从起初的恐慌,到现在的愤怒,更有大胆者带头,将驿馆围住,要求交出戎人,拒绝议和。” 他停顿了一下,才道:“本王打算将案情进展和细节,公之于众。” 韩玥微震:“王爷这样做,在凶手看来,是对戎人明目张胆的袒护,这只会更加激起他的怒火。” 云衍冷哼一声:“本王就是要让他知道,一个自以为是的跳梁小丑,改变不了什么!” 韩玥默了一瞬,“小的斗胆,敢问王爷对议和一事,究竟作何打算?” 这等大事,她一个小仵作自是没资格问,但事关案情,不能问也要问,大不了被训斥一顿。 果然,云衍驻足,双眼危险一眯。 “凶手真正想激怒的人,其实是王爷您,这一点,想必您已经感觉到了。”韩玥毫无惧色,如实说道。 云衍:“正因如此,本王才不能被他扯着鼻子走。” 韩玥正要说什么,云衍已加大步伐,无情冷漠的话凉凉传来:“无论何时何地,都别忘记自己是何身份!” 呵! 自大!迂腐! 她不过就是想说,凶手的需求已经很明确,议和一事若再继续僵着,还会再死人。她若知道议和内情,或许能从中找到机会引出凶手。 说实话,以一个普通老百姓的角度来看,云衍对待议和的态度其实很奇怪。 若说他主张议和,北狄使者都来近半个月了,他至今未正式接见,天天就让那几个文人陪着讨价还价。 若说他不主张议和,以他行事杀伐果断的性子,绝不会允许戎人入关,还能在城里大摇大摆地自由行动,说不定早就直接开战了。 韩玥分析,作为襄州的天,他自是不希望看到子民再受战乱之苦。但家仇国恨又放不下,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所以,干脆僵着。 又或者,其中有常人不能想象的隐情,比如牵扯什么权谋争斗之类。 直觉应该是后者,原因很简单,这位爷可不像是什么事都可以忍的人。还有凶手的行为,细思,也有很多问题。 要真那么恨戎人,难道不该是直接去刺杀使者? 杀人嫁祸,制造舆论……手法不太像是一个被仇恨控制住头脑的凶手可以做到的。 韩玥有一声极轻的叹息,提醒自己。 这可是另一个时空,完全不同的时代背景,不能完全套用她在现代的那些经验理论。亦不能盲目自信,应当谨慎再谨慎! 因想得太过专注,她竟没看到眼前挡了一堵肉墙,直直撞了上去,鼻子顿时痛得她眼冒泪花。 “你突然停下干嘛!”韩玥气恼。 云衍转身,看她眼泪汪汪地摸着鼻子,拢了下眉,眸光格外的幽沉,直看得韩玥心里毛毛的,以为他又要摆谱训人时,方才听他沉着嗓子道:“有些时候,知道太多不是件好事,你可明白?” 韩玥莫名,这是在解释他刚刚的恶劣态度? 她有些懵地点头,“小的知道。” 云衍也点了下头,严肃道:“走路专心点。” 看她眼睛还红着,他似不悦:“别忘了你现在是男儿身份,一点小事就哭哭唧唧像个娘们儿似的,像什么样子!” “……” 韩玥忍了忍:“鼻子是人比较脆弱的器官,与眼睛之间连接着许多神经,且流泪可以降低身体的压力,提高身体和心理的耐受能力。所以当鼻子受到撞击时,因为疼痛,身体要有一个缓冲与转移的方式。” 本已转身欲走的云衍,又一个急刹,这次,韩玥反应迅速,身子后仰躲避。 云衍默然一瞬,“所以,重点还是走路要专心。” “……” 好像,没毛病。 刚走下楼,不知何时到的韩冲便迎上来,看一眼韩玥,惊道:“阿牛,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韩玥别过头去,不想认识他。 韩冲眨眨眼,难道是差事没办好,被晋王骂哭了?啧…… ‘欺负’二字令云衍扬了下眉,淡道:“情况如何?” 韩冲立即正色:“禀王爷,按您的吩咐,都已安排妥当!” 第36章 野狼崽子 云衍气势顿时一厉:“本王这就去会会北狄的小狼崽!” 驿馆离醉香楼,只隔着两条街。 韩玥验尸前后,只花了两个多时辰,来时,城内还没什么动静,此刻却是人涌如潮。 当百姓走出家门,声势之浩荡,超乎想象。 当一群人的思想被舆论所支配时,其力量更是堪比洪水,那是一种非自然力量,令人敬畏,使人恐惧。 事态的演变,比韩玥想象中的还要复杂,她不由担忧地看向云衍。 后者面无波澜,信步跟着韩冲的指引穿过一条又一条的小巷,片刻后停下。 韩冲望一眼屋檐,又望一眼韩玥,道:“卑职这就去找高梯来。” “不用!”云衍瞥向韩玥,“怕就闭上眼睛。” “啊?” 韩玥还没搞明白状况,人已经被云衍提着跃身飞到房顶,心脏失重感还没过去,又被提着跃到另一屋顶…… 如此飞了几下,终于落稳,韩玥头晕眼花,噗通跌坐在屋瓦上,捂住翻腾的胃,瞪向云衍的眼风,比寒风还凛冽。 云衍皱了下眉,像是刚刚沾到什么脏物,飞快地拍了几下手,傲然而立,大佛一般俯视着下方。 “……” 韩玥一口怨气被呼呼的寒风堵在喉咙处,气恼地收回目光,也望向下方。 脚下应该就是驿馆,大门被百姓挤破,院子里黑压压的一片人头,要不是禁卫军奋力拦住,恐怕早已经冲进驿馆内。 人们愤怒地叫着,嚷着:“北狄野狼,入我襄州,杀我同胞,休想议和!” “交出狼崽子,让他偿命!” “血海深仇你们都忘记了吗?如此护住狼崽子,可想过那些逝去的英灵亡魂!” 眼看音浪有暂缓之势时,驿馆内便有嚣张狂妄的笑声传出:“骂呀,怎么不骂了?!孰人就这点能耐?有种的进来拿本王的项上人头!” 北狄因最靠近西孰,故而北狄人大都会讲孰话,只是发音不太标准,听着别扭又窝火。 “让我们进去杀了那狼崽子,是西北男儿的话就别挡!” 有人甚至号啕大哭:“我们要见晋王!请晋王给我们一个说法!” “晋王何在!西北军的将士何在!我堂堂孰国,何屑与区区北狄狼贼谈和!” 百姓又一次躁动,场面几度失控。 云衍不动声色,瞧着韩玥状况好了些,淡道:“一会儿,让你说什么就说什么,不可妄言,明白?” “明白。”韩玥闷声,实在难有好脸色。 要高来高去可以,提前打声招呼,会死啊! 自傲自大是种病,得治! 云衍衣袂翩飞,又问:“可觉害怕?” 韩玥呼一口气:“怕……” 她天不怕地不怕,不怕鬼不怕神,怕高…… 此刻望着下面,双脚是软的,站着是不可能的,但她能保证不晕不吐。 连着深呼吸几下,韩玥这才发现云衍看她的眼神,过份幽冷,很是嫌弃。 她瞬间反应过来,他问的不是刚才发生的事,而是即将会发生的。 也是,他这种人,怎么会顾忌别人的感受? 这么问,不是因为关心,而是一种强者高高在上的鼓舞。 韩玥背脊一挺,迎风道:“怕表现太惊艳,罪犯闻风丧胆,躲起来再不敢露面!” 云衍眸色一时有些深长,好一会,词穷般点了下头:“很好。” 恰时,脚下又有狂言传来:“你们的晋王,此刻正忙着替本王准备美姬与财宝,可没空搭理你们这些蠢货!我北狄愿意议和,那是给晋王面子,若不是他知相,襄州早已被踏平!” “还有一点殿下没说,愿意议和,是因孰女细皮嫩肤,瞧着就比戎女好吃!” “哈哈哈……说得好!议和谈成,本王一人赏你们一个美姬,随你们抱着吃还是煮着吃!” “多谢殿下!听说那安宁郡主,可是西孰国最美的人儿,貌若天仙,比草原圣女还要圣洁高贵,殿下若能抱得美人儿归,狄王定会大喜,将来北狄大业非殿下莫属!” 韩玥正听得认真,肩上一痛,头一晕眼一花,人已经站在屋檐下的高台之上。 “传闻北狄王独宠其幼子,奈何六殿下骑射谋智样样不行,吹牛倒是第一名。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本王倒觉得,殿下除了吹牛,做春秋大梦也是极其擅长,有这耍嘴皮子的功夫,不如再睡个午觉,说不定还能在梦里一统天下!” 云衍讥讽完,手一松,韩玥顺势往边上的柱子上靠着,勉强站立。 顷刻间,百姓跪了一地:“拜见晋王!” 屋里的人闻声,不一会儿,也快速走了出来。 为首的是个青年男子,高大魁梧,肤色黑红,颧骨宽大突出,尤显高鼻深目,梭角分明。满头棕发被编成无数小辫,发辫上,耳垂上,脖子上,手腕上,均挂着各色珠宝,粗犷而贵气,野性又张扬。 此人,正是北狄王六子,渠无惑。 见到云衍,他双眼深眯,上上下下打量,哈哈一笑:“你就是晋王?他娘的,你终于肯见本王了!” “放肆!”院子里,云衍的亲兵一道利剑指来,“见到晋王还不行礼,需不需要我来教教你等粗野之人,什么叫尊卑礼教!” 渠无惑无所谓地扬扬手,“他是异姓王,本王还是狄王的亲儿子,北狄正宗的六殿下呢,咱俩平辈,行什么礼守什么教!” 果真是像极了在草原上肆意惯了的狼。 云衍抬手,示意亲兵退下,什么也不说,就那么看着渠无惑,眼眸无波,看不出任何端倪,却莫名令人压抑,恐惧。 仿佛只要他愿意,伸伸手,就能搅动诡谲风云,伏骨遍野。 事实,也确实如此。 戎人与西孰争战多年,从未有人从他手里讨到过便宜。 渠无惑的大哥,三哥均命丧他之手。 按理说,他们之间只有深仇大恨,但戎人不同。 戎人只服强者,敬重强者! 在北狄人眼里,整个南戎不过是云衍的手下败将,被痛打过的狼,聚在一起,也是一只被刻上失败耻辱的狼群。 这,也是渠无惑主张议和的原因,他宁愿与仇敌强强联手,也不愿与失败者狼狈成群。 对视片刻,渠无惑败下阵来,右手扶在心脏的位置,作虔诚状:“渠无惑拜见晋王。” “来人!”云衍突然厉喝:“将疑犯渠无惑抓起来!” 第37章 坦诚相待 渠无惑面色惊变:“晋王这是何意?” 云衍淡道:“有证据指向殿下牵扯两起凶杀案,需要你配合调查。” “哈!” 渠无惑冷笑出声:“本王还以为晋王文武双全,没曾想,竟是个不长脑子的。本王千里迢迢跑来议和,却闲着没事干去杀人?我疯了?这么明显的栽赃陷害,看不出来?” “你说是栽赃陷害就是栽赃陷害?这里是西孰国,是襄州城,晋王在此,岂容你叫嚣!” 方才拿剑指着渠无惑的亲兵听令上前,渠无惑的亲信立即将主子围在中间,拔刀相见,一触及发。 渠无惑倒是半分不急,懒洋洋地望着云衍,幽幽道:“晋王这就没意思了!本王是带着诚心而来,一心一意求娶安宁郡主,想与西孰成为真正的一家人,往后不分你我。有北狄在,别说十年二十年南戎掀不起风浪,只要西孰一句话,就是灭了南戎又如何?到那时,北狄与西孰共拥这天下,相亲相爱一家人,千秋万代,永盛不衰,岂不快哉!” 云衍牵牵唇,“殿下慢慢做梦,本王先办要事。” “还等什么,都拿下!” 话音刚落,几百精兵便乌泱泱地涌上来,几名戎人瞬间被制服。渠无惑见势不对,身子一纵,还没跃起来,便被一只大手死死抓住,惊怔间,人已经被不可挡的力量推至精兵面前,无数只手齐上,将他按住不得动弹。 “云衍!” 渠无惑一声暴吼,双眼嗜血通红,“这就是你西孰的待客之道?不想议和就直说,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陷害于我,当真觉得北狄软弱可欺!” “殿下言重,本王说了,只是请你配合调查。” 云衍再未看渠无惑一眼,缓步走到高台边,墨发黑袍,眉宇朗若乾坤,气势如虹,宛若神祇般俯视万众,静默。 襄州百姓,对云衍并不陌生。 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是他和万千将士,从戎人手里一点点夺回来。 从破瓦残垣到欣欣向荣,曾经威震八方的大将军,到如今姿如帝王…… 他是他们的天,是永恒不变的信仰。 被舆论驱使,是因为恐惧,不仅怕戎人的残暴冷血,更怕天会蹋,信仰会成笑话! 可当那双浩瀚如苍穹般的深眸凝视着他们时,所有的躁动与恐慌如潮水般退去。 仿佛只要他在,天永不会蹋,信仰永不会倒! “为人臣者,以富乐民为责,以贫苦民为罪。” 高台上的人终于开口,开口便是自责:“城内连出凶案,惊扰民心,是官府失职,是本王失职。民要讨说法,官就该坦诚相待!” “今日,本王就当众审案,请诸位见证!” 话音落,百姓瞬间炸开了锅,声浪一波又一波地往后传去。 “晋王要当众审案!” “晋王没有坐视不管,已缉拿狼崽子!” “晋王在,公理在!” 一声声的高呼随风传入长街,又一声声地叠传回来,全城震动,君民之间被舆论冲散的心顷刻间似乎又聚在了一起。 渠无惑被深深震憾,随而,深目中泛起狡黠之色,咧嘴笑开。 他就说,他又不是瞎子,怎会看错人! 同样被震憾,又突然心安的人,还有韩玥。 她望着云衍宽厚坚毅的背影,没来由地松了口气。 君,舟矣;民,水矣;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显然,他非常懂得。故,不以威压人,不以暴制暴,而是以心换心,以真相换信任。 云衍再次开口,威声远传:“官尽官职,民做民事,遵规守律,一视同仁!让道,升堂!若有违者,按妨碍公差罪论处!” 狂风起,百姓分如潮水,让出一条光明大道。 元福在前,韩冲断后,贺远带着躲到州府避祸的几名文官疾步行来,为首的乃都察院御史左清,官正三品。 其余文官均低着头,唯有左清,官姿威仪,怒扫百姓,还未行至高台前,便迫不及待道:“冲撞朝中官员,目无王法,妄图干扰议和大事,罪同谋逆,刁民该死,王爷切不可手软!” 云衍眸一厉,“敢问左大人,何为刁民?” 左清微愣,仗着官威,大着胆子道:“回王爷,刁民乃奷诈邪恶之民,蛮横无理,穷凶极恶!” 云衍似笑非笑,“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襄州竟给左大人如此印象,是本王之罪过啊!” 左清心里咯噔一声,忙伏低身子道:“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何意?” 云衍有不依不饶之势,左清手心开始出汗,斟酌道:“陛下对议和之事十分看重,兹事体大,这些个刁……百姓却不明事理,聚众闹事,对来使无礼,有损国颜。若因此影响议和,下官恐担待不起。” “凶案详情,百姓不得尽知,左大人可是一清二楚。”云衍眸光慑人,“左大人倒是说说看,两名死者,都有什么共同之处?” 左清眼球左右晃动,“这,这……” “仵作牛轭何在?” 韩玥怔了一瞬,反应过来,“小的在!” 云衍头也不回,“你来说。” 韩玥定定心神,姿态从容道:“第一名死者,乃军烈家属,第二名死者是富足商人,但他们都是坚定的议和拥护者。” 云衍又问:“依你之见,凶手杀他们,意欲何为?” 韩玥答:“小的认为,凶手是议和反对派,他的目的是想阻止议和!” 云衍点头,冷目凝着左清:“仵作的说法,左大人可能认同?” 左清吞咽着冷风,“下官……能认同。” “现在,左大人可知谁才是真正的刁民?” “是,是凶手。” 一问一答,百姓哗然,答案呼之欲出,却又被身体里的热血所挡,不愿直面所为的真相。 云衍目光悠远,“这里站着的,乃边关将士家眷,他们的亲人,或永埋大漠,尸骨无还,或驻守边关,用他们的身躯挡黄尘沙暴,阻戎人侵犯!议和,于他们而言,是希望,是不甘,是痛恨,是如鲠在喉!” “无论支持抑或反对,他们都有发声的权利,只手遮天曾几时,万人有口终须说,无人可剥夺这样的权利!” 第38章 就事论事 天地肃静,唯响着云衍雄厚的嗓音,仿佛能穿透每个人的心。 “没有谁比百姓更渴望平和,所以,作为军烈家属,死者黄伯愿意忍痛放下仇恨,支持议和,只是不希望有人再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 “死者李世轩,富甲一方,支持议和,确有谋利的私心,可试问,谁人不想日子越过越好!” “那些反对者,反对的是和平吗?仅为仇恨吗?“”不,他们反对的是不公,是对为官者的不信任!他们怕的是自己亲人用命还来的家园,最终会被拱手轻让!” “他们怕寒了那些英灵亡魂的心,怕他们的血白流了!” 铮铮字言,句句肺腑。 百姓早已哭红了眼,文官们的头低得不能再低,左清伏身更低,只觉寒风袭背,凉意透心。 晋王云衍,那可是个护犊的主,襄州政事,御下治军,连陛下都不会直接插手,怪他性急,口无遮拦,踢到铁板上也是活该! 前面的铺垫,只为安抚民心,接下来,怕是会轮到他了。 果不其然,云衍声音沉下来,“议和是大事没错,但重担在你我之身,在满朝百官之身,在万千将士之身,怎么担也担不到百姓身上不是?左大人既然如此看重国之颜面,就更应该谨言慎行,动不动就把百姓拿出来担事,让外人听了,还以为我西孰百官长着软骨头,担不了事呢。” “再者,襄州乃本王封地,若觉本王治下不力,大可向陛下弹劾!当着本王的面,骂本王的百姓是刁民,到底是谁目无王法!” “本王给你脸了?还是左大人觉得,本王这穷山恶水的襄州入不了你的眼?要不,干脆左大人作主,送北狄得了!” 当真是丝毫不留余地,又刁又蛮! 左清为官几十载也未受过这样的委屈,可不受着又能怎样,只得咬紧牙关,扑通跪地,连声道:“下官失言,下官该死,王爷恕罪!” “本王也就是就事论事。”云衍负手而立,语气淡的仿佛刚刚什么也没发生过,“地上凉,左大人可别冻坏了,请起吧。” 好一个就事论事! 韩玥微微抿唇,暗暗作下决定,以后万不可和晋王吵架。 没那个胆,也没那口才。 一番含讥带讽后,云衍的态度其实已经很明确。 百姓的行为他能理解亦可原谅,但议和不会因此而改变。 态度一明确,百姓的情绪逐渐冷静。 议和他们无力改变,也不想改变,但若说凶手是自己人,他们是一万个不愿意相信,除非拿出证据来! 云衍随之神色一凛:“贺远!” 贺远赶紧上前:“下官在。” 云衍:“你且将两起凶案详情说来。” “是,王爷!”贺远便将两起凶案,从案发时的情况,到现场勘查、走访调查等详细说了一遍。 但其实,也没多少人能静下心来听,他们只关心一点,凶手到底是谁? 更准确一点来说,凶手到底是不是戎人?证据拿来! 贺远沉色道:“可以肯定的是,两起凶案均是同一名凶手所犯,但是不是北狄戎人,还有待查。” 此言一出,底下便有人闹起来。 “这有什么好查的?凶手使的是狼牙锤没错吧?掀人头盖骨的事,只有狼崽子干得出来吧?” “好!就算这些都不算,那有人看见狼崽子半夜进去李老板所住上房,这总是事实吧?” “他娘的,一口一个狼崽子,老子有名字,老子叫渠无惑!是北狄正宗的六王子!”渠无惑也闹起来。 只是他的关注点还真是……偏的可以。 贺远顺势问道:“敢问六殿下,可有半夜出入李世轩房内?” “这个让老子好好想想!”渠无惑用力一挣,甩开几名精兵的手,几名精兵正要重新上手,云衍扬手阻止。 渠无惑痞气又嚣张地活动着筋骨,回身问几名亲信:“本王昨晚去过他房里?” 其中一名亲信点点头:“去过,小的也看见了。” 渠无惑问得认真:“本王去干嘛?” 亲信说:“殿下你忘了,当时你嚷着要去找美姬,结果走错房间了,哈哈哈……” 几人一起大笑,渠无惑微仰着头,眯起双眼瞧着云衍:“晋王可听见了,本王只不过是走错了房间而已。” 他一声嗤笑:“那李老板可是个妙人,昨晚和本王相谈甚欢,本王还盼着议和成功后,能与他好生合作,彻底打通北狄与西孰之间的商贸流通,本王怎么舍得杀他?” 他又斜着眼睛环扫四周,猩红的眼,仿佛暗夜寻食的狼。 最后,那目光落在云衍身上,邪肆狂妄。 “凶手花样百出,其用心晋王不会不知吧?” 渠无惑大幅度点头,“是,当年连将军是死得惨,可……” 云衍的肩几不可察地微颤,突听一道声音冷道:“一个疑犯,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说!” 紧接着,一道毫不起眼的身影,从高台的某个角落,突然冒出。 ‘他’几步走近云衍,居高临下冷瞥着渠无惑:“你说不是凶手就不是凶手?你当仵作是摆设?当州府是游乐园?” 众人目光齐齐落在那身影上,许是角度关系,竟觉得那人虽看着单薄,但气势倒是足有两丈高。 这人方才仿佛被晋王问过话,叫什么来着? 渠无惑冷眯双眼,“你又是谁?” “州府仵作,牛轭!” 噗! 有人没忍住,笑出了声。 还有人叫这名儿? 韩玥面不改色,迎着云衍投来的半是疑惑半是严冷的目光,道:“请王爷准允小的对疑犯进行查验问话。” 云衍默了半刻,竟点头:“准!” 众人又惊。 历来,仵作多为贱民,上不得台面,遇案,顶多就是在验尸官或普通衙役的指使下,看尸验伤,再将结果如实汇报便是。 几时,轮得到一个小小仵作来问案? 盛京来的几名文官更是惊之又惊,面面相觑,最后,都把寄托的目光投向左清。 谁让他官大呢! 左清咬咬牙,硬着头皮道:“禀王爷,毕竟是北狄王子,又是议和代表,让仵作问话不太好吧?” 第39章 配合默契 云衍眉一挑,“是不太好,不配!” 他凝眉深思片刻,道:“要不,请左大人来?” 左清被噎:“这,不,不妥吧?” 云衍:“不敢?” 左清抹汗:“有晋王在,下官不敢逾规越矩。” 云衍:“无妨,不管用什么办法,只要左大人敢断疑犯是不是真凶,本王都许!” 左清再抹汗:“下官不才,无法判断。” 云衍声一冷:“不敢又不能,那就请左大人闭嘴!” “这……”左清面色通红,急不择言:“下官是不能,难不成他一小小的仵作能断?敢断?” “我能!” “我敢!” 接连两声,声声干脆。 韩玥看都不看左清一眼,朝云衍颔首示意,走向渠无惑跟前,沉静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但凡发生过的,必会留下痕迹。作为疑犯,若觉冤枉,积极配合是自证清白最好的方法。当然,也劝你不要抱着侥幸心态,认为乱扯几句,就能混淆视听。你是不是凶手,死者自会告诉我!” 这话听得人头皮发麻。 渠无惑冷睨着这个又矮又瘦的仵作,眼底倒是没有嫌恶之色,反而正色了几分:“你可知,冤枉好人有什么下场?” 韩玥眸色清明,“我只说事实,好人坏人都不会冤枉。” 渠无惑上上下下打量‘他’片刻,说道:“在我们北狄,仵作是天神派来的使者,若不作为,乱使权利,会遭天谴,死后的躯体会被视为污秽,埋与地下,不得天葬,不得轮回做人。” 韩玥眉一挑,“怕了?” 渠无惑冷哼道:“怕?本王长这么大,还没学会这个字怎么写呢!” “没文化是挺可怕!”韩玥扬声道:“我的工具箱何在,劳烦。” 韩冲忙提着箱子过去,看一眼凶神恶煞的渠无惑,有些担忧道:“我给你打下手。” 韩玥半分受宠若惊没有,只是问:“我让你备的东西备了吗?” “放心吧,都准备好了。”韩冲倒是答得乐呵,一副求表扬的样子。 众人看得吃惊,交头接耳,不敢相信一个小仵作,竟不把晋王府的人放在眼里。 韩玥又唤人送来长桌,方才将箱子里的东西摆出来。 众人伸长脖子看去,只见‘他’摆出很长一张白纸,然后道:“请几名疑犯分别过来按一下,只需按下五指便可。” 几名戎人原地不动,在等指示。 在场西孰精兵均将手按在刀柄上,全场寂静,仿佛在等一场暴风雨。 片刻后,渠无惑漫不经心地摸着下巴走过去,“好!本王瞧着还挺好玩,就陪你们玩玩!” 他又虚张声势道:“大不了就冤死在这儿!反正老子自打出生,就没想过要活着回去!本王瞧着,襄州人杰地灵,做老子的坟墓挺合适!还有这么多人陪葬,值!” 韩玥眉一拧,指着白纸一处,“按这儿,右手。” 渠无惑神奇地从‘他’的面无表情里,读出了一句话——废话可真多! 他顿时气笑,下意识当‘他’是手下那些小喽啰,伸手就去按头。 韩玥头一低,手握拳,往后就是狠狠一下,正中神阙穴! 对于身强力壮的渠无惑来说,痛感轻微,不足已受到威胁,但‘他’的反应还是令他惊了下,顺势后退两步,脖子瞬间就凉了。 韩冲怒道:“投胎也不必这么赶吧!” 渠无惑看都没看他一眼,半眯着眼睛望向云衍,迎着他那比脖子上的刀还要寒凉的目光时,心里才是真的震惊。 他很快敛色,咧嘴笑道:“晋王,不至于吧,孰人这点玩笑都开不起?” 云衍扬扬手,示意韩冲放人,似笑非笑,“阿牛……” 他这一声,叫得格外绵长,韩玥一个激灵,“小的在。” “听见没,殿下是开玩笑,你方才不该还手。” 韩玥抿了下唇,“是,小的知错,小的不该用银针刺疑犯神阙穴。” 云衍受惊般,严肃道:“会有什么后果?” 韩玥:“神阙穴乃先天之本源,生命之根蒂,若刺激不当,会冲击肋间神经,震动肠管、膀胱、伤气,会导致身体慢慢失灵。” “你!”渠无惑脸色突变,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竟觉得腹部痛感愈发明显起来。 细想,能被晋王重用之人,岂会是泛泛之辈。 是他大意了! 再者,一个身份低贱的小仵作都敢对他出手……难不成议和有变? 渠无惑越想越不对劲儿,捂住肚子,眼神暴戾道:“云衍,有种你现在就杀了本王!这般折辱,算什么英雄好汉!” “折辱?”云衍眸中瞬间卷起似能毁天灭地的风浪,“如果这就算折辱,那你们对我西北将士所做的那些行为,算什么!” 一声厉喝,如惊雷落下。 全场更静,血气翻涌,才冷却的悲愤与仇恨,如遇星火,大有重燃之势。 就在这时,只听一道声音平静无波道:“开个玩笑而已,殿下不至于怕成这样吧?” 渠无惑侧目,死死看着韩玥,双眼迸着可怕的寒光。 韩玥面色无惧,“玩笑开完了,现在可以按指纹了吧?” 渠无惑心绪复杂,西孰答应议和本就是意料之外,入关后,晋王虽一直不露面,但朝中派了文官来,日日陪着他商讨,很像那么回事儿。 偏偏这时,城中连出凶案,还都是冲着戎人来。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云衍下的一步棋?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北狄严重高估了这次议和的筹码。 虽说,就算议和不成,西孰顾及颜面,也不会直接杀了他,但他没必要为逞一时口舌之快,自讨苦吃不是? 有了定夺,渠无惑又扬起痞气狂傲的笑意,慢悠悠地按下去,说:“你这小仵作啊,胆子不小!” 韩玥没理他,若无其事般望了云衍一眼。 那人立于高处,面含阴霾,连带头顶天色仿佛也跟着灰暗无边。 视线相汇的瞬间,他朝她点了下头。 韩玥微愣,他懂? 就像她方才瞬间懂他想立即还‘玩笑’之仇一般,他懂她有意提醒,现下,安抚民众,正确引导舆论最为重要。 这种突如其来,又自然而然的默契,令韩玥有片刻的走神。 直到一股带着攻击性的野性气息突然凑近…… 第40章 指纹对比 渠无惑恶声恶气道:“你若敢胡言乱语,我一定杀了你!” 韩玥回神,人已经大摇大摆地走开。 “……”神经病! 渠无惑带了头,剩下的指纹采样就很顺利了。 这时,韩玥从箱子里小心翼翼拿出另一纸张,纸张上留着几个深浅不一的黑色印记。 然后,又拿出一个小木块,木块中间嵌着透明玉石。 只见她将玉石对着黑色印记,以及疑犯提取指纹反复比对。 片刻后,韩玥直起身来,平静道:“我可以确定,他们几位都不是凶手。” 即便前面云衍已经铺垫了许多,但这话仍掀起全场哗然。 “你凭什么说他们不是凶手?” “仵作断案,前所未有,不足为信!“ “我看他分明就是怕了狼崽子!“ “戎人奸诈狡猾,王爷切不可只听信仵作之言!“ 台下哀呼一片,渠无惑眯着双眼,看看云衍,又看看那清冷镇定的小仵作,轻松惬意地笑了起来。 有意思,看样子,云衍此举还真不是针对戎人。 西孰有人不想议和很正常,但能在晋王眼皮子底下搅动风云,岂是普通人能办到的? 内斗? 若是如此,他可不想趟这浑水,议和得尽快结束才是。 待下面的人嚷得差不多了,云衍这才抬手示意,望向韩玥,威仪逼人道:“你凭何断定?” 韩玥早已准备好说辞:“回王爷,小的利用的是指纹对比法。” “众所周知,人的指纹,也就是我们俗说的手印,受遗传基因、环境因素等影响,所构成绝不会一样。就好比这世上,不可能有一模一样的两片树叶同理。“ “如有不信者,可以自提指纹,随便对比,若有相同者,我愿赔上项上人头。“ 一直默不作声的贺远恍然大悟,激动道:“手印确实各有不同,且终生不变,故而在契约与重要文书中,均需留下手印为鉴。竟没人想到,手印也可作犯罪鉴别,妙啊!只是,本官记得死者身上,并未留下明显血印,你是如何提取?“ 韩玥解释道:“凶手很谨慎,确实未留下明显的手印与足印。但人的手指、手掌面的皮肤上,存在有大量的汗腺和皮脂腺,只要生命活动存在,就不断有汗液、皮脂液排出,有点像原子印章不断有油墨渗到印文表面,因此,只要手指、手掌接触到物体表面,就会像原子印章一样自动留下印痕。 如果指纹是留在像金属、玻璃、玉器、石板等非吸水性物品的表面,只需选择颜色对比大的粉末撒下,便可提取出完整的指纹。 在两处案发现场的石地板以及茶杯上,凶手都有留下指纹,均被我提取出。“ 她扫视现场后,指着几组指纹,“人的指纹有三种基本形状——斗型,弓形,和箕形。凶手是斗型,疑犯提取中,有三名弓形,四名箕形,只有一个斗型。再对比同样的斗形,其纹路方向改变的速度及终结点,完全不同。 另外,一个人若患有特殊疾病,从指纹也可以看出。在提取凶手留下的指纹时,我发现凶手的指纹颜色偏黄,他可能患有黄汗症。而引起黄汗症的原因,极有可能是肝胆方面的疾病,或体内湿热过重所导致。“ 关于这一点判断,其实是来自人体扫描仪,以目前的技术手段,她还没办法呈现,因此,当时并未说出来,因为没法解释。 现在一并提及,想必在这种情况下,没人会追其究竟。 韩玥若无其事地瞄了云衍一眼,见他只是微微狭眸,并未有要细问的意思,暗松一口气,继续道:“几名疑犯的指纹颜色均呈淡褐色,可见北狄水源质量很差。” 云衍扯了下唇,确实很差,不止是北狄,整个戎族的生存环境都很差。草原面积越来越小,雨水越来越少,风沙满天,舀一碗水,能沉下厚厚一层沙。 戎人为节省水源,才养成了直接喝动物鲜血,甚至直接吃生肉的习惯。 这也是戎人祖祖辈辈,一心要入关的原因。 韩玥未去过关外,光从一个人的手印,就能看出这些……此女子到底还有多少本事,是他所不知道的? “终述以上,可以断定,凶手不在他们其中,小的解释完了。”韩玥朝云衍微微弯身,态度恭敬。 云衍点了下头,扫视台下,“谁还有疑问?“ 嗡嗡的议论声响了好一会儿,震惊于仵作这般闻所未闻的新鲜说辞,一时又无以反驳。 好一会儿,才有人问道:“凶手不是戎人,会是谁?他痛恨戎人,为何要杀我们普通老百姓?” 云衍冷笑:“问得好,他痛恨戎人,为何杀的却是无辜百姓……“ “因为他是个懦夫,莽汉!他想挑起民愤,阻止议和,引发战争,用更多无辜百姓的性命去平他的私愤!“ “本王从不惧战争,甚至比任何人都希望用战争去解决问题,因为更简单!更痛快!“ 闻言,渠无惑哼一声,别过头去。 “但天家爱民如子,他不忍百姓因为战乱而流离失所、家破人亡!议和,不是妥协,更不是退让,而是一种能让战争暂停的手段。“ “至于底线在何处,如何捍卫,这些不是你们该考虑的。你们需要做的,是珍惜现有的生活,好好生活。“ “当然,现在有人试图打破这一切,你们恐慌害怕,本王能理解。实不相瞒,本王对凶手已经有大致了解,除非他立即从这个世上消失,否则,本王一定会亲手抓住他!“ “仵作!“ 韩玥背脊一挺,“小的在!“ 云衍:“你来说说凶手的情况,好给百姓一个警醒,另外,若有知情者,举报有赏!“ “是!“ 韩玥负手而立,铿锵有力道:“凶手,男性,身高七尺五寸上下,上过战场,生活很自律,比如习惯早起,行事利落,坐姿端正。 患有黄汗症,故肤色偏黄,面部浮肿,常感身重体疼,尤其是腰髋弛痛,小解不利。 凶手家境贫寒,穿着朴素,为降低军人特有的冷硬气质,他多半会戴毡帽,留长胡须,与人交谈时,会故意佝偻着背,故作老态……“ 第41章 以下犯上 韩玥略作停顿,继续道:“凶手擅长手工,尤其是扎人偶,对城中路线熟悉,又能巧妙地隐藏凶器,故应该是名挑货郎,主要卖自制玩偶、小儿玩具等物。“ “支持议和者为凶手的主要挑选对象,当然,从目前的两名死者来分析,他会从中挑选某个群体的典型。 比如第一名死者,代表军烈家属,凶手觉得他们支持议和,等于是忘记了亲人的惨死,是一种背叛。 第二名死者,代表与戎人有利益往来的商人,这种人在凶手看来,也等同于背叛。“ “凶手接下来会怎么挑选,尚无法估计。奉劝各位,停止谈论与议和相关的话题,提高警惕,尤其是晚上,不要给陌生人开门,若需外出,尽量与伴同行。“ 韩玥朝云衍示意,“王爷,我说完了。“ 云衍目含赞赏,高声道:“都听明白了吗?” 底下又起哗然,听是听明白了,正因为听明白了,所以太过震惊。 震惊之一,现在的仵作这么厉害的吗?这完全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震惊之二,凶手上过战场,是西北军? 要知,西北军于襄州人而言,恩大如天,等同于守护神。 守护神如今成了杀人狂魔,杀的还是老百姓…… 他们的心被震碎了,被这寒风吹得七零八落。 不知谁先起了头,悲愤成了控诉与失望:“既是西北军出身,铮铮铁汉,要报仇为何不直接找戎人,杀害百姓,良心何在?!” “是呀,戎人就在眼前,有种去杀啊!利用百姓,和奸诈小人有何区别?!” 见百姓越说越激动,渠无惑有些听不下去了,嚷叫道:“哎哎哎,你们孰人丧心病狂,和戎人有什么关系?” 他斜着眼睛看云衍:“晋王不会是想借刀杀人吧?” 云衍嗤笑:“用得着吗?” 渠无惑摸摸鼻头,痞气道:“襄州都乱成这样了,本王觉得人身安全受到了极大的威胁,议和一事,咱们还是尽快吧。这样吧,三百美姬本王不要了,本王就要安宁郡主!至于其他条件……反正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好说好商量。再说了,北狄力阻南戎进犯,也是为西孰效力,每年拿粮拿钱也是应该的,难不成西北军这些年都不吃不喝?” 云衍静静看他,直看得渠无惑眼神躲闪,才无波无澜道:“议和乃大事,自是要好好商量,急不得。” “你不急本王急,瞧瞧,你这襄州城里有多少人想杀本王……” “怕?” 云衍打断渠无惑的话,高声道:“禁卫军听令,从现在起,将驿馆好好看着,任何人不得出入!” 渠无惑嚷起来:“晋王这是要软禁本王?” 云衍一笑:“如此,六殿下便不必担心安全问题了。” 与此同时,韩冲开始带人疏散人群。 其实,早在韩玥说出凶手特征后,就有大批百姓自动离去。说到底,对大多数人而言,国仇家恨是重要,但眼下的一日三餐,家人平安更重要。 但仍有那么一部分人情绪格外激动,不听劝告,在禁卫军的逼退下,疾声高喊。 “晋王!安宁郡主可是你亲妹妹啊!” “难不成你真要把自己的亲妹妹送去狼窝吗?这就是你所谓的不惧战?” “你想议和,可问过那些死在狼崽子手里的西北将士们,问问他们答不答应!“ “可问过我们,襄州百姓没有贪生怕死之辈,杀尽戎人,是我辈毕生心愿!” 韩玥本在收拾自己的工具箱,闻言,暗惊。 安宁郡主是晋王的妹妹?这个她真不知道。 渠无惑这不是摆明了想恶心云衍吗? 韩玥回头去看云衍,只见他双眸晦暗难明,说道:“议和尚未有定论,本王不许有人再妄议此事!” 语调是惯常的沉肃,不带波澜,韩玥却从中听到了令人揪心的艰涩隐忍。 他心中明明压抑着极致的愤怒,不能忍,又不得不忍。 这和他在韩玥心目中的形象是矛盾的,她虽一时想不明白矛盾点在哪里,但心里突然不舒服,仿佛看到队友被欺负了似的。 恰时,屡试屡被打脸的左清左大人按捺不住,开口道:“晋王的话听不懂吗?议和乃国之大事,你等如此妄论,居心可诛,都给我押入大牢,好好审问!” 云衍眼风刚一动,某人的火比他燃的急。 “我看听不懂话的人还有左大人您吧!”韩玥冷眼道:“晋王分明说的是不许有人再妄言,并没说要抓人,左大人这是官瘾发作?不抓几个人显不出官威?” 左清一愣,见又是这仵作,顿时气得脸青:“大胆!本官乃堂堂官正三品,你一个小仵作竟敢当众指责,以下犯上……“ “怎么?要连我一块儿抓?”韩玥嘲讽一笑,“可惜,小的只是个小仵作,未入差职,以下犯上那套对我没用。因为在襄州,百姓言论基本自由,晋王今日特意说过,左大人又没听懂?“ “你!“见云衍并未有要管的意思,方知这便是明目张胆的纵容了,左清气个仰倒,却是不敢再继续争吵下去。 解决了一个,韩玥又面向那几个还是不肯离去的百姓,突然激怒:“嚷什么嚷!晋王的话也不听了?你们这是要造反啊!“ “恨戎人是吧?来来来,你们别拦,戎人就在这里,好几个呢,让他们来杀!“ 渠无惑气得一笑,“你这仵作……好啊,放他们过来,本王让他们杀!“ 韩冲回头看云衍,见他没表示,当真就让出一条道来。 谁知,刚刚还激动万分的几个人,不但不敢上前,反而下意识退了好几步。 韩玥冷笑:“血气人人都有,口号人人都会喊!可你们倒是上啊!不敢?害怕?做不到?“ “你们上过战场?杀过戎人?替百姓流过血?见过战友去的时候是朝气蓬勃的大好男儿,却被那黄沙食了血肉,只留下一堆拾不起来带不走的白骨?!“ “如果都没有,你们凭什么来质问晋王?“ “如果你们中,真有家人尚在军中,或就在那堆堆白骨中,你们的心愿不该是杀尽戎人……” 第42章 性质不同 韩玥语声变得沉重起来,一字一句,缓慢道:“真正的百姓,只愿,这世间永无战事。” 她回身,朝云衍一拜,肃色道:“左大人说的对,这几个人很是可疑,是该抓起来好好审问!” 云衍:“来人,都带下去!” 左清:“……” 他堂堂一都察院御史,竟还不如一名小仵作? 左清黑着一张脸,“下官有要事与王爷商讨,还请借一步说话。” 云衍肃着眉,似乎在想事情,闻言,淡瞥他一眼,高冷道:“本王现在没空,来人,先送几位大人回驿馆!” “晋王!”左清气得吹胡子瞪眼,几步走到云衍面前,一拜:“下官受天家所托前来议和,代表的是整个朝廷!你可以不把下官放在眼里,但不可不将朝廷、不将天家放在眼里!” 云衍面一沉,目光煞人,“左大人也不年轻了,说话前,最好是过过脑子,三思后再言。” “除非王爷现在就杀了下官,否则下官今日非说不可!”左清深呼吸,豁出去了般,硬着脖子,一鼓作气道:“临行前,天家一再交待,襄州是西北将士用命换来的,是王爷的心血,议和一事得王爷心甘情愿同意才算成。 天家如此看重王爷,事事为王爷着想,可你呢?自打我们来了襄州,你始终端着高姿态,不见面,不议事,不给出明确态度,你要我们怎么谈? 你若实在不想议和,大可上禀天家,我等也可早日回盛京,免得碍着你的眼!更何况,现在杀人狂魔还没抓住,照此拖下去,兴许还有更多无辜的人死去,晋王向来爱民,于心何忍?” 一旁,还在看热闹的渠无惑听得此言,双眼习惯性地一眯,煽风点火道:“本王瞧着,孰国也就左大人最明事理了!左大人说的在理,事情已闹到这一步,晋王不如给个痛快话!” 冷风扑面,高台上的男子立于天地间,威风凛然,声声震耳。 “想议和可以,条件也很简单,北狄设立为郡,受襄州统一管制。” 云衍拂袖,去意决然,“这就是本王的态度!安排几位大人住下,慢慢谈!” “这!”左清傻眼,这和他们预期相差甚远,怎么谈? 渠无惑更是气得跳起脚来,“想让我北狄对你俯首称臣,云衍,你休想!休想!” 他也拂袖而去,左清用力按几下额头,怀着强烈的使命感,快速追上:“六殿下等等,此事可再议,再议……”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云衍显然是没有议和的诚心,但也是意料之内的事,怎么看,他都不像是会妥协的人。 一个不会妥协的人,却还要放任事态继续拖延下去…… 韩玥愈发肯定,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重大隐情。 但这已经超出她的能力范围,韩玥只能苦笑,谁让自己人微言轻呢。 她干脆不想,认真收拾自己的工具箱,这时,元福走了来,笑眯眯道:“咱家来帮你。” 韩玥忙摆手,“公公千万别,这些东西晦气。” 元福笑:“这可不像是你会说的话。” 韩玥笑了笑:“多谢公公好意,东西杂乱又危险,还是我自个儿来比较好。” 元福知她性子,也不勉强,立在一旁陪着,道:“今日,你真是让咱家大开眼界!要是仵作都似你这般厉害,谁还敢轻贱。” 韩玥愣了下,点头认真道:“这确实是个认知问题。” 一个行业要想被熟知认可,需要有一个能扛起大旗的领头人,更需要整个行业的认知统一,共同努力。 任重而道远啊! 元福望向追在渠无惑身后的几名文官,沉道:“你看看他们,半分骨气没有,怪不得戎人敢大开血口。到头来,还怪上王爷,真是可笑又可恨!” 韩玥:“眼界不同,立场不同而已,公公莫气。” “咱家不气。”元福又笑眯眯地望着她,“有姑娘帮着王爷,咱家高兴。” “份内之事,公公言重。”韩玥并未多想,收拾好工具箱,直起身来,道:“可以了,走吧。” 见元福还是笑眯眯地望着她,眼神怪怪的。 韩玥低头打量自己,“怎么了?” 元福笑容放大,特别和蔼道:“没什么,就是呀,每次看到你,咱家就想到太妃年轻的时候。” “太妃?” “太妃就是王爷的生母。”元福唤人帮韩玥提着工具箱,与她并肩缓步,“太妃性子素来温和,但却护夫的紧,若听到有人质疑或是说先王爷的坏话,不管对方是谁,她便是要立马说回去,半点不饶人的。” 这话听着就更奇怪了,韩玥刚想解释,她方才帮云衍说话,只是出于正义感,和太妃护夫的性质不可相提并论时,刘大壮拦下他们,道:“王爷命仵作前去醉香楼问话。” 现场确实还有待勘查,韩玥当即加快步伐,随口问道:“你那边查得怎么样,有结果了吗?” 被仵作问话还是头一遭,刘大壮浓眉刚一竖高,见元福眼风凉飕飕地,只得忍下,硬着头皮道:“目标已经差不多可以锁定,还需进一步查证。” 刘大壮不知云衍提过那场战事,含糊其辞,韩玥却是听明白了。 凶手大概率就是‘挚爱’的亲兵之一,那场战事云衍虽未细说,但能想象其中血腥残忍,他是如何死里逃生? 逃生后为何不想办法归队,而是潜伏在襄州城内? 带着种种疑问,韩玥很快来到醉香楼。 云衍端坐在正厅,不远处,韩冲带人正在盘问酒楼的伙计。 韩玥上前见礼,“王爷若无别的吩咐,小的想再去看看案发现场。” 云衍神色淡然,挑眉看她好一会儿,说:“连朝廷命官都敢顶撞,你胆子不小。” 韩玥听得出,他语气虽沉,但并未有责怪的意思,便大着胆子道:“那左大人是个榆木脑袋,看不出王爷是在故意断他锋芒,小的只好斗胆帮着敲一敲。” 云衍愣一下,“你也觉得凶手就在现场?” “凶手所作所为,皆为激怒王爷,阻止议和,怎会错过今日这样重要的场面。”韩玥沉眸,犹豫着道:“况且……” 第43章 思想共鸣 韩玥干脆直言:“凶手太想知道你的态度,所以,我怀疑那些煽风点火都是他干的。” 云衍眸一冷:“当年,本王攻进北狄阵营时,他们放了火,我军被俘的将士尸首均面目全非。根据你的画像,凶手大致可以锁定就是其中之一。” 他抬手重重捏了下眉心,看向她,“无论如何,本王不相信他带的兵会成为杀人狂魔。”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韩玥从他眼底看到了一片深不可见的悲凉与空茫,仿佛所有的逼人明光被深渊吞噬,而他自己,正在被一种晦暗的情绪所淹没。 那种情绪叫自责,一种无法挽回也难忘以却的太过沉重的无力感。 那怕只是一瞬间,这种情绪出现在有着‘战神’之名的云衍身上,也违和的让人揪心……这是韩玥第二次对同一个人有这样的感觉。 她垂眸,不忍再窥探,低声说:“我能理解。” 所谓爱乌及乌,于他而言,内疚有多深,逝去的‘他’就有多完美,关于‘他’的一切都成了不可触碰,更不可染上污点。 她虽不是个‘腐女’,但绝对尊重并理解每一种情感。 当然,云衍并不知他们之间的理解偏差有些大,他以为她理解的,是他所想要表达的——凶手背后还有盘根错节。 他满意地点点头,道:“所以,得尽快找到人,你可有法子?” 韩玥沉默一瞬,如实道:“就目前对凶手的了解程度,我还无法作出准确判断。如果可以,我想和王爷确认几个问题。” 云衍很干脆:“说。” 韩玥斟酌道:“王爷对议和的真实态度究竟是什么?还是那句话,这关系着凶手的心理走向。” 云衍凝眸半刻,开口问的是:“你自幼在襄州长大?” 韩玥回忆了一下,“小的一家应该是七八年前才到的襄州。” 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原主十岁前的记忆很模糊,但感觉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颠沛流离。 云衍:“那你一定见过襄州最糟糕的时候。” “见过。”韩玥抿了下唇,“那时,家母患病,因药抓不齐,最终病逝。” 云衍微怔,点头说:“本王绝不允许襄州再现那样的境况,议和必须要谈。” “可是……”韩玥犹豫着,云衍唇角轻扯,“怎么?你也觉得本王的条件苛刻了些?” 韩玥如实道:“反正成功的可能性应该不太大。” “他们会同意的。”云衍胸有成竹道。 韩玥似乎明白了什么,思忖道:“敢问王爷,您所等的时机还需要多久才能到?” 云衍眼瞳轻颤,是真的有些吃惊了。 议和,确实是一盘棋,明面上是北狄先提,实则是他推波助澜在先,目的,是为替天家试路。 此局,步步未知,步步惊险。 他虽是执棋者之一,但仍做不到纵观全局,仍需走一步思一步,不断调整。 结果显而易见,要试的那条路上,果然危机重重。 他虽早有布局,但还不是收网的时候,所以议和必须得拖…… 这些事,就连他身边最亲近的几人也无一人知,她却一语道破。 此女子……可惜是个女子! 云衍神色复杂,如实答:“不出七日。” “如此的话……”韩玥表情有些凝重道:“左大人恐怕要有麻烦了。” 云衍又是一惊:“何以见得?” 韩玥:“王爷不觉得左大人有些讨人厌吗?” 云衍哭笑不得,“你觉得本王当众拂他面,是因为讨厌他?” 韩玥看着他,不说话,表情却是坚定的很。 “好吧……”云衍承认:“左大人为官清廉,向来是个敢说敢言的,但就是……就是思想过于迂腐守旧,不讲究方式,认死理,故而,常得罪人而不自知。” 韩玥仍看着他,平静而认真。 饶是云衍,也被她看得莫名又尴尬,皱了眉:“在你心里,本王就是个小肚鸡肠,睚眦必报之人?” 韩玥摇摇头,“王爷误会了,我只是有种感觉,凶手与王爷在某种程度来上说,思想其实是共鸣的。” 云衍不解。 韩玥解释道:“一如王爷不相信连将军部下会成为杀人狂魔,想必,凶手也不愿意相信,王爷会真的放下仇恨与北狄议和。所以,才会处心积虑,想逼你表明态度。” 云衍沉默。 虽然不想承认,但韩玥所言的共鸣,他自己也感觉到了。 韩玥:“王爷几番拦左大人,当然不是小肚鸡肠,你只是不希望他成为凶手的目标之一。” 云衍再次无语,他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 直觉凶手了解他,知他素来看重百姓,故选择从普通百姓下手。引起他的注意后,再是与戎人有利益往来的商人,这是指路。 接下来会是谁? 如果是他,肯定会直接挑议和参与者,话最多,态度最明确的左清,无疑是最合适的对象。 奈何,左清是个拦不住的…… “所以,王爷这才将左大人留在戎人所居驿馆。一来,驿馆现在有禁卫军把守,二来,关键时刻,戎人兴许还能帮点忙,毕竟,他们也不希望这个时候再死人。” 韩玥说完,叹声:“希望下一个死者,不会是左大人。” 否则只能说明一点,凶手有同伙,且是自己人。 这就……有点难搞了。 恰时,有人来报,刚刚被抓起来的几人还没进牢房就招了。 就在今日午时,他们先后收到一封信,信中要他们前往驿站,找机会亲口对云衍说出那几句话,否则,他们会招来灭门之祸。 几人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加上现场气氛所致,便假戏真做,将那些话吼了出来。 如此,证实了韩玥方才的猜测——凶手确实有处心积虑,煽风点火。 韩冲那边也审完,禀报道:“昨晚,李老板要留戎人过夜,便将酒楼客人全部清走。所以,除戎人以外,不可能有别的客人在。店里的伙计都能相互证明昨晚并未去过上房,因李老板最讨厌睡觉时被人打扰。且,他们中,无人符合阿牛所描述的画像。” 刘大壮听得挠头,“我刚又去仔细看过,门窗完好,这凶手是怎么来又是怎么走的?” 第44章 犯罪圆周 “去看看屋顶!” 韩玥与云衍几乎是异口同声。 刘大壮懵了一瞬,恍然大悟:“啊对!卑职记得,那人轻功不错!曾经还和王爷比试过!” 云衍眸色阴霾更盛,大有风雨欲来之势,“把元忠叫回来,亲自守着驿站。将凶手画像贴出去,重金悬赏。” “全城戒严,不可掉以轻心!韩冲,将城内布防图取来!” 见云衍有事要忙,韩玥便请示道:“小的再去现场看看。” 云衍侧身看她,眸光意味不明,随后点了下头。 韩玥前脚刚走,他点几名亲兵,“跟着。无事别惊动她。” 元福轻笑,小声道:“老奴瞧着,阿牛还是有些身手的,不是个肯吃亏的,王爷大可放心。” 云衍眉一挑,不太赞同地看他一眼。 就她那点小动作能叫身手? 正因为是个不肯吃亏的,才叫人不放心! 元福又是掩嘴,又是摆手,眼角笑出一堆堆的褶皱,“老奴就是随口一说,王爷思量得对,好不容易捡到这么一个宝贝,是得紧张一些。” 云衍懒得搭理,肃色研究起正事。 等韩玥再下楼来时,云衍已经布控下去,抬眼看她,“可有发现?” 韩玥摇头,“没有新的发现。” 她反问:“王爷可是有什么重大发现?” 这也能看出? 云衍眼神有些古怪,招招手道:“你过来。” 韩玥走近,云衍指着布防图,“如果凶手真是我们所锁定的目标,他的脚力我很清楚。因此,根据案发时间,以及禁卫军当时的布防情况,圈出了几处他最有可能的藏身处。” 虽然希望不是很大,但好歹有了方向。 韩玥微微弯着腰,仔细看他所标示出来的几个地方。 从云衍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她露出的后颈,线条细长优美,肌肤如雪似玉,两只耳垂肉嘟嘟的惹人怜爱…… 他心底瞬间像是着了火,莫名滚烫起来,赶紧错开不看,眉头一揪,想的是,女子就是女子,再高超的易容术也做不到万无一失。 扮男相到底不是长久之计。 “王爷这个思路是对的!” 韩玥突然开口,赞赏之色溢于言表:“曾经有位很厉害的研究者,她将无数个犯罪人在作案时的居住地点,和犯罪作案现场,分别标注在地图上。最后,她发现,所有的犯罪都发生在犯罪人居住地的附近。据此,她提出了犯罪行为的‘圆周假设’。 因此,心里圆周假设,也称之为心理地图。” 这位研究者是来自英国,叫玛丽。 “根据‘圆周假设’这个论点,又有人将犯罪人分为‘守候猎取者’和‘流窜袭击者’。所谓犯罪圆周,就是一系列杀人案件中,地理位置最远的两起案件连接的直线距离为直径,直线重点为圆心,以此形成的圆圈。‘守候猎取者’就是那些作案者其居住地和活动区域都在这一圆圈内的犯罪人。相反,“流窜袭击者”通常离开住所到另一个地方去犯罪。 这是因为,‘守候猎取者’的犯罪行为一般有着周密的计划,他们更需要安全感,通常情况下,行动距离不会超过他所认为安全的心理地图。” 韩玥言辞徐徐,明显快要失效的嗓音低沉悦耳,而她那双本就清亮无法易容的眸子,此刻,因自信而光芒四射…… 有那么一瞬间,云衍觉得自己就要陷入她的目光中。 他艰难地吞咽一下,眼底惊色化作了一片莫可名状的幽深。 “我们遇到的凶手,毫无疑问就是‘守候猎取者’,所以,这几处的可能性确实很大。” 韩玥确实兴奋,她之前不是没有想过,要用心理地图来锁定犯罪嫌疑人的大概位置。 但目前只有两起犯罪,从技术上来说,还不足已形成完整的犯罪圆周,而她又是个极致追求准确度的,故而还未提及。 没曾想,云衍倒是用他的那一套计算,误打误撞将犯罪圆周给套上了。 只是,他的眼神是几个意思? “是我说的太复杂了吗?”韩玥克制着,小心问道。 云衍移开目光,淡声说:“本王能懂。” 她开头不是已经说了么,他的思路是对的。 只是……他向来说一不二,所有人对他的决定,只会无条件服从。 冷不丁有个人因他的决定是对的而高兴莫名…… 云衍攒了下拳头,心底涌出一些不知名的异样来。 “连这个办法都能想到,王爷真是太聪明了!”韩玥松了口气,适时奉承起来。 云衍皱眉。 所以,他之前给她的印象是很平庸?抑或是蠢笨? 他眯了眸子,“多谢牛先生夸赞,依先生之见,这次本王抓到凶手的胜算有多大?” 牛先生…… “咳!” 这人还真是,夸他也不对?用得着这般阴阳怪气么? 韩玥清清嗓子,干脆装傻,正色道:“犯罪圆周还不十分完善,凶手过份敏感警惕,预测,找到凶手所居能有七成概率,至于抓人……不到三成。” “不到三成?”云衍瞬间变了脸色。 又是赞赏,又是奉承,然后不到三成? 她存心的吧! 韩玥认真道:“如果能找到犯罪圆周中心,等于给了凶手心理上的一记重击。重压之下,他必定慌乱,一乱就会犯错。我说只有三成,是考虑到兴许有人在暗中助他……” 云衍打断她:“如果凶手不是一个人,你方才所说的那什么……” “犯罪圆周,也称心理地图。” “如果凶手不止一人,你这套还有用吗?” 韩玥肯定道:“有用!” 她解释:“起码目前,两起凶杀案都是同一个凶手所为,也就是说,无论凶手是否有团伙,他尚是主导者,或者说是最重要的武器。” 云衍点点头,看着外面天色已暗,淡道:“今日先这样吧,让韩冲送你回去。” 是该回去了,韩玥想着家里那人,不由担心。 “何事?”云衍也不知为何,总能敏锐地捕捉到她的一些小表情。 韩玥怔了下,如实道:“我怕演我那人演砸了,引起我爹的怀疑……王爷难道不觉得,她一点儿也不像我吗?” 不说别的,那人明显比她高很多呀,熟悉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除非她一直坐着或躺着。 云衍想想冷枫那张阴柔如鬼魅般的嘴脸,再想想韩玥原本娇柔又不失妩媚的脸…… 第45章 像个小丑 云衍郑重其事道:“是不像。” 话落,他很快又反应道:“不过,演技你倒不用担心。” 百变诡手(首)的名号可不是白来的。 也罢,韩玥心想,还是得尽快破案,只要云衍认可她的才华,身份这件事解决起来并不难。 她心头一松,简单道别,转身便去找韩冲。 云衍没来由地生出一丝空落感,正思索自己该干些什么,元福凑过来,温声提醒道:“王爷已经一天一夜未睡,驿站有元忠守着,搜查的事有刘大壮和韩冲,不如您先回王府歇歇。” 云衍没回应,活动着手腕,下意识看向韩玥去的方向。 元福便道:“韩冲人是不错,就是缺少点机灵劲儿,身手也差了点。” 云衍漫不经心,“是差,回头得丢去军营好好历练历练。” 元福称是,陪着慢慢往外走,又道:“您说,要是凶手今天真去了现场,他会不会盯上阿牛?” 云衍脚步顿下,元福显得忧心忡忡:“阿牛今天太打眼了,别说凶手,估计在现场的百姓个个都记得他。” 云衍剑眉微扬,“你去让韩冲再带几个人。” “现在正缺人手,再者,剩下的这几个,都是元忠他们不带的,身手又能好到那里去?” 云衍终于听出一些味儿来,意味深长地瞥向元福,“你有何高见?” 元福一本正经:“算算日子,王爷的伤该复诊了。要不,今个儿顺道去请韩老先生看看?” 云衍冷笑:“本王亲自上门?” “这不城内正乱着,让韩老先生冒险上门也不太好。”元福已经想好了整个剧情,“王爷亲自带人巡城,途经韩家医馆,想起自己旧疾未愈,正好复诊。阿牛再趁机换回身份,神不知鬼不觉。就算真被凶手盯上,那只能算凶手倒霉,指不定冷门主就将人抓了呢。” 云衍凝眸打量元福,神色不明。 元福便开始轻抽自个儿,“哎哟,瞧老奴这张嘴!王爷日理万机,案头公文堆积成山,连晚膳都不一定有时间用,还能有时间去复诊?再者,阿牛又不是一般的仵作,她足智多谋,就算遇到凶手,想必也有办法化解,那轮得到王爷亲自去操心……” “你差不多行了!”云衍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他加快步伐,却是走向韩玥他们,扬声道:“韩冲,阿牛,跟本王走!” 韩玥反应很快,“可是又出案子了?” 云衍奇怪地看她一眼,有些冷道:“没有。本王刚刚想起,凶手第一次作案,会不会也走的屋顶,想再去确认一下。” 韩冲不明所以,憨道:“卑职反正要回家一趟,不如就让卑职去查看吧。” 云衍眼底刚一冷色,元福笑眯眯地上前来,问韩冲:“以你现在的脚力,可能轻松上房顶?” 韩冲尴尬地挠头,“还,还差些……不过,我可以用高梯。” 元福:“万一凶手就在附近,看你爬高梯去房顶,他会怎么想?” 韩冲眨眨眼,“这……” “啰嗦!”云衍极不耐烦,话音落下,人已经走了出去。 韩冲等人忙快步跟上,元福与韩玥并肩,适时摇头无奈道:“王爷就是这般性子,一遇差事便什么都顾不上。” 韩玥给出好评:“是很敬业。” 敬业的晋王,行到第一案发现场时,果真飞身跃上房顶查看了一番。 “房顶未有动过的痕迹,之前的判断无误,凶手就是从正门而入。” 意料之内的结果,韩玥却因为纠心身份这个问题,抱着要继续想办法与上司搞好关系的心态,摆出很真诚的表情,认真道:“虽然白跑一趟,但王爷这种追求细节,坚持不懈的态度,很值得我们学习。” 这话听着有些别扭,云衍拧着眉头,似乎还听出了些许讽刺。 难不成,她看出来了? 云衍瞥向元福,神色寒铁一般。 元福假装接收不到信号,伸长脖子张望,“老奴记得,这韩家医馆就在前面不远了吧?” 韩冲忙道:“是的元公公,几步路就到。” 元福继续走台词:“王爷,您这几日都没好好休息,还常高来高去,不知有没有影响旧伤恢复。要不,趁此机会,去请韩老先生看看?” “啊对!”韩冲兴致勃勃道:“我爹前天还问起王爷的伤,要不是王爷忙着,他早就想去王府请诊来着。” 云衍不太爽快的心情不加掩饰地写在脸上,韩玥想,可能是因为白跑一趟的原因。 替上司排忧,可是个拉近彼此关系的绝佳好机会! 韩玥眸子一亮,诚恳建议:“择日不如撞日,王爷趁机复诊,便是没白来。” 云衍冷眸看着她,有那么一两个瞬间,觉得此刻的自己,像极了戏台上戴着滑稽面具的小丑。 忙活半天,演得尽心,落在看客眼里,也不过尔尔。 他旋即收回目光,“那便走吧!” 云衍迈出气吞山海的步伐走在前面,试图压下心中跌宕。 他虽出身尊贵,但自幼在宫中长大,尔虞我诈,司空见惯。 再后,长年征战,又掌重权,比这番惊险百倍的事不知见过多少,他早练就一副铁石心肠,行事雷厉风行,目的明确,绝不会轻易被任何人任何事所牵动。 韩玥未入差职,也不是什么举足轻重的人物,只不过是令他产生好奇,想试用一番的人而已。 可他却因她,有了这荒唐可笑的行为。 关键还被她轻易看出,话里话外似嘲带讽……而他,不得不继续演下去。 云衍边走边将指节按得‘啪啪’作响,韩玥与元福对视一眼,后者温和一笑:“在王爷眼里,除了差事,其它都是无关紧要的闲事。可这人毕竟是血肉之躯,总得将惜着点不是。” 韩玥认同道:“公公说的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忽视不得。” “嗯?”元福稀疏的眉轻扬,没听懂。 韩玥:“哦,我的意思是,身体很重要,要成就大业,更得有好身体。” 元福欣慰地点点头,语重心长道:“说倒底,还是因王爷身边少个贴己的,你说是吧?” 第46章 故弄玄虚 韩玥没哼声,心道,晋王这情况可不是操心就能解决的。 取向特殊也就罢了,关键那心上的人儿已不在人世。 试问,谁能争得过一个故人? 可那是妥妥的白月光啊! 正因无解,他才会把自己生生逼成了工作狂。 但这些八卦她可不敢随便聊,干脆就装听不懂。 奈何元福随他家主子,脑回路也是个不一般的,见韩玥不说话,便当她领会了自己的意思,笑容更加欣慰地轻声道:“往后,就劳姑娘你多费些心思了。” 韩玥当仁不让,自然而然道:“应该的,公公放心。” 如果有机会,她可以试试缓解云衍的‘厌女症’,兴许还有点希望。 说着话,已行至医馆。 见是云衍,韩钦林诚惶诚恐,拜了又拜。 云衍态度稍稍缓和了些,说明来意:“刚好经过医馆,想请韩老先生复诊旧伤。” 韩钦林忙将人引上座,回头对韩冲道:“你去把玥儿叫下来,这丫头今日也不知怎的,睡了一天了还嚷着没睡醒。” 韩冲‘哦’了一声,对规规矩矩立着的真韩玥道:“阿牛,你不是急着要去茅厕吗,跟我来。” “是。”韩玥忙快步跟去。 韩钦林这才反应过来,指着‘他’的背影,惊道:“这位小哥就是州府新来的仵作吧?” 云衍点头,“正是。” “可不得了!”韩钦林叹道:“全城都传开了,州府新来的仵作,不仅会验尸,还会查案,简直料事如神,非同一般!” 云衍轻哼,不作评价。 韩钦林识趣地止了话题,请云衍伸出患肢,开始认真看诊。 不一会儿,韩玥换装下楼来。 一身淡紫衣裙,腰身紧束,身形更显玲珑有致,及腰的墨发大概是没时间梳妆,只用一条同色丝带,轻轻绑在脑后,几缕发丝轻垂前侧,尤显别样风采。刚取面具,脸颊还残留着一丝不太正常的粉红,却因她素面朝天而恰到好处。 仿佛真是刚睡醒,又仿佛是灯火昏黄的原因,只见她眼底浮着一片潋滟水光,湿漉漉的,配着眼角那欲滴未滴的泪痣,当真是我见忧怜,风情而不媚俗。 算起来,这还是云衍第二次见她女装,第一次,是在义庄验尸。 饶是身经百战的他,顷刻间,也觉恍惚。 韩玥步伐从容,行至云衍身前,乖巧一福:“民女拜见王爷,不知王爷前来,有失远迎,还请王爷恕罪。” “无妨!”云衍握住座椅把手的指节突地收紧,面不改色道:“正巧路过,来复诊。” 韩钦林抬起头来看韩玥一眼,不满地皱眉,“瞧你这样,还没睡醒?” 韩玥抿唇不哼声,韩钦林忙解释道:“凶案毕竟就发生在附近,这丫头是被吓到了。” 云衍想着韩玥解剖尸体的样子,唇角扬起颇有兴味儿的笑意,看向她的目光更是深幽莫测。 韩玥假装没看见,问起复诊情况:“爹,如何?” “我摸着仍有积水,你来看看……”韩钦林自然而然让出位置,韩玥顾及‘厌女症’,可不敢再随意触碰这位爷,手腕轻拂而过,再像模像样地端详片刻,皱眉道:“确有积水,恢复的很不理想……” 这才手术多久,他就高来高去,轮椅也坐不住,能恢复好才怪! 她肃着脸,语气有些重道:“长时间站立行走,使得承重增加,如此下去,手术就算是白做了!” “姑娘也知,城里接连出凶案,王爷忙得脚不离地,那有时间休养。”元福眉皱成个八字,震惊于她身份切换的如此快速,方才还敬佩王爷敬业,这会儿就责备上了。 韩钦林也是被韩玥的语气给惊着了,一边递眼色,一边找补:“小女也是忧心王爷的伤,口出不逊,还望王爷恕罪。” “无妨。”云衍大度地摆手,在心里哼一声,她忧心的不是他的伤,而是不满意他破坏了她的‘成果’。 一如,她不喜说事时被人打断一般。 此女子看着娇柔温顺,实则,骨子里是个极要强的,难道没人能看出? 因这念头,云衍突然有了兴致,扬眉看着韩玥:“韩大夫可还有别的法子?” 韩玥无奈般叹息:“王爷若不配合,再好的法子也没用。” 云衍默了一瞬,“只要不妨碍本王办差,本王一定配合。” “如此,那就请王爷等上一会儿。”韩玥回头对韩钦林道:“我开个药方,请爹帮我尽快配齐,并按我说的法子处理。” 韩钦林应着,看她写下处方时,眼睛一亮,恍然大悟:“此法甚好!玥儿你是怎么想到的?” 韩玥柔声道:“回头再细说,咱们先分头准备。” 她还没忘记礼数,对云衍福身道:“请王爷静候片刻,民女这就去准备。”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 期间,云衍几度失笑,脸色越来越难看。 她对付他的法子倒是不少,深知他此刻绝无耐心等,所以先挖个坑将他埋着。 好!好的很! 今日她的法子若令他不满意,他也该是时候让她知道,他是惜才没错,但绝不允许任何人恃才而骄,乱了尊卑礼法! 也该是时候,收收她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性子了! 云衍心里憋了一肚子的火,几度起身,又坐下,暴躁的好似被关在笼子里的老虎。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拂袖而去时,韩玥终于回来了。 她手里拿着一对像是护膝的东西,快速将韩钦林捣烂的草药装进去,抚平,然后交给韩冲,“替王爷绑上,绑紧一点。” 就这? 云衍瞧着她额头细细密密的汗水,眉头深皱。 缝一具尸体都没见她这般费劲儿吧? “这就是你想的好法子?”他语声漫不经心,却是格外沉凉慑人。 韩玥解释:“护膝能让膝关节在运动过程中保持稳定,防止出现过度屈伸,分散膝盖承受的压力。另外,我往里加了消炎止痛,促进血液循环草药。即有助于滑膜恢复,又不防碍王爷办差,一举两得。” “本王识得护膝,所以,这就是你故弄玄虚的结果?”云衍几乎冷笑出声,雷霆震怒随之而来:“你可知……” 第47章 一举几得 “这护膝重在将草药密封在内,故民女多花了些时间。” 韩玥打断云衍的话,飞快解释:“王爷的旧伤已有红肿迹象,若不及时用药,今夜恐怕会疼痛难忍……” 重点来了:“民女知王爷忙了一天还未用晚膳,所以在缝制护膝时准备了粗茶淡饭,王爷若不嫌弃将就食用,但不耽误您时间。” 反正回府也是要吃饭的不是? 送礼,请客,奉承,乃促进人际关系最重要的三步曲,韩玥可是牢记在心。 直接留人吃饭,目的太明显,人家想必也不会答应。 这么绕一圈,既帮领导解释了实际问题,又达到请客吃饭,拉近关系的目的。 顺理成章,一举几得,完美! 云衍睨着她,一时竟忘了自己方才正在说什么。 “粗茶淡饭?你做的?” “是,请王爷赏光。”韩玥连忙点头,眼底明光闪动,很有些期待。 “那就吃吧,小的正好饿了。”冷枫扮的小仵作虽有收敛,但言语间,多少还带着点妖气。 元福已是止不住的笑,“敢情好啊,韩姑娘的手艺,咱家可是期待的很。” 韩钦林父子方才只顾着陪晋王这尊大神,谁都没得空去过后院。 二人面面相觑。 韩钦林:“王爷贤身贵体,怎可能食得惯寻常餐食,玥儿你,你简直是胡闹!” 韩冲:“玥儿最近厨技大有长进,做的饭食都颇有特色,王爷要不试试?” 父子二人还真是默契啊! 韩钦林瞪了韩冲一眼,正要请罪,云衍摆摆手,大发慈悲般:“罢了,既然做了就将就吧,不可浪费。” 不过,她这算什么? 看出他有意护送,故回赠便饭,不愿欠他人情? 呵! 她未免也太高看了自己! 现在是案情的关键,他只不过是习惯万无一失罢了。 罢了,她是个识趣儿的也好,若真生出些别的心思,更是麻烦事。 片刻后,饭菜上桌。 确实就是几道家常小菜,但无论是从菜色还是摆盘,其惊艳程度不亚于亲眼目睹她验尸。 云衍很快摆正心态,大赦一般道:“今日都不必拘礼,一起吧。” 于是,隔着云泥之别的身份,几人围着一张桌子,有人吃得心满意足,有人吃得胆战心惊,还有人因心情太复杂而食不知味。 韩钦林就坐在云衍身旁,更是被他强大慑人的气场给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有意缓解气氛,便看向斜对面的冷枫,笑着道:“听说你验尸颇有一套,不知师从何门?” 冷枫差不多睡了一天,头昏脑胀,眼也不抬道:“天赋异禀,自学成才。” 天就这样给聊死了。 韩玥抬起头来救场,不慌不忙道:“一个好的仵作,要学的知识有很多,人体解剖学、病理学、内科学、外科学、儿科学、妇产科学、刑事侦察技术、病理、毒理这些都要涉及,光靠勤学苦练确实不行,天分很重要。” “……” 集体沉默,这么夸自己也不是不可以,但能夸得这般面不改色,反正是极不容易的。 唯有不知情的韩钦林连连点头,“玥儿说的是,可惜,天分这种能力,可遇而不可求。王爷能得阿牛这样的人才,可喜可贺。” “是可喜可贺。”云衍侧过头去看韩玥,“本王记得,韩姑娘对仵作之术也颇有研究吧?” 闻言,韩钦林一惊,悔得直想咬断舌头。 好好的提验尸做什么! 韩玥轻扯他衣袖,微笑着摇摇头,再勇敢地对上云衍的目光,说:“可惜民女是女儿身,光有天分也成不了事。还得天赐良机,有伯乐赏识……总之,太难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韩玥想,晋王总该懂自己的意思了吧? 谁知,云衍只是眉头一扬,轻描淡写:“是呀,可惜。” 他的表情语言里,真没半分触动的迹象。 韩玥心叫不好,云衍确实已看穿了她的用意! 但这意思明摆着就是要提醒她,他是个有原则的人,不吃这一套。 韩玥顿时也有些不爽了! 有原则,你就别给我机会啊! 送礼请客溜须拍马该做不该做的都做了,你还想怎样?! 云衍将她逐渐转阴的神色看在眼里,心情竟莫名好转,连带着胃口大开。 就在这时,门口亲兵进来禀道:“王爷,柳宛街有发现。” “走!”云衍神色一凛,起身,韩玥急道:“王爷!” 云衍沉沉看她,“凶手未落网之前,韩姑娘最好不要外出。” 韩玥只得道:“王爷明日若得空,别忘了来换药。” 这次,云衍没答复,带着人浩浩荡荡离去。 韩钦林捂住心口,复杂道:“不会是又死人了吧?” “不会。”韩玥肯定道。 说完,她转身上楼,希望那谁会来接替她…… 云衍若信她,找到凶手的窝藏点,就该第一时间让她去。 可惜,韩玥等到半夜也未等到冷枫。 倒不是云衍不信她,只是现场情况有些复杂。 凶手租住在一处老旧的院落里,据屋主介绍,此人自称老周,常年戴着毡帽,满脸胡须,看不出年纪来。 只知他是个挑货郎,平时会做些玩偶走街窜巷叫卖,城里好多人对他都有些印象。 老周话不多,但是个心善的,平时身上总带着糖果和吃食,遇到孩子会给糖,遇到猫猫狗狗便会分些吃的。 他个头很高,但总是佝偻着背,身体很虚弱的样子。 今日,屋主没能挤进驿馆,关于凶手的一切都是听别人说起。 起初还没将凶手与老周联系在一起,直到刘大壮带人搜到柳宛街,屋主才越想越觉得可疑,便将他们引去老周住的后院。 说是后院,其实能住的房屋就一间,屋里堆满了杂物。 靠床的墙头,贴着一张襄州城内的布防图。 图上勾着几个红圈,案发第一、第二现场,文官们住的驿馆,戎人所住驿馆,城防哨所,以及,晋王府。 晋王府的圈画得格外大,能感觉得到凶手在标记时的激愤情绪。 “啧,连晋王都想杀,是个胆肥的。”冷枫被关了一天,身姿妖娆地四处乱晃,突然,魅惑的眼一冷,“这是什么?” 第48章 傀儡密术 墙角立着两个差不多和真人一般高的玩偶,一个身穿官服,身形微胖,脖子上诡异地套着一根麻绳。 从官服上绣的图案来看,应该是都察院御史左清。 另一个,身穿布衣,身形单薄,心口处则插着一根利箭。 冷枫瞧瞧那穿布衣的,再瞧瞧自己身上丑到无法直视的衣装,揪起略粗的眉,“这个是小仵作吧?” 云衍几步上前,将那布衣人偶一把捞在手里,眼睛里迸出火般凌厉之光…… “王爷小心!” 突然,人偶出手,直击云衍心脏。 云衍一凛,松手间,飞出一脚,人偶狠狠撞在墙上。 只片刻,看着像是散架了的人偶活动活动四肢,竟慢慢站了起来,以极快的速度再次袭向云衍。 与此同时,屋里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玩偶都动了起来,瞬间变成各种飞禽走兽。 杀伤力不强,但格外缠人,那怕散架到只剩半个身子,它们也照样能动起来。 听到动静,院子里的十几个亲兵冲了进来。 本就不大的屋子,一时间挤得密不透风。 “是傀儡术!”冷枫笑得妖孽一般,“没想到,这种密术居然还没失传!有意思!” 顷刻间,门窗被刘大壮几大刀砍开,所有人转战至院内。 云衍将一只奇怪的长嘴鸟捏碎,夜色下,可见院子里每个人身上都沾着些许泛着银光的粉末。 “是‘傀影’!” 冷枫不慌不乱地驱赶着缠上他的一群黑鹰,“没错!从我们进这院落起,就已被种下引子,这些玩意儿会一直跟着引子,就像影子一样甩不掉,故此术又叫‘傀影’” 所以,他们只能原地解决。 否则就这么黑压压的一片引出去,不把百姓吓死几个才怪! 云衍又捏碎一只,阴寒道:“可有破解之法?” “那就试试是‘傀影’厉害,还是我的‘诡影’厉害!”冷枫终于抽出手来,闭眼凝神念了个诀。 瞬间,一缕缕的黑雾从他身上源源不断涌出,再化形为一道道黑影,毁天灭地般卷袭着满院子的飞禽走兽。 云衍拧眉,心生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这时,从激烈滂湃的猎杀中,传来冷枫幽幽的声音:“那个……我当初创建‘诡影’,并没有要模仿傀儡术的意思,你信吗?” “……” 云衍面无表情,望着被不断扔下的残肢碎片,冷声下令:“烧!” 就在火光点亮天际的瞬间,隔着数条街道的驿馆也同时窜起火舌。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天火,罪恶正横行…… 而韩玥此刻,却正被困在一场噩梦里。 同样的火光冲天,不同的是,这次,她感觉到了疼。 仿佛千万只虫子正在啃咬她的骨头,生不如死,无力自救。 绝望如沉渊,不断拖着她下坠…… 就在韩玥万念俱灰时,有人猛拉她一把。 “有人进来都不知道,你这姑娘,胆子大心也大!”已扮作她相的冷枫,万分妖娆地坐在床边。 韩玥眼里的惊恐还未散去,怔愣数秒,抹一把额头上的汗,问:“左清死了?” “你怎么知道?” “下次来时,记得将你身上的血腥味清除一下,我比较爱用艾草香熏。” 冷枫举高云袖闻了闻,“可你怎么知道是左清?” “凶手告诉我的。”韩玥掀开被子,开始更衣。 “你!”冷枫惊得猛转过身去,“你还真是一点也不见外啊!” 韩玥奇怪地看‘她’一眼,都是女人,至于么? 她继续回答‘她’的问题:“凶手的目的是不断挑战云衍,就目前而言,左清是相对最合适的猎杀对象。” 她皱眉,“层层把守下,他居然得手了?” “还有,你动了尸体?” 否则,身上的味儿不可能这么重。 冷枫叹气:“当时戎人也在场,我总要做做样子。但你放心,不该碰的我一点没碰。” “可以了。”韩玥已装扮好,淡声道:“今日,你可不能再睡,这样会引起我爹的怀疑。这样吧,王爷的护膝你再多做几个。” “我?”冷枫瞪圆眼睛指着自己。 韩玥挑眉,“不会针线活儿?” 冷枫眨眨眼,“倒也不难……” 韩玥点点头:“针脚紧密一些,可多缝几层,避免药流出。” “那个……”冷枫按了好几下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扬起迷人微笑,“你知道诡影门吗?” “不知道。” “可听说过‘百变诡手’这个名号?” 韩玥莫名其妙:“没听说过。这些,可是和本案有关?” “也没多大关系,就是听说,诡影门很神秘,其门主更是有着‘百变诡手’之称,尤擅蛊毒,杀人于无形……” “听起来很有趣,有机会我们再慢慢聊。”韩玥微笑又不失礼貌,“先走一步,这里就辛苦你了。” 说着话,她就要去爬窗。 冷枫扶额,吸气,“走门。” “嗯?” “韩冲和王爷都在楼下。” “嗯??” 韩玥急匆匆下楼,就听见韩钦林说道:“这‘绿矾油’腐蚀性极强,千万要小心!” “多谢老先生。”云衍刚抬眸望来,韩冲便冲韩玥嚷道:“你这家伙,上个茅厕都要这么久!” 韩玥粗声粗气道:“有些闹肚子,现在好了,走吧。” 韩钦林半分怀疑没有,又交待道:“尤其是验尸时也要格外注意,‘绿矾油’那怕与血肉相融,同样有极强的腐蚀性。” “多谢老先生告之。”韩玥一时不明白‘绿矾油’是什么,只觉有点熟悉,像在哪里看到过。 她心事重重地跟在云衍身后,直觉,这次凶手的作案手段又升级了。 否则,云衍不会亲自前来。 门口,停着一辆马车,云衍让韩玥坐上去,韩玥便坐上去,并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倒是送出来的韩钦林感慨颇多。 能被晋王如此相待,看以后谁还敢贱轻仵作?看谁还敢在背后乱嚼舌根,说他家玥儿坏话! 马车飞速前行,云衍沉着脸先开口:“凶手有被强行灌毒,想韩老先生饱读医书,应该知晓,本王便来问问。” 听着像是解释。 韩玥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便随口道:“这种事差韩冲来就行,王爷不必事事亲力亲为。” 她刚说完,云衍脸色瞬间就不好看了…… 第49章 反应过度 云衍眼底生出一丝沉色,心中冷笑。 是呀,不就是在凶手所居处,发现了个人偶吗? 不就是那人偶身上被刺了几箭,让他觉得是种预示吗? 不就是个小仵作吗? 他犯得着亲力亲为? 犯得着花心思寻理由? 一股子莫名的怨气堵在云衍心口处,他索性闭目养神,眼不见为净。 然而,眼睛能闭上,耳朵还是听得见。 “昨晚,可是找到凶手的藏匿处了?”韩玥问道。 云衍懒懒地嗯了一声。 “有何发现?” “王爷怎的也不带上我……凶手所居,是所有行为的起端,肯定能找到重要线索。” 她语气里,多少含了些抱怨和委屈。 云衍睁眼看着她,黑眸寒潭一般。 他问:“你是否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韩玥怔怔,语气也冷了:“王爷什么意思?” 云衍毫不留情道:“本王提醒过你,无论何时何地,都要认清摆正自己的身份。该你做的认真做,该你说的如实说。旁的,少问少说少想,明白?” 韩玥抿唇不语,也无惧色,用沉默表达着她的倔强。 四目沉沉相对,不确定是否有火花,只知道就连空气里,似乎也萦绕着危险的气息。 无声的较量,因身份的不对等,注定不会持续太久。 片刻后,韩玥垂眸,清冷道:“是,小的明白。” 然而,这妥协,却没令云衍舒坦多少。 他不动声色,就那么无波无澜地看着她,画面随马车节奏而晃动,看似风平浪静,但却藏匿着波涛汹涌。 韩玥感觉到了,只能猜测,他生气,或许是觉得身份象征与权威受到了威胁。 这毕竟是古代,尊卑思想太深入人心。 再者,从根本上来讲,仵作和法医的范畴本就大不相同。 古代仵作受封建等级思想、社会地位等因素影响,其作用就是检验死伤,上不得台面。 而现代法医的定义是——按照法律法规和行业操作规范,利用各种技术或手段,在重要的时间节点内,通过公对公调查,公对公取证,进行现场医学勘察、医疗跟踪取证、伤情的活体医学检查观察、尸体解剖、症状分析、测试比对、观察审讯、遗物鉴定、调取监控、特殊查体,进行的一套法律医学鉴定。 也就是说,她可以连知府,甚至他这个王爷的活儿一块儿干了……如果权利够的话。 从这一点来说,她的所作所为,确实越矩。 “需要我说对不起吗?” 韩玥很快认清错误,主动开口。 闻言,云衍愣了下,冷峻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扑朔迷离。 “你做错了吗?”他嗓音里掺杂着些许凉薄,眼神倒是不似那般冰冷了。 韩玥想了想,摇头说:“只是认知上的偏差,算不得错。” “那就摆正你的认知。”云衍收回目光,语气颇淡。 “是!”韩玥态度很端正,强忍下心中无数疑问,心想,大不了一会儿去套套刘大壮的话。 哦,还有她的替身,冷枫,想必昨晚也在现场。 不一会儿,马车停,云衍先下。 韩玥刚掀开轿帘,便听他道:“有时,不用,不是信不信任的问题,而是合不合适。” 他逆光而站,表情平静,语调更是平淡的听不出丝毫端倪。但就是这么简单一句解释,却令韩玥精神一震。 “明白!” 她跳下马车,适时表忠心:“王爷放心,小的一定尽最大努力做好份内事,绝不叫王爷失望!” 云衍低头看她,眼眸深遂无边,终只是按了下额头,微微放软声音道:“去吧。记住韩老先生的话,注意防护。” 刚走进驿馆,一眼便见西侧一片火烧后的痕迹。 韩玥皱眉,瞬间反应过来。 想必是凶手纵火在先,然后趁乱得了手。 然而她只猜对了一半,昨晚,除了层层把守以外,还有‘诡影’在暗中埋伏。 云衍他们被困柳苑街时,冷枫不得已召回‘诡影’,这才是凶手能得手的最主要原因。 西侧住的是戎人,只见渠无惑等人正站在院中骂骂咧咧,一队禁卫军面无表情地守着他们。 见云衍终于带仵作回来,渠无惑便上前道:“晋王这是几个意思?” “发现死者时,他就在案发现场。”云衍这话,是对韩玥说的。 渠无惑一听就急了:“本王当时刚从火场跑出来,听见东厢房左大人房里有响声传来,便进去查看!谁知,人竟死了!” 云衍眼风都未动一下,径直走过。 情急之下,渠无惑一把拉住韩玥,“喂!” 韩玥回头,目光似刃:“放手!” “偏不放!”像渠无惑这样的人,越被挑战越兴奋。 若是云衍那样的对手,他兴许还会斟酌,眼前的小仵作,他自然是不会放在眼里。 “你不是会用什么指纹对比吗?本王现在就要你……” 话未说完,渠无惑突然闷哼一声,单膝跪地,一动不动。 其余戎人,本是看热闹,均被此幕震得愣住,待反应过来时,脖子上已架着明晃晃的刀。 云衍折身,先看韩玥:“可有受伤?” 韩玥嫌脏似的拍拍手,“没事。” “敢伤我们殿下,找死!” 韩玥瞥说话那人一眼,凉薄道:“你们眼瞎啊!找死的人分明是他!” 她转身就走,“放心,死不了!待我办完差事,再帮他治!” 云衍大步追上,刚一蹙眉,便听韩玥低声道:“抱歉,反应过度。” 她本就是格斗高手,有了原主的记忆后,对穴位了解更加精准,故无师自通,摸索出了一套自卫术。 方才,她不过是用银针扎了下渠无惑的气海穴,使其在一定时间内,破气血淤,身体失灵罢了。 当然,这并非反射过度。 她是故意的。 她当然知道,渠无惑不会把她怎么样,云衍更不会坐视不管。 此举,有两个考虑。 一来,这次的案件很棘手,离凶手很近,却始终差着一步。 危险无处不在,她这个‘小仵作’的表现,应该也挺招凶手惦记。 她不确定这里有没有凶手的眼睛,但她务必要传递出一个重要信息——小仵作可不像表面上那么好惹! 另一层,是为表现给云衍看。 第50章 御史之死 云衍方才的意思,韩玥大概懂了,昨晚不是不带她,而是担心她会成为累赘。 她要让他知道,她虽为女子,但并不娇弱,关键时刻,自保不成问题! 云衍听着,看她的目光愈发兴味深长…… 方才,她的还击,他正巧都看见了。 身手敏捷,快如闪电,下手精确……可不像是反应过度。 没个三五年,不可能有这样的身手。 当然,她自诩天赋异禀…… “同样的伎俩,用多了反成弱点。自保,远远不足。”他如实评价。 韩玥泄气一般叹了下,又听他道:“悟性不错,手法也够特别,只是不可控因素太多,对方只需稍稍警惕,或反应够快,此举无疑会将自己置于险地。若真有心,倒是可以往软兵器方面努力。” 韩玥眼眸一亮,“是,王爷!我会继续努力!” 明明是平平无奇的一张脸,丢在人堆里便找不出来的那种。 可就这一双眼睛,望一眼,也觉星河灿烂。 云衍沉眉,心想,让她扮男装是对的。 以前不觉得,现在看来,冷枫的易容术漏洞百出,得改进! 御史左清,死在东厢房。 死状尤其惨烈,除了同前两名死者一样,头骨被掀,眼珠被挖,舌头、子孙根被割走、牙齿拔了一大半外。 死者七孔流血,头被麻绳套着,麻绳吊在房梁上,以此借力,令他保持着跪姿。 地上污秽一片,恶臭无比。 云衍早令人备好更为严密的防护服,一套给韩玥,一套自己穿上。 刚一进屋,韩玥便闻到一股刺鼻的怪味儿,再看死者触目惊心的溃烂嘴唇,很像是硫酸所致。 她恍然想起,稀硫酸在古代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被称之为‘绿矾油’。 “已经向韩老先生求证,死者所服的毒药中,含有绿矾油。其毒性,想必你也是知道的。”云衍道。 韩玥点点头,走近尸体,手腕从上到下扫过。 死者消化道严重烧伤,胃道穿孔,腹膜,声门等多个器官严重水肿,最终死因是多器官衰竭引起休克,直至死亡。 为了安全性,加上人体扫描仪所出的尸检报告中,死者体内未发现异物等特殊情况,韩玥没打算尸检。 她只总结了几点:“死者是在生前被灌进毒药,造成体内多器官不可逆的损伤,最终死亡。整个过程,不到一个时辰。” “死亡时间离现在已经近十个时辰,也就是昨夜人定亥时未。” “从作案手法来看,凶手是同一个人。” 死者当时虽无知觉,但能感觉得到死亡的威胁。 那该是怎样一种绝望啊! 韩玥看向云衍,眼神清冷的可怕,“王爷从医馆离去时,乃黄昏戌时。” 也就是晚上不到八点,死者死在晚上十一点左右,这中间的三个时辰,他们一直在凶手的藏匿点。 除去在路上的时间,他们在那里至少耽搁了近两个时辰。 而凶手,恰巧就选择在此阶段作案。 “你们在凶手的藏匿处,有发现什么?或是遇到了什么事?” 韩玥很严肃地加一句:“我需要知道每一个细节,这很重要,请王爷如实告之。” 显而易见,一切都在凶手的掌握之中,她需要知道所有细节,方才有可能根据凶手的行为模式,去推测他的下一步行为。 云衍默然一瞬,道:“你可有听说过傀儡术?” 韩玥抿唇,“你是想说,你们在那里遇到了傀儡术?” 云衍点头,“没错。因为这个原因,留在这里的暗卫被撤走,凶手再纵火制造混乱,因此得手。” 和韩玥想的差不多,她一时未说话,而是开始仔细勘查现场。 至于傀儡术,在现代时,她还真遇到过几起。 凶手几乎都是心理学专业,以催眠或心理暗示的手段,达到操纵他人的目的。 这个时代,或许也有这方面的高手,又或许是什么邪术。 总之,对于不了解的事,她向来不发表任何看法。 但连云衍都被困住,对方手段肯定很强大。 “近几年,江湖中突然冒出一个神秘门派,称为赤焰教。”云衍欲言又止道:“已证实,麻魂草的提炼就是出自他们门派,本王猜,这含绿矾油的毒物,应该也是他们所为。” 韩玥抬起头来:“你怀疑,凶手背后是赤焰教。可,他们的动机是什么?” 关于江湖门派,她从前只在武侠小说里见过,其纠纷大都为仇,可云衍说了,这是近几年才突然冒出,有仇的可能性不大。 若是为财,或是其它,那赤焰教背后应当还有一股势力。 事情似乎越来越复杂了…… 又有好一会儿的沉默,云衍开口道:“是宁家。” 韩玥不解:“嗯?” 云衍似下了决心,眼色清明道:“盛京宁家,乃当朝相国府。” 韩玥眨眨眼,难道她之前的猜测是对的? 这起案件背后,果真藏着惊天的权谋争斗? 她屏住呼吸,静听下文。 “这些年,赤焰教并未有什么出格的举动,故而本王不敢肯定。现在,几乎可断定,赤焰教是为宁相所用。” 见韩玥一双眸子亮晶晶地,迷茫多过好奇。 他叹一声,解释:“如果将朝中势力区分为宁派与拥帝两派的话,左大人是当之无愧的拥帝派代表之一。他人虽迂腐固执,但在政事上,刚正不阿,加上曾在吏部担任主事一职,负责官吏的任免,调动,考课等,因此,门生遍地,在朝中颇有影响力。” “对于一个油盐不进,又极具威胁力的对手来说,让他彻底消失,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韩玥大致听明白了,她弱弱道:“这个宁相莫不是想篡位?” 云衍气得一笑,这种事,心知肚明就好,她还要说出来确认? 也得亏此时无人,否则就她这话,便足已招来杀身之祸。 云衍没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委婉道:“议和若不成,一战难免。本王没有三头六臂,襄州若乱,盛京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可能再有余力前往相助。” 原来如此! 怪不得他一忍再忍! 怪不得凶手要不胜余力地挑事! 不过…… 韩玥咬了下嘴唇,“王爷本是不打算和我说这些的,现在又为何要说?” 第51章 遇袭被救 云衍蹙眉看她,“你说的,要知道每一个细节。” 是这样没错,但是…… “怕了?” 韩玥吞咽一下,如实道:“倒不是怕不怕的问题,就是这事儿太大了,我以为只会在话本子上看到。这么突然一下砸来,我有些接受困难。” 云衍冷嗤。 韩玥偷偷看他一眼,“所以,王爷也是拥帝派?” 这本身就是明知故问,想缓和一下气氛而已,但云衍却给出让她有些意外的答案。 “本王只护百姓,力争天下太平。” 别人说这话,韩玥可能只当是明面上的豪言壮语。 由云衍说出,却莫名令人信服。 仿佛他就是为此而生。 韩玥笑了下,由衷道:“要是人人都如王爷这般想,定会天下太平。” “以一灯传诸灯,方使万灯皆明。以一人传众人,直至万人开明。”云衍沉眸望着她,“本王记得,这话是你说的。” 他语气不似之前那边迫人,却令韩玥心头一跳,错开目光道:“是经书上说的。” 云衍嗓音莫名又低了几分,“你可愿意随本王一起,做那一灯一人?” 韩玥惊得看向他。 连日阴绵后,襄州今日终于放晴,寒阳穿透每一处缝隙照进来,疏疏地落一地斑驳。尽管如此,仍未驱散丝毫这屋内令人窒息的血腥死气。 直刺人眼的恶臭气味,像是熏红了云衍的眼,眼底生了细细血丝,也生了令人看不懂的莫名情绪。 仿佛他一个人行在大漠荒烟里太久,孤独,疲惫,风尘仆仆。 可那眼里若有似无的渴望…… 韩玥从业多年,不说能看透人心,起码没几个人的心思能逃过她的眼。 这一刻,她素来清明的眼里,有着少见迷蒙。 “不愿意?”云衍瞧着她,又恢复了惯常的冷傲神色,“无论愿不愿意,你也得助本王尽快找出凶手。” “因为,下一个受害者,或许就是你!” 此言一出,韩玥突然心定,松了口气似的,道:“猜到了。” 她很快找回状态,“我现在很肯定,凶手的同伙,就在昨日留在醉香楼现场的人里。” 因为知道了他们的行动,才能如此布局精准。 许是知道身份暴露,凶手这次倒没刻意抹去足印,作案后,他是从窗口跳出。 时间紧迫,韩玥直接用扫描仪收录指纹与足迹,以便需要时分析。 几分钟后,她对云衍道:“走吧!王爷只需将人全部带到我面前,我自有办法分辩出。” 云衍奇怪地看她,“不验了?” “已经验过了。”韩玥头也不回道。 云衍眉头深皱,抬起手腕模仿她刚才的动作,总觉得那里不太对劲。 韩玥回头,正好看到他的动作,心一紧,“你在做什么?” 云衍也不掩饰,又比了一遍,挑眉:“这样验的?” 所以,还真是半点懒也偷不得。 韩玥下意识顶了下腮,面不改色道:“特殊癖好而已。死者外伤切口和之前的一模一样,手法没变,作案工具也没变,是同一个凶手所为无疑。绿矾油腐蚀性极强,从口腔进入,途经必损伤惨重,器官衰竭是必然。” 故而,不必细验。 云衍眉挑得更高,到底没再追问。 出得门外,远远见渠无惑还跪着,旁人也不敢动他,场面很是怪异。 韩玥边脱防护服,边道:“王爷尽快找人,我去去就来。” 云衍望一望远处,并未阻止,只是看韩冲一眼,后者自觉跟上。 “听说北狄王子是你所伤,你这,啥时候学的?”韩冲压低声音问。 韩玥简单干脆:“闭嘴!” 云衍听力胜于常人,闻言,笑了。 刘大壮正好走来,瞧见,惊一跳,“王爷,你这是咋了?” 要知道,军中流传着这么一句话——晋王一笑,地动山摇。 因为,只有打了大胜战时,他才会露出如此不含情绪的纯粹笑意。 莫不是凶手找到了? 谁知,云衍神色一收,冷道:“人齐了吗?” 有一点,他还没机会和韩玥细说。 昨晚,他们摆脱傀儡回到驿馆时,凶案已经发生。 渠无惑就在现场,他只得将计就计,令冷枫佯装查验,然后迅速派出所有力量就近搜查。 他猜,凶手一定很想知道他的反应,肯定就在近处。 但最终无果。 原因无非两种,凶手作案后,立即逃走。 不然,就是有人可保他安全。 直觉,是后一种,故而,他当即下令让刘大壮将昨日和今日,能接触到案情进展的人全部找来。 闻言,刘大壮挠着头道:“昨晚走水时,伤了几个,已送回营阵处理。卑职已派人去接,估摸着还有一会儿才到。” 云衍目光又一眼飘向韩玥那边,“先将已到的带来!” “我们之中真的内奸?”刘大壮气道:“他奶奶的,连出生入死的兄弟都不能再相信,还怎么和戎人干仗?” 云衍冷目扫他一眼,突见一道利光从西北方向而来,直射韩玥的方向。 “不好!” 就在云衍飞身而起时,韩玥也感觉到了。 冰寒刺眼的利箭,直逼她而来。 而她正好替渠无惑解了穴,身子直到一半,角度刚刚好。 躲肯定是躲不掉的,她只来得及闭上眼睛…… 下一瞬,身体被一股巨力扑倒在地。 壮如牛的渠无惑整个压在她身上,还保持着‘推’的动作,那双大手,好死不死正按在她的柔软处…… 四目相对,神色均是惊变。 韩玥只觉浑身血液瞬间涌入脑海,头昏脑胀间,她膝盖猛地往上一顶。 渠无惑闷哼一声,刚一瞪眼,就被云衍一脚踹翻在地。 他一把将韩玥捞起来,再迅速挡在身后,阴鸷的眸死死盯住利箭射来的方向。 刘大壮早已追去,不一会儿,黑着脸提着一只半人高的人偶回来。 反应慢半拍的韩冲,脸一沉,正要上前询问,韩玥寒着脸道:“我没事。” 被云衍踹翻在地的渠无惑慢悠悠坐起来,舔了下嘴唇,望着云衍阴恻恻地笑起来。 “啧,凶手都杀上门来了,我说晋王你到底行不行啊!还有你……” 他眉一挑,望向韩玥,笑得邪肆狂狷,那眼神如同猎人看到可口的猎物。 第52章 线索中断 韩玥头皮一紧,就听渠无惑道:“你说你这……小仵作啊,本王好心好意救你,你不领情也就罢了,还恩将仇报!啧,真够没良心的!” 最后一句,他故意拖着嗓子,听起来暧昧莫名。 直到这时,韩玥才看清,他后背被利箭擦出很长一条血口。 人家毕竟是为救她,韩玥正要上前查看,云衍突然抓住她手腕。 “来人,找大夫!” “替北狄使者重新安排驿馆!” “韩冲重新布防,就是将整个襄州城翻个地朝天,也要把人找出来!” “刘大壮将人带来!” 一道道指令落下,云衍沉沉看渠无惑一眼,拽着韩玥朝另一边走去。 他始终没放开她的手,力道紧得像是要捏碎她骨头,眼神更是凌厉森寒,仿佛被激出本能的野兽,周身都散发着骇人的危险气息。 韩玥那见过这架势,只能忍着,尽可能地跟上他脚步。 又觉还是该和渠无惑道声谢,便在跌跌撞撞中慌忙回头。 渠无惑仍坐在原地,目光直直对上她的,复杂,探究,审视,随而,放声大笑。 那笑声狂放,得意,嘲弄,带着血气,声震八方。 韩玥心一沉,明白,他已知她是女儿身。 再看身侧云衍沉如铁,寒如刃的目光…… 唉,他也猜到渠无惑知道了吧? 韩玥摇头苦笑,倒也没觉得有多苦恼,反而有些不太理解云衍的反应。 他这火发得有些奇怪。 是气凶手狂妄,竟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手? 看着又不太像……倒更像是在气渠无惑看出她女儿身这件事。 韩玥不明白,这有什么好气的,渠无惑想揭穿就揭穿呗,还能拿这个威胁到他不成? 他可是晋王,是这襄州的天,就用一个女子办差又怎么了? 除了当今天子,谁敢说什么? 东厢房前,刘大壮已将人集合起来。 看着云衍拖着小仵作气势汹汹地走来,刘大壮抬手挠了几下头,总觉得那里怪怪的。 直到站定,韩玥用力挣了挣,云衍才松手。 松手的瞬间,他侧目望着她,眼底生出一丝沉色,见她皱眉转动手腕,面上更是浮上少见的自责。 韩玥倒没想那么多,她稳稳心神,负手而立,清淡的眸,无声扫过众人,过分单薄削瘦的身形,愣是被她站出了几分气势来。 “你们中,谁是反议和者?” “谁认识凶手?” “是谁给凶手通风报信?” “是你,是你,还是你?!” 她劈头盖脸就是几句,凡她目光所视者,均吓得低下头去,其他人更是震惊莫名,生怕不小心惹祸上身,便也慌忙低头。 韩玥又转身问刘大壮:“是你吗?” 刘大壮气得一笑,“你这!这不是胡闹嘛!” 韩玥又问云衍:“是你吗?” 云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有结果了吗?” 韩玥答非所问:“就这些吗?” 不可能呀! 方才射她那一箭就算是人偶干的,现场也应该有人操纵才对。 否则怎知她刚好会去那里?角度和时机怎会把控得如此精准? 未卜先知?显然不可能! 但这里面,没有发现可疑之人。 听了这话,刘大壮伸长脖子点人,片刻后,想起来:“昨晚伤了几人,正在来的路上,我怕出事,派了两个人去接应,应该快回来了。呀,来了!” 说着话,驿馆门口相互搀扶着走来几人。 韩玥点点头,突然指向刚刚问过话的其中一人,沉色道:“他有问题,带下去我要单独审问。” 那人惊慌失措地叫起来:“王爷,属下不是,属下冤枉。” “还有你!”韩玥又指一人,“带下去!” 刘大壮懵了,看向云衍:“王爷,这……” “带下去。”云衍没有半分犹豫。 “还有你!你!看着都有问题!”韩玥又指了两人,一共四人。 其中,还有两名是云衍的亲兵,刘大壮部下。 刘大壮白眼翻上天,玩喃! 关键,晋王你就这么由着她玩? 云衍还真就由着她玩,扬扬手:“都带下去!” 一时间,叫冤声不断。 刘大壮对云衍是敢怒不敢言,额头青筋猛跳,只能朝部下吼道:“叫什么叫!叫魂啊!没做亏心事,难不成王爷还能真冤枉你们不成!都给我闭嘴,好好配合!” 这话,倒神奇地安抚了四人。 四人被押到一旁,刘大壮半是嘲讽半是气狠地瞪着韩玥,“这还有几个伤员,你再给看看,还有没有可疑的?” “嗯,自然是要看看。” 韩玥还真走了过去,张口又问:“你们中,谁认识凶手?是谁给凶手通风报信?是谁在暗中接应凶手?” 几人表情都差不多,震惊,惶恐,低头。 唯有一人,意味不明的目光在韩玥脸上多停留了两秒…… 韩玥一指,“王爷,是他!” 那人抬眸,云衍已将韩玥挡在身后,揪住对方衣领将人提高,再狠狠一扔。 “立即审问!” “我来!”韩玥在他身后道:“给我一间安静的屋子,两杯水,两把椅子,半个时辰……” 话音未落,地上那人大笑一声:“诸善已亡,万恶盛行,人间不值得!不值得!” 云衍脸色一变,上前一把掐住那人下颌。 可是来不及了,那人嘴里流出黑色带着恶臭味的血液,脸色几乎在瞬间,变得乌青。 韩玥忙上前查看,手腕扫过,人体扫描仪结果显示:心脏急速衰竭,中毒所致,毒物成份无法分析。 “是夺命丹。”云衍淡道。 不用说,肯定也是赤焰教所为。 牵扯到江湖门派,以及其身后的庞大势力,韩玥没有发言权,一时沉默,回味着方才那人的话。 诸善已亡,万恶盛行,人间不值得? 什么鬼?人间不值得,貌似是现代网络流行语,古代人这么前卫的吗? 至于前两句……倒很像是某种精神控制术的惯用口号。 和那些成天喊着要‘替天行道’的疯子性质差不多。 赤焰教,看来确实大有问题。 这么重要的线索就这样断掉……韩玥偷偷看一眼云衍。 还好,也就是暴风雪来临的前兆而已,比不上刚刚要吃人的气势。 她抿了下唇,小声道:“我有一个办法,可以引出凶手……” 第53章 喜好男风 望月楼。 渠无惑望一眼大圆桌上的酒肉,再看圆桌对面的‘他’,玩味儿一笑:“你这小仵作,怎么突然想起要请本王吃饭?” 韩玥淡道:“昨日,你救了我。” 渠无惑撕下一块牛肉,狠狠一口,嫌弃地揪起眉:“西孰的酒肉就是没我们草原上的有味儿……” 他话锋一转,“不过,女人倒是又香又软,看着就好吃。” 陪同韩玥的韩冲,‘啪’的一声拍桌子,怒道:“这么多菜都堵不上你的口,他娘的再胡言乱语,老子砍下你的头!” 仿佛听到什么躁音,渠无惑眉头皱得更深,抓起酒坛灌一口,问韩冲:“你砍过人头吗?” 韩冲怔怔:“你要试试?” 渠无惑又灌一口酒,嘲讽笑道:“轮砍头,孰人还真没戎人有经验……” “有何难的?”韩玥凉凉道:“刀口对准颈脊骨软门,以腕肘力量将刀向前一推,都不带砍,头就可以掉下来。岂止是人头,人体的二百零六块骨,六百三十九块肌肉,我都能拆分的清楚明白,殿下要试试吗?” 渠无惑仰头大笑,抱着酒坛子一饮而尽。 “听起来就很痛快!有趣!这一趟本王算是没白来!” 他半眯着眼睛看韩玥,想象着她的模样,眸子里似燃着两团火,热烈,狂肆,贪婪。 他问:“喜欢草原吗?” 韩玥:“不喜欢。” “会喜欢的。”他说:“草原比襄州更适合你!” 韩玥面无表情:“北狄这么缺仵作吗?殿下挖墙角都挖到襄州来了。” “仵作倒是不缺,不过,本王帐中,还缺位王妃……” 渠无惑摸着下巴,一脸的认真:“北狄女子太粗野,本王不喜欢。本王更喜欢西孰女子的娇软柔美,但太弱了也不行,生不了几个孩子,也震摄不住下人。” “本王想要的女人,可娇可软,但要有狼的野性!听闻,安宁郡主乃西孰第一美人儿,就是不知经不经得起草原的风……” 他幽绿的目光转到韩玥脸上,“所以,郡主的陪嫁侍从得好好挑选,你说是吧,小仵作。” 这话里话外的,几个意思? 韩玥冷淡道:“晋王还真是没说错,殿下很会做白日梦。不过,其实这是种病,得治!” “你会治?” “不会。” 渠无惑又是一阵大笑,立体硬朗的异族容颜,尤显野性狂浪,让人不由联想到草原的风,草原的烈日,以及随处出没的狼群。 韩玥不再理他,专心吃菜。 看她虽坐得端正,吃得从容,气场十足,但每次只夹极少量的菜,以及慢嚼细咽的动作还是出卖了小女儿家的柔雅斯文。 渠无惑只觉今日的酒,格外醇香,就是寡淡了些。 这顿饭,韩玥吃得很慢。 只是,无论渠无惑再用什么法子激她,她都不再开口,仿佛天地间,就她一人,与世隔绝。 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韩玥望向已有几分醉意的渠无惑,淡道:“昨日多谢殿下出手相救,告辞。” “就这样?”渠无惑挑起醉眼朦胧,“救你一命,一餐薄酒淡饭就想相抵?” 韩玥静静看他,说:“除了验尸,我还略懂医术。若殿下那日不幸染疾,我定当尽力医治。若殿下死于非命,我可以将你的死因验得明明白白。殿下这份人情,总是有机会还的。” “你这小仵作呀,就不能盼我点好?”渠无惑拖着懒腔懒调,慢幽幽地走过来。 韩玥下意识后退,韩冲一堵墙似的挡在前面,凶狠狠地盯着渠无惑。 渠无惑也不恼,止了脚步,肆意地笑起来,“不如以身相许啊!” “看不出,殿下竟好男风!”韩玥嗤一声,就这,就想戏弄她? 渠无惑:“是你的话,试试也无妨。” “无耻!”韩玥评价。 “我无耻,你无情,挺配啊!” 还真玩起劲了? 韩玥有要事在身,没空和他瞎扯,转身就走。 渠无惑高声道:“小仵作,好好想,本王不喜欢别人欠我太久!” 韩玥止步,回头,神色清冷:“我也不喜欢欠人,这样吧,送殿下一句箴言。” 她说:“与其挖空心思去抢别人的,不如好好壮大属于自己的。我若是殿下,现在最应该考虑的是如何防尘治沙!” 他若听得进去,造福的是千秋万代,不亏! 渠无惑半眯着双眼,望着那远去的单薄背影,眸色几经变幻,终扬起玩味儿般的狂肆笑意。 都说西孰地广物博,遍地是宝藏。 这话,不假! 再说韩玥,从望月楼出来,便高声对韩冲道:“你不必跟着我了,快回去吧。” 韩冲正色:“杀人狂魔还未落网,王爷吩咐,要将你安全送回州府。” “呵,我才不怕他!他要敢来,我就让他尝尝什么叫活解!”韩玥大着舌头道。 韩冲不解:“什么是活解?” 韩玥啧了一声:“还是不说了,我怕吓到你。” “我一大男人,会怕?” “如果凶手在你还活着时,就撬开你头骨,你怕不怕?” “他敢!” “他不但不敢,还根本做不到!” “你小子不是说凶手的手法很高超吗?” “再高超也只是模仿!在他心里,仇恨的极限也不过就是戎人残忍的极限,他突破不了自己,这一辈子都得活在戎人的阴影下!” “有道理!怪不得他没种杀戎人,原来是怕啊!” “没错!他以为模仿戎人的行为,残杀自己人就能唤醒孰人的仇恨,实际上,他只是试图将仇恨转移而已。如此懦夫,连真正的仇恨都不敢认清,也就配装神弄鬼,杀人狂魔这称号简直高抬了他!” “哈哈,你小子,骂得好!” 笑骂声逐渐远去,黑暗里,有一双如鹰般的眼睛,变得嗜血通红…… 望月楼里,韩玥一走,渠无惑顿觉无趣,抄了两坛子酒提上便回了驿馆。 中邪时的,他脑海里一直响着韩玥的话。 身边亲卫见状,邪笑道:“殿下莫不是真看上了那小仵作?那小子有什么好的,一把骨头,一看就不经折腾!” 渠无惑瞥他一眼,“你懂个屁!” “嘿嘿,属下只是觉得,殿下这次来,目的是议和。待我们和西孰成了一家人,别说一个小仵作,就是要整个襄州,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渠无惑冷笑:“他娘的比本王还会做梦!去去去,别妨碍本王想事情!” 亲卫被他几脚踹出门,渠无惑往床上一躺,又开始琢磨‘防尘治沙’这几个字。 就在他迷迷糊糊快要入睡时,头顶屋瓦轻动,一股并不陌生的异香瞬间漫入口鼻…… 第54章 凶手落网 渠无惑立即屏息,用力旋动着被子,飞身朝门口奔去。 然而,药效比他想象的还要更猛烈快速。 他脚下一软,跌倒在地。 头顶有一人飞跃而下,他只看得见一双脚,脚上穿着黑色布鞋。 “那一年,你只有十三岁。”那人声息低哑沉寒,像是来自地狱。 他又说:“那应该是你第一次撬人头骨,你很害怕,你的手一直在颤抖……” 渠无惑无力抬头,也发不出声音来。 他回想着十三岁那年。 那年北狄有个巫医,无意间发现了麻魂草。 那是草原上的神灵给他们的神兵利器。 靠着这利器,北狄打了一次大胜战,抓获孰国赫赫有名的大将连铖以及他的一应亲兵。 死在大将手里的戎人数不胜数,需要用他的每一滴血祭奠,更需要用他的死震摄挡在边关的建威大建军,如今的晋王。 当着所有的西北军,大将被活活折磨而死。 狄王亲自撬下大将的头骨,装饰上最华丽罕见的珠宝,盛装草原最烈最醇的佳酒,与全民同乐,大宴七日。 这七日里,每天杀几名孰人是必不可少的节目。 为了尽兴,自是花样百出。 第三日的孰人,父王赏给了他。 父王说,历来狄王,最擅撬骨术,这是征服的象征,是至高无上的权势。 父王最宠他,早有立储之心。 那时,他已经在许多动物身上试过手,自认可以熟练操作。 可那日,大家高兴,起哄要他试试活体撬取。 他也跃跃欲试,在准备下手的那一刻,终胆怯了一瞬,选择抹其脖子,挖其眼珠,再撬取头骨…… 后来,戎人争相模仿,就成了一整套的猎杀术。 “戎人做不到的,今日,我来做给你看。” 头顶寒音,打断了渠无惑的回忆。 不久之后,援军赶到,晋王破阵,狄王带大军西退,原来的帐营被一把火烧光,还来不及杀光的孰人也在其中。 难道,此人就是从那时逃出? 渠无惑一点也没感觉到死亡的威胁,他只觉兴奋,可笑。 死里逃生的孰人,学了北狄的猎杀术,反过来杀害自己人……不知晋王会怎么想? 不知赫赫有名的连将军在九泉之下,能不能闭上眼。 他连笑的表情都无力做到,只有那双眼睛精亮无比,疯狂,邪肆,一如十三岁那日,撬下那孰人头骨当酒盅时一样。 只有凌驾与恐惧之上,才能与神鬼同行,才能藐视一切! 来吧!戎人做不到的,有种你来! 你以为这世间,人人都配有狼性! 抽刀的声音尖锐响起,刀尖抵在他后颈,渠无惑感觉到了,他只后悔,十三岁那年,为何不敢下手? 有那么一瞬间,他还想起那小仵作的话——你若死于非命,我就将你的死因验得明明白白。 等等…… 有什么东西在他脑海里炸开。 所以,她知道他会死? 他是个诱饵! 晋王!小仵作!可恨! 渠无惑不怕死,却接受不了蠢死!他一次次遭她道,竟仍无防备之心,这不是蠢是什么?! 满腔疯狂肆意被怒火烧得一干二净,只剩不甘! 就在那利刃顺着他颈骨慢慢划上头顶骨时,屋内灯光突暗,阴气呼啸,鬼影交错。 紧跟着,有人破门而入,火光再亮时,只听小仵作的声音静静响起:“周明,你还是输给了自己。” “我该先杀了你!”那人咬牙切齿。 韩玥点头,“确实。不过,人就是这样,走一步算一步,没有回头路。” “周明!当真是你!”刘大壮看着眼前的男人,几乎不敢认。 曾经精神阳光的大好男儿,如今面黄如土,胡子拉碴,似人又似鬼。 韩玥也在看他,和之前的判断几乎一致,只是没想到他这么瘦…… 像是被掏空了血肉一般,瘦得吓人。 云衍无意识地将韩玥挡在身后,沉道:“既然死里逃生,为何不回军营找本王?” 周明冷笑:“找你,然后踏着连将军和兄弟们的尸骨,和戎人议和?” “你可知连将军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周明歇斯底里:“他说,云衍一定会来救我们!他让我们坚持!他说只要还有一个人活着,西北军就在!我们就不算战败!” “可我们等来了什么?!” “你心里只想着军功,将我们留在火光残堆中自生自灭!” “你胡说!”刘大壮怒道:“连将军和所有人的尸骨我们都有清理!” “然后呢?!”周明病态般突出的眼球,仿佛马上就要掉出来似的,猩红道:“然后我们还是被留在了那里,你们甚至等不到我咽气,就扔进黄沙堆里!” 刘大壮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惊的,脸红得好似能滴出血来,“埋在那大漠黄沙里的西北军成千上万,他们谁不想回家?!如果能带回来,谁愿意把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留下!” “为何不等你咽气?为何要将你掩埋?周明,这些你想不到吗?” “想必当时你身受重伤,以军营的条件,根本没有治疗的可能!不将你埋了,那些野狼就能因此饱餐一顿!” “人心都是肉长的,你我差不多一个时期入的军营,别告诉我这种事你没做过?!” “不等你咽气,因为我们想将戎人赶得更远,当时多争取一分一秒,就能多换一尺一寸襄州的安稳范围!” “正因为不想你们白白牺牲,所以我们只能狠心!” 人高马大的刘大壮,突然哭了。 他像个孩子般委屈道:“你既然活着就回来呀!你是连将军的兵,晋王要知道有人还活着,也不必自责内疚这么多年……” 云衍仿佛忍无可忍,眸一厉:“将人带下去!” 韩玥不忍去看此刻的他,却能感觉得到,晦暗的情绪如巨浪一般,正在将他淹没。 许是共情的原因,她突然也觉得很难过。 在刘大壮说完那番话后,周明的反应很奇怪。 像是从很久远的一场梦里刚刚醒来,怔愣,迷茫,不解,恍惚,继而,又如迷雾散去逐渐清明,血腥,执狂。 被强按着头经过云衍时,他突然问道:“你可有找到连将军的头骨?” 第55章 别样安慰 云衍狠狠一震,周明已被推攘着出门,笑声震天道:“听说狄王还在用它日日饮酒!” “诸善已亡,万恶盛行,连将军不值得!” “云衍,是你负了大将军!” 又是同样的口号,只不过,周明的心结更为明显。 没想到,在这异世,居然有人能如此精准地利用人心…… 韩玥双眼一眯,眸中凝着兴奋的亮光,这么强大的对手,她可一定要好好会会。周明,她必须要亲自审! 但这会儿,她当然不敢提…… 这时,渠无惑的亲卫已将他扶起来,又忧又恼地嚷道:“晋王难道不想解释吗?” “解释什么?”韩玥抢先一步,淡道:“要不是晋王及时赶到,你们殿下就真出事了。当然,晋王不会把这点小事放心上,谢恩那套就免了吧。” 说着话,她就要上前。 那亲卫警惕道:“你要做什么?” 韩玥幽幽道:“我答应过殿下,若他不幸染病,一定尽力医治。” 她迎着渠无惑戾气十足的眼神,替他把脉时,手腕微微带过。 还行,就中枢神经受到点影响,内脏器官都没事。 她随后在其阳陵泉、足三里、丰隆、绝骨、太冲、地五会等六穴施针。 不一会儿,渠无惑可以开口说话。 “你阴我?!”他怒。 韩玥头也不抬:“听不懂。” 渠无惑哼一声:“你敢说请本王吃饭,不是为了让本王去当诱饵?” “证据?” “什么?” “说话要讲证据。”韩玥抬眼,“我请你吃饭,是为答谢。再者,凶手又没出现在酒楼,你当的是那门子的诱饵?” “你!” 渠无惑暴躁地抓一下满头小辫,珠宝撞得叮当响,疑惑又似松了口气道:“这么说,与你无关?” 韩玥:“我只是个小仵作。” 渠无惑恨恨望向云衍,“那就是你!否则你怎么能及时赶到!” “本王确实来早了些。”云衍冷漠地回了句,朝韩玥招手,“走。” 韩玥乖乖跟在他身后,就听渠无惑郁闷道:“这议和老子不谈了!明日,本王就要出关!” 云衍脚步不停,只随风传来一句话:“殿下是该回了。” “议和不谈了?” 走得远了,韩玥轻声问。 云衍:“谈。” 韩玥点点头,“这么说,王爷等的时机快到了?” 云衍突然止步,韩玥跟得太近,半个身子撞在他手臂上,竟撞得一个趔趄。 云衍提着她衣领,待她站稳,皱眉道:“你这不好好看路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韩玥很有骨气地回:“马上改!” 云衍眉头一扬,松手间,又一把抓起她手。 “王爷!” 韩玥下意识用力,云衍抓得更紧,厉目逼视下,待她不动了,方才微微拉高她衣袖,露出红紫的印记。 就知女子娇气,果真伤了。 他眉皱得更深:“抹药了吗?” “没有。”韩玥如实道:“抹了身上有味儿,我爹会问,不好解释。另外,只是一点淤青而已,自己会好。” “以后多加小心!”云衍正色说。 韩玥懵了下,“是,王爷。” 他官大欺人,还贵人多忘事,她一个小仵作能怎么样? “不出三日,戎人便会出关,你莫怕。” “嗯。” 她答得乖巧,云衍却是一笑,“你要是个会怕的,倒还好办。” 韩玥不擅长接这种莫名其妙的话题,沉默着。 “昨日,你是怎么辩出内应的?” 这个韩玥擅长,积极道:“王爷可还记得当时,同样的问题,我也问过你和刘大壮。” 云衍点了下头。 “你们知道我的目的是什么,所以反应很平淡,顶多就是觉得无聊,不屑。而那些禁卫军,他们的反应是惊讶,惊讶的情绪都很短暂,一瞬即逝,随后,就是接收信息后的心理活动。被一个小仵作问话,在他们看来,显然不靠谱,不可信。正因如此,他们怕被误伤,怕莫名背上内奸的罪名,所以下意识选择视线阻断,不想与我有视线上的交流,不想引起我的注意。” 韩玥又道:“他们的反应一致,嫌疑基本排除。那说明,嫌疑人在另外几个人中的可能性增大,我便将计就计。” “嫌疑人知道真相,也知道我的目的,故而在看到我弄错了时,内心想必得意又嘲讽。同时,也大大降低了我在他心目的威胁力。” “所以,在我走向他们,问出同样的问题时,他的反应自然不同。他用持续的惊讶来掩饰得意,视线停留在我身上的时间,也比其他人要久一些。” 云衍听得不可思议:“就凭这些?” 韩玥认真道:“一个人要向外界传达完整的信息,单纯的语言成分只占不到一分,声调占四成,另外的五成信息,都需要由非语言的体态来传达,而且因为肢体语言通常是一个人下意识的举动,所以,它很少具有欺骗性。” 她看一眼他,“比如此刻,王爷身体微微往前倾,说明你对我所讲的话题很感兴趣。” 云衍眉头一扬,韩玥:“扬眉,是因我的分析而惊讶,同时,又难以置信。” 云衍突然敛色,硬朗的五官摆得端端正正,有些呆,也有些……可爱。 韩玥笑:“王爷不必紧张,我只会在特定的情况下,才会利用这些专业去分析。” 云衍不语,所以,对方有什么想法,她是能看出来的吧? 他这边在回忆,之前有没有过什么不合适的反应时,韩玥突然探头过来,“现在心情好点了吗?” “本王有心情不好?”他拧眉,然后又别扭地沉下。 韩玥:“要我分析吗?当周明提及连将军时……嗯,就像这样,眉毛中间部分被拉高,眼睛周围肌肉紧缩……” 云衍抿唇,幽幽望着她。 “抱歉。”韩玥耸耸肩,“我只是想告诉王爷,你没有错,那不是你的错。有战争就有牺牲,你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连将军会明白的。” 没想到她会提这件事,更没想到她会出言安慰。 被人安慰,更是云衍生平头一遭,心里某处仿佛初雪融化,猝不及防的塌陷…… 第56章 真是善变 云衍抬手抹了把脸,眼睛看向另一边,开口说:“我与连铖自幼就被送进宫,成了太子殿下和几位皇子的伴读。那时,如今的陛下年纪最小,尤其喜欢跟着我们玩。” “宫中尔虞我诈,处处是陷阱,但只要有连铖在,总能带着我们识破躲避。” “他其实也不过才大我半岁,心智却异于常人的成熟,便自然而然担当起了大哥的身份……” 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该和她说这些,云衍止了话,摇头苦笑道:“你不会明白的。” 没有人能明白,连铖的死,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韩玥沉默着,自然不会和他争说她其实明白的…… 一共长大的竹马,相互了解,彼此珍视,彼此依恋,或许他们都还没来得及认请自己的内心,就已天隔一方。 有些遗憾,就像在心里种下一颗种子,会在岁月流逝间,长成参天大树,枝繁叶盛,一生难除。 更不是旁人三言两语就能开导的。 韩玥只能在心里谓叹一声,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夜风习习,彼此虽沉默着,但空气里仿佛仍有不知名的情愫在无声流动。 这是这么多年来,云衍第一次能心平气和地提起连铖,甚至可怕地有想继续倾诉的冲动。 他被自己的念头惊得皱了眉。 “你是怎么做到,可以让凶手改变目标去找渠无惑的?” 他们之间,还是谈正事更为适合。 韩玥一下又来了精神,毫不避讳道:“是心理暗示。” 云衍身子不由自主地倾斜,目光看过来。 “内应找出来后,显而易见,周明只能算是他们的工具人,也可理解为武器。” 见云衍没异议,韩玥便省去其中分析,直接道:“如果幕后主使,真如王爷所猜,那他们的组织结构就很好理解了。” “周明是工具人,内应负责策划与执行,赤焰教为总筹,提供一切所需。” “内应暴露,计划崩盘,工具人的行为自然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对工具人本身来说,他的心结是不平,为自己,为连将军。他参于行动的目的,是想激起王爷你的仇恨,必须要你的力量去复仇,才能从各种层面上,真正达到复仇的目的。” “但随着计划与执行者的暴露,他行动的成功率几乎为零,这使得他不得不降低预期。换句话来说,既然报不了大仇,那就报私仇。” “我之前说过,凶手对撬取头骨的手法很娴熟,说明他一定用心去研究过,研究的前提是他有亲眼所见,且刻骨铭心……” 说到这里,韩玥目光小心地看了云衍一眼,“我有私下问过刘大壮,关于连将军他们当时的情况,知道一些细节。所以确定,此举给凶手留下了极其深刻痛苦的印象。” “所以,只需加已语言上的引导,便能激起凶手内心深处最直接的仇恨。” 云衍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这些,也是你的‘经验总结’?” 韩玥默了一瞬,说:“可能就是天赋异禀的原因。” 云衍一时无言,目光更加深长。 韩玥趁机道:“当务之急,我们需要尽快搞清楚两个问题。” “其一,内应是否就一人?或者说,还有没有后续的计划?” “其二,赤焰教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说是宁相的人,毕竟只是云衍的猜测,如果真是,那这一切就只是开始。 云衍点着头道:“今晚本王会亲自提审周明,让韩冲送你回去。” “别!”情急之下,韩玥抱住他手臂,仰头道:“带上我行吗?” 连着几日,她睡眠严重不足,眼底已有细细血丝,可那眸子在夜空下却是亮得惊人。 抓住他的双手,力道明明轻得像羽毛,可他却像是拂不开,只无奈般皱起眉。 思忖犹豫间,韩玥后知后觉般,赶紧松手,有些慌地解释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只是觉得,我比较了解凶手的心理,或许能审得快些。而且,凶手对王爷有很深的误解,由你出面,只会激起他的负面情绪……” 她絮叨地解释,云衍的注意力却在头两个字上。 “为何要道歉?”他明明什么也没说。 “啊?”韩玥懵了一瞬,坦白道:“我不该触犯王爷的禁忌。” 这是还记得他说过‘不喜办差时,有女子在场’? 都让她做到这份上了,还揪住这句话不放……女子就是女子,聪慧如她,也有小气的时候。 云衍挑一挑眉,觉得好笑,佯装不解:“本王禁忌不少,你说的是哪一条?” 韩玥复杂地看他一眼,小声说:“世人皆知王爷不近女色……尤其作为大夫,明知王爷受‘厌女症’所困,又,又因一些特殊原因……总之,我以后会小心,尽可能地避免与王爷有身体上的接触。” 她说话,少有这般吞吐的时候。 云衍心思转了好几下,才理出头绪,随之,眉头一扬。 所以,她居然相信坊间那些荒唐的传闻? 不近女色,厌女症,特殊原因……她倒是挺会找原因。 云衍差点没原地炸开,抬步疾走。 “王爷!”韩玥僵在冷风中,也不敢去追。 所以到底行不行啊! 她不是都道歉了吗?! 这位爷还真是很善变,想哄都没机会的那种! 韩玥最终还是得到了审问周明的机会。 是贺远亲自来请没错,只是语气酸中带刺,“仵作的事你做了,捕快的事你也做了,现在,连我这个知府的事都要一并做了,真是辛劳啊!” 韩玥微笑又不失礼貌,“能者多劳嘛。” “……” 韩玥走进刑房,便见周明奄奄一息地吊在那里,浓浓的血腥味冲斥在鼻间,各种刑具在灯光通明中泛着阴森寒光。 那感觉,仿佛不一小心走进了人间地狱。 坐在高位上那人,冷硬的五官在灯火摇曳中明明灭灭,眉眼暗沉如夜,深不见底,仿佛黄泉罗刹,周身都散发着令人心惊胆颤的气势。 刘大壮陪在其身侧,神色极其复杂,愤怒,悲悯,又无能为力。 第57章 激烈审问 看着昔日战友被严刑逼供,关键那家伙还毫无悔改之心,要么死不开口,开口说的便是戳人心窝子的话…… 那种心情,可想而之。 云衍眉眼低垂,拒绝与韩玥有视线上的交流……起码,韩玥是这样认为的。 许是被气狠了。 韩玥这么想时,心中莫名涌上一股可笑的保护欲,又看云衍一眼,故意咳一声。 那意思是,看着,看我怎么收拾他! 她径直走到周明面前,随手拉过椅子坐下,翘着一条腿,形象颇有点吊儿郎当,叫道:“周明。” 本是耷拉着脑袋的周明,极慢地抬起头来,用力‘呸’了一声:“几时,仵作也能问案了?” 韩玥笑了下:“我可不是一般的仵作,我是天下罪犯的克星。” “哈哈哈……真够狂妄!”周明大笑,嘴角有血流出,沾在他又脏又厚的胡须上,看着很恶心。 韩玥面不改色:“不信?那咱们来试试,我问,你可以选择答或不答,十个问题后,我讲个精彩的故事给你听。” 周明不说话,泛着血气的双眼警惕又不屑地盯着她。 “其实,你已经后悔了。”韩玥说。 不是疑问,是肯定。 周明冷笑。 “你原本有机会做个好人。”韩玥接着说:“方才受刑时,你一直在回忆自己的过去,原本有机会做个好人,是你思考的结果。” 周明眼球微震,拉低视线,嗤笑了一声。 “可惜,这条路一开始就不是你所选,所以你只能继续将坏人这个身份扮演下去。自欺欺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种自我疗愈的方式。” 周明仰高头,看向头顶上方黑漆漆的房梁。 韩玥摇着头,感慨:“你大错特错,你以为自己咽下一切苦果,就能换来结束?” 她语气加重:“不!你很清楚,这只是开始!” 周明闭上眼睛。 “又开始自我催眠,试图靠回忆战友们的惨死画面刺激自己?”韩玥嘲讽一笑:“真正负连将军的人是你!你居然还有脸拿他当挡箭牌!” 周明被吊高的双手紧攒成拳,再睁眼时,那眼底已是病态般的凶戾。 韩玥偏不害怕,反而放下腿,身子微微前倾,目光笔直。 “是你自己说的啊!连将军要你们活下去,他说只要有一个人活着,西北军就在,就不算战败!” “别说了!我不许你提连将军!”周明终于愤恨出声。 韩玥猛地站起来,明明要比对方矮出一大截,气场却半分不输,指着周明鼻子。 “没资格的人是你!是你丢了西北军的脸!你活着,却活成了别人的傀儡!你让连将军输得一败涂地!你成了他最恨痛的那种人!周明,你问问自己!你死后,有何颜面去见连将军?!” 身后,‘咔嚓’一声,像是什么被人捏碎了。 韩玥半分不动,仍盯死周明,直到对方眼底一片灰败,方才收敛了几分,后退一步,负手而立。 “现在,该我讲故事给你听了。” 周明怔怔看着她。 身后,刘大壮弱弱的声音传来:“有,有十个问题了吗?可我听着,她好像什么也没问呀!” 韩玥:“猫有九条命,人只有一条,人,只要死过一次后,即便活着,灵魂也会残缺不全。被人从狼嘴里救下时,不止是灵魂,他的身体也残缺了。 他满腔仇恨,却不知道该从何做起。他当然也想过要回军营,可待养好伤可以行动时,大军早已返回。且大获全胜,连带着,将他所有的仇恨也驱赶去了他更加够不到的地方。 他,随那场惨烈的战败,被遗忘在大漠荒烟。 凭着对家人的念想,他历经千难万险,可等待他的是家破人亡。他再次被遗忘在人世间,茕茕孑立,没有方向,没有明天。” 周明眼里瞬间涌上混浊的泪水,将眼底的灰败与病态彻底淹没。 韩玥话锋急速逆转,“这时,救你的人再次出现,他同情你,理解你,懂你所有的痛苦。在他的指引下,你潜入襄城。起初的目的是出于对晋王的信任,因为,晋王是连将军最信任的人。 可惜,在你还没想好要不要找上门去时,议和的消息传开。你和无数普通老百姓一样,愤怒不解。这时,那个人又出现,给你一番开导……然后,就有了惨案的开始。” 她看着他的眼睛,“周明,这个故事你还满意吗?” 周明摇着头,说不出话来。 “你可有从中听出问题所在?” 周明表情怔愣,还是摇头。 韩玥叹声:“其一,三番五次救你帮你的人是何身份?你竟没想过,交情是一个往来的过程,接受意味着付出。你竟从未认真想过,对方想要的是什么?” 周明恍然,许是火光的原因,让他那本就蜡黄的脸皮,此刻更加明显,看着很是诡异,仿佛就快要腐烂的死尸。 韩玥接着说:“其二,你一定没有认真去调查过,你的家人因何而死?究竟是死在战乱中,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周明狠狠一抖,眼中露着震惊。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并无实际证据。”韩玥说。 但她的直觉,向来准的可怕。 韩玥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你更不可能相信,你其实就是别人手里的一把刀而已。” 她再叹:“或许你猜到了,但你选择了坚持,因为你承担不起这个错误,所以你情愿一错到底。” 周明再次闭上眼睛,整个人像是瞬间被抽干了力气,如干枯的树枝般,就那么挂着,一动不动。 韩玥叫道:“周明。” 周明像是连呼吸也没有了。 韩玥声音加重,叫道:“周明!” 周明静了一会儿,有声极重的叹息。 “看着我,回答我的问题。”韩玥轻声说:“他们要的是襄州大乱,天下大乱,你可以说这不关你的事,但连将军……连将军绝不希望看到。” 死一般的沉寂后,周明终于慢慢抬起头来,“我不知道,我醒来时,人已经在关内,我只知道他是个游医。能在关外捡到我,据说是为寻某种特殊药材。” 韩玥:“以你的分析,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58章 有些棘手 周明想了很久,慢慢道:“像,像连将军一样。” 身后,又是‘咔嚓’一声。 韩玥皱眉:“具体一点。” 周明眼里浮上不太自然的迷雾,还是慢吞吞地:“他胸怀天下,正直坦荡,和连将军一样,是个贤良方正,光明磊落的好人!” 韩玥笑了一下:“现在呢?现在你还这样认为?” 周明不语。 韩玥:“说点更具体的,年纪,体形,容貌,特征等等。” “我没见过他的样子。”周明说:“他说他曾经也上过战场,毁了容貌,怕吓到人,所以一直戴着面具。” 韩玥无语:“这样的话,你也相信?” 周明低下头去:“坠入深渊的人,任何一点光亮都是希望……” 韩玥点点头,表示理解,继续问道:“每次都是他一个人?” 周明:“是。” 韩玥:“你再以现在的理解回忆一下,想到什么说什么。” 周明垂着眼,又想了一会儿,“个头和我差不多,很白,说话总是轻轻柔柔,他应该很年轻,没上过战场,倒像是个饱读诗书的文弱书生。” 韩玥:“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两个月前。” “他都说了些什么?” “他说许多百姓都和我一样不愿议和,还说晋王,晋王只是被现在的荣华富贵迷了眼,需要有人去唤醒。” 韩玥思忖着:“所以,他介绍你和内应认识。” 周明:“是。” 韩玥:“听他说过赤焰教吗?” 周明茫然一瞬,摇头:“没有。” 韩玥:“那句话是谁教你的?那人,还是内应?” “什么?” “诸善已亡,万恶盛行。” 周明道:“他们都说过……我记得,许多反议和者私下都会这么说。” 韩玥沉默数秒,“周明,我要问的都问完了,你还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我差点就杀了你。”周明说。 韩玥笑笑:“我知道,但我可以不记仇。” 周明犹豫着,眼底的光明明灭灭。 韩玥揉了下眉心,干脆替他说了:“我答应你,起码验出你家人的真正死因。” 周明怔住,韩玥道:“好好交待,我虽没见过连将军,但我相信他心胸宽广,定会接受一个真心悔改的兵!” 她转身,走到云衍跟前。 呃……很好,两边坐椅把手被他捏碎了,都没出声打断她的问讯。 韩玥直视着他,“禀王爷,我要问的都问完了,剩下的细节交给贺大人去问吧。” 贺远:“……” 还给我留了活儿,我谢谢你啊! 云衍起身,沉沉看韩玥一眼,二人默契地走出刑房,一路走到院子里,顿时凉风拂面,死气被驱赶,连带着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韩玥活动着筋骨,伸了个懒腰,望着天边泛起的微弱亮光,说:“天一亮,新的一天就开始了。” 云衍语气有些沉:“可惜,不是每个人都期待明天。” 韩玥:“人类因为情感系统过于完善,其实最容易犯错。” 云衍侧目看她,“你都犯过什么错?” 韩玥歪着头想了下,“如果把错误分十个等级的话,我还真没犯过超过四级的错误。” 云衍:“如此,按你的逻辑,你的情感系统便是不算完善?” 韩玥惊讶地看他一眼,笑了:“你这逻辑还真是……没毛病!” “所以,你缺失了什么?” “活得太过清醒。”韩玥说。 也许是因工作的关系,见识了太多的黑暗,便觉得这世间,除了阳光与美食,其他都属于不可控。 对于不可控的人和事,她向来佛性,只重眼前。 云衍若有所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韩玥见气氛还不错,主动说起案情:“如此看来,赤焰教藏的还比较深,目前,只冒了个头,看似只扮演了提供所需的角色。” 云衍点头,“如果不是左清,他们的计划可谓是天衣无缝。” 韩玥担忧道:“一般这种组织型的犯罪最是难搞,防不胜防,像内应这样的角色兴许已经大面积撒开。” 云衍突然问道:“还记得赵知书吗?” 韩玥:“嗯?” “那句话,赵知书也说过。”云衍看着她的眼睛,“赵知书曾要求要见你,被拒后,便让刘大壮将那句话带给你——诸善已亡,万恶盛行,人间不值得。” 韩玥微震:“这么说,他们的计划是从赵知书开始?” 还有,为什么是转告给她? 他们觉得她像是同道中人?还是赵知书个人认为她是? 韩玥思考着,就听云衍重重叹息,“何止是赵知书……这张网,或许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撒下,现在,只是收网的开始。” 韩玥眉头皱起来,没想到一来就碰到这么棘手的案子。 对手的强大就不说了,这背后的盘根错结,牵扯到一个国家的命运……关键她现在的身份很尴尬,连介入的资格都没有,还谈什么深入调查。 但该说的还是得说,韩玥很快打起精神来。 “王爷打算怎么做?” 云衍偏头看向树影,“赤焰教既然是江湖门派,那就用江湖上的手段去解决,这些你不必操心。” 就知道他没有要她完全介入的打算。 韩玥有些泄气,“那我还继续吗?” “当然!”云衍不满地瞥她一眼,“案子还未结束,你就想偷懒?” 韩玥眼眸瞬间弯起,“小的不敢!” 云衍看她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复杂,“说吧,你有什么想法?” 韩玥背脊一挺,正色:“现在可以从几个方向入手,调查周明家人的死因,排查赵知书与禁卫军内应的交际圈,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共同点。” “越是这种高智商类的组织型犯罪,手段一般都很单一简单,再经过不断复制,就像织网一样,越织越大,越错综复杂、难以理清。” “只有找到共同点,才能顺藤摸瓜,连根拔起。” “还有,留意操纵周明所说的神秘人。根据他的描述,此人年轻,儒雅,博学,有很强的对话技巧,懂医学知识……当然,这肯定只是其中一点,游医,只是他的身份之一,就像他戴的面具一样。” “此人充当的是导师身份,行事滴水不漏,是个很厉害的人物。” 云衍点头,很快作出决定。 第59章 全演砸了 云衍决定道:“排查的事交给刘大壮他们,周明家人的死因,你来查。” “是,王爷!”韩玥眸光晶亮,仿佛不知疲惫。 云衍静静看她片刻,说道:“你身份的事,本王会尽快想个万全的法子。” 总不能一直这么偷偷摸摸吧。 韩玥更开心了,“有劳王爷,王爷放心,我一定好好办事,不让你失望!” 云衍失笑:“除了这句,你可还有别的话?” 韩玥眨着眼还真认真想了下,“我可以做很多美食来报答王爷。” 说起报答……云衍像是想起了什么事,幽幽道:“说起来,本王救过你两次,你替本王治伤相抵一次,还剩一次。” 他摸着下巴,很是认真:“救命之恩大过天,报答的事不急,你好好想。” 韩玥:“……” 你认真的吗?确定要算这么清楚? 天色逐渐亮起,韩玥有些急道:“我该回去了。” 可韩冲人呢?死哪儿去了? “韩冲有些差事要办,本王送你回去。”云衍又加一句:“正好换药。” 韩玥想想,这会儿天都亮了,爬窗确实不太方便,便乖巧道:“恭敬不如从命,小的多谢王爷。” 云衍转身和亲卫交待了几句什么,领着韩玥往外走,随口道:“这段时间的差事很辛苦,你办的也都不错,本王虽暂时无法为你请功,但满足你一些心愿还是可以的。说吧,想要什么?” 韩玥想也不想就道:“以仵作之术,替亡灵伸冤,让这世间少些冤假错案,让正义之光照亮人间,是我毕生所愿。王爷肯信我、用我,已是天大的恩赐,小的不敢贪心。” 云衍蹙眉看她,只见她眼底一片清浅之色,当真是不愿居功,沉吟一瞬,严厉道:“本王向来赏罚分明,有功就要论赏,岂是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的!” 韩玥:“……” 她有些无奈道:“那王爷便看着赏点吧。” 总之,你高兴最重要! 云衍剑眉冷挑,对她这态度显然是不满,但到底没再说什么。 他不喜拖欠别人,但要怎么赏,还真得好好想想。 二人各怀心事,一路沉默着前往韩家医馆。 原以为医馆已经开门,可只是房门半掩,门上还贴着‘今日歇业’四个大字。 韩玥与云衍对视一眼,推门进去。 “医馆今日歇业,要看病请明日再来!”韩钦林从后堂走来,一见是他们,脸瞬间冷结成霜。 韩玥心里咯噔一下,肯定是演砸了! 云衍仍是四平八稳,老神在在的样子,道:“本王刚办完差事,途经医馆,顺道来换药,有劳老先生。” 韩钦林冷冷地:“王爷身份尊贵,岂能让您屈尊亲自来换药。不如请王爷先回,草民稍后便来府上。” “本王人已经来了,何必那么麻烦。”云衍找个椅子坐下,衣袍一掀,“有劳。” 韩钦林不动,死死看着韩玥。 韩玥一个激灵,忙抱拳道:“小的见过老先生。” 韩钦林冷笑:“老先生不敢当,一声爹倒是可以听一听。” 完了!一切都完了! 韩玥整个人僵住,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冷枫顶着韩玥的模样,咬着嘴唇可怜兮兮地走出来。 云衍挑眉瞥他一眼,冷枫立即委屈道:“王爷恕罪,属下真的尽力了!” 这下,韩玥也被骇得大惊失色。 是男人的声音!居然是个男人?! “这差事属下是真没法干了!王爷要罚便罚,属下都认!”冷枫一把掀去面具,露出一张绝美俊颜。 韩玥倒抽一口冷气,演她,人家确实委屈。 就这模样,要放在现代,不知甩那些流量小鲜肉几条街! 冷枫哀叹:“事情是这样的……” 韩玥昨晚一夜未归,冷枫等着等着就睡死了过去。 清晨,韩钦林见女儿半天不起床,担心她是不是生病了,便去敲门。 按理说以冷枫的警惕性,一点点声响也能立即惊醒,可这厮睁了下眼,心想反正自己现在是韩玥,没什么可警惕的,便又睡了过去。 韩钦林等了会儿,见女儿没开门,愈发心急,便直接推门进去。 就在他伸手准备探探女儿额头,看是不是生病了时,冷枫那该死的警惕性突然又唤醒了。 他一个翻身,一招锁喉,差点没掐断韩老脖子。 这还不算,他居然忘了嗓音变化是有时效的,用他那虽妖娆但也雄性十足的嗓音,厉道:“敢偷袭你冷爷,怕是活得不耐烦了!” 冷枫说完耸耸肩,含着几分得意道:“幸好我只用了不到一成功力,不然……” “不然,我和你没完!”韩玥也掀去面具,怒瞪他一眼,快速去查看韩父伤情。 韩冲这时刚巧回来,进屋,便被眼前的一幕惊成了大傻子。 不过,从他的反应明显可以看出,他的震惊有一大半是来自冷枫…… “你居然是男的?”他眼里全是惊艳和复杂。 韩钦林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抓起一样东西就朝他扔去,“你也是知情者对不对?” “你们一个个合起伙来骗我,可还有王法!” 韩冲双手稳稳接着砸来的东西,看云衍一眼,弱弱道:“王爷在此,还讲什么王法……” “你!”韩钦林气得浑身发抖,扑通一下跪在云衍面眼,视死如归般道:“我家玥儿从小就乖巧听话,一定是我这逆子怂恿她胡来,请王爷明察!” 云衍伸手去扶,“老先生起来说话。” 韩钦林一动不动,倔强地看着他:“逆子随王爷处置,是死是活草民都认,可小女年幼,还请王爷饶她这一次。” 韩冲听得伤心,“爹,合着我真不是您亲生的啊!” “你闭嘴!” “是本王请韩姑娘去办差,一切都是本王的主意。”云衍不得不正色道。 韩钦林一脸悲愤:“王爷这是为何?” 不是说,连办差时都不容女子在场吗? 云衍平和道:“韩姑娘确实有办案才能,本王不想错过这样的人才……” 韩钦林恼了,“非要一个女子去办差,西孰男儿都死光了吗?!” 第60章 剧情反转 “爹!”韩玥急道:“是女儿求的王爷!女儿早有此想法,爹又不是不知!” “你闭嘴!”韩钦林眼里的痛意,令韩玥心酸。 尤记得,知道她报考法医专业时,她自己的父亲也是大发雷霆,气得好几天都不和她说话。 后来呢……后来还不是动用一切关系,帮她找最好的老师,在她遇到困境时,也屡次出手相助。 说到底,做父亲的,只是接受不了自己捧在手心长大的女儿,去做那些吃苦受累的事罢了。 韩玥眼里不由也有泪光浮动,低下头去,轻声说:“女儿知道错了,爹您别气坏了身子。” 韩钦林瞬间心软,叹着气道:“爹从不怀疑你的能力,也不觉得女子比男儿差。可世道如此,女儿家的声誉关系着一生的命运,丝毫马虎不得。上一次的教训还不够吗?我们不是说好了吗?用你所学医术去帮活人,同时也是造福百姓,你,你为何还要如此?爹毕竟陪不了你一辈子,你若因此毁了自个儿人生,叫我如何能闭得上眼睛?!” “这不还有我吗?”韩冲拍拍胸口道:“爹放心,有我在,大不了我养玥儿一辈子!” 韩钦林又扔了样东西过来,“孽子!你给我滚!” 韩冲尴尬地瘪瘪嘴,对着冷枫道:“瞧瞧,同爹不同命,惨啊!” 冷枫勾唇一笑,妖媚得惊心动魄。 韩冲:“……” 一个男人好看成这样,还有没有王法了! “本王负责!”沉默了好一会儿的云衍突然开口。 在场众人均是一愣。 韩钦林冷道:“就算是晋王您,这种事,也开不得玩笑。” 云衍眼眸沉沉,掷地有声:“本王从不开玩笑,请韩姑娘办差的人是本王,因此造成的所有后果,自然也该由本王去承担。” “女儿家的一生,你要如何承担?你承担得起吗?”事关爱女,韩钦林气得早忘了礼教尊卑,语声带刺,半点客气没有。 云衍似并不在意,直视着韩钦林的眼睛,语气莫名让人信服,坚定道:“本王说要承担,就一定担得起!” 韩钦林微怔间,又听晋王语出惊人:“若韩姑娘双十年华仍无婚嫁,本王娶她!” “咳!咳咳咳!”韩玥一口气呛进气管里,咳得震天动地。 韩家父子则是当场石化,就连冷枫也是狠狠一震,妖媚神色定格,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 韩钦林毕竟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很快反应过来。 “对女儿家来说,双十年华已成老姑娘,倒那时王爷若无法兑现承诺,我们又能拿您如何?就算您一言九鼎,真愿意娶玥儿,也不过就是多个妾室而已。韩家虽非大富大贵人家,但视玥儿为掌上明珠,自幼娇宠惯了,怕她应付不来贵门生活……总之,王爷此言欠考虑,不妥,不妥!” 言下之意,你晋王愿意纳我女儿为妾,我们还不愿意呢! 这一点,韩玥倒是格外赞同。 反应慢半拍的韩冲频频点头,“对对对!确实不妥!” 他又乐观道:“其实爹您也不必想那么多,万一玥儿运气好,就能遇一个家世好,人品好,还不嫌弃她当过仵作的好男儿呢!” 韩钦林:“你怎么还没滚!你是要气死我才甘心是吧!” “退,退一万步讲,要真嫁不出去,我也能照顾她一辈子!”韩冲坚持把话说完,然后快速闪到冷枫身后躲着。 冷枫看热闹不嫌事大,幽幽道:“老伯莫急,王爷还没说要许韩姑娘什么份位,万一是王妃呢?那谁还能欺负得了她?” 韩钦林惊得瞪眼,“这,这可使不得!不可能!使不得!” 也不知他究竟是觉得不可能还是使不得! “那本王便许她王妃之位!”云衍很干脆,起身走到桌案前,提笔就在处方笺写了起来。 片刻后,他伸手在剑上抹了下,按下手印,递给韩钦林。 “这是本王写下的订盟书,两年后,若韩姑娘未有良配,本王便娶她作王妃!在这期间,本王不会婚娶,若有违背,老先生可拿此盟书上告天子。” 话落,他又取下手上的翡翠扳指,递给韩玥,“这是定聘信物,你收好。” 韩玥父女将订盟书与信物接在手里,均是一脸懵。 云衍很满意,仿佛终于解决了一件大事,神彩奕奕道:“此事就这么定下,往后,姑娘还以牛轭的身份办差。一来,行事方便安全一些,二来,可给姑娘留一份考虑选择的余地。” 他意味颇长地看韩玥一眼,“今日,你且休息,需要办差时,自有人来接应。” 说完,他大步离去,冷枫换上小仵作牛轭的面具,也跟了上去。 留下的韩家三人,还处于懵逼状态。 韩冲反应了好一会儿,弱弱道:“王,王妃?我妹妹是王妃,那我是什么?” 韩钦林这次不扔东西了,一骨碌站起来,一鼓作气将韩冲推出去,将门严严实实关上,用力呼吸几口,又沉沉看了韩玥一会儿,什么也没说,径直回房将自己关了起来。 情景惊人的相似,韩玥叹气。 手里的扳指还带着某个人的余温,她看着,再叹。 这剧情反转的……她一现代人都不敢相信! 还有,二十岁怎么就成老姑娘了? 就算是老姑娘,她怎么就非得要做他王妃? 这要是在现代,他这种行为就叫‘形婚’,说严重点,不道德! 韩玥从震惊转为气愤,又从气愤转为无奈。 眼前,好像还真没别的好办法了。 坊间那些传闻韩父不是没听说过,就算如此,这应该也算是个不错的定心丸吧? 如那谁,冷枫所言,起码没人敢随便欺负一个王妃吧? 韩玥仰天长叹,她就是想求个职而已,怎么就这么难呢! 另一边,回到晋王府的云衍,看起来心情倒是不错。 他先是将刘大壮和元忠他们召集起来,将差事安排下去后,仍无睡意,又拉着冷枫下棋。 在云衍因心不在焉,频频输了好几局后,冷枫忍不住道:“爷这是当真了?” 云衍微愣,举棋,缓缓落下,淡道:“本王从不戏言。” 冷枫笑得花枝乱颤,摇着头正要说什么,一道黑影突然从房梁上飘下…… 第61章 离奇身世 黑影跪地,嗓音沉哑如阴司鬼差:“禀主子,边关消息到!” 说着话,一行行透着金光的字体一闪而过。 冷枫漂亮的眉眼一扬,“成了!” 云衍眸光锐利,厉道:“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掉以轻心,一定要确保天家平安抵达。” 冷枫媚惑一笑:“王爷放心,一切都在您的计划内。” 黑影飘走,冷枫朝棋盘扬扬下巴,“还下吗?” “下!”云衍豪气道:“今日,本王就同你厮杀个痛快!” 冷枫清清嗓子,小心道:“您,您不怪属下?” 云衍似才想起来这茬,冷哼一声:“本王先记下,待日后一并清算!” 冷枫悬了半天的心终于落定,心中喟叹,世人终是看错了晋王啊! 孰不知,他不近女色,只是未有入眼的罢了…… 直到午后,云衍才觉困意袭来。 冷枫功成身退,刚到门口,就被元福一把拽了过去,“王爷今个儿这是怎么了?” “冰山融化,铁树开花,冬尽春至,好事!好事!” 冷枫哈哈笑着,身姿飘逸远去。 元福一脸懵,什么情况? 这一日,云衍睡得极其安稳,仿佛行了很久的路,终于到达目的地,洗去一身疲惫,放松而惬意。 韩玥就比较惨了,许是心中忐忑,导至梦境光怪陆离。 前世今生,不同的人和事反复穿插,忙不完的事,验不完的尸…… 诸善已亡,万恶盛行,人间不值得! 这话更是像魔咒一般,在脑海里清晰回荡。 做这一行,需要足够健康强大的心理状态。 韩玥早养成睡前自我心理暗示的习惯,当陷入某种危险梦境时,潜意识会提醒自己规避。 她在梦里命令自己冷静,努力让自己屏蔽掉这个声音。 然后,就有了另外一个声音响起:你可愿同本王一起,做那一灯一人! 韩玥猛地醒来,所有挣扎与不安如潮水退去。 她当然愿意做那一灯一人! 既然志同道合,多一人又何妨? 她想,云衍都不介意,她怕什么? 在现代的花花世界里,她都遇不到怦然心动的爱情,在这种思想近乎闭塞的时代背景下,就更不可能遇到能与她灵魂契合的伴侣了。 故而,形婚好像也不错,起码不用勉强自己。 韩玥想通了,心境一下开阔。 眼下,就看韩父怎么想了……大不了把她的杀手锏拿出来——一哭二闹三绝食! 咳!好像是有点儿不地道…… 就在这时,韩父敲门:“玥儿,你醒了吗?” 韩玥赶紧开门,“爹。” 韩钦林端着鸡汤,一股深深的药膳香气扑鼻而来。 霸王花,密枣,沙参……都是熬夜后最适合食用的药材。 韩玥感动笑开:“谢谢爹。” 韩钦林叹气,看着她喝下,方才慢慢道:“爹想过了,你这性子,拦是拦不住的。与其让你摸黑办差,做贼似的攀上爬下,还不如熬好汤,等你平安回家。” 韩玥泪意涌动,郑重道:“谢谢爹,您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 “这或许,就是天意吧……”韩钦林同样含着泪光,摸摸韩玥秀发,似终于下定决心,沉道:“爹想,你已经长大,有些事,是时候告诉你了。” 韩玥一怔,“爹,别告诉我,你不是我亲爹。” 依她看,韩冲更像是捡来的。 韩钦林苦笑:“我还真不是。” 韩玥:“……” 剧情要不要反转的这么频繁密集,都不给人喘气的机会。 韩钦林沉重道:“爹自幼学医,一心想入盛京太医院,便一直留在盛京一家医馆等机会。结果,机会还没等到,就等来了你……” 韩玥心跳的很快,屏住呼吸,静待下文。 “十七年前,有个富贵人家半夜找来医馆,说是有位怀孕的夫人服毒,需要大夫前去抢救。我那时对解毒颇有研究,医馆便派遣我去。” “等我到时,夫人已经咽气,但腹中胎儿尚还活着。我曾在医书上见过一种剖腹取胎法,本想一试,但那家人没给我说话的机会。” “我走到半道还是觉得不甘心,毕竟是一条无辜生命,没试过就放弃,怕是会愧疚遗憾。谁知,我返回时,就见那家人正抬棺出来,像是要趁着半夜无人,偷偷掩埋。” 韩钦林想着当场情景,心有余悸:“时隔好几个时辰,我本没抱希望,只是想着别让自己留下遗憾,结果,那孩子命大,愣是挺了过来。如今想来,也是不可思议。” 韩玥自诩见识不算少,也被这个惊心动魄的故事所震撼。 “所以,我是个棺材子?” 韩钦林怜爱地看着她,道:“老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玥儿是个有福之人,是爹的福星。” 韩玥苦笑:“是福星的话,爹就不会放弃前程,离开盛京,举家躲到这西北严寒之地了。” 她突然想起:“我记得我们是几年前才搬到襄州来的,之前我们住在哪里?为什么我没有记忆?” 韩钦林眼底浮上痛苦之色,犹豫片刻,终是说道:“我们之前住在泉州,在你七岁那年,家里有盗贼潜入……当时,我带着你哥外出看诊不在家,你娘将你藏在药柜里,这才躲过一劫。” 韩玥眸色一痛:“所以我娘……” 韩钦林点点头,“你娘当时中了很严重的刀伤,怕盗贼再来,加上你惊吓过度,日日哭闹,我们这才搬到襄州来。刚搬来时,许是水土不服,你大病一场,之后,便忘了许多事。不过,忘了也好。” 出于职业本能,韩玥拧眉道:“襄州当时刚经历战乱,条件艰苦,爹为什么会选择这里?” 韩钦林定定看她数秒,失笑:“你这丫头,天生就敏感的很,什么都瞒不过你。” 韩玥认真道:“女儿的能力比爹所看到的还要强的多,所以,爹完全可以相信女儿。” “还能这样夸自己?”韩钦林笑开。 韩玥:“这叫自信。” “嗯,自信,自信好!”韩钦林很欣慰,再无顾虑,如实道:“我怀疑,泉州那次,不是单纯的盗窃入室。” 韩玥肃目:“爹的意思是,富贵人家知道您抱走了我?” 第62章 天伦之乐 韩钦林也说不清,“只是猜测,没有证据。为安全起见,我和你娘才商量着搬来襄州。”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当时襄州大乱,若猜测是真,那些人应该不会想到他们会来此地。 可惜,韩母因条件艰苦,很多药都买不到,因而耽误了治疗。 “对不起……” 韩玥低下头去,千言万语也表达不了她此刻的心情。 同情原主遭遇,更被韩父韩母的伟大博爱所震憾。 现代技术下,从死尸腹中取子不算什么难事,可在这种时代背景下,韩父当时需要多大的勇气啊! 而促使他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那是一个医者对生命的敬畏。 救下原主已是千难万险,在那之后,又将所有的爱都给了她,爱她远胜自己的亲生儿子…… 自毁前程,颠沛流离,韩母还因此丧命…… 韩玥想不下去了,她起身端端正正跪下,不顾韩父阻拦,坚持磕了三个响头。 替原主,也替自己。 韩玥动容道:“女儿定不辜负爹娘的期望,会好好活着,活得健康,活得强大,定会好好珍惜这条命!” 普天之下,所有的父母倾尽一生,所求的也不过如此。 大恩大德,说来世做牛做马去报太过缥缈。 还不如今生好好尽孝,好好做人。 她的话无疑说到了韩父心坎上。 韩钦林半蹲着将她搂在怀里,哽咽道:“爹娘从不后悔将玥儿带回家,你带给我们的快乐,远胜我们所给。玥儿只需明白,你这条命来之不易,要好好将惜。” “女儿明白。”韩玥将韩父扶起来,拭去眼泪,问道:“这些事,我哥知道吗?” 韩钦林笑中含泪道:“冲儿从小脑子里就缺根筋,怕是不知道的,也不必刻意告诉他。就这样挺好,爹若有天去找你娘了,他便要好好担着大哥的责任。” 韩玥同意:“好,那就不告诉他。无论如何,我们永远是一家人。” 他担不担得大哥的责任都没关系,她会照顾好自己,也能照顾好他们。 韩玥心思转了几下,笑眯眯地看着韩父,问道:“今日的事,爹是故意的?” 韩钦林假装听不懂:“玥儿说的是何事?” “就……让晋王负责那事。” 韩钦林哈哈一笑:“爹可没那本事,我本意是,既然拦不住你,就得给你要个保障,逼晋王承诺,将来会照拂好你。谁知,晋王他竟直接许下王妃之位,爹也是惊得不轻。” 韩玥道:“王妃不王妃的,对晋王来说意义不大。” “但对世人来说,意义可就大了。”韩钦林又道:“幸好这也就是个保障,不到万不得已,玥儿不必去行这条路。爹更希望你能得遇良人,好好成家生子,安稳一生。” “女儿明白。” 藏在心中多年的秘密说出来后,韩钦林只觉心里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 无数的担忧,终变成一句试探:“可惜,到现在爹仍不知那富贵人家究竟是谁家?据我判断,那位夫人应该就是见不得光的外室。” 韩玥知他心思,认真道:“对那孩子来说,最好的命运就是随母一起离开。我的命是爹捡来的,我只是爹娘的孩子。只要这身世之谜不给我们带来麻烦,女儿今日就当只是听了个故事,永远不会去主动追究。” 韩钦林这下才是真的安了心,父女二人的距离仿佛瞬间又拉近了一层,谈医学,谈验尸破案,前所未有的融洽。 这日,云衍果真没再派差事来。 就连韩冲都识趣地没敢回家,直到次日午时才回来。 他来时,韩玥做了一桌的好菜,父女二人正吃得开心。 韩冲顿时心酸,在韩钦林冷眼扫来时,委屈道:“王爷有令,让阿牛前去办差。” 韩钦林冷哼:“这里没有阿牛,你找错人了!” “爹,你能讲点道理不!”韩冲气愀愀地,“一个是晋王,一个是你宝贝女儿,他俩决定的事,岂是我一个没人疼、没人爱、没人要、没出息的小小小侍卫能管的?” 这话酸的,韩玥笑着起身拉他,“好了,我的好大大大大哥,先坐下吃饭吧。” 见韩钦林没反对,韩冲才敢坐下,坐下就是一阵风卷残云。 韩钦林嫌弃道:“饿了八辈子似的。” 韩冲含糊不清地抗议:“您反正怎么看我都不顺眼,我还不是想吃快点,好尽快消失在您眼前!” “那你干脆别吃!” “凭什么不吃,做这么多,不吃不得浪费!王爷可说了,浪费等同于触犯军规,轻则五十军棍,重则打死!我要被打死了,谁给你养老送终。” “呵呵,不劳你,我自个儿跳棺材里去!” 父子二人越吵越离谱,韩玥听得失笑,赶紧问韩冲:“可知是什么差事?” 韩冲道:“王爷没说,去了不就知道了!” 韩玥拧眉:“可我以仵作的身份从这里离开,真的好吗?” 怎么向街坊邻居解释? “这个好办!”韩钦林早就想好了,“反正都知道我喜欢和仵作打交道,对外就说,我和阿牛一见如故,收作义子。往后,你可以大大方方地来去,不必有顾忌。” 韩冲:“王爷也是这个意思。” 韩玥还是觉得不妥,“会不会给医馆招来麻烦?” 不说别的,闲言碎语总少不了吧? 韩钦林无所谓道:“他们爱怎么说就让他们说去,要找我看病就来,无人来更好,我正好提前告老静养。” 这么一来,她两个身份都能保住。 能得到家人的支持,何其幸运。 韩玥便不再纠结,欢快道:“谢谢爹!女儿一定好好干,不让您失望!” “还有我!”韩冲厚着脸皮,借着好气氛道:“儿子一定好好干,给您脸上长光!所以,您多少对我好点儿……” 韩钦林:“你可以滚了!” “我不,还没吃饱呢!” 新一轮的吵闹又开始,韩玥只是笑。 天伦之乐,也不过如此。 得之,幸之,她必珍惜。 饭后,韩玥随韩冲一起来到晋王府。 韩玥自认已经调整好心态,可一见到云衍,想着他昨日那番话,多少还是有些别扭。 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低着头道:“王爷命小的来,不知所为何事?” 第63章 见证奇迹 云衍倒是坦然的很,打量韩玥一眼,先是问道:“家里没问题了吧?” 韩玥赶紧道:“回王爷,没问题。” 云衍满意地点点头,“今日叫你来,是为两件事。” “其一,既然不必再顾忌家中,日后,你同韩冲一样,直接在府上当差。” 韩玥怔怔:“侍卫?” 晋王府总不可能养个仵作吧? 云衍:“算是本王的亲卫,如此,你行事要方便一些。” 韩玥眉眼展开,“是,王爷!” 见她高兴,云衍音调不自觉地拔高,带着几分豪气与欢愉:“其二,今日,本王要带你见证奇迹!” 不一会儿,奇迹来了。 北狄使者,六殿下渠无惑求见。 云衍身坐高位,准了。 这次,才算是襄州的主人,晋王,真正意义上的接见。 与往日的张扬跋扈不同,渠无惑急匆匆来,只一个请求——立即出关! 至于议和,一切晋王说了算,他们只有一个条件——孰国派兵助北狄攻打南戎,誓要将南戎打得落花流水,不说一举消灭,起码十年内休想恢复元气! 韩玥听得瞠目,还真是奇迹。 金银财宝不要了?安宁郡主不要了?面子不要了? 再看云衍,仍是一副威严阴沉的样子,凉薄道:“北狄若设立为郡,属襄州管辖,那便也是孰国疆土,出兵不是问题。问题是,如此做,对我孰国有何好处?” 毕竟,西孰不缺那点疆土。 毕竟,自己夺取和别人硬送是两回事。 云衍唇角勾出一丝嘲讽,又道:“再说了,有北狄在,南戎一时半会儿还威胁不到西孰。出兵一要钱二要粮,难不成西北军还能不吃不喝?” 这明显是用渠无惑曾经说过的话,来狠打他的脸。 韩玥心中失笑,她早就说过,千万别得罪晋王,这可是位有仇必报的主。 渠无惑今日穿的是戎服,花纹繁杂,均是金丝银线所织,被他穿得贵气又野蛮。 那双如夜狼般泛着幽绿的眸,更是阴鸷逼人。 然而,他在沉默片刻后,出口的话却让人意外,“北狄既然选择俯首称臣,该守的规矩自然会守。北狄愿年年奉双倍赋税,除此,牛羊各五千!此次借兵,粮草军晌全由北狄承担,这样总可以了吧?” 云衍蓝袍加身,襟前猛虎威凛,居高临下道:“一山不容二虎,襄州只能一人称王!” 渠无惑烦躁地挥挥手,“不称就不称,休得再废话!” “你这什么态度!”刘大壮喝道:“臣子就要有臣子的样子,你要学不会,就连做臣都没资格!” 渠无惑面寒如铁,双眼睁圆片刻,终齐膝跪道:“臣,渠无惑,愿效忠晋王!” 云衍目光沉肃地看着他,“关外战乱,对我西孰本是好事,可坐享鱼翁之利。在这关头,本王不出军征伐,你们应该感到庆幸,哪里来的资格议和?” “本王愿意议,不过是看在北狄多少还有些价值,不想便宜南戎而已。你且记住,入我襄州,这世间便再无北狄,每一寸疆土,每一个子民,都属于孰国。” “若有二心,诛之!” “若无价值,弃之!” “可懂?!” “臣,明白。”渠无惑沉幽的目光,突然扫向韩玥,露出一丝坏笑,“臣并不介意做孰人,恰恰相反,臣忠意孰国女子,有朝一日,定要娶孰女为妻,生一堆漂亮聪慧,但不失骁勇,不失狼性的孩子!” 他看着,这现场就有一人格外合适。 原以为这次就能带走她……也罢,眼下,确实不是个好时机。 韩玥被他看得一愣,眉头蹙紧。 渠无惑咧嘴,露出整齐洁白的牙,“小仵作,可别忘了你说过的话!” 他看着她平平无奇的样子,莫名相信,她着女装定惊艳无比,可惜,这次没能看到。 遗憾! 韩玥冷眼,道:“若是战死,死因八成是失血过多,没什么好验的。” “哈哈哈……” 渠无惑朗声大笑:“小仵作放心,为了你,我就算是死,也要死在那特殊意外的两成中,让你能验个痛快!” 话里话外,是不加掩饰的暧昧。 云衍眸色顿暗,仿佛苍雷惊起,穿透千山绝壁,霹雳声声:“本王看着,殿下也不是很急着出关,议和一事,不如慢慢再谈!” “不必!”渠无惑终是收敛,抬起右手,按住心脏,行以大礼:“退敌之日,便是北狄归顺之日。愿孰国千秋万代,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愿晋王福泽绵长!” 议和,就此落幕。 意料之内,又在意料之外。 将渠无惑送走后,刘大壮小心问道:“王爷真要调兵?” 云衍挑眉,“本王何时失信过人?” “可是!”刘大壮别过头去,“属下心中不爽!” 云衍凉道:“趁机灭了戎人可爽?” 刘大壮眼睛一亮,忙不迭地点头。 云衍哼一声:“北狄,南戎以游牧为主,零零散散,除之不尽,必有后患,你要如何?” 刘大壮不服:“何需除之,大势已去,一些个游民更不可能掀得起风浪!” 云衍睇他,有些失望道:“亏你还在关外呆了几年,竟到现在都不知,孰国真正的敌人,究竟是谁?” 刘大壮愣愣,挠头想了一会儿,“除了戎人,还有别的敌人?” 云衍摇头,懒得解释。 这时,一个声音道:“王爷说的,应该是吃人不见血的沙尘风暴。” 云衍看过来,见是韩玥,意外之余,眼底不由生出几分柔色。 “啊?”刘大壮更不解了,“这和灭不灭戎人有关系?” 韩玥道:“人与自然,相联相生。人类离了自然,难以生存,自然离了人类,倒没什么影响,只是更加自由罢了。” 戎人在形势所逼下,世世代代早已积累了许多与大自然抗衡的经验和能力。 戎人可灭,可大自然不可灭。 没了戎人,大自然只会更加自由,它第一个要针对的就是襄州。 到那时,襄州是退还是进? 退,等于不战而败。 进,得用多少孰人的牺牲,才有可能达到与自然共处的可能。 刘大壮似懂非懂,“所以,我们要留着戎人,要让他们用血肉之躯去帮我们守住那吃人不见血的沙尘风暴?到头来,他们还得感激我们,还得供以牛羊金银,是这意思吗?” 第64章 谋略之才 韩玥坚定道:“没错,就是这个意思!” 戎人就是为那片土地而生,他们是那里的主人,也是孰国的卫兵! 刘大壮乐了,“这么听起来,确实比杀光戎人还要爽啊!” 韩玥适时道:“所以说,王爷的智慧无人能及,你可以不理解,但绝不要去质疑!” “你!”刘大壮瞪她,“我何时质疑了?!我不过就是……就是脑子一下没转过弯来罢了!” 韩玥呵呵,然后一转头,就撞见云衍复杂的眼神,探究,审视,惊喜,还有几分意味不明。 她心里咯噔一下,他不会认为她在刻意讨好吧? 呃……她其实,就是开个玩笑而已。 “传令下去,西北军不必太赶。”云衍幽幽道:“狼若训好了,可比家犬管用。” 北狄想借机灭了南戎威风,一劳永逸。 襄州何尝不想? 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刘大壮秒懂,更爽了:“是,王爷!王爷英明,属下心服口服!” 云衍扬眉,同样是恭维,听着竟是两种感受。 胜者王,败者宼,韩玥对此并没多大看法。 她现在是襄州人,当然希望襄州平安。 她好奇的是:“南戎和北狄怎么突然就打起来了呢?” 按理说,在这关头,南戎更不敢轻举妄动才是。 云衍冷笑:“要怪,就怪狄王太贪心!” 这边派渠无惑来西孰议和,另一边,又遣人去和南戎谈,据说,派的正是与渠无惑争储位的二王子。 换句话来说,这其实就是北狄王自己布下的一个局。 王位只有一个,两个儿子争,必损一方,手心手背都是肉,不如给他们同样的机会,让天意来决定。 最好的结果,是两边都谈拢,北狄夹在中间,两头平衡,收两份好处。 最差的结果,便是储位见分晓,北狄终归丢不了。 结果显而易见,渠无惑赌赢了。 没想到的是,前去南戎的二王子被直接斩杀,不仅如此,还高调地将其尸首悬挂在城门上。 狄王盛怒,直接开战,便有了今日的‘奇迹’。 云衍不说,韩玥也能猜到,这其中,必定少不了他的推波助澜。 此人不仅是将才,更是谋略之才。 他若生了野心,那才是真正的天下大乱。 可他,会吗? 韩玥不想把心思花在不可控的事情上,她趁机道:“议和大事一定,襄州应该能安稳些日子了。不过,周明的案子……” 云衍打断她道:“这便是本王今日要同你说的第三件事,明日,你便动身前往周明的老家,尽快查明真相。” 这决定着下一步的调查方向。 韩玥也是这么想,不谋而合的念头,令她眼里多了几分神采,“是,王爷!小的保证完成任务!” 云衍看她的眼神,又是一瞬间的复杂,语气不自觉放柔:“此行,一来一去,起码也得三五日。家中,可需要本王亲自去解释?” 韩玥赶紧摆手道:“这个真不用,我爹是个很通情达理的人,他现在很支持我。” “那就好,回去准备吧。”看着人轻快远去,云衍收回目光,唇角不由弯了下。 元福沏了热茶来,笑着道:“事情终于告一段落,王爷总算是可以休养些日子了。” “本王哪有那好命。”云衍抬手捏着眉心,没好气道。 元福不解:“案子结了,戎人也走了,王爷还要忙什么?” 云衍靠在椅背上,好一会儿,终是道:“陛下近日会到襄州。” “陛,陛下要来!”元福惊道:“可是盛京出事了?那太妃和郡主……” “她们不会有事。”云衍蹙眉道:“宁家近几年来,动作不少。此次,北狄议和,宁相尤其上心,这让陛下不安。” “为安全起见,我上次在盛京,就已将替子安排进宫。陛下走的水路,先在扬州等消息,果不其然,襄州接连出命案,坐实了我们的猜测。” 元福恍然,反应过来:“议和不成,必有一战,到那时,盛京再乱,王爷也鞭长莫及……说到底,宁家还是忌惮于王爷,如此说来,太妃和郡主暂且无忧。” 这般说辞,令云衍眉间添了几分阴沉。 元福怎会不知他心思,叹息着道:“想当年,陛下,连公子,宁公子,还有王爷您,你们是多好的朋友啊。如今,对立天下,真令人唏嘘。” 云衍剑眉冷挑:“这些话,以后不必再说。” “是,怪老奴多嘴!”元福见他眼底沉着几分冰冷,忙转移话题道:“听说冷门主演砸了?韩老先生气坏了吧?” 云衍淡道:“已经解决。” “老奴就是好奇的很,王爷是如何解决的?”冷枫不说,韩冲更不敢说,元福猜来猜去快把自个儿搞疯了。 云衍随手拿起案上文书,轻描淡写:“他不过就是担心女儿家坏了声誉,将来不好婚嫁。本王便许了他们王妃之位……” “什么?”元福惊得眉毛扬起,“我的王爷啊,您当这王妃之位是什么物件?怎能随手就许人呢?” 老实讲,这韩姑娘他其实挺喜欢的,王爷收作贴已他举双手赞成。 可王妃之位…… 元福话又不敢说重了,斟酌道:“旁的不说,陛下器重王爷,眼下境况又是这般,您的婚姻大事,他想必心中早有盘算。韩姑娘再好,出身在那摆着的,太妃也不能同意啊!” 云衍蹙眉望着他,“我看你是越老越糊涂了,现在连话都听不明白了?” 元福一愕,想了片刻,“王爷的意思,您就是随口一说,暂且安抚着韩老先生?” “本王许的是,若韩姑娘双十年华仍无婚嫁,本王便娶她作王妃。” 元福愣愣:“那不还是一回事吗?” 云衍沉眸望着他,淡哂一声:“你认为她会在乎那王妃之位?会为此苦等三年?” 元福一脸理所当然,“这等天大的好事,别说三年,就是三十年也等啊!不然,宁家小姐为何要等你这些年?” 云衍却是摇头:“谁都有可能会,但她不会。” “为什么?”元福定眼瞧着他。 第65章 冰山融化 云衍想了想,还是摇头:“说了你也不会懂。” “我不懂?”元福急得瞪眼,“老奴到底活了这把年纪,什么人什么事没见过……” 不对,他眼珠子溜溜转几下,失笑:“王爷莫不是来真的?” 云衍眼睛盯着文书,神色却是有些高深莫测,元福一时也不知是该惊还是该喜。 “王爷不会真对韩姑娘动了心思吧?” 如此,冷枫说的不假啊! 冰山融化,铁树开花,奇迹啊! 闻言,云衍仍是波澜不惊,一时看不出是何意思,元福急道:“王爷若真是喜欢,那又是另外的打算,您就给老奴个准话吧!” 云衍终是抬了下眼皮,“有何不同?” “那自然是不同!”元福道:“您若只是看中韩姑娘才华,用着称心,又因她身份所至,想多给些照拂作为补偿的话,许王妃之位确是草率了。王爷位高权重,心里应该清楚,这婚姻干系重大,用得好是利器,用得不好便是祸事,不得衡量再三?” 云衍沉默着,元福瞧着又道:“换个角度来想,王爷为孰国,为陛下奔波劳命,其中艰苦,天下人能知几分?俗话说,千金难买心头好,您若真动了心思,一个王妃之位又算得了什么?就是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也不过是您一句话的事。陛下再衡量,也不会再有比王爷本身更有价值的事,太妃再不满,能拧得过你一句喜欢?” 元福说完,便紧张地看着云衍。 希望他反驳,说不过是惜才,许王妃之位,是料韩家不敢有妄想,一时的权宜之计罢了。 私心里,又更希望他承认。 韩玥是不同的,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中间也曾几度有想撮合的心思,但说来说去,这种事关键还在于眼前这位爷怎么想。 云衍沉默几瞬,被他看得不耐烦,终是拧眉道:“所以我许的是三年之期。” 三年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元福瞪大了眼睛,“所以,您自个儿也没想好?那您这是……” “我对她的感觉,是有些不同。”云衍眉眼低垂,手指下意识抚过原来戴扳指的地方,竟有些犹豫道:“她胸怀大志,不是寻常女子可比,我亦不想用身份抑或是别的去约束她。许下三年之期,初心是要助她完成抱负,旁的,看天意吧。” 都说到这份上,还有什么不清楚明白的。 元福一双眸子逐渐发亮,竟激动的涌出几分泪光,“我的好王爷,您总算是开窍了!这就是喜欢,还是深到心里的那种喜欢啊!” 老天!转折来得太快,他有些晕! 坊间传言听多了,连他都差不多快信了……苍天有眼,云家就要有后啦! 云衍看像傻子似的看他一瞬,“说给你听,是免得你乱猜!她是不同,但也不是非她不同。她同样不见得就稀罕这王妃之位!天下还未真正大定,我暂不会去考虑儿女私情,你自个儿知些分寸。” “明白明白,老奴明白!”元福忙不迭地点头。 云衍收回视线,神色又恢复了持重冷静,道:“你也知干系重大,平时听着点,不要让闲言碎语传出去。” “老奴知晓。”元福看着他的样子,不由得心疼。 幼时进宫,少时入军,未到双十年华,便身居高位,步步艰险,处处诱惑,若非极度自控,不受七情六欲所侵蚀,怎能做得到一路坦荡,未曾行差踏错过一步。 一个女子,可以令他动心,但绝不能因此失控。 如此,何尝不是另一种温情?这温情,是对自己负责,更是为对方负责。 元福心中杂绪浮生,只盼天下就此太平,更盼韩玥是个能经得起风浪颠簸的女子……不然,他家王爷再强悍,一人行这世间路,终究是寂寞可怜了些。 他又仔细回想着韩玥今日的反应,说没变化,她似乎还变着法的夸了王爷。 若说她有那心思,看王爷的眼神,似乎又过于淡静了些,一点女儿家的柔情都没有。 元福一会儿唉声叹气,一会儿又咧嘴傻笑,终是扰了云衍本就起了微澜的心湖。 原本朦胧不清的心思,和元福这么一说,反而逐渐清晰。 无论从哪方面考虑,韩玥都是到目前为止,他认为最适合王妃之位的人。 想想,似乎也没什么可顾忌的。 他行事自有章法,自是不屑利用女人,更做不出拿权势去胁迫别人的事。 这种事,贵在两情相悦,水到渠成。 云衍越想越觉得,三年之期这一决定甚是英明! 以她的聪慧,还能看不透他的用意? 若她有等待三年的决心,他便遂了她的愿。 韩玥再神通广大,也不会猜得到,她头顶已经悬着一个大陷饼,只需她伸长手便能够着。 她一心想着案子,趁着有空,又用能找到的材料,琢磨了不少工具出来。 次日天一亮,马车在门口等着。 韩冲有其他差事要办,据说,这次是元忠陪她去。 韩玥不疑有他,和韩父简单道别后,一头钻进马车。 因没想到里面会有人,加上动作跨步有些大,在看清云衍的瞬间,人已经撞进他怀里。 韩玥大窘,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兔子似的快速缩到一角,平稳着呼吸:“王爷。” “没摔着吧?” 元福也在,许是见她出丑,笑容很是古怪。 韩玥耳根红透,面上倒还算镇定:“元公公好。” 云衍老神在在地看她一眼,“很意外?” “有些。”韩玥如实道:“昨日没听王爷提过。” 云衍道:“这趟差事关系重大,本王需亲自前往,顺道还要办些别的差事。” 元福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某些王爷明明是睡醒一觉后才决定的事。 陛下将至,他倒还有闲心陪着去办这种小差事。 还说什么,不是非她不可……啧,他家这出了名的冰山王爷,原来挺会的嘛! 闻言,韩玥便笑着道:“有王爷在,办事自是方便的多。” 云衍看着她,见她神态自然明快,意外有一些,惊喜倒是看不出来。 他不由拧眉,扬扬下巴,“手上的伤如何了?” 元福惊道:“怎的还受伤了,何时的事?” 第66章 心有所属 “前些天不小心弄的。” 韩玥没敢说是云衍捏的,大大咧咧挽高衣袖,又道:“王爷放心,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云衍缓着语声道:“无论何时,都要把自个儿安危放在第一位,本王答应过你父亲,要护好你,本王可不想失信于老先生。” 既然他主动提及,韩玥觉得有些话,还是说清楚些比较好。 韩玥态度坦诚,用词斟酌道:“说起来,还得多谢王爷替小的安抚家父。王爷放心,小的绝不会给您添麻烦,那个约定请王爷不必放在心上。” 她笑着道:“那有管就业,还要管终身大事的道理。王爷放心,差事我都能办好,家事同样也能办好!” “不知今日能见着王爷,王爷给的信物又太贵重,小的不敢带在身上。待办完差回来,小的寻个机会再送还给王爷。” 她一口一个小的,倒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清楚。 元福听得心情复杂,又不便开口。 只见云衍瞧着韩玥,面色微变,“本王向来一言九鼎,你这是想坏本王名声?” “嗯?”韩玥硬着头皮道:“小的正是为王爷的名声考虑,才不敢造次。” 云衍神色更沉,“为本王考虑?你都是怎么考虑的,说来听听。” 韩玥心想,这可是你让说的。 她道:“世人都知王爷不近女色,是因王爷心有所属。我知道,这种伤痛太刻骨铭心,此生难忘。我更理解王爷对待感情的虔诚之心,亦不想因为我,让您有所负担。” “王爷帮我已经够多,能遇到像王爷这样志同道合的领导,是我的福气。王爷放心,我能处理和平衡好自己的生活。” “哈……”元福反应一瞬,笑出声来:“这些都是……” 云衍抬手挡下元福的话,剑眉微扬:“心有所属?” 韩玥干脆点明:“只要是真诚的情感,都值得尊重。王爷与连将军之间的情义,我完全理解。” 元福愕然:“啊这……” 云衍看他一眼,元福摇头叹一声,不说了,他倒要看看他家王爷还能怎么解释? 早些年就说过,不能放任流言满天飞,非不信。 现在好了吧? 云衍张了张嘴,还真不知该从何解释,又或者有没有必要解释? 那些荒唐的传言,她当真是深信不疑! 误会有点深,一时半会儿反正是解释不清楚了。 云衍好气又好笑,抬手按了下额头,换了个思路,“区区小事,还不足已给本王造成负担。眼下,办差要紧,旁的以后再说吧。” 韩玥不疑有他,神色一正:“王爷说的是。” 一提差事,她立即进入角色,问道:“周明都招了吗?” 云衍:“知道的都招了,但并无有价值的线索。” 韩玥:“服毒自尽的内应呢?” 云衍眼底生出一丝怒色,“几年前,襄州组建过一支护城军,后,被禁卫军替代,只留下几个表现较出色的。他因脚程快,被留下做了传令兵,后再入的禁卫军。” 韩玥思索着:“依王爷之见,行那傀儡术的人可是他?” “应当不是。”云衍沉道:“从他住所搜出来不少东西,反而欲盖弥彰。” 韩玥点头道:“他一直没暴露,说明是个行事谨慎的……如此说来,行傀儡术的人,还在襄州。” 云衍神色凝重,趁机道:“所以此行尤为重要,若找不到有用的线索,我们将会很被动。” “王爷放心,别的不说,验尸我肯定没问题!”韩玥信心十足。 云衍不由得看她,心道,不是挺会洞察人心的吗? 怎么在揣测他心意这件事上,就能跑偏的离谱? 马车行至奉县时,天色已晚。 元福提议道:“再急的差事也不急这一晚,不如先寻个地方住下,明日再去县令府。” 云衍转眸,瞧一眼疲惫不堪的韩玥。 到底是女子,坐个马车也能颠吐几次…… 所以,在差事上,他向来主张女子不如男,就是指这些方面。 “也罢。”他道:“就先歇一晚,明日再说。” 不一会儿,探路的亲卫回来道:“禀王爷,已将城里最好的来福客栈包下。” 云衍便不多言,示意直接前去。 元福瞧着韩玥发白的唇,心疼道:“吐成这般,要不要先找大夫瞧瞧?” 韩玥有气无力道:“不必,公公忘了,我就是大夫。无碍的,就是,有些晕车。” 主要是晕马车,还真不怪她娇气,这玩意儿一路颠来颠去,坐过山车似的。 这要是她原来的体能还好点,原主这身子,确实弱了些。 韩玥心想,回头,该操练起来了。 奉县地方不大,镇上倒还算热闹,即便是晚上,人也不少。 来福客栈就在城中,老远就见大大的酒旗迎风招展。 店伙计热情地上来招呼,边领他们去往住房,边问道:“晚膳几位是下楼来用,还是送到房中。” “送房里。” “下楼吃。” 同时出声的云衍与韩玥对视一眼,后者扬起大笑脸:“看看热闹,小的方才听见还有说书的呢。” 店伙计立即道:“小哥有福了,欧阳先生两三个月才来一次,有他说书,场场爆满,可热闹了。” 韩玥配合地亮起眸子:“那更要听了!” 了解当地民俗,也是办案的一种习惯和手段。 云衍自然明白,只是,她看起来更需要休息。 意识到自己竟被这种小事所影响,云衍眉一沉,大步往楼上走去,步履生风,气场凌厉。 偏偏韩玥不觉有他,落落大方地跟上,进房时,还不忘仰着脑袋对着云衍的背影,欢快道:“王爷,呆会儿见!” 云衍脚步一顿,沉着脸进屋。 元福跟上,终是忍不住,笑道:“这一路可把老奴给憋坏了!韩姑娘居然以为王爷和连将军真是,真是那种关系……旁人信也就算了,你说她那么聪慧的人儿,怎么也信?” 云衍哼一声:“你怎知她不是故意的?” “啊?”元福被他问得一愣,“不会吧?没道理啊!” 云衍心里一堵,睇他一眼道:“让人去通知县令一声,命他速速来见!” 第67章 说书先生 元福苦着脸道:“不是说好今日好好歇歇,明个儿再办差的吗?” 云衍头也不抬,“本王又不晕马车,有什么好歇的。” 这话听着有些置气,就是不知他在置谁的气。 元福叹了一声,意有所指道:“老话说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只有取长补短,方才能相得益彰。” 云衍只当没听见,待元福出门时,才道:“让人将膳食送到房里来,这里不必你伺候,你且陪着她去。” 说话间,就听已经简单洗漱好的韩玥,在门口有些迫不及待的道:“王爷好了吗?要不,小的先去楼下候着?” 里面,元福轻笑:“瞧,您这还担心着,人家已经恢复好了。” 云衍皱眉之前,元福赶紧闪人。 门外,韩玥问:“王爷不去吗?” “王爷事务繁多,那有时间听书,老奴有空,老奴陪你去。” “好呀!” 听着倒是欢雀的很! 云衍哼一声,很有冲动将人唤回来。 既然恢复的快,不如连夜办差好了! 云衍莫名气不顺,韩玥却是开心的很。 来这个时空也有段时间了,这还是第一次外出,看着街道上形形色色的人群,听着口音独特的异乡话,方才有了几分隔世的真实感。 云衍此行虽是素人打扮,但威仪气质摆在那里,加上元福的特殊身份太好辩认,见多识广的店家自然早猜出几分,故而热情有加。 将他们引到最好的雅座,右可隔窗赏月,左正好可以看到说书台。 韩玥在现代时,工作之余,就喜欢边做美食边听评书。 所以,还挺期待。 店家见她伸着脖子张望,笑着道:“小哥别急,欧阳先生刚说完一场,休息片刻就开始下一场。” “我们先吃些东西,反正今晚时间都是你自己的。”元福询问着韩玥喜好,点的都是她感兴趣的。 韩玥随口问道:“我们公子的膳食送上去了吗?” 店家回已经送去。 元福见她对云衍颇有关切,眸子不由一亮,待店家走后,貌不经意的道:“王爷素来醉心公事,一忙起来,可不吃不喝。现在年轻力壮,看着许是影响不大,但长久如此,老奴真担心会拖垮他身子。” 韩玥理解道:“王爷身居高位,责任重大,操劳在所难免。平时饮食上均衡一些,以他的体能,不会有大问题,公公不必忧心。” 倒是个很会宽心的人儿。 元福复杂地望着她,叹道:“王爷素来冷面无私,声势迫人,世人都惧他怕他。一应属下虽个个忠心耿耿,但都些大老爷们儿,能在差事上不令王爷劳心,咱家就喊烧高香了。咱家就怕不能陪王爷太久,这日后,谁能照料得好他饮食起居。” 元福说得动情,眼眶微微泛红。 韩玥听的有些沉重,出神片刻,摇着头说:“王爷的情况是有些复杂。” 元福愣愣:“怎么说?” 韩玥一派认真:“如果只是单纯的厌女症,我或许还能想想办法。难就难在王爷的情感取向问题……哦,取向就是选择的意思。王爷选择同性只是一种正常的情感选择,不是疾病,故而也无药可用。” 元福听得失笑:“王爷和连将军真不是你想的那样,那都是坊间无聊的谣传罢了。” 韩玥正色:“我理解公公,这种事接受起来确实困难,但不接受不认同不代表不存在。旁人也就罢了,公公作为王爷最信任亲近的人,不说支持认同,起码要理解才对。否则,这会令王爷更加困扰。” 元福瞠目,难以置信,怎么还就解释不清楚了呢? 见他神色有异,韩玥温和道:“公公不必自责,也不必刻意,这种事最好的态度就是用平常心去对待。” 她又宽慰说:“王爷公正无私,为国为民,世人虽怕他,但更敬他。王爷对属下更是没得说,就说小的吧,一个小小的仵作而已,但王爷并未因我身份低微而有所偏颇。他敢用我,信我,甚至不惜自降身份帮我解决许多大问题。能遇这样宽厚仁德的好上司,何其幸运。” “所以公公真不必忧心,若王爷真有需要的那日,多的是人会好好照顾他。” 元福听得脑仁儿疼,他说的照顾和她说的照顾能是一回事? 他没好气道:“咱家跟着王爷这些年,可没见他对哪个下属有对你这般好过。” 开口就许王妃之位,能是对一般下属的好? 什么脑子才会这样想问题啊! 韩玥却是坦然一笑:“那是因为小的毕竟是个女子呀,王爷才会多照拂几分。” 换一个角度来说,这样的区别对待,也说明晋王还是没有把她当成真正的下属。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元福是真没招了,又不敢直接挑明,只能长叹。 他曾以为他家王爷就是个万年冰山,千年铁树,此生,怕是不会有融化开花的时候。 谁知,真正的铁树在此,还是颗正在茁壮成长的铁树,要等开花,猴年马月。 恰时,饭菜送来,韩玥早饿得前胸贴后背,吃得欢快。 元福瞧着她清澈眼眸,很是心疼云衍。 他这一路披荆斩棘,虽有艰苦,但气势浩荡,并未遇到什么真正的大难题。 谁料,情路竟是一片渺茫,都不知该从何起步。 元福的连声嗟叹,很快被激烈的掌声和欢呼声所淹没。 “来了来了!”韩玥忙下放筷子,抬目朝左侧望去。 原以为说书先生是个上了年纪的,但站在台上那人,看起来还不到双十年华,身材高挑俊挺,袍服雪白,墨发高束,面如冠玉,眸星璀璨,气质却是与年龄不符的沉稳闲雅。 他往那静静一站,微微浅笑,便美好的仿佛画中人。 醒木声一响,众人瞬间安静,目光转睛地望着台上那人,惊艳,虔诚。 醒木声再一响,说书先生张口就来:“三尺龙泉万卷书,上天生我亦如何,不能安国治天下,妄称男儿大丈夫!” “上回说到天庭大乱,万妖横生,昆仑四神义不容辞,开始斩妖除魔,所向披靡,荡气回肠的一生!” “话说这四神,各有所长……“ 元福突然冷哼一声,韩玥回眸:“公公怎么了?” 第68章 盛京四子 “没什么。”元福笑着,面色却是有些古怪。 韩玥只道他是想到了别的事,也不多问,继续往台上看去。 那说书先生,嗓音清透,字字珠玑。”龙神,本是天族血统,天生王者。” “虎神,虽桀骜不驯,但极擅纵横捭阖,乃权谋之才。” “风神,骁勇善战,横扫千军,乃大将之才。” “最后说这云神,既有气吞山河之势,又有君临天下之相,一身金钢铁骨,一颗赤子之心……” “奈何,龙虎相争,风云称霸,天命自有定数!” 元福似忍无可忍,又是一声冷哼:“这世间,还真有些个不怕死的!” 韩玥不得不收回目光,耐着性子道:“公公这是又想到什么烦心事了?” “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吗?”元福看向台上,目光是少有的冷锐阴沉。 韩玥愣愣:“不是个神话故事吗?” 元福冷笑:“昆仑四神,天庭四仙,人间四将,不过就是换个说法而已,再不怕死的人,也不敢直接编排天家,编排晋王!” “啊……公公的意思,王爷就是这昆仑四神的原型之一?”韩玥总算是听明白了。 元福气愤道:“这些个故事起初是从盛京流传,早在几年前就被严令禁止,没想到,还有人敢说。” 韩玥不以为意,轻笑道:“确实,自古许多神话故事,都有对应的原型。这也代表着一个人的影响力,能流传百世的,都不是一般人。” 所以,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嘛。 元福不太赞同的看她一眼,意味深长道:“编排也得有个度不是,有些故事传着传着就成真的了。” 比如,晋王和连将军之间的那些事。 韩玥跟着颔首:“这倒是。” 她又一笑:“可我听着这故事还挺有意思,要不,公公给我讲讲原版。” 元福眼珠子转着,“你真想听?” “当然。”韩玥不再看台上,坐得端正,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元福眼球往上,眨巴着眼睛,慢悠悠道:“要说这四人,确实比神话故事还要精彩万分……” 所谓昆仑四神,对应的正是曾经的盛京四子。 先帝幼子萧池,镇国将军次子连铖,太常府大公子宁宣,太尉府独子云衍。 “王爷,连将军,宁将军,自幼在宫里和众皇子一起长大。其中,宁将军年长,同当时同样年长的太子走得近些,而年纪最小的陛下,则更喜欢跟着王爷和连将军。” “那时,老奴常跟太妃一起进宫,柳贵妃……也就是已故皇太后,就会将他们召集起来,吟诗作对,耍剑比武……” 回忆着当时境况,元福已显混浊的眼底,有光溢出,“那时的他们,当真是孰国最好最优秀的少年郎。” 这晚,几步之遥的说书人,以闲云之态,说着惊心动魄的故事。 而韩玥则从元福动情的回忆中,看到了几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少年郎,逐渐长成顶天立地,各挡一方的英雄儿郎。 回忆和故事暂且结束在最美好的时刻。 韩玥带着几分回味无穷,一夜好眠。 次日一早,店家将膳食送到各自房里。 韩玥刚吃完,就听元福在门外唤:“阿牛,你快些,王爷已经在楼下等着。” 一听说云衍在等,韩玥慌忙收拾好下楼,就见除云衍外,还有一身穿官服的微胖中年男人,和一群衙役。 元福在她身侧小声道:“为了节省时间,王爷昨晚连夜召见了县令,已查清周明家人所葬之处。” 韩玥汗颜,早知她就不听说书了。 那县令上下打量她几分,赔着小心道:“这位,想必就是王爷带来的仵作吧?” 韩玥忙行礼:“草民牛轭,见过大人。” “不敢当。”县令忙还礼。 仵作再轻贱,站在晋王身边,也是要高贵几分的。 云衍上下打量韩玥一瞬,问道:“会骑马吗?” 韩玥这才发现,在他们身后,站着一排排骏马。 她犹豫一瞬:“只会一点点……” 如果在专业骑马场里溜过几圈也算的话。 那就是不会了,云衍眉一挑。 县令赶紧解释道:“山路狭窄,马车实在去不了。” “没关系,我可以跑步!”韩玥弱弱举手道。 县令复杂地看她,“好几十里地呢。” 韩玥:“……那我试试,骑慢点应该没问题。” 云衍有片刻的思量,转身,从元忠手里接过缰绳,翻身高坐,打马到韩玥跟前,居高临下道:“上来!” “啊?” 韩玥仰头,半眯着眼睛,有点懵。 “周家六口人,等你磨蹭够了,天也黑了,怎么验?” 她也知时间不等人,对骑马这事更没信心,但是…… 还没等她想出但是,云衍倾身一捞便将她拎到身前坐着,韩玥晃眼间,只见众人眼睛瞪得一个比一个大。 “出发!”云衍凛喝一声,打马疾驰。 在要是在现代,韩玥觉得并没什么,工作起来,她常把自己是女人这件事忘记。 男同事们,似乎也是如此。 但这是古代,男女有别、授受不亲的旧思想深根蒂固……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问题。 问题比男女有别还要复杂。 其一,云衍的情况,和女人这般亲近,心里肯定很难受别扭。 回头,说不定会给她记上一笔。 其二,云衍知她是女人,元福他们也知,但别人不知。 晋王好男风这事儿,天下皆知,他们该如何看‘他’这小仵作? 传出去,他们又该如何看晋王? 指不定,又要编排出什么精彩故事来。 惹恼了晋王,记得还是她的过…… 韩玥越想越觉得冤,一时又想不到别的好办法。 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绷着身子,尽可能地不要挨着云衍。 但,这是不可能的…… 马儿一跑,她就什么也控制不住,一颠一摇,人早已窝进云衍怀里。 唉! 韩玥认命般闭上眼睛。 也许真是赶时间,又也许,某人只是想借此来掩饰一些,自己也觉不可思议的行为。 云衍一路打马疾驰,直到出城开始上山时,速度才慢慢降下来。 目光一垂,便见韩玥秀气的耳朵与白净修长的脖颈,在晨光沐浴中,透着柔粉诱惑的光泽。 从她身上散发出的独特馨香,更是引得人心猿意马…… 第69章 山林验尸 云衍黑眸微狭,轻轻呼了口气。 “王爷昨晚要办差,怎的不叫上我。”韩玥突然出声。 云衍回神,淡道:“难不成本王做什么都得叫上你?” “这倒不是……”韩玥语气是常有平和,“提前多了解些情况,便于查验。” 最重要的是,再不开口说点什么,她就快要别扭死了。 总感觉身后有团火烤着似的,烘得她一身汗,烤得她心跳几度失了节奏。 片刻后,云衍的嗓音清冽传来:“周明一家七口,父母,哥嫂,侄儿,还有刚过门的妻子。” “其父早在他参军之前就已病故,其余人均死在他参军后。” “据县令府户房的文书记载,周明大哥一家三口是战乱后,被流匪所杀。其母收尸后,因伤心过度,没过多久,也跟着去了。” “周明的妻子,则是听闻周明阵亡的消息后,上吊自尽,由村中族长带头一并埋在这周家山。” 韩玥:“听起来,似乎都说得过去。” 云衍接着道:“可他们的死亡时间线分别是,周明参军后的第一个月,第三个月,第六个月。” 韩玥一怔:“也就是说,周明其实才参军不到半年就出事了?而且亲人也接连二三出事?” 云衍点点头:“周明脑瓜子聪明,轻功不错,从而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得连铖赏识。本王见过他几次,和现在,判若二人。” “从时间线来看,就有诸多不合理了。”韩玥凝眉思索,云衍语声沉道:“甭管合不合理,能不能找出线索,就看你的本事了!” 韩玥顿时精神一震:“若真是有人故意用合理来掩盖罪行的话,必定会留下许多证据,逃不过我的眼睛!” 聊几句案情后,韩玥瞬间觉得放松了许多。 她反省自己,差事为重,不该像个娘们儿似的东想西想。 瞧瞧人家晋王,心无旁骛,磊落坦荡,很是值得她学习啊! 到达周家山墓园区,已过午时。 暖阳当空,韩玥晒得头晕眼花,双腿更是酸麻,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吃过店家准备的干粮,韩玥开始准备工作。 见状,元忠忙走来帮忙。 他见识过韩玥验尸,又因着她医术高明,早有想亲近讨好之心。 韩玥倒不客气,吩咐起来,一点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县令府那些人那见过这样的仵作,一时,看韩玥的眼神又复杂了许多。 看她准备的差不多了,云衍大步走来,“准备先从哪一具尸体验起?” 韩玥道:“从时间线上来说,周父没必要再验,但小的想,周明既然有了这个心,不如都验验,给他一个清楚明白的交待吧。” 云衍了然,高声吩咐:“先从左边开始。” 县令府的人又惊,这仵作到底什么来头,晋王居然都得听她的? 周父棺材已烂,早成一堆白骨,韩玥仔细清理掉杂物,手腕扫过,再根据经验仔细辨别片刻,已有结论:“死于心疾。” 接着,是周明大哥一家三口。 “均死于锐器伤,从创口来看,凶器应是斧头。” 不远处,县令答话道:“战乱那会儿,这附近有群流匪就叫斧头帮。” 韩玥回头示意了下,继续验。 “周母……”韩玥眉头皱起来,“王爷说周母是因伤心过度而亡,可周母是摔死的。” 她指着地上的头骨道:“坠落时,躯干表面的损伤只发生在与地面接触的一侧,另一侧无损伤。高坠时,头部先着地,多出现皮下血肿或挫裂创,颅骨可形成严重的粉碎性骨折。臀位先着地,由于传导作用,可出现脊椎压缩性骨折和枕骨大孔周围的环状骨折。” “如果不是尸体已经白骨化,是在腐烂前验的话,还可以看到死者内脏而剧烈震荡而破裂的情况。” 云衍黑眸微眯,看向县令。 那县令忙解释道:“是下官之前没说清楚,周母确是伤心过度没错,但她是死于跳崖自杀。” 韩玥自信自语道:“是在周明的死讯之前……” 县令以为和他在说,称是,“之前三个月。” 韩玥摇着头道:“这就很不合理了,若是疾病,不是人为所控,尚能理解。大儿子一家虽惨遭不幸,但还有周明在,不应该绝望至此。” “再者,还有儿媳妇在家,无论是出于情感还是现实的角度,周母无论如何,都会强撑着等周明回来。” 万一儿媳妇跑了,那这个家就真彻底没了。 县令欲言又止道:“据说,是村里有流言传出,说,说那儿媳妇私下与人通……奸,这才刺激得老妇人寻了短见。” 韩玥眉头皱了下,又仔细验了片刻,将各种数据报给元忠,命他记录下,才直起身来。 见她额头已有细细密密的汗水,元福招呼她,“阿牛,先歇歇,喝点水。” 韩玥点头,刚走几步,云衍便提着水壶迎上来,递给她:“有什么想法?” 动作自然,语气沉肃,一副只重结果的领导作派。 韩玥不由得背脊一挺,像汇报工作似的道:“回王爷,周母的死是有些古怪,但小的一时还没头绪。” 她默了一刻,“直觉,周明是颗种子。” 云衍挑眉:“你的意思是,周明在参军前就被人盯上了?” 韩玥如实道:“这只是我的猜测,是有些大胆,所以,回去后,我想再提审周明。” 云衍沉沉看她片刻,“可还吃得消?” “回王爷,没问题!” 她毕恭毕敬的样子,看着很是别扭。 云衍扬扬手,“去吧。” “是,王爷!”韩玥转身就忙去了。 “……” 云衍按了下额头,一时有些无语,他问她话的本意,似乎是想令她能多休息会儿。 什么时候,他自己也别扭起来了?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云衍回头冷睇元福一眼。 元福笑着道:“我的好王爷,有一点你得明白,这可不是一般的姑娘。人家现在心心念念的是,要凭实力得到你的认可,是能力上的认可,旁的可是半分没想。” 所以,你着急别扭都没用。 云衍目光随着韩玥的身影远去,情绪不明道:“她若是想了,就不是她了。” “哎,就是这个理儿!”元福松了口气。 突然,元忠高喊了一声:“王爷,你快来看!” 第70章 一针见血 云衍抬步走去,只见韩玥立在一堆白骨前,低头静望,神色凝滞,仿佛想起了一件很久远的事,眉头微微拢着。 不知怎的,他的心跟着沉了沉,“有什么发现?” 韩玥回神,语气是惯常的平和淡定:“周明妻子是怀着身孕死的。” 云衍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白骨的腿骨之间,还有极小的一团、几不可察的细骨。仔细看的话,确有几分人型。 元忠不解道:“你的意思是,这孩子是人死后才生出来的?” 韩玥点点头,“死尸会被微生物分解,这个过程中氧气会减少,随着厌氧菌的大量繁殖,它们在分解尸体的过程中会产生二氧化碳和甲烷。这些气体会令尸体明显肿胀起来。正是这些气体,导致了类似女性正常分娩时会出现的宫缩现象。尸体身体里增多的气体,占用体积增大,推动子宫,迫使死胎通过产道,甚至会导致整个子宫剥落。” “也就是所谓的——棺材子。” 话音落下时,似乎还伴着一声极轻的叹息。 云衍侧眸去瞧时,韩玥已经蹲下,开始认真验尸。 “不应该呀!”元忠道:“周明妻子若有孕身,周母应该知道吧?知道的话,就更不会寻死了。” 韩玥头也不抬:“两种可能,周母不是自杀,或者信了谣言。” “那邻居也应该看得出来吧?”元忠又道:“邻居看不出来,仵作总验得出来吧?可文书上并未有记载。” 西孰的户籍制度相对比较完善,就是普通人死了,也得去官府备案,若死于非命者,得由官府亲自上门查验,故而都有案底留下。 县令被这话惊得一头汗,忙不迭地解释:“县府不比州府,仵作一事一般都由殓葬人代劳,女尸尤为特殊,得由专门的坐婆来,普通仵作可不敢直接验,故而疏忽了些。实在是找不到这方面的能人,还望王爷见谅。” 云衍眉宇间已显冷意,“找不到就去培养,这样的理由,本王不想再听到第二次!” “是,下官知罪,下官一定整改!”县令连抹几把汗,退到一旁大气不敢出。 云衍静静看着韩玥,就算换了一张脸,那专注而肃穆的神色却是半分不改。 他不由得想起她曾说过的话——吏不良,则有法而莫守;法不善,则有财而莫理。 官吏不行,即便律法完善,也不能按法行事;律法不完善,即使有钱有财也不能管理好。 还真是一针见血。 待这些事彻底结束,是时候上书天家,有些律法制度,该是时候整顿整顿了。 “周明妻子,死于他杀。”足足有一个时辰,韩玥直起身来,拧着眉头说。 云衍刚一挑眉,韩玥又道:“她是被人先勒死,再吊上去的。” “勒死与缢死的方式不同,原理不同,故很好辩别。” “缢死绳索多压迫在舌骨和甲状软骨之间,又由于体重的关系,舌根被压向后上方,与咽后壁和软腭后端接触,从而使呼吸道部分或全部闭塞,空气不能畅通,肺呼吸不能正常进行而发生窒息。” “而勒死因为勒绳常较缢绳位置低,压迫甲状软骨附近……简单来说,死者舌头有断裂的痕迹,通常情况下,只有勒杀才会出现……” ‘扑通’一声,县令吓得跪地,瑟瑟发抖。 韩玥被打断,正准备继续解释,云衍看过来道:“除此,可还有别的异样?” 见韩玥有所迟疑,云衍示意道:“但说无妨。” “她死前还有服毒,其成份和夺命丹一样。” 当然,这个结果是人体扫描仪提供,没有精密仪器,她拿不出实质的证据,所以才有犹豫。 她不确定云衍是更相信她,还是更相信证据。 这结论令云衍眸色一震,随之拧眉道:“夺命丹是剧毒,咽气不过分秒间,凶手为何还要大费周折地勒死她?” 换句话来说,反正要勒死再制造自缢假象,何必再给她服毒? “或者,那夺命丹的毒性并没上次内应所服那种强?在这过程中,死者试图呼救,凶手情急之下才选择勒死她?” 只有这个说法比较合理。 云衍大幅度点头,眸底冷光晃了人眼,“现在可以肯定一点,你的猜测是对的。” 周明,极有可能在参军前就被人盯上了。 一时,韩玥神色也有些沉重。 如果周明真是颗种子的话,那大概率还有无数种子的存在。 基本上可以定性为,这是一起蓄谋已久的、大型组织型犯罪。 临近天黑,六具尸体终于全部验完。 元福忙命人打来水,待韩玥清洗整理好时,人基本走光了。 云衍牵着马走来,淡道:“周明妻子与周母的死,既然有疑点,就得重查。元忠已带人前往周家旧居,看能不能问出些什么来。” 他哼一声:“至于县令,本王令他回府思过,明日若交不出整改方案,本王定饶不了他!” 韩玥不语,这些问题她之前就提过的,方案她也提了,只是无人推进而已。 当然,主要是这种情况下,云衍也顾不上。 见她不说话,云衍缓了情绪,说道:“你提的那些,本王不是没有考虑,只是时机未到。” “我知道。”韩玥笑了下,“任何改革,都需要一定的牺牲与犯错积累。” 换言之,人和事都一样,只有被逼到绝境,才能直面改变。 这是嫌他办事效率低下啊! 云衍心底叹了口气,翻身上马,伸手道:“走吧。” 韩玥只得伸手,待坐稳后,心跳又很没出息也很莫名地跳了起来。 “那个……元公公呢?” “他先回客栈安排膳食。”云衍似乎有一声轻笑,“怎么?怕我?” 韩玥注意到,他在许多时候,都会下意识将‘本王’换成‘我’,这是亲近一个人的信号。 起码说明,他已经没那么反感她,以及她的女性性别。 她心里不由一松,笑说:“不怕,有王爷在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话说的很有技巧,听起来是在夸他,但也表明了一点,对她来说,他这个人没什么好怕的。 男女独处,女子若连一点戒备没有,除了信任外,还因她笃定,这个男人不会对她做出格的事。 云衍一时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索性转移话题:“今日说到那棺材子时,为何叹声?” 第71章 坦诚交心 “有吗?”韩玥歪歪头,说:“很少遇到这种情况,可能有些惊讶吧。” 云衍沉默一瞬,感慨:“战场上九死一生,哪一个牺牲的将士,不是带着遗憾和牵挂离去。” 韩玥赞同附合:“是呀,战争只是少部分人的权利游戏,却是大多数人无法选择的灾难。” 云衍冷眸一眯,“自从与戎人交战,本王多次上书天家,将抚恤银一再调高……可直到今日,本王才知这远远不够。参军的,多为青年儿郎,是一个家的希望。希望没了,抚恤银再高也只能解一时困境。” 如果制度再完善一些,多给军烈家属一些关照,与他们建立起信任关系,使他们在走投无路时能有所依仗,或许能免去许多悲剧。 可这谈何容易。 即便是在现代,这方面也不能做到尽善尽美。 但云衍能往这方面考虑,着实令韩玥意外也感动,她语气不由柔道:“孰国有王爷,已是百姓天大的福气,任何一套体系制度的完善,都避免不了牺牲,王爷不必因此而自责。” 云衍行事向来雷厉风行,方才说出那番话时,脑海里已有一套解决方案。 自责? 行军多年,到如今执掌大权,他的每一个决策都能关系到无数人的生死。失误在所难免,而在所有的补救措失中,自责是最最无用之事。 不过,能被人轻言细语安慰,仿佛也是件不错的事。 云衍不语,望着天边最后一丝残阳余晖,火一样燃烧着云霞。 放眼望去,连绵翠山,树影绰绰,心里竟无端生出几分满足懈怠感。 他不由放缓速度,双手抓紧缰绳,将那瘦弱的人儿禁锢在怀中,一起晃晃荡荡下山,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想起了大漠草原,想带着她驰骋一回…… “其实,民女刚刚骗了王爷……”韩玥突然出声。 云衍回神,“哦?” 韩玥:“那一声叹,是因民女想起了自己的身世。” 云衍心微微一紧,就听她说:“我也是才知不久,我竟是爹从棺材里捡回来的孩子。” 所以,在看到已化成白骨的婴儿时,一时有些唏嘘。 生命说强大也强大,从一个小小的胚胎,受岁月洗礼,便有可能成为顶天立地的人,好比身后的云衍。 能镇一方天地,能守万民安康。 生命说脆弱也脆弱,连一个选择与被选择的机会都没有,一如那小小的白骨,还未见过天日就已永坠黑暗。 比如那小生命,比如原主,她很幸运。 起码还活着,还能做自己喜欢的事。 于是,韩玥说:“我想,老天爷放我一条生路,让我遇见爹,遇见王爷,是冥冥之中的指引,是为了解救那些被掩埋的灵魂。” 听到后面,云衍在震惊唏嘘中短促一笑,“听你这意思,本王若不继续让你做仵作,就是有违天意?” 韩玥吐吐舌头,“民女不是这个意思。” 云衍语声轻快几分,开口淡哂道:“旁人说话本王只听一分便可,你说的话,本王若不听上三分,很有可能被带坑里去。方才那话,本王可是听了个全部,错不了。” 韩玥笑:“好吧,民女承认,跟着王爷办差的机会来之不易,民女时时刻刻不在担心着会失去。” 说者无心,听者有心。 云衍握缰绳的手紧了紧,垂眸望着她粉粉肉肉的耳垂,语声带着几分喃呢道:“不想失去,那就要更努力地牢牢抓紧。” “王爷放心,我一定拼尽全力,好好办差!绝不会让你失望!” 又是这话,云衍心里叹一声。 若她肯拿出一分验尸办案的本事来对他,他就不用这般纠结郁闷了。 “王爷方才说听话最多三分便可,那民女办差检验时所说的那些话,你信几分?” 韩玥忧虑的是,往后,她或许还会有很多拿不出证据来,但又很关键的说辞。 他的信任度,从某种程度上,直接决定了她的办案效率。 好一会儿没听到回复,韩玥忍不住抬眸看云衍,四目相对,呼吸相闻,惊得韩玥忙看向前方。 云衍也在瞬间回神,神色一正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本王既用了你,自然是听十分信十分。” 韩玥抿了下唇,“若是毫无根据的话呢?” “本王信你,亦信我自己!” 简单有力的一句话,宛如明光,将笼在韩玥心头的忧虑不安瞬间驱赶。 她不由得再次抬眸看他,从她的方向看去,云衍五官俊毅非凡,黑眸深沉望向天际,云霞残光映在他眼底,便如同山河壮美都在他眼底,亦在他掌中。 韩玥还来不及收回视线,云衍已垂眸看她,“你要永远记得自己走这条路的初心,你办差不仅仅是因本王的差遣,更是要完成你自己的理想抱负。” “本王记得,你曾不止一次说过,想通过自己的努力,令这世间少些冤假错案,要替冤死的人说话,要让他们死得明明白白,要让罪恶之人无处遁形。”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国平民安,亦是本王一生理想。” 传闻,晋王云衍,半生传奇,千般性情,无人能窥探其真实一二。 此时此刻,韩玥却只看到男子黑眸湛湛,毫无保留,清潭见底,是世间少有的赤诚。 她心里一阵感动,由衷道:“能在王爷手下办差,是民女之福,民女一定好好珍惜,尽我所能,助王爷理想达成。” 云衍莞尔,无奈般摇摇头,不再言语。 不是不想说话,而是觉得……有种说的越多,她就跑得越偏的感觉。 若不是对她有几分了解,他都要怀疑她是在欲擒故纵。 也罢,历来事事皆在他掌控之中,难得有一人一事,如此与众不同,就当是一次自我挑战吧。 天边余晖全数散尽,一轮清月浮上枝头。 微风拂面,云衍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未这般赶过路。 不用日夜兼程,不是十万火急…… 察觉到怀里的人儿越贴越近,仔细凝听,呼吸似乎格外绵长。 云衍低眸,一时又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了…… 第72章 许是害羞 许是太累,韩玥是真睡着了。 云衍将马速降到不能再缓,低头瞧她好一会儿,到底是轻笑出声。 她还真是……如此信任,他是该感动呢还是感动呢? 云衍手臂收紧了些,才发现女子柔弱无骨并非戏言。 如此一路摇摇晃晃,慢慢悠悠,进到城里,回到客栈时,已近午夜。 元福焦急地等在门口,见到他们,几步小跑着上前,“我的爷啊,您再不回来,老奴就要派人去找了。” “本王还能走丢了不成?”云衍并未急着下马,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叫醒韩玥。 元福愣愣,“哟,睡着了?” 怪不得…… 他眼珠子溜溜一转,“要不,王爷再去转会儿回来?” 这么一调侃,云衍便拍拍韩玥的肩,“到了。” 韩玥一个激灵坐直,揉几下朦胧睡眼,“这么快?” 元福笑着扶她下来,“是呀,挺快的。” 再慢一些,他该叫人直接准备早膳了。 “饿吗?” 元福这么一问,韩玥顿时捂住肚子,“还真饿了!” “快进屋吧,饭菜早准备好了。” 韩玥道了声谢,又问:“今天还有说书的吗?” “有是有,不过早散了。” “今日散得这么早?”韩玥虽遗憾,但不疑有它,只想快些填饱肚子好继续睡觉。 说起睡觉…… 她不由回过头去,只见云衍还高坐在马背上,眼底好似染了云烟雾气,叫人瞧不真切。 不会是生气了吧? 韩玥暗自懊恼,刚才确实不该睡,应该趁着气氛好,再表现表现,比如梳理下案情什么的。 这下好了,白白错失机会不说,还不小心触犯了领导的禁忌。 唉……还能怎么办呢,根据经验,还是溜快些为好。 待云衍回到房中时,元福亲自送来膳食,并貌不经意道:“韩姑娘说太累,只胡乱吃了几口便去歇着了。” 云衍眉一挑,轻嗤一声:“到底是个女子。” 这点强度就觉得累,若以后跟着他天南地北的跑,怎受得了? 元福叹声:“女子自然是不能当男儿用的。不过,前些日子连出命案时,老奴见她也能跟着连轴转,更没听她叫过一声苦。所以,老奴认为,韩姑娘虽不比男儿,但也是个极能吃苦的。” 云衍睇他一眼,“你又想说什么?” 元福斟酌着小声道:“王爷有没有想过,姑娘也许是害羞?” 云衍动作一顿,元福正色道:“老实说,王爷您的动机实在是太明显了,怕是再迟钝的人也看出来了吧。” 云衍哼笑一声:“她那脑子里大概是验尸破案装多了,根本没装别的。” 元福不信:“那她躲什么,姑娘看着可不是个扭扭捏捏的性子。” 云衍突然想起她的身世,心道,许是触景生情吧。 人心皆肉长,再强大也有软弱的时候。 他沉一口气,铁面不改道:“元忠回来,让他立即来见我。” 元福应着是,又忍不住唠叨:“王爷这般没日没夜的,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差事哪有办得完的,再说都是陈年旧案,缓一天两天也耽误不了什么大事……” 云衍揉着额头,淡道:“最迟明晚就得赶回。” 元福一愣:“陛下要到了?” 云衍点头道:“就在明晚。” 元福不敢劝了,默默退出,备了壶浓茶来。 没过多久,元忠赶回来,进屋便道:“禀王爷,村里确实有人知道周明妻子怀有身孕,正因如此,才起谣言。” 元福不由唏嘘:“周明人不在家,难免会引人怀疑,遇上这种事,可见这一家人的压力有多大。” 元忠犹豫一瞬,“有没有可能那孩子确实不是周明的?” 元福:“啊这……” 元忠忙解释道:“据村里人说,他们之所以相信谣言,正是因周明妻子的遮遮盖盖。如若真是周明的,她何必如此?” 元福:“若孩子不是周明的,有没有可能是凶手的?” 元忠叹气:“可人都成白骨了,怎么确认?” 见云衍始终沉默着,元福胸有成竹道:“老奴觉得,韩姑娘兴许有办法。” 元忠眼睛一亮,“那卑职这就去把阿牛叫来,一问便知。” 铁树带出来的兵,果然都是些个铁憨憨。 元福正想阻止,便听云衍淡道:“都去歇下吧,明日再说。” 韩玥早在现代时就养成习惯,有案子时,可以几天几夜不睡。一旦没案子,或案子没那么紧急时,只要逮着机会,就会睡到天昏地暗。 她管这叫储存能量。 这日,等她睡醒,已是日上三竿。 她一边急冲冲地起床洗漱,心想,没人叫她,说明无事,兴许是元忠他们还没回来呢。 等她下楼时,果然见云衍他们正在雅座吃茶。 韩玥忙走过去见礼,元忠瞥一眼元气满满的她,忍不住道:“你可算是睡醒了,你可知……” 元福眼风扫来,元忠赶紧闭嘴。 “可是有事?”韩玥一时有些紧张。 要真让云衍等了一早上,后果不堪设想。 云衍没说有,也不说没有,扬扬下巴,“先用膳。” 与此同时,店家已经送来清粥小菜,几样小菜还都是她爱吃的。 韩玥瞬间胃口大开,客气地问了句:“王爷吃了吗?” 元福正要说王爷若无差事缠身,定会在五更天起床练武两个时辰,接着用膳,然后开始忙碌的一天。 谁知,某王爷比他还嘴快。 他说:“没有。” 韩玥便殷勤地递一碗粥给他,“王爷请用。” 元忠瞠目,就算是他和刘大壮,与王爷这样坐在一起用餐的机会也不多。 ‘他’一个小仵作而已,凭什么? 再看义父,眼底也是少见的慈爱。 他一时不解,不过仔细一想,许是因‘他’到底是女儿身,所以多照拂些罢了。 至于王爷为什么刚吃不久又要吃…… 王爷向来不贪口腹之欲,只能说明方才确实没吃饱。 不然还能因为什么? 总不可能是王爷对韩姑娘有意思吧? 那便是说出去也没人相信的。 待吃得差不多了,云衍方才朝元忠示意。 元忠立即将昨晚的查探结果说了一遍,然后直接问道:“阿牛,你可有法子判断那孩子是不是周明的?” 第73章 人肉包子 “能!”韩玥想也不想,便果断答道。 元福眼睛一亮,朝云衍邀功似的道:“咱家就知道她肯定有办法!” 韩玥正色说:“想要验证不难,只是可能需要再跑一趟周家山,取那婴孩儿一截骨骼便可。” “属下这就派人去!” 元忠一听有戏,一扫心中疑虑,便觉得这小子……啊不,这姑娘是真有本事,怪不得王爷肯耐着性子等她两个时辰。 元福松快道:“如此,那咱们午后就可动身回去了。” 云衍点头,见韩玥盯着店小二端着的一盘刚出锅的包子,便看了元福一眼。 元福会心一笑,招手道:“店家,这里也来一笼包子。” “好嘞!”店小二直接将包子送上,笑呵呵道:“刚出锅的鲜肉包,本是要送去上房给客人吃的,几位先用,小的再去厨房取就是了。” 元福道声谢,打赏了些碎银。 韩玥是个面食爱好者,闻着那肉包面香扑鼻,也不客气,伸手就拿一个掰开,并好心提醒:“肉包里的汁水最容易烫嘴,王爷和公公可要小心一些。” 听她这么说,云衍和元福对视一眼,摇头笑着分别拿起一个。 果真,那包子皮薄肉多,鲜亮的汁水流了不少到盘子里,看着更加的光亮诱人。 韩玥正欲一口咬下,突然眉头一皱,“慢!” 接着,她从肉馅中夹出一根毛发。 云衍动作一顿,刚一沉眉,就听韩玥沉声道:“是人的毛发。” 肉馅里不小心掉进头发本很正常,只是有些恶心罢了。 元福生气地将包子一扔,厉声道:“稍后,老奴找店家说理去。” 韩玥却仍是拧着眉,将一笼包子的肉馅全部挑出来,仔细辨别,闻了又闻。 片刻后,她定定看着云衍,“颜色不对,味儿也不对,像是人肉。” 她曾办过两起类似的案子,绝不会看错,再者,扫描仪结果也是一样。 虽一口未吃,但元福‘哇’的一声,将其他东西全吐了出来。 恰时,元忠安排完差事回来,闻言,一手握刀,一手拎起一店小二,“带我们去厨房!” 云衍眼底早见寒光,领着韩玥边走边高声道:“守着所有出口,不许放走任何一个人!” “不仅是厨房的人,采买供应食材的人也要一并拿下!”韩玥补充。 消息很快传开,一时间,客栈里呕吐声四起。 吃过没吃过的,全部吐成一片。 云衍侧眸看韩玥一眼,见她眼底皆是肃色,脚下飞快,但仍难追上他的脚程。 心念一动,他往她腰肢上一揽,一个飞身越上围栏,再一个纵身,二人已平平落地。 韩玥心跳急速,看一眼云衍,认真说:“多谢王爷。” 云衍只抿了唇,韩玥人已经朝厨房奔去。 元忠动作很快,厨房里几十号人已经押在厨房外,脖子上均架着刀,刀光森寒,人似筛糠。 韩玥扫一眼众人,“负责做肉包的都跟我进来。” 片刻后,四人被拎了进来。 韩玥打量着厨房,嗓音清冷:“今日肉馅是怎么来的?谁剁的?” “我……”其中一中年妇女带着哭腔道:“我们客栈用量大,每日所用鲜肉皆是屠宰场直接送来。” “何时送来?” “三更天。” “可还剩有肉和骨头?肉皮也行。” 妇人道:“因是要剁馅儿做肉包,他们也知道,故而会刻意将肉皮留下,还可以卖作他用。骨头……哦,今日还送了羊排来,在缸里腌着的。” “带我去看!”韩玥随手拾起一把轻巧的尖刀,跟着妇人从腌缸中捞起几根肋骨,动作麻利地将肉全部剔除,左看右看,从中挑出两根,摆在亮光下。 韩玥看一眼云衍,“人体肋骨,弧度弯,肋角小弯度大,肋骨沟明显,呈片状结构。动物骨,较平直,肋角大弯度小,肋骨沟各异,但无片状结构。” “这里面,确实有羊排,但同样也有人的肋骨。” 一时间,屋里院外,抽气声不断。 另外。 她又挑起一块形状不大的皮,“人的皮肤要比猪牛羊的皮肤松软,张力也大,一些关节处的褶皱纹理只有人或者灵长类动物才会有。这块皮是人皮,且是手肘内侧的皮扶,有疑虑的,可对比一下你手腕和手肘内测的纹理,再去看一下猪牛羊的你就明白了。” 众人皆静,没人敢有这样的好奇心。 接着,她又在腌缸里寻了会儿,找出长短不一的两三截毛发,仔细端详片刻。 “死者为男性,年龄在四十岁上下。” 等了会儿,居然没人问为什么? 韩玥默了片刻,还是解释道:“一般说来,男性骨骼比女性骨骼粗大些、长些、骨面要粗造些,凹凸多些,骨质要重些。” “再就是毛发,一般说来,男性头发比女性头发粗些、硬些。久未理发而勤于梳蓖的女性,其头发的毛尖易分叉成树枝状。” “此外,根据毛发横断面直径的大小,可以推断年龄……”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云里雾里。 云衍却是始终轻蹙眉头,目光随着韩玥的身影移动而移动。 此刻,见她静立而谈,脊背挺得笔直,如同那连绵高山上,万年长青,屹立不倒的松柏绿树。 “要想验出死者身高,体重,死因等具体情况,需要尽可能地找到其余骨骼或其它组织。” 韩玥回过头来,问妇人:“食材送来,应当有专人验吧?” 妇人答:“有的,都是刘总管亲自验货。” 韩玥又将刘总管唤来,仔细问过验货流程,蹙眉想了会儿,这才看向云衍,说:“我想去屠宰场看看,请王爷批准。” “王爷!” 元福要说什么,云衍抬手阻止,犹豫一瞬,问:“屠宰场在何处?” 方才那妇人哆哆嗦嗦答道:“在西郊,离这里大概十里路。” 云衍回头寻到元福,轻声交待几句,方才对韩玥点头道:“走!” 韩玥见元福表情,想起他方才说午后便启程的事,心中了然。 她小跑着跟在云衍身侧,轻声道:“王爷若有急事回城,这里可放心交给小的。” 云衍突然脚步一停,眸光深深地望着她…… 第74章 怦然心动 韩玥被他看得心里紧张,“我的意思是,王爷若有更重要的事,不必因此耽误行程。这种案子,通常排查难度都很大,一时半会儿可能破不了的。” 云衍剑眉轻挑,淡声说:“无妨,稍后直接从屠宰场出发,天黑前回襄城便可。” “哦。”韩玥想的是,那也没多少时间了。 云衍又用那幽深莫名的目光看着她,想说什么,终是抿了唇。 十里外,屠宰场。 来福客栈是奉县生意最好的酒家,用材量大,故而专门雇人在西郊弄了个养殖场,自己家用不完的,再往外出售。 排查问话这些事,交由元忠他们去做。 韩玥则在养殖场与屠宰场四处乱转,时而弯腰,用手腕比划着。 云衍皱眉看着,想起她的解释——怪癖。 其实怪癖也好,密术也罢,只要能找到线索,他绝不多加干涉。 话虽如此,他看她的眸光,还是不由得多了几分打量与审视。 良久后,韩玥转回来,失望般摇摇头:“案发现场应该不在这里。” 元忠也禀报道:“养殖场负责人姓杨,手底下有十个伙计,其中有五个负责养殖,都是白天干活,晚上不会来这里。另外五人,负责屠宰和运输,因客栈要求肉越新鲜越好,所以他们都是晚上干活,宰杀好,直接送过去。” “昨晚,和往常一样,宰杀后,两人负责运送到客栈,剩下三人收拾现场。” 韩玥:“昨晚,有什么人来过吗?” 站在元忠身侧的杨姓男人如实道:“客栈所用食材都是最好的,像下水,肉皮,猪泡肉这些,待天亮时,附近的村民或镇上一些小餐馆会过来买。” 韩玥:“也就是说,天亮之前,没人来过。” “没有。” 韩玥:“可还记得今日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杨姓男人喊了另一个人过来,“今晨的东西都是哪几家买走的,可还记得?” 那人想了会儿,说了几个名字。 韩玥皱了下眉,“得派人去看看,说不定里面也夹带了着人体组织。如果分辩不了,最好是全部带回来我看。” “啥?人体?”杨姓男人这才猜到个大概,瞬间脸白,“这不可能,官爷可别开玩笑,我们这里只有猪牛羊,怎么可能出现人体?” 就在这时,一名约莫十二三岁的男孩儿揉着眼睛走来,嘟嚷道:“爹,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云衍挑眉,“他也是屠宰场伙计?” 杨姓男人忙道:“回官爷,他是我儿子,前些天惹他娘生气不敢回家,这才跑我这里来,小的正准备今日送他回去。” “昨晚他一直都在?”出于职业习惯,韩玥开口问道。 杨姓男人瞬间紧张:“在。不过他一直在房里睡觉,他还是个孩子,连杀猪都不敢看的,小的拿项上人头保证,句句属实。” 韩玥抿了下唇,“随便问问,别紧张。” “爹,发生什么事了?”男孩看起来有些怕云衍,躲到男人身后,目光怯怯的。 男人压着声音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家的别多问,快去收拾东西,等会儿爹送你回去。” “哦。”男孩儿走几步,又怯怯回头,看看云衍,打量韩玥,好奇又怯生。 说话间,元忠已安排好人手回来,问道:“阿牛你呢?是留在这里继续勘查,还是先回客栈?” 韩玥扫一眼四周,不甘心道:“屠宰场,运输途中,卸载时,是最有可能的三个机会,如果运输的伙计没撒谎,中途确实没停过车的话,最有可能的就是这里。” 她解释:“后厨伙计日日与肉打交道,或许有人能当场验出不对也不一定?凶手应当不会选择最有风险的环节。” 元忠点点头,“那我去和义父说几句话,就来陪着你一起。” 闻言,韩玥抬眸看向云衍,“王爷可是要走了?” 云衍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问:“可是害怕?” 韩玥觉得这话有些好笑,但她可不敢笑,一本正经道:“王爷放心,小的不怕,再说,还有元侍卫陪着,不会有事的。” 云衍眸色像是沉了一些,抬眼望了下远处,又转回来,淡道:“奉县不比襄城,人生地不熟的,切记不能擅自行动。” 韩玥:“是,小的明白。” “本王办完事会尽快回来。”话音刚落,云衍便大步离去。 韩玥莫名一瞬,心道,你犯得着和我说这些? 想了想,反应过来,这是在催她抓紧时间办差的意思吧? 韩玥顿觉压力山大,眉头一肃,又开始用扫描仪找起来。 另一边,元福正在交待元忠,“好好看好阿牛,她若少一根头发,你和咱家往后都没好日子过。” 元忠不以为意:“王爷命我助阿牛办差,我自然会负责她的安全。退一万步讲,就算真有什么,王爷待义父如至亲,不至于牵怒于您。” 元福瞪他一眼,“你个榆木脑袋,咱家说什么就是什么,照做就是。” “是,儿子明白。”元忠若有所思,“这韩姑娘确实有本事,怪不得王爷拿她当宝贝似的。” 元福翻了个白眼,不想和傻子说话。 恰时,云衍走近,蹙着眉对元忠道:“在本王回来之前,她走哪儿你跟哪儿,半步也不许离开。” 元忠微愣:“王爷还要回来?” 云衍眼底一凉,元忠背脊一挺,“是,王爷!” “王爷放心,老奴已经仔细交待过,不会有事的。”元福撩开轿帘请云衍坐进去,回头手指点点元忠,恨铁不成钢。 元忠很郁闷,怎么都拿仵作当宝贝啊! 这世道是要变天了吗? 马车启动,元福打开窗,正好看到韩玥半蹲着,正在看什么东西,明光下,露出的那半截玉颈,格外柔美动人。 “若不是怕府上的人办事不力,老奴真想留下照顾玥玥。”元福叹声说。 云衍跟着看出去,韩玥直起身来,正对着某处发怔,一双眸子烟笼雾罩的,是少有的迷茫之色。 “阿牛!”元福扬声道:“你自个儿注意安全,我们走啦!” 韩玥转头过来,眼底微亮一下,唇角微弯,笑意柔婉地挥手:“王爷慢走,公公慢走!” 明明是平平无奇的一张假脸,云衍却在一瞬间怦然心动。 生平第一次知道什么叫舍不得。 什么是人还未走远,思念已满溢…… 第75章 煮尸拼骨 勘查一下午,韩玥这边仍是一无所获。 倒是元忠派出去的人,将从屠宰场买走的东西,全部带回了客栈。 韩玥命人支起大锅,将所有带骨的东西全部丢进去一锅煮。 她则在一堆血污中挑挑捡捡,片刻后,挑出几块带血的皮。 元忠好奇发问:“是人皮吗?” 韩玥头也不抬,“先拿水冲洗干净。” 元忠二话不说就去打水,干完活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王爷不在,这女人的气场似乎又高了些。 更可怕的是,他居然一点也不觉得违和。 仿佛她的吩咐就是王爷的吩咐,反正错不了,反正必须要执行。 韩玥将冲洗过的肉皮拿着反复查看,倏而,眼睛一亮。 “是人皮!” “分别是腹部,腿部的皮肤组织。” “还有块头皮,死者是男性没错!” 元忠虽没上过战场,但跟着云衍多年,血腥场面也算是见过不少。 听闻此言,只觉头皮发麻,浑身骤起鸡皮疙瘩。 韩玥忙完这边,又去到大锅旁,抄起锅铲就是几搅,短暂停歇后,锅里又开始咕隆咕隆地响着泡。 见状,元忠手底下那些兵,开始排着队的吐,个个吐得没了人样儿,但还是硬着头皮站一旁候着,不想错过这难得一见的验尸场面。 元忠也偷偷吐过一次,这会儿闻着那又腥又香的味儿,胃里又是一阵翻滚。 再看韩玥,仍是一派镇定,挑出煮烂的,没几下就将肉剔除,半眯着眼睛研究会儿,再将骨头摆在一旁。 “这是要做什么?”元忠试图转移下自己的注意力。 韩玥道:“拼骨。” 她又说:“只有锁定死者身份,才能更进一步去推断凶手动机。直觉,这不是一般的凶杀案。” “你想,如果只是单纯的失手杀人或是蓄谋杀人,杀人后想掩盖死者身份,增加破案难度,分尸,甚至是焚尸煮尸都不奇怪。可他为什么要送到客栈来?凶手明知尸体有可能会分到别的地方去,这明显加大了暴露的风险,凶手为什么要这样做?” 元忠想了想,“凶手也许是觉得来福客栈人多,用量大,能很快消耗掉,神不知鬼不觉……” 话未说完,他再也忍不住,跑到一旁剧烈呕吐起来。 韩玥只是勾唇笑了下,自言自语:“也许吧……” 晋王住在客栈的消息虽未大肆宣扬,但县令都来亲自作陪,一言一行皆显谨小慎微,明眼人一猜便知。 假如凶手也知道晋王就在奉县,就在来福客栈,那此番行为,是巧合还是刻意为之? 若是刻意,凶手怎知他们会点肉包? 点了也不见得就能看出来呀? 思绪杂乱中,韩玥已将锅里的骨头全部剔出。 一大堆放着,她吩咐人取来干净白布,便开始往上面摆。 约摸两个时辰左右,只见白布上已摆出类似人形,说类似,是因没有头脚,只有中间部分,且仍缺少一部分。 韩玥站起来,活动活动颈骨,作出结论:“男性,身高七尺一二左右,体重大概在二百斤上下,体型肥胖。他左脚应该受过伤,属后天跛行……奉县不大,问问各村村长里长,应该很快就能锁定死者身份。” 脸色泛青的一群人,看看地上拼出的人骨,再看看淡定的韩玥,瞬间忘了恶心,忘了疲惫与难受,眼底全是好奇。 惊讶片刻后,元忠终于问出大家心中所想,“这些,你是如何得知?” 韩玥朝人骨扬扬下巴,“这些骨头告诉我的。” 众人只觉毛骨悚然。 这话元忠不是第一次听韩玥说,故而还算淡定,求知欲极强道:“我也学医,对人体略知一二,但……这些你是如何看出?” 韩玥道:“人体各部位的骨骼长度、大小是有一定比例的,根据骨骼的长度和大小能推断出该人的身高。在骨骼完整的情况下,将骨骼排列成人形骨架,整个人体骨骼的长度加上一定软组织的厚度,即可得到该人的身高。” “除此,还可以根据骨盆入口平面的面积、颅骨头围或颅顶至下颌尖的长度等来推断。如这名死者,虽无头脚,但所幸找到了骨盆。” “另外,人体骨骼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而不断生长的,与年龄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不同年龄的人,其骨骼特征是不一样的。” “至于体重与他受过伤,我是从骨头磨损度看出。” “当然,这些除了一定的理论数据支撑外,还需要日积月累的经验。数据我可以提供给你,经验则需要你自己慢慢去积累。” 元忠拢起眉头,古怪地看着韩玥。 他没记错的话,上元节一案,是她第一次验尸。 加上周明所犯下的连环杀人案,拢共就两起案子,她哪儿来的日积月累? 韩玥似能读心,头也不抬道:“我的情况又有些不太一样,我学医,自小就爱看各种医学古书,从书中学到不少。其次,家父和义庄之前的仵作林伯是好友,时常会听他提起各种验尸术。” 她停顿半刻,面色不改道:“还有,我天赋异禀。” 这话元忠是服气的,他很快将差事安排下去,又转回来。 韩玥正在整理她的工具,瞥元忠一眼,“你没去?” 元忠道:“王爷吩咐,要我寸步不离地守着你。” 韩玥微微抿唇,好一会儿,若无其事的道:“王爷他们应该到了吧?” 元忠答:“差不多吧。” 这时,店家亲自找来,小声求着元忠:“官爷,能不能通融通融,就开放大堂,让大家进来坐坐,小的保证什么都不卖。” 元忠气得一笑:“你这人肉都上桌了,还有人敢来?” 店家解释:“欧阳先生不常来,今晚是他最后一次说书,下一次不知道又要等到什么时候了。实不相瞒,小店生意之所以红火,就是因为欧阳先生选择在本店说书。今晚若将他和书迷得罪,就算命案破了,本店也难以维持。” 元忠坚持原则:“官府办案,岂能儿戏,若凶手混进来再出什么事,谁来负责?” 听得这话,韩玥动作微顿…… 第76章 又听说书 店家跪地再求:“本店上上下下上百口人,若生意做不走了,他们该何去何从,还望官爷体谅。只是把大堂借给欧阳先生用,小的保证,绝不会出事。” 元忠吼道:“你保证?你拿什么保证!” “可,可大家都在外面等着,这叫小的如何交待。” “官府办案,谁敢多言!” “就把大堂借给他们吧。”韩玥迎着元忠惊讶的眼神,平静道:“热爱这种情绪,弄不好就会变成冲动。这么多人在外面,若闹起来,更容易出事。” 元忠眯眼看她一瞬,心中不痛快,想着元福临走时交待的话又不好发作。 韩玥仍然平静,商量的语气:“将其他入口全数关闭,只开放大堂,再派几个人在二楼看着,如何?” 元忠和他主子一样,向来是个不近人情的。 可眼前这双眼睛太过沉静坚毅,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恍惚是看到了王爷。 想着到底是正得王爷赏识的人……元忠有些无奈道:“罢了!让他们进来吧,让你店里的人好好守着其它入口,若出事,依律问罪!” 店家连声应是,还记得韩玥对说书也有兴趣,便道:“大堂人多,小哥还是坐二楼雅座吧,我这就去安排。” 韩玥点点头,“多谢。” 元忠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你还有心情听书?” 韩玥笑笑:“犯罪的是别人,我为什么要影响心情?” 元忠小声嘀咕:“我看你分明就是看王爷不在,想偷懒罢了。” 说白了,就是恃宠而骄! 韩玥心想,话真多! 说得她都有些想云衍了,该知分寸时有分寸,该有魄力时有魄力……关键从不废话,也比较懂她。 总之,和她气场比较契合,很适合做搭档。 等韩玥简单吃过东西到二楼时,大堂里人满为患,台上站着那人,仍是一身白衣,风度翩翩,往那儿一站,颇有几分道骨仙风的气质。 醒木一拍,清冽嗓音传来:“话说上回,我们讲到四神下山,斩妖除魔,路遇食人狂魔。” “那食人狂魔无恶不作,专挑妇孺幼儿下手,四神得知,雷霆震怒,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那食人狂魔斩首剐肉剔骨,大快人心!” “之后,四神听闻青海龙王的小儿子,仗势欺人,禽兽不如……” 韩玥听得拧了下眉,心想,编排的还真是离谱,怪不得元福会生气。 虽然都是些惩恶扬善的故事,但内容过于血腥,尤其现场还有不少孩子。 她扫一眼大堂,前几排基本上都是半大的孩子,个个眼神精亮,听得专注。 其中一人看着有些面熟,韩玥想了想,像是养殖场负责人的儿子。 韩玥不由想起,在现代时,曾以一部古惑仔的电影直接影响了两代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有不少青少年受电影里所展现的江湖气息所影响,为模仿里面的人物情节,误入歧途的案例不少。 回头找机会给云衍说说,是该引起重视了。 “好!”讲到精彩处,台下掌声雷动。 韩玥突觉无趣,想着云衍回头肯定要看验尸单,得好好整理,便回了房。 尽责尽职的元忠便干起了磨墨的小事,因可以跟着长见识,倒没什么怨言。 许是因最后一场,说书先生讲得久些,一直到亥时才散场。 此时,韩玥也整理得差不多了,困意袭来,不由得看向元忠:“你不会要一直守在这里吧?” 元忠瞬间脸红,“我在门口守着。” “不用。”韩玥无语道:“都忙一天了,明天只会更忙,回房歇歇吧。” “可是……” 韩玥心平气和:“客栈现在里里外外都是我们的人,我自己也会些防身术,一般小贼近不了我的身,安心。” “你以为我愿意呀!”元忠摸摸鼻头,郁闷道:“王爷和义父一再交待要看好你,我可不敢违抗命令。” 大概是怨气积攒太久,元忠又嘀嘀咕咕道:“王爷身边多的是能人奇才,可从未见他对哪个下属如此上过心……” 韩玥白他一眼,“这叫绅士风度,不懂就不要乱说!” 若不是她这柔弱的女儿身,能得此殊荣? 在韩玥的劝说下,元忠最终回房去了。 想着明天死者身份肯定就能水落石出,到那时又有得忙了,韩玥赶紧洗漱睡觉。 本是该昏昏入睡,可睡意朦胧间,她突然想起云衍。 他匆匆赶回襄城,应该是和周明一案有关,会是什么事呢? 相处这么久,对她的能力也有了一定的了解,还是不肯完全信任她吗? 否则,午间他离开时不会有犹豫,更不会强调交待要元忠看着她。 也是,无论在什么时代背景下,女性想要得到认同都是件很艰难的事,需要付出加倍的努力才行。 韩玥轻飘飘地叹了口气,正收敛思绪准备入睡,突闻门外有什么声响。 她头皮一炸,翻身坐起,袖口一抖,几根银针已闪寒光。 静听片刻,似有人跌倒。 除了他们,其余房客早已被请走,侍卫多少都有身手,跌倒的可能性不大,应该是店里的伙计。 韩玥犹豫一瞬,披上衣服推开门。 很意外,跌倒在地的,居然是说书先生。 他看起来脸色奇差,一手捂住肚子,正在艰难地站起来。 “欧阳先生?”韩玥故意喊得很大声。 果然,元忠几乎在一瞬间便从隔壁房里闪出来,手中寒刀顷刻间便架在了说书先生脖子上。 “你怎么在这里?” 那说书先生好不容易站稳,受惊之下,险再栽倒。 韩玥忙伸手去扶,看元忠道:“先把刀收起来。” “欧阳先生,你怎么在这里,让小的好找!” 就在这时,有店伙计慌里慌张地赶来,有些怕地对元忠二人解释道:“不知是哪个缺德的,往欧阳先生茶杯里下了药,害先生一直腹泄。掌柜的只好安排先生住下,本是住的二楼,想来先生是体虚眼花走错了。” 说书先生虚弱地颔首示意:“打扰二位官爷,在下万分抱歉。” 元忠顿时怒道:“早就说过不可放人进来,去把你们掌柜的叫来!” 韩玥则是拉过说书先生的手,手腕貌不经意的扫过,方才搭上其脉搏…… 第77章 欧阳先生 是泄药,虽不会立即致命,但看那人的样子已有脱水之象。 韩玥冷静道:“可有服药?” 店小二答:“大夫还没请来。” 韩玥便道:“我略懂医术,先生若不介意,我可以试试施针先帮你止泄。” 说书先生忙有礼道:“在下求之不得,有劳小哥。” 店小二在一旁小声提醒:“他可是仵作,下午才摸了死人骨头……” 说书先生笑笑:“无妨。” 凭着原主的记忆,韩玥快速在说书先生的关元、气海、中脘、天枢、水道、归来等穴位上扎上银针。 腹痛很快控制住,说书先生由衷叹道:“没想到小哥不但验尸高明,医术也如此了得。” 韩玥似笑非笑:“你怎么知道我验尸高明?” 那人道:“在下听店里伙计说的,凭几截骨头就能推测出死者体征,这种事简单闻所未闻。” “职能技巧而已。”韩玥不愿多谈与案情相关的事,随口道:“先生可要报案?” 说书先生摇头道:“罢了,都是些个不懂事的孩子,想来他们只是不想我离开,并无恶意。” 韩玥意味深长道:“正因为孩子无知无畏,才更要引起重视。这次是泄药,万一下次是砒霜呢?” 说书先生愣愣,展颜:“不至于……” 韩玥正色:“青少年认知能力有限,却情感强烈,很容易被一些人和事影响,做事容易冲动,不计后果。先生还是谨慎一般为好。” “是,小哥的话,在下牢记在心。”说话间,说书先生似乎又恢复了往常神采,抱拳谦和道:“还未向小哥介绍,在下复姓欧阳,单名一个槿字,多谢小哥出手相助。” 韩玥回礼:“欧阳先生客气,我其实也是你的书迷呢。” “哦,是吗?”欧阳槿有些意外地笑了起来,“那是在下的荣幸。” 韩玥趁机道:“那些故事都是你自己写的吗?” 欧阳槿点头,“是在下所写。” “写的很精彩。”韩玥思索着,“有一些拙见,不知当讲不当讲?” 欧阳槿立即肃色:“小哥尽管直言。” 韩玥道:“建议将书里那些过于血腥的故事情节稍稍淡化一些,先生走南闯北,应当更加清楚,当下的孩童,尤其是普通百姓家孩子,因缺少学习机会,认知普遍都不太高。先生说书又颇有感染力……我是怕说者无心,听者有心。” 欧阳槿恍然,“小哥是担心在下误人子弟?” 他若有所思:“这番说辞在下是第一次听说,之前还真没想过。不过是故事而已,会有人当真?” 韩玥解释说:“也不是当真,青少年正处于人生观的建立中,更容易对一些虚构的人物,产生盲目的崇拜甚至是模仿。” 欧阳槿看着韩玥一瞬,再次展颜:“没想到小哥年纪轻轻就有这般觉悟,在下佩服。” 韩玥也装模作样地,“先生见笑。” 片刻后,取下银针,韩玥又开了药给欧阳槿。 欧阳槿好一番致谢,就在韩玥准备离开时,他突然问道:“依小哥之见,这凶手能不能抓得住?” 韩玥毫不犹豫道:“肯定能抓住!” 欧阳槿便露出清风霁月般的笑容,“那就好,希望下次再来奉县时,又能看到这里的安宁祥和。” “会的。” 出得门外,见元忠一直守着,韩玥有些抱歉道:“不好意思,害你没休息好。” 元忠没好气道:“你不也没休息吗?” 二人并肩往楼上走,元忠欲言又止:“人心险恶,出门在外少管闲事为好。” 韩玥不想和他争,在她的人生信条里,从来就没有‘闲事’这一说。 当下发生的一切,都是必然要发生的一切。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一切都能令人愉快接受。 比如,她刚关上门准备抓紧时间休息时,一道身影突然悬空落在她面前。 韩玥头皮又是一麻,手中银针顷刻间打出…… “这么激动?”来人轻而易举躲开,转身露出一张妖艳魅惑的脸。 韩玥黑着脸,“冷枫?” “你为什么在这里?” 冷枫瘪了下嘴,“这得问王爷。” 韩玥很气:“就算是王爷让你来的,你就不能大大方方来敲门?三更半夜,神出鬼没,你想吓死谁?” 冷枫眨眨漂亮的狐狸眼,“呀,习惯了。” 诡影门,讲究的是来无影去无踪,以至于成立这么多年,在江湖上仍只是传说。 对他这个门主,更是只闻其名,不识其人。 韩玥深呼吸,冷静:“王爷这么急的让你来,可是有事?” “嗯……”冷枫想了一会儿,好像也没什么大事,“王爷担心你身份暴露,我算着,你改嗓的药确实快没了,所以就快马加鞭赶来了。” 当然,最主要的是,王爷当时的眼神分外吓人,仿佛他敢不听令就人头不保的那种。 啧,铁树开花,后患无穷啊! 韩玥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伸手道:“药给我,你该忙什么就去忙吧。” “你可真够无情的……”冷枫笑得阴阳怪气,“好歹姐妹一场,连句感激的话都没有。” 说起姐妹一场,韩玥不由得上上下下打量他,“没想到你居然是个男的。” 冷枫笑:“出生前,我也没想到。” 韩玥很好奇:“看你骨架也不算小,扮起女人居然一点也不违和,怎么做到的?” “缩骨功听过吗?” “原来如此。”韩玥犹豫了下,还是问道:“王爷和元公公一路顺利安好吧?” 冷枫意味深长道:“安好,王爷若知你对他如此关切,估计会更安好。” 韩玥切一声,这种调侃男女关系的玩笑话,她听得太多了,没感觉。 这晚,韩玥睡得不是很好。 很久没出现过的梦境再现,火光冲天,危险近在咫尺。 千钧一发时,她被人带着飞出火天。 抬头望去,竟是云衍。 火光映在他眼睛里,似见人间英雄气,能照尽万里晴空。 韩玥听见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好比擂鼓。 正当她沉浸在英雄救美唯美画面中,无法自拔时,敲门声很不合时宜的响起。 “阿牛,快起来,死者身份确认了!” 第78章 食人狂魔 死者程老三的家,离养殖场只有不到三里路。 独居,据村里人讲,程家原有三兄弟,老大老二先后战死。 因只剩一根独苗,故而,程家二老比较惯宠程老三,好吃好喝的紧着他,平常也舍不得他干活儿。 程老三娶妻后,二老先后过世。 五年前,一次意外,妻儿也跟着离世,程老三的腿受伤严重,之后便成了个破脚。 再问程老三样貌体征,基本上和韩玥所推测的一致。 元忠看韩玥的眼神不由复杂,韩玥接连撞见几次,忍不住问扮成亲兵的冷枫:“他怎么了?” 冷枫笑得意味深长:“大概是怪我抢了他好事吧?” 韩玥:“什么意思?” “没什么。”冷枫幽幽地,“就是王爷对他不太放心,他心里吃味儿了吧。” 韩玥更不能理解了,“他挺好的呀!王爷不会是怪我们差事办得慢吧?” 冷枫有些无语地看她,“这倒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韩玥想的是,一个团队的人嘛,有难同当,有福共享,再说,谁不想快些把案子办了? 云衍这么快就施压下来,还只是针对元忠,老实说,有些不太合理。 冷枫被她问得烦了,“他没我聪明,武功也没我好,就这么简单。行了,快做事,案子再结不了,说不定王爷下一个问责的人就是你。” 这话果然有威摄力,韩玥瞬间进入工作状态,让人带了些村民过来,问道:“你们谁来说说,程老三这人怎么样?” 村民们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一时无人敢说话。 韩玥温和道:“想到什么说什么,说错了也没关系。” “程老三是个坏人!”人群中,有人高声说道。 韩玥望过去,一愣,“怎么是你?” 冷枫:“你认识?” “养殖场负责人的儿子。”韩玥答了句,招手让那小孩儿过来,“你叫什么名字?” “杨天。” “几岁了?” “十二。”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家住这儿附近。” 韩玥点点头,“杨天,你方才说程老三是坏人,根据是什么?” “他吃人!”杨天因激动,眼尾微微泛红,用力道:“他不但吃了自己的妻儿,还吃了别的人!” 韩玥微怔:“吃人?他妻儿不是意外去世的吗?” 杨天很肯定道:“不是!被程三给吃了!” 韩玥举目望向旁边那些大人,只见众人目光躲闪,均有恐惧害怕之色。 杨天说的是真,起码村民们都知道这个情况。 就在这时,从人群中挤来一中年妇女,不由分说就给杨天两巴掌:“让你胡说八道!成天就知道给我惹祸!还不快滚回去!” “我又没说错!” “官府办案,那轮得到你一个孩子说话,你跟我走!” “我偏不!程三就是坏人,他该死!” “你给我闭嘴!” 女人用力拖拽,但杨天身高已远超于她,愣是拖他不动。 韩玥只好出声道:“这位大姐,你别紧张,我们就是随便问问,不会因他几句话就为难你们。恰恰相反,若他提供的线索对办案有利,官府说不定还会赏他呢。” 听她这么说,妇人怯怯地道:“可他还是个孩子……” 韩玥安抚她:“无妨,就当是闲聊,不算正式的问话。” 妇人便不敢再说什么,只是紧张地拉住儿子衣袖。 杨天皱眉甩开母亲的手,露出洋洋得意的神色,“惩治坏人,世人有责!我这是在帮官府的忙,是声张正义,又没惹祸,你能不能别管我!” 韩玥眉头微皱,“方才那话是谁教你的?惩治坏人,世人有责那句!” “哦,这是欧阳先生说的!”少年眸光精亮道:“先生书中的主角都是大英雄,专门惩治恶人!” 韩玥若有所思:“你很崇拜那些大英雄?” “那是自然!世间男儿,谁不想做大英雄!” 韩玥笑笑:“好吧,你说的对。那你说说看,你是怎么知道程三是大坏人的?” 杨天鄙夷地扫了众人一眼,“村里大人都知道,可谁也不敢说!” 韩玥问妇人,“是吗?” 妇人弱弱点头。 韩玥:“具体说说。” 妇人犹豫着,冷枫清清嗓子,高声道“事关要案,说错了不打紧,真假官府只会辨别,但若有知情不报者,可是要问罪的!” 此话立即奏效,村民们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冷枫朝韩玥得意地扬了下眉,韩玥心中一笑,就这? 这要是在现代,威胁民众,够被投诉一百次了! 从村民口中得知,这程三好吃懒做,父母在世靠父母,父母不在了就靠妻儿。几年前,到处战乱饥荒,程三在带妻儿外出讨吃的时,不幸遇上流匪,都受了很严重的伤。 村里人帮忙把程三一家弄回去,在自顾不暇的情况下,谁也不知道他妻儿是什么时候过世的。 只知后来程三的伤好了,成了破脚。 奇怪的是,在大家都吃不饱饭的情况下,他却一天比一天胖。 据说,当时有个村民去他家借东西时,无意间发现他家里居然还藏着两坛子肉…… 于是,程三吃妻儿的事便传开了。 自打那以后,村里人再也不敢靠近他,私下里都叫他‘食人狂魔’。 “食人狂魔……”程玥突然想起欧阳槿的故事,四神将食人狂魔斩首剐肉剔骨。 她敛神问道:“杨天说他还吃过别人,有证据吗?” 大家摇头,有人说:“虽没证据,但近几年,村里还有附近几个村,不时都有妇人和孩童莫名失踪……我们私下都怀疑是被程三给吃了。” 元忠听得生气:“为什么不报官?” 杨天母亲瑟缩一下,露出惊恐之色,“不,不敢的。” 杨天愤愤道:“因为他们都怕!就是我自己,也差点被他给害了!” “还有这种事?”韩玥看着妇人,妇人点点头:“小天不懂事,当着程三的面说他是食人狂魔,还说要去告他!结果当天就被程三抓回家……幸亏我和他爹及时赶到。” 韩玥问杨天:“当时的细节还记得吗?” 第79章 官威不小 杨天冷笑一声,露出与他年龄不符的狠戾:“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程三把我绑回家,强行灌我烈酒,他还说用酒腌过的人肉更好吃!他就是食人狂魔,一定是!” 少年激动到脸通红,韩玥复杂地看着他,片刻后,拍拍他的肩道:“谢谢你提供的线索,先跟你母亲回家吧,有需要我们再找你。” “我不明白!”杨天眼睛红红的瞪着她。 韩玥:“嗯?” 少年说:“程三该死!你们为什么还要抓杀死他的大英雄?” 韩玥正色:“程三该不该死,该怎么死,得由律法来决定。一旦越过律法这条线,性质都是犯罪!” 杨天冷道:“可律法保护不了所有人,这个世界需要英雄,否则就会成为坏人的天堂!” 韩玥心中微震,“这些话,也是欧阳先生说的?” “对!”杨天不加掩饰地承认道:“我觉得欧阳先生说的很对,比如程三,只要没人敢报官,他就能一直作恶下去!他越恶,越无人敢惹,这是一个恶性循环。这种时候律法在哪里?律法一点用都没有!只有英雄的出现,才能解决这个问题,这不应该是犯罪,是替天行道!” 少年的话铮铮有力,天地为之一静。 所有人都看着韩玥,眼里都写着认同,都在无声地问:为什么? 韩玥静静看着少年的眼睛,缓缓作答:“如果每个人都可以用替天行道这个理由去杀人,那这个世界和人间炼狱有什么区别?坏人如何去鉴定?如何去证实?同样的道理,英雄又该如何去定义?他杀了你所认为的坏人是英雄,若他杀的是你至亲,或是你认为罪不至死的人,那他又是什么?恶人?坏人?罪人?他又该让谁来惩罚?” “是,律法的存在从某些方面来说,也许保护不了每一个人。但它可以最大程度地维持公平,使民众的生活安全得到一定的保证。” “正义何尝不是律法的理想或价值目标?它一直在试图通过分配权利义务,惩罚违法犯罪以保障正义,以及补偿受害者以恢复正义。” “律法尚可不断完善,可秩序一旦失去意义,将是最大的灾难!” 说完,她不再看杨天,转身淡静道:“清退无关人等,程三若真是食人狂魔,一定会留下线索,大家仔细找找。” 几乎是同时,元忠不假思索地安排起来。 冷枫看得直咂舌,韩玥回头看他,冷道:“咬到舌头了?” 女人火气很大嘛! 冷枫无辜道:“没,就是……第一次见晋王的亲兵被一个仵作指挥的团团转。” 关键还一点儿意见没有。 韩玥冷脸:“在正事上还讲什么阶层之分,愚昧!” 她现在心情确实不太好,因为这案子,正在朝她最不希望的方向发展…… 她只想尽快搞清楚真相,最大可能地阻止下一起犯罪。 是的,绝对还有下一起! 这种时候,她只认事不对人,谁都不想让着惯着! 待元忠追来,韩玥又道:“安排两个机灵点的跟着杨天,看看他都和什么人有接触。记住,千万不能让他发现!” 元忠想也不想:“是!” “还有……” 韩玥凤眸微眯,“去客栈把欧阳槿稳住,就说案子需要他配合调查,暂时不能离开奉县。” 元忠愣愣:“你是怀疑……” 韩玥抬手打断他,“先办事,回头再细说。” 元忠点了下头,转身就走,走几步突然顿住,回头颇有几分哀怨地看着韩玥。 他干嘛要听她的话? 一个仵作而已,官威竟还比知府贺远都大! 冷枫回头正好瞧见,幸灾乐祸地挥挥手,“还不快去!” 元忠很憋屈,他是挺敬佩韩玥的才能,但……总觉得那里怪怪的。 还有这冷枫,堂堂诡影门主居然被派来当一个仵作的小跟班? 摆明了就是担心他负责不了韩玥的安全。 王爷竟看中她到如此地步,实在难以理解! 腹诽归腹诽,该做的事元忠可一点不敢怠慢。 韩玥推开程老三住的院子,顿觉一股恶臭传来…… 是尸体腐烂的味道,程三确有问题。 韩玥揪着眉头,心思沉重。 偏偏冷枫很不识趣地探过头来,“请问仵作大人,小的能为您做些什么?” 韩玥毫不客气:“闭嘴!别挡路!” 冷枫:“……” 抛开‘百变诡手’‘诡影门主’这些响当当的称号,就凭他这盛世美颜,谁能这般冷漠无情地对他? 当然,云衍除外。 片刻后,后院,里屋,火房都有发现。 腐臭味来自火房的一缸腌肉,后院枯井里全是白骨,而里屋则用棉被裹着一具死亡时间在三天以上的女尸…… 场面触目惊心,就连见惯了大场面,习惯在刀口舔血的冷枫也不由得半眯着狐狸眼,面色沉冷的可怕。 命人取来工具箱,韩玥开始专注验尸验骨,有扫描仪协助,在月上树梢前,八具尸骨全部验完。 其中,五具是女性,三具是孩童。 样貌特征,死亡时间,死因等信息被韩玥列得清清楚楚。 做完这一切,她立在院里,默哀数秒,沉道:“让官府根据这些情况,去和失踪人员核对。” 元忠接过验尸单,有些郁闷道:“欧阳槿跑了,我已命人去追,还没消息。” 韩玥没觉得意外,她只是用力闭了下眼睛,像是在问元忠,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一定要找到这个人……食人狂魔,腌肉,这一切太巧合。” “还有,程三的两个哥哥先后战死,他们一家惨遭流匪打劫……” “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巧合?” 院中一时寂静,无人能搭话,因为无人能跟得上她的思路。 有那么一个瞬间,韩玥突然特别想念云衍。 如果他在,一定懂她的意思,一定能和她一起快速理顺思路。 办案有时就像写作,灵感稍纵即逝,抓不住就要走很多弯路。 走弯路就意味着会有更多无辜的人死去…… 电光火石间,韩玥突然想起一事,“欧阳先生昨晚讲的第二个故事,谁记得?” 大家都摇头,昨天那种情况下谁敢去听? 韩玥眼眸一冷:“找个听过的人来问话!杨天呢?直接把杨天带来!” 第80章 人间地狱 杨天哪儿都没去,在家里被他母亲看得牢牢的。 被人带到韩玥面前时,少年难掩兴奋:“找到证据了对不对?程三就是食人狂魔对不对?” 韩玥只能说:“程三死了,他有没有吃人无法证明,但他确实犯下了滔天罪行。” 杨天大幅度点头:“我就说他罪有应得!他早就该死了!” 韩玥肃着眉色,“叫你来,是想问你另一件事。欧阳先生昨晚讲的故事是什么?” “四神严惩恶霸!” “具体说说。” 杨天便眉飞色舞地讲起来:“青海龙王的小儿子,仗势欺人,无恶不作,他将那些身有残缺的人当畜牲养着!动辄打骂,或拿狗链将人栓起来,甚至把人关笼子里浸水……” 少年越说越气愤,双拳紧握着,“可即便如此又如何?他爹是一方之主,谁敢与之对抗?就连在背后议论也会遭到惨烈的报复!” 少年冷笑:“这个世道就是如此!就是如此的黑暗不公!这种时候,律法又何在?除了四神那样的英雄,谁能救得了这个世界?” 他越说越激动,韩玥目光定定看着他,突然道:“那你觉得,奉县有没有像青海龙王儿子一样的坏人?” “当然有!”杨天脱口而出。 当韩玥问是谁时,杨天眼神有些闪躲,顾左右而言他:“我哪儿知道!” 韩玥嗤笑:“还以为你有多正义呢,也不过如此。” “你!”杨天仇恨般瞪着她,“如果我说了,你敢去抓他吗?” “敢!”韩玥目光冷锐道:“不管是谁,只要犯了法,我都敢抓!” “就你?”杨天上上下下看她,“听说你只是个小仵作而已,说这样的大话也不怕闪了自己舌头。” 韩玥不动声色:“就算是仵作,我也是晋王的仵作。他们都是晋王的亲兵,你问问他们会不会听我的?” 杨天冷笑了扫视一圈,最后看向元忠,“你听?” 元忠脸黑一瞬,有力道:“听!晋王有令,此案由仵作牛轭全权作主!” “你说什么?”杨天大笑:“你叫牛轭?哈哈哈……” 韩玥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此名字,确实能在瞬间拉低她的气场。 所说云衍呀,下次可长点心吧! 韩玥眸色一冷,“现在可以说了吧?” 杨天瞬间敛笑,四下张望,方才缩着脖子小声道:“先说好,你们可不能出卖我……万一你们治不了他的罪,那我们全家可就惨了!” “怎么那么多废话!”元忠听得起火。 韩玥眼风扫他一下,元忠气不顺,别过头去哼一声。 杨天这才真的相信,眼前这其貌不扬的小仵作确实是个能管事的。 他长叹一口气,视死如归般说道:“如果我说,县令就是青海龙王,他的小儿子,就是那无恶不作之人,你们会相信吗?” 韩玥愣住,所有人都愣住。 此案虽然从一开始就是云衍亲自过问,奉县县令的人不敢插手,只是协助干些外围工作。 但因对地形熟悉,这次过来的人中,有一部份是县令衙役。 怪不得杨天会犹豫,怪不得他会再三确认…… 元忠下意识看向韩玥。 只见她在短暂沉默后,波澜不惊地问:“四神的惩罚手段是什么?” 杨天抬头,望着天上明月,再次露出与年龄不符的狠戾阴沉。 “当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斩断手脚,关笼浸水……” 韩玥冷静地发出号令:“派些人手先顺着河流去找,剩余的人跟我去县令府!” “还有,把杨天扣下!” “为什么抓我?”杨天双眼血红:“我就知道你也不过如此,你们都是一伙的!我就不该相信你!” 韩玥冷眼扫他,“我为什么抓你,你心里很清楚。自己冷静想想,想好了再来和我说。” 与此同时,县令府也乱套了。 县令宠上天的小儿子不见了! 据家丁禀报,小公子今日约了朋友,说要玩点新鲜的,不让他们跟着。 然后,就再也找不到了。 韩玥他们到时,县令正出动所有人员,声嘶力竭地喊:“就是把奉县挖地三尺,也要把锋儿给我找回来!” 严锋,正是县令家的小公子。 韩玥仍然冷静,高声道:“情况紧急,县令大人还是好好想想,令公子最常去的地方有哪些?” “这是本官家事,轮不到你来过问!”县令急火攻心,实在是没心情再维持表面功夫,更不会把一个仵作放在眼里。 冷枫一笑:“如果不想你儿子被砍断四肢,关笼浸水,严大人最好还是听她的。” 县令眼睛狠狠一眯:“你什么意思?” “来福客栈出现人肉包的事,严大人不会不知道,我们现在怀疑,令公子已经落到同一个凶手手里。” “这不可能……不可能……”县令身形虚晃几下,一把推开上前搀扶的人,吼道:“还不快去把东子找来!” 东子是严锋亲信,在县令的逼问下,再不敢隐瞒,哆哆嗦嗦道:“公子,也许,也许去了百乐园。” 奉县不大,纨绔可不少。 百乐园,就是纨绔子弟们平常聚会的地方,表面上是个戏园,实则只是人间地狱的幌子罢了。 韩玥他们来时,戏台上正咿咿呀呀地唱着。 油光满面的负责人,堆起笑正准备攀关系,县令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踹在那人心口处,“吾儿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剐了你们!” 冷枫直接将东子提了起来,“指路!” 戏台后面是茶园,沿着小道走到尽头,按下机关,便出现一条通向地狱的路。 远远地,就听见里面喧闹不已。 疯狂的笑声,撕裂般的哭喊,丧心病狂地怒吼,叫骂,像海浪一样,汹涌而来。 待适应地下的光线后,包括韩玥在内的所有人均狠狠怔住。 眼前,是一排排的铁笼子,每个笼子里都关着一个人……各式各样的人。 他们要么四肢不全,无手无脚,像软体动物一样,靠着仅剩的身躯在努力地练习爬行。 要么长相奇特,比如单眼,兔唇,双头,连体…… 这样天生残缺的人,韩玥在现代时看过不少,但一次性在同一个地方,看到这么多,内心的震憾,可想而知。 第81章 谁的悲哀 县令的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大,眼睛揉了又揉,惊到不能行走。 冷枫沉默着,跟韩玥无声地沿着中间狭小的走廊缓缓前行,目光扫过一张张木然的脸,偶有几个神志不清的,趴在铁笼上,舔着铁柱,望着他们痴痴地笑。 还有两个,正隔着铁栏,帮对方拔头发…… 昏暗的光线中,那一双双眼睛倒是亮的出奇,像躲在黑夜里的魑魅魍魉,伺机就会窜出来,吸人魂魄。 一股凉意,从头顶直达脚心,纵然韩玥有着极强的心理素质,也不由得心生恶寒,头皮发麻。 这还没完,走到尽头,推开厚厚的门,顿时,里面一股热浪夹杂着震耳欲聋的叫喊声扑面而来。 只一眼,韩玥只觉有血液流入脑海,眼前的一切都虚晃着,很不真实。 相比刚才的铁牢,这个地下室被火光包围着,很明亮,也很闷热。 屋子中间,有个高于地面大概一米左右的方形平台。 平台上,一群有着不同残缺的半大孩子,正在根据指令艰难地做着各种动作。 他们衣衫破烂,单薄,远远看去,已失了人样,更像是一群刚从深山里抓来的野猴。 台上还站着三名年轻男子,他们穿着光鲜亮丽的服饰,手里拿着皮鞭,转着平台跑着,笑着,吼着,闹着,不断发出指令。 “咬他!对,冲上去咬他的鼻子!” 台上失去双手的小孩,凶猛地冲向惊恐万分,没有双腿的孩子。 “用头走路!快,蠢货,练这么久,还走不了几步!” 四肢均无的小女孩,努力拱高身体,努力用头着地,努力弹跳……可根本立不住,她脸上是湿的,不知是汗还是眼泪。 角落的水池里,两个被关在笼子里的人,正在比赛憋气,其中一边的水面已完全平静…… 韩玥胸口像是压了千钧巨石,喘不过气来。 恐惧,愤怒,惊震,洪水猛兽般将她包裹。 她咬着牙,“先救人!” 话音刚落,冷枫已将迎上来的人两脚踹开,飞身将两个笼子提起来。 韩玥冷静上前,将人从笼子里捞出来,快速急救。 玩乐被打断,不知是谁骂了句:“是那些个不想活的,给爷带上来!” “畜牲!你们这是犯法!犯法!”县令终于跟来,险被眼前的境况惊吓到晕厥。 其中有人呵呵笑着:“原来是严伯伯,吓我们一跳!” 县令指着他们,气到浑身发抖:“严锋呢?快把他给我叫出来!” “严锋今天没来呀!” “听说他今天得了新鲜玩意儿,自个儿吃独食去了。” “可不是,谁都不让跟!” “来人,全部给我带回去!”县令脸色逐渐变得惨白,或许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一见来真的,一群富家子弟嚷起来:“这里可是严锋的地盘,我们来玩都是花了银子的,凭什么抓我们?” “是呀,要抓你抓严锋呀!这些年,他可是赚的盆满钵满!” 与此同时,韩玥停了手里的动作。 冷枫复杂地瞧着她,韩玥木然道:“没救了。” 她起身站起来,额头上明明还冒着汗,她却觉得冷。 严锋没在这里,韩玥并不意外。 这里,确实不是理想的作案现场。 再穷凶极恶的人来这里,恐怕也会胆颤吧。 被冷枫强行拉着从地下室出来时,韩玥大口喘着气,眼底是少见的冰冷寂然。 就在这时,元忠派人来报,严锋找到了。 从几里外的河流里找到的。 四肢被斩,关在笼子,浑身没一块肉是好的……和欧阳槿故事里的手段一模一样。 验尸结果,严锋是被淹死的。 县令和其几房夫人哭天抢地,韩玥静了片刻,对元忠说:“我要提审杨天!现在。” 元忠忍了忍,“要不,还是等王爷来?” “这话你去给凶手说,你说晋王不在,你先不要杀人!”韩玥目光冷然,“所有后果我自行承担,立即安排!” “你!” 冷枫同情地拍拍元忠的肩,“听她的,王爷那边我自会禀报。” 隔着牢门,韩玥冷冷看着杨天。 杨天却是扬起得意又复杂的笑,“感觉怎么样?是不是也觉得他们真该死!” 韩玥:“看来你还没想好。” 少年眸中燃着火,朝她吼道:“对,没错!我知道是谁干的,可我不会说,死也不会说!像程三,严锋那些坏人就该早点去死!他们死不足惜!” 韩玥沉默了好一会儿,“杨天,你要知道,你说不说,我都会抓住他们,我的本事你一无所知。” “我知道!”杨天平静了些,很遗憾的语气:“你和晋王一样,都是有本事的人,可你们走错了路。”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韩玥笑起来:“这话从何说起?” 杨天很认真:“你们不该浪费时间去抓英雄。” 韩玥:“那干什么?和你所谓的英雄一样,去严惩恶人?” “难道不是吗?”杨天目光有力道:“只有英雄多了,恶人才会消失。律法不能做到的,英雄可以做到!只有正义,才能驱赶罪恶的黑暗!” 韩玥听得头大,“这些也是欧阳先生说的?” “对!先生说错了吗?这个世道是怎样的,你已经亲眼所见。” 提到欧阳,杨天失望又仇恨地看着她,“可惜先生不会再来了。” 韩玥:“为什么?” 杨天难过地低下头,“因为我们害了他……我们做了一直想做的事,也给他带来了大麻烦。你们不会放过他的,不是吗?” 韩玥无言。 真没想到,居然会在这样一个时空,遇到能如此精准操纵人心的高手。 她当时不该太谨慎,应该先把人拿下再说。 “不会再有人死了。”杨天看着韩玥说:“你觉得这是谁的悲哀?英雄不得不收起正义的刀,过不了多久,恶人又可以继续张扬霸市。软弱的人仍然软弱,死的永远是无辜,你告诉我,悲哀吗?” 韩玥几乎不敢相信,这样的话是从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口中说出。 她微微眯了下眼,“看来,你很崇拜你们老大,他说的话,你每一个字都背了下来。” 第82章 夜有所梦 “别再试探我。” 杨天哀声道:“如果你觉得我有罪,就定我的罪,不要再查下去,他们没有错。这个世界,还需要他们,不是吗?” 他眼里有害怕,但没有绝望,眼底是这个年领不该有的平静。 他认为自己正在做一件了不得的事。 又仿佛身患绝症的人,就要死的人,相信了别人的谎言,相信自己会好起来。 韩玥突然有些不忍,她知道,作为执法者,永远都要坚定在站在律法这一边。 可这一刻,她还是放弃了继续审问。 她想和他聊些别的。 “杨天。” 韩玥平静地说:“你今年十二岁,应该还记得几年前奉县是什么样子。” 杨天点点头,“记得,战乱,饥荒,民不聊生。” “你再看现在。” 杨天看着她,沉默。 韩玥道:“襄州就好比是长在风雨飘摇里的一棵树,晋王带着西北将士拼了命的将它救回来,给它松土,施肥,令它焕然一新,茁壮成长。可,树都有生病的时候,会有各种害虫层出不穷。” “靠晋王,靠少数一部分人,不可能捉得完。” 她说:“我觉得,这个世界,或许真的需要英雄,但更需要的是,能兢兢业业帮着捉害虫的人。” “你们赌上一生,也不过就是惩罚了两个坏人,说真的,一点也不划算。我若是你们,就会好好读书,多长见识,努力想出一些捉害虫的法子,甚至想出杜绝害虫滋生的法子。” “能做到那份上,才是真正的英雄!” 杨天眉头低垂,无意识地捏自己的手指头。 韩玥起身,道:“你知道四神的原型是谁吗?” 杨天无声点头。 韩玥笑:“那故事的结局你也猜到了,四神最后为什么放弃了继续替天行道,而是选择各守一方,保家卫国,自己好好想想。” 昏暗的一角,冷枫半眯着狐狸眼,静静看着韩玥。 这是个神奇的女人,即便换上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她也能使它看起来闪闪发光。 不得不说,晋王看人的眼光,也是挺绝。 韩玥走出监牢,对元忠道:“把有人模仿四神惩恶的事,以及严锋的死透露给今天从百乐园抓回来的那些人。让他们好好想,把最有嫌疑的几个名字写出来。” “是。”元忠有些别扭道:“天就要快亮了,你先回客栈歇着。” 韩玥嗯了声,说“辛苦。” 回到客栈,韩玥简单洗漱后,倒头就睡。 冷枫可就惨了,在无人能看见的地方,翻手召出诡影,手指凝出一点金光,不停写着。 写不下了,再换一个影子。 如此反复十几下,方才停手,叹道:“头一次觉得事无巨细是件特别恐惧的事。” 关键韩玥这一天干的事,说的话实在是太多了! 要每天如此,他光禀报都忙不过来…… 唉,堂堂诡影门门主,居然沦落为仵作的小跟班。 若传出去,肯定是听者流泪,闻者伤心。 话说,他都做到这份上了,晋王这次该满意了吧?该放心了吧? 事实证明,他想太多了。 云衍陪完圣驾,又回房处理了些公务,正准备歇下时,房梁上陆陆续续飘下十来个影子。 一行行金字看下去,他神色跟着几变。 不过两日,案情竟发生了这么多变数。 韩玥的能力自然是没话说,办差速度近乎神速……但毕竟是女子,如此拼命,怎么吃得消? 未有犹豫,云衍休书一封,唤醒元福,简单说明情况。 “本王得亲自去一趟,圣上这边你好生伺候着,我会尽快赶回。” 元福一边帮他取大氅,忧心道:“没想到居然牵扯出这么多案子来,就连县令也在其中,王爷不去,他们确实难办。可王爷这样连轴转,身体可吃得消?” 云衍拧眉一瞬,道:“莫非本王还不如一个女子?” 元福苦笑:“玥玥自然是没法和王爷比,只是……这种事应该相互体贴,而不是较劲吧?” “啰嗦!” 云衍接过大氅,推门而出,不一会儿,便策马而去。 元福呆在原地想了会儿,摇头笑笑,是他糊涂。 王爷这那是较劲,分明就是心疼韩玥,不放心罢了。 许是太累,这晚,韩玥又做了近乎相同的梦。 云衍从火光中将她救出,然后问她:“本王又救了你一次,你当如何回报?” 她自然是说要好好办差云云。 结果,那人含情脉脉地看着她,说:“以身相许可好?” 关键是她在梦中,居然认真考虑过…… 醒来时,韩玥被自己给气笑了。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是几个意思? 莫非自己当真对云衍有什么想法而不自知? 不不不,不可能。 云衍的主意打不得,相当于老虎的那啥摸不得。 韩玥又笑了会儿,听到楼下吵闹声不断,忙加速洗漱。 冷枫就在门外,半倚着身子悠闲地看热闹。 韩玥问:“什么事?” 冷枫扬扬下巴,“瞧,人是县令抓的,责任却推到我们这边来了。” 韩玥朝下一看,客栈被几百号人给包围了,那些人一看就知道是富人家养的打手。 她拧眉:“他们这是想干嘛?” 冷枫道:“县令痛失爱子,自然是想找些垫背的,肯定不会随便放人,也不敢放,便说是你的命令。这不,这些人找你讨说法来了。” 韩玥便肃着眉往下走,冷枫:“你去干嘛?” “给他们说法!” 冷枫无语:“这件事交给元忠去处理就好,你去了反而……” 唉,算了,好像也没什么好怕的。 这不有他么,堂堂诡影门门主,还能保护不了一个女人? 楼下,元忠一手握刀,木桩似的冷冷挡在前面,不解释也不动手。 那些打手一时也不敢直接上手,只是嚷嚷道:“快放了我们家少爷!” “对!我家少爷就是去玩玩而已,能有什么罪!快放人!” “玩玩而已?”韩玥往高处一站,望向说话那人,冷道:“用狗链套住你脖子溜圈,再把你关笼子里浸水,打得你皮开肉绽,将你的尊严踩在脚下……如果这只是而已的话,那我这就把你送进去陪少爷们玩玩。” 那人愣了数秒,突然高声道:“就是他!仗着是晋王新宠就敢为所欲为,都给我上!” 第83章 误会太深 一时间,所有人都朝韩玥冲了过来。 元忠等人自然是严防死守,谁知,其中竟有不少高手,有几人飞身而起,踩着众人的头或肩,直冲韩玥,杀机重重。 冷枫妖艳的脸上,寒霜乍现,身影如魅,拳风呼啸。 只片刻,领头那几人被扔进人堆里,又砸倒一大片。 元忠动怒高喝:“谁敢再上前一步,都给我抓起来,严惩不贷!” 人群静了一瞬,突然有人大声说道:“晋王好男风,天下皆知,如今竟被一个小仵作蛊惑,纵容其胡作非为!此人不除,襄州必乱!” “襄州乱等于西孰乱,谁不知皇帝无能,这天下是萧家的更是晋王的!” “曾经食不果腹,穷困潦倒的日子你们还没过够吗?不想再经历一次妻离子散的都给我上!杀了那魅惑主子的仵作,替天行道!” 人群又一次蠢蠢欲动起来。 韩玥无语,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都给我抓起来!”元忠气炸了,长刀一挥,就要动手。 就在这时,烈马扬蹄长嘶,众人回头。 只见一人一马立在暖阳中,那人墨发雪冠,大氅迎风轻摆,宛如战神突降,巍巍豪气能震天地。 元忠面露喜色,望向那人,“王爷!” “晋王……” 反应数秒,众人齐跪:“拜见晋王,晋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云衍目光遥望站在高处,一双眸子晶亮,面上却仍是波澜不惊的女人,厉声道:“妨碍执法,聚众闹事,妄论君主,你们胆子倒是不小。元忠,还不把人都押下去!” 元忠:“是!” “晋王饶命!我们是冤枉的!” “主子有令,我们不敢不从,请晋王明察!” “晋王公报私仇、仗势欺人!襄州要亡!孰国要亡啊!” “晋王喜好男风,饥不择食,有违常伦,天诛地灭!” 一时间,求饶声,叫骂声,怒喝声此起彼伏。 云衍充耳不闻,翻身下马,大步穿过人群,走到韩玥跟前,俊颜微仰,伸出手道:“还不下来?” 韩玥愣愣看着他,阳光稀薄,敷在那眉宇上,如星河灿烂。 此情此景,竟和她梦里出现的场面如出一辙。 她听见自己的心砰砰直跳,双手用力掐住掌心,才不至于呼吸凌乱的太明显。 众目睽睽下,她当然不会把手放在他掌心。 韩玥自己跳下来,后退两步,单膝跪地拜道:“参见王爷!” 云衍的手在半空中僵了数秒,慢慢垂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看着她那双清亮的眸子里,当真是半分涟漪没有,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欢喜,只是他的错觉。 也许,就是错觉。 迟钝如她,怎么可能明白他彻夜赶来的急切。 “起来吧。”他目光清冷道。 “谢王爷!”韩玥起身,迫不及待地要禀报:“人肉包案已破,但又因此牵扯出了好几个案子……” 云衍抬手打断她,“本王都知道了。” 韩玥哦了一声,“小的准备去牢里会会那几个纨绔子弟,王爷要去吗?” 云衍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颇有眼力的冷枫已命人赶来马车,云衍递一个眼色过来,冷枫立即会意。 天家就在襄州城里,他们中必须有一人在。 也就是说,现在该轮到他马不停蹄地赶回去了。 冷枫心中哀乎,晋王是铁打的,便觉得这世上人人都该是铁打的。 再一瞧某王爷僵直的背影,以及某仵作刻意保持的距离,他又幸灾乐祸起来。 这世上,竟还有个比他还铁树的人,这能叫报应不? 韩玥是铁了心的想与云衍保持距离,所以她并不打算坐车里,谁知,刚挨着车夫坐下,就被云衍揪着衣领一下提了进去。 “王爷……”韩玥狼狈又尴尬,快速缩到一角坐好,弱弱地:“之前,是小的多有越矩,小的以后不敢了。” 云衍几乎要气笑,“就因那些人的话?” 感觉到强大的低气压,韩玥忙低着头,反过来安慰他说:“那些人都是胡说八道,是受人指使,王爷千万别放心上。” 肯定是上次同骑一匹马的事被传了出去,这才引人误会。 说到底,她也有错。 这样的绯闻传出去,不但有损晋王名声,连带着连将军也有受辱,是她破坏了他们情比金坚的美好传说。 她有罪! 云衍:“……” “韩玥!你明明有脑子,为什么……” 韩玥哆嗦一下,“王爷息怒!小的以后真的不敢了,您放心,小的会尽快学会骑马,平时也会注意言行,不敢再仗着王爷信任,就自作主张,过于招摇!” 什么就算是仵作,也是晋王身边的仵作,之类的话往后更是万万不能再说。 希望冷枫那大嘴巴在打小报告时,没说这些吧。 瞧着她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云衍沉默着,头一次有无力的感觉。 罢了,误会太深,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 以她现在对自己身份的定位理解,有这样的反应也是正常。 云衍在心中默默宽慰了自己好一会儿,这才淡道:“此案,你如何作想?” 还是谈案子吧,再这么别扭下去,他怀疑她会忍不住跳马车。 果然,韩玥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立即正色:“这个案子很蹊跷,我怀疑,其幕后推手,和周明一案,是同一个人。” 云衍扬眉,“是说书先生?” 韩玥点头,“说书先生肯定有问题,但在其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现在还不好说。可惜,让他给跑了,是我当时不够果断。” “无需自责,你已经做得很好。”云衍不动声色地安慰她一句,趁机道:“往后,不必有所顾忌,一切后果有本王替你担着。” 韩玥这才眼眸一亮,“多谢王爷!” “您,真的不怪小的?”她小心看一眼大佛一样坐着的云衍,觉得还是再确认一下界线为好。 云衍望着她,凤眸沉沉的,“怪你什么?” 话题又绕回来,韩玥后悔一瞬,如实道:“这几日,小的确实有仗势之嫌……” 使唤他的亲卫,势压县令,私自提审疑犯……一桩桩一件件,都不是长着普通胆子的仵作能做得出来的。 第84章 差点气死 云衍唇角弯了下,“就算是仵作,也是本王身边的仵作,就算借了王爷的声势,也是当下的权宜之计罢了,算不得什么,无需再自责。” 这些话,她之前在旁人面前,不是说的很溜? 这个冷枫,还真是一句不漏哇! 韩玥差点咬到自己舌头,憋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王爷当真是心胸宽广,仁德豁达,不拘一格,能在王爷手下办差,是小的几辈子也修不来的福气。” 又来了! 云衍听得直揉眉心,就听韩玥恍然大悟般说:“是因此案牵扯到县令和当地世家,王爷怕我们搞不定,这才彻夜赶来的吧?” 云衍嗯了一声,韩玥便又松了口气,“老实说,王爷不来,还真挺麻烦的。就百乐园那摊子事,我真不知该如何处理为好?” “还有那群纨绔子弟,一日不解决,我们怕是一日不得安宁。话说,这奉县的人胆子也忒大!明显就是没把官府放在眼里!” “他们这么一闹,万一又刺激到凶手……哦,关于杀程三和县令儿子的凶手,我已经有所推断,若推断成立,问题只会更多……” 韩玥絮絮叨叨地说着案情,云衍则是匪夷所思地看着她。 他拔冗前来,鼎力支持,任是谁,都会觉得他待她有几分不同,偏偏她自己瞧不出半分来,竟觉得他只是担心他们办不好差事…… “这些事情,你按自己的想法去做便是,若事事都要本王来做决断,那本王就是有三头六臂也不够用。你决定不了的事,有县令,县令办不了,还有州府,凡事要懂量力而行,可知?” 云衍忍不住打断,语气有些不善,仿佛当真是因他们差事办得不好而不满。 韩玥一时便觉惭愧,“是,律法条条框框摆在那里,小的确实不该有所顾虑。再者,小的职责只是验尸,参与破案已是王爷恩典,再伸手去管如何善后判决,实在是有些杞人忧天,不知天高地厚。” 又扯远了,云衍冷冷一笑,“是谁说的,要用自己所学所能,助本王达成理想?” 韩玥愣愣,一时有些为难,问:“那小的该如何?” 云衍看她如此,气不打一处来,“你能帮死人开口,能察言观色知活人心中所想,就是听不懂本王的话,是吧?” 韩玥冤枉又无措,“小的,小的愚昧,还望王爷明示。” “自己想!”云衍落下三字,便沉沉闭上了眼睛。 云衍怕气死,一时真不想说话。 韩玥见他如此,自是规规矩矩坐好,眉眼间有忐忑,是当真在认真思考,到底是何处惹了晋王不快? 云衍叹了口气,“元福怕你累坏了身子,一再交待本王,要提醒你量力而行,不要什么事都往自个儿肩上扛。” 韩玥一讶,“公公待小的真好,请王爷回头替小的多谢公公关怀。” 所以,别人的意思就是关怀,他的意思就是压力? 云衍心中微滞,连着深呼吸几下,这才顺过气来。 这时,马车停下。 骑马先到的元忠迎来,“禀王爷,卑职照阿牛所言,将严锋的死因告之那群纨绔公子哥儿后,他们想了一夜,还真列出了一份可疑人员名单。” 闻言,韩玥来了精神,她背脊一挺,“马上把人都带来!” 话落,她猛地反应过来,晋王还在呢,轮得到她发号施令? 元忠也是不满地瞪她一眼,纹丝不动,那意思是‘忍你很久了’! 晋王在此,看你还能得瑟到什么时候! 然后,就听云衍淡道:“照办。” 元忠:“……是。” 谣言之所以盛行,有时,也不见得是传谣者太愚昧无知,而是当事人的态度太像是真的了。 元忠后知后觉地一想,阿牛他……是女人啊! 再加上义父的嘱咐……元忠恍然大悟! 愚昧无知的人原来是他啊!这么明显的事,他竟才看出来! 元忠心情极度复杂,一方面为铁树开花而欣喜,一方面又为自己的前程而担忧。 在强强联手下办差的他们,还会有存在感吗? 等元忠他们去找人时,韩玥带云衍去见了杨天。 一夜之间,少年眉宇间,竟显了几分苍老。 韩玥平静地唤他,“杨天。” 杨天抬起头来,目光望向她身后的云衍。 “这是晋王。”韩玥介绍。 杨天瞳孔狠狠一震,“晋王,你是晋王?” “是本王。”云衍上前一步,与韩玥并肩而立,同样平静地看着杨天,“听说你很讲义气,到现在都不肯吐露半句。” 杨天舔一下干到脱皮的嘴唇,“勇字当头,义字当先,四神皆如此。” 关于四神的故事,云衍已听说。 他没什么表情地笑了一下,“你认为帮同伙掩盖罪行,助长罪恶滋生,就是义气?” “他们杀的都是该死之人!他们是为正义而生的英雄!”在云衍面前,杨天到底不似之前那般倔强,眼神微微闪烁,显得迷茫而忐忑。 “这不是正义,更不是义气,是愚昧。”云衍脑海里,想起韩玥昨日站在这里说的那些话。 他心思微动,目光如炬道:“不妨让本王告诉你什么才是真正的义气。” “数年前,戎人北狄一支进犯襄州,同时,南蛮与孰国大军正在南源一带胶着中。本王与连铖连大将军,手里只有五千兵马,至少要支撑半月才能得到大军增援。” “我们唯一能做出的方案只有一个,用尽一切办法拖延时间。兵分两路,一路主动出击,尽量将战线拉长。另一路,坚守城门,绝不让戎人入关进城。” “带着两千兵马对抗北狄五万大军,无疑是送死。但这送死的事,本王与连将军却争执不下,最后用了抽木签的方式来决定。” “连将军抽中主动出击的木签……” 云衍用力闭了下眼睛,想起那日,那人站在城门上,一手拿签,一手执壶,仰头,饮酒,大笑,背向大漠,面望襄州城,狂风卷着黄沙,墨发随风遮他脸庞。 只闻笑声,豪气苍茫。 韩玥侧首望着云衍,心中微凛,一手下意识往他肩上一搭,无声胜有声。 第85章 所谓正义 云衍似乎也是下意识地,抬手握一握韩玥的手,松开,继续说道:“后来,本王在敌营找到连将军残缺不全的尸身,也找到了另一根同样写着主动出击的木签。” 杨天愣愣看着他,一双眸子亮得像是能滴出水来。 “生死关头,能抢着去死,那是义气!” “敌军在本王面前,撬他头骨,挖他双眼,剥他皮削他骨,而本王只能选择视而不见,坚守任务,这也叫义气!因为在本王身后,是整个襄州,是他拼了命也想守护的家园,本王不会让他白死!” “什么是正义?” “正义不是当行之事,而是最可行之事!不是你最想去做什么事,而是最应该去做什么事!” “如果按你们所谓的正义,戎人十恶不赦,杀一个少一个,以本王与连将军的能力,杀他上千上万个不在话下!” “如果按你们所谓的义气,本王当时最应该做的,是替连将军报仇血恨!” “如果我们都成了只为正义而生的英雄,何来襄州?何来奉县?何来你们?” 云衍声声掷地,字字铿锵,震得人心激荡。 杨天嘴唇颤抖,眼泪扑簌簌落下,随而,抱头号啕大哭。 在场衙役、牢犯,无一不动容。 韩玥更是眼眸酸楚的厉害,抬手压了下,侧眸去看云衍。 只见男子目光极远,仿佛落在了那苍茫的大漠关山,从窄小窗口透进来的一束光照在他半边侧脸上,另一半隐在昏暗中,显得晦暗不明。 她的心突然疼痛,很有冲动想抱抱他,终被理智缚住了手脚。 半刻后,韩玥压制着情绪,对杨天道:“你说不说,今天我都会把案子破了!我只是遗憾,孰国的未来,本该是你们的。我曾经读过一本书,里面有一句话至今印象深刻。” “作者说,人生的路虽然漫长,但仅要的只有那么几步。一步错,则步步错!而律法,就是先辈们用所有犯过的错,来铺垫的一条光明大道,只有朝着这条正确的路走,才有可能迎来人生的繁花似锦,才有资格说你想做什么,能做什么。” 出得监牢,韩玥仍是意难平,呼吸略显急促。 云衍转头看来,“还在生气?” “很难不生气。”韩玥如实道:“在所有的案子中,我最怕碰的就是青少年犯罪。” 云衍挑眉,“因为遗憾?” 韩玥:“因为痛心。” 她道:“青少年犯罪最大的特征就是共同犯罪,结伙作案,一端就是一窝窝。” “这是由青少年年龄小、思想不成熟和依附性强等特点所决定的。他们在实施犯罪时往往有胆怯心理,总感觉一个人作案势单力薄,所以就纠集多人,形成‘作案氛围’,一轰而上,既能互相壮胆,又能分工合作。” “比如严锋他们那一伙人,如果只有一两个人,不可能做得出那般丧心病狂的事。杨天这一伙层次又更高一些,他们把自己架到英雄的高度,用所谓的正义和义气相互捆绑,犯罪目的明确,且每一次的成功,对他们都是极大的鼓舞,都是下一次犯罪的动力。” “所以,青少年犯罪的第二特征是,严重犯罪较多,作案手段比较野蛮和凶残,而且往往是不计后果。” “青少年正处在成长阶段,生理成长很快,但心理发展却比较慢,在思想上表现为不成熟性,容易走向歧途;并且易受到外界感染、刺激,产生感情冲动,走向极端。比如这起案件,他们犯罪的诱因,仅仅是听了一个故事……当然,欧阳槿的话术肯定是带有很大程度的引导性。” “说到欧阳槿,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许是云衍的目光太过灼烈,韩玥突然愣住。 云衍回神:“怎么不说了?” “您,您这么看着我,我说不下去……” “你还有说不下去的时候?”云衍一笑,那笑意星河般舒朗,“真是意外啊!” 这下,韩玥不但说不下去,连想说什么都忘记了。 她看着男子英俊眉眼,有些傻气道:“我还生气他们让王爷想起了伤心事……” 云衍神色微怔,又听她说:“王爷您别难过,我想连将军泉下有知也不想看到您这样,他肯定希望您好好的,替他多看看这大好山河,多享受人间烟火……” 说着说着,声音还低了下去,“其实,所有的生命都将通向同一个终点,你们终会再团聚。” 云衍无语地看着她,“我和连铖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更是出生入死的战友……” “我知道我知道……”韩玥忙道:“我不是要让您忘了连将军,我的意思是,您不必太过度沉沦,这样他看到了也不会安心。” 云衍扶额。 所以,他刚刚趁着教育杨天的机会,解释了半天他和连铖的关系,在她这里,一点用都没有? 反倒成了忘不了的过度沉沦? 云衍控制住想将韩玥脑袋掰开看看的冲动,颇为无奈地问她:“那你认为,本王该如何才算是好?” 韩玥小心看他一眼,确定他没动怒,才道:“就多为自己想想,别一心扑在差事上,比如考虑考虑终身大事什么的……” 她跟着又急急解释:“这可不是我说的,是元公公多次提及,他很担心您将来没人照顾。” 说着话,韩玥不动声色地往衣摆上擦了擦手心的汗。 讲实话,要不是今日被云衍的话所震动,打死谁她也没胆提这些…… 这不,话赶话说到这里了,就随口一劝呗,就当是还元福一个人情,毕竟人家一直挺关心她的。 虽然她也觉得,元福的担心很多余。 云衍神色不明地瞧着韩玥,直瞧得她心里直打鼓,方才淡道:“本王知道了,会考虑的。” “太好了!”韩玥松了一口气。 云衍唇角生出几分笑意来,“本王会考虑终身大事,你很高兴?” 韩玥认真道:“当然,王爷幸福美满,可是我们大家的心愿!” “大家?” “不说别的,元公公肯定特别高兴,再也不用念叨了。” 云衍听出来了,她这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生气是不可能再生气的,没战死沙场,却气死在一个仵作手里,这不是个天大的笑话么! 云衍叹了口气,“光说本王,那你呢?有没有考虑过自己的终身大事?” 第86章 英雄联盟 韩玥摇了摇头,“我还小,没考虑过。” 在现代的话,十七岁她才上大学呢! 云衍的眉头拧了起来,“那可有想过,将来会嫁个怎样的夫君?” “王爷这是何意?”韩玥惊的往后缩了缩,“您不会是当真要好人做到底,帮小的解决了就业问题,还要帮我解决终身大事吧?” 云衍剑眉微扬,“有何不可?” “别别别……”韩玥笑起来,“小的现在真没往那方面想过,再者,感情这种事可遇而不可求,还是随其自然比较好。” 云衍若有所思,“也罢,你若有想法时,不妨告诉本王。” “多谢王爷。”韩玥貌不经意地捂捂心脏。 看吧,这就是领导的手段,你越矩一步,他轻轻松松就能压你三步。 往后可不敢再胡言乱语! 所幸,元忠他们很快就将嫌疑人都带了回来。 一共八人,最大的十五岁,最小的还不到十岁。 元忠说道:“据那些纨绔公子哥儿说,这奉县常有一群半大的孩子出没,因看不惯他们的所作所为,和他们之间曾发生过几次冲突。” “当然,那群孩子也因此吃了不少亏,其中有几人还被严锋带去百乐园教育过。” “这八个是与他们接触过,知晓名字的,那些不知晓名字的还在根据描述排查中。” 云衍点点头,“你派人去将县令带来,本王要亲自问话。” 不等韩玥申请,他又主动道:“这八人交给阿牛审,立即审!” 韩玥自是精神一震,“是,王爷!” 元忠复杂地看韩玥一眼,语气不似之前那般生硬,“别看这几个家伙年纪小,嘴可严实的很,到现在为止,半个字都没吐露过。” “语言只是最简单的一种表达方式,他们想说,我还不想听呢。”动不动就是正义,英雄那一套,只会听得人火气大。 韩玥吩咐道:“先取他们手印。” 元忠恍然:“啊,我知道了,指纹!” 韩玥点了下头,不太乐观道:“程三的尸体被毁严重,严锋的更是在水里泡了很久,浑身也没几处是好的,收录的指纹是自己人的可能性比较大。” 这么说时,她心里涌上一丝古怪。 消毁尸体,将严锋浸水里,仿佛都有消毁指纹的意图……虽然指纹中含有油脂并不融水,但这个世代的人应该没这方面的知识。以这些孩子的思维,他们能想到的应该是‘销毁’。 这么说好像又有些牵强,或许,是她想多了? 要么就是她上次用指纹断案的事,有传到奉县来,犯罪嫌疑人这才有所针对。 元忠揪起眉头,“那怎么办?” “我才说了,语言只是一种表达方式。”韩玥不耐地皱了下眉,“照做就是,我自有办法。” 元忠憋屈地看云衍一眼,又因得不到申诉,无奈般摇了下头,办事去了。 韩玥静静观察了那几个孩子片刻,察觉云衍正在用一种兴味不明的目光看着她,她侧首,有些心虚地问:“王爷可是有话要交待小的?” 云衍淡定收回目光,“没有。” 分明就是有内容的眼神嘛,韩玥自我反省了一瞬,明白了。 “抱歉,小的刚刚在王爷面前,是有些放肆了,小的下回一定注意。” 云衍啼笑皆非:“你认错倒是积极的很。” 韩玥忙表态,“小的自幼被父兄惯宠,又没见过什么世面,在尊卑礼数方面,确实有所欠缺。但如今不同,小的在王爷手底下办差,一言一行都倍受关注,稍有不慎,犯错事小,损了王爷颜面可就罪过了。所以,小的若有不对之处,还望王爷指正教导。” 云衍看着她,只觉无奈,抬手揉了下眉心,“办好差事,其它便都是小事。” “王爷放心,差事小的定当尽全力!” 韩玥心中微微雀跃,感觉相处下来,云衍这领导真是不错。 不重形式,直爽果断,雷厉风行。 总之,很对她胃口。 县令还没来,云衍便往椅子上一坐,目光始终在韩玥身上。 提审室里,八个嫌疑人蹲成一排,个个耷拉着脑袋,拒绝有任何交流。 韩玥手腕扫过刚提取的手印,迅速对比。 片刻后,她指了指中间个头稍高的那一个,“你,起来说话。” 男孩儿不动,一旁云衍的亲兵之一便直接将他提了起来,“不想受刑的话,就好好回答!” 到底年幼,那男孩儿瑟缩一下,目光怯怯望向那些琳琅满目,件件泛着森意寒光的刑具。 韩玥静静看着他,“叫什么名字?” “文,文辉。” “为什么要杀程三和严锋?” “他们该死!”一提程三,文辉眼里惧意瞬间散尽,马上又改口:“但我没杀他们,是英雄杀的。” 韩玥:“杀害程三时,除了你外,还有几个人动手?” 文辉眼眸微闪,口风不改:“我说了,我没杀人,杀人的是英雄!” “三人?” 文辉很无语地瞪着韩玥,不哼声了。 “五人?” “……” “都动手了?” 文辉依然沉默。 韩玥没什么表情地笑一下,“也是,第一次杀人,正是验证‘义气’最好的时机,怎么可能有人不动手。” 文辉面色由红到白,韩玥扫一眼其他人,“他们中有无辜的吗?” 她将剩余七人一个接一个的拉到文辉面前,反复问:“他是你同伙吗?” 问完后,她面色沉了下来,“全部都是同伙。” 文辉用力咬住嘴唇,像看怪物似的看着韩玥。 韩玥又问:“你们中的老大在这里吗?” 文辉立即低下头。 “不在。”韩玥确定的语气,转头对元忠说:“去问问那些纨绔,有没有听说过奉县有什么帮派,比如神龙帮,好汉帮,英雄联盟什么的……” 文辉身子微颤,眼球左右摆动着,突地一怔。 韩玥:“真是英雄联盟?” 行啊,够新潮! 韩玥:“让排查的兄弟们往这个方向去查。“ 元忠道:”实在不行,见到他们这么大的孩子就先弄来!” 韩玥还没开口,云衍便睇他一眼,“你想引起全城混乱?” 元忠挠了下头,“请王爷明示。” 第87章 耍小心机 云衍厉声道:“守住所有出口,将告示贴出去,就说他们已经全部招了,本王盛怒,明日午时就要问斩!” 他半眯着眼睛看向那几个孩子,“本王倒要看看你们有多讲义气。” 头目不在这八人里头,韩玥多少有些失望。 云衍瞧她一眼,“本王在很多年前就说过,不许戎人踏入关内半步,要让襄州百姓过上安宁平和的好日子……” 他顿了一下,又说:“有时,口出大话,只是想表达心愿的强烈而已。” 韩玥愣愣,他这算是变相安慰吗? 想说她方才在杨天面前说的‘今日要把案子破了’这话,不是吹牛? 天啦,晋王这么暖的吗? 这是什么神仙领导啊! 韩玥心中感动,立即绽出明快笑意,“是王爷,小的明白!” 云衍点点头,“本王有几句话要问县令,你且在这里等着。” “是,王爷!” 难得她有这般乖巧欢妍的时候,云衍心中一荡,眼眸不由柔和,“若是累了,就去马车里歇着。” “小的不累。”韩玥望向那八人,“王爷尽管去忙,我再陪他们聊会儿天。” 八人闻言,均是瑟瑟发抖。 临近傍晚,云衍才结束,与韩玥一道回客栈时,二人全程都沉默着。 店家早已经准备好饭食,韩玥本以为云衍彻夜赶来,又累了一天,加上他看起来心情很是不好,肯定是想在房里用膳,好早些休息。 谁知云衍竟直接坐下,边吃边问她和元忠:“说说你们的进展。” 元忠快人快语:“按王爷吩咐,出口已派人守着,告示也贴了出去,围观的人太多,没看出什么可疑的人来。不过,还真让阿牛猜中了,经打听,奉县还真有个叫‘英雄联盟’的帮派,只是没人知道组织者究竟是谁。” 云衍点点头,没有话要问。 韩玥紧跟着汇报:“那几个家伙还是不肯开口,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杀程三时他们都有动手,而在杀严锋时,他们中,只有文峰动了手。” 云衍若有所思:“这个问题你怎么看?” 韩玥:“我的理解是,程三是他们杀的第一个人,肢解分尸等行为,除了犯罪目的外,也许还代表着一种仪式。就好比上战场前,大家会喝点酒,再把碗摔了什么的。” 云衍扬眉,元忠眨眨眼,“谁告诉你我们上战场前,要喝酒,还要摔碗?” 韩玥愣了一下,电视里不都是那么演的么? 元忠失笑:“你不知道军中禁酒?喝酒可是要挨军棍的!” 云衍一道凌厉眼风扫来,元忠立即收敛,呐呐地说:“不重要,阿牛你继续。” 韩玥有些尴尬,但天生就稳得起,清清嗓子继续道:“总之,成功杀死程三,且一切都在计划内,这给了他们很大的信心。所以,在第二次犯罪时,他们完善了整个计划。这次,他们应该是有明确的分工,比如杨天,他的任务就是负责拖住我们。” “根据刚才文辉他们反应,除了文辉参与杀人以外,其余几个的分工都不同,有人放哨,有人打探消息,甚至还有人参与了早上的聚众闹事。” 云衍面生寒色,“他们这是想把火,尽可能的引到百乐园那个案子上去。” 韩玥点头同意:“没错。关于那个案子,王爷怎么看?” 云衍几乎没有犹豫,“查!这件事交给贺远去办,是谁的责谁的过,必定要查个一清二楚!” 韩玥刚拢眉,云衍立即就说:“至于百乐园那些受害者,本王会禀明圣上,直接在奉县修建一所修养院来收容他们,一应开支由襄州来承担。” “王爷想的真周到,小的替那些可怜人多谢王爷。”韩玥是发自内心的感激。 她本不是个矫情的人,好话点到为止,很快便又转到案情上来:“照杨天的说法,欧阳槿一走,他们就会收手,但我觉得不会。如果不是及时阻止,他们的犯罪方向将会发生质的变化。” 云衍同意:“正义本就很难定义,以此为借口为非作歹是迟早的事。”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再没元忠插话的机会。 这还不算,用膳后,二人又一路聊着上楼。 元福不在,元忠自是主动担任起照古云衍的职责,于是紧跟其后。 到云衍的房门处时,韩玥这才止了话,恭敬道:“王爷累了一天,早些歇息。” 云衍点了下头,就在韩玥往自己房间走时,他突然出声:“阿牛……” 韩玥回头:“王爷可是还有吩咐?” 云衍镇定道:“关于欧阳槿,你似乎还有未说尽的想法。” 韩玥一愣,想起今日说到青少年犯罪时,是提了欧阳槿一嘴。 云衍眯了眯眼,“此人身上疑点重重,你且将所思所想说与本王听听。” 韩玥犹豫着,“王爷不累吗?” “进来说。”云衍又看元忠一眼,语声凉凉:“明日的戏要做足,你且安排去,这里不必伺候。” 元忠:“……是。” 元忠转身走了几步,回头见韩玥面露苦色,步履艰难地走了进去,顿时哭笑不得。 王爷当他们是铁人用就算了,对一个女子如此,未免也太不怜香惜玉了。 进得屋内,云衍自然而然地解下腰带,往软椅上一坐,方才真觉得疲惫。 这几日陪着陛下,不是下棋就是商讨大事,日日都是晚睡。 昨夜彻夜赶来,接着又忙一天,不累才怪。 但方才那一瞬间,他心中只有不舍,只想把人留在眼前才算舒泰。 “你怀疑欧阳槿来奉县的目的,就是杨天他们这群孩子?”人既然来了,总得说点什么吧。 云衍也是佩服自己,居然还有用上这种小心机的时候。 偏偏韩玥还是一派认真的模样,肃着眉头,说:“只是一种猜测,不仅如此,这几个案子还有诸多疑点。” 见书案上笔墨纸砚齐备,韩玥又道:“这样,我边讲边给王爷画张导图出来,您一看便知。” “能否将面具掀了?”云衍突然开口说。 韩玥:“啊?” 第88章 关心领导 云衍微微严肃:“面具戴久了损伤较大,冷枫如今不在,若出问题难以及时修复。” “哦,行。”韩玥暗想,冷枫之前怎么也不提醒她一声。 韩玥取下面具,高束在头顶的墨发随即泄了下来。 没有发圈,她便随意往耳边一拢。 屋内亮着两盏幽灯,昏黄暖光落在她面上,映得她肌肤如玉,眸灿如星,眉眼温婉,垂眸间,眼角那颗泪痣尤显魅惑动人。 云衍幽深的瞳底瞬间晦暗难明,淡道:“你说,本王听着。” 韩玥便走到书案前坐下,一边拿笔蘸墨一边道:“疑点有几处,其一,程三和严锋的死法,均和欧阳槿所讲的故事高度重合,我认为巧合说不过去。更有可能的是,欧阳槿在了解到程三和严锋的所作所为后,才将内容加进故事里。” “从这个角度来分析的话,他必有所图。所图什么显而易见,杨天他们必定早就在他计划中。” “至于第二个疑点,王爷可还记得,周明的大哥一家是死于流匪手里。” “嗯。”云衍懒懒答了句,有些心不在焉。 更准确的说,是有些心猿意马了。 他边听韩玥说,一边分神在思考一个问题——眼前这女子到底是何处值得他如此挂心? 韩玥还沉浸在自己的推理中,“程三的大哥二哥均战死,妻儿被流匪所伤。严锋也有两个哥哥战死,其母同样死于流匪所伤。” “巧合太多,是阴谋的可能性就很大。所以我有个大胆推测……” “严锋,程三,和周明一样,都是种子,只是种类不同而已。” 云衍若有所思:“有些道理……” 韩玥还不太习惯用毛笔写字,速度远远不及自己的语速,只好暂时止了话,认真描她的思维导图。 她不说话,云衍也不言,一时间只有毛笔落下时的沙沙声,偶有灯花炸响,却不影响韩玥思路。 窗外风声呼啸,树影斑驳摇曳,愈发衬得室内岁月静好。 云衍看着看着,缓缓合上眼睛。 “还有一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五年前的那批流匪出现,是严锋,程三,包括周明人生的一个重要转折点。战乱饥荒,流匪的出现好像是必然,但若把这几个案子连在一起看,又觉还是太巧合了些……” 笔速终于又跟上思路,韩玥趁机抬眸,想与云衍有一些交流。 然后,就见云衍姿式未变,呼吸却是轻缓绵长,像是睡着了。 她一时有些无语……就说他累了需要休息嘛,非要喊她来讨论案情。 结果……唉,她能说什么呢? 韩玥一手托腮,表情无奈又哀怨。 她本想立即离开,想着这导图继续到一半,此刻放弃,明日说不定就会有所遗忘。 不如趁机整理出来,反正到时云衍一看就能明白。 如此一想,韩玥继续思考案情,眼睛却老是不听使唤地往云衍那边瞄。 反复数下,她索性停下笔,抱着双手,大大方方地看。 软椅不大,云衍身宽体长,显然是不够他躺。 使得他看着就像野兽潜伏似的,即便是睡着了,也有生人勿近之势。 唯独那张俊脸,没有凌厉迫人的目光,颇为赏心悦目。瞧那五官,瞧那眉眼,瞧那身好皮囊,以及皮囊下的每一块骨头,都是恰到好处的合适。 韩玥不由在心底感叹,可惜了。 这身好皮相,终是没那个女人有福消受…… 美男赏够了,韩玥又开始干活。 整整弄了差不多两个时辰,才将这几起案件的人物关系,以及每个人的背景等整理出来。 伸了个懒腰,倦意瞬间袭来。 韩玥起身,本来都走到房门了,忍不住又回头望云衍一眼。 心道就这么睡一夜,万一感冒怎么办? 要是元福知道了,心里肯定要怪她不近人情,知恩不报什么的…… 最后,韩玥还是拿起云衍放在一旁的大氅。 她给自己找的理由是——关心领导,下属有责。 她举着大氅轻手轻脚走近,又趁机近距离赏了会儿盛世美艳,这才慢慢搭上去。 几乎是一瞬间,那双本闭着的双眼猛地睁开,那眼底迸裂而出的寒光如尖刀一般锋利。 韩玥还来不及开口,只觉脖子一痛。 她反应也够快,身体就势一压,银针出手,直击他肩井穴。 云衍眼瞳狠狠一怔,松手的瞬间,一下腾起,韩玥被他的力道带着站立,却难挡那高大身躯,就很悲摧地被压倒在地。 肩井穴,在大椎穴与肩峰连线三中点,肩部最高处。经属足少阳胆经,系手少阳、足少阳、足阳明与阳维脉之会。 击中后,可导致全身麻木。 韩玥头一次恨自己针法太精准! 原主背地里真是没少练啊! 云衍意识回笼,二人大眼瞪小眼。 韩玥哭丧着一张脸,“王爷,你听我解释,咳咳……” 刚才那一下,她脖子陷些断掉,这会儿只觉难受。 云衍眼底浮上沉色,想动又动不了,目光扫一眼地上的大氅,已明白过来。 见韩玥面露痛苦之色,他心中更是愧疚万分,反而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韩玥闷咳数下,脸憋得通红,双手用力几下,愣是丝毫动弹不得。 “王爷,对,对不起……我,是我反应过度,您放心,就算不能施针缓解,顶多两个时辰,症状就能缓解。” 可,真要保持这个动作两小时吗? 韩玥缓着呼吸,“要,要不,我喊人来?” “不必,本王先试试运气,看能不能用内力冲破穴道。”她如今是女儿身,不方便被外人看见。 想到她是女儿身,云衍只觉浑身好似着了火似的烧起来。 他努力不让自己往那方面去想,目光又落在她通红的脖颈上,心道,以他的手劲,她必定痛极了。 他眼底生出一抹深重的痛惜来,“可是很疼?” 韩玥很想翻白眼,你说呢? 拜托您能不能先想想办法解决现在的困境呀! 韩玥抿唇一瞬,说:“回王爷,不疼的。” 云衍心中一阵复杂,开始闭目凝神,运气。 就在这时,房门被一下推开…… 第89章 曾是少年 元忠傻傻站在门口,“王,王爷。” 云衍瞬间破功,冷眸扫来。 “卑职什么也没看见,卑职明日再来……”元忠拔腿就要跑。 “哎,你回来!”韩玥无语,急道:“还不快过来搭把手!” 元忠观察数秒,迟疑着挪动两步,“你们这是……” 韩玥赶紧解释:“我和王爷本来在讨论案情,但王爷可能是太累睡着了。我想着这么和衣躺一夜,肯定得染上风寒,便想着替王爷盖点东西。” “然后,我与王爷都反应过度……我用银针不小心封了他肩井穴,王爷正准备用内力冲破穴道,你就来了。” “这样……”元忠挠着头,心中百转千回。 看王爷的眼神,不用说,他来得肯定很不是时候。 再细想,王爷会在办差时睡着? 闻所未闻,前所未有,不可能! 唯一的可能就是……王爷装的,想试试韩姑娘的心思? 嗯,比较有可能。 所以,元忠很确定,他完了! 但现在跑肯定是没法跑了…… 绝望之下,元忠颤巍巍地朝云衍伸出手。 韩玥忙说:“王爷这样,你一个人也抬不起,你只需帮忙抬一下,让我能拿出手就行。” 元忠只得照做,韩玥的双手终于获得自由,半分不敢耽搁,忙一针朝云衍扎了过去。 云衍无法再与韩玥对视,面罩寒霜地瞥向元忠,“何事?” 元忠这才想起正事来,“禀王爷,杨天招了!根据他的供述,卑职带人已将组织者找到,可他,死了……” ‘英雄联盟’的组织者猴子,是个刚满十五岁的少年。 之所以叫猴子,是因他又黑又瘦。 还因他没爹没妈,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奉县,这人就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县城里废弃的破庙成了他的家。 被元忠他们找到时,猴子倒在佛像前,蜷缩着身子,面前摆了整整三十二个空碗。 韩玥手腕扫过,作出判断:“是夺命丹,另外,死前曾饮酒过度。” 闻言,云衍拾起地上的碗闻了闻,“看来,他喝了整整三十二碗酒。” “喝这么多,不死才怪!”元忠发出疑问:“为什么正好是三十二碗呢?” 韩玥看着那尊掉光漆的雕像,问:“这是什么佛?” 元忠:“关公呀!你不认识?” 不是不认识,只是没想到,这个时代的人居然也拜关公。 韩玥笑笑,扫向那些排放整齐的碗,回答元忠刚才的问题:“三十二个碗,代表英雄联盟至少有三十二个人。” 想必是看了告示后,少年用他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义气。 尸检没时间再细做,韩玥道:“王爷,我想立即提审杨天。” 云衍看向她被衣领牢牢挡住的脖颈,点了点头。 县令府监牢,杨天被人从睡梦中叫醒,待看清来人是韩玥和云衍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那张稚气未脱的脸瞬间煞白。 “猴子死了。”韩玥开门见山,“喝了三十二碗酒后,服毒药自杀。” 杨天愣愣看着她,像是被法术定住了般,毫无反应。 韩玥又说:“值得一提的是,猴子服的毒药,在我们最近查的几起案子中,都有遇到过。” 杨天眨了下眼睛,眼神迷茫。 “简单来说,有人利用了你们。”韩玥目光笔直,“杨天,我从不怀疑你们的义气,以及你们对于正义的热忱,但你们用错了地方。你们成了别人手里的一把刀,最后这刀捅向的是你们自己。” 杨天嘴唇动了动,像是在问:“为什么?” “因为,总会有人见不得这个世界好。”无论人类社会如何进步,总有那么一群人,他们像是被上帝安进了邪恶的灵魂。 他们活着,仅仅是为了毁灭。 杨天苍惶地摇头,不明白,不理解,无法接受。 韩玥平静道:“但我们还没有输,杨天,现在我需要你的帮助,把你知道的一切告诉我。等我把一切弄明白后,我会亲自解释给你听。” 杨天像是冷,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 “喝过酒吗?”韩玥看着他问。 杨天愣愣,好一会儿后,轻轻点头。 韩玥一个眼神,云衍立即命人取来酒。 韩玥很少喝酒,但她倒了两个半碗,一碗递给杨天,她端起另一碗,“我猜你上一次喝酒,是加入英雄联盟的时候吧?” 杨天没说话。 韩玥没有恶意地笑笑,“酒里还融着所有人的血,对吧?” “一杯血酒,一生为友,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杨天震惊般看着她,韩玥道:“很奇怪我为什么会知道你们当时的誓言?” 她解释:“其实每个青春期的少年,都有一个英雄梦,都幻想着自己能拯救世界。他们需要信仰的力量,更需要志同道合的朋友,就像四神那样,能共进退,能相互成全,能一起仗剑走天涯,成为正义的化身……” 女子改变过的嗓音,微微粗粝,但坚定有力,在阴暗的牢房里回荡着,仿佛是穿透亘古尘埃而来的梵音,能轻轻敲在每个人心上。 云衍看着‘他’清卓笔挺的背影,思绪渐渐飘远。 每个少年都有一个英雄梦,都幻想着要拯救世界……他也不例外。 十岁那年,宫里的百年老树下,他,连铖,宁宣,拉着偷偷跑来的陛下,那时的小皇子,学着戏文里所讲的那样,滴血为盟,誓要一生做兄弟,要一起上阵杀敌,保家卫国。 他们三人年长一些,只觉整个过程热血沸腾。 唯独年幼些的陛下,因咬破手指而痛哭…… 岁月荏苒,如今一晃十多年过去,早已物是人非。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稚子的誓言早埋在了岁月洪流中…… “如果不是你的犹豫,猴子兴许不会死!杨天,你清醒一点!” 韩玥突然提高的声音,令云衍瞬间回神。 那酒她没喝,扫在地上,碗摔得粉碎。 “猴子是死了!可你那些兄弟还在!他们中,也许有人还不知道兄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难道你想让他们这样背着罪名稀里糊涂过一生?” “你就不想知道,你们的义气还有理想,究竟是葬在何人之手?” 第90章 关于案情 “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我们都是听猴子的……”杨天哭喊出声。 韩玥语气缓和下来,“没关系,我来问,你来答,知道的就说,不知道的就说不知道。” 杨天咬着嘴唇,点了下头。 想了会儿,他又说:“我被爹娘管着,能出去的时间不多,文辉和猴子接触最多,他知道的应该比我多。” “将文辉带来。”云衍适时发出命令。 不一会儿,文辉被带来。 哥俩见面,未语泪先流。 杨天哭道:“大哥死了……” “是呀……他们太狠了!”文辉说。 也不知他所说的‘他们’,是指韩玥他们,还是别的谁。 待他俩情绪稳定了些,韩玥开始进行专业的系统问话。 审到天亮,案情基本清楚。 猴子吃百家饭长大,人很机灵,爱帮忙,不是个讨厌的孩子,因此,很容易就结交了许多同龄朋友。 他们一群人最爱干的事,就是躲在茶坊的屋檐下,偷偷听书。 渐渐地,城中几个说书先生的故事他们都听腻了,一点新意都没有。 大概是三年前,城来突然来了个欧阳先生。 欧阳先生不常来,有时好几个月才来一次,但每次来,必然会带来新的故事。 而且,他说书不收钱,每个人都可以去听。 即便是后来,被来福客栈请去,他提的要求也是起码不收孩子们的钱,并且不能拦他们。 这对猴子他们来说,无疑是极大的欢喜,他们简直视欧阳先生为神仙下凡。 有一次,猴子因打抱不平,被严锋等人抓去狠狠教训了一顿。 欧阳先生知道了,亲自去破庙看他。 于是,在欧阳先生的指引下,猴子创建了‘英雄联盟’。 起初,只是为了抱团,人多,不容易被欺负。 头一年里,他们还算比较低调,基本上就只是在一起玩耍,谁若是被欺负了,大家去撑撑腰什么的。 渐渐,这个队伍逐渐强大,他们的胆子也越来越大,开始设计一些圈套去教训那些欺负他们的人。 尤其是以严锋为首的那群纨绔,一群孩子也因此吃了不少亏。 仇恨越积越大,就像滚雪球一般,终于在某天炸开,炸出一颗复仇的种子来。 整个组织,其核心人员主要是猴子,文辉,与杨天三人。 其中,猴子是主导者,负责发号施令,文辉负责具体执行,而杨天,脑子聪明,能说会道,扮演的是军师身份。 既然是军师,出谋划策时,自然会先以自我为中心。 因而,曾经差点‘吃’了他的程老三,成了他们的第一个目标。 也就是在这时,欧阳槿又出现了。 这次,他带来了四神系列的故事。 四神惩恶扬善,替天行道的英雄行径,给了杨天他们极大的启示。 再结合实际情况,杀程老三的整个计划就很清晰了。 他们先跟了程老三几天,亲眼目睹他如何杀人……然后,用同样的方法杀了他。 先从后用石头将他砸晕,再用绳索勒其脖子,把人勒死后,杨天提出要同四神一样‘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程三生前吃了那么多人,死后也该尝尝被人吃的滋味儿。 屠宰场人多眼杂,他们没敢在那里分尸,而是选择在程老三自己家里。 如韩玥所料,这次行动是他们的第一次,全体成员都有参加。 为了表达‘义气’和诚意,每个人都参与了分尸。 之后,他们将尸块分成几份,藏在屠宰场附近,杨天则去找他父亲,待他们准备好当天要用的肉时,杨天再想办法将所有人引开,给猴子他们创造了机会。 那日在屠宰场,杨天的父亲没说的是,半夜时,杨天闹着说屋子进了贼,偷了东西往后山跑了。 当时,他们追了一段路没追上便作罢。 成功杀死程三,一群少年勇气倍增,趁热打铁,立即就计划起第二起案件。 受欧阳槿故事内容的启发,他们很快将目标锁定在严锋身上。 骗严锋很容易,只需偷偷递封信去,告诉他,西效那个漂亮小媳妇的丈夫今晚不在家。 果然,严锋上当,怕太打眼,乔装打扮,一个人也没带。 这次杀人,文辉只带了七八个人去。 很轻松就完成计划的全部。 可他们没想到的是,韩玥的速度太快! 几乎是追着他们的脚后跟在跑。 文辉很遗憾的说:“如果不是晋王在奉县,就凭严锋那老不死的爹,这辈子都别想查出来!” 韩玥若有所思:“你们不知道晋王在奉县?” 杨天道:“杀了程三后才知道。” 韩玥怒:“知道了还敢继教!” 杨天弱弱地,“反正,反正收手也来不及了……” 韩玥叹了口气:“杀了程老三后,你们去见了欧阳槿?” 杨天低下头,好一会儿才点点头,“是。” 韩玥:“他知不知道你们杀人的事?” “应该不知道。”文辉回忆片刻,又说:“但我总觉得他知道。” 韩玥:“依据是什么?” 文辉说:“那晚说完故事后,他过来摸了我们几个人的头,说‘都长大了,越有越有英雄的样子了’。” 韩玥:“还说过什么吗?” 杨天接话:“他和我们告别,说要走了,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来。后来,我们猜想,肯定是我们害了他……” 韩玥冷笑:“所以现在清醒些了吗?搞明白究竟是谁在害谁了吗?” 杨天摇头,“我还是不明白……就算是欧阳先生有意引导我们,可他有什么错?程三和严锋那样的人,难道不该死吗?” 文辉也说:“对呀!惩恶扬善有错吗?” 韩玥:“……” 之前她和云衍的那些话都白说了! 不过也正常,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是一根筋,除非他们自己想通,否则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人生观的修复,是个漫长又艰难的过程。 她不在这个话题上和他们掰扯,而是问道:“对欧阳先生,你们还有别的了解吗?比如他来自哪里?为什么会来奉县?” “他没说过。”杨天说:“我们每次问,他就只说‘英雄不问出处’。” 韩玥习惯性地顶了下腮帮子,“英雄联盟这个名字是他起的?” 第91章 同一伙人 “是欧阳先生起的!” 这会儿杨天二人已经完全放开,杨天甚至还笑了下,说:“我们当时想叫神龙帮,先生说太俗。他说我们将来是要做大事的人,是这个世界的主人,应该给自己高一些的要求,反正还说了很多,当时我们都激动哭了。” 韩玥听的心思沉重,又一次后悔当时没能先扣下欧阳槿。 说到底,还是受现代思想和行为模式的束缚,凡事都要讲流程,讲证据。 可她又深知,后悔最是无用功,她现在要做的是尽快揪出这个欧阳槿! 他一日不归案,就不知还要葬送多少好儿郎进去。 韩玥轻轻呼了口气,问道:“那猴子呢?关于他,你们知道多少?” 文辉歪头想了会儿,“我只知他爹是个酒鬼,在他很小时,一次失手打死了他娘,被官府斩首。没人管他,他自己就要着饭来了奉县。” 韩玥眉头拧高,突然想起一开始的赵知书。 “知道他原籍在什么地方吗?” “不知道……”杨天分析:“但应该离奉县不远,不然一个孩子不可能走得到奉县。” 韩玥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诸善已亡,万恶盛行,你们有听过这句话吗?” “有有有,当然有!” 文辉颇有些兴奋道:“这便是我们英雄联盟的口号啊!不过后面还有一句——英雄联盟,替天行道!” 果然! 果然是同一伙人! 行啊,还挺会因材施教! 韩玥心里憋着一口气,点点头,淡道:“我暂时就问这些,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杨天闷了会儿,弱弱地问:“什么时候放我们出去?” 这个…… 韩玥转身看云衍,云衍朝她招招手,示意她快出去。 韩玥便只能说:“你们只管好好配合,至于该如何处置,官府自有定夺。” “我们出不去了,对不对?”杨天一双眼睛亮得可怕,牢牢看着韩玥。 韩玥有一声轻叹,“后悔吗?” 杨天很认真地想了很久,然后摇摇头,“不后悔。” 文辉也说:“没什么好后悔的!就算我们死了,起码奉县再没吃人的程三,再没无恶不作的严锋!” 韩玥无话可说,只是转身时,仓促地抬手压了下眼睛。 不是感动或是难过,就是遗憾啊! 他们还未长成,就被生生给掰歪。 这是一个家庭的痛,更是一个国家的痛…… 云衍今日,只隔着牢门看韩玥审案,全程不参一言。 见识了她的咄咄逼人,也见识了她将简单的语言组织成一个接一个的连环套,使被问话的人钻进去了也不自知。 见识了她的凌厉与独特,此刻,还见识了她从不轻易流露的低落情绪。 韩玥还没回过神来,云衍的大手已经用力搭在她肩上。 她被动地被他的力道带着往外走,突然就想起在现代时。 每每遇到令人唏嘘的案子,同事之间也会这样勾肩搭背,或怒骂几句,或相约着要不要去喝一杯。 她性情向来清冷,却并不讨厌这种亲近。 然而此刻,与那时的感受又有些不同。 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云衍能自降身份,冲破阶层隔阂,做到这一步,是件很不容易的事。 于是,韩玥心里的那份触动中,又多了些许感动与敬佩。 总之,能遇到这样一个好领导,真是她的运气。 莫名其妙被发好人牌的云衍,对此一无所知。 他一直揽着她的肩,坐上马车,待韩玥坐稳时,突然又欺身过来,“让我看看你的伤……” 说着话,他径直去拉韩玥衣领。 韩玥下意识后仰,双手牢牢护住衣领,气笑:“幸亏我了解王爷,不然……” 云衍愣愣,手僵在半空中,“不然怎样?” 韩玥自然不能说,不然早一脚踹过去了,而是委婉道:“不然,只怕是要误会了。” “误会什么?” 韩玥又被气笑:“旁人不知小的身份,王爷又不是不知,男女有别,这可是你说的呀!若不是知晓王爷秉行,就您这番行为,被误会成登徒子也不奇怪吧?” “本王哪般秉性?”云衍皱了眉。 韩玥无语,反正就是不管她说什么,他都要反问一句是吧? 她忍着情绪,尽可能地平和道:“王爷心有所属,不近女色,此番只为关怀下属,也因心中有愧,并无半分旖色……” 云衍眉头揪得更紧,却是半分不退,“即是如此,让本王看看你伤势如何?” 韩玥又无语一瞬。 算了算了,反正人家是王爷,霸道惯了,反正伤在脖子上,看看就看看呗,又不会少块肉! 她脸色有些紧绷地拉下衣领,那白皙如玉如瓷般的肌肤呈红紫色,看着还有些肿。 云衍怔怔看着,眸色惊痛。 这样的反应倒是令韩玥意外,她以为他又要端着架子说一句‘女儿家就是娇气’。 见他确有自责愧疚,韩玥心头不由软和了些,“王爷别忘了,我自己还是个大夫,这点伤真不碍事,没伤着骨头,淤青过几天散了就好。” 云衍终是退回到座位上,蹙眉看她片刻,叹了一声:“本王自幼入宫,宫中处处是食人不吐骨头的恶鬼。少年入军,战场上刀剑无眼,军营中更是不乏细作。后虽掌权,但难免会遇到些个不长眼的……本王自五岁起,就养成了枕刀而眠的习惯。” 他停顿片刻,后怕似的又说:“今日亏得身边没刀,加上你反应也够快,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听他这么一说,韩玥只觉脖子凉嗖嗖的,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她抬手抚抚脖子上的伤,喃喃一句:“是小的唐突了……” “可是吓到了?” “还好……”韩玥强颜欢笑,“王爷不怪罪小的就好。” 反正不管怎样,以后她可万万不敢再起这种好心了。 那可是要命的事啊! 云衍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轻轻一句:“以后不会了。” “不,不会有以后了……”韩玥脱口而出。 她果真是怕了…… 云衍手指下意识攒紧,心中复杂难言,也不知是忌怕多一些,还是怜惜后悔多一些。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韩玥索性闭上眼睛,佯装假寐。 脑海里却是控制不住地想着案情…… 第92章 丢脸到家 这起案子,要说古怪,韩玥头一个能想起的就是‘英雄联盟’这个名字。 英雄联盟是她在现代时,颇为流行,几乎可以说是人人皆知的一款游戏。 她虽然没玩过,但也大概了解。 那是一款玩家对战的竞技类网游,游戏里拥有数百个个性英雄,并拥有排位系统、符文系统等特色养成系统。 每年都会举办几次世界级赛事,短短几年,就已形成自己独有的电子竞技文化。 可这是古代,是另一个特殊的时空。 难不成有和她一个时代的人也穿越过来了? 就算是,他来就来了,搞这么多事的动机是什么? 玩大型真人游戏? 也不太像……韩玥被自己的脑洞所折服,最后还是只能勉强用‘巧合’二字来说服自己。 这么一静,云衍心中愈发沉重。 二人好不容易看着关系近了些,如此,只怕是又要多一层隔阂了。 想想,挡在他面前的问题还真不少。 光是心有所属,不近女色两点已够他头疼的了,如今又多了‘性命之忧’。 仍是谁,也会对他近而远之的吧。 云衍苦笑着,眸光沉沉去望眼前的人儿。 只见对面那人,歪着头,像是……睡着了? 他刚这么一想,韩玥头一点,惊了自个儿一下,很快又合上眸子。 一夜未睡,也是真的累坏了。 云衍失笑,心中怜惜不已。 思虑片刻,到底不忍她再睡得一惊一吓,移身坐过去,将她的头轻轻靠在自己手臂上,终于踏实了。 韩玥这一觉睡得那叫一个香甜。 主要是梦得香甜。 梦里,她又回到现代,回到属于自己的温暖小窝。 摸摸这里,看看那里,一切都是熟悉的味道。 她用力呼吸,深深呼吸,张开怀抱,一头扎进被窝里…… 还是一如既往的柔软,温暖,舒服。 她不停用脸去蹭蹭被子,蹭蹭枕头,再蹭蹭生日时,同事们送的毛茸茸大胡萝卜…… 舒服啊! 她不停喟叹。 “禀王爷!贺大人已到!” 就在这时,元忠雄厚的声音,将韩玥从美梦中拖拽而出。 睁眼,入目的是云衍复杂莫明的俊颜。 而她,头枕在他腿上也就算了,双手抱着人家的腰也就算了…… 你手在乱摸什么呀! 韩玥一个激灵直坐起来,脸火烧一样。 “王,王爷,对,对不起……” 云衍情绪不明地笑了一下,“几时还添了结巴的毛病。” 韩玥深呼吸,丢脸都丢到家了,没咬舌自尽就算好的了,结巴算得了什么。 “方才……方才小的没对王爷做出什么越矩之事吧?” 明知故问,也是试探。 “只要你不乱封本王穴道,做什么都无妨。”云衍扔了这么一句后,钻出马车,走了。 韩玥很凌乱。 所以,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所以,晋王没有介意对不对? 也是,据说像云衍这样的人,通常不是拿女性当姐妹就是当兄弟。 管它兄弟姐妹,只要没当场翻脸,就还能挽救。 韩玥忐忑不安地跟着下马车,这才发现,天都黑了。 也就是说,云衍居然在马车里陪了她整整一下午。 浪费别人的时间,罪过罪过。 元忠等着韩玥,一脸复杂,“王爷在接见贺大人,让你先用膳。” 韩玥握拳在他肩上捶了下,“你怎么不早点叫醒我,还拿不拿我当兄弟了!” 元忠:“……” 呵呵,这个,真不敢! 韩玥气道:“这回王爷肯定是生气了!唉!” 元忠想说,这个,也真没有! 王爷离开时,瞧着心情好着呢。 韩玥瞪他,还是很气:“你真太不够意思了!大家共事一场,就不能提醒着点?我给你说,我可是个记仇的,下次你这样,我也不会叫你!” 元忠装哑巴。 心道,你随便吧!反正这种事这辈子下辈子八辈子都不可能出现在他身上。 办差时睡着?还当着晋王的面? 除非他想死! 韩玥匆匆吃完饭,打算趁云衍在办事,偷偷溜回房,给大家一个缓冲的时间。 结果,刚一上楼,迎面就碰上云衍。 准确来说,是他站在房门处,不是在看风景,就是专程在等她。 韩玥顿时一个头两个头,乖乖抱拳:“王爷。” “吃好了?”云衍上下看她一瞬,“跟本王进来。” 韩玥眉头皱起,犹豫片刻,到底还是跟了进去。 她刻意没关门,四下张望,“贺大人这么快就走了?” 云衍侧眸看她一眼,手里不知何处多了一盒药,递给她,“自己上药。” 韩玥愣了下,“多谢王爷,其实真不……” ‘用’字被云衍微凉的眼神逼了回去。 “贺远稍后就来,你将这起案子从头再给他说说。” 见他不提马车上的事,韩玥稍稍放松了些,“是,王爷。” 她问道:“这里全部都要交给贺大人吗?” 云衍点点头,“此案算是告一段落,善后的事让贺远慢慢处理。你今夜就随本王一起回襄州。” “今晚就走?” “怎么?还没睡够?” 韩玥好想抽自己,王爷说什么便是什么呗,接这茬干啥? 这下,尴尬了不? 所幸,云衍没有要为难她的意思,仿佛只是随口一说。 他往桌案上一指,满是赞赏道:“本王看过了,整理的很清楚,一目了然。” 这对韩玥来说,只是基本功而已,并无半分得意,而是关心道:“那欧阳槿怎么办?此人太危险,得尽快抓他归案才是!” 云衍肯定道:“此人早已离开奉县。但你不用担心,本王已令冷枫出动整个诡影门,只要他敢现身,必定逃不掉。” 这段时间,韩玥从元忠那里打听了些关于诡影门的事。 大概得知,冷枫可是个厉害人物,执掌诡影门,门徒遍天下。 有江湖势力自然是好,韩玥便不再纠结。 她仔细看了会儿那导图,又增加了些内容,整体捊了遍,最后想到杨天他们这群人,眉头便不知不觉深皱起来。 “想说什么便说,不必有所顾忌。”云衍出声道。 韩玥回神,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王爷,像杨天他们这种情况,一般该作何处置?” 第93章 前朝旧事 云衍有片刻的思索,道:“他们不是想当英雄吗?全扔军营里去!” 韩玥一时不明白,云衍叹了口气:“虽是充军,但若有机会立功,可恢复罪身。” 这已经是杨天他们最好的结局了。 韩玥发自内心地道:“王爷仁德!” 云衍望她一瞬,“你就没别的词了?” 韩玥呆了呆:“小的,小的词穷。” 云衍摇头笑笑,“本王还是比较喜欢听你说案子,这次,可有什么想法?” 韩玥还真有,“这些天小的一直在想,欧阳槿为什么能轻易成功?” 云衍:“想出什么来了?” 韩玥正色道:“小的认为,抛开别有居心和一些我们所不知道的特殊手段,还有一层原因,就是现下,老百姓的认知普通都不高。” 云衍点点头,“继续说。” 韩玥负手而立,娓娓道来:“律法,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衡量一个人行为底线的标准。可具体有哪些标准,又有几个人是真正清楚的?也许,就连王爷也不见得全部知道吧?” 云衍拢了下眉,并未反驳。 韩玥指着那张导图,继续道:“王爷请看,从周明开始的这几起案子,都有一个重要的时间线,那就是五年前。五年前,正值战乱饥荒,最是适合罪恶滋生的土壤。百姓经过战乱后,把生存放在了第一位,朝廷的重点也在家园重建,于是严重忽略了教育。这就使得那些滋生在战乱中的罪恶种子,有了开花结果的条件。” “据小的了解,奉县有近十万人口,却连一所正式的学堂都没有。条件好的富人家虽有设私塾,可在严重不对等的身份处境下,再有学问的先生也难做到严厉,其后果,看严锋他们就知道了。” “从而,小的认为,襄州该是时候抓抓教育了。教育是每个人的生活准备,是走向未来的基础,是步入社会的前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教育决定了一个国家的未来。” 云衍眸色有些沉的望着她,韩玥这才意识自己说远了。 她忙收回来道:“小的知道,这是一个国家的大事,并不是靠王爷一已之力就能解决的。” 云衍摇摇头,“不是这个问题。” “那是什么?” 云衍说:“本王总想把你脑袋瓜子掰开看看,怎么就能装下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韩玥顿时觉得头皮发麻,她反应一瞬,“这个想法很稀奇古怪吗?” “不全是教育这件事。”云衍还是奇奇怪怪地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韩玥莫名其妙:“王爷您究竟什么意思?” 云衍犹豫着,刚想说什么,贺远和元忠走了进来,“王爷。” 贺远又看向韩玥,“阿牛,你这次办案神速,实在是令本官佩服!” 韩玥忙见礼,“贺大人谬赞。” 贺远点点头,感慨道:“万万没想到,竟然一下牵扯出这么多案子,且件件令人心惊。” 云衍眸色有些冷道:“树大不仅招风,还招虫,是该抽些时间好好清理清理了。” 这话听着有些耳熟,韩玥愣了下,不会是自己在牢里同杨天说的那番害虫论,冷枫也汇报了吧? 此人太可怕,以后在他面前说话千万要注意! 接着,韩玥将案情相关的事通通交接给贺远。 看着那张条理清楚,人物关系一目了然的导图,贺远再次惊叹不已。 直到午夜,云衍他们才整装出发回襄州。 韩玥怕骑马,倒没矫情到不坐马车,只是,尽可能地坐到离云衍最远的位置。 云衍瞥着她,“怕本王吃了你?” “不是。”韩玥尴尬地解释:“小的睡觉向来不太老实,怕一会儿睡着后,会骚扰到王爷。” 云衍怔愣一瞬,有种无言以对的感觉。 韩玥又体贴地说:“王爷连日劳累,不如趁机好好休息,不必顾忌小的。” 云衍叹了口气,抬手抚眉。 自从昨晚后,即便她扮了男儿相,他看到的,仍是她原本的娇容月貌。 即便像眼下这样隔着一段距离,他也能莫名闻到她身上的淡淡馨香,叫他如何能睡得着? 往常,他总觉得时间不够用。 这一刻,却是希望这马车能长长久久地行下去,或者时间就这么停下。 能就这么看着她在眼前,说说话,也觉不枉这半生劳碌。 可某人显然不这么想,躲瘟神似的躲他远远的也就罢了。 这才出发,便一个呵欠接一个呵欠,看着怕是就要入梦了。 云衍心中涌上一丝郁闷,轻咳一声道:“周明家人的死因,本王还没给周明说,等你回去亲自审。” 一说起案情相关,韩玥瞬间清醒:“多谢王爷。” 她突然想起一事:“赵知书人还在吧?” “还在。”云衍道:“按律,当立斩。因戎人入关,加上周明连犯凶案,便往后推了些,待秋后一并发落。” 韩玥点点头,“还在就好,小的打算再会会他。” 云衍挑眉:“觉得猴子和他很像?” “是。”韩玥拢眉道:“王爷觉不觉得很奇怪,这些案子,看似毫不相干,但在一些点上,又总觉得有千线万缕纠缠在一起。” 云衍微微狭眸,“照你所言的种子说法,他们不仅仅是在四处播种,且是循序渐进,一路助长,直到种子开出罪恶的果实。” “对,就是这种感觉!”韩玥神色微正,“可我想不明白,他们的动机是什么?” 云衍笃定道:“他们想要襄州乱!” 韩玥突然想起他曾经提过的宁相,恍然:“如果真如王爷猜测,那一切都就能解释通了。” 可她还是不明白,一个丞相要篡位,有必要弄得这么复杂吗? 云衍看了她片刻,说了这么一件事:“五年前,不仅仅是襄州,整个孰国都经历了一场天翻地覆的劫。” “建国三十年,也就是五年前的上元节,先帝突然驾崩,五子为夺位引发宫变。当时还是太常的宁相与我父亲当机立断,平乱,扶先帝最小的皇子萧池上位。后,太常被拜为国相,我父亲则封为异姓王,封地襄州城。” 韩玥眼底微微一亮,“王爷是怀疑,就是从那时起,宁相就已开始布局?” 第94章 深夜独处 云衍毫不避讳道:“在当时的情况下,若宁相直接谋位,无疑会遗臭万年,且还有我父亲在,他必定有所顾忌。陛下虽年幼,性情又过于温和,但毕竟是先帝血脉,朝中老臣立场坚定,想要扭转,极其艰难。” “故,宁相从那时起布局并不难理解,世人皆知,襄州乱等于孰国乱。” 他叹道:“这些年,本王不是没有提防,也一直在试图瓦解宁家的野心。终,还是低估了事态的严重性。” 韩玥听得皱眉,破案她在行,可这权谋之事,她可就半点主意没有。 见她沉色,云衍语气不由柔道:“本王之所以告诉你这些,不是给你压力,而是想让你知道,我们并非一点方向没有。恰恰相反,如此一来,不仅方向明确,对方还为我们点亮了明灯。” 韩玥似懂非懂:“王爷的意思是,我们要顺藤摸瓜,将宁相给揪出来?” 云衍点点头,“这些内情,陛下与本王虽心知肚明,但宁相行事滴水不露。世人只知宁家几代忠臣,加上这些年,朝中老臣纷纷倒戈,若没确凿的证据,根本不敢动他分毫。” “且,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光是宁家,做不到这种程度。这背后,必定还有别的势力!” 云衍眸光渐厉,韩玥大胆猜测,“王爷是担心,宁家有可能与敌国勾结?” 许是惊奇,她眼底有光彩涌出来,轿中帘络起起伏伏,那落在她面上的光也跟着摇曳。说话时,眼底明光簇闪,像落了满天星子一般。 云衍失神一瞬,“如今都只是猜测。” 见他专注地望着自己,意味有些莫名,韩玥默了默,反应过来:“王爷放心,小的知道,这些都是机密之事,王爷告之小的是出于信任,也是怕小的在办案时迷失方向,走了弯路。这些,小的都知省,绝不敢乱传半句出去。” 云衍失笑,他可没那么多想法,仅仅是找些话和她说罢了。 如此一想,眉头亦微蹙起来。 倒不是认为不该和她说这些,从差事的角度考虑,这些事迟早也会说与她听。 他只是心生懊恼,他们之间,除了案子,当真就无法能有其他话题么? 这显然不对,可他一时也没别的法子…… 云衍又叹气,语声一沉:“你心里明白就好,本王和你说这些,对你自然是寄予了厚望。” 韩玥神色又是一正,“小的,定不会叫王爷失望!” 反正绕来绕去,都绕不过上下级这个坎。 “你坐过来些。”云衍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无奈。 韩玥愣愣,转眸看他,马车里点着灯,昏黄的光线,映得云衍眉眼间皆是疲惫。 她一时没有动作,并不是怕或是有什么想法,只是当下那一瞬间,觉得他真的该休息一下了。差事那有办得完的,眼下所说的这些事,又并非急于这一时,就不能明天再说? 云衍却被她的反应弄得心口一堵,嗓音有些哑道:“还因昨晚的事,怕着本王?” “没有的事。”韩玥不擅长解释这种对于她来说比较莫名的事,干脆就坐过去,神色认真:“王爷还有要事交待?” 云衍心道,你都这么认真了,本王敢没要事? 他想了想,压低嗓音道:“陛下如今就在襄州城,本王的府上。” 韩玥微惊,“王爷不会是要小的去面圣吧?” 云衍一笑,“你倒是聪明,本王确有此意。这几起案子都是你经手,陛下对你早有所耳闻,就算本王不提,陛下只怕也会召见。” 韩玥有些慌,“可我就是个仵作……我身份低贱,面见皇帝陛下,有辱圣眼,不妥,不妥不妥!” “害怕?”云衍心底竟有些高兴起来。 最怕的人不是他就好。 韩玥老老实实道:“尊卑礼仪那一套,小的是真不太懂。王爷宽容大度,可不与小的计较,可陛下毕竟是陛下,九五之尊啊!一个不小心,是会掉脑袋的,小的能不怕吗?” 云衍喜色更显,哈哈一笑:“没你说的那么可怕,你忘了,本王方才还说陛下性情温和。” “伴君如伴虎。”韩玥很坚定,“陛下要依仗王爷,与王爷又是一起长大的旧识,当然温和。” 这种话都敢说,那里像是胆子小的。 云衍无奈摇头,“罢了,看情况再说吧。” 他也就是一时找不到别的理由,若她不愿意,就算陛下提起,他应付了便是。 倒是她刚刚的一些话,令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云衍正色道:“你向来不是个妄自菲薄的人,往后,自称贱民之类的不要再说。另外,在本王面前,可自称属下,或者就简单称我便是,别成天小的小的,听得本王头疼。” “是,小的明白。”韩玥下意识应着,心里想的是,她这不是入乡随俗么,就一个称呼而已,怎么还能让人头疼呢? 莫非,晋王对‘小’字过敏? 这个想法带了点污色,韩玥忙敛色,坐得笔直,不敢露半分情绪。 云衍无语一瞬,真有些头疼了,抬头按着,瞥她:“这也能令你紧张?” 韩玥:“不是。” 她眼眸扑闪几下,说:“我其实是想对王爷说,差事再要紧,您的身体更要紧。从襄州城到奉县,又从奉县回襄州,都是连夜赶路,白天也没见你有停歇的时候,这样下去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 云衍手落下,开口语声都有些哑了:“你很关心本王?” 韩玥理所当然道:“不止是我,王爷身边的每个人都很关心您!” 果真,又是自己想多了。 云衍拧着眉头,忍了忍,淡道:“本王倒是忘了,你学医,想必推穴之法也不在话下。既然这么关心本王,不如替本王推推,缓解缓解这头疼。” “行!”韩玥爽快同意,想了想又说:“如若疼得厉害,扎几针兴许会来得快些。” 云衍下意识后仰一下,“不必!” 韩玥调皮地眨了几下眼睛,一本正经:“昨晚之后,王爷可是怕了我?” 第95章 施恩当讨 云衍愣愣,反应过来,韩玥这是在拿他刚才的话堵他的嘴,顿时没好气道:“能在本王这里得手的,你是头一个!” 韩玥笑起来:“多谢王爷手下留情。请王爷转过身去,我这就替您推推。” 云衍唇角无声微弯,身子一侧,韩玥便半跪在坐榻上替他推按起来。 原主常帮韩父按摩,故而手法是真不错。 云衍起初还有些心猿意马,片刻后,到底挨不住倦意、以及前所未有过的舒适,沉沉睡了过去。 察觉到他的身体靠着自己越来越重时,韩玥顿时哭笑不得。 这点,他俩还真有些像,一谈案子就清醒,一静下来就想睡觉。 但她总不可能就这么跪一夜吧,韩玥犹豫片刻,慢慢后退,试图将云衍的头慢慢靠在车壁上。 刚一动,云衍反手抓她手臂,身子顺势往后一仰,躺下了!完美的躺在了她腿上! 韩玥怔住,突然想起,白天时,她大概也是这么干的吧? 所以说,云衍这人还真是……有仇当场报,施恩也要当天讨回来吗? 韩玥欲哭无泪,想叫醒云衍又不敢,万一刺激到他,反手拧下她脑袋怎么办?万一他有起床气记仇怎么办?万一他因此觉得她小气怎么办? 毕竟,人家那么大一个王爷,白天可愣是忍住没叫醒她。 思虑再三,韩玥决定还是算了。 就这样吧,就当还云衍一个人情。 因云衍早有交待,这晚不必急着赶路,马车一路晃晃悠悠,到襄州城时,天色已大亮。 元忠累得睁不开眼,本想看看云衍是否醒着,若醒着,就请示一下是直接回府,还是有别的安排。 谁知,轿帘一撩开,就看到这样一幕。 晋王和小仵作阿牛,抱成一团,睡得正香…… 元忠一个激灵,瞌睡全无! 偏偏这时,云衍一道冰锐似刀的眼风扫来。 元忠忙悄无声息地退出,福至心灵,小声对车夫道:“去城外绕一圈再回。” 这一晃悠,又是两个时辰。 韩玥腰酸背痛地醒来,当看清眼前事实时,大脑咣当一下,又死机了。 什么情况! 什么时候变成,云衍斜靠着车壁,而她,正舒舒服服地窝在人家怀里。 她努力回想,想起好像是梦里觉得冷,便到处找被子,终于找到一床,然后就整个人钻了进去,当时在梦里,还觉得好温暖呀!像是刚被太阳晒过一样的暖。 韩玥偷偷往上看,见云衍还睡着,便静着呼吸,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移开,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谁知,运气不太好。 刚起半个身子,云衍醒了,黑眸迷蒙,看着温柔的惊心动魄,仿佛带着巨大的磁力,要将她的灵魂吸进他眸心里去。 韩玥只觉心脏像是突然上了发条似的,跳动频率大大增加。 她下意识吞咽一下,艰难地道:“王,王爷,早上好。” 然后,一骨碌坐起来,整整衣衫,目不斜视,正襟危坐。 云衍唇角无声弯起,挑开轿帘看了眼,慵懒道:“到襄州城了。” “好像是。”韩玥表情不变,只是默默往边上移了移。 这是想翻脸不认账? 云衍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昨晚睡得可好?” 看来是躲不掉了! “王爷,您听我说。”韩玥紧绷的那根弦瞬间断掉,泄气般叹了口气,转眸很认真地解释:“事情是这样的,昨晚您头疼,命小的帮您推穴,推着推着您就睡着了。小的想扶您睡好,但人睡着时,全身肌肉放松,身子会格外沉重,小的无能,扶不动……然后,不知怎么的,小的也睡着了……” “小的之前就说过,小的睡相极不老实,小的真不是故意的,请王爷赎罪。” “你这一口一个小的,听的本爷脑仁儿疼。”云衍蹙眉,“本王有说要怪罪与你?” 韩玥仍然认真,不过,自称倒是换了个:“王爷没说,但卑职犯错,当自省。” 云衍心情很好的样子,坐正,活动活动筋骨,方才慢悠悠地说道:“你也说了,是本王令你推穴。你手法极好,不仅帮本王缓解了头疼,还令本王享受入睡,当赏才对。” “至于你越矩之事,那是在你睡着之后发生的,人睡着了便不受控制,虽说不知者不罪,但确实有以下犯上之嫌。” “如此,本王便当你功过相抵吧!” 闻言,韩玥方才松了口气,神色缓和道:“多谢王爷体谅。” 心里却是在想,这次回去后,得抓紧时间学骑马了。 和云衍坐同一辆马车的事,实在是太惊悚了!以后,能避则避! “元忠!”云衍高声吩咐:“回城,去韩家医馆!” 韩玥立即摆手,“不劳王爷亲自相送,我自己回去就好。” 云衍正色:“本王做事向来有始有终,人是本王接的,自当要亲自送回去。” 韩玥敢说什么,只能道:“那便有劳王爷。” 云衍眸色渐柔,“此行多有辛苦,回家好好休息两日。” “不必两日。”韩玥神色微正,“卑职想下午就去会会周明与赵知书。” 见她对差事如此上心,云衍面露赞赏,心中又生怜惜,“身子吃得消吗?” 韩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卑职昨晚睡得很好,没问题!” 云衍心中顿时一热,生平,第一次不想再忍。 他刚伸手过去,韩玥惊得一躲,“王,王爷,何事?” 云衍瞬间回神,手指慢慢收握,“你头一次离家,就没想过要给家里人带些礼物?” 韩玥当然想,可那有时间啊! “知道你一直为差事忙碌,怕也是有心无时间。”云衍往边侧一指,淡道:“那些都是奉县的特产,你且带一份回去。” 韩玥愣愣,云衍又说:“本是给元福带的,顺便帮你准备了一份。” “王爷想的真周到!”韩玥不疑有他,瞬间展颜,心中更是喟叹不已。 云衍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生人勿近的样子,没想到还有这样体贴随和的一面。 不得不说,他对身边人真是极好的。 能待她这样,想必也是将她当成自己人了吧? 第96章 西孰国君 终于得到领导的肯定,韩玥暗暗欢喜,眉眼间皆是柔色。 看着这样的她,云衍心中更是如有水波苇荡,头一次觉得,看着一个人欢喜,竟是这样满足的一件事。 恰时,元忠禀报道:“王爷,医馆到了。” 接着,听着声响的韩钦林迎了出来,“可是阿牛回来了?” 早就把韩家父子当成家人的韩玥,此刻也是一阵激动,带着几分迫切跳下马车。 又碍于目前的装扮,隐隐克制地道:“义父,是我回来了。” 韩钦林眼圈红红的,“平安回家就好,快进屋。” 韩玥有些为难地看马车一眼,这时,云衍才走下来,手里还提着大包小包的特产。 “东西忘了。”他微微皱眉,仿佛是对韩玥的丢三落四不满。 韩玥俏皮地眨了几下眼睛,双手接过,“多谢王爷提醒。” 韩钦林朝云衍简单拜礼后,父女二人提着东西欢欢喜喜地回家去了。 韩玥更是头也不回,更没开口邀请一句。 直到人影完全消失,云衍仍站在原地,神色低沉。 “卑职突然想起来,王爷的旧伤,是不是又该复查了?”元忠弱弱出了一主意。 云衍冷瞥他一眼,“你是否觉得自己很聪明?” 元忠背脊挺直:“卑职愚昧!” “回府!” “是!” 云衍马车也不坐了,接过元忠手里的缰绳,策马急驰。 医馆里,韩玥听到马蹄声,从窗户里望了一眼。 “走了?” “走了。” 韩钦林泡了一壶养生茶来,倒一杯给韩玥,“听说你这次办案神速,想必都没好好睡觉吧?” 韩玥想起昨晚的事,“倒也没有,昨晚女儿就睡得很好,您瞧,我精神多好。” 韩钦林上上下下打量她,颇有些心疼道:“精神看着是还不错,就是瘦了些。” “那女儿这些天多吃一些,几天就补回来了。”韩玥乖巧地哄着韩父。 韩父自然欣慰,貌不经意地拭着眼角,“办差本就辛苦,往后,不必想着给我们买东西。你能平安回来,就是给爹最好的礼物。” 韩玥诚实道:“说来惭愧,女儿本是有心买的,但实在是抽不出时间。这些,还是王爷帮着准备的呢。” “晋王?”韩钦林很惊讶。 韩玥:“是呀,女儿也很意外,晋王看着高冷,实则是个极好相与的人。” 韩钦林若有所思:“会不会看你是女子,所以多照拂了些?” 其实他想说的是,晋王莫非对那份契约当了真? 韩玥摇摇头,很肯定地说:“这倒没有,王爷对身边人都好,特产本是给元公公的,顺便帮我准备了一份而已。” 她又道:“就算待我有些些不同,也是因我差事办得好。” 韩钦林按下复杂心情,认同道:“这倒是,晋王是出了名的惜才。” “对了,哥哥最近怎么样了?”韩玥又问:“我不在家这些日子,街坊邻居可有说什么闲话?” 韩钦林回道:“你走后,你哥就被晋王派出去了,至今还未归家。至于街坊,还好,没什么闲言碎语,主要你出去时日不长,加之,那个假扮你的人,昨日还来过一次。” 父女二人说着话,喝着茶,吃着特产时,云衍刚回府。 元福迎出来,“王爷此行可还顺利?” 云衍点了下头,“嗯。” “来回奔波太辛苦,王爷先歇歇。” “不必!”云衍神色正常地说:“昨晚本王休息的很好,陛下可好?” 元福愣了愣,见他看着确实精神抖擞,这才道:“今晨收到诡影暗报后,陛下便一直心情不好,此时,冷枫陪着在书房下棋。” 听闻此言,云衍便大步朝书房走去。 元福这才看向疲惫不堪的元忠,“累坏了吧?去歇着吧。” “是。”元忠将手里的东西双手递上,“这是奉县特产,请义父尝尝。” 元福面色一喜,“哟!这怎的突然就开窍了,都知道给咱家带特产了!” 元忠不好意思地挠头,“义父又不是不知,儿子实则是个愚钝的,那想得到这些,是王爷命儿子准备的。” “王爷?”那就更稀奇了呀! 王爷待他当然是极好,但带特产这样的事,可还是头一次。 元忠意味深长地道:“王爷还让儿子帮阿牛也准备了一份。” 元福瞬间会意,咂舌道:“看来王爷此行收获不小啊!” 元忠很赞同:“确是如此。” 一听这话,就知内容很精彩,元福拉着他,“你快给咱家一五一十地讲讲……” 书房。 早有侍卫前去通报,待云衍走进去时,棋局已暂停。 冷枫起身迎道:“王爷一路辛苦!” 云衍点点头,往前几步,朝坐在棋盘后的年轻男子拜道:“参见陛下。” 男子刚过双十年华,一袭青色常服,金丝玉冠束起墨色发丝,五官俊美绝仑,只是眉眼间隐含着不该属于这个年龄的深沉之色。 此人,正是西孰国君,萧池。 萧池云袖微拂,展出笑意,“爱卿免礼,来回奔波,爱卿辛苦了。” “职责所在,臣不辛苦。”云衍往棋盘前一坐,“这局,不如臣来陪陛下。” “好啊!”萧池执棋在手,微微笑道:“先说好,这局你可不许放水。” 云衍正色:“棋局如战局,臣从不敢放水。” 君臣二人很快厮杀一片,冷枫瞧了会儿,悄然退出。 片刻后,成败已定。 云衍起身,双手抱拳:“陛下承让。” “这里又没外人,你我不必拘礼。”萧池意味深长道:“朕就知道你会赢,这世间,就没你做不到的事。” 云衍倒不谦让,而是道:“既是如此,陛下何需忧心。” 萧池轻叹:“朕不是忧,是痛。” 他起身立于窗前,修长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寂。 “朕这一路行来,见过繁华,也见过落魄,孰国这些年虽无战事,但离朕想要的盛世太平还差得很远。” “如此,已够让人忧心的了,还要处处提防那些个狼子野心!怎叫人不忧不痛!” 云衍了然,“听说宫里今日来了消息,可是宁家有了动作?” 第97章 终身大事 萧池沉道:“如你所料,戎人刚入关,宁家就立即将宁宣召回。要不是朕那替子依计弃暗投明,将朕微服私巡的事说出,恐怕宫变早已成事实。” 云衍点点头,“如此,便相当于是挑明了,想必宁相短时间内会有所收敛。” 又或许,会加速收网的动作。否则,就不会有奉县之事了。 萧池话锋一转,“奉县的案子办得如何了?” “回禀陛下,几起案子基本上水落石出。” 接着,云衍将奉县之事简单道出。 萧池听得几度震惊,盛怒道:“宁家竟在五年前就撒下如此大网?连不懂世事的稚子都不放过,其心可诛!” 云衍宽抚道:“好在现在有了方向,揪到宁相的狐狸尾巴,指日可待!” 萧池点着头,“奉县那些案子,光听你说起,已够曲折复杂、惊悚离奇,没想到短短几天就能全数告破,朕不得不服!凡参与此案者,必将重重有赏!” “臣谢过陛下。”想着韩玥,云衍眸色渐柔,“此行,多亏带了阿牛,她之才能,确是世间少有。” 萧池瞧着他,笑起来:“朕认识你这么多年,可从来没听你如此夸过一个人,此人,朕得见见!” “还是算了……”云衍犹豫着道:“此人办案虽是奇才,其它方面却是愚钝的很,别到时,再气着陛下。再者,仵作低贱,行的多是晦气之事,有辱圣眼。” “朕在你眼里,就是这么个不近人情,迂腐昏庸的皇帝?”萧池故意肃色。 云衍怔怔:“臣不敢。” 萧池正色:“此番正是用人之际,别说是个仵作,就是只蚂蚁,只要有用,朕也愿意一见。再者,你书案上的那些提案,是他写的吧?” 云衍承认:“是。” “那此人便不是个简单的仵作,朕非见不可!” 萧池语气缓和下来,“无论是怎样粗俗之人,只要为你所用,朕都不会与之计较,你有什么可担心的?难不成朕还能抢你人不成?” 云衍:“……” 粗俗倒是不至于,但那个‘抢’字倒是令他心头惊了下。 话已至此,云衍再推辞就说不过去了。 他道:“臣遵命。”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萧池心中想着事情,没留意到云衍的复杂神色,“朕猜,不出数日,宁相该派人来‘接’朕入宫了。” 云衍神色瞬间变得有些凝重,“有臣在,谁也接不走陛下。” “那倒不必。”萧池冷笑一声:“宁家筹谋这么多年,不会在这个时候前功尽弃。襄州一日不乱,他们就会一直‘忠臣’下去。” 让帝王憋屈,便是为臣子的无能。 云衍想着那些弯弯绕绕的案子背后,头不由得真疼了。 回到房里,见元忠还没走,便道:“未时,你且去接阿牛前往州府。” 元忠苦着一张脸,“是,王爷。” 元福到底不忍心,笑着道:“瞧这小子,才熬了几日,就没了人样。接阿牛的事,不如让老奴去办吧,老奴有些日子没见她,还真有些挂念。” 云衍点了下头,“也好。” 元忠感激地看元福一眼,“卑职告退。” 瞧着云衍回来时还容光焕发,这会儿却又略显疲惫,元福了然道:“陛下心思重,是因许多事想做又做不了,王爷不同。王爷好比天上那雄鹰,即便肩上担着家国天下,也能振翅高飞,何需跟着忧愁。” 云衍不赞同的看他一眼,“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我看你是越老越糊涂了,连这种话也敢说。” “老奴是糊涂,老奴就是怕……”元福轻轻拭了下眼角,“老奴就是怕王爷布了先王爷后尘。” 他微微哽咽:“自打封王来了这襄州后,先王爷就没睡过一个好觉,没安安静静吃过一顿饭,更没见他再开怀笑过。自此,夫妻分离,郁郁寡欢,年纪轻轻就……“ 有些话,元福已经憋了很久,缓了口气,索性一并说出:”家国天下固然重要,可没有家哪来国?没有人哪来家?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王爷想一并担着,老奴没意见。” “老奴只是想提醒着王爷,你心里即便装着天下事,也该是自由的,也该有一些属于自己的生活。人生苦短,经不起岁月蹉跎。” 云衍听他说着这些,眉头高高蹙着,好半天才道:“如今是说不得你了,本王才一句,你就啰嗦这么一堆。” 元福委屈地瘪了下嘴,“王爷这般嫌老奴啰嗦,老奴不如回盛京去陪着太妃算了。” 云衍气笑:“要赶你走时你不走,这会儿倒威胁起本王来了!” 元福还是瘪着嘴,“老奴不敢。” “还有你不敢的,一个个的,惯会气人!”云衍没好气道:“你啰嗦这么一堆,不就是听了元忠的碎嘴,想让本王抓紧着点终身大事,好令你早早完成任务,可去太妃那里邀功,本王说的没错吧?” 元福一副被揭穿,但又不想承认的表情,“王爷说什么便是什么,老奴那敢说不是。可就算老奴真这样想,又有何用?王爷心里只装着天下事,人前冷若冰霜,威仪逼人,就是老奴也不敢靠得太近,试问,有哪个姑娘不怕?” 云衍一脸无奈地望着他,“本王已经很尽力了,你还要本王如何?” 这一路的事,想必他都听元忠说了,这进展比破案都要神速,还不够么? 云衍一时觉得,这终身大事竟比他肩上担的天下事还要重几分。 听他这么说,元福神色瞬间变化,笑着道:“老奴知道王爷有尽力,是老奴糊涂,看到点希望,就巴不得快些成真。” 云衍哼一声,他也想啊! 可那是个榆木脑袋,左右不往那方面去想,道破又怕吓着她,他也颇为无奈。 探明云衍态度,元福心中大定,积极出主意道:“玥玥是个聪明的,现下没看出王爷待她不同,是因心思都在差事上。王爷只需再主动一些,她肯定能看出来。起码,她并不忌讳与王爷相处不是?” 第98章 再审周明 云衍扶额一瞬,想说,她不忌讳,是因太相信他的‘秉性’。 不近女色,还心有所属…… 元福又说:“老奴认为,最关键的一点是,王爷别动不动就谈差事,也可说点别的。还有,王爷得学着公私分明,和玥玥在一起时,想着的应该是终身大事,而不是天下大事。” 云衍听得一个头两个大,“行了,这些事本王会看着办。你和元忠说说,别瞎起哄,回头再搞砸了,可别怪本王不尽心尽力!” 说完这话,他自己也觉好笑,仿佛他的终身大事,便是晋王府上下的一件大事。 “王爷放心,老奴已经交待过。”因这大事,元福混浊的眼里有了不一样的光彩。 说到这里,云衍想起一事,“陛下执意要见阿牛。” 元福愣愣:“那,王爷要将阿牛是女扮男装的事禀明陛下吗?” 云衍犹豫着,“你怎么看?” 元福想了会儿,道:“老奴觉得暂且先不说吧,此事毕竟有违纲常,陛下正烦心着,若怪罪下来,王爷总不好在这个时候做出抗旨的事吧?” 这也正是云衍所担心的,便点头道:“那便以后再说。” 眼看着就要到未时,元福打算去接韩玥,看一眼云衍:“王爷不去吗?” 云衍看着他期盼的目光,“去去去!” 此时,韩玥对此一无所知,和韩父聊完后,她便开始准备着下午提审周明的事。 未时,有马车来接。 没想到来人会是元福,韩玥有些开心地迎上去,“元公公,您怎的还亲自来了?” 元福也迎来,亲人般握住韩玥的手,眼眶微红道:“咱家有些日子没见着你,挂念的紧,这便抢了元忠的差事,接你来了。” 韩玥笑:“多谢公公挂念,我也想你呢,正想着稍后办完差事便去王府看看你。” “那敢情好呀,等你办完差事,咱们便一道回府。” 二人搀扶着一同钻进马车,见车里还坐着大佛一般的云衍时,韩玥的笑僵在脸上,“王,王爷。” 云衍挑眉,“见着本王就结巴,是什么毛病?” “卑职就是没想到王爷会在。”韩玥很快镇定,自觉地缩坐在很远的角落里。 元福在她看不见的角度瞪了云衍一下,手指在嘴角比划着,意思是让他要笑,别老板着脸。 云衍心里哼一声,即便是在天家面前,他也做不来虚意奉承之事。在她面前,更是不用做,做了她也不见得懂,只会觉得惊悚怪异。 元福本想找个理由坐前边去,好给他们独处的机会。可见他家王爷一时半会儿点化不开,便打消了这念头,语声和蔼地问起奉县的事。 韩玥一路回答着他的各种问题,更加察觉不到有什么不同了。 很快,便到州府大牢。 有些日子不见,周明周身戾气淡了许多,看着似乎还长胖了些。 韩玥打趣道:“看来牢里伙食不错。” 周明复杂地看向她身后的云衍,跪地一拜,却是无颜开口说话。 云衍有声轻叹,“此行,阿牛已将你家人死因查得清清楚楚。其中疑点颇多,若你心里还有几分敞亮,便好好配合。” 周明点点头。 韩玥很快进入角色,平静的目光看周明良久,方才淡声道:“此行,有好消息,有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周明抬了下眼皮,有气无力道:“要说什么便说,要问便问,何必啰嗦。” 韩玥耸耸肩,“好,那就先说说好消息吧。你妻子怀有身孕……” “你说什么?”周明猛地坐直,死气沉沉的双眼像被刀割开,迸裂出一道血光来:“可,可是我的?” 韩玥:“我也不知道,若要验证,需取你血一用,可愿意?” “愿意愿意!”周明撩起衣袖,“取多少我都愿意!” 韩玥突然有些后悔,刚才用了‘好消息’这个词。 她按下情绪,命人取来周明的血液。 手腕扫过,已有结果。 她面色肃沉,小心打开包袱,取出从奉县带回的一小截白骨。 看到那白骨,周明已明白几分,眼底光彩尽散,只剩血气迷茫。 虽说人体扫描仪已有最准确的结果,但韩玥还是得做个验证。 只见她慢慢将血滴在那截白骨上,奇迹般,血液渐渐浸入了白骨里。 滴骨验亲法,是以生者的血滴在死人的骨骸上,看血是否渗透入骨而判定是否具有血统关系。若渗透入骨,即具有父母、子女、兄弟等血统关系,不入则否。用现代科学的眼光来看,这种方法并不科学。 但在法医学史上,有着特殊的价值意义,它创造了客观地用血液作为鉴别亲权的方法,成为用血型鉴别亲权的先导,使得我们国家知道以血型鉴定亲权,要比其它国家早约一千四百多年。 最重要的是,眼前,这种方式是韩玥唯一能解释的最好的方法。 看着血液完全浸入,韩玥平静道:“周明,恭喜你曾经有过孩子。只是,很遗憾,孩子没能出世。” 人生喜悲,是如此的接近,令人唏嘘。 周明早有心理准备,并没太多的情绪波动,只是沉道:“是怎么死的?” 韩玥便将在奉县的验尸结果简单说了下,最终总结:“你妻儿是被谋杀无疑,我们甚至有理由怀疑,你大哥一家的死,以及你母亲的死,都是有人刻意蓄意为之。” “为什么?”周明的嗓音无比苍凉,回荡在阴森的牢房里,仿佛午夜冤魂的哀叹。 韩玥平静片刻,“他们的目标是你,目的是想将你从人间拉入地狱,从人变成鬼。” 周明茫然一瞬,还是问:“为什么?” “因为,有些欲望,就像深渊,需要用无数生命来填充。”韩玥悲悯道:“你便是其中一个,但你还不是最冤枉的,被你拉拽着下地狱的那些人,他们才最冤枉。” 韩玥回头望一眼云衍,后者朝她微微点头。 韩玥再无顾忌,音量稍稍拔高,“与其没完没了的问为什么,不如再好好想想,你还有没有遗忘些什么?” 第99章 惯性思维 周明陷入深深的迷茫中,眼底又是死气沉沉的一团黑雾。 该点化的已经点代,韩玥不再绕弯子,直接抛出问题:“我们怀疑你在入军前,就已经被人盯上。你再好好想想,从入军前开始想,除了那名游医外,还有没有遇到过比较特殊的人和事?” “还有,你来襄州后,在与内应的接触中,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周明低下头,仿佛已经用完了最后一丝力气,这个世界于他而言,已毫无留恋。 “周明!” 韩玥语声清洌:“你方才一直问我为什么,现在我可以先告诉你答案。” “因为有人想要襄州乱,襄州乱等于孰国乱,孰国乱意味着什么,你比我更清楚!如果他们计划得逞,那所有人都就白死了!” “你母亲兄长,你的妻儿,还有连将军,以及那些永埋大漠黄沙里的兄弟们,他们都白死了!” 周明眼底一震,望向云衍。 云衍没什么情绪地朝他点点头,“她所言,句句属实。” 周明毕竟是在连铖身边呆过几年的人,脑子稍稍一转,便回过味儿来,“这么说,我真的被人利用了?” 韩玥:“念在你对连将军一片赤忱,我不妨告诉你,不止是你一个人被利用。这么说吧,如果把罪恶比作种子的话,早在五年前,甚至更久以前,就有人大把撒下种子。现在,无疑已经到了他们开始收割的时候。” 她的声音没有温度,眼神也深得像一汪寒池,看着明明瘦弱,可在这一瞬间,周明觉得遍体发寒。 所以,他的人生早已被诅咒? 他只是一颗罪恶种子,在滋长的过程中,逐步害死了身边所有的人…… 周明接受不了这个结局,他眼神躲闪,整个人彻底混乱,一如初次上战场时,在黄沙迷漫中,他迷了双眼,无法分辩方向,因而成了全军的笑话。 那时,连将军拍着他的肩,大笑:“人一生,闹几次笑话无伤大雅,只要别活得一生都像笑话就还有救。迷眼怕甚,等你小子熟悉了戎人的味儿,闻着就去了,根本不需要眼睛!” “大将军……”周明喃喃轻语,眼泪不自觉长流。 韩玥静静看着他,不追问,也不打扰。 片刻后,周明沉沉闭眼,深呼吸,缓缓道:“我不知道什么是特别,若说对我这一生有影响的人,算来算去,也就三人。除了连将军,游医以外,还有一人。” “入军前很长一时间,我记得每月初一和十五,有个走货郎会来。他会在村里的旧学堂给我们讲故事,教我们扎纸人和各种小动物。” “后来,西北军征兵,本该是我大哥去的,就因挑货郎的影响,我执意要去。家里便匆匆给我娶了媳妇儿……” “除此三人,旁的,我再想不起来了。” 韩玥恍然,怪不得周明会扎纸人。 “你觉得挑货郎和游医是同一个人吗?” 经她这么一提醒,周明目光一滞,嘴唇几乎是刹那间就没了血色,变得一片苍白。 印象中的挑货郎佝偻着背,脸上长满胡子,说话苍桑沙哑……但仔细想来,处处是伪装的痕迹。 而游医一直以面具示人,这么明显……这么明显啊周明! 你怎么就能从来都没怀疑过呢? 你终究还是让大将军失望,将一生都活成了笑话! 周明的表情已说明一切,韩玥平静道:“此时,自责后悔都是无用,况且,对方步步为营,处心积虑,手段又是不显山露水的高明,你察觉不出再正常不过。你现在最需要做的是,好好想,仔细想,想办法从对方的一言一行中去找出漏洞。” 周明双手抱头,痛苦不堪。 从他这里,能问出这么多,已是极限。 韩玥心中轻叹,她接触过太多罪犯,其中,不乏像周明这样的人,穷凶极恶,但追其根本又无辜的很。 她是个无神论者,但有时又隐约觉得,每个人的命运背后,都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操作。就像风筝,该往哪个方向吹,只有风和这双手能决定。 所以,这世间才更需要律法。 若无律法衡量,那这世间,人人都可以罪不应得。 韩玥没什么要问的了,她回头朝云衍示意。 云衍这才开口:“周明,是谁教你的傀儡术?” “傀儡术?”周明顿住,眼露迷茫。 云衍哼一声:“御史左清死的那晚,若不是在你所居院中,被傀儡术所困,你以为自己会得手?” 周明明白过来,随而摇摇头,“我的任务只是杀人,何时出现,走什么路线,都有人安排。” 他想了一瞬,眼睛突然一亮:“是他!挑货郎!我记得那时,他扎的小动物总是活灵活现,能叫还能跑……如今想来,他便是使了傀儡术。” 从牢房出来,天色已暗。 韩玥习惯性地开始整理思路,“感觉挑货郎与游医是同一个人无疑,综合此人特征,年轻,儒雅,博学,有很强的对话技巧,懂医学知识,会傀儡术,充当的是导师身份,行事滴水不漏……这让我想起一个人来。” 云衍侧首看她,“你怀疑是欧阳槿?” 韩玥点头:“感觉是他,但有几个地方又觉得怪怪的……” “欧阳槿本人看起来不过双十年华。照周明的说法,挑货郎接触他,起码是在八九年前了,那时的欧阳槿还是个小孩儿呀。” 云衍笑笑:“你别忘了,年纪,样貌,都可以伪装,有时,不能太相信自己的眼睛。” 韩玥怔怔,猛拍额头,‘哎呀’一声:“我总是惯性思维,太愚笨了!” 此举,倒把云衍给惊了下。 她向来自信有加,这般懊丧还是头一回看到……但看着,怪可爱。 云衍不懂她所谓的惯性思绪是什么,但愚笨二字总是懂的,心下柔软,语气也不由温柔起来:“据本王所知,能有如此高超易容术的,这世间目前只冷枫一人。所以本王猜想,他们是同一个人的可能性不大,反倒是师承关系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第100章 溜须拍马 韩玥的懊恼本就是一瞬间的事,当下也觉这种可能性更大,点头道:“我同意王爷的说法,这件事太大,靠一两个人根本不可能做到。师承关系,或分工合作都有可能。不管怎样,现在找到欧阳槿是关键。” 云衍道:“只要他出现,诡影必定能发现。” 二人聊到这里,已走出大牢,元福早备好马车,迎上来热情地问韩玥:“怎么样了?” 韩玥简单道:“回公公,还算顺利,从周明那里问出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那就好,那就好……”元福笑着道:“差事办完了,咱们回府吧。” 韩玥看向云衍,“卑职还想着去会会赵知书,王爷和公公先回,不用管我。” 元福急道:“这天都黑了,差事明日再办!” “无妨。”韩玥笑着说:“随时配合调查,是犯人的义务,如此,也不算是打扰他们。” 元福好想翻白眼,“咱家是担心你,这刚从奉县回来,又连夜办差,不知道的,还以为王爷苛待下属呢。再说了,呆会儿可还有大事要办,您说是吧,王爷?” 不知云衍有没有和韩玥通过气,元福只好把话头递给云衍。 那知,云衍轻点了下头,直愣愣道:“赵知书又跑不了,提审他的事,明日再办,先跟本王回府见陛下。” “什,什么?”韩玥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她记得,她已经很强烈的表过态,不想去见什么皇帝的,某王爷当时是怎么说来着? 韩玥想了想,云衍当时好像说的是‘看情况吧’。 所以,这情况就是圣意难违呗。 韩玥苦着一张脸,试图挣扎:“能不见吗?” 云衍眉一挑,“你敢抗旨?” 韩玥缩着头,“不敢。” “那就上马车!”云衍拎着韩玥衣领,直接将人扔进马车。 元福:“……” 怎么看,他家王爷都是活该单身一辈子的人! 韩玥倒没觉得什么,相对元忠他们,云衍对她已经是很克制了。 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呆会儿见了皇帝该怎么做…… 早知道她在现代时,就不吐嘈那些又长又啰嗦的宫廷剧了。 见她紧张到手指都给掐红了,云衍心生好笑,“你办案时的那股子泼辣劲哪儿去了?” 韩玥无语:“那能一样吗?” 云衍:“有何不同?” 韩玥叹着气道:“首先,陛下和王爷就不同,陛下乃九五之尊,在神坛上呆久了,所见所思都隔着一层烟火。王爷虽身份尊贵,但好歹和我们一样,就活在人间烟火里,且厚德载物,不看重虚名,我等小人物才得以发挥才能的机会。” “故而,我的敢想敢做,都是基于王爷仁德……还有,泼辣乏指女性,王爷可是忘了小的现在是男儿身。” 绕来绕去,原来是担心身份这个问题。 云衍笑一声:“旁的本事没长进,拍马溜须,拐弯抹角倒是越来越会了。” 韩玥冤枉:“卑职句句属实。” “行了,你所担心的本王岂会不知。”云衍没好气道:“此次时机不对,你女扮男装之事,本王并未禀报给陛下。” 韩玥松了口气,“王爷英明。” 毕竟是欺君,万一那皇帝心情不好,就这一条要她小命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元福坐进来,适时道:“咱们王爷最英明的事,就是用了玥玥你这个天赐的良才。” 说得韩玥不好意思起来:“公公缪赞,良才小的算不上,但王爷唯才是用,不看出身,不畏纲常,确实了不起!” 听她夸云衍,元福兴奋的两眼放光。 云衍却是听得眸一沉。 比起听她溜须拍马,他更喜欢听她说案子。 “你方才说还有诸多疑点,不妨都说来听听。” 云衍话音刚落,元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过来。 除了案子,就不能聊点别的? 韩玥倒是一下来了精神,“是,王爷。” “卑职想的是,不管挑货郎、游医、以及欧阳槿是一个人还是三个人,或者是他们整个组织,他们再神通广大,总不可能真有未卜先知的本领吧?他们不能预测周明在军中发生的一切,又是怎么做到恰到好处的出现,救了周明,从而开始他们的进一步计划?” 云衍扬眉,“你是怀疑他们早在军中安插有人?” 韩玥点头:“卑职觉得完全有可能,他们能在王爷身边安插人,也能在周明身边安插人。如此的话,他们应该有一套很完善的情报网,我在想,从军中入手,兴许是个方向。” 没外人在,她在思考时不自觉地放松,单手撑着半边脸,歪着头看云衍,容貌平凡的面具遮不住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云衍看着她,有些失神。 看在韩玥眼里,只道是他又不痛快了……要知道,对云衍来说,军营是最神圣的地方,她的猜测不管是真是假,这样直白地说出来,多少有亵渎之嫌。 韩玥立即坐直,垂眸道:“卑职失言,请王爷责罚。” 云衍回神,极轻地拢了下眉,有些严肃道:“此事干系重大,确实不能随便妄言,但你的推测不无道理。” 他犹豫了一瞬,“你兄长韩冲和刘大壮他们此行去的,正是军营。” 韩玥恍然:“原来王爷早就想到了!” 不愧是晋王!在这方面,比她敏锐不知多少倍。 不加掩饰的赞赏,使得她黑白分明的眼底,仿佛装了满天星子似的闪着细碎的光。 云衍心中一动,忍不住在她额心点了一下,“莫非本王在你眼里,就只会行军打仗,苛待下属?” 他不像是会做这种小动作的人,可他言行自然,看着倒像是对信赖之人的亲厚。 韩玥身子往后靠了靠,倒也没多排斥,只是道:“卑职可从未说过这话,卑职反而觉得,王爷苛待自个儿,比苛待下属还要厉害些。” “对对对,玥玥这话说的极对!”如遇知音,元福笑着不断点头。 云衍提醒:“你注意些称呼,好好的,叫她玥玥做什么?” 元福心道,我这还不是给你打个样儿,可别小看这称呼,用得好,瞬间就能拉近两个人的距离。 但当着韩玥,他自然不必过多解释,道:“老奴知晓的,在外人面前自不会叫错,王爷放心。” 说话间,马车已到晋王府。 韩玥的心又忍不住狂跳起来…… 第101章 面见圣上 云衍在韩玥肩上拍了下,无奈般道:“有本王在,你怕什么?” 韩玥抿了下唇角,“我怕给王爷丢脸。” “那就好好表现。”云衍唇角弯了弯,大步走在前面。 韩玥在后面跟着,莫名觉得这感觉,像是丑媳妇要见公婆似的…… 这么一想,她迅速脸热,偷偷抬眼看云衍背影。 他今日穿一身暗纹繁琐的深蓝色锦袍,衬得他肌理分明,猿背蜂腰。 云衍并非壮硕之躯,看着,仿佛是每一寸肌理都削薄般贴在他骨骼上,恰到好处的硬朗,又似乎蕴藏着千钧之力。 用现代话来说,这样的男人,简直就是人间极品。 即便是她这样的直女,看着也有几分怦然心动。 韩玥在心里只道可惜。 紧跟着她的元福,瞧她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好奇地小声道:“你这是怎么了?” 韩玥不爱撒谎,加上元福待她不错,便如实道:“我就是觉得可惜,像王爷这么优秀的男人,世间少有。他若不是有那样的特殊情况,肯定能遇上这天下间最好的姑娘,到时,说不定还能创造出流芳百世的一段佳话呢。” “特殊情况,什么特殊情况?”元福愣愣,反应过来,‘噗嗤’一笑:“那些个传言,你当真相信?” 韩玥看他一眼,理解地道:“这种事确实挺难让人理解……但,这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公公还是早些接受现实的好。” 免得操太多没用的心。 韩玥一片好意,倒把元福给急着了:“王爷真不是你所想的那种情况,他和连将军是清清白白的战友情,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什么不近女色,王爷血气方刚,又无隐疾怎么可能不近女色?他只是没遇到喜欢的人而已……” 见他越说越激动,韩玥生怕惊动云衍,忙压着声音安慰道:“公公所言我都明白,我也觉是世人对王爷有所误会。” 元福眨巴着眼睛看她,“所以,这下,你相信了吧?” 韩玥无比认真地点头:“相信!王爷没有任何问题!” “王爷和连将军……” “我知道,他们是清白的。”现代,尚且还只敢是社会主义兄弟情呢,战友情相当合理! 元福还是瞧着她,心里直打鼓,“王爷真是没遇到喜欢的人……” 韩玥同意:“公公别担心,王爷会遇到的。” 只是,下辈子的可能性比较大。、 元福:“……” 他再老眼昏花,也看得出来,韩玥只是暂且安抚他而已。 可她那么聪明,怎么就是不信呢?! 看她这样,就算他现在道出王爷心意,她只怕也是不会相信的了。 元福突然很同情他家王爷,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一个榆木脑袋呢? 书房门口,云衍刻意等了一瞬,待韩玥跟上,沉沉看她一眼,方才抬步走进去。 性格使然,关键时刻,韩玥反而镇定了。 进得屋内,只见书案边站着一人,年纪与她相仿。长身如玉,明黄色的长袍上绣着沧海龙腾的图案,袍角被门口趁机涌进来的风吹动,引得衣摆处那金色的波涛汹涌。 男子肤色白皙,五官清秀,飞扬的长眉微挑,黑如墨玉般的瞳仁闪烁着和煦的光彩,看着颇有几分鲜衣怒马,但浑身上下又散发着上位者独有的威仪以及与身俱来的高贵。 “臣叩见陛下。”云衍单膝跪地,行以正礼。 韩玥忙有样学样,跪地道:“草民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都起来吧。”萧池上上下下打量韩玥,“你就是牛轭?” “正是草民。”韩玥淡答,眉梢极轻地挑了下。 萧池眼底忽起笑意,“你爹娘怎的给你起了这么个名字?” 韩玥唇角几不可察地扯了扯,“回陛下,爹娘没文化,又没钱去请先生赐名,听说生我时,爹刚从田地里回来,手里还拿着牛轭,刚好家父姓牛,便得了此名。” 顿了顿,她又道:“又或者,他们当时只是一时兴起,有恶趣味的成份也不一定。大人的世界,有时也不见得全是正经。” 这话里的抱怨很明显,但抱怨的是谁,云衍心知肚明,当下剑眉微扬。 萧池哈哈一笑,“看来你实在是不太喜欢这个名字,朕看过你所写的提案,虽谈不上辞藻华丽,但学识非浅,颇有见解。以你之才能,完全可以为自己更名,为何不更?” 韩玥抿着唇,还在想该怎么回答,云衍出声道:“名字是父母赋予孩子的第一份礼物,包含了所有的寄托。我倒觉得牛轭这名字就挺适合她。” 他都这么说了,韩玥还能说什么呢,只能在心里翻个白眼算了。 萧池瞧着二人,长眉一挑,细长的凤眸露出几分猜测和看戏的意味来。 “听说,你是个办案奇才?”萧池目含打量,只觉这小小的身量,怎么看也不像是短短三天就能破数案的神人。 韩玥始终低着头,闻言,恭敬回道:“全因王爷雷厉风行,指导有方,草民不敢居功。” 云衍眸色微动,淡瞥了她一眼,看不出情绪来,随而道:“本王还有要事禀报陛下,你且退下吧。” “是,草民告退。”韩玥求之不得,正要溜,却听萧池道:“牛轭是你下属,又是你所信任之人,没什么要事是他不能听的。这样,叫人传膳,朕与你们边吃边谈。” 云衍微愣:“陛下……” 萧池挑眉:“怕朕吃了他不成?” 韩玥更是惊得直摆手,“陛下金贵之躯,怎可与我这样的贱民坐一起用膳,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萧池懒得再说,高声道:“命人,传膳!” 片刻后,一张方桌,两壶佳酿,三人对坐,酒菜无数,一国一君,一方之主,以及身份低微近尘埃的小小仵作,就这样同框了。 别说韩玥就像是在做梦一样,就连云衍也深感意外,一时猜不透圣心何为。 气氛莫名怪异,倒也谈不上尴尬,就是有些紧绷,仿佛空气太沉重,导致呼吸不太顺畅。 萧池下巴朝韩玥面前的酒杯点点,“能喝吗?” 第102章 成了替身 云衍正想帮她挡挡,韩玥道:“能,能喝点。” 实际上她酒量不错,只是为了不影响工作,她一般不喝而已。 但在皇帝面前,她可不敢撒谎,始终牢记‘欺君就是死罪’几个字。 闻言,萧池竟心情很好的样子,“倒酒!” 元福亲自伺候三人,倒上酒,脑海里浮现出从前的一些画面,突然眼红。 萧池抬眼道:“元福为何难过?” “老奴不是难过,是高兴。”从前元福常入宫,看萧池如看云衍,因而并不拘束。 萧池大幅度点头,“对,高兴,朕今日也高兴!” 云衍眸色复杂一瞬,举杯,“臣敬陛下。” 萧池执杯与他相碰,“今日,我们无君臣之分,如何?” 云衍沉默数秒,“好。” 萧池:“三哥!” 云衍:“四弟。” 韩玥一脸懵逼,总觉得这画风太奇怪。 这个皇帝和她所想的完全不一样,这个局面更是离谱得不敢想象。 她完全不知道此刻自己扮演的是什么角色,生平头一次因没有控制权而心生慌乱, 云衍二人酒过三巡,方才想起韩玥似的。 萧池目光望过来,韩玥忙举杯:“草民斗胆,敬陛下一杯。” “像,真像!”萧池这话和他的眼神一样,很是莫名其妙。 韩玥举杯傻愣着,云衍眸色则有些沉道:“像吗?我倒不觉得。” 萧池意味深长地笑了下,“来,我们干了这一杯!” 酒是真辣,韩玥瞬间热起来,眼睛都红了。 萧池指着她哈哈大笑:“你看,连喝酒的反应都一样,还说不像!” 元福笑容复杂地附合道:“从前不觉得,听陛下这么一说,还真有几分相像。” 云衍抿唇,握酒杯的手指紧了几分。 萧池语声变得沉重,眸色幽深道:“朕次次梦见大哥,都是他青涩的模样。本是世间最好的儿郎,却只能永埋大漠黄沙……你说,大哥能找得到回家的路吗?” 云衍无声,空气里死一般的沉寂。 萧池自顾自地笑起来,“大将军府朕还给他留着,总想着,兴许那天他就回来了呢。” 韩玥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她今天扮演的角色居然是连铖? 怪不得云衍对她总是宽容亲厚,怪不得元福对她热情关切,怪不得皇帝愿意自降身份…… 想来也不奇怪,冷枫听令于云衍。 所作面具要什么样子,必定会请示,而连铖的模样早已深刻在云衍心中,也许有意也许无意,所描述出的,多少有那熟悉的影子。 她,居然莫名其妙就成了个替身。 韩玥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悲伤了。 还以为能得云衍重用,是因她的才华,没曾想,是因她这张脸。 唉,韩玥默默干了一杯酒。 她的反应,云衍都看在眼中,顿时有些沉道:“元福,派人送她回去。” 这次,萧池并未阻拦,只是看韩玥的眼神,过于幽长了些。 韩玥告退后,跟着元福出来,有些失落道:“公公,我现在的样子和连将军真的很相像?” 元福看她一眼,笑着道:“自是不像,大将军虽威震四方,性格却是个爽朗的,不似你这般沉静。长相就更不用说了,大将军身量比王爷还要魁梧几分,五官也较明硬,不似你这般俊秀普通。” 韩玥低着头,“兴许,是比较像大将军还没完全长开之前。” 元福自然明白她看重的是什么,不由轻叹:“陛下,王爷,与大将军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亲如兄弟。大将军战死后,二人嘴上不说,但都因此性情大变,沉寂了许多。这次陛下来襄州,本就怀着心事,这里离关外最近,自然就十分怀念大将军,故而情绪一直酝酿着。” “今日,兴许是见王爷待你亲厚了些,不由往深里多想了几分,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王爷待你亲厚,自然是因为你这个人本身,和旁的没有关系。” 韩玥心知,元福这话宽慰她的成分居多,再多说,便显得矫情了。 她乖顺道:“公公所言,我都听明白了。总之,无论如何,办好差事最要紧。” 元福一时也挑不出错处来,只得点头道:“正是这样。” 韩玥走后,书房里有好一会儿的寂静。 萧池端起酒杯道:“三哥可是在怪我?” 云衍:“臣不敢。” 萧池苦笑:“那就是怪咯。” 云衍抿了下唇,“我只是觉得,陛下不该拿她和大哥比。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关联。” “是么?”萧池似笑非笑,“可朕瞧着,你对他很是不同,还以为你也有和我同样的感觉。” 云衍垂眸,“我待他不同,是因他确实颇有才能,仅此而已。” 萧池一笑:“那是朕多想了,见你待他不同,又觉那眉眼间,确实有几分大哥的影子,便一时生了旁的情愫来。” “无妨。”云衍想着韩玥那失落的表情,心里竟生出几分慌乱来。 本就心结难除,如今,怕是更加解释不清了。 “案子可有新的进展?”萧池错开话题,只当方才是个小插曲而已。 世间事,多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连铖对他和云衍的影响有多深刻,只有他们各自心里最清楚。 是与不是,对与不对,都不重要,没必要去争论个结果。 闻言,云衍立即正色:“事情可能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复杂许多,就连军中,也可能安插有完善的情报网。” 萧池眸色一厉:“如此野心滔天,可恨可诛!” 云衍凝眸,“他们收网之时,也是将他们一网打尽之时,自古邪不胜正,陛下是难得的明君,自有天佑,不必过忧。” 萧池颇为忧郁地叹了口气,“朕忧的是,权权相争,遭殃的是百姓。” 恰时,冷枫进来禀报道:“诡影密报,宁相得知陛下西行,已派人出发前往襄州迎驾。” 萧池冷笑:“果然如此,来者何人?” 冷枫道:“宁宣将军。” 云衍与萧池双双一顿,“宁宣!” 萧池将酒杯狠狠一摔,血红着双眼道:“朕是什么重犯吗?需要他镇国大将军亲自出马!” 第103章 不想靠脸 “陛下息怒。”云衍双眼用力一眯,“来就来吧,正好,我们也好些年没团聚了。” 萧池摇晃着站起来,望着某处虚无,像是在问云衍,又像是自言自语:“昔日兄弟,如今不是阴阳相隔,便是分道扬镳,怎叫人不唏嘘。” 云衍回房时,已近亥时,元福伺候着他洗漱,不无担忧道:“老奴瞧着,陛下心思越来越重了。” “人送到了?”云衍恍然一瞬,问起韩玥。 元福忙道:“到了到了,元忠派了人就近守着,冷门主那边也安排了诡影暗中保护,王爷大可放心。” 云衍点点头,“她……可是说了什么?” 元福叹声:“毕竟是聪明人,一听便知陛下用意。本就是个骄傲的人,误以为自己只是个替子,失落多少是有的。” 云衍捏着眉心,“她与连铖之间,眉眼当真有几分相像?” “哎呀,陛下心思重,找个借口宣发一下情绪而已,你怎的也当真了?”元福没好气道:“难不成,你看到玥玥时,当真想的是连将军?” 云衍眉一肃,“胡闹!” “这不就得了!”元福道:“玥玥失落也是好事,说明她颇为看重王爷对她的评价。她现在只是一时半会儿转不过心思来而已,说来,她今日还夸王爷来着。” 云衍挑眉,“说什么了?” 元福便将韩玥的那番话拣着好听的说了些,云衍神色果然松动了些,摇着头道:“罢了,现下时局不稳,她没生旁的心思也好。” “王爷这话何意?”元福立即紧张起来,“你不会是退缩了吧?” 云衍很是无奈,“没有的事,本王只是想着眼下时机不对,缓缓也无妨。” 元福哼唧一声:“王爷缓个十年八年都无妨,可玥玥毕竟是女子,女子的青春可是缓得起的?别这一个缓缓,她就进了别人家的门,老奴看王爷找谁说理去!” 云衍皱眉,无语地望着他,“你这般着急,不如本王明日就去告诉她,如何?” 元福眨眨眼,“那到是不必如此着急……” 就怕说了,人家也未必会当真,说不定还会吓得连差事都没法干了。 云衍沉着眸子,说起正事:“宁宣已从盛京出发,顶多半月就到襄州,你提前安排一下。” 元福一听,面露苦色:“这王府,又要没太平日子过了。” 如元福所言,韩玥确实是个极其骄傲的人。 在现代时,因肯干能干,走到那里都是众星捧月般的人才。 如今,谋个差事,居然要靠脸,靠的还不是自己的脸…… 韩玥少有这般挫败的时候,导致这一整夜都没怎么睡好,梦的全是乱七八糟的事。 甚至还梦到现代时的师父,近乎冷酷地对她说:“你以为我收你为徒当真是因你有天分?我不过是看你长得我一位故人而已……” 韩玥气醒,万分委屈。 心中却是更加坚定,她韩玥不会甘于永远做别人的配角,总有一日,她会让云衍折服于她的实力,从而彻底摆脱这张不属于她的脸。 带着这样的情绪,天一亮,韩玥便动身去了监牢。 再见赵知书,韩玥有一瞬间的恍然。 不知不觉间,她来这个世界已经有两个月了。 听着,也没多久,但恍惚已过半生。 赵知书之前见的是韩玥真容,所以,并没认出她来,只道是云衍身边的人,便直接问道:“我让你们带给那位姑娘的话,带到了吗?” 韩玥面无表情:“什么话?” 赵知书不悦地拢眉,“诸善已亡,万恶盛行……” “哦……”韩玥拖着嗓音道:“人间不值得嘛!” 她点着头,“带到了。不过,这句话为什么一定要告诉她?” 赵知书似有思考,片刻后,说道:“我觉得,只有她会懂。” 韩玥默然一瞬,“那你自己是怎么理解这句话的?” “精辟。”赵知书只说了两个字。 韩玥笑笑:“你也是听别人说的吧?” 赵知书神色微变,韩玥又道:“是什么人告诉你的?说书先生?有趣的挑货郎?还是行走四方的大夫?” 她目光始终在赵知书脸上,不等他答,便又淡笑道:“原来是游医,他救过你?” 赵知书震惊地看着她,韩玥很平静:“来襄州也是他的指引,对吗?” “你在犯案前,还见过他?” “你是否有意无意地在他那里看到过一本奇怪的书,上面有描述一些男女亲热……” “够了!”赵知书眸瞳剧震,“你,你到底是谁?” 韩玥道:“算是那位仵作韩姑娘的朋友吧,今日,我是受她所托而来。” 赵知书定定看着她,“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韩玥轻描淡写:“猜的。” “不可能……”赵知书用力甩了几下头,“不可能猜得这么准。” 他突然惊悟般看着她,“你的意思是,柳小姐的死是必然?” 韩玥想了想,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为什么?” “为什么……”韩玥苦笑:“因为人性太复杂。” 她还是问:“诸善已亡,万恶盛行……这句话是你执意要说给韩姑娘听,希望她理解你的苦衷,还是游医让你这么做的?” 赵知书内心被震得七零八碎,茫然地摇头,“我不知道……他说过,人间不值得,是因善恶有悬殊……这世间,善是人的软肋,恶是武器,软肋永不可能是武器的对手,我已深受其害。想把这句话告诉韩姑娘,是因感念她还我母亲公道,也算是给她一句忠告。世道如此,靠她一人注定起不了水花,她一介女子,能自保也属不易,不必再为这不值得的人世间去做何努力……” 韩玥理解似的点点头,“这些话我会告诉韩姑娘,但我想对你说的是,恶是武器,但它是把双刃剑,害人终将害已。善是人的软肋,但同样是铠甲。凡事都有两面性,一面阴暗,一面阳光,就看你愿不愿意多走几步,从阴暗走到阳光下。” 赵知书怔怔看着她,好半天才问:“你知道游医他是谁?” 第104章 师徒二人 “我不知道。”韩玥直言:“我也想找到他,所以想看你能不能提供些帮助。” 赵知书垂眸想了片刻,说:“他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 韩玥没有反驳,只是道:“每个人都有许多面,恶人也有善良的时候,一如善良的人也有邪恶的一面,这很正常,同方才的两面论差不多,在于当下他想展示给你看的是哪一面而已。” “这话,他也说过。”许是光线昏暗,赵知书的眼神看起来有些缥缈,“感觉你们都是这世间少有的清醒之人。” 韩玥很有兴趣的样子,“怎么说?” 赵知书摇着头,“我不知道,只是种感觉而已。” 韩玥弯了下唇,“可以描述下他的样子吗?” “年轻,文雅,博学,善谈……” 韩玥拿出欧阳槿的画像,“是他吗?” 赵知书辩认了会儿,摇头:“是……但又不是……” 他解释道:“这么说吧,我最后一次见的人确实是他,但之前见的不是……他们身形和模样有些相似,但不是同一个人。据说,他们是师徒关系。” 韩玥面色无波,“你第一次遇到师父,是什么时候?” “记不太清楚了……起码得有十年了吧。”赵知书回忆说:“那时我年幼,想保护母亲,结果被那畜牲不如的酒鬼暴打,是他帮我处理了伤口。从那之后,我便时不时的会遇到他。” 韩玥:“案发前,徒弟来找你,说了什么?” 赵知书:“他说是受他师父授意而来,鼓励我为自己活一次,带柳小姐离开,也就是那次,他留下了那种书……我当时也是鬼迷心窍……总之,我死有余辜。” 韩玥无言以对。 老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话,用在这类的犯罪手段上,再合适不过。 只要被选中,命运便会在不知不觉间改写,细思恐极。 韩玥从监牢出来,因想案情想的太入神,并未留意到路边停着一辆马车。 直到云衍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想什么,这般入神?” 韩玥惊得一震,猛地回头,“王爷!你怎么在这里?” 云衍淡道:“来州府办点事,正好路过。” 元忠跟在他身后,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耳聋嘴哑。 来州府办事的人本是他,某王爷非要亲自跟来也就算了,在监牢门口足足等了近一个时辰,居然只是路过? “上车再说。”云衍率先坐进去,韩玥没有回绝的余地,只好跟着上车。 元忠牵马随行,并在车夫耳旁低语一句:“不想掉脑袋的话,今日这马车,你能赶多慢就赶多慢。” 车夫诚惶诚恐:“这……得多慢才算慢,请您明示。” 元忠想了想,道:“让他们能感觉得到马车在行就成。” 马车行了好一段路,云衍都未曾言语,韩玥见他如此,只道是在州府办事不顺,自然也是凝神屏气的不敢开口。 她绷着不说话,云衍则以为是她还为昨晚的事而耿耿于怀,一时也不知是该继续询问案情,还是适当解释两句的好。 两人就莫名其妙地僵着,得亏元福不在,否则非急死不可。 马车行过闹市时,韩玥忍不住掀开车帘往外看。 这闹市离医馆虽近,但她自打来这个世界后,一直忙东忙西,还真没好好逛过。 此时人潮如织,各种商贩边买边吆喝,看着颇有意思。 韩玥看得正起劲,突闻云衍淡淡道:“好看吗?” 韩玥忙回身,端端正正坐好,也不敢应声。 云衍无奈:“本王说不许你看了吗?” 韩玥:“……” “本王在你眼里,可是喜怒无常,阴阳怪气,不近人情?” 云衍挑着眉,问得认真。 韩玥苦着脸:“王爷这是怎么了?若卑职做错了事,你直言便是。” 云衍气哼一声:“心里分明如此作想,还不承认。” 韩玥:“……” 经验告诉她,千万不能和上级讲道理,上级的话就是道理。 但若这道理对上级不利,那便是要极力捍卫立场的。 她低下头,毕恭毕敬道:“卑职真没这样想,就算王爷不近人情,喜怒无常,那也是因底下办事的人太过愚笨,不能及时领会王爷的意思。” 就好比她现在,能看出他很郁闷,但真猜不透是为何事? 比起云衍的心思,她觉得还是犯罪心理更好理解一些。 韩玥的话,成功将云衍气笑。 就在这时,车夫在元忠的授意下,不合时宜地道:“禀王爷,医馆到了。” 云衍脸一黑,“回王府。” 韩玥:“哎……” 云衍:“韩老先生那里,元忠自会去说。” 韩玥表情很无奈:“王爷可是还有别的吩咐?” 云衍拧眉望着她,“你刚提审了赵知书,难道不需要向本王禀报?” 韩玥嘴巴微张,好半天,‘哦’了一声。 是该禀报的,但她现在思路还未理清楚,能说的几句话就说完……若不是他一路沉着脸,早就说完了。 但眼前也不迟,韩玥开口便道:“卑职和赵知书确认过了……” “回府再说!”云衍有些生硬地打断她。 韩玥怔了一瞬,又‘哦’一声,直觉今日的云衍格外难搞。 不会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吧? 按理说,不至于呀,他可是晋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连皇帝私下也得叫他一声三哥,还能有什么事能难得住他? 就算眼下的案子过于棘手,但他似乎也并未怎么放在心上。 再者,若是案子,他应该要与她讨论才对。 韩玥猜来猜去,觉得应该是私事,人吃五谷生百病也生‘凡’恼,再是高高在上,也总会遇到些旁人不便插手之事。 既然不便多问,正事也不让谈,韩玥干脆掀起车帘,继续欣赏外面人来人往。 片刻后,云衍突然倾身过来,与她一同探身从窗口望出去,“襄州这些年变化很大,本王也许久没认真看过了。” 窗口就那么大,他一下离这么近,令韩玥心里莫名一紧。想抽身躲开又觉不礼貌,再者,她并不排斥与他靠的近些,便只是身子微微侧了些,道:“襄州能有今天,都是王爷的功劳……” 她又感慨般缓缓道:“一寸山河一寸雪,十万青年十万军,这世间本无什么岁月静好,只是有人在负重前行罢了。” 轻柔的话语,字字轻叩在云衍心上。 他抿着唇,看她的目光,灼热而深沉…… 第105章 亲自解释 韩玥察觉到了,心头突地一跳,有些紧张地道:“王爷为何这般看我?可是卑职说错了什么?” 云衍嗓音含着淡淡的哑,“你有疑问,为何不直接问我?” 这话很莫名,韩玥懵了一瞬。 云衍耐着性子提醒,“昨晚,你似乎误会了些什么。” 韩玥恍然,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道:“也没什么……我就是好奇,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真和连将军相似,所以,问了元公公那么一句。” “为何不直接问本王?” 韩玥不明白他在执着什么,又在生气什么,她当然知道元福什么话都会讲给他听,所以并没有避讳……难道就是因为不避讳? 要谨慎到这种程度吗? 身边最亲近之人都不完全信任,这样活着不累吗? 韩玥有声轻叹,“卑职当下就是随口一问,并无别的意思……再者,卑职也没机会问王爷呀!” 云衍点了下头,说:“现在有机会了,问吧。” 韩玥怔怔,见他不像是在开玩笑,心中更加莫名,猜想:莫不是,云衍想趁机给她挑明,她就是替子这个事实? 怕时间久了,她会心生妄想? 韩玥无语一瞬,到底还是硬着头皮道:“请问王爷,卑职和连将军,是否真有几分相似?” “没有。”云衍答得平静,果断:“半分也没有。” 韩玥愣了下,又听他说:“本王重用你,皆因你才智过人,与旁人并无关系。” 云衍说得云谈风轻,但就是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 韩玥一时眼底光明大亮,语声因动容而有些低沉道:“多谢王爷,其实……王爷不必解释,卑职都懂。” “懂什么?” 二人离得太近,云衍呼吸温热,带着身上独有的檀木香气,蒸得韩玥意识有些发懵。 她自嘲一笑:“实不相瞒,卑职其实也不是完全不介意……能在某些瞬间给王爷一些精神上的慰藉,卑职应该感到很荣幸才对。但卑职还是希望,王爷更多的是看中我的才能。” 云衍睨着她,一时有些好笑,“所以,为了急于证明自己,一大早就跑来提审赵知书?” 韩玥难为情地扶额一下,承认:“是。” 云衍目光深遂莫名,语声更加柔道:“如今呢?可信本王所言?” “信的。”韩玥点着头,又道:“是小的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王爷向来公私分明,就算私下因旁的原因对小的亲厚几分,但在公事上,绝对不会夹带私心。故而,只要我好好办差,王爷不会看不到,是我多想了。” 云衍:“……” 这下,轮到他扶额了。 有时,他觉得与她很近,近到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明白对方心中所想。 有时,他又觉得与她隔着千山万水,无论他怎么努力,都跨越不过。 韩玥倒是心情很不错,不管怎样,云衍能亲口解释,说明对她还是颇为看重的。 反正她始终相信,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 至于别的……唉,替身就替身吧,云衍也不是那种拎不清的人,不会在明知她性别的情况下,真生出别的心思来。 做人嘛,难得糊涂,自己心里有个分寸就行。 云衍心中叹了口气,只觉越解释越复杂,又不能逼她太紧…… 偏偏放松下来的某人,还特贴心地问了句:“王爷今日可是遇到烦心事了?王爷若是信得过,不妨和卑职说说,兴许卑职能帮着出出主意呢?” 韩玥想的是,人家王爷都主动关心起你了,你能不关心几句?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乃人际交往的基本法则,她懂。 云衍无语看她片刻,好整以暇地道:“也没什么,就是遇到个脑子一根筋的人,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韩玥想了想,很专业地说:“所谓的一根筋,乏指想法和行为比较偏激的人。首先,要区分对方的情况是偏激性格,还是偏执型的人格障碍。简单点来说,前者属于性格问题,后者属于病态范畴。”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听她说这些,也颇有意思。 云衍想了想,说:“应该是性格问题。” 韩大专家便继续说道:“如果是性格问题,那就比较好办了。偏执性格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并不完全是缺点,这类人只是更容易坚持他所认为对的事而已。” “和这类人打交道,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运用你所具备的同理心,去尝试感受一下他不可理喻的背后到底藏着怎样的情感。一旦你准确的识别,并说出他牢不可破的坚持之下的情感,他会瞬间感受到被你接纳和理解。即使他会继续用坚硬的面具来面对你、面对事儿,但架不住他的潜意识已经放下了戒备。当然,在你同理他的同时,你自己的角度也会发生些许变化。无论如何,彼此的应对模式会发生松动。” 云衍很受教地点点头,“有机会,本王会尽力一试。” 韩玥见他神色松动了些,心里也不由松了口气,“能帮到王爷就好。” 云衍瞧着她的模样,一时心境复杂难言,一方面觉得她愚笨,一方面又觉难得,难得有一人日日跟着他,被他千般维护,万般在乎,竟还能不生半分旁门左道的心思。 这么一路说着话,不知不觉便到王府。 韩玥跳下马车,又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只觉今日这马车行得实在是太慢了。 一路行至主院,不见元福,韩玥便问了一嘴。 云衍答:“元福大概是在后院陪陛下赏花吧,怎么,要叫他?” “不用不用……”韩玥忙摆手道:“卑职还有差事要禀报给王爷,再者,要是扰了陛下兴致,可就惨了!说不定还会掉脑袋呢!” 说着话,她还刻意在脖子上比了下。 云衍凝眸望她一瞬,说了句:“本王的人,脑袋都长得比较牢,不是谁想要就能要的。” 韩玥也只能奉承一句:“那是,所以说我幸运呢,能在王爷手底下办差。” 云衍扬眉,大步走进自己卧房外的书房,淡道:“说吧,今日在赵知书那里可有收获?” 再不说正事,他怕被她气死。 第106章 本是凡人 韩玥立即正色:“收获还是有的,据赵知书说,他是受一名游医所影响。“”他们大概在十年前就认识,在这之后,游医每次在他最需要的时候都会出现,包括来襄州,也是受游医所指引。” “在案发前,欧阳槿来找赵知书,自称是游医的徒弟。他鼓励赵知书带柳小姐私奔,并有意无意留了一本书给他,上面有详绘男女亲热之事……” “我猜想,图绘上应该有某种强烈的心理暗示,比如重点突出这个位置……” 韩玥拉下衣领,指着诱使第一名死者柳芸死亡的位置,“这其实就是一种心理暗示,之后,赵知书在看到柳芸时,便一时没控制住自己。但这其实也很难,就算知道这个位置能致人死亡,但力度实在不好把控。所以我猜,这应该只是他们的方案之一。总之,柳小姐的死是必然,只因,赵知书这颗种子已到了收割的时候。” 云衍点着头,伸手将她衣领往上一拉,肃色道:“往后,不必拿自个儿比划。” 韩玥愣了下。 云衍说:“毕竟是女儿身,许多细节容易暴露身份。” 韩玥恍然:“是,王爷。” 云衍很快说回案子:“如此说来,接触周明的应该也是两个人。” “卑职也是这么想。”韩玥分析道:“我觉得可以理解为,头一批人负责播种,后一批,比如欧阳槿,则负责收割。” 云衍凤眸半狭:“也就是说,他们早在十多年前就开始计划……” 韩玥叹声:“时间久,范围广,此案确实不好办。” “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 迎着云衍鼓励的眼神,韩玥正色,说出心中所想:“这种大案,要想一步击准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只能顺藤摸瓜,一点点去揪。目前,欧阳槿是唯一的目标。” 云衍眸色有些沉道:“可惜这个欧阳槿再没出现过,本王已加派人手在查。” 韩玥思索一瞬,“王爷可有整个襄州城的地图?” “有,你跟我来。” 韩玥跟着云衍穿过卧房,在靠里的那面墙上按下机关,墙面便自动打开一道门来。 韩玥惊了下,“还能这样?很神奇。” 云衍瞧她一眼,笑笑:“最简单的机关术而已。” 韩玥若有所思:“这若只是简单的机关术,欧阳槿想藏起来就更容易了。” 云衍秒懂她意思,“来人!” “传令下去,从襄州懂机关术的匠人开始派查。” 说话间,二人一同走进暗室。 这其实算是间军事指挥室,里面有各种地图,沙盘,甚至还有模拟小人儿。 韩玥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种地方,不是她一个小仵作能来的吧? 她何德何能,能得云衍如此信任。 韩玥心中触动,倒也不必说出来,只是道:“或许我能将范围缩得更小一些。” 云衍点点头,扫视一圈,自然而然道:“这里的一切,你都可以随意使用。” “多谢王爷。”韩玥走到桌上的大地图前,拿起笔,道:“王爷可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犯罪圆周?” 云衍怔怔,反应过来,几步上前,帮着指:“奉县,襄州城,临川,这是目前有牵连的三个地方。” 韩玥将这三处圈起来,与云衍对视一眼,在三地交叉的中间再画上一个圈。 云衍眸色剧震,“是军营!” 韩玥面色也是沉肃,“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好一个欧阳槿!” 听说云衍回来了,萧池急着找他下棋,但由元福陪着,亲自来主院找人。 没曾想,刚进院子,就见云衍和那小仵作从房里走出来。 别说萧池,就是元福也是一愣,不由得想歪了几分。 可再一看,二人面色都是一模一样的沉重,元福忙迎上去:“王爷,可是出了何事?” 云衍朝萧池一拜:“禀陛下,近期在襄州制造多起案件的幕后推手,此刻兴许就在军中,臣得亲自前往。” 萧池眸一凛:“军中圣地,竟成了他们的窝藏点,当真是好大的胆子!朕随你同去!朕倒要看看,他们要如何搅动风云!” “万万不可!”元福急道:“陛下安危,关系到孰国上下安危,不能有半分闪失!请陛下三思!” 萧池冷笑一声:“国之安危靠的是什么?是军队,是万千将士!军营失守,国将亡矣,朕就是活一万岁又有何用?如今,皇城危险,朕有家不敢回。若连军营也如此……那朕便……便认命!” 说到最后,一国君主语声悲怅。 院子里跪满了人,云衍抿唇一瞬,“此行主要为揪出重要疑犯,不宜声张,陛下可愿意乔装成侍卫?” 萧池道:“一切听从晋王安排。” 云衍看他一眼,这一眼,略显痛意,“治军不严,护君不力,都是臣之过,臣自当定省,陛下可责可惩,且不可再说认命二字!命该由人不由天,臣在一日,陛下便可无忧!” 他话语算得上平静,却字字如珠,清晰地落在每个人心上。 韩玥以跪地的姿式抬眸看去,只见云衍背脊笔挺,头顶云天,脚踏大地,巍然屹立。 她脑海里不由想着几句词。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宁为百夫长,不作一书生。 西北望,射天狼,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本是一介凡人,却肩挑天下大任,生生将自己逼成了神。 韩玥只觉眼眸生热,心下更加打定主意,她愿做那一人一灯,助他照亮家国天下。 襄州城外,关内几里处,便是西北军大营。 避免打草惊蛇,云衍只带了四人,韩玥,萧池,元忠,以及冷枫。 也是这时,韩玥才知,韩冲与刘大壮跑这儿卧底来了。 韩冲卧在新兵营,刘大壮则以老兵的身份,进了老营。 深夜,云衍秘密召见二人。 数月不见,韩冲见韩玥也在,难掩激动,上前就抱了下她,“怎么还长高了些呢?” 云衍瞬间面沉,萧池则是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俩,元忠轻咳,冷枫低笑。 气氛怪异的莫名。 韩玥真替韩冲捏一把汗,瞪他一眼道:“王爷在此,还不快些禀报情况!” 第107章 连铖旧部 韩冲挠挠头,这才朝云衍一拜,“禀王爷,卑职每天都在较场马步、负重、长足,暂且没发现什么异常。” 韩玥觉得云衍派这么一个人当卧底,有些失策了。 她忙问道:“同期新兵的情况,你可有摸清?” “这是自然!”韩冲拍拍胸口,“旁的不说,与人打交道我可是没问题的,他们如今都很信服我。” 韩玥懒得听他吹牛,继续问道:“这些人中,可有言谈怪异者?比如动不动就提正义,英雄,抱负什么的。” 韩冲想了想,“还真有二人喜欢高谈阔论,就是你说的那些。” 韩玥:“可有性格孤僻者,比如家中出过变故,不爱说话,不轻信于人,喜欢独来独往。” “有有有,有一人就是如此!”韩冲奇怪地看她一眼,“你怎还比我清楚?” 韩玥简单直接道:“你接下来的任务,就是牢牢看好这三人,如有异样,立即上报,明白?” “明白!”韩冲下意识背脊一挺,随后,又觉怪怪的。 才一段时间不见,他这个妹妹怎变得他都快不认识了似的。 还有,在晋王面前,她这般趾高气扬,就不怕被罚? 可晋王看着,似乎还挺习惯…… 韩冲百思不得其解,就听云衍淡声道:“照阿牛所言去执行,去吧。” “是,王爷。”韩冲依依不舍地看向韩玥。 韩玥默一瞬,终是道:“家中一切安好。” 韩冲笑笑,拿出兄长的范儿,“那你好好办差,别给我丢脸!” 韩玥:“……” 到底谁给谁丢脸了? 萧池瞧着二人,若有所思。 冷枫很体贴地在他耳旁低语,“禀陛下,这牛轭的义父正是韩冲之父,故而二人关系较为亲厚。” 萧池点点头,他奇怪的是,既是兄弟关系,云衍为何脸臭如此? 坊间谣言不会是真吧? 他就说云衍待这小仵作不同吧,还不承认! 萧池只是乔装,并未易容,故而刘大壮进来后,一眼就认出,忙跪地道:“卑职叩见陛下,叩见王爷。” 萧池摆摆手,“起来说话。” “谢陛下!”刘大壮起身,看着云衍眼睛发亮道:“王爷怎的来了!可是与卑职心有灵犀,感觉到了卑职有事要禀报。” 云衍凉凉看他,“本王再不来,军营就要被人端了!” “谁?谁敢!”刘大壮立即肃色,“可是戎人又有异动?” 云衍冷瞥他一眼,“有何事禀报,快说!” 刘大壮忙道:“卑职怀疑,一营传令官方坤有问题,卑职几次撞见他偷偷溜出营帐,奇怪的是,我每次追出去都不见人影。再者,若说谁可以在军中随意走动,非传令官莫属。” “方坤?”云衍眸色微变,刘大壮点头道:“正是连将军旧部。” 闻言,韩玥也是一愣,怎么又和连铖有关? 刘大壮又道:“王爷可还记得周明一案中的内应,其父之前也是连将军部下。” 云衍面色一寒,眸底冰霜似刀,直戳刘大壮。 刘大壮瞬间头皮发麻,吓得一跪:“属下该死!” 不管坊间如何传言,连将军与晋王之间情义深重是真,就算证据再指向连将军旧部,他也不该这番直白地说出来。 刘大壮懊恼不已,又很委屈。 这都卧底一个多月了,好不容易有了点实际进展,他一时激动了些而已。 在场所有人也都明白其中隐情,个个屏心静气,不敢多言。 片刻后,萧池终是淡道:“现今,人在何处?” 刘大壮:“回陛下,传令官与几名副统领住一营帐,此刻应该就在帐中。” 萧池:“冷枫随他去,悄悄将人带来问话。” “是!”冷枫将刘大壮从地上拽起来,二人很快潜入夜色摸回旧营。 云衍仍立在原处,双拳紧握,目光寒彻。 韩玥就站在他身后,虽无交谈,但莫名能体会他心中所想。 证据突然指向连铖旧部,这意味着,幕后黑手早已伸向连铖身边……如此,连铖是知还是不知? 若不知,这些人在他死后,雨后春笋般一个个冒出来,所行之事,辱他声誉,毁他名节,罪该万死! 若知……若知,为何未曾吐露过半句? 倒不至于是信任问题,韩玥知道,云衍痛心的点在于,他怕自己错过的,不仅仅是救连铖的机会。 “三哥……”片刻后,萧池忍不住轻声地唤。 云衍回神,“陛下。” 萧池叹声:“世人皆知你与连将军之间的情义,此番,他们就是想戳痛你的软肋,三哥莫要上当才好。” 云衍垂眸:“是,臣明白。” 见他一副疏离之态,萧池只能再叹,时间如洪流,终究还是将那些毕生难忘的美好回忆隔挡在了过去。 “朕还没见过军中夜晚是何模样。”萧池觉得胸闷难忍,抬步走出营帐,云衍一个眼色,元忠忙跟上。 帐中一时只剩下韩玥。 云衍回身,凝眸看她,想说什么,又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语言表达。 韩玥抿了下唇,主动道:“无论再复杂的案子,真相只有一个!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正义与罪恶的终点都在同一个地方,只是看谁先到达而已。” 云衍剑眉微挑,韩玥又说:“不同的是,正义与罪恶行的是两条路,正义这条路上,皆是光明,而罪恶则永远是摸黑前行。因为,行在正义这条路上的人,心中永远有一盏明灯。” “即便不得已行在黑暗的路上,他的心也是敞亮的,他用自己的方式在照亮着同伴。” 云衍终于听懂了。 她在安慰他。 她想说,不管连铖知不知道内情,不管他走的是哪一条路,他都是为正义而生的连铖,一个心怀光明的人,无人能抹得黑。 云衍摇头一笑,随而认真点点头,“本王明白。” 有些话只能点到为止,但案子却是不得不往深里说。 韩玥正色道:“无论他们想将我们的注意力,引向连将军的目的是什么,如今,我们只能先顺着他们的思路走。” 云衍面色早已不似之前那般冷沉,平静道:“那次战败,连铖旧部活下来的不多,在册的加起来不到十人。有部分因伤重至残,退出军籍回了家。还有一部分被分在其它营里,要查也不是难事。” 就在这时,元忠撩开营帐,肃色道:“禀王爷,收到冷门主信号,那边出事了!” 第108章 自扼死者 军中编制,五人为一伍,百人设一百夫长,加一副统领。 为方便及时交流信息,四名副统领配一传令官住同在一个营帐,这一传令官不仅负责本营的信息传达,也负责与其他营的信息沟通。 而连铖旧部方坤因经验丰富,脚程又快,更是所有传令官之首,负责收集重要信息,以及向上汇总传达。 也就是说,方坤,对整个军营里的情况了如指掌。就算他没有嫌疑,起码也能提供一些有用的信息。 但方坤死了,就死在营帐内。 云衍他们到时,另四名副统领仍杵在原地,一脸的震惊与不可思议。 晋王突然出现在营中,又是令四人一惊,忙拜道:“参见王爷!” 云衍目光扫向最靠里的铺位,方坤面部呈青紫色,还保持着双手掐自己脖子的动作,远远看着,像是喉咙里卡了什么东西,难受不已。 “王爷。”韩玥出声请示,云衍朝她点了下头。 元忠忙递上工具箱,心里憋气一瞬,堂堂晋王亲兵长,如今居然成了专给仵作拎工具箱的随从。 韩玥走近,静观尸体片刻,总觉得很奇怪。 经验判断,像是窒息死。 但尸身除了脖颈处外,并无外伤,也没挣扎痕迹,同住四人皆是习武之人,又常年在军中,其敏锐度比常人要强许多,若有人进出,或有声响,不可能四人都察觉不出。 初断,死者要么是悄无声息地掐死了自己,要么就是服了能瞬间致命的毒药。 然而,手腕扫过,出来的结果却令韩玥眉头紧皱。 根据结果显示,尸身体内无毒,也无任何内脏损伤,再看扼痕,虎口扼痕呈斜横行,和死者最后比的动作完全吻合。 也就是说,方坤死于扼杀,而凶手正是他自己。 韩玥难以置信地静默数秒,很不服气地顶顶腮帮子,先是道出初验:“死者死亡时间不超过半个时辰,如果有凶手的话,还未走远。” 云衍立即将排查任务吩咐下去。 “至于死因……”韩玥回头对云衍道:“王爷,有些情况需要验证,可否准允剖尸?” 云衍几乎没有犹豫,“验!” 萧池微愣,孰律有规定,除非情况特殊,否则破坏尸体可是重罪。 再者,毕竟是连铖旧部,目前也只是有嫌疑而已。 云衍如此果断,怕不单单是急于破案和行事雷厉风行……他对这个叫牛轭的仵作,有着超乎常情的信任。 萧池长眉微拧,隐有担忧。 再看向韩玥时,眉心又是一蹙。 这家伙动作倒快,已经将尸体拔了个精光,此番场景,他活了近二十年,还是头一遭见。 一口冷气还未缓过来,只见那小子手握锋利小刀,动作行云流水般,已将尸身剖开。 画面太过刺激,被一直保护在宫中养尊处忧的西孰国君,‘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冷枫等人忙上前伺候着,云衍极轻地挑了下眉,再看韩玥并未被打扰到,神色方才松动几分。 等吐够了,萧池生怕错过什么似的,推开冷枫等人,重新站回来。 和他情况相同的,还有那四名身经百战的副统领……杀人是一回事,如此直观地观赏五颜六色的人体又是另外一回事。 吐了一遭回来,少年已查验至腹腔,只见‘他’将各种脏器小心捧在手里查看,灯盏照亮‘他’眉下星眸,如刀锋染血,寒凛逼人。 画面几度呈静止状态,仿佛天地间,就这一人一尸,正在静静交谈。 众人屏气,不敢惊扰。 萧池看向云衍,看他目光沉静,但眼底是难掩的欣赏与笃定。 萧池有些明白他待这小仵作为何会与众不同了,都是凡人中的不平凡,就算没有旁的心思,也该有同类间的惺惺相惜。 就在这时,韩玥手持明晃晃的利刃,轻轻一划,划开死者的胃,各种污秽随即露出…… “哇……” 又是一阵呕吐声。 韩玥不为所动,仔细翻看,云衍更是不动,思绪却似微风吹动柳絮,有些些的飘荡。 他想起初次看她验尸,当时只觉此女胆大,心中多少有些触动罢了。 不曾想,就是这么一次例外,他便好似入了她的道,自此沦陷而不知悔。 画面重叠,云衍唇角微弯。 恰好,吐痛快了的几人返回,正巧撞见这一幕,一个个不由打起寒颤,只觉瘆的慌。 这是韩玥验尸验得最久的一次,足足四个时辰,从头到脚,无一处遗漏。 然而,直到结束,也不见她眉头松开半分。 见韩玥起身,众人纷纷后退,只有云衍往前走了几步,“如何?” 韩玥活动着手腕和脖子,想了会儿,侧首,平静道:“不是毒死,也没内伤……” 她止了话,看着摆放有序的各种器脏,仿佛在犹豫该不该说。 云衍扬眉,“他总不可能掐死了自己吧?” 韩玥轻叹:“根据尸验结果,这是唯一说得通的结果。” 但也是最不合理的结果。 从生理学的角度来说,一个人永远不可能掐死自己。 因为人体有自我保护机制。 自我保护机制一般会无意识地发生作用,当自我概念的稳定性受到威胁时,自我保护机制会被自动唤醒来加以应对。 韩玥又说:“排除所有不可能的,剩下的那个结果再不可思议,也是事实。所以,我还是主张方坤死于自杀,他就是很不可思议地掐死了自己。” “当然,不排除有外在因素的促使,只是目前我还没有新的发现。” 听说死者掐死了自己,学医的元忠和韩冲同时否定:“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元忠道:“就算他想掐死自己,就算他意志力足够坚定,但过程肯定是痛苦的,下意识的挣扎肯定会有。” 韩冲:“对!就算他能忍受痛苦,但在陷入昏迷状态时,手肯定会松开。” 一旁的四名统领忙不迭道:“我们确实没有听到任何声响和动静,这也太离奇了!我们都觉得肯定是死于中毒,会不会是验错了?” 韩玥没理会他们的讨论,静立片刻,将脏器一点点装回去,缝好尸体,方才起身净手。 随后,以尸体为中心,她又仔仔细细摸查一遍,再提取四名副统领指纹进行对比。 第109章 深夜搜凶 四名副统领不知啥情况,只觉眼前的少年样貌平平,一言一行却如同生死判官。 几人成日舞刀弄枪,多年戍边杀敌,自诩也是铮铮汉子,可在‘他面前’,也不由得背脊发寒,一颗心悬得高高的,随‘他’神色上上下下,生怕就被‘他’大笔一挥,在生死薄上画一个大大的叉。 然而,韩玥接下来的话,更是令他们险些胆破。 做完所有检验,韩玥平缓道:“经比对,现场除了死者和我的足迹外,就是四位将军的。也就是说,今晚,再没别人进过这营帐。” 再直白一些,若有凶手,必定就在这四人中。 四人面露惊恐,想开口为自己辩几句,又怕越描越黑,于是忍得很痛苦,不断做着吞咽的动作。 韩玥又道:“死者身上,还出现了两个不同的指纹。” 她指着其中二人,“经比对,是二位将军的。” 被点名的二位,‘扑通’一声跪下,“冤枉,冤枉啊!” 其中一人道:“当时,有人说奉王爷之命来找方坤,我叫他几声,他没应,帐内又没灯,故才伸手去拉他。” 另一人道:“他拉不动,叫我点灯去看,我当时就是想探探方坤还有没有气儿。我们与方坤无怨无仇,没有杀他的理由呀!” 韩玥仔细分辩他们的表情,片刻后,对着云衍道:“禀王爷,他们没有撒谎,指纹分布也对得上,可排除杀人嫌疑。” 云衍点了下头,二人方才身子一瘫,长长松了口气。 许是对验尸结果不满意,韩玥今晚气压莫名有些底,面无表情道:“四位将军请仔细回忆,在和方坤相处的过程中,可有觉得异常之处?” “特别是最近,尤其是今晚。” 四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欲言又止。 韩玥拢眉,“死者掐死自己虽是我的验尸结果,但诱因不明,事情一天不弄清楚,你四人就仍有嫌疑。我只说排除了杀人嫌疑,但和你们究竟有没有别的关系,目前还是未知。我希望你们能好好配合,这是四位将军不可推卸的责任与义务。” 四人忙道:“不是我们不想说,而是……而是……” “照实说!”云衍沉声开口。 其中一人默了默,终是鼓起勇气道:“方坤本是连将军部下,为人又比较豪爽正直,我们都挺尊重他。他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时……有时会在私下说些抱怨的话。” 韩玥:“抱怨什么?” “这……”那人小心翼翼去看云衍。 云衍冷笑一声:“可是抱怨本王无情无义,见死不救?” 那人瑟缩一下,跪地道:“那场战事,我们都知,当时王爷若去救人,等于弃城。也曾多次劝说解释给方坤听,但他像中邪了似的,就是听不进去。” 另一人道:“念在他也是为连将军抱不平,也算是重情重义,我们便没同他计较,只是在他抱怨时不搭腔罢了。” 韩玥听得皱眉,“今晚,他是否也有抱怨?” 几人都点头称有。 “其实方坤已经有好久不说那样的话了,今日不知怎的,突然又说起。我们不想理他,便提前熄灯睡觉,谁知,才一会儿功夫,就出了这样的事。” 韩玥与云衍对视一眼,用眼神交流了同一个信息——方坤今日兴许见过欧阳槿。 “将所有人集中起来!全营搜查!”云衍立即下令。 韩玥补充:“特别注意身形瘦弱,身高七尺有余都,他有可能刚从新兵营调来。今日,有无别的传令官来?” 四人中其中一人道:“有三人来过。” “查!” 一时间,整个军营喧闹一片。 因萧池在,冷枫与元忠不敢离开半步,云衍则始终站在离韩玥不远的地方,目光扫向四周,锋寒如剑,冷煞逼人。 萧池此时才知自己非要跟来这一决定是多么的错误,他不由歉声道:“你们不必管我,该做什么便去!” 云衍回身,眸中寒意收敛,倒是颇为温和地笑了下,“陛下不是一直很好奇军中生活吗?此番体验,感觉如何?” 这话别人说,可能含有讽刺之意。 但从他口中说出,平静而温暖,仿佛只是朋友之间的闲聊,仿佛他问的只是‘今晚的夜色如何’? 萧池愣愣,摇头苦笑:“很刺激。” “这只是很小的一起事件,不必惊慌如此。”云衍说:“戎人几十万大军我们都能赶出关外,区区一个跳梁小丑掀不了天,让他们现身伏法,只是时间问题。” 萧池望着他,眸中如有星光缀入,点点晶亮。 他道:“我知道了,三哥。” 韩玥第一次见这样的君臣,又一次动容,仿佛看到云衍只身一人,扶着这摇摇欲坠的江山,还要笑着对那龙椅上的人说‘有我在,没什么大不了’。 更难得的是,他有帝王之姿,却无帝王之心。 守江山容易,难的是守住自己的心。 韩玥心生敬佩,看云衍的目光第一次有了不一样的温度。 这夜,注定无眠。 夜深露寒,顾忌龙体,云衍命冷枫陪萧池在营帐内休息。 他本来也要韩玥留下,可不时有符合条件的人被抓来,在样貌也可能不足为信的情况下,只有韩玥可以辩别。 然而,三更过去,仍无结果。 云衍面色愈发沉肃。 终于在无人时,韩玥忍不住开口道:“王爷,我不会验错的。” 就算扫描仪出错,她都不可能错,前世她的出错率为零。 然而,此番的解释,又何尝不是底气有所松懈…… 毕竟,那个结果太离谱。 毕竟,她所有的推测都基于前世的经验积累。 毕竟,这是不同的时代,人的思想行为模式肯定也大为不同…… 她第一次产生自我怀疑,怀疑自己是不是要打破零出错这个记录。 但她不希望是这次,不知为何,她能感觉的到,云衍此番压力很大。 这压力或许来自萧池。 怎么说也是君臣,这种局面再不能全新扭转,他应该很难过得去心里那关吧。 毕竟,他是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如他所言,护主不力,是他之过。 闻言,云衍回身,奇怪地看着韩玥。 第110章 有人撑腰 云衍奇怪地看韩玥数秒,挑高眉头,“本王何时质疑你了?” “没有,是卑职自己的问题。” 韩玥低下头去,“仔细想想,这个案子疑点很多,在没完全弄清楚之前,我不该急于做决定。” 云衍沉默片刻:“本王记得你曾经说过,律法的完善来自无数错误的反复与纠正,本王认为,这个思路可以用在任何一件事情上。” “对,是这样。”韩玥认同般点头,又慌忙摇头。 云衍眼眸深深地望着她,“这般不自信,可不是你的作风,是怕承担不起后果?” 韩玥否认:“当然不是。” “那是为何?” “我……我不想让王爷失望。” 云衍愣愣,嗓音不由低沉:“为何?” 还能为何? 韩玥闷声道:“能在王爷手下办差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我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这机会,不想再失去。” 云衍凤眸半眯,语气听着沙哑温柔的有些瘆人,“你这般想留在王爷身边,仅仅是因一份差事……还是你对王爷生了旁的心思?” 闻言,韩玥懵了下,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后,忙指天发誓:“没有没有,卑职绝对没有!” 云衍面色一僵,韩玥又一脸笃定的道:“请王爷放心,卑职知道王爷的忌讳,更知王爷心思,就是给卑职一百个胆子,卑职也不敢有半分别的心思。王爷器重卑职,自然是因卑职还有用处,所以卑职这才紧张了些,生怕搞砸了给王爷您丢脸。” 见她一副严肃模样,云衍一时无语。 方才见她紧张,本意是想替她缓解缓解。 加上话赶话到那里了,他忍不住试探了那么一句,她便认真成这模样,他若真的坦白心思,她还不得掉头就跑? 云衍抬手扶了下额,很是头疼。 见状,韩玥脑子里一片混乱,更紧张了。 她很努力地回想之前所言所行,到底哪里不妥触了晋王忌讳?方才令他觉得,她可能是生了媚上心思? 这可就麻烦了,她现在身份敏感,差事再办不好,还谈什么理想抱负,直接没戏了啊! “罢了,你且说说,为何觉得是欧阳槿?又为何觉得他之前在新兵营,近来才调到老营来?” 见她实在是忐忑不安,云衍不得不问起案子,就很无奈,仿佛除了这个话题,其它都是禁区。 韩玥果然立即肃色,“是卑职案情反推的结果。“”假设方坤的死因真是自扼而死,那只有一种可能,他被催眠了。” 云衍挑眉,“催眠?” 韩玥道:“催眠是指催眠师向被试者提供暗示,以唤醒他的某些特殊经历和特定行为。在催眠状态下,一个人可能经历在感知、思维、记忆和行为上的一些改变,包括暂时的麻木、幻觉和忘记……” “怎么说呢,类似一种幻术吧。” 云衍若有所思,眉头自然地一蹙。 韩玥接着说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目前所有的涉案人员,赵知书,周明,杨天等人,他们就是被长期催眠控制的表现。而欧阳槿是目前我们已知,唯一一个可能做到的人。” “然而,欧阳槿之前还出现在襄州城和奉县。他既要兼顾军中的情报网,又要兼顾收割种子,分身无术下,最大的可能就是他有替身。” “王爷之前说过,目前能将易容术运用到炉火纯青的只有冷枫一人。假设欧阳槿也能达到差不多的水平,但如果在相对熟悉的环境下,被识破的概率很大。新兵营则不同,彼此都不算很了解,就算有漏洞,也不会太引起别人的注意。”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新兵营是最好的撒播场,他在那里,最有可能发掘出一些新的种子。甚至有很大的可能,他就是跟随这些种子而来。” 云衍恍然大悟:“你问韩冲那些问题,让他留意的那几个人,就是因为这个?” “没错。”韩玥点头道:“不得不说,我们遇到的对手很强大,欧阳槿或者说他背后的整个组织,太会擅用人心。我甚至怀疑,方坤那些抱怨的话是刻意为之,起码是欧阳槿引导所致。” 云衍明白她的意思,“如此,方坤一死,我们首先会怀疑的是维护本王的人。” 韩玥:“没错!这也算是个烟雾弹。” 云衍又是眸色深深地看她一眼,“可惜他遇到的人是你。” 韩玥抿了下唇,有些动容地道:“若非王爷对卑职有着绝对的信任,卑职也是有心无力。” 云衍眉头一扬,有被取悦到,“既然思路清楚,目标也很坚定,又何需自我怀疑?” 他走近一步,垂眸,看着她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缓缓说道:“本王若信一人,便会信到底。有本王替你撑腰,无论何时何地,你尽管放手大胆去行你所想行之事。” 韩玥愣愣,心头暖意流过,鼻尖也微微发酸。 再坚强独立的人,也有脆弱的时候。 前世,她能力太出众,走到那里都是焦点,替她撑腰这种话,就连她父亲也不曾说过。 身处异世,身份又是低贱卑微的仵作,她早已做好行步艰难,处处碰壁的准备。 可她遇到的是云衍,一个说要替她撑腰,也绝对撑得起的王爷。 何其幸运啊! 韩玥嗓音微微沙哑:“多谢王爷,王爷放心,卑职不会让王爷失望。” 又是这话。 云衍听得想笑,见她如此,唇角微扬道:“有这般感动么?” 韩玥点点头,诚恳道:“除了父兄,还从未有人待我这般好过。不,就是父兄也做不到这般,王爷对我的知遇之恩,无人能及。” 云衍笑意加深:“那你准备怎么报答?” 韩玥愣了下,“卑职无以为报,只能在差事上多多尽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云衍唇角笑意一滞,“想替本王卖命的人多了去,何需再多你一个。难不成本王替你撑腰,就是为了你这条小命?你莫不是以为,本王对每个属下都说过要撑腰的话吧?” “那,那卑职还能做些什么?”韩玥是真有些迷茫了。 再者,上司说要替下属撑腰不是很正常么? 他这么激动做什么? 第111章 何谓正邪 云衍按了下眉心,实属有些无奈了:“罢了,本王替你撑腰,是因你难得。你首要做的,就是好好顾好自己的小命,明白?” 韩玥忙不迭地点头:“卑职明白。” 意思就是,他也不想失去她这样难得的人才呗。 总之,能得到云衍的认可,韩玥很开心,心头顾虑消除,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 凌晨五点左右,是一天中气温最低的时候。 即便云衍命人在营帐外生了火,韩玥也是冷的发抖,在云衍的勒令下,不得不进营房休息。 考虑到安全问题,韩玥被安排在萧池所在的营房里。 毕竟有陌生男人在,韩玥不敢睡太得沉,只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稍稍打盹。 没一会儿,冷枫见她起身往外走,疑惑道:“不睡了?” 韩玥语气清冷:“去下茅房。” 冷枫是知她身份的,闻言,漂亮的狐狸眼微挑,“注意安危。” “知道。” 不用云衍吩咐,冷枫召了名诡影跟上,便继续闭目养神。 过了半个时辰,不见人回来,冷枫唇角微勾,想到方才二人在营帐外好半天的窃窃私语,心道,这样的夜晚,确实适合谈情说爱。 当真是刺激又浪漫。 一想到冰山晋王居然栽在一个不解风情的小丫头手里,冷枫就觉心情愉悦。 就在这时,云衍突然挑开营帐,面沉似夜,“人呢?” 冷枫愣愣,“阿牛?还没回来?” 云衍目光阴鸷,整个人笼罩在骇人的阴暗里,眼角挑出的光,宛如隆冬晨间的冰霜。 “还不快找!” 冷枫再召诡影,已无回应,顿时脸色大变。 诡影是他毕生心血,半人半魅,来无影去无踪,与他意识相连…… 现在被人破解,他却毫无察觉。 冷枫如妖般俊艳的脸血色尽褪,“阿牛定是被劫走了。” 话音落,云衍已急速闪身而出。 韩玥醒来时,已能看到天边曦光破云而出。 她与一人同乘一匹马,行在大漠荒烟中。 意识尚未完全清明,天边那轮朝阳已喷薄而出,红彤彤的一片,火一样点燃整片沙漠。 远阔四野,皆是明光万丈,他们仿佛行在一片火海中。 “美吗?” 身后的人缓缓出声。 不用回头,韩玥已知他是谁,语声骤冷:“风景很美,心情却不美。” 那人轻笑:“还以为你会很喜欢。” “你要带我去哪里?” “还没想好,就是猜到今日会有好风景,想同你一想欣赏而已。” “欧阳槿。”韩玥清清冷冷道:“方坤是你杀的吗?” “你不是已经有结果了吗?” “我不相信真有那么强大的催眠术……” 身后的人只笑不语。 韩玥眉心蹙成深深浅浅的沟壑,唇角紧抿,慢慢回忆起昨晚的事。 昨晚,她睡到迷迷糊糊时,耳边突然响起很轻的声音:“起来,我们该走了。” 她知道自己站了起来,也听到了冷枫的问话。 她一直在暗示自己不太对劲,也试图提醒冷枫,可出口的话是去茅房,那不是她想说的话,但她说了。 营帐外碰到云衍,也是一样的情况。 她记得自己确实去了茅房,然后很快出来,听着耳边那道声音一直往黑暗里走。 再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韩玥明白过来,方坤自杀是真,但当时,欧阳槿一定在现场,或许就像方才一样,隔着营帐完成的催眠。 真有如此强大的催眠术吗? 韩玥不敢肯定,她在现代时也遇到过许多起当事人被精神控制的案子,但像欧阳槿这般强大的,是头一个。 她对这方面了解不深,一时半会儿,脑子里并无应对之策。 但直觉,欧阳槿暂时没有要伤害她的意思,于是,韩玥倒真的欣赏起了这难得一见的美景。 她的反应似乎取悦了欧阳槿,他低低地笑:“我少有看走眼的时候,你是唯一一个。” 韩玥顺着他的话问:“没想到我会这么厉害?” 欧阳槿承认:“确实。” 韩玥自嘲一笑:“然而,现在我在你手里。” “在这世上,本就没有永远的敌对关系,也永无坚不可摧的情义。”欧阳槿在她耳边轻声问:“你同意吗?” 韩玥没什么温度地笑了下,“正邪自古同冰炭。” 欧阳槿仍是轻飘飘地,“何谓正?何谓邪?” 韩玥抬手挡在眼睛上面,望向无边无际的沙漠,“正就是正义,善心和良知,无论何时何地,都愿意遵纪守法,有约束自己的能力。反之,邪就是邪恶,残忍,缺少人性,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存在皆是人世间的灾难。” 欧阳槿哦了一声,“敢问,邪正又如何区分?” 韩玥答:“邪正之分,在于一念之间,一念得正,人斯正矣。一念入邪,人斯邪矣。” 欧阳槿再问:“若人皆患之,何以为救?” 韩玥沉默数秒,语声清明朗朗:“以一灯传诸灯,方至万灯皆明。以一人传众人,终至万人开悟。” “哈哈哈……” 欧阳槿朗声大笑:“好一个万灯皆明,万人开悟,明的是什么?悟的又是什么?你又怎知所看到的光明就是光明?悟的就是人间真理?” 韩玥气笑:“这就是你惯用的手段吧?把人绕晕,然后听你邪人说法?” “邪人说法?”欧阳槿笑着:“不,我从来只说事实。这世间并无什么正邪之说,也无真正的光明与真理,只不过是少数人维持自己利益的一种手段而已。” 他道:“正义与律法真正保护的是什么?是百姓吗?不,只是为了权力中心的稳固,约束的是大多数人,保护的只是一小部分人。” 韩玥简直无语:“依你之见,这个世界应该是怎样的?弱肉强食,然后靠一部分人打着英雄的旗号来维持和平。” 她讥笑道:“历来祸国殃民者,发言行事,谁不是堂而皇之?假仁假义兜售其私利而已。故邪人说正法,其祸远甚于其说邪法。正人说正法,如善药治病,为知其正;正人说邪法,如毒药治病,又知其反。” 欧阳槿道:“你可有想过,正人说邪法,如圣人用兵,不得已而用之,虽邪亦正。不识正邪之用,难有善恶之分。” 第112章 可笑动机 韩玥得逞一笑:“所以,你也承认有正邪之分?难不成你觉得自己正是正人说邪法,不得已而用之?” “欧阳槿,你不觉得自己很矛盾吗?” 欧阳槿怔怔,随而响起好一阵的爽朗笑声。 恰时,远远可见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流水潺潺,沿着沙漠蜿蜒西去,状若盘龙,美丽极了。 欧阳槿打马走近,扶韩玥下马。 韩玥一时头晕目眩,双脚发软,险些没站稳。 欧阳槿抓住她手臂一托,许是觉得那手臂太过纤细,眉头微扬。 “牛轭?”他缓缓道:“清溪县人,目不识丁,行丧葬之行……居然会得晋王重用,实属费解。” 韩玥稳了稳,方才抬眼看他,“被我这样默默无闻的小人物紧咬不放,很不服?” “不,绝非如此。”欧阳槿唇角微勾,“任何不合理又存在的背后,必有不为人知的隐情,只是谜底还未到揭晓的时候而已。我只是遗憾,没在晋王之前发现你。” 他穿一身雪白袍服,一尘不染,头发墨黑,呈的修长的脖颈诗意光泽。 他年轻,儒雅,清俊,立在这大漠荒烟中,仿佛入了画。 韩玥接触过成千上百罪大恶极之人,可无一人像他,仿佛天外来客,不染尘埃,清隽卓雅。 敏锐如她,也从他身上闻不到一丝罪恶的气息。 “觉得我不像是坏人?”欧阳槿迎着她审视的目光,温温一笑,眼底清澈,映着潺潺流水。 韩玥蹲身,用手捧着喝了几口清水,道:“只是伪装更为高明而已。” 欧阳槿似有些无奈地摇摇头,“竟是连自己的眼睛都不相信了。” 韩玥淡道:“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耳朵听到的也未必可信,我心中自有一盏明灯,它会帮我照亮黑暗,让一切罪恶无处遁形。” 欧阳槿眸光深深地看着她,“人世间事事百态,往往是善未得道恶未得道中为得道,你觉得这是为何?” 韩玥目光躲闪地望着他,“为何?” 欧阳槿说的很慢,“因为,正邪本一体。难分的不是正邪,而是你是谁?为何而生?为何而终?从而,站在正邪两端的人都未得善终,反倒是糊涂一生的人,一生糊涂,善始善终。” “善始善终倒不尽然,除非他们永远不会遇到像你这样的人。”韩玥讥嘲一句,牢牢看着他的眼睛,“那你现在可知自己是谁?为何而生?” 四目对视良久,欧阳槿负手而立,遥望远方,“若我说,我就是我,为正义而生,你信吗?” 韩玥笑着摇头,“你又绕回去了,咱能不绕了吗?欧阳槿,你究竟想怎样?襄州乱,孰国亡,对你有什么好处?你所谓的正义,难不成就是成为祸国奸臣的狗腿子?” “没有好处。”欧阳槿很平静地说:“我也绝非是谁的狗腿子,我说过,我就是我自己,我只做自己认为该做之事。至于襄州会不会乱,孰国会不会亡,和我没关系,症结也不在于我。一个国家的存亡也绝非一人能为之,说大一点,是天意如此,气数已尽,说小一点,是贤正不立,撑不起这江山。” 韩玥挑眉,“你想说你只是顺应天意?” 欧阳槿侧目,含有几分惊喜似的看着她,“正是如此。” 韩玥冷笑:“你不会是想螳螂扑蝉黄雀在后,想取而代之吧?” 欧阳槿目光坦然:“若是天意,有何不可。” “原来如此……”韩玥摇头轻笑,“原来这就是你的动机。” 她毫不掩饰地直接道:“老实讲,是我高看你了,还以为你只是误入凡尘而已,原来也不过就是异想天开的凡夫俗子。” “觉得我做不到?”欧阳槿也不生气,事实上他的表情很少,永远温润亲和,仿佛整个人就设定了这么一种模式而已。 以至于情绪难辩,根本无法窥探到他内心丝毫。 韩玥沉沉呼吸,很认真地点了下头,“我觉得你做不到。因为,你遇到的对手是晋王,还有我……” 我字一出,她手中寒光乍现,直逼欧阳槿多处死穴。 只见欧阳槿微微一笑,清卓的身影如风吹一般飘起,寒针落湖,连丝水花都没起。 下一瞬,韩玥已动弹不得,眼风刀子一般扫过去:“要杀便杀!” 欧阳槿负手看她,笑意融融:“我从不杀人。” 韩玥呵一声,他又道:“杀人是最无趣的一件事。” 韩玥面无表情,“难不成也想把我变成傀儡,帮你杀人?” “很难。”欧阳槿如实说道:“你执念太深,不好控制。更何况,没有对手是件很孤独的事情,你很有希望能成为我真正的对手。” 韩玥冷冷看着他,已经不想说话,反正说的都是废话。 像欧阳槿这样的人绝不会做无用之事,劫她出来,当然不会真的只是看看风景而已。 他想做什么? 引云衍现身?调虎离山? 不好!他想借此机会清理军中隐患! 韩玥心中微凛,虽不能动弹,双手仍是下意识一紧。 不可能,云衍不会为了她自乱阵脚,韩玥在心里自我安慰。 欧阳槿像是会读心术似的,和暖一笑:“我也很好奇,晋王到底会为你做到什么程度?” 韩玥自嘲一笑:“一个低贱的小仵作而已,你不会认为能诱得动晋王吧?” “试试吧。” 欧阳槿说:“其实我还挺希望他能放弃你。” 韩玥目光笔直,“就算是这样,我也绝不会与你同流合污。” “无妨。”欧阳槿一副很好商量的样子,“如果我们还有机会见面的话,再商议也不迟。” 他轻轻一举,将韩玥扔在马背上,然后在马的耳旁低语了两句什么,那马儿便开始跑起来。 韩玥横着搭在马背上,只觉头晕目眩,腹中翻江倒海。 “欧阳槿,你究竟要干什么?!”她的惊怒声很快淹没在黄沙飞尘中,模糊视线中,那白衣身影立在原地,仙气飘飘,不食烟火。 他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去吧,证明自己可以成为我的对手。” 第113章 所爱之人 晨风清寒,军营大乱。 只因,晋王身边的小仵作不见了。 同时不见的,还有刚从新兵营调到老营的预备传令官。 云衍勒马,与挡在前面的萧池相望。 “晋王何时这般沉不住气了!”此刻,年轻君王的眼底隐有锋芒。 冷枫还未从诡影被破解的挫败中缓过来,见状,不由上前,拦在二人之间,“是属下失职,请王爷下马主持大局,找人的事交给属下。” 云衍冷目,“元忠,刘大壮听令!” “属下在!” “镇守军营,继续彻查内敌。” “是!” “冷枫听令!” “属下在!” “护圣上回城。” “王爷!” 云衍挽弓指向冷枫,煞气逼人,“若再有闪失,本王要你命!” “是,属下遵命。”冷枫退开,漂亮的狐狸眼微狭,倏而陡然一亮,“王爷,青龙盘河旁有发现马匹足迹,正朝北狄方向去。” 云衍眸一厉,就要打马,萧池上前两步,“一个仵作值得你这般?尚不说军营现在还是一团乱,你这样独身一人闯北狄,可知后果?” 云衍语气平静:“陛下忘了,世间已无北狄,如今,那也是孰国的疆土。” 萧池冷笑:“究竟是朕愚笨,还是晋王你……太过认真?议和,不过都是当下的权宜之计罢了,你这般主动送上门,不等于是给对方机会吗?” “那便看他们敢不敢要这机会!” “三哥!” 云衍凤眸深沉望向天际,晨光映入他眼底,绚丽璀璨。 “这些年里,我常常问自己,当初大哥被困时,是不是真的毫无办法?可笑的是,我想着想着,还真想出了许多法子来。” 萧池喉间一哽,“不过一个替子而已,怎可与大哥相提并论。” “不,不是这样的……”云衍淡淡一笑,远眺北狄,眸中暖光入驻,柔得人心里发酸,“她已是臣所爱之人,臣不想往后余生皆遗憾,还望陛下成全。” 所爱之人? 萧池面色惊震,“你当真如传言那般……” 云衍目光收了回来,抱拳:“待臣归来,任凭陛下责罚。” “冷枫,护驾!” 一人一马,绕开萧池,绝尘而去。 紧跟着,又有一马跟了出去。 刘大壮怒喝:“韩冲!你给老子回来!” 元忠往萧池面前扑通一跪,“请陛下准允卑职前往护主。” “军营不管了吗?”刘大壮又急又怒,恼烦地直抓头发。 元忠道:“我西北军,个个铮铮铁骨,岂是几颗老鼠屎就能毁之!不如趁此机会,是人是鬼,一探便知!” 刘大壮眼睛一亮,“对啊!拉出来阳光底下溜一溜,是人是鬼看得清清楚楚!” 身后知道大概原委的老将们,纷纷跟着跪地:“国不可无晋王,请陛下准允我等护主!” 再后的那些虾兵蟹将们,一听陛下在军中,个个震惊不已,又闻晋王有险,更是沸腾不已。 “国不可无晋王,请陛下准允我等护主!” 声浪扑天盖地,年轻的君王心口隐有针刺之感。 国不可无晋王……他比谁都清楚,不用谁如此提醒。 只是,国不可无晋王……那他这个皇帝又算什么? 萧池忽而怒若洪涛,欲吞山河:“那各位还在等什么?全军听令,朕要亲自率兵,若戎人敢动晋王一根汗毛,朕今日便荡平北狄!” “陛下!”冷枫上前欲阻,萧池凛冽眼风扫来,“朕意已决,你不妨拦拦看。” “卑职不敢!” 大军整装,萧池轻抚战马,眸光清淡,喃喃轻声:“兄弟并肩,上阵杀敌,保家卫国,朕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然而,世事无常,他等来了这一天,可终究还是他一人,为的是……国不可无晋王…… 半晌,帝声远扬,平静,森凉,如冰封的静湖下所藏之寒刀。 “出发!” 北狄,军营。 历经一个多月,南戎终于退敌,然而,这一仗打得格外憋屈。 主帅营帐,渠无惑身坐高位,面沉似夜,眸色阴鸷。 帐内,几位主将怨声不断。 “孰人太他娘的阴险了!说是议和,实际上根本没把我们当自己人!” “没背后捅刀子就算不错了,还自己人,异想天开!” “那这叫什么事儿?都觉得是晋王派兵相助,才逼使南戎退兵,实际上呢?孰国那些个玩意儿就是来看热闹的!” “这一仗我北狄将士死伤惨重,然而,战功是他们的,战利品也是他们的,我们还得俯首称臣,还得每年纳粮供税,真他娘的憋屈!” “明摆着,这从头到尾就是个阴谋!如此一来,北狄和南戎的势力大大削薄,短时间内,对襄州再无威胁力!晋王这是一举几得啊,此人也太奸诈了!” 见渠无惑毫无反应,其中一人道:“殿下,你倒是说句话呀!现下,我们该怎么办?” 渠无惑懒洋洋地抬了下眼,“还能怎么办?难不成要反悔?再跑去和晋王打一仗?” 众人被噎,“那,那就这么算了?” “胜败乃兵家常事,可服输不等于算了……”渠无惑半眯双眼,迸出逼仄寒光,“来日方长,何需急这一时。” 就在这时,帐外有人来报:“禀殿下,营外发现一人一马,像是从孰国的军营过来的。” 渠无惑浓眉一挑,“什么人?” 方才说话那大将道:“孰军已回营,该拿走的东西也拿走了,还派人来做甚?难不成是来看咱们笑话不成?” 帐外小兵道:“看不清,像,像是个死人……” “啥玩意儿?” 众人面面相觑,渠无惑更是双眸一狭,人已经几大步跨出营帐。 远远地,一人一马慢悠悠地走来。 马背上搭着那人,奄奄一息,瞧着,确实像个死人。 “他娘的,晋王这是几个意思?” “我怎么感觉又是个什么阴谋呢?” 渠无惑目光落在那垂落的手臂上,缓缓上前。 “殿下!” “殿下小心!” 渠无惑抬手,阻了众人聒躁之言,脚步愈发轻柔。 他在草原长大,受尽宠爱,自由自在惯了,原以为不会有什么人什么事能真正挂在他心上。 然而,自打从襄州回来,他脑海里时时浮现着一张模糊的脸。 遗憾就像种子,在心里一点点生根发芽。 遗憾没能掀开她面具,一睹真容。 遗憾没能把酒言欢,好好向她讨教如何治理黄沙,扩疆阔土。 他心中笃信,她一定有常人所不知的办法。 他更坚信自己的直觉,她就是他心中渴望又期待的与众不同…… 是她吗? 第114章 遇渠无惑 是她!一定是她! 渠无惑听见自己的心跳的很快,一下一下,有力而欢喜。 走近马匹,他终于能窥见来人半张容颜,那是张平平无奇的脸,被路上的黄尘熏得灰扑扑的,眉心紧蹙,仿佛是痛苦到了极致。 渠无惑的心跳停了一瞬,他伸手去探,探到有温热的呼吸时,内心竟涌上满满的酸胀。 “来人,打水来!叫军医来!快!” 见他将人抱着往营帐跑,身后其中一人伸长脖子,辩了又辩,大惊:“是他!” “谁?是谁?” “晋王身边的一个小仵作。” “晋王身边的人!” 大将们瞬间紧张,跟上渠无惑:“殿下,这恐是晋王的又一阴谋,小心为上!” “都滚开!” 渠无惑厉声道:“从现在起,没我的允许,谁也不准踏进营帐半步!” “霍达!” “在!” “去探!孰营有任何动静,立即来报!” “是!” 众将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一时摸不到头脑。 “殿下这是咋了?” “谁知道!” 渠无惑方才所唤亲信霍达忍不住道:“各位有所不知,这小仵作与殿下颇有渊源。殿下救过她的命,她也救过殿下,最重要的是,此人深受晋王信任。” “那他为何出现在这里?” “这……这我就猜不到了。” “难道是来投奔殿下的?” “有可能……” 营帐内,韩玥是被痛醒的。 浑身骨头像是彻底散架再拼接过似的。 大脑有好一会儿的迷蒙,韩玥才想起眼前这个有着一头脏辫,正用野狼看到猎物似的眼神,直愣愣望着她的男人是谁。 “渠无惑?” 她听见自己的嗓音清柔,心下微微一紧,再一想,渠无惑早已怀疑她是女儿身,没什么好忌讳的。 “你终于醒了。” 渠无惑弯唇,眼底是不加掩饰的灼热,“别担心,你没受什么伤,大概就是太娇气,受不了马儿颠簸而已。” 韩玥眉头轻拧,眸子清淡,“我怎么会在这里?” 渠无惑好笑地扬了下眉,“本王还想问你呢,你怎么会在这里?” “难不成是因为想本王了?” 韩玥没什么情绪地移开目光,“白日做梦不是个好习惯。” “哈哈哈……” 渠无惑双手撑着下巴,像个懵懂少年似的望着她,“你真好看,比我想象中还要好看。” 韩玥一惊,去摸脸。 面具不见了! 她眸中亮起惊怒,渠无惑说:“生气也这么好看!” 戎女大都生得高大,五官过于立体,不似孰女柔美。 而眼前这位,清丽卓颜,秀雅绝俗,冷傲灵动中颇有勾魄摄魂之态,足已使天下男人之魂牵梦萦。 尤其眼角那欲滴未滴的泪痣,更是看得他心中几度发痒。 渠无惑情难自禁般想抬手去抚,手刚伸到一半,韩玥冷冷开口:“我对人体结构了如指掌,知道人什么地方最脆弱,至今,还没有男人从我这里讨走过便宜,想试试吗?” 渠无惑笑了笑,收回手,“那便暂时不讨。” 他笑容突然加深,深遂的眸中似燃着火焰,狂傲,灼人,“等本王娶了你,想怎么讨就怎么讨。” 韩玥冷目,平静,漠然。 他笑得愈发开心,“你若不喜,大不了你来讨我的便宜,本王保证全都给你!” “试图从语言上占女人便宜的男人,更low!” 韩玥语气仍是淡淡地,渠无惑狭眸,“何意?” “低级,无趣!” 少女惜字如金,渠无惑愣愣,又是哈哈一笑:“好,骂得好!征服女人原来和征服烈马一样,有趣!刺激!哈哈哈……” 韩玥闭目,不想和神经病说话。 欧阳槿这个混蛋,居然将她送到戎人手里来了。 他到底想干什么? 以为这样就可以引得两军交战? 他太也天真了吧? 想当年,狄人拿连铖以及整个旧部的命相逼,云衍也未有半分松动,又怎么可能因为她,一个小小的仵作而大动干戈。 韩玥摇着头,心中却是涌上无法言说的酸涩。 她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到底还是让云衍失望了。 “你还没说为什么会来这里?”渠无惑像是终于欣赏够了,问起正事。 韩玥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渠无惑目光寒了寒,“本王以礼相待,之前还救过你的命,你若真是云衍派来,心怀歹意,本王就……” “真不是。”韩玥无意激怒他,轻叹一声:“我着了别人的道,当成诱饵丢你这里来了。” 渠无惑眯着双眼,“此话当真?” 韩玥目光坦然:“你觉得我能骗你什么?你觉得晋王若有攻打之心,还需要理由?” 就为连铖报仇这一条,足够打北狄一百二十回了。 渠无惑神色一松,突然来了兴趣:“诱饵?那人想诱谁?本王还是晋王?” 他眉一皱,咦,不对! 这女人在襄州以男儿身示人,再者,他的心思无人得知,诱他做甚? 那就是云衍…… 渠无惑更加好奇了,“听说孰帝被逼西下,此刻正在襄州,晋王真会扔下皇帝不管,跑来找你?” 他眼珠子一转,眸光幽深,透着危险又贪婪的光芒。 韩玥瞬间明白他心中所想,反问:“你觉得可能吗?” 肯定不可能,渠无惑眉一挑,说的是:“那倒不一定。” 如果云衍也知她的女儿身份,也见过她那如雪莲冒芽般嫩白如玉,娇润怜人的容颜……还真不好说。 自古英雄最难过美人关。 如此的话……渠无惑越想心中越是沸腾,沸腾之余,似乎又隐隐在期盼些什么。 他不是欧阳槿,心中那点所思所想,皆随表情流露。 韩玥心中嘲讽一笑,这就是男人,江山与美人,利益与情感,统统都想要,关键时刻却又精明的令人发指。 渠无惑对她这副皮相存了心思,是毫无疑问的事。 此刻,得知晋王有可能来,他既想以此要挟换些利益,又心中不舍……仿佛到手的宝物,转瞬就要送人似的。 但韩玥丝毫不怀疑,云衍若真的来了,渠无惑的选择绝对不会是她。 那云衍呢? 他会作何选择? 第115章 为何而来 韩玥向来活得清醒,在这一刻,却生了贪念,又因这贪念,思绪左右摇摆不定。 当然,她只是想想而已。 云衍是断然不会来,也不能来的,她可承担不起后果。 罢了,就当黄粱一梦,若有来生,再续理想。 心思已定,韩玥整个人放松下来,试探着问渠无惑:“你打算怎么办?” 渠无惑挑眼看她,“你希望本王怎么做?” 韩玥想了想,认真道:“我们来谈谈条件吧,你放了我,然后我可以为你做一件事。当然,刺杀晋王和嫁给你除外。” 渠无惑目光灼灼地望着她,“那本王可得好好想想……” 就在这时,营帐外有人颇有些紧张地禀报道:“殿下,晋王,晋王来了!” “这么快!”渠无惑猛地跳起来,也不知是惊喜多一些还是意外多一些,“他竟真的来了!” “来了多少人?” “只带了一人!” 也就是说,此行为私。 渠无惑看韩玥的眼神也瞬间变了,意外,震惊,审视,阴沉,复杂。 传闻晋王不近女色,清冷自持多年,是个没有软肋的铮铮铁汉。 没想到呀没想到! 可为什么是她? 遗憾又生心头,世人都道他是草原上最自由的狼。 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锦衣玉食,女人更是骏马一般,任挑任选。可他从未像这般动过心,那感觉就好似夏夜躺在柔软的细沙中,风丝丝凉凉地浸入骨血,狼性的热血,只有在这样的时刻,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他生来就注定要成为草原的王,也注定会随时被狼群盯着,伺机就能将他撕得粉碎。 安宁注定是奢望,这个女人……莫非也注定不会是他的? 渠无惑莫名走了神,鬼使神差般伸出手,指尖轻抚上那颗泪痣,如愿以偿。 韩玥没有躲,满足他的执念,一来是为缓和他的情绪,她不能让他犹豫太久。 二来,她的心太乱。 云衍来了……他竟真的来了。 她说不上来此刻是什么心情,忐忑是肯定的,但更多的是被一种很莫名的情愫所淹没。 她的不拒绝,极大程度的取悦了渠无惑。 他将手中面具递给她,言语间,竟含了几分内疚之意,“本王虽是狄王当之无愧的继承人,但眼下北狄时局不稳,又被晋王摆了一道,惹得营中怨声不断。晋王既然亲自送了机会来,本王断然没有不把握的道理。待有朝一日,本王登上王位……” 韩玥噗嗤一声,冷笑出来。 渠无惑怔怔,“你笑什么?” 韩玥清冷的双眸,静谧无波,“我就是想提醒殿下一句,妄想症是种病,得治。” 渠无惑眼底瞬间浮上冷意,仿佛韩玥才是那个绝情之人,负了他的一片真心。 恼怒下,他抓她手腕,吃味儿般道:“本王倒要看看,晋王究竟有多在乎你!” “松开!”韩玥冷眼一扫,“我自己会走。” 渠无惑竟是被她那目光惊得一顿,他气得一笑。 有人形容他的脾性,就如大漠天气,随时都有可能起沙尘风暴,无人敢靠近。就连草原上的狼群见到他都会躲得远远的,惹怒他的人,他有一万种手段让他们死,死后又有一万种方式让他们尸骨无存。 可这女人,他几般讨好,心存怜惜,她却半分感觉不到。 她眼里的冷漠与厌恶不加掩饰…… 她想灭了他所有的念想! 渠无惑顶了顶腮帮子,笑得邪肆。 “想惹本王生气,让本王厌恶你,从此不再惦记你……你休想!” 韩玥不看他,眉心却是微微动了动,心绪不言而露。 这家伙,也不是完全没脑子。 也罢,还是先过眼前这关再说吧。 韩玥无意识地整整衣衫,见渠无惑气愀愀地看着她,挑眉。 渠无惑道:“怪不得对本王冷眼相对,原来是生了媚上之心!” 韩玥脸一沉,“胡说!” 渠无惑目中生寒,语气嘲讽:“说白了,孰国皇帝就是个傀儡,皇位迟早是晋王的。你不会觉得他此番前来,真是为了你吧?” “你动动脑子好好想想,他为何要将孰国皇帝扔在襄州不管要来找你?” 韩玥还真来了兴趣,“殿下觉得是为何?” “他只是需要一个离开的由头罢了!”渠无惑怒道:“这种手段不过是晋王惯用的一种罢了,你这傻女人居然还挺感动!本王原以为你是个聪慧的人,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韩玥一副很受教的样子,“多谢殿下提醒。” 她现在想的是,所以,他俩到底谁是傻子? 以及,云衍究竟为何而来? 只因她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渠无惑自认已经起到点醒作用,多说无用。 他最后沉沉看韩玥一眼,掀开营帐,一群人顿时围了上来。 “殿下!你如何打算?” “要我说,晋王敢只带一人就来,咱们就敢直接绑了他,再拿他去和孰帝谈条件,如此还有什么条件是谈不下来的?” “不妥不妥!你真以为那十几万西北军是吃素的?” “那……那你说该怎么办?” “此事很微妙,不能过份越界,也不可错失机会,要我说,就把该我们的要回来便是,既挽回面子,也表明了立场。” “都这种时候了,要面子有个屁用,当然是多争取利益啊!” 一群人吵得不可开交,渠无惑眼风扫来,阴森噬人,“本王行事,几时轮得到你们指手划脚?!” 众人忽惊,慌忙跪地,“属下不敢!” 渠无惑拉来战马,将韩玥轻轻一捞,圈在身前,二人共乘一匹马,飞奔至大营外。 营外,狄兵已将云衍二人层层包围。 云衍还是昨晚那身青色锦袍,墨发高束,一丝不乱。一人一马,看上去从容潇洒,仿佛到此来,只不过是踏月赏花。 看到共乘一马的二人时,他也只是眉头微微拢了下而已。 倒是他身后的韩冲,在看到韩玥的瞬间,怒声喝斥:“大胆狄贼,快把人放了!” 渠无惑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勾唇一笑,扬声道:“晋王,别来无恙。” “见了本王为何不见礼?是学不会还是你觉得危机解除,议和的内容便都成了儿戏?” 云衍静静看着他,语声清冷,带着上位才独有的不怒自威。 第116章 遭遇背叛 渠无惑舔舔嘴唇,神色狂肆:“将议和当儿戏的分明就是晋王你!你都没将本王将成自己人,本王又何必腆着脸上赶着的去称臣。” 云衍了然般点点头,“这是打算过河拆桥不认账了……那么敢问殿下,你将我的人抓来,意欲何为?和南戎那一战还不过瘾?” 许是没想到云衍会来这么一出,或者说没想到堂堂晋王居然也会颠倒是非,渠无惑愣了下,气笑了。 “什么叫我把你的人抓来,晋王你可别乱说,分明是你的人被算计,本王救了她!” “如此,那本王便要向殿下道声谢了。” 云衍面上带着笑容,驾着马,从容地走进来。 狄兵震动,挽弓齐刷刷指向他。 云衍不为所动,隔着一段距离勒马,这才貌不经意地看向韩玥。 事实上,在看到她和渠无惑共乘一匹马而出的那一瞬,他感觉呼吸都停下来了。 有种莫名的暴怒奔斥在身体之中。 可越是这样,他越需要自己冷静。 如今这样的局势,他只要走错一步,就有可能将韩玥与他置于险境中。 他来了,就无论如何也要带她离开。 这一眼,令马背上的韩玥瞬间心跳加速。 她说不清此刻是什么感觉,觉得不可思议,军营大乱,欧阳槿极有可能趁机作乱,他怎会在这种时候来?还只带着韩冲一人,这般冒险,太不像他作风了。 又觉忐忑不安,他和韩冲前来,目的肯定是为救她,不管结果如何,她都还不起这天大的人情啊! 除此,仿佛还有几分暗暗的欢喜。 云衍能来,说明对她已经不是简单的认可……都快超出生死之交的情义了,这份信任与器重,着实超出她意料。 总之,晋王来了,便一切都会好的。 她对他一直以来都有着盲目的信任,仿佛这个人当真是无所不能。 事实也如此,他一来,三言两语,渠无惑便陷入他语言陷阱中,从主动变为被动。 韩玥彻底平静,所有的思虑均在云衍的一个眼神里,消散开去。 她静静注视着他,背脊笔挺,骄傲清冷。 似乎在向他证明,她并未给他丢脸。 云衍唇角含笑,朝韩玥招招手,“还不过来?” 韩玥没动,因为渠无惑的手臂突然收紧。 “晋王不会以为,一句道谢就能把人领走吧?” 云衍面色不动,仍是带着笑,却冷了眼,“本王走得急,营帐中也没什么值钱的物件儿……不如,本王先把人领走,随后再备上薄礼答谢,殿下意下如何?” 渠无惑冷笑一声:“晋王还当本王是三岁孩童般戏耍?” “不然呢?”云衍眉头轻挑,“将你当草原之王来看待?一个背信弃义,利令智昏,过河抽板的人,也配作本王对手?” “云衍!” 渠无惑恼羞成怒般用匕首抵住韩玥脖子,“你信不信本王现在就杀了她!” “无妨。”云衍眉心一跳,眸中杀气凌人,“本王正愁找不到理由出战,如此,倒是成全了我西北军多年夙愿。” 渠无惑咬牙看着他,目光森然可怕。 身后众将忍不住出声:“殿下,大局为重。” “闭嘴!”一声暴喝,泄露了渠无惑心里的不甘与愤怒。 云衍垂眸,似耐心耗尽:“本王只给你半刻钟的考虑时间,要提什么条件便提,本王只奉劝一句,历来王将,不是死于软弱无能,就是死于贪得无厌。” “哈哈哈……”渠无惑突然大笑起来,“云衍,你看清楚了,这里是北狄,要怎么做本王说了算!条件也不是不可以谈,但本王得好好想想。” 他环指远方,“晋王也好些年没出关了吧,故地重游,不如好好看看,到处走走,说不定还能找到连将军白骨,彼此可互诉下衷肠。” 云衍猛然攒紧缰绳,仿佛被人逼到了悬崖边,眼底迸裂出逼仄寒光。 韩玥心一痛,“王爷……” “不要说话。”渠无惑凑在她耳边,近乎鬼魅般低语:“不要逼我用另一种方式,将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韩玥手指紧握,望着云衍,目光笔直。 云衍瞬间便读懂她的意思——为她,不值得。 他摇头一笑,无奈般对渠无惑道:“罢了,你想,好好想,本王等着便是。” 至于值不值得……他只知,他不想再留遗憾。 他要带她回家,日日夜夜看着,护着爱着,要把上苍欠他的所有温暖柔情,都从她身上讨回来。 “回营!” 就在渠无惑打马调头的瞬间,韩玥用头猛地往后一撞,同时,身子毫不犹豫往一侧倒下。 身后是紧跟而来的狄将战马,她若落地,必定会被马蹄踩得粉碎。 渠无惑被她撞得眼冒金花,吃痛间,伸手下意识胡乱去抓。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从天而降。 渠无惑只觉肩膀又是一痛,他无法自控地仰倒,下一瞬,只见云衍已稳坐在马背上,而那女人,安然无恙地依偎在他臂弯。 骄傲自满,桀骜不驯的北狄王子,这大草原上最自由的狼崽子,这一刻,只觉心中鲜血淋淋,痛得无以复加。 只为那女人此刻看他的眼神,那样冷漠,那样冰冷,那样鄙夷…… 这是他有生以来,从未受过的冷眼与背叛。 对,背叛! 他方才故意拖延时间,想的只是想与她一起看看夜空下的草原。 他想,她一定会喜欢那轻柔的风,以及夜空中那明亮闪烁的星星。 这个该死的女人辜负了他满腔真情, 因他落地,身后之人情急之下紧勒缰绳,连连后退,一时间,战马仰蹄长嘶一片。 渠无惑双眼血红,挡在马匹前,就那么笔直尖锐地看着韩玥。 这么看着,还真是像极了嗜血的狼。 韩玥不躲不避,用目光回应着他的愤怒。 她此生,最讨厌被人威胁。 现代时,凶犯因忌惮她,曾抓过她的家人和同事。 她没有一次退缩过,只会更加拼命,没日没夜更加快速地破解案情。她太了解他们,退缩只会换来变本加厉。 人性如此,遇强只能更强,否则迟早是被踩在脚下碾碎的命运。 当一个人害怕恐惧时,最需要的不是躲起来,而是直面它,战胜它! 第117章 看她打架 韩玥在现代时的师父曾这样评价她。 她若走正道,正道上的妖魔鬼怪便无处遁形。 她若是走了邪道,必定极恶,神佛难挡! 突卷狂风,沙尘漫天,渠无惑眼底血丝密布,牙关紧咬,倏尔转身拉下一人,夺过战马,飞奔回营。 “把他们给本王看好了!谁敢妄动,杀!” 就算因此与西孰为敌,就算会成为北狄的千古罪人,他也无所谓了! 他恨!太恨! 一时间,狄军拉宽范围,挽弓齐齐对准他们。 韩冲这才冲过来,勒马紧张地看着韩玥,“你怎么样了?可有受伤?” “蠢!”韩玥瞪过去,目光冷,话更冷:“你我若都回不去,谁给爹养老送终!” 关键跟来也只是送人头而已,一点忙帮不上。 半分思量没有,不是蠢是什么?! 韩冲被她斥得一愣,那冰冷陌生的眼神更是令他心头发慌。 他张半天嘴,憋出一句:“玥儿你,你变了!” 得知她遇险,他这个当大哥的心急如焚,不顾性命的跑来营救,她居然是这种态度? 韩冲很受伤,哼一声,别头走去另一边。 身后,传来一声低笑,“可是也想骂本王?” 韩玥背脊绷得很紧,“王爷……王爷不该来。” 她道:“渠无惑不会伤我,王爷再等等,兴许人还会把我亲自送上门。” “等不了……” 云衍轻轻叹息:“本王一刻也等不了。” 他手臂下意识圈紧,温热的呼吸喷薄在她耳边,韩玥的心瞬间便乱了。 “王爷,为何?” 为何来?又为何要说这些引人想入非非的话? “为何?” 云衍语声轻柔缱绻:“你觉得是为何?” 韩玥喉咙发干,低哑道:“卑职愚昧,不知。” “无妨,好好想,慢慢想。” 云衍眺望远方,暖阳照大漠,烟尘如暮霭,他头一次觉得,这大漠也是极美的。 尤记得那晚在奉县时,他曾动过想带她出关,看看漠外的的念头。 没曾想,竟是在这样的境遇下实现。 一想到她方才的举动,云衍眉头不由紧肃,“韩玥。” 他很少这样直呼她名字,韩玥一时紧张,“卑职在!” 云衍语声肃严:“往后若再遇险,什么都不用做,保护好自己,等着本王便是,明白?” 他可以将她方才的冒险行为,理解为是对他的信任,他亦有满心欢喜。 然而世事无常,他不是神,无法保证万无一失,便不敢给她这样的错觉。 他太怕那个万一了! 万一他失手……他连想都不敢去想。 韩玥心头狠狠一瑟,“王爷,我……” “这是军令!” “是,卑职明白!” 许是黄沙迷眼,韩玥眼眸泛着湿意,“让王爷以身涉险,是卑职之过。” “知道这是哪里吗?”云衍问。 韩玥吸吸鼻子,“北狄营地。” 云衍点点头,“对,北狄营地,许多年以前,也是。” 闻言,韩玥恍然,顿悟的同时,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挖空了一大块。 她明白他为何而来了。 许多年以前,连铖在此犯险,他为顾全大局只能眼睁睁看着。 这么多年,鲜血淋淋的场面一定时时在他脑海里回放。 他也一定反反复复的推敲反省,当时,是否真的没有别的办法…… 如今,历史重演,这是他弥补遗憾的最好时机。 所以他做了不一样的决定。 他来了。 只因,她是连铖的替身,那怕他不愿意承认。 韩玥闭眼,将失望的苦楚深深埋藏。 然而,云衍对此一无所知,他只是不想让她承受太大的心理压力。 他道:“那时,我身后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辜百姓,别无选择。如今,我身后是西北大军,有他们在,我便要遂自己的心一次。” 所以,他来了,为一个她,不计任何后果。 韩玥再睁眼时,已无波色,语声清冷:“王爷义薄云天,卑职感念佩服。” 她也眺望着远方。 连铖你看到了吗? 他终究还是来了,为你而来,虽然太迟,但你一定很欢喜吧。 韩玥突然觉得自己很多余,这片空气此刻应该只属于他们俩。 连渠无惑都知道他们有衷肠要互诉,她也太不识趣了。 韩玥平静道:“请王爷准允卑职下马,卑职有些话想与兄长说说。” 云衍拢眉。 她都这么说了,他那有不准允的道理。 只是……怎么感觉有些不太对劲儿呢? 虽无言语上的表达,但他能感觉得到,他来时,她心中已有触动的迹象。 可为何顷刻间,仿佛又已归于平静? 云衍百思不得其解,拎她下马,观察着她神色,“你……” 韩玥抬眸,“王爷可有叮嘱?” “没有。”云衍一时摸不清她的想法,不愿在这种时候逼她太紧,淡道:“去吧。” 韩玥转身,长长吁了口气。 好险,差点闹了大笑话。 她就说嘛,她这人无趣的很,简直就是爱情绝缘体本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意外发生? 是谁给了她勇气和自信,让她觉得自己能掰得弯云衍这样的超极大痴男? 来这破地儿,不但智商常掉线,现在居然还添了异想天开的毛病? 韩玥一时气恼,凶神恶煞地走到韩冲跟前。 韩冲吓得一缩,“你,你要干嘛?” “来!和我打一架!” 韩冲惊悚莫名:“你疯啦!” 韩玥是疯了,心中烦郁像火一样烧得她发慌,发癫! 她冲过去,一把抱住韩冲的腰,咬紧牙关,竟用蛮力将近两百斤的韩冲推得连连后退。 “玥儿你,你别闹!” 韩冲惊得不知如何是好,又怕伤了她不敢真的上手。 谁知韩玥竟不知好歹,推他后退也就算了,忽而灵巧一闪,到他身后,脚踢他脚弯的同时,抓住他双手用力一拉一甩。 韩冲从她背上直接被甩出! 四周的狄军被这一幕给惊呆了,怎么还打起来了呢? 关键那小仵作看着就像只小羊羔一般,居然能把人高马大的壮汉甩出去。 众人一时竟忘了现在是何局面,哄笑一团。 云衍更是惊得不轻,这小丫头哪来那么大的火气? 就因为韩冲将自己置于险地,不顾家里老父亲? 第118章 诛心之语 见韩玥像头被激怒的小野兽,一次次的冲向韩冲,一次次的拼尽全力将对方摔倒…… 云衍眯着双眼,心中意外震惊,亦觉得有惊喜。 仿佛突然发现不可多得的宝贝,竟还有别样的闪光点。 他亦渴望着有一天,她也能在他面前不着掩饰,展露她所有的真性情。 韩玥到底体力不支,那怕韩冲不还手,几番折腾,她已是精疲力竭,加上之前在马背上颠了半日,此刻仰躺在地,只觉浑身散架了似的,处处都痛。 痛得她眼泪止不住的流。 她也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哭过了,她向来觉得眼泪无用,此刻,却是半点由不得她。 韩玥抬手遮挡眼睛时,韩冲刚好翻身坐起来,被那眼泪刺得心里一慌。 “哥错了还不行吗?那你说,哥若不来,回家不照样会被爹打死!” 说完,兄妹二人均是一笑。 韩冲嗤鼻:“这才扮了多久男儿,就真当自己是男儿了?还打架!看我回家不告诉爹,非好好管束你不可!” 韩玥瞪他:“你敢说试试!” 韩冲气结:“我看你现在是仗着有王爷撑腰,愈发的跋扈了!” 他不知这话刺痛了韩玥,眼角那泪流得更加汹涌了。 见兄妹二人停歇,云衍正要过去,忽闻远处千军万马,扬尘而来。 “不好!孰军来了!” “快!快禀殿下!” “把晋王看好了,他若破阵而出,我们全都得死!” 一时,弓箭齐响,寒光刺眼。 云衍皱眉,大步走向韩玥。 此时,韩玥已快速收敛情绪,翻身而起。 韩冲抹一把脸上的灰,大喜:“大军来了!这下看狼崽们还敢不敢嚣张!” 韩玥却是眉心深蹙。 都不该来的,只怕事情会更复杂。 云衍走近,凝眸看她数秒,笑了:“这是把自己打哭了?” “没有。”韩玥神色倔强,“落了灰在眼睛里而已。” 闻言,云衍笑意加深,韩冲却是瘪瘪嘴,在他面前那么凶,在别的男人面前还矜持起来了。 到底是个女儿家,心思难测……心思? 韩冲眸底突现惊色,看看韩玥,在看看云衍,心中剧震。 莫非? 不,不可能! “上马!”云衍一手拉韩玥,对韩冲沉声道:“一会儿见我眼色行事,切勿轻举妄动。” “是,王爷。”韩冲呆呆看着他将韩玥拎上马背,眸中惊痛不已。 狄营,主帅大帐内,渠无惑浑身酒气,脑海里不断浮现着女人冰寒的眼神,入魔般,心疼不已。 旁的,他全无心思去想。 直到霍达急急闯入,“殿下,孰军来了!” “来了多少?” “目测,少说也有五万。” 渠无惑双眼狠狠一眯,听霍达又说:“率军那人没见过,看着不像是西北军中将领。” 渠无惑眼睛一亮:“年纪如何?” “看着很年轻。” “孰帝!一定是孰帝!”渠无惑一跃而起,眼底迸出血色,“好,好啊!” 他正愁不知如何做,才能一解他心头之恨。 他们倒是一个接一个的送上门来! 好,好的很! 渠无惑命霍达:“你派人速去南戎等着,若见信号,就告诉他们,孰帝在此,若敢来,北狄是他们的,襄州,孰国都有可能是他们的!” 霍达大惊失色:“殿下!你这是要……” 渠无惑抬手阻了他的话,笑得高深莫测:“照本王说的去做就是。” 这是最后的死招,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使,但他必须先备好。 多年前,他给了云衍选择的机会,这一次,他要让堂堂晋王也尝尝被选择的滋味儿。 要让那无能的孰帝也尝尝良心被反复煎熬的滋味儿! 渠无惑一扫心中抑郁,朗声大笑着步出营帐。 狄营外数里,远远就见云衍他们被困在箭阵中,刘大壮低骂一声:“陛下,不可再往前了。” 萧池勒马,冷目眺望,“派人过去谈谈。” “我去!” 元忠弃马,只提一把大刀,正要走过去,突见箭阵散去。 晋王三人双手被绑,站在攻城车上被推出。 渠无惑高骑战马,慢慢行到前方,遥望孰军,邪肆高问:“对面的可是孰帝?” 刘大壮性子急,破口大骂:“他娘的狼崽子,忘恩负义的东西!识相的话,快快放了我们王爷,否则老子今日非荡平北狄不可!” “来啊!”渠无惑挑衅大笑,“我若是孰帝,今日就该荡平北狄,顺着再收复南戎,一统天下,成就千古霸业就在今朝!” 他舔着嘴唇,阴森森地看了云衍一眼,“还能趁机除了晋王,永绝后患,一举几得,何乐而不为啊!” “放肆!住口!”萧池厉喝,被那诛心的话刺得心口起伏不定。 又或许,是因那深藏心底的邪念被人直白道出,惊惶所至。 “行了渠无惑!”云衍冷冷开口,“想与本王同归于尽,你敢吗?你有那个资格吗?一个心胸狭窄,靠着几分阴暗奸诈苟活于世的狼崽子而已,还想凭三言两语就能挑拨离间,可笑!” “趁现在还有机会,想要什么赶紧说,本王耐心实在有限!” 渠无惑眉峰暗压,半眯着眼睛看着云衍好一会儿,像是在看笼子里的猎物。 他并不急着享用,反而是觉得如此观赏有趣的很。 他道:“此情此景,倒让本王想起了多年前。那时,连将军就站在你这个位置,遥望襄州城……” “连将军说,他兄弟一定会来,要剥尽狄人的皮,喝尽狄人的血。结果呢?” “结果,他的皮被本王剥了,他的血喂了狼,他的头盖骨至今我父王还在拿它当酒杯。” “哈哈哈哈……” 猖獗的笑声,诛心的话语,像尖刀,一点点挑开云衍的旧伤。 痛肯定是痛的,但他眉头未皱,他语声平静:“渠无惑,你没机会了。” 他看向韩玥,眸光温柔如夏日晨光,“怕吗?” 韩玥一笑:“卑职识字不少,就是不会个怕字。” “好!”他眸中带笑,“韩老先生自有人养老送终,你不必担心。” “我不担心。” 韩玥已猜到他要做什么,但她现在无能为力,她需要时间和机会。 第119章 别无选择 云衍再看韩冲,不等他说话,韩冲已高声道:“杀敌保国是我一生志向,用我一命换北狄灭亡,值当!” “好!” 云衍含笑点头,看向远处马背上那清俊身影。 从记事起,他就知,人与人的命是不同的。 但从某种角度来说,命运又是公平的。 他与连铖半生戎马,一直行在腥风血雨中,却至少自由过,看过这江山浩渺,尝过人间百味。 而萧池,生在皇家,便注定一生被荣辱压身,一朝荣,九五之尊,受万民敬拜,一朝辱,万劫不复。 云衍眼眸生热,语声清冽却平静:“得知你继位,我与大哥亦很欢喜,我们立誓,要替你看好这天下。你是我们的四弟,宠你护你,我与大哥无怨无悔。但你更是一国之君,你要知自己肩上担负着什么。” “三哥最后再替你做一次决定,往后的路,四弟只管勇往直前。你要明白,世人皆惧强,你要做给他们看,要让他们知道孰帝撑得起这江山!” “三哥……”一代帝王,涕泪纵横。 他心中有愧,有悔,痛彻心痱。 多年前,他虽不说,但心中有怨,怨晋王独断,冷血,弄丢了他们的大哥。 今日方才知,作选择的人也有万分痛苦。 一句‘国不可无晋王’,竟让他心生忌恨……他太不该! “渠无惑!你究竟想怎样,你提!朕都答应!”萧池失了帝王威仪,嗓音中透着难掩的恐惧。 这使得渠无惑更加愉悦,他笑如森罗恶鬼:“孰帝若真有诚意,就下马走过来,先按我们北狄的规矩行拜礼。就当是先体验体验俯首称臣的滋味儿!” “他奶奶的死狼崽子,你休想!”刘大壮提刀就要上前,被元忠横刀挡下。 “西北军听令!” 云衍一声突然高喝,如雷声贯耳,“永绝戎人,是我西北军多年夙愿。延缓战事,是因时机未到!今日,狄人猖狂,辱我国君,意图挑起战事,那便成全他们!全军听令,三日之内,荡平北狄,取下狄王首级者,重重有赏!违令者,军法处置!” “不!谁敢! 萧池脸色大变,一马当先,挡在两军之中,额头青筋直暴:“云衍,你想扔下朕去找大哥,你们都不想管朕了是吧!” 他冷冷地笑:“世人皆知国不可无晋王!朕今日倒要看看,西北军是不是真的目无国君!今天谁敢动,朕诛他九族!若有不怕者,尽管来,尽管从朕身上踏过去!” 西北军谁还敢动? 刘大壮,冷枫等人个个寒了眉眼,一辈子都没这么为难过。 军令如山,君无戏言,重重压人。 且,那是晋王啊! 说他是孰国的半条命也不为过。 为了几个狼崽子,不值!就算搭上整个北狄,加上南戎,就算灭光戎人也不值! 可渠无惑太狂! 他不但挑拨离间,还字字诛心,句句都要挑战他们的极限。 晋王铮铮傲骨,岂容他践踏如此! 难,此境太难! 不是选择难,而是没得选择! 养尊处优,同样一身傲骨的帝王生平头一次知道什么叫急火攻心。 即便是五年前遭遇宫变,即便宁家多年相逼,甚至已经将他逼出宫门无家可归,他也从未像此刻这般恐慌害怕过。 他怒指渠无惑,咬牙切齿:“别给脸不要脸!想要如何,快说!” “哈哈哈……”渠无惑笑得更加狂肆,“精彩!真精彩!你们说,要是连将军泉下有知,是该感动于你们的兄弟情深,还是该心寒呢?当年他困于险中时,晋王可是连襄州都舍不得弃!” “陛下!”云衍眸中浮上痛意,语声变得柔和:“不必有愧,做当下最正确的选择,便是义。莫要让我和大哥失望,回去,回到属于你的位子上去。” “你闭嘴!”萧池双眼血红,像是被人逼进了黑暗里。 “渠无惑,你是我所遇到过最不像男人的男人!” 就在这时,一道清音铿锵,如剑出鞘。 众人目光投向声音来源,只见少年身影单薄,手握匕首,直逼脖颈。 “你!不可!”镇定如斯,云衍也在这一刻变了脸色。 韩冲也是惊得眼珠子快瞪出来了,“你别闹,放下!” 渠无惑一摸腰间,匕首不见了! 他双眸用力一眯,逼视车上那该死的女人! 不愿别的男人碰她,怕他们粗手粗脚弄疼她,怕她吃苦头,他亲自绑她,她却在那时就已开始计划。 看她因体力不支险些晕到,他想也不想就伸手去扶,那一刻的真切忧心,她眼瞎吗?半点看不到吗? 居然……居然趁机夺他匕首! 怕勒伤她暖玉般的手,他不敢用力,小心又小心……所以,她才能得以解脱。 解脱的瞬间,就拿刀对着自己,她想威胁谁? 渠无惑额上青筋直跳,因太用力,牙龈咬出了血,“你敢!你以为本王会在乎你的命,笑话!” 韩玥淡淡扯了下唇角,“无所谓你在不在乎,但我保证,失去我这个筹码,北狄一定完蛋!” 渠无惑恨恨望着她。 韩玥刀刃又近一分,珠珠殷红触目可见。 仿佛从高处踩空,云衍心脏狠狠一缩,却并未出声。 他信她,也只能信她。 韩玥还是看着渠无惑,冷笑:“晋王说的对,同归于尽,你不敢!为一已私愤,你将一件简单有利的事,搞得这般复杂被动,你说,狄王会怎么想?你身后的狄军,你的族人又该怎么想?” “要不说你蠢呢,借此机会要点利益,竟挽回面子又得军心,何乐而不为?” “联合南戎,是你最后的底牌,对吧?可渠无惑你动动脑子好好想想,南戎凭什么这个时候来?” “等北狄被西北军荡平了不好吗?反正这块破地儿西孰也不稀罕!到时一个高兴,赏他们便是!你不愿意对孰国俯首称臣,南戎可不见得和你一样矫情!” 渠无惑眸色渐寒,韩玥挑眉,“不信?来,试试,你尽管放信号出去!南戎若来一兵一卒算我输!到时,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绝无二话!” “你敢吗?” 第120章 本王负责 渠无惑咬牙切齿,“在本王死之前,一定先杀了晋王!没了晋王,孰国就是一把黄沙,任它在谁手里也捏不住!” “那随便你吧!”韩玥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遇到你这种没脑子的疯子,算我倒霉!” 她叹一口气:“此事毕竟因我而起,搞成这样,我也无颜再面对,就先以死谢罪吧!人死如灯灭,如烟一身轻……我不玩了!” 刀刃又近,血红染了雪衣。 “慢!”渠无惑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竟噎得直咳嗽。 这该死的女人! 韩玥厉声大骂:“我命贱如蝼蚁,你敢拿一生荣宠和我赌吗?敢拿整个北狄和我赌吗?是谁给你的脸?让你敢如此猖獗狂妄!” “一个连南戎都惹不起的人,也就配在草原上装装狼崽子!” “你!”渠无惑气到脸色发青,却是反驳不出一个字来。 她赌的不是她的命,而是他的王位,他已拥有的一切。 最可恨的是,她其实什么都不用赌…… 仅仅是她的命,也足已让他害怕。 他不想她死,就算此刻恨她入骨,也不想她就此死去。 更何况,她说的也不无道理。 刚和南戎一战,两败俱伤,南戎就算有那野心,此时怕也是有心无力,不敢涉险。 “我数到三!你放了他们,否则你便什么机会也没有了。” 韩玥从头到尾,谁也不看,只看渠无惑,仿佛利刃,一直逼着他内心深处。 “一!” “本王要襄州!” “还在异想天开!当真是蠢的不可饶恕!”韩玥怒骂后,直接:“三!” 所有人的心均是一紧。 “放人!” 渠无惑脸黑如锅底,竟连试探片刻的胆量都没有。 “放人,本王认栽!你走!” 他并不担心西北军会趁人之危,孰帝在此,孰国内部不知有多少人蠢蠢欲动。 舍不下,赌不起的何止他一人。 韩玥仍是拿刀抵着喉咙,居高临下看着渠无惑,“无论如何,我还是要谢你不杀之恩。此事真怨不得别人,要怨只怨你话太多!” 渠无惑脸色铁青,眸中寒光逼仄,“总有一天,你会后悔今日所作出的所有选择。” “我等着。”韩玥勾唇,匕首一扔,“送你几句离别箴言吧。” “何为强?何为弱?何为王道?何为霸道?为君者,是仁德重要,还是称霸重要,渠无惑,这才是你真正要去思考的问题。你以为今日争回一口气,就是强者?你以为刺痛别人的心,就是霸道?” “错!只有内心懦弱的人,才会如此在意一时的得失。” 渠无惑怔然,哑口无言。 “你的目光能看到多远,你的心就有多大,若只是鼠目寸光,北狄迟早毁在你手里!你的敌人从来都不是孰国,更不是任何人,而是你自己。” 铁镣解开,云衍与韩玥并肩,却不着急,十分耐心地等着。 韩冲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拎着韩玥脖子就走,“你又不是他娘,训那么多话做甚!” 韩玥:“……” 好好的气场全让他给破坏了!回去还得打一架! 云衍一笑,看都没看渠无惑一眼,信首阔步跟在后面。 西孰大军,浩荡而去。 沙尘飞扬,迷了人眼。 渠无惑立在原地,长久地望着女人远去的方向。 她不曾回头。 对他无半分亏欠与不舍。 怎会不舍? 从她话语可窥见几分,她亦当他还是个毛头小子,少不更事,幼稚鲁莽…… 她竟像长者一般,高高在上,对他谆谆教导。 渠无惑冷笑,黄沙入眼,眼眶涩痛。 生平头一次觉得委屈,漫天的委屈,还有不甘。 良久,霍达走来,低语:“殿下,回营吧。” 见他不动,霍达叹气:“老狄王来了。” 渠无惑一怔,“什么?” 霍达无奈道:“许是营中老将怕真闹出事来,派人通风报信去了。王震怒,殿下做好心理准备。” 渠无惑那还有什么心思忧伤,此刻,心头方才涌上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愤怒与后悔。 再说韩玥。 回程途中,仍与云衍共乘一马。 念及她这一天身心疲惫,云衍已经行的很慢很慢,然而回到营地时,韩玥仍觉得自己又半条命没了。 腹部,腿部均磨破了皮,衣衫轻碰,也觉痛得刺骨。 然而,军营里都是男人,她总不可能在此疗伤吧,只得忍着。 再者,如她所料,欧阳槿确实趁机清理了军中容易暴露的部分人员。 共计五人,其中,有两人是云衍旧部。 死因皆是服毒,夺命丹。 韩玥实在是撑不住,加之没必要再亲自剖验,便只是手腕而过,用人体扫描仪出了结果。 五人均是自尽,身上无旁的可疑指纹。 趁着云衍和军中大将开会的功夫,韩玥寻了个空营帐,打算稍作休息。 这一睡,便睡沉了些。 朦胧间,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似乎又回到了在现代时的最后那个案发现场。 炸药爆炸,她看见自己的魂魄飞升在半空中。 一人拉着她的手,她仰头望去,见那人一袭白衣,宛若仙人…… 欧阳槿? 想起他的种种行为,韩玥怒从心中起,就那么半吊着抓紧他手,用力一撑,够到他手背,想也不想狠狠咬下。 “还不松口?” 那人一低头,怎么是云衍? 韩玥惊醒,一双眸子似受惊的猫儿,蒙蒙地望着他,“王,王爷。” 她还抓住他的手,那宽厚的手背上,牙印很深。 “王爷对不起……” 云衍揪着眉头,突然伸手去解她衣领。 韩玥脑子一懵,什么情况? 云衍手腕似铁一般,她这次用尽全力,竟也半分撼动不得。可她一双眸子惊怒交加,满含抗拒,眉眼间尽显凌人之势。 云衍眉头揪得更高,语声也跟着沉了几分:“不解开,怎么上药?” 韩玥脑子发沉,抬手捏了几下眉心,道:“我自己来。” “你能看得到?”云衍似乎不满,办案的时候,动不动就拉开衣领拿自个儿当示范,这会儿倒知道矜持害羞了? 韩玥莫名领会,弱弱道:“卑职是女儿身,办差时另当别论,旁的时候还是要注意些的,毕竟女儿家的名声比命还重要呢。” “本王负责便是。”云衍语出惊人。 第121章 如此相逼 韩玥惊得直摆手,“那倒是不用的……” 云衍挑眉,似不悦:“觉得本王负不起责?”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他一副非要刨根问底的样子,韩玥一脸苦相:“王爷,您就别给卑职开玩笑了。” 这个玩笑非但不好笑,还很渣! 不不不,这样说人家也不对……韩玥在心里帮云衍找了个很合适的理由——他可能是想缓解某些情绪吧。 比如,刚弥补当年的遗憾,把连铖从他这里带走的填回来了些,心下滋味儿应该很复杂吧? 遗憾是弥补了,可人终究是回不来了呀! 果然,‘玩笑’二字,似乎刺伤了晋王的心。 他定定看她数秒,“你觉得本王是在开玩笑?” 有人说,活在回忆里走不出来的人,都是住在感情世界里的疯子,前一秒还唇角上扬,后一秒就会红了眼眶。 当然,这是比较文艺的说法。 在韩玥看来,分明就是上一秒还晴空万里,下一秒就乌云密布。 她不想和他计较,带着几分妥协的意味:“王爷真不必这样,您的心思卑职都明白的。” “你明白?” 云衍眼底似有亮光闪烁,很意外地扬起眉头,“你真的明白?” “嗯。”韩玥诚恳地点头。 “明白什么?”那语气里竟含了几分期盼。 韩玥心里叹一声,明白他此刻很想找人分享心中各种郁愤,可她今天真的没有心情。 她从云衍手里接过药,尽可量地语气寻常道:“王爷别想太多,有些事情如果现在放下下,解不开,不如交给时间。” 云衍:“……” 韩玥:“药我自己上就好,谢谢王爷。我今天真的很累,差事能不能明天再向你汇报?” 云衍被她委婉地赶出营帐后,才反应过来,她所言的‘放不下解不开’指的是什么。 他气得一笑。 他都做到这份上了,只要眼睛不瞎心不盲的人,都能看出他待她不同。 她倒好,随时随地都不忘将他与连铖绑在一起。 也是人才!世上绝无仅有的人才! 云衍一时也不知是该说自己眼光独倒呢?还是鬼迷心窍? 怎的偏偏就遇上了这么一个撬都撬不开的榆木脑袋呢? 今日发生的事太多,陛下那边还得去安抚。 云衍一声轻叹,进了主帅营帐。 这时,韩冲从暗处走出,看着云衍的身影,再望向韩玥所在的营帐,眸底有异样生出。 主帅营帐,萧池还穿着战袍,使得他看上去清俊中又多了几分英气。 云衍道:“挺好看,精神。” 萧池眼睛一亮,很快又黯淡下去,眉眼间凝聚着帝王威仪。 云衍跪拜,“臣今日行事有欠考虑,请陛下责罚。” 萧池语声沉凉:“爱卿倒是说说看,都欠了些什么考虑?” 云衍抿了下唇,垂眸:“臣不该将自己置于险地,更不该将陛下置于两难的不堪境地,臣有罪,望陛下降罪。” “两难?” 萧池红着眼睛,恨恨地望着他,“言下之意,你认为朕当时想过要选择?” “我不是这个意思……”云衍突然开始理解韩玥了。 有时,两人站的点不同,怎么说怎么做都是背道而驰。 萧驰看着这一身战袍,语声不由凄凉:“其实有时候朕真的挺羡慕你和大哥,你们可以一起上阵杀敌,活得轰轰烈烈。而朕……” 许多时候,活得像个丧家犬一般。 云衍喉结滚动,“陛下肩负天下苍生,如今,西北戎人虎视眈眈,宁家之野心昭然若知,襄州频频出案,扬州水灾,济城旱灾,东州流匪猖獗,江湖中暗现多方势力皆对朝廷不利,国势艰难如此,陛下心中郁结臣能理解,但郁结终究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为君者,何为而明,何为而暗?臣以为,这才是陛下首要思考的问题。” 萧驰愣愣,这话听着熟悉,细想,今日那个叫牛轭的,仿佛也同渠无惑说过类似的话。 晋王竟也如此看他? 萧驰俊脸涨红,“何为而明,何为而暗,朕倒要听听晋王有何高见。” 话既然已经拉开了一条口子,云衍便不再忌讳,直言:“臣以为兼听则明,偏听则暗。” 自打萧池来了襄州,一直郁郁寡欢,就连元福都看出他心思太过沉重,如此下去,非出问题不可。 这些,云衍又何尝不知。 可萧池为何积郁? 世人都道他是因宁家祸心包天,内忧外患所至。 也的确如此,只是这内忧中,不仅仅是因宁家,还因他这个晋王。 襄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云衍一手建立,先王爷封王不久便劳疾过度逝世,是他一点点将这个破败的州城壮大如此。 从而,襄州百姓,乃至整个西北军只知晋王,不识孰帝,这再正常不过。 然而,一句‘国不可无晋王’还是成了横贯在两个人之间的一根敏感底线。 这些云衍不是不知,只是近来一个案子接一个案子,他疲于应付,实在是抽不出心思来。 今日,趁着渠无惑的无脑行为,逼了萧池一把,就是希望他能看清事实。 他云衍从无帝王之心,坚守襄州,保国护民,抵御外敌,已经够他应接不暇,他哪还有精力去应付盛京那些思想守旧顽固的老臣们? 在云衍心中,四人结拜的情义从未变过……当然,宁宣除外。 他有没有谋位之心不得而知,但宁家之势不可挡,他有没有心,都难逃宿命。 起码,他和连铖的心从未变过,他们主外御敌,萧池在朝中与文臣周旋,加固国本,这才是真正的兄弟同心。 可这个屈尊纡贵嘴上喊着他三哥的帝王,不知何时,已对他心生戒心。 说不寒心是假的…… 云衍叹气,语声沉痛:“臣以为,臣是什么样的人,陛下心知肚明,不会偏听偏信。今日臣斗胆,不如把话说开了吧。臣对陛下绝无二心,晋王这名号,乃至这襄州,陛下若想收回随时可收回。臣只盼着陛下能放开胸襟,重拾帝王之势,扭转乾坤。” “你!”萧池听得震惊,手指颤颤指向云衍,“你,你竟也如此相逼!” 第122章 权宜之计 许是在韩玥那里受了刺激,又许是有些话到了不得不说的时候。 云衍今日是铁了心的想把话挑明,“陛下错了,臣从未逼过陛下,是陛下自个儿在逼自个儿。” “你以为朕不想当好这个皇帝吗?” 萧池委屈道:“世人都说天子至高无上,无所畏惧,可朕不是这样。对上,朕害怕皇天监视,害怕祖宗蒙羞。对下,朕担心群臣效仿,担心不合民心,朕步步慎行,可换来了什么?” “换来的还是不符天意,不合民心,众臣背叛,兄弟嫌弃,就连那小小北狄的狼崽子也不把朕放在眼里!” “朕夜夜做的都是同样的梦,梦见朕丢了皇位,丢了江山,被列祖列宗指着鼻头骂!骂朕无能无德,骂朕眼瞎,遇人不淑!” “朕每每夜半梦醒,只觉满屋子都藏着魑魅魍魉,它们就躲在朕身边,日日夜夜的看着朕,随时随时准备着要来将朕撕碎!” “这种永无止境的担惊受怕,朕真的是受够了!” 萧池摇晃着坐下,仿佛浑身力气被抽干,声音哽在喉咙里,模糊不清:“朕有时想,如果朕注定守不住这江山……朕倒是希望那个人是你!” “萧池!”云衍目光惊寒,双拳紧握,“这种话你都能说得出话,你,你太让人失望了!” “不是早就失望了吗?” 萧池冷冷看着他,苦笑:“你情愿去找大哥,也要弃了我,这难道还不算失望吗?” “我……”云衍气得牙痒:“今日那番,只是权宜之计,为阻止渠无惑继续胡闹而已,你怎会当真!” “那你告诉我,明知会有危险,为何要独自前去?”萧池目光锐利,“你别告诉我,你只是为了那小仵作!他不过就是大哥的替子而已,云衍,你何需再自欺欺人!大哥为了这江山送了命,可我却如此无用,接不住你们所有的努力,跟不上你们的脚步,所以你后悔了,对吗?” “你后悔那日不该为了个小小的襄州城,弃大哥于不顾!” “你今日不是鲁莽,你是在做给我看!” 云衍扶额,气恼得紧。 今日是怎么回事,一个个的越说越说不通透。 他无奈:“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确是为了阿牛。” 萧池冷哼一声:“你说这话你自己相信吗?那你告诉我,为何对他如此不同?他的命难道比大哥的命还要重要吗?” 云衍揉着眉心,深吸一口气,“陛下息怒,这件事,容臣慢慢解释。阿牛她……她是臣心上之人。” “什么?”萧池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抬手掏一掏,“你再说一遍!” 云衍目光定定,“陛下没听错,臣确实心悦于她。” “你……”萧池瞠目,“你当真如坊间传言那般……你……可你,你怎么可以背叛大哥!” 这都那跟那儿呀,云衍觉得,胡搅蛮缠,曲解歪理的功夫,他和韩玥真有一拼。 也是,怪他,没解释清楚。 就在云衍决定趁机道出韩玥身份时,帐外一声轻咳。 他一怔,步出营帐,便见韩玥立在外面,表情很复杂。 “你,什么时候来的?” 韩玥不会撒谎,抿一下唇:“嗯,那个……好一会儿了。” 云衍前脚刚走,她就跟出来了。 因为她伤得太重了,身上多处掉皮,若不清理,铁定发炎溃烂。 她是来请假的,想问问可不可以先回城。 结果,就听见晋王和孰帝在吵架。 她自然不敢打扰,没走是因为觉得,二人都是有身份的人,更是有智慧的人,吵几句说不定就停了。 而且,她听着,总觉得这孰帝有些不太正常,思想过于偏激,她想多听几嘴,判断一下有没有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 再然后,就听见二人越吵越离谱。 该说不该说的都说了,而且还把无辜的她也牵扯了进来…… 说什么心上人?这话说出去,鬼都不会信! 回程时,她其实仔细想过,云衍真的会为了渠无惑,为小小的北狄不要命吗?他可是晋王,就那么容易屈服吗? 用脚想也知道不可能。 他所言所行,看似是逼不得已,实则,当时被真正逼到的人只有孰帝。 不然,冷枫他们未免也太镇定了吧? 冷枫可是诡影门门主,听说他那诡影术可厉害了。 再加上刚刚听了云衍那番话,一切明了,那不过是演给孰帝看的一场戏而已。 所以这会儿拿她出来做挡箭牌,是因无法收场? 不想孰帝再继续往偏激里想? 又是权宜之计? 肯定是了。 反正喜欢她之类的鬼话,她是不会相信的。 云衍观察着她的表情,一时也摸不透她如何作想,便只是平静道:“何事?” 韩玥赶紧道:“我身上还有些伤,可能需要回城处理,想和王爷告个假,看能不能先回城?” “身上还有伤?”云衍上下看她,突然见她腹部的衣衫颜色似比其它地方深一些,不由皱眉:“为何不早说?” 都伤成这样了,还和韩冲打架? 他下意识伸手去拉她,“走,我送你回城。” 这一拉,顿觉她体温不太正常,云衍往她额头上一探,眸色瞬间阴沉:“来人!备马车!” 萧池这时也走了出来,云衍克制着情绪,回身道:“陛下受累,今夜一道回城吧。” 萧池点点头,神色复杂地看着韩玥。 韩玥欲哭无泪,心道,陛下你别这样看我,真不是你想的那样啊! 晋王与连将军之间情比金坚,绝不是她想破坏就能破坏的啊! 片刻后,元忠备好马车,冷枫有护驾之责,随行。 除外,刘大壮和韩冲仍留在军中。 众目睽睽下,云衍突然拦腰将韩玥抱起。 韩玥又惊又郁闷,“王爷你干嘛?” “都伤成那样了,还逞强?”自刚才起,云衍就没有过好脸色。 韩玥只道他兴许是怪她事多,打乱了他的计划而不悦,一时不敢多言,受气包似的尽可能的缩在角落里,最大程度的降低存在感。 萧池坐进来,还是用那种深沉莫名的眼神打量着她。 韩玥干脆闭眼,就当自己烧晕过去了吧。 就在马车快行出营地时,马车突然被人拦下…… 第123章 想得太多 “禀王爷,卑职有几句话想和阿牛说。”马车外,韩冲的话响起。 韩玥此时头晕的厉害,动一下,身上更是多处扯着痛。 她皱眉,很不想动,但总不好让大家等着吧。 就在韩玥准备下车时,云衍发话:“她有伤在身不方便,有什么话进来说。” 静默片刻后,韩冲坐进来,马车逼仄,他只是朝萧池和云衍拱手见礼,然后在韩玥对面坐着,目光直接而阴沉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如此等了一会儿,韩曰有气无力道:“不是有话要说吗,你倒是说呀。” 韩冲拧眉,脸别到一边,“你伤的如何?” 韩玥:“都是些皮外伤,没伤到骨头。” “有伤在身,还同我闹?” “当时没注意。” 韩冲哼一声,又用那种奇奇怪怪的眼神看她。 韩玥无语:“又怎么了?” “我以后不会再同你打架了,也不惹你生气。”韩冲说。 韩玥点点头,“知道了,你照顾好自己注意安全,家里不用担心。” “玥……阿牛……” “又又怎么了?” “你年纪还小,有些事别急着做决定,更不要一个人做决定,要和爹和我多商量,可明白?” “嗯。” “还有……” “韩冲,你故意的吧!”韩玥火大,“我本来没事的,就因你这一堆啰嗦,说不定就死翘翘了,到时我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韩冲眼睛瞪圆,“又胡说!” “那你还不滚!” 在现代时,韩玥本就是个清冷直爽的性子,最讨厌别人说话绕来绕去,半天说不到重点。 来这个世界数月,她为装淑女装的可真够累的。 这会儿,身上到处都在痛,她实在没心思再装,恨不能一脚把韩冲踹下去。 韩冲被她吼得满脸通红,目光沉沉地望向云衍,“劳烦王爷送义弟回家,请将她交给我爹就好。” “嗯。”云衍似也受够了,直接上脚踹人,“滚!” 萧池默默看着这一切,几度冷嗤。 好男风也就罢了,看上这么个样貌平平身份低贱的小仵作也就罢了,居然还和下属有争夺之意? 那韩冲看小仵作的眼神明摆着就是不对嘛! 萧池气恼的紧,又碍于人多,加之他这个君主说这些也不太合适,便生生忍下,只是看韩玥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意味不明。 韩冲有没有别的意思,韩玥倒是没多想,但她知道萧池肯定多想了。 解释是解释不清楚了,也没必要解释。 她还是继续闭目养神吧。 夜深人静,马车徐徐前行,不一会儿,韩玥便开始一惊一乍的点头惊醒又沉睡模式。 云衍本坐在萧池下方,和她隔着一段距离。 见她如此,忍了片刻,终移了过去,大手一揽,直接将人搂在怀里。 萧池:“……” 冷枫:我什么也没看见。 韩玥身上滚烫,眯着眼睛往他怀里拱了拱,许是扯到伤口,皱眉直哼哼。脸颊压在他胸口上,像是不太舒服,用脸来回蹭几下,手抓住他衣领,又往他怀里缩了缩,这才彻底安稳。 云衍全程垂眸看着,觉得此刻的她,和元福养的那只懒猫简单一模一样,唇角便扬起些许笑意。 对情动的人来说,这无疑是最温情浪漫的时刻。 在知情人冷枫眼里,也还好,顶多就觉得意外,没想到冷面晋王也有这般温柔的时候,更没想到榆木脑袋韩玥也有撒娇的时候。 然而,在萧池看来,两个大男人如此……简直没眼看! 纵然他理解云衍,不会用那些世俗的眼光去看他,甚至愿意替他寻尽天下美男……反正就是接受不了他选择的是个小仵作。 有才华,有能力也不行。 挑下属和挑心上人能是一样的标准吗? 萧池一时想的有些多,若要总结,首要一点,还得想办法将这小仵作除掉才是关键。 韩玥所预料的情况,还是来了。 马车还未进城,她就发起高烧,整个人一时冷一时热,身上伤口火烧一样灼痛。 最令人心疼的是,纵然意识模糊,她也始终咬牙着,仿佛这样的痛于她而言已是家常便饭。 云衍眉头始终皱着,仿佛此刻遇到的是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 按理,军营中还有诸事要处理。 死的那五人具体是什么情况,还有无别的牵扯? 连铖旧部为何一再牵扯?剩下的几人有无问题? 北狄与南戎刚经历一战,要不要借此永绝无患…… 一桩桩一件件,那一件不重要? 可他,竟为这小仵作置之不管,萧池眼底迸出寒意,愈发坚定了刚才的想法。 进得城内,不等元忠询问,云衍便吩咐道:“回王府。” 冷枫微挑眉头,终还是没开口,很自觉地派出诡影提前通报元福。 于是,马车刚到王府,元福便急急迎了出来,见云衍抱着韩玥,顿时大惊:“这,这是怎么回事?伤得可严重?” 云衍抱着人疾步入府,“没伤到骨头,但有多处皮外伤。” 元福探过来,握一下韩玥的手,“哎哟,这么烫!元忠快去请韩老先生来!老奴已在耳房备好热水,王爷先把人抱过去,看这衣衫都已汗湿,得先擦擦身子换身干净衣服才行。” 云衍未应一声,只是脚步愈发加快。 一时间,整个王府都在围着韩玥转,就连元福也没能顾及到萧池。 冷枫倒是尽职尽责地跟着,见状,恭敬道:“陛下累了一天,不如早些歇息吧。” 萧池点点头,神色凝定地看一眼冷枫,想说什么,终是摇了摇头。 要行此事,晋王身边的人断然用不得。 耳房是云衍沐浴之地,热水已备好,可元福看一眼满屋子的男人,一时作难,他虽有伺候女眷的经历,但韩玥…… 元福还未思量好,云衍已淡声开口:“都出去。” 元福愣愣,再看一眼了无生气的韩玥,“那老奴去门口迎着点老先生。” 众人鱼贯而出,云衍方才小心掀开那面具,看到韩玥血色尽褪的脸时,心肝竟是一抽抽的疼…… 他小心翼翼剪开韩玥伤处衣物,掌兵多年,身经百战的晋王居然双手颤抖不已。 第124章 伤的严重 战场上,刀剑无眼,削肉断骨的伤不过尔尔,更有甚者尸首分离,四肢不全。 这些年,襄州盛京来回奔波,大案要案办了无数,其中难免会使上雷霆手段…… 云衍自认早练就一副铁石心肠,百毒不侵。 以至于知道韩玥受伤时,也并未有多紧张,加上她表现的生龙活虎,他便以为只是点皮外伤而已,更加过分在意,反而会使得她不自在。 可这一刻,看到韩玥无声无息地靠着浴桶沿上,精致的小脸青白无血色。 他不由想到她验尸时,那些死尸的肌肤颜色也大都如此。 再一看她腹部,磨掉的皮肉早与衣物相连,无论他多么小心温柔,仍扯掉了不少,露出腥红惊心的红肉来。 云衍心口一窒,坚硬的心脏瞬间裂开,钝痛一丝丝蔓延开,他弯了弯背脊才艰难地呼出一口气来。 明知她是个要强的,明知她是女儿身,肌肤娇弱又不擅骑马,明知孰营离狄营隔着好几十里地,来来回回…… 他竟觉得只是点皮外伤。 云衍闭了闭眼,愧疚宛如利刃,反反复复凌迟着他的心。 像是冷极,韩玥突然颤抖一下。 云衍目光一定,探手在她眼角泪痣上轻轻一抚,手再往下一滑,迅速褪去她衣衫,只剩贴身的小衣在身,再用他干净的长袍将她一包。 他将她抱到床上,这时,门外响着元福的声音。 “王爷,老先生来了。” 韩钦林几乎是小跑着进来,“玥儿!玥儿怎么了?伤在何处?” 他定睛一看,韩玥裹在男人的衣袍中,不远处,是刚换下来的血衣。 韩钦林又惊又怒:“王爷,你!” 云衍拂了拂身上湿衣,一言不发转到屏风后为自己更衣。 韩钦林只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儿,他双眼发黑,一时竟不知是该先骂人,还是先救人。 元福忙柔声劝道:“老先生息怒,玥玥伤着,若不及时换上干净衣物,只怕会受寒更加严重。王爷也是救人心切,并无冒犯之意。” “可他!”韩钦林手指颤颤指着云衍的方向,“他怎么能……” 元福叹气:“府上无女眷,老先生总不希望这事让别人来做吧。” “你!” 韩钦林显然没被这话安慰到,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本王会负责。”这时,云衍换好衣服走出来,脸上仍是无事发生的神情,泰然自若道:“救人要紧,老先生请。” 韩钦林再一看韩玥无血色的脸,狠狠攒了下拳头,一脸悲愤地上前,探脉,当看到她腹部伤时,脸色骤变:“怎么会伤到这里?” “她被恶徒挟持时,前腹搭在马背上颠了好几个时辰所至。”云衍只得解释。 韩钦林一听,顿时面色发沉,“她不是和王爷去了军营吗?十几万西北军莫非还护不了她一人?竟还让人挟持?” 云衍眸色沉肃,一时无言以对。 元福忙道:“现在不是埋怨的时候,老先生还是快些替玥玥验伤吧。” 韩钦林脸黑如锅底,先念出一方子,让人去抓药,又问道:“可还有别的伤?” 云衍抿了一下唇,“救下她后,又在马背上颠了好几个时辰,后背以下也是如此……” “王爷!”韩钦林咬牙切齿,“王爷若不知她是女儿身也就算了,王爷明知她身子娇弱经不起折腾,却毫无怜惜之心。草民没记错的话,王爷可是曾立下字据,说要护玥儿周全,草民竟是万万没想到,竟是这般的周全!” 活了二十多年,云衍还从未被人这般怒斥过,偏生他还无从反驳,甚至觉得骂得还不够深刻痛快。 他凤眸微动,语声低沉:“是本王思虑不周,不会再有下次了。” “还下次?”韩钦林冷嗤一声,“王爷放心,草民保证,绝对不会有下次了!” 元福忙打圆场,“好在人平安回来了,伤势看着虽吓人,但好在没伤着骨头,只需好好休养,并不会留下病根。” “说得轻巧!”韩钦林痛心道:“她重伤在身,又受了寒,如此高热,说明伤口已开始发炎。此刻,脉象沉浮细虚,脉率时缓时止,是苦痛寒冻,又受惊太过所至。光看这脉象,人一时半会儿根本醒不来。再说这伤口,溃烂如此,需每日清除腐肉,外敷内用药物不知多少日,才能结痴长肉……且不说她一个女儿家,留下伤印是件多么可怕的事,光说这其中,她得受多少苦痛,流多少眼泪?” “王爷口口声声说要护她周全,说要负责,草民倒想问问看,你要如何负责!” 要不是看到韩玥面子上,就他这般对着晋王又怒又吼,元福早喝人了。 但眼前,元福只能压着火气,好言好语:“老先生放心,王府有不少陛下赏赐的上好药膏,绝不会让玥玥留下伤印。” “伤印能抹去,可她此番受的苦痛,又该怎么抹去?” 元福气恼:“老先生,你这,未免也太蛮不讲理了!这差事是玥玥自个儿求的,她办差素来尽心尽力,比一般男儿都英勇。此番受伤是意外,听说她全程都没哼一声,从而王爷并不知她伤得这般重。咱家还听说,她受伤后,甚至还和其兄韩冲打了一架……” “什么?” 一听还有韩冲的事,韩钦林更是火冒三丈:“这个逆子!待他回家,我非打断他手脚不可!” 韩钦林深吸一口气,按下满腔怒火,看着床榻上没了生息一般的韩玥,眸子生红。 “并非草民胡搅蛮缠不讲道理,只是,玥儿从小被我捧在手心长大,在这之前,别说受伤,半点委屈我也舍不得她受。仵作这差事是她苦苦相求没错,我也不是怪王爷没能信守承诺……” “我就是后悔,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同意。早知如此,那怕让她受点委屈恨上我这爹,我也绝不会同意她去行这些危险之事。” 一番话,说得元福也红了眼眶:“玥玥是个好姑娘,更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人活一世,若不能行自己忠爱之事,又何尝不是另一种苦痛。” 韩钦林苦笑:“公公说的是,但作为人父,我只能求她平安。” 这时,沉默良久的云衍,语声微沉道:“本王确实对她颇为赏识,待她醒来若……若也后悔,本王准允便是。” 第125章 内疚自责 见云衍一脸愧色,韩钦林也只好收敛怒意,抿着唇道:“多谢王爷体谅,草民这就去准备,将玥儿接回家。” “不可!”云衍看一眼韩玥苍白的小脸,“此番是本王令她前往,出了这样的事,本王有责任,自有照料她之责。” 韩钦林听得又变了脸色:“不敢怪罪王爷,如公公所言,这差事说到底是玥儿自己所求,就是出了意外也怪不得别人。” 云衍拧眉,肃色:“如今她毕竟是本王属下,本王有心重用,却对她疏用保护,纵然老先生宽恕,本王也觉愧责,此番她受伤,便由王府照料,一来可令本王心安。二来……” 他一声轻叹,再配合沉痛的语气:“她的性格,老先生不是不知,若非她所愿,只怕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医馆人多口杂的,若是被人察觉,只怕会惹来更多闲话,到时她就是有心想继续当差,本王也没法子。” “实不相瞒……” 云衍面上更加严肃,“陛下就在王府,此行,陛下也有一同前往……现下,陛下还不是她是女儿身,只当是本王府上差使。” “这……”韩钦林面露惊色,望向韩玥:“正因她是女儿身,留在王府,只怕……” 元福忙帮腔:“老先生糊涂啊!玥玥伤得位置比较特殊,就算是接回家,老先生总不好亲自上药吧?若请人伺候,你能保证那人口风严紧?若不慎传出,莫说玥玥的清誉,只怕是难逃欺君之罪。” 云衍也望着韩钦林,“老先生放心,本王会妥善安派。至于她的身份,本王会找个合适的时机向陛下禀明。” 他语气轻缓:“老先生再不放心,起码也得等人醒来再说吧。” 韩钦林只好折中道:“那就等玥儿醒来,由她自个儿定夺。” “好。”云衍吩咐元福,“安排老先生暂且住下,另外让元忠去贺夫人那里要两个人过来。” 一听此言,韩钦林方才露出几分安然之色。 他又沉沉看韩玥一眼,心里一时复杂难明。 事到如今,稍有几分眼力见的人都能看得出,晋王这是动了旁的心思。 否则,何至于如何费尽心机。 这样的事对韩家而言,原本是奢望,可当事情真的往此方向发展时,韩钦林又犹豫起来。 晋王一生戎马,位高权重,可也正因如此,时时伴着极险。 再者,韩玥虽极有主意,但毕竟心思单纯,又能应付得来吗? 韩钦林越想越悔,跟着元福出来,忍不住道:“公公能否和在下说句实话,王爷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元福笑了下:“老先生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可……怎么可能?” 元福道:“缘分的事谁说得清呢?不过有一点老先生大可放心,王爷虽位高权重,但心性至纯至真,绝不会做出戏弄感情之事。” 韩钦林心中剧震:“那他们……” “老先生想多了。”元福掩嘴笑道:“实话告诉你吧,目前还只是王爷剃头挑子一头热。” 韩钦林愣愣,心头一松:“也就是说,玥儿本无那方面的心思?” 元福继续笑道:“你还不了解自己的女儿?聪慧是极聪慧的,就是在那方面还未开窍。” 他看韩钦林一眼,意味深长道:“你这个做老父亲的,还是要适时点化点化,免得她误了好姻缘。” 至于是往那方面点化,就看韩家人的心思了。 站在元福的立场来说,如果韩玥当真没心思,不如趁早说明,免得他家王爷陷得深了,伤及心腑。 他把这个情况透露给韩钦林,也把选择权交给他们……没办法,谁让韩玥那丫头是个油盐不进的,要等她自个儿开窍,怕是铁树开花还在更容易些。 韩钦林果然平复了许多,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安排好一切,元福回来,见云衍还立在韩玥床边,背脊微弯,面色沉痛,他不由叹道:“好了我的好王爷,你就不必再自责了,谁也不希望发生这种事,所幸只是小伤,也算是个警醒,往后多加小心一些便是。” 云衍剑眉紧拧,“我说那话是真的……” 元福:“什么话?” “她若怕了,我便准允她全身而退。” 元福一笑:“王爷觉得她可是个会怕的?老奴看怕的人是你吧?” 云衍眉心又是一蹙,并未反驳。 元福轻叹:“这事儿谁也替玥玥作不了主,一切,等她醒来再说吧。” 云衍终于肯坐下,目光不移的看着韩玥,生怕人突然就消失了似的。 元福摇摇头,“趁贺夫人那边的人还没来,老奴去陛下那里看看。” 云衍点点头,欲言又止,元福轻声道:“昨日之事,老奴已知道个大概,王爷放心,老奴知道怎么去调和。” 元福带人离去,云衍静看韩玥片刻,这才从锦被下摸到她的手。 手还是冰凉的,他用力捂着,便觉那柔荑太过纤细脆弱。 可就是这样的一双手,握一把解剖刀,再艰难的案子也不会令她畏退。 “让世间再无冤假错案,是我毕生所愿。” “一灯传诸灯,方至万灯皆明。一人传众人,可使万人开悟。” “卑职绝不会教王爷失望……” 脆生生的话语,一遍遍的响在云衍耳边。 心中钝痛不已,她从没让他失望过,可他却未能遵守承诺,未能保护好她…… 片刻后,贺远的夫人亲自带人过来,韩钦林也已将敷药备好。 加上贺夫人三人,忙活了好一会儿,才算是把药全部上好。 身为知州府贺远的夫人,也算是见过一些场面的,但韩玥的伤仍是看得她心惊。 那伤看着不像是被打出来的,但肯定是动了刑。 晋王的雷霆手段,她早有耳闻,此番一见,只觉胆寒。 不用猜也知道,这姑娘肯定是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可就算如此,打发了便是,用得着下此狠手吗? 贺夫人一边觉得这姑娘活该,明知晋王不近女色,还心生妄想。一边又觉得万分同情,哪个女人不想为今后的幸福拼一拼搏一搏?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晋王远比传闻中的还要可怕。 第126章 转了性子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远远超出了贺夫人的认知。 韩玥因前后都上了药,她趴着不是,躺着不是,只能侧身,但也总不能一直侧着吧,最重要的是,她烧着,意识迷迷糊糊的并不清醒。 为防止她乱动压着伤口,贺夫人只得带人一直守着。 只是看着她还好,但有时她侧身睡累了,便挣扎的厉害,药弄掉要重新上不说,还会牵动伤口。 可她们再是三人,毕竟都是女子,想把人抱着翻个身是件很有难度的事。 所幸,云衍一直未曾离开。 每隔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他便亲自抱韩玥翻一次身。 动作那样小心,眼神那样温柔……又怎么可能是狠心之人? 贺夫人一时也迷惑了,晋王这看着不像是简单的转了性子……倒像是……动了凡心? 她不由沉沉看床榻上的女子。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才会引得晋王如此? 接连三日,云衍都未出过主院。 不仅如此,除韩钦林和元福之外,他也不许任何人进入,就连萧池也被他婉拒。 身为臣子,同住一个屋檐下,自是应该日日向君王早请安晚问候。 萧池倒并不是真的在意这些俗礼,他更在意的是,看样子,云衍竟是真的陷了进去。 就为那么一个小仵作? 他接受不了这样的局面,云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奠基他江山的根本,他绝不会允许任何人在最关键的时刻动摇这根本。 别院书房,冷枫已经兢兢业业地陪着下了三日的棋。 然而,帝王的心思显然不在此,这已经是他今日第五次走神了。 冷枫只得等着,百般无聊。 “宁宣什么时候到?” 许久后,萧池手握棋子,冷冷开口。 冷枫忙道:“回陛下,快的话,十日后便到。” 萧池点点头,面色更显阴郁。 冷枫意有所指道:“陛下不必太过忧虑,王爷自有分寸。他对那牛轭过于上心,也是因牛轭是目前掌握案情最多的人,许多线索要等她醒来才能问出。” 萧池勾唇,只是那笑意下,藏了几分森寒之意。 冷枫心中叹息,未经晋王准允,又不敢说出韩玥身份。 就算说了又如何? 无论她是男还是女,都已犯了陛下忌讳。 只希望晋王能尽快抽出些心思安抚圣心才好呀! 云衍确实没心思,形势所逼,半生忙碌,有时甚至不得不忙,因为静不得。 一静便觉心中空荡,仿佛迷失在了天地间,没了方向。 然而这几日,就这么守着一间床榻,守着一人,他却第一次真正感觉到内心的安宁。 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在某些瞬间想一想,这一生,究竟为何? 答案自是不会相同,可问一问,心里终归会清明几许。 一如此刻的云衍,这几日也在反复问自己,这一生究竟为何? 在众多答案中,他从内心最深处窥探出最私密的那一个念头…… 他和父亲一样,只愿一生只爱一人,只护一主。 如今,所想要的都在眼前。 从来不信神佛的云衍,生平头一次有了感念上苍的念头。 这几日,韩玥则基本是在梦境中度过,前世今生,破案追凶,无一刻安宁。 以至于她疲惫醒来时,望着这陌生的环境,仍觉得自己还在梦中。 不然,云衍怎么可能握住她的手不放? 既然是在梦里,她胆子不由大起来,先还只是用目光丈量他的五官,只觉得这当真是鬼斧天工也达不到的完美杰作。 惊叹之余,不由得伸出手,去感受那浓黑的眉,深遂的眼,笔挺的鼻,以及性感的唇…… 这个梦未免也太真实了,就连他下巴处的胡须青茬传来的扎手刺感都那么真实。 云衍看她那模样,忍不住抬手在她额头上挨了挨,自顾自的道:“不热了呀,怎会还不清醒?” 若是清醒,应当是避他如瘟疫才对吧? 韩玥:“……” 她茫然片刻,神色后知后觉地变了。 声音都能听得这么清楚……这根本不似在做梦。 她反应一瞬,很淡定地闭上眼睛。 此时不装睡还待何时? 她若不装的那么像,云衍还不觉得有什么。 问题就在于她装得实在是太像了,呼吸渐沉,还格外韵长。 云衍失笑,重新捉住她放在锦被外的手。 果然,韩玥猛地睁眼,作惊愕状:“王,王爷?” 他的掌心很热,这一捉,烫得她心头直跳。 所幸,云衍只是将她的手放进锦被下,望着她的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这回,可是真清醒了?” 韩玥有些脸热,“禀王爷,已经清醒。” 她打量着这屋子,觉得有些眼熟,“这,这是王爷卧房?” 云衍点点头,“是又如何?” “那怎么行?”韩玥挣扎着就要坐起来,云衍按住她,“伤口好不容易开始结痂,你确定想让它裂开,再受几日这睡不安稳的罪?” 他苦笑:“你撑得住,本王可撑不住。” 韩玥一时不明白他这话里的意思,只是纠结道:“可卑职怎敢睡王爷的床?” 她好歹是个女子,莫说是晋王的,就是普通男人的床,也不是能随便睡的。 即便她有着现代人的思想,也不是个奔放的性子啊。 云衍轻描淡写:“你都睡好几日了,这会儿说睡不得未免也太晚了。” “啊?”韩玥有些惊愕,“卑职可是给王爷添麻烦了?” 可,不是说好送她回医馆就好吗? 怎么就在王府住下了呢? 韩父呢?总不可能不管她吧? 云衍似能读懂她心思,见她还是榆木一般,心思太过纯然,他一时也不知道拿她怎么办才好,那些带着破竹之势的念头只能暂时搁浅。 他叹了口气,语气温和的道:“得知你受伤,老先生是要立即接你回家,是本王不许。” 韩玥有些懵,“王爷这是为何?” 云衍下意识抬手碰碰鼻头,“一来,你当时伤势严重,再经不起折腾。二来,老先生爱女心切,悲愤难安,大有将你领回后就再也不许你擅自外出之势。” 他看着她的眼睛,竟觉得有些紧张,“本王不知你作何之想,便和老先生商议,待你醒来再作决定。” 韩玥稍一细想,便明白过来…… 第127章 晋王喜好 韩玥心知,韩父向来疼她,知道这份差事有危险,肯定是不想她再干了。 若真是那样,云衍总不能以权压人吧? 女子不可干涉差事,可是他定下的规矩。 再者,孰帝还在,他更不能当着君王的面无视孰律。 所以,他必须要先保住她牛轭这个身份。 韩玥一时很感动,也很感激:“多谢王爷千般为卑职作想,卑职感激不尽。” “所以,你……并未有退缩之意?”云衍语气里竟带着几分小心。 韩玥愣愣,一笑:“王爷未免也太小瞧我了,这点小伤真算不得什么……说起来,也是怪我这体质太弱,有时还真碍事。王爷放心,此次后,我一定会努力提高体能,学会骑马,自卫术也要再精练精练。” 云衍眸光隐有暗光亮起,“那,老先生那边……” 韩玥赶紧道:“我自会和家父说明。” 云衍如释重负般点点头,但眉头又不期然拢高,“你毕竟是个女儿家,实在没必要去行这些吃苦冒险之事。此番,本王觉得或许不该……” 闻言,韩玥大惊,再顾不得什么伤口不伤口,惊恐般挣扎起来,“王爷不会是想开除我吧?” 她急得一头汗,“不是……这次确实是我轻敌,没想到欧阳槿竟有那般能耐,是我大意了没错,但……但下次肯定不会了!” 见她这样,云衍再不改口,只怕是要下地跪求了。 云衍叹气,“本王重用你还来不及,怎会有开除你的想法。只是……这欧阳槿神出鬼没,防不胜防,本王实在怕难以护你周全。” “我保证以后会尽力保护好自己,绝不拖大家后腿!”韩玥指天发誓,言辞急恳:“王爷就再给卑职一次机会吧!” 云衍扶额,不忍再让她着急,便深眸道:“眼前,你先把伤养好最要紧。” 韩玥观察着他神色,实在不明白向来骄傲霸道的晋王,怎会有这样谨小慎微的时候,什么‘怕难以护你周全’之类的话,可不像是他的风格。 莫不是韩父把人说狠了? 韩玥心中着急,真怕云衍顾虑太多,真将她踢出局。 那欧阳槿给她挖这么大一坑,此仇不报妄为人,也很久没遇到过如此强大的对手了,这个时候她是绝对不会退出的。 左思右想,韩玥觉得当下最重要的是突出自己的重要性。 她忙道:“王爷不必担心,我自己的身体我自个儿清楚,只要烧退下来,基本上无大碍。眼下最关键的是找到欧阳槿的下落。” 怕她多想,云衍乐得配合,点点头道:“元忠正着手在查懂机关术之人,本王直觉,这必定是一个重要方向。欧阳槿再神通广大,毕竟也是人,是人就得有藏身之处。就连诡影都找不到的地方,必定隐密之极。” 韩玥正起容色:“王爷说的是,此人太危险,亲身经历我才敢相信,这世上真有人将催眠术发挥到如此登峰造极的地步。而且,他极擅挑拨人心……” 接着,韩玥将那日欧阳槿的言论细细说了一遍。 “对了,军中被他清理掉的那几人,王爷可查出什么来了?“ 云衍低垂着脑袋,像是在思考。 “王爷?” 韩玥轻轻唤了声,定睛去看,却是见云衍双眸紧闭,呼吸逐渐绵长,竟是睡着了。 她正不知如何是好,元福走了进来,见状刻意放轻脚步。 纵是如此,云衍也一下惊醒。 元福忙温声道:“王爷,玥玥该换药了,现在人也醒了,你去偏房歇歇可好?” 云衍甩甩发沉的头,又深深望了韩玥一眼,方才起身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贺夫人带着人进来。 元福介绍:“这是贺远贺大人的夫人,这几日,都是她在帮着照顾你。” 韩玥诚惶诚恐,作势要起身道谢。 贺夫人忙上前扶着她,“姑娘不必多礼,说起来我们也没尽什么力,倒是王爷,守了姑娘几日未曾合眼,实属辛苦。” 韩玥愣愣,望向元福。 元福笑着道:“你身上都是伤,贺夫人她们又抱不动你,老奴和韩老先生更是一把不中用的老骨头了,王爷不亲自照料,难不成让元忠几个笨手笨脚的来?” 可,可那是晋王,他怎么能屈尊来照顾她这样身份卑微的小人物? 元福见她神色,只剩摇头了:“王爷待你这般,你若还不明白,老奴只怕都要怀疑你是在装糊涂了。” 韩玥是真糊涂了,“公公此话何意?” 元福手指点点她眉心,“你呀,白生了这容貌,更白生了这聪慧过人的脑子。” 韩玥苦着脸,“公公知我才病了一场,脑子不太清明,你说话就不能说得明白一些吗?” “咱家敢说明白你敢听吗?”元福气笑,见她眸子黑白分明,当真是无半分做作之态,一时又觉难得,语气柔和道:“罢了,凡事都一样,欲速则不达,慢慢来吧。” 韩玥恍然了几分,“多谢公公提点。” 元福怔怔:“你明白了?” 韩玥正色:“公公说的这么清楚,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王爷屈尊待我,处处护着我,高看我,当然是希望我能尽快破案。可惜我不争气,受点小伤就弄成这样,既耽误时间又耽误案情,王爷定是失望透顶了吧?” 元福气个仰倒。 韩玥偏生还一脸认真,“公公放心,我这伤养不了几日,待我好好整理头绪,定叫凶手无从遁形。” “好好好,你慢慢整理,老奴有事要忙,晚些再来看你。”元福跑得比兔子还快。 韩玥又是一阵内疚,她这么住在府上,实在是给人家添了不少麻烦。 这几日,贺夫人对韩玥的身份也知个大概。 这么一听,看她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异样。 原以为能近晋王身的会是个颇有手段的女子,至少也应该是长了一副玲珑心肠。 可听着瞧着,倒像是个不开窍的懵懂小女子。 贺夫人一时心情复杂,真是没想到,原来晋王的喜好是这种类型。 韩玥也知道大家看她的眼神怪怪的,她只能在心里苦笑一声。 她知道云衍这样对她,很难不让人误会。 也无所谓啦,只要她自个儿心中清楚明白就行。 这叫什么?世从独醉她自醒? 第128章 梳理案情 得知韩玥醒来,韩钦林匆匆赶来,在外等了会儿,待上药的人离去后,方才走进屋来。 韩玥见他一脸沉重,心头不由紧张:“爹。” 韩钦林见她脸整个小了一圈,心中一痛,那还说得出过重的话,只是轻轻问道:“伤口可还疼?” 韩玥笑道:“我爹可是神医,药到病除,怎么可能会痛呢?” “傻丫头,都什么时候了,还给爹开玩笑。”韩钦林试探着道:“你既然醒了,这伤又还得养几日,不如跟爹回家可好?” 韩玥先是笑着应道:“好呀。” “不过……”她眉头随之一皱,“可现在案子还未破,目前,我又是最了解凶手的人,王爷可能随时会有差遣,回医馆怕是多有不便。” 韩钦林眉头深蹙,压着火气:“可你有没有想过,你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女子,这样住在晋王府上,于礼不合!” 韩玥低着头,“可我现在是以牛轭的身份,是晋王的属下。” “问题是,晋王他有没有拿你当属下?”韩钦林气恼的紧,这几日,他这个当爹的都被排斥在外,想看看自己的女儿,还得经过他允许。 想想就生气! 韩玥一听,以为韩钦林气的是云衍没能保护好她,让她受伤。 她忙解释道:“晋王有拿女儿当属下,非但如此,他还十分看中女儿。这次实属意外,但王爷第一时间就赶来救女儿,甚至不惜将自己置与险地。爹,你说,王爷待女儿如此,女儿若不好好办差,怎对得起王爷的信任与爱护。” “你!”韩钦林眼睛一瞪,这才信了元福的话。 他这女儿啊,确实还未开窍。 韩钦林叹了口气,“总之,爹不会再让你去行危险之事,你必须跟爹回家!” “爹!”韩玥秀眉微蹙,叹了口气:“爹,有件事女儿一直没告诉你。” 韩钦林瞬间紧张:“可是你和晋王之间……” 韩玥无语:“和晋王无关。我想说的是,自打女儿在上元节遇险后,女儿就时常会做同一个梦。梦里,仿佛是女儿的前世。” “前世的我是名捕快,虽是女儿身,但破案抓凶,维护百姓利益,事事都冲在前头,一点不输给那些男儿。” 韩钦林面露惊色,“当真?” 韩玥笑笑:“爹你想想,女儿之前虽对仵作之行颇为好奇,但那有胆子真的去做。但上元节后,女儿便不得不往这个方向去走……” “我有时候在想,会不会上无节那日,女儿本不该活命,是老天爷给了女儿一次机会。但这机会并不白给,它一定是希望女儿能用这一身技术,为这世间的和平安宁去做些贡献。” “竟还有这等奇怪之事?”韩钦林满是疑惑,但仔细想想,韩玥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她的变化确实是从上元节后才开始。 仵作之术就算了,她懂医,悟性又高,从小耳濡目染,能总结出更精湛的技术并不奇怪。但破案,她可是一窍不通,又怎会在奉县大放异彩,数日连破数案,无人不称神奇。 莫非,当真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韩钦林瞬间露出敬畏之色,“这么说,这差事你是打算要一直做下去了?” 韩玥承认:“这是女儿的志向。” 顿了顿,她又道:“不是女儿多想,有时我也怕,若不按天命行事,会不会……” “不会不会……”韩钦林极恐般打断她的话,“老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莫说你,爹都还没享上福,你能有什么事。” 要说后福…… 韩钦林双眸一凝,莫非这福就是王妃之位? 若真是天意莫测,天意难违…… 他摆摆手,叹道:“罢了,人生苦短,你若心意已绝,爹也不会非要去作那绊脚石。只是……你和晋王之间,除了上下属关系外,真没什么?” 韩玥一派天真地问:“爹以为,我们之间还能有什么?” 韩钦林一噎,哭笑不得:“爹又不瞎,怎会看不出来晋王待你不一样。” “女儿不是说了吗?晋王待我是不同,那都是因为女儿才能出众。”韩玥干脆直说了:“这么说吧,坊间谣言不尽然是假,晋王就是对我再好,也不是你们所想的那种心思。” 韩钦林揪着眉头,“怎会?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韩玥笑笑:“你女儿是那种愚笨之人吗?” 恰恰相反,她可聪明着呢,要换别人,估计早被云衍撩得晕头转向不知所为了。 世间女人都将爱情看得比命还重,但她不会。 女人的价值,为什么一定要在男人身上体现? 她偏不信这个邪! 上辈子不会,这辈子也不会! 对待感情,她的态度从来都一样,宁缺勿滥! 好说歹说,总算是把韩父哄走了。 韩玥长吁一口气,心里有一丢丢的内疚,对老人家撒谎是不太好,但她其实说的也算是实话吧。 再说韩钦林,听了韩玥的话后,心思更加沉重了。 这丫头的身世,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现如今,又多了个‘天意’? 他已年老,韩冲又是个鲁莽的,如此的话,晋王倒不失为是个很好的靠山。 但……唉,养了十几年的女儿,就这么被人哄走,心里总归是不舒服的。 韩钦林想了想,决定还是得去找找云衍。 这一切,韩玥不得而知。 她侧靠着床头,将整个案件在脑海里又细细梳理了一遍。 上元节,赵知书成了整个案子的导火线。 第一名受害者柳芸是被选中的,命数难逃。 那么,她和彩儿呢? 真的是意外和巧合吗? 她总觉得以欧阳槿的手段,和他的行事风格来看,他不会让事情脱离他的掌控才对。 但若说不是意外巧合,那选中她们的理由又是什么? 这么想也不对,欧阳槿再牛,也绝不会算到她会穿越而来。 唯一的可能就是,她们确实是被选中的,目的只是让赵知书去杀更多的人,引起襄州混乱。 是她阻止了事态的发展,从而,才有周明的开始? 接着,她又阻止了周明……周明的那张目标计划图,后来云衍有画给她看。 然后,就是奉县。 欧阳槿显然是冲他们去的,每起案件的目的,应该都是为了拖住云衍。 韩玥猛然心惊…… 第129章 大胆猜想 韩玥心惊,孰帝在襄州。 欧阳槿若为宁相所用,那他此番的目的只有一个…… 韩玥脑海里,能想到的只有这四个字——完美谋杀! 不行,她必须得提醒云衍。 就在这时,云衍推门进来。 韩玥眼睛一亮,“王爷,我正要找您!” 她心中着急,并未注意到云衍看她的眼神,过于深沉了些。 “可是哪里不舒服?” 云衍坐在她床边,有些话还未想好要怎么说,便听韩玥急道:“我仔细疏漏了案子,总觉得欧阳槿频频启动种子,不止是要襄州乱那么简单。” “你是说……”云衍剑眉扬高,“他的目标是陛下?” 他拢拢她垂下的发丝,又自然而然地探探她额头,安抚似的道:“这一点,本王早就想到了。你放心,冷枫不离陛下左右,另外,还有暗卫保护。再者,现在陛下在襄州的消息已传开,宁相既然敢派宁宣来接,就断然不敢在这个时候让陛下出事。他筹谋多年,求的是名正言顺,不会在这种事上犯错。” 韩玥没心思去想他为何有这些反常的小动作,沉思道:“若这错,有人担呢?” 云衍动作一顿,“何意?” 韩玥摇着头,“我不知道……我总觉得欧阳槿不会凭白无故搞出这么多事来,他一定是要谋划什么。王爷不知,他这人怪的很,有着超强的心理素质,而且是个极致追求完美的人。” “我丝毫不怀疑,他完全有能力策划出一起完美谋杀。” “完美谋杀?”云衍正色起来,“你且说说看。” 韩玥点头道:“一般智商超群的凶手,往往很讨厌杀人,他们认为这是最低级的手段。他们更倾向于用智慧去引导杀人,比如欧阳槿。” “敢问王爷,若此刻将欧阳槿捉拿归案,你是否有证据定他的罪?” 就算目前所有犯案的凶手都可以指认他,可归根结底他就是和他们说了些话,讲了些故事而已,那些话甚至普通,并未有太明显的导向作用,从律法来说,这算犯罪吗? 反正若是现代,肯定没法定罪。 云衍语声沉道:“若当真能找到此人,就算严刑逼供没用,本王也断然不会让他活在这世上。” 就凭他对韩玥下手这一点,就够死一万次了。 韩玥不和他争,他们所接受的教育不同,两个世界的律法也不同,不可同日而语。 她现在不纠结这个,她更关心的是:“他使的若是常规手段也就罢了,陛下被层层保护断然不会出事,怕就怕……防不胜防。” 就像她那晚被劫走一样。 云衍很少见她这般严肃凝重,想来,许是还在为那晚被劫走的事后怕着。 她如今还在病中,就这么费心费神,他于心不忍,但微倾了身,语气柔和道:“你的担忧本王都知晓,你只管安心养病,凭他欧阳槿能上天遁地,也无法在晋王府掀出风浪来。” 韩玥知道他说这话,不仅仅是安抚,既然说出,必定会有一番部署。 但不知为何,她就是轻松不起来。 云衍扬眉,低头仔细看她,“可是还有别的想法?” 韩玥咬唇看他,目光竟是含有几分怯意与犹豫。 云衍一笑:“还有你不敢说的?无妨,在本王面前,许你畅所欲言。” 韩玥心道,你确实算是个很好说话的上司,但每个人都有逆鳞,若不小心碰到,只怕翻脸比翻书还快。 但案情如此棘手,她还真不得不说。 韩玥迟疑着道:“连将军的几个旧部,王爷查得怎么样了?” 云衍果然蹙了眉,语气还算温和:“死了的那几个无从查起,连铖部下成千上万,我也不尽然都熟悉。那几人被分到军中各部后,据说表现都很正常。至于活着的,都是些身残力弱的,暂时也未发现有异常的地方。” 韩玥若有所思:“你说欧阳槿此举是何意?会不会是欲盖弥彰?死的有没有可能并不是他真正想清理的,和指向连将军旧部一样,只是幌子而已?” 云衍凝色道:“不管是不是,本王都会继续查下去。” 韩玥斟酌着道:“若……我是说如果,连将军的几个部下确实有问题的话……” 云衍沉沉看她,那眼神有霎那间的危险。 韩玥脖子一缩。 看吧看吧,她就说一提这个他就会变脸吧。 韩玥被他神色一迫,语声微低,却还是道:“卑职只是在想,他们能在连将军部下安插种子,有没有可能晋王身边也有?” 否则,欧阳槿不可能对晋王的行踪了如指掌。 但晋王是何等骄傲自信的一个人,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怀疑身边亲信乃是用兵之忌,所以她才会有所犹豫。 云衍凝眸,好一会儿后,有些沉道:“本王不是没有怀疑过……” 韩玥一时不明白他说的是连铖一事,还是怀疑身边有种子一事,没敢乱搭腔,静静等着下文。 云衍看她一瞬,语气松和了些:“本王并非忌讳你提起这些……本王只是有些事还未想明白。” 韩玥低着头,“卑职理解。” 原以为云衍不会继续往下说,但在短暂的沉默后,他再度开口:“连铖的父亲原本是前朝镇国大将军,与宁相是生死之交。大将军战死时,连铖尚还年幼,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跟着宁相长大的。” “那些年,戎人多番滋扰襄州,与此同时,古澜国也处于虎视眈眈中。原本连铖不该来襄州,是他执意要来,为此,甚至不惜与宁相闹翻脸。” “本王当时以为,他是不放心……如今想来,自来襄州后,他心思似乎比以往要沉许多。尤其是那一战之前,他常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韩玥很想问是什么,但又深知不妥,一双眸子便晶亮亮地望着他,仿佛浸了水光似的。 云衍心头一软,目光不由变得奇异柔软。 他嗓音微哑道:“韩玥,可否答应本王,往后,不管遇到什么问题,都不要瞒我?” 他苦笑:“被最亲近之人隐瞒的滋味儿,本王不想再尝。” 第130章 古澜国人 最亲近之人…… 韩玥被这句话弄得心念微转,面上却是很寻常的神色:“卑职明白。” 云衍凤眸微沉,定定望着她。 韩玥有些茫然,“王爷不信?” 云衍伸手按了下眉心,“能不能别把卑职挂在嘴边?此刻,你并非是我下属。” “那我是你什么?”韩玥问得自然,表情也很自然。 云衍愣愣,一时哭笑不得,眼眸幽深道:“本王分明才说过。” 最亲近之人…… 韩玥:“……” 她再是人间清醒,也莫名被这话撩得心头一悸。 随而,又心生几分恼意,就算是替身,也用不着这么不客气吧? 都不考虑考虑当事人感受的吗? 也是,她在他眼里,大概就是个工具人吧。 韩玥面上一片涨红,强自镇定了会儿,不由好奇:“王爷方才说的古澜国,是指早些年灭亡的那个古澜国吗?” “正是。”云衍有些意外地望着她,“你知道古澜国?” 韩玥道:“曾听家父提起过,据说是个小国,地处孰国南边。” 云衍颔首:“没错,算起来,古澜国还没襄州大,总体人口也就和襄州差不多。但它却一度是孰国最大的威胁。” “这是为何?”韩玥觉得奇怪。 云衍语声微沉:“古澜国人极擅用巫术,尤其是傀儡术。” 韩玥眼睛一亮,“那欧阳槿会不会是古澜国人?” 云衍又用那种略显深沉的目光看着她,韩玥总觉得他今天有些奇怪,“王爷可是不方便说?” 云衍摇摇头,“倒也不是。” “那王爷这是……” 云衍叹了口气:“此事说来复杂,牵扯过广,本王只是觉得,此案你或许不用再继续跟着了。” 韩玥怔怔,“王爷想将我踢出局?” 她倏然变冷的眸色,令云衍眉头微皱。 百般犹豫后,他终是道:“本王知道,仵作是你的志向,你若愿意,可以继续在知州府当差。” 这其实是他此行的目的,也是韩父所托。 但说着说着,又说到案子上去了。 她身上总有种强大的能量,吸引着人不知不觉跟着她思路去走。 他承认,她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但…… 但在他心里,她远比这还要金贵。 闻言,韩玥心里一紧,目光更冷:“卑职可是做错了什么,引得王爷不满?王爷竟要将我打发到知州府去?” 云衍按按眉角,语气轻柔的近乎诱哄:“也并非就是不让你在本王这里当差,若遇到案子,需要你验尸的话,本王照样会差遣。你若对破案有兴趣,知州府有许多积压的悬案,到时让贺远指派些人给你便是。” 韩玥听得头皮一阵发麻,她一咬牙,决然道:“王爷想将我打发去州府也好,想赶我回家也罢,卑职身份低微自是不敢有二言。但凡事有始有终,这个案子我既然介入了,就非要查个清楚明白不可!” 云衍眉头一皱,韩玥道:“王爷如若不答应,卑职不敢强求,卑职可以这就离开。但,案子我仍旧会查下去!就算不为正义,不为志向,我也得为我自己思量考虑。欧阳槿此番行为,目的是一箭三雕。” “一为挑拨王爷与孰帝,二为怂恿渠无惑,三则是试探,试探王爷究竟有多重用我。” “很不幸,三箭齐中。现在,只怕是我愿意脱离此案,欧阳槿也绝不会允许我全身而退。到那时,我又该找谁庇佑?还不如自己送上门去好了!” 韩玥一口气说完,心底不是没有忐忑,但眼底倔强。 见她眼神不移,直愣愣地望着自己。 云衍与她四目相视片刻,突地一笑。 韩玥神色清冷道:“王爷笑什么?我没和你开玩笑!” “嗯。”云衍大幅度点头,“本王知晓。只是本王听着,倒更像是威胁。” 韩玥抿了下唇,“卑职不敢。” 再说,威胁有用吗? 云衍眸光幽深莫名地望着她,似在思量着什么。 电光火石间,韩玥突然抬眸,“是不是我爹和你说了什么?” 她直直望着他的眼睛,“王爷不喜别人有所隐瞒,我也不喜。人都是相互的,坦诚不可能是单方面的事。” 云衍笑了下,点点头,“这次,确实吓到老先生了。” “所以,王爷就动摇了?”韩玥似乎有些生气,“卑职倒是没想到,王爷立场也有这般不坚定的时候。” 云衍一噎,韩玥很强势地说道:“卑职的家事卑职自会处理,不劳王爷费心。欧阳槿仍在逍遥法外,随时都有可能启动新的种子,王爷的一时犹豫,换来的有可能是数条人命。就算是这样,王爷也无所谓吗?” 不但威胁他,还教起他如何做事了? 云衍气得一笑,长长叹了口气,心里却涌动着异样的暖意,孤寂的灵魂仿佛终于找到依靠,所有的纠结犹豫瞬间变成坚定。 也罢,反正将她放在哪里他都不会放心,还不如就放在身边。 云衍眉一挑,故作严肃:“你既心意已决,那继续谈案子?” 韩玥眼睛一亮,“好,继续!” 云衍正起容色,“关于欧阳槿的身份,本王不是没有想过,他极有可能是古澜国人。但当年,以防后患,孰国对古澜国人可谓是赶尽杀绝。” 他眸底浮上一丝讳色,出于职业本能,韩玥眯了眯眼,“王爷可否说的更详细一些。” 云衍握拳,似有犹豫。 韩玥耐着性子道:“卑职并非是好奇或是有意窥探那些隐密之事,只是这欧阳槿确实很奇怪,既然我们有了猜测,只有将事情原原本本剖析,才能知道方向对不对。王爷若是信不过我,那便……算了吧。” “何时说过信不过你了。”云衍凤眸微沉,声势不由迫人,“怎的,现在还多了个猜疑的毛病?” 韩玥怔怔,听起来,她还有别的毛病? 她说什么了? 反正今日气场不对,她不说话便是了。 云衍见她垂着眸子,又想叹气了,“本王并非不信你,只是古澜国差不多算是宁家一手消亡,其中隐情,本王知道的并不多。只知,当初,使用了一些非人手段……” 第131章 盛京五子 云衍之神色暗淡,再无顾及,将尘封的那些往事一点点拉了出来。 关于古澜国,得从前朝说起,当然,也不过就是十多年前的事。 那时,先帝都还未曾继位。 准确来说,还只是储位备选者之一,且不是最有希望的那一个。 最有希望的是闲王,据说这闲王生得风流倜傥,德才兼备,倍受先君信任。 最有意思的是,如果说现在坊间流传的四神,暗指云衍,孰帝,宁宣,和连铖四人的话。当年的盛京五子,可比他们有影响力多了。 盛京五子,也就是先帝,闲王,云衍的父亲,连铖的父亲,以及如今的宁相。 但其实在他们这个小小的团体中,也有不同的站队,只是大家心照不宣罢了。 云父和宁相显然随大流,是闲王的支持者,而连铖的父亲,则是先帝的支持者。 兄弟之间,倒不至于因此扯破脸,但暗藏隔阂是必然。 那时,对孰国来说,古澜国是最大的威胁。 古澜国人口虽少,但极擅傀儡术,一人可抵百人甚至万人。 在多次对战中,孰国都没讨到好处。 说到这里,云衍面色稍沉道:“在又一次的战争中,闲王亲自带兵,最终战败,闲王失踪。” 韩玥隐隐猜到了什么,“闲王潜入了古澜国?” 云衍拢了下眉,“我只知,他被一名女子所救。” “然后,他们相爱了?” 云衍复杂地看她一眼,点点头:“没错。” 他道:“因闲王失踪,先君病逝,先帝顺利继位。但两年后,闲王突然带了一名女子回来。先帝怕闲王不甘心,加之朝堂之上,想让闲王摄政的呼声很高,便密派我父亲去查。这一查,还真就查出了问题。” 韩玥又猜:“此女是古澜国人?” 云衍颔首道:“且是古澜国圣女,据说,圣女是天神所选,被选中后,圣女不得离开古澜国,因为她掌握着古澜国的所有密术。” 不知为何,韩玥心跳的很快,“他们给闲王扣了通敌叛君的罪名?逼死了他们?” 云衍抿了下唇,“是。” 韩玥眉头轻皱,“不仅如此,他们还逼圣女交出密术?” 云衍:“为救闲王,圣女确实交出了密术,这也是导致后来古澜国灭国的重要原因。” 韩玥突然觉得心痛不已,眸底不由浮上寒色,“但先帝还是没放过他们,对吧?” 云衍捏捏眉心,“听说那女子被赐死时,还怀有身孕……” 韩玥眸瞳巨震,云衍望着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今日,你父亲和我提过你的身世,但我觉得应该不会那么巧。再者,皇家做这种事向来隐密,若真想杀人,又何必再找大夫去救?” 韩玥平复着呼吸,“王爷想多了,我并没这样想。” 说到她的身世,云衍欲言又止一瞬,终还是道:“你若有心想弄清自己的身世,我可以帮你。” “不必。”韩玥回答的干脆,“不管什么样的身世,都不及做韩家的女儿好。” 再者,原主已逝,对她来说,身世就更不重要了。 云衍点点头,“你能如此作想也好。” 韩玥将话题拉回来:“那后来呢?” 云衍:“找到傀儡术的破解之法后,先帝开始对古澜国进行一次又一次的围剿。连铖的父亲就死在这个时候,我父亲许是对闲王抱有愧疚之心,一直不曾参与其中,所以都是宁家为主导。总之,历经数年,世间再无古澜国。” 韩玥紧眉思索,“如此听来,问题就多了……傀儡术的破解之法,如今还是宁家掌握着的吗?” “是。”云衍眉眼微挑,“你是怀疑宁家在那时就已布局?这倒不是没有可能……” 韩玥肯定道:“一定是!王爷您想,宁相手握破解术,所以他根本不怕养虎为患。恰恰相反,这可是强大又隐密的武器,他若早有野心,怎么可能不留着自用。” 云衍沉思着道:“可惜,这些只是我们的猜测。” “起码是个方向。”韩玥冷静道:“既然从欧阳槿那里无从下手,我们不如从宁相这头开始查起,王爷言下如何?” 云衍摇摇头,“宁相这人老奸巨猾,行事滴水不漏……” 他略一迟疑,在韩玥投来疑惑的目光时,心里居然莫名一激。 “实不相瞒,这些年,我与陛下一直都在暗中调查。” 话落,他忽地一笑,像是自嘲,又像是苦笑。 他笑自己独断横行多年,谁曾想到,居然有一天会被一介女子牵引着情绪。 怕她多想,怕她难过,怕她失望,便巴不得将心都掏给她。 原则,底线,一退再退。 因她,他有时变得不像他自己,偏偏还甘心情愿。 韩玥是觉得云衍这突如其来的一笑有些奇怪,她想了想,觉得应该是挫败感导致。 也就是说,他们虽查了多年,但仍一无所获。 她心里不由生出几分豪气,脱口而出道:“王爷如今有我,再难的事,只要我们齐心协力,一定可以克服!” 此话显然大大地取悦了云衍,他眉眼生笑,“对,本王如今有了你,一定可以成事。” 韩玥眼里闪着自信的光芒,平时拍须溜马的话张口就来,但在正事上,她向来还是喜欢做的比说的多。 “从目前所有的线索来看,宁相与欧阳槿可并合,定性为一个案子来查,肯定是没问题的。我们也并非完全是被动,王爷别忘了,欧阳槿的动机……” 见云衍露出恍惚之色,韩玥:“啊……是我忘了,我向王爷回禀时,王爷睡着了。” 云衍眼底少见的闪过一丝尴尬,轻咳一声,眸中含笑道:“那就劳烦你再说一次吧。” 韩玥噗的一笑,“是,王爷,卑职遵命。” 她这一笑,如娇花盛开,美艳绝伦,两颊笑涡更似霞光荡漾。 云衍心思微动,眼眸不由幽深几许。 空气中,异样的情愫在无声流动。 韩玥不是没有感觉,她也心生温热,微微悸动……但理智随时在提醒着她,身为一个替身,最忌讳的就是入戏太深,那无疑是件很悲哀的事。 她不会允许自己走到那步田地。 第132章 宫变旧事 韩玥借由喝水,错开眸光,再转回来时,神色又是一片冷静清明:“那日劫持我后,欧阳槿先是和我大谈阔谈何为正,何为邪。不得不说,此人是诡辩的怪才,若非心志成熟之人,只怕是三言两语就能入他的道。” “当时,他并未否认和宁相之间的关系,但看得出,他对宁相的态度是不屑的。这么说吧,他对自己的定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他,就是胜券在握的那只黄雀。” 云衍挑眉,“他的目标是孰国江山?” 韩玥:“没错!他的态度甚至让人觉得,宁相和他的身份应该对调,应该是宁相为他所为才是。” “呵,好大的口气!”云衍神色一凛,眉眼间,皆显迫人之势。 韩玥心里暗暗松气,比起柔情蜜意般奇奇怪怪的晋王,她更喜欢和这样霸道威仪的他相处。 界线分明,不引人遐想,挺好。 韩玥忙附合着道:“可不是,凭他有三头六臂,有晋王在,他也是白日做梦!” 云衍深深看她一眼,颇为欣赏般道:“奉承之手段倒是进步了不少。” 若那方面的领悟能力也进步一些就好了。 韩玥嘿嘿一笑:“属下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诚实。” 云衍又沉沉看她一眼,继续肃色说正事:“这些年我们查宁相,倒不是为这档子事。” “可还有别的案子?”韩玥方才就想问了,欧阳槿才横空冒出,他们查了多年,自然不可能是为这事。 云衍道:“为上元节宫变一事。” 原主毕竟就是个小人物,这样的大事,显然是不知晓的。 韩玥直觉即将触及案情关键,忙集中精力,竖起耳朵。 “五年前,也就是孰国与戎人的战争正是最胶着的时候,在上元节这天,先帝突然暴毙。众皇子为夺位而自相残杀,最终,是我父亲与宁相一起平乱,扶最年幼的陛下登基。” 回首往事,云衍眉心不期然蹙紧,“在这之后,不管是后宫嫔妃,还是宫人,但凡和上元节有关的,基本上都被宁相处死。陛下一直怀疑先帝的死与宁相有关,暗中调查中,发现那日在场的还有几名宫人趁乱逃出。” “这些年,冷枫一直在找那些人,但目前找到的要么失踪,要么因各种原因惨死。” 他看韩玥一眼,道:“我的本意,是想在周明一案后,让你协助冷枫。谁曾想,周明一案只是个线头,一牵一扯又出了之后的许多案子。” 韩玥了然,“我倒觉得无妨,现在完全可以并案调查。” 她略一思忖,“属下有个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云衍看她,眼底有晦暗之色,“你是想说,我父亲也算是当事人,他可知真相?” 韩玥默了默,点头 云衍闭了闭眼,“上元节宫变时,我与连铖正在奋力阻敌。那之后,便传来宫变消息,接着,我父亲被封为异姓王,迁居襄州。那时襄州大乱,我自然留下帮父亲……” “那两年,家父时常郁郁寡欢,也比往年更加的沉默少语。我只道是他思念母亲和妹妹,以及忧心襄州重建大事所致,并未往深里去探寻。” “直到家父病亡,我思来,才觉他也许是背负了太多不能承受之重。” “可,为时已晚……” 他语声悲凉,眼底更是浮着薄烟般的痛意。 韩玥心底有些酸软,不由轻声道:“不怪王爷,先王爷若是有心隐瞒,即便你再用心也是无用的。” 怪不得他说不喜最亲近之人有所隐瞒……原来如此。 最敬重的父亲,最在乎的‘兄长’连铖,都似乎对他隐瞒了最重要的事,而且目的肯定是为了保护他,这种好,对当事人来说,又何尝不是淬毒的箭一般,令他痛不欲生。 云衍扯扯唇,“他们若是知道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一步,不知可否也有后悔……” 罪恶这种东西,不是掩埋就可以杜绝的。 恰恰相反,它就像种子一样,在阴暗的土壤下更容易生长。 韩玥不会安慰人,憋了半天干巴巴一句:“我答应王爷,绝不隐瞒任何事。” 云衍抬眸望她,目光有些烫人,似要说什么,韩玥眼瞳颤了颤,先一步拉回话题:“总之,我们现在有几个方向可同时进行。军中继续探查,包括连将军的旧部……” 见云衍点头,并未异色,韩玥才敢道:“不管真相如何,欧阳槿既然要拿旧部说事,就一定有他的目的,继续监视余下的几个,兴许会有收获。另外,我可与冷门主一道重查上元节宫变后出逃的宫人。至于王爷……” 韩玥眼珠子一转,“宁相之子不是马上就要来了吗?王爷何不趁此机会探探?” 云衍目光深不可测,“你安排的倒是挺明白。” 没想到他一眼就看穿她的用意,韩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不怪她胆子大,敢安排晋王……主要是再这样长期相处下去,她怕把持不住自己的心。 这时,打更声响起。 云衍剑眉一蹙,“这么快,都三更天了。” 谁说不是呢…… 韩玥心里竟有些失落,“是很晚了,王爷早些歇下吧。” 云衍扶她躺下,目光在她面上凝定片刻,似不舍,“本王明日再来看你。” “不必的……”韩玥赶紧道:“宁相之子马上要来,陛下想必有许多事要同王爷商讨,您真不必把时间浪费在这里。” “浪费?” 云衍气得一嗤,“真是个没良心的!” 他起身,叹了口气,将面具递给她,无奈般道:“明日起,还是把面具戴上吧,你的身份暂且不便公开。贺夫人那边不用担心,她是个知晓分寸的。” 韩玥乖乖应下,看着云衍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方才长长吁了口气。 云衍看她的眼神,内容已越来越多,看得出来,他确实有将她放在心上……不,准确来说,是又一次找到了与连铖之间的感觉。 这对她来说,其实是种煎熬。 她再冷静理智,毕竟也是个身心正常的女人,面对着云衍这样万里挑一的男人,很难控制得住不动心啊! 偏偏这又是她唯一的依仗,她若不甘心扮演这个角色,怎有机会接触到案情的核心? 第133章 各怀心事 韩玥又想,今晚那些几代人的恩恩怨怨,云衍怕是第一次向人吐露吧? 不得不承认,她的特殊是沾了连铖的光。 说到底各有所需罢了,只要她能管控好自己的心,问题都不大。 可若管控不住…… 韩玥只觉不能想,一想就头大。 她索性将思绪拉回到案子上来。 没想到,这背后还有一段凄凉悲惨的爱情故事。 闲王显然是冤枉的,但最冤枉的还是那名古澜国女子……为了爱情,她丢了家国,丢了性命,值吗? 或许,他们最大的错就是不该回孰国。 想到此,韩玥心里又泛着一丝隐密的疼痛,许是为那可怜的女人,又许是为女人肚子里那未见天日的孩子。 毕竟,原主也差点惨遭这样悲惨的命运。 另外,云衍父亲无疑是知道真相的,能让他缄口不提,却又致郁而死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呢? 接下来的几日,云衍仍是每日都来,但公务繁杂,每次来说不上几句话,要不被元忠以差事为由请走,要么冷枫受皇命来请。 要是别人,怕只会觉得自己太碍事。 但韩玥心理素质向来强大,她并未觉得有什么,能下床后,体力允许的话就在院子里走走,走累了就整理案情思路,云衍若是来,便争分夺秒地将自己的想法说与他听。 日子倒还过得有滋有味儿。 这日,云衍很晚才来。 韩玥正迷迷糊糊地酝酿瞌睡,听到通报,忙下床迎接。 云衍和往日一样,在她还未福身时,就已伸手过来,自然而然地牵起她,要么坐在床边,要么坐在书案旁说话…… 头一两次,韩玥还觉这样牵手不妥,有小小抗拒,到后来几天,居然也觉得寻常起来……所以说,习惯真是件非常可怕的事。 “今日感觉如何?” 每日必问的开场白,令韩玥莞尔:“感觉再这么关下去,我就要发霉了。” 云衍笑:“谁关你了,王府这么大,你想去哪儿都可以。” 韩玥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道,搞得我被你圈养了似的。 她无奈道:“我伤真没事儿了,王爷打算何时派我和冷枫出去办案?” “不急,过几日。”云衍道:“今日刚收到消息,宁宣一行人快马加鞭,不出意外的话,明日便到。” 韩玥了然,这是打算等孰帝走后再办案的意思。 她微微思索,“王爷真放心让陛下回去?” “那是他必须要去面对的。”云衍捏了下眉心,“我已把襄州的案情向盛京透露了些,朝中老臣一听便知其意,以宁相的性子,这种时候,他比谁都希望陛下安好。” 韩玥明白,云衍是想用舆论来牵扯宁相,但…… 她眉心微拧,提醒道:“那这几日,王爷更要多加小心才好。” “我明白。”云衍忍不住又一次握住她的手,“所以,这几日怕是要冷落你了。” 韩玥不着痕迹地抽出手,很想说王爷请你自重,我俩还真不是可以说这种话的关系……但,唉……谁让她一开始就默认了要接这出戏呢? 论演员的修养与自我修养,她也不好在这种时候点醒当事人。 她拢了拢墨发,低声道:“既然无差事可办,卑职想明日就回家陪陪父亲。” 云衍倒是答应的痛快,“也好,明日宁宣到,府上肯定是一团乱,你回去住几日也好,安全方面不用担心,冷枫会派诡影跟着你。” 韩玥不由看向他,喉间莫名有些哽,“多谢王爷。” 云衍扬唇,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你只需明白,本王亦比你想象中还要看中你便好。” 韩玥鼻头一酸,慌忙低下头去。 就,觉得很可惜,这份感天动地的深情,和她没半毛钱关系……她连感动的资格都没有。 而在云衍看来,此举更似女儿家的娇羞。 他心头一松,只道她总算是有些开窍了。 他并非打算就这样含含糊糊地相处下去,只是想给她多一些缓冲的时间,待这段时间忙过了,他再挑个时机表白心意,一切便是水到渠成的事。 云衍自觉计划完美,心境不由大好,又与韩玥天南地北地说了些话,这才离去。 这晚,韩玥却是翻来覆去睡不好。 越想越觉得憋屈,最后打定主意,等孰帝走后,她还是要挑个时机同云衍说清楚的好。 她总不可能一辈子当连铖的替身吧? 比起这个,她更希望云衍能看中她的才华。 若坦白后,云衍便放弃了她……那她也没什么好遗憾的,毕竟已经努力过了,遇到个恋爱脑的上司,她也没办法。 宁宣比预计的还要来得快,翌日一早,便要入襄城。 当朝镇国大将军前来,作为异姓王的云衍,自应该出城迎接。 于是,这日,元忠随云衍一同带府上亲兵前往迎接。 剩下的,则被元福安排着忙里忙外地准备。 出于礼貌,韩玥先去找了元福,“不知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 元福笑着道:“咱家可不敢使唤你,王爷交待过了,说你要回医馆的话,便安排马车相送。玥玥这是马上要走?那你等着,咱家现在就去安排。” 韩玥忙道:“公公真不必,这几日我睡得骨头都疼了,正想借此机会走一走。” 元福觉得不妥,“王府到医馆,少说也有好几里地,走回去你哪受得了。” 韩玥笑道:“公公可别小看我,若是从前,徒步走几十里给玩似的。真没问题!” 恰时,有人来请示元福晚宴安排在何处,元福上下打量韩玥一番,见她气色确实不错,便叮嘱道:“若是走累了,便雇辆马车,一般客栈酒家都有。” “明白。”韩玥将元福推着往前走了几步,“公公赶紧去忙吧。” “过几日,咱家再派人去接你。”元福懂云衍的意思,宁宣可不比陛下,很是猴精,所以这种时候,韩玥还真不适合住在府上。 韩玥听得笑,这一个个的,把她当什么了? 她摇头无奈笑着往外走,刚走出中院,迎面便碰上冷枫。 韩玥抱拳见礼:“冷门主。” 冷枫打量她,“伤都好了?” “完全好了。”韩玥简短道:“回家住几日,待冷门主空了,好一起去查案。” 冷枫漂亮的狐狸眼微挑,“王爷都给你说了?” 第134章 私见帝王 韩玥承认:“说了。” 冷枫目光一时有些意味深长,“陛下想见你,随我走一趟吧。” 韩玥愣愣,孰帝是天子,自是不必亲自去迎接宁相之子……可这个时候要见她,似乎有些奇怪。 冷枫勾唇,“害怕?” 韩玥目光一定,“我有什么好怕的?” 冷枫笑笑,意有所指:“伴君如伴虎,该怕还是要怕。” 此意够明显了,孰帝来者不善……这是吃醋了? 韩玥觉得冤枉,“我和王爷真没什么……陛下应该知道内情呀!” 他那晚不是说得清清楚楚的吗? 冷枫摸摸鼻头,“这话你可以稍后解释给陛下听。” “可以不见吗?”韩玥有些怂了。 冷枫眉一扬,“你想抗旨?” 就知道会是这句,韩玥无语。 见就见吧,实在不行就坦白身份……也不知,欺君之罪和媚上之罪,哪一个更严重些? 冷枫边走边善意提醒道:“陛下不比王爷,在天子面前,没有该说不该说之分,能不说话最好不要说话。辩解更是愚昧之举,明白吗?” 韩玥一时紧张,“明白。关键时刻,冷门主可别忘了帮衬着点儿。” “我……”冷枫无奈笑笑,“这次,只怕是不行了。” 这几日,他明里暗里不是没有劝过陛下。 可君心难测,也不知到底听进了几分。 孰帝居在翰林别院,与前院的热闹相比,这里尤显素雅安静。 萧池在凉亭抚琴,琴声清澈明净,潺潺流动,仿佛来自深谷幽山。美妙灵动间,又隐含了几分婉转的哀愁。 韩玥不懂音律,但懂人心。 听得出来,萧池心思太过沉重,韩玥甚至怀疑他多半是抑郁了。 也是,当皇帝当得这样憋屈,不疯魔则疯癫。 走得近了,远远看着年轻的帝王身着蓝色锦袍,侧颜俊美削瘦,修长的手指在琴弦间自由舞动,目光却是望得很远,空洞又冷漠。 韩玥在台阶下见礼,“草民牛轭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池移目过来,目光在她脸上停留数秒,淡道:“起来吧。” 他朝韩玥招招手,“你过来,陪朕说说话。” 韩玥垂眸:“草民不敢。” “朕的话就是旨意。” “是,陛下。” 韩玥只得缓步走上凉亭,隔着石桌站定,眼睛始终不敢看孰帝。 “今日晋王忙碌,你我都是被抛弃冷落之人,也算是同病相怜,一起喝两杯吧。” 韩玥被萧池这话酸得一激,“草民不敢与陛下并论。” 萧池望着她,神色不明地笑了笑,双手击掌,不一会儿,有人送来几盘精致的点心,还有一壶酒。 看样子是非喝不可了,韩玥只觉后背直冒冷汗,不由得回头向冷枫求助。 冷枫立在凉亭下,垂着眸子,一动不动,像入了画似的。 “朕今日想同阿牛说几句贴已的话,你且在院外守着,不许任何人打扰。” 萧池这话,明显是对冷枫说的。 冷枫并未多言,领命退出,全程没看韩玥一眼。 韩玥直翻白眼,这人未免也太绝情了吧! “坐吧。”萧池云袖一挥,目光幽沉莫名地望着韩玥。 韩玥不敢与他对视,想着那句‘朕的话就是旨意’,只得硬着头皮坐下。 “朕与晋王私下以兄弟相称,你是他所看重之人,便也算是自己人,在朕面前不必如此拘礼。” 萧池口吻淡淡的,韩玥诚惶诚恐,“草民不敢。” “不敢?”萧池轻笑了下,“受点皮外伤而已,在晋王看来,竟比失去半匹江山还要严重,你说不敢?” 韩玥一咬牙,忙一退,跪地下去,“草民确实不敢,亦并未对王爷有任何的非分之想。王爷究竟为何如此看重草民,陛下亦是知晓的,还望陛下明查。” “瞧你紧张的……” 萧池竟亲自走来,伸手去扶韩玥,“要是晋王知道朕将你吓成这样,非同朕闹翻不可。” 韩玥不敢伸手,将身子俯得更低。 “唉,你不起来,这酒要怎么喝?” 萧池叹气,“罢了,朕不提便是,你且起来,同朕说说案子总行吧?” “是,陛下。”韩玥不敢推辞,忙直起身来,道:“这些日子,王爷来找草民,其实多为商讨案情。” 萧池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嗯,商讨的如何了?” 韩玥暗暗吸气,深知,这是她唯一脱身的机会。 只有证明自己对这个案子的重要性,或许才能打消孰帝对她的戒心。 韩玥斟酌着道:“经推敲,我们打算将上元节宫变事件,以及襄州所发生的种种案件合并调查。” 萧池扬眉,“如何查?” “草民打算先从上元节出逃的那些宫人查起。”韩玥道。 萧池:“找到的不是都死了么?” 韩玥赶紧说:“草民本是仵作出身,无论死因有多复杂都能验出,只要验出死因,就有机会找到凶手,再顺藤摸瓜,终有一日,定能将罪魁祸首揪出来。” “嗯。”萧池大幅度点头,深思间,竟提起酒壶要倒酒。 韩玥忙去接,“让草民来。” 萧池已倒上自己的一杯,闻言,便顺手将酒壶递给她。 韩玥只好也给自己倒上,她举杯道:“草民不胜酒力,就以此杯敬陛下,祝陛下万福安康。” “好。”萧池端着酒杯,也不急着喝,而是幽深莫名地望着韩玥,“朕有些好奇,晋王这般对你,你作何之想?” 韩玥心头一紧,小心组织用词:“王爷对连将军一片赤诚,草民甚是钦佩神往。但草民自知身份低贱,从未有半分妄想……再者,不瞒陛下,草民思想守旧,娶妻生子是毕生所愿。” 言下之意,她对男风可没半点兴趣。 萧池眸子更加的幽暗莫名,望着她似笑非笑道:“你作何想不重要,重要的是,晋王作何想。” “是……” 韩玥咽咽喉咙,坦白道:“草民也知这样不妥,打算寻个合适的时机向晋王挑明。” 仿佛觉得她这话太天真,萧池摇头轻笑。 韩玥赶紧道:“晋王只是对连将军用情至深,一时糊涂罢了。” “你敢说晋王糊涂?”萧池眸色一寒,“胆子当真是越来越大了,还敢说不是恃宠而娇?” 第135章 完美谋杀 “草民不敢!” 韩玥一紧张,脖子一仰,将杯中酒喝下,“草民先干为尽。” 烈酒辣喉,韩玥表情都扭曲起来。 再看萧池,一手伸在半空中,表情更是奇怪,仿佛在犹豫些什么,但又来不及了。 韩玥心里不由咯噔一下,盯着那酒杯,怔怔发呆。 “晋王和连铖,他们感情是真的好……” 萧池也喝了杯中的酒,韩玥悄悄松了口气……是她想多了,怎么可能是毒酒? 孰帝再不爽她,她毕竟是晋王看中之人,孰帝绝不会蠢到为她这样一个小人物,而与晋王心生隔阂。 “他们总是很默契,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说实话,朕常常觉得嫉妒。” 韩玥忍不住劝道:“但他们是真心对陛下好,将陛下当成兄弟来守护的。” “是,没错……” 萧池又倒上一杯酒,这次,他没说要韩玥喝,韩玥自不会主动要求,垂着眸子老老实实听着。 “连铖战死,朕一度担心晋王撑不过来……他终是撑过来了,但脸上再无笑颜,朕每每看着,只觉难过。” “要不是为了这江山,他们何至于阴阳两隔。他们用生命替朕守着这江山,可朕能为他们做什么呢?” “朕什么也做不了……” 萧池连喝几杯,醉眼朦胧地指着韩玥,“朕若说,朕其实并不稀罕这江山,你信吗?” 信不信的韩玥也不敢说,许是酒太辣,她这会儿觉得胃里隐隐作痛。不止是胃,仿佛周身血液都被煮沸了似的,浑身都有些灼痛。 她直觉不太好,但仍不敢往那方面去想。 直到萧池语声突寒,“你能让晋王高兴,朕本应感到高兴。可朕没想到他陷得太深,甚至不惜拿自己冒险。如此,朕便是无论如何也留不得你了……” 韩玥的心急速下沉,“你当真给我下毒了?是什么毒?” 与此同时,袖口寒光乍现。 这段时间,她和云衍不仅仅是讨论了案子,还讨论了不少自卫术。 在云衍的点拔下,韩玥现在已掌握一套发力技巧,不用近身,只要距离不是太远,银针出手,也能刺中她想刺中之处。 这一刻,她眸中已显杀意。 萧池感觉到了,眸中也是寒厉逼人,“杀了朕,宁相便得偿如愿,连铖便是白死,晋王这一生的苦也是白受!” “与我何干!”韩玥怒喝。 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想起‘完美谋杀’。 是了,这一定就是欧阳槿想要的完美谋杀。 她杀不了孰帝,还有晋王……欧阳槿居然赌晋王会一时冲动,手刃君王,荒唐!太荒唐! “你服的是鸠酒,无解。”萧池眼神残酷,“朕不得不这么做,就当你是为国捐躯,朕定会善待你家人。” 韩玥腹痛剧烈,眼底火光四射,暴戾的念头充斥在身体内。 重活一世,她不是没想过自己的结局,最惨无非就是办差时,不慎惨遭毒手。 可她万万没想到,她居然是死在自己人手里。 这个人是君王,是云衍他们这些人一生守护的主。 是这个国家的生命和灵魂……可尊贵如他,居然容不下一个小小的她。 “冷枫!” 韩玥用尽全力一喝,口中已有血液漫出。 冷枫凌空而落,目光所及皆是惊痛。 “陛下!” “阿牛!” 韩玥望着他,缓缓扔了手中寒针…… 罢了。 不看僧面看佛面,连铖他们不能白死,云衍的苦也不能白受……就当,就当是还他的人情吧。 “告诉王爷,不要让欧阳槿的完美谋杀得逞。” 韩玥最后的意识涣散前,她突然在想,也许,欧阳槿已经成功了。 只是她估错了,他要的不是孰帝的命,而是她的命。 绕这么大一圈,给她安排这么一个冤屈的死法,确实要比直接杀死她有趣多了…… 这该死的欧阳槿! 就在韩玥倒地的瞬间,云衍从天而降,将那娇小的身躯从冷枫怀里接过,望向萧池的眸色霜寒霾重,“为何?” 萧池语气淡淡:“朕不能任由一切会威胁到你的因素存在……” 他望着那酒壶,眸中水光一片,“暗藏机关,一壶两用,是后宫争斗中惯用的手段。这酒朕本是给自己备的,可阿牛替朕做了选择。” “晋王若是觉得不公,可亲自为朕斟上一杯,朕把命还他便是。” 年轻俊雅的君王望着云衍,眼眸渐渐沉寂,漆黑暗沉的眸带着凝固的悲伤与绝决。 冷枫用手指探向韩玥脉搏,妖艳的面容也不由得覆上一层白色寒霜。 “已无回天之术,王爷节哀。” 想了想,冷枫又道:“阿牛让我转告王爷,切莫让欧阳槿的完美谋杀得逞。” 闻言,云衍心中大恸,分不清是冷枫的话绞痛了他的心,还是韩玥已呈青色的脸刺穿了他的心。 只觉一股浓浓的铁腥味从喉间直冲而上,他张口喷出,鲜红的血喷了一部分在韩玥脸上,仿佛朵朵红梅绽放。 他抱着韩玥慢慢起身,背脊却像是被压弯了,再也挺不直了。 “我与陛下从此,恩断义绝。” 平静的话语,像利刃,终是割断了近二十年的情义。 萧池泪流满面,“就为这样一个人,值吗?” 值吗? 云衍不知道,他只知道一根毒针毫不留情地扎进了他心里,痛得他呼吸紧窒。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有流泪,抿紧了唇,在他即将被痛意击垮之前,将韩玥揽紧,那么紧的力道,仿佛要将她嵌进身体里。 原以为他的人生终于有所期盼,谁知,竟是还没开始,就已结束…… 他一生骄傲自信,却因此成了葬送她的刽子手。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低哑的声音混着压抑的呼吸,却再也无法烫热她的耳根。 这日,萧池静静抹去眼泪,问身侧的冷枫:“怎么会这样呢?朕仿佛一直都在做错事……” 不该活着的时候活着,不该登上皇位的时候登了,不该来襄州的时候来了……不该逼晋王的时候,逼了…… 冷枫垂着眸子,好一会儿后,叹道:“陛下是天子,是一国之君,本不会错,但此番陛下确实是错了。晋王对那阿牛并非陛下所想那般。” 萧池显得茫然:“那是哪般?” 第136章 真情真意 “真情真意。”冷枫说。 他心中亦有愧,陛下命他收回诡影,他就该猜到有此举……虽及时通知了晋王,到底还是来晚了。 在是非对错面前,君臣之礼,真那么重要吗? 冷枫想起韩玥那张素白的小脸,惋惜不已。 要说错,他也有错,晋王有错……唯独那韩玥没错啊! 说到底,晋王作何想,她无力阻止。 她配合,只不过是为达成理想……而那理想偏偏还是要做一人一灯,以一已之力,最大程度地照亮这个世界。 冷枫闭眼一瞬,朝萧池一礼:“阿牛不能死,属下前去帮忙,请陛下准允。” “可她……”萧池不是没有悔意,“可那是鸠酒,无解。” 冷枫深吸口气:“陛下若真了解晋王,就该知,他若不放手,阿牛就不能死!” “你是说……”萧池急急起身,“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快去阻止他啊!” 他若是知道此举会要了云衍的命,他就是再铁石心肠也不会……可后悔还有用吗? 这日,当朝镇国大将军宁宣入襄州城,原以为会受到昔日兄弟的盛情接待……那怕是虚情假意也好。 可惜,来的只是个副将元忠。 宁宣何时受过这等冷遇,眸光不由射寒星,两道浓眉似刷漆般弯着,那身躯凛凛一挺,便显出万夫难敌之威风。 身后亲兵见状,打马往前几步,出口的声音竟是异样娇柔温婉:“哥哥莫生气,云衍哥哥许是被什么急事给耽搁了。” 宁宣睇那人一眼,到底是笑了:“瞧你那点出息,成天就知道胳膊肘朝外拐。” “哥哥。”那一娇一嗔,尽显女儿家的小性子。 “羽儿。”宁宣目光怜爱,“哥哥也不知道此次带你来会是个什么结果,但你要记住,宁家人从不轻易折腰,凡事你心里要有个底线,莫要丢了爹的脸。” 那扮作亲兵模样的,正是宁相之女宁羽。 闻言,宁羽秀眉微蹙,隐隐苦笑:“不用哥哥提醒,我心中知晓。” 此行,她要的便也只是个结果,是好是坏……总得要个结果,她实在是等不起了。 元忠打马走近,下马拜道:“参见大将军,大将军一路辛苦,王爷特命属下在此迎接大将军。” 宁宣目光横扫,淡道:“晋王何在?” “王爷在府上。”此时元忠还不知府上出了何事,只是道:“王爷本已出城迎接大将军,奈何府上出了急事,王爷便先赶回去了,还望大将军体谅。” 听得此言,宁宣心头一松,眉头却是跟着紧皱:“可是陛下出了何事?” 元忠怔怔:“属下不知。” “余下的事你看着安排,本将军先去府上看看。”宁宣打马前行,宁羽赶紧跟上。 元忠眨着眼睛,心里犯起嘀咕:“不会真是陛下吧?” 不然王爷为何那般着急? 想了想,他又暗道,许是韩玥也有可能。 他家王爷最近给入了魔似的,对那女子简直不是一般的惦记…… 觉得云衍入了魔的,可不止元忠一人。 此时此刻,晋王府密室外,元福和冷枫猜到云衍要做什么后,前者泪流满面:“王爷莫要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那换血法本是古澜国密术,岂是一般人可以用的。你若这般丢了命,让老奴怎么给太妃交待?” 后者则是在沉眸片刻后,道:“王爷若执意要救,就让属下来吧。” “都说完了吗?”云衍冷目扫来,“本王想做的事,没人能拦得住。” “那王爷就先杀了老奴吧!” 元福扑来试图从云衍手里抢过韩玥,却被云衍伸手一提,直接扔向冷枫。 男人的眉眼从未像这般沉痛过,“每个人做错事都需要付出代价,本王错在不该……不该将好好的她拉到这漩涡里来。本王才是错误的根源……” 他曾以为自己至少是自由的,今日才知,他的命运也由不得他作主。 他立下的字据还在韩父那里,他承诺过要护她周全,起码他还有履行承诺的自由,不是吗? “告诉母亲,本王不悔。” 就在密室门即将掩上的瞬间,冷枫似一阵风般闪入。 在云衍刀刃般的眼风扫来时,冷枫苦笑:“王爷总得需要人搭把手不是?” 他凝眸定在韩玥身上,女人浑身肌肤发紫,“看来毒液已浸透全身,王爷确定真的可行?” 云衍将韩玥轻轻放在水床上,方才冷道:“此密室是家父所建,在他病重后期,突然对生命有了执念。” 他怀疑自己是中了什么毒,但云衍寻遍了名医,无一人看出他有中毒之症。 如今想来,分明是心病罢了。 云衍心中剧痛,可惜那时他太年轻,未能体会父亲的苦楚。 冷枫看到了,密室内随处可见各种画本,上面记载着许多试行方式。 其实,关于闲王与古澜国圣女的故事,云衍和韩玥所讲的版本,并不完整。 真实的故事是,先帝将闲王扣押,逼圣女交出密术。 待圣女交出密术时,又告之闲王自责内疚,已服下鸠酒,若她能救活,便准他们离开盛京。 据说,圣女便将自己的血换给了闲王,闲王奇迹般复活,她则因反噬而亡,被秘密掩埋。 最终,闲王绝望跳下悬崖,被找到时,已面目全非…… 云衍没如实讲给韩玥听,当下是藏了私心,她对男女情爱一事还未开窍,这样太过凄惨的爱情故事,听了只怕会对感情一事有惧怕之心。 “属下在想,当初圣女能用换血法救活闲王,会不会和方法没关系,只是因她的血是圣女的血?”冷枫简单翻了下画册,皱眉深思。 云衍已开始调息运气,冷枫叹息:“王爷,此举太冒险……” “再多言一句,就滚出去!” 冷枫又叹:“属下只是想问,王爷可想过,孰国若没了晋王,襄州该如何?陛下又该如何?” 云衍闭目。 原以为他不会回答,却在片刻后,说道:“那日,连铖要出战时,我也这样问过他?孰国若无连将军,襄州该如何?孰国该如何?我和陛下又该如何?” 第137章 梦回现世 顿了片刻,云衍继续道:“我记得,当下连铖笑了,他说人都是要死的,不会因为谁的牵挂谁的需要而有所改变。一个人如果不能坦然面对死亡,那他注定也活不好。” “我父亲在弥留之际,拉着我的手,话语不清。我以为他要交待什么后事,结果我听见他问我,闲王已经活了为什么还要死?” “那时我也不懂,圣女已死,先帝已处死过闲王一次,无论是出于什么理由,当下都不会再逼他……” “直到我遇到韩玥,我开始变了,变得贪婪自私,不再把家国天下挂在嘴边,不再将公务当成生活的全部。我变得和普通百姓一样,开始一点点地盘算着以后,柴米油盐,娶妻生子……” “我开始在想,世间那么多人,为什么执念于权势钱财的只有那么一小部分人?真的只是能力与处境所致吗?” 云衍说着说着,突然看向冷枫,嘴角带着历尽千帆的微笑:“直到今日,我才明白,因为对大部分人来说,能遇一人,能平淡度日,养儿育女,便是他们最想要的。和这些比起来,权势算得了什么?名望又算得了什么?” “莫说孰国离不了我,就是离了我,天会塌地会陷,说到底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我不知道人性是不是本自私,我只是想自私这么一次。” 冷枫静静听着,漂亮的狐狸眼里似染了水色,潋滟一片。 许多话不必再说,懂的人自然懂,不懂的人,只当他疯魔好了。 云衍伸手,手腕经脉与韩玥的相贴,用内力将血液一点点逼进她血管里…… 同时,宁宣兄妹二人到达晋王府。 元福极力平复着巨大的悲痛,迎到前院,“老奴见过大将军……” 他一看宁宣身后的小兵,双眸不由一狭,“这……可是宁大小姐?” “元公公好眼力,多年不见,公公可安好?”宁羽微微笑着,上前要去拉元福的手。 元福不着痕迹躲开,躬身拜道:“二位一路奔波辛劳,老奴已备好饭菜酒水,请。” 宁宣扬眉:“晋王何在?” 元福回道:“出了急案,王爷不在府上,特命老奴好好招待二位。” “急案?”宁宣目光横视四周,锐利莫名:“陛下又何在?本将军要见御驾,还请公公通报一声。” “这……”元福有些为难道:“陛下今日龙体不爽,特地吩咐过,今日谁也不想见。” 宁宣冷笑一声:“是谁都不想见,还是不想见本将军?” 宁羽忙扯扯他衣袖,“哥哥……” 宁宣将她拂开,气道:“我大老远跑来接圣驾回宫,他们倒好,一个个视我为仇敌般,躲的躲,装病的装病,我,我有那般不堪吗?” 说着说着,竟因气恼而红了眼睛。 他并无世人说的什么狼子野心,奈何生在宁家,他有没有便显得不重要了。 元福垂着眸子,不解释,也不安抚。 若晋王有个三长两短,这天下要乱便乱,他还操个什么心! “晋王可有说什么时候会回来?”宁宣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一问,元福便有些忍不住了,眼圈微红道:“老奴也盼着王爷能快些回来……” 宁宣瞧着他神情,“真有急案?” 元福面色有些冷道:“大将军什么意思?” 宁羽忙打圆场:“哥哥的意思是,若有需要,我们可前去帮忙。” 元福摇着头,“王爷行事向来雷厉风行,那会和老奴交待这些。老奴只知事情棘手,并不知在何处,具体又如何?” “那有劳公公去安排,我们暂且休息一日,明日再面见圣上也好。”宁羽温柔得体道:“云衍哥哥知道我们来了,想必会尽快赶回,哥哥不必心急。” 宁宣睇她一眼,打趣:“到底是谁心急?” “哥哥……”宁羽娇嗔,脸颊顿时染了红晕。 兄妹二人的轻松逗趣,看在元福眼里,只觉心里一阵阵的刺痛。 为云衍,也为韩玥。 像他们那样好的人,上苍若不厚待,这世间还能好吗? 要说痛,此时,韩玥无疑是最痛的那个人。 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她睡在一间光线明亮的病房里,周遭都是先进的医疗器械,眼前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女人有一头利落的短发,身穿洁白的大褂,即便戴着口罩,韩玥也一下就将她认出:“师父……” 此人是她在现代时拜的师父林芸,于她而言,林芸亦师亦友亦母,是对她最重要的人之一。 韩玥不由委屈瘪嘴,“师父,我疼……” 林芸这才瞥她一眼,“知道疼才能长记性,做事情永远冲动鲁莽,缺少自我保护意识,你不疼谁疼?” 再熟悉不过的训话,令韩玥瞬间泪流满面,“我真的回来了吗?” 不知为何,她心底某处泛着不知名的疼痛……像是对那个叫孰国世界的不舍,又或许,只是不舍那里的某一个人。 林芸忙着手里的操作,“还好你在关键时刻启动了穿梭仪。” 韩玥微讶:“我以为那个就是一次性的,居然还能再次使用?” 林芸耸耸肩,“谁知道呢?我自己也没太搞懂。” 韩玥:“……” 她这师父是个神人,不仅仅行为离奇,想法更是天马行空,不靠谱也是常有的事,她都习惯了。 韩玥东瞧瞧西瞧瞧,见身子有管子接连着机器,有血液在里面不停流动,不由皱眉道:“这是在干什么?透析?” “答对了!”林芸白她一眼,“从小父母老师就一遍遍地教,不要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结果你呢?偏偏还在这种事情上犯错,你说说你,身为我的徒弟,总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你让我面子往哪儿搁?” 韩玥咬唇,作委屈状。 身体是真痛啊! 她只能想办法转移注意力,“那我好了以后,就能回家了吗?” “这个……” 林芸摇摇头,遗憾道:“你在现世的肉身已经被炸没了呀,想回来恐怕有点麻烦。” 韩玥急了:“那我怎么办?” 第138章 梦中之梦 林芸微微一笑:“可以去不同的时空旅行不好吗?” 韩玥哭笑不得:“那得到什么时候呀?” “我也不知道……”林芸又耸了下肩,“也许你下次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所以,惜点命呀,我的小徒弟。” 韩玥抿唇,片刻后,弱弱道:“那我还能选择原来那个世界吗?” 林芸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怎么?舍不得?” “不是……” 韩玥道:“师父你不知道,我在那里遇到个超级厉害的高智商犯罪人,没将他抓住,我心有不甘。” 林芸笑:“人性本来就有善恶两面,由恶到善不容易,由善到恶却不过一念之间,也就是说,人人都可能有罪,你拦得住吗?又抓得完吗?” 韩玥震惊地望着她,“这可不像是你会说的话。” “那你要我说什么?鼓励你抓尽天下坏人,让正义照亮人间?”林芸嗤一声,“我不是不会念鸡汤文,只是你中毒太深,该清醒清醒了。” 韩玥突然觉得难过,“师父是想说……我们的信仰是错误的?” 林芸愣愣,想叹气了:“你怎么还是一根筋呀!我没说这是错误,只是想告诉你,凡事都有个度,你要维护正义,可以没问题,但前提是你得先护好自己的小命,明白吗?” “知道了。”韩玥苍白地笑了笑,“知道你是心疼我,但一个人活着,总得有所追求,不然时间只是钟表无意识的摆动,这可是你说的。” 林芸叹气:“是是是,都是我说的……你好好睡一觉,待师父将你身体里的毒素好好清清。” 渐渐地,韩玥还真入了梦…… 她居然梦到欧阳槿了。 他站在她床边,还是白衣飘飘,一尘不染的样子,嘴角扬着淡淡的笑。 韩玥顿时火大:“你居然敢来!” “为何不敢?”欧阳槿左右端详她,慢慢皱眉,“莫名是我看错了?” “看错什么?” 他笑:“还以为终于有一人可作对手,没想到,你居然死得这般容易,且莫名其妙。” 猖狂!太猖狂了! 韩玥气得咬牙:“首先,我还没死呢,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就一定要亲手抓到你!” 她深吸口气,“就算我死了,还有云衍,还有千千万万的执法者,他们总有一天会抓到你!” “云衍?” 欧阳槿往一旁扬扬下巴,“见过不惜命的,没见过这般不惜命的。“ 韩玥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顿时目光惊痛。 云衍正在将自己的血换给她……而他脸色已逐渐发青,看起来,命不久矣。 “云衍!”韩玥惊呼,心里又气又痛。 气他太冲动,太不理智,居然试图用这种办法救她,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他对孰国有多重要,身上肩负了多少人的安危,他心里没点数吗? 痛的是,她不过一介替子而已,至于吗? 他不是明摆着想追随连铖而去吗? 这一天他一定是等了很久了吧? 该死的家伙!要殉情也别把命搭在她身上呀,让别人怎么想? 难不成要让她死后,还要背上一个媚上惑主的罪名?”堂堂晋王,竟三番两次愿为你舍命……有意思。”欧阳槿幽幽道。 韩玥怒火冲天:“你给我闭嘴!” 欧阳槿勾唇,“真希望我闭嘴?就没什么问题想问我?” 韩玥咬唇,冷笑:“这是要让我死个明白的意思?” 欧阳槿点点头:“算是吧。” “好!”韩玥大幅度点头,马上抛出问题:“你是古澜国人?”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欧阳槿笑笑:“世间已无古澜国人,我若说自己是古澜国人,岂不是不合理?” 反正是梦里,韩玥索性率性而为,怒瞪他道:“你不诡辩会死呀!能不能好好说话!” 欧阳槿无所谓地笑了下,“还想问什么?提醒一下,你只有三次机会,刚刚已经用掉一个。” 韩玥脑子一时有些乱,想问的问题太多太多,只有两个问题的话,该从何问起? 思虑片刻,她选择问道:“连铖是否牵连其中?” “是。”欧阳槿答得毫不犹豫,“最后一个问题。” 韩玥长长呼了口气,看着他的眼睛,“你打算做到什么程度,才会收手?” 似觉得这个问题可笑,欧阳槿摇头低笑。 他抬眸看她,语气竟含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温柔:“不如,你自己去寻找答案,可好?” 韩玥嗤一声:“怎么找?等有一天在阴曹地府见面了,再抓住你审问吗?” 欧阳槿挑眉望她,“不想死?” “鬼都不想死,何况是我!” “不如,我借你一条命吧。”欧阳槿说。 韩玥警惕起来,“你又想干什么?” “我说了,可以借你一条命,想要吗?” “呵!”韩玥冷笑:“行!你想我怎么还?” 欧阳槿云袖一拂,“无需还,只当是我多了个玩伴而已。” 玩伴…… 这是笃定她抓不了他,从而连对手都不配,只是个无聊时逗趣的玩伴? 他竟将行凶犯案当作逗趣? 这世间,怎会有如此狂人! 韩玥唇咬得生痛,目光笔直有力,“意思是,我用不着记你这人情?它日抓到你时,亦不必手软?” “当然!”欧阳槿了然般微笑:“你同云衍不一样,你亦不是会为私情手软之人。” “知道就好!”韩玥冷冷道:“所以劝你三思,往后莫要后悔!” “哈哈哈……” 欧阳槿朗声大笑:“我还从未尝过后悔的滋味,倒是颇有些期待。” “好了。”他伸手轻轻拂了下韩玥凌乱的发,“你再多说下去,晋王的血可就真要流尽了。没了他,你我都将少许多的乐趣,不是吗?” 韩玥看向云衍,虽然清楚现在是在梦境里,但见他面上肌肤已一寸寸发黑,心里惊痛不已。 她伸手,很想抚抚他紧皱的眉。 很想告诉他……能让他在某些瞬间,内心感到过快乐和安宁,她便不后悔当连铖的替子。 能认识他,是她的幸运。 意识渐渐飘远,光亮不在,韩玥开始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浮浮沉沉…… 第139章 君臣相见 次日,天还未大亮。 宁宣习惯早起习武,途经主院时,遥见元福与元忠立在院中窃窃私语,那元福像是说到了什么伤心事,几度垂泪。 而元忠则是面色惊变,似乎被什么事给吓着了,竟是怔着,连句安抚的话都说不出来。 宁宣拧眉,总觉得这晋王府上下都怪怪的。 究竟是出了何事? 他略一思索,转身走去翰林别院。 别院,萧池还未从宿醉中清醒过来。 伺候他的贴身宫人来报:“陛下,大将军来了。” 萧池翻了个身,“朕说了,谁也不见。” “可大将军说了,担心陛下安危,非见不可。” “非见不可?”萧池被这话刺得一痛,缓缓坐起来,笑得苍白:“即是非见不可,你还在啰嗦什么,让他来便是。” “大将军有意给朕留几分颜面,那有给脸不要脸的道理,你说是吧?”萧池拍着宫人的脸,笑得森然。 宫人浑身颤抖着,“是,陛下。” 萧池摇摇晃晃起身,往美人榻上一靠,宁宣便带着一身凛人之势走了进来。 “臣参见陛下!” “爱卿快快请起……”萧池一手撑着下巴,懒懒地:“爱卿一路奔波甚是辛苦,朕昨儿个身子不爽,没能前去迎接,还忘爱卿体谅。” “臣不敢!”宁宣刚起身,忙又抱拳跪下,“听闻陛下龙体有恙,晋王又不在,臣太过担忧,方才斗胆,未经通传便擅自前来,还望陛下恕罪。” “爱卿对朕如此关怀,何罪之有,快快请起吧,赐座。”萧池打着呵欠,望了眼窗外,“天快亮了。” “是的,陛下。”宁宣抬眸,“陛下今日可好些了?” 萧池抚抚眉头,语声淡淡哀伤:“朕这心里的五脏六腑,总是时好时坏,这一刻还好好的,说不定下一刻就肝胆俱裂……” 他望着宁宣笑笑:“谁知道呢?大概只有老天爷知道吧。” 宁宣微微颔首:“御医早说过,陛下之症是忧思过度所致,还望陛下安心。” 他眼珠子左右微转,又道:“凡事还有晋王在呢,陛下你说是吧?” “是呀……”萧池笑:“江山社稷,有宁相,有大将军,有晋王,朕确实是没什么可操心的。” 宁宣道:“听闻晋王事务杂乱,也抽不出什么时间来陪陛下,依臣之见,陛下还是早日随臣回京吧。” “都听爱卿的,你安排便是。”萧池伸了个懒腰,一副马上就要睡过去的样子。 宁宣貌不经意的道:“那等晋王回府,臣便与他商议。” “他……还未回来?”萧池眼睫微颤,眸底似有苦痛漫出。 宁宣双眸微狭,生出异色,语气无波道:“听说有急案,臣都还没见上一面呢。” 怕是……回不来了…… 一口气堵在萧池喉间,使得他咳嗽剧烈,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似的。 宁宣面色一惊,忙上前轻抚他后背,帮他顺气。 片刻后,萧池气息渐渐平稳,他死死抓住宁宣手臂,“二哥。” 一声二哥,令宁宣眸中突生惊涛。 多少年了,他都忘了当初结拜一事……一如父亲如言,年少时的誓言那是能当真的。 可这一声二哥……仿佛能使时光倒流。 宁宣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 他只觉得鼻头微酸,“陛下,陛下如今是陛下,臣万万不敢当。” “云衍有时也叫朕四弟。”萧池苦笑了声,“这大概就是你们的区别吧。” 儿时的戏言,有人未放在心上,而有人又太当真。 宁宣默了默,“起码有一点,我们都一样,愿为陛下效忠。” “好,好好好……”萧池笑到眼泪都出来了。 他突然抬眸看着宁宣的眼睛,“若有一日,你当上皇帝,会比朕做的好吗?” 宁宣愣住。 帝王无能,这四个字,听得多了,不知何时便在他心里落了根。 有时,心里也会想,如果是他,他将如何? 但这是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念头,如刚冒出的嫩芽般,并没有什么力量。 所以,被帝王如此直击那一处时,宁宣内心是震动的。 这一刻,他从帝王那双常年迷蒙的眼睛里,看到了嘲讽,看到了不屑,也看到了寒凉。 他突然觉得那目光太过瘆人,像把刀子一样,直戳人心。 宁家世代忠良,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帝王不是无能,只是无力,只是在用他的方式,让那一天来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宁宣苦笑:“臣不知道,臣不敢想。” 萧池摆摆手,想说什么,终只是一声长叹。 “朕乏的很,爱卿退下吧。” “是,陛下,臣告退。” 宁宣站在门口,眼前,天已大亮,光明一片。身后,光线昏暗,帝心沉凉。 他在一明一暗间回头,说:“陛下所思所想,臣不敢妄猜。臣只想说,为臣一日,臣便会忠心护君一日。” 许多事,亦不是他能左右的。 宁宣大步走出翰林书院,迫切的想见云衍。 想从他经年不变的坚定眼神中,获取一点力量……至于这力量究竟要作何用,他不知道。 然而,晋王府上下仍是一片死气沉沉。 看样子,云衍仍是未归。 就在这时,前院传来一阵吵闹声。 宁宣信步走去,见元福父子二人正在同一名老者说话。 老者看起来很激动:“你们倒是说说看,王爷究竟带她去了何处?先前,王爷分明派人来过,说她会在昨日回家,结果呢?” 元福耐着性子,“老先生莫急,咱家已经说了,发生急案,王爷需要阿牛前去验尸,便一道去了。” “去了何处,你们总得知晓吧?” “这次王爷走得急,没能交待,我们确实不知。” “不不不,肯定不是这样的……” 宁宣大步走过去,“出了何事?” 元福面色微变,上前回话:“王爷带去办差的人中,有个叫牛轭的,是老先生义子。先前受了点伤,还未痊愈,老先生担心,便来要人了。” “还有这种事?”宁宣目光一凛,“能跟着晋王办差,是何等的福分,他竟还敢到府上来闹,如此愚昧无知,杀了便是……” 第140章 宁相之子 “万万使不得!” 元福惊得一头汗,“那牛轭王爷颇为看重,再者,老先生也是爱子心切,大将军莫要动怒,老奴这就劝他走。” 元福忙朝元忠使眼色,“还不快送老先生回家!” “元公公,你可不要有事瞒我!”韩钦林总觉得那里不太对劲儿,但他看得出,那面相凶恶之人惹不得。 他只得由着元忠拉着他往外走,心里却是更加的慌忙,直觉总之不太好。 “元将军,你老实告诉我,阿牛是不是出事了?” 出得府外,韩钦林不甘心地拉着元忠问。 元忠是个粗人,情绪向来写在脸上,明明是一脸悲痛之色,却仍坚持道:“老先生别多想,阿牛确实是同王爷一道办差去了。” “那何时回?” “这个……我也不知,应该不会太久。” 韩钦林无奈,只得道:“若有消息,还请将军立即派人来通知我。” 院内,宁宣凝眸望着站在门外,仍不肯走的韩钦林,脑子里思绪万千。 元福疲惫地抚额一下,“大将军请回吧,老奴这就去安排早膳。” “有劳。”宁宣转身,疾步入得所居别院,“来人!” 隐卫立即现身,“大将军。” “查,襄州昨日可是出了什么大案?” “是!” “另外……”宁宣抱拳,稍一用力,将指节压得咯咯直响,“抓个元福身边的人探探情况,做得隐密些,没留下什么把柄。” “是,大将军!” 隐卫刚散去,宁羽款款行来,秀眉紧蹙:“云衍哥哥不在,你能不能不要做喧宾夺主之事?” 宁宣瞥她,“你不懂。” “我是不懂……”宁羽垂眸,有些伤心道:“我只知,你们都变了。” 宁宣凝眸看她一瞬,唇角扬起一抹苦笑:“人哪有不变的道理?总是要变的。” “敢问哥哥,你真的想当皇帝吗?”这话宁羽已经憋了很久了,在相府自是不敢问,这里没旁的人,又是在云衍府上……她总是相信云衍不曾变,他总会在关键时刻像小时候一样护着她。 闻言,宁宣神色一瞬沉凉。 他心里突然也有些难过了。 幼时,云衍与连铖差不多是在宫里长大,父亲偏不许他常去,他心里羡慕的紧,于是更加卖力地习武练字,讨得父亲欢心时,才敢要求一回。 然而,其实他一直都明白,云衍他们并没有多想他。 尤其对云衍来说,就算没别的玩伴,有连铖在,日子一样的有乐趣。 他想尽一切办法的融入他们,提议要结拜为兄弟,他其实曾天真的想过,一日为兄弟便终身是兄弟,不管对方做错过了什么,最后都是会原谅的。 那些世俗偏见,更不可能影响兄弟情义。 可…… 长在心里的隔阂,随着年纪的增长,只会越来越明显。 只因,他是宁相之子。 只因,世人都传,宁相野心滔天,所思所行,目的都是为了要谋夺这天下。 他其实不解,父亲,日夜操劳,为国为民,怎么就野心滔天了呢? 若父亲真有那谋夺天下之心,明明有的是机会。 他觉得冤枉,父亲冤,他更冤。 连铖父亲去世,连家内乱不断,连铖被父亲接到府上。 这大概是宁宣这一生中,最开心快乐的一段时光了。 虽然仍不算特别亲近,但时常一起习武读书,吃住都在一起,他总觉得,日久生情,连铖待他,不说比云衍更深厚,起码差不多吧。 再后来,边关战事告急,他,云衍,连铖不得不开始戎马倥偬。 然而,连铖在选择帮他,还是去帮云衍时,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 那一刻,宁宣是失望的,更是难过的。 或许就是从那时起,他突然有了一种想法,觉得反正世人都已眼瞎心盲,解释无用,做得更多也无用,还不如就随了他们的心愿,野心滔天又如何? 他宁家为这家国天下牺牲的还少吗? 无论是父亲,还是他,哪一个不比萧池强? 所以,此刻,宁羽问他想不想做皇帝,宁宣实在是不知该作何回答。 他想过,但这并非他之野心。 宁宣心里五味杂陈,忍不住叹了口气。 宁羽便垂下眸子,语声低低道:“就这样不好吗?宁家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何需再为那龙椅遗臭万年?” “遗臭万年?”宁宣摇着头笑了声。 不会的,否则,父亲就不会隐忍到现在。 他的父亲宁相,是他这一生中见过最好的猎手,没有万无一失的时机,父亲绝不会轻举妄动。 宁宣其实直到现在也没弄明白,父亲究竟是真的暗藏野心,还是和他所想一样,是受形势所逼? 但他知道,无论如何,他都会站在父亲这一边。 什么兄弟情义,什么儿女情爱,都是假的,说变就变,只有父子亲情永不会变。 此生,他已注定是宁相之子,那便只有一条路可走——助父亲达成心愿。 想到这里,宁宣不由望着宁羽,轻轻叹了口气:“羽儿,此行你什么都不用想,去寻找你想知道的答案就好。但有一点你得答应哥哥,无论这个答案是不是你想要的,你都要乖乖跟我回家,从此,听父亲母亲的话,可否?” 宁羽手指搅着丝帕不哼声。 宁宣又叹,“你心里其实很清楚,你和云衍不可能。” “可两家早就说好了的……”宁羽一下脸红,“怎能说变就变?” 宁宣气道:“是云家毁约在先!就算是如此,只要他云衍对你有半分心思,哥也会帮你!可你自己看不出来吗?云衍眼里有你吗?” 宁羽咬着唇,泪沾睫羽,无从反驳。 若她不是宁相之女,也许……奈何没有也许。 与此同时,密道地室,云衍已将韩玥身体内的毒血逼出不少,而他自己,血色尽褪,内力已严重耗损。 冷枫又一次去探韩玥呼吸,那漂亮的狐狸眼里,桃花色泽被浓郁的冷意所替代。 下一瞬,他突然出手。 云衍下意识抽手接招,冷枫趁机将他一掌推开,转身就想带韩玥走。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云衍的毅力。 只见云衍在短暂惊愕后,双手往地上猛地一撑,整个人跃起,拳风呼啸着直逼冷枫。 第141章 输给自己 冷枫不得不放下韩玥,回身躲闪,“王爷,你冷静一点!她死了!” “本王不同意,她就不能死!” “难道你真不管陛下了吗?宁宣就在府上,他若知道你出事,你觉得宁家还会让陛下活着回盛京吗?” 云衍掌风更快,“本王连一个女人都护不了,何以护天下。” “那就恕属下不能从命,王爷,得罪了。”冷枫不再迟疑,招招以制服对方为目的,并不惜召出诡影。 然而,诡影认主,除冷枫以外,云衍也是他们的主,愣是无一人妄动。 冷枫气得一笑:“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属,都是一根筋!” 逼仄的密室,二人打得不可开交。 头顶,宁宣却是很快就得了消息。 隐卫来报:“禀大将军,襄州并无大案发生。另外,那人招了,事情皆因陛下赐死了晋王的一名亲信,但现在晋王人在何处,不得知。” “赐死?”宁宣眉头微拢,“可是个叫牛轭的?” “正是。” 宁宣若有所思,“晋王会为一个下属和陛下翻脸?” 那可就真的太有意思了…… 沉思片刻,宁宣道:“吩咐下去,明日就出发回盛京。” 如果在这之前,晋王还不现身,那就是天意如此,怪不得他了。 得知消息时,元福正陪着萧池。 二人无语片刻,元福叹道:“陛下可曾后悔?” 萧池笑笑:“后悔什么?” “晋王一生所求不多,陛下怎就不能成全?”元福心中有怨,反正都到这一步了,他也无所谓了。 顿了顿,他又苦笑道:“陛下可知,你赐死的不仅仅是晋王的希望,还有可能是孰国的希望。阿牛,绝非常人。”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萧池笑得凄然,“天要亡我萧家,神佛难挡。” 元福摇着头,“不是这样的……陛下,老奴斗胆请陛下反思,晋王对您一片赤忱忠心,您可曾真的全心全意的信过他?” 萧池目含怒光,将手中茶盏猛摔,“大胆!” 元福笔直跪下,“陛下就是赐死老奴,老奴也不得不说,陛下当初封云家为王,这步棋本是步天棋,无人能撼动。” “陛下并非输在天意,更非输在这步天棋,您输在自个儿的心!” “滚出去!”萧池指着他鼻子,“朕不杀你,是念在你伺候云家两代人的份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可别逼朕!” 元福阴森森地笑起来,“陛下那么爱杀人,何不好好珍惜这最后的机会,来呀,杀光晋王府的人,若还不够,整个襄州城的百姓都任你杀!再不尽情展现你的天威浩荡,往后只怕是没机会喽!” “你……”萧池手指颤颤,面色不自然地潮红片刻,突然哇的一口血吐了出来。 元福目光惊痛,“陛下!” 萧池抓住他伸出的手,眼泪一颗颗砸落,“朕,有悔。” “陛下……”元福悲痛道:“可是晚了。” 萧池惨笑:“是呀,晚了。” 翌日。 圣驾回京,护驾的队伍齐集在晋王府外,却迟迟未动。 翰林别院。 同一个凉亭内,萧池一身雪白素衣,静坐抚琴。 宁宣也不催,耐心候着。 待曲终,萧池缓缓起身,笑望宁宣:“本以为这次,我们三人有机会喝个痛快,奈何,终还是没能等到云衍。不如,大将军陪朕喝两杯再走?” 宁宣眉一沉,“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一日不回,民心便一日不得安稳。不如等回到宫中,臣再陪陛下好好喝。” 萧池笑笑:“襄州的酒,和盛京的酒,可不一样。来人!” 一旁的元福微微示意,早准备好的酒菜便摆了上来。 宁宣双眸微狭,大步踏进凉亭内,“也罢,难得陛下有这兴致,臣就先陪陛下喝上几杯再走也不迟!” 元福正要斟酒,萧池伸手过来,“朕来吧。” 元福微愕:“这……” 萧池道:“且不说大将军为护国守家做出多少牺牲,就冲他这来回奔波,朕也该亲自为他斟上一杯酒。” “君臣有别,陛下此举,对臣而言等于折杀,臣万万不敢。”宁宣忙起身抱拳道。 萧池笑望他,“若此刻,朕不是皇帝,你也不是大将军呢?若我是四弟,你是二哥呢?” 宁宣愣愣:“那……臣恭敬不如从命。” 酒满上,萧池举杯:“这一杯,敬大哥。” 宁宣鼻头有些微酸,“好,敬大哥。” 酒杯递到唇边,萧池轻描淡写的道:“这些年来,二哥可曾梦到过大哥?” 宁宣又是一怔,摇头道:“没有。” 萧池说:“他倒是常常到朕梦里来。” 宁宣苦涩一笑:“大哥本就与我不亲厚,不来也正常。” “或许他是怕你难过呢?”萧池望着他说:“他死的那样惨,头骨仍作他人酒杯……” 宁宣一饮而尽,眼里迸裂出几分寒光,“所以,我一再主张灭了北狄,是云衍不愿意!” 萧池脖子一扬,饮下烈酒,白皙的脸瞬间变得潮红。 “前几日,朕随晋王去了军中,听闻军中出了不少内奸,其中,有几人是连铖旧部。” 宁宣目光一凛:“有这等事?” 萧池一边倒酒,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宁相向来消息灵通,大将军没听说?” 宁宣抿唇一瞬,“陛下何意?” “没什么……”萧池举杯道:“朕只是在想,大哥怎么就死了呢?他并不该来襄州的……” 宁宣目光渐厉:“陛下究竟想说什么?” 萧池笑意融融:“朕想说,大哥不来你梦里,许是怕你难过,也怕自己难过。他一生把兄弟情义看得比什么都重,可到头来,却是死在这情义二字上。” 宁宣沉默不语。 许多零散的往事浮现在脑海中,尤记得,连铖来襄州之前,曾与父亲有过几次争吵。 他不是没有问过,可谁也不愿意对他说实话。 他以为父亲是气连铖的忤逆……如果不是呢? 如果是因为连铖知道了些什么呢? 如果连铖的死与宁家有关…… 宁宣心里突然有些慌乱,他举杯饮下,沉道:“陛下想说什么就快些说吧,该启程了。” 第142章 回光返照 萧池不紧不慢道:“这最后一杯,敬大将军你。” 宁宣沉着脸:“臣不敢。” 萧池含着笑:“祝愿大将军有朝一日,能成为一代明君……” “陛下!”宁宣心中一震,双拳下意识握紧。 萧池仍是带着笑,酒杯举到唇边时,眸中突现几分决绝。 “慢!” 就在这时,熟悉的声音响起。 萧池手一抖,目光望过去。 只见云衍沉步从院中走来,面色尽现苍白,眸子里却是锐光不减,仍有慑人之势。 “晋王,你可总算是回来了。”宁宣起身,心头没来由地一松。 云衍慢慢走上台阶,目光落在萧池的酒杯上,随而,对着元福道:“怠慢大将军是本王之过,还不快去把本王的陈酿取来。” “哎!”元福用力揉一把眼睛,“老奴这就去取!” “三哥……”萧池唇一张,眼睛便红得像是染了血光。 云衍自然而然地接过他手中酒杯,“陛下,您喝醉了。来人,把这些都撤下去,吩咐厨房重新上襄州的特色菜。” 他瞥一眼宁宣:“大将军不够意思,千里迢迢来襄州,还没与本王见上一面,就急着要走?” “晋王不想我走,那便不走。”宁宣高声吩咐:“来人,今日,本将军要与晋王痛饮,回京一事,择日再议。” 萧池低头揉揉眉心,摇摇晃晃起身道:“朕不胜酒力,似真有些醉了。” “臣送陛下回房。”云衍扶着萧池一步步走下台阶。 一路,二人沉默不语。 直到卧房门口,萧池终是忍不住道:“为何?” 云衍轻叹:“昨晚在梦里,连铖将我一顿好骂。他道,兄弟有今生没来世,就算是有天大的错,也该给对方一次改正的机会。” 萧池:“可……” 云衍道:“陛下要臣如何,臣绝无二言,只一点,她动不得。陛下放心,臣亦会给陛下一个动不得的理由。” 萧池眸色一亮:“他……没死……” 云衍唇角终是扬起一点点笑意,在他肩上轻拍,“陛下尽可安心,一切都不会变。” 只因,韩玥说:“一个人若是放弃信仰,便是走向黑暗的开始。而我,绝不愿意与黑暗为伍!” 密室内,冷枫用内力维持着韩玥的体温,脑海中仍不断浮现着方才的一幕幕。 就在不久前,见韩玥已回天无术,他决定要阻止晋王做无畏的牺牲。 二人正打得不可开交时,韩玥突然醒来。 醒来的第一句是问:“陛下在何处?” 再下一句是对云衍说的:“我视王爷为孰国最亮的那盏明灯,亦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能在明灯的照耀下,坚持去行自己该行的那条路。可我不明白,此刻,王爷为何在此?” 她道:“一个人若是放弃信仰,便是走向黑暗的开始。而我,绝不愿意与黑暗为伍!” 冷枫唇角不由微勾,看向女人的眼神多了几分敬佩。 韩玥有气无力:“你看什么看,我爹到底什么时候来?” “快了。”冷枫低笑:“方才看你义正词严,颇为威风,还以为你没事了。” 韩玥气:“回光返照没听说过?” 老实讲,她也觉得不可思议。 她先是梦到师父林芸在帮她做透析,再是梦到欧阳槿说要借一条命给她…… 然后,她便陷入一片黑暗中。 神奇的是,她脑子很清楚,能听见周遭的一切声音,包括云衍他们的对话。 得知云衍竟为了她和孰帝翻脸,甚至弃孰帝于不顾,不惜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救她时,韩玥一下气醒了。 撑着最后一口气将云衍劝出密室,她这才觉肝肠寸断,不是伤心的那种肝肠寸断,是痛。 五脏六腑都好似被人痛扁了一顿,痛得她呼吸困难,想死的心都有了。 许,真就是回光返照呢? 据她了解,所谓鸠酒,也叫鸩酒,鸩是种毒鸟,相传以鸩毛或鸩粪置酒内有剧毒。现代肯定是没这种东西的,其毒性究竟如何,她不得而知。 但据记栽,鸠酒确实是皇家最擅用的杀人手段,除了鸩羽含有剧毒以后,一般还会往里掺入一些其它毒液,无色,其味往往被酒气掩盖,故而杀人成功率是百分之百 若是在现代,及时进行洗胃透析等治疗,或许有救。 但这里显然不具备这些,听冷枫的意思,云衍所采取的换血法,是从当年古澜国圣女那里学来的。 且不说此法科不科学,就拿血型来说,云衍和她同血型的可能性不大,此法简直就是害人害己…… 但她偏偏奇迹般起死回生。 究竟是云衍的血起了作用,还是……这条命确实是欧阳槿所给? 韩玥心绪复杂无边,此刻,她身体内居然流动着一部分云衍的血,这种感受太奇妙。 这种心情,也不是单纯的感动,或是意外之类的词可以形容。 她承认,她并不赞同云衍的行为……但她内心无比震憾,那怕她心里明白,云衍此举,为的是连铖。 她生平,头一次对一个人产生了忌妒之心,且对方还是个死人。 就在这时,密室门打开,元忠领着韩钦林急匆匆赶来。 看着眼前面色浮肿发青,近乎面目全非的韩玥,韩钦林足足愣了一分钟。 “这,是何毒?” 冷枫叹道:“鸠酒。” 韩钦林瞳孔狠狠一震:“你说什么?” 韩玥忙道:“爹放心,女儿无性命之忧,还请爹快帮女儿施针解毒。” 韩父在解毒方面的经验,已远超这个时代的医术,这一点,毋庸置疑。 韩钦林忙上前搭脉,片刻后,眸中又现惊色。 他一边稳稳施针,一边道:“此毒毒效已挥散大半,之前可是服过什么解药?” 韩玥道:“是王爷用换血法救了女儿。” “换血法?”韩钦林闻所未闻,但听出来一点,是云衍救了韩玥。 待施针完,他方才肃色道:“现在可以告诉我,是谁人让你服的毒了吧?” 韩玥不想隐瞒,垂眸道:“是陛下。” “为何?”韩钦林眸子瞪圆,实在是不能理解,他好好的女儿,怎么就触犯了龙颜,招来杀身之祸? 韩玥沉默,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就在这时,密室内黑影突闪,冷枫眼眸一紧,“线索来了!” 第143章 做笔交易 韩玥目光瞬间清明:“可是查到欧阳槿的藏身之地了? 冷枫笑着道:“算是吧。王爷命人查懂机关术之人,顺藤摸瓜,然后在其中一间密室里,找到了我一直在找的一个人。” 他随而摇摇头,“可惜,是个死人。” 韩玥眉一扬,“无妨,于我而言,死人可比活人诚实多了。” 冷枫欣赏地望她一眼,再看看韩父铁青的脸,笑笑:“我先出去看看,随后接你出去。” 他刚一走,韩钦林立即道:“如果你还想认我这个爹,今天就跟我回家。” 韩玥低着头,好一会儿才道:“爹,女儿这次遇到了很强的对手,他不会放过我的。只有想办法抓住他,我才会安稳,襄州才会安稳,孰国才会安稳。” 韩钦林怔怔:“可……爹知道你心怀正义,心心念念都是惩恶扬善,可他们却一心只想要你的命!值吗?玥儿,爹当初把你救回来,只是希望你没白来这人世间,只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这次是个误会,也是凶手的圈套,是我大意了。”韩玥目光清冷道:“爹放心,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师父说的对,活着才有机会。 她不会再允许任何人轻易伤害到她。 韩玥主动去握韩钦林的手,“爹,相信女儿。正因爹当初救我不易,我才不想这一生白活。” 韩钦林抬手揉揉眼角,叹了口气:“玥儿,其实,爹还有件事没告诉你。” 他道:“爹当时剖开那死尸的肚子时,里面其实有两个孩子。” 韩玥怔住,韩钦林又道:“可惜另一个已经咽气……爹想说,你的命来之不易,你不仅仅要为自己活,还要为你那十月怀胎的亲生母亲活,更要为你那一母同胎,却没能睁眼看看这世界的兄弟而活。你明白吗?” 韩玥没曾想过,还有这等隐情,心头巨骇难言,那酸涩的胀痛感更是充斥在心间,这一刻,仿佛真能与原主的心意相连,能体会那血脉相连的亲情,因而痛惜莫名。 她道:“女儿知晓,若不是爹,女儿不会有今天。正因如此,我才更要努力,让头上只见青天,若世间再无冤屈,也就不会再有下一个未见天日的棺材子。” 韩钦林看着她那双坚韧的眼睛,突然就觉得,他那日的一念,救的或许不仅仅是一条生命…… 翰林别院,望着满地的酒壶,宁宣哈哈大笑:“痛快!” 云衍没什么表情地勾唇,“襄州的酒,自是比不上相府的佳酿。” “和酒无关。”宁宣摆着手,眼神有些迷蒙道:“重在与什么人喝。” 云衍捏捏眉心,“宁宣,你我可否做个交易。” 宁宣用力瞪一下眸子,力图清醒:“什么交易?” “一年为期。” “什么?” “一年后,若我仍查不到上元节宫变一事的真相,我便认输。” 宁宣瞬间酒醒大半,目光笔直:“认输便如何?” 云衍笑笑:“任君处置。” 宁宣目光渐亮:“若查出又当如何?” “若真与宁家有关……”云衍慢慢道:“你我兵戎相见。” 宁宣残酷一笑:“云衍,你可有想过另一个结果……若真相与云家也有关呢?你又当如何?” 酒杯在云衍手里碎掉。 宁宣语声中含有隐叹:“你我本是殊途同归,执迷不悟的人,分明是你呀,三弟!” 云衍冷笑一声:“不劳大将军替本王操心,你就说吧,应是不应。” “条件是什么?” “这期间,愿陛下无忧,国泰民安。” “哈哈哈……”宁宣大笑不止,“云衍呀云衍,你还真是……你还真是忠心耿耿啊!” 云衍沉沉看他片刻,起身:“今日差不多了,本王还有公务要处理,大将军自便。” 走下台阶时,他突然回头,“对了,大将军回盛京后,别忘了提醒宁相一句,小心养虎为患。” 云衍心里惦记着韩玥,这一顿酒喝得有多煎熬可想而知。 此刻,他步伐匆匆,刚步入主院,身后突有身影闪出。 “谁!”云衍一声低喝,杀意已拳握在手。 “是我……” 女子娇小的身影慢慢现出,“云衍哥哥,是我。” 待看清来人时,云衍眉头皱蹙:“宁大小姐何时也学了这鬼鬼祟祟的毛病?” 他素来高冷威仪,但说话这般难听直接还是头一遭。 宁羽不由垂眸,红着眼睛道:“我不敢打扰你和哥哥喝酒,只好在这里等着。” 云衍实在没有耐心,“若有什么需要,找元福便是,本王乏了,宁大小姐请回吧。” “云衍哥哥……你就非要这样对我吗?” 宁羽急急上前拉住他衣裳,“你就真的这么讨厌我吗?” 若是往常,云衍自是想也不想就拂开,但此时,他真的精疲力竭,加上酒劲上头,只觉那疲惫贯穿着四肢百骸。 又或许,在他眼里,宁家人就是宁家人,没有什么男女之分。 他静立不动,就那么冰冷地望着眼前的女子。 看得宁羽心头一激,随而拼着最后的胆量,一把将云衍抱住。 “我知道,你并非是真的讨厌我,只是因着我的身份,你太过介怀罢了。云衍哥哥,我此次前来,就是想告诉你,你只需一句话,我就会留下,我可以不姓宁,可以不回盛京……甚至可以不要这女儿身,我只愿能留在你身边。” “宁羽!你自重!”云衍恼急,用力一推,将宁羽推开的同时,他自己也不由连连后退,差点没站稳。 宁羽早已泪流满面:“你究竟要我如何做?整个盛京,谁人不知你我早有婚约?凭什么云家想毁约就毁约?你可有为我的清誉想过?被晋王退婚的女人,放眼整个孰国,谁人敢娶?” 云衍怔怔,突闻一声轻咳。 冷枫从另一头走来,作紧急状:“王爷,属下有急事禀报。” 云衍沉沉看他一眼,高喝:“来人!还不快将宁姑娘送回房!本王的院居,岂是谁人想进都能进的!擅离职守者,自个儿领一百军棍去!” 宁羽立即气得跳起来:“云衍!反正你欠我的!我宁羽今天就把话撂在这里了,除了你,我谁也不嫁!一生苦守清灯也是你害的!” 那决裂的眼神,蛮横的口吻,那还有半分小女儿家的姿态。 冷枫不由啧一声:“这宁姑娘若是男儿身,一定远胜她哥!” 云衍睇他一眼,冷枫忙道:“属下并非有意打扰,实在是阿牛快撑不住了。” 你说巧不巧,他们刚从密室出来,就撞上这一幕。 第144章 我来帮你 云衍面色一时复杂,“人呢?” 冷枫努努嘴,“前面。” 隐密的角落,韩玥靠着韩父,面色看着虽已正常了许多,但仍虚弱的仿佛风一吹就要倒。 云衍下意识去扶,“本王来吧。” 韩钦林迟疑一瞬,将韩玥往他手里一送,抱拳道:“小女就拜托给王爷了。” 云衍微愣,还未开口,韩钦林沉沉看韩玥一眼,熟练又自觉地步入上次住过的偏房。 冷枫赶紧有样学样:“差事就让阿牛来禀报吧,属下去看看陛下。” 主院一时安静莫名,云衍缓了口气,正准备将韩玥拦腰抱起,韩玥忙道:“冷枫说了,王爷内力耗损严重,此时怕是浑身无力,若不将惜着点,只怕会伤及经脉。” 她自然而然地挽住他手臂,“我们就这么搀扶着走吧。” 此举令云衍弯唇,倒也不再坚持。 二人有些难兄难弟般,慢慢朝前移动。 “刚才都看见了?”片刻后,云衍开口。 韩玥只好老老实实点头:“看见了。” “有何感想?” “属下没有感想……”韩玥觉得这不是劫后余生该谈论的话题,有姑娘喜欢他,她能有什么感想,这不是为难她吗? 云衍道:“所谓婚约一说,如果玩笑能当真的话,严格算起来,那婚约指的是我与宁宣。” 韩玥闷了闷:“哦……” 她的没兴趣,并没影响到云衍讲诉的热情:“宁相夫人刚生下宁宣不久,我母亲便怀上我。那时,几家走得比较近,宁相夫人便开玩笑说,若云家生的是女儿,两家便结亲。后来,生了我,玩笑自然就是玩笑。” 韩玥心说,许就是这个玩笑没开好,所以他才会出现取向问题…… “后来,不知何时,竟传出我与宁家小姐早有婚约一说。为此,我父亲还专门请了几名朝中大臣作陪,专门到宁府解释清楚。因此,便有了云家退婚一说。” 韩玥浑身都痛,实在是没什么心情听八卦,便道:“既是误会,王爷心中无愧就好,不必介怀。” 云衍眸光深深,“你呢?你可介怀?” 韩玥一愣:“我?我为什么要介怀?” “看到别的女子纠缠与我,还毁我声誉,你就无动于衷?”云衍眉头蹙着,看起来很严肃。 韩玥张了张口,心说晋王,你真的过分了。 难不成这种事,你还要我这个做下属的出面帮你解决? 是,你有这个权利指使我干任何事,但能不能换个时间? 我才死里逃生,这会儿还生不如死,你觉得合适吗? 算了……毕竟人家才救了她的命,虽说她的‘死’与他不无关系。但她知道,这是两回事。 韩玥默了默,很认真地说:“属下很生气。” 云衍不自觉地弯了下唇,“然后呢?” 韩玥想了想,道:“要不,属下找个机会去劝劝宁姑娘?” 云衍似乎来了兴趣:“你打算如何劝?” “我就说……”韩玥真觉得自己太难了,为什么这种时候要思考这种破事儿! 她艰难地道:“就说王爷心有所属,让她别做梦了!” 云衍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就如是说。” 韩玥好想翻白眼,怪不得在现代时,腐女文化风靡全球——同性才是真爱这话,诚不欺我!男人若是深情起来,还真没女人什么事儿! 就,羡慕忌妒恨啊! 她有声轻叹:“王爷……有句话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云衍心情似乎不错,“讲。” “其实一个人怀念另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好好活着。代替对方享尽天下美味,看尽人间美景,将来重逢时,才能讲给对方听。” 言下之意,殉情这种行为,以后可别再来了。 韩玥咬咬唇,干脆就直说了吧:“而且,王爷你得明白,我是我,连将军是连将军,你可以将一些寄托暂时代入到我身上……但关键时刻,还是要保持清醒,否则,若真出个什么事,叫属下情何以堪?属下虽然身份低微,但多少也是有点气节的,送命事小,若还要背上个媚主惑上的罪名,属下觉得……有点冤枉,还望王爷能够体谅。” 云衍抬手揉了下眉角,突然不想走了,他停下,双手自然而然将她圈在怀里。 韩玥吓得不敢动,小兔子似的瞪着眼睛。 西北早晚温差大,深夜的风凉凉刮来,干燥凛冽。 离得太近,云衍身上的浓浓酒味,蒸得韩玥意识发懵。 她弱弱道:“王爷可是走不动了……要不,属下唤人来?” “不必。”云衍低头看她,目光灼人,“本王只是想和你确认一下,听你方才的意思,你觉得我救你,是因为连铖?直到现在,你依然觉得,连铖是本王心中所属之人?” “你觉得本王愿意为你舍命,实际上是想方设法的要为连铖殉情?” 韩玥下意识吞咽,弱弱地:“难,难道不是吗?” “韩玥……”这声称呼像是咬着牙唤出的。 韩玥吓得双手抵在他胸前,“王爷你别激动,属下错了。” “错在哪里?” “我……我我我不该乱猜王爷的心思。” “不对。”云衍几乎是贴着她耳朵在说话,声音沙哑:“你错在没有猜对。” “啊?” “你自诩极擅长察言观色,为何还要一错再错?” 昏暗夜色中,云衍一双眸子亮得惊人,“还是说,你装傻充愣,只是因不敢面对自己的心?” 韩玥一个头两个大:“王爷,你在说什么呀?” “不如,我来帮帮你吧。” 下一刻,韩玥功德圆满了。 云衍带着酒味的唇已经覆在她唇上,韩玥瞬间从头麻到脚,本就无力的双脚一软,跌倒前被云衍一把拖住。 “闭上眼睛。” 仿佛魔咒,韩玥竟真乖乖闭上了眼睛。 心跳如擂的同时,她大脑在飞速思考,这,什么情况? 更可怕的是,对人体结构了如指掌的她,此刻感觉身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炸开了,而她找不到症结在何处。 她心乱如麻,头脑发昏,却听云衍沉稳的气息在她唇边蔓延。 “现在,能猜对了吗?” 第145章 你喜欢我 前世今生加起来,韩玥的心跳也没这么快过。 那心中小鹿像得了失心疯似的,几度要蹦出胸腔。 就在云衍指腹轻轻抚过韩玥的唇,再次俯身下来时,韩玥终于找回几分清醒,迅速错开。 “王爷,这是何意?” 云衍声息温绵:“不是在猜吗?你猜是何意?” 夜色下,韩玥原本苍白发青的脸,已现血色,眼底更是通红一片,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云衍猜应该是后者,正要说点什么,韩玥突然冷冰冰地望着他眼睛:“敢问王爷,我现在是谁?” 云衍知她意,莞尔:“在我心里,韩玥是你,阿牛是你,只是你,明白吗?” 韩玥愕然,仰脸看他,“我没理解错的话,你的意思是,你喜欢我?” 屋檐下,挂灯微弱的光照在她脸上,因为不悦,眼眸盈盈生动。 云衍唇一勾,轻叹一声,唇再次落在她唇上,柔情似水,一秒即离。 “不容易啊,总算是猜对了一回。” “不是因为连将军的缘故?”韩玥还是固执地望着他,仿佛要望到他心里去,把这惹人烦心的谎言戳破。 许是二人太沉浸当中,并未发现,此时,不远处站着去而复返的宁羽。 夜里光线昏暗,加之,云衍的身影将那怀里的人儿挡了大半,未能看清那人长相。 但宁羽直觉,那一定是个女人。 什么晋王好男风,什么不近女色,全是假的! 他情愿在府上随便养个女子,也不愿意多看她一眼…… 云衍,枉我痴等你多年,你当真是欺人太甚啊! 宁羽目射寒光,袖口一抖,亮出明晃晃的匕首。 就在这时,身后伸出一只大手捂住她的嘴,将她用力往后一拖,悄无声息地闪出院落。 那人松手时,宁羽一个反身,恼怒地扬起匕首。 “出息了啊,连哥哥都想杀了?”宁宣勾唇一笑,握着她的手一道垂下,“行啦,这有什么好气的,云衍是个正常男子不是好事儿么?” 宁羽咬牙,“哥哥可知那人是谁?” “不知。”宁宣道:“管她是谁,想必就是个难登大雅之堂的而已。” 宁羽扬眉,“怎么说?” 宁宣伸手点点她额心,“你呀,聪明一时糊涂一时。你想想看,以云衍的性子,别说一介女子,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不会藏着掖着。此番反应,只能说明他并未当回事儿。” 宁羽半信半疑:“可他们……” “男人嘛!偶尔也需要调解调解,你不懂。”宁宣拍拍宁羽的头,“行了,你若不想再惹恼云衍,就乖乖去睡觉。剩下的事交给哥哥,哥哥一定帮你好好查查,若这女子确实有挡你路之嫌,哥哥帮你杀了她便是。” 宁羽深吸口气,这才心有不甘地回房。 夜色下,宁宣用力眯了眯双眼。 云衍竟与人在院中幽会……会是谁呢? 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想起陛下赐死的那人,不过,听说是云衍的手下,是个男子,还是个仵作。 这两者之间,究竟有无关系? 宁宣又是勾唇一笑,看来,有些日子不见,晋王变化不小,有意思…… 另一边,听了韩玥的问话后,云衍气得一噎。 好一会儿后,他才尽量平静道:“韩玥,我待你究竟如何,你感觉不到吗?” “可是……” “连铖不需要替子,他是我最敬重的大哥,是与我情义深重的兄弟战友……但无关什么乱七八糟的私情。” 韩玥一个头两个大,“可坊间传闻你不近女色。” 云衍扶额:“莫非要妻妾成群,才算是正常男子?我是不近女色,只因在你之前,并没有遇见可令我心动之色。” 韩玥怔怔,不知道该怎么问了。 审犯人她是有一套,可令对方在不知不觉间说出真相。 可这人……这人说的话,她竟一点也分不出真假。 或许不是分不出,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我,我想一个人静静……” 韩玥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力气,突然从云衍怀里挣脱。 云衍毫无防备,竟被她挣脱,便有些意外地看着她连着后退几步,眼神坚决,兴许还有几分恼怒。 云衍心里一紧,语声低沉道:“你还是不信?” “我,我不知道……” 韩玥眼底尽是茫然,继续往后退:“你别跟着我,我反正从未想过要与王爷有什么感情上的牵扯。” 不止是他,她就没想过,会在这个不知是真是假的世界里有什么感情羁绊。 这太荒唐了,明明不近女色,明明心有所属,怎的,突然就全变味儿了呢? 她的信任那么不值钱吗? “那你现在想想,你心中可有我?” 云衍耐着性子,心里却早已生出几分急躁。 不是他心急,实在是形势所迫,有些事他想尽快定下。 一来,她接连出事,让他觉得,世事无常,原以为许多事将来有的是时间去做,可每个人的时间尽然不同,比如连铖,他的时间就永远停留在了几年前。 他不想再留遗憾,不想再浪费时间。 二来,陛下不能带着满腔疑惑与悲怨回盛京,他需要给陛下一下交待,更想趁机请一道赐婚的旨。 另外,如此,也可断了宁家念想。 此事他并非一时念起,之前不提,只是因韩玥心性纯然,一再暗示都无用,拿不准她的心意,他也不能帮她直接做决定。 原以为,经历种种,她就算没往那方面想过,起码是信他的。 更何况,她之前没往那方面想,是因身份悬殊,以及那些荒唐可笑的言论。 可看着韩玥茫然冷漠的表情,云衍剑眉微蹙,心微微下沉道:“你心里当真没我?” 韩玥摇着头,只觉涩然:“这不是有没有的问题……王爷受万人敬重,当然也包括我在内,我很感念王爷给我当差的机会,王爷于我,有知遇之恩,又多次救我性命,我就是以命相报,也是一万个应该。” “可若论婚嫁情感,王爷位高权重,与我身份有着云泥之别,这就好比是天上飞的雄鹰与水里游的鱼儿。原本就活在两个世界里,你让我怎么想?我没法想……” 第146章 能躲则躲 “王爷请回吧。” 韩玥艰难地步入房内,关上门,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这是云衍的房间。 她接着住了几日,倒住成习惯了。 她被自己气的一笑,想开门重新换一间又觉折腾,反正这是晋王府,云衍总不可能没地方去吧。 呼吸间还残留着淡淡酒味儿以及云衍的气息,韩玥又一次心乱如麻,烦躁地抓了几把头发,缩坐在地。 搞什么鬼嘛! 好好的,说什么喜欢!喜欢就喜欢,亲什么亲! 她同意了吗? 还让她马上想,这是觉得他一句喜欢,她就得感恩涕零,投怀送抱? 谁给他的自信?! 救命之恩,知遇之恩,这恩那恩的她是得记,可她最忌讳与私人感情混为一谈。 在她的价值观里,爱情,是件虚无缥缈又纯洁无比的东西,可遇而不可求。 她从不认为自己有运气遇到,便也从未有过奢望。 她现在只想把欧阳槿抓住!把和宁相一样的那些,成天吃饱了没事干就唯恐天下不乱的人都抓起来! 她韩玥既然来了,就有捍卫头上青天的义务。 韩玥在给自己打入满腔正气时,云衍还愣愣地站在院子里。 他仔仔细细想了想韩玥的话,说到底,感情一事并非行军办差,只要心中坚定,便可令出必行,坚定前往。她虽性子爽快,办差行事比一般男儿都果断干脆,可到底是个女子。 终身大事于女子而言,等同于第二次生命,岂是三言两语就可以定下的。 是他情急了些,可…… 云衍心里莫名生出几分挫败感,他们相处数月,默契有加,心意相通,他以为……他以为她虽意外,心里多少会有触动。 他只需把心中所想,目前形势一一说与她听,她便能和从前的每一次一样,坚定地跟上他的步伐。 可她这次退缩了…… 云衍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这种感觉好比是年少时练功遇到的不得要领。 她现在对于他来说,就是不得要领。 云衍心里还堵着,元福寻来,“哎哟,我的爷,你站在这儿干嘛?夜深露重,你现在还伤着,真不要命了!” “玥玥呢?她没事了吧?老奴先去看看。” 云衍一把拉住他,“不必。” 元福回头,奇怪道:“王爷这是怎么了,和玥玥吵架了?” 云衍被他这说法弄得一愣,随而苦涩一笑:“你觉得可能吗?” 元福眼珠子一转,“你……王爷你不会是直接给玥玥说了吧?” 云衍点点头。 “呵……”元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被拒了吧?” 云衍不语,元福叹气:“我的王爷,感情的事又不是办案行军,一切尽在你掌握之中。玥玥娘亲本就去逝的早,她自小接触最多的是韩家父子,你觉得,他们能教她多少女子该懂的事?” “若非如此,她一个女儿家也不至于对验尸办案如此感兴趣了。说到底,王爷喜欢的不正是她的这种特别吗?所以,你怎能用对待普通女子的方式去对待她呢?” 元福很不乐观地摇头:“依老奴看,这下那丫头怕是要躲你远远的了。” “无妨!”云衍眉一扬,心中已有了决断,“她总有一日会明白本王的心。” 再不得要领的招式,他最后不也一一攻克? 她需要时间去想,那便给他时间。 旁的,他再想别的法子便是。 元福见他面色缓和了些,也不愿再惹他不快,忙附合道:“王爷说的是,玥玥只是刚死里逃生,脑子有些乱而已,她会想明白的。王爷快跟老奴去歇下吧……” 元福顿了顿,“那陛下那边?” 云衍揉揉眉心:“我会寻个机会解释清楚。” 现代女性就是现代女性,韩玥睡醒一觉后,因中毒引起的所有不适症状不但全部消失,就连脑子也变得无比清明。 于是,云衍原来以为会看到一脸愁容的人,却不曾想,那人并没半分不自在,和往常一样,清丽淡然,不疏离,也不热络。 云衍这边早就心定,也是一脸坦然,走过去道:“感觉好些了吗?” “多谢王爷关怀,属下已无大碍。”韩玥直接道:“我想与王爷谈谈。” 云衍有些意外地看她一眼,“好,你想谈什么?” “王爷请坐。”韩玥反客为主,坐得笔直,尽可能地让自己在气场上,与云衍保持一致。 云衍笑笑,依言坐下,接过她手里的茶杯,好整以暇地等着。 韩玥看着他的眼睛,“没记错的话,王爷昨晚说喜欢我?” 饶是云衍,眸色也微微一滞,“是,本王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想的。” 在完全清醒的时候说这样的话,他无法做到坦然自若,于是低头喝茶。 韩玥点点头,语出惊人:“敢问王爷,若我不答应,你会对我打击报复,或强买强卖吗?” “噗!” 云衍一口茶水喷了出来,眼眸暗敛,“韩玥,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吗?!” “我觉得你不是。”韩玥很淡定,“就是想当面确定一下,王爷只需回答我,会还是不会。” 云衍暗自镇定,神态清离:“会又如何?不会又如何?” 韩玥一脸平静:“如果是前者,民女反抗无用,要怪只怪自己运气不好,是从命认命还是不要命,我还没想好。” 云衍听得心凉了大半截,韩玥很快又道:“若是后者,那便请王爷公私分明,准允属下继续办差。” 好一个公私分明! 云衍暗暗咬牙,“也就是说,本王没得选?” 韩玥苦道:“您是晋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会没得选?没得选的分明是我们这样的平头百姓。” 比如她吧,就想好好破案办差,压根没有想嫁入贵门的想法。所以当这机会哐当砸下来时,只能想办法躲着,能躲到那天算那天吧。 云衍被这突如其来的局面,弄得心口闷痛不已。 “你对我竟真的……”他深吸一口气,深遂无边的眸紧锁着她,“公私分明没问题,你先陪本王去个地方。” 第147章 缓兵之计 云衍带着韩玥,直接来到翰林别院萧池的面前。 再次相见,萧池面上难掩愧色,韩玥说不恨是假的,但理性思考,萧池有他的立场,站在他的角度来说,动摇云衍就是动摇国本。 和他的江山比起来,人的生命权又算得了什么? 再者,她不会蠢到拿鸡蛋去和石头碰,除非有一天,鸡蛋不惧生死。 行拜礼后,萧池道:“都起来吧。何事?” 云衍一个眼色,冷枫会意,带上所有人退出,将别院守得严严实实。 房内,云衍对着韩玥道:“可以把面具掀下来了。” 韩玥微惊:“王爷!” 说好不会公报私仇,他居然转个身就想举报她女扮男装! 难不成还想看着孰帝再赐死她一回! 云衍无语一瞬,只觉面对这么一个榆木脑袋,竟比他行军打仗都还难。 萧池奇怪地看着他俩,“什么面具?” 云衍难得再解释,动作极快地掀掉韩玥的面具,单膝跪地道:“禀陛下,仵作牛轭是个假身份,她实则是名女子。” “云衍你!” 这一瞬间,韩玥的心碎了一地。 她也算得是上阅人无数,谁料,竟是看错了云衍。 还以为他和别的男人不一样,曾还为他的取向而遗憾不已…… 无论如何,她一直觉得,遇到他是她的幸运。 呵,可不就是幸运么!一个男人小肚鸡肠如此,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韩玥冷哼一声,带着几分破罐子破摔的冷硬:“对,没错!我就是个女子,可若没有晋王首肯,我一介女子敢混进晋王府当差?事实真相如何,还望陛下明查。” 萧池表情复杂,他看看云衍,又看着韩玥那张算不得绝色,但清丽秀雅的面容,震惊难言。 云衍道:“启禀陛下,此女名为韩玥,是襄州城内韩家医馆韩钦林的小女……” “云衍,你别太过份了!”韩玥急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要还是个男人的话,就别把我爹牵扯进来!” 云衍看都未看她一眼,待她说完,继续道:“上元节,城内突发命案,此女本是受害者之人,后因颇懂仵作之术,加上擅长揣摸案犯心理,遂而,在短短一日内,便使凶手归案。” “在这之后,北狄使者入关,周明案随之爆发。臣急需仵作一名,便破例任用了她。女扮男装是臣的主意,一切行令,均由本王下达。” “臣并非有意隐瞒陛下,一来,此举有违纲常,二来,眼前时局混乱,臣不想给陛下添忧。未曾想,一步错步步错……” 萧池听了半天,终于听出一些味儿来,苦笑一声:“你不说,还因担心朕会治她的罪吧?” 云衍答非所问:“一切都是臣的错。” 韩玥则是傻愣愣地看着他,猜不到他究竟又要搞哪样? 萧池扬眉,“晋王既然信不过朕,今日又为何要说?” 云衍道:“臣说过,会给陛下一个理由。” 他叹了叹:“她就是理由。” 萧池微愣,“你是说……” 云衍背脊一挺,目光定定,“是的,陛下,臣喜欢此女子,和连铖无关。臣记得,家父毕生只有一愿,一生只爱一人,只护一主。” “如今,臣也如此作想……” 韩玥心猛地一跳,咬唇看着他……什么意思?他不会是想请婚旨,直接把她给锁死吧? 云衍,你狠!你试试! 萧池双眸定了又定,随而,哈哈大笑:“这么说,你并非好男风?你居然也喜欢女子?” 云衍忍了忍:“陛下与臣从小一起长大,旁人不知臣之秉性,陛下竟也……” “好好好,朕不笑了。”萧池看韩玥一眼,语声沉肃:“晋王,朕希望你能明白一点,朕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得到幸福。但若有人置你于危险,朕不管她是男是女,那怕是你钟爱之人,朕也无法容她!” 云衍抿唇一瞬,“臣感念陛下看重,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唯有一愿……陛下往后,不可动她。” 他语声低下去:“只因,这一切,皆是臣的一厢情愿。” 萧池没听懂:“什么?” 云衍苦涩一笑:“以身涉险也好,舍身送命也罢,皆是臣一厢情愿,韩姑娘对臣并无半分心思,又何来媚上惑主一说?陛下乃一国明君,若因此迁怒无辜,只怕会令天下百姓惊惶心寒。” 萧池已顾不得他的措辞,惊讶道:“所以,你不是来求婚旨的?” 云衍沉默一瞬,本来是这样想的,可他怎能强她所难? 他道:“臣有所求,韩姑娘乃世间少有的奇才,求陛下准允她继续当差,好为国效力。” 萧池惊愣:“可孰律有明文规定,女子不可入仕……” 韩玥忙跪地道:“民女原继续以牛轭的身份当差,此生不求步步高升,荣华富贵,只求这世间能因民女的存在,少些冤假错案。让每个冤死之人,能有一次说话的机会,让亡灵得以告慰,让每个生命都能活得安宁死的明白,这些才是民女一生所求。” 萧池近乎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这天下,多少女子想当晋王妃,你当真半分不想?” 韩玥平静道:“人各有志,还望陛下成全。” 萧池又看云衍,那个永远骄傲,永远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沉默着,面上是少见的挫败之色。 他叹了叹,对韩玥道:“你且退下吧。” 看着韩玥退出,萧池起身,亲自将云衍扶起,“知道朕继位后,为何第一件事就是要不顾所有人的反对,执意封云家为异姓王吗?” 云衍不语。 萧池道:“只因,这天下,朕敢信之人,唯有云家,或者说唯有你呀,三哥!朕不能直接封你为王,便准允云家世代继袭,你于朕而言,是唯一的退路,你可明白!” 云衍这才抬头,眸中又恢复到凌云万丈之势,“陛下尽可安心,臣说过一切都不会变,有臣在一日,宁家也好,戎人也罢,谁都别想翻天!” “可你连一介女子都……” 萧池:“唉!” 云衍一噎,随而道:“此事陛下也不必为臣着急,只不过是一时的缓兵之计罢了。” 第148章 超前怪谈 萧池目光幽幽地,“你确定?” 云衍扬眉:“当然!” 二人对望数秒,相视一笑,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在那深宫后院里的杨柳树下,一起高谈抱负,畅想未来。 萧池一手搭在云衍肩上,“你来的正好,朕也有事想与你商讨。” 云衍忙正色:“陛下请吩咐。” 萧池隐叹道:“这几年,宁相没少往朕的后宫送人,后宫之位再不定下,朕的皇宫怕就要装不下了。” 云衍挑眉:“陛下可有心仪的人选?” “有。”萧池侧目看着他,眸光深深,“朕方才说过,这天下,朕敢信之人,只有云家。” 云衍微怔,“陛下何意?” 萧池微微倾身,直言:“伶儿年纪也不小了,北狄上次敢直接求娶,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与其让宁相惦记,不与放到朕身边来。” 云衍眉头紧锁:“可伶儿她心智不全,怎能……” 萧池摆摆手:“朕想过,朕不管封谁为后,只要不是宁相所钟意之人,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伶儿不同,正因她心智不全,对宁家并全威胁。” 见云衍面有难色,萧池轻撞他手肘:“朕从小看着伶儿长大,你莫非还担心朕会待她不好?还是……” 他笑容奇怪,有苦涩,也有冷然:“朕承认朕有私心,如此,你便再无退路,你若不愿,朕不会强求。” 云衍沉沉望他,半晌,淡道:“臣亦从未想过什么退路,不过,伶儿交给陛下臣自然放心。” 他顿了顿,又道:“只因,陛下是伶儿喜爱之人。” 他不屑任何牵制的手段,却无法忽视胞妹的心意。 有那么一刻,云衍有些厌倦。 世人皆一样,只有一颗心,若人人都持着真心行事待人,若人人都能像韩玥那般,视头上青天为信仰,何来兵连祸结怨声栽道。 书房渐渐静下,萧池一人独坐,手持茶盏,想起要饮时,那茶水已冰凉。 他曾认为,天下人都会变唯有云衍不会变。 可就像这茶水,放久了,那有不凉的道理…… 舍不得倒掉,唯有加柴添火,永保沸腾。 当日,经云衍首肯,韩玥随冷枫一道出发,前往刚发现的密室案发地。 临行前,见韩玥躲云衍远远的,冷枫稍稍一想,便明白过来。 于是,他这一路都在各种莫名其妙的笑。 韩玥快烦死了,不由瞪他:“冷门主可是得了笑病?” 冷枫还是笑:“这世上还有这种病?” 韩玥臭着一张脸,语气颇淡:“当然。“ “笑死虽是一种罕见的死因,但确实存在。死亡原因通常是由一阵大笑引起的心脏骤停或者窒息所致。笑亦可以引致收缩乏力、虚脱和昏厥,导致创伤。因笑昏厥,还可以因下丘脑局灶性病变所致,亦会影响小脑。桥脑或延髓的梗塞均可以引致病者大笑,继而死去。以这种方式死亡的病者可能被误以为是因大笑而死,历史上曾经有不少笑死的案例,需要我一一讲给你听吗?” “不需要。”冷枫敛笑片刻,还是忍不住,又笑:“也不知晋王到底喜欢你什么?” 韩玥冷脸,默了默,竟一本正经地问:“会不会他是因为,他觉得我的性子比较像男人?” 不愿意承认自己喜欢男人,所以就喜欢一个像男人的女人? 冷枫看她数秒,再次爆发狂笑。 就觉得,老天爷大概是觉得晋王太过骄傲,所以故意派这么一个人来磨他锐气的吧? 见韩玥眼风刀子一样,冷枫极力控制,很好奇:“你可有想过将来要找个什么样的夫君?” “没想过。”韩玥很干脆。 冷枫耐心道:“反正现在也没事干,你不如想想?” 韩玥不似云衍那般独断,她是个善听别人意见的人,便从善如流地想了一下。 “我觉得起码要志同道合吧?” 冷枫道:“与王爷不是?” 韩玥摇着头,“光这点也不够……” 不然,前世遇到那么多男同事,她早爱八百回了。 她又认真想了下,“他得尊重我,包括我的工作,生活习惯。他可以不用包容我所有的缺点,但得善于发现我的优点。当然,他还得长得好看,生活尤其是婚姻生活,是件特别枯燥无味的事,伴侣要么灵魂有趣,要么皮襄有料,否则,真的很难坚持一生。” 这番超前的言论,在冷枫听来,无疑是怪谈。 他不解道:“女子毕生所愿,难道不是嫁得好夫君?再者,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何来难以坚持一说?” 韩玥反问道:“那你觉得,这世间的好夫君多吗?” 冷枫回答道:“男儿志在四方,忠孝都难两全,何况男女情爱。” 韩玥冷笑:“所以嘛……在男人看来,女人不过就是附属品而已。我不知道别的女人怎么想,反正我可不愿意像个物件儿一样,被摆在一方天地里,逐渐落灰蒙尘,被人遗忘,了无生气地活着,还不如不活呢。” “所以你拒绝了晋王?”冷枫笑望过来。 韩玥承认:“是,我拒绝了,但这是我的权利。” 冷枫不懂什么叫权利,只是道:“按你方才所言的那些标准,这世间,恐怕只有晋王符合了。你若连他都拒绝,怕是得孤独终老了。” 韩玥无所谓:“孤独终老便孤独终老吧,再者,孤独只是种感受而已,只要我心中灿烂,即便落魄,即便一个人,照样可以过得有滋有味儿。” 这点,冷枫倒不怀疑。 她本就是个特别的。 他只是突然有些同情晋王…… 秉着要为主分忧的立场,冷枫还是劝了一句:“莫要错失了才知道后悔,若不是坊间那些谣言,不知多少女人觊觎着那王妃之位。” 韩玥嗤一声,她最不稀罕的就是那位子好么……比起这个,她可能更遗憾云衍这个人。 要往实话里说,云衍自然不错,容貌,品性都是极品中的极品。 就是,怎么说呢……有缘无份吧。 她来自异世,总觉得,未来存在着太多的不确定因素。 前世今生加起来,她见证过太多的失去……最令人唏嘘痛心的,往往是用情至深之人。 看多了,想想都怕。 所以她坚持认为,生命短暂,简单来简单去最好。 案发地离襄州城只有半日路程,韩玥他们天黑时到达。 当密室打开的瞬间,韩玥不由一哆嗦…… 第149章 密室死者 密室打开的瞬间,一股寒气瞬间逼来。 韩玥冷得直哆嗦:“怎么会有这么强烈的冷气?” 密室建在一处山庄地下,气温比地面低几度很正常,但这明显已超出正常范围,韩玥感受了下,估计得有零下二三十度。 冷枫也觉奇怪,“我们的人是由密室设计者引来的,当时他们打开见里面有死尸时,不敢破坏现场,便又重新关闭密室。” 他转身问之前云衍派来的人,“当时打开时,也有这么强的冷气吗?” 那人道:“禀门主,是有寒气,我等以为是密室处在地下所至。” 韩玥若有所思,对着冷枫自然而然道:“我先验尸,你去把密室设计者找来,我要亲自问话。” 冷枫眉一挑,随而,只是笑笑,将她的吩咐转述下去后,打趣一句道:“不想当王妃的人,言行派头倒是颇有王妃之风采。还是……有些人嘴上说不想,实则已经开始进入角色?” 韩玥冷扫他一眼,“想太多!” 里面温度实在是太低,冷枫命人将尸体搬出,在密室外搭起高台,由韩玥验尸。 至于为什么要搭高台,是因某王爷担心某仵作常期弯身,以及频繁起蹲,太过劳累,还容易伤到筋骨。 所以特别交代,除非环境限制或尸体不能随意移动,每逢验尸,必须搭建高台。 当然,这些,韩玥并不知,不过倒是称赞了一句:“台子搭的不错。” 高度和现代验尸房里的台子高度差不多,她用着颇有感觉。 旁边还摆了差不多高度的摆台,摆放工具正好。 韩玥愈发满意,“看不出冷门主还是个细心的人。” 冷枫幽幽地:“并非我细心,只是王爷的授令过于啰嗦了些而已。” 言下之意,这些都是云衍的意思。 韩玥怔怔,只当没听见。 若是云衍……那就是别有用心,哼! 韩玥开始进入工作状态,手腕扫过,结果却令她有些意外。 她回头看了密室一眼,决定亲手剖验,下意识请示道:“有些情况需要验证,请王爷准允属下剖验。” 没听到那沉稳的一句‘准’,倒是听到冷枫阴阳怪气的笑声。 “王爷有令,验尸断案皆由你为主导,你无需再向任何人请示。” 韩玥抿了抿唇角,说不出来心中是何滋味儿,酸酸胀胀的,终归有一刻的不太好受。 和云衍闹成这样,是她最不想看到的。 往后相处,怕是少不了尴尬的。 她在想,实在不行,等这个案子结束后,她就听云衍之前的建议,去知州府帮贺远算了。 主意已定,心中又生遗憾。 原以为他们可以同行很长一段路的。 心无旁骛的两个时辰后,验尸完成。 “死者女性,二十四岁上下,身高五尺六寸,无生育经历。” “验,死者皮肤呈苍白色,尸斑呈鲜红色,尸僵明显且不容易缓解;两上肢屈曲抱于胸前,呈卷缩状;心腔和大血管内可见凝血块,左心血呈鲜红色,右心血呈暗红色,左心血比右心血温度大概要低1~2c;胃粘膜下有散在性出血斑点;有明显的脑瘀血,脑组织冻结时,由于容积增大,颅骨骨缝有裂开的痕迹……” “死者死因为冻死,因一直处到低温下,故身体保存完好,还未开始腐烂,但死亡时间推断应该是在十天以上。” 冷枫拧眉,“也就是说,在王爷下令彻查擅长密室设计者时,此人就已经死了?” 韩玥眸色清淡,“又是直接冲我们来的。” 不用说,肯定又是欧阳槿搞的鬼。 冷枫凝眸盯了死者一瞬,道:“上元节宫变一事,想必王爷已经同你说了。据查,当时在场的无论是宫人,侍卫还是妃嫔均被秘密处死。目前知道,有五人许是提前听到了什么风声,趁乱逃出。” “我已找到其中三人,均已死亡,这女子便是失踪二人之一的宫女冬梅。” 韩玥道:“之前那三人是怎么死的?” 冷枫:“一人被勒死,一人手筋脚筋被挑断活活折磨而死,还有一人是被烧死的。” 他很快又道:“当时不知会遇到你,故而现场没能保留,不过尸体倒是还在,你若要验,我可以安排。” 韩玥点点头,毫不客气道:“尽快安排。” 她没顾得上冷枫五彩斑斓的表情,自顾自地嘀咕道:“死因都不一样,作案手法也不一样,要么不是同一人所为,要么就是有着什么特殊意义。” 就在这时,设计者被领来。 那人是个年过五旬的小老头儿,韩玥看他手指,指节均有不同程度的变形,指腹上多有薄厚不一的茧,一看就是常年做工的手。 那人见两名男子都很年轻,一人长得极为漂亮,另一人虽样貌平平,但那双眸子在看人时,总觉得有一股力量,仿佛是要看到人心里去。 老者一时不知道先该拜谁的好,冷枫朝他笑笑,又朝着韩玥看一眼,道:“这位小哥就是负责这起案子的官爷,她问什么你答什么,若有半句虚言,州府大牢将是你永远的归宿。” “草民不敢!官爷只管问,草民绝不敢隐瞒。”老者吓得跪地,对着韩玥就是几拜。 老者年纪和韩钦林相仿,韩玥心里一时别扭,伸手去扶,“老先生起来说话。” 老者愣愣,依言站起来,弱弱望了眼密室的门,主动道:“这密室建了也有十七年了。” 韩玥:“那是挺长时间了,不过老先生为何这样肯定?” 老者道:“当时草民的儿子刚出生,这家主人也有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草民的儿子今年正好十七,所以记得比较清楚。” 韩玥:“听说老先生对机关设计颇有一套,这是跟谁学的?还是您自创的?” 老者见‘他’态度亲善,便也少了紧张,“草民还很小的时候,曾拜过一个师父,后来自己又慢慢琢磨了些,便试着帮一家富贵人家修修密道什么的。渐渐的,便有了些名声。” 冷枫在旁补充道:“能这么快找到老先生,皆因擅长此术者,多是他徒弟,故而很容易就找到老先生头上了。” 第150章 密室主人 老者忙着急道:“此命案真和草民无关,草民虽擅长机关设计,但从未用此术害过人,官爷你可一定要相信我!” “没说和你有关,只是想找你了解些情况而已,不必紧张。”韩玥温声安抚着老者,将他往密室引,“此间密室的设计,对老先生来说,难度如何?” 老者回忆道:“草民记得,这就是间极为普通的密室,可以说并没有什么难度。只是开关门的机关稍稍巧妙些,不让一般人能随便找到而已。当然,草民那时的技术,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 他解释说:“这样的密室,一般有条件的大户人家都有,主要用于储藏东西。草民会想到这里,是因来找我的官爷说,要么设计特殊,要么地势特殊。这山庄建在悬崖边上,地处险要之地,又格外偏远,故草民才想着兴许符合官爷要找的地方。” 韩玥点点头,示意他打开。 老者很熟练的按下机关,石壁门打开的瞬间,他那两道稀疏的眉高蹙:“怎会有这般强力的冷气出现?” 韩玥认真看他,“这不是你设计的?” 老者摇头道:“草民可没这等本事,一般密室建于地下的原因,就是因地下温度相等地面要低出许多,利于储藏。但无论地势如何,出现这样强烈的冷气,绝无可能。” 他的表情并没有说慌。 韩玥拧眉道:“也就是说,后来有人重新修整过这间密室?” “应该是。”老者哆嗦着道:“草民一查便知,但这……这也太冷了,人会冻坏的。” 韩玥忙让冷枫按她说的去找御寒衣物,先带着老者出来。 片刻后,随行侍卫找了几件棉大衣来,韩玥和冷枫,老者三人裹了一层又一层,冷枫用双手搭在二人肩上,必要时输以内力维持以保安全,三人方才重新进去密室。 密室门大开后,寒雾散去许多,密室内景一目了然。 这确实是间再普通不过的密室,陈设简单,摆着几个货架,上面存了些酒还有粮食。 “地面,还有这道墙被人动过!”没一会儿,老者便看出不同来。 韩玥随着老者所指望去,对着他们的那面墙,正在缓缓冒出白烟,片刻后,又停下,反复的频率大概是半刻钟之间,许是保持温度的一种设定。 地面有好几处土的颜色,细看的话,确实有些不太一样。 冷枫道:“我马上让人挖开。” 韩玥点点头,和老者在外等着,随便问起别的:“对这山庄之前的主人还有印象吗?” 听冷枫说,这庄子现在没有主人,一直空着。 附近会来山上的村民说,已经空了好几年了。 老者回想了会儿,“我记得主人家姓刘,哦,有次我听人说,这家人后来好像是去了盛京,那老爷似乎还当了什么大官。具体什么官草民就不太清楚了……” 韩玥:“刘姓,名字呢?” 老者说:“应该是叫刘字,就是写字的字,因为当时这家夫人常唤他阿字,记得有一次,草民似乎听刘老爷哄那小儿子时说过,爹的名字很好记,刘字,写字的字。” 韩玥又问:“刘家有几口人?有几个孩子?” 老者道:“当时只有一个孩子,夫妻二人,再就是三五个仆人。” 韩玥不解道:“按理说,即便不是大户人家,普通人家也不会把房子修到这种地方来吧?” “谁说不是呢。”老者下意识望望四周,小声道:“当时我们都猜,兴许是什么大人物在避祸也不一定。这不,祸避过以后,刘老爷又去盛京当了大官。” 韩玥若有所思,问冷枫:“你可知盛京有叫刘字的什么官?” 冷枫耸耸肩,“我向来不管朝中之事,故而对朝中官员也不熟悉。” 他勾唇,“王爷肯定知道,要立即禀报吗?” 韩玥冷嗖嗖地看他数秒,“打小报告不是你的长项?今日我说过问过的话,就连标点符号你都汇报了吧?” 冷枫一本正经:“倒也没有,今日事情较多,只捡着重要的汇报了些。” 韩玥知他肯定会说刘字一事,便懒得再理他,带着老者在庄园里逛了一圈。 庄园不大,分前后两个院子,经年岁月,已破败不堪。 站在前院边上,便可望向悬崖下的滔滔江水。 韩玥思索着道:“以老先生的技术,有没有可能将江水引上来,转换为冷气?” 老者愣愣:“此术,草民闻所未闻,真能做到?怎么做到的?” 韩玥笑笑,未答。 在现代的话,肯定是件很容易的事,但她对机械工程学不了解,故而也说不出法子来。 她这么问,只是想了解一下目前的技术水平,从而好验证她的一些想法而已。 韩玥又随机进了几间屋子,房间都比较潮湿,充斥着浓浓的发霉的味道。 只有其中一间,许是朝阳,味道很淡。 最主要的是,灰尘不似别的房间那般厚重,也就是说,不久前,这里还住过人。 会是谁呢? 像欧阳槿那样一尘不染,仙气飘飘的人,会躲在这样的地方? 再者,以他神出鬼没的作派,用得着躲这么远吗? 韩玥不由冷嗤一声,手腕仔细扫过,很快便有了结果。 她对身后跟着的冷枫道:“死者冬梅来过这里,推测,应该还在这里住过几日。” 冷枫点点头:“看出来了,这间屋不久前曾打扫过。可她来这里做什么?” 韩玥挑眉,“许是为了躲祸。” 冷枫恍然大悟,“她去密室是为了找吃的,结果冻死在了里面。” “一定是欧阳槿!”韩玥肯定道:“是他把冬梅引到这里来,然后再引去密室!” 冷枫同意道:“因为已经死了三个,所以冬梅会上当也不奇怪。” 就在这时,有人来报,墙面和地面挖开后,里面确实埋着许多他们所看不懂的东西。 老者也没走,当下随韩玥前去,当看到眼前的一幕时,老者瞪大了眼睛,频频称奇:“草民做这行几十年,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技术,这,这是怎么做到的?” 韩玥面上虽无太大的反应,但这一幕也令她暗暗心惊…… 第151章 超前技术 只见墙内被厚厚的冰层覆盖,源源不断的冒着寒气。 墙体两侧,均安着飞速旋转的机器,机器的转动是由从管道抽上来的江水带动…… 韩玥虽不懂机械学,但也看得出,这应该是一套简易的制冷设备。 她心里冒出一些大胆的想法,双眸微微一眯,吩咐道:“把冰凿开!” 众人照做,片刻后,厚厚的冰层下,现出一层白色,带点灰色,甚至有点类似玻璃光泽的墙体来。 韩玥手腕扫来,眸子瞬间一亮:“果然是硝石!” 冷枫和老者均好奇地上前查看,冷枫摸了摸,放到鼻端闻了闻,道:“是苦硝!” 老者也闻了下,“确实是苦硝,草民只知这物可作药材,不知和这制冷有何关联?” 韩玥解释道:“硝石中含有大量的硝酸钾,它溶于水时会吸热,可使水降温至结冰,属于一种物理变化。” “设计者就是利用此变化,将水引上来,水结冰,再利用转动风速将冷气散出,密室在完全封闭的情况下,冷气会持续积累保存。” 她摇着头:“我对这方面也不是太懂,猜大概就是这样。” 老者惊叹:“今日这趟草民来得可是太值了,大开眼界啊!” 韩玥求证:“老先生再想想,当真没见过或听说过有人用过此法?” 老者很肯定:“绝对没有!就是苦硝入药,我也是无意间听一位大夫说起过。” 韩玥点点头,她依稀记得,史记,发现硝石可用作制冰,始于唐朝末期。也就是说,如果这个时空真无人知的话,那么这个人应该和她来自同一个时空,且起码来自唐朝末期之后…… 但按这套设备的技术含量来看,此人来自现代的可能性更大。因为按常理来说,在这种气温下,整个密室早就结冰了。但冰面都封在墙体内和地面层下,这其中应该还用到了什么循环系统,或是特殊材料……只有现代科技可以解释。 她并不觉得这个想法太大胆,她可以穿越而来,别人也可以。 这个人是谁? 会是欧阳槿吗? “我不太明白的是,一个小小的宫女而已,杀她需要如此大费周折吗?”冷枫疑惑道。 韩玥认同他的问题,“两种可能,要么设计这个冷库的初衷并不是为了杀冬梅,只是恰好利用了而已。要么,冻死冬梅是凶手必定的方案,也就是说,在凶手心里,冬梅必须被冻死,而且要死得更加极致。” “所以,凶手不惜筹备多年,直到合适的时机出现。” 冷枫觉得难以理解:“杀个人而已,反正结果都是死,何需如此麻烦?” 韩玥轻轻勾唇,“杀人是最低级无趣的手段,有趣的是看着目标一点点走向死亡的这个过程……” 许是她这个笑在这种情况下,尤现森然,老者不由打了个寒颤,就连冷枫也不由得移开目光,有声轻叹。 此女,大概也只有晋王能配得上了。 普通男子,不被她吓死才怪。 侍卫带人继续往下挖,又挖出通向水下的密道,看着那些制止精良的管道,韩玥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想。 只是这种事,说出来可能不会有人信。 如此的话,她只能靠自己的力量了。 韩玥不由得有些忧心忡忡了,这时,老者来到她身边,搓着双手道:“草民想求官爷个事儿……” “老先生可是想留下,想继续研究这些设备?” 老者夸张地惊叹道:“官爷可真神了!草民还没说呢,您就猜到了?” 韩玥笑笑:“你一生忠爱此事,见到有更先进的技术想学习研究是人之常情,何需猜?” 她眉头微皱:“不过,这事儿我还真作不了主,老先生稍等。” 韩玥随即去和冷枫商量:“这里差不多就是这样了……那位老先生想借此研究一二,不知道可不可以?” 冷枫瞥她一眼,含笑问:“你意下如何?” 韩玥道:“若老先生真能攻破渗透这项技术,那就是造福社会的一件大好事,整个孰国不仅是在工业技术上可踏进一大步,在生活便利方面也能有一个质的提高。” 冷枫拢眉思索一瞬,“此案还未彻底了结,这里兴许还用得上,暂时保留吧。待回去禀报王爷后,再作定夺。” “好吧。”韩玥垂眸,抿抿唇角,“不是还有三名死者吗?我想一并查了再回去。” 冷枫意味深长地望着她,“不想回去?” 韩玥沉默,心道,她脸上写得清清楚楚,看不出来是他笨! 冷枫啧一声,很为难道:“我刚刚才收到密令,王爷已命人将那三名死者运回襄城,让你不必到处跑了。” 韩玥:“……” 冷枫双手一摊,“反正案发现场肯定是没法子看了,尸体也烂得差不多了,在那里验都一样。” 韩玥无话可说,转身将情况转述给老者。 此时,离天亮还有不到三个时辰,韩玥打算天亮后再四处看看,便随便找了个地方和衣而眠。 冷枫看着那小小的一团,摇头苦笑。 才折腾出去大半条命,就这么不将惜自个儿,还真当自己是男人? 这要是生了病,某王爷怕是又要责怪于他了。 于是,冷枫一边命人生火,一边召出诡影打小报告。 韩玥并不知收到小报告的某人,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她累极,闭眼没一会儿就入了梦。 “你对这里还满意吗?” 如风般低柔的嗓音响起,韩玥猛地睁眼,眼前那人,仍是一袭白衣,干净,飘逸,不似尘间人。 “欧阳槿!” 韩玥下意识四下张望,山庄空荡,冷枫他们都不见了。 她反应过来,她仍然在梦境里。 韩玥稍稍放松了些,活动着四肢,没什么表情的道:“听你意思,这里也是你的杰作?” 欧阳槿只笑不语,表情更是无懈可击。 韩玥从没遇到过一个人,能将自己的表情管理做到万无一失。 她放弃去观察他,别过头去:“为什么要杀他们?” 欧阳槿微笑:“我从不杀人。” 韩玥直视他的眼睛,“你敢说他们的死和你无关?!” 第152章 情路坎坷 “重要吗?”欧阳槿笑容不改,只是声息更低沉了些,“你应该问问他们为什么该死?你不是想要世间少些冤假错案吗?你不是视头上青天为信仰吗?” 他静静道:“那就不要只看表面,只执着于一个简单的结果。” 韩玥愣了下,“我不需要你教我做事。” “我也不想费这些神,可我没时间了……” 那身影突然远去,韩玥奋力去追:“欧阳槿,你给我站住!” “阿牛!醒醒!” 韩玥再睁眼时,天已大亮,冷枫拧着细长看好的眉盯着她,“做噩梦了?” “欧阳槿来过。”韩玥没头没脑一句,双手捂脸,竟是满头大汗。 冷枫将水壶递给她,“我一直都在,没人来过,你只是做梦了。” 韩玥不服气,一声不吭地细看了一遍附近地面,除了他们几个的脚印外,确实再无别的痕迹。 是梦吗? 可……未免也太真实了。 她拧眉道:“刘字的事怎么说?王爷可有回复?” 冷枫愣了下:“王爷让回去再说。” 韩玥沉思片刻,道:“那就回去吧,另外,上元节逃出来的这五个人的底细你知道多少?” 冷枫道:“两名侍卫一人为匪,一人去了大户人家做打手。冬梅和其中一名太监结了对食,另一个宫女下落不明。” 韩玥点点头,“也就是说,除了下落不明的那个宫女外,其余四个都死了。” 冷枫:“没错。” 韩玥眯眸,“他们的过去可清楚?” “这个我不是十分清楚。”冷枫想了想,“王爷和陛下应该多少有些印象。” 韩玥挑眉望他,随而,冷冷一笑:“总之,凡事都要回去后才知晓的意思,对吧?” 冷枫拿手碰碰鼻头,笑得妩媚:“可以这么理解。” 韩玥转身就走:“出发!” 回去就回去,她还能怕见云衍不成? 晋王府。 元福轻手轻脚走进来,见云衍已经醒来开始处理公务,不由叹气:“我的王爷,您这加起来睡了不到三个时辰,又没什么天塌地陷的大事,您起这么早做什么?” 云衍头也不抬道:“她也才睡了两个时辰。” 元福气笑:“见过夫妻恩爱相互体恤的,也见过情投意合的二人事事齐行并肩的,两个人在拼命这件事上较劲儿的,还真是少见啊!” 云衍睇他一眼,“并非如此,接下来,本王恐怕得去盛京走一趟,有些事尽早处理的好。” “王爷要随圣驾回盛京?”元福微惊,“可是担心陛下安危?” 云衍沉思片刻,道:“宁家等的时机未到,陛下安危倒暂不用担忧。只是正在查的这起案子,牵扯到盛京某官员。” 元福了然:“可要带玥玥去?” “这起案子由她查,自然是要去。” “太好了!”元福一拍手道:“老奴最近也想念太妃的紧,正好可一道回去。” 他眼珠子一转:“老奴觉得,太妃与玥玥肯定会一见如故。” 云衍一时眉头紧皱,“只怕她连见都不愿意见。” “要老奴说,这事儿王爷还是着急了些……”元福不由埋怨一句,后又道:“不过说破了也好,再纠结犹豫也好过一无所知。王爷乃人中之龙,玥玥她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而已,待她想明白王爷并非迂腐之人,并不会在乎家世悬殊,她会认真考虑的。” 云衍苦笑:“没想到,本王有一天也会站在被选择的位置。” 元福也笑:“情路坎坷,方知珍贵。再者,王爷如此,还不是自找的。” 云衍无从反驳,他确实是自找的,苦也苦得心甘情愿。 只因,这样的动心和惦念,此生绝不会再出现第二次。 每一次的接触,韩玥都能让他心里开出不一样的花来。短短数月,一寸一寸侵入他的人生,越走越深…… 如此深陷其中真的好吗? 他不知道,他只知,被拒绝他该懊恼动怒,可并没有。 他只是觉得遗憾,没能在她心里也开出花来。 无妨,就算不能与她情爱痴缠,他也愿意守她经年,不再隐藏,不再言不由衷。 屋外雨声滴答,元福嘀咕道:“玥玥走时穿得单薄,下雨天怕是会冷,也不知冷门主能不能想得到为她找件衣裳御寒。” 冷枫若连这都能想到的话,就不会空长一副妖艳惑众的脸,却还单身一人了。 一夜没睡好,回程一路,韩玥几乎都在昏睡。 在马车里还好,不觉得十分冷,直到入城后,听到雨声,她撩起轿帘往外看时,才觉寒气逼人。 本想先回医馆换身衣裳,想想又觉麻烦,便未吱声。 马车径直赶到知州府,刚一下马车,冷雨夹裹着冷风,冻得韩玥直哆嗦。 提前接到消息,贺远撑着伞迎了出来,老远就笑着道:“一直想找机会与你讨教一二,没曾想,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韩玥抱拳,“大人客气,若有需要,卑职随时听候召唤。” 贺远呵呵,晋王待这女子如何,前些天他刚从贺夫人那里听说。 王爷放在心尖上的人,他可不敢召唤。 贺远言语不由更加客气,“你们刚从别的地方赶回来,一路劳顿,需不需要休息下,用些饭食再验尸?” “不用。”韩玥道:“饭食已经路上吃过并不饿,我还是先去验尸吧。” 贺远愣愣,看她的目光不由赞赏。 “那就请吧。” 就在这时,马蹄声传来。 贺远抬头张望,一眼就认出:“是王爷的马车。” 韩玥心莫名一紧,但这种情况下也不可能转身走掉,只好老老实实陪大家一起等着。 很快,马车停稳。 元福先撑着伞下来,接着是云衍。 隔着雨帘,他的目光与韩玥精准对上,韩玥慌忙别过脸去,瞬间却因那莫名的悸动而周身发热。 云衍冒雨大步踏来,众人齐拜:“参见王爷。” 韩玥也跟着拜,被云衍轻轻抓住手臂,“都免礼吧。” 元福急急将雨伞交给元忠拿着,走来韩玥跟前,将抱着的衣物展开往她身上披,“快穿上,冻坏了吧?” 韩玥心里暖意流过,“还好,多谢公公。” 元福睇冷枫一眼,“个个是木头,不知道疼惜人……” 说着话,他借着帮韩玥整理衣服,凑近轻声道:“还好咱王爷不是。” 第153章 内脏被取 韩玥再一看,这衣服是改良过的袍子,衣袖可拉紧,衣摆上方也有束带,很适合验尸时穿,不挡事。 未束起来时,手可拢进衣袖里取暖…… 元福虽未说明,但她也能隐隐猜到,这是云衍的意思。 对韩玥来说,感动还是有的,但更多的是别扭。 前世今生加起来,只有父母能对她关心到这种地步,她素来觉得人情是件很麻烦的事,故而与同事之间私下并没有过多的来往。 工作时间内更是有一说一,除了案情,再无别的话题。 所以,这种带点暧昧的关系,让她特别无从适应。 还好,云衍并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她有过多的交流,只是淡道:“下雨天光线暗,多掌些灯来。” “是。”贺远有意无意的道:“一切都已按王爷吩咐的准备妥当。” 云衍眼风随即扫来,贺远面色一僵,心知自己多嘴了。 这是韩玥第二次来义庄验尸,站在院中,只觉恍若隔世。 数月前,她险些丧命此地,是云衍救了她。 为了替林伯和彩儿讨回公道,她顶着世俗压力,与晋王以理据争,从而争取到验尸的机会。如今想来,若不是他一再退让信任,她又怎会有再次站在这里的机会? 其实仔细想想,云衍对她产生异样情愫并不奇怪。 她毕竟来自现代,思想行为都和这个时代的女子不一样。而他,年少入军,接着执掌大权,行事更是不拘一格,本身就是个特立独行的,难免会被另一个特别的所吸引。 这么想时,韩玥不由望向云衍。 仿佛有感知,他也正好望过来,目光交汇的瞬间,韩玥又慌忙移开,心跳很没出息地快了起来。 因了这微妙的感应,云衍心里有着说不出来的柔和。 也许元福说的对,纠结犹豫总好过她一无所知。 他耐心等待便好,她何时开花,甚至开不开花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就在眼前,做着她喜欢的事。 纵然局势所迫,他也有身不由已的时候,但只要他在一日,起码可护她自由坦荡。 雨越下越大,韩玥深吸一口气,步入厅内,一眼便望见熟悉的高台与摆柜,心里又一次的被暖意冲刷。 厅内摆放着四口简易棺材,即便盖板紧闭,仍有阵阵尸臭传来。 冷枫介绍道:“第一具尸体是侍卫周伍,后为匪,我找到他的前一天,匪窝里发自内斗,他被手下人勒死。无人收尸,又因此案事关重大,我便将他暂存在当地县衙,如今算起来,刚好半年时间。当时,我亲自查验过,他颈骨明显断裂,应该就是致死因。还需重验吗?” 言下之意,再验也是无用功。 韩玥毫不犹豫:“验!” 即便是无用功也得验,法医的工作,就是在一次次的无用功中去找出最关键的线索。 她一边做准备工作,回扫众人道:“这里的尸体正处于高度腐烂期,可能会存在尸毒情况,比较危险,留下一人帮我做记录便可,其他人都出去吧。” 冷枫轻咳一声,瞥云衍一眼。 云衍负手而立,并没有要干涉的意思,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冷枫摇头笑笑,递一套装备给他,自己也穿上防护服,自觉充当起记录员。 贺远慌忙也套上一件,命人开棺,瞬间,令人作呕的气味便在空气中炸开。 除云衍以外,无一人没打干呕。 韩玥无语,再开口时,语声渐冷:“都出去吧,我嫌太吵!” 一时间,脚步声繁杂。 她没回头也知,云衍未走。 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儿,若是从前,有人不按她的要求行事,她多少是要恼几句的。 可这一刻,她只觉莫名心暖。 所以说……现代许多公司禁止办公室恋情是完全正确的! 就,真的很容易误事! 韩玥暗自镇定,开始进入工作状态。 算起来,死者死在去年冬天,因气温与环境的缘故,尸体腐烂 程还未完全结束,正处于软组织液化状态,四肢有部分已呈尸腊状态。 韩玥凑近,手腕扫过,又从头到脚仔细检查一遍尸体后,拿出刮刀将死者胸前污物刮掉,再取解剖刀切开未腐烂的软组织,静视片刻,沉道。 “死因确实是勒死,但奇怪的是,他的内脏被人全部取走了,且是死后被取走的。” 就在门口的冷枫便也顾不上臭,几大步走来,盯着死者身上那形状奇怪的黑洞看了数秒。 “也就是说,凶手后来还去了义庄?” 韩玥淡道:“凶手去义庄不奇怪,奇怪的是,凶手为什么要在死者死后取走他的内脏。” 她用钳子夹着从尸体上发现的一根细线,若有所思。 冷枫眉一扬,“是呀,为什么?” 韩玥抿抿唇,将细线放到一旁的物证盘里,“下一个。” 衙役开棺时,冷枫趁机道:“侍卫秦军,后去了大户人家做打手,也是在我找到他的前三天,他被主家的仇人抓去,等找到时,人已经死了,脚筋手筋均被挑断。哦,就是在你那个案子出现之前几天。” 韩玥点点头,上前查看。 尸体同样是腐烂期,比前一具尸体更恐怖恶心的是,打眼看去,密密麻麻的蛆蝇满棺材都是。 饶是韩玥身经百战,也不由得蹙了下眉。 冷枫面色一白,默默退到门口。 创炼诡影术时,他也曾和无数死尸打过交道,可比起这个,还真是小巫见大巫。 他再看韩玥的眼神,不由又多了几分崇敬。 不过,更令他崇敬的还是晋王云衍。 此情此景,他非但没躲,反倒是又朝韩玥那边走了几步,看清棺中情形,眉头便皱了起来,但仍未发一言。 再看韩玥,弯着的腰身尤显细柔,看着令人心生怜惜。然而她一脸冷肃之容,仿佛天地间,只有她和死者正在紧密交谈,旁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看着那死尸已人形难辩,她在恶臭难闻中,还靠得那样近,验得那样细致,云衍心里也并非如表面上那般平静。 然而,他心里更清楚,再不忍也是公差,是她所忠爱之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静静陪着她。 片刻后,韩玥直起身来…… 第154章 不谋而合 省去那些已知的信息,韩玥简短道:“准确来说,死者秦军是因失血过多而死,除此以外,身上多处骨头断裂,死前曾遭受过高强度的殴打。” 被仇人抓去,殴打自然免不了。 “调查过仇家吗?” 冷枫道:“查过,就是生意上的竞争对手,在之前,秦军帮的主家也曾打伤过对方的人。这件事已移交给当地县衙在办,需要的话,可以随时调看文案记录。” 韩玥直了直背,抿唇片刻,“暂时不用,下一个。” 算起来,她已经接连验尸三个多时辰。 云衍这才出声:“休整片刻再继续。” 平静的语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韩玥也确实觉得累了,或许是因接连受伤折腾,明显觉得体力不支。 她脱掉防护服,走到院中,贺远已命人打来清水。 净手后,元福又递来热水,心疼道:“你这身子还没好利索,就这么劳累办差,吃得消吗?” 韩玥感激地笑笑:“多谢公公关心,没事,我可以的。” “你呀!”元福瞥不远处的云衍一眼,压着声音偷偷道:“你可别学王爷,差事那有办得完的?自个儿身子若是累垮了,你找谁说理去?” 韩玥笑:“公公不知,有时,看到真相就在不远处,总忍不住要快些抓住它,等待反而会成为一种煎熬。所以,办差时,还真不觉着累。” “可不是,王爷也是如此。”元福貌不经意的道:“昨晚收到冷枫密报,王爷愣是一夜未眠,只想着把手里的公务办完,好快些投身到这起案子当中来。” 他掩唇笑说:“今晨咱家说他几句,你猜王爷怎么说?王爷说玥玥不也才睡了两三个时辰么,她都不觉累,本王有什么好累的。你说说看,那有这样比的?” 韩玥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只能说云衍的助攻可真多。 就在这时,云衍姿态坦然地走来,静静看她数秒,和从前一样,开口就问:“有什么想法?” 韩玥定定心神,“回禀王爷,首先不管几名死者是因何而死,但每次都死在我们找到之前,绝非偶然。我倒觉得,还是欧阳槿的风格。他是不亲手杀人,但极擅长制造各种巧合。” 她想起昨晚的那个梦,“现在需要搞明白的是,欧阳槿或者说凶手为什么要杀他们?而且死因也值得推敲,就拿周伍来说,内斗可用的招很多,暗杀,毒杀,或者直接武力猎杀,可为什么是勒死?周伍是侍卫出身,无论是体力还是武力必定都不差,勒杀致死需要一个过程,在这过程中,风险太大。比如周伍反抗成功,或是动静太大被别人发现……” “这是其一,其二,凶手为什么要取走周伍内脏?至于为什么是死后在义庄取走倒是可以解释为,凶手不便出现在匪窝里,再后来,我们介入后,对方更不便下手,所以才会等到尸体存放到义庄后才动手。” “秦军的疑点差不多,为什么偏偏是挑断手筋脚筋,导致其失血而亡?是刻意还是巧合?” “他们二人都还说得过去,兴许真相就是如此,内斗的当下就选择了勒杀,仇家就喜欢这种复仇手段,那冬梅怎么说?” “大老远将她骗去山庄,让她在那住上几天后,再冻死在密室……这就显得太刻意了,很明显,冻死她就是凶手要杀她的方式。” 她伸手揉揉眉心,“反正疑点很多,具体等验完再说。” 云衍静静听着,见她面露疲惫之色,忍不住道:“若吃不消,不如明日再验。” “不用。”韩玥垂眸道:“烧死很容易辨别,很快就好。” 云衍欲言又止,终点点头,“好。” 静了会儿,他道:“朝中确实有个叫刘字的官员,但祖籍并非是襄州。” 韩玥问道:“是个什么官?” “刑部尚书。” 韩玥抬眸,“刑部?掌管刑罚政令的部门?” 云衍:“正是。” 韩玥拧眉,“可是才上任没几年。” 云衍道:“确实不超过五年,且此人乃宁相心腹。” 韩玥若有所思,“听起来,极有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刘字。” “是不是他,去探探便知。” 一听这话,韩玥愣道:“王爷何意?” 见她妙目盈盈的望着自己,云衍心绪微动,竟有一瞬间的失神,“既然有线索指向盛京,正好可以走一遭。” 韩玥观他表情,“王爷可是觉得这线索是凶手有意所指?” 这不正是冬梅死在山庄的意义吗……她没想到的是,云衍也有同感。 云衍毫不犹豫地点了下头,“昨晚接到冷枫密报,我就一直在想,以宁相的雷霆手段,怎么可能有漏网之鱼?且还是五人,除非当时有高人在指点他们,否则,以他们五人的身份和当时的情况,能逃出盛京的可能性不大。” “且,宁相这些年也一直在找他们。但我直觉和你推想的差不多,凶手应该不是宁相的人,如果目的只是杀人,无疑要简单的多。明知我们也在找人的情况下,宁相绝不会愿意他们多活一天。除非有人从中作梗……能有这种本事的,思来想去,也就欧阳槿了。” 韩玥了然,“所以,这五人的下落,你们其实是通过宁相那边得知?” 云衍双眸微狭,“没错。” “但每次都是晚一步……”韩玥拧紧眉头,若有所思:“如果是欧阳槿的话,他在其中究竟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云衍道:“既然他有意引我们去盛京,那就遂他的愿!” 韩玥又想起昨晚梦里,欧阳槿的那句‘我时间不多……’ 她下意识摇头,一个梦而已,她怎么还当真了! “可是想到什么了?”云衍垂眸看她,语声不由柔和。 韩玥忙正正容色,“没什么。对了王爷,我们还忘了一个人……” 云衍反应道:“你是想说下落不明的宫女秋菊?” “没错。”韩玥语声沉道:“这个人身上有太多的可能性,得尽快找到才是。” 云衍扬了下眉,“此人要么死了,要么就是已为人所用,总之,不得不承认,目前我们仍处于被动一方,只能顺藤摸瓜。” 许多想法都是不谋而合,韩玥心里似有什么东西轻轻荡漾,连着语气都低柔了许多:“王爷说的是,我,我还是先去验尸吧。” 第155章 亲子关系 最后一具尸体,是与冬梅结为对食的太监晋安。 这次,韩玥验的很快,半个时辰后,出了查验结果。 “经查验,死者呼吸道内有烟灰、炭末附着,酶活性增加以及体内的一氧化碳,都可以说明,死者是在生前被活烧死。但是……” 韩玥指着尸体的膝盖部位,“死者被活活烧死的原因是他不能跑,他的膝盖在生前受了伤,两边都有程度不同的破裂。” 冷枫道:“晋安被烧死在自己家中,据周围邻居说,那天冬梅还出现过。我仔细算了算时间,冬梅应该是晋安死后就出发前往山庄,然后在那里住了些日子才死去。” “所以,引冬梅去山庄的究竟是五人中的秋菊,还是欧阳槿?” 韩玥不语,换衣服,净手,然后请示云衍:“卑职想回家一趟,还望王爷准允。” 云衍沉眸数秒,“本王送你。” 韩玥抿唇,明显不愿意。 云衍无奈道:“此行前去盛京,少则三五个月,多则估计得一年半栽,本王不亲自出面,你觉得老先生会让你去吗?” “卑职自己可以想办法。” 然而云衍像是听不到她的声音,抬步就走。 见韩玥站着不动,元福笑眯眯地上前打圆场:“咱家近来夜里难眠,常觉口苦心烦,正想找老先生帮忙瞧瞧。” 韩玥只得轻叹:“公公请吧。” 马车上,韩玥耷拉着脑袋坐得远远的,云衍倒是一派坦然,问起元福:“你常陪母亲在宫中走动,出逃的这五人,可有熟悉的?” 元福回忆片刻,“要说熟,也就晋安要熟一些。老奴记得,晋安原本是在闲王府上伺候,后来才入的宫。” 云衍:“是说本王一点印象没有,不过那周伍与秦军二人我倒有些印象。二人都曾属禁卫军,禁卫军在上元节宫变之前,统领叫柳元斌。” 元福点着头,“正是。” 云衍:“本王记得,先帝生前颇为看重他。” “许是因他姓柳的缘故。”元福笑说:“先帝当年对已故皇太后确实宠爱有加。” 云衍见韩玥一副快要睡着了的样子,轻咳一声:“我母亲与已故皇太后是亲姐妹。” 韩玥反应了半刻,“哦……” 云衍几不可察地弯了下唇,正要说什么,元福突然想起一事来:“这个案子老奴大概听了些,听得时候就觉得有种熟悉感……只是……” 云衍双眸用力一眯,“你知道些什么?” 元福用力皱了下眉头,道:“有些事老奴也不是很明白,但据老奴所知,当年,先帝命老王爷去查闲王时,老王爷有故意泄密。” “当时,闲王带着那古澜国女子本已逃走,但因闲王府大乱,又回来了。” 这些事,云衍本不清楚,剑眉微扬道:“你具细细说来。” 韩玥也侧目过来,认真听着。 元福道:“闲王深受先帝宠爱,当时的朝中大臣个个想着法子的往他府上送女子,加上先帝赐婚,在闲王出战之前,府上已有四位夫人。” “得知闲王逃走,先帝盛怒,下令彻查闲王府,逼她们说出闲王下落。” 他顿了顿,语声微叹道:“那四位夫人均被活活折磨而死,勒死,烧死,冻死,挑断手脚筋而死。” 韩玥眼睛一亮:“与刚刚的四名死者正好吻合,这么说,这四人都曾参与当年的惨案!” “回京一查便知。”云衍答她一句后,伸手揉着眉心,眼神晦暗不明。 韩玥隐隐约约能感觉得到,他此刻心情很不好,是因为他父亲曾参与了此案? 果不其然,短暂的沉默后,元福轻轻道:“为了此案,老王爷与先帝曾多次争吵……老王爷当时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都是过去的事了,王爷不必介怀。” 云衍轻叹:“介怀的人不是本王,而是父亲……这些事他大可对我直言,何需一人苦苦支撑,他用自我折磨的方式来赎罪,毫无意义。” 元福摇头叹气,不知该如何劝说,下意识看向韩玥。 韩玥抿唇一瞬,掀开轿帘看了眼,道:“王爷想吃点什么?” 元福:“……”这劝人的方式还真特别。 云衍微微一愣,看向韩玥的目光意味不明。 韩玥坦然道:“此行进京可能要很长一段时间才回来,卑职想着要做几道好菜与家父道个别。王爷若没时间的话,那就算了。” “都可以。”云衍平静答道。 韩玥更平静:“那好,王爷稍等片刻,卑职先买些菜。” “咱家陪玥玥。”元福眉开眼笑地望云衍一眼,扶着韩玥下马车后,掩唇轻笑:“还是你有办法。” 韩玥可不承认:“公公误会了,我真是随口一问。” “行行行……”元福无奈般嗔了她一眼,叹道:“先王爷的死,对王爷来说有着诸多遗憾。” 韩玥点点头:“可以想象。” 云衍年幼入宫,少时入伍,父子二人聚少离多,想必又都是大男子主义,以为自己就该多扛一些。于是,一个习惯不说,一个习惯不问,许多有价值的秘密就这样被带进了棺材。 活着的人,自然也就只能活在遗憾中了。 这其实并不是云衍一个人的悲哀,亲子关系,贯穿史今。 这方面,她和云衍其实差不多。 父亲是个军官,常年不在家,从一开始的没机会沟通到后面的习惯不沟通,不过是时间的自然过渡而已。 想必此刻在现世的父亲,也有着诸多遗憾吧。 所以,这也是她今日非要回家的原因之一。 既然用了原主的身体,那就要担起该尽的义务和责任。 这日,韩玥使出浑身解数,做了满满一大桌菜。 席间,云衍话很少,但吃得很多。 韩玥与他并无眼神上的交流,但莫名觉得,此刻的云衍,瞧着最是顺眼。 吃得差不多了,云衍才提出要带韩玥去盛京办差。 韩钦林早有预料,反应倒并不激烈,只是提了个要求:“犬子无用,但向来对玥儿爱护有加,此行路途遥远,有他在,草民多少安心些。”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云衍欣然同意。 事情顺利解决,云衍不便多留,人刚一走,韩钦林便奇怪地看着韩玥:“所以,你是决定了吗?” 第156章 近朱者赤 “决定什么?”韩玥装傻。 韩钦林轻哼一声:“你爹我是老了,但没糊涂!别告诉我,到现在你还没看出晋王的心思。” 韩玥无奈:“爹!此行是为办差,和王爷的心思有何关系?” “爹只问你,你对晋王到底有意无意?”韩钦林牢牢看着韩玥的眼睛,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韩玥只得如实道:“女儿对晋王只有敬重,并无男女之情。” “当真如此?” “当真!”韩玥也奇怪地看着韩钦林,“爹怎么突然这样问?” 韩钦林笑笑:“没什么,爹是在想,你若无意,那就寻个机会与晋王说清楚,还是保持些距离的好。爹原来在盛京城里的房子还在,到时你们兄妹收拾一下住在家里方便一些。” 韩玥提议:“要不你跟我们回去看看吧。” “爹老了,经不起长途跋涉……”韩钦林拍拍韩玥的肩,“冲儿虽然行事鲁莽冲动,但从小到大护你如珍宝,有他陪你去,爹放心。” 看着韩钦林苍老的容颜,韩玥鼻头不由一酸。 不知为何,许是因听了云衍父子的事,她今天格外想念现世的父母。 年轻的时候,总觉得一辈子很长,有些事有些话,有的是机会说。 然而,经历一世,才知,每个人的一辈子都是不同的。 韩玥不知可以对老人承诺什么,只是道:“爹放心,我们一定平安归来。” 韩钦林长久地望着韩玥,欲言又止,终只是道:“爹在家等你们回家。” 韩玥总觉得他有话没说透,但又不便追问,只道是老人忧思而已。 三日后,韩冲从军营回来。 除了元福,元忠与冷枫外,云衍只带了几名亲兵,加上韩玥,十来个人随宁宣的队伍一起出发。 最开心的人,莫过于宁羽。 原本她已心灰意冷,知道这次回去,婚姻大事恐怕再由不得她了。 但云衍若一起回盛京,说不定还有锋回路转的机会,毕竟父亲想拉拢晋王的心思,一直未变过。 此行,护驾的责任在于宁宣,云衍乐得清闲,马也懒得骑了,直接坐进为元福与韩玥备的马车里。 宁羽对此表示非常不解,晋王乃西北军主帅出身,说得夸张点,在马背上度过的时间比在床上都多。 他会喜欢坐那晃晃悠悠的马车? 她也弃了马,厚着脸皮挤在马车里。 看到韩玥也坐里面时,宁羽难掩惊讶:“你怎么也坐这儿?” 韩玥还未解释,只得云衍淡道:“她不会骑马,宁小姐嫌挤的话,本王可单独为你备一辆马车。” “不用不用,人多热闹。”宁羽坐到韩玥对面,目光不由打量。 听哥哥说,晋王对这个叫阿牛的格外看重。 她瞧着,此人其貌不扬,实在看不出有什么过人之处嘛。 车行半日,结果如宁羽预料一般,云衍黑脸,元福淡漠,宁羽百般无聊,只得不停找韩玥说话。 “听说你是仵作?” “是的。”韩玥其实挺不擅长和女人打交道,但人家可是宁相之女,容不得她无理。 “仵作都干些什么?” 韩玥简单解释:“主要负责验伤,主要还是验非正常死亡的尸体。” 宁羽瞪大眼睛:“你不怕吗?” 韩玥奇怪:“怕什么?” 宁羽故意做了个鬼脸,朝她张牙舞爪:“当然是鬼啊!” 韩玥一本正经:“这世上没有鬼,即便有也不可怕。” “为什么?” “根据经验,造成非正常死亡的原因,九成是人为所致。”韩玥眸光清透,“从前我有一个师父,她最爱说的话就是,我们怕鬼,鬼却从未伤人半分。我们不怕人,人却常常令我们遍体鳞伤。” 宁羽若有所思:“你想说,这世间最可怕的是人。” 韩玥纠正:“不,是人心。” 宁羽双手托腮,翘着嘴巴,看了韩玥好一会儿,笑说:“阿牛,你真有意思!” 韩玥:“谢谢宁小姐。” “叫我宁羽。” 宁羽偷偷瞄一眼云衍,“难怪衍哥哥会喜欢你。” “咳……” 韩玥冷不丁地被呛了一下,宁羽忙说:“我指的不是那种喜欢,你激动什么!” “我知道。”韩玥处乱不惊,撩开轿帘看着外面。 云衍在看公文,唇角几不可察地扬了扬。 心道,还以为她有多淡定,也不过如此。 见状,元福也不由掩唇轻笑。 宁羽眨眨眼,“元公公你笑什么?” “没什么,老奴就是想起了一些有趣的事而已。”元福指指云衍,“王爷看公文时,不喜太吵。” 元福又建议:“这襄州境内,沿途的风景都还不错,宁小姐还是骑马比较敞亮自在一些。” “我才不呢!” 生怕被云衍赶下去,宁羽索性挤到韩玥身边,一起看向外面。 毕竟‘男女有别’,加上大小姐身上太香,韩玥微微侧身,尽可能地与她保持距离。 宁羽拧眉:“你也不喜欢我?” “小的不敢。”韩玥忙低头。 宁羽笑笑:“没什么,先生常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们晋王不喜欢我,他身边的人不喜欢我,很正常。” “但我喜欢他!”女子垂眸低笑,脸颊似染桃红。 韩玥不由侧目看她,老实讲,这大小姐虽不至于倾国倾城,但绝对是个标准的美人胚子。 关键是,性格挺讨喜,不像那些富家千金,个个端着,说话听着都累人。 云衍不喜欢她,应该只是因她姓宁吧。 “你觉得我还有机会吗?”宁羽手拐碰碰韩玥。 韩玥不由回头看云衍一眼,后者不动声色。 “小的不敢妄言。”韩玥如实说。 宁羽白她一眼,“晋王器重你,难免会对你亲厚几分,他就没谈过对未来的期许什么的?” 韩玥有些恍然,“还真没有。” 宁羽点点头,“也是,他心里只有家国天下。” 韩玥好奇,“敢问姑娘,你喜欢他什么?” “不知道。”宁羽托着腮帮子,颇有些无奈地说:“从小我就喜欢他,哥哥说,我眼睛里只看得见他。” 说这些的时候,她眼睛里始终闪着亮晶晶的光芒,那份真情实感骗不了人。 韩玥有些动容,云衍是个对自己过于苛刻的人,其实挺适合找个像宁羽这样视他为信仰的女人过日子。 就在这时,元忠来报…… 第157章 人格侮辱 日落西山,元忠来报:“禀王爷,宁将军问要不要在此休整一夜?” 云衍皱眉,“才不到一日就休整?” 宁羽已经迫不急待地跳下车,“脑瓜子都颠晕了,我同意休整!” 云衍眉头皱得更深,元福忙道:“王爷别忘了,还有陛下在。” 再者,他朝韩玥扬扬下巴,“阿牛身子骨弱,若在途中累病了到时办不了案,岂不是得不偿失。” “我没问题的。”韩玥赶紧道。 云衍沉沉看她片刻,一语定论:“那就休整吧。” 他跳下马车时,没忘记把韩玥也提了下来。 韩玥不敢多言,低眉垂眼地跟着。 云衍脚步放慢,片刻后,淡淡开口:“没话要说?” 韩玥抿唇,摇头。 云衍睇她,“和别人倒是聊的很开心。” 这话听着有些醋酸,韩玥无语,更不敢搭话。 “聊了一路,可有什么心得?” 但云衍似乎没打算放过她,韩玥愣愣,说:“卑职觉得,宁小姐很活泼开朗。” 云衍眸色微微阴沉,“然后呢?” 韩玥眨眨眼:“没有了。” 云衍停下,沉沉看她,笑得若有似无:“没觉得她挺适合本王?” 韩玥眸瞳骤然放大,心道,厉害了,光看她背影,也能知她心中所想? 他这比微表情还厉害啊! 云衍哼一声,大步离去。 韩玥莫明其妙,适不适合与她何干? 她可什么也没说! 行程不到一日,仍在襄州境内。 当地知县带着县丞等属官前来拜见,云衍陪在圣驾左右,自然是脱不开身。 韩玥这样的身份显然上不得台面,她便乐得清静,去找韩冲。 韩冲一见她便凶巴巴道:“骑个马能有多难?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天天挤在王爷跟前不觉得难受吗?” 顿了顿,他又用一种审视般的眼神看着她,“还是和大家说的一样,你是故意的?” 韩玥翻了个白眼,“我为什么故意?有什么好处吗?” “怎么没有!”韩冲脸别到一边,“他们都说你天天往王爷跟前凑,是谄媚巴结。” 韩玥:“……” “反正你必须尽快把骑马学会!” 自打韩冲去了军营回来后,也不知是哪里得罪了他,老是一副横眉竖眼的样子,总挑她刺。 韩玥见怪不怪,想了想,也觉得他说的在理,天天在云衍跟前晃,不说别的,自己确实别扭难受。 她瞥他,“你教我?” 见她态度还算端正,韩冲一口应下:“行,吃过饭我就教你!”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个叫龙泉的小县镇,没有专门的驿馆,客栈也就两三家,当然是留给圣上,云衍这样的大人物住。 韩玥随宁宣的大军一起,在县镇边驻扎。 傍晚,韩冲还真牵了马带她去镇外空地上溜了几圈。 西北的马高大壮实,和现代骑马场那些温顺的马儿简直是两个概念。 韩玥心虚,总不得要领,被韩冲骂得狗血淋头。 忍无可忍,韩玥吼回去:“你再骂我,回头我告诉爹,看他怎么收拾你!” 韩冲愣愣,气笑:“你告,你现在就回去告!” “不骑了!” 韩玥火大,扔了缰绳就跑。 “爹能照顾你一辈子吗?”韩冲在她身边冷笑了一声:“还是你觉得,有晋王这棵参天大树罩着,你就可以高枕无忧?” 韩玥心里堵了一下,回头狠狠瞪他,“韩冲,你什么意思?” “玥儿……” 韩冲牵着马走近,垂眸看她,目光总算是有了几分轻柔,“你要走这条路,我和爹拦不住你,也不想拦。但你看看你现在这样,你知道大家在背后怎么议论你吗?” 韩玥不用想也能猜到几分,一个仵作能得晋王厚待,甚至同行一辆马车,难道真是因为验尸技术好吗? 就算真是,也不会有人相信。 但这不重要,她从不活在别人的看法中。 不过,韩冲接下来的话,有些刺人,“你心怀抱负,想用所学的医术和仵作之术去帮死人开口,你想凭一已之力让这世间少些冤假错案……可你却甘愿活在云衍的影子里。韩玥,你问问你自己,离开云衍,你还能完成自己的抱负吗?你拿什么去完成?” 韩玥怔愣着。 “连骑马都学不会,你还想走多远?”韩冲丝毫不留情面,“我看你不如摘下这面具,直接去伺候晋王算了!” “韩冲!” 韩玥怒道:“我不是在学吗?你这不是激将法,是人格侮辱!” 韩冲望着她叹了口气,“玥儿,你心里清楚,靠着阿牛这个身份,你注定完不成自己的抱负。这个身份,就像一根线,会一直牵在晋王手里,你真想这样吗?” 韩玥还是怒气冲冲:“有话就说,有屁直接放!” “你就不想有朝一日,冲破世俗偏见,用韩玥这个身份去实现你的抱负?!改律法,破奇案,捍卫正义,为死者申冤,为所有的不公发言,甚至去影响这天下间所有女人的命运,你想没想过!” “我想过!我也一直在努力!” “可我没看到你的努力!” 兄妹二人越吼越大声,韩玥吼得嗓子痛,愣了会儿,气笑:“不就是骑马吗?我继续学还不行吗?” 韩冲板着脸,“不止是骑马,体能和自卫术你也要练起来!以后我每天监督你。” 这本来也是韩玥的计划之一,原主这个身体有时确实误事儿。 但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她上上下下打量韩冲,“我怎么觉得,你像变了个人似的。” 刚才那些话,可不像是他韩冲说得出来的。 她拧眉:“你是不是听别人说起过什么?” “觉得我被欧阳槿给操控了?觉得我说不出这些大道理来?” 没想到韩冲会一语道破,韩玥反而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韩冲在她头上拍一下,“从前,你就是个闺中小女子,没出嫁之前,有我和爹宠爱着,出嫁后,有丈夫替你撑起一片天,你根本不需要什么坚强勇敢,我自然懒得和你说这些。但你现在要走的是一条很难的路,我再不管管你,还算是你大哥吗?” 话是没毛病。 韩玥仔细分析他的表情,情真意切,没有一丝不和谐。 “刚才那话哥说的不是气话……”韩冲又说道。 第158章 言不由衷 韩玥心不在焉:“哪一句?” “听爹说,晋王待你有那方面的意思,你若觉得这条路难走,可以考虑跟了晋王……以晋王的人品,应当不会辜负你。” 韩冲无懈可击的表情,终于出现了崩裂。 韩玥直接拆穿:“言不由衷!” 韩冲笑出大白牙,“就知道瞒不过你。” 他振振有词:“哥还不是怕你受委屈,你想,晋王是什么人?陛下都要礼让三分,他将来娶十个八个谁拦得住?就你那脾气,能受得住?” “所以我根本就没考虑过。”韩玥知道他的担心,语气也缓和了些:“哥,你说的对,我应该靠自己走出一条路来,我都听你的。” 韩冲笑容愈发放大,“那我再带你溜几圈。” “行。”韩玥应着,又气不过他刚才的态度,猛踢他一脚,“以后有话就直接和我说,再用这种态度对我,看我不打死你!” 韩冲躲着,“谁让你一直窝在王爷马车里的,我想说也得有机会呀!” 韩玥自知理亏,瞧着那虎视眈眈望着她的大马,示弱道:“骑马这种事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学会的,你得给我些时间。” “你就把它想象成一桩大案奇案,实在坚持不住的时候,就告诉自己,真相就在眼前了!一定要稳住!” 韩玥听着他的建议,心里又涌上那种难言的怪异。 总觉得韩冲就是变了个人,连说话方式都变了。 偏偏她又看不出破绽来,或许是因为长大了?思想成熟了? 不管怎么样,他说的那些,话糙理不糙,总归都是为自己好。 韩玥敛起心中疑惑,按着韩冲所讲的要领继续练习。 结果就是第二天差点没能爬起来,偏偏韩冲这个没良心的还要硬拉着她起来跑步。 韩玥差点被虐哭,韩冲为哄她,这才决定带她去镇上吃点好的。 恰时,上面传令下来,说陛下昨晚喝多了,所以出发时间定在午后。 就很离谱,韩玥心想,云衍应该气炸了吧? 事实上,云衍确实是气炸了。 客栈里房间里,他直接吩咐元福,“你去备车,我们先走。” 元福忙哄着:“莫说陛下不同意,宁将军肯定也不会同意。昨个儿是老奴没看好陛下让他喝多了些,下次不会了。” 云衍冷哼一声:“你难道还看不出来,陛下根本不想回盛京!” 但他此行为的是办案,实在是陪不起,也不想陪! 他眯了眯眼睛又道:“不止是陛下,依本王看,宁宣更巴不得本王此生都走不到盛京。昨晚,要不是他一直敬酒,陛下能喝醉?” 元福点着头,“他应该多少猜出王爷此行要办的是何案,所以才会故意拖延时间。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总不至于因为这个事闹翻脸吧?” 云衍深呼吸一下,眸色更显阴冷,元福道:“老奴会寻个机会向陛下点明。” 见云衍心烦气躁,公文也看不进去,元福眼珠子转了几下,“要不,去看看玥玥在做什么?” 昨日,他心中有股无名火,故意没管她,经元福这么一提,和软的眸光已经说明一切。 “昨晚,她睡得可好?” 元福笑着道:“王爷不必担心,老奴让元忠将她与韩冲安排在一个营帐内,韩冲毕竟是她兄长,自然知道该怎么照顾她。” “可和一群男人呆在一起,终归不妥……”元福揪着眉头,“得想个什么法子才好呢?” 心声被说出,云衍揉着眉心,有些悔不当初。 如今,韩玥这个身份很尴尬,陛下虽然知道了,但一直没表态……即便陛下允许她恢复女儿身,不予追究,但律法已定,他难道真要为她破先例,准允女子入仕吗? 也不是不可以,他并不在乎,也早就想过如何对策,但历经种种,叫他如何忍心让她走上这条遍地是危险的路? 若阻止,强行将她留在身边,她还是她吗? 犹豫,纠结,令云衍心中更加郁结,干脆起身,“随本王出去走走!” “哎!” 元福乐呵呵一笑,递个眼神给门口候着的元忠,元忠立即会意,转身找人去了。 与此同时,韩玥兄妹俩正坐在镇上一家面馆里。 韩玥在现世的母亲是北方人,偏爱面食,她多少也受些影响。 韩冲坐她对面,絮叨个没完:“你体能跟不上,一是锻炼少,二是吃得太少。反正你也没打算将自己当姑娘,干脆放开了吃,将自己吃的像个男人一样彪壮才好。” 韩玥气结,“我和你是有什么仇什么怨吗?吃成彪壮大汉,我以后还嫁不嫁人了?若没人要,你让我当尼姑去?” “我要!”韩冲脱口而出,见韩玥微愣,才觉不妥,忙道:“我的意思是,就算将来爹不在了,还有我呢!你就是嫁不出去,也不用去当尼姑。” 韩玥笑:“等你娶了媳妇儿就不会这样说了,到时,巴不得把我这个老姑娘赶出去才好!” “那我就不娶媳妇儿!”韩冲说得认真,“只要你愿意,哥陪你一辈子。” “傻气!” 韩玥随手扔根筷子过去,心里却因韩冲略显灼热的目光而有些不舒服。 这家伙不会是对她有什么意思吧? 后一想,韩冲又不知道他们没血缘关系,应该就是单纯的兄妹之情吧。 毕竟从小一起长大,韩冲从前待原主就很不错。 就在这时,一个男人的哭声从对面巷子里传来,“娘子,你为何要这样狠心抛下我……你让为夫今后可怎么活呀!” 韩冲伸长脖子张望,“店家,对面发生什么事了?” 店家摇着头道:“沈家两夫妻拌了几句嘴,女人一时想不开,投井了!作孽啊,肚子里的孩子都好几个月了,一尸两命,这不,男人受不住打击,哭好几个时辰了。” 闻言,韩玥拢眉,起身道:“看看去!” “面不吃了?”韩冲跟上,很是无语:“你别一听死人就这么激动好不好?这里不是襄州城,不该你管的少管。” 韩玥瞪他:“但凡人命,只要我碰到了,就有关!” 第159章 自杀还是他杀 见韩玥坚持,韩冲无奈,只好护着她扒开围观百姓,进到沈家。 沈家小院里,女人的尸体被摆放在木板上,一只手落出盖着的白布外,依稀可见皮肤发白肿胀。 一旁,男人看着还很年轻,约莫二十五六上下,生得白净俊雅,看着不像是西北男人。男人像是伤心过度,瘫坐在地上,几名妇人在劝着。 “人死不能复生,还是埋了吧。” “是呀,你再哭也哭不回来,死者为大,还是让月娘尽早入土为安吧。” 男人有气无力,哽咽着:“可我想不明白,她怎么能那么狠心……就算对我再失望,可那肚子里的孩子是我们的呀,夜里睡前,孩子还动了……好好的,怎么就都走了呢?一尸两命啊!从天堂到地狱,我,我真的接受不了。” “你说的对!怀孕对大多数女人来说,是无比幸福的一件事,就算情绪再波动,要放弃两个人的生命也是件很不容易的事,除非她已经完全绝望……或者是,这不是她的本意。” 听到说话声,男人惊慌抬头,只见院子站着二人,前者身材瘦小,其貌不扬,只一双眼睛清明澈亮,像是能照亮人心。 后者魁梧高大,一脸凶相,身上穿的是西北军军装。 “你们是……” “晋王府兵差,路过此地,听闻有命案发生,进来看看。”韩冲说道。 男人愣愣,强打起精神从地上爬起来,“已,已经有官爷来验过了。” 韩玥自然而然地走过去,“怎么说?” 男人吞咽一下,“月娘投井,仵作说是被淹死的。” 韩玥目光在他脸上停留数秒,干净利落地扯下白布。 死者是个同样年轻的女子,即便面部在水里浸泡多时,已呈青白色,但依稀还能辨别其模样。观其相,容貌清秀,应该是个老实安份的女人。 尸体头部有多处明显外伤,韩玥手腕扫过,眉锋随之一沉。 “听说你们之前有过争吵,你可曾动手打过她?” 男人震惊之余,慌忙跪地,“我乃一介书生,怎么可能和女子动手。再者,娘子身怀六甲,我怎下得去手?请官爷明查!” 围观的妇人帮腔:“我们可以作证,沈公子是个有学问的人,待人向来亲善,不可能动手打人的。“ 另一个人说道:“说起来,月娘也是个性情温和之人,说他们争吵我都觉得很是意外呢!” 其他人跟着附合:“可不是,瞧着他们夫妻可恩爱了,就算争几句,以月娘的性子也不至于想不开呀!” 韩玥眉头越发紧皱,“那她之前可受过外伤?” 男人回道:“没有的事,自娘子有了孕身,家中粗活都是我在干,她并没有受伤。” 韩玥负手而立,盯着男人看了好一会儿,“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沈修辞。” “你不是襄洲人吧?” “回官爷,在下乃扬州人士,后因家里落难,本想来襄州投靠西北军,后遇到我娘子,便在此安了家。” “沈修辞……”韩玥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如果我说她的死可能是人为的,也就是说,她是死于他杀,你愿意让我重新验尸吗?” 此言出,全场震惊。 沈修辞更是惊得好半天说不出话来,“你,你说什么?” 韩玥简短道:“她头部的伤,是钝器打击所致,要知具体情况,需剖验。” “剖,剖验……”沈修辞眼里闪过一丝惊愕,忙将白布捡起来盖在尸体身上,“不,我不愿意!月娘已经死了,经县府仵作查验,就是溺水而亡……头上的伤,许是,许是跌落井底时被磕伤,我不会让你们再折辱月娘的尸体,剖验更是不可能!” 韩玥双眼微眯,“即便月娘是被人害死的,你也不想查出凶手是吗?” “不,不是这样的……” 沈修辞红着眼睛,痛苦之极:“官爷要查便查,但请不要破坏她的尸体,月娘她生性善良,到头来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叫她泉下如何安息。” “不明不白的死去,她就能安息了?!” 韩冲忍无可忍,吼出一句。 韩玥欣赏地看他一眼,对沈修辞说道:“此事恐怕由不得你,有冤情就要一查到底,你代表不了死者的想法。” “你又能代替吗?”沈修辞张开双手,护在尸体前,生怕韩玥会抢尸似的。 韩玥看着他,平静道:“我也代替不了,但我知道她想说什么。” 她指着尸身,“到现在月娘的另一只手仍然死死捂住她的肚子,我知道她并不想死,更不想带着自己的孩子死。” 闻言,沈修辞回身,脸色煞白一片。 “你在此等着,我去禀报王爷。”韩冲将韩玥往后拉了拉,低声道。 韩玥抿唇一瞬,“不必叨扰王爷,命案既然发生在龙泉县,自然得先由县衙查办。这样,你还是直接去……” “敢问一句,本王来看看热闹总可以吧?” 清冷的声音响起,韩玥扭头,竟看到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站在小院门口,黑衣玄袍,一身煞气,不是云衍还能是谁? ‘不必叨扰王爷’,云衍更是万万没想到,她会这般说话。 他从客栈出来,元忠已快马查明,说韩家兄妹二人就在前街面馆。 他厚着脸皮前来‘偶遇’,又听说对面死了人,她查看去了。 沿路行来,听闻有官差断言死者是他杀,他想着,若是命案,她想伸手就得需要他的支持,于是脚步匆匆地赶来。 然后就听见她说‘不必叨扰王爷’,她竟觉得这是叨扰? 他们何时生分成这样了? 云衍只觉心底窜起一股子寒风,当真是有些酸凉了。 韩玥抿着唇看他,韩冲上前一步,抱拳道:“王爷,阿牛觉得此妇人的死有些蹊跷,怀疑是他杀,属下正要来禀报王爷。” 云衍眉头一扬,“此案发生在龙泉县,本王可没资格管,你且去县府通报吧。” “这……”韩冲犹豫一下,“是,王爷!” 韩冲一走,韩玥就这么站着也不是个事儿,只得过来见礼:“王爷。” 云衍幽幽地扫她一眼,又看看地上的尸体,“什么情况?” 第160章 男人碍事的很 韩玥还没答话,云衍抬手按了下额头,正起容色:“当然,你也可以等县衙的人来了再说。” 韩玥:“……” 至于这么小气么? 她垂眸立到一旁,“是,王爷。” 云衍眉头挑得老高,气笑。 元福站出来打圆场:“面馆老板说,你们煮的面还曾用过一口,反正县衙的人来也需要些时间,阿牛不如先去用些早膳?” “多谢公公。” 韩玥还真就抬步往院外走,还未立案,她也不能马上就拉着人问话,破案不争这一时,倒是和云衍就这样呆在一起,她觉得窒息的很。 看她昂首阔步地消失在人群中,云衍脸色铁青,胸臆处更是堵着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 元福掩嘴笑,见云衍瞪过来,软着声音哄道:“我的好王爷,您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她,她是什么性子您不知?慢慢来吧,这条路还远着呢。要不,您再去吃点儿?” “本王脸还没厚到那种程度!” 云衍低声怒斥一句,到底不放心韩玥一个人,别扭地扬扬下巴:“你还不去看看!” “是,王爷,那您呢?” 云衍冷笑一声:“本王就在这里看热闹总可以吧?” “行,那您慢慢看。”元福忍笑,朝元忠递了个眼色,找韩玥去了。 云衍那个气不顺啊!扫视周围,目光最后落到惊惶未定的沈修辞身上,沉声道:“闲杂人等通通退出!元忠,保护现场,将嫌疑人带过来问话!” 管不了她,管现场总可以吧? 隔着一条街,面馆老板重新煮了一碗面上来,韩玥吃得认真,也吃得别扭,因为元福一直盯着她看,看一会笑一会儿…… 韩玥忍了又忍,放下筷子:“公公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没什么,你快吃,一会儿面该坨了。” 韩玥一动不动,目光笔直淡静。 元福无奈低笑,小声道:“咱家不是笑你,是笑咱王爷,他呀,生来骄傲,总算是有个人能挫挫他锐气,挺好。” 韩玥抿唇不语,她听得懂元福口中的那个人是自己,但她觉得冤枉,挫晋王锐气,呵,未免也太高看了她。 “王爷是刻意来找你的,担心你昨晚在营帐没睡好,他不到寅时就起床处理公务,熬到天亮又因找不到由头来找你,好一阵的自我折磨……咱家看着王爷长大,何时见他如此踌躇过。” 元福有一声轻叹:“咱家知道,有些事情强求不来,王爷也知,所以……” 他静静看着韩玥,犹豫片刻,温和道:“可以的话,能不能别那么防着王爷,当然,有一点你完全可以放心,无论你如何作想,王爷绝不会为难于你……他只会为难他自己。” 韩玥垂眸,低头吃面。 好一会儿后,她轻轻道:“我没防王爷。” 她只是越来越不知道该如何与他相处而已。 再说韩冲这边,县衙本不远,但县令不在,去客栈陪圣驾去了,县丞一口咬定此案已定性,若要翻案,需得经过县令同意。 韩冲一气之下,抓了县丞又去客栈找人。 天家驾到,这等遥不可及的事百年也可能难得遇到一次,县令自然不会错过极有可能改变命运的机会,天不亮就来候着,好不容易等到天家起床,得了在身侧伺候的机会。 结果,没一会儿,县丞就找来。 听明原委,县令气得七窍生烟,压着怒火道:“既然是王爷身边的仵作觉得有疑点,那你们好好配合就是了。” 宁宣兄妹俩也在现场,闻言,宁羽眼睛一亮:“你说的仵作可是阿牛?” 县丞不知阿牛是谁,看向韩冲,韩冲见礼道:“正是阿牛。” “那我要去看看!”宁羽道:“听闻这个阿牛验尸破案特别厉害,所以才得衍哥哥厚待,我要去见识见识!” 宁宣瞥她一眼,“你不怕?” “有什么好怕的?”宁羽直着脖子哼一声,“若你们愿意让我上战场,杀敌都不在话下!” 宁宣无奈笑笑,对着萧池道:“陛下瞧瞧,就她这性子,谁敢娶!” 宁羽脸一红,“陛下你看他,就知道拿这件事开涮我!” 萧池瞧着兄妹二人,笑得幽沉:“既然有案子,想必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朕和羽儿一样,也想见识见识这个阿牛究竟有多厉害!” 宁羽高兴起来:“那我们都去吧!” 宁宣弯唇一笑:“臣遵命!” “起驾!” 一行人说走就走,声势浩荡。 紧跟萧池的冷枫慢了一步,急召诡影通报云衍。 云衍收到暗报时,韩玥正好返回,见现场已保护起来,心里顿时一软。 她走过去,声音很轻:“王爷。” 云衍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何事?” “如果是投井自杀,一般人的正常行为模式应该是脚朝下往下跳,水有浮力,死者会死于溺水,跌伤的可能性不大。但月娘头部有多处伤痕,就算她是头朝下投井,且井水不足浮力不够,她直接跌落井底……” “坠并致颅骨破裂有这种可能性,但是从死者头部的总体损伤痕迹看,头部撞击井底,一般颈椎应有间接损伤。而死者伤口部位和伤痕形态都不符合井底撞伤特点。” “根据经验,我断定月娘应是死于他杀。” 韩玥一口气说完,云衍沉沉看她数秒,“本王谢谢你告之。” 韩玥低下头,声音轻得不能再轻,“属下所言的‘不必叨扰’不是生分,是想着王爷必定要陪伴圣驾左右,属下若分散王爷的注意力,怕触犯龙颜……” 他们都清楚,陛下一天没表态,她的小命就一天悬着。 她不想因这些小事去激怒萧池……当然,不否认,她确实有意要与云衍拉远距离,但若因此给云衍带来困扰,也是她不想看到的。 总之,纠结。 谈情说爱是件特别麻烦的事,尤其是影响到她工作的时候,真觉得男人碍事的很! 云衍不知道她心里已经弯绕了无数圈,虽然不知道她态度为何突变,想必是元福多嘴说了些什么,但他心里那股子气儿确实舒缓了许多。 况且,她说的也是事实……陛下确实对她颇有微词,稍有不慎,是有可能龙颜大怒,引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否则,验尸之地,毕竟晦气,陛下绝无可能来凑这种热闹。 想到此处,云衍眉头微拢,“有把握吗?” 第161章 仵作魅力不小 韩玥知道云衍指的是案子,立即来了精神,背脊一挺:“属下有十足的信心。” 对她来说,这只是个很寻常的案子,现在最重要的是查清死因,再根据现场勘察来推断作案工具。 实际上,她已经有了怀疑的对象,只是作为专业人员,她必须要先有足够的证据。 “此案陛下已经知晓……” 云衍从未在一件事情上这样犹豫过,他用力捏了几下眉心,干脆直言:“我本打算等欧阳槿的案子彻底结束后,再上表陛下,为你正名。你之前的那些提案,陛下已经过目,但你要知道,修改律令尚且难上加难,更别说大动纲常,启用女子入仕。” “若你只是寻常女子,陛下会感到高兴,但你动的不是……” 他深吸一口气,眸光带着几分灼热:“你动的不仅仅是本王的心,还涉及三纲五常,国之根本,陛下很难不戒备。” 他把话说得这样直白,韩玥没心理准备,一时怔愣,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觉心跳略略失了序。 云衍望着她,语气坚定:“我说这些,不是告诉你这条路有多难,我有多难。而是想说,不管再难,我也会陪你走下去,但需要时间,需要部署,你能明白吗?”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原以为他对她就是一时好奇,没曾想,竟已到这样的地步。无论她给不给回应,他都有孤注一掷的勇气。 韩玥自诩冷静,此刻却莫名眼眶生热。 她低着头道:“宏图大志人人皆有,但并非人人都能到达,这一点,属下心里很清楚。所以属下所求的根本,还是用好自己的专业知识。至于身份地位,是什么并不重要……王爷大可不必为属下如此操心烦忧。” 这话听得云衍直皱眉头,目光不由冷了几分:“一辈子扮男装你也愿意?” 韩玥默了一瞬,点头:“愿意。” “不能嫁人,不能过正常人的生活,得失永不平衡,你也愿意?” 韩玥抿抿唇,“愿意。” 云衍气得原地暴走一圈,盯着她,“这么说,倒是本王多管闲事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韩玥鼓起勇气直视他的眼睛,“王爷是极少数有宏图大志,且能到达的人,我不希望成为你的绊脚石。” 云衍沉沉看她,吸气,一字一句:“可我更希望这条路上,有你为伴!”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阵阵脚步声。 云衍言简意赅:“谨言慎行,只管破案便是。” “属下明白。”韩玥退到一旁,耳旁云衍方才的那句话却是萦绕不绝,内心,随之跌宕起伏。 “陛下驾到!” 有镇国将军护驾,此行,萧池并未隐瞒身份。 百姓虽早有耳闻圣驾就在龙泉县,但当面见到,其震憾程度不言而喻,院里院外早跪成一片。 韩玥也跪在一旁,片刻后,萧池慵懒的声音响起:“都起来吧。” “阿牛!”宁羽如小蝴蝶似的飞奔而来,不顾身份地扯拉起韩玥,兴奋道:“我们是特地来看你验尸破案的,你可要好好表现!” 韩玥微愣,不着痕迹地躲开她的手,“是,卑职遵命。” “什么卑职不卑职的,你又不是我属下!”宁羽面无惧色地看一眼地上尸体,“你打算如何?” 韩玥静默片刻,见无人发话,只好硬着头皮道:“卑职怀疑是他杀,需重新验尸。” “这……” 紧跟而来的县丞显然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弱弱道:“人是从井里捞起来的,仵作已验,就是溺死,怎么就成他杀了呢?” “对对对……” 沈修辞几乎是颤抖着爬到县令面前,失控哭喊道:“县大老爷,我家娘子洁身自好,从不得罪于人,不可能是他杀。仵作已验过身,草民也认了……没看好娘子,是草民的错,万不可在她死后,还让人一再辱身,请县大老爷为草民作主啊!” “圣驾面前,岂容你放肆!”县令一脚将人踹开,带着讨好的语气对云衍道:“县衙仵作之术自是比不得晋王身边的高人,既然这位小哥觉得有疑,那便请晋王下令彻查,下官定当全力配合。” 云衍幽幽地:“命案发生在龙泉县,属你的管辖范围,人可以借给你用,具体调令你看着安排吧。” 他轻飘飘地望一眼韩玥,“本王今日同陛下一样,是来看热闹的。” 宁宣哈哈一笑:“这可不像是你晋王的作风。” “大将军觉得,本王当是何等作风?”云衍心情不太好,眉眼微沉间,煞气沉沉。 宁宣扬眉,不与他争,“行,那今日咱们就好好看个热闹。” 他们一句一个热闹,听得韩玥直皱眉。 人命关天,他们竟觉得是热闹? 云衍眼风扫过来,高声吩咐:“来人,准备!” 元忠等人迅速搭起高台,韩冲提来工具箱,一边帮韩玥穿防护服,低声道:“我来帮你记录。” 韩玥点点头,神色已显肃穆,当她走到验尸台前时,天地为之一静,气氛顿时有凛然之感。 萧池看她的眸光不由一深,宁宣则是勾着唇角,神色意味不明,正想说几句什么调节一下,县令抢先一步,拍起了云衍的马屁。 “晋王果然是慧眼识人,这仵作一看就知不简单!” 云衍瞥他一眼,“她验尸时不喜有杂音出现,惹恼了可是会骂人的。” 县令一噎,“是,下官马上闭嘴。” 晋王此话听着,总觉得有些奇怪,似乎有些暧昧,宁宣玩味儿似的顶了下腮帮子,下意识去看萧池。 陛下倘若未闻,目光一直在那仵作身上,似真的对验尸很感兴趣。就连他那眼里只有云衍的小妹宁羽,也目不转睛地看着验尸台…… 宁宣抠抠眉心,只觉今天一个个都怪怪的,这仵作真有那么大魅力? “验!” 高昂有力的一声响起,韩玥拉开白布,开始仔细查看。 人体扫描仪已有一份结果,若是在云衍面前,她只需如实相告,直接破案便是。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她必须拿出真本事来。 尤其是听了云衍那些话后,她心里自有一番计划。 第162章 当众开颅 片刻后,韩玥直了直身子,开口:“记!“”经尸表检验,死者月娘额部左侧距右眉弓上2.5厘米处有一处6.6乘以1.5厘米挫裂创,深达颅骨。创角钝,创缘不整齐。创周围伴有表皮剥脱。骨膜挫裂,边缘不整,创内无组织间桥,有少量泥沙。两眼角膜混浊,可视见瞳孔。左眼外眦,右眼内眦,眼球结合膜及右下眼睑结合膜有小出血点。右肩蜂有3乘以2.4厘米皮下瘀血,呈青紫色。” 孰国最小的衡量度只到寸,一寸约3.3厘米,但这种伤必须要精确,见韩冲面露疑色,韩玥接过笔,在边上标注等换标准,还画了尺寸标准相等的草图。 就这么简单的一个外验,已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县令忍不住低声道:“这个厘米是什么意思,下官竟闻所未闻。” 宁宣与萧池也想知道答案,目光不由望过来。 云衍目光不移,淡道:“这些都是她验尸的一种技巧而已,你又不学仵作之术,不必知道的那么清楚。验尸的目的是为破案,你只管看最后的结果便是。” 此话在理,宁宣忍了疑惑,看韩玥的眼神多了几分好奇与打量。 尸体表面验完,韩玥请示道:“疑点在于死者头部伤,为验正精准,卑职请求剖验,重点是开颅。” “什么?” 县丞吞咽一下,“你,你是说要打开死者脑袋?” 韩玥面不改色:“是!” “不可,万万不可!”已经哭晕几次的沈修辞又一次爬过来,面上已无一丝血色,“要动我家娘子尸身,就请陛下下令先处死我吧!” 萧池稍有迟疑,云衍已开口:“验!” 他看着沈修辞,目光平静:“你若真对妻儿有半分在乎,就应当好好配合,早日破案抓住凶手,这才是作为丈夫真正该做的事。” 沈修辞摇摇欲坠:“可……可草民怎忍心……” “这个好办。”云衍高声道:“来人!将家属带去后院!” 在他替韩玥消除杂音时,韩玥已经剃光死者头发,白醋抹在死者四肢胸腹等处,开始在工具箱里挑顺手的工具。 身材单薄的少年,在稀薄的阳光下,娴熟地挑着各种解剖刀,看得众人头皮发麻,只觉背脊也禁不住地泛着一阵阵的寒凉。 唯有云衍,目光仍然平淡,深沉,带着明目张胆的欣赏。 韩玥最终挑了把刃口极薄的柳叶刀,众人正好奇她要怎么用这么小一把刀开颅时,便见她转身走到死尸头部上方,下刀精确轻巧,下一刻,她将死者后脑部位的一小片头皮掀了下来。 宁宣还好,在战场上见惯了惨烈,并未觉得有多惊悚,只是惊讶于这个仵作的手段确实不一般。 萧池和宁羽就有些吃不消了,干呕几下,脸色已然煞白。 县令,县丞等几人就更不用说了,早已吓得后退几步,吐得天崩地裂。 冷枫嘛,见怪不怪,休闲地躲到一边去了。 云衍看向萧池,体贴道:“验尸没什么好看的,多少晦气,陛下要不回县衙等着看断案即可?” 萧池幽幽瞪他一眼,“不必!” 然而下一刻,就见韩玥左手拿刀,刀尖抵着头骨,左手拿一把小铁锤,准备将死者的颅骨撬开。 “叮叮叮……” 清脆的声音,一下一下震着众人心尖。 萧池用手帕捂住嘴巴,瞳色震惊难言,已然后悔刚才的决定。 宁羽则是吓得缩进宁宣怀里,再不敢看了。 宁宣轻抚着小妹后背,神色也是意外。 剖验尸体他不是第一次见,但这开颅验尸,他确实是头一次见。 脑袋受伤,伤处皆明显,有经验的仵作一摸便知是否为致死伤,是否有破裂粉碎,方才此仵作也说了伤处情况,看样子不是没有经验之人…… 所以这当众开颅的意图还真是值得推敲。 因圣驾在,故意卖弄?他一仵作,身份低贱,应当不敢,也没这脑子。 若是晋王授意……目的又是什么? 为震摄他?笑话! 宁宣思绪万千,一时又理不出个头绪来,于是目光落在那仵作面上。 只见“他”浓眉紧蹙,因常时间的弯腰,额角已有一层细汗,而‘他’一双眼睛半眯着,仿佛任何线索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那份自信笃定,非一般人能达到。 再见云衍,眯着眸子,面上竟流露出喜色,仿佛他看到的不是什么触目惊心,骇人莫名的开颅,而是看到那仵作在打磨一块价值连城的碧玉奇石,因技术炉火纯青而赏心悦目。 此人,当真是魔怔了。 莫非……宁宣大胆猜想,他不会是真看上这仵作了吧? 不不不,那晚在云衍院子里的,分明是个女人。 宁宣甩甩头,试图阻止自己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恰时,云衍一道意味不明的眼风扫来,竟激得他一凛。 韩玥并不知此举引起别人那么多的猜想,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神色凝重,目光专注,在她眼里,只有藏在这头颅里的即将被她揪出来的真相。 约莫半个多时辰,韩玥终于直起身来,“记!” “死者头部创角右上方有4乘以3.5厘米皮下瘀血。剥离头皮下组织,见额骨右侧有6.5乘以5.5厘米类圆形骨折,稍呈凹陷。骨折的四周,有五处延伸骨裂,最长的达15厘米,均伤及颅骨内外板。头皮挫裂部位有一稍呈弧形、边缘不整齐的2.5厘米纵形条状骨折。右侧颞骨头皮下组织有4.5乘以4.5厘米瘀血。瘀血相应部位的头皮无损伤。” 说完,待韩冲记得差不多了,她接着补充草图。 这还没完,她验其五脏六腑后,还重点将胃里的东西一一翻出。 现场,又是惊呕声不断。 就连韩冲也实要挨不住,跑到一旁吐了个痛快,再回来时,毫无意外地受了韩玥一记冷眼。 萧池起身,转过去,不敢深呼吸,只是紧闭双眼,试图将刚才的画面从脑海里消除。 偏偏这时,竟没人再劝他回县衙,验到这一步,大家虽然很痛苦,但更好奇,这仵作所作所为究竟何意? 片刻后,见韩玥眉头紧拢,云衍出声道:“有何情况?” 第163章 这算什么世道 听到云衍问话,韩玥头也没回,说道。 “通常情况下,胃内充满食物呈原始状态而没有消化的,为进食后一小时内死亡;胃内容物小部分移向十二指肠,稍有消化,为进食后一到两小时死亡;胃内容物大部分移向十二指肠,并有相当程度的消化时,为进食后两到三小时死亡;食物已基本进入十二指肠内,胃内仅剩少量残渣时,为进食后三到四小时死亡;胃内空虚或仅有少量消化物,十二指肠内有消化物或食物残渣时,为进食后四到五小时死亡;胃和十二指肠内均已空虚,为进食后六小时以上死亡。” 无人有心情凑近看从死人胃里掏出来的食物是何形状。 只有云衍起身走近,待看清,拧眉道:“肉类居多,还有炒豆,看来这最后一餐,她吃的还不错。” 韩玥同意地点点头,心道,吃了顿好的后,不到一个时辰就去投井自杀,而那个深爱她的丈夫居然毫不知情。 她继续剖验,验到那小胎儿时,手不由微顿,心里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身体里逃窜,像是愤怒,又像是深深的无力。 每个世界总有许多黑暗的角落,这个孩子很不幸,正好撞上了。 韩玥细心将尸体缝好,起身,作最后的验词。 “死者没有中毒现象,根据伤情查验,可断定月娘是在生前被人用钝器打晕后,再落水身死。腹中胎儿已成形,目测已有六个月左右,死于窒息。” “天啦,还有个胎儿!” 直到验尸结束,宁羽才敢抬起头来,激愤道:“一尸两命,凶手简直丧心命狂!” 宁宣看一眼云衍,淡瞥着韩玥,道:“尸也验了,既然可断定是命案,那这破案的事还是交由县衙去办吧,我们还要赶路呢。” 宁羽忙道:“哥,你没看到那妇人有多惨吗?我们既然遇到了,就得帮她沉冤昭雪,报仇血恨!” “报你个头!耽误圣驾你担待起得吗?” 宁宣毫不客气地往宁羽头上拍了一下,起身走到萧池面前,“陛下请。” 萧池半眯着眼睛幽幽望着他,“朕的子民含冤而死,朕既然遇到了,岂有不管的道理?” 宁宣拧眉,“可我们原定午后就出发……” “不需要太久。” 在他们身后,韩玥淡声开口:“若陛下同意,卑职可以就在这里破案,不会耽误出发时间。” “就在这里?破案?”县令眉头一扬,“不是本官质疑,这位小哥你可想清楚了再说,现在离午时还有不到一个时辰,龙泉县说大不大,说小也还是有好几万人口,就算你能算出凶手是谁,这追凶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下官可背不起配合不力的罪名。” “县令若觉此案棘手,配合不了,即刻起,此案就交由本王亲自查办吧。” 云衍冷声开口,县令顿时吓得一跪:“晋王休怒,下官不是那个意思,能配合,能!” 云衍收回不加掩饰的鄙夷,朝萧池抱拳,“陛下可以随大将军先走,这里交给本王处理便是。” 他轻轻一笑,“反正圣驾行得慢,正好沿途我们还可以多办几个案子。” 他如此不留情面地嘲讽,泄露了内心的坏情绪。 堂堂晋王突然也觉彷徨,突然也不明白,这算什么世道? 认真做事,极力在捍卫着头上青天的人,却处处受限制,仿佛让他们去吃苦受罪,去为正义而拼命,是种天大的施舍。 所以,这世间才会有那么多人在光明大道上跑不动,才会在某个失望至极的瞬间,闪入漆黑的那条路…… 闻言,宁宣摸摸鼻头,只玩味儿一笑。 萧池却是面颊微红,恼羞成怒,“晋王没听你属下说吗?不会耽误出发时间,朕今天就要看看她办案,究竟有多神速!” 他推开云衍,几大步走到韩玥跟前,韩玥忙低头下跪。 萧池怒指着她,“你给朕听好了,朕许你就在这里办案,这里所有的人,包括朕在内都接受你的调配!朕给你两个时辰,若两个时辰内你破案成功,重重有赏!若只是口出狂言,耽误朕的行程,定严惩不贷!你敢吗?” “若破案不成,耽误圣驾,本王愿代她受罚!”云衍衣摆一拂,挨着韩玥跪下。 众人瞠目,韩玥微愣,心里某处像是被一股温柔的力量轻撞数下,跳动失常,动荡难安。 萧池气得目眦欲裂,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微微发抖。 “好!朕定会成全你!” 萧池拂袖坐回高位,目光落在正前言的死尸上,顿时火气更盛:“尸体验过了,还不搬走!” “是,陛下,微臣这就去办!” 一时间,县衙的人在院子里忙碌起来,搬走尸体,拆去高台,反复打扫冲洗。 韩玥并不着急,提出要去现场勘察,云衍自然跟随。 龙泉县,几乎家家都有一口井,沈家水井就在后院。是用四块青条石砌成的,略呈长方形。井口至水面8.6厘米,水深1.8米,井壁光滑,为砖砌成。井口除软泥和打捞人员足迹外,无其他异常发现。 韩玥摸着下巴,稍作思索,吩咐韩冲:“想办法将水抽尽,往下深挖三尺看看。” 韩冲犹豫着:“弄这些起码得花上一个时辰……” “我心里有数。”韩玥扔下这句话,便开始在四周勘察,再转回来时,井水已抽得差不多,韩冲亲自在下面挖捞。 云衍负手而立,整个人看着如渊渟岳峙,矜贵凛然。 想着他在陛下面前的维护,韩玥心思微动,主动走过去,“王爷。” 云衍看她一眼,神色并未有多大变化,“可有收获?” 韩玥点点头,算是承认,但又无关紧要,云衍静了半刻,收回视线。 两人就那么并肩站着,西北午时的烈日,火辣辣的,能把人晒出油来。 韩玥忍不住道:“这里有我们就行,王爷还是去阴凉的地方躲躲吧。” 云衍眯着眼看天上一眼,睇眼过来,言语直接:“你有担心本王的功夫,不如好好担心担心自己。” 第164章 圣驾面前审案 韩玥认为云衍的说是案子,垂眸,语气笃定道:“这个案子并不难,只需找够证据便可,王爷应该相信卑职。” “本王若不信你,敢在陛下面前夸下海口?”云衍哼一声,“真是个木头脑袋!” 韩玥咬咬唇,心里不服,木头脑袋?孰国要是多几个像她这样的‘木头脑袋’,何至于到摇摇欲坠的地步! 云衍似能看懂她的情绪,气得一笑:“算了算了,反正和你说话连半个弯都不能绕……” 他突然侧身盯住她的眼睛,“见你在太阳底下晒着,本王心疼,但本王不能阻止你,因为这是你想做的事。所以,本王唯一能做的就是陪着你一起晒,感受着你在感受的温度,也比坐在阴凉的地方看你受苦要舒服的多,这样,能明白?” “王爷你……” 韩玥的脸后知后觉地热起来,被面具挡了大半红晕,反而显得恰到好处,如染桃红,使得这张平平无奇的脸瞬间多了几分妩媚娇俏。 云衍眸光渐深,“你聪慧过人,应当能理解本王的情难自禁,但这不必成为你的烦恼,可明白?” 这人还真是……真是比那些穷凶极恶的罪犯难搞多了! 韩玥简直无力招架,一时毫无办法,只觉心中小鹿像得了失心疯似的,乱跳不止。 “阿牛!衍哥哥!” 宁羽欢愉的嗓音响起的同时,人已经大步走来。 只是那面上的疑虑还未消除,韩玥看着,只觉头疼,老实讲,她是真一点也不想引起这个女人的注意。 直觉,那将会是一场灾难。 云衍沉沉看她一眼,目光落到宁玥身上时,已凉了大半,“你不在屋里躲着阴凉,跑来这里做什么?” 见他肯和自己说话,且是主动的,宁羽心里顿时欢喜雀跃,面上却是故作淡定道:“我来问问阿牛要不要喝水!” 她那丞相爹常说,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不外乎四个字——投其所好! 既然云衍看中这仵作,那拉拢与这仵作的关系准没错! 果不其然,云衍没再说呛人的话,只淡道:“她渴了知道去找水喝,办差禁地,闲杂人等速速退去!” 宁羽吐吐舌头,朝韩玥笑笑:“阿牛,我在那边等着,你要有需要喊我一声,不要客气!” 韩玥挤出微笑:“多谢宁小姐。” 恰时,韩冲在下面大喊:“可以了,往上拉!” 片刻后,拉上来半筐半截的砖头。 云衍眼风往后院角落一扫,瞧见那里还有一小堆同样形状的砖块,眼底不由浮上几分寒意。 韩玥不慌不忙地从淤泥中挑出几块砖头,“拿水冲洗干净。” 她目光落在一处淤泥中,手指捻搓几下,里面含着几根头发,她小心夹到一旁物证盘里放着,起身,语声清冽:“可以破案了!” 前院,萧池等人端坐厅堂,云衍以及所有晋王府的人则陪着韩玥在院子里晒着。 萧池抿一口热茶,冷瞥院中,慵懒的嗓音传来:“还有半个时辰,案子查得如何了?” 韩玥上前一步道:“启禀陛下,只需传唤家属问话,此案便可水落石出。” 萧池目光意味深长,高喝:“将家属带来!” 沈修辞几乎是被人抬出来的,他俯趴在地上,一副了无生趣的颓败模样。 韩玥平静开口:“沈修辞,请你把昨晚的事细细说来。” “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那就再说一遍!” 云衍之声,冷冽寒彻,带着迫人之势,沈修辞不禁微颤,气若游丝般开口。 “昨日下午,我与娘子争论几句……” “为何事争论?” 突然被打断,沈修辞愣愣,抬头从凌乱的发丝中望了韩玥一眼。 “在下只是一介书生,平素靠着去大户人家教人识文断字赚些家用。往常还好,日子算不得富足,但也能吃穿不愁。自打娘子有孕后,我不放心她一人在家,便推了这些差事专心在家陪她。然而,娘子担心孩子出生后的生活,屡次与我争吵……” “平常我都忍着,但昨日下午娘子话说的有些难听,一再责怪我无用,似有后悔嫁与我之意,我一时没能忍住,就反驳了几句。” 他偷偷看韩玥一眼,韩玥没什么表情:“接着说。” 沈修辞舔舔干裂的唇,“娘子生气,卧床不起。我想着她在孕中,脾气坏一些也正常,再者,确实是我无用,才会使她心生不安。为哄得她开心,我去买了些肉,还做了她最喜欢吃的炒豆……” 韩玥:“吃饭时,她情绪如何?” 沈修辞用力抿了下唇,“她一边吃一边数落我,后来孩子胎动踢到她,她才止了骂声,与我一同分享。” 韩玥微眯了下眼睛:“也就是说,你们其实已经和好了?” “在我看来是如此……”沈修辞声泪俱下,“我当下高兴,还喝了几杯,醒来不见她人,我以为她去了茅房,因担心她跌倒,便提灯去寻,岂料茅房无人,我又寻去后院,便见井边落了她的一只鞋……” 韩玥表情没什么变化:“当时是什么时辰?” “已过四更天……” “然后呢?” “我便急急叫醒邻居来帮忙,人捞起来,已回天无术……”沈修辞悲痛欲绝:“我实在是无法接受,原来娘子对我已失望至此……” 韩玥摇头,没什么温度地笑了一下:“你无法接受的应该是,你家娘子并非投井自杀,而是他杀吧?” 沈修辞如梦初醒般盯着她,“官爷可有证据?” “有,很多。”韩玥将验词一字一句地念给他听。 听完,沈修辞仍是一片迷茫不解之色,“官爷所言这些,我还是听不明白……” “没关系,我会解释给你听。” 韩玥道:“抛开月娘身怀六甲,当日还在为生计未来忧心,并在晚上被丈夫哄好的情况下,突发其想要带着孩子去投井,投井时又舍不得孩子,所以全程抱着肚子,直到死,手指都死死抠拽着衣物这样有违常理的反常行来不谈。” “我们就当她就是去投井了,并有违一般人的正常行为模式,不是脚朝下往下跳,而是绝决地头朝下猛落下去……” 第165章 推演案情1 韩玥轻叹口气,停顿半刻,继续道:“我们也可以不考虑水的浮力,就当她是自由落体,可她头上的伤,分布在多数。” “额部左侧距右眉弓上一处,右肩峰一处,头部右上方一处,额骨左侧一处,右侧颞骨这里还有一处……” 韩玥说着话,转身用沾墨毛笔在韩冲身上对应的位置画上圈。 韩冲:“……” 说完以后,韩玥将脸黑如锅底的韩冲往前一推,“月娘若生前无伤,沈公子觉得,这些伤从何而来?” 沈修辞眼珠子左右转动,“许是在井底磕伤的。” 韩玥冷笑:“沈公子说的对,说起来,我们确实从井底打捞出了不少砖块呢……” 沈修辞脸色突变,“砖,砖头……哦对,前些日子,娘子说那后院的井很危险,怕孩子将来靠近时不小心跌落,所以让我买了些砖块,打算在井边砌上围墙。” 韩玥闭了闭眼,叹息一声:“可她没想到,‘不小心跌落’的人会是她自己……” 沈修辞像是听不懂她话里的讽刺,附合地直点头:“对,是这样,没想到……我也没想到……” “我倒想问沈公子一句,月娘让你买砖头是为建安全围栏,你为何要把砖头往井里扔?” “我,我不小心掉进去的……” 韩玥微弯身子,目光突然变得笔直有力,冷刃一般:“你这一不小心,掉得可不少,以至于想着又觉太可惜,所以下去打捞了不少吧?” 她厉声高喝:“就算月娘她什么也不想,排除万难跳了井,你再仔细看看她的伤情分布,她要怎么才能做到前后左右都磕伤?难不成她跳下去没当场死亡,心有不甘,摸到砖头又主动往上磕了几下?” 沈修辞眨着眼睛,眼神慌乱间,竟脱口而出:“娘子想必是对我失望透顶,也,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是该对你失望透顶的!”韩玥冷瞥着他,“井水若长眼,就该将你也一并溺死,好成全你的‘情深义重’!” 此言出,沈修辞整个人像被抽了气似的,一下瘫软在地,口中念念有词:“人不是我杀的,我没杀她,没杀……” 众人目光复杂,神色各异。 此案审到这里,再迟钝的人也大概猜到了凶手是谁。 宁羽第一个忍不住,杏眼一瞪就想跳起来,被宁宣轻轻一按,摇了摇头。 再看云衍,全程淡静,不发一言,不参一语,宛如隔岸观花的看客,宁羽心里生出怪异,但又说不出个由头来。 众人是何神色,韩玥全都看不见,她只专心沉浸在案子里。 “呈上证据!” 元忠领人将证据一一呈出,韩玥扫视一眼,问沈修辞:“昨晚你们晚膳在何时结束?” 沈修辞已是一副崩溃状,毫无应答的意识。 “起码是亥时……”沈家小院不高,趴在院墙上偷偷看热闹的百姓中,有一人高声答道:“他们下午是争吵了几句,月娘素来热心,和我家里的妇人关系不错,戌时末,我家那位不放心,非要差我来看看两口子有没有和好。我假意来借东西,来时他们还在吃,月娘还偷偷和我说了一嘴,让我们别担心,他们和好了。结果天没亮,就听说人投井了……” 韩玥回首,道了声谢。 她居高临下看着沈修辞,“沈公子还有补充的吗?” “回答!”云衍冷不丁出声,沈修辞条件反射般抖一下,坐起来摇摇头。 韩玥抿唇,因云衍的‘配合’,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 与此同时,‘观众席’上的人,个个面色又是一阵变幻莫测,尤其是宁羽,看看她,又看看云衍,小声嘀咕:“搞什么嘛,弄得衍哥哥似他下属一般……” 宁宣扯扯唇,嗤笑一声,未作回应。 韩玥很快找回理智,“既然沈公子没什么补充的,那就由我来把这个案子说与你听听。” “昨晚,你为哄月娘开心,刻意做了几个好菜,我猜,你出去买菜时,一定见人就把夫妻间的争吵说一遍,尤其是月娘对你不满,对你失望这一点,你更是反复强调。” 院墙上趴着的百姓炸开了锅,“嘿!神了!沈公子来我这里买肉时,还真说过!” “来我这里买蛋时也说过!” “在前街市场碰到我时也说了……月娘该不会就是他杀的吧?” 他们议论声越来越大,韩玥没法继续往下说。 云衍皱眉,“这里是庭审现场,不是菜市场!” 声音不大不小,却如冷风卷过般,足已使周遭的人冷静。 韩玥用眼眸余光偷偷瞄了他一眼,有些意外,还以为他会把百姓赶走……事实上,那些百姓也吓得缩回了脑袋,好一会儿见没官兵来赶,方才慢慢缩出头来,只是再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韩玥心头没来由地一暖,重整思路,继续道:“月娘心情不好,卧床不起,你便推迟用膳时间,差不多戌时才将人哄起来。吃到一半时,邻居来关心,看到的是你们夫妻已经和好。” “不得不说,沈公子多少还是有些学识的,起码知道揣摸人心,审时度时,计划周详。” 听到这里,沈修辞已不得不面对现实,他作出一副迷茫不解的样子,“官爷此话,何意?” “意思就是,你很聪明,将一切可利用的都利用了,尤其是时间,卡得特别好。” 韩玥简单直白:“知道自家娘子在孕期,脾气有些难以控制,所以你平常都忍着让着,偏偏昨日下午你忍无可忍。你是有学问的人,本有几分清高,这里家长里短的事,以你的性格应当不可能愿意说与外人听,尤其还是一群没见识的百姓……” 沈修辞目光微冷,渐渐清明。 韩玥:“可你昨日也忍不住了,不怕丢脸地将委屈说与大家听,所以周围的邻居都知道了,你们夫妻吵了架,月娘对你失望透顶……你做这些,只是为了县衙派仵作来查验时,他们可以帮你证明月娘轻生不是一念而起。” “女人孕期,尤其是孕后期,能量消耗大,饿得快,你若真心爱着月娘,爱着她肚子里的孩子,怎能忍心让她饿到戌时?” 第166章 推演案情2 同为女人,说到这里时,那怕是见惯了大案特案的韩玥,也觉心寒透彻。 “你这样做,只是想拖到晚上,你了解月娘,知道她与邻居交好,这种事她的好友知道了自然会来探探。于是你说尽好话,起码在邻居来确认时,你们看起来已经和好。戌时末,一般人家都已到休息时间,知道你们没事,他们一家也该安心睡觉了,该来的人都来过了,再不会有人打扰你……” “接着,你开始喝酒,酒足饭饱后,你兴致大发,提出让月娘陪你去透透凉风,看看星星月亮。这对月娘来说,应该是最幸福浪漫的事,她不可能拒绝。” “于是,她扶着半醉的你走去后院……后院的屋檐下,两把躺椅依然在,我猜你们还手拉手地躺着温存了片刻。期间,你说了许多感人肺腑的话,你说到了你们的孩子,表示以后要努力,要听月娘的话,首先就从如何建好井边的安全围墙开始。” “你拉着她的手慢慢走到井边,问她安全围墙想砌多高,砌多远,傻傻的月娘便认真比划给你看。却不知,你已朝她举起铁锤,她有所感觉,正好回头,铁锤毫不留情地砸在她额头右侧。” 韩玥指着证据盘里的铁锤,“这把铁锤在你家里找到,巧的很,尺寸和死者对应的伤情尺寸能对得上。不信?我比给你看。” 不用她比,元忠已自觉拿起铁锤,比在验词本上,她画下的标准尺寸,正好对上。 韩玥点点头,“月娘被砸到,你本想趁机将她推到井里,结果月娘反应激烈,你无奈,只好一手捂她嘴,顺手捡起方才在地上摆划的砖头,猛击她头部右眉弓,月娘昏死过去。” “你大松一口气,控制自己不能再砸,因为砸坏了月娘的头,会使仵作一眼就看出问题来。” “休息片刻,你再次将月娘往井边拖,月娘有些知觉地哼了一声,惊慌之下,你摸到半截砖头又砸了去,砸了两下,一下在右侧颞骨,另一下在往上一头的头部右上方。” 韩玥一边说,一边指韩冲身上对应的地方,并将相应的证据,半截砖头拾起,对着验词本上的图案对比,不差分毫。 韩冲脸色愈发难看,却一言不发,安安静静地充当模型人。 不止是他,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定在她身上,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沈修辞已万念俱灰,然而,韩玥的推演还没完。 “你终于成功将月娘以头朝下的姿式推入井内,当然,你没忘记留下她一只鞋。你在井边等着,慢慢看着水面恢复平静,许是苍天有眼,许是这世间藏在那些黑暗里的魑魅魍魉都看不下去了,它们引来一阵妖风,呜呜吹过……” “听着,像是月娘在哭,孩子也在哭……他们在喊救命,你慌了,爬起来就开始往下面扔砖,你疯狂地扔,不停地扔,恨不得能直接填井。” “就在这时,打更声惊醒了你,你知道月娘不能平白无故消失,她只能是投井自杀,否则你所做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你在井边绑好绳子,潜入水中,将砖头捞出。许是太冷了,你没能仔细检查淤泥下面还掉落了一层。“ 韩玥指着半筐砖头,以及一旁摆放着的几块半干砖块。 “筐里都是他们方才从井底捞上来的,今天太阳比较猛,你摆放回去的那些砖块基本上已晒干,这几块是最底下翻出的,我问过了,龙泉县近日并未下过雨……当然,你可以说是自己怕砖块晒坏,故意泼过水上去。” 她又指着那几截头发,“可你若没下到井里,这些头发从何而来?” 她已经暗中比对过,头发上的dna与沈修辞一致。 见沈修辞没有要反驳的意思,其他人也没有疑问,韩玥继续。 “你看时间不早了,匆匆换洗,开始鬼哭狼嚎地喊人……邻居们惊醒帮你把人捞上来,这时,县衙接到通报,也匆匆赶来。” “西北清晨气温很低,你在井水里泡过,自然是寒冷虚弱,连演都不用演,旁人就会觉得你伤心过度,虚弱无力,从而心生同情。所以,他们七嘴八舌帮你回应着衙役的问话,旁证反而更可信。” “水有浮力,能减缓砖头落下的速度,并没给月娘造成多大的伤害,所以尸身外表看上去并不明显,你侥幸逃脱了仵作的眼。此案就此定性,妻子因对丈夫太过失望,加上赌气,投井自杀。” 当然,她宁愿相信,这只是仵作技术不精。 韩玥一口气说完,目光清冷地望着沈修辞,寒声道:“沈修辞,你蓄谋杀妻,罪证确凿,你还有何话讲!” 沈修辞缩首敛目,面上已呈死色,垂死挣扎般辩道:“我没想杀她的……是她逼人太甚……” “人果然是你杀的!” 命案定义为自杀案,如此严重的错判,此刻就像响亮的耳光,狠狠打在县令脸上。尤其圣驾在前,只怕项上人头难保,县令怒火攻心,急不择言。 “大胆恶人,竟敢处心积虑,哄骗县衙成为掩盖你杀人事实的帮凶,此心可诛,来人,先把他拖下去打五十大板再审!” 韩玥刚一拢眉,便听云衍冷道:“县令记性似乎不太好,此案已交由我晋王府审理,本王让你发表意见了吗?” 县令面红耳赤,“下官知错,王爷息怒,只是这人实在是太可恨,下官一时没能忍住!” “比起罪犯的可恨,县衙的不作为尤为可恨!”云衍眼风刀刃一般扫过县令,“县令不必心急,本王自会给你足够的时间解释。” 闻言,县令脸上也是一片灰色,跪在一旁再不敢多言。 “继续。”云衍负手而立,淡声吩咐。 “是,王爷。” 韩玥领命,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看着沈修辞。 “但凡作案,必有动机,我想听听你非杀月娘不可的理由。” 沈修辞一副心死之态,跪趴在地,一动不动。 韩玥正想给予言语刺激,云衍已寒声开口:“依本王看,言语刺激不足已沈公子清醒,来人!帮帮他!” 第167章 女人的命 “我来吧。” 冷枫打着呵欠走下来,笑得妖孽一般,“再不找点事做,我都快睡着了。” 说着话,他一把抓起沈修辞的手,看着那修长干净的手指,直叹:“你说说你,这么漂亮的一双手,不好好握笔,非要去拿砖头……” 众人只见一团黑雾从冷枫手掌生出,再化为一缕缕的黑烟从他指尖钻进去。 沈修辞瞬间惨叫,面上表情狰狞痛苦。 “都说十指连心,原来你也会痛?” 冷枫半蹲在他面前,漂亮的桃花眼里如藏利刃,“现在能说了吗?” “我说,我说……” 豆大的汗珠从沈修辞额头上滴下,“五年前,小的家道中落,扬州大乱,我等文弱书生,根本没有容身之处。听闻晋王封地襄州,虽处战乱,但晋王唯才是用,机会颇多。我与三五好友便结伴而来,我们沿途乞讨,一心想赴襄州投靠西北军,想在晋王手下谋个一差半职,为国效力……路上,我们多次遇见流匪,同伴相继丢命,只有我侥幸活了下来。” “途经此地,因多日未进食,我晕倒在李家院外,被月娘救下。这份大恩大德我本该铭记一生,可李家夫妇为了将我留下,竟设计陷害于我。” “他们将我与月娘关在一屋,借由我毁损月娘清白为由,强行将我们结为夫妻。我本无家可归,心中虽有不甘,但木已成舟,只好认命。” “这五年里,我尽职尽责地伺候着他们一家人,亲自送走患病的岳父岳母,早已身心疲惫。我与月娘本不是两情相悦,自认做到这一步,已是仁之义尽。” “年初,听闻戎人前来求和,坊间都传,以晋王的性子,绝无和谈的可能,一战难免。我想投靠西北军的心,死灰复燃……” 剧烈的疼痛,使得沈修辞话语断断续续,听不太真切。 云衍示意冷枫解除诡毒,厉声道:“身为男儿,定当一诺千金!即便你有反悔之意,一纸休书便可了结,何故非要害人性命,还是一尸两命!虎毒尚不食子,此举禽兽不如,我西北军岂能容!” “只能说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不,应该说他本就不该来!”沈修辞脸色惨白道:“月娘若早一两年生下孩子,也许我就能彻底死心了……” “即便如此,得知她怀孕,我仍很开心,仍对未来有着无限憧憬。可自从她怀孕后,对我就便加的肆无忌惮,想骂就骂,想打就打,这些我都能忍,可她一再拿恩情说事!一再揭我伤疤!一再用言语侮辱我的尊严!” “她对我来说,就像是一场永远也做不完的噩梦!” “昨晚,昨晚我低声下气,万般讨好,本想趁着月朗风清,与她好好谈谈。可话没说几句,她又开始指责我能力低微,嫌我赚的钱不够养家……初识月娘,她虽不识字,但性情还算温和。这些年,她常与那些无知妇人混在一起,早已学得言辞粗劣,满口污言秽语,令人不堪入耳……” “喂!沈修辞,你个王八蛋!你说谁言辞粗劣!”一名妇人急得翻墙而入,圆滚滚的身子刚一落地,宁宣的人已出刀架在她脖子上。 墙外的男人急得大喊:“你个丑婆娘拉都拉不住,圣上在此,你个无知妇人不要命了!” 妇人浑身抖的厉害,嘴上却是逞强道:“圣上怎么了?圣上就是百姓的天,他眼睛亮着呢,谁是恶人谁是好人,圣上一看便知!” 韩玥嘴角轻扯一下,谁再说妇人无知,她和谁急! 见萧池面色无异,宁宣扬扬手,“让她说!” 脖子上的刀一收,妇人跌跌撞撞跑过来,谁也不拜,二话不说,先给沈修辞两记响亮的耳光。 “这是替月娘和孩子打的!你个忘恩负义的家伙!” “早几年月娘怀不上孩子,那是因为你根本没碰过她!” “你打心眼里就瞧不上月娘,可都这么多年了,她早视你为家人,是她的天!是,我承认,我是教了些手段给月娘,让她有了孩子。可那是为什么,你心里没点数吗?” “还投靠西北军,为国效力,你胡弄鬼吧你!” “你分明就是和那胡家大小姐勾搭上了,所以才想休了月娘!无奈之下,月娘才想用孩子留住你,没曾想……” “你胡说!你血口喷人!”沈修辞一听此言,急得想用头冲撞妇人,结果被元忠提着衣领往后一摔,顿时呲牙裂嘴,无力自辩。 妇人抹一把泪,语声颤抖:“早知月娘会因此送命,我就是烂嘴也不会教她这些……可沈修辞你有没有想过,月娘父母双亡,她已经没有依靠,一封休书同样会要了她的命!就冲她曾救你一命的份上,你也不该将她逼上绝路啊!” “这可能就是女人的命,是月娘的命吧……” 妇人又抹一把泪,这才跪拜:“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民妇该说的都说了,请陛下一定要替可怜的月娘母子作主啊!” “退下吧。”萧池扬扬手,神色慵懒道:“既然案子已破,剩下的交由县衙去办,启程吧。” “下官遵命!”闻言,县令眉头稍稍松了些。 见韩玥轻蹙眉头一动不动,萧池眸色扫来,“仵作牛轭,你可是还有话要说?” “卑职确实有话要说。” 萧池牢牢看她数秒,目光转向云衍,帝音淡漠,喜怒难测:“晋王可想听?” 云衍神色有一瞬间的迟疑,终是抱拳道:“回禀陛下,此案既交由牛轭审理,就得有始有终,既然她觉得还没审完,那就继续审吧,本王想听。” “好,很好。”萧池大幅度点头,“朕今日还就不走了,你审,继续审,朕倒要看你还能审出什么来!” 韩玥目光淡静,语声清冽:“回陛下,案子该审的卑职都已审完,剩下的需要核实的部分,县令大人自会知晓该怎么处理。习惯使然,遇案,卑职便要做一结词而已,卑职尽量简短,不敢误了圣驾。” “你!”萧池气结,“好,你说!朕洗耳恭听!” 第168章 两害相权取其轻 韩玥神色如旧,并未因帝颜有异而有所变化。 “此案说起来简单,月娘好心救人,李家夫妇年迈体弱,一心想替月娘寻个好夫婿好安他们的心。沈修辞一心报国,以此为意念,从扬州撑到龙泉,险些命丧于此。岂料,被月娘所救,代价是将理想抱负葬送于此。” “遇到胡家大小姐,唤醒了沈修辞心里所有的不甘心。月娘意识到危机,试图用孩子留住沈修辞,岂知,这也是沈修辞动了杀机的原因。一旦有了孩子这个牵绊,他必定无法给胡家小姐或别的女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他心里很清楚,承诺,已经是他最后的资本。” “最终,酿成惨剧。但我想说的是,惨剧背后,抛开人性的诸多问题不谈,我们需要思考的一些问题。” “如果不是沈修辞不远千里想去投靠西北军,就不会有此案。可他本是一介书生,最适合他的路,难道不是考取功名吗?他不远千里去走一条不适合他的路,只能说明,在他看来,科举制度这条路比行军打仗还要难!” “再说月娘,整个案子,她最无辜,救人是出于善心。父母之言,不得不听,与沈修辞的婚约,非沈修辞所愿,可她就真的甘愿吗?没有人问过她的心愿,包括她自己!这是这个时代的悲哀,是女性的悲哀,依附男人,成了她们唯一的活路,所以也容易成死路!” “我想,但凡这个时代多给女性一些包容,多给她们一些机会,最起码能允许她们依靠自己的双手过日子,月娘以及无数存在的月娘们,就不至于必须得走这样一条死路!” “再说沈修辞,一介书生,为何敢做出杀妻之事?” “他的动机是用月娘母子的命赌他可能前程似锦的未来,而他的信心,则来自于对吏治的不屑。他赌仵作验不出月娘的身前伤,赌县衙差使会嫌晦气,直接相信仵作的话……事实证明,他的筹码都压对了!” “试问,如果不是我们恰巧经过,如果沈修辞不演情深义重,将月娘草草埋葬,如果被有心人效仿,冤死的人只有一个月娘吗?” “一介书生,都敢如此利用吏治漏洞,难道你们不觉细思恐极吗?” “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此句名言是一位先辈所言。人若冤死,检验就是死者唯一的最重要的一次开口机会。若草草了之,或技术差劣,听不懂看不懂死者留下的语言,冤案就此造成。死者死不冥目,生者冤屈悲痛,凶手逍遥法外,且大部分凶手会因此更加大胆猖狂,大概率会继续犯案。” “仵作一职,身处司法一线,是最接近真相的人,是替死者开口说话的人,如此重要,我们看到的却是仵作身份低贱,行事晦气,能躲多远躲多远,如避瘟神。” “从来没人想过,世事无常,比如月娘,本是平凡妇人,不争不抢,却无端落个冤死下场。若有一天,噩运降临,我们的最终命运交到仵作手上,又该如何?” “沈修辞的罪他该认,李家酿的苦果他们也咽下了,可该我们深思的问题,谁来深思?” 清音回响,院里院外,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说话之人,一个身份低贱,身形单薄的小小仵作身上。 ‘他’的话朴实简单,人人都能听懂,语声不高不低,并无任何情绪的渲染,却字字敲打在每个人心上,或多或少都激起了一些什么东西。 以至于,所有人都不由屏住呼吸,生怕被身旁的人窥探到内心的那些不敢示人的波动。 更有甚者,感叹于这仵作的大胆,同时也为‘他’捏着一把汗。 而晋王云衍静立在‘他’身侧,如一棵大树,坚毅挺拔,仿佛能阻挡所有的风雨。全程,他都没看仵作一眼,面上更是不动声色,但若细心,依稀可见他眸底,多番雾霜乍起,最终又渐渐归于平静。 韩玥轻拂衣摆,跪地,不卑不亢道:“卑职斗胆说一句,古往今来,吏治一直是国家治理的一大难题,不少王朝亡于吏治,也有不少君主兴于吏治,还请陛下明鉴。” 院中上方,久无人声。 半晌,萧池冷笑:“朕乃一国之君,吏治不清乃朕之罪过,所以,依你之见,朕该如何赎罪才好?” 韩玥俯首:“卑职不敢。” “不敢?” 萧池从椅子上弹坐起身,帝颜震怒,手指韩玥:“你当众声讨朕,不就是要判朕一个治国不力吗?你不敢?你胆大包天、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云衍刚有开口之意,韩玥飞速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去,语气却丝毫没有变化。 “卑职曾在书上看到过这样一个故事,话说北宋大臣鲁宗道在任谕德官的那天,君主真宗曾有事要召他入宫,便派使者去宗道府中传旨,可宗道偏不在家。过了好一会儿,宗道才从仁和肆酒店饮酒而回。使者便和宗道商议,说‘圣上要责怪您迟迟不来,该以何答复’?宗道言‘只以实情禀告’。使者替他担心‘那可就要获罪了啊’。宗道言‘喝酒这是人之常情,但若蒙骗君主这才是做臣子的大罪’。” “如今,卑职也陷入两难境地,既做了仵作一职,便要担其责任。洞知问题而不言,是蒙骗君主的大罪,卑职担待不起。若知无不言,卑职学识浅薄,身份低微,言辞间难免会冲撞圣上,以下犯上,卑职同样担待不起。” “权衡之下,卑职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还请陛下降罪。” 言下之意,她不是胆子大,而是没得选。 你做皇帝的不想听真话,就是在逼下面的人欺君,所以才会吏治不清。 你是皇帝,我可不敢判你什么罪,我只是个身份低微的仵作,没什么学识,你若要因我说实话说的不好听而治我的罪,那就治吧,我认。 闻言,萧池气得俊脸通红,指向她的手指隐隐发抖,“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治你的罪!两害取其轻……欺君之罪你犯的还少吗?朕就是砍你一百次脑袋都绰绰有余!” 第169章 世道要变了 帝声如雷动,云衍眉头一沉,与韩玥并肩而跪,“陛下息怒,牛轭顶撞圣上,是臣管教不力,臣当自省,日后必要严加管教。还请陛下念在牛轭破案有功,宽宥她这一次吧!” “陛下……”宁羽几度要说话都被宁宣拦下,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我觉得阿牛并没有说错什么呀!还请陛下宽宥!” “请陛下宽宥!” 一时间,院里院外竟跪了一片,齐声高喊。 萧池脸色铁青,一言不发,目光似寒刃般牢牢看着云衍,仿佛被他逼到了悬崖边。 僵持良久,一旁的宁宣轻咳一声,上前道:“陛下,咱们该启程了。” 萧池仍一动不动,周身寒气逼人。 “好了陛下……” 这时,元福轻唤一声,上前扶着萧池,和声细语:“陛下九五之尊,何必和一个小仵作置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这牛轭既是晋王找来的,咱让他自个儿管教去!” 元福又转身对宁宣说道:“宁将军方才大概是没听清吧,陛下说了,今日不走。再者,这都快午时三刻了,陛下还未用膳,大将军再急,也不至于让陛下饿着肚子走吧。” 宁宣一笑:“公公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周,那今日便继续留宿,回程之事明日再谈。” “不必。”萧池一步步走下台阶,看着云衍,句句生寒:“吏治不清,民冤难平,民心不平,天下如何平?朕无能不打紧,这不还有晋王在么?” 他仰头看天,轻叹:“也罢,朕的归宿是盛京,朕去就是了,免得拖了晋王后腿。” “陛下……”云衍抱拳,眸色微痛,有些话却不宜在此时此地道出。 萧池在他肩上重重一按,“传令下去,朕即刻启程,晋王不必再随行!” 话落,他再无停留,大步离院。 元福与云衍对视一眼,快速追上:“陛下,等等老奴。” 宁宣则意味深长地看了韩玥很久,目光再落到云衍身上,唇角微勾:“既然如此,那我只好先行一步,咱们盛京再会!” 云衍眸色深沉,抱拳道:“还望大将军能护好陛下安危。” “这是自然。”宁宣目光又一次扫向韩玥,唇角笑意带着几分玩味儿:“晋王慧眼识珠,今日,真是令我大开眼界,佩服佩服!” 宁宣回身,刚要伸手去拎宁羽,宁羽一躲,“我也要留下!我,我要和牛轭一道走!” “胡闹!” 宁宣嘴上说着,眼神却是瞟向云衍,“晋王身负重任,可没空顾你。” “我不管!我就要跟他们一道走!” 兄妹二人的对话,云衍仿佛听不见,他拎了韩玥起身,见她许是跪久了,又许是后知后觉地怕起来,两腿发软般站不稳,眉心不由拢了下,没急着放手,而是顺势轻揽她的肩,自然而然开始发号司令。 “将死者尸体暂存义庄,带犯人沈修辞回县衙!” “龙泉县县令何在?” “下官在。”县令哆哆嗦嗦上前答话。 云衍冷声道:“本王给你半日时间,整理此案卷宗,晚间,自来找本王诉职!” “是,下官遵命。”县令已知前途无望,此劫能不能平安度过都是未知,那敢怠慢,当即领了差事,赶回县衙。 “来人!”云衍望一眼还围在院外的百姓,“身为百姓,敢在圣驾面前仗义执言,勇气可嘉,见者有赏!” 他知,韩玥当众声讨朝庭吏治,并非大胆狂妄。 她想靠自身力量为自己博一条出路,必然会一路冲撞,他不是没有失落担忧,但更多的是震憾于她的勇气。 她就像是种在大漠黄沙中的一根草,想要以一已之力,引绿茵满地,难! 但云衍知道,她会坚持,所以他只能支持。 那怕她不想依附于他,他也要做她的参天大树。 她想给今日在场的所有人心里种下一颗种子,他就要助这些种子得到灌溉,生根发芽,绝不让她白白冒险! 百姓得了赏银,个个欢天喜地,高喊:“多谢晋王,晋王万福!” 之前不顾危险仗义执言的妇人,更是拉了自家丈夫走进院内,双双跪地道:“多谢晋王替月娘母子伸冤,襄州有晋王,是百姓之福。我们夫妻替月娘母子拜谢王爷!还要感谢上苍赐于我襄州一位明主!” 云衍将韩玥往前一推,高声道:“你们要谢就谢她吧,是她看出月娘死于他杀,是她神速破案替月娘母子伸冤,更是她,舍命也要捍卫头上青天,为民发声。她虽是仵作出身,身份不及寒门,但她尚有天下无冤之志,本王岂敢不努力做个明主。” 韩玥虽未抬头,但能感觉得到,此刻,晋王看她的眼神是何等灼人,她面上尚还算淡静,心口却是不期然地失了序。 “是该谢。”妇人瞧着韩玥,微微脸红:“小哥是个好样的,尤其是听他说那些话时,民妇这辈子都没这般激动过……小哥说的对,若衙门得力,事事严查严办,像沈修辞这般心存恶念之人,如何能得逞?” “若世人宽容妇人,除了伺候公婆男人外,还肯多给我们一些路走,那该多好?民妇不识字,也不懂理,但民妇也常想,这男人女人都是人,妇人怎就只能生孩子了?” 她猛拍身侧丈夫一下,男人不备,身子一仰,险些倒地。 妇人大笑:“瞧瞧,他力气还不如我呢,若真上阵杀敌,我指定比他杀的多!家中营生也都是我在操办,是我在养着全家,若说我依附于他,我可不服!” 男人面红耳赤,“你个丑妇,晋王面前也敢胡说八道,你迟早毁在自个儿这张嘴上!” 妇人佯装害怕似的捂捂嘴,拜道:“民女无知,请王爷恕罪!” “无妨。”云衍摆摆手道:“都起来吧,你说的对,男人女人都是人,应当多一些公平的机会。” 妇人大喜:“王爷此言当真?” 她激动的语无伦次,摇着自家丈夫道:“你听见没,这世道要变了!要变天了!” 直到这时,韩玥才忍不住去看云衍。 第170章 就这么怕本王 此刻在韩玥眼里,云衍仍是一副肃严模样,不敬言笑,但总觉相比以前,多了许多温度,烫得她双眸微热,动容般对着妇人道:“是呀,这世道要变了,会变得越来越好!” 因为有他,因为有她,还有无数的默默在为此努力的同道中人。 这一切,被宁家兄妹看在眼里。 宁羽呐呐道:“哥,你觉不觉得,云衍哥哥对那仵作也太好了!” 宁宣哼笑:“何止是好!” 他拍拍宁羽的头,惋惜般道:“可怜的羽儿,这回,你只怕是真要死心了!” 宁羽眨眨眼,杏目突然瞪圆:“你是说衍哥哥的心上人是阿牛?不不不,不可能,就算衍哥哥真如传言那样喜好男风,那也是连铖哥哥……就算,就算连铖哥哥不在了,他怎么可能喜欢一个仵作?” 她用力摇着头,“不,肯定不是这样,哥,你忘记了,那晚我们在衍哥哥院子里看见的分明是个女人!他喜欢女人!” 这也是宁宣想不明白的地方,他眉头轻轻蹙着,随而,强行拖了宁羽往外走。 “无论如何,你同他们一道是不可能的,你若有个闪失,叫我怎么向爹交待!还有,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你在云衍眼里都很多余。” 见宁羽挣扎,他索性停下,扶着她的头看向云衍二人,“你自己好好看看,那里有你的位置吗?你确定要去和一个仵作争宠?你争得过吗?” 宁羽怔怔看着二人背影,一股酸楚与不甘直冲眼底。 半晌,她转头看向宁宣,似笑非笑,半真半假道:“未到最后,哥哥怎知我争不过?” 宁宣哂笑一声:“行行行,等回到盛京,你想争想抢都随你!” 宁羽再次回头,目光却是落在那道单薄的身影上,心下主意愈发坚定,从而唇角溢出几分志在必得的笑容。 眼眸余光中,韩玥看到宁家兄妹远去,心头没来由地松了口气。她是真怕了这大小姐! “舍不得?”云衍瞥着她,幽幽打趣。 韩玥回敬他:“卑职是替王爷不舍,路途漫漫,没有宁小姐同路,想必会少许多乐趣呢。” 云衍目光大胆,言语更直接:“那倒不会,有你足已。” 韩玥本不是个会嘴软,但在这种事情上,她总有种说什么都占下风,都在给别人递话头的感觉,很不爽,也很尴尬,索性装听不懂,四下张望。 见韩冲忙完,在不远处等着她,韩玥赶紧道:“忙了一上午,王爷也累了,卑职……” 云衍未搭理她,伸手直接提了她衣领,将人扯住,方才唤来韩冲,元忠二人:“既然不必再跟宁宣的队伍,你们就跟本王回客栈吧,待此案彻底了结,再从长计议。” “是,王爷!”二人领命,元忠有些担心元福:“义父这两天染了些风寒,这下还要在御前伺候,也不知能不能撑得住。” 云衍这才松开韩玥,与他并肩,淡声安抚:“本王待元福如何,陛下就能待他如何,有什么可忧心的。” 元忠点点头,“王爷觉得,陛下今日是真动了怒,还是做给宁将军看的?” 云衍眼风冷扫,未应声,只是脚步加快了许多。 韩玥与韩冲落后一步,正好可以说说话。 也是直到这时,韩玥才反应过来,看着韩冲身上的鬼画桃符,哈哈大笑。 韩冲气得瞪眼,“你还笑!合着,你还真当你哥是个木头桩子?” 韩玥摇摇头,“不,你比木头桩子可好用多了!” “哼!” 韩冲别过头,紧绷的脸上笑意一闪而过。 韩玥一手大大咧咧搭在他肩上,“好了,我的亲哥,你也知今日情况紧急,我必须得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案情说清楚。你说说,你不帮我谁帮我?” ‘亲哥’二人令韩冲微微愣神。 韩玥已扯了他手臂,“快走吧,我快饿死了!” “玥儿!”韩冲正起容色,轻拍她的头,“你做的很好,哥为你骄傲!” 韩玥翻了个白眼,笑容却是无声放大。 被人支持理解的感觉,终归是不错的。 为避开圣驾,云衍带着三人在附近酒楼用膳,饭菜未上时,韩冲与元忠先去营账内取东西与牵马。 这么一来,韩玥又不得不和云衍独处。 见她不停喝茶,不到半个时辰,已经喝完一整壶茶,云衍不由皱眉,“就这么怕本王?” 韩玥眨眨眼,反应过来,“王爷误会了,我,我口渴。” 云衍轻笑:“说那么多话,是该渴的。” 韩玥抿一下唇,垂眸,终还是把反反复复咽下又涌上的那三个字说出:“对不起……” 云衍似有些意外,扬眉:“对不起什么?” “卑职今日太过激进……”韩玥说。 云衍静静看着她的眼睛,“说错了还是做错了?” “都没有。”韩玥静默片刻,“但我不该让王爷为难。” 云衍笑了声:“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为难了?” “可陛下那边……” “陛下不会真的生我气,放心吧。” 韩玥眼露迷惑,云衍似笑非笑:“从前在我看来,恃宠而骄的人最为过份,今日突然觉得,宠爱和武器一样,关键时刻,都是防身的工具而已,为何不用?” 更何况,陛下对他的‘宠’,含义颇多,有对兄长的敬重,也有对臣子的敬畏与忌惮。从前,他觉得这是件颇为痛苦的事,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在纠结如何打消这敬畏与忌惮。 直到今日,他突然明白,只要他为臣一日,这份隔阂就会永远存在。 存在,并不一定是坏事。 韩玥沉默着,未置一词,因为无从反驳。 她敢不顾一切的往前冲,不也是仗着云衍对她的‘宠’吗? 虽然不算刻意,但她在做这一切的时候,潜意识里是相信云衍会站在她这一边的。 与云衍不同的是,韩玥并未觉得理所当然,她心怀感激。 韩玥深吸口气,索性把话说开:“无论如何,卑职很感激王爷的鼎力支持,卑职并非一时冲动。任何时代的任何改革,都需要牺牲,我既然选了这条路,就已经做好准备。所以……” 云衍双眸微狭,“你是想说,关键时刻,我大可弃了你?” 第171章 你是不是没长心 韩玥抿唇一瞬,直视他的眼睛,“是这样,王爷理解的没错。” “你!” 在云衍发飙之前,韩玥快速道:“因为我已经很明确,我与王爷是走在同一条道上的人,我们的共同愿望是希望孰国越来越好,活着的人越来越好。在奔向目标的路上,我们会遇到太多太多未知的困难,我希望到那时,我们都能理智一些,做当下最正确的选择。” 在云衍幽暗无边的眸色中,她又轻轻补充一句:“也是身为公门之人的选择。” 无论她是在现代,在孰国还是在任何一个时空,只要她还背负着律法赋予她的使命,这个信念都不会改变。 云衍放在桌上的双手倏然握紧,随而闷头接连喝了好几杯茶,方才将心里那潮起潮涌般的情绪平息了些。 她的话他听得明白,也觉没什么不妥,换位思考,他也会如是说……但是…… 但是,她明知他舍不得,做不到…… “真想看看,你是不是没长心!” 云衍恨恨一句后,目光笔直地看着她,“韩玥,你听着,本王敢放任你就担得起后果!你别忘了,本王曾与你父亲签下契约,从那时起,你的命就不再是你的。” 他身子微微前倾,用只有她能听得见的音量,一字一句道:“本王今日就把话放在这里了,你我的理想终会到达,到那时,你的命,你的人,都是我的!” “想用一句同盟中人就将本王打发,你想都别想!” 那近在咫尺的双眸里,如墨般的浓郁色彩像是席卷了整片黑暗,而眸心的亮光又如何跳跃的冰凌,视线锁住韩玥的同时,几乎令她无法呼吸。 在现代时,向来都是别人在韩玥的目光逼视下乱了分寸,头一遭,她也尝到了这滋味儿。 云衍太聪明了,或者说,他太了解她。 方才那看似简单的话术里,她确实有想将他划进同盟的界线内,如此,相处时,可免些尴尬。 还有一个她不会说出口的原因,今日审的这个案子,给她触动其实比较大。这是一个无论在任何一个方面,都不可能公平的时代。 尤其是情感方面,女性想要从社会层面上,摆脱对男性的依附,就算能实现,那也是一件特别漫长的事。 相比之下,她所想所行之事,就显得太特立独行,云衍今日或许觉得新奇愿意帮她,但当他真正感觉到男权受到冲击时,还会站在她这边吗? 到那时,情感这把武器,就成了把双刃剑,两败俱伤再所难免。她本身就是个有着超前忧患意识的人,有意要提前避开这把剑。 但韩玥没想到的是,在感情这件事上,云衍竟像个毛头小子一般寸步不让。 更恼火的是,她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彻底乱了,听力像是放大了无数倍,只见他的呼吸声,像羽毛一般轻抚她心尖,蓦然一痒,让她浑身毛孔都有刹那间的可怕的酥痒。 就在这时,韩冲与元忠走了进来。 云衍慢慢直回身子,目光扫过韩玥红透了的耳垂时,唇角微弯。 “王爷。” 见礼后,韩冲与元忠二人分别落坐,就连向来大刺刺的元忠都察觉出气氛有些异样,不停喝茶缓解尴尬。 韩冲更是目光大胆,看看云衍,再看看韩玥,脸色瞬间变得阴沉铁青。 弄得韩玥像是初中生谈恋爱被家长抓包了似的,居然心虚的不敢看他眼睛。 四人中,最淡定的,依然是云衍。 “圣驾仪仗准备如何了?” 元忠回道:“差不多妥了,约莫两个时辰后出发。” 云衍点点头,目光悠长地望向长街,心里也并非如韩玥所想那些理所当然。 萧池生性敏感脆弱,不知,可否想得通他此举之意? 再一想,有元福在,应当出不了乱子。 倒是这韩冲……此行,对他的敌意显而易见啊! 没多时,饭菜上桌,四人吃得差不多时,远远瞧着圣驾仪仗从长街缓缓行过。 只一眼,云衍收回目光,“今日一案,你们有何想法,都说来听听。” 韩玥有些惊讶地望了他一眼,就听元忠快人快语道:“该不会又是欧阳槿搞得鬼吧?” 韩冲摸着下巴,“可他怎么知道我们会宿在龙泉县?毕竟还不到一日,按常理,我们应该宿在下一个县才对。就算他是因我们宿在这里,才促使的沈修辞杀妻,但我与玥……阿牛在街对面吃面是临时决定,除非他当真有未卜先知的本领。总之,巧合太多了!” 元忠哼一声:“欧阳槿最大的本事,就是把一切不可能的事设计成巧合,换句话来说,越是巧合,他的嫌弃越大!” 云衍望向韩玥,“你怎么不说话?” “王爷也觉得是欧阳槿?”韩玥反问。 云衍点点头,“本王在听你审案时,总觉得有种熟悉案,当时,本王想到了赵知书,也想到了周明他们。具体是不是,你亲自审审便知。” 韩玥眉头轻蹙:“从沈修辞的人生轨迹来看,确实与赵知书他们有许多相似之处,这像是欧阳槿的手法。但若与他相关,这一次的动机和目的是什么?起码我还没有猜到。” “难道……”韩冲欲言又止:“欧阳槿的目的会不会就是要激你反抗?” “反抗?” 这个词听得韩玥眉头皱得更紧,她不是没想过这一点,但欧阳槿他图什么? “欧阳槿莫非是想借你之力,打破纲常,从而搅乱朝纲?”元忠的话更直接,反正他们都知晓韩玥的真实身份。 万一欧阳槿也知晓呢? 目前他所表现出来的能力,是无所不能,他与韩玥又面对面交手过,看出她是女人不足为奇。 若真是那样,他促使此案,就是要激发她身体那部分女性的力量,借用她的不甘心与强烈的想为女性争取一席地位的愿望。 当然,一个她,不足已有震动朝堂的威力,但她身后,是晋王。 也就是说,欧阳槿不仅知道了韩玥的身份,还有可能知晓晋王对她的特殊感情,他不但无所不能,还无所不知?! 第172章 掉进幻境 “不,我不这样认为……”韩玥按了按太阳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觉得我们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跳进了欧阳槿刻意营造出的思维模式里。”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一个案子能成立,本身就充满了许多未知和巧合。如果我们带着这样的思维去审视,那基本上每个案子都能和欧阳槿扯上关系。” “这就成了一个恶性循环,我们越想越多,越想越深刻,欧阳槿的形象也就越来越神秘强大。这样一来,许多时候,我们的对手不是欧阳槿,而是我们的臆想。” 韩冲与元忠二人似懂非懂,面面相觑,“可我们去盛京,不也是欧阳槿的指引吗?这都是你说的,难道现在我们要把一切推翻?” “不是推翻,而是尽量把案子简单化。”云衍思忖着道:“现在我们可以确定的是,欧阳槿和宁相之间,绝对有关联。既然欧阳槿喜欢装神弄鬼,就让他装,我们只对付人就好了。” 韩玥意外又惊喜地望向云衍,“没错!就是王爷这个意思!如果我们一直跟着欧阳槿的思路走,我敢说,我们在去盛京的这条路就可以绕上一辈子。” “对啊!” 元忠猛拍桌子,“反正现在有了上元节宫变的线索,顺着这个查下去,我还就不信查不到宁相头上去!” 韩冲挠着头,“意思是,我们现在什么也不管,直奔盛京?” 云衍缓缓转动手中扳指,“不急,龙泉县的案子既然已经遇上,那就弄个清楚明白再走!” 一来,此案是触动圣上的关键,需详细,白字黑字呈到圣上面前,那又是另一种效果。 其次,也算是将计就计吧,让欧阳槿误以为他们逗留于此,是在按他的引领在走。 韩玥未出声,但那清明眸色已说明她已知他意。 这种暗潮涌动般的默契,令云衍莫名心安,多余的话按下不谈,直接将差事安派下去。 “元忠,韩冲!” “卑职在!” “你俩现在再去现场确认,每一个环节都要清楚,尤其是邻居的指证口供,记录清楚。” “是!” 韩玥自动站起来,“我去会会沈修辞。” 云衍自然而然起身,“本王随你前往,顺道听听县令的诉职。” 四人在酒楼门口兵分两路,见韩冲不时回头,神色有些愤然,元忠不由打趣道:“行了,韩兄,令妹能得晋王看重,那是她的福气,更是韩家的福气,你应该感到高兴才对,怎的还一天到晚愁着一张脸,不舍得?” 韩冲狠狠瞪他一眼,“你懂个屁!” “我……”元忠气得一笑:“我是不懂,我又没妹妹可以去争争王妃之位。” 韩冲怒目:“我再说一遍,韩家不稀罕!” 见他真有些动怒,元忠收敛了些,好心劝道:“以我对王爷的了解,只要是他决定了的事,就会执着到底。看得出,王爷对令妹是动了真心,你反正也拦不住,何不静观其变,老把不满摆在脸上,要真惹怒了王爷,对你能有什么好处?” 韩冲脚步一顿,眼底闪过一丝阴狠,嘴是却是道:“多谢元将军提醒。” 县衙监牢,云衍还真没陪韩玥,而是径直去衙内听县令诉职。 沈修辞大概是没想到这么快就会再见韩玥,眸瞳巨震间,已有不加掩饰的寒光迸裂而出。 韩玥负手而立,居高临下看着他,“不服?” 沈修辞垂眸不语,韩玥大幅度点头,“也是,不得不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是挺冤,计划本已圆满成功,岂料来了个锋回路转,直接就是万劫不复!” “既是如此,你还来做什么?” 韩玥往椅子上一坐,“想找你聊聊。” “聊什么?”听起来,沈修辞已恢复镇静。 韩玥直奔主题:“从罪行揭发到现在,也有几个时辰了,你可回想过自己这半生?” “此话何意?”沈修辞抬起头来,似乎还笑了一下。 韩玥莫名觉得,此刻他的眼神以及他的整个状态,都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以至于,她产生了刹那间的恍神。 “不觉得自己是个悲情人物吗?生不逢时,求而不得,爱而不能,每次眼看都要迎来转折的机会,却又被命运扼住了喉咙,你在谋杀月娘的过程中,步步算计,可曾想过,你的命运或许早已被人算计在其中。” 沈修辞静静看着她,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审视。 总之,这样的他,和之前那个狼狈不堪的男人判若二人。 因这怪异之感,韩玥下意识抿紧了唇。 一道牢门之隔,不过几步之遥,她能清楚看到男人清晰的五官,是沈修辞没错,但他整个人的气质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像是…… “欧阳槿?”韩玥脱口而出。 闻言,沈修辞轻轻笑了下,明明还是那张脸,头发凌乱,满身污垢,却依旧给人一尘不染的脱俗感。 这世间,能有这等气质的,只有欧阳槿一人。 可他是怎么做到的? 灵魂附体? 还是催眠影响? “你是欧阳槿,对吗?”韩玥近乎低吼。 明知此刻应该转身离开,可她就是控制不住地牢牢盯着他的眼睛,感觉他眸心像是有某种强大的磁力,正一点点的将她的灵魂吸入。 渐渐,周遭的一切都不见了。 天地间,只有他和她。 “看来,你恢复的还不错。”欧阳槿走近几步,眸色温润地望着她。 韩玥直觉他不会伤害自己,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应该是掉进了某个幻境中,她一边试着用自己的意志力去冲破这幻境,一方面又想从他口中套出点什么话来。 她知道这很荒唐,但连穿越这种事她都遇上了,常规思维早就该被她抛之脑后。 韩玥揪着眉头,“沈修辞也是你的种子吧?” 欧阳槿点点头,“是。” “这样的种子还有多少?” “你知道,这样的问题我无法回答你。”相比之前的见面,今日的欧阳槿似乎在更耐心温和一些。 韩玥顶顶腮帮子,“好,那就问点你能回答的。你使成月娘一案的意义是什么?” 欧阳槿温温一笑:“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第173章 同盟合作 韩玥觉得不可思议,“你不会真以为我能震动朝纲吧?” “你当然能。”欧阳槿很肯定,“你已经震动了,难道不是吗?” 韩玥尽可能地保持着镇定,“然后呢?你打算如何利用我?” ‘利用’二字,逗笑了欧阳槿。 那笑声轻柔,像风一样萦绕在韩玥耳边,令她毛骨悚然,近乎恼怒般直奔主题:“欧阳槿!为什么要引我们去盛京?你和宁相不是同盟吗?你知道此行去盛京,我一定会查他!” 欧阳槿美目含笑,“我记得我曾告诉过你,这世上,没有永远的同盟,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韩玥顺着他的话问:“这么说,你和宁相之间的同盟之约到头了?或者说,他对你已没有价值可取?” “其实这个问题很简单,你不如试试跳出自己的身份和立场来分析。” 不得不说,欧阳槿是个把控话术的高手,韩玥很不想顺着他的思路走,但又忍不住去分析。 第一次见面时,欧阳槿就已表态,他的最终目标是皇位,是孰国天下。 他引他们去盛京查宁相,态度也很明确,到该踢掉宁相的时候了。 没有永远的同盟,没有永远的敌人,他从不伤害她,甚至在她中毒快死了时,救她命的兴许真是他…… 韩玥眸瞳骤然一亮,“你想收买我为你所用?” “不。”欧阳槿纠正:“是同盟合作。” 韩玥冷笑:“你应该知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这句话’吧?我是执法者,你是嫌疑人,我们之间只有一种结果,那就是我亲手抓你伏法。” 欧阳槿直视她的眼睛,“如果你所执的‘法’是错误的呢?事实上,你所做的一切,你的理想抱负不正是要纠正完善它吗?” 韩玥平静道:“律法存在的意义,是最大程度的维护社会秩序,是为保护大多数弱者,是一切邪恶的底线,只要这些意义还在,它就绝不是错误。律法的瑕疵在所难免,每一次的完善恰恰说明了社会在进步。” “说的真好。”欧阳槿慢悠悠地鼓掌,“我果然没看错人。” 韩玥冷哼一声,欧阳槿紧跟着又说:“果然比我想象中还要天真可爱。” 他语声稍稍清冽。 “你的天真可爱之处就在于,你把自己视为民众的代表,你捍卫律法也好,声张正义也罢,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替以你为代表的大多数人,争取更多的利益或者说公平,对否?” 韩玥沉默不语。 欧阳槿笑了下,“不如,让我来告诉你什么是律法吧。” “公平和正义是亘古不变的普通价值观,大家都希望得到公平公正的待遇,可公平和正义到底是什么?” “是所有人得到的一样多吗?相同的权利,相同的自由,相同的机会……你觉得可能吗?就算真能实现,你觉得这样的公平公正就适合人类发展吗?” 这样有着超前思想的言论,令韩玥皱眉。 “你究竟想说什么?” 欧阳槿慢慢走近几步,注视着她的眼睛,“不管你想不想承认,律法产生的根源在于秩序和统治的需要,是统治者用来维护自己统治的工具!” 韩玥眼瞳微微震动,恍然大悟间,不由笑出了声。 “我总算是听明白了……欧阳槿,你想说,律法存在的意义,在于统治者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统治环境,对吗?” 欧阳槿没有反驳。 韩玥摇着头,“你还想说,我想要的生存环境,我所追求的理想和抱负,你都可以帮我完成……前提是,我必须与你同盟,必须帮你成为统治者,是这个意思吗?” 她眉目似刃,笑容嘲讽:“借我之手,除去宁相,除去孰帝,除去你所有的阻碍,然后你来做皇帝,可施舍我一部分的愿望……欧阳槿,我们之间,到底谁更天真可爱?” “且不说我有没有那能耐,就算我有,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为你所用?我都有那能耐了,不如自己做皇帝好了,什么愿望,什么理想,还不都是我说了算!” 欧阳槿勾唇,“有何不可?” 韩玥怔住,眼睁睁看着欧阳槿完全靠近,近到依稀可见他脸上的绒毛,在惨白的光影中,细细柔柔,像初生的婴儿般。 长而密的眼睫毛下,一双眸子带着奇异的瑰丽色泽,耀眼的让人挪不开眼。 “韩玥。” 他笑容温和,语声轻柔:“我很好奇,假如你是新社会的绝对立法者,你是否真能打造出所谓公平公正的社会。你呢?想试试吗?” 韩玥心脏怦怦直跳,下一刻,她发疯似的掐住他脖子。 “欧阳槿!你个混蛋!你休想蛊惑我!你休想!” “咳咳咳……救命……救命啊……” “喂,你在干什么,放手,快放手!” “疯了!这人疯了!快通知大人!” “晋王来了!” “拜见王爷……” 周遭太吵闹,韩玥头疼欲裂,眼前的那张脸,一会儿是淡静苍白的欧阳槿,一会儿是惊恐万状的沈修辞。 她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景,只觉身体里蓄着一股巨大的力量,急切地想要宣泄。 同时,还有种深深的挫败感,在欧阳槿面前,她之前所学的一切,所积攒的经验,统统无用。 她就像是被他牵着线的木偶,这种失控的感觉真的糟糕透了! 身为执法者,韩玥生平头一次动了杀机! “阿牛!” 这时,一道沉稳的声音响起,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如钟声般响在耳边。 韩玥微微恍神,下一瞬,整个人被圈进温暖结实的臂弯中。 闻着那熟悉的檀木香味,韩玥鼻头一酸,将头埋进男人怀里…… 此举,令云衍身体微僵,下一瞬,有种莫名言状的疼痛从心间蔓延开。 他稍加了些力道,将她拥紧,喃声低语:“有我在,别怕。” “王爷,这,您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偏偏县令差了些眼力劲儿,或许是眼前的景象实在是太震惊,以至于他现在根本没有思考的能力。 见云衍没搭理他,县令高喝:“牢头何在?” 牢头跪地瑟瑟发抖道:“卑职在!” 县令怒目而视:“还不如实招来!” 第174章 律法的意义 “卑职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牢头语无伦次道:“此人说是晋王所派,要单独和沈修辞说几句话,卑职不敢怠慢,引他进来后,便在外头守着。直到沈修辞喊救命,卑职带人进来,就见他掐住沈修辞脖子,怎么拉都拉不开……” “你这意思是说,这牢门是他损坏?”县令微讶,不由上下打量韩玥那小小身板。 牢头抹着额头的汗,“卑职不知,反正这里面只有他们二人,绝无可能有第三人出现。” 云衍冷眼扫视,眉头渐渐蹙高。 县衙监牢比较简陋,但那木栅栏也有常人手臂那般粗,武力高强者,若无套枷,徒手劈断不在话下,可韩玥没有内力,也没什么武力,这木栅栏是怎么劈断的? 且看形状,应是一手抓住一根,往两侧生生掰断的同时,还连带着撞断了无数根。 若说她有隐藏内力之嫌,因对月娘母子的同情动了杀机,那沈修辞不可能还活着。 方才,他是实实在在的从她身上感觉到了深深的杀意。 但她向来主导以法治人,不可能有杀人的想法。 这一切都太反常…… “你可听见他们说了些什么?”云衍寒声问道。 牢头将头伏得更低,“回王爷,小的不敢听……哦,对了,小的进来时,仿佛听他在喊一个人的名字,那人似乎姓欧阳。” 云衍狭眸,“欧阳槿?” “对对对,好像就是这个名字。” 察觉到韩玥整个人要往下滑,云衍再无顾忌,拦腰将她抱起。 “县令,备马车!今日之事,谁若走漏风声,杀无赦!” 韩玥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把自己关在黑暗的屋子里,谁也不见,什么也没想。 仿佛活在真空的世界里,她感觉到了自己灵魂的飘浮。 不知过了多久,屋子慢慢亮起。 她在现代时的师父林芸出现,所有的情绪瞬间被唤醒,韩玥扑进林芸怀里,“师父……” 林芸抬起她的脸,“哭了?这可稀奇,究竟是什么事,将我们的法医天才难成了这样?” 韩玥哽咽着:“我迷失在了一个特别的时空里,那里律法秩序混乱,女性地位低下,整个国家摇摇欲坠……我以为这是我的使命,我可以在那里有一番作为,可我越来越迷茫。我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改变的是什么?我连律法的真正意义是什么都开始动摇……我想回家,师父,你带我回家好不好?” 林芸抚摸着她的头,笑容和蔼:“傻丫头,家是什么?回到你所熟悉的时空就是回家吗?你错了,如果你的心不够坚定,走到那里都一样。” 韩玥痛苦摇头,“可我不知道我要坚定什么?” “傻气!”林芸温声道:“我知道,律法于你而言,是神圣的信仰。你接受不了的,只是‘律法就是为了统治阶级更好的统治人民而进行的工具’这一表述。” “但你换个角度去思考,政权的稳定,就是社会的稳定,社会稳定,人民才可能有安稳日子过。百姓在乎的,从来都不是统治者是谁,而是这个统治者能给他们带来什么?战争?灾难?还是和平与安稳。” 韩玥眼露迷茫,“师父,你究竟想说什么?” 林芸摸着她的头,“我想说的很简单,处于什么样的时期,就要因这个时期的不一样而做出思想上的改变。只要目标不变,过程中需要变通的就要变通,底线和原则不该成为你的束缚。” “可连执法者都要放弃底线和原则,那律法还有意义吗?” 问题又绕了回去,韩玥也知自己荒唐可笑。 林芸笑了笑,“许多事情用对错两个标准根本无法分清,你首先要做的,是忘记你是拥有现代灵魂的韩玥,做你当下该做的事就好,不必为难自己。” “我累了,我想回家……” 韩玥从未像此刻这般脆弱过,她不停的哭,不停的重复,“我真的累,我想回家……” 这种状态,整整持续了三日。 再醒来时,那种飘浮的感觉依然存在,不远处,两道身影打成一片。 仔细辩别,才知是韩冲与云衍。 “你们……”韩玥刚一出声,嗓子疼得特别厉害。 元忠忙递上水,“你终于醒了。” 韩玥润了润嗓子,沙哑道:“他们怎么了?” 元忠无奈地耸耸肩,“那日,你去监牢提审沈修辞,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突然就疯了似的要杀沈修辞。后来,王爷赶到,你就晕了过去。这一睡就是三日……” “至于王爷和韩冲,这几日二人一直守着你一眼未合,韩冲总觉得那日在监牢里肯定发生了什么事,问王爷,王爷又不说,这不,韩冲疯了……以下犯上,打起来了。” 韩玥不可思议地盯着他,元忠一脸惊讶:“你是想说我为什么不劝劝?我觉得我劝得住吗?” 元忠摇摇头,话锋一转:“那日在县衙监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韩玥只觉头晕得厉害,她没理元忠,也没打算劝说那打架的二人,四下张望,才发现他们居然在船上。 “我们现在走的水路,再有三日,到庆州,再行个两三日便可到盛京。”元忠揪着眉头看她,“要不要我通报王爷?” 韩玥闭上眼睛,“不用了。” 既然他们精力那么好,那就继续打吧。 更重要的是,她现在实在不想回答‘那日在监牢里,突然发生了什么’。 另一边,御驾仪仗也并未有过多的耽搁,一直在赶路。 萧池日日醉酒,终于在第三日,问了元福一个问题。 “朕如果承认自己无用,算不算得上是功德一件?” 元福斟酌着道:“自古君主、诸侯王的权位都是上天赋予的,但上苍只会把天下给有德之人。陛下既已被赋予重任,足已说明德可配天。” “俗话说,春雨贵如油,农夫因为它滋润了庄稼,而喜爱它,行路的人却因为春雨使道路泥泞难行而嫌恶它;秋天的月亮像一轮明镜辉映四方,才子佳人欣喜地对月欣赏,吟诗作赋,盗贼却讨厌它,怕照出了他们丑恶的行径。无所不能的上天且不能令每个人满意,何况是陛下您呢?” 第175章 天大的馅饼 元福观察着萧池神色,见他并无异色,方才继续说道。 “老奴不敢妄言,不过从前先王爷在时,常言‘舌头上长着龙泉剑,杀人不见血’。哪个人在人前没有说过别人?哪个人背后不被别人评说?” “陛下的才德恰恰体现在如何‘听’,听得进忠言逆耳,也经得起似蜜谗言。凡事,只需依正道而行,无愧于心,便不会受旁人的言论影响,从而自然也就省却了许多不必要的烦恼。” 萧池淡瞥他一眼,“果然是晋王身边的人,个个能说会道,惯会教导朕。” “老奴不敢!” 元福惊跪,萧池忙伸手扶着,“行了,朕见你近日行动不便,可需找大夫?” 元福忙谢恩,“襄州严寒,尤其是冬日里。晋王的性子陛下最为了解,一办起差事来就什么也顾不上,老奴有时陪着他,多少受了些寒。不打紧的,休息几日就好。” “往后能不跪就别跪了,在朕面前同在晋王跟前一样,你可随意些。”萧池揪着眉头,瞧着元福微微曲着的腿,叹了一声:“晋王所受的苦,朕从不敢忘……你说的对,也许,朕真该好好学学如何去‘听’。” 他笑着摇了下头,“在深宫呆久了,听的全是好话,头一遭被人盯着鼻头骂,还是个身份低贱的仵作,你叫朕如何听得进去?” 元福笑着道:“阿牛是那性子,起初,晋王也常被她气得吐血。有一次,这阿牛把晋王惹急了,老奴正担心,他自个儿溜达一圈回来,自言自语道‘真话难听,是因为听得少,这是一个国家的悲哀’。” 律法若有漏洞,感触最深,最先发现的必定是最接近百姓的县衙。 仵作一职有多重要,县令不知吗? 仵作之术会直接影响一个案子的判定,他们当然清楚,但律法如此,纲常如此,你可以提出意见,但需要承担与整个制度对抗的压力。而且,制度一但改变,最直接影响到的人也是他们,举个很简单的例子,让他县令去翻看血肉模糊的死人,他愿意吗? 他不愿意,所以,又何需自找麻烦? 于是,问题就成了事实。 作为一个皇帝,直面这种最低层的问题,冲击力想必不小。 萧池沉默着,元福轻轻道:“陛下只需相信一点,晋王之心,青天可鉴。” “那牛轭呢……或者说,韩玥?”萧池微微狭眸,“她想要什么?” 元福笑着道:“陛下别看那丫头伶牙俐齿,实则,除了案子以外,生活中的她真是纯净的如一张白纸。她之所愿,亦是百姓所愿,所以,晋王才会一再支持纵容。” 萧池轻笑一声:“难道不是情动所至?” “陛下可曾见过晋王受情感左右过?”元福把话点透,“难不成,于晋王而言,家人比女人更为重要?” 他心甘情愿将自己母亲与亲妹妹留在盛京,就是深信自己坚定的方向永不会变。 萧池揉着额头,片刻后,扬扬手:“你下去吧,朕想一个人静静。” “是,老奴告退。” 出得门外,元福轻捂心口,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元公公!” 宁羽突然跳出来,惊得元福一跳,“哎哟,宁姑娘,你可吓死老奴了。” “我真不是故意的……”宁羽上前扶了元福,“我就是一个人太无聊了,哥哥忙着整队,陛下我不敢惹,只好来找公公您啦!” 元福面上保持着客气,“姑娘找老奴,可是有什么吩咐?” “没有吩咐,就是聊聊天。”宁羽似乎看不出元福眼底的疏离之色,自顾自的道:“听哥哥说,云衍哥哥他们走了水路,会比我们提前到几日呢。” 元福微愣:“为何突然改了水路?” “不知道,兴许是有什么紧急案情吧。”宁羽郁闷道:“早知道在龙泉县时,我无论如何也要坚持和他们一道……” 她羞答答地低头一笑:“看阿牛破案真是太精彩了!” 元福瞧着她,有些好笑:“还以为姑娘是舍不得晋王,原来是舍不得我们阿牛呀!” “公公就别笑话我了,你是知道的,衍哥哥何时把我放在眼里过?”宁羽哀伤的语气,“我想通了,衍哥哥既然那么不喜欢我,说明我们无缘,往后,我不会再去惹他心烦了。” 元福心道,晋王要是知道了,该谢天谢地了! “不说衍哥哥了,听说阿牛是个破案奇才,公公快给我讲讲,他之前都破过些什么案子?” 宁羽扯着元福手臂,一双眼睛晶亮璀璨……看着好生熟悉,她从前看晋王,似乎就是这种眼神。 元福心头一激,面上不动声色:“姑娘怎么突然对阿牛来了兴趣,一个仵作而已,他做的可都是血腥之事,老奴敢讲,姑娘可敢听?” “有何不敢,你只管讲。” 宁羽跟着元福进了屋,自个儿倒上一杯茶,还真一副非听不可的架势。 元福心存疑窦,索性讲起在奉县所遇的人肉包子案…… 此时的韩玥,还不知,一个天大的‘馅饼’正慢慢砸向她头顶。 她好不容易适应了在船上晃荡的感觉,吃了些东西,方才恢复了些精神。 韩冲也终于不再扭着云衍打架,黑着脸守着韩玥。 韩玥没好气地数落他,“你什么时候才能改改这鲁莽的性子?那可是晋王!” “晋王又如何?他没能护好你,就是我韩冲的仇人!”韩冲理直气壮。 韩玥无语,不知云衍是如何做到没将他打死的。 韩玥觉得她必须要好好和他谈谈了。 “哥,我很感激你对我好,但你要明白,我们现在是在办公差,任何事故意外都有可能发生,你要公私分明!” 韩冲看她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只一瞬,挪开目光。 “我已经不在晋王手底下当差……” “你说什么?” 韩冲直视她的眼睛,“你没听错,我现在只是你哥,没有什么公私之分,此行,我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保护好你!” “为什么呀?”韩玥真被他弄得有些糊涂了,“跟着晋王保家卫国,不是你的理想吗?你好不容易才得晋王信任,怎么突然就放弃了呢?” 第176章 线索自动送上门 韩玥觉得简直莫名其妙:“再者,一起办差,你就不能保护我了吗?韩冲,你近来真是越来越不对劲了,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不必知道!”韩冲起身,背对着她,“你就当这是爹交给我的任务吧。” “胡扯!” 在韩玥骂人之前,韩冲已溜了出去。 随后,云衍走了进来。 韩玥忙起身见礼,“王爷。” 云衍伸手抓住她手臂,手心温度与他的眼神一般烫人,“感觉怎么样了?” “卑职已无碍。”韩玥不动声色抽出手臂,垂眸道:“卑职给王爷添麻烦了。” 云衍扯唇,“无妨,反正本王早已习惯。” 这话说的,韩玥无地自容:“韩冲他……听说他顶撞了王爷,卑职代替他向王爷道歉。” “不必。”云衍眸色渐深,意味深长道:“念在他护妹心切,本王可不予他计较,但若因此入了心魔,只怕后果难测。” 韩玥皱眉,“王爷可是也觉得他自打从军营回来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云衍并不否认,“你怎么看?” 韩玥想了想,道:“我其实也觉得他言行有些奇怪,曾怀疑他是不是受欧阳槿所影响,但卑职仔细分辩观察过,暂时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有些心魔,或许是自身的原因……” 云衍似乎欲言又止,“既然提到了欧阳槿,那日在监牢,他可是出现过?” 韩玥按了下眉角,坦诚道:“说实话,我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像梦一场。那日,我与沈修辞没说几句话,就感觉像是掉进了某个幻景里,欧阳槿出现,和我说了许多话……至于我是怎么弄坏木栅栏,又是怎么险些掐死沈修辞的,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当然,晕到在云衍怀里这件事,元忠有刻意告之。 二人离得近,熟悉的檀木香充斥在鼻息间,韩玥有微微的恍神。 云衍凝眸:“可还记得欧阳槿说了些什么?” 韩玥沉默片刻,道:“他和我讨论了律法的意义,他觉得律法是统治者的工具,一切都只是为少部人服务而已。” 云衍拢眉,“他和你说这些,是何用意?” “我也不知道……”韩玥按住额头,忍了忍,未将欧阳槿那些似是而非的引导说出。 她道:“不管他说了什么,用意如何,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能已经着了他的道。欧阳槿应该是个催眠术高手,而且极擅布局长线……” “这么说吧,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心理弱点,这个弱点或许连你自己都未曾意识到,但欧阳槿就能将它准确找到,并加以暗示,于是,这个弱点就成了开关。但凡触及,你就能进入到他营造的景象中去。” 云衍眸色顿时一紧,韩玥忙道:“王爷不必紧张,卑职自有办法应对。” 在现代时,她也了解过催眠术,人在催眠状态下也不会完全接受暗示而失去自我。从她和欧阳槿的对话就可以看出,她仍在坚持自己所坚持的,所以才会在抗衡的过程中,产生较大的情绪波动。 但那是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欧阳槿拿她的理想抱负做诱因,那她就直面这个问题,让弱点成为武器。 韩玥面上表情的几番转变全都看在云衍眼里,他当然知道她有所隐瞒,心思百转千回间,终只是道:“本王希望你能明白,你不是一个人。” “我知道……”韩玥笑了笑,“王爷放心,逞强的事卑职不会做。” “那就好。” 云衍点点头,“对了,你还记得赤焰教吗?” 韩玥:“记得,周明一案中,所用到的几种毒药,都是出自赤焰教。王爷是查出什么来了吗?” 云衍道:“据诡影门的暗桩所探,赤焰教教主极有可能就是目前失踪的秋菊。” “上元节宫变出逃的五人之人,也是唯一还活着的人?” “正是,且,此人就在盛京。” 韩玥眉头紧紧拧起来,云衍瞧着她道:“是不是觉得这一切太巧合,太顺利?仿佛是我们需要什么线索,线索就自动送上门来?” 韩玥点点头,心下烦乱莫名,这个欧阳槿到底想干什么? 难道他在幻景里所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他不会真以为她有那能力搅动风云吧? 韩玥正纠结要不要如实告之云衍,云衍已凤眸半狭道:“也罢,盛京迟早一乱,本王倒要看看能乱到什么程度。” 他语声温和下来:“怕吗?” 韩玥笑了下,“怕什么?” “也是,你那是个会知道怕的性子。”他拉起她的手,韩玥没躲。 “父亲一生只娶了母亲一人,母亲只生了我和妹妹……我唯一一次见父亲哭,是在母亲生妹妹时……” “后来,父亲为了不让母亲再生孩子遭罪,一直服药。妹妹叫伶儿,小时候出过一次意外,伤了大脑,智力一直停留在七八左右。” “母亲话很少,尤其是父亲走后,她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佛堂度过。为安抚陛下,我只能将母亲和妹妹留在盛京,但其实也不全是这个原因,若我不愿,陛下不会逼我。” “只因,我能感觉得到,母亲不愿见我,她在怪我没能照顾好父亲……总之,她们都是极好相处的人,尤其是伶儿,她一定会很喜欢你。” 云衍声音很轻,突然开始絮絮叨叨地说着他的家事。 韩玥听得动容,但也知不妥,忍了又忍,还是道:“王爷……为何要和卑职说这些?” 云衍也不恼,仿佛早就猜到她会这么问,不紧不慢道:“此行到盛京,少不了要请你去府上作客,所以提前让你了解一下。” “王爷,我……” 韩玥抽出手,咬了咬唇,“我想我之前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我对王爷只有敬重之情。” 云衍嗯了一声:“就是知道你敬重本王,所以才要请你作客。” 韩玥轻轻叹气,云衍在她头顶一拍:“到了庆州还要继续赶路,你多休息。” 云衍刚撩开帘子,韩玥下意识出声:“王爷。” 云衍回头,“何事?” 第177章 盛京 韩玥语声淡静的说道:“有些事并非卑职故意隐瞒,只是我自己还没完全想清楚,和信任无关。” 无论如何,在这个时空,云衍是她唯一可信赖的人。 她不想与他心生隔阂,如此说一句,也算是表明态度吧。 “我知道。”云衍弯唇,大步离去。 韩玥这时才后知后觉地脸红起来,云衍的意思是,要带她见家长? 她同意和他交往了吗? 这世上居然还有这种人,迷之自信,好像全天下就他一个男人,她非选不可似的。 最可气的是,她不但不反感,居然还因他方才的那些话,有些小感动…… 韩玥往床榻上一滚,烦躁地嚎了一嗓子。 七日后。 日落时分,已遥遥可见盛京模样。 金色余晖铺满天际,天穹之下,城门巍峨,旌旗招展,处处透着强盛之势,然而,谁能想到,表象之下,这座受权势欲望所蚀的城池,早已千疮百孔。 韩玥心底掀出些许波澜,这是原主的出生地,如今,她们一起回来了。 穿过入城的门洞,很快,城内灯火楼台撞入韩玥眸中,她眯了眯眼,光影阑珊间,竟生出了几分很莫名的归宿感。 她不由想起梦境里,林芸对她说的话——如果心不够坚定,走到那里都一样。 韩玥轻轻闭了下眼睛…… 可是,师父,我还是想家,想那个更民主自由的时空。 云衍打马靠近,看着她道:“听元忠说,你和韩冲要回自家小院住?” 韩玥有些心虚,“是,家父在城内留了处院子,此行,想让我们去看看。” 原以为云衍会有微词,但他只是略皱眉头,“也罢,一路劳累,你且安心休息几日,若有情况,我再差人来接你。” 落下此言,他直接打马离去,并未给韩玥说话的机会。 想来,心里多少是有些不乐意的。 目送他们远去,韩冲这才看向韩玥:“还吃得消吗?” 韩玥哼笑一声:“现在才问这话,未免也太晚了。” 从庆州改道后,她拒绝了云衍安排的马车,一直同他们一起骑马前行,并在速度上未拖什么后腿。 要吃不消,早就吃不消了。 韩冲赞赏地道:“没想到你学得这么快,感觉体能也增强不少,你看,哥没骗你吧,只要你愿意改变,结果自会比你想象中的还要收获的多。” 韩玥未搭他话,眉心却是不由轻蹙。 一个人的身体素质,想要改变,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但她自己能明显的感觉到,自从这次昏迷醒来后,她体内仿佛蓄着一股巨大的力量。 不止是体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力气似乎也大的无力,昨日她一人在树林方便时,一只野兔突然窜出,惊吓之下,她竟徒手将顺手拾起的石头捏碎成了几块…… 这绝不是医学能解释的,她一时也想不明白原因,便谁也没告诉。 韩家位处西南坊街,是离皇城最远的坊市,算是盛京的平民区。 二人骑马约莫一个多时辰,入了坊街,再顺着街道走了一柱香的时间,拐进曲巷之内,不一会儿,韩冲指着一处白墙灰瓦的宅院,“到了,就是这里。” “一晃快二十年了,这里几乎没什么变化,你还记得…… 韩冲自个儿摇头一笑:“你来时还是个婴儿,怎么会记得。” 韩玥愣愣,“你,你什么意思?” “很意外吗?” 昏暗清寂的夜色中,韩冲望向韩玥的眸光尤为明亮,“你哥我只是看着傻,又不是真傻。” 他道:“我那时也有四五岁了,多少有些印象。小时候不懂事,爹告诉我,你是娘生的妹妹,我便当你是妹妹,不会想那么多。后来长大了些,跟着爹学医后自然知晓,娘没有孕身,怎么可能生下妹妹?” “只是,这些都不重要,爹娘宠爱你,当你是亲生女儿,我便希望这个秘密一辈子都不要说出来。” 韩冲推开小院大门,立即有个老头儿迎了出来,“可是韩大夫家的公子和小姐回来了?” “庆伯,是我。”韩冲拍拍韩玥的肩,“这是爹的好友庆伯,这些年,庆伯一直帮我们看着院子。” 韩玥忙唤人,庆伯瞧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皱起眉头:“我记得是个姑娘呀……” 韩冲这才反应过来,笑道:“是个姑娘,后来长残了,成了个假小子。” “这……”庆伯半信半疑,韩玥想着此行的目的,干脆将错就错,“无妨,庆伯就当我是儿郎看吧。” 韩冲一本正经:“可不是,爹都没法子,还给她重新起了名子,叫牛轭。庆伯你叫她阿牛就好,只是为避免吓到人,对外,还是不要道出她身份的好。” 庆伯这才信了几分,呵呵笑道:“这样也挺好……昨日才收到韩老书信,说你们会来住些日子,幸好平时都有打扫,稍作收整便可住人。今日,你们肯定也累了,早些歇下,明个儿看缺什么我再补上。” 韩冲道谢,送庆伯出门。 韩玥打量着这院子,想起韩冲的话,眉头又一次深皱。 怪不得韩父走前多番欲言又止,怪不得韩冲一路都奇奇怪怪…… 其实她很能理解韩父的想法,当年韩家本来过得好好的,因为救她,才会背井离乡,韩母才会早早离世。韩家对她,早已不是一份恩情那么简单。 这些年来,韩父视她为掌上明珠,若她只是个寻常女子,长大成人,嫁为人妇,那韩父自然愿意将她的身世秘密永远埋葬。 但她偏生要选一条最危险的路…… 想来,韩父在深思后,有了将她的终身大事托付给韩冲的想法。 可以说,韩家为了一个她,付出了所有……这已经不是大爱二字可以形容。 韩玥心下打定主意,往后,绝不可再拖累韩家,尤其是韩冲那边,得尽快找个机会说清楚。 另一边,云衍一路策马,刚赶到晋王府。 晋王府坐落在盛华街,靠近皇城,乃是盛京真正的贵胄之地,多是皇家亲王底邸,而这王府,便是当年云衍之父被封王时,先皇所赐,高门深宅,布局大气,楼台连锦,比起在襄州的底邸,尤显矜贵森宏。 云衍在门口打马停下,门口两盏明灯亮着,一道小小的身影靠在石柱上,像是睡了过去。 第178章 要做就做与众不同 王府管事袁成上前拜道:“王爷可回来了,听说您要回来,小姐已经等了您三日……” 云衍眼眸一沉,将缰绳扔给他,大步走过去,小心将那小人儿抱起来,慢慢步入府内。府里灯盏一路延伸至主院,灯火通明,照得到处都亮堂堂的,也显得四处冷冷清清。 将云伶送回房,云衍问身侧的袁成:“母亲可已歇下?” 袁成道:“太妃这几日受了点风寒,服了药便早早歇下了。” 云衍点点头,“那本王明日再去请安。” 他扫一眼在不远处候着的元忠,“都退下吧。” 迈步走进书房,云衍褪了外袍扔到一旁,落坐在临窗榻上,只觉疲惫感如夜色般席卷而来,脑海里却又不时浮现着韩玥的音容样貌。 心里有些后悔,不该准允她同韩冲住回自家小院,可他也知不能逼她太紧,再者,母亲那边不知是何态度,总得先探探才是…… 韩玥生性敏感骄傲,第一次上门,他希望能给她留下一些好印象。 一想到韩冲对她的态度,云衍不由揉着眉心,少见的有些心烦绪乱。 倒不是他没信心和韩冲竞争,只是韩家有恩于韩玥,二人又是从小一起长大,韩玥若从多方面考虑,也不是没有可能…… 云衍心里一激,睡意全无,索性翻出当年闲王一案的相关卷宗仔细研究起来。 许是太累,这一夜,韩玥倒是睡得极沉。 次日,闻着米粥的香气醒来,原以来是庆伯在帮忙做早饭,出来一看,居然是韩冲。 只见他花着一张脸,已经在院中摆好小方桌,两碗米粥,几道小菜摆上桌,像模像样的。 韩玥很意外,“什么时候学会做这些了?” 韩冲挠头笑道:“这有什么难的,看看就会。行了,你赶紧洗洗脸过来吃。” 说着话,他指指一旁烧好的热水。 韩玥心头一热,再后知后觉,也明白他此举之意。 她面上不动声色地净手洗脸,坐下道:“这些事,往后我来做便好,你是男儿,应当去做些更有意义的事。” “什么才是更有意义的事?”韩冲看着她,目光有力,“保家卫国的核心目标是让家人过得更好,从这个立场来说,我照顾家人起居和上阵杀敌,意义是一样的。” 韩玥皱眉,“是谁教你说这些的?” “我说的是事实。”韩冲不以为意地白她一眼,“再者,你所致力追求的不是男女平等吗?女子可以做男子做的事,男子为何就不能做女子做的事?” 韩冲振振有词:“你可以验尸破案,我便可以做饭洗衣,我们韩家人要做,就要做与众不同!” 韩玥气笑:“哪里来的那么多歪理邪说!” “玥儿,那你能接受这样的生活吗?”韩冲眸中闪着意味分明的灼热,韩玥不得不正视,放下碗筷,轻叹道:“韩冲,你知道的,我只拿你当哥哥。” 韩冲目光不改,笑了下:“无所谓,什么身份都好,反正以后,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我呢,就守在你身后,可好?” 没想到他会如此大胆直接,韩玥被噎了下,“是爹的意思,对吗?” “不,是我自己的意思。”韩冲呼噜呼噜喝下一碗粥,头也不抬道:“从前不懂,只觉得我们把最好的给你都是应该的,你就是我和爹要好好守护的人,仅此而已。可当我知道晋王对你有了肖想后,我心里便慌了,就好像……就好像咱们家最宝贝的东西就要被人偷走了,我不同意!” 韩玥只觉头大,“那我迟早是要嫁人的,你守着我干什么?” “你……”韩冲用力抿了下唇,脸扭到一边:“嫁人也行,反正不能是晋王。” “为什么?” 韩冲拧眉看着她,“你不是不喜欢他吗?” “我……”韩玥被怼的哑口无言。 韩冲拿着碗筷起身,“快吃吧,吃完带你上街逛逛去。” “不必,我得去与王爷他们汇合。” 韩冲急道:“人家都说了,让你休息几日,你这么着急干嘛?” 韩玥扫视院内,淡道:“我是来办案的,只想尽快把案子办完好回家!” 她不能说的是,这一路行来,她感觉都不太好,仿佛随时随地都有一双眼睛在牢牢盯着她。 包括她身体异常的谜团,这一切,只有找到欧阳槿才能解开。 见韩玥说着话就要出门,情急之下,韩冲伸手去拉,岂料,手刚碰到韩玥手臂,被她轻轻一扬,竟一下将他弹开几步。 韩冲面色震惊,突然出掌,韩玥身子一侧避开,提着他后背衣衫,轻轻松松就将虎背熊腰,二百多斤的他给提了起来。 “韩冲,你别闹!” 韩玥蹙眉,将他放下。 “你,你怎么……”韩冲见鬼似的看着她,下一瞬,出拳更快更狠。 几十个回合下来,韩冲人已经累得差点吐血,却连韩玥衣角都没挨着一下。 “你,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厉害……” 韩冲大喘着气,只见韩玥突然眸色一厉,随手拾起桌上的筷子朝门口掷出,“谁!” 那筷子似利箭一般飞出,直接穿透门板而出。 片刻后,院子吱呀一声推开,云衍一手把玩着那还有几分热度的筷子走了进来,在他身后,跟着脸色苍白的元忠。 韩玥微愣,忙见礼:“王爷。” 韩冲半狭眸光,看着云衍,带着几分敌意道:“没想到王爷也有出尔反尔的时候,昨日才说让我们家阿牛好好休整几日,这才隔了一夜就找上门来了。” 云衍没理他,剑眉微微挑高,狐疑地看着韩玥,扬扬手中筷子,“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元忠捂捂心口,终于缓过气来,“好你个阿牛,藏得够深的啊!再怎么说也是自己人,要不是王爷手快,我刚刚就死在你手里了!” 韩玥也为自己刚才的行为后怕不已,若来人是庆伯或是别的无辜,她岂不就成杀人凶手了。 但刚刚那一瞬,就是下意识的反应,仿佛根本都没经过她大脑。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第179章 刑部大牢 韩玥揉了下额头,从她中毒,梦到欧阳槿说要借她一条命开始简单讲起。 最后道:“身体的变化,就是近几日的事,我总觉得体内有股力量在横冲直撞……卑职并非有意隐瞒,只是此事太过诡异,卑职一时还没能完全想明白,故而不知该从何说起,还望王爷明鉴。” 元忠与韩冲二人听得瞠目结舌。 云衍则是眉头紧皱,拉过韩玥双手一番查探,方才语气淡静的道:“你体内确实有股巨大的内力,只是你还不懂如何运用,故而有些混乱不得要领罢了。” 韩玥迷茫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可这也太离奇了……” 突然就成了个内力高手,叫她一个现代人如何接受? 云衍瞧着她,故作轻松地弯唇:“也好,正愁不知该如何提高你的自卫能力,有了这内力,假以时日,你便可成一等一的高手,往后再用不着担心你的安危问题了。” 元忠与韩冲二人面面相觑,用得着假以时日吗?他俩现在已经明显不是她对手了! 韩玥虽然还是一头雾水,但听云衍这么说,也安心了几分,反正又不是什么剧毒,没什么可怕的。 她收回神思,正色道:“王爷亲自前来,可是案情有什么重大发现?” 云衍微微凝眸,“本王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我也去!”韩冲生怕不带他,竟像个孩子似的躲到韩玥身后,一手紧紧抓住她手臂。 云衍沉沉看他一眼,终点了下头。 刑部大牢,云衍出示陛下特赐金牌,带着韩玥他们径直走了进去。看守大牢的人似乎是早领教过云衍手段,个个面色惊恐,跪地一片。 云衍视而不见,边走边说道:“昨晚本王翻阅卷宗时,突然想起来,前禁卫军统领柳元斌并未被处死,至今仍关押在此。” 作为一名犯罪心理学专家来说,监牢也算是韩玥常去的地方,即便是来这个时空以后,算起来,她每到一个地方,好像都去过当地的牢房。 但没有一处比得上这刑部大牢,这里味道古怪,像是雨后潮湿加上血腥的味道。整个空间十分昏暗,只有狭道两旁的几盏油灯泛着微弱的光,放眼望去,像是没有尽头的深渊。空气混浊,融入浓浓的死亡气息,令人不由胸口发窒。 云衍的声音引得回音不绝于耳,使得这里更增几分阴森之气,就连韩玥也不由得紧了紧衣领。眼眸余光中,领头的狱卒正悄悄往外退,似要去通报什么人。 韩玥忙递一个眼色给云衍,云衍轻笑一声,音量不变道:“不过,听说他早就疯了!你不是极擅察言观色么,本王领你来瞧瞧他是真疯还是假疯!” “是,王爷。”韩玥会意,语气笃定的道:“不管他是真疯还是假疯,卑职一望便知。” 云衍赞赏般点点头,伸手将跪地的一名狱卒提起来,“还不带路!” 沿途都是不绝于耳的惨叫和哀嚎,就像地狱般让人压抑。 云衍瞧一眼眉头深皱的韩玥,幽幽道:“你不是向来喜欢揣摸罪犯心理吗,这里个个穷凶极恶,你若有兴趣,可以常来。” “是,卑职多谢王爷。” 韩玥刚语气恭敬地回了句,身侧突然伸出一双黑漆漆的手来,“我是冤枉的!救我!救我!” 韩玥身形极快地躲闪,一下撞进云衍怀里,云衍趁机将她捞到身前,半揽着她的肩,便再也没松手。 韩冲上前一步,护在韩玥另一侧,刷的一下亮出大刀,模样凶狠地瞪向那些死囚,也瞪向云衍揽着韩玥的手。 韩玥着实被吓了一跳,待心跳渐渐平复后,才察觉出云衍扶着她的力道微紧,隔着几层衣物,也能感觉得到他温暖的掌心好似出了汗。 看来,吓得不轻的人是他。 韩玥心中暖意流过,淡声道:“王爷忘了,卑职现在可是一等一的高手。” “还不是。”云衍板着脸,目光尤为严肃地看着她,“即便是,也不许你一个人来这里!” 他方才只是见她紧张,有意开个玩笑,现在只觉这个玩笑真是烂透了! 韩玥抿唇,望着身侧高伟如岸的男人,笑了。 “是,王爷,卑职都听王爷的。” “无妨,你若想来,哥陪你!”韩冲不甘示弱的道。 韩玥笑容一下僵住,尴尬的不敢去看云衍表情。 这时,一行人已走完狭长的过道,尽头只见有几间独立牢房,均是精铁打造而成,与外面的那些木牢强度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这一根根比常人拇指还粗的铁条,关狮子老虎都足够了。 牢房里单独关着的死刑犯神色各异,有的朝他们露出凶狠阴鸷的眼神,有的似乎已经精神崩溃,口中念念有词,神色诡异。 还有一人,背对着他们,盘腿而坐。也只有他,手脚都被铁链子锁住。 “这些都是危险的朝廷要犯。” 领路的狱卒指着被铁链锁住那人,“他就是柳元斌,王爷千万小心,此人现在虽心智全无,但武力高强,前几日一不留神,他竟将隔壁关押的犯人活活掐死。” 云衍点点头,下意识将韩玥往后扯了扯,自己上前几步,静静盯着那静止不动的身影,“柳元斌,本王有几个问题要问你,可能作答?” 那人一动不动。 狱卒忙道:“禀王爷,这家伙除了吃饭睡觉外,大多数时候都是这样……当然,我们也情愿他这样,王爷有所不知,此人若发起疯来,整个大牢都别想安宁。” 韩玥拢眉,“他发疯的频率高吗?一般是在什么情况下?” 狱卒想了想,“频率不算高,差不多一个月一次。什么情况下嘛,这个说不清,他说疯就疯,没有原因的。” 韩玥走到云衍身侧,仔细观察柳元斌背影,又慢慢绕到一角,云衍忙跟上,眼神警惕。 隐约可见柳元斌侧脸时,韩玥道:“柳元斌,你可知晋王?” “柳元斌,你可知当今圣上是谁?” 对方仍是一动不动,韩玥顶了下腮帮子,看向云衍:“王爷有什么问题尽量问吧,他回不回答都没关系,卑职能看明白。” 第180章 当朝丞相 云衍狐疑地望韩玥一瞬,转过头来,厉声道:“柳元斌,你可还记得当年闲王府一案?本王已找到周伍和秦军,他们已招供,是你假传圣旨,你认还是不认!” 柳元斌自然是不会动的,云衍雷霆震怒:“别以为你装疯卖傻,本王就拿你没办法!来人,将牢门打开!” “丞相大人到!” 就在这时,一道道通报声传来,云衍狭眸,望着韩玥微勾了下唇。 电光火石间,韩玥似乎已经明白他究竟意欲何为。 片刻功夫,只见一行人浩浩荡荡行来,使得这阴森的牢房瞬间就热闹拥挤起来。 为首的是个年过半百的男人,男人丝毫不显老态,身形健硕,剑眉斜飞,细长的双眸精亮锐利,昂首阔步间,散发出的是傲视天地的强势。 却在见到云衍的瞬间,男人露出和蔼笑意,“阿衍!” 云衍上前见礼:“见过相爷。” 来人,正是当朝丞相宁渊。 身后,与宁渊年纪相仿的男人上前,“下官刘字,见过王爷。” 闻声,韩玥微愣,望过去,他就是欧阳槿指引他们要找的刑部尚书刘字? 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 云衍颔首:“刘大人。” “你何时回来的?”宁渊很开心的样子,拍着云衍肩膀,端着长辈姿态,上下打量。 云衍回道:“昨晚。” 宁渊眉头微拢,“原以为你会随圣驾一同到,如此着急前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云衍面色不改,淡道:“是有桩案子急着办,其中有几名当事人曾是柳元斌手下,故来看看能不能问出点有用的线索。” 刘字忙道:“王爷有所不知,这柳元斌已疯魔多年,连他自己是谁都不知,更别说旁的事了。” “无妨。”云衍朝韩玥扬扬下巴,“本王身边自有高人在,此人名为牛轭,是个仵作,不但能让死人开口,更能看懂活人不能说之言。” “哦……”宁渊双眸微微一狭扫向韩玥,“这世间,还有如此神人?” 韩玥忙上前见礼,“卑职拜见相爷,刘大人。” 宁渊牢牢看着韩玥,昏暗光线下,一双眼眸宛如夜鹰,盛气逼人:“即便是个疯子,你也能看出?” 韩玥迟疑一瞬,“丞相大人刚刚与王爷寒暄时,面部两侧表情明显不对称,你并非真当他是晚辈。大人问我话时,单眼微眯,单侧嘴角微挑,同时,瞳孔略略放大,你并不相信我有此才能,故而轻蔑的同时,习惯性的向我施加压力,说明丞相大人喜欢事事掌控……” “大胆!” 宁渊面色突变,厉声一喝,韩玥面无惧色,平静道:“鼻孔外翻,是愤怒的表现。” “你!”宁渊气得一噎,瞪向似笑非笑的云衍,“晋王这是何意?” 云衍抬手碰碰鼻头,笑着道:“相爷息怒,她这是在回复您刚刚的问题。” 韩玥拜道:“一个人的言行举止是根据此人的性格慢慢积累而成,下意识的反应与刻意很容易分辩。故,不管此人是正常还是疯魔,他在接收到外界信息时,都会下意识做出一些反应,卑职便会根据这些反应来判断真假,从而可以推测其真正想说的内容。” 当然,最后一句有夸大的成份,但为了配合云衍,她不得不这么说。 随而,韩玥故意停顿了下,“当然,也不一定完全准确,方才多有冒犯,还望丞相大人恕罪。” 她不解释这句还好,这么一解释,宁渊反而不好发作。 他与云衍的关系,不说人人皆知,起码在场的人都知。但毕竟同为臣子,两家又是世交,他这个当长辈的,表面功夫总是要做做的。 这种事,大家心知肚明,就连陛下也乐意配合,谁能料到一个仵作竟敢当众揭穿。 弄得他若不承认,显得虚伪,若承认,未免也太尴尬了! 再看云衍,明摆就是纵容,或许就是他授意而为之…… 如此一想,宁渊哈哈一笑:“有意思!看来,晋王这次真是捡到宝了。” 云衍抱拳:“相爷过奖。” 宁渊有意控制自己的表情,颇有些怪异地看着韩玥,“那你倒是说说,可看出什么来了?” 韩玥垂眸道:“回相爷,卑职刚到不久,还未来得及问话,且这柳元斌背对着我们,又是个疯魔之人,反应比常人要迟钝许多,故而一次两次恐怕看不真切。” 宁渊神色顿时一松,“原来如此。” “我正要好好审审这柳元斌,相爷来得正好,不如一起听听?” 云衍一副恭敬状,宁渊双眸微狭,迟疑着道:“晋王看过卷宗,应该知晓,这柳元斌当年假传圣旨,酿成闲王府惨案,犯的是死罪。因当时的柳妃娘娘求情,也因此人受不了良心谴责,成了疯癫之人,恐早已人头落地。” 云衍一副不解之色,“这和本王提审他有何干系?这种人早该杀之,若本王查的此案当真与他有关,本王一定要启奏陛下,将他就地正法,以告慰那些冤死的亡灵!” 宁渊目光深了些许,沉道:“事到如今,本相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不知你父亲有没有在你面前提过,这柳元斌原是我同窗好友,更是与我有救命之恩。当年,得知他犯下大罪,是我在先帝面前跪求了整整一夜,只求能保他一命,就当还他一个人情。” 这样拙劣的谎言,听得韩玥直皱眉,正想着要不要揭穿,云衍幽幽道:“明白了,相爷是怕你这救命恩人,一不小心死在本王手里?” 宁渊抿了下唇,直直看着云衍:“敢问晋王,此行查的可就是闲王府旧案?” 云衍眉头往上挑了下,并未作答。 宁渊轻轻一笑:“当年闲王府一案,陛下颇为介怀,曾几次提及想翻案,奈何一直找不到有力的证据。想来,是晋王不负圣意,寻到了突破口。不过,本相觉得,柳元斌的情况过于特殊,晋王想提审不是不可以,只是,能否等陛下回到盛京再说?” 他淡瞥刘字一眼,“再者,提审天字号犯人本身就需陛下首肯,刘大人你说是吧?” 第181章 相府女婿 刘字抹一把汗,跪地道:“相爷说的是!” 他又望一眼云衍,哆嗦道:“王爷若不急的话,不如等陛下回京……律规如此,还请王爷见谅。” 云衍看看刘字,又看看宁渊,突地笑开:“一个疯魔的柳元斌竟让堂堂相爷和刑部尚书紧张如此,真是令本王大开眼界啊!” 他扬扬手,“罢了,晚几天审就晚几天审吧,本王还不信,这柳元斌能突然飞了不成!” “这自然不会,王爷放心,下官一定派人严加看管,绝不会出茬子。” 刘字毕恭毕敬地说着话,韩玥趁机将他打量。 此人看起来与宁相年纪相仿,但人生得颇为清瘦,两鬓更是生了些许白发,穿着官袍仍有几分两袖清风的文人气度,乍一看,总觉得和宁相不像是一路人。 似察觉到韩玥的目光,刘字也望过来,目光微微暗沉,只一瞬,便又和善地笑起来:“这位小哥一看就是个了不得的人才,尤其是这察言观色的技能,若用在断案上必定能事半功倍,他日,在下得好好请教请教。” 韩玥忙回礼:“卑职不敢当。” “劳相爷亲自跑一趟,告辞。”云衍正要走,宁渊又一副长者姿态:“这次羽儿去襄州,没给你添麻烦吧?” 云衍皱了下眉头,“没有。” “那便好。”宁渊沉沉看他,轻叹:“阿衍,本相有多看重你,你心里是知道的。” 他拍拍云衍的肩,“去吧。” 看着云衍四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宁渊这才回身,狭眸凝在柳元斌身上。 刘字弱弱道:“相爷,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宁渊语声寒冷:“此人不能再留,处理干净些。” 背对着他们的柳元斌,身形几不可茬地僵了僵。 “这……”刘字欲言又止,“晋王带回来的那小仵作看起来不太好糊弄啊。” 宁渊厉目扫来:“记住你的身份,你是刑部尚书!若连这点事都做不好,本相要你何用?!” “是,相爷,下官定当竭尽所能。” 刘字弯腰下去,那张清瘦的脸看着愈发的苦大仇深。 出得刑部大牢,趁元忠,韩冲二人去牵马,云衍看向韩玥:“有什么想说的?” 韩玥答得认真:“卑职觉得,相爷最后那句话是真。” 云衍眉头微扬,“哪句话?” “他确实很看重你……”韩玥故作迷茫地歪了歪头,“但他对你的敌意也显而易见,他既喜欢你又忌惮你,这就很奇怪了。” 云衍稍一回味儿,轻轻弯唇,负手道:“你如何分析?” 韩玥垂眸,目光飘忽几下,说道:“卑职觉得,王爷手握西北军,对陛下又忠心耿耿,简直就是悬在宁相野心之上最有力的一把刀。但若这把刀能为自己所用,那他的野心之路可以说是畅通无阻。所以,如果我是宁相的话,我就是想尽一切办法,也要将你变为自己人……” 她微微停顿,“比如说,招你为女婿。” 云衍意味深长地笑了下,“宁相想招我为女婿这事儿,全孰国都知道。” “但这次不一样。”韩玥语气更加认真:“王爷今日,逼宁相现身大牢,也等于是在向他宣战,他或许会作最后一博。” 云衍细长的凤眸里渐起兴味儿,“看出来了?” 说起正事,韩玥语速极快:“王爷突然提审柳元斌,一定是发现了什么重要线索,以刘字的职位和脾性,必定拦不住王爷您。所以,宁相只能亲自出面。” “宁相能亲自出面,说明柳元斌这里确实有问题,且干系重大。柳元斌被关这么多年,人又已经疯魔,就算王爷要审,想必也审不出什么来。” “加上之前我试探过柳元斌,他并非毫无知觉和毫无思维能力。在我问他知不知晓晋王和当今圣上是谁时,他肢体有作出反应,眼皮也轻轻抬了下,他很不屑这些问题,说明他清楚答案。但当王爷问起闲王府一案时,他闭上了眼睛,且微微用力,手指与脚指同时绻缩,面部肌肉紧绷,他在恐惧。” “如果他真是柳元斌,事隔这么多年,重提闲王府一案,无论他是有罪无罪,第一反应都不应该是恐惧,而是惊讶或是意外。” “综述以上,我推断,宁相担心的不是王爷提审柳元斌这件事,而是柳元斌这个身份。” “也就是说,大牢里那人并非柳元斌,此事,宁相知,刘字知,冒名顶替的那人也知。” 韩玥静静看着云衍,“当然,王爷也知。” 云衍一笑,笑意里融了灼光,“那你应该也猜到我要做什么了吧?否则,你不会与我配合的天衣无缝。” 最后几个字,他微微放缓语调,听起来多了几分旖旎的意味,韩玥淡静地移开目光,耳根子却是红了。 “王爷想逼宁相出手,然后以此为突破口。” “没错。”云衍盯着她红透的耳根,心头骤然涌起热浪,声息不由低沉:“我敢如此行事,一切皆因有你在。” 空气里某种不知名的分子令韩玥头脑发热,心跳不受控制地乱起来。 她面上仍是淡定的很,“卑职定会尽力……不过,以宁相的城府,应当不会那么快出手,在这之前,他仍会往风险最小利益最大的方面去努力。” 云衍眸光愈发灼热,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担心我中招,真成了相府女婿?” “卑职只是想提醒王爷要多加小心。”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韩玥又补充一句:“除非王爷真想做相府的女婿。” 她突发其想,若真是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以云衍的心智,宁相要说服他谋反的可能性不大,反倒是他策反宁相的可能性比较大。 这也算是风险最小利益最大化的办法之一吧? 像是能猜到韩玥心中所想,云衍面色突地一沉,“想得美!” 恰时,元忠二人已牵马过来,韩玥急急跟上云衍脚步,“卑职还有一事不明,王爷昨晚翻阅卷示时,究竟找到了什么线索?” 云衍头也不回,“想知道就跟我回府!” 第182章 少女云伶 晋王府邸。 远远地,韩玥就见一名绿衣少女欢雀般迎了来,“哥哥你回来了!” 云衍皱眉,“天这么热,怎的不听话,又来这里等?” 袁成跟上来,接过云衍手里的缰绳,无奈道:“醒来就在此等着,怎么劝都不听。” “你说要带我去玩。”少女翘着嘴巴,一脸的不高兴。 云衍怜爱地摸摸她的头,“等哥哥忙完好吗?” 少女嘴巴翘得更高,突地往他身后一指,指向韩玥:“他是谁?” “她……”云衍抿了下唇,“她叫阿牛。” “那他陪我玩!” 少女不由分说过来挽着韩玥,韩玥因本就是女儿身,男女之别的概念还不那么根深蒂固,一时忘了躲,而是由她挽着,狐疑地望着云衍。 云衍淡笑着道:“云伶是我妹妹。” 韩玥:“……” 我当然知道她是你妹妹,我想问的是,我现在该怎么办? “你就当她只是个孩子。”云衍轻描淡写,正要踏步往里走,余光瞥见韩冲紧跟韩玥身后,眉头不由挑高,厉目扫来:“晋王府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的,如今你已不是本王手下,请回吧。” 韩冲怔怔,韩玥已经被云伶拉拽着走了进去,头都没回一下。 韩冲悲从心来,愤愤道:“我在门口守着总可以吧!” “请便!”云衍掷下二字,大步离去。 元忠同情地拍拍韩冲的肩,“早提醒过你,开罪王爷可没好果子吃,你非不听。这下好了吧,差事弄丢了,妹妹……大概也是保不住了。” 韩冲怒目:“滚!” “不识好歹!”元忠气得一哼,转身就走。 韩冲原地暴走片刻,还真在晋王府门前寻了一处阴凉地盘腿而坐。 再说韩玥,被云伶稀里糊涂拉着进了晋王府,虽对韩冲心有愧疚,也不能理解云衍为何突然这般小气,但她到底沉得住气,一言未发地开始打量起王府来。 府内的矜贵阔达比她想象之中更甚,但一路往内走,有种极其熟悉的空荡感扑面而来。襄州的府邸虽没什么奴仆,但云衍毕竟还有个亲卫队在。 相比之下,这里实在是空荡荡的没几分人息,花圃楼台一看便知有人精心打理,但感觉不到什么烟火气。 想来,这家人都是清冷的性子吧,怪不得云伶宁愿在门口等云衍也不愿呆在家里。 “阿牛,你走快点!”云伶用蛮力拖着韩玥,累得扑哧扑哧直喘气。 韩玥不由认真打量身侧的少女,少女十五六岁的样子,着一身绿色纱衣,系粉色腰带,简单的发髻上插一支梅花小簪,长发齐腰,明眸皓齿。 尤其那一双眸子,清澈干净的好似用水洗过。 听说她只有八九岁的智商,确实还是个孩子。 韩玥心头一软,语声轻道:“小姐想玩什么?” “你会玩什么呀?”云伶反问。 韩玥愣了下,“数独。” 印象里,她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不喜欢玩任何玩具,唯独对数字特别感兴趣。长大些便开始玩数独,这个游戏便一直伴随着她长大。 云伶歪着头,一脸茫然:“什么是数独。” “一个很有趣的数字游戏,想学吗?”韩玥灵机一动,像云伶这种情况,玩点益智类游戏,既能让她安静下来,说不定还能开发提高一些智商。 云伶一听韩玥真想和她玩,高兴地直点头:“想学。” 韩玥反手牵着她,“那带我去书房吧。” 瞧着二人欢欢喜喜地直奔书房,云衍摇头笑笑,收回视线亦扫视这园子一圈。这府邸几年前新帝所赐,刚赐下来时父亲曾找人重新翻修过,然而他自己拢共也没住上几日。 母亲喜静,云伶又比较特殊,从而,这府上除了必要的仆众外,并无多余之人。匠人们倒是不敢怠慢,这府邸处处规整,只是少了些生气罢了。 这次差事若顺利,兴许可以多住些日子…… 云衍心念刚动,身后有道声音轻柔响起:“阿衍。” “母亲。”云衍忙回身一拜,瞧着柳太妃苍白的容颜,心里隐隐作痛,“母亲身子可好些了,需不需要孩儿从宫里请御医来?” “不用,我没事。”柳太妃朝云伶和韩玥的方向淡淡望了眼,“你回来我很高兴,但伶儿心思纯净,无关紧要的人,还是不要带回府的好。” 云衍愣愣,面上神色一时复杂,“是,母亲。” “有空多陪陪伶儿,晚膳我在佛堂吃,你们不必等我。” “好的,母亲。” 柳太妃再无多的话,由贴身伺候的喜嬷嬷牵着,缓缓走向佛堂。 云衍静立在原地,只觉喉头涩然一片。 恰时,喜嬷嬷回头,顿时也觉鼻酸,“太妃……” “不必再说。” 柳太妃步伐坚定,片刻后,眼睑微微湿道:“看到他一如看到清明,我怕控制不住自己。他如今身负天下大任,少些牵挂便少些痛苦,明白吗?” 喜嬷嬷轻叹:“人生苦短呀太妃。” “是呀,人生苦短,很快就会过去。” 柳太妃露出苍白笑意,“但阿衍的路还长。” 书房,韩玥在纸上画出简单的九宫格,填上适当的数字,然后告诉云伶规则:“游戏很简单,你需要在空的格子里填上一至九的数字任选,但要保证每一行,每一列的数字不会重复,明白吗?” 云伶学的很快,看韩玥解了一遍后,便接过笔专注地研究起来。 没想到她这么好哄,韩玥松了口气,正想出去找云衍,一抬头便见他站在门口,背光而立,光线明暗之间,神色尤显落拓。 关切之情使得韩玥脱口而出:“王爷,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云衍静静看她,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才会惹得母亲如此漠然对待。 韩玥摸摸云伶的头,起身走向他,刚试图从他眼里探出几分究竟,云衍神色一敛,“跟我来。” 他走到书房内侧,按下机关,打开书房的藏书阁,很快取了厚厚一沓卷宗来。 “闲王府的案宗本该在刑部,因当年此案由我父亲负责,故留了一份原件。” 第183章 叛徒竟是他 见云衍面上并无异色,仿佛刚刚一瞬间的落寞只是错觉,韩玥也收回神思,投入到正事中。 云衍从中抽出一张纸递过来,“你看看。” 纸上写着一首诗: 柳暗花明春事深 一元和气归中正 独领兵残千骑归 义字换是非恩威 真亦假来假亦真 韩玥不懂诗,但此诗读起来,似乎也没多少韵味儿,倒像是在刻意内涵什么。 “这诗,仿佛说的是闲王?” 云衍点点头,“从内容理解来看,是暗指闲王这一生。第一行第一个字,第二行第二个字,第三行第三个,以此类推,你再读读看。” 韩玥再一看,恍然大悟:“柳元兵是假,只一字之差。所以王爷今日之举,只是为验证这句话!” 云衍微微狭眸,“没错。” 韩玥若有所思:“这份卷宗王爷之前看过吗?” “自然是看过……”云衍瞬间明白她的意思,“我很确定,之前没见到过这首诗。” 韩玥皱眉:“又是自动送上门来的线索……” 云衍:“奇怪的是,这字迹确实是我父亲的,不像是模仿。因为这纸张,是襄州专用,且我父亲写字时喜欢勾笔……看这力道,应是他生病后期所写。” 他又道:“但这卷宗,在他仙逝后我还曾翻阅过。” “也就是说,应该是近期才放进去的。”韩玥眉头一跳,“难道是王爷身边的人?” 云衍抬手捏捏眉心,“还记得你曾说过,欧阳槿似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故而凡事都能抢先一步。想想也是,除非他是神仙,否则怎可能事事都能算得那么精准。” 韩玥抿了下唇,“王爷可是已有怀疑的对象了?” 云衍不语。 他身边的亲卫个个是精挑细选,和他出生入死多年,说夸张点,都是过命的交情,他谁都不想怀疑。最重要的是,此行,他带入府的,只有元忠一人。 谁都有可能,唯独元忠不可能。 只因,元忠的命是元福救回来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与他们父子更像是家人。 这一点,韩玥自然也明白。 她想了想,道:“如果王爷想查,卑职有办法。” 早在之前,为了高效破案,她早就将云衍身边人的指纹包括脚印统统收录,便于现场快速筛查辩别。 要想知道是不是他身边的人,只需对比纸张上的指纹便知。 就在这时,元忠大大咧咧地走进来,“韩冲这家伙真是不知好歹,天这么热,怕他口渴,我好心好意给他送了壶茶水去,居然被他臭骂一顿……” 见云衍二人目光奇怪,他愣愣,反应过来:“卑职是不是打扰王爷说事了?” 云衍凝眸一瞬,示意他上前,“这是新的线索,你看看。” “是,王爷。”元忠接过纸张,定睛一看,脸色瞬间大变:“这,这居然是真的?!” 整体眉毛上扬,眼睛睁大,上眼睑上升,眼睑上方露出更多巩膜……典型的惊讶加恐惧意外。 也就是说,元忠知道这件事,这倒是有趣了。 韩玥抱着双手,饶有兴致的道:“什么真的假的,先王爷的笔迹你看不出来?” 元忠抹一把汗,“不是……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会相信,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到先王爷交给我一个任务,让我把这首诗放进闲王府旧案的卷宗里。他还说让我暂时不要告诉王爷,要让王爷自己去发现……” “做梦?” 韩玥与云衍面面相觑,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说。 “我,我记得我在梦里,照他说的去做了,醒来才发现真是个梦。”元忠弱弱看云衍一眼,“每次提及先王爷,王爷都会心情不好,所以,义父特意交待我们尽量少提,卑职便没提,只道是因为睡前想起了先王爷,所以才有所梦……” 韩玥观察着他表情,又快速对比了指纹。 “纸张上确实有他的指纹……” 云衍狭眸间,寒光迸裂而出,元忠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扑通跪地:“卑职所言,句句属实,请王爷明察。卑职的命虽是义父救回来的,但这些年,若没王爷悉心教导,怎会有今日的元忠。卑职绝不可能做出与外人勾结背叛王爷的事,王爷若不信,卑职愿以死证清白。” 韩玥冷静道:“王爷息怒,元忠他没撒谎。” 云衍看着她,眉头挑得老高,“那欧阳槿频频抢先一步,明显是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此事又该如何解释?” “卑职想起来了……”元忠不断吞咽,紧张又后怕道:“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里,卑职时常梦见先王爷。梦里,他把我叫到床边,问我王爷的情况,问西北军,问我义父,我都有如实回答。” 饶是韩玥见识多广,也觉不可思议:“欧阳槿一案,你从头到尾都清楚,他极擅操控人心,这么重要的事,你居然从未提过。” 元忠欲哭无泪:“那段时间,王爷为此案东奔西走,几番遇险,义父常常担心的睡不着,便找我说话。每每都会提及先王爷,义父觉得,王爷如此拼命,就是想做给先王爷看。听得多了我也觉得遗憾,王爷如今名声赫赫,俨然已是孰国上下的精神支柱,若先王爷还在肯定会很欣慰。” “所以,你就认为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韩玥叹息一瞬,又摇头苦笑:“这个欧阳槿还真是,找人的死穴一找一个准!” 云衍挑着眉,目光在屋中晦暗难明,似在衡量审度。 见状,韩玥便知,元忠的话他是相信的,所以,求情就不必了。 她现在需要思考的是,“如果欧阳槿此举的目的是想借我们之手扳倒宁相,一个柳元斌肯定远远不够。还有,他似乎对闲王府旧案很熟悉……他又是如何得知?你们说,他有没有可能是闲王后人?” “这个我有想过。”云衍正色道:“昨晚我翻阅卷宗的目的,就是想看看有没有这方面的线索。据卷宗记录,闲王的几位夫人无一育有子女,闲王并非贪恋女色之人,在外有私生子的可能性也很小。唯一的孩子,已胎死腹中,应当不会错。” 他稍稍沉思,“我更好奇的是,欧阳槿为何突然就转变了立场?他着急扳倒宁相的目的是什么?” 第184章 情绪漩涡 韩玥不由想起欧阳槿所说的那些话,借她命时,他说他时日不多,在龙泉县监牢时,他又有意挑起她的野心…… 所以,他究竟想做什么? 她真的有些猜不透了…… 韩玥正犹豫不定要不要把这些说给云衍听,就听元忠弱弱道:“若欧阳槿的目的真是皇位,那他一个人不可能成事,可我们的暗桩并未发现盛京内有任何异动。” 他的话,成功将云衍二人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云衍目光刚一沉,元忠已自觉道:“卑职自知罪孽深重,愿接受一切惩罚,只求王爷能让卑职再见义父一面。” “阿牛!我算出来了!” 这时,云伶欢天喜地地跑来找韩玥。 “这么快?”韩玥难以置信过接过来一看,眼睛一亮:“伶儿小姐,你就是个天才啊!” 九宫格虽算是最简单的入门级,但对于刚刚接触的人来说还是挺难的。 听到表扬,云伶愈发开心,“还要玩!” “没问题!”韩玥提起笔,直接给她画了个较常规的九九八十一格,填上数字后,摸摸她的头道:“这题你若也能解,我就请你吃大餐!” “说话算话!” “当然!不信我们拉勾勾。” 韩玥伸出小手指,与云伶的勾在一起,“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就是小坏蛋!” 奇怪的话,听得云伶咯咯直笑,扯着云衍衣袖道:“哥哥,伶儿好喜欢他!” 云衍一本正经点点头,“嗯,哥哥也很喜欢她。” 韩玥:“……” 无忠:“咳咳咳……” 云衍瞥他一眼,“泄露机密,知情不报,罪该万死!念你不知情,待回襄州自去领三百军棍。元福年纪大了,往后你就在他跟前伺候着,不必再做亲卫之事。” “是,王爷……”元忠重重磕头下去,深知,这已经是最大的宽恕。 三百军棍下去,能保命就不错了。 韩玥想劝又没立场,元忠这事儿还真说不清,从微表情来分析,他是没撒谎,但谁知是不是欧阳槿的刻意训导。 其实,从元忠的身世出发,他很符合‘种子’的条件。 元忠一脸灰败的退出,云衍神色愈发沉肃。 韩玥不会劝人,实事求实道:“遇到欧阳槿这样神一般的对手,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巨大的挑战,这种时候,最考验一个人的意志力。” 顿了顿,她又道:“王爷就是主心骨,您越坚定,我们越有信心。” 云衍看着她,“依你之见,眼下我们该怎么做?” “等。”韩玥道:“等欧阳槿继续出招,反正他指的路也是我们想走的。他做的越多,我们寻到他的机会就越大。” 云衍笑了笑,眸中带起缱绻:“好,听你的。” “玥儿……” 一声低唤,云衍突然抬手绕去韩玥身后,将她人往怀里带了带。 韩玥背脊一挺,云衍已轻轻将头靠在她肩上,“别动。” 韩玥知道,他并未用力,只要她愿意,她仍可以推开他。 可不知为何,她突然不忍心。 云衍喃呢道:“玥儿,人是不是生来就是孤独的?” 从小,他就离开父母,久居宫中。 睡不着的时候,他便长久地趴在窗口看天上的月亮,仿佛天地间只剩一个他。 年少从军,日日都在生死间挣扎,其实这反而不难熬,难熬的是夜深人静时,听着西北呜咽的狂风,他却不知道该思念谁。 后来,唯一的挚友连铖也离他而去。 如今,连他身边最亲信的人也轻易就受人利用,他还能信赖谁? 察觉到云衍正被一种强大的负面情绪所包围着,韩玥心里一激,明白过来。 每个人都有软肋,云衍表面冷漠,但实则是个极重感情的人。 连铖与先王爷的死,已经在他心里形成一道枷锁,元忠看似对他微不足道,但此举也在无形中令那枷锁又紧了一些。 对一个人来说,最悲惨的事不是孤独,而是失去信任的能力。 想来,云衍已在不知不觉中还是受到了欧阳槿的影响。 韩玥只觉毛骨悚然,如果云衍信念继续崩塌下去……欧阳槿那还需什么帮手啊! 她强自镇定片刻,抬手贴着云衍的背,平静道:“人的一生中,孤独确实是常态。但孤独说起来,也就是种感受而已,如果王爷不喜欢这种感受,也可以试着去改变。” 似对她的话有了兴趣,云衍抬起头来,“怎么改变?” 韩玥抿唇,硬着头皮道:“比如主动去改善与身边人的关系,从而建立起新的信任关系。” 她目光定了定,“欧阳槿就是想利用你身边的人瓦解你的信念,王爷千万不可上当。元忠的事,只当是给我们提了个醒,往后,加强这方面的意识,我相信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云衍怔怔,如梦初醒般后退一步,用力搓了几下脸。 “抱歉……我……” 居然险些掉进情绪的漩涡当中,云衍难以接受自己的脆弱,转过身去。 韩玥默了默,手搭去云衍肩上,云衍转眸过来看她,四目相对间,他眼底浓墨一般看不真切。 韩玥心口一跳,开口的语声却是寻常:“王爷别忘了,还有我。只要王爷一直站在正义这一边,我就会一直站在王爷身边。” 云衍眼底漫出几分亮色,抓住她的手用力一握,声息沉道:“此话当真?” “当真。”韩玥屈起另一只手的小手指,俏皮一笑:“要不然,我们也拉勾勾。” 云衍失笑,目光直入她眼底,“与我而言,你就是那一盏明灯,有你在,我永不会变。” 他瞳底暗光明灭,臂弯一收再次将韩玥拥入怀里,这一次,力道十足,紧到似要将她嵌进他血肉中去。 韩玥就知会是这种结果,在一个男人最脆弱的时候说这些话,明显就是暧昧的信号,可她别无选择。 这种关键时刻,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云衍掉进欧阳槿挖好的陷阱中去吧。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并不反感他的亲近,一直都不反感……她之所以拒绝,只是因为觉得没必要节外生枝罢了。 万一有天她能找到回去的办法呢? 韩玥正胡思乱想,突见眼前冒出一个头来。 云伶歪着头,疑惑地指着他们,“哥哥,你们……在做什么?” 第185章 相府死人 韩玥条件反射地将云衍猛地推开,一张脸红的好似能滴血。 云衍弯唇一笑,拍拍云伶的头,淡定道:“阿牛只是在安慰哥哥。” “哦……”云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蹙着眉头将韩玥拉到桌前,指着完成三分之一的数独道:“这个太难了,伶儿不会。” 韩玥仔细看她做的盘面,说真的,已经很完美。 她再次惊叹:“伶儿小姐在数字方面的天赋确实高于常人。” 云衍好奇地凑过来,“这是什么?” 韩玥简单解释了数独与其玩法,“她若长期玩,对智力恢复应该会有好处。” 云衍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握了下韩玥的,一时未语。 片刻后,他淡声道:“伶儿如今这样我有很大的责任,那年母亲生辰,我从宫中回家替她庆生,伶儿嚷着要学骑马……是我没护好她,从马背跌落,险些丢了命。” 韩玥愣愣,转眸看着他,柔声道:“那只是个意外,王爷不必太过自责。” 她眼底忧切分明,云衍忍不住抬手抚抚她眼角,想当初,便是这双眸子令他先起了意。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对着他这个名声凶悍的晋王,能无惧无畏,敢行敢言,这样的女子实属罕见。 这双眼睛总是清透明辙,仿佛能看到人心里去。 云衍手指贴着她那颗泪痣所在的位置,声息轻喃:“等这个案子结束,我会奏明陛下恢复你的身份。” 无论需要他付出怎样的代价。 “王爷……”韩玥嗔怨般唤了一声,不着痕迹地躲开他的手,低头教云伶一些解数独的思路。 同时分心的想,云衍这动手动脚的毛病得改,不然,指不定又要惹出什么麻烦来。 等等,难道不是因为她不喜欢? 韩玥抿紧唇角,暗骂自己堕落。 就在这时,袁成急匆匆找来,“王爷,相爷派人来请,说是……说是您的人在相府杀了人!” “是谁?” 云衍与韩玥同时皱眉,出声,如出一辙。 “说是韩冲。” “韩冲!” 韩玥只觉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炸开,“韩冲不是在门口吗?他怎么会跑去相府杀人?” 云衍温暖的手掌在她肩上轻轻一按,语声沉道:“先别着急,去看看再说。” 相府。 丞相宁渊已换上官服,威仪尽显。 刑部尚书刘字陪在一侧,削瘦的背微微佝偻,见云衍二人大步行来,忙上前见礼:“下官叩见王爷。” “晋王。”宁渊也起身,抱了抱拳,面上虽是一派淡定,行动间,华袖却是翻飞出几分凌厉。 云衍回礼:“见过相爷。听闻本王的人在府上行凶,敢问相爷,人在何处?” 宁渊朝刘字点了点头,刘字一扬手,韩冲便被人带了上来。 “王爷,阿牛,我没杀人!我是冤枉的!” 韩玥看都没看他一眼,而是对着宁渊道:“相爷,死者何在,可否让小的一验。” 宁渊冷目扫来:“刑部有仵作。” 韩玥神色不改:“敢问相爷,刑部的仵作能还原命案现场吗?能推断凶手特征吗?” “凶手已当场抓获,还用得着推断吗?”刘字面冷道。 “证据。”韩玥目光笔直,“韩冲乃小的义兄,小的不才,刚好又精通此行。所以,请刘大人用证据说服我。” 刘字看一眼她身侧目光慑人的云衍,强行压下不悦,恭敬道:“此人毕竟是王爷手下,下官特请王爷来,就是要趁凶案现场还在,给王爷一个交待。王爷,请。” 相府公房,死的是相府总管,也是宁渊最信任之人。 刚进院,便有一股极浓郁的血腥味传来,公房房门大开着,依稀可见屋内一人以脚朝外的姿式躺在地上。 门口倒是未见乱糟糟的情形,刑部起码有保护现场的意识,这一点不错。 韩玥赞赏般点了下头,刘字正好看见,眉心不由得一蹙。 “午初三刻,是相爷的用餐时间,平素都是总管冯伦在身侧伺候,今日不见人,便差人来寻。结果,就见老冯倒在公房内,而凶手见有人来,打算破窗而逃,被府上差使当场抓获。” 韩冲急得直冒汗,“我,我真是冤枉的……我只是有些饿了,想着来买些吃的,也不知怎的就走到相府来了。” 刘字冷哼一声:“相府戒备森严,又是白日,岂是你一个外人可以随便进来的?” “是呀,相府戒备森严,又是白日,他一个外人是怎么进来的?” 韩玥双眼微眯,只是思考性的重复了一遍刘字的话,可听起来,多少有些嘲讽之意。 刘字顿时黑脸,宁相倒是一派淡然,“看来,我这府上的护院是该换人了。” “卑职失职,卑职该死!”院里一时跪满了人。 “尸体是谁发现的?”云衍适时出声。 跪在护院统领身后的差使弱弱道:“回王爷,是小的。” 云衍眼风扫去:“把你看到的再细说一遍。” 那人下意识望一眼宁渊,得到首肯,方才道:“相爷差小的来寻冯总管,小的刚进院子就闻到一股血腥味,当下便冲了进来。然后就见冯总管躺在地上,凶手已破窗而出,周围值守的兄弟听到我的呼喊,便围了来将凶手当场抓获。” 云衍:“相府这么大,公房也有好几处,你怎知冯主管在这一处?” “是本相让他来这处寻的。”宁渊平淡道:“因为之前,是本相令老冯来此处取些公文,见他未归,便猜应该还在此处。” 云衍点点头,“还有何人进过这屋子?” 刘字回道:“除了护院,便是下官,以及仵作。” 云衍:“仵作何在?” 经刘字示意,好一会儿,才有一瘦弱的老头儿跟在差使身后,低眉顺眼地走来,碍于身份,不敢走得太近,老远就跪下,头伏在地上,弱声道:“贱民拜见相爷,拜见王爷,刘大人。” 云衍眉头微皱,“起来说话。” 仵作愣愣,颤巍巍地起身,仍不敢抬头看人。 “这是你的专长,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吧。” 云衍侧颜,对着韩玥说道。 第186章 狂人狂语 韩玥颔首,见仵作胆怯到快要站不稳,便主动上前几步,语气柔和:“老人家,是你验的尸?” 在仵作答话之前,刘字先开口道:“刑部本来有专门的仵作,因去了另一桩命案现场,故临时找了一人来。” “临时?” 韩玥只觉这词格外嘲讽,忍不住勾了下唇,“好歹是相府总管,刘大人可真是够随便的。” “凶手已抓获,这案子一目了然,根本不需仵作再验!”刘字不安地望一眼宁相,急到脸红。 韩玥冷冷一笑:“是么?” “敢问刘大人,死者致命伤在何处?死者死亡时间与疑犯的行踪可对得上?可有找到凶器?凶器与伤情是否对得上?” “这……”刘字瞪仵作一眼,“是你验的尸,你来回答!” 仵作吓得直哆嗦:“小的来时,死者已咽气,尸体还是热的,身上有好几处伤……流血颇多,死因应是失血过多。凶器……小的在现场没发现凶器。” 刘字眼风扫到第一个发现死者的护院身上,护院忙道:“卑职也不曾见过凶器,许是……许是凶手藏在身上,或是逃命时丢在了别处。” “原来刑部就是这样办案的。”韩玥冷笑出声:“堂堂刑部,掌天下刑罚之政令,是最重要的司法部门,是一个国家安稳的基础。然而,上至尚书大人,下至仵作,行事草率,毫无章程,简直比凶犯还要令人胆寒!也亏得百姓知晓不深,不然,恐是连个安稳觉都睡不成的。” “你……” 刘字刚一出声,韩玥目光突地一厉,字字铿锵:“仵作先辈有云,遇有死者,必根究其所以致死。人命之案,须查获凶器;凶手定罪,须查获尸体;尸体检验,须查验到致命伤,否则不易结案,便为疑案。凡伤处多,须指定一痕系要害致命。断案时,旁求证左,或有伪也;直取证验,斯为实也!” “简而言之,人可以撒谎,但死人不会!真相,就在尸体身上!” “可笑的是,最接近真相的人是最轻贱的仵作,司法断案,依据的也是仵作之验词。仵作既然担负如此重责,却又被勒令其以及后代不准参加科举,因而,他们错失了许多学习的机会,全凭传承及个人经验来作判断。” “在如此苛刻的生存环境下,你能要求他们品德有多高尚?技术有多精湛?” “然而,这些从不在孰国司法断案的考虑范围内。案子破对了,是官府的功劳,判错了,是仵作不作为,大不了拉下去斩了再换一个……” 每每提及这些,韩玥都觉得心口发堵。 她目光冷冷扫过刘字,宁渊,包括云衍,“各位都是孰国的顶梁柱,不知夜半梦醒时,是否有听见窗外无数冤魂在叫屈。” 刘字已被这番言论惊到说不出话来。 宁渊更是从未被人用这种态度对待过,眼风不由含刀,目光掠去身侧的云衍。关于这个仵作,宁宣之前就通过暗桩刻意密报过。 他倒要看看,晋王究竟能纵容‘他’到何种程度。 云衍目光落在韩玥身上,淡静,动容。虽已被当众批判过无数次了,但听着,心中仍有起伏,想要改变现状,完善律法的心思愈发的坚定。 但现在,显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在接受到宁相的讯号时,他轻咳一声,“阿牛,相爷面前,不得无礼!” “是,王爷。”韩玥嘴上应着,态度却仍是不卑不亢,“目前的证据实在无法说服我,故而,小的请求重新验尸,还原真相。” 云衍扬眉,似笑非笑地望向宁渊,“死的毕竟是相爷身边最亲近之人,还是让相爷来做决断吧。” 言下之意,你若想要真相,就同意重验,你若不同意,就是想拉我的人垫背。 我的态度,取决于你的态度。 宁渊冷扫刘字一眼,眸色一敛,牢牢看着韩玥:“你当真能还原真相?” “如果我不能,孰国无人能。” ‘少年’淡立,眉眼看着颇为普通,用最寻常的语气说出最狂的话,却让人莫名心生敬畏。 宁渊狭长的眸一眯,“冯伦跟了本相数十年,他的死本相自要查个水落石出。你若不服,可以重验,但本相丑话说在前头,你若验不出个所以然来,本相不仅要定凶手的罪,更要定你的罪,你可敢!” “她若找不出有力证据,本王自会定她的罪,不劳相爷费心!”云衍毫不客气的道。 宁渊看他的眼神一时有些意味深长,随而,示意守在门口的人让开,“让他进去。” 得知有命案,韩玥来时就带了工具箱。 此刻,只见她打开工具箱,云衍便熟门熟路的上前,帮她穿戴防护服,仿佛这事就是他惯赏所做之事。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这还是那个眼睛长在天上的晋王吗? 这个仵作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让晋王屈尊伺候。 刘字与宁相对视一眼,同样的不可思议。 云衍的主动,旁人的讶异,韩玥早已习惯,故而淡然的很。 “验尸的事交给我,至于韩冲是怎么进到相府的,就要劳烦王爷去查了。” 云衍正在帮她整理手套,趁机轻轻一捏,轻声道:“只管验尸,在我未回来之前,不必开口。也不必担心安危,关键时刻,暗卫自会出手。” “嗯。”韩玥不担心,云衍身边敢不带人,肯定不完全是因为自信。 再者,她现在自保应该不是问题。 但被人拼弃理智的呵护,这种感觉似乎也还不错。 隔着手套,感觉着他手掌的温度,韩玥心底有不知名的情愫在流动。 她抬眸望向他,云衍陡峭似险峰的剑眉横着,如深渊一般的眸凝视着她时,她不由得心跳加速。 他靠的那样近,温热的呼吸轻抚她眉眼,“有我在,安心。” 他拍拍她的肩,“去吧。” 韩玥眉眼柔和了一瞬,很快肃色,大步走进屋里,挺直的背影,宛如山间翠竹,清卓坚韧。 “听闻晋王得了百年难遇的奇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闻言,云衍望着宁渊笑了下,“相爷此言为时过早,还是待她断案后再说吧。” 如果他到那时还没翻脸的话…… 第187章 现场验尸 宁渊面色一时深沉莫名,云衍又道:“相爷需要真相,本王也需要为属下洗清冤屈,在这个案子上,我们的目的一致。故而,相爷应该不介意本王过问此案吧?” “那是自然。”宁渊唤来护院统领,“吩咐下去,相府所有人务必配合王爷调查。” “哦,对了……” 云衍本已走出几步,又转身回来,颇为严肃的道:“本王这小仵作,本事是有,就是脾气不好,尤其是在她办差期间,最忌讳别人打扰。” 见宁渊表情复杂,云衍双手一摊,无奈的语气:“没办法,相爷也知人才难遇,不宠着惯着能怎么办?” 宁渊:“……” 直到云衍出了院落,刘字才眨着眼睛凑到宁渊身边,低声道:“难不成,传言是真?” “什么传言?” “晋王好男风天下皆知……莫不成口味变了?” 闻言,宁渊眉尖一抖,复杂地看了刘字好一会儿,方才冷道:“刘大人还是好好操心操心自个儿的前程吧。” 刘字脸色顿时一变:“相爷……下官无能,还请相爷恕罪。” 宁渊目光冷然:“都知你是本相心腹,但你若真德不配位,本相也保不了你。” “相爷明鉴……”刘字忙跪在宁渊脚下,压着声音道:“下官并非草率,只是想着这凶手都已当场抓获,实在没有细验的必要。再加上……” 他四下张望,声音更轻道:“那韩冲前脚刚跟晋王去了大牢,后脚就潜入相府,必然是晋王还未有实质的证据。眼前咱们抓住他的人,再把他请来,相当于是直接敞开门让他查,若他还查不出什么来,往后自不敢再对相爷妄加揣猜。” “且,正好借此可以试试晋王带来的仵作,若他只是虚张声势,咱们便犯不着在柳元斌身上冒险不是。” “若真如下官猜测,时间耽搁的越久,晋王就有越多的时间去部署安排。故而,下官未来得及与相爷商义便擅自作主,还望相信见谅。” 宁渊看他的眼神,一时高深莫测。 此案有太多的蹊跷之处,得知冯伦死讯时,刘字正好到府上,光是未与他商议便擅自作主派人去通知晋王这一点,就很值得深思。 但听他这么一解释,似乎也说得过去。 说到底,毕竟是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人,若连他都不能信,那这天下还有可信之人? 宁渊语气缓和了些:“刘大人思虑周全,本相倒是错怪你了。” 话说开了,宁渊的疑虑打消,伸手扶了下刘字,“起来说话。” 刘字诚惶诚恐地起身,眉头皱成一团:“可若冯主管不是韩冲所杀,那杀他的人又是谁?” 宁渊眼神一凛,“你确定那些文书还在?” “相爷放心,下官查看过,还在。”刘字又道:“冯主管应该是还未将文书取出就察觉到了凶手,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宁渊轻轻吁出一口气:“是呀……无论如何,晋王的人在现场,他就脱不了干系。陛下顶多后日便可回宫,这次,晋王若不能给本相一个合理的说法,本相便让他走不出这盛京城。” 刘字刚望向屋内,便听里面韩玥淡声道:“我需要一人帮我做验尸记录。” “我来!” 刘字向宁渊颔首示意,快步进到屋内。 屋内,‘少年’蹲在血尸旁,回首看他一眼,开口:“验!” “男尸,身长五尺七寸,身形偏胖,年纪五十上下。尸身呈仰卧位,头朝书架脚朝房门,现场有喷溅血迹,有打斗痕迹。尸斑出现,按压不褪色,尸温还未大幅度下降,故死亡时间不超过二个时辰。” 刘字一边飞快记录,一边附合道:“相爷午时初差老冯来取公文,午初三刻来寻人时人已死,相府离晋王府来回两刻钟,时间刚好吻合。” 韩玥眼风扫来,“现在还不是讨论时间,请刘大人只管记录。” “我!” 刘字回首望一眼架不住好奇行到门口观望的宁渊,强忍了回去。 下一瞬,只见韩玥手法极快地将冯伦衣物扒个精光。 纵然都是男人,但这视角太过直观,二人微微错开了目光。 “再验!” 韩玥观察着死者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尸身共七处创口,右颈一处,右胸二处,后背二处,左腰一处,腿部一处。” “创口长约一寸,呈三角形,凶器应为宽约一寸的三梭刮刀。致命伤在右颈处……” 她看一眼一旁地上的喷状血迹,“颈动脉分为左右两条颈总动脉,左颈总动脉发源于主动脉弓,右颈总动脉发源于头臂干,这两条动脉的压力与左心室内的压力大致相当。人大脑的神经细胞对缺氧的能力因人而异,一般为六分钟左右,即大脑神经元在无氧状态下,只能活六分钟,颈动脉被割断后,大脑动脉血压立即降为零。一旦大脑内动脉血不能对大脑神供氧,大脑立刻失去了氧气供应,如此,大脑细胞在六分钟后就会死亡。脑死亡,即是真死,是生物学死亡。” 刘字听得发愣,缓了缓,才道:“你说慢一点……” “这个不用全记。”韩玥道:“你只需记下,造成致命伤至死亡的时间为六分钟,也就是半刻左右便可。” 她又仔细翻看,手腕再次扫过,眉头紧蹙,却未发一言。 和扫描仪对比,她的判断不会有错,现场二人未有异议,云衍也不在,她自不必自找麻烦要求剖验。 因为没有必要,此案目的不是要征服谁,而是要尽快找出真凶,不然,韩冲怕是有麻烦了。 云衍对他本就不太待见,犯不着为他与宁相起正面冲突。 韩玥验完尸身,随后起身,弓着身子在屋子里慢慢移动,右手手腕还不停在目光所及处晃来晃去,行为很是怪异。 尤其是行到书架处时,那动作更是反复数处,‘他’那有些些杂乱的眉更是越蹙越紧。 刘字与宁渊对视一眼,双双变了脸色。 “可是有发现?”刘字忍不住开口问道。 韩玥回身,目光清透华亮,“我验完了,请王爷来吧。” 第188章 血迹科普 片刻后,云衍回来,手里提着热乎乎的包子,见到韩玥,粲然一笑。 “阿牛,快趁热吃一些。” 因为想着案情推演时,还要接触死尸,韩玥便未脱装备,也未净手。 可闻着包子的香味,肚子又饿得咕咕直叫。 韩玥扬扬手,有些无奈道:“多谢王爷,呆会儿吧。” “无妨,我喂你。”云衍像是早料到了她手没空,还备了筷子。 在现代时,遇到棘手的案子,或是在比较偏远的山区,就地解决吃饭问题是常有的事。 必要时,被男同事喂食更是再正常不过。 韩玥是真饿,也不扭捏,大大方方配合着云衍,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期间,还含糊不清地问了句:“怎么样,有线索了吗?” 云衍一笑:“那是自然,不急,吃完再议。” “行。” 韩玥吃得更香,众人更是看得表情五彩缤纷好不精彩。 能不精彩吗? 威名远扬的晋王,屈尊喂食身份低贱的小仵作已经够惊人了。 那小仵作居然还能当着血肉模糊的尸体吃肉包子……只能用惊悚来形容。 尤其是刘字,眼珠子溜溜转,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颗八卦之心蠢蠢欲动,几番用眼神向宁渊示意,仿佛是在说,看吧,我说的没错吧,晋王口味现在够独特啊! 差不多半刻钟后,韩玥快速解决掉饥饿后,状态瞬间切换到办差模式。 “凶案现场我已经勘察的差不多了,死者情况已完全了解,王爷,相爷,刘大人,请三位跟我来。” 三人跟着她走进屋内,刚到门口,云衍自觉用手拦住身侧二人,静等韩玥下文。 韩玥站在尸身旁,静静扫视四周片刻,方才开口道:“现场没怎么被破坏,这要归功于刘大人有保护现场的意识,这一点非常好。” 突然被表扬,刘字嘴角扬出一抹愉悦又尴尬的笑意。 韩玥瞧他一眼,继续道:“血迹指向都比较明显,凶手是在书桌前下的第一刀。随后,死者转身朝门口跑,试图呼救,凶手又从背后给了他一刀。” 她指指门口及书桌前,“这两道抛甩状血迹,以及中间这一路的滴状血迹可说明。至于为什么是在书桌前下的第一刀……” “你们看,书桌有微微的倾斜,推猜是死者中刀时,扑向书桌导致。另外,书桌桌沿上有血迹,其高度,与死者后背的一处创口高度差不多吻合。死者被袭,心下惊慌,加上受伤,凶手又在眼前,所以推猜他转身时,有靠在书桌上与凶手对恃。” 韩玥一边讲诉,一边比划,可谓是声情并茂,然而,效果似乎不是很理想。 云衍还好,能领会其意就好,不太在意她说的那些陌生词语。 刘字与宁渊就不同了,眉头皱得老高。 倒不是韩玥说的话有多高深听不懂,恰恰相反,她边说边比划,意思非常明确,画面感也很强。但就是太逼真,听起来反而怪怪的,仿佛在听说书。 尤其是刘字,毕竟在刑部多年,大大小小的案子也经手了不少,自诩是站在司法顶端的人,看出致死伤,甚至是凶器不算奇怪,但从血迹来推断凶手作案过程,未免也太牵强了吧。 “说的你亲眼所见似的,依据是什么?“ 刘字忍不住发问:“还有,血迹就血迹,你说的那些什么抛甩状,滴状血的,又是什么意思?” 似这个问题问得奇怪,韩玥怔了下,“你不懂血迹?” 刘字也怔了下,“凶案现场见血再正常不过,这个有什么懂不懂的。你把话说清楚,莫名故弄玄虚。” 韩玥看一眼云衍,云衍不动声色,双手抱在胸前,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也罢,那我就花些时间科普一下吧。” 话落,她走到书桌前,提起毛笔蘸足了墨便往一张白纸上滴,并不断调整高度。 “血液垂直滴落在地面或物体上,会形成圆滴状血迹。其具体形状又因滴落的高度和运动方向的不同而有区别。比如,血液从三寸的高度落下来,血迹边缘呈完整的圆状;“ “从十五寸左右的高度落下时,圆点边缘可有明显的锯齿状。” “从三十寸以上高度落下时,圆点边缘不仅可见锯齿状,而且圆点周围往往有逗点状或线状小血滴。” “如果血液在受伤者行进时,或从运动的物体上滴落,血迹呈椭圆形,一端似星芒状突起,突起的尖端指向运动的方向。” 她每说一句,就配着动作。 突然,她提笔朝刘字的方向一挥,刘字吓得一下跳出,墨汁正好洒在他刚刚站的位置。 韩玥指着那一排墨迹:“这是抛甩状血迹,当然,和刀从身体抽出来的抛甩还是有些差别,意会便可。这里说一下,据相关数据研究,行刺时出现抛甩状血迹的,一般凶手都比较凶狠沉稳,起码不是第一次杀人。” 接着,她又指向尸身倒向的墙面上,“这是喷溅状血迹,动脉血管破裂,由于心脏收缩产生的压力和动脉血管壁的回缩弹力作用,血液喷射而出,在附近物体上形成状似惊叹号的喷溅血滴,其尖端指向喷溅方向。若用钝器重复打击而受伤出血,也可形成喷溅血迹,但其大小、形状不一,分布分散。” 她端起墨盘,顺着书桌的腿缓缓往下倒,“血液从创口流出,沿着身体或其他物体由高向低往下流,形成上薄下厚,上淡下浓的条状血迹。这是流柱状血迹。” “染有血液的物体或创口与其他物体接触,并发生移动和摩擦,可以形成面积较大,浓淡不均的擦拭状血迹。” “染有血液的物体或创口与其他物体接触,未发生移动或摩擦,可以留下血印痕迹,如血手印、血脚印。接触状血迹能反应出染血物体或创口的外表形象特征。” “血液大量流出,聚集成片,就可以形成血泊。血泊所在地常常就是受伤或被杀的第一现场。” 一一演示完后,韩玥淡静地看着刘字,“此外,注意查看血迹遗留的位置和部位,有助于分析被伤杀者受伤时或临死前的活动情况和当时所处的位置、姿势。” “任何物体的运行,都有它一定的轨迹,这是自然规律,不是人为可以改变的,刘大人这下懂什么是血迹了吗?” 第189章 血迹推演 “这……这……还有这等说法?” 刘字面红耳赤,韩玥扬眉:“需不需要给刘大人找一活物试试?” “不,不用……”刘字眼睛也红了,又是摆手又是摇头的道:“真不必,在下已经受教,服了,服了还不行吗?” 韩玥语气平静:“人命关天,追其究竟,是执法者必要的素质,我很高兴刘大人能有这素质。” “案情推演并非我凭空想象,是基于一系列的自然规律以及人的基本行为模式,还有个人经验来加以联想。当然,也不能说是万无一失,各位若有看出破绽请直接提出,我们可以反复推演,直到找到最有可能发生的那一种情况,才能更接近真相。” 她说的是心里话,但在刘字等人听来,就是骂人无疑。 刘字是敢怒不敢言,偏偏韩玥又语出惊人:“既然说到血迹,我顺便证实一下,凶手不是韩冲。” “这又是为什么?”刘字脱口而出。 韩玥唇角抿紧一瞬,望向刘字:“看得出来,刘大人是个急性子,既然大人如此着急知道结果,不如就请你来帮我完成现场推演吧。” 刘字怔怔,忙摆手:“不,我不急。” 韩玥正色:“请刘大人帮忙,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是,您的身高与死者相仿。” 和死者相仿……意思是要让他假扮死尸? 刘字抽着嘴角,这小子分明就是打击报复! 宁渊兴味儿正浓,双眼眯了眯,“刘大人请吧。” 这个小仵作,超乎他想象的有意思!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他’又要玩出什么花样来。 相爷发话,刘字不敢不从,气愀愀地上前。 韩玥也不客气,提笔就照着尸体上的伤在刘字身上标上圈记。 “这……”刘字再次目瞪口呆,“这是官服,你!” 见他一副要吃人的样子,云衍不悦地皱了下眉,凉声道:“是官服重要还是官帽重要,刘大人好生思量。” 宁渊抚了下眼角,未发一言,刘字只好忍下:“王爷教诲的是。” “墨汁洗不掉时,可试试蘸上酒精反复揉搓,再清洗。”韩玥面无表情地献上一计,然后对着云衍道:“烦请王爷再找一个与刘大人身高相仿的人,还有,将韩冲也带进来。” 云衍转身就去了。 宁渊嘴角不由抽了抽,目光渐深。 很快,云衍将人带了进来。 韩冲见刘字身上画满圈圈,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想着在龙泉县时被韩玥当木头用,那种小丑不止是他的感觉简直不要太美妙! 韩玥淡瞥他一眼,“看来你这个嫌疑人当得很快乐嘛!” 要不,她先不着急破案,让他玩个够? 韩冲秒懂她眼神里的威胁,瞬间闭嘴,正色。 韩玥分别取了两支毛笔,递一支给韩冲,一支给另外一人,然后吩咐刘字背对着他们站在桌前。 “现在,你们过去用毛笔捅刘大人一下,不用考虑别的,想怎么捅就怎么捅。” 刘字:“……” 就是打击报复!绝对以及肯定! 韩冲目光一凛,二话不说,上前就是一下,然后让到一边。 另一人愣了愣,也上前一捅。 结果显示,韩冲比那人和刘字都要高出许多,但捅的点,反而更低一些。 韩玥解释道:“这就是人的惯性思维模式,人的致命点基本上集中在上半身,很多人都有越往上越致命的错觉。从这个角度出发,当你想攻击的对象低于自身身高太多时,你自然会选择垂手后扬再使力。当对方与自己身高相仿或是高于自身身高时,通常会用高举的动作来使力。故两种角度,所呈现出的创口形状也会不同。” 再看刘字后背,一目了然。 韩冲比刘字高出许多,故用的是垂手使力法,伤点在韩玥标记的圆圈以下。而另一个的伤点,几乎与标记一致。 “各位再看地面上的滴状墨迹。” 捅完刘字,韩冲和另一人都很自然地握着毛笔等在一旁,谁都没注意到,笔尖上的墨汁正在往下滴。 韩玥:“二人身高不同,所产生的滴状痕迹也略有不同。” 她又指向尸身旁的滴状血迹:“从死者身上流下的滴状血迹和凶手刀尖上的滴状血迹,形态明显不同。各位可以仔细观察,韩冲的滴状边缘锯齿状明显要更宽泛一些。” 她道:“综述以上,可推断凶手身高与死者相仿。” “看吧……” 韩冲刚想说话,被韩玥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她一番推论下来,众色纷纷。 就连云衍,也是一言不发,凝眸深思。 人的惯性行为模式,这个之前他听韩玥说过,但依据血迹形状来推演案情他还是第一次见,不由惊叹。 她总是能带给他不一样的惊喜! 宁渊等人就更不用说了,总觉得这些事玄之又玄,但见她推演起来,又真像是那么回事儿!一时,他们也辩不出真假,更无从反驳。 韩玥等了半刻,见无人有异议,但道:“无妨,排除韩冲嫌疑的事不急,如果各位没有想问的,那我继续推演。” 不等云衍示意,宁渊已经点头:“你继续。” 韩玥颔首一下,从门口开始,“死者在门口又中一刀,摇晃之间,被凶手抓住衣领往后拖拽了三步……” 她指向证据:“死者衣物后领处有皱褶,还有少许血迹,应是凶手手上的,地上有三处擦拭状血迹。” “接着,凶手松手,死者挣扎着翻身想爬起来,凶手上前补了一刀,这一刀在左腰处。” “死者还想挣扎,凶手被激怒,又在他腿上刺了一刀。” “我有一处疑问……”就在这时,刘字弱弱道:“老冯身中多刀,应该是惨叫连连才对,平素相爷常在这处公房办差,故这处护院部署较为周密,他们不可能听不见。” “这个问题问的很好!” 韩玥丝毫不吝啬赞赏的目光,望一眼刘字,然后道:“是麻魂草。这种长在沙漠里的毒物,相爷应当知晓。” 宁渊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此物能使人暂时失去语言和行为能力。” “从死者的反应来看,凶手用量很谨慎,只让他暂时失去了言语能力。” 韩玥停顿一下,扫视众人,“还有个很重要的问题,凶手明明第一刀就有机会杀死死者,为什么没这样做?” 第190章 自相矛盾 云衍望一眼宁渊,见他没有要接话的意思,方才扬眉道:“凶手应该是在逼问死者一些事情。” 韩玥点点头:“我猜也是。” 刘字又不懂了:“可凶手又不让老冯说话,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韩玥摇摇头,指着死者胸前两刀。 “首先,死者乃相爷心腹,对相爷自然是忠心耿耿,能让凶手如此丧心病狂,想必是极为得要的事,死者口风更不会轻易松动。 先用麻魂草使死者失语,一来是形势需要,二来,也是为了给死者造成心理上的压力,所以,刀刺的位置越来越接近致命处。还有,疼痛能加速知觉恢复。” “依你之见,凶手可有逼问出来?”宁渊突然发问。 韩玥投眸过来,语声平静:“凶手成功了。” 宁渊双眼一冷:“何已见得?” 韩玥再次指着与死者致命处对应的喷溅状血迹,“因为,有人动过那里。” 宁渊目光刀子一样逼向她所指的方向,那是最靠近书架的墙面,血迹喷溅泛围很广,书加上也有些许。 “血迹在这一格书架处突然断掉,往后又有延续,只能说明,这里的东西已经被人取走,这些没染血迹的书是替换上去的。凶手为何要取下再放回去,我想,相爷应该比我清楚。” 听了韩玥的解释,刘字脸色一白,不经大脑地脱口而出。 “不,不可能!我检查过,文书还在!” 韩玥与宁渊的目光同样扫向他,后者用力眯了眯眼睛,前者平静道:“刘大人动过?这书是你放回去的?” 刘字自知失言,抹一把汗,硬着头皮道:“不是……我来时,就是这个样子。” 韩玥点点头,若有所思。 文书没丢,刘字取走只能说明这东西很重要,不能轻易示人罢了,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但看他的表情又没撒谎,这就很奇怪了。 放在这里的东西分明被取走过,又说没丢……韩玥再看向那格书架时,瞳眸微微一紧,心下已有了答案。 宁渊似极不愿意再深谈这个问题,话锋一转道:“可韩冲确实出现在现场,这一点,你又如何解释?” “这一点,本王来解释。” 云衍望向刘字,“敢问刘大人,今日为何来相府?” 刘字怔怔,“下官,下官有要事与相爷商议。” 云衍眸色微凉:“与相爷商议要事,只你一人和两名侍卫,有必要驾两辆马车?” “哦……”刘字反应过来,解释道:“犬子身子弱,平素都在乡下养着,闲来无事时,便领着家奴一起种菜,一来可强身健体,二来吃着也方便。后来种得多了,吃不完的就会拉回城里,这日,下官本是要找相爷商议要事,见送来的瓜果蔬菜很新鲜,便想着给相爷也送一些尝尝。” 他想了想又解释一句:“相爷素来清廉,最忌讳旁人送礼。那怕只是些不值钱的瓜果蔬菜,下官也怕因此惹人非议,便命人装在马车里一同送来。” 云衍:“可在福记包子铺停留过?” 刘字又是一愣,“是停过一小会儿,下官曾帮过包子铺老板一些忙,他见是下官的马车,便拦下,非说要送一些刚出锅的包子让下官尝尝。下官与他推辞了几句,方才作罢,前后,不过半刻钟的样子。” 云衍扯唇:“半刻钟,足够一个人悄无声息的爬进马车里了。” 韩冲听得直皱眉头,“可我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了?” 话落,他猛拍脑门儿一下:“啊!我知道了!一定是欧阳槿搞得鬼!” 一听此话,宁渊目光突地一定,“欧阳槿?” 云衍道:“相爷有所不知,此行,我们就是为了捉拿此人。此人极擅傀儡控术,在襄州犯下多起要案,是个很危险棘手的人物。” “原来如此……”宁渊作沉思状,垂眸掩下眼底的晦暗之色。 这一切,韩玥尽收眼底。 很明显,欧阳槿在宁渊这里,没用别的身份。也就是说,宁渊知道欧阳槿,所以当得知这件事可能与欧阳槿有关时,他很惊讶意外。 已此可推断,宁渊还不知欧阳槿早有背叛之心。 韩玥与云衍的眼神有一瞬间的交汇,后者肃色道:“欧阳槿设下此局的用意很明显,一来是为挑拔本王与相爷之间的关系。二来,还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盗走机密文书。” 他话锋一转:“敢问相爷,不知是何机密文书?” 宁渊有些魂不守舍,强行拉回意识,牵强道:“不过是几本古书罢了,不重要。再者,东西还在,说明凶手要找的并不是这些。” “那再好不过。”云衍自嘲般一笑,“实不相瞒,这个欧阳槿神出鬼没,就连本王都不由得被他一直牵着鼻子走。他将我们引来盛京,甚至还仿了我父亲的笔迹,将我们引去大牢找柳元斌,如今,又用命案将我们引来相府,本王实在是猜不透他究竟想做什么?” 闻言,宁渊神色惊变。 “你是说,他们去找柳元斌,是受他的指引……他还仿了你父亲的笔迹,那他可有说其他的?” 云衍摇头:“只提了柳元斌,其他的什么也没说。” “还能仿人笔迹……”刘字意味深长地望一眼宁渊,“此人,当真是神通广大啊!” 云衍轻叹:“盛京,怕是要不太平了!” 他又道:“正好,相爷和刘大人都在,请二位务必提高警惕,如果有欧阳槿的线索,请立即来通知本王。” “这是自然……”刘字也有些魂不守舍了。 韩玥轻咳一声,淡道:“我想我有必要提醒各位,欧阳槿从不亲自动手杀人,他只是擅长使用控心术而已。也就是说,此案直接的凶手并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啊对!”刘字眼睛一亮:“只要找到此人,一些就真相大白了!” 韩玥和云衍看他的眼神一时复杂,韩冲心直口快,哼一声:“那是你对欧阳槿一无所知!此人就像个行棋高手,每走一步必定有他的目的,从不浪费任何一颗棋子。” 云衍神色愈发凝重,看着韩玥道:“可有把握找到真凶?” 第191章 血滴走向 韩玥回望着云衍,目光清澈有力,“卑职的能力王爷最清楚,只要相爷愿意放手让卑职去查,今日之内,必定破案!” “不必!”宁渊扫来凌厉眼风,随而,双眼用力一眯,“既然已证实凶手不是晋王的人,那此案便交由刑部去查吧。” 云衍扬起眉头,似乎不解:“阿牛的破案效率想必相爷早有耳闻,她说今日能破案,那就必定能破,又何需再绕到刑部去?当然,除非刘大人能马上破案。” 他望向刘字,“敢问刘大人,你能吗?” 刘字忙低下头去,“下官不能。” 云衍收回目光,似笑非笑:“还是说,相爷并不着急抓到真凶。” “你!” 宁渊目光沉凉,云衍眸中嘲意更甚,“又或者,相爷在府上藏了什么不能见人的秘密怕我们发现?” “云衍!” 宁渊气得瞪眼,“本相好歹与你父亲是结拜兄弟,依礼,你得叫我一声伯伯,你如此咄咄逼人,未免也太失礼了!” 云衍抱拳,“相爷息怒,本王只是就事论事,在真凶还没落网之前,阿牛的推演就只是猜测而已,韩冲的嫌疑仍不算洗清。这是其一,其二,此案疑似与欧阳槿相关,那本王便要一查究竟,还望相爷以大局为重,多多配合。” “好一个大局为重!我看晋王分明就是仗着圣宠,想趁机把手伸到我相府来罢了!你究竟想查什么,不如直接问本相好了。” “本王就是想知道,欧阳槿为何要将我们引到这相府来!” “什么欧阳槿不欧阳槿的,这都是你一面之词,本相只知我府上死了人,现在,本相要求刑部彻查,有什么问题?” 宁渊用凛厉之色掩饰着骑虎难下的尴尬,就是不松口。 韩玥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又将窗口与门口重新勘察了一遍,转眸看向刘字:“请刘大人将进到相府的这一过程详细说一遍与我听听。” 刘字眨眨眼,下意识去看宁渊,可不敢随便搭她的话。 韩玥却自顾自的道:“此院距离正院还有三处院子,韩冲不可能自己大摇大摆走过来。刘大人常来相府,与相府上下应当十分相熟,我猜你在等下人通传时,便自作主张吩咐人将带来的东西拉去厨房。在你看来,这种事不值一提,不必立即让相爷知晓。” “通常情况下,大户人家的后厨必连接后门,不会让人间烟火影响正院的气派庄严,相府自然也是如此。但刘大人用的是豪华马车,反正已经进来了,自没有再绕一圈去后院的道理,下人便直接从府中穿去后院,此处院子,应该是必经之地。” “韩冲应该就是这样走进来的……” 刘字目瞪口呆,宁渊闭了闭眼,面色逐渐灰败。 这小仵作比他主子还狠,管他们同不同意,‘他’只管沉浸在案子里,关键还头头是道,让他们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 云衍也被韩玥这操作弄得一愣,随而忍不住弯了弯唇。 韩玥才不管这些,谁也不看,眉头轻皱,继续说道:“相爷是在午时初差死者来此处,从正院走过来需要一刻钟左右,午时三刻后,相爷派人来寻,发现死者已死亡。也就是说,死者死于午初一刻到正午之间,共三刻钟。” 她再次看向刘字,“刘大人应该是马车拉走大概一刻钟后,得知有命案发生,因为马车比人行得快,到此处顶多半刻钟时间。” “也就是说,来寻死者的人在正午到此处时,韩冲已在,这里,凶手的作案时间,起码还要减去半刻钟。二刻半钟的时间里,凶手先后刺伤死者七处,再减去死者失血到脑死亡的那半刻钟……” “这里说明一下,判断凶手没在行凶后马上离开,而是看着死者慢慢死去的依据是这里。” 韩玥指着地上一滩血迹,“这是血滴凝聚而成,从其它单独成形的滴状血迹来推断,要形成此形状的时间大概是半刻钟。” “从犯罪人的行来模式来看,他可不是个急性子,从而,剩下的二刻钟里,他应该是在享受行凶的过程。” 说完,韩玥直接在纸上画出一个表钟,标记下时间。 然后,她拿毛笔重新蘸墨,笔递到刘字手上,“血滴凝聚状的形成时间我是靠经验判断,刘大人可立即验证。至于这个时间表,起码可以说明一点,这整个三刻钟的行凶时间里,凶手没想过要离开这里。” “接着,护院出现,发现韩冲,捉拿他……如果凶手想走,这个环节无疑是最好的时机。” “也就是说,韩冲到现场,直到护院发现他时,凶手应该还在现场。” 刘字握毛笔的手一抖,忐忑地看向宁渊。 此时的宁渊,似乎已经猜到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眸中冷色完全凝固。 云衍更是眉眼完全舒展开来,看韩玥的目光,是明目张胆的欣赏与骄傲。 韩玥旁若无人般,继续她的思路:“不仅仅是时间关系,还有一点,现场并未发现凶器,说明凶手带走了凶器。但奇怪的是,窗口和门口都没有血滴走向……” 她沿着血滴走向走到书架另一端,停下,“刀尖上的血不可能源源不断,血滴下的频率逐渐减缓,血滴也逐渐变小,这一条血迹路线符合这一规律。从形状和路线距离来判断,到这里,血滴还不至于中断,但它偏偏就断在了这里……” 她蹲下,指着一处印子,“这里,有半个脚印,目测,是鞋底后跟的印子。” 韩玥慢慢站起来,面对着墙面,又转过头,看看自己的脚后跟,然后抬眸望着众人说道:“凶手当时就消失在此处。” 云衍凤眸微狭,几步跨到书架前,二话不说,便将韩玥起初提出的未染血迹的那排书扒拉掉。 宁渊想出声阻止已经来不及,脸色飞速转变间,云衍将手伸进书架格子里用力一推,韩玥面前的墙面便‘呼啦’一下,打开了…… 第192章 结案 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冷气,云衍已快速行到韩玥身旁,以保护的姿式将她拦在身后。 毕竟,凶手极有可能还未逃出去。 待墙面完全打开,里面暗室的情况一目了然。 暗室不大,两侧放着小书架,正面放着一道屏风,屏风后是什么不得而知,凶手不在里面,但那把染血的刮刀在。 此时,刘字突然反应过来,以极快的速度冲进去,拉开其中一个书架上的抽屉,将里面的文书紧张地塞进怀里,然后又若无其事地走回原处。 众人:“……” 韩玥与云衍对视一眼,这应该就是刘字口口声声称‘没丢’的东西。 但他们谁也没问,仿佛压根就没看到一样,云衍开口说的是:“如你所料,凶手确实是趁他们抓捕韩冲时逃了出去。” 韩玥拾起地上的凶器,目光顺着地面上隐若隐现的半个脚印,望向那道屏风。 这时,听闻宁渊沉道:“不是要一查究竟吗?想知道后面是什么,看看便知。” 云衍便不客气地走了进去,韩玥紧跟其后。 屏风后,竟供着一个灵位,上面写着‘柳澜清’三个字。 云衍眉头狠狠一蹙,不可思议地望向宁渊。 宁渊站在他们身后,负手而立,静静看着那牌位,面上竟是不加掩饰的孤苦之色。 云衍目光阴鸷,“相爷不解释一下吗?” 宁渊道:“供奉故友,以表怀念之情而已,有什么好解释的。” 云衍咬牙:“可你供奉的是已故皇太后!” 宁渊淡瞥他一眼,“已故皇太后就不能是本相故友?” “你!” “难道你就从未听你父母提起过?” 宁渊想了想,摇头苦笑:“也是,他们自己恐怕都忘记了……” 韩玥懂了个大概,已故皇太后是萧池养母,也是云衍的亲姨母……照这情景,可能是与宁渊有过一段情。 果不其然,宁渊慢慢走上前,温柔擦拭着那灵位,语声淡静道:“说起来,你父母能结缘,还得感谢我。” “那时,我对澜清一见钟情,便常拉着他往柳家跑。后来,澜清入了宫,她的妹妹澜沄与你父亲喜结良缘,我,便成了最多余的那个人。” “他们从来不提,假装看不到我的心碎……” 宁渊对着云衍嘲讽一笑:“我也是那时才懂,朋友二字在利益面前什么都不是。” 云衍抿着唇,眼神冷的可怕:“你就不怕陛下知道?” 宁渊无所谓地笑了笑:“知道了又如何?如果顾念旧情也是一种罪,那就请陛下降罪便是。” 他目光一深,“那个人将你引来,不就是这个目的吗?” 云衍:“你和欧阳槿是什么关系?” “我不认识此人。”宁渊看韩玥一眼,补充:“起码我没见过他真人。” “他没撒谎。”韩玥这话是对云衍说的,下一句,是问的宁渊:“相爷不知他是谁,就敢与他合作?” 宁渊唇角溢出一抹苦笑,并未作答。 “这个案子可以结了。” 韩玥说着话往外走,云衍与宁渊并肩跟上,谁都没说话。 “凶手男性,身高与刘大人相仿,中等身材,从拖拽痕迹来看,左手可能受过伤……在相府的职务应该不是很低,起码是能和冯主管说得上话的人。照此标准去找,运气好的话,人可能还在府上。” 刘字稍稍反应,“你是说,凶手是老冯信任的人,他是跟着老冯进的此院?” 韩玥点点头,“正是。” 能管理整个相府的人,城府和警惕性都不会低,凶手能顺利得手,熟人作案是最合理的解释。 “账房老夏!”宁渊眸瞳一紧,“夏侯林,一定是他!来人,快去找!” 一个掌权,一个管钱,自然是能说得上话的人。 但一听是账房,韩玥摇摇头,没戏。 果不其然,片刻后,护院统领急匆匆来报:“老夏逃了!他还……” “还不快去追!”宁渊目光一凛,将统领未报的话拦了回去。 刘字也趁机道:“下官这就回去调集人手,务必将夏侯林抓获!” “本王此行未带多的人手,帮不了相爷,告辞!” 云衍走出几步,突然止步,回头道:“相爷应该听过一句话,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如果相爷觉得我们之间有可能合作,随时可以来找我。” 目送他们远去,宁渊竟像浑身力气被抽干了似的,脚下一软,险些栽倒。 不一会儿,刘字从后门气喘吁吁地绕回来,将怀里的文书献宝似的递到宁渊面前,“幸好这东西还在。” 宁渊目光一寒,“毁掉!” 刘字一愣:“这……这可是相爷多年的心血啊!” “我让你毁掉!”宁渊气不打一处来,“你以为晋王和你一样蠢!他若当场发现这东西,本相还有辩解的余地,你那行为,不等于是掩耳盗铃吗?” 一想到他刚才那偷偷摸摸,还以为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幼稚行为,宁渊只觉气血上头。 刘字有些委屈:“下官当时没想别的,一门心思想保住相爷心血。” “罢了……” 宁渊捂住隐隐作痛的心口,“所幸云衍没有当场追究,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老夏的目的不在此。” “可下官还是不明白,老夏为什么要杀老冯?他到底在找什么?” 宁渊目光一沉,用力抓住刘字衣领,一字一句慢慢道:“听着,无论如何要把老夏找回来,还有,牢里的柳元斌不能再留!就这几日,你去想办法!” “是,相爷!“刘字诚惶诚恐应着,正在头脑风暴中,只见宁渊推开他,突然踉跄着往主院跑。 宁渊一路跑回主院,跑进自己卧房,吩咐道:“没我的允许,谁也不能进来!” 他按下床头的机关,床后显出暗室,他点燃一小块形状奇怪的香料扔进香盒里,便迫不及待的吼道:“你出来!” 暗室里空无一人,只回荡着他的回音。 宁渊愈发抓狂,将案几上的茶具挥扫在地,“别再装神弄鬼,你给我出来!” 约莫一刻钟后,直到那浓郁的幽香完全弥漫开来,一道白色的身影若隐若显…… 第193章 质问 白色身影行步飘逸,语声更是清幽:“何事使得相爷如何气急败坏?” 宁渊牢牢盯着来人,“你究竟是谁?” “在下欧阳槿,拜见相爷。”男子转身瞧着宁渊,烛影摇曳中,鎏金面具尤为诡异刺眼。 宁渊眼风似刀,极力隐忍:“今日之事,你怎么解释?” 欧阳槿俊眉微扬,“与我何干?” “难道不是你做的?” “杀人的是夏侯林,是相爷的人。” “那晋王手下的韩冲又怎么说?” “相爷呀相爷……”欧阳槿摇头轻笑,“相爷莫不是以为,到现在你的计谋还天衣无缝无人知晓吧?” 宁渊面色一僵,“你是说,晋王此行是冲本相而来?” “相爷觉得呢?” 嘲弄的语气令宁渊隐隐动怒:“我早就告诉过你,不要太激进,你非不听!短短数月,你就在襄州搞出那么多事来,晋王没行动才怪!” “相爷这是在怪我咯!”欧阳槿抬手轻抚面具上光溜溜的眉,笑声阴寒:“晋王手下那仵作破案有多高效,相爷今日已经领教。若不是我拖着,相爷能等到今日?” 他眼风一瞥,嘲意更甚:“可惜,相爷一个机会也没把握住,现在,倒还怪上我激进了。” 宁渊自知理亏,重重叹了口气,强忍下情绪道:“是本相错怪了先生。” 欧阳槿语声沉凉:“相爷既要流芳百世的好名声,又要那至高无上的权力之颠,这本身就很矛盾,在下能力有限,恐是难以成全,相爷还是另寻高人吧。” 听闻此言,宁渊竟是脸色大变,忙抱拳道:“先生息怒。” “先生乃天降奇才,足智多谋,若非有先生相助,本相怎敢肖想那高位。这天下,懂我之人,只先生一人。我若是那只贪恋权势之人,又何需一等再等,错失无数良机。” 欧阳槿轻叹:“萧家气数已尽,难当大任,放眼望去,普天之下,也就相爷能接此重任。可相爷若再继续如此优柔寡断,看重虚名,恐真就要错过好时机了。” 宁渊双手不由一紧,“先生何出此言?” 欧阳槿看他的眼神似有些失望,“相爷难道还看不出?晋王的人为何偏偏出现在命案现场?他的目的是什么?最后不但能全身而退,还引得相爷对在下如此猜疑,这一切,还不明显吗?” 宁渊咽了咽喉咙,“你是说,这一切都是晋王的圈套?” 他猛拍桌子,恍然大悟:“对啊!如此就全都能说通了!夏侯林是晋王的人,他杀死老冯制造命案,那仵作再故弄玄虚,最后把所有的事都推到先生头上……一举几得,晋王好手段啊!” 欧阳槿冷冷提醒:“相爷最该想的是,晋王到底想要什么?” 宁渊双眼用力一眯,“先生放心,东西没丢……不过,已经被我毁了。” “如此也好,要重新修复只是时间问题,确实犯不着冒险。”欧阳槿语气终于缓和了些,淡道:“但晋王绝不会善罢甘休,相爷还是好好想想,该销毁的销毁,该收敛的收敛,待风头过去再作打算吧。” 宁渊点点头,“晋王今日直接点明先生的存在,等于是敲山震虎,看来此行,他是势在必得。” 欧阳槿无所谓道:“西北军无异动,起码说明晋王并无实质的证据,此行兴许就是试探,相爷只要多加小心,他抓不到把柄自然也只能暂时搁浅。” “可他身边那小仵作实力不容小觑,依先生之见,有没有必要先除掉,以绝后患!” 欧阳槿眼神一凉,“此人我还有大用,先留着。” 宁渊点着头,欲言又止:“本相有一事不明……若夏侯林是晋王的人,他为何不直接盗走那东西?” “如此,相爷又怎会看到今日那般精彩的戏码?相爷又怎会在此一再质疑在下?”欧阳槿目光微凉,语气里是不加掩饰的讥讽。 宁渊神色又是恍然,随而,是羞愧:“本相愚昧,让先生见笑了。” 欧阳槿轻飘飘地笑了下:“相爷不必如此自谦,凡事往往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而已,相爷乃天选明君,思量的是天下苍生,那些尔虞我诈上不得台面的事,就交给在下去做吧。” 与相府隔着两条街的天香酒楼,韩冲已是第三次冲伙计嚷:“上菜快点,实在不行先弄点能吃的上来啊,快饿死老子了!” 想起今日之事,他后怕地灌了好几口茶,“多亏我家玥儿厉害,不然我可就成冤死鬼了。” “这个欧阳槿实在是可恶,防不胜防,动不动就玩控心术,这谁能玩过他!” 没人理韩冲的聒躁,韩玥怔怔望着街上来来去去的行人,在想事情。 晋王云衍则在认真剥花生,一颗颗将薄皮也剥掉,再放进韩玥碗里。 韩冲看得直皱眉,“吃花生不带皮,这是什么时候养成的坏毛病?” 还是没人理他,韩冲怒羞成怒,敲敲韩玥的碗,“喂!说你喃!” 韩玥回神,“什么?” 韩冲指着那剥好的花生,“吃花生为何不吃皮?” “小时候差点被花生皮呛死。”韩玥轻描淡写。 韩冲眨着眼睛,“有这回事吗?我怎么不记得?” 韩玥抿唇,那是她在现世的事,他怎么会知道。 不过,她不吃花生皮这事儿,云衍怎么知道? 云衍不动声色地剥完手里那颗,转眸看着她,“在想些什么,想清楚了吗?” 韩玥摇摇头,“就是觉得很奇怪。” 云衍:“哪方面?” 韩玥皱眉:“王爷觉不觉得刘字和宁相有些奇怪?” “我对刘字不熟悉,但宁相……”云衍扬眉,思索着用词:“性情大变,判若二人。” 他想了想,道:“这么说吧,若是从前,今日,你我不可能进到相府,更不可能有机会破案。宁相生性多疑,行事滴水不漏,他府上发生命案,他绝不可能声张。” 韩玥仔细回忆,“可他的每一个表情都是真的,没有表演的痕迹,就像是预先设定好的一样。还有刘字……这样的人,是怎么当上刑部尚书的?” 第194章 尴尬 “噗……” 韩冲笑道:“那人看着是有些愚昧搞笑。” 云衍眸色一冷,“有宁相扶持,什么人都有可能当上刑部尚书。据说,这刘字当年曾无意中救过宁相一命,故才有这个机会。” 韩冲接话道:“要我说,有欧阳槿那个疯子在,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 “也是。”韩玥难得附合,“这个人确实是疯……” 不得不承认,在现世积累的那些令她引以为傲的技能和经验,在欧阳槿这里完全无效,这一点,令她很挫败。 韩玥揉着眉心,“我根本猜不透他究竟想干什么。” 这种一直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很糟糕。 她的情绪反应,反而让云衍有些担忧,不由提醒道:“这种时候,尤其要打起精神来,千万不能让欧阳槿抓到我们的情绪弱点。” 韩玥一激,背脊笔直:“王爷说的是。” “情绪弱点……”韩冲若有所思,当时他被云衍拒之门口,气得不轻。 原本想守在门口等韩玥的,奈何肚子不争气,饿的心慌,还什么都不想吃,就想吃包子。 正好元忠送茶来,二人呛了几句后,他还没忘打听那家包子好吃。 再然后…… 他在等包子时,貌似生气地想,一会儿若韩玥还不出来,他就冲进晋王府去抢人! 结果,他就冲进了宁相府。 难道这就是他的情绪弱点?细思极恐啊! 韩玥瞥他一眼,“这下知道自己是怎么上当了的吧?” 韩冲心虚地低下头,随而,又开始嚷:“小二,还不上菜,你是不是想饿死老子!” 韩玥无奈笑笑,又想起一事:“王爷觉得,他们到底藏的是什么机密?” “能让宁相如此紧张的,还能是什么?” “暗网部署?” 云衍凤眸微狭,“到底是不是,也许,很快就会揭晓。” 所谓机密就是宁相筹谋多年的部署,这一点和韩玥所想的一致。 当时,见云衍不追究,便知他有别的安排。 恰时,饭菜终于上桌,韩玥便不再多问,专心吃起来。 云衍全程主要都在替韩玥夹菜,自己吃的并不多,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吃得差不多了,韩冲开始疯狂暗示:“玥儿,你也累了一天了,咱们吃完就回家吧。” 韩玥抿唇不语,云衍淡瞥韩冲一眼,直接道:“以防节外生枝,从今天起,你二人都住晋王府。” 韩冲‘哦’了一声,竟缩着脑袋,失了早间的硬气。 王府门口,云伶又守在门口。 不同的是,这次,她跑过来最先找的人是韩玥。 “阿牛!你终于回来了!” 小姑娘迫不急待地举着韩玥出的数独题,兴奋道:“我解出来了!” 韩玥接过一看,不由赞赏:“伶儿,你真是太棒了!你是我来这里以后,见过最聪明的女孩儿!” 云伶竟是小脸一红,羞答答地低下头,“真的吗?” “当然。”韩玥很肯定,怜爱般摸摸小丫头的头。 云伶清澈的眸子里,瞬间好似落入了满天星子。 然后,她扭头就跑了进去。 韩玥:“她这是怎么了……” 云衍看看她,又看向云伶跑去的方向,皱紧了眉头。 “伶儿虽然低智,但毕竟是女子,那方面多少还是懂一些的,你……以你现在的身份,还是注意些的好。” “我身份……”韩玥低头看着自己这一身男人装扮,恍然大悟:“抱歉,我把这事儿给忘了!” 就很神奇,在现世时,她一工作起来,就常常忘了自己是个女人。 现在倒好,又常常忘记自己是个男人! 做人可真难! 云衍牵唇,随而,眸色浓墨一般,低语般道:“陛下即日就到盛京,再等等。” 等什么等…… 韩玥慢悠悠地移开目光,“卑职不急,王爷切莫因这件事乱了计划。” “我自有分寸。” 面具用久了,微微泛黄,显得韩玥整个人憔悴不堪。 云衍忍不住伸手轻抚她脸庞,“再忍忍,等冷枫来了会帮你调整,若觉得难受,在府上不必戴着。” “无妨,还是戴着安全一些。” 韩玥本想躲开他的手,奈何云衍看得太专注,仿佛在寻找这面具的漏洞,她便没动。 天边残阳渐落,余晖落在她眼底,使她明眸灿如云霞,朱唇更是艳似芙蓉,看的云衍一阵晃神。 这时,他眼风微动,瞥见一旁的韩冲正凉嗖嗖的看着他们,他眉一沉,放手间拉开与韩玥的距离。 韩冲一副还算你识相的样子,拉着韩玥就走,谁知,某女子脸皮太厚,居然拒绝道:“你先下去休息,我还有事与王爷相商。” “你!”韩冲恨铁不成钢,怒目圆瞪:“你别忘记自己是何身份!” 韩玥皱眉,冷眸:“我没忘。” 韩冲很受伤,但莫名有些惧怕这样的韩玥,思量之下,扭头气呼呼地走了。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韩玥挠着头道:“我这哥哥有时脑回路不太正常,王爷莫要放在心上。” 云衍看着她的眼睛,“你的身世,他已经知晓了,对吗?” “嗯。”这没什么好隐瞒的,韩玥点点头。 “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面对韩玥的装傻,云衍也不揭穿,而是道:“想和我说什么?” “我……” 每当她有所顾虑时,总喜欢抿着唇,敛着眉眼,此刻眉眼微垂,只看得见眼睑下大片的阴影。 云衍呼吸一重,不由抬手将她脸颊抬起,看着她的眼睛道:“如今形势严峻,你我必须要相互信赖,不要有所顾虑或隐瞒,可好?” 确实是必须,韩玥点点头,“我知道。” 见她又想垂眸,云衍摩挲着她脸颊,“看着我说。” 韩玥想叹气了,抬眸望向他,直言:“我只是想说,关于宁相供奉皇太后这件事,既然你心中有疑惑,为何不直接去问太妃?” “我……”云衍低下头,与她额头相抵,“母亲与我,并不似寻常人家那般亲近,很多时候,我其实不知道该如何与她相处。况且,陈年旧事,难免会牵扯到我父亲,怕她难过。” 他靠的这样近,鼻息越来越重,韩玥心头狠狠一跳,却不忍将他推开。 甚至,内心深处,某些怪异的念头,很莫名的蠢蠢欲动,像是被蛊惑了一般。 “那,那就不问了吧。” 韩玥听见自己的‘男音’,酥软喃呢,她自己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忽然,一道声音沉冷响起:“你们在干什么?!” 第195章 火海 韩玥一惊,猛地推开云衍看向来人。 妇人不到四十岁的样子,穿着一件略显简单的素白色长锦衣,长发挽成简单的发髻,只插着一支翡翠玉簪,素简,清雅而不失华贵。 看那精致柔美的五官长相,便知此人应该就是云衍母亲,太妃柳氏。 韩玥忙单膝跪地,“草民拜见太妃。” 柳太妃素白的脸上,因太过惊讶而浮着浅浅红晕,但神色仍维持着淡静,目光幽深地停地韩玥身上,未发一言。 在她身边伺候的喜嬷嬷可就不淡定了,惊讶,尴尬,不可思议,无数情绪替换交错着,最后,痛心疾首般跺脚道:“王爷,你竟,你竟做出这等事!你!” 要死了!要死了!! 太妃就是因为听说晋王带回来的人,居然在府上公然与云伶拉拉扯扯,这才大动肝火要来找云衍问清楚。 结果,她们都看到了什么?! 喜嬷嬷死死盯着韩玥,实在难以置信。 就这么个其貌不扬的东西,居然将云家兄妹都给迷住了? 云衍眉头深皱,看韩玥一眼,上前拜道:“母亲。” “来人!”柳太妃沉声低喝,“将此人先押下去。” 韩玥愣愣,抬眸,“敢问太妃,小的做错了什么?” 你老可看清楚了,是你儿子非要和我搞暧昧的,能不能讲点道理? 韩玥表情有些冷,柳太妃显然没想到她是这种反应,和善面容转瞬间阴沉无比。 “母亲这是做什么?”云衍提着韩玥衣领,将她拦在身后。 柳太妃看着他,“敢问晋王,有人在我府上胡作非为,我是否能管?” 母子生分如此,云衍双手微微握紧,眸中有了痛色,“母亲要罚便罚我,与她无关。” “如果我今天非要教训他呢?” “恕儿子不能从命。” 母子二人互不相让,场面剑拔弩张。 韩玥更加莫名其妙了。 她疯狂朝云衍递眼色,你倒是解释啊!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刚才充其量就是战友这间的相互鼓励安慰! 奈何云衍无动于衷,他只觉心里隐隐作痛,涌着难以言喻的委屈。 他知,母亲一直在怪他没能照顾好父亲。 可他们什么也不与他说,他不知道父亲为何郁结,无计可施。 在这个家里,他活得连个外人都不如。 他想不通这是为什么? 从小入宫是他们的决定……或许从那时起,他们就已将他推出家门。 就在这时,管家袁成带人围了上来,跟在他身后的一名婢女扑通一声跪地,瑟瑟发抖道:“太妃饶命!王爷饶命!珠儿知错了!” 柳太妃冷眸扫来,袁成毕恭毕敬上前解释:“太妃息怒!这位阿牛小哥今日是牵了伶儿小姐的手,我当时也在场,只因伶儿小姐想找人陪玩,这位小哥绝无犯上之意。是珠儿这贱婢嘴碎,脏了太妃耳朵!来人,拖下去掌嘴!” 珠儿哭天喊地地被拖走,袁成扬扬手,随护院一起默默退下。 韩玥终于反应过来,这么说,是柳太妃误会她撩了妹妹又撩哥哥? 那……确实该生气。 “就算如此,那方才之事,也是我眼瞎?”柳太妃手指着云衍,本想训斥几句,想着刚才的画面,却又怎么也说不出口。 云衍垂眸,“请母亲听儿子解释。” 柳太妃深吸口气,“不必!” 似失望至极,她转身道:“是我忘了,晋王才是这府上的主人,往后,一切由你说了算。只一点,别来脏我的眼睛。还有,伶儿有今天都是你一手造成,你若还有半分良知,就离她远一点。” 云衍青白着脸,张了张口却未能说出一句话来。 眼看柳太妃就要走远,韩玥急的撞了撞云衍,“快追上去解释呀!” “不必!”云衍转身从另一方向走去。 韩玥无语。 这是要她硬背着男女通吃的罪名? “阿牛!阿牛!” 云伶欢天喜地跑来,扬着手里的纸,“我又算出来一个了!” 韩玥愣愣,除去早上的,她没再出题。 接过一看,确实不是她出的。 “是谁给你的?” 见她样子严肃,云伶吓得退了退,瘪着嘴:“难道不是你放到我房间去的?呜呜……你凶我,我要告诉哥哥去!” 云伶哇哇哭着跑开,韩玥牢牢看着那纸张。 就是极其普通的一张白纸,画的也是九九八十一格的题式,出的题,难度与她早上出的差不多。 笔迹干净清秀,笔锋刚劲。 纸张正中,隐隐可见一道暗红色的图形。 韩玥凝目,像是火焰…… 下一瞬,场景突转,她置身火场。 浓烟呛得韩玥直咳嗽,隔着绚丽火海,依稀可见白色身影微笑而立。 “欧阳槿?” 韩玥目光用力,“你究竟想干什么?” 欧阳槿笑容不改,“这次,是你自己来的。” “你什么意思?” “问问你自己的心。” 韩玥看看四周,这场景,无数次出现过在她梦里。 像是现代她被炸飞时的地方,但又不太像…… 尤其是这火,明明没什么东西可烧,可永远也燃不尽似的。 难不成又是幻境? 韩玥重重咳了几声,这浓烟也太逼真了! 无论如何,她绝不能再被欧阳槿牵着鼻子走。 韩玥对欧阳槿视而不见,她往后退,快速查看四周。 身后,是一间木屋,建在悬崖边,怪异又神秘。 屋里,重伤的男子昏迷不醒,女子守在他身边,眼神痴迷。 起初,韩玥以为画面是静止的。 她缓缓走进去,女子似被惊醒,猛地一怔,回头…… 当看清她容貌时,韩玥瞬间断了呼吸。 这张脸,和她,不,准确来说,是和原主的一模一样。 难道是原主? “韩玥?”韩玥试着唤了声。 女子像是看不见她,轻叹,转过身去,撑着下巴,目光又一次长在了昏迷的男人身上。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韩玥拧眉,又往里走了几步,看清了床塌上男人的脸。 是张陌生面孔,不是她所认识的人。 但从那人的穿作来看,应是个孰国将士。 画面又是静止状态。 除了这木屋,这火海,放眼望去,是一望无际的黑。 韩玥闭了闭眼,深吸口气,突然朝火海冲去…… 第196章 幻境 视线里,欧阳槿面色狠狠一怔。 是下意识的惊慌! 他在担心她? 韩玥得逞般勾唇一笑,行在火海之中。 热浪灼烧着她每一寸肌肤,痛,深入骨血。 她低头看了眼,衣衫完好,果然只是幻境。 步伐愈发的快,冲出火海的瞬间,她不管不顾的出掌,使出了身体里所有的洪荒之力。 欧阳槿无懈可击的神情,再次有了瞬间的开裂。 惊讶之余,竟是得意。 仿佛看到自己亲手种下的种子冒出了绿芽。 这个念头使韩玥更加恼火,她掌风未收,铁了心的要砸到他身上去。 似有一声轻叹,欧阳槿身子微微一侧,长发随掌风飘扬而起。 “你这条命可是我借给你的,就这么不珍惜?” 韩玥眼风似刀,“要说废话也要先打过我再说!” “内力也是我借给你的。” 欧阳槿手里多出一把纸扇,在韩玥身上轻轻一点,韩玥定住,眼神凶狠。 “你究竟是谁?想干什么?” 欧阳槿笑得和风细雨,“每次都问这两个问题,不觉得无趣?” 韩玥死死瞪他,“你把我引到这里来,是何用意?” 欧阳槿语气无奈:“我说了,这次是你自己来的。” “你信不信我一刀杀了自己!”韩玥很凶的说。 欧阳槿愣了下,大笑:“请便。” “你先放开我!” 似看无理取闹的小孩,欧阳槿无奈摇头,语气轻柔:“这般蛮不讲理,也不知道是像谁。” 韩玥闷闷,换了种策略,朝火海对面的木屋扬扬下巴,“他们是谁?” “这是你的幻境,我为何会知。” 见她又瞪眼,欧阳槿轻笑:“我说过,问问你自己的心,你想要寻找什么答案?如果这里是答案,那问题一定在你心里。” 韩玥道:“我现在只想知道你是谁,要干什么?” 欧阳槿:“我已经告诉过你了。” 韩玥审视般看着他,“我们认识?我是说在这一切事情开始之前?” “也许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还有你不敢承认的?” “我不知道。”欧阳槿说。 韩玥看着他的眼睛,“可你刚才分明很担心我……你,你不会是喜欢我吧?” 欧阳槿定住,随而,居然轻咳起来。 韩玥笑:“看来我说对了。” 这是言情小说么,女主角自带光环,只要是个男的都会被她所吸引? 欧阳槿放下遮挡口鼻的云袖,是真无奈了,“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既是如此,你能不能不要辜负与我,拿出你的真本事来。” 韩玥哼一声:“你放心,我会抓到你的!” 欧阳槿居然皱了下眉,韩玥扬眉,“怕了?” “嗯。”欧阳槿点点头,“我怕等不及,我告诉过你的,我时日不多。” 韩玥上下打量他,“你要死了?” 欧阳槿一时无言,眸中火焰跳动,看不出情绪来。 “看来我又猜对了。”韩玥说。 欧阳槿突然问:“你怎么理解生死?” 韩玥愣住,不解其意,便未作答。 “有人寿尽归天,有人福尽堕落,有人意外身亡,更有人生死来去自如,你怎知,死亡不是另一个起点?” 韩玥用力看着他,轻嘲:“装神弄鬼!” 欧阳槿纸扇在她头上轻敲,“再说了,我把命借给了你,你就得替我好好活着。” “阿牛!” “韩玥!” “玥儿!” 好几个人的声音响在耳边,火海在眼前迅速消失。 韩玥怔怔。 幻境消除,她又回来了。 “发生什么事了?”云衍双手按在她肩上,眸中尽是关切之色。 韩冲与元忠也在,云伶咬着手指头,站在几步之遥的地方怯怯望着她,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韩玥按着发沉的额头,“我应该是掉进了幻境里。” “又是幻境。”韩冲警惕地看着四周,“这该死的欧阳槿当真是无孔不入!” 云衍肃眉,“都看到了什么?” 韩玥将事情经过与所见简单说了一遍,当然,省了一部分与欧阳槿的对话,云衍凝眸看向地上燃过的灰烬,“应是纸上有令人致幻的东西。” 这个说法比较说得过去。 元忠忧心忡忡:“此人来去自如,根本拿他没办法,这可如何是好?” 云衍面色一沉,眼风扫来,利刃一般。 “再如何神通广大,左右不过难逃欲望而字,只要他有所求,就必定会有露出破绽来的一天!” 云衍的话,令韩玥心头莫名一跳。 “欧阳槿的目标应该是我,如果幻境是真,那他今日就有露出破绽,据我分析,他喜欢我……” 韩玥说的极其平常,在场所有人眼皮均是跳了又跳。 尤其是韩冲和云衍,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我不知道是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但有一点不会错,在我将自己置于险地时,他紧张了。” “险地……你做了什么?”云衍眸色惊变,上下查看她。 韩玥忙道:“幻境里都是假的,我没受伤。” 元忠听得直抠头皮,“可你一会儿说幻境是真,一会儿又说幻境是假,那究竟是真是假?” “我不知道。” 韩玥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云衍却是听懂了。 幻境是假,但欧阳槿的反应应该是真。 “现在起码可以确定一点,欧阳槿对我们并无伤害之意,否则,以他的能力,想要我们中谁的命都是轻而易举。” 韩玥继续发散思维,“也许不是喜欢,只是我对他比较重要……他口口声声说把命借给了我,又说他时日不多,我猜他应该是要利用我做些什么事……” 其实在龙泉县时,欧阳槿已经暗示过她。 没理解错的话,他想利用她去夺下皇位。 这很荒唐,也很危险,但不管是真是假,她暂时都不能说出来。 云衍对她有特殊感情是真,但儿女私情在他面前,必定没家国大事重要。 若他信了,也许立即翻脸防患于未然都有可能。 这么一想,韩玥一时觉得孤立无援,透着深深的疲惫感。 她只能说:“如果发现我有什么异常行为,请王爷立即采取措施。” “不过是欧阳槿装神弄鬼的手段而已,不管他说了什么,你都无需放在心上。” 发现她脸上有脏物,云衍伸手过来,韩玥下意识躲开,眸色瞬间警惕冰冷。 第197章 自省 仿佛被韩玥的目光刺痛,云衍眉头挑高,不明所以。 韩玥垂眸,“我有些累了。” 云衍固执地将她脸上污渍拭去,方才示意婢女领她下去休息。 不等他眼风扫来,元忠忙道:“听说今天出了不少事,我一时心急就想来问问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 云衍冷冷看他。 元忠:“卑职马上回去,继续面壁思过。” 待元忠走后,云衍这才看向韩冲。 “想说什么?” 韩冲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开,反复数次,方才冷道:“我向来敬重王爷,但作为玥儿的大哥,我有必要提醒王爷,玥儿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子,并未委身于王爷,还望王爷自重,再对她毛手毛脚,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云衍瞥他一眼,转身离去。 走出几步,脚步停下,转身道:“本王与韩老先生早已签下契约,她迟早是我的人。” 韩冲冷脸,“现在还不是,王爷这般行为,不觉得是轻贱了她吗?” 云衍一噎,凤眸微狭,“你若真是为她好,就趁早收起不该有的心思。还有,这些日子,你我轮流守着她,今晚,我先来。” 看着他身影远去,韩冲狠狠一拳砸在身侧大树上,引得树叶扑簌簌掉落,心里仿佛下起了大雪,冰凉孤冷。 “有晋王在,无论情场战场,你都不是他对手。” 耳旁,萦绕着那若有似无的声音。 韩冲紧握双拳,“你到底是谁?!” “我就在你心里。” 韩冲四下张望,“你是欧阳槿,对吗?有本事你现身,装神弄鬼算什么英雄好汉!” 一声轻笑,“连自己的想法都不敢承认,就你这样,有何资格守护韩玥?你拿什么去赢她的心?” 韩冲很暴燥,又往树上狠狠一砸,“别再说了!” “你从小看着韩玥长大,你是唯一会真心对她的人……” 韩冲咆哮:“我让你别再说了!” “不敢争!不敢试!懦夫!” “啊!!!!” 另一边,韩玥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脑子里无数疑问就像雨后春笋般冒个不停。 欧阳槿说,今日的幻景是她自己的。 她觉得应该是真,因为那火海场景,她梦到过很多次。 那么,欧阳槿出现在她幻景里,是他自己来的,还是她想象出来的? 这完全是两个概念啊! 还有,幻景里的人是谁? 是她,是原主,还是别人? 欧阳槿一再说那是答案,问题在她心里……难道是与原主的身世有关? 此行来盛京,她确实有想过帮原主查查身世,起码知道她的亲生父母是谁吧。 但这件事,她从来没提过。 难道这一切,只是自己潜意识里的东西? 火海与她在现世的经历有关,像她的女子和陌生男人,意指原主父母? 至于欧阳槿可能喜欢她这件事……也许是她潜意识里有些怕他,不想与他为敌。 虽然不愿意承认自己有怂的一面,但如此解释,都说得通。 这么一分析,韩玥瞬间就觉得自己方才的情绪,以及对云衍的防备太莫名其妙。 就连幻景,她都觉得应该是自己最近压力太大所致。 她不信鬼神,唯一觉得合理的解释还是心理层面上的。 韩玥一骨碌坐起来,盘腿而坐,调整呼吸。 她还不信了,堂堂犯罪心理学专家,自己的心理状态会被人当成一把刀来利用! 平心静气片刻,心里那股子烦躁郁气终于散了些。 许是有了内力的原因,韩玥听力突然出奇的敏锐。 所以,门口那道如落叶般的脚步声她早就听见了。 快一刻钟了,那脚步没有停下也没有离去。 关键是,随风飘进来的食物香气已越来越淡…… 韩玥几步走去拉开房门,云衍止步,怔怔望着她,眸中有一闪而过的慌乱。 “你……还没睡?” “快凉了。”韩玥朝他手里端着的食盘扬扬下巴。 云衍一笑,“想着你该饿了,让厨房做了些吃的。” 韩玥伸手接着,“这些事王爷不必亲自做,卑职惶恐。” 云衍:“……” 他双手负在身后,眸色幽静地望着她,忽地笑了下,缓缓说道。 “从小我就不知道该如何与女性相处,听元忠说,我还在婴孩时期就对谁都不亲近,那怕一整天没见着母亲,我也不会哭闹一下,即便饿了多数情况下也会忍着不哭。” “那时,我母亲就说我是个寡情的人,这大概就是她一直不太喜欢我的原因吧。” “后来入宫,见多了后宫女人为争宠的不择手段,打心眼里觉得她们比任何猛兽都还要可怕。笑里藏刀,蜜语含毒,防不胜防。” “到了束发之年,先帝有意赐婚,为了拒绝,我在他寝殿外跪了整整一夜。众大臣都知,谁有意往我身边送女人,我便与谁为敌……” “随父接管襄州,我办的第一个案子便是斩了三名知县,以及当时的知州。只因,在百姓民不聊生,食不果腹的情况下,这些个贪官仍敢将手伸到朝廷下放的救灾物质上。” “查其根源,这四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性,那便是贪恋女色。百姓一年也吃不上一次肉,后院那些女人的猫狗却顿顿有肉吃。百姓衣不遮体,他们的女人却是绫罗绸缎。” “女色与我,是洪水猛兽,是掏空国本的蛀虫,是一无是处,只懂靠色相攀附与男人的俗物。” 云衍唇边噙着的笑意有些嘲讽,望着韩玥的眼神里,有着不知名的情绪。 “从前,连铖经常笑话我,他说,总有一日,我会遇到一名女子,她会让我心甘情愿折断骄傲。他说,终有一日,我会为自己的偏见付出代价。” 韩玥抿着唇,沉默片刻,轻声道:“王爷究竟想说什么?” 云衍轻叹,“我好像被连铖说中了。” 韩玥不语。 “自从遇见你,我才知自己的偏见有多愚昧。这一切,不是女子的问题,而是时局所致。” 云衍平声道:“但这些都不是我想说的,我真正想说的是,我心悦你,并有了贪念。” “会情不自禁的亲近,利用身份之便,毫不避讳。想不顾一切将你禁锢在身边,只属于我一个人……” 韩玥微震,抬眸看他。 第198章 圣驾回京 云衍苦声:“可直到今日,我突然意识到,这样的我,与那四人有何区别?” 所以,不怪她的冷淡,犹豫,与警惕。 不怪韩冲的愤怒与警告,他确实有愧。 她何等独特,他却在不知不觉间将她与那些攀炎附势俗物视为一类。 云衍眸底染上幽色,“你是难得的蒙尘明珠,是我自私地想遮掩,想占为已有。” 韩玥眨眨眼,“王爷,我其实……” 云衍摆摆手,“你放心,我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过错。往后我会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你心里不必有负担,我不会再逼你。” 亦不敢再逼,再一意孤行下去,她只怕会将他越推越远。 眼前,境况复杂,她已经承受得太多。 况且,韩冲的提醒不是没有道理。 他亲近于她,并非不顾她清誉,而是……太自信。 自信能给她所有,能为她撑起一片天。 可这些,是她需要的吗? 他想给,她就一定要接受吗? 她若是这样的女子,就不会选这条艰难的路走了。、 再者,扪心自问,他又给了她什么? 且不说女子的声誉何其重要,就拿她现在的身份处境来说,他对自己的不加管束,给她招来多少麻烦? 说近一点,母亲今日的误会对她难道不是一种伤害? 云衍越想越惭愧,又道:“往后,我若还有不合时宜的言行举动,你只管指出。若有不满,也无需忍让。差事上,你只管协助,更无需承担太多的压力。” 他认真看着她,“我说的这些,你可都听明白了?” 韩玥有些想挠头了。 她没想到,一个下意识的眼神,居然让他想了那么多? 这……弄得她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韩玥点点头,“卑职听明白了,那……那我吃东西去了。” 云衍:“好。不管今日幻景是真是假,小心为上,我与韩冲会轮流守值,你若有事只管叫我们。” “知道了,王爷再见。” 韩玥掩上门,转身,低头笑了起来。 也罢,知道反省就好。 但,也没他说的那么严重……他的亲近,是她纵容的,这一点赖不得别人。 韩玥也有些看不透自己了。 若说她对云衍一点感觉没有,那无疑是自欺欺人,若她真无意,他第一次对她动手动脚时,她不炸毛才怪。 可若说有意,她又无法完全放下戒心。 还有,其实最大的顾虑是,她还能回去吗? 这一切,会不会只是大梦一场? 思来想去,这段奇遇有太多值得推敲的地方。 她是在生死之际,用师父给的穿梭仪来到这里的。 她只知,穿梭仪是师父利用量子学研究出来的神器,但据她所知,之前从未使用成功过。 可她成功了。 还有,她从来没问过师父,这穿梭仪究竟有多少个? 说不定师父启动别的穿梭仪成功,会来这里找到她呢? 上次生命垂危时,师父仿佛还出现过,会不会不是梦? 人间不值得,英雄联盟,云伶房里的数独题……这些信息明显带着现代气息,会不会有别的现代人在这个时空? 欧阳槿是吗? 感觉不太像…… 韩玥想得头痛,甩甩发沉的头,不想了! 反正不管前路如何,都要一步步走下去,只有边行边看了。 次日,圣驾回京,云衍忙于接驾,韩玥乐得清闲,痛痛快快地补了一觉。 再醒来时,发现门口多了两门神。 韩冲佩剑而立,看着有些凶神恶煞。 云伶坐在门前台阶上,时不时的偷偷看他一眼,害怕又好奇。 “你要守就守远点,别把人小姑娘吓着。” 韩玥瞪韩冲,其实想说,真没必要守,这里是晋王府,到处是暗卫,一般人进不来,就算进来,以她现在的实力,想害她也不容易。 若是欧阳槿,十个韩冲守在这里也没用。 但她没说,有时,接受好意本身就是一种好意。 “将她打发走,我有话对你说。”韩冲扔下这么一句话,提剑就去了院里一棵大树下。 云伶回头偷偷看韩玥一眼,又转过去,低着小脑袋,没跑开也不起来。 韩玥心里一阵柔软,挨着她坐下。 “担心我?” “我不是故意的。”云伶小脸红扑扑的,“伶儿害怕……” 韩玥忍不住揉一下她头发,“怕我生气?” “也怕哥哥生气。” “我没生气。”韩玥侧头看着她眼睛,认真道:“我和你哥遇到了一个很厉害的坏人,我们都很害怕他接近你会伤害到你。” “是担心,不是生气,明白吗?” 云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安安静静坐着,望着脚下忙碌的蚂蚁发呆。 韩玥也不说话,陪着她发呆。 好一会儿后,云伶望着她,问:“你愿意天天陪我玩吗?” 韩玥笑:“只要有时间,当然愿意。” 云伶若有所思,“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会请哥哥和母亲给你时间。” 韩玥只道是小儿心性,笑笑,摸她的头道:“好。” 她不知,云伶虽心智低龄,但也不妨碍她心里能开出漂亮美好的小桃花。 韩玥更不知,这桃花只是漫山一角。 此时,两条街道之隔,圣驾仪仗正在经过。 早在几天前,宁渊就将孰帝微服私巡,体察民情的消息放了出去。 一时间,赞颂孰帝仁德爱民的风就刮遍了整个盛京城。 尤其是这日,圣驾横穿城中,驶向皇城时,一群孩童追着仪仗队齐声唱着。 “日暮凤祥迎御回,锦花载路簇成堆,风莲桥畔炮声响,景仁楼前扇影开,御驾朝归天街过,万民恭请天家安,八面三呼震地来……” 元福掀开帘子,乐开了花,“陛下您看,百姓都来迎您了。” 萧池勾了下唇角,“不过是宁相的施舍罢了。” “陛下是天,宁相为臣,起码在百姓心里,这一点永不会变。”元福轻声道:“陛下此行,是完胜而归,应该高兴得意才对。” 萧池久久望他,随而一笑,眸底幽暗渐渐褪去,换一抹明亮,胜过晨光。 “是呀,起码目前还是如此,百姓没忘,宁相更没忘。” 只要局势未变,他便是天,便还有机会稳住这江山。 萧池道:“这些日子,朕已经习惯有你在,不如跟朕回宫好了。” 第199章 我要娶你 元福笑道:“多谢陛下美意,老奴感恩涕零,只是老奴现在还有重任在身,恐暂不能在御前伺候,还望陛下见谅。” 萧池眉一扬,明白过来。 “晋王与那仵作一事,朕还没想好,你就算是回去了也是无用。” 元福愣愣,“陛下莫不是还想着要治玥玥的罪?” 萧池不语,片刻后,方才道:“你回晋王府也好,朕要娶伶儿为后,有得你忙。” 元福眉头轻皱,“此事,怕是不容易……” “云伶情况特殊,太妃愿不愿意放手是一回事,太妃的性子老奴再了解不过,她若不愿,谁劝都无用。另外,老奴总觉得宁相恐会从中作梗。” 萧池眸色一厉,“朕心意已定,太妃那边就交给你了,至于宁相……他若敢拦,朕就将他的宝贝女儿推出去和亲!” 也就等于是将多年维持的平和假象彻底撕开。 反正这一天迟早会来,历经此行,他已经无所畏惧! 元福也知,萧池这是要进一步拉拢晋王,直接向宁相宣战的意思。 此行,晋王彻底灭了宁羽的念想,宁相见笼络他无望,保不齐会直接盯上皇后的位置。在宁相与晋王之间,萧池自然是非晋王这边不可。 “恭迎陛下!” 皇城内,众臣夹道相迎。 在宁渊撩起锦绣轿帘的瞬间,萧池换上温润无害的笑容。 “陛下舟车劳顿,一路辛苦。” “爱卿替朕操劳政事,更辛苦……众爱卿都辛苦了!” 一时间,君臣粉墨登场,好不热闹。 云衍静立其中,冷面,寂寞,格格不入。 他想到韩玥,想到她所言的一灯一人,突然对这司空见惯的场面,厌烦至极。 宫宴上,趁着高兴,萧池突然宣布要迎娶云家独女为后。 原以为会异声不断,可众臣似乎早有心理准备,纷纷道贺,并无一人提出异议,包括宁相在内。 从宫里出来,元福忍不住道:“看来宁相早就料到了陛下的心思,不过,他如此爽快同意,老奴总觉得有些奇怪。” 云衍道:“眼前,他心思不在此。” 元福不知相府发生的事,转而道:“太妃可好?她见过玥玥了吗?” 云衍一时沉默,好一会儿后,才将误会一事道出。 元福听得直砸舌,“不愧是王爷您!这种事不解释清楚,您让太妃怎么想?怎么接受?” 云衍无奈:“她根本不听我解释。” “罢了,还是老奴去说吧。对了,陛下要娶伶儿这件事,你可有在太妃面前提起过?” “没有。” 元福怔怔,忧心忡忡,“这可就难办了,一下就来两件大事,太妃不知是否接受得了。” 云衍忍了忍,暂未将元忠一事道出。 随行的还有冷枫,明面上,旁人并不知他身份,所以他并未与萧池入宫。 另外,他还有任务在身。 听闻云衍和韩玥闹的误会,冷枫弯起漂亮的桃花眼,笑了会儿,才道:“对了王爷,你让暗影找的人已经找到了,该如何处置?” 云衍双眸微狭,“本王先去会会。” 直到天黑,见云衍还没回来,韩玥这才叫来婢女将云伶哄走。 袁成亲自送来晚膳,主动道:“王爷有事要办,可能没那么早回来,先差元公公回来了。听闻太妃不适,公公先去了佛堂,说明日再来看你。” 韩玥道谢,唤韩冲来一起吃。 韩冲吃得极快,吃完便将剑抱在身前,目不转睛地望着韩玥。 韩玥无语:“你这样叫我怎么吃得下?” “我只是觉得,有些想不起来你原来的样子了……”韩冲生硬地别过头去,“你和从前不一样。” 韩玥怔了怔,道:“人都是会变的。” “我不会变。”韩冲语气里带着几分固执,“起码,我对你永远不会变。” 韩玥心道,又开始发疯了。 一个个的,怎么就都听不懂人话呢? 她只想破案搞事业,不想谈恋爱嫁人! 怕韩冲说出更吓人的话,韩玥赶紧扒拉几口,端着盘花生米打算回房慢慢剥皮吃。 谁知,还是慢了步。 韩冲开口:“玥儿,我要娶你!” “噗……咳咳咳……” 韩玥卡了半口饭菜,呛得眼泪汪汪。 韩冲不为所动,语气前所未有的平静:“我仔细想过了,晋王虽然各方面都比我强,但他不适合你,他给不了你安稳也给不了你忠诚。但我可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守护你本就是我的责任。爹也是这么想,所以他才会派我跟来。” “成亲后,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想继续做仵作一行,想回家经营医馆,我都可以给你打下手。我们一起侍奉爹,好好过日子,你看可以吗?” “不可以!”韩玥捂住咳到闷痛的心口,气道:“我说过,我拿你当哥哥!再说了,我为什么非得要嫁人?哪条律法规定的?不嫁人会死吗?” 韩冲眼神执拗的可怕,“不嫁也行,我就这么守着你也行,反正你不能嫁给晋王!” 韩玥懒得理他,花生米也不要了,气匆匆跑回房间摔上门。 韩冲呆呆坐了会儿,伸手搓几下僵硬的脸。 “你让她不嫁她就不嫁?天真!” 那恼人的声音又响起。 韩冲握紧剑柄,不为所动。 “你以为晋王带她回盛京,真是为了破案?此行,他真正的目的是恢复韩玥身份,正大光明娶她!” “住口!”韩冲低喝,“玥儿绝不会为权势所动!她不是那样的人!” “她若是那样的人还好,那也入不了晋王的眼!就因她不是,就因她特别,晋王才非她不可!你觉得,晋王要赢得一个女人的心,需要靠权势吗?笑话!” 韩冲闭上眼睛,深呼吸再呼吸,试图屏蔽掉这恼人的声音。 然而,那语声在耳旁更加清晰,“只有晋王一死,你才可能有机会!别怪我没提醒你,时间拖得越久,你的机会就越少……” “啊!!!”韩冲忍无可忍,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喊。 听到声音,韩玥拉开门,怒声喝来:“要疯出去疯,滚蛋!” 只见韩冲双手抱头,双眼血红地望着她,像是痛苦恼怒到了极点。 第200章 天天发疯 韩玥愣愣,正想换上心平气和的态度和他谈谈,韩冲突然转身跑出小院。 “神经病!” 她低骂一声,望向漆黑无边的夜,徒生出了无力感。 要走的那条路寸步难行,路边桃花倒还不少,这算什么事儿呢? 王府另一边,元福刚行至佛堂所在的院内,听到声响,皱眉:“这是怎么了?” 元忠道:“是韩冲,最近他不知怎的,天天发疯!” “有你疯!”元福恨恨瞪他,“回头再找你算账!” 听闻人声,喜嬷嬷开门出来,见是元福,一喜:“你可算是回来了。” 元福望里张望,“太妃怎么样了?” 喜嬷嬷摇摇头,元福皱眉一瞬,“无妨,我来试试。” 佛堂内,柳太妃跪在莲花软垫上,双手合十,闭目诵经,看上去又清瘦苍白了许多。 元福轻叹:“太妃,老奴回来了。” 柳太妃无动于衷,元福跪到她身边,和声道:“曾经,老王爷和王爷之间也是这样,一个不问,一个不说,许多遗憾就在心里生了根。” 他道:“老奴知道,即便王爷真如传言那边喜好男风,您也会原谅他。您是老奴所见过心襟最宽阔明亮的女子,世俗在您这里,不值一提。” “您如此,只是想斩断王爷心中牵挂,没有软肋,才不会受制于人。可是太妃,王爷是您所生,与您心血相连,怎是可以斩断的?您这般,他只会痛啊!” 柳太妃眼睫轻颤,元福低笑道:“恭喜太妃,贺喜太妃,云家这次捡到宝了!那阿牛可不是一般的仵作……” 就在元福口若悬河时,宁相府谈论的话题与韩玥相关。 宁相育有四子一女,次子早些年战死,另两个算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从而,他格外看重宁宣宁羽兄妹二人。 形势也好,情感也罢,打心眼里,宁渊是真不想与云家为敌,加之宁羽是真喜欢云衍,这些年,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任宁羽,其中,也没少帮忙出主意。 得知此行,宁羽仍毫无收获,并碎了一地的芳心时,宁渊面色显得阴冷无比。 “晋王如此不识抬举,看来,是铁了心的要与我宁家作对了!” 宁宣有些幸灾乐祸,“我早就说过没戏,就算云衍喜欢羽儿也不会娶她,在他眼里,咱们宁家早就成了会危及国本的贼人!云家自视清高,怎会与狼为伍?” “哥!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宁羽气得直跺脚,随而,对着宁渊弱弱道:“爹,就不能算了吗?” “算了?” 宁渊揪起眉头看她,“什么算了?” 宁羽缩着脖子,小小声道:“陛下虽德不配位,但有晋王,有父亲,孰国仍是无人能撼动的强国。父亲动那念头,目的也是为了家国昌盛,天下太平,即是如此,大可没必要非要将重责担在自己身上……如此,如此晋王对我宁家就不会有那么多偏见了……” “天真!”宁宣打断她的话,“无知!” 宁羽咬牙恨恨瞪着他。 宁宣扬眉,毫不留情:“到底是女流之辈,头发长见识短,想法天真可笑,还愚昧!父亲若只为高位,当年何需排除万难扶持陛下上位?事到今日,说到底,我宁家有做过什么丧尽天良的缺德事吗?” “身为丞相,父亲笼络大臣有错吗?他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朝廷安稳。” “同理,父亲搭建暗网,为的是了解各地动向。他所作所为,皆为家国万民,可谁理解他?他们只凭妄加揣猜,就认为我宁家怀有狼子野心!陛下无脑,听信谗言,从另一方面来说,他确实是怕,因为他无地自容!他比谁都清楚,他配不上那高位!” “你以为他防的只是宁家?” “云家够忠心了吧?云衍够拼命了吧?他还不是照样防着!” “他若不防,何需将柳太妃扣在盛京?他若不防,何需娶云家那傻女为后!” 说起这事,宁宣更是觉得可笑,“傻女为后,亘古未有,滑天下之大稽!他萧池不在意,晋王也乐意配合,这是好事!我倒要看看,当晋王被陛下捆绑到无法喘气儿时,他是选择忠心,情义,还是自救!” 一番言论,说得宁羽哑口无言。 宁渊却是哈哈大笑,赞赏道:“不愧是吾儿,与为父不谋而合!” 陛下要娶傻女为后,他当然是举双手赞成。 世人都以为,宁家拉拢不了云家,目标自然会是皇后之位。事实上,逼陛下立宁羽为后的事,早在很久之前,就有无数人向他献计过。 可他们都错了,他宁渊就是死,也不会把女儿嫁去萧家。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萧家的后宫,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兽,是埋有层层白骨的万丈深渊! “对了爹,相府一案,究竟怎么回事?”宁宣问起正事。 宁渊简单说了说案情,忍不住叹道:“晋王这次带回来的人,确实有点本事。” 宁羽眼睛一亮,“父亲说的可是阿牛?” “正是。”宁渊想着那其貌不扬的少年,双眸微狭,“此人办案手段奇特,思维敏捷超前,我总觉得他会给我们带来大麻烦。” 宁宣眸色一狠,“若不能为已所用,不如趁早除去!” “难!”宁渊道:“看得出,晋王十分看重他,此人又很机灵警惕,要想不露痕迹的得手,得从长计议。” “我倒是有个法子,或许可行……” 宁羽凑去宁渊耳旁低语片刻,只见宁渊眸色惊变,“简直胡闹!” “晋王如此欺我辱我,我若不让他也恼一回,难解心头之恨!”宁羽眸色坚决。 宁宣听得云里雾里,“何事,快说来听听?” 宁羽又凑去他耳边说了几句,宁宣哈哈大笑:“真有你的!我看行!” 他道:“此计羽儿只是起到引子的作用而已,又不是真让她牺牲,父亲不必介怀。此事我来安排,保证万无一失!” “那就这么定了!这些日子可累坏我了,我回房了!” 宁羽有些兴奋地跑了出去,宁渊拧眉,“羽儿和那仵作很熟?” 第201章 要嫁阿牛 宁宣道:“在襄州时,羽儿见那仵作破过案子,多少有些欣赏。” 宁渊点点头,“此计也不是不可一试,但千万要小心,现阶段不能再让晋王抓到任何把柄。” “孩儿知道。”宁宣细细回味着相府一案,有些不解,“我看那夏侯林平时还挺老实的,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来!可他去公房,不为那东西,是为什么?” 宁渊沉声说道:“也许不是没碰,只是做得隐密了些而已。” “爹的意思是,那份暗网图可能被掉了包?或是更改过内容?”宁宣想了想,极有可能,“那布防图极为复杂,不过,内行人一看便知是何用意,更改无疑是最好的破坏。” 他又释怀一笑,“还好爹有先见之明,早让我将东西转移。不管夏侯林是谁的人,这么一来,爹趁机将东西毁掉,也算是施了障眼法,暂时可迷一迷那背后之人的眼睛。” 宁渊若有所思,“晋王此行,表面上查的是闲王府一案,实则,已经将手朝我们伸来……” “那爹做何打算?” “见机行事吧。” 宁宣粗眉一挑,“爹一退再退,他们若再步步紧逼,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宁渊苦笑:“他们最想看到的就是我的不能忍……但这次,或许真不容我忍了。” “过几日我就回营,随时听候父亲差遣!”宁宣毫不含糊地说道。 方向即定,宁渊眸中迸出锐利之色,“羽儿所言,既然可行,就立即去办,要快!” 宁宣神色一振,“是!” 直到天亮,云衍才赶回王府,面上皆是兴奋之色。 那日在相府,趁韩玥验尸,他去勘察时,便叮嘱安插在相府的暗影盯紧相府所有人,一旦有人离开,便跟上去不必声张。 于是,暗影跟着夏侯林出了城。 昨晚,他和冷枫去会了会,早知夏侯林会带给他们如此大的惊喜,他真该带上韩玥的。 不过也无妨,他说给她听也一样。 云衍喜色匆匆正往韩玥所住小院走,元福急急迎来,“我的王爷,您可算是回来了,快跟我走,出大事了!” 见元福拖着他走的是去静心宛的小道,云衍面色一肃,加快了步伐。 静心宛是柳太妃所居,此时,正厅,柳太妃坐在软榻上,单手撑着额头,头疼欲裂。 云伶跪在屋中间,手握发钗,尖利的一头抵着自己细长白皙的脖颈。 她眸子很亮,透着可怕的执拗。 喜嬷嬷急得走来走去,“好好的,怎么就突然这样了?去查,到底是那个贱蹄子教唆的!” 袁成无奈道:“都问过了,小姐昨日一整天都和那阿牛在一起,除了身边的青儿,谁也没见过。青儿自幼和小姐一起长大,也是个心思单纯的人,不可能想得出这些事。” “那就是阿牛!肯定是他!”喜嬷嬷一想,“可他不是个女子么?一边勾搭着王爷,一边又教唆小姐,她究竟想干什么?!” 就在这时,院中脚步声急促。 片刻功夫,云衍大步走进来,拧眉看着云伶,眸底一时晦暗无边。 过来的路上,元福都和他说了。 昨晚,他和柳太妃谈了大半夜,终于把韩玥的事情说清楚。 一大早,云伶来请安,柳太妃趁机提起陛下要娶她为后的事,谁知,云伶反应很强烈。 不嫁!不当皇后! 她要嫁给阿牛! 且今日就要嫁,否则,她就死给他们看! 云衍只觉头大,尽可能地稳住情绪,“伶儿,是谁教你的?” 云伶眼神空洞,不说话。 喜嬷嬷心直口快道:“这还用说吗,肯定是那个阿牛!此人居心叵测,王爷要当心啊!” 云衍一道犀利眼风扫来,眸中寒凉如水,喜嬷嬷心头顿时一激,全身都凉了。 她是太妃陪嫁婢女,伺候太妃半生,是这府上地位最高的老人。 晋王待她向来尊敬,用这样的眼神看她还是头一遭,可想而知,这个叫阿牛,不,叫韩玥的女人对他有多重要。 喜嬷嬷默默退到太妃身边,再不敢多言。 见状,柳太妃心里也是一惊,秀眉紧蹙,倒也没立即发作。 云衍蹲在云伶跟前,想伸手去接下她手里的发钗,看似失神的云伶手上微微用力,细嫩的肌肤瞬间冒出殷红血珠。 “为何?”云衍忙收回手,眉心凝在一处,淡声吩咐:“元福,去将韩玥找来。” “啊对……玥玥肯定有办法!”元福急急往外跑。 云衍平静下来,望着云伶,语气轻柔寻常:“伶儿不是很喜欢陛下吗?” 云伶点点头,“嗯。” “陛下是伶儿最想嫁的人,现在为何又不想嫁了?” “他不能陪我玩。”云伶一双眸子亮晶晶地望着他,很认真:“阿牛愿意天天陪我玩,他都答应了。” 原来如此。 云衍抬手抚了下眉角。 “阿牛说,只要有空,他愿意天天陪着我。伶儿想了很久,才想出这法子,只有我嫁给他,母亲和哥哥才会同意他陪在我身边,他不用跟着哥哥东奔西跑,自然就有空了。” 云伶清瞳微闪,小声哀求:“可母亲不同意,说我不能嫁给阿牛,哥哥你帮帮我好不好?” “伶儿……” 云衍抿了下唇角,“母亲说的对,你确实不能嫁给阿牛,因为阿牛和你一样,是个女子,她还是哥哥心悦的女子。你看这样好不好,等将来哥哥娶了她,她成你嫂嫂后,自然就可以天天陪你玩了。” 闻言,柳太妃细眉轻挑,怔怔望着云衍,有些意外。 纵然元福说得天花乱坠,她也无法相信云衍会看上一个如此普通的女子。 可这样听来,他似乎是认真的。 如此,这个叫韩玥的奇女子,她确实该好好会会了。 对云伶来说,云衍的话无疑太复杂了。 阿牛分明就是阿牛,是哥哥带回来的侍卫,他明明穿着和元忠他们一样的衣服,他和她不一样,怎么会是女子呢? 但有一点她听明白了,哥哥也心悦阿牛。 云伶可怜兮兮:“哥哥就不能让着我一回吗?以前伶儿想要什么你都会给我买……” 云衍头疼,“这次不一样。” 第202章 再进相府 意识到哥哥不会帮她,云伶死心了,抵紧发钗,再不看云衍,语声却是愈发坚定执拗。 “哥哥骗我,就算伶儿把阿牛让给你,我也不能天天和阿牛在一起,因为你们要把我送进宫去。就像哥哥小时候一样,去了就要很久很久才能回家一次,伶儿不要!” 云衍震了震,眸中隐有痛色。 “伶儿若不想进宫,我去给陛下说,你先把发钗放下,别让母亲担心。” 云伶看了眼柳太妃,垂眸,再不说话了。 云衍无计可施,只盼着韩玥快些来。 不知从何时起,他对她竟有了依赖之心,仿佛只要她在,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半刻钟后,元福气喘嘘嘘地回来,“王爷,玥玥刚刚出去了,老奴已派元忠去找……” 他忙又解释一句:“元忠那逆子所犯下的错,老奴已知晓,但老奴用项上人头担保,他对王爷绝对二心。他对附近熟悉,兴许很快就能将玥玥找回来。” 云衍那还有什么心思追究元忠的问题,蹙眉道:“韩玥出去干什么?韩冲可有跟着?” 元福道:“听说是二人吵了架,韩冲跑出去了,玥玥担心他闯祸,这才出去寻。听护院说,她没让人跟着。” 又是韩冲! “人在相府。”冷枫突然出声。 云衍这才想起来,早在之前,他就让冷枫在韩玥身上种下蛊引,以便追踪。 可她去相府做什么? 难不成韩冲又去了相府? 云衍压下杂乱情绪,再次蹲下,对着云伶严肃道:“阿牛现在可能有危险,哥哥得马上去救她。你要嫁给她也可以,等她回来若同意,哥哥帮你。但你现在马上扔了发钗,乖乖在房里等我们。” 见云伶不为所动,他又道:“阿牛喜欢聪明乖巧的孩子,你这般,她是会生气的。” 云伶默了默,居然真的放下了发钗。 柳太妃堵在心间的那口气终于呼了出气,再看云衍时,眸色极其复杂。 云衍起身拜道:“待儿子将韩玥找回,定一一向母亲解释。” 柳太妃重重叹息一声:“去吧。” 希望这缘,是良缘,而不是孽缘。 此时的韩玥,还不知自己正处于桃花朵朵开的境地,她人确实是在相府。 她天亮才知,韩冲发疯跑出了王府。 想着反正云衍还没回来,以她现在的身份想独自办案是不可能的,便打算去韩家老宅找找韩冲。 谁知刚出来就迷了路,东绕西绕不知怎的就绕到了相府门前。 相府门前堆了些人,听着像是下人犯了错,府上管事的正在赶人。 韩玥本想绕道走,可那婢女的哭喊声撕心裂肺:“我真没偷!求你让我见见小姐,我没偷!不要赶我走,彩儿已无家可归……彩儿愿以死证清白……” 许是‘彩儿’这个相同的名字让韩玥动了恻隐之心,在那婢女突然撞向相府大门前的石狮时,一个闪身,飞速上前将人拉住。 管事的显然也吓了一跳,恶狠狠地指着彩儿,“你个贱婢!小姐待你不薄,你不识好歹与外人窜通一气,多次将小姐的饰品拿出去卖,被抓现行还拒不承认!如此狼心狗肺的东西,要死就死远点,别脏了相府的地儿!” “我真没有……你让我见见小姐,我可以解释……”彩儿哭得肝肠寸断,韩玥瞧着她并没说谎,便道:“许是真有什么误会,这位管事大哥,不如给她一个机会吧。” “哪里来的穷酸书生,相府的事也敢管,还不速速滚开!” 管事的凶神恶煞,韩玥眉头轻拧,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穿作。 她今日没穿王府统一的侍卫服,穿的是早些时候专为阿牛这个角色准备的素衫,看着,确实挺穷酸。 就在这时,管事身边一家丁突然眼睛一亮,“你,你是那日来相府破案的仵作?” 韩玥一笑:“正是。” 那家丁凑去管事的耳旁说了几句话,管事的这才不情不愿道:“你等着,我去问问小姐。” 就这样,韩玥被宁羽请进相府,要她帮忙查明盗窃一案。 宁羽非常热情,一边按韩玥的吩咐,让管事的把可疑人员统统召集起来,一边命人摆上吃食甜点,又亲自替韩玥沏了杯茶,全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早知道我就跟你们走了,跟着圣驾仪仗又慢又无聊。” “我听父亲说了,你还帮我们相府破了案子,阿牛你真厉害!” “你快尝尝,这是盛京最好吃的桂花糕!” “对了,衍哥哥人呢?他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出来?” 许是因本就是女儿身,‘男女有别’这个概念对韩玥来说实在是不太深刻,从而她并不拘束。 再者,她心里清楚,宁羽对她客气,是因她是云衍身边的人,许是想套话罢了。 反正也饿了,她不客气地吃了几块桂花糕,又喝了半杯热茶,淡应着宁羽的问题:“王爷有事要忙,小的不敢叨扰,所以一个人出来走走。” “陛下刚回宫,他是挺忙的。”宁羽大大咧咧道:“无妨,等你帮我找出盗窃者,本小姐带你去逛!” 韩玥扬扬桂花糕,“多谢宁小姐,这份赏赐已足够,小的身份低贱,怕辱了小姐名声。” “不必和我客气……”宁羽手指搅着手帕,轻飘飘地飞来一记媚眼,“我素来敬重有才之人,你虽是仵作出身,但我不介意。” 那眼神看得韩玥心尖一跳,有些莫名。 她起身道:“我还是去看看现场吧。” “好。”宁羽主动将她引起自己的闺房,指着梳妆台上的首饰盒,“喏,我的首饰一般都放在此处,具体有多少我心里其实没数,要不是今日有人新眼所见,我也不敢相信彩儿居然胆大到敢偷我的东西……” 见韩玥回头望来,宁羽俏皮地吐吐舌头:“是是是,你说的对,证以人或容伪焉,须多方体访,务令参会归一,切不可凭一二人口说,便以为信……这不,将你找来了,一切你说了算。” 韩玥点点头,正要说什么,突然一阵头晕目眩…… 第203章 色胆包天 韩玥被人吵醒时,只觉头痛的厉害。 她睁眼,见自己躺在宁羽的闺床上,浓郁的香气窒得她有些呼吸不畅。 床头一角,宁羽躲在宁宣怀里,嘤嘤嘤地哭个不停。 韩玥闭上眼睛。 打死谁她都不敢相信,她居然被一女子给下药了,目的还是构陷她。 “不长眼的狗东西,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竟敢肖想我宁相的小姐!”宁宣看起来气得不轻,几番要劈掌过来。 宁羽将他死死拉住,“好了哥!事情已经这样了,你生气无用,还是快帮我想想办法吧!” 宁宣哼一声:“有什么好想的,待我除去他,谁人能知道今日之事!谁要敢传出去半句,我剁了他!” “没有不透风的墙,到时我还活不活啦!” “那你说怎么办?!” “我不知道……嘤嘤嘤……” 不得不说,两兄妹的演技真是拙劣的很。 韩玥浑身没力气,启动人体扫描仪过了下自己,就是普通的迷香,药效很快就会过去。 她索性躺着不动,猜想宁家这是想弄啥? 不会是要逼她娶宁羽吧? 哦天!要不要这么刺激? 韩玥的态度无疑又激努了宁宣,这次,宁羽没‘拦’住他,当真劈掌过来。 “总不可能便宜他吧!下作的东西,受死吧!” 韩玥不能等死,一骨碌滚下床,不得不开口:“大将军,你冷静点,这其中有误会。” “还想狡辩!” 宁宣掌风更厉,韩玥狼狈躲闪。 “哥!”宁羽忙挡在她身前,张开双手对宁宣道:“整个盛京,谁不知道我对晋王有意,而晋王……永不可能娶我!既然不能嫁他,嫁谁都一样!阿牛是出身不好,但他是破案奇才,为人正直和善,比那些个道貌岸然的公子哥儿好千倍万倍!事已至此,就他了,我不在乎!” 宁宣气得脸红脖子粗,吼道:“你是不在乎,可相府的颜面何在?!父亲的颜面何在!宁羽,你长点脑子好不好!” 宁羽:“嘤嘤嘤……你们不要再逼我了……” 一个转身,她就朝桌角扑去。 出于本能,韩玥忙抓住她,宁羽顺势扑进她怀里,“嘤嘤嘤……你个死阿牛,对我有意可直说啊,何需出此下策,这要传出去,你叫我如何做人!” 韩玥:“……” 她比宁羽略高半个头,目光越过宁羽头顶,正好看到宁宣憋笑的脸。 韩玥皱了眉,“二位再想寻乐子,也不该拿宁小姐的清白声誉开玩笑。若是另有所图,就更不该找我了,小的就是个仵作,虽为晋王做事,但身份低微,实在是没什么影响力。我想二位可能真的押错宝,找错人了。” 宁羽猛地抬起头来,“你不想认账?” 韩玥垂眸看她,眼风微凉,“我与小姐清清白白,你知,我知,你要我认什么?” 说到底,宁羽还是忌惮或厌恶她仵作的身份,横不下心来。 否则,但凡来得再逼真一些,不可能探不出她的女儿身。 宁羽脸颊微红,用只有她们二人能听见的语声道:“就算我有所图,你也不吃亏……“ “嘤嘤嘤……我不活了!” 这次,韩玥没拉她,宁羽失策,一时没刹住车,还真将额头撞了个大青包。 见状,宁宣是真恼了,掌风猎猎,韩玥侧身躲避,扭头就往外跑。 但药效还没完全过去,她双脚发软,加上没注意门槛,猛地朝前扑去。 韩玥下意识闭上眼睛,‘我去’一声。 下一瞬,鼻子一痛,她似撞进了谁的怀里。 再睁眼时,云衍一脸疑惑地望着她,再望向追出来的宁宣,剑眉扬得老高。 “晋王,你来得正好!这该死的仵作辱了我妹妹,你说怎么办吧!”宁宣说话气冲冲的,许是心虚,却不正眼与云衍对视。 云衍仍抱着韩玥,垂眸看她,“怎么个辱法?” 韩玥挤出一抹苦笑,“大概是需要负责的那种……” 云衍嘴角抽了抽。 紧跟其后的冷枫,没忍住,笑出了声。 恰时,宁渊闻讯而来,见院子里,晋王与那小仵作抱作一处,眉心紧蹙地进去看了看宁羽。 宁羽的哭声伤心欲绝,宁渊再出来时,面上乌云密布,“晋王这是何意?” 云衍凤眸微狭,“本王也想问问,相爷这是何意?” 宁渊冷声道:“先有亲卫误入相府命案现场,晋王带来这仵作,凭借自己三寸不烂之舌,为其脱罪,将我相府搅得乌烟瘴气。今日倒好,这仵作色胆包天,竟敢在相府胡作非为,晋王又当如何解释?” 云衍面无表情,“本王无话可说。” “你!”宁渊眸色一厉,“你这是打算要仗势欺人!” 云衍冷笑了下,“反正今日不管本王说什么,相爷都会闹到御前。相爷想如何便如何,只一点,人本王要先带走。” 也不等宁渊表态,他直接拎了韩冲往外走。 “爹,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走了!” 宁宣作势要拦,宁渊厉喝:“放肆!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晋王!” “可羽儿怎么办……” “慌什么!我这就入宫去,陛下再护短,总不能助纣为虐吧!” 父子二人的戏很快被云衍等人甩在身后,韩玥实在无力,半个身子几乎都靠在云衍身上。 云衍干脆拦腰将她抱起,冷枫崩不住,哈哈大笑。 “头一次见辱了姑娘的贼人,因体力不支被人抱着走……哈哈哈,你看那几个下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韩玥有气无力,“笑够了的话,不如快些帮我解毒。” “只是普通的催眠散,不打紧,稍作休息便可。”冷枫摇着头,“真搞不懂这宁家人,做戏这般不认真,太不专业!设这种陷阱,用什么催眠散,那当然是要用催……” “闭嘴!” 云衍冷眼扫来,寒声道:“戏不重要,重要的是唱戏的人如何唱。” 韩玥很客观,“王爷说的没错,这种事,戏太逼真容易弄巧成拙,万一我真色胆包天,那宁府岂不亏大了!戏只是个引子,关键是他们想达到什么目的。” “这还不明显吗?要么弄死你,要么拉拢你……”冷枫碰碰鼻头,忍笑:“没想到啊没想到,魅力了得的居然是你个小阿牛!妙,太妙了!” “不过我有一事不解……” 第204章 她想得美 有一点冷枫特别不解:“你向来敏锐警惕,又极擅察言观色,就一点没察觉出其中有诈?” 韩玥顶了下腮帮子,云淡风轻:“有人煞费苦心地搭戏,我没有不接的道理。” 事实上,从出晋王府起,她就知道自己被人跟上了。 起初以为是云衍安排的人,可很奇怪,她想走的道要么修路被封,要么有官差拦路排查。 她独身一人,自然不愿意往麻烦身上撞,索性就朝能走的方向去走。 好巧不巧,就绕到了相府,撞上了热闹。 更巧的是彩儿……这是最令她疑惑的地方,也是她确定要入戏的点。 按理说,宁相这边的人不可能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也就不可能知道彩儿对她的重要性。 她当下唯一能想到的解释就是欧阳槿,欧阳槿什么都知道了,知道她的身份,她的一切。 且,这一切都是他暗中操作。 如果‘彩儿’是他明目张胆的暗示,她不入戏就对不起人了。 当然,也可能真是巧合。 那也无所谓,反正宁相知道她是晋王的人,不可能轻易要她的命。 又或许,她潜意识里坚信,无论她闯下多大的祸,云衍都会帮她兜着。 所以,当宁羽请她入府时,她并未犹豫。 闻言,冷枫莞尔,“我就说嘛,你没那么愚笨,不过,你恐怕也没想到宁家想要的不是你的命,而是你的人吧?” 韩玥承认:“老实讲,宁家小姐对王爷痴心一片,我原本以为她只是想利用我套些话……这样的剧情,确实有些出人意料。” “对此,你有何感想?”冷枫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八卦姿态。 韩玥呵呵两声,“做相府的女婿等于平步青云,也不是不能考虑……” 冷枫笑得意味深长:“你若如此想,那选择可就多了。” 韩玥不明其意,“什么意思?” “哼!她想得美!”云衍冷哼一声,眼风清亮刺人。 韩玥有些莫名其妙。 听不出来她是在开玩笑吗?至于么? 很快,她就理解了云衍。 听说云伶以死相逼非要嫁她时,韩玥只觉天雷滚滚,两眼发黑。 听说宁羽设计构陷韩玥,意图也是要嫁给她,元福更是复杂难言,十分同情他家王爷。 将玥玥扮成普通男子模样,就是为了不打眼,好让她安安心心在他身边办差,他好有大把时间获取她芳心,待水到渠成时,再恢复她身份。 谁知,这副皮囊根本挡不住人家玥玥的魅力。 元福瞧瞧韩玥,又瞅瞅云衍,不由叹声:“这可如何是好?如果只是伶儿,只需耐心哄哄便是,可如今宁羽也掺合进来,此事就复杂了。” 确实难办。 宁相就是想要韩玥的命,此时揭穿她身份无疑是最坏的时机。 可若不揭穿,宁相拿宁羽的声誉去闹,求的又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仵作,陛下若不应,显得不通情理。 以目前的形势来看,更不是与宁相对抗的好时机。 云衍转着翠玉扳指,沉思道:“我先进宫周旋。” 他望韩玥一眼,“伶儿这边你先安抚,等我消息。” “好。”韩玥十分抱歉,“给王爷添麻烦了,卑职惭愧。” 云衍沉沉看她,情绪不明地笑了下,随而,给她一卷文书,“有空时看看这个,回头再细说。” 韩玥接过一看,居然全是数独题,且已经有了答案,只是答案正不正确,有待考证。 事不宜迟,云衍匆匆进宫。 冷枫从相府出来后就消失了,韩玥无从了解情况,索性先将东西收起来,对元福道:“先带我去看看伶儿小姐。” 元福迟疑了一下,“太妃也在,且,她已经知晓你身份。” 韩玥点点头,“知道了。韩冲回来了吗?” “没有。”元福说:“你放心,我让元忠去找了,应该没事。” 韩玥叹了口气,“真不让人省心!” 宁羽在静心苑,太阳正烈,她却坐在门口台阶上,呆呆望着入口一动不动。 屋内,柳太妃头痛病犯了,喜嬷嬷一边帮她按摩,心情很复杂:“看来,王爷这次是动了真,这可如何是好?” 柳太妃秀眉微蹙,“衍儿早该婚娶,随他去吧。” “可那姑娘是个仵作……你说那有姑娘去当仵作的,多晦气呀!王爷乃人中龙凤,不说迎娶权贵之女,起码也该是大家闺秀吧,一个平民女子,行的又是低贱之术,娶进来岂不脏了王府门风。” 听着喜嬷嬷的话,柳太妃头更痛了。 她素来开明,对世俗偏见不是很看重,可这个人是她儿子,是对孰国举足轻重的晋王,婚娶之事,确实草率不得。 但她更懂帝王之心。 权贵之女自是娶不得,权衡之下,平民女子更为稳妥,但,正如喜嬷嬷所言,再不济也得是个大家闺秀,知书达礼,秀外惠中,方才能与云衍相配。 不为别的,单说二人情感,差距太大很难获得幸福。 柳太妃正胡思乱想,突闻伶儿欢喜雀跃道:“阿牛你回来了!” 柳太妃与喜嬷嬷快速对视一眼,直起身,端出威仪之态。 院子里,伶儿一头扎进韩玥怀里。 韩玥:“……” 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无福消受’。 更是万万没想到,她的桃花会是在这种境遇下竞相怒放。 “阿牛,我已经同母亲和哥哥说了,我非你不嫁!等我们成亲后,我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你高兴吗?” 望着那双清澈干净,一尘不染的眸子,韩玥实在愧疚,她不该忘记自己是‘男人’的。 摸摸云伶的头,韩玥道:“好伶儿,我很高兴,但在一起玩的方式有许多,不一定非要成亲。” “只有和我成亲,哥哥才不会将你带走!”云伶下巴微扬,意思是,我明白着呢,谁也别想糊弄我! “咳!” 喜嬷嬷走出来,轻咳一声,“那个……太阳正晒,太妃请韩姑娘进去说话。” “走吧,你正好可以让母亲同意我们成亲。”云伶不由分说拖着韩玥进屋。 见礼后,柳太妃端看韩玥片刻,淡道:“这里没外人,不如换回女儿身吧,也好让伶儿死心。” “是,太妃。” 韩玥正有此意,便跟着喜嬷嬷去了里间。 片刻后,只见屏风后,女子款款行来…… 第205章 御前对质 韩玥穿的衣衫是云伶的。 淡绿色束腰长裙,袖口绣着浅粉牡丹,下摆用银丝线勾出海水云图,行走时,微微带动长裙飘荡,整个人似风拂扬柳般妸娜。 卸去面具,女子肌肤如瓷,瞳眸似星,鼻尖笔挺小巧,眼角长着一颗泪痣,如泪珠欲滴未滴,惹人怜惜,妩媚勾人。 偏生面上镇定淡然,举手投足间透着与身俱来的自信坦荡,清雅灵秀又不失大气,瞧着倒是个别致的美人儿。 满意之色从柳太妃眸中溢出,喜嬷嬷更是惊得瞪大眼睛,“她,她怎是这般模样?” 元福笑着道:“老奴没哄太妃吧,玥玥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之前为办差行事方便,王爷特地命人造了面具稍加易容而已。” 韩玥恢复女声,重新见礼:“民女韩玥,拜见太妃。” 此番情景,看呆了云伶。 她小脑瓜子无论如何转动,也无法将眼前的绝美女子将阿牛联系在一起。 听女子自称韩玥,云伶松了口气,跑去里间转了一圈又跑回来,急急道:“阿牛呢?” 柳太妃似不忍心,唇角轻抿,朝韩玥扬扬下巴,“就在你面前。” 云伶死死看着韩玥,想起云衍说的话,眸子里突然涌上泪花,却仍是倔强的很。 “她才不是阿牛,休要框我!” 韩玥无奈,请元福取来笔墨,提笔就出了道数独题。 “这种数字游戏,只有我会,你现在可以相信了吗?” 云衍泪眼朦胧,楚楚可怜,“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把我的阿牛藏起来……” “对不起……”韩玥摸摸她的头,“我不是有意骗你,伶儿原谅我好吗?” 云伶咬着嘴唇,无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片刻后,她抢过韩玥手里的数独题跑了。 韩玥松了口气,见元福要去追,忙道:“让她一个人静静吧,没关系,她已经明白了。” 这误会闹的,也是够离奇。 韩玥扶额一瞬,回头坦然迎上柳太妃打量的目光,又解释:“民女并非有意隐瞒,还请太妃见谅。” “无妨,这是晋王的安排,与你无关。”柳太妃欲言又止,“你与晋王之间……” 韩玥忙道:“太妃放心,民女所求只是想一展所长,旁的从不敢肖想。” 柳太妃轻笑一声:“我还不至于老眼昏花,晋王可没拿你当下属。” 韩玥默了默,“王爷会想明白的,我与他并不合适。” 她神色坦荡,不像是虚以委蛇。 柳太妃不由微蹙了秀眉,搞半天,是她儿子自作多情了? 这可就稀奇了。 自作多情的晋王,此刻刚入宫见到萧池。 听闻云伶不想嫁他,要嫁阿牛。 萧池浓眉挑高,想了想,道:“确实是太久没陪伶儿,无妨,封后一事还未提上日程,你且先将她送进宫,朕来哄她。” 云衍紧跟着又将今日宁府一事道出。 萧池愣了半天,气笑:“你的意思是,宁相想招她为婿?行啊,晋王好眼光,看上的人果真是魅力非凡!” 云衍沉色道:“此事是个误会,臣问过了,阿牛什么也没做……她也做不了……” 萧池瞥他一眼,“你倒是很会打岔,说吧,你希望朕如何做?” “得看相爷怎么做。” 说话间,有诡影悄无声息落下,暗红的字一排排从萧池面前闪过。 云衍高声说道:“臣不想陛下为难,但阿牛对臣有大用,还望陛下能在相爷面前帮臣言语一二。” 好一会儿后,萧池才从方才诡影展示的庞大的信息量中回过神来,眸瞳微微血红。 “左右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仵作,丞相总不至于与你大动干戈吧。” 恰时,宫人来报:“相爷求见。” 萧池搭在龙椅上的双手用力一握,“传!” 片刻后,宁渊身着朝服,神色凝重地走进来,二话不说便跪下,“臣拜见陛下。” 萧池几不可察地扯扯唇,自登基以来,丞相‘恩泽’加身,无论何时何地可免君臣之礼,算起来,这还是他头一次行跪拜礼。 就因一个小仵作? 太难理解,就算那仵作能耐不容小觑,能威胁到他所谋之事,但以他宁相的谋略,也不至于用这种俗不可耐的手段。 更不可能做得如此着急明显。 可他就是这样做了。 “爱卿快快请起。”萧池亲自来扶,目光快速将宁渊上下打量。 总觉得他离宫数月,这宁相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言行举止都与从前大不相同。 莫不是老了? 萧池暗自唏嘘,他憋屈数年,只为有朝一日能重整朝纲,超越祖辈,天下一统。 宁相无疑是他要翻越的第一座高山,如今,他自认羽冀尚未丰盈,这大山却已有了垮塌的迹象。 萧池一时百感交集。 宁渊倒不这样认为,他尚觉得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于是,他神色悲切,哀怨万分地瞪云衍一眼,冷声道:“今日之事,想必陛下已经听说,臣来,就是想请陛下还我相府一个公道!” “这……” 萧池抠着眉头,一脸为难,“事情朕听说了,晋王也是为此事而来……爱卿如何打算,不如说来朕听听看。” 宁渊面不改色道:“小女倾慕晋王多年,盛京人人皆知,奈何我相府入不了晋王的眼。这种事本该你情我愿,故而,这些年,臣未有一句多言。可今日,晋王手下一小小仵作,竟敢在府上将小女……” 情绪到位,宁渊气得隐隐发抖,“臣思来想去,若非晋王指使,他怎敢!” 云衍沉脸,刚要辩,宁渊手指颤颤指他,“我与你父亲好歹是旧识,与你晋王又共侍一主,就算小女不懂事,多番纠缠不放,你大可告之与我,何需绝情如此,竟让一个低贱的仵作将羽儿折辱!云衍!今日之事若不说清楚,我宁渊与你誓不相立!” 云衍愣愣,气笑:“相爷颠倒是非的能力可谓是登峰造极,令本王大开眼界!本王倒想问问相爷,你可见过贼人折辱姑娘时,先给自个儿服下催眠散的?” “就算贼人愚昧,服错了药,宁姑娘聪明过人,明知歹人居心不良,不趁歹人昏睡逃跑,还在旁陪着等人发现……这等家风,本王更是闻所未闻。” 第206章 戏中戏 听着二人近乎荒唐的争论,萧池几番憋笑,心里直叹离谱。 偏生宁渊还镇定的很,哼声道:“本相也是没想到,堂堂晋王竟也会恶人先告状这一套!本相只问你,仵作牛轭是不是你的人?” 云衍:“是。” “他今日是不是去了相府。” “是。但据本王所知,是宁小姐请她去帮忙断案。” “他是否进过羽儿的闺房?” “就算进过,也是宁小姐所准允。” “女儿家的闺房,岂是男子可随便进入的?我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现在羽儿名声受损是真,晋王若执意包庇,本相无话可说!” 宁渊又往萧池面前一跪,“臣肯求陛下给予公断!” 萧池不可思议地扬眉,看了眼云衍,又看宁渊,温声道:“爱卿打算如何?” “如此下作歹人,自然是非赐死不可!”宁渊恨恨道。 云衍陡然变了脸色,萧池轻咳一声,“爱卿有所不知,这牛轭是个破案奇才,此行随晋王来盛京,就是为了追查近期在襄州频频作下大案的罪犯。此罪犯极有可能与当年的闲王府一案有关……” “爱卿应当知晓,闲王府一案,朕总觉得蹊跷,甚至认为几年前的宫变就是因此案而起,朕本有意调查,只是一直未有实质的证据。” “如今,晋王手里已有了些线索,朕便打算趁机一查究竟。如此,那牛轭还有大用,爱卿能否以大局为重,暂且饶她一命?” 宁渊眸瞳几不可察地震了震,作沉思状。 他当然知晓陛下在暗中调查闲王府旧案与上元节宫变一事,明面上不提,只是怕刺激到他这个丞相罢了。 如今直言道出,莫非晋王真掌握了什么重要线索? 宁渊一时有些心乱,态度却仍是愤然,“陛下的意思,是要臣忍气吞声?” 萧池默着,不语。 宁渊沉沉看他片刻,随而冷笑,“就知会是这样……也罢,晋王与陛下情同手足,臣自认不敢与之相提并论。可此事若就这么算了,陛下让臣这张老脸往哪里放?” 萧池轻言细语:“爱卿放心,朕不会让羽儿受委屈,朕定会为她指一门好亲事。我孰国有的是大好男儿,若是都入不了相爷的脸,北狄,南戎,东州……邻国的王亲贵族无一不可。” 宁渊脸色微变,阴冷好一阵,方才淡道:“臣就这么一个女儿,不忍远嫁。朝中上下,同僚之间,没有不透风的墙,陛下指婚,定不敢有人抗旨,倒显得我宁家以势欺人,这等事臣做不出来。” 他叹一声:“臣都这把年纪了,只求家国安宁,儿女多福。陛下厚爱,宁家已是福泽深厚,此事臣亦不愿陛下为难,思来想去,唯一的办法便是让那仵作娶了小女。” 绕半天,终于绕到这里来了。 萧池故作惊讶,“仵作之身何等低贱,怎可配宁相之女,不可,万万不可!” “论权势,论恩宠,放眼整个孰国,也就晋王可与臣相提并论,可晋王瞧不上我宁家,那这些条件便也无人可达到。反正嫁谁都是下嫁,嫁给仵作也无妨,为陛下排忧,本就是臣子的本分,便是宁家上下的本分。” 宁渊说的情真意切,将一个父亲的委屈与忠臣的大义完美结合,感人至深。 说的萧池无言以对,无奈望向云衍,“晋王意下如何?” 云衍眉头深皱:“臣觉不妥……” “晋王!本相已退让如何,你别太过分了!”宁渊怒极吼道。 萧池忙打圆场,“如此,对羽儿太不公,相爷再思量思量。就算真要便宜那仵作,也得排到朕立后之后,不如,你二人再商议商议?” 宁渊道:“臣都听陛下的,但这期间,那仵作必须交由相府看管。” “不可!”云衍果断拒绝,“陛下方才已解释过了,此人有大用!” 宁渊面沉似锅底,沉闷片刻,居然再次让步。 “非办差期间,让他随叫随到,以便让羽儿对他多加了解,这总可以吧?!” 云衍沉着脸,宁渊袖口一甩,“晋王若无诚心解决问题,那本相只好不要这张老脸了,要么让他们立即完婚,要么立即处死他!陛下若要怪罪,臣全都担着!” “就依丞相所言。”萧池一锤定音,似被这事扰得极不耐烦,“行了,左右不过一个仵作,还望二位爱卿能以大局为重。” “陛下说的是,臣实在是气糊涂了。”宁渊态度转变的极快,“方才陛下说晋王已掌握了些线索,此案兹事体大,不知臣能否帮上什么忙?” 萧池道:“还真有,晋王你来说吧。” 云衍也稍稍控制了下情绪,“据臣所知,闲王府旧案中,柳元斌是唯一活着的涉案人员,当年他拒不认罪,加上太后力保,这才留下一命。故而,臣想提审柳元斌。” 萧池点点头,对着宁渊道:“现如今,柳元斌尚关在刑部大牢,爱卿又对此人有一定的了解,朕希望爱卿以及刑部能配合晋王。” “臣遵旨。”一听是柳元斌,宁渊眉头舒展了些,“可这柳元斌已疯魔多年……” “无妨。”云衍深遂眸光锁住他,“这便是仵作牛轭的可用之处,她极擅察言观色,只要给她时间,给她机会,即便不发一言,心中所藏之事也难逃她眼。” 萧池附合道:“这牛轭的能耐,朕在龙泉县时已见识过,丞相要是见过她审案,必定也会称奇。” 云衍淡瞥宁渊一眼,似笑非笑道:“那日在天牢,以及相府一案,阿牛已在相爷面前有所展示,否则相爷怎会舍得将爱女下嫁。” 此话嘲讽之意明显,宁渊神色一沉,隐忍着:“晋王打算何时提审柳元斌?” 云衍:“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 他直言不讳:“阿牛被相爷这般惦记,本王若不抓紧时间利用,往后只怕是没机会了。” 宁渊迟疑间,萧池已派人去传刘字。 片刻后,刘字满头大汗赶到,带来一个惊人消息。 柳元斌突然暴毙,死在了天牢! 第207章 报复晋王 韩玥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再见宁羽。 晋王府门口,女子衣着艳丽,笑容张扬。 韩玥还真有些喜欢这姑娘了,没心没肺,没脸没皮,很符合她的审美。 见她止步不前,宁羽拽拽地走上前,一笑:“这么怕我?” 韩玥笑笑:“宁小姐怎么来了?” “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宁羽故意凑近,亮晶晶的眼睛直直看着韩玥,“听说陛下已经答应我们的婚事,待封后大典过后,就下旨赐昏。” 韩玥拢了下眉头,什么意思?这就是云衍周旋的结果? 她的表情成功将宁羽逗笑,语声更加娇柔:“放心,只要你听话,本小姐会好好待你。” 韩玥扯扯唇,“小的感谢宁小姐厚爱,不过……晋王传令让我去刑部大牢验尸,我马上得走了,再见。” 宁羽退开身子,慢悠悠道:“陛下口谕,大婚之前,牛轭必须做到随叫随到,一切听候宁府差遣。” 韩玥不相信,“晋王将我转给宁府了?” “差不多吧!”宁羽拍拍她的肩,“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韩玥疑惑地望着她,宁羽将手背在身后,用肩撞撞韩玥,“走呀,陪你验尸去!” 她又回头对跟在韩玥身后的那些人道:“你们不用跟着了,有本小姐在谁敢动他?” 有意思! 韩玥笑了笑,回头对同样一脸疑惑的元福道:“如此,公公便不用陪我去了,如果韩冲回来,烦请公公让他在府上老实呆着,等我回来。” “没问题。”元福看看宁羽,又看看她,终只是道:“去吧,别让王爷等急了。” 韩玥上了宁羽的马车,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时刻牢记自己现在是个‘男人’! 宁羽撑着下巴看她,长久地看她,“看久了,其实你长得也还不错。” 韩玥嘴角抽了抽,很好奇:“宁小姐分明倾慕我们王爷,为何还要设计捉弄小的?” 宁羽歪着头,“你猜!” 眼角眉梢都在上扬,不用猜都知道,她很得意。 这一出荒唐闹剧,既报复了晋王,又替宁家除去‘阿牛’这个厉害角色,一举两得。 韩玥垂眸,“小的猜不到。” “无妨,我告诉你。” 宁羽看起来心情好得不得了,两眼放光道:“我心悦晋王这件事,整个盛京都知道!反正他不会娶我,所以我嫁给谁都注定是个笑话!” “我思来想去,既是如此,那何不把这笑话闹得更大一些,更精彩一些,让世人永生难忘,说不定还能流传百世呢!” “这是其一,其二,谁都看得出来,晋王特别看重你!我得不到他的心,那就抢他的人,让他也尝尝痛心的滋味儿!” 韩玥听得莞尔,“终身大事,岂能儿戏,为报复晋王搭上自己的一生,值吗?” “这就要看你了。”宁羽望向她,突然认真,“阿牛!其实我并不讨厌你!我很欣赏你,说不介意你出身这些话都是真的。” 她速度极快地挨过来,韩玥下意识后扬躲开。 又是那笔直热烈的眼神,“你再努努力,说不定我就真喜欢上你了呢?” 韩玥:“我……要怎么努力?” “其实你也不用刻意做什么……”宁羽善解人意道:“还是我来努力吧,你只管做自己想做的事,等我来发现你的好。” 还能这样? 所以,她这是培养感情来了? 可惜,对象没找对,这确实注定了是一个大笑话。 韩玥侧头,望着身边青春张扬的女子,真心道:“你和我认识的女子都不一样,你应该去追求真正的幸福。” “有什么不一样的?”宁羽眨着眼睛,“难不成我最貌美?” “骗子!” 宁羽突然生气,“盛京谁不知道安宁郡主才是一等一的美人儿!” 韩玥拢了下眉,“安宁郡主?” “就是云伶呀!”宁羽期许般盯着她,“你觉得我俩谁更漂亮一些?” 韩玥有些晃神,尤记得当初北狄那渠无惑来求和时,一心想娶的就是安宁郡主,据说那郡主是孰国第一美人,还是晋王的亲妹妹。 她倒还把这事儿给忘了。 加上云伶的情况特殊,府上的人又叫的是小姐,她还真是完全没把云伶和什么孰国第一美人儿这样的名号联想在一起。 仔细想来,云伶确实很好看,瓜子脸,樱桃嘴,杏眼柳眉,长身细腰,是个标准的美人儿,只是因智力问题,少了些这个年纪女子该有的娇媚柔婉罢了。 “胆小鬼,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敢回答!” 宁羽叹气道:“可惜伶儿心智低下,空有一副美貌……” 韩玥不悦地扬了下眉,“伶儿小姐其实比一般人都聪明。” “也许吧。”宁羽不和她争,反而道:“其实我还挺羡慕她。” 她道:“知道为什么大家不叫她郡主吗?” 韩玥摇摇头。 宁羽道:“因为晋王不许啊!” “陛下子嗣尚都还年幼,不管是朝中大臣,还是邻邦外交,谁不想拉拢晋王?加上有了郡主的封号,娶到就是赚到!朝中还好,一般人不敢打云家主意,可北狄,南戎,东州这些个外贼,可爱这些封号了。” 宁羽耸耸肩,“这不,陛下几番要封我为郡主,我爹都给婉拒了。所以,晋王不许人称云伶为郡主,目的就是为了淡化这个效果。” “上次,听说北狄的狼崽子点名要娶安宁郡主,我还有些意外呢,按理说,他们应该不知晓才对。” 韩玥眼神一时有些意味深长。 宁羽瘪瘪嘴,直言不讳,“我知道,你肯定想说是宁家故意放出去的消息……也有可能吧。反正我的意思就是,云伶其实一点都不可怜,晋王,陛下都很宠爱她,试问天下有几个女子能有这样的福气。” 宁羽的坦率,再次令韩玥弯唇。 想想也是,若非相信萧池会真心对云伶好,想必云衍也不会同意。 他不是那种会为权势压迫所妥协的人。 随而,就见宁羽又撑着下巴看她,“我发现你笑起来的样子有点像女人,有柔美之态……” 韩玥轻咳:“小的自知平庸,宁小姐也不必太勉强。” 二人说着话,很快便到刑部。 云衍早在外等着,见韩玥从宁羽的马车上下来,眉头一下揪得老高。 偏偏宁羽还挺懂,跳下马车时故意往韩玥怀里一撞,“阿牛……” 第208章 大牢命案 韩玥下意识将人扶着,宁羽得寸进尺,小脸在她胸前蹭了蹭,吓得韩玥猛然后退,瞬间失色。 宁羽得意笑开,“瞧你脸红的,这有什么可羞的,反正你迟早是我夫君。” 她目光有意无意扫过韩玥前胸,回味刚才的触感……有点软,有空得让他练练,男子太阴柔了也不好。 她喜欢阳刚一点的,就像晋王这样的。 可惜晋王不喜欢她…… 恰时晋王刀刃般的眼风扫来,宁羽若无其事地拍拍手,“我陪未来夫婿来办差,晋王不会有意见吧?” 原以为云衍会冷冰冰地说一句‘办差之地,女子不得擅入’。 谁知,他什么也没说,眼风淡淡移开,几步走来,拎了‘阿牛’衣领便走了进去。 宁羽:“……” 呵!晋王这是要和她抢夫婿吗?不要脸! 还是说…… 见她和小仵作来真的,他吃味儿了?醒悟了? 宁羽瞬间心花怒放,屁颠屁颠地跟了进去。 牢房外,宁渊刘字均在。 韩玥简单见礼,宁渊看她的眼神很是意味深长,“这柳元斌可是朝廷要犯,今日突然暴毙而亡,实在蹊跷,你可得好好验!” 那语气,仿佛真当韩玥是他女婿了。 韩玥面无表情:“是,相爷,小的定当竭尽所能。” 宁羽扯着宁渊衣袖做作地撒娇,“好啦爹,你别这么严肃嘛,你这样阿牛压力会很大的。” 韩玥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求助似的望向云衍,“王爷,我可以进去验尸了吗?” 云衍点点头,刘字忙在前面带路,“请。” 人多眼杂,许多话不便说,韩玥便问起案子:“现场情况如何?” 云衍道:“午食未动,才发现人已经死了,除了牢头进去过外,现场保存完好。” 韩玥点点头,肃穆从她眼底浮了上来。 云衍最喜她专注的样子,眸色不由一柔,“伶儿如何了?” “还好。” “太妃可有为难你?” “没有。” 韩玥瞥一眼紧跟其后的宁羽,云衍安抚似的拍拍她肩,“你只管安心办差,别因旁的事分心。” “是,王爷。” 说着话,已到关押柳元斌的地方。 浓郁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韩玥目光幽深,纤毫毕现的扫视四周。 牢门完好,无打斗痕迹,相近的犯人趴在栅栏处好奇张望,并未转走,韩玥的目光在其中一人脸上停留了数秒,方才移开。 死者头朝里,趴卧在草丛中。 韩玥独自一人进去,手腕仔细扫过每个角落,又从尸身上扫过,心里已有了数。 “昨晚到今日,死者可有异常之处?比如大喊大叫,情绪激动之类的?” 牢头上前答话,“这柳元斌本身就是个疯子,情绪失控是常有的事,大喊大叫更是随时都有可能,我们都没太在意。” 此区域关押的都是重犯,个个是单间,柳元斌住的最靠里,左边是墙,墙面最上方只有一个巴掌大的小窗口。 韩玥看向住在右边的犯人,“他是新来的吧?” 牢头愣愣:“小哥好眼神,此人前些日子犯下数条命案,三日后处斩。” 韩玥看着那人眼睛,“你离死者最近,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那犯人朝她翻了个白眼,慢吞吞地往草堆里一滚,留给她冰冷的背影。 韩玥语声更冷:“稍后,此人我要单独提审!” 刘字眼底惊色闪过,下意识往后看了宁渊一眼。 韩玥转身又回到死者身边,尸身躯体完好,脸上,脖颈处均无抓伤,胸腹腿背等双手可触碰到的地方也无异常可疑痕迹。 人死多时,尸斑已沉定扩散,借着光线,依稀可见皮下暴突的枝状紫红血脉。 检查完尸表,韩玥又细细按压五脏,查看头顶及肛门处,两刻钟左右,她直起身来,肃然道:“根据尸僵,尸斑等情况显示,死者已死亡超过十五个时辰。” 云衍同样肃起神色,“现在是申时初,也就是说,昨晚午夜后丑时初的样子,人就已经死了。”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牢头,刘字等人。 牢头忙急道:“王爷有所不知,这柳元斌神智不清,睡上一天一夜不动也是常有的事。我们通常看饭食情况,如两顿以上饭食未动,才会细查。” 云衍没理他,望向韩玥:“你接着说。” 韩玥道:“无中毒之状,无外伤,不存在置入物致死,初验应是隐疾所致,具体需剖验。” “此处验尸多有不便,要不,移至验房去?”刘字提议。 韩玥点头道:“也好。” 刘字命人搬运尸身,韩玥收拾东西踏出牢房。 牢房闷热,她额间有细细密密的汗珠浸出面具,云衍刚想用衣袖帮她擦擦,宁羽抢先一步掏出锦帕。 “阿牛,我帮你擦擦汗。” 工作期间,双手不便,让人帮忙擦汗对韩玥来说再正常不过。 当下也没多想,往前探了探头,配合宁羽。 再回头时,只见云衍眼眸似刀,正凉飕飕地看着她。 韩玥:“……” 她一时兴起,朝宁羽温柔道:“多谢宁小姐,这里闷热,我们还是快些出去吧。” 宁羽俏脸竟有些发红,早先的乖张气焰收敛了些,作小鸟依人状紧跟韩玥,语声尤其温婉。 “阿牛,你知道么,你办差的样子特别迷人。” “哦,是么?”韩玥笑笑:“可能专注于一件事,本身就是种魅力吧。” 宁羽轻撞她一下,“你倒不谦虚。” 韩玥说:“我一向对自己的认知都很清楚。” 宁羽噗地笑开:“你说话挺逗的,我真是越来越喜欢和你呆在一起了。” “不然,我教你验尸?” 韩玥不像是在开玩笑,宁羽瞪大眼睛,“我?可以吗?” “有何不可?”韩玥恍然,“哦,也是……仵作之术太过低贱,宁府小姐怎做的。” “才不是这个原因!” 宁羽睕了云衍一眼,“律法有规定,女子不得入仕,尤其是某些人,办差时甚至都不许有女子在场。” 韩玥道:“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我相信孰国会越来越进步,终有一日,女子不但可以入仕,还能担起半边天呢。” 第209章 自然死亡还是他杀 “做梦吧!” 听了韩玥的话,宁羽哼笑一声,语气却是向往不已。 “其实上次你在龙泉县时,说的那些话我都还记得。坦白说,我也觉得这世间对女子多有不公,我也并不认为女子会比男人差到那里去。是,他们英勇,强大,无所不能,可女子也有女子的优势呀!比如细心,坚韧,耐性好,她们并非非依附于男人不可,除了生孩子,她们能做的事可多了!” 宁羽一口气说完,吐吐舌头,后知后觉地偷偷去看宁渊,还好,宁渊与刘字等人走在最后,仿佛在商议什么事。 闻言,韩玥目含赞赏,“说的特别好。” “受你影响……哎,我发现你特别喜欢帮女子说话。” “也不是帮谁,我说的是事实。” “要是人人都像你这般作想就好了。” “没关系,只要有人敢想,敢为此努力,总会有所改变。” 二人聊得热火朝天,全然没顾及紧跟其后全程黑脸的云衍。 验房,待韩玥穿戴准备好时,尸身已到位。 以防万一,韩玥最后确认:“死者死因不明,初验怀疑是脏器隐疾所致,仵作牛轭请求剖验。” 云衍定定看她数秒,心情莫名复杂。 按理说,她知道为自己留退路,行事愈发谨慎,他应该感到欣慰才对。 可一方面,又觉是自己没保护好她,没给予她足够的发挥空间,以至于她不能完全专注去做自己的事。 再想到她方才与宁羽所言的那些话,云衍眼眸逐渐幽深,沉声道:“验!” 韩玥依次看向宁渊,宁渊双眼微狭,“验!” 韩玥又看向刘字,刘字忙道:“验验验,尽管验!” 最后,韩玥看向宁羽,语声自带几分温柔:“你确定要看?” “当然!反正又不是第一次见!”宁羽眸瞳发光,被‘牛轭’这样凝望时,只觉心中小鹿乱撞,竟真有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悸动。 韩玥点点头,缓步走到尸身旁,从备好的器具中选好工具,再看向尸身时,面上已呈现出近乎冷酷的专注肃然。 这样的‘他’,和平时其貌不扬的牛轭判如二人,莫名令人敬畏。 宁羽心跳隐隐有些乱,即兴奋又紧张地牢牢看着韩玥。 只见韩玥精准下刀,沿着尸体肋下三寸切了下去。 牢房内气温过高,又不通风,尸体已有轻微腐肿,此刻皮肉切开,恶臭混合着浓腥味扑鼻而来,加上其内已变色的脏器,嗅觉与视觉的双重冲击,宁羽第一个没忍住,还未冲出验房便狼狈地呕吐了出来。 紧跟着是刘字,以及在场侍卫。 唯有云衍与宁渊,仍能做到面不改色。 二人神色专注,不同的是,云衍专注于韩玥的验尸手法,而宁渊专注的是验尸者本人。 这般手法,胆量,放眼整个孰国,绝无二人。 这样的人,晋王究竟是从哪里找到的? 怪不得欧阳先生一再强调不能动这小仵作……此人若能为已所用,许多事确实能省去许多麻烦。 宁渊打着他的如意算盘,目不转睛地望着韩玥,只见‘他’双手灵巧轻柔地翻动着那些脏器,神色肃严,眼瞳似刀,好几次,因离得太近,鼻尖几乎快要触碰到那些不堪入目的污秽之上…… 强烈的不适感从他胃中漫延而出,宁渊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暗暗吐气。 约莫一个半时辰,韩玥直起身来,额头上挂着一层薄汗。 这次,云衍速度很快,扯起衣袖就拂了去。 韩玥配合着他擦汗,冷静道:“确实是隐疾所致。” 她指着尸身腹腔,“王爷看这里,死者心脏完好,并无血栓梗塞的情况,但腹腔内却发现了大量淤血,此是因腹内血络生结,血流淤堵,最终因血络鼓胀破裂而成。根据出血量判断,此血络应有小儿拳头那般大小,形成之久,起码是五年以上。” “此隐疾起初并无症状,靠脉象判断几乎不可能发现。后期血络逐渐生结变大,气血淤堵的情况下,可能会有胸闷胸痛,或腰酸背痛等症状出现。推测,死者平时的情绪反常,多与这些症状有关。” 云衍若有所思,“依你所断,是否他杀?” 韩玥稍加思索,如实道:“按死者血络的大小来说,已到了较为危险的阶段,那怕是在睡梦中,也有可能会自行破裂。” 但为何偏偏就这么巧,云衍刚说要提审,人就死了。 所有出人意料的巧合,都要考虑设计的成分。 韩玥轻轻拢眉,沉道:“但,此症发作的快,来势凶猛,病发者定会腹痛如刀搅,其整个过程起码在半个时辰以上。锥心之痛,定会挣扎喊叫,和平常的发疯必定不同,竟没能引人注意,这说不过去。” 云衍冷眼刚一扫,候在门口的牢头扑通一跪,忙不迭地认错:“是小的失职!小的甘愿受罚!” 韩玥看他一眼,又道:“死者隐疾确实存在,也确实到了随时可能会爆发的阶段,但不一定就是自然破裂。情绪激动,受到惊吓,愤怒,推搡跌撞等都可能会引发病症爆发。” “没有!绝对没有!”牢头瑟瑟发抖道:“此人是重犯,一直是单独关押,如今又已疯魔,别说我们,就连那些穷凶极恶的犯人也不敢靠近他半分。” “是么?”韩玥居高临下,语气平淡:“我看新来的那名犯人胆子就很不一般。” “没,他什么也没做……” “你怎知他什么也没做?” “我……”牢头眼珠子左右转动,“我,我听到了柳元斌的叫喊声,去查看过。” 韩玥语气仍旧平淡:“你们不是没在意吗?” “我……”牢头下意识看向刘字,被刘字狠狠一瞪,“你看我干什么,如实说!” “是,大人!”牢头一瑟,吞咽着道:“昨晚是我与另一个人值守,午夜时听见柳元斌惨叫连连,我便支使另一人去看看,他查看后说是柳元斌自己在发疯,我便没放心上……” 刘字咬牙指着牢头,“还不快去把人找来问话!” “不必!” 韩玥一边缝合,淡道:“昨晚究竟是什么情况,问问那新来的犯人便知。” 第210章 案中案 听闻韩玥要提审住在死者隔壁牢房的犯人时,刘字面色几不可察地变了变,“那我马上去安排。” “短短几步路,犯人不会又隐疾爆发吧?”云衍似笑非笑地说了句。 刘字赔着笑,“王爷说笑,怎会有那么巧的事。下官这就去安排,请各位移步问讯室。” 韩玥收拾完出来,见宁羽吐得小脸苍白,“你还没走?” “我等你。”宁羽用力皱了皱鼻子,转身,又是一阵干呕。 韩玥自己抬起衣袖闻了闻,身后,云衍淡声说:“还好。” “是还好。”韩玥笑笑,与云衍并肩走向讯问室。 宁羽气得直跺脚,“阿牛,你等等我!” “我宁家的女儿不需要人等,想要,就追上去,凭自己的本事夺取!”宁渊负手而立,遥望着韩玥背影,幽幽说道。 宁羽眨眨眼,不可思议:“爹,你不会是想要我来真的吧?” 宁渊笑笑,“有何不可?” 宁羽翘着嘴,有些不甘,“从晋王到一个小仵作,这落差未免也太大了吧。” “身份就如衣衫,谁说人一辈子只能穿一件衣衫?”宁渊拍拍女儿肩头,“记住,投其所好,方能事半功倍。” 宁羽瞪着宁渊的背影,仍觉不可思议。 所以,这是鼓励她拿下小仵作……为了宁家,也不是不可以。 至于投其所好,宁羽回望验房,胃里又是一阵翻涌。 问讯室,犯人已带到。 今天所有人似乎都很低调,主位明晃晃的摆在那里,却没一个人上座,就连堂堂宁相都很低调在站在一旁。 晋王,宁相,刑部尚书,孰国举足轻重的三位大人物就那么静静看着一名小仵作。 而小仵作韩玥仿佛就不知道压力是什么东西,反正她眼里只有案子。 只见她淡定地翻阅着犯人案卷,“郑崇明……呵,这名字可真有意思。三月初三,抢劫行凶,致三死一伤,故判斩刑,秋后问斩。” 亲属一栏写的是无。 韩玥合上案卷,走近几步,平静温和地打量郑崇明。 二十岁,还很年轻,却有着一双混浊苍老的眼睛。 韩玥开口:“抢劫多为求财,为何杀人?” “顺便为民除害而已。”郑崇明漫不经心地答。 韩玥似乎有兴趣,“说来听听。” “没什么好说的。” 郑崇明如此一句,却又继续说道:“本该救无数人性命的钱财,被他们肆意挥霍,让他们多活几年已经是便宜他们,这些个贪得无厌的狗官,死不足惜!” 韩玥重新打开案卷,刘字出声道:“死的是户部巡官二人,度支部主事一人,伤者只是车夫。三位死者……死状都很惨烈。” 韩玥看见了,死者惨状可以用四个字概括,剔肉削骨。 肉全喂了狗,三人找到时,只剩白森森且残缺不全的骨架子。 云衍一听便明白过来,“又是贪污赈灾款所致。” “晋王以为杀光襄州的贪官,这世道就干净了吗?”郑崇明目光望向云衍,语声嘲讽,眸中却带有几分敬重。 云衍厉道:“贪官自有律法查办,不能成为你杀人的理由。” 郑崇明冷笑,“律法……律法只是你们约束平民百姓的工具而已,若有忌惮,何来贪官?!” 这番言论,十分熟悉。 云衍也察觉到了,噤声看向韩玥,示意她继续。 韩玥点点头,将案卷还给刘字,再次看向郑崇明,“听起来,你自认是正义之士,何故要杀一个囚犯?” “我没杀他,我什么也不知道。” 郑崇明很明显地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低下头,方才所有外露的情绪瞬间收敛。 韩玥:“昨晚子夜时分,你可有听到隔壁犯人,也就是死者的惨叫声?” “没有。”郑崇明答得很快。 “狱卒都听见了,你没听见?” “没听见犯法吗?”郑崇明舔了下嘴唇,挑衅般看着韩玥,“那你判我有罪好了,反正迟早都是一死,早死早超生。” 韩玥不为所动,只问她想问的:“死者惨死之前,你看到了什么?” “你做了什么?吓他了?怎么吓的?” “讲杀人细节给他听?扮鬼?” 郑崇明低着头一言不发,一动不动,韩玥点点头,“对一个没杀过人且神智不清的人来说,你的作案细节确实够残忍恐怖。” 此言信息量有点大,刘字和宁渊双双变了脸色。 韩玥只当没看见,压低视线,只专注于郑崇明脸上细微的表情。 她继续往下问:“谁指使你这么做的?这个人在现场对吗?” “他们给了你什么承诺?帮你假死?” “你成功将死者吓疯后,狱卒是否来看过?” “他们是否知情?” 韩玥声线低沉:“郑崇明,你辜负了自己的名字,你一点都不聪明。” 郑崇明震惊般飞速抬头,又垂下。 韩玥无意识地点点头,自顾自地说道:“郑崇明三月犯案,四月入狱,前日才转移到重刑牢房。” “因有人承诺,只要他能吓死柳元斌,便可助他假死还他自由。” “郑崇明本就是随便试试,没想到运气好,还真将柳元斌给吓疯了,吓到隐疾爆发,活活痛死。在这过程中,牢头,狱卒全程目睹,他们兴许不知情,但应该是有人交待,不许多管。” 她突然转身看着刘字,眉头深皱:“可有一点我想不明白,背后之人是如何得知柳元斌患有血络结节之症的?” 尤记得医学经典《黄帝内经》中血络论里有记载,血络结节又称为奇邪,血脉盛时,络脉坚硬胀满而发赤,或上或下,无固定的部位,小的像针,大的像筷子。在这种情况下,用刺络放血的方法会万无一失,但仅限于外部,肉眼可见。 死者血络长在内部,除非用x光拍片……当然,待症发时有经验的医者,兴许可以根据症状推测出。 韩玥眸光忽明忽暗,刘字的心跟着七上八下。 “这,这本官如何得知?” 韩玥目光笔直,“敢问大人,近期可有请大夫来过牢里?” 刘字作回忆状,“没,没有吧……” “大人忘了,昨日韩大夫来过。” 跪得满头大汗的牢头,突然憨头憨脑地冒出这么一句。 第211章 总有人要牺牲 经牢头提醒,刘字啊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了:“对!昨日牢中有名还待复审的犯人突发疾病,我便派人请了韩大夫来。可这韩大夫连柳元斌的面都没见着,不可能知晓他有隐疾这事儿吧?” “刘大人,你在撒谎!”站在宁渊身侧安静听了半天的宁羽突然开口。 刘字惊得一愣,“小姐何出此言?” 韩玥也投去好奇的目光。 宁羽看韩玥一眼,自信满满道:“你刚才说话时,一直在搓手,这是因为你自认所言不足为信,害怕被人戳穿,所以才会有这种自我安慰的搓手方式。” 韩玥很惊讶,“你如何得知?谁教你的?” 宁羽得意一笑:“我自个儿总结的。” 话落,她轻叹:“我想做的事都是女子所不能做的,女子必须要做的事,比如绣花弹琴我又不喜欢。每日闲来无事,便到处发呆,看身边的人如何做事,看得多了,每个人的行为习惯和表情反应自然了如指掌。尤其是刘大人,常在府上出入,和我爹谈的又多是刑部的事,是我所感兴趣的事,故而对他多了解了一些。” 韩玥看她的眼神,是真有了温度,“宁小姐当真是聪慧了得。” 微表情重在观察与总结,真是没想到这娇小姐如此有悟性,搞得她都有想收徒的打算了。 二人四目对视,空气中竟有了异样火花,看得云衍眉头深皱。 刘字则是大呼冤枉,再看宁渊,眼神骇人的很,怒瞪宁羽,“这种事岂容你胡闹,回去!” “我胡闹?”宁羽不服气地指着刘字,“我看分明是刘大人在胡闹,都到这份上了他撒谎有用吗?我都看出来了,阿牛会看不出来?再者,刘大人所言是真是假,把那韩大夫找来一问便知,我还不信每个人都能撒谎成性!” 如此不留情面的话,险将刘字气得吐血,扑通跪在宁渊面前,抱腿痛哭。 “相爷明鉴,下官所言句句属实,下官对相爷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啊!” 云衍哼一声,冷道:“刘大人可别忘了,你是刑部尚书,是孰国朝廷命官,你最应该做的是对陛下忠心,对百姓负责!” 刘字:“我……是,晋王教训的是。” “来人!”见事态已地回转的余地,宁渊狭长的双眸微微一眯,“把韩大夫找来!” 趁他们找人的功夫,韩玥将视线重新投到郑崇明身上,“现在愿意说出实情了吗?” 郑崇明哼笑一声:“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韩玥看着他的眼睛,“性质不一样。” “我无话可说。”郑崇明轻蔑地别过头去。 韩玥突然问了句:“他都教了你些什么?” 郑崇明怔怔,眼神有片刻的茫然。 韩玥:“教书先生?游医?神秘人?欧阳槿?他身份很多,会在某个时刻出现在你身边,帮你,教你,为你建立不一样的价值观,带你认识这个不一样的世界,没遇到这样一个人吗?” 郑崇明表情愣住。 同样愣住的还有宁渊。 小仵作这番话,仿佛也是在对他说。 欧阳槿,这个人出现在他生活里已经整整五年,助他建立暗网,制订计划目标,因为欧阳槿的出现,他几乎已经放弃了的千秋大梦再次苏醒,并离之仅几步之遥。 可这一切,这个小仵作或者说晋王似乎已经了如指掌。 欧阳先生神通广大,怎么会被他们盯上呢? 宁渊面色一阵阴寒,大手搭在刘字肩上重重一握,刘字双肩便无力地垂了下去。 郑崇明不说话,韩玥仍旧看着他的眼睛,“你帮他们,不是因为相信他们的话,不是想苟活,而是因要杀的人是柳元斌,对吗?” 郑崇明表情难以置信,见鬼似的瞪着她。 韩玥耸耸肩,“我不是神仙,能猜到这些,是因我和那个人比较熟而已。” “既然如此,你应当知晓,他们都是该死之人。”郑崇明开口说。 韩玥:“柳元斌为什么该死?” 郑崇明:“知道晋川吗?” 韩玥看向云衍,云衍道:“东州境内,离古澜国最近,故在两国交战期间,民不聊生,和当初的襄州境况差不多。” 郑崇明舔了下干到脱皮的嘴唇,韩玥转身从桌上取水喂他。 两人离得很近时,郑崇明说:“晋川是我的家乡,幼时,我与父母亲一直住在山洞里,只因古澜国人丧心病狂,不断从晋川抓幼儿回去修炼邪术。” 韩玥听明白了,“所以,你杀柳元斌的动机是因为闲王?” 郑崇明眼露痛色,“对!古澜国的灭亡闲王功不可没……没有闲王,更不可能有今日的我。那日,古澜国人找到了山洞,我父母死在他们刀下,若非闲王及时赶到,我恐早已被他们炼成了药丹。” “闲王是孰国的大功臣,更是晋川的恩人……” 郑崇明目光刀子一样刮过现场的每一个人,“可他却活活被自己人逼死,柳元斌更是闲王府惨案的凶手!他难道不该死吗?” 韩玥道:“可他并不是主使。” “我当然知道他不是!”郑崇明忽然邪恶一笑,压低声音道:“要想将那些见不得人的罪恶彻底瓦解,他是必不可少的引线,不是吗?” 韩玥定定看着他,“欧阳槿教你这么说的?” “诸善已亡,万恶盛行,正义之路上,总有人要去牺牲,我的使命已完成,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说完这话,郑崇明缓缓闭上眼睛,再无任何回应。 诸善已亡,万恶盛行,总有人要去牺牲……这句话,就像重锤一样,每个字都重重敲在韩玥心上。 有种说不清道不明并难以控制的情绪充斥在身体内,韩玥莫名烦躁,用力揉着眉心,几大步走到室外。 云衍急忙跟出来,关切地看着她,“怎么了?” “郑崇明也是颗种子。”韩玥揪着眉头说。 云衍道:“我知道,晋川重建时,有一批赈灾银两不翼而飞,此案由宁相主办,当时也查办了不少人。想来,那时,宁相就已开始笼络人心。我一直奇怪,宁相布局如此之大,是从哪里来的银两支撑?” 第212章 血络之症 韩玥接话:“是户部。” 云衍眸色冰冷,“没错!有户部那些人在,国库已然就是他宁相的钱庄。如此胆大妄为,其心当诛!也好,这样一来,何愁没有切入点去查!” 韩玥摇着头,心里的不安愈发明显,“可我不明白,欧阳槿为什么要帮我们?” 很明显,他本是和宁相一头的,突然反水的理由是什么? 韩玥思索着道:“据我观察,宁相与欧阳槿之间应该还未决裂。他两头帮的目的是什么?把水搅浑?” 云衍凤眸微狭,“我倒觉得他想让我们互相残杀,好坐收渔翁之利。” 欧阳槿的目的似乎就是这么的明显,但韩玥不这样认为。 几次正面接触,她能感觉到得,欧阳槿对皇位什么的其实没多大兴趣,只是嘴上说说,刻意给他们一个想象的方向而已。 至于怂恿她的那些话,就更不用说了,只为扰乱她思绪。 她倒觉得,回顾所有的案情,所有的指向似乎都与宁相与当年的闲王府旧案有关。 他如此费尽心机,一点点引他们往这个方向走…… 韩玥若有所思,“或许,欧阳槿和郑崇明他们的立场是相同的,只是高度不同而已。” 云衍扬眉,“为了正义?” “我不知道。”韩玥烦躁地低下头。 云衍道:“管他目的是什么,既然现在的方向是我们乐意去走的,那就去走走看!” 他在大事上向来乐观简单,这一点很好。 韩玥不由也跟着安心几分,“接下来,王爷如何打算?” 云衍朝里望了一眼,“看样子,刘字已是颗弃掉的棋子,但这终归是举足轻重的一步。接下来,自是对宁相步步紧逼,等待最佳出手时机。” 韩玥瞧他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微皱了眉,还未出口,云衍抿了下唇,不打自招。 “是有个重要线索未告之于你,并非我故意隐瞒,实在是未找到机会。” 果然。 韩玥轻描淡写,“王爷自是不必事事都要告之卑职。” 云衍瞥着她,“生气了?” “没有。”就是不能把控全局的感觉有些不太爽快而已。 云衍轻笑,身子微侧,凑去她耳边低语。 温热的呼吸喷薄在耳根处,韩玥只觉一股电流瞬间从头到脚,又酥又麻到汗毛直竖。 但她突然定眸,脸色惊变,并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云衍所言的内容。 就在这时,宁羽突然跑了过来,吃味般将云衍挤开,扯着韩玥衣袖道:“韩大夫来了,我们进去吧。” 云衍黑脸,“相爷难道没教过你什么叫自重吗?” 宁羽翻他一记白眼,“关你什么事!” 她拖着韩玥就走,韩玥回望云衍,笑得无奈。 这算不算是男女通吃? 所以,她该感到骄傲吗? 问讯室,韩玥一眼就看到韩冲,瞬间忘了形象,先一掌劈了去。 韩冲躲闪间,急道:“你冷静点,差事为重!” 韩玥收掌,冷目:“你来这些做什么?” 韩冲朝一旁的半百老头扬扬下巴,“这位韩大夫与我们是本家,是父亲隔一房的堂弟,我们得叫叔叔。父亲有交待,要我抽空拜访,我刚到韩叔叔的药铺,便听闻大牢出了命案,要请他协助调查。我一想,你肯定在这里,所以就跟来了。” 韩玥忙上前一拜,“晚辈见过韩叔叔。” “你是……钦林收的义子?”韩铭望着那双点漆般的眸瞳,总觉似曾相识。 韩玥道:“是,晚辈名叫牛轭,叔叔叫我阿牛便好。” “阿牛……”韩铭笑了一下,“是个好养活的名字。听说你是仵作,还会断案?” 韩玥便顺着他的话道:“晚辈不才,今日请叔叔来,是想请教一事。” 韩铭立即正色:“你说。” 韩玥:“叔叔知道血络之症?” “我曾得过一本医学古书,上面有详细记载。”韩铭拿出一本泛黄的书本,“听差使说,死者正是因血络症发而亡,猜到唤我来应是为此症,我便把书也带来了。” 他刻意翻到血络症的介绍内容处,递给韩玥。 韩玥看一眼便皱了眉。 书本陈旧,但却是货真价实的印刷体。 关于血络,内外病发症状写的清清楚楚,还有附图介绍,且,所有话术充满现代气息。 韩铭道:“长在肌肤处的血络结节,倒是常见,长在身体以内的我从未见过,听闻尸体被解剖,不知能否让我见上一见。” 韩玥遗憾道:“叔叔来晚了,尸体已缝合。” 见韩铭眼露失望之色,韩玥又道:“不过,我可以作图讲解给你听。” 韩铭眼睛一亮:“那便多谢了。” 韩玥扬着书本,“这古书,叔叔是如何得的?” 韩铭道:“早些年,在一个游医那里买的。” 又是欧阳槿! 好一个欧阳槿! 韩玥几乎可以断定,此人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十有八九他也是来自现代。她之前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想不明白,他若也是现代人穿越而来,生官发财不好吗?为何非要搞这些幺蛾子? 意义何在? 见她神色凝重,韩铭有些紧张道:“可是有什么问题?难道古书是假?” 韩玥如实道:“起码里面的内容是真,叔叔可放心参考借鉴。” 韩铭松了口气,“那找我来是……” 韩玥直接道:“叔叔可有当面诊断过死者,也就是重犯柳元斌。” “那倒没有……”韩铭下意识看向刘字,云衍眸色一厉,“韩先生但说无妨。” 韩铭迟疑着道:“那日牢里有犯人突发急症,刘大人找我来诊治时,曾问起过这血络之症。” 韩玥看向刘字,“刘大人可曾学医?” 刘字摇头,面如死灰。 韩玥:“那就奇怪了,大人如何得知血络之症?” 刘字苦笑:“说来荒唐,我做了一梦,梦里有人和我谈起血络之症,我一时好奇,便请教了韩先生一番。” 事实是,宁相急于灭口,他压力山大,苦思冥想怎样才能让柳元斌死得人不知鬼不觉。然后,梦里,有人就给他出了这么一个主意…… 第213章 最坏的一步 刘字只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起初并未放心上,后遇韩铭,一时念起便讨教了一番。 于是,思量一番,便有了此案。 原以为万无一失,却没想到那小仵作一眼就看穿。 云衍冷笑:“刘大人现学现用,倒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怪不得深受相爷信任。” “不,我没有!” 刘字有些慌道:“不是我指使的!柳元斌是将死之人,我为什么还要费尽心机去杀他!” “当然是因为本王要提审柳元斌!”云衍是看着宁渊说的这话。 “和相爷没关系……”言出,刘字自知失言,猛然指着韩玥:“这一切都只是他的猜测!是他胡编乱造!柳元斌为什么就不能是病症自发而亡!他自己也说了,像柳元斌的情况,那怕是睡着了也有可能突然暴毙……” “就算柳元斌的死与郑崇明的惊吓有关,那也不能证明就是我所指使!不行你问他!” 刘字用力指着郑崇明,“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是本官指使你这么做的吗?” 郑崇明勾了下唇,嘲讽一笑,没回应的兴致。 确实,他们谁都没同他说过话,只是写了阅后即焚的纸条而已。 手段如此卑劣,令人叹为观止。 云衍似被刘字的行为逗笑,居高临下看着他,慢幽幽道:“刘大人说的对,凡事得讲证据,我们可以继续查……“ 他突地抬眸看着宁渊,“就是怕一不小心查出更多来,你说是吧,相爷?” 宁渊面不改色,“晋王何意?” 云衍淡笑:“朝中上下都知刘大人是相爷心腹宠臣,本王若贸然插手,只怕会引起非议,坐实本王与相爷不和的传闻,这样影响不好。不过,若相爷想避嫌,本王接手也无妨。” “不劳晋王费心。”宁渊沉了脸,“此案本相定会给晋王一个交待!” 云衍抱拳,“那剩下的事就有劳相爷,本王告辞。” 韩玥沉沉看向郑崇明,想说些什么,又觉说什么都多余,终转身随云衍离去。 宁羽这才反应过来,“哎!陛下有旨,阿牛与我成婚前,办差时间外,由相府看管!别走啊!” 见宁渊没有要管的意思,宁羽一跺脚急急追了出去。 宁渊示意,郑崇明被带走,所有人退出,只剩他与刘字二人。 褪去威仪与骄傲,宁渊眼里有痛意浮现,“到底还是走了最坏的一步。” 刘字悲痛道:“下官的一切都是相爷给的,只要能保全相爷,下官死不足惜。只是吾儿体弱,还望相爷多多照拂。” 宁渊往他肩上重重一拍,“本相定将视他为已出。” “还有……”刘字露出可怕之色,“晋王此行显然是有备而来,相爷要早作准备。那仵作牛轭,更是留不得!” 宁渊双眸用力一眯,“无妨,就算天要亡我,我也要把天捅出一个洞来!” 另一边,宁羽追上韩玥,不由分说将人拉着,娇横道:“跟我回相府!” 韩冲本就是个钢铁直男,以为她要为难韩玥,当即挡来,“我不想打女人,但你若再不放手,就是我的敌人,敌人不分男女。” “说得我怕你似的。”宁羽顺势往韩玥怀里一钻,“阿牛,你可是我未来夫婿,你得保护我!还有,以为离这种粗野乡夫远一些!” “谁粗野乡夫……”韩冲眼睛一瞪,“你说啥玩意儿?谁是你未来夫婿!” 宁羽又贴韩玥紧了些,“你眼瞎啊!” “你!” 韩冲指指她,又指指韩玥,“你们?” 见云衍眉头一皱就要发飙,韩玥忙将宁羽扯到一边,好言好语:“此行回京,我确实有许多案子要办。至于你我之间的误会,我会单独找个时间和你解释,你先回府,行吗?” “不行!”宁羽果断拒绝,“反正从现在起,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韩玥不解,“为何?” 宁羽想了好一会儿,憋出一句:“有趣。” 韩玥竟被这个理由噎住,“可王爷的脾性你是知道的……” “我知道,他就是看不起女子!”宁羽越来越觉得光芒四射的云衍,突然也没那么耀眼了。 她愤愤道:“没有女子哪儿来的男子!” 韩玥刚想替云衍辩解一二,没曾想,云衍自己先开了口:“但凡有才能之人,本王向来愿意敬重,不分男女!宁小姐若不服,大可去证明自己!” 他提着韩玥衣领,将其拎到身后,又说:“阿牛更是如此,只愿,也只会与智者为伍!” “你!”宁羽又气愤,又怵云衍的很,只得咬牙瞪着云衍:“陛下有口喻,晋王不会是想抗旨吧!” 云衍:“陛下是有口谕,但说的是办差之外的时间,现在,本王要带阿牛办差,没空陪宁小姐逗乐!不服,自去找陛下告状,告辞!” 他脚步刚一动,眼风冷扫而来,“还有,晋王府不欢迎宁小姐,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 “你!”宁羽眼圈一红,被气哭了,“半夜三更的,你办个鬼差!你分明就是欺负人!” 云衍拎起韩玥衣领暴走。 韩玥狼狈跟上,很无语,“卑职若犯了罪,请王爷用律法来制裁我,若就这么被你勒死,我会觉得很没面子。” 云衍这才松开她,面色阴郁地在她脖子上捏了捏,“你大可不必理她。” 韩玥负手,挺直了背脊,“那不行,我现在可是男人。” 云衍:“嗯?” 韩玥:“对女士礼貌一些,是最基本的绅士风度。” “呵!” 云衍一笑,大幅度点头,“这是在骂本王?” “卑职不敢。” “能有你不敢的事?” 云衍气得深呼吸,“我倒想问问你,明知无望还要给别人希望,与因为无望所以让别人失望,谁更残忍无礼一些?” 这……是个好问题。 韩玥沉默数秒,“王爷是对的。” 云衍弯唇,韩玥偷瞄他一眼,“王爷方才为何要同宁小姐说那些话?” “试试看你眼光如何。”云衍说。 韩玥愣愣,笑:“王爷觉得她会为了我挑战律法纲常?” 云衍道:“我觉得她不敢。” “那你还……” “你待她亲厚,难道不是因为她个性讨你喜欢?不是觉得她身上,有你所向往的女子该有的模样和思想?” 云衍眸色突然危险,“你不会真想当相府女婿吧?” 第214章 许是同类 韩玥怔愣数秒,“没想到王爷也会开玩笑。” 云衍眸色幽深地望她片刻,未置一言。 他方才同宁羽说那些,确实是存了私心。 韩玥的身份得尽早恢复,眼下还未到扳倒宁相的时机,朝中风向仍由他引领。 若宁羽真敢出头,起码可以挡一挡必然会有的反对和舆论之声。若宁相再鬼迷心窍一点,兴许还能帮他们省去不少事。 就算不能,也算是先给那些迂腐的老臣们吹吹风,好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将来才不至于让陛下太为难。 韩玥何尝不知他心中所想,但触动最深的还是他的洞察力,又或者,是他越来越了解她了。 这种二个人在某个维度上思维契合的感觉,很特别,也很享受,令她原本坚定的心,似乎有了动摇的迹象。 “你就没什么想问的?”许是觉得这沉默太过反常,云衍侧首问道。 韩玥回神,“问什么?问王爷为何要将刘字交给宁相,而不是一查到底?” 云衍点头。 韩玥道:“时机未到,将宁相逼得太紧,只会适得其反。” 说到这里,她正色:“我得见见夏候林。” 云衍:“那是自然,不过,不必急在今日。” 就在这时,忍无可忍的韩冲凑了上来,“我还是不明白,那宁小姐为何说你是她未来夫婿?” 提到这个韩玥就气不打一处来,咬牙道:“还不是拜你所赐!” 若不是想着去找他,她兴许还能躲过这拙劣的圈套。 韩冲心虚地摸着后颈,有些不敢看韩玥眼睛。 自从一时冲动和韩玥表露心迹后,耳边那恼人的声音就一直没断过,他快要被折磨疯掉时,突然想起韩父的交待,便想着兴许可以找韩铭看看他是不是耳朵出了问题。 谁知,绕一圈,又绕了回来。 这时,韩铭上前道:“医馆到了,晋王若不嫌,不如请进去坐坐。” 此时已夜深,韩玥又是被设计,又是验尸断案的折腾了满满一天,必定累极,云衍一时有些迟疑。 韩玥已开口婉拒,“今日太晚,还是他日再来拜访韩叔叔吧。” “也好。”韩铭笑着道:“到时一定记得好好给我讲讲血络之症。” 韩玥一口应下:“一定!” 韩铭又看向韩冲,“对了,先前你说耳朵有些不适……” 韩冲忙摆手,“没,已经好了!” 见他如此,韩铭也不多问,与众人道别回了医馆。 韩玥瞥向韩冲,“耳朵怎么了?” “没什么……”韩冲支支吾吾,“之前进了飞虫有些不舒服,现在没事了。” 他总不可能说自己幻听,有个声音一直在怂恿他刺杀晋王吧。 纵然夜色朦胧,韩玥还是一眼就看出他在撒谎。 想来是因云衍在,他有所顾虑罢了。 韩玥但没再继续多问,缓步在夜风中,回想这一日,当真是过得兵荒马乱。 回到府上,元福早备好宵夜,待吃完收拾好,天边已泛出鱼肚之色。 韩玥躺在床上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脑子里思绪万千,想的都是欧阳槿。 她想不通,就算欧阳槿是现代人穿越过来,也不至于如此神通广大吧? 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所有玄之又玄的一切,他又是怎么做到的? 思来想去,韩玥脑子里灵光一现,一骨碌爬起来提笔就画。 欧阳槿说上次的幻景是她自己的,那么导致她进入幻景的诱因,应该是那张纸上的火焰暗图。 不然,欧阳槿不会费尽心机的送到她面前。 照着记忆,韩玥呼呼几笔勾勒出火焰图形,然后凝神盯着看。 忽地,画面一转,火海当真出现在了面前。 隔着火焰,对面的人影仍然白衣袂袂,一尘不染。 身后,木屋也在,和韩玥一模一样的女子正撑着头打瞌睡,床上的男子是醒着的,正用一种复杂又迷茫的眼神看着女子。 突然,女子身子一歪,在她惊醒的瞬间,男子慌忙闭上眼睛。 女子伸了个懒腰,打呵欠时挤出些许泪花,整个人呆萌萌地望着男子,喃喃自语。 “怎么还不醒呢?没道理呀,难不成是我的药不行?” 韩玥没急着去找欧阳槿质问,她静静看着他们,就像在看一出情景剧。 他们到底是谁? 出现在她幻景里的寓意又是什么? “你认为呢?” 没等到她过去,欧阳槿穿过火海,来到韩玥身边。 韩玥回身时,目光瞬间锐利,“你是现代人,对吗?” 欧阳槿笑而不答。 韩玥凝视着他,“冷静,温和,情绪稳定,故作神秘,擅弄人心,你应该是心理学方面的研究者。” 欧阳槿还是笑眯眯地看着她,韩玥笑一下,“既然是同类,何不坦诚相待。说不定我们还可以交流一下穿越心得。” 欧阳槿轻笑,始终没有要回应的意思。 他越是这样,韩玥就越肯定自己的猜想。 她道:“我猜,你应该和我一样,是魂穿。你现在做的一切,都是在继续原身的计划,他和宁渊有仇,对吗?” 她看着他的眼睛,“或许从我的原身遇害起,你就察觉出了我的身份,你猜到我在现代时是个法医,你甚至有可能认识我,所以来了一出老鼠逗猫的游戏。” “故事很精彩。”欧阳槿终于开口,说:“所以呢?” 所以呢?就算知道他是现代人,她又该如何? 这个问题还真是值得人思考。 恰时,发呆的女子突然道:“你醒了对不对?” 男子还是紧紧闭着眼睛,只是眼球动的厉害。 女子噗嗤笑开,“你装的也太不像了!” 男子只得睁眼,明明尴尬却又故作平静,“多谢姑娘搭救……” “那我问你,救命之恩,你打算如何回报呀?”女子娇俏,言语直接又认真。 男子愣愣,“这……待在下伤好……” “你不会是想赖账吧?” “我不会……” “那就是想送我金银财宝?” “在下无以为报,姑娘若需要,定当竭尽所能。” “咦……”女子歪着脑袋,很是疑惑,“怎的和话本子上写的不一样呢?” 第215章 方舟与白芸 男子也疑惑,“姑娘此话怎讲?” 直率的女子神色一时羞答答地,“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好以身相许,话本子上都是这么写的呀。” “咳,咳咳咳……” “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 韩玥嘴角不由上扬,甜蜜莫名。 她毕竟是个女孩儿,现世时工作太忙,虽很少关注偶像剧,但不代表对这些无感。 看着眼前的这出戏,大致也明白,这就是个救了人又想赖上人家的桥段。 反正这么大胆的举动,她是做不出来的。 “喂,你叫什么名字?”女子明明脸红的好似能滴出血来,却仍一副大大咧咧的语气。 男子迟疑一瞬,道:“在下,方舟。” “方舟……”女子轻声重复,“该你问我了。” 男子笑了下,“敢问姑娘芳名?” “白芸,不是天上的白云,是头上长草的白芸!” “白姑娘好。” “方公子好。” 方舟,白芸? 韩玥皱眉思索,毫无印像。 “人生若只如初见……”欧阳槿突然多愁善感起来,“相遇越是美好,结局越是惨烈,事事如常又事事无常,生命与情感是个永远令人迷惑的命题,你同意吗?” 韩玥侧头看他,“这就是你的目的?研究生命与情感难道是你此行的课题?” 欧阳槿愣愣,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就不好奇此女子为何和你一般容貌?” “好奇呀!” 韩玥耸耸肩,“可你又没打算现在就告诉我。” 她比较感兴趣的是,“你不会是有回到现实世界的办法吧?” 欧阳槿:“嗯?” “不然,你费这些劲儿做什么?研究出再惊人的结果,带不回去也是徒劳。” “那你呢?”欧阳槿反问:“为什么执意要做正义的化身,去抓也许本就是虚幻的所谓坏人?” 韩玥点点头,“懂了,是习惯,是本能,也是形势所逼。” 欧阳槿:“你还没回答我,你打算如何?” 沉默良久,韩玥缓缓道:“遵循本能。” 木屋里的剧情在不断变化,方舟的伤一天天好转,白芸也一天天快乐,他们一起做饭,一起喝茶,坐在木屋前看日出,看夕阳落下…… 看着他们望向彼此的眼神越来越热烈灼然,韩玥道:“他们要分开了,对吗?” 欧阳槿说:“其实你是个悲观主义者。” 韩玥反对,“应该是现实主义者。” 欧阳槿笑笑,“还以为你会有许多问题要问我。” “问了你会回答吗?” “不一定。” 韩玥笑,看他的眼神变得认真,“不要伤害无辜,我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个恶人。” 欧阳槿微微意外,“所以,我现在在你眼里还不是恶人?你不会当我是朋友吧?!” “至少目前死的都不算无辜,至于赵知书,周明,杨天,郑崇明……他们心中执念太深,从行为心理学的角度来分析,他们走寻常路的可能性不大。” 韩玥道:“当然,我不是在为你开脱,我只是实事求实。另外,我们不可能是朋友,至少现在不是。” 欧阳槿弯唇,韩玥平静地移开目光,“除非我找到证据,证明是你改写了剧情,将恶罪降到了最低。” 画面里,方舟已伤好。 他要走了。 奇怪的是,白芸没有挽留,也没有悲伤。 她如往常一样快乐,朝他的背影挥手。 直到那身影看不见了,她转身就朝木屋放了一把火,然后往方舟消失的方向追了去…… 火光冲天,韩玥与欧阳槿对视一眼,双双笑出了声。 韩玥睁开眼睛,天色已大亮。 床边,云伶单手撑着下巴,正瞪着漂亮的杏眼看她。 韩玥惊了下,“伶儿小姐,你,你有事吗?” “嗯。”云伶点点头,指指早准备好的衣服。 一套男装,一套女装。 “阿牛,还是嫂嫂?” 她倒是接受的快,韩玥哭笑不得,指指男装,“阿牛吧。” 云伶将衣服拎起来,示意韩玥上前。 “还是我自己来吧……”韩玥三下两下穿好,仔细检查了下装束,确认没问题后这才转身。 云伶秀眉顿时蹙得老高,韩玥不解:“怎么了?” “嫂嫂好看,阿牛不好看。” 韩玥笑,“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云伶眉头瞬间展开,拉着她行到书桌旁,指着摊了一桌子的纸张道:“伶儿全解出来了,全是错的。” “这么快!” 韩玥是真惊讶了,昨日为哄云伶,她将云衍留下的十几张带答案的数独题给了云伶。 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快就全部解出。 对照答案,原来那些答案确实全部是错的。 这些数独题正是宁渊藏在密室里的所谓密文,那日在密室里看到的,是夏侯林刻意调换的复件。 至于他为何要这样做,韩玥的理解是,那复件上的答案夏侯林应该是篡改过,他想制造出密文未盗的假象来迷惑宁相。 可他没想到,他们会当场就查到密室。 刘字在慌乱中做了不合时宜的举动,将那密文拿出放在自己身上,此举等同于掩耳盗铃。 宁相是个聪明人,自然会将密文毁掉。 因为,他相信晋王更是个聪明人,知道他会毁密文,便不会穷追不舍的查。 说白了,这就是一场心理上的较量,彼此看破不说破,只因还未到决裂的时机。 那么问题来了,密室里的原件中,答案就是错的。 这是宁相刻意所为,还是有人早在夏侯林之前就掉包过? 比如欧阳槿…… 如果是后者,那她的猜测方向就是对的——欧阳槿是魂穿,原身伙同宁相正在谋划大计,且已到了不可扭转的地步。 所以,他只能将计就计,继续演下去。并在演的过程中,尽可能的改写剧情,将伤害性降到最低。 当然,韩玥很冷静,她深知这只是她的主观猜测。 说白了,是因她相信欧阳槿来自现代,所以更不愿意与之为敌。她期望自己的猜想方向是对的,那样的话欧阳槿就算不得恶人,那他们就是同一条道上的人。 但是,期望只是期望,她不会允许自己的判断受到影响。 第216章 王爷太难了 在没有证据支撑,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确定欧阳槿不是恶人之前,原先的判断方向依然有效。 所以,韩玥并不打算把这一切现在就告诉云衍。 那怕他对自己的信任是绝对的,但这一切太过玄幻荒唐……她自己都不敢确定的事,又怎敢强求别人接受。 韩玥正想得出神,云伶突然凝色,“有人来了,是哥哥。” 见她揪着眉头,韩玥不由好笑,“不想见到你哥哥?” 云伶摇摇头,“不想。” “为何?” “他会带走嫂嫂,就没人陪我玩了。” 嫂嫂这个词出现好几次后,韩玥这反应过来,“伶儿小姐为何要叫我嫂嫂,谁教你的?” 云伶道:“是哥哥。他说你是嫂嫂,是我们的家人,会永远陪着我。” 韩玥愣愣,这人怎么还开始骗小孩子了呢? 她什么时候同意成为他家人了? 门外,云衍的声音响起,“我可以进来吗?” “不可以!” “王爷请进!” 韩玥与云伶同时出声,云衍怔了下,推门进来,见云伶在不由皱眉,“伶儿?你在这里做什么?” 云伶低着头不说话,韩玥指指桌上的纸张,“她这次可帮了我们大忙。” 接着,她将自己的发现与猜想说与云衍听。 云衍思索着道:“如果是欧阳槿做的手脚,那他在这其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韩玥不便道出对欧阳槿的猜测,只是说道:“要想确定他的立场和动机,得先搞清楚他的身份。” 云衍点点头,“如果他引我们来盛京的目的真是闲王府旧案,那此人一定和闲王有关系,我已命冷枫往这个方向去查。” 和韩玥所想的差不多,她这才问道:“王爷找我可是有事?” 云衍眸色不由一柔,“陛下召见,应是为了大牢命案一事,我得进宫一趟。” 韩玥眨眨眼,“所以王爷来是有何吩咐?是需要我和您一起进宫吗?” “倒不用。”云衍道:“我就是过来和你说一声,今日,你休沐一日,但眼下境况复杂,你最好是不要外出。” 韩玥乖乖点头,“知道了。” “我会尽快回来。”云衍一边说,下意识望了云伶一眼,似有吞吐之言要说。 这可不像是他作风,韩玥疑惑的道:“王爷这是怎么了?若有事您就直说。” 云衍怔怔,摇头失笑,“就是有些放心不下你。” 韩玥觉得很是莫名,“我在府上很安全,再者,以我现在的功力,防身没问题,王爷不必担心。” 云衍轻哼一声:“不止是安全问题。” “那还有什么问题?” 云衍一噎,定定看她数秒,气笑:“罢了,你昨日累了一天一夜,今日好好休息补补觉,之后怕是有的忙了。” “是,王爷。” 韩玥毕恭毕敬,云衍心里更堵,不由分说将云伶也拎了出去。 掩上门,韩玥抿唇片刻,不由莞尔。 站在云衍的立场确实是挺难的,要防韩冲,如今还要防宁羽……喜欢的人男女通吃,双倍担心,无限烦恼啊! 想到宁羽,韩玥轻叹了口气。 这出戏又该如何收场才好呢? 想想这宁羽运气也是够背,爹要当僭臣,她的命运注定也会跟着跌宕起伏。 年少以来一直喜欢的人吧,又是她爹的死对头,一点点希望都没有。 现在好不容易对一个小仵作感兴趣,结果对方是个女人…… 好惨!韩玥良心都有些隐隐作痛了。 另一边,刚出韩玥所居的小院,云伶就从云衍手中挣脱开,气呼呼道:“哥哥讨厌!” 云衍故意肃色,“伶儿怎可这样和哥哥说话?” “你就是讨厌!”云伶一语道破,“你不能陪嫂嫂玩,还不让我和她玩,你坏!” 云衍瞳眸一亮,“你当面叫她嫂嫂了?” “哼!”云伶别过头去不理。 “叫的好!十分好!”云衍心情莫名大好,摸摸云伶的头,“哥哥不是不让你陪她玩,嫂嫂太累,让她先休息,你晚些再去找她,行么?” 云伶想了想,点点头。 云衍双眼微微一眯,老神在在的道:“哥哥不在家,陪母亲的事就交给你和嫂嫂了,明白吗?” “知道了。”云伶大概也嫌他啰嗦,扭头跑开了。 想象着家里三个女人其乐融融的画面,云衍幸福感爆棚,脚步不由轻快。 这时,冷枫从拐角处飘了出来,扬起漂亮的桃花眼,见鬼似的看着云衍。 云衍立即敛色,淡道:“何事?” “没,就是觉得王爷笑得有些可怕。” 云衍眼风如利刃般扫来,冷枫神色一正,“禀王爷,如你所料,方才果真有人重金来求人皮面具。” 云衍眉一扬,“可查清了?” “正是宁相府的人。” “好!你立即去办,务必满足对方的一应要求!” “是!”冷枫笑着道:“没想到我的面具这般值钱,要不,我干脆直接转行做这生意去?” 云衍凉嗖嗖地望他,“稍后,本王定向陛下提议提议。” 冷枫立即正色,“卑职只愿为陛下和王爷效命,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看着冷枫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云衍眯着眼睛扫视这熟悉又陌生的府邸。 此刻,朝阳当头,照得人暖洋洋的,一路暖到了心底。 确实没想到宁羽会动真,但这对云衍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 一切,都在按他的计划推进,想着待韩玥恢复身份后的未来,云衍愈发加快步伐,人还未离府,归家之心就已急迫了起来。 韩玥睡了个回笼觉,再醒来时,已是午后。 云伶又一次守在她床边…… 韩玥无奈叹气,本想告诉她这样不好,还未开口,云伶可怜兮兮道:“伶儿好饿,我们快去吃东西吧。” 说罢,不由分说将她拉起来,又道:“母亲肯定也饿了,嫂嫂你快点。” “母亲……太妃?”韩玥惊得直瞪眼,“你是说太妃在等我们吃饭?” 云伶一脸认真,“哥哥有交待,今日,你和我都要陪着母亲。我已经知会过元福,让母亲等着我们一起用膳。” 韩玥一个头两个大,她不休沐了行吗? 比起陪柳太妃,她更愿意去倒腾尸体啊! 第217章 未来婆婆 韩玥随云伶来到柳太妃所居的静心宛,远远就听琴声悠悠传来。 沿着花间小道行到主楼,遥见楼廊尽头,水晶珠帘逶迤倾泻。 帘后,柳太妃的身影若隐若现,指尖起落间琴声流淌,或虚或实,似幽涧滴泉清冽空灵、玲珑剔透,而后水聚成淙淙潺潺的强流,以顽强的生命力穿过层峦叠嶂、暗礁险滩,汇入波涛翻滚的江海,最终趋于平静,只余悠悠泛音,似鱼跃水面偶然溅起的浪花…… 韩玥的心境跟着起伏,待琴音彻底落定,方才上前拜礼。 “民女拜见太妃,不知太妃召见,让太妃久等了。” 帘后,喜嬷嬷心直口快道:“不是你自个儿说,今日要在太妃身前伺候以表孝心的吗?这会儿又说不知,姑娘还未过门就开始恃宠而娇不把太妃放在眼里,未免也太心急了些。” “我……”韩玥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当下也不便解释,便温和道:“民女知错,请太妃见谅。” 云伶见状,急急解释:“不是这样的,哥哥说嫂嫂昨晚太累,今日需要休息,要等她休息够了才能和伶儿一起陪母亲。” ‘昨晚太累’四个字,无疑将帘后主仆二人刺激了一下。 喜嬷嬷正欲开口,柳太妃轻咳一声:“布膳吧。” 片刻后,元福出现,寻到机会悄声对韩玥说道:“听说你今日主动提出要陪太妃用膳,太妃挺开心的,我本想早些去叫你,太妃不许。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太妃不是那种拘于礼节的人,放宽心些,像寻常一样就好。” 韩玥道谢:“多谢公公提点。” 饭食摆上桌,柳太妃淡道:“我向来以素食为主,你可能吃得习惯?” 韩玥道:“家父信佛,每逢初一十五全家都吃素,民女吃得惯。” 柳太妃点点头,“方才的曲子,你听着如何?” 韩玥如实说道:“民女不太懂音律,但太妃此曲听着颇为震憾,让我想到了生命。人的生命好似洪水奔流,不遇岛屿暗礁,便难以激起最美的浪花。生命看似脆弱,却又蕴着巨大的力量和韧性,就像太妃的曲子,有激昂欢乐,也有低沉悲伤,无论在何种境遇下,它依然坚定不移地奔腾前进,直到曲终仍余音在耳,令人感叹,留恋,怀念……” 柳太妃听得动容,看她的眼神已然多了几分温度。 “这两天,听元福说了不少关于你的事,世间道路千万条,为何非要选最难走的这一条?你要知,就算是男子,若非生活所迫也绝不会选择仵作之行。” 韩玥微微一笑:“许是因家父行医,民女从小就对生命格外敬畏。有时常想,人活着时,若生病痛苦还有大夫可以帮他们,可若死去,冤屈和痛苦又该同谁诉说?民女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对那样的绝望与不甘深有体会,故才坚定了要走这条路。再者,难行的路上,更有它独有的风景,民女甘之如饴。” 柳太妃摇头笑笑,终于明白向来倨傲的晋王,为何对此女神魂颠倒,也可以说是甘之如饴。 他们实在是太像,人一生,能遇到灵魂相契合的那个人实属不易。 再看韩玥时,柳太妃眸色已带着柔意。 “方才的曲子,是衍儿的父亲所作。” 忆起亡夫,柳太妃眼圈微微发红,“也是他对自己一生的总结,年轻过,疯狂过,辉煌过,临了,才发现生命最好的状态便是宁静无欲。” 韩玥不知该如何安慰才好,只是实事求实的道:“生命的形态不止一种,在每个阶段,只要努力过都不算是枉费。那怕最后的结果未达到自己的预期,甚至大相径庭。” 柳太妃意味深长地望着她,“衍儿可有在你面前提起过他父亲?” “有。”韩玥坦诚,“因为太年轻,未能洞察当下先王爷的心境,王爷一直心有愧疚。这其实也是大部分父母与子女之间的相处常态。” 柳太妃轻扬眉头,“哦……此话怎讲?” 韩玥下意识看了元福一眼,后者朝她微微点头示意。 “在父母眼里,不管什么时候,子女永远是需要他们保护的孩子。所以,他们习惯硬撑,习惯将所有的痛苦与情绪藏在心里,他们以为不说是保护。可对孩子来说,恰恰相反,无论拥有多大的成就,父母的肯定对孩子来说依然是最重要的。而父母的倾诉,甚至是寻求帮忙,无疑是最好的肯定……” 说着说着,韩玥有种在现代时,被某个为人父母的同事拉着聊关于教育的心理问题。 但这毕竟不同,眼前这位可是太妃,那轮得到她来指点。 韩玥稍有迟疑,打算着如何说两句漂亮点的话来收尾。 柳太妃听得入神,见她突然停下,竟直接道:“无妨,你想到什么说什么,不必考虑其他。” 韩玥愣愣,柳太妃又说:“我爱听。” 到底是母子,容易被新鲜言论与观点吸引,这其实很难得。 韩玥索性就放开了说,二人这么一聊,就聊的没了边际。 夕阳落山时,云衍从宫里匆匆赶回。 此时,韩玥正扶着柳太妃在花园里散步,夕阳余晖落在她身上,令她秀眸明灿如星,愈发显得仙姿佚貌。 而柳太妃,眼眸含笑,神态是他从未见过的温和慈爱。 云衍凤眸微深,大步迎了上去,先是眸光深深地望了韩玥一眼,再见礼柳太妃,“母亲。” “回来了。”柳太妃拉了云衍的手至凉亭中落座,又令元福去准备晚食,这才上下打量云衍。 看似有许多话要说,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云衍全程僵硬着,堂堂晋王,在自己母亲面前,竟拘束的像个小学生。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亲子关系也非一时半会儿就可以缓和。 为调和气氛,韩玥主动问起:“王爷今日进宫的情况如何,大牢一案宁相打算如何解决?” 云衍立即正色,“如我们所料那般,宁相舍了刘字。刘字已招供,此案是他一手造成。” 韩玥皱眉,“动机是什么?” 第218章 打开心结 云衍冷哼一声:“据刘字说,柳元斌之所以疯魔,是因他记恨柳无斌身为禁卫军统领时,多次刁难于他。为泄私愤,故而在严刑逼供时,还使了些非常手段。怕我们查出,才铤而走险设局杀人。” 韩玥:“若真如此,这么多年来,他有的是机会,何需等到现在?” “这些自然是胡扯!”云衍凤眸微狭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手里的证据还不足已撼动宁相。他不但主动弃了刘字,还举荐你入刑部,打算以退为进。” “什么?” 韩玥一惊,“举荐我入刑部?!” 云衍眸色微深地望着她,“相府千金即将下嫁仵作牛轭的事,已经传遍了整个盛京,举荐你入刑部,于公于私都说得过去。不得不说,宁相这招顺水推舟,很是高明。” 韩玥有些无措,“王爷做何打算?还真让我去呀!” “去!”云衍勾唇,高深莫测,“这不正是你的理想吗?” 韩玥抿唇,说这是她的理想也没错,但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去,总觉得不妥。 她今日着女装,想问题时,微微垂眸,眼角那泪痣欲滴未滴,格外妩媚勾人,若人怜惜。 云衍心中几番蠢蠢欲动,想轻抚她青丝墨发,想拥她入怀,想抛开一切烦杂琐事,两个人只静静呆在一起…… 但他必须要克制,且不说太妃在,韩冲之前的话也是个警醒。他虽已认定韩玥,但还未过礼,过份亲密的举动无疑是孟浪行为,韩玥嘴上不说,心里兴许会觉得他权势压人,对她是种辱没。 他太了解她,黑白分明,清透坚毅,有些事还真急不得。 “他到底还是走了这条道……”柳太妃突然轻叹一句。 云衍回神,“母亲说的是宁相?” 柳太妃点点头,想起韩玥所言的‘亲子关系’,望着云衍,又是一声叹息:“一直以来,你心里分明有许多疑问,为何不问?” 云衍眸瞳微缩,垂眸道:“孩儿不愿让母亲生烦。” “是不愿意我生烦,还是害怕面对我?” 泪水瞬间溢满了柳太妃眼眶,“我这个做母亲的,在你心里,就真是那样无情么?” 喜嬷嬷见柳太妃有了敞开心扉之意,顿时喜极而泣,“母子心连心,那有什么化不开的隔阂。有些话早就该说开了……” 她对着云衍道:“王爷兴许觉得在你幼小时便送你入宫,是先王爷和太妃心狠,可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先帝与老王爷的关系,就如现在的陛下和你,先帝想将你同皇子们一起培养,明面上是对云家的恩宠,实则不过也是一种牵制手段而已。” “你尚年幼,太妃怎会舍得,可她理解老王爷的难处,知晓哭闹无用,只能强行压下自己的心痛难过。” “你每次回来,太妃明面上对你淡漠相待,可背地里趁你睡着了,便会默默坐在你床边垂泪到天明。太妃那里是不喜你这个儿子,她只是不舍你一次次的承受离别之苦罢了!太妃常同我说,情字压人,你少背负一些,行路时便会轻松一些。” “喜儿,不要再说!”柳太妃一手按住眼睛,轻声喝斥。 喜嬷嬷已是泣不成声:“太妃就让我说吧,憋了这么多年,看着你们母子心生间隙各自痛苦,我这心里像扎着一根针似的,时时作痛。” 她道:“王爷教伶儿骑马,本就是太妃私下授意。那时,王爷已一天天长大,有自己的思想和主见,回府的时间也越来越少。看着沉默寡言的你,太妃不知道有多伤心。她心痛又后悔,感觉是自己一点点将你推出了这个家门。” “可多年的克制,她早已不知该如何与王爷相处,所以这才寄希望与伶儿,希望她能带给你亲人的温暖。出了意外,太妃也从未真的在心里怨过你……” “你们父子二人去了襄州,太妃无一日不在想念担心。老王爷病逝,太妃悲痛欲绝,可更担心的是王爷你呀!她知你心里憋屈太多,可你不问也不说,每次回来便是急着办差又急着离去……” “太妃日日躲在佛堂,不是不想见你,而是害怕见,害怕伪装习惯了的冷漠会伤害到你,更怕自己暴露情绪,功亏一篑,会成为你的累赘。” “那日见你和扮成男装的韩姑娘……我们都误以为传言是真,可太妃说,即便是也没关系,难得你愿意与人交心。即便韩姑娘是仵作出身,太妃也并无半句嫌弃,她心心念念的只是王爷是否真的幸福……” “今日听说韩姑娘主动提出要陪她用膳,太妃早早便开始准备,亲自挑选食材,亲自定菜单,那怕等到午时过后,早过了她的用膳时间,也毫无怨言。” “敢问王爷,普天之下,又有几个母亲能做到这些?老生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不是每日嘘寒问暖才叫关爱,时时刻刻能为你着想,那才是最难得的大爱!” “我跟了太妃二十余载,她心里装了多少苦,我一清二楚……太妃,真的太苦太苦了!” 喜嬷嬷语速极快,听得出来,这些话确实是在她心里憋太久了。 说完,主仆二人抱头痛哭。 韩玥却是松了口气,解铃还需系铃人,喜嬷嬷说的对,说出来就好了,亲人之间那有什么化不开的隔阂。 云衍始终沉默着,眼里浮上痛色,心里巨浪翻涌,震惊不已。 他甚至不敢去看柳太妃,诸多回忆片断在他脑海里翻滚。 尤记得年少入军时,随大军走的那日,出城的道路两旁站满了哭哭啼啼依依不舍的家属。 明知没有希望,他还是在最后一刻回了头。 城墙高处,似有一道身影很像母亲,他当时只道是看错了,还在心底嘲笑自己一番。如今想来,那日必然是母亲。 这些年,他次次回京,见母亲的机会很少,在府上用膳的时间更少,但次次桌上摆放的必是他所喜爱的…… 他不是全然毫无感觉,只是如喜嬷嬷所言,克制太久,早已不知该如何相处。 此刻,横在他们之间的隔阂突然被掀走,云衍突然失语,不知该如何回应。 难得的是柳太妃,短暂情绪失控后,她抹去眼泪,柔声道:“过去的事都不提了,我知你们此行回京是有大事要办,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吧。” 第219章 你便是我的力量 柳太妃给出台阶,云衍自然是赶紧顺着下,将此行的目的以及柳元斌一案大致说了说。 “柳元斌……”柳太妃回忆道:“太后生前对此人颇为信任,当年若不是太后亲自出面,此人早在五年前就死了。” 她又望一眼云衍,“说起来,你父亲也颇为欣赏此人。我在府上见过柳元斌几次,是个很憨厚的老实人,说他假传圣旨,连我都不相信。” 云衍道:“对当年的事,母亲还记得多少?” 柳太妃摇摇头,“你父亲不喜我过问这些事,我知晓的或许还没普通老百姓知晓的多。只知当年闲王通敌,先帝派你父亲主办此案,后来闲王逃离盛京,先帝一怒之下派柳元斌查办闲王府,试图逼闲王现身。然后就是柳元斌假传圣旨,逼杀了府上几位夫人……据说,死状都很惨烈。” “你父亲就是经历此案后,才开始郁郁寡欢,许是有愧于闲王,又许是心里还藏了别的连我也不知晓的事。” 他们都犯了一个同样的错误,以为不说就是保护,孰不知,有时候的不说,伤人伤已,得不偿失。 云衍不忍再让柳太妃回忆从前那些事,本想结束话题,突然又想起一事,“那日在相府密室,我看到了已故皇太后的牌位,母亲可知宁相与太后之间的渊源?” 柳太妃明显一愣,“你是说,宁相私立太后牌位?” 云衍点点头,“我也觉得很惊讶,宁相的解释是悼念故友。” “故友……”柳太妃情绪不明地笑了下,“他倒是够执着。” 接着,柳太妃道出当年隐情。 柳家有女,长姐澜清,次女澜沄,也就是柳太妃。 那时,也确实是宁相先看上了柳澜清,便日日拉着云衍的父亲云清明往柳家跑。 可惜,按柳太妃的说法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姐姐那时已知自己迟早是要入宫的,对宁渊并无半点那方面的念想。后来,宫里旨意下来,宁渊便再没登府,可我没想到他执念竟这般深。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居然还供奉着太后牌位。” 闻言,韩玥微微诧异。 那日在相府找出先太后牌位时,宁相的表情中分明有沉痛之色,她还误以为二人曾有过一段情。 搞半天是自作多情单相思一场。 不一会儿,元福布膳,一家人难得一块儿吃了顿饭。 韩玥不想破坏气氛,倒也不扭捏,该聊聊该吃吃,已然没把自己当外人。这样的她,柳太妃是越看越喜欢,就连对她颇有微词的喜嬷嬷态度也改观了许多。 夜色悄然而至,一轮弯月爬上中天。 从静心宛出来,云衍与韩玥并肩而行,二人难得沉默,似乎谁都不愿意出声破坏这难得的静谧。 很快,行至小道岔路口。 往左,是韩玥所居,往右,是云衍所居。 二人默契地停了脚步,云衍开口道:“我只是让伶儿多陪陪你,没曾想,她误会了我的意思。” 韩玥笑笑:“我知道,没关系。” “幸好母亲没有为难你……”云衍也笑了下,“是我想多了,你这般善解人意,最是讨长辈喜欢,又怎会遭人为难。” “分明是太妃看重王爷,故而对我多有包容罢了。”韩玥轻微扬眉,“再者,我还真不属于善解人意的路子,也不喜欢。” 云衍微愣,“为何?” 韩玥道:“善解人意,往往意味着委曲求全,王爷觉得我会是这般性子吗?” 云衍点点头,懂了。 “无论那般,做你自己就好。” 这话,倒是令韩玥愣了下。 月色朦胧,云衍身形更显俊伟,那双如夜色般深幽的眸子望着韩玥。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多谢你令我母亲打开心结。” 韩玥被那眼神看得心头一跳,佯装淡定地移开眸子,“我也没做什么,王爷和太妃本就心意相通,我只是提供了一个契机罢了。” 云衍语声微沉:“生而为人,谁不想被厚爱。幼时深居宫中,看到过有妃子为争宠亲手谋杀自己的孩子,也看到过为了孩子的安全,不得不割舍亲情,将孩子送给别的更得宠的妃嫔抚养。在那皇城内,亲情意味着软弱,是无数人怕之惧之的软肋。” “我确实曾误会过母亲,是为保全云家,才不得不将我割舍出去。说不伤心难过是假的,但我从未有过怨恨。保全云家,本身就是我的使命,是我心甘情愿想做的事。” 云衍眼底光华闪动,“亲情若真能舍弃,那也不妄白白受苦一番。可今日我才知,那是深藏血脉的东西,不是想舍弃就能舍弃的。既是如此,又何苦白白去受那些罪。” 韩玥认同地点点头,“是呀,何必白白受苦。其实,这个要看自己怎么想,亲情是软肋,但也可以是力量。” 月色下,她那双乌瞳尤显清澈坚毅。 云衍到底没忍住,抬手轻抚她脸颊,语声喃呢:“你便是我的力量。” 韩玥下意识侧脸,倒不是抗拒,就是有些小尴尬。 云衍悻然收回手,那肌肤的柔滑细腻感在他指腹挥之不去,想将她快些娶回家的念头一时间便变得急迫,难以忍耐。 但想着自己的处境,他神色低沉下去。 “帝王心术难测,信任在帝王手中就是把双刃剑……” 他牢牢看着韩玥,语气格外认真:“但你放心,母亲所受过的苦我不会让你再受。” 就因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赴父亲后尘,过往二十多年里,他从不曾有过婚娶之想,若不得不娶,那便娶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可世事难料,他遇到的人,是他想风雨不侵地护在身边之人,是他想牵着就永不放手之人。 那些从未想过的朝朝暮暮,他开始无限渴望。 他心里的方向更是从未像此刻这般坚定过,他想守国,便更想护家,若找不到两者之间的平衡点,他宁愿舍弃身上所有的光环,只与她一起做那一灯一人。 云衍这边心潮澎湃不已,韩玥却是想叹气,“王爷真不必和我说这些的,我们之间……还不是说这些的关系。” 第220章 抗拒真相 “无妨,迟早是。”云衍自信满满,“早些说你早些安心,总之,娶你之前,我会将所有事都处理好。” 韩玥:“……” “听了我母亲的说辞,你有何看法?” 意识到韩玥的抗拒,云衍聪明地将话题快速引到正事上来。 韩玥偏偏就吃这个,几乎也是在一瞬间就进入状态,“我开始以为是宁相与太后之间有段情,如此看来,是宁相求爱不得……对了,太后是怎么死的?” “此事说来话长,还是去我书房说吧。” 云衍抬步自然而然地往自居院落走,韩玥也自然而然地跟上,直到步入院落,才隐隐觉得似乎那里不太对劲儿。 “太后生前育有一子一女,十三皇子在八岁那年不幸染病而亡,从那以后太后便常期卧病在床。后来,荣贵妃犯事,其子也就是现在的陛下便由太后抚养。上元节宫变,先帝暴毙,众皇子惨死,锦秀公主远嫁靖远,太后就此一病不起,太医院的说法是抑郁而亡。” 听云衍说完,韩玥不由唏嘘,“他们那一代的人仿佛心思都比较重。” 故而,结局都不是很好。 要么死在阴谋诡计中,要么死于抑郁寡欢中,活着的人反复折腾的理由,会不会是太寂寞? 比如,宁相。 韩玥思索着道:“查查十三皇子的死因,我总觉得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好。” 二人刚进书房,元福随后来奉茶,不由欣喜道:“玥玥,你真是太厉害了!太妃多年心结,你三言两语就给解了开,你莫不是天上来的神仙,怎就这般有本事呢!” 韩玥笑:“公公谬赞,也没公公说的那么夸张,太妃本就有意打开心结,我只是恰好给了她一些助力而已。” “难就难在这恰好二字。”元福抱着手欣慰道:“太妃这关总算是过了,接下来只要玥玥恢复身份,过了陛下那关,一切便万事大吉。趁着这次在盛京,老奴得多准备些好东西带回去,以便你们大婚时用……” 韩玥:“咳……” 这主仆二人还真是,她同意嫁了么? 终身大事,岂能儿戏?不考虑个十年八年能行? 为掩尴尬,韩玥假装听不懂,在书房里转悠着,看墙上那几幅画。 现代画家中,她比较喜欢徐悲鸿,尤其喜欢他笔下的马,故,对其中一幅骏马图较感兴趣。 “喜欢?”云衍站韩玥身侧,侧眸看着她。 韩玥点点头,“这马的神态画得特别好,是老王爷生前画的吗?” “应该不是,家父不擅长画画。”云衍指着左下方的字印,“此画乃一名叫方舟的人所画。” 方舟? 有什么东西在韩玥脑海里迅速炸开。 居然真有方舟这个人。 也就是说幻景确确实实是真…… 见她神色不对,云衍皱眉道:“怎么了?” 韩玥尽可能地控制住情绪,“王爷可认识此人?” “方舟……好像在那里听说过。”云衍回头询问元福,“你跟在父亲身边多年,应当知晓吧。” 元福正在整理书桌,闻言走了过来,稍加辩别后,皱起眉头:“这不是闲王的画吗?这画早些年就被老王爷收了起来,怎的又挂出来了?” 方舟,闲王? 韩玥脑子里一团乱,闲王为何会出现在她幻景里? 欧阳槿倒底什么意思? “闲王萧舫,舫字拆开便是方舟,是了,是闲王。”云衍神色凝重,“闲王出事后,许多他的东西父亲都已烧毁,这画为何还在?又是谁挂出来的?元忠呢?把元忠叫来!” “是,王爷,老奴这就去叫!”元福一听只觉头大,莫不是元忠那臭小子又梦游了? 韩玥心脏急跳,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就要浮出水面,就要被她抓住了! 然而,有种莫名的抗拒从心底油升而出…… 方舟是闲王,那白芸是谁?为何与她,不,与原主长得一模一样? 韩玥突然不敢去想,这是她从业以来,第一次如此抗拒真相。 但,同时她又十分清楚,这是一条必然要走的路,不管她愿不愿意都即将面对。 “韩玥。” 云衍注视着她的眼睛,“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韩玥强自镇定,“王爷可还记得我上次入幻景一事?” 云衍点点头,不明所以。 韩玥艰难道:“在我的幻景里,出现了一男一女,男的就叫方舟,女子自称白芸……” “白芸……百里芸! 云衍眼睛一亮,“一定就是闲王从古澜国带回来的那女子,百里芸! 舫,方舟。 百里芸,白芸。 是了,二人意外相遇,百里芸救了受伤的闲王,朝夕相处,产生情愫,因彼此身份特殊,故隐瞒了真实身份。 于是,一步错步步错,最终,惨剧收场。 怪不得欧阳槿会说,人生若只如初见,相遇越是美好结局真是惨烈。 韩玥抬手用力捏着眉心,云衍察觉出她的不对劲,抓住她的手,凝视着她的眼睛道:“你还发现了什么,无论是什么都要说与我听。” “我不知道幻景是真是假……” 韩玥摇着头,有股像是悲怆的情绪铺天盖地。 “不管幻景是真是假,抑或是欧阳槿的装神弄鬼,闲王二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云衍正色,“韩玥,告诉我,幻景里,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韩玥深吸一口气,有些茫然道:“幻景里,叫白芸的那女子,长得和我几乎一模一样。” 云衍瞬间联想到她的身世,沉默了。 恰时,元忠被元福揪了来。 元忠委屈巴巴地望着云衍,“王,王爷,卑职可是又做错事了?” 云衍冷道:“墙上的画,是不是你挂上去的?” “什么画?” 元忠瞳眸骤然放大,“哎呀!我知道了!” 他急急道:“昨晚我似乎又梦到王爷了,他让我帮他整理书房,然后还翻出一些旧画让我挂上……怕再被人利用,晚上睡觉我不但从里锁了门,还请义父从外面又锁了一道,我醒来见锁都好好的,便以为当真是梦。可,可我是怎么做到的?” 第221章 隐瞒 “门锁了,窗户呢?锁了吗?”韩玥幽幽一句。 元忠眨眨眼,“啊对……我肯定是从窗户爬出去的。” 元福恨铁不成钢,又怕云衍治罪,忙张口骂道:“我看你分明就是心术不正,不然那欧阳槿为何每次都要利用你,他怎的不利用别人,偏生要找你!早知如此,当初老王爷就不该一时心软收留你!王爷如此信任包容你,你竟敢一二再再二三地犯错!这晋王府是留不得你了,你走吧!我就当这些年喂了条白眼狼!” 元忠冤枉死了,扑通跪地,欲哭无泪。 “王爷息怒,义父息怒,我真的冤枉……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招上了这该死的欧阳槿!这家伙太厉害,我确实是毫无招架之力,若就这样出去,恐只会被他利用做出更出格的事。我这条命本就是晋王府给的,王爷不如赐我一刀,为免这世间会多一个祸害,请王爷给我一个痛快吧!” 元忠痛哭流涕,元福也在一旁默默流泪。 云衍脸色沉冷,似在思量,韩玥轻叹道:“从目前来看,欧阳槿只是拿他当个可在晋王府自由行动的傀儡而已,并无恶意。不是他,也会是别人,反正拦不住,还不如就这样。起码元忠不会有害王爷之心,这是潜意识里最深沉的东西,不会那么容易改变。” 元忠忙不迭地摇头,“不不不,这太危险,欧阳槿无法无天又神通广大,我根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我太害怕了……卑职只求一死,请王爷成全!” 元福张口想劝,想着不可控的因素,又闭上嘴巴,只不停拭泪。 再是义子,再是自己的寄托与希望,他也不能拿晋王的危险冒险。 思量再三,云衍终还是采纳了韩玥的意见,“退下吧,元福找人守着他,再有异常及时来报。” “王爷……” 元忠还想说什么,云衍极度暴躁:“滚出去!” 窗外,夜色浓郁。 韩玥很快收拾好情绪,正面谈及方才的话题:“很显然,幻景,字画,这一系列的操作,目的就是要将我们引到闲王身上去。现在可以肯定,欧阳槿和闲王之间肯定有关系。” 她低下头,“至于我和百里芸有没有关系,只需找到她的尸骨便可得知。” 云衍一时无话,眉目间一片寒峻之色。 没想到事情会越来越复杂,韩玥的身世到底还是牵扯了进去。 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直觉这又是个新的漩涡,他第一次对一件事的结果,有了惧怕之意。 毕竟,闲王一案,是他父亲云清明一手查办。 若韩玥的身世当真与闲王有关,他们又该如何自处? 云衍一时想得有些多,韩玥倒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已整理好思路,条理清楚道:“证实我身世的事,请王爷安排。另外,我想尽快见一见夏侯林,欧阳槿做这么多,就是希望我们重查闲王府一案,反正这也是我们期望的方向,不如就遂他的愿,加快进度,看他还能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见她眸色清明地望着自己,云衍将心里杂乱的情绪收敛,“据我所知,百里芸当时被闲王偷偷送出,最后还是死了。闲王本可以活命,听闻百里芸的死讯方才从死牢逃出,被禁卫军追杀至万丈涯时跳了下去,绝无生还的可能。而当时,他怀里抱着的,应是百里芸的尸骨。” 听着这些,韩玥只觉心脏像是被一根线轻轻扯动,微微的疼。 “也就是说,二人尸骨无存?” 云衍轻叹:“先帝为二人立了衣冠冢。” 韩玥皱眉,“有一点我不明白,柳元斌犯案是在十几年前,可方才在太妃那里时,太妃说五年前若不是太后力保,他早就该死了,这是什么意思?” “闲王案一直是家父在查办,闲王死后,盛京突然刮起一阵风,百姓怨声哀哀,替闲王不公。加之,家父查到最后也没找出闲王通敌的证据,朝中上下也颇有微词。为平民愤,先帝只得重查闲王府惨案,这才揪出假传圣旨的柳元斌。原本当时就要处死,是太后力保,才留他一条命。五年前,上元节宫变后,有人又将闲王府惨案拿出来说事,陛下刚登基,本有意处死柳元斌,太后又一次力保,这才拖到现在。” 韩玥更加迷惑:“假传圣旨应该是大罪,太后为何要一再力保柳元斌?” 云衍道:“因为太妃最清楚,柳元斌是冤枉的。” “那假传圣旨的人究竟是谁?”韩玥看着的眼睛,“还是说,根本就没有假传圣旨这回事儿,柳元斌其实背的是先帝的锅,所以太后才会一再力保。” 她眼神很冷,“这就是王爷一直不愿意我见夏侯林的原因吧?” 因为,夏侯林就是柳元斌!这一点,云衍那日在牢里办案出来就告诉了她。 柳元斌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可她不明白,云衍瞒她这些做什么? 就算是先帝所为又如何? 她就是为查案而已,难不成还敢去管皇室的事? “韩玥,我……” 云衍语声突然艰涩,“你猜的都没错,夏侯林的说辞确实如此,根本没有假传圣旨一事。我也并非有意隐瞒于你……夏侯林的身份,还有许多事我都需要证实……” 韩玥直接冷笑:“这些我都知道啊,我没记错的话,王爷就是让我来查案的,这些事都不需要我参与,那我还查什么案?” “此案与我父亲相关,我需要证实他是否知情。”云衍语气有些急。 韩玥很莫名其妙,“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能影响我什么?” “不是影响你,是影响我们。” “我们?” 韩玥眸光定住,脑子转了两圈,反应过来了:“你早就怀疑我的身世了对不对?” 云衍纠正:“是猜想。”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回盛京之前,本就有打算帮你找找亲生父母,人总要知来去,猜想你应该也是如此作想。” “所以,查到什么了?” 云衍不喜她如此冰冷疏离的眼神,抿了下唇角,隐忍着道:“百里芸传出死讯那日,正是你出生的日期……另外,我在宫里找到了曾见过那古澜国女子的老人,经她描述所作画像,与你相似度极高。” 韩玥闭了闭眼,“这些为什么不告诉我?” 第222章 争吵 云衍竟吞吐了一下,纠结着道:“我想查清楚,给你一个明明白白的交待。” 如果韩玥真是闲王之女,如果闲王的死与他父亲有关……他需要给她一个说法,一个不会影响他们未来的说法。 韩玥明白了,都明白了,大幅度点着头,只觉荒诞可笑的很。 她道:“王爷真是太多虑了。” “其一,我早就说过,并不看重自己的身世,我由韩家养大便是韩家的女儿,我只认韩钦林夫妻为父母!” “其二,就算我看重,就算我亲生父母的死与你父亲有关,那又如何?王爷莫不是以为,我会因此迁怒于你?即便迁怒,我又能奈你何?” 云衍凤眸沉沉,晦暗不明,好半晌才颇为无力的道:“你虽不看重自己的身世,可我看重你。我不希望任何事任何人伤害到你,我更害怕与你心生间隙。” 所以,才会一再思量,一再犹豫,希望弄明白以后,再寻一个合适的时机道出。 只因他清楚,她看似性情温淡,但骨子里是个极为坚定的人,一旦对某个人某件事作了判断,要想扭转她的想法难上加难。 任何事他都可以等,可以磨,可以用尽手段去解决,唯独对她,他半分也不想蹉跎。 韩玥有些匪夷所思的望着云衍,那些曾因他而引起的浮浮沉沉的情愫,瞬间尘埃落定。 她从不否认对他有好感,也不否认曾在某个时刻动摇过,也想过与他的未来。 但前提是,不能影响大局方向。 感情与她而言,顶多是人生的锦上添花,可有可无。 在工作上她喜欢抽丝剥茧,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线索和机会。 在感情上她却很懒,更相信水到渠成。 眼前,云衍的态度已然影响到了工作,不但影响了他自己的判断,还影响了她的节奏。 韩玥很不爽,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拉扯着,挣不断摸不着。 “王爷真的想多了。” 理清思路,韩玥开始语气不善,直愣愣地看着云衍。 “我希望王爷能专业点,别被儿女私情所左右。因为,我与你之间根本不可能,所以没有什么事可以影响我们的未来。” “我这人做事向来有始有终,接手的案子不查个水落石出,估计死都不会瞑目,还望王爷理解配合。” 淡漠的眼神,仿佛毒针,直直刺入云衍心脏。 似太疼,他眉头拧得很紧,冷眼看她片刻,问:“为何不可能?” 韩玥很干脆,“太麻烦!” 这答案明显超出了云衍能理解的范畴,他抿紧唇角,“说明白一些。” 韩玥似无奈,按了下额头。 “王爷有事没事就爱给自己加戏,我很不习惯。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关于未来,也应该是建立在二个人都有所期望的基础上。但很显现,我和王爷从不在同一个节奏上,你所计划的未来里,那个我是你想象出来的,那不是我的真实意愿。” 言下之意,你自作多情太过火了。 云衍脸黑如锅底。 韩玥继续:“我之所以不考虑,是因王爷的身份太复杂。你的身世背景,注定了你不可能做一个平凡人。作为下属,能在你这样的上司手下做事,无疑是幸运的。你所站的高度,直接拉高了我的眼界,使我可以更大程度的发挥自己的能力特长。但作为女人,嫁给你这样的男人获得幸福的可能性不大。” 翻译过来的意思是,王妃之位我还真不稀罕,甚至避之不及。 云衍眼底淬着冰冷,“你怎知嫁与我不会幸福?若嫌我身份太复杂,抛去就是,荣华富贵,权势声望,我从未放在眼里过。” 这些,本就在他考量范围内。 “王爷是不看重这些,但这些是促使你完成理想的基础平台,舍弃这些等同于雄鹰被剪去双翅。一个在天上遨游惯了的人,被困于一隅,真的会快乐吗?会甘心吗?” 韩玥眉眼一挑,极尽无情:“即便你做得到,我难免会背负上毁你前程的罪名,就算我想得开,若我真爱你,又怎忍心看你自毁?思来想去,你我都是不合适的,太麻烦!太麻烦的事,我向来都没什么兴趣,当然,案子除外。” 云衍听懂了,她扯来扯去,不过就是想扯断他的念想而已。 她不对他抱希望,也不许他有期望。 好一个无情霸道的女子! 合着,他的满腔热血在她眼里,就如夏日里的沸水,无用,麻烦,避之不及。 云衍内心滋生出酸涩,大约是挫败,他从不知,他在旁人眼里所有的闪光点,在她那里竟是一文不值。 若不是因跟着他能做她想做的事,他这样的人,她怕是多看一眼都是不愿意的。 他云衍,在她眼里,竟是这般不堪。 云衍很受伤,他想不通,他只是太珍重于她,太想保护他们之间模糊脆弱的感情而已,怎就直接将她推到了绝裂的边缘? 他感觉得到,她对他分明不是毫无感觉…… 对,她一定是太生气了! 他们不止一次约定过,要坦诚相待,是他一再失言。 云衍想解释,可对着韩玥静如寒潭的眸子,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偏生韩玥目光还坦荡的很,“我的意思,王爷明白了?” 云衍咬牙,“再明白不过,是本王没有自知自明,肖想了姑娘。” 韩玥竟然点了点头,“那王爷会因此报复我,或直接将我赶出晋王府,从此不再任用我吗?” 云衍气得冷笑,“韩姑娘验尸技艺高超,断案神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本王求贤若渴,恨不能将你供起来,怎敢有此想法。” “那就好。”韩玥面不改色,“王爷打算让我何时去刑部?” 云衍:“陛下还未准允,但宁相一定会想办法让他同意,预计不会超过三日就会有消息。” “那好,趁这两日好好查查我这身世。” 韩玥说着话抬步往外走,云衍双拳握紧又松开,“你打算从何查起?” “方舟与百里芸没法查,那就从我的身世查起。” 韩玥回身,有些清冷,有些骄傲,“常规思维行不通时,要学着跳出来,这叫逆向思维。至于怎么查,王爷就别管了。” 第223章 题目 望着韩玥身影远去,云衍又一次气笑。 到底是谁在报复? 他对她有所隐瞒,她就吊他胃口,好,很好! 逆行思维是吧,他受教了。 什么,让他别管? 不可能! 韩玥还没走出院落,便听杯盏落地的声音传来,顿时皱了眉。 情绪管理不及格,扣分,差评! 她加快步伐,一口气走回自己所居院落内,一颗心方才缓缓归位。 和晋王吵架,她一定是疯了! 还有,韩玥,你情绪管理又及格吗? 你究竟在气恼什么? 云衍的隐瞒?还是因局面越来越无法掌控而急躁? 你担心在这个局里越陷越深,担心自己无法抽离对不对? 你怕辜负云衍的深情,怕相遇越美好结局越惨烈对不对? 说到底,你就是不擅长处理情感问题,一味只想快刀斩乱马…… 脑海里,有个声音没完没了的控诉。 身体里那股难以压抑的力量再次窜出,韩玥凝神,手掌往院中石桌狠狠劈去。 轰的一声,石桌竟从中碎成了好几块…… “你,你在发什么疯?” 巨大的声响惊动了守在暗处的韩冲,他不可思议地看着那石桌,愣了片刻,方才反应过来去查看韩玥手掌。 “有没有受伤?” 韩玥躲开,甩甩发红发烫的手掌,冷道:“不必替我守夜了,早些休息,明日陪我去拜访韩叔叔。” 如今看来,只能去韩铭那里碰碰运气,他和韩父关系要好,应当知晓一些。 韩冲点点头,看她眼色难看,眯了眯眼道:“可是云衍欺负了你?” “严格来说,是我欺负了他。” 扔下这么一句话,韩玥摔上了房门。 她把晋王欺负了? 这消息太过惊人,韩冲愣住。 “他们肯定是吵架了,知道男女之间吵架意味着什么吗?” 韩冲浓眉一竖,屏心静气开始打拳,试图摆脱那恼人的无孔不入的声音。 “有希望才有失望,吵架是男女感情迅速升温的开始。” 他忍不住在心中回了句:“我与玥儿从小吵到大,要比升温,我俩早沸腾了。” 那声音冷笑:“你觉得能一样吗?自欺欺人,坐以待毙,换来的只会是追悔莫及,你好自为之吧。” 韩冲一拳劈在大树上,树叶纷纷掉落,如他极力维持的心境,七零八落。 这晚,韩玥睡得极其香甜,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做。 次日一早,她推开门就见云伶坐在门口台阶上,院子里被她劈碎的石桌已被清理干净。 听见声响,云伶回头看她,扬起干净明媚的笑意,“嫂嫂。” 韩玥抿唇,“你坐在这里做什么?” “哥哥说不许随便进你房间,尤其是在你睡觉的时候。”云伶有些委屈地噘嘴。 韩玥想拉下脸,可面对云伶她做不到,只是淡道:“你可以先敲门。” 云伶开心应下,道:“我们一块儿去向母亲请安吧。” “抱歉,我有事要办。”韩玥直接拒绝。 她又不是云家媳妇,请个毛线! 云伶歪头看她,有些奇怪的道:“哥哥心情不好,你心情也不好,你们吵架了吗?” “没有。”韩玥想尽快摆脱云伶,回房刷刷给她出了一堆数独题,“我今天没空陪你玩,自己做题等我回来检查。” 云伶不悦嘟嘴,摇摇头道:“伶儿已经做了好多好多题,很累,不想再做了。” “好多题?谁给你出的?”韩玥警觉地看了下四周。 云伶说:“我在梦里的老师。” 又是梦!这该死的欧阳槿究竟想干什么? 韩玥不动声色,“什么时候开始的?” “很久很久以前……”云伶回忆,“从前他很少来,会教我简单的数字游戏。” 韩玥皱紧眉头。 这么说,云伶也是种子? 怪不得她第一次出题,云伶就能做出来。 还以为是什么惊人的天赋,搞半天,又是欧阳槿的布局。 韩玥扶额,这欧阳槿莫非是神仙,拥有上帝视角,不然怎么什么都能算进去? “他出了一道很难的题,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嫂嫂能教我吗?” 云伶说着话,自顾自地提笔画出题目。 “这些数字,都是你给我的那些题目所得的答案,老师将它们打乱,分别放在十三道题目里。老师说,推算出答案只是第一步,每个答案里都有一道谜题,他让我们把谜底解出来。” 韩玥皱眉,“我们?” 云伶:“是,我们,老师说可以寻求帮忙。整个王府,能帮我的只有嫂嫂。” “我不是你嫂嫂。”韩玥别扭地纠正。 云伶不解看她,“那我叫你什么?” “阿牛吧。” “可你不是阿牛。” “那,叫我名字,我叫韩玥。” “哥哥不许,说会给你带来麻烦。” 韩玥被噎了下,只觉这丫头比她哥还难缠。 云伶见她不说话,以为已经达成共识,便专心画她的。 片刻后,十三道题跃然纸上。 “嫂嫂看,题目不算太难,伶儿花些时间定能找出答案,可我不会解谜,你会吗?” 韩玥也想知道欧阳槿究竟又在玩什么把戏,便道:“这样,你先把答案推算出来,谜底交给我。” 她摸摸云伶的头,语气不由柔和,“若今日累了不想做就不做,不着急。” 云伶乖乖地,“你出门能带上我吗?” 想着有事在身,韩玥歉声拒绝,“改日,好吗?” 云伶眼里闪过一丝失望,很快,又道:“那我能叫你嫂嫂吗?” 你不是一直在叫吗? 韩玥想扶额,不忍再看她失望的样子,点了下头。 “那我就在这里等嫂嫂。”云伶展开笑颜,高高兴兴地往她床上一躺,“可伶儿真的有些累,我睡一觉再做题。” 韩玥摇头苦笑拿她没办法,随后,替云伶盖好被子才出门。 院外,云衍和韩冲已候着,二人脸色一个比一个臭。 韩玥并不意外,本想心平气和地将云伶所说一事告之云衍,但不知为何,心里还憋着一口气,便有些幼稚地板了脸,恭敬见礼。 “王爷。” 云衍也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盛京境况复杂,此案又事关重大,本王没法坐视不管。走吧,你想如何查,本王陪你。” “有劳王爷。”韩玥也不拒绝,态度端正的很。 云衍心口一堵,终是压下情绪,隐忍不发。 第224章 生母 韩氏医馆。 得知韩玥女扮男装,且正是韩钦林当初所救的婴孩时,韩铭震惊难言,打量韩玥好半天才道:“这世间,竟有如此高超的易容术?” 韩冲心直口快道:“韩叔叔,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当年的事,你知晓多少?” 韩铭方才回神,“要问当年的事,今日算是来对了。” 他看着韩玥眼睛道:“那日在刑部大牢,我一见小哥,不,一见玥玥便觉得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想来,是她这双眼睛,和那女子当真是像极了。” 韩玥心尖一跳,“叔叔见过我生母?” 韩铭回忆道:“那日半夜里,有一富贵人家来请兄长,那时,我本就在兄长跟前学习,照例便随兄长一同前往。女人生产,我和兄长本不便进入,只是在外面指挥稳婆。” “可女子体弱,胎位又不正,没一会儿,女子便没了气息。情急之下,我与兄长冲了进去,与你生母有过一面之缘。” 韩铭惋惜道:“那是个极其漂亮也极其可怜的女子,一眼难忘。” “后来,人没得救了,我与兄长急急离开。半道,兄长带我返回,正好碰上那户人家打算偷偷埋尸,我们紧跟其后,最后才救下了你。” “兄长怕连累我,故让我忘记那晚的事,很快就带着你离开盛京。我躲了一段时间,见并无异常,也没听到什么风声,这才放下心来。” 韩玥拧眉问道:“听家父说,当时我生母肚子里怀的是双生子?” “对对对……”韩铭道:“确实是两个,但那时我学艺不精,根本不敢帮忙,因而兄长花费时间较长,将你救下后,剩下那孩子已没了气息。” 两个……云衍不由望了韩玥一眼,印象里,这件事他并不知晓。 韩铭又道:“我曾好奇,偷偷去找过那户人家,想知道你生母的真实身份。然而,早已人去楼空,就连那房子也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提到火,韩玥不由想到幻景里的火海,想着方舟白芸,心脏像是裂了一条细缝,疼痛逐渐蔓延。 她语声微微酸涩,“叔叔可还记得我生母的葬身处?” “记得。”韩铭下意识望一眼云衍,“这么说,你们已经知道她身份了?” 韩玥没答,云衍也没答。 韩冲一脸懵,只觉得嫉意横生,他们知道的,他并不知道。 他能感觉到,曾经跟在他身后软软叫哥哥的女子,已经离他越来越遥远…… 京城外十几里地的青峦山上,树林茂密,韩铭带着他们一路穿行,来到半山腰。 “我记得大概就是在这一片,时隔多年,无人祭拜,怕是早就没痕迹了。”韩铭说。 韩玥张望四周,这里树木众多,杂草足有一人多高,织缠的密不透风。 这里,是原主的出身地,是她的生死界。 这里,葬着一个女人,她为一场爱情付出了所有。 这里还有一个未见天日的孩子…… 许是感受到了原主的情绪,韩玥心里绞着痛,一言不发开始用手腕扫描着往四周搜索。 云衍微拢着眉头,一声令下,从府上带来的亲卫也跟着搜查起来。 与此同时,宁相收到消息,半眯着狭长的眸子,“他们去青峦山做什么?” 心腹道:“是韩铭引他们去的,相爷,您说,他们不会是在找那古澜国女子吧?” 宁相一怔,随而轻轻冷笑:“这一天,终于还是要来了。” 心腹忧心忡忡,“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早知道当年就该灭了韩铭的口!” 宁相一言不发,端起茶杯,吹了吹,递到嘴边,一口没喝又放下。 似终于下定决心,他沉声道:“既然鱼儿们已经迫不及待,那就开始收网吧。” 心腹眼睛一亮,“是,相爷。” “小姐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宁相重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眉眼间已是一副尘埃落定的沉静。 心腥回道:“一切顺利。” “备车,进宫面圣。” “是。” 直到日落西山,韩玥才在一棵柏树前停下。 她满头大汗,双手手背上,被割出无数条血口子,面上绯红之色浸过面具,如娇花在朝阳震雾中盛开,普普通通的容貌,此刻看着,竟也有种别样的美。 然而,那双清亮的眸子里,仿佛淬着冰,从始至终,寒气逼人。 云衍担心地看着她,有些无力。 “就是这里,小心些挖。” 韩玥本要亲手去挖,被云衍一把拽住,拉到一旁,沉默地递上水。 头顶上空,夕阳还在做最后的挣扎,余晖如泣血悲鸣的归鸿,血溅了半边天,渲染了原本蔚蓝的天空。 待韩玥喝完水,云衍拉过她的手,从衣摆内里扯下柔软的布条,不由分说地绑上去。很快,血迹点点浸透白布,像不知名的红色小花,一朵朵冒出头来。 “这里的尸骨还在。”韩玥平静出声。 云衍手一顿,韩玥又说:“也许不是她。” 短短几个字,好比暖阳,一下融化掉云衍心头凝结不化的寒冰。 原来,她也怕结果不遂人意,她也没有所言那般无所谓…… 云衍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无论真相如何,我都不会退缩,有问题解决问题,那怕有怨有恨我也不会放手。” 韩玥抿紧唇,后悔方才所说的话。 她只是想说,如果闲王真的抱着百里芸的尸骨跳了悬崖,那这里的人,原主的生母就不是百里芸。 她明明只是想陈述事实,可出口的话听着像是安抚宽慰。 韩玥突然也有些看不懂自己了。 “找到了!” “还真有!” “阿牛你快过来!” 韩冲兴奋冲他们招手,韩玥高冷地走过去,瞥他一眼,“又不是挖宝藏,用得着这么高兴吗?” 韩冲:“……” 他觉得自己被针对了,再一想,这毕竟有可能是她生母,她有情绪也正常。 韩冲挠着头,很歉疚。 棺椁残片中,被泥土掩埋的骸骨露了出来,想着到底是原主的生母,她们身上流着同样的血。 韩玥心口像是堵着一团浸了水的棉花,有种难言的窒息的闷痛。 第225章 夭折的婴孩 韩玥深呼吸,努力调整好情绪,在韩冲的帮助下,穿戴好防护服。 另一边,云衍也做好准备,与她一起帮忙清理骸骨上的泥土。 骸骨埋葬多年,泥垢和灰质层较厚,又怕损伤骨头,众人都很小心翼翼,待完整的骸骨整理出时,天光已有些昏暗。 云衍命人点灯,生火,将周遭照的通亮,见韩玥眉头皱的很紧,问了句:“怎么了?” 韩玥道:“没有孩子的尸骨。” “时隔近二十年,有没有可能已化为尘土?”云衍问。 韩玥摇摇头,“孩子已足月,骨骼基本成型,不可能什么都没剩下。” 云衍扭头吩咐,“继续找,那怕芝麻大的骨头也不能放过!” 众人又开始忙碌起来,韩玥找出刷子,仔细清理尸骨上的泥垢,随便确认了两件事。 死者与她的dna相吻合,也就是说,这确实是原主生母。 从死者骸骨判断,她生前并未受到重创,根据盆骨形态分析,死者确实有过分娩情况。 韩玥平静地说着验词,韩冲记录,云衍若有所思地望着远方。 一个时辰后,韩玥验骨完毕,然而,其他人挖地三尺仍没找到任何可疑的物体。 韩铭回忆道:“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兄长剖开死者肚子,将两个孩子都抱了出来。两个孩子其实都已经没了气息,兄长不放弃,一直在试图挽救,折腾了好半天,其中一个才哭出来。” “另一个全身黑紫,心跳呼吸全无,最后,兄长脱下长衫将那孩子裹着放在了母亲身旁。按理说,就算快二十年了,也不可能什么都没留下吧?” 韩玥朝皇城的方向望去,“我们出城到这里,用了多长时间?” 韩冲道:“差不多一个半时辰,且是骑马快行。” 韩玥回身望着地上的骸骨,神色凝重:“一般来说,孕妇死亡之后胎儿也会很快死亡,前后相差不会超过半刻钟。因为人死后,全身血液循环会停止流动,胎儿得不到血液供应,没有氧气的供应,大概存活时间也就半刻钟以内。” 其实,当时听韩父说起时,她就觉得不可能。 但当下她对原主的身世没什么兴趣,感触也不似现在这般深刻,只当是时隔久远,韩父记错了,她并未有争论。 如今听韩铭说起,事情确实就是这么的不可思议。 要是从前,她肯定会坚持自己的看法,相信科学。然而,经历这么多,连穿越这种事都发生了,还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她莫名想起她因服了毒药,命悬一线时,梦境里欧阳槿说要借她一条命…… 如果梦境是真,那这句话的另一个意思是,欧阳槿不止一条命。 世间一物一命,生老病死是自然法则……除非,他们有超越自然法则的能力。 这些显然已超出韩玥的认知范围,有太多的疑问堆积在心里,可她没有推断的依据。 “对啊!”经韩玥这么一提醒,韩冲猛拍脑门儿一下,“当时是晚上,在抬着尸体的情况下,到这里的时间肯定更长,胎儿怎么可能还活着?” 韩铭神色复杂,沉吟着道:“这也是我和兄长一直想不明白的地方,说实话,当时我们根本没抱任何希望。可兄长像魔怔了似的,非说要看看才甘心,结果还真救了一个。” 韩玥拧眉,“那另一个孩子去哪里了?” 韩冲问:“会不会被另外的人救走了?” “不可能!”韩铭很肯定,“当时那孩子确实是死了,我们埋时,他连温度都没有了,谁会救一个夭折了的婴孩?” 韩玥蹲下,手捧死者颅骨,“当时死者是什么情况?” 韩铭道:“主家说是服了毒,兄长也看不出来是什么毒,只见那女人太过苍白,感觉就像是身上的血被人抽干了似的……对!我想起来了,当时兄长还说,按理说那种情况下,产妇应该大出血才对,可未见什么血,那怕是剖腹后,在腹腔内也没看到什么血。” “当时兄长急着救孩子,加上天黑,我们手忙脚乱没太在意这个问题,如今想来,实在太过诡异! “她是百里芸无疑。”一直沉默的云衍开口说道:“严重缺血的原因,应是换血救闲王所致。” 韩玥反应了一下,想起那次中毒,云衍不顾一切要换血救她…… 云衍又说:“传闻古澜国圣女的血非同一般,可令人起死回生。” “闲王?”韩铭微微震惊地看向骸骨,“王爷的意思莫非是,此女正是闲王带回来的古澜国女子?那个传闻中祸国殃民的圣女?” 韩玥唇角抿紧了些,云衍冷睇韩铭一言,韩铭忙点头哈腰道:“小的失言……小的多嘴……” 韩冲抠着头皮想了会儿,语无伦次道:“我知道了!圣女的血可以令人起死回生,她为救闲王失血过多,导致生产困难,最终惨死。但她救闲王后还活着,说明身上还有血,你们想,她的血可以救命,那肯定和普通人的血不一样,也许就是能延长胎儿的生命呢?这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韩玥不由抬眸望他一眼,认识这么久,第一次见他智商在线。 “这个假设说得通。” 得到她的肯定,韩冲有些洋洋得意,“又不是只有你长了脑子。” 韩玥难得地扯了扯唇,心中却是又沉了几分。 片刻的失神中,她想的是,百里芸换血救闲王,是因她的血特别。所以,当初云衍打算换血救她,是谁给他的自信? 亏她一直觉得他是个沉稳清醒的人,结果,犯起糊涂来,简单令人叹为观止。 冲动,莽撞,疯狂,不计后果,这些特质都不是一个决策者该有的。 当然,也进一步说明,那不是梦境,她的命多半真是欧阳槿救的。 那么问题来了,欧阳槿究竟有几条命? 还是说……他的血也能令人起死回生…… 一个大胆的念头从心中窜出,惊得韩玥瞳眸圆睁,脸色可见的惨白了下去。 云衍目光正好落在她身上,“有什么发现?” 韩玥愣愣看他片刻,摇摇头,“没有。” 她看向四周,“万丈涯在何处?” 第226章 反思 云衍往另一个方向指去,“在西后山,离皇城很近。” 韩玥眯起眼睛,“如果百里芸在这里,那随闲王一同跌下山涯的又是谁?他们那么相爱,闲王总不至于认错人吧?” 云衍略略思索,“回头我让人把相关案卷全部送来,看能不能从中找到线索。另外,今晚我就入宫面圣,请旨重查闲王府一案。” 韩玥点点头,若有所思,“这两天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假设牢里那个柳元斌的死与宁相有关,宁相灭口的动机又是什么?” 话音刚落,她自己就反应过来,“因为他不想让我们知道牢里的柳元斌是假,看情况,他貌似也不知道真的柳元斌还活着……换句话来说,他坚信柳元斌已死,因为他已经灭过一口了。” “是我父亲救了柳元斌,再后,利用一种蛊术将其改头换貌,成了夏侯林。”说到这里,云衍莫名心虚地望了韩玥一眼,“冒险回宁相身边,是夏侯林自己的主意。” 韩玥慢幽幽的哦了一声,“如此就说得通了。” 云衍抿唇一瞬,终是忍不住道:“没及时让你与夏侯林见面,该交流的信息也未及时交流,是我不对。” 他旁若无人地说话,周遭的人个个惊得不轻。 堂堂晋王说一不二,杀伐果决,居然也会给人道歉? 还是给一个身份低贱的小仵作道歉? 偏偏那小仵作还不客气,一本正经地:“破案最讲究时效,尤其是年代久远的案子,任何细节上的偏差,其结论都可能是相差万里。希望王爷引以为戒,下不为例。” 云衍眼风下意识冷扫四周,众人默默转身,尽可能地走远,尽可能地忙碌。 云衍收回视线,态度端正,“往后,我尽量注意。” 韩玥满意地点了下头,依旧严肃:“王爷既然用了我,就应该相信我的专业我的判断,就算事情与我有关,你想让我回避,也应该说到明面上来。” 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对执法者来说,宁可受委屈也不能犯错,因为你永远无法估计,你一个错误的无心之举,会给别人带来怎样的灾难。看似隐瞒的一个细微线索,有可能是死者发出的唯一求救信号,是用生命换来的唯一机会,是执法者的不可错失。” 也许是在体制内呆惯了,那怕知道现在境况不能相提并论,韩玥一板一眼的性子还是无法改变。 她是真无法容忍将私人情绪带到工作中,尤其是人命关天的情况下。 看着韩玥认真清澈的眼眸,云衍内心某处像是被什么东西,戳了个正着,痛到清醒。他突然觉得,他们仿佛并不在同一个空间里,她的世界黑白分明,干净明亮,而他风尘仆仆,满身血腥。 他强行想融入她的世界,是冒失,是不合时宜。 他突然理解了她的拒绝和无动于衷,思虑了一整晚的念头渐渐清晰。 一鼓作气说完自己想说的,韩玥后知后觉般作势要下跪请罪,云衍忙一把抓住她手臂。 “韩玥……” 他极少直呼她的名字,韩玥抬眸认真望着他。 “你想要的大中至正,太平盛世,本王以后会给你。” 不是现在,现在不行。 他眼底有着猩红的冷静,暮色沉沉中,那俊美容颜像是向晚的白荷,透着淡淡的青。这般冷静的神情,使韩玥突然就想起了初遇那日。 那时的云衍,是襄州的天,是孰国的神,骄傲清冷,勇往直前。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光芒四射的人格有了阴影?迷茫,冲动,莽撞,疯狂,不计后果……像是变了一个人。 是从与她相遇开始。 一路走来,他对她包容,妥协,纵容,甚至狼狈,甚至毫无章法…… 韩玥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她与云衍属于不同的时空,思想,文化,观念等形成的隔阂无法估量。 她一味按自己的思维行事,并要求云衍与她步调相同,这太残忍,太霸道,也太愚蠢。 本该她来适应这个世界,可她一直在试图让这个世界适应她。 归其原因,不过是仗着云衍对她的纵容。 她让一个神一般存在的男人,险些失去自我。 原来,他是那么的爱她。 原来,这就是爱? 韩玥不知道,在情爱方面,她是个白痴。 她突然清醒,反省,内疚。 她无法容忍云衍的隐瞒,自己却也做不到坦诚,一味在按自己的章法行事,说到底,她掌控欲太强了。 很早以前师父就说过,这是她的劣根性,得改。 韩玥微微扬眉,说:“我知道啊。” 这个国度有太多的问题,他们不是一直在为纠正而努力么? 云衍松开,长久地望她,最后,只是苦涩地笑了笑。 她不可能知道的。 他一直知道她是特别的,就像天上的月亮,独一无二,试图用清和光辉照亮世间每一寸黑暗。 不知不觉中,他亦成了追着月亮跑的人,想要跟上她的步伐,融入她所思所想。 不是做不到,只是还未到时机,黑暗里的魑魅魍魉还太多,会挡住她的光芒。 在清除大部分障碍之前,他在她面前还做不到坦荡。 怕她失望,他不敢再做任何承诺。 云衍转身的瞬间,主意已定。 会尽快给她一个理想世界,在这之前,他要暂时停止对她的追赶。 韩玥默默跟上,神奇地能与他思维共鸣。 她反思,现在的局面确实很复杂,前朝旧事,她根本不懂,强行要掌控不过是行为习惯在作祟。 权衡再三,她快几步追上云衍,说:“卑职知错,卑职以后都听王爷的。” “做你自己就好。”云衍没看她,步调未停,仿佛要刻意与她拉开距离。 前所未有的失落感从韩玥心底横生而出。 她到底还是惹恼了云衍,唉! 有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些什么,怪不得男人缘那么差,谁会喜欢一个自是以为固执已见还不解风情的女人呢? 所以,云衍这是不打算再喜欢她了么? 韩玥耸耸肩,也好,感情是个麻烦事,能摆脱最好。 不过,云衍不会因此给她小鞋穿吧? 韩玥心情复杂莫名。 婴孩的尸骨最终还是没找到,一行人打道回府。 远远地,元福迎上来,对着云衍急道:“王爷,陛下急召,令你速速入宫。” 第227章 距离 如云衍所料,宁相说动了孰帝,要将韩玥调入刑部,但并无职位。 萧池勃然大怒道:“宁渊那老贼将最近的两个案子夸大,联合朝中重臣一起前来逼朕同意,甚至还想将那仵作直接捧上尚书的位置。他们目无君主,乱我朝纲,只差从朕手里接过玉玺直接指点江山!做皇帝做到如此窝囊的地步,亘古未有!” “陛下息怒。” 云衍淡静道:“我们等了这么多年,等的就是这一天,宁相有所行动不可怕,怕的是他按兵不动。” 萧池深吸口气,“你可有应对的把握?” “六成。”云衍如实道:“我们虽然拿到了暗网图,废了宁相多年心血,但宁宣手握重兵,朝中上下又有多方势力支持,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关键是,襄州兵力不能轻易调动。 否则,内外加击,腹背受敌,后果更无法估量。 “六成……” 萧池闭了闭眼,上元节宫变的血腥场面历历在目,“究竟还要死多少无辜才甘心,血染的江山真就那么重要吗?” 云衍沉默着,好一会儿才道:“臣有一事要禀报陛下。” 萧池望他一眼,“你我之间有话说话,无需顾忌。” “相府凶杀案那日,臣在相府密室发现了太后的牌位。” 萧池眨眨眼,“什么意思?” 云衍:“宁相私下一直供奉着太后。” “他们……”萧池瞪大眼睛,又忙不迭地摇头,“不!不可能!” 柳太后虽不是他生母,但对他有着养育教导之恩,与臣私通这样的事,断然不会! 云衍抿唇一瞬,“陛下难道不觉得宁相行事太过自相矛盾吗?野心明确却又优柔寡断,他若真为这江山,上元节宫变是最好的时机,可他为何要放弃?” 萧池沉脸看着他,“你究竟想说什么?” “从前,臣也以为他是个伪君子,即要利又要名。”云衍不太确定地摇摇头,“现在看来,其中怕是另有隐情。” 萧池大抵明白他的意思,沉眉回忆了好一会儿,“十三弟亡故后,母后身体一直不好,朕那时时常在她宫中进出,从未见过宁相。” 云衍提醒:“早在太后入宫前,他们就已相识。” 萧池怔怔,有些失神地点点头,“宫里的事交给朕来吧。” 夜深人静,二人好一会儿没说话,只听灯芯时不时发出炸裂的脆响,像是黑暗里藏着的那些魑魅魍魉在蠢蠢欲动。 “她的事,你如何打算?”良久后,萧池开口问道。 云衍眉眼不动,萧池又说:“宁相费尽心机将她从你身边隔离开,究竟是何用意?” “无非是忌惮,无非是试探。”云衍平静道:“不管用意为何,她应付的来。” 萧池笑了笑,“越是软肋越要懂得隐藏,这句话还是你教朕的,如今,朕再把它还给你。” “还有,女人被宠过了头,就会无法无天,该懂的规矩还是要懂,否则迟早会是个祸害。” 云衍刚一抿唇,萧池紧跟着又说:“闲王就是个例子,朕今日也把话放在这里,若只是你想要的女子,朕没理由不成全。但老祖宗立下的规矩,谁也不能破坏,除非改朝换代。” 这话是试探也是敲打,云衍平静无波,眼底晦色却是沉了又沉。 另一边,韩玥独自坐在院中,望着漆黑的夜,有种看不到方向的忐忑。 来到陌生的时空,不同的国度,她能安然无恙地活下去,还能做自己喜欢的事,一切源于云衍的成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就是她的明灯。 现如今,他已然是受够了她太多莫名其妙的坚持……若离了这盏明灯,她又该何去何从? 见韩冲从黑暗中现身出来,韩玥起身回了房间。 她心里乱极了,实在没心情应付。 韩冲怔怔站住,浓眉不期然蹙紧。 “女人究竟是女人,嘴上说着不屑于依附男人,心里又离不开男人的庇佑。想要赢得女人的心,光守护是没用的,你得站得更高,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势,才有可能成为她的仰望……” “闭嘴!” “她踩了晋王底线,被冷落在所难免,但……” “我让你闭嘴!” “这些都是你的心声啊!你能停下思考算计,我就能闭嘴!” “你胡说!欧阳槿,一定是欧阳槿你这个混蛋又在搞鬼!你爷爷我绝不会上当!” “哈哈哈……连正视自己心声都不敢的男人,懦夫一个,怪不得韩玥看都不愿意多看你一眼!” “闭嘴!不要再说了!” “懦夫!” “啊!!!” 韩冲鬼叫着冲出王府,在空旷的街头狂奔,心中似有一头猛兽就要破胸而出。 听到叫声,韩玥拉开房门,皱眉想了想,怕他又惹事,便唤来元福找人跟了去。 房间里,云伶绻缩在她床上睡着了。 书桌上,十三道题的答案已经算出。 韩玥一一铺开,随便验证了几道题,答案都是对的,但谜题是什么呢? 大脑里起了好一会儿的风暴,仍是毫无章法。 韩玥泄气,呆呆发愣,仍不住回想起云衍的那个眼神。 前一秒还深情款款地对她说,无论如何绝不会放手,后一秒就冷静地拉开与她的距离…… 几个意思? 呵,男人! 太多问题想不明白,韩玥毫无睡意,索性又画出火焰图型,进到幻景里。 隔着火海,欧阳槿白衣飘飘,笑意和暖,好心提醒。 “幻景进多了,小心走火入魔。” 韩玥不理他,先回头找闲王与百里芸。 剧情没有重复,连续了上次的内容。 房屋在火焰中劈里啪啦炸开,方舟震惊回头,随而,看着白芸小跑着追来,无奈摇头轻笑。 白芸走近,故作惊慌地指指大火,“房子没了。” 方舟负手而立,说:“可以再建。” “我没钱。” “我有。” “这里僻静,我一个姑娘家住不太安全。”白芸说。 方舟深深望她,“跟着我更不安全。” 白芸仰着小脸,骤然踮着脚尖凑近他的脸,“我不怕!” 方舟垂眸,深深凝视,随而,低头吻住了姑娘如花娇艳的唇。 韩玥忙收回视线,尴尬地轻咳了声。 欧阳槿隔着火海闷笑。 韩玥微恼,横冲火海,质问:“你究竟是不是穿越过来的现代人?” “你,或者说你的原身,是百里芸所产那个死去的孩子对吧?” 第228章 入职刑部 欧阳槿笑而不语。 韩玥冲到他面前,二话不说先用手腕扫去…… 人体扫描仪里,居然没有数据! 这个人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手腕被她抓住,隔着衣物还能感觉得到他的温度。 可他就像是最纯净的空气,什么也检测不到。 韩玥震惊难言,欧阳槿好笑地望着她。 “刚才的问题,回答我!”出于职业本能,越是意外韩玥越是镇定。 欧阳槿轻笑出声:“还以为你有多聪明,怎么还是不明白。” 他像是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我再重申一遍,这是你的幻景,一切基于你的想象而发生。你心里没有答案,我便给不了你答案,明白了吗?” 韩玥不信,他在胡扯! 她愤然指着火海对面吻到忘我的两个人,“我对他们一无所知,他们怎么可能出现!” “血脉相连。” 欧阳槿只说了四个字,韩玥神色便沉了下去。 她拿他毫无办法。 “大胆猜测,小心求证,这不是你的处事原则吗?” 韩玥猛然抬眸,欧阳槿凝视着她的眼睛,声息轻柔:“朝着明亮的方向走,答案就在那里。” “装神弄鬼!”韩玥恼怒。 欧阳槿微微皱了眉,只一瞬,恢复如常。 他温声嘱咐:“远离情爱,另外,你身体里的内力你暂时还无法控制,最好别乱用。” 韩玥呛声,“这也是我的想象?” “当然。”欧阳槿坚持:“一切都基于它而发生。” “你也是?” “现在是。” “那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因为你只相信自己。” 幻景嘎然而止,韩玥甩甩头,清醒过来,刚一回头便撞上云伶惊恐万分的眸子。 她内心一时柔软,“是我吵醒你了?” 云伶弱弱指着她,“嫂嫂为什么要和自己吵架?” 韩玥皱眉,“你刚刚听到我在和自己吵架?” “嗯。”云伶点点头,说:“你还在屋子走来走去。” 韩玥怔然扶额,头痛欲裂。 难不成是她精神出了问题? 三日后,韩玥正式以仵作身份入刑部。 她没理由继续住在晋王府,便与韩冲搬回了韩家宅院。 云衍并未换留,自那晚以后,他便时常摆着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关于闲王府旧案,也只是让她重验了府上惨死的那几位夫人的骸骨。 结果不所出料,几位夫人的死因与冬梅,周伍,晋安,秦军,这四个从上元节宫变中出逃人的死因相吻合。 冻饿死,勒死,烧死,还有挑断手脚筋脉活活致死。 验完后,韩玥趁汇报的机会,问起秋菊:“卑职记得,王爷之前说过,探到五人中唯一活着的秋菊,有可能就在盛京。如今有消息了吗?” 云衍只平淡一句‘暂无消息’后,便扬长而去。 看他全无和解的意思,韩玥也不强求,索性静下心来全面了解刑部的情况。 刘字死后,按宁相的意思,直接将原来的刑部侍郎闫正升了上去,然后不知从哪里空降了一名叫洪俊的侍郎。 闫正处事能力还不如刘字,许是默认为韩玥是晋王的人,洪俊是宁相的人,都得罪不起,干脆什么事都不管,当个傀儡一样的老好人。 奇怪的是,那侍郎成天啥事不干,就把韩玥守到。 韩玥向来对案情以外的事不敢兴趣,就没正眼看过他,每日两点一线,不是在韩家老宅补觉就是在刑部案卷室查资料。 之前云衍找人送来的关于闲王的案卷,她仔细看过,没什么漏洞,时间线写得清清楚楚。闲王死的那日与原主出生日期倒是相吻合。 如果原主生母真是百里芸,那闲王就是找错了人。现在的关键是无法证实那具骸骨到底是不是百里芸的。 这要是在现代,直接采取死者的dna就能模拟出死者生前大抵模样,可惜师父没能把这项技术加入到扫描仪中。 现在,她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排查。 刑部相当于是最大执法部门,盛京大大小小的案子都有记录,她只能寄希望于在同年的案件中能排查到相关信息。 当然,这等同于大海捞针。 韩玥并不想承认,她做这看似毫无意义的事,一方面是资源条件有限,她别无选择。别一方面,她想让自己忙起来,淹没在某件事情里。 如此,便没时间去想未来,去想云衍。 她一点都不想承认,没有云衍,她就像飘浮在汪浪大海里的孤舟,毫无方向,无所依托。 这种突然被人抛下无依无靠的感觉,实在是糟糕透了! 每日将自己浸泡在资料海洋里的韩玥并不知,外面的世界,正在悄然酝酿着一场翻天覆地的变数。 一晃,盛夏快落幕,入秋季节,意味着万物萧瑟。 孰国信奉天人合一的道家思想,认为秋冬是主杀之季,在此时问斩罪人是顺应天地之事,故而,入秋的第一个月月末,即将处斩一批罪大恶极的重犯。 韩玥看过名目,刘字也在其中。 临近立秋,天气报复性的闷热,韩玥刚在案卷室呆了不到两个时辰,衣衫就已汗湿。 正想出去透透气,洪俊急匆匆跑进来,语声有些兴奋的大喊:“阿牛,出命案了!” 韩玥奇怪看他一眼,眉头轻拧。 洪俊不由分说拉她往外走,“再没案子我都快憋坏了,快走快走!” 怎么说,她现在也是男装。 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像什么话? 韩玥用力扯出手,洪俊回头看她,眼神有些迷惑。 格外熟悉的神色令韩玥微微一怔,下意识看向他的手,白净,修长,纤细。 细闻之下,他身上还有类似桂花的淡淡香气。 韩玥双眼微微眯起,了然,原来如此。 洪俊眸光微闪,不着痕迹地拉开与她的距离,故作镇定,“走吧,去现场。” 案发现场正巧就在韩家宅院附近。 这一片离主街道较远,各家宅院镶嵌在纵横交错的小巷中,较为安静。 房屋布局也大都相同,庭院一前一后,前院是主宅,后院一般是客房。 死者是周家的远房亲戚,刚到盛京不到半个月。 督捕司已派人将现场看管起来,洪俊颇有官威地领着韩玥快步走向后院。 结果,韩玥还未踏进门,走在前面的洪俊惊叫一声转身就扑进了她怀里…… 第229章 诡异女尸 韩玥一时不备,被洪俊扑得往后一仰,撞上身后来人。 淡淡的檀木香,胸膛坚实又温暖。 韩玥不用回头也知来人是谁,心里竟有一丝丝的悸乱。 “对不起对不起……”洪俊紧闭双眼,俊俏的小脸煞白,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着。 韩玥紧绷着脸,将他扶稳后交给督捕司的人,这才定了定神,回身道:“王爷。” 云衍垂眸看她,“听说案子有些奇怪,本王过来看看。” 韩玥点点头,望他身后,有些日子没见着的冷枫穿着侍卫服笑眯眯的道:“才来盛京不久,一脚就踏进了刑部,阿牛好本事。” “在哪儿也是上不得台面的闲职而已。” 韩玥赌气似的说了句,转身踏进案发现场。 客房分里外两间,里间是卧房,外间主作书房。书桌很大,上面铺满白纸,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女仰躺在上面,寸丝不挂,头悬挂在桌沿下,双眼圆瞪,脸色惨白如纸。 死者周身上下都是被尖刀划过的痕迹,贸然一看,像是开满了红色的小花。 场面残忍,诡异,鲜血淋淋,腥味刺鼻。 身后阵阵吸气声,韩玥面色无异常,站在门口没动。 “是谁报的案?带来。” 督捕司的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历来只有他们对仵作指手划脚的份,哪有仵作敢这般对他们颐指气使。 就在云衍和韩玥眉头同时皱起时,洪俊厉声道:“还不快去!往后办案,一切听仵作牛轭指挥,听到没!” 韩玥注视着死尸,问道:“盛京最近有没有类似案件发生?” 洪俊自是回答不出来,一名捕头弱弱道:“这般的从未有过。” 韩玥凝眸,若有所思。 尸体一看就是被刻意安置,满满的仪式感,不可能只是简单的杀人犯罪。 很快,报案人周家主事被领了来。 韩玥回头看他一眼,“把你所知道的再说一次。” 周老爷双眼红肿,扼腕叹息道:“慧儿乃我一远房亲戚,父母双亡后,千里迢迢从晋州来投奔我。这丫头生性乖巧,我们全家都很喜欢她,原打算等她适应后,再托人给她寻一门好亲事,可谁知……” 韩玥认真听着,示意他继续说。 “昨晚慧儿身子不适睡得早,贴身丫头亥时来看都还好好的,今个儿天亮时,就成这样了……” 周老爷痛哭出声:“这般叫我怎么向她父母交待啊!天子脚下,歹人竟胆大妄为如此,官爷可要为我们作主啊!” 洪俊终于从刚才那太过刺激的画面中缓过来,鼓起勇气走近韩玥道:“发现死者的丫鬟吓得不轻,现在根本没办法答话。阿牛,照你看,会不会是熟人作案?” 韩玥后退几步,扫视庭院。 洪俊又语气坚定的道:“一定是!都检查过了,门窗没有撬开的痕迹。死者被折磨成那样,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然而这周家人居然都说没听见,照我看,分明就是包庇!不,兴许就是团伙作案!动机是因他们嫌死者麻烦……要我说,直接把周家人抓起来严加拷问,案情定能水落石出!” 他目光凶狠地瞪向周老爷,周老爷顿时吓得两腿发软,哀叫道:“官爷冤枉,慧儿可是我侄女儿,我周家若有害她之心,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韩玥冷扫洪俊一眼,不愠不火的语气:“办案讲的是证据,在没有确凿的证据面前,请谨言慎行,这是作为一名执法者最基本的素质,明白?” 洪俊脸一红,强撑道:“他招了不就有证据了。” 韩玥摇摇头,似有若无地望了云衍一眼。 这世间,比犯罪还要可怕的是,执法者拿律法当儿戏。 云衍皱了皱眉,对洪俊冷声说:“从现在开始,这个案子由本王接手,你可以带着督捕司的人走了。” 洪俊似一点也不怕他,“好啊!既然晋王感兴趣,那就给你好了。” 他一指韩玥,“不过,阿牛现在是刑部的人我得带走,晋王要用仵作自个儿找去!” 云衍眼神冷戾下去,韩玥无动于衷,开始做防护准备。 “我先验尸,排查嫌疑人的事就交给各位了。” “我来帮你记录。”冷枫自告奋勇。 韩玥没有异议,冷枫与她并肩做着准备工作,轻声调笑:“说说看,你是怎么做到的?” 韩玥侧目,“什么?” “把王爷气到寝食难安,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是怎么做到的?”冷枫说。 有吗? 韩玥几不可察地扯扯唇,“我只是坚持了我认为对的事。” 是某些人受不了权威被挑战,胸怀不够宽广而已。 罢了。 韩玥轻叹一声,收敛情绪,眼底浮上庄穆之色,缓步踏进现场。 她先是仔仔细细查看了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将一些有价值的线索收集以后,方才开始验尸。 书桌高度正好合适,韩玥捏了捏死者脸颊,脖颈,以及四肢,说道。 “咬肌,颜面肌,躯干,肩部都已僵硬,尸僵还未到腿部。现在是夏季,即便是夜间温度也不算太低,尸僵会比常温情况来得稍快一些,瞧这情况,死亡时间大约在四到五个时辰之间。” 冷枫一边记录,一边道:“现在是巳时初,也就是说,死者死在寅时。” 韩玥点点头。 凌晨四点,破晓之前,正是万物沉睡最深的时候。 判定了死亡时间,韩玥凝视着那伤痕累累的尸身,似在犹豫什么。 女尸虽惨烈,但毕竟未着寸缕,冷枫的视线始终落在一旁,半晌未听见声音,转目过来。 “需要帮忙?” “不用。” 答话的瞬间,韩玥一手搂女尸脖颈,一手稳住尸身,从进门的角度来看,等于是他将女尸半搂在了怀里。 少女体无完肤,脸庞却是干干净净白如寒玉,身上的伤血腥诡异,身形线条却又是那般的勾人心魄…… 恰时,听到‘帮忙’二字后,云衍与洪俊几乎是同一时间出现在门口。 画面太诡异香艳,云衍猛皱眉头,把脸转开。 洪俊却是眼睛一瞪,“阿牛你……你在干什么?” 第230章 特殊伤痕 韩玥头也不抬,“验尸。” “你你你,那你抱她做什么……你不会是还要……”猜到‘他’接下来要做什么后,洪俊彻底不淡定了,“来人!快去找稳婆来!” 死者毕竟是女子,‘他’一个大男人怎验得? 韩玥抬目,叹气:“稳婆会验尸?知道伤痕学?懂得如何取证验伤?” 在法医眼里,性别只是身理结构上的区别,刚才的犹豫是因,她在说服自己入乡随俗。理由是,现在已经把晋王给得罪了,再出乱子没人会替她兜着。 但,未果。 死者身上的每一道伤都是无声的哭诉,她无法忽视,无法跨越自己心里那道用专业堆砌出的高高标准。 洪俊还要说什么,云衍提了他衣领将人扔出房间,并将门带上。 冷枫勾起一边唇角,笑得意味深长,“知道刑部侍郎洪大人什么来头么?” “知道。”韩玥对此已然没什么兴趣。 冷枫耸耸肩,自嘲一笑,“就知道瞒不过你的眼睛。” 韩玥垂下眼眸继续验尸,当看到死者背部情况时,眸瞳用力收缩了下。 “致命伤在背部,锐器刺入心脏导致死者死亡。从创面来看,凶手应是连刺了三下,凶器未穿透人体,属盲管性刺伤,从深度和创口形状推断,凶器像是……剪刀。” 她仔细查看死者身上的伤痕,“从死者身上的多处剪创伤来看,是同一件凶器,是剪刀没错。另外,从伤痕形态来看,除后背的致命伤外,其它伤痕均为死后伤。” 最后,她查看了死者私部,“死者体内有男人的阳精,从撕裂程度和出血情况来看,死者生前还是完壁之身。” 此案她暂时不需要用验尸手段去说服谁,也不想再让死者多受一份罪,故没有剖验的必要,直接手腕扫过,获得全面尸检情况。 “死者血液里有酒精含量,以及可令人致幻或者昏迷的药物成份。” 冷枫轻拧眉头,“这么说,她生前喝过酒……周家人是真不知情还是在撒谎?” 韩玥未给他答案,而是用小尖刀和钳子将死者指甲里的皮屑仔细清理出,放进证物袋里。 最后,她取来笔墨,将死者身上那些特殊的伤痕画在纸上。 那伤痕大小不一,边缘或剪或划极不规则,但仍然可以看出,是花的形态。 每朵花的形状也不一样,有大有小,花瓣有椭圆形,也有像菊花一样的细长弯曲状。 主要集中在前胸和四肢,也就是说,凶手是在安置摆放下好尸体的情况下,才慢慢剪划创作出这些如花一样的伤痕。 伤痕按身体布局在纸上画完,韩玥很有耐心地调了和血迹差不多的颜色,一点点描色完成,方才取来床单裹上死者身体。 足足三个时辰,房间门终于从里面打开。 冷枫将验尸单递给云衍,只觉周身血腥味挥之不去,漂亮的桃花眼里满是郁闷,“记录验词这活儿,王爷下次还是找别的人干吧。” 云衍冷瞥他一眼,“让你去了?” “呃……”冷枫大幅度点头,“是,属下自作自受,属下活该。” 韩玥净手回来时,云衍已看完验词,验词单此刻已到洪俊手里,只听他一边看一边愤然大骂:“千刀万剐的畜牲!禽兽!让小爷逮到非抽他筋剥他皮不可!” 韩玥摇头笑了笑。 云衍目光凝在她身上一瞬,面色不露,公事公办的语气:“西墙有翻爬过的痕迹,从足印来看,应该是两个人,其中一个足印上有血迹,你要去看看吗?” “看看。” 韩玥随他前往,查看过后,云衍又道:“周家共六口人,周老爷,周夫人,周公子,以及一名厨娘,两名使唤丫头。周老爷夫妇与周公子还有一名丫鬟住在前院,周公子前两日外出不在府上,厨娘与另一名丫鬟,也就是第一个发现死者的香莲,与死者共住后院。” “周老爷坚持刚才的说辞,香莲与厨娘声称并未听到任何响声。” 韩玥默不作声,例外地在工作时失了神。 以前云衍事事与她细说,是出于信任和习惯。现在不是要刻意和她拉开距离了么,这种事即便要说,也不必他这个王爷屈尊纡贵吧? “有问题?”没得到回应,云衍侧目望来。 韩玥忙回神道:“死者生前喝下过含迷药的酒,案发现场被彻底打扫过,应该是在房间里喝的。然而,她身上几乎没有挣扎过的痕迹,有些奇怪。” 如果是陌生人,她不可能配合,第一时间肯定是本能呼救,同住一个院子的香莲和厨娘不可能什么都没听见。 死者是在晚膳后进的房间,也有可能是那之前喝下的酒,那周家人更不可能不知道。 这其中,一定有人在撒谎,或者还有别的隐情。 云衍自然懂她的意思,道:“人已经全部扣下,就在前院,你要审吗?” 按他以往的性子,口供早就出来了。 当然,为了真实性,必要的手段不会少。 可她厌恶滥用私刑,将这一行为视为知法犯法,所以,他忍住没动。 反正她有的是办法,犯不着在这些小事上与她产生分歧惹她不快。 “审!”韩玥也不墨迹,抬脚就往前院走,心里却隐隐作乱。 云衍在差事方面对她的态度似乎并没多大改变,事事尊重,有商有量……是他有意缓和与她的关系,还是理性层面上的公事公办? 韩玥一时没有答案便深皱了眉头,为自己的分神而懊恼。 就在这时,洪俊笑嘻嘻地走过来,“妙手仵作果然名不虚传!验得好!” 妙手仵作?什么鬼? 韩玥不威不淡道:“骂痛快了?” “差不多了。”洪俊一正本经道:“待找到凶手我再骂。” 毕竟人家现在是侍郎,是她的顶头上司,韩玥态度放端正,“小的有些情况要询问周家人,请洪大人准允。” “准准准!”洪俊手一挥,“我陪你。” 说罢,他有意无意将云衍挤开,与韩玥并肩往前院走。 “你这忙得午饭也没吃,我让人备了些,你边吃边审怎么样?” 第231章 谁是凶手 韩玥点点头,无所谓,她也确实饿了。 然而,看到前厅满满一桌菜肴时,她还是惊了一跳,“我一个人吃?” 洪俊得意道:“本官向来论功行赏,今日就数阿牛你功劳最大,自然是要吃得最多最好。” 他顺便还内涵了一句,“我可不像有些人,从不拿下属当人看,有用时当牛当马用,无用时一脚就踢开看都懒得看一眼。一个不懂的体恤下属的官,又怎懂体恤百姓,阿牛你说是吧?” 韩玥只当没听见,坐下就开吃。 被内涵的某人脸沉如乌云,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冷笑,有时话太多是要付出代价的,一如他前些日子的多言,一如某些人此刻的聒躁。 片刻后,除周公子以外的周家五口人被带了上来。 四个女人缩在一处瑟瑟发抖,周老爷看起来已平静了许多,有气无力道:“该说的我们都说了,不知官爷还想知道些什么?” 韩玥直接问道:“昨日可有人来过府上?” 周老爷想了想,“没有,一整日都没人来过。” 韩玥:“死者可有出去过?” “也没有。”周老爷说:“慧儿刚来不到半个月,人生地不熟又没朋友,加上父亲刚过世不久,她成日郁郁寡欢,并不爱出门,就连一日三餐,也基本上是送到她房里。” “昨晚也是?” “是。”周老爷指指厨娘,“刘妈亲自送去的,香莲在一旁伺候,她俩可以作证。” 韩玥看向厨娘,“大概是什么时辰?吃的什么?” 厨娘答的很快:“酉时三刻左右,姑娘说没什么胃口,我便只送了一碗莲子百合粥,外加两样小菜,分别是拌黄瓜和炝炒蔬菜。” “没有肉类?” “姑娘刻意要求想吃素,说做了肉也吃不下,不想浪费。” “没有酒?” “姑娘从不喝酒。” 韩玥抿唇片刻,请示道:“王爷,洪大人,有些情况需进一步剖验,请准允。” 为了查明真相找出凶手,看来死者该受的罪还是得受。 这个念头冒出,韩玥又抿了下唇。 从前,她验尸时向来细无巨细,不管对案子有用无用都要验得彻彻底底,从不会有让‘尸体受罪’这样莫名其妙的念头。 今日这是怎么了? 仔细想来,上一次对死者动不该有的‘感情’,是验原主母亲骸骨时。 血脉相连,于心不忍可以理解,可这次又是怎么回事? 韩玥说不清自己哪里不对劲儿,总觉得在某些个瞬间,自己的念头仿佛并不受自己所控制……就像是凭空多出来的想法,并不出自于她的认知体系。 “准!”云衍已猜到她要验证什么,令人将周家五口带至后院等着。 韩玥暗暗吐气,收敛起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重回现场。 很快,她便端着一盘臭气熏天的东西出来。 洪俊捂住鼻子,“这是什么?” “死者胃里的东西。” 韩玥刚答完,洪俊转身冲到墙角便呕了起来。 他就知道……跟着阿牛的日子,没有最刺激只有更刺激。 韩玥将污秽摆在云衍叫人准备好的案几上,拿镊子在其中扒拉…… 一时间,院子里又是呕吐声不断。 只有云衍眉眼不动地望着韩玥,仿佛她研究的不是什么令人作呕的东西,而是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 扒拉片刻,只见韩玥从中夹出几样东西。 “带筋状肉类,菜梗,酒糟气……根据消化程度判断,死者死前半个时辰左右不仅吃过肉还喝过酒。” “这,这怎么可能?”厨房和香莲双双道:“我们日日照顾姑娘,平时,肉她确实多少会吃一些,但酒是断然不会喝的。再说,昨晚,这两样东西我们确确实实没给她准备过呀!” 韩玥静了片刻,一字一句:“不仅如此,酒里有迷药,死者在神智不清的情况,被迫与人欢好过。” “什么……”厨娘与香莲对视一眼,双双失了血色。 韩玥摘下手套,走近她俩,“今日醒来后,身体可有异常的地方?” 香莲道:“许是昨晚窗户没关严吹了风,我有些头疼。” “我也是……”厨娘附合,“往常我有起夜的习惯,昨晚也不知怎的,睡得太沉,一觉天亮后,头疼,四肢也酸疼的厉害,我还以为是染了风寒。” “手伸出来。” 韩玥借由把脉,顺带着手腕扫过,“从脉象来看,二位都曾服用或吸食过安眠成分的药物。” “啊我知道了!”洪俊眼睛亮起,“一定是歹人从后院翻进来,然后先用迷药将厨娘和丫鬟迷晕,再对死者下的手!” 韩玥静静看他,“在什么情况下,你会强迫自己在深夜和男子饮酒,并没有做出过激的反应?” 洪俊想也不想就道:“要么是相熟的人,实在找不到理由拒绝,要么是受到威胁。” 韩玥点点头,突然看向周老爷和周夫人,“二位觉得呢?” “我,我们真的没害人,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啊!” 看着哭哭戚戚的二人,韩玥语气平静又冷漠:“我再问一次,昨日府上来过什么人?昨晚你们当真什么也没听到?你们当真一无所知?” “真不知……我们真不知……也没什么人来过……” 周夫人只管呜呜地哭,周老爷跪地道:“我们说的都是实话,求官爷明察!” 韩玥冷笑,“看来,我这套好言好语是行不通的了。” 她转过身去,“卑职无用,还是请王爷来吧。” 云衍眼风一动,乌云压顶般扫来,周老爷惶惶一愣,竟一下瘫倒在地,面如死灰般道:“不敢脏王爷的手,我说,我说……” “不知好歹的狗东西!”洪俊一听便知周老爷撒了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周老爷鼻子道:“再敢有半句废话,不用晋王亲自动手,我就可以砍了你脑袋!还不快如实招来!” “是……是那杀千刀的混账东西!”周老爷见事情瞒不住,终于艰涩出口。 周夫人尖厉地喊了声‘老爷’便昏死了过去。 周老爷将夫人交给婢女,再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道出事情原委。 第232章 提亲 周老爷老泪纵横道:“夫人身子骨不太好,早些年一直要不上孩子,好不容易产下霖儿,我们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没曾想,到头来把这孩子宠成了个不成气的。” “他成日游手好闲,和城中那些士族望门的纨绔子弟们混在一起,这些年早就将我们的家底给败光了。” 洪俊极不耐烦地吼了句:“说重点!” “是……”周老爷忍不住摇头垂泪,哽咽着道:“半个月前,慧儿带着世兄的托孤信投奔而来,那混账见慧儿姿色貌美便起了歹心,央着求我和他娘把慧儿许给他。” “可我们都知道他是个什么秉性,怎敢眼睁睁把世兄的女儿往火坑里推。” “商议之下,我们赶紧给那不成气的东西找了个事做,打发他去晋州处置世兄留下的房产。想着趁他不在,我们给慧儿找个好婆家,风风光光打发出去,好让那混小子死心!” “谁知……” 周老爷不停捶打胸口,一度说不出话来。 云衍厌恶地移开目光,望向韩玥时,已是寻常之色,“你怎知昨日府上来过人?” 韩玥道:“死者房里有几盒未开封的礼物,其中有盒胭脂上标注了调配日期,正好是昨日。周老爷说死者从不上街,亲人又刚亡故,不可能是她买的。周夫人所穿衣袍都很简素,所用脂粉看着也不像是名贵之物,再同情死者遭遇,也不可能舍得花大价钱买许多礼物来哄她开心。” “先前周老爷就说过,等死者适应些日子就替她寻找婆家,那现在就作打算也不奇怪。只是,不知周老爷为何要隐瞒昨日有人上门来提亲这件事?” 周老爷缓过一口气来,“昨日确有人上门来提亲,但此案和那人绝无关系,官爷请你相信我!” “有没有关系,不是你说了能算的!你现在是在交待问题,不是协助查案,明白吗?”洪俊性急,凶巴巴地揪着周老爷衣领用力一提又扔开。 韩玥忍不住道:“这里不是刑部,更不是公堂,只是寻常问话,洪大人淡定些,别失了身份才好。” “我有不淡定吗?”洪俊整整衣衫,背脊一挺,“你继续。” 韩玥无奈般摇摇头将周老爷扶起来,轻言细语道:“老伯不必有心理负担,我们不会放过任何好人,但也绝不会冤枉好人,你只管说出你知道的,其余的交给我们来判断就好。” “那家人对我们有恩,这些年遭了难,好不容易有了起色,我实在不想因此事连累了他们……慧儿就是那不成气的东西害的,一定是他!官爷还是赶紧派人去找吧,再晚那混小子就跑了!” 见周老爷情绪激动起来,云衍往前站了两步,站在韩玥身边,有意将她护在身后,自带煞气道:“人已经找到,不出半个时辰就带回来。该你回答的老老实实回答,本王没那么好的耐心。” 一听说找到了周霖,周老爷身子一软,双往地上瘫去。 “如此就好,杀人偿命,也算是给世兄一个交待……只是可怜了慧儿,多好的孩子呀!我有罪,周家有罪,罪该万死……” 周老爷情绪彻底崩溃,韩玥看着,想起韩父,心里有些些的不是滋味儿。 她索性将香莲叫到一边来问,香莲迟疑着道:“是陈公子。” 洪俊在一旁问:“哪个陈公子。” “听,听说是前吏部尚书陈大人家的二公子。” “陈景睿?”洪俊突然变了脸色,韩玥奇怪地看他一眼。 香莲道:“就是陈景睿陈公子,听说慧儿小姐原本就与陈公子定有婚约,只是后来……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事,沈家去了晋州,陈家也没落了。不过陈公子人很好,听说沈小姐回京,昨日便上门来重提亲事,沈小姐嘴里不说,心里其实挺开心的。” 韩玥还是不解:“这也算是好事,周老爷为何要一再隐瞒?” 她问这话时,目光望向洪俊,洪俊却是目光躲闪,“我怎么知道……” “你,你先问着,我去问问看人到底抓没抓到。” 洪俊落荒而逃,韩玥眯了眯眼,大致猜到了一些。 “原吏部尚书陈远行因赈灾银两贪污案,被宁相罢官,若不是陛下力保,早就流放了。前岁,本王在查一起案子时,顺便重查了当年的案子,结果证实陈大人是冤枉的。陛下虽发了召书,恢复陈家声誉,但今非昔比,陈远行又疾病缠身,重回庙堂是不可能的了。” 云衍微拢了下眉,“这陈景睿本王倒是没什么印象……” “听说如今在御史台任职,好像是录事。”香莲说道。 云衍点点头,征求韩玥的意见:“你打算如何?现场审还是回刑部。” “回刑部吧。”韩玥说:“必要的司法流程还是得走。” 云衍情绪不明地勾了下唇,“好,回刑部,传唤陈景睿,将死者和周家人都带回去!” 韩玥愣了愣,回味他刚才的表情。 什么意思?是嘲讽吗? 先前,因为有他晋王撑腰,什么司法流程,纲常律令她通通都不放在眼里,只求神速破案。 现在去了刑部,没人撑腰反而老实了? 韩玥呵呵。 心里却无从反驳。 她突然觉得对一个人最狠的报复便是,将对方宠上天,然后猝然收手…… “对了,没猜错的话,死者应该是沈聪的女儿,原太常寺卿,和陈远行是同一个案子,后来举家流放晋州。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下场。” 云衍将话题拉回来,神色寻常,仿佛刚刚那耐人寻味的表情只是韩玥的错觉。 韩玥几不可察地挑了下眉头,“怪不得洪俊反应那么大,他爹的德行想必他亦十分了解。陈远行和沈聪应该是不为宁相所用,才被废的,这样的冤案不知还有多少。” “知道洪俊身份了?”云衍似有些意外。 韩玥没好气地笑了下,“不难发现,只是没想到王爷也有行事儿戏的时候。” 儿戏? 云衍眉头拧着,语声寒凉:“你当真不知本王此举何意?” 第233章 别扭 韩玥别过脸沉默着。 心说,知道又如何? 他有意引导宁羽做那敢于打破纲常的第一人,好给她留一个缓冲的机会,待她身份恢复时,才不至于成为众矢之地。 他存的那些私心她都懂。 可现在,他显然已经认清他们之间有难以跨越的隔阂鸿沟,她能不能恢复身份还重要吗? 一切回到原点,抛开私心杂念,真正的晋王难道不是应该以大局为重吗? 他向来只看重结果,闲王府旧案与上元节宫变,他查了多年,一心要弄清真相。现在真相离他们只有几步之遥,以他的性子,应该是加速跨过才对。 这种时候弄出一个碍手碍脚的洪俊,不是儿戏是什么? 是了,洪俊就是宁羽无疑。 宁相放任宁羽胡来,不可能没有目的。 明知会节外生枝,云衍还要配合演戏,不是多此一举又是什么? 韩玥腹诽不断,面上却是冷漠淡静,一言不发。 云衍沉沉看她片刻,扭头便走,行步带风,煞气逼人。 好一个韩玥! 猜别人一猜一个准,到他这里就怎么气人怎么来,不就是仗着……仗着他非她不可! 可他……就是非她不可啊! 云衍气势压人,以洪俊为首的督捕司纷纷让道,大气不敢出。 待云衍带他的人走远,洪俊这才捂捂心口,心有余悸地问韩玥:“晋王这是怎么了?” 韩玥皮笑肉不笑,“我怎么会知道。” “啧……”洪俊咂舌,“果然是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你之前在他手下办事怎么忍受得了?” 闻言,韩玥不期然蹙了眉,话里含着刺:“比起在性子古怪的人手底下办事,我更不喜跟着无能又多事的上司。” 话落,她头也不回地走掉。 洪俊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反应过来,跺着脚喊:“嘿!你这说谁无能又多事啊!” 随而,噘起的嘴巴慢慢展开,扬起娇俏笑意:“谁说阿牛没有阳刚之气的,真是越看越有味道了……哎呀呀!说好不能先动心的!好烦好烦呀!” ‘他’在那又是捂脸又是跺脚的,督捕司的人全体懵逼脸。 都知刑部侍郎是宁相的人,可这,长得白净秀气偏女相就算了,怎的连性子都像个女人呀! 莫不是……莫不是‘男风之气’从怀阳河畔传到盛京城里了? 这侍郎莫不是宁相的…… 几人面面相觑,用眼神疯狂传递着八卦信息,只觉三观和节操均是碎了一地。 韩玥从周家出来,见韩冲等在门口,便道:“我今天比较忙可能会晚回,你不用等我吃饭。” “玥儿……”见四下无人,韩冲直称她名字,走近,语气认真道:“我们回襄州好不好?” 韩玥一愣,“你又在发什么疯?” 韩冲表情有些痛苦,“我不喜欢这里,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我更不希望你淌这些浑水,咱们又不图功名,何必呢?跟哥回家,我们还是像从前一样踏踏实实的过日子,行吗?” 韩玥看着他的眼睛,审视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最近他们一起住在老宅,好几个夜里,她都听见韩冲在院子里练拳,平时也总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她只道是他被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所折磨,想着该说的已经说清楚,先冷他一段时间,待二人生出距离感后,他自然会明白他们之间只能是亲情,绝无别的可能。 若非,是自己判错了? 韩冲眼神躲闪着,“我什么心思你不知道吗?用得着隐瞒吗?” “韩冲……”韩玥扶额,“我的志向你是知道的,就算回到襄州,我也不可能是从前的我了,你明白吗?再者,现在牵扯到我的身世,我必然要将真相弄清楚才甘心。” 韩冲急道:“你说过不在乎身世的,你说无论如何你都是韩家人,你说过的话怎的就不算数了?” 他像个孩子般无理取闹,韩玥无语:“不是不算数,我是韩家人和我想弄清自己的身世,这是两回事。” “真相有那么重要吗?比我们还重要吗?” 韩冲吼起来,韩玥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究竟怎么了?你别无理取闹好不好?” “反正我不管,你跟我回家!”韩冲一副蛮横不讲道理的样子。 韩玥失了耐心,“要回你自己回!” “你别逼我!” 韩冲突然红了眼睛,后退一步,又说:“玥儿,你真的不要逼我!” 韩玥看了眼身后,洪俊和督捕司的人正往他们这边看。 她隐隐咬牙,“有什么话回头再说,我现在在办案!” “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我们离开盛京。” 韩冲往老宅的方向后退着走路,眼里莫名哀伤,“你就当是帮哥一个忙,了却哥一个心愿,行吗?” 韩玥还从他神色中分析到惶恐与绝望,她的心一下沉重起来,语气不由放轻柔,“晚上等我回家,我们好好谈谈。” “好,哥哥等你。” 韩冲笑了笑,终于转身,眼底忧伤几乎在一瞬间化为浓郁的阴戾,仿佛海啸前最深沉寂静的海面。 韩玥轻呼一口气,思量着韩冲莫名其妙的情绪。 这是担心她的安全,还是被人利用了? 她总觉得好多事情就像线团一样,越绕越乱,乱中,又有人不停将线头抛给她。 使得她不停追赶,一心想抓住那线头。 偏偏这种时候,云衍突然撤走,使她孤立无援又心有不甘。 回襄州……她不是没有想过。 说白了,她只是个局外人,犯不着为了什么身世将自己卷入一场可预见的风暴中。 她得活着,得想办法回现世,或是想办法改变自己的现状。 然而,这种情况下,她能全身而退吗? 云衍可以放过她,宁相呢?孰帝呢? 韩玥摇摇头,微微烦躁。 刑部公堂,云衍高坐,一脸冷漠,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他会来主审,韩玥并不意外。 从某些方面来说,他们本就是同类,都不是会由情绪牵着鼻子走的人。 私人恩怨归私人恩怨,公事上绝不含糊。 然而,令人没想到的是,目前锁定的犯罪嫌疑人周霖那边出了情况…… 第234章 象姑馆 早在得知周霖是嫌疑人后,冷枫就出动了,洪俊反应也够快,随后就派督捕司的人跟了去。 韩玥刚回刑部,见云衍脸色不对,起初以为是自己惹恼了他。 可很快就知不对,他眉头紧锁,眼神却是分外凌厉,这是他在遇到重大事情时惯有的神情。 果不其然,待韩玥走近后,他直接道:“周霖死了。” 韩玥一怔,“怎么死的?在何处?” 云衍朝边上小方桌扬扬下巴,“这些问题很快就有人回答你,今天有得你忙,先休息片刻。” 韩玥望过去,桌上放着一壶新沏的茶,几盘糕点,都是她平常爱吃的。 心里顿时复杂难言,她自认能看透人心,却很难分析云衍的心思。 或许,是她根本就不想了解。 她怕看得太透反而不知该如何自处。 无非是还有情份,无非是不甘心的试探……无论是哪一种,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感情是这世上最善变的东西,不像案子,再复杂,抽丝剥茧后真相总会浮出水面。 在感情的世界里,没有真相,只有虚无缥缈,说变就变的当下。 与其追赶,她更愿意等待。 等那个尘埃落定的瞬间,等那个来了就不会走的人。 没有过多的犹豫,韩玥道了声谢,大刺刺地坐下享用茶点。 云衍想必是通过诡影知道的消息,他虽说了要管这个案子,但又不愿过多的插手,目的应该是想给洪俊多一些表演的空间。 现场有冷枫看着不会乱,左右不过是多等些时间而已。 休息片刻也好,韩玥有些情绪地想,就算是把自己当牛使又有什么用呢? 又不图功名,只单纯为职业爱好发电的话,犯不着拼命。 她只需要对死者负责,找出真相就好,其他的,算了吧。 她已不奢望去影响或是改变什么了,回头想想,她最初的理想抱负还真是天真的可笑呢。 什么要让这世间无冤假错案,要做那一灯一人……她连在这世道上立足都难,还谈何影响? 想是这么想,脑子里却是无法控制地飞速转动着。 一场命案,牵扯出几年前的冤案,和之前的案子一样,矛头可见的指向宁相。 将这个线头抛给她的用意是什么? 希望她去查,还是只是单纯的送人头? 这个案子不管是不是欧阳槿的手笔,死者身上的图案必有深意。 会是什么呢? 死者身上有两个人的指纹,现场脚印也是两个,大概率是共同作案。 周霖突然死亡,也大概率不会是意外,是同伙灭口?还是另有隐情? 韩玥想得太入神,以至于反应过来时,几盘糕点已下肚,再灌几杯茶,肚子瞬间就撑圆了。 她起身时下意识望向云衍,刚好撞见他来不及收回的目光,二人均是一愣,各自默默收回视线。 只是视线碰撞时那刹那间的悸动,就像拔乱了的琴弦,久久不能平息。 “阿牛,不好啦!” 就在这时,洪俊急匆匆跑进来,官仪全无,气喘嘘嘘的道:“疑犯,疑犯死了!” 韩玥嗯了一声,说:“走吧,去现场。” 洪俊愣愣:“你怎么一点都不意外?你都知道了?” “我又不是神仙,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韩玥很清冷。 洪俊皱眉,“可你也太淡定了!” 马上到手的嫌疑人,死了,不激动吗? 韩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洪大人觉得我该如何?和你一样大惊小怪,还是为嫌疑人的死哭一场?” “这……”洪俊眨着眼睛,看看她,又看看云衍。 还真是,跟什么人学什么样,二人表情如出一辙,冷静又漠然。 韩玥提着工具箱大步往外走,洪俊愣愣,忙跟着:“我给你说,死者是在怀阳河畔发现的,你知道怀阳河畔是什么地方吗?” “怀阳河畔不是一条河,是烟花之地,也不对,准确来说,是盛京最有名的象姑馆。象姑馆是干什么你知道吧?” 听着聒躁之声远去,云衍眉心几跳,起身道:“备马!” 身边近侍小心道:“陛下上午就已派人来找王爷,说是有要事相商……” “就说要案在身,没空。” 话音落下,云衍已随一道冷风远去。 近侍只得无奈摇头,回头,他又要挨元福公公说了。 要说云衍,私下与孰帝关系再亲近,明面上的君臣之礼却是从不敢怠慢。 可今日不同,韩玥要去的是象姑馆…… 她在人情世故方面,单纯如白纸,如何应付得来。 他今日倒要看看那些个不长眼的,敢将脏手伸到她身上去,见一个他折一个! 正好,看眼下这情况,也到了要将她推得更远的时机了。 象姑馆韩玥还是知道的。 文献计载中,历史上曾有好几个朝代男风盛行,尤其是明末的禁娼令后,男娼业发展迅速,各地大大小小的象姑馆层出不穷。 这一行业,一直以奇幻而又神秘的服务形势,存在于历史洪流中,长久不息,贯穿其中。 孰国之所以盛行男风,说起来,还和云衍有关。 他与连大将军的那段极富有传奇色彩的‘兄弟’情义,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于是,原本被视为是对男性地位及尊严有着莫大侮辱的行业,突然就高贵起来,令人向往,甚至疯狂追捧。 云衍估计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的影响力会渗透到了这一方面。 所以,他的脸色尤其难看,眼底仿佛压着火海岩浆,谁碰谁死,挫骨扬灰。 即便是象姑馆里那些个训练有素的公子哥儿,一个个也收敛着,不敢露出半分轻浮之色。 不过,也有不怕死的。 早在韩玥他们到之前,冷枫就已清场。 此刻,怀阳楼华贵无比的大厅里,上百名公子集中在一处,个个容貌出众,气质或清冷不羁,或文雅俊俏,壮观又惊艳。 饶是韩玥也不由多扫了几眼,洪俊就更不用说了,有这男子的皮相打掩护,自是肆无忌惮。 瞧着那几个感兴趣的,他借着问话,要么捏捏人家的脸,要么摸摸胸膛,眼神那叫一个稀奇贪婪…… 第235章 嫌疑人死了 看着洪俊,不,看到宁羽这样,韩玥不由摇头失笑,只觉,女子好色也是件很可怕的事。 许是‘他俩’的神色太过松驰,那群公子渐渐忘了紧张与害怕。 其中一人,竟上手抱上韩玥手臂,慵懒妖娆的道:“官爷,你可要快些抓到凶手,人家好怕怕的……” 韩玥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刚要摆脱,突见那公子脸色一白,随而,尖叫着捂住手臂。 血液从他如嫩葱般的手指间浸出,露在外面的刻着特殊符号的刀柄韩玥再熟悉不过。 她惊愕般看向云衍。 云衍站在高处,眉眼冷戾,煞气沉沉。 他身侧的冷枫好似也被刚才的情况弄得有些懵,只片刻便反应过来,轻咳一声,极严厉的道。 “今日晋王来此办案,都把那些龌龊心思藏起来,别污了王爷的眼。让你们说的老老实实说,不该你们说的,多一个废字,他就是下场。” 此言一出,全场肃静,噤若寒蝉。 云衍虽杀伐果决,但行事向来极有原则,从不伤及无辜。 那公子是有些……但罪不至此,如果非要一个理由,那就是云衍过度代入了私人情绪。 韩玥皱了眉,明显不满他的行为。 云衍定定望着她,无声但坚定,仿佛在告诉她,他本如此,并不似她想的那般仁慈。 他有他的底线,有他的阴暗面,有不可触碰的逆鳞。 他不想再在她面前装伪善,他还是那个只重结果的晋王。 我行我素,冷血无情,杀伐果绝的晋王。 韩玥唇角紧抿,因太用力,泛着微微的白。 前一刻还在示好试探,转个身就开始摆谱耍威风…… 呵,男人这生物,当真是善变的可怕! 她收回视线,看了眼那哭成泪人儿的娇公子,对掌事的说:“马上送医。” 她没问案发现场在何处,闻着血腥味儿就过去了。 洪俊显然也被云衍突如其来的怒意给吓到了,弱弱跟在韩玥身后,极小声的道:“阿牛你别怕,有我在他不敢怎么样的。” “是么?”韩玥勾起唇角,嘲讽失笑,“那可是晋王。”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不起的晋王。 洪俊闷了闷,低骂:“臭男人!” 韩玥头一次觉得,‘臭男人’这个形容词挺不错,很适合某人。 二楼雅间,锦灯画屏,华毯柔软,隔着重重叠叠的彩帐,阔大的暖榻若隐若现。 墙壁上那些大尺度的彩绘图案,更是令人脸红心跳。 洪俊只看了眼便双手紧捂住脸退了出去,韩玥目不斜视,撩开彩帐往里走。 “老规矩,还是我来帮你记录验词。”冷枫慢悠悠地跟进来,瞧韩玥一张脸冷得可怕,轻笑一声:“有意思。” 他是真的万分不能理解晋王在想什么? 目前形势虽严峻不容乐观,但将她放在眼皮子底下护着不是更安全吗? 非要费尽心机的将人推开,非要忍受被折磨的苦楚……费解。 韩玥没理他,忍受着满屋甜腻脂粉味儿,撩开最后一层水红色纱帐。 当看清现场时,她眉头不由高蹙。 床榻上,精瘦的男人未着寸缕,长发铺展,身下锦被被鲜血染红。 而他身上,也有和前一个死者一模一样的伤痕。 “连环作案?”冷枫拧眉,“这凶手男女通吃啊!” 先前他只知人死了,怕破坏现场,并没有进来看过。 韩玥开始作准备工作,淡道:“说说情况。” 冷枫一五一十道来:“诡影根据周霖房间里衣服上的气味找到这里来,怕督捕司的人出差池,王爷命我亲自来拿人。我来时,被那些……”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替云衍解释了一句:“也不怪王爷生气,你是不知道那些个有多下作,不来狠的,他们花样百出……” 韩玥打断他,“说正事。” 冷枫被噎,摇头苦笑,“是,说正事……我被他们缠了一会儿,直到督捕司的人亮出身份,掌事的才去找人。然后,就说人死在了房里。” “能确定是周霖吗?” “能,就算诡影找错人,这里的鬼奴不会认错字,听说周霖是这里的常客。” 韩玥点点头,若有所思:“昨晚谁在他房里?” “一个叫墨白的公子。”冷枫顶了下腮帮子,似有些迷惑:“人不见了,我开始怀疑凶手是他,但诡影也没找到人。” 韩玥问:“诡影是不是只能找活人?” 冷枫说:“也不一定,除非死很久的人或是藏于特殊的地方。” “比如?” “比如密封性太好的地室,水底,土下三尺……”冷枫明白她的意思,”我也觉得墨白应该是死了,不过,范围太广,一时不好找。” 韩玥已穿戴整齐,“先验尸吧。” 冷枫也准备好,思索着道:“我猜凶手将墨白弄走的意图,就是想误导我们,可他没想到我们这么厉害,一眼就看穿他意图。” “我不喜欢在没有什么证据的情况下编故事。”韩玥说。 冷枫闭上嘴巴。 韩玥走到床边,蹙眉看着死者,其人双目圆瞪,眼球几乎要爆出,面色青紫有轻微的肿胀,脖子上有明显的掐痕,淤点性出血也很明痕。 “死因,机械性窒息死亡……” 冷枫:“什么?” “人是被掐死的。”韩玥观察着死者,“四肢均有被绑捆过的痕迹。” 冷枫俊眉挑高,说:“他不会死前被那什么过吧?” 韩玥正要搬动尸体,闻言,停了动作,回头,严肃但平静:“我在验尸时,不接受任何提问,尤其是毫无根据的提问,除非我让你问。” 她莫名想起云衍。 他就特别懂什么时候该问,什么时候不该问。 他总是能神奇地看懂她的肢体语言,在很大程度上,也能跟上她过度跳跃的思维。 他真的是个很好的搭档……可惜…… 可惜人家是了不起的晋王! 韩玥手上用力,将死者侧翻身,当看清他后身情况时,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你猜的没错,他死前确实被人惨烈对待过。” 前身除去花形伤痕,和手脚上的绑痕,几乎完好。 但后身,从后背到脚跟,无一处完好。 韩玥凝视着那些伤口,“鞭打,掐痕,刀划,火烫……花样还不少。” 第236章 到底谁才是凶手 尤其是死者某个私密部位,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听见身后传来抽气声,以及欲言又止的叹息,韩玥回头,大发慈悲般道:“想说什么,现在可以说。” 冷枫憋到脸红,“我就是想说好惨一男的!” 随而,他漂亮的桃花眼里溢出哀怨,“发现你比王爷还霸道!” 韩玥扬眉,冷枫瞬间正色:“我突然觉得兴许墨白没死。” “理由?” “这看着像是报复……”冷枫发散思维道:“比如周霖或其他人曾用过非人手段对待过墨白,因而,积怨以久,终于忍无可忍。” 韩玥难得没反驳也没打击,而是道:“说得过去。” 因为,如果昨晚在这个房里的人就是墨白,那人还真就是他杀的。 但为何偏偏是今日? 见韩玥没有继续讨论的意思,冷枫不敢贸然开口,心里不由好笑,他好歹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诡影门门主。 臣服于晋王也就算了,那是百年难遇的强者,做他小跟班不丢人,甚至三生有幸。 可这韩玥怎么回事? 区区小女子,气场莫名强大,不似晋王的雷霆之势,而是如微风细雨,没有排山倒海的威力,却是无孔不入的渗透。 她的气场更似一张网,而你甘愿在其中。 冷枫正胡思乱想,韩玥直起身来,拧眉道:“侵犯死者沈慧的人,确实是他。但沈慧死在寅时,而他死在丑时,相差大概两个时辰左右。” “也就是说,沈慧不是周霖杀的?”冷枫很是意外。 “不是。” 韩玥神色如常道:“杀害沈慧和周霖的,或许是同一个凶手。” 沈慧身上有两个指纹,周霖身上也是,其中一个指纹经扫描仪对比,高度吻合。 “这,这也太离奇了!”冷枫更意外了。 韩玥不再言语,验完尸体又将现场仔细查看一遍,方才走出雅间。 门外,洪俊忙迎上来,“怎么样?” 与此同时,冷枫已将验尸单递给云衍,并将韩玥的发现简单说了遍。 洪俊一听说沈慧不是周霖杀的,不但如此,周霖也可能死在同一个凶手手里时,顿时咋呼起来。 “天啦,怎么会有这般复杂的案子?” “沈慧不是周霖杀的,那凶手又是谁?” “你们说,会不会是那陈景睿听说周霖对沈慧起了歹心,所以先下手为强杀了周霖?” “阿牛,你还查出什么了?你怎么不说话?” 韩玥静静看‘他’数秒,“请洪大人将这里掌事的找来,我有话要问。另外,将死者带回刑部让周家人确认身份。” 洪俊张大的嘴巴慢慢合上,“哦……好。” 他几步一回头的看韩玥,眼底全是落寞。 办案太难了,投其所好太难了……嘤嘤嘤,可她难过的不是这些,而是她突然发现她和阿牛的差距也是那么的大……阿牛连和她讨论案情的兴致都没有。 这一刻,女扮男装的宁羽有些绝望。 为何她看上的男子都是那么的优秀,女子当真这般无用吗?当真只能依附于男人吗? 宁羽瘪着嘴,不服气! 没关系,她搞不定晋王,还能搞不定一个小仵作? 笑话!终有一日,她定要让阿牛,让晋王对她刮目相看! 另一边,云衍很快看完验词,神色寻常的对韩玥道:“本王已加派人手去找墨白,挖地三尺也要把人先找出来。” 韩玥点点头,仍没想明白,凶手在死者身上划上花的形状,究竟是何用意? 不过有一定可以肯定,“凶手应该喜欢画画,或者是个懂画的人。” 她道:“用刀在人的皮肤上作画是件很难的事,从创口来看,凶手并不擅长使刀,好些地方都有反复的创口,我想凶手应该只是想让图案更传神形象。又或许,这些像花形的图案,其意义对凶手来说很特别,导致执念很深。” 云衍微愣,扬眉说道:“墨白的身份已查清,此人原只是个以卖画为生的书生,半年前因欠了周霖银子,才被迫来怀阳楼。这半年里,来找墨白的常客有八人,你若觉得有必要,随时可以传唤。” “暂时,就了解到这么多,你若有紧急需要调查的,我立即安排人去办。” 冷枫听着看着,心里直呵呵,瞧这语气,这态度,到底谁是王爷谁是仵作? 某王爷先前的冷漠、无情、不可一世之态哪儿去了? 韩玥也不由抬眸望了云衍一眼。 周霖的情况不复杂,借助扫描仪,她前后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时间验尸。 这一个时辰里,他能了解到这份上已是神速。 且,最重要的是,都是她想了解的信息。 韩玥心中又生遗憾。 多好的搭档啊! 多好的刑侦人才! 偏偏是个骄傲自大的王爷!还是个善变的男人! 韩玥刚一分神,又听云衍说:“周霖是昨夜丑时初来的,来这里的人作息黑白颠倒是常态,今日要不是督捕司来拿人,死者估计要晚间才被发现。” 他回味着韩玥的话,沉吟道:“墨白擅长作画,从时间上看,周霖死于丑时,沈慧死于寅时,中间相差两个时辰,如果他不把时间浪费在在死者身上作画的话,作案时间充足。” “若他杀周霖是为报复,那赶着去杀沈慧的动机是什么?”韩玥很快就跟上他的节奏,进入到案情分析中。 “我还没证实周霖身上的另一指纹是不是墨白的,假设是他的,那沈慧身上没有这个相同的指纹。沈慧不是他杀的,是那晚除周霖外的另一个人杀的。” 她说的很绕,但云衍听懂了。 昨晚,有两人出现在沈慧房间里,周霖和另一个未知身份的人。 周霖只是侵犯了沈慧但没有杀人,因为他在沈慧死亡之前两小时就已经死了。 那杀沈慧的只能是另一个人。 这个人同时又出现在周霖死亡的房间里,但周霖却又不是这个人杀的,因为致死伤上的指纹不是这个人的。 指纹这个说法,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至今仍是个玄之又玄的说法。 但云衍对韩玥深信不疑,点着头道:“有没有可能是,凶手本来在和墨白在一起。周霖侵犯沈慧后,径直来这里找墨白。而后,凶手从这里离开,去杀了沈慧?” 第237章 墨白 “这是唯一说的通的可能,可动机是什么?” 动机也是让韩玥觉得很迷惑的地方。 她微微揪着眉,“根据创口来看,两具尸体上的划痕应该是同一个人所为。且,沈慧在先,周霖在后。” 云衍挑眉,“你的意思是,凶手杀了沈慧,处理完尸体后,又回到了这里来处理周霖尸体?” 韩玥点点头,“应该是这样。所以,我认为凶手心理很强大,且,对这怀阳楼了如指掌。” 她看着云衍道:“如此看来,不止是墨白的常客要见,整个怀阳楼的常客都要查一查,烦请王爷安排。” 云衍正要吩咐下去,韩玥又道:“我的意思是,王爷直接安排,不必带到我面前来审,如有结果,直接告诉我便可。” 云衍愣住,眸光深深地望着她,似不懂她的意思。 韩玥迎着他的目光,坦荡解释:“以前是我太自以为是,是我的态度有问题。往后,王爷不必以小的为重,还是按惯常的流程和手段来吧。” 仔细想来,她之前的想法确实有很大问题。 自以为学过最先进的技术,有着最精湛的技能和丰富的经验,所以姿态放得太高。瞧不上这个世界的律法体系,不信任他们的办案手段,事事都想亲力亲为…… 可一个人的力量太有限,再者,每个时代的运行模式都是基于当下的情况而成。 她想改善不足是没问题,但她忘记了要量力而行……倒也不完全是因为自负,归根结底,是因之前有晋王这座靠山。 如今形势有变,她必须要调整,要适应。 然而,这些话在云衍听来,无疑是针刺般难受。 他脸色一下青白,下意识握紧拳头。 见势不对,冷枫陡然发问:“我有个问题……周霖身上伤势严重,惨不忍睹,阿牛验说是生前所致,那他在极端痛苦的情况下不可能不发出声响,就没人听见?” 云衍唇角抿紧一瞬,只给了他一记凌厉冷眼。 冷枫:“……” 王爷你为何这种眼神? 你难道看不出来我在你帮忙解围吗? 冷枫心中冷笑,这二人真是够够的! 验尸时,想必韩玥心里已有了推断,但她显然不屑于与他讨论。 憋着等晋王抛出话题,二人你一句我一句,案情就已清楚了七八分。明明彼此都很享受这种棋逢对手般的酣畅淋漓。 明明惺惺相惜,却又故作别扭。 搞不懂,都是极聪明的人,在感情这件事上怎就一样的糊涂呢? 冷枫还没腹诽完,只片刻,云衍神色已缓和,若无其事般道:“本王知道该怎么做,不劳你费心。” 韩玥平静说:“那就好。” 二人之间的气氛,瞬间陌生,疏离,又有某种情愫在暗潮涌动。 这时,洪俊将掌事的带来。 掌事的看起来很怕云衍,一边小心看他脸色,哆哆嗦嗦的道:“官爷还有什么要问的?” 紧要的云衍都问得差不多了,韩玥似拉家常般:“在你看来,墨白是个什么样的人?” “墨白公子生得俊俏,在我们怀阳楼可是数一数二的样貌,只是性子略冷了些……” 掌事的解释说:“也正常,像他那样满腹才华的人,多少有些清高。” 韩玥又问:“那周霖呢?” “周公子……”掌事的面色有些为难,云衍眼风扫来,他忙一激,“周公子花钱很大方,是怀阳楼的常客,只是……只是玩起来容易过火,我们这里的公子个个都怕了他。” 韩玥若有所思:“所以,昨晚即便听到异常声响,你们也习以为常并没引起重视对吧?” 掌事的无奈点头,“是……周公子时常有玩过火的时候,又最忌讳人干涉,即便听到,我们也不敢说什么。原以为受苦的是墨白,谁知,竟出了这样的事。” 容易过火,异常声响? 再想想周霖那一身古怪莫名的伤…… 冷枫稍稍回味儿便明白过来,怪不得他方才问那话时,晋王会是那副表情。 在一个姑娘家面前谈论这种话题确实不妥…… 可瞧瞧韩玥,她好像什么都懂啊! 问话虽隐晦,但意思明显,还面色无常,淡定的很嘛。 “墨白没受伤。”韩玥说:“他是从窗户逃走的。” 她在那里发现了他的脚印和指纹。 掌事的微微惊讶,“墨白前些日子伤了腿,走路都还不是很利索,二楼那么高,他是怎么跳下去的?” 韩玥没回他的话,而是道:“墨白和周公子关系如何?” “这个……”掌事的微微犹豫,如实道:“墨白是周公子介绍来的,要说周公子对他,难说。” 韩玥目光紧紧锁住掌事的,“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难说是什么意思?” 掌事的皱眉说:“要说好那是真好,周公子每天都来看墨白,墨白喜欢吃城南那家蒸糕,周公子隔三差五就去买。可周公子对墨白也是真狠,上一次墨白被他折腾的好几日下不了床,腿也因此受伤,一直没能恢复。” “咳……” 冷枫突然咳了一声,韩玥看他一眼,收回目光,继续发问。 “那墨白对周公子什么态度?” “害怕,厌恶。”掌事的又说:“不止是墨白,其他公子也是一样。” 韩玥心中已有了方向,思索片刻,道:“带我去墨白房里看看吧。” 她朝云衍微微颔首示意,便跟着掌事的往后堂走。 路过前厅时,见洪俊揪着一人衣领,正在骂人。 那人看着又高又瘦,但脸色苍白的吓人,好像从来没见过太阳似的。 “那不是宁二公子吗?”掌事的小声道:“那位官爷胆子也是够大,敢这么对他,难不成是二公子犯事了?不应该呀,就算犯事,轮得到刑部的人管?” 韩玥重新望向那人,“宁二公子?可是宁相家的公子?” 掌事的四下张望,极谨慎的道:“正是相爷家的二公子宁枫。” 宁相之子也来这种地方? 韩玥想起宁宣,再看看这二公子,差距当真是天壤之别。 怪不得宁羽那么火大,连现下的身份都顾不上。 “他也经常来这里?” 掌事的说:“是,哦对了,二公子也是墨白的常客。” 韩玥顺着问:“听说墨白在这里很受欢迎?” 第238章 特殊图案 “那是,墨白公子才貌双全,性子虽冷了些,但有人偏生就喜欢这样的。因而,几乎日日都来的常客都有七八个呢。” 掌事的想了想又说:“说起来,这几个常客还都是周公子介绍来的。” 韩玥挑眉。 在现代时,她也见过很多起因同性之爱引发的血案。 但像周霖和墨白这样的,她一时也有些看不懂了。 是爱?是恨?是利益?还是单纯的情感扭曲? 大厅里,洪俊揪着宁枫衣领将人拖了出去,宁枫嘻皮笑脸,还不时去捏她脸……他大概也不会想到,眼前这男子会是自己的亲妹妹吧。 韩玥摇摇头,只觉荒唐,这宁相多花些心思在教育孩子身上多好,搞什么阴谋诡计天下大乱嘛! 后堂。 比起雅间里的艳俗,墨白的房间干净整洁,简简单单。 墙上挂满了画,多以青竹与花草为主。 桌上,也堆满了画,韩玥顺手拾起几张,看着看着,不由拢眉。 “画风相似,但从着力和细节来看,不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云衍不知何时跟了进来。 冷枫跟在他身后,抬手碰了碰鼻子,掩下唇边忍不住的笑意。 他越看越觉得二人之间的别扭互动很有意思呢。 韩玥望云衍一眼,将其中几张画挑出来,“王爷你看,这上面的花儿和两名死者身上的图案极为相似。起初,我以为是凶手不擅用刀,所以只能划到神似,但看样子,那些图案是刻意设计。” “看着像花儿,但又不似常见的品种,起码我没见过,说不出名字来。”冷枫凑过来道。 确实奇怪,形态是花的形态,但都极不规则,会是什么呢? 冷枫又道:“我想不明白,凶手在死者身上作画,为何不用画笔要用刀?“ 是呀,若只是为在尸体上作画寻求刺激,为何不用笔? 那些画都是在死者死后划上去的,用刀显然不是为了折磨死者。 韩玥思索着:“这些图案对凶手一定有什么特殊的意义……我甚至觉得杀人并不是凶手的目的,在死人身上划下这些图案才是目的。“ 她铺开一张白纸,在上面标出怀阳楼与周家的位置,又分别写下周霖,沈慧,还有一个问号。 “沈慧刚来盛京不久,关系网很简单,周家人,以及上门提亲的陈家。当晚,周霖在侵犯她后,来到怀阳楼,毫无疑问,是他泄露了沈慧的事,凶手听到后,赶去周家杀了沈慧。” “所以,是什么信息引起了凶手的兴趣?是沈慧这个人?是侵犯这件事?还是别的什么信息?” “其次,凶手杀了沈慧并处理好尸体后,又返回怀阳楼。此人为什么要返回?是知道周霖会死?是想借这个地方制造什么假象?” 她抛出一连串问题后,再次肯定:“无论如何,此人对怀阳楼很熟,另外,应该是墨白极为信任的人。否则,墨白不会放心把现场交给对方,然后逃走。这些画也可以作证,此人常来墨白房里,他们关系匪浅。” 云衍蹙眉思考着韩玥所提的这些问题,看向掌事的,“平素,都有什么人会进墨白房间?” 掌事的说道:“怀阳楼公子虽多,但只有最受欢迎的怀阳十二公子才有自己的独立小院。通常情况下,公子们见客都是在雅间,带回房的少之又少。一来,是怀阳楼有规定,二来,公子们也想保持一些神秘感。“ “要说这墨白公子更是从未破过例,起码小的从未见他带过哪位客人回房。即便是缠他缠的最紧的周公子,也没来过。“ 云衍环顾四周,推开窗户,外面是一片绿荫,边缘便是耸高的院墙。 “墨白公子喜静,所以要了这最偏僻的一处。“掌事的说。 云衍:“墙外可是运河?” “正是。“ “来人,顺着运河往下打捞看看!“云衍快速吩咐下去,突想起一事:”平素可有人为墨白争风吃醋?“ “那是自然,这男人吃起醋来可比女人……”掌事的话说一半,又觉在晋王面前说这些不太妥当,便收着道:“客人与客人之间为公子争风吃醋,和公子与公子之间为客人争风吃醋都是常有的事。墨白的常客都来得比较勤,怀阳楼也得为公子的身子着想,每日顶多也就安排他见两次客,其中还只能近身伺候其中一位客人,所以不满争吵的事时有发生。” 云衍皱眉,“昨日有吗?“ “有。”掌事的不敢看云衍,缩着脖子道:“昨日宁二公子与周公子就吵得颇为厉害,差点打了起来。但这宁二公子毕竟是相爷之子,我们怀阳楼可得罪不起,便想着法子将周公子劝走。” “谁知,周公子半夜里竟又来了。看着,且是喝的不少,放言若见不到墨白就要一把火烧了怀阳楼。” 掌事有些为难的道:“若是旁人这般胡闹早就打出去了,可这周公子……这些年里,几乎将家底都搭在了怀阳楼里。来这里的常客又大都是他介绍而来,交情颇浓。掌柜的没办法,只得亲自出面调解。” “那时,墨白还在宁二公子房里,掌柜的好说歹说,这才将宁二公子说通,让墨白去见周公子。“ “昨晚宁二公子可有离开过?“韩玥问。 掌事的肯定道:“二公子昨晚喝的有些多,并未离开。“ “来人,先去将宁二公子请来。” 云衍话音刚落,洪俊刚好出现在门口,闻言,神色一怔:“宁二公子怎么了?” 云衍懒得搭他的话,韩玥只好道:“没什么,只是请他回来了解些事情。” 洪俊表情极不自然道:“我刚刚看到二公子走了……要我说,若没什么实质的证据还是别找他了。别回头相爷怪罪起来,我们可担待不起。” 云衍冷冷看他,“洪大人记性不太好,此案已由本王接手,一应后果有本王担着。” “这样啊……”洪俊耸耸肩,“好吧,那我这就派人去请。” 安排下去后,洪俊打着呵欠问韩玥:“接下来做什么?” 韩玥想了想,道:“我想再重验一次沈慧的尸体,她身上一定有什么吸引凶手的信息被忽略了。” 第239章 恋尸癖 “还验?!”洪俊叫苦道:“可现在都亥时了,你忙了一整天,不累吗?” 韩玥看一眼窗外浓郁夜色,忧心忡忡:“刻意摆放的尸体,精心刻划的图案,绝不可能是凶手一时兴起。凶手想通过这一行为,得到某种心理满足的愿望很明显。“ 洪俊听得一头雾水,“所以呢?“ 云衍看向韩玥,神色不由凝重起来:“你的意思是凶手还会继续作案?“ “凶手对这些图案有很强的执念,从手法来看,凶手并不擅长用刀,也不擅利用人的肌肤纹理走向。凶手仿佛只是一味想完成理想中的图案……” 韩玥从洪俊那里要回验词,将她模仿沈慧身上伤痕作的画挑出来,“我仔细对比过,沈慧身上的图案和周霖身上的一模一样,从划痕深度,形态,布局都是一模一样。” 她再将那画和墨白房里嫌疑人所作的画摆在一起,看得出她不擅作画,两张画画功相差千里,但形态却是极为相似,尤其一些极小的细节,比如花瓣的奇怪弧度。 “凶手追求的不是精益求精,而是一模一样。”云衍已明白过来,“为达到同样的效果,凶手一定经过无数次的反复练习。这么说,还有别的死者!” 韩玥摇头道:“我更倾向于凶手的目标是尸体,王爷最好查查义庄,还有城外刚起的新坟也许有收获。“ 她本想重验沈慧尸体后再作判断……毕竟现在她处境尴尬,虽去了刑部但并无职位,若判断有差池,再没人替她兜着。 身处异世,宛如浮萍,无根无依,当下应以自保为主。 但话到这里,她还是忍不住道出思路方向。 云衍沉沉看她,若有所思。 不用他吩咐,冷枫已转身办事去了。 洪俊则是听得俊脸煞白,“这世上竟还有这等心理扭曲之人。“ 韩玥道:“在实际案例中,许多特大连环杀手都有不同程度的恋尸癖好,其中,幻想型和迷恋型极少真的动手杀人,他们甚至不会与尸体真的发生关系,只是通过幻想和触摸来获得满足。尤其是迷恋型,他们只是迷恋死者的某个器官,我曾遇到过凶手将死者器官随身携带,否则就会无法呼吸……“ 在看到沈慧尸体时,她就往这方面想过。 但直觉,凶手不单单是恋尸那样简单。 关键还是那些奇怪的花形图案,它们一定有着什么特殊意义…… 韩玥愈发急迫,“我一定是遗漏了什么,尸体陈放时间越久线索越少,我这就回刑部,其余人不必跟着,该干嘛干嘛。“ 洪俊被她的话骇得反应迟钝,“那,那我干嘛?“ 云衍望他,意味深长:“洪大人的任务很重要,将宁二公子以及与墨白相关联的常客通通请到刑部来,另外,暂时封锁怀阳楼,任何人暂不得出入。“ 洪俊愣愣,眨眼道:“所以,得罪人的事全是我的?” 云衍讥笑一声,跟上韩玥步伐。 韩玥扭头看他,“复验不一定有线索,王爷不必跟着浪费时间。如有发现,我第一时间叫人来通知你。“ 云衍几不可察地扬眉,脚步不停:“陈景睿已传唤至刑部,本王正好会会他,总觉得此案牵连陈沈两家,不会是巧合。” 这一路走来,他们几乎都在被欧阳槿牵着鼻子走。 一遇巧合,难免会往他身上去想。 陈沈两家都曾深陷冤案,这两起案子的目的,会不会是又想将他们引到旧案上去? 听他这么一说,韩玥便不再多言,因她亦是如此作想。 有云衍坐阵自然是好,说现实一点,他不在,她一个仵作想做点什么都难。 可一想到往后便是桥归桥路归路,韩玥心里莫名沉闷又憋屈。 门口,云衍不知何时安排了马车,言简意赅:“盛京城内,除官道外,夜间严禁马匹通过。“ 韩玥本就不是扭捏之人,现下又一心想着案子,二话不说便坐了进去。 云衍随后落坐,语气寻常道:“得空去看看伶儿。“ “她怎么了?“提到云伶,韩玥语气不由柔软。 离开晋王府时,没能好好给她告别,韩玥一直心存内疚。 云衍道:“那丫头成天研究那几张暗网图,说要同你比比,看谁能先解出谜底。为此经常不吃不喝也不睡觉,太妃很担心。“ 韩玥捏了下眉心,“抱歉,是我没能与她说清楚。“ 提到谜底,云衍问道:“你可有解出?“ “没有。“韩玥摇摇头,“我试过很多方向,都说不通。” 她毕竟是在另一个时空长大,太缺乏对这个时空人文背景的了解,不好猜。 见她眉头深锁,云衍漫不经心的道:“解不出来也无妨,宁相要收网总会有所动作,只需盯紧他便可。你只管做你该做之事,其余的不必过于思虑。” 话落,他又冷冷补充二字:“无用。” 此言,也有明明白白将她淘汰出局的意思。 韩玥抿唇一瞬,笑了声:“确实无用。” 也罢,这浑水她还就不淌了,等办完这个案子她就回襄州,接下来的路,再从长计议吧。 心念已定,二人自是无话可说,韩玥干脆闭目养神。 云衍起初也闭着眼睛,可脑海里总是反反复复浮现着韩玥方才那一抹苦笑。 心里微微烦乱,只好睁开眼睛。 韩玥双手抱在胸前,垂着脑袋,看样子像是睡着了。 恰时,马车一个急转,她身子猛地一侧,云衍下意识坐过去用身子将她挡住。 原以为她会条件反射般弹开,等了片刻仍不见动静,云衍侧目,便见她睡颜沉静,双手微微圈住他手臂。 那般安静,那般心无城府…… 他突然想起从奉县回襄州的那晚,她也是这般靠着他睡了一夜。 她对谁都有很强的戒备心,唯独对他,看着敬畏疏离,实际上从始至终都交付了所有的信任。 云衍心里突生闷痛,仿佛心尖上的肉被人生生剜走了一块。 明知他们之间隔阂太多,明知此举可能会将她推得更远……可他不敢去赌,失去的滋味儿,他这一生已尝得太多。 如今宁相对韩玥有着莫大的兴趣,这便是她的护身符。 他必须要忍,除非尘埃落定,否则,他情愿用一生孤苦换她一时安稳。 第240章 重验尸体 马车晃荡颠簸未将将韩玥惊醒,稳稳停下,她就更不容易醒了。 这一觉竟足足睡了两个时辰。 云衍早已不知云向,韩玥刚跳下马车,一直跟着云衍的内侍忙迎上来道:“王爷在堂内审陈公子,命我在此等候,若你醒了便带你过去。” 韩玥想了想,回绝道:“不必,我还是直接去验尸吧。” 自认识到自己受原来世界里的认知影响太深,对办案反而不利后,韩玥便决定,往后审问一事她还是少参与些的好。 内侍也不多说什么,掌灯在前,陪她往验尸房走。 片刻后,便听哭嚎声传来。 内侍道:“是周家人在认尸。” 话落,他又摇着头惋惜道:“这周家原来可是盛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商户,未了,万贯家财全败在了周公子手里。” 这内侍韩玥不熟,只知是元福带出来的人,不知人品,她便也没有要搭话的意思。 内侍却好似得了元福真传,话匣子打开便停不下来。 “不过,要说这周家也不冤,当年国难当头时,朝廷号召募捐,周家带头又是捐钱又是捐粮,先帝还曾亲自接见,御赐大善人名号。后来,你猜怎么着?” “捐的是假银,粮是陈粮,周老爷却是打着替朝廷募捐的名号,四处强收粮食再哄抬粮价……那年头,不知有多少人因买不起粮而饿死,现如今,养出这么个败家子,这大概就是所为的天道轮回吧。” 韩玥皱眉,“假银?周家还敢造假银?” 内侍忙解释道:“不是那个意思,好比周家向朝廷上报说要捐五百两,但只是数目报上去,银两却没去。” 韩玥恍然:“假慈善……朝廷不查吗?“ 内侍道:“那些年,孰国四面受敌,朝廷一派混乱,这种浑水摸鱼的事再正常不过。周家只需花个几十两分给主事的那几人,事情便可胡弄过去。“ 韩玥大概明白了,“陈沈两家当年的案子,应该就是受此牵连吧。“ “正是。“内侍惋惜说:”事发后,若不是两位大人担责,周老爷性命难保。两位大人都是清正廉明的好官,为这种人丢了前程,当真是糊涂啊!“ 韩玥若有所思。 陈沈两家可不是糊涂,而是被逼无奈。 宁相为排除异己有的是办法,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还不如痛快认下好抽身而出。 这大概也是沈父临死前敢托孤的原因吧,只是他万万没算到,当初用前程换来的天大人情,却成了女儿的坟墓。 韩玥抬头,不见青天,只见漫无边际的黑。 她突然道:“是王爷让你告诉我这些的?” 内侍猛地一愣:“你说什么?“ 韩玥平静看他,“朝廷要事,就是元公公也不敢随意乱说。陈沈两家与周家的渊源,王爷先前都不是十分清楚,你又怎会知道。“ 内侍眼珠子左右转动,不解释也不否认,而是转移开话题道:“前面就是验尸房,你当心脚下。” 韩玥悠长一叹,云衍已经这么讨厌她了吗? 宁愿让内侍传话也不想当面与她讨论…… 她又愤愤地想,如此情绪化,难成大器,不合作也罢! 见她不再问,内侍暗松一口气。 王爷果然料事如神,知道这仵作不会去前堂,便让他来传话。王爷还说,如果被揭穿,自不必否认解释。 只是有一点他实在不明白,王爷今日宁可得罪陛下也要亲自参与案情调查,说明这案子对他来说很重要。 又是紧密调派人手,又是连夜审问嫌疑人,甚至不惜以前程威胁,只求能快速得出结论…… 可他既然如此信任看重这仵作,为何不直接把人叫到面前去说?是说了要他来领人过去,又说若人不愿意不必强求,想办法把话传到便可。 这分明不是命令,倒像是王爷有些怕这仵作。 还有这仵作也是奇怪,他分明说了王爷要‘他’去前堂,可‘他’竟敢不从非要去验什么尸…… 太没道理了,内侍想破脑袋也想不通其中原因,心里又莫名忌惮这仵作,便不敢多言。 转瞬,来到验尸房。 周霖与沈慧的尸体并排摆放着,周夫人已哭昏死过去,厨娘与两名丫头正抱着她又是哭喊又是掐人中。 周老爷站在尸身旁,苍白又木然地看着周霖。 只隔几个小时而已,看上去,他竟像是一下就苍老了好几十岁,如枯木树枝般摇摇欲坠,了无生气。 可怜天下父母心,子女永远是最致命那根软肋,一旦断裂,痛不欲生。 内侍开口赶人,韩玥并未阻止,因为接下来的场面,不是一般人可以接受的。 周老爷的目光慢慢转过来,看着韩玥,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似发不出声音来。 ‘节哀’二字韩玥说不出。 生死面前,言语最是苍白无用。 她只朝周老爷颔首示意,转而开始做准备工作。 待人都出去后,韩玥看向内侍:“你最好也回避一下。” 内侍道:“王爷有令,让我近身协助。” “你确定要看我验尸?”韩玥好心提醒:“你可能会受不了。” 内侍苦笑着说:“自小进宫,人吃人的场面都见过,区区死尸何惧之有。” 韩玥点点头,掀开盖在沈慧身上的白布。 已近立秋,天气最是炎热,时隔近二十四小时后,尸体已开始腐烂,泛绿的恶臭液体从创口流出。 在嗅觉与视觉的巨大刺激下,内侍掉头就跑,不一会儿,门口传来狼狈的呕吐声。 韩玥摇头笑笑,认真端详那创口形态。 此时,尸斑已到浸润期,加上肌肤浮肿厉害,那些创口微微翻开,花的形态更加立体形象,也更加诡异惊悚。 其中部分看着,倒是有些像大王花。 她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过,大王花是世界上最大的花,只会在热林雨林中出现,而且气味如腐肉般恶臭,从而,又名腐肉花。 但,又不是所有形态都像。 其有一二看着,又像是彼岸花…… 曾因一起案子,韩玥研究过存在与世的邪恶之花,其中,腐肉花与彼岸花均排名在前。 两者花语都包含了死亡,绝望等含义。 第241章 食人花 没有相机,韩玥只得提笔将这些形态大概画下,回头好证实这个世界里是不是也存这些品种。 画到一半时,听门外内侍声音传来:“王爷,您怎么来了?” 接着,云衍似乎在同另一个人说话:“里面仵作正在验尸,你确定现在要进去?” 有男子回答:“在下愧对沈姑娘,只求见她最后一面,请王爷成全。” 验尸房密封性极强,虽已最大程度地做了制冷与散气措施,但气味仍浓烈刺鼻。 云衍大步踏进来,眉色不动,只目光幽深地望向韩玥。 跟在他身后的陈景睿却是赶紧拿衣袖遮挡口鼻,眉头拧得快要打结。 韩玥头也不抬,心里恶作剧般想,此人能呆上五秒以上算她输。 云衍目光缓缓移到尸身上,那些创口的变化,使他眉峰瞬间沉如乌云压城。 “花,食人花……” 同样看清尸身情况的陈景睿瞪大眼睛,连连后退,“食人花又来了……” ‘又’字成功吸引了韩玥,她不由侧目。 陈景睿看着像个瘦弱书生,长得极为白净,此时眼里惊恐万分。 韩玥停下动作,“食人花是什么?你见过?” “不,不可能……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 然而陈景睿仿佛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中,根本听不见韩玥问话。 “食人花?”云衍似想起什么,走去门口吩咐内侍几句,转回来时,韩玥已画完。 陈景睿仍是怔怔看着沈慧尸身上那些诡异莫名的创口,神色悲怆无比,“我们陈家是被诅咒了吗?为何报应都是她们身上……” 云衍微微思索,神色清明道:“陈公子所言,是指当年令妹之死吧?” “所为食人花,是从东州传来的瘟疫,当年因发现及时,并未扩散。本王没记错的话,令妹是唯一的感染者。” 这话,更像是在说给韩玥听。 “她是被人害死的……当年的瘟疫太蹊跷……”陈景睿双手用力搓几下脸部后,仍是惊恐万分道:“可时隔多年,这瘟疫早已灭绝,为何还会出现?” “沈姑娘并非感染瘟疫,她身上的伤是人为所致。”韩玥回答他。 同时,她心里大概猜到了几分,‘食人花’应该是一种传染性病毒,感染后肌肤会出现花纹,随而逐渐浮肿裂开,便成了和沈慧尸身上类似的形态。 天花?艾滋病? 症状都不太像。 韩玥在脑库存里搜索片刻,仍没找到相关信息,但有一点,若真如云衍所言,陈景睿的妹妹是当时唯一的死者,那毫无疑问,凶手见过其妹死后的样子。 冥冥中,乱成一团的线索,似乎又有一个线头抛了出来。 韩玥看向云衍,视线刚一触及,二人又同时移开目光。 “看来,此案与令妹当年的死有关,凶手必定是知情人。” 云衍当机立断,将陈景睿带至前堂,打算重新审问。 涉及案情关键,韩玥硬着头皮跟了去。 行至前堂庭院时,有人来请示云衍:“王爷,周家人该怎么处理?” 云衍远远瞥了眼墙脚下站着的周家人,“周万良扣下,其余人放回去。” 那周老爷整个人已彻底失了生气,却在看到陈景睿时,眸中有泪光涌出。 他失声喊道:“景睿……对不起……” 陈景睿本来背对着他,闻言,缓缓回头,极苦涩地笑了声,语声喃喃却字字诛心。 “颜表虽似人,兽心安可测。虽笑未必和,虽哭未必戚。面结口头交,肚里生荆棘。好人常直道,不顺世间逆。恶人巧馅多,非义苟且得……” 韩玥站他身侧,借着微弱光线,能清楚地看到他眼里的深深厌恶与憎恨。 回想云衍借内侍之口传给她的那些话,韩玥倒是十分理解陈景睿。 这些话他应该是替父说的吧,交友不慎确实是人生路上最大的一个坑。 虽说陈沈两家的落败,是宁相一手造成,但周家无疑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尤其是沈慧的死,是周霖直接造成,更是周老爷一味惯纵的结果。 韩玥还是皱了眉,陈景睿借这几句诗词来替父不值,表达怨恨是没问题,用意很贴切。 但,这首诗她恰恰很熟悉。 《择友》出自唐朝,作者是孟郊。 而据她这段时间对孰国历史的了解,并没有唐朝的存在,这个时空的时间运行是独立的。 那陈景睿是如何得知? 思维认知再相同,也不能做到字字相同吧? 字字不漏地念完诗句,陈景睿语声沉凉道:“家父一生光明磊落,唯一的败笔便是交了你这个朋友。为义字两肋插刀,是家父愚忠,生为后人,我无话可说。可沈姑娘……沈姑娘是你一手害死,对不起这三个字,你自去和沈家说,陈家不需要,我更不需要。” “哈哈哈……说得好!”被厨娘和婢女搀扶着的周夫人,突然大笑。 周老爷愕然看她。 周夫人缓了口气,手指着他,怒斥道:“周万良,你披着这身人皮面具活了几十年不累吗?旁人不了解你,我却是知道你就是个可以出卖朋友,出卖良心,利欲熏心十恶不赦的畜生!” 周老爷惊得瞪大眼睛,“你……” “你给我闭嘴!” 周夫人声音尖利,激动控诉。 “当年国难当头,你假意募捐,用区区钱财买来一张大善人的脸。接着哄抬物价,垄断粮食,害无数人饿死街头……事发后,你又昧着良心将所有罪责推给陈沈两家……” “我为何一直怀不上孩子,外人只道是我身子骨不争气,只有我知道,我怕啊!我日日吃的是人血馒头,我怕遭报应!” “原以为怀上霖儿是老天无眼,你作恶多端,还不忍你周家断后。如今看来,这都是老天爷给的惩罚……可说到底,我霖儿也是无辜。” “本该三岁启蒙,六岁兴学,你却带着他到处游玩。你无钱替陈沈两家奔波,却有钱去花天酒地,你不教霖儿礼义廉耻,却教他玩弄人心,唯利是图。” “我好好的儿子,被你娇纵成这般,我还打不得骂不得问不得!你总有千万个理由替他开脱,你怪我无用不能多生……我倒想问你,你将万贯家财散在了那些女人身上,怎不见你抱几个孩子回来?” “周万良,你就是断子绝孙的命!可怜我霖儿只是上天惩罚你的牺牲品而已!你作的恶,却要我和霖儿替你偿还,我连个喊冤的地方都没有……” 第242章 陈灵儿之死 “疯婆子,你在胡说些什么呀!”周老爷彻底慌了,作势就要去打周夫人,被一旁差使推开。 夜色中,周夫人面部显得尤其狰狞,“景睿说的没错,慧儿就是你害死的!你明知霖儿心术不正起了歹念,仍不愿意陈家接走慧儿,说到底你就是嫌陈家没落,给不了你丰厚彩礼……” “周万良你好不要脸啊!陈沈两家没落如此,是谁的恶?你怎还有脸想拿慧儿去换彩礼……最该死的人是你,你早就该下地狱!” 周老爷捂住心口,震惊又愤怒地瞪着周夫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周夫人一口气骂完,人又一次昏死过去。 陈景睿恨恨望着周老爷,面色阴沉森白。 替父不值,替沈慧愤慨,替自己惋惜……他不是不知周家想要什么,也不是凑不出可观的彩礼,只是深知贪心不足蛇吞象…… 就因一时犹豫,误了一条命,他心中又何尝不悔。 韩玥心里也是五味杂陈,很大程度上,一个人的三观是由原生家庭决定的。 不管我们想不想承认,基因这种东西就像是刻在灵魂深处的烙印,先是影响性格,再是影响生活态度,最终影响命运。 查到周霖身上时,她几乎已经可以猜到他的家庭是什么样子的。 但不得不说,周老爷演技是高超的,他确实很懂人心,或者说在他的人生观里,人与人交往本就是基于一个利字,有利则合,无利则散,什么情义道德,那是庸人自扰。 直到方才在验尸房,韩玥才从他脸上看到几分悔悟之色。 想必,他那时的欲言又止,是不知该忏悔还是为自己找理由开脱吧。 他对陈景睿所言的对不起三个字也是发自内心,可太晚了…… 人命这本账,最是算不清。 这也是当初韩玥死活不愿意走法学这条路的原因,她只想找到真相,为生命发声,却不愿意参与评判对错这件事。 只因,所有的恶背后,都有爱破碎的样子。 许是惋惜感慨,许是无奈,韩玥摇摇头,率先转身走去堂厅。 云衍大概是全场最清明不乱之人,周万良的恶自是要清算,但眼前最紧要的是尽快找出凶手。 见韩玥无意问别的事,他一个眼神令人将周家人带走,望向陈景睿时,只说道:“恶人自有恶果食,聪明之人,定不会让自己因此受毒。” 陈景睿怔了一瞬,拱手拜道:“谨遵王爷教诲。” 堂厅中,备有热茶甜点。 云衍目光望向其中空了一盘,眸色微暖。 就知道她会选择绿豆糕,袪袪火挺好。 云衍对陈景睿还算礼遇,令他坐下说话,语气也极平缓:“你父亲的冤案虽已平反,但当年也只是顺带调查,许还有诸多隐情未能查明。你若有心,之后可将案情重新陈述交与本王。” “沈姑娘的案子,前因后果你已大概了解,现在自把你所知道的说出。尤其是当年令妹之死,不必有所顾忌。” “是,王爷。”陈景睿神情微微恍惚,像是陷入了一场很久远的梦里。 陈景睿有个妹妹叫陈灵儿,与宁羽同岁,陈家没落之前,二人曾是闺中好友。 怪不得洪俊在听说陈景睿名字里,表情会那般慌乱。 提及这个妹妹,陈景睿泪如雨下。 “灵儿是个要强的,家父蒙冤,她嘴上不说,暗地里却是一直在想办法。我记得很清楚,那日是相府大小姐生辰,要是从前,灵儿肯定早早就被邀请……没收到请贴,可那傻丫头还是厚着脸皮去了。” “我知道,她是想请宁小姐帮忙在相爷面前求情,她太天真,以为昔日姐妹一场,多少会有情分在。” “那时父亲尚在狱中,我为此也是四处奔波,实在没顾得上她……直到晚上她未归家,家里才开始着急。我去相府要人,说是灵儿确实去了,但只不到一个时辰便已离开……” 陈景睿用力闭眼,仍由泪水洗刷着苍白的脸庞,好一会儿后,才继续开口。 “直到三天后,灵儿在城外废弃的尼姑庵被发现。” 回想着当时画面,他双拳不由握紧,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道:“接到官府通知我匆匆赶去,只远远看到灵儿一眼,便被告之她染上‘食人花’而亡,为避免感染他人,必须立即焚烧……” “就这样,灵儿随那尼姑庵一把火被烧成灰烬。” 陈景睿森然冷笑,“可我实在想不通,我出门前还好好的妹妹,为何会死在城外尼姑庵?‘食人花’远在东州,从未听闻孰国有人感染,为何偏偏出现在灵儿身上?都说人在做天在看,可苍天亦无眼,眼睁睁看着无辜受害,恶人逍遥仍是无动于衷……” 许是意识到自己不该在晋王面前抱怨这些,他用力掐着掌心,生生忍下,“灵儿的死,我知道的就是这些,请王爷明察。” 云衍点着头,默了片刻,望向韩玥:“这个案子你最清楚,问吧。” “是,王爷。” 韩玥也不推诿,清醒冷静道:“陈公子当时在现场看到了些什么,请你仔细回忆一下,我想知道详细一些。” 她委婉道:“尤其是令妹当时的情况。” 陈景睿抿着苍白的唇,好半天才道:“和沈姑娘的惨状如出一辙。” “令妹身上也有那些花一样的溃烂伤口?” “有。” “全身都是?” “她……隔得远,我只见她上身……” 陈景睿说不下去,韩玥已完全明白,叹着气道:“此案疑点太多,陈姑娘身上的伤,究竟是瘟疫所致还是人为都难以说清。” “应是瘟疫。”云衍皱眉道:“我曾在东州亲眼所见,此瘟疫发病之急,起初只是皮肤发痒,随后生出花形斑状。感染者三日内必丧命,斑状浮肿溃烂……但形态和沈慧与周霖身上人为所致的有些出入。” 这也是他根本没往那方面去想的原因。 经陈景睿提醒后,他方才记起这件事。 云衍又说:“当初听闻瘟疫传入,先帝十分紧张,曾亲自过问此案,案宗我亦看过,看描述十分吻合瘟疫症状。不过,在东州称之为血毒,并不叫食人花。” 第243章 激将法 韩玥问道:“那食人花这个称呼是如何传出?” 毕竟,只有沈慧这个感染者不是吗? 云衍摇着头,欲言又止道:“本王亦不是十分清楚,我已令人去取案宗,上面或许有记载。” “就算知道凶手是谁又如何……”陈景睿突然苦涩道:“家父蒙冤入狱却宁死不从,他们要的是他彻底臣服,灵儿只是个牺牲品而已。” 他似失望至极,神色颓然:“托王爷的福,家父当年的冤案能得平反,我陈家感激涕零,已无怨言。灵儿之命,如蝼蚁蜉蝣,不值得王爷再费心思……我陈家更是再也经不起折腾了,那怕冤案昭雪又如何,往后的日子也只有悲苦二字,翻身不得。” 云衍眉一挑,因他这话,用力眯了眯眼。 韩玥也不由望了陈景睿一眼,有些意外。 查陈灵儿的案宗,是为找到与沈慧一案相关的线索,晋王云衍并没说要重查此案。 陈景睿却借机抛出几层意思。 其一,暗指害陈灵儿的幕后凶手是宁相,目的只是为了逼陈家臣服。 其二,晋王替陈父洗清冤屈已是天意……云衍说过,当时是查别的案子顺带查了一下。至于陈灵儿一案,他说不值得晋王再费心思,实则是想表达他认定晋王不会管此案。 其三,就算晋王会管,能像替陈父洗清冤屈一般还灵儿一个公道,可压在他们头顶的重重权势,尤其是一手遮天的宁相更不会放过他们。 他们的日子只会更加难艰。 说白了,就是激将法。 他用最卑微的姿态告诉云衍,陈灵儿的死就是冤案,你晋王不管我们也不敢说什么,你若管,就要一管到底,否则,还是不管为好。 所以,号称大公无私,不畏强权,敢作敢为的晋王,是管还是不管? 寥寥数语,暗藏深意。 韩玥只能说,这个年轻人不简单……还是,有人在背后指点引导? 再看云衍,神色恢复如常,难测喜怒。 韩玥便知,陈景睿的意思,他已经读的明明白白,并心里已有了决断。 她也好奇他的决断,但眼下,显然不是讨论的时机,否则云衍不可能不表态。 韩玥沉默着,心里不由开始琢磨起陈灵儿的死。 陈灵儿若同沈慧一样未着寸缕,可有被人侵犯过? 若是瘟疫,为何只有她一人感染? 瘟疫是怎么引入的? 如果这些问题都没有弄清楚就草率结案,没猫腻才怪。 见云衍有未语之态,韩玥便知不能再深问。 其中隐情不难猜,陈灵儿是从相府走失,又莫名其妙感染瘟疫死在城外……最重要的是,当下,陈父正入狱,按陈景睿的说法,态度又很强硬。 宁相确实极有可能是以此手段来震慑陈家。 值得推敲的是,手段为何要弄这么复杂? 要想一个女子死于非命的手段很多,为何非要她感染瘟疫而死? 孰国无人感染,那传染源从何而来? 云衍既然不说透,想必是无意让陈景睿知道的太多。 韩玥心里惦记着韩冲,现下也需要好好整理整理思路,正欲提出离开,突见陈景睿嘴角怪异地抽搐几下,语声冷戾道:“诸善已亡,万恶盛行,恶鬼掌权……我陈家事小,怕只怕如此下去,孰国的灭亡是迟早的事。” “你说什么?”韩玥眸瞳猛然睁大,“诸善已亡,万恶盛行……这句话是谁告诉你的?” 云衍眸色也是跟着惊变,凤眸冷冷锁住陈景睿。 陈景睿瞬间反应过来,忙跪地道:“是我胡言乱语,请王爷恕罪。” 韩玥语气冷的可怕:“我问你,方才那句话是谁教你的?” “要想查明真相,替你妹妹和沈姑娘沉冤昭雪就如实回答!” 云衍沉声压来,陈景睿微微瑟缩,面上却是茫然:“我,我真不记得,或许是从某本书上看到的,又或许是从戏文里听来的,方才我一时情急,脑海里莫名其妙就冒出这样的话来……请王爷明察,我是真不知。” 韩玥克制着,语气放缓:“还有你说给周万良听的那首诗,你是如何得知?” “诗?什么诗……”陈景睿故作茫然之态。 韩玥道:“那首诗叫《择友》,肯定不是你所作,是谁告诉你的?” 陈景睿脸色微微苍白,欲想措辞,云衍已失了耐心,“本王实在不想浪费时间,但陈公子若很想去刑房体验一二,本王亦可奉陪。” “王爷恕罪……”陈景睿惊得跪地,道:“我并非故意隐瞒,只是那书已成禁书,在此节骨眼上,我怕会引火上身。” 韩玥:“什么书?” “只是本奇闻异见罢了。”陈景睿又说:“血毒为食人花的说法,便是从这里传出。” “来人!”云衍神色愈发严肃,“立即去陈府将书取来!” 韩玥与云衍对视一眼。 不用说,肯定又是欧阳槿的手笔。 这个混蛋!该死的混蛋!究竟要玩什么时候才肯收手! 就不能光明磊落一点吗? 不管怎样,他一再伤及无辜,她饶不了他! 韩玥面色阴沉,也顾不得什么隔阂与顾忌了,沉色望着云衍道:“线索都一一送来了,王爷打算如何?” 云衍面上生出严峻之色,毫不犹豫道:“自是要一查到底。” 韩玥紧跟着问:“谁来查?王爷还是刑部?” 这话令云衍微怔,望向她的目光不由沉思。 此案若不让她插手是不可能的,且不说没她协助,案子能不能顺利进行……以她的性子,看她的表情,怕是会当场翻脸。 他亦知,公私分明,是她的底线。 可此案的矛头已直直对准宁相,直逼危险的旋涡中心,到底该怎么做才能万无一失? 云衍心中一时没有答案,气氛就这么僵着。 韩玥眸底浮起的明光,渐渐黯淡,语气生硬道:“王爷即便要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现在也不是时候……我这人做事素来有始有终,若手上有未查清的案子,必会寝食难安。再者,这弯弯绕绕的线索中,还隐藏了我的身世。” “王爷也说,人活一世,得知来处,我既然走到了这一步,也没有放弃的道理。” 第244章 深夜询案 云衍眉头微微挑高,韩玥又说:“王爷若嫌小的碍事,那就各查各的吧,还望王爷高抬贵手行个方便。” 她竟觉得他会为难于她……云衍心口一堵,气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洪俊和冷枫一前一后进来。 洪俊眼神躲闪着道:“相府的人说,宁二公子并未回府,他……他失踪了。” “失踪?”云衍冷笑:“洪大人来得正好,有件事我们需要宁羽大小姐的协助,你再跑一趟将她请来吧。” “有我什么事儿……”洪俊出口便知失言,赶紧改口嚷道:“我说王爷,这天都快亮了,就不能让我们歇会儿吗?您是铁打的没错,可我们不是啊!反正我实在是熬不住了,我要休息,有什么差事明日再说!“ “要本王亲自去请?“ 云衍眼风似刀,寸寸锋利,洪俊下意识吞咽着,故作害怕又无奈的道:“是,卑职这就去。” “告诉相爷,明日上午本王若见不到宁二公子和宁大小姐,事情可能就会变得很麻烦,希望他能配合。” 洪俊眸瞳一定,“王爷什么意思,宁二公子当真有嫌疑?” 云衍笑得寒森,“你看本王像是在和你闹着玩吗?” 洪俊仍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他偷偷碰碰韩玥,低声道:“怎么回事儿呀?真找到证据了?那可是相爷之子,当真敢碰?” 韩玥皱眉,语气有些冲道:“差事能办就办,不能办就卸职回家!” “呵……”洪俊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好你个牛轭,你凭什么也对我大呼小叫!” 韩玥毫不客气地白他一眼。 区区宁家,竟真以为能一手遮天!荒唐! 大限将至,还试图装疯卖傻瞒天过海,太自以为是! 洪俊被她瞪得心里一激,嘴上嘟嚷不满,脚步却是很诚实地加快,溜了。 韩玥忽然怔住…… 连她都知宁家大限将至,老谋深算的宁相会没察觉? 相识以来,晋王性情洒脱,在正事上从不拘小节,又怎会因她几句言语不妥就置气如此? 今日的两次茶点,他一点没动,又都是她平常爱吃的,显然是为她准备。 一个男人一边对你好,一边又故作疏离之态,还能因为什么? 同样的自以为是! 以为将她摘出就安全了? 那宁相不惜让宁羽女扮男装成天跟着她,图的是什么?! 如果云衍突然转变的生疏态度,真是因为这些原因,那真真就是愚昧了。 她一点不感激。 这相当于是什么呢? 她好比是只困在笼子里的小白兔,如果让她了解全局,看清现实,她肯定能想出许多逃生的办法。 但现在好了。 一个自以为是的善人,怕她害怕,怕她危险,所以弄块布将整个笼子封起来,试图将她隔离…… 韩玥越想越火冒,怨怼地望了云衍一眼,扭头就走。 云衍:“……” 冷枫眼尖,忙出声道:“近一个月内,盛京城内三处义庄均有尸体不翼而飞,城外山上,有三处新坟里的尸体被人盗走。义庄尸体皆是无亲无故的乞丐,故守庄人嫌麻烦,并未报官。至于新坟,主家根本不知此事。” 韩玥果然止步,回头,若有所思“还真是恋尸癖啊……” 云衍本来还在琢磨韩玥刚才那眼神,闻言,立即回神。 “查最近可有人因发现不名尸骨而报官!” “立即调配巡捕五营,搜查可能抛尸的地点……” “不必。”韩玥打断他的话,冷静道:“范围没那么广。” 她接着分析:“在恋尸癖患者身上,有一种支配其接触对象的强烈欲望,这种欲望的满足在其生理满足中占据十分重要的地位。因为,尸体绝对不会反抗他们的命令,因此他们宁愿选择尸体作为接触对象。” “侵犯沈慧的是周霖,而周霖又被墨白侵犯……假设凶手接触他们,并不是为了生理性的满足,那凶手的满足点应该是在其身上刻出类似食人花的图案。” “也就是说,对凶手有着致命吸引力的是‘尸体上的食人花’。” “凶手如此费尽心机,应该不只是为过过手瘾。” “因此,我更倾向于凶手并不会抛尸……食人花也是花,花开花谢,自有它不同的美……如果能保持花期不败,那就更完美了。” 韩玥望向云衍,目光坚定:“我认为应该查最适合藏尸的地方,地窖,密室……尤其是冷室。” 她又看向冷枫,“你可还记得我们在山庄所见的冷室,能在那样偏远的地方出现,盛京城里有也不奇怪。超低温下,尸体不作任何特殊处理,至少也能存放三个月到一年左右。” 冷枫点头道:“确实极有可能,可惜诡影最是怕冷……如此说来,墨白活着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韩玥捏捏眉心,未表态。 待云衍吩咐下去后,她方才道:“墨白和周霖之间的渊源,最好是再查深一些。” 云衍:“你怀疑与周万良当年所犯下的恶有关?” 韩玥望了陈景睿一眼,没回应。 似太疲累,陈景睿斜靠着椅背,闭目养神,然而眼球快速转运的频率,出卖了他此刻同样高速运转的大脑。 韩玥拧眉,是什么令他如此紧张? 墨白,还是周霖? 若是后者,应该是深深的厌恶才对吧。 这时,巡河排查的人回来禀报。 在运河下游发现了一只鞋,经怀阳楼管事的辩认,确定是墨白的。 在象姑馆中,公子之间以姐妹相称,内穿女服,外罩男装,无论走的是柔弱风格还是阳刚路线,均是如此。 墨白个头应该不高,鞋码偏小,鞋底厚高,然而那厚厚的鞋跟磨损极为严重,后跟的白色缎面上沾有河沙,且破烂不堪…… 韩玥凝神,轻叹:“很遗憾,墨白出事了。” 她说这话时,静静看着陈景睿。 只见陈景睿下意识睁开眼睛,在对上韩玥眼眸的瞬间,下巴扬起,嘴角下垂,那是深深的自责之态。 “认识墨白吗?”韩玥问。 “不认识。”陈景睿身体用力往后靠,手抚着额头,音量微微提高:“不认识,没听说过。” 韩玥摇摇头,似有些失望,“话语重复声音上扬是撒谎的表现,同时用手抚额是因羞愧……陈公子,说说吧,为什么?” 第245章 火力全开1 陈景睿面色惊变,只一瞬,恢复到颓然之态,“是,我认识墨白。” 韩玥目光笔直,“为什么要撒谎?” 陈景睿闭了闭眼,轻叹:“家父蒙冤多年,陈家虽受陛下庇佑免流放之灾,可留在盛京,我们曾活得连过街老鼠都不如。王爷替家父平反后,我才得以在御史台找了份差事……我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怀阳楼毕竟是烟花之地,上不得台面……我怕,影响前程。” “我问的是,为什么要否认与墨白相识。你们是什么关系,怎么认识的?”韩玥清冷又平静:“不要说什么在怀阳楼有几面之缘的话,方才提到墨白时,你出现了紧张,自责,不安等情绪,如果只是普通相识,顶多是惊讶意外,陈公子是聪明人,我想你的目的都达到了,何需再浪费时间。” 陈景睿怔怔望她。 “下颚下垂,嘴唇和嘴巴放松,眼睛张大,眼睑和眉毛微抬……这是典型的惊讶。”韩玥双手抱在胸前,“不必质疑我能看出这些,一个人说出口的话,至少三到七成夹杂着谎言,但表情和肢体语言不会撒谎。” 陈景睿眼眸微闪,收回视线,颓然坐着,不知该如何开口便以沉默应对。 冷枫有些反应不过来,怎么说着说着陈景睿就有重大嫌疑了? 他错过了什么? 云衍则是意味深长地望着韩玥,脑子里飞速转动,将现下乱成粥的盘面重新整理,试图从中找出一条捷径,能迅速解除或结束危机。 今日一天下来,他已经受够了与韩玥之间隔阂重重的痛苦。 很显然,韩玥也受到了困扰,好几次她明显有话要说,因顾虑太多,只能生生忍着。 他亦是如此。 不能畅所欲言,从而大大影响了办事效率,这对他们来说,都是无比煎熬的一件事。 他可以忍受短暂的煎熬,甚至可以忍受她的渐行渐远,因为他从不敢要求她跟随依附,从决定是她以后,他就已经做好去跟随她的打算。 他怕的是层层误会,会消磨她的信心和热情,怕她失望,怕她的梭角被现实磨平…… 怕她要做那一灯一人的信念坍塌。 可他别无选择,离有些真相越近,他越不敢冒险。 就在云衍纠结万分时,韩玥再次开口:“我知道陈公子你很珍惜现在的生活,不会直接参与犯罪,但你清楚所有事。” 陈景睿眼中暗光闪过,原本低垂无力的眼皮睁大些,他偏过头,望向门口,此时天边已有亮色,他鼻冀动了动,却不言语。 韩玥保持着抱手在胸的姿势,手指在手臂上轻轻敲打,观察着他的变化。 “墨白与周家有仇,对吗?” 陈景睿闭上眼睛,彻底回避她的审问。 韩玥用舌头舔舐自己的牙齿,思忖片刻后,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与墨白有着共同的仇恨,周霖又是那样一个扶不上墙的烂泥,以你的智慧,想将他捏成什么样都有可能。” 陈景睿唇角扯了扯,露出一丝自嘲的意味,但并不明显。 韩玥眯了眯眼,轻叹:“可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牺牲沈慧?她的无辜,你应该最是身有体会,为何不放过她?” 陈景睿身体僵硬。 “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起,觉得你有问题的吗?”韩玥问。 陈景睿表情再次出现变化,他微微张开嘴,朝着侧面偏了下头,在迷茫思考。 这个问题,云衍也想知道答案,目光凝聚在韩玥身上。 韩玥道:“我在沈慧房间里看到几盒未折封的礼物,因此猜到案发当日有人上门看望过她。奇怪的是,周老爷不愿说出这个人的名字。后来,还是从婢女口中得知,是陈公子你。” “我那时觉得奇怪,周老爷既然察觉到周霖有不轨之心,有意替沈慧找个好婆家。而陈家又对周家有恩,按理说,陈家上门重提亲事,他应该欣然接受才对……” “可言辞间,周老爷并未有想将沈慧许给陈公子的意思,这是矛盾点一。” 云衍恍然,怪不得她当时表现出对陈景睿有极大的兴趣,原来从那时起,她就有了疑点。 若是往常,她必会说与他听……若不是冷枫动作快带来有用信息,她只怕还会继续忍下去,直到证据充足,直到真相大白也未必会一一道出个中隐情。 一想到他竟将她逼到了孤立无援的地步,云衍心如刀绞。 韩玥继续道:“晋王传唤,你若真怕惹祸上身,影响前程,只需将提亲一事交待清楚便可,可你却将当年几家渊源一一道出。画蛇添足,这是矛盾点二。” 陈景睿眉毛轻皱。 韩玥目光紧锁着他,“明知仵作在验尸,你却执意要在这个时候去看沈慧。跟在晋王身边的内侍,自称见过人吃人的场面,却在验尸房里一分钟都呆不下去。” “可你能忍受常人无法忍受的气味,抗得住强烈的视角冲击,并精准将我的注意力吸引到‘食人花’三个字上……” “仿佛你去的目的,就是要告诉我们这个信息。这是矛盾点三。” 陈景睿有了波动,眼珠转动起来,顺着她的话回忆当时的情况。 韩玥的声音逐渐强势。 “周霖的死给了周万良巨大冲击,加上沈慧的死,他怕你会报复,毕竟你现在在公门当差,以他唯利是图的性子,当下定是想缓和与你的关系,那声对不起,是试探。” “你原本可以不理,陈周两家渊源我们都已得知,心中自有评断。可你却借用诗句,再次道出当年隐情,这是矛盾点四。” “效果很明显,周夫人被你刺激的大吐冤屈怨恨,周万良所有的伪装被撕下,露出自私自利无情无义的真实嘴脸。你反反复复提及当年的事,想让晋王关注,我可以理解。” “可我又不明白了,你若真有心救沈慧于苦海,周万良心中有愧,再利欲熏心也不敢狮子大开口,你只需稍加施压,再给些甜头,他没有再将沈慧强行留下的道理。” “可你没这样做,若说你无心,你又买了昂贵的礼物去提亲……这是矛盾点五。” “你让我觉得,你那日带着昂贵的礼物去提亲,是因心有愧疚,也就是说,你已经知道沈慧会惨遭不幸。” 第246章 火力全开2 陈景睿眼神的焦点有些乱了,嘴唇颤动,仿佛无声自语。 韩玥视而不见,火力全开。 “你太了解周老爷,这人虚伪自私,不敢提你的名字,实则是怕晋王顺着查出当年的事。但你却得到传唤,怕我们对你上门一事起疑心,你改变策略,试图将我们的注意力引到当年的陈案旧事,又想借周夫人之口,将周万良的恶人形象再突出一些,从而淡化你上门提亲的意图。” “再后,你讲诉了令妹之死,并暗指出凶手。因事关重大,晋王并未立即表态,情急之下,你不惜对晋王使出激将法……” 陈景睿叫道:“我没有!” 云衍冷道:“本王并未说过要重查陈灵儿一案,你却一再暗示相激,还说没有!” 相比韩玥,他迟钝太多,是从陈景睿使出激将法开始,才隐隐觉得此人有些不太对劲儿。 陈景睿抿紧唇角,不敢狡辩。 韩玥挑眉,语气依然平稳:“以上我认为的矛盾点,基本上都是你画蛇添足所致。因为,这是计划外的事,没有高人指点,你乱了分寸……” 陈景睿一怔,韩玥扬眉,“不必惊讶,因为这位高人我太熟悉了,‘诸善已亡,万恶盛行’这句口号是他施加给种子的印记。” 陈景睿右边眉毛微微提高,露出疑惑之态,韩玥说:“你可以理解为,你只不过是他手里的一颗棋子,一个工具人而已。” 陈景睿像是反应有些迟缓,好一会儿,才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表情真实,不似作伪。 韩玥也不意外,“你无需明白,此人手法高明,只需抓住你的心结稍加暗示,你自会按他所指的方向去走。” 她惋惜道:“你是很聪明,也并非毫无底线,只是选错了路。沈慧的死,也许不该咎罪于你,但是墨白,是你一手将他推进深渊……否则,在我提出请晋王深查墨白与周霖的渊源时,你不会紧张不安,也不会在听到墨白出事后,自责内疚……” “你胡说!我没有!”陈景睿突然激动,在椅子把手上猛拍一下站起来,愤怒地看着韩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可我不明白,我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何要这样苦苦相逼!” 云衍面色一沉,就要发作,韩玥淡淡望他一眼,云衍动作定住。 韩玥视线收回来,平静看着陈景睿,“先大声说话,再用手猛拍桌子,这是对可怕事件反应的时间差。如果是真的生气发火,这两个动作会同时进行。” 陈景睿又是一怔,垂在身侧的双手用力握了握,深感无力。 韩玥说:“若非你执念太深,以你的智商也不至于露出太多破绽。整件事其实很简单,你记恨周家,但家教与处境不允许你直接报复。” “所以你选择了墨白,因为墨白家人的死和周万良当年的恶行有关。这些年来,你一直在关注周家,周霖好男风的事你自然知道,所以你让墨白去接近周霖。” “周霖对墨白的感情,加速了周家的落败,这只是你计划的第一步。你肯定不会就此收手,要周霖的命是计划内的事。” “但墨白对周霖对了不该有的感情,计划无法实施,这时沈慧出现了,你瞬间有了新计划,可以一次性将所有冤屈还回去。” “你对沈慧自然是同情的,也许也犹豫过要不要牺牲她,所以你在那天上门提亲,想给周家一个机会,也给沈慧一个机会……可周万良彻底打消了你的念头。” “至于周霖为什么突然对沈慧感兴趣,这应该和墨白有关,不过是几句言语上的刺激和暗示罢了。” “周霖侵犯沈慧这件事,一来是刺激墨白动杀心,因为墨白在与周霖的相处过程中,动了不该有的真情。二来,是想引你的第二个仇家出手……” 也就是说,杀害沈慧的凶手十有八九还真是宁枫。 韩玥下意识看向云衍,他是了然的表情,但却没有任何动作。 她微微不解,却也没说什么。 “墨白能刺激周霖去侵犯沈慧,我能想到原因和手段,但是什么吸引了第二个凶手?”韩玥微微歪头,“沈慧有什么特殊之处,你能告诉我吗?” 陈景睿认真听着,全程安静,只是眼底情绪褪得干干净净。 他缓缓坐下,似饿极,抓起方才韩玥吃剩下的点心就往嘴里塞。 他吃的很大口,两边脸颊鼓得老高,一下一下的用力咀嚼,仿佛要把所有的冤屈憎恨都咽下去。 韩玥并不打扰他,倒一杯热茶递到他手边。 豆大的泪珠突然从陈景睿眼里落下。 冷枫挑着漂亮的眉眼看他,云衍则是望着韩玥,因猜到她心中所想,心里微微郁堵。 只因,用她的话来说,陈景睿的悲剧也是这个时代的悲剧,是孰国的悲剧。 陈景睿终于将东西吃完,喝了杯热茶,抬起衣袖用力擦脸几下。 他望着韩玥,问:“周家难道不该得到报应吗?你可知,当年因周万良的恶行,有多少人饿死?有多少家庭破碎,妻离子散?” 要是往常,韩玥可能会说‘恶人自有律法制裁’,可现在经历种种,她再说不出口。 因为这句话不符合孰国国情,太苍白,太理想化。 云衍显然也是同样想法,意外地没有半句反驳。 陈景睿苦笑道:“我也曾天真地想过通过正常手段解决问题,所以我想尽一切办法进御史台……可越了解越失望,孰国看似姓萧,实则姓宁。天家无能,唯一敢与宁家抗衡的晋王却远在襄州。” “家父能得昭雪,是运气好撞上了晋王在查的案子。可这样的好运气,灵儿不一定能遇上,她来这世上一遭,天真懵懂,却死的不明不白。家父,母亲为此一直活在痛苦之中,作为兄长,作为陈家男儿,我若不能替她讨回公道,将来九泉之下,有何颜面见她?” “我也曾寄希望与天意,都说人在做天在看,恶人自有恶报,可这些年周家仍活得好好的,从不知收敛。” “我没那么伟大,要替那些冤魂讨公道。我只想让周家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儿,这是他们应得的报应。” “我妹妹的死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她没好运气遇到晋王,我就得想办法制造机会……” “我只是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家人讨回公道,我错了吗?”陈景睿眸色愈发茫然。 第247章 火力全开3 韩玥没发表意见,只是问:“墨白和沈慧呢,他们也该死?” 陈景睿沉默片刻,“墨白父母,还有两个妹妹,均因周万良当年的恶行而死。接近周霖他是自愿的,可他居然会对周霖那样的人动真情,迟迟不愿下手。” 他看着韩玥道:“有一点你没完全猜对,周霖之所以对沈慧有兴趣,是因我暗中找人放消息给他,称可以帮他找份好差事。前提是,他要洗清好男风的名声,娶妻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放消息的人又无意中说起陈沈两家的案子,暗示沈慧回来的目的不纯,恐会找机会重提旧案揭发周家。” “周霖不似周万良狠毒,骨子里是个懦弱的,他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娶沈慧,一举两得。可他没料到,周万良打的是借沈慧敛财的主意……” “此时,我再借墨白之口刺激他几句,周霖便起了歹心,以为侵犯沈慧后,周万良只能妥协。事成后,周霖要堵墨白之口,自然会迫不及待前来炫耀。” “周霖死的不冤,因为是他亲手戳破了墨白不该有的心思。墨白也不冤,家人含恨而终,他对仇人有恻隐之心,这本身就是一种罪过。他活着只会是煎熬,所以才会不断折磨自己……” “但我以为那人会放过他。” 韩玥微微意外:“为什么?” 陈景睿奇怪地笑了下,“只能说墨白好本事,不仅抓住了周霖的心,也抓住了那人的魂。” “墨白生死还未定性。”韩玥说。 陈景睿摇摇头,“那个人的疯狂你无法想象……我有感觉,墨白不在了。” 韩玥不置可否。 “至于沈慧为何会吸引那人……” 陈景睿静静看着韩玥,嘴角浮起怪异笑容:“因为沈慧不能饮酒,若误食,必会全身起红诊,形态似花。那人听说,定会想方设法去一探究竟。” “原来是酒精过敏。”韩玥恍然大悟,“是香莲告诉你的吧?” 陈景睿承认:“是,我曾找人暗中收买伺候沈慧的婢女,了解过她的生活习性,这才有了全盘计划。” 他眉眼低垂,语气有些悲伤:“对沈慧,我确实有过纠结犹豫……我甚至抱有幻想,因那人从未动人杀过人,兴许能留她一命。” “我想,如果真是这样,我会娶她,一辈子善待她。若不能……周家毁灭,她也算是替家人讨回了公道。” 韩玥轻嘲:“你倒是挺会自我安慰。” 她问:“你选择此时行动,是因晋王在盛京?你在御史台当差,相府一案想必听说过,再加上你知道晋王有意对抗宁相,也是唯一可以对抗宁相的人,所以你笃定只要案子与宁相有关,都能引起晋王注意,是吗?” “传闻晋王身边,有位断案如神的仵作,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陈景睿感叹一句,道:“没错,就算那人不杀沈慧,但他定会帮墨白。若此案不能引起晋王注意,我便再想别的法子。” 韩玥点点头:“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宁枫有恋尸癖的?” 听她直接提到那个名字,陈景睿明显愣了一下,“灵儿的死宁家脱不了干系,我一直在暗中调查。宁家三子一女,宁宣常年征战不在,其余二子和周霖都是同一种人,要想查出点什么很容易。” “但那人的癖好实在古怪,我当时唯一能联想到的就是灵儿死时的惨状……灵儿的死一定和他有关!” 韩玥眼睛一亮,“你亲眼看到过他在尸体上刻划?这么说,你知道他的藏尸地?” “我是亲眼见过,但是在一处义庄内,藏尸地我并不知。”陈景睿解释:“他身边常年跟着几名高手,藏尸的事都是他们在办,我的人不敢跟太近。” 韩玥若有所思,陈景睿长长吐了口气,“我知道的都说了……我的罪我认,可他们的呢?” 他期许地望着云衍,“王爷当如何?” 云衍眸中似有寒雪,清冽刺人,含有磅礴之势道:“公理永胜于强权,查!” 陈景睿:“宁家权势盘根错节,动之,恐会天翻地覆。即便如此,王爷也要查?” “查!”云衍毫不犹豫,默了默,又道:“曾经,跟随本王多年的军候在一次出战中,右臂受伤严重,等回营治疗时,整只手已完全腐烂,可见白骨,并有往全身发展的趋势。” “随行军医毫无办法,军候请求砍去右臂,他说,就算要死,也想干干净净死去,不想眼睁睁看着自己继续腐烂。” “本王准允,亲自替他砍去腐臂,谁知,他竟因此活了。” “人如此,国亦如此,本王砍得了腐肉,就治得了强权。无非是时间,无非是机会。” 他色严词厉:“可若人人都如你这般,不信公道,心无明志,眼里只有家仇私恨,国无良士可用,头顶何以有青天?蒙冤受屈,痛失至亲,都乃人间至苦,可若失了男儿之志,丧伦败德,等同于自蒙心智,与周霖,与宁枫,与世间数不尽的毒虫何异?” 陈景睿喉结滚动,羞愧难当,嘴唇颤动不已,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王爷只怕是站着说话腰不疼。”韩玥面色清冷,毫不留情:“陈沈两家蒙冤受屈本乃吏治之过,吏治之过即为君之过。且不说天家才德如何,天子离百姓疾苦遥远,不解其中渊源尚可理解。可晋王你呢?” “明明知道冤案铸成,却不曾深查,以为往人伤口上贴上平反二字,就可治愈那溃烂至心的伤痛。” 云衍揪着眉头,怔愣看她。 韩玥又说:“孰国的现状是,行政与司法不分,责任划分不清,谁有权势谁官威大谁就有话语权。设刑部与御史台两大司法机制,刑部行审判之职,御史台行监察之职。” “也就是说,御史台是唯一可以申诉的地方……这也是陈景睿去御史台行职的原因,可最后,他还是选了最难最不该行的那条路,这背后隐情又该谁去监查?王爷吗?你查得完吗?” “一个国家若从根上就烂了,要怎么砍,砍得完吗?” 第248章 等本王娶你 韩玥这番惊人言论,听得陈景睿忘了悲痛羞愧,听得冷枫柳眉高挑。 只有云衍静静看她,情绪难测。 韩玥并未有收敛的意思,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王爷只看到陈公子自蒙心智,却不去想个中挣扎失望,不愿承认朝中已无明士……” “国已丧本,何来明志?” 云衍面色惊变:“你!” “王爷想说我大胆?”韩玥直视他的眼睛,“王爷还不明白吗?这已经不仅仅是权势与权势之间的碰撞,腐肉已蔓延太广,孰国岌岌可危。” 她终于明白欧阳槿要做什么了。 他想让孰国一点点腐烂,不用一兵一卒,便可使其自行毁灭。 他几乎已经做到了……宁相是他最重要的一颗棋子,也是最大的毒瘤,强权浸透的地方,均已染毒。 不得不说,欧阳槿将人性看得太透。 强权从来都是不可永续的,也无法随心所欲,更无法只为自己的利益打算而不去考虑更多人的利益。 很简单,强权不是不可替代,倒掉一个自会崛起另一个。 不可替代的是公理,只有最大程度的将公理合法化,用尽量完整的律法体系去支撑公理的存在与进化,社会文明才会进步,一个国家的发展才会长久。 所谓打蛇打七寸,欧阳槿摧毁的恰恰就是支撑公理的一切。 可现在说这些,太晚了…… 韩玥摇着头,接着说:“王爷曾问我,愿不愿意与你一起做那一灯一人,我承诺过我愿意,那该我说的话,该我行之事,我自要说要做。” “我想,这才是我真正的大胆之处。” 云衍瞳孔缩紧,双拳下意识紧握,“你究竟想说什么?” 韩玥双手抱成拳,微微一拜:“草民请愿归家,请王爷准允。” “好一个国已丧本,何来明志……”云衍噙笑看她,眸中却寒凉如水,眉宇间涌上轻嘲:“此时请愿回家,你是失望了还是害怕了?” 韩玥不说话,她知道,她方才那些话有些伤人。 但不得不伤。 虽还未有实质的证据,但她几乎已经可以断定,欧阳槿和她,就是那对龙凤胎。 而他们的母亲,则是古澜国圣女百里芸无疑,否则根本解释不了,他们为何会在母体死亡几个时辰的情况下还能存活。 她的身份,何其尴尬。 否则,云衍何来疏离之态,想必,那日山间验尸时,他已经猜到欧阳槿的身份了吧? 就算没猜到,真相揭开的那天,他们又该如何自处? 欧阳槿一步步将她诱进来,肯定不是为了给自己找个对手,增加乐趣。 若有一日,她难挡心魔,成了欧阳槿手里的刀…… 想到此,韩玥心里某处隐隐作痛,垂眸道:“盛京,我不该来的。” 云衍笑容苦涩,人已缓步到韩玥面前。 “哎,你俩怎么又来了……”冷枫抚额一瞬,手一扬,先敲晕陈景睿再说。 他近来重心在于部署,对二人关注不多,实在想不通两棵眼看就要开花结果的铁树,怎的就背道而驰了? 云衍旁若无人般,伸手抚韩玥眉眼,那般轻柔缱绻,眼底却只有寒凉,“盛京再不该来已经来了,你以为还能全身而退吗?” 韩玥并不躲避,缓缓掀下面具,“牛轭不能,韩家小女韩玥可以。” 她将那面具放至云衍手上,微微福身:“请王爷成全。” “就这么不信我?”云衍眸中寒意结了冰,近乎咬牙。 韩玥反问:“如何信?将我摘出难道不是王爷所想?” 她淡淡冷笑:“王爷已经不打算让我再跟这个案子了,难道不是吗?” 似被气到,云衍一笑,“看这些你倒是火眼金睛……” 他承认,“案情已清楚,你没有再跟的必要,剩下的事,本王自会处理。” “王爷既然已不再需要我,请准允民女归家。”韩玥直望云衍,目光坦荡,“民女承认,民女失望了,也害怕了,那些抱负理想如今看来,实在是太遥远,毕生难达。现如今对民女来说,家中老父才最为重要,他救我一命,抚养我长大,此情此恩,民女还未报答,不敢随意赌上自己性命。” 云衍目光震了震,隐有痛意,似为‘不再需要’那四个字。 韩玥突然贴近他胸膛,女子声息温软,“比起闲王与古澜国圣女的遗孤,我更适合做韩家小女,王爷觉得呢?” 云衍一怔,随而冷笑:“敢问韩姑娘,韩家的恩情你打算如何报答?” 韩冲之心,昭然若揭,她若心灰意冷回去,不用想也知会是什么局面。 可她所言,句句戳中他痛点。 欧阳槿的身份,他早已有所猜测,也知韩玥对此有所隐瞒,可他从未疑过她…… 但她若真是闲王之女,欧阳槿之胎妹,接下来的行计,出于理智考虑,确实不能坦白于她。 一来,欧阳槿手段非常,防不胜防。 二来,关乎她身世,叫她作何选择? 可若就这样放她回襄州…… 嫉妒烧着云衍的心,灼得他眼眸猩红,固执的低吼:“回答我!” 韩玥望他,简直无语。 这是重点吗? 她自认已表达的十分清楚,以他的智商不可能听不懂。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管她怎么报答韩家? 韩玥气结,冷道:“无需王爷费心。” “本王偏要管!” 云衍突然捏了她下颌,俯下头去。 “我的老天!”冷枫惊得忙背过身去,怕陈景睿突然醒来,又补了一掌。 韩玥也惊住,似被狂风暴雨席卷,她所有的坚持,冷静,理智,清醒特立的灵魂,在这一刻,均被吹打零落。 她眼里起了水雾,又似淬满了细碎波光,一片凌乱。 她不知心里酸涩因何而起,亦不知所终,只知最后,他拥她入怀。 那么紧,仿佛要将她揉进生命里去。 他的声音那么痛,带着倾覆山河的霸气,一字一句:“韩玥,你给本王听好了!在襄州好好等着本王,等本王以头顶青天,河清海晏为聘,娶你为妻!” 韩玥心里忽起大浪,仿佛口鼻也被淹没,窒得她眼泪直流。 在云衍伸出手来时,她将脸转开,似乎怕自己的眼泪将他烫伤。 韩玥不知道自己这些莫名其妙的情绪从何而来,只觉痛意无边。 她对此刻的自己感到陌生…… 第249章 风雨欲来 云衍收回手,转身离去,衣袍随风如云中,有话传来。 “仵作牛轭口出狂言,蔑视天家,已被本王正法!” 再后来,冷枫仿佛说了许多话,韩玥一句也没听清。 她换上冷枫找来的女装,走出刑部时,天已大亮,头顶上空却是黑云压顶,风雨欲来。 回到韩家宅院时,大雨倾盆而下。 韩冲立于雨中,双眼血红,像被困的野兽般望她。 韩玥无力道:“我太累,想睡会儿,你且先收拾东西,我们即日启程归家。” 韩冲愣住,错肩而过时,韩玥望他:“我只问你一次,是否见过欧阳槿或者梦到过他?” “没有。” 韩冲摇摇头,正纠结要不要把幻听一事说与她听,韩玥身子一软,倒在了雨中。 雨越下越大,盛京今日,注定是不平凡的一日。 韩玥前脚刚离开刑部,洪俊便急匆匆的来。 公堂之上,云衍高坐,冷枫半眯着桃花眼,正在把玩手里玉笛。 陈景睿瘫坐在地,半个身子靠着椅脚,像丢了魂似的。 而公堂正中,横躺着一具尸体,头身分家,血溅四方。 即便那张脸被血迹所染,模糊难辩,洪俊也一眼看出,是牛轭。 他张大嘴巴,好一会儿才尖厉道:“阿牛……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他!” 此人一死,他所做的一切都成笑话,都无用了啊! 云衍冷道:“嫌疑人带来了吗?” “我问你为什么要杀他!”眼泪大颗大颗从洪俊眼里流出,他愤怒又恐惧地望着云衍,“你不是很看重他吗?为什么会这样?” 云衍眸中瞬间逼出凛冽寒光,“区区贱民,竟仗着有几分才能就敢蔑视天威,罪该万死!” “你!”洪俊指着他,眼泪流个不停,“你好狠的心!” 他突然又疯了似的抓住陈景睿衣领,“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陈景睿面色青白,喃喃道:“他,他说,国已丧本,何来明志……” 那仵作是大胆,可他又说错了什么? 陈景睿也想不明白,传闻晋王仁德,知人善任,难道都是假的? 百姓私传,国不可无晋王……可若晋王与宁相是一丘之貉,那孰国,何止丧本…… 陈景睿紧闭双眼,绝望至极。 洪俊手一松,连连后退。 国已丧本,何来明志……阿牛怎敢说出这样的话? 可就算说了,罪不至死啊! “还以为晋王有多不同,原来都一样……”洪俊突然大笑,爽朗笑声从他沙哑的喉咙里溢出,带着哭腔,就变成了桀桀的怪笑。 云衍似已耗尽耐心,“本王再问你一次,嫌疑人何在?” “失踪了,都跑了……”洪俊甩着双手,笑得眼泪直流,“相爷是什么人王爷又不是不知,他大手一伸,天就被遮住了。想要人,有本事王爷自己去啊!” “如此无能,要你何用!”云衍眸一寒,下一瞬,长剑已如闪电般直逼洪俊而来。 洪俊吓得本能一蹲,方才的气势荡然无存。 “你不能杀我!” 剑尖在地上划出一道火花,毫不停歇地再次逼来。 “我是宁羽!” 洪俊抱着头,高分贝的尖叫加速了变声药效,使得那声音听起来尖锐又粗厚,鸭叫一般。 冷枫扯高衣袖,掩唇忍笑着走近,慢幽幽道:“死到临头还胡言乱语,还是我来吧,别脏了王爷的剑。” “我真是……”洪俊忙扯下面具,露出宁羽娇俏的小脸,“易容术,花了我好几千两银子呢。” 冷枫拎着那薄如蝉翼的面具,左看右看,喟叹不已:“这世上竟当真有这等高超的易容术,此人若不是神仙下凡,就是天降奇才,回头宁小姐可记得将此人介绍与我。” “没,没问题。”宁羽只觉他笑得诡异莫名,瘆人的很。 再看云衍,一双眸子如寒潭般深不见底,“孰国有律,女子不得入仕,宁小姐竟视律法纲常如儿戏。你方才说相爷一手遮天,今日,本王倒要看看这天他要如何遮。” 与此同时,相府。 宁渊近来病了一场,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过于嗜睡,迷迷糊糊间,前尘往事历历在目,仿佛又重走了一次过往。 昨夜府上闹腾了一夜他是知道的,可就是怎么也清醒不过来。 晨间,大夫人伺候着他喝下半碗清粥,见他精神尚可,方才含泪将昨夜之事道出。 听闻宁枫惹事出逃,宁渊并未有什么反应。 他这个儿子,本事是有,就是不知怎的,心思全用在了旁门左道上,半点不像他。 云衍是不好惹,宁枫要是个聪明的,应该会去投奔宁宣,没什么好担心的。 再听云衍翻出陈沈两家旧案,要带宁羽去问话,宁渊瞬间清醒,“羽儿人呢?” 大夫人道:“羽儿等不到你,便直接去了刑部,她道自有办法交差,让相爷不必忧心。” “糊涂!” 宁渊突然想起下半夜时的梦,梦里,他被云衍的人层层包围,最后万箭穿心。 孰帝萧池居高临下望他,问:“你所做之事,究竟为何?” 究竟为何? 以前他觉得心里十分清楚,在那一刻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快去把闫正找来。”宁渊甩甩头,摒弃杂乱思绪,刚一起身,顿时眩晕的厉害。 大夫人忙扶着他,“闫大人已经在外候了两个时辰,半个时辰前,宫里也来人了。” 宁渊愣愣,捂住发痛的心口道:“先让闫正进来。” 片刻后,约莫四十岁上下的男人跌跌撞撞进来,还未站稳便扑通跪地道:“相爷,出大事了!” “相爷给下官的那仵作,被晋王当场给砍了!大小姐身份暴露,已被晋王带进宫面圣。陈景睿已招供,二公子杀人证据确凿,陛下已下令全城追捕,并已传令紧急召回大将军……晋王这次有备而来,怕是不好对付了。” 闫正一口气说完,抬起头来,见宁相定定看他,平静的有些过了头。且目光有些失焦,竟像是走了神。 “相爷?” 宁渊还是看着他,“你猜本相方才在想些什么?” 闫正愣愣,“下官,下官猜不到。” 第250章 天都不知道的事 宁渊笑了下,“本相在想,这些年来,我不停笼络人才,尤其是身处要位的那几个,都是千挑万选。可如今看来,竟觉得个个都是我给自己安的绊脚石,你说奇怪不奇怪?” 就拿刑部来说,掌天下刑法以政令,毫不夸张的说,可定天下生死。 刘字,闫正,都是他一手提拔,悉心栽培,可细想之下,他们究竟做对过什么? 平素,依附于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关键时刻一个比一个蠢! 区区夏侯林,一个死囚犯,要让他神不知鬼不觉的死,办法何其多。 可刘字用了最复杂又最愚昧的办法,将自己栽进去了不说,还险让他这个丞相说不清。 再说闫正,一桩命案而已,怎就牵动了晋王? 除非与襄州有关,晋王不问朝事这是默成的规矩,要阻他有的是说辞…… 可事情怎么就演变成这样了? 闫正被宁相看得毛骨悚然,“相爷息怒,下官无能,可……昨夜下官多次来找相爷,无果,也想过进宫面见陛下,奈何陛下推说身子不适。下官又不敢贸然与晋王翻脸,加之大小姐一直有参与,下官实在没想到案子最终会牵扯到相府。” “晋王性子一惯蛮横霸道,相爷您是知道的……” “本相只问你,昨日,你何在?”宁渊打断他的话,目光逼视。 闫正不由吞咽数下,弱弱道:“数日前,下官收到一封恐吓信……信里列举了当年下官构陷陈沈两家的罪证……” 宁渊冷笑:“所以你就急急赶回老家,想看看你那些赃银是否还在,想看看你那几房外妾是否还安好?!” “糊涂东西!” 宁渊拾起茶杯直接砸在闫正头上,闭了闭眼,“滚下去吧!” 闫正捂住流血不止的头,惊恐无助道:“下官知悔,请相爷指条明路,接下来下官该当如何?” 宁渊阴沉沉地望他,“如何做,还需要本相教你吗?” 闫正眸子狠狠一惊,抽着冷气拜下去,“下官领命,望相爷保重。” 在他起身离开时,宁渊低沉道:“本相许你们的,从未食言,是你们自己抓不住而已。” 屋里一时静如暗夜。 宁渊独坐片刻,起身去到密室。 熏香点燃,那白影翩翩而来,高坐,笑意融融:“相爷这是怎么了,怎的一脸愁容?” 宁渊面色阴冷,“昨日之事,先生可知?” “何事?” 宁渊半眯双眼,那人轻笑:“宁二公子的事怪不得别人,他心魔太重,迟早会有这么一天。至于大小姐,就更简单了,刑部掌律法政令,女子不能入仕本就是陈规陋矩,不守也罢。相爷若因此改了这规矩,说不定还能留下美名受后世歌颂,何乐而不为呢?” “晋王又如何?”宁渊眸色深重起来,“晋王此行,大有要将本相撂倒之势,依先生之见,何以应对?” 那人挑眉望他,“相爷筹谋多年,等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桌上,还摆放着之前的残棋,那人移动相子,重重压替在将王之上,“历史从来只认成王败宼,真正的强权可掌控意识形态,当有利于自己的意识形态成为公理后,强权就是公理。” 宁渊长久地望着那棋子,半晌,问道:“先生以为,胜率能有几成?” 那人笑出声来,“相爷这就是在为难在下了,天都不知道的事,在下如何得知?” 宁渊苦笑一瞬,突然想起一事:“晋王竟杀了那名仵作,先生如何看?” 那人表情微怔,“杀了?” 随而,又道:“杀了便杀了,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而已。” 宁渊微微皱眉。 但凡长眼的人都能看出,晋王格外重用那仵作,却是说杀就杀。 尤记得先生曾提过,那仵作有大用,不可动之,如今却也是轻描淡写道只是小人物而已…… 总觉得有些奇怪,又或许,在强权竞争中,牺牲不过是常态而已。 如此想时,宁渊心头沉郁微微松懈,从密室出来,对府上掌事的下了几道密令后,方才更衣进宫。 再说韩玥,自晕倒后,便一直高热不退。 意识浮沉之间,她又回到了那片火海,欧阳槿白衣翩翩,笑意融融。 韩玥莫名流泪不止,崩溃情绪来得突然,不知何起,亦不知何终。 欧阳槿神色微滞,主动走向她。 走近,伸手轻拭她脸颊泪痕,语声含着笑:“哭什么?” 韩玥脸微微偏开,拿衣袖胡乱擦几下,赌气不哼声。 “有点小时候的模样了。”欧阳槿笑说。 韩玥极力调整情绪,再看向欧阳槿时,已是清冷之色:“你神通广大,应该知晓,我并不是韩玥。” 欧阳槿不以为意,“你本来就不是。” “不。”韩玥眸色肃穆,“我的意思是,我也不是百里芸的女儿,我不属于这个世界。” 欧阳槿望着她,轻笑,随而渐渐正色:“你怎知你不是?” 韩玥一愣。 欧阳槿负手而立,温柔望她,“你我虽自尘中来,却非尘中客。玥儿,现在该是你寻找归家之路的时候了。” 韩玥听得头昏脑胀,不由火大:“你到底什么意思,就不能一次性把话说清楚吗?你与我是兄妹对吗?我们都是百里芸的孩子?你搞出这么多事来,目的是为了从根上摧毁孰国,对吗?你想复仇?想复兴古澜国,对吗?” 欧阳槿笑而不语。 韩玥火冒三丈,一掌推过去,欧阳槿纹丝不动,低头看她,“这可不像是你,自小你就不太信别人说的话,你只相信自己所得出的结果。这些问题,你心里自有答案,亦不需要我给出答案,又何必自寻烦恼?” 韩玥气恼,却毫无办法。 她恨恨瞪着欧阳槿,“我不管你是谁,我们又是什么关系,我告诉你,你休想利用我!” 仿佛看无理取闹的孩童,欧阳槿忍俊不禁,“瞧瞧,你一再逼问我,却并不信我。你这别扭的性子呀,也不知道像谁……大抵是像母亲多一点吧。” 韩玥恼怒闭眼,思绪杂乱无边。 “玥儿……” 欧阳槿突然柔声唤她。 第251章 意识共享 韩玥回神,便听欧阳槿轻柔道:“真相就在那里,你想寻亦或不想寻都没关系。我只期望,你莫要步母亲后尘,莫再被情爱所伤。” 他又说:“如果不能以卑微的肉身相爱,不能以真实的孤独交融,不能以脆弱和天真彼此袒露,不能以生命中深刻的喜悦和悲伤交付,你们又将如何相爱?你们并不该相遇,天意虽弄人,但你自该清醒。” “我和云衍不似你所想那般。”韩玥下意识反驳。 欧阳槿笑:“那你在烦恼什么?” 韩玥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去吧,试着先找到你自己。”欧阳槿执她的手,望向火海,“往后的路,就要靠你自己走了,我亦不知还能陪伴你多久。” 电光火石间,韩玥脑海里突然出现一个画面。 她在现代牺牲时,炸药引爆的瞬间,火光冲天,似有一道白影从天而降,带着她直飞云霄…… 欧阳槿说,你怎知你不是? 韩玥眼瞳骤然瞪大,醒来。 “醒了醒了!” 头顶,悬挂着韩冲惊喜的大圆脸。 接着,韩铭也凑上来,温和道:“感觉可还好?” “我怎么了?”韩玥嗓子哑的厉害,但已是女儿声。 韩铭道:“急火攻心,加之疲劳过度,身体一时承受不住而已。不是什么大问题,好好休整几日便可恢复。” 他又仔细打量韩玥,喟叹道:“第一眼看到你时,我就觉得不太对劲儿,没曾想,竟是女扮男装……这世间竟真有如此高超的易容术,叹为观止啊!” “劳烦叔叔……”韩玥刚想起身见礼,韩铭伸手虚虚一挡,“虽不是大问题,但也累及气血,此时想必是难受的,不必多礼,好好养着吧。” 韩冲也道:“回程之事不急,等你休养好了再走。” 韩玥眉头微皱,他忙道:“旁的你不用担心,晋王宣称仵作牛轭蔑视天威,已被正法。这老宅地处偏远,知道的人不多,你现在又是女儿身,安全的很。” 她下意识想问案子进展如何,一想,韩冲怎会知晓? 再者,她说了不再管,那便不管了吧。 韩玥倦极,身子像是被人暴打过似的,处处生痛。 见她闭眼,韩铭示意韩冲,二人轻手轻脚退出。 不一会儿,韩玥意识又开始浮沉。 无数问题涌上脑海…… 难道她才是百里芸的女儿? 那这个时空的韩玥又是谁? 如果她牺牲的那日,是欧阳槿救了她,说明欧阳槿可以在不同时空穿梭……若真是如此,那他行踪不定,神出鬼没的行为就能得到解释。 可这一切,太神奇。 这所有的一切,已远远超出韩玥的认知范围。 欧阳槿有一点说的对,她只信自己所得出的结果,既然是不可信的,她暂没有深思的必要。 于是,思绪便又不由自主地转到当下的案情上来。 不知现下案情推进如何,云衍已经被逼到不得不和宁相正面对立的份上,他又该如何应对? 韩玥深思间,场景竟突然转变。 眼前,是一座宫殿式建筑,金黄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着耀眼光辉。 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上面龙飞凤舞写了‘永和殿’三个大字。 是皇宫? 韩玥惊的四下张望,两端武卫立得笔直,石柱一般。 奇怪的是,她这样突然冒出,他们竟一点反应也没有。 韩玥万分疑惑,也不管那么多,抬步就往里走。 途中仍然无人阻挡,进得殿内,只见云顶檀木作梁,范金为柱础,上端金漆雕龙宝座上,孰帝萧池高坐,看着,竟不同往日时不时的露出怯弱之色,倒有了几分睥睨天下的王者之态。 座下,云衍独站,面色沉郁,往后,黑压压的跪满了人。 韩玥惊宅不已,身侧突然多了一道白影。 欧阳槿侧颜望她,笑着道:“与所关注之人意识共享,乃古澜国密术之一。怎么样,是否觉得神奇?” 韩玥拉长脸,“装神弄鬼!” 欧阳槿笑,不与她争,“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自我,你若能找准这个自我,便可直接与之交流,就像我们这样。” “无稽之谈!”韩玥显得很固执。 欧阳槿笑意放大,温和如暖阳,“无妨,认知改变需要时间。现在,我们还是好好看戏吧。” “宁相觐见。”门外,通报声响起。 萧池下意识与云衍对视一眼,威仪顿时略略松跨,在得到云衍肯定示意后,方又直了直背脊。 “将一个国家的命运赌押在一个人身上,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更可怕的是,帝王制竟实行了千年,真是难以想象。”欧阳槿望着萧池说。 韩玥瞥他一眼,自然接话:“这源于几方面,比如神化皇权,认为王者,父天母地,乃天之子也。不然,为何正式取得皇帝名号的,都是奉天承运。” 欧阳槿点着头,“所谓天下乃皇天之天下也,陛下上为皇天子,下为黎庶父母,为父牧养之之……真是大言不惭。” 韩玥又说:“除去给皇权披上神秘的外衣,还有礼法并用,提倡‘礼本刑辅’,律法许多时候,远不如三纲五常有威信。再者,就是皇位继承制太根深蒂固,这也是皇权最大的弊端。” “看得倒是挺透彻……”欧阳槿侧首望她,笑得揶揄:“为何还要犯傻?以为一灯一人,便可使万灯皆明,万人顿悟。” 韩玥抿紧唇,气恼瞪他。 这人,处处与她作对,怎么可能有血缘之亲? 欧阳槿目光投向云衍,似笑非笑:“因为信他,对吗?” 韩玥也看向云衍,心中微震。 “当初,母亲也是信错了人。”欧阳槿语声微微苦涩:“她也曾期望天下一家,四海升平。因而,输得一败涂地。” 二人说话间,宁渊已缓步走近,拱双手拜道:“臣参见陛下,臣因身体抱恙来晚了,请陛下降罪。” “爹……”跪在靠前的宁羽哭兮兮地喊了声。 宁渊回头望她一眼,转而道:“小女自幼被臣娇养惯纵,不知是惹了什么祸事,竟惊动了陛下。” 第252章 朝堂看戏 萧池淡笑不语,云衍开口道:“昨日一起蹊跷案子引得本王注意,岂料,查来查去,竟查到了相府二公子头上。此案本由刑部经手,本王指派侍郎洪大人前去请宁二公子协助调查,本是天经地义的事。” “可这洪大人竟放走了二公子,再后,因此案牵涉到陈家小姐的死,而相府大小姐又曾与陈小姐是闺中密友,本王再次指派洪大人请大小姐到刑部问话。” 云衍眉眼微挑,“相爷猜怎么着,洪大人竟说宁大小姐也逃了,且是因相爷一手遮天的缘故……” “你胡说!”宁羽急道:“我,我当时分明不是那个意思!” 云衍看都没看她一眼,继续道:“办差不行,还敢辱我一国之相,本王气恼之下,就想取他狗命,还相爷一个公道。” 这时,他才转身望向宁羽,唇角扬着嘲讽之笑:“谁知,这洪大人摇身一变,竟成了宁大小姐。这等荒唐奇妙之事,就是本王也从未见识过,故而,只得请陛下,以及各位大臣一同见证见证,这等奇事,究竟是宁大小姐贪玩取乐之举,还是相爷当真能一手遮天!为收拢权势,竟视律法纲常为儿戏!” 朝堂之上,顿时哗然。 今日被陛下急召,大都不知是为何事,如今听来,竟是这等奇妙怪异之事。 当然,其中,已有人得知消息,惊讶之色便显得过于刻意。 闻言,宁渊只是微微眯眼,并未立刻作出回应。 倒是宁羽,急得不得了,口不择言地嚷道:“怎么就一手遮天了,这和收拢权势有什么关系,女子入仕怎么就不行了,若没女子,会有你们这些个自以为是的男人!” 欧阳槿掩唇轻笑,韩玥睇他一眼。 宁羽这话,等于是将陛下与宁相一起骂了,宁渊忍无可忍,喝道:“放肆!” “爹!我没有说错什么,对女子的偏见若是错的,为何不能改正?”宁羽道:“那日在龙泉县时,仵作牛轭就曾说过,这个时代应该给予女性多一些包容,多一些机会!她还说古往今来,吏治一直是治理国家的难题,吏治不清或永滞不前,只会让一个国家走向灭亡!” 说完,她偷瞄一眼场上。 陛下,晋王,以及她爹,虽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但竟没有人有阻止她的意思。 宁羽咬咬唇,胆子大起来,“我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来,只觉得上苍创造女性,肯定不仅仅是要她们传宗接代,伺候男人。同样是人,呼吸同样的空气,为何就不能享同样的礼遇?女子是有她的劣势,可男子也不是无所不能呀!” “起码他们不能生孩子,也绣不出好看的花,做不出可口的食物,他们最大的优势就是力气大,胆子大……不不不,实际上并不是所有男子都如此,应该说,他们最大的优势就只是运气好生成了男儿身而已。” “他们敢上阵杀敌,说是保家卫国,实则大部分是国令如此,被逼无奈。若有一日,女子也要上阵杀敌,我敢说,也会有骁勇善战者。你们肯定会说,女子柔弱,杀鸡都不行还上战场。” “是,我承认,女子在身形上是不如男儿,但女子有韧性,有耐力,若从小如男子一般培养,就算不能上阵杀敌,那也可以做文官,可以经商,可以育人教书……男子不也如此吗?若非有意培养,谁天生会打仗,会识字断文?” 宁羽越说越来劲儿,以跪步往前挪了挪,“陛下您想,若把女子用起来,那孰国人才相当于翻了一番,何乐而不为呢?” 此话出,堂上竟有议论声出。 “宁小姐说的不无道理,若女子能善用起来,相当于无人再吃闲饭,许真是件天大的利事。” “且不说女子能不能用,谁不希望娶妻德才兼备,这可是直接影响子孙后代的大事。” “历来朝代,不乏废除旧俗恶习,更正陈规陋矩的例子……吏治更正,也许不是件坏事。” 听着这些声音,宁羽激动的热泪盈眶,叩头道:“民女自幼跟随哥哥们习文断字,也有为国出力的抱负,奈何无路可走,这才斗胆冒险一试。民女愿领罪,只求陛下能透过民女之愿,看到普天之下,所有女子之愿。” “陛下圣明,愿陛下为孰国兴盛思量,接受民女之谏,民女死而无憾。” “陛下圣明!愿陛下为孰国兴盛思量,接受进谏!”朝堂之上,陆陆续续有人附言。 萧池目光定在宁羽身上,一言不发,情绪不明。 云衍也看着宁羽,脑子里想的却是韩玥。 想着她星眸烂亮,想着她坚毅如石。 想着想着便心生遗憾,此时,若换作是她,定会说的更精彩非凡。 颠覆陈规陋矩之事,又事关女权,本应由她亲自来。 不得不承认,是他遮挡了她的光芒……凡事他都可率性而为,唯独待她,他太谨小慎微,又不得不谨小慎微。 不怪她怨他如此,只是想着她心中失望,他便心如针刺,苦涩不安。 这些心声,韩玥听得明明白白。 其实不用什么意识共享,她亦知道他所思所想。 耳旁,欧阳槿低叹:“为了你,他也算是煞费苦心。可这世间事呀,不是心怀美好就能美好,现实往往是背道而驰。你要知,遗憾悲凉才是人间本色。” 韩玥不语,目光从云衍身上移开,心中苦笑……这人还真是矛盾的很,一边替她铺路一边又要推开她。 凡事不坚定,也是件挺让人失望的事。 宁渊同样不动声色,进宫之前,他早已命掌事的传话给其中几名说话有份量的大臣。 只要云衍不反对,天家之态便无足轻重,无非是多几句言语相激。 可晋王不近女色,尤为厌恶女子与公事混为一谈,对他来说,此乃大忌。 宁渊心中暗暗懊悔,早知那仵作只是个幌子,并非晋王之命门,他何需冒此大险。 也是,才能归才能,那仵作不过区区贱民,怎么可能拿捏得了晋王? 糊涂! 不知是不是老了的缘故,宁渊发现自己真是越来越糊涂了! 就在这时,云衍眼风淡淡扫来,“相爷不打算说几句?” 第253章 能者多劳 宁渊回神,慢慢往前一步,行态尽显苍老疲惫。 他朝着萧池拜了拜,声音倒是格外洪亮:“西孰建立三百余年,高祖以盛京为根基打下江山,期间,孰国历经波折,几番险遭灭亡。能走到今日,靠的是祖祖辈辈的坚守,这其中,有祖辈积攒的运势,也有祖辈时代流传下来的训诫。” “祖辈言,女子不得入仕,自有祖辈当下的考量。史记,西孰建立初期,举国上下不到十万人口。那时,繁衍后代增加人口乃重中之重,不许女子入仕,便是出于这方面的考量,希望她们能把更多精力放在抚养后代上。” “正因有了这一条例,现如今,孰国人口早已超千万。” “至于女子不得入仕还适不适合孰国当下的国情,依老臣之见,还是要以民声为主。” “老臣斗胆建议,不如请陛下下令,让各州各县做一次民意调查,再根据其结果来作定夺。” 萧池点点头,终于开口:“丞相大人说的在理,其他人呢?可有异议?” “臣斗胆附议,可再加一条,各州各县亦可安排一次测试。按正常选拔制度来,文、武亦可,臣也想知道,这天下女子,如宁府小姐这般有志向有胆量的究竟有多少?” 说这话的是吏部尚书纪怀川,吏部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等事务。 韩玥刚望向他,欧阳槿便道:“倒是个聪明的,即拍了宁相马屁,又表达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他们一旦有了自救意识,你的计划就会落空,不慌吗?”韩玥问。 欧阳槿笑着反问:“你希望我的计划成功吗?” “你成功不了。”韩玥很干脆。 “何以见得?”欧阳槿下巴朝云衍扬了下,“因为有他?” 韩玥沉默片刻,字字有力:“因为天道,因为人道。” 欧阳槿:“何为天道?何为人道?” 又来了! 韩玥白他一眼,“一次不辩你会死啊!” 欧阳槿神色微微一怔,随而,缓缓道:“天道自然,自然大于一切。地道普久,杂物众生,息息相关,周而复始,合而相同,长久存远。人道求善,诚信守节,利已利人,勿起贪念,无我忘我,底线分明……” “可是玥儿,若天道,地道,人道皆在,古澜国何以惨遭灭亡?你我父母何以含恨而终?” 他的声音被众臣的附议声淹没下去。 韩玥听不真切,却知他在说什么。 家国之仇,重要吗? 若说不重要,那是虚伪,即便她无法感同身受,但了解闲王与百里芸的故事越多,她就越替他们难过。 离真相越近,她心里那股子莫名的戾气就越明显……这也是她及时撤退的原因之一。 她不知道身陷这漩涡中,究竟要承载些什么,最终又究竟会如何演变? 在认知一次次被超越,自信一次次被推翻后,她确实是怕了,怂了,迷茫了。 大臣们附议完毕,萧池又问:“晋王意下如何?” 云衍简单干脆:“事关国本,是该从长计议,既然大人们已有良计,臣无异议。” 老实说,能达到这效果,已远超他预期。 韩玥若知道,该欣慰的吧? 孰国不是没有能臣,只是暂被歪风邪气所影响,污气障目,明志不清。 但会好的,不管这根上烂得有多深,他都不会放弃,会拼尽全力去清理根治。 以头顶青天,河清海晏娶她,他说到做到! 韩玥红唇紧抿,片刻后,问欧阳槿:“如何解除与别人的意识共享?” 欧阳槿答非所问:“别急,好戏还在后头。” 宁羽的事本就只是个引子而已,无需过多纠缠,萧池见好就收:“宁羽一事,需要时间去验证,可暂不定罪。从今日起,暂将她禁足在宫中,由朕亲自监管,丞相可愿意?” “臣愿意,谢陛下宽宥。” 宁渊心里暗松一口气,却也隐隐奇怪,按理说,以云衍的性子必定会揪住此事不放,这般轻易妥协,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正思忖间,便闻云衍道:“宁小姐的行为暂且不谈,但案子总得谈吧?宁二公子涉嫌谋杀案,以及辱尸罪,相爷打算还要把人藏到什么时候?” 原来是避轻就重,在这儿等着他呢,宁渊心里冷哼一声,道:“晋王这可就是冤枉本相了,宁枫何在,又犯何事,本相真的一概不知。” 他轻叹:“不怕各位笑话,在朝堂上,我是一国之相,可掌无数人生死。可回到府上,我也只是个老父亲而已。” 他又拜萧池:“教子无方,乃臣之过,但臣真没有包庇窝藏犬子之心,陛下明察。实际上,听闻那不肖子涉案,臣已派人四处寻找,若找到人定亲自押送至御前请罪。” 萧池眉头紧蹙,一副急于撇清的样子,“此案由晋王主办,相爷与他商议便是。” “是,陛下。”宁渊双眸微狭,闪过鄙夷之色,先前的一丝丝疑惑慌乱荡然无存。 区区命案而已,就算是枫儿做的又如何,晋王竟想借机扳倒他,简直是异想天开。 他目光坦然望向云衍,“本相也知,事关犬子,应该避闲。但晋王常驻襄州,对盛京情况不是十分了解,再者,目前枫儿也只是嫌疑而已。晋王若信得过本相,不如将此案交与本相……” “信不过!”云衍很干脆地打断他,并道:“刑部,御史台,本王通通信不过!” “你!”宁渊没想到他会这般不讲情面,脱口而出:“这里不是襄州,晋王手未免也伸得太长了!” 云衍勾起一边唇角,带着几分痞气,“能者多劳,没办法。” 眼看二人又要吵起来,萧池作无奈状:“好了二位爱卿,二位等同于朕的左膀右臂,应不分彼此,共同协作才是。” 宁渊轻哼,云衍道:“相爷莫急,本王非管此案不可的理由,会慢慢解释给你听。” 韩玥挑眉看云衍,许久没听他和别人打嘴仗,莫名戳中笑点,翘起嘴角。 欧阳槿淡淡瞥她,目光有些深沉。 转瞬间,云衍正色道:“本王此行来盛京,是为缉拿犯人,此人神出鬼没,是多起凶案的背后主使。此人不归案,孰国恐难安。” 宁渊微微晃神,没记错的话,晋王曾提过,他要查的人是欧阳槿。 若此人真是他的幕僚欧阳先生,那这些年的谋略之策……宁渊不敢再深想。 第254章 晋王吵架就没输过 云衍又道:“沈慧一案,本该由刑部主办,但死者死得蹊跷,这才引得本王注意。本王绝非闲着没事干,也没兴趣帮刑部办案,只是想查查看是否与那人有关。岂料,这一查,竟查到了相府二公子头上,也将本王曾办过的一桩旧案牵扯出。” 想起韩玥的批判,他稍稍停顿:“当年那案子,本王只是夹带而过,虽给出真相,却未将其中细枝末节查个清楚,从而埋下祸根。” 他亦是通过此案,通过韩玥才知,有时,案件诱因远比真相更为重要。人性复杂,善恶并非是极化的两端,有时,只在一念之间。 云衍转身面向萧池,跪拜请命:“在此案上,臣有疏忽,请陛下准允臣重审当年史部尚陈远行以及部下沈大人贪污赈灾银一案。” 此言一出,又引哗然。 当年这案子可是轰动一时,震惊全国。上到吏部,下到地方小小芝麻官,涉案者达千人,其中,大都处死流放,也算是新帝上位点燃的第一把火。 但坊间流传,这一切都是宁相主导,因而百姓拍手叫好的都是宁相。 宁相因此得民心所向,更得朝中众臣追随。 就连一向与他不太对付的晋王,都在此案中出了不少力。 但知情者都明白,那大案不过是宁相借打击贪污腐败,排除异已罢了。即得名声,又能收拢权势,玩得那叫一个高明。 要不是他们聪明,快速认清现实,站队宁相,恐也是那千人中的一员。 可如若晋王真要一查到底,他们也难辞其咎……终归还是要有一劫。 其余少部分保持中立,仍幸运得已逃过一劫的大臣,个个是人精,脑子稍一转,心中便有了猜测。 看样子,晋王是要一查到底了。 如此,血雨腥风在所难免,不知又有多少人要跟着遭殃。 但也好过宁相一手遮天,滥用权势,将整个朝堂搞得乌烟瘴气的好吧? 吏治再不清,若损国本,那可是灭顶之灾啊! 一时间,朝堂上,有人人心惶惶,有人纠结不安,也有人踌躇满志。 再观宁相,倒是一派坦然,语气隐含讥讽的道:“没想到晋王也有疏忽的时候,这可难得。也是,能者虽多劳,但毕竟非三头六臂,管太宽了难免出错。不过,这陈年旧案,晋王有兴趣随时可查,眼前不是怀疑犬子杀人吗?不想办法将他缉拿归案?” 云衍:“找宁二公子的事,有相爷在,无需本王操心。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查查呗,万一不小心查出什么重要隐情来呢,相爷你说是吧。” 宁渊轻哼:“晋王这么闲,不如帮帮忙,把刑部积压的那些无头案一并查了吧。” “也是。”云衍摩挲着下巴,故作沉重道:“本王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刑部的办案效率实在是不敢恭维。接连几届尚书,一个比一个逊色……相爷是不是年纪大了,老眼昏花,看人越来越不准了呢?” 宁渊脸色微青,隐忍着:“晋王打算如何?将老夫赶下台?” “本王可没那本事。”云衍似笑非笑道:“不过,推荐些人才给相爷倒是没问题。” 宁渊哼一声:“依本相看,晋王不如把这天下的主都给做了吧!” “相爷年纪大归年纪大,御前说话还是要注意些分寸,别为老不尊,教坏子孙!” 云衍霸气开怼,惊得堂上众人瞠目,也引得韩玥再次莞尔。 这家伙今日是吵架吵起瘾了? 她突然有些同情宁相,要知道,晋王吵架可从没输过。 “你!” 宁渊气得吹胡子瞪眼,撑着下巴似无聊的快睡着了的萧池,这才语气慵懒道:“两位爱卿怎么又吵上了……晋王觉得有必要查,那便让他查吧。丞相大人还是想想怎么把二公子找回来,事情总得解决不是?” 宁渊眸子狠狠一眯,“是,陛下。” 云衍:“是,陛下。” “众爱卿还有何事?”萧池打个呵欠。 云衍道:“此案还有诸多疑点,嫌疑人也下落不明,臣打算与陈沈两家旧案一并调查。若有线索再禀明陛下。” 萧池点点头,“丞相大人呢?” 宁渊:“臣会鼎力协助晋王,只是近来身子抱恙,只怕是会力不从心。” “相爷不从中作梗,本王已不胜感激。”云衍立即回道。 宁渊忍无可忍:“就算犬子有涉案嫌疑,就算他真的杀了人,晋王大可按律令行事,如此迁怒未免太过分了!” 云衍抱拳,“相爷多心了,本王只是就事论事。” “无事都散了吧。”萧池似懒得再看他俩继续吵下去,起身,眼风微微扫过云衍,缓步离去。 若是往常,众臣定要一一来向宁相拜别几句。 可今日有晋王在,且方才之势已说明一切,这次,盛京乃至整个孰国恐是要变天了! 重新站队,等同于生死之择,谁也不敢随便迈步。 场面一时就有些滑稽了,宁相负手高站上方,目光威炯,姿态傲然地等着,可众臣的脑袋一个比一个垂得低,像被定住了似的,不走也不动。 云衍看得好笑,故意高声道:“各位大人可还有事?” 众人摇头。 “那还不走?等宫里放饭?” “下官告退。”众人如释重负般,纷纷涌向门外。 云衍又看宁渊,“相爷身子抱恙,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他再无停留,大步走出。 偌大的殿上,堂堂相爷独剩最后。 只见他慢慢转身,长久凝视那宝座,眼底,突生悲凉…… 韩玥侧目,欧阳槿目光也落在那宝座上。 “怎么,向往?” 欧阳槿没回答这个问题,笑着抬手在她头上一拍,场面再次转换。 殿外,内侍焦急迎上云衍,“元公公方才来过,说小姐几日不吃不喝已陷入昏迷,太妃一着急也病倒了。” 云衍面色一变:“可有请大夫。” “元公公亲自来就是为了请御医过去。” 云衍正要往宫外走,萧池身边的人也来请:“请晋王移步寿康宫,陛下有要事相商。” 稍加犹豫,云衍低声吩咐内侍几句,还是去了寿康宫。 欧阳槿这才问韩玥:“还跟吗?” 第255章 如何长大 韩玥没好气地白欧阳槿一眼,“我何时想跟过?” 这难道不是他逼的? 欧阳槿轻笑,“其实你是自由的,若非你想来,我就是有通天神力也无法。” 韩玥站在金殿台阶上,遥望天际,并不急着试是不是真的可以自由控制来去。 欧阳槿与她并肩,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静站片刻,韩玥望向他,问:“你是如何长大?” 似意外,欧阳槿眉头轻扬,“我?” “对。”韩玥说:“假如你我真是百里芸的孩子,我被韩家救走,那你呢?被何人救走,又在哪里生活?这身通天入地的本领是跟谁学的?” 欧阳槿怔怔片刻,别过头去时,眼圈似被风吹得有些微红。 他道:“你不必知道。” 韩玥心平气和:“那你找到我,费尽心机诱我到这盛京来的目的是什么?要我和你一想报仇?” “玥儿……” 欧阳槿的嗓音隐隐失了平稳,“我还没想好,你只需记得,无论如何,你都要好好活着。” 韩玥还想再问,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已回到韩家宅院。 她怔怔望着屋顶,百思不得其解。 欧阳槿为何要逃避她问的那些问题? 从微表情分析,他很悲伤,下意识想回避,那些问题明显触及到了他的雷区。 他究竟经历了些什么呢? 在龙泉县,她第一次被他带入幻景时,他的态度非常明确,就是要拉她下水,诱她去乱朝纲,甚至夺皇权。 那些看似异想天开的话,如今想来,其实还真不是大话。 只要她愿意配合,敢想敢要,也许并不难实现。 然而现在,明知她有意退出,远离云衍,是不想被他利用,亦没有想加入复仇的想法,他似乎并不意外,很淡然。 今日带她看戏,说些似时而非的话,目的又是什么? 想让她一起复仇,这无可厚非,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韩玥想得太入神,目光定在一处动也不动,甚至连有人进来也毫无察觉。 突然,一只手往她颈脉探来,韩玥下意识抓住那只手,狠狠一撇。 “啊啊啊!断了断了!” 韩冲惊咋咋地叫唤起来,韩玥蹙高眉头看他,“你做什么?” 韩冲捂住手腕,快哭了:“看你瞪着眼睛一动不动,我还以为……” “还以为我死了?” “昂……”韩冲弱弱点头,“我差点没吓死。” “死人什么颜色你看不出来吗?”韩玥无语,坐起来,揉着发胀的额头。 韩冲瘪瘪嘴,问:“你在想什么,想那么入神。” 韩玥想了想,问道:“我小时候的事,你还记得吗?” 韩冲:“你指什么?” “有没有什么让你觉得很奇怪的地方?”韩玥也不知道要问什么,“你随便说说便是。” 她主动要聊家常,韩冲自然愿意,盘腿坐在床头,兴致勃勃地回忆道:“你和别的小孩儿还真不太一样,不爱哭,特沉稳,而且聪明……” 他挠挠头道:“就因为你事事比我聪明,我小时候不知挨爹娘多少打。” “我很抱歉。”韩玥诚心道歉。 韩冲顺竿就往上爬,“所以你得对我好点儿……” 韩玥眼风扫来,韩冲立即正色,作回忆状:“要不是你七岁那年发生意外,照你当时那长势,不得了……这么给你说吧,我和爹都曾怀疑你会读心术,因为你猜人心事一猜一个准。” 他又道:“不过,如今想来,也没什么,毕竟你是古澜国……”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韩冲赶紧噤声,忐忑观察韩玥表情。 韩玥若有所思:“古澜国人真有那么厉害?” “我也不知道,但听说他们极擅巫术,能摄人魂魄,能使人致幻……反正你看欧阳槿就知道了,应该错不了。” 韩玥点点头,“继续说,七岁以后怎么了。” 韩冲舔舔嘴唇,“你七岁那年,爹带我外出看诊,就你和娘在家。结果家里遭盗匪,娘深受重伤,你受到惊吓也跟着生了一场大病,之后,便记忆全无,性情大变,而且不似之前那般聪明了,还经常说些没人能听懂的胡话。” “变傻了?” “也不是傻,怎么说呢?比如,不懂得穿衣,但一学就会。好多平常做的事都忘了,但一经提醒又能想起来。” 韩玥眸色微变。 韩冲想了想,又道:“缓了大概大半年才恢复过来,之后,你就一门心思要学医,尤其对仵作之术特别感兴趣。” 韩玥怔怔发呆,在现世,她十六岁那年,也生了一场大病,醒来后,曾产生记忆错乱,也差不多大半年才恢复。 她穿越过来时二十六岁,原主十七岁…… 难道,十年前,她与原主的灵魂就已互换过? 从前不觉得,如今想来,家里人曾多次提起,说她十六岁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行为习惯和之前完全不一样。而且智商突飞猛长,做什么事都得心应手。 她在修犯罪心理学与微表情心理学时,并未花费多少精力,但仿佛天生就有与身俱来的本能……而原主小时候就会读心术。 再加上欧阳槿的那句‘你怎知你不是’。 韩玥双手捂脸,万千思绪,杂乱无章。 韩冲关切道:“玥儿,你怎么了?” “你先出去吧。”韩玥无力道:“我想静静。” 韩冲默了默,“看你也恢复的差不多了,我们明日就启程回家吧。” 韩玥没哼声,他又道:“你是韩家的孩子,永远都是。只要你乖乖跟我回家,哥再不逼你了,你说做兄妹我们就永远做兄妹。哥都想好了,咱们把医馆迁去扬州,爹上次都联系好了。要不就泉州,你小时候在那里生活过,说不定还有印象呢。” “咱们远离那些纷纷扰扰,就做个寻常人,行吗?” 韩玥听得难过,勉强扬起笑脸:“你现在怎的比爹还啰嗦了。” “嘿嘿,长兄如父嘛。”韩冲见她无异议,心中大喜,“那你再睡会儿,我上街去给爹买些特产带回去。” “我也去。”韩玥起身道:“也该去给韩叔叔道个别。” 韩冲愣愣,欣然同意。 很快,兄妹二人出门,韩玥素面简装,跟着韩冲,像个小媳妇儿似的。 韩冲侧目望她,心头微微发烫,忍不住问道:“一直没问你,你和晋王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 第256章 信她 韩玥沉默片刻,简单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 “是吗?”韩冲苦笑:“我虽不似你那般懂得察言观色,但从小看你长大,你撒没撒谎我还是能看出来。” 韩玥:“有时,不揭穿别人的谎言也是一种善良。” “哦……”韩冲噘着嘴巴,欲言又止,看着比小媳妇更像小媳妇。 不管怎样,只要韩玥答应回襄州就好。 往后,他定好好对她,叫她永不后悔错失王妃之位。 另一边,云衍将案情大概说与萧池听,萧池几番瞠目,好半晌才责怪道:“这些事你好歹该派个人来通知朕一声,今日朝堂上陪你演戏,朕是演得战战兢兢,生怕那句话不对就会误你大事。你说说你,成天就跟在那韩玥身后,朕连请都请不动你了是吧!” 云衍苦笑一瞬,“陛下恕罪,往后,不会了。牛轭已死,韩玥归家,不会再有什么事会影响到我。” 萧池冷哼:“当真舍得?” 云衍:“舍不得。” “那你在怕什么?”萧池不解道:“她不是才能超群吗?眼前你分明最是需要她的时候,为何又要放她走?如此,你又何需费尽心机帮她铺路,就宁相纵容其女扰乱朝纲这一条,朕一咬牙,可先断他一后,挫挫他锐气!” “还不到破釜沉舟的时候,陛下莫急。”云衍正色,“我诱宁羽挑战纲常,起初确实是为了韩玥。但现在,我认为,从国情考虑,‘女子不得入仕’这条祖训是该从律令中取消了。” “陛下您想,宁相一倒,必会连根拔出许多被毒噬了的根枝。到那时,大量人才空缺在所难免。近年来,吏部被宁相所控,你看看刘字,看看闫正,再看看朝堂上那些半天放不出一个屁来的大臣,就知现下人才有多参差不齐。” “在这样的风气下,还能指望他们能培养出什么拔尖的人才出来?若在此次测试中,真能挑出一些有才能的女子,方可解燃眉之忧。” 萧池点点头,随而笑道:“告诉你吧,朕在许多年前就想过这一点了。幼时,看那些娘娘们为争宠,手段一个比一个高明,有勇有谋,胆子大得吓人。那时,朕就在想,若把这些娘娘们放在朝堂之上,肯定比那些个迂腐的糟老头们能干多了。” 顿了顿,他又说:“朕不得不承认,那个韩玥确实让朕刮目相看,她之才能已到了让朕忌惮的地步……若此番,孰国女子当真能得已启用,为国担忧,她功不可没。” 云衍沉默不语。 萧池也知自己无脸说这些,闷了闷,突然想起一事:“说到娘娘,羽儿那边你究竟说通了没有?立后之事一拖再拖,你打算什么时候送她入宫?” “她生病了。”云衍叹道:“眼下正乱,再等等吧。” “也罢,现在确实不是时候。”萧池还是不甘心,又问:“朕还是不明白,你和那韩玥究竟怎么了?” 云衍思索着,终还是坦白道:“虽还未证实,但她十有八九是闲王之女,亦是欧阳槿之胎妹。” “什么?”萧池震惊万分:“不是,不是都死了么?” 云衍眸色沉了沉,“陛下别忘了,那可是古澜国圣女,是古澜国密术的唯一传承人,关键时刻她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也不是不可能。” 萧池面上仍有悸色,喃喃道:“如此,韩玥不可留,都不可能留……星星之火可燎原,你可明白!” “她不同!”云衍眸色与语气一并沉下,“我以项上人头担保,就算她真是闲王之女,也绝无复仇之心。陛下若还想动她,就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云衍!” 萧池气极败坏,恨恨瞪着他,半晌,气呼呼别过脸去,“你若不怕,何需避她?” 云衍道:“她没复仇之心,欧阳槿有,她夹在其中必定为难,我不想眼睁睁看她受折磨。再者,我与宁相之间,必有一战,她已被宁相盯上,再继续下去,必定凶险。与其如此,不如让她暂时避让。” 萧池还是不信,“你怎就敢笃定她没有复仇之心,毕竟她父母是被逼死的,古澜国更是惨遭灭亡。家国之仇,谁能释怀!” “旁人做不到的事,她能。”云衍语气坚定,“她是我见过唯一只朝着光明去走的女子,她信奉正义,尊重人命。她冷静,睿智,心怀大爱,绝不会被过去的恩怨所影响。” 云衍慢慢吐出一口气,“她所愿,是头顶青天,是山河安宁。我信她,亦请陛下信我。” 萧池定定望他,目光笔直,冰冷:“如她不能,你当如何?” 云衍毫不犹豫:“不染陛下一寸山河,我会带她消失的干干净净。” “你威胁朕!”萧池怒目圆瞪,云衍目光坦荡:“不是威胁,是承诺,我对陛下的承诺,亦是对韩玥的承诺。” 萧池双拳握紧,无数念头在心中腾起,又寸寸落下,“欧阳槿你可有把握?” 云衍:“他总会出现,他以仇恨而来,我必不会手软。” 君臣二人有着好一会儿的沉默,一如幼时的争吵,情绪不能在爆发中解决,就只能在沉默中消化。 好一会儿,萧池终是一叹:“你就是拿准了朕只能信你,也罢,朕信你。” 云衍抱拳:“谢陛下,陛下放心,臣会处理好。” “这会儿知道自己是臣了?”萧池哀怨地瞪他一眼,“朕若视你为臣,早赐死你八百回了。” 云衍笑笑:“臣都知。” 萧池算是知道了,韩玥就是云衍的逆鳞,动不得。 但真能放心吗? 只怕,此后,他心里又要多长一根刺了。 这些暂且不必说,萧池思索着道:“听你说起沈慧与周霖尸体上的花纹,朕倒是想起一事来。十三弟生病时,朕曾偷偷溜去探望过,他身上也长满了花形红疹,看着格外吓人。第二日,人便死了。” “可是,这几日,朕找宫里的老人来问过,都说十三弟是染上风寒而亡。” 云衍眼眸一亮,“陛下可否试试看,能不能把你所看到的画出个大概形态来?” “朕试试。”萧池提笔边想边画,片刻后,几种形态跃然纸上。 第257章 灵丹妙药 “很像,太像了!”云衍惊叹,皱眉道:“这么说,十三皇子其实是染上血毒而死,也就是所谓的食人花。” 可这件事,他从未听人提起过。 “陛下可还记得十三皇子死期?” 萧池回忆道:“朕记得那是入秋之后,对,就是立秋那天,也就是过几日。” “陈灵灵也是立秋这日被发现,可年份对不上。”云衍疑惑不解,“陈灵灵死在四年前陈远行入狱那时,而十三皇子死时,先帝尚在,陛下还未登基。” 萧池也是一脸茫然:“是呀,中间隔了三年,对不上。也许,这两者并没有什么关系。” 云衍摇着头,“不会那么巧。” 韩玥说过,凡事觉得过于巧合的事情一定不是巧合。 云衍抿唇,心道,要是韩玥在就好了。 她那双火眼金睛,一定能看出其中渊源。 可以说,除了他的心,任何人任何事都休想逃脱她的审视。 云衍闭了闭眼,一时心乱如麻。 “宁枫定是投奔宁宣去了,你若有把握,得早作准备。”萧池欲说正事,见云衍情绪低落,稍一想,便知其缘由,不由轻叹:“月有盈亏,花有开谢,人有得失,万事皆不能圆满,从而,只管全力以赴,投入过,用力过,即便不尽人意也不至于活在遗憾中。” 他道:“这些话,是你从前常说与朕听的。现在朕也想说给你听,即便也许会相负相欠相误相弃,也得先相见相知相守过,否则,如何言爱?大事大非上,你都能毫无保留地相信韩玥,意志坚定,立场不变,小情小爱上,为何不能再大胆直接一些?” “你不想置她于险地,等同于拒绝她与你同行人生最紧要的一段路,你自以为是对她好,又怎知这于她而言不会是难以释怀的遗憾?” “你担心她的身世,怕朕忌惮,怕世人不能接受,怕会成为她的困扰,只能说明那身份已先一步困与你。你说她信奉正义,心怀大爱,却又在她最难以抉择的时候,将她孤立……” 萧池神色微微严肃,“你不是在护她,你是在逼她。” 云衍一震,霎时无言。 萧池摇摇头,“你事事清醒,唯独在这件事上,过于糊涂。朕若是你,便不管她是谁,要做何选择,先牢牢将人困在身边,先得她人,再得她心。你若有此魄力,朕才敢信你啊!” 云衍苦笑,长叹:“陛下有所不知,她那人,过于骄傲,过于特别……她太难得,我不想因一已之私,磨去她的梭角,更不愿去折她翅膀。” “可她毕竟是个女子!”萧池气不打一处来,“女人终归还是要回家相夫教子,难不成你堂堂晋王真能事事依她?” 云衍:“她若是对的,为何不依?” 萧池:“她要来指点朕的江山,你也不管?” 云衍默了默:“若她所言有用,便为谏言,若无用,便只是女子见识。陛下心有明志,包元履德,高节清风,豁达大度,深明大义,唯才是用,开明贤德,臣相信陛下自有决断。” “你少来这一套!”萧池气得提笔就写,随而,卷成卷砸了过去,“你要敢失了男儿志,将来休想让朕赐婚!” 云衍打开一看,是道圣令。 “你且去找她,就说是朕之令,她若连这都不肯,朕就当你之前说的那些话通通作废!”萧池眼底已浮现出帝王独有的冷漠寡情,“为私,朕自然愿你能幸福安乐。为公,天下若乱,何来安乐?” “去吧,朕亦相信晋王能做出正确决断。” 云衍心中微凛,“是,陛下,臣当自省。” 从宫里出来,云衍手握那道圣令,只觉苦涩难言,陛下此举,是为帮他,亦是在逼他做出选择。 仿佛处于十字路口,云衍遥望穹空,一时彷徨,不知该何去何从。 片刻后,终还是决定先回府看看。 待回到府上,元福远远便迎了上来,“我的好王爷,您可算是回来了!” “母亲和伶儿如何了?”云衍瞧他面带笑色,便知问题不大。 果不其然,元福笑容放大,神神秘秘的道:“王爷放心,老奴已请了灵丹妙药回来,自然是药到病除,太妃在卧房歇着,伶儿在书房呢……啊对了,灵丹妙药也在。” 云衍狐疑地瞧他一眼,大步往书房走去。 元福跟在身后,掩嘴轻笑。 他这灵丹妙药呀,不仅能治太妃和伶儿,还能解王爷万忧呢。 书房,女子素面素衣,正在低头看些什么,听闻声响,抬头望来。 那眸清亮如星辰,瞬间便夺了云衍呼吸。 看元福表情,虽已猜到是她,可当她真的立于面前时,他却心生恍惚。 所有的思念,纠结,犹豫,煎熬,在这一刻,仿佛都不重要了。 他在她身前,看得见她,够得着她,这一时的心安,险些攻破他所有的冷静。 “哥哥你怎么了?”云伶看看他,又看看韩玥,歪着脑袋道:“你不会不认识嫂嫂了吧?” ‘嫂嫂’二字成功唤回云衍神识,也成功令韩玥红了脸。 她有些无奈地摸摸云伶的头,朝云衍福了福:“民女见过王爷。” “不必多礼。”云衍虚虚去扶,目光落在她脸上,只觉古人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当真是形容过分贴切。 她面色瞧着素白,像是清瘦了许多。 她嗓音微哑,可是因那夜淋了雨? 不是已许她离开,为何又出现在此? 好多问题想问,可话到嘴边,又问不出口。 元福看的着急,将云衍轻轻往前推了半步,笑着道:“近来老奴日日陪着太妃,竟不知玥玥要回襄州了,要不是在韩大夫的医馆碰上她,怕是人走了都不知道。” 他嗔怪道:“不是我说玥玥你,就算你不在王爷跟前当差,可咱们交情还在呀!你一声不哼就想走,未免也太没良心了。” 韩玥含笑,“公公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周。想着王爷知晓,会告诉公公一声呢。” “王爷知晓?”元福瞅了云衍一眼,“王爷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那顾得上说这些。不过,老奴还是不明白,玥玥之志,眼看就要达成,为何突然又要放弃?” 第258章 献祭 韩玥垂眸,掩下苦色,“从前是我年幼,过于天真,让公公见笑了。” “嘿!”元福貌不经意地又将云衍往前推了推,“什么见笑不见笑的,要我说呀,那些难事就该让他们男人去做。像咱们玥玥这样如娇花一般的美人儿,就该踏踏实实享福,每日只管天真快乐,给男人动力与希望,也是为国出力的一种方式嘛!” 眼看云衍就要撞上自己,韩玥不动声色地退了一大步,笑答:“公公越来越会说笑了。” 元福再推云衍一把,云衍忍无可忍,冷扫他一眼。 元福立即作领悟状,“玥玥明日就要离开,想必有许多话要和王爷说,老奴先带伶儿小姐去喝药。” “我方才才喝过。”云伶提醒。 元福愣愣,去牵她手时猛递眼色,“太妃还没喝,咱们一起去侍奉太妃。” 云伶似懂非懂,直觉自己在这里很多余,但又实在舍不得韩玥,便一步三回头道:“嫂嫂你等我,伶儿去去就来。” 韩玥尴尬一笑,“好。” 待元福和云伶走远,韩玥尴尬解释:“我有给小姐说过,让她不要唤嫂嫂,她不听。” 实际上,云伶的答复是:“为何不能唤嫂嫂?” 听她告之,她与云衍并无关系,所以不能叫嫂嫂时,云伶竟开心地直拍手掌:“太好了!” 下一句是:“那你做伶儿夫君吧!” 反正意思就是,要么是嫂子要么是夫君。 韩玥哭笑不得,好像除去她云家,她韩玥就嫁不出去了似的。 听闻韩玥解释,云衍点点头,很大度的样子:“无妨,让她叫。” 反正迟早都是要叫的。 “王爷!” 算了,韩玥无奈摇头,懒得再说,既答应了云伶,也不能就这么走了。再者,她们之间还有事情没说完,于是,随便拾起桌上一本书无聊翻看。 瞧她半低着头,眉眼间沉静明润,似岁月里浸出来的暖玉一般,云衍是怎么看也看不够,巴不得时间就此停住。 光看还不够,还想听她说说话,说什么都好。 云衍轻咳一声:“元福说,你有许多话要对本王说,怎的又不说了。” 韩玥无语望他,“王爷也知那是元公公说的,并非我意。” 云衍挑眉,“意思是你对本王无话可说?” “我……”韩玥抬眸间,便望见他面色略沉,眼底更是血丝密布,想来,自案发起,他还未好好休息过。 韩玥心底一软,过于生硬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淡声道:“我和兄长准备明日启程回襄州,今日,我本是去向韩叔叔道别。没料会碰到元公公,听闻伶儿小姐生病,宫里御医也毫无章法,我便同韩叔叔一道来了。” 她又道:“伶儿的心病是因我而起,我会好好与她说,请王爷放心。” “还以为你们已经走了。”云衍瞧她脸上清瘦无肉,忍着心疼道:“回去时还是走水路吧,虽然你晕水难受些,但安全。” 韩玥点头,“是,王爷。” 话到此,仿佛又没说的了。 韩玥不擅长拉家常,与晋王拉家常也不合适,他们之间能聊的只有案子,可她现在已不当差,无身份无立场,问了他也未必会说。 于是,她又重新去翻那书,心下打定主意,顶多半个时辰,云伶若不回来她便离开。 “你坐下看。”她不想说话,云衍也不强求,推一张椅子给韩玥,自己也坐去书桌旁整理公文。 一时间,屋内静谧无声,所有纷扰被云衍暂时抛之脑后。 他时不时望韩玥一眼,前所未有的心安。 想他幼时入宫,少时入军,再后,执管襄州,整整二十余载,看尽人间诡诈无情,以为此生都不会对什么岁月静好心生期待。 可这一刻,他却遗憾,遗憾遇见她的时机稍早了些。 若待山河安宁再相遇,他定不会让她离开半步,就这般相伴着,仍岁月长久,仍容颜老去…… 天色渐晚,内侍掌灯进来又退出。 韩玥像是看入了迷,灯影绰绰,只见眸下剪影如画。 云衍不由低叹,将那道圣令握在掌心,隐隐动摇。 “这书,是陈景睿的?”韩玥突然问道。 云衍回过神来,定睛一看,“正是,我还没来得及仔细翻阅。有问题?” 韩玥拧眉道:“看着应该是欧阳槿写的,和奉县的那几起案子手法相似,只是说书与写书的区别。” “这书,虽是游记,讲的是奇闻异事,但其中举的事例若深想,仿佛是有折射现实之意。” 她起身,将书上其中一个故事指与云衍,“王爷你看,比如这食人花,上面介绍了花的品种,特性。传说食人花是一种神秘的植物,有着动物般的某些习性,至少要吞食十条鲜活的生命才能开出一朵花,十而有一,也就是十朵花里经过不断的生物鲜活生命的供养才能接出一个绿色的小小果实。” “但他又讲了这么一个故事,说有个国家,将这小小果实伪装成价值连城的宝玉献给了另一个国家,试图用这种方式消灭这个国家。” “用毒果做成的宝玉,国主给了最宠爱的儿子,导致其子染毒。怕毒性传染,国主令人狠心将其子掐死,免去一国之难。但他不知,食人花有气味记忆,凡与之沾染者,都将死去。且,每三年会有一个轮回,后来,国主被亲信所害,死于宫变,食人花趁机吸食无辜……” “三年后,食人花再次出现,虽迅速杀之,但诅咒仍在。” “若想摆脱诅咒,需寻到最美食人花献祭……” “献祭?”云衍凤眸微狭,“宁枫的动机莫非就是为了献祭?” 韩玥道:“这个动机最说得通。” 云衍面色肃沉起来,“若国主暗指先帝,那因染毒被他赐死的皇子必是十三皇子无疑!” 他下意识又探了探萧池给的那道圣令,试探着道:“今日陛下还提起,说十三皇子染病时,他曾偷偷去看过。据他回忆,十三皇子当时身上长满了花形红疹,第二日,人便死了,但宫里老人都说十三得的是风寒。我让陛下画过那形态,和宁枫画的出入不大。” 第259章 十问十答 闻言,韩玥若有所思:“要想证实游记里的故事真假,只需验证十三皇子是不是被掐死。” “这可难不到你。”云衍眼里燃起亮色。 韩玥怔怔,别过脸去,平静道:“可惜民女已辞去仵作之职,且明日就要归家,王爷还是找别的仵作吧。” 云衍略显意外,语气有些沉地脱口而出:“你不想知道真相?你常说自己行事有始有终,这案子还有诸多疑点,你说不管就不管了!” 韩玥气得一笑,“要我收手,一心要将我踢出局的是王爷,这会儿倒又怪起我了。还真是君心难测,叫民女好生惶恐啊!” “你!”云衍被她怼的一噎,一时没能沉住气,将那圣令掏出来给她,“若是有圣令呢?你也不愿?” 韩玥一把接过来,萧池笔迹她认得,这是道密令,大意是指定要她去验十三皇子骸骨,查清死因。 云衍不太自然地摸了下脖子,看向别处,淡道:“你请辞一事,我还未来得及向陛下禀报,故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拟下这圣令,只是为了你能行事方便一些,毕竟要进皇家墓园。” 韩玥望他,无语:“王爷是不相信我的专业能力还是觉得我眼瞎?王爷高高在上,说一不二,自是不习惯撒谎也没必要撒谎,故而,机械反应也特别明显。下意识摸脖颈,是典型的强迫行为,眼睛朝左向上,是在思考自己的话是否可信……” 她态度彻底冷了:“这是陛下给你的考验,也是给我的机会,对吗?” 云衍用力抿唇,被她揭穿,也不挫败,而是坚定道:“你若不愿意,陛下那边我自有应对之法。” “王爷你还是不明白……” 韩玥似失望极了,“关键不在于我如何选择,而是王爷你如何选择?” 她的身份,她能清楚认知。 无论如何,她不可能加入什么复仇大计……可他会信吗? 萧池会信吗? 问题又回到原点,云衍沉默地望着她,那样用力,仿佛要将她眉眼刻在心间。 “算了吧……” 韩玥后退着,“王爷愿意放民女一条生路,民女已经感激不尽,不该再有奢望。” 奢望他信任,奢望他挽留,奢望他能如明灯一般,始终替她照亮前路,她才不至于因为怕迷失自己而选择放弃。 云衍下意识抓住她手腕,面有痛色,“我的选择你还不懂吗?我说过,会以头顶青天为聘来娶你!” 她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想,只需平平安安等着他便好。 “谁稀罕!”韩玥是真恼了,用力甩开手,吼道:“我说了要嫁你吗?你以为你是谁,你说娶我就娶我,让我等你我就等你!我告诉你,你那套官僚主义对我没用,强权更是奈何不了我!我实话告诉你吧,我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早就是死人一个了,没什么好怕的!” 云衍静立无言,眸中血色渐浓,痛意与眷恋交织,如此真切,看得韩玥心头一震,随之,隐隐作痛。 “你……当真这般讨厌我?”许久,他语声沙哑不清地问道:“当真从未有半分心动过?” 韩玥有些怔,心忽然乱的不行,许是不忍,许是别的情绪,她只转开脸,不作声。 云衍双手握拳,极力克制情绪,“你走吧。” 他再不堪,也做不来强人所难之事。 那些曾经的相知相守,大抵真是他看错了。 他之愿,也绝非是将她困于身边,远离他,若真是她所愿,那便……暂且如她所愿吧。 韩玥闭了闭眼,试图沟通:“云衍,我并非不懂儿女情长,只是你我都知,眼前并不适合谈这些。你对我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我们谈何未来?” 她要的是他的坦诚,是他的一句挽留,就这么难吗? 就不能正视她的身份,大家有什么事摊开来说,不行吗? “现下确实不适合谈未来。”云衍显出决绝之色,“所以我放手,你走吧。” “你让我走我就走啊!”韩玥倔脾气一下就上来了,扬着手中圣令,“圣旨都下了我敢不从?万一还没出盛京,就被定为违抗圣旨给处死,我找谁说理去?” “验就验!不过一两个时辰的事,我又不是耽搁不起!”韩玥气呼呼地往外走,云衍愣愣,追上,“你别胡闹了行吗?” “我胡闹?” 韩玥回望他,目光比夜色还要冰冷几分:“好,我不胡闹。” “云衍,敢不敢和我来一次十问十答。我们相互问对方十个问题,谁不说实话天打雷劈,来吗?” 云衍怔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我相遇一场,既然都不甘心,来个了结,如何?” 少女立于月色之下,一如初见,眼底亮光直晃人眼。 云衍眸色刹那深遂,夜风吹动华袖,震动莫名。 他迎着那笔直又坚定的目光,仿佛被人逼至墙角,退无可退,心里隐隐欢喜,也隐隐慌乱。 “好,你问。”良久,他终是道。 韩玥说:“公平起见,一人一句。” 不知是因‘公平’二字,还是因她突如其来的情绪牵动,云衍心中郁结瞬间烟消云散,唇角微扬道:“好!你先来。” 韩玥想了想,开口问第一个问题:“你踢我出局,是因为我的身份吗?” 云衍:“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 “这是第二个问题。” “好,该你了。” 云衍走下台阶一步,望着她,“当真对我半分动心没有?” “不是。”韩玥闷了闷,“我承认,刚才说的是气话。我有心动,许多时候都有,但还未到想嫁给你共度一生的地步。” “为何?” “那是第二个问题。” 云衍笑:“好,该你了。” 韩玥:“就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云衍轻叹:“我若能未卜先知,绝不会带你来盛京,更不会帮你解身世之谜。玥儿,我的心思很简单,我不想你为难,害怕你受伤,眼下,宁相随时可能会有动作,你太有主见,我怕护你不周,怕像失去连铖那样,会遗憾终身。我这一生已失去太多,你对我而言,胜过一切,我不敢赌,你懂吗?” 第264章 女子不要太聪明的好 “玥儿,醒醒。” 云衍捧着韩玥小脸,目光焦急:“怎么了?” 韩玥怔怔看他,像是从一场遥远的梦里醒来,眸中雾气渐渐清明。 片刻后,她直起身来,什么也不想说。 此时,天色已大亮。 韩玥活动活动筋骨,走去地窖。 云衍皱眉望她背影,回忆她方才所言。 “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傻瓜……” 说的是谁? 韩玥令人将地窖打开,早前红彤彤的地窖此刻温度已散,只剩些余温。 云衍亲自进地窖,帮着把尸骨取出,放在毡毯上,韩玥又要来一把红油伞。 油伞迎着太阳撑开,挡住尸骨,韩玥神色冷凝,盯着伞下骸骨看了片刻,开口唤道:“王爷,你来看。” 云衍便蹲去她身边,只见红油伞下,那尸骨上,尤其是四肢骸骨,竟浮现着大片清晰血荫,且形态看上去像极了食人花。 自认见多识广,云衍也不由瞠目,“这是如何形成?” 韩玥拧眉道:“一般来说,骨上有血荫或骨断处两头各有血晕,说明生前有被打受伤。但这血荫显然不是因伤而起,应该是毒发时,血肉从里到外烂却,血液印浸进了骨头里,固才留下这形态。不过,这种情况我也是第一次见。” 虽然现代科学证明了红油伞能吸收阳光的射线,才能看得如此清楚。但,这形态也太过规则诡异了。 云衍语声一沉:“如果陈灵灵骸骨也有此形态,那十三确是染了血毒。游记上的故事,是真的。” 韩玥凝眸望他,“查吗?” “查!”云衍道:“不过,你不必亲自守着了,让他们照着这套法子先蒸骨,待出结果,你再来看便是。” 韩玥若有所思:“若十三皇子当真是染了血毒,那时隔三年,陈灵灵可不是受了什么诅咒影响。是有人刻意让她染毒,但又不想她将毒再传染给别人,否则为何要将她抛至废弃道观?” 云衍点着头,“此举的目的,仿佛就是为了杀陈灵灵。” 韩玥还是不解:“为何偏偏是她?为何偏偏是这种方式?” 云衍与她对视,沉思,“你可是觉得与献祭有关?” “不好说。”韩玥顶了顶腮帮子,“或许可以从宁枫那里问出些什么来。” “这好办,宁枫现在在我们手上,你随时可以问。”云衍应下,又沉沉看了那油伞下的骸骨片刻,由衷道:“就知道难不到你,只要有你在,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韩玥苦笑,叹道:“我很失望。” 越是了解这个国家,越是失望,人心太险恶,底线太薄弱。 说到底她还是太年轻了,来不来就喊口号,要让这世间再无冤假错案…… 韩玥对自己无语的直摇头。 云衍听懂了她的意思,抿唇抚一下她头顶,坚定道:“只要灯不灭,人不散,会好的。” 韩玥心头微微震动,郑重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有人急匆匆来报:“王爷,闫正闫大人死了,陛下令你速速进宫。” 闫正死了。 上吊自杀前,写下千字血书,将他当年是如何陷害陈远行,以及多名朝中大臣的罪行列得清清楚楚。又列举了当年所得的那些不义之财,藏于何处,置了那些房产,纳了几房小妾,等等,都说了个明白。 总之,当年的冤案都是他一手造成,旁人一字未提。 云衍听了个大概,冷哼:“几年前,他不过就是个吏部小小掌固,竟有这般能耐,真当天下人都是傻子!” 韩玥不懂其中渊源,只分析宁渊心理和现实走向:“对宁相来说,别人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此一来,他在陛下面前就有了说辞。闫正认罪,列举的罪行自然对得上证据,王爷若再深查,必定还要再死人,这也是宁相给出的警告。” “且,宁相已接连自损两颗棋子,王爷若没完全准备,逼太紧只怕会适得其反。” 云衍沉凝片刻,望她道:“放心吧,我自有分寸。这样吧,我先进宫面圣,看看宁相那老贼怎么说,你且去会会宁枫,我们再作商议。” 自此,二人下山后便兵分两路。 怕韩冲担心,韩玥先行回了老宅一趟。 韩冲竟不在,屋子里有过收拾的痕迹。 莫非是生气先回襄州了? 韩玥想着欧阳槿说的那法子,只要想着所关注之人,就能与其意识共享。 可她试了好几次,都没什么变化,也不知道是自己关注韩冲不够,还是方法不得要领。 最终,她只给韩冲留下字条,简单告之行程,便跟冷枫一道去了藏尸地。 运河下游,离怀阳楼七八里地的河岸边,冷枫停下,笑问韩玥:“你猜在何处?” 韩玥四处看了下,身后是片树林,再就是一片乱石,她望向水流湍急的河面,道:“在水下。” 冷枫:“你如何得知?” 韩玥一副很不想解释这种低级问题的表情,“其一,你这样问,答案肯定出人意料。其二,你之前说过,诡影怕冷,地下三寸,水下,低温处都不能去。能让你好找的地方,肯定符合其中条件。” 说着话,她弯下身子,开始研究那些乱石,“我不仅能猜到藏尸地在水下,我还能猜到机关肯定就在这乱石中。” 冷枫扬起细长柳眉,是真惊了:“这你又是如何得知?” 韩玥头也不抬,“我们从上游一路行来,很少见这么大这么密集的乱石。此处水流湍急,不是平缓处,更没道理堆积这么多乱石在此。” 她拾起其中两大块色彩斑斓的石头,“比如这些石头,一看就是精心处理过的,更像是在谁家观景池塘里搬来的不是么?不过,你又是如何发现的?” 冷枫得意一笑:“诡影是没找着宁枫与藏尸地,不过,找着了他心腹,打一顿再喂点这样那样的毒药,他自然就说了。” 韩玥呵呵:“冷门主好办法。” “过奖过奖。”冷枫抱拳一笑,望韩玥的目光一时有些意味深长,“恕在下直言,女子还是不要太聪明的好。” 韩玥皱眉,“为何?” 第260章 为何不想嫁我 韩玥心尖颤动,那眸底,早已褪了冷漠,不见怒意,语气仍是骄傲的。 “我自认作用远大于危险,我亦不会拿自己生命去赌,王爷对自己没信心,不代表我对自己也没信心。” 云衍不去争辩,静默片刻,“该我了。” “问。” “为何不想嫁我?” 韩玥怔怔,又被他给气笑了:“王爷就不能问点有用的吗?” 堂堂晋王,竟是个恋爱脑,说出去谁信? 云衍道:“这对我来说,就是最重要的事。” “好吧。”韩玥认真回答:“在我的认知里,婚姻是件很神圣的事,感情则是件充满变数的事。人的一生太短暂,我不想把太多精力浪费在维持感情这件事上。” “还有,我见过太多太多大案惨案,皆因情字所起。” “曾经山盟海誓的情侣,会因为利益或是别的诱惑挥刀相向。” “决定要共度一生的夫妻,最终,浪漫淹没在柴米油盐里,结婚时的誓言变成了无休止的怨骂。我见过因受不了妻子唠叨,丈夫毒死妻子的。也见过妻子受不了丈夫的暴力和背叛,选择拿起刀,以鲜血来祭奠早已逝去的爱情……” “爱情,婚姻,在我的价值观里,始终是悲凉的,根本经不起岁月的摧残。” “我的老师也曾不止一次告诫我,智者不入爱河,愚者为情所困。这世上,有许多有意义的事值得我们去做,爱情可遇而不可求,婚姻更是需要遇到灵魂完全契合的那个人,才有可能对抗岁月流逝,世事变迁。” 她坦荡地看着云衍眼睛,“这一路行来,王爷对我的包容,理解与关爱,我并不是完全没有感觉。我承认,王爷无论是从容貌品性,还是才能魄力,都是难得一见的佼佼者,无一不令我心动。但也只是心动,就像看到美好的事物,可以欣赏,没必要占为已有。” 云衍喉结滚动:“为何?” 韩玥道:“我们所受教育不同,人生观不同,若没共同经历过刻骨铭心的磨砺,没有长久的信任支撑,在一起,最终也只会走向平淡。” “然而这个时代对女性终是不公的,王爷自然不怕平淡,因为你选择太多,大不了多娶几房小妾,而我呢?又该如何自处?” 云衍静静听着,心思几番起伏之后,茅塞顿开。 说到底,是他太心急,而她太冷静,这就好比两个炉子里烧着的水。 火旺者沸腾的快,反之,沸腾的慢,与水本身没有太大关系,是时机问题。 总之,能听她几句真言,听她说不是没有动心,而是未到时机,足够了。 云衍心满意足,大幅度点头,“你说的这些,我都懂了,你需要时间,需要积累,需要判断,我都明白。” “该我了。”能说到这种程度,已到韩玥极限,她继续问道:“关于我的身世,你如何作想?” 云衍很干脆:“你便是你,即便真隔着家国仇恨,我亦相信你能做出正确选择。” “不怕我与欧阳槿合谋?” “你不会。” “为何?” “若不是怕被利用,你不会轻言放弃。” 韩玥呵一声:“王爷不是挺明白么。” 云衍莞尔,温柔漫上眉眼,“所谓当局者迷,关心则乱。” 韩玥也弯了下唇角,堵在心中几日的郁气似乎疏散了许多,她望一眼朦胧月色,还要问,云衍一本正经道:“你已接连问了三个问题,该我了。” “三个?”韩玥回想一下,“这也算?” 云衍笑意更浓:“规矩可是你定的。” 韩玥耸耸肩,作出请的手势,“王爷请。” “何时才肯嫁我?”云衍问得严肃,韩玥忍无可忍:“云衍!你够了!” 云衍摇摇头,“这不是答案。” 韩玥深呼吸,摆正态度:“老实说,我不知道。最起码,现在我对自己还没信心,自认不是个适合婚姻的人。如果你非要我给出一个答案,我能想到的只能是,待山河永定,待女性地位有所提高,对婚姻,对自由,对人生有基本的选择权时,我或许能勇敢一些,去尝试相信婚姻。” 云衍点着头,终于问到点子上了:“欧阳槿,你打算如何?” 韩玥沉默片刻,慢慢道:“你若能抓到他,可按律法来治他的罪。作为他的家人,我能做的是找最好的状师为他辩护。” 这想法,不切实际,云衍没说,韩玥却说了:“我知道这太过天真,如今孰国连律法的作用都只是为了拥护极少一部分人,状师也不过是其中的一种工具人而已。所以,在公平二字无法在孰国的律法面前最大程度地实现时,我不会帮你们抓欧阳槿。” 她道:“这是我目前能想到的,最公平的方式。” 云衍长久无言,韩玥又说:“还有我父母的死,若只是政权争斗的牺牲品,我必要讨个公道说法。” “闲王一案,无论是陛下还是我,亦想知道真相。若真有冤情,这公道,我陪你讨。”云衍掷地有声,背光而站,俊逸的面容隐在昏暗中,双眸尤显摄人心魄。 韩玥心里微微潮涌,酸酸胀胀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 云衍走近两步,牢牢看她,眸若深潭:“至于国恨……我想,等你真正了解古澜国以后,你会理解的。” “古人言,先君之耻犹今君之耻,今君之耻犹先君之耻。”韩玥沉声说道:“我个人更愿意相信,弱肉强食是自然生存法则,是思想文化推进无法避免的牺牲。当然,灭国之举,是孰国的狭隘,有违人性。” 她直直看着云衍,秀眸黑白分明,情绪亦简单写在眼底,一字一句道。 “我不想复仇,但我希望我们都能正视历史,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篡改,不隐瞒,不逃避,将真相留给后人。” 云衍眼底生出些幽深来,点头同意道:“此念极好,我答应你,等查清闲王一案,我会说服陛下公开那段历史。” 韩玥补充:“若还有存活的古澜国后人,必须善待他们。” 云衍痛快应下,忍不住动手将韩玥吹散的细发拢了拢,柔声道:“还有什么想问的?” 第261章 聪明人谈傻瓜恋爱 二人离得太近,男人身上熟悉的草木香气令韩玥微微恍神。 “第几个问题了?” 云衍笑:“无妨,今日,你想问什么尽管问,我直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种坦白的感觉实在是太好,早知她喜欢这种爽快的方式,他就不暗戳戳地折磨自己了。 韩玥想了想,问:“王爷现在还坚持要将我踢出局吗?” 云衍深深望她,坦诚道:“近来,我为这个问题也是倍受折磨。老实讲,现下,我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你,也比任何时候都担惊受怕。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对的,留你,不留你,都恐会是遗憾。” 他苦笑:“我也不知自己何时变得这般优柔寡断了。” 韩玥拧眉,“可你从来没问过我的意见。” “那我现在问。”云衍眸中明波簇动,慢慢道:“明知会遇千难万险,你可愿意留下帮我?” 韩玥抿唇一瞬,先是道:“民女不惧千难万险!” 而后,又补充道:“事关民女,也不完全是帮王爷。” 云衍心里最后一颗石头落下,长臂一伸,无法控制地将韩玥拥在怀里,嗅着她秀发上的淡淡香气,只觉此生已圆满。 这拥抱无关情爱,更像是失而复得。 韩玥明知该推开他,可身子竟莫名虚软,使不出半分力气,便遵循内心的指引,感受着这温暖,这阵阵悸动。 “你方才所言,不属于这里,是什么意思?”云衍轻声问。 韩玥愣了下,不知该怎么解释,想了想,便道:“总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有太多的格格不入罢了。” “你是特别的。”云衍说:“我不信神明,却感激神明将你送到我身边。” 月色朦胧,落叶似雨,两颗原本游离的心,在这一刻终于汇聚。 没有惊心动魄,亦没有山盟海誓,只有如孤船靠岸般的心安。 韩玥生平头一次觉得,原来一个人可以从另一个人身上吸取的力量是无限的…… 这,是爱情吗? 她不知道,只觉男子自然的气息越来越近,恣意在她清冷的世界里为所欲为,那漫天的温柔缠绵,潜入她灵魂深处。 逃不掉,忘不了。 小院门口,元福跟上急匆匆的云伶,见她突然停住,不由朝院中望去。 这一望,心脏差点跳出来,忙一边捂云伶的嘴,一边将她往外拖,极小声的道:“伶儿乖,只要咱们不去打扰,你这嫂嫂呀,跑不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墙头还站了一人。 那人望着院中,满腔希望成空,凉风吹来,黑发遮了半边容颜,只见眉宇晦暗,眼底似有寒刃碎裂,片片煞人。 片刻后,躲进云层里的明月偷偷探出头来,院子里的和风细雨也跟着停下。 怀里的少女面粉唇红,是难见的女儿之色。 云衍垂眸,脉脉含情,似要将她这番模样刻在心里去。 待心跳平复些,韩玥将他轻轻推开,垂眸整理衣服,待脸上红晕褪去,方才正色道:“我暂时没什么想问的,王爷若也没什么想问的,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去办正事吧。” 云衍贪婪地望她脸庞,不舍美好气氛就这样结束,却还是道:“虽有圣令在手,但验尸一事确实不能声张,恐会打草惊蛇。” 韩玥很干脆:“那就现在去吧。” 云衍突地一笑。 韩玥瞪他,“你笑什么?” 云衍执她手,笑说:“没什么,就是觉得很好,特别好。” 好么? 韩玥怎么觉得有种两个聪明人谈了场傻瓜恋爱的感觉…… 还有,她只是说愿意留下,并没有说要和他谈恋爱呀,事情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 太不可思议! 恰时,冷枫突然冒出来,目光落在二人牵着的手上,瞠目结舌,“呵!这什么情况?” 韩玥慌忙抽出手,淡定招呼:“冷门主好。” 云衍则是冷瞥过来,“何事?” 冷枫眯起漂亮的桃花眼,又将二人审视一番,方才道:“宁枫和藏尸地都找到了。” “藏尸地可是在运河边上?”韩玥问。 冷枫:“正是。不过,地处隐秘,确实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找着。” 韩玥点点头,“如果要用欧阳槿那套制冷系统,需要大量供水,我当时应该想到的。” 也不是没想到,就是当时和某人怄气没机会说来着。 云衍坦然接受她投来的冷眼,语声放柔道:“如何?要先去看看吗?” 韩玥看一眼头顶月色,“先验尸吧。对了,兄长还在外面等我,我先与他支会一声。” “韩冲?”冷枫扬眉道:“我方才进来时,撞见他走了。” 莫非刚才……这次,他应该很失望吧。 韩玥心里一阵内疚,想着待办完差事回去再给他解释。 随后,韩玥又将云伶找来,在她耳旁低语交待了些话,方才随云衍及冷枫二人秘密朝皇陵行去。 与此同时,宁相府里,几名黑衣人陆续潜入宁相卧寝,分别禀报。 “禀相爷,二公子被人劫走,我们晚了一步。” “藏尸地已被晋王找到,是否要强攻进去销毁,请相爷明示。” “韩家当年从泉州失踪搬去襄州,被救的那小女孩没死,经打听,据说与其兄长韩冲一起正在盛京探亲。属下查过了,韩冲曾在晋王手底下当差。” “襄州林川一带,确实有个叫牛轭的仵作,如今下落不明。” 宁渊眉心一跳,似想到了什么,狠狠眯了眯眼,冷道:“尽快将人找到,至于二公子的事……暂时不用管了。” 就在这时,又有人进来,神色凝重地径直走近宁渊,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闻言,宁渊脸色大变,果断道:“立即去办!” 众人散去,宁渊再次进到密室,点燃熏香,待那白影出现,唇角勾起嘲讽道:“欧阳先生果然好计谋,老夫甘拜下风。” 欧阳槿款款而坐,“相爷此话怎么讲?” “没猜错的话,你是古澜国人?”宁渊冷冷望他。 欧阳槿轻笑:“正是。” “闲王之子?” “正是。” “你居然还活着?” 欧阳槿一笑:“国仇家恨未报,怎敢死去。” 第265章 水下藏尸 冷枫勾唇,“你那么聪明,怎会不懂我意。” 韩玥:“切!” 无非又是什么女子太聪明,会把男人吓跑之类的话。 吓跑便吓跑呗,她又不是离了男人就活不下去! 韩玥一边腹诽,伸手挪动其中一块图案特殊的石块,岸边河水突然往另一边急泄,现出一条仅一人独行的暗道来。 “明明开口就能知道答案,非要自己去琢磨,你事事只信自己,活得不累么?”冷枫摇头笑笑,率先步入暗道,“这暗道现显时间极短,远不够你琢磨,快速些吧。” 韩玥抿了下唇角,急步跟上。 暗道狭窄,漆黑潮湿,呼吸里全是河水腥气。 摸黑行了近半刻,终于有了光亮,暗道也稍宽了一些,再行半刻,眼前便出现了一间屋子。 说是屋子,其实就是借河底大石搭建而成,隔水的那材料看着像是玻璃,触及却又像是塑料薄膜一样柔软。 韩玥拧眉:“这是什么材料?” 冷枫耸耸肩,“谁知道呢。” 角落里置一漆黑棺木,冷枫扬扬下巴,“人在那里面,你也可以问他。” 韩玥微愣,走去,用力一推,将棺木盖掀开。 宁枫果然躺在里面,面色煞白,四目睁开,看着像是死了一般。也就是韩玥了,要是换作旁人不惊一跳才怪。 “这家伙只有躺在里面才会安静一些。”冷枫主动解释,顺手将宁枫提了出来。 宁枫眼球终于开始慢慢转动,视线最终落在韩玥脸上,停下,那眼神像是在审视,好奇,又像是嘲弄。 韩玥无所畏惧地直视他的眼睛,宁枫问道:“你是谁?” “可以帮你定罪的人。”韩玥说。 “定罪?”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宁枫低头笑起来,单薄的双肩跟着颤抖,“我爹是一国之相,我何罪之有?” 韩玥很平静:“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你信吗?”宁枫嘴角再次扬起嘲弄笑意。 韩玥抿唇不语,宁枫不屑道:“再者,不过是私藏了几具尸体而已,能是什么大罪?” 韩玥:“私藏、侮辱、损坏他人尸体,也许不是什么要命的大罪,但谋杀两条无辜生命,这总得偿命吧?” 宁枫眼瞳微震,很快又是那副痞赖之态,“你有证据吗?” “会给你的。”韩玥道。 说着话,她探身去棺木里查看,“比起和你废话,我更想看看你是如何藏尸。” 冷枫微愣:“你知道藏尸地的机关在此?” 韩玥抬眼望他,眼风有些冷:“不要觉得自己聪明,就看人人都是白痴。” 冷枫漂亮的眉头微扬,“哦,我尽量……” 很快,韩玥摸到开关,用力一扭,棺木慢慢移动,露出入口来。 冷枫提着宁枫紧跟其后,寒声道:“红叶落满山,枫明映水天,意境多么唯美的一个枫字,竟被你活活糟蹋。” 还累及他突然就想换名儿了。 韩玥听他叽叽咕咕,不由好笑。 人不可貌相,比如这冷枫,看着多高冷的一个人,偏生了逗逼性子。 再比如云衍,冷面晋王是个恋爱脑,谁能想到? 想着云衍,韩玥不由担心起眼前处境,宁相布局多年,机关算尽,云衍拿什么和他斗? 且不说别的,宁相只需在暗网每处稍稍搞点事出来,就能引得天下大乱…… 就算云衍豁得出去,孰帝萧池未必敢赌。 思忖间,韩玥眼前突然明亮。 她站在石阶中间,怔怔看着眼前一切,眸瞳狠狠一缩。 地下空间,足有二十来平大小,透明水晶棺层层叠叠摆放。 乍一看,棺中像是飘浮着无数诡异的暗黑之花。 身后,冷枫轻笑:“你也有被骇住的时候?” 韩玥没应声,脚步浮虚般,缓缓落地,慢慢行走在其中,只觉此景如同地狱。 她不由回头去看宁枫。 宁枫神态得意,“美吗?” “谁给你的福尔马林?欧阳槿?”韩玥几乎可以断定,欧阳槿确实可以在不同时空自由穿行。 尤其是她之前所在的时空,否则他不可能掌握那么多的现代技术。 宁枫似听不懂她的话,眉眼间透着阴森森的讥诮:“世间至美,无人能懂,也难怪食人花神会一再降罪人间。” 听到这般谬论,韩玥眼轮仍旧清澈,净如星空,“所谓食人花,不过是一种罕见病菌罢了。这些尸体的腐烂形态能得到最大程度的稳定和保存,是因这些液体很特殊。” 她直视宁枫眼睛,平和,坦荡:“宁二公子大梦一场,该是清醒的时候了。” “你胡说!”宁枫突然惊恐,用力挣脱开,紧张地奔走在那些棺木之间,小心查看里面的尸体情况。 韩玥也不管他,转了一圈,终是停留在单独的一处棺木前。 满屋尸体,只有这一具是完整的。 死者男性,看着年轻俊美,若不是脖颈处的勒痕过于明显,他看着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他就是墨白吧,被你杀害的第二人。”韩玥淡静道。 宁枫怔住,眼睫轻颤,“墨白……” 韩玥观察着他表情,“你想寻到最美的那一朵食人花献祭,以此来解除身上的诅咒,为何独独不在墨白身上找?他在你眼里,难道不美吗?” “美……”宁枫像失了魂似的,语声喃喃:“可他脏了……太脏了……” 韩玥听着发笑,干巴巴的笑声颇为瘆人,她勾着唇角问道:“有你脏吗?有你曾经看到的那些画面脏吗?一个灵魂被罪恶渗泡彻底污染的人,也配说别人脏?” 宁枫猛地抬起头,眼睛血红,“你,你什么意思?你知道些什么?” 韩玥说:“我都知道。比如你并非好男风,只是害怕接触女性,你早已失去了传宗接代的功能。钟情墨白,爱而不得,只是你自我安慰的一种方式,也是你掩人耳目,躲避闲言碎语的借口罢了。” 宁枫张了张嘴,韩玥提醒:“别对我撒谎,罪人在撒谎时脸上的肌肉走向特别丑陋,我看得出来。” “你到底是谁?!”宁枫表情因激动而紧绷,原本浑浊不清的眸子此刻被寒霜覆盖,多了与年龄不符的阴诈与狠戾,与其父宁渊如出一辙。 韩玥镇定如常,“我说过,我是来帮你定罪的。宁枫,说说吧,当年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第266章 世间极恶 宁枫冷哼一声:“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把晋王叫来,我要见我父亲!” “你觉得宁相能救你?”韩玥淡哂,“就在今日,宁相心腹闫正闫大人自杀了,刑部接连两位尚书折损,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宁枫怔住,眸色晦暗无边。 “看来你不知道。”韩玥直截了当:“刑部掌天下律法政令,也是宁相手中最锋利的一把万能刀。可惜,这刀目前是废了。” 宁枫:“那又如何?” 韩玥直视他眼睛,一字一句:“三年之期,食人花的诅咒又来了,你觉得自己能逃掉吗?” “你!”宁枫大受刺激,眸色惊恐万分,脸颊涨红道:“你方才还说,食人花并非诅咒……” 韩玥学他的样子,嘲讽:“你信吗?” 宁枫捏着发干的嗓子,眼神飘忽不定,“不,我寻到了这么多的食人花,朵朵精美,一定能让花神满意,一定……” “你是照着那本游记上所画吧?”韩玥轻飘飘道:“你怎知那游记上说的是真?说是奇闻异见,我看分明就是天马行空胡捏乱造罢了。” “不!那食人花是真!”宁枫朝韩玥吼道:“我亲眼所见,你什么也不懂,休得胡说!” “是么?” 韩玥语气并不激烈,声音却极其讽刺:“你若真见过,怎会画出那么多形态来,你分明不确定!” “我确定!” 像是要急于证明自己,宁枫脱口而出道:“我见过从食人花形成到盛开的全部过程,只有我知道它每一刻不同的美,只有我知道!亦只有我是真心诚意对待花神,你们这些无知愚昧的俗人,就等着被花神吸食吧!” 他疯魔般扑向那层层叠叠的水晶棺,目光贪婪又虔诚:“花神亲口对我说过,待她修行圆满,便与我共享这天下。你们那些处心积虑,明争暗斗,到头来都是徒劳一场,都是笑话,哈哈哈……都是我的,全部都是我的……” 宁枫一副癫疯之态,冷枫眯了眯眼,望向韩玥。 韩玥淡道:“我问完了。” 她扭头就走,一步也不停歇地回到河岸边。 冷枫安置好宁枫,快速追了出来。 见韩玥负手而立,遥望远方,神色格外悲凉。 冷枫皱眉,她这是怎么了? 问出什么了吗? 他听着,那宁枫之意,顶多也就是亲眼见过血毒毒发全过程。 再往深去想,也不过就是与宁相有关。 这些都是他们之前所料,所以,她这般神色,是为何? 冷枫百思不得其解,又知韩玥这人,她若不想说问也是白问,只好生生忍住。 回到晋王府,云衍还未归。 元福瞧着韩玥脸色不太好,关切道:“这是怎的了?” 许是因这一路行来,元福待韩玥亲善,也帮了她不少,韩玥对他多少有几分信赖,便忍不住道:“公公这一生,一定见过不少恶人吧?” 元福笑着道:“那是。” 韩玥又问:“公公认为,何为人间极恶?” 元福愣了愣,“这个咱家还真没想过,恶人行事惨无人道,在咱家眼里,都是极恶。” 韩玥摇着头,“可没有人生来就恶……” 她望着元福,微微苦笑:“从前,我也和公公一样,觉得人间之恶都是极恶。可恶人见多了,又觉不是,人间极恶大概就是命数吧。” 逃也逃不掉的命数,若要细说,比如出身,比如性格弱点。 元福不解其意,只觉韩玥今日有些反常,想着,应是受案子影响,便和声道:“管它极恶大恶,这世道终归还是属于正义的。好了,玥玥昨晚又熬了一夜,暂不去想那些不好的事,回房休息休息可好?” 他又道:“你的屋子一直留着,咱家日日让人打扫着呢。” “不必,我等王爷回来。”韩玥心事重重。 元福轻叹:“一个个办起差来都是不要命的,连伶儿小姐都学了样……” 韩玥皱眉:“伶儿昨晚不会也没休息吧?” “可不是,一直呆在书房,现在都没出来。”元福无奈摇头,是真拿这些人没办法了。 韩玥径直朝书房走,“我去看看。” 随而,她突然想起一事,回头对不远处的冷枫道:“麻烦冷门主帮我找找韩冲,带他来见我。” “是。”冷枫抱拳一礼,见她背影远去,方才朝着元福道:“公公瞧,韩姑娘这是越来越有王妃之范了。” 元福睇他,“有这样的女主人不好?” “好,好的很……”冷枫叫苦道:“就是在他们手下办差,估计都不太活得长久。都太能熬了,他们夫妇二人是神仙么,可以不吃不喝不睡觉的?” 元福表示同意,揪着眉头想了想,道:“无妨,待小公子出世,王妃心思自然会放在孩子身上,” 冷枫大惊:“怀上孩子了?” 元福白眼:“这话要是让王爷听见,非拧下你头来不可!亲都没成,哪儿来的孩子!” 冷枫摸着下巴,“我就说,王爷哪有那魄力……” 韩玥不知,她这一转身的功夫,她的人生就被身后二人按了快进键,不仅成了王妃,连孩子都安排上了。 她走进书房,见云伶趴在桌上睡得正香,不由摇头笑笑。 到底还是个孩子,怎么可能熬得住,还不就是下面的人缺了耐心,不懂哄她的方式而已。 韩玥也没叫人来,静静看着云伶眉眼,心生怜爱。 她这股执着劲儿,倒是挺像云衍。 意识到自己总是会下意识想起云衍,韩玥抿起唇角,面色跟着紧绷了些。 就在这时,云伶突然睁眼醒来,欣喜道:“嫂嫂,你回来了!” 韩玥摸摸她的头,“怎么又不听话了?我不是告诉过你,熬夜对身体不好,不许熬夜。” “可你和哥哥也没睡。”云伶说。 韩玥无言以对。 云伶晃动着她手臂,撒娇:“元福说,哥哥和嫂嫂是因为太忙了,所以才没空成亲。要等这个案子办完,成亲以后,嫂嫂才能住到府上来。伶儿只是想帮帮忙,想早些和嫂嫂住在一起。” 韩玥张了张嘴,还是无言以对。 “嫂嫂不要生气,伶儿大概已经知道谜底是什么了。”云伶兴致勃勃地拿出韩玥让她翻看的那本游记,开心道:“嫂嫂说的没错,这游记里确实有答案!” 韩玥立即正色,“你发现什么了?” 第262章 山林伏击 四目相对,仇恨与狡诈无声较量,屋内气氛凝滞,院外却是刮起一阵冷风,入秋时节,那风竟是寒意刺骨。 片刻,宁渊执壶倒茶,缓道:“若你愿意将国仇家恨与那些森森白骨一并永久埋葬,这天下,你我共分,如何?” 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欧阳槿朗声大笑,那笑声清辙辽远,震动人心。 宁渊眯着眼睛望他,“你想如何?” 欧阳槿只笑不答,宁渊耐心十足,“在世人中间,不想渴死的人,必须学会从一切杯子里痛饮,先生聪明绝顶,才智无双,这道理你应该懂吧?” “直接夺了杯子,岂不快哉!”欧阳槿眼底浸着冷意,似笑非笑。 宁渊似乎也不意外,平静道:“光有杯子,无人无水,先生何以复兴?昨日既成昨日,何不看向明天。” 欧阳槿摇着头,“昨日,今日,还是明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相爷已然成为将孰国一点点腐蚀的毒虫,这个故事太精彩,胜过在下所著的所有话本子。然而,更精彩的还在后头,没看到结局,你叫在下如何甘心?” 宁渊闻言,语声冷了下来:“漏网之鱼,苟延残喘而已,你既不识好歹,那我们就走着瞧吧!” 话毕,他突然扬起那正袅袅燃着的熏香朝欧阳槿泼去。 白影瞬间消失,香炉碎地。 “来人!”宁渊提笔写下密信,吩咐道:“速速递出。” 皇陵墓园,地处皇城后山,山间辟了石路,两旁青松高耸,整整齐齐,一望无边,似千军万马守在此。 为避身份,也为避寒,出门前,云衍给韩玥披了件黑色披风,那披风帽子过大,笼在韩玥头上,娇美容颜便难窥见分毫。 云衍几次想搭腔都没能成功,巧遇一段又高又长的台阶,他便去捉住韩玥小手。 韩玥在想事情,惊了下,探出小脸,一双眸子在夜色中亮得惊人。 云衍一本正经:“小心脚下。” “我很小心。” 见她仍肃着一张脸,云衍换了种方式,“怕黑,借你手牵牵。” “噗!”冷枫没忍住,心道,晋王怕黑,这话要是传出去,得笑死天下人! 韩玥无奈摇头,心道,这种鬼话他也说得出口? 她毫不犹豫抽出手,大步拾级而上,想将云衍甩至身后。 奈何人家腿长,总是能慢悠悠地快他半步。 瞧着二人这般幼稚行为,冷枫摇头直笑,今晚他就不该来。 就在这时,只见林中寒光分别朝他们刺来,冷枫甩动袖风的同时,大喝:“王爷小心!” 与此同时,无数道寒光已横扫云衍眼前,云衍后仰躲避的同时,将矮他半个台阶的韩玥往怀里一拢,飞身滚进松柏林里。 冷枫旋身而上,将那杀人冷箭卷于袖中,再驱动内力朝林中挥去。 瞬间,惨叫声四起。 暗箭不断的同时,脚步杂乱移动,朝云衍与韩玥的方向逼杀而去。 冷枫寒声一笑,隐于林中。 片刻后,诡影出没,厮杀成片,血腥漫天。 另一边,云衍护着韩玥刚站稳,无数黑影寒剑便一涌而上。 林中光线更加昏暗,月光折射下,树影摇曳,好似暗藏的魑魅魍魉也跟着倾巢而动。 云衍冷哼一声,身形快如闪电,在那寒光中飞旋间,又有无数人惨声倒下。 韩玥冷冷看着这一切,不同的是,在她眼里,周遭亮如白昼,那一双双杀红的眼睛刺激着她每一根神经。 压在心底的那股子可怕戾气,宛如困兽有了苏醒的迹动。 就在这时,寒剑逼来,韩玥仿佛被定住一般,竟不知躲避,剑尖离喉近三寸时,她突然伸出两指一捏,剑尖碎裂,人影双眼一瞪,倒地而亡。 云衍抽出刺入那人后背的长剑,快速上前,“可有受伤?” 韩玥摇摇头,怕他看不清,又道:“没受伤。” 云衍再不敢将她丢下,一手将她肩紧紧揽住,以横扫千军之势,快速杀出重围。 随之,诡影与冷枫已朝这边杀来。 不过半刻,林中重归寂静。 冷枫不知从那里扯下一块黑布,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上血迹,冷笑:“区区两三百人,也敢伏击晋王,这是有多瞧不起人?还有,陵园禁卫军呢,都死了么?” “是谁在哪里?” 禁卫军没死,首领带着一队人,正匆匆赶来。 顿时,火把将山林照得通亮。 那首领先是看了眼满地横尸,再定睛一认,忙跪地道:“卑职拜见王爷,不知王爷深夜为何来此?” 云衍冷道:“总不可能是来赏月的,倒是你们几个,来得挺是时候。” 首领眼珠子左右转动,惶恐道:“王爷息怒,这三更半夜的,卑职想着也不会有人来,便……便未上山巡察。” 云衍懒得再费口舌,将圣令拿出,“奉陛下之令,开棺验尸,你等在此守着!” 他言语不如何暴怒,却好似山岳压顶,那首领颤颤接过圣令,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王爷饶命!” “待本王办完正事,自会给你机会说。” 云衍领着韩玥继续往山上走,见她神色过分清冷,便下意识去执她手,“吓到了?” 谁知刚碰到她指尖,韩玥嘶的一声,迅速将手拢进袖口里。 云衍一愣,“你受伤了?” “没有。” 韩玥欲躲,云衍抓住她手臂,“手伸给我看看。” 韩玥秀眉蹙高,犹豫片刻,这才谨慎地将手伸出。 葱白一样的五指,只食指与中指指尖发红,隐有血丝渗出。 云衍拧眉,不解,“怎么伤的?” 韩玥不知该如何解释,便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不小心碰到了什么地方。” 云衍眸起痛色,牵着她就要下山。 韩玥忙道:“这点小伤无碍,我可以验。” “手指破损,要是尸毒浸入怎么办?”云衍坚持。 “我没那么娇气。”韩玥心烦意乱,只觉体内那力量难以压制,更难以疏散。 她记得欧阳槿诫告过她,不可驱动内力,否则会严重伤身。 可这内力,到底是怎么来的? 见她坚持,云衍只得跟着,心中仍是疑惑,怎伤得那样奇怪? 她体内有来路不明的内力,这件事他是知道的。 云衍心想,待这些日子忙过,得想些法子帮她调调,若能将那内力用起来防身,他也好安心些。 第263章 飞鸟与鱼不同路 行至半山,抬目望去,便见一个个的大平台豁然入目。 从上到下,睡着萧家祖祖辈辈。 十三皇子萧垣,葬于最下面一层平台之上。 棺木掀开,棺里忽起扑鼻腐臭气,韩玥与云衍站远,屏息,待山风吹上好一会儿,方才慢慢靠近。 棺里,尸身已化骨,而那些陪葬的宝珠金饰,仍盈盈闪光。 生命与死物形成了鲜明对比。 想着那游记上的故事,韩玥也不由唏嘘:“看得出来,先帝确实很宠爱他,岂料,宠爱有时也如砒霜。” 云衍道:“十三会说话,确实讨人欢喜,可惜投错了胎。” 韩玥不语,后宫惨剧,一直受文学与影视作品亲睐不是没有道理,正所谓艺术来源于生活。 若追究到底,想必那带毒宝珠到十三萧垣那里,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云衍帮助韩玥,将那些尸骨慢慢擦净摆出,韩玥手拿其中几块尸骨拼在一起,淡声道:“舌骨断裂,很明显的线形骨折痕迹。死者是以仰卧姿,被人从后方勒死的,是他杀。” 云衍凝眸肃色,“看来,那游记上的故事确实有折射现实之意。可欧阳槿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韩玥默了默,道:“古澜国是不是有种可与人意识共享的密术?” “这个我不是十分清楚。”云衍道:“我只知古澜国密术极其神秘且强大,这也是当初先帝为何要执意将其灭国的原因。之后,关于古澜国的一切都被销毁,如今成了孰国最大的养马场与练兵场。” 韩玥沉默着,云衍深深望她,轻叹。 希望这个话题,不要成为他们之间的隔阂才好。 致死伤已清楚,韩玥仍没有要结束的意思,只见她很快又拿起较大的尸骨,手腕上下来回滑动,火光打出的阴影,为她脸上紧皱的眉眼增加了几分愁闷。 云衍目光随着阴影追到她明暗不明的脸上,也跟着拧了眉,“可是还有别的发现?” 韩玥抬眸望他,有些迷茫:“里面有东西,但分解不出。” 扫描仪里输入的信息都比较现代化,也很全面,但这尸骨里渗入的东西所显示出来的结果是未知。 说明,这种元素比较久远,或是在她之前所在的时空里并未出现过。 未知二字,大大调动起了韩玥的好奇心。 她道:“我有一法想试试,只是比较麻烦,王爷可愿意帮我?” 云衍毫不犹豫:“那是自然。” 韩玥道:“请王爷命人挖一地窖,地窖长四尺,宽二尺,深二尺,再以木炭木柴在其中燃烧,将地窖内壁烧红为止。” 云衍不明其意,还是派人照办。 韩玥接着要了水,将那骸骨一一洗干净,又要来酒二升,醋五升。 待地窖烧红,将木炭取出,再将醋酒泼于其中,趁着热气将尸骨放了进去,又令人将窖口封住才算完毕。 “要蒸骨两个时辰,时间有些长,王爷若累了,可先行回府休息。”韩玥拍着手道。 云衍一双眼睛熬得通红,是累极,可又怎忍心独留她一人。 他寻了一处干净之地,盘腿坐下,拍拍身侧:“过来坐下。” 韩玥望望四周,冷枫不知何时飞上树梢,寻了个好位置已进入梦乡。 执火把照亮的侍卫,纷纷背朝着他们,木桩似的一动不动。 云衍含笑看她,目光坚持,韩玥抿唇一瞬,不太情愿地走过去坐下。 随之,肩头一沉。 “我借你当靠枕好几次,今日,你可得还我一次。”云衍说。 山风从头顶吹过,火光摇曳,火星子纷纷飘散又灰飞,男子的声音别样低沉,像千年古琴,像遥远梵音,带着微微蛊惑。 韩玥轻轻扭头,灯光将他俊颜烘得暖玉一般,他唇色略深,唇形很性感,表情惬意,阖着眼,安然地靠在她肩上。 两日两夜没合眼,累成那样,看着也像是没关系的样子。 短短两日,经历这么多事,她也累了。 就这样吧,彼此依靠,让身体和心都休息一会儿吧。 时光缓缓流动,韩玥只觉肩头越来越沉,云衍呼吸沉稳,像是真睡着了。 她心里某处瞬间塌陷,软的像泥,像蜜,像一切说不出来的柔软。 莞尔间,她微微歪头,靠向他的脑袋,微微摩挲,亲昵又温馨。 下一瞬,原本睡着的人下意识将她按在怀里,身体微仰靠着树杆,轻声嘟囔:“睡吧,有我在不怕。” 韩玥心脏狂跳,怕惊醒他,一动不敢动地窝在他怀里。 许是云衍心脏跳动的频率太催眠,又许是他怀里过于温暖,没一会儿,她眼皮沉沉阖上,入了梦乡。 此时,云衍睁眼,垂眸看她片刻,笑容无声放大,带着满足重新闭上眼睛。 韩玥做梦了。 梦到大漠荒烟,方舟与白云隔着不远的距离含泪相望。 白云问:“我做错了什么?” 方舟痛苦摇头,“你不该是古澜国人。” 白云痛哭:“那你为什么要倒在我屋外,为什么要闯入我的生命里,为什么要让我救你!” “我们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就当从来没有遇见过,可好?” “不好不好!我就是遇见你了,就是爱上你了,除非你能让时间倒流,除非你从来没出现过!” “芸儿……听话,回去。” “然后呢?待有一日,战场上,兵戎相见?这真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还能如何?飞鸟与鱼不同路,自此山水不相逢……” “骗子!”白云飞扑过来,举起双手,想打又不忍,终只是抱着方舟哇哇大哭:“谁说飞鸟与鱼不同路,山水永不相逢的,你看,多少水环着山,多少山伴着水。只要我们愿意,飞鸟可以在水上游,鱼儿也能在空中飞,方舟,不要骗我,你说过,不求生生世世,只愿能朝朝暮暮……” “若这朝朝暮暮,是万劫不复,你也愿意?” “没有万劫不复,只要我们能让两国交好,不再开战,能得朝朝暮暮的又何止你我?方舟,相信我,相信我们一定可以做到。” “傻瓜……” “傻瓜……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傻瓜……” 韩玥喃喃低语着醒来,泪如雨下。 第267章 我们原本是谁 云伶翻到其中一页,指给韩玥看,“嫂嫂看,这里有介绍一个神奇的国家,这个国家的人个个都会魔法。尤其是他们的公主,更是掌握了所有最厉害的魔法。” 韩玥心跳加速,从她手里接过来。 书中介绍的是槿玥国,槿,玥,一股莫名的泪意直冲韩玥眼底。 槿玥国,占地五十六平方公里,人口近五万,受东方家族所主宰。东方一族,血统特殊,凡经圣女点化者,均会不同程度的特异功能…… 这段介绍,用的是现代化语言,仿佛就是专门写给她看的。 云伶见韩玥神色凝重,眼圈微红,歪着头道:“嫂嫂是不是也觉得很难懂?我还以为是伶儿笨看不懂呢。” “没有,这语言生涩,我也不是很懂。” 韩玥安抚她一句,越往下看,鼻头却是越酸楚的厉害。 文中介绍了槿玥国的文化,习俗。简单来说,除去东方一族,槿玥国百姓均是普通人,以放牧为生。 从配图来看,槿玥国地处草原,视野辽阔,蓝天,白天,青草,从牧民淳朴的笑脸上便能感觉得到,那曾是这世间最美丽的净土。 东方一族已然就是这片土地的守护神,受万民敬仰,也让各国忌惮不安。 于是,有国家想俘虏东方一族,为已所用,好一统天下。 于是,便开始了战争。 东方一族的密术,世代传承,从公主中选出最特殊的一位作为圣女来守护。 文中将圣女的选拔写的格外生动唯美,说圣女降生之日,必定天降祥瑞,紫气东来,玄鸟高飞。 最后一届圣女出生亦是如此,说那婴孩的哭声震天动地,九九八十一只玄鸟在空中盘旋,跟着如歌似泣,久久不愿离去…… 又说上一任圣女临死前,最后的遗言是反反复复的一句:“远离情爱,方可佑万民。” 战争愈演愈烈,东方一族被逼红了眼,开始强势反扑。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战争中,无辜百姓为了活命,也开始想尽办法的修炼密术。 没有东方一族的血统,圣女再点化也无用,唯一的办法是找九名童男童女,换上他们纯正干净的血,方可有机会得到点化。 不忍对国人下手,就只能潜入敌国,此举显然是更加的激化了矛盾,引得战争更加激烈。 新一任圣女东方芸对这种惨无人道的修炼之法不予赞同,劝说无用,一气之下便躲了起来。 再后来,圣女爱上敌国王将,献出密术破解之法。 就此,世间再无槿玥国。 故事的最后,这样写道。 我们原本是谁? 我们原本是草原上最自由浪漫的人。 我们后来是谁? 我们后来是人世间最残酷邪恶的魔。 何为魔? 魔即是人性。 人性何在? 在太阳下。 在阴影里。 在每个人眼睛里。 我们该拿什么换取它? 用我们的一切。 我们的一切是什么? 是人性。 韩玥看完,良久无言,只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 云伶紧张地站起来,瞪着杏眼道:“嫂嫂你怎么哭了?” 恰时,云衍踏步进来,被韩玥的泪眼惊得眉头一扬,“伶儿,可是你又调皮了?” “我!”云伶指着自己,嘴巴一瘪,到底还是低下头去,委屈承认:“是伶儿不乖。” 韩玥回神,忙伸手抹一把脸,道:“与伶儿无关。” 她不知该如何解释,将书递给云衍。 云衍快速看完,剑眉挑高,看韩玥的眼神一时复杂。 韩玥已平复情绪,说道:“有句谚语是这么说的,正因人性本恶,所以民主是必须的。正因人性向善,民主是可能的。” 若世间有道,东方一族何需成魔? 这笔账还真是不知该从何算起才好。 韩玥唏嘘不已,抬眸便见云衍静静望着自己,大抵是知此时说什么都可能是错,便沉默着,眉眼间却尽是温柔,晦暗的眸底有担忧在涌动。 “我没事。”韩玥勉强笑了笑,“人性就是如此,善恶一体,所以更需要完善合理的社会制度,这亦是我的期望与人生追求。” 云衍动了动唇,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眼底的清明坚定却又令他无比动容。于是,他抬手,一把将韩玥揽进怀里。 韩玥愣愣,“你干什么?伶儿还在呢。” 云伶眼巴巴看着他们,闻言,点点头,萌萌道:“是呀,伶儿还在呢。” 云衍一笑,伸另一只手将云伶也揽进怀里。 云伶与韩玥双双贴着他温暖的胸膛,面面相觑。 下一瞬,云伶吃吃地望着韩玥笑,韩玥无奈,伸手摸摸她的头,微笑开。 “正如你所说,人性本恶,所以需要制度去约束。也因人性本善,所以,一切皆可能。”云衍边说边抚着韩玥发顶,心疼着她的心疼。 “玥儿,相信我,终有一日,你的期望都会失现。人间皆正道,善恶分两极,青天普照,律令似刀,刀刀公正,刀刀不留情。最起码,那些认真活着的善良的人们自有一片纯净天地。” 韩玥听着他铮铮之声,感受着他胸膛的微微震动,眼眸不由生热。 她不自觉地将脸贴紧一些,故意道:“王爷莫不是被我影响,也学会了异想天开。” 云衍一笑:“万事总要有人敢想,一切才有可能。” “再者,你我联手,所向披靡,没有做不到的事。” “还有我还有我!”云伶噘起嘴巴嚷道:“我要和你们一起,哥哥嫂嫂休想丢下伶儿。” 云衍捏捏云伶小脸,轻笑:“你呀,还是早些入宫找陛下玩吧。” 韩玥皱眉,“当真要她入宫?” 云衍沉凝一瞬,低头问云伶:“你可愿意?” “不知道。”云伶想了想又说:“伶儿得先看看哥哥嫂嫂成亲好不好玩,若好玩,我便同意。” 韩玥:“……” 云衍哈哈一笑,果断同意:“好!待这段时间忙过,哥哥一定先成个亲给伶儿看看。” 韩玥没什么表情地望他一眼,那表情仿佛在说,成亲这种事我可没兴趣,要玩你们自己玩儿去。 云伶一听,乐开了怀,“我听元福常和母亲说,待嫂嫂生下小公子,自会晓得持家不往外头跑……” 第268章 可怕猜测 “咳!”怕吓着韩玥,云衍轻咳一声,给云伶一记警告的眼神。 云伶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一时委屈巴巴地快要哭了,“母,母亲说,不一定是小公子,儿女都是极好的……” 真是越说越离谱了,韩玥忙肃起神色,望着云伶道:“你不是说谜底在这书里吗?何处?” “啊对!” 云伶拍一下额头,终于想起正事来。 她指着文中最后那段话,“哥哥嫂嫂你们看,这应该是槿玥国语言吧?” 韩玥定睛一看,那段文字,其实是以两种语言展形。 底下一排字体较小,且看不懂,故她方才没太注意。 云伶指出其中几个字,“这些字,写的很像孰文数字……这会不会就是谜底呢?” 孰文文字,和现代文字出入不大,但数字的写法就有些奇怪,比如一,是一个圆圈,二就是圆圈里划一根线,一分为二,以此类推到四,五就是一个象形的人字,十就是两个人字合起来…… 韩玥因有原主的记忆,所以穿越过来时,很自然的就接受了。 后来,她专门看过关于这个时空的发展史,发现他们的数字是由群居时期开始,主要用于人员分配。 比如,五人为一组,五就用人的象形字来表达,也表示五就是组长。 从另一个层面解释,只有组长才称得上是人…… 但这些都不重要,韩玥仔细辨别,云伶指出的那几个字,确实和孰文的数字写法极为相似。 这绝不可能是巧合,或者说,欧阳槿的手法本身就是将巧合二字发挥到极致。 韩玥几乎可以断定,那暗网图的谜底与槿玥文有关,不,应该说,极有可能是古澜国语的一种表达。 如果真是这样,那宁渊苦心经营这么多年,其实是在帮欧阳槿打根基。 他撒下的大网,或许就是古澜国复兴的开始…… 韩玥震惊无言,云衍倒是很沉得住气。 他道:“这只是一种猜测而已,宁相老奸巨猾,断然不会由欧阳槿牵着鼻子走。这次回盛京,我曾多次明明白白的向他点明欧阳槿身份,看他反应仿佛并不为惧,仍是一切尽在掌控中的态度。所以,你担心的局面应该不会存在。” “若存在呢?”韩玥直视他的眼睛,干脆把话挑明。 云衍微微思忖,道:“我的职责是护国安民,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 韩玥:“那我呢?” “你是自由的。”云衍接着说:“若世事难两全,我只要你平安。” 意思是,如何选择是你的自由,但为了你的平安,我也会不择手段。 韩玥目光锁住他眼睛,像是负气,又像是肯定,“我不会成为第二个百里芸。” 不会为爱情牺牲,也不会为什么国仇家恨失去自我…… 可已身处局中,如何全身而退,这是她需要好好思考的问题。 云衍认真点头,“我知道,你是韩玥,独一无二的韩玥。” 他丝毫不担心她的选择,他只希望她不被伤害。 过去,是非对错,他无力改变。 但现在,未来,他相信自己不会选择错。 他同样不可能是第二个闲王。 家国要守,爱人要护,这就是他永远不变的选择。 许是感受到了云衍坚定的信念,韩玥杂乱的情绪渐渐归于平静。 与其胡思乱想,不如来解决问题。 她正色道:“王爷入宫的情况如何?” 回来到现在,云衍还未来得及说宫里的情况,哼一声道:“如你所料,宁相积极提供证据,将自己推个一干二净,弄得我好像质疑他一句都是对他莫大的侮辱。陛下自是只有妥协,已令我不必再查下去。” 韩玥:“那王爷接下来打算如何?” “一条路行不通,换条路便是。”云衍凤眸微狭道:“他舍得弃刘字和闫正,未必舍得弃自己的儿子。” “那倒未必。” 韩玥想了想,道:“不过,可以一试。” 云衍趁机问道:“从宁枫那里,可有问出什么来?” “确实有。”韩玥神色微微凝重,凑近些,小声低语片刻。 云衍眸子一惊,“当真?” 韩玥道:“是不是真,审审便知。” 云衍眼底微亮,“如此,我得好好筹谋筹谋,请相爷来演出好戏。” “哥哥嫂嫂究竟在说什么,为何伶儿一句也听不懂!”云伶不满地直嚷嚷。 云衍摸摸她的头,道:“伶儿这次帮了我们大忙,待事情结束,哥哥一定好好赏你!” 云伶开心地笑起来,眼巴巴看韩玥:“嫂嫂呢?” “我?”韩玥只好道:“你想要什么,我也给你买。” 云伶歪着头认真想了想,“我想要一个漂亮的小侄儿!等他长大一些,我会教他玩数独。” 韩玥:“这个……” 见她迟疑为难,云伶很紧张:“嫂嫂可是不愿意?” “我……”韩玥从来没像此刻这般词穷过,也不知是急的还是羞的,脸烧的厉害。 云衍忍俊不禁,忙唤人来将云伶带走,看着韩玥,忍不住又笑。 韩玥冷着脸,“王爷觉得很好笑?” “回头我说说元福。”云衍身子突然前倾,目光与她对视,大胆,直接,“只生一个那里够,你我这样聪明,不生十个八个岂不可惜。” “你想得美!”韩玥生气道:“还有,你这种思想简直可怕,你当女人是什么?生育工具?” 云衍大笑,拥她入怀,小声哄道:“好好好,生多少你说了算,可好?” “你!”韩玥就没见过这种人。 这才那跟那儿,八字还没一撇,就说到生孩子的事情上了! 谁给他的自信和勇气? 然而,对上他满是温柔的眸子,她便又什么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看得出来,云衍对刚才所讨论的事,也并非真像表面上那样轻松。 他想给她安慰,想给她承诺,但又怕给她压力,所以才会选择这种花哨的言辞行为。 韩玥心头微微震动,终是缓了脸色,轻声道:“谜底一事,我会尽快搞清楚。” “是我们一起。”云衍认真纠正,“经历之前的事,我已经深刻的认识到,有时隔阂误会比魔鬼还要可怕。我们要齐心协力,让这魔鬼再无翻身的机会。” 这话可以听,韩玥点了点头。 云衍却是看着她眼角的垂泪痣,气息微微乱了…… 第269章 覆巢无完卵 眼看着云衍眼神逐渐迷离缱绻,韩玥迅速直起身来,“王爷若无旁的事,民女先行告辞。” 云衍笑了笑,见好就收,“你已随我入皇陵验过尸了,想必宁相也猜到你身份,自是不能再让你回韩家老宅。安心在府上住下,待我安排好一切,带你御前问案!” “王爷还打算让我问案?”韩玥微微吃惊,“陛下能同意?” 云衍点点她鼻尖,“陛下巴不得。” 韩玥皱眉,“为何?” 总不可能是被她才能所折服吧? 萧池那人,虽是天子,架子够大,心眼却极小。 赐毒一事,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云衍知她心意,轻叹:“我年长陛下几岁,差不多是看着他长大。幼时,他生母不受宠,在宫中多受欺负,又因年纪小一些,融入我们过于艰难,自小便缺乏自信,心性是软弱了些。再后来,历经宫变,踩着无数亲人的血被推上皇位,他自是难以承受这样的压力。” “但他也有清醒明白的一面,那时,宁相风头正盛,说一手遮天也不为过。为最大程度的保护我们云家,陛下排除万难,封我父亲为王。” “那时的襄州,等同于是废墟,陛下为支援我们,日日与宁相斗智斗勇,钱财,兵马,粮草……无一不是他想尽办法替我们讨要。” “襄州,是他的退路,我,亦是他仅有的靠山。” “那时,是我顾虑太多,未能与陛下坦白你的事,这才引他误会。如今,陛下已知,你就是我的命,那样的事不会再发生。” 韩玥听得认真,低着头道:“我知道。只是一国之君,视人命为刍狗,实在让人心寒。” 云衍抿了下唇角,客观道:“所以,我特别认同你的很多观念。也愈发觉得,社会制度与环境,会很大程度的影响一个人的品性。这不仅仅是一个人的悲哀,而是整个国家,整个人类的悲哀。” 他道:“我常觉得,你就是神明的指引,指引我们建立更好的未来。” “没那么邪乎。”韩玥心说,我只是了解过比现在更好的未来而已。 二人正说着话,冷枫提着酩酊大醉的韩冲进来,一笑道:“韩姑娘,人我给你带来了。” 韩玥道一声谢,皱眉去看韩冲,“怎么喝成这样?” “呵,从昨晚喝到现在,我再不去,他身上的衣服都要被人扒光了。”冷枫明明白白道:“一百两白银,您二位谁给付一下?” 云衍眼风扫来,冷枫忙道:“算了,就当是给二位成亲的贺礼吧。” “成亲……”韩冲突然抬起头来,眼底血丝骇人,“玥儿,你,你当真要与晋王成亲?” 韩玥无语:“没有的事。” “王妃之位,当真就这么放不下……”韩冲双拳紧握,因咬字太用力,额头青筋明显。 韩玥气恼,“我说了没有,不是!” “那你为何不跟我回家?为何!”韩冲激动地吼起来。 云衍眉眼一冷,正想开口,韩玥清冷望来,“我们兄妹二人有些话要说,王爷可否回避。” 云衍沉着脸退了出去,冷枫紧跟其后,扬起眉头道:“王爷有没有觉得这韩冲太奇怪?” “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怎能不奇怪。”云衍冷哼道。 冷枫摇着头,“再是有不该有的心思,他行为也太反常了些。先是莫名其妙潜入宁相府,再是执意要带走韩姑娘,对王爷还有着强烈的敌意……反正怎么看都不太对劲儿。” 云衍微眯了下眼,“你且让诡影跟着点。” 为情所困,视他为敌,这些都没什么,只要不被人利用就好。 另一边,韩玥强压着情绪,心平气和:“我知道,我出尔反尔,你很失望。但是哥,现下形势严峻,孰国危在旦夕……” “那又如何?”韩冲瞪着她,“你一个女子又能改变得了什么?那晋王不过就是寻些理由,要将你留在身边而已!” 韩玥忍:“我一个女子,都在努力想改变点什么,你为什么就不能想想自己能做些什么?那又如何?覆巢无完卵,韩冲你不会不懂!” “是,我懂!孰国就要完蛋了,我们都要完蛋了!我不懂的是,这不正合你意吗?你的父母族人,都死在孰国人手上,你难道不想为他们报仇吗?” “可你和爹是孰国人啊!”韩玥咬牙一瞬,“我也是韩家人啊!” 韩冲抬手用力按一下眼睛,“玥儿,我真的不懂。明明隔着国仇家恨,你为何还要执意留在晋王身边。” 韩玥只能说:“我不希望孰国成为第二个古澜国……不想看到太多太多的无辜牺牲。这样的国仇家恨,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她不想成为第二个百里芸,却又无比理解百里芸。 想必,当时的百里芸和她现在的想法一样,不想再看到很多人死去,于是异想天开。 以为只要她敢牺牲,就能换来两国和平。 世人都道百里芸是为了爱情,可细想,若只是为了小情小爱,何需回到孰国? 她是天选圣女,神力无边,若非失望至极,又怎会轻易死去? “我还是不懂,也不想懂……”韩冲双手捂脸,很用力地搓几下,目光笔直地看着韩玥:“我只问你,你还跟不跟我回襄州?” “哥!”韩玥简直要被他逼疯了,“我没说不回,只是现在事情有了转机,我想与欧阳槿,与我的身世,还有过去的是非恩怨做个了断。” 韩冲像是根本听不进去,他只问:“就算我以韩家对你的恩情所要挟,你也不回是吧?” “韩冲你是不是疯了!” 韩玥深吸一口气,“你到底怎么了?你见过欧阳槿?梦到过他?” 韩冲不为所动,表情没有丝毫破绽。 “那就是遇到了别的什么人?” 韩冲眼眸闪了下,目光移去别处。 韩玥心一沉,“是什么人?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没有,什么人也没有。” “韩冲!对我撒谎没有!” 韩冲突然冷笑,“是啊,你无所不能,早已不是那个需要我保护的小女孩儿……” 第270章 矛盾 “你给我说实话,到底发生了什么?”韩玥心有愧疚,她承认,得知韩冲心思后,她总是下意识想避开他,对他关心不够,这才给了欧阳槿可趁之机。 一定是欧阳槿,他总是无孔不入! 韩冲轻叹,悲哀道:“如果我说,没有什么人,是我自己的心魔在作崇,你信吗?” 韩玥猜:“所以,你只能听到声音,并没有看到过什么人,对吗?” “是,心魔!心魔你懂吗!”韩冲突然激动起来,“不是欧阳槿!不是别人!是我韩冲痴心妄想,是我受不了失去你的煎熬!我从小看着你长大,明明是我爱你更多,没有人会比我更爱你……玥儿你为什么就是不懂?为什么就是要逼我?” 他双手抱头,痛苦极了:“只要想到你和晋王在一起,我就嫉妒的要发疯!我恨不得杀了他,我无数次想杀了他!” “韩冲!” 韩玥厉喝:“你冷静点!” 她按住他双肩,牢牢锁住他眼睛,慢慢道:“你听着,利用一个人的心结,本身就是欧阳槿惯用的伎俩。你痛苦,是因你知道,晋王不能杀,你知道这事做不得……你的潜意识在与那邪恶的力量作斗争!这说明什么,说明你韩冲没有变,你骨子里的正直,善良丝毫未受影响。” 韩冲怔怔望她,眼泪一颗颗的掉。 “可我真的快要控制不住我自己了。” “我会帮你。”韩玥目光坚定,“让我帮你,等事情结束,我们一起回家!” 安抚好韩冲,韩玥去见了云衍,将韩冲的情况如实说明。 云衍点着头道:“冷枫也说他不太对劲,我已令他派诡影跟着,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韩玥很苦闷,“可我对那些密术一窍不通,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帮他。” “我前思后想,你体内的内力,应是欧阳槿所为,可有觉得不适,或异常处?”说着话,云衍突然将她手拉过来把脉。 韩玥哭笑不得:“王爷何时学的医?” 云衍一本正经:“内力与内力之间,有基本的交流,和医学有别,但殊途同归。” 片刻后,他拧眉道:“筋脉均有气滞之症,怪不得你近来常常心绪不定。切记,莫要自行乱运气,这内力你使不得,恐有破气之灾。” 韩玥纠正:“破气是一种治疗手段,可使聚结的气得已运行,这是好事儿呀。” “你不同。”云衍严肃道:“寻常人无内力支撑,反而事小。这就好比同一根管道,只是堵些细沙,水一冲就能疏散。但你堵的是巨石,若强行破气,对你的身体会有巨大损伤。” 韩玥将信将疑,“真的假的?王爷之前为何没说?” 突然就会诊脉了,这能信? “是欧阳槿告诉我的。”云衍苦笑解释:“在梦里,他教了我诊断之法。我不明白的是,他既然传了内力给你,为何又要将它封存?” 韩玥抿唇一瞬,“他对我的感情,似乎很矛盾……引我入局,似乎又并不希望我深陷其中。我不知道,我在他的计划里,到底充当着什么角色与用途。” “但他不会伤害你。”云衍如实道:“这也是我比较安心的地方。” 见她眉头紧锁,云衍抬手去抚,“暂不去想这些,忙了这么久,去好好睡一觉。” 韩玥见他换上官服,“王爷又要进宫?” 云衍点头道:“是呀,有些事需要与陛下商议,再不快刀斩乱麻,恐只会夜长梦更多。” 韩玥想问他到底如何部署计划,但一想,她知,就等于欧阳槿知,这对云衍不公平。 在大事大非上,她选择人道。 在私人恩怨中,她若无从选择,就只能最大程度地做到公平。 旁的……交给天意吧。 云衍进宫后,韩玥又去看了韩冲。 冷枫亲自守着,安抚她道:“我对古澜国密术略有研究,待他醒来,我先试试自己的法子。” “你懂密术?”韩玥略意外。 冷枫碰碰鼻子,“呃……实不相瞒,诡影术便是古澜国密术中的傀儡术演变而成。准确来说,我亦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古澜国密术,乃一位得道高人所传。” 他眼神飘忽,韩玥便也识趣地没往下问。 冷枫跟了云衍多年,自是值得信任的。 看他表情,大抵这密术来得不太光彩吧。 韩冲醉酒厉害,睡得不省人事,韩玥便回了房。 想着种种疑问,她毫无睡意,索性拾笔画下火焰图案,进到幻境里。 这次,火海边,没有方舟白云,也没有欧阳槿。 只有火光摇曳,满目苍凉。 韩玥心里生出一种被亲人抛弃的悲愤感,她冲进火海中,愤怒大喊。 “欧阳槿,我有话问你,你出来!” “神神叨叨的这一套,你玩了一路,还没玩够吗?” “你出来,一次性说个清楚!” “欧阳槿……” 韩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难过,就是眼泪止不住的流。 她想起欧阳槿说:“我借你一条命……” 他还说:“我反正活不了多久了。” 他说话,常常说半句留半句,神神叨叨,装神弄鬼,不知哪一句该信。 不,他这种人怎么可能死? 他苦心布局,下了这么大一盘棋,不可能说收手就收手。 韩玥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就是觉得愤怒,伤心。 就是迫不及待地想见到欧阳槿,想问他很多很多的问题…… 福至心灵般,韩玥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来。 她冲出火海,从袖口里摸出防身的小刀,割破手指,在掌心里又画上一道火焰图案。 她若真是百里芸的女儿,她的血应该有许多用处才对…… 果不其然,转瞬间,画面突转。 韩玥望着四周,这里,像是一处宫殿,雕梁画栋,美轮美奂。 灯光通明,但却显得潮湿阴冷,她甚至在角落处的画梁上,看到了黢黑的霉藓。 四下无人,韩玥便大着胆子往里走。 穿过大殿,屏风挡了前路。 那屏风上的图案很是眼熟,韩玥一想,像是游记里,槿玥国介绍里的配图。 她眼睛微微酸涨,轻轻推开屏风。 当看清眼前景象时,韩玥头皮一紧,惊叫出声…… 第271章 御前问案1 屏风后,浴池方正,一人浮在水面上,一团团的蛇形黑雾钻进他身体里,再变成红色水蛇状钻进水底。 池水已被染红,与那苍白身躯形成鲜明对比。 韩玥捂紧嘴巴,待找回呼吸,方才缓步走近。 那人双目紧闭,绝美容颜苍白如纸,仿佛风一吹,就会烟消云散。 身为法医,韩玥见过太多大案惨案,再血腥,再残忍,她也能快速冷静地进入到工作状态。 可这一刻,她只觉无力。 双脚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死死摁住,举步艰难。 “欧阳槿……”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破碎颤抖,“你还活着吗?” “回去!” 有声音回荡在空中,引来寒风一阵。 韩玥克制着,打量四周:“这就是你的成长,对吗?” 没有回应,只见池水激荡,那红色水蛇一般的东西仿佛就要跃出水面。 韩玥惊得后退一步。 “你不该来……”那声音轻叹。 韩玥冷道:“不想让我知道,又为何要引我入局?” 仿佛无言以对,那声音又是一叹。 韩玥冷静下来,趁机四处查看。 浴池一侧,可见华殿。 灯火煌煌,踏玉为地,琉璃当天,金柱玉梁之上,随处可见玄鸟飞天。 “这里是古澜国旧殿?” “亦是你的家。” “家……”韩玥苦笑:“有时,我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楚。” 华殿内,除去床榻,全是书籍文本。 靠左一整面墙上,是孰国地图。 以盛京为中心,到州,到县,到村,密密麻麻都是她所看不懂的标注。 书案上摆着的,也多是关于孰国的资料。 他比孰国人还要了解孰国。 韩玥随意翻了翻,“这所有的计划,都是你一个人完成吗?” “想说什么?” “累吗?”韩玥问。 那声音轻笑。 韩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问你的计划是什么,问了以后呢? 劝他放弃? 一个人用生命里的所有时间所有精力,只为做这一件事,如何放弃? 家国仇恨,如何放下? 她遥望血池:“你的身体怎么了?这就是所谓的密术?” 原以为得不到回答,他却回了:“以血祭蛊,这就是圣女的使命。” 韩玥猛地一震,“可你不是。” 于是,笑声震耳,悲凄,苍凉,幽远…… 忽然,韩玥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已回到卧房内。 她怔怔看着镜子里满目泪水的自己,长久地失了神…… 再后,她便无论如何也进不到幻境里去了。 方才看到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梦。 这夜,半梦半醒间,有一人在韩玥耳边轻叹:“你可知,我有多嫉妒你,又有多羡慕你。” 这夜,她在梦里化身孩童,在那辽阔的草原上一点点长大,习文识字,骑马射箭,见证着一个美丽小国从鼎盛到灭亡…… …… 三日后,御前审案。 韩玥仍是素衣素妆,人在殿前一立,宛如一道清风拂来。 众人屏息,不断交换眼神。 这女子是谁? 再看晋王,凛冽目光落在那女子身上,便如冰雪融化,春暖花开。 这就更奇了。 晋王好不好男风且两说,但他绝不会让女子干扰公差。 尤其是今日。 今日审的可是宁相之子。 风雨欲来,瞬息万变,人心惶惶,这女子再貌若天仙,此时也无人有心欣赏。 那些将命数押在晋王这一头的大臣心里更是七上八下,就怕到头来,又是悲剧一场。 御前左下方,宁渊双眼用力眯了眯,目光凝在韩玥身上,“晋王这是何意?” 云衍淡道:“相爷不会就忘了吧,前些日子,相爷金玉良言,力谏要废弃‘女子不得入仕’的陈规陋俗。现下,举国上下正在准备检验此令是否可行。本王自然要身先力行,放下成见,果然就碰上了个断案奇才。今日,正好让各位大人也检验检验。” 众人一听,哗然一片。 “这女子竟是来断案的?” “晋王这是在说笑吧,那女子看着不过碧玉年华,怎么可能会断案?” 有人扼腕叹息,有人失望摆头,都觉荒唐。 “长得倒是貌美。”萧池也打量着韩玥,意味深长地评价。 宁渊冷哼:“晋王只怕是酸翁之意不在酒吧。” 云衍啧了声:“对女子的成见,感情相爷自己并没有放下?那日的铮铮之言,莫不只是为了替宁羽开脱?” “你!”宁渊华袖一甩,“休得再耍嘴皮子功夫,刑部之事,晋王非要搬到御前来,本相今日倒要看看你还能耍出什么花招来。” 云衍勾唇:“绝不会叫相爷失望。” 再看韩玥,自始自终都很安静,管他们怎么说,她纹丝不动。 萧池沉沉望她一眼,唇角意味不明地扬了扬,双手轻抬,“好了两位爱卿,还是尽快办正事吧。” “是,陛下。” 云衍示意,宁枫很快被带了上来,手脚上的镣铐沉重硌人。 在看到宁渊的瞬间,他脸上恐惧焦躁的情绪散去,仿佛已经得到拯救。 宁渊眼底的痛意一闪而过。 宁枫被按跪在御前,故作镇定地抬眸笑道:“陛下,前些日子给您的那鸟儿,可还活着?” 萧池语气平和的答:“活着,活的可好了。” “那就好。”宁枫说:“那可是我最心爱之物。” “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宁渊寒声喝斥。 宁枫无所谓地笑了笑,“爹莫要信他们胡说,这里谁不知道晋王与您不对付,他这是拿我报复您来着。” “还敢胡说!”宁渊瞪他,转而面朝萧池,“臣教子无方,还望陛下降罪。” 萧池温和道:“爱卿言重,朕今日之所以准允晋王在此审案,就是想公平公正。两位等同于朕的左膀右肩,失了谁,都是朕之痛,天下之痛。” 他又看了云衍一眼,“朕有言在先,今日一切,依法依理依据,公开透明。不管最终结果如何,二位爱卿都不能伤了和气。” “臣谨遵圣令。” 云衍与宁渊对视一眼,众人只觉空气中火星子炸裂,危险的气息已经在蔓延。 大家的心,又悬浮不定起来。 说来可笑,如今刑部无尚书,无侍郎,只来了一主事,负责宣读对宁枫的指控文书。 指控包括谋杀沈慧、墨白,以及私藏损毁他人尸体共计三十二具等罪名。 宁枫始终低着头,待宣读完,他方才慢慢抬起头来,看向的人是韩玥,语气里透着阴森森的讥诮。 “我要证据。” 第272章 御前问案2 韩玥回望宁枫,平静,没有言语。 现下,还轮不到她出场。 “呈上来!”云衍本就晦暗的眼轮,如寒潭一般漆黑,“之前的验尸、搜证均由仵作牛轭经手。” “经牛轭查证,死者沈慧先是被人侵犯,再被人掐死。从她身上提取到两个人的指纹,在排除嫌疑人之一周霖不是杀人凶手后,还剩其中一人的指纹与足印。” 几名内侍跟着在堂前摆上长桌,将韩玥特殊处理过的指纹脚印呈了上来。 云衍道:“要想知道宁二公子是不是杀害沈慧的凶手,只需提取他的指纹一验便可。指纹各位也可以理解为手印,手印各有不同,且终生不变,故而在契约与重要文书中,均需留下手印为鉴。同样,正因独一无二,故在鉴别犯罪中,亦可作重要证据。” “手印能查案?”宁渊讥诮一笑:“晋王这是从哪里学来的歪理邪说?” “是呀,还有这等奇怪之说?” “孰国有史以来,无人用过此法,这当真能信?” “且看看吧,想来晋王自有妙计。” 众说纷纭,云衍不予理会,将韩玥曾经说过的指纹提取原理与作用简单阐述一遍。 也不管大家有没有听懂,便令人直取宁枫指纹。 宁枫倒也配合,无所谓地按下印记。 那指纹印记最终交到韩玥手上。 直到这时,韩玥方才移步到前面,朝着萧池福了福,再行至案前,手腕扫过,又仔细比对。 片刻后,女子清音淡淡响起:“回禀陛下,凶手确是宁二公子。” “就这?”宁枫大笑不已,“我还以为你有多神通广大,竟是这般儿戏。区区指纹就想定我的罪?我倒要问问晋王,问问陛下,这是哪条律令规定的?” 云衍眉头微皱,似被他问住了。 韩玥也不哼声,确实,在孰律中,只有人证物证供词,指纹一说前所未有。 见状,宁渊眼肌慢慢松驰,淡哂:“凡定杀人罪,要么凶器,人证,物证俱全,要么疑犯亲口招供。晋王现在不会是要强行将手印一证,纳入定罪标准吧?” “律令岂是说增就增,说改就改!”萧池率先表态:“此证不可用,晋王还是另想它法吧。” 云衍点点头,“那便只有宁二公子亲口说了。” 他看看韩玥,漫不经意地:“你来问。” 话落,又补充一句:“可要好好表现,为你们女子争光。” 韩玥抿了下唇角,福身:“是,王爷。” 闻言,众人伸长脖子,目光齐齐凝到韩玥身上。 只见女子肌肤如瓷,瞳眸似星,鼻尖笔挺小巧,看着明明稚气未脱,瘦小身躯更是令人心生怜惜。 可她在这迫人的气氛下,竟能做到从容淡定。 就冲这一点,众人不由得要重新思量了。 韩玥并不急着问话,她长久地看着宁枫,目光平和,不带任何情绪。 宁枫歪着头等了她一会儿,忍不住先开口:“怕了?” 韩玥微笑,还是不说话,二人相互对视着,一个饶有兴致,一个讥诮嘲讽。 足足半刻,就在众臣等得不耐烦时,韩玥终于开口。 “宁二公子为何要藏人尸体?” 宁枫轻飘飘地:“难道你不觉得,人死后埋于地下,成为一堆废土很是浪费吗?” 韩玥:“尘归尘,土归土,这是自然规律。” 宁枫笑着,“可我还是觉得,那样才是最美的……你见过的,很美,对吗?” 韩玥想着那水晶棺里的景象,微微拧眉,语气依旧是平和的:“你所言的美,恕我欣赏不来。不过,你倒是提醒我想起你曾说过的那些话。” 她看着宁枫的眼睛,语速放慢:“你说,花神亲口对你说过,待她修行圆满,便与你共享这天下。那些处心积虑,明争暗斗,到头来都是徒劳一场……” 宁枫脸色微变,“我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韩玥:“我很好奇,花神是什么样子,她为何独独青睐于你?” 宁枫闭紧嘴巴,下意识望了宁渊一眼。 宁渊眯着双眼,似正在思考韩玥的话,眼神微微迷惑。 韩玥也不管他们反应如何,自顾自地的道:“你还说,只有你见过从食人花形成到盛开的全部过程,只有你知道它每一刻不同的美,亦只有你是真心诚意对待花神,那些无知愚昧的俗人,只能等着被花神吸食……” “胡说!你胡说!这不是我说的,我没说过!” 宁枫情绪一下激动起来,双手去抓袍衫,拖得镣铐一阵脆响,手背上青筋隐现,似在奋力克制。 怕伤及韩玥,云衍上前几步,将人护在身后,也不多说别的,怕乱了韩玥话术。 “枫儿!”这时,宁渊厉声喝道:“休要争辩,凭他是谁,有陛下在此,也不敢屈打成招,虚以伪证!说过做过的,你自承认,若未说过做过,便管好你的嘴,休要做出那没出息的样子,丢人现眼!” 宁枫唇角紧抿,望着宁渊,像困兽般愤怒又悲伤。 韩玥眼风不动,静静看着宁家父子表演。 待他们情绪稳定了些,云衍自觉退开,韩玥平静地整整袖口,并不看宁枫,“凭你怎么说,我也不觉得溃烂的人体有什么好看的。不过,说起食人花,我倒是见过奇的……” 云衍示意,便有人将一块白布包着的东西递到她手上。 韩玥慢慢打开,那白布里包着的,是一截人骨。 有人又递来红油伞,韩玥将伞朝门口强光撑开,将那人骨置于伞下,“二公子看,这食人花可是比你所见过的都要奇一些?” 听闻食人花,宁枫用力咽了咽,挪动跪步凑近。 那伞下人骨上,血荫若隐若显,仿佛一朵朵隐在水中的食人花…… 宁枫怔怔看着,仿佛触动痛处,渐渐泪目。 众人不知其意,脖子伸得老长,可什么也看不到。 听闻食人花,有人疑惑:“食人花,好像是在一本被禁的游记上提起过……怎会出现在人骨上?” 韩玥静等片刻,突然道:“陈灵灵很美吧?” 宁枫眼角诡异地抖了两下,慢慢转过头来。 第273章 御前问案3 宁枫怔怔看着韩玥,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你说什么?” 韩玥观察着他,十分肯定地说:“陈灵灵是你见过最美最干净的女子,在她身上开出的食人花自然也是最美的……你甚至觉得,她就是花神。所以,你并不是因为怕诅咒才去做这些事,你是心甘情愿的想帮她,怀念她。” 她微微歪了下头,“对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根本不认识什么陈灵灵。”宁枫艰难地吞咽一下,微眯的眸子里生出恼恨,仿佛很不愿意听到这些。 韩玥笑了笑:“据我所知,陈灵灵与你妹妹宁羽曾是闺中好友。她出事那天,还去过宁府,你会不认识?” 宁枫死死盯着她,“你究竟想说什么?” 韩玥话锋突转,语声缓慢的道:“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如花一般慢慢枯萎,是件很无力的事吧。” “什么?” 宁枫混浊不清的眸子半狭,脸皮因牙关咬得太紧而轻微的抖动起来。 “自小,你就受阴谋诡计的熏陶,可你并不喜欢,并不懂做人为何要那样复杂。但你无能为力,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与他们背道而驰。你在他们眼里,无所事事,不学无术,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可在某个女子眼里,你如清荷,出淤泥而不染……” 韩玥像是在说故事,情绪饱满而真诚:“我猜,那日陈灵灵是去找你的吧?其父蒙冤受屈,她无计可施,唯一能想到的人就是你。” 宁枫就那么怔怔看着她,唇角紧抿,仿佛失语。 韩玥语气不变道:“你约了她去城外谈,为避耳目,你晚行一步……这一步,就成了阴阳陌路。” “你!” 宁枫眼底的怔然,被一股风卷起的愤怒所代替。 他红着眼睛吼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你说这些究竟要做什么!” 直到这时,才有人反应过来:“陈灵灵,是陈远行陈大人家的千金吗?” “不是她还能是谁,就她不知怎的染了血毒……具体是怎么染上的,至今仍是个谜。” “难不成当真与宁二公子有关?” 韩玥稍稍迟缓,待众人议论声小了些,方才说道:“宁二公子真的不希望我提吗?那你所做的一切,岂不白白浪费了……” 她眼里露出些许悲悯,“恨自己的父亲,同样也是件很无力的事吧?” 这话锋转得太快,就连云衍也不由一愣,意外地看她一眼。 宁渊眼风更是利刃一般扫来,垂在身侧的双手虚虚握拳。 如今,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 这女子,不是那仵作牛轭还能是谁? 云衍亲自带她去验过葬在山中那女人的骸骨,不可能不知她什么身份,竟还敢这样重用…… 宁渊犀利的目光,慢慢移向云衍,那眼神怨毒又轻蔑。 他这是玩火自焚! 不过,这女子方才所言,究竟是几个意思? “不!”韩玥的话,令宁枫惊慌又愤怒。 他下意识瑟缩,一字一顿的道:“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我为什么要恨自己的父亲,我又没疯!你也休想将脏水往宁相府泼,诬蔑一国之相,后果你可承担得起?” 韩玥毫不在意,甚至都没看宁渊一眼,更没就这个话题接着往下说,而是平淡道。 “据说血毒从毒发到死亡,大概需要三天。这三天里,你见证了食人花的盛开,也见证了一个生命的凋谢。所以,才会那般精确地画出食人花的各种形态。” “这和陈灵灵有什么关系?”宁枫忍不住道。 韩玥眉一扬,“不然呢?你还在谁身上见证过食人花盛开的每一个细节?” 宁枫瞪着韩玥,眼底布满血丝,尤显得怒意勃然,“你怎知就她一人……” 几欲脱口的话嘎然而止,宁枫在溃败边缘找回了些许理智。 他警惕地看一眼云衍,又看一眼宁渊,身子微微放松,将面上怒意压了下去。 “是又如何?” 宁枫幽深的眸子望着某处虚无,“我承认,我与陈灵灵是有些交情,她和她们都不一样……” 他嘴角扬起笑意,“她简单,善良,爱笑,看谁都是好人,傻乎乎的总是被人捉弄。” 宁枫低下头,拳头用力握紧,“我知道我帮不了她,约她去城外也没存什么好心思……可我没想害她,在那样的境况下,我不可能娶她,但只要她愿意,我可以带她走。” “宁枫!”宁渊低喝:“莫要一味说些无用的,想清楚了再说。” “是,父亲。”宁枫头垂得更低,继续说道:“等我找到她时,她已经染毒……” 宁枫用力闭着眼睛,那些画面在脑海里一点点清晰。 “起初她还有些神智,只说有人割破她手腕,强行往那伤口上倒毒液……她一直喊疼又喊热,她不许我靠近,说那些人告诉她,是血毒,谁碰到都会丧命。” 宁枫说着说着,眼泪大颗大颗落下。 众臣一时震惊不已。 “是说我西孰并无血毒之症,那陈灵灵是如何感染,原来是有人蓄意为之。” “可究竟是什么人,要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下手?” 此言一出,有一部人不由默默将头低下。 陈远行为何入狱,大家心知肚明。 可这陈大人偏生了一身傲骨,拒不认罪,他儿子陈景睿更是四处奔走,要联名上书告御状。 谁最有可能对陈家千金下手,不言而喻。 朝堂上,一时沉默的近乎诡异。 云衍更是毫不掩饰地看向宁渊,目光寒凉尖锐,利剑一般。 宁渊眸子狠狠一眯,胸口起伏着:“你叫什么名字?” 韩玥背对着他,闻言,回身过来,福了福:“民女韩玥。” “韩姑娘,本相倒是要问一句,此事与本相又有什么关系?” 宁渊眼神骇人,韩玥眨眨眼,“民女,民女何时说过与相爷有关?” “你!”宁渊袖子一甩,“你方才那话,分明就是这个意思!” 韩玥一脸茫然:“哪一句?” 云衍深深望她,脸别去一边,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 萧池似看不下去了,伸着懒腰道:“朕猜,爱卿所言,应是那句‘恨自己的父亲,同样是件无力的事’。” 第274章 御前问案4 “哦……” 韩玥恍然大悟般,福身道:“相爷见谅,看得出来,宁二公子对那陈姑娘感情颇深,陈姑娘惨死,二公子心里应该很难过。故民女猜,二公子心里多少是有些埋怨相爷的,相爷若非注重门弟,反对他和陈姑娘的亲事,陈姑娘兴许就能逃过这一劫。” “一派胡言!” 一听是这个理由,宁渊生气道:“罪臣之女,岂能入我相府!” 韩玥注意到宁枫听到这话时,瞳眸微微紧缩,扶着膝盖的双手因太用力而节节发白。 她收回目光,看向宁渊,语气平静的问:“罪臣之女,竟敢对宁二公子心生妄想,这就是陈姑娘必死的理由吗?” 宁渊双眼一眯,迸出逼仄寒光:“本相不管你是谁的人,又是受谁的唆使,若没证据,劝你三思而言。” “我若有证据,现在审的人就是丞相大人您了。” 韩玥不卑不亢,仿佛青松屹立,清丽容颜冷静坚毅,丝毫未被宁渊的厉色所动摇半分。 宁渊定定片刻,忽地轻笑,“先辈有训,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近则不逊,远则怨。自古妇人有长舌,只道耳食之见。蟪蛄不知春秋,盲瞽之言却是张口便来,今日本相算是开了眼界。” 他反身,朝着萧池就是一跪:“臣有罪,臣不该纵容小女扰乱纲常,更不该为替小女脱罪而违心提议废除祖先定下的规矩。臣收回那日的言论,请陛下降罪。更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收回圣令!” “怎的?相爷怕了?”云衍冷笑。 萧池淡瞥他一眼,揪着眉头,极其为难的对宁渊道:“爱卿也知,现下召令已在往各州各县下放,要想立即收回谈何容易。这可是孰国第一次公开收纳民意,是前所未有的壮举,说不定还是孰国史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朕甚是期待!” “再者,韩姑娘只是协同问案,也算是一次公开试验,依朕看,她说话是有些不讲究方式,甚至颠三倒四,但女子能有这胆量,朕瞧着颇有意思。” “爱卿莫急,大度一些,且看她还能审出些什么来。” “陛下!”宁渊从萧池懒洋洋的神态中,看到了坚决。 他心头巨震,恍然彻悟。 那女子说错了,今日,真正要审的人恐怕就是他吧! 宁渊眼珠子左右转动,快速回顾全局,试图找到漏洞。 就算云衍先是让这女子假扮男装,引起他注意,让他一时糊涂任由宁羽去接近那仵作,试图控制,结果,被反将一军。 就算云衍下这盘棋的目的,是将这女子正大光明的引出来。 然后呢? 她又能拿他怎么样? 过往种种,他步步为营,该销毁的证据已销毁,不该留的人也通通封了口。 就算这女子有通天神力,能洞察人心,揣测真相,空口无凭,又能奈他何? 要说错,错就错在那次将这仵作引进宁府时,就该毫不犹豫地杀了! 云家也不该留到现在,一个个的碍他的眼! 宁渊深深呼吸,逐渐冷静。 也罢,后悔无用,这一天迟早要来,且让他们先表演个够。 百转千回间,宁渊心思大定,沉着脸起身退到一边。 萧池轻咳一声:“继续审问。” “是,陛下。”韩玥福了福身,面向宁枫,面带遗憾的说道:“宁二公子,我很抱歉。” 宁枫怔怔望她,不知其意。 韩玥道:“时隔久远,人证物证都已无从查起,在这个案子上,我无能为力。” 宁枫还是一脸怔色,“你,你在说什么?” 堂上众人听的一头雾水,云衍抬眸看着韩玥,眸中有未掩的惊诧。 之前,韩玥有对他说过,宁枫的所作所为不是为了献祭保命,而是另有隐情。 从她刚才的审问来看,他只听出宁枫对陈灵灵情根深种,藏尸,不断制造所谓的食人花,只是为情所因,入了心魔所致。 现下听来,似乎还有别的。 韩玥在问案时,话语节奏自有章法。 明知所有人都在屏心静气的等,她偏生不慌不忙。 请示云衍:“王爷可否替宁二公子松去镣铐,请他先喝上一杯水。” 云衍自是准允。 片刻后,宁枫端着温热的茶杯,双手颤抖不已。 韩玥这时才慢慢道:“沈慧一案,周霖之死,墨白的失踪,一步一步,顺理成章,与办案节奏几乎一致。世人只道是晋王办案神速,孰不知,这就是犯案者想要达到的节奏而已。” 众人惊愣,韩玥又说。 “整个案子中,陈景睿是最重要的突破口。从他口中,我们又理所当然的将此案,与陈沈两家的旧案,以及陈灵灵一死联系在一起。” “一桩命案,就像雪球一般越滚越大,最终,惊动陛下,方才有了今日的御前庭审。” 宁枫听着,突然笑了下,将茶杯送去唇边,很小心地抿了一口。 云衍挑起的眉久未落下,似乎明白了什么。 宁渊眸中亦是惊色乍起,只是,这次,他目中那道利刃对准的是宁枫。 韩玥继续说道:“陈景睿招供后,我一直觉得有好几个问题怪怪的。” “比如,他是怎么知道晋王身边有个断案天才的?” ‘断案天才’几个字让云衍心神一晃,几不可察地扬了扬唇。 韩玥作思索状,“我们当时的判断是,陈公子在御史台当差,兴许是从那里听说。后又一想,相府一案,在相爷看来,是家事,且不是十分光彩,他断然没有四处讲的道理。就算御史台主事的知道,陈公子一小小文书,并不受重用,谁会冒险在他面前专门说这些事呢?” “当然,也许是隔墙有耳,陈公子正好听到。” “最令我不解的是,陈公子称自从陈大人蒙冤受屈,令妹陈灵灵又含恨而亡后,他一直在暗中调查这些事。期间,他尤其对宁二公子和周家少爷多有关注。” “甚至还亲眼所见宁二公子在义庄损毁他人尸体,又说因二公子身边高手太多,故他没敢跟去藏尸地……” 说到这里,韩玥唇角紧抿,秀眉微微蹙高。 当时,陈景睿的证词,分明漏洞百出。 可她那时和云衍立场不同,正怄着气,心思不在此,故没能细细论证。 入行以来,这是她办案办得最不专业的一次。 “咳……咳咳……”云衍突然轻咳几声。 第275章 反转 云衍摸了摸鼻头,道:“陈景睿的证词是由本王转述于你,当中疏漏与你无关。” 韩玥对他对视,没什么情绪的道:“是,王爷。” 这种毫无意义的安慰,她可不领情。 错就是错,失误就是失误,她又不是承担不起。 不过,经云衍这么一打岔,韩玥收回神思,言归正传。 “这其中还有个最大的常识问题,据我所知,陈家没落以后,生存的担子全部落在陈公子身上。在陈大人的冤情未得到平反之前,陈公子靠卖字画养家,因是罪身,自是卖不起什么价格,养家太难,他大多时候还需去做苦力换取钱财粮食,才能勉强糊口。” “后,入御史台当差,日子有所好转,便也只是勉强能维持生计而已。” “如此,他要怎么去跟踪宁二公子与周霖?没时间,没精力,宁、周二位去的许多地方,他更是连入门的资格都没有,如何能了解到那么多隐情?” 她静静看着宁枫,“直到我见到二公子,直到二公子不胜余力地向我表述食人花的美,又一次次的提到花神……我这脑袋瓜子才转过弯来。” “能做到这一切的人,只有你宁二公子。” “你与周霖属于同一个圈子,自然对他了如指掌。” “你和陈景睿看似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除了陈景睿单方面的仇恨以外,你们之间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交集,但是……” 韩玥语声放缓:“你们有一个共同忘不了的人,这个人就是陈灵灵。” 宁枫端茶杯的手一顿,杯中茶水清澈透底,映着他眸深无底,水波漾着,映那眉宇韬光隐见,尘埃落定。 韩玥的话还在继续,字字清晰有力。 “你并非好男色,你出入怀阳楼是为周霖,独宠墨白,也是为周霖。” 韩玥语速加快,“你当然知道,要为陈灵灵昭雪并不容易,因为那幕后主使一手遮天,你必须要找一个可以与之对抗的帮手。” “放眼孰国,这个人只能是晋王。” “尤其是晋王此行,还带了断案神才,相府一案让你惊喜不已,你知道,机会来了!” “这些年的布局,那日日夜夜的思念,悔恨,怨愤,终于不再沉默。” “于是,你按下了启动键,一切,在陈景睿的推动下,一步步朝所你期望的方向奔去。” “从头到尾,你都没有想过要逃。” “怀阳楼的案发现场,你故意和当时女扮男装的宁羽起争执,就是想引起我们的注意。” “你成为嫌疑人后,宁相肯定会暗中派人护送你至宁宣将军处。可你东躲西藏,最终,还是撞到了晋王手里……” “可以说,你为了今天,已经做尽了所有的努力。” 韩玥突然觉得难过,她低下头,声音有些缥缈:“可是……很抱歉,我只能做到这一步。” 就算知道一切都是宁渊主使,但目前,从律法来说,她并没有找到可以给宁渊定罪的证据。 朝堂之上,突然生了寂静。 听到这里,在场诸位,没有那一个不明白韩玥在说什么。 她暗指陈、沈两家的冤案,包括陈灵灵之死,都是宁相一手造成,她能推算到这些并不奇怪,因为她背后是云衍。 真相并不难查,难的是如何定罪。 但这女子说,宁二公子处心积虑,下这么大一盘棋的目的,就是为了要扳倒他亲老子,这件事太震憾了。 宁相是什么人?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连陛下都要看他脸色行事,可那又如何? 真正敢把刀对准他心窝的人,居然是他亲生儿子。 众臣心中跌宕,却只敢眼观鼻鼻观心,生怕一个眼神不对就会招来横祸。 寂静无边,漫长的让人窒息。 该说的说完,韩玥暂退至云衍身边,错肩而过时,云衍轻轻捏了下她的手。 韩玥抿唇,目光望向宁渊。 所有人都在等他反应,但他似乎太过平静,仿佛韩玥方才所言那些,他根本没听懂,亦或者觉得与他并无关系。 但旁人看不出,韩玥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这个男人看似平静,但他黯淡下去的眼睛,以及微微颤动的嘴唇,暴露了他此刻真实的情绪。 被亲生儿子算计这件事,对他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愤怒,怀疑,不解,还有来自父亲与身俱来的悲痛,混合弥漫在他眼睛里。 要说平静,全场最平静的人莫过于宁枫。 自韩玥开始倒推整个案件起,他就已经彻底平静,仿佛在荒漠中独行了千万里路,终于到达终点。 就这样了,即是终点,就已经不在他的掌控范围内。 他该做的都做了,所有的忏悔与痛苦,终将在今日结束。 宁枫面含微笑,慢条斯理地细品那杯已凉却的茶水,淡然自若。 约莫半刻后,宁渊终于开口:“你告诉我,真是这样吗?” 他声线微微颤抖,手中不知何时握了块玉件,猛地朝宁枫砸去,“吃里扒外的东西!为父亲哪一点对不起你!” 宁枫未躲,那玉件将他额头砸出血泂来,鲜血漫过他眼睛,使得他抬眸时,那眸色含着血光,显得格外瘆人。 “说啊!”宁渊恼怒厉喝。 “说什么?” 宁枫咧嘴笑开,“你是一国之相,是天神,是一切的主宰,你怎会犯错呢?错的是我,是我不该生在宁家,不该生在宁家还活得那般天真!” “从小你就教育我们,这天下迟早是宁家的,所有挡在我们面前的人都得死去!” “逆子!”宁渊大惊,突然扑过来,猛地掐住宁枫脖子,“我杀了你!” 不等萧池开口,云衍已出掌辟来,力道致命,毫不留情。 宁渊后背一凉,慌忙松手躲闪。 即便如此,也来不及了。 只见宁枫手捂脖颈,鲜血源源不断从他指缝间漫出来。 韩玥下意识上前要帮,他目光望过来,惨白一笑,慢慢说道:“够了。” 她能助他到这一步,已经足够了。 韩玥止住步伐,将唇咬得生痛。 从在藏尸地相见,她就从他眼里看到了赴死的决心。 他痴恋般看着那些腐烂的食人花时,痛意无边,却又情深似海。 生而为人,最可悲最无力最无助的事,大概就是无法选择出身…… 我命由我不由天,确实励志,确实很燃,确实能让人热血沸腾。 但许多时候,与命运对抗,等同于与自己的人生进行分割,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生出勇气来。 第276章 当庭怒骂 一如宁枫,他似乎是软弱的,不能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不敢与自己所不能认同的家庭分割,于是,戴着面具,醉生梦死,半生蹉跎。 这种软弱,似乎是在命运的起点,就已加诸在他身上,是无法挣开的枷锁。 但他又是强大的。 悔恨与思念,促使他毅然决然地走上了玉石俱焚的绝路。 正因看到了他的决心,所以韩玥才会替他解开镣铐。希望人的自我保护反应机制,可以先留住他一条命。 无论是出自私心,还是出自道义,她都希望惩罚宁枫的是正义,是律法,而不是用自我毁灭去赎罪。 但她知道,她阻止不了。 宁枫步步为营,为的就是这一刻,用自己的死,换一个宁相杀人的罪名。 有了这罪名,孰帝和晋王才敢毫无保留地起底之前的案件。 陈灵灵的冤屈才有可能得到昭雪…… 从业以来,韩玥第一次在一个案子上,找不到任何词语来总结。 有惋惜,有遗憾,有不甘……最后,又仿佛觉得这结果,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不需言说,对错难辩。 宁渊被云衍逼得后退两步,怔怔看着自己手上还在滴血的板指,目光惊痛。 这板指……这板指何时被人换过? 他方才确实动了杀机,但……但亦抱了侥幸,晋王必会阻止。 可,明明阻止了,为何还是这样…… 他骤然逼视宁枫,“你当真就这样的恨?” 他自认,这个儿子虽一直让他失望,但他从不曾亏待过,就因一个外人,何至于如此? 宁枫被两名内侍扶着,嘴里不停有鲜血漫出,语声破碎道:“爹,你明明答应……要让我带灵儿走……为何……为何要用那样残忍的方式杀她?” 愤怒和恐惧,总是会让人失去理智。 宁渊双手悬举在空中,想要靠近宁枫,又难掩心中怒意,只悲厉道:“只因你是我儿子啊!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你一错再错,怎能允许那罪臣之女毁了你的一生!” 宁枫惨笑,“将我与灵儿关在一起三天,让我看着她一点点死去,也是为了我好?” 宁渊胸膛剧烈的起伏,眼底赤红一片,“你终是醒悟了,做了正确的选择,不是吗?” “你若当真爱那女子如命,就该不管不顾的扑上去,一同染毒,一同死去!” 宁渊字字诛心:“爹有心要成全你想要的旷世之恋,是你自己不敢啊!你不是说要生生世世与她在一起吗?你做不到,回过头来又怪爹……枫儿,你就是一惯如此的软弱无能,你能怪谁?” 豆大的泪珠从宁枫眼底滑落,他嘴角抽搐几下,血液更汹涌地从他口中漫出。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一字一顿:“你,不,得,好,死!” 宁渊大受刺激,脸色涨红地吼道:“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谁?我是为了宁家,将来这一切还不都是你的!是你们的!你什么也不懂,每日只顾吃喝玩乐,到头来,还要帮着外人在为父心口上捅刀,你!你大逆不道!” 他握着拳头想冲过去,云衍长剑一指,“相爷莫要忘了,这里是太和殿,陛下在此,岂容你造次!” 萧池这时喟叹一声:“丞相大人这又是何苦……虎毒还不食子,你当着百官的面,叫朕如何自处?” 宁渊仿佛听不见,他看着宁枫慢慢垂下的脑袋,整个人呆住。 随而,声嘶力竭地大吼:“为什么会这样?就为一个女子……就为一个女子,你竟敢将为父逼到这种境地!逆子,你醒来,你告诉我为什么呀!” 韩玥忍无可忍,眸光一凛,上前一步:“身为父亲,你不能给孩子树立榜样,没有给他们搭建出正确的价值观,你只会把你自私自利的那一套阴谋诡论强行灌输给他们,你除了会说‘我是为你好’,除了说‘这江山迟早是宁家’的之外,你还会说什么?” “可你忘了,人性本善,每个正常人的潜意识里自有一套对善恶的判断标准。” 宁渊面红耳赤,“大胆贱妇,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本相!” 云衍正要开口,韩玥怒斥宁渊:“你闭嘴!”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冷笑着道:“身为一国之相,你把为国为民挂在嘴边,心里却时时刻刻都在盘算着如何夺权篡位。你既要权势又要美名,孰不知自己也不过是别人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而已。就是你这种理所当然的贪心与荒唐的态度,最是令人恶心,你糟蹋了人性二字还拒不认罪!” 怕宁渊发起疯来伤害到她,云衍紧紧将她护在身后。 此时,忍不住回头看她一眼,心尖莫名抖了一下。 他一直知道她非软弱之人,但竟不知她若刺起人来,和她手里的解剖刀一样,字字句句,都可以捅到别人心口最深的地方,不留余地,又狠又准。 就,挺好。 韩玥缓一口气,迎着宁渊锋利的眼神,继续。 “你究竟明不明白,宁枫宁愿自暴自弃,荒唐度日,最终又以这种自毁式的方式来与你对抗,就是想要摆脱你在他身上留下的烙印。” “你以为你是他父亲,他就要崇拜你,感激你,唯你是从吗?” “不!从你不断给他灌输歪曲的人生观开始,他就已经开始恶心你,厌恶你,想要远离你!他一再说陈灵灵干净,简单,善良,和他们都不一样……” “这个他们里,包括了你,包括他身边所有的人。” “他爱上陈灵灵,想带她离开,只是受够了你的肮脏与龌龊,他视陈灵灵为救命稻草,想借她身上的光助自己离开那个阴暗恶心的家……” “可你掐灭了他心里最后那道光,以最残忍的方式。” “他用漫长的时间布局,耗尽了自己毕生的聪明才智,只是想死在你手里。因为,他根本不稀罕你给他的这条生命,以及有你出现过的这二十多年的人生!” 宁渊目眦欲裂,从未想过有一天,竟会被一介女子吼得乱了心神。 韩玥又缓了口气,一字一句:“宁渊,你太高看你自己了!你的那些野心不过就是乱梦一场,因为,从一开始你就走错了路!” “你连自己的儿子都臣服不了,还想臣服天下,你做梦!” 第277章 乱世行乱法 云衍回望着韩玥,除了点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堂上众人,跟着默默点头的不计其数。 他们早已忘了宁相的威慑,一双双眼睛凝聚在韩玥身上,只觉这顿怒骂当真是酣畅淋漓。 痛快! 他们更想不通,看着如此柔弱的女子,哪儿来的这么大的杀伤力? 仿佛打不败的巨人,往那里一站,光凭字字句句就已将那手握孰国生死大权,令人畏之惧之的一国之相刺得千疮百孔。 有人甚至感到心虚害怕。 若天下女子都如此,还有他们男人什么事儿? 从前,韩玥不仅是法医,也是犯罪心理学专家,偶尔碰上太难啃的骨头,相关部门会请她过去协助审问。 无论再十恶不赦的罪犯,她总能精准找到对方最软弱痛疼的那个点。 但今日,她什么技巧也没用,只遵从内心,骂出了想说的话而已。 在宁渊这里,案情清楚,真相明白,没什么好攻破的。 难的是,人类的底线一旦被触及就很难再维持。 只要杀过一个人,就会对生命失去敬畏。 只要欲望的种子在心里生了根发了芽,就一定会结出邪恶的果实。 她现在不留丝毫余地地揭开宁渊的所有面具,不是为了让他痛,事实上,他的痛一定是极期短暂的。 她要的是他乱,要他产生极度的自我怀疑。 只有这样,他才会不顾一切的要去证明自己。 只有这样,所有的罪行,都将成为他为自己辩护的理由。 韩玥极少会产生这样激烈的情绪,素白的小脸激动到通红,眸色却仍然保持着清冷。 她迫视着宁渊,字字铮然,掷地有声。 “宁渊,你当众杀害自己的亲生儿子,惨无人道,天理难容,你可认罪!” 仿佛直到这时,宁渊才反应过来宁枫的用意。 他一把推开云衍,死死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宁枫,呼吸凌乱,指尖不受控制的颤抖,韩玥的指控似乎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这一生,杀人无数,但没有一次是自己亲自动手。 他这双手,比任何人都干净…… 可他今日,竟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宁渊唇角不受控制地抽搐几下,再也忍不住的为自己辩解起来:“是他大逆不道,是他想谋害我在先!你们都听到了,陛下,你也听到了!子不教父之过,我只是想教训教训他而已……” 他眼珠子快速摆动,突地一定,眯眼望了韩玥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云衍将韩玥往身后一护,警惕地瞪着宁相。 众臣个个屏心静气,猜测宁相莫不是急火攻心,疯了不成? 萧池看着近乎疯癫的宁相,亦是浓眉紧皱,双手不自觉地握了一把汗。 “就算本相杀了人又如何?” 宁渊目光慢慢扫视众人,再转过身看着萧池,从袖中掏出一枚金牌,面上悲恸已不在,只剩疯狂与不屑。 “陛下忘了,这丹书铁券还是陛下登基那日,亲自赐与臣。” 见到此物,萧池与云衍双双变了脸色。 韩玥皱了下眉头。 丹书铁券,俗称免死金牌,没想到这孰国也流行。 想想也不奇怪,宁相将萧池推上皇位本就没安什么好心,自是要给自己留足后路。 只是这样一来,就有些难办了。 一国之君,总不可能失信于人吧。 那怕这个人罪该万死! 再者,面前站着的这些,多为墙头草,稍有不慎,便会自乱阵脚,反而有可能给宁相创造机会。 萧池紧张地看了云衍一眼。 云衍眸中惊诧很快散去,镇定如初却未有任何表态。 孰帝的沉默,令宁渊更加嚣张:“丹书铁券,除谋逆不宥,陛下若拿不出臣谋反的证据,臣便先行告退。” 他望一眼宁枫的尸体,又道:“逆子犯下命案,犯罪事实清楚,罪不可恕,陛下就当臣是在清理门户吧。” “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不知相爷是否能满足?”韩玥淡静出声:“害死陈灵灵的血毒从何而来?” 宁渊眯眼望向她,冷笑:“你得先证明陈灵灵的死与本相有关。” 韩玥抿了下唇角。 这只狡猾的老狐狸,方才明明已经间接承认陈灵灵的死与他有关,这会儿又拿证据说事儿。 他倒是清醒的很快。 她想过拿十三皇子来刺他,但十三皇子的死,关乎皇家颜面,萧池和云衍不提,她自是要思量几分。 宁渊如鹰般的眸子缓缓扫过众人,如同寒风刮过,有人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甚至有人在思量下,往前移动步伐,打算上前帮忙。 就在这时,蹲在宁枫尸身旁的内侍慢慢站了起来。 “奴才也有问题要请教相爷……” 他中等身材,左手手腕不太自然地微微外翻,孰国内侍大有涂脂抹粉的习惯,因而,他脸上也涂了厚厚一层显白面霜,乍一看,和殿上其他几名内侍并无二样。 只是那眼神,冰冷,坚毅,带着滔天的恨意。 宁渊眉头用力一皱,喊出韩玥所猜到的那个名字,“夏侯林?” 夏侯林弯腰一拜,“相爷。” “好你个夏侯林,在本相府上犯下命案,竟还敢到此地来!”宁渊目光一凛,“来人!将他拿下!” 殿上还真有人动,萧池淡淡地:“朕还活着。” 霎时,云衍的人已经将那异动的几人控制住。 宁渊冷冷看着云衍,“晋王何意?” 云衍勾唇一笑:“宁二公子现在又不会跑,收尸的事不急。近来,世人对相爷多有误会,相爷难道不想借机自证清白吗?” “敢问晋王,你可清白?” 宁渊怒视的目光,转向萧池,“史上哪一个定国大臣是清白的?宁家世世代代以匡扶天下为已任,这就是臣的清白!陛下若是嫌臣老了,不中用了,大可直接要了臣的命,拿清白说事,就不怕被后人诟笑吗?” 萧池定定看他,情绪不明。 殿上大臣静默片刻,不知是谁起了个头,“自古,乱世行乱法,大局稳在,便是天道如此。” 接着,便陆续有人附合:“是呀,大局为重,小节有失,也是形势所逼。” 大臣们的态度其实很容易理解,反正宁相有免死金牌护身,一时也定不了他的罪,若再苦苦相逼,恐会引起大乱,得不偿失。 这就是权制社会的可怕之处,韩玥也不由捏着一把汗,不知萧池是否抗得住这压力。 第278章 天威 只见萧池愣愣失神半晌,缓声念道;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 “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此话出自《诗经鄘风》,翻译过来的意思是。 ——这老鼠都有皮,做人怎能不要脸面!做人不要脸面!不去死还干什么? ——这老鼠还有牙齿,人却不知廉耻,人若不知廉耻,不去死还等什么? ——你看,老鼠还有肢体,人却没有礼教,人若没有礼教,为什么还不快死? 御前庭审之前,云衍曾和韩玥说起过萧池的处境和顾虑。 萧池毕竟是宁相一手推上这皇位,若处置不当,只怕会落下个过河拆桥,忘恩负义之名。 其次,宁相手里的底牌威力究竟有多大,无人可估量。 若引得天下大乱,他这君主可就是千古罪人。 是重大局,还是顾小节,就连云衍也在某些时刻有了犹豫和为难。 于是,韩玥就把这段话说与他听。 乱世行乱法,兴许无可厚非,但若一个国家从上至下,都不能清醒地认知自己,认知未来,就如列车遇险脱轨,避险一时,若不懂归正,行向的必是万劫不复。 韩玥不知,云衍竟又说与了萧池听。 她心思微动,望向云衍。 目光触及,云衍微微弯唇,仿佛在说,看吧,我说的没错吧,只要灯未灭,只要明志在,一切都会好起来。 韩玥不自觉地扬唇,不知为何,热泪盈眶。 萧池的声音仿佛有某种魔力,余音在殿上久久回荡。 殿上众臣个个低着头,拧紧眉,仿佛被集体击中了心脏。 “朕自登基以来,自认不是个好君主,未能担起天下大任,多有让众爱卿及天下人失望的时候。” 萧池语声渐渐沉重:“年初,朕曾微服私巡,将孰国走了个大半。其中,令朕印象最深刻的是孩子,各州各县的幼童都一样,他们天真快乐,不知忧愁。” “朕看着甚是羡慕,便想,百姓视朕为天,这天,要如何才能一直晴朗光明啊!” “朕想了很久,想的焦虑头疼,甚至万念俱灰。” “后来,有人告诉朕,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难得的是,风云祸福过后,依然初心不改,心明眼净,看风云是风云,看祸福是祸福。” 他起身,离开龙椅,慢慢走下玉阶,望着宁渊晦暗不明的双眼。 “朕思来想去,朕虽为天子,可也生了一副肉身。生而为人,理应先从人做起。” “古人云,以铜为镜,可正衣冠。以古为镜,方知兴替。以人为镜,能明得失。以法为镜,则断曲直。” “爱卿乃一国之相,于朕而言,乃明镜也。” “明镜若有污,朕何以明得失?” 宁渊明显浮肿的眼睑轻颤,字字用力:“陛下若心意已决,臣无话可说。” 萧池笑容淡淡:“爱卿的清白,朕之明德,还是交由后人去评说吧。” 宁渊咬牙,“臣遵旨。” 直到这时,众臣才敢断定,孰帝今日是铁了心的要扳倒宁相。 不惜赌上所有。 这天,变定了! 沉沉压顶的静寂中,云衍率先跪拜,高喝:“陛下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臣快速反应,紧跟着跪拜,“陛下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池华丽转身,重新落坐龙椅,背脊笔挺,天威乍现。 “今日,朕便与丞相一起,先接受诸位爱卿的评说,诸位尽管执言。” 孰帝自降身份,给自己留足了后路,这招能屈能伸倒是很有意思。 但是,试问,谁又敢真的质问半句? 殿上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云衍不急,韩玥也不急。 今日,无非两种结果。 宁相脱身,从这里堂堂正正地走出去,后果难计。 要么,有办法定他罪,先将人扣下。 同样后果难计,但筹码份量全然不同。 云衍明显在耗时间,韩玥心知,他自有计划,她能做的只能是跟着他的节奏来。 她亦相信,他的目的和她一样——尽可能的降低风险,减少对百姓的危害。 静寂中,率先开口的人是夏侯林。 他微微佝偻着背往前两步,卑微地伏地见过大礼后,道:“陛下与丞相大人愿意接受百官评说,此举史无前例,震憾人心。贱民能得已见证,三生有幸,不知陛下可否准允贱民说上几句。” 萧池皱紧眉头,“朕还未问你,你乃朝廷在逃的杀人重犯,怎会在此?” 夏侯林伏地道:“贱民便是来认罪的,认罪之前,想问丞相大人几个问题,若非心愿了却,死不瞑目,九泉之下,亦无颜面去见先帝,闲王,以及那些惨死的无辜。” 萧池眉头猛地高蹙,“竟还与先帝与闲王有关?你且说!” 闻言,宁渊更是死死锁住夏侯林,危险地眯起双眼。 夏侯林直起身来,眼神里带着凌厉,直直刺去,一字一句道; “丹书铁券,除谋逆不宥……” “贱民倒想问问相爷,假传圣旨,血洗闲王府,算不算谋逆!” “挟持先帝,令其假死,私召众皇子,引他们恶语相向,为争帝位自相残杀,导致先帝怒极暴毙,你再借机血洗后宫,算不算谋逆!” “你私设暗网,权势的爪牙布遍全国,若时机成熟时,你不想谋逆又想做什么?!” 夏侯林一声高过一声,众人则是呼吸一次紧过一次。 宁相之野心,谁都有所揣测,但当真相被血淋淋的扯出时,众人只觉心头巨骇难言。 大殿又静。 云衍浑身紧绷,屏息戒备。 韩玥心平气和,静待结果。 萧池面色阴沉,愤目而视。 在这之前,他们三人都已见过夏侯林,所有的线索揉成一团,在韩玥的缜密分析下,拼成了一个个的真相。 韩玥只是没想到,萧池和云衍会在今日让夏侯林出现。 要知道,夏侯林手里的证据仍是不足。 如此,要么萧池被逼急,想来个以乱治乱,什么也不顾了。 要么,就是他们还有她所不知道的后手。 观云衍镇静神态,韩玥更倾向于后者,于是,眸中兴味愈发的浓郁起来。 第279章 多行不义必自毙 宁渊的脸色也是阴寒无比,眼神充满杀气,犹如暴雨来袭前面对天敌的凶狠动物。 他怒喝:“放肆!诬蔑!” 夏侯林轻蔑地笑了笑,“相爷是不是想问,可有证据?” 宁渊怒视,不语。 只见夏侯林手伸至耳根处,慢慢撕下一张脸皮。 那脸皮背后,是狰狞恐怖,伤痕累累,但五官还可以辩别的脸。 “相爷,你好好看看我这张脸……” 夏侯林步步逼近宁渊,“相爷觉得,我这张脸算不算证据?” 宁渊瞳孔骤然放大,“你!” “相爷可还认得我?” “你是柳元斌?” 此言一出,哗然一片。 柳元斌前段时间不是死了么? 前刑部尚书刘字还因这个案子落马入狱……这究竟怎么回事? 云衍这时淡道:“相爷没想到吧,柳元斌死了两次居然还活着。” 死了两次还活着? 这又是什么话? 宁渊脸色已近灰色,一言不发。 柳元斌举着‘夏侯林’那张脸皮,浑身颤抖着咬牙道:“怪我眼瞎,当时没能辨别圣旨真伪,误入奸人圈套,血洗闲王府,残害无辜一百零八口!” “此后,宁渊这奸贼又多番拿此事胁迫于我,替他做了不少恶事,挟持先帝有我,残害后宫无辜有我,我罪该万死,可不该死在你这奸贼手中!” “知道真相后,太后力排万难保我一命,就是希望有遭一日,我能揭穿你这奸贼的真面目。” “可你作恶多端,心狠手辣,又怎会容忍我活在这人世间!假传圣旨事发后,你把所有罪责都推到我身上,再后,你用假的柳元斌替换于我,试图用化尸水让我从这人世间销声匿迹。” “要不是先王爷及时相救,我早已化为一摊血水归于尘土!” “九死一生后,我以夏侯林的身份混入相府,就是想多收集一些你的罪证,让你永无翻身之日,死无葬身之地!” “知道晋王在着手调查闲王府旧案,你怕东窗事发,竟又将那狱中替子杀害。没曾想,此举完全是画蛇添足……自此,你一步错,步步错,这就叫多行不义必自毙!” 柳元斌一手高举暗网图,以及相府账本,一手指着自己惨不忍睹的脸,尖声厉吼。 “宁渊,我在此,你掏空国本暗自培养势力试图谋逆的罪证都在此,你还不认罪!” 宁渊瞳孔颤动,目光似剑,瞪视柳元斌:“账本可做假,什么暗网图本相一概不知,你说你是柳元斌,可有人证明?” 他对着萧池,冷哼:“陛下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求陛下能给臣一个痛快,莫要再往臣身上泼脏水。臣若真有野心,当日宫变何不直接坐上那皇位,又为何要尽心尽力辅佐陛下。” 萧池扬起眉头,疑惑不解:“是呀,为何?” 这是他一直想不通的问题。 都猜宁渊如此,是为明正言顺…… 可有史以来,哪一次改朝换代,不是以伏尸百万为代价? 何来的明正言顺? 但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 他冷望着宁渊,“朕今日,必定会让爱卿心服口服。” “传!” 随后,从大殿入口走进来三人。 本该在狱中的刘字,被一男一女搀扶着。 右侧妇女衣着朴素,目不斜视,不见贵气却是一身正气。 左侧男子一身素白衣衫,眉清目秀,面容苍白而清俊…… 那眉眼,那一尘不不染的气质,即便脸型五官完全不同,但韩玥还是很肯定,此人不是欧阳槿还能是谁? 韩玥目光怔住,呼吸像是被人掐断,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失了真。 察觉到她的异样,云衍顺着她的目光望到那男子脸上,双眸轻轻眯了眯。 刘字三人在宁渊刀子一般的凌厉目光中,慢慢走近,跪至御前。 “罪臣刘字,拜见陛下。” “民妇秋芸,拜见陛下。” “草民刘槿,拜见陛下。” 三人挨个说完,刘字又道:“禀陛下,秋芸乃罪臣之妻,刘槿乃罪臣之子,自小体弱多病,长到这般实属不易……陛下能让罪臣在临死前见他们母子一面,罪臣谢主隆恩。” 萧池面色肃沉,淡道:“你想见妻儿的愿望朕已满足与你,现在,把你该说的都说了吧。” “是,陛下。” 接下来,整整一个时辰,都是刘字的控诉时间。 且,从他接手刑部以来,所有在宁渊的指示下犯过的罪行,皆有文书或别的留证。 宁渊听得几度要晕厥,怒斥道:“你这卑鄙小人,本相待你不薄,你竟敢恩将仇报!” “恩?”刘字冷笑:“我和闫正一样,不过是你看着颇为好用的棋子罢了。关键时刻,你眼睛不眨一下就可以弃掉,何来的恩?” 他慈爱地望着身侧刘槿,“说起来,多亏槿儿常提醒于我,凡事要留下证据,就算不能防身,起码也可作为筹码一用。” 他恨毒地瞪着宁渊,“若非你苦苦相逼,我又何至于如此?你不放心我,怕我留下线索被人找到,竟不顾我妻儿死活,一把火要烧了我家!” 宁渊气恼:“胡说!本相不曾做过!” “要不是晋王相救,我与妻儿早已阴阳相隔,你还想狡辩!” 刘字转身,朝着众臣大喊:“诸位都睁大你们的眼睛好好看看,再助纣为虐,不知悔改,我和闫正闫大人的今日,就是你们的明日!” 宁渊用力闭了闭眼,瞪向云衍的眼神,锋利的要杀死人。 云衍冷嘲:“事事有胆做,样样不敢认,相爷这一生妄为男人,白活了!” “你!”宁渊一张脸憋得通红,此生大概都未受过这样的侮辱。 然而,这还没完。 刘字之妻秋芸慢慢站起来,面向宁渊,“相爷大抵也是认不出奴婢了吧?” 此时的宁渊,已是被逼得头晕脑胀,只怔然仇恨地望着她。 妇人微微一笑,转而看着柳元斌,含泪道:“柳统领,秋菊回来了。” 秋菊? 是从宫变中逃出的五人之一,唯一还活着的秋菊。 韩玥一怔,与云衍对一眼。 他们此行来盛京,初心就是为找到秋菊。 谁能想到,这秋菊改名秋芸,竟成了刘字的夫人,怪不得冷枫找了这么久都没找到。 第280章 费尽心机的设局 柳元斌看着秋菊,前尘旧事一古脑地涌上来,混浊的泪水在伤痕交错的脸上无声无息。 而后,他的目光落在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看着病恹恹地,似乎风一吹就会散掉的刘槿身上,那泪水流得更加汹涌了。 一晃,十八年了。 一场噩梦,整整持续了十八年。 柳元斌嘴唇颤抖不已,好半天才含糊不清道:“好,好,回来就好……” 韩玥看着柳元斌,秋菊,刘槿三人,脑海里那些支离破碎的线索一点点地拼凑起来。 顺着真相的清晰完整,不知名的情绪一再冲撞着她的防线,她咬唇忍着,却不知早已是泪流满面。 云衍侧头看她,只觉心脏隐隐生痛,极力克制着想拥她入怀的冲动,肃色道:“秋菊,五年前的上元节,你都看到了什么?与你一同出逃的晋安,周伍,秦军,冬梅四人又是被何人杀害?还不速速道来!” 秋菊抹一把脸上泪水,语声平静而又缓慢:“是,王爷。” “奴婢原本乃寿安殿宫奴,因自小对茶颇有了解,故专为先帝侍茶。” “五年前的上元节前几日,先帝召见当时的太常、太尉,也就是如今的已故云清王及相爷,期间,奴婢去奉茶时,听见他们似乎是在为什么事而争吵。” “此后,先帝心疾复发,一直静养于寿安殿。” “上元节,宁太常前来探望,奴婢去奉茶时,无意间发现宁太常往先帝的茶杯里放了颗红色药丸。” “奴婢不敢声张,悄悄告之当时与奴婢一直值守的晋安与冬梅。” “没一会儿,众皇子突然都赶着来探望先帝。然后,就听宁太常说先帝已薨,未来得及留遗诏,只让他从众皇子中挑选合适人选拥立。” “此言一出,众皇子中已有人开始拔刀,接着殿外大乱,侍卫,死士,宫人,全杀成一片……” 秋菊闭了闭眼,极力从脑海里浮现出的血海中抽离而出,方才继续说道:“奴婢与晋安、冬梅趁乱逃出,正好碰到柳统领。当时,寿安殿外根本没有禁卫军,想来,禁卫军早已被宁太常控制。我与晋安都以为是羊入虎口,必死无疑。” “没曾想,柳统领放了我们,并让秦军与周伍护送我们三人出城。” “柳统领告诉我们,如天下落了贼人之手,便要我们将真相公之于众。若贼人未得逞,便要他为闲王府的血案偿命。” “之后,陛下登基,宁太常摇身一变成为一国之相,太尉云清明封王去了襄州。” “为避宁相追杀,我们五人隐姓埋名一路逃亡。” “归京之路也因此遥遥无望,有冤无处申,只因……” 她顿下,便闻萧池接了她的话,自嘲道:“只因新帝荒庸无能,这天下名为萧家的天下,实则已是宁家的天下。” 秋菊抿了下唇,并不否认,“我们唯一的希望便是襄州的云清王,可当我们历尽千辛赶到襄州时,先王爷已病故。” 云衍帮她说出:“我虽承袭了王位,但你们不确定我的立场,于是不敢贸然来找,对吗?” 秋菊毫不避讳:“没错!命只有一条,我们实在赌不起。” “那后来呢?为何不直接来找王爷,而是费尽心机的设局,用晋安四人的死因将我们引到盛京来?”韩玥出声问道。 秋菊愣愣,意外看她,“姑娘怎知是我们设的局?” 韩玥:“猜的。” 顿了顿,她还是给出理由:“我看过周伍,秦军,晋安与冬梅的验尸单,他们的死因均可和闲王府那几位夫人的死因对应上。他四人若是宁相派人追杀,没必要多此一举。” 秋菊点头承认:“我们在襄州藏了近两年,才确定晋王可信。也想过直接去找晋王,可宁相的人已找到襄州,不用想也知道,晋王身边必定安插了他们的人。贸然前去,只会前功尽弃。” 她面带悲色道:“直到北狄议和的消息传来,我们深知已经不能再等。” 秋菊目光尖厉地瞪着宁渊,“世人不知宁贼真面目我们知!北狄议和,牵制着晋王,陛下若在此时有个三长两短,宁贼再故计重施,拿出一道遗诏来,名正言顺也不是没有可能!” “于是,我们只能出此下策。可我们还是想得太天真了些,以为周伍引发山匪内乱,县衙必会上报,此事就算不能引起晋王注意,可周伍的尸体在义庄被人盗走内脏,这等诡异之事,想必会传到晋王耳朵里。然而,县衙根本没仔细查看周伍尸体。” 韩玥恍然大悟:“是你们取走周伍内脏后,又将他尸身缝合,缝合的线是否有寓意?” 那时,她就觉得奇怪,凶手冒险取走周伍内脏后,居然还有耐心帮他缝合尸体。后又一想,许是为掩人耳目。 再者,那时,欧阳槿对她影响太深,固有思维下意识将疑点引到欧阳槿身上后,便觉得再离奇的事都很正常。 秋菊道:“先帝龙袍,缂丝而成,冬梅乃少府宫奴,专门负责掌管看护先帝衣物,那日出宫时,她身上正好带了特殊处理过的生蚕丝。此物,只为君王所用,晋王自小在宫中长大必然知晓。” 韩玥和云衍双双抿了下唇角。 缂丝,韩玥有所了解。 这是一种采用‘通经断纬’的织法来显现花纹的技法,形成的花纹边界,具有犹如雕琢缕刻的效果,是中国丝绸艺术品中的精华。与杭州丝织画、永春纸织画、四川竹帘画并称为中国的‘四大家织’。 她没想到西孰也有此技术,故而根本没往那方面去联想过。 而云衍确实知晓这生蚕丝,那日,韩玥验尸时留下的证物他也看过。可时隔数月,周伍尸身已腐烂,那丝线早已失了原来的样子。 故他也没往那方面去想,因此白白辜负了几人的心思。 秋菊苦笑:“是我们高估了仵作的验尸技术,也高估了衙门的办差态度。此后,秦军试图引发江、陈两家的矛盾,江、陈两家是襄州数一数二的富商,晋王必定知晓……” 第281章 其罪不宥 秋菊遗憾道:“可秦军的死,同样没起到作用。” 韩玥目光从刘槿身上扫过,见他虚弱地靠着刘字,脸色苍白的吓人,神色却是淡静的很,仿佛这堂上所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然而,这些都是他的杰作啊! 韩玥低沉道:“并非你们失算,周伍与秦军也并非是白白牺牲,只因还未到发挥他们作用的时候。” 只因,背后那只推波助澜的手,还未发力。 “姑娘说的没错……” 秋菊眸色微亮道:“就在我们快要绝望时,得知有人在查秦军周伍二人,我们猜一定是晋王。而此时,宁贼对我们的追杀也更加疯狂,也许等不到晋王,我们就有可能死在宁贼手里,还不如先发制人,留下更多线索,直接将晋王引到盛京来……果然,苍天有眼,我们历经万难,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云衍眯了眯眼,“你是何时来的盛京?又怎会与刘字结为夫妇?” 闻言,秋菊转身看着刘字,目光深情。 “我在逃难时,被他们父子所救,后来,槿儿病情加重,我又怕宁贼的人追杀,便随他们父子一起四处寻医,寻着寻着就回了盛京。宁贼大概也不会想到我会那么快回盛京,更不会想到,阴差阳错间,我们还帮了他一大忙,刘字因此成了他御下的一颗棋子。” 刘字也望着她,反复轻喃:“果然……你委身于我,果然是有目的。” 秋菊眼含着泪道:“我这一世,亏欠你太多,若有来世,我必做牛做马来报。” “那你来世,记得来找我。”刘字同样含着泪,嘴角却是带笑,怜爱地摸了摸身侧刘槿的头,慢慢道:“我们还做夫妻,还是一家人。” 这一切在韩玥眼里,等同于一出清醒剧。 许多谜团迎刃而解。 总结来说,从十八前年,甚至更早,宁渊就已开始导演这一切。 上元节宫变,是加速剧情的一个重要转折点。 柳元斌受不了良心的谴责,在关键时刻,放走秋菊五人,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 五人更是不负所托,为此不惜拼尽性命。 秋菊与刘字的相逢,是巧合,是天意,抑或是欧阳槿的暗中推助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那其中暗藏的爱,令人深思,令人动容。 从秋菊的话里话外分析,刘字并不知晓这些事,隐瞒是对他的保护。 但同床共枕数年,刘字再愚钝也不可能毫无察觉。 再者,秋菊要与其他的伙伴取得联系,势必要借用宁相的暗网,势必要通过刘字。她的理由也许很合理,但刘字若起疑心,又怎会查不出其中内情。 不说,不问,扮愚钝,所为不过一个爱字。 韩玥静静看着欧阳槿,还有一个更大胆的猜测。 又或许,他们都是知情者,只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自认为最正确的那一条路…… 她突然想起曾在书里看到过的一句话。 ——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真相之后,依然相信正义,相信爱。 当然,这些自不必说。 堂上众臣是听得云里雾里,但有一点,他们已经知道,宁相这次肯定是完了! 至于他们能否保住项上人头,就看陛下如何决断了。 该说的都说的差不多了,秋菊退回刘字身边,与他一同默默扶着刘槿。 刘字拜向萧池,“这些年,罪臣所犯之事,罪不可恕,罪臣死不足惜。还望陛下看在罪臣勇于揭发宁相的份上,也念在秋芸这些年隐忍苦楚的份上,还望陛下善待他们母子。” 纵然早在之前,这些真相萧池已经知道个大概。 但听当事人这般一一道出,萧池那双晦暗的眸子里又多了几分阴鸷狠厉。 他牢牢瞪着宁渊:“你可还有话说?” 早在秋菊道出身份时,宁渊就已失了魂魄。 从前,在世人眼里,他是何等的威风不凡。可此刻的宁相,鬓发散乱,眼底空茫绝望,似乎再有一句话,他就要彻底的溃败失控。 “既然你无话可说,那就由朕来说。” 萧池慢慢站起来,睥睨众人,一字一句道:“丞相宁渊,谋杀先帝,残害皇嗣,诬陷忠良,泯灭人性,其罪不宥!三日秋后一并问斩,并灭其九族!尔等若有染,一日之内,自呈罪书,朕会考虑从轻发落。” 御前庭审,就此落幕。 仿佛耗尽了毕生力量,萧池步伐隐隐飘浮,却步步坚定,背脊笔挺。 直视帝王,原本是罪。 可今日,在场所有人均是不受控制地齐齐望着他背影,神色各有不同。 韩玥不能一一猜到他们的想法,只知今日,萧池不负帝王二字。 刘字,柳元斌和宁渊被带了下去,秋菊与刘槿也由侍卫护送出殿,不知去处。 众臣无一人离开,韩玥知道,他们这是要趁机拉拢云衍,为保命,不知道又要揭露出宁渊的多少罪行来。 此时的云衍,有太多话想对韩玥说,有疑问,有感慨,有安慰……奈何无法脱身,便亲自将她送至殿外,柔声道:“冷枫会护送你回府,先歇着,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是,王爷。” 韩玥乖乖应声,云衍心里愈发憋闷,强忍着拥她入怀的冲动,又重复了一遍:“等我。” “好。”韩玥轻轻点头。 她其实知道他要说什么。 他想说,你看,这世间,不止一灯一人,还有无数人即便身处黑暗,也在坚守正义。 所以,这个世界会好,孰国会好。 所有的仇恨终将埋葬在昨日,只要他们坚持,明天,一定是明亮的。 …… 皇城甬道尽头,一辆马车停在路边。 冷枫道:“王爷已派人严加看守刘宅,他们的安危暂不用担心。” 韩玥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我不担心。” 能将一个国家从上至下玩得团团转的人,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在此等我。” 韩玥径直走过去,坐上马车。 秋菊与刘槿双双望着她,并不意外。 韩玥看着刘槿那张一丝血气也没有的脸,默不作声地拉起他的手探脉。 刘槿轻轻一笑,“倒是忘了,你就是良医。” 韩玥冷哼:“终于舍得说话了,还以为你这身份是个哑巴呢。” 刘槿又笑:“该说的有人说,能听懂的自然懂,何需我多言。” “不装了?” 话落,韩玥眉头倏然皱紧…… 第282章 他是谁 刘槿的脉象微乎其微,几乎快要探不到了。 肌肤更是冰凉,体温远低于正常人。 韩玥怔然望着他,“这身体……是你故弄玄虚?” 刘槿只笑不语。 韩玥气恼般扔开他的手,屏息一瞬掩下情绪,目光笔直地望向秋菊,“他不说,你来说。” 秋菊很平静:“姑娘想问什么?” “你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对吗?” “是。” “当年从古澜国圣女百里芸肚子里救走他的人是谁?柳元斌吗?” 秋菊微微一笑:“姑娘当真是聪慧无双。” 当年,柳元斌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血洗闲王府。 后知中了宁渊的圈套,心存愧疚,得知百里芸生产时血崩而亡,他鬼使神差般赶去,正好撞见韩钦林救人。 当时,韩钦林见那男婴已无气息,便只抱走女婴。 柳元斌目睹这一切,他原本只是想来烧些纸钱,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一些。 谁知,他正准备离开时,突闻婴儿哭声从土里传来。 之后,他偷偷让信得过的亲信将孩子送走。 柳元斌当时并不知道孩子送去了那里,十多年来,他一直受制于宁渊,替宁渊做了不少丧心病狂的事。 直到他无意中得知宁渊要挑起后宫争斗,才多方打听到孩子的消息。 本想让这孩子出现,揭发宁渊,结果,宁渊的计划提前,一切来得太快。 上元节宫变,柳元斌放走秋菊等人,并将这一切告之。 当年,假传圣旨一事,先帝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没有追究。可笑的是,后来柳元斌入狱最大的罪名,恰恰就是闲王府一案。 还有一事,先帝临死都不知,若非宁渊设计刺激,闲王不会死。 此后,在逃亡中,秋菊五人兵分几路,由秋菊前去找刘字一家。 再说刘字,本就是个穷书生,因娶妻后一直无生养,倍受乡里乡亲的嘲笑。 收养刘槿时,中间人给了他们一笔钱,让他们带着孩子远离盛京。 刘字求之不得,便举家去了扬州,后又辗转去了襄州。 在这期间,刘字之妻病逝,五年前,无意中救下秋菊。 秋菊并未道出身份,以报恩为由留在刘家,后嫁给刘字为妻。 韩玥看了眼刘槿,又问秋菊,“你当真知道他是谁?” 秋菊神色不改:“姑娘已经问过了。” 她看着刘槿,心疼道:“槿儿身上流着古澜国圣女的血没错,可他也是闲王之子,是孰国人。再者,他的身体已经这样了……他只是想知道身世真相,为父母报仇而已。如今,宁贼落马,大仇得报,我们已别无所求。” 韩玥皱眉,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看来,秋菊知道的,并不如她所想象的那般多。 刘槿懒懒靠墙,似笑非笑地看着韩玥,“姑娘还想问什么?” 韩玥挑眉,“刘大人对你有养育之恩,这样牺牲他,你良心不会痛?” “他不会死。”刘槿云淡风轻的道:“家父若死,孰帝何以树仁德之风?” 他手背突然用力抵着嘴唇,剧烈地咳嗽起来。 秋菊紧张地替他顺着背,对韩玥说道:“槿儿特意等着姑娘,就是想请姑娘在晋王面前美言几句,刘大人是个好人,他做那些事都是被宁渊所逼。” 许是一母同胞的缘故,刘槿咳的死去活来时,韩玥也觉胸口发闷,五脏六腑都有疼痛感。 “他到底怎么了?”她沉着脸问秋菊。 秋菊道:“身子一天比一天弱,看了很多大夫,只说他是元气大损,药也吃了不少,就是不见好。” 韩玥没好气道:“成天折腾,能不元气大损?” 该问的问了,其他的问了也没用。 韩玥忍无可忍般跳下马车,头也不回地走掉。 秋菊怔然:“这姑娘……” 刘槿摆摆手,气息不稳的道:“让她去吧,她会帮忙的。” …… 天黑时分,云衍才抽身去了寿康宫。 殿内只点了一盏灯,萧池独坐在软塌上,怔怔看着某处,黑影被拉得很长,像是孤独的守望者。 内侍庆东轻声道:“陛下自下朝后,就一直坐在那里,不吃不喝也不说话。” 云衍扬扬手,“都下去吧。” 他将殿上灯盏一个个点亮,直至灯火通明,方才折回到萧池面前,柔声道:“都过去了,陛下。” 萧池抬起雾蒙蒙的眼睛,“三哥,我还可以哭吗?” 云衍愣了愣,点头道:“最后一次。” 下一瞬,萧池一把抱住他腰,放声号啕。 云衍一头汗。 得亏韩玥不在,不然,此情此景,她的小眼神必定精彩。 “三哥,宁渊那老贼终于倒了……我太不容易了……” “三哥,你可知,我等这一天等的有多辛苦……” “我每见那老贼一次,晚上就会做一次噩梦。” “我永远忘不掉上元节那日,我在母后跟前伺候,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那老贼突然闯进来,满身鲜血,开口就叫我陛下……” “我当时都吓死了……三哥,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夜半梦回时,我总能看见哥哥们在那龙椅旁打的你死我活。” “怪不得父皇总来我梦里,总骂我无用……原来我真的无用,这么多年才弄清真相……” 萧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云衍半举着双手,好半天,才慢慢落在他头上,轻抚几下。 “好了陛下,一切都过去了,我们胜了。自今日起,你就是这天下的主人,如何做好一国之主,这才是你该思量的。” “不!”萧池抹一把眼泪,“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是你我的天下,三哥你休想扔下我。” 云衍听笑:“陛下又说胡话,你为君,我为臣,为君效力,是为臣之命。君臣之礼更是不可失,往后,这声三哥不可再叫。” 萧池低头片刻,闷声道:“我知道……从登上皇位的那天起,我就知道,我什么也不是了,往后余生,我的使命就是尽量不犯错,不招天下人憎恨,尽我之能,守住这江山,能让百姓将这安稳日子过得长久一些。” 云衍后退一步,瞬间切回身份,“陛下圣明。” 萧池苦笑,双手用力搓了下脸,道:“那些个老东西怎么样了?” 第283章 痴情还是傻 萧池心里很清楚,云衍方才说‘我们胜了,都过去了’那话,只是安慰。 今日当庭拿下宁渊,是不得不走的一步险棋。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考验。 涉案大臣怎么办? 按时间推算,召宁宣回京的圣旨也该到了,他若选择鱼死网破,又该怎么办? 欧阳槿神出鬼没,将事情推行到这一步,不可能就此收手。 接下来,他们又将面临什么? 萧池不能想,一想就头痛欲裂。 云衍皱眉道:“百官无一人敢离去,至今都还在太和殿写罪书。” 萧池只觉悲哀,“当真是一颗老鼠屎坏一锅粥,依朕看,那些个城狐社鼠并不冤枉!” 云衍沉吟道:“是不冤枉,可总不能都办了……” 萧池闭上眼睛,只觉无力,“办不办他们还是其次,宁宣与欧阳槿你打算如何?” “陛下放心,元忠早已在关卡处埋伏,刘大壮的兵马从后包抄,再乱也不会乱到盛京来。”云衍用力眯了眯眼,“有宁府几百命做筹码,量他宁宣也不敢乱来。” 萧池轻叹:“终还是走到了兵戎相见的这一天。”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云衍迟疑一瞬,又道:“至于欧阳槿,他也该现身了。现在不是我们要拿他如何,而是他想如何。” 萧池半垂着头,眉宇间落下一片幽暗。 好一会儿后,终是叹息一声:“宁渊交由韩玥去审,审出什么来朕都认。闲王一案,先帝若当真有错,朕来担。” “陛下……” 云衍意外抬眸,“您当真愿意?” 萧池挑眉望他,“难不成还要朕将那相鼠之歌唱一遍?” “不,不必……”云衍如释重负,词穷道:“陛下圣明!” 萧池唇角勾了勾,“得了吧,朕还不知道你,这不正是你所期望的吗?” 云衍笑容明亮,掷地有声道:“国有明君,胜过万灯万人,乃孰国之福,百姓之福,臣敬重陛下。” “就为一女子,如此违心的话你也说得出口。”萧池气笑。 随而,他正色道:“如何处置百官一事,你且问问她的意思。” 云衍怔怔,萧池别扭地瞥他一眼,“她鬼点子多,兴许有用。” “是,陛下。”云衍紧绷多日的面容彻底舒展,仿佛解决了比现下还要艰难百倍的人生难题。 萧池瞧着,气不打一处来,“你且回吧,朕乏了。” “是,陛下,臣告退。” 云衍当真转身就走,萧池又急又怒,“云衍!” “陛下还有何事?”云衍回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萧池咬牙,恨恨道:“能不能不要表现的那么弃如敝履,信不信朕立即封她个大官,让她没心思做你的晋王妃!” 云衍:“……” 陛下,你残酷无情无理取闹! 此时的韩玥,并不知,有个当官的好机会,微微的和她擦了下肩。 御前庭审数小时,精神高度紧绷,她累极,倒头就睡。 醒来时,天已黑透。 她本想去看看韩冲,刚推开门,便见云伶坐在门前台阶上。 韩玥无奈摇头,柔声唤她,“伶儿,怎的又坐门口?” 闻声,云伶开心的跳起来,“嫂嫂你醒了!” 韩玥帮她整理弄皱的衣服,道:“蚊虫就不咬你?” “咬了。”云伶可怜兮兮地伸出细白小手,“咬了十三下。” 韩玥哭笑不得:“那你不进来。” “哥哥说过,你睡觉时不许我打扰。” “就那么听他的话?” “可以不听吗?” 云伶歪着头一脸认真,韩玥想了想每次醒来眼前突然冒出一张脸的场景。 “听,当然要听,听大人话的孩子才是好孩子。” “哦……”云伶微微失望。 韩玥暗笑,摸摸她的头,“王爷还没回来?” “还没。”云伶终于想起正事来,“母亲请你过去。” 她话音刚落,元福走进院来,老远就道:“玥玥醒了,正好,饭菜已备好,太妃正等着你呢。” 韩玥愣了下,“不知太妃找我何事?” “今日御前庭审的事,太妃已从冷枫那里听说,想来,大抵是觉得玥玥辛苦,想犒劳犒劳你吧。”元福笑眯眯道。 韩玥不疑有他,跟着元福前往静心苑,顺口问起韩冲。 元福迟疑着道:“韩公子倒没嚷着要出去,只说要喝酒,咱家也就随了他,这会儿大抵是醉过去了。” “给公公添麻烦了。”韩玥心道,待这里一切结束,便带韩冲回襄州交给韩父。 感情这种事,若没有更好的办法解决,便只有交给时间。 只是,到底还是有所辜负,她心里也不好受。 静心苑。 太妃柳澜沄一身简装素衣,不再故意装冷漠,整个人看着便是慈眉善目,很好相与的样子。 韩玥不由放松,大大方方上前见礼。 柳澜沄上前一步,拉她的手,“今日你定是累坏了,坐下说话。” “多谢太妃。”韩玥不太习惯这样的热情,有些生硬道:“我不累。” 柳澜沄笑:“你可千万别学衍儿,总以为自己是铁打的。” 韩玥垂眸,“是,太妃。” 瞧出她的拘束,柳澜沄这才舍得放手,命人布菜后,问起宁渊:“丞相他当真犯下了那么多罪?” 韩玥点点头,实话实说:“恐怕还不止。” 柳澜沄眉头蹙高,“他怎就变成这样了?” 忆起从前,她道:“那时他常来府上找姐姐,谈吐得体风趣,说实话,若不是先帝钟意于姐姐,说不定他还真能成为我姐夫。” 出于职业本能,谈及案件相关,韩玥便忍不住投入,自然而然地问道:“那后来呢?他们在宫里常见面吗?” 柳澜沄愣愣,“那自然是不能,且不说后宫规矩不许,姐姐本就对他无意,与先帝又十分恩爱,自不必去做那些讨闲话的事。” 韩玥不由想起宁渊在密室里供的牌位。 柳澜清对宁渊无意,可宁渊却是记了她一生,真不知道该说宁渊痴情,还是傻。 “不过……”柳澜沄迟缓着道:“后来姐姐身子不好时,他倒是常去探望。” 韩玥眼睛一亮:“您是指十三殿子去世以后?” 第284章 钱砸鸳鸯 柳澜沄点头道:“正是,姐姐就生了一儿一女,锦秀公主远嫁后,垣儿就是她的命。” “太妃可知,十三殿下是怎么死的?” 韩玥觉得,再怎么是亲姐妹,说不定太妃多少知道一些。 柳太妃道:“听说是染了风寒。” 韩玥有些意外,太妃竟不知。 她迟疑一瞬,说道:“前些日子,我亲自验过,十三殿下是被人掐死的。” “什么?” 柳澜沄惊得一下站起来,“不,不可能!” 她道:“谁不知先帝最宠爱垣儿,后宫那些个媚蹄子再大胆,也断然不敢将脏手伸到垣儿头上!” 一旁的喜嬷嬷也道:“可不是,奴婢记得,有一年,十三殿下落水,先帝盛怒,曾放话,十三殿下若死于非命,就要整个后宫陪葬。” “所以,垣儿死于风寒……”柳澜沄失魂落魄地落座,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太后要疏远先帝……” 喜嬷嬷听懂她的弦外之音,惊得瞪大眼睛,“您是说,害十三殿下的人正是先……” 她捂住嘴巴不敢再往下说。 柳澜沄寒声道:“垣儿若真是被人掐死,先帝怎会不知,怎会不查……可怜我那姐姐,含郁而终,我还只道是因为垣儿的死,原来如此……” 她握拳在桌上一砸,含泪道:“我那时还劝她莫要因痛失爱子而疏离先帝,失去垣儿,先帝想必更加难过。我真是愚昧啊,姐姐当时听到这些话,心该有多痛!” “这怎能怪太妃,说到底,太后是怕连累太妃,所以才不敢说出心里话。” 喜嬷嬷忙安抚着柳澜沄,“事情都过去了,太妃莫要因此气坏了身子。” 韩玥没想到柳太妃反应会这么大,忙道:“这些都只是猜测,兴许还有别的隐情也不一定,太妃不必难过。” 元福也跟着打圆场,“这么晚了,王爷还没回来,想来是被陛下留下了。玥玥累了一天,该是饿了,太妃,不如先用膳吧。” 柳澜沄缓了缓,方才将情绪压下,点了点头。 这么一来,韩玥自是不敢再问,全程只顾埋头苦吃。 不过,她认为柳澜沄的推测不是没有道理。 若萧垣真是先帝亲手所杀,那宁渊的动机就很好理解。 许多困惑也因此得到答案,韩玥暗暗兴奋,迫不及待的想见宁渊了。 奈何云衍迟迟未归,也不知道宫里情况如何了。 用膳后,韩玥又被柳澜沄拉着喝茶。 她其实有好多事儿要做,比如去见见欧阳槿,还有韩冲,见宁渊之前,她还得梳理梳理整个案情。 然而,柳太妃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还叫人将云伶领走,显然要说的事挺重要,因而,韩玥也不好提出要走。 柳太妃原本很淡然,东拉西扯地打听她的事。 “听元福说,你自小在襄州长大?” 韩玥如实道:“八岁才随家人去的襄州。” 柳太妃作恍然状,“听说你还懂医?” 韩玥:“家父行医,我自小跟着学了些。” “行医挺好……”说着说着,柳太妃眼神有些飘忽了,“如今家中,就只剩老父亲一人?” 韩玥说:“是的,太妃。” “兄长未娶妻?” “回太妃,还没。” “他年岁看着也不小了吧?” “是不小了,就是一直没遇到合适的。” “这样啊……” 韩玥越是坦诚,柳太妃就越是飘忽不定,气氛莫名诡异起来。 韩玥忍无可忍道:“太妃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柳澜沄一怔,“啊?” 元福笑说:“玥玥可不是一般人,太妃心中所想,可瞒不过她。” “是么?” 柳太妃颇有些尴尬地搓了下手,“那我就直说了。” 韩玥端正坐姿,洗耳恭听。 柳太妃道:“宁渊能落马,你功劳不小,陛下必会重赏。如此,你和衍儿的事,便不会再有阻力。我想……我想……” 韩玥:“……” 她是能看出柳太妃有话要说,但具体要说什么,她还真猜不出来。 但看柳太妃似乎是不太说得出口,莫非…… 柳太妃迟疑半天,干脆吩咐喜嬷嬷,“把东西都拿上来吧。” 不一会儿,桌上堆满了锦盒。 喜嬷嬷一一打开,全是韩玥不曾见过的珠宝金饰,晃得她快睁不开眼睛。 柳太妃扫一眼桌上东西,又看了看韩玥,仿佛是在思量够不够。 韩玥有些无法保持淡定了,绷紧了身上的肌肉坐得笔直。 她虽然不爱看狗血剧,但这套路如雷贯耳,她还是懂的。 其实不难理解,她再有才能,说到底就是个仵作,韩家是个开医馆的,家境自是拿不出手。 她与云衍,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云泥有别,门不当户不对,这是人人都看得见的事实。 但柳太妃是个理智又睿智的人,她很清楚,云衍的婚事,孰帝比她这个当娘的还要看重,断然不会让云衍随便娶个女子。 所以,她犯不着阻拦。 可眼下不同了啊,宁渊落马,她韩玥确实功不可没,朝廷百官都是见证者。只要她说一句要嫁云衍,孰帝岂有不同意的道理? 这不,柳太妃坐不住了。 韩玥只是万万没想到,‘你要多少钱才肯离开我儿子’这一套路,居然贯穿了每个时空。 了不起!发明这一手段的人,是个人才,了不得的人才。 韩玥不动声色地扫了眼桌上那些东西,无法估算。 也不知在柳太妃心中,云衍值多少钱? 她正想着,柳太妃朝喜嬷嬷递了个眼色,喜嬷嬷很快又捧了一锦盒出来。 盒子里是厚厚的银票。 韩玥眼睛都看直了。 这下好了! 韩老爹的养老钱有了,韩冲娶媳妇的钱也有了。 她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之后干点啥好呢? 不能继续干仵作破案的话,要不,办个仵作培训班? 柳太妃观察着她表情,有些情为情地挪到她身边,温柔地摸着她的手,“之前,我态度多有不好,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不会不会……”韩玥激动地咽了咽口水。 太妃,你就说出来吧,没事儿,我抗得住! 云衍,对不住了,不被家长祝福的感情是不会幸福的,你一定要理解我! 来吧,钱砸鸳鸯,不要客气,我可以的! 第285章 弄错了剧情 柳太妃顺毛似的,摸了韩玥好一会儿,才带着歉意道。 “我与衍儿之间,你是知道的。他自幼入宫,少时行军,后来又去襄州……这一路吃了不少苦,我这当娘的心疼他,却又选错了方式,反而处处给他添堵……” 韩玥平稳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太妃爱子心切,我能理解。” 试问,哪个当娘的,不希望自己儿子好。 阶层之分,贯穿今古,现代社会亦是如此,正常的很。 也好,早点说出来,总好过将来成为一家人后又相互折磨的好。 柳太妃欣慰地点点头,愈发慈爱的道:“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些俗礼,但作为长辈,我还是要有一个态度。襄州太远,一时半会儿我也不方便去,韩老不在,这些聘礼你就自个儿先收下吧。” 韩玥身子一歪。 “……” 什么情况?剧情不对啊! 这应该是自出生以来,韩玥最迷茫的时刻。 她艰涩地咬了下嘴唇,试图说点什么。 但柳太妃没给她说话的机会,感慨万千道:“和衍儿年岁差不多大小的世家公子哥儿,孩子早就能满街跑了。这些年,陛下也没少有要给他赐婚的心思,可他一个也看不上。” “后来,坊间都传他好男风,我嘴上不说,可这心里呀,别提有多难受。你说云家要真断了后,九泉之下,我有何颜面去见清明?” “我也没少自责,衍儿这样,定是因为自小没得到过多少家的温暖。可世道如此,君臣之间,总要有所制衡才能得安稳。” “眼看着衍儿年岁增长,要求多脾气也愈发古怪,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下属很十分苛刻。再加上权势所在,他肩上担着大任,在形势不明的情况下,哪家姑娘有这胆量敢招惹?” “不瞒你说,我曾以为他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柳太妃一口气说了许多话,方又继续摸韩玥的手,“直到你出现,我才看到希望。放眼天下,亦只有你才能与衍儿相配。” 韩玥还在怔愣中。 太妃,你是不是弄错剧情了,你醒醒啊! “衍儿已经是聪明绝顶,举世无双,再加上一个你,将来你们生的孩子,得有多聪明啊!”柳太妃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我真的特别高兴,昨晚清明在梦里刻意嘱咐,要让你们尽快完婚,还让我不要亏待了你。” 确定柳太妃是认真的后,韩玥转头求助元福。 然后,就见元福双手交叉抱着,笑得意味深长。 韩玥突然想起来……前几日,云伶似乎提过,说元福和柳太妃已经在开始讨论,将来她和云衍是生儿子还是生女儿的问题…… 所以,她是哪根筋搭错了,才会认为柳太妃是要拿钱砸她? 这种好事儿,她怎么可能遇得到? 韩玥有些头疼,她舔舔嘴唇,艰涩地开口:“承蒙太妃厚爱,民女受宠若惊,但我和王爷……还不是您所想的那种关系。” “是吗?” 柳太妃想说,抱也抱了,亲也亲了,还不是? 矜持,一定是了。 到底还是个姑娘。 她很快反应过来,紧紧抓住韩玥的手,眼神温柔的像是能化出水来,“我知道,你是个敢爱敢恨的好姑娘。这一路,你和衍儿是如何相知相惜,如何携手度过的那些难关,这些,元福没少给我讲,我都懂。” 韩玥凉凉望了元福一眼……我看你是没少编吧! 元福呵呵笑着,“太妃你瞧,老奴就说你会吓到玥玥吧。” 柳太妃道:“我知道韩姑娘和衍儿一样,志存高远,淡泊名利,不会在意这些俗礼。但我能为他们做的,只有这些了。” “不是……” 韩玥听得一个头两个大,急急道:“太妃,您误会了,我和王爷真的不是您所想的那样……我们,我们还未到谈婚论嫁的时候,您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还请太妃收回成命。” 柳太妃与元福对视一眼,表情有些凝固了。 柳太妃揪着眉,“莫非,你不喜欢衍儿?” “不是。”韩玥很无力。 “既然喜欢,为何不想嫁与他?” 韩玥觉得有些解释不清了,“婚姻大事不是儿戏,我不想太草率,还想和王爷之间多了解了解再说。” “那无妨。” 柳太妃变戏法似的,突然往韩玥手腕上套了个玉镯。 “这是云家祖传的玉镯,我现在把它交给你,往后,你就是云家嫡长媳,衍儿及云家就交给你了。” 韩玥:“……” 我是不是说还需要了解了解的? 太妃,您这是要强买强卖? 柳太妃轻拍她发愣的小脸,自信满满道:“无妨,你尽管了解,无论你了解多久,衍儿都是这世间唯一配得上你的男子。” “母亲这话,我甚是赞同!” 云衍突然出现,大步走进来,目光落在韩玥身上,灼灼发亮。 柳太妃起身,关切道:“你总算是回来了,可有用膳?” “在宫里陪陛下吃了些。”云衍看一眼桌上的珠宝和银票,笑颜展开:“看来,母亲比我还着急。” 柳太妃哼一声:“还不都是被你逼的,成天就知道忙忙忙,照此下去,我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 饶是韩玥,脸也红透。 之前她还真没瞧出来,柳太妃居然是这种风格。 接下来,云衍和柳太妃又说了些什么,韩玥一句也没听进去。 她一脸懵地被云衍牵着出了静心苑,才想起手上的玉镯。 奈何怎么也弄不好来。 “抹点香油应该可以取下来。” 云衍好笑地看着她,“为何要取下来?” 韩玥举着手,很无语:“这是你家祖传,将来是要给你妻子,我怎么能要。” “所以,为什么要取下来?” “你……” 韩玥扶额,无话可说。 云衍拉过她的手,摩挲着那玉镯,眼眸灼热,“我的妻只会是你,多晚都没关系。” 韩玥听着,心有动容,又哭笑不得:“这种事还是水到渠成的好,那有你们这样的……” 她是真的还没想好。 且不说她还能不能回现世去,就目前这情况,他们之间还有许多问题存在…… 第286章 谈恋爱就是麻烦 往大了说,隔着国仇家恨,往小了说,思想认知三观都还需要磨合。 他贵为王爷,深得孰帝信赖,又有鸿鹄之志,日后辅政,免不了要多方牵制,纳妾自是必不可少的手段。 而她就算会永远留在这里,也无法接受与别的女人一起共侍一夫。 比起钱财势力,她更看重两个人是否志同道同,是否灵魂相契合,就算做不到一生一世一双人,起码在感情淡却时,能做到体面,而非一地鸡毛,狼狈不堪。 她接受云衍的心意,也不否认自己早已动情,但对她来说,还早。 八字都还没一撇,就说到生孩子的事情上去了。 是谁说古人含蓄的? 这节奏,就连她这个现代人都有些接受不了。 韩玥正想的入神,云衍轻抚她脸颊,柔声道:“还是母亲想的周到,是该早些下礼的。待忙过这几日,我就去求陛下赐婚。” 韩玥扰了下眉头,“王爷不是说多晚都没关系……” “咳……” 云衍一本正经:“三书六礼下来,再快也得好几个月,还不够晚?” “感情的事不是时间能衡量的……” 韩玥试图讲道理,云衍粲然一笑:“放心,我一定在三书六礼走完之前,让你彻底了解我。” 韩玥还想再说什么,对上他星河灿烂般的眸子,心湖不由生了微波。 也许,在感情上,她确实是过于扭捏了些。 明明喜欢,又一再顾忌。 可她生来如此,凡事思量,事事理智。 只因,见多了爱情被撕碎后血淋淋的模样,她其实并没有多少尝试的勇气。 “玥儿……” 云衍拥她入怀,低头枕着她瘦弱的肩,气息灼人,“你的顾虑我都知,我既然要娶你,自会处理好一切,不会让你为难。” “一生只娶一人,只护明主,是家父毕生所愿,亦是我之愿。” 韩玥微怔,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你当真能做到?” 云衍握住她微凉的双手,眉眼似水。 “山盟海誓我也可以学着说,但我想,无论我说什么,未实现的都是空话。世间从无易事,我愿用我这一生,去证明是否值得你终生所依。” 韩玥望着他,怔得更深。 “需要我发誓?”云衍瞧着她,唇角一弯,当真高举起三根手指。 “不必。” 韩玥忙抓住他的手阻止。 誓言这种东西无法衡量坚贞,也不可判断对错,它只能说明,在说出来的那一瞬间真诚过。 她办案无数,见过太多的背叛与失望,誓言在那时,就好比插在心尖上的一把刀,想一次痛一次。 比起誓言和承诺,她更相信行动与真诚。 再者,如果两个人之间的信任要靠誓言来维持,那还叫信任吗? 但有些话,韩玥觉得还是应该提前说清楚。 她看着云衍的眼睛,认真道:“即便我们成亲,也未必能相守一生。于我而言,幸福指数是衡量一段婚姻是否成功的标准,若有一日,你我未能达到对方的预期,或感情生了间隙,我希望可以好聚好散。” 云衍郑重点头,“我答应你。” 儿时,他独自在那冷寂宫中,想的最多的自是父母相伴时的温暖。那时他曾天真,以为人世间的真情大抵如此,娶一人白首,择一主终老。 后来,在宫中呆久了,看多了尔虞我诈,人心险恶,才知,这人世间,真情最是难见。再后来,执掌一方,那些想着法子往他身边凑的女子,无一不是怀着目的。 再漂亮的眼睛,若是装了欲望和贪婪,便只会令人生厌。 故而,他情愿被世人误解好男风,也懒得费心思去周旋。 直到苍天把韩玥送到他身边,如此清明通透、特别的她,才使得他重新燃起了渴望。 渴望能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半醉半醒半浮生。 他亦知道,她与这世间女子都不同,她像风,自由又坚定。 试问世人如何能握得住风? 所以,他早就做好了跟随的打算,又怎会以为区区一纸婚书就能困住她? 请陛下赐婚,三书六礼,十里红妆迎娶,是他必须要有的态度。 至于如何困她一生…… 云衍心有妙招,自信满满,眸中更再显烂漫星河。 韩玥没想到他会答应的如此痛快,又被他璀璨笑意看得晃了下心神,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她说那话的意思,听着倒像是应了他的求娶。 唉,谈恋爱就是麻烦! 韩玥暗吐一口气,不想再继续这些儿女情长,婆婆妈妈的话题。 话锋一转道:“宫里情况如何?” 云衍仿佛能读懂她心声,笑了一下,也不揭穿,正色道:“今日在场的,无一人离开,至今还在太和殿写罪书。” 韩玥并不意外,有些好笑道:“他们这般主动积极,陛下可还坐得住?” “抱着我哭了一场。”云衍笑说。 韩玥也笑了,“到底还是经历少了。” 云衍重重呼出一口气来,韩玥望他一眼,“这件事难办?” “太难了!” 云衍神色凝重道:“这些年来,能在朝廷立足的官员,或多或少都会依附于宁相,无一幸免。常言道,一个巴掌拍不响,若把罪过全部推给宁相,显然说不过去,对世人更是不公,更别说要如何回答他们的质询。” “可若要依法查办,等于是要把整个朝廷清理一遍。那么多人,怎么办?办完谁来做事?” “这些官员虽有污点,但个个都是精挑细选,才能实力自不在话下,就算能从下边州县调人,但毕竟不熟悉朝中,经验和阅历都远远不够。” “这就好比是抽掉污染脏了的房梁,换上一批干净的,但承重能力暂时有限的……左右都觉不可取。” “而且真要动这么多人的话,谁来执行?” “思来想去,都觉孰国这一步,才是真正的岌岌可危。” 越说越沉重,云衍不由驻足闭上眼睛,疲惫不堪。 韩玥静静陪他站着,等了会儿,云衍抚抚她发顶,求助道:“你可有法子?” “我?” 韩玥很意外,“你确实要我帮你出主意?” 就不怕她趁机往火上浇油? 云衍反应过来她的顾虑,正色:“准确来说,找你讨法子还是陛下的主意。” 韩玥更加意外,思索片刻,终是道:“法子自然是有……” 第287章 戴罪任职 韩玥道:“我先给你讲个故事吧。” “曾经有个人,年轻时受尽了贪官污吏的压迫,后来在他当上皇帝后,对这一群人可谓是毫不手软。他的执法根本不计成本,曾一度他几乎将可用的官员都杀了,自己亲自审案。” “可贪污腐败的问题解决了吗?并没有,其中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国家财政无法提高,官员的俸禄太低,养家都难,廉洁自然不具有现实可操作性。” 这个人就是明太祖朱元璋,明初四大案之一的‘郭桓案’就是矫枉过正很好的例子。 值得一提的是,郭桓案促成了大写数字的出现。 郭桓案之后,朱元璋将记账的汉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改为“壹、贰、叁、肆、伍、陆、柒、捌、玖、拾、佰、仟”,以杜绝贪官污吏通过篡改数字贪赃枉法。 “所以,在这类问题上,我们首先要弄清楚,究竟是‘法’的问题,还是‘众’的问题。” 云衍听得认真,思忖道:“说到底,宁相能走到今天,是基于上元节宫变后,陛下急于控乱,只能任由宁相摆布。” 也就是说,要说有罪,萧池这个皇帝要占头一份。 韩玥相信,从古至今,为官者,起初谁不想有一番作为,名垂青史。没有谁一开始就是奔着贪污腐败而去。 粥坏了,也要考虑原本的锅是否干净。 在百官眼里,孰帝无能懦弱,对宁相言听计从,风向都变了,人心怎能不变。 人,首先得活着,才有可能去谈信仰,谈原则。 但这些韩玥不能说,她身份尴尬,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惹祸上身。 她不说,云衍也懂。 他沉默下去,好一会儿后,轻叹:“当时陛下年幼,控御之道欠缺,方才给了贼人可趁之机。” “值得庆幸的是,这些年,陛下并未一味沉沦,历经此事后,我相信,他能成为一代明主。” 韩玥赞同般点了点头,“有你这个良臣在,我也愿意相信。” 这大概也是她在得知身世后,还能保持中立与清醒的原因之一吧。 许是极少能听到她的认可,云衍微微怔愣。 明确他的态度以后,韩玥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出心中想法。 “律法是保证社会稳定的基础,律法要维持,否则会失了公效。所以,我认为,都该办。” “只是,这办的方式方法可以讲究一些。” 云衍没说话,神色肃正地等着下文。 韩玥思索着道:“这个案子涉案过广,要想连根清除显然不可取,我觉得,可以分级处理。” “牵扯到命案的,自不用说,依法查办。漠视生命的人,已丧失底线,不可赦免。如此,也等于是给律法再次竖立了基本底线。” “另外分轻重两级,情节严重者,可申请特赦,前提是需要缴纳高额罚金。情节轻微者,依法处办,该领的刑要领,该缴罚金的依然要缴。” “刑期,轻重两级官员任职不变,有需要的话,甚至可以调整职位。所有带罪任职的官员,均由督察院统一监管,凡在刑期有违法行为者,罪加一等。” “如此一来,可先维持着基本安稳,另外,可加大科考力度,大量招纳贤才。到时,再根本情况卸任一些德不配位者。” 说白了,就是温水煮青蛙。 当然,这其中还包含了许多玄机,比如缴罚金,这个度一定要精准,不至于逼死人,又要确保他们没有多余的财力去做手脚。 职位调动,除了才能实力的考虑,更多的是如何借用巧力相互制衡。 这样一来,只要确保督察团队是干净正直的,便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只不过这些,没必要说透,她相信云衍能领会。 云衍原先的想法是先处理掉最恶劣的一批,然后再逐步处理。罚金和戴罪任职这两点,他倒是没想到。 他唯一感到犹豫是:“罚钱免责的话,百姓会不会接受不了?” 韩玥抿了下唇,“确实,用钱买命,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律法的公正威严。” “所以,我建议所有罚金可用于对受害者的补偿,或用于提高百姓的生活质量。且,公开透明。” 她想了想,又说道:“实际上,我认为赔偿应该定位为刑事责任的影响因素。举个例子,张三将李四打成了重伤,导致李四丧失了劳动能力。张三之罪,不足死刑被判入狱二十年。但如果他主动上缴一定的罚金,用于支撑李四今后的生活,那适当减免一两年刑期又何妨。” 韩玥想着自己经手的那些案子,令人唏嘘难忘的往往不是案情本身,而是当罪恶的硝烟散去后,受害者及其家属,要如何面临支离破碎的现实生活? 尤其受害者往往是家里的劳动力,顶梁柱,若出事,危房之下,何来安稳。若不安稳,滋生出罪恶之花的可能性会大大增加。 受害者被逼成为加害者的案例,在现代社会也是数不胜数。 听她一席话,云衍眸色更为深沉,削薄的唇紧抿。 韩玥缓和道:“当然,这些我只是提议,具体还是要根据现实情况一步步来。” “看来,陛下令我来找你是找对了。”云衍眸子里隐生辉光,“我早就说过,你定是上天派来的神使。” 韩玥听得发笑,打趣道:“那你还敢打神使的主意,胆子不小。” 她大多数时候都较为严肃,少有这样开玩笑的时候,云衍大笑,拥她入怀。 “神使为国为民颇为辛劳,伺候神使之殊荣,自是非我莫属。” 韩玥调侃:“意思是牺牲你一人,幸福千万家?” 云衍低头望她,眼眸深若瀚海,难测难辩。 “我这一生遇到过很多人,他们如同指间的烟火,忽明忽暗,最后只沦为一抹灰烬。而你不同,你如北斗之星,闪耀在我的生命里,叫我怎能不贪。” “我迈过人间万物,淌过血雨腥风,从不知慌张……唯独害怕护你不住,日日惶恐不安。玥儿,这样的我,你可是觉得失望?” 第288章 血债必须血来偿 韩玥心有动容,稍稍犹豫,手指抚上云衍后背,感受着那肌肉偾张,心跳加速的同时,血液似乎也跟着热了好几度。 她会骂人,会讲道理,唯独不会说情话。 思来想去,只憋出一句:“还好是你。” 否则,任凭她再有才能,也只会被淹没在茫茫人海中,被封建规矩囚困一辈子。 知她在情事方面较为迟钝,能表达心意已是不易。 云衍将心中贪念生生压下,说回正事:“陛下还说要将宁相交由你去审,无论结果如何,该他担的责他会担。” 韩玥又一次意外,“他不会还不知道我的身份吧?” “知道。” 云衍道:“玥儿,不瞒你说,此事我与陛下早已有所探讨。欧阳槿所思所为究竟如何,我们无从得知,但我想离结束的那一天不会太远。所以,我们想在那之前,由你去来了解清楚过往恩怨。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终归有个源头,若能解,皆大欢喜。” 韩玥懂了,他们想与欧阳槿和解。 亦只有和解,才可能免去大规模的伤害。 但,恐怕很难。 韩玥抿唇一瞬,想起另一件事:“宁渊应该是知道我的身份了,那次山林伏击应该就是为我而来。可他今日为何只字未提?” 云衍也觉得奇怪,“或许,他觉得还未到时机?” 韩玥点着头,“那我明日便去会会他。” 接着,她将太妃怀疑萧垣是先帝所杀一事说与云衍听。 云衍并不觉得意外,“我与陛下也如此猜想过,其中隐情现在怕只有宁渊知晓了。” 二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已行至韩玥所住小院。 此时,天色已晚,月明星稀,气氛融洽。 云衍显得依依不舍,韩玥就干脆多了,直言:“明日要见宁渊,我得再梳理梳理思路,就不留王爷了,早些歇息。” 云衍只能道好,转身要走,忽又想起一事,“刘槿……” “王爷。” 韩玥神色淡了几分,“若要把所有事情都说清楚,恐怕得说到天亮去了。” 云衍愣了下,心中猜想已被证实。 她不愿多说,他自不会逼她。 若刘槿真是欧阳槿,那他倒是可以亲自去会会。 如此一想,云衍便不再多言,目送韩玥进屋后,转身出了王府。 另一边,韩玥掩上房门,背抵着墙在黑暗中站了好一会儿。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与欧阳槿已经选择了不同的两条路。 她自认只是选择了认为对的方向,本该心如止水,内心坦荡,可不知为何,一想到这种局面下,她与欧阳槿就只能站在对立的两面,心头便有阴霾浮上。 她能强烈的感觉到,绝裂的那一天就要来了……很快很快…… 是了,她必须要找到和解的办法。 云衍尚且有心,她为何不能暂时放下原则? 韩玥深吸一口气,行到桌旁,画出火焰之型,意念微动,人已转至那旧殿之上。 那血池已换成清水,一眼见底。 欧阳槿离她几步之遥,含笑相望,衣袂翩翩,面色是一贯的清俊,察不出病态来。 韩玥很想问他,刘槿之病态,是否只是他众多面具中的一个。 但出口的话却是:“宁渊已落马,下一步你想做什么?” “等着喝你的喜酒。” 欧阳槿笑着,眼底却生了几分寒凉。 韩玥有种做了叛徒的错觉,下意识错开目光,生硬道:“那你可有的等了。” “真那么相信他?”欧阳槿慢慢展开手中一把骨扇,“你凭什么以为,母亲做不到的,你可以做到?” 韩玥红唇紧抿一瞬,行至书架旁,随意翻阅着,淡道:“我没你所想的那么伟大,我的婚事与旁的无关。” “是么?” 欧阳槿嘲讽一笑,“那你有没有想过,孰帝赐婚,晋王求娶的用意何在?” 韩玥神色紧绷,“我自有判断。” 欧阳槿苦笑:“十八年前,他们利用闲王,骗得母亲交出密术,引来灭国之祸,我百里家成了千古罪人。如今,你竟还要重蹈覆辙!” 韩玥心中跌宕,面上却仍是不为所动,平静道:“当年的事,我会弄个清楚明白。” “然后呢?” “然后……”韩玥想了想,“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还历史一个清白。” 欧阳槿眼底寒凉更深,“如今,我们要这清白有何用?” 韩玥抬眼看他,轻叹:“依我的推断,你定是去过之后的文明社会,相信也了解过不少历史。你心里很清楚,从古至今,战争从不可避免。” “从扩张领土和势力范围,到掠夺资源,再到后来的高度政治化。任何战争都是围绕着征服对方而进行,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人权基本上不在统治者的考虑范围内。” “历史证明,无论哪一个阶段的战争,受害最大的总是百姓。不仅如此,百姓除了承担战争的牺牲、税收和成为难民的困苦外,还要承担战后的重建所带来的经济发展迟滞,社会生产力发展的破坏。” “所以,如果你的出发点是为人权,那我觉得,我们要做的,是尽可能避免战争,维护和平的环境。” 欧阳槿沉沉望她,不发一言。 韩玥又道:“如果你只为私怨,只为讨个公道,那真相与清白才是你讨伐的理由,而不是引发战争。” “血流成河,伏尸百万的悲剧不能再重演了。” “我想,如果父母亲还活着,他们亦不会同意你这么做。” “所以,在你看来,我与那些卑劣之人并无两样?”欧阳槿双眼血红,原本红润的唇变得苍白,“你可知我是如何走到今日?” 他似一阵厉风,飘至她面前,眼底血色更浓,“国仇家恨没有刻到你骨血里去,你什么都不知道,才会如此高风峻节,坦荡赤诚!” 因他眼里的痛意,韩玥也觉心脏刺痛,声息微微发哽,“我知道,你承担了许多……我也没说这公道不必讨,只是,我们的同胞有多冤枉,孰国的子民就有多冤枉,死他们毫无意义,我们可以换一种更为妥贴的方式……” “换不了。” 欧阳槿逼视着她,一字一句:“血债必须血来偿。” “欧阳槿!” 韩玥还想试图规劝,眼前景象突地一变…… 第289章 天下本一家 眼前景象不断变幻,韩玥走马观花,在欧阳槿的过往人生河流里走了一遭。 离盛京几十里的刘家,在十八年前的某个黑夜,得到一个孩子和一笔不少的财富。 孩子取名刘槿,随父刘字举家搬离盛京。 小小刘槿,聪明伶俐,不到一岁就可以走路,不到两岁就能有模有样的背诗。 刘字一家视他为珍宝。 然而,他们看不见,小刘槿的生命线其实有两条。 像是分身,又像是魂魄,说不清。 反正小刘槿呼呼大睡时,另一个白色的身影便去了古澜国旧殿。 旧殿无人,那小小身躯肆无忌惮的穿行在其中。 玩耍嘻闹,看书学习,一天天长大。 然而,‘身’在刘家的那个刘槿从小体弱,一年四季病魔缠身。 五岁那年,染上风寒,无力回天。 刘家束手无策,刘母甚至已经为小刘槿逢好小寿衣。 旧殿上的刘槿,翻了一天一夜的书,然后脱掉衣服,慢慢步入那看似如寒潭一样的浴池中。 瞬间,千丝万缕的黑雾钻进他身体里,再变成红色的蛇形游入水中。 直到,池水染红。 无论‘身’在刘家的刘槿,还是常在旧殿出入的刘槿,从未听到有哭声,那怕病得再厉害,也是一声不吭,甚至还会细声细语的安抚刘母。 懂事的令人心痛。 然而,这一夜,两个小刘槿在不同的时空,撕心裂肺的哭了一夜。 此时的韩玥,忍不住伸手触摸根本摸不到的小刘槿,已是泪流满面。 次日,刘槿活了。 此后,仍是体弱,但每次都能顽强度过。 为给他更好的环境,刘家数次搬家。 八岁这年的一天,刘槿突然焦躁不安。 画面一转,竟到了韩家。 韩母和小韩玥倒在血泊中,小韩玥脸色白的可怕,已无气息。 刘槿在她身边坐了好一会儿,面无表情地划开手腕,将自己的血慢慢滴到小韩玥身上…… 韩玥受不了眼前的刺激,强行让自己醒来。 她仍在大殿中,欧阳槿已不知去向。 照着小刘槿的记忆,韩玥快速找出他曾翻的那些书。 书中记载,古澜国百里家族,乃‘觉者’传人。 ‘觉者’信奉人有三命,即身命,生命,慧命。 在他们看来,身命指肉身的从生到死,只是阶身性的暂时存在,死亡以后就没有了。 生命,则是一生又一生的连续,也就是所谓的轮回,未脱离生死轮回者,生命一直存在。 慧命,指一个人的认知,修养,闻法,功德等,慧命不生不灭,永远存在。 ‘觉者’会在一代又一代的后人中挑选出圣者,圣者通常以女性为主,因为在古澜国人看来,女性才是生命的开始。 圣女不但掌握了古澜国的所有密术,其血液可令人开窍,只有开窍者才能修炼古澜国密术,还可延长普通人的寿命。 为保持血液的纯净,使用前,必经蛊池,由血蛊吸尽血液,而后经圣水清洗再回到身体里。 书上还说,圣者‘身命’有三次机会,三次用尽,断却生死轮回,即生命永逝。 韩玥想到那次被萧池赐毒,欧阳槿说要借一条命给她,莫非就是三次机会之一? 要是往常,她定会觉得这太离奇。 可经历种种,还有什么是不可信的,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没认知不等于不存在。 ‘觉者’,她没记错的话,是佛的解释。 从现代史来看,佛发源于二千五百多年前的迦毗罗卫国。 也许,古澜国就是类似这样的一个国家。 韩玥又想起欧阳槿所言……国仇家恨没有刻到你骨子里,你什么都不知道。 此时此刻,她终于理解了他的愤怒。 毫无疑问,他就是新一代的圣者……可历代圣者都是女性,所以后来才称为圣女。 难道,是他代替了她? 太多疑问仍得不到答案,韩玥迫切地想要找到欧阳槿,遂集中意念。 原以为不会成功,却在转眼间便来了刘家。 刘字之前好歹也是刑部尚书,官正二品,但刘府并不在盛京城内,而是在效外。 且,只是个农家宅院。 院子里花草茂盛,房屋周边,是大片大片的菜院。 犹记得,相府命案时,刘字正是去给宁相送自家种的蔬菜。 闻着阵阵花香,韩玥心有动容。 她与欧阳槿纵然命运坎坷,但都得到了人世间最平凡最真挚的亲情。 步入后院,院中,云衍居然在。 刘槿体弱怕冷,裹着毛毯坐在椅子上,秋菊立在他身侧,目光慈爱。 云衍单刀直入,“你就是欧阳槿,对吗?” 欧阳槿轻抬眼皮,“家父姓刘,在下刘槿。” 云衍抿了下唇角,目光清冽,“不管你是谁,本王今日来,是有几句话要说。” 欧阳槿咳了几声,“王爷请讲。” 云衍掷地有声道。 “其一,天下本一家,凡人皆兄弟,各有父母姓,似有此疆彼界之分,实则万姓同出一姓,一姓同出一祖,势要争个你我之分,等同于自相残杀。” “其二,自身之苦,国运之恨,归其缘头,便是‘战争’二字。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若将自身放置于大千世界,这天下便是天下人的天下,天下倾覆,意义何在?” 他轻叹:“本王少时入军,这些年来历经太多的战争,然而,问题真的解决了吗?并没有。自认识韩玥以来,本王在她的影响下也常思量,战争究竟带给了我们什么?” “思来想去,也不过就是代代相传的仇恨,滋生出了更多贪婪而已。” “是,曾经两国博弈,孰国兴许是用了一些卑劣手段。今日你来复仇,手段也并不见得光明磊落。两段历史,就如两面对立的镜子。那怕你成功复仇,你想解决的问题就能得到解决吗?” “不过又是悲剧的重复开始而已。你我之命,短短几十年,这苦,这恨,后人本不必承受,可若这战争不停,这苦恨又如何能停。” 欧阳槿蜷缩着,身子微侧,听着听着,笑了。 他手掌在秋菊身上轻轻一推,秋菊似失去了意识般,僵直着回房。 身上的毛毯被他掀在一旁,淡讽:“晋王真是好口才……” 第290章 我会杀了你 欧阳槿望向韩玥所在的方向,目光清锐,“不如,等孰国灭亡后,晋王再将这番话给那些活着的人讲。告诉他们,冤冤相报何时了,父母亲人死了便死了,就别给后代添麻烦了,甚至……别再有后代。” 他笑得凄然,也不知是在说给云衍听,还是说与韩玥听。 “自有记忆以来,我脑海里日日浮现的是古澜国惨死的子民,不知是谁在哭着叫娘,也不知是谁在哭喊自己的妻儿……” “他们的冤魂至今还游荡在古澜国,那些牛羊日日啃咬着他们的骸骨,他们一直在喊疼,谁能听得到?” “摒弃仇恨,苟且安乐,不是我不想,是我做不到。” “我之命非我命,我血液里流淌着的就是这苦这恨,你们叫我怎么忘!” 韩玥与他遥遥相望,亦因他眼底的痛楚而眼睛发胀。 云衍看不到韩玥,他听着欧阳槿的话,长久无言。 不知他人苦,莫要劝人善,道理他都懂。 他不怕战,亦不怕为先人所犯下的错误去付出代价。 怕只怕韩玥夹在中间痛苦为难。 静默良久,云衍说道:“其三,本王要娶韩玥,非她不可,山川河流不可挡,刀山火海亦可淌。” 欧阳槿笑,那笑声似嘲似讽,如风一样飘在这院子里。 “你娶得起吗?” 云衍拢眉,“本王知道,你有你的担心与顾忌。本王向来不喜承诺,今日来却是想郑重与你道一声,玥儿之志,远在你我之上,国仇家恨,你我来解决,让她永保那颗净明的心,可好?” 闻言,韩玥心中一动,只觉有什么情绪充斥在胸臆间,酸涨间,泪意又一次直冲眼底。 她原本是个特别不爱哭的人,近来眼泪也不知怎的就多了起来。 欧阳槿整个人没在阴暗里,望着韩玥的眸子更是晦暗不明。 半晌,他语声慵懒道:“尚在胎中时,常听母亲轻喃,长兄如父,要有担当,倾尽所有也要给予妹妹一生的宠爱。那时的我并不知一生有多长,心里却是想,一生便一生,有何难?” “母亲弥留之际,将圣者之责传与我,我不怨。” “血蛊在我血液里一遍遍地刻上仇恨,我亦不怨。” “家国仇恨本就是男人的事,我亦从未想过要她参与其中……可命运如此,我将她送的那样遥远她也回来了。” “这命运又似乎格外的捉弄人,阴差阳错,她竟去了你身边。” “我犹豫过,纠结过,给了她一次又一次的机会,她还是卷入其中。” “兄妹一场,能与她如此相近,我很知足。看她一点点走进真相,不畏惧,不动摇,我很欣慰。” “我替她所受的所有苦所有痛我都可以不怨,可她不该爱上你!” 欧阳槿苍白纤细的手,指着云衍。 “即便如此,我还是怨不起来,她是百里家的希望,是我的希望。我这一生该有的快乐幸福甚至健康甚至性命我都愿意给她……” “她选择大义,我亦无话可说。可你云衍,凭什么得到这样的她?” “你难道忘了,她曾因为你死过一次!” “她的命只有一条,你懂吗?!” 云衍紧握双拳,抿唇不语。 欧阳槿冷冷轻笑:“她验尸,断案,视生命、正义为信仰,这些皆因她所学所见,亦是刻在她骨子里的东西,而不是因为你晋王,她才这么做的。” 云衍有些急的道:“这些本王都明白,本王从不奢望她改变,亦不需要她改变,她只需做她自己。” “你连她的安危都不能保证,叫我如何相信?” “那你想如何?” “如何?”欧阳槿缓步走下台阶,目光威重而阴冷,“我答应过母亲要护她一生,便要护她一生,她要做什么选择,我不想干扰,但我会帮她清理掉一切的危险因素。” 他一字一句:“所以,我会杀了你!” 云衍不躲不避,受下他的逼视,“该说的本王已说,那便战场相见,听天由命。” “告辞!”云衍冷然离去。 韩玥与欧阳槿静立对望,片刻后,韩玥走过去,将毛毯披在欧阳槿身上要扶他坐下。 欧阳槿愣了愣,没有拒绝。 待他坐稳,韩玥就地而坐,轻声说:“我在韩家八岁之前的记忆都没了,去另一个世界后,是家里的独女,没有兄弟姐妹。回来后,韩冲待我很好,可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尤其是知道他还有别的心思以后。” “我不知道你曾我做了那么多……对不起……” 欧阳槿抬起的手好半天才落在她头上,轻轻地,微微颤抖。 “我原本只想你能简单过完这短短几十年,可你实在太调皮了。” 韩玥笑:“是呀,无法无天。” “错。”欧阳槿说:“你就是把天和法看得太重,才会甘愿被困一生。” 韩玥摇着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知道我太自私,可我真的不能无视生命,我不喜欢战争,百姓是无辜的,就不能有其他办法吗?” “玥儿。” 欧阳槿轻唤她的名字,“做你自己。” “可我是谁?” “视生命、正义为信仰的韩玥。” 欧阳槿又说:“仇恨不能忘,天下亦不可倾覆,这世间,有人做错的事,就得有一些人去坚守对的事。” 韩玥双手捂脸,很痛苦:“为什么非要对立?” “对立和爱无关。”欧阳槿揉了揉她的头发,“父亲与母亲也曾对立,可他们依然相爱。我们每个人都只是选择了当下所认为对的事。” 韩玥沉默着,她自诩歪理很多,欧阳槿比她还多。 无论讨论什么,她都不是他的对手。 夜色寂静无边,一阵冷风吹来,欧阳槿咳嗽不断。 韩玥忙将他推进屋,还未立秋,炎热夏季,他房里就已用上了暖炉。 “祭血蛊会损伤身体,对吗?” 欧阳槿烤着火,缓和了些,道:“还是胎儿身时,就已寒了肺腑,若非血蛊,我不会撑到今日。” 韩玥不懂:“所以,血蛊会一直延长你的寿命对吗?” 所以,他说活不长的话,是假的,对吗? 欧阳槿笑望着她,“怕我死?” “我好不容易才有个哥哥。”韩玥低头说。 欧阳槿答非所问:“真那么想嫁给晋王?” 第291章 孰国危在旦夕 韩玥如实道:“目前,我不想拒绝。” 欧阳槿笑意和暖,点点头,说:“那便看他有没有命来娶你了。” 韩玥:“……” “玥儿,你的心意我都明白。”长久的沉默后,欧阳槿终是道:“十八年的卧薪尝胆,精心布局,并非我一人,躲不开的。” 一夜相伴,欧阳槿避重就轻,韩玥心中诸多疑问仍未得到解答。 次日醒来,倒也不觉疲惫,只是心情太过复杂。 欧阳槿替了她的圣者之责,替她受了所有的苦与恨,她当真还能坚持初心吗? 韩玥不知。 但她向来心性坚毅,凡事只求全力以赴,极少会为无力改变的事而愁苦抑郁。 许是听到屋里传来声响,云伶推门进来,脆生生的喊:“嫂嫂!” 韩玥下意识挠头,极轻地‘嗯’了声。 “你真的应了!”云伶开心地抱着她,“元福说你今日肯定得答应我还不信,你真的是我嫂嫂了!” 韩玥头痛,想了想,说:“大概也许会是吧。” 欧阳槿说的对,家国仇恨没刻进她骨血里,老实讲,她真的难以体会那种非要血债血偿的愤恨。 在她的观念里,杀人肯定是要偿命,但不是以复仇的方式,而是由法律来制裁。 两国之间的恩怨,也应该在一些战略中解决,而不是强加给百姓。 她和云衍,始于相知,陷于相惜,好不容易才有了尝试接受的勇气,她暂时还没有想要放弃的打算。 那怕是对立,他们也应该有选择的权利和自由。 云伶才听不懂什么大概也许会,反正她只知道这个嫂嫂是跑不掉了。 她现在最关心的是:“那嫂嫂什么时候才能生出可以和我玩的小侄儿?” “这个……” 韩玥不会哄孩子,只能从逻辑上给她讲:“生孩子是成亲以后的事,所以我无法回答你。” “那你们什么时候成亲?明天吗?”云伶追问。 当真是小儿心性,韩玥正哭笑不得,云衍踏步进来:“你连四书五经都还没背会,以后小侄儿可不能随便给你玩。” 云伶急了:“谁说我不会了!我这就背给你听!” “光背还不行,你要会写。”云衍指指书桌,“去吧,全部默写完给我检查。” 云伶瘪着嘴,当真坐去书桌边开始奋书疾笔。 韩玥摇摇头,无语道:“有你这么坑妹的么?” 孰国的四书五经虽然不似她所认知的那般复杂,内容要简单的多,但加起来也不少,就算不停的写,一天也不一定能写得完。 云衍轻笑道:“这两年无人管她,学业荒废了不少,正好让她温习温习。” 韩玥不赞同地瞪他一眼,到底没帮云伶说话。 一时,两个人都沉默着。 昨晚的事,云衍没提半句,韩玥自然也不会问。 两个人之间,最难的是知彼此的苦楚,却又无从安慰。 “什么时候提审宁渊?”最后,还是韩玥主动问道。 云衍正色:“正要与你说此事,宁渊主动要求见你。” 韩玥微微意外,云衍又道:“宁宣带了五万兵马回来,正与元忠僵持着。” “不过,也无需担心,刘大壮正带兵赶来,就算开战,盛京也安稳。” 这才是真正的自相残杀,若真的开战,且不说欧阳槿这边会怎样,戎人必会趁虚而入。 调走襄州兵马,此举,云衍等于是放弃了襄州。 韩玥正担心韩父,云衍道:“一直想着和你说,以防万一,我让刘大壮将韩老先生也带了来。” 内忧外患,他能做的实在是太少。 危险的气息已逼近,韩玥心里不由沉重,“王爷且等我片刻。” 另一处院子里,韩玥推开房门,浓浓的酒味儿便扑面而来。 韩冲仰躺在床,大清早的,酒壶又拿上了。 韩玥气不打一处来,几步上前,夺去他酒壶。 “你到底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唯恐宁宣开战,襄州兵马已调来压制,孰国危在旦夕,你竟还要如此作践自己!” “就算国家大事与你无关,可爹呢?你有没有想过爹怎么办?” “韩冲!不管我是你妹妹,还是你心仪的女子,你都不该在这个时候,用这种方式来为难我!” “爹……”韩冲揉了揉混浊不清的眼睛,反应有些迟钝的爬起来,“我这就回去找爹。” 韩玥扶他站稳,缓了语气:“担心戎人趁虚而入襄州失守,王爷已安排爹随刘将军他们一起,现在估计快到虞州,你且去那里接他回来,可否?” 韩冲慢吞吞地,“好。” 见他这样,韩玥心里真不滋味儿,问道:“这两日可还有幻听的情况出现?” 她查看过古澜国密术,像韩冲这种情况,其实就等于是欧阳槿在某个适当的时机对他进行过心理暗示。 他心魔有多重,效果就有多可怕。 难的是,这种情况根本没有可解之法,就是欧阳槿也没办法,只能靠他自己战胜心魔。 韩冲按了下额头,摇头。 韩玥轻叹:“哥,我知道不该怪你,就算为了我,为了爹,你认清现实,行吗?” 韩冲苦笑,只道:“别担心,我这去接爹。” “好。”韩玥在他肩上重重一握,“我在盛京等你们。” 此时支走韩冲有她自己的考量。 一来,她确实担心韩父。 万一开战,刀剑无眼,危险不说,也给刘大壮他们增加负担。 另外,昨晚欧阳槿说要云衍死那话,她不可不信。 她知道自己阻止不了这场悲剧,只能尽可能的排除一些危险因素。 韩冲因她牵怒于云衍,就怕关键时刻,心魔作祟,后果难测。 送走韩冲,韩玥这才随云衍一起前去刑部地牢。 单独的询问室外,萧池居然也在,紫冠玉面,着一身青袍,风眸犀利,倒有了几分鲜衣怒马的味道。 韩玥老老实实过去见礼,“民女见过陛下。” “这些虚礼就免了……”萧池观她神色,总觉得云衍肯定将他失态一事出卖了,不由淡瞥云衍一眼,姿态端得愈发威重。 “今日,朕倒要看看你如何将那老贼审个通透!” 第292章 提审宁渊 韩玥没让云衍和萧池进去,只身推门进去,娇俏的小脸上已显沉穆之色。 地牢潮湿阴冷,不见天光,又因在地下深处,安静的落针可闻。 宁渊双手双脚均被镣铐锁住,满头白发披散着,神色倒很是镇定。 韩玥很有礼貌地福了福,“相爷可还好?” 宁渊讥笑:“还以为你不敢来。” “为何?” “人一生,大多数时候都活在假象里,我们渴望真相,却又在得知真相时,希望永远活在假象中。我以为像你这样的聪明人,会明白什么叫难得糊涂。” 韩玥笑了下,“相爷谬赞。只不过,我若不来,相爷那么多故事该讲给谁听呢。” 宁渊淡笑:“想听故事可以,不过得看你有没有本事让我开口。” 韩玥说:“相爷催着我来,不就是担心故事太长,怕讲不完吗?其实不必,我可以帮你讲。” “哦……” 宁渊来了兴趣,身子往后仰着,一脸认真听讲的表情:“来吧,我已经迫不及待。” 韩玥换了个懒散随意的姿式,在腹中组织语言。 宁渊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在门口当观众的萧池也隐隐兴奋,低声对云衍说:“不得不承认,看她审案是种享受,朕在考虑,以后干脆将提刑司交给她算了。” 云衍竟然说:“若她愿意,臣无异议。” 萧池目光惊悚,“不是吧你……得娇妻如此,舍得?” “只要是她所愿,为何不舍?”云衍嘘了声,示意他安静。 萧池张了张嘴,突然担心起云衍的婚后生活。 韩玥终于想好了,以一派悠闲的腔调说出。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相爷所作所为,左右不过为一个‘情’字。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爱不知所终,倏忽而逝。” 宁渊眯着眼睛,等她下文。 “柳家有女,仙姿佚貌,尤其是姐姐柳澜清,惠心兰质,仪态万方,视次见面就牵动了相爷的心,自此,念念不忘。” “奈何,先帝也动了凡心。” 韩玥突然问:“听说,那时,你们与先帝情同手足?” 宁渊冷笑了声:“是呀,我,云清明,闲王,连将军,一如现在的晋王,陛下,吾儿宁宣,以及战死的连铖。” “你看先帝膝下数子,那就是血脉相连的手足,尚且为了江山自相残杀。情同手足,重在一个情字,可情一字又偏偏是世人想守也守不住的东西。” “不瞒你说,那时听宣儿说与他们结拜时,我只觉得可笑。” 韩玥没给他太多发挥的机会,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接着说道。 “明知柳澜清是你心仪的女子,先帝仍执意纳她为妃,你心中有怨,尚不足为恨。只因,那柳姑娘并未属意于你,你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 “是。”宁渊苦笑,语声阴郁:“她若有意,我绝不会放手。” “后来,她后悔了,对吗?”韩玥轻轻抬眼,问得猝不及防。 宁渊一怔:“你还知道些什么?” 韩玥:“你的故事,我都知道。” 她稍稍停顿,“十三皇子,是先帝所杀,对吗?” “你!” 宁渊双目一厉,突而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头低了下去,许是哭了,声音哽咽。 “他明知垣儿是澜清的命,明知那染毒的玉是他亲手所给……明知自己才是罪魁祸首,却连一个机会都不愿给垣儿。” 韩玥故意没看他,淡道:“听说那血毒不可解,也许先帝也是没办法。” “可他怎么下得去手?”宁渊用力闭上眼睛,那晚的画面便浮上脑海。 萧垣染上血毒,太医院束手无策,怕此毒在后宫传染开,先帝下令毒杀。 柳澜清素来温和,那晚却手握双刀,双眼血红,凶狠的好似被激怒的猛兽。 无人敢上前,先帝便假意收回成命,哄她放下刀,却又趁她不注意,隔着一层蚕丝锦帕,生生将萧垣掐死。 宁渊老泪纵横,“那可是澜清疼在心尖上的儿子啊!那时,我正派人寻找解药……不过三日而已,先帝竟都不能等。待我赶回时,垣儿已入土。” 也就是那日,柳澜清在生死浮沉间,紧紧抓住他的手道:我悔……悔不该入宫,悔不该相信帝王有心…… 门外,萧池用力抿了下唇角,冷嗤道:“十三好歹得到过父皇的关爱,若是其他人……” 他没往下说,云衍亦无从安慰,只静静注视着韩玥,只觉此时的她,如天上月,光芒耀人。 韩玥给足宁渊缓和情绪的时间,然后问道:“令陈灵灵之死的血毒从何而来?是那时留下的?” 提到陈灵灵时,宁渊有些恍神。 许是因此想到了宁枫,苍老的面容浮上浓烈的悲伤。 “十三死后,先帝赐死了所有知情者。其中有名太医,在替垣儿诊治时,曾取他血液想作研究,后来,这份血液到我身上。” 韩玥还是不解:“就算陈灵灵非死不可,为何要用这种方式?” 宁渊笑得古怪,“你如此聪慧,不妨猜一猜。” “我猜和萧垣有关。”韩玥观察着他表情,“是柳太后说了什么吧。” 宁渊眼睛微微发亮,欣赏般点了下头,“没错……是因垣儿日日托梦给澜清,说那地下的人,个个与他不同,他太孤单。” “澜清还说看到垣儿满身开花,因太过异类,倍受欺辱。她问我,能不能找一个同垣儿一样的女子下去陪他。” “我对她向来都是有求必应,恰时,那陈家女子对枫儿心生妄想,陈远行又冥顽不灵,她自是最佳人选。” 韩玥心生恶寒,就因一个梦,最终搭上自己亲生儿子的性命,害人害已。 情之一字,如火上燃冰,火烈者冰融,冰融着火灭。 故此,佛曰,不可说! “五年前的上元节宫变,你完全可以直接改朝换代,却选择扶陛下上位,也是因为柳太后吧?”韩玥问。 宁渊承认,“垣儿死后,陛下曾带给澜清许多温暖。她那时病得严重,我问她可还有心愿,她说,没能当成太后,是她毕生遗憾……” 话落,他似有些不耐烦了,“这些姑娘都知,何必再问,不如,我们聊聊有趣的。” 第293章 剖析 韩玥做了个手势,示意宁渊稍安勿躁。 她问的随意:“你是真的很想当皇帝吗?” 宁渊拢眉,警惕地眯了眯眼,笑而不语。 门外,萧池挑眉,不悦:“她为何要一直扭着这个问题谈?” 就一点不考虑他这个君主的感受吗? 云衍道:“陛下无忧,她问案自有一套办法,且等着往下看。” 萧池有些哀怨地瞥他一眼,忍了。 宁渊不正面回答,韩玥也不急,甚至不看他。 片刻后,宁渊率先败下阵来,无奈般耸了下肩,“姑娘这不是明知故问么?老夫若不想,何需费尽心机。” 韩玥笑着摇头,“不,你不想。” 宁渊下意识想双手环胸作防御状,奈何镣铐太重而放弃,面上的镇静有丝丝的裂痕。 韩玥说:“如果你真想当皇帝,你有太多太多的机会了。为情一字,忌惮晋王,时机不对都是借口。” 宁渊举了举镣铐,一笑:“哦……那你认为我所做这一切是为何?” 韩玥单刀直入:“其实你很自卑,你从内心深处就觉得自己根本配不上那皇位。即便得到,你也坐不长久。” “你!”似被人戳到痛处,宁渊身子猛地前倾,瞳眸紧缩,寒光乍裂。 怕韩玥有危险,云衍下意识身动,却听韩玥语气平和的道:“我明白,认识自己,其实是件很难的事。这世间大部分人都是懵懂而来,糊涂而去,极少有人能真正的认清自己。想必相爷也常有觉得自己很陌生的感觉吧?” 宁渊紧握的手慢慢松开,靠回椅背上,语气嘲讽不屑:“老夫这一生,真正敬佩的人极少,姑娘年纪尚轻,又是一介女子,其才能却数次令老夫折服。我本想临死前,替你解解惑,让你少走些弯路,岂料,比起真相和坦诚,姑娘更喜欢天马行空的胡扯。” “也罢,那些陈年旧事,老夫就带着去到地下再和小鬼头们讲吧。” 宁渊闭上眼睛,抗拒的态度似乎还不够,又微侧了身子。 韩玥唇角几不可察地动了动,会心一笑,还是不接他的招,自顾自地说道。 “相爷见谅,了解犯罪人是我的习惯。我想,一个人只有在对自己有着绝对的认知时,才能真正做到坦诚。” “所以,昨日闲来无事,我仔细翻了翻宁家族谱,对相爷又多了许多了解。” “宁家世代忠良,祖辈上出了不少武将,个个是响当当的人物。可是很奇怪,令尊与令堂却平平无奇,令尊只有姓名,无功绩介绍,令堂更是连名字都没有,只一个姓氏,且都是后来加上去的。” “令堂姓鲜,这个姓氏很少见,我又翻了孰国姓氏总汇,发现还真没有。倒是曾经的古澜国,这个姓氏比较普遍。” 宁渊慢慢睁眼,那双如深湖般沉寂的眼睛,此刻被寒霜覆盖,眉眼间透着阴森森的冷。 萧池反应数秒,碰碰云衍:“这件事你可知晓?” 云衍同样一脸怔色,“不知。” 他们毕竟要小一辈,如韩玥所言,宁渊之父又是泛泛之辈,还真没太关注。 韩玥丝毫不被那道极其危险的视线所震慑,她气定神闲,语气仍是贯常的平和。 “你对情忠贞,我猜令尊令堂应该很相爱。从时间推算,令尊令堂相识时,孰国与古澜国就已起纷争。令堂为爱不仅放弃了功名,且一生只娶一人。这样的神仙爱情,确实令人羡慕。” “我们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承载着父母一生的缩影。相爷虽然娶了几房夫人,但在心里却视第一个爱上的姑娘为妻,经年不忘。因为,你认同并继承了父母亲的价值观。” “但这价值观和现实,又有着极其明显的冲突。” “比如,令堂为爱放弃功名也要娶异国女为妻这一举动,并不被家族认同,他们甚至觉得因此而蒙羞。” “可想而知,当时,你们一家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大人还好,能辩是非,令尊令堂又都是心志坚毅之人,受到的影响不会太大。” “但小孩子就不同了,他们没有是非观,往往以大人的态度与言论为准。所以,他们更为直接,残酷。” 宁渊一直盯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干净,清澈,像一面有魔力的镜子,能让人无处遁形。 他突然后悔见她。 此刻,他的感觉就像是有人用刀,一点点将他的内心剖开。 他觉得羞耻,愤怒,无奈,但又忍不住好奇,自己内心深处,究竟藏了些什么东西。 韩玥轻叹:“很多父子之间的情结是来自于‘孩子,我要你比我强’的观念影响。令尊亦是如此,他坚守住了自己的爱情,但并不一定认为它就是对的……因为,这条路太难了。在有着强烈的英雄主义背景下,平凡等同于懦弱,不被认同,甚至不被原谅。” “所以,每当你受排挤,受委屈时,令尊一定是这么给你说的‘你要变得强大,只有强者才有资格选择’。” “可你心里,只是想做一个像父亲一样的人。你觉得简单平凡没什么不好,你觉得守好小家也是一种大义。” “所以你一边矛盾一边成长,一边强势一边退让,你享受掌控他人人生的感觉,却又害怕真正担责,因为你潜意识里,在认同父亲的同时,也认同英雄主义。你觉得自己其实和父亲一样,平凡懦弱,但你又告别自己,必须要强大。” “因而,你只能不断给自己找理由。爱情,权势,欲望,都只是你在自我纠结中,不断认知自己的一个过程。” 宁渊怔怔忘着她,已经忘了呼吸。 同样忘了呼吸的,还有萧池。 他大概不会想到,他能活到现在,保住皇位,不是因为运气好,更不是因为宁渊实力不够,而是宁渊心志不够坚定。 还有,韩玥这个女人太神奇也太可怕了! 云衍则是分神,将韩玥的这套理论对应到自己身上。 他觉得很神奇,很多原本迷惑的事情,突然就找到了答案。 除此以外,他还想,为人父母就是孩子最好的老师。 韩玥这个母亲已经非常非常合格了,他得再加加油,一定要给他们未来的孩子一个良好的成长环境。 “综述以上,我认为,你行事并不在意结果,你只享受过程。” 韩玥目光突然犀利,接下来说出的话,直接令宁渊崩溃。 第294章 审讯学 韩玥语声平缓,却是字字有力尖锐:“在我看来,你自私自利,毫无担当,你远不如令尊,你才应该是给宁家整个家族蒙羞的那个人。” “你住口!你胡说!” 宁渊猛地站起来,镣铐碰撞,刺耳的声音回荡在阴暗的询问室里,阴气森森,瘆人莫名。 “我是一国丞相,皇位与我,等同于探囊取物!我不取萧池狗命,是因我答应过澜清留他一命!加上他足够听话,为保命心甘情愿当傀儡,我这才忍到现在!” 云衍再也坐不住,大步走进来,一脚踹在宁渊膝盖上,煞气沉沉。 “宁家世代忠良,就出你这么一个罪臣,你还不知羞愧!” “你不仅是宁家的罪人,更是孰国的罪人。”韩玥起身,居高临下,看宁渊的眼神带着几分怜悯,“你一再想引出我父母的事,就是想激起我心中的仇恨,借此重新掌握主动权。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对过去的事还真没什么兴趣。” 宁渊双眼血红,讥诮地冷笑:“你以为你逃的掉吗?” 韩玥转身就走。 “你就不想知道他们是如何陷害你父母的吗?”宁渊大喊。 韩玥头也不回。 出得门外,萧池回头看一眼宁渊,快速跟上,“不问了?” 韩玥说:“回陛下,民女饿了。” 萧池:“……” 紧跟来的云衍道:“回陛下,她在饥饿和犯困时,都不办案。” “呵!”萧池竟无言以对。 这还不到午时,能有多饿? 当真是好大的官威,不对,她还未封官职。 刑部就近的酒楼,云衍还真叫了一桌的菜,韩玥也真吃。 萧池有些焦躁,“那老贼的自信心分明已被瓦解,为何不趁机问清楚当年的事?” 这题云衍会,积极抢答“人在情绪失控时,说出的话都带着强烈的主观意识,并不见得就是真相。” 他看一眼韩玥,“闲王一案是宁渊手里最后的筹码,玥玥如此,就是要吊着他,让他先消化掉自身情绪,重新审视这件事之后,才能最大程度的做到客观。” 什么主观,客观,萧池半句没听懂,他的注意力全被‘玥玥’这个称呼吸引了。 堂堂晋王,杀伐果绝,雷厉风行,如今竟被一小女子所主宰,变得婆婆妈妈,肉麻兮兮,真叫人受不了! 老实说,韩玥也觉得有些肉麻。 叫她玥玥的人不少,可不知为何,云衍一叫,这称呼就变了味儿,带着酸带着甜带着滚烫,总是能刺激的她起鸡皮疙瘩。 偏偏始作俑者还不自知,往她碗里夹了一块芙蓉糕,笑眯眯道:“玥玥觉得,我说的可对?” 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韩玥掐着手掌心,短促地笑了声:“王爷说的对。” 她缓了缓,正色:“审讯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最重要的侦查手段,因为只有犯罪嫌疑人才最有资格,最有条件陈述其是否犯罪,如何犯罪。” “每个人出身不同,成长环境不同,其性格特征千差万别。因此,有人将犯罪人进行气质分类,以便于根据其特征制定不同的询问方式。” 萧池来了兴趣:“何为气质?” 韩玥道:“气质特征是一个人较为稳定的心理特征,陛下可以理解为,气质等同于一个人的基本素养,注意力集中的长短,思维活动的灵活程度,以及其生理素质等整体表现。” 萧池似懂非懂,“如何分类?又如何辩别?” 韩玥科普道:“犯罪心理是个很广泛的说法,犯罪性质不同,分类也有所不同。就宁渊这类,从审讯学来谈,我们称之为职务犯罪。” “职务犯罪嫌疑人,又分英雄型气质,外露型气质,还有理智型与内省型两种气质。” “英雄型,性情急躁,容易激动,抑制力及耐力都很差,防御系统不严密,自信心和自尊心又极强。对这类人,在审讯时,可采取强弱、快慢结合的方法,打乱其节奏,不断施加心理压力,直至攻破其心理防线。” “外露型,适应性极强,话不直说,善拐弯抹角。对这一类人,审讯时节奏要慢,声东击西,先打乱他的思维习惯,再进行心理施压。” “内省型,多愁善感,情感脆弱,顺应性差,思想更是偏执。审讯时,得先调动他的情感需求,再给予引导和施压。” “理智型,是最难对付的。这类人思维层次较高,有较强的耐力和韧性,其防御体系顽强,不易攻破。审讯者不管是心理素质,还是学识能力,都要凌驾于其之上,对其全面了解以后,才有办法逐步攻破其心理防线。” 萧池喟叹不已:“没想到,这审问犯人还有那么多学问。” 他话锋一转:“这些,韩姑娘是如何得知?” 这题云衍又会了,抢答:“玥玥聪慧过人,擅察言观色,提炼总结。在她眼里,犯人和病人一样,有病因就有病灶,只有剥茧抽丝,先找到病灶,方才能制定治疗方案。” 韩玥不由给了他一记欣赏的眼神。 这个解释,能给九十九分,减一分是怕他太得意。 “原来如此。”萧池听懂了,更是佩服:“不健康的思想与行为,其实也是一种病……这角度新颖,前所未有,朕受教了。” 韩玥忙颔首:“陛下谬赞。” “敢问韩姑娘,在你看来,宁渊这老贼属于什么型?”萧池已完全放下成见,小学生似的坐得端正,满眼的求知欲。 韩玥思考了一会儿,回答说:“他的情况比较复杂,英雄型与理智型都占了一些。” 萧池恍然大悟:“所以,姑娘刚才的审讯,重在打乱他的节奏,对吧?” 韩玥点点头,“陛下圣明,确是如此。他料定我最感兴趣的是闲王案,所以必然准备了一套能扰乱我情绪,使他获得主动权的说辞,这是他唯一可以反击的机会。” “妙啊!” 萧池在腿上猛拍一下,“这就好比他已经准备好了绝杀之招,结果打在了棉花上,哈哈哈,妙!实在是妙!” 云衍脸上得意之色愈发明显,有外人在场,说话不便,他只好不断往韩玥碗里夹菜,直到再也堆不下。 韩玥由着他,挑着想吃的又吃了些。 “此法甚好!往后,朕要大肆推广!”萧池如获至宝,兴奋之色溢于言表。 很快,他又有了新的担心…… 第295章 换着互捧 萧池皱眉道:“明日就是立秋,朕已下旨问斩宁渊,如此,他今日还会说吗?” 明日…… 韩玥的心莫名沉了沉,眼底慧光慑人:“他会说的。” 且,他会在很短的时间内,组织出另外一套更完善有力的说辞。 果不其然,午时刚过,就有人来报:“宁渊要求见韩姑娘。” 彼此,韩玥刚吃饱,有些昏昏欲睡,眼皮都没抬一下,“不见。” 通过方才的科普,萧池已是心服口服,半句不多言,示意听她的。 云衍更是气定神闲,叫了壶茶,认认真真帮韩玥剥瓜子。 萧池实在看不下去,“晋王之手是用来拿刀握笔的,这种小事交由下面的人去做吧。” 云衍笑:“陛下此言差矣,每个人的双手都一样,除了做必须要做的事外,也可以做想做的事。拿刀握笔是臣必须要做的事,照顾家人,是臣想做的事。” 韩玥撑着额头,闭目养神,耳根却因‘家人’二字微微红了。 萧池气笑:“倒是朕多管闲事了。” “臣不敢,臣觉得,陛下只是还未曾体会到这种乐趣。”云衍说。 “你!哼!”萧池又一次无言以对。 想了想,抓过一把瓜子,“也罢,朕就体会体会。” 于是,一国之君与一方之王,开始了剥瓜子比赛。 又一个时辰过去。 刑部来报:“宁渊还是要见韩姑娘,他说,他不想死不瞑目。” “与我何干?”韩玥说:“不见。” 这定力,萧池实在佩服。 云衍捧着一碟白白胖胖的瓜子仁呈到韩玥面前,“既然不急,再吃些。” 韩玥很自然地接过来,“多谢王爷。” 不然能怎么办,剥都剥了。 有时,接受别人的好意也是种体贴吧。 萧池看看自己碗碟里的,往云衍那边一推,“一会儿记得带给伶儿。” 想着云伶,韩玥不由多了句嘴:“听说陛下想娶伶儿小姐?” 萧池神色竟有些紧张,如实自招:“你是不是想问,朕是真心喜欢她,还是想借她制衡晋王?” 韩玥:“……” 我是这样想,但我不会承认。 萧池道:“坦白说,朕以前是有过这种念头。可经历种种,朕真的厌倦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无论这次的难关能不能顺利度过,云家是自由的,朕绝不再使用这些手段。” 他自嘲一笑:“其实道理很简单,真正忠心爱国的,不用牵制也会忠心爱国。手段只会寒了忠良的心,只会给那些奸臣创造机会。这些年来,朕唯一的感受就是,论玩人心,朕之智远远不够。” “伶儿差不多是与朕一起长大,她的情况你也知道,无论嫁去谁家,莫要说晋王,就是朕也不放心。朕想把她留在身边,像家人一样照顾。” 韩玥没想到他会是这种态度,稍稍意外,赶紧道:“陛下宅心仁厚,心如明镜,是孰国之福。” 萧池怔怔,也意外,“你居然也会拍马屁?” 啊这…… 韩玥挠挠头,“多少会一些,不太专业。民女真正想说的是,天道与人心相应,君位系于下民,治理国家诚然不易,不仅需要有完善的典章制度,治国方略,更重要的是,要有明君。明君所向,皆是万民所向。” 云衍赞同道:“玥玥说的是,国如家,一家之主可决定一家人的命运。” 萧池点着头,“这些朕都知晓,以前朕做不到的,往后有你二人在,朕会努力做到。” 这那里是君臣间的对话,感觉像是哥哥嫂嫂在教育小兄弟。 韩玥觉得怪怪的,自觉闭了嘴。 就在这时,刑部又来人了。 宁渊咬破手指,正在牢中墙上写血书。 云衍呵地一笑,嘲讽道:“还真是高估了他的耐力。” 韩玥同意,她以为起码要等到晚上去了。 三人返回刑部,去询问室前,韩玥先去了地牢。 墙上,写的是罪已书。 洋洋洒洒好一大段,经云衍辩认翻译,大概意思是,他宁渊本只想做个平凡人,奈何天意如何,硬要逼他不平凡。 若非初心使然,这天下早就是他的了。 如今人人说他是罪臣,可无一人念他也曾为国为民浴血奋战,呕心沥血。 韩玥失笑:“好一个初心不改。” 快到询问室时,云衍突然道:“这次,由我来审吧。” 韩玥侧目,云衍很坦荡:“宁渊毕竟为官多年,极擅挑拨离间,我与他常期交手,更为熟悉一些。再者,今日听你讲那审讯学,我觉受益匪浅,很想借此一试。” “行啊!”韩玥应的痛快。 人非草木,毕竟是她父母的案子,老实说,她不可能做到置身事外,完全冷静清醒。 再者,就云衍那张嘴,不用技术,光吵也能吵赢宁渊。 韩玥很放心,与萧池坐与门外听着。 室内,宁渊因失血,面色有些苍白。 听见脚步声,那浑浊不清的眸子亮了亮,随而看清来人不是韩玥时,又低下头去,面目与阴影融为一体,无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他不说话,云衍也不急,唤侍从找来一本书,慢悠悠地翻着。 萧池在外,失笑:“瞧瞧,晋王学你倒是学的起码九分像。” 韩玥摇摇头,“王爷用不着学我,他自身就是个问询高手。” 萧池眉一扬,“你俩这样换着互捧,有意思么?” “嗯?”确定他是玩笑后,韩玥一笑:“民女知罪,下次注意。” 萧池沉沉看她片刻,由衷道:“你与晋王,确实是绝配,朕承认,朕甚是羡慕。” 韩玥心道,后宫佳丽三千的待遇,可是全天下男子的梦想,你这……有点太假了吧? 又过了良久,宁渊慢慢抬眼,“晋王是在害怕吗?” 云衍头也不抬,“说人话。” “你!”宁渊深吸一口气,强压着情绪,忽而万分遗憾的道:“方才我一直在想,可惜,云清明看不到这一切了……” 云衍眼眸如寒墨一般漆黑,冷笑:“相爷反应够灵敏,这么快就换策略了?” 宁渊笑着摇头:“晋王何必自欺欺人,你早已猜到闲王之死,与你爹必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从而才不敢让韩姑娘来吧。” 他淡哂:“也是,这韩姑娘看着,可没她娘好糊弄。” 第296章 愚忠 云衍与韩玥如今心心相印,若是换了旁人,只怕会勃然大怒,可云衍经过多少风浪,如何会被宁渊一两句话就调动情绪。 他低下头,淡道:“这本书看完,本王就走。秘密也好,了不得的真相也罢,你想写血书就写血书,想带进棺材就带进棺材,无人挡着。” 话落,云衍又道:“闲亲爷,连将军,家父,先帝,与你相爷,也曾是赫赫有名的盛京五子。相爷今日还说,情同手足,重在一个情字。” “闲亲王之死,相爷莫非以为自己就能撇清关系?你与家父不同之处就在于,家父虽有罪,但廉耻还在,而相爷你,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宁渊盯着云衍,“我与他们不同。” 他又绕回到韩玥身上:“我之所以想把那些陈年旧事讲给韩姑娘听,就是因为,对她父母,我问心无愧。在愚忠与理智面前,我做了和你父亲不同的选择。” 室内陡然安静下来。 云衍想着其父的郁郁寡欢,摩挲扳指的指节用上了几分力道,面上却仍是古井一般无波无澜。 看云衍沉着脸,却不露喜怒,宁渊接着说道:“你应该还记得一些,当年,闲王与你爹之间的关系最是要好。” “闲王在战场失踪,你爹几日不夜不睡觉,策马赶去晋州,势必要将他尸骨带回来。” “后来闲王被那古澜国女子所救,第一个联系的人也是他。” “如此兄弟情深又如何?到头来,你爹还是为了所谓的大局,选择了背叛!” 云衍这时道:“说完了吗?” 宁渊笑了下:“不敢听了么?” 云衍面无表情,“相爷果真是老了,如今连话都不会说了,半天说不到点子上,废话连篇!相比之下,本王甚是怀念从前与相爷针锋相对,唇松舌战的时候。” “所以,让韩姑娘来吧,她不来,老夫没兴趣说。”宁渊打着呵欠说道。 云衍又开始看书。 萧池等的很不耐烦,开始起身度步。 韩玥和云衍一样,要了本书看得起劲。 期间,她目光不受控制地看了云衍几次,仿佛看到另一个自己坐在那里,思维与呼吸都是同步。 这种离奇的感受,令她几度感动。 云衍的沉默,令宁渊不安,他终又说道:“你爹他,当真什么也没告诉你?” 云衍抬眸,挑眉,等着。 宁渊莫名觉得,那目光像是在看猎物,他身子用力往后靠了靠,嘲讽地笑出了声:“一生只爱一人,只忠一主,这是你爹常说的话……他当真是天真的紧。自以为人人都像他一样,看重情义,若不是他自作主张,闲王如何能走向绝路。” 这话听得云衍意兴阑珊,“还是绕,相爷今日的废话都快绕盛京三圈了。” 韩玥没忍住,弯了唇。 萧池正好侧目看她,只觉那笑如开在春日阳光下的花,明艳动人。 云衍的无动于衷令宁渊开始焦躁,他突然望了眼门口,带着恶意大声道:“闲王和那古澜国女子,本可以隐姓埋名,过寻常日子,一生相伴。是你那自以为是的爹,要劝他们回来!” “是他承诺要帮他们,口口声声说先帝念在兄弟情份上,就算不同意两国化干戈为玉帛,起码不会伤及他们性命!” “结果呢?” 云衍还是看着他,除了指节紧攥以外,他眼底并没有多少情绪波澜。 微小细节,宁渊尽收眼底,立即以胜利者的目光看他,面上嘲意更甚:“闲王名声在外,军功压人,先帝多疑无情,怎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他笑得愈发肆无忌惮,“得知闲王要带那古澜国女子回来,先帝欣喜若狂,明面上答应谈和,背地里却在计划如何给闲王背上通敌叛国之罪!” 云衍似已到了忍耐的边缘,漆黑的眸子里跳动着熠熠寒光。 宁渊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大笑道:“最可笑的是,调查这件事的人正是你爹云清明!” “是你爹亲自将闲王骗回来,又亲自给他安下通敌的罪名!你爹是害死韩玥父母的罪魁祸首,你觉得,你和韩玥还会有未来吗?” 他又一次望向门口,声量陡然提高:“还是说,你和萧池那狗皇帝,本来就是想故伎重施!你与你爹一样,卑劣至极,有何资格来审判我!” 云衍狭眸,语声阴戾:“相爷是不是老糊涂了?你假传圣旨,血洗闲王府一事,都忘记了?” “晋王觉得,以先帝之性情,能容忍假传圣旨这样的事?”宁渊冷笑。 云衍和门外的萧池同时皱了眉。 韩玥倒不觉得意外,她早就猜到是先帝指使,不得不说,先帝这个人还真是又当又立,人品实在是不敢恭维。 似要一鼓作气将云衍拍死在地,宁渊语速快了起来:“知道事情已无回旋的余地后,你爹那蠢货才良心发现,想要秘密将闲王送走。可先帝怎会允许,为了让我替他背下血洗闲王府,逼闲王回来的罪名,他竟不惜拿澜清来威胁我……” “偏偏你爹和连铖他爹一样都是无脑之人,此后经年两人一直恨着我。我之冤屈又该找谁说去?” 云衍眼眸暗沉无边,宁渊愈发来劲,倒豆子似的说道:“再次将闲王逼回后,先帝一句大局为重,你爹就选择了愚忠。” “他们先是用闲王逼那古澜国女子交出密术,事后出尔反尔,赐毒闲王。可怜那古澜国女子即将临盆,还要以血换血救闲王。” “之后,又将那女人藏起来,骗闲王说她死了,闲王伤心欲绝抱着假尸飞下万丈崖。” “又用闲王之死刺激那女子,害得那女子血崩,一尸三命……” 顺着宁渊的讲述,韩玥静坐着,意识却回到了过去。 她看到了方舟的悔恨,看到了白云的不顾一切。 看到了先帝的残忍无情,看到了那些帮凶的愚昧无知,冷漠自私。 白云以血换血救方舟时,方舟说:“是我错了……” 他问:“芸儿,你可悔?” 第297章 大胆推测,小心求证 白云倔强抹泪。 她道:“我们没错!我们想阻止战争,想救万民,能有什么错?错在世道浇漓,人心不古!错的是他们!” 方舟颤手摸她头发,“芸儿,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要说就说你爱我!” “是,我爱你,生生世世,不灭不亡。” “萧舫,不要怕!我不怪你,这不是我们的错!我有三条命,我都给你!” “芸儿,听我说……给孩子……我想让他们活着……他们一定要活着……” 万丈崖,方舟抱着那具烧焦的假尸,对着古澜国的方向,迎风而讴。 他唱的是古澜国语。 天上云朵像你柔美身影 微风阵阵撩拨你的衣裳 银铃笑声响在蔚蓝天际 仙鹤舞姿在那芬芳牧场 万般柔情融化我的心房 我在呼唤,我的姑娘 我在呼唤,我美丽的姑娘…… 古澜国圣女有三条命,一条给了她的爱人,两条给了她的孩子。 最终,她被埋在了孰国荒山野岭。 她的爱人,粉碎在万丈深渊。 她的孩子,在人间风雨飘摇。 她的名字,被刻成亡国罪人。 审讯室门外,一条明黄色的锦帕递来,韩玥微惊,这才察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萧池嘴唇抿的发白,想说点什么,却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室内,审问还在继续。 云衍眼眸沉黑,手中的书页被攥紧,已面目全非,似被宁渊刺激的就要全然崩溃。 宁渊神色更为轻蔑,话语愈发尖锐道:“从头到尾,你父亲都是参与者,在我看来,他比先帝更为龌龊,因为他利用了闲王对他的信任!我不知道那两个孩子是怎么活下来的,但我知道,他们是来讨债的!” “晋王,你觉得你说几句甜言蜜语,就能化解这血海深仇吗?你当真以为那古澜国后人如此好糊弄?” “就算你能糊弄,你和你那道貌岸然的爹又有什么两样?” “说我是孰国的罪人……可笑……” 宁渊用力站起来,激动之下,手舞足蹈,镣铐铮铮作响,“真正的罪人是你爹,是你们云家!” 云衍沉沉盯着他,忽而,将手里的书一合,所有压抑的情绪烟消云散,缓缓站直。 整个人如渊渟岳峙,光风霁月,仿佛巨人从黑暗中崛然而起。 他睥睨着宁渊,“说完了?” 宁渊混浊的眸子一眯,强自镇定的眼神闪了闪。 云衍拍手几下,鼓掌,神色却是轻蔑极了,“可惜相爷明天就要死了,不然,做个说书先生必定能获满堂彩。” 他轻笑,遗憾:“只能说,你一开始就选错了路。” 他语声愈发兴味,“听闻当年相爷忍辱负重,寒窗苦读多年,到头来,连参加秋闱的资格都没有。恰逢两国开战,民愤之下,朝廷开始驱赶清剿因各种原因留在孰国的古澜国人。” “相爷大义灭亲,亲自举报了自己的母亲,还查明,她正是古澜国派来的奸细,嫁给你父亲只因宁家多为武将,有许多机会可以盗取到军事机密。” “在那时期,宁家众将确实接连战败……当时的贤忠皇帝勃然大怒,赐死鲜氏。” “云衍!你胡说!”宁渊似乎被猝不及防地插了一刀,他猛地起身撞来,拖的镣铐一阵脆响,额上青筋直暴,双眼更是血红的可怕。 云衍一笑,“相爷别急,本王还没说完呢。” “据说,为表忠心,相爷还请旨亲自行刑。” 听到这话,宁渊眼底的怒意再也压制不住,如野兽般挣扎着怒吼:“云衍!你若再敢胡说一句,我成鬼也不会放过你!” 云衍毫不在意,摇着头,满目鄙夷:“盖帛之刑啊!” 门口,韩玥一怔。 她曾在了解古代刑法时,看到过这种酷刑。 所谓盖帛之刑,就是用湿纸或薄一点的浸水布料,一层层的盖在犯人脸上,直到其窒息死亡。 用盖帛之刑对受刑者来说,最折磨的是临死前那漫长的恐惧。 她突然想起先帝杀十三皇子萧垣的手段,以薄锦盖脸,生生掐死…… 韩玥后背窜起一股寒意,目光落在云衍身上。 这些他是如何得知? 关于宁渊,甚至宁家的所有资料她都翻看过,宁渊之母鲜氏是被贤忠皇赐死这件事她也知道……可,其中细节,资料上并未记载。 就算有,也早被宁渊抹去。 所以,云衍也在讲故事? 他先假意掉入宁渊的圈套,压抑,沉默,情绪几度失控,看似处于劣势,实则是为让宁渊在兴奋状态下,说出当年的真相。 当然,说的人讲究方式目的,听的人自然也有自己的策略。 大胆推测,小心求证,这显然就是云衍的策略。 韩玥美眸流转,欣赏之情溢于言表。 身侧的萧池观她神色,长长地松了口气。 这一天听下来,他几度心脏骤停。 他是真怕啊!怕宁渊那老贼所言是真…… 不过,看云衍的态度,事情应该是有反转。 萧池屏息,这辈子都没这样紧张过。 宁渊瞪着云衍,眼球爆突,仿佛随时会迸裂而出,“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该处理的他早已处理,这些事不可能还有人知道。 云衍扬扬手中的书,“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你以为你销毁掉当年的记录就没人知道了?没想到吧,当时的史官偷偷藏了孤本。那史官虽早已不在世,可他子孙后代还在,尤其是他孙儿,竟成了个写话本子的。” 宁渊眼眸下垂,似在回忆到底是哪个史官。 “相爷一手遮天时,这话本子自然是不敢流出于市。现在嘛,盛京百姓应该是一手一份了吧。”云衍说完,将那书本重重摔在椅子上,仿佛那是个什么肮脏的东西。 门口,萧池眨眨眼,侧身问韩玥:“当真有这话本子?朕为何不知?” 韩玥看他的目光过于友爱,耐着性子说:“陛下若喜欢,回头让王爷为你好好写一本。” 萧池:“……” 室内,宁渊眼底眸色迅速灰败,目光却是刀子一样,恨不能将云衍扎上千万个洞。 云衍不为所动,慢慢道:“看着你母亲一点点的窒息,你在想什么呢?想的都是过去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画面?还是想你母亲的温柔善良、淳淳教诲?” 第298章 一起毁灭 宁渊咬牙切齿:“我该杀了你!我早该杀了你!” 云衍望着他,语声更慢:“她没有开口求你,只是一声声地喊你的名字,倒是你父亲在一旁苦苦哀求……” 越来越多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压得宁渊再也控制不住,猛地怒喝:“云衍!你杀了我!” 云衍不予理会,语声沉重压人:“最后,你掐死了你母亲……对吗?那万丈崖下,不仅有闲王的尸骨,也有你父母亲的。” 云衍的声音就像是铁珠落地,终于归于平静。 宁渊胸腔剧烈起伏,眼球左右摆动,再也忍不住的为自己辩护:“我,我,我只是想让她少受些罪……我也是被逼无奈,若不把握这次机会,我此生再无出头之日。他们愿意的,真的,是他们鼓励我这么做的。” “是么?”云衍轻笑,“你终于肯承认了,本王还以为你会诡辩到底呢。” 宁渊语声更加的急促,“不能怪我,真的不能怪我……他们都是这世上至纯至善之人,但他们不该在一起。就像闲王和那古澜国女子一样……” “他们都是为爱痴狂的傻子,根本不知道权势压力有多可怕,因为他们的一意孤行,我亦深受其苦,我何罪之有啊!” “弑母之罪,欺君罔上,忘恩负义,那一条不是天理不容,你说你何罪之有!”云衍语声高昂,字字铮然。 “路是你自己选的,你却毫无担当,将所有的仇恨都转嫁到他人身上!” “你费尽心机,加入盛京五子时,就已开始布局,所有人在你眼里,都是可用的棋子。你明面上与闲王走得更近,实则背地里是先帝的支持者。闲王确实最是信任我父亲,但我父亲收到他的信后,回复的意见是不必回来。” “只是这信,最终被你掉了包!” “你了解他们每一个人,所以每一次的推波助澜都是致命的。” “宁渊!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你穷凶极恶,机关算尽,到头来不过还是一个缩在阴影里的懦夫,你妄为人!” “是他们一个个太愚蠢!不是我的错……怎么可能是我的错……”宁渊面露癫狂之状,至此,防线已全然崩溃。 云衍望着已处于崩溃的宁渊,眉头紧皱,“你所害的,都是你最亲近之人。父母亲人,兄弟朋友,甚至是你倾慕的女人,你全部算计其中。” “你有没有想过,明日你们就将团聚,到那时,你有何颜面见他们?” 此话,如有千斤,压得宁渊抬不起头来。 审询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门口,萧池手指掐着掌心,年轻的脸庞因气愤而涨红了脸。 但理智还在,并未出声打扰。 韩玥就显得平静多了,她办案无数,总结起来,也就是应证了那句老话: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还有些罪,是含在基因里的。 不良的成长环境,等同于肥沃的土壤,滋养着罪恶开花结果。 所以,只要有人类在,罪恶就在。 人民需要思考的是,如何净化这片土壤,尽可能的让罪恶的种子胎死腹中。 而不是冤冤相报,让罪恶无限蔓延。 韩玥知道,她很清醒,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良久后,宁渊抬起头来,脸上一片濡湿,笑容却是愈发癫狂。 “诸善已亡,万恶盛行,人间不值得,何不一起毁之?” 云衍眸子狠狠一缩。 宁渊阴森森地笑着,“他们讨债来了……早就来了……逃不掉的,一个也逃不掉的……” 韩玥听得头皮发麻,起身走进去。 “你果然在。”宁渊慢慢转头看向她,疯狂之色愈发明显。 韩玥很平静,“你一生都在享受操控他人的乐趣,结果,也不过是别人棋盘上的一颗棋子,感受如何?” “我仍然享受。”宁渊说:“毁灭的乐趣太过美妙,你不想试试吗?” 韩玥说:“我是正常人,疯子的乐趣我一点兴趣也没有。” “一双儿女,一正一邪,有趣啊!”宁渊血色弥漫的眼睛,死死盯着她,一字一句:“你猜,最终你们兄妹俩谁会赢?” 韩玥没什么情绪,只问自己感兴趣的,“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他的身份的?” “从一开始。”宁渊灰暗的眸子,此刻因兴奋,微微发着亮光,“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世上所有的人情都标记着代价。一个人帮你,只能说明,他想从你这里得到更多。在我看来,我们之间不是相互利用,而是合作!” 他用力咬字,“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韩玥丝毫不理会他说什么,问:“连铖父亲的死,是不是你一手造成?” “是。他是我最不想伤害的人,但也是最先对我起疑心的人,所以,他必须先死!” “连铖将军呢?他的死和你有关吗?” “哈哈哈……”仿佛这是个天大的笑话,宁渊笑到眼泪都出来了。 他道:“那小子一点不像他爹,同样是个愚蠢的。我把方才讲给晋王听的故事说与他听,只不过,把背叛兄弟的罪人安成了他爹,他就受不了良心的谴责,最终和他爹一样,成了第一个出局的人。”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云衍几步上前,攥住他衣领,一拳挥在他颧骨上,怒喝。 “为一已之私,你究竟残害了多少忠良!你这该死的混蛋!” 这一拳,起码用了六成力,宁渊颧骨塌下去一块,痛到眼冒金花,头脑嗡嗡直响。 那痛,却令他爽快莫名。 他甩甩头,眸光不定地瞥向云衍,笑得更加癫狂,“若不是你们从中作梗,我必要他也背上洗不掉的罪名!谁都别想死的清白!” “混账东西!” 攥住衣领的手指陡然握紧,云衍一把将宁渊提起来,朝着墙面狠狠撞去,似要将他粉身碎骨也不解恨。 ‘砰’的一声巨响,宁渊像煮熟的大虾一般,弓着身子,狼狈地咳出一口血来。 云衍动作如猛虎一般欺上前,死死掐住宁渊脖颈,只需稍加用力就能捏碎他骨头,“连铖视你为父,敬重有加,又身在军中,对你少有威胁,为何容不下他!为何!” “因为你呀,晋王……” 第299章 默默加十分 宁渊脸色因缺氧已呈猪肝色,极为艰难地道:“我让连铖相信,他父亲的死,与你父亲有关……你们兄弟情深……他……” “你真是歹毒到了骨子里!” 便是碎尸万段也不为过…… 杀意在云衍眼底一闪而过,他指节缓缓收紧,周身戾气横生。 “王爷息怒。”韩玥极少见云衍如此盛怒,赶紧出声。 宁渊死不足惜,但现下,宁宣与刘大壮他们还在僵持着,若能免这一战,救的是万千家庭。 她轻轻去握他手,“审询还未完,王爷息怒。” 宁渊如货物一般被扔回椅子上,云衍大口喘气,死死盯着墙面片刻,眼底戾气才淡了些。 韩玥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抚。 宁渊瘫坐在椅子上,同样大口喘气,又咳嗽着蜷缩成一团。 韩玥居高临下看着他,冷漠,不屑:“你真是没救了。” 她说话向来平和,极少带着情绪。 宁渊不明所意,掀起眼皮望着她。 韩玥说:“我们每个人的成长,或多或少都承载着一些风雨。不夸张的说,大部分人的一生,都在治愈童年阴影。可你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你一直在逃避,为此甚至不断制造更大的阴影出来。” “你将所有的过错都归于父母的自私与天真,那你呢宁渊?” “你给你的子女留下了什么?” “你父母尚且留给了你一些可以回忆的美好画面,你呢,你留下了什么?” 宁渊眉头皱在一起,仿佛什么地方很痛。 韩玥轻叹:“几个子女对你而言,区别就在于,谁更适合继承你的阴影。” “爹……” 就在这时,是谁悲切的喊了一声,宁渊竟吓得缩成一团。 走进来的女子满脸是泪,“为什么会这样……爹,怎么会这样?” 方才生死一线间,宁渊都未曾怕过。 这一刻,身子却惊恐万分的不断往后挤。 让宁羽在一墙之隔见证这场审讯,是韩玥的主意。 走到今日,宁渊伪装的盔甲早已千疮百孔,该麻木的早已麻木。 他反正要死了,要一个国家为他陪葬,这待遇史无前例。 大大满足他心魔的事,他不可能有悔意。 一个人若不知道痛,也就不会有软肋。 宁羽从小被宠爱,活的热烈张扬,并未参与太多黑暗的事。 这足已说明,她是宁渊暗黑无边的心里,唯一的光亮存在。 韩玥想赌一赌。 只见宁羽缓步走到宁渊面前,仿佛不认识他,又仿佛是在看一个恶魔。 她震惊,恐惧,悲痛,绝望…… 最终,还是伸出手,拂开宁渊脸上的乱发,“爹……” 宁羽眼泪大颗大颗的掉,却没让自己哭出来。 她嘴唇颤抖不已,哽咽着道:“无论世人如何说你,如何看你,你在女儿心中,仍是这世上最好的爹。” 宁渊猝然落泪。 宁羽颤抖着握他的手,“爹,我们算了,好吗?” 恨也好,爱也罢,随生命一起终结,不要再延续了。 …… 暮色四合,云衍,韩玥,萧池三人方才走出刑部。 在宁羽的劝说下,宁渊给宁宣写了一封长信,让他放弃抵抗,回京受罚。 萧池退一步,留下宁家女眷,全部改为奴籍。 望着沉沉夜色,萧池直叹惊险。 他万分好奇:“早年旧事,宁渊早已抹得干干净净,话本子是假,那些真相,晋王又是如何得知?” 云衍默了默,“宁渊此人心机深重,心思歹毒,绝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招出真相。但一个人在编故事时,或多或少都会掺杂一些内心的东西进去。” “他反复提起家父,将自己撇的太干净,动机太明显。臣又想起家父弥留之际,一直重复的那句含糊不清的话……” 他停了停,慢慢道:“家父一直在说,不要回来……加之玥玥在攻宁渊心防时,曾说,一个人的品性,或多或少都承载了父母一生的缩影。” “臣再联想宁渊所犯的那些罪行,便试着案情推演,也算是歪打正着。” 韩玥听着没发表什么意见。 就冲这胆色和智慧,若是旁人,她定会好好夸上几句。 但这个人是云衍,一来不好夸,二来在她心里,他本就样样出色,今日的随机应变,属于正常发挥。 只不过,毕竟是与自己切身相关,还能保持沉着冷静实属不易。 所以,思来想去,韩玥还是在心里默默给云衍加了十分。 萧池与云衍二人又抓紧商量了几句。 分别时,萧池向韩玥表明态度:“先帝为君,他之过错,乃孰国之过错,先帝已亡,这过错便是朕之过错。朕会以罪已书的形式昭告天下,还以这段历史的真相。” “但过去终究是过去,无法改变,与其用更大的伤害去弥补解恨,不如为更好的明天去筹划。韩姑娘请转达令兄,朕愿意谈和,化两国之恩怨。” “再者,姑娘与他身上流着的血有一半是孰国的,本就是一家,何必再为先人之间的恩怨而自相残杀。朕认为,我们这一代的责任是纠正错误,而不是让错误继续延续。” 韩玥只福了福,也未发表意见。 立场不同,感受不同,谁也代表不了谁。 萧池走后,云衍突然侧身抱住韩玥,那样紧,仿佛怕一松手,就会失去他这一生最重要的东西。 他喃喃道:“即便知道宁渊所言不是真,可我在好几个瞬间,还是怕了。” 韩玥抬手抚一抚他后背,“我知道。” 因为在意,所以惶恐,人之常情。 两人就这么抱了一会儿,没有解释,没有过多的言语,一切的顾虑、不安都在彼此温暖中渐渐平息。 良久后,韩玥说道:“我想去见见欧阳槿,以家人的身份。” 云衍牵她手,“我陪你去。” 刘家小院,灯光通明。 餐桌摆在了院子里,欧阳槿独坐院中,笑望从门口走来的二人。 韩玥扫一眼桌上的三副碗筷,抬眸,“在等我们?” 欧阳槿点头微笑。 “秋菊走了?”韩玥自来熟地揭开桌上锅盖,瞬间眼睛一亮,“呵,居然还有火锅!” 欧阳槿说:“古澜国严寒季节比较长,故而,喜欢这种吃法,不过,我们称之为暖锅。” 韩玥点点头,兴致很高,提起酒壶倒上三杯,“凉爽夜晚,三五好友,暖锅配酒,乃人生之幸事!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第300章 姓氏背后 韩玥先举杯,“这第一杯,敬天地。” 她脖子一仰,先干为敬。 欧阳槿眸光深深的望她,一笑,喝之。 云衍也喝下,担心的是韩玥空腹,如此喝酒必定伤身。 他只好反客为主,忙着替她盛汤夹菜,只差没喂到嘴里。见欧阳槿没有要动手的意思,云衍想着韩玥那句‘以家人的身份’,又麻利地替欧阳槿也装了汤菜。 兄妹二人就这么看着他忙活,欧阳槿懒洋洋地问:“玥儿倒是说说,为何要敬天地。” 韩玥说:“天地之气,不失其序,若过其序,民之乱也。” 欧阳槿笑笑,“天地之气,有聚有散,攻取百涂,然其为理也顺而不妄。” 言下之意,气数这种东西,有散就有聚,想要获得主动权,不择手段也可定义为正理。 这大概就是战争会贯穿整个人类史的原因吧。 总有人觉得,自己生来不凡,能覆天地,能做天地之主。 韩玥一双美眸被碗里的热气熏染,看不出情绪来,语气却是染着几分苍凉:“芸芸众生,孰不爱生……他们何其无辜。” 无人不爱惜自己的生命与生活,但往往大部分人的命运都掌握在少部份人手里,也不知这是人类的悲哀,还是时代的悲哀。 云衍吹开那熏眼的雾气,喉间却微微发哽。 世人不知,此时此刻,有一名女子,正在为他们的生死而忧。 她是这世间,唯一的净明。 是他心间,最亮的那盏明灯。 可她也是人啊!也有七情六欲,也非圣贤,她也恨,也痛,也挣扎…… 云衍只觉有泪意直冲眼底。 他眉眼低垂,将手里那碗温度正好的热汤递到韩玥手里,轻笑:“天地苍生再重要,也得从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开始。” 韩玥回以微笑,“王爷说的是。” 这碗汤,最终转去欧阳槿手里。 韩玥道:“时光与美食最是不可辜负,闲来无事,我就爱做菜煲汤。你我缘分太深也太浅,日后,不知是否有机会,为兄长做几道拿手菜试试。” 欧阳槿垂眸,笑意更浓。 劝说不成,试探也不成。 韩玥无奈般摇头苦笑,再举杯,“这第二杯酒,敬父母。” 她一双眸子像是浸了水一般,亮的惊人:“十月胎恩重,三生报答轻。” 这杯,该敬。 三人一起喝下。 “这酒,太苦。”欧阳槿攥紧酒杯,字字如冰:“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南山烈烈,飘风发发,民莫不谷,我独何害!” 此话,出自《诗经小雅谷风之什蓼莪》。 说来神奇,韩玥曾无意中读到过这首诗,那时,她还不知自己身世,却莫名流泪。 今日听欧阳槿道来,心中顿时酸楚。 是啊,没有父亲我们能依靠谁?没有母亲我们又能仰赖谁? 南山高峻,狂风发厉,别人都有养育父母的机会,为何只有我们遭此祸害? 韩玥心中大悲,抬手抹去眼角泪水,倔强般道:“大义,是他们的选择,我想,他们亦无悔。” “你怎知他们不悔?”欧阳槿隔着热气缭绕望她,“他们并非死于大义,他们死于人心险恶,如何能不悔?” 是呀,如何不悔? 他们怀着美好憧憬而来,却遭遇了背叛,陷害,赶尽杀绝。 如何不恨! 韩玥双手按了下眼睛,无言以对。 看着这样的她,云衍心如刀绞,连饮数杯,想了想,还是将孰帝的态度转述。 欧阳槿听得发笑,半举着酒杯,低叹:“情伪之词,不听也罢。” 云衍挑了挑眉,“既然多说无用,那今晚,我们只管喝酒。来,这杯,我们敬明天!” 黑暗再长,也有天亮的时候。 明日之忧,何必掺在今夜的酒里。 于是,一杯又一杯。 敬过往,敬信仰,敬生命,敬万物…… “一直没问兄长,为何要姓欧阳?”韩玥已有醉意,神态带着几分少女独有的娇憨,眸子却仍是清明静然,仿佛能望至人心。 今晚,‘兄长’这个称呼,就如这热汤,这烈酒,一次又一次的温暖着欧阳槿冰封的心。 他溺爱般深望韩玥,说出的话,却如针尖一般,细细密密地直扎人心。 “欧阳出自姒姓,夏朝帝王姒少康的儿子无余,被封于会稽,建立了越国,后被吴国灭之。十九年后,勾践复国,到勾践六世孙无疆为越王的时,被楚灭之。无疆的次子蹄被封于乌程欧余山的南部,以山南为阳,所以称为欧阳亭侯。无疆的支庶子孙,便以封地山名和封爵名为姓氏,形成了欧、欧阳、欧侯三个姓氏。” 闻之,韩玥心中狠狠一震。 越国被吴国打败,越王勾践立志报仇。他睡觉睡在柴草上,出门前要尝一尝悬在门前的苦胆,策励自己不忘耻辱……卧薪尝胆的故事,流传千世。 他冠欧阳这个姓氏,竟是为了时时警醒自己。 这恨,已深刻在他的生命里。 如何能劝? 云衍不懂这些历史,但也从‘灭国’,‘复国’这些字眼里,猜到了一些。 他从桌下寻到韩玥冰凉的手,一点点握紧。 原本不想让她再喝的念头打消,有时,言语不能驱赶心中寒凉,酒可以。 于是,又是一杯接一杯。 敬韩,敬云,敬张,敬李……敬了好多的姓氏。 韩玥醉倒之前的最后一杯,她说:“敬兄长……愿兄长长命百岁,愿你所得皆所愿,所遇皆所求,所求皆所得,所盼皆所期……” 云衍将她横抱在怀,望着欧阳槿道:“她心中煎熬,比你更盛,只因,她之大爱,普照万民。她痛的是万民之痛,你我又如何忍心?” 欧阳槿嘲讽一笑:“比起虚伪,孰人真是一代比一代强。你若真不忍心,又何需将她架到大义的火上煎烤!” 云衍摇摇头,不必说了。 此恨难消,此仇难解,韩玥之境界无人能达,她必是要失望了。 “晋王!” 行至小院门口,欧阳槿突然疾唤。 云衍没有回头。 欧阳槿一字一句:“你若敢伤她,我必让这世上,再无云这一姓氏。” 院中,又剩他一人。 若孤独是毒,他早已入骨。 若寂寞是蛊,他早已嗜心。 可为何…… 为何这一刻,他之痛,远胜于蚀骨嗜心… 第301章 是不是在造小人儿 韩玥平时不喝酒,怕刺激大脑神经,从而影响使用解剖刀的精准。 她更不知,醉酒原来是根本不受控制的一件事。 整个人仿佛飘荡在汪洋大海里,恐惧之下,她只能紧紧抱着云衍,就像抱着救命稻草。 半梦半醒间,她似乎梦到了师父林芸。 林芸还是和从前一样凶,“谁让你喝酒的?” 韩玥委屈巴巴,“我难受……” “难受还喝?” “不是因为喝酒才难受,是难受才喝酒……” “逃避能解决问题?” “不是逃避,是无能……师父……我该怎么做,你告诉我?” “凡事自有定数,你自坚守本心就好。” “可对他太残忍……我是他唯一的亲人,却不能和他站在同一阵线。” “傻丫头,他若真想你那样做,会没有办法?” “所以,我才更难过……” “那就睡觉,睡一觉,明天的一切都是新的” “不能睡……明天……没有明天了……” 云衍从未见过这样的韩玥,她絮絮叨叨的说了一路。 他有时能搭上一两句,大多数时候,几乎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回到府上,元福和云伶还在等着。 云伶开心地跑过来,见韩玥闭着眼睛,脸颊绯红,问道:“嫂嫂可是生病了?” 元福也不解:“不是去审案的吗?怎会喝成这样?” 不知该如何解释,云衍吩咐元福先去煮醒酒汤,云伶则是屁颠屁颠地跟回了房。 云衍轻轻将韩玥放去床上,谁知,韩玥腾地一起坐起来,翻身就要下床,“不睡,不能睡……” 这一起身,脚步虚软,眼前好似有什么物件晃了下,踉跄间,她已跌入云衍怀中。 云衍失笑,“怎的又不能睡了?” 韩玥攀着他脖颈,甩甩头,辩认了一下,“王爷……” “还认得我,真是万幸。”云衍瞧着韩玥迷离的眸,笑意低浅。 云伶觉得好玩,凑上来,晃晃手指,“嫂嫂,你看我是谁?” 韩玥歪头看了眼,哼一声,抱住云衍的头,说:“他是我的!” 她好不容易才瞧上一个,谁也别想和她抢! 长得比她好看也不行! 云伶傻眼了,什么意思? 难道真如母亲说的那样,有嫂嫂以后,哥哥就是嫂嫂的了? 她不明白,多一个嫂嫂,怎么就要少一个哥哥? 云伶瘪着嘴,这选择太难了! 云衍没太注意到云伶的愁苦表情,他被韩玥那话撩得心尖酥麻,声音蛊惑道:“玥儿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男子声如清风,拂在耳旁,撩得人痒。 韩玥不满地躲了躲,又生怕他跑了似的,抱得更紧,霸道道:“你是我瞧上的,是我的!” 云衍笑意更浓,未料到她醉酒之态是如此可爱……他很后悔让云伶跟来,不然,趁机逗她几句,兴许还能听到够他这辈子回味儿的话来。 他正想着如何哄云伶离开,唇上突然一痛。 “我的!”韩玥摇摇晃晃地撑着身子,得意一笑,重复:“有我的记号,就是我的!” 云衍怔怔,深望着她。 少女面粉唇红,美目含春,人间至美不过如此。 云衍心念一动,顺手将帷幔一扯一挥罩在云伶头上,趁机去探索那唇中香甜。 韩玥心脏瞬间失重,此后,仿佛掉进了云端,又仿佛畅游在碧空海洋里。 那是她此生从未有过的体验。 愉悦,带着最原始的冲动,一次次冲击着她的理智。 活着多好啊! 可以疯狂去爱,可以尝尽美食,可以游历人间山河…… 好多好多的事可以做。 欧阳槿,我敬重又心疼的哥哥,你去爱,去看,去走,好不好? 不要恨了……可好? 眼泪流进两人交织的唇齿间,苦涩,便漫过了彼此心间。 “我的个天……” 元福一头撞进来,便被这番光景刺激的险些把碗扔了。 又见云伶被一团帷幔缠的发恼,顿时哭笑不得,忙放下醒酒汤,就着那帷幔将云伶带了出去。 在察觉到有人进来的瞬间,云衍抱着韩玥起身,旋转,二人一同跌坐到床头,未扯掉的另一边帷幔随之垂下将二人挡住。 片刻的分离,使得韩玥心里一空,主动寻了去。 似乎只有不断索取,方才能抑制内心的不断坍塌。 这可苦了云衍,坚守多年的定力被她瞬间击垮,几次调动内力抑制体内污气无效后,只得点她睡穴,结束这场凌乱。 怀里的人儿瞬间安静,云衍气息沉乱,眸深如渊。 他深望怀里的人儿良久,在她额间印下深深一吻。 玥儿,世道纷乱不必怕,你的明净我来护。 好好睡吧,睡过明日,一切都是新的开始…… 次日。 云衍推开房门,便见元福和云伶都守在院子里。 元福笑得合不拢嘴,“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云衍愣了愣,反应过来时,眸色沉了沉。 元福被高兴冲昏了头脑,那看得出主子眼底的沉色,只顾自的道:“怕伶儿吵醒你们,太妃专门吩咐老奴将她看着。太妃还说,让玥玥多睡会儿,厨房吊着鸡汤,她随时醒来随时喝……” “元福。” 云衍打断他的话,“自来盛京,她便一直劳心劳神,长此下去,只怕身子受不了。今日本王有事要办,怕你们劝不住她,便点了她睡穴。在我回来之前,你守好这里,不许任何人打扰。” “这……”元福道:“那也不用一天不吃不喝吧?” 云衍拢眉,“一日而已,无妨。” 自回京后,元福的重心便放在了柳太妃身上,外面的事他少有过问,但多少听说了些。 今日是立秋,亦是盛京最特殊的一天。 所有极恶者都将在这一日行刑,包括几日前才落马的宁相。 他还听说,一直兴风作浪的那幕后主使,竟与韩玥一母同胞。 元福自是聪明的,稍稍回味儿,便知云衍这是不想韩玥出面。 他忙收敛笑声,郑重道:“王爷放心,老奴知晓。” 云衍点点头,往外走,云伶跟上,扯着他衣袖,“哥哥,昨晚你和嫂嫂真的在造小人吗?” “……” 云衍一脸黑线,这元福怎么一把年纪了,还是这般口无遮挡! 云伶眼眸认真,含着期待。 第302章 主角登场 云衍想了想,点头道:“正是,所以你今日要乖,一定不能去打扰嫂嫂休息,明白吗?” “知道。”得到云衍的答复,云伶深信不疑,“哥哥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打扰嫂嫂,还有小侄儿。” 云衍摸摸她的头,心中酸楚。 “伶儿乖,等哥哥回家。” …… 万丈崖,对孰国人而言,是一切罪恶的终结点。 此处刑台只斩极恶之人,斩后亦不准家属收尸,扔下崖便是。 早早地,百姓就出了门,山上,山下,密密麻麻全是人。 执刑官与刽子手早已到场,宣读罪书,执法行刑。 不过片刻,几十颗人头就如西瓜一般摆成了堆。 这日,孰帝萧池亲自到场。 他未坐轿辇,那么高的山,一步步走上去,步步沉重,却也步步坚定。 年轻的帝王,一身黄袍,清风玉骨,俊朗眉眼染着凛冽之气。 这十几年来,他颓废厌世,未尽帝王之职,被天下人所不齿。 他本不介意,毫无斗志。 可这些日子,看着云衍与韩玥,为天下苍生,不眠不休,他内心震撼也羞愧。 尤其是韩玥,连国仇家恨都可以放下,他堂堂男儿,又有何资格再退缩? 如今的形势,已面临着孰国的生死存亡,他是该担起君王之责了。 在他身侧,是晋王云衍。 战袍加身,傲然凌世,风华万丈,眸光所到之处,寒冰冻人,凡人皆是一颤。 待他们行至山顶刑台时,除宁家,其余死犯均已斩首抛尸。 萧池行至高座,云衍厉声:“继续!” 宁家男眷,一个个倒在宁渊面前,鲜血染红了宁渊的眸子,也染红了脚下的土地。 宁渊的头被按在刀下时,云衍的声音幽幽传来:“可想好去下面后,如何面对他们?” 宁渊声音沙哑又阴冷,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 他道:“地狱有十九层,碰不上的……” 云衍点点头,也是,他这种人必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如何能碰得上? “不是十八层地狱吗?何来十九层的说法?”不知是谁轻声一句。 云衍心念刚一动,便听宁渊阴笑道:“十九层就是这人间啊!尔等慢慢熬吧……” 侩子手手起刀落,诅咒一般的话语便随那血淋淋的头颅滚远。 萧池紧握把手,只觉胃里一阵翻腾,险些吐了出来。 云衍一个眼神,侍卫快速清理。 恶臣宁渊,作天作地,终于将自己作进了地狱。 然而,高处的萧池和云衍心里都清楚,这不是结束,是另一场风雨的开始。 刑台角落,燃着一排残缺的蜡烛,摇曳地吐着微黄的光辉,却怎么也照不亮这灰沉的天地。 萧池强压下心中不适,慵懒漠然道:“可还有?” 执刑官上前答话:“禀陛下,还有刘字。” “刘字……”萧池轻喃。 刘字揭露宁渊罪行有功,本可免死罪。 可萧池没免,这几日,他就像是忘了这件事似的。 只因,真正的主角还未登场。 萧池与云衍对视一眼,稳了稳心神,方才语气不变的道:“那便快些吧。” “是,陛下。” 片刻后,刘字被带了上来。 他惊恐道:“陛下饶命!我是被宁渊那狗贼所胁迫……陛下都已知,就留罪臣一条狗命吧。罪臣还未看到犬子娶妻生子……罪臣不甘啊!” “不甘?” 萧池冷笑:“那些被你们所残害的无辜,他们谁没有父母妻儿?他们谁不想看到儿女长大,成家立业?不如,你先下去问问他们可甘心。” “陛下……” 刘字下意识在人群中张望,眸中惧色更盛。 云衍眉头刚一皱,寂静的人群中,有咳嗽声突兀传来。 云衍望去,那目光似刀子,从人群中切出一条道来。 道路尽头,少年一袭白衣,若不是坐在轮椅上,又病态明显,众人只怕会误会成是仙人下凡。 云衍与萧池眸瞳均是一眯。 主角终于登场了。 少年转动轮椅,缓缓行至刑台前。 刘字颤着双手,似想摸他的脸,“槿儿……” “爹。”刘槿撑着把手起身,跪地一拜,“孩儿给爹请安。” “快起来,秋菊呢?”刘字往他身后张望。 刘槿道:“父亲放心,孩儿已安排好秋姨。” “好好好……”刘字欲言又止:“你……” 张口又觉无用,叹息一声,收回手,主动躺去刀下,眸色惊恐不见,只剩死寂:“罪臣已无憾,来吧!” “犯大罪者,若主动坦白犯罪事实,并有揭发同罪之功者,可免死罪。”刘槿,不,应该是欧阳槿遥望台上二人,轻嘲:“孰国律法,在陛下与晋王眼里,原来形同虚设。” 萧池睥着他,淡道:“宁渊罪大恶极,就算没有刘字的指控,亦是死罪。” “哦……”欧阳槿更加嘲讽:“于陛下而言,只要能让宁渊死就对了,他所犯下的罪,究竟伤及了那些无辜根本不重要。” “你!”萧池被噎的发怒,双拳握紧。 “陛下若觉得家父之功不足已抵去死罪,草民这里还有份证据,不知可否换家父一命?” 欧阳槿扬扬手中纸张,云衍示意侍卫呈上来。 萧池阅之,脸色迅速冷却,递给云衍。 纸上写着:用盛京城换家父一命,可否? 云衍凤眸微狭,看向欧阳槿。 “不信?” 欧阳槿一笑,“无妨,草民会证明。” “槿儿!”刘字突然凄厉地喊了一声。 云衍突然明白过来。 方才刘字眼里的惊恐,并不是来自死亡的恐惧,而是他知道欧阳槿要做什么。 也是,欧阳槿敢来,自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本王信!”云衍高声,转而跪拜萧池:“此证据事关重大,请陛下开恩。” 萧池迟疑一瞬,点点头:“即是如此,先押下去,交由御史台复审!” 百姓自是看得一脸懵,一会儿要斩,一会儿又不斩……也是,斩与不斩,还不是天家一句话。 反正,他们今天的目的是大恶臣宁渊。 他一死,也就没什么好看的了。 百姓三三两两开始离去。 就在这时,萧池突然起身,高声道:“各位请留步。” 第303章 狂妄谈判 百姓停步,震惊。 天家是在叫他们? 萧池握紧的拳头紧了紧,声音洪亮道:“孰国能发展到今日,离不开先辈之功。但人无完人,先辈亦有过失之处。” “尤其在与古澜国交战期间,为求胜而使了一些丧失仁德之事,伤害了最不该伤害的人。” “朕身为萧家后人,如今的一国之君,有些错也该认了。今日,就请诸位见证,铭记并正视这段历史。” 接着,长长的罪状书展开,萧池将与古澜国之间的渊源一一道来。 也将那古澜国女子百里芸,是如何怀着大爱大义之心而来道出。 接着,又道出先帝等人是如何陷害闲王,如何做出那些泯灭人性,惨无人道之事…… 最后,是一长窜的忏悔之词。 全程,欧阳槿冷然听着,仿佛在茶楼听人说书,偶尔勾唇一笑,极尽嘲讽之色。 倒是百姓比较激动。 虽不敢太过,但激愤怒骂声仍是不绝于耳。 年长者,对闲王多有印象,更是痛心疾首:“闲王一生,征战无数,为国为民,到头来落得个一家惨死的下场,天地如何能容啊!” “是呀,无情最是帝王家!” “萧家失德,令人心寒。” 也有人还保持着几分清醒,“再是天大的过错,先帝已亡,宁渊也死,陈年旧事,陛下还敢拿出来承认,足已证明陛下与先帝不同。乃光明磊落,性情至真之人。” “也对,两国交战,总有胜负。想当初,古澜国人也非善茬,若非先帝狠戾,说不定灭国的就是我们了。” 议论声,就如这山顶的风,摇摆不定。 欧阳槿笑声随风,声声瘆人。 无人理会,远远看着,只担心这人会不会被风吹走。 罪状书念完,萧池又道:“两国交战,胜败本乃兵家常事。但先辈所举,有失仁义道德,这错,该认。” “因此,朕决定,若寻到古澜国后人,朕愿意归还一部分疆土,恢复古澜国。” “日后,两国是友是敌,另作他论。” 这也是他和云衍所商量出的结果,不说仁之义尽,起码已做出他们所能承受范围内的让步。 欧阳槿的目的,是复仇复国。 为免当下战乱,百姓疾苦,他们愿意主动成全他的复国。 待他觉得羽毛丰盈时,两国可正面交锋,再痛痛快快一战岂不更好。 然而,欧阳槿并不这么想。 他笑声愈发狂妄,慢慢站起来,衣袂翩飞,仙气飘飘道:“好一个胜败乃兵家常事!好一个认罪书……” “陛下用一座废城,三言两语,即解除危机,又能收卖人心,当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萧池紧绷着脸,隐忍着道:“你还想如何?” 欧阳槿缓步行至万丈崖边,遥望古澜国的方向。 他背对着他们,寒声飘来:“胜败乃兵家常事,我认。兵不厌诈,我也认。可败国留民,不杀俘虏乃是孰国劝降时的条件。想我古澜国几次攻破孰国晋州,若非顽强抵抗者,我古澜国人绝不滥杀无辜。” “可你们呢?言而无信,以家母为要挟,劝降后,将我古澜国子民全部杀之,妇孺弱小,无一幸免。至今,他们的尸骨仍飘零在外,受牛羊啃咬,践踏。” “此乃国仇,不可不报。” “自古便有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规矩。家父家母怀着求和之心而来,却被利用,陷害,最终惨死……这万丈崖下,全是作恶多端之人,家父何罪之有?” 欧阳槿回头,“此乃家恨,不可不报。” 萧池被他那满眸杀气震得一骇,袖中五指捏得咯吱作响。 “敢问公子一句,你可知两国交恶,是如何开始?”一直静默的云衍,突然开口。 欧阳槿抿唇,冷望着他。 “是不知,还是不敢说?” 云衍冷笑,眸中寒气乍现,“为修炼邪术,古澜国人频频潜入晋州,残害幼童,这便是交恶的开始!你还敢说你古澜国不滥杀无辜!” “要说威胁,当时的戎人才是孰国最大的威胁。” “若不是你古澜国人趁虚而入,先埋下祸根,何至于走向灭亡。说直白一点,哪个君主不想以以德服人的姿态示人,不想以大义的立场去征服天下!” “说到底,是古澜国之邪术太恶毒,使人惧怕。” “胡说!”欧阳槿厉斥,“他们分明是战争所逼!” 云衍一笑,冷然道:“这便是问题所在,战争之下,谁人能清白无辜?不过是立场不同,所见所闻亦不同罢了。” 欧阳槿大幅度点头,“晋王说的在理。” 云衍缓了缓,轻叹:“仇恨若没有终点,伤害亦不会有终点。” “所以,我来了。”欧阳槿笑望着他,“今日,我们就来做个了结吧。” 云衍做了个请的手势,“即是谈和,各持态度很正常。我们已表明立场,该公子了。” “晋王痛快!”欧阳槿负手而立,飘然若谪仙,双眸却似射寒星,字字有力的道。 “吾毕生只有一愿,报却家恨国仇,慰我古澜国千万亡灵。” “其一,一命偿一命,我要陛下亲自下令,斩杀五万子民以祭亡魂。” “其二,冤有头债有主,我要残害我父母的凶手,去到这万丈崖下为我父母陪葬!活着的斩杀抛尸,死了的,挫骨扬灰!” 他阴寒一笑,“这两点你们若能做到,再来谈求和。” “放肆!”萧池率先暴怒,“你休想!” 如此,他这个君王颜面扫地,还不如一战来得痛快。 云衍目光一寒,“公子这是没得谈了?” 欧阳槿轻笑:“如何不谈,若不谈,我何需来此。就看陛下和晋王是否真有诚意了。” 似累了,他似风一般,眨眼间便已落坐到轮椅上。 垂眸,音寒:“两位可慢慢商议,但我这身子惧风,怕寒,恐是等不了太长时间。” “这两个条件,二位答应我要办,不答应我亦要办。” “为早些回家避风,我每隔一个时辰就毁一座城,区区五万子民,不过两三个时辰的事。” 他话音落下,城里突然‘轰’的一声巨响。 云衍惊目望去,皇城的方向尘烟弥漫。 他竟炸了皇城! 第304章 死局 萧池脚下一软,跌坐,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好狠!太狠! 今日他若没来此,恐已尸骨不全! “怕二位不信,先验证一番。”欧阳槿口吻淡的像是在聊家常,从袖中掏出一小巧沙漏,“计时正式开始。” “欧阳槿!你可想过……”云衍怒声。 欧阳槿轻飘飘地掀起眼皮,“是谁说的,国仇家恨由你我来解决,你若还是男人,今日就不要提她的名字。” 在这样满是罪恶,血雨腥风之处,不配提她的名字。 太脏! 与此同时,韩玥突然惊醒! 只一瞬,浓浓的困意就像一双大手,蛮横无理地将她往混沌意识中拽。 不对! 她用力咬着牙根,强迫自己不能睡。 同时,用尽全力集中意识,去找云衍。 她看到了万丈崖。 看到了僵持的三人,意识画面倒放,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这是一场逃不开解不掉的血战…… 她还看到了刚被炸平的皇城,残骸遍布,哀鸿一片。 然而,这只是这场灾难的缩影。 还有更多,更惨。 她突然明白了,那布控图,不仅仅是他们的信息联络网,也是可以在一瞬间将整个孰国夷为平地的引爆点。 是了,欧阳槿去过现代。 他懂制冷,自然也可以懂研制炸药。 他用几千年历史沉淀下来的智慧,对付古老落后的区区孰国,易如反掌。 不,不可以这样。 韩玥心急如焚,她试图与欧阳槿沟通。 但欧阳槿似乎已将她屏蔽,无论她说什么,都不为所动。 无奈之下,韩玥只好试着调动体内内力。 那力量忽大忽小,冲撞着她的每一根神经。 终于,她脑子里像是有根弦断掉,一阵惊痛后,翻身坐了起来。 门口,云伶尽职尽责地守着,见她跑出来,立即上前:“嫂嫂你不乖!哥哥说了,你要好好睡觉才能保护好肚子里的小侄儿……” 此刻的韩玥最是听不得云衍二字,这该死的自以为是的家伙! 她目光一时寒冽,云伶吓的哇哇大哭。 闻声,元福赶来,见韩玥已清醒,微愣,随而换上笑脸:“玥玥怎的不睡了?” 韩玥厉目扫来:“不想孰国被炸成土坑的话,速速备马!” 方才皇城传来巨响时,元福就已慌了神。 他一直都知道韩玥不是常人,闻言那敢多言,立即照办。 另一边,万丈崖上的百姓全乱了。 他们听了半天,多少听出一些故事来。 知道这看着病怏怏的男子,竟就是古澜国后人,且今日是奔着复仇而来。 皇城都敢炸,看来孰国此次凶多吉少。 一时间,百姓纷纷往山下涌。 若一死难免,死也要和家人死在一起。 这一切仿佛都与欧阳槿无关,他自闭目养神,身子微微勾着,仿佛真是怕冷极了。 高台上,萧池也慌了。 他颤抖着,话不成语道:“三,三哥,孰国江山是不是就要毁在我手里了?” 云衍一手重重按在他肩上,“有臣在,陛下莫慌。” “他做得到的……”萧池掐着掌心,“这局无解了,三哥,没有办法了。” 云衍遥望天际,淡声道:“就算天要亡我孰国,吾辈也不能任人宰割!” 他提一剑交到萧池手里,“陛下之责就是护好自己,欧阳槿至亲之人都在盛京,他不会毁了这里。陛下记住,国之昌亡,在天意,更在民意。孰人如草,生生不息,陛下站稳了,孰人亦不会倒下。” “好!” 萧池抹一把脸,以剑撑地,慢慢站起来,清眸染雾,正视前方,如雕塑一般迎风不动了。 云衍点点头,又提一剑,转身面向欧阳槿。 “本王经战无数,从来没有不战而败的道理。” “你不是想取我性命吗,来吧,看看你的本事。” “其余人,没我命令,谁都不许妄动。” 他沉眉一厉,飞身刺去。 眼看那剑尖就要逼近,欧阳槿腾空飞高,云袖一拂,狂风大作。 杀气,铺天盖地而出! 此时的韩玥,却在城里寸步难行。 皇城被炸,惊慌之下,百姓纷纷往城外涌,街道上水泄不通。 不顾别人死活的横冲直闯,韩玥这辈子都做不到。 她翻身下马,逆行而上。 很快,她发现她每加速一次,体内那力量就壮大一些。 如此反复几次后,竟能跃过人头顶去了。 韩玥一鼓作气,干脆在驱动内力的情况下,踩着涌来的一个个肩头,箭步如飞般朝山上奔去。 可到底还是没能坚持太久,就在她筋疲力尽快要支撑不下去时,有时提了她的肩,“几日不见,你功力倒是大涨。” 韩玥侧目,是冷枫。 宁宣投降,免去一战,刘大壮与元忠等人,立即按照云衍的吩咐,赶去暗网上标记的城池。 冷枫带人驻守京城,守了一日一夜,也不见有半个陌生可疑之人的身影。 直到皇城被炸,他再也坐不住了,令人控制城中局面,也匆匆往万丈崖赶。 这才在半路,捡了体力不支的韩玥。 韩玥遂想起什么,一把抓住冷枫,塞给他一张纸,厉色:“无论你用什么办法,速速将这上面对应的内容传出去!” 这是等元福备马时,她解出的那暗网图上的暗语。 也不知道对不对,更不知有没有用,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冷枫一看,是暗网图,上面每一个点上都有一句话。 韩玥道:“炸皇城只是第一步!” 冷枫一震,懂了,手掌贴着韩玥背心,本想助她一臂之力,加速她体内的内力转换。 却发现她筋脉淤堵,似有人刻意封锁。 在这种情况下,若强行打通,只会伤及血脉脏体。 “分头行动,要快!” 冷枫正要提醒她不可再妄动,韩玥将他往边上一推,风似的飘走了。 在追韩玥与大事之间,冷枫稍稍犹豫,一想这姑娘并就不凡,兴许自有解法,便迅速隐身去了山林,召出诡影,将消息一一传出。 …… 万丈崖上,云衍与欧阳槿已过百招。 欧阳槿招式诡异,身形飘忽不定,各种暗器层出不穷。 云衍也没手软,招招要害,剑剑致命。 很快,沙漏滴尽…… 第305章 结束 欧阳槿旋身而定,微微气喘,眸中冰冽之色却丝毫未减。 他挑衅似的将沙漏转了个方向,“第二座城池,计时开始。” 云衍冷眸微狭,出招更快,更狠。 此时,已到申时,山风渐冷,有咳嗽声不断传来。 云衍有意减缓招式,叹息:“你这又是何苦?非要做到毁天灭地才甘心吗?” “少废话!” 欧阳槿掌风袭来,云衍挥剑对抗。 突地,鲜血迎风落下,撒了云衍一身。 欧阳槿随之往后跃去,在一两米开外的地方站定。 云衍心惊,定目一看,人没受伤,嘴边倒是血迹斑斑。 那血,是从他口中吐出。 “收手吧!”云衍扬声道。 欧阳槿抬手拭去血迹,笑得淡然,“除非晋王答应我的条件。” “你知道不可能。” “那就再战!” 然,刚一运气,又是一口鲜血吐出。 “你……”云衍下意识往前,“何时受的内伤?” 就在这时,有女子的声音响起。 “住手!” 紧跟着,一道身影闪现,似从天而降的神女,白衣绿纱,黑发飘逸,衬得那精致的五官夺人心魄。 云衍与欧阳槿的目光齐齐望去。 前者,如墨的眸底深处微微一颤。 后者,展颜一笑,随而,掌风夹着致命的杀意直扑云衍。 云衍本是回首的状态,察觉到危险,本能抬剑防御。 那剑尖便直直插进了欧阳槿的心脏,他眼底惊骇,欧阳槿却是邪肆一笑,忽地驱动内力退向万丈崖。 “不要!” 凄厉的嘶吼从韩玥喉间发出,几乎是同时,她如利箭射出,扑向欧阳槿。 这一切来得太快,云衍只惊怔了那么一两秒的功夫,便见韩玥的身影已跟着落下山崖。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瞬间炸开 他在剧烈的空芒中,循着本能,飞身追下。 “三哥!” 目睹这一切,萧池吓到魂飞魄散。 下一瞬,只见云衍一脚勾住悬崖边,稳住了。 没掉下去。 “快!快拉住晋王!快啊!” “槿儿……”接连的变故,使得刘字反应迟钝,直到这时,心中那痛才如墨汁滴入清水中般忽地晕荡开来。 他跌跌撞撞跑下高台,却被一窝蜂涌来的侍卫撞倒在一边。 侍卫很快抓住云衍的脚。 有人大着胆子往下一看…… 一人抓住一个,都还在。 只是想全部拉上来,恐怕很难。 韩玥倒挂着,血液直冲脑门儿,涨得她意识发懵。 她死死抓住欧阳槿的手,用力睁眼看他,“我错了,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复仇,我参与……你回来,你活着……我们一起报仇。” “我已想到万全之法,你信我……你信我好不好?” 山风呼呼,她不确定欧阳槿能不能听清她的话。 但他的声音却是清晰地传进她耳朵里。 “你难得喜欢一人,杀了他,怕你会怪哥哥……所以,就让他杀我好了……” “好玥儿,放手吧,一切都结束了。” “不不不……”韩玥这辈子都没这么怕过,她眼泪扑簌簌地落,好几滴都落在了欧阳槿脸上。 她急促的道:“这个结束的办法不好,我有更好的,你快上去,你上去我说与你听。” “好玥儿……哥哥有几句话,你要好好听。” 韩玥鼻子酸的像是要掉,“我难受,我听不了,我们上去说啊!” “玥儿,记住哥哥的话,别爱太满,别太善良,别太执着……” “接下来的路,你想怎么走就怎么走,但要开开心心的走。” “若有一日,云衍负你,世人负你,你便毁了他们!” “国仇家恨,哥哥都报了,你是你自己,和从前一样,是自由的,是干净的,一点都没变。” “哥……我求你了……”那山风根本留不住韩玥的眼泪,她撕心裂肺,嗓音沙哑的不像是人类发出。 “求你,不要用这种方式离开我……” “我想我终于明白父亲为什么会选择万丈崖了。”欧阳槿凄然一笑,“不该爱而爱也是罪……” 韩玥已严重体力不支,她头晕眼花,根本看不清他的面容。 山风狂作,摇晃之下,她好几次撞在那峭壁之上,疼痛,绝望,如海水般淹没着她口鼻。 双手已失去知觉,她咬紧牙关,说不出话来,便用意识和欧阳槿说话。 她说有万全之策那话不是骗他。 这一路,她真的想过了,她非圣贤,心无佛境,她不忍的是天下苍生,并非那些为非作歹之人。 她将这些说与他听。 她苦苦哀求他…… 他这一生太苦太苦,没有爱过,不被人爱,仇恨似毒,侵蚀着他的全部。 不该这样的,不该他一个人全部承担。 韩玥说呀说,该说的全部都说了,眼泪也流干了。 就在这时,伴着一声叹息,欧阳槿的身影如飞鸟一般,忽坠崖底。 “玥儿,太晚了……” 他早已病入膏肓,血蛊也救不了。 他这一生,太累,太痛。 他是真的想结束了…… 玥儿,你别哭。 哥哥已尽最大的努力来两全…… 哥哥没有辜负母亲所托,你亦不要辜负哥哥所盼。 要幸福,要好好过完这一生。 韩玥还虚握着手。 她没有放手,为何还是留不住! 嘴唇被她咬得血肉模糊,她瞪大着眼睛,直到那身影再也看不见,突然发了狠地要挣脱开云衍的手。 云衍那里会放手,急喝:“玥儿!” 那又悲又急的喝声潜入韩玥灵魂深处,唤醒了她唯一仅存的理智。 她定定望着那万丈深渊。 雾气缭绕间,她似乎看到了方舟,白云,还有欧阳槿。 他们坐在云端上,笑盈盈地望着她。 白云说:“我女儿真好看。” 方舟说:“像你。” 欧阳槿叹声:“就是有点傻。” “傻点好,傻人有傻福。” “云家那小子看着也傻……” “负负得正,将来他们的孩子必定聪慧。” 白云伸出手,轻抚韩玥脸庞,那样温柔:“娘未完成的心愿,就交给你了。” 方舟慈爱望她,“爹觉得,你开心就好。” 欧阳槿掷来他常用的骨扇,“走你认为对的路,让歹人无路可走。” 耳边风声更烈,又一阵头晕目眩后,韩玥已跌进云衍怀里。 “玥儿……玥儿……” 云衍用力抱着她,反复叫着她的名字,脸上已是湿濡一片。 韩玥苍芒地望着四周,试着去寻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忽地,她目光一惊,“小心!” 第306章 生死之择 韩玥瞳孔骤然紧缩,电光火石之际,突地出掌发力。 此时的云衍整颗心都在她身上,一时不备,竟被她推的仰倒在地。 “噗……” 利刃入肉的声音传来。 剧烈的疼痛让韩玥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眼前一片血红,似溺水般呼吸窒息。 她低头看了眼,离心脏要害只偏了不到半寸,飙射而出的鲜血瞬间染透了身上的白衣青纱。 “玥儿……” 两道呼声同时响起。 愕然,惊恐之声,来自韩冲。 另一道来自云衍,嗜血,黑暗,如困兽之吼,带着灭顶的愤怒。 瞬间,惊鸟无数,群起飞腾。 下一瞬,韩冲被他一掌劈开,跌落在一米开个的地方,怔怔望着这一切,心里某处好像突然就塌陷了一块,那种再也无法挽回的慌乱感让他止不住地发抖,止不住地流泪。 “我做了什么……” 为什么要忌恨? 为什么要入魔? 为什么!!! 韩玥浑浑噩噩地跌进云衍怀里,嘴角慢慢溢出一抹凄然笑意,“不是……让你去接爹……” 为什么还是没能躲掉? 人生就如一场欢喜剧。 她不知不觉,还是入了戏…… …… 皇城被炸,晋王府暂设为行宫。 府上一时拥挤,人来人往,行色匆匆却不是为侍奉天家。 此时,没人顾得上他。 太医院受创严重,幸存的太医们个个自身难保。 城中大乱,百姓纷纷涌出城,要找个靠谱的大夫更是难上加难。 直到亥时,冷枫才将已出城的韩铭寻来。 观其伤势,韩铭神色严峻道:“刀尖离心脏太近,若贸然拔除,止血不住,恐……恐性命不保。” 若不拔,伤口感染,气血不流通,同样危险。 只是快慢的问题。 “有几分把握?”云衍握紧的双拳指节泛白,咯吱作响,低哑的嗓音,似夜色之中的鬼厉般骇人,整个人阴沉的寻不到一丝人气。 韩铭吞咽着,惶恐道:“不到三成。” 云衍身子一晃,喉咙间腥甜的血气上涌,竟是好一阵的天眩地转。 “我来!” 冷枫衣袖一甩,就要进去。 云衍一把拽住他手臂,似铁钳一般。 冷枫反手握他肩,道:“王爷忘了,卑职所学,其实就是古澜国密术,或许有用。” 当年,先帝利用闲王得到古澜国密术后,打的主意是养一批异能者为已所用。 他秘密寻得童男无数,逼他们修炼密术。 然而,无百里家血统,数百名幼童还未入门就被反噬,只有冷枫一人活了下来,密术虽只掌握了不到两成,但其威力也不容小觑。后,创建诡影门,只替皇家办事。 冷枫很清楚,古澜国密术,重在血蛊。 血蛊识主,他祖上曾有过百里家血统,这才得以保住小命。 韩玥本身就是百里家血统,肯定不会遭血蛊反噬。 只是,这血蛊到底能不能救她性命,他也没把握。 但他知道,韩玥若在这时出事,晋王必倒。 晋王一倒,孰国就真是没救了。 “韩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卑职愿拿性命相赌。” 冷枫毅然决然,云衍慢慢松开手,只一句:“她是本王的命。” 屋内,韩玥侧躺在锦榻上,脸色苍白如纸,眉心紧蹙,浓密卷俏的眼睫微微颤动,仿佛灵魂被什么东西禁锢,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那枷锁。 也许是梦,也许是幻境。 此刻的她,在旧殿那血池旁,手里还拿着欧阳槿的骨扇。 古澜国圣者,生来不凡,共有三命。 百里芸的三条命给了她的爱人和孩子,而欧阳槿的三条命都给了韩玥。 一次在她八岁时,他把命给了她,并送她转移时空,远离是非,此举,几乎耗尽了他三分之一的气数。 第二次,是她在现代遇大爆炸,肉身无存,他只能将她带回,又耗三分之一气数。 第三次,是她愚蠢,轻易就喝下孰帝的赐酒…… 实际上,韩玥第三次新生开始,就已经是新一代圣女。 因为,第三条命便是圣者的‘生命’。 只不过,欧阳槿封存了她体内的血蛊。 因为,走这条路太痛太苦。 圣者有许多至高无上的特权,能使人起死回生,能扭转乾坤,能洞察万事万物…… 但这一切,都需要经历噬蛊蚀心的痛。 他不忍她受这份罪,只希望她能做个平凡人。 所以,他才会说‘若云衍负你,世人负你,便毁了他们’。 因为,只要韩玥想,就能办得到。 他给了她选择的机会……也给足了她退路…… 韩玥失声痛哭。 她从来不知,这份血缘之亲竟是如此温柔。 是她愚昧,是她自私,是她负了家人…… 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有两条路。 要么,就以这平凡之身死去,魂归天,尘归土。 要么,以血祭蛊,唤醒圣者之身…… 但韩玥很清楚,一个人若拥有太强大的能力,欲望就会跟着无限发酵。 她需要估量,需要思考。 生平头一次,韩玥没有将生命放在第一位。 只因,圣女的使命太沉重,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担得起。 耳旁,云衍的声音模糊传来。 “玥儿,我知道你有办法回来,我知道我又做错了……” “求你不要用这种方式惩罚我,我不能没有你……你回来,你先回来。” “玥儿……” 绝望,呜咽,声嘶力竭,崩溃的不像是他。 韩玥鼻头一阵酸楚,眼泪又一次落下来。 短短几日,她觉得自己将这一生的眼泪都流完了。 爱上不该爱的,本身就是一种罪。 她到底还是步了母亲后尘。 韩玥不知道的是,就在片刻之前,冷枫拔出她身上的刀,却无法止血,更无法令血蛊进到她身体里。 看着那血如水柱一般从韩玥伤口处源源不断流出,冷枫煞白着脸,‘扑通’一声跪地道:“蛊王已在她身体里沉睡,除非她愿意唤醒,否则毫无办法……王爷,你杀了我吧。” “出去!滚出去!”伴着毛骨悚然的厉吼,云衍将血淋淋的韩玥抱在怀里,腰间取一短刀直捅心窝。 “王爷!”冷枫凄厉大喊:“快让韩大夫进来!” “谁都不许过来。” 霎时,一道闪电劈过夜空,印得云衍那双罗刹般的冰眸寒光盛盛。 第307章 使命 闻声,萧池冲了进来,只一眼,魂便散了一半。 他惊恐的道:“三哥,三哥你这是干什么!” 云衍唇角染血,绯红似火,轻喃:“臣这一生都在为别人而活,这一次,臣想为自己活,请陛下见谅。” “活什么活!”萧池指着他心口的刀,急得大喊:“你这叫活吗?朕不管你为什么,朕不许你死!不许!” “恕臣难以从命。”云衍脸贴着韩玥额头,嗓音低沉:“我的命是她救的,可她不知道,她才是我的命……” 有泪从韩玥眼角流出。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浑厚温婉的女子,却也想过要一段健康通亮的爱情。可这血脉根源深处的苦楚,又该如何自处? 旧事无法抹杀,就算她愿意按时光续貂行事,又能逃得过宿命投掷出的巨大阴影吗? “玥儿,无妨……无妨……你不想回来,我就去找你……” “说好生死相依,你休想撇下我。” “我一直觉得,你并不属于这里,故而常担心害怕,某一天你会突然消失……我不知道到那时,我该去哪里找你。” “后来又一想,你是那样明亮的一个人,无论走到那里,定是发光发亮的存在……” 云衍的声息渐渐虚弱,韩玥已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这家伙……她什么时候说过要生死相依了? 还殉情…… 她,她不知道该怎么骂了,只觉无力,无奈,无解。 血池平静,骨扇冰凉。 除了云衍渐渐低弱的絮叨外,什么声音都没有,一切安宁的仿佛在天地之外。 “玥儿……没能以头顶青天为聘,娶你为妻,是我食言了,来世可好?” 最后一声轻叹,轻的像微风拂过,却似电流瞬间穿透韩玥的心。 什么来世今生,人只有一次生命! 轻言放弃生命的人,都是愚蠢,都是懦弱! 是呀,她韩玥何时变得如此懦弱了? 有位法医同行说过这样一句话:孩子害怕黑暗,情有可原,人生真正的悲剧,是成人害怕光明。 她为何要害怕? 心中有明灯,何惧黑暗。 可……太疼了! 真的太疼了! 那血蛊如一根根吸管,刺穿她每一个毛孔,她能感觉到身体里的血正一点点被吸空,骨肉仿佛被完全辗碎再一点点组合。 那痛很快就突破她的底线,吞噬着她的每一根神线,淹没了她所有的理智,只剩本能的惨叫,痛哭,颤抖…… 无论是萧池还是冷枫,都不曾见过云衍这般失控,再严峻的战况,再生死攸关的时刻,都不见他慌一下神。 那怕当初亲眼目睹连铖的惨死,他也咬着牙坚守住了最后的理智。 可今日,此刻,他整个魂儿都随韩玥而去。 威风驰荡,名震天下的晋王,如雪山崩塌,如山洪爆发,如海啸抄底而来,只为淹没自己,为爱殉葬。 这是他欠韩玥的,他无悔。 可现场的每一个人都怕了。 柳太妃受不了刺激,已晕死过去。 元福跪地哀求,额头已磕到血肉模糊。 萧驰和冷枫屏住呼吸,死死盯着云衍,却不敢妄动。 只因,云衍乱发半遮的那双眼睛太过凶狠冷冽,他们丝毫不怀疑,妄动之下,不是他们马上死,就是他立即亡。 无人能快得过他。 所以,韩玥那声划破夜空的凄厉惨叫,于他们而言,是关乎生死的救赎。 冷枫找回呼吸,激动的道:“王爷!韩姑娘有救了!” 云衍一手搂着韩玥,一手执剑,木然死寂的眼里闪过一丝光亮。 冷枫话语愈发急促,“唤醒血蛊的代价必定惨痛,噬骨蚀心也不过如此,韩姑娘正是需要你的时候,王爷怎可轻言放弃!” “云衍!你有没有想过,韩姑娘若醒来看到你这样,她该有多失望!”萧池又急又怒,三哥也懒得喊了。 “啊——” 韩玥又是一声惨叫,听得云衍肝胆俱裂,利剑哐当落地,双手颤抖着将她拥紧,“玥儿……” “痛……好痛……” 听她颤抖着喊痛,云衍更觉心疼,想运气替她缓解,却发现四肢疲软不堪。 “王爷,让卑职来。”冷枫趁机上前接过韩玥,萧池则扶起云衍,疾声唤来韩铭替他处理伤口。 这场噩梦,韩玥整整做了两天两夜。 黑暗里,她这短暂一生,浓缩成无数光影,如走马观花般闪过。 尚在母亲腹中,听的最多的是方舟白云对未来的畅想。 方舟常问:“若无战争,芸儿最想做什么?” 白芸的回答每次都不一样。 “想把古澜国的紫澜花种在孰国的田地间,等秋天时,稻谷金黄,紫澜遍地,一定美极了。” “想让两国的货物流通,这样,古澜国的女子可以用孰国精良的丝绸做衣裳,孰国人也能喝到最纯正的牛羊马奶……哦,还有腌制的肉干,配上孰国的果酒,一定是世间美味。” “想让两国的孩子在大草原上玩摔跤,在孰国的学堂读诗经……” 光影闪转,初到韩家,正逢战乱,举家颠沛流离,居无定所。 那时,听得最多的亦是韩父韩母的叹息。 “这战争何时能停……何时才能天下太平……” 八岁遇害,被送到现代。 那样的和平年代,黑暗仍无数不在,她便立志要做一盏明灯,那样执着,刻骨铭心。 后返孰国,一路追着信仰走进了身世真相…… 回首一望,才觉,那信仰与执着其实早已刻进了灵魂深处。 那是父辈一生的渴望,亦是她的使命。 找到了生的理由,韩玥便觉那痛也没那么难忍了。 到第三日,韩玥渐渐安静,血早已止住,气色肉眼可见的在慢慢变好。 云衍一颗心终于落了地,这时,刘大壮与元忠的消息也陆续传来。 冷枫心有余悸道:“幸亏韩姑娘解出暗语,目前只皇城与临县两处被炸,死伤五千人,各暗网点的人已控制住,请王爷发落。” 韩玥一活,云衍就像变了个人似的,颓废之色荡然无存,面上尽是凛然,风眸亦是幽深一片。 他稍稍思索:“传令下去,这些人一个也不许伤,留一部分人原地待命,其余人速退至襄州。” “北狄可有异动?” 第308章 救赎 冷枫漂亮的狐狸眼一扬,笑道:“还真有,得亏王爷有先见之明,提前安排人假扮狄人在南戎引发暴乱,渠无惑那狼崽子还没入关就被紧急召回。” 云衍点点头。 冷枫观他神色,小心的道:“王爷这次可把陛下吓得不轻。” 云衍不语,慢行至窗边,目光落在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幕之中,脑海里回想的却是韩玥奋身为他挡刀的那一幕。 那时她刚痛失至亲,又已受伤,却还是那般的不顾一切。 他又如何能苟活? 若不是她,孰国难逃此劫,此恩此情,无以为报。 她若为此牺牲,他必陪葬,并非有多深情感人,只因,他知自己熬不下去。 没有她的岁月,黯淡无光,活着也只是行尸走肉。 但她愿意活着,那又是另一番光景。 头顶青天,地下净土,他要与她一起守护,自此,日日是好日。 “陛下何在?”忽而,云衍转身问道。 冷枫道:“陪王爷守了两日,受了点寒,还在房里躺着。不过……陛下有吩咐,晋王若有话想说,随时可以。” 云衍点了下头,深深望一眼沉睡的韩玥,转身走出房门。 冷枫也望一眼韩玥,不知为何,眼眶突地一热。 孰国这一劫,总算是过去了。 韩玥迷迷糊糊又睡了三日,再睁眼时,意识尚还有些模糊,不知身在何处,不知今日是何日。 屋内药香袅袅,她微微侧目,便撞进一道目光中。 那目光深沉如海,欲起大浪,又似怕惊了她,隐忍着,克制着,无风无浪,只将她牢牢锁在眸心里,怕一闪失,便再也寻不见了。 韩玥眼眶突地刺痛,抬手轻抚那清瘦脸庞,喃喃:“我回来了……” “玥儿……” 千言万语在喉头滚过,云衍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口口声声说要护她周全,却又次次将她送进鬼门关。 言爱,惭愧。 言谢,更惭愧。 没脸说的事自不必说,云衍便拣着她想知道的说:“你令冷枫传出的暗语,救了孰国几万人,现下各暗网已被控制,据查,其中多数为古澜国的幸存者。” “我与陛下已经商议过了,之前承诺的那些事,我们不会食言。” “陛下的意思是由你来做古澜国国主……” 韩玥闭了闭眼,淡道:“不过百人,何以立国,罢了……只求王爷能善待他们。” 都是些苦命人,跟着欧阳槿卧薪尝胆多年,早已被仇恨压弯了腰,让他们歇歇吧。 至于旁的…… 她来。 “还有一事……” 云衍指腹在她手背上摩挲,“陛下打算赐婚……” 似底气不足,又似心虚忐忑,话未说完,又急促的道:“我知道时机不对,你若不愿,我再找陛下商议。” “我为何不愿?”韩玥坐起来,目光清和的望他,轻叹:“我分得清。” 分得清家国仇恨与私人恩怨,更分得清自己现在的处境和身份。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她救了孰国,孰帝都不可能再动她。 但在宫闱森严的压抑下,帝王心术不可避免。 不能为敌又不可不防,最好的办法就是用‘情’一字将她牢牢牵制。 再者,她愿意用生命去保护的人,如何不嫁? “玥儿,我……” 从前,云衍有多想把韩玥娶回家,现在就有多犹豫。 她何等聪明,自然明白其中玄机。 这也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他从不希望他们之间夹裹任何不纯粹的东西。 然,世事无常。 走着走着,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他的心未变,但世道变了。 韩玥知他顾虑,有些动容,轻声道:“无论世道怎么变,你我初心不变,何惧无常。”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可她是韩玥,她偏要行这两全之法! 韩玥眼底尽是信任,神色坦然,姿容动人,云衍看着,不免心潮难平。 他何德何能,能遇如此清透如明镜般的女子。 云衍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吻。 此生,足矣。 “但有一事,我必须要说你。” 韩玥神色突然严肃,指着他心脏刀伤的位置,“你犯傻时,可有想过你母亲?可有想过陛下和孰国江山!再有一次,我绝不原谅!” 她从来不觉得殉情是件很浪漫的事,这是冲动,是愚蠢! 云衍怔怔望她,淡淡一笑,声音沉的叫人心疼:“这些年来,我常梦到父亲,我问他,为何不说?我那时已是百姓口中的战神,常胜将军,人人惧之怕之,为何就觉得我不能替他分担?” “父亲笑说,这就是情,情之浓,爱之切,便不舍……梦中,我一直是幼时的模样。父亲到死,我在他眼里,也是不谙世事的稚子。” “我也常梦到连铖,我问他是否怨我当时太冷静,他什么也不说,只拉着我喝酒。可那酒怎么也不醉人,每每醒来,我清醒如白日,孤独难言。” “幼时离家,我用亲情换得了云家的安稳,我不负云家,所以父亲不愿意我分担他的痛苦,母亲用冷漠来断我回家的路。” “我和连铖一起长大,他于我而言,如兄,如父,如友。那日,戎人若入关,襄州必失,襄州一失,孰国必衰。所以,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我面前死去,倍受折辱。” “我亦不负陛下,不负孰国。” “人一生,大都有所求。或求权势,或求名利……我却不知该求什么。” 最珍贵的一切都已经输了出去,求来又有何用? 快乐无人分享,痛苦亦无人能分担。 所以,他只能活成晋王。 唯一的信念便是守好连铖用命换来的襄州。 这是他欠连铖的。 直到遇到韩玥,她坚定的信念,笃信的眼神,那双永远清澈明亮的眼睛,才使得那个灵魂早已沉睡的云衍一点点醒来。 他开始有了七情六欲,开始害怕,欢喜,忐忑,坚定……开始有所求。 求与她一生相伴,风雨同舟,不再孤枕难眠,夜夜梦醒。 “玥儿……若你也去了,我梦到你时,该说些什么呢?” 他承诺她的,一样都没做到。 他不欠任何人,独独欠她那么多…… 自此,他又该怎么活? 以晋王之名,麻木不仁,还是以云衍之身,清醒痛苦? 云衍背光而坐,眉宇间微微暗沉,语声隐忍而沉静。 “所以,与其说是殉情,不如说是救赎。” 第309章 赐婚 韩玥回过神来时,已将云衍拥住。 那些未说尽的话,韩玥都懂。 因为懂,才痛彻心扉。 她道:“路是人走的,你我还活着,那这一生,我们便要活得值得。” “我答应你,这一生都陪着你。” 不求生生世世,就这一生! “玥儿!” 就在这时,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韩玥眼睛一亮:“爹!” 刘大壮他们行军匆忙,虽派了几个人护送韩钦林回京,却在半道被百姓冲散,直到昨日冷枫才将他找到。 一路,韩钦林已从冷枫口中知道了个大概。 得知韩玥是韩冲所伤,再一见爱女憔悴模样,顿时怒火攻心,开口先骂道:“这逆子!早知他脑子有坑,我就该先打断他手脚!不,现在也不晚,他人呢!留着也是个祸害,我今日非打死他不可!” 韩冲人在何处,韩玥也还未来得及问。 便先安抚了韩父几句,方才看向云衍。 云衍抿唇未答。 只因,韩冲疯了。 那日万丈崖后,无人有空顾他,便将他关押至地牢。 待韩玥情况稳定些了,一问才知,当晚韩冲就疯了。 晋王府后院,当韩冲被带来时,韩玥差点没认出。 那个高大憨厚的韩冲不见了。 眼前的男子,满是污垢的长发遮挡住脸,只隐约可见一双惊恐的眼睛。 他像困兽一般绻缩着,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便突然狂躁,哭喊,吵闹,狂笑…… “冲儿……你……” 父子连心,看到这般景象,韩钦林那还有怨气,老泪纵横道:“是为父害了你……是为父错了……” 他不该贪心,想与韩玥成为真正的一家人。 他不该怂恿韩冲,不该啊! 此情此景,揪得韩玥心头一紧,还未完全愈合的心脏,似乎又裂了一条缝,那裂缝很快蔓延至四肢百骸,像一张无形的巨大的网,慢慢将她收紧。 窒息中,回忆铺天盖地的来。 幼时,自有了她,他便再也不出去瞎跑,成日成日的守着她,像守着他的一切。 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叫哥哥。 她若有磕碰,他哭的比她还惨。 她说要天上的星星,他便爬上最高的树,用弹弓朝天打了一夜…… 他只是习惯了将所有的温柔与爱都给她。 是她的错……是她不够有耐心,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样的情感。 是她下意识的逃避,就如诱饵,一点点诱他入了魔。 韩玥摇摇欲坠,云衍长臂一伸,揽她入怀。 她额头抵在他胸膛上,像孤舟遇到狂风,心跳与思绪一样狂乱。 云衍轻抚她后背,轻轻叹息:“短暂的逃避也是一种自我保护,待他能面对时,会醒来的。” “我知道。”韩玥闷声闷气道。 应激性精神障碍而已,假以时日,她一定能治好他。 她只是难过遗憾,好多事情,明明可以有更妥善的处理方式,为何当时就没能想到? 如果当时再冷静理智一些,韩冲是不是就不会误入心魔,欧阳槿是不是就能留下来…… 不能想,一想心脏就疼的厉害。 但不管怎样,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哥哥,不能再失去另一个了。 为了让韩冲能得到更好的治疗,韩玥坚持搬回韩家宅院。 半个月的抢修后,皇城勉强能住,萧池便迫不及待地搬了回去。 然后,赐婚的旨意很快便声势浩荡地到了韩家。 圣旨上,将韩玥的身份交待的一清二楚,她乃古澜国后人,也是闲亲王之女,又仿若神灵在世,拯救万民于水火,为表皇恩,特册封为安平县主,并赐婚晋王,近期择日完婚。 原古澜国国土,现称古澜州,作为给县主的封地。 同襄州一样,韩玥拥有绝对的管理权。 孰国这一劫,损失不小,加之朝廷正处于肃清整理中,但萧池在礼单中并未亏欠韩玥,金银财宝数额比真正的公主出嫁还要多的多。 除此以外,还赏了处离晋王府只有几步之遥的宅院。 可以说,能给的他都给了。 此圣旨一出,满城震动。 得知韩玥是免去灭国之难的大功臣,百姓自发的前去谢恩,韩家那小小宅院,一时被堵的水泄不通。 朝中百官就更不用说了,纷纷前来道贺。 孩童们在大街小巷欢快奔跑,传唱着不知是谁编唱的歌谣: 神女天降光芒照,满世阴霾扫尽空。 心系百姓鞠躬尽,满腔热血为兴国。 危机重重局面改,舍已为爱感万民。 要问神女乃何人,正义使者晋王妃。 韩玥哭笑不得,严重怀疑这歌谣就是云衍自己编的。 童声悠扬,晴空万里,韩玥长久遥望碧空,直到眼睛酸涨难忍。 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阳光的厚爱。 比如此刻,一双罪恶的大手正从黑暗中伸向,注定要遮挡一片光芒…… …… 傍晚,云衍和吏部尚书纪怀川一同前来。 纪怀川这人,韩玥印象比较深刻,虽然世故圆滑,但是个能坚持住底线的人。此次的大清理,还是她推荐他为主要负责人。 因而,画面变得有些奇怪。 纪怀川先是拜她,“恭喜安平县主。” 后,便开始絮絮叨叨的汇报起工作,“朝中上下共收到三百六十九封自罪书,经查,死罪有三十人,重罪六十人,其余人均是轻罪,罚款数额已拟定,请县主过目。” 韩玥失笑:“纪大人搞错了吧,所有文官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等事务均是吏部掌管,您就是吏部尚书,这些事本就是您说了算。就算要商议,也轮不到我吧。” “这……”纪怀川尴尬一笑,挠着头道:“陛下说了,此计策乃县主提出,要属下多听听县主的意见。” 云衍在一旁帮腔,“本王可作证,纪大人所言属实。” 韩玥呵呵,这个萧池还真不拿她当外人。 可她凭什么? 一没官职二没实权,要她白白帮忙,像从前一样默默为爱发电,她可不干。 倒不是为了名利,她的初心之一,便是提高女性地位,让她们也能有发光发热的机会。 现下,全国正在针对女性进行人才选拔,她这个冲在最前面的若连个一官半职都谋不到,如何能信服于人? 第310章 失踪案 反正韩玥想好了,她这个县主的实权只针对古澜州,那她便回去好了。 不就是夫妻两地分居吗? 正好她也还没有完全准备好要嫁人…… 韩玥正想得入神,云衍突地一笑,旁若无人般曲起手指刮一下她鼻头,“又在打什么主意?” “没什么……”韩玥回神,轻咳一声,装模作样地正色道:“验尸断案我还行,旁的我可不敢妄言。意见谈不上,建议倒是有一个,现下时期太关键敏感,执行上不宜太操之过急。” 要知道,世人总是把钱财看得太重,比命还重。 这种时候,若逼太急,或操作不慎,很容易出事。 纪怀川连连点头,“县主说的是,未说要罚款之前,个个积极主动,自罪书写的事无巨细,明明白白,恨不能将祖上几代的罪过都坦白,只求能从宽处理。岂料,一说要罚银,反悔的有,叫穷的有,耍无赖的更是有……不瞒县主,属下实在是焦头烂额,这不,特地来向县主请教,还望县主能指点迷津,属下感激不尽。” 纪怀川说着就要跪,吓得韩玥赶紧去扶,顺便瞪了云衍一眼。 他分明没伤着脑子呀,自己想不出主意就算了,还好意思推给她…… 韩玥反思,自己从前是不是真表现的太能了? 她决定谦虚一点,迟疑着道:“这个……我对朝中并不了解,实在是给不了纪大人什么好建议。不过,晋王曾办过类似的案子,相信他一定有许多经验,纪大人何不好好请教王爷一番。” “这……” 纪怀川更尴尬了,“王爷的主意,便是让属下来请教县主。” 韩玥眉眼微肃,坚持:“按孰律,女子不得参政,之前是我无知无畏,过于狂妄。但现下不同,孰国正处于修正阶段,我若再贸然多言,不合规矩。” “普通女子不得参政,但内阁大学士就不同了。”云衍负手望她,眸中笑意浓郁。 韩玥怔怔,“王爷说什么?” 纪怀川在一旁哈哈一笑,演不下去了,拱手道:“恭喜县主又添一喜,宁渊这个大奸臣虽已铲除,但其余党渗透了朝中上下。清除余孽不是一朝一夕可完成,陛下又才正式亲政,唯恐受小人蛊惑,方设立内阁。” “内阁又分文渊阁,军机阁,集贤阁三殿,县主足智多谋,才华横溢,心怀天下,任集贤阁大学士当之无愧。” 韩玥审视般看着云衍,有太多问题想问。 就在这时,尚书府下人急匆匆来找纪怀川,只因大公子不见了。 纪怀川皱眉不悦:“你们干什么吃的,那么多人也看不住一个孩子。不见了就去找呀,没看到我正在忙吗?” 下人带着哭腔:“整个京城都快找遍了,实在是找不到,大夫人这才让小的来请大人。” 纪怀川面有忧色,但他现在肩上担子太重,好不容易寻了机会与韩玥见面,实在太想从她这里听到些实用的建议。 正犹豫间,韩玥已冷静开口:“大公子走失有多久了?” 下人瑟缩道:“回县主,已有三个多时辰了。” “在何处走失?” “洪玉前街。今日县主大喜,百姓都为县主高兴,大公子听教书先生说过县主的故事,便嚷着要亲自前来道贺。大夫人也一同前往,结果在半道上遇到一群孩子疯跑,差点冲撞了大夫人。然后,大公子就不见了。” 韩玥稍稍思索,“大公子今年几岁?” “回县主,犬子刚满八岁。”纪怀川接过话答道。 云衍这时也开口道:“八岁的孩童正是贪玩的时候,今日城中又颇为热闹,大公子或许就是一时起兴,和旁的孩子玩闹忘了。” “按理说我家大公子不会……” 下人刚说一句,纪怀川立马将他接下来的话瞪了回去,抱拳道:“今日县主大喜,微臣实在不该叨扰。如王爷所言,犬子许是玩忘了,微臣这就去寻。” 云衍唤来冷枫,“你随纪大人去一趟,现下局势复杂不可掉以轻心,尽快将孩子找到。” 纪怀川顿时感激涕零,领着冷枫匆匆离去。 韩玥皱眉道:“王爷也知现下局势敏感,真不该太张扬。” “还真不是我的主意……”云衍苦笑一声,又道:“再者,这些都是你应得的,我亦觉得没什么不妥。” 韩玥抿唇不语,心中有些许不快。 说白了,就是萧池对她太惧畏,故而才将她架到高处,受万民瞩目,何尝不是受万民监督。 可圣上不安,天下也难安,这种局面是她早料到的在所难免。 云衍观她神色,屏退左右,拉她手道:“亲历此一劫,陛下飞速成长,有他的一套治国用人之法,且先看着吧。你志在完善律法,让公理最大程度的做到公平,这一条路很长,站得高一些,至少能看得远,行事也方便一些。再者,今日之事,并非全是陛下的推波助澜,那日万丈崖上的百姓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们是诚心诚意的想感激你。娘子说过,接受好意也是一种体贴,就不要再因此事忧虑了,可好?” 韩玥挑眉,佯装严肃,半点不含糊道:“说的好听,据我所知,孰国之前并未有设内阁,也无大学士这样的官职……你们该不会为了哄我,专门弄些虚名出来吧?” 她对历史多少有些了解,大学士的存在就是为了辅助皇帝,其权利可大可小,全然看皇帝怎么想了。 云衍就喜欢她这认真模样,很干脆:“孰国从此废除丞相制,由内阁三殿,五府,六部,督察院,御史台等部来分理天下。其中,三殿有票拟之权。由于你之前并无官职,陛下暂定的官阶是正三品。娘子可还满意?哦,对了,纪怀川乃属文渊阁,我则属于军机阁。” 这相当于是云衍,韩玥,纪怀川三人共同分担了丞相之职。 然而,萧池又赐婚,票拟权的意义何在? 韩玥瞧着云衍那双波光盈盈过于溺人的双眸,突然反应过来,拧眉道:“谁是你娘子?” “哈哈哈……”云衍开怀大笑,拥她入怀,“娘子此时想反悔怕是来不及了。” 韩玥揪着他衣衫,抬眸,要问个清楚:“你不打算回襄州了?” 第311章 聘礼 “不回了。”云衍轻抚韩玥秀发,淡道:“南戎与北狄相互牵制,再掀不起什么大的风浪来,有刘大壮他们驻守,可安。倒是朝中,是时候好好整顿整顿了。” 当然,这一切都是受韩玥所影响。 他是武将出身,从前认为守好边关,一个国家便算是安稳,如何治国是文臣的事,多少也有些看不起文臣言行间的迂腐死板,故而不愿意过多参与。 历经此劫,方才知攘外必先安内的重要性。 更重要的是,他很清楚,这里才应该是韩玥的主战场。 她太多超前的想法,只有在离权势最近的地方,才有可能实行。 于公于私,他都希望她能最大程度的发光发热,做她最想做的事。 “设内阁是你的主意?”韩玥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逼问:“因为陛下希望你接手丞相一职,对吗?” 云衍低头,趁机在她唇上一啄,“娘子聪慧无边,为夫佩服。” 韩玥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懵,“你正经点!” “好,正经。”云衍长臂一伸,将她拦腰抱在怀,顺势往椅子上坐去。 这姿式太过暧昧,韩玥脸上瞬间生热,却听云衍一本正经的道:“掌丞天子,助理万机,丞相之权太大了!” 他乃俗人一个,早前已是军功压人,再得无所不统之权,其威慑力可远比宁渊要强的多。 既然无帝王心,又何需成为让世人惧怕的眼中钉。 因而,这才有了把权职分散的想法,正好也可以为韩玥搭建一个最完美适合的舞台。 “……” 韩玥心情复杂到失了言语的能力。 他如此大胆放任,就不怕她…… “不说这些了。”云衍眸底暖意更浓,道:“母亲和陛下的聘礼已下,该轮到为夫了。” 韩玥面上更热,“还没成亲,你能不能别一口一个为夫,一口一个娘子……” 听着怪别扭。 “无妨,慢慢就习惯了。” 看样子,云衍是不打算改口了。 韩玥无奈,倒也不至于羞到没脸见人,不就一个称呼吗,她就当他喊的是老韩好了。 她淡定的很,“王爷打算下什么聘礼?” 云衍笑着摸出两张纸,韩玥起初以为是房产地契银票什么的,接过一看才知是两道圣旨。 一道是他自己请旨永不纳妾。 另一道,是他为韩玥请的和离书。 大意是,若有一日,他没达到韩玥的期望,或因其它原因,韩玥想重获自由,只需要在上面签上她自己的名字,这和离书便可生效。 韩玥怔怔望着和离书上云衍龙飞凤舞的签名,美眸如惹清雾。 “王爷,这是何意?” “赐婚仓促,我知你并非不愿,只是不喜其中掺杂别的。”云衍执她手放在唇边重重一吻,“一生很短也很长,世事难料,若不能保证给你一生安稳,便也要给你留一条来去自由的退路。” 见她还是怔着,少有的寡言无措,云衍心头一软,故意逗她道:“这礼,娘子可还满意?” 韩玥回神,将那两张圣旨随手扔桌上,淡说:“尚可。” 替她讨要名份,还她身世真相,扶她青云直上,就连退路都替她铺好。 过去,现在,未来,他能做的全做了,她如何不喜? 可她亦是真心想与他开始,又要这退路何用? “娘子放心……”云衍拥她更紧,语里意味深长:“婚后,为夫会好好努力,一定让娘子满意。” 韩玥:“……” 这回,总该是不正经了吧? 韩玥习惯性的思维散发,一时面热心跳,整个人如坠云端,有种极其陌生的兴奋感冲撞着心房…… 恰时,伴着几声轻咳,韩钦林走了进来。 韩玥忙起身站好,云衍随之也起身,趁机道:“婚期定在下月初八,明日我便令元福过来,老先生若有什么需要置办,只管令元福去做。陛下赏赐的宅院离王府很近,往后也方便我们照顾您老。院子我去看过,只需稍加清理便可入住,您老可慢慢收拾这里,需要搬过去的告之元福一声便是。” 听他说这些时,韩钦林一直慈爱地看着韩玥。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一时心软救下的女婴,如今摇身一变就成了身份尊贵的主。 “王爷是孰国的大功臣,亦是襄州的天,将玥儿交给王爷,我很放心。” 云衍郑重道:“必不叫老先生失望。” 时辰已晚,云衍留下一队亲卫值守,便告辞离去。 他一走,韩钦林便道:“王爷事事考虑周全,无论将来如何,你亦有退路,他这是令我们无后顾之忧,实在难得。只是,为父觉得……” 韩玥心头一慌,抢先道:“爹不会是想回襄州吧?” “爹何德何能,能跟着你享这殊荣,再者,冲儿如今又这样……”韩钦林目光怜爱,到底还是含了些生疏:“我们在襄州习惯了,还是回去吧。” “爹知玥儿心有大志,这也是爹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韩玥心中一痛,垂眸道:“爹可是在怪我……” “傻丫头,你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旁人不知,爹能不知?”韩钦林轻叹:“至于冲儿,是他心智不够坚定,行事鲁莽冲动所至,又怎能怪你头上。” 韩玥点着头,“那好,既然爹习惯了襄州,那我们便回襄州。” 韩钦林轻斥:“又说傻话,你现在可是陛下亲赐的县主,马上又是晋王妃,岂是你想走就能走的?” “没什么不能的。”韩玥将桌上两道圣旨递给他看,“没有爹,就没有我的今天。百善孝为先,我若连为人子女都做不好,何以成大事?” 韩钦林看着那两道圣旨,满脸的不可置信。 “王爷竟能做到这份上?” 韩玥颔首,“所以爹真不用有任何顾虑,无论我是谁,是何身份,首先也是韩家小女,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闻言,韩钦林浑浊的眸子里隐有泪光,连连点头道:“好,好,爹留下享福,爹不离开我的女儿。” 二人正说到此处,云衍去而复返,肃色道:“纪大人之子失踪一事,有些复杂,玥儿恐怕要跟我去走一趟了。” 第312章 追踪不到的人质 夜色渐浓,远远就听尚书府哭成一片。 来的路上,韩玥已从云衍那里得知,起初以为就是普通的走失案,结果冷枫动用了诡影,也未找到人。 诡影术是从古澜国密术演变而来,其传达与搜索范围远达千里,也就是说,人不可能走远,而是被藏在了极为隐密的地方。 是有人刻意为之。 现下,纪怀川是肃清百官的主办人,树敌无数,有人针对他再正常不过。 但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且是以这种方式展开。 韩玥一到,纪怀川就像看到救命稻草一般,踉跄着跪地,“求县主救救吾儿……” 云衍抓他手臂一扶,“纪大人冷静些,令相关人都过来,县主问什么便答什么。” “是,王爷。”纪怀川抹一把脸,找回几分理智道:“县主还请到里屋说话。” 韩玥点点头,习惯性环顾四周。 纪怀川乃吏部尚书,官阶正二品,其府邸却很寻常,可见其官风极为低调。 刚进厅堂,便听丫鬟们惊慌失措地叫喊起来。 “大夫人晕过去了!快请大夫!” “夫人……”纪怀川慌的乱了呼吸,快步行去间,倏然落泪。 韩玥心头一沉,几步上前,沉着道:“开窗通风,所有人先退至屋外等候。纪大人扶夫人躺下,王爷速取工具箱来。” 半个时辰后,经韩玥施针,大夫人才缓了过来。 女人苍白着一张脸,用力抓住韩玥的手,泣不成声:“县主救救我儿……少瑜向来听话懂事,老爷早有交待,近期不可随便出门。可他实在敬重县主,想在今日亲手将自己的作画送给县主……” 韩玥拍拍她的手,“夫人放心,我一定尽力。” 接着,她简单问了大夫人几个问题。 和起初来报的下人所言差不多,尚书府在城中心,而韩家在离城中最远的西南坊区,正常情况下,架马车需要一个半时辰左右。 但今日因韩玥,西南坊区大街小巷均被挤的水泄不通,故而,他们只好将马车停在坊区外走路进去。 就在距离韩家三条街的洪玉前街,大公子纪少瑜失踪,彼时差不多是已时末。 当时陪同的有丫鬟两名,家丁四人,车夫一人。 马车驶不进去,车夫留守。 人群冲来时,大夫人险被撞倒,两名丫鬟明显护不住,其中有两名家丁便强挤过去帮忙。 剩下看护纪少瑜的两名家丁,因失职已被怒火冲天的纪怀川杖责。 二人哭诉道:“我们一直挡着人群,大公子明明就在我们身后,不知为何就不见了。” 想必,纪少瑜就是那时失踪的。 韩玥观察着他们神色,无一人说慌,再结合当时情况,车夫离他们较远,当时的茶馆老板可作证车夫并未离开过。 案发时,四名家丁两名丫鬟无一人有短暂的消失,都可为彼此作证,可排除嫌疑。 韩玥只有一事不解:“当时为何不马上来找我,或立即报案?” 大夫人强撑着解释:“往县主家去的地方根本挤不进去,再者,当时以为瑜儿只是走散了,便先紧着就近的地方寻找……” 说着,大夫人悲从心来,捶着胸口痛哭起来:“是我害了瑜儿,我不该同意他出门,是我害了他……” 见她情绪过于激动,韩玥结束问话,道:“我想去大公子房里看看。” 纪怀川忙领路,刚出门外,便听一道娇滴滴的声音道:“明知老爷最近得罪了许多人,还敢出去招摇,什么大公子敬重县主,分明就是有些人急着去巴结罢了……” “闭嘴!”纪怀川怒目扫去,“还不滚回房去!” “老爷!”女人气得跺脚,到底不敢再多说,气呼呼地转身离去。 韩玥望去,女人身姿柔美,穿着富贵,人去留香,想必是纪怀川的小妾吧。 果不其然,纪怀川有些尴尬地解释道:“此乃下官妾室,小户人家出身,没见过什么世面,胡言乱语,让县主见笑了。” 韩玥只微微颔首,表情有些冷淡。 有没有见识又如何,只要足够年轻漂亮,便有胡言乱语的资本。 想着大夫人伤心欲绝的模样,韩玥几不可察地摇了下头。 听闻大夫人只生有一子一女,其子聪慧过人,一直以来都是她,也是纪怀川的骄傲。 若大公子真出事,对大夫人来说,全盘皆输,希望坍塌是致命的伤。 可对男人来说,伤心不过是一时的,想要孩子,有的是女人愿意生。 正所谓,犹来只有新人笑,那人看到旧人哭。 尤其是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女人这一生,多是悲情的。 正胡思乱想间,身上突地一暖,云衍将大氅披在了她身上。 韩玥裹紧,朝他勉强一笑。 想着那道自请永不纳妾的圣旨,暖意更胜这带着他独特气息的大氅。 纪少瑜的房间在后院,屋中弥漫着书墨香气,纪怀川语声悲痛:“瑜儿自幼勤奋好学,孝顺有礼……早知如此……” 他宁愿不要这官职,只求能一家平安。 未说尽的话,大家都明白。 可世间事,遗憾就遗憾在没有早知道。 韩玥已知,纪怀川在第一时间就提供了最有嫌疑的人员名单,云衍已令人加速排查,范围太广,目前还没什么线索。 但在此节点出事,这个方向最有可能。 如此,就真的不好办了。 韩玥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书桌上。 上面整齐摆放着的几张画,画的都是青竹,题词工整——风摇青玉枝,依依似君子。 想必,这便是送给她的礼物了。 一遍遍的练习,选出最好的,那孩子很有心。 希望他还活着。 韩玥心中愈发沉重,将他常用的毛笔握在手中,缓缓闭眼,集中精神去搜寻那孩子微弱的意识…… 黑,浓郁到让人窒息的黑。 冷,刺骨入肺到绝望的冷。 韩玥突地一颤,陡然睁眼,便撞入云衍担忧的眸子里。 他审视般看她,从她冰冷的手中取出笔放回原位,却未有只字片语。 自从她受伤醒来后,他就知道她和从前不一样了。 不问,是尊重。 但他似乎忽略了一些东西。 韩玥顾不了那么多了,沉默着又试了好几样纪少瑜贴身的衣物,结果都一样。 就在这时,冷枫来报:“在东郊发现大公子外衣,还有一张纸条。” 韩玥急问:“什么内容?” 第313章 近路思维 冷枫沉道:“要纪家准备十万两黄金。” “这……这简直是天方夜潭!”纪怀川眼珠子一转,惊恐道:“所有罚银加起来,正好是十万两,怎么会这般巧合?” 云衍眯了眯眼,目光有些危险,“罚银还没收缴上来,敲诈的倒先来了。” 纪怀川摇着头,“可这件事极为隐密,那罚银清单我刚整理出来,除了陛下,王爷,县主看过外,就只有我知道。” “凡可能窥探者,统统查!”云衍果断传令下去。 韩玥沉思着道:“我想去现场看看。” 云衍望一眼窗外,稍有迟疑后,到底还是令人去备了马车。 反正也拦不住,好在她身体恢复的不错。 已是深秋,出得纪府后,冷风一吹,韩玥不由打了个寒颤。 冷枫观她气色,欲言又止:“那孩子恐怕凶多吉少,县主犯不住如此……” 韩玥淡扫他一眼,钻进马车里。 片刻后,云衍坐进来,脸色有些难看。 韩玥莫名有些心虚,“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云衍冷嗖嗖地反问。 韩玥便不理他,故意拉开车窗去看外面。 “是嫌风不够冷,还是嫌我命太长!”云衍关上车窗,将她用力揽进怀里,胸膛气伏不定,看来是真动了怒。 能不怒吗? 他才从冷枫那里知道,那密术会反噬,再一联想到欧阳槿,此时他的心情,说害怕到肝胆尽裂也不为过。 韩玥乖巧伏在他心口,语气虽柔但仍带了几分坚持:“我自有分寸。” “玥儿你……”云衍手臂又紧了几分,压抑着道:“你别逼我。” 他敬重她,理解她,想尽全力去支持她。 可若这一切只会加速牺牲她的健康,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韩玥咬唇,一时不敢多言。 使用密术会遭反噬她是知道的,她也并非是冲动鲁莽不爱惜自己身体。 只是,那孩子的失踪多少与她有关,现下节点又非常关键,她说了要尽力自然就要尽全力。 云衍深呼吸,尽可能的让自己平静,心中那口怨气却怎么也平复不下来。 他们走到今日太不易。 他从来不信生生世世,只想这一世,能与她相陪到老。 可她既答应了他,就不该如此糟践自己的健康。 她的心思他都懂,但冷枫的诡影术能做到什么程度她是知道的,还要不顾一切多此一举…… 欧阳槿活生生的例子在前,她也不是不知。 难不成,她所言的一生一世就是这样随性而为的一生一世? 云衍只觉心里沉痛又寒冷,全程再没半句言语。 韩玥不禁忐忑。 她没谈过恋爱,又独立惯了,一直觉得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其抉择判断只是基于当下的情况而为。 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相爱就像一条生命线,连接着两个人。 她伤,他必痛。 可若因此,要事事谨慎,处处小心,还怎么行事? 韩玥知道她有错,但这错她估计是改不了的,便也不愿开口说无用的话。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到东郊发现线索的地方。 冷枫观其二人神色,便知自己闯了祸,不自觉地碰碰鼻子,尽量躲远些。 岂料脚步还未动,韩玥已率先发难。 “为什么这么多脚印?保护现场这样的基本常识都记不住,旁的倒是门儿清!我看诡影门不如该为八卦门算了!” 冷枫很敏锐地觉得,这里的‘八卦’和他所理解的八卦肯定不是一回事。 这是怪他多嘴呢! 他赔着笑道:“是属下失误,下次一定注意。” “对受害者来说,时间就是生命,你有下一次,受害者可有?”云衍语声更厉,“今日所有失责人员,回去后自领三十军棍!” 冷枫气笑:“……” 韩玥不发一言的走进现场,心中愁云却因这小插曲稍散了些。 云衍唇角一抿,快速跟上。 见韩玥像往常一样,举着手腕一点点搜索,他便安静等着。 只片刻,忽见她眉头深皱,忙问:“可有发现?” 韩玥抬眸,颇有些茫然地望他,摇头。 不知为何,扫描仪失灵了。 难道是因为血蛊? 韩玥遂起身,从工具箱里翻出勘查丈量的工具。 她倒也不是离不开扫描仪,扫描仪能办到的她都能办到,只不过要慢上一些而已。 人总是这样,有近路可走,那怕稍危险了些,也不愿再去绕路。 一如这身密术,真的非用不可吗? 显然不是,之前没有,她一样可以办案。 还是‘近路思维’在作祟。 韩玥观察着地上的几个脚印,强行中止反省,将思绪拉回来。 经她勘查,共有五人的脚印,其中有个偏小,像是孩子的。 又是一番丈量后,得出结论:“就近查找五岁上下的幼童,体重在二十公斤上下,孩子体形偏胖。” 云衍吩咐下去,沉色道:“这么说,这是凶手的障眼法,凶手并未亲自出面。” “其余四人脚印均是我们的人留下。”至于未得证实的事,韩玥不愿下结论,只能这么说。 随后,她拿起凶手留下的纸条。 上面只一句话:凑齐十万两黄金,等候下文。 云衍接过,仔细辩别,“这种宣纸随处可见,倒是这笔迹,瞧着似乎有些奇怪……” “用左手写的。” 韩玥进一步道:“字体结构不严,字行不正,偏旁之间没有牵连关系,笔画参差不齐,单字规格也不齐,均是因反向运动,手臂支点不同,运动规律不同所致。这也是罪犯伪造笔迹时惯用的伎俩。” 云衍恍然:“原来如此。” 韩玥又拾起纪少瑜的外衣仔细查看,衣服上所沾的泥土,除了与当下环境一致的外,还有一处颜色渐深,味道极腥的污垢。 她不由想到那又黑又冷的境况,心不由下沉。 “排查时,注意查看水井,暗室,池塘,湖底等处。” 云衍拧眉,试探着道:“你认为那孩子……” “只要没找到尸体,对方还有诉求,就还有希望。” 虽然希望很渺茫。 东郊人烟稀少,附近拢共也没几户人家。 很快,有个胖乎乎的小男孩被带来,家长将孩子牢牢护住,惊恐地看着韩玥他们。 第314章 精神恐吓 怕吓着孩子,云衍很自觉地后退几步。 韩玥换上温和笑容,耐心询问孩子:“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孩子怕生,一扭头躲进父亲怀里。 看着老实巴交的男人忙回道:“小儿叫军军,今年五岁,可是小儿顽皮,闯什么祸了?” 韩玥忙将事情原委简单道出,“我们只是想知道,是什么人让军军将东西扔到此处。” 男人又低头问孩子,问了好半天才弄清楚。 军军说,对方是个老婆婆,给他吃了一块饼子,便随意指了一棵树,让他将东西扔到那处回去,还有饼子吃。 结果,军军扔了东西回去后,人便不见了。 韩玥再问:“老婆婆长什么样子,可以说说吗?” 孩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人多,吓得哇哇大哭,什么也不说了。 韩玥只得交待那男人,若孩子想起什么别的,可随时去找她。 人走后,云衍上前来,“难道是团伙作案?” 韩玥想了想,“从规律和经验来说,由于绑架犯罪的复杂性,单一的犯罪嫌疑人一般无法完成,因此,绑架案多表现为团伙犯罪。” “现在最重要的是确认犯罪动机。” “你怎么看?难道不是报复?”云衍扬眉望她。 韩玥顶了顶腮帮子,“正因为我们下意识都是这样认为,所以也有可能是刻意的巧合。” 这是她一惯的风格,凡事反向思考思考,思路又不一样了。 云衍受教般点点头,看她的眼神一时复杂,想起她的所作所为,更复杂。 明知他生气难过,她不解释也不妥协,这是笃定他拿她没办法? 最气人的是,他好像还真拿她没办法。 就在他神色微妙变幻间,韩玥及时道:“我去军军所指老婆婆出现的地方看看。” 云衍在她身后轻哼一声,没跟去,而是令人搜查四周可疑的地方。 至于军军所指的地方,那是村口,也是进村的必经之路,他们这一行人来来去去,又有车轮碾过,要寻出凶手足迹,不容易。 最终,一行人无功而返。 没想到刚入城,又有消息传来。 就在半个时辰前,有人用纸鸢的方式,送消息入纪府,称若银两凑齐,便在明晚子时,在纪府上空放三盏孔明灯。 也就是说,凶手明晚就在纪府附近。 如此猖獗,令云衍怒气盛盛,凉声道:“除去名单上的人,与纪家走得近的人全都查一遍!包括纪府上下!” 先是十万两这个巧合的数字,再是纸鸢传信,又是孔明灯,很明显,凶手起码熟悉纪家,熟悉纪怀川。知道他正在收缴罚银,更知什么位置能观察到纪家又最安全。 从绑架案的特征来分析,犯罪嫌疑人比较熟悉被害人与事主的情况,一般多为熟人作案。 其次,从藏匿人质的隐密性,还有主动抛出线索这两点来看,很显然,这是一起有预谋的绑架案。 且,犯罪人对他们也多有了解。 否则,藏人质这件事早已暴露。 萧池这么一高调,韩玥倍受瞩目,之前办的案子现在几乎成了街头巷尾老百姓的谈资。 也就是说,太多人了解她的办案能力和行事风格,不仅限于内部人员。 如此分析,范围便越来越广了。 韩玥闭眼,轻叹一声:“嫌疑人已经做好与我们周旋的准备,王爷可将外围搜寻的人撤回来一些,将精力主要放在排查一事上。另外,凡有嫌疑者,可将笔迹收集起来送给我。” 运动规律再不同,行为习惯不会变,总有重合的地方。 扫描仪失灵,她需要尽快找到有效的突破口。 云衍见她脸色愈发青白,手也似冰块一般,沉声道:“我先送你回去。” 想了想,又道:“此案你不必再插手!” “云衍!”韩玥盯着他,急道:“你觉得我可能不管吗?这案子明显是冲着我们来的!那孩子是因为想去见我才失踪的!” “正因如此,你才不能插手。”云衍从未用过这样的眼神看她,严肃,坚定,固执。 他语气有些重道:“那你觉得我能眼睁睁看你再犯险吗?韩玥,你为我想想。” “晋王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公私不分了?” 他的眼神,明明刺得她眼睛痛,可韩玥偏偏就是说不出柔软的话来。 云衍逼近一步,静静看她,一字一句:“从我爱上你开始,从我不能没有你开始。” 韩玥冷目,“如果我坚持呢?” 明知此处该退一步,可她偏不想退让。 从她决心要从事法医这一职业起,她所接受的教育,以及身边人对她的影响都是‘人民安全高于一切’。 曾经和她共事过的一名警员,不到二十五岁,因阻止精神失常的罪犯继续行凶,被砍五十多刀也没退让一步。而他保护的,是一对年逾古稀的老夫妻。 罪犯习武,曾拿过柔道冠军。 警员不是他的对手,但完全可以跑掉…… 案发后,是她验的尸,望着那张熟悉年轻的脸,看着那一道道狰狞可怖的伤口,她也曾咬牙暗骂不值! 可她知道,换作是另一名警察,换作是她,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这就是他们的使命,是投身这个职业起,就刻进骨子里的东西。 她很想告诉云衍,她并非不珍爱自己的生命。 只是,当她的信仰与生命发生冲突时,她会毫不犹豫选择前者。 这是流淌在她血液里的东西,不是说改就能改。 是的,这世上确确实实就是有一部分很傻的人。 只因,这个世界需要希望。 在她曾工作的系统里,有这样一组数据:每一天都有民警为公牺牲,每两小时就有一名民警因公受伤。 这就是他们所接受的价值观,担当背后,意味着牺牲和奉献。 韩玥觉得,别人不理解,云衍应该理解。 因为,她认为,他也是那样的人。 他们是同类,所以才会相爱。 云衍似被她的执拗气着,一笑,寒着嗓音道:“我能怎样呢?不过就是你伤自己一下,我捅自己一刀而已。不过就是你活多久我活多久而已,反正说好一生一世,多一天少一天都不行。” “你!”韩玥震了震,眸中窜起少见的怒火。 她道:“你这是精神恐吓!” 第315章 男人最怕什么 云衍才不管是不是精神恐吓,要说恐吓也是韩玥在先。 他是真的要被她气疯了,吵又吵不过,只得压制着情绪将她送到韩家。 韩玥一夜未归,韩钦林便是一夜没睡,见势,有些懵,先是追着云衍出去说了几句话,再回来时,看韩玥的眼神也变了。 韩玥扶额。 什么意思?吵不过还带找帮手的? 她在韩父哀怨的目光注视下,弱弱道:“忙了一夜好困,我先去睡一觉。” “你站住!” 韩钦林示意她坐下,拉过她手腕开始把脉。 韩玥脑子一抽,说了句:“又不是喜脉,爹干嘛这种表情。” “哼!”韩钦林瞪她一眼,“一点也不好笑!” 也不知像谁,从小就不会开玩笑。 做事一根筋,胆子比牛大,现在好了,连命都不要了。 那脉象比他此刻的心情还要乱上几分。 片刻,韩钦林收手,问:“知道什么是结脉吗?” 韩玥老实点头,“知道。” “说。” “脉来缓慢,时见一止,止无定数,即脉搏慢而不规则的间歇,为阴盛寒积或气血瘀滞,见于气滞血瘀,痰结食积,症积、疝痛等。结而无力为气血虚衰,见于虚劳久病及各类心脏病所致的心律不齐。” “如何调理?” “注意情绪调节,不可太激动或是生气,保持愉快心态。注意饮食,睡眠充足,劳逸结合……” 她背书似的,韩钦林直接打断她:“我不知道那血蛊反噬究竟有多严重,就问你,以你目前的身体状况,若再几天几夜的不睡觉,精神持续紧张,会出现什么后果?” 韩玥抿唇不语。 韩钦林看着她,缓慢而严厉:“后果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夫妻分离,世人惋惜,亲者痛,仇者快!所有的理想都成空想,所有的期望都成辜负。” “爹……”韩玥揪着衣摆,“没那么严重。” “确实是没那么严重,比起你目前的身体,严重的是你的态度,明白吗?” 韩钦林叹息:“也不怪晋王会动怒,你换位想想,他这一生,仅凭一已之力,庇佑过多少人?到头来,却护不了心尖上的人,且是眼睁睁看着她一点点耗尽元气……这和凌迟有什么区别?” 韩玥挠着头,“我没说不听,只是不喜欢他咄咄逼人的强势……” “我看你分明就是恃宠而娇。”韩钦林毫不留情揭穿她,提笔写下一个粥字。 “玥儿,这就是生活。” 韩玥看着韩父那双睿智的眼睛,再看向那‘粥’字,若有所思。 韩钦林温和道:“夫妻就如这两旁的弓字,都是独立的个体,正因有了柴米油盐的牵绊,才能组成有烟火气息的家。” 坚持做自己是勇敢,但在家庭生活中,其实是自私。 韩玥动容,眼眸生热道:“爹,女儿知道了。” 再复杂的案子,她都能想出无数种办法应对。 说到底,还真就是恃宠而骄。 大多数人几乎都会犯同样的错误,总是对陌生人体贴周到,对最亲的人恰恰缺乏用心。 想着云衍通红的眼睛,她又悔又痛,可她没哄人的经验……是件头痛的事。 韩钦林瞧着她,失笑:“知道男人最怕什么吗?” 韩玥微愣。 “一个男人若真把你放心上,你一示弱他就心软,你一撒娇,他就能化成水。”韩钦林很笃定地说。 “……” “爹好歹也是过来人,”韩钦林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回忆中的神色带着异样温柔:“曾经,你娘就用这两招,将我吃得死死的。” 韩玥默默点头,懂了。 随后,韩玥去看了韩冲。 经过一段时间的用药,再加上她的心理疏导,韩冲的躁郁情绪得到缓解,大多数时候沉默又呆滞。 韩玥知道,他还是不愿意与自己和解。 她习惯性的替他梳头,顺便讲起昨晚的案子。 “那孩子已经八岁,又很聪明,按理说应该有基本的自我保护意识,若发现异常,肯定会大声呼救。” “我觉得两种可能,要么,嫌疑人在第一时间就将他制服,迷晕?要么就是遇到极其信任熟悉的人,他自己跟着走了……但纪怀川说那孩子孝顺有礼,他明知这样会使他母亲担心,再怎么样也得打个招呼才对。” “悬赏通告已经发出去,希望有人能提供点线索吧。” 韩冲呆呆听着,一动不动。 韩玥又道:“我和云衍吵架了,其实我有时候挺愚笨……” “哥,原谅自己吧,我们都不是圣人。实际上,每个人心中都同时住了佛和魔,找回你心中的佛,我们以后的日子还很长。” 韩冲闭上眼睛,等她走后,他缓缓伸出手指,在桌上写下一个佛字。 纪府那边一日平静,无论是内部排查还是外围搜查都没找到有效线索。 讽刺的是,悬赏通告发出去后,百官一改态度,罚银交的格外积极,生怕稍有不慎就会招来怀疑。 如此,无需纪怀川犯愁,当天,十万两罚银便齐整到位。 云衍这日更是没闲着,在城中布下天罗地网,又令冷枫出动全数诡影,只等子夜将那魑魅魍魉从黑暗中揪出来。 除此,他一下午都在研究古澜国密术。 先帝留下的资料虽不齐全,但足已让他了解到,那血蛊和人的性命习习相关,每使用一次密术,对血蛊都是一种极大的消耗,为维持存活,它只能从人体获取能量。 就算圣者有三条命,但人体肉身是有限的,一如欧阳槿,即便血蛊还有着无限能耐,但肉身已支撑不住。 意识附体旁人的肉身也不是不可,但那只会加速反噬…… 更令人惊心的是血蛊获取能量的方式,光想想那噬心蚀骨的痛苦,他就无法呼吸。 云衍心惊肉跳,眸色沉如凉夜。 人一旦有了退路,行事便会肆无忌惮。 以韩玥之性情,就是有一百条命也不够。 怪不得她在万丈崖受伤生命垂危时,迟迟不愿醒来,想必,那时她就有料到这局面,所以曾犹豫过。 可她到底还是回来了,还许了他这一生一世。 云衍心底涌上深深的自责,又沉又痛。 明知她就是那样大义大爱的一个人,他却怪她心恨。 他没想过,若她强压自己的心性,那还是她吗? 云衍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出门,抬眸便见院中站了一人。 第316章 相互表白 已近亥时,月光皎皎,女子一身淡绿衣裳,峨嵋淡扫,面上不施粉黛,却难掩绝色容颜。 她望他浅笑,如同烟花般缥缈而绚烂。 此景,此人,幻若梦境。 云衍心脏砰地一跳,竟下意识后退,关门,一气呵成。 韩玥:“……” 至于么? 是不是不想成亲了?! 站她身旁,提着灯笼的元福也愣了下,“王爷这是……” 疯了么? 今日云衍带着一身怒火回来后,就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一问才知,冷枫这厮长了一张好看的脸,却没能配张好嘴。 话又说回来,冷枫要再不说,真出事,估计小命也难保。 总之,这件事,冷枫冤就冤在说这件事的时机不对。 元福忐忑地对眉头紧皱的韩玥道:“王爷估计是以为仙女儿下凡,眼花了……” 韩玥摇摇头,难得说了句不太礼貌的话:“是眼瞎。” 算了算了,她准备了一肚子示弱撒娇的话,现在都被云衍这一举动给搅得稀碎。 示好是不可能的了。 她转身要走,房门这时‘吱呀’一声打开。 云衍若无其事般走出来,噙着笑走近,问韩玥:“何时来的?” 他当谁是傻子? 韩玥眸中寒凉如冰,元福瞠目结舌。 他家王爷这装傻充愣的功夫,真有些讨打。 “离子时还尚早,秋寒最是伤身,王爷快带玥玥进去说话,老奴去泡些热茶来。” 元福赶紧开溜。 韩玥冷道:“喝茶就不必了,抱歉,走错了,打扰。” 她扭头就走,云衍失笑,忙将人拉住,“通往我心的路只有一条,不可能走错。” 这种话都说得出口,韩玥佩服:“就兴王爷失忆,不兴我走错?” 云衍便圈她入怀,也不解释,头抵在她肩窝里低低地笑。 那笑声震动,刺激的韩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云衍!”怒喝里带了几分不自知的娇嗔。 仿佛圆满,云衍突然就开怀,拦腰将她抱起来往书房走。 “秋寒伤身,回屋慢慢吵。” “谁跟你吵?” “那就不吵,我们做点别的。” “云衍!!!” “别叫那么大声,再把伶儿给招来。” “……” 韩玥早就该知道,论讲理她甩云衍十条街,可论耍赖,她实在不是对手。 但事实证明,男女之间,吵吵更健康,有意无意端着的东西全放下了,只剩本身,只剩本能。 早先想好的话一句没说,韩玥简单干脆:“让我彻底放弃已经有的技能,在关键时刻见死不救,等同于敌人已经对我出招,危急时刻,我手里明明拿着武器,却要视而不见。” “这并非是能不能做到的问题,是已经超出大脑掌控的本能,我希望你能理解。” “理解。”云衍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换作是我,也不一定能控制的很好。” 他定定看着她:“但理解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我想,这就是亲密关系与普通关系的区别吧。若换作旁人,我定钦佩有加,可你是我的妻,远胜我生命的存在,是我内心唯一的软肋和自私。” 说着说着,云衍低下头,竟是一副脆弱模样。 “我更多的是气自己,从前明明什么事都可以掌控,可自从有了你,就开始变得贪心,依赖……既要你全力以赴,又要你有所保留,都是我的问题。” 韩玥头痛极了。 爹教他,男人生气时,示弱撒娇便可缓解。 可爹没说,男人脆弱时又该怎么哄? 爱这个字呀,书写起来简单,说出口也简单,可要用行动表达,却又是千千万万的难。 给多了是压力,给少了怕不够。 她突然也很理解云衍了。 云衍不知她在想什么,趁她安静听着,继续表白自己:“我仔细了解过那密术,只要你尽可能的控制情绪,不乱用内力,不使用密术,血蛊就是沉睡状态,和常人无异。” 他握她双手,力道有些紧,眼眶更是过于红润,“你做不到见死不救对不对,那就当是救我可好?我亦是万民中的一人,更是最需要你庇佑的那一人,你行事前,只需分一个念头给我,可好?” 语气可以说是哀求了。 韩玥心里抽痛,轻叹一声,抽出双手捧他清俊的脸,认真道:“我答应你。” 其实,他俩的能力已远超这个时代,在结果上并不逊色于一切特殊技能。 无非就是抢点时间。 韩玥静了一下,也试着表白:“我并非不在意你的感受,只是还不太习惯两个人。” 爱是享受,体会,也是付出与妥协。 是门她未涉及太深的课程,但她相信只要用心,自己能学好。 云衍立即正色:“这是我的问题,但很快就不是问题了。” 细思之下,他以前存在感是略弱了些。 往后,他定是要方方面面都存在,无孔不入,叫她不习惯都不行。 吵架再和好,等同于失而复得。 那情愫浓郁的韩玥都有些心猿意马了,奈何时机不对。 午夜很快来临,他们火速赶往纪府。 纪府灯火通明,纪怀川候在门口,一夜间,看着整个人憔悴苍老了许多。 院子里,十万两黄金摆得整齐。 云衍扫一眼,“都准备好了?” 纪怀川哑着嗓子道:“回王爷,都已准备妥当。” “按计划行事,本王倒要看看何人有这能耐。”云衍手往刀柄上一握,向韩玥示意后,转身忙去了。 他当然知道这不过是嫌疑人的又一障眼法而已,孔明灯往天上一飞,附近随处可见,伏击显然是无功之事。 此举目的有二,其一,阵仗搞大对凶手有一定的震慑作用,也是安抚家属。 其二,宁渊遗留下来的问题太多,至今仍有许多无法抽身的鬼魅在试图蠢蠢欲动,正愁找不到机会来一次彻头彻尾的排查和清理,此机会就很好。 至于失踪案,狐狸尾巴总有露出来的时候。 直觉,还不到时候。 眼看就到子时,云衍带着人声势浩荡地忙碌起来。 以防万一,韩玥这边由元忠带一队人护着。 从进来到现在,一直有道目光在韩玥身上晃荡。 她轻描淡写扫视过去,牢牢锁住那道目光,那人明显一怔,忙不迭地偏过头去。 第317章 危险气息 韩玥没追究,继续打量他们的准备。 片刻后,三盏孔明灯缓缓升至空中。 就在这时,突闻元忠厉喝一声:“谁在那里!” 话音落下,他人已飞跃至树丛里,不一会儿,便拉扯着一人跌跌撞撞走了出来。 “老爷,救命啊!” 女人惊恐喊着,衣衫被树枝划了几道口,显得有些狼狈。 韩玥听出来是纪怀川那小妾南霜,不由皱了眉。 此时,纪府上下几乎都在院子里,就连大夫人也强撑着起来守着,仿佛只要这孔明灯飞上天,纪少瑜就能回来似的。 在这样的关键时刻,这小妾的举动实在突兀,韩玥不由多看了她两眼。 纪怀川气得浑身发抖,几步上前瞪着那女人:“谁让你出来的?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南霜抽泣道:“大公子出事,我也担心呀!我也是府上一员,大家都能帮忙为什么就我不能……呜呜……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事与我有关,老爷,你是知道我的呀,平素我对大公子如何你是知道的呀!” “你住口!”纪怀川咬着牙,压低了声音:“如筠现在心急如焚情绪不稳,你就别跟着添乱了,快回房去!” 大夫人姓方,如筠是她的闺名。 听着这边起闹,她的目光仍追随着那孔明灯,期盼又痛苦。 好一会儿后,她才闭上酸胀的眼睛,回头看他们。 南霜还在闹,哭喊着道:“我不要一个人呆在房里,这些人一看就是冲老爷来的,万一他们丧心病狂将我也掳走怎么办?” “晋王在此,又有绿柳她们陪着你怕什么!” 纪怀川语气虽凶,但看得出,平时很宠南霜。 “让她看吧……”方如筠这时开口,语声在这幽暗夜色中尤为瘆人。 “少瑜若真回不来,往后纪家开枝散叶的事就是她的了。多看看,长点记性,免得将来走我老路。” 这话,似嘲似讽,未了,一声叹息,道尽了一个女人的心酸痛苦与如刺在喉般的隐忍。 比起昨晚,她看起来冷静多了。 此言出,南霜瘪瘪嘴,倒是安静了。 纪怀川低声警告她两句,走回方如筠身边,轻扶着她道:“晋王与县主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有他们在,瑜儿肯定能平安归来。” 方如筠侧目,就那么看着他。 仿佛满腔的愤懑再也控制不住地泄露出来,眼睛里装满了恨。 纪怀川似意外,表情怔愣,不知所措。 韩玥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们每一个人,突觉背后有异样,她猛地回首,再次撞上那道意味不明的目光。 她明显地皱了眉。 那人一时惊慌,忙过来拜道:“小人元浚拜见安宁县主。” 纪怀川忙介绍道:“元公子乃是瑜儿的老师,听闻瑜儿走失,一直在帮着寻找。” “说起来,县主乃小人救命恩人,一直想登门谢恩,又恐身份低微,辱了县主门楣。没曾想,能在此见着县主……” 奈何时机不对,一再犹豫还是没敢上前,所以才有了三番五次的大胆窥视。 韩玥没什么表情地点了下头,表示了解。 她也没问救命恩人是怎么回事,清冷目光再次环顾四周,浑身便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冷感。 元浚忐忑不安地看她,纪怀川轻扯一下他衣袖,示意他先退下,方才问韩玥:“县主可是觉得哪里不对?” 韩玥说不上来,总觉得刚才某一刻,她闻到了危险的气息。 “老爷!” 这时,府上管家手里扬着一只鞋从后院跑来,气喘嘘嘘道:“大公子,大公子的!” “我来。”韩玥拦下要冲上去的纪怀川,示意元忠拿手套给她戴上,方才接过管家手里的那只鞋,粗看一遍。 鞋子小巧,银色缎面,上面绣着几片青竹叶。 那孩子似乎特别喜欢青竹。 鞋面还算干净,鞋底也只薄薄一层尘土,没有明显特别的污垢。 鞋子里塞着一张纸条,笔迹有变,字写的歪歪扭扭但很好辩认。 上面要求,将十万两罚银分别送到指定的十个地方。 其中一万两,由纪怀川一人亲自送到城北破庙,便可获得人质线索,还威胁如果不照办,就砍掉纪少瑜一只手。 时间规定在二个时辰内完成。 这次,对方明确提到‘罚银’二字,更加证实了他们的猜想。 绑架案就是冲纪怀川而来! 此时,云衍收到消息立即赶回,看一眼韩玥,“怎么发现的?” 管家道:“回王爷,老爷吩咐小的去准备些夜宵,这鞋子就悬挂在火房门上。半个时辰前我才去过,那时还没有,一定是刚刚才挂上去的。不过火房的伙计说没听到任何声响。” “将人都带来!” 还真敢将手伸到他眼皮子底下来,云衍脸色不是很好。 然,审问一番,火房四人还真没什么问题。 巨大的心理压力下,方如筠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府上又是好一阵的兵荒马乱。 纪怀川彻底失了方寸,眼巴巴看着云衍:“王爷,接下来该怎么办?” 云衍肃着眉眼,沉思片刻后,决定道:“按凶手说的办!人马分成十组秘密跟去,速取城中布防图来!” “当真要送……”纪怀川又是感激又是不安,“这罚银意义特殊,就此妥协,唯恐前功尽弃。” 且,极度讽刺。 往后,此新政便不可能再推行。 “管不了那么多了,人命大过天,只要有一线希望,必要竭尽所能!” 云衍语声坚定,夜色下,硬朗五官尤现冷峻,韩玥却觉得此刻的他魅力非凡。 直觉那孩子多半是没希望了,但只要没找到尸体,就要抱着希望去行事,这便是良知与正义。 恰时,云衍扭头过来,撞上她灼灼目光,微愣,柔声低问:“还行吗?” “没问题。”韩玥脸一下就红了。 云衍眸光一时深遂,却也知此刻不便多说,只旁若无人般执了她的手进屋。 自伤愈后,韩玥就格外怕冷。 此时,手指已被冻的快失去知觉,被他这么一握,暖意顿时从指尖蔓延到四肢百骸。 谈恋爱,似乎也是不错的。 如此想时,韩玥心思更沉,只盼那孩子能活着,好好长大,也有机会尝这世间情暖动人。 堂厅,布防图摊开,云衍将嫌疑人提出的十个点标记出来,加上失踪地西南,第一次出现线索的东郊。 正好形成一个椭圆,将城中区牢牢包围。 第318章 动机耐人寻味 云衍指着中心处,问韩玥:“你那套‘犯罪圆周’的理论,是否能套用得上?” 没想到他还记得,韩玥愣了愣,遂仔细去看,“自然是用得上的,一般来说,犯罪嫌疑人会下意识避开案发现场,欲盖弥彰。” “如此,我们搜寻的方向便是对的,为何一直找不到人呢?”云衍拢起眉头,目光犀利地盯着那勾画出来的椭圆。 按韩玥之前的提示,这两日,云衍调动大量人员,重点排查城中可见的水井,沟渠,河流,以及能找到的暗室,地窖,可以说是挖地三尺,仍一无所获。 当然,借此,他究竟清除掉多少余孽,韩玥不得而知。 眼下,恰如乱世,律法约束之外,一些必要的手段再所难免。 她不是圣母,所愿,也只是想为普通百姓争取最大的公平。 至于那些选了偏道还执迷不悟者,不在道义范围内,也不是她该管的。 韩玥沉吟着道:“此案的动机也很耐人寻味……” 若真是报复,重在折磨报复对象,一个能牵着晋王鼻子走的主谋,其手段似乎太简单仁慈了些……她曾经手过的类似案件,恐怕早已收到人质身上的东西,比如手指什么的,以此来给报复者施加心理压力。 也有可能是人质已经被处理。 更奇怪的是,但凡有预谋的绑架案,必是千转百回,兜够了圈子,蹉跎够人的意志,达到心理安全值后,才可能有实质性的进展。 立即交银,且是一步到位,太急躁。 韩玥眉头突地扬起,“王爷可有查过之前的受害者家属?还有此次肃清百官一案中,不可赦免的重罪者家属。” 云衍一听,立即明白过来,转身出得厅外安排人手。 韩玥垂在身侧的双手紧了紧,有些懊恼自己懈怠了。 在纪怀川名单上的人,此刻应是如同惊弓之鸟,所犯之罪不至于危及性命,又有家人在,按理说,再狗急也用不着跳墙。 倒是那几名重罪官员,之前曾是宁渊心腹,个个心狠手辣,罪恶滔天。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在其影响下,家属很有可能做出报复之事。 罚银虽然说了要赔偿给那些受害者家属,但这牵扯到时间与信任问题,有心之人稍加鼓动,那些人贸然参与也有可能。 若真有这么多人参与,计划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由谁来组织? 又想挑战一次法不责众吗? 当真是这样的话,唯一觉得欣慰的是,那孩子兴许还有希望。 韩玥正胡思乱想,有人从身后靠近,她警惕回首,见是元浚。 “县主大病初愈,熬夜更是伤身,小的请厨房煮了些参汤,您趁热喝一些。” 元浚将热气吹散了些,方才双手递给韩玥。 “多谢。” 韩玥接过来,趁机打量。 此人和云衍年岁应该差不多,五官生得秀气,身材稍显瘦弱,白白净净的,言行间皆是文人特有的谦逊气质。 许是已经算是相识的缘故,他再看她的眼神,少了忐忑与兴味,坦荡而真诚。 不知怎的,韩玥一下就想到了欧阳槿。 职业所就的天然警觉性,使她并不习惯随意接受别人的好意。 尤其她现在身份特殊,就要嫁人,男女之间更要避嫌。 但那碗参汤看着温暖,韩玥鬼使神差地喝了一口,随口问道:“不知我何时救过你?” 见她当真喝汤,元浚眼眸灼灼发亮,回道:“那日万丈崖,小的也在。” 韩玥看着他,突然想起来。 那日她拼了命地冲上万丈崖,就要登顶时,被滚来的一人砸中。以她当时的状态,本可以避开,但本能却是接住了那人,也因此闪了气息,这才导致吊在那崖边时,好几次支撑不住。 若非如此,兴许就能抓住欧阳槿呢? 此念一起,韩玥看他的眼神就复杂起来。 元浚神色微怔,似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下意识后退半步,低垂着眉眼静候。 “听说,你常在大公子面前提起我?” 韩玥记得那日纪府下人来通知纪怀川时曾提起过,纪少瑜是受教书先生影响,才执意要去拜访她。 闻言,元浚头垂得更低,面露悲伤道:“是我的错,受县主之恩,又知县主深明大义,为庇佑万民,甘愿放下家国仇恨,乃世人不可为之。小的敬仰县主,与大公子明面是师生,实则如亲如友,便和他多说了些。” “那日大公子执意要去,是为贺喜县主,更是为了帮小的呈上心意。” 他微顿,下巴紧绷,脸微微涨红道:“小的不才,为县主刻了几枚印章。” 韩玥紧盯着他眼睛,“这些为何不早说?” “说了,小的第一时间就已向大夫人请罪。” 所以,前去韩家的下人才会刻意提起教书先生。 韩玥抿唇,又道:“你既有心,为何不自己去?” “小的……”元浚脸涨得更红,眼睫毛颤动着低声道:“小的不配。” 竟是一副情窦初开般的纯情模样,又因被揭穿而无地自容……看着像是动了什么心思。 韩玥怔了下,慢幽幽地错开眸光,便见云衍站在门口,似笑非笑地望她。 元浚也朝门口望了眼,脸色突变,忙退拜道:“小的告退。” 韩玥若无其事般放下汤碗,问云衍:“如何了?” “果然有异动,我已加排人手跟上,想必会有大收获。”云衍先回正事,轻飘飘望一眼那参汤,“好喝吗?” 韩玥说:“还行。” “元公子有心了,回头我得好好谢他。”云衍冷着脸收起布防图,“今晚有的等,我先送你回去休息。” 韩玥这次倒是没坚持,她乖乖由云衍送回家,再将她移交给韩父,就连她要的一应证物,云衍也是交给韩父,吩咐待她休息够了才能给。 就……很无语。 韩玥被逼着睡觉,倒是很快入睡,只是一直在梦魇中。 梦见那血蛊不知怎的就钻进了云衍身体里,看他千疮百孔,她在梦里尝到了痛不欲生的滋味儿。 师傅林芸好久不入梦来,一来便嘲笑她,“呵,亏你还是二十一世纪的精英,将自己搞得一团糟就算了,办案能力居然也大打折扣。啧,怪不得人家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你也不例外。” 她不服:“没有追踪设备,没有任何技术支撑,就连扫描仪也用不上,我能怎么办?我又没长天眼,还不得一步步来?” 第319章 案子太难办 林芸刺她:“所有设备和技术从何而来?还不是人造的,造来是为人服务而不是取代人。归根结底,还是在于人。你要摒弃惯有的思维,回归本真。一味抱着曾学过的先进理念,在这种情况下,只是天马行空。” 梦境最后,是欧阳槿坠崖的瞬间…… 韩玥惊醒,里衣几乎被汗湿,窗外仍是一片漆黑,静的人心里发慌。 她起身换了干爽衣物,想去找韩父要东西又怕惊扰他休息,便坐书桌旁,一边想一边写写画画,试图重新梳理案情。 回归本真……什么是本真呢? 人的本身是欲望和情感。 法医的本真是什么? 韩玥想了想,在纸上写下真相与共情两个词。 真相下,她又列了两条线。 一条为复仇线,涉案官员,官员家属,受害者家属为加害方,纪怀川为受害方。 目的是为报复纪怀川的执法,扰乱新政的推行,夺回自认为应该获得的银两。 另一条为寻常案件,目标是孩子,动机是什么呢? 除报复以外,可能是感情纠纷,也可能就是单纯的谋财。 至于共情,前一条反而让人觉得理智安全。 新政推行本就存在很多问题,只要不出人命,事情可大可小还有回旋的余地。 反而是后者比较麻烦。 韩玥静了静,重点圈出后一条,再将报复二字划掉,等同于摒弃掉惯有思维,重新疏理。 她将纪家人物关系图画出来时,窗外已见天色,院子里有人声响起,听着像是云衍来了。 韩玥忙推门出去,果真见云衍裹着一身寒气急匆匆的来,走近便道: “如你所料,都参与了。纪怀川在城北破庙遭围杀,杀手是原御史台中丞何家所请。纪何两家之前关系不错,何家怨恨纪怀川非但见死不救还落井下石,便起了杀心。” “至于另外九处,均是之前的受害者家属,送银的一到,便不顾一切的上前围抢,说那本该是他们的,不能当赎银交出。” “他们之间相互并无联络,所以,并无主谋。” 韩玥认真听着,见他眼底血丝明显,知晓他又是一夜未睡,心疼他面上却是不显,平静发问:“他们是如何知晓这一切?有人送了纸条去?” “正是。”云衍手里提着的物证袋递给她,“没消毁的全在这里了。” 韩玥边看边问:“纪大人可有受伤?” “轻伤。” “罚银都追回了?” “自然。” 韩玥疑惑道:“搞这么大阵势,是要做什么?” “案发后,为防人质被转移出城,我已令人封城,加以排查。昨夜,各处并无异动。”云衍瞳孔微缩,“不为财,不谋利,难道就是单纯为了报复纪怀川?” “若只是想害纪怀川,似乎也不用弄得这般复杂……” 韩玥黑瞳闪了闪,开口时有些犹豫:“王爷觉得,有没有可能是为情?” “为情?” 云衍并不意外:“你怀疑是纪怀川身边人所为?” 韩玥道:“王爷你想,那罚银清单纪大人也说了,只有陛下,你我,还有他知晓,嫌疑人是如何得知?” “另外,肃清百官,罚银定刑这些毕竟是大事,百姓也只是道听途说,若非知情者,怎么可能准确无误地找到那些人家?” 云衍点着头,“这一路,我也在想这些问题。” 他轻叹:“人才缺失,百官调动,明暗难辩,一切都有可能。” 所以,这案子才会这么难办。 方向太多,可能太多。 确实难,没有扫描仪的协助,又受身体限制,韩玥一时也觉寸步难行。 但一想到那孩子兴许还活着,还在某个阴暗的角落等着希望来临,心里又窜出那股不服输的劲儿来。 韩玥呼出一口气,“再难也得办。审问与排查继续,另外,我们也得从寻常案件的思路出发再想想。” 云衍颔首,“你有什么想法?” “若是为情……”韩玥思索着道:“无外乎就是人情与男女之情,这些只有纪大人心里最清楚。” “那走吧,辛苦你随我去纪府走一趟。”云衍向来雷厉风行,说行动就行动。 恰时,韩钦林从后院走来,忙唤住他们:“再忙也得用过早膳再走。” 老人发话,云衍愣了愣,从善如流,规矩坐下。 韩玥也跟着坐下,许是二人太配合,韩钦林就没克制住,唠叨起来。 “婚期将近,你二人倒好,一心扑在案子上,不顾身子没日没夜。婚后莫非也是如此?家不像家,倒像是衙门。夫妻不像夫妻,像同仁,这过的叫什么日子?” “爹……”韩玥被训的面红耳赤,忍不住嗔怪一声。 云衍倒是眉开眼笑,仿佛不是挨训,而是受到了极大的表扬,连连道:“老先生说的是,今后我们一定注意。” 韩玥睇他一眼,“是什么?怎么注意?” 难不成要她回家相夫教子……不可能,绝不可能! “女人持家为重。”韩钦林往韩玥碗里盛上粥,一锤定音,给了他们方向。 韩玥闷声不语,深知和家人没道理可讲,尤其是老人。 原以为云衍会趁机附合几句,没曾想他语气颇为认真的道:“老先生此言差矣,我倒觉得物尽其用,人尽其才。玥儿之才能在我之上,只让她持家,过于屈才,是孰国之损失。” 韩玥不动声色地望他一眼,见他说的认真,不像是表面之词,意外之余心中暗喜。 韩钦林有些懵,“那,那总得有个人持家吧?” “照顾老小,打理家业,自有大把的人愿意去做。若必须得有一个人持家,我也未尝不可。”云衍答完,呼噜两口就喝下一大碗粥。 韩钦林彻底无语了,他这是在帮谁说话? 听着,倒像是说错了。 怪就怪在,以上言论居然是出自晋王之口。 铁面无私,不近女色,不许女子入仕的坚决拥护者晋王啊! 谁敢信? “吃好了吗?”趁老人没反应过来,云衍笑眯眯地问韩玥。 韩玥同情地看了老父亲一眼,起身:“吃好了,爹再见。” 二人一溜烟出了小院,韩玥没忍住,轻笑出声:“没听出来我爹在帮你?王爷如此,会不会太过分了?” 第320章 谎言 云衍清醒道:“明帮暗护,这样明目张胆的试探,你觉得我会上当?再者,我所言,句句是真。” “当真愿意做家庭煮夫?”韩玥歪着头看他,锐亮的眸子仿佛能看到人心里去。 云衍勾一勾她下巴,“自然当真。” 韩玥撇嘴,笑了。 就算是现在,王府上下打理伺候的人也有上百人,她和云衍婚后人数肯定会加倍。 那轮得到他? 别说王府了,那些个官夫人,又有几人真的在操持家业。不过是些好听的由头,将她们牢牢困于后院罢了。 但,好听的话谁不喜欢。 云衍能打破根深蒂固的旧观念,亦是十分不易,她很满足。 为表诚意,韩玥在下马车时,趁云衍来扶的瞬间,红唇貌不经意地啄了下他的脸。 …… 纪府,一片死气沉沉。 纪怀川由管家扶着来接,韩玥关切了几句,很快进入正题:“为了能尽快找到大公子,我想多了解一些府上情况,看能不能开拓些新的思路来。” “辛苦县主和王爷。”纪怀川让出道,先将人请进屋。 经历昨晚的事后,为官多年的纪怀川自然懂韩玥的意思。 起初他们的方向是因百官肃整一案引起的报复性行为,但结果证明,这只是整盘棋中比较重要的一环而已。 细想之下,许多细节的根源都能追溯到他这里来。 从他开始盘问是必然。 然而,韩玥的开场白还是让纪怀川微微吃惊。 她问道:“纪大人可否说说你的感情生活。” 纪怀川愣愣,“县主问的是……” “都可以,随便聊。” 纪怀川望一眼云衍,云衍肃色道:“就当是寻常谈话,想到什么说什么。” “是。”纪怀川垂着眉眼,思索着道:“下官与正妻方氏算是青梅竹马,纪、方两家是世交,自小就定下的婚约。后来……” 他稍有些不安地望一眼韩玥,很快又低下头去:“后来,下官曾娶过两房小妾,一人难产,一人染病……接连的打击,下官心灰意冷,并不打算再娶。奈何如筠身子弱,产下瑜儿和凤儿后,再无生育,下官便又娶了霜儿。” 韩玥眉头微皱:“一儿一女还不够?” 家里又没矿要继承,一个差点没保住的官位而已,需要多少子女继承? 纪怀川振振有词道:“一个家族是否能长久,就看人丁是否兴旺,祖祖辈辈都是如此,到下官这里,总不好拖后腿。再者,若有个意外……好比这次,瑜儿若是回不来,纪家岂不就要断香火。” 来的路上,韩玥听云衍说起过。 纪家原有四子,一人幼时夭折,另两人均死在战场上,倒也算是忠烈之家。因而,纪怀川传宗接代的压力较大。 当然,娶妾是贯有的传统,对他们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韩玥没必要揪着这个不放,转而问道:“纪大人觉得,你在大夫人与二夫人之间,是否存在偏爱?” “这……” 纪怀川摸摸鼻头,不太自然道:“下官与如筠向来相近如宾,南霜年纪轻不太懂事,又是个爱闹的,下官平素管她多一些” 他很快又道:“但如筠性情温和大度,从来不计较这些。” 韩玥心里冷笑一声,是不计较还是忍耐,你心里没点数吗? 若真觉得她不计较,又何需急着解释? 男人啊…… “大公子失踪,府上人人着急,我看二夫人也是有心要帮忙,纪大人为何多次阻拦,以至于她要躲在树丛里偷看。” “下官,下官只是不愿惹县主不高兴。” “我会不高兴?纪大人何意?” “县主与王爷情投意合,天造地设,又即将成亲,正值情浓时……南霜口无遮挡,下官怕她言语上不妥,会惹县主不快。” 那是怕她不快,分明就是怕她讨厌小妾这种身份的存在,故而迁怒于南霜,再给她定个莫有虚无的罪名…… 他竟偏爱小妾到了如此地步,难怪方如筠看他的眼神那般怨恨了。 再者,他这意思,说的她好像多异类似的。 韩玥再成稳,面上也带了几分寒意。 这些云衍本不知,闻言,看纪怀川的目光有些沉凉。 都什么时候了,他竟还有心思顾及后院那些小情小爱。 这也是他向来不喜公事夹带女子的缘故…… 当然,韩玥除外。 对纪怀川的言论,韩玥不作评价,继续问道:“纪大人再仔细想想,整个罚银计划,你可有对别人提起过?” “此事关系重大,下官从不敢妄论。”纪怀川又强调似的说了句:“下官并未对任何人提起过此事。” 韩玥静静看着他,“看来,纪大人也不是很看重大公子。” 纪怀川怔一下,“县主何出此言?不,不不不,瑜儿聪慧懂事,是下官唯一的儿子,说是下官的命也不为过。” “那你还撒谎!” 韩玥不动怒则已,一旦动怒,即便和声细语,那气场也如大山压顶。 纪怀川发懵地看着她。 “人在回忆时,眼球会不自觉朝左下方,生硬的重复别人的问题是典型的撒谎!比如我问你‘有对别人提起过吗’,你的回答是‘我没对别人提起过。’” 她指着他还抱在一处的双手,“来回抚摸自己的手,是一种自我安慰的表现,在自己不完全相信自己所说的话时,用此举动来尽量打消自己的疑虑。” “方才我在问你话时,你直接重复我的问题,并没有回忆的过程,左手交叠右手,来回抚摸三次。” “只能说明,你早料到我会有此一问,所以一早就准备好了答案,因为说谎根本不用回忆。你分明就是有怀疑的对象,但你却选择隐瞒。” “人质被绑后的七十二小时是黄金营救时间,一旦超过这个时间,无论是绑匪还是人质都已超过心理承受极限,危险系数将会大大增加。” “之前因办案方向的倾向性,加之你主动提及罚案计划的隐密性,我们相信了。可历经昨晚,你不可能不清楚,我们之前的方向有误,凶手很可能就在你身边!” “事到如今,你还继续选择隐瞒,这就是你所谓的看中?” 韩玥语速平稳,却是字字有力,如钉子一般一钉一个准。 纪怀川脸色迅速褪色,苍惶地跪了下去…… 第321章 偏爱 云衍眉头皱得更紧,冷冰冰地睇了纪怀川一眼,不用他解释,直接吩咐道:“把南霜带来!” “王爷,贱妾单纯懵懂不谙世事,常常口无遮挡,且不可听她胡说啊!” 纪怀川朝着云衍就是一个大礼,云衍摩挲着扳指,眼底便一抹看破一切的嘲弄:“纪大人是觉得,本王与县主二人都无判断能力?” “不,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纪怀川唇角一动,想解释几句,云衍却骤然语声一寒:“且不说人质是你亲生子,就算是普通百姓,你身为朝廷官员,隐瞒关键线索,诱导办案方向,已是罪大恶极!本王回头再办你!还不滚出去!” 纪怀川即将出口的话僵在唇角,灰溜溜地起身。 他垂着脑袋,背脊亦是佝偻了几分,走到门口时,似想到了什么,步伐便又快了起来。 云衍递给跟来的内侍一个眼神,内侍颔首跟了出去。 等南霜来的过程中,韩玥一言不发,心情极度不好。 她身为法医,虽不经手刑侦过程,但最基本的流程还是清楚的。 绑架案中,熟人作案居多。 首要的询问排查必不可少…… 办案方向的误导,身体因素都不是理由,实实在在的是她懈怠了。 在情感面前,失了理智,最该坚持的没有坚持。 从业以来,她很少有这样的挫败感。 见状,云衍暗叹,轻拍她的肩道:“人心最难拿捏,你我非神仙,不可能事事能料。” 当初,纪怀川强调十万两这个数字的巧合时,他也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涉案官员。 这群人来往关系复杂,早在纪怀川身边安插人手也有可能。 纪怀川身边的人他是有排查,但还真没查到他近身之人身上去。 不准随意泄露公事,是为官者最基本的准则。 纪怀川目前处境敏感,应该更为小心谨慎才是。 他尚未婚娶,自然还不太懂‘枕边话’的魔力,此刻只觉怒不可言,但又不能把这种情绪带给韩玥,只得言不由衷地安慰。 “我们都能找到安慰自己的理由,可那孩子呢?” 韩玥低下头,轻声说:“他能听到我们的解释吗?” 一句话,说的云衍哑口无言,心中郁火更盛。 不多时,南霜被带了来。 进门时,只见南霜容光焕发,妆容精致,一身嫩绿,尤现肌肤白皙细腻,口中甚至还哼着戏曲。 可见,府上的事并未影响她的心情。 “妾身拜见王爷,拜见县主。” 盈盈行礼,起身时,南霜仍带着笑意。 她望云衍不仅没有半分惧色,更扬着下颌,半分都不想遮掩自己的如花美颜。 云衍少有被这样打量的时候,脸色沉下来,眸中威慑之意明显。 南霜却仍不知收敛,自顾自地往旁边椅子坐下,给人一种洋洋自得之感,眼风便是又灼热大胆了几分。 “王爷叫妾身来,不知所为何事?” 云衍冷冷看着她,“县主有话要问你,你只管如实回答就好。” “哦,县主问呀……”南霜颇有些失望的语气,“问呗。” 韩玥目光落在南霜对着云衍微微摇晃的足尖,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意。 “听说二夫人很担心大公子?” “他们都叫我四娘子。”南霜转着垂在胸前的秀发,懒洋洋地说。 纪怀川共娶四个女人,她排行老四,按理说,起码也得叫个四夫人……加上她刻意强调,韩玥判断,南霜对此很不满。 这意味着,她在纪家并无什么地位。 许是大夫人刻意压制? 韩玥笑了笑:“抱歉,我对这些不是很了解。” “他们都说县主断案如神,看一眼就知道凶手是谁,妾身还当真了呢。” 说这话时,南霜有意无意瞄向云衍。 明目张胆的嘲讽,令韩玥失笑。 云衍脸色又难看几分,冷道:“能好好说就在这里说,不能好好说,就去刑部说。” “要妾身说什么嘛……”南霜嘟着嘴娇嗔,到底不敢再放肆,喟叹道:“妾身只年长大公子几岁而已,平素和他最是谈得来。妾身虽不至于哭得死去活来,但肯定不希望他有事。” 韩玥点着头,“你和大夫人关系如何?” 南霜娇柔一笑,反问:“县主觉得呢?你会喜欢王爷娶的小妾吗?” “放肆!” 韩玥一个眼神阻止了云衍的怒火,并不因南霜的阴阳怪气而恼怒,反而更平声静气了。 “大夫人平时可有为难你?” 南霜摇摇头,面露不屑之色,“那到不会,正妻嘛,自然是大度的很。” 韩玥了然,古代女子多擅隐忍,所以女人间的战争往往更为阴暗。 她切回正题:“平素,纪大人会和你聊公事吗?” 南霜一个媚眼飞去云衍那里,“王爷和县主私下会聊吗?” 这女人还真是…… 这次,云衍选择无视。 韩玥轻飘飘地笑了下,“聊,当然聊。” “那就是了……”南霜晃动足尖,娇声娇气道:“男人女人只要往床榻上一滚,就没什么是不能说的。” “所以,近期闹得沸沸扬扬的肃清百官一案,他也说?” 南霜换了个姿式,整个身子都对着云衍,“县主也知沸沸扬扬,妾身两只耳朵又不是白长。” 韩玥顺她之语道:“罚银计划你也听说过?” “什么罚银计划……”南霜眨着眼睛。 韩玥低头喝茶,漫不经心:“我只问一次,四娘子想好了再答。” 南霜又换一个姿式,身体稍稍偏离对着云衍的方向,撩一撩额前头发,语气颇有些骄傲得意的道:“许是妾身能让老爷放松吧,他平素压力大时,就爱同妾身说话……让妾身想想,罚银这事,他好像是提过一些。” 韩玥茶杯一放,不轻不重,“听说多少?” “老爷只说这次罚银难度很大,恐怕执行不下去……” “就这些?” “妾身不似县主聪慧过人,能行凡间女子不能行之事,也就会说几句好听的话哄男人开心而已。老爷每天和妾身说那么多话,妾身自然也是拣着好听的记,朝廷那些事晦涩难懂,妾身又不懂,那会记得清楚。” 第322章 男人心 明捧暗嘲,几句话就要拉韩玥出来踩一踩,还挺会避重就轻,好一个单纯懵懂不谙世事的四娘子啊! 韩玥有些唏嘘的道:“纪大人当真是将四娘子保护的太好了……” 她转而对着云衍道:“我恐怕是没本事令四娘子想起那些重要的事了,还是王爷亲自来吧。” 话落,她起身往外走。 南霜愣了愣,快速眨着眼睛,看看韩玥又看看云衍,眸中竟浮起大胆媚色来,“王爷想知道的话,妾身兴许能想起来呢。” 云衍也是服的不行,厉声道:“来人!将四娘子带去刑部问话!” “王爷,不要!”南霜柔若无骨般扑上来,云衍身形一闪,她扑了个空,撞在桌上,竟呜呜哭起来:“县主分明就是讨厌妾身,嫉妒妾身,王爷竟还帮着她……” 这都是些什么鬼话啊! 云衍一步也不停地走出来,便见韩玥立在台阶下,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王爷跑什么?” 云衍扶一下额头,咬牙道:“此女莫不是疯了!” “疯了么?”韩玥一副不懂的样子,“我看挺好的呀,很懂男人的样子呢。” 云衍挠着头走近,轻扯她衣袖,低着嗓音道:“办案要紧,玥儿乖,别闹。” 正好南霜被人拖着出来,委屈又凶狠地对着韩玥大吼:“你们都一样,假模假样,实则都是不招男人喜欢的悍妇!我又没罪,凭什么抓我!老爷救命啊!老爷!” 她撕心裂肺地叫喊,很快招来纪怀川,纪怀川身后,跟着方如筠。 纪怀川大概也不会想到会是这样一副局面,又急又恼地吼南霜道:“你究竟胡说了些什么呀!” 南霜瘪着嘴哭:“妾身什么也没说,是县主故意要给妾身难堪!” “你!” 纪怀川下意识看韩玥一眼,仿佛也是这么想的。 韩玥被这二人的离奇三观震的无语,只冷冰冰地看着他们。 “带走!”云衍没给纪怀川求情的机会。 眼睁睁看着南霜哭嚎着走远,纪怀川一脸茫然,“王爷,南霜她究竟何罪?” “她,她莫不是真和瑜儿的失踪有关?” 云衍不知该如何说,指着纪怀川怒道:“你听好了,这起失踪案并非单是你家事,牵扯到新政推行,便是朝廷重案。你若再犯糊涂,本王第一个办你!” 他看一眼内侍,“说!” 内侍道:“纪大人去了大夫人房里。” 云衍下巴朝方如筠一扬,“你来说。” 方如筠似被吓得不轻,反应有些迟钝的道:“妾身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老爷去妾身房里,只是吩咐不要乱说话,以免误导王爷和县主办案。” “你!”纪怀川怒瞪方如筠,“我何时这样说过!” “老爷不是刚刚才说过吗?”方如筠唇角轻扯,满是不屑:“老爷莫不是糊涂了,在王爷和县主面前,还敢撒谎?” 纪怀川认命般闭上眼睛,直直跪下去,“禀王爷,县主,下官承认,确实对南霜偏爱过度。可那丫头心无城府,也就是话多了些,此案与她绝无关系。” “纪大人还是不懂。”韩玥摇着头,很是失望。 妇人间的争风吃醋,就如火种,可无足轻重,也可星火燎原。 当然,并非是她觉得与南霜有关。 起码,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实质的线索指向南霜,或是纪家人。 但这绝对可能是这起案件的火种。 一个口口声声视子为命的男人,却只知处处维护自己的小妾,韩玥不知这是什么人生观,只觉心生恶寒。 从古到今,男人为什么能吃着性别红利,千垂不朽,说到底都是女人放任的。 为抓住男人的心,女人往往奋不顾身,赌上一切,毫无是非观。 ‘十万两’这个巧合点一出时,纪怀川首要就该想到会不会是南霜泄露,可他选择遮掩,错过了最佳时期。 他兴许真的在乎纪少瑜,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真回不来了,小妾可以生。 如此,还可以堂堂正正让爱妾坐上二夫人的位置…… 韩玥不愿再想下去,目光落在方如筠身上,平静道:“事关大公子,大夫人应该能猜到我们想问什么,为节省时间,你觉得有必要说的就直接说了吧。” “是,县主。” 方如筠福了福,轻蔑地看了跪地的纪怀川一眼,苦涩道:“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夫妻多年,相处起来,也就是左右手的区别。比起妾身的直言不讳,有一说一,老爷自然是更愿意听四娘子的吹捧。” “但妾身万万没料到,老爷竟将朝中大事也说与她听。平素老爷夸她一句,都要拐几个弯地显摆到妾身面前来,更何况这等大事。” 她静了静,悲痛地闭上眼睛:“想来是还没传到妾身耳朵里,就出了事……” 言下之意,她觉得南霜会四处张扬,但她没听说。 韩玥直着眼睛,毫不避讳地在方如筠身上来回扫视,举止有些无礼。 方如筠很快意识到,表情僵了僵道:“县主可是还有别的问题要问?” 韩玥并没因此收回目光,语气倒算是温和:“都说母子联心,大夫人觉得,大公子可还有机会活着?” 方如筠就那么愣愣看着她,足足好几秒,眼里泛出泪花来,“妾身不敢想。” “要往好的方面想。”韩玥又说:“四娘子问题不大,只是吓唬吓唬她而已,人毕竟都是要长大的。” 总不能仗着年轻就连最基本的羞耻心都没有吧。 接着,韩玥又叫来府上几个管事的下人问了些话。 大家说法都差不多,大夫人性情温和,贤良淑德,是个难得的好家母。将大公子也教的很好,明明是纪家独子,众星捧月,却为人谦逊,母子二人都很受大家喜爱敬重。 至于四娘子嘛,会说的说她性情活泼开朗,不会说的个个拉着耳朵支吾半天也找不到一个能说出口的词来。 既无证据,韩玥该问的问完,便与云衍离府。 刚上马车,云衍便迫不及待的道:“可是觉得南霜有问题?” 韩玥幽幽地望他,又是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王爷为何这样认为?” 第323章 感觉 云衍哼一声:“举止轻浮,岂是正常人所为?” “我倒觉得是王爷魅力难挡。”韩玥一本正经:“一般来说,足尖摇晃是放松的表现。但女性足尖对着男性摇晃,以及不停撩弄头发,拉扯衣服等肢体语言,都带着性暗示。” 其实也不用分析,就南霜那恨不得将云衍吃了的眼神,谁都看得出来。 问题就在,南霜为何如此? 女人举止轻浮多与品性相关,但现下是什么情况? 大案当前,又是晋王,又是她这个县主亲自过问,是个正常人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放肆吧? “来人!” 云衍叫停马车,吩咐元忠几句,再坐回来时,面上带了几分戏趣之意:“娘子可是吃味儿?” 吃味儿? “你觉得我在吃醋?” 吃一个智商欠费的小妾的醋? 韩玥呵一声:“纯属讨论案情,王爷想多了。” “这样啊……”云衍似有些失望,又不甘心的道:“若有一日,你当真吃味儿了,会怎么做?” “不会。”韩玥答的干脆:“感情是平等的,也是自由的。若他日王爷移情别恋告之一声便可,我亦是一样。” “你!” 云衍给气笑了,“见别的女人在我面前搔首弄姿你也不管,一句好听的话也舍不得给,我倒是自找没趣了。” 韩玥很奇怪:“王爷这就不讲理了,我总不可能去限制别人的肢体语言和心理活动吧?你觉得我说吃醋就是好听的话?可你现在看纪怀川的眼神满是厌恶,说明你很反感后院起火影响前庭这种事……” “好好好,是我错了。”云衍使出杀手锏,赶紧将人抱住,笑的不行:“是我自相矛盾,是我不知好歹,娘子就饶了我吧。” 身体上的亲密韩玥还算习惯,可言语上的狎昵她真的有些招架不住,满身的鸡皮疙瘩。 “这是办差,王爷能不能庄重点。” 她忍不住推开他,“往后一起办差的时间太多,王爷如此不分公私,我觉得不好。” 是不太好,可他就是控制不住。 也终于有些理解那些夹裹着女子和私情的公事中,总有人将糊涂犯的令人好生费解。 云衍坐得端正,正色:“娘子说的是,我一定改。” 韩玥拢一下垂下的发,“注意些就好。” 云衍瞧着她绯红的脸,想笑又忍住,故意肃色道:“那我们继续谈案子,这一圈问下来,你有什么想法?” 他又道:“我已令元忠去查南霜的身世,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 韩玥点点头,沉思着道:“比起南霜,大夫人更让我担心。” 云衍有些意外,“你觉得方如筠的表现有问题?” “感觉。” 韩玥进一步说道:“从头到尾她看起来都很悲伤,但我认为她的肌肉很多时候都有些僵硬,走向不够自然……当然,每个人的表情管控能力都不同。” 这种东西无法量化,只能凭感觉。 然而,感觉只是有一定的参考意义,如果找不到感觉的来源,并加以佐证,感觉就有可能成为偏见。 要是寻常,没有一定的证据韩玥一般不会马上说出来。 也就是在云衍面前……她突然觉得有一丢丢的羞愧,要求云衍公私分明,结果她自己也做不到。 所以,感情是最真实的表现,骗得过所有人骗不过自己。 云衍不知她想了那么多,认真在想她的话。 韩玥望他一眼,干脆全部说出来:“我见过太多极度悲伤的人,他们对外界的信息接收反应都会很慢,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按理说,孩子生死不明,作为母亲肯定会胡思乱想,情绪反复,即悲观地觉得孩子肯定是没希望了,又自欺欺人地想只要没找到尸体肯定就还活着,她会不断提及,试图从别人的态度里得到一些肯定,从而寻求短暂的心理安慰。” “可她太理智了,她说她不敢想时,是真的没想。还有,王爷记得我们第一次见她时,她说的话吗?” 云衍回忆着道:“她说纪怀川早有交待,但那孩子平时很懂事,这次却执意要去……” 他眸色随之一沉:“条理很清楚,有替自己撇清的嫌疑。” “而且,她太正常了。”韩玥说:“在过度悲伤的情况下,要么卧床不起,要么精神萎靡,但她很干净,也很漂亮,几次晕厥对她的状态似乎也没很大的影响。” 也不能说这样不对,每个人的承受能力不同,但感觉就是有些违和。 韩玥摇着头,从情感上想推翻自己的推测,“她毕竟是孩子亲生母亲……也许是我近来状态不太对。” 云衍几时见过她怀疑自己,眸色不由幽深,“这倒未必,最毒妇人心,自古为争宠牺牲亲生骨肉也是常有的事。” 尤其是深宫高院里。 韩玥明白也不明白,轻叹:“我想再去现场看看。” 云衍令人前往,又听她问:“证人口中的老太太可有查过?” “暂时还没有可疑对象。” “也许是易过容。”云衍接着说。 韩玥点头表示赞同,太多问题萦绕在脑子里,索性闭目养神起来。 案子还没破,洪玉前街的现场仍然保留。 这一段是西南最繁华的街道,商铺很集中。 左侧是家大酒楼,占地比较宽。 右侧有十家小商铺,一家医馆,三家胭脂铺,一家花妨还有几家粮油铺。 总共十一家,均是停业状态,但仍开着门,随时接受他们的排查。 这已经是韩玥第二次来现场,她站在街道中间,在脑子里勾勒当时的情况。 突然冲出来的一群孩子,是巧合,还是人为? 突发意外,一个八岁多的孩子,会是什么反应? 正常情况下,应是立即寻求安全。 八岁多的孩子,身高一米四上下,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藏起来不容易。 若是他自己跑开的呢? 他为什么要跑开,又跑去了哪里? 云衍知她此时不希望被打扰,便留下几人守着她,自己带几人再次挨家挨户的询问。 等他问完回来时,韩玥手里拿着一张告示,若有所思。 “有问题?” 韩玥头也不抬,“这是谁写画的?” 云衍道:“纪怀川安排的人,我立即去了解。” “总觉得这笔锋有些熟悉感……”韩玥道:“我拿回家再比较研究研究。” 恰时,刑部的人找来汇报审问四娘子的情况。 第324章 字迹比对 四娘子南霜刚进刑部坐了几分钟就招了。 她知事关重大,不敢随意和人显摆,只和一人提起过。 这个人正是纪少瑜的老师元浚。 云衍与韩玥对视一眼。 “立即提审元浚。”云衍雷厉风行,再征求韩玥的意见:“你要审吗?” 韩玥摇摇头,“先让他们审着吧。” 她扬扬手中的告示,“我有更重要的事做。” 于是,二人分头行动,云衍前往刑部,韩玥回到韩家。 韩钦林正陪着韩冲在院子里散步,夕阳的余晖笼罩着他们,看着格外温暖。 韩玥笑着走过去,“爹,我回来了。” “饿了吧,爹叫厨房给你做了蒸菜,现在吃?”韩钦林说着就要迎来,脚步刚一动,又觉不能这样扔下韩冲,便生硬的道:“好了,今天就到这里,进屋吧。” 韩冲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理他,继续往前走。 “我陪他走走。”韩玥深感抱歉,抱了抱韩钦林手臂,“谢谢爹。” 韩钦林奇怪看她,“没头没脑的谢什么?” “谢谢爹给我所有的宠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她抢走了本该属于韩冲的宠爱。 韩钦林一笑:“傻话,爹宠女儿不是应该的吗?” 他摸摸韩冲的背,又说:“男儿糙一点无妨,让他知道人生艰苦才知努力担当。女儿就不同了,只有习惯被宠爱,才能一直被宠爱。” 这三观,绝。 韩玥竖起大拇指:“爹乃人间智慧。” “行啦,人间智慧去厨房看看,你们走走吧。” 韩钦林笑呵呵地离去,韩玥很没出息的热了眼眶,对韩冲道:“能遇爹娘和你,不知是我几世修来的福份。” 韩冲不理她,继续走。 韩玥就陪着他,和他说话:“那孩子还是没找到,也没什么特别有价值的线索……我从来没办过如此棘手的案子。” 她是法医,能从死者口中问出话来,可没办法在毫无技术支持的情况下,找到人质在何处。 她擅长从结果倒推案情,这种毫无头绪的查案方式实在是不适应,从而有些挫败。 韩玥叹着气,这才发现韩冲不知何时停了脚步。 她退回去,见他停在花坛边。 此花已近凋谢期,干枯的花枝处结着蓇葖果,有些已经裂开,依稀可见里面一颗颗的花籽。 韩冲就很认真地抠下来放在掌心里,长久地看着。 韩玥看着那足有半人高的花株,问:“这是什么花?” 本没指望韩冲会回答,结果大概有好几分钟后,他道:“飞燕草。” “庆州家里有。” 韩玥愣了愣,记得他们曾在庆州短暂住过一段时间,想来那里种过此花。 “很漂亮。”韩玥压抑着涌动的情绪,平静又温和道:“花籽还可以继续种吗?” 韩冲又不理她了,继续收集花籽。 韩玥帮着他,很快就收集了一小堆。 不等韩钦林来唤他们吃饭,韩冲便像捧着宝贝似的捧着那些花籽乖乖回了房。 吃饭时,韩玥提起韩冲开口说话。 韩钦林惊了惊,“那时他不到五岁,居然记得很清楚。” 他道:“飞燕草又名鸽子花,我们住的院子里确实种了一株,说来也是奇怪,你一看那花就笑。你娘和冲儿就爱抱你去看,听你咯咯地笑个不停。” 所以,韩冲才会印象深刻吧。 韩玥听得心头很不是滋味儿,韩钦林识趣地闭了嘴,转而道:“案子还是没进展?” “关键是找不到人,绑匪也再没消息……”韩玥摇着头,“不好办,现在只能摸索着行动了。” “那孩子怕是没希望了。” 韩钦林一阵唏嘘:“祸不及妻儿,也不知是什么人所为。” 提起案子,韩玥又是一阵沉重,匆匆吃点东西就回房拿出绑匪留下的字条与那告示比对。 字条中,只有一张差别大的很明显,其余几乎一致。 其实乍一看,从美感上来说,完全是云泥之别。 但某些笔划的笔锋走向看着有些相似。 在现世时,师父林芸是个全才,对笔迹鉴定有一定的造诣,可惜她只学了个皮毛。 只知从笔迹心理学来说,可从五个方面分析汉字笔迹特征。 ——篇幅,字型,偏旁特征,线条,局部。 篇幅,包括布局,格式,字距行距等。 韩玥拿出测量用具,仔细测量,虽然纸张大小不一,但空白边和字体行距相差甚微。 人在伪装时,总是刻意于表面直观的东西,细节处难免会流露出一些骨子里的习惯。 再看局部的起笔,运笔和收笔,韩玥提笔,左右手的换着推敲。 虽然运动方向不同,着力点不同,但仔细看的话,某些拐点的力度和倾斜度有重合的地方。 推敲来推敲去,她只有五成的把握认为大多数字条和那寻人告示是同一人所为。 韩玥作出结论时,外面天色已暗。 正想着要不要立即去找云衍,就听元忠的声音传来:“王爷令我来接县主,还请老先生通传一声。” 韩钦林不悦道:“这都什么时辰了,你们王爷身子是铁打的,我家玥儿可不是。” “事情紧急,还请老先生通融,王爷说了,绝不超过子时。” “子时?你知不知道人体的最佳休息时间是从什么时辰开始?” 韩父有心要发难,元忠被问的说不出话来。 韩玥失笑,忙走出去,“爹,这个问题,不如等云衍来了,你问他。” “那自然是要问。”韩钦林直哼哼,“真要去?” 韩玥乖顺道:“王爷和您一样,并不希望我熬夜伤身,想必是真有棘手的事。女儿去去就来,争取亥时入睡。” “这还差不多。” 韩钦林其实已备好披风,不情不愿地替韩玥披好,又叮嘱:“快去快回。” 出得门外,韩玥赶紧问:“什么事?” 元忠忙道:“元浚承认听四娘子提起过,但他并未放在心上,更没有同任何人说过。” “动刑了?”韩玥皱眉。 元忠如实道:“只是寻常手段,他抵死不招,还要求见县主您。” 他突然客气的不行,韩玥有些不习惯,这念头只是一瞬间的,随后问道:“可知寻人告示是谁人所写?” 第325章 纠缠 “哦,这个卑职问了,正是元浚,因他对大公子最了解,画像方便。” 元忠又说:“还有,四娘子是舞妓出身。” 舞妓……。 难怪了。 刑部,韩玥已经熟门熟路了。 云衍等在审讯室外,见她,忙上前拢一拢她风衣,“外面可冷?” “还行。”韩玥往里张望,见元浚满脸是血,抿了下唇角。 云衍迟疑着道:“等这段时间过了,问询手段我会想办法改进规整。” 他知道她不喜这种方式就好。 韩玥点着头,“我知道了。” 在各方面技术严重落后的情况下,用刑手段的震慑最简单有效,自然必不可少。 她只是希望能在有证据支撑的情况下使用,尽可能的避免造成屈打成招的冤案。 但这些自不必多说,云衍有这态度肯定明白她的意思。 “字迹我比对过了,有五成把握。”韩玥简短道。 这个结果云衍似有些意外,在几个时辰的审讯中,元浚并无一丝松动。若此证据走向是对的,那这小子的忍耐力倒是令他刮目相看了。 多年办案经历,加上和韩玥相处数月,基本的判断他应是不会错。 从表面来看,元浚全程并无说谎的痕迹。 韩玥看他表情已知结果,怕冤枉无辜也怕判断失误耽误时间,这才把她叫来。 她喜欢这样的云衍,能退能进,不再是从前那样的以自我为中心,自高自大。 “我去会会他。” 韩玥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抬首走了进去。 “打水来,先替元公子洗净脸。”韩玥并不急着问案,而是问元浚:“可有伤到要害处,需要我帮你看看吗?” 元浚眼底有血色,摇摇头,作势就要拜。 “免礼。”韩玥忙示意。 他说不用,她也不坚持。 罪证不足,她相信刑部的人下手有最基本的分寸。 韩玥耐心很好,等元浚脸洗干净后,方才令他坐下。 “知道为什么提审你吗?” “知道。”元浚低下头,“可我真没对任何人提起过。” 韩玥不发表意见,“这么重要的事,四娘子为什么要和你说?” 元浚双手下意识交叉,苦笑:“我不知道。” “她喜欢你?” 韩玥单刀直入,元浚猛地抬头,神色一时复杂的很。 羞愧,愤怒,无措,不解…… “这并不奇怪,更不是你的错。” 韩玥语气平静,不带一丝感情色彩:“南霜是舞妓出身,习惯用肢体语言去吸引异性注意。她虽已跟了纪大人,但毕竟年轻,内心肯定还是更渴望年轻帅气的男子。元公子容貌上等,才华横溢,对女性有吸引力很正常。” “可她……”元浚脸涨得通红,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说辞。 “已为人妇,不该太放荡形骸?” 元浚再次意外,仿佛不敢相信这种话能从韩玥嘴里平静说出。 他迟疑片刻,点了下头。 韩玥说:“一个人的言行举止,包含了她所有的过往。所以老话才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正常,她喜欢你正常,试图用肢体或是语言来吸引你的注意,更正常。” “再说,喜欢一个人,就像咳嗽,想藏也藏不住。” 她这样说时,元浚本能错开目光,像是心虚。 但韩玥的话无疑给了他一个释怀的理由,再开口时,已不再那么抵触。 “我也不知道四娘子是怎么想的,大概从半年前起,她总有意无意地出现在我面前。有时,我在讲学,她也进来。有时,又找各种理由叫我去她房里……” 元浚掐着手指头,停顿一下继续道:“她毕竟是四娘子,我身份卑微,自是不敢拒绝。” 韩玥拢了下眉,“府上人多口杂,她不怕别人说闲话?” “是呀……”元浚更加苦涩,“起初我也是这样想,甚至还委婉地对大夫人和纪大人提起过。” “他们什么反应?” “纪大人不痛不痒地说四娘子年轻不懂事,好学是好事,让我有空就教教。至于大夫人,自然是生气,但她毕竟是家母,有些话也不能说的太过,只警告她不许再去打扰我讲学,更不许进大公子所居院落。” 韩玥只能说,纪怀川还真是心大。 她道:“那日是什么情况?” 元浚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问的是南霜泄密一事。 “自从大夫人警告过四娘子后,四娘子收敛了一段时间,不怎么缠着我了,顶多就是远远看着,或是开些……开些玩笑……” “大公子失踪前大概四五天吧,四娘子突然又找我,因她约的是花园凉亭,我便去了。去了后,她倒也没有言语和动作上的轻浮,而是神神秘秘地说有话要同我说。” “然后,她就提了罚银一事。当时我就阻止她,让她不要四处乱说。” 韩玥若有所思地点头,“当时,可还有人在?” “就她一人。”元浚又想了下,“她的两个贴身丫鬟站在凉亭外,隔着一段距离,四娘子又故意说的小声,应该是听不见。” 韩玥看着他,“案发后,为什么不主动道出这些?” 元浚叫苦:“这种事,关乎纪大人和四娘子名声,我怎敢主动提。我只想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歪,没对任何人提起过,自然不会有人知晓。若是有,必是四娘子泄露。” “可她只供出你一人。” “是呀……”元浚表情茫然起来,“但我真的没说,请县主相信我,在你面前我若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 他眼珠子一转,“会不会是与纪大人一起办差的人?” “经手的都查过了,没问题。” “那就奇怪了……” 韩玥这时,取来证物袋。 她将寻人告示放到元浚面前,“认识吗?” “是我写的。”元浚吞咽着:“事发后,我立即作了少瑜画像,一共写了五十份寻人告示。” 韩玥又将字条中差别最大的一张给他看,“这个呢?” “这是绑匪留下的纸条?”元浚看的是内容。 韩玥点点头,又拿出重点比对的纸条,“这些呢?可认识?” 元浚这时才反应过来,他突地抬眸看着韩玥,嘴唇颤抖着道:“县主怀疑是我所为?” 第326章 南霜 韩玥抿唇一瞬,“元公子可愿意用左手写一段字。” 元浚点点头,整个人处于茫然状态。 笔墨呈上,他照韩玥的意思,用左手写下那字条上的话。 落笔,他额头青筋微微抽搐,“这不可能,不可能……” 根本不用什么技术比对,就他自己看来,那字迹实在是太相像。 元浚慌了,情绪一下激动起来:“县主,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十年寒窗苦读,就因家里太穷,给不出银两打点,次次落榜,前途渺茫,是纪大人给我立足之地。” “大公子性情纯善,对我尊敬有加,因为他,我在纪府从未遭过冷眼。” “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纪家所给,我没有害大公子的理由……” “为那罚银更是不可能,晋王和县主是什么人,我一清二楚。现下朝廷上下正处于大整顿中,草木皆兵,我乃一介书生,就算没有匡扶天下的志向,也不至于趁火打劫,更不可能愚蠢到自以为可以挑战成功。” 元浚说着,滑跪在地,眸中清泪涌出,“望县主明察!” 从头到尾,他的表情无伪。 他所有的表现,也无违和之处。 穷苦书生,有些骄傲,有些自卑,清高又认命,无论是对南霜明目张胆的引诱,还是对那十万两罚银,他每次提及,嘴角都有下拉的动作,带着掩饰不住的鄙夷。 韩玥没给他结论,起身走了出去。 云衍观她神色便知没有结果,也不问,静静跟着她走到外面。 “南霜还在这里?”韩玥突然问。 云衍点点头,“在。” “我去看看她。” 韩玥调头往回走,思索着道:“南霜身边的丫鬟查过吗?” “查过,暂时没什么线索。”云衍很无语的摇头,“这个南霜仗着纪怀川的宠爱,经常打骂下人,除了她自己带来的一个老嬷嬷外,其余丫鬟几乎都在她身边没超过半月。” “元浚提到的那日,在场的两名丫鬟在案发前两天被她赶走,其中一人下落不明,还在找。” 韩玥皱了下眉,就听南霜在调戏狱差小哥。 “哎呀,你弄疼我了……讨厌,见人家皮肤白就恨不得掐两个印子是吧,男人都这死样子,面上装的一本正经,心里呀装的可全是花花肠子。” 狱差小哥恼差成怒:“老实点,休得胡说!” “瞧瞧,你脸红什么呀,被说中心事了吧。” “你!” “哟哟哟,还生气了,哈哈哈……你可真是可爱呀!” 韩玥听得发笑,下意识望了云衍一眼。 “看我做甚?”云衍一脸戒备。 韩玥笑容放大,“你很紧张?” 云衍无声笑了下,挑高眉上,明智地不应声。 “要不,你来问?”韩玥也搞不懂自己这莫名其妙的恶趣味是从何而来。 她拖着腔调,说:“我觉得她挺有意思,多聊聊对王爷有好处。” “有什么好处?”云衍神态清闲下来,学她的语气,慢幽幽道:“好回家让娘子嘲笑?” 他哄孩子似的,“娘子放心,为夫一定会多想些有趣的游戏哄你开心,这种无聊的咱们不玩。” “……” 韩玥抬步走进问讯室。 罢了,和男人斗嘴,还不如和嫌疑人聊天呢。 南霜本来还在对着狱差小哥摆造型,见到韩玥,秒变炸毛的公鸡。 “韩玥!你这个仗势欺人,是非不分的恶毒女人,我和你拼了!” 她作势要冲过来,狱差小哥本能去拦,她顺势往人家怀里一拱,娇滴滴地:“还说不喜欢人家……讨厌……” 韩玥扶额,起一身鸡皮疙瘩。 小哥又羞又恼,手上用力将她推坐下,厉目:“老实点!” “轻点儿~”南霜撞痛了,脸色可见的发白,却不叫痛,撑着一脸媚笑。 韩玥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我看四娘子在这里呆的挺好,要不我给刑部打声招呼,让你多住几天。” “别,别别别……”那张娇俏的小脸说变就变,前一刻还视韩玥为仇人般恶狠,这会儿就堆起讨好的笑,“县主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妾身吧。” 韩玥有点好笑,“你觉得我在为难你?” 南霜扬着下巴,脸别到一边去,不说话,态度却是明明白白的肯定。 “理由呢?” 南霜哼一声:“县主身份高贵,瞧不上我这种女人呗。” 韩玥说:“我从小在普通人家长大,没你所想的那么高贵。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只要不做伤害他人的事,都值得尊重。” 南霜勾起冷笑。 “你对我有很大敌意啊!”韩玥看着她的眼睛,“可以给我一个理由吗?” 南霜干笑着:“妾身可不敢。” 韩玥假装猜:“因为晋王?你嫉妒我?” “这不是很正常吗?”南霜说:“这天下没有那个女人不嫉妒你,只是她们不敢说而已。” 韩玥又笑,点头表示认同。 “纪大人那么宠爱你,还不知足吗?”她问。 南霜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被人宠爱,就一定要知足吗?你怎知,这宠爱是我想要的?” “那你想要什么?” “当然是想要真正的……男人的……宠爱呀。” 南霜说完,咯咯地笑个不停。 韩玥品味着她的话,漫不经心地问:“为什么要频繁换婢女?” “不好用就换喽。” “个个都用不惯,可想过是你的问题?” “县主这问题问的好……”南霜身子微微前倾,一双勾人的眸子里泛着诡异的笑,“不是别人的问题,就是自己的问题,世间事可不就是这么简单么。” 韩玥疑惑:“你想说,频繁换人是纪府的问题?你觉得有人要害你?” “谁知道呢……” 南霜这次倒是没绕弯子,懒洋洋地说道:“在我之前的两名妾室都死了,难保我不会是第三个,小心些总是没错的,人嘛,就一条命,活着多么不易。” 倒是活的通透。 韩玥直接问:“你觉得大夫人有问题?” 南霜笑而不语。 韩玥不受她影响,中断这个话题,问道:“为什么要将罚银一事告诉元浚?” 第327章 你爱谁 “当然是因为喜欢他。”南霜娇笑着:“县主有秘密时,难道不是第一个想告诉王爷?” 韩玥不置可否,笑笑,又跳了一个问题:“你觉得大公子还有希望活着吗?” “怕是没希望了……”南霜眸中涌上一抹意味不明的悲伤,“那就是他的命。” 韩玥拢了下眉,“为何这样说?” “感觉。” 韩玥不评价这个答案,而是问:“你觉得纪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好人。” 南霜的答案令韩玥有些意外。 “好人就事事都能做对吗?”南霜很快又说:“坏人就没有善良的时刻吗?” 对,人没有绝对的好坏。 韩玥对这个女人有些刮目相看了。 “我要是说,方如筠就是个疯子,你信吗?”南霜不看她,手指搅着一缕头发,问的很不经意。 韩玥一怔。 “我没什么想说的了……”南霜凹出千娇百媚的造型,朝着门口大声说:“我不想和你说了,要问让晋王来问。只要他来,别说问话,想干什么都可以!” “想得美!” 韩玥哼她一声,起身道:“我还是觉得这里挺好,好好呆着吧。” “看在我回答这么多问题的份上,能不能换个帅气开朗点的狱差呀!”南霜挑着眉眼说。 韩玥简直服她的很,应道:“我可以试试。” “谢了。” 她走到门口,就听南霜似哀似叹地说了句:“哪个女人不想主宰自己的命运呢……可惜,命不由人,都是些可怜人儿罢了。” 韩玥没有回头。 曾为舞妓,在男人之间周旋是必不可少的本事。 可骨子里偏生又是个骄傲的,于是,就更需要用浪荡之色来武装自己。 嫁纪怀川不是她所想,却又不是她能选择。 后院女人间的感情其实很微妙,针锋相对,惺惺相惜,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起码她觉得,南霜对方如筠没什么大的情绪。 不恨也不怨,当然,也谈不上同情和喜欢。 “需不需要立即提审方如筠?”韩玥刚出来,云衍便问道。 韩玥揉揉眉心,“暂时不用。” “这个案子很有意思,从头到尾,可疑对象都很多,好像人人都可能是凶手。”韩玥一顿,“王爷觉得,纪怀川可有问题?” 云衍沉吟着道:“男人最是看中脸面,明知南霜行为多有不检点,却毫不在乎,从这一点来说,是有些奇怪。可他动机是什么?” 儿子是他亲生,仕途又正值最关键时刻,若新政推行顺利,他极有可能稳坐内阁之一。 换作谁,都不希望在此事生事。 韩玥若有所思:“若有人不想他顺利呢?” “我抽空再找他聊一聊。”云衍不由分说扶她上马车,“先送你回家。” 想必,是元忠将韩父的嘱咐说与他听了。 韩玥失笑:“就这么怕我爹?” “当然怕,要是他反悔,不把女儿嫁给我怎么办?”云衍将她手捉到唇边亲了亲,眼底是难掩的疲惫。 韩玥心疼,摸摸他的脸道:“你今晚必须要休息,破案不是一日两日的事,熬垮身子得不偿失。” 她不由想到南霜那古怪表情,“你说,纪怀川那方面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哪方面?” 话题跳的太快,云衍反应迟缓了些,下巴微扬,眯起眼睛看她。 “身理方面。”韩玥直白回答,继续自己的猜想:“可方如筠生了一儿一女,妾室也有过孕身,生育方面应该是没问题……但方如筠近几年都没再生,南霜进门快两年,也没孕身……难道是近几年才不行的?” 谈案子是件很严肃的事,云衍知道自己现在最不该走神,可思绪就是不受控制的微微飘去了不该去的地方。 “所以南霜才会肆无忌惮,而纪怀川只能睁只眼闭只眼……”韩玥后知后觉发现云衍脸色和眼神都有些不太对劲儿,挑眉道:“王爷可是有什么想法?” 云衍回神,轻咳一声:“想法就是,男女之事,不太适合夜深人静时谈论。” 太煎熬。 怕韩玥怪他不敬业,云衍握她手先是道:“要证实不难,明日我就叫御医上门。” 他望着她,眸光灼灼地叹:“大婚当前,案子毫无进展,我有些着急。” 这算是解释了他疲惫的原因。 要是别的女子,此时恐怕是面红耳热,扭捏羞涩。 可这人是韩玥,认准了的事,就不会受外界阻力所影响。更不觉得嫁人是件多么害羞不好意思的事。 她大大咧咧的道:“成亲可以是一群人的事,也可以只是两个人的事。若无精力,到日子,我自搬进王府便是了。” 云衍眼睛一亮,欣喜若狂:“玥儿当真如此作想?” “嗯。”为这起案子,他已经几日几夜没怎么合眼,她真不舍得在别的事上折磨他。 喜色直上眉梢,云衍如捡到珍宝一般,紧拥她入怀,激动到变了音调。 “玥儿也想快些嫁我,对不对?” 倒也没那么严重。 韩玥想了想,没否认:“嗯。” “我爱玥儿,玥儿呢?”他气息烘得她耳根发烫,声息少见的有些不稳。 韩玥突然心痛。 晋王爱韩玥,人人都知,她更知。 可韩玥爱不爱晋王呢? 印象里,她一直处于被动,好像还真没主动表达过自己的感情。 男人也需要安全感,是她忽略了。 韩玥很肯定地‘嗯’了一声。 很快,她就后悔了。 男人惯会得寸进尺,得了她的准话,云衍再难控制,忘情地亲吻着她的眼睛,使她合眼,哑着声音又问:“玥儿爱谁?” 原本觉得只要能陪在她身边,爱不爱不重要,什么身份也不重要。 可人都是贪心的,他也如此。 难得她愿意表露自己,他就控制不住地想听她说出来。 仿佛说出口了,她就再也不能从他身边逃走。 “好玥儿,告诉我,你爱谁?” 这样的云衍,韩玥有些招架不住。 她从来不知,原来越是满足男人的小心愿越是件危险的事。 此刻,他的气息是年轻的,霸道的,带着浓浓的占有欲,似要让她沉沦…… 第328章 飞燕草 韩玥浑身无力,攀着他的肩,将眼闭紧,像是被蛊惑,沙哑着声音说出口:“我爱云衍。” 是的,她也是爱云衍的。 从一开始的忌惮,到共事时的默契,从他的不断试探,到她的一再拒绝,她都不否认,这个男人对她有着不一样的吸引力。 她视感情为生活调味剂,可有可无,宁缺勿滥。 也曾一度,不想与这个世界有过多牵绊。 直到她在那血池旁犹豫不决时,才感知到,这个人,这段情,早已在她心中生根,千缠百绕,无法割舍,无法冷静。 能让她甘愿沉沦,不是爱又是什么呢? 与他一起看尽世间繁华,相扶到老,本就是她整个计划里最重要的一部分。 想着她设定好的遥远目标,韩玥微微扬脸,主动贴上云衍的唇…… 缠绵一时,胜过千言万语。 回到韩家,韩玥心脏仍是‘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头一次因羞于见人,只隔着门和韩父匆匆打声招呼便乖乖回房熄灯睡觉。 这还没完,拜云衍所赐,长这么大,她头一次做了羞于启齿的梦…… 奇异情愫难以平复,韩玥索性起床,将她之前列出来的案件人物关系图摆出来。 自那晚送赎银后,绑匪再无消息。 纪少瑜的失踪,基本上可以排除与纪怀川所办的那些案子有关。 拿罚银做文章,只是障眼法而已。 如此,韩玥更倾向于是熟人作案。 直觉不是南霜,理由很简单,她根本不在乎纪怀川。 四娘子这个身份对她来说,耻辱大过所谓的福分。 女人不可能为一个不爱的男人争风吃醋。 元浚,如他所言,没有可以立住脚的作案动机。 方如筠…… 韩玥将这个名字圈出来,长久地看着。 纪怀川的两个孩子都是她所生,大夫人的位置暂无威胁,南霜这个小妾已然也在她的控制之中。 这种情况下,她何必要牺牲自己唯一的亲生儿子? 可南霜说她是个疯子…… 韩玥仔细回忆方如筠的表现,是有违和的地方,但没差异离谱到‘疯’的程度。 也许南霜的评价,只是为了逞口头上的一时之快。 韩玥又将纪府下人理了一遍,问号打在被赶出纪府后失踪了的那名婢女头上。 从嫌疑人这里找不到答案,韩玥索性又拿出暂时存放在她这里的所有物证。 其实也就是一堆字条,以及纪少瑜的一只鞋。 字条已作比对,没什么好看的,她将注意力放在那只鞋上。 鞋面上的竹叶栩栩如生,鞋底有防滑的齿印,韩玥找来尖细的东西,小心去掏嵌在齿印里的点点泥土。 想着寻人告示上的画像,韩玥脑子里勾勒出少年清俊腼腆的模样,心中默念。 孩子,让我找到你吧。 我知道你很害怕…… 突然,一颗极小的黑点引起韩玥注意。 她慢慢扒拉出来,仔细辩认,仿佛是花籽,且和韩冲收集的‘飞燕草’花籽极为相似。 韩玥心念一动,起身去院子里,寻来几颗,再作对比。 是飞燕草所结的花籽无疑。 这鞋看着还很新,应该没穿多久,方如筠刻意说过,纪怀川预见自己有可能遭到报复,专门吩咐过他们不要随意外出。 那日,他们从纪府出发,马车停在洪玉前街附近,再步行。 也就是说,这花籽若不是在纪府踩到,那便很有可能是在洪玉前街,或者是案发现场。 希望虽然渺茫,但毕竟是条新线索,韩玥暗暗兴奋,收拾一番准备先去洪玉前街看看。 此刻,天已大亮。 韩玥在院子里刚巧碰到元福进来,忙福礼:“公公怎么来了?” 元福笑的眼角堆起皱纹,忙还大礼,“我的好玥玥,您现在可是县主,往后万不可再对老奴行礼,折煞老奴了。” 这么严重吗? 韩玥很认真的点了下头,“我知晓了,以后一定注意。” 元福愣愣,哈哈大笑。 此乃人间奇女子,性情率真,让人很难不喜欢,得亏他家王爷把握住了机会。 这时,韩钦林闻声迎了出来,见韩玥又要出门,眉头不由皱紧,对元福道:“瞧瞧,谁家姑娘大婚当前还天天往外跑的?” 元福笑道:“县主本就不是一般女子,无妨,这不有我们嘛。” 韩钦林又哼:“只怕大婚当日他俩还在忙着办案,咱们张罗半天,意义何在?” 韩玥心道,还真有可能。 “不至于,老先生放心,我家王爷可盼着那天呢……”元福一边扶着韩钦林进屋,朝韩玥递了个脸色让她赶紧走。 韩玥心头一暖,带着云衍留给她的侍卫前往洪玉前街。 古代没有绿化这种概念,洪玉前街一眼便可望到头。 韩玥径直去了那家花店。 见店里多是小型盆栽,便不抱希望的问:“老板,你这里可有飞燕草?” 老板忙行拜礼道:“回县主,这个季节不适合种栽飞燕草,要春后才有。” 意料之中,韩玥顺口又问:“城中种飞燕草的人家多吗?” “飞燕草颇有观赏价值,城中大户人家都爱种。” 韩玥点点头,难掩失望。 “县主可是也想种一些?”店主应该也是她的‘粉丝’之一,格外热情道:“按理说,这个季节实在是不适合移栽,但小的一家世世代代都干这个,颇有经验。县主若实在喜欢,小的想想办法,从别处移一些到贵府便是。” 他又皱眉道:“说起来,我们前几日才帮纪府移栽了一些……哦,就是大公子失踪那日。” “那日,本来是要上午去的,街上堵的水泄不通,直到午时才赶过去。那时纪府都在找人,也没空顾这事儿,只让我们把花留下,工钱倒是照付了。” “花株有多少?装在何处?用什么运过去的?” 韩玥问的详细,店家一一作答。 “有五株,因这季节移栽风险比较大,花根必须保持湿润,不易见光,所以我们将花株封藏在木箱中,用马车运过去的。” “木箱有没有可能装得下一个八岁的孩子?”韩玥语气有些急的问道。 第329章 他回家了 闻言,店家脸色一变,明白过来了,“县主是怀疑……不不不,不可能,那日马车停在后院,若要靠近,必须得从这里穿过去。店上有好几个伙计,八岁的孩子跑进来,不可能都没看见。” 韩玥轻叹,不语。 那日街上热闹,伙计注意力被吸引,也是极有可能。 “木箱你们可有带回?” 店家忙道:“木箱不值钱,人家不让我们动手,工钱也照付了,那木箱就没要回来。” “不过,移栽的是成熟花株,足有半人多高,怕挤压,空间也足够……要装进八岁大小的孩子应该不是问题。” “谢谢店家。” 韩玥吩咐道:“麻烦店家将所有伙计集中起来,随后带到纪府来,我要一一问话。” 她已迫不及待要去纪府。 而纪府这边,云衍正带着御医上门,了解他们的来意后,纪怀川激动万分,一再否认,拒不配合。 就连方如筠也加入辩解中。 韩玥到时,就听屋内吵闹成一片。 方如筠条理清楚地说道:“我与老爷夫妻多年,他有没有问题我最清楚。他若真有问题,瑜儿楚儿从何而来?” 纪怀川更是叫苦连天:“小儿生死未卜,王爷这种时候来关心下官的夫妻生活,叫下官情何以堪?” 云衍隐隐动怒:“纪怀川,本王办案自有章法,你再推诿,可是要本王亲自帮你!” 韩玥摇头走进去,众人望她,均是一愣。 云衍脸色瞬间乌云转晴,“你怎么来了?” 韩玥对着他福了福,没回答,而是心平气和地对着纪怀川道:“纪大人不必激动,我们只是听四娘子说了那么一嘴,便想着反正纪大人尚在伤中,不如让大夫一并看看。大人现在可是朝中脊梁骨,家庭生活美满才能更好的为朝廷效力,想来,是我们唐突了。” 一听是四娘子所言,纪怀川脸色青白,克制着道:“南霜年幼,就爱胡说八道,县主万不可轻言。” “是四娘子说的,便也不奇怪了。”方如筠唇角嘲讽勾起,“贱到骨子里的女人,只差没把欲求不满四个字写在脑门上……想必,县主已知她勾引元公子的事了吧。” 纪怀川脸色更加难看,不满地望了方如筠一眼,“南霜就是爱开玩笑,并不是你所想那般。” 韩玥懒得听这些,直接道:“我方才去了大公子走失的现场,偶然听花店老板说起,案发当日,他们曾送了些飞燕草到府上。不知现在何处?” 纪怀川愣愣,“飞燕草……” 他看一眼方如筠,“可有此事?” 方如筠微微垂着眸子,没什么表情的承认:“老爷近来事多操心,经常上火牙疼,妾身听闻飞燕草花籽泡水可根治牙疼。加上楚儿很喜欢飞燕花,便想着后花园里还空着一处,不如再多种一些。” 她语声逐渐悲伤:“谁知,就出了这样的事,妾身……” “夫人就告诉我那些花现在何处便是。”韩玥生硬地打断她,语气有些沉凉。 悲伤过度的人,那有心情解释这么多。 她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怕是要成真了。 方如筠表情明显一僵,稍有犹豫,目光望向管家,“老何,那花放何处了?” 管家忙上前答话:“那日府上人进人出,大小姐受到惊吓,怎么也哄不好。为安抚她,我便让人将花种上了。” 云衍已从韩玥表情中看出问题来,立即肃色道:“带我们去看看!” “是,王爷。”管家这时,还没忘记提醒方如筠,“夫人,您该吃药了。” 方如筠挑眉,说:“知道了。” 纪府布局是个三进三出的四合院,那批飞燕草种在最靠后的小花院里。 此院,主要用于下人居住,以及堆放杂物。 平素,主家都很少来,更别说客人了。 移栽的飞燕草耷拉着脑袋,已处于半枯萎状态。 果然是不专业啊! “挖开!”韩玥什么也不解释,云衍也不问,扬手让人行动。 韩玥闭了闭眼,压下情绪,又问:“听说,他们是用木箱运来,木箱何在?” “木箱……木箱像是被火房给烧了。”答话的还是管家。 韩玥转头,认真打量他。 此人与纪怀川年纪相仿,因总是一副卑躬屈膝的姿态,便很容易让人忽略他其实长相算得上是英俊。 那晚,纪少瑜的鞋就是他所发现。 若他就是涉案同伙,便可解释那鞋为什么会神不知鬼不觉的挂在火房门口了。 作为纪府的主要管事人,他自然也在排查范围内。 云衍给她的排查结果中,关于此人的内容是:曾是纪怀川伴读,从小一起长大,深受纪怀川信任。 他们每次来,他总是忙忙碌碌,无处不在,事事操心。 这样一位尽职尽责的管家,确实很难让人怀疑。 韩玥不问了,没证据的事,她不愿意过多带着私人情绪去揣猜。 所有谜团,她想让那孩子来亲自解开。 韩玥命人去取她的工具箱来。 直到这时,云衍惊讶望她,又看一眼那花株。 韩玥便直接说:“我与尸体打交道多年,不会闻错。” 纵然旁边还种着气味浓烈的天竺葵,她也不会闻错。 怪不得天罗地网,挖地三尺也没能找到那孩子。 原来,他回家了…… 韩玥这话一出,管家一副茫然之态,“县主的意思莫非是指,指这下面埋着大公子?” “这,这不可能!” 他情绪激动的道:“这花是我亲眼看着种下去的,那有什么人……县主是不是搞错了?” 随后行来的方如筠正好听到他们的对话,顿时失控。 “瑜儿……” 她撕心裂肺地叫喊一声,当场晕了过去。 纪怀川更是瘫软在地,失魂落魄地盯着那花株,嘴巴好几次张大,却没发出音来。 “县主……”管家急着去扶大夫人,带着痛声高喊。 韩玥不为所动,谁也不看,也不想和云衍有任何交流。 她心里就像是灌了铅一般,说不出来的沉重。 不一会儿,云衍的人挖到一处石板,石板下,是一口枯井。 第330章 井底死尸 终于缓过神来的纪怀川踉跄着上前,看着那井,再回身时,嗜血的双眼狠狠瞪着管家。 “老刘,真的是你!为什么?为什么呀?!” 这口井还在他们小时候就已被填,府上的老人儿就剩老刘一个,除了他没人知道。 可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 “我问你为什么?!”纪怀川再难控制,飞扑到老刘跟前,一脚将人踹倒在地,脚尖用力碾住他的脸,嘶声怒吼:“回答我!为什么要害我瑜儿!” 老刘就那么斜着眼睛看他,唇角有血流出,他舔一舔,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越来越大,带着些许震动,阴森森地,仿佛是从地狱深处传来。 “看到了!果然有人!快拿绳索来!”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仿佛重锤,敲在现场每一个人心上。 云衍示意侍卫将二人分开控制起来,担忧地看着韩玥。 她向来冷静理智,但这次不一样…… 无论如何,那孩子的走失,多少与她有关,自责难过怕是在所难免。 又过了大概一刻钟,韩玥终于见到了那孩子。 他比她想象中还要高一些,模样…… 模样看不清了,严重缺氧,以及无尽的黑暗所带来的恐惧,使他抓烂了自己的脸,那双细长白净的手上也全是血印,指甲缝里都是皮屑与木屑。 蔚蓝色的衣衫上沾满泥土,有被撕裂的痕迹,脚上鞋履两只都不见,白祙还在,脚尖处有淡淡血迹,单从体表早已密布的瘢痕来看,已是死亡多日。 韩玥静静看着他,看到了他的绝望和挣扎,看到了人性的黑暗和扭曲。 只片刻,她收起所有的情绪,恢复到职业本色。 “验!” “发现男童尸体一具,身长五尺上下,年龄八岁上下,身着蓝衣,白裤,白袜……” “尸僵已完全消失,死亡时间已在三天以上,井底潮湿低温,尸僵缓解更为缓慢,如此推算,他在案发当日就已死亡。” “你不是说已将瑜儿送走了吗?”方如筠不知何时醒来,突然嘶吼出声:“你就是这样送他走的?你好狠的心啊!你还我儿命来!” 韩玥眼风刚一动,云衍已低喝道:“通通带去刑部!” “不,瑜儿不会死,你说过会妥善安排,你说过的啊!”方如筠撕心裂肺的声音很快远去。 韩玥回神,重新查看尸体四肢,又将其后背露出,“后身脏污明显均匀且要深许多……” 她看一眼被挖起的飞燕草根部,“花店老板说过,此季节不合适移栽成熟飞燕草,但他们有经验……包裹根部的土壤应是加了特殊肥料,故而比一般泥土颜色要深许多。” “从衣物上的污渍判断,大公子是以仰面之姿平躺进去。” “他双手掌心有黑色颜料,应是为了平衡身体,双手撑在木箱上所致……” 韩玥眸色一凛,快速解开死尸衣物。 全身多处尸斑呈鲜红色,其中多处含有点状淡粉。 她再用力掰开死者口腔,舌根肿大,口腔严重溃烂。 “王爷是否有疑问,这孩子死状惨烈,死前必痛苦万分,不可能忍声不发,为何就没人听见?” 云衍是有这疑问,并已猜到答案,但还是配合着问:“为何?” 韩玥寒声说:“他抓烂自己的脸和身上多处皮肤,不仅仅是因为绝望害怕,还因为痒痛……那木箱应是刚上的漆,他刚好对此有过敏反应。” “为何无人听见声响,原因有二,那日街上热闹,马车难以通行,店家午时才送去纪府。在这之前,装货的木箱一直搁置后院,店上伙计又忙于看热闹,自然不会留意。” “然而,为确保万无一失,这孩子还曾服下过可快速失声的毒物。初步怀疑是氰化物,王爷看这尸斑……” 云衍虽不懂验尸,但一眼看出不对。 “通常死尸尸斑呈紫红色,这孩子死亡数日,尸体已有腐烂之势,颜色应转为绿才对,为何这般鲜红?” 韩玥对他的分析较为满意,耐心解释道:“尸斑的颜色取决于血液和皮肤的颜色,以孰国人的普遍肤色,尸斑通常是紫红色没错。但若有中毒之症,颜色就会有所不同。” “比如冻死、氰化物中毒的尸体,因其体内氧利用不足,血液中含有较多的氧合血红蛋白,故其透过皮肤呈现出来的尸斑呈鲜红色。在水中或处于冷冻条件下的尸体,因氧气渗透入皮下血管内,形成氧合血红蛋白,故其尸斑呈红色或淡红色。烧死尸体因生前吸入一氧化碳,未烧焦部分的尸斑呈樱红色。” 云衍不知一个尸斑还有这么多学问,看韩玥的目光不由带着钦佩。 “氰化物是何物?”他抓住重点问。 韩玥道:“是种有毒物质,日常生活中,像生杏仁,木著等都含有此毒。” 她声音愈发寒道:“其中又数苦杏仁毒性最烈,成人一次服用四十到六十粒、小儿服用十到二十粒便可发生中毒乃至死亡。” 云衍大幅度点头,大概懂她的意思。 随后,他拢起眉道:“如此,还有一个漏洞。看这孩子身上的抓伤情况,过程并不短,他若是自己趁乱跑进花店后院,自主躺进那木箱内,自然也能从里打开跑出来求救……除非有人帮他盖严了木箱。” 这想法与韩玥不谋而合,她接着道。 “花店伙计有五人,街上再热闹,也不能确保五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纪怀川现在风头正盛,人人都想巴结,飞燕草在此季节脆弱难养,在后院置放多时,难免会出问题。” “正常情况下,出发前,应该先谨慎查看。” “诸多的不合理下,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们中有人接应,也许,不止一人。” 恰时,花店老板将店伙计都带来了。 元忠来报,云衍冷声道:“全带刑部去先审着。” 只表面粗验,不到一刻钟,死亡时间,死因,死亡过程,已基本呈现,几名有着重大嫌疑的嫌疑人也都落网。 剩下的,就是提供足够的证据,让他们每个人的每一个罪行都无处遁形。 “先带回刑部,我要剖验。” 扫描仪失灵,韩玥需要一一亲验。 第331章 他是怎么死的 这大概是韩玥从业以来验尸验的最吃力的一次。 没有任何技术支撑,没有设备,全凭她多年积累的经验和知识储备。 这些都尚能克服,最令她难受的是心理层面。 也许是生命里有了云衍,又或许是历经过刻骨铭心的生死离别,导致她的共情能力过于强大了些。 以至于在解剖纪少瑜的尸体时,她脑海里总禁不住的想他生前的样子。 听说他很乖,很有礼貌,若那日相见,必是会讨她欢喜。 她向来喜欢干干净净,聪明又懂礼的孩子。 他书法很棒,这恰恰是她的弱项。 若那日相识,她说不定会请他当小老师。 现世时,她曾一度对画画很有兴趣,说不定,小老师也可以一并指点…… 他们还会聊些什么呢? 她可能会偷偷逗他,可有心仪的小女生? 韩玥几度停下动作,头一次怀疑自己的专业性。 对她来说不算太难的一次验尸,足足花了近两个时辰。 待走出验尸房时,天色已暗,就像她刚刚经手的那个生命,是真正的走入黑暗,结束了。 “可累?”云衍迎来,将衣袍脱下将她裹着。 韩玥吸了吸鼻子,“还好。” “先吃点东西,可好?” “行。” 她越是配合,云衍越是担心,拥她边朝偏厅走,边说道:“花店伙计已招,老刘曾找到他们中的一人,说有人要报复纪怀川,他们准备将大公子送走。但又不能让人知道,所以设计了这么一出戏,好让那些想报复纪怀川的人以为有人捷足先登。” “伙计怕自己应付不来,又拉了一人入伙。二人打配合,一人负责引开其他三人,一人接应。” “奇怪的是,店伙计说,纪少瑜是自己趁乱偷偷跑进去的。那时并无异样,只是看着心情有些沉重的样子。” 韩玥沉默不语,心里已有了答案。 见她此时无心情讨论,云衍也不再多说,陪她用过餐后,便道:“你累了一日,我先送你回去,提审的事交给我。” 韩玥这时才问:“方如筠招供了吗?” 云衍眉一沉道:“起初哭哭啼啼,一副疯癫之态,现在是不吃不喝,闭口不开。” “无妨,待我审过老刘,再去会她。” “我来吧。”韩玥拢了下额前柔发,平静道:“她应该有许多问题需要我来解答。” …… 片刻后,相邻的两间审讯室,韩玥和云衍同时进行。 韩玥拿着验词走进来,在方如筠对面坐下。 方如筠低着头,眼神空洞,脸上即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仿佛已经失去了情绪波动的能力。 韩玥静了静,开口说:“一会儿我们可能要说很久的话,你需不需要先吃点东西?” 方如筠缓慢地抬起头来,眼神落在她脸上。 “没意见的话,我让人准备些粥?” 方如筠反应像是定住了,韩玥便朝门口点头示意。 静静等待片刻,有人将粥送进来,还体贴地备了几样小菜,看着清爽可口。 韩玥客气道:“将就吃些补充点能量,不然身体会吃不消。” 方如筠像是笑了一下,太快,辩不明意味。 韩玥总是很有耐心,安静等着。 等方如筠呆呆看着饭菜半晌,又等着她慢慢将粥送进嘴边,慢慢吞咽…… 等她吃得差不多了,韩玥方才开口:“听说你和纪大人是青梅竹马?” 方如筠点头。 “所以,你也从小就认识老刘?” 方如筠抬眼看着她,声线沙哑的厉害,说话的语气特别无力,“少瑜是怎么死的?” 韩玥看一眼手中验词,说:“不急,我们慢慢说。” 方如筠摇摇头,这次是很明显的苦笑:“妾身自小养在深闺中,说是和纪怀川青梅竹马,其实也不过是隔着很远的距离见过两三次而已。老刘是纪家下人,就更不可能有认识的机会了。” 韩玥对这些封建旧规体会不深刻,倒是有些意外,和她所猜想的稍有出入。 “送大公子走,是你的主意?” 方如筠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 韩玥并不失望,“在你看来,你和纪大人感情怎么样?” 方如筠双手环着自己,没什么感情地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好不好的又有何区别?”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表情和肢体语言可以克制住的东西,总是会不小心从眼睛里流露出来。 韩玥语气肯定:“你深爱过他吧……” “谈不上!”方如筠有些生气。 “毕竟是自己的第一个男人,且是今生的依靠,你爱上他很正常。”韩玥说。 方如筠用力闭了闭眼,像是接受了她的说法。 韩玥又问:“为什么要将大公子送走?” “怕有人报复。”方如筠答的很快,仿佛这个答案是早就准备好的。 韩玥:“那为何不同纪大人商量,而是只和管家商量?” “他那么忙,那会管这些。”方如筠提高音量,破碎的嗓音听着诡异极了。 韩玥抬手压了压,示意她冷静。 “你不是想知道纪少瑜是怎么死的吗?我现在告诉你……” 方如筠绞着手指,再次闭眼,沉沉呼吸。 韩玥说的很慢,语音平缓,不带任何情绪的道。 “他抓烂了自己的脸,脖子,手背,尤其是脸,几乎没有一处是好的。解剖后,消化道各段均可见充血、水肿,胃及十二指肠粘膜充血、糜烂、坏死,胃内及体腔内有苦杏仁味。” “他死于中毒,过敏,缺氧等因素引起的各器官衰竭。” 方如筠怔怔看着她,仿佛听不懂她的话,脸色却是迅速煞白。 “可以想象这种情况吗?” 韩玥说:“过敏使得皮肤骚痒刺痛,毒物使他呼吸道火热般刺痛,内外夹击,他只能通过伤害自己来缓解……” “不,不可能……”方如筠如被电击了一般,突然浑身颤抖。 韩玥没停:“对他来说,这或许还不是最痛苦。最痛苦的是黑暗和窒息,他无法呼吸,喊不出来。无力自救的时候,你猜他都想了些什么?” “别说了,我求你别说了!”方如筠被逼到了崩溃的边缘。 第332章 完整推演 韩玥停顿了好一会儿,给足她喘息的机会。 “我猜,他一定想到了你,他一定很不想你伤心……因为,他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那份证词忽然失控,猛摔到方如筠脸上。 “所以,你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暴怒的喝声,隔着墙面传到云衍耳朵里。 他脑子空了空,下意识起身,停了片刻,又坐下,再看老刘的眸中寒芒盛盛。 方如筠最后一道防线被击碎,哭声震天。 一直在兜圈子拒不认罪的老刘,脑袋慢慢垂下,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的抬不起头来。 云衍语声放缓:“招了吧,做个真正的男人。” 一墙之隔,韩玥平缓着呼吸。 她很少发火,因为她始终认为,受情绪左右的人不完整且危险。 但这一刻,她觉得,情绪这种东西还真由不得人。 所以,她有短暂的挫败和懊恼。 于是,趁着方如筠发泄的功夫,积极调整自己。 连日的煎熬,耗尽了方如筠的精力。 不到半刻,哭声停歇,随时保持着仪态的大夫人,宛如刚经历过狂风暴雨的花草。 她颓然地垮着肩膀,哑声说:“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他说给我的药,只是会让少瑜睡上一觉。他说会将少瑜送的远远的,等事情过去后,会安排我们见面……” 韩玥已恢复平静:“谁?” “老刘。” “什么时候给纪少瑜喝下的药?” “临下马车前。” “纪少瑜没拒绝?” “没有……他知道。” 韩玥突然明白过来,双手不由紧了紧,“知道什么?” 方如筠用力咬着嘴唇,“就是老刘的那套说辞,知道我们要将他送走,他需要完全配合我们。” “所以,你究竟为什么非要在这时候将大公子送走?” “我……”方如筠摇头低下去,“怕报复……我怕失去他,就这样。” 韩玥静静看着她,片刻后,冷不丁的道:“因为孩子不是纪大人的,对吗?” “不是!不是这样!”方如筠用力捂住耳朵,十分害怕听到她再说。 韩玥愈发肯定:“孩子是老刘的,对吗?” 方如筠双手颤抖,假装听不见。 韩玥轻叹,“让我来帮你说完整吧。” “纪怀川一表人才,腹有诗书,气度不凡,任何女子嫁给他,想来都是心中欢喜。你当然也不例外,初嫁纪怀川,你对未来有着无限憧憬。” “没有一个女人愿意和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但这恰恰不是女人能决定的,你所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替纪怀川多生几个孩子。” “一来,可稳固你原配大夫人的位置。二来,聪明伶俐的孩子,可以帮你争取纪怀川的心,让他减少甚至打消纳妾的念头。” “可你迟迟怀不上,府上开始有闲言碎语流出,你坐不住了,偷偷去问过大夫。从大夫那里,你得知纪怀川可能没有生育能力……但你不能说,事关男人的尊严,你不忍心也不敢揭穿。” “于是,你突发奇想……也有可能是听别人提点了什么,你想铤而走险,借种生子。身为大夫人,走到那里都备受关注,找外面的自然不安全。” “天天在你身边转来转去,什么事都与你有商有量,样貌并不比纪怀川差,人却比纪怀川温柔体贴太多的老刘,自然就成了你最心仪的对象。” “我猜,是你主动的吧?事后,老刘一定是愧疚又害怕,你还费了些功夫去安抚。” 方如筠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愈发惨白,下意识想往后退,结果椅子发出刺耳的磨擦声,惊得她差点摔倒。 韩玥稍有停顿,“很快,你真怀上了,可惜是个女儿。” “恰时,纪怀川有意无意表现出有纳妾的想法,你坐不住了,再次找到老刘。” “孩子都生过一个了,你二人之间的感情早在不知不觉升华。” “这时的你们,谈得上是爱了,为爱奋不顾身再正常不过。” “啊!!!不要再说!求你……”方如筠情绪再度出现崩溃,她强烈地抗拒着所有新的信息,尤其是让她感觉到危险的信息。 她打心底不愿意往那个可怕的方向去想,可思绪就是不受控制,像开了闸的洪水猛兽朝她袭来,几乎要将她溺毙。 然而,韩玥不可能停。 “你终于生了儿子,可爱漂亮,人见人爱,可纪怀川还是坚持要纳妾。” “于时,新的危机来了。” “因为,小妾居然怀孕了……” “啊!!!”方如筠尖叫一声,用力摇头,呼吸中带着痛苦的抽搐。 多么讽刺啊! 纪怀川没有问题,可她已经怀上别人的孩子。 许是人的心理作用,纪少瑜从小看着就与纪怀川有些挂相。 但毕竟不是亲生,等他真正的亲生孩子出世,再一对比,有心人难免会看出。 于是,她越想越怕,只得找老刘商量。 “商量的结果就是,你们没让那孩子出世,一尸两命。”韩玥冷冷说道。 小妾生产,作为大夫人,自是要亲力亲为才能体现出贤妻大度。 老刘又是管家,事事都是他张罗。 要弄死一个产妇轻而易举。 “你并非天生冷血,这件事后,必是日日都受良心谴责,身体又怎能好得了?身体好不了,孩子自然也就生不了。” “纪家是大户人家,纪怀川的几个兄长又都战死,繁衍后代的重任就落在了纪怀川身上。娶妾不可避免,但你更不可能让担心的事发生。” “若两任小妾都死在生产时,恐会引起人猜疑,这次,你选择在小妾怀上孕身之前就弄死她。” “同样的道理,在纪府,你和老刘掌着所有人的生死。让小妾染病而亡,何难之有?” 方如筠已从最初的抗拒中慢慢冷静下来,她捂着脸一动不动,喉咙里时不时发出几声呜咽。 韩玥不在意,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 “然后,南霜来了。” 提到南霜,韩玥想起她那张妖娆张扬的笑脸,眉眼微微松了松。 “你很谨慎,同样的手段,不能继续使用。南霜是舞妓出身,仗着纪怀川的宠爱,行事又嚣张的很,于是你将计就计,打算给南霜创造机会,让她自行不轨之事,好名正言顺将她赶走。” “你选择这个方式,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 第333章 没有人输得起 说到这里,韩玥不由轻轻摇头,像是唏嘘。 “也许是前两任小妾的死给纪怀川造成了一定的心理压力,也有可能是朝堂之事,让他分不出精力来,纪怀川这时,是真的不行了。” 出于亏欠和讨好的心理,他才会格外宠爱南霜,才会在听到关于她不好的言论时,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尽力维护。 “你没想到的是,南霜和前两位小妾不同,她太聪明。” “舞妓出身,她也算是阅人无数,很敏锐地嗅到了危机,且自我防御能力很强。” “怕你指派来的人做手脚,她就都打骂走。你想给她安个行为不检点的罪名,她就做的明目张胆,把目标直接对准大公子的老师元浚。” “纪怀川知道元浚是什么样的人,也知道南霜只是心中不满,故意气他,自然不会介意。” “不仅如此,南霜还反击了,她故意在你面前炫耀纪怀川对她的好,又时不时跑去骚扰大公子,在她的激怒下,你必然坐不住。” “我猜,你和管家在一起商量什么事时,被她撞见过吧?” “她是不是还有意无意的说过,纪少瑜不怎么像纪怀川?” 方如筠突然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震惊。 韩玥静静看她,“南霜聪明就聪明在这里,她回击你,只是想告诉你,她不好惹,别动她。但她并未真的想与你鱼死网破……” 她轻叹:“你相信吗?南霜恐怕是这世上,最理解你的人。” “她本来想就这么相安无事的生活下去,可你做不到,你有太多的担心。” “担心纪怀川身体突然恢复,南霜会怀上孩子。” “担心南霜多嘴,说出你和老刘的关系,甚至挑拨纪怀川去怀疑儿子是不是他亲生。” “但你一时又找不到对付她的办法,恰时,纪怀川因祸得福,竟摇身一变成了陛下眼前的红人儿,肩挑大任,负责百官肃整一案以及新政推行。” “纪怀川有他的担心,肯定不止一次告诫过你们,不要随意外出。” “你安排在南霜身边的人,又正好偷听到她和元浚的对话,知道罚银一事。” “于是,你的机会来了……” “你和老刘一商量,就演了这么一出大戏。” “后院女人,是不太可能知道朝堂之事。但你不是普通女人,你用尽毕生的智慧,就是想把孩子的秘密永远隐藏下去。隐瞒的对象主要是纪怀川,你对他的一切必然要了解。” “老刘身为管家,八面玲珑,又深得纪怀川信任,要探听点什么事很容易。所以,拿到罚银官员的名单,以及受害者家属名单并非难事。” “如何施舍,你们也是有着好一番考量。” “只是你又没想到,你和老刘从头到尾,所要走的都是两条路……” “方如筠,你懂了吗?” 韩玥又叹,不知眼前这个女人是可怜多一些,还是可悲多一些。 方如筠笑了起来,豁豁的沙哑声,带着胸腔的共鸣,强行将自己的记忆拉到了许多年前。 从韩玥猜准是她主动,以及事后老刘的反应开始,她就懂了。 仿佛一叶障目,将那片叶子拿开后,所有一切豁然开朗。 是的,她是全天下最愚笨的女人了。 但她有选择吗? 她可以揭穿纪怀川,所面临的风险有二,纪怀川不能生,因此与她心生间隙,自暴自弃。或者大夫有误,纪怀川没问题,她如此怀疑必伤他心,将她直接赶出纪家都有可能。 她只能选择冒险啊! 谁让她爱那个男人呢?后院女人又有几个输得起? 可若这一开始就是个局呢? 她一直怀不上,纪怀川嘴上不说,却寻着理由的找大夫上门来,自己也有偷偷服些调理的药。 大夫是老刘找的,药是老刘熬的…… 明明知道不该那样做,大概也只有鬼使神差这个词可以形容了。人一旦陷入某个狭窄的思维里,就会朝着最不可挽回的那个方向不计后果的奔去。 她不由想,如果那时纪怀川能多给她一些关心,能把这些问题摊开来说。 如果府上的人不用那样奇怪的眼神看她,如果…… 方如筠被自己乱七八糟的想法所淹没,哭了笑,笑了哭。 韩玥给够她缓冲的时间,问道:“笔迹是怎么回事?” 方如筠用力搓了搓脸,嘲讽道:“老刘曾是纪怀川的陪读,有几人小时候不贪玩,纪怀川也不例外。据说那时,夫子在上面讲课,纪怀川就忙着打瞌睡根本没听,然后再由老刘讲给他听。” “夫子留下的功课,自然也是老刘代完成,又怕被夫子发现,久而久之,老刘就学会了一套模仿人笔迹的方法。” “有次瑜儿突发其想,用左手写了一幅字,还要和元浚比。元浚向来宠他,也就遂他的意,用左手写了些字。” 纪怀川可能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年幼时的偷懒,到头来居然报应到了自己儿子身上。 “唯一不一样那张字条,是谁写的?还有谁在帮你们?” 方如筠捂住胸口,像是喘不过气。 “我不知道……将瑜儿送走后,一切都是他在主张,我一概不知。” 韩玥看着她,“他要拿罚银做文章,你就不怕会影响纪怀川的前程,甚至是性命?” 方如筠冷笑,“你觉得我还能想得了那么多吗?” 她已经被逼到死角,纪怀川还那么重要吗? 韩玥内心微微震动,被她的疯狂所震动。 “老刘说,你们肯定会往纪怀川所办的那些案子上去想,如此,就有足够多的时间将少瑜安顿好。他还说,你们肯定会查到南霜头上,就算她能撇清,纪怀川以后也不会再相信她……” 韩玥忍不住打断她:“你就不怕南霜被逼急了,将你们的事说出?” “她不会……”方如筠很自信,“县主也说了,她很聪明,她知道这种时候说得多错的多。她也并非无亲无故,还有个瞎眼老娘活着,她不得不顾忌。” 韩玥呼出一口气,无语了。 “该说的我都说了。” 方如筠突然冷静的可怕,“我想见见老刘,请县主成全。” 第334章 疯狂的复仇 见吧,总得活个明白。 韩玥带着方如筠去到隔壁。 云衍这边,老刘也刚交待完,整个人处于一种完全释然放松的状态,却在看到方如筠的瞬间,眸底涌上内疚与悲伤。 来不及说什么,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甩在他脸上。 “畜牲!” “如筠……”他唤出只有在二个人时才敢唤的名字。 “别叫我的名字!” 方如筠指着他的鼻子,“从头到尾,你都在算计,是不是?” 老刘张了张嘴。 “从我嫁进纪府起,就在你算计之中了,对吗?” 老刘彻底沉默。 “为什么?” 是呀,为什么? 韩玥也很想知道,老刘的恨从何而来? “知道那口井为什么被封吗?”老刘艰涩开口。 方如筠死死盯着他,她当然不知道。 “因为我母亲曾经死在里面……人人说她是因为偷了纪老夫人东西,被发现后害怕送官所以投了井。” 老刘抿了抿唇,眼里渐渐迸裂出寒刃一般的恨意。 “但其实她是被纪老爷那个狗东西给强行玷污……” 此言一出,韩玥已明白过来。 老刘讽刺地笑出了声,“我娘傻啊!以为告诉老夫人,老夫人就会替她作主……” 然而,后院女人哪个不会维护自己丈夫? 千错万错,男人也是她的天。 更何况,老刘的娘让她的男人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本就是罪该万死! 老刘的娘被逼着跳了井,继续留着老刘父子,不过是纪老夫人做给世人看的假慈悲而已。 方如筠神色恍惚,“可,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错就错在不该嫁进纪家……”老刘眼神悲怜,想说什么又生生忍下。 换句话说,谁嫁进纪家谁倒霉。 方如筠突然想起来,“老夫人和纪老爷葬身的那把火该不会是你……” “是我放的。”老刘承认的很干脆:“我忍了这么多年,再不行动,他们就要死了!” 他们所犯的罪还没赎,怎么可以老死?怎么可能死的轻松? 于是,他就往他们寝卧放了一把火,将那两个老不死的烧死在一块儿了! “你大仇已报,为何还不知收手?”韩玥忍不住问了句。 云衍替老刘回复她:“他要的是纪家断子绝孙。” 恰好那时,纪怀川几个哥哥战死的战死,病死的病死,就剩纪怀川一人。 老刘疯狂道:“这都是他们应得!” “他们害死我娘,毁了我的家,毁了我这一生,两条将死的贱命怎么够!” “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要帮我,我又怎么可能收手?” “同样是人,同样是父母所生,他纪怀川过的是什么日子,我过的又是什么日子?” 老刘指着自己,瞪着的双眼里,有泪珠一颗颗滚落。 “我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但我可以改变纪怀川的命运,改变纪家的命运!” “断子绝孙……”方如筠整个人仍处于极度的茫然与迷惑中。 她怔怔望着老刘,“可少瑜,少瑜是你的孩子呀!” 老刘沉默着,只哀伤地望着她。 方如筠苍白着脸,连连后退,答案已经明确,是她不敢接受。 她双手不断敲打自己的头,试图将自己敲清醒,或是……永远沉睡不醒。 但韩玥和云衍必然不会看着她这么做。 有人控制住她,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从方如筠喉咙迸出,接着,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就在韩玥揪着一颗心时,这个女人慢慢抬起头来,表情有几分倔强,“你不但杀了我儿子,还想杀了我,对吗?” 在韩玥提出要去看那飞燕草时,老刘就已知自己暴露。 那时,他似乎是对方如筠说了句‘夫人,你该喝药了。’ 方如筠那时的表情有些复杂,想来是带有感动的。 毕竟她得到过一个男人所有的温柔和爱。 但那碗药她没来得及喝…… “你该听话的。”老刘苍白的笑了笑,眼里噙着水光,温柔的溺人,“喝了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案情就此水落石出。 方如筠要想纪怀川相信儿子是他的,备孕时必然会想办法与他同房。 这个时候,老刘却让她怀上了纪怀川的儿子。 他拿罚银一事做文章,不仅仅是为了拖延时间,更是为了让纪怀川去送命。 纪少瑜已死,纪少川再一死,纪家就真的断子绝孙了。 到那时,他,方如筠,还有他们的女儿就可以真正成为一家人了。 老刘的计划确实周密,可他遇到的对手是韩玥和云衍。 走出审讯室,云衍握住韩玥冰凉的手,又将一些细节补充给她听:“还记得那个帮他抛扔证物的老太太吗?” 韩玥望他,云衍说:“那是老刘的父亲假扮。” “老刘的父亲原本是纪家的账房先生,娶妻生子后,一直住在纪府。妻子出事时,他正随府上大公子外出办事,他知道自己妻子是什么样的人,自然不会相信纪府的那套说辞。” “父子二人就这么隐忍着继续留在纪府,后来,纪府大公子病逝,二公子三公子先后做了武将,老刘的父亲因还懂些医,就主动提出要去军营照顾两位公子。” 韩玥愣了下,“所以,那三位公子都是老刘的父亲所杀?” “大公子是,二公子三公子,确实是战死。”云衍说:“老刘的父亲也是死里逃生又回来了,却没回纪府,而是与老刘里应外合,继续他们的复仇。” “对了,他们给纪少瑜服下的药物中,除了苦杏仁外,还有水毒芹。” 韩玥道:“水毒芹含毒芹素,可导致口腔咽喉烧灼、失声以及中枢神经损坏,老刘的父亲懂医,自然知晓这些。” 这父子二人为了复仇,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真的太疯狂了! 可复仇到这一步,他们真的痛快了吗? 恐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元忠已去捉拿,南霜所赶走的那些婢女也都招供,方如筠确实有指使她们每日汇报南霜的一言一行。” 云衍正说着,突听一道声音娇滴滴地传来:“妾身就说那女人是个疯子吧,县主这下可是信了?” 第335章 从小家看大家 韩玥抬眸望去,面前站着的女子,不是南霜还能是谁。 元浚刻意与她保持着距离,站得老远,眼睛却是望着韩玥这边。 纪怀川则是失魂落魄地站在他们之间,审讯时,他就站在外面,两边的询问他都听了个清楚,此时想必脑子里就剩一锅粥,不知该怎么理清这荒唐又离奇的半生。 “恭喜四娘子。”韩玥笑眯眯道。 南霜扭着腰肢走近几步,“何喜之有?” 韩玥说:“身处漩涡,还能全身而退,不是喜是什么?” “是么?”南霜仰头看着天空,“可妾身怎么觉得我的人生还是一片黑暗,且永远没有天亮的时候。” 韩玥抿了下唇,平静道:“你可以选择回头,也许阳光就在身后呢?” 闻言,南霜眼睫毛快速颤动,仿佛天人交战。 片刻后,她突然跪地,郑重一拜:“请县主赐妾身自由。” 这个…… 韩玥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求助的眼神投向云衍。 云衍失笑,先是解释道:“纪大人将四娘子赎出,卖身契便在他那里,愿不愿意还四娘子自由,要看纪大人。” 孰国买卖人口是合法,这个没办法。 随后,云衍颇有威仪地高声问纪怀川:“纪大人可愿意?” 纪怀川还一副游神状态,闻声,清醒了几分,震惊难言地望着南霜。 南霜一改往日轻浮之色,转身对着纪怀川一拜:“妾身并非有意欺骗老爷感情,生活所迫,身不由已。然,妾身早有所爱之人,这些年,他一直暗中照顾家里老娘,从未因我的身份有半分嫌弃。这份恩情,妾身原想来世再报,可历经种种,妾身深知,若无朝夕,何有来生?望老爷成全,妾身感激不尽。” 纪怀川表情难堪地望着她,凌乱片刻,摆摆手。 “罢了,走吧,都走吧。” 他这半生,活的好似笑话,也不差这一笔。 “多谢老爷!”南霜又朝韩玥拜:“多谢县主!” 韩玥亲手去扶她,顺手取下头上发钗,送给她道:“就当是我送你的贺礼……” “县主……” 韩玥紧了紧她的双手,平静望她,“那日,你故意找元浚,就是想将罚银一事说与方如筠听,对吧?” 南霜表情一时僵硬。 韩玥拍拍她的手,“不要随便去赌人心,最后输的很有可能是你自己。” “妾身牢记县主教诲。”南霜眸中涌出泪光。 韩玥这时微微提高了音量:“好好的四娘子不当,非要去跟个穷小子,就不怕将来后悔?” 南霜也笑着回她,“这好办,要是妾身后悔了,就来给王爷当小妾,与你做姐妹如何?” 韩玥一噎,气笑。 “有胆你就来,我有十万方式收拾你!” “哈哈哈……” 南霜大笑着离去,韩玥不由唏嘘。 世间女子,若都如这般敢爱敢恨,清透玲珑,又何需自困后院,一辈子在算计与无望中消耗自己。 “小儿后事尚未料理,下官……下官告辞。”纪怀川行拜后,摇摇晃晃消失在夜色里。 一夜之间,所有亲近的人都离他远去,人间悲惨不过如此。 云衍摇着头一声轻叹。 韩玥望他,“王爷在叹息什么?” “内阁人选又要变动了。”云衍说。 纪怀川确实不适合,缺少担当。 但这真是他一个人的问题吗? 韩玥意有所指:“人的情绪其实是极不冷静的,这也是为什么许多案件,单从动机的角度,无法确定凶手的原因。案件的背后,有许多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也有许多啼笑皆非的理由。值得深思的是,从古到今,女性犯罪的根源大部分是因为男女情感关系。” 云衍听的认真,理解着她话里的深意。 韩玥又道:“曾有智者说过,一个国家的发展,要从‘小家’看‘大家’,只有‘小家’正派和谐,‘大家’才会清正太平。” 而‘小家’的纽带或者说骨架,则是婚姻关系。 婚姻关系,看似是自由的二人关系,却牵一发制全身。 在韩玥看来,婚姻法的存在,以及对婚姻法的保护,相当于是一棵参天大树的树根基本养护。 树根健康了,大树才有可能枝繁叶茂。 然而,现在的孰国,还是男权时代,在男人眼里,女人只是他们的附属品而已。 这种背景下,连一夫一妻制都没法谈,还谈什么婚姻法。 云衍知她并没说透,也没追问,有他自己的一番思量。 孰国是有许多问题,改变不是一朝一夕,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把他们的‘小家’发展起来。 “你刚才和四娘子说的话,可是真?” 案子永远讨论不完,云衍有意暂时结束这个话题。 韩玥对上他含笑的眼睛,说的是:“王爷已向陛下表明此生不纳妾,我只是不想看你犯错误而已。” 她更是不明白,男人为何觉得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是证明他们魅力的表现? 难道不可以是女人之间单纯的竞争吗? 类似雄性动物争抢领地,重要的兴许不是领地本身,而是输赢。 云衍拖着嗓子‘哦’了一声,也不觉失落,反而愉悦感十足。 她与那些后院女人自是不同,其他男人头疼的问题,在他这里根本不可能存在。 正当云衍洋洋得意时,就听韩玥又说:“王爷不必遗憾,若遇到喜欢的女子,与我道明便是。” “然后呢?”某王爷脸有些沉了。 “然后……” 韩玥很坚定的说:“我会接受对方的挑战。” 云衍眸中顿时亮光骤起,带着热意,直望韩玥心底,见她玉肌花貌近在眼前,忍不住的压近:“我很高兴听到你这样说,但那样的境地,我永不可能让你面对。” 他气息渐近,韩玥心一跳,转眸便见几步之遥还杵着一个人。 她单手推了云衍一下,换上平和神色道:“元公子可还有事?” “小的,”夜色浓郁,望不见元浚脸颊红透,却能见他眼神躲闪,双手揪着衣摆,颇为紧张的道:“小的只是想对县主道一声谢,县主之恩,小的终身难忘。” 说罢,他急急转身朝另一处走去,好几次都险些撞在花台上。 云衍望他背影,微微眯了眼睛,突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来…… 第336章 参观新房 “玥儿之姿,仙容迭貌,又聪慧过人,才智绝佳,仰慕者肯定不在少数,敢问,我又该如何应对?” 云衍问的认真,韩玥也答的认真:“王爷放心,因为尊重你,我定会为你挑选最优秀的对手。” 云衍一笑,有被安慰到。 眼前的女子,年仅十八,一双眸子漆黑明亮,融进月夜光华,有着她不轻易流露的柔情。 此刻,云衍只觉心念落定,内心丰盈成灾,唯愿这一生一世能长长久久。 次日,韩玥睡醒,便听闻院里有人刻意压着嗓子的说话声。 她起身走出,竟是元福来了。 元福道:“陛下赏赐的宅院,咱家已收拾妥当,王爷的意思是今个儿就搬吧。人咱家已经带来,都在院外候着呢。” 想必是怕吵着她休息,才迟迟未动。 韩玥心中温暖的同时,有些愧疚,忙问韩钦林:“家里可收拾妥当?” 韩钦林说道:“早收拾好了,就等你这大忙人发话了。只是……” 他往韩冲所住的屋子望一眼,韩玥便明白过来:“那烦请爹帮着点元公公,我去看看我哥。” 屋内,韩冲抱着他衣物,缩在角落里,惊恐地望着门口。 韩玥看得难受,微笑走去,与他并肩坐在地上,也望着门口。 小时候,他们经常搬家,对大人来说,是为生计所迫,无奈之举,对孩子来说,那是一段段动荡不安的记忆。 韩冲现在整个记忆紊乱,其实不太适合改变环境。 但这里离皇城较远,往后照料起来多有不便,又或许,新的环境能带给他一些新的刺激。 韩玥将头轻轻放在韩冲肩上,轻声道:“无论搬去那里,只要家人在,家就在。” 韩冲不说话。 “听爹说,从前我们每次搬家,你只管抱着我,眼睛一错不错的守着,生怕将我落下……” 纵然她的记忆也有缺失,但每每说起过往,总有倾泪的冲动。 韩玥嗓子哽了哽,“我已经长大,不会走丢了,倒是哥哥你,别再迷路啦,快回来吧。” 韩冲还是不说话,但已没那么紧张,抱着衣物的双手松开,眼神茫然极了。 “好了,我们现在搬去更大的房子里,种上好多的飞燕草好不好?”韩玥拉着他起身,又说:“多亏了你,那个案子破了。” 韩冲眼睛眨了眨,韩玥继续牵着他手,将案情一一说与他听。 最后,她喃喃道:“哥哥,每个人都有不小心走进黑暗中的时候,如果前面没路了,记得往后看。人生的路不是只有前进这一条,退一步,许就是海阔天空。我与爹都在等你,我们会一直等着你回头。” 她始终没看他,自然也没看到,有泪从韩冲眼睛里滑落…… 韩钦林本就打着要常回小院住的打算,带的东西并不多。 前前后后,到新宅院也不过两三个时辰的事。 韩玥刚下马车,就见云衍立在门口等着,忙迎上去:“王爷今日不是进宫了吗?” 现下正是新政推行的重要阶段,纪怀川无法继续胜任,接下来由谁接手是个大问题,孰帝不扭着云衍要个结果,自是不会轻易放人。 只是不知,最后定了谁? “是去了,听闻你今日搬家,陛下便没多留。”云衍没说结果,只是握一握韩玥的手,并不觉得冰凉,这才走近去和韩钦林打招呼。 韩钦林很是开明的道:“府上的事不用你们操心,你二人去街上逛逛,看看还有没有什么东西需要置办。” 云衍眼底生出笑意来,也不推辞,当真就牵着韩玥走了。 却不是漫步街头,而是拐个弯朝晋王府走去。 韩玥心底狐疑,面上便显了几分。 云衍笑而不语,脚步加快,仿佛要急着带她去到什么美丽新世界。 有段时间没来晋王府,前几日来也是夜里,韩玥没怎么留意,王府竟是大变样,处处透着新气象。 她朝着主院的方向走,被云衍拉了手,“不是这边。” 韩玥微讶,跟着他转了个方向,朝她曾住过的院落走去。 走进一看,不仅多了许多翠绿草木,院子似乎也大了两三倍不止。 再一瞧,原来是打通了两处院落。 韩玥记得,原先的那处里似乎有天然的温泉。 “进去看看。” 韩玥被云衍引着,穿过灰瓦白墙雕刻镂空的花墙廊道,便见她曾住过的屋子装点一新,纤尘不染,墙角腊梅凌寒,幽竹成林,两棵合欢树之间还架着秋千。 屋子后方,白雰缭绕,美幻如仙境。 再看那门上贴着的大红喜字…… 韩玥立即明白过来,再稳重如她,也不由红了脸。 “这里便是你我婚后所居之地,竹林,梅园是母亲的主意,她觉得世间只有此二物可衬你风骨。后院水阁冬夏皆可用,夏日可引活水,清凉爽快,冬日更是极好,此温泉眼含多种矿物,可助肌肉关节松驰,消除疲劳,还可扩张血管,促使血液循环……” “汤池旁有暖阁,你若喜欢,我们也可直接歇在那里。” 云衍一本正经说着这些,韩玥却是听的脸红心跳,脑子里全是旖旎画面,“那个……还是保持些神秘感吧。” 她有想跑的冲动,云衍动作比她更快,一手揽她腰道:“反正离婚期也没几日了,你且看看,需有不满之处,我好令人整改。” “已经很好……”韩玥硬着头皮随他步入正屋。 如云般的帷幔四垂,喜烛摆在桌上,墙上喜字鲜艳夺目,再就是那大红喜被,龙凤交织,花团锦簇,映得韩玥脸颊更加绯红,心中小鹿蹦跳的不肯停歇。 “可喜欢?”云衍眸子里,也是火红的一片,语声更是低哑溺人,充满蛊惑。 韩玥头脑炽热,如行云端,这辈子都没这么不真实过。 她当真就要嫁人了吗? 嫁给一个陌生国度里的陌生男人,至此,余生相伴…… 纤纤玉指轻抚那锻面,韩玥声音轻柔的像风,“王爷事多繁忙,不必如此费心。” 她看重的是他这个人,其它的还真没什么讲究。 也知,他们其实是一样的人,喜好和精力都用在了该用的地方,专注执着,对名利,算得上是清心寡欲。 可这份用心,远胜眼前所呈现的一切价值。 “玥儿来这里。”云衍没应她的话,引着她来到西侧大书房。 第337章 大婚 书架上,医书,史书,应有尽有。 最显眼的还是正中的一面书架上,琳琅满目,全是一看就非凡品的珍宝玩意儿。 “从前东奔西走,风餐露宿是常有的事,再好的宝物留在身边,也觉得累赘。”云衍从身后轻拥她入怀,“如今能给你的,是那样少,只觉太过亏欠于你。” 襄州王府韩玥了解,一切极简。 此处他常年不归,想必也没攒什么东西……这些珍宝,也不知他是何时攒起,这样忙碌的时候,他还有心惦记这些…… 韩玥纵然不是喜好金玉宝物之人,此时看着眼前这些,也觉精巧华美,赏心悦目,最重要的是,这是云衍的一片片心意。 心里某处被暖意填的满满当当,她反身将脸埋进他怀里,嗓音听着也有些哑了:“我都喜欢。” 职业关系,她曾看到过太多爱情演变成了人间惨剧。 亦从很久以前起,就不再相信爱情,觉得那是件特别冒险且没有意义的事。 可她偏偏就遇到了云衍。 她懵懵懂懂闯入这个陌生国度,若非遇到他,以她的性子,恐活不了几日。 一路走来,他护她,懂她,毫无条件的支持她……他常说她是上苍赐予的礼物,于她而言,他又何尝不是? 呼吸痴缠间,韩玥想,人这一辈子总要相信一次。 如果这一次便是一生,那就是她的幸运。 …… 入冬的第一场雪后,迎来大婚之日。 韩府忙的人仰马翻,得亏韩铭将其家人全部喊来帮忙,府上又新添了些家丁侍女,不然韩钦林非喊破嗓子不可。 外头嘈杂嬉闹,韩玥闺房反倒是安宁寂静。 闲来无事,她甚至找来一本史书翻的颇为认真。 韩玥不喜人伺候,只从新来的侍女中挑了个叫云娘的小丫头在身边。 此时,云娘端了茶水进来,见此情景,服的不行。 “全天下待嫁的喜娘子,就数县主最沉得住气了,您就一点不紧张?” 韩玥抬头望她一眼,抿唇想了想,说:“还是有些慌的……” 主要是怕太繁琐,她难以坚持。 更重要的是,她怕哭…… 也不知道为什么,遇到再悲惨的案子,她顶多也就是唏嘘几句,在现世时,她最怕的就是参加别人婚礼。 每次人家在上面欢天喜地的闹,她在底下必定哭的稀里哗啦。 要问理由,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也不知参加自己婚礼和参加别人婚礼的感受是否相同? 云娘听的发笑,安慰说:“县主不怕,反正大红喜帕一盖,紧张也无人能看见。” 是这个理,韩玥嗯了一声,继续翻她的史书,由着云娘不停往她头上插各种珠钗。 时辰一到,长龙般的迎亲队伍便到了,史书被云娘没收,韩玥一身大红喜服候在闺房里端正坐着,心跳逐渐失了控制。 为她梳妆的是宫里来的两个老嬷嬷,二人反复交待着云娘一些注意事项,韩玥只呆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都说女人一生最美的时刻就是出嫁那日。 镜子里的她面若春桃,眸似新月,薄施粉黛,当真是清妍娇媚,美的她都有些不认识自己了。 只可惜,他们都看不见…… 她现世的父母亲,这个世界里的养母,方舟,白云,还有……欧阳槿…… 人总是这样,越是觉得美好,越是有太多遗憾。 就在紧张与微微的低沉情绪交织在韩玥心头时,听闻外面爆竹齐鸣,锣鼓喧天。 “这是在催您出门上桥了。”老嬷嬷含笑着说,另一位嬷嬷则是口中念念有词,说着各种吉利话。 韩玥被搀扶着走出闺房,原来喧闹的一切突然安静,只听一道沉稳的脚步声朝她走来,没多时,一截红绸落在她掌中,她用力握住,红绸发端稍稍用力,她的心跟着一跳。 只一瞬,便又心安。 今日有他在,她只需跟着就好。 云衍牵着韩玥前去拜别韩钦林,韩钦林说着吉祥话,语声几度哽咽,韩玥也不由鼻头发酸。 这时,云娘偷偷往她另一只手心里塞了条帕子,待上了桥子,韩玥方才擦去泪水。 一路上,尽是震耳欲聋的锣鼓鞭炮声,盛京的百姓都知今日是县主与晋王大婚之日,大家早早的就守在街道两旁,纷纷高声说着祝福的话。 花桥两侧的嬷嬷便不断撒喜钱花红,场面一时热闹非凡。 从韩宅到王府,总共没几步路,韩玥却忆起了许多事。 现世的,过去的,一幕幕,仿佛前世今生,在她的生命里划上一道道的浓墨色彩。 “停桥!” “一条红丝绸,两人牵绣球,月老定三生,牵手到白头!” 桥子停下,司仪的声音响起,韩玥方才回过神来。 云衍牵着她,踏上从府门到正院的大红黼黻,再跨过火盆,马鞍,干草,以及一杆秤后,方才步入正堂。 “玉凤抬足跨火盆,凶神恶煞两边躲,喜从天降落福窝,好日子红红火火!” 仿佛他们跨过了人生路上一道道的难关后,终迎来了美好幸福的开始。 韩玥感动莫名。 想着她将为人妇,不久后,会为人母,她从一片空白,到现在的隐隐期待,皆因一个叫云衍的男子。 今日后,他们的生命将融在一处,铸成一个温暖的小家。 接着是拜堂,萧池亲自担任他们的证婚人。 听他高声念着:“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韩玥没崩住,眼泪扑簌簌的落个不停。 与参加别人婚礼不同的是,她不能找个理由偷跑去洗手间哭,只能硬着头皮边哭边把后面的仪式走完。 所幸,云衍亦厌繁冗,拜过天地和高堂后,二人便被直接请进新房行撒帐之礼,撒帐之后是掀红盖头。 司仪唱和到此处,跟进来的人也都识趣离去,片刻的安静后,韩玥只觉眼前阴影散了去,她抬眸对上云衍墨染般的眸子。 今日的他喜袍加身,龙章风姿,俊仪无比,看到她时,他眼底亦闪过不加掩饰的惊艳。 第338章 私奔 两缕黑发结在一处,再执杯酒,云衍语声低哑:“玥儿,合髻之礼,同饮合卺酒后,你便是我云衍的妻。” 韩玥面若红霞,心跳的奇快,却不假思索的饮下杯中酒,“往后,你便是我韩玥的夫。只愿你我夫妻同心,携手白头。” 云衍瞬间意动,饮酒之后,倾身将她紧紧拥住,有力道:“定不辜负。” 韩玥亦生出缠绵之意,看了眼窗外,低笑道:“外面那么多人等着,王爷先去待客吧。” 旁的不说,陛下还在,总不至于失礼。 云衍不肯撒手,又抱了好一会儿,才将她手执到唇边用力亲了亲,“我去去就回。” “不急。”韩玥随口一说,云衍深深望她,咬字用力:“我急。” “……” 如他所愿,韩玥脸颊红透,直勾了他魂去。 宴席一直持续到深夜,云衍直到二更天才被送回来,他身上酒味很浓,韩玥在门口接到他,他醉眼朦胧地望她片刻,便顺势拥靠着她进屋。 察觉他力道并不重,韩玥弯唇:“王爷醉的可不轻,我扶你睡下吧。” 下一瞬,他手臂一勾,拥着她一同倒在喜被中。 “我若不装醉,怎摆脱得了那些个不懂事的家伙……”他眼神一错不错的望着她,醉意半散,眼底仍是波光融融。 此时,韩玥发髻已拆散,柔发披散,繁冗喜服已换成粉色丝稠裙衫,当真是娇艳无双。 云衍再难自禁,抬臂将她用力揽进怀里。 红绡暖帐间的旖旎,是韩玥无法想象的疲惫。 等她发现自己正在一辆马车上时,狠狠惊讶。 车厢里只亮着小小暖灯,韩玥一度以为是在梦中。 可车轮碾地的沙沙声如此真切,车夫御马的喝声更是清晰可闻,她动了动身体,腰间的手臂顿时紧了紧。 韩玥抬眸,这才看到云衍靠着车壁睡着了。 所以,新婚之夜,她的夫君竟带着她私奔啦?! 韩玥觉得不可思议,内心又涌上抑制不住的莫名兴奋。 老实说,初为人妇,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去适应那些不得不守的规矩。 方才梦中,还梦见自己因拜错礼说错话被人耻笑来着…… 此刻,竟不由长长松了口气。 陌生的环境,不知目的地的出行,只因有他在,韩玥心里无比踏实……还有感激。 试问,除了她的夫君,世间还有谁能如此了解她所想,次次都能猜到心里去? 云衍大抵也是累坏了,平时那么敏感的一个人,在这个时候却难得松懈下来,警觉度较往日大打折扣,直到她起身坐了好一会儿才发现。 身子被人重新揽进怀里,韩玥没有回头,只低声说:“就这么跑了,不怕太妃和陛下生气?” 云衍在她脸颊亲了亲,嗓音沙哑道:“我只是想着天不亮伶儿就会来敲门,到时,你恐怕没法回答她的诸多问题……” 韩玥想了想,还真是件头疼的事。 “儿媳妇娶进门,母亲心愿已了,自是巴不得我们再接再厉,能给她多余的惊喜……留在盛京不想忙也得忙……” “至于陛下那边,近来陆续会有各地选拨出来的人才进京,他应当更想自己拿主意吧。” 说着说着,某王爷竟乐出了声:“从现在起,我的时间只属于娘子你,玥儿可开心?。” 他下巴支在韩玥肩上,说话时带着震动,韩玥只觉痒,缩着躲开,“打算带我去哪里?” “你猜?”云衍眸子里染了微光,温柔的溺人。 韩玥转眸看他,“古澜州?” “聪明!” 作为奖励,他在她脸上重重一吻,柔声道:“我知道你不放心想回去看看,也该回去的。” 韩玥就那么怔怔望着他,不知不觉眼底有水光弥漫。 “感动?” 云衍意外的不行,“原来想哄得你心是这般的容易,亏我日日夜夜的想,唯恐不能让你满意,再惨被你休夫……” 韩玥低下头,眼泪砸落。 古澜国,是她母亲百里芸从小长大的地方,她一次也没去过,并无半分情感,却在看了欧阳槿的描述后,那里的花花草草总出现在她梦里。 好几次,她甚至在梦里闻到了那含在微风里的淡淡果香。 欧阳槿说,那也是她的家。 所以,她迟早是要回去看看的。 原想等盛京稍安稳一些再回,没曾想是今日,她的大婚之日,她的夫君抛开一切要带她回家…… 韩玥不是个感性的人,此刻却抑制不住的想落泪。 云衍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将她拥紧,像哄孩子般轻轻拍着,“好了,再哭下去,若要人听见了,还以为我胁迫了良家妇女……” 下一瞬,他的嘴被堵上了。 这一吻,韩玥用尽了她毕生的温柔…… 犹记得几年前,她曾看过一本小说。 上面有段话说:年轻的时候,如果你爱上了一个人,一定要温柔以待。不管你们相爱的时间有多长,只要温柔以待,所有的时刻都是美好无瑕。 这一天,韩玥注定会铭记一辈子。 这样的云衍,这样的温柔,她永远不会忘记。 此行,云衍没有带任何人,他和韩玥已然就是一对小夫妻,走走停停,游山玩水,从未有过的惬意自在。 如此走了大半个月,方才到晋州。 晋州离古澜国最近,早在之前,韩玥就多次听说过。 原以为这里会比较荒凉,但其实还好,和襄州不相上下。 “再有两三日的行程就到古澜州,今晚暂且歇下,待我了解清楚古澜州现在的情况后,明日我们再决定要不要买一些东西带上。” 韩玥还是不太习惯坐马车,成日昏昏欲睡,任由云衍捏了捏脸,才哼哼唧唧地应了声。 车夫知道他们喜静,打听了一圈回来,便拉着他们往城西去。 “听说这里是全晋州最漂亮的客栈,王妃一定喜欢。”到目的地后,车夫乐滋滋地邀功。 韩玥伸着懒腰来了几分兴趣,探头望去,只见客栈招牌上写着‘等君来’三个大字。 客栈门口悬挂着两盏造型别致的灯,用素布蒙在上面,上面绣着漂亮的图案,若是晚上点了灯,一定能散发出淡雅独特的美。 院子里有小溪流过,鹅卵石,假山,花草,应有应有,房屋不算大,三进两出,装修倒是格外典雅素静。 确实挺不错。 “就这里吧!” 见她喜欢,云衍自然高兴,牵着她的手拾阶而上,却见顶端有只猫虎视眈眈的瞪着他们。 第339章 寻常夫妻 云衍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猫,面上不说,握韩玥的手却是倏然发紧。 韩玥暗笑,故意板着脸,“前方何猫,见了晋王还不速速退去!” “喵!”猫伸了个懒腰,很不屑的样子。 韩玥忍着笑问云衍:“怎么办?” 云衍正皱眉间,听闻里面有声音传来:“它叫团子,别看它很凶,其实就是耍耍威风,待明日熟了,必定围着你们转不可。” 长相颇有些清秀和善的老板娘走出来,唤了声‘团子’,团子‘喵’一声,立马收起刚才的凶神恶煞,乖顺地伏到老板娘脚边。 “瞧瞧,它就这点脾气,二位客官里边请。” 老板娘热情招呼,云衍脚步未动,还是皱着眉看那猫。 说出来可能没人信,就在刚刚,那只猫躲在老板娘脚跟后瞪了他。 韩玥到底还是不想他太难受,轻声道:“要不,我们换一家。” 说着话,她环视周围,眼里尽是不舍。 这里离闹市很远,又是前往古澜州的必经地,站在院子里,还能看到四周远远的田地,极像在现世时,她常陪师父林芸去玩的那家民宿。 她对吃住向来不讲究,但这家,难得喜欢。 云衍侧颜望她,终是道:“就这里吧。” 他还能真的怕了只猫不成! 韩玥对上他视线,心中温暖,压着嗓音说:“王爷莫怕,我保护你。” “有劳娘子。”云衍拢一拢她的发,眸中是藏不住的爱意。 老板娘笑着看他们:“二位刚刚成亲吧?” “老板娘好眼力。”韩玥与云衍对视一眼,这都能看出来? “这刚刚成亲呀,男人看女人时,眼睛里都藏着蜜呢。”老板娘边领着他们往里走边说。 韩玥故意道:“那后来呢?” 老板娘笑望她,后来的话自是不会说出来,便自我介绍道:“这里的人都叫我婉娘,二位客官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这家客栈原是我与夫君的老房子,早年战乱被火给烧了,夫君那时在战场上生死未卜。战事过去后,我变卖了所有田地家产,攒钱修了这家客栈,只盼着他回来还能有个家。” 韩玥听的动容,“那他回来了吗?” “喏。”婉娘朝不远处忙碌的男人扬扬下巴,压着声音道:“回来后,先是把我骂了三天三夜。” “为何?” “怪我自作主张喽!” “这里虽然偏远,但四通发达,更是去往古澜州的必经之地,待两州货物流通后,应是不愁生意。”云衍发表意见。 韩玥则是想,原来这就是‘等君来’这个名字的由来,夫妻情深,倒是难得。 婉娘深看云衍一眼,“那时我倒没想那么远,只觉得这战争总有一天会停,流落在外的人总要归家。归家路途又是那么的遥远,要是在途中能遇到这么一家客栈,终归会觉得美好温暖。” 这时,男人走了过来,客气地对云衍二人抱了抱拳:“欢迎二位客官,贱内平素就是个话唠子,可扰二位了?” “喂!孙全,你会不会说话呀!”婉娘瞪他一眼,不满道:“你一天也不愿意和我多说几句话,我同客官多说几句还不行了。” “没说不行,人家一路舟车劳顿,必是累极,好歹你得先带人住下吧。” “要不是你啰嗦,二位客官早到后院了。” 团子从老板娘身后探个脑袋出来帮忙,“喵!” 云衍吓得一缩,韩玥点点团子以示警告,正想着要不要先劝劝架时,婉娘哼一声:“死呆子,一会儿再收拾你!” 话落,婉娘重新堆上笑脸,引着韩玥二人往里走,抱歉道:“也不知是不是日子过久了,说三句话就得呛两句,让二位见笑了。” 韩玥笑说:“寻常人家都是如此,挺好的。” “是么?”婉娘回头看他们一眼,摇摇头:“你们肯定不会。” 云衍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他和韩玥有那么多的话题可说,只嫌时间不够多,那有功夫吵架。 韩玥也不辩,老板娘是生意人,自是捡着好听的说。 日子就像照片,被岁月浸染后,总会褪去色彩。 未来有太多不可估的变量,每对夫妻起初谁不是奔着天长地久去的? 就这么胡思乱想间,到了后院一处厢房。 此时,夕阳余晖还未散去,穿过镂空的木窗户洒落入室,古朴的家具,摆放随意自然,倒真有居家卧房的感觉。 招呼他们坐下,婉娘便风风火火的安排夜食去了。 韩玥站在窗边眺望古澜州的方向,婉娘那句‘流落在外的人总要归家’有些戳到她了。 “你这小娘子,又在发什么呆?”云衍关好房门,突然怪声怪气的和她说话。 韩玥听笑了,“王爷这是何意,要吵架?” 云衍哈哈一笑,拥她入怀道:“世间夫妻,各有各的相处之道,吵吵闹闹倒也是种情趣。” 韩玥知道,他在安她的心。 “我不担心。”韩玥很自信的说:“要真到那天,论吵架,王爷可不是我对手。” 云衍挑着眉看她,眼神有些危险。 韩玥:“我去洗洗手。” “你在院子里洗过了。”云衍那会放过她,拦腰将她抱起,语声故意冷硬,却又分外诱惑:“吵我自是吵不过的,但我有高招,娘子可想一试?” “不想!”韩玥果断拒绝。 这人太过份了,她白日里为什么成天昏昏欲睡,还不是晚间被他……像饿了八百年似的,根本不知什么叫节制。 如此一想,韩玥脸颊红透。 云衍知她上当,原本没有的想法突然就有了,眸子里光华流转,威胁道:“不想,便好好叫声夫君来听。” “云衍!” “嗯?” “夫君……” 温温软软的一声,足已让云衍的心化为一汪池水。 她在路上吐了一次,此刻还空着肚子,他又怎忍心索取,但戏总得演足,便佯装不满将她放置在床,气焰十足地伏身而下时,韩玥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平素极少笑,这么一笑,只显得一双眸子波光潋滟,十分好看。 云衍那里还装得下去,躺在她身旁,握住她的手,侧眸看着她说:“玥儿若喜欢,我们在古澜州也建这样一处房子,可好?” 一处她随时可以回的家。 第340章 命案 “好。”韩玥满口答应,闭上眼睛。 俗话说,近乡情怯,她却只觉得迫切,仿佛已经闻到了那里青草的味道。 没一会儿,婉娘亲自送来吃的。 “赶了一天的路,想来疲惫,晚上不宜吃的太油腻,会影响睡眠。先将就用些清粥小菜,待明日一早,我让孙全上山打些野味儿,再用自家养的鸡炖一锅野菜鲜汤,保管二位吃了都不想走了。” 听着就很美味,韩玥道谢,婉娘也识趣,“二位早些休息,碗筷我们明日再来收拾。” 婉娘刚出门,就听两口子又拌起嘴来。 “我给客官送饭菜,你跟着我干嘛?” “是谁说天黑了会害怕的?” “我还说腰疼需要人揉揉呢,你揉了吗?” “我怎么没揉,昨晚不是揉到后半夜吗?” “死呆子!懒得理你!” “那今晚还揉不揉了!” “噗……”韩玥一口汤差点没笑喷出来。 云衍也止不住的笑,“叫他呆子还真不冤枉。” 韩玥慢幽幽地看他,“听着,王爷很有经验的样子。” “你不是正在检验中吗?”云衍说的云淡风轻,韩玥又一次脸红。 这方面,她确实不是他对手。 晋州空气很好,晚上居然有满天的星星。 二人靠窗而坐,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突闻团子在窗下‘喵’一声,吓得云衍浑身一颤。 韩玥忙关了窗,不由好奇:“怎么那么怕猫?” 云衍抿了唇角,好一会儿才道:“当年教伶儿骑马时,就是因为避一只猫,才出了祸事。” 原来如此,韩玥理解地抱抱他,安慰道:“从心理学来说,这叫痛苦转移,将不好的记忆转移到一件事物上,以此来回避,不是件坏事。明日我们就离开,往后,绝不养猫,可好?” 云衍听了,心里感动,抱紧她道:“有娘子在,没什么可惧的。” 因为一句动听的话,韩玥还是没能逃脱‘甜蜜’的惩罚。 一夜好眠,再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云衍不知去向,韩玥起身收拾好,推开门,却是见他坐在门口台阶上,和团子大眼瞪小眼。 团子明显是想亲近他,几次想靠过来又害怕,索性就趴在他脚边不远处,眼巴巴地看着他,偶尔喵一声,卖萌撒娇。 云衍不为所动的样子真是太可爱了。 韩玥走去,摸摸他的头道:“王爷魅力非凡,才一夜团子就已被你征服,厉害厉害!” “谢谢。”云衍呵呵,没被哄到。 团子很有灵性,立即弃暗投明,趴到韩玥鞋上,娇滴滴地‘喵’几声,可亲热了。 云衍嗤之以鼻,牵着韩玥道:“走吧,去前院找些吃的。” 韩玥想着婉娘昨晚的话,口中生津还真饿了。 二人一猫来到前院,果然闻到浓浓的鲜香味儿,而婉娘则立在客栈门口不停张望。 听见团子叫声,她回头,忙歉声道:“二位客官醒了,孙全这家伙还没回来,要不您二位先喝汤吃饼。” 韩玥观她神色,“老板去很久了吗?一般什么时候回来?” “三更天就去了,按理说天亮就该回来了。”婉娘眉眼间浮上愁色,又强忍着道:“许是什么事给耽搁了,不打紧,二位客官请。” 云衍挑眉道:“夜间进山本就危险,还是派人去看看吧。” “伙计已经去找了。”婉娘揉揉皱紧的眉头,强打起精神来招呼他们。 就在这时,有伙计急匆匆跑回来,老远就喊道:“婉娘!婉娘不好啦!” 婉娘手一松,碗落地砸碎。 “咱家马车碾死了人,孙大哥和丁二他们都被官府抓去了!” 婉娘反应好半天,嘴唇颤抖着道:“马车,马车怎么会碾死人呢?” “不知道啊!” 伙计说道:“听说还是去的时候碾的,丁二驾的马车跑得太快,孙大哥当时在睡觉,还以为是碾到石头了,都没在意。” “官府顺着印子找来,才知是碾死了人。” 闻言,韩玥冷静发问:“可知碾死的是什么人?人当场就死了吗?” “什么人还不知,说是发现时就死了。” “这,这可如何是好?”婉娘顿时失了方寸,死死咬住嘴唇,没让自己哭出来,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 云衍沉着道:“先去官府了解清楚情况吧,若事情属实,也非故意杀人,找到受害者家属,无非是多赔些钱,争取谅解。” “对对对,去官府……” 婉娘失魂落魄地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二位客官实在对不住了,房钱就当是我们的赔礼,吃过饭后,二位还是去别处住吧。” “无妨,我们自会安排。”韩玥忙说。 婉娘又叮嘱伙计们几句,这才带着婢女出门。 听到这种事,韩玥一时也没了胃口,云衍则想的是实际问题:“早年战乱,百姓食不果腹,进山寻吃的是迫不得已。现在无需如此,深夜进山又多危险,看来,官府该管管了。” “是该管。”韩玥点着头附合,皱眉深思片刻,将刚才那伙计叫来问:“在何处发生的事故?周围可有人家?” “在进山口处,方圆几里都没人家,所以一时半会儿无法确认死的是谁。” “死者身上可有带工具,也是去打野味儿的?” “这个……小的不是很清楚,但小的觉得如果是进山,一个人肯定不敢,至少也得带个帮手才是。” “那就奇怪了……”韩玥道:“受害者半夜三更一个人进山做什么?若是活生生的人站在那里,即便光线不好,起码能听到马蹄声,为何不躲?就算马儿速度太快没能躲开,应是先被马撞倒,再是车轮碾过,立即致命的可能性很小,车夫为何没听到惨叫声?” 她一口气提出几个疑问,云衍认真听完,挑眉道:“依你之见,是二次伤害?” 韩玥凝眸:“可能性比较大。” “先看官府如何判吧。”云衍道:“这案子疑点颇多,但方向都较为明确,不算难。” 韩玥觉得也是,顺着这些疑点,只要确认死者身份,再通过验尸弄清楚死因,基本就可以结案了。若是马车碾压致死,孙全赔偿或是定罪,若是二次伤害,那又是另外一个案子了。 有人存在的地方,就有罪恶和意外。 就凭她一双手,自是不可能查得过来。 更何况,他们此行算是度蜜月,目的地也很明确,云衍的态度明显是不希望她插手,韩玥只得将这些想法压下。 谁知,后来发生的事太过出人意料。 第341章 上吊 想着第二日就要启程前往古澜州,再加上心知韩玥会惦记着婉娘夫妻,云衍并未另外找客栈。 二人在伙计的照应下用过餐食后,便去了闹市采买。 见云衍挑选着各种花种菜种,韩玥反应过来:“冷枫在古澜州?” 是说纪少瑜一案,他们忙前忙后,都不见他人。 云衍道:“如今都是一家人,总得有人将归家的古澜国后人好好安顿。” 韩玥轻轻‘嗯’了声,并未有过多言语。 她一直都相信他会处理的很好,所以从不过问。 “古澜州之前一直作为孰国的牧场在使用,牛羊马太多,一时要转移恐怕很难。”云衍索性都说与她听:“我已令冷枫将牧场范围尽量缩小,恢复从前的居住地。” 他顿了顿又道:“土地损坏严重,要恢复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到的事,我与陛下商讨的结果是,牧场先交由他们管理,以此来换取物资和劳酬。” “好。”韩玥没意见。 现下,最重要的是要活着的人好好活下去。 其他的,不急,也不重要。 “冷枫说,大概有十好几个孩子,再买些糖果可好?” 云衍说着话,各种糕点糖果都挑了些,布匹,粮油,基本的生活物资,能想到的都买了。 “陛下早已下令,让晋州州府无条件供应古澜州的需求。这些东西应是不缺,少量备一些我们自用就好。” 他今日话出奇的多,韩玥不由停下脚步,眸光深深的望他,“王爷究竟在担心什么?” 云衍握她手,垂眸轻叹了口气:“玥儿,战争就是战争,无论时间过去多久,总会留下许多痕迹……” 不说别的,他们可能随时会踩到白骨,放眼望去,尽是残破,那种心情他深有体会。 说到底,他们都是凡夫俗子,刻进骨血里的仇恨,嘴上说可以放下,可心里呢? 他不用想都知道,此时古澜国人看他们的眼神,一定是冰冷的,仇恨的。 他不后悔带她来,只是怕她受伤,更怕二人之间那条微妙的界线会突然变得明确。 如今,她是他的妻,要顾及他的感受,许多话自是不能说。 终归,最苦的人还是她。 原来是担心这个…… 韩玥温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他手背,淡道:“我有心理准备。” 事实上,她已经在梦里回过古澜国好几次了。 亲手捡到过白骨,修过某个孩子心爱的木马。 恨吗?谈不上,毕竟她不是亲历者。 只是觉得心里很空很空…… 云衍又叹,摸摸她的头道:“我是孰国的晋王,更是你的丈夫,可懂?” “啰嗦!”韩玥娇睇他一眼,“夫妻生厌的起初,就是一方话太多,可懂?” 呵!好可怕的威胁,云衍失笑,心头那团愁云总算是散了些,牵着她的手继续逛。 行走在人群熙攘间,韩玥想,其实就这样平淡一生,每日与烟火为伴也是种福气。 可世间的美好,从来都不是连贯的,只存在于一个又一个的瞬间。 采买持续到下午,想着客栈现在无心经营,云衍带着韩玥用过晚膳才回。 马车刚停下,便听里面闹哄哄的一片。 韩玥眉头一皱,忙加快步伐。 吵闹声来自偏院,是婉娘与孙全所住的地方。 “婉娘,你醒醒,醒醒啊!” “还傻站着干什么,快去请大夫啊!” 撕心裂肺的哭声,像是婉娘的贴身侍女梅儿。 接着,一名伙计从里边跑出来,险些撞上韩玥。 云衍眼疾手快,将韩玥往怀里一拉,威严的目光定住伙计:“出了何事?” “客,客官……”伙计被云衍身上的煞气吓到,下意识后退两步才惊慌失措道:“婉娘她,她上吊了!” 闻言,韩玥猛地推开他,三步并着两步往里冲。 婉娘已被救下,一屋子的伙计围着她,急的不知如何是好。 韩玥大声喝道:“所有人退出,开窗,开门,保持空气流通。” 伙计们愣愣看她,似乎反应不过来。 云衍干脆上手,三下两下就将人都丢了出去。 韩玥上前快速判断:“面色发钳,双眼上翻,舌轻度外吐,颈椎无骨折现象,呼吸和心跳均无,我现在需要做心肺复苏……” 云衍知道她紧张了,复述判断只是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不作声,平静地守在门口,团子像是知晓发生了什么事,好几次往里冲,‘喵喵’的叫声听着很是凄惨,仿佛孩童的哭声。 阻挡几次后,云衍索性将它抱起来,让它看着里面,轻抚着它绒毛道:“要想你主人活,就乖一点,安静些。” 团子果真就不叫了,眼巴巴地看着主人,身子微微发着抖。 韩玥迅速解开婉娘衣扣与腰带,深吸一口气,以极轻的动作将婉娘下巴向前提,打开呼吸道后,沉着冷静地开始做胸外心脏按压与人工呼吸。 好一会儿后,婉娘倒抽一口冷气,终于缓了过来。 韩玥累到虚脱,甩着发酸的双手,再次检查她脖颈处,却发现除了明显的勒痕外,还有好几处机械性紫斑,俗称吻痕…… 韩玥顿时一僵。 “你不该救我……”婉娘虚弱地张了张眼,含糊不清道。 韩玥将她衣衫重新穿好,平静道:“死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你好好活着,有什么冤屈我替你声张。” 婉娘紧紧闭眼,泪水从眼角悄然滑落。 片刻后,伙计将大夫请来,韩玥交待大夫几句,出得门外,将梅儿唤到一旁。 “今日都发生了些什么?” 梅儿哭到嗓子发哑,见韩玥救了婉娘的命,又记得婉娘说过,这二位看着就身份尊贵,来者不凡,便一五一十的说道。 “今日,我先是陪着婉娘去了申明亭,里长告之乃是命案,已移交给县令府。我们又赶去县令府,得知老爷和丁二他们都已被收押。” “婉娘好说歹说,县衙的人才同意我们去见老爷。到了牢房,牢头张口就要五十两银子……我们走得急,婉娘身上总共就十两。” “牢头说老爷犯的是大案,本来是不予见人的,但念在婉娘心诚,就给指了条明路……” 第342章 深夜喊冤 梅儿抽泣几声,继续说道:“牢头让我们去找衙府师爷,说只要师爷点头,别说见一面,对整个案子的审理都有极大帮助。” “到了师爷府上,他们不让我陪同,只让婉娘一个人进去。” “我在外面等了大概一个时辰婉娘才出来……婉娘只说师爷会想办法,我们便回来了。回来后,婉娘便说累要休息,我起初没觉得什么,后来还是团子在婉娘门口叫的厉害,我才察觉不太对劲儿……” 梅儿说的很详细,说着说着,又开始哭起来:“婉娘肯定是被那师爷给欺负了,不然她为什么要寻死。” 韩玥皱着眉头,“你确定是被收押,而不是临时关押?” 梅儿道:“千真万确,就是县衙大牢,牢头说已经定罪,人就是马车碾死的,老爷是马车的主人,自然是主罪。丁二等人是帮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具体定的是什么罪,他没说。” “荒唐!”云衍怒声:“若非是人为故意指使马车撞上去,便是意外事故,重在赔偿,不能赔偿和解,才会考虑如何定罪,怎就是死罪了!” 韩玥冷声:“我看不止是荒唐吧。” 这些人简直就是目无王法,胆大包天! 她冷着脸转身又进了屋。 婉娘情绪已平复了些,大夫看过后,开了活血散淤以及安神的药物。 韩玥令所有人退出,坐到婉娘床边,平静道:“你可听说过晋王?” 婉娘闭着眼睛,眼睫毛快速闪动着。 “对,我夫君就是孰国晋王。” 婉娘猛地睁眼,直直看着她,“那你是,你是安平县主?神灵现世,断案如神的安平县主?!” 韩玥点点头:“我是。” 婉娘眼泪一下滚落出来,作势就要起身。 韩玥拦下她,“这个案子,我们既然遇到了,自然会管。你无需有任何顾忌,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婉娘死死咬住嘴唇,咬到嘴唇发白,才艰难道:“师爷说,要么用钱买命,要么……要么就是死罪……” “多少钱?” 婉娘颤颤呼出一口气,“五万两黄金,买他们三条命。” 五万两,好大的胃口! 韩玥眸色沉了沉,“他们对你所做的事,是强的,还是你自愿的?” 婉娘狠狠一怔,知她已看出,顿时失声痛哭。 “我去后,师爷在忙,让我等着,还给了我一杯茶……我当时并未多想,再醒来时,还在原处坐着,但我知道已经发生了……我百口莫辩,连句质问都不敢……” “简直狂妄!”韩玥怒极,紧了紧拳头,很快冷静下来,道:“我需要检查你的身体,提取某些证物,你可愿意?” 婉娘忙不迭地点头,“若是旁人,我不敢抱任何希望,可县主你是神女在世,是老天爷可怜我们夫妻,派来帮助我们的神灵,你说怎么做就怎么做,我都听。” 韩玥苦笑。 如果真有神灵存在,罪恶为何连绵不绝。 人体扫描仪仍是不能用,韩玥验了婉娘的身子后,问道:“现在我陪你去告官喊冤,你可敢?” 婉娘毫不犹豫:“敢!” 韩玥将梅儿唤进来,帮着将婉娘扶上马车,回头对云衍道:“抱歉,我……” 云衍抬手阻了她的话,冷眸道:“地方执法仗着天高皇权远,便为所欲为,无法无天,此例不是首例,其危害不可估量。此等昏庸无道的命官,是百姓的灾星,是啃噬朝廷的毒虫,遇之必要除之!” 他拢一拢披在她身上的风衣,“玥儿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有我在,毒虫翻不了天!” “多谢王爷。”韩玥阴沉神色稍缓和了些,“老规矩,我打头阵,王爷善后。” …… 戌时末,县衙门前,击鼓声不断。 县令姓莫,大名莫明堂。 莫明堂被人从小妾被窝里叫醒,火气不是一般的大:“本官若是皇帝老儿,定要把这扰人清梦之罪定为不可饶恕的死罪!” 小妾哼唧着撒娇:“老爷别走嘛,管他什么人,先收押了明日再审也不迟。你走了,人家冷嘛。” “朝廷最近动作多,闹这么大动静还是得去看看,免得落人口实。”莫明堂摸一摸小妾光滑的脸,“好好暖着被窝,等着本老爷回来。” 官服一穿,老莫升堂,惊堂木一拍,厉声道:“堂下何人,深夜击鼓扰民,究竟有何天大的冤屈,今日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本官绝不轻饶!” “大人当真是好大的官威,还未问询,倒先威胁上了。”云衍冷声。 莫明堂怒喝:“你是何人,见了本官为何不下跪!” 不止是他,旁边站着的女子也未跪……女子看着倒是花容月貌,比被窝里那小妾不知好看多少倍。 若是…… 老莫心思飞远,只听那绝美小娘子开口道:“我们倒是敢跪,只怕你受不起。” 女子又道:“世人可跪天地,是祈祷大自然的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可跪父母,是感谢父母的生之恩,养之德。群臣跪天子,是君臣之礼,百姓跪官吏,是因视官为‘父母官’,何为父母?是行正言端,是恩威并施,是德要配位,莫大人觉得你配吗?” “你!” 老莫被怼的张口莫辩,憋了好半天才道:“你倒是说说看,本官如何不配?” 女子冷目:“身为地方父母官,断案不清,敛财花样倒是挺多。胸无大志,脑装草包,胆子倒是不小,竟敢纵容手下欺辱良家妇女,你说你配吗?路边拉只野狗只怕都比你做的好!” 韩玥一般不骂人,若要开骂,只怕比那刀剑还要锋利几分。 老莫听得火冒三丈,“大胆泼妇,公堂之上,岂容你撒野,来人,掌嘴,看她还敢牙尖嘴利。” 他本还挺稀罕她那张俏脸,可惜嘴没长好。 堂上衙差还真有人敢上前,云衍抬腿就是一脚,“想死的就来!” “你们,你们反了不成!” 许是云衍气势太过压人,老莫站起来吼了声,不知想到什么,又坐下,惊堂木再一拍:“扰堂之罪本官稍后再与你们清算,说吧,深夜击鼓,所为何事?” 第343章 当庭指认 闹了这么半天,终于轮到受害人发声。 婉娘跪得笔直,口齿清楚道:“民妇状告县衙师爷方坤,以商议我夫君孙全一案为由,诱骗民妇,并在茶水中用药迷晕民妇,从而强行发生关系,请大人为民妇作主。” 闻言,莫明堂眯了眯眼,心中暗骂方坤一声,面上却是不显道:“孙全一案,你有疑问,该来衙门找本官,怎可私自找师爷?再者,你以上所言,可有证据?” 婉娘握紧双拳,突地一把扯开衣领,露出触目惊心的勒痕,以及那几处明显的紫痕,眼含热泪道:“民妇的身体就是证据!” 韩玥冷道:“有原告,就有被告,大人不必急着替方坤开脱,得先传唤当事人才是。” 莫明堂怒瞪她一眼,“本官办案,还轮不到你一个无知泼妇多言。” 云衍冷眸微狭,暗暗又记一笔,并不急着发作。 不等莫明堂传唤,师爷就住隔壁,大抵是听到动静,贼眉鼠眼的跑了来,先是阴狠狠地瞪了婉娘一眼,再跑到莫明堂身边,谄媚道。 “这都什么时辰了,大人还在审案,要在下说,甭管天大的事,只要没出人命,明日审也一样。大人再这么日夜操劳下去,伤了身子,那可是朝廷的损失,往后看谁还能将这穷山恶水治理。” “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我看倒是更容易出猪狗不如的东西!”韩玥今天不想讲那么多道理,就是想骂人。 方坤长着一双又细又长的眼睛,用力一眯,“你是谁?” “我是你惹不起的人。”韩玥说:“‘等君来’客栈老板娘婉娘状告你奸污之罪,师爷可认罪?” “荒谬!可笑!” 方坤很激动:“我堂堂县衙师爷,为莫大人效力,为朝廷效力,兢兢业业只为保一方平安。我会知法犯法?” 他指着婉娘,嘲讽道:“再看看她,人老珠黄,我犯得着?” “你!”婉娘含泪咬牙,不见往日泼辣,只觉有冤说不出,憋屈的那口气堵在心口,好一阵的窒息。 “若是小娘子这样的……”方坤目光龌龊,不怀好意地扫视着韩玥,“本师爷说不定还真把持不住……” 他话没说完,只听‘啪’的一声,脸上火烧一样疼。 原本站在小娘子身边的高大男人,竟……竟上前打了他! “你,你又是何人?!”方坤目露狠戾,看一眼四周,嚷道:“都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他给我抓起来!” “啪!”脸颊上又挨一拳。 云衍满目阴戾,如地狱罗刹般寒意盛盛地睇着方坤,一句话也不说,意思却很明确。 只要你敢出言不逊,爷还打! 方坤‘你你你’你半天不敢放肆,忙退回莫明堂身边,“大人,你要替我作主啊!” “咳!”莫明堂抠抠眉心,与方坤快速交换眼神。 堂前的男人气度不凡,再加上女子的嚣张,想来多少有些身份。 直觉不能再激化矛盾。 于是,莫明堂又轻咳一声,道:“此案,师爷作为‘跪西’人犯,无需扯别的,好好配合回答问题便是。至于你……” 他颇有些威严的对云衍说:“再敢扰乱公堂,本官绝不轻饶!” 云衍哼笑一声,抱着双手,长腿一勾,勾过来一把椅子,堂而皇之的坐下。 “你,你……你等着,本官审完案子,再来与你慢慢清算。”莫明堂心里直打鼓,望了方坤一眼,只觉骑虎难下。 古代称原告为跪东,被告为跪西。 方坤心领神会,老老实实跪去堂前下方,叫冤道:“大人,您是知道的,我与家中夫人琴瑟合鸣,举案齐眉,连小妾都不曾讨一个,怎可能去做那下作之事!” 莫明堂摸着下巴,“此言倒是真,方师爷为人正直,与夫人之间更是恩爱有加,本官并非袒护,只是出于对方师爷的了解,不敢相信会有这种事发生。婉娘,你再好好想想,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没等婉娘开口,韩玥冷道:“婉娘进师爷府上之前,身上完好,侍女可以作证,府上守门的也可以作证。从府上出来,身上便伤痕累累,难不成莫大人觉得那是她自己弄?” “这还不明显吗?此妇人有求于我不成,弄出伤痕诬陷于我,她才应该是‘跪西’人犯!”方坤厉声辩解。 “来!你照着她身上的伤痕弄一个给我看看!”韩玥指着婉娘颈窝处的紫痕,目光凛冽莫名。 方坤眼珠子左右转动,“我想起来了!此妇人来找我时,我正在整理文书,但让她多等了会儿。我还让下人递了热茶和糕点给她……难不成是因为吃了杏仁饼的缘故?听说有些人吃了杏仁饼和花生之类的,起上就是会起奇怪的痕迹。” “师爷所言很有道理。”莫明堂赞赏地点点头,“来人,去请大夫!” “不用了,我就是大夫!”韩玥冷冷勾唇:“师爷说的是过敏症状,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们,此症并非过敏,而是叫着机械性紫斑,俗称吻痕,主要成因是皮下微血管在遇到强大吸力下的破裂出血。” 在场,除了云衍,没人能听懂她在说什么。 但听着不明觉厉,一时便没了反驳的语言。 韩玥突然走到云衍跟前,一个眼神交流也没有便霸道地拉开他衣领,弯身吸住他脖颈…… 云衍:“……” 仿佛电流,瞬间遍布全身,引得他心尖颤抖,原本冷冽的眸子像是被水淹没,波涛汹涌,又深遂朦胧。 在心里数到十秒,韩玥松开,指着那印记,“只有这样,才会快速形成紫斑。” 有理有据,场面又香艳十足,众人看呆了。 尤其是方坤,望着韩玥红唇,喉结滚动不已。 云衍一道目光利刃般扫来,他忙缩起脑袋,已明显松驰的脸颊却是涌上极其不自然的潮红,整个人轻微抖动着,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韩玥观他神色,了然几分。 她道:“师爷可认罪?”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方坤双肩抖动,“就算是人为,也不能说明与我有关,说不定……说不定是她勾着我府上那个下人弄的……” 第344章 道明身份 “长着一张能辩善道的嘴,可惜就是不会说人话!” 韩玥从物证袋里取出透明器皿怼到方坤脸上,“知道这是什么吗?” 方坤望一眼,里面装着少许泛黄的不明液体。 “这是从婉娘身体里取出的阳精,”韩玥说着话,打开盖子,又怼到方坤眼前,“闻闻,是否恶臭?” 突如其来的问题,倒是压制住了方坤不自然的反应。 他懵了会儿,“姑娘何意?” 韩玥语声平缓,含几分不加掩饰的厌恶:“方师爷近来可常感尿频,尿急,尿痛,房事不利,疼痛等症状出现?” 方坤迅速变了脸色,“你,你怎知……” “我怎知?”韩玥扬一扬手中脏物,厉声道:“因为在婉娘那里留下此物的人,因作恶多端沉迷房事造成很严重的炎症,若再不医治,恐会断子绝孙!这才是师爷真正该找大夫的原因!” “这……”方坤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无力辩解,却又不得不辩解:“一派胡言!就算我恰好有这些症状,也不能证明就是我……” 韩玥静静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笑了。 “确实不能证明。” 因为,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她转身对云衍道:“指纹这些证据想来师爷更是不会认的,王爷可有办法?” 云衍缓缓起身,大步走到案前,揪住莫明堂扔到一旁,从怀里摸出玉令扔到他面前,厉声:“来人!将方坤拉出去杖刑一百再带来问话!” 王爷…… 莫明堂和方坤二人被这个称呼惊得脑子嗡嗡作响。 再看那玉令,上面简单写着一个‘云’字。 “晋,晋王,您是晋王?” 莫明堂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还不动手!难不成要本王亲自来!” 堂上衙差一个个如梦初醒,还管什么县令和师爷,上来二人就要将方坤拖出去。 “慢着……” 韩玥出声,慢慢走到方坤面前,看着他的脸道:“一会儿记得用绳索捆绑着他手脚,这样打起来,师爷才会舒服。” 她说的很慢,每个词之间都有短暂停顿。 方坤脸色可见的又潮红起来,双眼充血明显,竟表现出难掩的兴奋。 “看来,祸害的人不少……”韩玥脸色又冷了几分,却是没直接道出心中所想。 云衍望她一眼,凤眸微狭,高声道:“取冷水来!” 满满一桶冰水淋下,莫县令一个激灵爬起来,‘砰砰’的就开始磕头。 “下官有眼无珠,下官该死!” “你是该死,但还没到时辰。”云衍冷目,“速速将方坤之妻带来问话。” 是不是夫妻恩爱,一问便知。 其实,根本用不着麻烦,大祸临头,莫县令那还有保师爷的心。 “方坤之妻乃州府梁大人之胎妹,性情刚烈,飞扬跋扈,不知怎的就看上了这方师爷。成亲之后,方师爷常在下官面前叫苦,说那女人凶恶难缠,常叫他抬不起头来,还不许他纳妾……又,又不敢去烟花之地。” “方师爷大抵也是被逼无奈,一时糊涂,才做出那些事……” “那些?”云衍寒声:“这么说,婉娘一案不是特例?” 莫明堂深知失言,却不敢辩解,只低着头含糊道:“在之前,是有过几次……不过,都是那些事主为收卖他而主动安排。” “荒唐!大胆!”云衍怒极,拾起惊堂木就砸向莫县令,“身为父母官,竟为巴结上锋官员,公然滥用职权祸害百姓!你当真是该死!” 很显然,州府大人的妹妹看上方坤,对莫明堂大大有利。 州府之妹跋扈不好惹,更是不可得罪,为安抚方坤,堂堂县令,竟任由师爷拿职权去胁迫或交换利益,以及方便行那极恶肮脏之事! 这就是朝廷养的好官! 若说朝廷是颗大树,那这县令便是树根绵延的末端。 末端腐烂,一时半会儿也许影响不了大树的健康,可时日一长,难免会影响整个树根,树根若烂,何以存活? 百年以来,孰国在战火纷分中,受多少战士血肉之躯的浇灌,才能赖以存活下来!如今,又遭一劫,整个朝廷近乎崩盘,多少人尚在拼尽全力的修复之中。 尤其是这晋州,与古澜国开战时,几乎被完全占领。 多少将士把命留在这里,才还以他们完整家园! 云衍眼里喷着火,拳头紧了又紧,真想一拳砸开眼前这狗官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狗屎! 莫县令感受到了那能吃人的怒意,整个人瑟瑟发抖,实在想不明白,不是说晋王与安平县主大婚吗? 怎的就到晋州了? 县主……想来那女子便是安平县主了…… 怪不得平常得心应手的事,在今晚总是漏洞百出,如洪流决堤,怎么堵都堵不住。 那可是安平县主啊! 神女降世,断案如神,有她在,再猎奇的案子,再穷凶极恶的凶手都无处遁形,更何况是方坤那档子龌龊之事。 此时的莫县令,只知自己官途难保,还没意识到,他之错何止于此。 只片刻,方坤之妻梁氏被带来。 妇人体形庸肿,五官长得极不协调,从正常审美来看,可称得上是丑陋。 许是去通知的人已道出云衍等人的身份,妇人有所收敛,但那官家出身的气质却是拿捏的死死的。 只见她昂首挺胸,步伐缓慢,大大方方走到堂前,只微微福身,“妾身见过王爷。” 说完,她抬眸,目光落在云衍那张绝艳的脸上,惊艳的两眼放光。 那样大胆直接的目光,看得云衍心中窝火。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他凉声道:“方坤所犯之事,你可知晓?” “他所犯之事数不胜数,不知王爷说的是哪一件?”梁氏直勾勾地看着云衍,抬手抚了抚发髻,又看一眼身上穿的,皱了眉。 仿佛是后悔没好好打扮打扮。 韩玥看着妇人的反应,因方坤和莫县令而起的怒气倒是消散了些。 食色性也,女人也有表达的权力,无可厚非。 但云衍今日之怒,不亚于她,很容易牵怒于人。 她便接过话来道:“今夜审的是方坤利用职权,诱引事主之妻婉娘到府上迷污一事。” 梁氏回身望她,只见女子貌若天仙,气质如兰,如明月般耀眼,她稍稍凹陷的双眼眯了眯,“你是谁?” 第345章 无知妇人 “晋王妃,安平县主。”云衍开口,极不耐烦:“堂下妇人休要废话,问你什么便答!” 梁氏一震,眼里似乎是嫉妒与惊讶在数次变幻。 但到底是官家出身,还算拎得清。 看云衍目光依然灼热,该怎么回答也不含糊。, 她扫一眼婉娘,轻蔑道:“此妇人我没见过,不知此事……不过,来府上找我家老爷的女人多了去了,击鼓鸣冤的倒是头一个。” 韩玥问:“听说你与方师爷很恩爱,方师爷为了你甚至都不曾纳妾。” “不是不纳,而是不敢。”梁氏一点也不隐瞒,“我承认,我很善嫉,成亲之前就有言在先,后院只我一人,谁敢招蜂引蝶的来惹我不痛快,我就让所有人都不好过!” 这所有人里,也包括莫县令。 “那为何允许方坤胡作非为?都引到家里去了,夫人也不管?就因为没引到后院去?”韩玥心中有数,倒也没觉得不可思议。 果不其然,梁氏难得地垂下眼睑,沉默了会儿,说:“男人都是贱骨头,总得让他吃饱不是!” 韩玥一语道破:“因为他想吃的,夫人害怕给。” 梁氏一怔,恰时,方坤的一百杖刑已执行完,被人拖进来,死狗一样扔在地上。 梁氏眼里的情绪复杂,不屑,厌恶,又下意识想袒护。 她刚要开口,韩玥说:“因为方坤是个心理扭曲的虐。待狂,夫人不想承受的,自然不介意别人帮忙承受。” 闻言,在场众人均是一愣,终于明白婉娘身上为何会留下伤痕了。 韩玥不明白的是:“夫人一看就是性情女子,既然对婚姻不满,对丈夫的行为更是不齿,为何不选择和离,或者向其兄揭发其罪行?” 原因她当然知道,古代女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思想深入骨髓。 可……就没有例外吗? 梁氏知道利用家中权势,捍卫自己的婚姻,难道捍卫的仅仅是表面的强势? “我……”梁氏直直看着韩玥,情绪不明的道:“你怎知我没揭发?” 韩玥和云衍均是一震,对视一眼,明白过来了。 因为麻烦…… 方坤之罪,县令有责,要追究,就意味着要换掉两个人,麻烦。 换上的人确保好用吗?万一更无能,治压不住当地的刁民,若出更多麻烦来,更麻烦! 事情惹多了,州府得管,不管就是不作为,管又是麻烦! 每年向朝廷递上去的汇总,若案件太多,意味着治理不当,扣俸禄,降扶持,甚至降罪都有可能。 算来算去,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简单。 师爷将麻烦领回家,自行解决,一解县衙的麻将,二解其妹的麻烦,三可各方制衡,一举几得,何乐而不为? 甚至站在事主的立场来说,用很小的代价,化解更大的麻烦,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从头到尾,从上到下,他们算计的都是得失,而不是律法。 “安平县主……”梁氏讽刺的笑,“神女降世,高高在上,看惯了花团锦簇,风光无限,又怎懂狗苟蝇营。以为办几个大案,出几次风头,就是为国为民?一个国家烂在何处,百姓又真正迫切的需要什么,你们懂吗?” 韩玥头一次被人问到失语。 她怔怔看着梁氏,仿佛不相信此番话是出自一个后院女人之口……不不不,也不完全是这样,她在妇人清冷的话语中,听到了一种熟悉感…… 像是……像是在现世时,师傅林芸的教诲。 像是她在办案时,遇到那些以权压力的事情时,振振有词的刚硬回怼。 说不清,韩玥只觉头皮发麻,静默无言。 云衍更是铁青着一张脸,明明愤怒,却似乎无从反驳。 妇人说完,拍拍手,又用那种热烈的眼神看着云衍。 “我一无知妇人,能守住自家后院已是不易,办案这种大事,妾身帮不了什么忙,不知能否走了?” 云衍凝眸望着她,像是在审视判断什么,半晌,看向韩玥,征求她的意见。 “夫人请回吧,如有需要,我们再来请你。”韩玥说。 妇人福了福,扭着圆滚滚的腰肢当真就走。 “夫人……” 韩玥下意识将她唤住,妇人回头,似笑非笑:“晋王妃是否觉得,刚才那番话不像是我这等无知妇人能说出的。” 韩玥没承认也没否认,目光平和,如海如山,沉静的可怕。 因为那熟悉感又加强了! 她心中有无数猜想窜起,却个个不切实际,甚至荒唐。 妇人却是笑了,“都是人,都长着一个脑袋,晋王妃能想到,敢想到的事,旁人也并非就是想不出。只是有人敢勇于表达,并有立场去执行,比如县主您?而大多数人,尤其是女人,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守住后院。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也是常态。” “你……”韩玥想问‘你是谁’,却见妇人眸中亮光一暗,再无停留地直接走了。 韩玥一时怅然若失。 “莫明堂!”看到韩玥这样,云衍心情糟透,坏情绪如风雨欲来,已近于爆发的边缘。 “下,下官在!”莫县令额头磕出血来,顺着眉角流下,有些狰狞恐怖。 云衍神色紧绷,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 “本王给你两个时辰,将这些年来有问题的案件汇总递来。另外,天亮之前,本王要看到婉娘之前的所有受害者。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莫县令忙不迭的道:“下官遵命!下官这就去办!” “王爷,我男人孙全肯定是冤枉的,求您重审……”见状,婉娘高声喊道。 她的声音令韩玥拾回几分理智,看向云衍。 云衍沉吟着:“自是要审……” 但不急于一时,熬了大半夜,晋王妃需要休息。 而孙全案,最关键的是验尸。 只要弄清楚死者真正死因,孙全的案子就可定性。 云衍打算自己先去看看,问题是如何开口让韩玥去休息? 犹豫间,却不出意料的听韩玥道:“尸体存放越久,留下的线索越少,我要立即验尸。” 不容商量的语气,隐隐带怒的执着。 云衍便知,今晚是劝不住了。 也罢,那就验吧。 他也迫不及待的想知道,朝廷绵延下的根枝末梢,究竟烂到了什么程度! 第346章 夜郎自大 听闻要验尸,莫县令脑子里轰的一声,这才想起还有孙全一案! 婉娘是孙全之妻,管了婉娘的事,孙全的案子自也是要管。 这,这才是真正的大麻烦! “禀王爷!因案子已结,死者已经被埋。”莫县令硬着头皮上前,只能寄希望于晋王也是个怕麻烦之人。 云衍微眯了眼睛,莫县令赶紧又道:“死者是个挑货郎,不知家住何处,也没法通知其家人,下官念及那也是一条人命,便给了仵作些银子,让他将死者安葬。” “只是个流浪汉,没有家人,了草安葬,你们却向孙全之妻要五万两黄金。”云衍嘲讽冷笑,“不知莫大人打算如何分配这买命钱?” 莫明堂抹一把额头上的汗,带着哭腔道:“若非罪大恶极,情节不算恶劣的犯案,可适当罚银减免刑期,这,这可是朝廷推行下来的新政,下官,下官也只是按律执行而已。” 听闻此番话,云衍心头升起难以压制的暴怒。 新政是在何种情况下推行的? 其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竟被这些个贪得无厌的混账东西给用来明目张胆的敛财! 云衍真的快气炸了!一手揪住莫明堂衣领,举掌就想劈。 “王爷。” 韩玥平静出声:“他若有罪,律法会审判他,何需脏了自己的手。” 她又对着莫明堂道:“案子结了可以复,人埋了可以挖,就算那尸体已化为白骨,我也能验。” 可人心若是坏了,道德若是没有底线,神仙难治。 新政本意是为解朝廷燃眉之急,也为使孰国律法慢慢走向正轨做铺垫。 没曾想,倒曾了孙全一案的症结之一。 有些讽刺,但还不足已影响韩玥心志。 她甚至安慰云衍:“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很正常。只能说明新政推行的方式和流程上,恐是出了些问题。” 彼时,他们在等尸体,公堂之上灯火通明,却没有柔和云衍阴戾的面容。 他沉声道:“朝廷大病初愈,又正是用人之际,他们不尽绵薄之力也罢,怎还有心去剔肉吃?覆巢无完卵,三岁孩童都懂,何况他们?都说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可又有几人真的愿意出一份力?” 头疼,真的头疼。 战争都没这么可怕,恰恰相反,战乱之下,人心最是齐整,为将敌匪赶走,愿意舍命的人反倒是多些。 眼下,孰国虽遭了些劫难,但日子相比战乱,无疑是要好上千倍万倍,这些人为何不知珍惜? 云衍想不通,面色沉郁极了。 韩玥知他钻进牛角尖里去了,但道:“我给王爷讲个故事吧。” “话说汉朝的时候,在西南方有个名叫夜郎的小国家,它虽然是一个独立的国家,可是国土很小,百姓也少,物产更是少得可怜。但是由于邻近地区以夜郎这个国家最大,从没离开过国家的夜郎国国王就以为自己统治的国家是全天下最大的国家。 有一天,国王与部下巡视国境的时候,他指着前方问说‘这里哪个国家最大呀?’ 部下们为了迎合国王的心意,于是就说当然是夜郎国最大啰! 走着走着,国王又抬起头来,望着前方的高山问说‘天底下还有比这座山更高的山吗?’部下们回答说,天底下没有比这座山更高的山了。 后来,他们来到河边,国王又说‘我认为这可是世界上最长的河川了。’ 部下们仍然异口同声回答说‘大王说得一点都没错。’ 从此以后,无知的国王就更相信夜郎是天底下最大的国家。 有一次,汉朝派使者来到夜郎,骄傲又无知的国王因为不知道自己统治的国家只和汉朝的一个县差不多大,竟然不知天高地厚也问使者:‘汉朝和我的国家哪个大?’” 韩玥讲的绘声绘色,云衍不由失笑。 她总有许多小故事,次次都能使人听出大道理来。 见他情绪终于缓和了些,韩玥笑说:“夜郎自大,是个成语。比喻没有见过大的世面,见识浅薄却又狂妄自大之人。” 细想之下,这个比喻用在莫明堂之类地方官员的身上,也很贴切。 只因孰国的地方官一般通过乡试来解决。 也就是说,小范围内的权力太大了。 这就好比是一把武器,云衍拿着用来御敌,而乡野屠夫拿着,不是杀鸡宰羊便是惹事生非。 时间一长,拿武器的人好比夜郎国,以为自己独霸一方,无所不能。 而在他们管治下的百姓,便是那些只能顺从的部下。 在莫明堂他们眼里,以势压人,为所欲为,就是为官的福利。 在百姓眼里,官就是天,天是黑是亮,是下雨还是晴天,他们能奈天何? 云衍轻叹:“老话说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果真是如此。” 离奇的是,居然还有人为抢那高位费尽心机,争得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这并非是一人之责,或是一群人之责。”韩玥道:“治理国家,从根本上来说,就是一个试错的过程。” 律法,制度,就是试错的成果与记录。 是件任重而道远的事。 云衍心头淤堵因韩玥一番话烟消云散,揉着眉心苦笑道:“我真是被他们给气糊涂了。” 他应该感到幸运才对,出一趟门,就精准地揪到会祸害国之根基的蚜虫。 不止如此,新政推行,取仕之策的漏洞也因此显现出来。 此行,收获不是一般的大,只是…… 云衍屈起手指在韩玥脸颊上轻轻一刮,歉声道:“说好要给你一次纯粹美好的旅行,我到底还是食言了。” 韩玥轻抚他的手,难得的温柔:“对我来说,这才是此行最有意义的部分。” 一个鼎盛的国家,无法靠一个人或几个人的力量达成。 一切的借力,都是她实现最终计划的阶梯,她自然甘愿为之尽力。 就在这时,莫县令满头大汗的跑来。 “禀王爷!尸体找到了!” 临时搭建的验尸房里,男性尸体被一床破草席裹着,并不见新鲜泥土的痕迹。 云衍冷眸微眯,“莫大人不是说尸体已经埋了吗?” 第347章 一烂烂一窝 莫明堂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瞪一旁缩着脑袋的仵作,气极败坏。 “好个程麻子,本官明明令你将死者安葬,你居然就往山沟里一扔,你,你良心何在!” 良心二字从他嘴里说出来,莫名的可笑。 被称程麻子的仵作小声道:“大人就给一两银子,连马车都雇不到,小的用自家毛驴好不容易驼到后山,实在是累的不行,想着反正埋了也会被山上那些野东西掏出来吃掉……” “够了!”莫明堂听不下去,厉目而指:“你等着!本官回头再找你算账!” 上梁不正下梁歪,便是如此。 韩玥摇着头,目光落在那死尸上,眉头不由轻轻拢起。 此时,云衍已令人将草席拉开,只见死者双手抱在胸前,只着一件单衣,露在衣外的肌肤呈苍白色,脸颊上却浮着极其诡异的芙蓉之色。 韩玥蹲下,将死者衣物拉开,其身上可见鲜红尸斑,口有涎沫流出,其涎不粘。 见死者两腿极其不自然地往外散开,她用手去摸,死者双腿有明显骨折。 “你是仵作?” 韩玥看了会儿,侧首问陈麻子。 陈麻子那见过这等姿色的女子,看一眼,顿时忘了回话。 “回话啊!”莫县令猛地一脚,陈麻子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在死尸身上,顿时吓得后退两步。 “你怕死人?”韩玥皱眉。 陈麻子指着死尸,哆嗦道:“死人脸色多为青白死灰,你瞧瞧此人,怎的像女人用了胭脂似的,怪吓人。” 韩玥眉头皱的更紧,“你不知道原因?” “什,什么原因?”陈麻子眨着眼睛,不知所措地看一眼莫县令。 莫县令赔着笑道:“咱这泠水县就是个小地方,陈家是做丧葬一行,平素县衙有需要便叫陈麻子来帮忙,自是比不得盛京的仵作有经验。” “也就是说,此人根本不懂仵作之术?”韩玥已经沉下脸。 莫县令:“这……” “所以,你们是怎么判定死者是由孙全的马车碾死的?” “人反正就是死了,当晚只有孙全的马车经过,此人双腿都被碾断,又无别的外伤,不是马车碾死的是怎么死的?”陈麻子不服气的又说了句:“仵作不就是验伤验死吗?有什么好难的?我从小见过的死人,说不定比姑娘见过的活人还多呢!” “你闭嘴!”莫县令又一脚踹过去,“什么姑娘,这可是晋王妃!” 陈麻子躲着,惊讶的偷瞄韩玥一眼,便察觉屋子里另一个男人煞气沉沉,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吓得缩回脑袋,直退到门口蹲着,倒没敢跑。 韩玥知道,在这个时代,仵作一行身份低微,并无多少人真的愿意去学,基本上由殓尸送葬、鬻棺屠宰之家担任,并非专业,不能要求太高。 但是……这根本不需要专业,分明就是常识问题啊! 她闭了闭眼,调整着气息,就听云衍忍无可忍道:“来人!” 莫县令诚惶诚恐,“王爷有何吩咐?” 云衍不看他,对从晋州军营临时调过来的人道:“去找辆马车来,马车上坐四人,由莫县令和仵作陈麻子来做个试验,看看马车从活人双腿碾过,活人是怎么做到一声不发就断气的!” “王爷饶命!”莫县令扑通一声跪地,急着撇清道:“此案里长报上来时就已定案,下官只是依律法办而已,王爷饶命!饶命啊!” 陈麻子更是傻眼了,忙跟着跪地,“王爷饶命,草民说是仵作,实际就是个替官爷们跑腿干活的!我只负责看人是不是真的断气了,其他的我一概不知道啊!” 云衍冷笑:“仵作只会看是否断气,不问死因,里长只会找替死鬼,而你堂堂县令,眼瞎心盲,不看证据,不问案情,只知敛财,朝廷要你们何用!” 晋王雷霆震怒,震得在场人心俱颤。 荒唐!确实不是一般的荒唐! 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仵作是今天才不专业的吗? 地方官也是今日才不作为的吗? 这是一个地方的问题,更是一个国家身上藏匿的虱子。 是够气人,是够隔应人,可解决问题的办法不是砍下几个人的脑袋就可以了。 而是需要反省,从上到下的反省,自查,再纠错。 韩玥平静出声:“王爷息怒,尸体遭到破坏,我需要结合现场情况来验尸,需要仵作的证词。” 她语气平和清淡,像山涧流水,对云衍来说,有抚慰的功效。 他并非不知道小地方的执法风气不够严谨,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存在。 但潜意识其实觉得大抵都是些小问题,今日才真正领教到这种一烂烂一窝的恐怖之处。 比歪风邪气可怕的是,大家觉得这才是常态。 没有正确的价值体系,是件相当可怕的事! 韩玥的意思他明白,问题要一个一个的处理,急也没用。 他用力闭了闭眼,朝韩玥点点头,退到一旁保持沉默。 屋外,天幕已有了亮色。 新的一天开始了,而躺在地上的无名尸,再也看不到升起的太阳。 他的生命,差一点就像一滴水流进了大海里,悄无声息,了无痕迹。 他差一点就白来了这人世间。 韩玥屏心静气,很快调整到工作状态。 “是谁发现的死者?” 仵作愣了下,反应过来问的是他,忙道:“小的不知,小的睡的正香,里长派人来叫,我去时,里长已带人等着了。” “里长,里长就在外面,下官派人把他叫来了。”莫县令忙不迭地唤人。 不一会儿,一名身材高大,长相颇有些凶恶彪悍的男人走了进来。 “莫大人。”男人看了云衍和韩玥一眼,又看一眼地上的死尸,皱起眉头,“这是出了何事?” 莫县令朝他猛递眼色,说道:“这便是盛京来的晋王与晋王妃。” “晋王妃……断案如神的安平县主?”里长眼睛一亮,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惊喜,忙跪拜道:“草民肖远拜见晋王,晋王妃。” 韩玥也没想到,她声名远播,整个孰国对她的名号如雷贯耳。 只可惜,貌似并没人受她的正能量所影响……挺遗憾。 云衍不动声色,尽量不影响韩玥的主场。 韩玥便直接进入主题:“里长可知,死者是谁发现的?” 第348章 致死因 “是我。”肖远道:“还有村里的刘大刘二两兄弟,我们本打算去山上打些野味儿,因刘二闹肚子,等他半天,我们出发时,天色已亮,因而老远就看到死者躺在路中间。” 韩玥:“当时死者是什么情况?可否摆给我看看。” 肖远愣了下,在莫县令的眼神威胁下,道了声好,便往边上空地一躺。 “大概就是这样……” 肖远双手抱着,上身侧躺,下半身以别扭的姿式散开。 “小的猜,死者当时应该是绻缩着的,因为马车碾过双腿,才这样散开。”肖远说。 韩玥面无表情:“死者当时穿什么衣服?” “就是这身。” “里长怎知死者是个挑货郎?” “村里有人见过。” “他应该不是哑巴吧?” “不是,肯定不是,不然没法叫卖东西。” “那马车碾过,双腿粉碎性骨折,剧痛之下,他为何没发出惨叫声?” 肖远皱了皱眉,作思考状:“小的认为,死者当时可能已经昏迷。” 韩玥:“为何昏迷?” “这,这我哪儿知道?也许是病发什么的……小的也只是猜测。” 韩玥寒声:“你也知道死者也许还有其他情况发生,为何就断定是孙全的马车碾死的?” “这……”里长眼球左右转动,下意识看了莫县令一眼,声音可见的低下去:“孙全的马车经过是事实,碾到人了也是事实,人死了也是事实,总得……” “总得有人承担责任是吧?”云衍冷哼一声:“否则,你等如何敛财!” 里长挠着头,不敢说话。 韩玥这时道:“我没什么要问的了。” 言下之意都可以走了,云衍便唤来一人记录,在韩玥肩上轻轻一捏:“辛苦。” 一个时辰后,韩玥僵着腰走出来。 常期弯腰低腰,她现在腰肌劳损有些严重了。 云衍心疼地迎来,先扶她坐下,想开口说什么,韩玥拍拍他的手,平静道:“验尸结果已出,王爷看看吧。” 云衍接过验尸单,剑眉微挑,“是冻死。” 韩玥点点头,“人体常温为37c左右,此时机体产热和散热相对平衡,新陈代谢能正常进行。当寒冷作用于人体时,如果散热量超过产热量,体温便开始下降,机体的新陈代谢功能就会出现紊乱。当体温下降到一定程度,机体的新陈代谢活动便趋于停止,导致死亡结果的出现。” “冻死经过时间的长短,受多种因素影响,如外界环境的温度、湿度、风速,个体健康状况、营养状况、衣着保暖措施、饥炮状况等,都对冻死经过时间的长短起着一定的制约作用。相对来说,年幼、年老、体弱有病、饥饿、醉酒者等相对更易被冻死。” “死者胃肠道还有明显酒味,胃部未消化的食物中有肉类及豆类残渣,说明死者生前曾大量饮酒,这会加速冻死,因而,也可称之为醉死。” “此外,心腔和大血管内可见凝血块。胃粘膜下有散在性出血斑点,脑组织冻结时,由于容积增大,从而导致颅骨骨缝有轻微裂开……这些都是冻死者比较典型的特征。” “根据孙全的证词,马车经过事发路段时,大概是寅时末。但根据尸斑,尸僵,角膜,以及肠胃道消化情况来推断,死亡时间大概在丑时,中间起码相隔一个时辰以上。” “因而可以断定,孙全的马车碾过,只是造成对尸体的二次伤害,并非是致死因。” 云衍接过话来,“也就是说,现在要弄清楚的是,死者为何要大半夜跑到山上去?又是和谁人喝的酒?” 一长窜的专业用词,听得莫县令和肖远云里雾里。 云衍的话,也不知是刺中了肖远那根神经。 他猛地回神道:“喝醉酒的人什么事都有可能做出,他身上无伤,现场又无拖拽的痕迹,兴许,兴许就是他自己跟上山去的。” “你怎知没有拖拽痕迹?”云衍冷笑,“听来,里长倒是很有经验,那就随本王去看看吧。” 肖远垂下头,“是,王爷。” 云衍冷瞥莫县令,“还不放人!” “来人!快!快放人!”已经入冬,空气沁冷,莫县令却是一脑门儿的汗,明知此时不该说太多,却不忍不住的道。 “下官之职,在于复核申明亭呈报的待罪案,下官无能,不懂仵作之术,因而轻信仵作和里长一面之词,才会误判此案。下官自知失职,更不该在还末清刻理解新政之意时,就盲目推行,还请王爷降罪。” 言下之意,验尸是仵作的事,呈报是里长的事,他只是根据他们提供的结果断案而已。至于敛财,那是紧跟朝廷步伐,推行新政而已。 三言两语,就把自己推的一干二净。 云衍再次冷笑:“莫大人的心思若有一半用在公事上,国何愁无人可用。” 此话轻慢,却威若春雷,凉似寒雪。 莫县令便知,他的官途大概是真的到头了。 云衍等到孙全被放出,又陪着韩玥上了马车,方才温声道:“你且回客栈休息,剩下的事我来。” “也好。”韩玥想了想,提醒道:“挑货郎走南闯北,阅人无数,最基本的戒备心应该有。能让一个男人在极短时间内放松警惕,还一起喝酒的,多半是女人。同住一村,彼此是什么为人大家都清楚,多找几个村民问问……” 说着说着,见云衍望着她,笑的和熙。 韩玥反应过来,“对不起……” 没有她之前,孰国的大案奇案哪一个不是云衍破的。 他行事自有章法,何需她多言。 云衍笑容愈发放大,“娘子为何道歉?” 明知故问,韩玥垂眸不语。 “依仗一个人的感觉,原来是这么的好。”云衍眼眸深深,轻抚她头顶,“娘子放心,为夫若遇难题,定会求助。” 没有人天生坚强。 没有人真的无所不能。 没有人愿意终身穿着厚厚的铠甲而活。 得遇韩玥,何其幸运。 她是他的妻,是千载难逢的知已,是并肩作战的盟友,是他勇往直前的动力,更是他最安稳的退路…… 第349章 夫妻相处之道 微风带着震露的湿意。 韩玥望着云衍渐渐走远的背影,此刻,太阳已升至高空,灿烂的光让他的身形轮廓变得毛茸茸的。 那样伟岸,又那样温柔。 她弯起嘴唇,闻到了空气中有蜜的味道。 这大概就是人生吧,有黑暗,有光明,有罪恶,有正义…… 但只要身边有那么一个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他都在。 只要你一个眼神,他就都懂。 他会花言巧语哄你开心,会放下骄傲与你平视,会用最温柔的目光抚摸你的心灵。 那还有什么可惧的呢? 不远处,婉娘搀扶着伤痕累累的孙全,喋喋不休地骂。 “早就给你说过,进山不必去那么早,天黑容易出事,你听过没?” “就算是碾到石头,是不是也该停下来看看?” “晚上让你早些睡,别瞎折腾你不听……” 孙全忍不住顶嘴,“我哪有瞎折腾,分明是你一直叫腰疼睡不好。” “你还有理了!你有理怎不和他们说去!” “这次要不是遇到晋王晋王妃,你就没命了!” “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叫我怎么办?你说说,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嫁给了你!” “才成亲两年,你就上战场,一去就是五年!” “回来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你就把自己折腾进牢房了!” “呜呜……我,我给你说,你要再敢出事,我先死给你看!” “你别哭……哎,你哭什么呀!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这叫好?瞧你这一身的伤,他们怎么就那么狠,你说,都是人,他们怎么就没长心呢……” 韩玥放下帘子,轻轻闭上眼睛。 是呀,人心怎么就不一样呢? …… 韩玥这一觉睡得特别沉,再醒来,已是深夜。 团子不知什么时候钻进来,趴在她脚边呼呼大睡,将她双脚捂的热烘烘的。 她刚一动,它‘喵’一声,睁开迷蒙的眼睛,然后机灵地跳下床溜了出去。 韩玥笑:“别跑那么快,我又不会像某人一样嫌弃你。” 她看一眼窗外,心想,云衍也不知吃过饭没有。 不一会儿,婉娘敲门进来,“王妃醒了,饿坏了吧,饭菜都备着,您看是在屋子里吃还是去外面吃?” 团子‘喵喵’的摇着尾巴邀功。 韩玥喜爱的紧,蹲下摸摸它的头,“这家伙太聪明了。” “是呀,这些年多亏它陪着我,比自己孩子还好。”婉娘弯身将团子抱在怀里。 “孙全的伤怎么样了?” “大夫看过了,都是皮外伤,没怎么伤到骨头。” “那就好。”韩玥迟疑着道:“他都知道了吧?” 婉娘咬咬唇,摇头。 韩玥说:“他该知道的,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他的错。” “不一样的……”婉娘苦笑:“女人和男人到底是不一样的。” 这话韩玥明白,在世人眼里,贞洁胜过女人的命。 那怕,这命是为他而付出,那也是一道过不去的坎。 现代人亦存在这样的思想,更别说是这样的封建背景下。 “如果他敢嫌弃你,你就和离,我准。”韩玥只能帮到这里。 婉娘又摇头,“他不会嫌弃……我只是怕他难过。” 韩玥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王妃别站着了,我把饭菜端来好了。”婉娘走到门口,又转身道:“王爷有派人来送信,说是凶手抓住了,处理好就会回来,让王妃别担心。” “可知凶手是什么人?” “这个送信的人没说。” 韩玥了然,吃过东西后,还是觉得困,便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奇怪的,她居然梦到了梁氏。 梁氏端坐,用那双微微凹陷的眼睛,半是嘲弄半是不屑地望着她,一句话也不说,却胜过千言万语。 韩玥再醒来时,已经天亮。 她决定要再见见梁氏。 团子还是在脚边陪着她,韩玥便拎着它下床,洗漱换衣后,走出房门。 刚行到前院,便碰见孙全正杵着拐出来。 见到她,孙全作势要跪下,韩玥忙虚扶,“你身上有伤,不必多礼。” “晋王妃救命之恩,草民没齿难忘。” 孙全眼圈微红,话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颤巍。 “别说什么恩不恩的,我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而已。” 韩玥望向不远处正在忙碌的婉娘,意有所指道:“若有一日,你遇山贼,交出身上所有银两,抛去尊严跪地求饶便可活命,你会怎么做?” 孙全愣愣,“自然是交出,求饶,活命要紧。” 韩玥点点头,又道:“若是女子遇到这种情况,交出贞洁便可活命,她又当如何做?” 这次,孙全愣的时候更长。 片刻后,他双膝齐齐跪下,磕头道:“多谢王妃提点,草民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次,韩玥没去扶他,而是道:“在我看来,性质都相同,都只是做了当下不得不做的选择而已。更何况,那不是婉娘的选择,她只是想救你,不惜一切代价的想保住这个家而已。” 说完,她才将孙全扶起,已见男人泪流满面。 “王妃之言,草民铭记。婉娘与草民,不仅仅是夫妻之恩,草民唯恐不能与她相伴更久,又怎敢嫌弃她。” 韩玥放心了。 婉娘怕孙全难过,不说。 孙全怕婉娘难堪,不问。 原本是夫妻相处之道,但有些事,在心里搁久了难免变质。 多的闲事反正也管了,不在乎多几句嘴。 管完闲事,韩玥刚一扭头,便见她的男人负手而立,目光宁静而温暖地看着他。 阳光正好,她突然很想吻他。 像是能感知她的想法,男人大步走近,旁若无人般将她拥入怀。 “可想我了?”他低声问。 “嗯,想了。”她回答。 她说:“饿了吧?” “原本不饿,看见你就饿了。” 这话信息量很大,韩玥红了脸。 婉娘已做好丰富的早餐,有野味炖鸡汤,有野菜烙饼,有清粥小菜,有人间最寻常又最温情的烟火气息。 饭后,婉娘与孙全自然又是来云衍面前跪恩。 云衍语声沉重:“官吏不作为,朝廷有责,此恩受之有愧。” 韩玥这时才问起案子,“肖远可是主谋?” “你猜到了?”云衍不觉意外,面色可见的沉下去,“这样的案子已经不是第一起了,且是全员参与,麻木冷血到令人发指!” 第350章 集体无意识 婉娘突然道:“我想起来了,前年,也有马车在那条道上碾死过人。” 云衍看着韩玥,意有所指道:“如你所言,是有一个特殊的女人存在。” 韩玥瞬间就明白过来了。 简单来说,这是一条由村民到县令之间的‘产业链’。 具体,这得从孰国的基层结构说起。 孰国最小的执法点叫申明亭,在韩玥所了解的各朝各代基本上存在,其作用主要用以张贴榜文。凡境内民人有犯者,书其过,明榜于亭上,使人心知惧而不敢为恶。 在某些朝代,比如明初,各地各乡设立申明亭,由本乡人推举公直老人并报官备案,民间纠纷小事由老人主持,在申明亭调解。调解不能和息的,再向官府起诉。是古代民间调解制度的一种。 但是久而久之,逐渐出现种种弊端,其表现是地方官玩忽职守,亭宇不修,善恶不书,剥克老人如贱役;里老也不自尊重,以权谋私,甚至贪图酒食贿赂,公道不昭,贞邪莫辨,妄张威福,颠倒是非,亭宇与职掌败隳等等。 孰国,就是这样的情况,申明亭的权力大到可以初判生死。 于是,这条‘产业链’就出来了。 肖远管辖范围内,有个村叫阳关村,村里有个女人叫凤娘,凤娘生得貌美,早年丧夫,便被肖远盯上,成了自己的地下情人。 阳关村背靠后山,前是官道,常有走南往北的人经过。 凤娘便在肖远的安排下,在路边开了家小酒馆。 小酒馆的营生不言而喻。 这些年来,凡进过小酒馆的外来人,轻则舍财,重则丢命。 小财便自己留着,如遇大财,需要更多人参与时,全村都可齐上阵。 像挑货郎这种,原本只能算是小财。 奈何这挑货郎色胆包天,竟对凤娘起了歹意,于是羊入虎口,被凤娘灌醉后,由村民刘大刘二先扔去后山山路上,再派人守着。 此举叫守株待兔。 守到就是意外之财,没守到就当少了桩事。 结果,就守来了孙全这只肥兔,一举几得,满足了好几个人。 挑货郎所留的货物钱财是阳关村的,除此,那笔五万两的罚银,肖远还可分一笔。 这种事本是万无一失,里长初断,县令复核,就算递到州府,有师爷方坤在,也绝不可能出问题。 偏偏运气到头,遇到晋王晋王妃。 在孙全婉娘面前,案情的事自是不必说太多。 听说梁知州正在来泠水县的路上,接下来,恐还有的忙。 云衍一眼未合,韩玥陪着他回屋,见他眉头就未松开过,便道:“王爷想不通为何那些村民看着分明淳朴善良,为何会参与这等犯罪之事?” “我着实是想不通,一个人或一群人犯罪,尚可理解,全员犯罪,毫无是非观念……”云衍揉着眉心,“一个国家,若土壤也是坏的,还有何存在的意义?” “王爷想多了,”韩玥帮他脱去外衫,“这其实是一起集体无意识犯罪。” 新鲜的词令云衍挑眉,作认真倾听状。 韩玥看着他道:“比如说,正常情况下,一个人会在大街上大喊大叫、手舞足蹈吗?” 云衍配合着答,“只要他脑子没问题,一般不会。” “可若遇灯会,或其他重大节日时,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大喊大叫,又唱又跳?” “因为是节日,大家高兴?” 韩玥摇摇头,“事实上,看到别人打架,也会有此现象。这和时间,地点,环境没太多关系,只与人有关。” 云衍想想,“很有道理,比如在军营,平素大家到点就睡,很安静。但若遇打胜杖,准允喝酒放松时,他们可以一直闹到天亮。” “没错,那么问题来了,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云衍眨着眼睛,全无睡意。 韩玥平静道:“这涉及一种大众心理学,我们时常发现,在群情激奋的集体中,人们敢于做很多他们独处时完全不会做的事情,他们会烧杀抢掠,没有羞耻、没有道德感、没有律法意识……因为在那个时候,他们已经失去了自我……” 云衍想起战乱时,攻城后大家的疯狂,只觉毛骨悚然。 “集体无意识,这是一种确实存在又很可怕的大众心理现象。” 韩玥继续说道:“通常情况下,个人是懂得思考的理性动物,可一旦进入到一个群体之中,他们的人格会全然瓦解。” “例如在阳关村,起初只是里长肖远和凤娘的私欲。因为在小范围内,要藏住秘密是件很难的事,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秘密成为众所周知且寻常的事。” “于是,他们发展了一部人参与。这部分人或许是在某种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参与进去,理智或许曾告诉他们,这样不对,但他们反抗不了权势。” “反抗不了就只能随从,一件事若大部分人选择接受,那少部分人的意见就不那么重要了。” “再加上,在这件事上,他们可以分到实实在在的利益。这才是最重要的,人人都有这种心理,大家都在做的事,自己为什么不能做?” “我想,肖远可能还会给他们灌输一点……都是这些外来人先挑的事,他们先起了坏心思,凤娘只是个弱女子,作为同村,我们必须要伸以援手。” “于是,犯罪就变成了声张正义,帮助弱小。” 云衍双手搓了把脸,有些茫然。 “可是觉的,听上去很荒唐?” 云衍摇头又点头,“从未觉得,人性原来如此复杂。” “是呀,”韩玥苦笑:“与天斗,尚有胜半子的余地。与人斗,无穷无尽。” 她很快又道:“当然,这绝对是个特例。从根源来说,还是整个执法体系的问题。” “这一点,我已经深刻的意识到了。”云衍冷静道:“上层官员,多是士族出身,从未了解过底层生活,自是不懂其中门道,比如孙全这个案子,将卷宗修改完善些,就算递到盛京,恐怕也没几人能看出问题来。” “下层官员,又多是地方阶层所掌握。平日审的多是偷鸡摸狗,鸡毛蒜皮的小案,官员嫌麻烦,下面办事的又怎会尽心尽力,能草草了事的就草草了事,不能了的,就趁机从中敛财。” “仵作,主薄,里长这些人是离案情最近的人,也是最懂其中门道之人,经年日久,个个油滑奸诈。于是,许多的问题就来了……” 第351章 疼疼为夫 云衍重重叹息:“我只是万万没想到,百姓也会被他们同化,这太可怕!” “确实如此,”韩玥看他眼底血丝满布,面色更是憔悴,心有不忍,便道:“有问题,自然就有解决问题的办法。” “既然问题出在上下层的断裂,不如就让它流动起来。” 云衍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让职位流动起来?” “也可以这么理解,”韩玥索性说个通透,“现下正好在进行人才选举,我觉得,不如来一次全员统考。不仅是考想入仕的人,也考在位的官员。” 云衍一点就通,“然后从基层先提一部份人起来,不合格的上层,再贬到基层去。” 韩玥点头,“对!上层官员眼界和志向自不必说,被贬后,大部分人想的还是要如何再攀上去,甘愿沉地的是少数。” “每年考核,确保每个人都有流动起来的机会,也可大大抵消他们的消极情绪。”云衍越想越兴奋,恨不能马上起身上书。 韩玥将他按住,目光稍稍严厉,“解决问题不是一朝一夕,当下,你最需要解决的问题是睡眠。” “心疼我了?”云衍就着她手腕轻轻一带,将人带到怀里,整个人阴郁尽散,就连声音都不期然带上和暖的慵懒意味。 韩玥伏在他心口处,听着他心跳,承认说:“是呀,很心疼。” 云衍便低低的笑,下一瞬,气息笼来,“那就求娘子好好疼疼为夫吧……” 如坠云端时,韩玥不得不感慨,男人的精力还真是无穷无尽。 又或许,是爱情的力量吧。 这个命题,她始终不太懂,只知,后来听着他如风般轻柔的呼吸时,她满心都是欢喜,那种安宁又和熙的欢喜。 她究竟有多喜欢云衍呢?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或许是见第一面时? 或许是他一点点丧失自我原则开始? 或许是生死离别之后,或许是他某些时刻笑起来的样子太过迷人…… 这一刻,韩玥仍没找到答案。 她只知,她现在好想好想和这个男人白头到老。 …… 两个时辰后,知州梁安全,县令莫明堂等,齐齐跪到‘等君来’门口。 韩玥没叫醒云衍,先将莫明堂叫进来,问起方坤的案子。 根据卷宗整理,以及当事人的举报,就近五年间,方坤犯案多达三十起。 其中,被他伤害的女性,有三人不治而亡,五人自杀,十人致残…… 韩玥看着那触目惊心的数据,向来无波的眸子里隐有风浪翻滚。 “县主有所不知,这方家本就是泠水县大户,又不知他使了什么邪术,娶到梁知州的亲妹妹。下官实在是难以约束……” 韩玥冷冷看着他,只问:“这些案子发生后,你们都如何解决?” “方坤有的是办法,这些多是自己主动找上门来,是死是活自个儿愿意,怪不得人……” 许是韩玥眸色过于冷冽,莫明堂声音低下去,“实在闹得厉害的,要么打发些钱,要么……要么又给抓起来……不过,近半年来,方坤已经收敛许多。” “出去吧。”韩玥打断他的话,懒得再听。 古澜国被收为古澜州,备受朝廷关注。 梁知州肯定能想到安平县主迟早要回家乡看看,提前打过招呼,只是他没想到他们来得这样快。 也所幸如此,婉娘受到的伤害并不致命。 不一会儿,云衍起来,前往知县府处理一应事务。 韩玥趁机跟随,去了方坤府上。 梁氏身着红装前来迎接,亲哥哥和丈夫的事似乎并未对她产生什么影响。 后花院,热茶缭绕,韩玥却突然不知该和她聊些什么。 难不成要说,因为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梁氏的表情太过意味深长? 还是说,梁氏所表现出来的一切太反常,不似这个时代的女性,所以她不由怀疑是不是遇到了离奇的穿越事件…… 韩玥思绪无边,梁氏和昨日一样,有些说不出来的傲慢。 见韩玥半天不说话,梁氏先开了口:“晋王妃想问什么?” “也没什么想问的……”韩玥说:“我就是想和你聊聊。” “聊什么?” “随便聊聊。” 梁氏凹陷的眼睛眯了眯,嘲讽的笑:“晋王妃其实打心眼里就瞧不上我们这些妇人,对吗?” “没有的事。”韩玥否认。 “在你眼里,我们无知,软弱,只知依附男人,没有自己的思想……”梁氏看着她的眼睛,“尤其是长得丑的女人,连依附男人的资格都没有,对吧?” 韩玥觉得冤枉,却也觉得没必要争,她转移话题:“夫人今后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没了男人,娘家回不去,只有等死了呗。” 说着负气的话,却仍是那傲慢神色。 韩玥默了一瞬,说:“现下各地都在招选女官,夫人何不去试试?” 梁氏意外地愣住。 “我觉得以夫人之性情才志,肯定比莫县令之流的做的好。”韩玥说的很真诚。 梁氏低下头,不知为何,突然转变态度。 她道:“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会看上方坤这样的人,对吗?” 韩玥承认:“是。” “其实是个误会……”梁氏撑着下巴,看向不远处的湖面。 已近黄昏,金黄色的余晖洒在湖面上,璀璨的有些刺眼。 “在我只有十三四岁的时候,有一次,我和府上的丫鬟们玩捉迷藏,我躲进后院的阁楼上。然后听见有人在隔壁吟诗,很美的诗。” “我就大着胆子问他,那诗是什么意思?” “那人给我讲了诗的意思……他声音很好听,又或许那时我太孤单……” 梁氏摇着头轻笑,“人都是排丑的,因为长得不好看,从小我就没朋友,就连下人都没什么耐心应付我。于是,我就经常一个人躲在阁楼上。” “那人经常在,他给我讲过许多故事,他说女子外貌的美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女子要有自己的思想。腹有诗书气自华……” 韩玥第一次看到梁氏正常的笑,和美不沾边,却暖洋洋的,像冬日里并不明亮热烈的太阳。 但她却轻松不起来,因为,她已经猜到了这是怎样的一个故事。 第352章 遗留问题 梁氏的讲诉还在继续:“从那时起,我就疯狂的读书,开始思考,女人为什么非要依附于男人?男人能做到的,女人为什么就不能做到?是男人不给我们机会,还是女人自己太过软弱?” “然后,在我十八岁时,仍无人上门提亲。哥哥已是晋州知府,在母亲的要求下,他召集了一批又一批的青年才俊让我选。” “那人曾对我说,灵魂相契才是真正的爱情,无关样貌,无关家世,只是因为一眼看到对方,就知道是一生要相伴的人。” 韩玥还是没打断梁氏,听得很认真。 梁氏喝了口茶,苦笑:“可惜,看过那么多的人,我还是没找到那样的感觉,我其实已经做好终身不嫁的准备……” “直到,方坤出现,他长的太不出众,是所有人里面最难看的一个,可他刚好念了一首诗。是那首特别特别美的诗。” 梁氏带着微笑,轻轻的念; 若逢新雪初霁,满月当空 下面平铺着皓影 上面流转着亮银 而你带笑地向我步来 月色与雪色之间 你是第三种绝色 韩玥一怔,这首诗她知道,现代诗人余光中的《绝色》。 是欧阳槿吗?一定是他! 只有他最有可能知道! 梁氏是他早些年播下的种子? 想必,方坤也是了,不然他不会知道这首诗。 像这样的种子还有多少? 是废弃的?没发挥作用的? 还是未到时机的? “虽然我还是没有那种看他一眼,就想要一辈子在一起的灵魂契合的感觉,但我还是选择了他……”梁氏凄然的笑,“晋王妃觉得,我是不是挺可笑的?” 韩玥心乱如麻,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后来,那人出现过吗?” “没有……”梁氏摇头,“他大抵是对我失望了,自我和方坤成亲后,再也没出现过。” 韩玥:“听声音,是个年轻男子吧?” “应该是。”梁氏说:“我后来去过后院隔壁,那只是某个大户人家废弃的宅院而已,被知州府征用作仓储,根本没人住。” 她用手按住眼睛,片刻后,松开,苦笑说:“大抵,只是我自己做的一场白日梦罢了。” 韩玥声音很轻,“起码,你因此成为了最好的自己。” “是么?”梁氏眯着眼睛看她。 “是的。”韩玥语气平和,“他说的那些都没错,你所思所想也没错,不能更好的执行或是表达,是这个时代的问题,不是你的问题。” 她又道:“不过,现在机会来了,你所坚持和努力的一切都没白费。” 梁氏转动着茶杯,显然很心动。 片刻后,她说:“那人也说过,终有一日,女人会等来一个很大的机会。” “什么机会?” “他没说……只说,要坚信女性的力量。” 各种想法在韩玥脑子里转动,梁氏又说:“此前我一直觉得那就是一场梦,直到晋王妃您的出现。” 韩玥愣住,大概猜到她想说什么了。 “破奇案,反旧律,不惧男权,不畏生死,一桩桩一件件的传来,我便知道,那或许也不止是一场梦。”梁氏眼睛里亮着惊人的光。 不知不觉间,梁氏对她的态度已然改变。 韩玥突然反应过来,“所以,是因为我,你才去向知州揭发的方坤和莫县令?” “是。”梁氏有些热泪盈眶,“那人说过,一个人的力量太有限,女性之所以一直处于劣势,归根结底就是因为我们太自私,我们目光短浅,只能看到后院的一方天地。而那方天地,偏偏就是男人只想我们看到的,我们被困千年,仍不懂得要跳出这方天地。” “因为我们不仅不够团结,还常常视同类为敌……” 梁氏低下头去,“可我失败了……走出后院原来真的很难。” 欧阳槿蛊惑人心的功力,韩玥是领教过的。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许从心里,她是认同的。 也许是亲情作祟……她心里很乱很乱…… “得知您就是晋王妃时,我整个人都在颤抖。”梁氏面上带着几分羞愧,“抱歉,我此前对您太过无礼……” 韩玥摆摆手,“你只是想引起我的注意,我知道,事实证明你成功了。” “所以,晋王妃当真觉得我可以去试选做官?”梁氏整双眼睛都在发光,看着十分诡异。 韩玥想了想,还是点头:“是的,你可以。” “多谢晋王妃提点。”梁氏起身跪拜。 韩玥忙扶她起来,觉得自己该离开了,“多谢夫人和我说这些,夫人保重。” “晋王妃,”梁氏很认真地看了韩玥一会儿,笑说:“您不知这天下有多少女人羡慕您又嫉妒您。” 韩玥笑笑,不置可否。 “我叫梁慧。”梁氏福了福,“恭送晋王妃。” 走出府,那股子诡异莫名的感觉还萦绕在韩玥心头。 事实上,她早就意识到,欧阳槿一定遗留了许多的问题。 但她一直不知该从何入手,从情感上来讲,她承认自己在这件事上一直处于刻意回避的状态。 怕那些潜藏的,或仇恨,或遗憾,会如魑魅魍魉般冒出来,而她,绝不能被困其中。 云衍安排的人迎来,恭敬道:“王爷吩咐,让属下先送王妃回客栈休息。” “再等等吧。”韩玥见街头有家茶馆,便进去要了个雅间,一壶茶。 楼下散座不时有人声传来。 “你们听说了没,阳关村被一锅端啦!” “真是大快人心啊!叫什么阳关村,我看那里应该叫鬼门关才对!凡从那里经过的人,不扒层皮根本走不了!” “别说从那里经过了,染上也不得了啊!” “晋王妃当真是了不得,听说那莫明堂和方坤的戏码,王妃一眼就看出!当堂验尸,三言两语就将那些丑陋的面具撕个干净!” “那可是安平县主啊!神女在世,替天行道,那些个狗苟蝇营的家伙算什么东西!” “听说大肆提选女官就是安平县主所提,这天不会真是要变了吧?” “如果女人个个似她那般厉害,变天也不奇怪!” “你们不会是想说,终有一日,这女人要当天下的主吧?” “女人当不当得了天下的主我不知道,反正我家里的女人最近是越来越耀武扬威,无法无天了!” 众人大笑,韩玥眉头不由皱紧。 就在这时,楼下又是一阵喧哗,还有无数椅子离地的尖锐声响。 韩玥起身走到窗边,朝下往去。 第353章 不能改变种子就改变土壤 黄昏街头,莫明堂,梁安全,方坤,肖远,以及阳关村的主要从犯,被戴上枷锁镣铐,正往知州府大牢押送。 两边站着的百姓无比激动,纷纷将手里的东西砸向他们。 有人号啕大哭,有人跪地拜天神。 更多的人则是高呼:“神女在世,铲奸锄恶,安平县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韩玥听得心惊肉跳。 像是有心灵感应,走在最后的云衍抬眸与她视线相汇。 男人笑容和熙,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突然迈开步子,挤过人群,快速的朝她奔来。 韩玥杂乱无章的情绪,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下暂停键。 她倒上一杯热茶等着,待云衍推门进来时,递过茶杯,柔声道:“王爷渴坏了吧?” 云衍一饮而尽,先将人搂在怀里,方才说道:“临时调人过来主持大局,有太多问题要交待,着实说了不少话。” “梁知州的问题可严重?” “同流合污是肯定的,至于牵扯多深,是否有命案,还需再调查。” 韩玥脸贴着他温热结实的胸膛,好一会儿没说话。 “怎么了?”男人轻柔地捧起她的脸,仔细端详。 韩玥摇摇头,轻叹:“王爷都听到了吧?” 云衍愣愣,反应过来:“此案本就是你的功劳,百姓道恩有何不可?” “王爷想想,何人才能被称之为千岁?” 据韩玥了解,孰国和她所认知当中的各朝各代差不多,只有亲王才能被称为千岁。女性除非是皇后,皇太后等与皇帝较为亲近,且受他尊敬之人才可用。 她是平民出身,就算是亲王之女,被称为千岁,也有大不敬之意。 再者,百姓是因她有功才如此高捧,这要是孰帝听到了…… 云衍会意,“百姓有感而发,我们总不能封人家的嘴吧?陛下也非你所想那般小气,他会理解。” 韩玥还是摇头,“我总觉得,这件事在往很奇怪的方向发展。” 她迟疑着,还是将梁氏一事道出。 云衍愣了好一会儿,“你是说,梁慧是欧阳槿播下的种子?” “应该是。”韩玥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那首诗,只道:“只有他能做到。” 云衍沉思着。 他和韩玥想法差不多,一直清楚这件事还没完。 现在这个问题突然跳出,确实让人措手不及。 韩玥沉重道:“我们根本不知道还有多少个梁慧的存在,只能从另一个方面去考虑……那就是,类似梁慧这类种子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从根本上来说,梁慧并未犯恶,恰恰相反,她很勇敢地跳出了常规命数,并且是积极正向的态度。 这不符合欧阳槿的一贯作风。 总不可能是他心血来潮,不忍一个样貌丑陋的女孩儿一直生活在歧视中,生命被逐渐压弯,最终,消无声息地低进尘埃中…… 所以,他扶了她一把? 就算世人不愿高看她一眼,她也能自信骄傲地昂头生活。 想着梁慧所表现出来的傲慢,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 见她难得地愁容满面,云衍曲起手指在她鼻头上轻轻一刮。 “有问题存在,就有解决问题的办法,可是你说的。要我说,不能精准地找到种子,无法估计他们会发展成什么样子,那就改变滋养种子的土壤!” 云衍声音很轻很温柔,却好似千古梵音,敲在韩玥心上,霎时豁然开朗。 欧阳槿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他只负责播下种子,至于如何发展,全凭当下的环境去促长。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只是替那些人多开了一扇窗,让他们比世人看到的多一些而已。 如果窗外,光明多过黑暗。 这些种子享受的阳光足够多,是不是就能健康成长了呢? 无论是不是这样,他们都别无选择,只能朝着这个方向去努力。 除此,再多的担心和顾虑都是庸人自扰。 韩玥失笑,摸着云衍下巴,由衷道:“王爷真是英明睿智,妾身佩服!” “那娘子是不是给些奖励才对?” 某人笑得温柔缱绻,韩玥心头一热,在他脸上用力亲了下,“够吗?” “不够。” 她又在他唇上来一下,“这样呢?” “还差点。” 于是,他获得一个香甜缠绵又长久的热吻。 …… 次日,韩玥与云衍动身离开。 婉娘一大早起来,就忙着叫人往马车上搬东西。 冬天的暖手袋,夏天的画扇,封存的野味,久酿的果酒,路上吃的零嘴,甚至还杀了好几只鸡…… 韩玥哭笑不得,却也没阻止。 接受别人发自内心的好意,本身也是一种好意。 收下这些东西,如果能多带走一些夫妻二人的遗憾,也是善事一件。 孙全拜了又拜,婉娘则是不停抹眼泪,对韩玥说道:“晋王晋王妃回程时,一定要再来!” 韩玥笑着应下。 正当他们要上马车时,闭子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围着韩玥的脚‘喵喵’直叫,很着急的样子。 韩玥心里一软,弯身将它抱起来,“小家伙,可是舍不得我们?” “喵……” 团子舔着她的手,一双眼睛饱含感情的望着她。 韩玥也有些舍不得了。 “团子可通人性了,王妃若是不嫌,不如让它跟你走吧。”婉娘揉一揉团子毛茸茸的脑袋说道:“它什么都听,很好养的。” 韩玥下意识看一眼云衍。 她倒是不嫌弃,就是某人可能会嫌弃…… 云衍直勾勾地看着团子,内心十分挣扎。 团子歪头朝他‘喵’一声,软软的,像是请求。 “算了吧,”韩玥还给婉娘,“我家王爷不太喜欢,再者,我不能夺人所爱。” “喵~”团子挣扎着要扑来。 韩玥看不得,轻叹一声,坐进马车里。 尔后,云衍也坐进来。 韩玥多少还是有些些情绪吧,下意识扭头去看窗外。 突地,怀里一重,多了一个毛茸茸的家伙。 “喵~” 团子乖巧地趴她怀里,亮晶晶的眼睛讨好地望着她。 韩玥吃惊,“王爷,你……为何?” “难得你喜欢。”云衍摸摸团子,叹气:“你喜欢的,我必须喜欢。” “可我们要赶路,带着它多有不便……” “你喜欢,不是吗?” 云衍笑,手指扯扯她脸颊,无奈又溺宠。 是呀,一切源头不过是因为喜欢。 只要喜欢,就有为之努力的动力和勇气。 世间事,本就是这么的简单。 然而,这显然只是世界的一面,否则就不会有大千世界一说了。 此时的韩玥还不知,一场风暴,正在来的路上。 第354章 回故里 古澜州,远离海洋,深居陆中,四周有高山阻隔,海洋气候不易到达,是明显的温带大陆性气候,气温温差较大,日照时间较长,降水量少,从而十分干燥。 从泠水县出发,有一日半的路程才到古澜州边际。 越是靠近,天气越是冷,幸好婉娘准备了许多御寒之物。 团子成日的缩在韩玥怀里,成日昏昏欲睡,像是有些不太习惯。 韩玥不由后悔,“真不该带它的。” “无妨,动物的适应能力可比人类强多了。”云衍轻声安慰。 韩玥想的是,养只猫已是这么难,要是养孩子…… 唉,不敢想。 次日午时,冷枫带人在州城外迎接。 云衍将韩玥扶下马车,天色阴沉,狂风卷着沙砾,吹的人睁不开眼睛。 韩玥拿手遮挡着眼睛,举目眺望,眼前的一切,仿佛是一幅用粗线条勾勒出来的素描画。 褐色的山,白色的雪,灰蒙蒙的荒野,绿茵茵的草地,碧蓝的天地……一切的一切都如欧阳槿在游记里写的那样。 “属下参见晋王,晋王妃。”有些日子不见,冷枫皮肤黑了许多,那双桃花眼却是仿佛水洗过一般,漾着愈发迷人的光泽。 韩玥点头示意,见他身后,跟着一男一女。 他们眼眶通红,看她的眼神是那样的深切,饱含着压抑的思念与太多无法言说的情绪。 冷枫收起笑容,介绍道:“这是阿么和阿布叔。” 二人当即跪地,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虔诚跪拜:“拜见天神阿依。” 阿依乃圣女的意思。 韩玥受了这一拜,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汹涌澎湃着,像是血液里的什么因子被激活。 她伸出手,被面容慈祥而略显苍老的女人紧紧抓住,“阿依终于回家了,阿依回家了……” “阿依回家了!” “阿依回家了!” 身后,大大小小面容陌生的古澜族人一声一声的跟着高喊。 韩玥在族人的拥护下,慢慢踏进州城。 目光所及,不见任何房屋,只有青青绿草不知疲惫地摇曳着。 近两个时辰后,才到达安置中心,也就是韩玥无处次在幻景里去过的旧殿。 旧殿已被精心装置,大殿的内柱都已重新补漆,每个柱上刻着回旋盘绕、栩栩如生的金龙,仿佛活过来了一般。 横梁之上,是大片大片的澜花。 方舟曾问白云:“尚若两国休战,云儿最想做什么?” 白云说:“想把古澜国的紫澜花种在孰国的田地间,等秋天时,稻谷金黄,紫澜遍地,一定很美。” 有大胆的孩童绕着韩玥玩跑圈圈的游戏。 白云的话又在耳侧响起:“想要两国的孩子在大草原上玩摔跤,在孰国的学堂读诗经。” 韩玥缓步行到那寝宫处。 只见寝殿内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边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紫澜花,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榻上设着青玉抱香枕,铺着软纨蚕冰簟,叠着玉带叠罗衾…… 若不是那四侧堆满的书籍,她只道是走错了。 那本游记就摆在书桌中间,韩玥随手翻开,翻到槿玥国那一页,眼泪猝不及防地砸落,水珠瞬间晕开,仿佛欧阳槿始终苍白,又始终干净一尘不染的笑容。 他说“哥哥真的太累太痛……” 哥哥已尽最大的努力两全…… 玥儿,你别哭,要幸福,要好好过活这一生…… 巨大的悲恸下,韩玥掩面痛哭。 她回家了。 可她的亲人在哪里? 这日,是属于韩玥的,云衍远远看着她,终是狠下心转身离去。 “阿依,不哭……”阿么半搂着韩玥,却是哭的比她更伤心。 在来的路上,韩玥已知阿么曾是她母亲百里芸的婢女。 而阿布叔则曾是百里家的仆从,后来被欧阳槿找到,也是所有幸存者的首领。 沉重而浓烈的情绪,始终笼罩着韩玥。 后来,在阿么的劝说下,她终于不哭了。 团子在她脚边‘喵喵’的叫,求抱。 韩玥便弯身将它抱在怀里,阿么说:“从前,你母亲也养了一只这样的猫。” “她还喜欢什么?”韩玥摸着团子的头,鼻头又酸的厉害。 阿么替她梳着头发,已显苍老的声音像流水般在殿中缓缓流淌着。 “王上老说,芸公主是投胎错了,她若生为男儿,定是个能搅动天地的人物。” 韩玥想说,她不是男儿,也搅动了天地。 “芸公主很聪明,很勇敢,哥哥们学什么她就学什么,而且一定要学得最好。” 阿么笑了下,“但其实她可爱哭了,只是从不当着人哭。” “芸公主还特别爱花,紫澜花开时,她会抱着她的猫在花丛中躺上一天。” “我们问她,不觉得无趣吗?” “芸公主说,你看那天上的白云多有趣呀!散了又聚,聚了又散,变来变去,和人一样。” “后来,太多人想修炼,要找她点化,她嫌烦,闹着不要再当圣女……” 阿么叹声:“王上不许,甚至第一次动手打了她……芸公主就这样离开了她最爱的那片紫澜花……” 阿么梳头的动作停下,语声哀伤的说。 “要是那次王上没生气,她是不是就不用离开了?” 那后来的一切灾祸,是不是就能躲过去了? 很快,她又自言自语:“还是躲不过的……战争就像豺狼,说来就来,赶不走,还是要被它们吃掉。” 阿么话很多,像是要把近二十年来没说的话都补上。 韩玥安静听着,在脑海里勾勒出母亲的少女时代。 “那时呀,好多的小伙子喜欢芸公主,近国来求亲的也很多。” 阿么一会儿抹泪,一会儿又笑:“她说懒得选,就自个儿操办了一次选亲大会,说谁能赢她就嫁给谁。” “结果,愣是没人能赢得过她……因为她要比的是喝酒,哈哈哈……” 韩玥弯唇:“母亲酒量很好?” “草原儿女都擅饮酒,但公主是真的千杯不醉。” 韩玥不由在想,如果那时,有那么一位好儿郎能入母亲的眼,后来的故事是不是就不用那么悲情了? 那怕战败,那怕家破人亡,也好过在绝望的反复凌迟中离去的好吧…… 和阿么絮絮叨叨地说了很久的话,韩玥走出殿外去找云衍。 老远,就见一个孩子双手背在身后,手里似乎藏了什么东西。 第355章 仇恨如何消弭 突然,孩子用力将手里的东西掷了出去。 韩玥看一眼前方的云衍,惊呼:“王爷小心!” 云衍身子轻轻一侧,抬手接住那东西,摊开一看,是颗石子。 “吉安!”有妇人站过来将孩子紧紧捂在怀里,惊恐地看云衍,又侧过头来忐忑不安地看着韩玥。 韩玥疾步走到云衍身边,见他没受伤松了口气,再看向他手心里的那石子时,眉头不由蹙高。 那石子磨的很尖,可见是融进了所有的心头之恨。 “王爷饶命!阿依饶命!”妇人不停磕头,“吉安还小,求阿依饶他一命!” “没有人说要罚他。”韩玥将妇人扶起来,摸摸小吉安的头,“几岁了。” 孩子的目光刀子一样钉在云衍身上,听见问话,再看向韩玥时,变得柔软而清辙。 他被母亲按着头鞠躬,奶声奶气的道:“回阿依,我六岁了。 才六岁啊! 韩玥弯着腰问他:“为什么要用石子扔晋王?这样很危险,你知道吗?” 孩子怯怯地看着她,妇人不停将他往身后拉,“奴会好好教他,绝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阿依就饶恕我们这一次吧。” 韩玥想起来之前云衍准备的那些糖果,便对吉安道:“去把你的小伙伴们都找来,我请你们叫糖果好吗?” 吉安乖乖点头,跟着母亲走出几步,突地回头,很果断地说:“他们是杀死阿爹的坏人!” 那样恨毒的眼神,不该是个孩子的。 韩玥心里堵的慌,云衍走近,先看她的眼睛,柔声道:“无妨,孩子还小,还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仇恨。来之前我们就做好心理准备了,不是吗?” 一旁的冷枫道:“这些日子,个个侍卫头上都有包,这些个孩子,真拿他们没办法。” 为方便照料,在旧殿旁搭了许多帐营,所有族人都住在这里。 大家许是想亲近韩玥,此时都站在营帐外,却无人上前,而是用一种警惕又仇恨的目光看着云衍他们。 冷枫叹道:“起初,他们根本不吃我们提供的食物。还是我说,这是阿依的命令,他们才吃。” “慢慢来吧。”云衍摸摸韩玥的头,安慰道:“仇恨要消弭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首先得让他们建立起生活的信心才是。” 韩玥心思沉重。 “我与冷枫正在商讨接下来的安排,去吧,去和你的族人说说话,他们应该很渴望与你交流。”云衍鼓励道。 韩玥点点头,慢慢走过去,看见小孩子便摸摸他们的头,看见大人就笑笑。 有人唤她阿依,她就答应一声,然后微笑说:“没关系,都过去了,我们都回家了。” 她围着营帐走了一圈,见一道黑色身影立在很远的地方,孤独而安静。 听到脚步声,阿布回头,面上微惊,忙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阿依。” “阿布叔。”韩玥与他并肩,“你在看什么?” “阿依,你看那里……” 阿布指着前面的一片空地,“这里原来是我们百里家族人所住的地方。” “我只是来告诉他们,阿依回家了。” 韩玥听得难过,她轻声道:“所幸我们还活着,古澜族人没有灭亡。” 只要活着,一切就还有可能。 “是呀,阿依回来了……” 韩玥突然意识到,她的回归,意味着古澜族人信仰的重建。 瘦弱的老人长久地看着前方不说话,像古树一般。 韩玥就那么陪他站着,脑海里浮现着欧阳槿的那些描述…… 春天来时,绿草茵茵,夏天,紫澜花漫山遍野,冬天,白雪皑皑,秋天是最美的季节,叶桑果成熟,四处飘香,果汁酿酒,果皮晒干。 “哥哥他……他回来过吗?” “没有。” “那……” 阿布说:“公子所知道的一切,都是我说与他听的。” 幻景里没有四季,只有永恒的某一刻。 那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呢? 遗憾就像涨潮的海水,淹没着韩玥的所有情绪。 她所有的大脑神经,仿佛都在齐齐哀叹……可惜,真的好可惜! “这些年,都是你陪着哥哥吗?” 阿布将黑色的衣袍拉紧一些,“真正的见面很少,公子总是那么忙,停不下来……” “你偶尔也帮哥哥去接触那些种子吗?” 韩玥想起好几个案子里,有人提过还有位年老者,她想,应该就是阿布吧。 阿布似不懂种子的意思,愣了会儿,反应过来:“是的……事实上,在很久以前我就开始做了。” 韩玥很意外,“你?” “我毕竟服侍过王上,多少懂得一些。”阿布苦笑:“可惜也没成什么事,再后来,公子便找来了。” 他想起初见,那孩子苍白的像风一吹就会散。 “公子他……他走时可痛苦?” 阿布这样问起时,树皮一样的脸颊微微抽搐,像是身体某处病了,痛得难以忍受。 韩玥想起那日悬崖下,欧阳槿消失在白雾中的画面。 “有我阿爹阿娘在,他应是不痛苦的。”她轻声说。 “那就好……”阿布通红的眼睛里,有泪光闪烁,他轻咳起来,韩玥便扶他:“风大,我们回吧。” “我自己走吧,阿依四处看看,好好看看。” 阿布走得很慢,每一步都仿佛饱受沧桑。 看得出来,他并不想提欧阳槿的事。 韩玥心里的无数疑问,一时也问不出口…… 站在这片土地上,既熟悉又陌生,既悲伤又迷茫。 阿娘,哥哥,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就在这时,韩玥看到一群孩子正朝她跑来。 想来是吉安召集的。 刚想说糖果没带在身上,就见云衍也远远的走来,手里提着大大的布袋。 隔着狂风,青草,苍凉,仇恨,还有许许多多的问题,当他们的目光交汇时,一切很神奇地归于安宁。 有问题存在,就一定有解决问题的办法。 韩玥仿佛获得力量,深吸一口气。 孩子们跑到她跟前,却不敢靠近,就那么怯怯地望着她。 不一会儿,见云衍走来,他们扭头就要跑。 “别怕!”韩玥出声,吉安第一个站住。 吉安小声对同伙说:“她是我们的阿依,我们必须要听她的话。” 孩子们便缩成一团,有些惊恐,又有些无奈地站在原地。 第356章 战,伤害是相互的 云衍将布袋递给韩玥,自觉退后几步,也很无奈地看着他们。 韩玥对他抱歉地笑笑,朝孩子们扬一扬口袋,“我们来分糖果吧。” 然后她就地而坐,将布袋打开,各种糖果点心琳琅满目地露出来。 孩子们伸长脖子看,就是不敢靠前。 韩玥点名:“吉安,你先过来。” 吉安眼睛看着云衍,小心挪着步子。 韩玥指指她对面,“你让他们都过来,你来分。” 他们中,多是在孰国出生,语言交流上倒不存在障碍。 吉安咬着嘴唇,看看布袋里的东西,又看看身后的小伙伴,想了一会儿,招招手。 “都过来吧!有阿依在,不怕!” 孩子们这才一下围上来,韩玥招呼他们坐下,见好几个孩子手里有东西,她定睛一看,呼吸顿时一紧。 那是一节节大小不一的人骨! “你们手里拿的是什么?”她不确定孩子们是否知晓,漫不经心地问。 吉安不解地望她一眼,“阿依不认识吗?这是人骨。” 韩玥拢眉,“那你们为何拿着把玩?” 吉安又咬着嘴唇,韩玥放软语气:“不觉得害怕吗?” “不怕……”孩子们齐齐摇头。 吉安说:“阿布爷爷说,他们都是我们的亲人,不会伤害我们。” 另一个孩子说:“我们没有拿着玩,我们要捡到墓地去埋起来。” “也许我还能捡到我阿爷的……阿依,他们说你能验出是谁的人骨,真的吗?” 孩子眼里尽是殷殷期盼,韩玥点着头道:“我能验出对方的大概年纪,身高,性别,但具体说出是谁,可能比较难。” “已经很厉害了!”吉安黑葡萄一样的眼睛闪闪发亮,“阿依能教教我们吗?” 孩子们举着不同的人骨,也都说:“是呀,阿依教教我们吧,这就是骨头呀,怎么能看得出来呢?” 韩玥想了想,点头道:“想学,就带我去你们找到骨头的地方吧。” 事实上,这整片草原都曾是战场,白骨随处可见。 孩子们捡到白骨的地方离旧殿不到一公里,那里曾是血腥的中心。 除了孩子们,还有许多大人在那里清理族人的遗骸。 天色灰蒙蒙的,青草与黄土之上,一堆堆的骸骨静静躺着,好几个头骨里甚至长出了嫩绿的细草。 空洞的眼眶,张着嘴,仿佛在无声诉说着什么。 为确保韩玥的安全,云衍自然陪同,冷枫也带了几个人,不过他说:“这片地空出来后,我们本来准备帮忙清理,可他们反应很激烈。” 云衍挑着眉,没说话。 族人看到韩玥,纷纷起身,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再虔诚地跪下,齐齐高喊:“阿依!” “阿爹!阿依要教我们辩认人骨!” 有孩子欢快地扑进皮肤黝黑的男人怀里,男人摸摸他的头,崇敬的目光从韩玥身上移到云衍一行人时,变得冰冷。 韩玥与云衍对视一眼,大步走向骨堆,招呼大家:“都过来吧!” 她从骨堆中挑出几个来,“首先,我们要区别是人骨还是兽骨。要想区别,就要先了解人与动物的进化差异。” “人体的骨骼起着支撑身体的作用,是人体运动系统的一部分,成人一般有206块骨头,骨与骨之间用关节和韧带连接起来。” 这时,冷枫从韩玥的‘百宝箱’里找到一张人体骨骼图,自动当起挂架。 韩玥找一根细长的树枝,一个个指给孩子们看:“这是颅骨,共八块脑颅骨,十五块面颅骨。这是躯干骨,这是四肢骨……” 清音徐徐中,所有人不由得停下手中的动作,目光齐齐望向韩玥。 女子身穿白色锦服,外罩大红色厚披风,肌肤似雪,面若盈月,眼同水杏,唇不点而含丹,眉不画而横翠…… 此等绝色,只应天上有。 可此刻,她蹲在腥臭扑鼻的骸骨之间,各样的骨头在她手里不断交替。 她目光沉静,语声温和。 天地为之安宁,就连寒风都不由停下。 这里没有死亡,没有仇恨,只有生命与生命的奥秘。 有人听着听着,突然就落了泪。 良久后,韩玥在地上摆出无数具相对完整的骸骨。 有马匹,有牛羊,还有人。 男人,女人,老人,孩童…… 讲诉还在继续:“根据人类的生物体质和遗传特性,如肤色、体型、头型、眼色、发型、鼻状、血型以及性格和潜力等,又可以进行人种划分。” “比如你们看,古澜族人的肤色是不是普遍比孰国人要深一些。” “古澜族人酷爱摔跤,在力量训练方面,以下盘力量为主。孰国人擅舞剑,相对来说,臂力会比较发达一些。” “古澜族人喜欢盘腿而坐,日常出行以骑马为主。孰国人并腿而坐,也骑马,但相对少一些。所以,如果要区分是古澜族人还是孰国人的话,最直接的办法就是看胯骨和髌骨这里……” 这时,有孩子惊叫一声,扔了手里的人骨。 “有孰国人的?!” 韩玥平静看他,“当然,战争中的伤害是相互的。” 直到这时,冷枫才猛然醒悟过来韩玥此举用意。 他意味深长地看向云衍,云衍在不远处,负手而立,目光就没从韩玥身上移开过。 此刻,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饱含深情和钦佩,还有浓得化不开的柔情。 冷枫不由摇头笑笑,还真是一对妙人啊! 韩玥讲解后,一眼就可以看出,摆在地上的一具具人体骸骨中,明显有孰国人的。 因为这个可怕的认知,孩子们纷纷退开,一群大人更是面色惊变,怔怔不知所措。 战争是相互的,死在这片草原上的,不仅仅是古澜族人,还有孰国人。 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可他们似乎根本没想到过这个问题。 韩玥静静开口:“古澜族和孰国,前后交战长达五年之久。期间,晋州两次被我族攻下,据孰国史书记载,晋州百姓死伤近五万人。在晋州的土地上,同样也有我族人的骸骨。” “但凡战争,杀戮不可避免,战事一起,生灵涂炭。孰国也有许多儿郎离家,许多战死沙场,许多爹娘失去儿子,许多妻子失去丈夫,许多孩子再无父亲……” 第357章 不是算了,是要向前看 韩玥的目光平静看向那安静躺着的一具具骸骨。 “他们的亲人,也有和你们一样的心情。” “阿依何意?”有人咬着牙,愤声问道:“灭国之仇就这么算了吗?” “是呀!公子筹谋多年,就这么算了吗?”有人跟着问。 韩玥看着那一双双的眼睛。 仇恨的,迷茫的,悲伤的,痛苦的…… 她缓慢而有力道:“不是算了,也不必忘记,而是要向前看。” “要一代更比一代强,强到再无人敢欺负。” 而不是一代代的活在仇恨中,停滞不前。 “要说无辜,最无辜的还是这些孩子们。他们就如这片荒地,你们播下什么种子,他们就会结出什么果。” “我的哥哥,在一本游记里写道,古澜国最美的是秋天。” “叶桑果四处飘香,果汁酿酒,果皮晒干,待入冬,大雪覆盖万物,约三五好友,或一家人围坐在火炉旁。一口桑果干,一口叶桑酒……” 韩玥声音微微哽了哽,“然而,他其实并未吃过那叶桑果,也未喝过叶桑酒……我也没有。但我想来年,一定有。” “我希望,世世代代都有。” 众人无声,眼里却有什么东西在翻涌着。 说完,韩玥转身离去。 寒风忽起,红袍舞动。 身形高大的孰国男人伸长臂弯将她圈在其中,他们走的很慢,仿佛是要一步步走到那时光深处去。 孩童们难得的安静,他们睁着一双双的大眼睛,环顾四周,像是看到了另一个不一样的家园。 走出很远,云衍轻声开口:“从前,常年征战,我最怕的就是看到百姓。敌军叩边,盗匪猖獗,百姓日不敢出户,夜不敢点灯,终日活在惶恐之中。” “出生在战乱中的孩子,眼睛里常常是空的,他们不知童年快乐,不知世间美好,看到的只有血腥,死亡,分离,以及人性的残暴。” “久而久之,他们也就学会了仇恨和愤怒。” 韩玥叹息:“孩子的人生观和价值观还在建立期,活在仇恨中,很容易形成反社会人格,若不及时矫正,必为祸端。” 她停了停,又说:“所以,这也是我们必须要正视历史和教育的原因。” 应该更多的去关注战争所带来的危害,而不是一味强加仇恨情绪。 “还是要从教育的根本抓起。”云衍点着头,心里已有了盘算。 立场相同,但心境却又略为不同。 夫妻二人没就这个话题更深的讨论。 韩玥知道,消弭仇恨是不可能的,她只希望族人能明白,活下去才是他们当下最应该做的事。 那日后,族人对云衍他们的态度似乎是缓和了些。 军队开始介入清理遗骸中,公共墓地建在雪山之下。 这是韩玥到古澜州的第十天,小范围的清理基本上完成。 阿么陪她前往墓地祭祀。 百里家的族人埋在另一片空地中。 阿么说:“以后,这里会开出大片大片的紫澜花。” 后来又叹息说:“要是芸公主也能回家就好了。” 韩玥道:“下次吧,我会带母亲回家。” 可惜闲王与欧阳槿的尸骨找不到了,万丈崖下是奔腾的河流。 “也没关系。”阿么咧着嘴笑:“阿依在盛京,那里也是家。” 韩玥没说话,阿么将祭品摆了一地,又问:“也不知道那个人是什么样子……芸公主喜欢的,应该是很英俊很勇敢的。” 阿么喜欢自言自语,韩玥还是回答说:“是很英俊,他们很相爱。” 就是太相爱,才会笃信人能胜天。 这晚,韩玥梦见自己坐在了血池里……许是云衍对那血池恐惧深刻,早已授意将其填平。 万丈崖一别后,欧阳槿第一次入她梦来。 仍是一袭白衣,一尘不染,浅浅地望着她笑。 韩玥问他:“我有让你失望吗?” 沁凉的骨扇轻轻敲在她头上,“傻瓜……” 随而,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韩玥猛地睁开眼睛坐起来,团子‘喵’一声跳上来拱进她怀里,像是受到什么惊吓,浑身发着抖。 云衍不知去处,身侧已无温度。 “阿么!” 空旷的殿内响着回音,韩玥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慌。 阿么的身影很快出现,“天还没亮,阿依再多睡会儿。” “王爷呢?”韩玥揉着团子脑袋,安抚着它。 阿么道:“不知是何处来人,王爷正在外面营帐内接见。” 莫非是盛京出了什么事? 韩玥反正已无睡意,起身洗漱,本想径直去营帐,又觉不妥,便耐着性子边用早膳边等。 约摸一个时辰后,云衍终于回来。 韩玥观他神色便知出了事,忙起身迎道:“可是盛京来人?” “是柳州提督府来人。”云衍搓搓双手,待身上寒气消了些,方才靠近。 韩玥皱眉,“出了难办的案子?” “正是。”云衍侧身倒茶,一改往日事事要与她调笑几句的习惯。 可见,案子确实不简单。 韩玥唤来阿么收拾东西,云衍也未阻止,只是道:“柳州离此也不过两日路程,待案子办了,我们可再回来。” “也好。” 族人如何安顿,孩子的教育问题如何解决,韩玥还需要些时间,能回来是最好。 怎么说呢,未见面尚还隔着陌生二字。 如今见了面,她是他们的阿依,是主心骨,她得担起这份责任来。 闻言,阿么请求道:“让奴跟着去吧,也好照顾阿依。” 这些日子,主仆二人早已难分难舍,云衍本就有意带阿么回盛京,自是痛快答应。 阿么乐呵着去收拾东西。 在等的过程中,韩玥看向云衍,“是个什么样的案子?” 云衍又去倒了杯茶,“凤盈县一夜间死了七个人,且死状较为离奇,县衙很快上报知州,大抵是听说我们在这里,提督府便派人来请。” “云衍!” “嗯?” 韩玥很少很少直呼他名字,云衍扭头过来,有些愣怔。 “两次明显的视觉阻断,你到底在回避什么?什么事让你觉得窘迫或是为难,同我都不能正常交流!” 第358章 我的立场是真相 云衍怔怔,无奈笑出声来。 这就是妻子过于聪慧的弊端,任何情绪都无从遁形。 但…… 云衍下意识摸着鼻头,在想措辞。 “与我有关?还是与古澜族有关?”韩玥已经沉了脸,“若只是来请我们协助办案,何需提督府亲自出面。” 孰国地方提督掌管军务,若非战事或有重大军情,怎么会出面。 云衍轻叹一声,只得道:“提督府实则是来拿人的。” 韩玥挑眉,“王爷什么意思?案犯在古澜州不成?” 云衍道:“有证据指向阿布。” 韩玥怔怔,“案子发生多久了?” “五日。” 韩玥简单觉得不可思议,“自我们来后,每天都能看到阿布叔,请问他怎么去到距离两日路程的凤盈县杀人!” 云衍眸色复杂地望着她。 韩玥深呼吸,再呼吸,低下头去。 “你相信他们说的话,对吗?” “我相信真相!”云衍握她手,“我不知如何与你开口,是不愿意看到你难过的样子,用你的话来说,这是种本能反应,与我的立场无关。” 他又道:“我的立场,就是真相。” 这话是没错的。 韩玥缓缓吐出一口气,“抱歉,我刚才是激动了些。” “我能理解,”云衍摸摸她头顶,柔声道:“如果是我,只怕会更激动。” 从理智和现实的角度出发,阿布毕竟跟了欧阳槿那么多年,欧阳槿能做到的事,他是否也能做到? 又或者,根本不需要他做什么,只是去执行欧阳槿留下的某个命令而已。 从情感来讲,古澜族人历经生死,千辛万苦才回到家。 谁也不希望在这个时候出事…… 很简单的道理,古澜族人恨孰国入骨,孰国何尝不是恨他们入骨? 伤害是相互的,仇恨也是。 古澜国变为古澜州,成为孰国的领土,这是大局,是表象,无法左右私人情绪。 就连韩玥这样理智过头的人,在刚才那一瞬间,情绪也瞬间就占了上风,可想而知孰国的百姓会如何。 这样的敏感时期,任何负面情绪的加叠都是催化剂,非常不利用古澜州的发展。 或许,这就是一个寻常的命案,是巧合。 又或许,是某个小群体搞出的目的不善的大动作。 太多的可能性下,唯一的一条路就是找到真相。 “阿依!” “阿依,不好了!” 阿么突然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孰国人要抓走阿布!” 韩玥看一眼云衍。 云衍抹了下额头,道:“恐怕要请阿布叔一起去。” 韩玥只相信一点,云衍和她一样,最不希望现阶段有任何不好的事发生。 带走阿布,意味着这些日子他们与古澜族人建立起来的那点点微弱的信任,瞬间就会烟消云散。 区区一个古澜族人或许孰国毫不在意,云衍也可以毫不在意。 那她呢? 意识到自己居然将自身置于筹码的境地时,韩玥什么也没说,往外走去。 她明白,事情可能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严重,严重到云衍都不能压住。 旧殿外,所有族人都从营账里出来,大大小小围成一个好几层的圈,将阿布叔牢牢圈在其中。 柳州提督府的人手持武器指着他们,目光和刀锋一样寒冽,也一样明亮…… 那是一种抓住猎物后,急不可耐想杀之食之的的情绪。 而她的族人,眼里装着的是火。 恨不能燃烧自己,与之同归于尽的怒火与决心。 “住手!”云衍紧跟其后,眉头蹙的老高,“都把武器收起来!” “王爷!” 为首的男人高大魁梧,脸色黝黑,凛锐的目光看向韩玥时,有不屑的情绪一闪而过。 他抱了下拳头,“末将刘奎参见晋王妃。” 韩玥冷冷瞥着他,“刘将军究竟是来请求协助,还是来捉拿犯人的?” 刘奎眼球左右微转,犹豫一瞬,道:“末将奉命来捉拿疑犯!” “也就是说,你们已经有很明确的证据了?” “人证,物证俱有。” “说来听听。” 刘奎看一眼云衍,云衍未有要表态的意思,他只好硬着头皮道:“不止一人在凶案现场看到过阿布的身影,死者身上均留有紫澜花的模样……” 韩玥:“我可以作证,十日之内,阿布未离开过古澜州一步,请问,他如何能在凤盈县作案?” 这个问题,她已经问过云衍,且也知道答案,但还是问了出来。 刘奎扯扯唇,讥诮之意明显:“谁知道他用的是什么邪术。” 韩玥静了几秒,“刘将军有没有想过,阿布能用邪术在无形中杀人,又怎会刻意让人看到他的身影,又怎会留下会给族人带来麻烦的证据?” 刘奎愣愣,“挑衅啊!你看看他们多嚣张!” “刘将军抽空去看看眼疾吧。”云衍凉凉开口:“柳州提督既然已经自大到可以不把本王放在眼里,不如,刘将军将本王也绑起来吧。毕竟,本王包庇疑犯的证据,可比你所言的那些有力多了。” “末将不敢!”刘奎后退几步,抱拳弯腰再不敢直起身来。 他确实不是有意,也不敢对晋王不敬,但现在情况不同……英雄难过美人关,谁能说清? 职责所在,他别无选择。 云衍收回冷意,对着古澜族人道:“各位在回程途中,曾在凤盈县住过几日,五日前,凤盈县突发离奇命案,有人称看到过阿布的身影,死者身上留有紫澜花图案,这是柳州府认定阿布是疑犯的原因。” “现,本王和你们的阿依会去查清楚真相,办案期间,官府有收押疑犯的权利,望各位理解。” “待查清案情,有罪的伏法,有嫌疑的洗清嫌疑,有过错的弥补过错,本王绝不徇私枉法!” 言下之意,如果他们相信他们的阿依,就不必做无用的反抗。 族人齐齐看向韩玥。 吉安哭了出来:“阿依,不能让他们把阿布爷爷带走!” “是呀,阿布爷爷是好人!” “阿布爷爷才不会杀人,他们才是坏人,呜呜,阿依,你救救阿布爷爷。” 孩子们哭成一片。 妇人也跟着抹眼泪。 男人们握着双拳,目光很用力地看着韩玥。 仿佛只要她一句话,他们就敢用这血肉之躯战斗到底。 第359章 凡事总得有个真相 阿布站在他们中间,倒是很平静。 天空难得放晴,阳光惨白但温暖。 韩玥笑了笑,她走近,摸摸孩子们的头顶,然后说:“他们都说我是神女降世,断案如神,你们要相信我。” “希望我和阿布叔回来的时候,我们的家已经落成。” 韩玥朝阿布走去,众人默默让出一条路来。 “阿布叔,辛苦你几日,陪我去一趟吧。” 阿布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是,阿依。” 韩玥什么也没问,阿布也没开口解释一句。 经过刘奎时,韩玥抬眸,突然问:“刘将军有家人吗?” 刘奎怔怔,“回晋王妃,末将尚未娶妻,但有父母兄弟。” “你每次离家上战场之前,他们都很嚣张吗?” 明知一去难回,会很嚣张吗? “这……” “刘将军被人冤枉过吗?”韩玥又问。 刘奎面色紧绷,“没有。” “如果将来你不幸被人冤枉,我希望你也能嚣张一点!” 平静的语气,却似寒冬里最凛冽的风雪。 刘奎肌肤过黑,看不出是否变了脸色,只是抱着的拳头有发出‘咯咯’的脆响。 似忍无可忍,他眯了眯眼道:“晋王妃怎知他是冤枉的?” 韩玥说:“因为他是我的家人,我愿意相信他。” “如果你错了呢?” “那就认错啊!” “如何认?”刘奎知道自己很疯狂,但他控制不住脑子里的冲动。 韩玥静静看他,仍然是很平静的语气:“不做这晋王妃,再辞去内阁之一职,回古澜州放羊如何?” 众人皆怔。 云衍用力眯了眯眼,瞬间断了呼吸,却仍是不动声色。 刘奎眸瞳放大,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刘将军你呢?”韩玥一双眸子静的像是深山里的水潭,“若是刘将军错了,又当如何认错。” “脱去战袍,回家种地!”刘奎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下一刻,韩玥微微勾了下唇角,“一言为定。” 刘奎像傻子一样愣住,总觉得那里没对……他弱弱看向云衍,接收到一记冷若寒霜的眼风,顿时就想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和晋王妃对赌,他是疯了吗?! 这是输羸的事吗? 因为这个赌约,古澜族人情绪明显放松,孩子们不哭了,各自跑回营账拿出自己藏起来的小零嘴塞给阿布。 “阿布爷爷,你带着路上吃。” 阿布笑呵呵地,“爷爷不用,你们留着自己吃。” “要是他们不给你饭吃呢?” 有孩子这样说,吉安马上责斥他,“胡说什么!有阿依在,谁敢!” “是呀是呀,有阿依在,你们不用担心,爷爷很快就回来。”阿布摸摸孩子们的小脸,“爷爷回来时,给你们带好吃的。” 妇人们也忙了起来,拿出家里御寒之物,交待阿布千万不能寒了腿。 男人们则在阿布的酒壶里灌满酒,承诺等阿布回来时,他们会修建起冬天御寒的房屋。 韩玥也重新回到旧殿内,将团子的小棉被叠好交给阿么。 突然,腰上一紧,男人的下巴靠在她肩上,有些委屈,有些无奈。 “你下次给别人挖坑时,能不能别用‘不做晋王妃’这个理由?” 韩玥很好商量地点点头,“行。” “我害怕。”男人撒娇,将她转过身来,抱紧,又道:“这种事交给我就可以了,何需你亲自出面。” 韩玥说:“自家人自家护,不一样的。” 晋王说再多,他也是孰国人。 她是他们的阿依,是族人的信仰,她不出头,他们怎会心安。 韩玥抿了下唇,“怕我输?” “若是怕,刘奎脑袋早就落地了……”云衍很郁闷,“这世上怎会有像他那样的榆木脑袋?” “若我还是输了呢?”有最好的结果,就有最坏的结果,韩玥并非患得患失,只是想给云衍提前打针预防针。 毕竟,这次她是以亲情的立场出发,并不见得理智。 云衍很干脆:“简单,你不做晋王妃,那我也不做晋王,我们一起放羊。” 男人眼波盈盈,含着一潭要将她淹没的水。 韩玥眼底也起了雾,踮起脚尖在他下巴上轻啄一下,“回答正确!奖励!” 于是,男人眼里的水便涌起了巨浪。 …… 二日后,凤盈县。 按律,阿布要被关进县衙大牢,方便随时提审。 对此,韩玥没有异议,她和阿么帮着搬东西,然而,阿么又怎舍得让她动手。 韩玥便走近阿布,温声道:“阿布叔,委屈您了。王爷已格外关照,您若需要什么,让他们来告诉我。” 阿布摇摇头,“阿依不该为奴冒险。” “也不仅仅是为您,”韩玥正色:“凡事总得有个真相,总得讲个公道。” 阿布迟疑着,韩玥温声说:“若真是哥哥的错,我替他认就是了。” 话已至此,多说无用,阿布终只是一声轻叹。 县衙门外,知县林崇先,知州冯钦,提督总兵蒋域早已等着。 晋王是什么秉性,他们就算没见过也早有耳闻,此时见他行步缓慢,紧着身侧人的步子不慌不忙,丝毫不见雷厉之风,所有人不由得微微色变。 但不管怎样,疑犯还是顺利带回来了。 蒋域稳稳心神,率先上前:“末将蒋域参见晋王,晋王妃,二位一路辛苦。” 冯钦和林崇先也慌忙上前拜礼。 云衍淡扫他们一眼,将手递给韩玥扶着,提醒她小心脚下,方才看向冯钦:“案子现如今如何了?” 冯钦等人面面相觑,心里想的是,有什么如何不如何的,疑犯到位,接下来当然是审问定罪。 许是刘奎有提前派人递话给蒋域,蒋域迟疑着道:“案情较为复杂,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此时天色已晚,王爷王妃一路劳顿,可是要先去歇下?” 云衍凝眸:“提督府何时开始做起刑曹之事了?是觉得天下太平,兵马不用操练了吗?如此,本王是不是该上奏陛下,考虑考虑降低军饷用度。” “末将并无此意。”蒋域脸色骤变,“事关两国之……” “两国?何来两国?”云衍眸色锐利,“连百姓都知古澜州已是孰国疆土,提督大人不会不知吧?” 第360章 不愧是晋王 蒋域年过而立,战功赫赫,此前曾是宁宣部下。 宁家倒台,查办了无数将士,有牵连却没被查办的,自是身正之人。 柳州与晋州相近,蒋域年轻时,曾加入过与古澜国的战争,因而,对古澜族人的仇恨情绪显而易见。 云衍知他并非是因宁家,因而,只是轻轻敲打。 希望他端正心态,擦亮眼睛,别被情绪蒙蔽着双眼。 蒋域自是立即就领会,赔着笑道:“是,末将糊涂,王爷请先入府再让冯大人细说。” 未了,又补充说:“刘奎应该已将情况禀明王爷,百姓情绪过于激动,怕出乱子,末将还是暂时镇守的好。” 云衍点点头,领着韩玥步入县衙。 怪不得一路不见百姓身影,想来是提督府提前安排所致。 韩玥想象着百姓那一双双仇恨愤怒的眼睛,心里有些堵。 进到县衙,公堂之上灯火通明,想来,他们还是做好了会连夜审案的准备。 韩玥直接问道:“死者尸体在何处?命案现场可有保留?” 冯钦三人一愣,许是没想到问话的人会是晋王妃,不由纷纷侧目望去。 方才不敢细看,遥遥一望,只觉此女气韵温婉秀美,如今再一看,当真是眉眼如画,国色天香。 安平县主,如同神女降世,断案如神……这些他们不是没有听说过。 只是,看着这样一位妙人儿,无论如何也不敢将她与那血腥之事联想在一起。 这样的绝色女子,当真会验尸? 他们只怕更愿意相信尸体会自己开口说话…… 蒋域毕竟是武将,脑子要清醒些,用手拐捅了冯钦一下。 冯钦瞬间回神,“回晋王妃,因疑犯还未指认,为减缓尸体腐烂,暂放至冷室,至于现场……基本还在。” 韩玥点点头,还算满意。 相比晋州,柳州无论是思想觉悟还是行事能力都要高出很多。 见云衍面无异色,冯钦试探着道:“那,那现在先提审疑犯?还是晋王妃要再查验尸体?” 云衍看着韩玥,韩玥背脊笔挺,沉吟着道:“我先看看案宗,可有验尸单?” “案宗有!都有!”林崇先示意人赶紧呈上。 韩玥翻了翻,案宗上大抵写着死者身份和目击证人的证词,以及现场的一些情况。 至于验尸单…… 崔三,死亡,尸体坏烂不堪。 王大明,死亡,肚大如牛。 杨瘸子,死亡,尸身腐烂不堪…… 韩玥眉头越皱越紧,云衍坐她身侧,晃了一眼,顿时起了急火。 “这样的卷宗你们也好意思拿出来?” “坏烂不堪是怎样的坏烂法?是刀伤,打伤所致?还是烧伤烫伤所致?” “肚大如牛又是什么死法?为何会肚大如牛,是疾病?是人为?” “尸体为何腐烂?是因发现时间过晚,还是外力所致?” “这些很难发现吗?到底是仵作技术落后,还是胆大躲懒?就凭一句死亡,就敢备案结案,要你们这些刑曹之员何用!” 卷宗‘啪’扔出,砸在冯钦脸上。 “别告诉本王你们不懂仵作之术!” “身为刑曹之员,死伤见的还少吗?若真对验死验伤一窍不通,就敢坐在这位置上!此乃欺君之罪,当诛九族!” 云衍是真动了盛怒,声声炸裂,惊得堂上众人肝胆俱颤,跪了一地。 “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云衍转动着手上扳指,语声寒戾:“待此案了结,本王自会找你们一一清算。” 先前听刘奎说起情况,他尚还相信是因命案发生于敏感时期,加之案情复杂,从而引起百姓恐慌。 如今看到这卷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分明就是蒋域等人自作聪明,想借此案令朝廷与古澜州之间的芥蒂加深罢了。 刑曹之官,如此作为,简直大胆荒唐! 若凶手继续作案,岂不是有更多无辜枉死。 无数念头在云衍脑海里窜起,要是以往,他必先下令各领一百军棍再说。 此等糊涂之人,该打! “王爷息怒!”蒋域脸憋的通红,却不知该如何解释,只是道:“并非是王爷所想那般……此案确实蹊跷,证据指向也是事实……” 言下之意,他们或许是有私心,但案情是真。 韩玥此时出声:“能惊动提督府的案子必然不简单,重验尸身是必然。王爷是留在这里继续发火,还是一道前去?” 女子声如轻风,徐徐温柔。 云衍面色一柔,“自是随你一道前去,追责之事不急。” “七具尸体,要验些时辰去了,现在就走吧。” “好,不过你得答应我,不必操之过急,今日大概看看便是,待明日再细验。” “看了再说吧。” “你若不听,待回盛京我告诉岳父去。” “劝王爷莫要学那婉娘,妾身自认可没孙全有耐心……” “好好好,是为夫啰嗦。” 夫妻二人竟你一言我一句地聊起家常来。 众人在心里捏一把汗,再看韩玥的眼神不由多了几分感激,还有诧异。 世人都知晋王不近女色,铁面无私,杀伐果决,竟对一个女子言听计从,宽容有加。 此女,着实是不简单。 三言两语,云衍面上终于松动,看一眼冯钦,冯钦又去看林崇先。 “下官,下官这就去安排。”林崇先从官多年,命案也见过不少,这还是第一次听说有女人要验尸。 还是个美人儿,还是晋王妃……不愧是晋王,怜香惜玉的方式真特别。 林崇先一路小跑着去安排人手,心里不由嘀咕。 所谓冷库,不过就是间过于阴暗的地室。 气温要比地面低上几度,加上已入冬,尸体又被棺材严严实实的封着,抬出来摆在验尸房时,气味还不算浓烈。 棺盖一打开,腐臭之味便刺鼻的窜出,打眼望去,棺木中好似放着一堆烂肉,密密麻麻的蛆虫正在蠕动…… 饶是韩玥身经百战,也不由秀眉紧蹙。 冯钦,林崇先,以及在场衙役,纷纷往外奔去,好些个还没出门,就已吐了一身。 蒋域与刘奎也在场,毕竟是从战场上活下来的,只轻微地皱了下眉,看韩玥的眼神一时复杂。 怀疑,同情,还有几分等着看好戏的恶毒心理。 第361章 油炸 根据卷宗所记,七具尸体都是在同一天发现,但是不是同一天死亡不得而知。 按尸体的腐烂程度,在这样的气温下,起码也得半个月以上才能达到。 除非,尸体损伤严重。 “将尸体挪出来。” 棺木拦住视线,看不太真实,韩玥一边加强防护,皱眉说道。 蒋域与刘奎对视一眼,脸色有些难看。 但总不至于让晋王动手吧,二人咬一咬牙,在韩玥的示意下,做一些基础防护后,强憋着一口气将尸体搬出。 有几条蛆虫正好落在刘奎手上,惊得他接连甩手,不由暗暗咬牙,总觉得晋王妃是在故意整他们。 下一瞬,只见韩玥弯下细柔的腰身,凑近尸体。 那些尸虫就在她手边爬动,而她浑然无知,用工具小心拨动尸体上的烂肉,甚至还挑起一块皮肉递近鼻端。 “呕……”一股酸水陡然冒出,刘奎倔强地咽了下去。 蒋域此时似乎也有些难以旁观下去,往边上挪了几步,目光投向别处。 只有云衍,那样平静,目光温柔赤诚。 仿佛韩玥拨弄的不是腐烂的尸体,而是什么价值连城的艺术品。 这一看,就是近半个时辰。 韩玥再直起腰来时,额上已浮起轻薄的汗水。 云衍掏出汗巾替她擦拭,目光望着尸体,“这尸身颜色有些不太对劲儿,看着不像是自然腐烂。” “死者生前被油煎过。”韩玥简单陈述,“但煎的不是很透,起码还没熟人就死了。” 刘奎又狠狠咽了口酸水。 蒋域也有些反应了,他强自忍下,脑子飞速转动,暗叫不好。 果然,云衍愣了愣,翻开卷宗,剑眉很快蹙高。 “尸体是在排水沟发现,那里堆积了许多油污,故而……故而……” 冯钦刚吐过,本就虚弱的有些站不稳,再一紧张,身子轻晃,眼看着就要倒。 林崇先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扶住,快速的道:“故而以为是油污脏水泡烂所致。” “同样一块肉,水泡和油炸天差地别!” 云衍急极,揪住二人衣领,猛地拖拽至尸体前。 “睁大你们的狗眼好好看看!” 两人那敢看,冯钦彻底晕死过去。 林崇先脸色惨白,也没好到那里去。 “王爷……” 韩玥忍不住开口:“验尸并非他们本职,不是每个人都能坦然接受死亡,你讲些道理。” 是,作为基层刑曹人员,他们起码要有最基本的辨别判断能力。 但还是得分情况,刀杀砍杀毒杀还好,像这种过于刺激的死亡画面,又有几人能承受? 她敢说,就是仵作也没敢仔细看。 “滚出去吧!”云衍火气不是一般的大。 但凡一个环节或某个人能认真仔细负责一点,这个案子也不至于闹到失控的地步。 他心爱的女人也不至于这般劳苦。 枉死的人也就能早些入土为安。 他终于又一次深刻地明白韩玥起初所说的那些话——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 检验在整个案件中,如同房屋根基,根基若是错了,房屋如何立稳? 冯钦被抬了出去,林崇先连滚带爬出的门外,却也不敢走远。 蒋域和刘奎此时大气不敢出,瞪圆了眼睛去看那尸身。 第362章 想太多 云衍有一点没断错,蒋域在听说案情与古澜族人有关时,当下的念头确实是想借题发挥,最好是能将古澜族一举歼灭。 若是旁的,别说区区几百人,就是几万人,丧家之犬而已,根本不足为惧。 但那是古澜族啊! 就那么一个小国,曾经几乎吞掉半个孰国。 区区一个欧阳槿,又再次将孰国掀的天翻地覆,险些毁灭,怎能不怕? 他甚至觉得,晋王娶晋王妃的目的,就是为了暂时的牵制。 这个老将,骨子里的热血被唤醒,大有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斩除后患,替晋王和陛下解围之意。 甚至,在晋王和晋王妃当众秀恩爱时。 旁人是惊讶,而他是憋屈,替晋王憋屈。 他坚信晋王是逼不得已,否则孰国最有血性的男儿,怎会甘愿臣服于一个女子? 此刻,蒋域却难得地生出一丝茫然。 整个案情细节他并没过多了解,只凭‘阿布的身影’和‘紫澜花图案’足够了。 古澜国人洗不清嫌疑,这么好的借口和机会,晋王必能把握…… 可现在看来,似乎不是那么回事了。 案情不是,晋王也不是。 若此案另有真凶,若晋王无意铲除古澜族……那他可能就有大麻烦了。 这些都不重要了,身为老将,出生入死,能活到现在已是老天开恩,他不在乎担责。 他现在想的是,是什么人如此狠心,竟将一个人活活油煎而死? 在他眼皮子底下,竟出现此等凶恶之人,这对他这个提督来说,是种挑衅! 就在蒋域愣神的片刻,韩玥挑了把顺手的解剖刀,干净利落地将那腐烂至极的肚子一刀划开。 一时间,皮开肉露,各种颜色的器官清晰可见。 刘奎‘嗷’的一声,当场吐了出来。 蒋域本来还能忍,如此,用力捂嘴,转身便吐。 韩玥想叹气了,早说不让他们看了吧? 个个积极的很,生怕她会搞什么手脚似的。 让他们看吧,唉…… 尸臭味她已经习惯,况且那是没办法的事,有时,甚至能助她判断一些东西。 但人的呕吐物,太过新鲜刺激,不喜,误事儿。 “打水来,清理!” 韩玥眉一皱,云衍便知其意。 不一会儿,衙役果然提了水来,快速清理。 蒋域觉得有些尴尬,清清嗓子,想说点什么,刚张开嘴就想吐了。 “你们也出去!”云衍冷眼扫来。 一会儿吐了又得清理,人多嘈杂,影响效率,让他家娘子多受累者,都该死! 蒋域那还有什么脾气,和刘奎二人灰溜溜地走出验尸房,见林崇先蹲坐在门口,要死不活的。 蒋域气不打一处来,直接踹了他一脚,怒道:“人怎么死的都搞不清楚,你平素到底是怎么办案的!” “仵作……都是该死的仵作!”林崇先有气无力,十分后悔当时应该多派个人去看清楚。 可,可这些人一个比一个死的可怕,谁敢真的去看呀! 想着后面那六具尸,林崇先绝望地闭了眼睛。 验尸房内,终于安静。 韩玥将死者胸腔完全打开,像是想到了什么,摇头笑笑,露出的一双眼眸弯的像月牙儿似的。 第363章 你若浪漫,那才完蛋 云衍挑眉望她,跟着莞尔,“你笑什么?” “印象里,我每次验尸,王爷基本上都在。”韩玥说。 别人谈恋爱都是风花雪月,那里浪漫往那里去。 而他们,验尸房…… 其实,还蛮幸福的。 那种幸福来的很突然,就像喝了半杯温水,再慢慢流到血液里。 “娘子这是怪为夫不够浪漫?”云衍故意逗她。 韩玥侧目望他一眼,“你若浪漫,那才完蛋!” 说完这句,她便再次神色专注起来。 云衍也不打扰,回味着她所说的话,唇角笑容慢慢放大。 片刻后,韩玥直起身来:“根据内脏情况,还有这些蝇蛆的成长情况判断,死亡时间大概在七天左右,也就是说,此人还真有可能是被发现那日死的……具体要结合现场来分析。” “蝇蛆也可作为判断依据?”这个韩玥头一次提,云衍盯着那些恶心的家伙,很是好奇。 “当然。”韩玥道:“蝇蛆的生活史,是指苍蝇从产卵、孵化成蛆,蛆虫生长成熟之后变成蛹,成蝇后破壳而出在现场遗留蛹壳,完成一代蝇蛆的过程。由于蝇蛆各个生长阶段具有规律性,因此在蝇蛆破坏尸体的情况下,是可以运用蝇蛆的生活史判断死亡时间,特别是晚期尸体死亡时间的。” “你有兴趣的话,回头我再给你细说。” “好……”云衍收回目光,表情明明白白地写着‘我没兴趣’四个字。 韩玥一笑而过。 “油炸……”云衍只觉这个词很是毛骨悚然,“一般来说,人多久会死?” 韩玥沉吟着,“通常情况下,应该不超过十秒……但看尸体的腐烂程度,应该没十秒,且是背朝下的仰面姿式。怎么说呢,大概就是一瞬间的事。纠正一下我刚才的说法,死者也许并非是没炸熟就死亡,也有可能是之后慢慢痛死。” 好像……更惨。 “排水沟显然不是案发第一现场。” 韩玥盯着尸体看了一会儿,“死者脸肌不太自然,舌根弯曲,应该是全程都被塞住嘴巴。” 云衍皱着眉头,“油锅高温,极其危险,凶手是用什么方法,在不烫伤自己的情况下,去炸一个活人,且是一瞬间就捞出呢?” 话落,他眼睛突然一亮:“凶手也许有烫伤!” 韩玥点点头,“毕竟不是炸鱼,操作难度确实很大,油遇水会炸,重物落下更会炸……完全有可能。” “死者生前最后一顿应该吃的比较好……起码有肉,因为他胃里还有未消化进肠道的小颗脆骨。” “手腕,手臂处有明显勒痕,推测,应该是被人灌醉后先给绑了起来。” “但很奇怪,他并未遭到殴打,这是为什么?” 能用这么残忍的方式去杀人,必是恨极,为何没有直接泄恨? 云衍拧眉深思,“也许是觉得远远不够,或者不想浪费时间。 “也许吧,据我的经验判断,并无用毒的情况。暂时就这么多了,尸体损坏太严重了。”韩玥很遗憾地叹了口气。 云衍由衷道:“你已经很了不起了!” “可他的冤屈还是没能说出来……”在韩玥看来,结果不尽人意,一切就都没有意义。 “今日太晚,不许再验,明日再说吧。” 云衍没想到情况会有这么复杂,眼下已近二更天,又赶了两日的路,说什么他也不打算再让韩玥验下去。 “也好。”韩玥难得的乖顺,一边收拾,一边道:“不过,我想去现场看一眼。” 好一会没声响,她回头,迎着云衍沉厉的目光,眼眸微弯:“就一眼。” 第364章 瘸子 凤盈县四面环山,凤盈河从中贯穿,解决百姓的用水问题。 早些年,因大家不爱护河水环境,纷纷往里扔脏物,导致曾爆发过一次大面积的痢疾发生。 从那以后,朝廷专门立法。 凡往河中扔脏物者,按投毒罪论处。 并且,在河流两侧,修建起专门排放污水的暗渠。 暗渠每隔十日,由护城队派人清查一次,预防堵塞。 死者杨瘸子就是在暗渠下游发现的。 听第一目击证人,护城队的老牛几次称死者杨虎为杨瘸子时,韩玥突然道:“尸验时,并未发现死者有腿部残疾,为什么要叫他瘸子?” 老牛主要负责这一段的暗渠维护,对附近百姓都比较了解,便道:“王妃有所不知,瘸子是我们这里对爱贪小便宜的一种贬称,意思是,好手好脚不走正道,就只能当他是个残废。” 韩玥来了兴趣,“所以,杨虎在当地并不受欢迎?” 老牛挠着头,“这么说吧,但凡杨瘸子经过的地方,总会少点什么东西。他称这叫‘顺手牵羊不算偷’。” 他指指河边的高堤,“这一带,为了美观,原本在上面种了花。但现在,花全部移到他家里去了。他不仅贪小便宜,大财更贪……” 见韩玥听的认真,老牛越说越有劲儿:“他原本娶了河西刘氏,刘家没有儿子,只有三个女儿。杨瘸子为得到刘家家产,硬生生把刘氏两个妹妹给祸祸了,只能全部嫁给他。” “这也就算了,前年,刘老爷病重,他硬是不愿意请大夫,活活看他岳父病死。” 韩玥皱眉,“就没人能治得了他?” 老牛说:“平常,他贪街坊邻居几根葱几个蛋的,也没办法报官。偷花那次,官府倒是关了他几天。也有人看不过去,动过手,可他这人嘴皮子溜,又不要脸,带着家里女人孩子直接就住人家里去了,这谁惹得起?” 韩玥点点头,“也就是说,杨虎就是个无赖。” “差不多吧。”老牛想了想,补充说:“比无赖还可狠!他连自己儿女都卖!关键得来的钱财,他只顾自己享乐,家里女人孩子过得那叫一个凄惨。” 韩玥愣愣,望了云衍一眼。 云衍不知道该说什么,韩玥曾不止一次提过,要严禁人口买卖。 可是目前的国情来说,贫富差距太大。 许多百姓无法养活子女或是自己的情况下,最好的出路就是卖身到富贵人家。 这不是一时可以解决的问题。 这时,护城队找来火把,将河岸照得亮得白昼。 林崇先特狗腿地高举两个火把走来,恭敬道:“王爷,王妃当心脚下,小官替你们照着。” 云衍冷睇他一眼,一手接过火把,一手牵了韩玥。 见他们执意要下暗渠,老牛和队员便手脚麻利地掀开其中一个井盖。 顿时,恶臭扑鼻而来。 韩玥望一眼黑乎乎的暗渠,里面什么东西都有,剩菜剩饭,屎尿垃圾。 她眉头微皱,“渠暗里的垃圾最后都怎么处理?每日放闸冲刷几次。” 此时,暗渠里还有一定的积水,但不足已带动一应垃圾流动。 要不堵塞,上游必会放闸冲水。 老牛惊讶地望她一眼,忙不迭地说道:“回王妃,每日放闸三次,每隔十里有围栏拦截垃圾,经过焚烧后,附近百姓会装去种庄稼。” 韩玥又问:“冲水时间固定吗?” 第365章 验证 老牛道:“回王妃,冲水时间固定的。每日早中晚,分别在卯时,未时,以及亥时三个时段冲水。” 韩玥:“每次冲水时间有多长?” 老牛:“一个时辰。” 韩玥:“你是什么时辰发现尸体的?” “我们从辰时开始从上游清查过来,到这里时,刚好午时。因为前面就有一个阻断口,我们一般到那里时就上岸午休,下午再从另一个入口进去。” 从有暗渠开始,老牛就在,因而记得特别清楚。 韩玥抬眸对云衍道:“现在可否再放一次水?” 云衍立即明白她的意思,犹豫着。 韩玥道:“王爷知道的,有问题不懂明白,我回去也睡不着。” 似乎是拿她没办法了。 云衍摇摇头,吩咐林崇先:“立即派人放闸,另外,准备和林虎体重一致的重物。” 韩玥补充:“最好照林虎的体形,扎成假人的形状。” “是,王爷。”暗渠恶臭,林崇先胃里一阵翻腾,忙不迭地反身从井口爬出。 “怎么样了?”在岸上等候的冯饮,蒋域等人瞬间围上来。 林崇先摇摇头,什么也没说,亲自领着人直奔闸口而去。 冯饮与蒋域对视一眼,二人一前一后下到暗渠。 在适应刺鼻的恶臭与昏暗的视线后,只见那天仙一般的晋王妃,此时将裙摆往上撩起,绑在腰间,整个人站在又脏又臭的水中,正低头查看些什么。 白色的衬裤已浸湿,紧贴双腿,显得那腿又细又长…… 没等云衍刀锋一样的眼神扫来,二人自觉转身,不敢看了。 心里却是巨震难言。 这世间,怎会有如此拼命的女子? 她敢行之事,别说普通男儿,就是他们几个,又有几人能做到? 曾经的那些质疑,困惑,不解,在这一刻,冲击着冯饮与蒋域的灵魂。 他俩再次互换眼神,表情极为复杂。 既希望晋王妃查出真相,又希望她只是摆摆样子…… 否则,这烂摊子又该如何收场呢? 韩玥查看一圈,又量了暗渠的宽度等,这才上得暗渠狭窄的岸路上。 云衍忙帮她将裙摆放下来,又将身上外袍脱下来将她裹着,不问话,也不关怀,暗沉的脸色几乎与浓郁的黑夜融为一体。 韩玥失笑,“生气了?” 云衍酸溜溜地:“本王连给晋王妃打下手的资格都没有,那敢生气。” “好啦,”韩玥手脏,便用手拐碰碰他,放软嗓音:“不是不要你帮忙,我只是想亲自体验一下死者的处境,方才能更近的了解他的遭遇,兴许会有不一样的灵感。” 云衍哼唧一声:“敢问晋王妃,现在可有灵感了?” “差不多了吧,起码锁定抛尸地没问题。”韩玥自信一笑。 光线昏暗,女子笑容却是明亮的很。 云衍心里一动,无奈叹息。 漫长的等待后,老牛下到暗渠,恭敬道:“禀王爷,王妃,已经放闸,顶多半刻就到这里。” 云衍点点头,令人将准备好的重物放置水中。 不一会儿,流动的水声传来。 韩玥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假人,渠道不到五尺,而假人身长足有八尺,并不能横行,便以头朝前的姿式,笔直前行。 水流平缓,假人并没有太大的偏移。 直到前方三米的样子,突遇拐角,假人一头撞上渠道内壁,身子被水冲得摆动大概五六下,头方才偏离内壁,再以脚朝前的姿式前行。 “可以了。” 韩玥得到验证,上得岸来,客气地对老牛道:“可否辛苦你随我们前往衙门一趟,我还有需要你帮助的地方。” 第366章 果然名不虚传 老牛受宠若惊,连连点头:“小的随时待命,王妃尽管吩咐。” 一行人随之浩浩荡荡返回县衙。 阿么找来干净衣裤,韩玥迅速换上,便叫人取来宽大的白纸,先在上面画上三条直线,然后指给老牛看。 “这一条,代表住户,你简单标示户主或是地名名称便是。这两条线代表暗渠,我需要你标示出拐角以及有沙石堆积的地方。” 老牛依言开始埋头标识。 韩玥迎着众人或惊诧,或好奇的目光,慢慢说道:“尸检时,有在死者毛发与衣物,和腐肉中发现沙颗。但发现尸体的那一段,地面平滑,并无沙颗堆积的现象。” “与杨虎相近的假人,在水中漂浮流动的速度,每分钟大概在三米左右。以这个速度带动的撞击,既便水会减缓撞击力,也会留下撞痕……但死者头部并没有撞击过的痕迹。” “因此,可以判断出抛尸地的条件与大概时间。” 众人起初是一头雾水,听闻最后一句时,眼睛陡然瞪大。 就在这时,老牛挠着头道:“我已经标识好了……就是字很丑,不知王妃可能看懂?” 韩玥凑近,点点头:“很清楚,谢谢。” 她观看数秒,修长漂亮的手指在简易地图上比划着。 “抛尸地条件一,与发现尸体地方之间,并无拐角。条件二,有沙颗堆积地段。因而,我判断,抛尸地就在庞家巷附近。以假人流动速度判断,从庞家巷到发现尸体处大概一刻钟左右。也就是说,抛尸时间大概在流水阻断前的一刻钟左右,这样说,大家明白了吗?” “也就是卯时末!”林崇先兴奋抢答:“我们只需查那个时段,有什么人在颜家巷井盖附近出入,就有可能找到凶手!” 冯钦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 蒋域则是意味深长地看着韩玥。 “晋王妃断案如神,果然名不虚传!”刘奎心直口快地称赞,似乎已经忘了与韩玥的赌约。 云衍冷着脸:“时间,地点已锁定,能不能找到嫌疑人,就看你们的能耐了!” 他牵了韩玥的手,语气瞬间温柔:“这下,你总该睡得着了吧?” 韩玥笑笑:“是有些累了。” 能不累吗? 都快四更天了。 县衙后院,林崇先早已令人准备好房间。 阿么备好热水,帮韩玥洗澡,不由埋怨:“阿依这么不爱惜自己身体,芸公主知道了,肯定会伤心。” “事关生死,还有我族人的声誉,怎敢不尽心尽力。”韩玥轻叹:“仇恨,隔阂,误解,就像一座座大山,阻挡在我们与孰人之间。如果不一一搬开,我们永远也融入不了他们。” 阿么沉默良久,“一定要融入吗?” “一定。”韩玥毫不犹豫。 她道:“雨水只有汇入大海,才能发挥它最大的价值与力量。” “那我们岂不是就彻底没有家了。”阿么伤感地说。 韩玥轻握她苍老的手,“你知道吗?地球……你也可以理解为整个天下,它是不停转动的。高处变低处,地球由西向东转动,所以江河由西向东流……汇入江河,整个地球就都是我们的家。” 如果有一天,不再分古澜族人或是孰国人,那这天下,叫孰国,还是叫古澜国有区别吗? 对后世来说,不过是一个故事,一段历史。 不值得现世活着的人,再搭上一生一世。 阿么听不懂,但她能看到韩玥眼底的坚韧与肯定。 她相信他们的阿依。 韩玥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不到两个时辰便醒来,身侧云衍又不见了。 她忙起身,唤来阿么:“可是出什么事了?” 第367章 烟熏死 阿么揉着眼睛,迷迷糊糊道:“像是找到什么案发现场了。” 韩玥下意识想赶过去,想起昨晚云衍的介意,便又沉住气。 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有限,如果连云衍都不能相信的话,那在这个时空里,她便再无可以相信的人了。 “阿么,王爷走的时候有说什么吗?” “王爷说呀,让阿依多睡会儿,谁要敢来吵,军法伺候!” 阿么学云衍,做些皱眉严厉的样子。 韩玥失笑,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用过早膳后,便径直往验尸房走去。 刚到前院,刘奎迎面走来,抱拳道:“禀晋王妃,末将受令听命于王妃。” 韩玥看他一眼,“是你自己申请的吧?” 刘奎愣愣,挠着头道:“晋王妃料事如神,末将佩服。” “我并非是神,只是比较了解你现在的心理罢了。”韩玥语声平缓的说:“我能否破案,关系到刘将军的未来,是我,我也不敢有分毫怠慢。” 心事被揭穿,刘奎面色涨红。 韩玥也没打算给他留情面,幽幽道:“走吧刘将军,搬尸的事确实还得劳烦你呢。” 刘奎一听,脸色又是一变。 他亦步亦趋地跟着,试着打商量:“末将脱去战袍可以,但王妃可否准允末将留在军中,那怕当个火夫也行啊!” “这么快就认输了?”想着他对族人的嘲讽与刻薄,韩玥心里多少还存着气。 刘奎点着头苦笑道:“末将很少服什么人,对晋王妃是真服!不管案子能不能破,就冲您行事的态度,末将也服!” 韩玥抿唇,语声不变的道:“既是赌约,那就等结果出来再兑现吧。” “那,那王妃究竟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刘奎完全摸不清她的心思。 韩玥望他一眼,“为什么一定要留在军中?” “末将不到十二岁就入军中,只会打仗,不会种地啊!”刘奎说。 “当火夫,不也一样不能上战场?” “起码能看着他们打吧,多少能帮上点忙。” 韩玥冷笑:“缓兵之计,对吗?等真有战争,我还能管你上不上战场?” 心事又被说中,刘奎尴尬地傻笑。 “就那么喜欢打仗吗?”韩玥沉声问。 刘奎摇头,“当然不喜欢,可这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对吗?” “对。”韩玥眸色微沉,喃喃道:“宁为战死鬼,不做亡国奴。” 刘奎不敢接话,也没敢再商讨。 片刻后,行到验尸房。 想着昨晚的遭遇,刘奎胃里已经开始翻滚。 韩玥将阿么早准备好的姜片递给他,“含着这个会好受些。” “多谢王妃。”刘奎见她并不用,好奇道:“王妃就不怕臭吗?” “怕。”韩玥紧跟着又说:“习惯了。” 她运气很好,第一次跟着师父去现场验尸,就碰上腐败巨人观。 那味儿,她洗了一周都没洗掉,终身难忘。 之后,便觉得,再糟糕的尸体情况,比起那次都算不得什么。 刘奎眼底又多了几分钦佩,不用韩玥吩咐,便很积极地帮留守衙役将其中一具尸体搬了出来。 棺木翘开,那刺鼻酸爽的味儿一下窜出。 刘奎口含姜片,冲击力减缓了许多,表现便不似昨晚那般狼狈,甚至还探着头看了眼。 只见那尸体黢黑,呈绻缩状,尸身虽还未开始腐烂,不似昨晚那具那般恶心恐怖,但依稀可见面部,颈部,以及四肢有大小不一的水泡出现。 韩玥看了眼验尸单。 死者张甲,身无明显伤痕,全身黢黑,疑烧死。 韩玥看也不看,就直接打了叉。 刘奎疑惑道:“不是烧死?” “严格来说,是烟熏死。”韩玥道:“死者身上并无烧灼伤痕迹,肌肉也无因高温引起的收缩现象。甚至连衣物都没有烧坏的痕迹,说明死者离火有一定的距离。” 刘奎心里想的问题还没问出,韩玥已经给出答案。 “死者胸前的衣物是他自己撕坏,胸口的抓伤是因窒息痛苦,身上的水泡称之为腐败水泡,是因腐败气体窜入表皮与真皮之间,从而形成大小不一的水泡,水泡中多含有腐败液体。按理说,冬季应该不会出现腐败气泡,但棺木封闭,阻断冷气进入……我猜这具棺木应该最靠里吧,上面是否还堆积了些东西?” 刘奎眨眨眼,“王妃神了!上面确实堆放了许多裹尸袋。” “所以,非但没起到冷藏作用,还保温了。” 韩玥没急着验尸,而是后退几步,仔细观察尸体。 死者膝盖死死贴着腹部,双手按住喉部,头却垂得很低,几乎到正常人无法做到的地步。 韩玥看一眼刘奎,“麻烦刘将军蹲下。” 刘奎怔怔,依然照做。 “冒犯了。”韩玥说着,用力去按他的头。 刘奎不用顶撞,便由着她的力道,使劲儿垂头下去。 直到再也忍受不了,方才闷哼一声。 韩玥道:“请刘将军保持这个姿式躺地。” 刘奎又照做。 韩玥看看他,再看看死尸,“可以了,谢谢配合。” 刘奎揉着脖颈站起来,心里直犯嘀咕。 他怀疑晋王妃又在整他,但他没证据。 韩玥拿出工具,量了尸体高度。 又查看口,鼻处。 最后,开始解剖。 刘奎忍住视觉刺激,不解道:“王妃已知死因,为何还要如此?” 毕竟,大多数人在面对死亡时,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求个全尸。 韩玥手里动作着,头也不抬道:“有因就有果,什么因结什么果,如果不能确认因果匹配,那就极有可能会造成冤假错案。” “比如,我曾遇到过一个案子。” “有户人家起了火,一家三口均被烧死。经仵作查验,发现三名死者呼吸道内,并没有烟末附着,也就是说,起火时,他们已经没有呼吸。再一查,原来因与邻居发生口角,惨遭毒杀,再制造的火灾。” 刘奎怔然。 韩玥又说:“那是他们运气好,遇到有经验的仵作。若他们运气不好呢?” 她没再继续说下去,开始专注做事。 也就不知,身后,刘奎神色庄重地思考了良久。 就在这时,云衍回来了。 他行步匆匆地到验尸房内,韩玥抬眸望他一眼,“怎么样?” 第368章 完美杀人现场 “确定是案发现场,但人跑了。”云衍沉声回道。 韩玥点点头,继续忙碌。 刘奎便主动将已知结果复述了一遍。 甚至把韩玥最后说的那番话也一并复述,音量还刻意提高了些。 因为他知道,林崇先等人,此刻就在外面听着。 约莫半个时辰后,韩玥直起身来。 “死者口、鼻、咽喉、气管和支气管沟,均可见到有烟灰附着,但未见高温引起的喉头、气管、支气管粘膜充血、水肿或形成水疱等现象。脏器已基本自溶,并出现腐败经脉网……因而可以判断,死者是烟熏死,死亡时间7-8天。也就是说,应是发现尸体当日死亡。” 见云衍皱了下眉头,韩玥紧跟着解释:“体腔、内脏血管中的血液受腐败气体的压迫,流向体表,使皮下静脉扩张,充满腐败血液,在体表呈现暗红色或青绿色树枝状血管网,称之为腐败静脉网。冬季一般死后第七日开始出现,按理说,程度不至于如此严重,但考虑到尸体在棺木中,又受裹尸体,环境等因素影响,故而判断,不会超过8日。” 云衍知她向来谨慎,只是点了点头。 刘奎是头一次听人把死亡说的这般复杂,惊叹之余,敬佩有加。 “王爷看这里。” 看韩玥表情,云衍就知有重大发现,于是赶紧凑近。 刘奎也凑了个脑袋过去。 只见韩玥指着死者后脑勺,“王爷看这个印记。” 那是一个拳头大小的圆圈印记。 云衍眼睛一亮:“是烟筒。” 韩玥点点头,望一眼刘奎,道:“方才请刘将军配合做了个实验,基本可以断定,死者是被装进一个3尺小下的木桶里,木桶上方盖了盖子,烟筒从中插进,灌入烟雾。” “活活熏死……”刘奎自认见多惨烈生死,也不由得后背发凉。 云衍立即肃色道:“照晋王妃所言画图,去找形似的木桶!” “是,王爷!”刘奎领命出去。 云衍捏捏韩玥的肩,“先歇歇。” 韩玥下意识去看暗室的方向,云衍没好气道:“放心,他们跑不了!” 话落,他不由分说将韩玥拉出来,帮她脱去防护服。 阿么一直备着热水等着,忙端来让韩玥净手。 林崇先也很懂事道:“侧房备了茶水点心,请王爷王妃移步前去休息。” 似怕她拒绝,云衍再补一句:“我正好和你说说案发现场的事。” 韩玥果然来了兴趣,“锁定嫌疑人了吗?” “没有。”云衍凝色道:“庞家巷有一处炒豆作坊,作坊内有许多可横装一人的大锅,其中一处大油锅里,发现一只鞋,经比对,可证实是死者的。” “炒豆作坊?” 韩玥疑虑间,正好走进侧房,林崇先忙积极上前,将桌上的一盆炒豆呈来。 “王妃请看,这便是炒豆。凤盈县盛产黄豆,特产也多与黄豆有关,尤其是这炒豆,大人小孩儿都喜欢。” 韩玥吃了一颗,豆子被油炸得酥脆,确实很香。 “你真该去看看,那真是一处完美的杀人环境。”云衍说完,立即就后悔了。 韩玥莞尔一笑:“那就请王爷陪同,看看去。” 云衍无奈摇头,想着,去现场看看,总好过她接连验尸,便吩咐备车。 片刻后,韩玥站在炒豆作坊,特别赞同云衍的说法。 这里,仿佛就是为杨虎的死量身定做。 又或者说,凶手对这里太熟悉了,所以能完美结合。 作坊不大,就是个常规的四合院。 正中间是晾房,主要放置炸熟的黄豆。 左是浸泡区,右是堆放生豆的地方。 院子里,摆着六口直径一米六左右的大油锅。 每口油锅上方,都放着一个结实的木架,木架上用滑轮悬挂着铁网,推动铁网两头的把手,网子可以很轻松地荡起来。 这次,刘奎很机灵,自觉躺去铁网上。 林崇先来示范,“炸黄豆的时间不宜过长,一般数五下就起锅,要反复炸三次,所以操作时,需要两个人配合。” 这头推过去,那头再推过来。 刘奎体重差不多两百斤,铁网下坠的厉害,林崇先推起来虽稍晃吃力,但不妨碍他完成这一操作。 只是铁网推动到另一侧后便固定停下。 “根据死者的尸体腐烂情况可以断定,他被过油的时间很短,且只一次。”韩玥拧眉道:“也就是说,凶手极有可能是一个人。” 云衍点点头,指向侧门,“门后五十步左右,便有一处井口,泡豆的污水均从那里倒入。” 韩玥还看到院子里放着好几辆推车。 “杨虎体重约一百六十斤,要将他放置到铁网处,再搬到推车上去扔尸,一般体力应该很难完成。” 云衍道:“作坊除了看守的是个老头儿外,全是女人,应该都没办法独立完成这些操作。案发当晚,老头儿称多喝了几杯,没听到任何声响。我猜,要么他与凶手相识,故意包庇,要么就是凶手在酒里做了手脚。” “作坊这几天一直在使用吗?”韩玥问。 云衍点点头,“直到我们的人查来,才知这里出过命案。” “鞋子是我们捞出来的……”几名衙役脸色很难看,“这辈子我都不想再吃炒豆了。” 云衍冷眼扫来,几人忙噤声。 云衍继续说他的判断:“结合你的推断和现场情况,这里就是第一案发现场无疑。凤盈县的炒豆作坊很多,但这处较为偏僻,我想,凶手起码对这附近比较了解。杨虎得罪的人太多,寻仇的可能性比较大。” “目前,已将作坊的人全部带回,打算先从她们着手开始排查。你有什么想法吗?” 韩玥摇摇头。 她在院子里仔细转了一圈,手握铁网把柄,亲自感受了一下。 夜深人静,凶手把杨虎绑到这里来…… “死者家属怎么说?杨虎什么时候离家?为何离家?” 云衍望林崇先一眼,林崇先忙道:“杨虎这人自由散漫,为所欲为,不在家是常有的事。家里女人孩子都说不清他那晚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记得晚饭时还在家。” “哦,还有一个情况,杨瘸子家,有两个女人在这里帮工。” “方才为何没说?”云衍厉目一瞪。 林崇先吓得脖子一缩,“王爷也,也没问。” 这理由,绝了…… 韩玥同情地看着云衍,“人反正都在县衙,现在回去问也不迟,王爷莫急。” 第369章 双神联手 回到县衙,林崇先的手下立即呈来审问结果。 韩玥都不用看,只看云衍逐渐黑沉的脸,就知结果很不理想。 果不其然,那薄薄的一页供词,被他两把撕碎直接扔在了来人脸上。 “不知道!不在场!” 他冷笑,“只怕让个三岁孩童来,都比你们问得更多!” 来人瑟缩着,弱弱道:“王爷息怒……林大人有令,不许动刑……” “不动刑就不会问话了!”林崇先怒目一瞪,“你还有理!滚下去自领五十大板!” 云衍懒得看他们演戏,侧首沉沉看了韩玥一眼。 韩玥点点头,“王爷去忙吧,天还早,我还可以再验一具尸体。” 不许动刑,显然是云衍的命令。 林崇先等人不敢违逆,索性就承认技不如人,反正这件事,他们做得越多错的越多。不如隔岸观火,案子破了,就恭维奉承。 战神加神女,双神联手,那会有破不了的案子? 案子若是破不了…… 那就是天意,谁也不必担责,皆大欢喜。 他们心里那些小九九,云衍不是不知。 就是因为太了解,所以气血上头。 但韩玥沉静的眼眸,仿佛最温柔的风,将那不断窜起的火苗吹灭。 她曾说过的那些话更是清晰在耳。 “国本动荡,律法不健全,进取仕途的弊端……就像土壤生了病,再好的种子也有可能发不出芽,也有可能长歪,也有可能结出带毒的果实……” 云衍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旁若无人边将她的双手暖在掌心里,柔声叮嘱:“当心你的腰,不可太劳累,我忙完就来接你。” “好。”韩玥温顺应着。 二人就此分开,朝相向的方向走去。 刘奎想也不想快速跟上韩玥,“搬尸的事,还是末将来吧。” “有劳。”韩玥自然不会拒绝。 沉默走出几步,刘奎道:“其实他们也没那么无用,这个案子确实复杂了些……” 韩玥没发表意见。 刘奎又自顾自地的道:“仇恨确实会蒙蔽人的双眼。” “如果仇恨,让一个人连本心都忘记,那便是盲目的,无用的,甚至是自私的。” 刘奎抿唇,挠了下头,没接腔。 韩玥说完,望一眼紧跟其后的仵作。 听闻,这仵作原是个杀猪的,后被衙役招用,专验死伤。 验死简单,没气儿为准,可这验伤,老实说,对他来讲,确实是难。 尤其是这次,一个比一个死的吓人。 他能殓尸,已属不易,那还敢仔细去看。 谁知,就这,惹下大祸…… 仵作深知此次自己人头怕是不保,随时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韩玥不由皱眉,“之前的验尸单再给我看看。” 仵作战战兢兢地呈上,韩玥翻阅着。 “王大明,腹涨如牛。” “刘阿牛,浑身多数伤,血肉模糊……” “崔三,尸身坏烂。” “方二狗,尸身不全……是被解肢了吗?” 仵作懵了一下,“回,回王妃,死者四肢分离。” “找到了吗?” “找到了,都在一处。” “是刀砍?” “也,也许……小的不知,小的无能,小的该死,王妃饶了小的吧!” 说着,仵作往地上一跪,号啕大哭起来。 韩玥吓得退了两步,怔怔望着他。 “大胆贱民,竟敢惊扰晋王妃,该死!”刘奎气极,提刀就要劈! 韩玥瞪他一眼,“你想知法犯法?” “我!”刘奎举着刀,不上不下的很为难。 “收起来!”韩玥厉声。 “是!”刘奎倒也听,收起刀下意识摸了摸下巴,总觉得这晋王妃凶起来,可比晋王还要吓人。 韩玥将仵作扶起来,正色道:“不懂仵作之术,原来不是你的错。但若有人因此而冤死,你良心可安?” “可小的……” “我知道,这不是你能决定的。” 韩玥轻叹:“放心吧,我会向王爷求情,不会降罪与你。你也不必跟着我了,走吧。” “多谢王妃……” 仵作眼泪汪汪地磕了几个响头,却不肯离去。 “小的也曾入军上过战场,有次回家探亲,路遇一老者倒地,我本意是想救人,却被诬陷抢劫杀人,后被贬为贱民……” “含冤的滋味儿小的比谁都懂……若真有人因小的而含冤离逝,小的只怕来世连转世投胎为人的机会都没有了。” “求王妃留下小的,小的那怕学个皮毛,也好过一窍不通,误人性命的好啊!” 韩玥怔住。 印象中,她两次验尸,这仵作都一直在旁默默观望。 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 “仵作之术,本就上不得台面,早些年,还有南北两派稍为正统一些。后来,这两派失传后,就真没人懂了……” 刘奎眼睛一亮道:“晋王妃若愿意将这仵作之术传扬,那可就不知要造福多少人了。” 这一点韩玥不是没有想过。 事实上,她已经在着手整理一些简单的验尸之法。 说到底,她学的是现代技术,没有现代科技的支撑,也只能全凭经验。 她亦需要一些时间来总结提炼。 但这些,她犯不着给刘奎说,便只是对仵作点了点头,“那你留下帮忙吧。” 仵作又是好一番道谢。 “先验方二狗。”韩玥倒要看看,是怎么个四肢不全法。 在刘奎的帮助下,棺木很快搬出。 这次,刘奎自己准备了姜片,含着毫不避讳地和仵作站在一旁观摩。 棺木掀开的辣眼刺鼻后,刘奎和仵作一起上手,将尸体搬了出来。 躯干,以及四肢整齐地摆在案板上。 韩玥凝神,着重查看创口,足足看了半个时辰,方才吩咐二人:“将躯干翻个面。” 刘奎二人照做。 刚翻过来,后背的烂肉与蛆虫便掉落一地。 刘奎只觉血液上头,稳了稳,本来可以不吐的。 可韩玥像故意整他似的,用工具夹起一条活蹦乱跳的蛆虫往他面前一凑。 刘奎‘嗷’了一声,黑着脸,“王,王妃何意?” “你挡我光了,麻烦让让。”韩玥睇他一眼。 刘奎这才发觉自己确实是挡住窗口了,闪身间,强光直照进来,照得那蛆虫愈发晶莹剔透。 刘奎忍可无忍,终于冲了出去。 待他吐尽了回来时,便听韩玥在给仵作讲解什么创面肌理,纹理的,他半句也没听懂。 第370章 七宗罪 只听韩玥最后总结:“切创,砍创,刺创,剪创,撕裂创等,创口都极不相同,你只需仔细分辩,并不难判断。” 仵作频频点头,直呼受教。 刘奎忍着恶心,凑近那创口看了又看,“依王妃所见,这是什么所致的创口?” 韩玥望他,“刘将军再仔细看看,你应该不陌生。” 闻言,刘奎再看。 只见那腐烂的创口其不平滑,筋脉被拉得细长…… “五马分尸!”刘奎恍然大悟:“是撕裂创!” 韩玥点点头,“从肌理,纹理和筋脉的极度变形来分析,应该是了。还有,死者身上有多处踩踏伤。” 她望一眼仵作,“根据他的判断,是马蹄无疑。” 那仵作忙不迭地点头:“是马蹄,这个小的绝不会看错!” 刘奎怔愣着。 战场上,敌军为了刺激他们,经常当着他们的面将抓去的百姓五马分尸。 他曾替那些无辜枉死的人收尸过,却因这是在自己的地盘上,根本没往那方面去想过。 刘奎面有愧色,眯了眯眼,盯着死者脑袋看。 韩玥扬扬下巴,“刘将军可以去摸摸看死者颈部。” 刘奎当真去摸。 其实,根本无需此举,经她这么一提醒,再看那死尸时,明显可以看出那脖颈极不协调。 “颈骨断裂。” 韩玥点点头,“是不是觉得很奇怪?在快速同步使力的情况下,即便头部马匹较为弱小,也不可能只是拉到这种程度。” 刘奎脸色复杂地摇头,“我不知道……但我所见过的,即使没断,也是惨不忍睹。” “我猜想,许是马匹不够,只拉断了四肢,头部应该是人为所致。”她指了指死者颈部的勒痕,“勒痕走向也较符合。” 她道:“一般什么人家会养四匹马?” “肯定不是普通人家……”仵作说:“磨房,或较有家底的人家。” “磨房?”韩玥疑惑道:“拉磨不是用驴吗?” 刘奎解释道:“当初与古澜国交战时,要求每家每户必须出一匹马。战后,活下来的马匹与缴获的马匹就都重新分给了他们。多余的便低价贱卖,比买驴划算。” 韩玥懂了,“那烦请刘将军传令下去,着重排查一下磨房。” “是!”刘奎转身走出。 韩玥将验尸单完善,不由沉思。 油炸,烟熏,五马分尸……都是同一天死亡…… 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油然而升。 她当即决定:“去叫几个人来帮忙,将剩下的四具尸体全搬出来。” 这一忙,就到天黑。 阿么来请了几次,得到的回复都是王妃正在忙。 无奈之下,阿么只得去找云衍,语气不免抱怨:“奴不知这是什么了不得的案子,更不知为什么一定要我家阿依去做那些事……但她毕竟是女儿身,身子骨又弱,这些日子更是常喊腰疼,王爷不心疼,奴心疼。若是如此,这案子不如就别查了吧,直接定我们死罪好了。” 云衍当即扔下审讯跑到验尸房。 验尸房里灯火通明,不大的房间里摆着四具尸体,那画面只能用不能直视四个字来形容。 见韩玥面色凝重,云衍一肚子的责备只能生生憋着,目光冷冷扫向刘奎。 刘奎一脸无奈,弱弱别开视线。 “我不是说过了吗?他们又跑不了,何需急在一时,若将你累垮,得不偿失。”云衍压着情绪,缓和开口。 韩玥看他一眼,“王爷请看。” 她点向一具尸体介绍一具:“王大明,腹涨如牛,但其实死因是吞食过多异物,导致内胃肠道出血致死。” 云衍扫一眼她解剖出来的所谓异物,有石块,刀片,树枝,以及血肉模糊的不知名物体。 “刘阿牛,全身腐烂,内脏污黑,是毒发而亡,怀疑是蛇毒。” “崔三,全身多处骨折,导致内脏出血致死。应是人为毒打所致。” “方军,这个你应该不陌生,是典型的冻死。” 韩玥又道:“加上之前三人,七人均是同一天死亡。” 云衍皱眉:“是团伙所为?” “起码凶手之间有某种联系,否则不可能那么巧合。” 韩玥面色少见的严肃,“王爷听过七宗罪吗?” 云衍愣愣,摇头。 “现在,王爷需要立即派人去将熟悉这七位死者的人找来,我要一一问话。” 可怕的熟悉感一直萦绕在韩玥心头,深深的疲惫感突然袭来,她甚至都没精力再处理后续,便问仵作:“敢处理吗?” “敢!”仵作毫不犹豫点头。 短短两日,他从这位高贵的王妃身上学到太多太多东西了。 其中,最重要的是重新认识了死亡。 如今在他看来,眼前一堆堆的腐肉,不再恐怖,他们只是一个个沉睡的生命而已。 因为有无法言说的冤屈,所以无法入土。 而,仵作,就是他们的引渡人。 “有劳。”韩玥嘱咐道:“刘阿牛的尸体需要立即焚烧,凡触碰过的物件一起焚烧,以防染毒。你自己也要多加少心,做好防护。” 刘奎立即道:“王妃放心,这里交给未将。” 韩玥点点头,终于肯走出验房。 等她泡了个热水澡将全身洗净了出来时,云衍已安排好一切等在房内。 韩玥直接道:“案子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但,也许也很简单。” 云衍已猜到她要说什么,安静等着。 “恐怕和欧阳槿有关。”韩玥叹息一声,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云衍默了默,道:“因为你所言的七宗罪?那是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这是一种叫‘天主教’的宗教体系,对人类恶行的分类。归入这一类别的,能够直接形成其他不道德的行为或习惯。罪行按严重程度,由重到轻依次为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和色欲。” “所对应的惩罚正好是,轮裂,寒冻,暴击,蛇毒,油煎,强食异物,烟熏风闷。” 韩玥双手捂一捂脸,“如果孰国,或领国都没有七宗罪这个说法,那肯定就是欧阳槿的杰作。” 云衍握住她冰凉的手,好一会儿后,问出他其实一直想问的问题。 “欧阳槿为何会知道这些?而他知道的这些,你也知道,对吗?” 第371章 一生足已 这是云衍第一次正面提起这个问题。 韩玥知道他一定在心里憋很久了。 换作是谁,遇到一个动不动就满嘴胡言乱语的女人也会生疑。 可他虽然接受困难,但从头到尾都选择了相信。 韩玥决定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但该从何说起呢? 她一边思考着,问:“王爷相信平行时空吗?” 云衍皱眉,显然不能理解。 “你可以理解为,我们现在生活的这个世界,只是宇宙的一部分。宇宙很大很大,像我们这样的世界有许许多多。它们就像泡沫一样,共同生活在宇宙中。” “但在宇宙运行的过程中,有可能会发生两个泡沫、或多个泡沫相撞的情况。所以,我们的世界里会出现火山,地震,海啸等自然灾害。” “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人可以在不同的泡沫里来回穿越。” “比如欧阳槿,比如我。” 韩玥一边说,一边在纸上画着,尽可能地用简单易懂的方式说与他听。 云衍似乎并不惊讶,他只是问:“这属于百家里的幻术吗?” “我不知道。”韩玥诚实道:“起码目前我还没发现自己可以做到来回穿越,但我确实是从另外一个时空穿越而来。” 她道:“按欧阳槿的说法,在我七八岁的时候,宁渊曾派人来追杀。为确保我能好好活下去,欧阳槿用了一些办法,将我换到了另外一个时空。” “在那个时空,一切都很先进,交通不再靠马,可以通过无线网络通电话,信息交流……总之,那是一个你完全无法想象的世界。” “欧阳槿有时会去那里看望我,所以他在那里学了许多先进的知识。包括制冷,以及他最后用来限制威胁孰国的炸药。” 云衍眸色沉静,看得出来,他在很努力地消化。 韩玥接着道:“在那个时空,七宗罪被许多戏剧演译,许多人都知道。所以我怀疑,这个案子和当初我们在奉县办的那个案子相似,凶手一定听过关于七宗罪的故事。” “我会派人查问戏楼,茶坊等地。”云衍抬手抚了抚她垂下的发丝,“七名死者的亲属都已带到县衙,你且歇着,我去问话。” 韩玥下意识抓他手。 云衍温色道:“你询问他们的用意,就是想证实七名死者是否对应那七宗罪,这些我知道该怎么问。” 韩玥莞尔,“那便有劳王爷。” “此处难道不该叫声夫君吗?” 云衍难得有点兴致,韩玥便从善如流地叫了声。 她刚洗澡,只穿着里衣,几根碎发落在耳边,垂在颌下,随着说话的动作晃动地招惹着凸起的锁骨,也不动声色地勾得他心痒。 云衍看一眼,再看一眼,便不舍得走了。 他搂着她,嗓音有些沙哑:“若有一日,玥儿要离开这里,会告诉我吗?” 韩玥愣愣,“傻话,我为什么要离开这里?” 云衍认真地看着她,“你说的那个世界一定很美,不似孰国这般落后,你想回去再正常不过。这也是之前,你一直拒绝我的理由,对吗?” 韩玥没想到短短几分钟,他居然想了那么多的事儿。 她承认道:“确实有这个原因,但你最后还是赢了呀!你俘虏了我的心,你很厉害哦!” 云衍笑了笑,但表情很明显是没被安慰道。 他抚抚她的背,“歇着吧,我尽快回来。” 说完,他转身离去。 韩玥闷了闷,奇怪,他就这么没安全感吗? 但若真有机会再回现世,她会放弃这里的一切,包括他吗? 韩玥想了想,答案是不会。 走到这一步,她舍不得。 舍不得他的温柔与包容。 舍不得辜负那些远去的以及还活着的亲人…… 她答应过会陪云衍这一世,也答应过欧阳槿会完成自己的使命。 这大概率就是她的一生了。 能圆满,就已知足。 这一天,韩玥确实是累极,一觉便睡到天亮。 一摸身侧,冰凉的,云衍根本没回来。 听到动静,阿么打了水进来,韩玥一问才知云衍昨晚回来的晚,怕惊到她就直接宿在书房了。 韩玥快速洗漱完,和阿么一起端了早餐,直接去了书房。 推门一看,就见书房正对着的那面墙上,用白色纸张贴了四四方方的一大片出来。 七名死者的名字下面,有很详细的验尸结果,以及死者性格背景等信息。 格式是韩玥常用的那一种。 韩玥惊呆了,“王爷这是一夜没睡吗?” “睡了两个时辰。”云衍回头望她,笑得灿然:“怎么样,能一目了然吗?” “太能了!”韩玥惊叹:“王爷怎么想到的?” “这叫什么?思维导图?” 韩玥点点头,“是,王爷没记错。” 七名死者,死因,身份,背景,各不相同。 也只有这种办法,才能一目了然。 云衍知道她会这样做,所以就抢先做了。 这种无声又实际的关怀,着实暖到韩玥了。 顾不得阿么在,韩玥一下抱住云衍,娇声道:“你真好!” 云衍看着她那黑白分明的眸子,柔的能滴出水来。 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亲,他笑道:“要留住娘子的心,为夫甚感压力,可不得事事用心尽力!” 瞧着小两口亲亲热热,阿么识趣退出。 韩玥仰着头,很认真地说道:“就算我能回到那个时空去,我也不回去了,我说了要陪你一生一世,那便少一天都不算。” “当真?”云衍眸里有亮光闪烁。 韩玥正色,再次肯定:“我保证。” 她道:“再者,其实那个世界也不尽然全是美好。无论是怎样的时空,正义和罪恶就像白天与黑夜,始终都存在。我在那里能做的,在这里也一样做,没什么不一样。不一样的是,这里有你,那里没有。” 她极少说这样的情话。 听得云衍心潮起伏,牵着她的手吻了又吻。 他其实是真想将人抗回房,好好过过二人世界,但如韩玥所言,这个案子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复杂。 阿布也还在牢里关着…… 云衍轻叹,曲起手指在韩玥鼻尖上一刮,“总之,你要是离开我,上天入地我也能把你给找出来!” 韩玥观他神色,便知‘异时空’这个疙瘩,算是暂时解开了。 陪着云衍简单吃了些,她便开始研究起那七名死者。 第372章 恶行分类 云衍充当起解说员,“张甲,乃是张家大公子,张家在凤盈县算是屈指可数的大户人家。家里开有多间粮铺和茶铺。张大公子却是个不成气的,风流成性,尤其爱骚扰那些良家妇女,方圆几里的百姓,无一不憎恨。坊间甚至还流传着一句话‘娶了新媳妇,绕着张甲走’。” “王大明,杀猪匠,酗酒,贪吃……坊间传闻,战乱后他曾经因为饥饿吃了自己孩子,但这一点没得到证实。” “杨瘸子,这个之前你了解过的。” “刘阿牛,好吃懒做,三十而立,一事无成,尚未娶亲,至今仍靠家中老娘替人缝补衣物来养活。” “崔三,此人乃是凤盈县一霸,无恶不作,专欺弱小,性格暴戾。” “方军,乃城南方家养子,方家主要做早饼生意,方军曾因嫉妒其两个弟弟的生意做的比自己好,就在两家面粉里下毒,险些闹出人命。” “方二狗,为人轻傲,做兽皮生意发家后,更是什么人都不放眼里。其夫人称,方二狗给自己改名为方昊,不许人提及他从前的名字,也不许家里供奉任何神灵,他认为自己就是神,家里妻儿必须得早晚跪请。” 韩玥皱眉,“也就是说,基本符合七宗罪的恶行分类。” 云衍沉道:“确实是这样。” 韩玥突然想起来,“王爷昨日审问炒豆作坊那几人的结果如何?杨虎在那作坊帮忙的两位夫人有问题吗?” 云衍皱眉道:“杨虎娶的是刘氏三姐妹,在作坊帮工的是两个妹妹桃花和兰花。从头到尾,她们都在哭……什么也没问出来。” “除了守夜的老头儿外,其他人证词都差不多,不在场,不知情,排查结果也都和杨虎没什么直接的关系。” 韩玥抓住重点:“守夜的老头儿怎么了吗?” “此人一会儿说醉酒什么也没听到,一会儿又说半夜似乎听到了一声惨叫,再细问又说什么都不知道。”云衍反复搓着双手,有些郁闷。 在审问技巧不足的情况下,文明审案很有难度。 这要搁以前,打一顿什么实话都说了。 韩玥轻笑,捧了捧他的脸,“王爷手痒了吧?” 云衍摇摇头,并不否认。 韩玥正色道:“严刑逼问,确实是快捷有效,但大部分人的承受力其实是很弱的,这太容易造成屈打成招的情况出现。” “比起这种风险,我更倾向于通过一定的手段,去分离出真相与谎言。” 云衍眸子精亮,“有这种手段?” 韩玥道:“一个人那怕是在说谎时,其中也一定会掺杂些真实的东西进去。尤其是在叙述一件自己亲身参与过的事件时。” 云衍似懂非懂,韩玥直接道:“这样,我写下几个问题,王爷只管反复去问,然后再把他每次的答案记下来,回头,我们一起分析。” “那你呢?”云衍以为她会直接去问。 韩玥道:“我去会会刘家姐妹。照这种情况的话,七名死者我们得看成是七个案子来办,逐一突破,才有可能找出相同。” 云衍赶紧道:“刘家大姐也在。” “那正好,一起会会。” 因只是传唤问话,刘家三姐妹和其他人一直在衙门公堂内等着。 韩玥让人收拾了屋子出来,摆上茶水点心,将三姐妹请了来。 韩玥并不喜欢以貌取人,但看到刘家三姐妹时,还是小小地惊了下。 第373章 刘家三姐妹 三姐妹体型都相同,肩宽腰圆,女生男相,哭哭啼啼时,画面反正有些诡异就是了。 韩玥从不知一个人有那么多的眼泪。 三姐妹比赛似的,一个哭的比一个伤心,个个眼睛红肿,是真哭。 韩玥也不劝,静静看她们哭了会儿,方才柔声开口道:“三位夫人节哀顺变,这么哭下去也解决不了问题,不如先喝些水吧。” 老二桃花,老三兰花下意识齐齐看向老大梅花。 梅花呜咽一声,哑着嗓子道:“多谢王妃,听闻王妃断案如神,可一定要找到杀害我家相公的凶手啊!” 韩玥说一定的。 她示意阿么将水分别递到她们手里,貌不经意的问:“杨虎对你们好吗?” 三个女人同时愣了下,然后纷纷低下头去擦拭眼泪。 韩玥又说:“你们什么也不说,我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知道凶手是谁。” “桃花兰花在作坊帮工,作坊又是杨虎被杀的第一现场,她俩嫌疑其实很大。” “不,她们怎么可能杀害自己的相公……”老大终于停了哭声,突然紧张起来。 韩玥语气平和:“你们不说,我想知道的那些事,也可以从别人嘴里得知。杨虎名声并不好,所以,就算你们说自己丈夫的不是,也没人会指责你们。” “可……” 梅花眼里涌上泪水,“王妃既然都已经知道了,又何必再问我们……刘家已无人,我们姐妹三人无依无靠,实在是担不起祸事。” 韩玥不打算再绕,静静看着梅花的眼睛,突然问道:“你知道凶手是谁吗?” 梅花眼瞳巨震,随而仓皇摇头,“民妇不知,真的不知!人真不是我们杀的,杨虎再不是人,也是我们孩子他爹,是我们唯一可以依仗的男人,我们怎么可能希望他死!” 韩玥又问兰花,桃花,“你们知道吗?” 兰花桃花只呜呜地哭。 “杨虎被杀当晚,你们可觉得有什么异常?”韩玥没说什么宽慰的话,神色逐渐严肃起来。 梅花已收了哭声,此时再哭,似乎不妥。 她硬着头皮去看韩玥的眼睛,想了想,说道:“杨虎那晚心情不错,他还买了肉回来,让我炒了几个菜,把孩子们都叫上桌……我们全家只有在过年那天,才会坐在一起吃饭。” “你当时知道他会死吗?” 韩玥的问题猝不及防,梅花整个人定住,足足三秒,声音尖细地哭了出来:“王妃这是什么意思?认定是我们三姐妹杀的人是吧?” “反正杨虎死了,我们三姐妹活着也是个笑话,不如就请王妃给个痛快吧!” 三姐妹夸张地抱成一团,号啕大哭。 韩玥眉头紧皱,神色沉重起来。 阿么大概是听得脑仁儿疼,突然厉吼一声:“王妃问案,答话便是,哭什么哭!再哭我家王妃就不拦着了,直接让衙门动刑打板子好了!” 她这一吼,居然有效。 三姐妹怔然地看着韩玥,齐齐摇头,“我们真是冤枉的,请王妃明察。” 韩玥叹道:“我知道,你们不是凶手,但你们知道杨虎会死。告诉我,为什么?” 第374章 幽灵杀人事件 “因为,因为幽灵!” 仿佛是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压力,梅花突然大声说道:“对!杨虎就是幽灵杀的!” 当初刘奎极其嚣张地跑到古澜州拿人,理由就是这个。 幽灵杀人。 古澜国密术所操控的幽灵杀人! 来了以后,经云衍那么一通批判,奇怪的是,居然没有人再提幽灵杀人的事了。 韩玥也不主动提,一直在按常规操作办事,但心里在等。 等谁是第一个再次提起幽灵的人。 韩玥生了一双温和的桃花眼,平时情绪管理又很好,素来不给人什么压迫感。 但这一刻,她用力眯眼时,那眸子里的和润光泽一下变得犀利慑人。 梅花吓得瑟缩一下,“是,是真的,凤盈县真的有幽灵,王妃明察。” 韩玥克制住情绪,“是在什么情况下看到的,谁看到的,你详细说来。” 梅花回忆道:“那晚杨虎突然买了很多肉回来,我在厨房做好端到堂厅时,听到墙头有动静,以为是哪家的猫,怕它去厨房偷吃,我便拿了扫帚想将其驱赶。” “然后……然后就见一道黑色的身影,那影子会飞,一晃就不见了,肯定就是幽灵!” 韩玥不发表意见,只是问:“为什么看到幽灵,你就觉得杨虎会死?” “因为,因为……”梅花眼珠子来回转动,半天说不出来。 韩玥耐心等着。 梅花似无奈的很,心一横道:“不敢隐瞒王妃,幽灵会杀人这件事,整个凤盈县的人都知道。只是,官府突然不让说而已……” 韩玥一愣,有些迷糊了。 她侧身,对阿么低声道:“去请王爷过来。” 阿么点点头,走了出去。 说出来以后,梅花整个人显得很轻松,将桃花兰花从地上拉起来,三人也不哭了,眼巴巴地看着桌上的食物。 韩玥温和道:“三位夫人不必客气,都吃吧。” “多谢王妃。” 许是觉得吃人嘴短,加上梅花已经说开,桃花兰花也不再用哭来掩饰什么,三人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几个月前,古澜国人不是在咱们这里住了几日吗?” “镇上天天出事,还有一家七口被火活活烧死……” “奇怪的是,每一次,那个黑影子人都在,你说,不是他干的是谁干的?” “黑影子人?”韩玥疑惑地皱眉。 梅花瞪了桃花兰花一眼,支支吾吾道:“大家都是这么传的,听说,是古澜国人的头头,老是穿着件黑衣服,人长得就像个幽灵……” 许是才反应过来,韩玥也是古澜国人,且才真正是他们的头头,梅花眼里显出几分惧怕业,怯弱地找补:“我,我们都是听说……不管怎样,王妃是个好人,我们大家都知道。” 正说着话,云衍急急赶来,沉沉地望了眼三个女人。 气氛一下变得肃杀。 梅花三人嘴里包着东西,大气不敢出。 韩玥起身,交待阿么:“给三位夫人再备些吃的喝的。” 她朝外走,云衍忙跟着,“出了何事?” “王爷不觉得奇怪吗?” 见韩玥脸沉的可怕,云衍摸一摸额头,不敢随便猜。 “我们是因幽灵杀人这种怪事而来,为何突然就没人提了?” 云衍恍然领悟,高喝一声:“林崇先!” “下官在!” 自云衍他们来后,林崇先是寸步不敢离开,日日夜夜地守在云衍左右,唯恐一个不小心,就会人头落地。 “可是你下令,不许人提幽灵一事?”云衍眼眸阴沉无比,像是夜里翻涌的海浪,顷刻间就可以毁灭一切。 林崇先吓得跪地,“王爷恕罪,下官,下官只是不想谣言再继续恶化下去……” “好一个县令!” 云衍气得冷笑:“案子破不了,揣摸人心,你倒是颇有一套。” 想来‘幽灵杀人’这个谣言,已经传了不是一天两天,正因深入人心,所以在一夜之间发生七件命案时,林崇先才会慌神,紧急向上呈报。 恰巧遇到个知州冯钦和提督蒋域关系匪浅,而蒋域又极度痛恨古澜国人,一听此事与古澜国人有关,立即就来劲了。 他们先是揣猜云衍忍辱负重,娶韩玥只是为了暂时解除危机。 便想着,将这利刃一般的机会递过去。 谁知,云衍态度不是那么回事儿,且晋王妃更不是他们所想的那般简单。 揣猜错误,三人一合计,决定及时纠错。 于是,连夜挨家挨户地通知,谁敢再提幽灵一事,激发矛盾,惹晋王妃不高兴,后果十分严重…… 未敢离开凤盈县的蒋域和冯钦,随后闻讯赶来。 蒋域有些不服,硬着脖子道:“王爷,王妃既然认定凶手另有其人,那幽灵杀人一事就是谣言,不利于现在的局势发展,我等及时制止,有何不可?” 云衍气得砸桌子,就要暴怒,韩玥抢先道:“等案子结束后,将军会知道错在哪里。” 她一点都不想浪费时间,直接对林崇先道:“请林大人将幽灵杀人一事,从头到尾细细说来。” “这……”林崇先迟疑着。 韩玥静道:“无需顾忌我的感受,如实说就好。” 林崇先小心看了眼云衍,见其克制着,一副随时要爆发的样子,也知事态发展愈发不受控制,再不敢隐瞒,一五一十道出来龙去脉。 简单来说,当初,古澜国人分布在好几个地方。 韩玥破解出欧阳槿的那份布控图后,云衍便命人将古澜族人从各个地方护送回古澜州,凤盈县等于是个集合中转站。 那次行动很快,前前后后不过半月。 但这半月里,镇上发生了三起事件。 其一,一户人家惨遭火灾,七口人全被烧死。 其二,一名三岁孩童落井溺亡。 其三,一名女子当街抹颈自杀。 火灾现场,有人看到阿布。 落井孩童是阿布捞出。 自杀女子死在阿布怀里…… 三起事件都与阿布有关,且都是在众目睽睽下。 韩玥沉道:“三起案子可有了结?” 林崇先又显出迟疑之色,云衍厉声:“如实说!” 第375章 确实该死 “是,王爷。” 林崇先瑟声道:“火灾起因不明,孩童是阿布所捞,但无人看见是他所为,女子,女子确实是自杀……” 韩玥冷目:“自杀的动机是什么?认定自杀的理由又是什么?” “有人亲眼看见她自己抹的脖子……”林崇先吞咽着:“说起来,这起案子与张甲有关,那自杀女子是镇上崔家新娶的媳妇儿,据说被,被张甲给糟蹋了。” “这本王就不明白了,三起事件都与阿布无关,幽灵杀人一说从何而来?”云衍眉头皱紧,下意识望了韩玥一眼。 韩玥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有人说,说那阿布虽然没亲自动手,但他可以操控人的意识……”林崇先抹一下额头的汗,“是谁先散播的谣言无从查起,百姓无知,听风就是雨……自然就传开了。” 云衍若有所思:“也就是说,凶手从那时起,就已经开始策划这一切了?” 这个问题,显然是问的韩玥。 韩玥静了片刻,问道:“看见幽灵,就有人会死,这个说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个……这个下官也说不清……”林崇先挠着头皮道。 还是不对…… 就算看见幽灵,有人会死,可梅花怎么知道死的会是杨虎呢? 韩玥眉头愈发紧蹙,对林崇先道:“麻烦林大人将这七起案件里,看见幽灵的那个人都找来。” 她又对云衍说:“我要去见见阿布。” …… 牢里,当韩玥问起那几起案子时,阿布一脸讶色,“原来,他们就是因为这个怀疑是我所为?” 云衍道:“你放心,本王自会还你一个公道。” 阿布摆摆手,“老奴是个将死之人了,清不清白的都无所谓……” 他目光微微一凛,“但古澜族人的清白不能毁,阿依想问什么就问吧,奴若知道,一定如实回答。” 韩玥直接道:“火灾时,你为何出现在现场?” 阿布道:“那户人家就在驿站隔壁,出那么大的事,奴总要出去看一眼吧?当时,我族好些人都想着要去帮忙,都被奴拦了下来。” “落井孩童呢?” “奴刚好路过,听见妇人在找孩子,恰巧看到井边有掉落的鞋,便怀疑是落了井,奴识水性,便下去捞了起来。” “为何路过?” “驿站每日有族人送来,奴需去衙门报备,那是条必经之路。” “去衙门的时间固定吗?” “每日辰时。” “自杀女子,也是在这条路上出现的?” “正是,奴本意想救人,晚了一步。” 韩玥点点头,“如果不是巧合,那就是有人对你的行动路线了如指掌,刻意为之。” 云衍立即唤人来,“查古澜族人暂住期间,驿站所有可疑人员。” 善意一再被曲解利用,阿布自嘲一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说到底,亡国灭种是亘古不变的规律……” “有我在,灭不了!”韩玥少有激动的时候。 云衍愣了愣,用力握她冰冷的手,也对阿布说道:“我们会查清真相,无需多想,有我云衍在一日,永保古澜族人。” 阿布混浊的眸沉沉望他。 也许是想说,若你不在了呢? 他的族人用退让和信任换来的苟且,还能长久? 最后,阿布什么也没说。 …… 韩玥再见刘家三姐妹时,三人已吃饱喝足,正相互依僵着打盹。 这次,韩玥没一起问,一个个的来。 先是最小的兰花。 兰花是三姐妹们,较为好看的一个。 韩玥问她:“你们三姐妹中,杨虎对谁最好?” 兰花摇摇头。 “都不好?” 兰花还是摇头,“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韩玥耐心引导:“比如陪谁的时候多一些,说话温柔一些,总会有差别的。” “他……” 兰花搅着手指头,话音低的含糊不清:“他不陪我们。” 韩玥愣愣,“可你们为他生了好几个孩子。” 话音落下,她猛地一怔。 孩子都不是杨虎的……所以他才会当货物一样,想卖就卖! 可,“是谁的?” 兰花又摇头,“不知道。” 这样的事,对她来说,无疑太难以启齿,兰花费了好大功夫,才慢慢说道:“关着灯……每次都不一样……” 韩玥心一紧,暗暗咬牙。 这个杨虎,确实该死! 兰花一张脸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韩玥心有不忍,但有个问题必须要问。 她用很平和的语气,轻轻问道:“你们恨他吗?” “不知道。”兰花说。 毕竟年纪最小,看得出,她是个极度没主见的人。 韩玥静了静,又问:“那晚,梅花有交待过你什么吗?” 兰花想了想,说:“大姐让我们看好孩子,晚上不要出来。” “杨虎什么时候离家的,你知道吗?” 兰花摇头。 “还有其他异常吗?比如,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兰花咬唇,想了想,还是摇头。 韩玥让她出去,换桃花进来。 桃花怯怯不安地看着她,“我什么都不知道。” 韩玥笑了笑,“我都还没问。” 桃花就低下头去,不敢看她的眼睛。 “你们的事,兰花都说了。”韩玥平静道。 桃花僵了僵。 “你恨杨虎吗?” 桃花偏头看到别处,“王妃也是女人,是你的话,你恨吗?” “恨。”韩玥说。 桃花眼泪就落了下来。 韩玥静了静,“梅花说她那晚看到幽灵了,她告诉你们了吗?” 桃花想了好一会儿,说:“天亮,得知杨虎死了后,她才和我们说。” “杨虎这么对你们,你们可有商量过对策?比如要不要教训他,要不要报官,或是别的什么自救办法?” 桃花苦笑了声:“刘家已无人,我们又能做些什么呢?” 她终于抬起头来看着韩玥,目光幽幽地,有悲伤,更多的是一种意味不明的嘲讽:“连老天爷都没长眼睛,让这种人活在世上,我们又能怎么办呢?” 韩玥静静看着她,“所以,你觉得那幽灵管了老天爷不敢管的事?可百姓都认为幽灵是古澜族人,是孰国的仇人……” 很冲突不是吗? 当然,最后这句,韩玥承认自己带了点私人情绪。 桃花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她现出迷茫之色,皱起眉头。 韩玥请她出去,换梅花进来。 桃花走到门口时,突然转身说了句话。 第376章 恶道才是正道 桃花道:“听说因为古澜族人修的是邪术,其中有种恶术,便是专取恶人性命,吸其恶性……是,是这样吗?” 韩玥挑眉,“大家都是这样传的?” 桃花点点头:“他们说,修恶术的人,信奉恶道才是正道……” 妇人歪了歪头,居然现出几分憨态来:“我觉得以恶制恶,挺好……起码比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正派要管用的多。” 以恶制恶。 恶道才是正道……恶术…… 很熟悉的腔调。 某种念头在韩玥脑子里一闪而过,想要细细琢磨,又一时抓不住要领。 这时,梅花走了进来。 比起桃花,兰花,她显得沉稳许多,警惕道:“该说不该说的,我们都说了,王妃还有什么要问的?” 韩玥看着她的眼睛,“看到幽灵时,你就猜到杨虎会死,因为在你心里,他是个恶人,而幽灵专挑恶人下手,对吗?” 梅花犹豫着点点头。 韩玥像是不解,“可幽灵起初害的并不是恶人呀,镇上被火烧死的一家七口,落井的孩童,自杀的女子,他们都不是恶人。” 梅花眨眨眼,仿佛不明白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咽咽唾沫,艰难地说:“我们不知道啊,都是听别人说的……也许是因为那幽灵发现,不挑极恶之人,根本修炼不出什么结果呢?” 韩玥摇头笑了笑,“倒挺会自圆其说。” 梅花更显迷茫不安,“王妃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 韩玥问她:“那晚,你知道杨虎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吗?” “不太清楚……”梅花作回忆状,“吃到一半,他嫌孩子们太吵,便将我们都赶了出来。” 韩玥:“你说他看起来心情很好,可知是为何事?” 梅花道:“这我真不知道……大抵是有什么赚钱的生意了吧……” 她凄然一笑:“反正只要有银子赚,他都开心。” 韩玥提笔在纸上写了几句话。 “那晚,你外出过吗?” “没有。”梅花猛地摇头,“半夜三更的,我一妇道人家,能去哪里?” 韩玥看着她,“可兰花说,听见脚步声,就在窗口看了看,看见你一个人出了院子。” 梅花脸色瞬间煞白,张口无言。 韩玥语气平静:“桃花也说你第二日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像是一夜未睡。你做什么去了?” “我……”梅花眼珠子转得很快,“我就是想去看看杨虎要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她哭道:“他四处惹祸,最后遭殃的还不是我们。” 韩玥语气不变:“那你看到了吗?” “没有。”梅花抹去眼泪,“我跟出去后,杨虎就不见了踪影,我独自转了一圈就回来了。” 韩玥不说话,只静静看着她。 梅花急了:“我真没杀人!我看见杨虎就害怕我那敢杀他!还有,方伯可以为我作证,他那晚碰见我了……只不过,第二天得知杨虎死了后,我怕惹祸上身,便去求方伯不要对人说那晚见过我。” “方伯?” “方伯在作坊守夜,听说现在人就在衙门,王妃可以去问他。” 韩玥点着头,音调微微上挑,“看到幽灵时,你觉得杨虎会死……你跟出去,是担心他去做伤天害理的事……” 这不是前言不搭后语吗? “我只是猜他会死,毕竟幽灵杀人只是谣言!”梅花愈发激动,浑身微微颤抖,眼睛里闪着不能抑制的怒火。 韩玥双手往下压一压,示意她冷静。 “我会向方伯求证,这样,你再描述一下你所看到的幽灵是什么样子。” 梅花一手捂住心脏,用力呼吸,“一身黑,黑色衣裤,黑色斗篷……” “是斗篷还是披风?” “不知道……飞起来时,看着像斗篷。” “然后呢?” “看到五官了吗?是男人还是女人?” 梅花颇有些无语地看着她,“听说幽灵是没有脸的。” “哦……”韩玥说:“还有别的吗?比如有发出什么声音吗?” 梅花很认真的想:“什么声音也没有,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是自己眼花……也有可能是我眼花。” 韩玥不和她讨论眼不眼花的问题,唇角微勾:“可你说听到声响,以为是猫,才去找的扫帚……” “我……”梅花眨眨眼,“我,我说过吗?” “说过,”韩玥很肯定地点头,“就在我问你们,为什么会知道杨虎会死的时候。你想起来幽灵这回事。” 梅花皱着眉头,喃喃自语:“难道是听错了?” 韩玥笑了:“根本就没有什么幽灵,对吗?” “这……”梅花迟疑着说:“那可能真是我看错了。” 韩玥身子突然前倾,牢牢看着她的眼睛,“幽灵一事,是谁教你说的?你究竟在隐瞒什么?” “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听大家都这么传,就以为看到的真是幽灵……” 梅花呜呜地哭起来,“我害了两个妹妹,害了刘家,我天天哭夜夜哭,这眼睛早就哭瞎了……是我眼瞎,胡说八道,王妃恕罪。” 总之,都是因为幽灵杀人的故事太深入人心,又因为眼神不好,所以害她产生错觉。 似乎是怕韩玥再问什么,梅花一直哭个不停。 韩玥起身走了出去。 云衍迎来,“怎么样?” “都说眼泪是女人的武器,今日我算是见识到了。”韩玥感慨完,先是道:“暂时将她们三姐妹分开吧。” 云衍道:“自称见过幽灵的其他几人都找来了。” 韩玥点点头,将纸上刚才写下的几个问题交给他,“王爷先找几个人去审着,方法一样,做好审问记录。对了,方伯审完了吗?” “差不多了。”云衍将记录交给她。 “好吧,现在我们可以来分一分真话与谎言了。”韩玥突然失笑,挑眼望着他,“这样将王爷指使来指使去,似乎不妥。” 云衍拍一拍她饱满的额头,“娘子就别打趣为夫了,还嫌我不够惭愧吗?” 事事都离不开她,面子不面子的他不在乎,但让她替自己承担更多,心里总归是不太好受的。 韩玥故作轻松:“那就一起加油吧,我看这案子快了。” 第377章 真假证词 瞧韩玥胸有成竹的样子,云衍心里也是一松,“娘子放心,等事情忙完,为夫会好好犒劳你。” 夫妻间最寻常的几句调笑后,二人又开始行动起来。 方伯一共改了三次证词。 第一次,他说喝了太多酒,什么也没听到。 第二次,说半夜迷迷糊糊间,似乎闻到了一股肉香味儿,好像还有哭声。 第三次,他否认了上一次说法,坚称是做梦,什么也没听到。 韩玥拿着笔,一句一句地分析。 先是第一版,“方伯的证词,都是围绕着听没听到这个答案在进行。其实,他说酒喝多了,什么也没听到,这是没什么问题的,但他描述的太详细。” “他说了妻子生病,说他已经很久没回家,还说和儿子喝了几杯,回作坊后,自己觉得又冷又孤独,所以又喝了许多……” “听着,更像是倾诉,然而,过度叙述,有时只是想让自己的理由听起来更可信,或者说,他想掩饰这个过程中发生的某件事。” “潜意识觉得,拉长叙述内容,就能让这个过程看起来更丰富,没有空间去做别的事。” “举个例子,丈夫在买菜过程中,碰到初恋情人,二人叙了叙旧。回到家,妻子其实并未多想,但丈夫怕她问,就主动说起买菜的整个过程,什么菜涨价了,相熟的老板闹了什么笑话等等。” 云衍懂了个大概,多了句嘴:“我没有初恋情人。” “连铖不是?”韩玥瞥他一眼。 云衍:“……” 往事可真不堪回首。 玩笑点到为止,云衍拧眉道:“也就是说,方伯这段证词是真,只是隐瞒了其过程中的一部分。” “可以这样理解。”韩玥翻开第二段证词。 “半夜,迷迷糊糊中,我闻到了一股肉香味,像是猪皮炸糊了。似乎还有哭声,我以为是在自己家里,我老太婆病了好些年了,动不动就哭,我听烦了也劝累了,便翻了个身没管……” 韩玥停顿下,若有所思。 云衍试着分析:“他一再提起妻子生病一事,后半天的感触应该是真。” 韩玥点点头,“前半段也是,有嗅觉的描述,都是主观上的。” 云衍:“他确实听到也闻到了,你认为他真没起来看吗?” “我觉得没有。”韩玥道:“油炸活人的场面足够震憾人心,方伯若真亲眼所见,心理层面不会这么冷静。” 再看第三版,“他直接否认了第二次的说法,坚持是做梦,很显然,这就是谎言。” 云衍目光一凛:“他到底想隐瞒什么?” “我想我已经知道了。”韩玥有声轻叹:“走吧,听听他的第四版证词。” 方伯不算太老,五十岁左右,精神头还算不错。 见到韩玥,他迟疑着道:“您就是晋王妃?” 韩玥点点头,“我是。” 方伯将她上下打量,眼里闪过一丝紧张。 “该说的我都说了,真喝多了,真什么也没听见……” “我知道。”韩玥目光平和,“那有没有看见什么呢?” 方伯愣了愣,“我回作坊时已经很晚,又喝了不少,睡的像个死人似的,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你从家里到作坊的路上,可有碰见熟人?”韩玥问。 方伯立即摇头:“没有!都亥时了,黑灯瞎火的,谁还会在外面。” “到作坊后,你一个人喝酒?”韩玥笑了笑,“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 方伯哀叹一声:“可不就一个人么,老太婆病了后,我就和孤寡老头儿没什么区别了。” 韩玥淡静地说:“我还以为有梅花陪你喝。” 方伯怔住。 “她都和我说了。”韩玥语气寻常,“那晚,她跟着杨虎出来,就碰上了你。” 方伯双手抓住衣袍,表情僵硬着,不知说什么好。 “梅花酒量应该不错吧?”韩玥看着他的眼晴,貌不经意的道:“把你都喝醉了,她还能自己走回去。” 方伯眯了眯眼,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刘家三姐妹后来的证词,韩玥还没给云衍说。 所以,云衍在一头雾水中,慢慢理清其中关系后,也微微变了脸色。 韩玥继续道:“你还挺仗义,这么大的事都替梅花瞒着。” 方伯僵硬地笑了笑,解释说:“王妃有所不知,这刘家三姐妹是真可怜,尤其是梅花……自嫁给杨虎后,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没曾想,杨虎那天杀的,不但抢占刘家家产,还糟蹋了她两个妹妹……” 说到最后,方伯眼圈都红了,“梅花心里是真苦啊!” “是,你们都是苦命人……”韩玥意味深长道:“平时,你很关照她们三姐妹吧?” 方伯眼珠子来回转了几圈,叹然道:“我就是个看门儿的,也关照不了什么。” “你常去梅花屋里吗?” 韩玥突然问了这么一句,方伯猝不及防地呛了下,用力咳了好几声。 云衍双眼微微一眯,大概也明白过来了。 许是没想到刘家三姐妹连这种事都招了,方伯有些尴尬道:“老太婆养病多年……我,我也是个正常男人……这个,这个不犯法吧?” 韩玥不评价,只是问道:“杨虎死后,你怀疑过梅花吗?” “没有。”方伯连连摇头,“你别看梅花五大三粗力气很大的样子,早些年,她被杨虎打断过手,使不上什么力的……就是她们三姐妹一起上,也不一定能搬得动杨虎,绝无可能是她。否则我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替她隐瞒。” “再者,我相信她。” 方伯这么说时,混浊的眼眸里有着微微亮光。 韩玥心里涌着说不出来的滋味儿。 “谢谢你。”她起身,想了想,又道:“你妻子也是个苦命人,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她将所有的美好都给了你,最后这段路,你理应多扶着她一些,夫妻之道的珍贵之处,不就是患难与共,福祸相依吗?” 方伯眼圈更红,慢慢跪下去,哑着声音道:“多谢王妃教诲,老朽铭记于心。” 韩玥没再多说什么。 走出审讯室,没等云衍开口问,韩玥主动说道:“刘家三姐妹也是杨虎的敛财工具,方伯有病妻在家,出于身理需求,是杨家后院的常客。那晚,是梅花将方伯灌醉。” “至于人是谁杀的,现在我们得听梅花自己说了。” 第378章 冬至 可惜,梅花开不了口。 没等韩玥提审,她就咬舌自尽,然她不知道,人都有自我保护机制,咬舌自尽只适合出现在戏文里,现实中几乎没人可以做到。 所以,梅花只是咬伤了舌头,鲜血直涌,看着十分吓人。 大夫费了好些功夫才止住血。 韩玥全程惊讶地看着眼神绝决的梅花,太多问题想问,最后只是沉重的一句:“为什么?” 奇怪的是,被疼痛折磨到脸色苍白的梅花却不哭了。 她裂着嘴,艰难地笑。 笑得在场所有人毛骨悚然。 桃花和兰花暂时还不知道,韩玥随后又提审了二人,然而无论怎么问也没问出个结果来。 她们只知梅花有事瞒着她们,但具体是什么事,是真不知道。 线索明明白白地现出来,却又在瞬间中断。 韩玥心情不太好,独自坐在书房里一言不发。 云衍便陪着她,默默将现在的情况往墙上的思维导图上写。 这招出奇的有效。 韩玥静坐片刻后,抬眸看他新写的。 杨虎之死,嫌疑人锁定刘梅花,差证据和证词。 其他六名自称见到幽灵的证人,均已审问,有三人证词混乱,前后颠倒,疑似撒谎。另外三人坚持称看到了,其形态各有不同,无逻辑问题。 张甲之死,作案工具已锁定,是用作熏肉的木桶。 “用这种方法熏肉的习俗来自哪里?”韩玥发问。 反正肯定不是凤盈县,否则林崇先他们第一时间就猜出来了。 见她终于肯说话,云衍凤眸一亮,却也不急着说别的,只说正事:“还记得婉娘做的蒸肉吗?” 韩玥一怔,“等君来,泠水县!” “正是。” 云衍解释道:“泠水县背靠大山,喜食野味,为了增加风味,也为野味能久存一些,便将新鲜野味装至木桶腌制,再用淋水的柏枝引烟熏闷。” “张甲的关系网中,可有泠水县人?” “没有。” “其他六人的呢?” 云衍摇摇头,“暂时也没有查到。” 他很快又道:“泠水县人口本就不多,离凤盈县路途遥远,远嫁或迁移的情况应早少数,我已令人先从户籍薄开始排查,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韩玥点点头。 她接过笔,将七个案子连成一条线,又将日期圈起来。 “为什么偏偏是这天?” 是巧合还是另有用意? 云衍思索着道:“那天正好是亚岁节。” “亚岁?”韩玥皱眉,算一算日子,瞳孔一怔:“是冬至!” 云衍想了想,道:“东南一带,也有这种说法。” 韩玥秀眉微蹙,“冬至阳气起,君道长,故贺……汉书记载,过了冬至,白昼一天比一天长,太阳回升,是一个太阳直射点往返循环的开始,是一个吉日,应该庆贺。” 在一个庆贺的日子,对罪恶深重的人进行惩罚。 恶道亦是正道…… 韩玥抿了下唇,肯定道:“无论如何,他们之间,一定有某种联系。凶手不是同一个人,但来自一个组织,我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找到其中一个突破口。” 云衍懂她的意思,“杨虎这条线暂时搁浅,那就换条线来。” “那就先从张甲来吧,称看到幽灵的是死者什么人?其证词是真是假?” 云衍道:“是张府管家,按你给出的模式来分析,应该是真。” 韩玥打起精神来,“我会会去。” 她刚起身,云衍长臂一伸,将人圈在怀里。 “辛苦娘子了。”男人声息喃呢,带着某种难言的压抑。 韩玥轻抚他紧实的后背,反过来宽慰道:“这世间根本没有什么离奇之事,真相往往很简单,我们现在只是身处迷雾中,暂时辩不清楚方向而已,王爷不必有太大压力。” 云衍低笑一声:“我娘子真好啊!” 累了难过了也不需要人哄,反过来还要哄他…… 云衍只觉心揪成了一团。 他低头寻住她的呼吸,一点点吞没。 韩玥没有拒绝。 夫妻间的交流,有时,根本不需要言语。 呼吸交织间,彼此已心领神会。 世事再难,我们是相互的依靠。 案情焦灼,温存注定短暂。 片刻后,夫妻二人已正襟端坐在衙门厅堂。 张甲乃张大户家大公子,风流成性。 韩玥翻看着他的资料,衙门堂厅黑压压地跪了一片。 张甲共娶了七名女子,还真是三妻四妾,孩子生了十几个,年岁尚小的吓得哇哇直哭。 管家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矮胖男人,姓秦。 见韩玥半天不问话,秦管家有些沉不住气道:“张府共计一百二十口人,除去老爷老夫人,都在这里了。大公子出事后,老爷老夫人便一病不起,还望王爷王妃见谅。当然,老爷说了,若有需要,就让小的安排人去将他们抬来。” “暂时不必。”韩玥翻完资料,静静看着秦管家:“你说,你看到了幽灵?” “是,看到了。” 秦管家很顺溜的道:“那日是亚岁节,老爷勒令大公子必须回府。用膳期间,大公子爱吃的一道菜迟迟没来,大夫人便让我去催催,我刚走到院子里,便见花院里有道火光,以为是那个小公子或是小小姐在玩火,忙过去查看。我刚走进花园,一道黑影突然从我跟前闪过,我当时吓得不轻,一边叫人一边跟了去。那黑影脚程很快,一个拐弯就进了二夫人房里,等我们进去搜时又什么都没有。” 韩玥没打断他,等他一口气说完,才发问道:“你说脚程,你觉得幽灵是人扮的?” 秦管家愣了愣,“我不知道是不是人扮的,但从行走和身形看来,是像人的。个头不高,一身黑袍,看不到脸。” 韩玥从高处走下来,走到秦管家跟前,目光平静,语气温和的说:“请你再好好想想,你看到火光,走过去,以及在追赶黑影时,有没有察觉到别的什么。看到的,闻到的,听到的……” 她声音是那样好听,带着悠扬婉转的节奏感。 秦管家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仿佛又回到了那晚。 第379章 谁是幽灵 “火光,跳跃的火光……” “黑影看到我就跑……花园到二夫人的房间有三条小道,黑影选了最近的那一条……” “我,我好像还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像是……像是女人用的胭脂……” 秦管家猛地睁开眼睛,眼里闪过一丝惊恐。 “幽灵是女人扮的,且就是张府的人。” 韩玥目光淡淡扫过众人,“各位夫人好好想想,身边有没有可疑的丫鬟或嬷嬷。” 众人惊愕。 女人们赶紧抱紧自己的孩子,丫鬟嬷嬷个个瑟瑟发抖,根本不敢抬眼,唯恐一个不小心就会惹祸上身。 就在这时,云衍突然飞身而下,直冲人群当中,一下捏住其中一名丫鬟的下巴,迫使她张嘴。 可还是晚了一步。 那女子口吐鲜血,惨淡地笑了笑,慢慢闭上的眼睛里有泪水流出。 韩玥怔然。 “香草!”二夫人惊恐地喊了声,惶恐摇头道:“香草是我的房里的丫头,但真不关我的事。” 有女人轻哼一声:“就说是她搞的鬼吧,不然那幽灵为什么偏偏去她房里。” “你放屁!”二夫人怒骂回去:“我早就说过香草不对劲儿,几次想将她赶走……肯定是你们中的哪个贱蹄子想要陷害于我!” 云衍黑沉着脸问二夫人:“为何觉得她不对劲儿?” 事情都闹开了,二夫人一副豁出去的模样,“那小贱人几次三番想勾引大公子,可惜模样太丑,大公子根本看不上她。” 这时,大夫人淡淡开口:“没有证据的事,休要胡说。” “就是你,你一直护着香草,你究竟有何居心!”二夫人觉得委屈:“你我都已年老色衰,你针对我有何意义!你要害,也是害她们几个媚蹄子呀!” “你!” 大夫人气得闭上眼睛,手里不断捊着一串佛珠。 三夫人怀里抱着一只猫,和两个孩子依偎在一起,没有要参与的意思。 另外四小妾看着年岁都不大,偷瞄二夫人的眼神,都带着仇视,显然是不满她刚才的说法。 韩玥一直沉默不语,观察着她们每一个人的表情,等她们终于不闹了,转而问秦管家:“那晚,大公子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秦管家道:“发现幽灵,府上一阵乱,大公子大抵就是那时离开的吧。” 韩玥:“大公子不住府上?” “他……因要管粮铺茶铺,极少住在府上。” 韩玥望了眼香草的尸体,“府上的下人都是你在管理吗?” 秦管家道是。 “香草是什么时候进的府?” “三年前。”秦管家说:“府上每三年补及或是更换一批下人。” “可知她家里还有什么人?” 秦管家迟疑了一下,“香草是尚香坊送来的,听说是家里早就没人了,是个孤儿,因而和府上直接签的生死卖身契。” 尚香坊,类似人才输送机构。 生死卖身契是终身的,这大概就是不管二夫人怎么闹,香草都没被赶出去的原因。 “三位夫人留下,其他人都先回去吧。”韩玥与云衍对视一眼,作出决定。 二夫人立即嚷起来:“为什么要留下我?真和我没关系,香草绝对不是我所指使!” 没人理会她。 待人员分批安顿好,林崇先自觉道:“下官已派人去尚香坊,管事的不一会儿就到。” 韩玥揉揉眉心,“排查的事交给你们,老规矩,我先和三位夫人单独聊一聊。” 二夫人最爱说话,便先从二夫人聊起。 二夫人原是个舞娘,被张甲看上后,不顾家里人反对,明媒正娶,八人大桥抬回府做了夫人。 一个舞娘能以这样的方式进到张家这样的大户人家,并不容易,可见当初张甲有多宠爱二夫人。 韩玥还没开始问,二夫人就迫不及待道:“香草肯定是受大夫人指使,那老妖婆从头到尾都恨着我,早就巴不得我去死了!” 韩玥问:“为什么?” “她恨我抢走了大公子呗……”二夫人双眼微微一眯,眼角鱼尾纹更加明显:“大抵是当时她还怀着孩子吧,所以对我特别怀恨在心。但我是女人,这种事岂是我能主宰的?再说,她嫁给大公子时就该知道,以张家的家底还有大公子品性,多娶几房是肯定的。所以你说她是不是脑子有毛病?谁都不恨就恨上我了!” 韩玥对后院这些事没什么兴趣,女人心,海底针,爱与恨都有千万种理由,太正常了。 她道:“香草都是怎么勾引大公子的?” 说起这个,二夫人更加激动:“她总是逮到机会就往大公子身边凑,这不是勾引是什么?” 韩玥觉得无语,又问她:“看到幽灵,就有人会死,这个说法你们知道吗?” “知道啊!”二夫人说:“所以那晚,老爷吩咐大家都老老实实待在房里,谁也不许出来。我那屋幽灵进过,我不敢住,我跑去和三夫人挤一屋了。” “这种情况下,你们还让张甲外出?” “当然是不让!老爷和大夫人当时就派人出去找了!” 韩玥记得张甲是在自家茶铺的杂物间所发现,当时,他并未装在木桶里,而是在装茶叶的箱子里。 似猜到她想问什么,二夫人快人快语道:“茶铺和粮铺当然找了,都说大公子没去。晚上,好几个伙计就睡在茶铺,可谁都没听到动静。” “当时,有人猜到死的人会是张甲吗?” 二夫人瘪了瘪嘴,没回答。 “你觉得府上谁最想张甲死?” 这个问题过于犀利,二夫人惊愣地睁大眼睛,但反应过于刻意,所以韩玥猜她心里早就有答案了。 果然,二夫人慢慢表演完惊讶后,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说:“我觉得是大夫人。” “理由呢?” “大夫人与大公子青梅竹马,那年轻时不懂事,山盟海誓肯定没少说呀!”二夫人很懂道:“就像戏文里说的那样,一生一世一双人,此生只娶你一人什么的……都说宁愿相信骗人的鬼,也不能相信男人的嘴!可情话哪个女人不爱听?尤其是像大夫人那样一根筋的女人……” “她痴心一片,结果大公子不但一个接一个的往家里娶,外面风流事还不断,惹出祸事来吧,老爷老夫人就知道指责她没管好大公子。” 二夫人叹息:“其实她也挺难……但哪个女人不难,你说是吧?” 第380章 不得不爱,爱而不得 韩玥表示不解,“家里都七个了,大公子还在外面找……他有那么多精力么?” 张家共三个儿子,小儿子夭折,二儿子是个放荡不羁爱自由的游侠,常年不在家。张老爷年岁已高,张家大大小小的生意都得张甲管,再风流成性,人的精力毕竟有限。 二夫人面色有些奇怪,支支吾吾道:“晋王妃有所不知,大公子他……他那方面特别强,倒不是那种强,而是怎么说呢……他特别想,动不动就想,一想就要立刻解决,否则他就会变得很焦躁,整个人都心神不宁……看着十分可怕……” 韩玥愣了愣,恍然大悟。 张甲大概率是患有性瘾症。 就在这时,云衍走了进来,示意人先将二夫人带出去。 “尚香坊老板带来了,香草确实有些情况。” 云衍接着道:“你记得那被火烧死的一家七口吗?” 韩玥点点头,认真听着。 “香草原是泠水县人,还有个姐姐,五年前父母双亡,二人来到凤盈县投亲。投的正是被火烧的李家。” 韩玥大概猜到了一些。 云衍继续说道:“四年前,香草姐姐被张甲糟蹋后,在李家上吊自杀。李家嫌晦气,更怕招惹张家,便没报官直接将香草姐姐掩埋,随后又将香草卖去尚香坊,说是偿还她姐姐的安葬费。” “许是被威胁过,这几年,香草一直没提过与李家的关系。这些是老板从与香草同期的一名丫头那里得知,再后来,张家补给下人时,将香草买入府。” 韩玥若有所思:“也就是说,香草就是奔着报复去的。” 云衍拢下眉,“还有个情况,自李家火灾后,驿站失踪了一名负责烧水的老妇,至今下落不明。我怀疑李家的火灾就是她所为,但没人能说得清,那老妇从何而来,究竟是什么人。” 韩玥静默着,将现有已知的线索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她似乎能感知到,一团乱麻中,线头即将呼之欲出。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操之过急。 “七名死者的家属和现有可疑人员,王爷一定要派人盯紧,不可再有闪失。”韩玥轻轻吐了口气,“现在,请大夫人进来吧。” 张甲作恶多端,自是漏洞百出,应该是最有效的突破口。 算起来,大夫人还不到四十岁,但整个人看起来很苍老,没有一丝生气。 韩玥请她入坐,连记录问话过程的衙役都被撤了出去。 屋里点着淡淡熏香,气氛格外安宁。 大夫人手握佛珠,始终垂眸,仿佛老僧入定。 韩玥接触过各式各样的疑犯,最不好搞定的就是这一类。 他们自认看透红尘,对自己的人生有了很深刻的定义,除非能精准地戳到他们的痛点,否则,根本撬不开他们的嘴。 韩玥并不急,慢慢喝掉半杯热茶,方才随意道:“大夫人有几个孩子?” 大夫人眼睛都没抬一下,回了话:“回晋王妃,民妇生了二男一女。” “听说你和张甲是青梅竹马?” “是。” “你很爱他吧?” “爱……”似觉得这个问题很可笑,大夫人轻轻笑了下:“女人嫁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得不爱,爱也不得。” 韩玥稍显意外地看她一眼。 不得不说,这话总结的很精辟。 “听说,府上的事大多数都是你在管?” 大夫人道:“从前是,这几年民妇身子不康健,便管得少了些。” “香草进府时,你还记得吗?” “记得,人是民妇去尚香坊亲自挑选的。” 韩玥没想到大夫人会这么配合,更显意外,“挑选她,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大夫人想了想,说:“那丫头模样丑陋,做事勤快,很适合张府。” 她倒是坦诚。 韩玥也将话题快速推进:“张大公子连府上丫鬟也不放过吗?” 大夫人唇角扬起一抹讥讽,“这么说吧,如果实在没得挑,估计母牛母猪都可以。” 整个过程,她始终低垂着头,不与韩玥有视线上的交流。 却在听到韩玥说‘张甲之所以如此,是因他患了一种叫性瘾症的心理疾病’时,大夫人猛地抬起头来。 惊讶,意外,不解。 韩玥解释说:“造成这种疾病的因素很多,大致可分为两大类,因肾上腺肿瘤,垂体肿瘤等疾病引起体内荷尔蒙的分泌紊乱。以及心理发育出了偏差,比如受到家庭、社会环境的影响……” 大夫人显然听不懂,她怔怔望着韩玥。 韩玥平静道:“总之,所有的罪过不全是张公子的人品问题。恰恰相反,因为我们对这一疾病缺少认知,加速了此病症的催化,使得张公子更加难以自我控制。” 大夫人足足怔愣了好几分钟,喃喃道:“也就是说,是我错怪他了……” “不是你的错,孰国的医学发展还没到那一步,这是时代问题。”不管她能不能听懂,韩玥该怎么说就怎么说。 然而,大夫人已然陷入了自罪自责的模式当中。 手里的佛珠被她快速捻动,片刻,又死死抓紧,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我恨了他整整二十年……”大夫人脸色更显苍白,所有的冷静全然崩溃,“到头来,是我恨错了?” 她凄然大笑,那笑声断断续续,到最后,又成了哭声。 “我就是个笑话……一切都是个笑话……” 韩玥静静看着她崩溃,不安抚,也没问话。 青梅竹马的恋人,从相知相爱,到相互厌倦,憎恨,最后得知,诱因与情感无关,不是爱与不爱,不是爱而不得,而是根本就没有爱。 所有的背叛,荒唐,仇恨……只是被一种他们根本不懂的疾病所操控。 这种感受应该很绝望吧。 她仿佛能清晰地看到大夫人将自己关进一座自罪的监牢中,钥匙就在她手里,但她没打算放自己出来。 当然,这一切都是韩玥刻意为之。 她不得不这么做。 七条人命,七宗罪的背后,究竟是谁? 这一切,是结束还是开始,根本无法估量。 她需要尽快找到突破口,为此,将一个人从浑浑噩噩中拉回到残酷现实中来……这样的牺牲,在所难免。 待大夫人情绪到一定程度时,韩玥再次开口:“你之所以挑选香草,是因你知道她的身世,对吗?” 第381章 恶道自有恶道的法则 大夫人双手紧紧拽住佛珠,一双眼睛血红。 “我不会杀张甲!”她很坚定地说。 即便她恨他入骨,也不可能杀自己年少时就开始爱着的男人。 这个男人还是她三个孩子的父亲。 韩玥点点头,“我知道,但大夫人还是要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是。”大夫人轻轻吸了口气,“张甲每次犯事都会在第一时间来告诉我……” 大夫人眼泪流下来。 从前觉得,那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啊! 她爱着的男人,每偷腥一次,就要回来给她说一次。 说他是如何的兴奋,如何的难以自持…… 她忍着眼里的泪倾听,心里的血却怎么也止不住。 不仅如此,她还要负责帮他善后。 要关注那些受害者会不会报官,会不会来张家闹事,会不会闹出人命…… 她一次次的面对,一次次的绝望。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她恨不得他快些去死! 爱与恨就像把钝刀,长久地割扯着她的神经。 她真的快要疯了! 可直到今日,她突然明白……张甲对她的残忍何尝不是另一种爱。 从头到尾,他只信任她。 他只向她一个人求救。 可她不懂啊! 大夫人捂了捂脸,极力控制住情绪,“香草是谁我是知道的,招她入府,确实是希望她能为姐姐报仇。” “她也确实那样做了……但那丫头太笨,只知道想办法接近张甲,试图在亲密接触将他杀死。” 大夫人惨淡地扯扯唇:“也不知是因那丫头模样实在丑陋,还是张甲突然有了警惕,再加上二夫人的阻挠,次次都能化险为夷。” 韩玥看着她的眼睛:“让香草扮幽灵,是你的主意?” “是。” “目的是为引开府上的人,好让张甲离府?” 大夫人回望着她,不说话。 那是一种清醒到令人发指的眼神。 韩玥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却是不显:“这是杀死张甲计划的一部分,你知道张甲会去哪里,你也知道他会怎么死,对吗?” 大夫人轻轻笑了下,“我很感激晋王妃对我说出张甲患病一事,将来九泉之下,我与他也能扯个明白。但你应该明白,我只能说到这里了。” 她眼里的坚定明明白白。 再往前一步,她只有死。 韩玥握住茶杯的手不由用力,“都到这一步了,为何不能让张甲死个明白?” “不重要了……”大夫人摇着头,“患病也好,无知也罢,他确实是犯下了许许多多不可饶恕的罪过。那是他应得的惩罚。” 韩玥冷目:“他再罪恶滔天,惩罚他的也只能是律法,你们能代表什么?上天?正义?” 大夫人缓缓垂眸,慢慢道:“恶道自有恶道的法则。” “在你们眼里,对恶人来说,恶道才是正道,对吗?”韩玥眼神逐渐犀利。 然而,大夫人已经闭上眼睛,拒绝再回答她的任何问题。 沉默,长久的沉默。 韩玥将与大夫人对话重新过一遍,慢慢沉下气来。 她说:“最后一个问题。” “你没杀大公子,那你杀其他人了吗?” 大夫人捻珠的动作一顿。 韩玥的心跟着一沉,“你可以出去了,传三夫人来。” 三夫人不算年轻,但风韵犹存,抱着只白色的猫,整个人懒洋洋地,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韩玥看着那猫,说:“我也养了只猫,叫团子。” 这次走的急,怕照顾不好它,暂留在古澜州了。 三夫人笑了笑:“猫最通人性了。” 韩玥看着她的眼睛,也笑了下:“是呀,有句话说,所有动物都通人性,然而,不是每个人都有人性。” 三夫人抬眸望她一眼,“晋王妃不是要问话吗?问吧,民妇若知道,一定如实回答。” 韩玥便直接道:“张甲死的那晚,你可有觉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三夫人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直接道:“民妇知道王妃想问什么,香草是大夫人的人民妇是知道的。不管二夫人怎么闹腾,大夫人也没理会,坚持留下香草,这太明显了。” “那晚,管家说有幽灵,民妇本来也是要去凑热闹的,但这小家伙不听话从民妇怀里溜走,民妇便去追,这一追就又追到了厅堂。” “府上出事,按理说,身为当家人的大公子和大夫人,应该第一时间跑去处理对吧?可他们二人都没动,仿佛在争吵什么……” 韩玥问:“你可有听清一些?” “听不太真切,应该是大公子要趁乱偷溜出去,大夫人不许。” 知道张甲会死,临时又心软不想他死。 这很符合大夫人当时的心境。 韩玥静静看了三夫人片刻,“这些为何一开始不说?” 三夫人扯扯唇,反问韩玥:“张甲难道不该死吗?” 韩玥说:“他该不该死,得由律法说了算。” “那他犯下那么多的罪,因此死了好几个人,这时,律法在何处?”三夫人美眸微挑,眼底尽是嘲讽。 韩玥答不上来。 在一个没什么公信力的时代,说律法有时是挺可笑的一件事。 三夫人低头摸她的猫,“像张甲那样的人,死了也就死了,不管是谁杀的,了解他的人都得称一句大快人心!不管人是不是大夫人杀的,和民妇又有什么关系呢?张甲死了,我们更要好好活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韩玥无话可说。 这个案子里,她唯一的感受就是悲哀。 每个人的命运都很悲哀,包括罪恶滔天的死者张甲。 审完三位夫人,已是深夜。 韩玥却毫无睡意。 这次,云衍没硬逼着她睡,而是陪她一起去到书房。 韩玥将张甲的案子重新罗列,语气有些沉重道:“毫无疑问,大夫人和梅花一样,参与了整个事件的策划。她们都知道自己的丈夫会死,且在中间扮演了协助的角色。” 云衍不解道:“可为什么是同一天?而且,我刻意查过,不管是七名死者,还是死者家属,他们之间并无什么关联。” “一定有。”韩玥眯了眯眼,肯定道:“只是我们目前还不知道而已。” 随后,她在死者名字下,勾出其最亲密的那个人的名字,沉道:“我有个大胆的猜想……” 第382章 交换杀人 韩玥一字一句道:“有没有可能,这是一起交换杀人案件?” “交换杀人?” 云衍被她的猜想惊的一愣。 韩玥说:“大夫人说她不会杀张甲,梅花说她没杀杨虎,方伯的证词也说了,梅花手有旧疾,杀不了杨虎。” “她们都没有说慌,因为她们确实没有杀自己的丈夫……但不代表她们没有杀人。” 尤其是大夫人,在韩玥问她可有杀人时,她的反应非常明显。 云衍恍然大悟:“七名死者之间没有交集,我们在调查家属时,所联想的自然是与死者自身相关,所以不管怎么问,她们都不会说谎,因为她们说的是真话。” 说着话,他快速将凤盈县的地图取来,根据案卷,标识出所有的案发现场。 “张甲的尸体在自家茶坊发现,现场没有熏肉木桶,至今没找到可疑的第一案发现场。” “王大明死在离家只有两三里的废庙中,根据腹中之物,再结合现场来看,那里就是第一案发现场。” “杨虎死在炒豆作坊,抛尸暗渠。” “刘阿牛死在自家地窖,地窖原是存储冬粮的地方,根据验尸结果判定其是中蛇毒而亡,随后再次勘查现场发现一截完整的蛇皮。” “崔三死前,曾在友人家喝酒,在回家路上被人暴击而亡。” “方军家包子铺后院,有专门的冰窖,用于储藏肉类。其妻称半夜听到他上茅房,太困后来便睡着了,直到天亮才知道他没有回来。最后找了很久,才发现死者在冰窖。” “方二狗的尸体被丢弃在乱坟堆里……因他生性古怪,常年一个人独睡,所以方府没人知道他是何时出的门。” 韩玥看着那地图。 原本毫不相关,无论在生活中还是生意上都没什么联系的七个人,经这么一标记,似乎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张家茶坊与方二狗家,只隔一条街。” “破庙与张府直线距离只有不到二里,据张府管家说,那晚幽灵出现后,张老爷担心张甲,大夫人还亲自带人出去找寻……” 云衍也觉不可思议,“大夫人完全有作案时间。” 韩玥眉头越皱越紧,“王大明家的杀猪场就在炒豆作坊附近,两处看起来很远,其实庞家巷我们都去过,小巷错综复杂,其中肯定有许多地图上现显不出的小道。” “刘阿牛家看似和其他几名死者都不搭边,但其中有名死者家属完全有作案时间。” 云衍指着崔三的名字道:“崔三这一整天都不在,其妻称一个人在家,他们没有孩子,家里也没老人,也就是说,没有人能证明崔三之妻是否在家。” “至于崔三,他死的那段路,就在方军家附近。” “而方军家,与杨虎家只隔着一条河,撑船的话,半刻钟左右就可以过河。那晚,梅花也在外面……” 分析到这里,即便是云衍,也显出几分难见的沉色来。 最后只剩一个方二狗。 韩玥道:“都是夜晚作案,且差不多是同一时间,有太多不可控因素。凶手不会让整个范围太广,以方二狗家为中心,查附近的马场,磨坊等,一定可以找到第一案发现场。” “我这就让林崇先安排人去。” 云衍去而复返,韩玥还坐在原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敲,眼神则是游离地看向某处。 云衍轻叹:“如果你的推猜是真,那她们几个背后一定有高人指使,以目前的情况看来,审讯有一定难度。你不养好精神,怎么应付得来?” “难度确实很大……” 韩玥按了下额头。 又不敢逼得太紧,香草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片刻后,她长吐一口气,决定:“睡觉!明日再审!” 这一觉,韩玥睡得极不安稳。 乱梦怪出,现世的,现在的,一张张脸闪过,个个脸上都带着极其复杂的笑。 欧阳槿也来了,她一再追问:“这件事和你到底有没有关系?” 欧阳槿含笑说:“我都死了,能有什么关系呢?” 韩玥在梦里难过的流出眼泪来。 师父林芸也来了,笑睇着她,“瞧你没出息的样子,这个案子很难吗?” 韩玥很委屈,“不是案子难,难在人心。” “做刑侦这一行,就是和人心打交道,人心不管怎么变,人就是人,受七情六欲所控,不过尔尔。” 梦的最后,她被指认成凶手。 所有人都不相信她,她百口莫辩,伤心又愤怒。 只有云衍坚定地握住她的手。 他刀上染满鲜血,眼睛更是一片血红。 他牵着她淌过尸山血海,在无数人的质问中,一遍遍的道:“她是我的妻,你们不信我信!她若是错,那这天下都是错!” 韩玥哭着醒来,人在云衍怀里挣扎不已。 阿么站在床边,手里端着一杯热水,心疼道:“阿依是太累了。” 云衍更是心疼,一点点吻去韩玥眼角的泪水,太多歉意无法表达。 韩玥好一会儿才从那种悲伤无助的情绪中缓过来。 她轻笑道:“就是做了个噩梦而已,瞧把你们紧张的。” 云衍眉头皱起来,想说她还是压力太大,需要休息。 可话还没出口,韩玥便轻轻握他手道:“我想我爹了……” 她从来没像此次这样,如此急迫的想要快些结束一个案子。 云衍只觉喉头哽了哽,吩咐道:“阿么,叫人备膳。” 韩玥感念他的理解,有心要转移他注意力,便一边更衣一边问道:“盛京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陛下任命了许多选拔出来的女官。”云衍简短道。 韩玥稍稍意外,又一想,道:“这是好事。” 不一会儿,膳食送来。 许是气氛太过沉闷,云衍突然问道:“若你我都不再过问尘事,玥儿最想做什么?” 方舟也曾问过白云。 若天下再无战事,你最想做什么? 韩玥想了想,认真道:“我想教书。” 云衍望着她,眸光温柔,笑了笑说:“那行,你教文,我教武。” 阿么在一旁插嘴说:“奴就替你们带孩子,生多少孩子奴都能带。” 韩玥耳朵一下红透。 畅想总是美好,也总是短暂。 早膳还没用完,林崇先就亲自来报排查情况。 第383章 何为慈悲 林崇先道:“方家附近,有三家磨房,一处马场,经比对,应是方军家的马场。” 他又解释道:“方军家主营包子铺,需要大量面粉,自家有磨坊,上一次趁着马匹便宜便多买了几匹养在马场。共有六匹,经检验,其中四匹脚上有不同程度的勒伤……因马场偏僻,上次王妃让我们主要查磨坊,所以……所以就查漏了。” 工作出现纰漏,怕担责,原本推诿几句很正常。 奈何云衍今日心情实在是不好,被林崇先撞枪口上了。 韩玥本没放心上,只听云衍寒声凿凿道:“听林大人的意思,倒是我们的错了?” 林崇先才知说错话,忙跪地道:“下官不是那个意思,下官该死!” 确实该死! 若不是他们德不配位,行事无能,他何至于让心爱的女人劳累如此! 云衍黑眸似刀,凛冽逼人:“既然事事都要倚仗晋王妃,要你林大人何用,不如去大门外跪着辟邪好了。” 晋王无戏言,林崇先一脸惨白,当真起身走了出去。 人与人之间,从来就是不平等的。 身份是一方面,心智是另一方面。 韩玥本想开口劝两句,却莫名想起大夫人的话:恶道自有恶道的法则。 反之,官道也是如此吧。 她不是圣母,也有怨气颇深的时候,云衍就更不用说了。 经林崇先这么一出,气氛又一次沉闷起来。 韩玥倒不觉得,吃得差不多时,她开始思考起案子来。 “方军家的马场若是第一案发现场,那方二狗之死,会不会与方军之妻有关?” 云衍很快跟上她的节奏,道:“方军之妻称在家睡觉,且有两个儿子作证。” 不过,且不说两个孩子还小,本就不易惊醒。 若真有心要外出,有的是办法……比如给两孩子吃些安眠成分的药物。 二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先是去了书房。 现在案情进一步明朗。 若假设成立,这是一起交换杀人事件。 那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确定七名嫌疑人。 韩玥根据审讯技巧,列出一些问题交给云衍:“咱们分头行动,这几个问题你重点问问,其它的自行发挥。” 云衍看着墙上密密麻麻的信息,蹙眉:“依你之见,该从何处下手?” 韩玥扫了眼:“我与大夫人接触过,是个心智坚定的人物,这个我来。王大明是杀猪匠,且有证词说他为人吝啬,舍不得请伙计,平时王妻有帮忙,我想此女应该力气不小。” 而从杨虎死亡的案发现场来看,要将他搬来搬去,凶手肯定需要些力气。 云衍点头说好。 韩玥又谨慎道:“交换杀人目前只是假设,就算假设成立,凶手不一定就是死者最亲密之人……也有可能梅花和大夫人是个例外。” 云衍扬眉看她一瞬,随而大幅度点头:“明白!不能陷入固有思维!” 韩玥莞尔,竖起大拇指:“王爷英明!” 二人相视一笑,紧紧拥抱一分钟后,走出书房,去到不同的审讯室。 韩玥这边,忠实粉丝刘奎早已等着,见她,笑着迎来:“不知今日是否有幸亲眼见识见识晋王妃如何审讯?” 韩玥淡扫他一眼,“亲眼不行,亲耳可以。” 大夫人极其敏感,与张甲之间又是那样的复杂情感,外界的一点点干扰,都极有可能会影响到她。 刘奎反应一瞬,咧开嘴:“是!能听就行!” 一夜之隔,再见大夫人,韩玥觉得眼前的女人更加苍老了。 生命与她,仿佛就是一口气的事。 韩玥关切道:“夫人可有进食?” 大夫人苍白地笑了笑:“多谢王妃关怀,用过的。” 她主动问道:“张甲那病症,会传染吗?” 韩玥知她担心三个孩子,便道:“传染不会,但遗传的话说不清……夫人也不必太紧张,他们现在都还小,待过十五六岁再观察看看,如有迹象,可找大夫好好看看。” 大夫人苦笑了声。 她活不到那么久了,她知道。 韩玥切入正题:“张甲出事那晚,大夫人在张老爷的要求下,可是亲自出去找寻了?” “是。”大夫人垂眸道:“在他们眼里,张甲之错都是我之错,是我管不住自己的丈夫。” 韩玥:“其实,这也是你们计划的一部分对吗?” 大夫人抿唇不语。 “好,我换一个问题。”韩玥平静道:“你都去了什么地方?” 大夫人道:“茶铺,粮铺,都去了,店里的伙计都知道。” 韩玥慢慢翻着案卷,“听说大夫人家原是开药铺的?” 大夫人静了静,“是,家父原是大夫,所以开着药铺。后来家父去世,无人能看诊,药铺便也就开不下去了。” “城西那处破庙,夫人去过吗?”韩玥话题突转。 大夫人又静了静,“那庙里供的原是送子观音,刚成亲时去过。后来,菩萨佛像被人偷了去,庙便成了破庙,漏风又漏雨,连乞丐都不会去,我又怎会去呢?” 韩玥直视她的眼睛,“夫人若没去过,又怎知那里漏风又漏雨呢?” 大夫人浑身一僵,捻着佛珠,极淡的道:“听人说的。” “夫人认识王大明吗?” “不认识。” 韩玥语气平和的说:“他是个杀猪匠,住家离破庙只有两三里,张甲死的当晚,他也死在破庙里。” 大夫人不动声色,捻佛珠的频率却越来越快。 韩玥看着那包浆透亮的佛珠,“夫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信佛的?” “几年前吧,念念佛经,会让我心里平静些。” “佛讲慈悲为怀,夫人怎么理解?” 原以为大夫人不会答,却听她缓缓道来。 “大慈与一切众生乐,大悲拔一切众生苦,大慈以喜乐因缘与众生,大悲以离苦因缘与众生。” “慈心是希望他人得到快乐,慈行是帮助他人得到快乐;悲心是希望他人解除痛苦,悲行是帮助他人解除痛苦。要帮助他人得到快乐,就应该把他人的快乐视作自己的快乐;要帮助他人解除痛苦,就该把他人的痛苦视作自己的痛苦。这便是我佛所言,无缘大慈,同体大悲。” 韩玥心思微微震动,“所以,这就是你们选择相互帮忙,相互解脱的原因?” 第384章 诈审 以恶惩恶是慈悲。 恶道亦是正道。 韩玥叹然不已,大夫人却又一次陷入无动于衷的沉默中。 另一边,王大明之妻柳氏被带到审讯室时,仍旧没回过神来。 她长得五大三粗,额骨略高,显得五官极不协调。 人倒是格外镇定,张头张脑地,跟看新鲜事儿似的,还有闲情打量所处环境,且并没表现出惧怕云衍的样子。 云衍凝着妇人。 妇人擦一把鼻子,问道:“不是已经审问过很多次了吗?又有什么事儿呀!” 审讯室有回声,妇人声音又格外宏亮,倒把自个儿吓一跳。 然而,云衍比她中气还足,“来者何人?” 许是他眼神太过锐利,妇人脑袋缩了缩,声音小了许多:“民,民妇柳氏。” “姓名。”云衍面无表情。 “柳,柳云霞。” 女人嫁夫后,一般冠夫姓,世人都称她为王嫂,突然说起自己闺名时,柳云霞竟微微红了脸。 云衍低头翻着案卷,“王大明死的那晚,你在哪里?” “我在家睡觉啊,官老爷!你们已经问很多遍了!”妇人显出急色来:“我真是在睡觉,家里老娘可为我作证!” 云衍睇她一眼,“王大明何时离的家?” “这个你们也问过了……” 云衍在桌上猛拍一下,“问什么答什么,再言其他,休怪本王动刑!” 柳云霞吓得一怔,眼睛瞪的老大,随而闪烁着道:“大概是亥时……” “是就是,什么叫大概!” “那时天黑好一会儿了,民妇没注意听打更,真不太确定。” 云衍定定看她数秒,直看得妇人头皮发麻,眼神躲闪,才漫不经心的道:“看来,你是不打算招了?” 妇人露出一丝恍然来,“招,招什么?” 云衍看着她的眼睛,“杨瘸子之妻梅花,张家大夫人都招了,你们是如何交换杀人,动机是什么,我们都已掌握。本王只给你这一次主动承认的机会,过了这个时辰,你若还是执迷不悟,那便直接进入羁押流程,严刑拷打必不可少,你想清楚了。” 说着话时,隔壁应景似的传出几声惨叫。 然而,柳云霞似乎不为所动。 她大声叫冤:“官老爷,民妇才死了丈夫,家中还有老娘要伺候,你们可不能因为破不了案就冤枉民妇吧!民妇可听说了,晋王妃提倡以法执法,严刑逼供本身就已违法,官老爷莫非是想知法犯法!” 晋王与晋王妃来凤盈县办案一事,人人皆知。 方才,云衍也直接亮了身份。 但这柳氏不直称王爷,而是一口一个官老爷,却又在他面前提起晋王妃,云衍觉得好笑。 “看来,你们知道的还真不少。” 他声音没有一丝温度,眼神更是深得像寒潭,柳云霞抬头一望,莫名觉得遍体发寒。 她挪动着膝盖,让自己跪得笔直,好显得有底气一些。 而后扯扯唇:“民女实在听不懂官老爷在说什么。” 云衍将案卷一丢,显出几分不耐烦来:“说吧,你是怎么杀害杨虎的?” “杨虎,杨虎谁呀?” 妇人装傻,云衍冷目:“就是杨瘸子,梅花的丈夫,在你丈夫王大明死在破庙的那晚,被你在炒豆坊过了下热油,随后抛尸地下暗渠。” “啊!我没有啊!”柳云霞急叫道:“我与杨瘸子无怨无仇,为什么要杀他?” 云衍勾着唇角,目光逼视着妇人:“是呀,你们无怨无仇,你为什么要杀他?” 那样锐利的眼神,柳氏半分钟都捱不住,慌乱地低下头去。 云衍心里愈发有底,口吻冷漠的道:“就因为无怨无仇,所以你觉得我们不可能怀疑到你身上来是吧?” 柳氏闷声闷气道:“我要说几遍,我没杀人!” 云衍目光淡淡落在她身上,“你是不相信大夫人和梅花会招对吧?” 柳氏不吭声。 云衍点着头说:“确实,她们口风都很紧,梅花为保守你们的秘密,甚至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但她不说,不代表我们查不出来。那晚,她为了帮你,将炒房坊的看门老头儿方伯灌醉,但其实方伯半夜有醒来,他看到你了,只是与梅花有私交之情,受其拜托不敢说出来罢了。” “至于大夫人……她本来也是什么都不说,但晋王妃在验尸时,查出张甲患病,这种病是导致他做出一系列恶行的重要原因。你是女人,应该理解大夫人的心情吧,原本恨之入骨的丈夫,原来是个病人,是自己的无知造就了这一切。且这种病极有可能会传染给下一代,而晋王妃又极有把握治疗,你说,大夫人会不会向晋王妃坦白一切呢?” 审到这时,云衍心里已有了七八成的把握,语气神态自是有十分的肯定。 他又道:“再者,你既然对晋王妃有所了解,就该知道她的能力和手段。前相爷宁渊,就是在她手里落马。你觉得,你们比相爷又如何?” 柳氏在他的步步紧逼下开始慌神,额头显出薄薄一层汗来。 “你的动机是什么,本王其实知晓……” 云衍双手撑住桌子,慢慢站起来。 柳氏顿觉被一道巨大的黑影笼罩。 “你与杨瘸子确实算不上怨仇,你和大夫人,和梅花一样,恨的是自己的丈夫!” “我没有!”柳氏疯狂摇头:“不是我,你们不要冤枉我!” 云衍将她的反应看了个清楚。 此时的妇人,脸色变得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云衍沉了沉,照韩玥罗列的问题,一字一句,残忍道:“那个传言是真的吧?你们之前有过一个孩子……” 柳氏眼珠子猛地一怔,仿佛在她面前的是什么可怕野兽。 “不,不不不……” 她整个人突然瘫在地上,艰难地往后退移,哀求道:“不是的……不要说……不要说出来……” 事到如今,云衍不可能不说。 “王大明曾因饥饿,吃了你们的孩子……” “啊!!!”柳氏发出一声惨叫,仇恨地瞪着云衍,眼里蓄满悲愤的泪水。 云衍不为所动,字字冰冷:“你恨他入骨,所以选择交换杀人!柳云霞,你还不认罪!” 第385章 平等 柳氏眼里恨意更甚,仿佛被人逼到悬崖边上,不再辩解,也不再抱有希望。 那极为不协调的五官,在绝望的死寂之色中,比鬼魅还要恐怖几分。 云衍不怕鬼神,只惧人心。 他缓缓落坐,情绪不明的慢慢说道:“听说那破庙里,原来供着的是送子观音……你觉得,王大明深夜前去,为的是什么呢?”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堪比利刃,瞬间割断柳氏的最后一道防线。 她伏地痛哭。 那一声声的哀嚎,凄苦中透着长久以来压抑的所有恨与痛。 “晚了,晚了……” 柳氏反反复复的说。 云衍这时,保持着极好的耐心。 他命人送来热水,递到柳氏手里,平和的说:“本王的爱妃曾说过,女人最大的悲哀就是将命运系在男人身上,但这不全是女人的错,是这个时代背景的错。” 妇人听不懂什么是时代背景,但也有人对她们说过,晋王妃是这世上最理解女人的女人,是上天派来拯救女人的神明。 晋王妃说的话,自然都是可信的。 柳氏最后说:“我可以招认,但我要见晋王妃,我只对她说。” 云衍用力抿了抿唇,点头同意。 …… 另一边。 大夫人一直静坐着,明明才过了半个时辰,韩玥却觉得她看起来似乎更憔悴了,眼下的青色已肿了一圈,让她看起来更加衰老。 这个曾经风华绝代的女人,所有的信念可见的崩塌着,就像一朵花在枯萎中慢慢掉落。 韩玥和声说:“其实你不必一个人承受着压力,案情已经很明白了,不是吗?” 大夫人颓然地跨着肩,无波道:“晋王妃觉得我有罪,那便定罪就是了,其他的,我不想再多说。” 无力辩解,何尝不是另一种默认。 这时,云衍派人过来,在韩玥耳边低语几句。 韩玥点着头,待来人出去后,轻叹:“夫人不想说,那就我来说吧。” “那晚你借找张甲的机会,去了破庙。我猜,你是去扮演送子观音的吧?” 大夫人捻珠的动作一顿。 韩玥说:“王大明因早些年犯下的一个过错,终日惶恐不安,一直在找机会弥补。然后有人告诉他,某晚的某个时辰去见破庙就能见到送子观音,求子得子,百试百灵。” “受心魔驱使,王大明即便觉得不可信,也想去试一试。于是,他在深夜一个人悄悄赶到破庙,果不其然,送子观音出现了。” “一番交谈,大慈大观的送子观音赐他一道圣水。” “求子入魔的王大明欣喜喝下,很快发现自己四肢无法动弹。这时,送子观音又赐了他一些别的东西……比如碎石,铅粉,碎刀片……” 大夫人用力闭上眼睛,一片血色中,那晚的画面在脑海里无声爆裂。 她披着洁白头纱,一把把将早准备好的东西塞到男人嘴里。 她捂住男人的口鼻,命令他吞咽下。 只有吞咽下,才能换得一口呼吸。 男人起初边吞边骂,那些难听的字眼就像火一样烧灼着她的神经。 她起初手还会发抖。 后来,动作便越来越稳,越来越快。 准备的东西还没喂完,男人嘴里已有鲜血流出来。 但不能停,以恶惩恶是慈悲,大慈与一切众生乐,大悲拔一切众生苦,大慈以喜乐因缘与众生,大悲以离苦因缘与众生…… 韩玥说:“你娘家曾开药铺,你自幼学医,配药不难。” 她顿了顿,“佛说回头是岸,王大明早有悔改之心,为何不能给他一次机会?我所谓的机会,不是指宽恕,给他机会,也是给你们自己机会,夫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大夫人这时睁开眼,幽然地望着她,“敢问王妃,那些妄死之人,谁给他们机会?” 韩玥突然觉得难过,也很无力。 原本,中止罪恶的应该是正义,是律法。 然而,当正义缺失,当律法不足为信时,中止罪恶最好的办法就成了罪恶本身。 大夫人直视她的眼睛,“王妃可是觉得,这些事不该由我们来做?因为,我们是女人,对吗?” 韩玥怔然。 她没这么说,但脑海里确实闪过这样的念头。 潜意识里,血性,冲动,暴戾这些词,仿佛只能用在男人身上。 女人的专用词是娇弱。 她从大夫人眼里看到了明明白白的失望。 某个念头电光火石般在韩玥脑子里闪过。 她难以置信地望着大夫人,“除了自身仇怨以外,你们的目的是想证明女人?” 大夫人目光隐隐犀利:“王妃觉得我们需要证明吗?男女难道不是生来就平等吗?” 那样的神情,那样的语气,莫名熟悉。 韩玥的心有些发沉,眸色清冷道:“我所理解的平等,和夫人理解的可能有所不同。正义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平等,但平等却并不能等于正义。” 大夫人垂眸,似乎是嘲讽地笑了笑。 “好了,夫人。”韩玥神色一凛,“我想知道为什么是冬至这天?谁在背后策划这一切?” 大夫人将佛珠一握,“我承认,王大明是我所杀,其他的我一概不知,王妃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韩玥笑了笑,“若男女非要作个比较,相比男人而言,女人更有韧性,也更有耐性。女性愿意花一辈子的时间去爱一个男人,去经营一个家,也可以花很长的时间去做一件自己觉得非做不可的事。在这过程中,时间是虚无,也只有这样,才不会去考虑值与不值。” 言下之意,没得到她想要的答案,她也不会轻易放弃。 大夫人唇角几不可察地扯了扯。 韩玥说:“那我换个问题来问吧。” “大夫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男女平等这个概念的呢?” “我也说不清……”大夫人眼球微微往左下移,陷入回忆与思考中。 韩玥耐心等着。 其实,只要不涉及幕后主使的话题,大夫人并不抗拒与韩玥对话。 韩玥能明确的感觉到,梅花三姐妹也好,大夫人也好,她们在看她时,眼神中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像是崇拜,又像是敬畏。 片刻后,大夫人说道:“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可我就是说服不了自己……” 第386章 情字最伤人 大夫人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样强烈的情绪,看着张甲一个接一个的纳妾,每一次,她都愤怒,都恨,都委屈……那怕现在想起来,依然还有那种胸腔被填满的窒息感。 起初,还能忍,起码做到面上不显。 后来,再也忍受不住内心歇斯底里的狂嚎,她开始和张甲闹。 张甲不以为意,说她忌妒之心太强,为避开和她的争吵,他留宿的时间越来越少。 那些被漠视无法排解的愤怒,在日积月累中,几乎膨胀到了极点。 到最后,张甲只有在需要她帮忙的时候才会来。 一句虚情假意的关怀都没有,直奔主题。 想到这些,大夫人仍气得浑身发抖。 直到有一天,她在书房里翻到一本书。 书里讲了这么一个故事。 荒岛之上,女人生而为奴,被男人欺压,羞辱,活得猪狗不如。 某次,有个女人忍无可忍下,错手杀了自己的主人。 在男人奄奄一息的瞬间,她才发现,原来男人也不过如此。 也有懦弱无能的时候,也并非长着三头六臂。 并非力大无穷。 并非只有男人才残暴如狼,原来女人也可以。 女人开始帮着别的女人杀那些欺压她们的男人。 渐渐,越来越多的女人加入到这一行列中。 她们的队伍越来越强大,最后,统治了整个荒岛。 为首的女人说过这样一段话:“男女生来平等,不平等的是感情,是男人对我们的认知,是我们对自己的认知。所以我们必须要学会摆脱感情、摒弃以前的种种思想习惯、摒弃生活中不必要的负面思想及声音,跳出女人本弱的设定,真正的去听从自己的内心行事,并勇于做出行动。只有每个女人都敢捍卫自己,女人才有可能争回属于我们的半边天。” 大夫人深受震憾,不由的开始思考,如果自己不那么爱张甲?是不是就不再痛苦? 试过之后,发现她根本做不到。 她又想,如果张甲能意识到,她比一般女人强大,对她的态度是不是会不一样? 于是,她开始绞尽脑汁的帮张甲解决问题。 解决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完美,换来的却不是张甲的另眼相看,而是变本加厉。 大夫人被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所淹没,脸上有哭有笑。 “他但凡在示弱的时候,多真诚一些,我也不会想让他去死……” 在大夫人提到书时,韩玥的心同样灌了铅似的。 那样先进的思想,用词,毫无疑问,是欧阳槿的手笔。 但,直觉又告诉她,不一样。 她和欧阳槿在某种程度上,能意识共享,也有过许多深层次的交流,但他对女性的理解和认知并没有这样深刻。 毕竟他是男人,关于男人天生就该主导这个世界的认知,是刻潜在骨子里的。 即便认知能改变,但感受也不会一样。 大夫人说到这里,再不愿多说。 不但如此,她意识开始混乱,整个人陷入胡言乱语的状态。 韩玥停了审讯,一脸沉色的走出来,才想起,门口还站着一个刘奎。 刘奎不知道在想什么,见到韩玥时,神情明显一怔,随而,不太自然地垂眸。 韩玥道:“刘将军既然听到了,就亲自去张府跑一趟,帮我把那本书找来吧。” “是,王妃。”刘奎应着,却没有马上离去,慢幽幽地跟着她走。 韩玥瞥他一眼,道:“可以提问。” 刘奎抓一抓头,“多谢王妃……末将就是觉得,这事儿听着有些玄乎……仿佛,仿佛早有预谋,像是……像是……” 韩玥望他一眼,“刘将军何时变结巴的?” 刘奎又抓头。 “你是想说,像是古澜国人所为是吧?” 刘奎心一横,“末将只是觉得……” 韩玥没给他说完的机会,“真相只有一个,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可以猜测,可以怀疑,可以指责,唯独不能将你心里的答案当成结果来对待。” 否则,会乱了本心。 本心一乱,谁又能分辩得出结果是不是真相? 刘奎止步,抱拳道:“是,王妃,末将明白!” 韩玥脚步不停地回到书房。 这时,云衍已将柳氏的审讯内容整理出来。 没有多余的语言,韩玥用自己手里那份大夫人的问讯内容去交换。 二人仔细看完后,双双叹道:“果然是这样。” 云衍道:“关于犯案细节,柳氏想当面和你说。” “不急。”韩玥道:“我想先看看那本书。” 在看到大夫人提起的那本书时,云衍就知她在想什么。 他道:“我记得欧阳槿曾说过,每个人心里都有不一样的种子,有时,他只是吹了口风而已,顶多决定种子生长的方向,但决定不了它们能长到什么程度。” 也就是说,善恶乃本性,他只是善于发现恶,并加以利用而已。 云衍本意是想宽慰韩玥。 但这话说出来,似乎更彰显了欧阳槿的别有用心,以及深不可测。 韩玥惨淡地扯扯唇,“结果没出来之前,我不会多想,倒是王爷你该提前想一想。” 云衍皱眉,“想什么?” 韩玥直视他的眼睛,“如果这起案子,确实是欧阳槿的手笔,那古澜国人对孰国的威胁就仍然存在。是坚守承诺,还是斩草除根,王爷不该想吗?” 书房里一时寂静。 无声的对视,包含着太多太多的内容。 试探,压抑,痛苦,质疑,纠结…… 人受七情六欲所控,在涉及到自身最根本的利益时,出于自我保护的刺就会不自觉的显出现。 所以,情字总是最伤人。 严格来说,伤人的不是情字,而是权衡下的选择。 良久,久到韩玥觉得心脏莫名泛着隐隐的疼痛时,云衍淡声说道:“在决定要娶你,与你相伴一生时,我就已经想好了。现在要听我的答案吗?” 韩玥下意识回避眼神。 她不想听的。 无论答案是什么,注定会见血伤人。 云衍却逼近了一步,嗓音里带着蛊惑:“嗯?” 韩玥无力道:“王爷心里有数就好,无需告诉我。” “然后,任你夜夜不安的睡在我身边?”云衍突然低下头吻她。 那样深情,那样用力,带着说不出的懊恼与歉疚。 在呼吸与意识一起混乱中,韩玥听闻男人这样说。 第387章 一切皆我所愿 云衍一字一句,缓缓说道:“我既认定是你,你要护的一切就是我的一切。这天下我本不稀罕,若只有得到才能平息,那得到又何妨?” 得天下骂名又何妨。 只要她觉得是对的,他就是错了又何妨! 韩玥猛然抬头,怔怔看着眼前的男人。 男人身影陡峭,目光里包含了太多的感情,执拗又疯狂。 “这就是我的答案。”云衍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她脸上,“玥儿不要觉得我残忍,把选择权交到你手里,压力反而是你在承受……” 他道:“其实,有这个想法,不全然是因你而起。” “连铖死在我面前时,我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回想,是否真的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当时放弃襄州又如何呢?只要他还活着,我们总能再收回来。” “连累无辜百姓又如何呢?谁的命能有他的重要?” 说到最后,云衍嗓音微微吵哑,含着几分阴鸷。 “也许,我本就是个卑劣又自私的人……并非世人所见的那样深明大义。又或许,我只是个正常人而已……有些时候,我其实根本看不透我自己。” “所以玥儿不要害怕,我把决定权给你,是想请你始终保持清明,你做你认为对的事就好,剩下的我来。” 他愿意让她当自己的眼睛。 她说她看到的这个世界是黑的,那就是黑的,是白的,就是白的。 因为爱,因为信任。 纵然在心里想过这个答案,韩玥也因云衍眼里的疯狂而深受震动。 她干涩地问:“你,你就不怕被我利用?” 云衍亲吻着她的眼睛,“我与你之间,没有利用这一说,一切皆我所愿。” 韩玥又一次被男人夺走呼吸。 意识全然涣散间,不由释怀。 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无论谁对谁错,无论世界如何黑白颠倒,她自朝着光明去走就行了。 人活一世,左右不过求个无愧于心。 走错了也好,坠下深渊也罢,这不,还有个冤大头愿意陪她么。 …… 刘奎很快将书找来。 内容和大夫人描述的差不多。 云衍又派人在另外七户人家搜查,最终,只在方军家里搜了一本来。 韩玥觉得奇怪:“我以为这本书会是她们之间的媒介,看来不是……” 云衍道:“七个女人中,就大夫人和方军之妻懂得识字断文,应该还有其它方式。” 没办法了,只有突击审问。 韩玥重新罗列审问流程,与云衍分头行动。 既然柳氏点名要见韩玥,韩玥便选择从她开始。 羁押室外,老远就听到柳氏鼾声不断。 韩玥不由失笑,倒是个心大的女人。 柳氏被叫醒,有些不悦,嘟嘟嚷嚷地不知在骂些什么。 却在听闻来人是晋王妃时,整个人一激,显出兴奋之色:“在哪里,在哪里!” 韩玥这时走进去,在看清柳氏的长相时,那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油然而升。 额骨略高,眼窝深陷,微微斜眼……典型的天生犯罪人面相。 实际上,无论是梅花,还是大夫人,多少都有些类似天生犯罪人面相的生理特征。 大夫的头骨与脸左右不太对称,梅花额头过于扁平,头脑突出,耳朵异常肥大。 不过,也不奇怪。 筛选对象本身就是欧阳槿最拿手的事…… 韩玥甩甩头,试图先把‘就是欧阳槿所为’这个念头抛开。 “王妃你真好看……” 柳云霞开口说,那眼神分外羡艳。 韩玥抿了下唇,没说话。 对一个对自己长相不满的女人来说,在样貌问题上,你说什么都很残忍。 尤其是劝说长相不重要,心灵美更重要这种站着说话腰不疼的废话。 柳云霞叹了口气,语气有些颓然:“所以说,人与人之间何来公平啊!” 韩玥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主动提到‘平等’二字。 她平淡的道:“平等或许是一种权利,但确实没有任何力量使它变为现实。从一些方面也不然,比如,健康面前人人平等。” 柳云霞一脸崇拜地看着她,随而,认真摇头:“还是不平等的,王妃你想呀,有钱才能看病,没钱只能等死,这怎么能平等呢?” 韩玥笑笑,“所以,你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追求平等?” 柳云霞眉头扭曲地拧在一起,说:“我不知道……我反正就是不想让王大明活着。” 她突然就哭了起来。 边哭边说:“王妃你都知道了吧,我有过一个孩子,他叫平儿……平儿啊,长得可好看了,比我和他爹都好看。” “长得白白胖胖,奶香奶香的……看着确实很好吃,可他是我们的孩子呀!” “那天早上我离家时,平儿抱着我说,娘,我想吃包子……” “那年饥荒,别说包子了,我们已经整整大半年都没怎么吃过粮食,就靠着一点野菜,树皮度日……但我不想让他失望,我说平儿乖,娘去给你找。” “我在一家包子铺外面等呀等,终于等到一个机会,我趁着无人跑去抢了两个包子……那是我这一生中跑得最快的一次了……” 柳氏颤着双手,“可是我的平儿还没吃上包子就不见了……他被王大明装在坛子里,他是熟的……” 女人疯狂又绝望,边哭边笑。 “这些年,我一直问王大明,平儿疼吗?他可有哭过?” “我问一次,他打我一次,只要没把我打死,下一次我还问……你说他为什么就不能回答我呢?” 韩玥听的格外难受。 她将柳氏扶起来,想说点什么,张口却无言。 柳氏半蹲半跪,以奇怪的姿式望着她,“王妃,你说,他是不是该死?” 在听兰花说起杨虎的所作所为时,韩玥也是这样的心情。 确实该死! 可又不该这样死! 不该拖拽着无辜下地狱。 韩玥未道出的言语,柳氏却莫名能领会。 她道:“我不后悔。” 韩玥无话可说,点点头,扶柳氏坐好,说:“听说你想见我,有什么想说的吗?” “听说王妃是神仙,民妇这辈子都没见过活的神仙,民女就想见见……”柳氏极其认真地看着她,弱弱地道:“民女想问问神仙,下辈子,民妇还做个好人吗?” 韩玥心里一哽。 柳氏自顾自的说:“听说,只要杀过人,生生世世就都是坏人……” 韩玥问她:“就没想过别的办法吗?” 第388章 下辈子想当好人 “王妃是指报官吗?”柳氏直愣愣地看着她,“王屠夫吃过人这件事,全凤盈县都知道呀,官府要能管早就管了不是?可他们都说是谣言。” 韩玥又一次张口无言。 柳氏摇着头,“没有别的办法了……没用的……” “那你为什么不亲手杀他?”韩玥克制着情绪,站在冷漠客观的角度去问:“按理说,你应该有很多机会可以自己杀了他。” 柳氏眨眨眼,耸着肩说:“我下不去手……因为他是我的丈夫,是我的家人。” 就是这样矛盾啊! 最亲的人害死最爱的人,没法不恨,恨得牙痒,恨得夜不能寐,却也无法举起手中的刀。 见柳氏倾诉欲望强烈。 韩玥也不含糊,直奔案情:“你是怎么把杨虎骗到炒豆作坊去的?” “我没骗他去,”柳氏认真说:“我是绑着他去的。” 韩玥也认真:“具体说说。” 柳氏怪异地笑了笑,“杨瘸子那人太好办了,我当着他的面,假装无意地说最近下水不好卖,放屠宰场吧,又怕猫儿惦记。他当晚就去了……” “我将他抓了个正着,他想跑又怕我喊,打又打不过我,最后说请我们夫妻喝酒,算是赔礼。我同意了,骗他说王大明一会儿就来,我们先喝。” “男人嘛,再丑的女人,给他讲几个荤段子,他也能兴起。我和他说,王大明随时可能回来,我带他去别的地方玩更刺激的,但前提是他得听我的。然后他就乖乖让我绑住手脚,蒙住眼睛。在这过程中,我可没少给他灌酒。” “屠宰场到炒豆坊,有条捷径,因是别人的后屋檐,又脏又臭,平时根本没人走。我就带着杨瘸子往那儿走……哦,那时,他已经醉的不行了。” “直到下油锅时,他才清醒地惨叫了一声。” 说到这里,柳氏再度崩溃。 “我的平儿当时肯定也很疼,肯定哭的很惨……我的平儿啊!” 韩玥看得太难过,别过视线去。 好一会儿,才转过来,木然地看着已近疯癫的柳氏,觉得讽刺。 杨瘸子什么都贪,结果,把自己给贪死了。 韩玥耐心等着。 足足半个多时辰,柳氏才将情绪宣泄完,不等韩玥开口,她先说:“王妃你别问我幕后主使是谁,我真不知道!” 韩玥愣愣,“那我问你答,知道的就说,行吗?” “那如果老实回答,认罪态度好的话,下辈子能当好人吗?”柳氏又显出那认真劲儿来。 下辈子当好人,似乎已经是她此生最后的执念。 韩玥莫名有些感动。 她想了想,回答柳氏说:“我觉得能。” 她是晋王妃,是活着的神仙,她觉得能那肯定能! 柳氏松了一口气,“那你问吧。不过,有些是我不能说的。” “说了会怎么样?”韩玥问。 柳氏揪着眉,说:“背叛比杀人的罪恶更深,下辈子肯定当不了好人。” 许是受长期的精神折磨所累,韩玥能明显地感觉到柳氏的智商,会在某些节点上堵淤,反复纠结。 而幕后那人就是利用这一点,对她进行过深刻的心理暗示。 韩玥表示理解,很温和的道:“没关系,你觉得不能回答的就不回答。” “王妃你真是好人。”柳氏说。 韩玥朝她笑了笑,“为什么要你杀杨瘸子?或者说,你是怎么知道自己要杀的人是他?” 柳氏很谨慎,想了很久才说:“可能是我比较方便。” 答案无效。 韩玥又问:“平等这个词,是谁告诉你的?” 柳氏想啊想,摇头,表示不可以说。 “你认识其他几个女人吗?比如杨瘸子家的梅花?” 柳氏点头:“认识,梅花我当然认识……” 韩玥:“所以,在杀杨瘸子这件事上,其实你们两个有商量?” 要不然,梅花为什么要去现场将看守的方伯灌醉? 柳氏快速眨眼,不吭声。 韩玥根据她的神色判断,是有商量过。 “除了梅花,其他几个女人你认识吗?” “不认识!”柳氏答的很干脆。 她甚至都没问其他几个女人是哪几个,就说不认识,说话时,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韩玥。 非常典型的说谎。 韩玥勾唇,“一次都没见过?” 柳氏很肯定,“没有。” “杀杨瘸子这件事,是梅花通知你的?” “不是。”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不能说。” 接着,不管韩玥怎么问,柳氏的答案都是不能说。 韩玥停顿了一会儿,“最后一个问题。” 柳氏立即打起精神来。 “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个故事……”韩玥将荒岛上的故事讲了一遍。 柳氏的眼睛滴溜溜地望着她,似在分辩能说不能说,好一会儿后,终是摇头,“没听过。” 韩玥点点头。 所以,柳氏听的是故事版。 那么,是谁给她讲的这个故事呢? “那我可以走了吗?” 韩玥说可以,在柳氏走到门口时,突然又问:“你信佛吗?” 柳氏回头望她,拧起眉头,“王妃说是最后一个问题了。” 韩玥失笑:“不算审讯,算聊天,好吗?” 柳氏鼓了下嘴巴,说:“我不信的……要真有佛的话,为什么不把平儿还给我?” 韩玥听出一些玄机来,“所以,其实你有去求佛再给你一个平儿?” 柳氏怔了怔,“我不想聊了。” 她说着,有些情绪地往外冲。 韩玥唤人,进来的是刘奎。 “王妃有什么吩咐?” 韩玥思索着道:“你派人去了解一下,柳氏最常去拜佛的庙宇有哪几家?” 刘奎领命去办,韩玥又叫人领来方军之妻,阮四娘。 阮四娘身形苗条,乌发松松挽在脑后,自有一股柔媚之气。 进来便拜道:“民妇见过晋王妃。” 声音尤其是妙,吐字如珠,柔和又清脆,动听之极,不由引人侧目。 韩玥细望,见妇人低着头,美目流盼,肌肤胜雪,走在人群中,也是回头率极高的美人儿。 正当她以为阮四娘是个例外时,阮四娘缓缓抬起头来,“晋王妃亲自审问,不知民妇犯了何罪?” 韩玥这才看清,这阮四娘样样都好,就是齿列不齐,使得样貌气质大打折扣。 她那齿列有些古怪,像是上下各长了两排牙齿,相互交错着。 想来,每个人见了都忍不住要道一声遗憾吧。 第389章 绝地反杀 阮四娘仿佛早已习惯,她也大胆地打量着韩玥。 只见女子独坐高位,火光映照之下,容色晶莹如玉,如新月生晕,如花树堆雪,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当真是美艳不可方物。 阮四娘颇有些吃味儿地扯扯唇,道:“这世间,当真是有人得天独厚的。” 这是指她的容貌了。 有人说,女人天生善忌,大概吧。 韩玥不喜有人跪着与她对话,先伸手示意道:“请坐吧。” 阮四娘似意外,愣了愣,还真就后退两步坐在早备好的椅子上。 韩玥说:“大夫人,梅花,柳氏都招了,我们就直接一点吧,不知四娘对应的人是谁?” 阮四娘静静看着她,仿佛是在分辩真假。 韩玥将大夫人与柳氏的问讯内容拿给她看。 阮四娘翻阅着,面上倒没现出多少意外或愤怒之色来。 韩玥直接道:“我猜是张甲吧?” 她起初以为杀张甲的是崔三之妻,毕竟两家离得最近。 在看到阮四娘后,她改变了想法。 阮四娘挑眉,“为何?” “因为你是她们之中,是最有可能吸引到张甲的女人。”韩玥如实说。 阮四娘居然被取悦,她抿抿唇角,讽刺地笑出声来:“确实是,但其实也费了不少功夫。” 她很爽快地说出犯案过程:“有次我口角生疮,敷了药,我怕吓到客人,就用面纱遮挡了一下嘴部。没曾想,倒吸引了不少男人的目光。” “后来,张家在我常去买肉的那家店隔壁开了家茶铺,我便故伎重演。男人也是奇怪,他们记性似乎都不怎么好,今天看到你觉得美,就会忘记掉昨日还骂你是吓人的鬼。” “当然,也不全是因为戴面纱的缘故。我知道我的背影很是吸引男人,茶铺有间上房的窗口,正好对着那家肉铺,而张甲最喜欢在那间喝茶,我便常常有意无意地背对着他搔首弄姿……” “果不其然,没几天他就上包子铺来了。寻了机会就来搭讪,我面上躲闪,实际上话里话外都在暗示他,冬至节那天,方军要约友人吃酒,我一个人会忙到很晚。” “然后,他真的来了。而那晚,方军并未约人吃酒,我告诉他忘记东西在包子铺了,他见我迟迟未归便来寻。” “那时,我与张甲缠绵的正起劲时,听到方军的声音,我便哄着张甲钻进那熏肉桶里。桶盖是早就设计好的,我用力一盖,扣上开关,他从里面绝不可能打开。” “烟道也是早就通好的,包子铺用柴量大,湿柴一般晚上要先用炭火慢慢熏着,顺带着的可以熏些肉做包子,因而浓烟很重……张甲刚叫两声就咳嗽不止,再后就什么声音了。” “因为熄了灯,方军其实并未进屋,他以为我已回家路上错过了,便又倒回家去。之后的事,想必王妃已经知道了吧。” 韩玥点点头,“回家后的方军,见冻库的灯亮着,便以为是你在,等他进去查看后,便没能活着出来,对吗?不过,你是怎么把张甲弄回茶铺去的?听说茶铺当时还睡了伙计。” 阮四娘表情漠然,“剩下的事,就不归我管了。” 也就是说,将张甲弄回去的另有其人。 韩玥看着她的眼睛,“杀方军的,是梅花吧?” 阮四娘不语。 韩玥很肯定的说:“你很快回家陪着孩子们,这样,他们就不会立即发现父亲不见了。” 确实是配合的天衣无缝。 韩玥道:“她们几个都对丈夫恨之入骨,你呢?理由是什么?” 他们还有两个孩子,是几个家庭中表面看起来较为幸福的一家。 阮四娘静了静,回头看向门口。 接着起身走过去,将门关上。 她背对着韩玥缓缓脱去衣服。 一件接一件,直到完全露出那曼妙的身姿。 然而,韩玥知道,她即将看到的绝不会是什么好风景。 即便有心理准备,她还是被吓了一跳。 妇人后背肌肤没有一处是完好的。 是的,没有一处。 各种形态的烙印密密麻麻地排列着,颜色深浅不一,观其色,最年久的起码是五六年以上。 阮四娘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 “但凡有人盯着我的后背多看几眼,回家后,我必遭这一罪。” “再后来,此刑就成了他助兴的节目……” 韩玥又一次别开视线,双手下意识紧握在一起。 办这个案子,是她从业生涯中,最为无力的一次。 实际上,在现代时,因家庭暴力而引起女性犯罪,在所有女性犯罪中占比最高。 力气的先天差距,导致日常争执下只能忍气吞声。 薄弱的基层法治与“清官难断家务事”的传统思维,导致在自己有生命危险前,基本都算哭诉无门。 再加上‘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婚嫁思想,不幸陷入暴力深渊的女性,仿佛只有两条路可走。 默默等死,或是……绝地反杀! 阮四娘又将衣服一件件穿上,再慢慢转过身来。 她问:“王妃觉得,他该死吗?” 她们每个人或直接或委婉地,都问过这个问题。 而韩玥已经不想再回答。 她扬一扬桌上的书,“这本书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不知道。”阮四娘歪一歪头,说:“在书房找到的。” “它自己出现的?” “是这样。” 韩玥点点头,“你怎么理解这个故事?” “我希望更多女人可以看到。”阮四娘说。 “所以,你讲给别人听过?” 阮四娘怔了怔,“可能讲过吧。” “比如柳氏?” “我不认识她。” 韩玥说:“我再问别的,你一定会说不知道吧?” 阮四娘笑了笑。 她笑起来十分好看,有种微风拂面的感觉。 “四娘,”韩玥身体微微前倾,看着阮四娘的眼睛,很认真地说:“相信我,我会想出能最大程度保护女性的办法。朝廷现在已经开始任用女性为官,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对吗?” 阮四娘有些动容,眼圈微红道:“我们相信王妃……” “那么,告诉我她是谁?”韩玥道:“以恶惩恶,只会酿出更多的错误,绝不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第390章 柔克不了人面兽心 阮四娘古怪地笑了笑,很坚定的道:“我不知道!” 意料之内的答案,谈不上失望。 韩玥只是问她:“孩子们,你打算怎么办?” 阮四娘沉默了好一会儿,叹出一声:“那便是他们的命。” 韩玥又问:“你信佛吗?” “信的。” 阮四娘挑着眉眼,笑道:“不然信什么?爱情吗?” 韩玥怔怔,莞尔。 “对了,你是泠水县人吗?” 阮四娘愣了下,“不是,民妇就是土生土长的凤盈县人。” 韩玥看着她的眼睛,“那就奇怪了,听说凤盈县是用火房熏肉,不用木桶,此法你是如何得知?” 阮四娘面色可见的变了变,“无意间听别人说起,就让人做了个木桶,打算试试。” “听谁说的?” “忘记了,大概……听食客说的吧。” 结束审讯,天色已呈浓郁的黑,沉闷的仿佛没有尽头。 云衍那边已经结束,在院子里等着。 见韩玥出来,忙将身上的大氅脱下来将她整个儿裹着,柔声道:“可累?” 韩玥摇摇头,睇着他,“王爷应该问怎么样?” 云衍从善如流:“那好,我重新问。王妃审的怎么样了?” 韩玥沉道:“算是招了吧!” 接着,她将案情细节简单说了说。 “王爷那边呢?” “招了。” 云衍道:“方二狗之妻本是习武之人,那晚崔三喝的太多,只一棍就人事不省。至于交换杀人的动机,方二狗这些年愈发的走火入魔,总说自己即将得道升仙,每几日就要去取马血做法。还曾说,升仙的最后一步,需阴年阴月阴时的人血作引,而方二狗才八岁的幼女正符合条件。” “加上方二狗平时的诸多不正常行为,方二狗之妻常年活在恐惧中,情绪早已积压太多。” 韩玥恍然道:“方二狗去马场,是为取马血?” 云衍点点头,“是。但唯独他找不到对应的凶手。” 接着,他道出对崔三之妻的审讯结果。 “崔三是个恶徒,对待家人亦是如此,崔妻一只眼睛被打瞎,左手手指被砍三根,因冬天常被罚跪在冰天雪地里,膝盖受伤严重,故而走路不太方便。在那晚之前,崔三捉了很多毒蛇回来,说是要取其毒液做药,干一票大的,且言下之意,有要在其妻身上做试验的打算。” “那晚,趁崔三不在家,其妻将毒蛇提到刘阿牛家菜窑洞里先放好。守到半夜,待刘阿牛起夜时,扮作幽灵将刘阿牛吓到窑洞,再将盖子盖上。” “这也是刘母称看到幽灵的缘故,只不过老人家耳朵不好,当时并未听到刘阿牛的呼救。” 韩玥从云衍平稳的语气中,听到了一段惊心动魄的家庭暴力。 人最可怕的是,不把最亲的人当人。 因为被依附,如果残忍。 只能说,造物主给女性的力量太温柔。 柔原本能克刚,但却克不了人面兽心。 韩玥静了静,按下心中纷杂情绪,冷静道:“也就是说,除了方二狗外,其他的凶手都能对应上了?” “是。”云衍说:“刘母年迈,耳朵眼睛都不太好,又极其溺爱刘阿牛,应该不会有杀心,就算有,她也做不到在马场将方二狗分尸。” 韩玥:“可有查与他们母子亲近的人?” “刘阿牛是远近闻名的懒惰,手脚又不太干净,附近村民对他都是避而远之。因而,其母讨生活易常艰难,平常帮人浆洗衣服,都是经人过一手才能接到活,所得报酬少之又少。要说亲近,唯独看守马场的傻姑与刘母亲近。” 云衍摇着头道:“但这傻姑言语不清,颠三倒四,看样子不像是能杀人。待明日你去看看就知。” 这时,不远处有人影忙乱。 韩玥张望:“发生什么事了?” 云衍默了默,“是林崇先。” 他当时在气头上,罚林崇先跪大门外去辟邪。 结果,这一忙就忘记了。 人跪了近一天一夜,大概是抗不住了吧。 韩玥无语望他:“解决问题了吗?” 云衍振振有词:“有时,不能解决问题,但可以解决情绪。” 不止是他的情绪,还有众人的情绪。 大案当前,那些人还抱着见机行事看热闹的心态,叫他如何不气。 这不,林崇先一跪,今日种种效率都高了许多。 韩玥不置可否,无奈般摇摇头,继续思索案子。 “王爷觉不觉得,案情进展突然太顺利了?” 起初,梅花宁死不拒,大夫人态度也十分坚决。 但事实上,韩玥并未用上太多审讯技巧。 尤其是柳氏和阮四娘,崔三之妻,仿佛是早就准备好的供词,没等他们怎么问,自己就招了。 云衍拧眉道:“像这种群体作案,只要打开一个突破口,而后就比较顺理成章了吧。” “是这个道理,”韩玥眉心微蹙,“但节奏总觉得还是没太对。” 二人说着话,已到所居后院。 阿么等的心焦,见面忍不住开始唠叨:“阿依就这么不爱惜自个儿身体,叫奴怎么和芸公主交待!疑犯就在官府,又跑不了,就不能慢慢审?坏人是抓得完的吗?敢情您这个晋王妃又要当仵作,又是捕快,又是问讯官……” 这是责怪云衍的意思了。 韩玥忙挡住,柔声道:“好啦,阿布叔还在牢里,我能不急吗?” 阿么愣愣,叹了口气。 云衍歉意地摸摸韩玥的头,有意给她们主仆留些说话的空间,便道:“户籍排查情况已经有了,我去看看就来。” 说起户籍排查,韩玥想起一事:“方军之妻并不是泠水县人,她道木桶熏肉之法,是听食客说起,我想这食客大概还是与泠水县有关吧。这个思路依然有效,要不……” 没等她说出要一起去的话,阿么率先道:“要奴说,谁都别去了,不到三个时辰就天亮,到时再查也不迟。” 说着话,她关上门便退了出去。 韩玥看一眼云衍,“关心则乱,还请王爷别怪阿么没有规矩。” 云衍笑着摇摇头,屈起两根头指刮一刮韩玥秀挺的鼻尖,“我那点迂腐的臭毛病早就被你治好了。” “比起尊卑,真心最为重要。” 又是一夜乱梦,次日韩玥醒来,云衍已先一步去了书房。 见阿么在发呆,韩玥随口问道:“在想什么呢?” 阿么惊了下,道:“奴其实有话对阿依说……” 第391章 梁慧 韩玥停下换衣的动作,“怎么了?” “奴……奴其实照顾过公子一段时间。”阿么低下头去,“没对阿依说,是怕您听了难过。” 韩玥定定看着她,“所以,他那时受伤了?” 阿依回忆说:“一年多前,公子浑身多数烧伤,养了很久才好。日日都要受那血蛊啃咬……一点点将腐肉吃掉,再长出新的来……” 韩玥听得心惊,双手下意识握紧。 “但奴要说的不是这个,”阿么道:“听闻这次的案件凶手都是女人,奴回想起来,公子身边应该是有个女人的……阿依您说,幕后指使不会是她吧?” 韩玥内心一凛,“可知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古澜族人?” “应该不是,族人奴都认识……”阿么想了想,道:“奴没见过此人,问过阿布,阿布也说没见过。但公子随身携带的荷包,一看就是女人绣的,且绣工不是很好。” 阿么说:“公子行踪不定,又肩负大任,最怕的就是羁绊,若非重要之人,为何要一直带着对方给的东西。” 韩玥心情复杂,一年多前……那次的烧伤应该就是为了救她吧。 欧阳槿这一生太寂苦,若真有那么一位女子曾给过他片刻的温暖,也算是一种慰藉吧。 她道:“还记得是个什么样的荷包吗?绣的是什么图案?” 阿么道:“似乎是两个字,但奴不认识。” “也许就是萍水相逢,与这次的案件无关。”韩玥不知是在安慰阿么,还是在安慰自己。 还没等她洗漱完,云衍便回来了,进门便道:“柳氏常去的庙宇叫观音庙,且,此庙在城西郊外的一处荒岛上。” 庙宇,荒岛。 韩玥眉一挑,“看看去。” …… 荒岛原来是一座山脉,被凤盈河从中分出一块来,孤零零地屹立在河中间,但离河岸并不远,撑简单的竹筏,半刻钟就能到。 据说,之所以将观音庙修建在这里,是因有一年,城里的观音庙被盗,其中最重要的千手观音像就在荒岛发现。 有人说,那是菩萨自己选的地儿,说明荒岛风水好。 后来,有大户带头,但在此处修了庙宇。 不过,虽说不算远,终究还是有些不方便,因此,香火并不旺。 韩玥与云衍带人到时,庙里稀稀拉拉的只有几名妇人。 庙很小,只一间,一院,看守的是个孙姓老头儿。 韩玥正要去问话,突听有人惊讶唤她,“晋王妃?” 韩玥回首,妇人几步上前,紧紧抓住她的手,“当真是您!” “梁慧。”韩玥一眼认出,此女正是晋州知州的妹妹梁慧,也是知县府师爷方坤之妻。 二人均是意外,异口同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韩玥道:“我在此办案。” 梁慧点头表示了然,说道:“方坤被判斩刑,已经执行,我此次就是护送他回乡。” “方坤是凤盈县人?”韩玥倒是没什么印象。 “祖上是凤盈县人,其母其妹都在此。”梁慧望向远处,淡道:“方坤作恶多端,祖上有责,将他送回乡安葬,地下,也好叫他祖宗好好看管,莫要再做了恶鬼。” 韩玥不由侧目打量她。 妇人今日似乎是刻意打扮过,五官虽不出众,但眼底仿若有光,明亮动人。 “夫人可有去考官?” 第392章 傻姑 梁慧愣了愣,摇头笑道:“没有,还是算了吧。” 韩玥也不意外,那时劝她是出于鼓励,但要走出那一步,需要莫大的勇气。 她道:“那你将来有何打算?” 梁慧说:“暂且还没想,不过人总会找到活法的,王妃不用担心。” 远处,有年老的妇人在唤她。 梁慧朝韩玥拜了拜,“王妃多多保重,民妇先行一步。” 二人在此相遇,也算故人,韩玥有心想再聊聊,便道:“我暂且住在知县府,夫人若愿意,晚间来找我叙叙旧,如何?” “自然是好。”梁慧笑得眼窝深深,又道:“王妃还是叫我名字吧,夫人二字带着太多过往,听着,总觉得难受。” 韩玥说好,望着梁慧远去,再找云衍时,云衍已经同孙老头儿聊上了。 “名字小的不清楚,但画像上这几名妇人确实有常来。”孙老头儿指着梅花和柳氏,“尤其是这二位,几乎每个月都会来两三次。” 韩玥找出大夫人和阮四娘的画像,“她二位呢?” 老头儿微昂着头想了想,“不常来,但有印象。” 韩玥问:“有没有什么日子,是她们都会来的?” “每年二月十九,六月十九,九月十九都是菩萨的生日。一般信徒都会来,一年也就这三天最是热闹。”老头儿说。 云衍与韩玥交换了下视线。 也就是说,她们每年起码有三次的交流机会。 那么,交换杀人的念头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再问,老头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韩玥二人打道回府。 路上,云衍随意问起:“在庙里与你说话的女子是谁?” “方坤之妻,你不记得了?” 云衍眯着眼想了会儿,“原来是那粗俗妇人……不过,似乎看着有些不一样了。” 韩玥意味深长道:“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生命,像梁慧这样的,大概就是涅槃重生吧。” 毕竟,她极有可能和欧阳槿接触过。 能得他提点,还没入魔的,必是聪慧之人。 不知为何,韩玥心里有隐隐的不安。 她道:“王爷找人查查方坤家,看看这些年,他和梁慧是否经常回来。” 云衍望她,“你不会是怀疑……” “希望不是。”韩玥打断他,“职业习惯而已,大胆想象,小心求证。” 这世上聪明的人很多,但能把聪明用对的人却少之又少。 …… 返回知县府,韩玥先去见了傻姑。 傻姑没有亲人,不知从何处来,某天突然就出现在凤盈县。 大家都很忙,实在没人会去关注一个不认识的人为何会出现,出现的目的又是什么? 只有刘母看到了她。 见她饿到连泥块都吃,动了恻隐之心,给她一碗饭和一件衣服。 傻姑从此就赖上了刘母,刘母没办法,好不容易托人帮她找了个看守马场的活儿。 活儿很简单,每日抱两次草到马槽就可以了。 主家管她两顿饭,饿不死就行。 傻姑衣衫很脏,脸也很脏,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模样来。 韩玥命人打水来,帮她把脸洗净,又命人端来吃食。 也不问话,静静看着她吃。 看了足足半个时辰,方才冷冷开口:“说吧,为什么要装傻?” 第393章 窍门 傻姑往嘴里塞了半个馒头,望着韩玥呵呵的傻笑。 韩玥笔直地看着她,语气平静道:“要判断一个人真傻还是装傻,其实很简单。” “当一个人装傻时,眼神大多是相对冷静而蕴含较少情绪的。因为就算外表装的再像,内心的融入感也是很低的,自然也就很难通过眼神表达出太多情绪了。” “从肢体语言来说,一个人假笑时,眼角没有皱纹;不认同的笑,嘴角会向下;左顾右盼、双手环抱等行为,属于掩饰内心的外在表现;会刻意模仿对方的表情,比如我笑时你才笑、这些动作只是为了附和我,使我产生怪异的代入感……” “这些,你刚刚都表现的太明显了。” 傻姑还是塞着半个馒头,像是听不懂她的话,目光游离地错开。 韩玥笑了笑:“就拿你吃馒头来说,你每次都往里塞半个,但其实你吃完一整个馒头的速度和正常人差不多,甚至还要慢许多。这和你之前的生活习惯有关,你演的再像,但内心不赞同,所做出来的行为就会很别扭。” 她道:“好了,你的同伴们基本上都已经招了,你再演也没什么意义,我们就不要再浪费时间。” 傻姑举着的馒头慢慢放下,终于目光清明地望了韩玥一眼。 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敢问王妃,愿意做一个傻子,有罪吗?” 韩玥道:“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但现在,你是犯罪嫌疑人,我需要探寻出你每个异常行为背后的真正原因。只有这样,我才有办法判断,你有罪还是无罪。” “人是我杀的。”傻姑直接说,“但我不觉得自己有罪。” 韩玥语气仍是淡静:“为什么?” “他不该活着。” “依据是什么?” “王妃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傻姑似乎是嘲讽地笑了笑。 方二狗为人傲慢,自命不凡,为修练得道,已经有了想杀子的念头…… 这些,方二狗之妻已经交待过。 韩玥静了静,“那你呢?为什么要参与进去?理由是什么?” 傻姑语气淡漠:“算是报恩吧。” “刘阿牛的母亲?” “嗯。” “说说你自己吧,从什么地方来?姓什么?名什么?” 傻姑望她一眼,“家住青平县,属晋州管辖。家有两个哥哥,均好吃懒做,父亲在战乱中被古澜国人所杀。在我十三岁那年,母亲染病,还没断气就被两个哥哥扔去了乱坟岗,然后将我卖给戏班子。因模样丑陋,上不得台面,又因手脚笨拙,常常挨打,之后,便寻到机会逃出。” “幼时也得父母宠爱过,也做过几天的娇娇儿,多少要些脸面。坑蒙拐骗的事做不出,偷抢又不敢,只得上街乞讨。然而,再丑陋毕竟还是女儿身,总能遇上些饥不择食的,索性就装疯卖傻求个平安……” 跌宕起伏的饥苦人生,在傻姑无波无澜的语气中,有着极其苍白的凄凉感。 韩玥静静看着她,有种熟悉的无力感。 傻姑顿了顿,“至于姓什么名什么……我真的有些忘了,似乎是林姓……母亲常叫我小宝儿……” “林宝儿……”韩玥就当这是她的名字。 “刘阿牛虽然好吃懒做,但毕竟是大娘唯一的儿子,是她一生的希望,再不济,大娘归西后,还有人送终。你确定参与犯罪,是为报恩?” 这个问题,傻姑想了有一会儿。 她道:“刘阿牛不会给大娘送终,我确定。对他那样的懒惰之人来说,只要对自己无利的事就是浪费时间,这种人毫无责任心,不,他们根本就没长心。” 因两个哥哥将她亲生母亲抛弃的事,想必给她造成了很大的心理伤害。 韩玥知道多说无用,便继续问案情相关:“说说案情经过吧。” 傻姑道:“没什么好说的,方二狗每隔三日就会在午夜时分来取一次马血。我对着他吹了些迷烟,他便晕了过去,再用他平时绑住马匹的绳子将他绑在马蹄上。给马儿喂些洒了药粉的草,再往四角放几盆水,打开栅栏,马儿就拼了命的要去喝水……” “可惜,绳子还是不够多。” 傻姑有些遗憾的语气。 韩玥:“所以,你用稻草临时做了根绳子?” 傻姑有些意外地看她一眼,承认,“是,不过不太结实。” 所以,方二狗的头才得以保留。 “药粉都是谁给你的?” 傻姑不说话。 韩玥放低视线看她,“是方家大夫人吧,她自幼学医,你们中只有她做得到。” 傻姑没否认。 “这么说,你也听过荒岛的故事?” 傻姑稍有迟疑,点点头。 “在观音庙听的?” 傻姑突然看向门外,“天快黑了,王妃。” 韩玥不明所以,“你累了?” “不是。”傻姑眼眸认真地看着她,“天会黑,也会亮,人会生,也会死,一切都有它的定数,对吗?” 韩玥顺着她看向门外,“这些话都是谁教你的?” “没有人教我。”傻姑又说:“敢问王妃,我这一生不算白活吧?” 韩玥没法回答她的问题。 人的一生怎样才算没白活? 爱过?恨过?痛过? 电光火石间,韩玥突然明白了傻姑的意思。 傻姑生来长相丑陋,命运坎坷,除年幼时被父母极短暂的珍视过外,从未被人珍视,不,连正视都没有过。 就是这样连蝼蚁都不如的人,受刘大娘之恩,得以温饱。 某天,有人告诉她,大娘受其子所累,病痛缠身不说,如此下去,也是被扔进乱坟岗的命运。 幼年,母亲的无助与绝望历历在目。 再冠以恶道才是正道之名……太好洗脑了! 大夫人,柳氏,梅花……她们每个人的命运,都被人扼住了脖子。 她们起初只知道隐耐。 当有一天,有人告诉她们,可以反抗! 反抗不但可以救自己,还可以替天行道,可以为更多的女性开拓出一片新天地…… 甚至都不需要说这么多,苟延残喘的人,只需给她们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就可以。 只要掌握到窍门,洗脑轻而易举。 那么,问题来了。 能掌握这种窍门的人会是谁呢? 第394章 绝色 在韩玥的认知里,只有欧阳槿能办到。 然而,欧阳槿已经不存在…… 韩玥突然站起来往外走。 院子里,云衍正好走来,“方坤确实是凤盈县人,还有,驿站失踪的老嬷嬷,曾是方家仆人。” 这时,有衙役来报:“禀晋王妃,有人送请贴来。” 韩玥接过来一看,大红色的请贴上,写着:戌时,城门一聚。 没有署名。 云衍蹙眉道:“是什么人送来的?” 衙役道:“是个老嬷嬷,说晋王妃知道是谁。” 就在这时,阿么急匆匆的来,手里举着一张纸,老远就嚷道:“阿依!奴想起来了,是这两个字!” 韩玥摊开那纸一看,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写着‘绝色’二字。 你带笑朝我步来 月色与雪色之间 你是第三种绝色…… 这是欧阳槿教会梁慧的诗句,又何尝不是梁慧对他的写照。 韩玥开始往门外跑。 云衍一边护住她,高声道:“快备马!” “我早该想到的……” 坐上马车,韩玥双手止不住的发抖。 “在晋州时,我就觉得梁慧不对。” “她那么明显的提起欧阳槿,我不该相信她的片面之词,应该多问几句……” “她那时一定就想和我说些什么……是我太害怕将欧阳槿再牵扯进来……” “是我抛不开个人情感,只希望逝去的人能安心逝去……” “是我太自信,太自负……” 她喋喋不休,深深自责。 云衍只得将人紧紧拥住,“玥儿,这不是你的错。你只是不希望仇恨再蔓延,只是想活着的人好好活着……我相信,这亦是欧阳槿最后所愿。” 不,韩玥用力摇头。 这是她这一生中犯下的最大过错。 此时此刻,初见梁慧的每一幕都在脑海里。 女人深陷的眼窝里,那如初阳升起来时的光芒。 轻念‘你是第三种绝色’时,温柔而低喃的语声…… 那么明显的爱意,那么浓烈的倾诉欲望。 如果她没有选择逃避,凤盈县的惨案也许来得及阻止…… …… 暮色暗淡,残阳似血,城门之上,落日如镶着金边,此时正圆。 高坐城墙上的女子,一身红衣,头上的金钗折射出刺人眼膜的金光,如梦似幻,好不真实。 “晋王妃,只你一人上来,我们聊一聊,可好?”女子高声说。 韩玥轻轻掰开云衍的手,侧身道:“我没事。” 走出两步,她回身道:“请王爷做些措施,以防万一。” 她没说要做什么措施,云衍的目光从城墙上的女子慢慢向下,最后定在城墙脚下。 “玥儿!” 云衍眸瞳紧缩,到底不放心。 韩玥朝他笑了笑,“王爷放心,我会尽力。” 错已是错,她不会让自己深陷其中。 看着韩玥一步步坚定地走上城楼,云衍沉着脸,吩咐同来的刘奎赶紧调人去找稻草,尽可能的将墙角那一片铺厚一些。 刘奎愣愣,望一眼城墙上的女子,似乎不解。 云衍暴怒:“去啊!” 相比之下,韩玥就冷静多了。 短暂的自我怀疑和反省后,她已经恢复如常。 然而,在见到梁慧,见她妆容喜庆,额间画着一簇火焰……那火焰曾一度也是她接近欧阳槿途径…… 韩玥喉咙开始发哽。 “梁慧,我来了。” 她没想哭,但眼泪就是止不住的流下来,也不知道是为谁而伤心。 梁慧侧着身子看她,又望向天边,喃喃道:“滚滚红尘,繁华如梦,一道生死之门,将这红尘隔断。你说,门里,门外,有什么不同?” 韩玥深吸一口气,“不同就是,你还有思想,能听见风声,闻见花香,看见落日……你还活着。而他,尘归尘,土归土,已经结束这一生,与尘事再无瓜葛。” “你……在怪我?”梁慧眉头皱起来。 她确实很聪明,也很敏锐。 韩玥坦言:“古澜族人活着不易,他选择了让他们活着,你就不该再挑起祸端。” “不。” 梁慧轻轻摇头,望着她笑了笑,“你不了解他。” 那笑容带着优越感,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情感。 对女人来说,有时争的求的就是一个特殊。 我比你多了解他一分,我在他心里,就比你特殊…… 这是一种与身俱来的攀比心理。 韩玥很理解,“梁慧,上一次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他常说我很聪明……”梁慧答非所问,挑着眉头看她,“但他也说了,我不是最聪明的那一个,你才是。” 然而,她却没能看出来她隐瞒了许多重要的事。 韩玥无言以对。 梁慧却又笑了,似乎不忍对她苛刻,她道:“我知道,你不想世人再记得他……你亦是心疼他的,我知道。” “可是……你不了解他。” 梁慧这次,目光隐隐犀利:“你根本不知道他为复仇做过多少努力,有过多少牺牲!他不可能放弃!你还不明白吗?韩玥,你哥哥他,是不可能放弃复仇的!” 所以,为什么要妥协? 为什么要去当晋王妃? 为什么要让古澜族人像牛羊一样被人圈养起来? 他剜肉剔骨,为活着吃尽所有的苦头,为复仇耗尽自己短暂的一生……他想看到的就是这些吗? 未道出的语言,在二人交汇的视线中无声爆裂。 韩玥尽可量的控制住情绪,“梁慧,你想过没,无休止的战争会带来什么?你的家人,包括你自己,还有许多无辜之人,都会葬身其中,这难道又是你想看到的吗?” “这就是我们的不同。”梁慧不与她争,只是平静地告诉她:“你心怀天下,知大义,有大爱……可我只在乎他。” 女子长相真的不好看。 深陷的眼窝,突出的眉骨…… “你放心,他没有对我动情。” 梁慧那双眼睛像是能看透人心,她自嘲一笑道:“我常说公子好似天上仙人,而我,是人间蛤蟆。蛤蟆想吃天鹅肉,被人世世代代嘲笑,我若觊觎天上仙人,那是亵渎,是罪不如恕。” 韩玥道:“样貌不是最大的问题,事实上,从古至今,样貌问题都很好解决。” 古代有易容术,现代有整容术,异曲同工。 “公子也这样说……”梁慧笑容暖洋洋地,“公子说,如果我求的是仙姿迭貌,他给我便是。事实上,他也确实给过我……” 第395章 无望 梁慧眉头微皱道:“但那终究不是我……再说,公子不怕我丑陋,我若再嫌自己,倒显得矫情。” “所以,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韩玥靠前站了站,见下面已有人在铺稻草,眉心微微蹙了下。 梁慧也看见了,她语气轻松的道:“看来王妃已经猜到我要做什么了,所以,有什么问题赶紧问吧。哦,你问了……” “什么时候认识的?” 梁慧歪一歪头,说:“大概有十年了吧。初次见他,他还很小,不知为何倒在我家院外,我长得丑陋,没人同我玩,便喜欢一个人爬到树上去和鸟儿说话……那天我恰好就看见了他。” “我带了水和吃食,从狗洞里爬出去,陪了他一整天。” “后来,他就常来……他会各种鸟儿的叫声,会讲很多很多的故事。” 韩玥心里发紧,“所以,你知道他所有的事?” “知道。”梁慧语气有些自豪,“他所有的秘密我都知道,他还教了我许多,如何识人断相,如何利用人心……他说过,我是他最好的学生……” 韩玥打断她:“不对,凤盈县的事,好几年前就已经开始策划……” “也没多少年,”梁慧说:“三年前我嫁给方坤,来凤盈县的第一次,我亲眼见他打死了方家的婢女。听说起王屠夫吃人的传说,隔壁家的远方侄女被张甲糟蹋,还有杨虎逼死自己岳父,强行娶走兰花,以及刘阿牛为从其老娘那里抢走铜板,将老娘推倒在臭水沟,险些丧命……按公子的说法,全是极好的种子。” “公子曾说,我这种人,很容易成为犯罪天才。我玩笑说,那岂不正合适,我可以帮他。” 梁慧笑得有些惆怅,“那是公子第一次生气,他整整半年没有出现。” 后面的事,已然明了。 得知欧阳槿复国失败,命丧黄泉,梁慧重新启动了她的计划。 韩玥丝毫不怀疑她的能力,欧阳槿亲自带出来的徒弟,利用几个已半只脚踏入魔地的女人来说,太简单了。 人,最可怕的不是没长心,而是太有心。 韩玥不理解是:“你左右几个人的命运,搅动风云,意义何在?” 解决不了问题啊! 反而会让她陷入被动中,还会将古澜族人置于险地。 意义是什么? 这次,梁慧沉默了好一会儿。 “其实……这不是我的本意……” 梁慧轻叹:“你回孰国,公子很高兴,他说只要你们兄妹联手,复国指日可待!” “再后来,公子每次来都是心事重重……我那时常听闻你的传言,便知,天意弄人,你与公子竟走的是两条道。” 韩玥听出来了,“你想取替我?” “对!” 梁慧毫不避讳道:“公子常说,女子能顶半边天,他若要搅动这天下,我就能替他担着一半。可他终究还是为你让了道……” 最后这一句,是含了怨恨的。 韩玥听得心情复杂,压低声音道:“梁慧,我不是不懂他,我有我的方式,你信我。” “不重要了……” 梁慧似乎很伤心,“事实证明,我是做不到的。” 在她的设想里,这七个女人能毁掉整个凤盈县。 然而,事实证明,她的力量太有限。 她只能激发出她们仇恨,无法将这仇恨晕染得更宽。 她教她们,恶道亦是正道,她们个个都觉得好有道理,却不是真的能懂其中含义。 天空的霞光渐渐地淡下去了,深红变得浅红,最后,所有的色彩都渐渐消失,那突然变得高而远的天空,呈现出一片肃穆的颜色。 “我也想过,做一个很厉害的人,去协助你完成他的心愿……”有晶亮的泪光从梁慧眼里滑落,“可我觉得有些累,很寂寞……我很想他,太想了……” 女人语气急促起来。 韩玥试着靠近,梁慧十分警惕,“你别过来!” 韩玥后退一步,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我不明白,你既然早已心属我哥哥,为何还要嫁给方坤?” “不然呢?” 梁慧反问她:“我的命运我能作主吗?我可以一辈子守住公子,他愿意吗?” 梁家为她的婚事一再折腾。 她不是没有问过他的意见。 她多希望他能带她走,那怕为奴,那怕成为他手里的一把刀,她也千千万万个愿意…… 可是公子说,你有你的人生,不要因为我而改变。 那一次,他太久太久没出现。 她以为他已经彻底弃了她……阴差阳错,就嫁了人。 天色又暗了些,韩玥的心也跟着一点点悬起来。 她知道自己无力阻止,但是她不想放弃。 “梁慧,跟我回去吧。” “然后呢?”梁慧又用那种很无望的语气反问她。 韩玥张口无言。 她可以无视律法保住她,那律法的意义又何在? 若没有意义,她要行的事就不能成。 那她承诺欧阳槿的事,又如何能做到? 韩玥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矛盾过。 梁慧却是笑了,笑容如少女般纯净明媚。 “为他做任何事,我都是快乐的。”梁慧说:“晋王妃,虽然我的计划失败了,但是你看,女人的力量果然不容小觑。我不能利用好,你一定可以。” “你要完成他的夙愿,不要为任何人而放弃……至于他,我去帮你照顾他好不好?” “不好,不需要……”韩玥呼吸发紧,不断摇头。 “玥儿,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韩玥试着靠近,“我还有好多问题要问你,你等我……你等我问完……你想叫什么都可以,但你得把你们之间的事全部讲给我听……” 她控制不住地语无伦次:“你知道吗?在他死后,我常常觉得很遗憾,很难过。他还那么年轻,没享受过被人爱的滋味儿,他这一生太不值得……” “但我没想到有你的存在……我很感谢你曾给过他温暖……” “你知道吗?你绣的荷包他其实一直带着,阿么都说绣功太差,可他一直带着……他心里一定是有你的,你下来,我想办法……我想办法好不好……” “真的吗?” 梁慧似乎是不相信她的话,“公子他……他真的有留着?” “真的……” 韩玥趁她愣神,突地扑过去。 第396章 喜脉 可是,梁慧比她更快。 几乎是同时,她手里多了道寒光,那寒光在她飞身而跃的瞬间抹向脖子…… 鲜血,红衣,在枯草里如花一样展开。 城墙有半人高,韩玥以抓握的姿式,半个身子倾出。 腰间同时多了力道,云衍的声音在耳边炸开:“玥儿!不要!” 韩玥就那样趴在墙头上,长久地看着那一抹红。 她其实不懂他们之间的这一段情。 是爱恋吗? 是利用吗? 不知道。 她只知,他们之间,隔着年龄,隔着容貌,隔着身世家境……隔着千沟万壑的两个人,在这一刻,殊途同归了。 …… 这晚,韩玥吐的昏天暗地。 似乎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灰色的意识拖着她一直下坠,宛如有人一手揪住她的胃,一手扼住她的心脏,比疼痛还要恐惧。 然后,就是好一阵的兵荒马乱。 整个凤盈县叫得上号的大夫都被请来。 这些韩玥一概不知,她在自己混沌的精神世界里浮浮沉沉。 梦到林芸,梦到方舟,白云,梦到欧阳槿…… 然而,所有的梦境都很混乱。 所有的语言全都融进了仓惶里,泪水滑落间,她能听见云衍一直在叫她的名字…… 可是,真的好抱歉。 她觉得太累了,真想……真想就这样好好睡一觉啊! 这晚,梁慧与韩玥在高高的城墙上究竟说了些什么,只有她们自己知道。 梁慧从墙城跃下的瞬间,牢里的七个女人同时招供出关联的细节。 这三年里,梁慧是如何一步步接近她们,成为她们的精神信仰,又是如何指使她们交换杀人…… 总之,都是梁慧在幕后操控,和古澜族人无半点关系。 提及幽灵,将古澜族人牵扯进来,只是想挑战晋王妃。 看看所谓的圣女降世,是不是这天下最聪明的女子…… 个中细节,听得人心惊胆战,又觉妙不可言。 一群女子啊! 竟干出了这样惊天动地的事来。 知州冯钦也好,提督蒋域也罢,在案件真相一点点揭开的这一过程中,对韩玥早已心服口服。此时,幕后凶手已死,大家心照不宣地默默做着收尾工作,关于古澜族人再不敢多提。 知县林崇先,以及刘奎就更不用说了。 自知罪过深重,已经开始在心里写起自罪书来。 然而,令所有人担心的还是晋王妃。 大夫一拔又一拔地进去,还没见有人出来。 刘奎心直口快,弱弱问蒋域:“该不会是出什么事,都被晋王给杀了吧?” 蒋域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休得胡说!那是晋王!岂会做知法犯法的事!” 知法犯法,在他们眼里,原本只是个形容词而已。 历经这一遭,这四个字已然多了极重的份量。 房里,气氛沉压到极致。 云衍当然不会杀人,但那过于肃穆的表情看起来实在是瘆人。 大夫来了七八人,排成一排,诚惶诚恐地低垂着头,生怕下一刻就会性命不保。 “如何?”云衍看着最后一名大夫,开口问。 他语气克制着,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那大夫下意识望了一眼几位同行,抹一把额头上的薄汗,硬着头皮道:“禀王爷,晋王妃她……是喜脉!” “当真?”云衍还是那不咸不淡的语气。 大夫实在拿不准这是什么意思,但现下的情况也不敢说谎,只得揪着一颗心用力点头:“确实是喜脉!” 云衍便没声音了。 有人大着胆子抬眼,只见男人静静望着床榻上清丽而苍白的女子,竟是……红了眼眶。 “那她这是……” 嗓音竟沙哑到说不出话来。 众大夫有些恍然……敢情晋王这是惊喜过度? 有人又大着胆子道:“晋王妃近来过于操劳,又受了些寒,身子是虚了些,但底子还不错,加以调理,没什么大问题。” 直到这时,一直提着心吊着胆的阿么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眼泪再也忍不住地往下掉。 “没事就好……上苍保佑……天神保佑……” …… 韩玥这一觉,睡得有些久。 再醒来,已是次日午时。 浑身酸疼,像是被人暴击了一顿似的。 脑子还没怎么回过神来,云衍的脸出现在眼前。 男人看起来忧色浓愈,哑着嗓音道:“玥儿,你感觉怎么样?可有哪里不舒服?” 之前的事,走马观灯般在脑海里闪过。 想来,是昨晚自己的某根弦又断了。 韩玥不忍他担心,摸摸肚子,说道:“有些饿。” “就来就来!” 韩玥才发现阿么也在,听她说饿,一阵风似的就闪了出去。 “我没事……”韩玥强撑着要坐起来。 云衍扶她靠在自己怀里,轻喃道:“我们有孩子了,玥儿。” 韩玥愣愣,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云衍低头看她,声音有些发哽:“你要当娘亲了。” 怀孕了? 韩玥脑子有些懵。 老实说,生孩子这种事短期内根本不在她的计划内。 这里没什么好的避孕条件,她便一直算着日子,绝不会错……怎么就有了呢? 韩玥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见云衍忐忑地看着她,表情也有些奇怪,像是做错事了一般。 堂堂晋王,头一次显出无措来。 韩玥心里反而一松,出声道:“你不高兴?” “嗯?”云衍忙道:“高兴,高兴,我就是太高兴了!” “高兴不应该是这种表情。”韩玥直截了当。 云衍知瞒不过她,小心翼翼地抚了抚她平坦的小腹,叹道:“高兴之余,我有些惶恐。” 韩玥被他给逗笑了,“你惶恐什么?” 云衍道:“此行带你出来,本是想陪你四处走走看看,谁曾想遇到这么多的事,还是一样的忙碌不停。” “眼前怀着孩子,吃苦是你,牺牲是你,我什么忙都帮不上……” 更担心的是,此行发现那么多的问题要解决,依她的性子,能停得下来吗? 他不可能干涉她什么,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受苦。 思来想去,忧思压过喜悦,总觉得这孩子来的真不是时候。 这倒是和韩玥想的有些不一样。 她以为在孩子这件事上,他会坚持自己的一些想法,不会顾虑那么多。 但他所有的担心,她都能想象。 话说到这里,韩玥便抬眼看着他,试探着问道:“我第一次做母亲,总怕出事儿……若孩子真有事,你会怪我吗?” 第397章 归宿 云衍握着韩玥的手,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不怕你笑话,你也别恼,这孩子,到此刻我还是没什么真实感。甚至有些莫名的惧怕……” 这样说,听着又不对。 他忙摇头,又道:“我高兴,是觉得我们有孩子了,这是我之前不敢想的事。我想象着孩子的模样,就是你的样子,我左思右想,其实我期盼这个孩子,只是因为你是孩子的娘。” “你若因此倍感压力,或受尽苦楚,那我情愿……” 韩玥忙捂住他嘴巴,心里那点不安早被他给搅得灰飞烟灭。 这个时代生孩子风险是比较大,但她对人体了如指掌,科学养胎,也没什么好惧怕的。 只要他能放正心态,不因此而限制她,孩子那有不想要的道理。 这时,阿么端了青粥小菜进来,对着云衍道:“王爷,这里有奴在就好,您一夜未睡,去合合眼吧。” 云衍稍加沉思,韩玥也道:“去吧,我还是犯困,吃点东西想再睡。” 案子查到这里,就没她什么事儿了。 但云衍不同,该了断的要了断,该追责的要追责。 她亦很想快些结束这一切。 这凤盈县,她是不想呆了…… 夫妻同行这么久,彼此心有灵犀,未尽的言语都明白。 云衍摸摸她的头,柔声道:“有事叫我,我去去就来。” 云衍一走,阿么帮着韩玥洗漱,叹道:“头一次见王爷哭,都吓坏了。” 韩玥有些懵:“他哭什么?” “您昨晚那样回来,一直昏迷不醒,王爷把整个凤盈县的好大夫都找来,起初有大夫说您是喜脉,王爷根本不信。七八个都这样说,他才信……后来,都走后,奴便见王爷拉着您的手,哭的可伤心了……” 阿么喋喋不休地说着话,韩玥听着,心头有些酸胀。 人字好写,人生却难言,悲喜同在,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谁也说不清。 但福祸也好,人最怕的还是分离……想来,云衍是记住她说在另一个世界生活过,有可能会回去的话,心里时时刻刻怕着那一天的吧。 都到这一步了,就算能,她又如何舍得。 韩玥双手下意识抚着小腹。 这孩子……也许是该来的…… …… 韩玥这一孕,云衍就急了起来。 凤盈县的事最后是怎么处理的,韩玥没问。 只知,七人都定了罪,死罪。 林崇先,刘奎,蒋域等人纷纷上书请罪,具体如何,朝廷自有决断。 法因为公平,所以无情。 再有理由,也不能是犯法的理由,这一点,古今贯通,毫无周旋的余地。 阿布被放了出来。 韩玥和云衍原本是要返回古澜州,但顾及韩玥身子经不起折腾,便命人护送阿布回去,阿么随行往盛京走。 幸好韩玥没怎么害喜,除了不喜油荤外,就是嗜睡,白天黑夜的睡,倒少了许多折腾。 但云衍还是很谨慎,没急着赶路,走走停停,路上差不多花了两个月时间,到盛京时已是来年开春。 马车入城后,韩玥便一直撩着帘子往外看。 这一遭回来,竟莫名的有了回家的归宿感。 尤其是远远看着晋王府门口站满了熟悉的人时,泪水几度夺眶而出。 那一双双殷盼的眼睛,那眼里饱含着的情义,不是亲人又是什么? 尤其是韩钦林,不断用衣袖擦着眼睛。 在马车停稳的瞬间,脚步迈动就要冲过来。 谁知柳太妃和云伶比他更快一步,韩钦林便尴尬地顿了步,若无其事地退了几步,又开始侧身擦眼睛。 云伶冲的最快,云衍怕她撞到韩玥,精准地先一步抓住她衣领,将人定住,严声警告。 “你嫂嫂现在有着孕身,你要乖,离她远一点。” 云伶伸着双手,委屈巴巴地看着韩玥。 韩玥在云衍手臂上一拍,“你放开她,我又不是易碎品,怎的就不能碰了。” 她主动抱了抱云伶,“好伶儿,嫂嫂也是很想你的。” 云伶僵硬着,一点不敢动,瘪着嘴巴:“嫂嫂是天天想吗?” 意思是,她是天天想着嫂嫂的。 韩玥笑起来:“当然,天天都想。” 云伶就开心的弯起眼睛,但还是不敢动,眼睛却小心瞄向她肚子。 才四个月,韩玥的肚子就已十分显怀,云伶实在是好奇的不得了,“真有小人儿跑进嫂嫂肚子里去了吗?” 韩玥抓住她的手往肚子探去,“可以轻轻摸摸看。” 云伶刚一喜,稍慢了一步的柳太妃赶紧出声喝住:“不许!” 云伶吓得一缩,更委屈了。 柳太妃对上韩玥时,表情瞬间温柔的能滴出水来。 “好玥儿,这一路辛苦了。” 在路上时,云衍已迫不及待派人将这好消息送回来。 韩玥看着太妃眼底的红血丝,心里有些埋怨云衍。 就说先不要说吧,老人家肯定激动的好几天没能睡好觉了。 但血浓于水,这样浓烈的亲情又是如此的令人心暖。 韩玥因此也变得有些不冷静了,由柳太妃拉着手,微微哽咽道:“让娘担心了,我还好,不累的,孩子很乖,并没有折磨我。” “是吗?”柳太妃惊喜地望向她肚子,克制着想摸一摸的冲动,“那可真是乖孩子。” 柳太妃身后的喜嬷嬷和元福,许是年纪大了,分外感性,不断地抹着眼泪,又哭又笑的道:“太妃也知王妃辛苦,快先进屋吧。” “对对对……”柳太妃忙唤轿辇过来,吓得韩玥赶紧道:“我可以走,真的没事的,娘。” 柳太妃坚持:“要走,明儿个娘陪你在花园里走,一路舟车劳顿,可不敢再大意。” 韩玥只好向云衍投去求助的眼神。 云衍揽她肩,故作吃味儿的道:“有些太妃呀,有了儿媳就忘记自己还有儿子了。” 可不是,从头到尾就没看过他一眼。 母子隔阂多年,这样寻常亲密的玩笑从前可是从来没有的。 柳太妃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愣了愣,方才堆起复杂的笑容,伸手拍拍云衍的脸,“是,娘的好儿子,你也辛苦了。” 云衍眼眶几不可察地红了红,一手搂着韩玥,一手揽着柳太妃,“回家。” 这时的韩钦林已经从最初的激动慢慢冷静下来,看着自己养大的女儿被别人团团围住,自己连上前的资格都没有,心里怪怪的,很不是滋味儿。 第398章 双生子 韩钦林心里这么一怪,就在面上带了几分出来,有些傲骄地立在门口,目光看的是别处,故作淡定随意的很。 韩玥其实一下车就看见他的,他的殷切和退让她都看在眼里,心里同样不是滋味儿的。 于是,便走到他面前,学云衍撒起娇来:“有些老人与女儿许久未见,似乎也没多高兴哦。” “哦,原来是我女儿回来了呀!”韩钦林故作惊讶,“我还以为是哪家贵人,都没敢上前。” 还真是敢说啊! 韩玥面上一尬,忙上前挽了他的手臂,“贵不贵也是爹的女儿。” 云衍更是赶紧上前拜,“见过岳父大人,岳父近来身子可好?” “多谢王爷关怀。”韩钦林还礼,收敛着太明显的酸味儿,温和的道:“一切都好,能吃能睡就是有些无聊。” 柳太妃笑着上前,“多亏亲家公照料,我这身子骨如今也好了许多。” 一家人这时才说说笑笑的往里走。 知道韩钦林吃了味儿,进屋后,柳太妃将云衍叫走说话,有意给父女二人留些空间。 人一走,韩玥便迫不及待地问:“韩冲怎么样了?” “好很多了,”韩钦林自然而然地拉起韩玥的手把脉,轻叹道:“现在脑子时不时的有清醒的时候,昨日还问我,玥儿是不是该回来了。” 韩玥鼻头发酸,“怎的不带他来?” “明天吧,先看看你情况如何。” 韩钦林静着气,韩玥也不打扰他,心里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 好一会儿,她回过神来,见韩钦林眉头越皱越紧,心里不由跟着一紧:“怎么了?可是有什么问题?” “脉象有些奇怪……” 韩钦林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心翼翼地,反复诊了好几次,又看向韩玥的肚子,眼里又惊又喜。 “怪不得这么显,原来是双生子……” 韩玥懵了下:“两个?” “不会错,肯定是双子生!”韩钦林没法再冷静,一边唤人去叫云衍来,一边碎碎念:“双生子要顾虑的事就多了……别的不说,会增加生产的难度……” 又怕给韩玥压力,“不过玥儿你别担心,有爹在,爹多看看医学古书,拼了老命也会保你们母子平安。” 韩玥倒没多担心,反而宽慰起韩钦林:“没事的爹,只要胎位正,顺产问题也不大。” “万一不正呢?”韩钦林脱口而出。 韩玥沉疑了下,“您不是会剖腹接生吗?” “那能一样吗?”韩钦林急得嚷起来。 他这辈子就干过那么一次……但那次对方,也就是韩玥的亲娘已经没了生命迹象,他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 韩玥是他一手养大的心尖肉,她肚子里是他亲亲的外孙,能一样吗? 光想想那场景,他就腿软好吗? 韩玥还是很镇定,“爹忘了,我对人体可是了如指掌,我会帮您。” 韩钦林白她一眼,女人生孩子,等于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里。 生两个,那就是踏进了一只半脚,她自身难保,要怎么帮? 老人家反正焦虑的不行了。 恰时,云衍和柳太妃闻讯匆匆赶来。 云衍进门,怔怔看着韩玥,眼神有些破碎。 柳太妃则是兴奋不已,“亲家公,当真是双生子吗?” 韩钦林叹声:“我希望不是……但我以从医几十年的经验保证,确实是。” 柳太妃忽略他前半句,继续兴奋道:“双子可是祥瑞,是上天赐的福气,阿喜!快!快扶我去给列祖列宗上香!” 柳太妃急得不得了,也没忘记拉着韩玥的手宽慰:“好玥儿别怕,有我在,有亲家公在,你什么都不用多想,只管乖乖养胎。娘先去上香,然后给你做好吃的。” 韩玥心说,我没想多,是你们想太多了。“ 她无奈又乖巧地微笑道:“都听娘的,列祖列宗不会跑,您慢着点脚下。” “这种好事儿得马上让他们知道,越快越好,这样他们才能立即保佑你们母子仨!”柳太妃说着话,忙不迭地出门去。 韩钦林则是心事重重,慌恐的道:“不行,我得找你韩叔叔商量商量去。” 说罢,也忙着出门去了。 回家不到一个时辰,竟就搞出这么大动静来,韩玥也是没想到。 云衍的眼神更是复杂,惊喜又担忧。 他小心抱着韩玥,忍不住叹了声气:“一个就好,怎么会是两个呢?” 一个已经让他心焦难安,两个……怕是要失眠多梦了。 民间双生子难产的事,他可没少听说……比如韩玥的亲娘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虽说还有别的因素,但若只是一胎,芸公主保命的机会肯定有。 这么一想,云衍的心也是破碎的。 韩玥见他的眼神慢慢变得惊恐,也不知道是在胡思乱想什么,便轻声道:“别想的那么恐怖,大不了剖腹,爹有经验,不用太担心。” 韩老那经验……那能叫经验吗? 但这种情况下,还要韩玥反过来安慰他们,云衍心疼不已,强打起精神来,附合说:“爹的医术肯定是没问题,再者,还有御医,我明日就去请旨,让陛下派一两个信得过的御医来府上诊脉,不会有问题的。” 他亲一亲她脸颊,“我不担心,我只是心疼你,如此你肯定又要多受苦了。” 韩玥轻轻地叹了口气。 能不叹吗? 好不容易接受自己要做母亲的事实……一来就是两个…… 还真是……惊喜的有点儿过了头啊! 消息很快传进宫里。 次日,还没等云衍去宫里请旨,萧池就亲自带着御医上门来了。 双生子不多见,但也不是没见过。 几名御医轮流诊过脉后,再一合计,确实是双生子。 萧池一脸羡慕地看着云衍,“不愧是晋王,一次抱两。” 都知萧池纳妃好几个,如今却还未有子嗣,虽说他还很年轻,并不急,但朝中多少还是有些声音了。 云衍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是道了声:“臣谢过陛下。” 萧池握拳在他胸口轻轻一捶,“真有你的,一走就是数月!” 虽说这数月,他也没闲着,不时有惊天动地的消息传来…… 萧池望一眼韩玥,赏了一大堆东西后,与云衍去书房说话。 柳太妃留下来陪着韩玥,云伶更是寸步不离地守着,眼珠子瞪着韩玥的肚子,好奇又害怕。 柳太妃看着她,轻叹道:“陛下许是要说伶儿的事了。” 第399章 过人之处的血脉 萧池想立云伶为后的念头已久,云家有犹豫,加之各种事,一拖再拖,拖到如今云衍自己都有孩子了。 想来,这件事是该有个结果了。 韩玥道:“娘是怎么想的?” 柳太妃苦笑了声:“伶儿这样,我能怎么想?我倒是想留在身边,好好照料她一辈子。但我与她的一辈子,注定无法一样长……” “还有我们。”韩玥忙表态。 云伶若是正常人倒无妨,她智如幼儿,肯定是无法适应后宫的那些尔虞我诈。 柳太妃显然也是如此作想,但…… 她摇着头:“你我怎么想都没用,关键还得看陛下怎么想。” 晋王在他之前先有子嗣,这不是件好事。 韩玥也知其中隐讳,心里微微烦躁。 柳太妃拍着她手背道:“你别多想,要相信衍儿,他护得了整个天下,莫非还护不住你们母子?” 理是这个理。 韩玥笑了笑,“我不担心。” 萧池如今看着成熟了许多,只盼着他能往正道上走,莫要再入了心魔才好。 …… 萧池头一件事说的,确实是云伶的事。 他直白道:“说好要把伶儿嫁给朕,你一拖再拖,是要拖到你儿子都能上战场了才肯是吧?” 这话看怎么听,如往深里想,就大含着深意。 云衍自是不愿意深想,便笑着道:“孩子是个意外,臣与玥儿其实没想这么早要。” “你觉得大臣们会这么想吗?”萧池白他一眼,干脆直说:“你我兄弟走到今天不容易,别人说什么,朕自是不会听。但说的人多了,就怕有心人从中做什么手脚。” 云衍轻叹:“陛下为何偏要伶儿?您知道伶儿她……” “朕说过,会对她好就会对她好,你在担心什么!”萧池有些生气道:“你担心她应付不来后宫那些妇人对不对?大不了朕给她另辟一处宫殿,不让人接触她总可以了吧?” 可以什么呀,这不等于是坐牢吗? 云衍立即反对:“陛下万万不可,伶儿心智不全,还是个孩子,那样的生活她适应不了。” “那你说怎么办吧?”萧池无奈地叹了口气,有些难为情道:“这么给你说吧……朕不是不想要孩子,也不是没有努力……但,就是没有。你看你一下抱两个,万一云家血脉就是有什么过人之处呢?” 云衍呆了呆,“陛下您这……要说过人之处的血脉,那也是来自玥儿吧。” “所以啊!”萧池无语道:“可她又没有什么姐妹……” 话题似乎有些偏了。 云衍失笑。 萧池不耐烦地挥挥手,“哎呀,别人不懂,你也不懂朕吗?也不全是孩子的事,你眼前就要生子,还是双生子,不知又要引多少人嚼舌根。伶儿在朕那里,多少能堵住一些人的口,你我都省心些不好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云衍再推辞就真是不识好歹了。 他皱眉道:“可伶儿特殊……还请陛下准允她能随时回来,以及母妃能随时进宫陪她。” 萧池答的爽快:“这些都好说。” “还有,立后的事,且看看再说吧。” “也好。” 立后确实是大事,但若伶儿争气,也让他一次抱俩,那就不是什么大事儿了。 萧池如意算盘打得响。 伶儿的事说完,话题转到云衍他们此次办的案子上。 萧池眼神带着点威慑地看着云衍,“你如实告诉朕,凤盈县的案子,和古澜族人到底有没有关系?” 云衍不想瞒他,如实道:“要说关系,和欧阳槿多少有些关系。” 接着,他将梁慧一事如实道出。 萧池凝眉半刻,忧心道:“依你之见,像梁慧这样的还有没有?” 言下之意,会不会还有被欧阳槿影响,或安插的种子出现。 “这不好说……”云衍还是选择照实说:“这个问题我同玥儿讨论过,所谓的种子,其实就是人心。种子受土壤影响,和人心受环境影响是一个道理。” “我们无法估量人心,但可以改变环境。” 萧池挑眉,“你的意思是?” 云衍道:“加大完善律法的力度,提高百姓生活质量。” 套用韩玥说过的一句话。 ——若世道安稳,谁愿颠沛流离。 人之初,性本善。 这世间的罪恶,与身俱来的少,大多数还是受环境所逼。 萧池点着头,“你说的对,朕近来和大臣们的议题也是这个方向。” 云衍见他不纠缠着欧阳槿和古澜族人的问题不放,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他拿人心和环境做比喻,何尝不是在暗示萧池。 他本无二心,但若有人敢往他肋骨上捅刀,那就不一定了。 他的肋骨是什么,不言而喻。 想来,萧池确实是成熟了,已知在不动声色中平息暗潮涌动。 这样,就再好不过了。 微妙的气氛一闪而过。 萧池很快又道:“晋王妃现在这情况,最重要的是养胎……朝中之事,还能兼顾吗?” 韩玥还担着内阁之职,这本是她实现诸多理想的平台,但眼下,似乎是不太合适了。 云衍静了静,说道:“这一点,我与玥儿也商议过。我与她的看法差不多,朝廷整个官史机构不宜过于复杂,只要各尽其职,内阁的设定其实意义不大。” 说白了,内阁的存在,一来是作皇帝的顾问团来用,前提是皇帝需要,且信得过。 现下,陛下飞速成长,已能独挡一面,有了自己的想法,内阁的存在就有些多余了。 内阁作用,二来是为震摄朝臣。 但震摄是把双刃刀,用不好,只会适得其反。 与其如此,还不如把重心放在架构重组上面。 云衍又道:“玥儿的初心,只是想让律法尽可能的完善,让这世间少些冤假错案。权势对她来说,只是为了更方便达到此目的而已。不管她为不为官,她的心都系着百姓,系着陛下,我亦一样,无论是何身份,都愿意为陛下效力,这一点不会改变。” 兄弟二人许久未这样推心置腹地说话。 萧池隐隐动容,“朕希望你们能明白,朕看重的亦不是这皇位……天下太平的心愿,朕亦与你们相同。” “臣心知。”云衍望着他,真诚地笑了笑。 萧池也笑了下,瞥着他,“朕发现你此行回来后,似乎是变了许多。” 第400章 多了人味儿 云衍摸着脸,“有吗?” “并非是变好看了,”萧池左右端详着他,“而是多了许多人味儿。” 云衍:“……臣从前不像个人?” 萧池大笑:“并非如此,而是没那么鲜活罢了。” 云衍很得意,“这大抵就是爱情的力量吧。” 萧池忍不住有些忌妒,哼了声,突又想起一事:“对了,朕从这批挑出来的人才中,任命了不少女官,名单你都看见了吧。” “看见了。”云衍趁机放彩虹屁,“陛下能知人善用,敢于打破世俗偏见,实乃真是孰国之福,是百姓之福。” 萧池并没觉得被夸道,凉凉道:“得了吧,这些都是你媳妇儿的主意,要夸夸她去!” 云衍坚持认真到底,“若无明君,哪来的忠臣良将?” 这句话,终于夸到了萧池心里,当即两眼发光道:“你当真觉得朕做对了?” 云衍十分肯定地点头:“当然!” 萧池暗松一口气,“那好,明个儿你都见见……尤其是新上任的刑曹事元臻,你更得好好见见,此女子之风采,不输于晋王妃。” 云衍几不可察地挑一挑眉,心道,这天下不可能有人能比得过韩玥。 但亦无所谓,玥儿之好,他懂就行。 …… 云衍本没想限制韩玥的自由,可得知是双胎后,心态崩了。 得知韩玥要回韩府,又不敢劝,只跟在她身后,转进转出。 韩玥忍无可忍,“王爷今日不是要进宫吗?怎么还不去?” 一直在她面前晃,晃得她头都晕了。 “不急。”云衍挑着眉,趁机道:“倒是你,岳父大人随时可以过来,实在不行,让他和韩冲一块儿搬过来住得了,你有必要这么急着去吗?” 韩玥说:“我闷的慌,想出去走走,顺便给伶儿置办些东西。” 还要去逛街买东西……云衍忍着,“那我陪你去。” 韩玥拧眉,“不是,你离开这么久,肯定有许多事要办,陪着我干嘛?” “能有什么事比你重要?”云衍抬手捏着眉心。 韩玥反应过来:“担心我?” 她道:“双胎后期是得多卧床才行,但这才四个月,还早着呢。适当运动有利于胎儿生长,对我将来生产也有好处……” 云衍一副我不听我不听我什么也听不进去的表情,口苦道:“可我一想到你在大街上行走,保不准什么时候就有人,或马车撞来……我就心慌胸闷,什么事儿都做不了!” “啊这……”韩玥拿他没办法了,“那你说怎么办吧?要不,让娘陪我一起去?” 云衍扶额,“不然你觉得我为什么还在这里?” 他本没那么紧张的,一大早柳太妃就把他叫去,然后给他讲了好几个血淋淋的例子。 某员外家的二夫人,曾经就怀的是双胎,本来怀得好好的,非要去听戏,回来,孩子就没了。 某家的儿媳妇,也是怀的双胎,都快生了,因不听劝,在院子里溜达了几圈,被突然窜出来的野猫给惊吓到,孩子没了…… 反正好几个某,听得云衍眼皮直跳。 韩玥哭笑不得,“那我总不能一直就这么躺着吧?” “不躺不躺……”云衍耐心哄着:“咱就在府里活动,嫁妆这些事交给元福去办,让爹和韩冲过来住,朝中的事我每日回家说与你听,你有什么想法和意见,我也如实转达给陛下或其他人。你看成吗?” 都说到这份上了,能不成吗? 韩玥捂住肚子,很郁闷。 云衍抱着人又是好一顿的哄,韩玥不想误他事,只得勉强同意。 这还不算,云衍这个心机男,居然把云伶找来,明着说是陪她,实则是让云伶盯着她。 云伶本就是个乖宝宝,严格遵守她哥的命令,韩玥往院门口望一眼,都会赶紧提醒:“嫂嫂肚子里有两个小人儿,嫂嫂要保护好他们,要听话,不能去外面。” 韩玥简直要疯! 这要怀的是三胎四胎,是不是连动都不让动了? 不得不说,这人啊,就是不能乱想,万一实现了呢? 当然,这是后话。 云衍执行能力向来一级棒,不到一个时辰,韩钦林和韩冲还真搬来了晋王府。 几个月不见,韩冲的情况好了许多,眼睛里不再是混沌一片。 他有些懵懂地看了韩玥好一会儿,又看向她隆起的腹部。 韩玥柔声道:“认识我吗?” 韩冲又抬眼看着她,似乎是想了很久,说:“妹妹……” 韩玥眼泪就下来了,“对,我是妹妹,是玥儿。” 韩冲愣了愣,慢吞吞的替她擦去眼泪,再慢吞吞地皱起眉头,“不爱哭……” 他曾说过,韩玥小时候不爱哭。 韩玥忙揉揉眼睛,微笑道:“我可没哭,是风吹疼了眼睛。” “疼?”韩冲反应迟钝地用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可能是因为怀孕,身体激素有变化,韩玥有些控制不住地泪奔。 云伶发现了,以为是韩冲弄哭了韩玥,气得将韩冲赶出门,凶道:“我不许你再靠近嫂嫂!” 并且,无论谁劝都不听。 韩玥实在无奈,幸好韩冲似乎也是这么想,有些害怕地再也不敢进来了。 韩钦林将他领回所住院落,再回来时,叹说:“其实有时想想,他傻就傻吧,总比四处闯祸的好。大不了我养他一辈子。” 韩玥皱眉,“他不是傻。” 只是还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罢了。 错误的情感,导致他认知崩溃,需要时间去建立。 韩钦林懒得和她争,依着她,“是是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手伸过来。” 然后,又是反反复复的好一阵诊脉。 诊完,嘴里嘀咕着什么,结果也不交待一句,转身就出了门。 韩玥和云伶大眼瞪小眼地发了会儿呆后,问道:“我写字总可以吧?” 这个哥哥没有交待,云伶歪着她的小脑袋想了好一会儿,点头同意:“可以!” 韩玥摸摸她的头,“那你帮我磨墨。” 反正现在即便有案子,也不可能有人敢叫她了。 也好,趁此机会,她想试着整理出一套适合当下环境的刑法出来。 还有仵作之术,一些基础知识完全可以整理成册,给那些在职的仵作学习。 如此一想,好多事可以做呢。 韩玥顿时又精神百倍起来。 这一坐,就到了午时。 突然听见院子里响起脚步声,韩玥条件反射般放下笔就往床上一躺…… 第401章 只要一生 云伶看不懂这是什么操作,张口无言地望着韩玥。 见韩玥朝她招手,竟福至心灵般坐过去,一副什么也没发生过的表情。 韩玥的感觉还是没错的。 刚躺好,柳太妃和喜嬷嬷就亲自端着午餐来。 而她们身后跟着的,正是刚出门不到两个时辰的云衍。 韩玥很无语:“王爷怎么就回来了?” 云衍道:“宫里没什么事,陛下就将我赶回来了。” 可能吗? 韩玥瘪瘪嘴,“王爷下次说谎时,表情管理还需加强。” 云衍莞尔,“我想回家陪你用膳,这总可以吧。” 柳太妃这次没帮着他,反而冷嘲热讽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这个做婆婆的不给儿媳妇吃饭呢。你好歹是个王爷,能不能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动不动就往家跑,让陛下怎么想?让大臣们怎么看?” 云衍就傻傻地笑,“儿子知错,有母妃在自然是不用儿子操心,儿子其实就是想吃您做的饭菜罢了。” 柳太妃一副不敢相信这话是出自他口的表情,愣了好一会儿,看看喜嬷嬷,又看看韩玥。 “这真是晋王吗?” 何时变得这么会说话了? 韩玥看着云衍,也莫名觉得有些陌生。 曾经总是皱着眉头,眼里蓄着冷光,一副生人勿近模样的晋王哪儿去了? 眼前站着的,怎么越看越像是地主家的傻儿子呢? 云衍被她们看得怪不好意思,为转移注意力,便拍拍云伶的头,问:“有没有好好陪你嫂嫂?” 云伶紧张地看一眼韩玥,弱弱点头:“有。” “乖!”云衍很满意。 云衍突然回来,饭菜自然是不够了。 喜嬷嬷忙着去厨房加菜,又命人将院子简单布置了下,午膳就安排在院子里。 春暖花开,笑声不断。 人世温暖与圆满也不过如此吧。 用膳后,云衍还得赶回宫去,却要坚持等韩玥睡着后再走。 突然粘人的不行,真是让韩玥无从适应。 更可怕的是,桌上写的东西还是被他给发现了。 都说一孕傻三年,她这刚孕就开始傻了。 光顾着躺,竟忘了要将笔墨也藏一藏。 云衍凝目看她写的那些内容,眉越皱越深。 韩玥屏心静气地等着,心里却是打定主意。 他若连这也限制的话,她就要反抗了! 大不了……大不了和离! 云衍看完,瞥着她,“你很紧张?” “没有啊!”韩玥直着脖子,硬气道:“我为什么要紧张?” 云衍勾唇,轻抬她下巴,“是呀,你为什么要紧张?你也知道这样不对,是吗?” 韩玥生气了,“怎么就不对了!我只是怀孕而已,又不是残废了,脑子坏掉了,这也不让做,那也不让做,就这么关几个月,我不傻也会疯啊!” 云衍怔怔看着她,凑来,在她唇上啄一口。 “很好,有不满就要说出来,御医说了,孕妇不能有情绪,有就要发出来。” 韩玥无语,“这不是重点好吗?” “那我们来说说重点。”云衍将她抱起来坐他身上,柔声细语道:“陛下最近的重心,正是重组朝廷构架,我看了你起草的内容,很受启发。这样,明日我奏明陛下,让你参与进来,这样你就能更了解当下境况,能更贴切地完善你的想法,免得做无用功,你意下如何?” 韩玥愣愣看着他,“你,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当然!”云衍认真道:“陛下其实也巴不得你参与进来,只是顾及你的身子而已。” 韩玥还是不敢相信,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 连院门都不让她出,还能让她参与政事,怎么可能? 云衍与她额头相碰,亲昵道:“至于怎么参与,为夫来想办法,在家里同样可以,只不过你得答应我,要量力而行。尤其不能久坐,回头我和岳父大人商议一下,根据月份的增加,给你拟定一份时间表,只要你乖,为夫那有不支持你的道理。” 见他不像是哄她玩,韩玥眼睛直发亮。 幸福来得太突然,她实在不知该怎么表达,就在云衍唇上亲了又亲,乐道:“多谢夫君成全!夫君真是全天下最好最善解人意的夫君!” 云衍看她的眼睛有些沉了,不止是眼神,呼吸似乎也沉了。 韩玥有些害怕地缩了缩,“你干嘛?不该想的你可别想!” 云衍头枕在她肩上,叹息着痛苦道:“你说,怎么就那么准呢?” 才成亲,他的‘性福’生活就断了……太惨了! 韩玥失笑,“怪我咯!” “不怪不怪……”云衍哄人的话,张口就来:“只要你们母子平安无事,我这辈子不想也没事。” “当真?”韩玥表示怀疑。 云衍苦着脸,点头却是很坚定:“自然当真。” 韩玥心头暖暖的,摸着他的脸道:“你说你,现在怎么就变得这么油腔滑调了呢?” 云衍不赞同的道:“你我是夫妻,有什么说什么,这叫真情实意,怎么会是油腔滑调呢?” 好吧,韩玥给他竖起大拇指,“你牛!” 云衍亲她一口,“也不知道为什么,以前觉得一辈子很长很长,自从有了你,便觉得日月如梭,转瞬即逝,快的让人害怕。所以,有想说的话就想马上说出来,想为你做的事也要尽快去做……” 总怕来不及,总怕有变数。 云衍嗓音低哑道:“你说我是不是老了?” 韩玥眼眸生热,捧着他的脸,认真看着他的眼睛道:“说好要一辈子在一起,少一天都不算!如今我哪儿也不想去,就呆在这里,好好做你的晋王妃,可好?” 她早就想告诉他这些,只是不知该如何说出口而已。 云衍动情地吻着她的眼睛,“好玥儿,我不贪心的,只求这一生……” 一生足已。 …… 萧池确实是心急,没过几天,就要将云伶接进宫去。 暂不立后,仪式流程就简单的多。 韩玥还是担心云伶不习惯,也怕她应付不来男女之事,有意教一教,便问她:“伶儿想进宫吗?” 云伶想了想,很为难道:“我想和池哥哥玩,但我又舍不得嫂嫂。” 韩玥摸摸她的头,“这个没关系,想我了随时可以回来。” 她进一步道:“你知道成亲的意义吗?” 第402章 刑曹 云伶很有信心地回答:“像你和哥哥一样。” “一样什么?” “成为一家人,然后一起造小人儿。” 韩玥惊得一怔,“谁告诉你的?” 云伶迟疑了一下,坦白说:“是池哥哥告诉我的,他问我愿不愿意和他一起造小人儿,然后将来,我们的孩子可以和你们的孩子一起玩儿。” 韩玥暗道萧池也是个心机男,又问道:“那你愿意吗?” “我愿意啊!”云伶很痛快地点头,“我喜欢池哥哥的,愿意和他玩,愿意和他一起造小人儿。” 喜欢的,那就好。 韩玥放下心来。 不过,等云伶真正进宫后,她还真是不习惯,好几次想拿什么东西时,都习惯性地叫‘伶儿’。 这日,她写到兴头上,想喝水时,又唤了伶儿。 阿么笑说:“阿依今天是第五次叫错人了,看来真是想念伶儿小姐的紧,要不,让王爷把人请回来?” 才成亲几日就叫回家,不太好。 韩玥忍着,问阿么:“你可习惯?” 阿么遥望着远方,道:“习惯是习惯,可奴还是想念古澜州的风沙尘土味儿。” 韩玥很抱歉,“不该让你跟着我背井离乡的,待孩子生后,你若想回去,我再陪你回。” “奴没想过要回……”阿么笑了笑,“原本我早就该来这里的。” 若百里芸和闲王的计划成功,真的成为一家人,她可不得来照顾吗。 提及过往,总是沉重。 阿么忙掌自己嘴,“奴不好,奴不该提这些事让阿依伤心。” 韩玥拉住她的手,责怪道:“你我以后就是亲人了,不许你再这么对自己,什么奴不奴的,你若改不过来我不怪你,就当是个称呼罢了,但你心里不能真拿自己当奴。” 阿么眼泪汪汪地直点头。 这时,院外响起云衍的声音:“王妃在做什么?” 韩玥拭了拭也有些发红的眼睛,迎了出去,半是玩笑半是埋怨地道:“不出意外的话,未来几个月,我不是在发呆,就是在睡觉。” 云衍哈哈一笑,几步走上台阶,敏锐地捕捉到她的异常,凑近了低着头看她:“怎么了?” “没什么呀。”韩玥故作轻松,“王爷怎么这个时候回来?” 按理说,还没到下朝时间。 云衍道:“为了能让你在发呆与睡觉之余,还能做点喜欢的事,我给你带了个人来。” 韩玥眼睛一亮:“谁?” 上次说要她参与到朝廷构架的搭建,结果,这都半个多月了还没消息。 难不成有戏? 云衍看她高兴,一双黑眸也不由跟着弯起来,吩咐侍卫道:“把元大人请进来吧。” 不一会儿,从院门外走来一人。 准确来说,是名女子。 女子看着与她年纪不相上下,身穿青色衣裙,头上,脖子上,耳垂上,半点装饰没有,乌黑的发高高束在脑后,显得干净利落,英姿飒爽。 再近看,女子五官清秀,一双眼睛尤其好看,有女子的明艳,也有男子的坚韧。 是个特别的女子,韩玥一看就喜欢。 “臣元臻拜见晋王妃。” 女子一拜,抬起巴掌大的精致小脸来。 韩玥惊喜不已:“你就是刑曹元臻?” 元臻道:“回王妃,是的,臣就是刑曹元臻,得见王妃,三生有幸。” 韩玥开心道:“最近王爷提你名字提的最多,能认识你,我也觉得荣幸。” 她说这话,是真心实意,不掺任何风月之色。 元臻却是下意识望了云衍一眼,方才垂眸道:“多谢王妃,还请王妃多多提点。” 二人说话时,云衍一直注视着韩玥,这时才舍得移开目光,望一眼元臻,说道:“元大人之父,是锦州知州,孰国各州,就数锦州发展最好。同样的,锦州的犯罪案件也是最少,且都断的不错,素有清天神探之名。元大人自小耳濡目染,又在这次大选中脱颖而出,故而,深得陛下信任,此次重组,元大人主要负责刑法的更正,以及整个司法的完善构成。” 总之,和韩玥想做的事不谋而合。 韩玥因而对元臻更加刮目相看,赶紧道:“先请元大人去书房吧,我们慢慢谈。” 见她兴趣颇浓,云衍笑容愈发明亮起来,“不急,今日就留元大人在府上用膳,你们起码有两个时辰呢。” 韩玥刚想说,两个时辰哪够,云衍曲起手指在她鼻头一刮,“往后,除元大人休沐,以及陛下另有安排外,每日都来府上陪你至少一个时辰,可以了吧?” 要完善刑法,得是个漫长的过程,还得看元臻的理解。 韩玥有心想多争取些时间,但她也知云衍性子,能做到的一般会主动,做不到的或不想做到的,那就得慢慢磨才行。 于是,韩玥便乖巧应着。 云衍很满意,摸摸她头,“乖!你和元大人慢慢聊,我正好得空去看看韩冲和岳父大人。” “好。”韩玥出奇的乖顺,就巴不得他快些消失。 终于目送云衍远去后,下意识轻叹了声,回头,便见元臻有些怔愣的样子。 韩玥轻笑道:“怎么了?” 元臻忙回神,“臣失礼,还望王妃见谅。” 韩玥笑说:“以后在我面前不必拘谨,我和他们不一样,其实不太喜欢这些虚礼。” “臣知道。”元臻说:“来的路上,王爷有交待过。” 韩玥引着她走向书房,“是否觉得王爷和你所认知的不太一样?” 元臻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直言:“太不一样了!王妃有所不知,臣连陛下都不怕,就怕王爷!” “为什么?” “臣也不知道,就觉得王爷不笑的时候,看着特别凶,特别冷……” 意识到自己失言,元臻忙噤声,低下头去。 韩玥却表示理解:“我刚认识王爷时,也怕他!” “真的?”到底是女子,都有一颗八卦的心。 元臻眸子顿时亮起,仿佛在说,那怎么就在一起了呢? 韩玥道:“可能男人都有一颗外冷内热的心吧……我其实也不太懂,大概就是缘分吧。” 元臻没想到她是这样的晋王妃,平易近人,一点架子没有,感觉就像是在和家里那些小姐妹说话似的,没什么压力,紧绷的心不由渐渐放松下来。 第403章 痛苦又煎熬 尤其在看过韩玥起草的刑法大全,以及对重组的一些想法和建议后,元臻对她所有的好感中,又增加了由衷的敬佩与崇拜。 韩玥其实套用的是明、清时期的司法机构组成,建议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合称三法司。三法司互相合作又互相制约,共同对皇帝负责。 刑部掌天下刑法,设尚书为长官,设左、右侍郎为副官,设十三清吏司之郎中、员外郎、主事等为属官。 大理寺掌天下案件的复核驳正,大理寺少卿和左右寺丞辅佐之。 都察院由原御史台更名而成,其主掌监察,但亦参加对重大案件的审判,并对刑部、大理寺实行监督。 此提议在韩玥与元臻的反复沟通,共同努力下,很快就得到众大臣的支持,最后由萧池点头。 接下来到地方官的组成,没有太大变动,进行的很快。 然后是取仕机制,取消原有的世袭,子承父业等方式,增加试考,招考等多元化的方式。 反正目的就是有才能者有机会,无真才实能,就算坐上高位也得掉下来。 这一忙碌起来,时间过的很快。 一晃,两个多月过去,韩玥的肚子越来越大,几乎是坐不下去了。 每日能工作的时间,也由原来的两个时辰,减为半刻钟……半刻钟能干点啥? 但韩玥实在是累,有心无力,慢慢也就习惯了。 韩钦林则是早晚诊脉,常常盯着韩玥的肚子发愁,“怎么就这么大呢?该不会不止两个吧?” 期间,又是找韩铭,又是找御医,各种会诊。 大家都表示不好说,脉象感觉是有异。 但具体是两个,三个?还是更多个?说不清了! 云衍好不容易才接受了双生子的事实,终于能睡安稳了,这么一弄,又焦虑的不行。 韩玥虽然没经验,但看着这大的太不正常的肚子,也不得不开始怀疑。 但没有任何检查设备,连个听诊器都没有……她自制了简单的听诊器,能听到胎心,但具体几个,听不真切。 她心里隐隐焦虑,开始有意有意的集中意识,试图重新启动扫描仪。 在无数次的尝试后,居然真有了起色,能扫描个大概,并且越来越清晰…… 然后,孕肚真相终于浮出水面。 她怀的是四!胞!胎! 在一次次的调整听诊器,和听诊技巧的引导下,众医跟着确定,就是四胞胎! 韩玥心态崩了! 云衍欲哭无泪! 柳太妃这次也高兴不起来了,担忧大过惊喜,不知如何是好。多年深居简出,居然也开始和那些官家夫人们走动起来。 逮住机会就打听,有没有听说过怀四胎的? 后来怎么样了? 有没有顺利生产? 有没有接生技术了得的稳婆? 很长一段时间里,晋王府上下,气氛格外紧绷。 云衍已无心上朝,天天守着韩玥,当真是她动一下,他的心就会跟着紧一下。 如此过了些日子,韩玥慢慢缓过来,接受了现实。 不得不说,人的接受能力真是强大。 为活命,她不得不开始作打算。 先是躺着,将女性怀孕整个周期的胎儿变化,以及孕妇在这过程中的各个器官调位变化等都一一画出来,备注详解。 也算是为广大女性做些贡献吧。 她这一画,韩钦林等众医就天天来守着,问东问西,问长问短。 每次诊脉,最后都会演变成讲学课堂,只不过,讲学的是半躺着的孕妇韩玥。 不仅如此,韩玥还和韩钦林和云衍商量:“顺产是不可能的了,必须得剖。” 但剖,就得有剖的条件。 伤口感染那可不是开无笑的。 于是,韩玥又开始画手术器材图,手术室所需要的条件,各种准备,细无巨细,有的赶紧准备,没有的赶紧想办法。 还有婴儿床,保温箱……四胎,早产的可能性太大,早产儿护理更是个大问题。 韩玥这辈子都没这么紧张过。 五条人命啊! 看云衍日渐消瘦的样子……也有可能是六条人命。 一忙活,又过两个月。 已孕八个多月的韩玥是彻底没法动了。 个中滋味儿真是一言难尽……但每每感觉到肚子里拳打脚踢的孩子们,那种什么也不怕的劲儿又来了。 即便是躺着,‘接生队’的培训也不敢落下。 听说韩玥讲学,宫里的御医能来的几乎都来了。 再加上几个有经验的稳婆,房间里已经站不下。 考虑到空气流通的问题,后来改成大家在外面站着听,韩玥在里面有气无力地讲。 手术室搭建好,韩玥被抬着去看了一次。 密封程度很好,柳太妃把云家珍藏的夜明珠全嵌在了墙上,萧池又赐了几个大的,亮度绝对没问题。 空气对流也设计的很好,按她的要求,可完全堵上,打开,便可流通。 手术,由韩钦林主刀,宫里一名曾帮病人开过刀的御医辅助。 麻药问题倒是好解决,宫里有配方,韩玥做过试验,局麻全麻都没问题。 期间,还排演过几次。 韩钦林剖假人时,倒是手起刀落,一点问题没有。 但韩玥怕他临时手软,也是日日没敢忘记给他心理暗示……别拿她当女儿,当病人,且是主宰着好几个人生死的病人。 万事俱备,只等发作。 然而,韩玥还是希望孩子们能再成熟一点,别太早出来。 总之,痛苦又煎熬,幸福又折磨。 听说是四胎后,阿么就开始没日没夜的做衣服。 看着一件件的小衣服摆出来,韩玥心头暖暖的。 韩钦林打趣说:“你别羡慕,你出生时你娘也做了不少,还都绣了好看的花儿,你娘的绣功可是出了名的好。” 韩玥听着,又觉得难过。 她对娘的印象并不深,但那种被人全心全意爱过的感觉却是很深刻。 就挺遗憾,把全部的爱给了她,她却没能有机会报答。 想着想着,就忍不住要哭鼻子。 韩钦林真是怕她了,没好气道:“怎么做母亲了,反而还孩子气起来了呢,说哭就哭,眼泪不值钱似的。” 云衍在一旁很有经验的说:“孕妇就是这样,多愁善感,这是人体激素变化的原因。” 看来,他这个旁听也学的不错。 所有人就这么跟着熬,熬到快九个月时,韩玥终于发作了…… 第404章 生与死 在韩玥的指导下,孰国律法已逐渐完善, 这日,云衍早早回府,带回最新定稿版读给韩玥听。 韩玥听着听着,突然皱起眉头。 云衍停下来,“可是哪里不对?” 韩玥撑着腰,慢吞吞地看着他,说道:“我可能是要生了。” 云衍手一抖,书稿掉了一地,慌的不行。 “要,要生了……真的要生了吗?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我,我要做些什么?” 虽然模拟过好几次了,但这一刻,云衍仍心慌的手足无措,大脑更是一片空白,早前计划的事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韩玥缓缓吸气,吐气,平静道:“王爷别怕,没事的……你现在去通知大家,按之前的安排,各尽其职就行。” “好好好,我这就去,玥儿,你等我……” 云衍一颗心揪着,这辈子都没这么紧张过。 出门时,还被门槛绊了下,惊得韩玥直呼小心。 没一会儿,便听院子里忙了起来。 手术室就设在后院温泉旁,想着这里取温水方便,环境又很幽静。 接着,韩玥被抬进手术室。 韩钦林和整个接生团都已整装待发,一双双眼睛因紧张而格外明亮。 韩铭调了些药粉先喂给韩玥喝下,“这些药可以帮王妃稳住元气,是我和你爹还有众御医一起研究,可以放心服用。” 韩玥虚弱地笑了笑,“有爹和叔叔在,我很放心。” 云衍也穿好自制的无菌服,坚持要陪产。 韩玥一再劝说都没用,也就随他去了。 怎么说也是在战场上浴血奋战过,只要别吓晕过去就行。 宫缩一阵一阵的来,韩玥已经疼到头发汗湿,面上却是带着温和笑意,看向一双双明亮的眼睛。 “今天我们母子就拜托给各位了,但医学进步的道路上,少不上失败和牺牲……” 这话她不是第一次说,但云衍一听眼睛就红了。 韩钦林也是鼻头一酸,就要开口阻止,韩玥虚弱地摆摆手,继续道:“还望各位不要有压力,成是大家之功,我们母子之幸。即便败,那也是医学之福,大家不要因此而放弃对医学的探索。” “我已向陛下请旨,今天无论如果如何,我韩玥都认……绝不敢怪罪各位。” 女子清秀的面容已浮上惨白,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坚韧又柔和。 此乃胆量与胸襟,世间少有。 在场众人纷纷红着眼眶,将这一画面刻在心间,此生大概都不会忘记了。 云衍更是深知士气的重要性。 见韩玥如此,只得忍住心头一阵阵紧缩的担忧与恐惧,朝众人拱手一拜。 “请各位尽力,各位大恩大德,我云衍铭记在心。” “请王爷,王妃放心,我们一定尽全力!” 众人齐声,随而开始有条不紊的准备。 看着一排排明晃晃的手术刀,韩钦林不由暗抽一口冷气,但又不敢显出来,便和韩玥说话。 “小名可定好了?” 御医正在给韩玥用麻药,知他有意缓解紧张情绪,韩玥便虚弱回道:“还在平安喜乐与金玉良缘之间犹豫。” 韩钦林不满地哼一声:“为什么不考虑我取的?” 韩铭笑说:“得了吧大哥,你起的那叫啥呀?金银财宝……你这是多爱钱啊!” “金银财宝哪一点不好?有了这四样,做什么不成?”韩钦林不服。 云衍听着他们闲聊,一双眸子沉得能滴出水来。 此生历尽风浪,少有无能为力之事,此事算是最紧要的一桩。 他紧握住韩玥的手,神情游离,只觉周遭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以防万一,韩玥采用的是局麻。 她上半身垫高,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手术操作。 很快,韩钦林干净利落地划开韩玥肚子。 伤口扩大,像是怪兽张开了血盆大口,要不是之前有演练过,恐怕已有人吓到腿软。 更为惊悚的是,韩玥还能冷静指挥,仿佛那根本不是她的肚子。 有稳婆拿着铜镜,以更好的角度照着。 韩玥用强大的意志力支撑着自己,开口道:“爹开始吧,手要稳,不要紧张像往常一样来。好,很好,止血棉压住,对,做的很好……继续……” 很快,韩钦林声音打着抖道:“看到孩子了!” “准备接生!” 韩铭将第一个孩子抱出来,递给稳婆。 稳婆很有经验的剪脐带,将孩子倒立着拍了几下,孩子哇的一声哭出来。 “恭喜王爷王妃,喜得麟儿。” 云衍没看孩子,只看着韩玥,抹一把脸,眼泪涌出来,又抹一把,眼泪涌得更汹涌…… 接着,是第二个。 “是个公子。” 第三个。 “还是位公子。” 韩玥已经快支撑不住了,好几次她都感觉到灵魂已脱离身体,但又一次次的被孩子的哭声拉了回来。 云衍还是死死抓住她的手,咬着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那血红的眼睛里,满是歉疚,像是做了什么无法挽回的事。 韩玥苍白地笑了笑,“王爷……可是失望了……” 在接受了四个孩子的事实后,他们也像所有的父母一样,曾幻想讨论过是儿子还是女儿。 韩玥其实已经从扫描仪里提前看到性别,却总是爱逗他。 “要全是女儿怎么办?” 云衍乐得大笑:“四朵金花有何不好,以后在孰国你我得横着走!” “那全是儿子呢?” “不要,最好不要!”云衍臭着一张脸,“若个个德性都像我,那你我可有得苦头吃。” “你德性怎么就不好了?我觉得挺好呀!” “那是娘子教夫有方……” 过往画面有多温情,云衍此刻的心就有多荒芜。 他哑不成声道:“只要玥儿你好,其他都好……都好……” 儿子,女儿……抑或是美梦一场空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没事。 “傻瓜……”韩玥想摸摸他的脸,手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第四个孩子费了些周折,稳婆接过来,先道了声喜:“恭喜王爷王妃,喜得千金!” 终于有个女儿了! 云衍眼睛也不由得一亮。 下一刻,韩玥觉得自己似乎是腾飞了起来。 “止血棉!快!血止不住了!” “玥儿!玥儿你别睡!” “止血!快啊!” “玥儿……” 第405章 共生死 所有的声音逐渐远去,韩玥在漫长的混沌中很舒服地睡了一觉。 再醒来时,已经在血蛊池中泡着了。 想着云衍最后那撕心裂肺的呼唤,想着孩子们一声声响亮的啼哭,那些噬骨的痛也就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旧殿如初,似梦似幻。 似乎有人在问她:“选择这条路,值得吗?” “为此,吃那么多的苦,值吗?” 恍惚中,韩玥想起初次见云衍。 那晚,她被欧阳槿从另一时空换来,若非遇上云衍,恐怕再难有以后。 那日,他踏雪而来,就已注定了结局。 又怎是值与不值能说得清的呢? …… 晋王府,喜得四胞胎,全府上下却不见一丝喜气。 晋王妃生产当天,突发大出血,听说那血如洪水一般来势汹汹,怎么也止不住。 主刀的韩父当场就昏死了过去。 幸好稳婆们忙着弄孩子,不敢留心手术台上,不然,定会晕倒一大片。 几位御医也都双腿打颤,根本不敢上前。 最后,是晋王将一把把的棉花按进那像是要吃人的血盆大口里…… 他的手上,脸上,衣服上,就连眼睛里都全是血。 足足半个时辰,那血也不知是流完了,还是流不动了,终于停止。 晋王冷静地站在一旁,寒声道:“缝合!” 还保持着几分理智的韩铭接过工具时,双手颤抖不已。 据他后来回忆,那一刻的晋王,冷静的不像是人。 像是神祗,又像是阎王爷亲自从地狱里来,要当面判一判这晋王妃是生还是死。 晋王就那么静静看着已没了声息的晋王妃,似乎还沉静地说了句:“不要着急,按她的要求缝合,晋王妃是爱美之人,不要给她留下难看的伤口。” 韩铭那时已经紧张到说不出话来。 但他还是顶着巨大的压力,按平时韩玥指导的方式,一层一层将伤口缝合好。 再然后,晋王命令所有人出去。 柳太妃在手术室外嚎哭着喊:“儿啊!孩子们不能没有爹!” 回应她的,是孩子们一声高过一声的啼哭,以及晋王冷酷无情的命令。 “未得我令,所有人等不得靠近后院半步!” 元忠与众侍卫开始执行命令。 刀剑出鞘,铮铮作响,如斩寒冰,惊天动地。 众人只觉这天骤然就塌陷了一半。 最后还是阿么理智,她一手抱一个孩子,往柳太妃怀里塞,自己再将另外两个抱在怀里,沉道:“我家主子从不做没把握的事,太妃放心,她舍不下王爷,更舍不下这几个孩子,她会回来的。” 古澜族圣女,并非凡人,柳太妃早有听说。 可玥儿她……她并非三头六臂,还有一半是孰人血统,能行吗? 柳太妃不敢放心,但眼下四个孩子嗷嗷待哺,容不得她多思。 当即便忙着照料孩子们去了。 后院封闭,只许一日三餐送进。 云衍其实倒没众人想的那般绝望。 得知韩玥怀了四胎后,他是夜不成寐,焦虑到直掉头发。 韩玥安慰无果,忍不住道:“你忘记我是谁了?” 云衍没忘。 古澜国圣女生来有三命。 可他不知道这三命该如何算? 初遇那次,听闻是她用死换生。, 上一次替他挡刀,又抵一命。 按理说还有一次机会,可她在身体未恢复的情况下,多次伤损元气……即便她不说,他也看得出来,她的情况大不如从前了。 就拿验尸来说,从前若情况紧急,她可先得结果再进行验证。 但自上一次以死换生后,她次次验尸都是亲力亲为,耗时更比往常要久许多。 这些,算不算是消耗命数? 云衍心里根本没底。 他甚至想过不要这四个孩子,可每每见韩玥手捂住肚子,与孩子们唱歌,说话……放弃的话他便如何也开不了口。 后来便想,如若这四个孩子是她想用命去换的,那就换吧。 孩子们有母妃,有陛下,即便没有父亲母亲,也能平安长大。 他与玥儿,说好一生便是一生。 同进退,共生死。 坦然面对就好。 所以,在手术室终于清静以后,云衍便开始忙碌起来。 将手术室打扫干净,不见一丝血迹,打开透气孔通风。 端来温水,仔细给韩玥擦拭身子换上干净衣物。 忙完这一切,也不管外头是何天景,只管好好守着韩玥。 云衍这时才觉得,韩玥脸真的好小好小。 他比了比,还没他的巴掌大。 可就是这张小脸,惊艳了岁月,在他生命里留下了一道道明艳靓丽的风景。 他又看她的手,那柔荑在他掌心里,柔若无骨。 可就是这样一双小手,握一把刀,能替死人开口,能治活人伤痛……能一笔一划地勾勒出孰国的律法系统,还能做出一道道精美可口的食物…… 云衍至今都想不明白,这么小小的身躯,怎会有如此大的能量? 可他私心里,却盼着她只是一介寻常女子。 养花描红,踏青赏月……只做世间美好之事。 可……世间有那样那样多的寻常女子,他又为何都没看进眼里去呢? 云衍想着想着就笑了,“玥儿,都说宁可相信世上有鬼,也不能相信男人的嘴……以前觉得荒谬,这会儿倒觉有挺有理。” “你一直都是相信我的,我知道,可我也并非没有过骗你的话。” “比如说,我事事依你,事事支持你……并非我有多大度,胸怀如海阔,只因我事事需要你,离不开你而已。” “我说我不贪,只求这一生,是因我知来生只是美好的愿景罢了……但我背地里却时时刻刻都在与佛讨价还价,若有来世,那定是还要让我们相遇,为此,我愿意为佛做任何事。” “我问母亲,佛需要什么?” “母亲一知半解,大抵是说佛需要我们每个人知恩、感恩、报恩。” “要我们明理,放下知见,放下自我……放下倒不难,只要别让我放下你,一切都好说。” “我又去问大师,我要怎么做?” “大师说,做好你自己就行……玥儿,你说呢?你醒来告诉我该怎么做好不好?” 他絮絮叨叨地说话,感觉到她四肢开始冰冷,就将她抱在怀里取暖。 元忠送来吃的,他也会吃上几口,再重复打扫……擦洗……说很多很多的话…… 第406章 赐名 自孩子生下来后,萧池每天都来。 第一天看着四个瘦得像小老鼠似的娃儿,眼里透着惊恐。 第二天,见娃儿们挥着小手,哭得浑身发紧,他还是觉得惊恐。 直到第三天来,娃儿们吃饱喝足后,瞧着,心里头才冒出几分柔软来。 已经是第四天了。 萧池和往常一样,进门先问一句:“后院如何了?” 元福吊着两个大眼袋,无力地摇头。 萧池哼一声,“这次谁都别去劝,朕看他俩是不是真舍得下孩儿们!他们要真敢舍得,朕全接宫里头去当自个儿孩子养!” 一听这话,柳太妃在里面凉凉接话:“老身还没死呢,不劳陛下。” 萧池愣愣,气笑:“太妃怎的还当真了!要接,也得连您一块儿接了去。” 说着话,元福端来温水给他净手。 将湿手擦干净,萧池方才凑近了看四个娃。 四张小脸长得一模一样,根本分不出来大小。 还好襁褓上绣了数字,瞧着老大和老小在费力地吃手指,萧池皱起眉头道:“这是没吃饱呀?奶娘呢?四个是不是不够,要不要再增加几个?” 柳太妃实在没心思应付他,但人家可是一国之君,只得强撑着道:“吃手是小孩儿的天性。” “是吗?”萧池看看自己的双手。 柳太妃不由想起他小时候的模样,挤了些笑容出来:“陛下小时候也一样。” 萧池觉得好玩,守着四个娃一直看一直看。 看了好一会儿,才道:“伶儿本来是要一起来的,前几日玩水不小心染了风寒,等过几日才来。” 柳太妃一听,气不打一处来:“陛下怎能由着她玩水呢?” “见她开心,”萧池不好意思地揉着眉心,“再说了,伶儿在朕眼里,不过是个孩子。” 自然是开心最重要。 柳太妃又是心疼又是欣慰。 反正眼前也顾不上云伶了,只忧愁地看着四个孩子,一颗心始终揪着,隔一会儿又问元福:“衍儿吃了没?有什么动静没有?” 元福一次次的回答:“吃过了,和往天一样。” 一样是怎么个一样法,没人知道。 都四天了,韩玥是死是活,没人敢提一句。 柳太妃唉声叹气,萧池听得难受,看着四个孩子道:“名儿起了吗?” “小名,衍儿说取金玉良缘,玥儿说要平安喜乐,现在也不知道该听谁的。”柳太妃道。 萧池想了想,“就平安喜乐吧,平儿,安儿,乐儿是三个哥哥,喜儿是妹妹,挺好。” 柳太妃本也是如此作想,点点头。 “大名……”萧池道:“太妃若愿意,就让朕来取吧。” 陛下赐名,那可是天大的福气,就算是云衍和韩玥在,也是巴不得的事。 柳太妃便弯身道:“老身替孩子们谢主隆恩。” 萧池忙去扶,“关起门来,你我是一家人,您是长辈,我是晚辈,不必行此大礼。” 柳太妃坚持:“君就是君,民就是民,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不能忘。” 萧池也知没法儿劝,便由着,转身来到书桌旁,提笔写下四个名字。 子初,子实,子默,子琪。 想来,是早就拟好了。 柳太妃瞧着也喜欢,便让几个奶娘抱着孩子们,一起拜了拜:“谢陛下赐名,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都起来吧。” 萧池仿佛完成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神色一松,分别抱过四个孩子。 “子初,你是大哥,以后要管好弟弟妹妹,永保初心,知道吗?” “子实,你是二哥,要给弟妹作榜样,要让大哥省心,要老实本份。” “子默,你是老三,夹在中间,要懂得沉默是金,做好承上启下的关系。” “子琪,你呀,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只管开心快乐好好长大便是……” 四个名字,各有寓意,倒是用足了心思的。 柳太妃愈发觉得宽慰。 就在这时,院外突然响起一声高喊:“醒了!醒了!晋王妃醒了!” 柳太妃端在手里的茶杯哐当落地。 闻言,萧池忙将孩子递给奶娘,抬腿就迎了出去。 “御医人呢!快!全都请来!” …… 韩玥人是醒了,但毕竟是剖腹产,元气大伤。 本来还可以在血蛊池里熬上两天,但她实在是等不及了。 等她上岸时,那巨蛇般的血蛊竟悉数死在了池子里…… 韩玥便知,这是她最后一次机会了。 也罢,这样一来,她的一生就和云衍一样了。 云衍坐在她身边,一直握住她的手,双眼熬得血红,见她醒来,他第一句话居然是:“玥儿,我们再不要孩子了……” 这样的折磨,他再也经不起第三次了。 韩玥虚弱地笑了笑,“孩子们都好吗?” “我不知道。”云衍亲吻着她的手,还没从那种失而复得的心情中缓过来。 韩玥有些感动,又有些气,“有你这样当爹的吗?” 她历经千辛万苦生下的孩子,他看都不去看一眼。 “我不管……” 云衍竟显出执拗来,哑声道:“我只要我娘子。” 看他痴痴的样子,韩玥哪还说得出重话来,伸手摸着他的脸,他下巴全是胡茬,憔悴的让她心疼。 “我说过会没事的,你应该相信我。” 云衍用脸去蹭她掌心,又低下头亲亲她的脸,“我相信你,好玥儿,你受苦了……谢谢你回来。” 听闻消息的韩钦林跌跌撞撞地跑进来,“玥儿!” “玥儿你真醒了!” 老头儿老泪纵横,哭得孩子似的:“老天保佑!韩家列祖列宗保佑!佛主保佑!” 随后,是韩铭和众御医。 韩铭震惊地看着韩玥,随而又替她诊脉,直呼奇迹! “这等奇事,我等从医几十年,还是头一次遇到。”众御医也说。 韩玥的事,韩铭多少听闻一些,便道:“晋王妃为天下百姓做了那么多的事,这是她应得的福份!” 众御医纷纷附合,“对对对!就说这四胎,能平安生产的古今往来,我所知道的还是头一个!这不是天大的福气是什么!” 众人说什么云衍一点都不关心,他只盯着韩铭问:“玥儿身体如何?” 韩铭道:“禀王爷,王妃身子还是虚弱,但从脉象来看,已无大碍,只需好好休养,和普通产妇一样,不出一月定会恢复。”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通传声:“陛下驾到!” 第407章 平安喜乐 “陛下,这手术室也算是血房,您可不能进去。”元福赶紧拦。 萧池无所谓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朕没什么好忌讳的。” 说着话,他推开门就走了进来。 躺了四天,韩玥只是觉得浑身疼,伤口也疼,精神状态还不错,便稍稍撑起上半身来,“臣妾给陛下请安。” “还请什么安,你再不回来,朕头发都快掉光了,还安什么安!” 萧池咋咋呼呼的就是一顿吼,完了,又瞪着云衍,恨恨道:“还有你晋王!就算你心里没朕,没天下百姓,可你现在当爹了你知道吗?” “四个娃儿那么小,朕看着都心疼,就你铁石心肠。” 萧池说着,眼睛都红了。 龙颜大怒,众人跪了一地大气不敢出。 云衍伏地道:“陛下息怒,臣知罪。” 韩玥也有些不知所措……萧池何尝不是在怪云衍太过于看重她了…… 但她向来善于站在对方的立场考虑问题。 一国重臣,若真为殉情而死,确实是让人难以接受。 常言道情深不寿,当深爱一个人的时候,会愿意最大程度的交出自己,去燃烧,去奉献,去牺牲,没有理智到误以为自己很有理智…… 大多数女人都渴望能有这样一段至死不渝的爱情,韩玥却深感压力。 只能寄希望于四个孩子,能与云衍建立起深刻的感情…… 更希望,从此世道安稳,再也不要经历生离死别。 当天,韩玥就转回房间。 四个孩儿并排着躺在她身边,小小的,皱皱的,小眼睛却很亮,溜溜转着,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 柳太妃拉着韩玥的手,未语泪先流。 “玥儿,可怪娘没能陪着你?” 韩玥也觉鼻头酸的厉害,哽咽着道:“娘能帮我照顾几个孩子,我已感激不尽,怎会怪呢。” 如今她也当娘了,能明白柳太妃的心情。 看着自己的儿子将生死与另一个女人捆绑在一起,那种心情,应该是理解又痛心吧。 韩玥紧了紧柳太妃的手,“娘放心,不会有下一次了。” “当然当然……”柳太妃忙不迭的道:“你这一遭,一次就完成了四个任务,够了够了!往后你们呀就好好将他们养大,别再生了。” 太吓人了! 婆媳二人说了几句话,见云衍远远站着,佯装淡定地瞧那四个孩子。 柳太妃气不打一处来,“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自己的孩子想抱就去抱啊!” 云衍抿了抿唇,显然是不敢。 别说他了,韩玥也觉得不敢。 她不怕生,不怕死,却怕这些软娇娇,怕弄疼他们,弄伤他们……而且,她错过了最佳催奶期,也没办法亲自喂他们。 诸多的抱歉和遗憾,就成了情切近怯。 柳太妃体贴道:“无妨,慢慢来。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养好身子。” 第二日一早,宫里的赏赐就来了。 按亲王的标准下的礼,可见萧池有多重视。 韩玥已经能慢慢坐起来,云衍比她适应的快,已经敢抱孩子了。 主要是想一个个的抱给她看。 “小名就按你说的平安喜乐,只是把喜字给了老四,咱们的女儿。” “大名是陛下御赐。” “这是老大子初,老二子实,老三子默,老四子琪。” 韩玥听着,满心欢喜,“别说,陛下还挺会起名字。” 云衍灼灼地瞧着她,“你喜欢就好……你是他们的娘亲,按理说,这名字该你起的。” “不重要。”韩玥看着孩子们,轻轻道:“平安喜乐最重要。” 四个孩子大抵是知道这就是为生他们,已搭出去一条命的娘亲,不哭也不闹地十分乖巧,一双双黑溜溜的眸子转来转去,小粉拳握着,也是转来转去。 韩玥看着,总有种想倾泪的冲动。 这就是她的孩子呀,四个! 别说一条命了,她很不理智地想,就是豁出去三条命她也愿意。 这大概就是与身俱来的母爱吧。 云衍摸摸她的头,也是感慨万千:“孩子们都很争气。” “是呀,准备好的保温箱都没用,太意外了。”韩玥吸着鼻子,“就是体重太轻,我当时应该再多吃一些的。” 云衍心疼道:“奶娘说了,孩子儿们只要好好喝奶,很快就能长起来。你已经做出了最大的努力,牺牲了所有能牺牲的了,你是这世上最了不起的母亲,明白吗?” 韩玥破涕而笑,“你又来了……” 云衍拥着她,又切切地看着三个孩子,动情道:“谢谢娘子给我的这一切,有生之年,我定会加倍珍惜。” 孩子们确实长得很快,韩玥出月子时,个个脸上都长了肉,瞧着白白嫩嫩的,已初形五官。 阿么看着,说:“奴觉得像阿依,眼睛,鼻子,嘴巴都像。” 韩玥看着,却觉得像云衍,“耳朵,额头都像极了。” 总之,就是融合了他们二人的优点,怎么看怎么喜欢。 正说着话,韩钦林的笑声已在院子里响起。 “我的宝贝儿外孙们,外祖父来了!哈哈哈……” 韩玥与阿么对视一笑,阿么忙吩咐奶娘们将孩子们抱起来,排着队迎接。 韩钦林进门就像往常一样,一个接一个的先抱个遍,嘴里念念有词。 “平儿乖,看仔细了,我是你外祖父。 “安儿今天吃的可好?睡得可好?” 奶娘应着:“回韩老爷,二哥儿吃的好睡得好。” “乐儿呢?” “三哥儿也乖着呢。” “哈哈哈……我的小喜儿呢?有没有想外祖父呀!” 小喜儿挥动着拳头,连吐了两个泡泡。 乐得韩钦林笑声不断:“乖乖乖,和你娘小时候简单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爹,你快坐。”韩玥铺上软垫,招呼道。 阿么这时端来热茶,“老爷请喝茶。” “行啦,都抱出去晒晒太阳吧,小心别晃到眼睛。”韩钦林每日清晨都要来监督孩子们晒太阳。 韩玥也是哭笑不得,“爹不是去韩叔叔的医馆坐诊了吗?往后早上就不必过来了,我会带他们晒太阳的。” “什么事也没我的宝贝外孙们重要,不过来看看,我这一天都不会踏实。”韩钦林道。 韩玥拿他没办法,只好作罢,又问起韩冲:“我哥还习惯吗?” 韩冲这大半年来,语言和思维能力都恢复的不错,也去了韩铭的医馆,负责烧火煎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韩钦林道:“还行吧……” 说着话,他看一眼韩玥,犹豫着道:“有件事,爹不知该不该同你说。” 第408章 剖腹取子案 韩玥失笑,“您是我爹,您说呢?” 韩钦林也笑了笑,说道:“晋王昨日来找我了……问我有没有办法……从他身上阻止你怀孕。” 韩玥听得懵了懵,反应过来:“他想做结扎手术?” 生孩子之前,她已经和元臻开始在着手起稿婚姻法以及妇女儿童保护法。 其中,就包括婚姻自由,生育自由。 为得到朝廷的支持,韩玥没少给云衍灌输现代思想。 比如一夫一妻制。 比如少生优生。 当然,夫妻二人也讨论过避孕的各种方式。 这其中,就有男人通过一个结扎小手术达到避孕目的的方式。 没想到,云衍居然听进去了。 韩钦林感慨道:“王爷是真把你放心尖上了,说是药三分毒,不舍得你服用。” 虽说都懂医学,但和自己父亲谈论这些还是有些怪怪的。 韩玥微微脸红道:“这件事我会和他谈,爹您就别管了。” “也好,他说的那个手术,爹没具体操作过,还真有些不敢尝试。” 这段时间,韩玥没少给韩老讲一些现代医学知识。 尤其是外科手术方面,韩老真是一点就通,搁现代也是个医学奇才。 父女二人又说了会儿家常话,韩钦林仍没有要走的意思。 韩玥不由笑了,“爹有事就说,我是您女儿,有什么说什么,自在点。” 韩钦林尴尬地呵呵笑,“不是爹绕弯子,实在是不知道该不该同你说……王爷昨晚没回来吧?” “是,有派人回来,说是有急事要办。”韩玥见老人家眉头轻拧,不由打趣道:“爹不会是怀疑他去烟花之地了吧?” 韩钦林立马瞥她,“胡说八道!全天下的男人都有可能去,我女婿晋王也不会去!才说了他把你放心尖上了,怎么会去那种地方。” 韩玥就不明白了,“那您为什么支支吾吾的?” “是这样……” 韩钦林神色有些凝重道:“昨晚,爹被你韩叔叔叫去做了台手术。” 韩玥一听,立即肃色:“医馆手术室还没达标,怎么就可以使用了?” “事出紧急……” 韩钦林一副心有余悸的神态,“昨晚有名孕妇在柳家巷被人迷晕,歹徒剖开她肚子,取走了她腹中快九个月的胎儿……” 许是刚生过孩子的缘故,韩玥听着,只觉腹部一紧,心脏瞬间揪了起来。 “幸好发现的及时,当时孕妇还有气儿,她家人听说你韩叔叔的医馆能治就求去了。你韩叔叔一个人不敢做,就叫上我了。” 韩玥关切道:“手术成功吗?孕妇如何了?” 韩钦林叹声:“还是晚了一步,失血过多,没能救过来……” 他们虽然懂得要输血,但韩玥交待过,输血存在着极大的风险,没她允许绝不可以使用。 主要是牵扯到血型的问题,必须她用扫描仪确定。 再来,就是输血的条件。 目前,她所研究的输血管和注射器,都还需要精进。 医学毕竟不是她强项,没把握的事不能贸然推进,否则等同于杀人犯罪。 “所以,王爷就是办这个案子去了?” 韩钦林道:“是,那孕妇是朝中户外尚书的外孙女,听说这件事后,孙大人立即就上报陛下,陛下觉事关重大,就将差事派给王爷了。” 韩父又道:“王爷虽没明说不让你知道这件事,但爹看得出,他心疼你,如今孩儿们又小,他应该不希望你再像往常一样拼命。” “我知道的爹。” “好了,该说不该说的爹都说完了,爹得去医馆了。” 韩玥起身送韩老出门,见孩子们被太阳烘得脸蛋粉红粉红的,心里一阵柔软。 可一想起那孕妇肚子里不知去向的胎儿,又觉胸口堵的慌。 快九个月了,那胎儿是能活的……希望还活着。 云衍直到傍晚才回来,拖着满身疲惫,先去洗漱更衣,才回院里来。 来了先进屋,亲亲韩玥:“等我。” 接着,去隔壁看孩子。 四个孩子已经睡下,他和往常一样,挨个挨个去亲了脸蛋,又细细问过奶娘,孩子们吃的如何,睡得如何,有没有哭闹。 问完,又回房来。 韩玥见他眼底血丝隐显,不由心疼:“再忙总能抽出些时间来的,那怕半刻钟,睡睡也好呀!” 这话一出口,云衍就知案子的事她知晓了,歪头问:“岳父大人来过了?” “一天来两次。” “都说什么了?” 韩玥没好气道:“该说不该说的全说了。” 云衍哈哈一笑:“那该问不该问的,娘子都问吧。” 韩玥当然是先问案子,“凶手找到了吗?” “没有。”云衍拧眉道:“案发在戌时,孕妇吃完饭,出门散步,穿过柳家巷就能到家。偏偏那时,她又记得要买什么东西,就派随身跟着的婆子去。就那么半刻钟的功夫,就出事了。” “走访了四周,没有目击证人,方圆几里都搜了,也没见孩子。” 韩玥道:“什么样的伤口?” 她所撰写的仵作相关基础知识,云衍经常看,因而能说个大概:“我到时,爹已经开始缝合。伤口很长,差不多从胸口开始,剖到腹底。创口平整,应是利刃所致。具体是怎样的利刃,我辩不出来。当时救人要紧,也没法细辩。” “现场勘查如何?可有脚印之类的?” 创面大,流血多,脚上难免会染上一些。 云衍道:“脚印有的,已提取……目测应是名男子。” “明日叫人送来我看看。”韩玥道。 云衍本来也没想瞒她,她这么问起,他该说就说,她要参与,该支持的也支持。 韩玥神色并未因此轻松一些,“这类案子最为复杂。凶手是冲胎儿去的,可能性便有许多……心理疾病,歪门邪道都有可能……对了,王爷可以查一查,之前还有没有类似的案子发生。” 云衍挑眉,“你怀疑不止一起?” “直觉不止这一起……” 她往往说到直觉,那大概率就是了。 云衍面色顿时肃穆,起身出去唤来元忠,先把事情交待下去,随便命他将那足印取来。 他这风风火火,说行动就行动的性格,深得韩玥喜欢。 “如果……我是说如果,还有这类案子发生,请第一时间通知我。” 云衍应好,不由又问:“今日那孕妇,若是你,能救活吗?” 第409章 确实有旧案 韩玥实话实说:“没把握。” 医疗条件实在有限,她并非专业人士,实在是难。 云衍似乎是释怀了些,面上带着遗憾道:“孙大人极其疼爱这外孙女……那孩子才刚成亲不到两年,还不到双十。” 自有了孩子后,他似乎也变得柔软了许多。 韩玥理解地抱抱他,安抚道:“人生无常,而我们的使命,就是要尽可能的减少和规避这种无常。如果做不到,就要尽力还死者一个公道。” 阿么此时端着参汤来,“太妃有令,一人一碗,必须得喝。” 韩玥无奈道:“参汤再好,天天喝也会上火,反而不利于身体。” “那我喝。”云衍一听不利于身体,左一碗右一碗的全喝了。 快的韩玥根本来不及阻止。 “至于吗你?”韩玥哭笑不得:“娘通情达理,给她讲清楚就是了。” 云衍笑说:“近来和朝中有家室的老臣多有交流,从他们身上学了不少经验。这其中一条就是,男人在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是亲娘与媳妇儿的问题上。” 韩玥听得失笑,“还挺有道理。” 阿么收了碗退出。 韩玥这时想起避孕的事来,垂眸若无其事的道:“听爹说……你想做结扎手术?” 云衍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这事儿爹也说?” “这可是大事,肯定要说!”韩玥睇他,认真道:“手术虽小,但也有感染的风险,我不愿意你去冒这个险,还是我来吧。” “你来怎么来?” 云衍有些急道:“麝香不稳妥,起不到避孕的作用。那避孕工具你用着又难受……药,药更不行了,是药三分毒,常期服,肯定对身体不好!” 韩玥睇着他,说:“怎么会是常期……那你……你控制控制不行吗?” 云衍看着她,沉沉看着她。 憋了很久,叹气说:“什么事我都可以依着你,唯独这件事,我实在是没办法。” “就像是每日都要吃肉的人,突然不让吃了,让吃草……关键肉就在眼前,这能受得了?” 这是什么形容? 韩玥气的笑,“我算着日子也可以。” “这四个孩子是怎么来的,你忘记了?”反正云衍说什么都不会再相信所谓的日子了。 当初他们商议好不急着要孩子,韩玥也是这么说的,算着日子安全。 结果呢? 一来就是四个! 云衍觉得自己心脏再强大,也经不起第二次惊吓了。 他拥着韩玥,耐心道:“你生孩子,遭那么大的罪都熬过来了。一个小手术而已,我身体素质也不错,不会有事的。” “而且,要推行少生优生等一系列国策,我得做出些表率来。” 说起少生优生,云衍感慨颇多:“这些年来,经我手的罪犯,大多数都有过食不果腹的经历。归其根本,就是生得多又养不起。” “更有甚者,生多了就卖……毫无人伦之情可言。” “所以,玥儿,你提的那些我都觉得很有道理,为了我们的下一代,我会尽我所能的把这些良策推行下去……” 韩玥窝在他怀里,听他慢慢的说,听着他的心跳,只觉能遇云衍,何其幸运。 说着说着,云衍昏昏欲睡,韩玥便哄着他躺下,细声道:“你想手术可以,等我再完善一些,不急。” “听娘子安排。”云衍累极,翻个身睡了过去。 不一会儿,元忠取了足印和相关文书返回。 韩玥没让他声张,自己轻手轻脚去了书房。 …… 次日,云衍醒来时,韩玥还在睡。 他没也吵醒她,轻手轻脚去了书房。 然后就见书桌上摆着纸笔,纸上写着对足迹的分析,以及对整个案子的大概猜想与推理。 男人眼眸一时生热,握紧手里的纸张。 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出得门外,正好碰见阿么。 云衍便问道:“你家阿依昨晚何时睡的?” 阿么道:“近四更天。” 说完,她不由轻叹:“男主外女主内,是天经地义的事,阿依生性纯良,心怀大义……但她始终只是个女子,如今又是四个孩子的娘亲,一个人再强再厉害,也顾不来那么多的。” 这是埋怨他不该将公事带回家。 云衍理解阿么,但更理解韩玥。 人与人不同,有些人,生来就是为了匡扶天下,肩负大义。 韩玥,便是这样的人。 他可以爱她,护她,但绝不能挡住她的光芒。 “带好孩子们,让她多睡会儿。” 云衍只交待一句,便匆匆进宫。 路上,元忠便汇报道:“禀王爷,昨晚连夜彻查,还真查出两起类似的命案来。” 云衍一怔,“刑部为何没登记在册?是京兆府办的案吗?” 其实昨日他也想到了不止一起的可能性,不过,没有加大力度去查,只是翻了翻近一年的案件在册记录。 元忠道:“并非如此,是事主家压根就没报案。” 云衍眉头拧起来,“这么大的命案,为何不报?” “一家是个小妾,主家嫌麻烦,反正人也死了,就地埋了。另一个,是烟花女子,就更没人管了,据说还是之前的熟客大发善心,替她买了棺材,埋了。” 云衍眉目深沉地看着元忠,“多久的事?” 元忠轻叹:“都是半年前,相差不到十天。” “加大力度,继续查!” 早朝后,萧池将云衍叫去安康殿,问起:“昨日那案子如何了?” 云衍细细说来,又将韩玥的推断道出:“经玥儿推算,凶手身高八尺上下,一百六十斤左右,体形偏胖,左右脚力道不一,右脚许是受过伤,或是先天跛脚。” 萧池挑眉,“她身子恢复了?” “差不多了。”云衍道。 “依你之见,要不要给她安个官位?” 云衍果断道:“不需要,玥儿也说了,她意不在做官,能帮我们实实在在的解决问题最重要。” 萧池搓着手,连连点头:“她之性情,豁达大度,当真是世间少有。” 云衍倒不谦虚,笑道:“陛下夸的是,玥儿确实难得。” “瞧你美的……”萧池很吃味儿,正要说什么,通传刑部有报。 不一会儿,元臻急匆匆行来,“禀陛下,禀王爷,又有孕妇遇害了!” 第410章 又有孕妇受害 孕妇李氏,清晨一大早就在自家院子被人剖腹取子。 说来也是巧,李家就住韩氏医馆对街。 而韩玥这日醒来,忆起韩父说在柳家巷遇害的孕妇没能救活一事,便等韩父和往常一样看完孩子们后,一起动身去了医馆。 刚到,就见一牛高马大的男子,抱着一名血淋淋的妇人哭喊着冲了进来。 “救命!” “韩大夫!快救救我家娘子啊!” 韩玥目光触及那妇人腹部,眸瞳紧缩,急声道:“快送手术室!” “爹,马上准备手术!注意麻醉剂量!注意检查子宫!” “医馆所有人,手术室门口等候!” 说着话,她护送男子将妇人送到手术室门口,伤者放专门设计的滑轮担架床上,由她换好无菌服后再推进去。 韩钦林已手脚麻利在准备好一应工具。 韩玥手腕扫过,妇人的生命体征便显在脑海里。 “爹,伤者已经快不行了,你先准备好采血工具。” 说完,她转身到手术室门口。 医馆所有人依言排着队,不知所措地等着。 韩玥手里拿着针,抓住一人就扎一针,手腕晃过。 如此反复后,眼睛突然一亮。 “就你了!” 她抬头一眼,“韩冲!” 韩冲呆呆地看她数秒,咧嘴一笑,“玥儿。” 韩玥朝他温和笑笑:“哥,孕妇现在需要你的血,你愿意帮忙吗?” “当然!” 韩冲答的痛快,眉眼间,依稀还是当初那个莽撞又懵懂的少年。 韩玥在他肩上一拍,将采血一事交给韩父,转身又进了手术室。 她低下头,仔细看那伤口。 伤口是横切,切创口呈纺锤形哆开,合拢时呈线状。创缘整齐、平滑。创角尖锐,创壁间无组织间桥,创口周围皮肤无表皮剥脱和皮下出血。从左至右,由深到浅……典型的切创伤。 根据其深度和断顿距离,应是十公分左右的匕首,且极其锋利。 因伤口太大,肠子有部分露出,看着很恐怖。 孕妇命悬一线,韩玥来不及多看,沉稳地将肠塞回原位,接着倒抽了一口冷气…… 歹徒将孕妇的子宫一道取走了! 韩玥轻叹。 这时,韩钦林取血成功。 韩玥一边缝合,一边指挥韩父进行输血。 韩钦林也知孕妇的情况,恨恨道:“这些杀千刀的,连子宫一起取走,她以后再也不能有孩子了。” “起码她还有活的机会。”韩玥静道。 足足两个时辰,韩玥才从手术室里走出来 自生孩子后,这是她第一次站这么长的时候,整个腰感觉马上就要断掉,根本直不起来。 手术室外站了许多人,云衍也在其中。 见韩玥出来,累到虚脱,云衍心疼不已,也顾不上人多,上前几步将她直接抱起来,再放到早准备的软椅上。 韩冲则端着一碗甜汤,细心又耐心地喂她喝。 韩玥心里一暖,“谢谢哥。” 韩冲一怔,随而低下头去。 “玥儿……你可是原谅我了?” 自意识清醒后,他其实一直有刻意躲着韩玥。 之前的那个心结,始终没有解开。 韩玥没想到他会在这种情况下道出。 转念一想,大抵是因为她接受了他的帮助吧。 最亲最爱的人之间,有时就是这么简单……只要你还需要我,就还没有放弃我。 韩玥瞬间有泪意翻涌,抬手摸摸他的头道:“傻瓜,我从来就没有怪过你呀!” 韩冲抬眼,冲她咧嘴一笑,仿佛乌云散去,霎时明亮。 “多谢晋王妃救了我家娘子……王妃神仙在世,大恩大德,我李家铭记于心。” 孕妇的丈夫在不远处感恩戴德的不停磕头。 韩玥强撑着,“你先别谢……其实,我到现在也还没有十分的把握。” 该做的她都做了,现在还要看伤者能不能度过感染这一关。 男人一听此话,瞬间号啕大哭。 “孩儿……我的孩儿也没了!她要是再走了,我该怎么办啊!” 韩玥不由想,如果男人知道那妇人的子宫没了,以后再也不能生孩子了……不知还会不会接受? 不管怎样,眼前得让妇人先活下来再说。 她便没提子宫被取一事,与云衍对视一眼。 云衍立即心领神会,命人先将男人送回去,顺便再仔细勘查一次现场。 医馆后院有休息间。 云衍直接将韩玥抱进去,放她躺在床上,一边替她揉着腰,忍不住问:“那妇人能活的把握有几分?” 韩玥懂他的意思。 妇人与凶手打过照面,若能活,说不定能问出关键线索。 韩玥斟酌道:“五成吧。” 她顿了顿又道:“凶手直接连孕妇子宫一块儿取走了。” 怀孕期间,她给大家上人体结构课时,云衍没少听。 取走子宫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 “上一个都没取走,这次为什么会直接取走呢?” 韩玥拧眉道:“而且,这次的伤口是横切。” “你的意思是,可能不是同一个杀手?” “大概率不是。” “哦,对了!这次凶手只留下半个足印,你看看。” 韩玥接过来,仔细研究片刻,肯定道:“不是同一个人。” 云衍陷入沉思,“这就麻烦了……哦对了,经排查,半年前,确实有两名孕妇遇害。一个是大户人家小妾,一个是烟花女子,知情人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就是被人剖了肚子取走胎儿,其他的一问三不知。” “当时没人报案,因而我在刑部档案中并没有查到。” “半年以前……”韩玥秀眉蹙高,“这之间有什么关联呢?” 没报官,知道的人很少……模仿作案的可能性很小。 关键还是在于胎儿。 “什么人会需要未出世的胎儿呢?” 云衍也不由跟着发散思维,“莫非是祭祀之类的?” 韩玥点点头,“完全有可能。” 云衍立即转身出去,吩咐元忠带人去查帮派,宗教,以及一些大家族…… 等他再转回来时,韩玥已经起来了。 “你再躺会儿,孕妇有爹守着,破案有我,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韩玥见他急吼吼的样子,不由失笑:“王爷最近脾气渐长了哦……是觉得有四个孩子为你撑腰了吗?” 云衍瞬间就没脾气了。 第411章 牵挂 韩玥轻抚一下云衍的脸,温柔道:“我想孩子们了,得回去看看。” 云衍愣了愣,“对对对,都好几个时辰了,孩子们肯定也想你了,我让人护送你回府。 “好。”韩玥乖乖应着,又细声交待一句:“此案没必要捂,可让京兆府与巡城营通报下去,提醒有孕妇的人家多加注意,切不可让孕妇落单。” 云衍点着头,“我知晓的。” 目送韩玥急匆匆的背景,云衍不由想起曾经的韩玥,为尽快弄清案情,可谓是不眠不休,根本没把自身健康当回事儿。 知道他们有孩子后,他其实暗暗担心过这个问题。 他不但是一家之主,更是一国重臣,就算他有心退位回家带孩子,陛下和韩玥也不会同意。 到那时,孩子们的成长又该怎么办? 如此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这时,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的韩钦林出声道:“这女人呐,一旦有了孩子,重心自然会偏离。母爱无疆啊!尤其是玥儿,心思通透,最是知道该怎么平衡,王爷大可放心!” 云衍颔首示意,“岳父说的是。” 心里却是嘀咕,没记错的话,某位岳父曾经可是担心这个问题担心的紧,并不是十分同意他与玥儿在一起…… 如此一想,云衍便又觉得,时间如流水真是没错,流水温柔无声,却能跨过千沟万壑。 另一边,韩玥急步到家,老远就听孩儿们哭的一个比一个大声,比赛似的。 柳太妃又心疼又气愤,一边哄孩子,一边埋怨。 “玥儿不是说去趟医馆,看看就回来吗?这都几个时辰了?” 阿么道:“听说是又有孕妇受伤,王妃在救人。” “哎哟!老身就知道,这两口子一有案子连命都可以不要,更别说这几个孩子了!我可怜的孙儿们哦……” 韩玥听得失笑,赶紧进屋,一边净手一边说话:“好了孩子们,娘回来了。娘听听看,平安喜乐谁最不乖。” 几个孩子一听她声音,奇迹般不哭了,扭动着小脑袋东张西望,似在找娘在哪里。 柳太妃都乐了:“这才二个多月,就能听见她娘的声音了吗?” “算上在我肚子里的那几个月,他们对我的声音自然是最熟悉的……”韩玥回答着,从柳太妃怀里接过喜儿时,乖乖道歉:“娘,对不起,事出紧急,我回来晚了。” 柳太妃对着这样一个儿媳妇,那还有气,只骂云衍。 “你毕竟刚出月子不久,一站就是几个时辰,腰还要不要了?衍儿也是个没良心的,自家媳妇儿不知道心疼,真当成下属用啦!” 韩玥忙帮着说话:“娘有所不知,此案受害者全是快生产的孕妇,影响十分恶劣,王爷也是想尽快破案。再者,我也是恰巧碰上了,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柳太妃见好就收,点头道:“那倒是……结果如何了,你救的孕妇能活吗?” “有五六成把握吧。” 韩玥简单给柳太妃说着案子,阿么将另外几个孩子也抱给她。 孩子们还小,韩玥坐稳后,可以一次全抱在怀里。 低头都亲一亲,却怎么也亲不够…… 柳太妃瞧着她这样,放心了。 母子连心,四个孩子的牵挂肯定比一个孩子多……这要搁往常,玥儿铁定不会在这个时候回来。 有变化就好啊! 柳太妃正欣慰着,元福乐呵呵的来通报:“太妃,王妃,伶儿回来了……哦不对,是伶贵妃,瞧老奴这张嘴。” 毕竟是贵妃,按礼,韩玥等人都是要去迎接的。 阿么忙将孩子们接过来给奶娘们,一行人忙迎了出去。 云伶有段时间没回来,早急得不行了,偏偏跟着的嬷嬷要让她等着母亲和嫂嫂来接。 把云伶给急得快哭了,正在以理相争。 “这是伶儿的家,伶儿又不是不识路,为什么不能自己进去!”、 嬷嬷耐心哄道:“您现在是贵妃,身份尊贵,和从前自是不一样的。” “那我不当贵妃了!我只当伶儿好了!” 云伶说着就要跑,嬷嬷急的按住她,“贵妃娘娘,您就别为难奴婢了,失了规矩,奴婢是要掉脑袋的。咱们再等等好不好?” 云伶到底是个善良的,听嬷嬷这么说,噘着嘴不闹了。 隔一会儿,远远见柳太妃她们迎出来。 云伶哇的一声哭着就跑过去了。 直接扑进韩玥怀里,“嫂嫂!他们欺负我!他们都欺负我!” 嬷嬷与一应侍女吓得跪了一地,“奴婢们不敢,请贵妃恕罪!” “都起来吧。”柳太妃温和道:“你们贵妃还是个孩儿心性,说说而已,不必当真。老身知道,平常你们照顾她多有辛苦。” “元福,请她们下去喝茶休息,贵妃这里不用伺候了。” 嬷嬷知道这是一家人要单独说话。 往常也是这样,便领着人跟元福去了。 云伶哭的伤心委屈,韩玥只说了句‘再哭,侄儿侄女们可得笑话你了’,云伶马上不哭了,扯起衣袖在脸上左擦一下右擦一下。 “伶儿是姑姑,是大人了,才不会哭呢!” “平安喜乐在哪里?快抱我给我看看!” 说着话,伶儿欢乐地朝后院跑去,当真还是个孩子。 柳太妃无奈摇头,“真不知让她进宫是不是个错误。” 韩玥知她担心云伶被人欺负,便柔声道:“娘放心,呆会儿我问问她。” “好。”柳太妃握一握她的手,道:“那你们先说会儿话,我才被四个小的闹得脑仁儿疼,先回房休息休息再过去。” 韩玥忙让喜嬷嬷将她扶着回去休息,又让阿么去准备些伶儿爱吃的,这才回院里。 伶儿喜欢四个孩子喜欢的紧,每一个都要抱一下。 四个奶娘紧张的不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孩子,双手随时准备着接人。 韩玥笑道:“不必那样紧张,伶儿抱得住,不会摔的。 “万一摔了怎么办?”四个奶娘齐刷刷地看着她。 韩玥想说‘这么高也摔不坏’,但发现说不出口。 一想到孩子落地的场景,她整个人都无法呼吸了。 于是,紧张的小眼神里,又多了她一个。 第412章 药酒 幸好没一会儿,平安喜乐开始闹觉,伶儿抱不住了,才不情不愿地还给奶娘。 奶娘们松了口气,赶紧抱着孩子们回偏房。 韩玥见伶儿瘪着嘴,意犹未尽,安慰说:“孩子觉短,睡不了多久的。” 云伶哦了一声,乖乖跟着她坐到桌边。 眼睛一望桌上琳琅满目的吃食,顿时又开心起来。 “嫂嫂,宫里的东西一点都不好吃!她们还不许我多吃!” 韩玥柔声哄着:“许是怕你吃多了不消化……你若实在吃不饱,回头我让你哥哥给陛下说说。” “嗯。”云伶趁机提要求,“他们还不让我出去玩!我要抓鸟儿也不许,要逗猫也不许,这也不许那也不许,我都快闷死了!让哥哥也给陛下说说。” “爬上爬下的多危险,肯定不许!”韩玥这次没帮她。 云伶又噘嘴巴。 韩玥趁机问道:“除此以外,还有没有什么不好?” 云伶想了想,点头又摇头,“没有。” 韩玥看着她,微微严肃:“在我面前,不必撒谎……即便是有人告诉你不许说,那也可以说。因为我是你嫂嫂,不是别人。” 嫂嫂的厉害,伶儿是知道的。 于是,挠着头弱弱道:“那伶儿说了,嫂嫂不许告诉哥哥,也不许告诉娘。” 韩玥点头同意。 云伶便十分苦恼地说道:“他们对我其实都挺好的,伶儿知道。宫里的姐姐们也经常来找我玩,给我带好吃的好玩的,尤其是梅姐姐,人长的又漂亮又聪明,和嫂嫂一样对我好,会教伶儿很多东西……但是……” 韩玥耐心等着,“但是什么?她对你很严格吗?” “也不是……”伶儿支支吾吾的说:“梅姐姐最近常悄悄让我喝一种辣辣的水……” “是酒吗?”韩玥眉头皱起来。 伶儿说:“大概是吧……反正恶心又难喝。” 韩玥的心提起来,“她为什么要你喝那种水,是有什么原因吗?” 云伶这时脸一下就红了,双手捂住嘴,特别害羞的小声说:“梅姐姐说,喝了那水,就能生出小孩儿来,像嫂嫂一样,生很多很多个……” 韩玥顿时有些沉不住气了,“没经御医确认过的东西,她怎么敢随便给你喝!你为什么不告诉陛下?” 云伶被她的紧张吓得直发懵,委屈道:“梅姐姐不让说……而且这是秘密,说了就不灵了。” 韩玥极力冷静,知道伶儿心智有缺,实在怪不得她,便柔下语气来问:“有多久了?你一共喝了几次?” 云伶咬着嘴唇,似有犹豫,“伶儿其实……只喝过一次……” 她有些害怕又有些狡黠的道:“伶儿很想生小人儿,但那水实在难喝……我便将那装水的小瓶瓶留着,在里面灌了甜水,下次梅姐姐再给时,我就偷偷换过来……” 说着,伶儿还演示给韩玥看。 也得亏这个时代的服装特色是衣袖较为宽大,伶儿一遮一藏,就能瞒天过海。 在演的过程中,伶儿还掏出两个小瓶瓶来,得意地指给韩玥看:“嫂嫂看你,怕弄混,伶儿还专门做了记号。” 韩玥仔细一看,其中一个小玉瓶底下,果真有个小红点。 “伶儿聪明吧?” 云伶漆黑的眼睛里闪着亮光,又怕韩玥说她,忙给自己找理由:“伶儿不是胆小,也不是故意骗人,伶儿就是想着攒在一起,一口喝下去,这样难喝一次就行啦。” 韩玥听得动容,摸摸她的头,夸赞道:“伶儿当然特别聪明,做的很好,嫂嫂要给你很多的表扬。” 说完,她就叫阿么带云伶去孩子们的玩具房,“喜欢什么就挑,嫂嫂都满足你。” 云伶很兴奋,又有些不好意思:“可陛下和哥哥说,不能和小侄儿、小侄女抢东西。” “不是抢,是嫂嫂送的。”韩玥耐心哄着她。 云伶这才高高兴兴的跟阿么去。 韩玥这时把那玉瓶里的水倒在杯子里,闻一闻,确实是酒,辛辣中还有股子说不出来的腥臭味儿。 再看里面,还有许多肉眼可见的杂质。 韩玥心生疑惑,用手腕扫过,想试试扫描仪能不能检验出其中物质。 片刻后,结果在脑海里现显。 韩玥看清其中一项后,胃里一阵翻腾,瞬间吐了出来。 柳太妃恰时休息好过来,见她这样,吓得不轻:“玥儿你这……不会是又有了吧?!” 韩玥痛苦地摇着头,一把抓住柳太妃的手。 “娘,暂时别让伶儿回宫。还有,让元福立即去把王爷找回来,快!” 柳太妃到底是见过世面的,见她脸色煞白,当下沉住气先吩咐下去,再转回来。 “可是宫里出什么事了?” 韩玥死死按住胃,“等阿衍回来……娘,我难受死了。” 心里更是涌上一阵阵的后怕与后悔……后悔没多教伶儿一些常识,后悔没保护好她…… 片刻后,云衍急匆匆赶回。 就见房里,柳太妃一脸沉重,韩玥则是紧紧抱住云伶不撒手。 伶儿呢,心想大抵是自己耍小聪明的事被揭穿了。 她有些生气,“嫂嫂说好不告诉别人的!” 韩玥抱着她,痛声道:“伶儿对不起,此事非同小可,嫂嫂实在没办法帮你保守秘密,伶儿原谅我这一次好吗?” 云伶自然是舍不得她伤心的,委屈又害怕地替自己辩解:“伶儿没说不喝,伶儿只是想一起喝……” 说着说着,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云衍一头雾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韩玥看一眼柳太妃,又看一眼云伶还是说不出口,只道:“我们立即进宫吧。” 柳太妃等了这么久,自然是要问清楚。 尤其韩玥本是个爽快性子,今天却反常成这样,她便猜道:“宫里是不是有人给伶儿下毒了?” 韩玥按住额头,“娘……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罢了,她只好让阿么带伶儿去和孩子们玩。 待屋里只剩下柳太妃,云衍他们三人时,方才深吸一口气说道:“近来,梅贵妃有偷偷给伶儿喝一种药酒,说是可以怀孕……我查过了,那酒里有……有人体组织。” 第413章 线索 柳太妃不清楚这些专业用词,一时不明白。 云衍却是瞬间反应过来,眸色狠狠一凛:“你不会是怀疑……” “不是怀疑……” 韩玥艰涩道:“我在里面找到一点点毛发……是胎儿绒毛没错……” “胎儿?”柳太妃这时才听明白,瞪着双眼道:“你,你是说,那酒是,是胎儿所……” 话没说完,柳太妃嘴唇陡然发青,接着是好一阵的干呕。 韩玥忙道:“幸亏伶儿机智,将那酒调包,并没有喝下。” 到底还是尝过一次……她就不能想,一想心和胃都要揪起来。 云衍是万万没想到,线索会以这种方式而来…… 他们安抚好柳太妃,当即进宫。 听闻事情来龙去脉,萧池惊得好一会儿没能合上嘴。 “传梅贵妃!” “她哪里来的胆子?” 传令下去后,萧池不由发问。 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云衍。 说起来,梅贵妃与萧池也算是青梅竹马。 是前户部尚书的孙女,先帝还在时,婚事就已定了。 因而,梅贵妃是萧池娶的第一个,二人感情一来要好。 若不是云伶,她无疑是皇后的最佳人选。 奈何这些年,一直没有孕身…… 云伶进宫后,萧池曾一度怕她生嫉妒,还专程去探过话。 结果,梅贵妃主动说道:“妾身吃谁的醋也不会吃云家的醋,云家与陛下意味着什么,妾身知晓。陛下放心,妾身会待云家小姐为亲姐妹,绝不敢生任何异心。” 事实上,她也是这么做的。 伶儿刚进宫里,天天吵着要回家。 是梅贵妃耐心陪她玩,陪她睡,教她剪纸,种花…… 可以说,梅贵妃花在云伶身上的时间,远比花在他身上的多。 可,这药酒又是为什么? 萧池百思不得其解。 不一会儿,梅贵妃被带来。 女子生的花容月貌,面带慈色,看着确实不像是有心机的女人。 见礼后,梅贵妃满脸疑惑:“晋王与晋王妃都在,可是伶贵妃出什么事了?” 她眼底的担忧是真,韩玥看着却觉得刺目。 萧池阴森森地盯着梅贵妃,“伶贵妃能出什么事,梅儿心里应该最清楚吧?” 梅贵妃眼眸微闪,看着竟像是惊喜。 韩玥望着她的眼睛,直截了当:“你给伶儿喝的药酒从何而来?” 梅贵妃显然是猜到了,垂眸道:“回晋王妃,此事……此事容妾身不便道出,但请你们相信妾身,妾身绝无害伶贵妃之心!” 云衍嘲讽道:“梅贵妃自己也未有身孕,为何不想自己喝,让给伶儿喝,目的难道不是让她试药?!” 成了,她有功劳。 败了,她没任何损失,还少了喝药之险。 闻言,梅贵妃抬眸看着云衍,嘴唇咬出血来。 “王爷怎知我没喝?” 她深吸一口气,哽咽着道:“陛下多年无子,妾身能感觉得到,大臣们给了他很多压力。妾身只恨不能分担,只盼着能早些怀孕……” 她捶打自己肚子几下,“可妾身就是不争气!妾身愧对陛下的宠爱和信任……便想着伶贵妃心智虽缺,但她长得结实,应该会好怀孕一些,于是便将希望寄托在她身上……” 女人情真意切,半分没撒谎。 萧池心里那满腔怒火,无处可发,只觉被一盆冷水浇得浓烟四起,凄凉又仓皇。 “又是孩子的事……朕早就说过了,生子一事不急,你,你!” 梅贵妃跪地痛哭,“妾身只是想为陛下分担……” 这般境况,云衍和韩玥也不知说什么好。 尤其是韩玥,自做母亲后,心里便多了许多柔软。 此时,那真相真有些说不出口了。 云衍望一眼萧池,正要开口,萧池抢先道:“你可知那酒里都有些什么?” 梅贵妃只管哭,“不管是什么,只要能怀上孩子,就是毒药妾身也愿意喝!” “那……那是用未出世的胎儿所泡制的洒,你也无所谓吗?” 萧池说完,喉咙间也不由泛起一股恶酸。 梅贵妃愣愣,猛地抬头:“陛下,您说什么?” “盛京在短短两日内,有两名孕妇遇害,歹徒将她们肚子切开,取走里面的胎儿……”回答她的是云衍。 “你给伶贵妃的酒,伶贵妃并没有喝,经晋王妃检验,里面确实含有人体组织,以及胎儿的绒发……” 听到这里,梅贵妃猛地呕吐出声。 直吐到肝肠寸断,方才停歇。 “那酒……那酒是家中嫂嫂所给……嫂嫂喝了后确实有孕……妾身……” 梅贵妃话没说完,人便晕死过去。 好在,她已道出关键线索。 这时,医馆派人来报,孕妇醒了。 于是,韩玥和云衍兵分两路,前者去医馆,后者去梅贵妃兄嫂家。 孕妇李氏也是命大。 韩玥赶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先替她做了检查。 庆幸,生命体征都很平稳,暂时还没有感染的迹象。 韩玥又和韩钦林他们一起,紧急讨论出后续治疗方案,方才开始问话。 此时,李氏还不知子宫被取一事。 得知自己大难不死,乐观的自我宽慰道:“只要命还在,孩子可以再有……” 韩玥听得难过,安慰的话说不出来,便直接问起事情经过。 李氏回忆道:“我家那口子是帮人干活的,一般下午才去,要忙到半夜才回来。天亮后,我便没惊醒他,自己起来煮饭吃。” “刚吃完,从厨房里出来,便闻到一股甜味儿,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韩玥有些失望:“也就是说,你没有看到凶手?” “没有……不过……”李氏皱眉用力回忆道:“我记得我倒下时,似被人扶了下……那人只有半截手。” 韩玥恍然大悟。 想来是一只手不太方便,为争取时间,这才将子宫一道取走。 韩玥这边问完,先回府去等云衍。 柳太妃已平静下来,对韩玥说道:“我头一次庆幸伶儿心智不缺。” 韩玥心里一哽,“我也是。” “这件事千万别让她知道。” “娘放心,我也是这么想的,回头我会好好和她说。” 婆媳二人正说着,云伶跑进来,小心翼翼地瞥韩玥一眼。 “你是不是和池哥哥告状去了?” 第414章 凶手 韩玥摸着她的头道:“我是告诉陛下了,但陛下没有生气,我们也没生气,都说要好好赏一赏伶儿。” 云伶一脸懵:“为什么呀?” 韩玥道:“因为你梅姐姐搞错了,那水根本不能让人怀孕,吃了反而会对身体不好,会生很严重的病。” “那梅姐姐没事吧?”云伶显然很担心梅贵妃。 她的善良和天真,让韩玥心里愈发难过。 “梅贵妃没事,她是无心的,所以陛下也原谅她啦。” “那就好。”云伶开心起来:“这么说,以后都不用喝那辣水了?” 韩玥很肯定地点头,“再也不用喝了,并且你要答应我,以后任何人给你吃不明来历的东西都要拒绝!明白吗?” 云伶点着头道:“这我知道的,嫂嫂早教过我了……梅姐姐不是别人我才吃的。还有……池哥哥也想要小人儿,伶儿想帮他生几个,这才答应喝辣辣水的。” 韩玥觉得,很有必要给那些后宫女人讲讲生理知识了。 云伶尤其要教。 …… 云衍直到深夜才回来。 见韩玥还在等他,无奈叹气:“昨日才和爹夸了你,说你有了孩子们后,知道心疼自己,终于有当娘的样子了。你看看你,又开始不顾惜自己了。” 韩玥不争,乖巧地说:“我也想睡,但心里想着事,怎么也睡不着,这不能怪我。” “是是是,怪我……”云衍曲起手指,在她鼻头一刮:“怪为夫办事不力,让娘子跟着受累了。” 韩玥催着他:“快说什么情况?查到凶手了吗?” 云衍便一五一十道来:“说来荒唐,梅贵妃嫂嫂那药酒,是她哥哥从青楼一烟花女子那里讨来的。她嫂嫂服过两三瓶后,还真有了孕身。这梅贵妃怀孕心切,去问她嫂嫂讨方法,这才得了那酒……” “接着,我们又把那烟花女子找来。” “一问才知,这药酒在那种地方已经流传了好几个月……有些烟花女子想上岸,便会想着法子的偷偷怀上恩客的孩子,这样被赎的机会会大大增加。” “这个我知道。”韩玥说,“药酒来源查到了吗?” 云衍摇摇头,“这药酒是位江湖郎中在卖……那郎中极其神秘。” “不知何时出现,也不会在固定的地方出现,要买到只能靠缘分。” “这消息传开后,一般遇到了,便会一次性买下许多,再高价转卖给别人。” 韩玥秀眉微蹙:“还挺会装神弄鬼。” “这么说,线索又断了?” 云衍这时眸光灼灼地望着她,捧着她的脸用力亲一口。 “有福妻在此,自然是会锋回路转,柳暗花明……” 韩玥拍他一下,“说正事,严肃点!” 云衍痴汉笑,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经你提醒,我不是让去查江湖帮派和宗教什么的吗?然后,李氏又被你救活,道出凶手只有半只手这一重要线索。” “再一审问,有个叫索命的杀手组织便浮出水面。他们中,有个叫黑二的杀手,正好就是断臂。” 韩玥听着这弯弯绕绕,关心的重点是:“那王爷可有下一步计划了?” 云衍搂着她往被子里一缩,“不出意外的话,明日你就知道了。” 接着,灯一黑。 男人的气息笼了来,“为夫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哄娘子睡觉觉。” 结果就是,效果很显著。 韩玥睡得格外香甜,迟日醒来时,云衍已不知去向。 她只好沉住气,耐心陪孩子们玩。 没一会儿,韩钦林照例来看孩子们。 一系列探望流程结束后,和韩玥说起那孕妇的情况:“不知是谁说漏了嘴,妇人已经知道自己没子宫再也生不了孩子,当时便哭晕了过去。” 意料之内的事,韩玥抿了抿唇角:“妇人的丈夫怎么说?” “倒是个真男人!”韩钦林道:“男人说生不了就不生,大不了他们去领养几个孩子。” 说是这么说,有机会恐怕也会娶小妾的吧。 但能在最关键的时刻,不失人性,说出宽慰的话来,已属不易。 这也是没法改变的事,韩玥只吩咐韩钦林:“多留妇人养些日子,平常派人多去看看,若需开药,到我这里来支银子便是。” 韩钦林抄着手看她,似笑非笑。 韩玥莫明其妙:“怎么了?” “有点样子了……” 韩钦林将她上下打量,又道:“有很长一段时间,爹都觉得你不像是凡人,现在终于有点像了。” 韩玥失笑:“我不是凡人是什么?” “谁知道呢?”韩钦林挥着手,“爹得去医馆了,晚上再来。” 韩玥不禁低头看自己。 所以,她现在是什么样儿? 云衍这一去就是三天。 期间,只派人回来说有事,具体什么事,来的人也说不清。 这日午后,韩玥终于将人盼回来。 几日不见,云衍整个瘦了一圈。 韩玥心疼的不行,“你这都干什么去了?” “捉鳖!”云衍哈哈一笑,忙着先洗漱,急着要去抱孩子们。 韩玥观他神色,眼睛一亮:“抓住凶手了?” 云衍探身过来亲她一口,“乖,为夫一会儿带你去见见。” 反正就是现在没打算告诉她的意思。 韩玥在这种事情上尤其沉得住气。 便也不多想,陪着他和孩子们玩了会儿,直到晚膳后,方才跟着云衍出府,直奔刑部。 刑部韩玥并不陌生。 沿着阴暗的甬道一直走到底,最里一间,倒是灯火通明,想来是在等着她来。 韩玥缓缓走近,待看清凶手模样时,不由大吃一惊。 “纪怀川!” 前吏部尚书,曾与她一起被萧池选进内阁,后因长子失踪案被卸职的纪怀川! 男人身着僧衣,盘腿而坐,双手合十,面部有种诡异的平静。 “怎么会是他?”韩玥确实意外,怎么想也没想到此人身上去。 云衍将办案过程道来。 “两天前,我安排人发出悬赏令,索命果然来接。接着,我们来一招瓮中捉鳖,抓住其中二名凶手,其中一个正是杀害柳家巷那名孕妇的凶手。” “他二人供出,确实是有人高价悬赏,要在十日之内,得胎儿五个。” “根据他们的接头方式,我们就查到了此人……” 云衍朝纪怀川扬扬下巴,有声轻叹:“莫说你了,我也吃惊不小。” 记得前几个月,听闻纪怀川出家,他还专门去探望过。 韩玥百思不得其解,静静看着纪怀川,问道:“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第415章 真相 “老衲听不懂施主在说什么?”纪怀川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韩玥看一眼云衍。 云衍道:“忘告诉你了,他还没认罪。” 所以,这才找她来。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办法……只是太久没见她审案,有些怀念罢了。 韩玥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转身道:“将人带到审讯室来。” 片刻后,韩玥与纪怀川面对面而坐。 韩玥并不急着问话,环顾四周,开口说:“记得上一次大公子失踪时,我就是在这里审的大夫人方如筠,你还记得吗?” 纪怀川淡哂一声,“前尘往事老衲都已放下,施主又何必再戳人痛处。” “那次,你还在门口旁听……”他的话,韩玥不予理会,继续道:“没想到,一转眼,坐这里的人变成了你。” 纪怀川便来一句:“世事无常,造化弄人,许是老衲必有一劫吧。” 韩玥微微勾唇,“看来,你是不打算如实招供。” 纪怀川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韩玥直视他的眼睛:“很遗憾吧,当初若方如筠能及时怀上你的孩子,若你能多给她一些关心,就不会有后来的悲剧发生。” 纪怀川眉心稍稍一紧,“老衲会尽我所能,为她们母子超度,为我所犯下的过错赎罪。” “你赎罪的方式,就是以伤害他人性命的残忍方式去帮女子怀孕,完成她们的夙愿?” 纪怀川面无表情,“京城接连发生的惨案,老衲已听说,会一起超度她们的。” 韩玥冷笑了声。 “你赎罪的方式倒是特别……” “但是纪怀川,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逞凶为恶的人是要下地狱的,地狱里,有你的妻子,你的长子,还有被你谋害过的那些孩子,孩子的母亲……他们个个含冤而死……我听说怨念太重或罪孽太深的亡灵都不得转生……” “也就是说,你生生世世都要面对他们,你难道就一点不怕吗?” 纪怀川合十的双手渐渐分开,攒紧,眼角诡异地抖了几下。 韩玥又说:“你心里肯定在想,首先,人不是你杀的,冤有头债有主,要找也找不到你头上来。其次,你虽有害人性命,但也帮了不少女子孕育出新生命,功过相抵,轮回路上必有你一席之地,对吗?” 韩玥的厉害,纪怀川是知道的。 闻言,敛下眸子拒绝与她对视。 下一刻,韩玥突然抓起桌上的墨盘就扔了过去。 “纪怀川!你是我见过最软弱无能的男人!没有之一!” 墨盘直接砸在纪怀川肩上,砸得他微微后仰,闷哼一声,捂住肩头,眸色阴鸷地瞪着盛气凌人的女人。 韩玥气场更盛,冷睇着他,继续骂:“你不懂发妻之苦,妄为人夫!其子遇害,你本也算是受害者!可你不但不知反省,还犯下如此滔天大罪!你妄为人!” “将来九泉之下,你何颜面见他们!” 闻言,纪怀川像是被人踩到了尾巴,疼得他跳起来。 “你怎知我没有反省?” “我若没有反省,又何需这番苦心的去弥补?” 男人突然痛哭出声,“诸多错误已经犯下,我能怎么办?我已经在尽力去弥补……你们为什么还要来找我?为什么还要怪我?我到底要怎么做你们才满意?” 疯疯癫癫的话,韩玥听出个大概来。 “纪怀川,你承认你买凶杀人了?” “我没想杀人!”纪怀川痛苦地抱着头,“我只是想帮更多的人……我只是希望这世间的女人都不要再受不能生育之苦……” “孩子本是希望,可对她们来说,却是致命的毒药。”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只是想尽力弥补……” 韩玥厉声:“药方从何而来?” “我,我不知道……”纪怀川想了想,又改口说:“是……是我父亲留下来的。” 他道:“听闻我娘曾经也是不孕,服了这药方之后方才有我……知道要胎儿为引后,我不是没有犹豫,可是我真的想弥补……” 韩玥平静地看着他,“半年前那两名孕妇,也是因你而死吧?” “我……我只是想试试……”纪怀川激动起来:“就是因有效,我才会继续冒险!我真的是为了赎罪!用一个孩子去换更多孩子……这笔账是划算的,晋王妃你是女人,你应该明白的啊!” 韩玥怎么会懂一个疯子呢。 带他情绪稍稳定些,韩玥方才淡声道:“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那药方根本不可能有致孕的功效。” 纪怀川不信,“不可能!如此,我娘是如何怀孕?那些女子又是如何怀孕?” 韩玥冷冷看他,“我们调查过,并不是每个服药的女子都有孕。” 也就是说,这其实就是个巧妙的概率问题。 服了药的女子,本就有意要怀孕,自是会想着法的和男人交好,只要双方没问题,怀孕的机率本身就很高。 有生育问题的毕竟是少数,所以,就给人一种很灵的错觉。 至于纪怀川的娘为什么会怀孕……显然纪怀川的想象力要更丰富一些,毕竟他有亲身经历。 于是,纪怀川当场就疯了。 边哭边笑,直呼造化弄人…… “是挺造化弄人。”审讯完,韩玥不由感慨,“家里发生那样大的变故,加上被卸职,诸多郁结无处宣发,人就会胡思乱想。” “想方如筠,想那些未出世的孩子,和那几房冤死的小妾……想来想去,便觉得都是生育的过错,如果没有遇到生育问题,一切悲剧都不会发生。” “所以,纪怀川才会走火入魔……他本来可以有另外一种人生的……” 云衍宽抚着:“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只能说明纪怀川信佛心却怀着魔。不懂得从自身去找问题,更不懂选择合适的方式去自我排解。”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嘛。”韩玥道:“还说明,生育知识普及不够。” 以至于,这个时代的女子把生育看得太重太重,比命还重。 云衍点头道:“这也是执行新政的重要性。” 案子水落石出,夫妻二人总结着各种问题,慢慢回府。 第二日,萧池便派人来接云伶。 韩玥思索着和云衍商量:“我想陪伶儿进宫住几日。” 云衍皱眉看着她,“为什么?” 韩玥环顾四周,在他耳边轻声道:“我怀疑生育问题在陛下身上。” 如此,那后宫女子再努力也没用。 且,不知以后还会不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云衍一听,只觉事态严重,当即决定道:“那我陪你去。” “可孩子们怎么办?” 是呀,说服萧池需要时机,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们首先就受不了分离。 第416章 大结局 最后,云衍二人决定,将孩子们一起带进宫。 事实上,孩子们还帮了他们大忙。 萧池除了上朝和审批奏折外,其他时间基本上都在陪孩子们。 那眼底的渴望和羡慕,从不加掩饰。 云衍趁机委婉提出,可以让韩玥帮忙检查一下各嫔妃,包括他的身体。 其实萧池早有此意,只是不好意思说,云衍这么一提,自是配合。 于是,韩玥花了几天时间,先替各嫔妃检查完,最后是萧池。 结果很遗憾。 萧池果然是个无精症。 且是生精功能已彻底衰竭,原因不明,无法子可想。 知道这一结果后,萧池什么也没说,只让云衍带着妻儿回府。 直到三日之后,上完早朝方才单独将云衍留下来。 这几日,云衍和韩玥其实心里一直很沉重,总觉得头顶悬着一团乌云。 不知它最终会自已散去,还是会成暴风雨。 君臣二人相对两无言地静了许久。 萧池率先开口道:“晋王与晋王妃,可替朕想出法子来了?” 云衍沉眸道:“回陛下,暂时还无解。不过,玥儿正在翻看各种医学古书,希望能找到办法……” “朕问过御医们了……其实他们早有人诊断出,只是不敢说而已。”萧池叹声道:“连晋王妃都没辙,那就是真没得治了……无妨,这个法子想不到,那就想想别的法子。” 云衍谨慎道:“请陛下明示。” 萧池看着他,长久地看着他,似难以启齿。 良久后,方才底气不足的道:“二哥,可否愿意把你的儿子给我一个……” 他喊的二哥,自称我,讲的是兄弟情。 云衍却是惊出一声冷汗,忙跪地道:“陛下,万万不可!” “你舍不得?”萧池皱起眉头来。 云衍眉眼低垂道:“一来,没有哪一个父母舍得自己的亲骨肉。二来,皇家血脉不可乱。” “血脉……” 萧池嘲讽地冷笑:“萧家的血脉就要断送在朕手里了,你给朕讲血脉?” “云衍!朕问你,血脉重要,还是天下太平重要?!” 云衍无言以对。 萧池若无后,必会引起人心骚动,轻则朝堂动荡,重则天下大乱……这些都是可预见的后果。 “云衍……” 萧池喝了些酒,此时,眼睛有些充血,“要么,你把儿子给我一个,延续萧家血脉。要么,你在朕死之前,夺了这天下!” 云衍又是一惊:“臣绝无二心,请陛下明鉴!” “云衍!” “你怎么就不明白朕的心呢?” 萧池又往喉咙里灌了杯酒,哽咽着道:“朕只是……只是希望这天下,能太平的久一些……不枉那么多人流血牺牲……” “这难道不也是你和韩玥的期望吗?” …… 听闻云衍带回来的消息后,韩玥便一直将自己关在书房里。 云衍没让人去打扰她。 他尚且痛苦难舍,更别说韩玥是当娘的。 柳太妃也听说了这件事,久久无声后,轻叹道:“你们这是想要玥儿的命啊!” 话落片刻,又道:“可即便是要我们云家所有人的命,我们也没得选。” 就像当年将云衍送进宫一样。 为人臣,只要心中有天下,就没得选。 韩玥在书房里,其实什么都没想。 她靠着书桌睡了一觉。 这一觉,想见的人都见了。 梦见方舟白云,梦见欧阳槿,就连前世的师父林芸也梦到了。 梦里毫无交集,走马观花地闪过他们留给她的所有记忆。 再醒来,已是天黑。 韩玥推开书房门,对门口一脸忧色的云衍道:“让老大去吧。” “他早出生几分钟,担得起这大任。” 云衍再难自禁,长臂一伸将她拥入怀里。 她没哭,他倒低沉地哭出了声。 “玥儿,对不起……” 韩玥轻抚他的背,反过来安慰他:“我知道但凡有一点办法,你都不会同意……我都知道,这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又或许,这就是天意。 她许诺给族人的事,还没用心去计划,似乎就已达成。 韩玥这边点头,宫里就开始秘密操办起来。 孩子还小,没到百天,按规矩还没请百日宴,也就等于是还没向世人宣告。 云子初改名为萧栩泽,意指仁慈善良,福泽深厚,安在云伶身前。 云伶虽心智有缺,但在这件事上,福至心灵般,韩玥给她一说,她就懂了。 “伶儿是与嫂嫂一起怀的小人儿,进宫前就有孕身,只是这孩子来得太不容易,怕福薄,被人一闹就吓跑了,因而一直瞒着直到生产。” “伶儿虽然没嫂嫂厉害,一次生了三个。但生泽儿时,也颇为艰难,整整生了三天才生下来……不过伶儿很坚强,伶儿没哭。” 至于接生婆,御医等,在整个参与期间,云衍早就禁令四处宣扬。 那时想的是四个孩子,成活的机会很渺茫,怕日后别人议起时,会惹韩玥伤心。 这就阴差阳错的,又多创造了些机会。 所有一切准备妥当,就等百天时,萧池一道圣旨昭告天下。 至于日后,会不会有人冒着风险道出真相,无人敢保证。 为尽最大可能的让该安心的人安心。 在百日宣旨之前,云衍到萧池跟前请旨:“请陛下下旨,待日后太子登基时,便卸去臣之官职。我云家后代,不可入朝为官。” 萧池几乎震怒:“云衍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朕是在忌惮你吗?” 云衍平静道:“这是臣与晋王妃商议的结果。” 他耐心道:“臣与陛下已为这个国家做了最大的努力,这天下迟早是孩子们的。趁着我们还有能力,就要尽最大可能的替他们照亮前路,谁该走什么路,谁该担什么责,清楚明白一些,免得他们走着走着迷了路……” 手足相残的事,萧池已经历过一次,想必再也不想看到。 云衍和韩玥就更不用说了。 萧池怔怔看他良久,起身从高位走下来,端端正正地朝云衍一拜。 云衍吓得赶紧去扶。 萧池坚持:“请允许朕替萧家列祖列宗感谢云家,这天下虽然姓萧,但是是天下人的天下,这一点永不会变!” …… 平儿就要送进宫的头一天晚上,韩玥和云衍一眼都没眨。 看着孩子红扑扑的小脸,夫妻二人有着诸多的担心。 云衍道:“孩子都是你生的,再大些,要是看着一模一样,即便没人说,也会惹人起疑吧?” 韩玥道:“同胎不同卵,一般模样差别会大一些……就算一样,毕竟是伶儿生的,也不奇怪。” “你说的对。”云衍眉头却不见松开。 韩玥摸着平儿热乎乎的小手,“我就怕他将来长大了会怪我们……毕竟这条路太难走,且是我们为他选的。” “不会!” 云衍拥着爱妻,轻声安抚:“他是我们的孩子,定能理解……就像我后来理解爹娘一样。” 韩玥将脸埋进他怀里,本不想哭,鼻头却酸的厉害。 “玥儿……我就怕你怪我……” “我不怪你,这也是我的决定。” 二人说着说着,眼泪就止不住。 流了泪,又相互安慰。 “平儿一定能做个好君主,这是天下百姓之福。” “是呀,他一定能完成我们的心愿……国强民安……” 平儿被他们的说话声吵醒,黑漆漆的眸子盯着他们看了会儿,咧开嘴笑了起来。 百日宴后,平儿便被接进宫去养。 云府上下都自觉改了口,再不叫平安喜乐的小名,只叫大名。 否则一叫,就爱连着叫……叫出口的人心惊,听到耳朵里的人却是要难过好半天。 …… 一晃,十年过去。 这十年里,在云衍和韩玥的努力下,各种新政推行的非常顺利。 尤其是婚姻法,妇女儿童保护法,从很大程度上直接改变了女性的命运。 加上晋王晋王妃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楷模示范,孰国虽没取缔一夫多妻制,但许多文人雅士都在跟风效仿。 朝中官员就不用说了,连帝王都不再纳妃,又有晋王这个标杆在,许多人都有下意识的约束自己,起码在纳妾一事上谨慎了许多。 韩玥后又提倡禁止人口买卖,将卖身制改为录用制,卖子女妾室纳入犯罪行为等一系列改变。 举国上下,大力修建学堂。 除了常规学堂外,还有比较专业性的成人学堂,比如医学堂,仵作之术,武术等。 孰国在无数人的努力下,越来越强大,接连十年,再无战事。 十年时间,古澜州也发展成孰国最为繁荣的州县,那些久远的仇恨在慢慢淡化,古澜族人甚至已慢慢开始和孰国人通婚。 西孰建国四十五年,太子萧栩泽十二岁,皇帝萧池突发疾症。 等韩玥和云衍赶到时,已无气息。 几日后,太子登基,改国号为古孰——直到这时,所有人才恍然大悟。 原来,晋王妃等的是今天。 然而,所有人又都觉得理所应当,并无一人有异议。 云衍依旨致政。 这日,韩玥早早在皇城门外等着。 看云衍穿过长长的甬道朝她走来时,恍如初见,他踏雪而来,装点了她的一生。 男人执她手,慢慢步行在盛京街头。 “玥儿,这天下变成你想要的了吗?” “差不多吧。” “孩子们呢?是你期望的吗?” “当然,他们是我此生最出色的杰作。” “那……为夫呢?” “幸好是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