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道西》 你撞到我了 Chapter 1 “曼珍,明天要不要一起看电影啊?《阿飞正传》热映,他们都讲很好看。” 把桌上课本和笔记本收起来放进布袋包里,倪曼珍摇了摇头,笑带歉意,“我明天要上班。” “礼拜六诶,你干嘛搞得这么辛苦。” “店里阿姐有亲戚来了,让我顶班。” 一群青年男女说笑着走出教室。从高处俯瞰,老楼亮灯的几扇窗上头挂了一张会计班的招牌,在一簇簇姹紫嫣红的霓虹中暗淡不堪。 他们走出了老楼。倪曼珍穿一身灰白色裙子,在旁的会打扮的女孩映衬下,过分朴素了。她抬头往对街大楼的天台看了一眼,好似不经意的。挥别夜校同学,走入热闹的夜市。 “老板,来一份细蓉。” 倪曼珍拉开布袋,从钱包里拿出两枚硬币,递给推车摊位后面的老板。 老板做了两碗给别人,然后才轮到她。 倪曼珍端着这碗面,边吃边走。前面的麻雀馆外分散站着几人,不宽的马路对面也有人,他们要么獐眉鼠目,要么凶神恶煞,一看就是混社团帮派的街头烂仔。 就要走拢那间麻雀馆,一个男人快步从里走了出来。后头还追来一个女人,火急火燎,开口又娇滴滴扮委屈:“颜希、颜希,等等我呀。” 男人甩开她欲攀上来的手,就要上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穿花衫的马仔已经替他打开了后座车门。 根本没有谁在意走过来的女人。 可就是这个女人,撞上了段颜希。 “太子爷!” “太子爷你有没有事?” 马仔们惊慌失措地围上来。 纸碗装的面撒了一地,半敞开领口的衬衫灌了汤汁和面条,他一身的脂粉香气成了油盐酱醋。 段颜希抬眸,阴鸷目光要将女人凌迟似的。 “对不起对不起……”倪曼珍手帕也来不及找,拿手、拿布袋覆上起,擦拭男人前襟的污渍。 几秒的功夫,两个马仔便将她架住。她觉得他们有够夸张。 “几位大哥,有话好好讲,我不是故意的……” “你撞到我了。”太子爷开了金口。字字入耳,声音低而清朗,犹玉击沉香木。 倪曼珍瞧了他一眼,忙又低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但我把你衣服弄脏了,是我有错,我拿去洗干净——” 段颜希哼笑,“难道要我再穿?” “我赔给你。”倪曼珍盯着他那双锃亮的皮鞋。 修长手指在眼前掠过,他抬起她下巴,眼里的无措教他一览无余。 “怕我?”他笑,单边耳钉在大酒楼红色灯牌下微闪,颇邪妄。 倪曼珍摇头。 “太子爷,段生那边催得紧。”车旁的马仔保持护门的姿势,谨慎而从容地提醒。 段颜希往那边啐了一口,大手摸了把倪曼珍脸蛋,又推开她,勾身上了车。 车开走了,马仔们也都散了。四周仍热闹嘈杂,倪曼珍感觉到了背上的冷汗。 “衰女,没死是你运气好,还不快滚啊!” 受了气的女人丢来骂声,倪曼珍如梦初醒,低头往前走。 倪曼珍一周来夜校上两叁次课,有两叁次经过这条街,今天是头一回碰到段颜希。 段颜希不是什么大明星,但叁教九流、旁门左道多少都知道社团组织“力兴”。 力兴的当家话事人是段颜希的老子,人称“虎骨”的段生。作为后进,段生堪与九龙阿公平起平坐,令一帮古惑仔敬畏。 段家两个儿子,老大狠,老幺邪。共同帮段生做事,倒和和睦睦,都说段生教子有方。 把地下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仿佛比寻常人家考出个医生、律师风光不知几多。 穿过两条热热闹闹的街巷,走到一片黑灯瞎火的地方,倪曼珍感叹,鬼地方,路灯又坏了。 从布包里摸出手电筒,她上楼,低跟鞋踩在花绿地板上咔嗒咔嗒。 拿钥匙开门的时候,电筒找到门外鞋架上,一贯挂在鞋架上的雨伞系扣掉了,伞页松散着。 倪曼珍进屋,反锁上门。开灯不见亮,原来是这一片停电了。 黯淡烛光能将整间屋子照亮。芭姐躺在上下铺的下铺,听见声音便醒了,她说点着蜡烛不敢睡太死,一直在等她回来。 倪曼珍说今天下课晚了些。 “真是下课晚了?”芭姐打趣她。 “我还能去哪。”倪曼珍把包挂在衣帽架上,取下毛巾,从窗边的桌子底下拿出铜盆和牙刷,去公共水房洗漱。 “电筒拿上!” “哦,你快睡吧。”倪曼珍回头朝芭姐笑笑,出了门。 两人在太子道的快餐店打工,芭姐是领班,之前的打工妹不做了之后,她就介绍了倪曼珍来这里一道合租。地方偏僻,什么人都有,倪曼珍第一天来的时候,就被隔壁的咸湿佬揩了油,芭姐拿一把扫帚替她赶跑了人,后来倒是没再遇到。 芭姐说,住这里最要留心的不是这些阿公阿伯,而是那些穿花衬衫戴链子的古惑仔,又穷又凶,才不怕你喊报警。 倪曼珍说,真的吗,他们连差人也不怕? 芭姐说,是啊,力兴社的。你不知道力兴,知不知道HEI社会,他们就是HEI社会里的HEI社会,差佬都敢杀。 倪曼珍说,马仔也一样? 芭姐说,反正你看到他们别吱声,躲得远远的。 手电筒杵在长条的水槽上,照着天花板。倪曼珍把牙刷丢进搪瓷杯,拧开水龙头洗脸,就听见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倪曼珍脸也来不及擦,迅速把东西收到盆里,拿起手电筒往水房外的回廊走去。 两个古惑仔将她挡在门口。 虽然不是第一次和他们打照面,但之前倪曼珍身旁都有芭姐。芭姐是老住客了,和楼房管理员很熟悉,古惑仔不太愿意招惹。 “这么晚,靓妹一个人来水房?” 他们抢走她的手电筒晃来晃去。光线在她脸上交错。 倪曼珍以为今天这么安静,这帮古惑仔都有事出去了,便磨蹭了两分钟擦洗脖颈,哪知磨蹭了两分钟,就撞上了他们。 “借过……”倪曼珍端着铜盆,低头想从其二人间走过。 古惑仔嬉皮笑脸不让她走。其中一人上手捏她手腕,她一个趔趄凑近,闻到他们刚吃过打边炉,身上混合烟和汗臭味。 蓦地,手电筒从古惑仔手中抛出去,顺着楼梯滚落。黑暗中发出碰撞声,痛苦的呻吟,没多久又戛然而止。 “曼珍,曼珍!看看几点了,要迟到了!” 倪曼珍被吵醒,睁眼看见芭姐的脸,吓一跳。 芭姐反而也吓一跳,赶忙去照镜子,“我怎么了,有那么吓人?” 倪曼珍起身,背朝芭姐换衣服。芭姐正好转过来,看见她背上的烫伤疤痕。 听说小时候出了事,父母都死了,就她一个人活下来。想到这里,芭姐心软,可嘴上还是不依不饶,叫死妹仔搞快点。 “我可是领班,叁年来的出勤记录要是毁了,你就、你就——” “好啦。”穿好衣裳,连耳环也戴好的倪曼珍推着芭姐的臂膀出了门。 楼道挤满了人,拉了封锁线。芭姐起得早,已经打听清楚了,她叫倪曼珍别看,拉着她赶上小巴,挤在满酸臭的人堆里,才开始说,住楼上的两个古惑仔死了,可能是力兴社做的。 倪曼珍奇怪,“他们不就是力兴的?” “昨晚力兴社油麻地的好几个场子都出了事,而那两个仔还悠悠闲闲去吃打边炉,一看就是二五仔嘛。” “是嘛,有这么傻?” “傻不傻不知道咯,反正人死了,让人怪害怕的。”芭姐看了看倪曼珍,“不过你以后不用怕了,不会有人再骚扰你。” “没有他们,也有别人。”倪曼珍垂眸。 倪曼珍原来在卡拉OK伴唱,经理很苛刻,稍微一迟到就会被克扣工钱,不过她辞职的主要原因是庙街那边毛手毛脚的客人太多。 之后倪曼珍就来快餐店工作了,叁班制,其余时间出去做兼职,派传单、送餐,有时也帮人打字。 芭姐说,做这些没前途,做服务生混不下去了做小姐的大把都是,你年纪轻轻的,去读个会计班,以后进写字楼工作。 倪曼珍攒了点钱,报了会计班。 早晚要经过的太子道,一周又要多走一两回。 给别人顶班,但没有人和自己换班,在柜台前忙了一整天,深夜,倪曼珍终于下班了。芭姐说约了人打麻雀牌,让倪曼珍也去,倪曼珍说不去了,回家睡觉。 倪曼珍换了衣裳,出店门看见对街红色电话亭有个中年男人。 她敛眸,沿人行道走一直往前走。 中年男人挂了电话,在对面跟着。 穿过两个路口,快要到倪曼珍上会计班的地方了,沿街细蓉摊的老板招呼她,“阿珍,来吃面?” 倪曼珍笑了下,走到摊位前,“就来两碗。” “两碗?”那听过的嗓音自斜后方响起,倪曼珍倏地转身看去。 段颜希五官端正漂亮,一双眼却是邪佞得很,他睇着倪曼珍,又说:“请我吃啊?” 倪曼珍环顾左右,已不见那中年男人的身影。她咬唇,“你是昨晚……?对不住啊,我不是有心的,你要吃面?我帮你付……” 吞吞吐吐的话语被段颜希打断。 “你以为我找你算账啊,我来吃面的。你一个人能吃两碗?” 倪曼珍一愣,“我帮朋友带的,朋友在前面麻雀馆打牌。” 段颜希微微偏头,“哪家?” “啊?” “啊是哪家?” “我们好像……不认识吧。”倪曼珍愈说愈小声。 段颜希倾身,把手肘搭在流动餐桌的后视镜上,好似半环住她似的。大拇指指腹摩挲嘴唇,他笑,“现在就认识了啊。” 到他身边去 Chapter 2 倪曼珍悄然往后退了一步,低头恳切道:“那么我还是赔你吧,衣服的钱。” 段颜希仍靠着车身,他垂眸,眼睫毛随呼吸掀起,露出乌黑的眼瞳。仿佛多看一眼就要丢了魂,倪曼珍不敢看他,不敢再说半个字。 段颜希没说话。老板把他的一碗面打包好递过去,他拎起面就走了。只见黑皮夹克在霓虹灯下泛起光,融入人群。 “他没付钱。”倪曼珍回头,小声提醒老板。 老板低头捞面,笑说:“段生是我老熟客,阿希仔我看着长大的。” 倪曼珍愣了下,咕哝,“从小就来收你保护费嘛?” 老板笑得更开,“阿珍也会讲笑啊。” “我哪有很正经。” “平时看你总是想着什么事情。”老板顿了下,说,“收保护费是老早以前的事了。老段小段关照我,我生意才能做这么久。” “这么说他们是好人咯。” “什么好人坏人啊,这世道。”老板轻声叹息,把打包好的两碗面递给倪曼珍,“怎么,你认识阿希仔?” “昨晚我边走路边吃面,撞到他了。听人叫他太子爷,这条道上还有几个太子爷?我还是听你讲的呢。” “不过阿珍,你见到他们还是绕着走吧。” 倪曼珍从小包里找零钱,“怎么讲?” “事非多啊,你一个好人家的女孩,不想惹麻烦吧。” 倪曼珍把零钱给老板,“多谢阿叔。你要是在别的地方摆摊,我也不会惹到他了。” 老板笑着摇头,作势赶倪曼珍走。 倪曼珍乘着夜色走过挂会计班招牌的老楼,进了对接的大楼。 两分钟后,倪曼珍出现在天台。细蓉面快吃完,一路尾随她的中年男人来了。 “面都坨了才来。”倪曼珍把另一碗面往旁边推,亦顺势转头。 中年男人其貌不扬,穿一件灰扑扑的夏衫,很容易便淹没在人海里。但是换一身制服就不一样了,肩章两粒花。 是从底层干到西九龙区的督察,张咸丰。 张咸丰打开塑料袋,掰开一次性筷子,吃面。 倪曼珍唇角抿紧了,忍不住说话,“丰叔,我接触到‘老板’了,下一步怎么做?” 张咸丰吸溜吃面,大声咀嚼,一下吃去半碗,又喝了口汤。 “你觉得我是为这件事而来的?”他瞧着倪曼珍。 “不然呢。” “你清楚的,阿真。” 倪曼珍蹙眉,露出与“倪曼珍”迥然不同的冷峻神情,好似面孔五官都变了似的。 “不是我做的。” 张咸丰又吃了口面,“我没说是你做的。” 倪曼珍急切道:“那两个古惑仔骚扰我,但我……” “你看没看见是谁做的?” “没有,当时停电了,黑灯瞎火,那个人动作很快,把铜盆和漱口杯捡起来放到窗台上,直接就跳下去逃走了。我想追,但没有确定他的身份,不敢贸然行动。” “看来就是他们内部问题了。” “昨晚力兴究竟出了什么事?” “大佬的新楼盘今天开幕,有人就在昨晚砸了细佬的场子。中间什么人传话、挑拨、闹事,他们内部要清算。” 倪曼珍没想到有这么大阵仗,“是谁砸了场子?” “和胜底下一帮伙计。” 和胜的历史比力兴要早,西九龙有关赌的事情多少都与和胜有关联,背后的实权者在江湖中相当有分量。 一个看重规矩道义的老派社团,不像是会无缘无故挑起事端的角色。 倪曼珍问:“确定吗?” 张咸丰说:“这个节骨眼上,老子不想同和胜彻底撕破面皮,所以找人作说客,让和胜的阿公来和他面谈。” 新时代在即,街头鱼档佬亦开始为将来做打算,闯荡江湖半生的段生更知道要想办法把“生意”做下去。他早年间就将念书有天分的大儿子送去法国商科,大儿子在法资公司做高管,后来又在段生支持下,同法国人合资开公司,生意路顺当,让段家有了合法身份。 于是,是时候单独出来做事了,以便帮段家洗掉源源不断进来的钱,让段家真正上岸。可就在这个关头,段生交给小儿子打理的声色场所,一夜间全出了事。 段生是力兴的话事人,可力兴并非人人都姓段。社团里的老家伙间有陈年龃龉另说,他们共同对这个姓段的后生仔感到警惕。事情到底是和胜的人为之,还是他们制造的假象,尚不明晰。 假若力兴与和胜就此拉开战幕,不仅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于段家来说则是又卷回漩涡中。 因而段生不愿“中计”——谁知道这是不是有心人制造的事端。 倪曼珍将所知情报梳理了一番,说:“既然他们都不知道是谁做的,又怎么这么快从中揪出内鬼。所以昨晚杀掉那两个古惑仔的人,很可能是来封口的。找到他,就知道这件事是谁做的了。” 张咸丰点头,“这件事,会有人去做。” “那我……” “事情不能说和你全然无关,那个杀手知道你的样子了,你要继续接近‘老板’,就要更加小心。” 倪曼珍静了静,说:“他记得我了。” “很好,阿真,这么久以来都是为了你和他相遇的一瞬。你要做倪曼珍,做下去。” “我明白。” 天台上没人了,倪曼珍手里多了支烟。 烟烧到尾,她下楼,把两个塑料碗和一只打火机扔在后巷垃圾堆里。 倪曼珍回住屋的时候芭姐还没回来,她脱下棕色镂空花纹的凉鞋,把新买的牙刷放到搪瓷杯里,烧了开水浸泡。 不像尼龙纤维,人在水里浸一会儿就发软了,浸久了,就成另一个模样。 倪曼珍以为,细蓉面摊前搭讪,是段颜希有意为之,可此后一周,倪曼珍都没再见到他。她还是每天都走这条路,偶尔也去吃宵夜,然后从牌馆前经过,她没再见到他。 段颜希只是作为熟客去买而已,说不定还不是自己吃。 太子爷会帮别人带餐,倪曼珍以前没想过,她听说他对女人狠的时候极狠,好的时候很好,亲眼见了才确定。 礼拜叁,段颜希光临快餐店。 倪曼珍不知道他以前有没有来过,反正她当班的时候从没遇见他。段颜希先点了葡式蛋挞和一杯奶昔,然后要了一杯可乐,他连薯条都不吃,应该是不太喜欢快餐。 段颜希说“你在这里打工啊”,类似今天天气不错的语气,此外就没再多说话,他把餐盘端去座位上,有个靓女不耐烦地等着他。 不是上次麻将馆那位,看起来还是高中生,穿着紫罗兰色的扎染吊带裙,涂了粉色唇油,眼皮也亮晶晶的,头发又顺又直。 倪曼珍觉得丰叔兴许押错了手牌,段颜希钟意的女人的确风格迥异,可就是除了她。 倪曼珍是什么样子的? 本来倪曼珍也能变成段颜希对座女孩的样子,可谁知道呢。 倪曼珍没办法冲上去质问,你是不是就不钟意我这张脸?她只能时不时瞄他们一眼。 他们坐在太阳晒不到的地方,腻在一起说笑。 倪曼珍给他们送去追加的甜筒,两个人完全听不到旁人说话似的。 倪曼珍正要走,就见女孩被段颜希的话惹得又恼又笑,左右躲闪,段颜希猛一下倾身,舔了口女孩手上的甜筒奶球。 他掀起眼帘,她的身影便撞进他肆意邪气的眼眸中。 倪曼珍顿了顿,默默收走桌上的空餐盘。走开的时候她听见身后传来女孩发嗲的声音,“你都吃过了还给我吃喔……” 台岛口音,天然娇媚,倪曼珍在心里默念一遍,悚然地摇了摇头。 “怎么,不舒服?”芭姐熬了个通宵,刚上班。 “有点头疼。” “严不严重?我帮你请假,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没事,我可能吃齁了,喝点水就好。” 晚上,倪曼珍用住屋楼下的公共电话给家里打电话,说这个月老板薪水发迟了,要晚点再寄钱回去。 电话那边的男人说,到时寄另一个地址吧。 倪曼珍知道了,丰叔要她执行Plan B。 礼拜五晚上,倪曼珍没去会计班。 通过之前在卡拉OK做伴唱认识的姐妹,倪曼珍被介绍到庙街一家叫坎城的酒吧。 坎城重整开业,换了新音响,来了一批新吧女。耳膜、虹膜都受刺激。 倪曼珍没做过,台上跳脱衣舞轮不到她。她坐在吧台,等有人看上她,点她去陪酒。 快到午夜,酒吧气氛正高涨,倪曼珍喝了第叁轮,到门口喘口气。 吐不出来,消化不掉,胃里难受得厉害。 倪曼珍觉得再等下去,段颜希恐怕也不会来。谁说他的场子办开幕派对,他就一定要现身? 这种时候,倪曼珍觉得一切好像都没什么意义,她想做回倪真,那个警校毕业,即将加入警队的新丁。可是倪真还没换上制服,资料就被销毁了。张咸丰打一开始就要让她做卧底,打入力兴。 他们花了漫长的时间让倪真变成了倪曼珍,好不容易接触到段颜希,不能仅仅只是认识的关系。 她要到他身边去。 一个钟多少钱 Chapter 3 倪曼珍老家在广东渔村,很小的时候跟着年轻的母亲一起来的。母亲搭上本埠老先生,其实老人没什么钱,人家老婆一闹,就吹了。后来母亲发生了意外,倪曼珍也没回去,留在这里打工,每个月给老家的阿公寄钱回去。 倪曼珍做过很多活儿,洗餐盘、茶餐厅伙计、帮人送货、卡拉OK伴唱,都是差不多的事情,没念过书又没力气的人就会做的事情,最后沦为吧女,太平常了。 只是那边还在上会计班,这边就做吧女,转变之陡然,让人难以理解。但是阿公忽然重病,怪不得她。 人们叫她曼珍、阿珍,有时倪曼珍会听成倪真。倪真生在小渔村,很小的时候被收养,家里出了事,张咸丰给了她生路。做倪曼珍还是倪真,没有太大差别。 “这才到哪。新来的,以前没做过?”打扮得俗气而性感的吧女走出来,把香烟衔在嘴里,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给倪曼珍。 “乐仙。” 倪曼珍有点生疏似的接过烟,见乐仙梅子色的唇吐出烟雾,“你叫阿珍?” “嗯,也可以叫我曼珍。” 乐仙笑了,笑得前仰后合,“真是傻女,谁会用本名出来混啊。” “你怎知这是我本名?” 倪曼珍把烟捏在手里,抿唇含笑。乐仙愣了愣,又笑起来,“你这人好玩。” 乐仙要给倪曼珍点烟,倪曼珍把烟放到嘴里,听火花擦亮。 一辆车开过来,停下。 火光跳跃,熄灭。 车里下来两个男人,倪曼珍咳嗽起来。乐仙笑,抽烟都不会。 “你们干什么,不进去做事在这里吹水。”段颜希身旁的马仔凶巴巴道。 乐仙上挑眼尾,好不妩媚,“哎呀太子爷、力哥,今天来了新吧女,你们怎么才来?” 大力正要说话,段颜希倒回一步,指着倪曼珍,“你?” 乐仙说:“新来的,阿珍。” 倪曼珍微微睁大眼睛,紧张表露无遗。段颜希一手勾起她下巴,大拇指按压脸颊,偏左偏右,仔细端详。 “不适合你。”他口吻冷淡。 “太……” 段颜希没让倪曼珍说话,牵起她的手,直往楼上走。乐仙和大力面面相觑,慢半拍跟上。 后巷通往酒吧的楼梯窄而陡,暗红色灯光笼罩,如同进入未来的时光隧道。倪曼珍听见高跟鞋踩在木板台阶上,还有光染紫了的孔雀蓝亮片吊带裙,簌簌抖动,发出廉价的声音。 倪曼珍想要挣脱段颜希的手却是不能,待段颜希推开厚重的门,音乐猛然入耳。镀在他们肌肤上的红消失了,暗光与人群包围,倪曼珍只能感觉到他。 “喂……” 倪曼珍任由段颜希把她带进藏在酒吧里面的厢房,“闲人免进”。他压着她,打开沙发旁的台灯,她才发现这是一间办公室。 “你要干什么。” 倪曼珍说这话时,段颜希正从她身上坐起来,拿起烟和打火机,点燃。 火光擦亮时,他转头睨她,平静的眼神教人无端心惊。 他吸了口烟,出声:“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知道。”倪曼珍往旁边挪了挪,“砍城,你的酒吧。” “那么你自己来的?” “招吧女,给的钱多,很多人都来了。” “那天看你穿制服,还以为你是打工的学生-妹。” 倪曼珍笑了下,拿起桌上烟盒,抽出一支烟,“我不是学生,只是到处打工而已。” “缺钱?” 倪曼珍点燃烟,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她吸了口烟,咳嗽起来。 段颜希大笑,“你不会还装?” 倪曼珍把烟拿远,缓了缓说:“我想总要学。” “面档阿叔讲你在念会计班。” 倪曼珍一怔,别过脸去,又抽了口烟。这次压抑了咳嗽声,“我做什么和你有关系吗?还是讲这里不要我?” “和我没关系啊,但以后就有关系了。”段颜希笑的时候一双眼没了戾气,反而因明眸显出一种怪异的纯真感觉。 倪曼珍起身欲走。 段颜希拉住她手腕,“陪我一个钟头。” 倪曼珍低头,微微侧身,“经理说我才来做,出不出台看我。” 段颜希呵笑,手下更用力了。倪曼珍吃痛,忍着不发声,只是暗暗挣脱。 “出来做事,这么倔怎么行。” “太子爷就要一个钟?” 段颜希一把将人拽回沙发,“让你坐。” 倪曼珍抬眸瞧他,小心翼翼又怯懦。她捕捉到他心神晃荡了一瞬。 “讲什么?” “陪我坐一个钟就好。说不定要不了一个钟。” 段颜希搬出柜子里的旧唱机,无聊到一张唱片听一听就换,也没有同她多说一句话。 屋子里的烟味愈来愈浓重。 倪曼珍猜不到段颜希的意图,只能安静地坐着。 大力来敲了两次门,和段颜希说什么。倪曼珍听不清,只听到乐仙咋呼呼跟大力打听,里面在做什么。 “女人太惯着,最后总有苦吃。但她是我老子挑的,我也不能对她怎么样。” 段颜希关上门,倪曼珍一开始还不确定他是否在和自己说话。 “什么?” “我女朋友,你见过的。” 和段颜希一起吃快餐的有台岛口音的女孩。 倪曼珍说:“可是她还很小。” 段颜希说:“应该是比你小些。有什么办法,她老子满意,我老子满意,那我们就得在一起咯。” 倪曼珍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段颜希又说,“明明这种事我哥一个人担着就够了,现在轮到我。我问老爸,家里是不是不行了啊,我老爸骂了我一通。哎。” 倪曼珍想了想,小心地说:“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倒数五下。” “默数吗?”倪曼珍没得到回应,便小声倒数。 台灯淡黄光透过百叶褶,将他的影子倒映在背后墙壁上。倪曼珍才数到叁,那影子便和她的重合了。 段颜希整个笼罩她,温热的手从膝盖抚上来,探进裙摆。他一把勾住吊带袜,用力扯了下去。吊带回弹在她大腿上,她还未感受力度,他的手又掐上来了。 倪曼珍屏息,慌张地看着段颜希。另一手遮住她眼睛,他说不喜欢女人这样看他。 他低头,吻她耳朵、脖颈。他啮住吊带裙肩带,用舌尖勾住,吻她的肩臂。 玻璃门第叁次打开,没有敲门声。女孩尖叫,把包砸了过来。 段颜希弓背为倪曼珍挡住了包和嫉妒的目光。 “滚出去。”和今天的语气,和之前听过的语气都不同,他冷漠而愠怒。 倪曼珍在他怀里,无法再屏息。她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他的情绪,他愤怒不是因为这个女人,而是别的什么。这愤怒很久了,一句话根本不足以释放。 “颜希……” “我让你滚!” 女孩开始哭泣,“明明是你不对,你凶我,我才吵着要走的。我以为你要来找我,可是,你竟然,你竟然这么对我,别的女人也就算了,妓-女?段颜希,你竟敢这么羞辱我!” 段颜希给倪曼珍披上夹克,让大力把人带出去。 倪曼珍鞋也来不及穿,慌乱捡起,和大力一起出去。经过门的时候,女孩伸手推搡她,段颜希呵斥了一声,女孩才没揪住她头发,只恨恨瞪了一眼,便朝段颜希走去。 “混蛋!……” 倪曼珍不清楚那是撒娇还是什么,身后的玻璃门关拢了。即将走出里间,倪曼珍把夹克递给大力,大力说太子爷给的,穿着吧。 倪曼珍拢了拢头发,穿上鞋,拎着外套穿过幕帘,回到声色犬马的酒吧。 乐仙在吧台等着,见人来了,忙把一杯马提尼推过去。 倪曼珍喝了一大口,胃里犯恶心,捂唇干呕了一下。 乐仙拿手帕帮她揩了揩唇,拍拍她仍显惊慌的脸蛋,轻声戏谑,“太子爷怎么样?” 倪曼珍抿唇,“那是谁?” “梁小姐,马来西亚做橡胶的。因为她,太子爷甩了之前的女朋友,你运气不好,早点来说不定还有得女朋友做。” “什么意思?” “之前也有吧女被太子爷看上,虽然太子爷女朋友多,但女朋友毕竟不一样啊。” “同时交好几个女朋友?” 乐仙掩唇笑,“太子爷,浪蝶呀。” 倪曼珍抠着夹克的纽扣,“为什么叫太子爷?” “傻女,别问了,你会吓死的。” 她怎会不知道,段颜希为人所知的事情,一条条印在她脑海里。 段颜希还有个哥哥,哥哥在幕后,力兴的位子注定是段颜希的。有人会以为太子爷是这么来的,实际上,是因为段颜希十六七岁的时候,在太子道上发狂杀人,一个社团从此覆灭。 长刀在路面划出刺耳的声音,少年的校服衬衣上染了古惑仔的血。 他为阿妈复仇,走上了阿妈不愿他走的路。 段颜希拽着女孩脖颈从后门走出酒吧,看见了穿着他夹克的倪曼珍。 段颜希把女孩塞进车后座,抵着门,转身问:“等我?” 倪曼珍低头,复抬眸瞧他,“一个钟多少钱?” 段颜希挑眉,“你还欠我衣服的钱。” “你讲不找我算账的,所以是你欠我。太子爷讲话不算数吗?” 段颜希一双眼也笑了,上前去,把手里半截烟塞她嘴里。 倪曼珍没咳嗽,把烟拿出来,皱眉看他。 “欠条你收着,等太子爷来还。” 说罢,他上车,扬长而去。 总有些征兆 Chapter 4 霉运来的时候,总有些征兆。 譬如跑车不知道在哪刮了划痕,家里的鱼缸有只养了很多年的鱼消失了,好几天牌风不顺…… 归根结底,是身边多出来的女孩让人眼不顺、心不顺。 她姓梁,梁颖。家里是马来西亚华商,做橡胶生意发迹。 老爸和梁先生有生意上的往来,帮了梁先生很多。梁先生把女儿托付给段家,顺理成章。 梁颖飞机落地那刻,段颜希就照老爸的意思把男女关系整理了干净。段颜希有时记不得自己有几个女友,往后记得了,他只有一个女朋友,他们总有一天要结婚。 颜希。颜希、颜希。 女人都这么唤他。在床上,他也钟意她们这么叫他。 梁颖缠着他逛街夜蒲,缠着他拥抱亲吻,段颜希好脾气地从不拒绝,但不让她上他的床。 在他看来她就是个高中生,甚至和印象里的小小孩没什么变化。 好几个月了,段颜希没再去平常媾女的地方。听说卡拉OK新来了伴唱,美得怕老婆的经理都垂涎,段颜希说不去就不去,不是在会议桌上,就是和老头子们喝茶,要么牌桌上。 麻雀馆的马仔都在谈论最近一个送外卖的女人,前面挂松松垮垮的围裙,一转身,窄腰细腿,一双塑胶凉鞋露出脚裸,纯得杀死人。段颜希让他们闭嘴,是男人就别做梦,想办法搞上床。 他们说女人最近不送了,店里忙不过来。什么店?就街角那间麦记。 几个月以来,段颜希总听别人讨论这个女人那个女人,段颜希身边有梁颖,梁颖不在的时候,有梁颖请的私家侦探盯着他。他路过那间麦记也不会进去的。 何况,段颜希不吃快餐,以前阿妈不准他吃,他生日就非要办快餐派对,损友笑他小气。阿妈过世后,段颜希再不吃了。 前不知哪一任女友在麻雀馆守株待兔,等到和段颜希说话的机会。段颜希说晚上没空,要陪梁小姐看电影。 催命的电话来了,但不是梁小姐打来的。 他段颜希坐在这里打牌的时候,场子让人砸得稀巴烂。 老爸赶在风声传到他这里之前,叮嘱他什么也不要做,先去会堂。 好不容易这把占上风,要和牌了,段颜希只好赔叁家,让了位置先离开。 段颜希走出麻雀馆。后头的女人甩不掉,迎面闯来一个。 一碗面泼在他新外套上,滴汤滴水。 事情紧要,他压抑火气,上了车。 果然该听小妈的,去庙里拜拜。 段宝荣从庙街一间制刀的店做起的,送刀和枪火一样都是送,机会来了,段宝荣抓住,就成了力兴的老大。原本盘踞庙街的势力众多,力兴喊打喊杀,不是收了做自己人,便是让其销声匿迹。 楼房拆拆建建,原来的刀店没有了,现在是一间两层楼的戏馆。力兴的堂会就在戏馆里。 撑段宝荣坐上头龙位子的元老钟意看戏,是个戏痴。这间戏馆便是段宝荣送他的寿礼。 灯笼映着门,段颜希上楼的没听见声音,迎头走上楼,绕过戏台,果见四位元老坐在长桌上等着他。 桌上有茶果,没人动,只烟烧得厉害。段颜希笑了下,挥开烟雾,走上前一一打招呼。 段宝荣在珠帘后的露台上食烟,几位叔伯当作没听见,以沉默发难。 段颜希耸耸肩,“那么我走好了,把场子找回来。” “你也知你让力兴颜面尽失!”段宝荣从窗边走来,手搭在果盘上,看起来就要拿台灯砸他。 伯公佬劝说:“老虎,让阿希坐下来说吧。” 段宝荣态度有所缓和,示意段颜希坐下。 段颜希在最次位落座,手搭圈椅扶手,翘起腿。 “死了几个人?” 段宝荣一口气提上来,到底没训他,“你吞叔已经让人去打点了。” 阿吞问:“阿希,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我?”段颜希呵笑,“我敢保证除了梁颖我谁都没得罪。” “阿希。”段宝荣蹙眉,“阿颖迟早要做你太太的,你对她上心一点。” “我还怎么上心,我给人又当爹又当孙子,她骂我我都不还手,够意思了。”段颜希点燃一支烟,顿了顿,“因为和梁家的生意惹到了某些人的利益吧。” 阿吞说:“力兴和梁家哪有生意,你大哥的法资公司专航帮梁家运橡胶而已。” 段颜希放下腿,俯身盯住长辈,“明面上是这样,实际呢。货一在市面流通,别人察觉不到么?香港做货的能有多少,都是东南亚来的。随便问一个道友都知道,和胜的货最纯最正。” 阿吞说:“照你的意思,我们得罪了和胜,可和胜阿公和老虎在牌桌上交过手,说好逢年过节不见血。” “和胜阿公同裴家交情匪浅,这么多年,都说和胜背后有裴家扛着打点一切。”烟凭空烧着,一截烟灰掉落在地毯上,段颜希才往银制烟缸里掸了掸灰,“旁的人旁的力向阿公施压,或者就是和胜另外的人看不顺眼我们抢了市场,要恐吓力兴呢?” “要说找力兴麻烦,怎么专挑你的场子。” “难说啊。” 段宝荣适才出声,“好了,你们两个争不出结果。这件事,要细查,不管是和胜还是别的什么人,查清楚了才知道该怎么做。” 段颜希玩味地笑,垂睫敛藏眼中邪气,“如果就是和胜,阿爸你要杀吗?” 戏馆寂静片刻。 段宝荣说:“以牙还牙。” “有阿爸这句话就够了。”段颜希捻灭烟,起身欲走,段宝荣让他在楼下等着。 窗外夜色流动,段颜希在车后座把玩打火机。 半晌,段宝荣下来了,大力为他拉开车门。一上车段宝荣便让司机开车回老宅,段颜希说他回不了,梁颖还在等他。 段宝荣说:“你有空多回家,陪陪你细妈。” 段颜希说:“这话你怎么不同大哥讲?” “你大嫂有身孕,阿泽忙公司都来不及照顾她,哪还顾得上这个家。” “所以咯,为什么要让我和大哥一样,以后谁来陪你和细妈?” 段宝荣笑了笑,“阿希仔,梁小姐年轻漂亮,又傻乎乎的,哪里不好?” “你钟意傻女?” “我帮梁家解决了多少麻烦事,梁家帮我干最后一票,这笔买卖很划算吧。” 段颜希一怔,“老爸。” “当初讲好不碰粉的,结果还不是都做了,力兴再不做就要落于人后了。江湖不是那个江湖了,我们虽然做枪械发家,但现在利润空间愈来愈小。”段宝荣说,“你看和胜,懂得开源,什么都做,做了几十年屹立不倒,人人见了阿公都讲客气。” “那你还讲什么以牙还牙,你根本没打算跟和胜斗!” “阿希,人要懂得急流勇退。我做这笔生意,是要跟和胜谈条件。” 段颜希默不作声地揭开打火机盖子,擦亮火花。他隐忍着引燃一支烟。 段宝荣冷静地看着他。 段颜希说:“大哥不知道?” “连你老爸都信不过了?” “我早就料到了会发生这种事,为了力兴、为了段家,我觉得无所谓,人杀过来了我杀回去便是。可没料到你和大哥心里有数,只想拿我做谈判的筹码。” “我要退的事,还没告诉你大哥。” “大哥为段家上岸洗白做了多少年了,进账出账钱都从他那里过,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段颜希呵笑,“方才还问我有没有得罪人。” 段宝荣缓缓说:“既然你知道钱从阿泽手里过,就别对你大哥太横。” 段颜希从烟盒里支出烟,咬在嘴里,抬眸,“公司出了什么事?” “你大哥是早早离了家的人,他要为他那个家打算。” “你觉得是大哥做的?” 段宝荣摇头,可不让人觉得是在否认。 段颜希觉得讽刺,“大哥的路是你一手安排的。” “阿希。” 段颜希呵出一口烟,“我知道了,你们的事自己解决,我只管力兴。事情是谁做的,我会查清楚。” 段宝荣点点头。 段颜希推门下车,丢话说:“不过老爸,你这么安排我和梁颖的事情,就不怕我们往后也父子离心?” 目送老爷们离开,大力说,梁小姐本来执意在电影院等着,确定力兴出了事才不闹了。 段颜希不想知道梁颖的事情,问人是不是都去老宅了。 大力顿了顿,称是。 有人砸了力兴的场子,不知会不会找家里人麻烦,段宝荣先就让人去老宅守着了。闹哄哄的,马仔聚一起打牌,小妈还给他们张罗了宵夜。 段颜希哂笑,又无言。 天不怕地不怕的虎骨,只害怕旧事重演。可若不是这份共有的伤疤,父子叁人恐怕早就分崩离析了。 舒适的失控感觉 Chapter 5 离开庙街,段颜希去了弥敦道的公寓,梁颖住那边。 黑灯瞎火,他摸到床就覆了上去。梁颖在迷蒙中醒来,迷蒙地回应他。她娇嗔着,段颜希凶她,闭嘴。 两叁下解开皮带,段颜希把梁颖脑袋按下去,梁颖半推半就,确认这么做会极大取悦他,才勉强俯身尝试。可她实在太笨拙了,段颜希如梦初醒,推开人,提上长裤往外走。 梁颖追上去,还让被单绊了一下。她追到玄关,走到感应灯淡光下。 年轻美好的胴体在乳白薄纱下若隐若现,段颜希看着她。 “颜希。”梁颖咬唇,“叁更半夜过来,就为了耍我吗?” 段颜希难得柔和,“好好休息吧。” “为什么?” 段颜希没法向一个从小就说要颜希哥哥结婚的女孩解释,唯一的可能性都因为被迫接受本身而毁掉了。 力兴、老爸和大哥、因为梁颖压抑了好久,所有的事情让他糊涂了,差点以此为借口,将火气发泄在她身上。 “我还有事要做。”段颜希落下额吻便离开了。 没亲眼见到今晚的事情是如何发生的,不需要别人详细描述,段颜希清楚。 敌人悄无声息地来,出刀捅人、绳勒脖子,最后放枪宣告胜利。警察来时,他们早销声匿迹。 几个场子都被封锁了,天蒙蒙亮时,段颜希接到电话,差佬那边打点好了。 段颜希要亲自去太平间认人,大力一晚上没睡,眼皮直跳,劝太子爷别去。 “去。” 段颜希就一个字。 值班的差人昏昏欲睡,段颜希的大哥打点了他们上头的人,他们直接就放段颜希进去了。 烟店、赌馆和夜总会,死了七个人,还有几个在医院重症监护室躺着。 看到从别的毫无干系的楼房收殓的死者面庞,大力略感意外。 “有什么问题?”段颜希敏锐道。 大力皱眉说:“这两个人是吞叔的伙计。” 段颜希眼神问,你确定? 大力说确定,吞叔身边有个身手不错的跟班仔,叫阿真,阿真和死的这两个关系不错,经常见他们打扑克牌。 段颜希没功夫见这些人,让大力去办。 阴沉沉的晌午,大力在吞叔的按摩院找到叫阿真的跟班仔。 女郎被赶出了房间,光透过廉价的玫红色蕾丝窗帘照进来。照在阿真黝黑的皮肤上。 十二月天只穿一件背心,牛仔裤上挂满银链子,阿真双手插裤兜,说:“力哥找我有什么事?” 大力拿差人拍的死者相片,问:“这两个是你手足?” “阿孟和小马。”阿真顿了顿,表情不太好看,“什么时候的事?” “昨晚。昨晚太子爷有几个场子出了事。” 阿真说:“我知。阿孟和小马怎么会……” 大力一瞬不瞬盯着阿真,“你不知道?” 阿真微哂,“力哥,我又不是他们的监护人。何况没规定说吞叔的人不能去太子爷的地方。” “你们叁个住在一起,出事他们晚上他们死在了回屋的楼道上。” “哇!果然是力哥,连吞叔的伙计住哪都知道。”阿真说罢,耸了耸肩,“可我真的不知。那天他们叫我去吃打边炉,我本来要去,可是……让莺莺缠住了。” 大力没再多话,让阿真转告吞叔两个死了的消息。 阿真把大力送到按摩椅门口,抬手说,“力哥慢走!”转身却啐骂,“妈的太子爷的狗。” 除了这句话,大力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回报给了段颜希。 段颜希坐在街头面摊吃细蓉,热得额头发汗。他拿纸擦了擦,说:“你以为呢?” 大力谨慎道:“如果事情和吞叔有关,不会做得这么明目张胆。” “那么就是两个衰仔回家路上惹了人,被人两刀砍死咯?” “一刀抹脖子,一刀捅心脏,下手的人够狠。” 段颜希两叁下吃碗面,把零钱放案桌上,一边擦嘴一边起身往麻雀馆走,“即便我天天赌牌,他们怎么知道我昨晚一定在牌馆?他们伙计最少的日子,离我最远的地方。” 大力说:“你怀疑那两个衰仔知道什么,所以被封口了?” “你还是认为不是吞叔做的?” “嗯,这单生意够吞叔吃好几年,他不会跟钱过不去。” “如果和胜给他更多?” “再怎么讲,他是力兴老人,不会这么轻易投敌。” 快要走到麻雀馆的时候,段颜希看见了熟悉的商务车,和在他车上补妆的女孩。 “阿力,你说我大哥会不会知道,昨晚的事情?” 段颜希假装在牌馆,其实让信得过的跟班仔去了海运码头。他没向其他人包括段宝荣透露,他私底下又笔重要生意,就在昨晚。 大力没答话。段颜希知道他不敢接这腔,笑说:“也是,若是大哥,直接报警让差佬来抓我更省时省力,何必这般周折。” 大力适才说:“中间可能有什么人,但跟和胜脱不了干系。” “嗯。”段颜希理也不理车上的女孩,进了麻雀馆。他对大力说,“送梁小姐回去。” 为了查清这件事,几天来段颜希没太睡好。偏生梁颖还跑跟前来,她撒娇,缠他,顺身解数使尽了,央他陪她吃饭。 段颜希说好,带梁颖来到街角的快餐店。梁颖期望的是海滨夜晚烛光晚餐,去他妈的icecream。 梁颖很不满,吵得段颜希都没心情打量打工妹的腰和细腿。 大力办事稳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还不忘打听泼他一碗面的婆娘叫什么名字。 主要是那脏衣服散发的汤汁味道,一闻就是街边细蓉佬的。如今这世道,只有那位阿叔才下血本用料。 阿叔说那晚是有个靓女打包了细蓉带走。叫阿珍,在快餐店打工,每周过去上夜校。 再次看到她,段颜希有种很古怪的感觉。 仿若幽灵一般,其实他早该注意到她,却等到现在才确证她的存在。 阿珍离开他们这桌,梁颖娇嗔:“你钟意那样的哦?” 段颜希漫不经心,“哪样的?” 梁颖抿笑,凑过去跟段颜希咬耳朵,“清纯。” “谁有我们妹妹仔纯。” 梁颖粲然。 跨越十年的迷恋容易让人错信为真爱。 梁颖终于来到所爱之人身旁,不想求证爱的真伪,只想拥有他。像拥有限量版小熊,最新款包包一样。她不曾有得不到的东西。 梁颖有时也明白,自己跟太紧了。爸爸说男人像风筝,要放,要收,女人既是放风筝的人,亦要做风。 梁颖做不到,段颜希只好给她找事情做。 梁小姐见多识广,好品味,段颜希请她帮着工人重装铺面。 梁颖觉得这很像未婚妻该做的事,热情地投入了家具选品等琐事中。 坎城快要装好了,梁颖找不到段颜希,让人传话,奈何怎样都没回音。 梁颖到麻雀馆堵段颜希,却只堵到阿力。梁颖下最后通牒,让段颜希晚上来见她。 梁小姐亲自订了酒店餐厅的位子,段颜希不好不赴约。 男人温声细语,女人咯咯地笑,年轻眷侣羡煞旁人。 哪知一句“段太太”惹恼了段颜希,他不悦,“别提我阿妈。” 梁颖委屈,“怎么了嘛……我讲我们第一次见面啊,你们一家人来玩,爸爸招待你们,我们一起游猎……” “够了。” 梁颖抿唇,委屈在沉默中烧开,扑出来。 “我受够了,段颜希,不要忘了我们是有婚约的,早就有婚约的,我十八岁,你该履行诺言了。” 段颜希无言,半晌挤出两个字,“太扯。” 梁颖一一数段颜希的罪状,有的时候,段颜希记得她明明在笑,明明在撒娇,可在她口中却变成了忍耐附和自作多情。 段颜希觉得荒唐、可怖。他还没有感觉到他们之间有什么必要的情感联接,就要被她汹涌的感情淹没了。 “大庭广众面前你不嫌难堪,我嫌烦。”段颜希将餐巾扔在桌上,起身离开。 梁颖猛地起身,杯中烛光摇晃,让落地窗玻璃中他们的身影扭曲拉长。 “颜希……!” “你信不信我马上就给爸爸打电话!” 段颜希头也没回。 过了一夜,打了通宵麻将的段颜希被座机电话吵醒。大力从坎城打电话过来,说梁小姐订了回马来西亚的机票。 “她不会回去的。”段颜希打着哈欠说。 电话那边的大力有点焦急,劝段颜希把人哄回来。 “别替我老子操心。”段颜希说,“坎城重新开业的事情准备得怎么样?” “阿伦他们招了新吧女,今晚办狂欢派对。” “跟他们说,放开了办,我要去。” “太子爷……” “怎么,你是真的把梁颖当阿嫂了,还是心疼她?” 大力没接腔。 段颜希哂笑,电话收线。 今天和人约好钓鱼,段颜希看时间正好,乘着雾色出海了。 傍晚回岸上,他几乎忘记梁颖的事情,直到小妈专程来请他吃饭。定然是梁颖惊动了他老爸,老头子便派了说客来。 小时候阿妈不一定能哄住他,小妈却总有办法。相比大哥对二房不咸不淡的态度,段颜希同小妈及妹妹是很亲近的。 段颜希顺着小妈的话说,将人送回去,他脸色陡然变了。大力敛目,问太子爷是不是去坎城。段颜希就一个字。 确是该醉生梦死一晚,释放数月来的压抑烦闷。倒不是为了刺激梁颖。 但段颜希没想过,一到坎城,甚至一下车就会握住一个女人的手。不至于这般如狼似虎。 和小妈吃饭的时候,他只喝了半杯白葡萄酒,清醒得很。所以当他的确这么做了的时候,他感到让人舒适的失控感觉。 无论是谁,随便是谁,今晚就让他不受拘束吧。 然而他选择的女人不会调笑,甚至不愿攀他身上去。一开始段颜希感到扫兴,静下来才觉兴味,她不像别的女人那么聒噪,阿谀奉承他,央他多看一眼。 初入行的生涩勾起他不多的青葱回忆。彼时还在窗边念书,密斯的玻璃丝袜勾破指甲壳大小的洞都惹人无限遐想。 段颜希忍不住靠近这个叫阿珍的打工妹,忍不住剥落并不适合她的裙子。 忍不住用吻擦掉她的浓妆,但他没这么做。 做戏给别的女人看才是借口,他怕吓着她。 陪我咯,一晚上这么长 Chapter 6 路上寂静暗淡。风吹过,地上的玻璃瓶滚动都让人有点心惊似的。 倪曼珍穿着茄紫色灯芯绒夹克和卡其长裤,极其普通的打工妹下班后的模样。看时间,现在已是夜里快四点,哪个打工妹这么晚下班。 倪曼珍晚上在坎城售酒、陪酒,白天依然做快餐店打工妹。一两天还能撑下去,多几天,倪曼珍身上就有烟和酒浸过的痕迹了。芭姐问她在做什么,她说外公住院急需钱,找了另一份工,和之前伴唱差不多。 这天晚上,芭姐在租屋里边做扎花,边等倪曼珍回来。 倪曼珍进屋,把包挂在衣架上,笑说:“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做。” 芭姐说:“人家催得急,明早必须交。” 芭姐和她一样,要寄钱回去供儿子和跛脚老公,快餐店做领班的钱基本全寄回去,自己就靠做零工的外快生活。 倪曼珍拣了张凳子坐到桌边,“我帮你一起做吧。” 芭姐睇她一眼,“你不累啊?” 倪曼珍淡笑,“不累。” 芭姐仔细看着手上的扎花,慢慢说:“如果我有机会,一定向上走,不像这样生活。你现在还年轻,把眼光放长点。” “我明白,但家里借了钱给外公看病,我——” 芭姐抬头,打断倪曼珍的话,“这么多活,你做什么去庙街做小姐?” 倪曼珍一顿,“我没有。” “有人看见你了,还说没有。”芭姐拉高音调,接着又叹气,“曼珍,当初我劝你不要做卡拉OK伴唱,就是这个道理,你往下走,就很难回头了。” “芭姐,”倪曼珍平和道,“我不是在往下走,我只是朝前走,骰子丢到几我走到哪,没得选的。” “钱的事可以拖,可你一旦选择了就难回头,你怎么不懂啊!” “我知道你为我好,钱的事可以拖,我外公的命也可以拖,我的人生也一样。”倪曼珍将扎好的花放进篮子里,一篮子嫣红的花。 “芭姐,我常常想,这个社会有没有我都一样,我做这些有什么意思。没有意思,所以都一样。” 倪曼珍起身,端起盆子去梳洗。再回来时灯已经灭了,芭姐躺下铺睡了。 倪曼珍轻手轻脚爬到上铺,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晨,倪曼珍醒来后懒了一会儿,发觉芭姐已经走了,没有叫她。看时间就快迟到了,她来不及洗脸,换上衣服就跑着去了。 从租屋到快餐店要穿过好几条马路,倪曼珍不要命似的跑步,差点撞到人,差点撞到车,一路上听着骂声到快餐店,还是迟到了。 今天经理当班,倪曼珍撞枪口,站在后厨听经理数落了至少五分钟。芭姐看见了,当没看见。 倪曼珍换上制服到点餐台,想和芭姐说话,可芭姐转身就去给客人送餐了,完全不给她机会。 一整天下来芭姐都没理她,她不知道怎么解除二人间尴尬的气氛。其实她不想解决,但芭姐对倪曼珍的好如同对女儿那般,倪曼珍不是那么冷漠、无所谓的人。 快下班的时候,轮班的同事来了。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后巷闲聊,倪曼珍出去丢垃圾,听见他们在讨论她做吧女的事情。 其中一个男人找她换过班,但他们不熟。在快餐店这帮伙计看来,她很好说话、很好欺负。所以看见倪曼珍出来扔垃圾,他们也没停下话茬。 倪曼珍丢了垃圾就从后巷默默离开了。 时间刚好,倪曼珍搭巴士去庙街的话,坎城就开门了。做吧女不像做快餐店员工这么费力气,但一样琐碎,尤其听一帮男人说无聊的事情,还要奉承他们,让他们不停开酒,倪曼珍觉得烦。 但张咸丰最近没有出现,就是让她照现状将plan B进行下去的意思。 段颜希…… 正想着,倪曼珍被人勾住肩膀。 “喂,” 下意识就要给人过肩摔,幸好在手指动的一瞬,她按捺住了。来人带着她肩膀让人转了向,“欠条还在吗?” 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睛,倪曼珍露出惊慌之色。 段颜希轻轻“欸”了一声,似是奇怪怎么这就吓着了。 头顶布满错乱的电线,巷道昏暗狭窄,他堵在巷道出口,背后是川流不息的夜色。 倪曼珍摇头。 “怎么魂不守舍的。”段颜希轻声说话显得很温柔。倪曼珍偏头,他跟着低头去瞧她的眼睛。 不远处的人钻进快餐店后门不见了,段颜希扫了一眼,又道,“被欺负了?” 倪曼珍这才抬头看他,“太子爷是专程来还人情的吗?” “不许这么叫我。”他表情淡淡的。 倪曼珍知道没有惹恼他,便问:“为什么?” “你是女人,不是我的伙计。” “女人不能是你的伙计?”倪曼珍说着极浅地笑了下,“我在坎城做吧女,不就是你的伙计?” “别说废话了。”段颜希把倪曼珍拉上了车后座,同驾驶座上的大力说“开车”。 倪曼珍问去哪,段颜希说:“别问这么多。” 刹那间,倪真想起进警校的时候,教官批评过她这一点。差人奉命办事,到段颜希这种男人这里,问题多的女人亦是不可爱的。 她做回倪曼珍,对段颜希说:“我是打工的。” “吧女多一个不多,今晚陪我。”段颜希说。 “我听说你和梁小姐和好了。” 对于坎城的吧女讲他闲话这件事,段颜希并不意外,“所以呢?” 倪曼珍耸耸肩,没话。 车行驶到花鸟市场,段颜希让倪曼珍下车。 花鸟店伙计热络招呼,“希哥又来买金鱼?” “是啊,上次买的那只龟吃了我的鱼。”地板有水,段颜希一点不怕打滑,走到玻璃缸前看鱼。 “那只是老板专门帮你订的,平常买都买不到。后来你怎么处理的,不会炖了吧?” “你又讲笑,那种龟怎么能吃。我把它送人了。” 段颜希说着回头,招手让倪曼珍来身旁,“帮我挑一只。” 倪曼珍四下看了看,说:“万一我挑的吃你的鱼怎么办。” 伙计拍大腿,“哎!这位小姐比我会讲笑,这几缸金鱼可以共生的,希哥买过好多次了。” 倪曼珍嘀咕,“它们寿命很短?” 伙计要答话,段颜希先出声,“我不会养。” 倪曼珍挑了一只皇冠头,身呈淡绯色渐变,鱼尾如薄纱般透亮。段颜希说就要它。 伙计夸小姐眼光好,这个品种很稀有。 段颜希一手拎装鱼的水袋子,一手牵倪曼珍。路过花店,看见阿婆坐在黯淡的灯光下勾鞋垫,段颜希买了一捧花。 “送你的。” 倪曼珍抱着花回到车上,“不会就拿这个还我吧。” 段颜希笑出声,“你还想要什么?”转头跟大力说回太子道。 “我要什么你都给嘛。” “看心情。” 倪曼珍没忍住笑。 段颜希又说:“阿伦说你是因为家里用钱才做吧女的,要多少钱?” 倪曼珍愣了下,“什么……” “我问给你多少钱,你才不做吧女。” “我不知道。”倪曼珍垂眸。 段颜希看她一直把花这么抱着,说:“傻乎乎的,也不知道把花放旁边。” 倪曼珍斜看过去,“你不也拿着鱼。” 车里安静片刻,倪曼珍说:“你见过很多吧。” “鱼?” “我这样的女人。”倪曼珍说,“你每一个都要同情喔。” 段颜希无声一哂,“我同情自己都来不及,还同情你?” “你有什么好同情的?”倪曼珍睨他。 段颜希露出无辜模样,“很多啊,譬如你知道的梁小姐。我得天天面对她,还不可怜?” “你宁愿让我陪你演戏,也不愿好好同她讲话,她才可怜吧。” 段颜希叹气,“你们都这么想,我才更可怜。” 倪曼珍着实没想过,会从段颜希口中听见他可怜这种话。资料上那个做尽坏事的太子爷,实际形象开始出现偏差——或者说变成一个切实的人,让人心情有点古怪。 “我没话说了。”倪曼珍蹙眉,“哪有你这样的人。” “怎么?” “什么都有了,还敢在我这个一无所有的人面前抱怨。” 段颜希发自内心笑了,“不少人找你出台吧,有个衰人跟阿伦开价了,是个好价钱。” 倪曼珍一怔,原来段颜希是因为这个才问她的。 “也不是什么难事。” 段颜希冷笑一声。 不明白怎么又惹恼了他,小心翼翼瞧了他一眼。他看过来,她赶忙低头。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手帕。打开手帕,里面放着半截烟。 “欠条。”倪曼珍说,“我不要花,你给我五百蚊吧。” 到地方车停了,段颜希下了车,倪曼珍没动。大力转头说:“下车吧,趁太子爷还有耐心。” 至少有一点和资料一样,段颜希喜怒无常,不容易真正接近。 倪曼珍没抱花,跟在段颜希后面进了楼房。他有很多藏身之处,为人所知的不多,这是其一。 进了房子,段颜希把钥匙仍在柜子上,让倪曼珍关门。倪曼珍看见玄关一壁做成了仿生态鱼缸,里面有十几条金鱼,蓝紫色灯光下美得妖冶。 段颜希到里面去找了个玻璃碗,把新买的金鱼倒进去。 倪曼珍看了他一眼,又回头看鱼缸。 “鱼有什么好看的。”段颜希悄无声息来到她身后,在她耳畔说。 “陪我咯,一晚上这么长,可以做好多事情。” 在鱼缸与男人逼仄的空隙里,倪曼珍缓缓转身。 难道期待他像钟意模仿电影的都会男女一样,聊弗洛伊德,聊世界历史,或者编造曾经做水手的经历,一次又一次,直到她肯吻他,才露出本性。段颜希的目的一目了然。 于是她发出蚊蝇般的声音,“段……” 段颜希拨开她的头发,抚摸她脸颊。 倪曼珍整个人很僵硬。 “是不是觉得我欠你?”段颜希低声说。 倪曼珍没说话。 “我可以给你五百蚊,然后你现在就走。”段颜希抬起倪曼珍的下巴,轻轻摩挲着她下唇缘,“可我希望你留下来。” “阿珍,有一点你讲错了,我不是什么都有的人。就算欠你的,让我再多欠一点咯,利滚利,你日后好收高债。” 倪曼珍声音有些颤抖,她分不出是否出于本意,“你分明讲了来还的……” “是啊,但是你说,酒吧那么多,为什么你偏偏去了坎城?” 倪曼珍面上不动声色,可掩不住微微放大的瞳孔。 “坎城不是你该去的地方,也没有‘迟早会’这种事,你不想做没人可以逼你。”他松开她的下巴,食指指尖触碰唇珠,缓缓张开她的唇。 “你讲呢?” “段颜希……”倪曼珍已不能很好地控制她的呼吸。 “阿珍,你看我不是什么都有,我可怜到在这里祈求你。” “留下来,这才是你该待的地方。” 一切刚刚开始 Chapter 7 先前提及有人开价,后来拿五百块做文章,他好会做文章。他笃定她不敢怎么样的,明明是威逼利诱,却说祈求、可怜,让人感到惊悚。 倪曼珍这时候会有什么反应。 想不出,索性凭本能。 “你觉得很有趣吧?”她说。 段颜希没有将手指递进她口腔,他捧起她的脸,“你一定要我说些不好听的话吗?” 倪曼珍没应声,段颜希便将她完全抵在了玻璃鱼缸上。 冰冷感觉透过衣衫,倪曼珍微微缩背。她咬唇,段颜希一下子覆了上来。 是压抑许久的纯粹的性欲。 甚至和对象是否是她都没关系,他只需要一个人满足他此刻的原始欲望。 要不是任务在身,她该一一数他的罪。 然而…… 她心底的寂寞由他轻轻一勾,便排山倒海地来了。 她张开唇,喘息着。他甚至不给她呼吸的间隙。 预感这样下去她会没办法抵抗,她偏过脸去,借玻璃的力往旁边挪。段颜希便贴着她身往角落去。 她几乎是被挤到门边夹角的。 倪曼珍撑不开他,将手从缝隙里递出去,摸索门锁。 刚要开门,他的手盖下来。 段颜希压低眉,盯着她。 鱼缸的光映着她半边脸,仿佛上了妆,愈看愈媚。 段颜希最终松开了人。 “好,我走。” 他说走就走。 门合拢了,倪曼珍没能拧开锁,就听见门从外面反锁的声音。倪曼珍拍打门,动静大到左邻右舍会被吵醒,段颜希也无动于衷。 透过猫眼,她看见段颜希离开了,后来楼道的灯也熄灭了。 倪曼珍按住额角,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她找到屋子里的座机电话,拿起听筒,却又放下了。她的任何行为都可能被记录下来,不可能联系丰叔。 就只有等了。 倪曼珍不敢睡着,可每天做工太疲倦了,根本撑不到早上。她在厨房里招了把刀,蜷缩在玄关的鱼缸背后。她就睡一会儿,一有人来就能听见的。 这么想着,她一下就睡了过去。 金属碰撞的声音让人猛然惊醒。 倪曼珍睁开眼睛,只见一张大脸。 大力往后退了退,举着原本该在她怀里的水果刀,好奇道:“你想谋杀谁?” “我……”倪曼珍撑着玻璃站起来,浑身泛酸,仍充分戒备道,“我要出去。” “出去就出去咯。”大力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如此生气,“太子爷陪梁小姐吃早茶,让我给你送早餐。” 倪曼珍抬腕看她那块廉价手表,“要迟到了,我要上工的。” “你听没听我讲话啊,我给你送早餐来诶。” “要吃你自己吃。” 大力顿了顿,笑出声,“你不会以为太子爷要拿你怎么样吧?” 倪曼珍皱眉,“他把我关在这里。” “你知道嘛,来找你之前,他差点死在海上。他好多天没放松了,我让他好好休息,他说还欠你的。” “死在海上……?”倪曼珍捕捉到未知的信息。 大力努嘴,“我们这种人每天出生入死,正常咯。不过,他本来该好好睡一觉的,因为你,毁掉了他的好心情。” “你有没有搞错。”倪曼珍不满,声音却是小了些。 “怎么你想见他?” “不想。” “傍晚你去麻雀馆。” 倪曼珍挤开大力,“谁要去找他。” 眼见人快步离去, 大力拎起柜子上的早餐追上去,“我照吩咐办事,别让我难办好吧?” 最后倪曼珍带着大力买的葱油饼去了快餐店。芭姐来的时候,看见她躲在后厨吃饼。明知她昨晚没回家,芭姐也没有话。 倪曼珍估计,在芭姐看来,她已经出过台了,是堕落到做小姐的女人了。 即使在经营女人生意的段颜希看来,做小姐也为人不耻。倪曼珍觉得世人常观太没道理,也不看看这个社会,天灾人祸不知什么时候会来,站着和躺着卖力还有什么差别。 卧底规矩残酷,为了保证身份安全,通常只有联络人知道卧底是谁,联络人约定什么时候见面,就什么时候见面。 倪曼珍觉得情况已经超出预期,到丰叔该联络她,指示下一步行动的时候了。可一整天过去,也没有联络讯号。 倪曼珍不得不照大力所说,下班后去牌馆找段颜希。 距快餐店两条街,这间牌馆是力兴戏痴佬手里的。力兴的人有事没事都来这里打牌、吹水,看起来一片祥和。 最近因为场子被砸的事情,聚集牌馆的人更多了。各系都应承段生的话,合力找出背后的敌人,但真的有几个人在查,难说。 从段颜希十七岁加入力兴,八年以来,段宝荣为让他接手做了不少事情。段颜希每扩张势力,就意味着其他几位阿叔阿伯的利益受到威胁,虽然力兴整体也在扩张,可市场从来只有这么大,和别的社团斗了,就是自己人内斗。 外号吞脬的阿吞叔,和段宝荣是拜把子的弟兄,大哥是大哥,大哥的儿子是后辈,给后辈让路,江湖没有这规矩。至于段颜希称作伯公的戏痴佬,原比段宝荣高一个辈分,已经给后辈让了位,再让一次也无妨,阿吞打心底瞧不起,可戏痴佬势力和辈分都在这里,他不好挑衅。 戏痴佬对段颜希的态度更加暧昧,说不好是调-教后生仔,还是堤防。从利益划分来看,叁方势力暗暗角力,段宝荣在中间操持大局。 麻雀馆门口马仔拦着,倪曼珍不想和他们搭话,就在面摊前吃细蓉,等大力或段颜希亲自出来。 没一会儿,大力果然循着时间出来,发现倪曼珍已经来了,他赶忙把人带进牌馆。 “梁小姐知道了,误会了怎么办。”倪曼珍小声说。 大力说:“这不是你该关心的。” 倪曼珍默默跟着大力穿过嘈杂的外堂,进了里间深处。 折扇门,大力拉开一扇让倪曼珍进去,关上,然后守在外边。 “阿珍。”段颜希摸了张手牌,偏头朝倪曼珍点了点下巴,示意她到他身边。 倪曼珍不动声色地辨认牌桌上的人。 坐北的男人脸上有痣,是阿吞叔,身后站着他的跟班仔。 坐西的男人和坐东的女人是一起来的,或者说女孩,倪曼珍觉得眼熟,但想不起她是谁。 来到段颜希身旁,女人抬眸来看她。 段颜希起身,握倪曼珍肩膀让她上牌桌,“阿珍,前些天你住的地方发生了命案,你跟我说看到了,对吧?” 轮到倪曼珍摸牌,她听见这句话惊讶地抬头,段颜希手从她肩膀上穿过摸了张牌,接着打出去。 倪曼珍看牌桌上堆集的牌,看手里一副牌,要算不过来的。 “我不太会打……” “无所谓,我站着帮你看。”段颜希在她背后,一手仍搭在她肩上。看不见他的表情,光听语气,她不知道他的意思。 “你告诉裴小姐,你是不是看到了。” 女人佩戴的白山茶花耳环,倪曼珍忽然意识到,她觉得眼熟不是因为资料,资料里压根没这个人,她在垫餐桌的周刊杂志上看到的。 叁流九教流传着一个辛密,说和胜背后有裴家支持。亲眼看到裴小姐同一帮HEI社会坐在一起,倪曼珍还有点不敢相信。 裴小姐语气柔和,“阿珍对吧,你确定看见那两个人怎么死的了?” 倪曼珍确实看见了,可段颜希无论如何是不应知道这件事的。看来是段颜希知道她住在那里,想以此唬住在场的人,达成他的目的。 已经入瓮,只能照段颜希所指的做了。 倪曼珍说:“看见了。” 裴小姐挑眉,扫一眼在场的人,又问:“你说说看,具体看见了什么。” “刀捅死的。” 这时,阿吞叔发话了:“警察封锁了现场,整栋楼都知道那两个人是被刀捅死的,你看没看见杀手的样子?” 段颜希帮倪曼珍叫了杠,打出一张牌——风牌北。 倪曼珍说:“看见了。” 段颜希说:“看见了,但你不敢说,不会他就在这里吧。” 倪曼珍垂眸,踌躇两秒,说:“嗯。“ 阿吞叔冷笑,“这是什么意思,随便找个人来戏耍我?!” 哗啦一声,段颜希将麻将牌拂倒。 倪曼珍吓得哆嗦。 “阿希仔,你以为找裴小姐出面,再找这么个证人,就可以把事情栽赃给我了?”阿吞叔拍桌起身,“你现在就知会你阿爸,开堂论理!” 段颜希只手撑桌,“砸我的场子,杀自己的伙计,你做戏,怨我戏耍你。吞叔,我一向敬重你,没想到你为了给我颜色看,不惜把和胜牵扯进来——还是说,你想让力兴同和胜斗个你死我活,好坐享其成?” 事情是吞叔同和胜那边的人一起做的,但段颜希不要真相,只要吞叔背负罪名。 虽然不知道段颜希用了什么办法说动裴小姐,但裴小姐出面做庄,说明吞叔的共谋已经反水。做掉那两个古惑仔的人已经死了,只要和胜的人不认,事情就是吞叔单独做的。 “你们……”阿吞叔隐忍道,“就凭这番说辞,胡扯、胡闹。” 段颜希说:“我在岛上找到了你请的打手,他们已经认了,联络他们的就是死的那两个。事情成了,你怕消息走漏,就让你的跟班仔阿真封他们口。” “什么岛上,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阿吞叔不能承认,但不承认,段颜希也有办法颠倒是非。 “那两个人,是和胜的人杀的。” 裴小姐微讶,“恐怕翻遍香江也找不出这么个人来。” 阿吞叔说:“当然,你已经让他销声匿迹了。” 裴小姐说:“你就这么信任你身边的人?” 吞叔怔了一怔,旁边阿真一语不发。 事发当时,倪曼珍和那两个马仔在一起。像对丰叔说的那样,倪曼珍的确没有动手,动手的是不知哪边来的杀手。倪曼珍在场,难逃一劫,但她没事。 因为吞叔的跟班仔阿真露面,做掉了杀手。 是巧合,段颜希让一个真的“看见了”的人来假装说“看见了”; 并非巧合,倪曼珍长期以段颜希为中心编织生活轨迹才有这一刻。 一切刚刚开始。 渡她难捱的寂寞 Chapter 8 门从外面打开,大力同一众夏衫马仔堵住了出入口。 阿吞叔神色一凛,说:“好哇,我当是什么,原来今晚赴了个鸿门宴!凡事讲规矩,话还没说清,岂是你能硬来的!” 段颜希把倪曼珍牵起来,护到身侧。 倪曼珍碰上马仔阿真的视线,忽然耳鸣了,听不清他对吞叔和大力说了什么。 段颜希感觉到什么,回头看她。她很害怕的样子。 段颜希让牌桌上那个一句话没说过的男孩送裴小姐和倪曼珍离开。 “走什么,一个都不许走!”阿吞叔说,“我要和大哥说话,让大哥来评判!” 段颜希说:“吞叔,我已经很讲情面了。交出你的伙计,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 倪曼珍把手从段颜希手中抽出来。 室内气氛僵硬,阿真上前一步,说:“没有看好人,问题在我不在吞叔。我跟你走。” 话音刚落,门外惊起一声枪响。 阿真一下子掀翻牌桌,麻将牌流滚。男孩迅速摸枪对准阿真,闪到裴小姐身旁。 大力让伙计们出去探探情况,人走出,那枪声便接连响起。 堂子里的客人吓得尖叫、逃跑。 段颜希波澜不惊,冷笑说:“吞叔,你既有埋伏,何必怪我设宴。” “我——” 阿吞来不及辩驳,折扇门轰然倒塌。 室内闪躲的闪躲,抱头蹲下的蹲下。 倪曼珍不知如何躲避,只见门板遮蔽光亮倾轧过来。 撞击发出闷响,段颜希一手从背后环住她。然后他用背撑开门板,再次把她拉到身侧。 “段……” “闭嘴。”段颜希一手持枪,一手拽着倪曼珍对应眼前的危机。 厅堂里桌椅翻到,没能逃出去的客人都缩在角落。马仔和前来的打手刀棍杀得噼里啪啦,枪声淹没了一切。 倪曼珍很难只委身让段颜希保护,在死亡逼近的境地里,她压抑着求生本能,保持冷静。 倪曼珍目睹段颜希开枪杀人,分明离很远,但那人的血像是溅到了她眼睛里。 她眨了下眼睛,感觉到护她的手抽开了。 打手突破了防线。段颜希四面楚歌,不得不使出拳脚对付近身来袭杀他的人。 倪曼珍躲在背后,下意识转头看身后,就看见了马仔阿真。 阿真半边脸都是血,他用另一边的眼睛瞄准,枪口指向段颜希。 倪曼珍猛地推开段颜希。 段颜希跌倒了,她因为惯力跟着跌倒。 段颜希侧身将她护在怀里,半支起身,朝阿真开枪还击。 大力一面同人打斗,一面来到段颜希身旁。 “太子爷,走!” 本是设鸿门宴,段颜希的人不少,可来的打手更多,没完没了地涌进牌馆。状况诡异,大力认为段颜希的安危要紧。 段颜希却说:“带阿吞叔一起走!” “走啊!”倪曼珍推搡他俩,“废什么话!” 段颜希便不再恋战,带着倪曼珍从侧边楼梯间逃离。 上了车,倪曼珍才发现段颜希深色衬衣染了污迹—— “你……流血了。”倪曼珍说着就去解他衬衣扣子。 她看起来实在太担心他了。段颜希愣了下,按住她的手,“没事,旧伤。” 大力回头看过来,“要不要紧,去洪医生那边?” “不,先回去。”段颜希按住受伤的地方,绷带下的伤口裂开了,撕裂的疼痛。 他拉拢外套遮住那地方,然后朝倪曼珍笑了下,“没事的。” 倪曼珍咬唇不语。 大力从后视镜里望了她一眼,许是想关切两句,正好段颜希问他话,便没能说出来。 段颜希问裴小姐有没有事,大力说先把他们送走了。 踌躇片刻,又说:“事情闹这么大,段生那边不好交代。” “所以我说……”段颜希稍微一动就扯到伤口,他皱眉忍下,“所以要带吞叔一起走。他搞出这么大阵仗,此地无银叁百两,就算阿爸不好说什么,社团那几位阿叔也不会放过他。” 大力想了想说:“你觉不觉得有点奇怪?” 段颜希“嗯”了一声,“就算吞叔早有准备,也不可能拿出这么多枪。” 有倪曼珍这个外人在场,大力同段颜希对视一眼,没再说了。 倪曼珍跟他们一起来到一间还未营业的酒吧,装修很有格调,不像一般的夜场。门口高耸的植被背后隐藏一个小小的匾额,刻“玉春堂”叁个字。 穿堂而过,就进了背巷的私人诊所。原来铺面两边是连通的。 诊所只有一个医生在,同段颜希他们很熟悉,看见段颜希的样子便笑骂,“让你静养你又搞什么啊。天天同我见面,这么下去搞不好哪天就要给你收尸了。” 段颜希也骂:“死肥佬,快给老子处理,赶时间。” 医生让段颜希进里间,坐在病床上。帘子没拉拢,倪曼珍微微偏头就看见了。 段颜希卷起上衣,缠了满腹的纱布染得血红。医生拆开纱布,转身取镊子,那狰狞的刀伤就露了出来,细线缝合,同文身搅和在一起。 倪曼珍别过脸去,发现大力正在打量她。 “你看,我没骗你。”大力低声说。 “究竟……怎么回事?” “你就当帮太子爷一个忙吧。” 伤口很快处理好了,段颜希和医生走出来,医生这会儿才有闲心开他女人的玩笑。医生说家里有个母老虎,还敢乱来。 段颜希好似身上没有一点伤痛,一把揽过倪曼珍的腰,笑:“靓吧,你嫉妒啊?” “滚吧你。”医生说。 倪曼珍皱眉瞧段颜希,段颜希反而将脸凑近,要她亲。倪曼珍嫌弃地后退,段颜希手下用力,倏地将人拉回自己怀里。 “走了。”段颜希带着倪曼珍往外走,抬起另一只手,朝背后的人挥了挥。 “欸……”倪曼珍推搡他,却又不敢使力气。 似乎他看准了她这一点,笑得肆无忌惮,直到回到车上才放开她。 “还生我气?”段颜希拨开倪曼珍额边头发,要仔细端详似的。 “段颜希,你到底在做什么,让我来要做什么,这么危险,如果今天,今天我死——” “我活着,怎么会让你死?” 倪曼珍怔了怔。 “Sorry,我昨晚有点事情,把你忘在那边了。” “现在这个还重要吗?” “重要啊,你不会以为我要怎么你吧。”段颜希似乎真有些诧异,“我办事情办糊涂了,听人说你就住那栋楼,我才想起你还在那边,赶紧让大力去接你了。” 倪曼珍皱眉思索这话的可信度。段颜希便说:“当时是生气了,想吓唬你。你那样谁都会生气。” “明明是你讲欠我的!” “对,”段颜希放低语气,“临时找别的人笨手笨脚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幸好有你,阿珍。” “我只是个打工妹,帮你说了谎,陷害那个吞叔,以后不知道有什么等着我……” “我也不想把你卷进这件事,但情况有这么巧。”段颜希说,“这不是陷害,是计划。阿珍,我保证只有这一次。” “到底是什么事情,我不想这么稀里糊涂的就上了贼船。” 段颜希冷哼,“贼船。” 二人间僵持片刻,段颜希说:“既然这样,你别想下船了。” 倪曼珍惊诧。 段颜希摸出烟盒,原想吸烟,一下子想起那半截烟的欠条,便将倪曼珍的手拽过来。 他抖抖烟盒,十几支好彩烟倒在了她手上。一只手接不住,有的烟散落在了他们身上、座椅缝隙里。 “我打欠条。” 倪曼珍忍了忍,小声说:“哪有你这样……” “你觉得危险,那么从今天起和我吃和我住。” “你……!” 段颜希上一秒还很淡漠,这一瞬却大笑,“喂,你真的不惊吓。” 倪曼珍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不过我认真的。”段颜希说,“昨晚就想跟你说,别做吧女了,到我身边来。” “你是不是……你,你痴佐线!” 段颜希摸了摸下唇,一双有神的眼睛似锁定猎物般盯住她。却还在笑,“是啊,这条道上谁不知道我段颜希神经不正常。” 大力驾车在路上绕了很久,回到段颜希住的地方,还是昨晚那里。倪曼珍被段颜希拉着上楼,大力熄灭火留在车里。 倪曼珍能感觉到,不止大力一个人,楼房里还有别的马仔守着。 进门前,倪曼珍大胆地问了一句话。 “你怎么不去找吞叔?” 段颜希权当她为拖延时间想出的傻话,开了锁,把人推进去,“有人会给我结果。” 正印证了倪曼珍的猜测,冲进麻雀馆的打手不是阿吞叔那边的。 段颜希场子出了事,反过来将计就计,削弱阿吞叔的势力。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人想趁机做掉段颜希。 这个人是谁? 倪曼珍觉得段颜希心里有数。毕竟他瞒着段宝荣和一众元老,在做别的事情。海上、受伤,和能够请得裴小姐出面之间一定有着什么联系。 段颜希私底下做大买卖,触及了别人的利益,所以对方要置他于死地? 倪曼珍需要更多情报,也需要把这些事告诉张咸丰。但她进了段颜希的地方,要怎么出去…… 前面扮不得已的风尘女扮得太过,现在忽然去讨好他,定会惹人生疑。 倪曼珍看着缓缓走过来的段颜希,步步后退。 “跟我有什么不好?” 倏地,她整个人被拖到整面玻璃鱼缸上,他用和金鱼讲话的寂寞语气,一点点侵蚀她耳朵。 她挣脱,段颜希更使劲箍住她手腕。 有过一次,绝没有第二次,段颜希是这般的人。 倪曼珍渐渐不挣脱了。 睫毛轻轻颤动,她看见他敞开的第叁颗纽扣。 “段颜希……” “那天你也有感觉的。”唇抚摸她脸颊,她生津的额角。他舔了下唇,同她缠更紧,“那么到沙发去。” 倪曼珍没法否认她是有感觉的。可这很奇怪,她是要取得他信任,不是要上他的床。 “你受伤了。”说话时惊觉她在喘气,一种对男人来说开始的讯号。 段颜希等不急封住了倪曼珍的唇。 未曾有过的,铺天盖地的侵略。他荡涤她唇舌,难分辨谁的口腔更湿漉漉。 是啊,他是HEI社会,杀人放火、卖淫贩毒,无恶不作。 可她也不是没杀过人。 那么就这样吧,就今晚,渡她难捱的寂寞。 欲望动物 Chapter 9 第一次在十四岁,倪真杀了她母亲的丈夫。年轻的母亲带着倪真逃来香江,后来母亲搭上本埠老先生,再后来跟了毒贩。 母亲没能力给倪真好的生活。本就是半路母女,没有血缘关系,倪真只有自己讨生活。 什么都没有,过的日子又脏又贱,倪真和同样没书读的男孩拍拖了,就好像稍微能喘口气了。可这口气很短,男孩混古惑仔,人家给他枪,要他去杀人。 倪真觉得这就是报应。 后来发生了好多事,倪真自小没被珍惜过,不懂得珍惜自己,在这些事情里当自己抹布一样被揉来拧去。遇到张咸丰的时候,倪真以为又是一个想上她的老男人,她拿刀捅他,被他反手钳制。 然后张咸丰把倪真送进了警校,培养成了情报局卧底。 去年出了事,掀起一股移民潮,排队入外籍的人里不乏社团老板。警方观察力兴有一段时间了,段颜泽转移资产的举动引起了CIB的关注。 张咸丰是情报局的,同O记合作做事,他们也想钓到大鱼,于是乎竞争般展开了计划。 倪真作为特派人员,目标是接近段颜希,以获取足够的罪证将力兴一网打尽。 倪真常常想起警校的时光,只有那短暂的训期,她的人生是柯达Gold 400胶卷滤过的,其他都是过期的黑白卷,噪点颗粒大得糊掉人脸。 倪曼珍是抹杀了警校回忆的倪真。她再一次想到,这两种人生没什么差别。 都只是被人丢进鱼缸里的金鱼。 倪曼珍犹如金鱼般将段颜希的亲吻爱抚当作供氧。 他抚摸她,垮下她衣衫。被他抚过的地方都发热,而贴玻璃的后背冰凉。 “颜希,”倪曼珍迷蒙地睁开眼,回应他方才的提议,“去沙发好不好?” 段颜希为这声称呼动了点柔情,打横抱她进了卧房。房间很空,一张床,一盏灯,和露台前经风吹起的纱帘。 段颜希放她躺床上时,倪曼珍感觉到他些微不适。他腰上的伤很可怖,起码是好几人围攻令他顾此失彼,才遭了两刀长口子。 此时任何关切都是扫兴,倪曼珍没扫他的兴。注视着他倾身压上来,她缓缓把手搭上他脖颈。 段颜希笑,温情脉脉地吻她,做着前戏。偶一瞬间,倪曼珍还以为他是周末会约心上人吃晚餐看电影的普通青年。 也就是这一瞬倪曼珍失了神,意乱情迷。摸他脸、脖子、背,从皮带绕道前面搭扣。 段颜希帮她把手送进去,倪曼珍手碰到他的那一瞬,裤子连同底裤被他扯褪。 原本慢动作的段颜希变得凶猛,他埋头咬她乳房,手抚弄着微润的密丛。 倪曼珍忽然明白了,他那么轻柔不是因为受了伤,而是以为她很生涩。可她的动作无声地辩驳了这一点,惹恼了他,刺激了他。 “颜希……”他们未褪尽的衣衫反而让气氛欲说还休。 可段颜希不要这营造多时的气氛,他剥落倪曼珍的衣衫,连同底裤一起。他把人抵到床头,反转过来。 比起意识到他就要这样进入,倪曼珍更加惊慌的是他看见她的背。 倪曼珍没有出声,沉默就是最好的说明。 “怎么回事?”段颜希触碰她漂亮的腰线,缓缓地,终于从背脊走到那一片烧伤疤痕边缘。 “小时候不小心弄的。” “不小心?”这么大面积的烧伤,致命都有可能。 倪曼珍转身,半掩着身体,说:“如果你嫌难看,你出去。” 段颜希笑,“这是我的地方。” “要做是你讲了算,不做也是你讲了算,有没有感觉都是你讲了算。太子爷,你媾女的本事不比强盗高明。” 裸身女人同他辩驳公理,这还是头一次。段颜希感到稀奇。 他脱衣服,解皮带,把身上的枪拍到桌上——倪曼珍忽然回过神来,又觉悚然,她竟没察觉他身上别了枪。 “你要做什么。” 倪曼珍警告没出口,整个人就被翻转过去。段颜希掌她腰将人拽到身前,臀部正好贴着他。 她感觉到他了,然而她的欲念已被搅散,没有准备好承接他就这么抵入。 段颜希这么做了,没能进得去。太紧涩,除非真正暴力地插入,弄伤她。 段颜希俯身,郁气般的揉捏她乳房,然后在她肩上咬了一口。牙痕印在疤痕上。 倪曼珍吃痛,“神经啊你!” 段颜希意外地没话,往旁边一倒,睡下了。 他把她拽到身旁来抱着,脚撩开被单,随便搭在二人身上。 “睡觉。”他说。 总是别人走一步他跳八步十步,倪曼珍很难跟上他的思维。她挤他的手,要下床。 段颜希怎么会让她如愿。再次在她这里吃了闭门羹,他还没想好要如何讨回来。 “睡觉。”段颜希加重语气说。 倪曼珍说:“我口渴。” 段颜希没回应,倪曼珍以为他真要睡了,便等着他手上力道放松,好挣脱开。 忽地,段颜希却翻身起床。他出去用座机打电话,然后坐在沙发上吸烟。 倪曼珍躺床上看天花板,听不见外面动静了,起来穿衣服。 她走出去,看见段颜希岔开腿,手肘搁在膝盖上,指缝间的烟升起烟雾,他垂着头不知想什么,好落寞。 “等等吧。” 倪曼珍问:“等什么?” 这时,敲门声响了。 段颜希走来开门,来人是倪曼珍不认得的马仔。段颜希打电话叫了外卖,杂酱面、煎饺和炒饭,还有一打玻璃瓶装的气泡水。餐厅伙计送到楼下,马仔拦下人,将东西送了上来。 段颜希叼着烟,把餐前和小费塞到马仔衬衣口袋里。他打开玄关的抽屉,又给了他一盒好彩烟。 门关上,段颜希提着塑料袋到茶几旁。他打开盒饭盖子,抬眸往厅堂边上瞧。 “不是口渴吗?” 倪曼珍温吞地挪过去。 段颜希给她开了气泡水的瓶盖放一旁,掰开一次性筷子,端起炒饭大口吃了起来。 倪曼珍喝了口水,想说谢谢,变成问句:“你吃这么多?” “给你点的。”段颜希语气很淡,“你不吃宵夜?” “我吃……” 倪曼珍坐下,拿起筷子,挑杂酱面吃。 他们沉默地吃东西,倪曼珍不记得又是怎么和他躺床上睡觉的了,应该是太疲倦的缘故。 倪曼珍问段颜希为什么养金鱼,段颜希没回话。 他半夜就走了,她听见穿皮带,走出去,关门。 一觉睡到中午。其实早晨醒来过一次,倪曼珍看了时间,又看窗外。露台门没关严实,纱帘轻轻吹动。 倪曼珍知道,不会像上次一样了,她快餐店的工作,和芭姐合租的家,都不再属于她。 果然,中午来了两个马仔,大力拍门。倪曼珍穿好衣服,胡乱刮了刮头发,开门时听见马仔议论,一个劝另一个态度好点,这是太子爷的女人。 另一个说,女人这么多,又不是阿嫂,梁小姐才会做他们的阿嫂。 倪曼珍推开门,两个马仔都愣了愣。 “力哥让我们来的。”他们放下编织袋,“你的东西。” “力哥让我们传话,你以后就住这里。” 倪曼珍默了默,“太子爷呢?” “不知道,你自己问力哥咯。” 马仔不便多言,互相推搡着走了。 倪曼珍拉来编织袋看了一眼——他的家当真是少得可怜,就几件破衫。 倪曼珍把它们就放在玄关,她转身去客厅打电话。 打到快餐店找芭姐,芭姐不在。找经理,经理奇怪她已经辞职了还打电话过来。 倪曼珍打回租屋,包租婆没耐心听,说等看到芭姐了,让芭姐打回给她。 电话比书信还慢,倪曼珍最后打给茶餐厅。每次上了会计班,她都去麻雀馆那边吃细蓉面,但有时也在会计班对角的巷子吃甜豆沙。她点了两碗甜豆沙,让人送过来,说多给小费。 楼下有人检查,有人付钱。 大力听说了,晚上让人送了好几册菜单过来。倪曼珍说她要自己做饭,大力把屋子里的刀具、利器都收走了,不让她碰火。 倪曼珍只好叫外卖,每次还点两人份。把各家餐厅的招牌菜点了个遍,段颜希终于来了。 客厅安静,鱼缸灌氧的声音很清晰。 倪曼珍坐在地上,手肘撑茶几,另一只手舀塑料碗里的红豆沙。她穿着他的夏衫,从柜子里翻出来的没穿过几次的旧衣服,宽松地罩在她身上。长发拨在了一边,露出脖后颈,爬了细密的汗。 她吃一勺豆沙,一滴汗珠滑进了衣衫。 段颜希径直走过去,坐在了沙发上。茶几上还有一碗红豆沙,盖子封着等他掀。 “你倒享受。”段颜希哂笑。 “不然我要哭?” 倪曼珍看他一眼,舀一勺豆沙,褐红的盛在翠绿器皿里。段颜希看着,不知怎么觉得这颜色很衬她的脸。她适合戴玉。 “不是让人把东西给你收过来了么,怎么穿我的衫。” “我一个人,穿什么都要你管?” 正要把一勺豆沙送嘴里,东西不见了,倪曼珍抬头,看见段颜希抢去吃了。 倪曼珍指着另一碗说:“你有。” 段颜希又把吃过的勺子直接塞她嘴里,“明天带你去逛街。” 倪曼珍把勺子拿出来,“事情处理好了吗?” “你还蛮关心我。” 倪曼珍站起来,“那你想我做什么?” 段颜希过去拉她手腕,让她整个人贴他身上,“阿珍,我知你关心我,我知,你等了我好多天。” “我不想这样。”倪曼珍低声说。 “你不想这样,”段颜希低头,鼻尖嘴唇轻抚她的脸,“那天就不会在坎城外边等我了。” “可是你不能这样。” “怎样?” “你不觉得我好像你之前买回来的那条金鱼……” 倪曼珍觉着,段颜希并不指望每个女人都死心塌地跟他,甚至他很清楚,她们都不一定对他有感情。 段颜希不太需要感情,有感觉才是真的。欲望动物,欲望是他们的氧气。 段颜希没有回话,他落下吻,温热掌心抚摸她衣衫底下汗津津的身体。 好像在水里。 还装着什么秘密 Chapter 10 隔着一层玻璃,外面是繁华而冷漠的都会夜色。 前戏把两个人都磨得难耐,段颜希啮咬倪曼珍耳朵,说可以了吧,倪曼珍轻嗯了一声。段颜希将倪曼珍压在沙发上,一手捏她脖颈,一手帮那物抵进去。 倪曼珍想转过身来,可段颜希哄她,就这样。他还说伤疤不难看,像盛开的罂粟花。 “迷住你了吗?”倪曼珍脸着墙,喘气道。 段颜希笑,身下猛地一动。倪曼珍抽了口气,颇恨恨地说:“伤好了?” “老子好得很!”段颜希抽送起来,右手撑在墙上。 倪曼珍忍耐了一会儿,开始感到舒适。她吮他撑墙的手,他就用沾了津液的手揉捏她乳房,一下又一下摩挲硬挺挺的头。倪曼珍觉得四肢酥软,不断有热气要从胸口涌出来。 和一个人如此紧密的结合,才让人感觉活着。 段颜希尽了兴,把倪曼珍放躺。他要看着她清纯脸上变出的妩媚风情,看她扭动腰肢的放荡模样。他们把沙发垫子都弄湿了,宽敞空间带来的羞耻感让人觉得刺激,倪曼珍到后来都不晓得自己叫声有多大。 底下撞击,沙发吱嘎响,倪曼珍感到充盈,但还想要更多。她腾出手抚摸密丛,肿胀了,肉乎乎的。 “骚。”段颜希啐她。把手放回她胸上,放她口腔里,底下加快了频率与力度。 倪曼珍先到了,忍耐不住抠段颜希肩膀。段颜希把那物抽出来,也不让倪曼珍喘口气,就将人脑袋按下去。 “我没做过。”她说。 段颜希要她做,可她的确很生涩。段颜希一下想起梁颖,意兴阑珊,推开了倪曼珍。 段颜希洗了澡,几分钟就出来了,让倪曼珍去洗。倪曼珍换了她的碎花裙子,头发湿漉漉披散着,还在淌水。 段颜希看她一张纯得要死的脸,就想把没出来的东西射在她脸上。他逮住倪曼珍,抱着滚落到床上,便开始亲她。 “做什么呀你……”倪曼珍被他弄得浑身散架似的,根本没力气来第二次。 段颜希咬她耳朵,“不舒服么,你刚才那脸,欲仙欲死的。我就晓得你这种女人最浪荡了。” 倪曼珍脸颊发烫,觉得他真是压抑很了。段颜希缠她腿,搂她腰,手撩起裙摆摸下去。他食指勾起底裤,勒得她还有些肿胀的蜜唇。 她轻哼,段颜希便贴着她脸颊笑,“你看,你好舒服的。” 倪曼珍任由他抚弄了会儿,实在倦了,撩开他没扣的衣衫,往伤口上一摁。 段颜希疼得表情都变了。 “你看,还没好。”倪曼珍颇促狭,“要是我让你伤势加重,好不了,大力要来兴师问罪的。” “阿力?他不会的。” “当然咯,他又不凶你。” 段颜希觉得好笑,“他凶你了。” 倪曼珍想了想说:“那倒也不算……” 情爱过后,两人还有点温存之意。但很快便冷却了,段颜希靠在床头吸烟。倪曼珍见状,知道不应去打扰他了,便熄灭她那边的台灯,裹进被子里。 “去吹头发。”段颜希一把将人捞起来。 “我累很了。” “这个天什么天了,你要头痛的。” 倪曼珍本要回话,却见段颜希下了床。他去外边找来吹风,插在床头插座上,对倪曼珍招手,“过来。” 倪曼珍有些诧异,坐过去。段颜希打开吹风机,她看不见他,只听到声音,感觉男人的手穿过她头发的细腻触感。 “原来你还会帮女仔做这种事。”她说。 段颜希没听清,低头问:“什么?” 鼻尖不经意擦刮她的脸,倪曼珍呼吸一顿。好像那些更紧密的接触都是虚无的,此刻才让人感到心悸。 “没什么,你让我大开眼界。” “哦?怎样的。” 段颜希似乎心情不坏,倪曼珍便说:“事情处理得怎样了?” “阿珍,”段颜希拢起发尾,漫不经心摩挲她脖颈,“有时让我感觉你真的很关心。” “坎城的吧女都这么想。” 段颜希顿了顿,“你不一样。” 倪曼珍转身,环住段颜希的腰,“讲好明天带我去逛街。” “嗯,我说话算话的。” 段颜希躺回床上,关灯。 倪曼珍不清楚段颜希是否喜欢抱着女人睡觉,段颜希蛮喜欢抱着她睡。她还不习惯,在他睡着之后,她起来到窗台吸烟。 一点点动静就吵醒了他,“阿珍?” 倪曼珍捻灭烟,进屋去。段颜希让她给他倒杯水,她去厨房接了杯,看见他坐在床沿吞药片。一些消炎药、止痛片,他上次来放在这里的,现在才吃。 “你……”倪曼珍蹲下来收拾柜子周围散落的药片,“这么不舒服还……” “他们都要我的命。”段颜希轻声说。 倪曼珍怔了怔,抬眸注意到他额头的汗珠,“你做噩梦了?” 段颜希摇头,喝了大半杯水,拉着倪曼珍重新躺下。她转身去关灯,他说就开着。 “开着灯你睡不着?” 倪曼珍说:“没事。” 静默片刻,倪曼珍又说,“遇到什么事了吗?” 段颜希挠她下巴,然后隔着衣衫摸软乎乎的乳房。 “喂……” “我顺手。”段颜希笑。 过了会儿,他变得有些严肃,“上次你见到的,吞叔,死了。” 倪曼珍暗自屏住呼吸。 “算了,睡吧。” 倪曼珍小心翼翼地说:“你可以跟我讲的……” 段颜希却是没再说话。 倪曼珍这一晚上没睡好,早上起来煮咖啡。段颜希起来看见说,这种生活方式很鬼佬,或者他哥那样鬼佬化的社会菁英。 倪曼珍一边倒咖啡给他,一边说:“你还有哥哥?” “好问题。”段颜希喝了口咖啡,说还不赖,“我大哥是生意人。” “你不也是生意人?”倪曼珍把咖啡机里用过的咖啡粉饼拿出来倒掉。和张咸丰一起生活的时候,她养成了早上煮咖啡、喝咖啡的习惯,但以后还是不要给段颜希做了,倪曼珍不应洋派。 “你这想?” 倪曼珍转身,耸了耸肩,“那不然你该是做什么的?” 段颜希哂笑,“你知道我是混蛋。” “你的确是。” 段颜希放下咖啡杯,“好了,我们走吧。” “我不用换一件衫?”倪曼珍指了指身上的裙子。 “无所谓。” 走出楼房,倪曼珍和段颜希进了车后座。刚听完他的笑话,她笑着抬头,从后视镜里看见了熟悉的脸。 段颜希察觉到她的反应,说:“阿真,你还记得吧。” “他……”倪曼珍挑了下眉。 段颜希让阿真开车去百货,然后说:“让这个家伙接送你怎么样,你出门或者别的什么,需要这么一个人。” 倪曼珍诧异地看着段颜希,“他……上次不是……” “过去式了,你知道的。” “我不明白。” 段颜希摸了摸下唇,说:“他身后没有人了,所以我让他做我的司机。” “可他不是吞叔身边的吗?”倪曼珍终于把话说了出来。 “他送吞叔上了路,我想知道他以后还能做什么。”段颜希弯起唇角,“怎么,让你想起以前的男朋友?” 倪曼珍怔住了。 “Sorry,我只是有点好奇。”段颜希说,“不过我很失望,很无聊,又是遇人不淑的故事,对吧。” “你不仅查我住的地方,还查我以前交了什么朋友,你要不要去广东找我阿公,问我生下来的时候几斤几两?”倪曼珍隐忍怒气说。 段颜希大笑,“我就喜欢看你生气,可爱得不得了。” “我讨厌你。” “昨晚你可不是这么讲的。” 段颜希翘起腿,看向驾驶座的人,“其实我想说,让阿真换个名字,太容易混淆了。你有没有什么主意?” “我不知你在讲什么。” “放松。”段颜希说,“只是一个名字。” 开车的阿真始终没说话。倪曼珍知道他的名字,他们认识很久了。 倪曼珍思索着如何应对,毫无预料地,段颜希用力把她按在座椅上。他箍紧她下颌,要她看驾驶座上的人,“要我猜么,你都怎么叫他的。” “我……” “我很想翻篇,可我发现我没法忍。我这个人就这样。”段颜希说,“你甩了这个可怜的家伙,让他去做点大事,那时你才十六岁,十六岁你就是个贱人了?” 从后视镜里和阿真对上视线,倪曼珍忽然意识到什么。 阿真知道吞叔大势已去,杀了吞叔投靠段颜希。为了活命,他还透露了他们从前的事情。 倪曼珍扭动肩膀,挣脱,“去你的!段颜希,大清早别发神经。” “我们阿珍还藏着什么秘密,真是会装。” “是你要我装的。” “对,是我……”段颜希一下贴上来,低声耳语道,“当着这人的面操你,你知道我做得出来。” “段颜希,我后悔了,我很后悔,昨晚竟然觉得我和你是有什么的。”倪曼珍用尽力气挣脱钳制。 满身找他揣在身上的烟盒,她急切道,“要做是不是,你欠我的,我把这些给你,然后我们可以一笔勾销吗?” 段颜希握住她手腕。 她感觉到他冷静下来了。 “我给你的东西,别用在这种地方。” 大哥 Chapter 11 从发现她住哪,把她带去牌馆试探她反应……段颜希早开始怀疑她。 可直到逮住了阿真,将其带到她面前,段颜希才发问。 倪曼珍愈想愈觉得段颜希不可捉摸,乍看是个长不大、邪恶又好色的混世魔王,其实好清醒,不露辞色。 倪曼珍也不知道阿真到底为谁效力,当年他们散了后,她以为他去坐牢了,没想到几年后再见,他成了力兴叫得上名字的人物。 阿真听着后座的吵闹,终于出声说:“太子爷,不关倪小姐的事。” 段颜希就要平息怒火,听了这话又恼火了。眼神阴鸷,大拇指勾着食指上的戒饰,好像一松开就要打人。 “关你屁事!”倪曼珍朝阿真骂道。 阿真透过后视镜看她,迫于境况不得不屈从,仍藏不住恨意。 段颜希冷哼,“怎么,要打情骂俏?” “段颜希你有完没完,是你让这个想杀你的衰人做司机,还把气出在我身上,我走了天大的霉运要被你这样戏耍!” “收声。”段颜希沉声道。 倪曼珍看着窗外生闷气。 到中环,段颜希拉着倪曼珍下车,让阿真就在车里等着。 倪曼珍没好气道:“你有心情shopping我没有,我不奉陪了。” 段颜希揽她腰,轻轻掐了把,“想去哪,转头同那个衰人私奔?” 倪曼珍气笑了,“你吃错药了是不是。” “既然你们旧相识,我怎知你不是来帮他杀我的。” 过百货旋转门,门童听见他们讲话,诧异又好奇。 倪曼珍过了会儿才小声说:“段颜希,你别发神经了行不行,你要是这么想,不如我成全你!” “好啊。”段颜希把倪曼珍的手往他衣衫里拽。 他力道大,手又温热。按压她碰到冰冷的金属。 倪曼珍一下子抽开了手。 段颜希牵了牵外套衣襟,笑:“怕什么。” 倪曼珍嗫嚅,道:“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如果你好好问,我还不会同你讲么。” “你和阿真住一栋楼,抬头不见低头见,就没有旧情复炽——” “段颜希!”倪曼珍蹙眉。 段颜希敛了笑,上扶手电梯。 倪曼珍跟着他进了高级时装屋,导购小姐热情招呼,他叫她们把时兴的东西都拿出来。 倪曼珍换了衫,拎包包,出来照镜子完全不认得自己了。她换了很多套,段颜希都让包起来,送去车上。 他埋单,顺便同导购调笑。倪曼珍趁机偷偷钻进更衣间,想换回自己那身衣服。 脱掉外套,反手刚摸到连衣裙的拉链,就有另一只手替她拉了下去。 倪曼珍呼吸一滞,要转身,可那人身子也靠了过来。 “不钟意?”段颜希贴她耳廓低声讲话。 “你做什么……”她声音很小,很紧张。 他很自然地撩开衣衫往她胸前摸,坏笑说:“帮你脱咯。” “咸湿啊你!”倪曼珍抓住衣衫往角落躲,“外面有人的!” “可惜冇镜子,不然更刺激。” “喂你!” 段颜希笑开了,“傻女,你穿这身不知多好看,别换了。” 倪曼珍到底没换,垂着头走出百货大楼,挤进堆满购物袋的车座。 段颜希本来想带她做头发,觉得实在太浓重,就只在美妆柜台买了几支唇膏、香水给她。 当着阿真的面,倪曼珍没忍住问:“你干嘛对我这样?” “这样是那样?是不是觉得我太好,你心有亏欠?” 倪曼珍失语,不懂段颜希是不是只有胡话。 快到中午的时候,他们来到尖沙咀临海港的酒店餐厅。法国名厨掌勺,倪曼珍还是这几日在马仔买来的杂志上看来的。 进门有招待生来问,是否有预约。段颜希说已经有人到了。 他往里走,角落桌的男人朝他招手,“阿希,这边。” 段颜希看了身旁女人一样,牵起她走过去。 倪曼珍匆匆一瞥便垂眸,到了桌旁,男人起身招呼他们坐,她不得不看向对方。 之前见过照片,一张英俊面孔,比段颜希有过之无不及,气质温润风雅,本人更甚。 “几时又换了新女友?” 但一开口尽显冷漠,对女人无一丝尊重。 是段颜希的大哥,颜泽。 “你钟意啊,借你玩几天咯。”最恶劣的还是段颜希,让人想吐。 不过他将人揽得紧,一副“你敢试试”的架势。口是心非,颇孩子气。 段颜泽没拆穿他,笑笑,“万一阿爸问起,我得想好怎么帮你说话。” “欸,那阿爸问起你的事,你怎么说?”段颜希顿了顿,“我忘了,阿爸不管你那些事。” 侍应生端来两杯水,段颜希说:“点菜了吗?可以上菜了。” 倪曼珍有点怯懦地看向段颜泽。 和清纯脸孔截然相反的寂寞欲望,段颜泽微微晃神。他呷了口餐前酒,问:“叫乜名?” “阿珍。”倪曼珍对段颜泽笑,惹得段颜希有些不快。 “你见过我大哥啊,这么熟。” 倪曼珍无奈,“早上听你的讲的嘛,你们两兄弟有一点像。” 段颜泽说:“是咩,各个都这么讲。其实我们小时候还要像点。” “哪里像?”段颜希以手撑额角,“高材生,我比不上。” 段颜泽说:“阿希向来都这样。平时没少让你烦心吧?” 段颜希说:“喂,大哥,我什么时候让女人烦心了。是你才对吧。” 段颜泽的视线并未移开,倪曼珍轻笑着摇了摇头。 头盘冷餐传上桌,段颜希粗鲁地将刀叉塞到倪曼珍手里,阻断了他们含情脉脉的对望。 两个男人说着演艺界和身边人逸闻,很快就只剩下女明星和低俗谈资。倪曼珍听得不舒服,也不出声。到第二道主食上来,他们终于开始谈正事。 段颜泽问:“约我出来做什么,总不是为了让我见你的新女友。” 倪曼珍笨拙地切着牛肋排,段颜希瞥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还真是。” “有什么快讲咯,”段颜泽抬腕看表,“我等会还要回公司做事。”?“真是大忙人。”段颜希把倪曼珍那盘牛肋排拿过来,一边切一边说,“对你来说可能不是什么大事——吞叔死了。我们找了一圈,发现他石澳的别墅空了,老婆孩子已经去了日本,想说可能他早就逃了,结果……” 段颜泽吃了一小口牛肉,瞧着段颜希。 段颜希把切好的牛肋排放回倪曼珍面前,也不听人道谢,接着说:“我想起来去他空置的公寓看看,你知,男人嘛,没个地方养女人怎么行,我就去看,想知道他留下什么没有,结果,在浴室看到一池血水。” 段颜泽严肃道:“你是说……吞叔自杀了?”?“不然他能有什么出路,派人捣鬼,还想杀我,‘家法伺候’他一把年纪了哪里受得起。何况拖家带口,迟早被我逮到,死路一条。” “阿希。”段颜泽蹙眉。 “怎么,嫌我太狠。”段颜希笑,“大哥,你是学院派,不懂这些江湖规矩,我冇办法的啦。” “那,几位叔伯怎么说?” “不知道,晚上我约了他们,你要不要一起?” “不用了。” 段颜希点头,“所以就是这件事,老爸今天要去公司吧,你帮我探探口风咯。阿爸那么看重你,换你来告诉他,死了个过命的手足兄弟,和我去说感觉不一样。” “你误会阿爸了,其实阿爸对你——” “他会认为是我杀了吞叔。”段颜希无声哂笑。 段颜泽轻轻叹息,“好吧,我会试试看,不过你不要抱太大期望。最近公司琐事不少,阿爸对我也发脾气的。” 侍应生过来撤下餐盘,没一会儿,送上甜品。一道融合了日式风味的红豆年糕羹。 段颜希看倪曼珍吃的开心,把自己那份给她,“慢慢吃,我和大哥出去抽支烟先。” 看着他们走远,倪曼珍犹豫了一会儿,假装去洗手间,找到服务台,问柜台小姐借了电话。接线员向她确认呼叫记住和留言信息,她没来得及说完,就见段颜泽从门口走了过来。 倪曼珍挂上电话,佯作刚从座位那边过来的,走上前去问:“等很久了吧?” 段颜泽说:“没有的事,阿希有事先走了,让我送你。” “什么事?” 段颜泽挑眉,表示他也不知道。但他仿佛知道倪曼珍接下来要说“我自己走”,便说:“阿希特意叮嘱,我只有照做。” 倪曼珍玩笑,“从来只有细佬听大佬的,没听说过大佬要帮细佬做事。” “在我们家,就是这样。”走出餐厅,段颜泽随口问道,“你们怎么认识的?” “哦,说起来很不好意思,我边走路边吃东西,撞到了他,把他衣服弄脏了……” 段颜泽笑出声,“确实像阿希会做的事。” “欸?” “一般人被人撞了哪还有心情,只有阿希,这么罗曼蒂克。”段颜泽走到路边停泊的商务车旁,亲自为倪曼珍打开后座车门,“你讲是不是?”?“或许,我不懂。”倪曼珍垂眸,顺从地上了车。 段颜泽从另一边上车,随意把手搭在座椅上。不同于段颜希花里胡哨的装饰,他手上只有一枚稍显朴实的婚戒。 “去哪边?” 目光从他的手到他的眉眼,“颜希没告诉你,我应该去哪边?” 段颜泽微笑,像极了倪曼珍小时候在画片上看到的笑面虎。 以后不许再见他 #Chapter 12 “没。” “那么陪我去逛街咯,我在颜希那边待了叁四五六天,出来一趟还没逛够。” 方才桌上那些话,好像他都没讲过似的,段颜泽一派君子模样,不同倪曼珍调笑,亦不碰她分毫。 倪曼珍打趣说:“你很赶时间?”?“嗯,不然我一定应承阿珍小姐,陪你去shopping。” 段颜泽把倪曼珍送回太子道,段颜希公寓楼下。两个马仔坐在一辆小货车里打牌、吹水,看到段颜泽的车驶来,立马注视着。 看样子段颜希和他们打过招呼,段颜泽会把她送回来。 倪曼珍先上了楼,等段颜泽的车走了,又下来。她敲车窗玻璃,年纪大些的把窗玻璃摇下来,不拿正眼看她,“阿嫂乜事呀?” “担不起这声阿嫂。”倪曼珍露出无害的表情,“不过阿哥,我男人有没有讲他做什么去了?” “哇,你是太子爷女人,你都不知道,我们怎会知道?是不是啊。” 另一个马仔附和,“是啊、是啊。” 倪曼珍塞给他们一盒好彩烟,“力哥在哪,总可以告诉我?” “力哥,力哥在……” 年纪大些的马仔立马捂住细仔嘴巴,“力哥不在,你饮饮食食照样有我们帮你跑腿,你快点上去,在这里跟我们纠缠,旁人看了我们讲不清啊。”?倪曼珍没说什么,朝巷子外边望了一眼,走上楼。都是替人卖命的,何苦为难他们。 倪曼珍进屋脱鞋,听见后边脚步声跟上来。她推门一看,大力和几个马仔提着购物袋快步走过来。 倪曼珍让了一让,给东西腾地方。 “你找我?”大力说。 倪曼珍往地上一指,“我找我的东西。” “东西送到了。” “段颜希去哪里了?” “太子爷有点事。” “有什么事?”倪曼珍皱眉,流露女人娇态,“半路走掉,留我一个人。” “太子爷大手笔,给你买了这么多东西你还不满足?” 倪曼珍无话可说。 在屋里闷了几个钟头,整理新衫,把盥洗室台面清出一片地方放化妆品,从冰箱里拿可乐加柠檬片,端到客厅看录影带。 一柜子色情电影,无聊透顶。 倪曼珍待得愈发焦躁,可要让段颜希察觉,岂不是坐实了她同阿真有鬼的论调,更甚引起对她身份的猜疑。 方才用餐厅电话给张咸丰传了massage,但就这样被关着、监视着,哪里有机会和丰叔联络。 力兴内部动荡,她没时间等。 接到大力电话,听到的却是倪曼珍的声音,段颜希没有太惊讶。 段家的男人生来疑神疑鬼。把倪曼珍叫到牌馆,原本不觉得有什么,和吞叔亮了刀刃,跟班仔阿真来杀他,却有些许迟缓。 能跟在吞叔身边,哪会是善男信女,更不可能胆小。段颜希事后想来,笃定和他身边的女人有关——阿真怕误伤,才没有下狠手。 段颜希真是很耐心,本想找到阿真和吞叔再一起算账,没想到吞叔自杀了。 当然不是自杀,阿真为了活命,背叛吞叔。更要紧的理由是向段颜希示弱,以求女人安全。 这种久远年代的恋情,段颜希找不到证据,也不想证实。早上他吓唬倪曼珍,倪曼珍拒不承认同阿真有关系,段颜希觉得很有意思。 至少有一个人撒谎,会是谁? “段颜希……” 听电话那边女人直呼他大名, 段颜希哂笑,“就这么想我?” “你要关我到几时?”倪曼珍语气不善。 “你想怎样?” “我不管你们背后有什么阴谋阳谋,别人是别人,我是我。哪怕你只有一分心思,也不应该这么对我。” “我对你还不够好啊。” “至少……至少你让我回去看看芭姐。芭姐往日那么照顾我,你让我一声不吭就走了,这么久也没影,人家怎么想?我才不要狼心狗肺。” “少在这里指桑骂槐。”段颜希挠了挠耳朵,“这样咯,你实在闷着了,就去坎城坐一坐。你同乐仙不也是好姐妹?” “你……” “乐仙又好玩又有分寸,有她照顾你,我放心。”段颜希说罢,直接收线。 虚情假意不过如此了,段颜希以往没感觉,偏生这回感到不快。他朝站在角落的人看去—— 哈,几时沦落到和伙计抢女人? 电话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但段颜希不想接着听阿真和女人的少年恋情,连每个音节都激他发火。 沉默着,他掐灭烟蒂,语气轻佻:“你跟吞叔的时候有没有起过誓?” 阿真正要回答,段颜希起身,冷静道:“做出这么难的决定,就是为了那个女人,你觉得我会相信?” 乍看阿真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段颜希走到他跟前便察觉了他的紧张。 “太子爷,我们混江湖,跟错了人有什么办法。”阿真说,“吞叔对太子爷不利,未尝不是背叛,我只是做了我自认对的选择。” “是这样啊。待会见了人你也这么说就好了,但你会临阵变卦,反咬我一口吧。” “我……” 段颜希笑出声来,“你不会?” “我不会。” “因为你知道你和那个女人都会没命。”段颜希踱步,忽又倒回,紧盯着阿真的脸。 “说实话,根本不关那个女人的事吧?” 段颜希没有说下去。 阿真为不确定性备受折磨,额头渗出汗,尽力不动声色。 没一会儿,大力来了。段颜希问阿珍还闹没有,大力说,他过来的时候,阿珍在化妆,又说,让马仔跟着了,如果阿珍要出门的话。 段颜希没放在心上,“走了,同阿叔阿伯打边炉去。” 入夜,霓虹喧嚣。 倪曼珍让马仔载她去了坎城,穿紧身吊带裙,妆画的比做吧女时还浓。乐仙第一眼差点没认出她来。 乐仙摆脱了醉汉,陪倪曼珍在吧台坐下。乐仙问倪曼珍最近怎么样,倪曼珍反问,你看我怎么样。 一杯马蒂尼过后,倪曼珍说:“今晚能不能睡你家?” 乐仙吃惊,“我们都是好几个吧女一起住,在很破的老唐楼里。” “我以前也一样啊。”倪曼珍以手托腮,垂眸笑,“有什么不一样。” 乐仙推搡倪曼珍一把,“你跟了太子爷诶!你知道吗……” “什么?”倪曼珍掀起眼睫。 “前几天梁小姐气冲冲找过来,新来的两个吧女吓得不行。她真的好凶,母老虎,哎!果然这样的女人才镇得住太子爷。” 酒保递来一杯新的酒,乐仙喝了一口,又说,“你小心点啦。” 倪曼珍做作道:“能上太子爷的床,我是好惹的?” 乐仙摇头,叹息。 “你没惹麻烦吧?” 倪曼珍微微蹙眉,“什么意思?” “啊,我听说,力哥到处打听你过去。是太子爷在打听吧?怎么一回事。” “他调查我不是好正常。” “没有啊,没见过太子爷做这种事。合得来玩一玩,合不来就散,他是这样的人。” 倪曼珍怔了一下,说:“可能是因为,我和有个伙计拍拖过。” “谁?” “阿真,你听说过吗?” 乐仙点头,“当然啊,吞叔身边的打手,吞叔几间夜场都归他管呢。说是当年救了吞叔的命。” “什么时候?” “两叁年前?我不太清楚他们‘里边’的事,也只是道听途说。” “这样啊……” “什么这样那样,你们拍拖过,几时?这些事你都不知?” “小时候。”倪曼珍耸了耸肩。 “怎么,那个伙计很靓仔?” “嗯……” “比不上太子爷?” 两个人对视而笑。 喝了好多杯鸡尾酒,倪曼珍拿上手袋去上洗手间。 她掏出从家里带来的旧报纸,展开一半放在盥洗池上,转身走进隔间。 外边传来女人不满的骂声,有个醉汉走错了女洗手间。醉汉连声sorry,出去了。 等听不到声音了,倪曼珍按下马桶冲水,走出去。盥洗池上的报纸还在,却是另一份。倪曼珍假装不小心碰倒,沾了水。 她打开报纸,颇懊恼地拿回隔间,要冲进马桶。 在这之前,倪曼珍关上隔间门,快速翻页。和她那份一样,报纸上有的字画了圈,连起来是数字。 用摩斯密码翻译,则组成句子—— 喜喜茶餐厅。 回到吧台,倪曼珍说她喝多了,想睡觉。问乐仙真的不能去她家住吗,乐仙笑说太子爷会烦她的。 倪曼珍和马仔上了车,醉醺醺地靠着窗玻璃。 快到住的地方,果然看见一个亮着招牌的茶餐厅叫喜喜。 “等等。” 马仔不耐烦:“乜啊?” 倪曼珍说:“我饿了。” “哈?” “我说我饿了?难道你要我打电话给段颜希?” 马仔熄了火,问倪曼珍吃什么。倪曼珍想了想,觉得自己去点餐太可疑了,便挥手说,“什么都好。” 马仔带回来两盒炒饭,还有一张餐厅的菜单。倪曼珍又说不吃了,快点回家。马仔也不好呵她,便驱车到楼房,目送她上了楼。 马仔回头同守在楼下收听电台的马仔说,这阿嫂真难伺候。 回到屋里,倪曼珍抽出袋子里的菜单,用客厅电话拨出上面的号码。那边一接通,她便破口大骂,饭难吃的要死。 那边的师傅反骂她疯婆娘,爱吃不吃,滚。 倪曼珍在沙发上睡着了,半夜段颜希回来,她酒劲还没过似的,伸出双臂,要他抱她。 “怎么喝成这样。”今夜他格外温柔,她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错觉。 段颜希揽着她,在旁边坐下,倪曼珍把头埋进他怀里。嘴唇碰到裤裆,她孩子气般使坏,咬住拉链。 “阿珍……” “哦,怎么啦?”倪曼珍抬手扯住她衣襟,“你不知道,我今天跟人吵架了。” 段颜希笑,“我知。” “你怎么知道……”倪曼珍咕哝,啮住拉链往下扯。 “阿珍,你会不会伤心?” 他抚摸她脸庞,她好像真的醉了。 “嗯?” “我想你会伤心,所以我留了他一命。但你以后不许再见他。” “谁?” “我就知道,他说了谎。” 将扣子一颗颗啮开 #Chapter 13 第一次给段颜希口并不顺利,但两个人还是坚持到射出来了。 段颜希拉倪曼珍去刷牙,倪曼珍醉酒的样子实在太可爱,牙刷在她口腔里移动着,他没忍住把手也伸进去。 最后在莲蓬头下做了。段颜希一手的水,看倪曼珍脸颊驼红,不知道她舒服没有,但觉着应该是舒服很了的。 段颜希用浴巾裹住倪曼珍,抱出浴室。倪曼珍问他要烟。 他们在窗台上吸烟,他给她找了一把椅子,他则趴在阑干上。 “很难吗?”倪曼珍轻声说。 “什么?” “做‘段颜希’。” 段颜希这才看向她,“那么做‘倪曼珍’辛苦吗?” 倪曼珍顿了下,轻笑摇头。 “都是命。”段颜希说。 倪曼珍捧着脸,笑。 “你钟意我?” 段颜希一把将人拽起来,又抱着她坐下,“怎么不钟意?” “我要陈述句,不是问句。” “你是小说家?” “我不过读了小学。” “我也是。” 倪曼珍回身,抱住段颜希,“陪着我吧,不要去别人那里。……颜希,因为一样的气味,你才会发现我不是吗?” “我就在这陪你。” 一样的气味,好寂寞。 第二天早上,倪曼珍醒来时感到宿醉头痛。段颜希还在她身旁,睡得沉。 倪曼珍捉弄他,挠他没刮干净的胡茬,没几下就被段颜希捉住了手。他揽她到怀里,抱着她继续睡。 “饿了。” “饿了、饿了、饿了。” 倪曼珍撒娇,段颜希捂她嘴,掐她腰,“你是什么贪吃鬼么。” “嗯,段颜希,我饿了。” 段颜希终于睁开眼睛,看见倪曼珍无辜表情,叹了口气,“好了,起来吃饭,我点餐。” “出去吃不一样吗?还可以呼吸早晨新鲜空气。” 像听了个笑话,段颜希说:“香港早晨有新鲜空气,不呛死都不错了。” 两个人起来穿戴,出门的时候段颜希不停往倪曼珍裙子里面摸,倪曼珍用屁股挤他,反而惹起他兴致。 “先让我吃饱行不行。”倪曼珍又气又笑。 段颜希浪荡道:“好啊,上面吃饱,下面再吃。” 倪曼珍啐他,咸湿! 他们你追我赶地下了楼,车里睡觉的马仔听见动静,本想跟太子爷打招呼,结果看呆了,使劲揉眼睛,不敢相信似的。 下着小雨的早晨,空气令人感到清新,倪曼珍躲在段颜希外套里,同他一起小跑到附近的餐厅搭棚底下。 “我要去那边一家。”倪曼珍指向巷子里。 “作为吃了好难吃的东西,打电话过去店家还骂我,我要骂回去。” 段颜希笑,“不是吧,大清早你就要给我找麻烦。” “我本来不是这么做的人,可是你在,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倪曼珍仰头看着他,也笑,“我要把所有的委屈都还回去。” 段颜希依了她,到茶餐厅,倪曼珍却没发作,找了个位子,坐下看菜单。 “我帮你?”段颜希戏谑。 倪曼珍拿菜单挡住脸,摇头。 段颜希点了两份西多士,一杯咖啡和一杯冻鸳鸯。倪曼珍问,“够吃?” 段颜希撇了下唇角,“保险起见。” 倪曼珍大笑,见老板娘奇怪睇她,方才收声。 茶餐厅上菜很快,西多士端上来,段颜希尝了一口,说还可以,没想象中糟糕。倪曼珍说,总之那炒饭难吃极了。 “就抵消了吧,做生意,老板娘也不容易。”段颜希说。 倪曼珍怀疑听错了。段颜希抿了口咖啡,蹙眉表示真的好难喝,却说:“闹起来扰了清静,难道这么美好的早晨,对着你我都有胃口了。” 倪曼珍抿笑,好似很受用,“那你多吃点。” “我这日子,真不是我该过的。” 倪曼珍听了笑。段颜希接着说,“你能想象和一个死气沉沉的女人吃早饭?真是要死了。” “梁小姐?那你不陪她吃饭没问题吗?” “别提了。至少最近会清晨一阵子了。“ 倪曼珍一边把一块西多士送进嘴里,一边抬眸,“为什么?” “吞叔死了。” 倪曼珍不明所以地看着段颜希。 “就是说,我之前遇到的麻烦事都是吞叔搞出来的——” “是吗?” 段颜希挑眉,“不是也得是了,阿爸没有可指摘我的地方——” “就是说你摆平了麻烦,所以你最近日子比较好过?” “差不多。” 倪曼珍耸了耸肩,静默了会儿,说:“那你可以多陪我出街啦。” “看时间。” “嘁。” “看不出你有这么挂念我。” “谁讲挂念你,我只是不想一个人,孤孤单单。” 段颜希又加了一份流沙包,吃完走了,倪曼珍打包了一些点心,拿段颜希给她的钱埋单。 倪曼珍提着打包盒走出巷子,师傅从后面追上来,说对不住,昨天厨房失误,这份点心是特意送的。 倪曼珍没见过这位年轻的师傅,但觉得厨师服同他格格不入。她捻开盒子,从缝隙里看见里面装的纸条,把盒子推回去,“免了。” 师傅仍尽心扮好一个师傅,要她收下。 倪曼珍低头看崭新的漆皮皮鞋,沾了水,已经脏了。她轻声说,“让丰叔换一个人来吧。还好段颜希已经走了。” 师傅尴尬愣怔,倪曼珍笑了下,转身走远。 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有第叁个人介入,倪曼珍觉得这比起信号,更像一种信号。她不能有分毫偏倚,否则让人发现,比力兴更先消失的会是她。 力兴的场子出事,吞叔之死,好像和平常的社团纠纷没什么两样,总归因为新的生意竞争。 可是因为阿真这个人,倪曼珍始终觉得奇怪。 他们给的纸条里写着一个泽字,倪曼珍忽然间就明白了。 段颜希并非信了阿真的说辞,而是为了让段颜泽相信他落入了他的圈套。 阿真在替段颜泽做事。 段颜希平日里就一副浪荡子模样,要不是和他睡过觉,他偶尔松懈,露出沉默一面,倪曼珍也不晓得他心里会藏事。 段颜泽是笑面虎,段颜希就要扮猪吃老虎。带她去吃饭,发现段颜泽并不认识她,他才打消了对她的怀疑。 但她和阿真重逢,只是巧合,段颜泽不可能等到她出现,才计划了一系列事情。阿真带着吞叔的命来找段颜希,必然有别的说辞。 倪曼珍愈想愈后怕,阿真在几方人之间游走,到底要做什么? 至少倪曼珍取得段颜希些许信任了,可以自由出行。下去,她到吧女们住的地方搓麻将。都没什么钱,打得小,但她牌技太生疏了,输了好几百给乐仙,还有别人的。 身上没这么多钱,倪曼珍探出窗口喊给她开车的伙计。屋里嗑瓜子的人告诉她,伙计在楼上和一个女人颠鸾倒凤。 笼屉似的屋子,又暗又闷。倪曼珍数过去好几间,找到有电话的房间,给太子道的麻雀馆打电话,说找大力。 接着又找到坎城酒吧办公室,都不在。 乐仙说:“赊账吧,回头我问太子爷要。” 女人们哄笑,“那你是跟他要钱的第一个女人。” “怎么是我了,这么多女人,难道没问他拿过钱?” “我们都拿他的钱。” “我们是拿我们自己的。” 倪曼珍既要赊账,就赊到底了,把身上的钱拿出来请女人们吃云吞。 就着楼上飘下来的浪叫,倪曼珍把云吞吃了。 让伙计载她回去,这时候那边屋子的人说,力哥打电话回来了。 倪曼珍接了电话,问:“段颜希在哪边?”?大力有点不知怎么讲,倪曼珍告诉他赊了账的事情,“记得还了。” 大力说“好”,倪曼珍又喊住他,想了想,问,“他又去海上了。”?大力明显顿了下,“太子爷在陪梁小姐。” “哦,”倪曼珍语气淡淡的,“我怕他又伤着。你让他当心点,别的没什么了。” 不知大力是怎么转述给段颜希听的,当晚段颜希就回来了。 已经半夜两点钟,倪曼珍听到外边有动静,很警惕地坐了起来。钥匙一直插不进孔,还以为是什么强盗,结果人和着酒气跌跌撞撞进了房。 倪曼珍起来给他脱鞋、脱衣服,去烧热水,拿热毛巾给他擦脸。 “刁,”段颜希一把握住倪曼珍手腕,眼没睁开。倪曼珍闻到他身上还有很浓郁的香水气味。 “那帮衰人,找什么货色来。刁那妈,灌我酒。” “段颜希……”?段颜希单手撑床,坐起来找水喝。倪曼珍喂他,水跟着他下巴淌,他抬手擦拭,一下碰到杯子。水泼到她身上。 滴滴答答的,开水还有点烫。 倪曼珍没作声,拿手抹了抹湿衣衫,大拇指在唇上揩了下。 淡淡灯光照不明晰,段颜希就看见近乎透明的碎花薄衫贴着她乳房。 抬手便揉了一把,他瞧她,“烫不烫?” 倪曼珍摇头,“我先给你收拾了再去换。” “别换了。”他声音更轻了。 他贴上去,先是脸,然后唇,唇齿。他慢慢挪到衣襟前,将扣子一颗一颗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