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徒弟不可能是大魔王》 第一章 灵境现世 “可恶,竟暗算本仙君!” 离倾一分神就被火麒麟拍进了湖里,待她破水而出,要去追时,湖面突然巨浪翻涌,一个水旋风从湖面拔起。 离倾大喜,才跑了个火麒麟,是又有什么仙兽送上门了? 她化气为剑,准备再战上一场时,风浪平息了,一团灰扑扑的玩意儿从旋风中蹦了出来,停留在半空。 并不是什么灵兽啊。 离倾有些失望,走近一看,发现那物竟是一面破破旧旧的铜镜。 离倾不屑道:“没想到云梦幻境里竟然有此等破玩意儿。” 话音刚落,铜镜震动几许,发出一道浑厚的声音:“没见识的凡人,吾乃上古神器昆仑镜。” 在五蕴灵山的藏书阁,离倾看过昆仑镜的记载,通体鎏金,华美异常,还可知过去,通未来,和眼前的破玩意儿相去甚远。 骗谁呢!“哦,那真是厉害呢,但你挡我道了!” 铜镜看出了离倾的敷衍,生气道:“大胆凡人,尔竟不信本尊,本尊……” “滚开。” 离倾耐心耗尽,拍飞了铜镜,朝岸上走去,身后传来了铜镜急怒的声音: “尔乃修真界第一剑修,五蕴灵山的长老离倾,此世间为数不多能进入云梦幻境的人之一。” 离倾顿住步子,回头微眯眸子打量着破镜子。 难道这丑玩意儿真是昆仑镜? “你若还不信,可问本尊任何你想知道的问题,前途,姻缘,本尊皆可回答。” 这些离倾统统没兴趣。 唯一感兴趣,只有—— “十年后,五蕴灵山能否超越重云仙宗和碧海潮生门成为修真界第一大派吗?” “这……事关门派命运,未免有些超纲了。”铜镜沉默了,显然有些为难。 离倾嘲笑道:“这样还敢说自己是昆仑镜,可笑,分明是不知哪里跑出来的低等镜妖。” 铜镜急了,忙道:“本尊可以告诉你,但你必须答应本尊,带着本尊离开云梦幻境,日日用灵气供养本尊。” “成交。” 离倾答应得干脆,如果真是昆仑镜,将它收为己用,也不亏,如果它胆敢哄骗自己,保证打得它魂飞魄散,再不能存在于六界轮回之中。 得到允诺,铜镜嘀嘀咕咕念了几句咒法,混沌模糊的镜面忽然变得清澈。 离倾在镜子里看到了五蕴灵山寒酸的山门。 一只寒鸦停在山门之上,哀声啼鸣。 离倾嫌弃地蹙眉。 十年后的五蕴灵山怎么越发破败了。 这次回去,定要让掌门师兄督促五蕴灵山的弟子多多下山斩妖除魔,赚取银两,修葺门派。 接下来的画面,让离倾再也想不了更多。 尸山血海,万物凋零,五蕴灵山一千四六十四名弟子,尽折于一男人剑下。 而她的师兄,五蕴灵山的掌门人陆奉觉也被砍下头颅,悬于仁心殿之中,他到死双眼还未合上,空茫地瞪着着已成修罗炼狱的五蕴灵山。 然后,她又看见了自己,和那个男人缠斗,她用尽了毕生所学,还是败在了男人剑下。 男人的剑尖轻浮地挑起她的下颚,笑得癫狂又邪气: “离倾仙君,你们五蕴灵山不是高高在上的仙门正派吗,如今都死在了你们都看不起的废物手上,你可曾后悔,后悔当初不曾收我为徒,说不准今日我念在师徒之情的份上,留你一命。” 离倾咳出一口血,然后撇过头,不想多看那男人一眼,沉声道:“叶湛,早知如此,九年前,我便该杀了你。” 第二章 叫主人! “好好好,不愧是离倾仙君。” 叶湛朗声大笑,屋檐上的鸦群受惊地飞走,他手中的剑朝着离倾的咽喉又推进了几分,“既然你如此有骨气,我现在就杀了你,让你去黄泉路上和你的师兄结伴而行。” 剑高高扬起,又朝着离倾的心脏处刺去…… 关键时刻,镜面上的画面都消失了,恢复了最初的混沌。 “快!我要看后面!” 离倾握紧拳头,恨不得扎进镜子里去将那个叫叶湛的男人大卸八块。 铜镜为难道:“呃……这个恐怕不行。” 离倾双目生火:“为什么不行!” 铜镜瑟缩地后退了些许,保持了个安全距离,才道:“本尊灵气不足啦。” 离倾再次凝气为剑,指向铜镜:“你耍我?” “不是不是,仙君饶命啊。只要带本……我离开云梦幻境,等我灵气恢复,仙君想知道什么,都听仙君吩咐。” 也只有这样了。 想到十年后,五蕴灵山会被一个不知哪里钻出来的小子灭门,离倾就没心情再去抓什么火麒麟,随手将昆仑镜塞入乾坤袋中,就出了云梦幻境。 夜半,离倾回到了住处落九天。 她粗鲁地将铜镜从乾坤袋里抖落出来。 重获自由的铜镜兴奋地抖动着,“哦呵呵呵,本尊终于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凡人,尔便看着本尊如何再次搅动乾坤。” 离倾面无表情,一巴掌将铜镜拍在桌上。 铜镜不开心了,吼道:“凡人,你便这么对本尊的么,本尊要惩罚你……哎哎哎仙尊饶命,仙尊饶命。” 离倾眯眼,手中拿着一柄玄金打造的巨锤,威胁道:“不想被我砸得稀碎,就老实一点。” “知道了,知道了,本尊现在就让你看。” 说完,铜镜就调动灵气,但画面才出现,马上又消失了。 “不行,本尊灵气枯竭,打不开玄镜,不过本尊还有其他功能能使,可供仙君逗焖子,等我灵气充沛那天,自然也可以打开玄镜。” 见离倾危险地眯起眸子,铜镜立刻做小伏低地蹭起了离倾的手,讨好道:“仙君息怒,只要仙君按照约定,日日为我输入灵气,等我恢复,仙君想知道什么不都是小菜一碟的事吗?” 离倾面色并未好转,铜镜又立刻道:“我知道仙君担心五蕴灵山的未来,本尊倒是有一计,可避免五蕴灵山的惨剧发生。” 离倾面色稍霁:“说来听听。” 铜镜:“听那人所言,像是因仙君拒收他为徒,他怀恨在心,才做出那等歹毒之事,一年后五蕴灵山四年一次的弟子遴选便要开始,到时候仙君趁机杀了他,不就万事大吉了。” 也只有这样了。 离倾垂眸盯着铜镜:“我会遵守承诺日日为你输入灵气,不过从今往后,你不准自称本尊,也不准叫我仙君。” 铜镜不爽地晃了晃:“那本尊……我那叫你什么?凡人?” 离倾懒懒地勾唇一笑:“要叫我主人。” 一年后。 陆奉觉和各长老坐于仁心殿中,只等离倾前来,便可以开始商讨三日后的弟子遴选之事。 离倾迟迟未到,各峰长老早已不耐烦。 陆奉觉陪着笑脸,安抚各位长老:“各位长老再稍等片刻,我已让长思去落九天叫离倾了。” 片刻后,长思匆匆回来,却不见离倾的人影。 陆奉觉蹙眉,“离倾长老人呢。” 长思垂着头,不敢言语,将手中的一朵火红的凤鸢花交到了陆奉觉手上。 陆奉觉蹙眉,手从凤鸢花拂过,离倾懒洋洋的声音传来出来:“掌门师兄,听说今日灵犀阁开阁,我闭关修炼许久不曾花钱,现下山去逛逛,归期不定,遴选一事由掌门和几位长老商榷便好,不必等我。” 第三章 笼中雀鸟 灵犀阁内,人满为患,此刻正在竞拍一条灵气充沛的火云石吊坠。 “五十银子。” “我出一百银。” “三百银。” “一千银。” “两千银。” 坐在二楼的离倾打了个哈切,一边自斟自饮,一边懒洋洋道:“我出五百。” 隔着层层叠叠的珠帘,看不清人脸,但那声音着实好听,清脆悦耳,如佩环相扣,只是听起来有些雌雄莫辨。 掌柜眉心抽搐了一下,“这位道君,你莫不是打瞌睡了吧,方才已经出到了两千银了。” 离倾豪气干云道:“我说的五百金。” “败家,真是败家,这么一条火云石怎么值五百金。”一面穿红戴绿的铜镜从离倾袖中飞出,不满地抱怨,“你再这样花钱,五蕴灵山早晚被你败了去。” 离倾冷笑一声:“你不要?” 铜镜立刻狗腿道:“主人,要的,要的,多多益善。” 这一年来,离倾不仅按照约定为它输入灵气,还买了许多宝器给它,但不知道哪个关窍出了错,它还是打不开玄镜。 被离倾教训数次,它也习惯了审时度势。 五百金自然无人同她竞价,掌柜高声道:“此火云石,属于天字一号房的贵客了。” 火云石拿到手后,离倾随手就挂在了铜镜上。 接下来的宝贝,离倾都不感兴趣,正准备离开时,楼下传来一阵骚动。 “杀人啦!” “快,抓住他。” 只见一名穿着粗麻布衣戴着黑色斗笠的少年,拿着一把染血的木剑,被几个修道者团团围住。旁边一个穿着华贵的男人躺在地上,手捂着腹部,指缝里流出的血,竟然是黑色的。 家仆扶起了男人,一边为他止血,一边盛气凌人地吼道:“你是谁!竟敢伤我家少门主,你可知我家少门主的爹是谁么?” 闻言,少年看了男人一眼,即便隔着一层黑纱,离倾也能感觉少年嗜血的目光。 “我不管他爹是谁,我只知道他该死!” 男人气疯了,抽着气喊道:“给……给我杀了他!” 几个修道者欺身而上,同少年缠斗在了一起。 “呀呀呀,以多欺少,这是君子所为么,不过那少年也挺邪门的,他的木剑里应该注了邪灵,不然那人不会流出黑色的血。” 铜镜看热闹看得正津津有味,被离倾一把提了起来,“回去了。” 修真界恩恩怨怨太多,她也见过不少,并没有这个没见过世面的铜镜那般感兴趣。 铜镜夸张地大叫,希望得到离倾的一点怜惜。 “主人,主人,轻一点,要碎了,要碎了。” 离倾嗤了声,懒得理它,从掌中聚气成剑,正要御剑离去时,无意间瞥了眼楼下,化形的剑倏然散尽。 少年已经落败,头上的斗笠被剑气劈成了两半,露出一张染满血污的脸。 离倾眯眼,多嘴多舌的铜镜已经率先叫道:“他……他不就是那个叶……叶什么来着吗。” 无须铜镜提醒,离倾早已认出,这一年来,她在梦中反反复复见到这张脸,哪怕是化成灰,她也认识。 长又凌烈的凤眼,高鼻薄唇,一样俊美的脸,只不过眼前这张要青涩许多,也不如镜中见过那男人眼神那般邪妄阴翳。 少年全身是伤,那帮人将他当成笼中雀一般慢慢的折磨戏耍。 血腥将人的兽性挑到了极致,围观者纷纷鼓掌叫好。 须臾,少年显然已是强弩之末,撑着手中的木剑大口喘气。 又是带着满满灵力的一剑靠他劈来,少年本能地举起木剑去格挡,木剑被劈断,剑影已经逼近他的天灵盖。 血流下来,笼住了视线。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但他却丝毫不惧。 至少,他帮阿雪报仇了。 第四章 我是来杀你的 灵犀阁内突然飞沙走石,卷起一阵狂风。 想象中的剧痛未如期而至,剑气也没将他劈成两半。 他只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从鼻端拂过,安抚了他疲惫的神经,只想好好的就此睡上一觉,再不理世间的种种恩怨仇葛。 那日,但凡去参加过灵犀阁竞拍的修道者,都在谈论那个凭空消失的少年。 有人说,此少年修为出众,不然不可能在高手如林并且设了结界的灵犀阁里消失,并且没人感知到他是如何消失的。 可有人却不服,如果修为出众,消失之前便不会被人围困戏弄,作困兽之斗。 而在二十里外的野郊外,那些修道者口中的少年,正躺在地上人事不知。 “你为什么要救他?”铜镜打量着离倾,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离倾正不爽呢,斜了铜镜一眼,道:“有没有规矩,叫主人。” 铜镜立刻改口:“主人,你让他死在那群人手上不是更好?” “他竟有胆灭我五蕴灵山全派,就要有经受我怒气的觉悟。”她顿了顿,语气越发愉悦,“只有亲手杀了他,才能解我的心头之恨呐。” 说着,离倾蹲下身,葱白的手指轻轻滑过少年脏污的脸,像是食客期待看中的猎物,怎么被抽经剥皮,然后扔进油锅,变成盘中美食。 铜镜突然打了个寒战。 这是修真界人人景仰,清冷出尘,宛如仙人入凡的离倾仙君?这……这分明是个妖女啊。 以后还是少惹她为妙。 离倾的手点上少年唇角时,后者倏然睁开了眼。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离倾淡定地收回了手,又恢复了清冷模样。 少年呆呆地看了许久离倾的脸,他还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女子,不由耳根泛起热度,脸也很烫,如果不是有血污覆脸,早就丑态百出了。 离倾没看出少年的羞涩,只觉得此人面对自己,竟也镇定自若,不愧是未来的大魔头。 她冷了声音:“你叫什么?” 少年:“……” 铜镜重重撞向少年的额头,趾高气扬道:“凡人,本尊的主人问你话呢,速速答来。” 少年骤然清醒,垂下长长的睫毛,眼中情绪不明:“我……没名字。” 离倾笑了,还未说话,铜镜已经抢先开了口:“猪狗都有名字,你怎么可能没有。” 闻言,少年轻声嗤笑。 在这个世上,他或许连猪狗都不如。 铜镜怒了,呵斥道:“你笑什么,这就是你对救命恩人的态度吗?” 救命恩人。 少年抬起头,望着离倾,那股淡淡的花香又从鼻端掠过。 他想起了,就是这位仙君救了自己。强撑着起身,对离倾拱手抱拳道:“敢问仙君名讳。” “本尊主人的名讳,可是能随意告诉尔等凡……” 话未说完,离倾已经将铜镜拍远。 她垂眸,看着哪怕身处险境也不卑不亢的少年,朱唇轻启:“离倾。” 少年猛地睁大眼,眸子灼亮,很快,那抹亮色又熄灭了。 修真界的离倾仙君是多少人的梦想,但奈何他天生废物,并不敢肖想。 他咳嗽了一声,轻声道:“多谢离倾仙君今日救命之恩,来日我必结草衔环报仙君的救命恩。” 说完,他杵着断剑,转身便走。 突然胸口一痛。 一柄凝着幽蓝色灵气的剑,穿过了他的肩胛骨。 少年看着被血染红的肩膀,然后慢慢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离倾。 只见那仙子般的人物,脸上带着肃杀的寒意。 少年咽下喉中的腥甜,艰难地问:“为……为什么?” “谁说我是来救你的。” 离倾逼近少年,低声在他耳畔道,“我是来杀你的。” 第五章 开后门 “啊呀呀,太血腥了。”铜镜看着倒地的少年,“不过,这也是你罪有应得。” 少年一直看着离倾,眼中无恨,只有苍白的凄楚。 他喃喃道:“敢问仙君,我……何罪之有。” 离倾总不能将未来的事,拿来给他定罪,寻思了一会儿,说道:“你在灵犀阁滥杀无辜,罪该当死。” 闻言,少年嘶声笑了起来,血堵住了喉咙,发出嗬嗬的怪响。 “哈哈……滥杀无辜……有罪的分明是那恶霸凌七,我不过是让他赎罪罢了。”少年说完,疲惫地闭上眼,“如若仙君觉得他无辜,便杀了我吧。” “哟,听起来,好像有什么隐情啊。”铜镜贱嗖嗖地说。 离倾听过凌七这个名字,好像是玄夜门门主凌青天的儿子。 “主人,我觉得罢,他虽然罪大恶极,但是今时不同往日,那事还未发生,杀他之前,我们还是搞清楚缘由再动手也不迟。” 这铜镜虽然一向谎话连连又没正经,但是这次说得也不无道理。 离倾将插在少年肩膀上的剑收了回来,才说道:“待我查明真相,如果你说慌,你身上就不止一个窟窿这么简单了。” 话毕,她咬破了中指,用血迹在少年额心画了一个图腾,然后喝道:“开!” 一阵金光后,离倾的一魂融入了少年的灵识之中。 她看到了少年和一个叫阿雪的清秀少女在一座茅草屋中。 少年擦拭着手中木剑,少女哼着歌进门,将手中白色杜鹃花递给他,说:“狗蛋哥哥,给给你。” 狗蛋??这是什么破名字。 离倾蹙眉,继续沿着他的记忆之路往前走,然后她看见凌七淫笑着,将少女压进稻草堆里,撕扯她的衣服…… 少女咬舌自尽了。 后来,少年找凌七报仇,次次未见到凌七人就被玄夜门的人连踢带打的赶走。直到他发现凌七只有在灵犀阁时,身边才不会带太多随从,才选了那时动手。 只是让离倾想不通的是,之前同玄夜门的人缠斗时,少年只能任人欺凌,为何在灵犀阁里,却能同那些人缠斗上许久,那把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木剑,也充满了邪灵之气。 她还想再探探,却发现少年的记忆缺失了许多。 这时,铜镜的声音传了来。 “主人!他快要死了!” 离倾只得作罢,从少年灵识力出去。 她那一剑避开了要害,但灵气充沛,哪是连灵核都修不成的少年可承受的。 他的脸已经青白,眼看就要不行了,离倾忍着肉痛,从乾坤袋里拿出回坤丹,塞入了少年口中,又用术法帮他愈合了身上的伤痕,少年脸色才缓过来。 少年嘲讽道:“仙君不是要杀我吗,怎的还帮我疗伤。” 离倾很想给他一巴掌,最终还是忍住了。 “因为你杀的是可杀之人。” 她原以为少年是十恶不赦的恶人,但事实却非如此。 那九年后的灾祸,是不是也同样另有隐情。 离倾有些混乱了,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处置少年。 铜镜:“主人,你不准备杀他了吗?” 被看穿心思的离倾,恼羞成怒:“闭嘴,滚回去。” 铜镜委委屈屈地钻回了乾坤袋里。 世界清净了。 离倾深呼吸。 此人还良知尚存,或许好好教导,带他走上正道,便能改变五蕴灵山的命数。 她蹲下身看着少年,问道:“你想拜我为师吗?” 少年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想吗?”离倾又问了一遍。 虽不知为何离倾仙君方才还要杀他,转眼便改了主意要收他为徒,但他就像饿极了的人,看到插在尖刀上的肉,哪怕有性命之危,也要去咬上一口。 只为了活下去。 少年弯膝就要跪,但膝下却遭受了阻力,让他悬在半空。 “现在不必跪我。” 他疑惑地看着离倾。 离倾清了清嗓子,“既然要当我徒弟,便不能没有名字,从今往后,你便叫叶湛可好。” “叶湛全听师尊的。” 离倾摇头:“先别叫师尊,五蕴灵山规矩,拜师需要通过测试,并在所有长老和掌门的见证下,才算正式弟子,三日后,五蕴灵山的遴选大赛,你来参加吧。” 叶湛垂下眸:“可我……” 他连灵核都修不成,怎能通过五蕴灵山的弟子遴选。 离倾看穿了他在想什么,浅浅笑了下:“你只需来参加便是,其他的不必担忧。” 离倾御剑而去许久,叶湛才收回视线,琢磨起来刚才她所说的话。 难道…… 离倾仙君要给自己开后门? 第六章 离奇的梦 三日后。 四海八方而来的修真者聚集在了五蕴灵山,逐一在山门口登记下名姓,以及想要拜入的长老门下,便由五蕴灵山弟子统一安排这几日的食宿。 “少侠,请问大名。” “……叶湛。”叶湛生涩地念出自己的名字。 长思一笔一笔在名册上记好后,又问:“想要拜入哪位长老名下?” “离倾仙君。” 闻言,长思的手抖了抖,心说又是一位勇气可嘉的壮士,不由抬头看了眼叶湛。 眼前人长相端正俊俏,看起来年纪尚小,莫约十四五岁,于是破例提醒了一回:“叶少侠,你若是想要进我五蕴灵山,建议你换一位长老拜师。” 叶湛面无表情:“为何?” 长思不好说得太直接,指向桌上摆着的几份垒积成山的名录,说道:“这些分别是想拜入惊戈长老,青狼长老,沉缜长老的修士。” 然后他又点了点旁边只放了两三份名录那一片,意味深长道:“而这里是离倾长老的。” 长思点到而止,见叶湛轻轻蹙眉,想对方应该能明白自己的弦外音,于是不再多言。 他善解人意给了叶湛充足的思考时间,才又问道:“叶少侠,可曾选好心仪的长老。” “选好了。” “哪位?叶湛:“离倾仙君。” 长思深吸了口气,他已经尽力了,这个叶湛还是一意孤行,以后发生什么事,都是命罢了。 长思在叶湛的名录上,写上了离倾的名字,便让人领叶湛去了住处。 屋里皆是陌生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相互攀谈,叶湛没什么兴致同他们结交,躺在最角落的床铺上闭眼假寐。 脑中却想着该如何应对明日的遴选,想来想去都没想出答案,便渐渐在嘈杂人声里睡着了。 他做了个离奇的梦,梦里他手持带血的长剑,踏过尸山火海,然后举剑朝着离倾仙君刺去…… 叶湛喘着粗气醒来,已汗湿重衣。 他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彼时,天已经黑了,屋内一个人也没有。 叶湛翻坐起身,从包裹里掏出了那本折损的木剑,越想越觉得自己可笑,就这么一把木剑,怎么可能杀得了离倾仙君。 他真的是魔怔了。 想至此,叶湛眼底又闪过一缕阴霾。 五蕴灵山修行剑道,以剑为尊,剑便是生命,容不得半点轻视,离倾仙君那般的人物,更是达到了人剑合一的地步,他这把残缺的木剑在试武那日,又怎能拿得出手。 “一把断剑有什么好看的。” 叶湛一惊,沉声道:“谁,出来!” 片刻,一个人影从门口阴影处走了进来。 屋里未曾点灯,银色月光朦胧地落在来人脸上,愈发显得她出尘脱俗。 “……离倾仙君?”叶湛不确定道。 离倾轻哼了声,算是应了,“怎么不点灯,我五蕴灵山还差了这点烛油钱么?” 然后一挥手,顿时烛火倏然点燃,照得屋内亮如白昼,就连离倾明眸里映出的他的影子,也看得清清楚楚。 叶湛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忙站了起来,手足无措道:“仙君,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离倾其实已经来了许久,那时还有其他人在,她便隐了身形,没有现身。 但她也未多言,草草环视一周,目光便落在叶湛手握的剑上。 “断剑为什么还留着?” 叶湛沉默片刻,还是不愿骗离倾:“……因为这把木剑,曾是故友寄居之所。” 离倾点头:“是那位叫阿雪的姑娘。” 叶湛大骇,不知离倾怎么知晓的,只听离倾又说:“我看过你的记忆,能感知到你剑上现在还残留着那位阿雪姑娘的一缕魂魄之气。” 哪怕偷窥了旁人的记忆,离倾也说得坦坦荡荡。 叶湛怔然。 他以为阿雪已经走了,没想到还有残魂留在剑上。 不由握紧了剑,指腹轻轻拂过粗糙的剑身。 第七章 深夜赠剑 离倾缓步走了过来,在叶湛身前站定。 她比叶湛高上小半头,垂眸看人时,似乎带着丝天神俯视蝼蚁的悲悯。 “我不问你的从前,但你成了我的弟子,便不要再沾染那些歪门邪道。”离倾声音一顿,须臾多了些凌厉,“不然一旦你行差踏错,我会亲手处置了你。” 叶湛眼中波澜乍起,像是经历了极大的痛苦。 而后,他深深低下头,双手捧起断剑,递到离倾面前:“叶湛谨尊仙君教诲,那便劳烦仙君代我处置……此剑。” 离倾微微勾起嘴角。 这叶湛果然聪慧通透,一点就通,省了她不少口舌。 于是也不再装腔作势了,不客气地拿过断剑,收入了乾坤袋里,然后又从中取出一柄古朴长剑放在了桌上,说道:“我也不能白拿你的东西,这是我从前用过的剑,明日试武不能没把像样的剑,你且拿去用吧。” 叶湛怔住了。 离倾仙君不仅是第一剑修,还精于造剑,她手中造出的每一柄武器都是上品,曾有人千金都未曾求得一柄,即便眼前此剑剑鞘用玄铁打造,通体漆黑没有半点纹饰,看起来甚是普通,却是离倾仙君亲用的,那更是举世无双的宝物,怎么就随随便便给他了? 叶湛迟疑道:“仙君,这恐怕不妥。” 离倾误会了叶湛的意思,顿时恼了,气势汹汹地逼近了叶湛几步,灵动美眸带了怒,瞪视着他。 “怎么,嫌弃是我用过的?哼,且不说现在你不是我徒弟,我没义务为你造剑,便是你真成了我的徒弟,我造不造剑给你,也要看你表现。” “我不是这个意思。”叶湛有些急,忙解释,“我只是怕,我资质太差,辱没了仙君的剑。” 闻言,离倾面色稍缓:“剑就是剑,没人用它,才是辱没了它,试练那天,你好好表现,别给我丢脸。” 离倾还想说什么,此时,门外的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叶湛还未反应过来,离倾已破窗而出,只剩下抹幽浅的余香。 试演从第二日辰时开始,持续三日。 拜入其他三位长老门下的人太多,前两日都是各门下的弟子相互切磋,获胜的人进入下一轮,第三日,再由长老亲自下场考验上一轮的获胜者,再最后选出资质最佳的人,收入门下。 由于,此次拜入离倾门下的人,只有四人,他们不需要相互切磋,便可以同离倾试练。 于是前两日,高耸入云山雾海的摘星楼上,五蕴灵山的各长老都穿上了肃严端正的蓝白色道袍,显出几分不俗的道骨。 一向不修边幅的掌门人陆奉觉,也剃了须发,带起了缀满蓝晶石的白玉发冠,显得年轻英俊了许多。 众人都对这次四年一次的遴选,给予了足够的重视和尊重,但还是有异类存在的。 五蕴灵山的门面顶梁柱离倾坐在陆奉觉身边,闭眼凝眉,看起来像是在运气修炼,但各位熟悉她秉性的长老们,皆知她这是睡着了。 不过既然没闹事,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她去了。 未想离倾睡着了,都不安生。 长老们全神贯注看着高阁之下的比武时,突然一声暴喝在耳畔响起。 “大胆妖孽,休要逃!吃本仙君一剑!” 年岁最大,满头银发的惊戈长老吓得一颗老心,差点从胸腔里蹦出来。 他恼怒瞪着睡得正香的离倾,是越看越不顺眼,索性在他与离倾之间筑起了结界,来个眼不见为净。 离倾被惊戈的灵气惊醒,睁眼一瞬,满眼警惕,看到结界那一刻,眼神又松懈了下去,伸了个懒腰道:“掌门师兄,这惊戈老头的性子真的是越来越讨人厌了。” 陆奉觉:“……” 第八章 难于登天 陆奉觉扫了一眼,换了个姿势,又要入睡的离倾,轻声叹气。 他也只得庆幸,演武台的弟子看不到摘星楼上的景象,不然传出去,不仅离倾形象声名会一再受损,就是五蕴灵山的名声怕都会被修真界所诟病。 想到前些日子,离倾还信誓旦旦地同他承诺,定会带领五蕴灵山成为仙门第一大派,当时,他还甚是感动了一番,而今看来,是绝无可能了。 与其寄希望于离倾,还不如祈祷这次遴选能多选出几位有道根灵性的俊才。 离倾浑浑噩噩渡过了两日,同时混迹在众多修士里,等待试练的叶湛,看着台上的比武,却越看越心冷。 此刻演武台上是沉缜长老在同入选的弟子试练,那些弟子最多的也只能接下他十招,已是极限。 他觉得如果在场上的是自己,顶多一剑就落败在沉缜长老手上。 更不用说修为在沉缜长老之上的离倾仙君。 “哎,兄弟你脸色如此难看?是不是害怕了?” 叶湛回头,仔细辨认了许久眼前自来熟拍他肩膀的娃娃脸,冷声问:“你是谁?” 娃娃脸绝倒,有几分气急败坏,然后别开头,低声骂了句,“又是个没长眼的。” 娃娃脸旁边站着的公子,看起来比娃娃脸年长两三岁,气质温和内敛许多。 他冲叶湛一抱拳,轻声道:“我叫孟子堂,这位是我表弟程漠,昨日和你同屋住,昨日见你在睡觉,便没有打扰,敢问兄台大名。” “叶湛。” 孟子堂笑得眉眼弯弯:“叶兄弟好,阿漠一向脾气不好,念在以后或许会成为师兄弟,还望叶兄不要同他一般见识。” “大哥,你和这穷鬼客套什么!别理他!”程漠恶狠狠地剜了叶湛一眼,“就他这样的,怎么可能入门!” 孟子堂还想说什么,就在这时,摘星楼上传来一道清亮但内力深厚的声音。 “拜入惊戈长老门下的获胜修士请上演武台。” 孟子堂扯了一下程漠,道:“阿漠,该我们了。” 程漠又骄横地看了眼叶湛,趾高气扬地跟着孟子堂上了演武台。 叶湛看着那两个天之骄子的背影,自嘲一哂。 那程漠嘴巴虽然讨人厌,但是话却说得不错。 他这样的,要通过试炼,怕是难于登天吧。 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用布条缠裹得密密实实的剑,这把剑无疑是一把宝器,离倾仙君是否以为他拥有了此剑,便能获得胜利。 但她显然高估自己了。 这把剑在谁手里,都会助修士一臂之力,达到事半功倍的作用。 但是在他一个灵核都修不成的废物手中,再厉害剑的命运也不过是一把普通剑矢罢了。 所以,他才用布将剑层层缠绕,就是怕到时候出丑,恐辱没了离倾仙君的声名。 这是他深思熟虑了一晚,做下的决定。 叶湛仰头朝着云雾缭绕的摘星楼上望去。 他知道离倾就在那琼楼之上,说不定那双清冷如烟的眼睛,此刻正在俯视他。 叶湛再也不堪重负地低下头。 “离倾仙君,对不起了。” 他也想成为离倾仙君麾下弟子,但是凭借他的实力,不得不逼迫他向现实低头。 第九章 天之骄子 摘星楼上,离倾恰好被那长思的声音吵醒,她没睡醒的眸子,看人时,天生带着清冷凉薄。 长思对上离倾,立刻一怯,生怕这位师叔,一个不开心,又想出什么法子折腾他。 离倾睡饱了,伸了个懒腰,问长思:“到我了么?” “没……没,现下是惊戈长老。” “嗯,知道了。“离倾揉了揉耳朵,随口敷衍了一句,“你这段时间内力深厚了不少,刚刚那一嗓子吼得我耳朵都要聋了,再接再厉,不要丢你师父的脸面。” “……谢谢长老夸奖。” 离倾夸了他,长思却更惊惧了几分,琢磨不透离倾话里是不是在提醒他扰了她的美梦,要找他麻烦。 离倾倒是没察觉长思的害怕,她一直以为在五蕴灵山,除了老古板惊戈和她不对盘,她的人缘还是不错的。 现下见惊戈长老在众人恭维声中喜气洋洋地起身,离倾便随意朝着演武台上扫去一眼,顿时愣了下。 在演武台上那一排歪瓜裂枣般的弟子里,她竟然看到两张有些眼熟的面孔。 是与叶湛同住一屋的程漠和孟子堂。 这两人她有些印象,尤其是对那程漠,昨日她去找叶湛时,满耳朵都是他高谈阔论的声音,一会儿说他前往五蕴灵山的这一路上遇到的各种山精野怪,一会儿炫耀起了他那把用幻灵石打造的剑。 虽然不得不承认,这程漠故事说得还挺好听的,好几次她都听入迷了,但是那咋咋呼呼的样子,一看就是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草包。 这样的人,怎么进来惊戈老头组的决赛,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呵。”离倾突然笑了下。 “你笑什么!”敏感的惊戈长老立刻回头用牛眼瞪着她。 离倾听他问,便也不客气了,指着演武台上的还在东张西望的程漠,说:“惊戈老头,你是越来越老眼昏花了吧,这样的也收?你莫不是收了他的好处,才让他进的吧?” “你……你休要胡说,毁我清誉。”惊戈气得发抖。 “我哪里胡说了,这话唠看起来就一副不怎么行的废材样。” 离倾毫无意识地继续煽风点火,眼见惊戈就要同她打起来了,陆奉觉叹了口气,赶紧出来当和事佬。 “看在我陆某人的面子上两位都息怒,这可是我们五蕴灵山的大事,如有怨气,待结束了,整个演武台都腾出来,让你们打个够可好。” 两人都还给他面子,互瞪了一眼,便谁也不理谁了。 待惊戈去了演武台,离倾拿起一枚干果扔进嘴里,才慢声问:“掌门师兄,那人是谁。” 陆奉觉:“那少年姓程名漠,是惊戈长老组的魁首。” 离倾哼笑道:“魁首又怎样,那只能说明惊戈老头这组的实力也不过如此。” 陆奉觉深吸了一口气,顽强地继续说了下去:“也是蜀地程家的后人。” “……” 离倾差点被干果卡住,囫囵吞下去后,她目光灼亮地锁定住了,方才在她嘴里“不怎么行的废材”。 蜀地程家在修真界也是小有名气的大家,擅长制作各种纸符,因为程家人自出生便具有灵核,血中更是灵气充沛,混合朱砂画出的符纸比普通灵符效果不知好上多少。 这些年程家每一代都出了些厉害的修士,虽然在人才济济的修真界,算不得多打眼,但靠着制符这一手得天独厚的绝技,也很是受人瞩目的。 尤其是百余年前,程家的程如逸更是个中翘楚,就连她一向很少夸人的师父苍空老人,都对这程如逸赞不绝口。 更重要的是!前几日,她还在烦忧,等叶湛成为自己的正式弟子后,她也需要程家人相助,帮叶湛快速打通血脉,凝聚灵核。 这几日她愁得头发都快掉了,要如何快速与程家人攀上点交情。 现在一个现成的程家人就在眼前,哈哈哈哈哈,果然是老天爷都在助她离倾一臂之力啊。 “师妹,你在笑什么?”陆奉珏惊悚地看了眼离倾。 离倾做作地咳嗽了声,收起笑容,故作正经道:“没什么,没什么,掌门师兄,我们看比试吧。” 第十章 当她脚下的一粒砂 惊戈长老显然被离倾气得不轻,为了证明自己没有收好处,对其他弟子,只是试探他们修为的深浅后,便点到而止,但是对程漠却步步紧逼。 虽然这一场试练下来,程漠可笑至极,丑态百出,犹如被拔了毛的凤凰,狼狈落败。 但离倾也看出来了,这程漠果然很有根骨灵性,竟然能接下修为大成的惊戈长老那么多招,已经是这一批弟子里的佼佼者了。 最后惊戈选出了五人为正式弟子,其中便有程漠和孟子堂两兄弟。 “惊戈长老这边完了,该师妹你上场了。” 陆奉觉知道他这师妹多不会说话,刻意提醒了一句,“等下试练,不用太较真,也……” 离倾受不了陆奉觉的啰嗦,不等他说完,已经飞身跃到了演武台上。 演武台上等候的四个弟子,看着从天而降的离倾,闻到浅淡香气,一时只觉得仙气飘飘,像目睹仙人泽世,只觉心旷神怡。 但离倾一落地,那幻觉便全部打破了。 她琉璃色的疏淡眸子,没表情看人时,天生带了清冷,轻飘飘地扫过面前四人,方才的心旷神怡哪里还剩半分。 叶湛目光一错不错地随着离倾的身影而移动。 他觉得每次见离倾仙君,好像都会给他不一样的感觉。 第一次见她,她身上带着几分顽劣妖气,虽惊却不怕。第二次见她,她像一个肃穆却温心的长者前辈,为他思量周全。 而眼下的离倾,才真正有了修真界让人又敬又畏的仙君模样,教人只想匍匐在她脚边,当她脚下的一粒砂子。 他失落地想着,以后怕是没机会再看离倾仙君其他面了吧。 不久后,叶湛就没时间胡思乱想。 同时也顿悟了,为何离倾仙君名声在外,是无数修士的梦想,却只有寥寥几人拜入她门下。 离倾从他们面前走过,粗粗感受了一下他们身上的灵核之气,便实话实说道:“五蕴灵山怎堕落至此,什么人都能来参加遴选。” 顿时全场万籁俱寂。 陆奉觉捂住了脸,已经能预见,又一场惨剧即将发生。 “仙君还没试炼我们,便口出此言,未免也太不负责了吧。” 离倾终于正眼看向了那名满面怨怒之气的修士,一抹讥笑从唇角浮开。 “呵,负责?你们又不是我徒弟,我没道理对你们负责,而且看你资质,也没能力成为我座下徒弟。” 被羞辱的修士脸色青白交加,狠狠道:“既然仙君瞧不上我们,那我便不劳烦仙君赐教了。” 离倾毫不在意,做了个请的手势,“请便。” 那人脸色更白了,像是不甘心,但是狠话已经放下了,为了保全面子,还是转身下了演武台。 “如若你们也心有不满,大可也离开。”离倾善解人意说,“我从不强人所难。” 除了叶湛,其他两人都低下了头,却无人离开。 “很好,至少比不战而败,好上许多。” 离倾随意点了一个人,好心道:“就你先来吧,看你还有点勇气,我便让你三招。” 无心之言,最是伤人。 那修士重重呼吸,然后抽出一把重剑,大吼了一声,朝着离倾砍去。 那修士也只使出了三招,就被离倾灵气充沛的剑气逼落下了演武台。 离倾站在高处,俯视男人,好心给了这人建议:“你灵核不稳,不是修士之才,还有你的剑,浊气异常,与剑道无缘,还是回去娶个妻子,生一双儿女,共享天伦,也比浪费时间有意义。” 第二个修士,同上一人的结局别无二致,须臾之间,便败了。 “你还不错,但比起五蕴灵山最低阶的弟子,还是要差上一些的,你去其他小门小派试试,说不定还有机会。” 最后轮到了叶湛时,他只觉得手脚僵冷,不知道等下离倾又会给他什么“言语指点”。 “你叫叶湛?”离倾冷漠地问,仿佛真的第一次见叶湛。 “是。” 叶湛鼓起勇气,抬眼与离倾对视,却见离倾悄悄对她眨了下右眼。 叶湛:“……” 叶湛感觉心脏瞬间狂跳不止。 方才的那点紧张瞬息抛到了九霄云外。 离倾仙君方才是在对他……卖萌么? 第十一章 无垠结界 离倾见叶湛对她的暗示毫无反应,还望着她的脸发起了愣,不由再出声提示道:“解开你剑上的缠布,同我比试,难道你觉得就凭你能伤了我吗。” 离倾已经说得够明白了,但叶湛却没那么做,只是握紧了手中剑,低声道:“我知道不是仙君对手,取不取都无差别,不如就这样罢,也算我对仙君的尊重。” “……” 离倾只想咆哮,用你的剑刺我啊,杀我啊,劈我啊,就像在昆仑镜里看到的一样冷漠无情,这时候谁特么稀罕你的尊重。 叶湛见了方才离倾对前两位的秒杀,最后一点仅存的希望都幻灭了,哪怕离倾再怎么给他放水,他也接不下她一剑的。 自然通不过试炼的。 他望着离倾,痴痴地想,哪怕此生不能成为离倾仙君的徒弟,但能像此刻一般,与她近在咫尺之间,被她当成对手,便是他此生莫大的荣耀。 哪怕只能出手一招,他也要用上自己最大的能力! 叶湛舔了舔干涩的唇,旋即抱拳,云朗风清地一笑:“还望离倾仙君不吝赐教。” 摘星楼上。 长思诧异地看着这一幕,喃喃道:“师父,这个叶湛莫不是被吓傻了吧,还能笑得出来。” 陆奉觉也忧心忡忡:“只希望你师叔,看着对方年纪尚小,待对方输了后,能嘴下留情几分,别毁了好好少年郎的一颗道心才好。” 长思摇头:“弟子觉得恐怕难如登天。” 长思宣布比试开始,叶湛拿起剑,起了个势,本准备用尽全力和离倾仙君拼上一剑,便见离倾手一伸,说道:“且慢。” 叶湛堪堪才收住势头:“……” 离倾绕着叶湛绕了一圈,慢悠悠地说出早就想好的剧本。 “过招的把戏,我玩够了,不如我们换个新玩法吧。” 闻言,叶湛愣了下,虽不知缘由,还是恭顺地说:“全听仙君吩咐。” 离倾收起了剑,很有风范地负手在身后:“规则是这样的,我不动,你只要能碰到我,就算我输。” 顿时,演武台下响起一阵哗然。 程漠咂嘴,道:“离倾仙君不是想要给那个废物放水吧。” 孟子堂眯眼望着台上的离倾:“莫要胡说,五蕴灵山乃仙门大派,怎会搞这种徇私舞弊的把戏。” 摘星楼上的众人却没那么乐观,或多或少都意识到离倾又要搞幺蛾子了。 青狼长老愣了愣,朗声笑道:“有趣,有趣。” “这叫有趣,分明是荒唐。”惊戈长老气得拍桌子,“我们五蕴灵山的脸面都要被她一人败光了,规矩怎能说改就改的,往后五蕴灵山还怎么在修真界立足。” 就连一向与世无争的沉缜长老也频频摇头。 陆奉倾已经无法平息众怒,半晌只挤出一句不痛不痒的:“这离倾太不像话了,太不像话了。” 离倾设计这一出时,便猜到会引起诸多猜忌不满。 她不在乎旁人如何看她,但是她却不能毁了五蕴灵山百年来的声名,所以即便是要给叶湛开后门,那必定不会让来参加遴选的修士看出端倪。 她勾唇笑了下,闭眼念着心法口诀,调动全身灵气,旋即眼睁开时,眼中已是寒芒一片,变成了水蓝的色泽。 周身亦萦绕起了幽蓝灵气,演武台上肉眼可见凝结起了一层薄冰。 靠得近的修士们,感到了凌烈的水系灵力凝聚而成的寒意,只觉裸露在外的皮肤犹如刀割,不由后退了两步。 顿时,诺大的五蕴灵山静得落针可闻,修士们秉着呼吸看着站在灵气中的离倾,终于明白,她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为何在修真界已有了仙君的美誉。 这强大的灵气,纯净浑厚,已臻化境。 普通修士怕是要修炼百年也难以能到如此境界。 “是无垠结界!?” 长思惊讶得瞪大了眼,半个身子都从摘星楼的白玉栏杆上探出去,似乎怀疑自己看错了,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离倾长老……这是放出终极大招了? 害怕!! 而陆奉觉被这一出惊得直接捏碎了手中的茶盏。 第十二章 旷世奇才 长思说得不错,这确实是离倾独创的无垠结界。 普天之下,没有第二人能使出这磅礴恢弘无坚不摧的结界。 陆奉觉上次见她用,还是十一年前,宁平县妖物萌动,四处残害平民百姓,几大仙门大派一起除妖,妖物损失惨重,试图逃离。 如果让那些报复心极重的妖孽逃走,等他们修养生息后,定会卷土重来,那时只会更加残暴地残害宁平县的百姓,怕是整个修真界恐怕也不会安宁,陷入一场劫难之中。 紧急之时,是离倾调动全身灵力,放出了无垠结界,将妖物困住,众修者一起剿杀,才将之肃清。 离倾“仙君”的名号,就是从那次大战后,得来的。 此次的无垠结界,虽不如上次庞大绵延至数百里。眼下的这个结界,离倾只调动了非常少的灵力,堪堪护住了她的身体,但威力依然不可小觑,不是在场的低等修者们能破解的。 离倾很满意现在的效果,只要她放的招数越大,震慑力越强,叶湛进入五蕴灵山便名正言顺。 她沉眸环视在场众人,目光最后扫向高处被云雾包围的摘星楼,朗声问:“这样,可还让各位有所不满。” 全场鸦雀无声。 刚刚前两位的试练,同这能困十方妖魔的结界相比,难度只有增无减,不由有些同情起了这个少年人。 对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少年人,何须如此残忍。 不过,能败在能困十方妖魔的无垠结界上,也够他吹嘘一辈子了!毕竟是与离倾仙君的无垠结界对抗过的男人! 不亏! 等了一会儿,见无人提出异议,离倾满意了,对叶湛道:“本仙君给你一盏香时间,如果你能破了我的结界,你便可成我徒弟。” 同时,陆奉觉也猜不透他这任性的师妹了。 无垠结界只有防御围困功能,一点攻击性都没有。速战速决一向才是离倾的行事作风,如若对一个没兴趣收为徒的人,她又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不由多看了几眼叶湛几眼,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离倾对这叶湛好像很是青睐。 难不成眼前少年,便是他期待的旷世奇才! 陆奉觉暗暗激动了起来。 而,演武台上的叶湛眯眼,看着离倾身上若隐若现的幽蓝结界,不知为何,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 见叶湛未动,离倾故意很重地咳嗽了声,再次出声提醒:“少年,开始吧,亮出你的剑。” 叶湛深吸了一口气,依言走到了被结界包裹的离倾面前,蓄足力气,一剑猛地朝着结界狠狠劈了去。 结界受到攻击,颤动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如初。 接下来的半柱香,整个五蕴灵山响彻着咣咣咣的劈砍声。 而离倾的脸色一直没有好过。 她觉得自己真蠢,真的。 当初就不该动了恻隐之心,想要教化叶湛,带他走上正道,就该一剑杀了他一了百了。 她怎么会有如此愚钝的徒弟,已经累得满脸汗水,都不拔剑,是在耍猴戏给人看吗。 他不要面子,她离倾还是要的!离倾扫了眼演武台下,有人已经看得昏昏欲睡,打起了哈切。 这无垠结界再千载难得一见,看久了,也是很乏味的。 离倾忍无可忍,她凌起眉,骂道:“蠢货。” 然后,掌心迅速凝成一柄气剑,冲着叶湛身上猛然刺去。 “受死吧!” 气剑刺透了结界。 离倾双眸冷厉。 这样愚钝的徒弟,不要也罢! 第十三章 老天爷的安排 剑影太快,叶湛躲闪不及,求生的本能让他下意识举起手中的剑抵挡。 两剑相碰,离倾的气剑,瞬间犹如流萤般点点碎散。 而他缠在剑上的粗布,也碎成齑粉。 剑露出了它本来的面目。 摘星楼上的陆奉觉猛地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睁大眼。 叶湛手中拿的剑,竟然是离倾的问心! 离倾拥有无数武器,但问心此剑,只有他见过,是他们的师父苍空长老留下来的。 这等宝物,离倾怎么可能轻易给一个不知来历的小子。 陆奉觉蹙眉,师妹果然和这叶湛,有勾连。 叶湛就低地一滚,堪堪躲过了剑气的余威。 离倾又执着剑朝他劈来,然后他听到离倾的声音在脑中响起,“拔剑刺我,否则我就杀了你。” 既然剑已露面,叶湛知道再顾及下去便是多余。 他猛然拔剑出鞘,一抹雪润在天空划出雪亮的弧线,耀得人眼花,然后台下众人便见那把剑气势如虹地朝着离倾刺去。 下一秒,方才还无坚不摧的结界,竟然被剑直直插了进去,轻松得像插进了软绵绵的棉花中。 台下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如此不起眼的少年,就这么轻松破了离倾仙君的无垠结界? 离倾此次放出的是低阶无垠结界,在场除了几位长老和师兄能刺穿,便只有离倾自己了。 所以,她才将此注入了她灵气的剑给了叶湛。 没想到这小子,竟然一点都没领会到她的良苦用心!白白浪费她许多时间! 幸好最后他机灵,不然她真的要反悔答应收他为徒了。 被破了结界的离倾,立刻后撤两步,站定后,捂着胸口,然后做出不可置信的表情,道:“啊,我败了,少侠真乃奇才,竟能破我的结界,看来这是老天爷的安排了。” “……” 叶湛看着离倾浮夸的表演,终于懂了,离倾是怎么费尽心力帮他开了一个后门。 此战落幕,众修士看叶湛的目光都变得不同,就连长思都张大了嘴,许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轻声道:“果然人不可貌相,这叶湛年纪轻轻,修为已厉害至此,我们五蕴灵山又要出一位天才了。” 天才吗?他方才险些也被骗了。 洞悉内情的陆奉觉,冷冷笑了笑,看来是纵容离倾太久了,才让她越来越胡闹。 遴选结束后,陆奉觉就挥退了众人,将离倾和叶湛一并叫去了仁心殿。 陆奉觉能看穿她的把戏,离倾半点都不意外,一到仁心殿就拿起茶壶猛灌凉水,“掌门师兄有话快说,今日太热,我在演武台上都快被烤熟了,想快些回落九天去。” 说着,又不善地瞥了眼叶湛,厉声道:“下次再不听我话,我就杀了你。” 叶湛低眉顺眼:“徒儿知道了。” “谁说你是我五蕴灵山的弟子了!” 陆奉觉冷眼盯着叶湛,似乎想看出他有什么特别之处,才让离倾煞费苦心陪他弄出这么一场闹剧。 “老天爷说的啊。”离倾指了指天。 陆奉觉根本不理离倾,沉眸看了眼叶湛手中的问心,五指张开,问心就到了他手上。 “还我!” 叶湛怒了,这可是离倾仙君给他的,他不能容忍旁人夺了去,哪怕对方是掌门也不行,蓦地变了脸色,猛冲上前就去抢。 陆奉觉一掌拍在了叶湛胸口。 他这一掌留了情面,没想到叶湛却被拍飞,重重撞在仁心殿内的盘龙柱上。 胸口痛得钻心,一股腥甜从喉间涌出,叶湛咳出了几口殷红的血。 “掌门师兄,你凭什么打我徒弟。”离倾怒了,扶起了叶湛,瞪着陆奉觉,“他没有灵核护体,你这一掌是想杀了他吗。” 陆奉觉也愣了一瞬,他如果早知叶湛一点护体的内力都无,绝不会对他出手,但听离倾理直气壮的语气,顿时又火冒三丈。 “离倾!你也知道他没有灵核,还收他入门?你是真想坏了我们五蕴灵山数百年来的招牌吗!” 第十四章 叶湛有恩于我 离倾忙着给叶湛输入灵气疗伤,头也没回道:“我自然有我的考量,掌门师兄别管便是。” “我不管你,这天下谁还能管你。” 陆奉觉被离倾的话,伤了一颗老心,颤声道:“师父去世时,你也还是个小娃娃,是我一手将你拉扯大的,我能不管你吗。” “离倾,平日里你做了多少荒唐事,师兄都能容忍,帮你处理烂摊子,现在为了一个外人,同我叫板,你……你是要气死我吗。” 又来了,又来了。 离倾暗暗翻了个白眼。 她这师兄怎的如此聒噪又脆弱。 “你方才还质问惊戈长老是不是收了程漠好处,我现在倒是想问问你,你是不是收了他什么好处?” “是。” 刚刚吐出这个字,见陆奉觉难色难看,一副气都快喘气不顺的样子,离倾愣了一息,忙改口道,“那当然是不可能的,掌门师兄,你觉得他身上有什么可让我图的。” 说这话时,她的气息从叶湛脸庞拂过,少年耳根又红了,却还是执意望着离倾。 他也很想知道为什么离倾要收一无是处的自己为徒。 陆奉觉想了想,确是如此,脸色稍微好转。 “那你为什么将师父留给你的问心给了这小子,又在试练时帮他作弊。” 真实的理由,她自然不能说。 她不想陆奉觉对叶湛有什么偏见,更不想让他为五蕴灵山的未来担忧,师兄为了五蕴灵山付出够多了,五蕴灵山的命数就由她一个人承担罢。 离倾都被自己的无私奉献感动了。 “因为啊……” 离倾转着灵眸,试图想出个合情合理的原因,但一时半会确实挺难想的。 “哼,你这是还没想出原因吗?”陆奉觉冷道。 离倾立刻反驳:“当然不是!掌门师兄,你还不了解我吗,我才不是那种满口谎话的人。” 说着,视线无意落到叶湛脸上,对上了他那双狭长的黝黑眸子,脑中忽然浮现起了另外一双眼睛。 那人也有这么一双漂亮的凤眼,笑时,眼尾飞扬,真像是凤羽一般华丽地展开。 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便记不清她的长相,也忘不了那双眼睛。 离倾的手摸上叶湛的眼角,极轻地笑了。 “因为啊……叶湛于我有恩。” 叶湛惊了。 他都搞不清,到底他的吃惊,是因为离倾抚摸他脸的动作,是因为第一次见她露出如此温柔的笑,抑或是因为她说出的他根本听不懂的话。 “……离倾仙君,这……” 叶湛一出声,离倾眸中的温情霎时消失,她从乾坤袋里拿出一粒回坤丹塞入了叶湛嘴里,凶巴巴地小声警告道:“想活命就闭嘴。” 叶湛垂下了眸子,便不再说话。 “你以为我会相信?” 陆奉觉被逗笑了,一个灵核都没有的人,怎么可能救离倾,这应该是他这辈子听过最离谱的笑话。 编谎话至少也要编一个能自圆其说的吧。 离倾站起身,正色道:“掌门师兄你还记得八年前我受伤那次吗?” 陆奉觉的冷笑顿时僵了。 他当然记得,那次离倾差点丢了性命,每次想起那时候离倾满身血回到五蕴灵山的样子,就感觉到一阵揪心。 第十五章 待你如亲子 陆奉觉的火气顿时消了不少。 八年前,五蕴灵山附近镇上的一家大户的儿子,被女妖缠身,请了无数修者,都无能为力,还被那女妖戏耍了一番,那大户不得不找到了五蕴灵山求助。 于是,离倾下山除妖了,未想中了那妖物的圈套,受了重伤,离倾说幸而被一女子出手相救,才未曾出大事。 那之后,五蕴灵山便拿着离倾画的画像到处寻找那个女子,皆无音讯。 “我记得你说那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现在应该也三十多了,和他有什么关系?”陆奉觉看向叶湛。 离倾一字一句道:“那救我的女子便是叶湛的娘亲。” 突然多了个娘亲的叶湛被惊着了,一口血沫涌上来,卡住了喉咙,咳嗽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离倾自如地蹲下身,抚着他的背,帮他顺气,轻声说:“别哭,我知道你想你娘了,才如此难过,不过不要紧,既然你成了我徒弟,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从今后我也会待你如亲子。” “……” 离倾也只比叶湛年长上十来岁,却毫不脸红心跳地占起了他的便宜。 陆奉觉蹙眉,看着叶湛,厉声问:“叶湛,真是如此?” 虽然语带疑问,陆奉觉差不多也相信了,他觉得离倾不会拿救命恩人的事来胡说的。 许久,叶湛才接受了自己的传奇身世,他抹掉眼角咳出的泪水,面无表情道:“是。” 在陆奉觉的追问下,离倾镇定如若地说起了自己在灵犀阁怎么发现了被欺辱的叶湛,又怎么发现他是救命恩人之子的故事。 经常偷溜出五蕴灵山,去凡世听话本子的离倾,将故事编得绘声绘色,生动异常,陆奉觉时而哀叹,时而微笑,连不时看向叶湛的眼光都慈爱了许多。 听罢故事,陆奉觉将问心还给了叶湛,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无限感概道:“看来都是命啊,从今后,你便是我五蕴灵山的弟子了,叶湛,你师尊不靠谱,有什么难解的事,你都可以来找我。” 叶湛还未来得及回答,就听离倾说:“掌门师兄,眼下正好有一件事需要你相助。” “什么?” “帮叶湛修复灵核。” “修复?”陆奉觉蹙眉,这话怎么奇奇怪怪的。 “对,我上次将灵气注入了叶湛的体内,发现他体力还存有些许灵核的残碎,他并不是修不成灵核,而是他的灵核被什么人或者外力震碎破坏了,到时帮他重塑灵核,需要借师父留给你的练妖炉一用。” 闻言,叶湛睁大了眼。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修不成灵核的废物,没想到他也曾经是有过灵核的修士! 这比突然多了个亲娘,还让他震惊!“这不是什么大事,可是……“陆奉觉看向叶湛,怜惜地问,“叶湛,灵核被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所为?竟做出这等恶毒之事!” 叶湛垂下眸:“……我不知道。” “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陆奉觉急了,灵核被毁是何等痛苦的事,他怎么能不知道,如若发生在他身上,他怕要记一辈子仇人的!叶湛艰难道:“……有些事,我不记得了。” 两年前,他被阿雪捡回去,就不记得从前发生的事。 他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家人,阿雪口中的“狗蛋哥哥”便是他全部的人生。 “掌门师兄,你别要为难他了。”离倾点了点脑袋,“他失忆了。” 失忆? 这少年怎么命运如此多舛。 陆奉觉一颗老心,简直像被水泡过一般,软得不可思议。 他怜爱地拍了拍叶湛的肩,“你好好跟着你师尊修复灵核,其他事我自会帮你们处理掩盖好,你们安心去做想做的事吧。” 离倾没想到还有这等意外之喜,不由嘴角微微上扬。 她可真是个讲故事的天才! 第十六章 同住落九天 第二日,叶湛脱下灰扑扑的粗布长跑,穿上了五蕴灵山的弟子袍,整个人就如蒙尘的明珠,拂开了灰烬,更显得更丰神俊朗,俊美非常。 就连离倾看了都戏谑地叫了他一声“小仙君”。 顿时,叶湛又羞又臊,但是一抹浅浅的微笑从黑眸子溢出。 他想如若真有一日,他能与离倾并肩,那该是多好的事啊。 拜师大典开始,离倾被陆奉觉招走,叶湛整肃了表情,随其他入门的弟子,一起进了仁心殿,看到端坐在上位仿若仙子清冷高贵的离倾,愣了一瞬,便无怨无悔地跪了下去。 “徒儿叶湛,拜见师尊。” 当他跪在离倾脚边,奉上茶,叫出那句师尊时,他不再觉得自己是漂泊无依的沙粒,如今他也有了根,而眼前清冷尊贵的离钦的仙君就是他此生唯一的依绊。 “叶湛,从今往后,你便是五蕴灵山的弟子,你要勤学苦练,除魔卫道,以振兴五蕴灵山为己任,不可做出任何有辱门风之事,你可能做到。” “徒儿能做到。” 离倾点点头,饮下了叶湛的拜师茶,终于露出点他想要看到的笑意:“乖徒儿,以后你便是我离倾的人了。” 拜师大典后,长思将新弟子们领去了后山的低阶弟子住的勤心院,给他们安排新住处。 没了长老们在场,弟子们少了拘束,相互攀谈认识起来。 尤其是在试练上一战成名的叶湛,受到了最多的关注,几名弟子因为要争夺同他的同住权,差点吵起来。 这时程漠走了过来,挤开了众人,搭住了叶湛的肩膀,趾高气扬道: “叶湛和我是好兄弟,自然要和本少爷和我大哥住一间房,你们哪儿凉快哪儿去,别打叶湛主意了。” 叶湛看了程漠一眼,心说这人也太不要脸了,上次还叫他穷鬼,转眼就变成好兄弟了。 但比起和那些完全不认识的人同住,他宁愿和程漠和孟子堂在一起,至少大约知道这两人的脾性。 虽然程漠的性子,他委实不喜欢。 但在他眼里,程漠这种喜爱憎恶算计都放在脸上的人,比那种口蜜腹剑的人,好了不知多少。 程漠将其他弟子挤兑走了,笑嘻嘻地凑到叶湛耳边小声说:“你别教他们,有那个精力,指点一下我和我大哥,我不会亏待你的。” 叶湛:“……” 孟子堂听了,无奈地笑了笑:“叶兄,你莫听阿漠胡说,他这人从小就不太会说话。” “看出来了。”叶湛点头,应了声,“我就当他是傻子。” 孟子堂笑出了声。 “叶湛,你太过分了,不过就出了一次风头吗,休要得意,吃小爷一剑。”程漠却气得跳脚,拔剑就朝着叶湛刺去。 虽然是初级修士,但程漠却是这批弟子里的佼佼者,幻灵剑刺去时,在日光下发出凛冽剑光。 没人阻挡,都想再见识一次叶湛的实力。 就连长思也抱臂旁观,想看看这位天才师弟,有多大本事。 叶湛眯了下眼,敏捷地下腰才躲过去,程漠的剑冲着他又再次逼近,剑势汹涌,叶湛已经避无可避,眼见剑光就要划上他的手臂。 一道强悍的灵气打在了程漠的剑上。 铮铮一声响后,程漠的幻灵剑断成了两截,而程漠也被那股猛烈力道,震得后退了好几步,如果不是孟子堂眼疾手快扶住了他,他定然会摔得很难看。 程漠看着娘亲送他的幻灵剑,竟就这么折了,气得眼睛发红,愤怒:“哪个丑八怪毁了小爷的剑!滚出来,小爷要杀了你!” “呵,你如果有本事,便来吧。” 孟子堂看着不远处仙子一般的人物,脸色微变,然后立刻躬身道:“弟子孟子堂拜见离倾长老,阿漠年少不懂事,离倾长老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方才还趾高气昂的程漠,脸色也瞬息发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刚才的吵吵嚷嚷,瞬息变得安静异常。 离倾瞥了眼呆滞住了的程漠,笑眯眯地捡起那枚断剑放进了他手里,轻言细语道:“既然这般宝贝,可要好生收着啊,莫要再掉了。” 明明和风细雨的语气,程漠却生生打了个寒战,“……好。” 离倾未再理程漠,径直走到叶湛面前,看他微微喘息,发丝散乱,蹙了下眉尖。 她突然意识到让灵核都没修复的叶湛住在勤心院,早晚会惹出不少麻烦。 思考片刻,离倾果断道:“长思,你不必给叶湛安排住处了,他去我落九天,与我同住。” 第十七章 离倾的计谋 五蕴灵山建派以来,还从未有徒弟和师父同住的先例,长思为难道:“离倾长老,这恐怕不妥,不符合门派规矩。” 离倾无所谓道:“什么规矩都是可以改的,你是我掌门师兄的徒弟,怎么越发像惊戈那老古板了,这事就这么决定了。” “……可是。” “什么可是不可是。” 离倾烦了,这长思小小年纪怎的越发啰嗦,该给他点教训看看,于是清了清嗓子道:“长思,你身为他们的师兄,又是掌门师兄的大弟子,刚刚任由他们嬉闹打架,未免太没规矩了,罚你去慎语堂洗一个月盘子,以示小惩大戒。” “……” 这离倾长老也太双标了吧。 长思欲哭无泪道:“……弟子领命。” 离倾懒得再理这些烦人的徒弟了,对叶湛招了招手,叶湛立刻会意,恭敬地跟在了她身后。 他的眼睛一直温柔地盯着离倾,哪里还有半分的警惕与漠然,像是一只嗷嗷待哺的小奶狗终于见到了信赖亲近的亲人。 离倾本目不斜视地往前走,经过程漠时,忽察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显然是在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离倾停住脚步,须臾脑中闪过一丝算计。 这个程漠对叶湛的灵核修复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与其以后自己有求于他,不如让他来求自己。 想罢,她转身看向程漠,笑道:“对了,长思都罚了,我怎能忘了你呢。” 程漠这小少爷,哪里做过洗盘子的粗活,他的手可是用来修行拿剑的。 于是立刻道:“我不洗盘子。” “放心,洗盘子长思一人就够了。” 闻言,程漠又松了口气。 离钦见他如释重负的表情,愈发和风细雨道:“但五蕴灵山乃仙门大派,可容不得弟子大呼小叫,随意挑衅同门,你犯了门规,不可不罚,不如就罚你修身养性一段时日吧。” 程漠刚想问问何为修身养性,却发现一开口,发出鸡打鸣一般尖锐的啼叫声。 “咯咯咯……咯……” 周围传来窃笑声,程漠惊恐地捂住了嘴,然后指着自己嗓子,无助地向孟子堂求救。 孟子堂叹了口气,望着离倾远去的背影道:“谁让你说话没分寸,惹怒了离倾长老,我也没办法,你等仙君消气一些,去道个歉吧。” 叶湛随离倾一进入落九天,铜镜就不知从那个角落飘了出来,绕着他打圈道:“凡人,从今日起你便是落九天的仆从了,你要好好服侍本尊。” 叶湛:“……” 铜镜越说越上瘾:“还有,落九天没侍婢,以后你要负责打扫落九天,帮本尊的主人捶背捏腿,给主人念话本子,哦,落九天后院还养了两只芦花鸡,你也要负责喂养。“ 受离倾压迫许久的铜镜,终于扬眉吐气了,将自己的活计,一股脑地吩咐给了叶湛。 没想到话音刚落,就被离倾拍到了墙上。 “闭嘴,谁让你擅自安排了。” 铜镜哭唧唧,觉得心都碎了。 它好歹同离倾朝夕相伴了一整年有余,这个叶湛叶才入门一日,同离倾还有血海深仇,论交情,怎么也是同它更亲厚吧。 怎么就受到如此悬殊的对待。 叶湛看了眼颤抖不已的铜镜,心生同情,便道:“师尊,其实这些事,我都可以做的。” 和阿雪在一起的那两年多时间,别说清扫打杂,他什么事情没做过,铜镜说的那些活计,在他眼里完全不算什么繁琐事。 闻言,铜镜顿时觉得叶湛顺眼了不少,暗想,小崽子懂规矩。 离倾转眸看向叶湛,冷道:“我如果要个仆从,煞费苦心收你为徒做什么?” “师尊,徒儿错了。”叶湛抿了下唇,掀袍跪下。 糟糕! 他想当个好徒弟,让师尊天天都开心,未想入门第一天就惹师尊生气了。 第十八章 三条规矩 “起来罢,不要动不动就下跪,我落九天没那规矩。” 见叶湛乖顺的模样,离倾也没再为难他,倒是瞥了眼铜镜,笑道:“想不做杂事吗?” 铜镜连连摆动:“不想,这不符合本尊……我尊贵的身份。” 离倾轻轻点头:“我觉得你说得不错。” 铜镜大喜,心说离倾终于有几分良心了,离倾却施了个术法,顿时,铜镜凝成了一坨冰。 离倾咆哮:“这一年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银子和灵气,你就如那只进不去的貔貅,什么都没回报我,让你做杂事还债都是便宜你了,等你能打开玄镜那日,再来同我谈条件吧。” 一鼓作气吼完,离倾又降低了音量,冷声吩咐道,“等下恢复了就滚去干活,去鸡棚捡几个新鲜鸡蛋,晚饭我要吃蛋羹。” 铜镜闷闷的声音从冰坨子里传出来:“知道了,主人。” 离倾不再理铜镜,径直朝屋内走,“叶湛,你进屋来,我有话对你说。” 叶湛同情地看了冰坨子铜镜一眼,跟了进去。 离倾懒洋洋地坐在软塌上,问:“还记得刚才在仁心殿里读的五蕴灵山的律条吗?” 叶湛:“弟子自然记得,绝不会忘记。” “甚好。”离倾点头,“那是每一个五蕴灵山弟子需要牢记的,你是五蕴灵山的弟子,同时也是我的徒弟,我这里还有一些规矩,需要你知道。” “师尊,请说。” 叶湛态度好,望向他的视线,满是景慕和尊敬。 第一次收徒的离倾突然觉得有个听话徒弟,还是挺爽的事。 “第一,我的徒弟需要积极向上,心胸开阔,可能做到。” “徒儿能!” “第二,我的徒弟需尊师重道,敬师爱师,万事需以师为先,不能忤逆师父,你可能做到。” “徒儿能!” “第三条,也是最后一条。” 离倾身体朝着叶湛前仰了些,似笑非笑地说,“我虽然说故事的本领不错,但你绝对不能对我说慌,你可能做到。” 叶湛毫不迟疑地跪倒在地,这次离倾没再训斥他,垂眸凝视着少年人坚毅年轻的脸。 “徒儿叶湛,发誓绝不对师尊说慌,否则天打雷劈,死后魂魄永堕畜牲道!” 虽然得到了叶湛的承诺,但是离倾对他依然并不放心,毕竟在昆仑镜里看到的那个邪妄男人,给她的刺激太大了。 那阴影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消除的。 “你过来。” 离钦对他招了招手,叶湛便膝行到了离倾面前,仰着头看她,凤眼底是一片赤诚。 离倾念了声口诀,然后修长的食指点上了叶湛的额心。 叶湛浑身一震,只觉什么东西从离倾的指尖,进入了他的身体,他能感觉到离倾沁凉的水系术法在身体里乱窜,须臾又归于平静。 虽惊愕,叶湛低眉垂目,却什么都没问。 离倾打量了叶湛好一会,少年有着与年纪不符的沉稳,竟然一点都不好奇她对他做了什么吗,不由出声问:“你不怕吗?” “怕什么?” 叶湛掀起眼帘,纤长睫毛下的眸子是至纯至净的黑。 离倾倒是被问住了,想了一会儿,才道:“害你?” 叶湛笃定道:“师尊不会害我的。” “你就如此相信我?” 少年点头,“就如师尊方才所说,你煞费苦心让我成了你的徒弟,便不会害我,如果要害我,第一次见面,叶湛便死在了师尊手上,怎么可能活到如今,还成了师尊的徒弟。” 离倾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沉默片刻,还是决定实话实话,“刚刚我在你身上下了一道禁锢,如你所说,确实不是害你,如果你遇到危险了,只要用灵识唤我,我便能感知到,前来救你。” 说完,离倾顿了顿,目光忽然肃杀,“但是如若你违背了你的信诺,往后有一日,你背叛我,对我说慌,我无需动手,只要操控你体内的那道扎根的禁锢,便会直接杀了你。” “这道禁锢在你体内的时间越久,威力便越大,你或许会死得很凄惨。” 离倾说至此,原以为叶湛定会害怕,会惊恐,甚至会恨她,未想叶湛却笑了起来。 离倾无语:“你是不是傻了,竟能笑得出来。” 叶湛又朝前挪到了几分,更近的靠近离钦,手悄悄抓住了一片离倾垂落在地上的裙摆,低声说:“师尊给我了一道护身符,我为什么不开心。至于后半段话,徒儿只当没听到。” “为什么?” 叶湛黑眸子一眨不眨地落在离钦脸上,轻笑道:“因为徒儿此生都不会骗师尊,更不会背叛师尊。” 他只想好好修行,变得强大起来,就如师尊从凌七,从程漠手上救下他那般,他也想保护着师尊。 在他仅有的记忆里,除了阿雪,师尊便是对他最好的人。 也是对他最重要的人了。 他便是自己身死,也不会伤害师尊半分。 第十九章 重回云梦幻境 叶湛成了离倾的正式徒儿后,离倾探了叶湛残留下的灵魂碎片,应该是火系灵气蕴结而成。 苍空长老在世之时,曾说过天地万物皆由金木水火土五行蕴结而成,何种属性的人,修何种属性术法,才能事半功倍。 离倾很快确定好了几样重新帮他修复灵核的宝材: 赤焰珠,天外殒石,还有天生含灵之人的血。 赤焰珠最好得,在云梦幻境就可以拿到。 听说离倾要再去云梦幻境,铜镜激动得抖个不停,“主人,我也要去。” “我去干正事,带你去给我添乱吗?”离倾毫不客气道。 铜镜腆着脸又疯狂蹭离倾的手臂,贱兮兮道:“主人,带我去嘛,带我去嘛,我会乖乖听话的。” 一直沉默的叶湛,见状,有些羡慕师尊与铜镜的亲密,而他只能敢偷偷抓住她一片衣角,还怕被她发现了去。 “给我一个理由。”离倾睨着发贱的铜镜,猜到它如此殷勤地想回去云梦幻境,定有什么目的。 铜镜支支吾吾:“这个……这个……离开云梦幻境许久,有些想念,想回去看看罢了。” “是吗?”离倾危险地笑了下,吩咐叶湛道:“乖徒儿,将这破镜子扔到鸡笼里去。” “是,师尊。” 叶湛应了一声,提溜起铜镜就要走,铜镜最怕那些尖嘴鸡了,每次都追着它啄,搞得它一身鸡毛,立刻求饶道:“我说,我说,主人,饶命啊。” “放了它吧。” 叶湛迟疑了一下,还是松了手,铜镜立刻报复地撞了叶湛一下,骂道:“凡人,你竟对本尊如此无理,待我恢复,定要第一个收拾你。” 威胁完,铜镜立刻变了脸,狗腿地对离倾说: “是这样的,主人,我这一年来思考良多,会不会是因为这凡世同云梦幻境相差甚大,所以即便我攒够了足够多的灵气,也打不开玄镜。所以,我想回去,再验证一番。” 离倾冷然勾了下唇角,虽然觉得铜镜在糊弄自己,但是它说的也不道理,遂说道:“好,我带你去,如果你敢耍花样,别怪我翻脸无情。” “好咧,我们现在就走!”铜镜迫不及待地催促道。 离倾召出剑,正准备御剑前往云梦幻境,却听叶湛叫住了她。 “师尊,可以带我去吗?” 叶湛很早之前,就听说过不仅进入云梦幻境的结界时危险重重,进入后,更是危机四伏。里面的一草一木皆有灵,随时可能攻击闯入者,更别说那些活了上万年的灵兽。 此次离倾要取的赤焰珠,便是那赤烈鸟的眼珠子。 谁都不可能轻易将眼珠子乖乖奉上的,要得到赤焰珠,定然少不了一场恶战。 叶湛不忍见离倾为自己涉险,哪怕知道自己跟去帮不上忙,他也想跟着,看着离倾,哪怕危险之时,当她的人肉盾牌也好。 离倾立刻警觉地问:“为什么?” 铜镜从未见过如此不通人情世故的人,好心解释道:“他是担心你,怕你有危险。” 闻言,离倾放松了些,“我既然有本事进入云梦幻境,那其中的危险便都能应付,你且宽心,只需靠灵力修为能解决的事,便是最容易之事。” 铜镜暗暗诽谤:可不是吗,你除了打打杀杀在行,其他方面还不如未曾开智的三岁小儿。 “而且,你尚无修为在身,进入云梦幻境会受到重创,你就在落九天等我们回来吧。” 知道离倾一向说一不二,叶湛虽有不甘,但亦不再纠缠,问道:“那师尊何时回来,等你回来那日,我备好饭菜,为师尊接风洗尘。” 闻言,离倾甚感欣慰,语气柔和了几分:“三日后。” 然后又不客气地报了几个爱吃的菜,便带着铜镜御剑走了。 云梦幻境距五蕴灵山路途遥远,离倾御剑一日才到。 一路上铜镜都聒噪不停。 “主人,你为什么不带叶湛去云梦幻境?” 铜镜可精明得很,世上能通过云梦幻境的人本就寥寥,不然它也不会在云梦幻境里困了那么久。 既然离倾能带它安全无虞地通过云梦幻境的结界,那自然也有办法带叶湛通过。 离倾不带他,肯定有其他因由! 第二十章 女人是没有心的 云雾缭绕的九天之上,离钦坐于剑上,俯视脚下的苍茫大陆,闻言,像看傻子般瞥了铜镜一眼。 她声音寡淡道:“你是不是傻?如果在云梦幻境里能打开玄镜,叶湛在一旁,总是诸多不便的。” 铜镜恍然大悟:“你是防备他!” 这女人呐,果然是没有心的,亏得叶湛那么相信她,关心她。 “难道不该防备?” 离倾白了铜镜一眼,又说:“话本子里都说,人是最容易被心魔魇住的。叶湛不知道那些未来,在我引导下,应该会成为和那个大魔头截然相反的人,如果他知道了,便有了心理暗示怎么办,难保不走上歪路。” 铜镜嗤之以鼻。 心说,在你悉心引导下,恐怕叶湛只会黑化得更快吧。就连这么尊贵的自己,都被她压榨欺辱得如此卑微,日日都有那么一两次想碎镜自尽。 “怎么?你似乎对我有所不满。”看出铜镜情绪,离倾冷睨着它,“信不信我将你从这里扔下去。” 铜镜立刻牢牢巴住了离倾,恭维道:“哪敢,我只是觉得主人果然心思周密,叶湛遇到你真是三生有幸。” 离倾哼了声,自信道:“那是自然。” 说好三日后回来,但离倾一直没有回来,起初叶湛还有心情练上一练离倾传授他的固气培元的心法,然后再做上一桌饭菜,等离倾回来。 但菜冷了,天暗了,一日又过去了,依然没见到离倾影子。 叶湛不由也开始心烦意乱。 这日傍晚,他又做好了离倾爱吃的菜色,便坐在落九天的莲池边等待离倾归来。 莲池里的莲花开得正盛,香气弥漫,那味道和离倾身上的味道,有些相似,叶湛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不知是不是太挂念师尊了,他竟然又梦见了师尊。 这次不是什么离奇的噩梦,倒是美梦。 他梦到自己与离倾早就相识,他亦然也是个修为大成的修者,他与离倾并肩作战,是能将后背交付给彼此的伙伴。 他们与无数修士一起,被困在一层幽蓝的结界里,与众妖作战。 无数妖声乱嚎,鲜血翻飞,都被他们一一斩于剑下。 好梦不长,叶湛很快醒了过来。 他茫然地望着莲池里那盏开得最大最艳的莲花,不由回味起了那个梦。 虽然梦中一切都很混乱模糊,但是他还清晰地记得梦中那层幽蓝色的结界。 和在演武台上,离倾放出来的那个小型的无垠结界,何其相似。 难不成是因为他前两日他无心做饭,便去了慎语堂用饭,听到同门闲话说起十一年前在宁平县那场师尊以一己之力扭转局势的诛妖之战。 所以,他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才做了方才那个梦,还成了与离倾并肩而战的修士。 想至此,叶湛摇头,自嘲一笑。 怎么可能!都是妄想而已! 十一年前,他还是个连路都走不稳的小娃娃吧,怎么可能参与到那场大战之中。 就在这时,落九天的大门口传来了响动。 叶湛立刻站了起来,不消片刻,离倾就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不过看清她模样,叶湛眉心立刻蹙紧。 师尊的发髻散开,有几分凌乱,苍白的面容上,染了几点殷红的血,和刚刚那个梦里见的的离倾如此相似。 她们都穿着一袭惹眼张扬的红衣。 好像就是从那梦里走出来的。 叶湛知道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忙迎上去,扶住她,焦急地问:“师尊,你怎么了?” 离倾深深看了他一眼,旋即垂下了浓密的眼睫,将明眸里的情绪都掩住了。 “没事,只是在云梦幻境里遇到些麻烦,并无大事。” 闻言,叶湛松了口气:“师尊,你休息一下,炉上还煨着粥,我现在就去端来。” 叶湛转身走了两步,忽然停住了。 他低头看着穿过胸口的剑。 然后慢慢地扭过头,脸上还挂着笑容。 他凝视着离倾,低声道:“师尊,为……为什么?” 血,一滴滴落在地上。 离倾握着剑的手,轻轻颤抖着。 “叶湛,别怪我,师尊也是生不由己……为了五蕴灵山的未来,你……你必须死!” 言毕,她狠心地闭眼,手中剑一转,搅碎了叶湛的心脏…… 第二十一章 再看看我 离倾抽剑,叶湛犹如无所依托的枯叶,重重地跌落在地。 血流如注,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双眸一直一直深深凝望着离倾。 离倾不敢看他,背过身,轻声说:“对不起。” 他张了张嘴,想说,师尊,不要说对不起,能遇到你,我已经很幸运了,谢谢你…… 可是血沫卡住了咽喉,一个字句都听不清楚。 许久,他咽下血沫,艰难地说:“师尊,可不可以……再看看我。” 离倾僵直着背,没动,红色长袍在夜色里,狂舞,看起来冷酷又寂寞。 “师尊……” “师尊!” 叶湛猛地惊醒,发现周围已经天光大亮,山峦间云蒸霞蔚的晨光,已然笼罩了整个落九天。 晨曦破晓,芦花鸡对日长啸。 叶湛茫然地擦掉满脸的冷汗,一阵微风拂过,身上升腾起的寒意,才让他察觉衣服都被汗水打湿了。 他怔了许久,才恍然反应过来,一切都是梦中梦。 离倾根本没回来过,更没杀了他。 但是那个梦,却让叶湛更担心起了离倾的安危。 说好的三日便归,为何迟迟没有消息,难道真的在云梦幻境里,遇到麻烦了?! 等待的日子十分漫长,转眼七日便过。 期间,程漠同孟子堂来过,那时候他正在鸡笼捡新鲜的鸡蛋,想着如果师尊回来,恰好可以做她爱吃的鸡蛋羹。 见有陌生人前来,鸡笼里的芦花鸡咯咯咯咯的叫个不停。 程漠的脸色瞬息就变得难看,冲上去就想捉住那几只,杀了炖汤。 叶湛眼疾手快地拦住他:“你想做什么?” 程漠不言语,沉着脸,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话唠竟然这般安静,叶湛立刻反应了过来,凉凉地嗤笑道:“你还没恢复呢。” 程漠哼了一声,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叶湛不想和哑巴说话,便问一旁的孟子堂:“孟兄,你们来落九天有何事。” “我们今日是来给离倾长老赔罪的,阿漠已经知晓错了,想让她网开一面,解了阿漠身上的换音咒。” “真不巧,我师尊外出还未归来,你们改日再来吧。” 闻言,程漠急了,这些天他成了五蕴灵山下一个巨大的笑话,谁见到他,都要学上两声鸡打鸣。 天之骄子程漠何曾受过这种气,可五蕴灵山又不准弟子打架,他憋了一肚子气没处发泄。如果再让他等下去,他可真的要疯了,于是想问改日是多久,一开口,便是嘹亮的“咯咯咯”。 “咯咯咯……咯咯咯哦。” 闻声,鸡棚里的芦花鸡们仿佛受到了号召,都此起彼伏地啼鸣了起来。 程漠觉得受辱,拿出了那把断了的幻灵剑,眼见又要对那两只鸡动手,叶湛冷声道:“程漠,我师尊很是喜欢这两只芦花鸡,如果你杀了他们,怕是永远别想好了。” “是啊,阿漠别冲动。”孟子堂也轻声劝说。 程漠虽然鲁莽,但不蠢。 胸膛起伏了一阵,终是无可奈何,发泄似的狠踹了鸡笼一脚,转身便走了。 看着鸡笼里受惊扑腾的芦花鸡,孟子堂有些尴尬:“叶兄,那我也先离开了,等离倾长老回来,我们再来拜访。” 叶湛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孟兄,请便。” 孟子堂走了两步,忽然又回头看着叶湛,从袖中摸出一个瓷罐子,递给叶湛,“叶兄,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叶湛并没有接,他深知无功不受禄的道理。 “阿漠给你的百花润肌膏,是程家自制的,受伤抹上后,半点疤痕也不会留下。” 叶湛拧眉:“我要这个做什么?” 孟子堂轻轻笑了下,温润如玉的脸部线条,愈发柔和俊逸。 “阿漠说怕离倾长老这人不太好相与,让你留着备用,说不准有用。” “……” 闻言,叶湛一时五味陈杂,与程漠相识不久,虽然起初也不对盘,没想到他还会担心自己,不由生出些许感动。 但他将师尊想成洪水猛兽,又让他有几分愤恼。 过了一会儿,想到离倾或许在云梦幻境会受伤,他还是接过了那瓶膏药,“多谢,不过劳孟兄转告程漠一声,我师尊很好,我不想再听他说那些诋毁我师尊的话。” “我会转告的。”孟子堂微笑点头,临走前又道,“叶兄,我们两兄弟,都将你当朋友,往后你有什么难解之事,大可来找我们。” 孟子堂走远了,叶湛还未回神。 朋友吗?叶湛万万没想到,此生他还能交到朋友。 第二十二章 师尊出事了 叶湛又等了两日,却是一日比一日觉得心慌。 “师尊,你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叶湛盘腿坐在鸡笼前,百无聊赖地看着成双成对的两只芦花鸡,越发觉得自己孤独。 吃饱了的芦花鸡像听懂了他的话,回应似地对他“咯”了一声。 他忽然灵光一现,想起了离倾给他下的禁锢,师尊说危险之时,唤她名字,她能听到。 “师尊,你能听到吗?” 叶湛屏气凝神,在脑中默念道。 他唤了离倾千万次,日头西斜了,漫天晚霞铺满了落九天,显得这方山峰,如梦似幻,却也寂寥非常。 他始终未曾得到离倾的回音。 倒是睡了一下午的那两只芦花鸡又醒了,咯咯咯地要吃食。 叶湛揉了揉发酸的腿脚,端来了谷子,漫不经心地撒谷子之时,又唤了一次,这次离倾那边终于有了动静。 “……呼……叫我做什么?”离倾的声音听起来喘得很,像是跑了八百里地似的。 听到她的声音,叶湛没着没落许多日的心,终于落地了。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轻声道:“无事,就想知道师尊你何时回来。” “既然没性命攸关的事,就这样了,再说下去,我倒是真要死了,啊——” 在离钦的一声惨叫声里,他们之间的联系疏忽断了。任由叶湛再如何唤她,都没再有回音。 叶湛孟地站了起来,盆钵翻落,谷子撒了一地。 仁心殿内,陆奉觉正同几个几位长老商讨让弟子下山历练之事,殿外忽传来喧哗吵嚷之声。 “让开,我要进去!” “师弟不行,你且等等,掌门正忙……” “长思,谁在外面。”陆奉觉被打断,蹙了下眉,想门中谁如此不懂规矩,不由声音也威严了不少。 长思回禀道:“师父,是叶湛,他说有急事要找你。” 闻言,惊戈长老冷哼一声:“果然有什么师父,就有什么徒弟。” 陆奉觉本想让叶湛进来,听了惊戈长老的话,只得道:“让他等一会儿,我和众长老还有要事相商。” 话音刚落,叶湛已经挣开长思,闯了进来。 本想训斥两句,见到衣衫破烂满身草屑的叶湛,陆奉觉忽觉训责不下嘴,忙问道:“怎的搞成这般模样,是派中谁欺负你了吗?” 叶湛急喘了两下,顾不得满身狼狈,跪倒在地,“我……我师尊出事了,求掌门救救师尊!” 云梦幻境内,忽听一声惨叫。 “破镜子,你怎么了?” “啊啊啊啊,那老鸟吐我口水,呸呸呸,恶心死本尊了。” 见铜镜无事,离倾松了口气,又道:“你堵好你那头,如果让它跑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此刻,离倾蹲在一片悬崖边,目光牢牢看着崖壁上的一处洞窟的。 那是赤烈鸟躲避的地方。 而铜镜堵在了山崖的另一个出口处。 这妖兽赤烈鸟灵气不高,但异常狡猾,能幻化出无数替身幻影,这几日将她耍得团团转后,离倾好不容易找到了它的真身,它又躲进了洞窟之中。 而且赤烈鸟察觉出了铜镜更弱,总是时不时的挑衅它,离倾这边却半点都不敢造次,将欺软怕硬,践行到了极致。 等离倾过去,它立马又狡猾地换了边。 离倾在这里守了数日,终于耐心耗尽。 这云梦幻境乃是存于世间上万年的福泽之地,草木皆有灵念,她本不愿破坏此中的任何一方地镜。 现在,她的敬畏之心,却被这狡猾的赤烈鸟利用了去,怎么能忍。 她化气为剑,厉喝道:“再不出来,我便毁了这山,让你埋于此中,被压成烂泥,好好想想吧。” 铜镜大喊:“主人威武,早该如此了。” 第二十三章 俊俏的肥鱼 等了片刻,依然没有动静。 离倾冷冷一笑,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啊,那就休要怪她出手无情了。 “破镜子藏好!” 语毕,离倾一剑冲着山壁直劈砍而下,顿时剑光大盛,一阵烟嚣飞散地动山摇后,山壁被劈出了一道巨大的裂缝。 裂缝里,能看到无数空洞。 果然是狡兔三窟。 虽说要教训那赤烈鸟,但她还是保留了几分的,没直接劈塌此山,想要再给这仙畜最后的机会。 可它竟然还不出来。 离钦于是不再留情面:“水灵术,起!” 只见不远处的河水被离倾操控着,犹如一条凶怒的巨龙朝着空洞里灌去。 “啊!仙君饶命!” 一道尖利的声音从水中破出。 赤烈鸟从洞里飞了出来,浑身都被淋透了,羽毛黏在一起,凝上了冰渣子,看起来非常滑稽可笑。 铜镜啧啧两声,仗势欺兽道:“果然是落水凤凰不如鸡啊,看你还敢戏耍本尊。” 说着,就飞上去撞了赤烈鸟一头,嘴里还骂骂咧咧的,“让你吐本尊口水,让你吐,呸呸呸,本尊现在都还给你。” 赤烈鸟冻得瑟瑟发抖,全身骨头都似成了冰坨子,由不得自己掌控。 “仙君饶命,仙君饶命,你想要赤焰珠,我现在就给,现在就给,放过我吧。” 离倾收剑,冷道:“早点这样不就好了,简直浪费本仙君的时间。” 赤烈鸟眨了眨眼,慢慢一颗珠子从眼睛里浮出,原本红色的眼睛,变成了苍白色。 它用一红一白两只眼,可怜兮兮地望着离倾:“仙君,一颗够了吗。” 离倾伸手抓住了赤焰珠,妖魅一笑:“不够。” 赤烈鸟不敢忤逆离倾,哭唧唧地准备逼出第二颗珠子时,却见离钦已经御剑走远了,地上留着一颗圆滚滚发着金光的丹药。 “本君从不占便宜,此丹药,可解你身上的水毒,还能助你突破瓶颈,修为更上一层。” 赤烈鸟愣了愣,忙朝离倾远去的方向扑哧了下僵硬的翅膀。 “谢谢仙君,谢谢仙君。” 费了一番波折,终于拿到了赤焰珠,离倾立刻带着铜镜去了初次遇见它的那片湖泊。 重新归来,铜镜飞于湖上,很是造作了地在湖面上飞舞翻滚了一番。 末了,还对着明镜的湖面照了照观察自己的英姿,满意后,才中气十足地大喊道:“孩儿们,本尊回来了。” 很快,湖面就冒起了许多咕嘟咕嘟的气泡。 离倾蹙眉,以为铜镜要搞什么幺蛾子的时候,就见一群锦鲤,从湖面冒出了头,那些锦鲤中间,有一条体型是寻常锦鲤的几倍大,肥嘟嘟的身体通体艳红,仅双眼之间有一块白色的斑点,像是眉心痣。 离倾暗想,这云梦幻境真的福地,就连鱼都别别处的俊俏,忽听那条鱼竟然开口说话了。 “昆仑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铜镜嘿嘿笑了两声,落到了白点锦鲤头上,亲昵地和她碰了碰头,声音都变得温柔:“小白妹妹,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还好吗?” 第二十四章 破镜子也有情 那条叫小白的锦鲤,吐出个泡泡,轻声道:“都好,昆仑哥哥,你呢。” 铜镜瞥了眼离倾板着的脸,将到嘴的“不好”吞了回去,口是心非道:“我主人待我可好了,你且放心,只是在外,时时思念你罢了。” 离倾:“……” 这破镜子和这大肥鱼的关系瞧起来可不一般啊。 离倾耐住性子,听着铜镜和那条叫小白的鱼黏黏糊糊地互述相思,脸色越来越难看。 正要到忍耐极限的时候,却见铜镜朝她飞来,羞答答地说:“主人,我有个不情之请。” 离倾斜看它一眼:“既然知道是不情之请,就不要说了。” 铜镜梗了一下,这离倾怎的不按套路出牌,幸而它脸皮厚,顽强地说了下去:“主人,可以带小白一起离开这里吗?” 离倾早就猜到铜镜想回云梦幻境是有目的的,没想到却是为了一条大肥鱼而来的。 见离倾不言语,铜镜立刻开始狂蹭离倾,“主人,我的好主人,你便答应我吧,我在云梦幻镜上万年了,一直是小白陪着我,已经有感情了。” “你一个破镜子,还懂感情?”离倾觉得稀奇。 “怎么不懂了,世间万物皆有情,你不准诋毁昆仑哥哥。”小白生气了,水面咕噜噜地冒起一串水泡,“我看你倒是从来不懂感情为何物的怪物,才对完美的昆仑哥哥如此粗暴。” “小白休要胡说,主人哪里是怪物,明明是仙子。”铜镜立刻呵斥道,哪怕它也是如此认为的,但是为了小白的安危,只能昧着良心说道。 离倾并不生气被一条鱼顶撞了。 在她眼里,世间许多感情值得珍视,舐犊情深,同袍之义,最不值钱的感情,便是男女之间的缱绻情爱。 虽然如此,她倒是觉得一个铜镜和一条鱼会生出情爱,有些意思。 离倾饶有兴致地伸手戳了下小白浮在水面的圆脑袋,问道:“你会些什么,值得我带你出去。” 铜镜立刻道:“小白唱歌是世间最好听的,小白你唱一曲,给主人听听。” 小白不情不愿地唱了起来,是离倾听不懂的语言,但是声音却是婉转清脆,铜镜痴迷地晃动起了沉重的身体,浑身挂件,叮咚乱响,仿佛在伴奏。 一曲毕,铜镜迫不及待地问离倾:“主人,好听吗。” 离倾收回手,点头:“此音只应天上有。” 铜镜还来不及开心,便听离倾话锋一转,“但可惜,我不爱音律,日日听,还会觉得吵。” 铜镜慌了,听出了离钦的弦外音。 沉默了一瞬,铜镜下定了决心,郑重道:“主人,只要你答应我,我以后一定死心塌地跟着你,我以我昆仑神镜的名声起势。” 离倾垂眸看它,面上带笑,语气却阴沉无比:“哦,原来从来你对本仙君都是虚以委蛇啊,那玄镜打不开,是你故意的咯。” 铜镜自觉说错了话,“不是,我……我是真的打不开啊。” “别废话了,你不是说回了云梦幻境,或许能打开玄镜吗,如果你打开了,”她眸子懒洋洋地朝着小白扫去,“我便带它离开这里,怎么样,这笔交易,划算吧。” 第二十五章 再次打开玄镜 铜镜大喜过望,立刻嘀嘀咕咕地念了几句咒法。 在离倾的视线下,浑浊的镜面缓缓发生了变化,像是被风吹去了表面陈年的灰土,镜面慢慢变得明净。 然后,玄镜里出现了一个模糊的青灰色的影子。 那是五蕴灵山的山门。 一只寒鸦停在上面,哀哀啼鸣。 离倾的心脏都随之抽紧了,同上次一样的开场画面,于是催促道:“破镜子,快点。” 她想看看她主动收了叶湛为徒,未来是否改变了。 铜镜用尽了全力,身体都在不住颤抖,他嘀咕念咒的声音,越发的大。 旋即,离倾看到了一个修长挺拔的背影。 离倾认得,是长大后的叶湛。 叶湛穿着一身锋锐似剑的黑衣,似能刺穿人的心脏,腰间缀着的一条红穗子,恰似淌下的血。 同上次有些不同,上次腰间没这条红穗子。 离倾蹙眉,暗想这身穿着,好像更不吉利了。 就在这时,像是感应到什么,镜子中的叶湛突然回眸,凤眼直直地朝她看了过来。 许久后,他薄唇微微上扬,冲离倾莞尔一笑,轻声叫道:“师尊。” 离倾微微一抖,有些被那黏糊的叫法,刺激到。 叶湛这是在叫她???怎么感觉有些像是在唤心上人似的,甜得能掐出蜜来。 离倾被这个想法吓出一身鸡皮疙瘩,硬着头皮想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时候,画面又消失了。 离倾抓住铜镜,“怎么回事?这次怎么比上次时间还短,你行不行啊!” 铜镜也觉得奇怪,结结巴巴道:“我也不知道,太奇怪了。” 这次分明和在云梦幻境之外已经不同了,在云梦幻境之外,他根本启动不了玄镜,但是这次却启开了,虽然只能维持了极短的一段时间。 在离倾的威胁下,铜镜又试了许多次,但玄镜再也打不开了。 虽然也没看到五蕴灵山到底变成怎么样,有没有灭门,有没有成为天下第一仙门大派,但好像那时候的叶湛已经变得同原来有所不同了。 至少……温柔了许多??这样想来,她收叶湛为徒的决定,是对的。 离倾多少感到一丝欣慰。 “主人,可以带小白一起离开吗?”铜镜试探着问。 离倾重重地敲了一下铜镜,轻哼了声:“都没成功,你说呢?” 见离倾欺负铜镜,小白不满了,“坏人,你不准欺负昆仑哥哥。”然后又对铜镜说,“昆仑哥哥,你别求她,我才不稀罕跟着她呢。” 话音刚落,小白就感觉到一股巨大大吸力将她从水里扯了出来,落进了离倾手里。 离倾将小白塞进了乾坤袋里,“既然你说我是坏人,我当然要将你这条大肥鱼带回去,炖汤喝咯。” “女妖怪,你说谁是大肥鱼,快放我出去!呜呜呜,昆仑哥哥救我!” 铜镜还没反应过来,愣在了原地。 离倾走了两步,见铜镜没跟上来,回眸一眼,道:“你想留在这里,和这条大肥鱼再次分离吗。” 铜镜立刻明白了离倾的话,兴冲冲地也跟着进了乾坤袋之中,连声道:“多谢主人。” 离倾上下抛了抛乾坤袋,微微一笑,便御剑离开了云梦幻境。 才破开结界,一个人影就扑了过来,差点直接撞上她。 离倾最初没看清,只听到一声极轻的师尊,心说哪里来的山精野怪乱认师父呢,定睛一看,竟然是叶湛。 “妖怪?” 离倾不相信叶湛会出现在这里,拿剑轻轻戳了戳他。 见叶湛还好端端站在她面前,并没有现出原形,才发现眼前这个眼眶微红,一动不动望着她的少年,就是她前不久才收的徒弟。 “你怎么来的这里?”离倾垂眸看他,眸子里顿时多了几分冷厉。 难道这个叶湛真的是扮猪吃老虎,昨日还在落九天,今日就到了云梦幻境,日行千里可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办到的? 陆奉觉从一旁的树影里走出来,慢悠悠道:“我带他来的,他以为你死了,我就说你进出云梦幻境许多次,比进自己家还熟悉,怎么可能有事,他却不相信,非要让我带他来这里。” 离倾:“……” 叶湛有些难堪,但是依然用目光锁定住了离倾,不忍错过她每一分表情。 他轻声说:“师尊,不要生气,我只是有些担心你。” 第二十六章 师尊受伤了 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直白的说出担心的她的话,离倾生出几分感动,但是嘴上依然不饶人。 “我很好,倒是你不好好在派中呆着,练习心法,乱跑什么?” 闻罢,叶湛立刻就要下跪请罪,离倾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看到他的脸色,蹙紧了眉:“怎么回事,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我不在时他们虐待你了?” “他畏高。”陆奉觉很不给面子地说。 离倾:“???” “不知道你给她说了什么,他以为你出事了,便求我带他来云梦幻境找你,御剑的时候,他就晕得差点掉下去,我们进不了云梦幻境,就一直在外面等你,不吃不喝,脸色能好看吗。” “……”离倾沉默了一下,“那衣服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我几日未回,五蕴灵山变成乞丐窝了?” “叶湛来落九天找我,许是跑得太急了,从石阶上滚了下来,只是衣服剐烂了,没受什么重伤,也算是福大命大了。”陆奉觉摇头,“你们两师徒,真的一个比一个不让人省心。” 离倾缄默地看了叶湛许久,落九天的石阶有多陡峭,她比谁都清楚。 那么摔下来,该有多痛啊。 她心软了软,上下打量了叶湛 一番,轻了声音:“有哪里受伤了吗?” “没有,师尊,我很好。” 听离倾关心他,叶湛心底涌动起一阵暖流,他虽然没有什么大碍,但是摔伤后,就跟着陆奉觉马不停蹄的赶来了云梦幻境,如此折腾,怕是铁打的都受不了,更何况他一介没修为傍身的肉体凡胎。 如今他全身上下的骨头没一处不痛的,但是他不想让离钦担心。 离倾点点头,没说话,只是左手放上了叶湛的头顶,一股暖流涌入了他的身体,竟然奇异地抚平了他骨头上的阵阵隐痛。 叶湛不知离倾怎么察觉的,诧异地望着她,但离倾淡淡地收回了手,像什么都未发生一般,转身便往前走去:“我们回落九天去吧。” 我们。 回落九天。 叶湛眼睛眨了眨,一抹浅淡的笑意流泻出来,看着离倾在夕阳里变得有些模糊的背影,他忙追了上去。 回程路上,陆奉觉便觉得叶湛在来的时候,所有的不适,都是装出来的。 御剑来的时候还要死不活的,回去时,与离倾同乘一剑,离倾那人性子又野,御剑速度比他快上许多,竟然半点反应都没有。 怪异程度同他师尊有得一拼。 惊戈长老虽然古朽,但有一句话说得还是对的,一个萝卜一个坑,有什么师父就有什么徒弟。 回到落九天后,叶湛就要去厨房给离倾做饭,“师尊在云梦幻境里没有好好吃饭吧,看起好像瘦了。” 离倾按住了他的肩膀,摆出些许威严,命令道:“回你房里去好好躺着,我不饿。” 见离倾关心自己,叶湛心情愈发愉悦,执意道:“师尊,你给我疗愈后,我真的一点事都没了。” 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的真实性,叶湛提起了井边那桶装满水的木桶,“真的,你看……” 离倾冷敛了眉目,“你难道忘了你的誓言,连师尊的话都不听了,想要忤逆我?” “师尊,我现在就去房里躺着。” 叶湛最怕离倾生气,立刻放下木桶,进了自己的房间躺好。 没一会儿,离倾就端着食物进来了。她听说普通人受伤后,精气神都会折损,需要好好补补身子。 见到热气腾腾的食物,叶湛不敢相信道:“这……这是师尊做的?” 第二十七章 叶湛的妒意 离倾见鬼似的睨了他一眼,还用手背试了下他额头的温度。 “没有发烧,倒是烧糊涂了,怎么可能是我。这是我去慎语堂带回来的,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每样都拿了一些。” 离倾说的每一样都拿了就是每一样都拿了,决计没半点不实之处。 檀木雕花托盘上被堆得满满当当的,足够四个弟子的份量了,师尊这是将他当成猪了么。 就算离倾能吃掉一人份,他也吃不下三份啊。 见叶湛为难的表情,离倾问道:“怎么?不喜欢?” “不,喜欢的。”师尊特意给他带来的,他怎么可能不喜欢。 叶湛立刻拿起一碗瘦肉粥喝了起来,在云梦幻境外等了一天一夜,他滴水未进,早就饿惨了。 囫囵喝完,见离钦坐在桌边,撑着下颚,看着他吃,面上波澜不惊,不知在想什么,他伸手擦了擦嘴角,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师尊,你不吃么?” 离倾又将一碗鲜嫩的豆腐脑,放到了他面前,才淡然道:“不,我明日起便要为你打通经脉,需要辟谷。” 叶湛放下碗:“那我也不吃了,陪着师尊吧。” “你不用,少年人长身子,你就该多吃一些。” 在离钦的注视下,叶湛艰难地将一托盘的食物都吃完时,觉得接下来三天,摆在他眼前的是珍馐佳肴山珍海味,他可能都会觉得毫无胃口。 见叶湛吃好,离倾召唤出铜镜,让它收拾好碗筷。 这次铜镜十分殷勤,没再抱怨任河一句。 离钦诧异地看了它一眼:“你怎么了?今日竟如此听话。” “你是我主人,自然应该听主人的。”离倾将小白带出了云梦幻境,它也会遵守自己的诺言,这是它作为上古神器昆仑镜的尊严。 离倾:“……” 铜镜谄媚道:“主人,我先退下了,有什么事再吩咐我就好,随叫随到哦。” 说完,铜镜就卷着一摞餐盘去厨房清洗了。 离倾惊愕许久,终于回神,见天色不早了,屋里不知什么时候暗了下来,她挥手点燃了灯烛,“你好生休息吧,我也走了。” 离倾正要离开时,叶湛忽然瞥见她白皙的手背上,赫然映着一道伤痕,不深,却横亘了半个手背。 应该是在云梦幻境伤到的,眼下血珠凝住了,看起来有些狰狞。 “师尊。” 听叶湛叫她,离倾回头,眼眸平静:“怎么了?” 叶湛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走到离倾面前,垂眼看着她的手背:“师尊,你受伤了。” 离倾随意瞥了一眼,啧了声后,淡声道:“还好,没什么大事,应该只是被山石碎片划到了,我一点都没察觉到。” “师尊为何不自己疗伤呢?” 为什么帮他去除身上的痛苦,却不处理自己的伤口? “不想弄。”离倾懒洋洋地说,“又不是什么大伤,很快就好了,你别小题大做。” “难道不是大伤就不用重视了吗?”叶湛有些急,音量拔高了几分,见离倾眯眼看他,显然是不太开心了,立刻低眉顺目道:“师尊,徒儿错了。” 他顿了顿,又说:“但是师尊因要帮我修复灵核而受伤,我就不能不管。徒儿这里有一瓶伤药,师尊可以试试。” 说完,叶湛从床头的小匣子里摸出了那瓶程漠给他的百花润肤膏,恭敬地递给离倾。 离倾没有接,眯眼看着叶湛。心说,这小崽子,怎么越来越烦人了。 叶湛第一次没在离倾故作凶恶的目光下退缩,声音轻得如在哀求:“师尊,你试试吧。” 最终,离倾还是妥协了。 如果是其他人缠着她,做她不愿意的事,她早就翻脸走人了。 但她不能这么对叶湛。 即便未来已经改变了,她也不能让事情再出现任何偏离。 况且在云梦幻境外,叶湛的真情流露,还是让她颇为感动的。 多番思量后,她决定用温柔和关爱彻底感化叶湛。 第二十八章 帮师尊上药 想罢,离倾立刻转身坐到了叶湛床上,伸出手,烦躁道:“你就随便帮我涂涂吧。” 叶湛望着那只白皙细腻的手,梗了一下,然后半跪在了她脚边,有些颤抖地将离倾的手托在掌心,像是捧住了什么稀世珍宝。 他垂着眼眸,不敢看离倾的脸,紧张地说:“师尊,我……我要给你上药了。” “你不说我也知道,快点。”离倾催促道,再磨蹭下去,她可就真没耐心了。 叶湛从瓶里挑出一抹荧绿色的膏体,小心细致地抹在了那道伤痕上。 膏体一碰触肌肤,离倾就倏然睁大一双浅琥珀色的杏仁眼。 “这是谁给你的?” 离倾原以为是什么寻常的药膏,不会有什么功效,但抹上的一瞬,便觉的那一处的肌肤开始发热,她能感觉到伤口在慢慢的愈合。 这绝对不是寻常的药膏,这里药膏必定是由多种疗伤圣物炼成的,如此名贵,怎么可能是叶湛会拥有的东西。 “是程漠给我的。”叶湛实话实话。 闻言,离倾的嘴角微微挑起,“我不在的时候,他来过?” “来过。”叶湛垂下眼眸,遮住了眼中的不快。 今日一天师尊都未曾对他笑过,只是听到程漠的名字,却笑得那般开心。 离倾从叶湛手中拿过瓷瓶,眼底闪过一丝算计,懒洋洋地问:“他是来找我的吧。” “是来找师尊的。” 程漠会来找她,早就在她意料之中,她之所以那么惩治程漠,不仅仅是想教训他一下骂他的口无遮拦,更是为了等着鱼儿上钩。 如今,鱼儿已经如期入了网,就等她接下来拉线收网了。 离倾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灵动妖异。 叶湛有些痴地望着离倾,在他心中,怕是这世间最美的风景,都不及他师尊眸光流转间的一抹灵动。 现在,师尊的笑容,却因为程漠而出现,叶湛看越不是滋味,心底有种复杂的情绪暗暗滋生发芽。 离倾并没注意到她这个小徒弟的情绪,自顾自地说:“叶湛,你平日可要多和程漠交好,以后他对你可有大用处的。” “……是。” 叶湛完全没听进去离倾说了什么,胡乱地应道,才对程漠有所改观,现下全付诸东流了。 此刻,恨不得将程漠千刀万剐了,才好解了心中的嫉妒。 翌日,五更天,天还漆黑,隐约挂在几颗寂寥的星子。 叶湛偷偷出了落九天,朝着后山而去。 前些日子,他独自在落九天时,发现后山,竟然有一片蓝白色交织的野杜鹃,延绵了一整个山头,煞是好看。 山下的杜鹃在这个时节早谢了许久,但五蕴灵山的杜鹃,竟然还开得繁茂似锦,像是不会开败一般。 他要去收集一些杜鹃花蜜,给师尊。 师尊既然说要辟谷,但花蜜总是能喝的吧。 采集花蜜甚是繁琐,破晓来临之时,他也才收集了小半瓶,但估摸着离倾应该起了,只得折道而归。 一脚才踏回到落九天,就听到一阵婉转悠扬的歌声。 落九天除了他,和师尊,再无第三人,这声音又是谁发出来的。 就在这时,有人拍了他的肩,叶湛回头,便愣住了。 一双黑眸牢牢锁定着面前的人,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了起来。 怎么……怎么可能是她? 她不是死了吗? 第二十九章 一对儿 见叶湛回头,秀丽的少女歪着头对他笑了起来,嗓音婉婉地喊他:“狗蛋哥哥。” 叶湛的脚步前移,轻声唤道:“阿雪?” 眼睛一瞬间有些潮湿,他握紧了发抖的手,想碰碰面前的少女,又克制地收了回来,他怕是一场梦。 “阿雪是你吗?你还活着,你还没死。” 少女点头,唇边溢出笑意,抓住了叶湛退缩的手:“是我啊,我还好好活着,我还没有死。” 叶湛感受着手上的温热,“我记得你……你明明已经死了。” 化成了剑中邪灵,就连最后一缕残魂也被师尊收走了。 “此事说来话长。”阿雪上前拉住了叶湛的手,轻轻晃了晃,仿若曾经一样地撒娇,“我现在来找你了,狗蛋哥哥,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叶湛蹙眉:“去哪儿?” “天下那么大,随便去哪儿都可以啊,只要和狗蛋哥哥在一起。” 少女说话时,脸上带着叶湛熟悉的天真。 从前他们在一起时,就经常说要走遍天下,看看世上的名山大川,江河湖海。 可现在,叶湛却犹豫了。 许久,叶湛抽回了手,低声道:“不,阿雪,我不能去,我现在已经是五蕴灵山的弟子,也有了师尊,我不能离开这里。” 阿雪露出哀伤的表情:“狗蛋哥哥,我们朝夕相处两年多,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我难道还不如你师尊重要吗?” 叶湛沉默了。 在他心里,阿雪和师尊都很重要。 一个是相伴两年,同甘共苦的伙伴,另一个却是救了他无数次,他尊之敬之爱之的师尊,非要让他做出个抉择来,他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选。 “叶湛!醒醒!” 离倾的声音,惊雷一样在脑中炸开。 叶湛骤然清醒。 眼前哪里还有什么阿雪,只有师尊蹙眉看着他,她背后的莲池里,莲花灼灼开放,一条锦鲤在一片莲叶上,同铜镜亲密地靠在一起,望着他笑个不停。 小白:“昆仑哥哥,你看他好笨哦,这么容易就着了我的道。” 铜镜:“是小白妹妹厉害啊。” 一条鱼和铜镜在嬉笑打闹? 叶湛不知道是不是又误入了另一个幻象里,望向了离倾,仿佛她便是他唯一的真实。 “这是我从云梦幻境带回来的妖兽,叫小白,你也可以叫她大肥鱼,你刚刚被她的歌声魇住了。” “女妖怪,不准再叫我大肥鱼!”小白怒了,扑腾着就想跃出莲池,被铜镜一把按住了,小声宽慰着。 离倾被他们腻味得受不了,又瞥向铜镜,冷声道:“今日落叶甚多,无事便去打扫,别偷懒。” “你可不可以不要总让昆仑哥哥做这些事,他可是上古神器昆仑镜。”小白不满地反抗。 “小白,别气,你且看我为你表演。”铜镜哄了小白两句,就开始在落九天里忙活起来,一时满天树叶,像一个旋风一般卷在了一起。 一会儿成心形,一会儿又成了花朵的形状。 “小白,你喜欢吗?” “喜欢,昆仑哥哥,你好厉害啊。”小白咕噜咕噜地吐着泡泡,也跟着在莲池里舞蹈似的转起了圈圈。 叶湛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们,犹豫地说:“他们是……” 后面的话,他有些难以启齿。 离倾面无表情,接了下去:“一对儿。” 第三十章 师尊都是对的 离倾一大早就被小白和铜镜的嬉戏声吵醒,又被秀了一脸,本来一肚子怨气鬼火,但见叶湛捧来的杜鹃花蜜,心情稍微好了些。 这个徒弟还是没白收的。 还知道关心师尊了。 不过—— 离倾坐在莲池边,皱眉看着白瓷瓶里晃动的液体,嗅了一下,并没有任何味道,怀疑道: “这东西能喝吗?” 那片杜鹃,在她有记忆以来,便一直开在那片山巅之上,从未听说过,这杜鹃的花蜜能饮用。 “能的。”叶湛笑道,“从前我和阿雪四处流浪时,实在饿极了,就靠它充饥,师尊你试试,可甜了。” 离倾突然想起上次进入叶湛灵识中,那个阿雪送给叶湛的白花,似乎便是白杜鹃。 她拿起瓷瓶饮了一口,果然甘甜无比。 “好喝吗?”叶湛立刻追问。 “不错。” “如果师尊喜欢,我以后日日采来给你喝。” 离倾没有说好,也没说不好,又饮了一口,才道:“你刚刚是看到你的朋友了吧。” 叶湛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沉声道:“是。” 哪怕知道是幻觉,想到他拒绝阿雪后,她难过的表情,他便感到窒闷,好像他还是做出了选择—— 选择了师尊,放弃了阿雪。 离倾观察着叶湛的表情,猜测道:“你在难过?” “有些吧。”叶湛垂下眸子。 离倾回眸看了一眼莲池里还在谈情说爱的那两异物,突然惊悟。 难道,叶湛和那阿雪,也是如那两异物一般,相互喜欢着的。 想罢,不由同情地看了叶湛一眼,喜欢的人已经不在人间了,她这个徒儿还真是惨呐。 “你不问问我怎么处置了你的朋友吗?”离倾试探地问叶湛,想知道她将他喜欢人最后一缕残魂收走了,他对她到底有没有怨怪。 叶湛身体轻颤。 “师尊怎么处置,都有师尊的道理。” 离倾也没兴趣去辨别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她笑了一下,饮尽了最后一口花蜜,站起了身:“花蜜喝完了,开始做正事吧,你的灵核修复不是一日之功,今日我要帮你通经疏脉。” 离倾帮叶湛用灵气疏通血脉,足足花了一日一夜。 结束时,叶湛感觉到身体里有一股气,从胸口灵核的位置涌出,在身体里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叶湛不敢置信地感受着身体了陌生的灵气流动,“师尊,我好像……有灵核了!” 说完,他试着用灵力操控,将桌上的杯盏,运到了手里。 “师尊,是真的,你太厉害了。” 离倾微微吃惊,他竟然靠着直觉操控了术法,虽然这在修真界是最简单的术法,但是足以说明他的灵核破碎之前,至少也是小有所成的修者。 “别高兴得太早,那是假的。”离倾不得不泼他冷水。 “假的?怎么会?” 叶湛愣了下,看了下手中的杯子,又伸手摸上了自己的胸口,除了蓬勃的心跳,他能感觉到,那里确实多了另一样东西。 “你没察觉你现在的灵气和我是一脉相承的吗。” 说着,离倾用灵气将桌上的茶壶也托到了自己手里,“我将我的灵气注入你体内,筑出一个假灵核来,但这假灵核,最多只能支撑十日,便会消失,我如果有那种单单靠自己帮人造出灵核的逆天能力,何必冒险去寻找各种天材地宝。” “既然这样,师尊何必浪费灵气帮我筑出一个假灵核呢。” “谁说浪费了!” 离钦斟茶进了叶湛手上的茶杯里,轻描淡写地说,“赤焰珠有了,接下来还有天外陨石,以及天生含灵之人的血,我们要寻找的天外陨石,需要到即空岛去寻,这次,我准备带上你一同前去,有了那假灵核在,你至少能防身自保。” 听说离倾要带上他,叶湛自然是开心的,“师尊放心,我绝对会好好保护师尊的。” 离倾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保护我?你莫要拖我后腿就好了。” 被离倾揶揄,叶湛反倒更开心了,师尊愿意和他说玩笑话,是不是表示已经接受他了。 他不笨,看得出之前师尊对他还是有些防备的,但是从云梦幻境回来后,就有所改变。 叶湛垂眸,掩盖住眼中的欣喜,将手中的茶水,恭恭敬敬地递给离倾,又问:“师尊,那天生含灵之人的血,要去哪儿找呢?”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铜镜吼得劈叉的叫唤声。 “主人,主人,你们好了吗,出事了!出大事了!你们再不出来,落九天就要被毁了!” 第三十一章 奇怪的孟子堂 离倾和叶湛从屋里出来,屋外已经乱成一团,莲池里的莲花被折损,乱七扭八地浮在水面,一片狼籍。 而那小白坐在莲叶上饶有兴致地看起了热闹。 眼前,孟子堂和程漠在落九天打得不可开交。本关在鸡笼里的两只芦花鸡,竟然满落九天地飞窜着奔逃,一时满天的鸡毛飞舞。 寂静的落九天,除了剑碰撞的铮铮脆响,便是芦花鸡咯咯咯的哀嚎声。 叶湛见状,立刻明白,程漠不知道又发了什么疯,这么快就忘了他上次的警告,竟然又冲着落九天的芦花鸡来了。 他转眼看离倾,本以为师尊会大发雷霆,没想到她看着程漠,嘴角勾出诡秘的笑容,低声道:“天生含灵之人的血,这不是自己送上门来了吗。” 叶湛不明白她的意思,正想问问此话是何意,便听孟子堂大喊了一声:“阿漠,你快住手。” 程漠完全无动于衷,满脸怨恨地避开了孟子堂的剑,然后一脚踹在了他的胸口。 那一脚用尽了全力,孟子堂被踹进了莲池里。 没人阻拦,程漠提剑,便朝着那两只芦花鸡而去。 眼见跑得慢那只,就要被他斩于剑下。 叶湛立刻调动全身灵气,放出一缕灵气从指间射出,击中了程漠的膝盖,程漠单腿跪倒在地,芦花鸡趁机脱身。 离倾惊愕,她这徒弟的领悟能力太强了吧。灵核被碎之前,他应该就是修为小有所成的修者,不然不能无师自通,使出灵气外放当做武器这一招。 可那时候,他也才是十岁出头的孩子啊。 程默被摔了一跤,立刻扭头就朝着叶湛而来,眼里满是杀气。 “你别动手了,我来。”离倾知道叶湛才聚好假灵核,还不能频繁使用灵气,于是立刻道,“捆仙绳,去!” 离倾腰上捆绑的水蓝色束腰上的藤蔓绣纹,抽离而出,直朝程漠而去,瞬间,就牢牢缠住了程漠的身体。 程漠奋力挣扎,却始终不愿出声。 看到离钦后,他的脸色变得越发狰狞,看起来恨不得活活咬死离倾。 “程漠,你清醒一点,休要对我师尊无理。”叶湛见不得旁人对离倾无理,呵斥道。 离倾瞥了一眼池中的小白,“没用的,他也被那大肥鱼魇住了。” 原来是这样,难怪他觉得程漠如此蹊跷反常。 离倾紧盯着程漠的双眼,眸子的颜色渐渐变了,程漠立刻便不挣扎了,然后听离钦低声唤他:“程漠,醒来!” 程漠打了个激灵,眼神瞬间清醒了。 他茫然地看了一眼离倾,他还记得刚刚发生的事,猛地看向池中的孟子堂。 天啊! 他到底做了什么!不仅在落九天捣乱,还对孟子堂动手了,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叶湛跳进了莲池中,扶起了孟子堂上岸:“孟兄,没事吧。” 孟子堂捂着胸口,喘了一会儿,才苦笑道:“无事。” 程漠眼巴巴地望着孟子堂,很想道歉,又想解释,但知道自己一开口又多可笑,只能紧紧地闭嘴。 叶湛大致说了一下程漠失控的原因。 听完,孟子堂诧异地朝着莲池里的小白看去,小白毫不知错,调皮地吐了一串泡泡,就沉入了水里。 被一条鱼戏弄了,半晌,孟子堂才挤出一句:“这落九天真是灵地,竟有如此仙兽。” 呵,仙兽吗?叶湛却不觉得。 明明是个只知道捣乱的妖物。 叶湛冷冷地看了眼莲池,便问离倾,“师尊,留下小白,不会再发生今日之事吧。” 几日内,他,还有程漠接二连三的被迷惑,以后再有人被惑怎么办。 况且他还一直住在落九天,说不定这小白隔三差五就会戏弄他一番,那他如果做出什么对师尊无理的事,那可如何是好。 “放心,有了这次教训,你有了提防,没那么容易着她的道。” 离倾淡淡说道,视线却落在孟子堂身上,探究地打量。 这孟子堂真的奇怪。 被小白迷惑的一般都是修为灵识不强的人,这程漠的修为在他之上,都被迷惑了心智,但孟子堂半点事都没有。 唯一的解释,便是孟子堂修为灵气比他展示出来的还要深厚得多。 第三十二章 我徒儿不简单 程漠悔得不敢看孟子堂。 孟子堂走到程漠面前,温柔地对他笑了笑,手搭在了他肩上,低声道:“阿漠,我不怪你。” 程漠眼眶泛红,到底是少年人,哪怕再嚣张,但无意中伤了自己的亲人,怎么不可能自责。 离倾始终带着玩味的表情看着这一幕,待两兄弟冰释前嫌后,便问程漠:“你想恢复吗?” 程漠忙点头。 他今日来,本就是想求离倾解了他身上的换音术的。 “行,那你跟我来。” 说完,又看了一眼孟子堂,落水后,他黝黑的发丝黏在脸上,越发显得脸洁如皓雪,眼眸黑如墨,泛着温润水光,好一个翩翩君子的模样。 见离倾看他,孟子堂垂下眸子,端得是谦逊恭敬。 “叶湛,你送孟子堂下山。” 离倾收回了目光,径直朝着内室走去。 叶湛:“……” 师尊要支开他,和程漠单独相处?叶湛怨气滔天,不动声色地瞥了程漠一眼,还是领命而去。 显然程漠也不好过。 同犹如洪水猛兽的女魔头独处一室,他大气都不敢出,像个小媳妇一般,不复从前的嚣张跋扈。 “就这么怕我?”离倾问。 程漠点头后,又立马摇头。 离倾在桌旁坐下,又指了指她对面的座位,“坐着说。” 程漠哪里敢坐,身板挺得笔直,连忙摇头。 离倾重重一拍桌子,冷声道:“到底坐不坐!” 程漠抖了下,立刻坐了下去。 见状,离倾满意地笑了,她给程漠斟了一杯茶,然后才慢悠悠地说:“我知道你想恢复,我也不拐弯抹角了,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便立刻解开你禁咒,还帮你量身打造一柄剑可好。” 程漠一口茶喷了出来。 他从前做梦都不敢想离倾长老能帮他造剑,现在却主动提出来,可是他却并没有觉得愉悦,这么好的事,落在自己头上,只能说他要做的事,有多么的艰难。 看程漠的表情,离倾便能猜到他在想什么,她也知道,这件事多多少少对程漠有些伤害,为了补偿他,所以才主动提出帮他造剑。 她离倾从不占别人便宜! “你别紧张。” 离倾冲程漠笑了笑,程漠哆嗦得更厉害了。 “我只是想要一些你的血罢了,要不了多少,就一点点。”离倾的大拇指和食指拉开一个小小的距离。 程漠面色惨白,几乎夺路而逃,被离倾的捆仙绳又扯了回来,绑在了椅背上。 她俯下身盯着程漠的眼睛,终于收起了好颜色,阴森森地威胁:“如果你不答应,我现在就把你扒光了扔到勤心院去,看以后你还怎么在五蕴灵山混下去,这事或许还会传遍修真界,那时候他们程家都会沦为笑柄吧。” 见程漠嘴唇抖个不停,离倾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唇,故作烦恼地说:“对了,不仅如此,你这换音术定然也是解不了的,你还要一辈子当个哑巴,啧啧,真是可怜啊。” 程漠崩溃了。 知道打不过眼前这个女魔头,只能重重点头,屈辱地答应了。 “早这样乖,多好啊。”离倾啧了声。 这人啊,就是贱。 好言好语不听,非要逼她出狠招,才肯低头。哎,这是何苦呢。 离倾知道程漠已经彻底屈服了,也不再步步紧逼,给了巴掌,自然要赏他糖。 她打了个响指,撤了程漠的换音术,“好了,说话试试。” 程漠试着张了张嘴,小心发出一个“啊。” 终于不是鸡叫了,程漠简直喜极而泣。 “离……离倾长老,你要我血到底要做……做什么?”好久没说话,初开口,程漠说话还不太利索。 “这不是你现在该管的。”现在告诉程漠,难保不得这个多嘴多舌的会说出去。 程漠从善如流地换了个问题:“那我可以问问,让你取血,我会死吗?” 闻言,离倾诧异地看着他,“自然不会,我是五蕴灵山的长老,行善除魔,不是什么害人的妖魔。” 程漠心说,你可比我见过的那些妖精鬼怪都可怕!不过,听离倾说没有性命之危,程漠放心了不少,不就是点血吗,只要不丢了小命,以后多补补就回来了。 “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我一定给你打造一柄最好最适合你的剑。”离倾拍了拍程漠的肩。 程漠犹豫了一会儿,绳索捆绑之下的手指,颤巍巍伸出两根,又开始作死,“离钦长老,我知道我们程家后人的血液有多珍贵,一柄剑怕是说不过去,我……我想要两柄。” “两柄?”离倾眯眼,提高音量道,“你未免太贪心了一些。” “不是我用。”程漠缩了下脖子,小声解释,“我是想为我哥也求一把,不能只有我有,他没有。” 见离钦脸色骤然变得阴沉,程漠眼一闭,快速地说:“一柄就一柄,但是可不可以把我那柄,让给我哥。” “你要给孟子堂?”离倾本来是吓唬程漠的,听他这么说,脸色倒是真的变得微妙起来。 “嗯。”程漠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坚定道:“给他。” “不可能!我给你的就是给你的,别讨价还价!” 就在这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离倾感觉到了是叶湛,低声道:“进来。” 叶湛推门而入,额上还挂着汗,冷冷看了眼被五花大绑的程漠,脸色稍霁。 见到叶湛模样,离倾蹙了下眉尖,自然地抬起袖子帮他擦去,“让你去送人,怎么搞得满身是汗,难道是那孟子堂找你麻烦了?” “怎么可能,我哥可是好人。”程漠立刻反驳。 “闭嘴!”离倾凶巴巴地吼。 见状,叶湛心情又好多了,冲离倾笑了笑,“孟兄没有为难我,我是怕程漠又对师尊无理,所以想早些回来,急了一些。” 程漠:“……” 这特么到底是谁对谁无理了,这两师徒都不太正常。 待程漠走后,叶湛给离倾倒了杯茶,离倾正好口渴得很,又像拍小狗一样拍了拍叶湛的头,轻声道:“我徒儿真乖。” 叶湛抿了下唇,掩住笑意,在门口时,隐约听到离倾似乎对程漠动怒,便说:“师尊,程漠方才是不是惹师尊生气了,我去教训他一番。” “你教训他啊?”离倾像听了笑话似的,轻轻摇头,“你现在可不是他对手。” 叶湛垂眸,知道离倾说的不假,又听离倾说:“不过你也别妄自菲薄,为师觉得你资质不差,假以时日为师觉得你定然比他强出许多。” 说完,她又懒洋洋道:“程漠这人虽然嚣张跋扈,但是生性纯良,是可以作为朋友的,但是孟子堂那人,你倒是要多堤防一些,话本里都写,表面越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之人背地里说不准越是心肠歹毒。” 叶湛点头,虽然对孟子堂的好感远胜于程漠,但是既然师尊说了,他便信。 毕竟师尊是这个世上唯一不会害他的人。 第三十三章 想要师尊的关心 程家人的血搞定后,接下来几日,为去即空道做准备,离倾又教了叶湛一些可以简单使用的剑法和术法,没想到叶湛比她想的还有天赋许多,几乎教他一遍,便能丝毫不差地重复出来。 “乖徒儿,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知道你灵核修补好,有多厉害了,不过……”离倾顿了顿,“你作为我的徒弟,定要心济苍生,不能滥杀无辜。” 见叶湛天资卓越,除了欣慰外,离倾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担心的,怕叶湛走错路,再次变成那个大魔头,总是忍不住时时敲打他一番。 叶湛擦了擦额上汗水,对离倾露齿一笑:“徒儿定谨记师尊的教诲。” 隔日,离倾就带着叶湛和铜镜下山了,怕小白去了山下又捣乱,于是独留下了她守在落九天。 离开那日,离倾又见了一场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痴缠告别。 “叶湛,你以后如果有了喜欢的人,便离我远一点,免得我腻味。”离倾搓了搓手臂,烦躁地说。 叶湛脸红了一下,难得有些结巴。 “我……我不会有喜欢的人的,我这辈子就留在师尊身边。” 未想,离倾却会错了意。 以为阿雪不在后,叶湛心已死。 没想到小小年纪还是个痴情种。 她拍了一下叶湛的肩:“嗯,我明白,你也莫要太沉缅过往。” 叶湛:“……” 此次离倾要找的天外陨石,只有坐落在即空岛上的石头阁有此物。 御剑不到半日,师徒二人就到了即空岛的上空。 “师尊,即空岛,怎么会在陆地上,既名岛,那不应该在海上吗。” 叶湛沉眸打量着云雾下的那座城镇,和离倾在一起,他有种奇异的安心,也不觉得在云端之上有多危险了。 离倾刚要解释,就听铜镜啐了声:“你这个没见识的,谁说岛,就必须在海上,不过万年前,即空岛所在的位置,确实是一片汪洋,整个魔界便在那深海之底。” 叶湛微微蹙眉,怀疑道:“魔界在深海之底?”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铜镜说的是错的。 铜镜被打断了,非常不开心,重重地撞了下叶湛,气呼呼地说:“你理解能力怎么如此之差,本尊说万年之前在深海底,不是现在,现在魔界在何处,怕是谁也不知道。你这个小娃儿好好听故事,莫要打断本尊,本尊堂堂上古神器,同你讲故事是你的荣幸…… ” “破镜子,闭嘴!”离倾被铜镜吵得头痛。 铜镜愣住了,主人竟然又为了那个小兔崽子,吼它。 好委屈!离倾从乾坤袋里摸了袋叶湛剥好的松子出来,一边吃一边说:“继续说故事,不要嚷嚷。” 作为一个狂热的故事爱好者,她不容许讲故事的人,说到一半就不说了,吊人胃口,哪怕那个故事她早就知道。 铜镜瞥了离倾一眼,委委屈屈地说: “万年之前,魔族想逃离海底,于是发动了一场规模浩大的战争,那时,修真界几能逆天的高手们皆倾巢而出,与魔族展开了殊死搏斗,大战了七天七夜后,修真界险胜,魔族退回了海里,而那些大能们,为了阻止魔族卷土重来,便耗尽最后的修为,化成了这即空岛上的山脉河川,覆盖了曾经的汪洋。” “从此,灵气充沛的即空岛,成了修真者的福地,无数修真门派在此坐落,据统计大大小小的门派有上百之多,其中便有如今修真界第一大派碧海潮生门,还有我们要去的石头阁也在这里。” 说完,铜镜又讨好地问离倾:“主人,我说的都对吧。” “都对。”离倾懒洋洋拨了一下铜镜上悬挂的挂饰,“但是,你说你在云梦幻境已有万年之久,又怎么知道万年前云梦幻境之外,发生的事?” 离倾笑了笑:“难不成,你又骗了我?” “当然不是。”铜镜立刻解释,“曾经有人也进过云梦幻境,是他告诉我的。” 离倾突然有了兴趣:“什么人?”世间能进入云梦幻境的人,她多少都知道。 “不知道,时间太久了,我已经记不清了。”铜镜摇摇头。 见离倾注意力一直在铜镜身上,叶湛有些不满,又不知道怎么吸引她的注意,沉默了会儿,他突然捂住了头,痛苦地闷哼了声。 “你怎么了?”果然,离倾的视线,立刻落到了叶湛身上。 叶湛早就看出来了,师尊平日里看起来懒洋洋的对什么都不上心,对他却是极关心爱护的。 叶湛“虚弱”冲离倾笑了笑,“没什么大事,就是突然有些晕罢了。” 第三十四章 床榻了 “骗谁呢,我们御剑多久了,都不见你晕,现下便晕了,真是好笑哟。” 铜镜记仇得很,还为叶湛方才怀疑他说故事的真实性,而耿耿于怀,不由拖长调子讽刺。 铜镜不过胡口乱言,未想,却真的被它说中了。 叶湛的脸这下是真的有些发白,倒真有几分病态。还好也离倾未曾怀疑,手轻轻覆在了他的眼睛,低声说:“看不到会好一些,你先忍一忍,我们很快就落地了。” 靠得如此之近,他能闻到独属于离倾的淡淡香味,叶湛这下倒是真的晕得愈加厉害,心脏狂跳不止。 落地时,脚下不由也有几分踉跄。 离倾扶住他,摇头叹气道:“怎么越来越严重了,要不要去看看郎中。” 叶湛怕失态,虽然舍不得师尊难得的温柔,还是立即不动声色地远离了离倾些,低声道:“师尊,不……不用,休息一下便好。” 因为叶湛的话,离倾原本打算一到即空岛,便去石头阁寻天外陨石,眼下,只能先找了一间客栈落脚。 叶湛又被迫躺在了床上,被离倾吩咐好生休养。 这次离倾倒没有贴身照顾叶湛,说要回房间运气打坐修炼,让铜镜留下来看护叶湛。 “你这么弱,怕是重塑了灵核,也只能算是下等的资质。” 奉命照顾病人的铜镜,并不消停,摇头晃脑地刺激叶湛。 离倾一走,叶湛又恢复了冷面冷心的模样,不论铜镜再怎么言辞挑衅,都不为所动。 铜镜觉得无趣,偷偷看了眼似乎睡着的叶湛,心眼顿时活络了。 方才来的路上,它看到有个小店铺门口里摆着个琉璃缸,看起来非常晶莹剔透,在阳光下流溢着彩色的光华,小白最喜欢这些亮晶晶的东西,住进去,一定会很开心的。 嘿嘿,它要去弄来,送给小白。 “叶湛,你还醒着吗?” “哎,傻子,听到本尊说话就吱一声。” 见叶湛始终没反应,铜镜便鬼鬼祟祟从窗户飞了出去。 它前脚才出了客栈,叶湛就倏然睁开了眼,凤眸又黑又沉,酝酿着蔼蔼阴霾。 他坐起身,深深吐出口气,盯着床尾缀着的俗气帘穗子发起了呆。 师尊为了帮他重塑灵核,付出了那么多,他不仅不懂事,还和一面铜镜争起了宠,还欺骗了师尊,做出了那般丢人的举动。 他怎会如此卑鄙,心胸狭隘,现在连他自己都有些唾弃自己。 叶湛捂住脸,突然不知所措。 要不要和去同师尊承认错误?将自己那些阴暗的小心思和盘托出,可那样,师尊是不是就会觉得自己劣质难改啊,从而远离他? 烦死了!叶湛重重锤了下床铺,他忘记了,他现在已经有了灵核,气力哪里是往常可比的,这一锤,床竟然塌了。 最终,叶湛还是决定去承认错误,不管师尊怎么看他,他都不能违背同师尊的承诺,欺骗师尊,哪怕师尊并不知晓,他也过不了自己内心的坎。 叶湛撑着被摔痛的腰,慢慢挪到了隔壁离倾的房间门口,他心乱如麻,敲了敲门,没得到回复,又小声叫了声“师尊”,依然没反应。 这时,叶湛终于意识到了事情不对劲儿,也顾不得礼仪,猛地推开了门,却发现离倾并没未在房中。 他抓住一个路过的小二,问道:“小哥,你看到我师尊去哪儿了吗?” “你师尊?”小二疑惑。 “就是那个穿着白袍子,系着同色腰带,长得非常好看的女仙君。” “哦,是她啊。”叶湛这么一提醒,小二恍然大悟,那般出尘的人物,即便在修真者聚集的即空岛,也是很难一见的仙气出尘,惊才绝艳的。 “那位仙君,方才出去了。”小二给叶湛指了个方向。 即空岛上虽有无数修真门派,但普通人也不少,走在繁闹的街上,听到那些吆喝声,似乎同他从前去过的任何一个市集没任何差别。 叶湛朝着小二指的方向,走了一段,依然没寻到离倾的影子,正准备回去之时,突然听到头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叶湛抬头望去,便见他家师尊离倾仙君,倚坐在二楼栏杆旁,身边围绕着几个穿着暴露的女子,像水蛇一样缠着她,对她上下其手。 而离倾完全不为所动,还从善如流地同那些女子调笑,笑颜十分明媚惑人。 叶湛蹙了下眉,这即空岛的女子都这般不正经了吗,连女子都要调戏。 视线落在挂着大红绸子的牌匾上,看到“乐极生天”几个字,才恍然悟了,这里竟然是风月之地。 叶湛凤眼微眯,师尊来风月之地做什么? 第三十五章 师尊是断袖 离倾同几个女倌人调笑周璇一番,等混熟了,便从怀中摸出一张图,放在桌上,“各位妹妹,可曾见过此位女子。” 几个女倌人凑上去,看了看,皆捂着嘴娇笑了起来。 “道君哪有寻人的,如你这般只有一双眼睛画得传神,其它处都如此潦草,你莫不是逗我们姐妹开心的吧。” “对啊,如若你找的人不是女倌,也不该来我们乐极生天寻啊,若要说你寻的是男人,我们见过的男人如过江之鲫,定然会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可是这正经人家的女子那有来我们乐极生天寻笑买欢的,要说那普通女子,如道君这般不拘小节的,世间怕是难寻第二人了。”说着,女倌人便轻佻地抚了下离倾的脸。 “谁说没有。”一个女倌反驳,忽而意味深长地说,“那林婉儿不是接待过一两个女客吗。” 离倾立刻问:“各位妹妹,可否给我引荐一下这位林婉儿。”她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能找到恩人的机会。 闻言,几位女倌人们快速交换了下眼色。 “怎么?这林婉儿姑娘是不方便么?”离倾看出了她们神色不对劲,问道。 一个女倌人顺势倚进了离倾怀里,笑道:“她倒是方便,就是怕仙君你不方便。” “此话怎讲。” 女子凑到离倾耳畔,低声道:“因为……她已经死了啊。” 离倾:“……” “呸呸呸,别说她了,想起她的死状就晦气。”另一个女倌唾道,很快就换了笑颜,逗起了,“这位女道君,你长得这般嫩,叫我们妹妹不是折煞我们了吗,要叫姐姐哦。” “对啊,叫声姐姐来听听。” 几个女倌人很快忘记了方才的不愉快,七嘴八舌地调戏起了离倾。 离倾笑了笑,仔细收起了画,“我明年便三十了,你们也不过二十的模样,叫妹妹理所应当。” 女倌人完全不信,捂嘴笑道:“哟,三十了,有什么驻颜妙方,能让你看起来比我们还年少,告诉姐姐们吧,姐姐们也想学学。” 离倾这些年只要离开五蕴灵山,必定去打听恩人的下落,此次,也念着乐极生天人龙混杂,说不定也探听到一些消息,现在看来是她想多了。 不过那个林婉儿……倒是可以问上一问的。 离倾不欲再和这些女子纠缠下去,似笑非笑地说:“你们真想知道?” 女倌人娇滴滴应着:“当然了。” 离倾站起身,将一袋金珠子放在了桌上,眨了眨眼,俏生生地说:“潜心修道!可驻容养颜,还可长命百岁,各位可以试试。” 说完,她留下目瞪口呆的一众女倌人,推开了门。 没想到迎面却看到叶湛像鬼一样站在门口,不知多久了。 离倾被吓了一跳,拍了拍胸脯道:“你……这么来了?” “师尊……” 叶湛看了眼屋里的妖艳女子们,像见了什么脏东西一般立刻低下了头,盯着鞋尖。 方才师尊同她们的调笑声,他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 一个不好的念头涌了出来。 他师尊,莫不是断袖吧! “问你话呢,装什么哑巴。”离钦敲了一下叶湛的额心。 叶湛抿着唇,有些憋屈,却又说不出口,他之所以在这里,是怕师尊被这些不正经的女倌人轻薄欺负了,但明显是他想错了。 比起那些女子,师尊仿佛才是更悠闲镇定游刃有余的那个。 这时,那几个女倌就涌了过来,将他团团围住,手指轻挑地挑了下叶湛的下巴。 “哟,好生俊俏的小哥啊,你和这位女道君是一起的吗,来,姐姐们陪你做游戏哦。” 叶湛别开脸,冷声道:“别碰我!” “哟,小哥哥,你好羞涩哦,我喜欢。” 叶湛被香粉味熏得都快窒息,女子们却不依不饶地对他上下其手,根本未将他的拒绝厌恶放在眼里。 见叶湛手忙脚乱地推拒,于是女子们娇笑着,更放浪地贴上了他。 “师尊,帮我。” 叶湛招架不住了,也顾不得丢脸,不得不向离倾求救。 可离倾却靠在门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丝毫没出手的打算。 第三十六章 姐姐带你双修 “这时候叫什么师尊,要叫姐姐,如此害羞怕还是没开过荤吧,小道君,来来来,姐姐带你双修哦。” 叶湛像进了盘丝洞,挣扎不能,光是几句话,已经让他脸爆红欲滴,当一个女倌人直接将他的手按上绵软的胸脯时,他终于忍受不了了。 一把抓住了那个女子的手腕,力气大得仿佛要捏碎对方。 女子骤热变了脸色,刚想叫他松手,叶湛猛地推开了她,女子踉跄着后悔了好几步,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甚是狼狈。 看好戏看得正兴起的离倾,瞪大了眼,他这个徒儿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啊。 其他女倌人都纷纷退开了几步,惊恐地等着瞪着叶湛。 “哎哟哟,痛死我了,你你这人怎么这样?你不会是不行吧。”被推到的女倌人抱怨道。 叶湛沉默了一下,赤红着眼睛,怒吼道:“快滚!” 女倌惊恐地扶起那个女子,退了出去。 在乐极生天闹事,离倾怕被人算账,拉起叶湛,使了个闪现的咒法,便从乐极生天里消失了。 两人凭空出现在大街上,当地的百姓并无诧异之色,一个卖包子的小贩,还上前推销起了他的包子。 “这位仙君,尝尝我家的包子,可是地道的跑山猪肉,鲜美着呢。” 离倾买了两个,一个自己咬了一口,另一个递给叶湛,像哄孩子似的,低声说:“还生气呢?” “没。”叶湛捏着包子,也不看离倾,也不知道在气什么。 离倾肃冷了脸:“说实话!” “……是有些。”叶湛抬头看着离倾,眼睛里还有未褪去的血丝,语气难得的有几分委屈,“师尊,方才为什么不帮我。” “为这个啊。”离倾笑了下,绕口令一般地说,“我不帮你,那不就是在帮你吗?姑娘多好啊,又香又好闻,我以为你会喜欢呢。” 叶湛梗了一下。 师尊说姑娘又香又好闻。 莫不是真的喜欢姑娘吧。 而且他也并不觉得那些姑娘好闻,身上廉价的香粉味难闻死了,还是师尊身上的味道好闻,又清新又香甜,像带着钩子似的。 见叶湛又板着个脸不说话了,离倾叹了一声,说道:“是师尊错了,知道你心里有人,还那么戏弄你,以后不会这样了。” 闻言,叶湛懵了下,什么心里有人,师尊在说什么?他怎么听不懂!就在这时,叶湛眼尖地看见师尊背后的长街上,有一人疯了一般纵马而来,后面还紧跟着几匹追着那人而来的马匹。 “少爷,你停下啊,停停。” 后面的人焦急的呼唤,当头的那人却毫无反应,又狠狠抽了马屁股一鞭子。 马疯了一样的乱闯。 尖叫声此起彼伏,路人纷纷避开,摊贩被撞翻无数,那人丝毫没停下的意思。 眼见马匹失控得就要朝他们站的地方而来。 “小心,师尊。”叶湛赶紧将离倾拉得后退了两步。 离倾还在琢磨她这个徒儿的心思,并没有察觉,猝不及防就扑进了叶湛的怀里。 两人身体相贴,方才在乐极生天里感受的绵软,此刻,紧紧贴着他,他非但没觉得厌恶,心跳还距离地颤动了起来,一下一下的敲乱了他的思绪。 第三十七章 再遇仇人 时间仿佛静止了,那一刻,叶湛只觉得怀中的绵软馨香,在蛊惑挑逗着他脆弱的神经。 叶湛这边混乱不堪,离倾倒是清醒的很,毫不犹豫就推开了叶湛。 她倒是没什么其他的想法,只是觉得他这个徒儿一心一意只系在那阿雪的姑娘身上,她还是同他保持一些距离得好,免得惹人烦了。 极乐生天那个姑娘不就是前车之鉴么。 骤然空了的怀抱,让叶湛一阵失落。 师尊就这么厌恶他吗?“哼,这人未免太嚣张了吧。” 离倾注意力已经被那越来越近的马匹吸引,眼看马蹄就要踏上一个蹲在地上画格子的小女童,她施了个咒决,小女童就像被什么悬空抬起了数米之高。 下一秒,在人群的惊呼声里,马匹从小女童的位置,疾行而过,避免了一场意外的发生。 叶湛此时才堪堪止住心跳,随意朝着马上的人看了一眼,顿时就变了脸色。 离倾化气为形,重重击在了马腿上。 马嘶鸣着痛吼,前腿跪了下去。 马背上的人翻落下来,像破麻袋一样扑在地上,哼哼了两声,抬起了一张被摔得血迹斑斑的脸。 “谁!谁暗算本少爷!”那人怒骂着,然后吐出了一颗染血的牙齿。 后面的人追了上来,翻身下马,大叫着少爷,将地上的人抬了起来,放上了马,又绝尘而去,一声抱歉都没说过。 “我们回去吧。” 阻止了一场灾祸,离倾对其他也没什么兴趣了,她回头,便见叶湛满面阴冷地望着那一行人。 “你怎么了?怎的这副表情!”离倾蹙眉,她不喜欢叶湛这个表情,会让她想起另一个叶湛。 叶湛低头,想掩藏眼里的情绪已经来不及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离倾,握紧的拳头上,青筋暴突。 离倾垂眸打量着叶湛许久,又瞥了眼骑马人消失的方向,沉声问:“你认识那人?” 叶湛迟疑道:“不知道,或许是我眼花了。” 离倾并没有被他糊弄过去,逼问道:“那你以为是谁?” “凌七!” 这两个字,仿佛是从牙齿里嚼碎了,吐出来一般,字字带恨。 离倾好一会儿,才想起凌七是谁。 就是初见叶湛,他在灵犀阁刺伤的那个纨绔子弟。 没想到世界如此之小,竟然又会遇上。 “你或许没看错,玄夜门也在即空岛上。”离倾顿了片刻,又说,“但上次你已经刺了他一剑,是他命大活了下来,你们的冤仇已经了结了。” 叶湛自然明白离倾的意思。 冤仇了结,前尘已尽,从今往后,这凌七是生是死,皆同他无关。 可他…… 还是不甘心啊。 阿雪生前受辱而死,死后还魂飞魄散。 为什么这个始作俑者,却可以好好的活下来!回到客栈后,离倾看出来叶湛心情不好,回去后一直闷闷不乐,晚饭时,更是一言不发,吃完饭后,就回屋了。 她叹息了一声,也没多管他,只让铜镜看紧他。 铜镜看起来心情非常不错,哼着听不出调儿的小曲,一口答应了。 离倾难得夸了它两句,“不错,越来越听话了。” 交代完一切后,离倾从窗户御剑离开,去了城郊之外无人的小树林,摆上些贡品,烧了些香油钱,又祭出了招鬼符。 很快耳边传来了铁链碰撞的声音。 不一会儿,一个青面獠牙身形矮小的鬼差出现了,立刻大口地吸起了贡品的供养,等吸饱了,才回身看着离倾,谄媚地笑了下,“不知离倾仙君,召小的何事啊。” 离倾一直与此鬼差有来往,她供养此鬼差,鬼差也给了她不少便利。 “刘小二,帮我查一下,地府里有没有一个叫林婉儿的风尘女子。” “这好办。”鬼差刘小二应了声,立刻化做一缕青烟消失了,离倾静静等了片刻,鬼差又出现了,摇头道,“仙君,这林婉儿一年前确实已经被人害死了,但是她此刻并没未在地府之中。” 离倾蹙眉。 冤死鬼未在地府,难道还游荡在人间? 第三十八章 一起睡 离倾回到客栈,已是深夜,正准备休憩,隔壁房间却传来了铜镜的叫嚷声。 “啊啊啊,你这个暴力狂,你看看你做了什么事。” “破坏客栈财物,主人是不会帮你赔钱的。” 离倾被吵得无法继续,忍无可忍,一脚踹开了隔壁的房门。 “破镜子,大半夜吵什么吵!还让不让睡了!” 屋里没有点油灯,有些暗,叶湛靠坐在窗户边,窗外流溢进来的月光堪堪笼罩住他,他的影子拓在地板上,像一道深重的痂痕。 见离钦来,叶湛抬起脸,对她笑了笑,可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师尊。”他低低地叫她,嗓音难得的有些委屈。 离倾蹙了下眉,这时,铜镜立刻飞到了她身边,告起了状。 “主人,你别被他这个样子骗了,这小崽子是在装可怜呢。” “主人,你知道他做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吗,他他他竟然将客栈的床铺弄塌了,我刚刚听说客栈的房间已经满了,就让这小子今晚上睡地上吧,当作惩罚。” 离倾朝着床的位置看去,她的目力极好,哪怕那一方光线暗淡,她也看出那大木床,竟然从中间生生折断了。 离倾:“……”这是什么怪力啊!叶湛抹了把脸,走到了离倾面前,脸上已不复方才的可怜。 他垂下眼睛,低声说:“师尊,我错了,请师尊责罚。” 离倾看了叶湛一眼,转身走出了房间,“叶湛,你跟我来。” 铜镜幸灾乐祸地在叶湛眼前晃了晃,“哈哈哈,做了错事,总是要受罚的!看你还嚣张不嚣张。” 叶湛冷冷看了铜镜一眼,学着离倾的样子,直接将它拍飞来,然后头也不回地跟着离倾而去。 他觉得自己真可笑,最初去落九天的时候,竟然还觉得它有些可怜。这破镜子,分明欠揍得很! 铜镜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暴跳如雷道:“叶湛你等着,总有一日,本尊要让你生不如死!” 离倾回了自己房间,门大开着,叶湛进去的时候,离倾坐在桌前,在灯下摆弄几颗练剑的材料,这都是今日她出门去买到的。 进门后,叶湛径直跪在地上,沉声道:“师尊,徒儿来领罚了。” 离倾抬起眼睛,眸子被灯光照得明亮异常,之中情绪看得一清二楚,有诧异,有不解,还有几分玩味,却独独没有气恼。 “罚你什么?罚你弄塌了床么?” “……” 离倾冲叶湛抬了抬下巴,“起来吧,你师尊我没那么爱生气,床塌了也赔不了几个钱,那点钱我还是给得起的。” 叶湛站了起来,“那师尊叫我过来是为了什么事?” “大晚上的说什么事?”离倾奇怪地看了叶湛一眼,一个轻巧跃身,翻上了床,躺得平平直直的,淡淡地说:“当然是睡觉啊。” 叶湛:“……” 离倾拍了拍特意空出来的那边:“我这床挺大的,你就在这里凑合一晚吧。” 叶湛:“……” 见叶湛半天没反应,离倾骤然坐了起来,眯眼盯着叶湛,“怎么?你还嫌弃我了不成?” 除了那个阿雪,其他女子在他叶湛眼里都是洪水猛兽吗? “不是!”叶湛立刻否认,沉默一会,才艰难地说,“师尊,男……男女授受不亲,我怕传说出去,毁了师尊的清誉。” 多少是为她考虑,离倾脸色好转,干脆道:“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况且我也没把你当男人!” 她一心向道,无心情爱,清誉这个东西,对她而来,更是可笑得紧。 叶湛:“……” 离倾一本正经地说:“在我心里,你就是我徒弟,也算我半个儿子吧,你放心我不会碰你的。”然后又补了一句,“是男人,就不要这么婆婆妈妈的。” 叶湛本里抑郁了一天的情绪,彻底被离倾一句比一句更让人惊悚的话,彻底击溃了,犹豫片刻,还是故作镇定且地躺在了床的边沿上,尽力拉开了同她的距离。 那缩手缩脚的模样,看得离倾难受,但离倾也懒得管他了,她作为师尊的责任已经尽到了。 离钦打了个哈欠,隔空熄了桌上的灯,很快就睡熟了,可这一夜,叶湛听着安静房间里,平稳的呼吸声,一夜未眠。 第三十九章 痛苦的煎熬 叶湛从未如此煎熬过,脑中不可自抑地想起了下午那个拥抱,温香软玉,也不过如此。 旋即,他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同师尊躺在一起,你竟然在肖想这些,叶湛你还要不要脸了! 叶湛一直告诉自己不要想,越是如此,便想得越多,越深,越热血难平。 许久,叶湛坐了起来。 离倾被他的大动作弄醒了,迷迷糊糊地问:“怎么还不睡?” 瞬息,叶湛感觉后背冷汗潺潺,绷着声音,僵硬道:“我……我有些渴。” 离倾没再回答,模糊嗯了一声,又睡着了。 叶湛松了一口气,没一会儿又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像是不见底的沟壑,怎么也填不满。 “……师尊。” 他俯下身体,看着离倾平静柔美的睡颜,极轻地唤她,嗓子里像燃了火,烟熏火燎,又干又哑。 他在黑暗里,跪在床边,静静地看了许久离倾的睡颜,帮离倾掖好被子,才慢慢走出了这似蒸笼一般散着热气,几乎将人烤熟的房间。 隔日,离倾起来时,发现旁边的床铺已经凉了许久,直到吃饭时,叶湛才挟着一身凉气回到客栈。 发现叶湛一见到她,眼神就飘忽不定。 离倾本想问他去哪儿了,最后到喉间,只变成轻飘飘的一句,用饭吧。 虽然叶湛是自己的徒弟,但她这个师尊还是不要太霸道了,要给他留些隐私的。 吃过早饭,她便带着叶湛和铜镜前往石头阁,寻天外陨石去了。 石头阁离他们入住的客栈有些距离。 早上用早饭时,她便觉得铜镜和叶湛有些不正常,这一路上,这种感觉越发强烈。 叶湛不仅一言不发,看她都不敢看她,那破镜子更是反常,安静得可怕。 平时耳畔闹腾惯了,离倾忽然有些不习惯了。 她清了清嗓子,道:“破镜子,你说说石头阁,让叶湛了解一下。” 铜镜一点都不想给叶湛科普,它以前就觉得叶湛对主人的态度怪怪的,昨晚,它突然发现叶湛大半夜出门,想抓他一些把柄,就偷偷跟着他。 没想到叶湛竟然偷偷摸进了浴房,冲起了凉水…… 现在它耳边好像,还能回响起少年人沙哑的呻吟声。 尤其最后关头,叶湛喉间低低溢出的那声师尊,着实吓着它了。 那时候,铜镜才察觉出来,叶湛可能对主人有些不轨的心思。 徒弟对师尊有了其他想法,这是多离谱的事啊。 如果被修真界的人知道了,主人会变成全天下的笑话吧。 如今,铜镜看都不想多看叶湛一眼,觉得他身上有股黏黏糊糊 的腥气,更不可能同他说故事了,但是离倾既然发话了,它也不可能忤逆离倾。 于是不情不愿地说了起来:“这石头阁说来也是传奇,只是近十年兴起的一个小派,派中也只有掌门虚叟一人,但如今能在修真界小有名气,就是因为这虚叟极有本事,拥有不少世间鲜有的灵石,即空岛上,几乎没有门派没与虚叟打过交道。” “虽然同是卖东西,不过,石头阁同那灵犀阁的不同之处,便是这石头阁从不以钱换物,而是用其他东西换物。” 语必,铜镜瞪了心不在焉的叶湛一眼,小声问离倾:“主人,那天外陨石听说就连石头阁也只有一块,很是珍贵,你要用什么去换,我觉得如果虚叟要的东西太珍贵了,为了叶湛这小子,没必要去换的,总能找到其他的替代品的。” 它现在就巴不得叶湛永远是个废物。 听铜镜这么说,离倾怕叶湛有情绪,看了他一眼,见他还在发呆,要撞上别人的摊位还未发现,于是拉了他一把。 叶湛却猛地后退了几步,仿佛她是什么吃人的妖怪。 第四十章 不该有的反应 “……” 离倾看了眼骤空的手心,心生不满。 “还在想凌七的事吗?如此心不在焉!”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能让叶湛魂不守舍的原因。 叶湛觉得脸颊又开始发烫,他断然是说不出,是因为昨夜同离倾共卧一床,他的身体有了不该有的反应,而陷入了厌弃自责中。 对,他厌恶唾弃这样失控自己——那对师尊是一种亵渎。 虽然有时候生理本能由不得自己,但即便这样,对象也不该是离倾,他又敬又爱的师尊。 许久,叶湛轻轻嗯了一声。 离倾也没再多想,继续说了起来:“石头阁的老板行事怪异,曾有人用一只普通发簪换了上品两仪石,也有人倾尽家产,也只换取了块下品灵石,听说还有用消息换取灵石的。” “等下见机行事,我乾坤袋里也有些宝贝,到时候选出几件来,任他选吧。” 铜镜知道离倾收藏在乾坤袋的宝贝,也绝不是凡品,不由睨向叶湛,教训敲打道,“小子,主人对你如此好,你可要尊重我主人,千万不要生出歪心思来。” 说者有心,听者更有意。 顿时,叶湛脸上刹那毫无血色。 他的指甲狠狠陷进了肉里,用痛意麻木自己。良久,他像是下定决心了般,狠狠地说:“我叶湛发誓,此生绝对会敬重师尊。” 他再也不会允许自己,对师尊有了那般龌龊的想法了!师尊是仙人,本就该清高,贵重,不染尘俗,不应该同恶心的情谷欠牵连在一起。 铜镜哼了声:“记住你今日说的话,莫要忘了!” 叶湛:“永生不忘!” 离倾冷笑了下,觉得着一人一镜,仿佛在打哑谜。 “你们好像有什么事,瞒着我啊。” 一向不和的铜镜和叶湛异口同声道:“没有!” 如此更可疑。 离倾信了他们才有鬼,但是当务之急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等拿到天外陨石后,再慢慢审他们罢了。 石头阁并不在显眼的大道旁,而是位于一处小巷里。 这处也非常怪异,方才在巷子外还是晴空万里,但一踏进这巷子里,天气便越来越阴沉,到了最里方,眼前已经笼起了一层薄雾。 离倾淡淡笑了下,转身在叶湛脸上拍了下,来不及看叶湛什么反应,就转身继续往前走,也不解释为什么如此做。 离倾这一巴掌,像挠痒痒似的,叶湛却被拍蒙了。 铜镜幸灾乐祸:“你活该!被主人打的滋味不好受吧。” 叶湛抿了下唇,没说话,他也觉得自己是活该,师尊这下还算轻了,她应该拿剑将自己千刀万剐,才好消解些许他的愧疚自弃。 离倾没理他们,走到尽头一处窄小的门脸处停住了脚步,就着雾气看了眼门脸上,歪歪斜斜挂着的牌匾,一只硕大的蜘蛛牵着纵横交错的丝网,遮了大半的牌匾。 “到了,就是这里。” 铜镜看了看四周,突然变了脸色。 它结结巴巴地问:“主人,你没认错地方吗?这……这里就是石头阁?” 石头阁虽然不是大派,好歹声名在外,竟然会如如此不起眼地伫立在深街窄巷之中?? 第四十一章 矛盾的老头 离倾扬了扬下巴,觑着铜镜:“斗大的三个字,你不认识吗?”见铜镜心虚的模样,离倾眯了下眼,“看你如此紧张,难不成你来过了?” “……”铜镜心虚地咳了声,“哪能啊,主人,我,我也是第一次来即空道,怎会独自先来过呀,哈哈哈哈哈,我突然有些累了,先休息一下,你和叶湛这小崽子去便好。” 说完,就一溜烟地钻进了乾坤袋里。 离倾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叶湛:“你也不会想跑吧!” 叶湛被离倾打脸,本就心灰得很,此刻被离倾凉凉地一看,顿时又觉得整个身体都凉了。他低下头,低声道:“我跟着师尊。” 如果叶湛敢退缩,她保不准会做出什么事来,现在看来他还算有些眼力。 离倾哼了一声,推开了半掩的木门,率先迈步进去。 这间铺子着实小,三面墙壁上全是木头架子,石头随意地堆放在了上面。 铺子后面还有一间屋子,被垂下的青花布帘子遮住了。 一个满头白发,蓄白色长须,脸却极其年轻的人坐在椅上,左手里拿着一把镶嵌着各种石头的华丽羽扇,右手却杵着一根极其普通的木拐杖。 如此矛盾的人,应该就是传说中石头阁的老板,虚叟。 虚叟听到脚步声,看也没看他们一眼,随口道:“又是个没规矩的,不知今日石头阁不迎客吗,你们改日再来吧。” 离倾并没有动,望着虚叟说:“放心,你这里的瘴气对我无用。” 虚叟终于睁开眼,他的眼珠的颜色很浅,是不正常的青灰色,看起来像是个盲人,目光望着人时却灼亮有神。 他瞥了眼叶湛,笑道:“以你的修为自然可能顶很久,但你在那小娃儿脸上结下的印,怕是撑不了一炷香吧。” 叶湛猛地扭头看向离倾。 原来师尊方才是在……保护他。 可离倾看也未看叶湛一眼,“无妨,一炷香之内,我相信能拿到我想要的。” 虚叟朗声大笑:“老朽好久没见如你这般自信的人了,有意思。” 他用青白色的眼睛环视了一圈屋内的石头,“看吧,想换点什么,自己选。” “这里没我想要的!” 离倾没动。她都不用看,便能感觉出来,这些灵石都是些下品破石头,白送给她炼剑,她都瞧不上。 “那你想要什么?”虚叟扬了扬眉毛。 “天外陨石。” 一说完,虚叟猛地合上那把羽扇,不客气道:“天外陨石?呵,你们可能换不起。” 离倾勾了勾唇:“不看看我的交换物,你怎么知道?” “既然你这么执着,老朽那就看看吧。” 离倾掏出乾坤袋,豪气地将其中的东西,全倒在了桌案上。 虚叟随意扫了一眼,如数家珍地说:“天蚕甲,乾坤纳物戒,麒麟鳞片,玄金锤……果然都是天下难得的法器,道君果然大手笔,但是这些宝贝对老朽而言,并没有什么价值。” 虚叟的目光最后落在铜镜上,视线终于微微停滞片许,“呵,只有这面铜镜,还有些意思。” 装死的铜镜,暗暗哀嚎,它可不想落到这个糟老头的手上。 主人,你可千万不要答应啊。 离倾像是听到了它的哀求,拿起了铜镜,淡声说:“其他的任君选,但这个不换。” 虚叟像是早料到了,表情无半点波动,“那便是了,你有不愿换之物,老朽也有,这天外陨石,便是之一,道君请便吧。” 离倾知道再做纠缠,并没结果。 她不介意出手抢夺,但她根本不知道天外陨石,被眼前这个老头藏到了什么地方,想抢也找不到门路。 于是像收拾破烂一样,随便收拾起桌上的那一堆宝贝,暗忖再想想其他法子之时,虚叟忽然站了起来,喊道:“等一下。” 离倾眼睫微微一颤,一抹笑意勾出来,看来是有戏啊。 “前辈,你看上了何……” 话未说完,便见虚叟从那一堆东西里,捡出一个琉璃缸,“这是你的东西?” 离倾蹙眉,她并不记得她何时收了这么一个玩意儿,这东西又什么时候到乾坤袋里的,但很快她就反应了过来,定是破镜子搞的鬼。 “不是,前辈见过此物么?” 虚叟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冷声道:“当然见过,这可是老朽的宝贝,原来你就是昨日那个小偷啊。” 小偷?什么小偷?离倾还没反应过来,只见虚叟用手中的拐杖,狠狠拄了拄地,阴沉着声音,怒喊道:“五鬼,速来!” 五缕黑烟从石板地板的缝隙离里冒了出来。 那黑烟越来越清晰,最后变成了五张狰狞的鬼面,双眼血腥暗红,怒张的嘴里,喷出阵阵黑气,将她和叶湛团团围住。 离倾立刻明白,她方才看到的那些瘴气,便是这些鬼气溢出的,难怪不得她进入这条巷子里,天气就发生了翻天的变化,原来是鬼怪所为!“师尊,我……我好晕!”叶湛撑着眩晕的脑袋,半跪了下去。 离倾暗叫不好,这些鬼眼可以迷惑人心,她想让叶湛闭眼已经来不及,因为她自己也中了招。 第四十二章 师尊死了 一阵天旋地转后,离倾也撑不下去了,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只隐约中听到那老头在说,“中了我的五鬼瘴气,你们只有死路一条,这可怪不了我,都是你们自找的。” 离倾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那间小店,躺在一片荒蛮的旷野上,四周很暗,除了看起来每一块都一模一样的嶙峋巨石外,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阵阵呜呼哀嚎着的阴风,仿若鬼嚎。 是这里唯一的声音。 头晕恶心得不行。 灵气也好象也被压制了,大打折扣。 更重要的是,叶湛也不见踪影!离倾知道自己着了老头的道,她咬破食指,用血在自己额心画了个图腾,那些不适感才慢慢消失。 稍做调整,她站了起来,开始四处寻找,叫了一声叶湛的名字,并没有得到回应,不由开始担心。 她这个倒霉徒弟,不会出什么事吧。 这地方并没有什么标识物,不一会儿,离倾就发现,她来来去去仿佛都在原地打转,像是遇到鬼打墙。 于是她不再徒劳,就地盘腿而坐,开始进入灵识中,感受叶湛的方位。 幸而,叶湛体内有她灵气筑成的假灵核。 一脉相承的灵气,让她很快就察觉到了叶湛的气息。 离她很近,她几乎能听到叶湛的心跳和呼吸声。还活着,离倾松了一口气,很快又疑惑了起来,按理说叶湛应该在很近的地方,但是她却看不到叶湛。 “空间置换术?” 离倾冷笑了声,“这鬼老头还是有几分本事的,不过,你这点把戏,就想难倒我,未免太天真了。” 离倾双手结了一个复杂的手印,对着一个方向,重重地一指,“归真,万物皆散,开!” 周围的空气剧烈震荡了起来,很快就如水波散开一样,眼前那层屏障出现了裂痕,很快就抵抗不住离倾的灵气攻击,碎了。 叶湛就躺在她前方数尺的地方,不醒人事。 离倾扶起了他,拍了拍他的脸,轻声道:“叶湛,醒醒。” 叶湛痛苦地蹙着眉,不知梦到了什么,嘴里一直在小声嘀咕着什么。 离倾凑过耳朵,贴近去听,才听到他反反复复重复念叨的是“滚开,别打她主意”。 离倾以为他被梦魇着了,握住了他的手,将灵气从掌心里灌入了他体内。 离倾的灵气至纯至净,可以赶走邪魔,净心平气。 须臾之间,叶湛平静下来,面色也渐渐平和。 离倾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又不客气地说:“叶湛,叶湛,醒醒,你再不醒,我可真扇你耳光了。” 仿佛是听到了她的威胁,叶湛长而密的眼睫,轻轻扇动着,缓慢地睁开了眼,他眼底还蕴含着未褪去的恐惧憎恨,迷离地看了离倾许久,像是终于认出了她是谁,然后猛地坐起来,一把抱住了离倾。 离倾:“……” 叶湛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离倾克制住了推开他的冲动,反而轻轻摸了一下他的发丝。 “梦到什么了,如此害怕?” “师尊,我,我刚刚梦到你……你死了。” 他竟然梦又到自己杀死了离倾!他怎么会一次又一次做这样的梦! 第四十三章 师尊后悔了吗 离倾愣了一下,又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叶湛的背,随口安抚了两句:“只是梦而已,你师尊我哪有那么弱。” 叶湛还想说什么,最后抿了下唇,没再多说。 他松开了离倾,才看向四周,问道:“师尊,我们这是在哪里?” 离倾的脸色又变得不太好看,“应该是被困在了某处,现在我们要想办法出去。” 就在这时,黑漆漆的天空,传来了虚叟的声音:“哼,我这五鬼迷阵,可是有来无回之地,你们两师徒就好好叙旧,准备困死在这里吧,化作滋养五鬼的养料吧。” “五鬼迷阵?我看是乌龟迷阵吧,死老头,有本事就现身与我痛快打上一场,别畏首畏尾的像个缩头乌龟!”离倾对天空虚无之处,嘲讽道。 “别激我,没用的。”虚叟冷哼道。 叶湛杵着问心,撑着疲软的身体站了起来,他发现在此阵中,连问心剑上萦绕的灵气,都变得非常微弱,便知晓这迷阵里定有玄机,并不是那么好破解。 如果真的要死在里面,他宁愿是自己! “前辈,我师尊是为我求天外陨石才来的,此事皆由我起,你放我师尊出去,我愿意独自留在这里。” “你这个小娃儿还算有情有义,不过谁让你有个爱偷窃的师尊。” “谁爱偷窃了,老头别胡说八道!” 吼完,离倾又不客气地踹了叶湛小腿一脚,厉色道,“我的徒弟任何时候都不能示弱,我还不信我破不了那老家伙的乌龟迷阵。” “哈哈哈哈,老朽拭目以待!”虚叟猖狂大笑。 在一片虚无黑暗里,根本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叶湛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能感觉到自己干渴饥饿得浑身都没剩下多少力气,还要强撑出无事的样子,因为他知道师尊怕是比她更累,不想让师尊再分神照顾自己。 这不知时日的日子里,离倾一直不停地在探知这个迷阵的薄弱处。 确实被离倾找到了不少,一层一层破开,却发现迷阵外还是迷阵。 这些迷阵错综复杂,层层相叠,好像没有尽头。 饶是离倾灵气被打压后,依然深泽,也经不起这么消耗的。 离倾被累得不轻,终于明白这鬼老头在戏耍她。 “别让我出去,不然我有得让你好看的!”离倾气喘吁吁地朝那方黑洞洞的天空喊话,但虚叟再也没回应过她。 叶湛扶住了离倾,看到她一向红润的唇上,起了死皮,一张脸更是苍白无血色,不由心疼道:“师尊,别试了。” 许久未用水,又消耗了大量灵力,离倾也知道自己到了极限,但在徒弟面前还在逞强:“等我歇上一歇,再继续,到时候定会带你离开这鬼地方。” 叶湛挤出一个笑:“我相信师尊。” 离倾拍了拍叶湛的头,然后靠着一块巨石,坐在地上,闭上眼想着这五鬼迷阵的机锋。 她大约也知道,只有一处迷阵是真实可以破开,通往外界的,她这么没有方向的破坏,似乎错了一处,那迷阵就变得越来越复杂。 接下来,必须找好那处通往外界的迷阵,精准破开才可以,不然只会耗死在其中。 就在这时,她感觉腿上有什么在轻轻按捏。 离倾睁开眼,就见叶湛跪坐在她腿边,轻轻按着她的腿。 他的力道不轻不重,很是舒服。 “和谁学的,这么专业?”离倾觉得虬结的筋骨,好像被捏开缕顺了,不由发出声舒爽的叹息。 叶湛头也不抬,只低声说:“不记得了。” 离倾长指点了点自己的头:“你到底记得多少?” “不多。”叶湛顿了下,抬头望向离倾,“师尊,你后悔了吗?” 被他一双赤诚清澈的眼睛望着,离倾愣了愣,不解地问:“后悔什么?” 叶湛手上的动作稍停,闷声说:“后悔收了我这个不争气的徒弟,如果当初你收的是个厉害的徒弟,现在说不定能帮你破阵,而不是无用地帮你捏腿。” 闻言,离倾嗤笑了声:“如果不是你,我恐怕不会收徒弟,你不知道我掌门师兄和惊戈老头他们收的那些弟子有多麻烦,又蠢又笨,只有长思要好上一些,我才不愿意自讨苦吃……” 离倾的声音越来越小,透出些干哑,“哎呀,太渴了,我突然有些想你收集的杜鹃花蜜了。” 说着,还轻轻舔了下唇瓣。 “出去后,我再去采来给师尊,师尊要多少都可以。” 离倾听他说着,仿佛真的喝上了甘甜清冽的花蜜,微微笑了笑,“我先睡一会儿,等我醒了,我们就出去……” 叶湛看着离倾慢慢阖上的眼睛,怔了许久。 视线最后落在她干裂的唇上。 师尊方才说,如果不是他,根本不会收徒弟。 师尊待他如此好,他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将一身骨头碾碎成灰,怕也报答不了师尊恩情之万一吧。 第四十四章 为师尊而死 离倾这一觉睡得并不好,梦里她置身于一片沙漠里,她拖着沉重的步子艰难地在黄沙里行走,炙热的太阳晒得她几乎快要变成一具干尸。 她只想找水喝。 上能怼天,下能除妖的离倾,第一次知道,缺水是如此难受的事。 就在这时,她看到前方山丘上出现了一匹骆驼,为了活命,她朝着骆驼而去,用剑割开了骆驼的皮肉,大口喝起血。 血的味道,腥甜难闻,为了活下去,她依然大口的吮吸。 “唔……”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闷哼声,离倾猛地睁开了眼,只见叶湛蹲在她面前,面色苍白如金纸。 而她正叼着他血流潺潺的手腕,大口地吞咽着。 离钦怔了一刻,立刻松开了嘴。 而叶湛也像是失去了支撑,后仰栽倒在了地上,可他还是对离倾露出了个笑容,气若游丝地问:“师尊……你好些了吗?” “……” “你还渴吗?”叶湛抬起血淋淋的手腕,又朝着离倾唇边凑近了几分。 “闭嘴!我不喝你的血,难喝死了。” 离倾闭眼深呼吸,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无尽的寒芒。对叶湛的牺牲奉献精神,她没有感动,只有气恼。 叶湛失望地就要收回手,下一秒,离倾就接住了叶湛的手。 她扯下一片裙摆缠住了叶湛伤口狰狞的手腕。 看那伤口的撕裂,是叶湛用牙齿咬开了皮肉,血管。 这人怎的这么不知道爱惜自己。 离倾发狠地为他包裹着伤口,此刻心底无名火气窜得越来越盛。 叶湛看出离倾生气了,断断续续地解释:“师尊,血可以止渴,而且……我身体里有你灵气筑成的灵核,说不定还能帮你补充灵气,这……这不是一举两得吗。” 离倾听不下去了,冷冷地看着他:“你就这么想为我而死!” 叶湛轻轻地笑:“徒弟为师尊而死,不是应该的吗?” 离倾气极反笑,“你既然那么想死,那我便不给你用那些疗伤药了,让你死在这里,喂鬼去。” 没想到,叶湛竟轻轻说了声好。 离倾气得想扇他一耳光,最后念在他是伤患,脑子还不太清楚的份儿上,放过了他。 然后,心口不一地摸乾坤袋,想再喂这小子一颗回坤丹。 这一摸,才发现乾坤袋不在身上,还有破镜子也不在。 应该是落在了石头阁那个老头那里了。 离倾突然灵光一闪,拍了拍叶湛的脸,兴奋地说:“叶湛,你给我撑住,我找到出去的方法了!” 方才她在重重的迷阵里找到了叶湛,并破开了迷阵,是靠着她与叶湛之间灵气的牵系。 而现在那面破镜子也不在五鬼迷阵之内,从前她也喂养了破镜子不少灵气,只要她能感知到破镜子的位置,便可以准确破开那道真实的迷阵,从这鬼地方出去。 想到此,离倾立刻盘腿坐在地上,调动全身灵气,四方寻找与铜镜的牵系。 幸亏叶湛的血,她的体力好了许多,没多久,就感知到了破镜子的方向。 离倾勾唇一笑,攒足了所有的灵气,朝着那个地方,奋力一击。 “归真,万物皆散,开!” 顿时,叶湛感觉到了天崩地裂的晃动,尖利的鬼嚎声震动着耳膜,万鬼齐哭也不过如此。 叶湛只觉得头痛欲裂,心肺似都要在被这声音震碎,叶湛觉得身体已经被撕碎。 这时,一双手,捂住了他的耳朵,所有的尖啸声便消失不见了,胸口的钝痛也一并消失。 无形的屏障忽然变得肉眼可见,是一个巨大的透明半球状,将他们罩在其中。 然后,球体表面慢慢皲裂,大块大块的碎片坍塌下来,顶部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洞。 “死老头,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罢,离倾揽住了叶湛从洞里飞跃了出去。 第四十五章 绝地反杀 离倾和叶湛破开五鬼阵而出时,虚叟正拿着铜镜在研究,被破了的阵反噬,骤然吐了一口血出来,喷在了铜镜上。 然后,虚叟的脸慢慢的衰败起皱,变得不人不鬼,瞬间老了三十岁。 “啊啊啊啊,脏死了,你这个鬼老头快放开本尊。”铜镜拼命挣扎,嗷嗷乱叫,想要挣脱虚叟枯枝一样的爪子的钳制。 叫了两声,铜镜就停了叫嚷,看着突然出现的离倾和叶湛,如果有眼睛,它应该已经激动得掉下泪来了。 “主人,你们消失了三天,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虚叟捂着胸口,不可置信地看着离倾,“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能破了我的五鬼迷阵,不可能的!不可能!” 离倾凉凉一笑,“云梦幻境的结界我都能破,难得还破不了你这个鬼迷阵吗。” 虚叟双唇颤抖不停,这世上唯一能出入云梦幻境的女仙君,便只有那位了。 “你……你是五蕴灵山的离倾?” 不等离倾回答,铜镜就狐假虎威地应道:“就是你姑奶奶离倾仙君,你这个糟老头坏得很,快放开本尊!” 就在这时,虚叟桀桀怪笑了两声,阴狠道:“离倾又怎样,老朽现在就让你尝尝恶鬼的威力。” 语罢,他又狠狠杵了下木拐杖,“五鬼,噬魂。” 五抹黑烟扭曲着缠成一体,化成了一张巨大的鬼脸,张着黑洞洞的大嘴,咆哮着朝离倾而去。 离倾一把推开了叶湛,然后化气为剑,卡在那鬼影的嘴里,鬼影发出怪叫声,离倾又结了个印,一团冰蓝色的灵气从那张嘴里抛了进去,然后听到一声巨大的灵气爆炸。 鬼影炸得粉碎,最终变成了五个骷髅头骨,落在了地上。 虚叟也狂咳出了一口浓黑的血。 铜镜趁机摆脱了虚叟的掌控,飞向了离倾。 它正要给离倾一个亲热的蹭蹭,离倾横剑挡住了它。 铜镜:“???” 离倾面无表情:“你,脏死了,别挨我。” 铜镜瞬间委屈死了,叶湛不也浑身血,看起来比它好不了多少,可主人却没有嫌弃他,刚刚不是搂得还挺紧的。 感受到嫌弃的铜镜,为了发泄委屈,它一头扎进了叶湛的怀里,在他衣服上狠狠蹭掉了镜身上的污血。 叶湛冷着脸看了它一眼,伸手无情地将它拍开了。 离倾提着剑,走到了虚叟的面前,还未问罪算账,虚叟已经跪倒在地,重重地对她磕起了头,求饶道:“离倾仙君饶命啊。” 对这种半人半鬼的玩意儿,离倾向来没什么仁善之心,剑直直抵在了他脖子上,沉声逼问:“说,你到底是什么东西,那五鬼又是怎么回事?他们怨气那么深,是不是被你杀害的!” 闻言,虚叟浑浊的眼眶里,流出两条血泪,骨瘦的双手,在地板在狠狠地抓挠着握紧,似是经历了极大的痛苦。 离倾的剑又刺进了几分,划破了虚叟皱巴巴的脖子。 “快说!别想耍什么花样!” 虚叟垂下松垮的眼皮,掩住了眼底的悲愤:“他们不是我杀的,我……我怎么可能害他们……他们可都是我的妻儿子女啊。” 离倾微微蹙眉。 叶湛也愣住了。 只见虚叟,颤巍巍的手,摸上了其中一个骷髅头。 那个骷髅头,忽然像活物一般,跳动了下,像是在与他亲呢。 虚叟看着那个骷髅,眼泪落得更厉害,他颤抖着说:“这是我的妻子,而十二年前,我是即空岛上的一名商贩,名叫陈虚,有一日外出经商,归来时,发现妻儿全被人斩下了头颅,悬在内室的门廊下……” 第四十六章 虚叟的往事 十二年前的事,是陈虚永远的痛。 哪怕时隔多年回忆起,都仿佛有千万把刀刃,朝着他身上扎,直将他全身戳没一处好肉,才肯罢休。 妻儿死后,他消沉了许久,整日借酒消愁,不知年月。 后来,某一日,他骤然清醒,为了不让妻儿死得不明不白,他散尽家财,重金悬赏,想要找到杀害妻儿的凶手,却一直未果,在他心灰意冷想要追随他们而去的时候,一个人突然出现在了院中。 那人问他,可否想要妻儿活过来。 他说中了他最深的渴望,怎么可能不答应。 于是那人将自己的血滴入了那五颗头颅的眼睑之上,本来死寂的死人头,忽然睁开了眼,纷纷对他述说起了自己的苦楚,厉声嘶喊,要让陈虚为他们复仇。 陈虚大喜过望,那时候,他已经不正常了,只要妻儿能活过来,不管以何种方式,他都愿意。 那人告诉他,他的妻儿们现在还靠着一口怨气撑着,只有找到杀害他们的人,他的妻儿们才会真正活过来。 那之后,他继续在即空岛经商,却发现他的妻儿们,总是会带回来一些非常稀奇的石头,直到有一日,有修道者见之,以高价从他手中买走,他才知道那些石头,是世间罕见的灵石。 于是他便成立了石头阁,改名虚叟,和各仙门大派打起了交道,试图想要以此为借,找到那害死妻儿的人。 “仙君,我不是想害你,在这之前,我也并没有伤害过旁人,我只是想找到害死我妻儿的人啊。” 虚叟顿了顿,看着那个琉璃缸,轻声说,“这琉璃缸,本是我妻子生前,嫁给我时的嫁妆,如果不是被偷了去,我也不会与仙君为难的。” 离倾瞥了眼铜镜。 铜镜知道自己闯的祸,立刻瘫倒在地上装死。 “仙君,你放过我吧,我还要留在这里继续找我的仇人。”虚叟哀求道,“我不能让我的妻儿死不瞑目。” 离倾虽然有些唏嘘,但并不同情,她沉声道:“人死了便是死了,怎么可能活过来,真的是痴人说梦!” “是,我是痴人说梦!”虚叟赤红着眼,厉声质问道,“仙君就没珍惜的人吗?哪怕知道是逆天而行,为了他,也要奋力博之。” “没有!既然是逆天之事,我便不会沾染!” 叶湛微微蹙眉。 不知有一天,如果他变成虚叟一般,师尊是否也会如此果决地处置了他。 应该是会的吧! 毕竟在师尊心里,苍生重于一切。 离倾漠然扫了眼骷髅:“这些骷髅本是邪物,你会变成如今不人不鬼的模样,也是受他们的影响,他们不该存在世上,我要毁了他们。” “不要!” 虚叟大喊,满眼拉满了血丝。 如果离钦杀了他们,他哪怕是玉石俱焚,也会与她拼上一拼。 离倾的剑气眼见就要落下时,叶湛忽然扑了过来,抓住了离倾的剑。 “你……干什么!” 离倾不可置信地看着叶湛,立刻收回了剑气。 叶湛被这一剑伤得不轻,掌心血淋淋的,已经能看到森森白骨。 这人是嫌自己血留得不够多吗,竟然敢徒手接她的剑,如果不是最后时分,她收了剑势,叶湛这只手怕要废了。 “师尊,你放过他们吧。” 离倾又急又气,“怎么,你和他认识?” “不,不认识,但是我……能理解那种失去重要之人的伤痛。” 离倾沉默了。 她知道叶湛说的重要之人,定是那阿雪。 趁着离倾迟疑,虚叟赶紧将五个骷髅抱进了怀里,警惕地望着离倾。 许久后,离倾恶狠狠地盯着她这个徒弟,说道:“好,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放过他们。” 叶湛垂眸:“谢谢师尊。” 虚叟松了口气,便又听离倾说:“骷髅我可以给你留着,但是他们的残魂却不能再留在这世间了,不仅对你不利,你如此禁锢着他们,也是断了他们投胎转世的路。” 许久,虚叟呐呐道:“他们……还能转世吗?” 离倾:“能!只要我去掉他们身上的枷锁,自然有鬼差能寻到他们带去鬼界,他们也能再次入轮回。” “……” 见虚叟不言,离倾冷声道:“你不愿意么?以一己之欲强捆着他们,断了他们的后路,永远禁锢在这小小一隅,这就是你们凡人说的爱,真是可笑至极。” 第四十七章 凡人之爱 许久后,虚叟长长地对离倾叩首,沉声道:“那便劳烦仙君指路了。” 离倾念了几句口诀,骷髅忽然发出阵阵白光。 五缕魂魄从骷髅离钻了出来,渐渐化成五个模糊的影子。 一个女子的身形,和四个孩童。 虚叟干瘪的眼牢牢瞪着那影子,浑身颤抖不已,流出的眼泪,浸湿了脸上每一道皱皱巴巴的沟壑。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飘渺地响了起来。 “相公。” 叶湛诧异地看着五个模糊的影子,随着这道声音而出,变得清晰了起来。 一个温婉的妇儿,与四个幼童,悬在半空,正哀哀地望着虚叟。 “相公。”妇人又轻轻叫了一声。 “爹爹。”小孩也跟着唤道。 “……夫人,玉儿,青儿,风儿,蓝儿。”虚叟扑上去想抱抱家人们,却扑了个空,狼狈地跌在了地上。 离倾毫无波澜地说:“不要徒劳,这是我用术法凝聚的你夫人和孩子的最后一丝灵魂。” “相公,我和孩子们要走了,你不要再执着于仇恨,好好过日子,如果有缘,我们下辈子再会。” “爹爹,再见。”四个小孩,乖巧地对虚叟挥手。 虚叟举起无力的双手,也机械缓慢地摆了摆,以前,他每次外出,他们就站在门口乖巧地说着“爹爹,再见”为他送别。 虚叟勾起嘴,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低声说:“好孩子,听娘亲的话,爹爹很快就回家了。” 叶湛突然动了动耳朵,他好像听到了沉重的脚步声,和锁链碰撞的声音,当他回过神来,那五个鬼影,已经彻底消失了。 离倾说:“他们摆脱了你的桎梏,阴差已经来接他们离开了。” 虚叟匍伏在地上,痛哭失声,明明不过四十多岁,这十多年的消耗等待,让他苍老得像风中残烛的老人。 许久,虚叟平静了下来,对离倾长长地磕了个头,“仙君,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仙君能答应。” 离倾:“你说。” “我知道或许这一辈子,我都找不到凶手了,但是我不甘心呐,还望仙君帮我找到凶手。” 离倾沉默了许久。 这些事,原本与她无关,她没必要插手的,世上冤屈之人无数,她哪里管得过来。 可想起虚叟和妻儿告别的模样,她突然生出些恻隐之心。 “好,我答应你。我定会尽我所能,找到杀害你家人的凶手。” 虚叟笑了下,“多谢仙君。” 然后,他颤巍巍地拿起歪斜在地上的木拐杖,扭动了一下木拐杖,然后一股黑气涌了出来,一个黑色的漩涡出现在了木拐杖之上,虚叟从里面捧出了一堆石头。 都是罕见的灵石。 那堆石头里,除了天外陨石,还有许多灵气满满的灵石。 “这些都给仙君,就当我给仙君的报酬吧。” 离开石头阁后,离倾就一直在客栈房间里打坐,不愿见叶湛,有事只让铜镜在中间当传声筒。 “小子,没想到你也有今日吧,活该!”铜镜翻身了,只差仰天大笑,看了眼叶湛包得像猪蹄的手,将一瓶药扔在他怀里,“这是主人给你的,拿着吧。” 叶湛知道自己惹师尊生气了,心乱如麻,手指摩挲着那瓶药,哪里还有心情理会铜镜。 见叶湛竟然无视自己,甚至连声谢谢都没有,铜镜火气更大,牟足劲想找他茬。 铜镜瞥了眼,已经修好的床铺,又不客气道:“现在床也修好了,本尊看你还有什么理由与主人同床共枕,本尊早就看出来了,你是个一肚子坏水的坏胚子,竟然对主人有了那种下流的想法。” 叶湛猛地抬起了眼皮,眼神阴沉地看着铜镜,“你说什么!” 第四十八章 师尊吃饱了再骂我 铜镜自知失言,刚想溜,就被叶湛一把抓住了,掌中灵气乍现。 虽然比起离倾时常威吓它的灵气不值一提,但是对付铜镜还是绰绰有余的。 “那晚上……你看到了!”叶湛眯着眼,眼底透出寒光。 铜镜本质是个欺软怕硬的家伙,立刻陪着笑装傻充愣,“哈哈哈哈,你在说什么,怎么本尊听不懂啊。” 叶湛没作声,只加大了手劲儿,铜镜立刻没出息地和盘托出,“对对对,那晚本尊跟着你,都看见了!痛痛痛,快放了本尊!” 难怪不得去石头阁的路上,这破镜子一直说些“尊师重道”的话,原来是早就知道了,特意来敲打他的。 其实不用它敲打,叶湛也自有分寸。 他也想了许多,他那晚的异常,不过前脚才去了乐极生天,受了刺激,然后又恰好和师尊同卧一床,才会有些反应罢了。 那时候,怕是任何一个女子躺在他身边,他都会有这样的反应。 叶湛想通这些,心里的窒闷之气消减了不少。 他松开了铜镜,低声威胁道:“那晚的事,你不准告诉师尊!” 终于得了自由的铜镜,唾了一声,“本尊是疯了,才把你做的这种脏事告诉主人。你不嫌害臊,我还替你脸红呢。” 离倾清点了从虚叟那里得来的石头,皆是灵气充沛的上品,尤其天外陨石更是其中极品。 离倾拿起那颗浅紫色的天外陨石,放在眼睛下,对着窗外的光看,能看到里面有一颗小小的犹如火焰一样的深色块状。 是石心。 “这枚天外陨石可比想象中还要名贵。”离倾爱不释手地把玩。 要知道这世间万物皆有灵,但石头能修出石心的更是寥寥,这种拥有石心的灵石,比同等级的灵石,灵气会更纯粹深泽。 不过想到要用到叶湛身上,她又胯了脸。 不是她舍不得给叶湛用,而是按照叶湛那种不把自己的命当命的狠劲儿,怕是隔三差五便会出些状况,就是她拥有无数的天材地宝,也不够他霍霍的。 明明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怎的又善心泛滥至此!想至此,离倾没兴致再研究这天外陨石,随意扔进了乾坤袋里。 “不知道这小子怎么样了?”离倾撑着下颚叹了口气,“手伤得那么重,不会残废了吧。” 她很想去看看他,但是作为师尊,就应该拿出师尊的威严来,冷着他,免得让他误认为自己太好说话了,不将自己的话放进心里。 就在这时,紧闭的门扉被敲响了。 “谁?” “师尊,是我。” 叶湛的身影,拓在门上。 离倾忍住了马上去开门的冲动,故意沉着声音问:“做什么?” 外面沉默了一会儿,便听他说:“师尊,我给你送吃的来了,你午饭还未用。” “放在门口吧。”离倾冷着声音说,“我在修炼,等会儿自会去拿。” 叶湛并没有离开,突然跪在了地上,一语不发。 一下午,叶湛就跪在走廊上,完全无视了过路人的指指点点,他垂着头,身体挺得笔直,落在他身上的日光,由浓烈灼人,慢慢变得疏淡柔和,最后消失不见。 他整个身子笼在黑暗里,像一个无家可归的鬼影。 这时,门忽然大开了,离倾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淡漠神情里还掺杂着几分气急败坏。 “跪在这里干什么,不嫌丢人的。”离倾克制住了想骂他一通的情绪,不知道叶湛这倔脾气从哪儿学来的。 叶湛抬起头,看了她好一会儿,才低声说:“师尊,你打我骂我都可以,但是不要不理我。” 他的声音掺了几分委屈。 嗨,还委屈上了,就准他胡作妄为不顾性命,就不许她发点小脾气? 离情真想敲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装了些什么。 此刻,离倾肚子很不合时宜地发出一声嘶鸣,离倾大囧,脸色顿时变得精彩纷呈。 叶湛忍住笑,从怀里拿出几个糕点,外面灵气团出了一个保温罩,轻声说:“师尊,这是我特意为你留的,先吃饱了再骂我吧。” 离倾叹气,突然想起他来云梦幻境寻自己,一身狼狈的模样,又想起了被困在五鬼迷阵里,用手腕血喂自己,差点去了半条小命,还对自己露出的笑。 本来就不是很盛的火气,被他这么一搞,顿时烟消云散。 可是她还是绷着嗓子,用极淡的语气问:“你怕我不理你?” 叶湛重重点头,“害怕,因为师尊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第四十九章 不堪入目的古籍 亲人这个词,对离倾来说不陌生,从前在她眼里,亲人只有养育她长大,教她本事的师父,以及一直包容自己,跟在后面收拾各种烂摊子的师兄。 直到此刻离倾才想清楚,其实和叶湛一起经历了一件又一件的事后,她对他好,并不仅仅是因为要保全五蕴灵山,避免未来的灾祸发生。 其实也是因为,她是真的接纳了叶湛,将他圈入了自己的羽翼之下,想当成了亲近之人保护。 所以,她看到叶湛为了自己,为了旁人,一次次流血受伤,不将自己当成人看,她才会如此生气。 眼前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而已,她的岁数都快是他的两倍了,何必和小屁孩一般计较呢。 “你起来吧。”离倾语气温柔了许多,将叶湛扶了起来,“以后,要爱惜自己,断然不要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再这样,我就把你逐出师门。” 叶湛愣住了,他原以为师尊生他气,是因为他拦着师尊,不让她处理了虚叟的妻儿,坏了师尊的原则。 原来,是他想错了。 师尊是因为他的伤,才如此生气。 叶湛压抑不住心中越来越汹涌的喜悦,一个笑容从唇边扬起。 “以后除非是师尊让我去死,不然,我一定会好好活着的。” 铜镜在一旁偷偷看着冰释前嫌的两师徒,哀哀叹气,现在它又是最孤苦无依的那个了。 它抬起镜身,望着天上寂寥的圆月。 突然好想念小白妹妹啊。 即将要到中秋,听说即空岛有祭月活动,离倾决定凑凑热闹留几日才走,毕竟回到了五蕴灵山就需要帮叶湛修复灵核,需要闭关很久,再次下山,不知就是何年何月了。 这几日,已经寻齐了帮叶湛重塑灵核的材料的离倾,过得是相当快活,到处吃吃喝喝,玩玩乐乐,还在一间旧书斋里寻到了一本名叫《为师之道》的古籍。 离倾以为是教徒弟和师父相处之道的书,大手一挥就收入了囊中。 叶湛:“师尊,你买这书做什么?” 离倾十分坦荡地拍了下叶湛的肩:“毕竟师尊也是第一次为人师表,没什么经验,自然要学学前人经验。” 总不能总是学掌门师兄,以及惊戈那个老古板吧。 叶湛望着离倾专注挑着其他书的侧脸,微微笑了下,“我觉得师尊现在就很好了。” “这就叫好?真是可怜的孩子。”离倾拍了拍叶湛的头,叹息道,“以后师尊会对你更好的。” 当晚,离倾回到房中,翻开了那本古迹,被入眼的图震惊得想自戳双目。 交媾在一起的男女,做尽了不堪入目之姿。 旁边还有小篆解析:双修之法第一式,男方为师,阴阳调和之际,需带领女方打通气脉,才能让灵气相互通融交汇…… “太不要脸了!” 离倾啪的一声阖上了书,难怪不得选书时,那老板看她和叶湛的眼神奇奇怪怪的。 还好今日出门天气热,戴了斗笠,不然传出去,她堂堂的离倾仙君,竟然买这种污秽不堪的淫书,还让她如何在修真界立足。 离倾拿起那本书,正准备将其销毁的时候,房门忽然被敲响了,“师尊,你好了吗,听说祭月活动快开始了。” “好,等等,为师马上来。” 说罢,离倾眼珠转了转,将书扔进了床底下,然后拍了拍手,打开门,随着叶湛去了市集。 第五十章 占徒弟便宜的快乐 “哇,好热闹啊,本尊第一次见这么多人,凡人,你转转身,本尊要看那边的戏耍。” 铜镜本就招摇,离倾怕它太惹人注目,遂将它挂在了叶湛的身上,装作一个配件,铜镜也老大不客气地指挥起了叶湛。 叶湛今日心情好,也随着它去了,但眼睛一直黏在了离倾身上,生怕她丢了似的。 古往今来的女子,都爱买东西,离倾更是各种翘楚,她除了对各种天材地宝感兴趣外,对一些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也是兴致浓厚。 看到一个做糖人的小贩,她就挪不动脚,看着那些做得惟妙惟肖的小动物,她问了句:“可以做人像么?” “当然可以!小娘子想要做谁?”老叟笑眯眯地问道。 离倾唤犬一样,对叶湛招了招手,叶湛便听话地走了过来。 离倾指着叶湛,“做一个他!” 老叟打量了一番叶湛,见少年的目光始终黏在离倾脸上,了然地笑了笑:“好俊的公子啊,两位果然是郎才女貌。” 离倾:“……” 叶湛脸骤然红了,幸而花灯迷眼,看不真切,他故作平静地想要反驳:“我们不是……” 不等他说完,离倾已经抢白道:“老伯,你眼神可真不好啊,我明明是他娘亲。” 叶湛:“……” “啊?!”老叟不敢置信。 离倾用手肘捅了捅叶湛的腰窝:“乖儿子,叫声娘来听听。” 叶湛木着脸,此时,脑中回响起离倾威胁的声音:“乖徒儿,你不是想让你师尊出丑吧。” 许久,叶湛憋出一句干巴巴的:“娘。” 这下,老叟终于相信了,“没想到小娘子如此年轻,便有这般大的儿子,是老夫眼拙。” 占了叶湛便宜的离倾,身心舒畅,结款时,还多给了老叟些银钱。 她拿着做好的叶湛糖人,在叶湛脸前晃了晃,叶湛伸手要去拿,她又立刻缩回了手,一本正经地说:“再叫声娘,娘就给你。” 叶湛无奈了,“师尊,莫要闹了。” 离倾觉得无趣,咔嚓一声咬掉了糖人的头,才塞进了叶湛手里:“我这把年纪,早些年努努力找个道侣,要生下你这般大的儿子也不是不可能,你怎的这般一板一眼无趣得很啊。” 叶湛:“……” 直到离倾走远了一些,铜镜才贱嗖嗖地说:“要不你认我主人当干娘吧,免得你整日胡思乱想。” 叶湛沉了声音:“你!闭嘴!” 铜镜气死了,本以为主人多了个徒弟,它的地位便会提升,没想到现在连叶湛这个小崽子都骑在它头上了,胆敢对它大呼小叫。 这红尘啊,真无趣! 即空岛的中秋,最热闹的时刻,就是子时时分的祭月仪式。 当晚,河里会有无数的船,围绕着河中月亮的倒影,进行祭拜活动,抛扔鲜花和水果入水里,就能得到月神的庇佑。 离倾也租借了一条小船,混在船群里。 铜镜不想看到这对关系越发亲密的师徒,假借晕船作为借口,躲进了乾坤袋里。 “真是没用。”离倾嘲笑道,然后又看向划着浆的叶湛,“你只要敢说你也晕船,我一脚将你踹进水里去。” 叶湛抿嘴轻笑,眉眼在岸边的灯火映照下,很是丰神俊朗,依稀有了大人的轮廓。 离倾暗暗赞叹了一番。 她这个徒儿虽然不知道往后修炼的资质能到底达到什么境界,但是这长相却是一等一的好看,她见过的人里,就没长得比他俊的。 现在便如此出众,再长大一些,怕要折了多少姑娘的芳心。 “师尊放心,我不晕船,只是觉得仿佛以前也和别人一起划过船。” 叶湛慢声说,他好像突然回想起来一些从前的事。 第五十一章 忽现的魔气 离倾顿时来了兴趣,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船舷上,翘着腿晃悠了起来。 “哦,那你还记得什么?” “……隐约记得,有一条非常弯折的小河,天很灰,河上起了很大的雾,岸边有很多红色的花,我和一个女子在湖上泛舟,大概就这些。” “不会是杜鹃吧,和阿雪一起。”离倾秀眉一扬,猜测。 闻言,叶湛轻摇头:“不是同阿雪,我与阿雪的事,我都记得。” 离倾啧了声,她徒儿不愧是痴情种,一个“都”字道尽痴与心酸。 “那是同谁?” 叶湛沉默了片刻,“或许是某位亲人吧。” 离倾若有所思地看着叶湛,看来他的记忆在慢慢恢复了,在这热闹的节日里,她也不想惹他惆怅,扬手纵水,给叶湛变了朵红色的杜鹃,打发小孩儿一般,扔给他。 “拿去玩儿吧。” 叶湛接了过来,低声道:“师尊,你喜欢什么?等我灵核练成了,也送你许多许多。” 离倾望月,“我啊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就想看到五蕴灵山变成天下第一的仙门。” “就没其他的吗?” “有啊,银子。” “……” 离倾见叶湛真的正经深思的样子,故意玩笑道:“傻徒儿,如果等你能修炼成点石成金的能力,只能是修仙问道成功之时,饶你多厉害要练到此境,也定是百年之后,那时我或许已经不在这尘世,只能便宜其他人了。” 叶湛蹙了眉,倒是教训起了离倾:“师尊,莫要胡说。” 这叶湛教训起她倒是没完没了了,离倾凌起眉,正要摆出为师的威严来时,忽然一朵铅灰色的云移到头顶,霎那间,天光尽灭,黑云遮月,四周变得漆黑幽沉。 紧接着,平静水面,如被无形的巨大手捣动,剧烈的晃动了起来。 只听周围船上,传来了或大或小的惊惧对话:“这是怎么了?” “会不会是月神发怒了。” “怎么可能!这些年来都风调雨顺的,从未遇到过这种怪事。” “谁知道呢,还是快拜拜吧。” …… 一言号之,剩下的人,都纷纷跪在了船上,叩拜了起来。 风浪涌动得越发厉害,他们旁边的船只上有人被颠进了水里,不识水性,挣扎着叫着救命。 叶湛猛地扎进了水里,将人捞了起来。 然后,他又回到了自己船上,顾不得湿透的衣服,极力稳住晃动的小船,蹙眉问:“师尊,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真有什么月神?” 离钦抬头看向一处,从城里的方向卷起了一股黑浓的影子,像一个巨大的柱体,上方连接着那片铅灰色的云,尾端扎进了城镇密密如网的房屋里。 离倾冷声道:“哪有什么月神,分明是魔气!” “魔气?” “对,我们现在去看看!” 说完,离倾使了个咒法,帮叶湛烘干了衣服,化气为剑,拉上叶湛跳上去,御剑便朝那黑柱的方向而去。 距离得越近,那魔气越盛。 叶湛觉得呼吸都像被挤压了一般,难受得紧,怕离倾担心,他咬着牙硬是没流露出半分异态。 “竟然是从石头阁发出来的。” 辨明方向,离倾愈加惊愕,当下加快了速度,赶到了石头阁落下之时,那魔气忽然就变得微弱,然后渐渐消失了。 月光又露了出来,明晃晃地落在青石板上,拓下两师徒的孑立影子。 离倾蹙了下眉,推开了石头阁的门,只见虚叟悬挂在屋梁上,他的身体比起前几日,显得更矮小了,哪怕被悬挂着,身体都佝偻着,伸展不开,像煮熟的虾米。 那五个骷髅还摆在他脚下,无双空洞的眼孔,仿佛注视着屋梁上的人。 叶湛跟了进来,看着地上踢翻的凳子,立刻拔出问心,割断了已经深勒进了他脖子里的绳子。 虚叟的身体沉重地栽进了那一堆骷髅里。 叶湛探了探虚叟的鼻息,然后沉默着收回了手,“已经没气了。” 虚叟死后,那双老迈的眼还大大圆睁着,眼珠已经不是从前的青白色,而是浑浊的黑。 是属于正常人类的颜色。 叶湛帮他合上了眼,许久,才轻声道:“师尊,他是想去找他的妻儿团聚,所以才选择自尽吧……” 顿了片刻,他似想说服自己似的,低声喃语,“这样也好,他死了,他的妻儿们也不必等得太久,说不准还能早点遇上。” “……他们不可能再遇见。” 离倾蹙眉,水杏眸底带了点悲悯之色,说出口的话,却残忍至极。 第五十二章 撬墙角的男人 叶湛猛地抬起头,不解道:“……为什么?” 只听离倾一字一句地说:“他身上已被魔气浸透,非人非鬼非魔,人鬼妖都可以入轮回,但是唯独魔和沾染了魔气的灵体不可以,阎罗殿不会收他的。” 说罢,离倾的手从虚叟身上拂过,一层淡淡的黑气若隐若现。 叶湛不知为何心底涌起了一丝悲凄,看着虚叟老迈的脸,沉默地帮他理顺了头发和衣物,才低声问:“师尊,不是说万物平等么,为何魔就如此不被六道所容?” “魔本就是应世间阴暗之气而生的,与朗朗乾坤相背驰。” 叶湛:“……” “别想了,天道已定,由不得我们,我们只能尽力做好自己想做的事。” 离倾宽慰了叶湛两句,便察看起了四周,想找到还有什么蹊跷之处,但无疑她失败了。 除了方才远远看到的魔气,如今空气里早就残余不下半分,仿佛凭空消失了。方才所见,好像也只是她的幻觉。 越是这样,离倾便觉得此魔更不一般。 从前藏于虚叟身上,她与虚叟接触时竟然未曾发现,方才又搞出那声势浩大的一出,仿佛像是在引人入局。 “师尊。”叶湛将那堆骷髅和虚叟放在一起后,站到离倾身边时,已恢复了从前的平静如水,“那虚叟说的,当年出现的那个人,就是魔族之人吧。” “应该是,按照如今的情况推测,当年那魔物想控制的不是虚叟死去的妻儿,而是虚叟本人。不然不会他的妻儿都能轮回转世,但唯独他不可以,那魔物就是想要利用虚叟的怨恨之气供养自己。” 闻言,叶湛想了片刻,又问:“师尊,那杀害虚叟妻儿的人,会不会就是这魔物杀死的。” “不排除这个可能。” 叶湛凝眉,如果真是这样,那魔物真的是险恶至极。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亮起了火把,将阴暗的石头阁照得通明,瞬息,就将屋内的凝重驱散开了。 阴霾褪去,天边已重燃起了一抹皎洁月色。 叶湛站起身,眯眼望向门外的重重人影。 他们穿着统一的服饰,皆带着武器,应该是某个门派的人。为首的男人,穿着气度相貌都很是不凡。 他目光堪堪扫了屋内的两个影子一眼,咿了声后,不紧不慢地问:“你们是何人,半夜在这里做什么?” 离倾并不给面子,反问道:“我倒是要问问你,半夜来这里为何?” 被人挑衅了,男人挑了挑眉,阔步走了进来。 他扫了一眼地上的虚叟和那几个骷髅,桃花眼倏然一挑,声音依然没什么力度地说:“你们杀了虚叟,那我便不能放你们离开。” 叶湛立刻挡在了离倾面前,拿出问心,横在面前,冷厉着眉:“我看谁敢动我师尊!” 男人笑了下,“灵气这般薄弱,便别自不量力了!如果你乖乖束手就擒,还能少受点苦。” 叶湛不言,拔出问心,就朝男人刺去。 男人根本未将他放在眼里,抽出一条充溢着木系灵气的鞭子就朝叶湛劈去,卷住了叶湛的剑,往回拉。 他本来信心满满,未想,问心忽然灵光大盛,像突然间注入了千钧之力,一点点拖着他的鞭子往回缩。 叶湛用余光,快速望着一眼沉浸在黑暗里的离倾,他知道是师尊出手在帮他。 男人努力往回拉,额上溢出了汗。 明明看起来那么弱,为何一瞬间就变了个人去,难道他小瞧了这少年。 就在这时,离倾骤然松了力道,男人因着惯性,猛退了几步,才稳住了身形。 “你……”男人惊异片刻,又露出狂喜的表情,“这位少侠,你可想加入我碧海潮生门,成为我派入门弟子。” “呵,花老二,你守点规矩吧,竟敢撬起了我的墙角。” 离倾走了出来,整个身形暴露在光火之中。 花无涯愣了一息,旋即桃花眼里铺层满了惊喜,“原来是离倾仙君啊,好久不见。” 离倾冷哼了声,“是好久不见,不过你的修为倒是退步了不少。” 花无涯并不在意,“不是我退步了,是仙君你进步神速。” 说罢,花无涯上前几步,放肆地看着离钦的脸,语带三分轻挑三分认真地说:“不仅是修为猛进,容色也越发合我心意了。” 花无涯作势就要去挑离倾的下巴,离倾刚想挥开他不安分的手,一柄雪亮的剑已经抵在了他的手边。 花无涯目光从剑上掠过,最终落在叶湛脸上,笑问道:“少侠,你这是做什么?” 叶湛脸如寒霜,冷冷地说:“不想掉根手指,就将你的脏手收回去!” 第五十三章 我徒弟最好 花无涯不疑叶湛的话有假。 他同叶湛对视了一会儿,叶湛分寸不让,眸如冷星,仿佛他稍有越举,便会扬起利齿,咬碎他的脖颈。 花无涯暗想有趣。他虽不惧叶湛,但也不想惹了这个狼崽子,于是淡定地收回了手,转而看向了离情,语中带笑道:“听说仙君收了个奇才徒弟,能破你的无垠结界,就是他吗?” “是,怎么,你有什么意见。”离倾不耐烦地应道,方才还想撬墙角,这事能让离倾记一辈子的。 花无涯摸着下巴:“长得是不错,但是脾气怎的这么坏,半点都不如仙君讨人喜欢。” 离倾护崽子得很,听他挑叶湛毛病,顿生不爽,“花老二,我觉得我徒儿很好,我很满意,用不着你来指手画脚。” 叶湛看了眼离倾,嘴角微微翘了下,但很快又因胸腹中翻滚的痛意,压了下去。 花无涯这人脸皮一向厚,被噎了还毫不在意,继续装作无事一般地说:“离倾仙君来即空岛多久了,怎么不通知花某一声,我们碧海潮生门也好尽尽地主之谊啊。不如这样,今晚就随我回去吧。” “回去”这个词,在叶湛听来非常狎昵。 尤其是看着见他那双眼睛直勾勾地黏在离倾身上,恨不得立刻将之抠下来。 对花无涯的殷情,离倾并不领情,冷声问:“花老二,别说废话,你赶来这里,想必也是发现了魔气,你们碧海潮生门准备如何解决。” “呃,这个啊,我爹和我大哥,自然会想办法解决的。”花无涯吊儿郎当道,“我只是来查探的,其他的由不得我操心。” 这花无涯是碧海潮生门掌门人花映的二儿子,在碧海潮生门虽然被尊称为二宗主,但私底下都知道他是扶不起的阿斗,花映以后定然是要碧海潮生门交到大儿子花无际手中的。 众人皆知如此,花无涯也真的将纨绔的做派,发挥到了极致。 离倾深呼吸,换了个问题:“你想必是认识虚叟的。” 花无涯点头:“自然认识,我们碧海潮生门经常同虚叟打交道。” “那你显然也知道他在饲养五鬼,并和魔族有牵连吧。” 她不过来了一次石头阁,便碰到了瘴气,并发现瘴气与五鬼有关。 碧海潮生门长期盘踞在即空岛,不可能不知其中因由。 “饲鬼这个是知道的,但是魔族这事,我也是刚刚才知晓。”花无涯倒是坦荡。 离倾知道他没有说谎,虚叟身上藏有魔气,之前她也未曾发现。但依然对他的行为,以及碧海潮生门,乃至整个坐落在即空岛上的那些修真门派,感到不齿。 她冷声道:“碧海潮生门乃修真界第二大派,为了利益竟然对饲鬼这等有违天理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真乃修真界的耻辱。” “等等,仙君,我纠正一下,我碧海潮生门是修真界第一大门派。”花无涯说。 “呵呵,花老二你真的好意思,你们碧海潮生门怎么赢过重云仙宗,成为第一仙门的,你自己没点数吗,非要说出来自取其辱?” 花无涯笑道:“那也是重云仙宗的上任掌门容景自己不争气啊。” “花映怎么有你这样厚脸皮的儿子。” 见离倾有了几分愤恼,花无涯陪着笑,就要去拉离倾的手,“仙君消消气,生气多了会长皱纹的。” 离倾很不给面子的挥开了,“别碰我。” 花无涯搓了搓手,感受着方才手指划过离倾手背的滑腻,柔声道:“仙君,如今已经快子时了,有什么事到我碧海潮生门再细说,可好。” “不去,我有住处。” 离倾现在根本不想和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共处一室,她觉得脏。 “叶湛,我们走!” 离倾挥袖大步往门外走,叶湛跟了两步,忽然眼前一黑,压抑的不适在胸腹中翻腾如潮涌,他小声唤离倾的名字,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哎哎哎,小兄弟,你怎么了?” 花无涯叫住离倾,“离倾仙君,你这个徒儿晕过去了。” 离倾回头,只见叶湛悄无声息地倒在地上,花无涯拍着他的脸,似乎想要叫醒他。 “花无涯,你让开。” 离倾推开了花无涯,扶起了叶湛,这么一挨,她才发现叶湛全身的衣物都被冷汗打湿了,显然时忍受了许久,脸色更是呈现出不正常的青灰色。 离倾摸上他的脉博,顿时眉尖拧紧,蕴在浅珀色眼珠里的情绪,剧烈颤动了下。 第五十四章 消失的魔气 “怎么了?” 花无涯问着,手也伸到了叶湛汗涔涔的额心上一探,感觉到了一股阴冷之气袭来。 他像被烫了似的,迅速收回了手,沉吟片刻,低声道:“叶少侠怕是被魔气入体了,我说那魔气怎么消失得那么蹊跷,不会全部躲进叶少侠体内了吧。” “花老二,别胡说!”离倾厉声道。 “好好好,我不说了,不管魔气多少,这也是才入体,仙君我那里有上好的药材道医,正好可以帮他拔除魔气,事不宜迟,我们快走吧。” 离倾未动,垂眸望着叶湛。 她方才察看魔气之时,并未感受到叶湛身上被侵入了魔气,同虚叟一样,只能说这魔太厉害了,藏匿于人体内,不刻意探之,便不能感觉分毫它的气息存在。 “仙君别犹豫了,虽然魔气不会要人命,但在身上存在久了,也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你不想你弟子,变成虚叟那样吧。”花无涯以为离倾还在考虑要不要同他回碧海潮生门之事,不由苦口婆心地劝。 “去,谁说我不去!” 哪怕离倾再不愿意同花无涯去碧海潮生门,眼下,也只有妥协。 倒不是她解决不了叶湛身上的魔气,而是下榻客栈,到底有普通人入住,她不想影响旁人。 修者聚集,防护森严的碧海潮生门,眼下显然是最好的去处。 离倾扶起叶湛就要走,花无涯赶紧走了过来,说道:“我来我来,这种体力活怎么能让离倾仙君来做呢。” 于是不由分说,将叶湛接了过去。 少年看起来身姿单薄,没想到却出乎意料的重,花无涯没防备,踉跄了一下。 离倾看了他一眼,不客气道:“小心一点,别把我徒弟摔了。” “是是是。”花无涯摇头应着,一使力将叶湛扛上了肩头,还大言不惭道,“如果把你心肝徒弟摔着了,我给你当徒弟便是。” 离倾似笑非笑地看了眼花无涯,朱唇轻启,“当我徒弟你还不配!” 花无涯:“……” 言毕,离倾负手朝着门外大步走去,门外的弟子自动让开了一条道,供她通过。 “对了。”离倾忽然回眸,看了一眼屋里的虚叟和他已经变成了骷髅的妻儿,沉声说道:“花老二,你让人将他们好生安葬了吧。” 花无涯无奈地摇了摇头,想要对离倾做个风流倜傥的拱手,发现肩上多了个累赘,只得作罢,笑道:“小的一切都听仙君安排。” 到了碧海潮生门,叶湛还昏睡不醒。 花无涯以贵宾的待遇迎接了离倾,安排了最好的房间,还备上了美酒佳肴,但离倾并不领情,直接将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的花无涯关在了门外。 “仙君,你不需要大夫吗,我碧海潮生门可有最好的道医,在下也略懂医道。”花无涯不死心地拍着门。 “不需要,我自己可以。”离倾毫不留情地拒绝。 花无涯自讨无趣,又不舍得离离倾太远,便翻身上了门外那颗巨大的紫藤花树,依靠在上面望月叹息。 早知道冷漠的离倾仙君对自家徒儿如此偏宠,他也该去拜入她门下的。 哎,现在只能叹一声造化弄人。 夜光珠将室内照得灯火通明。 离倾将叶湛放在了床上,伸手摸上他的胸膛,可以感知到他身体里的假灵核,已经消失了。 “难怪如此容易被魔气侵袭。”离倾摇摇头,“看来还是要快些回去,为你重塑灵核才行。” 离倾又将手搭上叶湛的脉搏,突然,诧异地瞪大了眼。 方才花无涯说得不错,叶湛体内的魔气翻涌得很厉害,应该窜入了大量魔气,现下再一探感受他身体里魔气的深浅, 魔气竟然消失了。 离倾秀眉拢紧,会出现这种状况,她只能想到两种能解释的可能。 其一,便是在他们来碧海潮生门的路上,魔气逃窜了。 但是,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如果那么庞大的魔气外溢,她不可能察觉不到。 其二—— 她猛地看向门外。 正好看见一道影子,蹑手蹑脚地凑到了门边,似乎想偷听门内的状况。 离倾冷笑了声。 用灵气控制,猛地拖开了门栓。 那个人影来不及躲,跌进了房里。 第五十五章 魔气的挑衅 “哎哟,痛死我了,离倾仙君,你出手怎的如此之重。” 花无涯哀哀叫唤,但下一秒,离倾就瞬移到了他面前,手指紧紧捏住了他的脉门。 这一下比摔的那一下,不知痛了多少倍,离倾手劲儿大得仿佛要直接捏碎他的手骨。 “啊——!”花无涯顿时惨叫出声,“快快快放手!” 听到花无涯的惨叫,顷刻,一堆修士出现在了门口,拔出武器,虎视眈眈地看着离倾。 花无涯一面痛得直抽气,一面还断断续续地说道:“别……别动手,这……这是我的贵客。” 修士们面面相觑,顿时也不知道该走还是留下来保护花无涯的安全。 这时,离倾骤然松开了手,看了眼花无涯都痛得快扭曲的脸,为对他的怀疑,生出些许的愧疚,低声道:“……你没事吧。” 花无涯立刻顺杆往上爬,露出被捏出两个青紫手指印的手腕,不正经道:“有事,需要仙君吹吹才能好。” “……” 离倾觉得自己脑袋有问题,才会关心这个无耻之徒,冷笑道:“滚,别再鬼鬼祟祟来偷看了,再被我发现,别怪我真的不客气。” 然后,“乓”地一声关上了门,将花无涯以及一众人拦在了门外。 随后不放心,还加上了个结界。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离倾唇畔那点微末的嘲意,才慢慢松散,变成了忧虑。 不是花无涯搞的鬼。 她方才以为是花无涯趁着背叶湛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叶湛身上的魔气吸走了。 虽然魔气对修真者并不是好事,但是有些走歪门的邪修,却甚是喜欢,如果将魔气善以利用,是可以让修为事半功倍的。 从前修真界就有秘闻传说,这花无涯表面看起来是浪荡子,对权利,对碧海潮生门未来的掌门之位都不甚在意,只醉心于医道之术,其实暗地里却在与他的大哥斗得你死我活,实乃扮猪吃老虎。 她险些也信了。 以为花无涯想要靠叶湛身上的魔气提升修为,但是她刚刚一探,却发现花无涯身上灵气虽然薄弱,但存粹,无半点杂质。 离倾看向卧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叶湛,眉心越蹙越紧。 难道那魔物厉害得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 “……难受。” 床上躺着的叶湛眉心蹙紧,额上又冒出大片的冷汗。 离倾拧干热毛巾,正准备擦拭额心之时,忽然又在叶湛身上感觉到了那魔物的阴冷之气。 离倾一惊,忙将指腹探上了叶湛的脉搏。 方才消失的魔气,又在叶湛体内出现,仿佛戏耍她似的,翻滚得越发剧烈,旋即叶湛身上还出现了一层震荡的黑气。 “哼,大胆魔物,竟敢挑衅本仙君,我现在就除了你。” 离倾双指搭上叶湛的脉门,释放出一股淳厚的灵气,探入叶湛体内,想将那魔气逼出来。 叶湛痛苦地闷哼出声,显然痛苦极了。 “忍一忍,很快就好了。”离倾忍住对叶湛的怜惜,加强了灵气的涌入。 就在这时,叶湛突然睁开了眼睛,漆黑的双眸赤红一片,他邪气地勾起唇,对离倾一笑,“仙君,别白费力气了,我竟然入了你徒弟的身体,定然是不会轻易离开的!” 这人的声音又低又沉,带着一股狠厉,同在玄镜里见过的那男人,如此之像。 难道当时叶湛会屠戮了五蕴灵上就是因为这魔物入体么。 不行,既然叶湛成了她徒弟,她决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出现在叶湛身上,更不能让五蕴灵山之祸乱,再次发生!“那就试试吧!到底是本仙君厉害,还是你这上不了台面的魔物厉害。” 离倾咬破食指,飞快地将叶湛额心画了个封魔印,继续加大了灵气的输入。 叶湛体内两股魔气和灵气战得不可开交,魔气已然节节败退,离倾乘胜追击,飞快地用灵气缠绕着那股魔气,想将它拖出来。 叶湛嘴角忽然溢出血丝,他眼中的红消失了,一双温和湿润的眼睛望着离倾,低声说:“师尊,我难受!” 离倾心神一颤,灵气松懈,那魔物便趁机逃脱了,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叶湛忽然勾唇低笑,“哈哈哈哈,我现在散布在你好徒弟的全身血脉之中,如果想除了我,那便杀了你的好徒弟吧。” 说完,叶湛双眼一闭,倒回了床上。 离倾握紧了拳,看着叶湛无害的脸,心中顿时波澜万倾。 许久后,离倾低声说: “对不起,叶湛。” 离倾别过了头,颤抖的手捏上了叶湛的脖子。 自古以来,魔便是邪物,她不能容忍这种异物,在这世间生存下去,随时为祸苍生。 第五十六章 以命做赌 离倾的手越收越紧,叶湛痛苦地蹙眉,不能呼吸的窒息,让他本能地挣扎。 手抓住了离倾的手腕,软绵绵的却没什么力气。 “……师尊。” 离倾以为叶湛醒了,回眸看去,叶湛还闭着眼,显然刚才那句只是呓语。 “对不起,湛儿。” 离倾伸手欲将叶湛的手拿开,忽然指下摸到一道狰狞的凸起,那是上次叶湛咬破手腕,喂她血时,留下的疤痕。 离倾骤然松开了手,望着叶湛骤然平稳的表情,心情复杂难明。 “主人,你真的不打算杀他了吗?” 铜镜方才在乾坤袋里,已将外面的发生的事,看得一清二楚,“这魔物可能就是以后灭五蕴灵山的症结所在。” 离倾沉默良久,才低声道:“……我再想想。” 叶湛睡了一天一夜才醒过来,彼时,屋外的阳光正盛,透过琉璃玻璃窗,折射在他眼睛上,他一睁眼,便晃得他难受。 逆光里,他隐约看了一抹窈窕姝丽的影子,守在床畔,像是幻觉。 “师尊?” 他下意识小声唤了一句,并没期待能得到离倾的回应。 未想一双手伸了过来,扶起了他。 闻到熟悉的味道,叶湛终于明白不是幻觉,倏然睁开惺忪的眼,便见离倾沉眸看着他,自从从五鬼迷阵里出来后,离倾看向他时一直带着浅浅笑意的水杏眸,此刻变得幽深无比。 叶湛习惯地对离倾笑了笑,轻声说:“师尊,你……怎么在我房间。” 看着这个纯净的笑,离倾心里五味陈杂。 叶湛昏睡了一天,她便在这屋里坐了一天。其间,叶湛一直在做梦,说着胡话。那时她无数次想掐断叶湛的脖子,让他永沉梦里。 但数次又松开了手。 她内心的天平在不断倾斜摇摆,一边是五蕴灵山的命运,一边是她已是真心以待,将他看作同师父师兄一般重要存在的徒弟。 她纠结犹豫了许久,看到叶湛冲他露出的毫无防备的笑容,她才顿时有了决定。 她不能杀了叶湛。 她会想办法除去他身上的魔物。 她偏要赌上一赌,以她的命!以五蕴灵山的未来!作为赌注! 那一刻,她悬而未决的心,终于有了落处。 她突然想起了虚叟质问她的话—— “仙君就没有珍惜的人吗?哪怕知道是逆天而行,为了他,还是要奋力搏之!” 那时候,她信誓旦旦地说,既然是逆天之事,她便不会沾染!现在,离倾知道自己错了。 叶湛便是那个既然知道是逆天而行,也想帮他扭转命运的人。 被离倾盯着,叶湛脸颊微烫,迟疑地问:“师尊,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离倾未回答,却突然摸了一下他的发顶,呼出一口气后,轻声问:“好徒儿,现在感觉怎么样?” 叶湛已经想起来了,他在石头阁忽然晕倒的事,顿觉羞赧难当。 他怎么如此没用,总是在师尊面前一次又一次地丢脸。 “好多了。” 叶湛没有说谎,他醒过来后,便觉得不论是体力还是精力,似乎都比以前要旺盛了许多。 “师尊,我为什么又晕倒了?” “无事,就被魔气冲撞了一下,以后如果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切不要一个人硬撑着,知道了吗?” 听离倾关心自己,叶湛抿唇轻笑:“知道了,师尊。” 闻言,离倾点头,见叶湛喜不自胜的模样,旋即又凌烈了眉目。 “好了?”她又问了一遍。 “师尊,真好了。”叶湛笑得越发的甜。 离倾掀开了他的被子,骤然拨高了嗓门,叉腰做出凶巴巴的样子,“好了就快起来!躺着装什么尸体!快滚起来跟为师回五蕴灵山去!” 第五十七章 师尊说谎了 叶湛被离倾突然变脸吓了一跳,哪里还顾忌什么丢脸不丢脸,利落地蹦下床,随着离倾往外走。 “回五蕴灵山吗?师尊,我们这就回去!”叶湛的声音是掩饰不住的迫切。 想起那个花无涯对师尊的态度,他也一刻不想在碧海潮生门待下去。 师尊如此说,他正求之不得。 离倾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急什么,还要先回客栈拿上东西……” 离倾一推开门,迎面和长廊上站着的几个人撞上了。 花映显然已经在门外等候许久,一见离倾出来,忙快走了几步迎了上去,朗声笑道:“离倾仙君,我这里还备了许多灵药,送给你这位小徒儿补补身体吧。” 言罢,两侍女就捧着两个打开的匣子,里面密密放着各种药物。 花映好歹是碧海潮生门的掌门,也是修为大成,德高望重的修士,离倾不好拂他面子,只能收下了:“多谢花掌门。” “离倾仙君言重了,我碧海潮生门与五蕴灵山本就交好,这点东西无足挂齿。”花映朗笑道,声音威严端正,和花无涯那浪荡子半分不像。 这时,花无涯又凑了上来,明显好了伤疤忘了疼,仗着他父亲花映在场,想着离倾好歹也会给自己点薄面,于是极近地凑近了离倾,近到两人衣袖被风吹得不时擦过。 果然离倾只微微蹙了下眉尖,并没有将他赶走,但脸色却非常不好看。 “花二少,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潜台词自然是没事就滚! “当然有。” 花无涯笑瞥了眼脸色不善的叶湛,说道,“离倾仙君,不知道昨晚叶少侠被魔气浸体后,现在身上的魔气除得怎么样了?需要我帮忙吗?” 离倾冷漠地对花无涯说:“多谢花二少关心,我徒儿身上的魔气我已经除干净了,不劳你费心。” 花无涯的眼睛从叶湛脖子上扫过,惊讶道:“叶少侠,你的脖子上怎么有了道淤痕。” 叶湛从醒了后,便觉得脖子上隐有痛意,原来是淤痕吗? 他望向离倾。 离倾咳嗽了声,佯装平静地说:“我帮你拔出魔气的时候,不小心留下的印子。” “可是,拨出魔气需从脉门之处,或者从丹田入手,怎么会从脖子下手,那般大的劲儿,分明是想掐死……” “花老二,你够了!”离倾恼羞成怒,也不给他面子了,“本仙君想从哪里入手就从哪里入手,你一个灵气修为都不如我的,还怀疑上我了!” “离倾仙君息怒,犬子不会说话,别与他一般见识。”花映打圆场后,又说,“离倾仙君,可否让我看看那魔气,说不定能瞧出些端倪。” 好比,修道者根据自身条件,修习不同的五灵术,这不同的魔物,身上携带的魔气也是不同的,越是强大的魔物,所携魔气便越独特。 离倾微微一滞,眼睫轻眨,然后便抬眼,气定神闲道:“花掌门,我已经将那缕魔气净化消除了。” “那真是可惜了。”花映叹惋。 叶湛一直盯着离倾。 刚刚离倾那个小动作他注意到了,上次编故事骗陆掌门时,她也是那样的表情。 他一看便知,师尊方才在骗花映。 第五十八章 蓝颜祸水 叶湛正疑惑离倾为什么要这么做,只见花无涯看离倾的眼神越来越放肆,那点疑惑情绪很快抛掷脑后,顿生不爽,“师尊,我们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离倾点点头,然后冲花映抱拳:“花掌门,叨扰多日,我们就不多打扰了,告辞。” 花映上前一步:“仙君且慢。” “花掌门还有何事?” 花映捋着胡须笑道: “虽然知晓离倾仙君不喜束缚,也不爱参加那些迂朽的议会,但是我最近也刚得到些魔族的消息,昨日便传讯给了即空岛上所有的门派,今日酉时他们都会前来商讨,仙君若是有愿意,不如一并留下来听听可好,也可帮我们出谋划策。” 十一年前,那场围剿妖物的屠杀,离倾放出无垠结界力挽狂澜,委实不得不让人信服她的能力。 离倾沉默片刻,转身看向叶湛。 只消这一个动作,叶湛就知道离倾是打算留下来了。 他并不吃惊,虽然跟着离倾的时间并不算多长,但他知道他师尊虽然有时不拘小节,行事跳脱,但却有一颗心怀苍生的大爱之心。 他微微垂下头,低声道:“师尊,有什么吩咐。” “叶湛,你回去客栈把东西收一收,再回来找我。” 说罢,她顿了一下,想到叶湛似乎并不喜欢花无涯,又道:“如果你不想回来也好,就在客栈等我,我这边事情处理完,便去找你。” 花无涯巴不得叶湛离离倾仙君远一些,好让两人有单独相处的时间,也立刻说:“即空岛也有许多美景,不如我找个向导,陪叶少侠四处转转,领略一番即空岛的绮丽风光也好。” 叶湛看了一眼花无涯,似看穿了他的心思,讥诮地够了下唇角,只道:“师尊,我回来找你!” 见叶湛走远,离倾召出了铜镜,吩咐道:“叶湛现在没灵气傍身,你去保护他,还有关于魔气之事,绝不能告诉他,不然我要你好看。” 离情清楚,按照叶湛的性子知道真相后,为了不让她为难,保不准会自己了结性命。她违背了自己的原则,留下他,可不能让这多嘴多舌的铜镜搞砸了。 铜镜无精打采应了声,心塞塞地想,现在是保护,而不是防备,看来主人是真的不会对叶湛下手了。 果然叶湛就是个迷人心智的祸水啊。 叶湛没什么东西需要收拾,倒是离倾这些日子委实买了不少东西,足足收拾了一大包袱,塞进了离倾给他的乾坤袋里。 在一旁当甩手掌柜的铜镜看得直摇头:“哎,这女人就是败家,这些东西够五蕴灵山个把月开销了吧。” 说着,就顺了一条土琉珠,挂在了身上。 洋洋得意地转了一圈,又臭美地凑到屋内的镜子前,自我欣赏了一番:“这个链子,甚是衬本尊,凡人,你说是不是?” 叶湛懒得理他,将乾坤袋塞入袖中,转身便走。 竟敢无视本尊! 铜镜气炸了,想卷起床铺上的瓷枕,给叶湛一丝教训。 瓷枕飞起的一刹,床下有什么东西也被一齐卷了起来,劈头盖脸地就朝叶湛的后背砸去。 叶湛耳尖微动,只微微侧了下身子,就躲了过去,旋即,又抬腿一脚将瓷枕踢了回去。 他现在虽然已无灵气傍身,但不知为何身体的灵敏度爆发力,都远胜从前。 “啊!” 只听一声惨叫,铜镜被砸到了墙上,然后又顺着墙壁慢慢滑了下来。 叶湛没有多看铜镜一眼,注意力被那本摊开在地上的书所吸引。 陈旧的蓝青色封皮上写着显眼的“为师之道”四个大字。 第五十九章 主人好偏心 叶湛怔了一瞬,忙附身捡起了书,拂去表皮的灰尘,正要将书塞进包袱里,一页散了的扉页,从书中滑落出来,落在了他的脚面。 叶湛看清上面的小画,顿时脸红心跳。 师尊…… 师尊她便是看的这书?“凡人,你竟敢攻击本尊。” 见铜镜爬起来,一副要来找他寻事的架势,叶湛立即捡起来那一页,想了想,与书一并塞进了衣襟里。 “凡人,你偷藏了什么?快拿出来,给本尊看看!”铜镜瞧见了他的动作,立刻逼问。 “与你无关。”叶湛冷下了眼,又一次拍飞了铜镜。 酉时不到,叶湛赶回了碧海潮生门。 此时,已经许多门派的人聚集在了大堂里,那些门派掌门人,或多或少知道离倾的怪异脾性和不留情面,哪怕有心结交,但为了避免热脸贴了冷屁股,都纷纷避而远之,没一个敢靠近离倾的。 叶湛看到离倾独自一人,赶紧走了过去。 还未等他开口,铜镜就管不住那张破嘴,告起了叶湛的状:“主人,方才这小崽子,好像偷了主人的东西。” 离倾眼神轻飘飘地扫过叶湛,叶湛顿时心跳如擂,如若师尊询问,他如果说慌,便是又欺骗了师尊。 如果和盘托出,彼时拿出那本书,怕是他与师尊都会尴尬。 左右都是让人为难。 只想灭了这个多嘴多舌铜镜的口。 未想离倾也只看了他一眼,视线就盯紧了铜镜,然后长指一挑摘下了铜镜身上悬着的土琉珠链子,似笑非笑道: “我记得这链子,可是我前些日才寻来的,怎么就到了你的身上,你说的小偷,莫不是你自己吧。” “不是。”铜镜冷汗滴了下来。 离倾掰了掰手指,阴测测地笑道:“我可还记得在石头阁,我和叶湛还因为你偷窃,差点丢了小命,这笔帐我还未来得及同你细算呢,现在你倒还冤枉起叶湛了。” 铜镜:“……” 离倾说得句句属实,它虽然不干净,但显然叶湛也不清白。 于是,铜镜委委屈屈地说:“主人,我说的真的,不信你清点一下,便知道我说的真假。” “我不用清点。”离倾微微一顿,“我买的那些玩意儿,本来就是给我徒弟的,即便他拿了,也是属于他的东西。” 铜镜再次清晰地感觉到了差别对待,欲哭无泪道:“主人,你好偏心呐,你就不能对我也好一些吗。” “偏心啊。”离倾拖长声音,“等你什么时候再能打开玄镜,我自然对你比叶湛还好。” 说罢,离倾直接一挥手,将铜镜收入了乾坤袋里,又拿出一面面具递给叶湛,说道:“把这个戴上。” 那是面半截的狐狸面具,画面俏皮可爱,像是女儿家戴的。 叶湛沉默了一下,接了过来,覆盖在了脸上。 他的鼻梁高挺,唇红齿白,带上那个面具竟意外的非常和谐好看。 离倾不正经地挑了下他的下巴,笑道:“我徒儿可真俊俏。” 叶湛脸上又升腾上热度,还好离倾很快就缩回了手,不然他又忍不住想入非非。 离倾打量了垂眸的叶湛片刻,又叹息着说:“你怎么这么乖啊,我让你戴你便戴,都不问原因的吗?” 叶湛刚要说话,离倾已经活灵活现地说出了他要说的话:“师尊做的,自然有师尊的道理,哎,不用你开口我也知道,无趣得很啊。” 叶湛勾了下唇,谁说离倾仙君难以接触的,他分明觉得师尊甚是可爱。 离倾见叶湛笑,顿时也不想告诉叶湛原因,省得坏了他此时的好心情。 缩在乾坤袋里的铜镜,听到离倾的话,呵呵一笑。 乖?? 叶湛这小子和乖半点关系都没有,主人,你这么相信他,早晚有一天会哭的。 第六十章 只信师尊 跟着离倾进了议会大堂,离倾摒弃了花映给她安排的上位,寻了个靠门的角落坐了下来。 叶湛站在她身后,仔细观察着她的动作,杯盏空了添上酒,见她爱吃那松仁,不消片刻就剥了一小碟,送到了她面前。 离倾将一粒松仁放在叶湛手里,“你也吃。” 叶湛不爱吃这些小玩意儿,还是将松仁放进了嘴里,轻笑着说:“好吃。” 离倾视线又落在了他脖上那未消的红痕上,犹豫着问:“今日花无涯说的话,你……” “师尊,他说什么我都不信,我只相信师尊,师尊事待我如此之好,如果我凭旁人三言两语就怀疑师尊,那我叶湛也不配为人。” 顿时离情心情更复杂了,片刻后,她轻轻拍了拍叶湛的头,低声说:“我会一直对你好的。” 就在这时,叶湛察觉有一道目光在直勾勾地看着他们,他蓦然看去,就与一个油头粉面,穿着一身绣满花纹枝蔓暗纹黄色锦袍的男人,对上了视线。 “你在看什么!”这男人的样子让叶湛不舒服,骤然冷了声音。 于信宜早就想与五蕴灵山攀上交情,此次遇到离倾,千载难逢的机会,怎么能不好好把握。 他对叶湛笑了笑,然后斟满酒,遥遥朝着离倾一举,朗声恭维道:“离倾仙君,好福气,徒弟如此贴心,让余某好生羡慕啊。” 离倾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我离倾的徒弟自然是最好的。” 于信宜从未见过这般不懂迂回的人,顿时语塞。很快,他又恢复了镇定自若,更加卖力地恭维起了离倾。 见离倾面上露出点莫测的笑意,于信宜忙将准备好的门派帖子递上,巴结道:“离倾仙君,这是我派的玄铭铁,但凡以后仙君莅临我派,拿着这玄铭铁,定能畅通无阻。” 瞬间,叶湛对这个那个满脸脂粉气,衣襟敞开露出干瘦胸膛的男人,又警惕了几分。生怕他又如那花无涯一般,对师尊心怀不轨。 “湛儿,接过来吧。” 叶湛被这突然而至的昵称惊了一下,双手发虚叶湛地接了过玄铭铁,并没有直接给离倾,而是递到了她眼下。 他嫌弃这个男人的东西脏。 离倾也没打算接,就着叶湛的手瞥了一眼。 只见那是一块重玄铁打造的铭牌,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花纹,枝枝蔓蔓绕着“四季宗”三字。 离倾恍然道:“原来是四季宗啊。” 于信宜大喜:“仙君,竟然知道我派?” 离倾点头,唇角微勾:“知道啊,你就是那个和上任掌门的夫人私下勾连,然后等上任掌门离世,顺利坐上掌门位置的那个小白脸吧。” 于信宜一张粉白脸,变幻莫测,瞬息像个调色盘。 叶湛虽然忍住没笑出来,但是眼底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离倾见于信宜脸色,又立刻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道:“呀,于掌门莫要放在心上,那小白脸不是我说的,而是说书人说的。” 那之后,于信宜冷着脸,再未搭理离倾,而是去和其他门派攀交了。 四季宗在修真界犹如一颗老鼠屎,虽然大部分门派是看不上的,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一时,于信宜同几位掌门人聊得非常投机。 离倾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呵,真是倒胃口。” 第六十一章 一次又一次打破原则 叶湛眸光柔和地又给离倾面前的银碟里,添了食物,轻声说:“师尊,你刚刚是故意那般说的。” 离倾边吃边说:“那是自然,你师尊脑子可没问题,我就是见不得这种卑鄙小人得意。” 受到差别对待满肚子憋屈气的铜镜偷偷探出个头,故意插嘴道:“那遴选那次,主人,你言语羞辱那些修道者,难道也是故意的?” “什么羞辱?”离倾疑惑,“我那是好心给他们建议,别让他们走弯路而已。” 铜镜哼道:“……可你的好心,有时候和故意也差不多。” 离倾恼羞成怒:“滚回去,别出来惹我烦心。” 铜镜一溜烟缩了回去。 “破镜子除了谈情说爱,还懂什么。”离倾余怒未消,旋即又叹气,“哎,我这般高境界的人,自然也不是一般人能懂的。” “师尊,我懂。” 离倾看向叶湛,饶有兴味道:“是吗,说来听听。” 叶湛放下手中的事物,认真道:“师尊是见不得于信宜那般不择手段作恶多端之人,旁人愿意与他假意结交,但是师尊却不愿意与他虚与委蛇,自然故意说那番话挫挫他锐气,让他明白所有做过的坏事,并不能一叶蔽之,是会暴露在天光之下的,这是师尊的真意。” “而上次那两名修士,看年纪也不小了,但依然执着于修真,师尊说那些话,只是想给他们指一条更适合他们的路,这便是师尊的真心。” “不论怎样,师尊都是有情有义,爱憎分明的好人。” 叶湛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世上怕再也没比师尊更好的人了。 离倾怔然。 暗暗想,她有叶湛说的那么好吗? 离倾张张嘴正想说些什么,就在这时,凌青天迈进了大堂,抱拳对座在首位的花映道:“抱歉花掌门,凌某来迟了。” “无事,凌掌门落座吧,我们议会就此开始。” 跟在他身边的凌七,冷哼了声,低声嘀咕:“摆什么臭架子,还不是因为当年各门派给你们碧海潮生门面子让你当选了第一门派,还真以为自己是第一仙门了。” 他说得很小声,耳力极好的离倾还是听到了。 果然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废物玩意儿,碧海潮生门再不济,也比玄夜门厉害了不知千百倍。 她瞥眸,看了眼叶湛,只见他贴在腿边的手,已经握紧,暴起了青筋。 这就是她方才不告诉他,为何戴面具的原因。 她在花映的名册上,看到了凌七的名字。 离倾叹气。 她知道什么魔,都比不过心魔。 前些日子,她让叶湛放下仇怨,不过是知道冤冤相报无止时,况且玄夜门也不算小门小派,她也不想徒增麻烦。 不过现在,为了叶湛能舒坦一些,也是为了消解一些自己心底的愧疚,这次她就由着叶湛行事,若是叶湛所做之事会给她惹下大麻烦,她也如他所愿。 果然啊,原则这东西,打破一次,便有第二次。 议会开始,花映先将虚叟携魔之事说给了各门派听,让与石头阁有过交易的门派都自查一番,看是否沾染了魔气。 一时室内静闻针落。 半晌,一人声带颤抖地道:“花掌门,虚叟不是驯养鬼么?怎么又同魔扯上了关系?” 要知道世间异物里,妖魔鬼怪魑魅魍魉,鬼只能算最不起眼的,随便一个稍有修为的修士,都可以去邪除鬼,更厉害的还能如离倾一般与鬼差有往来。 但这魔,确实是最让人忌惮的,千百年来,每一次几要动荡了修真界根基的大战,皆与魔有关。 而且,万物皆能成魔,让人防不胜防,也难怪那人如此惊惧。 “我早就觉得虚叟这鬼老头邪门,每次我去他那儿都觉得不舒服,还想什么鬼这么厉害,没想到竟然是魔。” 顿时,满堂都义愤填膺地谴责起了虚叟,仿佛当初是他逼迫着他们交易的。此刻恨不得将他从墓穴里挖出来,鞭尸剜心,才好消解心头之恨。 而他们何其无辜!离倾端酒一饮而尽,掩住了唇角的讥嘲。 果然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都心知肚明,却个个装聋作哑。 第六十二章 弟子人皮 离倾又斟了一杯,叶湛拦住了她,将白玉酒盏从她手中拿过,“师尊,别喝了,喝多了伤身。” 离倾不想再听这些伪君子的话,忽然半冷半嘲地说:“花掌门,虚叟已死,他身上的魔气也已除尽,如今多说无益,说说你知道的有关魔族的消息吧。” 一语惊了四座,纷纷朝着离倾看来。 那凌七本无精打采的打瞌睡,看到离倾,立刻双眼放光,舌尖舔过唇畔,眼底闪过淫邪之意。 叶湛握紧了拳头。 这个畜生,害死了阿雪,现在又对师尊生出了邪念,他恨不得现在就抽了他的筋,拔了他的皮,再扔出去喂狗。 “叶湛!” 离倾蹙眉看向双眼猩红的叶湛,见他已经抽出了剑,欲向凌七而去,立刻在灵识里叫他。 叶湛一激灵,骤然清醒。 他额上出了冷汗,他发现自己,已经移动到了桌案边上。 方才有一瞬,他好像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你到底怎么了?”离倾担心地问。 叶湛收回了脚,退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垂下眸子,咬牙道:“一看到凌七,控制不住自己。” 看来不能再拖了,离倾拉住叶湛在身旁坐下,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我知道你恨凌七,这次我必定给你一个交代。” 叶湛诧异地望向离倾。 之前,师尊还说怨仇已了,不想他再寻仇,怎么现在又变了。 除了凌七,满座宾客,无一人发现叶湛的异样。 他寻味地扫了片刻叶湛露在狐狸面具外面的半张脸,觉得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那双贼眼,又落在了离倾身上。 心说,这等美人,又是高高在上的仙君,匍匐在自己身下,该是何等销魂滋味。 刚才那一声,花映听得出离倾耐心也耗尽,于是省去了许多繁文缛节,让侍从捧上来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一张焦黑的皮,上面隐约能看到些青灰色的纹路。 皮上贴着一张可驱邪灵的雷神符。 “花掌门,这是什么?”有人问。 “人皮。” “……” 花映扫视一圈,朗声道:“大家想必都知,前些年,我派中一叛徒盗走一块龙纹石,前些日子听说那叛徒在西边出现,我便让派中几名弟子去追踪,未想途经炼火蛮荒谷时,忽听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他们进去查看时,就发现了一具烧焦的尸体在炼火蛮荒谷的入口处,背部唯一完好的那块皮肤上,有我派的纹印,身上还找到了那失窃的龙纹石。” “这人无疑便是那叛徒,于是他们将这一块人皮带了回来,我却发现这人皮上残存着一缕极微的魔气,我便用雷神符封起来了。” 一个满鬓斑白的老者站起身,走到了托盘面前,巡量片刻,便道:“花掌门,你说此皮囊之上有魔气,老夫怎么没感知到。” 花映随着起身,朝老者恭敬颔首,叹气道:“谷掌门,说来也邪门,就在城里发现魔气的那晚,这皮上的魔气,也突然消失了。” 离倾一惊。 也是突然消失! 怎么这么巧!离倾有种直觉,这绝不是凑巧,冥冥之中这其中必有牵连。 第六十三章 炼火蛮荒谷 魔气消失不是最紧要的,在场诸位,都心惊地意识到最近接连出现魔气的种种信号,预示着消失将近三十多年的魔族可能已经在蠢蠢欲动。 谷掌门忧愁道:“花掌门的意思是那叛徒是被魔物所害,那魔物可能就藏在了炼火蛮荒谷里,或者说魔族如今的盘踞地就在哪里。” 花映点头:“谷掌门,晚辈正是此意。” 谷姓老者,是崆峒仙门的掌门人,年逾过百,虽然大器晚成,但修为已是大乘,在场人中,他的修为只在离倾之下。 谷掌门捋着寸尺长的白须,“可是那炼火蛮荒谷可不是那般好入的境地啊。” 炼火蛮荒谷与云梦幻境,是此世间的两大福地,传闻都是女娲时期留下的,不过一处代表正,另一处代表的便是邪。 那炼火蛮荒谷,犹如赤焰火海,凡人肉胎,一靠近便会被火舌舔舐成灰烬,虽然有传说此地内部,同如云梦幻境一般,拥有奇珍无数,但却比那云梦幻境还难入。 “花某知道。” 花映点头,看向在座的各派掌门:“所以,花某便想号召各位仙门百家,一起在这炼火蛮荒谷修筑结界,轮流守护。” “如若魔族不在其中,设置结界,也谨防普通人闯入,丢了性命。”他顿了顿,眉心凝重了起来,“如果魔族人真的盘踞其中,也可以在他们一有异动的时候,便控制住他们。” 炼火蛮荒谷正如它名字,处在荒蛮之地,四野黄沙,气候恶劣,热时犹烈火烹烧,寒时能活活冻死人。 上次惊动修真界的动乱,还是十一年前宁平县的屠妖之战,安定了多年的修士们,过惯了悠闲日子,自然没人愿意前去。 室内再次陷入了沉寂。 花映微微叹气,心生失望,但依然说道:“我花映不强迫各位,碧海潮生门必定先做出表率,我会先让大儿子花无际前去布界,守着炼火蛮荒谷。” 离倾看了眼关键时刻便装聋作哑的各门派,冷声道:“花掌门,我五蕴灵山也愿意!” 谷掌门也说:“为了天下苍生,我崆峒仙门也加入。“ “好好好,多谢。”花映满眼的激越情绪。 见离倾和谷掌门都出面了,又有几个门派站了出来。 很快,花映便决定,派花无际带领碧海潮生门的弟子先去驻结界两年,随后由五蕴灵山前去接换,然后再是其他门派。 如此,两年一轮换。 议会一完,已经月上中天,十五已过,圆月明硕,不见半分盈亏。 花映让人备了夜宴,款待各派掌门修士。 “师尊,我们走吧!”叶湛不想再待下去,对面的凌七随时都在挑战他的忍耐力。 议会期间,凌七那双贼眼一直盯着离倾,师尊没察觉,但是他却将凌七每一个下流的动作,看得清楚。 无数次,他想冲上去剜了凌七的眼,再将师尊藏起来。但是他知道,他不能这么做。 “走什么走,好戏还没开始呢?”离倾随意瞥了一眼凌七,眼眸微转,闪过一抹冷。 碧海潮生门不愧是第一大门派,晚宴十分热闹,摆脱了方才议会的肃穆,一时觥筹交错,灯影迷离。 宴会过半,离倾忽然站了起来,说道:“乖徒儿,陪我去外面走走。” 叶湛立刻跟着离倾往宴厅之外走。 他刚想说话,就见离倾回头,朝着凌七的方向看了过去。 这一眼,清冷淡漠,还带着几分厌恶,可在精虫上脑的凌七眼里便是勾引,他兴奋地搓着手立刻站了起来,就要跟了去。 凌青天早就看出凌七不对,一把拉住他,厉声说:“你要去哪儿?” “撒尿。”凌七随口道,一张口便露出一颗镶金的牙齿,是上次落马摔掉后又补上的。 凌青天看了眼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只说:“速去速回,别惹事。” 凌七心不在焉地应着,猴急地跟了上去。 第六十四章 有仇报仇 凌七鬼鬼祟祟地跟着了师徒二人一路,淫邪的眼牢牢盯着前方的那抹轻烟般的倩影,轻轻舔了舔嘴唇,然后咬开了迷烟的漆封,准备随时动手。 这迷烟是特质的,加了灵气入里,饶是一匹几百斤的灵兽都可以迷晕了去,饶是离倾多能耐,怕是也瞬间倒下。 他就盼着在一处荒凉无人的地方下手。 离倾也如了他的愿,带着叶湛越走越偏。 这几日,叶湛的嗅觉也越发灵敏了,不用回头,就能闻到凌七身上那股腥臭恶心的味儿。 “师尊,他还跟着我们。” 叶湛故意落了离倾两步,挡住了离倾的后背,预防凌七有任何动作。 离倾毫不在意道:“我们走我们的,让他跟着。” “……” 叶湛越来越搞不清,师尊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只愈发警觉着身后那道鬼鬼祟祟的影子。 直到走入了一片茂密的竹林中,昏暗幽深,只有月光稀稀疏疏地洒落了进来,离倾举目四望一番,觉得这地方显然是做坏事的好地方。 于是终于停下了脚步。 显然,凌七也是这么想的,他点燃迷香那一刻,一条翻着蓝色灵气的藤鞭像蛇一样,将他团团缠住。 手中还未来得及点燃的迷香落入柔软的草叶中。 凌七惊恐地睁大眼,想要叫喊,一团带着土腥味的草泥已经堵住了他的嘴。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叶湛并没反应过来。 做完这一切,离倾轻巧地打了个响指,俏声道:“我知道你想寻仇,人我都给你绑好了,你快去吧。” 叶湛未动,双眸直直望着离倾,似乎想看穿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快些,你再不动手,我后悔了,就没这等好事了。”离倾说着,又随手布了结界,谨防外人窥见,“你有一炷香的时间。” 叶湛黑眸里盛满离倾微微带些笑容的模样:“师尊,你……你为何对我如此好。” “因为你是我徒弟,我知道你心中怨气未解,为人师者,传道授业解惑,我自然有责任帮你解了心中怨怒,本来寻仇之事我是不赞成的。” 离倾眸子掠过些许无奈,很快便被坚定覆没,重重拍了下他的肩,“但是我知道如果你不了结了与凌七的恩怨,你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心的,所以,你去做你想做的吧。” 叶湛喉头抽紧,眼中隐约有了湿意,试探地问:“师尊,那我可以做到哪一步?” 离倾毫不犹豫:“任何你想做的,不论你做了什么,师尊都帮你兜底。” 叶湛明白,离倾的意思是,不管他想做什么,她都允许,她都不会责怪他。 他叶湛何其有幸,竟然能遇到离倾仙君。 遇到他的师尊。 叶湛收起剑,换上了一把匕首,对付凌七这种阴沟里的人,用剑只会辱没了剑。 凌七惊恐地瞪大眼,看着朝他走来的叶湛,一直如蛆虫般往后挪,直到退无可退。 叶湛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黑眸幽沉:“知道我是谁吗?” 凌七惧怕地看着他手中开刃后泛着冷光的匕首,疯狂摇头,嘴里发出呜呜呜的喊声。 旋即,叶湛闻到了一股尿骚味儿。 叶湛的视线从他下身扫过,心中一阵扭曲的快意升腾。 当初不可一世的恶霸,现在也会沦落到这种可怜境地。 “想你也不会记得。”叶湛面具下的唇,斜斜地微勾了几分,像是嘲讽,“毕竟你的仇人应该太多了,你做的恶,现在我们就来清算吧。” 离倾看着叶湛高高举起了匕首,匕首那抹雪亮,映出他阴冷的黑眸,又疯又狂,依稀与玄镜子中的那个邪妄男人融为一体。 随后,一抹血色,掩盖住了那黑色的冷眸。 离倾微怔,然后转过了脸。 叶湛下手比她想象的还要狠辣上许多。 第六十五章 断子绝孙之事 酒过半程,满屋香薰酒气缭绕,已有人不胜酒力,醉得东倒西歪,还不肯罢休。 两师徒依然没离开,端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一人自在地剥着瓜果,一人悠然地吃,看起来仿佛真的只是到花园里去透了气回来,那般的从容自在。 凌青天的脸色却非常难看。他发现凌七久久未回,心觉这不成器的东西,怕是又去闯祸了,便偷偷让人去寻。 他不想声张,但侍从回来时,可谓是高调得不行。 “门主不好了,少门主……少门主他……他出事了。”这一含惊带喘的大喊,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觥筹交错的热闹暂时被打断,所有的修士都望向了声源之处。 “蠢才。” 凌青天老脸发热,咬牙暗骂,也不知是骂那不争气的孽子,还是骂那不长耳朵的侍从,让他们低调行事,偏偏如此吵嚷,是想让所有人都来看玄夜门的笑话吗? 等那侍从背着凌七快跑进大厅,看着人事不省的凌七的惨状,凌青天的脸色顷刻又由怒变成了惊。 凌七嘴里还塞着烂泥,头发衣裳上都沾满了草屑,脸色苍白,像是流尽了血一般,可身上却没任何血污伤口。 直到仆从将凌七放在了地上,凌青天才发现他下身的血,已然将整个紫色的锦袍都染红了。 凌青天掀开凌七的下袍一看,立刻白了脸色。 随后一把抓住了侍从的衣领,吼怒道:“这是谁做的!” 侍从缩了缩脖子,惊恐道:“属下……属下不知,找到少门主时,他便是这样。” 花映赶来,看到了凌七下身血肉模糊的状况,顿时蹙眉。 这是多大的仇怨啊,竟然做出这等断子绝孙的事。 “凌掌门别急,令公子既然是在我碧海潮生门出事的,我自然会给凌掌门一个交代。”花映命人清理了凌七嘴里的淤泥,又对门徒吩咐道:“快去找道医来。” 就在这时,凌七哼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 凌青天赶紧迎了上去,扶起凌七,低声问:“是谁做的?” 凌七像是感觉不到痛,茫然地说:“不……不记得了,我就出去走了走,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爹,我到底怎么了?” 他随着凌青天的视线,看向下半身,顿时瞪大眼,语气不成句地喊:“怎怎么会这样!爹!我……我……” 显然是惊惧过度,随后他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凌青天握紧拳,红着眼,突然朝着离倾的方向看去,不过很快就克制地收了回来。 虽然怀疑,但是他也不敢轻易得罪离倾,得罪五蕴灵山。 “师尊,他是不是怀疑我们了?”叶湛低声问。 “怀疑又怎样?只要没证据,他便拿我们没办法。”离倾看了一眼煞是镇定的叶湛,犹豫了一瞬,还是说道,“我以为你会要他的命,为什么要这么做?” 叶湛冷冷勾唇,却温柔地将一粒剥得圆润无缺的栗子放进了离倾面前的银盘。 “师尊以前说过,让我不要步入歪门邪道,如果我杀了他,和那邪魔有什么分别,这样最好,让他以后也祸害不了其他女子。” 离倾暗抽一口凉气,比起去了命根子,她想凌七恐怕更愿意死吧。 她一时也不好评断,叶湛的所作所为到底是对是错。 就在这时,花无涯随着方才去找道医的门人,快步走了进来。 花映皱眉冲那门人道:“让你去叫道医,怎么把二宗主叫来了?” 花无涯脸上难得有了几分正经,回道:“爹,他是半道遇到我的,现在莫说那么多了,还是先看看凌公子的状况吧。” 花无涯虽然修为不行,但医术倒是很精通,他母亲的亲妹妹从新月可是修真界第一神医,花无涯跟她许久,多少有几把刷子的,这是仙门百家都知道的。 凌青天眼里闪过一丝惊喜,如果花无涯出手,凌七说不定还有救。 于是忙不迭地拱手道:“那劳烦花二宗主救救犬子了。” “客气,花某只能量力而为。”花无涯语气淡淡,脸色肃然,没什么表情。 言必,他查看了凌七伤势一番,上了些伤药,便站起了身。 凌青天忙问道:“花二宗主,犬子还有救吗?” 花无涯摇头:“倒是能接上,但是经脉俱损,又拖了好些时间,接好后要用,怕是不行的。” 顿时,凌青天脸色惨白。 他凌家这是要断子绝孙了吗? 花无涯又问询问道:“凌掌门,还要为令公子接上吗?” 凌青天面色变幻几番,一咬牙道:“接!” 花无涯让人将昏迷的凌七抬入厢房,然后朝着叶湛和离倾的方向看了一眼,那眼神淡淡的,不复往日的轻佻,像是看穿了什么后的静然。 不管花无涯什么样,只要他看向离倾,叶湛便觉得不舒服,于是对离倾说:“师尊,我们回去吧。” “好。”离倾也觉得有些倦了。 正要起身离开,突然被人抬着的病恹恹的凌七,忽然睁开了眼,抬着的两人没有防备,轻易就被他挣脱开来。 凌七在地上滚了一番,再站起来时仿佛病痛全消,若无骨头一般倚靠在门廊柱上,眼睛斜斜地扫视过在场众人。 众人皆惊。 不知这凌七要干什么之时,凌七忽然抬袖掩住了唇,露在外面的眼睛,婉转流转,媚意百现。 “哟,这是哪儿哦这么热闹,好多恩客在场。”凌七尖利着嗓子,一阵娇媚笑声连串溢出。 “师尊,这是……” 叶湛凤眼微挑,以为这是师尊又给他的什么惊喜。 离倾望着不正常的凌七,蹙眉道:“这同我没关系。” 第六十六章 花魁林婉儿 “凌七,你怎么了,发什么疯?!” 凌青天就想去抓凌七,没想凌七一个轻巧转身,不仅躲过了凌青天的手,还顺势依偎进了凌青天的怀里。 他翘着兰花指的手,轻轻拂过他带着胡渣的下颚,俏声道:“凌门主,你还是那般不爱剃须,每次都刮得婉儿好痛啊。” 凌青天脸色一白,猛地推开了凌七。 在场还有些人听到“婉儿”都变了脸色,都想起那死了一年多的乐极生天的花魁——林婉儿。 凌七就势在地上娇媚一坐,腿故意从衣袍里伸出来,眉尖微蹙,以袖掩脸,做出美人落泪的模样,只是凌七那张露着大金牙的猥琐脸,怎么看怎么恶心人。 “哎,我就说世间男儿多薄幸啊,凌门主是嫌弃婉儿人老珠黄了吗。” “闭嘴!”凌青天嘴唇抖个不停,想杀了眼前人,却看着凌七的脸,又下不了手。 很快,凌七又露出笑颜,翻身而起,扭腰送胯,翘着兰指的手臂举过了头顶,是一个要起舞的姿势。 “不过,婉儿又学了一只新舞,想给各位看看,看看婉儿到底是不是第一花魁。” 说罢,便在大堂里跳起了舞。 可在场的人哪里还有心欣赏,刚刚已经能肯定,眼前的“人”,就是早就死了的林婉儿。 这林婉儿每靠近一个人,便婉转地叫出那人名字,显然都曾是她的恩客。 顿时人人见他如见污秽,生怕被粘身,对他避之不及。 气氛一时又凝重又可笑。 后来,这个凌七又变了好几种姿态,一会儿到处寻找织布的纺锥,一会儿半倚窗户,痴痴望着远方,等待郎君归来…… 从那些修士的窃窃私语里,离倾已经清楚了那林婉儿的身份,上次她去乐极生天,便听说了这个已经死了许久的林婉儿的名字。 难怪不得地府都没她的记录,原来是躲在了凌七的身体里。 稍加推测,便知后面他扮成的那些女子,应该也是亡故了的。 凌青天面色惨白,只觉得凌七给自己丢尽了人,让人拦住他。 受到惊吓的凌七就满屋子跑了起来,一边跑,一边咯咯笑着闪躲。他的身形灵活异常,直把大堂搞得一团乱,那些人一时半会也抓不住他。 经过叶湛面前时,凌七忽然停了下来。 刚才的种种表情都不复存在,霎时变得非常平静,只是静静地看着叶湛。 叶湛蹙眉,总觉得此刻凌七的眼神,非常熟悉。 “你认识我?”他问凌七此时身上的那个“人”。 凌七极轻地点头,然后小声地唤他:“狗蛋哥哥。” 叶湛顿时僵在了原地。 阿雪。 叶湛张了张嘴,叫她名字,喉咙却似堵住了,半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凌七那一声,轻得像叹息,除了离倾和叶湛,再无人听见。 气喘吁吁的侍从趁机上来,从后面绑住了凌七,可他还痴痴望着叶湛,那双清澈的眼底,一行泪,流了下来。 叶湛呼吸一重,就要上前,被离倾一把抓住了手腕,低声说:“不要轻举妄动。” 叶湛看着凌七被凌青天带走,始终也未再挪动一步。 这一夜,天上银月高悬,透出幽幽的蓝。 那夜之后,玄夜门少门主凌七疯了的消息,就传遍了即空岛。 随后,玄夜门重金悬赏名医,为凌七医治。悬赏贴贴出的第二日深夜,家家户户早就熄灯入睡,玄夜门的大门,却被人敲响。 守门人打开门,看着门口站着的一身仙气出尘的女道君,带着一名戴着狐狸面具的男子,站在门口,便问:“你们是来给我家少门主看病的吗?” 离倾微微颔首,应道:“是。” 第六十七章 无冤无仇 离倾仙君竟然会来给凌七看病,凌青天觉得蹊跷,但是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忙将离倾带去了关着凌七的住处。 那是一栋独院,门窗上已经被木条封得严实,纸符贴满了门墙,只在门上开了一条小的缝隙,以便递进食物。 像是听到门外有人,凌七虚弱的声音,从缝隙里传了出来,断断续续道:“爹,爹,来人啊……快放我出去。” 听声音,已然是清醒了。 见没人回答,不一会儿那声音又停止了。 离倾看了眼凌青天,淡声问:“凌门主,既然令公子已经好了,何必将他锁在房里。” 凌青天额上溢出冷汗,用袖子擦了擦,尴尬笑道:“犬子得了疯病,我怕他出来惹事,才将他关了起来。” 凌青天说是疯病?离倾暗自好笑,如果是疯病,何须贴上那么多的驱邪符。 不过离倾也懒得揭穿他。 “凌门主,我帮你令郎看看。”她眸子扫过围了一圈的玄夜门门人,沉声说,“不过,我不喜欢有人守着,劳烦凌门主,将他们都撤下去吧,天亮之前,谁也不能迈进这个院子一步。” “这……”凌青天面露难色,显然是不相信离倾。 离倾凉凉笑了下,转身就走,“如果凌门主觉得不方便,那我现在便离开吧。” “离倾仙君,别,别走!” 凌青天伸手就想去抓离倾的手,一柄剑已经更快地移了过来,将他的手与离倾分开。 凌青天朝剑的主人看去,只见那日面具之下的双眼,被黑夜洗练得格外酌亮,像是燃着暗火。 凌青天顿时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惊恐,那感觉比见到离倾还要惊恐邪门儿。 “你们都下去吧。” 凌青天挥退了门徒们,又谄媚地对离倾笑,“离倾仙君,你请便,有什么需求,随时吩咐凌某。” 说罢,凌青天也走出了院子。 只是到了院子之外,他脸上的笑容全然消失,冷冷地回头看了一眼还站在门口的叶湛和离倾,抓来一人,恶声道:“派人在外面守好,一旦有什么事,立刻来禀报。” 离倾能感觉到院子之外潜藏着人,但她并不在意,那些小喽啰,她根本未放在眼里。 她先筑了个结界,将外界隔绝。 又施了个术法,旋即门上的木条和符咒便纷纷落了下来。 离倾正要进屋,叶湛已经先她一步,用剑挑开了门,怕有什么危险,率先走了进去。 叶湛巡视了一番,才回头对离倾道:“师尊,进来吧。” 离倾无语。 她这个徒儿未免谨慎过头吧,一点都不符合他的年纪。 月光照进来,在屋内驱出一片扇形的光,光的尽头,是一架笼着帘子的雕花大床。 屋里很黑,很静,只偶尔能听到一两声凌七因为急痛而发出的轻微呻吟,听起来像是介于半梦半醒之间。 叶湛握紧了剑,快步走了过去,猛地挑开了帘子。 “阿雪。”他低声又急切地唤道。 凌七脸色惨白,慢慢睁开眼,看到叶湛,忽然惊恐地朝着床角缩去,挥舞着手,大喊:“你……你走开……来人啊……来人啊。” 他想起来了。 那夜在碧海潮生门,就是这人……就是这人害了他! 离倾本来就设了结界,奈何这凌七的声音又哑又小,仿若蚊呐,外面自然听不到。 叫了一会儿,凌七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索性闭了嘴,对叶湛哀求了起来,“大侠……我们无冤无仇,你……你放过我吧。” 叶湛取下了面具,冷冷地看着凌七,“这样,你还觉得我们无冤无仇吗?” 第六十八章 再见阿雪 凌七大骇,结结巴巴道:“是……是你。” “对,是我。”叶湛咧嘴一笑,白牙被隐隐一抹月光照得仿佛要嗜血的妖魔,让凌七心肺俱凉,“凌少爷没想到也会有这一天吧。” 凌七一个激灵,下意识捂紧了腹部,好像木剑再一次刺进了身体,搅碎了他的血肉。 他万万没想到,这人为了寻仇,竟然做到如此地步,顿时后悔不已。 他凌七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直到如今才知道只不过是旁人都奉承他,有求于他,直到遇到叶湛,他才知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越是陷入淤泥的人,恨起来,越是要人命。 他涕泪横流,低声求饶,他是真的后悔了! 眼见叶湛手摸进腰间,凌七顿时眼白一翻就晕了过去。 “……” 叶湛才摸出来的安神香,瞬间没了用武之地,这凌七果然是胆小如鼠之辈,让他瞬息没有再与他计较的念头。 离倾看了眼天上寂静的月亮,走了过来,说道:“子时马上到了,按原计划行事,接下来几乎都要靠你了,我只能在一旁助你。” “知道了,师尊。”叶湛点头,掌心已经有灵气涌动。 昨日,她又帮叶湛筑了个假灵核,这次灵核的时效更短,但灵力显然比上一次翻了数倍,就为了接下来要做的事。 离倾蕴灵,在屋内布置好一个请灵阵,叶湛将昏过去的凌七放在了阵上的死门位置。 做好一切,刚好子时。 离倾在阵中心坐下,叶湛也在阵的生门坐好,两人同时释放出灵气,两股虽为同源,但阴阳不同的两种灵气相撞,阵上的图腾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强光。 “啊——” 一声惨叫发了出来,像是无数女子痛苦的声音纠缠在一起,凄惨惊心。 离倾大喝一声:“请灵阵,开!” 但并没有如预期,有任何灵体出现。 这灵体非常顽固且狡猾,显然不是那么容易受骗的。 不然凌青天找了那么多人,都拿这些鬼怪毫无办法。 这早在离倾预料中,轻声道:“叶湛,看你的了。” 叶湛按照离倾教他的方法,一边释放出灵气,一边默默念着阿雪的名字,不一会儿,一个瘦小女孩儿的影子,就从凌七的身体里慢慢剥离了出来。 叶湛立即放出一线灵气,将女孩儿缠住,一点点往外拉。 女孩的身影,越来越清楚,叶湛一眼就认出了那是阿雪,顿时有些激动。 稍不慎,灵线一断,那影子少了引导和牵制,眼见又要缩回去,离倾立刻道:“叶湛,安定心神,摒弃杂念。” 叶湛立刻稳住灵气,将那影子又拉回出来。 阿雪慢慢地站了起来,身体也从半透明变得越来越清晰,直到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模样。 这是离倾并不是第一次见到阿雪。 因为营养不良,这个姑娘,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比她记忆里还要瘦弱许多,皮肤有些黑,但脸很小,眼睛占了快半张脸。 看到叶湛时,阿雪起初还不敢相信,睁着大眼睛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轻声说:“狗蛋哥哥,你也死了吗?” 叶湛对阿雪轻轻一笑,那笑容却分外苦涩。 他说:“……阿雪,我还活着。” 阿雪立刻拍了拍胸脯,呼出一口气:“吓死我了,还好,还好,活着就好。” 离倾看了一眼这个纯善的姑娘,心生可惜,她徒儿会喜欢这么一个姑娘,也不意外。 不过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立刻问雪儿:“既然知道已经死了,为什么要缠着活人,不肯离开。” 阿雪转头看着离倾,哆嗦地缩了缩头。 叶湛太清楚这个小动作了,代表阿雪在害怕。 “阿雪,别怕,这是我师尊,她人很好,不会伤害你。” 闻言,阿雪顿时对离倾有了好感。 她对离倾笑了笑,脸颊上露出两个甜甜的梨涡,“仙女姐姐,不是我想缠着他啊,我也没办法,我好像被困住了。” 说着,阿雪仰头四处看了看,“我也想离开这黑漆漆的地方,但是我出不去。” 离倾已经察觉到了什么,眉心紧蹙,还是问道:“这话怎么说?” 阿雪沉思了一会儿,才找到合适的比喻,“就是好像有个巨大的瓶子,前些日子我一直被关在了里面,出不去,但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那瓶子好像打开了,我们就出来了。” “我们?” “对,我们!” 说罢,阿雪看了一眼凌七的身体,唤道:“姐姐们都出来吧,他们是好人。” 旋即,叶湛看见六道影子从凌七的身体里相继站了起来,最后也变成了同阿雪一样的人。 第六十九章 我很羡慕你 那是六个女子。 穿着打扮各异,有的看起来像是农家女,有的小家碧玉的姑娘,有的是三十多岁风韵犹存的少妇……最后一个,穿着暴露风骚,一看便是那乐极生天的花魁,林婉儿。 在离倾的询问下,女子们掩面哭了起来,数落起了凌七的禽兽行为。 显然她们都是被凌七欺辱后,自杀或者被杀的。 离倾听得握紧了拳头。 之前,她还觉得叶湛做事太狠,现在只想说一声做得好,如今都是凌七罪有应得。他受的那点折磨,同这些女子受到的伤害,微不足道。 离倾看向叶湛,正想夸他两句,阿雪不知什么时候靠到了叶湛身边,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亲声细语地说了什么,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容。 “……” 离倾哽了下,收回了视线,继续问哀泣的女子们,“你们想离开这里,重新投胎转世吗?” “想。”女子们纷纷点头。 “我不想!” 只有林婉儿冷声拒绝了。 此刻,她坐在凌七身体上,裸露的右脚踝,搭在左膝上,低头细致地磨着自己的指甲。 离倾静静地看着林婉儿。 据她方才所说,她是在乐极生天里被凌七以及他的几个侍从,轮流折磨而死的,死后还把她的尸体扔进了井里,捞起来时,尸体已经浮肿发臭了。 一代花魁最后不得善终,还沦为笑柄。 她明明是这些女子里,死得最惨的那个,但是她从始至终都没有留一滴泪,表情淡漠冷静,仿佛事不关己。 “为什么?”离倾轻声问。 林婉儿哼笑:“这凌家一老一少都不是好东西,既然凌七那畜生害死了我,我就要生生世世地缠着他,让他也不得好过,受尽痛苦,前两晚那么折腾他,正好让旁人看看这凌家两父子是多虚伪之辈。” 阿雪走了过来,蹲在林婉儿面前,低声说:“婉儿姐姐,你这是何必呢,为了这种坏蛋,何必搭上自己,不值得!” 林婉儿轻轻拂过自己指尖精美的丹蔻,哼道:“什么值得不值得,只要老娘开心了便是值得,从前我都生不由己,这次就要全凭借自己的性子活一次,管他天王老子都管不了我。” 阿雪懵懂地点头,“好像有些道理。” 林婉儿笑着敲了她额头一下,“你这个小丫头明白什么,还是和这位仙君一起离开,转世投胎去吧,下辈子争取投一个好人家。” 阿雪看了林婉儿一会儿,似乎下定决心一般,“从前我们六个人在一起,还能说说话,如果我们都走了,你一个人该多寂寞啊,我还是留下来陪你吧。” “阿雪。”叶湛立刻紧张地唤她。 林婉儿看了叶湛一眼,便笑着对阿雪说:“我不要你陪,换作这位小哥还差不多,我喜欢好看的男人。” 叶湛:“…… 雪儿立刻道:“不行,狗蛋哥哥是活人,他必须要离开的。” “那便是了,跟着走吧,别烦我了。” 说着,林婉儿站起来,踢了凌七一脚,便背过身,不再看阿雪。 “这世间还有人关心你,但是……我没有。”她的声音带了些微的颤抖,“丫头,你真的很幸运,姐姐我很羡慕你。” 第七十章 最真挚的感情 离倾用术法将生门打开,外面世界的光涌了进来,那些女子惊喜地相互搀扶着,走了出去。 轮到阿雪的时候,离倾停住了动作,生门在眼前关闭,就连那光也被拦腰折断,阵内又恢复了从前的阴森黑暗。 “师尊,怎么了?” 叶湛顺着离倾看向阿雪的视线,发现此刻阿雪身上萦绕上了一层淡淡的黑气,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眼神骤然暗淡了下去。 “怎么了仙女姐姐,怎么了狗蛋哥哥,你们都好怪啊。”雪儿看看离倾,又看看叶湛,笑道。 离倾心生不忍,还是不得不说:“阿雪,你不能离开这里。” “为什么她们可以,阿雪不可以?” 阿雪毫不生气,只是好奇地偏了偏头,像求知的孩子一般,想要解开困惑。 “因为,你同叶湛当初做交易的人,应该是邪魔,他将你化成了邪灵注入了剑里,你便永生永世不能离开这里,你说你像被困在了瓶子里,其实你就是那个瓶子,是你困住了她们。” 离倾看了眼生门的方向,眼中悲悯丛生。 “而那些女子,也是后来因为冤屈被你招来的,她们可以离开,但是你不能,你已经和凌七融为一体,注定要生生世世缠着他,至死方休。” 叶湛痛苦地闭上眼,轻声说:“对不起,阿雪,都是我害了你,如果当初我不听了那怪物的蛊惑,你便不会……” 叶湛说不下去了,一滴泪从他眼里淌了出来,滴在了地上,地上的光镇,像涟漪般轻轻荡开,须臾又恢复如初。 阿雪身高只到叶湛胸口,她踮起脚,用衣袖轻轻蹭着叶湛的眼睛。 “狗蛋哥哥,我真的不怪你。当初是我死不瞑目,怨气太盛才缠着你为我报仇,所以你才会答应他的,而且你也征求了我的意见,真的不怪你,狗蛋哥哥,我很感谢你为阿雪做的一切。” 叶湛忽然抱住了小女孩阿雪,一遍一遍地低声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阿雪轻声说:“不要说对不起,狗蛋哥哥,阿雪这一生最庆幸的事,就是遇到了你,谢谢你这两年一直像哥哥一样的在照顾我。” 眼见时间慢慢流逝,周围的光阵已经慢慢扭曲,再不出去,他们也会困在里面。 但是离倾并没催促,就静静地等着。 倒是林婉儿看不下去了,她咽回了泪,故意夸张地搓了搓胳膊道:“真是酸倒牙了,老娘多久没见过这种生离死别了,没想到死了还能看见。” 阿雪松开了叶湛,笑着仰头看了叶湛一会儿,“狗蛋哥哥,真好。从前你就说想成为一个厉害的修者,可一直未成功,现在你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梦想。还有了名字,叶湛,叶湛,真好听,这是你自己起的名字吗。” 叶湛眼眶依然泛红,但眸中已无眼泪。 他轻声说:“不是,是我师尊。” 阿雪又看向了离倾,“狗蛋哥哥,看来你的师尊真的对你很好很好,那阿雪就放心了。” 说罢,阿雪走到了林婉儿身边。 林婉儿牵住了阿雪的手,“放心走吧,我会好好照顾阿雪的。” 阿雪也对叶湛挥了挥手,笑出了梨涡浅浅,“叶湛哥哥,走吧。” 叶湛明白,阿雪叫他叶湛哥哥,就是想让他忘了过去,重新开始新生活。 那他便不能让阿雪失望。 “我们走吧,师尊。” 他深深看了阿雪一眼,像是要把这个相依为命两载的女孩永远印在心底,然后骤然转身,决绝地朝着生门走去,直到从生门彻底消失,他再也未曾回过头。 “婉儿姑娘,你见过这个人吗?”离倾将画像拿出来。 林婉儿看到画,啧了声:“仙君画的小相真的潦草得很,即便是见过,怕是也认不出的。” “……” 有那么丑么,为什么她倒是觉得自己画得很传神?罢了罢了,就当旁人不懂她的艺术造诣。 离倾知道没戏,收好了画像,转身要走,袖子被拉住了。 她垂眸看着阿雪,方才还笑盈盈的女孩,此刻眼中滚出了大颗大颗的眼泪。 阿雪仰头望着离倾,“仙女姐姐,我有一样东西想给你。” 说着,阿雪牵着离倾的手,贴在了自己额心上。 旋即,离倾脑中无数浮光片羽的零碎画面闪过。 每一帧碎片里,都有叶湛的影子。 离倾意识到,阿雪是将她所有与叶湛有关的记忆,全部给了她。 做完这一切,阿雪低声祈求:“仙女姐姐,我怕我以后消失了,和狗蛋哥哥的记忆也会消失,所以我将它们都给你了,希望你能帮我记得,记得他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记得他没有安全感,记得他其实很怕孤独。” “好!我会记得的!” “仙女姐姐,我看得出来,狗蛋哥哥和你一起很开心,他也很喜欢你,请你帮阿雪好好照顾狗蛋哥哥!” 离倾凝视阿雪许久,郑重承诺道:“我都答应你!” 林婉儿替阿雪抹掉了眼泪,阿雪轻轻地笑了,叹息道:“只可惜什么都没给狗蛋哥哥的。” 离倾:“你已经留了。” 阿雪歪了歪脑袋:“什么?” “你的所有真情。” 那一缕留在木剑里,最纯澈的,对叶湛的依赖和眷恋。 哪怕化成了剑中邪灵,她也将最纯澈的一抹灵魂,留在了木剑中,留给了她的狗蛋哥哥。 第七十一章 善恶有报 当晚,离倾与叶湛从玄夜门离开后,体内少了几条阴灵纠缠的凌七逐渐有所好转。 离倾拒绝了凌青天阿谀奉承的酬谢,带着叶湛径直离开。 知道凌家父子所做之事后,他恨不得就此将他和凌七千刀万剐,但最终她还是没有如此做。 没人知道,在她递画给林婉儿之时,她在林婉儿身上下了道咒术,其他修士想要将凌婉儿从凌七身体里赶出去,那是万万不能的 只有她亲自动手。 这既完成了林婉儿想一直缠着凌七发泄掉心中怨气和冤屈的初衷,也可以保护林婉儿被其他修者所害。 虽然这有违了她作为修者斩妖除魔的初衷,但是离倾依然觉得这就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善恶有报,哪能只让善良的人受尽苦楚,恶人活得自在逍遥。 至于后面凌家会变成怎样,都是他们咎由自取。 在即空岛所有该做不该做的事都做完了。离倾决定连夜带叶湛回五蕴灵山去,帮他修复灵核。 御剑而行也需半日,叶湛看起来脸色好看了许多,只是一直沉默着。 这种低气压,连铜镜也感受到了,识趣地没去惹叶湛,悄悄凑到了离倾耳边,悄悄问:“主人,这小崽子怎么了?” 离倾这次没有呵斥铜镜,也没有回答。 她静静地看着叶湛,脑中便闪过很多画面。 十岁的阿雪,第一次在河沟里捡到了昏迷不醒的叶湛,然后他们一起到处乞讨,被人撵,被狗追,在大雪纷飞的寒冷里,卷着一床破棉被一起在篝火前烤火。 他们相依为命,相互依存。 这时,她才觉得自己错了,这两人与其说是相互爱慕,更像相依为命的亲人。 然后,她看到阿雪一点点的长大,起初是一个仅仅到叶湛腰部高,抱在怀里只有小小一团的小团子,慢慢的抽条长大,初初有了少女的模样,彼时,叶湛已经不抱她了,只是牵着她的手,走过一片片荒野山林。 那时候,阿雪走累了,还不开心地仰着小脸问他:“狗蛋哥哥,你为什么不抱我了。” 叶湛擦掉阿雪嘴角的野果子汁痕迹,低声说:“因为阿雪已经长大了。” 阿雪嘟着嘴:“那还是不长大得好。” 叶湛没有说话,只是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叶湛再次抱阿雪,是在阿雪去世那日,叶湛行尸走肉一般,抱起了她冷硬的身体,可是那个女孩再也不会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了。 那晚,他亲手将阿雪埋在了阿雪捡到他的那条河边。 画面再一转,叶湛坐在黑漆漆的茅屋里,阿雪的魂魄飘在他身边,哭泣哀嚎,求他帮自己报仇,才去找过凌七,被他的那些走狗打的满身是伤,像条丧家犬的叶湛,坐在黑暗的角落抱着木剑,完全看不见听不见。 而那时的阿雪,已被怨恨所控,变得歇斯底里,在叶湛耳边不断叫嚣着报仇! 这时黑暗里,走进来了一个高大的男人。 叶湛抬起头,双目空洞地望着那团逆光而立的黑影,然后又垂下了头。 男人嗤笑了声,低声问:“你想见见你的朋友吗?” 叶湛猛地抬起头,受蛊惑一般地说:“想。” 然后,男人让叶湛看到了阿雪的魂魄。 阿雪祈求叶湛帮她报仇,帮她杀了凌七,脸上血泪纵横。 男人又说,他可以帮他们,让凌七生不如死。 他们都答应了。 于是,阿雪变成了邪灵,注入了叶湛手中的木剑内。 这人是魔! 哪怕离倾不能从记忆碎片里,感觉到那人的气息,但是离倾笃定。 这与蛊惑虚叟,是同样的套路。 那魔物将阿雪的阴魂注入木剑内后,就悄无声息地钻进了叶湛的身体之中。 原来她第一次见到叶湛,那时候他已经被魔物入体,但是她却半点没发现。 离倾不知道这些魔是从哪里来的,更不知道能身寄魔气看起来却毫无影响的叶湛,与这些魔到底有什么关系,这好像是一个巨大的陷阱,在往他们靠近,而离倾现在却想不到解决之道。 目前她唯一能确定,叶湛的来历不一般。说不定,当初毁他灵核的人,也与魔有关。 “师尊。” 离倾抬头,不知什么时候,叶湛已经坐到了她身边,一脸担心地望着她。 “师尊,你脸色不太好。”叶湛轻声说,“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哪怕才失去一个至亲,痛苦难消,叶湛还是关心着自己。这样的叶湛,到底是人是魔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忽然觉得这次出行,不是帮她在帮叶湛,也是叶湛在帮她,让她见识到了虚叟,见到了阿雪,见到了林婉儿,还看清了某些名门正派的丑陋面孔。 将她固有的种种思维想法彻底颠覆改变,也让她更透彻看清了尘世种种的爱恨纠葛,是非对错,并不是由种族划分。 鬼怪妖魔并不绝对就是坏的,人也不全是好的。 “没有,我很好。”离倾笑着摸了摸叶湛的头,低声说,“湛儿,如果想哭就哭出来吧,大哭一场,就所有的难过都宣泄出来会好受很多。” 叶湛静静看了离倾很久,坚定地说:“不,我不哭。”他顿了一下,“不是不想哭,而是阿雪也不想看到我哭。” 男儿有泪不轻弹,不是因为不伤心,而是清楚知道许多时候眼泪解决不了问题。 他要好好活下去,好好学习本领,变非常强非常厉害,厉害到能保护师尊,不让任何人再伤害他珍视喜欢的人。 他叶湛,以他的性命发誓。 黄灿灿的日光从雾气缭绕的山峦间一跃而出,驱散了长长的雾霾云烟,天慢慢亮了起来,金灿灿地笼罩着一方大地,也照亮了少年人坚毅的脸庞。 叶湛低头,看见了高耸于云峰之上的落九天。 他们离开许久,那小院一如既往的安静,仿佛在等待他们的归来。 “我们马上到家了。”离倾说。 叶湛轻轻勾唇。 对,他和师尊马上到家了。 他虽然失去了一个家人,但是如今他又有了一个关心他,爱护他的亲人。 第七十二章 两年后 两年后。 陆奉觉收到一封从碧海潮生门送来的信件,他略微看了一眼,便起身去了后山的静回谷。 而长思和程漠早他一步,已经在谷口等候。 长思这两年来,几乎日日在谷口为离倾和叶湛护法,早已习惯,但是程漠显然已经因为等待有些烦躁了,不时地踢飞一颗石头发泄焦虑的情绪。 一颗石头正好朝着陆奉觉飞来,他眼都不眨就接住了。 程漠脸色泛白,“弟子错了,求掌门原谅。” 自从被离倾整治过后,程漠的嚣张气焰已经收敛了不少。 陆奉觉却不在意,“别这般拘礼,这些日子着实辛苦你了。” 然后打量程漠一番,拍了拍他的肩,满意夸奖道:“不错,最近看起来,又长高壮实了不少。” 程漠欲哭无泪,掌门这话,还有看他的眼神,怎么让他有种在说“猪又肥了,该宰了”的惊悚感。 “还好,还好,掌门过誉了。”程漠尴尬应道。 “补血丹吃了吗?”陆奉觉问。 “……吃了。” “那就好。” 同程漠说完,陆奉觉才转头,看向了长思,“你师叔大约还有多久出来?” 长思看了眼天色,“大约还有半个时辰。” “甚好,甚好。”陆奉觉微微颔首,看起来心情很是不错。 程漠却觉得浑身一寒,暗地里想,有什么可开心的,还有半个时辰,就是他三个月一次的受灾时了。 半个时辰后,静回谷里,传来了一声轰然的巨响。 石门打开了,离倾踱步走了出来,一袭红衣似燃着的火,气势非凡。 她先扫量了一眼程漠。 如今,程漠已经比离倾高出了半个头,褪去了曾经的青涩,长成了翩翩少年郎,只是这个少年郎最近两年吃得太好,娃娃脸更圆润了些。 离倾很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不错,三个月没见,又长高长壮实了。” “……” 程漠下意识的收腹,想将肚子上松散的肉藏起来。 长思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离倾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长思立刻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刚才的笑声不是他发出来的。 “离倾,两年了,你性子怎么还这样,总是动不动就吓唬长思。”陆奉觉为自己的弟子抱不平。 “掌门师兄,你这是来护短的吗?”离倾问。 陆奉觉拿离倾没办法,将手中的信笺递给离倾,无奈道:“给你带信的。” 离倾接过信,没有看,先随手揣进了袖子里,“先去看看叶湛,其他的事,待会儿再说。” 陆奉觉跟着离倾往静回谷里走,见程漠没跟进来,离倾回眸笑看了他一眼,“怎么不走?还要我请你吗?” “不用不用。”程漠浑身一抖,立刻跟了上去。 如果要说世上最可怖的事,在程漠看来非离倾长老的笑容莫属。 穿过石门后,通往静回谷的通道,是一条细窄的花径。 只能由一人通过,越往里,越广阔,天气也渐渐由春花烂漫,替换成了大雪纷飞,尽头是一块巨大的空地,皑皑白雪铺落满地,积出厚厚一层。 空地中央,放着一个巨大的铜鼎炉。 炉鼎上空不时缭绕起阵阵暗火,瞬息将天上落下的雪蒸腾干净。 于是,铜鼎炉之上出现了一种奇妙的冰火两重天的断层。 “这火,似乎比上次看着大了一些。”程漠咂舌,“这么进入不会被烧焦……啊——” 程漠话还未说完,离倾扯他衣领,就飞越进了鼎炉之中。 离倾冷声道:“闭嘴,你是怀疑我,还是怀疑我的能力。” 陆奉觉摇摇头,两年了,这离倾性子一点都没变啊。 旋即也跟着进入了铜鼎炉之中。 这铜鼎炉就是陆奉觉的炼妖炉,可变大变小,从外观看,已经够大了,但是入内,却觉得炉内的空间,比外面看起来还有大上数倍。 这炼妖炉的作用本用来是炼化妖物凝成妖核之用,由于炉鼎里炽阳旺盛,恰好对灵核的修复有奇效,可以达到事半功倍之效果,就被离倾物尽其用了。 不得不说离倾是个鬼才,在这之前,陆奉觉都没想到这炼妖炉还有此等作用。 此刻炉内涌动的五色气蕴,像是流光华彩的萤火,团团围绕着坐在炉子的正中央的叶湛。 那少年凤眼紧闭,一动不动,赤裸着的上身画满了红色的繁复图腾。 但是眼下,那红色像褪色了的春联颜色,变得忽隐忽现,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 “叶湛,最近可好,我又来了。”程漠磨磨蹭蹭地对毫无反应的叶湛打起了招呼,明显想拖延时间。 “别废话了,开始吧。”离倾立刻抓过程漠的手,选了一根看起来比较好的手指,立刻用灵刃割开了手指。 血溅了出来。 炼妖炉里发出了一声惨叫。 离倾毫不理会,迅速用淌出来的血加深了那图腾的颜色。 图腾又恢复了鲜亮。 “好了,大功告成。”离倾呼出一口气。 肉眼可见,叶湛胸膛灵核的位置,有一颗残缺的暗红色珠子,闪了一下。 同时那些围绕着叶湛周身的五色荧光仿佛是活了起来,从他身上径直溢出一缕,绕着离倾一层一层地旋转,最后亲昵地在离倾脸上蹭了蹭。 叶湛如今虽然像是睡着了,但这些荧光都因他的情绪而波动。 离倾看着荧光中心的叶湛,无奈地笑。 守了他两年,他徒儿其他地方不见明显变化,但性子怎么越发的黏人了。 第七十三章 魔气影响发育? 离倾拍了拍那些荧光,低声说:“好了好了,如果要感谢为师为你付出的辛苦,你便快点醒过来吧。” 荧光立刻上下舞动,像是在点头一般。 程漠含着受伤的手指,看着这一幕,哀怨道:“叶湛你这个白眼狼,我也为你付出不少……血,就没见你对我如此亲热过。” 这两年这荧光除了离倾,就再未靠近过旁人。 陆奉觉安慰他,“毕竟这些时日可是离倾长老,日日夜夜为叶湛护法啊。” 想想也是如此,人家还是亲师徒,亲近一些也无可厚非。 于是程漠苦中作乐道:“那我只能庆幸这两年叶湛的身材还好没见半分变化,不然要浪费我多少血啊。” 两年前,当他知道自己要取血,帮叶湛修护灵核的时候,他也着实吃惊了许久。 任谁都想不到当初能破解离倾长老无垠结界的叶湛,竟然连修士最基本的灵核都没修成。 这两年,掌门只对外宣称,离倾长老带着叶湛下山历练去了。 知道他们在静回谷的,只有他、长思、与陆掌门。而他之所以有幸能知道这个秘密,不过是离倾长老每三个月需取一次他的血。 这两年下来,他对叶湛的感情,也由最初的嫉妒讨厌,变成了同情与心心相惜。 只盼着叶湛快点好起来,他也能少受点罪。 程漠没想到他只不过随意一说,一道灵气就打在了他肉嘟嘟的屁股上。 离倾训斥道:“别胡说八道,我徒弟怎么也比你越长越肥硕,半点修道之人的仙风道骨都没有好得多。” 程漠:“……”他变成如今这样,到底是为了谁?离倾嘴上看似不在意,心里还是有些担忧的。 虽然她见过未来的叶湛,那是一个很高大的男子。 但通过阿雪的记忆,离倾发现,两人相依为命的那两年来,阿雪长大了不少,而正是发育年纪的叶湛,两年里身高面容丝毫未变。 五蕴灵山也有无数从年少入门的弟子,便是那长思,也可以说是她看着从一个小豆芽变成少年郎的,十四五岁更是生长最迅猛的时候,几乎一日一个模样。 和阿雪相处那两年身量几乎未变,还能说营养跟不上导致的,但是闭关这两年,她喂了他不少宝贝,还给他输入了不少灵气,按理说一块榆木疙瘩应该抽枝发芽了,已经十七八岁的叶湛还是少年人的身材。 这本就不太正常。 难不成是被魔气影响了发育? “离倾长老……” 程漠还想说什么,离倾一个眼刀子抛了过来,然后烦躁地挥了挥手,将翻脸不认人的本事,发挥到了极致。 “别说话了,我现在一听你说话就头疼,现在没你什么事了,快走吧!” 程漠露出了受伤的表情。 前几次,利用完他以后,离倾长老还会假模假样地问他痛不痛,晕不晕,还安抚他一般地说好剑要慢慢铸,让他莫要着急云云…… 那时的温柔,与如今的遭遇相较起来,他就像用完就扔的抹布,无比凄惨。 陆奉觉还有心,宽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程漠快回去吧,今日我让慎语堂的大厨,做了猪血猪肝鸭血,还有你最爱的红枣芝麻粥,你快回去吃吧,晚了就赶不上饭点了。” 程漠:“……” 他根本不爱吃红枣芝麻粥啊。 不论他说了多少次,陆掌门总是记不住。 难过,想哭。 陆掌门和离倾长老只是馋他的身子而已。 待程漠走后,离倾蹲到叶湛面前上看下看,那荧光始终围绕着她,仿佛天生便是如此。 许久后,她又牵起他的手掌和自己的比了比,没发现什么变化,不由地回头看向陆奉觉: “掌门师兄,你觉得叶湛有变化吗?” 陆奉觉点头:“有。” 离倾立刻露出惊喜的表情:“哪里?” 难不成是她日日与叶湛待在一起,才未曾看出他的变化!! 离倾期待地望着陆奉觉。 “比起三个月前,他头发好像长长了许多。” “……” 离倾不死心,又问了一句,“除了头发呢。” “那没有了。” 离倾绝望了,望着炼妖炉上的暗火,和白雪纷飞的天空,长长叹息。 萤火又落在她眉间,似乎想抚平她眉心的愁绪。 “掌门师兄,如果一个人长不大,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陆奉觉知道离倾说的是叶湛,思索了一会儿,“或许这就是叶湛的生长极限。” “不可能!”离倾下意识反驳。 陆奉觉玩笑道:“怎么不可能?难不成你还见过以后的叶湛?” “……” 离倾想说,她还真的见过,但是这事却不能告诉掌门师兄。 “我猜的,我徒弟那么英俊的相貌,定然要配一个高大的身材才合适。”离倾随口敷衍两句。 陆奉觉:“……” 离倾不想再继续纠缠此事,便随意掏出信笺看了一眼,脸色立刻变得肃穆。 信笺是碧海潮生门寄来的,说下个月花无际就会离开炼火蛮荒谷,需要他们五蕴灵山派人去加筑以及守着结界。 到此刻,她才真实感觉到时光已荏苒两载。 陆奉觉怜爱地看着叶湛,说:“叶湛这灵核还没修复完,这里离不开你,我准备亲自去炼火蛮荒谷。” “不行。”离倾立刻否定,“掌门师兄,五蕴灵山的大小事务都需要你决断,你离开了谁主持门派大小事务,这事是我应下的,就该我去。” 陆奉觉知道执拗不过离倾,看了眼仿若玉雕的叶湛。 “那你走了,叶湛怎么办?” 第七十四章 纸人离倾 才用了程家人的新血加持,叶湛胸口的灵核还若隐若现着,大约还有四分之一没有修补完。 虽然看起来不多了,可这灵核修复,就如修者修习一般,越到后面越艰难,这灵核到后期的修复明显比最初慢上了不少。 要说叶湛体内灵核具体还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完全修复,即便是离倾也说不准的。 而且灵核修复这一事,在旁协助那人,必须从头到尾亲力亲为,如果半途换人,因为灵气不同,完全可能功亏一篑,甚至造成反噬。 所以自古以来,灵核修复这事就非常难,不仅需要找到合适的天材地宝,还需要一个可信之人,年年日日在旁护法。 这时日短则几年,长则数十载。 不是至亲之人,万万是不会为旁人付出这般多的精力和时间。 “我早有准备。”离倾笑了一下,从乾坤袋里掏出一个纸人。 纸人做得很潦草,只大约能看出是个女子,脸上寥寥几笔画出了五官——微弯的黑豆眼,裂开的大红唇,两坨红脸蛋,看起来有点瘆人。 饶是陆奉觉见多识广,也吓得后退一步。 那些五彩荧光明显也愣了愣,小心翼翼地远远围着纸人绕了绕,察觉出是离倾的气息,忽然就聚拢了,亲昵地蹭了蹭纸人。 “这是?”陆奉觉迟疑地问。 “我啊。”离倾自豪地说,“我自己糊的,是不是手艺又精进了。” 陆奉觉绝倒。 他师妹铸剑确实很有一手,但这手工却委实令人发指,最重要的是还那么自信。他又想起了离倾画的恩人画像,这么多年,她的恩人一直遍寻不得,如今也品出几分原因了。 “怎么样,师兄?”离倾将纸人举到了陆奉觉面前。 陆奉觉看着快怼到他脸上的那张诡异纸人脸,不动声色后仰了下身体,尴尬道:“挺好,非常传神,你快拿走。” 眼见师妹又要高谈阔论了,陆奉觉立刻牵住了话头,问道:“这个纸人有什么用。” 说完这句话,陆奉觉立刻就后悔了。 只见离倾施了个术法,那纸人的大红唇快裂开到了耳根,发出了嘎嘎的怪异笑声,然后她活灵活现地朝陆奉觉行了个礼,阴测测地喊他掌门师兄。 “……” 陆奉觉立刻汗毛倒竖! 离倾看了眼叶湛,镇定自若地说:“现在叶湛的灵核修复,不如最初那般依赖我的引导,现在几乎依靠他自己,我只需在一旁偶尔辅助,所以我离开之前,会将灵气注入这纸人内,她便可以代我为叶湛护法。” 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个好办法,陆奉觉看了眼纸糊离倾。 纸人似乎察觉到了他在看她,又裂开嘴,嘎嘎嘎地笑了起来。 陆奉觉捂脸,不忍赌视地别开头。 叶湛灵核修复好那一天,醒来便看到对面坐着个纸人,怕是要当场吓晕过去吧。他只期望,叶湛等他师尊两年后归来之时,再醒来最好,免得徒生波折。 第二日,离倾同叶湛告别后,就带领了一批精心挑选的五蕴灵山中高阶弟子一起御剑前往了炼火蛮荒谷。 这次随离倾去的还有铜镜和小白。 这两年,铜镜倒是时时来静回谷看她,依然是那副贱嗖嗖的模样。可那小白变化倒是很大,足足胖了好几圈,可想而之,她不在落九天的这两年,铜镜没少喂她好东西吃。 如今,小白比铜镜还大上了不少,尤其是那个大脑袋,已经快有两个铜镜大了。 离倾想,不应该叫她大肥鱼,应该改名叫胖头鱼了。 当小白还如以往那样娇声娇气地对铜镜说话时,离倾感觉到了一股浓浓的违和感。但铜镜显然不是那么觉得的,依然觉得它的小白妹妹,娇小可爱惹人爱。 看着一镜一鱼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那久违的肉麻感,再次袭来,只是这次再也没人同她一起承受这份痛苦了。 离倾搓了搓手臂,忍不住揶揄道:“破镜子,你不会将鸡饲料全都喂给这只胖头鱼了吧,她才会长得如此肥硕。” 对于胖头鱼这个陌生的称呼,小白愣了一瞬,立刻明白了离倾这是在说她,一双语言瞪得又鼓又圆。 离倾以为小白又要骂她女妖怪,再和她唇枪舌战一番,已经翘首以待了,哪知,小白只瞪了她许久,然后一转身体,用尾巴对着她。 离倾:“……” 两年了,这条大肥鱼,好像也变成熟了不少。 离倾顿生惆怅,怎么两年时间会让她有种沧海桑田,万物轮换的苍凉感。 第七十五章 玄镜的异象 铜镜怕离倾生气,忙说道:“主人,哪能啊,你那两只芦花鸡我养得可好了,最近它们还生了一窝小鸡崽子。” “……” 离倾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惊讶道:“他们不都是母鸡吗?怎么可能生小鸡崽子。” 铜镜:“呃……不是,那头上没冠子的是母鸡,有冠子的是公鸡。” “冠子?” 离倾想了一下,反应过来,所谓的冠子,可能就是某只鸡头上,她一直以为的肉瘤子吧。 逮着机会,小白终于忍不住嘲讽道:“还仙君呢,连公鸡母鸡都分不清,丢人。” 离倾沉眸,瞥向小白。 铜镜立刻挡在她面前,但是它那小身板,哪里挡得住,离倾还是看见那胖头鱼对她翻了个白眼。 “主人主人,你别生气,我正好有个惊喜告诉你。” 离倾本来也没生气,闭关两年若要说变化,她觉得自己变得平和多了,不过就是想逗逗这胖头鱼。 但破镜子既然有惊喜也不妨听听。 “你说说看。”她故作严肃道。 铜镜讨好地凑近了离倾几分,“主人,我……好像又能打开玄镜了。” 离倾:“???” 离倾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困惑,这两年,她既没再给铜镜输入灵气,也没买什么宝贝给他,它怎么突然能打开玄镜了?难道这破镜子一直是装的?在戏耍她! 见离倾阴沉了脸,铜镜意识到离倾可能误会了,忙说:“主人,其实两年前,我们从即空岛回落九天后,我就有了能打开玄镜的感觉,但是那时候你已经闭关了,我不想让你分神,才一直没说。” 离倾面色稍霁。 铜镜立刻投其所好地说:“主人,反正现在空闲,你想看什么?还是看十年后,哦,不七年后五蕴灵山的命数,还是看看叶湛那小崽子什么时候才能修复好灵核。” 离倾知道玄镜每打开一次,都极其不易,每一次机会都很宝贵,所以要慎重选择。 两年前在云梦幻境里,离倾从打开的玄镜里看到未来的叶湛已经改变,又加之叶湛平日里不要命似地对她好,她本来已经不担忧五蕴灵山未来的命运了。 可上次在即空岛看到被魔物入体的叶湛,让她再生了担忧。 犹豫一会儿,离倾说:“看看七年后的五蕴灵山吧。” “好嘞。” 铜镜早猜到了,离倾心里最重要的不就是五蕴灵山吗,它愉快地应了声,正准备念咒,离情忽然打断了它,“算了,不看了。” “……” 铜镜一顿,“那主人想看什么?叶湛什么时候能修复灵核吗?” “不,知道什么他时候修复好灵核并没有多大的作用,那是浪费。”离倾思维非常清晰。 “那主人还有什么感兴趣的?”铜镜疑惑。 如果要说除了五蕴灵山的未来,这几年还能激起她兴趣之事,便只有叶湛的身世了。 他失忆之前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又是谁毁了他的灵核?…… 叶湛身上的谜团太多,她一时不知道改如何选择。 但玄镜一次只能给出一个答案,离倾思考了一下,便说:“就看看五年前的叶湛是什么样的吧。” 那时候他应该还没被阿雪捡回去,她估摸他应该也未曾失忆,同家人朋友在一起。 “确定?” “确定。” “行……吧。”铜镜应了一声,快速念起了咒决。 玄镜慢慢的打开,表面的浑浊,被慢慢拂开,变得澄净。 “咿,怎么是黑的。”小白也忍不住飞出鱼缸来凑热闹了。 离倾蹙眉,原以为打开玄镜,就能看到五年前的叶湛的样子,哪怕这次玄镜维持的时间不久,也能通过叶湛的穿着模样,以及身处环境,大概判断出叶湛的身份背景。 但是这次就如小白所说,玄镜里一片漆黑,像是有一块布罩在里镜面上。 什么都看不见。 这太诡异了。 “主人,我再试一次。” 铜镜也发现不对劲儿,更努力地念咒。 但依然是一片漆黑。 最后铜镜灵气支撑不住,那抹黑也消失了,恢复了混沌。 铜镜累瘫到了离倾身上,呼呼呼地喘气,仿佛虚脱了一般。 小白只能短暂离开水,此时又落回了水里,隔着玻璃鱼缸,关怀道:“昆仑哥哥,你怎么了,不会是坏了吧。” “不是坏了。”铜镜忧心忡忡。 前两次打开玄镜,它也没感觉到如此疲累过,它隐约有种不对的感觉。 离倾立刻给铜镜灌入了灵气,它才慢慢好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离倾看着那混沌的镜面,低声问。 “主人,我也不知道,太奇怪了。” 铜镜以为又会遭受离倾一番折腾,但她只将铜镜放入了乾坤袋里,低声说:“你先好好修养一段时间吧,乾坤袋里还有些灵材可供你补充灵气。” 铜镜:“……” 小白:“……”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怎么主人/女妖怪这次如此好说话? 离倾没理会铜镜和小白见鬼一样的表情,兀自望着云山雾海出神。发现了叶湛被魔物入体还毫无异样后,对铜镜的异象,她其实已经不是多吃惊了。 现在她至少搞清楚了两件事—— 一是,玄镜并不是只有在云梦幻境之内才可以开启,只是她还没搞清楚如今玄镜开启的规律和条件。 二是,她这个徒儿的身份比她想象的还要不简单,竟然连号称可知过去,晓未来的铜镜,都查看不到他的过去。 想到她在五蕴灵山同叶湛告别时,那些始终萦绕着她不愿意散开的荧光,离倾轻轻叹气,离开没多久,未想到竟然有些想念她那个便宜徒儿了。 第七十六章 天上掉人啦 一年后,炼火蛮荒谷。 离倾正在加固结界时,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巨大的响动。 她并没有在意,以为是炼火蛮荒谷里那些没脑子的野犀牛又撞树上了。 继续凝神静气,朝着那层越来越坚固的结界,输送灵气,那一缕缕灵气如线一般密密实实地在结界表面穿插交织好,最后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灵气网。 “离倾长老,离倾长老,不……不好了……” 一个五蕴灵山的弟子,匆忙跑了过来,气都喘不匀。 离倾收回手,回头看他,沉声说:“什么大事,这么着急忙慌的。” “天……天上有东西掉下来了。”弟子终于将气喘匀了。 “什么东西?” 弟子犹豫道:“好像是个……人,咻地一下就栽落在了炼火蛮荒谷的外围。” 离倾眼睛顿时一亮,豪迈道:“好,本仙君就去会会这个胆大包天不知死活的人。” 在这炼火蛮荒谷的一年,除了这些五蕴灵山的蠢弟子们,和那些总是时不时来偷吃的野犀牛,离倾就没见过旁人。 现在她已经练就了闭着眼只听呼吸声,就知道面前人是谁的本事。 委实日子比前两年在静回谷闭关的日子还无聊。 听说有外人闯入,离倾顿时兴奋异常,径直就随着弟子,朝目的地而去。 看到面前沙地上,一个撞出来的巨大坑洞里,一个看起来很高大的年轻人背对着她,灰头土脸站在坑洞里,拍打着身上的灰尘。 离倾不由蹙了下眉,有些失望。 在她想象里,应该是一群人来捣乱,而她非常有气势地与他们缠斗,最后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但一个人…… 似乎就差了点意思。 不过难得有个活人来,离倾可不能放过这大好的机会,清了清嗓子,很有气势地问:“来者何人,为何擅闯炼火蛮荒谷。” 听到离倾的声音,那人浑身一僵,停住了所有的动作。 离倾见他不动,以为是心虚了,于是警惕道:“转过头来,别同本仙君耍花样!” 那人像离倾手上的提线木偶一般,遵循着她的指令,慢慢转过了身体,一双眼饱含热情地望着离倾,然后缓缓扬起嘴角,冲离倾露出一口大白牙。 只是他那张脸布满了尘垢,黑乎乎的看不出来本来模样,笑时,便有几分惊悚。 “你这个大胆狂徒,是在挑衅本仙君吗?”离倾怒道,手中的气剑已经凝聚成形。 那人瞪大了眼,然后立刻闭上了嘴,虽然又不甘心地小声说了什么,但离倾并没有听清。 离倾是越看这人愈可疑,不再废话,提剑就冲他飞掠而去,剑气带着蓬勃杀气。 那人挥动手中的长剑一挡,离倾就立刻感知到这人的灵气还不强,应该是才筑成灵核不久的修士,不由手下留情几分。 哪知,那人竟然趁着空档,大喊一声:“剑,来!” 手中的长剑,瞬息就拖着他窜上了半空之上。 旋即,那人一个翻身,就摇摇晃晃地站到了剑上,但他却不跑,驾驭着剑在离倾头上一圈一圈地绕。 离倾感觉对方在挑衅,冷冷一笑,手中一缕灵气朝着天上挥去,那人大叫一声,就从剑上翻落了下来。 离倾立刻欺身而上,用气剑直指他的咽喉。 “说,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感受着喉间水系灵气的寒意,年轻人凸起的喉结轻轻滚动几番,望着离倾,轻声叫道:“师尊。” 离倾嗤笑,冷道:“别乱喊,我可没你这么大的徒弟。” 年轻人露出个似哭非笑的表情,顽强地补完了后半句,“师尊是我,我是叶湛。” 离倾:“……” 见离倾不相信,叶湛忙用袖子擦干净脸上的尘土。 一张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面孔露了出来。 第七十七章 你快脱啊 还是那般狭长又凌烈的凤眼,高鼻薄唇,但脸部的轮廓线条,已然深刻了许多,犹如被锋利的刻刀一点点精心雕琢过一般,变得棱角分明。 离倾震惊了好一会儿,收回了剑,想起方才看到的高大身影,又冷冷地说:“站起来!” 叶湛依言乖乖地站起身。 这一站,离倾才恍然发现,自己已经比叶湛矮了一个头。 他看自己时,需要低下头,高大身影像山一样笼罩着她。 两人大眼对小眼,备受压迫的离倾不由后退了一步,小声嘀咕了一句:“怎么这么高了?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离倾的动作,刺激到了叶湛。他失落地想,师尊见到自己仿佛并不开心。 他略微思忖片刻,立刻微微弯下身子,与离倾保持了同等高度。 叶湛直直望进了离倾眼底,轻声问:“那这样,师尊还认得我吗?” 他紧张极了,生怕离倾会不喜欢现在自己的模样,连呼吸都变得轻缓。 离倾看他谨小慎微的模样,终于找回了几分熟悉感。 她咳嗽了一声,负手说道:“站直吧,男儿家这样弯腰驼背像什么话。” 于是,叶湛直起腰,只是嘴角还耷拉着,像是被主人抛弃的幼犬。 他能察觉出师尊对他多了些生疏,这让他非常不舒服。明明在静回谷之时,他们还是那般亲密的,师尊对他也特别温柔,怎么转眼就变了。 叶湛越想越委屈,正琢磨初见师尊,要怎么让师尊快速对他恢复亲近,慢慢习惯他如今的模样之时,便见离倾叉腰,放肆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真是苍天有眼,我的徒儿终于不是个小矮子了。” 沙丘上一群栖息的鸟雀,被她的张狂笑声惊得一通乱飞。 眼前又是那个熟悉的师尊,叶湛终于放下了心。 炼火蛮荒谷虽地处荒凉,但附近却有一个片巨大的天然温泉群,位于乱石林深处。 离倾带脏兮兮的叶湛前去清洗,随便介绍起来此地,半分没有走的打算。 “……”叶湛寻思片刻道:“师尊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我不累,修补结界这事能累到你师尊我?” 这炼火蛮荒谷除了条件恶劣了一些,这些日子几乎无事发生,她又无其他娱乐方式,简直要憋死了。 离倾只想让叶湛说说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完全没领会叶湛让她离开的深意,一屁股池边在石头上坐下,顺手摘了个果子,吃了起来,一颗果子吃完了,叶湛还愣愣地站在温泉旁没动。 “快脱衣服啊,你这一身脏死了。”离倾嫌弃地蹙了下眉。 叶湛哀怨地看了眼离倾,终于鼓足勇气道:“师尊,你在这里,我要怎么脱?” 离倾立刻明白了,叶湛是在害羞,随口道:“怕什么怕,在静回谷里,你不是一直裸着身体吗,我又不是没看过。” 不仅看过,还摸过。 也不知道她这个徒弟在害羞个什么劲儿。 叶湛哭笑不得,半晌挤出一句:“师尊,我不是小孩儿了。” 离倾:“……” 沉默一会儿,离倾站了起来,她从前虽然没养过徒弟,更没养过孩子,但是话本子里都说,孩子长大了,要给予他足够的尊重,不要太一言堂,不然对孩子身心发育都不太好。 于是,离倾很通情理地给予了他尊重。 “行吧,你快些洗,洗好了来我住的洞穴找我,我们聊聊。” 说完,离倾又摘了颗果子,这红果子又酸又甜,她甚是喜欢。 叶湛顿时松了口气:“好。” 离倾的影子消失在了石头林之后,叶湛擦了擦汗水,脱下了外袍,踏进了温泉水里。 他不仅高了,身材也精实了不少,宽肩细腰,腹部紧实的腹肌,悄悄藏进了黑色的亵裤里,是具令人血脉喷张的好身材。 “对了,这温泉可以美容养颜,配合……”离倾又折了回来。 叶湛一惊,想拿衣服显然已经来不及了,便噗通一声,猛扎进了水里,水花四溅,差点溅了离倾一脸。 看着活像害怕被流氓调戏的小姑娘一般的叶湛,离倾顿生惆怅,果然孩子长大了,洗个澡都要躲着自己了。 离倾心酸且顽强地补完后半句,“配合石壁上的红果子食用,效果更甚,我经常来这里泡,你好好享受吧。” 叶湛一直沉在温泉底,再次跃水而出时,离倾已经没了踪影。 憋气太久,他的脸上出现了不正常的红晕。 他大口呼吸着,看着这一池清澈的温泉水,脑中闪过方才离倾说的话,脸颊更滚烫了几分。 师尊竟然也经常在这温泉池里泡澡吗? 那他和师尊…… 想至此,叶湛忽然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叶湛,乱想什么呢,好好洗澡!” 第七十八章 想给师尊惊喜 离倾回到洞穴没多久,叶湛就洗好了过来。他头发还湿着未曾擦干,脸蛋也红扑扑的,看起来颇是着急。 他将一兜子红果子,放进了石桌上的木盘里,才冲离倾露齿一笑,轻声说:“师尊,都洗好了,现在要吃吗。” 离倾盘腿坐在兽皮上,看着他的一举一动,颇是欣慰。 三年了,叶湛还是那么细心。 “叶湛,你过来。”她面前的矮几上,放着一堆铸剑的石材,她问叶湛:“你看看这些石头,那些比较好。” 叶湛认真查看了一番,问:“师尊是想用这些石头做什么?” 离倾捡起一颗,放在烛火下照了照:“铸剑。” 叶湛微微一愣,选出了几颗,“这些看起来不错。” 离倾点点头,夸奖道:“挺有眼光的,就用这些吧。” 五蕴灵山的长老们都会铸剑,于是有了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凡新收了弟子,都会帮他们打招一柄属于自己的剑。 师尊让他选剑,是要帮他造剑吗?叶湛嘴角轻轻上扬了几分,不由有了几分期待。 离倾收好石头,指了指旁边的位置,“坐吧,说说我不在这一年发生了什么事。” 叶湛知道离倾想听什么,专挑了重点说:“我是两个月前灵核聚成的,醒来后,陆掌门就开始教我一些剑招和术法,前几日学会了御剑,得空时,便想着来看看师尊。” 离倾点头,问出了最想知道的:“什么时候长的个子?” “也是这两月。” 离倾蹙眉,暗暗猜测,叶湛的发育凝滞,似乎不是因为魔气的影响,而是同灵核有关。 仿佛是灵核被毁了那些年,他生长便停滞,但是一旦修补好,就开始飞速生长。 想至此,离倾又看了眼叶湛,阿雪捡到他到她遇到叶湛,他几乎丝毫未变,那时候号称十五岁,但是阿雪捡到他时的模样,又不像是十三岁少年应该的身量。 那她的徒弟到底多少岁? 离倾陷入了沉思。 “师尊怎么了?”叶湛轻声问。 离倾不想将没有根据的猜测告诉叶湛,便随口胡说道: “我只是觉得掌门师兄越来越不靠谱了,你灵核修复好了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我,是想拐了我的徒弟,占为己有么。” 她故意将话说得俏皮。 闻言,叶湛微微抿唇,这话说得,好像师尊在同陆掌门吃味似的。 “师尊莫要怪陆掌门,是我让他不要告诉师尊的。” “为什么?” 叶湛笑道:“想给师尊一个惊喜。” 离倾无语。 是挺惊喜的,惊得她差点将他当闯入者收拾了。 两师徒又说了一会儿话,这时一个徒弟忽然进来了,递给离倾一道蓝纸鹤状的传信符。 离倾手从符面上轻轻一扫,陆奉觉焦急沉重,又带些心虚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师妹,师兄有件事要同你说,两个月前你徒弟已经出关了。” 离倾哼笑了下,心说,现在人都找来了你才说,不嫌太晚了吗。 “前两日,我教了他御剑术,他也确实很有天赋,虽然剑御得摇摇晃晃的,但只消一遍就学会了……然后练习到一半,他说想去更远的地方转一圈,但这一转就没再回来,现在已经失踪两日了。” 离倾抬眸看了一眼叶湛,灵眸里含着点意味不明的笑,“你这是得空来看我,还是不告而别偷偷跑来看我?” 叶湛脸瞬息变得煞白,立刻起身跪倒在地,“师尊,徒儿错了!” 离倾没再理会他,拿出一朵凤鸢花给陆奉觉回了个讯息,说明叶湛在自己这里后,才上下打量了叶湛一番,哼笑道:“一年不见,其他本事不知学得怎么样,这说谎的本事倒是见长了。” 叶湛深深低头:“请师尊责罚!” 离倾念在叶湛是心系于她,也没与他过多计较,看了眼洞穴外透进来的月色,想着叶湛御剑两日才来这里,定然很累了,便说:“起来吧,天色也不早了,我让人给你安排了洞穴,你回去休息吧。” 叶湛失魂落魄地走出了离倾的住处,忽然和什么东西迎面撞了一下。 “你这人不长眼睛吗,竟然冲撞本尊,还不速速下跪道歉。” 叶湛转眸,淡漠地看着嚣张跋扈的铜镜。 铜镜大骇:“你,你,你是叶湛。” 惹了师尊生气,叶湛本就心情不好,总算找到发泄处了。 他剑眉一挑,冷声道:“对,是你爷爷我。” 铜镜:“……” 一年多不见,这叶湛未免变化太大了吧,越来越不好惹,让镜害怕! 第七十九章 一根筋的榆木脑袋 铜镜被叶湛抓回了洞穴,让它讲述这一年离倾在炼火蛮荒谷是怎么过的,在静回谷的两年,他虽然肉身没有知觉,但灵识却在的。 他能感觉到外面发生的所有事。 譬如,他知道师尊不眠不休地守在一旁为他护法,知道师尊用手指在她身上画图腾的触感,记得师尊闲来无聊是说的那些痴男怨女的故事,甚至能听见每次取血时,程漠杀猪一般的嚎叫声。 那两年发生的种种,他虽然未曾亲眼看到,但他都知道。 但师尊在炼火蛮荒谷发生的事,他却一无所知。这让他焦躁。 一听叶湛有求于它,铜镜顿时飘了,“哼,小崽子,本尊凭什么告诉你!” 叶湛面无表情,“不说也行,我就将你扔入炼火蛮荒谷的入口,看你这锈铜身子,经不经得起烈火淬炼。” 铜镜一抖。 这一年来,主人已经待它平和温柔了许多,怎么倒是这小狗崽子学去了她曾经的风范。 才出狼口,便入虎穴,它怎么如此命苦。 忌惮如今的叶湛,铜镜只得不情不愿地说了起来。 一年时间,听起来无比漫长,但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离倾的生活却是极其枯燥的,平日里就加固修补结界,打打座修行,偶尔逗逗那些野犀牛。 哦,她还不信邪地闯过一次炼火蛮荒谷的入口,但被烈焰逼了出来,头发都烧焦了一些。 说到最后,铜镜都忍不住打起了哈切,而叶湛半分睡意都没有。 他双手枕头,望着洞穴顶部,眼睛灼灼发亮。 仿佛铜镜所说的,都在那石壁上一一闪现。 铜镜转头看他,被他那副满脸宠溺的笑容,吓得瞬间清醒,结结巴巴道:“你,你不会还对主人存有那种心思吧。” 犹如平地惊雷,叶湛眼中的光芒,渐渐散去。 许久,他沉着声音说:“与你无关。” 竟然没否认??是这叶湛脸皮越来越厚了,还是他已经瞧不起它昆仑神镜了?铜镜还想敲打叶湛两句,见他面色不善,立刻识时务地滚走了。 这一夜,叶湛彻底失眠了。 离倾在炼火蛮荒谷除了看护结界,其他事几乎都不用她插手,每日起来,就能用上饭菜,她早就习惯了。 炼火蛮荒谷资源稀缺,饭菜来来去去都是各种肉,肉再好吃,吃多了也腻味,这日,桌上除了肉,却多了一个小瓷瓶。 离倾拿起瓶子闻了一下,立刻知道,这是杜鹃花蜜。一年前,她来炼火蛮荒谷时,仿佛在来路上见过一片杜鹃花田,距离也不是很近,莫约要御剑四个时辰。 这叶湛是一晚上未睡,去采拮花蜜了吗? “叶湛人呢?”离倾问身边的一个弟子。 “他在外面候着。” 离倾拿起那瓶花蜜,走了出去,就见叶湛站在洞穴之外,低眉垂眸,眼底青黑,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显然是一夜未睡。 “你怎么不进去?” 叶湛抬头,眼神泛着一层润湿的潮气,像是做错事的小犬,“我怕师尊见到我生气。” 离倾眉眼一挑,不明白叶湛的意思:“我生什么气?我有那么爱生气吗?” “我昨日说谎惹师尊生气了,我知道师尊是不想见我,才让我走的。”叶湛小心翼翼地说,“师尊,我知道错了,下次绝不敢再犯。” 离倾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这叶湛理解能力怎么如此之差,她明明是关心他好吧…… 罢了罢了,从三年前弟子遴选的试炼便能看出,她这个徒儿是个一根筋的榆木脑袋。 所以才会想到半夜御剑出去采来了杜鹃花蜜的笨办法,哄她开心。 此刻,离倾才觉得将近一年未见的疏离感彻底消失。 她伸手敲了下他的额头,叹气道:“好了,我原谅你,走吧,一起进去用饭。” 第八十章 日行千里的进步 叶湛在炼火蛮荒谷磨蹭了好几日,直到陆奉觉赶来抓人,才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不过接下来的一年,叶湛一有时间就朝着炼火蛮荒谷跑,虽然次次都告之了陆奉觉,但陆奉觉好几次传讯给离倾都说,觉得叶湛也太粘她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亲儿子呢。 陆奉觉还记得四年前离倾为了收叶湛入门,说的那个玩笑话。 离倾有几分自豪地想,我儿子黏我不是应该的吗? 陆奉觉还不知道,叶湛除了隔三岔五往她这儿跑,每日还要在灵识里给她汇报今日吃了什么,做了什么,又修炼了什么,事无巨细都要说来。 明明是让他危急时刻才能用的禁锢,却被他当作了随时与她对话的用途,比那传讯符还省事快捷许多。 离倾也告诫了他好多次没有重要之事,不要经常用,但她这个一向听话的徒儿每次都恰好要忘记,每日照例汇报不误。 久而久之,离倾也随他去了。 就在这时,弟子又送来了陆奉觉的蓝纸鹤传讯符,她手掌从符上拂过,陆奉觉的声音传了出来。 “你徒弟两日前已经出发了,差不多今日应该又要到你这里了,做好准备吧。” 话音刚落,晴空之上,便传来一声飘渺悠长的“师尊”。 离倾抬头,就见叶湛御剑而来的路线,快扭出了九曲十八弯。 每次见面,离倾都感觉到叶湛修为的增长,用日行千里来形容,也不为过,但是这御剑的技术,却丝毫不见长进。 眼见落地时,又控制不住,要与满地黄沙来一次亲密接触之时,离倾发出灵气罩,托住了剑往下俯冲的速度,叶湛才总算是安全着陆。 叶湛收剑,对离倾露齿一笑:“谢谢师尊。” 离倾看了眼叶湛手中的剑,“为什么不用问心?问心怎么也比这种普通长剑稳定不少。” “问心可是师尊给我的,怎么能拿来踩在脚下呢。” 离倾:“……” “况且师尊……” 叶湛本想说师尊为我铸了剑,话说一半,又吞了一回去,他不想让离倾觉得,他在催她。 离倾扬眉:“况且什么?” “没什么。”叶湛从怀里小心拿出几颗用帕子包着的新鲜鸡蛋,“师尊你不是说想吃蛋羹吗,我特地从落九天捡了几枚最新鲜的过来,等下给师尊做鸡蛋羹。” 话音刚落,帕子就托着鸡蛋从叶湛手中飞走,落到了一旁的地上。 一柄灵气充盈的气剑从离倾掌中幻出,又快又急地朝着叶湛刺去,“别废话,让我看看最近你的修为进展如何。” 叶湛闪身躲过,一挥手就招来了长剑,挡住了离倾的下一剑。 长剑相碰,两人的脸靠得很近。 离倾勾唇一笑,“不错,有长进。” “谢谢师尊夸奖。”叶湛笑着说。 下一秒,离倾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手中灵气浮现,朝着叶湛脸面掼去,叶湛立刻后仰身体躲开了,又是一个斜刺朝着离倾而去…… 不远处的人工小池塘里正在嬉戏的小白和铜镜,见状都看得目瞪口呆。 小白感慨:“叶湛如今变得好厉害啊,竟然能和离倾那个怪物缠斗如此久。” 铜镜哼道:“厉害什么,都是雕虫小技。” 看铜镜不开心,小白吐出一串泡泡,连凑上去蹭了蹭铜镜,“对对对,不厉害不厉害,还是昆仑哥哥最厉害。” “哼,那是自然。” 这方正柔情蜜意,那方却越打越酣。 两人打着打着,不满足只用剑了,纷纷放入灵气缠斗,一蓝一红两道灵气,在半空里剧烈碰撞,溅起阵阵光火。 交手百余招后,叶湛终于败下阵来。 “我输了,师尊。”叶湛擦掉额头的汗,对离倾露齿一笑。 “也不算输,按你的修行时间,应该算我输。”离倾欣慰道,“前些日子,听掌门师兄还夸你,说你进步神速,说现在程漠都不是你对手了,如今一看,确是如此。” 听离倾提到程漠,叶湛顿时有些不开心,忙岔开了话题,说:“师尊,我去给你做蛋羹吧,再在沙子上放下去,我怕被沙子热气烘熟了。” “好。” 离情也好久没吃叶湛做的鸡蛋羹,很是想念,说罢收了剑,两人一起朝着营地走去。 就在这时,地面忽然剧烈的晃动了起来,无数的黄沙翻卷,那群本悠闲吃草的野犀牛忽然发了疯一样的四处狂奔了起来。 叶湛停住脚步,沉声道:“怎么回事?” 离倾刚想说什么,旋即一声咆哮声从炼火蛮荒谷之中传了出来,印证了她的猜想。 叶湛和离倾对视了一眼,纷纷想起了四年前,花映说的话。 藏在炼火蛮荒谷里的东西,似乎又醒了。 第八十一章 并肩一战 两人御剑赶到炼火蛮荒谷的入口时,大地犹如经历了一场地震般震颤得更厉害了,炼火蛮荒谷的谷壁上簌簌滚下落石,尘嚣弥漫成烟。 本固若金汤的结界,也随之剧烈的摇晃,灵气混乱波动,像是随时就要崩塌。 结界上出现了细细的裂纹。 “结界要裂了。”有弟子大喊,眼里满是慌张。 他们在这里驻守了两年,还有几日便要离开,竟然碰上这种异状。 虽然有些慌,但是这次随着离倾来守结界的弟子至少都是中阶修为,平日里也训练有素,很快整肃好了,一起释放出灵气,试图稳固住结界。 那里面的东西太厉害了,双方僵持多久,结界还是狰狞地裂开了一道大口子。 眼看结界就要撑不住崩开了,又有一红一蓝两道灵气加入,顿时扭转了局势,方才排山倒海一般的巨响,慢慢变弱,只余沉闷的低鸣,像是强弩之末的怪兽,发出的垂死粗喘。 一个弟子回头,只见离倾和叶湛并肩站在身后,一起朝着结界输入灵气。 “是离倾长老和叶师弟。” 离倾沉声道:“别分神,守住结界。” 离倾和叶湛的加入,平定了五蕴灵山众弟子的惊惧,齐心协力地将源源不断的灵气输入结界中,一道道灵气修补好了裂痕。 这结界绵延数里,将炼火蛮荒谷围绕起来,但很快,没有离倾和叶湛加入的山壁那头,由于灵气薄弱,又出现了裂痕。 “离倾长老,我们……我们要撑不住了。”有弟子用传讯符求助。 离倾走不开,正要分出一道灵气过去,叶湛立刻说:“师尊,这里你守着,那边我去。” 不等离倾回应,他迅速闪了身形,加入了山壁那边弟子之中,见结界已经裂开了一人多高的裂口,立刻加入驻守结界的弟子里,将灵气源源不断地输入了裂缝之中。 皲裂的结界暂时得到抑制,裂口没有继续挣裂。 很快,叶湛就感觉到一股力量在与他拉扯,那力量非常的强悍,仿佛拥有千钧之力。 里面藏着的绝对不是什么善类。 叶湛额上浸出一层薄汗,眼见这片结界就要越裂越大,他也快控制不了,落了下风。 “叶湛,撑住,我这边马上就好。” 离倾的声音在灵识里响起。 听到离倾的声音,叶湛咬牙,说好要保护师尊的,这点妖魔都对付不了,他还配称为男人吗!叶湛立刻纵身跃上结界,抓住裂口处。 他额上青筋凸显,身上爆发出一层强悍的红色火系灵气,僵持片刻,他大吼一声,猛地收手,就将裂口拉拢。 “快!修复裂口!” 叶湛大喊! 弟子们立刻齐心协力将灵气凝聚在一起,灵气犹如拥有了生命一般,在破碎的结界口快速穿梭修补。 里面的东西也在垂死挣扎!与外面抗衡!叶湛从灵核里释放出全部的灵气,注入裂口中,猛烈癫狂的震颤才终于慢慢地消停。 炼火蛮荒谷又恢复了宁静。 叶湛脱力,从结界上载下来,赶来的离倾立刻扶住了他。 “没事吧!” 叶湛大口喘气,抬头望着离倾,边笑边喘着说:“师尊,我没给你丢脸吧。” “……没!” 离倾诧异,与叶湛比试的时候她以为叶湛的修为最多快突破中阶,但还不到高阶的地步。但是他能修补好结界,绝对不是中阶弟子的能力可以达到的。 叶湛比远她想象中还厉害上了许多。 当初她被称为奇才,三岁便筑成了灵核,直到十一岁才达成高阶修为。 她用了整整八年,但叶湛从筑成灵核到高阶修为只用了一年多时间!这是多恐怖的修行能力! 离倾变幻莫测地看着自家徒儿,叶湛冲她扬起一个笑,还想对离倾说些什么,一片弟子已经乌泱泱地围了过来。 “叶师弟,你真的太厉害了,果然是我们五蕴灵山的又一天才。” “如果不是你和离倾长老在,那里面的怪物说不准就跑出来了。” “没想到还有三日就要离开了,竟然能见到里面的怪物萌动,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当然幸运了,你看那碧海潮生门守了两年,什么事都没遇到,说不定是那里面那个怪物嫌他们太弱了,瞧不起他们,才不愿出来。” “哈哈哈,一定是这样的。” 有惊无险地度过这场劫难后,弟子们都兴奋得不得了,话题也越扯越远,最后不知受到谁的号召,齐声喊起了“五蕴灵山仙门第一大派”的口号。 离倾却不如这些弟子那般乐观,但也不想扫他们兴,只说:“都累了吧,你们先下去吃饭休息,我在这里看着,晚上你们再来这里轮值。” 待弟子离开后,结界前只留下了叶湛与离倾。 叶湛转头,双眼亮晶晶地看着离倾,笑着说:“师尊,我们赢了。” “怎么如此开心,难道你也与那些蠢弟子一般,觉得那里面的东西不足为惧么?” “当然不是。”叶湛说道,“既然能造成这么大的动静,实力定然不弱,说不准真的是个魔族人在里头,我开心的是,我终于能与师尊并肩作战了。” 离倾无语:“……这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当然开心,我以前做梦都梦见与师尊一起杀妖。” 离倾啼笑皆非:“看你如此好战,怕是恨不得日日遇到这些妖魔吧。” 叶湛摇摇头:“那还是算了,比起同师尊一起屠魔杀妖,我还是更希望四海升平,八方宁靖。” 就在这时,忽然一道黑影从结界里窜了出来,直直朝着背对着结界的离倾而去。 叶湛黑瞳一缩,大喊:“师尊,小心!” 第八十二章 调虎离山 离倾已经感觉到了魔气,正准备回身就刺,但叶湛已经反应更快地一把揽住了她的腰,带着她一跃而起,避开了那道魔影。 “这就是人人敬仰的离倾仙君吗?需要徒弟保护,还同徒弟搂搂抱抱,真是可笑!” 魔影发出低沉的声音。 离倾一惊。 这个声音她记得,当初在即空岛上,入了叶湛身体的那魔物,便用同样的声音与她说话。 万万没想到,这个魔物竟然将自己的一部分藏在了虚叟体内,另外一部分藏在了这炼火蛮荒谷之中,还有一部分借着阿雪之故,又窜入叶湛身体中。 或许他掩藏魔气之地不止这些。 不知道他到底为何要这么大费周章,将魔气四处分散,但离倾可以肯定,此魔物定然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妖孽,胡说八道什么,现在就让你尝尝本仙君的厉害。” 离倾举剑就朝着离那影子刺去,气剑搅得飞沙走石,但那魔影竟然惨叫一声,就直接被劈成了两半,一半往东逃窜,一半往西而去。 离倾虽惊讶这魔物怎么这么弱,还是想要乘胜追击,除掉他,便喊道:“叶湛,你处理往西的那团魔气,莫要让它跑了。” 语毕, 离倾立刻追着往东的那团而去,追出去只一小会了,这团魔影就忽然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一声猖狂的大笑:“哈哈哈哈,离倾仙君的智商也不过如此啊。” “糟糕!中计了!” 离倾意识到中了那魔气的圈套,立马折身回去寻找叶湛,就见叶湛正与那魔气缠斗。 叶湛一剑刺入了魔影,但那影子毫无反应,笑道:“你以为你们真的伤得了我吗,那是我装的!哈哈哈哈,难道你师尊未曾告诉你,对战之时最切忌轻敌么。” 言毕,那团黑影已经分出无数条,将叶湛的四肢团团围住,叶湛满脸痛苦,想要挣扎,但意识已经被魔气浸噬,他浑身仿佛脱力了,他能感觉到体内有什么在蠢蠢欲动,仿佛在召唤身体外的魔气。 那感觉比在即空岛上被魔气冲撞,还要难受上数百倍。 仿佛身体被撕裂了一般。 叶湛咬牙道:“你——想——干——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很快你就知道了。” 离倾看着叶湛痛苦的表情,立刻掏出驱魔符咒,就要对付那狂妄的魔气,只见它迅速扭成一股黑气,从叶湛的额心钻了进去! 魔气彻底消失了。 叶湛额上暴起了青筋,眼睛也血红一片,似乎在与那道魔气做抗争。 离倾怕伤了叶湛,忙收回符,赶上去扶住叶湛,手指搭上了叶湛的脉搏。 她能感觉到有两股截然不同的气,在叶湛身体里剧烈缠斗。 叶湛嘴唇苍白,黑眸子已经变得血红,脖子上青筋虬结。 “叶湛,你撑住!” 离倾喊道,用袖子擦拭着叶湛额上的冷汗。 叶湛勉强离倾对笑了一笑,忍着血脉翻搅的痛,艰难道:“师尊,别,别担心,我没事。” 话音刚落,他就晕在了离倾的怀里。 离倾看着叶湛苍白的面孔,顿时握紧了拳。 直到此刻,她才骤然明白,这魔物在戏耍他们。 它的目标根本不是她,而是叶湛! 从一开始,或许她和叶湛就落入了那魔物设下的局中。 四周黑漆漆的一片,仿佛在一片空无之中,朔风森冷地回响,阴冷的寒意无孔不入地钻入叶湛的毛孔之中,仿佛身在地狱里。 “呵,叶湛?” “你如今叫叶湛吗?哈哈,真是个可笑的名字。” 又是那魔物的声音。 叶湛什么也看不到,仿佛那魔物就是这片空无,他能感觉到那魔物就在他身边环伺,好像随时都要袭击他。 叶湛握紧手中剑,皱紧了眉头。 “你在哪里!” “我在你身体里啊。”魔物猖狂大笑。 叶湛冷了眉目,厉声道:“滚出去!” “滚?”魔物瞬息变得暴躁,“你要我滚去哪里?要滚,也该是你滚。” 然后那道黑影从粘稠的黑夜里闪现出来,从背后就要偷袭叶湛。 叶湛回身,已用剑,挡住了他的攻击。 魔物手中也拿着一柄被黑气笼罩的剑,两剑相撞,星火簌簌溅开。叶湛能感觉到魔物的实力不如他,但好像有某种加成,这魔物竟然能和他相抗衡。 魔物嘲道:“呵,废物,你如今也不过如此!” 叶湛冷笑:“对付你绰绰有余。” 说罢,他挑开了魔物的剑,忽然心随意动,猛地刺去了一剑,只见剑光大作,隐约有什么灵气萦绕的图腾,从剑尖涌出,带着猎猎气势,一剑刺穿了魔物的身体。 他听到噗嗤一声,是剑入肉的声音。 魔气涣散开了几分,显然没想到叶湛还有这一手,魔气怔了片刻,忽然豪迈大笑,“好好好,真有你,看来你想起了。” 说罢,一个扭身又钻进了黑夜里。 “别跑!” 叶湛想去追。 “咯咯哦——” 忽然一阵熟悉的啼鸣声传来,他被吸进了一个黑色的漩涡之中。 叶湛猛地坐了起来。 温柔的夕阳从窗外洒进来。 他望着窗外的莲花池,看到了小白瘫在莲叶上咕噜噜的吹泡泡,莲叶不堪重负,沉入了水里;铜镜在清扫院中枯叶,叶子一会儿成心形,一会儿成了朵花;两只芦花鸡悠闲地在院中散步,不时引啼长鸣。 叶湛怔怔看了一会儿,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自己又回到了落九天。 这时,门“咯吱”一声轻响,离倾推门而入,显然没想到叶湛醒了,在门口愣了片刻,才缓步走了过来。 “师尊。” 叶湛回头看着她,眸子里盛满了夕阳暖色与温柔。他知道方才不是梦,而是他和那魔物在争斗身体,最后还是他醒了过来。 看到离倾,他眸中涌起几分劫后余生的眷恋。 “还认得我,看来还没傻。”离倾走过来,牵过叶湛的手,探了探脉息,已经比前些日子平静多了。 叶湛不言语,就怔怔地看着离倾。 “看我做什么?”离倾不客气地敲了下他的脑门。 叶湛只觉得好久没见过离倾了,沉默了会儿,张口便道:“师尊,我这是又睡了几年。” “几年?”离倾哼笑了一下,“是几十年。” 第八十三章 天不容你,我容你! “……” 叶湛轻声道:“几十年了吗,可师尊看起来一点都没变。” 还是那么好看。 离倾没想到随便一句玩笑话,叶湛竟然信了,哭笑不得地说:“我说什么你都信啊,没几十年,只有十多日。” 叶湛松了一口气。 如果真是几十年,怕是师尊又要为他耗费许多光阴,他这一辈子怕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回报师尊恩情的恩情才好。 “师尊,我有些事要对你说。” “说罢。”离倾拉过一把藤椅在床前坐下。 意识里发生的事,叶湛都毫无保留地对离倾说了,独独隐去了他忽然使出了一招不该属于他的剑法一事。 他下意识对那剑法有些排斥。 末了,他拧眉道:“师尊,那魔物现在应该存在我身体里。” “嗯,我猜也是这样。” 见离倾点头,丝毫不吃惊的样子,叶湛犹豫了一瞬,将藏在心里许久,此刻才隐约得到证实的话问了出来。 “师尊,四年前在即空岛我被魔气侵体,你告诉花掌门说我体内的魔气已经被你净化了,那是假的吧。” 离倾水杏眸里闪过诧异,然后又升腾起了愤怒,“你怎么知道的?难不成是那破镜子告诉你的,这破镜子真的长了一张碎嘴。” 离倾起身就要去找院中找正在与小白嬉戏的铜镜算账,衣袖却被叶湛轻轻拉住了。 “师尊,与它无关,是我自己猜到的。” 离倾才又坐下,“说说你怎么发现的?” “那时候我就发现了,师尊编故事的时候,总爱眨眼睛。”叶湛轻笑,却没松开那片袖口,慢条斯理地轻轻磨着,“我那时也没多想,就在炼火蛮荒谷,那魔物想侵占我身体之时,我察觉了体内还有另外一道魔气存在。” 离倾长长舒出一口气,没想到叶湛的洞察能力如此之强。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没必要再隐瞒叶湛了,她将当初发生的事全部告诉了叶湛。 “据我所知道的这两道魔气本为一体,虽然你昏迷的这十几日,你的脉息一直都很混乱,但是也只有两股气在打架,一股是属于你的灵气,另一股就是那合二为一的魔气。” 离倾顿了顿:“不过,现在已经恢复正常。” 明明叶湛昏迷的十多日,她一直很担心,生怕叶湛醒不过来,彻底侵占了身体。 如今又怕叶湛多想,所以她故意说得轻描淡写。 离倾不想让叶湛多想,但他还是忍不住多想了。 不论怎么,他知道现在他也魔气有关,而师尊向来是以苍生为重,是万万容不得魔存在于世的。 叶湛垂眸,低声问:“师尊,我如今与魔有关,你……打算如何处置我。” 离倾屈指弹了一下叶湛的脑门,笑道:“少侠你可满意这样的处置。” 额头上的痛 就如被蚊子咬了一下,不痛不痒的。 叶湛吃惊地抬眸看着离倾。 “……师尊,你当初不是说魔是应世间阴阳之气而生,不被六界所容之物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就此处置了我。 离倾无语地看着叶湛:“我如果要处置你,四年前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你觉得我那么无聊养个徒弟来玩儿吗?而且现在并未证实,你就与那魔有什么关系,我怀疑你或许也只是受害者。” 离倾顿了下:“哪怕有……” 叶湛急切地问:“如果有,师尊又当如何?” 离倾沉声说,“如果有,六道不容你,我容你!” 叶湛瞳孔巨震动!六道不容你,我容你!他对师尊而言,已经如此重要了么!离倾故作不在意地笑道:“乖徒儿,不管你和那魔物有什么纠葛,但你既然能醒过来,说明你能制服那魔气,说明那魔气应该不足为患。” “可是……如果我怕我哪日控制不了自己,伤了师尊……” “你觉得你现在修为还能伤了我吗?” 离倾嗤笑着拍了拍叶湛的肩膀,自信道:“少年,别胡思乱想,你难道忘了,你身上有我下的禁锢,如果有一日,你真的强大到比我厉害,还被那魔物控制,我定会先下手为强的。” 叶湛也貌似轻松地笑了,“那时候不必师尊动手,我会自己将剑插入心脏。” 炼火蛮荒谷那边已经交接完成,由崆峒仙门的谷掌门带领弟子看守,离倾又将这次异动之事,写了详细的书函,寄给了碧海潮生门的花映,独独隐去了叶湛被魔入体之事。 她知道,如果此时一旦被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知道,他们绝对不会放过叶湛。 但叶湛是她徒弟,不管他是人是魔,但凡做错了事,都应该由她亲手处理,而不是由那些她看不上的仙门百家处置。 更何况,如今的叶湛也是个心系苍生的大好青年,在她心里和什么“魔头”毫无关系。 接下来,离倾一直泡在藏书阁里,试图找到进入炼火蛮荒谷的记载。 她想知道如何进去炼火蛮荒谷,不管怎么说,那魔气存在叶湛身体里,怎么都是隐患,她必须进入谷内探上一探,找到那魔气的来源,才好根除。 而且,那魔气实在也是太怪了,被她的剑气刺中,竟然半点事都没有,要么是强大到能力远胜她之上,要么就是某种她不知道的异物。 但是几日下来,她一无所获。 “主人。” 铜镜忽然探头探脑地从门缝里挤了进来。 离倾翻着书,头也不抬,“什么事?” 铜镜谄媚地围着离倾转悠了一圈,笑着说:“听说近日灵犀阁,又开阁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离倾斜眼看着铜镜,“破镜子,你说你什么时候再能打开玄镜。” “呃……这个我也不知道。”铜镜精明道,“主人,你是不是又开始担心叶湛被魔气影响,五蕴灵山又会遭受劫难。” “是啊,所以你什么时候才能打开玄镜。”离倾又绕了回去。 “主人,正好灵犀阁开阁,不如我们再去买几样宝贝,说不定就能打开啦。” 离倾有种预感再给铜镜买上多少灵器,都没用,她根本没察觉玄镜打开的规律。 但她已经四年没花钱,也没听过说书人的话本子了,眼下找不到解决之道,正心烦得很,她也想放松一下,于是一人一镜一拍而合。 离倾将书一扔:“走!” 第八十四章 笼中少女 “五百银,成交!这柄飞羽剑属于这位修士了。“ “一千二百银!好好好,这极品琉璃玉属于一楼五号房的贵客。” “玉精髓,两千银,成交!” …… 灵犀阁的拍卖掌柜抑扬顿挫的声音,传入了二楼的天字一号房里。 铜镜听得直打哈欠:“这灵犀阁的宝贝,一年不如一年了。” 离倾睨了眼铜镜:“你眼光倒是变高了。” “那是,不看看我主人是谁?”铜镜殷勤地绕着离倾绕了一圈,就去蹭她的手。 叶湛看着铜镜犯贱的样子,眸子微冷。 他不动声色地将铜镜提溜开,然后将才剥好的莲子,放入了离倾手中,轻声道:“师尊,尝尝这个,很新鲜。” 铜镜瞪着叶湛。 这小子是故意的,主人也是,出来散心,干嘛带上叶湛这个狼崽子啊。 离倾完全没注意到这一人一镜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一边吃着莲子,一边看着台下展示台上又上的一件宝贝,终于有了丝兴趣。 “师尊,可是看上了这个?”叶湛眼神半分都没离开过离倾,自然看出了她动心了。 “嗯。”离倾轻轻应了声,“这是一条火系灵气的辉月魄石,可以镶嵌在发冠或腰带上做装饰都是极好的。” “黄澄澄的,我不喜欢。”铜镜立刻嫌弃道。 离倾嗤笑了下,“别自作多情,谁说是给你的?” 离倾一向穿着简单,平日衣袍除了红白两种颜色,几乎找不出第三种颜色,更不爱配饰装饰之类,自然也不是买给自己的。 火系灵气? 难道是买给自己的。 叶湛轻轻抿唇,掩住唇边的笑意。 他一直不错眼地看着离倾,直到她将那条得到手的辉月魄石递给他,他刚想说谢谢师尊,便听离倾说:“你修复灵核那两年,一直是长思在谷外替我们看守,长思正好修行火系术法,这玩意儿你送给他吧,当作谢礼。” 叶湛当场石化。 半晌,才紧紧捏住了那块石头,低声道:“知道了,师尊。” 铜镜幸灾乐祸地看着这一幕,心情大好,没想到啊没想到,你叶湛也有吃瘪的一日。 后来的竞拍物都没什么新奇的法器宝物,离倾兴致缺缺地喝酒,寻思着喝完这壶就回派中时,一个金笼子被推上了拍卖台。 笼中锁着一个少女,窃窃地缩在了角落里,长发遮住了面容,身上不时隐现出一层贫瘠的白光。 在修真界,灵力越强,现出的灵光便越盛,更那少女身上的光弱得时常看不见,一看便是下品中的下品。 “这是寐貘?”铜镜嚷道。 离倾蹙眉,冷道:“是寐貘,还是个下等灵气的寐貘,几载未出世,灵犀阁竟然堕落到这个地步了吗。” 离倾虽看不惯修道者用寐貘作为修炼灵器,但世间万事万物都有它的命运,道法自然,她亦从不干涉。 对于寐貘,叶湛也有所耳闻。 是一种集天地灵气而声的异物,靠着吞噬梦境为生,灵气异常,相貌极度丑陋。 他在五蕴灵山的藏书阁里的《灵物志》上见过寐貘的小相,身材玲珑有致,犹如初绽放的少女,却长了一张狐狸一样的脸,细长眼,尖牙突嘴,满面绒毛。 很是恐怖吓人,正常人决不愿与这种异类相处,更何况做那种事。 即便这样,许多修真者也妄想得到一只灵气充沛的寐貘当成修炼的灵器,听说只要与这寐貘交合,便可以吸收它们体内的灵气,助修道者的修行。 人性本淫,虽知寐貘貌丑无比,但遮住脸的少女,一层薄纱衣包裹着玲珑曼妙的身姿,还是引得台下看客垂涎不已。 听着台下的一片吞咽声,灵犀阁的掌柜,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清了清嗓门,朗声道:“最后一样宝物,不用鄙人多介绍了吧。寐貘族人,五万银钱起标,价高者得。” “五万银!你们灵犀阁是想钱想疯了吧!下品的寐貘都敢拿出来拍卖,这不是砸你们灵犀阁的招牌吗。” 此言一出,在坐修士纷纷表达了不满。 “对啊,上品都要不了万银,这鸟玩意儿敢要价五万银。” “仁兄说得对,有那个钱去窑子叫上几个看得过眼的姑娘,岂不美哉许多。” 掌柜并不恼,圆脸上始终端着悠哉悠哉的笑:“这五万银自然不是因为它的灵气,而是因为它的脸。” 一个大汉站了起来,拍着桌子蛮声道:“放屁,忽悠谁呢,寐貘族人貌丑异常,放眼修真界谁人不知,你骗鬼呢。” “各位稍安勿躁,现在就给你们看看此寐貘的真容。” 掌柜慢慢走向笼中的寐貘,粗暴地抓住了她的头发,寐貘少女痛哼了一声,发丝晃动间,露出一截细白的下颚,很快又被头发挡住。 叶湛蹙眉,他怎么觉得那寐貘有些眼熟。 第八十五章 第一美人 离倾撑着下颚,看向寐貘,也有些诧异。 寐貘生于幽暗之地,靠天地灵气滋养,靠窃食人梦为生,长相多是人身兽面,这个寐貘竟然生出了人面。 如果修为强悍到能生出人面,灵气又怎会是下品。 掌柜也不急着让寐貘露出全貌,拉着抑扬顿挫的声音道:“此寐貘被灵犀阁阁主施了画颜之术,帮她塑了新颜,相貌可是参照了现今修真界第一美人的面容,保准让诸君满意。” 原来如此。 离倾蹙眉,一直听闻灵犀阁阁主行事怪异诡谲,从不按常理行事,亦正亦邪,如今看来,倒是邪气更甚了些。 陈夙灵、任灵儿、孟长溪这三位美人谁更美,当称第一,修仙界一直未有定论,难不成她这四年她未出尘世,已有了答案。 只是不知是哪位美人倒霉蛋,不幸地被画了皮去。 “快点啊,别吊胃口了!” 闻言,台下人的愤怒稍平,伸长了脖子朝着笼子中的寐貘看去,都迫不及待看看这有美人皮的寐貘真容。 掌柜扯着寐貘的头发,将她提了起来,玉白的脸暴露在了众目睽睽之下。 离倾看清那张脸,一口酒喷在了铜镜身上。 “啊啊啊,主人你干什么?”铜镜哇啦啦的大叫,待看清楼下笼子里少女的面容后,看了一眼离倾,顿时噤声。 “竟,竟是……是离倾仙君。”楼下有人惊呼出声。 叶湛倏然站了起来,眼见就要翻身下楼,教训那掌柜,离倾拉住了他,表情倒是平静,“别冲动,再看看。” “师尊。”叶湛咬牙道。 他绝不能容忍这些人将师尊的脸复刻到一个低贱的寐貘脸上,这对师尊是一种侮辱。 离倾拍了拍叶湛手背,“乖,听师尊的。” 叶湛忍着一口气,重新坐了回去。 这个寐貘长了一张冷俏出尘的脸,确实和五蕴灵山的离倾仙君七八分相似,但脸上的害怕和瑟缩却将那份美折损了大半,没有半分仙气。 叶湛冷笑,那画皮之术再厉害,也画不出师尊的半分风骨。 但是这丝毫不影响台下看客的情绪。 敬仰,诧异,垂涎,下流,皆有之。 掌柜很满意这个反应,又扯着寐貘的头发迫使她站起来,得意道:“对,就是五蕴灵山的离倾仙君,修真界常说陈夙灵、任灵儿、孟长溪三大美人,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修真界真正的美人,只有离倾仙君当得起,高高在上的仙君称为助你修行的灵器——” 他微微一顿,笑得轻浮:“现在各位修士觉得她可值五万银。” “值!他娘的真值,哪怕灵气微弱,但是能和这等美人日日春宵也值了。”刚刚拍桌的大汉喊道,“我出五万一千两。” “我五万五!” “六万!” “十万!” 大多数人出于对离倾仙君的敬畏都未曾参与,但还是有些狂徒浪子为色所惑,此起彼伏地叫价。 看着那些望着衣衫单薄寐貘的下流目光,离倾摇了摇头,觉得这些号称除魔卫道的修士们倒尽了胃口。 原本她不想多管闲事,但既然这灵犀阁的主意都打到她头上了,她便不能不管。 “乖徒儿,还记得当初我怎么带你离开灵犀阁的吗?”离倾问。 “记得。” 多年前,灵犀阁神秘消失的少年,现在还是修真界的传说。 离倾眯眼笑了笑:“为师先去其他地方逛逛,接下来的事,就由你处理了。” 说罢,离倾御剑离开了。 第八十六章 师尊好甜 当日,灵犀阁的最后一件拍品“美人寐貘”在一阵狂风后,不翼而飞,手法同四年前那消失的少年如出一辙,显然是出自同一人的手笔。 但那人显然脾气更暴躁了一些,等狂风散尽后,那掌柜和几个修士已经满脸的巴掌印,整张脸肿得如猪头。 那掌柜不消多说,那几个挨巴掌的修士全是参与叫价的登徒子。 叶湛带着寐貘,不好出现在热闹的街市里,于是到了一处远郊破庙里,给离倾传了讯去,就静静地等着离倾来处置这个寐貘。 可左等右等,都不见离倾来,只得在破庙里燃起了一堆篝火。 寐貘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眼前男人的脸色阴沉至极,隔着远远的距离,都让它不寒而栗。她能感觉出来,这男人很厌恶她。 忽然一件衣服扔了过来,命令道:“穿上!” 寐貘愣了下,忙穿上了衣服,再看向叶湛时,眼里的害怕散去了很多,她看得出来,他是个好人,而且长得很俊俏。 与其和那些恶心油腻的男人在一起,不如和他。 于是寐貘扭着柔软的身体像无骨的蛇一样缠上去,讨好地揽住了叶湛的胳膊,媚眼如丝地望着他。 “小公子,我叫小筱,你想不想要和我……” 话未说完,就被叶湛推开了。 “别碰我。” 叶湛猛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盯着寐貘,眉心紧紧笼起,眼底沈腾起了浓重的杀意和阴霾。 如果不是看着这张同师尊有几分相似的脸,他早就剁了这个寐貘的手。 小筱感觉到了无形的压迫,不同于寐貘对灵气充沛者本能的臣服,那是一种从骨子灵魂里蔓延出的颤栗。 “公子,我错了,我错了,求你放过我。”她害怕极了,怕眼前的冷厉男人一个不开心,就会杀了她。 “哎呀,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一点都没变,丝毫都没学会怜香惜玉。” 一道清脆动听,尤带三分散漫的声音传来。 寐貘朝门口看去,便见到那同她长得一样的女子进来。 叶湛眼中的阴冷迅速退去,然后被温柔填满。 原来她被是画了这位道君的皮囊,所以这位小公子才出手救她,却又那般厌恶她吧。 “师尊,你终于来了。” 叶湛快步迎向离倾,离倾随手将吃了一半的糖葫芦递给他,“山楂味儿的,你尝尝味道如何。” 叶湛接了过来,咬了一口,笑道:“师尊,好甜。” 铜镜打了个寒战,“我怎么觉得酸得牙疼呢。” 话音刚落,叶湛一个眼刀子就甩了过来。 铜镜还算识时务,立刻飞到了寐貘面前,上下打量起了寐貘:“别说,还真的有几分像主人。” 叶湛冷笑,像个屁。 离倾也走了过去,手抬起寐貘的下巴,左右看了看,啧啧两声,铜镜以为她要说出什么处置这寐貘的恶毒方法,没想到她说的是:“没想到本仙君确实有几分美貌的,就是这样的美人便宜哪个男人我都觉得可惜。” 寐貘一听,吓得小脸惨白。 “仙……仙君饶命。” “放心,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离倾松开了手,朝着叶湛招招手。 叶湛走了过来,垂眸看着他师尊在火光下,完美无缺清丽出尘的一张脸,心里忽然有些骚动。 “乖徒儿,既然这姑娘是你救的,怎么处置全凭你。” “公子,公子饶命啊。”寐貘小筱爬过来,抓住了叶湛的衣袍下摆。 叶湛终于从离倾脸上移开眸子,瞥向了寐貘。 眸光又变成了冷刀子。 “你走吧,藏起来,别让人找到了。”叶湛说。 寐貘愣了片刻,便立刻起身朝着庙外跑去,在门口时,她忽然转头,看了一眼叶湛。 他正笑吟吟地同他的师尊说话,眼睛里温柔得像藏了碎星辰,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寐貘羡慕地想,这小公子,怕是很喜爱他的师尊吧。 不知何时,才能遇到一人,如此喜爱她。 第八十七章 你是仙子吗 待那寐貘走了后,离倾看了眼叶湛:“你应该知道寐貘存在世上的价值吧。” “知道。” 寐貘虽然灵气充沛,本该是极佳的修真奇才,或许是太过逆天的存在,遭到老天爷的嫉妒,所以它们自从降生在这个世间,便注定空有充沛的灵气,不能拥有修真的根骨。 所以千百年来,寐貘一族一直受到迫害,被当成玩物货物贩卖,沦为了供人亵玩的修炼器件。 但好在老天还心存一善,不至于赶尽杀绝,给了寐貘族人留下了一些生机—— 寐貘一生只能为第一个人与它交合的人供应灵气,成为那人的专属灵气供养鼎炉,之后对旁人而言,它将没有任何作用,从而免于被迫害。 “知道为什么还放了她!你该杀了她。” 离倾觉得这种弱小的族群,活着还不如死了来得痛快。 “我……下不了手。”因为那张和师尊相似的脸。 离倾却误会了叶湛的意思,“我知道你心善,如果你下不了手杀她,又想要她活,唯一的办法就是……” 离倾冲叶湛眨了下眼,“让她成为你的人。” 叶湛的脸膛被火光映得通红,许久才轻声道:“那种事,应该……应该和喜欢的人做。” “没想到我徒儿如此专一,甚好。” 听了太多话本子里的三妻四妾的负心汉,离倾对叶湛之说,很是欣慰,毫不吝啬的夸奖。 铜镜却听不下去了,现在这两人它一个都不敢惹,只得气急败坏地吼:“哎呀呀,你们两师徒怎么这么不要脸,大庭广众说的都是什么话。” 离倾皮笑肉不笑地凑近铜镜:“你和那胖头鱼整日腻腻歪歪,尽做一些辣眼睛的事,我说什么了吗,我作为师尊为徒弟传道授业解惑,哪里轮到你来指手画脚。” 说完,正要动手,叶湛已经先她一步将多嘴多舌的铜镜拍飞了。 离倾欣慰地拍了拍叶湛的肩:“好徒儿,越来越有为师的风范了。” 就在这时,破庙外,传来了一阵大喝声:“快,追上去,一定要抓住她。” 离倾眉心一凝,那倒霉的寐貘才被放走,就又被人发现了?既然救了她一命,就好人做到底吧。 “走,我们去看看。” 离倾飞身朝着火光亮起的地方飞去,叶湛紧跟其后。 不消一会儿,他们就看到树林子里一群男人举着火把,牵着两条黑犬,在追一个女子。 犬吠极猛的叫声响彻山林,一群燕雀受到惊吓,飞出密林钻入了黑夜的苍穹。一轮月光被乌云遮去一半,怯生生地窥看着这片山林的喧哗躁动。 离倾说:“如果真的是那寐貘,到时候你便杀了它,或者你要了它。” 叶湛无语,怎么师尊还记得这一茬。 如果真的非要选—— “还是杀了吧。” 叶湛轻声说,他怎么可能和其他女子…… 前方是悬崖,女子显然已经退无可退。 “跑什么跑,小娘子,受伤就别跑了,看着你流血,本大王多心痛啊,还是乖乖跟着回去当我的压寨夫人吧。” 为首的男人,长相粗犷猥琐,穿着身兽皮,脸上横亘着一道疤,他冲女子笑时,露出一口大黄牙。 “呸,就凭你,想动我!照照镜子吧!” 女子拔出剑,恶狠狠道,但那张脸却和凶狠半分不沾边,用花容月貌来形容也不为过。 她肩上显然受伤了,血涌了出来,染红了半边肩头,黑犬闻到腥气,吠叫得越发狂猛,几欲挣脱了脖上的绳索。 此时,离倾已经藏在了女子上方的一棵树冠上,从下面看不清她,她倒是将树下的一切净收眼底。 看清楚这女子其实不是那寐貘,不由瞥了眼叶湛,揶揄道:“可惜,我徒弟没有艳福了。” 叶湛:“……” 说话的时候,下面已经动起手来,那女子显然也是修道者,实力也还过得去,但是奈何对方人多势众,又受了伤,须臾间,女子渐渐落了下风。 眼见就要被抓住了。 女子一边招架对方的攻势,一边朝着悬崖边慢慢退去。 “不好,她怕是想要跳崖。”离倾看出了她的意图,快速对叶湛说,“我去对付他们,你去救那个姑娘。” 如今叶湛可一点都不想和任何姑娘有牵连,而且看那群山匪的淫邪样,师尊比那个女子好看千百倍,想到他们用那恶心的眼睛看向师尊,他就血液翻腾,恨不得挖了他们的眼睛。 “还是师尊去救那姑娘,我去对付那些山匪。”说话间,叶湛已经拔剑跳下了树。 离倾:“……” 那女子已经退到了悬崖边,叶湛剑光一挥,瞬息逼退了打头的几个山匪。 没想到还有人来救她,女子大喜,半只脚已经悬在崖壁边了,见状,她想要稳住身形,伸手就要去抓叶湛的胳膊,叶湛像碰到什么脏东西似的,立刻挥开了她的手。 “混蛋!啊——” 女子怒骂道,身体已经朝着悬崖下栽去,身体失重下坠,耳边尽是呼呼的风声。 女子诅咒着叶湛,赴死地闭上了眼。 就在这时,一道红影翩翩而至,一把揽腰抱住了她。 女子睁开眼,便对上一张出尘脱俗的脸,不由看痴了。 她原以为自己的容貌已经难以找出比她出色的了,但是眼前这位道君,让她也自愧弗如。 离倾对她轻轻一笑,“姑娘,劣徒刚刚太粗暴了,本仙君替他说声对不住。” 然后抛出捆仙绳,缠住了崖壁上的一棵歪脖子树,借力越上了几十丈,然后飞身而起,稳稳地落到了崖壁之上。 安全落地,女子睁大眼,还未回神,一直失语般看着面前这张绝美的脸,只觉得像是九天仙女下凡来救她了。 许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试探着问:“你是仙子吗?” 离倾勾了下女子尖细的下巴,“不是,你才是。” 近距离看,女子更显得肤如凝脂,眸如秋水。 赏心悦目的姑娘谁不喜欢呢。 哦,不对,她那个不解风情的徒弟,或许是不能欣赏的。 第八十八章 放开我师尊 离倾带着女子重新回到崖壁之上时,那群山匪已经倒了一地,哀哀叫唤着,那两条黑犬还尽忠职守地朝着叶湛狂吠,但又因为胆怯,不敢靠近叶湛一步。 叶湛冷冷扫了他们一眼,“以后再为非做歹,我便铲平你们山寨,快滚。” 山匪们相互搀扶着,带着狗,瞬息跑得没影儿了。 叶湛收剑回鞘,转身便看到师尊揽着女子腰,女子的手勾住师尊的脖子,站在悬崖边,望着他,不知在说什么。 叶湛眸光暗了一瞬,冷声道:“这位姑娘,既然得救了,你可以放开我师尊了。” 虽然这两师徒救了她,但女子显然记得刚刚那一推之仇,差点害得她丧命。 她立刻松开了离倾,气势汹汹地朝着叶湛走去,“你这个混蛋,知不知道,你刚刚差点害死我!” “但是你没有死。”叶湛冷声道。 离倾摇头扶额。 他这个徒弟对女子这么说话,怕是要单身一辈子的。 女子更是火冒三丈,直接拔出了剑。 离倾捂脸,以为一场缠斗又要开始时,方才近距离接触时,她已经感觉到女子身上的灵气,是中阶初期的木系灵气。 叶湛现在已经迈入了高阶,两人之间的察觉就是有十个女子一起动手,显然也不会是他的对手,而且叶湛根本不会怜香惜玉,这姑娘怕是会有些惨。 正要开口吩咐叶湛手下留情之时,只见那女子忽然扔下了剑,扑向了叶湛,一把抱住了他。 “子骞哥哥,我总算找到你了。” 离倾哽了哽:“……”这是什么剧情发展?铜镜恰好出现,贱嗖嗖地说:“这女子,难道同叶湛是旧识。” 离倾不由眼中也浮起一缕亮光。 难道今晚,叶湛的身世就此要揭开了。 前一刻还恨不得杀了他的女子,下一秒就泪水涟涟地扑进了他怀里,叶湛愣了几息,才反应过来,然后立刻推开了女子。 女子跌坐在地上,不敢置信地看着叶湛,“子骞哥哥,你不认识我了吗?” 叶湛蹙眉,冷声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什么子骞哥哥。” 女子张了张嘴,正想要说什么,叶湛拍了拍衣袍,又道:“这位姑娘,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随便逮着一个人叫哥哥,你不害臊吗。” 离倾叹气。 这人还能再不会说话一点吗。 铜镜也巡量女子一会儿,轻声说:“这女子虽然看起来也是极其年轻的,但从她的资质修为来判断,如今也应该三十来岁吧,确实叫叶湛哥哥不太妥当。” 离倾眯眼:“三十多岁惹到你了?” 铜镜:“……” 在修真界修,百余岁的修者比比皆是。三十多岁也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但和叶湛这种少年人相比,看起来还是有些差别的。 离倾走过去扶起了女子,介绍道:“这是我徒弟叶湛,今年十九岁,呃,也可能二十岁,如果姑娘要找的人,你称之为‘哥哥’应该便不是他。” 女子惊疑不定地打量了叶湛许久,眸光骤然暗了下去。 是的,眼前的男子太年轻了,而且嗓音似乎也有些不同,怎么可能是子骞哥哥呢。 而且子骞哥哥也不会如此对她。 “我……我认错人了。” 离倾将女子眼中的失落看得一清二楚,看来是真的认错人了,不由也有些失望。 “姑娘,你说的子骞哥哥,会不会是令徒的父亲或者什么长辈。”离倾极力想抓住最后一丝期望,引导着女子,想问出她口中“子骞哥哥”的情况。 “不可能!”女子骤然动怒,推开了离倾,“我是子骞哥哥的未婚妻,我们尚未成亲,怎么可能有儿子!” “那会不会是你子骞哥哥在外的私生子呢?”离倾蹙眉猜测。 铜镜捂脸,四年过去了。 主人还是这般不会说话啊!女子已经气得浑身发抖,纤纤玉指颤抖着指向离倾。 “你别说了!当我瞎了,才会把这么无理的人错看成子骞哥哥,他长得只是略微有些相像而已,方才光线暗,我才会看错的,我子骞哥哥可是成熟稳重风度翩翩的厉害修士,哪里是这个毛都没长齐的破小孩可比的。” “那……” 离倾还想说话,女子立刻呵斥:“你别说了。” 女子小脸气得煞白,显然觉得离倾是神经病,恐她再说出任何诋毁她心中完美无缺的“子骞哥哥”的话,吼完这一通,转身就快步离开了。 离倾望着女子消失在夜海里的女子,若有所思。 叶湛不喜离倾盯着旁人看,不动声色地移到了离倾面前,挡住了她的视线,轻声说:“师尊,我们回去吧,还有半月四年一度的弟子遴选又要开始了,陆掌门嘱咐了让你早些回去。” 第八十九章 黏糊的眼神 闻言,离倾顿时垮了脸,哀怨地瞥了眼叶湛,叹气抱怨道:“你知不知道因为你,今年多少人拜入我门下,我真的烦死了。” 叶湛温柔地看着离倾额上散开的一缕长发,非常想帮她拂到耳后,那冲动如此强烈,好不容易按捺下去,才笑了笑,柔声问道:“多少?” “百八十个吧。” 离倾冷哼了声,“那些人还不是因为你只用了短短四年,修为就达到了高阶,觉得我能力出众,训导徒弟有方,所以纷纷想要拜入我的门下。” 离倾看向叶湛,视线又变得骄傲。 “嘿嘿,旁人怎么也不会知道吧,其实你正经修炼也不过一年多,而且我对你的指导也是极少的,全靠你的天赋卓然才有今日成就,那些蠢材怎么能与你相比,就是我手把手亲自指导,给他们几十年,也很难达到你如今的修为。” 听离倾夸自己,叶湛自然开心,宠溺地笑了下,“师尊,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我做蛋羹给你吃。” “好。”一说到吃,离倾顿时感觉到有些饿了,正要召剑,叶湛先离倾一步召唤出一把火系灵气的气剑。 “师尊今日逛街许久,怕是累了,就让徒儿御剑带师尊回五蕴灵山吧。” “乖徒弟,可以啊,什么时候学会的化气为剑。”离倾诧异,几日前,叶湛御的还是一把青铜长剑。 叶湛抿唇,对离倾莞尔一笑,“就刚刚悟出来的。” “真是怪物一般的修行能力。” 铜镜暗暗咂舌,看来往后真的要少惹他了。 离倾对叶湛伸出个大拇指,“不愧是我离倾的徒弟,为师很欣慰。”然后也不客气地翻身坐了上去。 叶湛也跳上长剑,踩着一缕红色剑气,直冲云霄。 “哎,混蛋,等等我。”铜镜大喊。 离倾摇摇头,她这徒弟,怎么与这铜镜关系,为何越发似冤家对头了。 离倾捆仙绳一甩,将铜镜卷缠了上来。 “你……” 铜镜正要骂上叶湛两句,看到他抛过来的眼刀子,立刻装聋作哑,如今叶湛修为越来越高了,惹不起惹不起。 就是连叶湛这个狗崽子都来了个华丽转变,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曾经高贵的模样啊!叶湛御剑飞得很慢,按照离倾的速度,半个时辰便能回到落九天,但叶湛足足御剑了一个时辰。 在落九天的莲池旁落地时,离倾拍了拍叶湛肩膀,“我徒儿什么都是顶尖的,就是这御剑技术不太好,可要好好练练啊。” 然后打了个哈欠,又说:“如此晚了,为师困了,便先睡了,鸡蛋羹便明日再吃吧。” 朗朗明月,映得落九天,银白一片,仿佛落了满地的霜花雪影。 叶湛望着离倾窈窕背影,轻轻笑了笑。 他确实有些畏高,所以导致御剑技术不好,但每次同师尊同乘一剑,哪怕在九天之上,穿云破雾,他也不觉得惊险万分。 今日花了许多时间,只是想和师尊多待一会儿罢了。 “湛儿。” 离倾想到一事,正要交代,回眸便见到叶湛痴痴地望着自己,那眼神,和四年前在云梦幻境里打开玄镜,看到的叶湛如此相像。 都黏黏糊糊的,像包含了千言万语。 叶湛怎么会用这种眼神看自己?这让她想起了上次在玄镜里看到的那个叶湛。 离倾眨了下眼睛,再看去,叶湛已经恢复了正常,眼神澄净黝黑,像是无害的家犬一般。 “师尊,还有什么事要吩咐?是又想吃鸡蛋羹了吗?” 叶湛并没有靠近,只远远地看着离倾,他怕自己有些狂乱的心跳,被离倾发现。 离倾也没察觉叶湛的异态,暗笑自己眼花多心。 “没什么大事,就是那块在灵犀阁拍下的辉月魄石,你记得明日给长思送去。” 交代完,伸展了一下手臂,便走进了房里。 “是,师尊。” 叶湛的声音低低在黑夜里回响,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是夜,月色高悬,银色月光笼着安静的勤心院。 长思查完弟子房,正欲离开时,长廊上忽然飘过一阵阴冷的风。他猛地回头,除了墙壁上映下的斑驳树影,再无其他动静。 他摇了摇头,暗想这几日为了处理报名的弟子名册,怕是忙昏了头,才会如此草木皆兵。 没走两步,又一道黑影从身边掠过,然后似乎有一只手快速地拍了下他的肩膀。 长思再次回头,背后除了空荡荡黑黢黢的空寂长廊,依然宁静无物。 一层鸡皮疙瘩瞬息间冒了出来。 长思拨出剑,怒喊:“谁在搞鬼,快出来!” 第九十章 狐狸精的味道 无人回答。 自然更没有人现身。 长思这一声吼,倒是惊醒了勤心院的弟子,长廊两旁的房间,次第亮起了烛火,门陆续被推开,都探出头来看情况。 程漠更是拿着剑,翻窗而出,走到了长思身边,圆溜溜的眼睛朝着四周扫视,兴奋道:“长思师兄,你看到什么了?需要我帮忙吗?” 刚刚的阴风已经消失了。 长思疑惑地收起剑:“没什么,兴许是眼花了,好像看到了一个黑影,你们都回去休息吧。” 程漠还不依不饶,眼睛四处乱转:“黑影啊,会不会是什么妖精跑来捣乱了?” 五蕴灵山所处之地,在一座山峦之上,钟灵毓秀,灵气充沛,附近倒是有很多小的妖怪精灵应天地灵气而生,但都胆小温和,与人无害。 哪里可能夜半潜入吓人!更何况五蕴灵山周边筑了结界,一般小山精是进不来的。 孟子堂倚在窗边看程漠胡搅蛮缠,不找出那黑影不罢休的样子,好笑道:“阿漠,别乱猜乱说。” 长思也说:“对,程师弟,我知道你技痒,想找人斗斗,等弟子遴选开始那日,有你表现的机会,早些休憩吧,明日还要上早课。” 程漠显然一晚上没睡好,第二日上早课时,一直昏昏欲睡,被惊戈长老痛骂了一顿,被罚在演武台上执剑倒立一个时辰。 入秋了,汗水在剑尖之下,凝成了一滩小水洼。 见叶湛路过,还叫嚣着,遴选比赛那日定要与他一较高下。 叶湛懒得理他,径直走了一旁拿着沙漏计时的长思面前,将一个白帕子包着的物件拍到了长思手里。 “这是什么?”长思问。 叶湛深呼吸,将酸楚压制了下去,才道:“我师尊给你,一块火系灵力的辉月魄石。” 长思一惊,怯怯道:“离倾长老,她,她为什么给我这个?” 见长思如此惊惧害怕,叶湛越发不爽,他都没有,长思竟然还嫌弃。 但是长思怎么也是师兄,平日里对他也颇多照顾,叶湛再不开心,也丝毫没表现出来。 “因为守关之事,说是谢你的。” 长思松了一口气,笑道:“那替我谢谢离倾长老了。” “我有吗?”程漠立刻问,为了叶湛,他也是付出不少。 叶湛冷冷瞥过去,面色不善道:“呵,你?没有!” “……” 程漠沉默一瞬,旋即又笑了起来,“没事,没事,一块辉月魄石而已,算得了什么,有钱就可以买到,离倾长老可是答应铸剑给我的。” “真的?”长思问,眼里是止不住的羡慕。 五蕴灵山的弟子都知道,离倾长老脾气虽然不好相与,但是那铸的剑那是真的好!能得到一柄,战斗力会提高不少。 程漠轻哼了声,得意道:“当然了。” 叶湛立刻停住脚步,眼刀子落在了程漠眉飞色舞的脸上,勾唇冷笑。 这人可真敢想,师尊为自己铸的剑一年多都未好,哪里有空给程漠铸剑。 看来是倒立太久,水进脑子傻了。 听着程漠说得绘声绘色,长思显然是相信了,由于太过羡慕,一不小心将握在手中的沙漏落在了地上。 程漠瞪圆了眼睛,然后绝望地大叫:“师兄,你这是做什么,你是想害死我吗!” 五蕴灵山的弟子都知道惊戈长老是个老古板,做事一板一眼,没有半点回寰余地,说让程漠执剑倒立一个时辰,便是少一秒都不行。 眼见沙漏还有不到一盏香的时间便要漏完,现在竟然被长思打翻了! 长思汗颜地捡起沙漏,将之复原,抱歉地对程漠说:“程师弟,抱歉,都是师兄的错,只能重新计时了。” 叶湛勾了勾唇,眼下倒是看长思也顺眼了许多,他转身要走,忽然闻到长思的身上有股奇怪的味道。 自从知道师尊曾经被狐妖所伤之事,他对这个味道便非常敏感!他的剑眉顿时凌冽了起来。 “长思师兄。” 叶湛叫住小心翼翼捧着沙漏的长思。 “等一下。”长思愈加小心地将沙漏放在了一个安全之地,才看向叶湛,低声问:“叶师弟,有何事?” “长思师兄,你身上好像有股狐妖的骚味,这是怎么回事?” 狐妖的骚味?长思抬起衣袖闻了闻,并未闻到什么味道。 暗想,这叶师弟不仅是个修道的奇才,嗅觉竟然也如此灵敏,不得不让人佩服。 “或许是三日前,我下山除妖,染上的吧……” 叶湛点点头,眉心松开了,原来是这样,那便是他多心了。 长思看着叶湛走远的背影,呐呐说出了下半截,“但是,三日前我除的是只还未能修成的人形的黄鼠狼精,还不得妖的地步啊。” 程漠还有气,脱口道:“师兄你傻不傻,叶湛那小子是骂你是只男狐狸精呢。” 长思:“……” 第九十一章 真实的记忆 叶湛回到落九天,遍寻离倾不得,抓住铜镜一问,才知道离倾去了仁心殿同陆奉觉议事。 他做好饭菜,便坐在莲池边运气调息打坐,等离倾回来。 小白从莲池里冒出个头来,望着叶湛咕噜噜地吐着泡泡,铜镜飞过来,与她碰了碰头,问道:“小白妹妹,看什么呢? ” “叶湛啊。” 铜镜立刻警惕,它还记得叶湛迷惑女子的本领。 “你看他做什么?” 小白甩了甩尾巴,低声道:“叶湛越长大,我便越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他。” 闻言,铜镜轻哼了声,“我以为世间女子花痴,没想到你也一样。”在它看来“我们好像见过”这样的话,都是不入流的搭讪手段。 见铜镜生气,小白立刻哄起了铜镜。 一时,满落九天都是小白的歌声。 静心凝神的叶湛微微蹙眉。 本来小白的歌声早就影响不了他,但此刻他灵气正运走过一周天,即将要冲破桎梏,再上一层楼,正是灵识最羸弱之时,瞬息被那魅惑的歌声,搅得灵气混乱。 灵气乱涌,脑中疼痛欲裂,仿佛有什么在拉扯,撕裂。 他将所有的精神力都调入了灵识之中,奋力调整乱了的灵息。 好不容易将混乱的灵息,引导入正轨,这时,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来到了一片陌生的地方。 他知道,这是他的灵识之内。 天气很隐晦,铅色云朵乌压压的,显得天幕很低,似有场暴雨将至。 一条长长窄窄九曲十八弯的河上飘着一条木船,木船坐着一个秀美的女子,和一个四五岁的小男童。 河岸边是连绵无际绽开的火红色花朵。 小男童仰头看着女子,轻声唤女子娘。 然后女子将男童抱入怀里,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 小男童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帮女子擦干净眼泪,低声说:“娘,别哭了。” 叶湛就像一个旁观者一般,看着这一幕,但是不知为何缘由,他心情也变得低落苦涩,他知道那个小男孩就是自己,而那个女子就是他的娘亲。 小船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河流的尽头。 叶湛张了张嘴,轻轻叫了声:“娘!” 然后一股力量,将他从灵识里拖了出去。 叶湛睁开眼,就见离倾蹲在他面前,凑得很近,像是在研究他。 “师尊。” 离倾忽然弹了下他的额头,笑道:“方才不还叫我娘,怎么现在又变成师尊了。” “师尊,我刚刚梦到我娘了?” 闻言,离倾秀美的远山眉,微微一挑,“梦到?” 叶湛斟酌了片刻,沉声道:“或许不是梦,是我原来的真实记忆。” 叶湛将梦中在灵识里看到的事毫无保留地告诉了离倾。 离倾也认同了叶湛的想法,“我记得在即空岛的祭月仪式那晚,我们泛舟湖上,你也说过你好像和谁一起在河上划船,岸边还有红色的花,都对得上。” 叶湛点头,眉心却舒展不开。 离倾又敲了他的额头一下,“你既然在慢慢恢复记忆,应该开心一点,怎么愁眉苦脸的。” “师尊,我娘亲在哭。”叶湛沉声说。 离倾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虽然她没有娘亲,但是苍空老人与她之间的师徒情,大致也相差无几。 她能理解。 “或许是你年幼不懂事,将你娘亲气哭了呢,并不是什么大事。”离倾宽慰道。 “或许是吧。” 叶湛勉强露出个笑容,但是直觉感觉他,应该不是这样的。 他的娘亲之所以会哭,是在做一件难以抉择的事。 “别笑了比哭还难看,你下次运功调息,灵识归一之时,应该还能见到你娘,说不准那时候你就知道她为什么哭了,还能知道你以前的身份。” 接下来几日,叶湛试了很多次,甚至还让小白帮忙在一帮唱歌协助,但是再也没见到过去任何事。 离倾想起从前进入叶湛灵识,知道了他和阿雪的事,于是建议道:“要不我帮帮你,进入你灵识,帮你查看那些记忆。” 闻言,叶湛须臾变了脸色,艰难道:“师尊,还是不用了。” “为什么?”离倾蹙眉,“难道你不想知道你的过去。” “想,但是……我觉得这些记忆,可能需要自己慢慢才能想起,旁人也帮不上忙。” 离倾想了一番,觉得应该是这样,从前她就发现叶湛的记忆之路是残缺的,或许那些被藏起来的记忆,就如他破碎的灵核一样,需要他慢慢去修复。 见离倾不再坚持,叶湛长长吐出一口气。 如今他哪里还敢让离倾随意入侵他的记忆。 那些晦暗的夜晚,那些躲在暗处,唤着她名字,发泄着的汹涌情潮,腥气又黏腻,靡乱又肮脏。 他极力想要掩盖,哪能让离倾窥见。 让他最最最爱的师尊察觉。 第九十二章 师尊的故事真好听 转眼,四年一度的弟子遴选比赛就要开始了。 比赛前夕,五蕴灵山接到山下一老妪的委托,需要找一头丢失的老黄牛,这种简单的事情一般低阶弟子去做便好了,但离倾竟然自告奋勇要去。 陆奉觉察觉到离倾的鬼祟,前些日子,她就表示不想再收徒弟,拒绝参与弟子遴选。被陆奉觉否定了,说她的名字都写上去了,出尔反尔,有损门风。 虽然离倾答应了,但是陆奉觉知道她还是不太愿意的,一向没什么大事都不接受任务的人,现在要去找一头大黄牛,怎么能不让人觉得怀疑。 离倾只消转转眼珠,陆奉觉就知道她在琢磨坏主意。 “让长思与你一同去吧。”陆奉觉并没有拒绝,他倒是想看看离倾又要耍什么花样。 “不了。”离倾摆手,善解人意道,“长思近段时间为了弟子麟选之事,付出了颇多心力,还是让他好好在派中休息。” 陆奉觉冷笑出声,正要拒绝。 此时,叶湛站了出来,冲陆奉觉一抱拳,道:“陆掌门,我随师尊去吧,我定会好好看着师尊的。” 离倾:“……” 什么时候,轮到叶湛来看着自己了?近些年,陆奉觉对叶湛是越看越满意,觉得他沉稳内敛,又极度有天赋,比之当年的离倾还更胜一筹,几乎将他当成亲子看待,对他很是相信,闻言,便同意了。 任务很简单,那头大黄牛很快便找到,是掉进一个山坳坳里,叶湛将牛弄出来后,离倾并不急着将牛送回去,而是在牛的眼前晃啊晃。 牛起初很平静,看着一身红衣晃荡着,受到刺激,喷出重重的鼻息,尥起蹶子,就朝着离倾冲去。 离倾微笑,站在原地,暗夸牛兄弟上道。 黄牛距她只有分毫之距时,一道黑影闪过,抓住了牛角,将牛摔出了数丈远。 离倾目瞪口呆,看着奄奄一息的黄牛,颤抖着声音:“叶湛,你……你在干什么?” 叶湛理直气壮:“保护师尊。” 离倾恨不得给叶湛一巴掌,她冲到牛身边,焦急道:“牛兄弟,你还没撞我,可千万不要死啊。” 叶湛:“……” 当日不仅没完成任务,没赚到钱,离倾还赔了村民一笔钱。 “你真的是要气死我吗?”离倾坐在村口,瞪看着叶湛,“你知道我为了演这出戏多辛苦吗,还特意穿了红衣服,都是你害了我所有计划都付之东流。” 叶湛若有所思:“师尊,你为什么想要受伤。” “当然是不想参加弟子遴选啊。” 离倾白了叶湛一眼,“我从未生过病,如若装病,掌门师兄定然不会相信,肯定要找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帮村民抓牛受伤,多名正言顺,说出去也是美谈一桩,也不会辱没了五蕴灵山的声名。” “……” “都怪你,破坏了我的好事,我怎么有你这么蠢的徒儿。”离倾越想越愤怒。 叶湛沉默了一瞬,扯下了自己的一条外袍衣袖,蹲在了离倾面前,说道:“师尊,手借我用一下。” 离倾将信将疑伸出手,叶湛将布帛缠在了离倾手上,然后用匕首划破了自己的手指,将血挤在了布帛之上。 “……你这是干什么?” 叶湛浅笑着望着离倾,“师尊这就是受伤了,没必要真的伤害自己。” 离倾看了看自己的手,怀疑道:“掌门师兄能信?” “我帮师尊作证。” 离倾想了想,答应了。顺带还编了一套牛是如何发疯,她如何心怀大义不忍伤牛,反而被牛伤了的过程。 那过程,将自己塑造得极度壮烈无畏。 叶湛听得哭笑不得。 成为离倾徒弟之前,他所耳闻的都是离倾仙君出尘脱俗,仿若仙人。虽然如今的离倾还是他心里的仙人,但是这仙人已经不是看不着摸不着的了。 “笑什么!”离倾不满地瞪着叶湛。 叶湛将唇边的笑收敛,“就是觉得师尊的故事真的是极好的,真的很有说故事的天赋,山下那个说书先生都比不上你。” “那是自然。你师尊我什么都是出类拔萃的。”离倾哼了声,又嘱咐道:“记得哦,一定要按我说的说,不要说茬了更不要说错了,掌门师兄狡猾得很。” 叶湛半跪在地,托着离倾的手,垂下眸子掩着眼底的宠溺笑意,柔声应着:“好,都听师尊的。” 离倾会被一头黄牛伤了,陆奉觉用脚趾头想都不会相信。 但叶湛信誓旦旦地说,他便将信将疑地信了。虽然不相信离倾,但是叶湛他还是非常任性的。 离倾在一旁听得咬牙。 如果这个故事从自己嘴里说出,掌门师兄定然要问上诸多细节,以验证真假,偏偏叶湛说的许多地方与她编的故事有些出入,她好几次都觉得掌门师兄就要发现问题了,没想到师兄就信了? 到底是不是亲师兄了!然后又听不是亲师兄的陆奉觉说:“你师尊虽然本事高强,但有时就是容易大意轻敌,这次才会被牛所伤,十二年前也是粗心大意,低估了那狐妖的实力,如果不是你娘救了她……” “陆掌门,你放心,以后不会有这种事了。”叶湛沉声说,“我会保护师尊。” 离倾现在是越看陆奉觉和叶湛越烦,感觉他们就是一丘之貉,故意针对自己的。 她白了叶湛一眼:“逆徒,谁要你保护了。” 然后又不服气地对陆奉觉说:“掌门师兄,那时候我才二十二岁,难免沉不住气有些疏忽,如若放在今日,那狐妖必定早就斩于我的剑下了,还能让她跑了不成,你也别啰里八嗦了,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陆奉觉可不觉得如今的离倾与当年相比,有多大的改变。 他瞥了眼离倾的手,“手还痛吗?” 离倾:“不痛。” 陆奉觉笑了下,“既然不痛,你还是带伤上场吧,毕竟不能因为你受伤,辜负了那些拜入你峰下的弟子。” 离倾万万没想到,陆奉觉如此没人性,竟然让伤员带伤上场,正想继续装装胸闷气短,内伤深重时,叶湛站了出来。 “陆掌门,不如让我代师尊参加比试可好。” 第九十三章 有徒弟就该嘚瑟 五蕴灵山弟子遴选那日,无数修士聚集在演武台之下,仰望着云雾缭绕之上的琼楼,妄想能得到之上的四位长老的青睐。 叶湛站在摘星楼俯视其下,四年前,他也是其中的一员,像是尘埃,像是蝼蚁,仰望着离倾,他的师尊。 他柔柔地望向软塌之上坐着的宛如仙子的女子,微微一笑。 如今,他也算是与她某种程度的并肩而立了吧。 离倾察觉到叶湛在看她,刻意举起包得像个猪蹄的手,冲叶湛挥了挥,“乖徒儿,过来。” 对离倾懒洋洋的模样,惊戈长老摇了摇头,撇开视线,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叶湛立刻走到了离倾身边。 离倾指了指银盘里的果仁,道:“乖徒儿,为师要吃杏子,帮我剥皮。” 不消片刻,叶湛就剥好一堆,放进了离倾手里的银盘中。 离倾立刻挑衅地看了惊戈一眼,“还是我的徒儿最乖,不仅本事大到能帮师尊分担遴选之事,还知道孝敬师尊,不像某些人,收的徒弟,像个榆木疙瘩似的。” 程漠眼睛扫过其他两位长老的弟子,暗想离倾长老这是在内涵谁时,只听惊戈一拍桌子,吼道:“程漠,给为师倒茶。” 程漠愣了愣,忙笨手笨脚伺候起来自家师父,大少爷哪里伺候过人,反而搞的一团乱。 离倾看笑了,哼了一声,对叶湛说:“有些人啊就是太爱攀比了,且不看看自家徒弟的资质如何。” 被内涵的惊戈长老气得吹胡子瞪眼,又听离倾对叶湛说:“等下开场表演好好表现,但对同门师兄下手轻一点,点到为止便好,别伤了和气。” 她的眼睛还一个劲儿地瞥向其他几位长老。 那模样嘚瑟得不行。 每次的遴选正式开始之前,都有一场上届优秀弟子的试武表演,四位长老都会选出这四年来麾下最厉害一位的弟子。 不仅是要展示五蕴灵山的实力,更是为各峰长老争取脸面的时刻,各位长老一直以来都很重视。 离倾从前没徒弟,不知道个中滋味多美妙,现在看到其他三位长老知道自家徒弟打不过叶湛而吃瘪的样子,顿时觉得身心俱畅。 尤其是惊戈,差点被气晕过去,对程漠吼道:“今日试武表演,如果你输了,就去藏书阁抄一百遍五蕴灵山的律条吧!” 程漠:“……”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总要受到这种无妄之灾的波及!! 叶湛那个怪物,是他能打赢的吗! 试武表演,其他两位长老的弟子很快落败,不出意料剩下的就是叶湛和程漠,一个高级修为,一个中阶后期修为,高下立判。 两人对峙台上,风将袍子吹得猎猎飞舞,看起来很有气势。 执剑拼近之时,程漠小声又快速地说:“叶湛,念在兄弟一场的份儿上,你输给我吧,抄写一百遍五蕴灵山律条是要死人的。” “不可能,你师父要脸,我师尊不要吗。” 叶湛推开了程漠的剑,又是一剑凌烈朝着他胸口刺去,程漠立刻横剑格挡,此刻已经很费力了,粗喘了一口气,才说:“那你让我不要输得那么惨,可好,让我好对我师父交差。” 叶湛想了一瞬:“好。” “嘿嘿,好兄弟。” 叶湛放水,两人又过了几十招,叶湛正想说差不多了,只见程漠突然从背后的剑鞘里,抽出一把灵气满溢的剑,笑道:“哈哈哈,叶湛试试我的新剑吧。” 他觉得有新剑加持,他好歹能再和叶湛拼上一拼。 叶湛顿时一僵。 他认出来了,这是师尊铸的剑,材料是他亲自选的,款式师尊也是数次询问过他,他以为是师尊为他而打造的,没想到却是给程漠这小子! 怒气翻涌,叶湛不再手下留情,收起了问心,化气为剑,一股耀眼的红,从掌心幻出。 “化气为剑!”程漠吃惊,揉了下眼睛,怀疑自己眼花了。 “你没有眼花。”叶湛冷道,“接下来我要认真了!” 剑气汹涌大盛,朝着目瞪口呆的程漠劈砍而去。 这都是程漠自找的,谁让他给脸不要脸!抢了属于自己的东西!此招一出,摘星楼上的众人都不淡定了,纷纷起身,看着台下,脸色变幻莫测。 尤其是惊戈脸色最难看,知道自己徒弟同叶湛到底有多大的差距。 程漠也算上一届弟子里的佼佼者,如今也达到了中等修为,但是叶湛早就突破了上等,此刻还悟了化气为剑的诀窍,按照这可怖的速度发展下去,不出两年,怕是他们这些老东西都不是他的对手了。 长思嘴唇抖个不停,他炼剑修行二十多年,还不能化气为剑,没想到叶师弟不过修行短短一年多,已经如此厉害。 果然人与人之间的差别犹如天堑。 陆奉觉也很激动,望着离倾,惊喜道:“师妹,叶湛已经能化气为剑的事,怎么不告诉我。” 离倾悠闲地吃着叶湛离开摘星楼前剥好的瓜果,漫不经心道:“我徒儿说,怕影响伤害其他同门,所以要低调,这是他的一片仁心厚意。” 演武台上,低调的叶湛已经很不低调地使出了万剑归一,程漠已经招架不住,连连闪躲,面色变得煞白。 “说好让我的输得不那么难看,你……你这是不守信用。” 叶湛冷冷一笑,目光从程漠的剑上掠过,又添愤怒。 他沉声说:“是你先惹怒我的!” 第九十四章 狂妄的入门者 程漠输得非常狼狈,衣衫片片如褴褛,如果不是离倾叫了停,程漠怕是不能全须全尾地走下演武台。 回到摘星楼后,又被惊戈长老劈头盖脸又训斥了一顿,程漠顿时觉得暗无天日,人生无望,躲在了角落大哭一场,孟子堂好一阵安慰,才将这个心高气傲的表弟哄好。 那方失意,离倾倒是春风得意。 因为叶湛的震撼表现,震慑了在场的人,所以当离倾对进入她组决赛的十来个修士,宣布接下来将由叶湛与他们试炼时,没一个反对。 倒是都跃跃欲试。 叶湛知道离倾不想收弟子,心底其实是暗喜的,他也不想师尊再多一个徒弟,他多一个师弟,分走师尊的关心和关注。 虽然同那些修士试炼时,没再拿出对付程漠的那般气势,只用了寻常的长剑,与他们较量,但无一都没有接过他十招。 离倾的规矩,接不下叶湛十招的,无缘成为她麾下弟子。 最后一个弟子上台,是个俊俏的翩翩公子,一身白衣,手执一把折扇,扇面上用草书狂妄地写着“第一剑”三字。 一双圆圆的小鹿眼不安分地上下打量着叶湛。 叶湛被他看得很不舒服,微挑了下眉:“这位公子,我们见过吗?” “没有。”公子微微一笑,“只是刚才被叶兄弟的身手修为震惊,很想与叶兄弟相识,对了,我叫任凌,任意的任,凌冽的凌。” “我是代师尊选弟子的,不是来交朋友的,阁下出招吧。”叶湛亮出剑,毫不客气道。 任凌被噎住了,深深呼吸,将扇子插入腰间,又抽出一柄软剑,直接朝着叶湛刺去。 叶湛挡下他这一剑,已经摸清楚了他的实力,确实比方才那些初等弟子厉害许多,已达中等修为,而且是木系灵气。 不过,在叶湛眼里,这个任凌空有修为灵气,剑招倒是不稳固,显然是疏于练习,下盘更是不稳,有些轻飘,更像是花架子。 叶湛轻松应对,一直攻击他的下盘处,任凌抵抗得很艰难,狠狠白了他一眼,像是气急了,于是招数越来越没章法。 他一招一招数着,前几招犹如逗弄一般,到第九招的时候,不再留情面,一剑直指了他的咽喉处。 “你输了。” 任凌握紧了拳头,克制住了全身的颤抖,“你,你怎么这么对我!” 叶湛哼笑了一下,收回剑,反问:“我不这么对你,怎么对你?” 任凌骂道:“混蛋!” 叶湛觉得这声混蛋似乎在哪儿听过,却迟迟想不起。 演武台下围观的修士都吼了起来,“愿赌服输,快下来吧,别赖着不走了。” 任凌狠狠瞟了眼台下起哄的修士,转剑而向,怒道:“闭嘴,不然我杀了你。” “啧啧啧,这小子还挺凶的。” “别娘们唧唧磨蹭了,丢我们男人的脸。” 任凌眼睛通红,气疯了,拿起剑就要刺向最近的一个修士,叶湛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眼中已经有了几分不耐。 “我劝你适可而止,哪怕你能赢了我,你这般刁蛮无理的秉性,我师尊也是不会收你的。” “放开我!” “放了你,让你继续害人吗?” 任凌感觉腕上的痛意,奋力挣扎,“你这个混蛋,再不放我,我就叫非礼了。” “我是没长眼,非礼你一个男的,”叶湛嗤笑,“你照照镜子吧。” 任凌不可思议地看着叶湛,半晌,低声说:“你……你这是嫌我丑?” “是。” 摘星楼上,陆奉觉看着下面一幕,蹙眉对离倾道:“叶湛怎么回事,和比试弟子拉拉扯扯。” 闻言,离倾终于抬起眼皮,朝着演武台上看了一眼。 这一看,她立刻站了起来,喊道:“怎么是她。” 第九十五章 生气,师尊又收徒弟了 “他是谁?”陆奉觉好奇地问。 离倾水眸明亮,带着几分兴致:“一个非常有趣的人。” 离倾说完,直接飞身而下,落到了演武台上。 叶湛见到离倾,立刻松开了任凌的手,一眨不眨地看着离倾,声音也软了,“师尊,你怎么下来了。” 离倾看了眼任凌,见她皱着小脸揉着手腕的模样,问叶湛:“她通过比试了吗?” “没有。” “怎么会没有?”离倾立刻惊讶道,“这公子骨骼精奇,分明就是我需要的人才啊。” 叶湛凝看着离倾刻意露的出浮夸表情,觉得如此似曾相识。 当年,他就是在如此夸张的表演下,成了离倾徒弟的。 顿时一种不好的感觉涌了上来。 这么多年相处,他早就深知离倾的秉性,在外人面前端得是高贵冷艳,但本质是个不折不扣的戏精。当她戏精上身时,都是为了达成某种目的。 叶湛静默地看着戏精离倾绕着任凌转了一圈后,忽然握住了他的手。 叶湛眉头一挑,握紧了手中的剑,师尊怎么能和其他男人拉拉扯扯,生气,想剁了那任凌的手。 “你你要做什么。”任凌也被离倾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放开本小……放开我!” 离倾没理她,径直举起了他的手,大声说:“今年本仙君门下准备只收一个弟子,任凌无疑是其中佼佼者,现在我宣布她便是继叶湛之后,本仙君的第二个弟子了。” 十招之约,只有离倾和叶湛知道,这个任凌虽然狂妄,但是长眼睛的都知道他是报入离倾门下的修士里,最厉害的一个。 再加之,四年前离倾顶着无数非议收了叶湛为徒,短短四年叶湛便傲视群雄,足以说明离倾的眼光多独到。 所以在场没一个修士提出了异议。 任凌也惊了,指了指自己,“你说真的。” 离倾微笑点头,“本仙君说话从来说话算话。” 见两人的手还没放开,叶湛凤眼微眯,师尊虽然待他好,但是从未这般亲密过。 他面色不善地看了眼任凌,不知道师尊到底看上了他什么。 除了脸好看一些,身材纤细得像个弱鸡似的。 当日,弱鸡任凌就拜入了离倾门下,彼时叶湛站在离倾身后,看着任凌跪在离倾面前,奉上那杯拜师茶的时候,忍了又忍,才没将那杯茶掀翻。 拜师仪式结束后,长思带着新弟子离开,任凌还一步三回头,朝着离倾的方向看。 离倾对他笑了笑,看起来心情颇佳。 “师尊,我觉得任凌有问题。” 叶湛终于忍不住了,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闻言,离倾收回了放在任凌身上的视线,颇有兴致地看着叶湛,心说这个榆木脑袋徒弟,终于聪明一回了。 “你说说,她有什么问题。” “我觉得他拜师尊是有目的。” 离倾想了想点头,这个任凌拜自己为师当然是有目的,目的就是她的蠢徒弟啊。 “什么目的,你说给为师听听。”离倾循循善诱。 叶湛冷冷道:“我觉得他是为师尊而来的。” 不对,这个剧情走向似乎不太对。 离倾收起笑容,“为我而来,这话怎么说。” 叶湛抿唇,目光深深望进了离倾眼底,“我觉得这个登徒子,是觊觎师尊美色。” 离倾:“……” 觊觎她美色?如果她不是见过这个任凌,知道她是个女的,还对叶湛有兴趣,她还真的信了。 见叶湛一脸义愤填膺的表情,摇了摇头,“你错了,她不会喜欢我……哎,算了,同你这个榆木脑袋说了你也不懂。” 离倾摇头,不欲与叶湛多说,有些事说出来就不好玩了。 暂时就让叶湛误会着吧。 晚上,叶湛不知道在生什么气,做了满满一桌的饭菜,全是离倾爱吃的。 这些年,离倾也将叶湛的脾性摸清楚了,他这个徒弟脾气一向好,但偶尔生闷气,就爱做饭,一做还停不下来,自己和自己较劲。 离倾一边吃饭一边琢磨叶湛表情时,长思匆匆赶来,“离倾长老不好了,任凌在勤心院闹事。” 离倾一点都不吃惊,还给叶湛夹了筷子菜,才慢悠悠问道:“怎么回事?” “他不肯和其他弟子同住一屋,嫌弃别人又脏又臭。”长思艰难道,他也是第一次见如此难搞的新弟子。 叶湛放下筷子,立刻警觉地瞥了眼离倾。 离倾发现了叶湛的眼光,便问道:“乖徒儿,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师尊,你不会让任师弟也住来落九天吧。”叶湛暗暗咬牙。 “我双手赞成。” 铜镜不知从哪个角落窜出来,开心道:“主人收了新弟子,那以后打扫的活计就全归他了,本尊终于要自由了。” 叶湛嗤笑:“对方可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不让你伺候都谢天谢地了。” “那还是算了。”铜镜连连晃动,对长思道,“你收拾他一番,他便不敢闹了。” 叶湛:“我觉得如此甚好。” 离倾看了眼叶湛和铜镜,这种时候,他们倒是意见一致了。 “离倾长老,你看怎么办?”长思没理会胡搅蛮缠的两位。 离倾长指轻点着桌面。哒哒哒的轻响,仿佛声声都落在了叶湛心上。 他在紧张,如果师尊真的让任凌来落九天住怎么办?要他表现出对任凌的友好,怕是难于登天吧。 离倾思忖片刻,便说:“长思,不用处罚她。” 叶湛呼吸抽紧,手中的竹筷发出嘎吱一声轻响,这是被捏折了。 离倾说:“你单独给他安排一间房间便是了。” 叶湛悄悄吐气,一颗悬而未决的心,终于落地。 他能勉强接受自己多了个师弟,却不能接受任凌再住来落九天。 待长思走后,叶湛去炉子上端来温着的鸡蛋羹,又撒上了一层芝麻和果仁后,才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师尊,为何不让任师弟来落九天住。” 铜镜将叶湛刚刚的紧张都看在眼里,闻言,轻哼了声,心说,从未见过如此装腔作势之人,翻了个白眼,然后飞出屋子,去莲池找小白去了。 听到叶湛的话,离倾抬了抬眉,“怎么可能,你以为我落九天是谁都可以住的吗?” 闻言,叶湛不动声色地勾起嘴角。 果然在师尊心中,他是最特殊的一个。 第九十六章 好看的人不会说话。 当晚,用过晚饭后,叶湛在房中运气打坐之时,思量许久,觉得自己想要独占师尊的想法,长此以往下去怕是很危险,如此小肚鸡肠被师尊发现了,也许会惹得师尊不快。 他不想师尊不开心。 于是叶湛决定,哪怕再不喜欢任凌,也要将这情绪藏起来。 而且他甚至还盼着这个不懂事的人,还能无法无天一些,闹得师尊也忍受不了,将他逐出师门才好。 修行时如此三心二意,他竟然误打误撞进入了灵识里。 这次,他又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高楼琼宇,飞檐画栋,看起来非常气派,他寻着空旷的长石道,朝着一扇打开的红门走去。 里面坐满了人,看样子都不是普通百姓,而是修道人士。他们聚集在一起谈论着什么,脸色都很肃穆。 他下意识朝着一个角落看去,就看到了离倾,那时候的离倾,穿着打扮看起来比如今要稚嫩上一些,面上表情更是匮乏。 她看似在专心听旁人说话,但是叶湛一看便知,她现在怕是在神游天外。 叶湛轻轻笑了下,走了过去,跪坐在她面前,小声叫了声师尊,但是对方毫无反应。 叶湛知道这是他过去的记忆,离倾看不到自己,伸手沿着她的脸颊无限眷恋地轻轻抚了抚。离倾怕是坐得不舒服,忽然挪了挪姿势,身体前倾,唇几乎贴在了他的脸上。 虽然感觉不到任何触觉,叶湛也脸红心跳不停,仿佛师尊的唇真的擦过他的脸颊…… 叶湛不敢再继续下去,便换了位置,坐在了离倾身边,尽量平心静气地打量着周围的人。 大部分他都不认识,唯一认识的人,只有碧海潮生门的掌门花映。 然后一个人突然吸引了叶湛的注意。 那是一个在角落里,坐在轮椅上披着白色大氅的男人。 那人侧着身,叶湛看不清他的相貌,倒是能看出他唇边蓄着温和的笑意。 叶湛紧紧盯着那人,觉得这人似乎有些眼熟,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他站起身想去看看他的长相,就在这时,灵识之外,传来窸窸窣窣极轻的脚步声。 叶湛立刻睁开了眼。 只见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在窗外徘徊许久,然后掀开窗子,从缝隙里伸进了一根竹管,一股浓烟溢进屋内。 谁这么胆大,竟然想迷晕他。 叶湛冷笑,他倒是想看看这人想做什么,立刻翻身躺下,装作熟睡。 又等了一会儿,那人以为迷烟生效了,翻窗而入,朝他床边走来。 这时,只闻气息,感受灵气,叶湛便知道是任凌。 果然这人拜入五蕴灵山的心思不纯。 任凌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叶湛床边,轻轻用手在他眼前挥了挥,见他没反应,又极近地看了一会儿叶湛的脸,才缓慢地呼出口气。 像,真像! 这叶湛除了年纪与子骞哥哥相去甚远,这张脸倒像是一个模子雕刻出来的。 到底是不是子骞哥哥,只要她验证一番便知了。 任凌手伸到了叶湛的腰上,然后开始解他的腰带。 “你干什么!” 没想到这个任凌如此大胆,叶湛再也装不下去,一把抓住了任凌的手腕。 任凌吓了一跳,抬袖捂脸就想跑,但叶湛的手像铁钳子一般,紧紧抓住她不放。 叶湛一挥手,屋内的烛灯都点燃了,照得任凌无所遁形。 “任凌,你到底想干什么?”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离倾的声音,懒洋洋道:“乖徒儿,怎么了?” “师尊,屋里进贼了。”叶湛嘴角微勾,没想到一向嗜睡的师尊恰好在这时就醒了,真是天助我也,于是大声回道。 任凌知道眼下,她怕是有通天的本领也跑不调了,顿时灵机一动,两眼一闭,就倒在了叶湛的怀里。 叶湛:“……”这人怎么比他还能装?此时,离倾已经推门而入。 “叶湛,你这是在干什么?”铜镜惊呼,看着倒在床上的两个男人,“师门不幸啊,你们竟然……竟然……” 叶湛黑了脸,立刻将任凌从自己怀里推开到了一边,从床上站了起来,犹如躲瘟疫一般。 他紧张地看着离倾,“师尊,是他自己闯进来的。” 铜镜趾高气扬:“你认为主人会信吗,你们刚刚搂抱得多亲密啊,叶湛啊叶湛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离倾玩味地看着晕倒在床上的任凌,心说这任凌演戏还不如她,这时候睫毛还颤动不停,不够敬业啊。 “师尊,不是这样的。”叶湛怒而解释,“我对男人没兴趣。” 离倾笑道:“乖徒儿,别急,我自然是信你的。” 铜镜挑事失败,遗憾地叹了口气。 叶湛冷冷瞥了铜镜一眼,然后不客气地抓住任凌肩膀将她扯了起来,冷道:“任凌,别装了,快起来。” 叶湛力气很大,像是要把任凌骨头都摇散,离倾都为任凌觉得疼。 任凌见装睡下去是不行了,她迷蒙地张开眼,看了一会儿叶湛,立刻朝着床里缩了缩。 “我……我怎么在这里?” 叶湛冷冷看着她表演,这么能演,一定不是什么好人。 “哼,那要问问你自己半夜爬进我房间到底是想做什么。” 任凌蹙眉想了一会儿,垂下眸子,低声说:“对不起叶师兄,我怕是夜游症发了。” 叶湛嗤笑:“夜游症?夜游症的人知道放迷烟。” 任凌立刻睁大眼,装无辜,“叶师兄,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叶湛都要被气笑了,这时,离倾走了上来,拍了拍叶湛肩,笑着说:“夜游症本就常见,我相信任凌不会说慌的,乖徒儿好歹是师兄弟了,你要容忍师弟的缺陷。” 叶湛:“……” 铜镜看不下去了,也不能理解:“主人,你维护叶湛我尚且可以理解,毕竟师徒多年。可任凌才入门一日,你为什么觉得任凌不会说谎啊。” 离倾眼睛狡黠地打量着忽松了一口气的任凌。心想这人果然还是没有对叶湛死心,看来她是真的很有可能以前与叶湛是旧识别。 不如将计就计,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反正她最近日子过得也挺无聊的,不介意陪她玩玩。 于是,离倾义正言辞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因为好看的人都不会说慌的。” 铜镜绝倒。 果然它昆仑神镜的主人,一直不是正常人!! 第九十七章 为师的责任 当晚,叶湛奉离倾的命,将任凌送回了勤心院后,直接用一把锁,锁住了任凌的房间。 “混蛋叶湛,你开门,放我出去。” 任凌狠狠地锤着门,声音惊动了长思。 长思举着灯笼,看着面色不善的叶湛,“叶师弟,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将任师弟锁起来了。” “这人有夜游症,避免夜间出来伤人,长思师兄还是将他锁起来的好。”他走了两步,又回头,冷冷道,“他如果一直吵闹不休,可以给他使个噤声咒,免得吵到其他师弟休息。” 任凌疯狂拍打着门,大骂:“叶湛,你真的混蛋!你这么对我,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叶湛回到落九天时,发现离倾正在他房里,站在书架前,漫不经心地查看,伸出手指正要抽出一本练气心法的书时,叶湛忽然大喊:“师尊。” 离倾被吓了一跳,回头睨着他,抱怨道:“喊那么大声干嘛,我又是听不到。” 说完,就收回了手,离开了书架,到木桌前坐下了。 叶湛松了口气,目光扫过书架,那本《为师之道》被他藏在离倾刚刚要取的那本书后面。 只要离倾一看,便知那本书,被他翻过无数遍了,边角都有了些微的卷曲。 每次看这书,他脑中出现的女子模样,都是师尊…… 叶湛阻止自己再继续想下去,倒了杯热茶给她,问道:“师尊,是有话想说吗?” 离倾点头,笑眯眯地问:“你不好奇我为什么不揭穿任凌的谎言吗?” 叶湛抿了下唇,低声道:“师尊自有师尊的考量。” 离倾叹气。 又是这句话,她本来还有些兴致说出任凌身份的,不过现在全没了。 不过见叶湛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望着自己,她决定再给他一个机会,循循善诱地问。 “乖徒儿,你觉得你任师弟眼熟吗?” 叶湛思考了一瞬,“没觉得。” 甚至有点讨厌。 不愧是她徒弟,从未让她失望,离倾深呼吸,感觉刚刚在对牛弹琴。 叶湛:“师尊是想说什么吗?” 离倾假笑着摇头,“哎,算了,你也不小了,不能什么事都由师尊告诉你,有时候也需要你自己好好参悟一下的,今日就这样吧,你且先休息。” 离倾起身要走,叶湛忽然有些舍不得,叫住了她,见离倾回头,他又大脑空白,不知该说什么。 “怎么了?” 于是沉默许久,叶湛决定将本应该明日再说的事,挪到现在,只为了和师尊多呆一会儿。 “师尊,我今日又见到一些从前的事。” 离倾立刻顿住了步伐,复又坐了回去,感兴趣道:“说来听听。” 叶湛将在灵识里的所有事都说了详细说了一遍。 听完,离倾秀眉微挑,说道:“经你描述,那应该是我被狐妖所伤闭关三年出来后,参加的在洛州青云宫举行的‘仙门第一大派票选议事”,商谈第一仙门的位置到底该继续由重云仙宗当下去,还是由碧海潮生门顶替之事,此事件在修真界又被称为‘青云议事’,距今也差不多快八年了。” 叶湛诧异:“听师尊的意思,八年前,仙门第一大派是重云仙宗?” “正是。” 离倾道,“论实力财力以及威望,其实一直是重云仙宗更胜一筹,但是,重云仙宗的宗主容景……” 说到这里,离倾微微停顿,但叶湛还是察觉到了,他并不是第一次听说容景的名字,但是每次听说,心里都有种异样的感觉。 “容景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做了一些事,不被其他门派所认同,所以才有了在青云宫的议会。” “至于你说的那个坐轮椅的男人,应该是容轩,容景的胞弟,他是代容景去参加那次议会的。” 不用离倾说,叶湛也知道,重云仙宗定然是输了。不然如今仙门第一大派不会是碧海潮生门。 “师尊,你投给了谁?” 叶湛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特别想知道离倾的选择。 离倾笑了笑:“重云仙宗。” 叶湛还想问为什么,离倾目光倒是落到了叶湛脸上,凝眉低声说:“你既然能看到这段画面,说明你也曾经参与过,八年前,你应该也不过十一二岁,我记得当时各门派掌门也带过子侄,以及年轻弟子,参加那次议事。” “我们只要查到名录,或许便能确定你的身份。” 叶湛看着离倾:“师尊,我的身份那般重要吗?” “其实也不重要,但话本子里都说,人对家都种本能的渴望。”离倾怜惜地回望叶湛,“我只是想找到你家人,让你不会觉得自己是无依无靠,比不上别人的,你放心师尊一定会帮你找到家人的。” 叶湛眼眸颤动,他想说,其实他不太在乎他过去是谁,他内心里甚至还有些排斥自己的过去。 但离倾忽然站起身,笑着拍了拍叶湛的肩膀:“别感动,这是我作为师尊的责任。” 叶湛:“……” 叶湛无奈笑了笑,行吧,师尊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师尊开心就好。 中秋将至,叶湛打算好好同师尊一道过这个中秋,但离倾是个行动派,第二日便独自去了洛州。 叶湛本意也是一起去的,但好巧不巧,五蕴灵山附近发现许多小精怪被吸干精气,陆奉觉让叶湛长思程漠孟子堂几人,和一众弟子一起去探查原因。 为了五蕴灵山以及周边生灵的安危,叶湛只得作罢,但是一两个时辰就会在灵识里唤离倾一次,确定她平安与否。 见从不和其他门派交际的离倾来,青云宫的掌门郑松热情款待了她,听她说明来意后,从档案库里找出了八年前“青云议会”的名册,供她查看。 离倾按着名录,一一核对了在那场议会上出现的年纪相仿的孩童,发现都不是叶湛本人。 郑松思索片刻后,问:“离倾仙君,你是否搞错了,你要找的人或许不是孩子。” 离倾顿时醍醐灌顶。 她想起了叶湛灵核修复前,五年未曾改变的模样,想起了他前尘往事皆忘的离奇。 然后,她又想起了任凌第一次见到叶湛,叫他“子骞哥哥”。 如果叶湛真的是任凌口中的“子骞哥哥”,那八年前的叶湛就并不是小孩。 离倾被这个荒唐的想法惊住了,浑身生出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当孩子一样养的徒弟,有可能年纪与她相仿,可怕!“离倾仙君,你怎么了?” 离倾回过神,悄悄搓了搓手臂,才问:“无事,郑掌门,那你记得当初参加议事之人里是否有个叫子骞的修士。” 郑松记忆力极好,当年参加的修士,他都记得,笃定道:“离倾仙君,没有这人。” 离倾闭了下眼,真相似乎就在眼前,但是拨开云雾后,却发现越发的扑朔迷离。 看来,如今查明叶湛身份的唯一线索,还是只能从任凌身上入手。 如果任凌这条路,其实也是错的,叶湛不是什么子骞,是任凌认错了人。 又该怎么办?难道叶湛一辈子都不能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了吗?可是她牛逼已经吹出去了,她可不想在徒弟面前啪啪打脸啊。 第九十八章 妖物作祟 五蕴灵山的后山。 程漠走进一片遮天蔽日的松树林,便闻到了一股属于死物的腐朽味,他快步走了过去,在荒草间发现了一只被吸干精气的兔子精。 程漠忍住干呕,朝着林子外喊,“叶湛,大哥,你们快过来。” 很快,叶湛长思孟子堂就赶了过来。 叶湛蹙眉看着兔子,此兔子虽然没修成人形,但已经初具了灵识,死后尸体上还蕴着层将散未散的灵气。 长思蹲下身,检查了一番兔子的尸体,轻声说:“死了不太久,应该是昨晚上遇害的。” “可是我们昨晚上也在附近巡视,怎么没发现异动。”程漠忍住愤怒,大声问,“昨晚上,谁在松树林这方巡视的,怎么一点警觉性都没有,修炼都四年多了,都练习到狗肚子里了。” “我。”孟子堂说。 程漠梗了梗,只想扇自己两巴掌,又听孟子堂说:“我确实不是修道之才,昨夜是我疏忽了,对不住大家。” “我不是这个意思,大哥你别往心里去,你……你虽然不擅长修道,但是你人缘好啊。” “你快别说了吧。”叶湛瞥了眼程漠,这人怎么越说越让人讨厌。 程漠难得没和叶湛顶嘴,怯怯地看了眼孟子堂。 只见孟子堂走到一棵巨大的松树下,用剑刨开了一个坑,显然是想要埋起兔子的尸体。 程漠立刻跟了过去,默不作声地在一边帮着埋土,末了,还摘了一束小花,放在了兔子的墓上。 嘴里还嘀嘀咕咕地念叨:“小兔子啊小兔子,今日正好十五,你应该是去月宫了吧。” 孟子堂无奈道:“都说些什么傻话呢!” 程漠立刻来了精神,双眼亮晶晶地望着孟子堂:“大哥,你原谅我了。” “我本来就未曾生气,哪来的原不原谅。” 长思看着这一幕,轻声说:“孟师弟真是宅心仁厚,平日修行也较旁人刻苦,只是可惜了……”他看了叶湛一眼,“叶师弟,如果将你的修行天赋分给孟师弟一点点就好了。” 叶湛没说话。 如果天赋能分,他不介意分给孟子堂一些。 从前他无意中听到惊戈长老评价过孟子堂,说当初遴选,本来他是通不过试炼的,是看在他的剑法里有一股仁厚坚韧的气场,眼中还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儿,才破例收了他为徒。 他也知道论起努力,五蕴灵山的弟子谁也比不过孟子堂,许多次深夜,他从澡池回落九天时,他还看到孟子堂一人在演武台上练习剑术。 但是,即便他如此努力,前些日子修为才堪堪到达中级,而低中高每一级修为里又分为十等,每升一等,就越难。而吊儿郎当的程漠两年多前,已达到中级,现在已是中级九等,用不了多久,就能到高级修士了,而孟子堂还遥遥无期。 就在这时,林间忽然传来一声异响,吸引了叶湛的注意力。 “有人。” 长思叶察觉,出声之时,叶湛已经跃出数尺,朝着林间那个鬼祟的黑影子而去。 他身轻如燕地踏着轻如云烟的松枝疾行而去,很快就追上了,将披着黑色披风的人按在了地上。 被按在地上的人,挣扎几番,终于破口大骂:“叶湛,你放开我。” 叶湛听声音已经知道是谁了,他不客气地摘下了任凌头上的风帽,冷声说:“任凌,怎么又是你!” 任凌扭过头瞪着他,满头乌发之上沾了枯枝烂叶,脸上也沾满了灰,狼狈不堪。 她挣开了叶湛,气呼呼地说:“为什么不能是我。” 背后传来落叶被踩踏的声音,是长思他们过来了。 “叶湛,是抓到那个残害生灵的怪物了吗!”程漠的大嗓门在树林子回荡,被当成怪物的任凌,脸都黑了。 看到任凌时,程漠瞪圆了眼,“任师弟,怎么是你?你不会是那妖物吧!” 叶湛已经远离了任凌,但是锋锐的眸子,紧紧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上次的事,还未找他算账!如果他敢耍什么花招,他作为师兄不介意好好教训这不安分的师弟一顿。 任凌拍打着身上落叶,没好气地白了一眼程漠,“你才是妖物。” 程漠不解:“那你为什么在这里?” “你们可以来,凭什么我不能来。” 程漠:“……” 孟子堂轻声道:“任师弟,这里有妖物出入,难道你不怕吗?” 任凌嗤之以鼻:“怕什么怕,那妖物还能厉害过我。” “你当然不怕。”叶湛冷声道,“我看程漠倒是说得有几分道理,你就是那妖物。” 第九十九章 以后还能摸徒弟吗 任凌睁大眼,没想到叶湛竟然怀疑她是妖物,她从小到大都是被夸大的,谁见她不说一句天生的美人胚子,如今竟然被人说成了妖怪。 任凌忍不了了:“叶湛,你别血口喷人,我是妖怪?你见过我这么好看的妖怪吗,我……我还觉得你才是妖怪呢。” “两位,别吵了,同门师兄弟何必过意不去呢。”长思当起了和事佬。 “谁稀罕和他当同门,如果不是看他……”说到一半,任凌闭上了嘴,冷哼了一声,“反正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与我无关,我只是闲来无事,随便来转转的。” 说完,任凌就想溜。 叶湛伸手朝着一棵千年古树一指,枝桠上悬着的盘虬的树藤顿时犹如有了生命,倏地朝着任凌而去。 须臾藤枝就缠住了任凌的身体,又缩回去,将她悬挂在了树上。 任凌越挣动,树藤就缠得越紧。 任凌不敢动了,干脆破口大骂:“叶湛,你这个混蛋,快放开我!” “放开你,让你继续残害生灵为非作歹吗?” “不是我!我只是跟着你来看看你做什么,我根本没戕害什么兔精。”任凌急了,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呵,终于说实话了。 叶湛抱胸,慢条斯理地说:“你说不是就不是?绑你一晚,如果你安然无恙,且没有其他灵物受害,说明你就是那妖物了。” “你绑着我,如果我被那妖物害了呢?”任凌委屈大喊,她还从未这么被欺负过!而且欺负她的人,还可能是她的子骞哥哥。 任凌越想越崩溃!叶湛回眸,微微勾唇,冷冰冰地说:“那就是你的命了。” 叶湛走远后,程漠看了一眼悬在半空的任凌,小声道:“这叶湛真的越来越惹不起了,对同门都下此毒手。” 长思同情地看了眼任凌,忽然淡淡笑了,“程师弟,叶师弟没你想的那么坏,走吧,去其他地方看看。” 程漠一步三回头:“那不管他了?” “不用,任师弟不会有事的。” 离倾回到五蕴灵山后,没回落九天,直接去仁心殿找了陆奉觉。 回程路上,她想了许多,假设叶湛如果真的就是那子骞,按年纪来说,他必定不会才二十岁。 有什么方法从一个成年人变成一个少年人,这就是其中的关键。 她在修真界也算见过不少离奇之事,修仙求道之人的理由五花八门,其中也不乏有一些人是为了延年益寿而去的,修道虽然确实可以增加寿元,延缓衰老,永葆青春的有之,但是她从来未曾见过有人能返老还童的。 “师兄,你可知道有任何可以扭转时间的方法吗?” 离倾见到陆奉觉就开门见山地问,陆奉觉比她年长二十多岁,曾经跟随师父也游厉过不少地方,见识过的自然比她更多。 闻言,陆奉觉就伸手摸了下离倾的额头,“怎么出去一趟,就尽说胡话,如果有这种逆天的能力,还有那么多大乘的修士因为年岁去世吗。” 果然是自己想多了吗?离倾蹙着眉尖。 陆奉觉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收起玩笑,正色道:“到底怎么了?你会问出这种话来。” 离倾苦闷无比,正想将自己的疑惑告诉陆奉觉时,叶湛走进了仁心殿。 见到离倾,他顿时双眸闪了闪,沉寂的脸色像融化的冰山,露出温和的棱角。 他快步迎上去:“师尊,你何时回来的,怎么不告诉我。” “刚刚回来。”离倾伸手就想摸一下叶湛的头,伸手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她纠结地看着自家徒儿,如果叶湛真的不是少年人,说不定是个和她年纪相仿的成年人,她还真的不知道以后该如何对待他。 怕是不能像从前那样,动不动就摸摸拍拍徒弟了吧,毕竟年纪摆在那里,那么做显得不庄重。 第一百章 别动我师弟 叶湛察觉到了离倾的异样,看了眼她收回的手,蹙了下眉,轻声说:“师尊,你怎么了?” 离倾咳嗽了一声,眼神乱飘,不自在地说:“无事,只是赶路有些累了。” 叶湛知道离倾有事不想说,旁人怎么问也无用,于是快速对陆奉觉汇报了在后山遇到了任凌,并打算将他当成吸引妖物的诱饵之事,说完就想带离倾回落九天去休息,再做上一碗她喜欢的鸡蛋羹,让她开心一些。 对了,他还用杜鹃花蜜做了月饼,师尊定然回喜欢。虽然中秋已过,但也无关系,只要和师尊在一起,何时都是完满。 未想,离倾一听任凌被叶湛绑在了后山的松林里,随时还有危险,顿时脸色一变,沉声道:“叶湛,你是想害死她吗?” 然后召出剑,不听叶湛解释,便朝着后山而去。 叶湛愣了一瞬,轻抿了唇,立刻御剑跟了上去。 入夜。 遮天蔽日的树冠,将明晃晃的月光遮挡在松林之上,林子里黑漆漆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黑夜熏染了恐惧的氛围。 任凌被悬挂在树上,身子轻轻晃动着。 她不敢动,浑身又酸又麻,还困。 她心里小声骂着叶湛,真的不管她了,就把她挂在了这个鬼地方。 最近五蕴灵山出了吸人精魄的妖物之事,她早就听说了,从前她从不放在眼里,眼下被独自挂在这地方,她倒是真的有几分害怕了。 尤其是林子间阵阵刮过的阴风,吹得人头皮发麻,动物偶尔路过的异动,也让她草木皆兵,总觉得那怪物一步步在靠近。 她真的蠢,怎么会以为叶湛这个混蛋就是子骞哥哥。 子骞哥哥何其宝贝她,怎会如此对她。 那日,从离倾的自称仙君的话里,猜出了她是五蕴灵山的离倾仙君,听说五蕴灵山遴选即将开始,特意赶来拜师,就是为了查明叶湛的身份。 现在不仅没查出叶湛的身份,还让自己沦落到这种凄惨境地。 叶湛走后,长思几人也去其他地方巡视了,留下她一个人,这些男人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 果然天下的男人,除了子骞哥哥,都不是好人。 “嘎哒”。 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声轻响,像是人踩断了枯枝。 任凌立刻抬起头,警惕道:“谁!” 没有回音,一切又恢复了平静,仿佛只是她的幻觉。 任凌小弧度四处张望了一会儿,又垂下了头,好累啊,想睡一觉。 没多久她渐渐闭上了眼。 这时,一个红衣女人,从树后走了出来,她长得十分妖艳,尖细的脸,长眸微弯,唇红如朱,美艳中透着一缕妖气。 她望着树上的任凌,深深嗅了嗅任凌的气息,然后鲜红的舌尖伸出来,轻舔红唇。 是中等修为的修士呢 如果吃了这人的灵核,比吸多少山精野怪的精气都强,那时候自己就能恢复大半了吧。 因为兴奋,一条艳红色的毛绒大尾巴冒了出来,愉快地摇晃着。 “不要伤害他。” 此时一只骨节分明宛如玉琢的手伸了出来,抓住了女人裸露的皓腕。 女人立刻回头,眯着狭长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面前面无冠玉的男人,沉声道:“放开我,不然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男人深深望着女人,笑道:“睐茵,你不会的。” 被唤作睐茵的女人,细长的指,轻轻抚上了男人抓住她手腕的手,“孟子堂,为什么不让我碰她,难不成你看上她了。” 孟子堂无奈道:“睐茵,别胡闹,你吸其他山精野怪,我可以不管,但是他是我同门师兄弟,你不能伤害他。” “同门?” 睐茵魅惑地笑了下,“都说五蕴灵山除了那离倾,从没第二个女流,也从来收男不收女,现在看来不过道貌岸然,什么时候多了个女徒弟,你们都不知道吗?” 孟子堂诧异,望向了任凌,从前只是觉得任凌行事做派古怪,不如一般男子,有人还暗地里叫她娘娘腔,没想到她竟然真是女子。 就在孟子堂晃神的时候,睐茵猛地抓开了他的手,然后点了他的大穴。 “睐茵,你……” 睐茵眼底的魅惑消失殆尽,变成了荧绿色,流露出一股阴狠。 她的指甲也迅速变长,锋利的边缘,划破了孟子堂的脖子,一缕血沁透了出来。 睐茵低下头,用舌头舔去了那缕血丝,才抬起头,望着他平静温润的眸子,沉声道:“孟子堂,我好不容易遇到这么好的滋养品,你别拦我,否则,别怪我不顾念多年情分,连你一起杀!” 说完,睐茵转身,朝着任凌飞去! 大餐在眼前,她怎么能放过,今夜,她定要挖了她的灵核。 第一百零一章 留下一个吻 锋利的指甲,马上就要触上任凌胸口之时,忽然一阵暗红色的火花溅起,睐茵立刻缩回了手。 这人身上被人用火系灵气下了保护罩。 眼见到嘴的鸭子就要飞了,睐茵不甘心,又想再试一次,这次遭到了更大的反噬。 她惨叫一声,被弹出数尺远,重重地跌落在地上。 睐茵抬起手,看到那几根指尖已经焦黑,犹如木炭。 “可恶!”睐茵莹绿眼底流露出阴狠。 就在这时,那保护罩的反应愈加剧烈了,暗红色的灵气里,满满溢出一缕黑气。 睐茵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看着黑气渐渐扭结成了一个男人的轮廓,悬在空中,挡在了任凌面前。 黑气并没有眼睛,但是睐茵就觉得他用仇恨的眼睛在瞪着自己,似要将她撕裂撕碎。 “哪里来的狐妖,竟然敢伤害她,你是想找死吗!”黑气阴测测地说,然后伸出一缕爪子一样的黑影,掐住了睐茵的脖子,将她提了起来。 “睐茵!!你放开她!” 孟子堂大喊,想要挣开,但是毫无所用,他第一次痛恨自己如此不长进的身体,修为进展如此之慢,关键时刻,连保护自己想守护的人都做不到。 “哼,是这狐妖找死!敢碰我心爱之人!” 黑气的手越收越紧,睐茵眼里只剩下了眼白。 这时,任凌动了动,眼睛依然紧闭着,嘴里溢出一声轻呼,“……子骞哥哥。” 黑影一顿,甩开了睐茵。 他立刻回头看着任凌,伸出双臂抱住了她,声音变得无比温柔:“是我,我在。” 任凌嘴角溢出丝笑容,用头蹭了蹭黑影,低声说:“我就知道是你,我就知道,你终于回来了。” “我回来了,我很快就会回来陪你了,你再等等我,很快!” “师尊,你慢点,等等我。”树林之间,叶湛的声音远远传来。 “我闻到妖气了,不快点,那任凌就要死了,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看我如何收拾你。” 离倾气呼呼地说,叶湛身世的希望,都押在了任凌身上,她可不能忍受因为叶湛的疏忽,让任凌有个三长两短。 “师尊,你听我说,他不会有危险……” “别说了,我不想听。” 听到离倾声音,睐茵知道前有狼后有虎,今日是怎么也动不了这人了,愤愤地瞪了那黑影一眼,已经来不及收敛妖气,扭身一转,消失在了黑夜里。 孟子堂抬头,已经能看见松林之上,离倾和叶湛一前一后御剑而来。 黑影也看了眼天上两人,冷冷一笑:“我早晚要让你们付出代价。” 然后垂下头,情深地凝视了任凌片刻,在她额上轻轻吻了一下,又化作了一缕黑影,消散不见。 离倾赶到时,现场只剩下了孟子堂,和依然悬挂在树上的任凌。 见到任凌还平安无事,她松了一口气,旋即又疑惑了起来,明明闻到一股浓重的狐妖气,为什么任凌一点事都没有。 难道那狐妖那么怂,一听到她声音,就跑了?她蹙了下眉。 又想起了多年前偷袭她害她重伤的狐妖,不过感知到这狐妖的妖气,却和那狐妖相差甚远。 应该不是那只狐妖。 离倾走近了任凌,然后发现了她身上的保护罩。 火系灵气蕴结而成。 是叶湛下的保护罩。 离倾这才惊觉自己错怪了叶湛。 此时,叶湛也落地了,看了眼树上的任凌,什么也没再解释。 他那张俊美的脸上,毫无情绪。 相处几年,难道离倾会不知道,叶湛没情绪的时候,就是有情绪。 知道自己错怪了他,此时离倾偷偷瞥了眼叶湛,一股愧疚盘旋在心底。 第一百零二章 徒儿难哄 “嘿嘿,乖徒儿,为师错怪你了。” 离倾干笑着,从乾坤袋里翻出了在洛州买的一本剑法秘籍,递给叶湛,想要贿赂他,“这是为师在洛州特意给你买的孤品,看看喜不喜欢。” “喜欢,谢谢师尊。” 叶湛接过来,也没看就收了起来。 离倾笑容僵住了。 这……这太不正常了,往常哪次她给叶湛带一些小玩意儿,他都会开心地翻看许久。 那些礼物里,他最喜欢的就是一些古籍,他房里书架上的书,大部分都是她买来的孤品,如今每日都会掸灰一遍,生怕弄脏了。 这么爱书之人,怎么看也不看就收起来了呢! 离倾立刻确定,她的乖徒儿,必然因为她的不信任,而气得不轻。 离倾没有哄人的经验,之前更是没哄过人,唯一的经验就是曾经话本子里听过的那些娇俏女子哄人的,在她看来有些黏黏糊糊的办法。 虽然想起来也有些不适,觉得那不符合她的风格。 但看叶湛不显山露水的表情,她沉思了一会儿,觉得可以试试,毕竟是她有错在先,多年付出的努力,不能因为此事和徒弟生了嫌隙。 于是,她试探地拉着叶湛的手臂晃了晃,压低放柔了声音,语气难得带上几分少女才有的娇憨。 “乖徒儿,别生气嘛,为师是真的知道错了。” 然后她看到叶湛眉毛挑了一下,嘴角也翘了起来,却依然没看她。 离倾灵光一闪,果然有用! 方才还因叶湛有可能的真实年纪,而有所别扭的离倾,此刻完全豁出去了。 她连叶湛是人是魔都不介意了,还在乎他的年纪大小!!!只要入了她离倾的门,哪怕他真实年纪已逾百岁,她离倾说是她徒弟就是!既然是她徒弟,还管她什么庄重不庄重,她想 摸就摸!再想上一想,有个年纪比她还大的徒弟,以后江湖传说“百岁老人拜入离倾仙君麾下”不是显得她非常牛气哄哄吗!自我开解后,离倾越卖力地哄起了叶湛,抓住叶湛手臂的玉手,晃得越加欢快了。 “乖徒儿,你看看为师,为师错了,真的错了,快看看师尊。” 叶湛多大的委屈难受,此刻也烟消云散。 叶湛低声:“没事,我知道师尊是担心任师弟安危,才因为紧张误会的,徒儿不会怪师尊的。” 不会怪师尊的! 这句式怎么如此熟悉,话本子里那个被心爱之人误会的女子,也是如此说的“我不会怪你的,只要以后不要如此便好”,最后这个女子却跳河自杀,香消玉殒了。 离倾浑身一颤抖:“……” 她宁愿叶湛不要如此善解人意,有情绪就直接冲她发出来啊,憋着闷着多有损身心健康啊。 她正要说什么,叶湛轻轻拿开离倾的手,将任凌放了下来,又轻声解释说:“今日本来是任师弟先跟踪我,我怕他胡作妄为,会坏了事,便想给他个教训,然后随便也引诱一番那妖物,是徒儿考虑欠周,还请师尊责罚。” 叶湛是真心实意如此想的,不论怎样,他因为私心这么对任凌,确实也有些不对。 他也确实应该罚。 说着,就要掀袍下跪,离倾忙扶住了他,“别这样,乖徒儿,湛儿,都是师尊的错,师尊没搞清楚原委就冲你发脾气,别生气了好不好,话本子里都说,莫要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她抓起叶湛的手,拍打着自己手心,“让你打好不好,如果还不解气,把我的捆仙绳给你。” 说着,离倾作势就要召出捆仙绳,叶湛立刻握住了她的手。 “不生气了?”离倾小心翼翼地问。 叶湛哭笑不得,不知道为何离倾反应如此大,但是见她如此怕自己生气,心里还是熨帖的。 “真的不生气,徒儿不要师尊认错,只希望日后师尊能多相信我一些便好。” “相信,相信,我以后一定先听你说,不会冲动行事了。”离倾顿了下,“既然你说不生气了,那你对为师笑一笑。” 离倾觉得只有笑才代表着已经不在意不生气了。 叶湛无奈,直接被离倾逗笑了,他师尊怎么如此可爱啊。 他表情都舒展开了,白牙露出,眼里是星星点点的笑意,“这样可以了吗,师尊。” 离倾点头:“可以了。”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果然这好脾气的徒儿生气起来,也是很难哄的啊。 说着,离倾看到叶湛脸上不知何时蹭出了一条狭长的伤口,在仁心殿时还没有,怕是追她时,被什么草叶子刮伤的。 她伸手轻轻碰了碰,心疼道:“乖徒儿,痛吗?” “不痛。” 离倾一边低头在乾坤袋里翻找药物,一边说:“不痛也要好好治疗,我徒儿这张俊脸可不能有半点瑕疵。” 叶湛黑眸深深望着离倾红润的嘴唇,喉结滚动着,忽然有种想吻她的冲动。 他也这样做了。 低头缓缓地朝着离倾靠近…… 第一百零三章 被凶兽盯上 离倾还沉浸在对叶湛受伤的自责里,专心地在乾坤袋里找那瓶叶湛从前给她的百花润肌膏,并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但乾坤袋堆积的东西太多,离倾平日里又不爱整理乱成一团,一时半会儿也没找到。 同时听叶湛说“不痛”之时,心里的自责涌到了极致。 嗨,都是她的错。 叶湛跟了她这么多年,她竟然还怀疑他,她这个师尊当得一点都不称职。 直到她察觉到叶湛炙热的鼻息喷在了她脸颊上,她翻找东西的动作一顿,暗暗蹙眉。 那感觉有些诡异,像是被什么凶兽盯上了,头皮发麻。 她正要抬头看去,就听到一声咳嗽。 离倾被转移了注意力,立刻扭头,叶湛的唇堪堪从她乌发上擦过。 那一点触碰,轻得像蝴蝶栖落花蕊之上,无声无息,除了远处的一双眼睛,再无人发现。 离倾看向了孟子堂,沉声问:“你怎么了?” “离倾长老,我被那妖物封了大穴,可以让叶师弟帮帮我吗?” 离倾回头看叶湛时,他已经站直了身体,两人的距离,绝不会感觉到对方的呼吸,难道刚刚只是她的错觉。 离倾蹙眉正想说什么,叶湛就冲她笑了笑,手上捏着一片落叶。 “师尊,你头发上沾了这个,我帮你摘下来了。” 原来是这样啊。 离倾骤然松了一口气,暗想自己多心,她徒儿哪里是凶兽,明明是只小奶狗。 离倾笑道:“还故意说出来,怎么,还想要赏啊。” 叶湛心乱如麻,但是依然配合道:“是啊,师尊给吗?” 这徒儿果然是不能宠的,一给几分颜色就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给,自然给。”离倾故作凶巴巴地敲了下叶湛的额头,“我现在就赏你去给孟子堂解穴。” “是。” 叶湛笑着应声,走到了离倾看不到的位置,脸上笑容骤然消失,不复方才的轻松。 “叶师弟,就先说声多谢了。” 叶湛走到孟子堂面前的时候,并没有立刻动手,就静静地望着孟子堂。只见他用一双清亮的眼睛看着自己,仿佛看穿了他所有的龌龊心思。 如果不是孟子堂,刚刚他已经不知道做了什么。 “你看到了?”叶湛轻声问。 孟子堂浅笑着反问:“叶师弟,指的是什么?” 叶湛抿了下唇,不再多说,解开了孟子堂的穴。 既然孟子堂装傻,他也没必要言明。 离倾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孟子堂,“孟子堂,那狐妖你看清楚模样吗?” 离倾还惦记着刚刚闻到的狐妖气息。 刚刚一心系在离倾身上,未曾察觉,现下叶湛也扑捉到了一缕即将消散于无的狐骚气,不由蹙紧了眉。 孟子堂面色自如:“回离倾长老,天太暗,未曾看清。” 离倾显然不信,她一直对孟子堂有偏见,觉得他远比看上去要复杂得多。 “她就只点了你穴,什么都没对你做,似乎有些奇怪。” 孟子堂看了眼任凌,处变不惊道:“我修为浅,那妖物显然没看上我,倒是看上了任师弟,但是叶师弟的保护罩保护了任师弟,所以那妖物或许没顾上我吧。” 这话说得算是天衣无缝,离倾虽然怀疑,也找不出什么破绽。 叶湛也看着孟子堂。 虽然从前师尊也提过,让他不要和孟子堂走得太近,但是长日相处,对孟子堂这人他还是颇有好感的。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看不透眼前人。 就在这时,任凌从背后冲过来,双臂环过叶湛的腰,紧紧抱住了他。 叶湛察觉到是任凌,脸色突变,这人怎么如此不知羞耻,大庭广众之下,就对他动手动脚。 他咬着牙,怒道:“放开我!” “不放,我就知道是你,我就知道是你,我刚刚听到你的声音了。” 任凌将脸埋在叶湛背上,喜极而泣。 她方才虽然半梦半醒,但是知道是子骞哥哥出现了,还吻了她。 果然子骞哥哥还是关心她的。 “放开我,你别逼我动手。” 任凌这次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抱着叶湛不放手。 她还在叶湛背上蹭了蹭,轻笑道:“叶湛,你别装了,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你现在如此对我,肯定有难言之隐。” 孟子堂看了看叶湛,又看了看任凌,最终什么也未说。 离倾则好奇地打量着叶湛和任凌,暗喜,果然任凌才是最大突破口。 叶湛终于忍无可忍,掰开了任凌的两只胳膊,然后一个过肩摔,将她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然后召出剑,对离倾说:“师尊,我们回去吧。” 离倾摆手:“你先走,这任凌太过分了,为师要好好教育她一番,快走快走。” 叶湛不愿让任凌和师尊单独在一起,但又不想多看任凌一眼,权衡一会儿,还是御剑走了。 “叶湛,你等等我。” 叶湛根本没理会任凌,消失在了夜幕中。 任凌失望地大喊:“子骞哥哥!” 子骞哥哥? 孟子堂蹙眉,看见任凌顽强地爬起来,正要跟着叶湛而去,离倾却把住了她的肩膀,拉到了一边,不知在说什么。 “任凌,叶湛真的那么像你子骞哥哥?”离倾问。 “不是像,他就是,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变成这样,但是我知道他是。” 说完,任凌就愣住了,迟疑地看着离倾,“你知道我身份了?” “知道了。”离倾扎了眨眼,非常坦诚地承认了。 “五蕴灵山不收女弟子,那你收我为徒到底是为何目的。”任凌警惕道。 “没什么目的,你想知道叶湛是不是你子骞哥哥,我也想知道啊。” 见任凌脸色变幻不定,离倾故意激她:“我觉得你可能思虑你那子骞哥哥过多,才会将叶湛错认成他,毕竟我徒儿与你的子骞哥哥年岁还是有些差距的,除非你有什么可以证明他身份的证据。” “我当然有,子骞哥哥身上……” 任凌刚想说,见离倾发亮的双眼,顿时心生警惕,闭嘴不言了。 离倾循循善诱:“身上怎么了?” “我凭什么告诉你,我怎知你是好人还是坏人,是不是想打子骞哥哥注意。” 任凌白了离倾一眼,小跑着追叶湛而去。 离倾叹息一声,到嘴的鸭子飞了,这个任凌警惕心如此之重,怕有些不好对付。 不过既然成了她的徒弟,凭她的智慧,早晚能知道她口中那个子骞哥哥到底是何许人。 第一百零四章 到底有没有心 孟子堂回到勤心院后,程漠还未回来,他刚刚紧闭房门,睐茵就出现在了他身后。 “你怎么才回来!” 孟子堂早习惯了她的悄无声息,他回身,一言不发地抓起了她的手,往常葱白如玉的手指焦黑出血。 孟子堂抿了下唇,眉心蹙拢,却并未多斥责她一句,从床塌下方拿出个小药箱,从里面取出一瓶百花润肌膏帮睐茵擦拭伤口。 睐茵的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长出新的肌肤。 烛光下,睐茵欣赏着自己恢复如初的手,冷笑道:“果然程家的东西不同凡响,不论是人,还是药物。” 说罢,她那双魅惑的眼睛,瞥过整理药箱的孟子堂,冷嘲一声:“我便想不通了,你好歹也算半个程家人,怎么就如此废物。” 孟子堂眼眸微动,顷刻又恢复了平静。 他放好药箱,静静看着睐茵:“八月十五已过,你已经不需要吸食精气护体了,以后你不要再去后山了。” “你凭什么管我。”睐茵嗤笑道。 “我不是想管你,而是如今你的行踪也被离倾长老和叶师弟发现了,往后你就好好呆着,不要再出去捣乱,不然我也保不了你。” 孟子堂说罢就想出去练剑,如今和睐茵待在一起越久,他便越觉得压抑。 睐茵忽然从后面抱住了他,呵气如兰地在他耳畔低语,“你说今日那个魔物什么来头,好像和你那任师弟是旧识。” 孟子堂浑身僵硬,许久,才道:“……不知道。” 不是不知,方才看任凌对叶湛的反应,他大约能猜到那魔物或许同叶湛任凌有纠缠不轻的关系。 他知道睐茵心眼多,他不能将这事告诉她,不然她定要趁机搞什么花样。 如果她再如这次这般大张旗鼓的搞事,早晚会露陷的。 “你在说谎。” 睐茵跟了孟子堂十一年,就是他眨眨眼,也知道他在想什么。 孟子堂也不辩解,只说:“好了,我要练剑,放开我。” 睐茵不仅没放,手还放肆地从孟子堂的衣襟里伸里进去,抚摸他的胸膛。 如此挑拨,绕是谦谦君子如孟子堂,顿时呼吸也变得急促。 睐茵长眸狡黠地微眯,然后红唇舔上了孟子堂的耳根,“子堂,我知道你喜欢我,我其实也挺喜欢你的。” 孟子堂闭眼,捏住来睐茵往下的手,咬牙道:“睐茵,够了!” “什么够了,我明明已经感觉到你也很想我的。” 睐茵的另一只手,移到了孟子堂的腰腹之下的要害之处…… 孟子堂额上爆出了青筋,终于忍无可忍,猛地将睐茵推到了床上,双手扼住了她的手腕,低头看着她,一向温润的双眸里蓄满落无法排解的情与欲。 睐茵娇笑着,抬起来腿盘在了孟子堂的腰上,白藕似的一截,刺红了孟子堂的眼睛,理智彻底被淹没。 他抓住了那截白藕,俯身要吻睐茵的唇,睐茵微微偏头,那个吻落在了脸上。 孟子堂愣了一瞬,还是固执地将这个亲吻从脸颊,一路绵延到了她修长雪白的劲脖,还有起伏的玉胸。 睐茵发出魅惑的喘息,更是挑动了孟子堂的神经。 他已经把持不住了,猛地扯开了睐茵的腰带,她松散的衣服,顿时滑落,露出大片姣好的肌肤。 “子堂。”睐茵凑到了孟子堂耳边,娇声唤他名字。 “嗯。” 孟子堂应着,灼热的呼吸,似乎都要将他烤熟。 “你那师弟叶湛,看起来平日和你关系不错,你将他骗来给我好不好?只要吃了他的灵核,我就能彻底恢复了。” 犹如一盆冷水,兜头而下,孟子堂所有的热情都被浇灭,眼神又恢复了清明。 他抬起头,望着睐茵,手指抚过她的下颌,忽然惨淡地笑了。 “睐茵啊,你果然是狐妖,所做一切皆为算计。”他的手,按到了睐茵的心房处,低声道,“你到底有没有心啊。” 睐茵愣了一下,然后讥诮地笑了下,附在孟子堂耳边,冷声道:“没有!我的心早在看到离倾那贱人将剑插进我夫君身体之时,便死了。” 孟子堂推开了睐茵,站了起来,不再看她。 “你别打叶湛主意,你不是他对手,我更不是。” 睐茵衣衫不整地靠在床边,也不整理散开的衣服,冷眸看着孟子堂,理所当然道:“所以我需要你靠着他对你的信任,去骗取他的信任,再趁机对他下手。” 孟子堂已经心如死灰,回眸哀绝地看着睐茵,“睐茵,我们已经做了太多错事,我不想继续下去了,你也放弃复仇吧。” “放弃复仇!” 睐茵尖利着声音喊:“我夫君十五年前在宁平县被离倾所杀,后来她还差点毁了我一身道行,我怎么可能放过她!” “至于你,你以为你还有回头路?从你给叶湛送百花润肌膏时,你就没路可回了。” 孟子堂痛苦地闭上眼。 睐茵眼中魅意全无,冰冷地看着他:“对了,上次送的百花润肌膏,离倾怕是要用完了,你记得再送些去。” 孟子堂握紧拳头。 这一刻,他才相信,睐茵从来都是在利用她。 她算到男子不会用百花润肌膏,叶湛会将百花润肤给离倾所用,便让他送上那加了料的去,果然也如她所料,这些年,他时常在离倾长老身上闻到那股熟悉的味道。 一切皆在她算计中,他孟子堂不过只是他的一颗棋子。 但明知如此,他却像是中了毒的瘾君子,无法将她从心里剔除。 第一百零五章 不喜欢男人 三日后,程漠在五蕴灵山的西围山上抓到了正在残害生灵的一只狐妖,经由孟子堂辨认,确认了就是那晚的妖物。 离倾还专程去看了看,那狐妖灵气羸弱,和当初害她的那只大妖并不是同一妖,不由有几分失望。 那只狐妖当初被她恩人打成重伤后,便一直下落不明,她早就想抓住她,问问她们无冤无仇,她当时为何要设计害她。 不过如今看来,还需要再寻上一段时日了。 狐妖被陆奉觉封入了炼妖炉之中,化成了妖核,此事才告一段落。 人心惶惶许久的五蕴灵山终于恢复了平静。 各子弟不用再到处设防,寻找妖物,开始恢复了每日晨时,两个时辰在演武台上的训练。 “叶湛哥哥,这招剑法我不会,你教教我。” 入秋后,寒雾笼罩的演武台上,任凌娇滴滴地凑到了叶湛面前,叶湛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沉声道:“我是你师兄,别乱叫。” 任凌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鹿眼娇俏地盯着叶湛。 “那叶师兄,你教教我呗。” “没空。” 说完,叶湛就走到了一旁,独自练起了离倾不久前教他的那套千光幻虚剑。一时演武台上只见红光簌簌,犹如残花落影,让人眼花缭乱,叹为观止。 “叶师兄,你好厉害啊。” 任凌非常捧场地大喊,周围的弟子纷纷朝他们看来,表情都精彩纷呈。 演武台另一边,程漠捂住眼,小声对孟子堂说:“这任师弟看起来好好的,没想到是个断袖,我们以后可要小心一些,晚上关好门窗,别让他爬进房间来占我们便宜。” 孟子堂一言难尽地看了眼程漠:“你放心,她不会对你有兴趣的。” 一听这话,才抓到妖物被全派上下奉为英雄的程漠就太不乐意了。 凭什么任凌就不会对他有兴趣,他修为虽然不如叶湛,但他自认为长相是不输叶湛的。 程漠挺了挺胸脯,做出威猛的姿态:“我堂堂蜀地程家人,难不成比叶湛那穷小子差了?而且那山妖是谁抓到的,不是叶湛那小子,是我!” 孟子堂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懒得理程漠这个傻小子,走到一旁练习剑法去了。 不远处,离倾踩着薄雾而来。 她负手看着台上的一幕,铜镜绕着她转了一圈,痛心疾首道:“现在叶湛和任凌都是断袖的传闻,已经传遍五蕴灵山了,主人,你作为他们的师尊,不应该管管吗,两个男人这么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管什么管,年轻人嘛,就因由着他们自由发展,如果看对了眼,岂不是美事一桩。” 铜镜受不了离倾的漫不经心,苦口婆心地说:“主人,叶湛根本不可能喜欢任凌的,这样乱点鸳鸯谱,是会出问题的!” “你怎么就知道叶湛不会喜欢任凌?”离倾好奇地看向铜镜。 铜镜语塞。 但是又万万不能说,叶湛对你的兴致,都比那任凌的兴致大。 “因为……因为任凌是男的啊,叶湛不像是会喜欢男人的。” “那就正好了。”离倾笑道。 见叶湛反反复复地练着千光幻影剑的第十式晓风残月,离倾立刻道:“乖徒儿,用肩部力量带动手腕发力试试。” 叶湛闻言,顿时心领神会,按照离倾的指点,一剑刺出去,顿时威力翻倍。不远处的木桩,顷刻被剑气劈成了两半。 叶湛微微笑了下,收剑就朝着离倾走去,任凌又挡在了他面前,笑着说:“叶师兄,你出了好多汗啊,我帮你擦擦。” 说着就要动手去拉他衣服,叶湛立刻挥开了她的手,冷声道:“再碰我一下,我就剁你一根手指。” “好好好,我不碰你。”任凌鹿眼一直黏在在他胸口,“你出了这么多汗,不如我们一起去洗澡吧,我帮你搓背。” 离倾刚好过来,听到这句话,噎了下。 这任凌这般不害臊吗,难不成她忘了自己是女儿身了。 “不去!” 叶湛毫不留情地拒绝,他现在见到任凌就心烦。 任凌现在是怎么看离倾怎么不顺眼,觉得离倾将叶湛的关注全部吸引走了。她和子骞哥哥会变成这样,她就是罪魁祸首。 眼下见离倾来了,没给她一个好脸色,转身就走了。 铜镜:“这个任凌太不懂尊师重道了吧,见主人你来都不知道行礼,还给你使脸色。” 离倾无所谓地说,“随她去吧。”然后径直走到了叶湛面前,夸奖道:“乖徒儿,不错,又有进步了。” 叶湛露齿一笑,“师尊,你今日怎么有空来演武台。” “没事做,就来看看你剑练得怎么样了。” 离倾笑了笑,看着叶湛额上淌下的汗水,自然地拿出手帕,帮他擦汗水,叶湛配合地微微躬下了身子,眼眸黝黑如漆染,唇角微微勾起,是掩不住的好心情。 铜镜叹气着转开了身。 师门不幸啊,这两师徒都不太正常。 因为叶湛躬身的动作,敞开的衣襟口露出一排凌烈如刀锋的锁骨和小片浅蜜色的胸膛,离倾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方才任凌的异常。 她一会儿去扯叶湛的衣服,一会儿邀请他去洗澡搓背的,显然是想看叶湛的身体,难道叶湛身上有什么可以证明他身份的地方?思及此处,离倾收回手,探寻的视线,朝着叶湛的下半身游移而去。 叶湛裸身在修复灵核的那两年里,已经看过无数次,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难道是在腰部之下? “师尊,你看什么?”叶湛也朝下看去。 离倾淡定地收回了视线,“为师觉得你最近确实努力,鞋子都磨破了,师尊琢磨着应该给你置办新鞋了。” 叶湛好笑:“师尊忘了吗,这鞋是不久前才换的新的。” 叶湛这些日子,身量又长了些,陆奉觉才命人给他重新做了全套的弟子服。 “……” 日日相处不觉得,此时离倾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要仰着头看叶湛了。 离倾咳嗽了下,往回找补,“我的意思是你最近确实努力,应该赏。” 听到“赏”,叶湛下意识想到了那晚在后山松林发生的事,想到自己的失控,脸顿时涌起了一股热潮。 他垂下又长又密的睫毛,将眼底的一汪羞赧情热遮住,低声说:“师尊,时候还早,我再去练会儿吧。” “去吧去吧。”离倾也松了口气。 叶湛深深看了她一眼,握紧手中长剑,转身走了。 离倾负手望着叶湛远去的背影,低声说:“破镜子,我突然想到一个或许可以证实叶湛身份的方法了?” “什么?” 离倾诡秘一笑:“你很快就知道了!” 第一百零六章 偷窥是项技术活 铜镜知道离倾计划的时候,差点吓晕过去。 它结巴道:“看看看他洗澡!主人你疯了吗!!!” 离倾完全没觉得自己疯了,更未觉得自己的计划有何不妥之处。 她灵眸微弯,自顾自地说着计划:“我觉得叶湛的秘密就在他身上,只要我先发现了,再去试探任凌一番不就有了答案。” 铜镜气急败坏:“那你为什么不给任凌直接制造机会?他们以前说不定真的是爱侣关系,她去看不是更方便更快捷吗!” 此时,铜镜已经知道任凌是那个在山林里遇到的女子了,本来就怀疑镜生,听了离倾的计划,更是险些觉得自己没睡醒。 “她哪里有我方便。”离倾说,“她又没同叶湛成亲,怎么能随意看男人的身体。” “你不也未和叶湛成婚吗!” “说什么胡话!”离倾悠悠地瞥了铜镜一眼,理所当然道:“我是他师尊,话本子里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为人父母还帮孩子洗澡,我看一看又有何不可,是你在云梦幻镜太久了,不懂世俗人情。” 到底是谁不懂世俗人情! 铜镜觉得很累,心累。它怎么摊上一个这样的主人! “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不光明正大的让叶湛在你面前脱衣服。”铜镜有气无力地说。 离倾撑着下颚,叹气:“孩子长大了害羞,必定是不愿意在我面前脱衣服的,我也不想强迫他做不愿做的事。” 离倾还记得叶湛在炼火蛮荒谷的温泉池里的反应,她也想尊重他的隐私,但是能搞清楚他真实的身份,她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铜镜深呼吸。 不愿强迫,所以就直接偷窥是吧。 铜镜不得不佩服离倾。 她的逻辑非常荒唐,却又十分自洽,让它说不出反驳的话,也不想再说了,感觉说什么离倾都只有一套自己揣摩出来的歪理。 最后迫于离倾的淫威,铜镜还是答应了帮她。 接下来几日,离倾一直在找合适的机会,但是叶湛洗漱时间都和其他同门弟子一起,离倾才不想看那些弟子赤条条的身体,大半个月过去了,叶湛竟然就没错开过沐浴时间。 于是耐心耗尽后,离倾准备自己创造机会。 于是这日等叶湛练完剑后,离倾以想试他修为剑术进展为由,和他进行了一场比试。 那晚,落九天剑影纷纷许久不见停歇,一红一蓝两道灵气,在空中碰撞纠葛,然后碎成点点流萤,飒沓地从九天之上倾洒而下,映入两人的眸子中,似碎了的星辰。 离倾香汗淋漓,起初只为拖延时间,后来却越战越勇,醉心在了这场比试里,一直不肯罢手。 “师尊,休息了吧。”叶湛一边接着离倾的剑招,一边分神劝说她。 离倾双眼明亮,丝毫没觉得累:“还是不是男人了,才多久时间便受不了了。” 叶湛暗暗叫苦,他们已经打了一个时辰。 他虽然打不过师尊,但是招架还是绰绰有余的,他只是怕师尊累着而已。 叶湛就这么收着剑招和内力,同离倾比试,比放开了打还累,全身汗流如涌,仿佛被雨淋过一般。 两个湿透的人,每一下的身体相触,都犹如肌肤相贴,能感受到对方火烫的热度,香气不时缭绕过鼻尖,勾魂摄魄。 叶湛暗暗叫苦,世间最严酷的折磨,也不过于此了。 大约又过了半柱香时间,铜镜飞了过来,说道:“主人,时候不早了,该休息了。” 这是离倾定的暗号,表示“澡堂已空,没有人了”。 于是离倾虽然还未尽兴,但还记得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立刻收剑,后退两步站定,说道:“今日就比试到这里吧,你也出了一身汗,快去洗洗。” 叶湛目送离倾回房,目光立刻凌烈地瞥向铜镜。 铜镜吓了一跳,以为叶湛看出了什么端倪,哪知他只是冷冷地盯了眼,就回屋拿上干净的衣物,去澡池了。 “这个叶湛,可越来越难以琢磨了,刚刚那个眼神吓我一跳,我以为他又要为难本尊。”铜镜劫后余生道。 小白咕噜噜吐出个泡泡:“我觉得他是不是因为那女妖怪听了你的话,却不听他的,才生气的。” “……” 铜镜恍然大悟:“肯定是这样的,小白妹妹你如今察颜观色的本领越来越厉害了,这叶湛就是醋意很大,恨不得主人只看他一人听他一人,这样下去很危险啊。” 叶湛走了不久,离倾也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紧跟着也离开了落九天。 铜镜看着离倾的背影,满镜愁容。 它忽然有些明白叶湛为何会变成如今这样,和离倾脱不了关系,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 离倾这上梁都歪成这样了,怎么能指望叶湛能正常! 五蕴灵山的澡堂,依山而建,天然温泉从山顶流下,落入石潭之中,颇是清幽雅致。 此石潭很大,可容数百人一起洗漱,现在空荡荡的,一眼望去全是萦绕氤氲的烟气。 在落九天,离倾有自己专属的洗浴池,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她收敛了气息,又给自己贴了张隐身符,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澡池。 澡堂里,此刻非常空旷,热气成雾,可见度很低,她找了许久,才在一方角落里寻到叶湛。 他闭眸靠在岸边,赤裸的上半身露在水面,和她曾经见过没什么差别,只是更精壮结实了,俨然已经是成年人的身躯。 如果不是念着自己在偷窥,离倾都想吹声口哨了。 看着叶湛的身体,离倾第一次觉得男人肉体和猪肉还是有区别的,不愧是她离倾仙君的徒儿,才会如此完美。 赞叹归赞叹,但离倾最想看的下半身全部泡在水中,还有白烟萦绕,想看清楚,也只有等他洗完起身换衣服的机会了。 离倾没想到偷窥也是如此难的,认命地在水池边盘腿坐下,趁着空闲,开始运气调息,等待叶湛洗漱好,离开之时。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听到了一声低低的闷哼声。 第一百零七章 徒弟又自残了 这澡池下铺着许多鹅卵石,被温泉水年年月月的冲刷,滑腻异常,曾经好几个没防备的新弟子踩滑受伤。 陆奉觉一直想重新修葺澡池,但五蕴灵山需要改造的地方太多,便迟迟未动,只在澡池里悬上了不少“注意脚下,谨防滑倒”的木牌标识。 离倾听着那带着些痛苦的闷哼,暗想她那个蠢徒弟不是也大意摔到了吧。 如此想着,便立刻睁开了眼。 只见方才坐于澡池中的叶湛,已经站了起来。 离倾松了口气,旋即眼睛一亮,此刻不正是查看最好的时机么,于是她悄悄又走近了一些,想要看得更清楚。 就在要拨开那层氤氲的水雾,隐约能看清叶湛如长弓紧绷的修长有力的侧影时,又一声更闷更喘的声音,溢入耳朵。 离倾停住了脚步,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须臾僵硬如朽木。 叶湛沉陷在了汹涌如潮的情绪里,神智溃败,并没有发现尺米之外的人。 他单手撑着石壁,手臂上的肌肉发力隆起,修长的颈脖后仰,痛苦地闭着眼,突兀的喉结剧烈滚动着,似乎要刺破那层薄薄的皮肤…… 师尊…… 叶湛自虐一般地发泄着,想要将那些肮脏黏腻的情绪从身体里驱赶出去。 他脑中闪过无数的画面。 他想起了那个从那带着馨香的发间擦过的,不可自抑的吻。 想起了粘湿的衣服紧紧裹着的妙曼身姿,想起了身体碰撞轻擦时,身上激溅起的火星…… 最后都变成了那张看起来冷清如不可亵渎的仙子,笑起来又古灵精怪,犹如漫山花开的倾世容颜。 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变得让自己如此厌恶憎恨,又不知不觉的坠入更肮脏的境地。 他在牙齿间狠狠咀嚼那个名字,他想要用沙哑的声音大声喊出那个名字,千回百转,至死不休。 但又怕亵渎了她,只得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默念,轻唤。 那般视如神明的人,他只想将她捧在手中,镶嵌进骨血里。 离倾…… 师尊…… 离倾瞪大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叶湛在做什么。 旁人撞见徒弟做这种事,多少都会有些尴尬的。 但是离倾却没什么感觉。 脑中闪过一行字—— “孩子果真长大了”。 话本子里也说过,人只有长大了,才会被情欲困扰,同时这种事,只有爱侣之间可看可做。 离倾意识到此刻再偷看很是不妥,眼下发生的,已经不是师尊父母能看能插手的范畴。 离倾沉默了一息,虽没查看到他身上潜藏的秘密,也觉得现在更应该做的事是避嫌。 正要转身离去时,忽见叶湛手中灵气闪现,以灵气为刃,狠狠地扎进了自己的手臂里。 鲜血一滴滴落尽了温泉里,晕染,散开,消失不见。 就像他那些秘而不宣不能见光的心事。 痛疼能短暂克制欲望,但欲望比痛扎根得更深,来势也更猛。 一瞬的痛消散后,稍息的情潮,卷土重来。 叶湛冷了眸,又在手臂上扎了更深的一刀。 离倾已经呆了,她不知道叶湛又犯了什么病,竟然如此伤害自己,表面看起来是个大好的阳光青年,背地里竟然做这等自残之事。 离倾越想越生气,叶湛这条命是她的,她对他千般万般好,他就这么对自己?还口口声声说除非她让他死,不然一定会好好活着。 这就是他所谓的好好活着? 此时,离倾俨然忘记了自己是来偷窥的,眼见叶湛又要扎下第三刀,捡起一颗石子,击碎了那抹锋锐的灵刃。 叶湛骤然清醒,睁眼时,眼底哪里还有半分的迷乱挣扎,剩下的全是冷意。他朝着离倾的方向看去。 隐约看到了一抹影子,被濛濛烟气笼罩。 第一百零八章 原来是幻觉 那影子有些熟悉,仿佛是离倾。 叶湛骤然一惊,所有的情潮顿时犹如潮汐般退得干干净净。 “……师尊。” 叶湛小声唤道,眨眼再看去,影子已经骤然消失了。 难道是他思念那人过多,出现了幻觉? 离倾情绪太过激烈,不小心弄掉了隐身符,被叶湛那声迟疑的师尊叫回了神,忙又贴上了符。 见叶湛怔怔站在温泉池里发呆,符已经被水雾润湿,朱砂有些处已经晕染开来,怕是坚持不了多久。 离倾虽然遗憾未能观量到叶湛身上的秘密,但更怕被他发现,轻轻叹气后,只得悄悄地离开。 之后叶湛也无心洗漱,迅速套好衣服,又在澡池里转了一圈,并没有在澡堂里发现人,心想定是自己眼花了。 他潦草地包好胳膊上的伤口,拿好脏衣服走出了澡堂,走到紧闭的雕花门口时,忽然剑眉倒竖,冷意从眸子中渗出。 有人趴在门上。 果然方才不是幻觉,叶湛猛地拉开了门,那人重心不稳,尖叫着朝他扑来。 “啊!快,接着我!我要摔了!” 叶湛却眼疾手快地闪开。 哐咚一声响。 那人栽倒在了地上。 “叶湛……你狠!”任凌揉着摔痛的腰,回眸怨怪地瞪着叶湛,“让你接着我你竟然闪开了,你怎么还这样,可痛死我了。” 叶湛咬牙切齿道:“又是你,任凌!你还要脸吗,专门来看男人洗澡!” “你才不要脸。”任凌站了起来,将手中的换洗衣服给叶湛看,“我是来洗澡的。” “为了偷看男人洗澡,准备得还挺充分的。”叶湛嘲讽道。 任凌怎么也是个女儿家,被心上人骂不要脸,顿时怒气上涌,她颤抖着手指着叶湛:“别含血喷人,谁稀罕看你洗澡,我就是来洗澡的,听到动静,便想看看澡池里是不是真的有人。” 此话一出,叶湛更不信了。 “谁洗澡大半夜偷偷摸摸的来,还要看看澡池里有没有人,又不是女人,如此鬼鬼祟祟的,还能做什么好事,如今你被抓了现形还想辩白,岂不是可笑!” 叶湛难得一口气对她说这么多话,但字里行间都是怀疑和嘲讽,任凌平时表现得再死皮赖脸,此刻也有些受伤。 她大声吼道:“我虽然是想偷看你洗澡,但是今日是凑巧,我不喜欢和旁人一起沐浴,平日里都是这个时辰来的。” 叶湛看到她眼里蒙上了层水气,顿时冷笑了下,一个大男人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让他顿时没了与她争论计较的兴趣了。 叶湛转身要走,任凌立刻拉住了他的手臂,“叶湛,你给我道歉。” 叶湛见她纠缠不休,也不留情面了,冷冷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放手!” “不放!” 叶湛甩开了她的手,任凌的倔脾气也上来了,立刻抽出软剑,朝着叶湛刺去,叶湛耳朵微动,暗想洗澡还带武器,还说没鬼。 他迅捷地躲开了剑,回手一掌就拍在了任凌的肩上。 这一掌没留情面,任凌觉得身体都要散架了,大吼一声:“我和你拼了!” 然后执剑就朝着叶湛刺来,任凌这一剑,叶湛压根就没放在眼里,见剑尖将近,他正要化气为剑,刺向任凌之时,他忽然发现,自己那一瞬,竟然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就一瞬间,任凌的剑刺进了他的胸口。 任凌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竟然能伤你。” 叶湛眉心紧敛,将胸口剑拔出来,扔在了地上。 刚刚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动不了了。 难道又是身上的魔气作祟?可自从上次在灵识里,刺了那魔物一剑后,他便没有再出现了,怎么刚刚却突然干涉起他了。 莫非此魔物想借着任凌的手杀了自己?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声威严的怒喝。 “哪峰长老的弟子,大半夜寻殴滋事!” 惊戈长老气势汹汹地走过来,看清了受伤的叶湛和任凌,愣了愣,便愈发怒不可遏,“我说谁这么没规矩啊,原来是离倾的弟子。” 第一百零九章 那样的眼神…… 丑时,已是五蕴灵山宵禁时刻,从九天之上俯瞰,只余仁心殿的灯火还亮如白昼。 仁心殿上七十二根盘龙玉柱上顶着七十二颗拳头大的夜明珠,辉亮珠光将大殿照得华丽异常,这是整座五蕴灵山最华丽气派之处,几乎所有的钱都花在了仁心殿,只为了撑场面。 离倾打着哈欠,软绵绵地迈进了殿宇中,夜明珠下,一张俏脸带着三分迷离,三分不耐。 “掌门师兄,你传讯给我说有十万火急的大事,什么大事需要,哈,需要半夜商议……” 看到殿中央的男人回头,与她四目相接时,离倾生生将打到一半的哈切咽了回去。 故作威严地看了他一眼。 然后视线落到叶湛胸口还渗着血的伤口时,离倾彻底怒了! 在澡池莫名其妙扎自己手臂两刀还不够,现在还往心口上捅了!是真不想活了吗!她大步走上去,揪住了叶湛的衣服,凶巴巴道:“你就这么想死吗?刀尖子朝着自己心口戳!” 叶湛微微蹙眉,正想说话,陆奉觉咳嗽了声,低声道:“离倾搞错了,谁会没事自己扎自己,不是叶湛自己扎的。” 闻言,离倾放开了叶湛,顺便快速瞥看了眼他胸口的伤口,已经止血,看来伤得不深。 即便这样,离倾还是不爽的,她离倾的徒弟不能平白被人欺负了。 “是谁伤了你!” “你觉得谁还敢伤你离倾的弟子?”一旁的惊戈长老冷嘲出声。 离倾立刻将视线投向了惊戈长老,“原来是你啊!惊戈老头你有什么事冲我来,对我徒弟下手,以大欺小算什么本事。” “……” 被兜头扣了帽子的惊戈长老,气得吹胡子瞪眼。 “也不是惊戈长老,离倾莫要乱猜。” 陆奉觉摇摇头,目光朝着角落的一根蟠龙柱撇去。 离倾顺着陆奉觉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任凌站在那里,一脸的心神不宁。 “是你?任凌!”离倾不可思议地问。 任凌没理离倾,咬了咬嘴唇,小心翼翼朝着叶湛看去,但叶湛看都未看她一眼,黑眸的落点之处,尽在离倾身上。 任凌一怔,这个眼神…… 从前子骞哥哥便是用类似眼神看她的,那是掩饰不住的喜爱。 可叶湛是离倾的徒弟啊,怎么可能喜欢离倾,这是多大逆不道之事!会不会就是这个所谓的仙君迷惑了子骞哥哥,所以子骞哥哥如今才变成这样!所以子骞哥哥才不认她!任凌几乎就认定了这个想法,握紧了拳头,看离倾的眼神越发怨恼憎恶! 离倾还沉浸在震惊中,并未发现任凌的异常,她狐疑地看向叶湛。 “怎么可能,你们在开玩笑吧,任凌怎么可能伤了你。” 离倾太清楚叶湛和任凌的实力差距了,凭借任凌的身手决计不可能伤了叶湛。 “是真的。”惊戈冷哼,以为离倾想为自家徒弟开脱,“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谁知道惊戈长老你老眼昏花看错了。” 惊戈气得老脸惨白,长眉也一抖一抖的:“离倾小儿,你……你再辱老夫,别怪我不给你面子了!” 陆奉觉头痛死了,他五蕴灵山怎么就有了两个性格如此不对盘的长老,如此下去,五蕴灵山何时才能光大复兴啊。 “不给就不给,我稀罕啊。” 见离倾一副撸袖子就要干的架势,叶湛忙拉住了她,不想她再与惊戈长老结梁子。 “师尊,此事确是我和任师弟的错。” 离倾转头瞪着叶湛,气得只想戳他的额头,但念在有外人在场,她好歹给了叶湛几分面子,沉声说:“那你说说,你怎么会被任凌伤了?” 难不成是叶湛想起来什么,所以对任凌手下留情了?离倾倒是希望是这样的,至少能解了叶湛身世之秘。 叶湛微微垂下眸子,低声道:“师尊,是我大意了。” 大意? 这人的警觉性可是不亚于她的啊,好几次她想偷袭他,还没靠近,都会被他发觉。 离倾若有所思,叶湛这么说,显然有事在瞒着自己。 陆奉觉咳嗽一声:“现在不是讨论任凌为何能伤了叶湛的问题,而是他们在演武台之外的地方比试,任凌还刺伤同门,这是犯了五蕴灵山的门规,要怎么处罚,离倾,由你决定。” 一听这话,惊戈长老就冷哼出声,由离倾处置,不是给离倾包庇徒弟的机会吗?“那是比试吗,分明是打架!在澡池打架!掌门,离倾平日没规矩就算了,现在徒弟也无法无天,将门派尊严置于何地,此事必须从严处置。” 第一百一十章 心中有鬼 陆奉觉也意识到他这包庇之意太明显了,为了安抚惊戈长老,于是忙改口道: “惊戈长老先别急,先听听他们缘何故会……打架,再定夺也来得及,如果情况恶劣,我必定亲自定夺。” 说罢,他看了眼叶湛,沉声问:“叶湛,你说说原因。” 叶湛抿了下唇,“回掌门,没有原因。” 让他说怀疑任凌偷看他洗澡,他是万万说不出口的。 “呵,没原因。”惊戈长老冷笑,“果然徒弟随师父,一样的猖狂一样的目中无人,既然不愿意说,就罚去寒炼池受罚吧。” 任凌是知道寒炼池的,是弟子受罚之处。其间温度奇底无比,在其中犹如裸身站在数九寒冬里。 任凌一向最畏寒,想起离开家那日,雪花飘洒不休,她走在深可埋膝的雪地里,雪水落进靴筒里,又浸成水,冻得脚像泡入了冷池中…… 陆奉觉叹气:“如果不说,就按惊戈长老说的办吧。” 闻言,任凌单薄的身体一抖,忙道:“是因为叶湛……师兄,怀疑我偷看他洗澡,我明明没有,他不信我们就打起来了。” 说到洗澡,离倾一怔,不由看了眼任凌,难道今夜不止她一个偷看叶湛洗澡?“原来就是这样啊。” 陆奉觉笑了下,“此事好解决,只要查清真相便好,如若是误会,叶湛你给任师弟道个歉便好了。” “这要怎么查?难不成还能让当时情景再现。”离倾觉得荒谬至极。 陆奉觉得意地笑了:“前些日子,因为妖物作祟之事,我为了探寻到妖物的行踪,花大价钱购买来一批回溯石,可查看两个时辰内发生的事,那澡池里我也放了一面,只要查查便知了。” 离倾脸色骤变,她怎么不知道回溯石之事。如果一查,她当时现身了一瞬,偷看徒弟洗澡的事,岂不是就要露馅儿了。 她现在只恨自己,平日里从不关心门派事务,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 “掌门师兄还是别了吧。”离倾干巴巴地笑。 任凌偏要和离倾作对,出声道:“查就查!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离倾无语:“……” 你不怕,但是我怕啊! 这个徒弟一点都不贴心,有点想退货怎么办。 叶湛眸子一沉,也说:“掌门,无须大费周章,算我误会他了,我给任师弟道歉。” 任凌显然误会了,以为叶湛是在帮离倾,于是火气更甚:“我不接受这种不情不愿的道歉。” 见这师徒三人这样,惊戈长老更确定,其中必有猫腻,朗声道:“我也不想冤枉任何一个弟子,就如掌门所说吧那般做吧,如果离倾你不敢,说明你心里有鬼。” “我那是有鬼吗,澡池本是私密之地,我那是不想弟子的隐私暴露出来而已。” 离倾义正严辞,心里却一阵一阵发虚,此刻恨不得将在场几人都打晕,然后去销毁那回要人命的溯石。果然自作孽不可活啊。 闻言,陆奉觉笑了笑,自信道:“这你不用担心,我这回溯石可是花大价钱买的上品,功能颇多,可以定位到想看之处,等下便让你见识一番。” 既然话已至此,离倾再反对,真的就显得心里有鬼了。 片刻后,几人各怀心思到了澡池。 陆奉觉取下了那块回溯石,问了任凌到澡堂的时间,然后默念了几句开启的口诀,石头上便出现了画面—— 叶湛站在澡池里,手撑着石壁,脖颈后仰,双眸紧闭,虽然下半身被水气遮掩,依然看得出他在做什么。 顿时几人都石化了。 尤其是叶湛脸色最为难看。 这事被师尊看到了,往后不知道会如何看待他。 离倾愣了愣,最先反应过来,喊道:“掌门师兄,快关了那破石头。” “好好好。” 陆奉觉手忙脚乱地想关了那回溯石,却没有成功,回溯石只是加快速度从放送着澡池里的发生过的事。 此时,陆奉觉一张老脸已经挂不住了,暗骂那无良奸商,竟然卖次品给他,下次看他如何收拾他! 最终陆奉觉还是没关掉那回溯石,画面一幅幅从眼前闪过,回溯石里的画面出现到叶湛和任凌大打出手,任凌将剑插进叶湛胸口,惊戈长老赶来,才自动结束。 惊戈长老早就偏过头,满脸的怒气,骂道:“真的不知羞耻。” 被骂不知羞的叶湛却轻轻蹙眉。 虽然画面很快,但是他还是注意到了水烟气里,有一抹影子,一闪而过。 有人在澡池里偷看他洗澡,原来不是幻觉。 这一幕,显然除了他,没人发现。 叶湛下意识望向离倾,只见她垂着头,长长吐出一口气。 师尊,这又是在庆幸什么?难道真的是她。 不,师尊怎么可能偷看他洗澡!叶湛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才冒出来的念头。 第一百一十一章 千丈湖里的水怪 陆奉觉虽然尴尬,但好歹看清了打架之事是如何发生的。 他清了清嗓子,故作威严道:“叶湛,你洗完澡出来的时候,任凌也确实刚到,未曾偷窥你。” 说着,他又看了眼任凌:“既然是同门师兄弟,又是误会,任凌,此事叶湛给你道个歉,便过了可好。” 惊戈长老正想反对,已有人先他出声。 “不。” 任凌望着叶湛,脸色惨白,失魂落魄道。 陆奉觉蹙眉,觉得这个任凌怎么如此不识时务,语气又沉了几分:“只道歉你不满意?虽然是叶湛误会你在先,但你也刺了他一剑……” “不!”任凌大喊出声,她望着叶湛摇着头,步步后退,眼里蓄满了泪水。 “你不是,你不是他!你不是!” 任凌的突然失控,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陆奉觉:“离倾,你这弟子怎么了!快管管!” 离倾脸色也不好看,但她已经猜到为什么任凌会这样,但此时不能当着旁人之面说,于是她去拉住任凌:“任凌,有什么事,我们回去说。” “别碰我!”任凌却甩开了她的手,双眸里含满怨恨。 任凌咬着牙,牙齿都在咯咯颤抖,她黑眸从离倾身上移动到了叶湛身上,喃喃道:“骗子,你们都是骗子,叶湛不是子骞哥哥,你们一直在骗我,那晚上我听到的都是你们联合起来骗我的吗。” 子骞哥哥? 上次被山匪追得差点跳崖的女子,就如此叫他。 叶湛仔细看任凌的脸。 任凌因为沐浴,此时穿着单薄,发丝也乱了,从额前落下一缕,如此一看确实更像是女子。 “离倾,你徒弟又发什么疯!还不快管教一番!”惊戈长老冷声道,今晚见了太多荒唐事,现在他只觉得离倾和她徒弟都不太正常。 “任凌,你冷静一些。”离倾轻声道,却不敢再靠近,“你再后退,你落进千丈湖里了,那里很危险,有话我们好好说。” 千丈湖,是此山的天然凹陷的石窟而成,深逾千丈,与山同深,传说此湖里还镇压着穷凶极恶的水怪,湖边的各个方位处的巨石上,都刻着镇妖符箓。 五蕴灵山弟子去澡池的时候,都绕着此湖走,生怕那水怪挣脱束缚窜出来,嗷呜一口将他们吞下去。 闻言,任凌果然停住了脚步,她回头看了背后那片湖,喃喃道:“危险吗?” “对,危险!”陆奉觉难色变得异常难看,看着任凌已经站在湖几尺处的地方,“湖里有水怪。” 未想任凌笑了笑,“那正好,找了五年,我也累了。” 说罢,忽然纵身一跳,就跃入了千丈湖里。 离倾正要跳下去捞人,叶湛拦住了她,“我去。” 言毕,叶湛立刻跳进了湖里,失去求生意识的任凌,身体一直往水下坠去,他一路下潜紧跟着,湖里越往下越黑,任凌很快就消失在了黑暗里,寻不到踪迹。 氧气越来越稀薄,水压也越来越大,短时间再寻不到任凌,叶湛也快撑不住了,可他强撑着肺腑被挤压的钝痛,继续往下潜水。 不论怎样,他不能放弃任凌不管。 就在这时,一个缥缈清润的男声,忽然从水中传来。 “小辈,你真的想救她吗?” 千丈湖边,离倾已经等不住了,眼看叶湛和任凌已经入湖很久了,远远已经超过了人能憋气的生理极限。 “师兄,我要下去看看。” 陆奉觉拉住离倾,冷声道:“不行,太危险了!你不记得吗,千刃湖是多危险之地,师兄不能看着你涉险。” “难道我就要看着我徒弟,死在湖里吗!”离倾怒道。 “是啊,陆掌门,不管任凌和叶湛多荒唐,好歹也是五蕴灵山的弟子,哪怕湖里有水怪,也不能放任不管。” 惊戈难得与离倾站在一边。 陆奉觉蹙眉不语。 离倾大喊:“师兄!放手!别让我恨你!” 陆奉觉手微微颤抖,正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就在这时,平静的湖面忽然窜起一股巨大的水花。 几人同时转眼朝着湖里看去,叶湛扶着昏迷过去的任凌破水而出,稳稳落在了岸边。 离倾挣开陆奉觉走了上去,摸了摸叶湛冰冷的脸:“乖徒儿,没事吧。” “没事。”叶湛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离倾松了一口气,看向任凌,只见她单薄的衣衫浸透了衣物,贴在身上,一眼便能看出是女子。 见陆奉觉和惊戈长老走过来,离倾立刻将任凌的身体,推进了叶湛的怀里,只露出一片湿透的背脊。 叶湛下意识想推开,离倾看出来了,立刻对他眨眼:“别动。” 叶湛伸出的手,又收了回去。 “叶湛,怎么这么久,在水里没遇到什么怪事吧。”陆奉觉走过来,扫视了一番叶湛,面色却未曾缓和下来。 “回掌门,未曾,只是水底太黑,找任师弟花了些时间。” 陆奉觉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这千刃湖底镇着穷凶极恶的水怪,我真怕你们出……” 离倾打断了陆奉觉,沉着脸看也不看他,快速说:“掌门师兄,我还有些话要与叶湛说,你们先回去吧。” 这是明目张胆的在赶人,陆奉觉看得出离倾还在同他赌气,叹气一声,负手走了。 惊戈看了三师徒一眼,也懒得掺和,跟着离开。 与离倾擦肩而过时,离倾咳嗽了一声:“那个……惊戈老头,刚刚谢谢你了。” 惊戈冷哼了声,傲娇地离开了。 叶湛终于推开了任凌,他胸前的衣衫已经打湿了,他沉着脸说:“师尊,她是女的。” 离倾翻了个白眼,“是啊,你现在才知道啊。” 叶湛抿了抿唇,未再说话。 他觉得自己真的蠢透了。 离倾看了一眼湿透的两人,试了个术法,烘干了两人身上的衣物。 “我先送任凌回勤心院。”说着,她伸手扶过了任凌,一手召出剑,站了上去。 叶湛忙道:“师尊,我来送任师弟……她回去吧。” “任凌是女儿家,你如果真想照顾她,我就给你。”离倾说着,作势就要将任凌推进了叶湛的怀里。 叶湛立刻收回了手。 离倾早料道如此,视线从他胸口的伤划过,那块的皮肉已经被水泡得发白,眸光又沉了几分,淡淡地说:“你受了伤,好好回落九天休息去吧。” 叶湛站在原地,看着离倾搂着任凌御剑走远,一时心情复杂。 他跟了师尊快五年,今晚怕是最丢脸的一次。 也是最离奇的一天。 第一百一十二章 回不了头了 怀着复杂的心情,叶湛几乎一夜未睡,就坐在莲池边等离倾回来。 他脑中反反复复闪过在千丈湖里发生的事。 那个声音突然出现后,他虽然在水里无法张口说话,但那水里的东西显然听到了他的心声。 “小辈,念在你我有缘,我可以将她送回来,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前辈,什么条件。”叶湛咕噜噜地吐着水泡,用精神力回复他。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不过等千刃湖水变沸腾的一日,你再来湖里,我自然会告诉你。” 说罢,叶湛就看到黑暗的湖底,亮起了一片光,光离他越来越近,任凌就躺在那片光晕里。 然后,叶湛眼前一花,他和任凌一起被包裹在那片白光中,朝着湖面之上不断飘浮而去。 那道男声在耳边回荡:“小辈,今日你见到的听到的,不要告诉任何人!” 直到天亮,离倾还未归来。 叶湛等不住了,起身就要去勤心院找离倾时,长思来了,看到他胸口没处理的伤口,诧异道:“叶师弟,你真的和任师弟私下寻私斗武了。” “谁说的。” “不知道,今日一早就传遍了,好像是从惊戈长老那边的弟子口中传出来的,我师父所以让我来告诉你,让你现在立刻去静回谷思过三日,不然不能给门派一个交代。” 听到惩罚,叶湛倒是没多大反应,只是问:“还有其他流言吗?” 长思疑惑:“不知道叶师弟指的是什么?” 这么看来,惊戈长老只是说了斗殴之事,未将他做的那些“不知羞耻”的事说出来。 “没什么,我现在就去静回谷。” 那三天里,孟子堂和程漠偷偷来了静回谷看他,但是离倾一次都没出现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到回溯石上发生之事,厌弃他了,所以才躲着他。 “心不在焉的干嘛?丢魂了。” 程漠在叶湛眼前挥来挥爪子,叶湛不客气地打开他的手,冷声道:“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 程漠夸张大笑两声:“哈哈哈,听你受伤,当然是来看笑话的。” “别听阿漠的,我们是给你送百花润肌膏来的。”孟子堂说。 叶湛:“我伤好多了,用不着。” “你不用,可以给离倾长老。”孟子堂说。 闻言,叶湛犹豫了一会儿,将那瓶百花润肌膏拿过来。 他上次那瓶给了师尊后,看得出她很是喜欢,如果这百花润肌膏能让离倾展露一分笑颜也好。 “多谢。” “……不必客气。” 孟子堂看着那瓶百花润肌膏,露出个苦笑,不知这么做到底对不对。 程漠显然还不消停,教训起了叶湛,“你这人就是恢复得太快,和任凌打架,他装病一场,就逃过了所有的处罚,你啊,只能苦哈哈地在这里思过,亏不亏啊。” “你说任凌病了?”叶湛挑挑眉。 “是啊,听说一直没醒呢,你师尊可一直在亲手照看他,不知道是他心机,还是你这么快就失宠了。” 叶湛垂下眼睫,原来师尊一直未来看他,原来是在照看任凌啊。 不过也奇怪了,哪怕是女儿家身体弱了一些,虽然那千丈湖的水也凉了些,不至于落进水里就昏迷不醒啊。 难不成是被湖里的那“水怪”影响。 可如果那水怪要害他们,何必又出手救他们。 见叶湛愁眉不展,程漠嬉皮笑脸道:“怎么?难不成吃醋了?” 叶湛一惊,“你胡说什么!” “嘁,还不承认了,看你平时对我们爱搭不理,唯独对你师尊黏黏糊糊的模样,谁还看不出来啊。” “再胡说,别怪我不客气。”叶湛骤然变了脸色,冷着眸子瞥向程漠,手中剑气若隐若现。 程漠一梗,好好的说着玩笑话,他怎么就生气了,这叶湛真的是小肚鸡肠,同他师尊一样难相与。 “叶湛你这人真的好心不识驴肝肺,以后我再也不关心你了。” 说罢,程漠气呼呼地转身出了静回谷。 “孟师兄,你怎么不走。” 孟子堂看着他,笑了笑,低声说:“叶师弟,你别多想,阿漠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他一直觉得你对离倾长老的感情,同他对他娘亲的差不多。” “我们小时候,姨娘给我一块糖,阿漠都要争风吃醋上半天,在他看来,你和任凌怕就像是我和他小时候一般,是你多想了。” 叶湛抿着唇:“那晚,你看到了吧。” “是,看到了。”孟子堂不再回避,直截了当地说,“我看出来你喜欢离倾长老。” 叶湛拳头握紧,指甲深深地陷入了肉里。 许久,叶湛才沉声说:“这事,你不要告诉别人。” “放心,我不是多嘴多舌之辈。”孟子堂走了两步,又回身看着他,轻声说,“叶湛,有时候太过刻意隐藏,反而欲盖弥彰,如果可以就回头吧。” 孟子堂抛下这句话,也离开了。 如果可以就回头吧。 叶湛怔怔地品味着这句话。 随后,苦涩地笑了起来。 第一次在即空岛的客栈里,发现自己对师尊有欲望时,他催眠自己,告诉自己对师尊的种种痴恋,占有欲,皆是因为他太缺乏安全感了,所以抓住一个对他好的人,便牢牢不放。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认识离倾不久,却会如此在乎她,想要时时看到她,好像她便是生在世间的意义。 即便是认识相识更久的阿雪,他也没如此深厚的眷恋。 后来在修复灵核那两年,师尊闲来无事,会读话本子给他听,那些男欢女爱,红尘俗世的故事,让他才渐渐领悟到那种要独占一人的想法,总是生出非分之想的念头,皆是因为喜爱。 那种喜爱不是师徒之间的情谊。 而是男人对女人的喜爱。 所以,他总会克制不住想要靠近她,想让所有接近她的人消失,想要亲吻她,沉浸在欲望里与她抵死缠绵。 可是他的那些渴望,如果被师尊知晓,只会觉得他是狼子野心,痴心妄想吧。 说不定还会将他逐出师门,再不认他这个徒弟。 他也不想表现得如此明显,他也想要回头,只将离倾当作师尊,但是多年来那种情绪早就深入骨髓,如今他已经回不了头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低价的宝贝 落九天。 离倾刚将任凌从勤心院带回来,在自己房间安置好,铜镜就急冲冲闯进了房里,看到任凌,它轻声咿了声:“主人,你怎么把任凌带回来了。” “她状况比想象中的还要糟糕,而且勤心院里全都是男弟子,也不太方便。”离倾回头,看着铜镜,“叶湛怎么样了?” “主人,你既然担心他,怎么不自己去看看,非要让我去偷窥,麻不麻烦。” 离倾羞恼:“让你说你就说!哪里来那么多废话!” 被凶了的铜镜委屈地说起了今日见闻。 听说程漠和孟子堂去看了叶湛,还给他带了药。离倾放心了不少,虽然她不希望叶湛与孟子堂多来往,但是他们送去的药,多半就是那百花润肤膏了。 那东西委实是个好玩意儿,也不用担心他的伤势会恶化。 下午,离倾坐在落九天的莲池边喂小白之时,落九天门口传来了靴履踩在门口木栈道的声音。 离倾立刻转眸朝着门扉出看去,见到陆奉觉走进来,眼中流露出些许失望。 她收回了视线,继续往莲池里抛洒鱼饵,漫不经心道:“掌门师兄,你来做什么。” 陆奉觉好笑道:“还为那日我阻拦你之事生气啊。” 离倾嗤笑了声,没好气地说:“那是两个我徒弟啊,我能不生气,现在任凌还没醒来呢。” 陆奉觉自知理亏,在离倾身边站定。 小白有些怕陆奉觉,一见他来,就钻入了莲叶之下。 陆奉珏看着莲池里的那圈涟漪,叹气道:“我那不是担心你吗,毕竟在掌门师兄心里,你可是我唯一的亲人,如果你出了任何事,我以后如何向师父交代啊,你也体谅体谅师兄。” 说到亲人和师父,顿时离倾的气性也消了一半,就如她关心叶湛一般,掌门师兄何尝不是也在关心她。 虽然他拦她是不对,但是如今两个徒弟都没事,任凌如今也昏迷不醒也是与她自身寻死有关,怪不得掌门师兄,她再与他赌气,反而是没意思了。 陆奉觉也看出离倾态度的转变,又将一个红色锦绣袋子放在了离倾面前,“师妹,这算是我赔礼道歉的,你就别气了。” 离倾打开袋子,看到里面璀璨的灵材药品,双眸顿生熠熠光辉,她不可思议地望着陆奉觉:“掌门师兄,你这么抠门,怎么舍得花钱买这些宝贝。” 陆奉觉微笑,眉飞色舞:“如果原价买,我当然不愿意,这是你被那狐妖所伤后,闭关那三年,我为了帮你尽快恢复,搜罗了一大批灵材,当时买的非常便宜,这些是当初剩下的,看看你徒弟用得上吗。” 他从不掩饰自己的抠门,在他看来抠门是种美德,低价买到好东西后,也从不吝啬于同离倾炫耀。 这次也不例外。 离倾记得。 当时如果不是掌门师兄搜罗来的那些补身药材,她不可能三年就大好,顿时残余的那点火气,也消失殆尽。 这些灵材一颗都不止五位数,这个价位对陆奉觉而言绝对就是天价,他能说便宜,那绝对是白菜价,离倾不由有些好奇。 “这颗你买成多少。”离倾捻起一根通体雪白的万年雪莲。 陆奉觉笑眯眯地伸出两根手指,离倾猜测道:“两千金?” 陆奉觉摇头:“是两百金。” 离倾倒吸一口凉气,这万年雪莲放在市面上卖就是下两万金也是有价无市,陆奉觉两百金就买到了,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掌门师兄,你说说你买那回溯石之时,找这个商贩,也不至于闹出那种笑话啊。” 闻言,陆奉觉笑声凝固了,半晌才颇是咬牙切齿地说:“就是同一商贩,未想不过八年,当初的的良商就变成了奸商,真是可气可悲。” “……”离倾:“呃,我觉得可能是从前亏本太多,如今想赚回来吧。” “不说那奸商了,一说我就火大。” 陆奉觉平静了稍许,才复又说道:“师妹,明日叶湛就要从静回谷出来了,我今日来找你,是想与你商量一下关于他的事。” 听到叶湛名字,离倾动作一顿:“什么事?” 陆奉觉露出慈爱的笑意:“我觉得我们作为长辈,有些事,需要为他思量周全。” 第一百一十四章 看看喜欢哪个 翌日,叶湛出静回谷,就被长思带去了仁心殿。 一迈入仁心殿,叶湛一眼就看到坐在左上位的陆离倾,不过短短数日未见,他却觉得过了许多载。 他近乎贪婪地看着那张脸,又告诉自己要克制,最后只能半垂下眼眸,用余光偷偷看着她。 “叶湛,你过来。” 陆奉觉出声,恰好打碎了他纷乱的情绪。 叶湛走了过去,恭敬道:“不知掌门有何事吩咐。” 陆奉觉拍了拍他的肩,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四年多前见你还是个少年,你还直到我胸口,如今比我还高了,时光匆匆,转眼我和你师尊也老了。” “掌门师兄,你老了就老了,别扯上我。”离倾懒洋洋地说,“别那么多话了,直接说正题吧,等下我还要回落九天去看任凌状况。” 叶湛愣了愣,第一反应是他不在的时候,任凌就登堂入室入住落九天了?看来那日在澡堂里发生的事,真让师尊厌弃他了。 陆奉觉拿出一叠画像,递给了叶湛,“你看看,有没有合眼的。” 叶湛收敛起酸涩的心情,随意翻了翻那叠画像。 只见每一张画像上都是女子的小相,旁边还写上了名字,年纪,以及出自各门各派。 叶湛终于察觉出什么,蹙眉:“陆掌门,这是何意?” 陆奉觉笑道:“这些都是和我五蕴灵山交好门派的小姐,以及杰出女弟子,既然你不能去除七情六欲,如果有喜欢的,可以与你结为道侣,既能疏解欲望,也能练那双修之术。” 离倾早知道陆奉觉要说让叶湛找道侣之事,没想到师兄那个老不休竟然说话如此不懂迂回婉转,不由一口茶呛在了喉咙,咳嗽不止。 叶湛却像被火烧了一般,将小相塞回了陆奉觉手里,冷声道:“我不要道侣,掌门请收回吧。” “这不是什么难言之事。”陆奉觉说,“我们修真界并不是人人如你师尊一般清心寡欲,一心问道的,大部分人还是逃不过红尘纷扰,我派除了我与你师尊,其他几位长老也是有道侣的。” 叶湛心情越来越酸涩,飞快地说:“陆掌门放心,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做那事,我……我不需要道侣。” 五蕴灵山弟子,如果有了道侣,就要搬出五蕴灵山山门,师尊是趁机想赶他离开落九天吧。 离倾看叶湛都快羞愧而死了,于是好心开解他。 “乖徒儿,七情六欲人之常情,平常心看待,话本子里都说如你这般大的男子,大抵都会做你那日做的事,你们的不同之处,只不过是你被旁人看了去,没什么好羞耻的。” 陆奉觉一梗:“离倾,你成天都听些什么话本子啊!” 离倾懒洋洋道:“那说书的老头说什么,我便听什么。” 陆奉觉深呼吸,才平静了心情,对叶湛说:“既然你师尊都这样说了,你便放宽心吧。” 叶湛抬头望着陆奉觉,咬牙,坚定道:“陆掌门,我不想要道侣。” 陆奉觉还想说什么,离倾站了起来,“掌门师兄,你输了,我说了我徒弟不解风情,肯定不会接受的,给钱吧。” 陆奉觉叹气,拿出一袋金豆子,扔到了离倾手里。 叶湛一愣。 原来找道侣之事不是师尊提出来的,于是心情终于缓和了几分,又小心翼翼地看向离倾,未想离倾也正在看他。 视线对上,离倾掂了掂金豆子重量,似笑非笑道:“乖徒儿,你真争气,以后为师发财致富都靠你了。” 两人御剑,一前一后回到落九天后,叶湛正想和离倾说上两句话,哪知方才还笑颜以待平静平和的离倾,脸色蓦然变了。 见小白在莲池里冒出一双圆眼睛,偷偷看着两人。 离倾施了个术法,一层蓝色的灵气将她团团包裹。 那灵气蓝球在莲池里滚来滚去,小白急怒的声音传出来:“女妖怪,你干什么,我什么也看不到了,啊,声音也听不到了。” 离倾嫌小白吵,又朝着那灵气球施入一道灵气,小白的声音也骤然消失了。 “小白妹妹,你怎么了?” 铜镜的声音从离倾卧房里传出来,它正要出来看看怎么回事,“砰”的一声,半掩着的房门顿时严丝合缝地合上了,门上笼起了一层淡蓝色灵气。 铜镜撞了撞门,发现门纹丝不动,急道:“主人怎么了,你……” “闭嘴,好好在屋里待着,别出声,否则看我怎么收拾你。” 果然,落九天顿时万籁岑寂。 静得叶湛能听到离倾急促的呼吸声。 离倾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一拍石案,才重重道:“叶湛,你给为师跪下。” 离倾虽然一肚子火气憋得都快爆炸了,还是记得给叶湛留足了面子。 第一百一十五章 我陪师尊死 叶湛愣了一瞬。 他 好久未曾见师尊这么生气了,半句话都没有,立刻屈膝跪下。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让你跪!”离倾垂眸看着他,压抑许久的怒气,再也藏不住了。 “是因为徒儿……徒儿不该在澡池做出有辱斯文之事。” 叶湛艰难道,手指狠狠地恰进了掌心。 果然,师尊方才在仁心殿里豁达说的那番话,怕只是在给陆掌门面前给自己留面子吧,其实师尊是很在意的,甚至是很厌恶他的。 离倾听到这话,微微一愣,旋即被气笑了,沉声道:“我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人吗!你从来不干涉旁人的……咳,自由。” 闻言,叶湛迷茫地望向离倾。 “徒儿不知还有何错,希望师尊指点。” 离倾被叶湛可怜兮兮的眼神打败了,叹气:“把袖子撩开,我看看你手臂上的伤。” 叶湛没想到回溯石上的画面转换得那么快,离倾竟然都发现了,说明她一直盯着那些画面在看,一时心情莫名。 他沉沦情欲中的样子,怕是全被师尊看了去吧。 师尊心思如此纯澈,放任情欲的自己,才真的罪无可赦免。 叶湛抿紧唇,沉默着,没动,黑眸子里全是对自己的厌弃。 “现在知道为什么我生气了?”离倾问。 叶湛长睫颤动:“……知道。” 因为他自残,从前师尊便因为同样的事,大发雷霆,好久都未曾理他。 离倾见不得叶湛委屈巴巴的,她不客气的就扒开了他的上衣。 离倾垂下头,看着他的伤,眸中蓄满怒意。 感觉到离倾的呼吸轻轻拂过他的胸膛,叶湛觉得心跳都快了几分,但是他没有阻止离倾的动作。 他知道离倾一向坦荡,从不存其他心思,不坦荡的只是他而已。 胸口的伤已经结痂,但是手臂上的却伤得极深,如今还渗着血。 离倾不客气地重重拍了叶湛的脑袋一下:“不是程漠给你送了药吗,你怎么不用。” 闻言,叶湛一怔。 所以他被罚在静回谷那三日,师尊并不是不关心他,他在静回谷发生之事,师尊都知道。 离倾看着叶湛挨了打,嘴角还勾起的笑,火气是蹭蹭直冒,真想劈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装了些什么。 “笑什么笑,觉得为师很可笑吗。”离倾怒问。 “师尊不可笑,师尊很好。”叶湛答。 离倾忍住又打他的冲动:“那你说说为什么不用。” 叶湛掏出那瓶百花润肤膏,放到了离倾手里。“我皮糙肉厚用不上这个,所以特地留给师尊。” 离倾:“……” 两师徒对视片刻,看着他澄澈地眼神,离倾心顿时软了一半。 她拧开瓶塞,故意挖出一大坨,在叶湛伤口上抹上,见那些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在愈合,她才将那瓶百花润肤膏,随意扔进了乾坤袋里。 “你的好意我收下了,你起来吧。”说罢,离倾又坐下,手臂搭在石桌上,指了指对面,“你坐下。” 叶湛像个提线木偶,遵照着离倾的话行事。 离倾眯眼看着叶湛片刻,才说:“叶湛,现在没外人在,我们师徒好好聊聊,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如此想不开,非要扎自己两刀,你倒是给我说说。” 话本子里都说,沟通是解除心结的唯一方法。 离倾准备实践一下。 叶湛不说话,离倾就一直瞪着他,仿佛较上劲了。 他知道不给师尊个交代,这一茬事过不去了,师尊较真起来是很可怕的,不论是冷待他,还是不理他,对他而言,都是比皮肉之伤,痛苦上千百倍之事。 “……因为我想早点提高修为,能和师尊并肩而立,那事做多了,不利于修行,所以我才扎自己的。” 原来是这样。 离倾恍然大悟。 修真界都讲究培气补元,身体里的气不泄露一分一毫,那样能更快精进修为。 离倾哭笑不得:“你有七情六欲就不用克制啊,谁逼着你克制了,谁又逼着你要快速增长修为了,你师尊我是也是很开明的,不是惊戈那种迂腐的老家伙,一切都讲究顺其自然,道法自然也是如此。” 沉默了会儿,叶湛低声问:“师尊没七情六欲吗?” “有,但是独独没有情爱之欲。”离倾有些自豪,在她看来世间重重情感,只有那情爱之欲是糟粕。 惊戈老头都摒弃不了,而她却能摒弃这种糟粕,显得她多牛逼。 “……师尊是怎么做到的。” “也不是很难。”离倾笑了笑,“这世间的男子没有一个我看得上的,不会动心,自然没有情爱之欲。” 叶湛:“……” 离倾放松了不少,支着脸看着叶湛:“你既然逃脱不了七情六欲之苦,不如找个道侣,师兄有句话说得不错,双修之术也能快速精进修为。” 怎么又扯到道侣之事上了。 叶湛头痛。 “等师尊找到道侣那日,我再找吧。”叶湛试图岔开话题。 离倾都要被气笑了,轻轻揣了他的小腿一脚:“什么都学我,我年岁比你大,如果我死了,你也陪我去死吗?” “我陪师尊。”叶湛毫不迟疑地说。 金灿灿的夕光,落尽了叶湛漆黑的瞳仁里,满是坚定,离倾心湖微颤,忽然有些不敢看那双赤诚的眼睛。 她垂眸喝了口桌上的凉茶,将那抹怪异压下去后,才不徐不疾道:“什么死啊死的,多不吉利,以后不准再说。” “徒儿知道了。” “还有以后不能自残,如果我再发现你这样做,我就不认你这个徒弟了。” “不认你这个徒弟”这话叶湛好久未曾听离倾说起,顿时心生亲切,方才的担心和小心翼翼也慢慢散开了。 师尊既然不将此时放在眼里,他何必为难自己。 敲打完徒弟,离倾解开了方才施下的咒法。 岑寂的小院又变得喧闹。 小白从破灵气球而出,愤怒地瞪着离倾,咕噜噜地吐着泡泡,“女妖怪,我与你拼了。” 说着,肥肥的尾巴搅动着池水,撩起一股水柱朝着离倾袭来。 离倾根本没躲,叶湛已经释放出灵气,将那水柱弹了回去,浇了小白一脸。 离倾笑道:“胖头鱼,这就是你所谓的拼了吗?不自量力。” 小白恼羞成怒,正要开骂,铜镜突然从离倾屋里闯了出来,大喊:“主人,不好了,任凌的脉息突然……忽然变得非常弱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她很可怜 离倾一惊,懒得理小白,快步走进了房间。 她用手搭上任凌的脉搏,果然如铜镜所说,任凌的脉息正在一点点的消失,要许久才能颤动一下。 这说明她的意识已经在慢慢消失。 “师尊,她只是落水而已,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叶湛凝眸看着任凌惨白的脸。 “是她自己封闭了灵识。”离倾眉心不展地说,“现在我必须进她灵识内唤醒她。” 说完,离倾就咬开了指尖,将一缕血点在任凌额心,将自己的灵识逼入了任凌灵识内。 离倾并没有如愿见到任凌。 出现在面前的全是大团大团的绿色灵韵萦绕,那是属于任凌的木系灵气,眼前除了氤氲灵气,她并没有看到任凌。 随后,她感觉到一股力量在将她往外推。 这股力量并不是离倾的对手,她完全可以与之对抗,将任凌逼出来,但是她也知道灵识里出现的,都是灵识主人想做之事,显然任凌在拒绝她的侵入,拒绝与她见面。 如果她强行闯入,可能只会适得其反。 离倾倒是没想到任凌会如此排斥她,试着唤了任凌的名字,想与她沟通,但是却没有半点的回应。 叶湛坐在离倾对面,看着她,怕她出任何差池。 他以为师尊需要许久才会灵识归位,未想不过片刻,离倾就睁开了眼。 “怎么样师尊。”叶湛问。 “不行,任凌的灵识在阻止我,并且很排斥我,我根本见不到她,如果我强行闯入必定会伤了她。” “师尊,不如换我来试试。”叶湛说。 叶湛进入了任凌的灵识。 他一进入就发现自己和离倾所见的差不多。 任凌的灵识此刻处于一片绿色灵气聚集成的虚无之中,但是他看到了穿着女装的任凌,像个婴儿般蜷缩在一团悬在空中的绿色的光晕之中沉睡。 说明任凌并不是那么排斥他的出现。 “任凌,你醒醒!” 听到声音,任凌睫毛微微颤动,然后慢慢睁开了眼,看到叶湛的一霎,眼里布满了惊喜。 “子骞哥哥是你。” 叶湛犹豫一瞬,朝着任凌伸出了手,顺应着回答:“是,是我,快点和我一起回去。” 任凌勾起红唇,浅笑着站了起来,她与叶湛之间出现了一条幽绿色的向下延伸的石径,她提着裙子朝着叶湛跑去,她跑过的地方,开出了连绵不断的白花。 叶湛一直看着她,见她离自己越来越近,手指正要触碰的一瞬,任凌突然缩回了手。 “任凌,你怎么了?跟我走!”叶湛急切地唤她。 任凌看着叶湛,眼中的光彩就暗淡了下去:“不,你不是子骞哥哥,子骞哥哥从来不会用你那般冷漠的眼神看我,子骞哥哥他说过这世间最喜欢的人便是我。” 叶湛沉默了,为了唤醒任凌,他可以陪她做戏,但是有爱的眼神,却是万万装不出来的。 任凌凄切一笑,轻声说:“你也骗不了自己吧,你看你连我真名叫什么都不知道。” “叶湛,你回去吧,我找了他好久好久,以为终于找到他了,没想到只是一个梦,或许我的子骞哥哥早就不在了。” 叶湛急忙说:“你不醒来,就是真的找不到他了。” 任凌转身,沿着来路而去,留给叶湛一个轻薄孤寂的背影。 “我累了,一次一次地燃起希望,但一次又一次地失望,多少年了,我……找不动了,这里很好,至少我记忆中的子骞哥哥一直陪着我。” 任凌在跳下千丈湖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 那时候是绝望地低喊,如今却非常平静地述说,却更让人心酸,好像她真的已经认命了,所以才封闭自己的灵识,永远活在虚幻中。 看着任凌伶仃的背影,叶湛第一次觉得她看起来不是讨厌,而是有些可怜。 第一百一十七章 初入百花谷 叶湛从任凌的灵识里出来后,任凌的脉息便彻底消失了。 不用叶湛多说,从方才任凌脉息突然加快,然后又慢慢变弱的反应来看,离倾也猜到了发生了什么。 任凌封闭了灵识,不会醒来,但也不是真死。 在陆奉觉的指点下,离倾决定去找万花谷的神医从新月。 这从新月向来独来独往,隐居万花谷,脾气古怪,不轻易给旁人医治,谷口设立了阵法,一般人根本也进不了万花谷。 但陆奉觉与从新月过去有些交情,他提前给从新月发了传讯符,于是离倾和叶湛才没有经历什么波折,顺利入谷。 这从新月年纪同陆奉觉差不了多少,穿一身朴实的布衣,头上插着一根木簪子,但如此简朴的打扮,也掩盖不了她的风韵。因为修行医道,她看起来比同龄人年轻,是个美人,或许是年纪阅历的缘故,她身上又有种年轻美人没有的宁静超脱的气质。 但这样的美人,脸色始终清清淡淡的,没什么多余表情,便显得有些有些不好接触。 从新月将任凌放入一间竹楼里,探了探任凌的脉息,旋即甩开了手,嗤笑道:“一心寻死之人,为何送来我这里。” 从新月有“三不救”。 一是不救命数已到之人。 二是不救自我了断之人。 三是不救十恶不赦之人。 离倾恭敬地说:“从前辈,虽然我知道不该干涉旁人的生死抉择,但她变成这样我多少有些责任,希望前辈能救她一命。” 从新月看了离倾片刻:“看在你师兄的份上,我便破例一次,不过你记得转告他,以后我再也不欠他什么了。” 离倾暗想,难不成同师兄同这古怪的从前辈有什么感情纠葛,她愿意为师兄破例,又想起来之前掌门师兄说起从新月时那惆怅的表情,脑中已经浮想联翩…… 从新月直接从藤编药箱离拿出一套银针,一边注入灵气,一边说:“灵识封闭之事,本不该旁人插手干扰,醒不醒来全凭自己,我就只能尽力试试用银针释放之气破坏她灵识内的环境,如果她受不了,或许会出来。” “那会不会对她有伤害?”离倾收起胡思乱想,忙确认,她可不希望救人最后变成害人。 “有,但是很小,这是我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从新月拿起一根银针扎在了任凌头上,“你们出去吧,好了自然会叫你们。” 离倾和叶湛退了出去。 半日后,从新月才从竹楼出来。 那时,离正倾歪倒在晃来晃去秋千上打瞌睡,白皙得脸颊睡得红扑扑的,犹如粉敷,长睫毛在眼底落下浓密阴影。 叶湛抬起衣袖给她遮住正午耀眼的阳光,让她睡得更舒服一些,脉脉温柔深情的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离倾的脸上。 听到声响,叶湛立刻收回了落在离倾脸上的视线,将情绪收敛干净。 离倾也立刻睁开了眼,看到叶湛举在她脸上为她挡光得手,感动地拍了拍叶湛:“乖徒儿,辛苦你了。” 说罢,从秋千上跳下来,朝着从新月大步走去,问道:“前辈,我徒弟醒了吗?” “没有,她心结太深,怕是不能醒来,如果想让她醒来,最好的法子还是要解开她宁愿沉入灵识也不愿面对真实的心结。” 离倾蹙眉:“如果解不开呢。” “那她便只有一直活在灵识之中。”从新月说,“不过也不一定是坏事,有时人清醒着还不如糊涂一点来得轻松,顺其自然吧,凡事莫要强求。” 从新月难得的宽慰,并没有打消离倾心中的惆怅。 任凌醒不来,那他们就别想找到那子谦哥哥,找不到自骞,任凌怕是也愿醒,这无疑陷入了死循环中,而且叶湛的身世之路,无疑也就此中断了。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离倾有这种挫败无力感,第一次觉得哪怕她被修真界尊称为仙君,将她吹得神乎其神,但是世间红尘之中许多事,也不是她能随心而行,轻易解决的。 黄昏将至,从新月耐心用尽,看了眼天,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等下我还要出去采药,竹楼里我放了一碗药,喂她喝后,你们便带她走吧。” 话已至此,离倾也不再多留,对从新月道了谢后,就进了竹楼去,果然见竹桌之上,放着一碗药,离倾扶起任凌就要喂药时,竹楼外忽然传来了踢踏的脚步声。 听那带着几分金戈铁马的气势,显然不是从新月,而是一个男人。 随后男人的声音在屋外响起:“姨娘,我来了。” 那人显然已经踏上了竹阶,朝着他们走来。 见没人回应,那人小声嘀咕:“咿,怎么没人回答?” 叶湛脸色骤变,虽然事隔数年,他还是听出了这带着几分轻佻的声音是谁的。 第一百一十八章 登徒子再登场 来人在门口站定,闲散地问:“二位是我姨娘的病人?” 离倾回头,见到那人,眉心微挑,心想怎么哪里都能遇到这讨厌鬼,遂不冷不热地问:“花老二,怎么是你?” 花无涯本见背影已有几分确定,待离倾转过身来,见到那张日思夜想的出水芙蓉面,桃花眼底朵朵桃夭已然灼灼盛放到了冶艳。 叶湛蹙眉,花无涯眼中的神采,他太熟悉了,此刻只想将离倾藏起来,谁也不给看到。 此刻花无涯眼中哪还有别人,他三两步走到了离倾面前,欣喜之情溢于言表,说出口的话却依然欠打,“离倾仙君多年不见,你出落得愈发动人了。” “你也更让人烦了。” 叶湛知道离倾虽然嘴上对花无涯从不客气,但是应该不讨厌花无涯的。 这些年的相处,他早就摸清了离倾的脾性,她不喜与不熟悉的人打交道,所以在不熟悉面前她便显得颇冷清,不好接触。 但在熟人或者信赖之人面前,她便会彻底放松,暴露本性。 现在虽然字里行间都是对花无涯的厌烦和揶揄,但是至少在师尊心里,花无涯是她熟悉之人。 这发现让叶湛烦躁,他佯装不动声色地跨到离倾面前,挡在了两人之间,也阻挡了花无涯的视线。 “师尊,我们走吧。” 花无涯此时才像是发现了叶湛,咿了声,又移动了两步,绕到了离倾面前,笑嘻嘻地说:“仙君,你这徒弟变化好大啊,不过怎么年纪轻轻的,就病到需要找我姨娘看病的地步了。” “你才病了。” 离倾容不得旁人咒叶湛,骂道:“我看你不是脑子有病,就是眼睛有病,没看到床上躺着那么大一个人吗。” 花无涯终于将视线移到床塌之上,看到沉睡不醒的任凌,笑道:“又是个美人,这位姑娘姓甚名谁,何方人士啊。” “与你无关。” “美人怎么会与我无关,难得遇到一个,我倒是要好好瞧瞧。” 说着,花无涯桃花眼一挑,就轻浮地俯下身就用手捏住了任凌的下巴,仔细去看任凌的脸。 “咿。” 花无涯本来吊儿郎当做做样子,忽然闻到一股香气,脸色骤然正经了几分,他低下头朝着任凌靠近…… “花无涯你别太过分!” 离倾一挥手,桌上的一个香炉“砰”地砸在了花无涯的额上。 花无涯“嗷”地痛叫一声,立刻抬起了身体。 眼见那香炉灰洒出来,就要落到任凌脸上,一个灵气罩挡住了那些香炉灰,又尽数弹到了花无涯脸上。 花无涯一张俊脸顿时灰头土脸。 他手忙脚乱地掸干净脸上的灰,看向离倾时未有半分气恼,只无奈道:“离倾仙君,你为何总是对我如此残忍?” 说着,还摸了下被香炉砸红的额头。 离倾冷哼:“对你这种登徒浪子就该如此做,我徒弟你都敢非礼?” 花无涯哭笑不得:“我虽然生性风流,喜爱看漂亮的女子,但绝不会做出这种轻薄病人的龌蹉之事,更何况是当着仙君你的面,我花无涯心里除了你,哪里还容得下其他女子。” 听花无涯又油嘴滑舌地对离倾示好,叶湛抱胸,出声冷嘲道: “不是非礼,那是什么?难不成堂堂碧海潮生门的二宗主,竟是那狗变的,在闻味道吗。” 第一百一十九章 讨要一个吻 “叶少侠,你还真说对了,我就是在闻味道,你难不成不知道闻香识女人的说法吗?有时候嗅觉比眼睛看到的还更长久更真实。” 花无涯瞥向离倾,轻声道:“比如离倾仙君身上就有凤鸢花的香味,哪怕在梦中我都时时闻到,许多年过去都难以忘怀。” “……” 叶湛咬牙,黑眸中怒气涌动。 花无涯这话在他耳里听来就是在轻慢师尊,他现在不仅仅是想要挖了他那双不正经的眼,还想将他的心掏出来,让他不能再胡思乱想。 “花老二,你认得任凌身上的味道。” 叶湛隐忍着怒气,没想到离倾却非常有兴致地问。 “当然,我闻过的美人香,便不会忘记。” 离倾惊喜:“那你见过她!” 花无涯点头:“应该是见过的,你徒弟身上有股奇特的药草味,非常熟悉。”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离倾看了眼叶湛,想传递自己的喜悦,但叶湛并没接收到那个眼神,他牢牢盯着花无涯,双眸黑雾蔼蔼,像随时都能掀起狂风浪涌。 “……” 其实到现在离倾也不知道为何叶湛对花无涯有那么大的敌意,不过眼下也不是探究这些的时候。 她收回视线,看向花无涯,“那你好好想想,她到底是谁?” 花无涯挑眉,“离倾仙君,你们带她来看病,怎么会不知道她是谁?” “别管那么多。”离倾竖起一根葱玉般的手指,“如果你说出她的身份,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 “真的么?”花无涯的桃花眼里蓄满了惊喜。 “真的。” “我想讨要离倾仙君的一个吻。” 顿时,叶湛掌心灵气涌动,剑气已经隐隐成形,火焰炽烈,带着想要毁天灭地的气焰。 花无涯被他磅礴的灵气一惊,没想到不到五年,叶湛已经厉害如此,修为竟然到达如今惊人地步。 惊异归惊异,但花无涯脸上却始终带着他独有的散漫又吊儿郎当的笑容。 “离倾仙君,你管管你的徒弟,我刚刚本来就被香炉砸了头,脑子本来不好使,再被他一吓,说不定什么都想不起了。” 离倾回眸看了一眼叶湛,什么都未说,叶湛便垂下眸子,将情绪收敛,也将掌中灵气收拢。 “离倾仙君,将你徒儿调教得可真听话啊。” 离倾说:“我徒弟当然听我话,花老二,别废话了,只要你能准确说出她的身份,一个吻算什么。” “师尊!”叶湛咬牙道,“你不能答应他。” 离倾:“乖徒儿,别担心,一个吻而已,为师不吃亏,你别管!” 你别管。 三个字像千斤巨石轰然坠落,砸在了叶湛心上,将他压得鲜血淋漓,断筋碎骨,这让他眼眸发红,无比钝痛,却再也发不出半个音节。 叶湛浓黑的睫毛垂下,将眼中的波涛万倾通统统掩盖。 他捏紧拳,自嘲一笑。身为徒弟,哪里有资格置喙师尊的决定,师尊要与谁亲近,与谁亲吻,自然与他无关。 他不过只是她的一个徒弟罢了,还不是唯一的徒弟。 叶湛,这么久了,你还是那么自不量力,痴心妄想! 第一百二十章 师尊不好惹 离倾并未注意到叶湛的情绪,花无涯倒是察觉了几分,短暂的微怔后,无声地勾了下唇角。 “花老二,现在可以好好想了吧。”离倾按捺着火爆脾气。 花无涯的指腹轻触了下红肿破皮的额头,得寸进尺道:“我头痛,一时半会儿怕是想不起来。” 离倾眉心一挑,这个花无涯真是给脸不要脸!那就别怪她了!她似笑非笑道:“那你想怎么办?” 花无涯桃花眼带着几分迷醉笑意:“要仙君帮我敷脸消肿。” 花无涯如此说,一是真如此想,谁不愿同喜欢之人多亲昵;二便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 果然此话一出,就见叶湛浑身都绷紧了,却始终未曾有分毫动作,显然是在生气,又不想忤逆离倾。 “可以。” 花无涯也没想到离倾会答应得这般爽快,又要用言语调戏上几句之时,只见离倾手中就幻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冰剑。 叶湛觉得整间竹楼里充斥满了水系灵气的寒意。 “仙君,这是做什么?”花无涯其实知道已经忍到离倾了,还是强颜欢笑道。 他话音刚落,只见离倾挽了个剑花,剑尖就直指花无涯的额头,像是拿不稳此剑一般,沁凉的剑心若有似无地戳过他的伤处。 虽然并未伤着他,但顷刻花无涯却冷汗直冒,那点风花雪月的心思早就抛之脑后。 离倾笑着,柔声细语地说:“花老二,你觉得这个温度合不合适?如果觉得不够,还可以再冰一点哦。” 顿时,叶湛脸上的阴霾与幽怨都慢慢收好,心情愉快了不少。 师尊怎么可能随便让花无涯占了便宜去,还是他太年轻了,想必那个吻也不会如了他的愿。 “不用了不用了,突然感觉不痛了呢。” 花无涯知道玩笑开过了,翻着眼盯着额上的那抹寒气森森的剑锋,生怕离倾一不小心就将在他脸上落下痕迹,陪着笑道:“我现在就查,仙君把剑收回去吧。” “早点这样不多好,你们男人都这么贱嗖嗖的。” 说罢,离倾收剑,随后又想到误伤了自家徒儿,赶紧对叶湛道:“当然我的乖徒儿没在这之列的。” 花无涯故意扭曲她的意思:“原来在离倾仙君眼里,叶少侠不是男人啊,那我便放心了。” “你放心什么?”离倾疑惑。 “没什么。” 花无涯笑着摇头,看向了叶湛。 两个男人眼神交汇,都心照不宣地读懂了彼此的情绪,一个云淡风轻游刃有余,一个却是亮出了獠牙利齿,带着警告。 花无涯顿时觉得有趣。 四年前,他虽然觉得叶湛太过粘离倾,也只觉得是小徒弟对师父的依赖,如今来看,他是大错特错。 不过纵然叶湛再喜欢离倾仙君又怎样,离倾对情爱之事,懂得少之有少,或者说她的心思根本没放在这上面半分,她这个徒弟纵然是有狼子野心,也只能守口如瓶。 想至此,花无涯顿时觉得畅快了不少。 从前还羡慕过离倾对叶湛的特殊,如今再看,只觉得叶湛这种隐忍压抑的喜欢,比他的明恋,不知道苦上多少。 花无涯收回视线,直接从乾坤袋里掏出了一个木盒子。 “仙君不闹了,我现在就查一查你这个弟子的身份。” 离倾好奇地凑过去看了看,只见木盒打开,入眼就是她的画像。 画上的她手执一柄水蓝色的灵剑,表情三分慵懒三分嘲讽。 花无涯甚是怀念地用手拂过画像:“这是我第一次见仙君的时候,简直惊为天人。” 离倾眼有怒意:“花无涯,不是说查我徒弟的身份吗!你不会又想耍本仙君吧!” 隔三岔五的表白示好,他不嫌烦,她都腻味了。 此时,离倾脑中只有一个想法—— 男人真的是很招人烦的生物,但愿此生,她能孤独一人,逍遥一生。 第一百二十一章 她是谁? “仙君,稍安勿躁,花某怎么舍得耍仙君啊。” 说着,花无涯立刻揭开了离倾的那张画像,下面又是另一个女子,再往下翻又是一个不同的女子。 花无涯一边翻,一边说:“这盒子我又叫‘修真界美人图志’,但凡我见过的美人,都会画下来,放在这盒里保存,当然越往上的,就是我的心头好。” 离倾的心思都被这些画像吸引去,完全无视了花无涯的暗示。 这每一幅都画得栩栩如生,女子们或喜或嗔,或忧或哀,仿佛下一秒就会掩唇而笑,或垂垂落泪。 离倾惊叹:“这是谁画的,竟如此生动。” 有了比较,离倾才终于发现自己以往画的恩人画像,简直不可直视,是不是这样,她才一直寻不到救命恩人? “我。”花无涯勾唇一笑,桃花眼里霎时有了熠熠神采,“我既然觉得你弟子眼熟,那她应该也在这册子之上。” 这画像翻到后几页,花无涯才翻到了任凌的画像,他拿出那幅小相,笑道:“放在如此下面,难怪我记不太清了。” “哇,我徒弟认真打扮,真的不同凡响啊。” 叶湛盯着画上的任凌,画上人穿着霓裳羽衣,金钗银花绕头,却媚而不俗,确实很出众,但“不同凡响”未免言过其实了。 他看向离倾兴奋时,变得更加明亮的双眼,那双蝶羽似的睫毛,轻快的翻飞着,似乎要将人的心都吹软。 在他心中能用上“不同凡响”之词的人,也只有眼前人。 “她是谁?” 离倾没注意到叶湛的视线,急切地问。 花无涯笑了笑:“仙君,别急,我现在就看看。” 说着,旋即他翻到那页画的背面,写着一行草书小字—— 任灵儿,清虚门门主任之行的独生女,修真界三大美人之一,身有药材淡香。 离倾惊讶地张大嘴。 她也查过任凌此人,一无所获。 没想到任凌,竟然就是任灵儿。 一字之差,又长得如此美貌,她怎么没想到。 “原来是任灵儿啊。” 花无涯也才想起来,摇头笑道:“大约十多年前,我去蓬莱之巅游玩,便与这任灵儿有过一面之缘,那之后便再也没见过,难怪不得一时半会儿想不起。” 离倾知道清虚门,坐落在蓬莱之巅上,在她看来只属于小门小派的范畴,了解得不多,对任凌儿所知也仅限于她是修真界三大美人之一,便问花无涯。 “喂,花老二,你对任灵儿了解多少?” 花无涯反问:“仙君想知道什么?” “比如……她的感情生活?心系于谁?” 闻言,花无涯轻笑道:“说起来这任灵儿的情路颇是丰富,如果要谈起,就不得不要从重云仙宗说起。” 离倾挑眉:“重云仙宗?” 花无涯无奈:“仙君果然不问世事,连当年轰动一时的任灵儿退婚重云仙宗前任宗主容景之事,你也没听说过吗?” “未曾,我五蕴灵山与重云仙宗往来不多,我与容景也只有数面之缘,对他更是了解不深。” 离倾微微一顿,随后又纠正道,“花老二,容景也算不得前任掌门,他只是闭关,暂由容轩代理重云仙宗的事务而已。” “仙君还说与容景不熟,连他闭关之事都晓得,还如此维护他,我倒是有些吃味了。” 花无涯半真半假地说。 离倾看傻子似的看了眼花无涯:“我那是维护他吗,我那是在说明一个事实,况且容景闭关之事,修真界谁人不知,毕竟他可是修真界少有的修为在我之上的人。” 离倾说这话之时,眼中水光灵动,浮着几分跃跃欲试,那是一种对强者的敬佩与渴望。 花无涯到底有没有吃醋,叶湛不得而知,但是看着离倾说起容景的表情,他才仿佛打翻了醋坛子。 这容景到底是何许人,竟然让师尊露出这种表情。 第一百二十二章 看脸之辈 花无涯轻笑,悠哉悠哉地说起了那在修真界早就沦为野史的重云仙宗不得不说的桃色秘闻二三事。 “既然仙君见过容景,也知道他年少时曾被一场大火毁容,重云仙宗的上任掌门容思远及他的夫人也丧生在这场火灾之中,容景侥幸活下来,而后容景便以鬼面面具覆面。” 离倾:“知道,别废话,说重点。” 花无涯:“重点就是那任灵儿是他表妹,两人自小定下了娃娃亲,听说在他毁容之前,两人也是青梅竹马郎情妾意的爱侣。” 离倾秀眉微动,此事她倒是从未听说过。 多年前,离倾是见过容景的,想起容景从前那一板一眼的模样,不由也生出了几分好奇。 旁人常常说她神秘,高不可攀,可是在离倾看来,这两个词,用在容景身上才更贴切,没想到她心中的高人,却有这么一番坎坷情史,实则让人惊得瞪出眼珠子。 “后来呢?” 花无涯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继续说:“后来,容景容貌被毁,那任灵儿嫌弃容景貌丑,任凌儿便移情别恋看上了旁人,甚至和那人私奔,最后还是被清虚门抓了回来禁足了半年。” “可这任灵儿并不消停,后来为了切断与容景的联系,公然写了悔婚书在那蓬莱之巅贴了足足一个月,重云仙宗为此沦为笑柄,她与容景的婚事才就此作罢。” 听完故事,离倾看了眼床榻之上昏睡不醒的任灵儿,轻轻摇头,唏嘘道:“看不出来我这徒弟还是个看脸的。” “仙君不看脸?” 离倾嗤笑:“脸有何用,我只看实力!” “哎。”花无涯叹气,“那我张脸便没用武之地了,我还是好好修行吧,争取早日能配上仙君。。” 离倾懒得理花无涯。 脑中快速回想,既然任灵儿那般对待容景,那子骞自然不会是他,应该是与任灵儿私奔之人。 于是,离倾凑近花无涯几分,神秘地问:“花老二,那你知道同任凌儿私奔的人是谁吗?” 花无涯摇头:“这个我便不得而知了,门派辛秘之事,外人怎能得知。” 离倾还不甘心:“那你听说过子骞这人吗?” 花无涯略一思索:“未曾。” 离倾垂下眼眸,看来现在要知道叶湛到底是不是任灵儿嘴里的“子骞哥哥”,只有去清虚门问上一问了。 “乖徒儿,我们走吧,将任灵儿送回清虚门去。”离倾是个急性子,起身就要走。 “等等。” 花无涯拦住了离倾,桃花眼不正经地从离倾唇上扫过,“仙君似乎忘记了自己的承诺。” 叶湛拔出剑,冷眸挡在了离倾面前。 见状,花无涯笑了笑,“看来离倾仙君是打算翻脸不认账了啊。” “不认账又如何!”叶湛冷声道。 花无涯故作苦恼地长吁短叹,“花某也不能怎样,就是怕伤心太过,管不住这张嘴,到处去宣扬五蕴灵山的离倾仙君欠我一个吻之事。” 叶湛怒道:“你敢!信不信我有办法让你开口说不了话。” 花无涯沉眸看了叶湛片刻,转头就委屈地向离倾告状。 “仙君,你看看,你的徒弟好凶哦,他竟然威胁我。” 离倾也头痛,没想到一向温良的狗崽子,一遇到花无涯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看来是八字不合吧。 “花老二,你放心,我一向说话算话,决不食言。” “师尊……!!” 离倾无视了叶湛的抗议,对叶湛招手。 叶湛立刻走了过去,下一秒,离倾的手就倏忽摸上了叶湛的腰,叶湛顿时面红耳赤,只觉得一股麻意从脚底窜起,直到天灵盖。 师尊这是在干什么?? 竟然当着花无涯的面,摸他!! 第一百二十三章 替代品 看着离倾的动作,花无涯惊讶地挑了下眉。 旋即又有些酸。 觉得方才觉得叶湛可怜的自己,才是真正的可爱,纵然叶湛再是爱而不得,还能和离倾仙君如此亲昵。 而他呢,他什么都没有。 离倾的手在叶湛的腰间摸索几番,叶湛觉得骨头都快酥麻之时,离倾两指夹出了一个乾坤袋,冲呆若木鸡的叶湛晃了晃,笑道:“乖徒儿,为师借用你一样东西。” 叶湛顿时松了一口气,旋即又升起几许失落。 离倾熟门熟路地从乾坤袋里摸出那个曾经自己亲手糊的纸人离倾。 离倾直接将纸人递给花无涯,花无涯看着那张寥寥几笔勾画的脸,什么哀怜惜的心思都没有了,只觉得头皮发麻。 “离倾仙君,这……这是何意?” 离倾笑眯眯道:“完成我的承诺啊,这纸人就是照着我的样子做的,花老二,亲吧。” 花无涯身体后仰:“……仙君说笑吧,这……这玩意儿哪里像你。” “你才是玩意儿!” 纸人忽然出声说话,两条黑粗眉毛拧在了一起。 这纸人离倾当初注入了够为叶湛护法的两年灵力,但叶湛提前醒来,纸人的灵气还未消耗完,还一息尚存。此时,一听有人诋毁她,立刻出声呵斥。 花无涯惊得后退了一步,纸人就跟着步步紧逼,嘴里还发出机械的声音。 “花老二,我不与你计较了,你不是想让我吻你吗?本仙君来了。” 纸人森然笑着,朝花无涯靠近。 花无涯此刻三魂七魄全丢,闪躲着求饶,“不要了不要了,离倾仙君你饶过我吧,我再也不敢胡思乱想了。” 离倾义正严辞:“不行,我从来说到做到,不然被你传出去我失信于人,我还怎么在修真界立足呢。” 说话间,纸人一把抱住了花无涯,嘟起浆糊糊成的嘴,慢慢接近了花无涯。 花无涯受不了了,出手将纸人震开,提着衣袍,狼狈地跑出了竹楼。 离倾笑眯眯地倚在门口,喊道:“花老二,别跑啊,你想要多少个吻,本仙君都可以。” “不要了不要了,你们快走吧,此等艳福,我真的消受不起。” 叶湛看着离倾得意的模样,嘴角缓缓勾起一缕安心的笑。果然,他应该相信师尊的。 不过,笑容扬到一半,叶湛笑容就僵住了。 师尊,是怎么知道这个纸人,被他收在乾坤袋中的,他明明藏得很小心了。 离倾将纸人召唤回来,又递给了叶湛:“好了,为师用好了,你放好吧。” 叶湛抿了抿唇,捋了捋纸人乱了得纸条头发,将她又小心翼翼地放进了乾坤袋里。 离倾观察着叶湛的表情,迟疑片刻,还是问道:“乖徒儿,你不怕吗?” 花无涯和师兄都如此害怕这个纸人,她这个徒儿不愧曾是未来的大魔头,竟如此的镇定。 叶湛用黑亮的眸子注视着离倾:“是师尊啊,为什么要怕。” 他稍微停顿,又有了几分紧张地问:“师尊,你……怎么知道我将她放在乾坤袋里。” 离倾漫不经心道:“就从炼火蛮荒谷回来后的一晚,我无意中看到你在给她梳头。” 那时候,她不过偶然经过叶湛的窗口,见烛火还亮着,便想找他出来比试一番,消解郁闷之气。但看到烛光森森照在纸人脸上,还有叶湛为纸人梳发的模样,只觉得一阵惊悚,遂打消了与他秉烛打斗的念头。 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暗中观察叶湛,想看看他是不是精神状态不对,不过除了那夜,叶湛还是那个一见到他就笑,且温和又细心的乖徒儿,并没有其他异状,才放下了担忧。 只当叶湛有些奇怪的癖好罢了。 叶湛闻言,脸更烫了,他记得那晚。 因为知道弟子遴选又要开始,师尊兴许又要收新徒弟,让他彻夜难眠,想问问师尊的想法,甚至想问问师尊,能不能不要收新徒弟。 最后,忧愁难消,便拿出了那个纸人。 只敢将心底的渴望,悄悄说给这个替代品听。 他本想偷偷藏着这纸人,未想还是被师尊发现了。 当日,离倾就带着叶湛离开了百花谷,并用凤鸢花给陆凤觉传了讯息说明状况后,就直接前往了蓬莱之巅。 从百花谷到蓬莱之巅,会路经五蕴灵山的地界,从云端上隐约看到落九天。 铜镜想回去看看小白,又怕被离倾批,忙说:“主人,蓬莱之巅听说很冷,我们先回五蕴灵山准备一些御寒衣物再去,可好。” “不用了,有钱什么买不到,再说我们修道之人,这点寒冷都受不了,还修什么仙,当下最重要的事自然是找到那个子骞,救醒任灵儿。” 她笑眯眯看向叶湛,拍了拍他的手背:“当然,能证明我乖徒儿的身份,那自然是更好的。” 第一百二十四章 有来无回林 蓬莱之巅在这片大陆最北方的极寒之地,没有四季,只有无止境的凛冬,气候严寒,雪雾日日飘落不休。 御剑前往,最快也需五日。 一路上师徒二人白日御剑,夜里便找间客栈休息,由于带着任灵儿不方便,离倾便将她变小,放入了乾坤袋之中,便于携带。 为此被占了地盘的铜镜还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但被离倾用无情地驳斥回去了。 在一个小镇落宿之时,离倾被那皮影戏吸引耽搁了些时间,第五日入夜之前,他们并没有如期到蓬莱之巅,只到了蓬莱之巅南面的一片苍茫的原始森林之上。 叶湛看着脚下茂密得泛出黑色的森林,低声说:“这便是蓬莱之巅附近的有来无回林。” 离倾挑眉:“你知道这里?” “知道,在藏书阁看过记载。” 叶湛看了眼要落入森林尽头的夕阳,已经被黑夜吞噬成了一道窄窄的细线,担忧道,“师尊,我们现在怎么办?是在这里落脚,还是继续赶路?” 铜镜蹦了出来,心悸地看了眼脚下。 “还是继续赶路吧,我才不想在这鬼地方落脚。” 高耸的寒杉树绵延数百里,由于靠近蓬莱之巅,这有来无回林阴寒无比,阳光也照不进,便滋生了无数邪物毒虫,一般人误入几无离开的可能。 离倾也不想在此处落脚。 虽不惧那些邪物,但是数量众多,对付起来还是有些怕麻烦的。 她一向怕麻烦。 但更麻烦的是,入夜后这片密林之上会大雾弥漫,辨不得方向,甚至会迷失在雾气之中,那才是真的危险。 “师尊,你决定。”叶湛说。 离倾思考片刻,立刻拍板:“我们下去。” 闻言,叶湛就御剑朝下而行。 “你们怎么不问问我的意见。”铜镜嗷嗷直叫。 在铜镜眼里狼狈为奸的两人,没一人搭理它,剑往下俯冲,穿过层层叠叠的迷雾,即将要扎入茂密的树冠之时,叶湛执掌掼出灵气,参天树冠之上,被击穿了一个大洞。 穿过树洞,他们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叶湛先查看了一番附近的环境,地面草叶茂盛,湿滑的青苔一路蜿蜒,覆了满地,看不出下面到底藏着什么,甚是阴森。 “师尊,你在这里等等,我先探探周围有没有危险,再找些吃的。” 说完,又用灵气筑了个结界,将离倾罩住,虽然离倾的修为用不着他如此做,但是他已经习惯了在自己能力所及的范围内,给离倾最好的。 叶湛走后,离倾跃上了头顶横生而出的巨大树枝,那灵气罩也跟着移动,她像是被困在了一层暗红色的透明球里。 那树枝足有几人合抱那么粗,一上去,离倾又发现树枝尽头的树干上有个巨大的洞,洞里铺着厚厚的枯枝藤条,还遗落了几根足有她半只手臂长的羽毛。 这羽毛也很奇特,一半红一半蓝,泛着幽幽的光。 一看便是有了修为的妖兽。 离倾毫不客气地坐了进去,随手拍了拍:“还挺软和的,就是有些怪味儿,哎,等我乖徒儿回来,让他从乾坤袋拿一罐熏香出来点燃,驱驱味。” 铜镜无语:“你乾坤袋里不也有吗?” 离倾理直气壮地翘着二郎腿躺下,懒洋洋道:“东西太多,我懒得找。” “主人,我觉得你如今太依赖叶湛了,我觉得……这样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从前我罩着他,如今我乖徒儿出息了,换他照顾为师不是应该的吗,再说我徒儿孝顺,他也是心甘情愿伺候我的,我可从未逼过他啊。” 照着整个状况再发展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啊,铜镜拨高声音,痛心疾首道:“主人,你这么懒,以后不会还让他抱着你走吧。” 离倾打了个哈切:“也不是不可以,等我老得走不动了,就让他背着我到处去看看,多省事。” 铜镜:“……” 果然主人的脑回路异于常人。 “破镜子,别吵了,我要睡一会儿了。”说完,离倾就放松身体睡了起来。 离倾是被香味诱醒的,那是一种肉的香味与熏香味交杂在一起的奇怪味道。 她睁开眼便见身上盖着叶湛的外袍,旁边正好点燃着她常用的熏香。 叶湛在树洞之外的那截横生出去的树枝上起了堆火,正在烤山鸡,山鸡已经烤得焦香流油,更是诱人。 离倾走出了树洞,叶湛看向她,火光下的笑,无比温柔。 “师尊醒得刚好,可以吃了。” 叶湛将烤好的山鸡最嫩的胸脯肉切下来,用树叶包好递给离倾,离倾也不客气,咬了一口就对叶湛竖起大拇指,“好吃,不愧是我徒儿。” 叶湛看着离倾,抿嘴轻笑,每次被离倾看着,便是他觉得最满足的时刻。 第一百二十五章 传说中的容景 吃完后,离倾闲来无事,便坐在树洞里说要讲话本子给叶湛听,“乖徒儿,想听什么,为师今日高兴,让你点。” 离倾的那些故事,叶湛早就听过无数遍,想了下,便说:“师尊,不如今日我们不说话本子的故事,说说那重云仙宗的容景可好。” “你听他做什么?”离倾奇怪地看了眼叶湛。 叶湛垂眸,掩下眼中酸意:“那日听说他比师尊你还厉害,有些好奇罢了。” 吃饱喝足的离倾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行吧,我就给你说说这重云仙宗的传奇人物容景。” 说着,离倾像拍惊堂木一样拍了下手掌,将那五蕴灵山山下那说书老头的模样姿态,模仿得惟妙惟肖。 “话说这重云仙宗的宗主容景可是世间少有得修仙奇才,听说之时,便天有祥瑞异象,灿烂霞光布满天穹,而重云仙宗那日难得的没有下雪,一群仙鹤落在了重云仙宗之上,随着一个婴孩的哭声响起,仙鹤齐舞,霞光凝聚成龙……” 叶湛听着离倾浮夸的介绍,咳嗽了声:“师尊,我已经知道那容景出生之时有诸多异象了,后来呢。” 被打断的离倾不开心地看了他一眼,还是继续说了下去:“这容景七岁便接管了重云仙宗,十二岁修为达到了大乘,在他手里重云仙宗才到达了鼎盛。” “当初即空岛与蓬莱之巅,都是修真人士的两大福地,前者是因为即空岛的地域本就灵气充沛,人杰地灵,但蓬莱之巅这蛮荒之地远远不如即空岛,就因为重云仙宗以及容景重建了蓬莱之巅,才招揽了无数门派在蓬莱之巅建派立身,那时蓬莱之巅,是可以媲美即空岛的兴盛。” 叶湛皱了眉头:“不过是个也没飞升的修者,有那么厉害么?”他甚至怀疑这一切都被人杜撰出来的。 闻言,离倾微微摇头:“乖徒儿,你觉得我厉害吗?” 叶湛不假思索:“厉害!”师尊就是他心里最厉害的修者。 “对啊,便是我,当初也承过容景的恩惠。” 说至此,离倾嘴角微微扬起,那些封存许久的往事纷至沓来。 “当时我十六岁,和初遇你时应该差不了多少,那时苦苦突破不了高阶修为的最后一层,掌门师兄说是我心境问题,困于自我,需要开阔下心胸,于是我便下山四处游历。” “那时曾在蓬莱之巅短住过一阵,一日炼剑之时,忽遇一人,他三言两语就点透了我困扰一年之久的瓶颈,之后我的修为才突破高阶最后一层,达到大乘。” 说罢,离倾转眸看向叶湛,清润的眸子里含着复杂莫测的情绪,还卖起关子:“你知道那人是谁么?” 叶湛拇指轻轻搓过手背:“……容景?” “对,就是他,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也算对我有恩,不过他这人虽然温和内敛,心怀苍生,却不喜与人往来,所以我们也只有几面之缘而已。” 叶湛看着离倾眼底涌起的光彩,还有语中的遗憾,心湖里已经醋海翻涌,又不是什么英俊美男子,只有几面之缘有什么可遗憾的。 他突然生出一个荒唐的想法,如果自己有容景那般厉害,是不是师尊的目光就不会从他身上移开。 为了防止自己再胡思乱想,叶湛强迫自己继续问下去,分散注意力:“既然在师尊嘴里如此厉害的人,为何最后会被人诟病。” 叶湛还记得花无涯说起容景和重云仙宗时,尤带轻视的语气,连花无涯这种纨绔都轻视的人,那该多不讨人喜欢啊。 闻言,离倾撑着脸,面露不解。 “我也奇怪啊,后来只是听说他是练功走火入魔,性格才会大变,数次同其他仙门作对,惹得修真界对重云仙宗不满,然后便有了你所见的那场“青云议事”,那次重云仙宗落败,由碧海潮生门顶替了第一仙门的位置,而后不久,听说容景就因为走火入魔伤了元神,闭关养伤,一直由他的胞弟容轩代理派内事物。” 离倾叹气:“其实我心一直有两大遗憾,一是我五蕴灵山不能成为第一仙门,二是未曾与容景较量上一番,不能知道他修为到底到什么地步了。” 叶湛觉得自己是自讨苦吃,莫名其妙地嫉妒那个容景,听师尊说了两人之间的牵系后,那嫉妒非但未曾减少,倒是汹涌翻滚得越发澎湃。 不想再说容景,不想让离倾的心潮情绪为那人而波动,于是他换了个话题。 “师尊,为何那次青云议会,我们五蕴灵山没胜过碧海潮生门当选第一仙门,师尊明明比花映厉害。” 闻言,离倾咬牙,眸中的惆怅被不甘替代。 “你以为第一仙门只看某一两个人谁厉害吗,单论修为我是胜于花映,但碧海潮生门整体实力却比我们五蕴灵山强上不少,你就想想我们五蕴灵山的山门,与碧海潮生门的大门相较,就可以看出一二了。” 叶湛回想碧海潮生门的十二重碧玉大门,还有上面用各种灵石镶嵌出的繁复图腾花纹,又想想五蕴灵山寒酸的山门,还有陆掌门抠门的性格,顿时明了了。 说完这些,离倾也累了,靠在树洞之中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入夜,林中下起了浓重的雾气,气温骤降,叶湛坐在她身边,将外袍盖在她身上,又施用了一个驱寒结界,封住了洞口。 洞中顿时温暖如春,离倾睫毛轻颤,随后在睡梦中发出声浅浅梦呓。 叶湛伸手拨开离倾额前一缕乱发,许是发稍聊得她发痒,离倾睫毛轻颤了一下,立刻睁开了眼睛。 眼眸中杀意尽露,看清是叶湛后,那抹厉色忽而又消失了,她用嗔怪的语气说:“我还以为又是什么妖怪来了,乖徒儿,你可别碰我了。” 说完这句话,离倾翻了个身,又睡死了过去。 跟了离倾这么久,他也知道当年她被狐妖暗算就是在睡觉之时,所以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就会醒来,这成了她的心魔。 师尊那么嗜睡之人,实际上却是从未安心踏实地睡过一觉,叶湛看着离倾单薄的背影,忽生心疼。 那种变得强大的渴望,从未如此浓烈急切过。 他想变成,只要知道有他在身边,纵然外面有多大的动静,师尊也不会从梦中醒来的人。 第一百二十六章 聚阴阵 入夜的有来无回林,雾气深重,连月光都透不进来,身在其中,根本不知几时。 尖啸的叫声,吵醒离倾之时,林间还黑沉沉一片。 她起身要去看,蹲在洞口不知多久,浑身裹挟着凉气的叶湛,拉住了他,眸光肃穆又凌烈,“师尊,我去。” 这时,又一声更凄绝的叫声在林间荡开,震得两人耳朵嗡鸣,头皮发麻。 “叶湛你够了,你还真当我什么都不会的小孩吗,你师尊如今也有三十有三了,需要你保护?此事看起来不一般,我们一起去看看。” 说罢,不由叶湛反对,她已经先一步跃出了树洞,踏树朝着声源处而去。 叶湛心里一阵失落,只得紧跟其后。 林中惨叫声不断,循着声音而去,不一会儿,前面的密林间透出了火光。 “怕是有人,师尊小心一些。” 叶湛跟了上来,沉声说。 “知道了知道了。”离倾无奈应道,在心里暗暗补了一句,罗里吧嗦的。 不一会儿,他们就到了火光边缘,靠近了一看,才发现那不是火,而是一个巨大的阵。 阵里火海汹涌,无数妖兽的残骸堆积其中,一只硕大的鸟也被困在其中,嘶声叫喊,它的下半生已经被火烧成了枯骨,皮肉还在的地方也被火舌舔舐得慢慢融化,红蓝色的羽毛,变的焦黑卷曲,失去光泽。 它横冲直闯地撞着阵壁,已经头破血流。 周围并没有任何人存在的痕迹,显然是它不小心闯进去的。 铜镜吃惊:“这是……我们借宿洞穴的那只鸟兽,主人快救救它吧。” 叶湛已经拔剑而出,朝着阵挥去。 阵未破,但阵中的业火烧得更旺了,大鸟啼叫嘶鸣得越来越凄厉,还在头破血流地一下一下地撞着阵,眼中溢出了血泪。 被活活灼伤而死,世间怕是在也找不到比这更痛苦的死法了。 离倾指尖溢出一缕幽蓝灵刃,刺入了大鸟的咽喉,大鸟停止了挣扎哀鸣,落在了地上。 “主人,为什么要杀了它。” 铜镜话音刚落,就见熊熊巨火消失,那阵也消失了。 离倾眉心紧蹙,眸中有火,沉声说:“这是困灵阵,一旦有活物闯入,只有等阵中的生息完全消失,此阵才能破除。” 叶湛走到了阵前,呼出一口气,用灵气包裹住扔进了阵中,那阵又重新启动,须臾将那些末的生息烧毁,才又再消失。 叶湛捏紧手中问心,恨不得将设阵之人活剥了。 “师尊,必须要毁了此阵才行,不然还有误闯入的妖兽会受害。” 那阵中满地的枯骨就是佐证。 不需离倾多说,叶湛就释放出灵剑,破除了这困灵阵的阵眼。 困灵阵失效后,叶湛释放出一个火灵术,准备将一地枯骨焚烧殆尽之时。 离倾忽然叫住了叶湛,“等等。” 离倾上前,弯下腰扒开了一堆乱骨,然后发现这困灵阵之中,还有一个由鲜血浇筑而成的阵。 “这是什么?”铜镜问,“看起来好邪气。” 离倾细细辨认了一会儿,面色骤变:“竟然是聚阴阵。” 叶湛:“聚阴阵是什么?以前我从未听过。” 离倾冷笑着说:“如果你听过就奇怪了,因为这是邪术!” 离倾目光悲悯地扫过满地枯骨。 她方才就觉得奇怪,聪明一些的野兽,见到满地枯骨,都知有陷阱,会避而远之,更何况是有了灵智的妖兽。 “这些妖兽根本不是误闯入的,而是有人精心设计的。” 离倾冷声说:“设这阵之人,先用聚阴阵将附近的妖兽引来,再将他们困在其中活活烧死。被烧死的妖兽,经历了极大的痛苦,会释放出怨气,被这聚阴所吸收,吸收了怨气的聚阴阵,又会引来更多喜阴的妖兽,如此周而复始。” “好狠毒的心。” 铜镜愤然!它在那些妖兽里看到了那只那半身被烧成骷髅的大鸟,大鸟身上的怨气较之其他妖兽要轻很多,也是因为主人出手杀了它! 离倾挤了一滴血入聚阴阵中,黑焰腾起,无数妖兽的魂魄扭动挣扎,发出凄厉的叫声。 叶湛咬牙:“我真想抓住这些畜生,让他们也尝尝烈火烧灼之苦。” 离倾也对这种邪阵深恶痛绝的:“既然那些人弄了这个聚阴阵,定会来拿这些阴气,但是我们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在这里守株待兔,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毁了此阵。” 将此阵破除之时,天已经亮了,丝丝缕缕的光,从密林的罅隙里,洒落进来,驱散了夜的阴霾,但谁也没觉得轻松。 正要离开之时,林中响起了铁链的声音。 叶湛回头,如今他的修为,已经能看到灵体,只见一群鬼差出现,它们用铁链锁住了那些冤死妖物的魂魄,带走。 叶湛在那些妖物里,看到了那只大鸟的魂魄。 死后的大鸟又恢复了本来的样子,一身红蓝色的皮毛,泛着淡淡的光。 大鸟路过他们之时,朝着他们点了点长长的脖子,才随着鬼差走远。 叶湛看得出来,它是在谢谢师尊。 只因师尊在它被烈火焚烧之时,给了它一个解脱。 “师尊,妖兽都丧且知道感恩,为何有些人活得连妖兽都不如。” 离倾不知如何回答,许久才说: “这世间一向如此,弱肉强食,万物的命运都有上苍决判,那些作恶之人,哪怕有善终,死后也会受到折磨和惩罚,才能还清此债。” 说罢,她召唤出剑,将叶湛拉了上去,“走吧,乖徒儿,任灵儿还需要我们将她唤醒。” 第一百二十七章 虎毒不食子 一到蓬莱之巅,铜镜就冻得打了个哆嗦,忙钻进了乾坤袋内。 “这什么鬼地方,比想象中还要冷,本尊都要冻裂了。” 叶湛支开了一个驱寒结界护住离倾。 离倾傻眼地望着白雪皑皑寒气肆虐的清冷世界。 这蓬莱之巅,怎么变成了这鬼样子了。 她记忆中的蓬莱之巅不是这样,虽然大雪纷飞,由于有容景筑的驱寒结界,这里一直温暖如春的,这种植物生机勃发,人流如织之地,哪有如此眼前如此萧索。 如今容景闭关,再无人有那般强悍的能力,能筑起足以笼罩整片蓬莱之巅的驱寒结界护着这里的人和生灵,日日夜夜不休。 受不了极寒,大部分普通人和没有能力筑驱寒结界的小门派都陆续离开了蓬莱之巅,此地也变得冷清,寥寥来往的人,都裹上了厚厚的冬衣,看不清面容。 想起从前来这里,这里的人还是衣衫轻薄,风景曾是桃红柳绿,但又有雪沫飘洒,和春日的柳絮混在一起,风景很是梦幻,为此蓬莱之巅一直有小仙境的美誉。 如今除了巨大的寒杉,其他植物早就销声匿迹。 眼前的凄凉让离倾不由生出几分惆怅,果然没了容景,这蓬莱之巅只能是蛮荒之地。 不过眼下也不是伤怀之时,她回眸就要叫叶湛,却见他望着周围景致,蹙起了眉。 “乖徒儿,怎么了?”离倾问道。 叶湛骤然回神,笑了笑:“没什么,就是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雪。” 离倾没多想,带着叶湛,直接去了清虚门。 清虚门的掌门任之行听说离倾来访,热情地接待了他们。 清虚门也有自筑的驱寒结界,不过也仅仅在会客厅,与主人住处才有,其他地方依然严寒难耐,府中下人都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袄御寒。 在会客厅里,任之行备上了上好的瓜果糕点招待离倾师徒二人。 任之行看到叶湛,表情并没有任何波动,还夸了他几句少年有为。 离倾将一切看在眼里,不知道是他以前真未见过叶湛,还是装出来的。 任之行对离倾举杯,笑道:“离倾仙君能来,真让寒舍蓬荜生辉啊,我命人准备了乐曲弹奏,希望仙君赏脸一同观看。” 离倾将酒水一饮而尽后:“任掌门,酒我喝了,乐曲弹奏酒不必了,我今日前来,其实是有事想请你帮忙。” 任之行撸着胡须,挑了下眉,诧异道:“能帮到仙君,是我任某的荣幸,仙君请讲,任某定会全力帮仙君的。” 离倾:“任掌门,如今任灵儿是我徒弟,她出了些状况,希望掌门能救救她。” 听到任灵儿的名字,任之行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无须离倾开口,叶湛已将任灵儿从乾坤袋之中放了出来。 看到任灵儿,任之行猛地站了起来,眼中情绪激动,很快又用冷硬掩藏,端坐了回去。 只冷冷说:“她这是怎么了?” 离倾掐头去尾地简要说了说:“任灵儿封闭了自己的灵识,现在只有一个叫子骞的人可以救他,希望任掌门能告知我们这子骞是谁。” 未想任之行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冷道:“我不知道什么子骞,怕是帮不了仙君。” 离倾蹙眉。 这任之行对任灵儿的态度,有些奇怪。 叶湛冷声:“虎毒还不食子,任掌门就真的打算不管她,任由她变成个活死人吗?” 闻言,任掌门一拍桌子,冷哼:“虎毒不食子?几年之前任灵儿离家出走之时,就与我清虚门恩断义绝,她早就不是我女儿了,如今她是死是活,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离倾:“……” 叶湛还要说什么,离倾阻止了他。 叶湛看向离倾,只见离倾毫无表情,只轻轻掸了掸衣袖,起身,笑着说。 “既然这样,我们便听任掌门的,反正在你心中任灵儿已经死了,我就在蓬莱之巅随便抛个坑把她埋了吧,也算尽了我们师徒一场的情谊。” 任之行脸色变了变,离倾已经起身,带着叶湛走了。 师徒二人步出清虚门没多久,叶湛就发现有人在身后跟踪。 第一百二十八章 仙君,救救她! 叶湛认得此人。 刚刚在清虚门,一直是这个管家模样的男人在任之行一旁伺候。 “师尊,那是任之行的人吧?他刚刚不理不睬,现今又跟着我们做什么,难不成是后悔了。” 离清哼笑,一副早知如此的自信模样。 “哼,那是当然!如果我有个任灵儿那么貌美如花的女儿,我疼她还来不及,怎么舍不得见她便成个活死人啊,这任之行怕就是还在气恼任灵儿离家出走之事。” 说罢,离倾露出洞悉尘世的表情,叹道:“果然话本子里说得不错,大部分男人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我猜今日之前,他便会来找我。” 那人一直跟着师徒二人,直到两人进了一座小酒馆吃饭,才折了回去。 吃完饭,师徒二人步出小酒馆,叶湛撑开了一个驱寒结界。 忽然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在雪地上碾出两条深深的车痕,马蹄溅起雾雪,叶湛抬臂挡住了飞溅而来的冷雪。 马车在两人面前停下,路很窄,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位大哥,麻烦让让。” 叶湛对驾车的马夫说。 马夫并没让开,回身掀开了帘子,一个穿着厚厚皮裘大氅,看起来约莫五十岁左右的貌美的妇人探出头来。 “离倾仙君,可否借一步说话。” 离倾一眼就认出她是任灵儿的母亲,两人长得非常像,离倾给叶湛使了个“你看如我所料”的得意眼神。 叶湛哭笑不得,悄悄给离倾竖了个大拇指。 师徒二人跟着上了马车。 离倾自信地先开口:“任夫人,是任掌门让你来的吧。” 任夫人平和的脸色,骤然一变,多了几分冷冽和厌恶:“不是,是我自己来寻仙君你的。” 离倾:“???” 乾坤袋里的铜镜发出一声憋不住的笑意,离倾恼羞成怒地封死了乾坤袋。 她咳嗽一声:“原来是这样啊,不过都一样。” 任夫人摇摇头,说:“不一样,我与任之行早就分居多年,他不能代表我,我希望仙君不要因为他的态度,而真的不管灵儿。” “……” 难怪刚刚在清虚门九觉得任之行怪怪的,原来是和因为和妻儿关系不好,才对任灵儿见死不救,离倾不由对任灵儿生出了几分同情。 “夫人放心,我必定尽我所能救回任灵儿。” 不多久,马车在一处小院停下,小院不算大,门匾上写着“兰心蕙质”几个字。 一层驱寒结界完整地将这座小院罩住。 离倾能感觉出来,这个驱寒结界和清虚门的,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离倾又疑惑,不是说分居了吗,不是对自己亲女儿见死不救吗,那为何任之行还专门给任夫人的住处筑上驱寒结界。 真是怪异! 离清摇了摇头,看来这凡尘俗世还是太复杂了,她理解不了。 任夫人带着两人进了一间厢房内。 叶湛将任灵儿放出来,置于床塌之上。 看到任灵儿的一瞬,任夫人的泪水瞬间涌了出来。 她坐在床边,抚摸着任灵儿的脸,低声说起了往事。 “灵儿已经离家五年了,这五年我时时想念她,生怕她在外面吃苦挨饿,那之后,我便离开了清虚门,独自住在这里。” “今日如果不是家仆通风报信,我或许真的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说罢,任夫人抹干脸上泪水,看向离倾,坚定道:“仙君求求你,救救我女儿,我想要她醒过来。” “任夫人,这不是我能办到的,任灵儿心结难除,解铃还须系铃人,我觉得夫人兴许比我了解的更多,我还需要夫人帮忙才行。” “仙君请说,我必定知无不言。” 离倾单刀直入地问:“任夫人,修真界都知道任灵儿为了逃婚,同男人私奔过,你知道那个男人到底是谁吗?” 任夫人脸色微变,许久才咬牙道:“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叶湛和离倾对看了一眼,眸中皆是疑惑。 离倾:“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任夫人贝齿紧咬:“我的意思便是,当初灵儿根本未与任何人私奔,都是任之行放出去的假消息。” 第一百二十九章 师尊,别这样! 离倾完全没想到竟会是这种状况。 也难怪不得,任之行对任夫人显然还有情,不然才会浪费修为为任夫人的小院筑起驱寒结界,而任夫人却依然那般憎恨他! “任门主为什么这么做?”离倾不解地问。 任夫人咬着牙,眸中一片冷冽。 此事,一直是任夫人心中的结,本来琴瑟和鸣的夫妻关系,也因此事将至冰点。 之后任夫人就与任之行分居而住,再也不见任之行,还暗中安插了心腹在任之行身边,就是为了打听女儿的消息。 “我不知道,是任之行一意为之,我也不理解他为何不惜毁了自己女儿的清誉,也要破坏灵儿与容景的婚事。”任夫人的衣袖都被揉皱,沉声道,“更何况那时候灵儿对容景痴心一片。” 闻言,离倾再遭一击,水杏眼圆睁,不可思议道:“等等!你说任灵儿喜欢的是容景?!” 这消息无疑是枚重磅炸弹!比听到任之行让出女儿和男人私奔的消息,还要让离倾震惊!大脑霎时乱成一团麻。 叶湛俊挺的眉心也不经意蹙紧。 任夫人点头,手指轻轻拂过任灵儿的脸颊,怜惜道:“是啊,灵儿从小就对容景痴心一片,从前我也以为能看到两个孩子在一起,但是造化弄人啊,怎么就搞成如今这样了。” 离倾消化了好一会儿,才暗暗咽了口唾沫,看向床上的任灵儿,迟疑地问:“可是……传闻容景毁容,任灵儿看不上他,这也是谣言吗。” “他没有毁容。” 离倾:“……” 任夫人擦了擦眼角残泪:“容景是我堂兄之子,平时与我关系也亲厚,但他毁容后,我也从未见过他的取下面具后的样子,但是灵儿见过,听灵儿说,他不仅不丑,长得还非常好看。” 离倾倒吸了口凉气。 如果容景并未毁容,任灵儿喜欢的是容景,她会将叶湛认成自己的心上人,这就足以说明叶湛长得和容景很像。 或者说是叶湛就是容景!! 这个猜测让离倾心潮翻涌,她不由将目光投向了叶湛。 叶湛也正看着她,他神色亦然恢复平静,仿佛对自己的身世半分不关心。 离倾努力想要回想起来,与容景短短数次见面,那双鬼面面具后的眼睛,与面前的眼睛是否相似,但是她失败了—— 那双藏在鬼面面具后的眼睛,她便从未看清过,也从未想过要看清。 失败了的离倾收回视线,抑制住复杂的情绪,继续问任夫人。 “任夫人,那容景是否表字为子骞。” 任夫人摇头:“不是,容景表字鹤霖,但是不知道为何,后来灵儿却叫一直叫他子骞,我想这或许是年轻人之间的昵称,便未曾多过问过。” 离倾激动。 不管中间有什么因由,果然容景就是子骞!!绕了一大圈,她竟然被一个名字绕得团团转! 她仔细回想容轩对外宣布容景闭关的时间,正好是六年前。 这时间她之所以记得如此清楚,那日她刚好是她师父苍空老人的忌日,她与掌门师兄才拜祭完回到五蕴灵山,就听说了容景闭关的消息。 而叶湛也是六年前被阿雪在河里捡到的…… 两人都是修行的火灵术。 她徒儿天赋异禀,堪称怪物的修行能力,她都比不过。 在她眼中,她的修行天赋只有修真界排名第一的容景可以比拟的,但叶湛一个没什么背景来历的人竟然能胜过他,她为何这么笨,从来从未深思过,世上哪来那么多天赋异禀的修仙奇才。 甚至,两人或许还长了一张非常相似的脸。 如果这都是巧合的话,那只能说老天给她开了一个大玩笑。 离倾按捺着莫名复杂的情绪,清了清嗓子,说出了她的猜测:“任夫人,虽然整个修真界都知道容景闭关六年之久,但是有没有可能,这六年里,容景一直未在重云仙宗里,而是流落在外。” “不可能。” 任夫人否定了这个说法:“景儿不是一直在闭关,蓬莱之巅上的其他门派有重大之事,他也会出关接待,两个月前,我前去重云仙宗还遇到了出关的景儿,那时我还与他说过话,让他保重身子,那声音一听便是景儿的。” 离倾笑了笑。 任夫人这番立论,此刻这在离倾看来,一点说服力都没有!“任夫人,你不是修士,恐怕不了解,这世上有种术法叫换音术,可以改变人的声音,而且容景一直带着面具,背后躲着之人是谁,也未可知。” 任夫人面色青白:“这……怎么可能……” 离倾捻了个手决,再开口,声音已经变成了叶湛的声音:“任夫人,这样你可信了。” 说罢,她看向叶湛,依然用他的声音说:“乖徒儿,你也说两句来听听。” 叶湛:“……” 两双眼睛注视着他,叶湛沉默片刻,无奈道:“……师尊,别这样。” 离倾哈哈大笑了两声,恢复了本来声音,对任夫人道:“任夫人,你说像不像。” “……像,但是与景儿的声音却是不像的。” 任夫人还是不相信,容景那般的修为会在重云仙宗被人掉包,却无人发现。 她看向离倾,迟疑了一会儿便说:“仙君,虽然换音术是有可能的,但是你缘何觉得景儿会被人调包。” 直觉告诉她,离倾会这么觉得,肯定不是凭空猜测的,定然是有她的因由。 第一百三十章 美好回忆与阴影 离清思考了片刻,觉得任夫人是可信之人,还是将任灵儿如何将叶湛认成了子骞之事大致说了一遍,以及那些神奇的巧合。 末了,离倾笃定:“所以,我现在怀疑我徒弟叶湛,很有可能便是容景。” 闻言,任夫人一惊。 她惊疑不定地打量起了眼前这个面容英俊的年轻男子。 在她记忆里,容景的模样,一直停留在那个软糯糯像个面粉团子的阶段。那时候他总是往自己怀里钻,甜丝丝地叫她姑妈。 容景七岁之后,因为重云仙宗的那场火灾毁容后,他便一直以鬼面面具覆面,三十年过去了,任夫人也快忘记他的模样。 现在有人告诉她,那个重云仙宗的侄儿其实是假的,眼前这个俊美淡漠的少年,才是她真的侄儿,一时半刻她也无法接受。 离倾知道此时对任夫人的冲击多大,未再做声,给了她足够的时间消化。 房中点着的熏香,飘散出袅袅香气,像是有安神助眠的功效。 离倾等得都快昏昏欲睡之时,任夫人才站起来,走到了叶湛面前,复杂地望着面前的青年,说起来这眉眼确实与堂嫂有几分相似。 她记得第一次见堂嫂之时,就被她的长相所惊艳,尤其是那双凤眼,时而顾盼生辉,时而俠气凛然,让人难以忘怀。 而叶湛也恰好长了一双恰似的凤眼。 许久,任夫人才长长吁出口气,她已经快要相信了,但依然在试图说服自己:“仙君,可是叶少侠的年纪,看起来也太过年轻了,景儿今年应该三十有六了,而且灵儿不也否定了他的身份了吗。” 离倾点头,目光也凝聚在叶湛身上,流露出几分困惑。 “我知道,这也是我的疑惑所在,虽然没搞懂因由,但是我觉得只要揭露了真相,一切疑惑就会迎刃而解,所以,我准备去重云仙宗探上一探那个容景的身份,只要搞清楚了,不仅能确定我徒儿的真实身份,我们也能让真容景来唤醒任灵儿。” 任夫人对着离倾盈盈一拜。 “那有劳仙君了。” “夫人客气了,任灵儿和叶湛如今都是我的徒弟,这是我作为师父应该做的。”离倾顿了下,又说,“我徒弟可能是容景之事,避免节外生枝,还望夫人保密。” 任夫人不傻。 自然知道如果叶湛真的是她那侄儿容景,那能害了他,让他六年时间流落在外,并且瞒天过海在重云仙宗安插了一个假容景之人,定然和重云仙宗之人脱不了关系。 首当其冲最可疑之人,便是如今代理重云仙宗事务的容轩。 想到一向温润和气的容轩,会陷害自己的长兄,任夫人身上就觉得浑身发寒。 “放心,仙君,不论叶少侠到底是不是我侄儿,我都不会透露半分出去,以保证他的安全。”说罢,任夫人想着天色已晚,就留宿两人在兰心小院住下了。 叶湛对任夫人抱拳:“有劳夫人了。” 任夫人慈爱地望着叶湛,低声道:“叶少侠,我其实早就不是什么任夫人了,我本名叫容莲,如果少侠你不介意,可以唤我一声莲姨。” 叶湛迟疑:“这……恐怕不妥,一切只是我师尊的猜测而已,我并不一定是容宗主。” “没什么不妥。”任夫人笑着说,“哪怕我与少侠没什么关系,但我见到少侠总有种亲切的感觉,况且以我的年纪,少侠叫我一声莲姨也合情合理。” 叶湛:“……” 见叶湛迟迟没表示,离倾恨铁不成钢地拍了叶湛的头一下:“哎呀,傻子,任夫人都不介意,你矫情个什么劲儿,快叫啊。” 叶湛抿了下唇,低声喊道:“莲姨。” “诶。” 任夫人轻笑应着,眼角却莫名地溢出泪花,轻声道:“好孩子。” 任夫人虽然不是修道之人,却是调香高手,哪怕任灵儿也和她学了一些,但是同任夫人相比,手艺也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一晚,用上了任夫人亲手调制的的安神香,心情舒爽的离倾几乎是沾床就睡着了,还做起了美梦。 她梦到了小时候,她师父苍空老人带她下山,给她买冰糖葫芦的场景,她一手拿着冰糖葫芦,一手被苍空老人牵着,走过长长的街道。 路旁楼上的姑娘,捂着嘴,朝师父扔来香帕和新鲜的花。 师父抬头,那姑娘便咯咯笑着,大胆地问师父:“仙君,我看你女儿还缺个后娘,你看我怎么样。” 于是师父就抱起她,觑着二楼的姑娘,笑着问离倾:“乖女儿,你看那姐姐给你当娘如何。” 离倾也很配合地搂住师父的脖子,看了姑娘一会儿,一本正经的摇头,配合道:“不行,姐姐还没爹爹好看。” 姑娘气得脸色煞白,于是师父抱着她,朗笑着而去。 躺在床上的离倾,嘴角微微勾起,她知道接下来,师父还会带着她去偷果子…… 就在这时,屋外风雪大作,冷风嚎厉,吹落了积在树梢的雪,雪团子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像是某种动物踩在雪地的声响。 好梦正酣,离倾却依然被惊醒,蓦然睁开了眼。 眼里精光深沉地朝着门扉处看去。 纸糊窗上,果然映照着一个模糊的影子。 离倾又想到了十多年前,被狐妖偷袭那晚,便是这样—— 她半夜醒来,那狐妖就站在门外,而她身体已经动不了了…… 离倾眸里杀意毕现。 她先动了动手脚,发现行动如常,并没有被控制,骤然松了口气,然后悄无声息地掠到门口,幻出剑,猛地拉开门,一剑刺了出去。 门外的人显然被吓了一跳,身子后仰躲过了,但离倾另一只手,已经又祭出另一柄寒冰剑,朝着他咽喉而去。 “师尊!是我!” 叶湛赶紧出声。 离倾反应过来时,那剑离叶湛的咽喉已经寸许之距,再往前一些,叶湛喉咙上就要多出来一个血窟窿。 离倾惊出一身冷汗,忙收回剑。 “你大半夜不睡,站在门外,是想吓死人,还是想死。”离倾语带了几分抱怨和惊惧。 叶湛立刻明白了,心疼地看着离倾,很想抱抱她,但是手微微抬起,又放下去了。 他柔声问:“师尊可是又想起那狐妖了?” “是啊,好梦被扰,我已经多少年没梦见过我师父了……”离倾咬牙,“我总有一日要逮着她,将她抽筋拔骨才能消我心头只恨。” 说着,离倾挥手点燃了屋内的烛火。 灯火亮起的一瞬,离倾看清叶湛,顿时愣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师尊想要我是谁 任之行修为不行,筑的这个驱寒结界,到了晚上气温骤降,效用微乎其微,寒气在兰心小院里肆掠。 叶湛身上裹挟着浓重的寒气,想必是站了许久,墨发上凝了层白霜。 离倾又惊又心疼,赶紧将叶湛拉进了自己房间,关上门后,又放出了一个驱寒咒将叶湛冰冷的身体烘暖。 “怎么不施术法,是又不想听为师的话,要冻死自己吗!”离倾瞪着叶湛。 离倾还记得叶湛的那些斑斑劣行!此刻叶湛所为,在她看来和用刀扎自己并没有区别! “我不冷。” “是吗,那你就再去雪地待着。”离倾佯怒地踹了他一脚。 叶湛没动,任由她踹,还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他享受离倾不经意流露出的关心,这说明师尊同样的很在乎他。 “笑什么笑,显你牙白吗?”离倾没好气地在他对面坐下,说道:“说吧,大半夜在门外,你肯定是有什么事要说,反正我现在也睡不着了。” 叶湛的笑容顷刻垮了下去,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师尊,你真的觉得我和那容景有些关联吗?” 原来是这事。 离倾无语:“我还以为是什么要紧事,要让你大半夜不睡觉,贼一样在门外站半宿。” 叶湛认真道:“这就是要紧事。” 行吧,徒弟说是要紧事便是要紧事。 “乖徒儿,自信一些,我觉得你和容景不是有些关联!你就是容景!” 离倾说得非常正经,但眼神灼灼生光地望着叶湛,是掩饰不住的激动。 叶湛蹙了下眉,觉得她此刻仿佛看的不是自己,而是透过他在看另外一个人。 这感觉让叶湛非常不舒服。 望着离倾的笑颜,他沉默了片刻,有些苦涩地说:“师尊,你就那么希望我是容景吗?” “什么意思?”离倾挑了下眉。 “意思便是……师尊心里想不想我是容景。”叶湛艰难地又说了一遍。 其实来到蓬莱之巅后,他便有种怪异感觉,当越来越接近真相后,他心底又莫名涌起了一股慌乱。 尤其是任夫人对他表现出莫名的亲近之意之时,发酵到了极点。 他并不想成为容景,不仅仅是因为离倾对容景的态度,更重要的是,他似乎打心底有些排斥这个名字。 闻言,离倾一愣。 然后有些哭笑不得地摸了一下叶湛的额头,“你是不是被冻糊涂了,尽说胡话,什么叫我想不想,你该是谁就是谁,你是容景,还是不是,在我这里都没什么区别。” “……真的没区别吗?” 离倾被叶湛问住了,仔细想了下,心虚道:“呃……这个……应该还是有区别的吧。” 叶湛握紧了拳,眸子紧锁着离倾,颇有些不依不饶地的意味。 “什么区别。” 离倾嘿嘿一笑:“如果你是容景,我或许会更兴奋一些!” 叶湛眸色变暗:“兴奋?” 果然那容景在师尊心里,有一定分量的吧。 离倾没察觉到叶湛的情绪,激动地说:“只要想到曾经号称修真界第一的容景如今也是我的手下败将啦,为师怎么能不兴奋。” 离倾越想越心潮澎湃,眼中精光闪现。 “容景是我离倾的徒弟,说出去不仅我有面子,哼!以后看看谁还敢说我五蕴灵山不如重云仙宗!” 她仿佛已经预见了,以后重云仙宗变成了五蕴灵山的子系门派的扬眉吐气之感。 “……” 叶湛无语了一会儿,也被离倾逗笑了。 莫名其妙的担忧也消失殆尽。 原来师尊也只是将容景当成对手。 至于心里那种莫名其妙的对容景这个身份的排斥……既然不知道为何会有这种感觉,那就不要想了,一切便顺其自然吧。 无论他是不是容景,他都绝不会离开师尊的。 离倾又和叶湛说了会话,已经是三更天了。 瞌睡虫又重新回笼,她拍了拍叶湛的肩,哈切连天道:“乖徒儿,早点休息,明日我们就去重云仙宗挖掘你的身世吧。” 翌日一早,离倾直接带着叶湛,御剑去了重云仙宗。 由于此次去是为了验明重云仙宗里那个容景身份真假的,未免提前打草惊蛇,这次,叶湛又戴上了那个狐狸面具。 “主人,你也没见过容景,怎么试探他的真假。”铜镜好奇地问。 离倾笑道:“当然同他比试一场咯,当年的宁平县那场剿妖之战,我和他一起并肩作战过,很清楚他的招式和剑法,只要那假容景一出手,便知道他是真是假。” 闻言,叶湛蹙眉。 师尊与容景曾在宁平县的那场灭妖之战合作过,而四年前,他也做过这样的梦,他与师尊联手剿妖…… 难不成,那不是梦。 而是他真实的记忆。 叶湛握紧了拳头。 离倾回头,就见叶湛面色沉郁。 “怎么了?乖徒儿,为何为师觉得你今日心事重重的。” 说着,离倾伸手将落在叶湛睫毛上的一片雪花,摘掉了。 叶湛回神,看着离倾,勉强笑了笑,“无事,就是有些晕。“ “你畏高的毛病又犯了啊。”离倾恍然大悟,伸手揽着叶湛的被轻轻拍了拍,哄道:“不怕不怕,师尊在呢。” 离倾的馨香飘过叶湛鼻端,心跳骤然加剧了几分,他轻轻嗯了一声:“只要有师尊在,我什么都不怕。” 铜镜看了一会儿,背过身去,幽幽地想,这两师徒真的不正常! 片刻后,他们就到了蓬莱之巅最高的山峦之上的重云仙宗。 从上往下看去,那坐落在山顶的殿宇,占据了整个山顶,壮阔非凡。 红瓦黑墙的墙垣,和肃穆精巧的殿宇院落,形成了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此刻这只凤凰静静立于风雪之中,像是随时便要震翅直冲云海之上。 一个巨大的泛着红光的驱寒结界,将这只凤凰,严丝合缝地困于其中。 但离倾能够感觉出来,这驱寒结界却不是出自容景之手,比起容景的灵气弱多了,甚至有股阴寒之气。 “哇,不愧是第一仙门,竟然如此气派,碧海潮生门与之相比,真的就是凤凰与鸡的对比了。”铜镜感慨道,“再和我们五蕴灵山比一比,真真……显得我派多寒酸啊。” “闭嘴。”离倾可以嫌弃五蕴灵山,却容不得旁人诟病,“如果你觉得重云仙宗如此好,留在这里得了。” 铜镜瞪眼,哼,还不准人说真话了。 他们御剑越朝着重云仙宗靠近,那恢弘的院落便越清晰,铜镜的兴奋之情亦然掩饰不住了。 它看向叶湛,“快仔细瞧瞧,有没有眼熟的感觉。” 离倾也望向他,一脸的期待。 “乖徒儿好好看看,这可是你从前的地盘。” 叶湛望着脚下许久,却半分熟悉感都没有,那排斥的感觉却愈发浓重地压在心坎上,像是蓬莱之巅终年不散的雪。 第一百三十二章 弟子的功勋 片刻后,师徒二人一镜御剑落在了重云仙宗恢弘的大门之前。 门口一个穿着土黄色长袍的低阶修士,立刻上前例行询问,语气带着几分大门派弟子独有的傲慢,嚣张地用鼻孔对着叶湛: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来我重云仙宗又有何事啊?” 叶湛虽不快这人的态度,还是依照规矩报上名姓:“我是自五蕴灵山的弟子,叶湛,想要拜访容宗主。” 修士哼了声,不客气地说:“我们宗主闭关不见客,你们走吧。” 然后转身就走。 离倾对这种狗眼看人低的人,一般不会多给眼色,没想到那人还嘀嘀咕咕地说:“呸,五蕴灵山什么玩意儿,给我们重云仙宗提鞋都不配。” 顿时离倾就怒了,正要收拾这人,叶湛已经放出一缕灵气,缠住了这人的身体,然后一抬手一甩,就将这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这修士摔懵了,半晌才从地上爬起来,抽出剑,骂道:“乡巴佬,你是来挑事的吗!” 话音刚落,离倾已经瞬移到他面前,啪啪就是两个耳光,揪着他领子沉声道:“你叫谁乡巴佬呢。” 修士被离倾摄人冰冷的眼光吓得半晌说不出话,只色厉内荏地喊:“你……放放开我!” 离倾不为所动,凉凉道:“重云仙宗枉为第一仙门,弟子竟然如此仗势欺人,你们宗主和容轩知道吗?” 修士听离倾直呼容轩的名字,顿时想到了什么,两腿颤颤地问:“你……你又是谁?” 就在这时,一个穿黑色盔甲衣袍的男人快步走了过来,见到离倾,对她抱拳道:“离倾仙君,他是才入门的弟子,难免没规矩一些,还望仙君不要与他一般计较,我定然会好好教训他。” 离倾松开了手,算是给重云仙宗一个面子。 听到离倾的名字,那低阶修士眼波乍动,张大了嘴,差点站立不稳,跪倒在离倾面前。 “周堂主,她……她是……” 听称呼,离倾立刻知道眼前这男人是重云仙宗的四大堂主之一的周翼星,在修真界也算是个人物,是容景的左膀右臂。 当年宁平县的剿妖之战,好像就是他跟着容景出战的,难怪不得认得自己。 “闭嘴!”周翼星冷声呵斥,“还不够快给仙君下跪赔罪。” 那人屈膝就要跪。 “不必了。”离倾不屑道,她看不上这人,也不是随便一个阿猫阿狗都可以跪她的。 她看向周翼星:“周堂主,我想见容宗主,还劳烦帮我通传一声。” 周翼星揪起那弟子:“仙君请稍等,我马上去通传。” 话音刚落,周翼星就御剑朝着门内而去,转眼就不见影儿,显然是很重视离倾一行人。 等待之时,叶湛打量着座殿宇,目光扫过古朴的城墙之时,发现每一块石砖上都雕刻着字符。 叶湛走了上去,诧异道:“这是……修行的咒文。” 在修真界,每个门派都有自己的修行法门,这些也是一个门派最宝贵的财富,恨不得藏着掖着,生怕被旁人学了去。 修真界的各门各派虽然看似是一体,但实则是将彼此视为竞争对手,恨不得别派落没,自己的门派盛兴。 而重云仙宗竟然堂而皇之地刻在了城墙之上。 这容景是太自信,还是太自负。 离倾走了过来,用自豪且欣赏的眼光望着叶湛。 “这些全是出自于容景的手笔,他一当上重云仙宗的掌门后,就花了半年,让人在城墙上刻下了这些,说可供有志之士学习,有些简单的不需要靠灵核催动的术法,他也刻了下来,说可以供百姓之用。” “比如这个。” 离倾指着一个生火之术:“如果在野郊,未曾带上火折子,也可以解燃眉之急。” 叶湛仔细看了那个生火之术,将复杂的咒法,化复为简,并详细写了如何不需要自身灵气,借助天地灵气催动这术法。 只要能认字之人,怕是都能学习。 叶湛不知何滋味地继续看下去,然后看到了他刚刚使用过的驱寒结界。 顿时石化了。 他沉默了一息,“……这驱寒结界,也是由容景所创?” “是啊,他本身修习的就是火系灵术,蓬莱之巅又是极寒之地,所以自创了这驱寒结界,供蓬莱之巅的人使用,未曾想最后倒是从蓬莱之巅流传出去了,真乃是畏寒之人的福星。” “……” “乖徒儿,这些都是你的功勋啊,为师真的很欣慰。” 叶湛沉默片刻,重重吐出一口气,他突然明白师尊为何会钦佩容景。 这样强大又温柔的人,很难不让人尊敬。 可他怎么也无法将自己,与这样的人联系在一起。 就在这时,城墙之内,响起了钟鸣鼓乐之声,这是重云仙宗最隆重的迎客仪式。 离倾和叶湛同时往高耸的圆形青石门看去。 两排穿着白色轻薄衣裙的仕女走了出来,在门口站定,朝着离倾遥遥一拜。 随后一个坐着轮椅的男人朝着他们而来。 叶湛在灵识里见过这人一次。 是容轩。 容轩长得眉清目秀,面色有几分病态的苍白,哪怕有驱寒结界,他却披着厚重的大氅,见到他们后,他还以袖掩唇,低低地咳嗽了一声,才朝着离倾从容地拱了拱手。 “离倾仙君,好久不见。” 说罢,他拍了拍手,周翼星押着个五花大绑的的弟子走了出来,就是刚刚那个无理的弟子。 “仙君,听说方才这低阶弟子对你无理,冲撞了仙君,仙君想如何处置,全凭仙君。”容轩轻言细语道,态度甚是温和。 那弟子哆嗦了一下,脸上全是惊恐。 “不必了,不是什么大事。”离倾说。 容轩又轻咳了一声:“仙君此言差矣,冲撞仙君不是小事,这关乎我们重云仙宗与五蕴灵山的交情,不能不罚。” 离倾本对为难一个低阶弟子没什么兴趣,但转念一想,正好可以从容轩处置下人的手段,看出他的心性如何。 于是道:“那随容二少吧。” 容轩点头,看向那弟子片刻,对周翼星说:“周堂主,此弟子是你堂下弟子,如此品行不端,眼高手低,就扒了他弟子服,废了他的修为,逐出重云仙宗,你觉得可好。” 离倾蹙眉,她以为这个容轩定会折磨这弟子一番,没想到竟然只是逐出门派。这人到底是城府深沉还是真的良善? 周翼星:“全听二少的。” 一听周翼星的回答,离倾立刻确定,容轩定然是城府深重之人,周翼星是容景的人,现在却对容轩唯命是从,显然被收买了。 她越发笃定,派内的那个容景是假的,是这群人的傀儡。 容轩回眸,视线就与离倾相撞,他微微一笑,轻声说:“仙君,远来便是客,有什么事,我们找个地方坐下再细说吧。” “好啊。” 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容轩要同她装,她在外,就代表了五蕴灵山的形象,起码的礼数还是要遵循的。 叶湛盯着容轩,倒是对这人颇有好感。 就在这时,脑中忽然回响起离倾的声音:“乖徒儿,等下你就看看我怎么揭开这只狐狸的伪善皮囊,为你报仇雪恨!” 叶湛:“……” 第一百三十三章 火麒麟鳞片 容轩并未将离倾与叶湛领去了会客的大殿,而是去了一栋被翠竹环绕的小院。 “离倾仙君,你还认得此处吗?”容轩笑着问。 离倾环顾四周,十五年过去了,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似乎都未曾改变,尤其是院中那块占了半个小院的玉白色暖玉石,尤为熟悉。 坐在上面暖热生香,十分舒爽。 当初,她与掌门师兄,就坐在这里,与容景一道喝茶闲谈。 这容轩一来就和她回忆过往,离倾暗暗嗤笑。在她看来,这容轩和修真界那些想笼络她的无耻之辈,也无甚差别。 “当然认得,那年容二少娶妻,各大仙门都来庆祝,当时,我便被安顿在此竹苑中,十几年过去了,似乎并未何改变。” 离倾收回视线,顺着容轩的话,与他虚与委蛇,就想看看他到底想搞什么幺蛾子。 容轩接着一片落下的雪,眼底流露出一丝沧桑,叹息道:“看似未变,其实早就改变良多,自从长兄闭关,重云仙宗早就不是从前的重云仙宗了。” 离倾难得认同容轩的话。 容景不在,由容轩当家后,这重云仙宗连弟子的素质也变得越发低劣了。 容轩带着他们在院中的暖玉石上坐下,吩咐侍女去备茶,然后看着离倾,轻笑道:“离倾仙君,此次前来,是为了家兄而来的吧。” 离倾点头:“正是,容二少,容宗主什么时候才出来见我们?我正有一物要亲手给他。” 叶湛看向离倾,很在意师尊要给容景什么,怎么从来未对他说过。只见离倾从乾坤袋里掏出一片火麒麟的鳞片,递给了容轩。 容轩一惊:“火麒麟鳞片?!” “容二少好眼力。”离倾点头,“当年也是在这竹苑,我答应了容宗主要送他火麒麟的鳞片,让他镶于他的出云剑之上,兜兜转转耗费许多年,如今终于寻到了,便想亲手交给容宗主,为当初的承诺做个交代。” 闻言,叶湛不经意地沉眉。 从离倾的表情,他看得出,火麒麟鳞片一事,绝对不是她信口胡说的,应该确有其事。 师尊与容景的故事,好像比他知道的还要多上许多。 容轩修长的手,拿起那枚火麒麟鳞片,感知了一下灵气,就笑了起来。 “仙君拔的这只火麒麟乃是千年之物,想必为了这鳞片,费了不少波折吧。” 云梦幻境之中,火麒麟不少,但这火麒麟的隐匿之术极高,除了实力,委实还需要一些运气加持,所以千年修为火麒麟是很难寻的。 容景作为世间能出入云梦幻境之一的人,也曾经几进几出过云梦幻境,却一直没寻得这千年火麒麟。 容轩自然知道此物的珍贵。 “运气好,并没花费多少功夫。”离倾道。 容轩朝着离倾拱手一拜:“家兄的出云剑,一直差火麒麟鳞片的淬炼便可甄至完美,仙君真乃雪中送炭,容轩再次谢过仙君了。” “不必谢我,容宗主从前也帮我良多,我不过是礼尚往来而已。” 几番言语交锋,离倾已经有些不耐了,只想抓住容轩的衣领问,容景到底什么时候才来!还好她顾念着当初五蕴灵山与重云仙宗的交情,抑制住了这冲动。 “容二少,请问容宗主何时才来见我师尊?” 离倾为叶湛的贴心,在桌沿下竖起了大拇指。 容轩笑了笑,放下火麒麟鳞片,目光落在了叶湛的狐狸面具之上: “叶少侠,本来离倾仙君不远千里送来此物,家兄本该亲自接待才对,但是仙君想必也听说过,家兄走火入魔闭关多年之事。” 离倾一愣。 听容轩这话,似乎是想拒绝自己。 怎么这和想象中的发展有所不同。 原先,她觉得自己要见到那个假容景应该不难。 毕竟听任夫人的话,这些年容景也出关了许多次见过一些人。 她还不信,她的名号还比不过那些人。 离倾沉默地看着容轩,心里快速打着小算盘。 气氛一时僵凝,连雪瑞落在竹叶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半晌,离倾终于想好了,她似笑非笑道:“容二少,你有话不妨直说。” 她好言好语相说,如果容轩还不给她面子,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容轩又掩唇低低地咳嗽了下,才温声细语道:“既然仙君如此说,那我便不迂回了,家兄如今闭关正到关键时刻,怕是不能出关,亲自见上仙君一面的,此火麒麟鳞片我会转交给家兄,待家兄出关那日,定然亲自前往五蕴灵山道谢可好。” 离倾绝倒。 还真是拒绝她! 容轩越拒绝,便显得他越是心中有鬼。 离倾最后一丝耐心耗尽,懒得与他废话。 手中已经暗蓄灵气。 第一百三十四章 撕破脸 就在这时,一个莫约三四岁,束着碧玉发冠的男童,从门口探出圆乎乎的脑袋,望着容轩,奶声奶气地问:“爹爹,我有事想请你帮忙,可以进来吗?” 离倾怕伤着男童,忙收敛了灵气。仔细打量着那男童,模样简直与容轩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是犬子容逸。” 对离倾二人介绍后,容轩才冲容逸招招手,“过来吧。” 得到应允,容逸才走了过来,到了暖玉石之前,脱了沾染了泥污的小靴子,才爬了上来,朝着叶湛和离倾做了个揖。 “两位道君好。” 做完这一切,才扑进了容轩怀里,从怀里摸出一只不足他巴掌大的小雀,低声说: “爹爹,这是我在外面玩儿捡到的,它在雪堆里快冻死了,我就将它捡了回来,铃兰说外面太冷了,所以它才会冻着,所以我想求求爹爹,在重云仙宗之外也筑上驱寒结界可好,那样就不会有小鸟挨冻了。” 闻言,容轩低咳一声。 然后用手轻轻抚了抚男童的脸,叹气。 “此事爹爹也无能为力,等你大伯好起来,外面自然也会有驱寒结界。” 大伯自然是指的容景。 离倾的眼睫轻轻眨了眨,佯装漫不经心,实则竖起耳朵听起了父子两的对话,想多听一些关于那“容景”的消息。 “那大伯什么时候才能再出关,逸儿有些想他了,上次大伯给我编草蚱蜢被我弄坏了,他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再给逸儿做上一只啊。” “快了。”容轩拍了拍容逸的小脑袋,“爹爹现在还有事与两位说,你出去找玲兰玩儿吧。” 容逸听话地点点头,下台阶之时,被衣袍绊了一下,眼见就要从白玉石阶上摔下去之时,容轩蹙眉,正要护住他,叶湛已经先他一步,放出一缕灵气缠住了他,将他拖了起来。 容逸站稳后,回身看着叶湛,对他行了个礼,“谢谢道君。” “无事,下次小心一点。”叶湛说。 容逸不走,还盯着叶湛看:“道君,你为什么和大伯一样也戴着面具啊?你也毁容了吗?” 叶湛:“……没有。” 容逸好奇心极强:“那你为什么戴面具。” “……” 叶湛头疼。 他觉得自己惹了个大麻烦,早知道方才就不出手帮这小孩的,那台阶也不高,摔下去可能都不会摔痛,更何况容轩在,他瞎管什么闲事。 如今让一个小孩子缠上了,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没毁容,这位大哥哥只是喜欢戴面具。”离倾出手相助,信口胡说道,只想赶紧打发这好奇心旺盛的小孩离开。 “这样啊。”容逸点点头,拽起脖子上挂着的布艺红色小狮子香囊,“我明白了,就像我喜欢小狮子一样,觉得好看,这大哥哥也是觉得狐狸面具好看才戴的吧。” 离倾应和着:“没错!就是这样。” “大哥哥,那我可以看看你的长相吗?”容逸歪着小脑袋说,“爹爹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要知道大哥哥你的样子,以后才知道找谁报恩啊。” 叶湛与离倾对视一眼,都看懂了彼此眼中的情绪,这小孩是容轩派来的间谍吧。 容轩看出两人都不愿摘面具,虽然也对叶湛的面容有了几分好奇,还是出声阻止了容逸的纠缠:“逸儿,没规矩,如果再不走,爹爹就罚你去抄剑谱了。” 听到抄剑谱,容逸缩了缩脖子,迈着小短腿赶紧跑了。 容轩一直温柔地望着容逸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才收回了视线,对离倾和叶湛说:“犬子不懂事,让二位见笑了。” “没有,贵公子很可爱。”离倾说,“容二少,教得很好。” 她见过太多调皮捣蛋的熊孩子了,方才的情况,怕是早就伸手掀叶湛的面具了,而容逸与他们相比,虽也有好奇,也只是礼貌地询问,实则乖巧。 “啧啧,乖徒儿,你说容轩这种丧心病狂的人,怎么会教出这么乖巧的孩子,如果不是长得相像,我都怀疑不是他亲生的。”离倾在灵识里与叶湛吐槽。 叶湛回她:“师尊,我有种感觉,这容轩不像是能做出残害兄长之事的人。” 离倾哼笑了下:“话本子里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越是翩翩公子,私下越可能十恶不赦,你莫要被他伪善的面目欺骗了,为师觉得你当初就是太相信他了,才会变成如今这样。” 叶湛:“……” 叶湛想起了离倾从前给孟子堂的评语,也是相差无几。只能说师尊可能对这种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公子,天生有种偏见。 “不过,看在那可爱小公子的面上,我决定再给了容轩最后一次机会。” 在灵识与叶湛沟通过后,离倾抬眼看向容轩,皮笑肉不笑道: “刚刚听小公子的话,容宗主闭关期间,也不是全然不会出关的,我只将火麒麟鳞片交给他,不会耽搁太多时间,容二少这样也不成么。” “仙君误会了,不是我故意拦着离倾仙君,而是家兄现在闭关已到非常时期,如果不是什么大事,是不会出关的,所以还望仙君见谅。” 离倾心火暗起。 想着这容轩如此油盐不进的样子,知道多说下去,也是浪费口水。 她已经仁至义尽,既然容轩不给她面子,就休要怪她不顾及重云仙宗与五蕴灵山多年的交好,翻脸无情了。现在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对他动手,逼他带自己去见见那个容景,看看那人到底是何方妖魔鬼怪!她这不仅仅出于自己的私心,也是在拯救重云仙宗! 避免重云仙宗落入容轩这小人之手!虽然对自己的名号影响力有了错判。 但是对自己的实力,离倾特别清楚。 容轩这病秧子绝对不是她的对手! 她再次蕴灵,这时侍女端上了一套雕刻着茶花的白玉石茶具,和几盘精巧的糕点。 看到托盘上那套茶具,离倾眸光微颤,很是惊讶。 然后她立刻将手中的灵气收了回去。 又是一派和风细雨,仿佛什么都未发生过。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与容景多年的情谊 容轩自然未曾发现离倾两次而起的杀心,亲手接过那套白玉茶具。 “虽然家兄不能亲自接待仙君,但仙君是我重云仙宗的贵客,今日仙君既然来了,我怎么也要尽尽地主之谊。” 容轩望着离倾,真诚地说:“还望仙君赏脸。” “容二少客气了,即便不能见到容掌门,我五蕴灵山与重云仙宗也是有交情的,不会为此生气,刚刚是我太心急了,毕竟许久未曾见过故人,便想看看故人恢复如何。” 离倾将视线从茶具上收回来,轻轻摇头,眸中尽是叹惋,明明只有三面之缘的淡薄交情,在她卖力表演下,好像她与容景已是认识了数十载的至交好友。 叶湛将离倾的表情尽收眼底。 看到她暗蕴的灵气,也看到了她看到那套茶具时的诧异又惊喜的表情。 不由也朝着那套茶壶看了去,却并未看出任何特殊之处,但是也察觉那套茶具有异。 “我能理解仙君心情,不过家兄实乃不便。” 容轩挥退了仕女,自己动手煮起了茶,待茶好了,给离倾和叶湛每人斟里一杯,推到了两人面前,笑着说:“我不能喝酒,这是今年的新茶,两位尝尝,权当我同二位赔罪了。” 叶湛刚要将一杯拿给离倾,离倾却伸手拿过了另外一杯,放在嘴边浅啄了一口,笑道:“好熟悉的味道,是庐山雨雾吧。” 叶湛愣了愣,默默收回了手,看向被离倾托在手心的那只白玉杯,皱紧了眉。 容轩笑道: “是,仙君好记性,果然也是爱茶懂茶之人。” 离倾笑了笑,心说她哪里懂茶。 她会说出这茶的名字,全得益于眼前的这套茶花白玉茶具。 当年, 容景招待她和师兄,也是用的这庐山雨雾,也是用的眼前这套茶花白玉茶具,他还说每种茶都会有自己专属的茶具,所以一看到这套茶具,她就知道这是什么茶。 而她能记得这茶的名字,也不过是因为那日的蓬莱之巅,依然是云雾缭绕,却鲜见地下了一场雨,噼里啪啦地砸在结界之上。 鹅毛一般雪雾却穿过结界,落了满院。 非常应景,想忘都忘不了。 “略懂略懂。” 离倾谦虚一番后,又带着几分苦笑,望着杯中茶:“容二少,当年容宗主也是用此茶招待我与师兄,没想到这么巧了,让我甚是怀念故人。” 容轩笑道:“哪里是巧合,家兄一直说五蕴灵山是我们重云仙宗的好友,所以离倾仙君与陆掌门的喜好,家兄都让人记了下来,我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如果仙君喜欢,此次便带一些这庐山雨雾回去。” 离倾诧异,她虽然惯常喜欢喝酒甚于茶。觉得茶有股苦涩滋味,但这庐山雨雾,她倒是很喜欢,清香宜口,虽初入口有股苦味,但回味却甘甜无比。 那时她不过随口赞了这茶一句,未曾想到,容景竟然就记了下来。 这人不仅强大,细心还细腻得可怕。 离倾又喝了一杯。 放下杯子后,离倾对容轩道谢,又说道:“容二少,我很是喜欢这套茶具,当初也是与容宗主用这套茶具开怀共饮,承载了不少回忆,我有个不情之请,这套茶具,容二少可否赠给我。” 容轩笑道:“当然可以。” 离倾大喜,酒兴上来,举起茶杯,朗声道:“容二少慷慨,我以茶代酒敬二少一杯。” 喝完,还将白玉盏倒置,以示自己喝干净了。 容轩诧异了一瞬,唇边流露出缕笑。 传说中的高冷仙君,看起来颇是有趣。 他也从善如流地举起杯子,冲离倾道:“仙君客气了,这火麒麟鳞片可比这套茶具贵重许多,倒是我要替家兄感谢仙君,容轩也以茶代酒再敬仙君一杯,只望以后重云仙宗与五蕴灵山多些往来。” 说罢,容轩也喝完了那杯庐山雨雾,然后学着离倾的模样,将杯盏倒扣了过来。 第一百三十六章 离倾同容轩寒暄了一阵,就带着那套容轩命人包好的茶具,起身告辞了。 容轩一直将师徒二人送到了大门口,看着师徒二人御剑而去,直到那一黑一红两抹身影被茫茫雪雾遮掩,嘴角那抹浅笑,依然未曾消散。 周翼星低声道:“二少,其实宗主也是想见离倾仙君的吧。” “兄长自然是想见她的。”容轩低头看着手中的火麒麟鳞片,火麒麟鳞片上灵韵深泽地浮起浅浅的灵光,遗憾道:“如果兄长能看到这片火麒麟鳞片,知道是离倾仙君送给他的,不知道有多开心。” 他叹息一声:“不知兄长,何时才能亲手拿到这份惊喜。” 大雪无声,天上更是凄寒。 叶湛撑着驱寒结界,一边驾驭着剑,穿云破雾,脸色也如这天色一般,霜寒无比,阴云笼罩无法消散。 离倾好似没发现,她沉浸在喜悦里,指尖溢出灵气,将飘散的雪花,凝成各种形状,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心情看起来颇佳。 铜镜钻出乾坤袋,看着一脸喜气的离倾:“主人,你这么轻易就放弃了?” “谁说我放弃了!”离倾手上动作不停,继续捣腾着雪花,诡秘一笑,“而是我找到一条更快捷可行,又不伤了五蕴灵山和重云仙宗之间关系的好办法。” “是什么?”铜镜问。 “等下回去你们就知道了。” 离倾神秘兮兮,叶湛却大约猜到了。 定然与那套茶花白玉茶具有关。 今日重云仙宗一行,他并没有找回任何熟悉之感,但是那种挥之不去的阴霾却越发深沉。 就在这时,离倾拍了拍叶湛:“乖徒儿,你看看,喜欢不喜欢。” 叶湛垂眸,就看到离倾掌心里放着一个奇丑无比的雪人,头上还用两黑一红的灵石点缀成脸,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颇是期待。 这雪人,让他想起了些过去与阿雪发生的事。 每到冬日下雪天,他心情都会无比沉闷,那时候阿雪就会堆出一个雪人送到他面前,他其实不喜欢雪人,但看着阿雪冻得通红的手指,他都会佯装高兴说喜欢,不想让阿雪难过。 “……喜欢。” 离倾长吁了口气,果然叶湛是喜欢的。 阿雪留给她的记忆,此刻真的派上大用场了。 “喜欢就给你玩儿了。” 离倾拉过叶湛的手,将雪人放在了他掌心上,雪人身上点缀的灵石的缘故,那雪人一点都不冻手,反而暖暖的。 叶湛垂看了眼掌中的雪人,又看向离倾:“师尊,为何给我这个。” 离倾观察着叶湛表情,认真说:“乖徒儿,虽然为师不知道你为什么来蓬莱之巅后就不开心,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开心一些。” 叶湛的心尖微颤,不敢再看离倾,垂眸盯着那雪人。 他知道师尊是在逗他开心。 这份亲昵,他从前多渴望,心中的情绪压抑不住后,他又期望师尊对他不要那么好。 不然,他怕有一日会控制不了自己。 回到兰心小院后,刚好入夜。 任夫人早就备好里饭菜,用过饭,离倾又查看了任灵儿的状况,与往常并没有什么差别。离倾就将叶湛叫入了自己房中,还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见已经止血了,才从乾坤袋里拿出了那白玉盏。 离倾小心翼翼地托着那玉盏,在叶湛眼前晃了晃:“知道这杯子里装了什么吗?” 铜镜急道:“主人,快说吧,我已经被吊了一路胃口了?” 于是离倾单手托着那只白玉杯,在叶湛和铜镜面前转悠了一圈,才隆重介绍起了那只白玉杯。 “这杯子看起来虽然普普通通,可是它内里却大有玄机,只要有它,我们就不用煞费苦心去探知重云仙宗里的容景的真假,只要靠着它,就能知道你到底是不是容景,你们就说妙不妙。” 那抑扬顿挫的味道,让叶湛想起了五蕴灵山脚下,那卖狗皮膏药的独眼郎中。 “……妙。”叶湛非常捧场。 得到回应的离倾心满意足地继续说:“只要你是容景,那重云仙宗的就是冒牌货,当然为师觉得你很大可能是容景的,不然那么多巧合怎么解释,我不信天下还有如此巧合之事。” 铜镜好奇地看着这杯子,“难不成它还能开口说话认主不成。” “差不多吧。” 离倾说着,便将另一只手覆上了白玉盏,然后慢慢就从杯中抓出了一蓝一红两缕灵气。 水蓝色的灵气甫一出来,就被离倾收了回去,显然就是离倾自己的。 而那缕红色灵气,却一直浮在杯上。 叶湛惊讶,脱口而出:“这是容景的!” 第一百三十七章 实力的差距 “对,是他的。”离倾对叶湛竖起拇指,笑道,“果然是自己的灵气,感知才如此敏锐。” 叶湛微抿唇,眸光幽深地望着那缕绕着白玉盏浮动的灵气。 哪怕小小的一缕,他也感觉到了这缕灵气里蕴含了多深泽的修为。 这还只是容景十多年前释放出的一缕。 在重云仙宗之外,看着那些公然镌刻在门墙之上的符咒,他已经明白,容景应该是强大的,不论是心理素质,还是修为。 到此时,感受着这缕灵气里蕴含的力量波动,他才真正了解到,这个男人到底有多可怕。 离倾也盯着那缕灵气,哪怕有些不服,还是不得不诚心地夸奖:“不愧是修真界排名第一的仙君容景,实力就是强悍,灵气竟然十五年萦绕不散,一般人哪里能做到这种地步。” 叶湛听不得离倾夸别的男人,黑沉沉眼眸盯着离倾,说道:“师尊也不差。” 离倾得意道:“那是自然,我可是修真界第一剑修,单论剑术,容景也不一定是我对手。” 铜镜好奇心大发:“主人,你怎会知道那白玉盏里蕴了容景的一缕灵气。” 叶湛比铜镜还想知道为什么,他不想师尊和容景有他不知道的回忆,哪怕那个人有可能是他自己。 离倾把玩着那白玉盏,眼中一抹浮艳色,像是想到那人,便燃起了无数的热切。 “那年我与师兄在那竹苑里,我本想同容景比试一番,可他说我们是贵客,不想大动干戈,伤了和气,于是便用这杯作媒介。” 说到这里,离倾叹气,想起当年比试,觉得有几分好笑。 “当时我年轻,也信了他的鬼话,于是我释放出一缕灵气,将茶水凝成冰,他也放出一缕灵气入杯中,如果他能融化茶水,就是我输。” “最后结果就是茶水化了,还沸了,我输了,虽然未大动干戈,但依然挺惨。”离倾磨牙,如今回想还尤觉不甘心。 铜镜诧异:“主人,难不成,你一早就是为了这白玉杯去的。” 离倾觑了眼铜镜:“怎么可能,我才没那么好的记性,我也是看到这套茶具,感受到了自己的灵气,才突然想起的。我觉得可能这就是老天爷的旨意,要为我徒儿恢复真身吧。” 离倾将杯子放在了桌上,热切地望着叶湛,说道:“乖徒儿,将你的灵气也放出来,我们一试便知。” 叶湛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灵气与血脉一样,只有自身的灵气才能很快融化,如果不是同一人的灵气,哪怕属性再相似,要完全融合,也需要花上些时间。 叶湛不想放,但也不想让离倾生气,于是也不情不愿地释放出了一缕暗红色的灵气。 容景的灵气,显然颜色要更深一些,表明他的修为更淳厚深泽。 犹如被公开处刑,叶湛的面色微暗。 容景释放出这缕灵气的年岁,和如今自己差不了多少,却已经是大乘,哪怕师尊夸他再有天赋,显然也同容景差了不少。 不甘顿时涌上心头。 离倾没注意到叶湛的异常,紧张地盯着那两缕慢慢靠近的灵气。 “只要能合上,就能证明你就是容景。” 夜色里,两缕灵气异常耀眼,它们仿佛有生命一般,试探一般地靠近,然后慢慢缠绕,叶湛呼吸都抽紧了,黑眸子里映出的两缕红,已经在慢慢地融合。 随着两缕灵气的融合,离倾脸色的笑容越来越灿烂。 叶湛的心情却越发的沉陷。 那种排斥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他宁愿是个没有姓名之人,也不想变成那个在修真界就是跺跺脚,也能掀起狂风巨浪的容景。 哪怕以后不能有所成就,他只想活成自己! 在所有人都理所当然的认为两缕灵气应该理所当然合二为一之时,却在最后关头,两缕灵气又弹开了。 那一瞬间,叶湛轻轻吁出口气。 他不敢告诉离倾,彼时他有种解脱的感觉。 离倾却猛地站了起来,蹙眉道:“怎么可能。” 如果不是同源,那两缕亮起起初也不该有融合的迹象。 难道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巧合到连灵气也如此契合相似!? 第一百三十八章 有过一段情 “师尊,我不是容景。” 叶湛将自己那缕灵气收了回去,平静地说:“或许容景真的在重云仙宗闭关。” “是吗,那我们便试上一试。” 离倾不认命,于是抓住了属于容景的那缕灵气,默念了一句寻踪咒的口诀施加在了灵气之上,便将它放了出去。 暗红色灵气迷茫在半空中打转。 “去重云仙宗,找你主人。” 接受到命令,那缕灵气立刻朝着重云仙宗的方向飘去。 离倾召出剑,就朝着无边夜色里飞去,叶湛只得紧跟其上。 任夫人正好做好甜汤送来,看到夜空中那两抹剑影,对怕冷缩在房间里的铜镜道:“镜仙,大半夜的,仙君和叶少侠这是要去哪儿啊。” 被称为“镜仙”的铜镜非常受用,立刻不抖了,故作威严:“这两师徒一直不让人省心,没有验证出容景的真实身份,现在怕是去重云仙宗夜探了吧。” 任夫人担心道:“重云仙宗防备森严,不会出事吧。” “哼,重新仙宗那些小喽啰是伤不了他们的,夫人不用担心。” 一路疾行,离倾将叶湛甩在身后,没人帮她撑驱寒罩,她心中有事亦没顾上,到重云仙宗之时,她的脸已经冻得通红。 但她丝毫没感觉,双眼如电,盯着那缕灵气。 那缕灵气起初速度很快,到了重云仙宗之上,盘旋了片刻,忽然像有了目标一般,朝着一片桃林而去,然后猛地落入桃林之中,扎进了地里,消失了。 离倾躲过了重云仙宗之上的层层布防,一点机关都没触发,紧跟着停在桃林之间的一片空地上。 片刻后,叶湛也跟着落地。 “师尊,那缕灵气呢。” 离倾泄愤地跺了跺脚下土地:“钻地里去了。” 叶湛皱紧了英气的眉眼:“难道容景藏在重云仙宗地下,那不是好找许多。” 听叶湛此话,离倾生起些许失望,重云仙宗那么大的秘密,他竟然全然不知,看来真的一切只是乌龙一场。 她的乖徒儿,只是长了一张同容景相似的脸罢了。 “并不好找,重云仙宗之下有一片庞大的密室密道,名叫洪荒密道,这不是普通的密道,重云仙宗的开派宗主穷极必生之力用上空间置换术打造而出的,连接的是整个混沌洪荒,误入其中,完全可能是有来无回,所以修真界众人皆知重云仙宗的密道里藏有不世绝学,还有飞升的秘籍,无数人想闯入偷窃,但是都未成功过,哪怕侥幸闯入其中,也再也没出现过。” 离倾叹气,亦然放弃了:“如果容景真的在这密道里,他不出来,我们便决计找不到他。” 当晚,回到兰心小院后,叶湛睡不着,想起师尊失落的表情,他便也觉得难受。 他问任夫人借用了厨房,做了碗蛋羹给离倾送去,从前师尊只要一吃蛋羹,心情就会变好。 刚到门口,就见到窗糊纸上,映出了离倾一把抓住想要逃窜的铜镜的影子。 叶湛轻轻笑了下,正要敲门,便听离倾抓狂地说:“破镜子,我现在唯一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了!!!你快打开玄镜!!让我再看看我徒儿的身世。” 叶湛是知道铜镜能通未来的本领,但是他也从未见过铜镜使用过这一神通。 不由也有些好奇。 “主人,我真的不行啊,你饶了我吧。” “你怎么如此没用。” 铜镜小声嘀咕:“主人,没用的不应该是叶湛吗,他这么久来,也没帮上什么忙!还让主人如此失望。” “闭嘴!我没有失望!我徒弟是最好的,不要拿你这个废物同他相比。” “明明就有!不然你不会唉声叹气一整晚了。” 离倾沉默了许久,叶湛听到了她长长叹气:“哎,是有点失望,让修真界实力第一的修者成为我徒弟的愿望落空了……不过也只有一点点失望……你如果敢在他面前乱说,看我怎么收拾你,知道了吗!” 叶湛没再听下去,他沉默地回了房间。 他也觉得自己没用,想到师尊期待他成为容景的模样,之前有多兴奋期待,现在怕是就有多失望吧。 为了防止自己再胡思乱想下去,叶湛面无表情地坐在床上运气调息,没想到再次进入了灵识中。 这次,他看到自己站在重云仙宗的那片桃林里,他面前跪着一个面容冷肃的男人,在给他禀报事情。 那男人就是今日在重云仙宗见过的周翼星。 随后,他听到周翼星叫他宗主,同他汇报重云仙宗的大小事务。 然后任灵儿跑了过来,周翼星自觉退了下去,留下两人。 他展臂,将任灵儿拥入怀里。 任灵儿双目含情地望着他,叫他子骞哥哥。 …… 叶湛从灵识里出来之时,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他知道这都是他的真实记忆。 原来他真的是那容景。 而且,他真的还与任灵儿还真的有过一段情!!那为什么他的灵气不能与容景的相融?他更是对任灵儿半点情愫都没有! 第一百三十九章 荒唐的梦 翌日,离倾已经从那种抓狂失落的情绪里脱离了出来,她一向心大,当初轻易接受了叶湛可能是容景这件看似匪夷所思之事,也只用了一个晚上,也接受了叶湛不是容景。 那点失落和惆怅在睡了一觉后,皆抛之脑后。 离倾一起床就发现他已经在院子中练剑,没有打扰他,出了兰心小院,去了蓬莱之巅上的几个小派,都是这几年被容景接待过的,得到的回应,都确定了容景在重云仙宗之内。 待她再回来之时,已经快晌午了,叶湛还没有停,大雪天里,浅灰色衣服已经被汗水濡湿,变成了深色。 离倾蹙眉,终于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儿。 看那狠劲儿,叶湛似乎心情很糟糕,像是宣泄什么一般。 再练下去,他身体受得了,任夫人种的那些花花草草,都要被他的剑气削秃了。 离倾看不下去了,刚要开口叫他停下,忽然又将话收了回去。她觉得叶湛嘴上对身世之谜不感兴趣,心底怕还是在乎的吧,不然不会如此。 如果练剑能让他好受一些,就随着他去吧。 于是,离倾坐在廊下看着叶湛在雪中练剑,见他剑势渐渐有了疏狂混乱之意,这不是个好兆头,忙出声道:“乖徒儿,凝心静神,气沉丹田,切莫……” 她话音刚落,叶湛手中剑影一乱,将旁白一颗歪脖子数的枝桠销掉半壁,在簌簌砸落的虬枝乱叶里,他收回剑杵着地,胸口剧痛,忽然呕出一口血来。 离倾一惊,赶紧起身,走到他面前,焦急地问:“怎么了!” 叶湛擦掉嘴边血,抬眸看了离倾眼,又垂下眼睫,沉声道:“没事,怕是练了太久,一时分神,血气上涌,岔了气。” 因为练习过猛,或者没调节好体内气,这种状况,也是有的,修整一下便好,不是什么大事。 离倾放下心:“下次别这样了,容易走火入魔。” 叶湛嗯了声,收剑入鞘。 汗水沿着叶湛棱角分明的脸,往下淌着。 离倾拿出手帕想帮他擦额上汗水,未想叶湛突然后退了一步,仿佛她是洪水猛兽。 “……” 离倾手僵在了半空。 叶湛察觉到了自己反应的过激,接过离倾手上的帕子,依然未看离倾:“师尊,我一身臭汗,还是自己擦。” 然后,他退后几步,沉默地擦着汗水,并没出声。 离倾早就察觉叶湛最近的不对劲儿,自从来了蓬莱之巅后,他时不时就一副心神恍惚,愁眉不展的模样,像是有心事。 之前,她以为是因为要揭开真实身份,而紧张忐忑,眼下她却觉得不是那么简单了。 离倾试探地往叶湛走进了一步,果不其然,叶湛就后退了一步。 果然是在躲自己?离倾想不通,她做了什么惹叶湛避之不及,拢起眉,盯着他片刻,干脆直接问道: “乖徒儿,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告诉为师,为师为你排忧解惑。” 叶湛擦汗的手一停,轻轻抿唇,不知如何开口。 “有什么事是不能告诉我的吗?”离倾眉心越蹙越紧,颇有几分不依不饶。 “……” 叶湛苦笑,如果有烦恼,他自然会告诉离倾,听她说话,那些烦心事自然会消解,但是当那些烦恼皆因离倾而起,他不知道还能与谁说。 他甚至不敢直视离倾,一看便忍不住胡思乱想。 因为昨晚,从灵识出来后,他还做了个很离奇的梦。 他梦到了师尊变成了那个寐貘的样子,穿着暴露的衣服,坐在他腿上,细白的手腕揽住他的脖子,巧笑倩兮地用一双含水的眸子,望着他,媚惑地问他:“乖徒儿,你喜欢为师吗?” 他怔怔地看着那张脸,哑着声音回答喜欢。 离倾掩着嘴笑了片刻,柔软的唇印上了他的。 叶湛只觉得身体都融成了水,然后搂紧了她,按着她的头,反客为主地狠狠地吻了下去,放纵着自己的情感与欲望。 两人衣衫不整纠缠成一团之时,门被踢开,任灵儿走了进来。 她满眼泪水地说:“子骞哥哥,你竟然背叛我!” 然后,离倾也推开了他,面上春潮不再,只冷冷地看着他,“叶湛,没想到你是这样薄情寡义之人,为师真觉得恶心。” 叶湛是被那句“恶心”吓醒的。 他知道自己之所以会做这个荒唐的梦,是因为恐慌而生了心障。 本来昨夜听到离倾和铜镜的对话,哪怕再排斥容景这个身份,为了让师尊开心,他都想告诉她此事,让她开心。 但是这个梦突然让他意识到,从前他与任灵儿真的是爱侣关系,但是如今他对任灵儿没有半分的心动,更无情感。 他清楚知道现在他喜欢的是谁,决计不可能再与任灵儿续前缘。 师尊以前说起话本子里那些抛弃糟糠,移情别恋的男人,言语里都是厌恶。 他真的正名是容景后,恢复的不仅仅是身份,还要去面对与任灵儿的这一段情。 可现在的自己,不可能再与任灵儿重修旧好,势必会伤害她。那时候,师尊怕是也会厌恶他吧,从而排斥他,远离他…… 胸口渐渐沉寂的痛,再次卷土重来,愈演愈烈。 叶湛微微蹙眉,努力想要克制,却起了反效果,那股絮乱的真气在胸腹之间横冲直撞,像要穿破他的静脉血肉而出。 “……唔。” 叶湛没忍住,闷哼了声。 离倾焦急道:“不会真的走火入魔了吧。” 叶湛咬牙道:“没有。” 说话间,肺腑之间却燃起了一把火,灼烧得他难受,大脑更是一片昏沉,像随时都要爆炸。 见叶湛沉默着,面色还时而青时而白,离倾顿生担忧,这个状态,让她想起第一次见到叶湛似的模样。 离倾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只觉得他的脸,烫得惊人:“到底怎么了,乖徒儿,你说话啊?别吓我啊。” 叶湛沉默着,指甲深深陷入了肉里。 他抬眼看离倾,眼眶已经血红,他低声问:“师尊,不论我是谁,你都会让我陪着你吗?” 离倾急忙道:“乖徒儿,胡说什么,不管你是谁,能不能找到你的真实身份,你一辈子都是为师的好徒弟,现在先是好好调息一下内息才好。” 离倾没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却见叶湛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眼眶也越来越红,像是即将嗜血的兽。 第一百四十章 他疯了吗? 一辈子…… 都是好徒弟…… 明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叶湛却越发的焦灼。 像是滚烫的沸油,滴入了他的心火里,瞬息燃成一片火海,心口灼痛无比,看着近在咫尺的离倾,他觉得自己的理智也在渐渐被摧毁。 所以,他所有的纠结都是多余的,哪怕他与任灵儿没有任何关系,师尊都不会对他生出半分师徒之外的感情!叶湛啊,你真是可笑!哪怕早就知道,也无数次告诫自己恪守作为徒弟的本分,一辈子跟在师尊身边,陪着她,就满足了。 为何变得越来越贪婪,变得越来越不满足,得到很多,便想要更多。 他终于尝到了爱而不得的滋味。 他终于难逃心魔。 “一辈子……只是徒弟吗?只能是徒弟吗?” 叶湛喃喃念道,咬牙切齿,感觉嘴里窜起了浓重的血腥味。 “什么?” 离倾没听清。 叶湛猛地抬起眼睛,眼底窜上了殷红血丝。 突生的心魔折磨得他已经理智全无。 离倾看着叶湛的样子,抬手摸上了他的额头,“你又怎么了,不会……” 离倾话未说完,叶湛却突然抓住了她那只四处作乱饶他心智的手,黝黑似漩涡的眸子牢牢地锁着她,沉声说:“师尊,除了徒弟,不能是其他的吗?” 离倾蹙眉,她被叶湛语气里的狠厉惊住了,没挣开他,也没注意到两人此时的姿势有多暧昧。 “什么意思?你又在说什么胡说?” 叶湛望着离倾的眼神,变得幽沉晦涩。 他正想不管不顾地说出来,将他所有的喜欢,所有的渴望,全部告诉给眼前的人。 他想说,师尊,我喜欢你,喜欢很久很久了,我不想只与你当师徒,我想抱着你,吻着你,让你永远躺在我的怀里,眼睛只能看着我。 叶湛又朝着离倾走近了一步,灼烫的呼吸,尽数洒在离倾脸上。 离倾自诩天不怕地不怕,却被叶湛的眼神惊得后退了一步,背却抵在了廊柱上,退无可退。 一种危险的感觉,涌遍了她的四肢百骸。 离倾挣动了下,发觉自己完全挣脱不开叶湛的钳制。 那一刻,离倾才真正意识到叶湛长大了,不是曾经她一剑就能要了他命的少年。 “叶湛,你要做什么?快放开为师!” 离倾蹙眉呵斥。 她心思太过纯净,倒是没多想,只是想起了那个屠戮了五蕴灵山一千四百六十四名弟子的魔头。 难不成,叶湛又有成魔的倾向了。 叶湛死死地盯着离倾开阖的红唇,眼底的墨色已经浓得化不开。口腔都被咬出了血腥味,才抑制住了自己,一口咬上去的冲动。 他声音变得喑哑,“师尊,我……” 他燃火的眸子,牢牢锁定着离倾,不似人,更像某种野兽。 “我好心仪你,能不能不当你徒弟,你能不能也喜欢我。” 这句话几乎就咬在唇齿间徘徊,马上就要挣脱理智的束缚,不管不顾地吐露出来。 就在这时,任夫人走回廊之间,走了过来,“仙君,叶少侠,我做了些甜点,你们来尝尝。” 叶湛骤然惊醒,冷汗淋漓,沸腾的血液倏然凉了下去。 离倾趁机挣脱他,冷着眸子看了他一眼,揉了揉手腕,冷声道:“清醒了?” 叶湛没作声。 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离倾冷笑道:“你这逆徒,我等下再收拾你。” 任夫人恰好也走了过来,离倾转身走上了回廊:“好的,任夫人,我们现在就去。” 走了两步,见叶湛没跟上来,任夫人回头,疑惑道:“叶少侠,你不一起吗?” “他不去了,他剑都未练好,吃什么饭。”离倾冷声说。 任夫人看看离倾,又看看叶湛,“吃了再练吧,看你满头大汗的,凡事欲速则不达。” 叶湛勉强笑了笑,脸色依旧惨白:“谢谢莲姨,我……我不去了。” 任夫人这下是看出来了,这两师徒怕是有什么问题,离倾在惩罚叶湛,遂笑了笑,柔声道:“好,那你练吧,莲姨给你留一些,你练好了再来吃。” 等离倾和任夫人走后,叶湛脱力一般,靠在离倾刚刚靠过的廊柱上,狠狠地闭上了眼。 他刚刚……是疯了吗!兰心小院正厅。 离倾心不在焉地吃着任夫人做的桂花糕,任夫人的手艺很好,甜而不腻,本该是她最喜欢的茶点,但此刻却吃得索然无味。 “仙君,是和叶少侠闹别扭了吧。”任夫人笑着说。 “没有!” 任夫人笑笑,也没再揭穿她。 她又夹了一块板栗酥给离倾,“仙君,叶少侠的身份确证了吗?” 离倾放下手中的糕点,失望地摇头。 “任夫人,对不起。是我搞错了,我徒儿不是容景,重云仙宗里的容景有可能是真的,但是容轩不让我见他。如果要唤醒任灵儿,还是要见到那个真容景。” 第一百四十一章 病痛缠身 任夫人一愣。 不是吗?可这些日子,她都快将叶湛当成自己的亲侄子看待了,还对他生出了莫名得亲近之感,难得那莫名得亲近也只是她误付了感情?离倾歉意地看向任夫人:“抱歉任夫人,我可能帮不上忙了。” 任夫人愣了愣,旋即又温柔笑着说:“仙君不必自责,你与叶少侠将灵儿送回来,我已经很感激你了,接下来的事,我自己去做便好,容轩不让你见景儿,多少也要给我几分薄面吧。” 当日午后,任夫人拒绝了离倾的同行,独自去了重云仙宗,她原以为念着他们之间的亲情,容景怎么也会出来见她,没想到还是被容轩以闭关为由拒绝了。 任夫人便在重云仙宗之外站了三日三夜,劝说无果,容轩也陪着这位姑母,不吃不喝站了三日。 但容景却始终没出关。 最后是任之行赶来,打破了僵局。 他给任夫人披上披风,低声:“夫人,跟我回去,你不要为难容二少了。” 任夫人挥开了任之行的手,将披风扔到地上,冷声说:“谁是你夫人,任之行,你当初做出那事之时,我们就恩断义绝了。” 任之行望着任夫人,眸中流露出些许悲戚。 任夫人别开头,不再看任之时,她嗓音几分颤抖第说:“如果,我女儿有个三长两短,任之行,我要让你偿命!” 大雪呜咽不休,像是在吟唱挽歌,将人心都唱得悲戚冰凉。 任之时身体轻轻颤了颤,正想要说什么。 任夫人突然吐出了一口血,点点血迹,映在洁白雪地里,像盛开的红梅,任之行瞪大眼,盯着那些血迹,还未反应过来,任夫人已经晕倒在了雪地里。 “夫人!” 任之时终于回神,大喊着扶起了任夫人,将她拥入怀里,这次任夫人没有推开他,同时也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容轩忙滑着轮椅过来,蹙眉道:“姑父,带姑母去重云仙宗,我让人帮她看看。” 重云仙宗内。 道医坐在床边帮昏睡不醒的任夫人把脉,半晌才松开,任之时忙问:“许大夫,我夫人如何了?” 许大夫松开手,叹气:“任夫人这是忧思成疾多年,造成的,看如今状况,她这两年应该经常会吐血,内虚体耗,又郁郁寡欢,身子已经不行了,任掌门,你还是早点操持夫人的后世吧,我觉得夫人至多也只有半年可活了。” “怎么可能!” 任之时后退了一步,整个人摇摇欲坠。 这些年虽然分居,就如他知道任夫人派人在他身边,他何尝未曾让人潜伏在兰心小院,可他从未听说过她有任何病痛。 不,应该是任夫人太恨他了,所以一直忍着瞒着,自己忍受痛苦,也不让他发现。 这分明是对他的报复啊! 任之行心痛难忍,颤声问:“没其他办法了吗?” 容轩问许大夫。 许大夫摇头:“没用了,任夫人本不是修道之人,如今年岁也不小了,怕是无力回天。” 任夫人昏睡了大半日,黄昏将至时,终于醒来了。 “姑母。” “莲儿。” 容轩与任之行,同时出声。 任夫人看也没看任之行,只是撑身坐起,她猜到自己的状况怕是瞒不住了,虚弱地对容轩说:“轩儿,姑母时间不多了,死前唯一的愿望,便是与灵儿再见一面,你帮帮姑母吧,让景儿出来救救灵儿,只有他能救灵儿了。” 望着任夫人哀切的眼神,容轩沉默了许久,才缓声道:“对不起姑母,长兄确实出来不了。” “我记得景儿一直是个体贴的孩子,何以变得如此冷漠了。”任夫人笑道,眸子忽然冷厉地看看向容轩,“难不成,景儿不在重云仙宗之内,所以他才不能出来见我。” 容轩瞳孔剧震,不过片刻,又恢复了平静。 “姑母说笑了,长兄一直在的。” 任夫人已经无心去分辨,他话中的真假,只点点头,掀开锦被下了床:“所以他是不愿见我,也不愿救灵儿了?” 容轩无法回答,看着任夫人整个人像被抽干了魂魄,强撑着走出了重云仙宗。 任之行立刻跟了上去,又不敢考得太近,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向容轩。 “容二少,劳烦你给掌门带句话。” 容轩点头:“姑父请说。” 任之行艰难道:“当初灵儿并未和任何人私奔,是我不想让灵儿与他成婚,才做出此事的,都是我的错,如果是因为这样,他不愿意见灵儿,我只希望他能看在他和灵儿曾经的情分上,能出关救救灵儿。” 说罢,就大步追着任夫人的背影而去。 容轩看着他们在风雪飘摇力消失的背影,轻轻叹气。 他也想救任灵儿,但他也有心无力!因为容景,他的长兄,早就未在重云仙宗。 第一百四十二章 你是不是想杀我! 这三日,任夫人不在,离倾便闭门在任灵儿房间照顾她。 至于叶湛。 想起那日他凶狠得恨不得咬死她的眼神,离倾就又气又恼,觉得这些年都白对叶湛好了,他就是条养不熟的狗崽子。 但是又舍不得重重惩罚他。 只能罚他去抄静心经。 这三日不知怎么了,兰心小院之上的驱寒结界忽然消失了,离倾本来想罚他抄个十遍的,但是想着天冷,他必定不会给自己开驱寒结界,又怕他冻着了手,便只罚了他一遍。 越想离倾越憋屈,她这个师尊怎么越当越没气势了,现在还被逆徒欺负了去。 就在这时,门被叩响。 离倾知道是叶湛,没出声。 等了一会儿,叶湛才开口,声音有些哑:“师尊,我抄好了,你过过目。” 离倾本想再冷他一会儿,但一听这声音,便知道这三日这家伙必定没让自己好过,眼下也不舍得再为难他了,只得气恼地说:“进来吧。” 叶湛推门而入,不敢看离倾,垂眸,双手将抄写好的静心经,递给了离倾。 离倾没看,就扔到了面前的桌案上。 于是叶湛便见到离倾皓白手腕上的一圈红痕,是三日前他捏出来的,如今还未消下去,甚是糜艳。 他又想起了那个荒唐的梦。 叶湛喉结轻轻滚动,头垂得越发低了。 “知道我为什么让你抄静心经吗?” 叶湛不敢说话,他怕一说话,被火燎原过的嗓音,会暴露他的情绪。 等不到叶湛回答,离倾更痛心疾首地说:“因为你心不静!” 叶湛一惊。 难道师尊看出他的龌蹉心思了! 他脸色须臾惨白。 想到离倾知道后的结果,他猛然觉得一盆凉水兜头浇下,再盛的火也熄了,他从头到脚冷了个彻底。 叶湛掀袍就要跪下,离倾说:“跪什么跪,那边坐着去。” 于是,叶湛僵硬地坐在了离倾对面,垂眸不言。 离倾秀眉拧紧,目光在叶湛脸上逡巡。 “那日你到底怎么回事!” “……” 见叶湛不说话,离倾也恼了,一拍桌案,冷声道:“那日你是不是想杀我!” 叶湛猛地抬起头。 师尊,是以为他想杀她吗? 叶湛松了口气的同时,又生出更深的悲凉。 “……不是。”叶湛拳头蜷紧,掀起袍子跪下,低声道,“我不会伤害师尊,难道师尊还不信我吗。” 听叶湛嗓音里的颤抖,还有他低垂弯曲的背脊,离倾绷着的几分威严,霎时消失殆尽。 “哎,你别这样,快起来,我不是不信你,我自然是相信你的。”离倾很心累,明明没理的是他,为何最后又要自己哄他。 见叶湛并不起身。 离倾于是只得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我觉得是不是那魔气又出来作祟了,影响了你,你才会心生歹念。” 这是她想出来的最合理最可能的解释。 离倾将叶湛拽了起来,压着他的肩将他按在凳子上桌下后,她也未动,保持着那个姿势,眸子紧紧盯着叶湛的双眼。 “你只需要告诉我,你那日反常,到底与魔气有没有关系!” 到底有没有被那魔气影响,叶湛比谁都清楚。 但是此刻,那个“不是”,他却迟迟说不出口。 沉默许久,叶湛还是咬牙道:“是。” 他绝对不能承认自己的狼子野心。 就当他的失控,是被那魔物影响了吧,这样对谁都好。 闻言,离倾又盯了片刻叶湛的眼睛,才松开了搭在叶湛肩上的手,“我就猜到是这样,这事多久了?” “……没多久。” 说了一个慌,就需要无数的谎言才能圆下去。 叶湛此刻已经麻木了,为了不让离倾担心,他挤出一个笑:“师尊放心,我还能克制,上次这是我大意了,不会有下次。” 听叶湛此言,离倾的心情却越发沉重了,果然那魔物不是善类,须要想办法尽快除了他才行。 两师徒各怀心思,都未再说话。一时,室内静得能听见,松枝上的积雪落在地上的簌簌响声。 方才叶湛进来之时,并没有关门。任夫人走了进来,打破了这厢的安静。 她冲师徒二人笑了笑,低声道:“这三日,劳烦两位照顾灵儿了。” “任夫人客气了,这是我作为师父份内之事。” 说罢,离倾表情忽然一凝,她好像觉得任夫人这次回来,和三日之前有所不同。 “莲姨,你怎么了?身上怎么有血迹。” 叶湛一出口,离倾立刻发现任夫人的衣领上还沾染了血迹,难怪她觉得任夫人有些奇怪,此时她才反应过来,任夫人的气已经变得非常孱弱了。 仿佛一夕之间,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怎么会这样!任夫人扯了扯衣服,遮住了衣上血迹,“我没事……我看看灵儿。” 话音刚落,任夫人觉得头晕无比,几乎站立不稳。 叶湛眼疾手快忙扶住了她,“莲姨,你到底怎么了?” 任夫人还是对叶湛有种莫名的亲近之感,她拍了拍叶湛的手,宽慰道:“我没事,就是有些累了。” 就在这时,任之行阔步走了进来,看到叶湛扶着任夫人,面色不善,但是他很快镇定了下来,轻声细语对任夫人说:“莲儿,跟我回清虚门去,你需要治疗。” 离倾蹙眉。 什么治疗,难不成任夫人请不动容景出关,还被重云仙宗的人欺负了吗,所以她这三日的变化才会如此大。 任夫人别过头不看任之行,冷道:“任门主,你回去吧,我这个小院容不下你这具大佛。” 任之行沉默了一会儿,为了不刺激任夫人,转身往外走。 “叶少侠,麻烦扶我到床边,我看看灵儿。” 叶湛如言做了。 随后,无须离倾示意,他也走出来房间。 任之行失魂落魄走出兰心小院大门,叶湛就叫住了他:“任门主,请等等。” 任之行回头,叶湛问道:“敢问方才门主那话什么意思,莲姨是出了什么事吗?” “我夫人……她时日不多了。” 说出这话时,任之时刚毅的脸上滚下了一行泪,显然是悔恨极了。 “都是我的错,如果当初不阻止灵儿,可能她现在还如往昔一般活蹦乱跳,我夫人也不会变成这样。” 任之时絮絮叨叨神思恍惚地说了许多前尘往事。 叶湛听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许人只有到绝路之时,才知道后悔吧。 那一刻,他忽然下定决心,一定要将自己对师尊的喜欢藏起来,此生只做一个好徒儿,哪怕以后师尊爱上谁,他也不能吃醋生气,要笑着祝福师尊。 因为他无法承受,有一日师尊再也不见他的苦楚。 第一百四十三章 师尊的画 叶湛回来之时,离倾正抱胸靠在门廊下,面色难看异常。 叶湛静静看了片刻她的侧颜,才上前说明了任夫人的状况,离倾听后,咬牙气齿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现在悔恨有什么用,这些男人真的让人恨得牙痒痒。” 叶湛抿了抿嘴,想起任之时的话,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他,半晌,才低声:“或许他也有什么苦衷吧。” “呵。”离倾嗤笑,“不论他有什么苦衷,结果都是他害了任灵儿和任夫人,世间怎会有如此冷酷无情之人,真的枉为人父。” 在她记忆里,她的师父苍空老人,都比任之行更像是合格的父亲。 越想离倾越生气,她当即就召出了剑。 叶湛拉住她:“师尊,你要去哪里!” 离倾咬牙,一字一句道:“去重云仙宗,逼容景现身!任夫人时间不多了,她刚刚说她死之前,只想看见任灵儿好起来,我查看过任夫人的身体,已经呈衰败之势,若非大罗神仙出现,否则药石无医,既然救不了她,我便不能让她的希望落空。” “师尊,别去!” “为什么不去,难道我就眼睁睁看着任灵儿死吗!她既然入了我门,不论出于何种原因,怎么也算是我徒弟!我不能看着她为了一个不值得的男人,就这么一直沉睡下去,她不在意,可有人在意。” 离倾狠狠说,叶湛抓住她袖口的力道,却越来越大。 “叶湛,松手!如果你是我徒弟,就不该拦着我!” 这次离倾是真的动怒了! 叶湛依然没放开,虽然记不起那些前尘往事,但想到这段时日对他百般照拂的莲姨已经时日无多,他心里也是难过的。 可他知道哪怕将那容景逼出来,也于事无补。 因为他才是容景啊。 这句话在唇齿间来去许久,他还是没有说出口。 “师尊,我不是拦你,我是觉得现在还不到直接找重云仙宗要人的地步。” 离倾忿忿:“不这么做,那你还有什么办法!” 叶湛沉默片刻,终于做了决定。 “师尊,我还想试试进入任灵儿灵识,看看能否唤醒她,如果不行,我再陪你一起闯重云仙宗,可好。” 离倾摇头,语气软了下来。 “没用的,你记得吗,便是那次在回溯石里见到你洗澡,任灵儿才说你不是容景的,说明容景身上应该有什么重要的记号,我原以为是你经过那番变故后,所以那记号也消失了,现在看来真的只是你们长得相似而已。” 叶湛坚持:“不试试怎么知道,况且如今我们已经知道那子骞就是容景,我有把握可以骗过任灵儿。” 离倾想了想,反正现在都穷途末路了,试试也无妨。 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离倾收回了剑,方才的火气也平定了不少。 “行,我们就试一次,不过为了万无一失,我们必须好好乔装一番。” “怎么乔装?” 离倾从上到下扫视了叶湛一番:“当然从头到脚扮成容景的样子。” 当晚,两师徒就在离倾房间,将她乾坤袋离得东西全部都倒了出来,满满当当塞了快半间房。 叶湛看得目瞪口呆。 他一直知道离倾有收集灵石灵材的习惯,买了的东西都塞进了乾坤袋里,可能数十年都不会再拿出来,没想到除了那些小玩意外,竟然在她乾坤袋离竟然还有碧玺红木做的屏风,暖玉椅,还有一套红檀木软床,和几个大箱子。 离倾一边在废墟一样的宝财离翻找,一边说:“我曾经有一本《上仙录》,上面详细记录了大乘之上各位修士的模样,待我找出来看看,让裁缝给你做一身相同的行头。” 叶湛收回心神,低声:“……师尊,没必要吧。”在这堆东西里找一本书,怕是要耗费不少时间。 “怎么没必要,话本子里说,做事必要面面俱到,才能百无一失。”离倾边说边翻,“你也不了解容景,我也记不清他从前的衣裳款式了,只有找找那本书了。” 离倾找了半宿都未找到那本《上仙录》,这几日照顾任灵儿,又想着叶湛的反常,几乎没合眼,眼下倒是把自己找得哈切连天。 叶湛心疼:“我来找吧,师尊你去休息一会儿。” “行,找到了你叫我,我睡一下。” 离倾也不客气,打着哈切走到床边躺下,没一会儿就熟睡了。 叶湛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在那堆物品里找了起来。 顺便将那些东西分门别类的放进来乾坤袋里,方便以后离倾寻找。 也不知道找了多久,天不知不觉亮了,叶湛还是一无所获,他看着面前最后几个箱子,如果再找不到,怕是那书就没被师尊放在乾坤袋之中。 他随意打开了一个箱子,发现里面是一叠厚厚的小画。 画上是个小人潦草得只够看出是个男的。 他随手翻了十多张,每一张都是个男人。 叶湛骤然变了脸色,这潦草的笔法,一看就是出自离倾之手。 叶湛蹙眉将几张画像放在油灯下仔细辨认,想看看这些男人都是谁,但越看他的眉心就拧得越紧。 虽然每一张画得都不尽相同,但是熟悉了离倾画风的叶湛,多方比对,就能看出这些男人是一人。 因为他们都长着一样的三角眼,穿着同样的黑色衣服。 这比师尊画了无数男人,还让叶湛心惊!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能让师尊为他画了这么多画像。可他将记忆翻遍,都没找到这个男人的踪迹。 一张画已经在叶湛手里,被捏成一团,他还在继续往下翻那些画像,眸子被昏暗的灯光衬得幽深不见底。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很不正常,分明已经决定要退回到徒弟的位置,可他依然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寻找出师尊为他画了这么多画像的男人到底是谁。 眼前那叠画要被他翻到底时,在最后一张上,他终于发现了一张与其他画像稍微不同的画像。 依然如出一辙的三角眼,和黑色衣裳,同其他画别无二致。 但两个鲜红硕大的字,横亘在那小人的身上,占了小人大半个身体。 是他的名字—— 叶湛。 第一百四十四章 身上的印记 寻找叶湛身份失败之事,给了离倾一个教训——有了希望,便会徒生失望。 让叶湛进任灵儿灵识再次唤醒她一事,离倾没有告诉任夫人,怕失败了,让她失望,这比从未抱有希望,更加残忍。 于是此事,两师徒是悄悄做的。 她觉得大概率此事会再次失败,也已经做好了闯重云仙宗的准备。 那晚,叶湛在最后一个箱子里找到了那本《上仙录》,如离倾所说,本书上果然有容景的详细画像,一身黑色锦袍甚是庄重华丽,看样子像是出席重要场合才穿的。 叶湛觉得穿这个去见任灵儿显得太浮夸了,但离倾却不这么认为,觉得这才更能让任灵儿相信他就是容景。 离倾加了银子,一日时间,裁缝就做好了一套一模一样的衣袍。 拿衣服那日,叶湛试穿了衣服,非常合身,黑色的广袖长袍,加上定制的玉冠,就像即将得道飞升的仙人,俊朗贵重非凡。 旁边的裁缝丫头,目光黏在叶湛身上,都看痴了。 掌柜真心夸奖:“我记得这套衣服,是重云仙宗的容宗主穿过的,当年他也是在老夫这里做的这套衣裳,后来许多人也来定做过类似的款式,但都没公子你穿上这般合适。” 离倾也欣赏地打量了叶湛一番,不得不说,她的徒儿这张脸真的是万里挑一的,她见了那么多男子,便没有一个长得像叶湛这般合她心意的。 离开后,离倾又去逛了逛武器店,选了些适合打架的武器和夜行衣,她深思熟虑后,为了修真界的和平,两大门派对立,并不是小事,她还是决定乔装后再闯重云仙宗。 选了一堆物品后,离倾在货架上看到一块火系灵气的玉,这块玉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质,这些年离倾也算见过不少好东西,看到这块玉之时,还是被惊艳到了。 离倾花大价钱买了下来,随手抛给了身旁的叶湛:“乖徒儿,拿着。” 叶湛一扬手,就稳稳接住,随手就要塞进乾坤袋中,而那乾坤袋是离倾的。 “等等,你干嘛?”离倾瞪大眼看着叶湛的动作。 叶湛抬眸看着离倾说:“帮师尊收起来。” 离倾扶额:“你……你是要气死我吗,没看到这是枚火系灵气的玉石吗。” 叶湛怔了怔,旋即就明白了,有了前几次的“自作多情”的教训,他很小心地求证:“……这是给我的?” 离倾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出了店铺。 叶湛立刻跟了上去,看离倾的态度,他越发肯定这块玉,是师尊买给他的,嘴角微微勾起,捏紧了手中的玉石。 “师尊,这块玉,我想做成个坠子,你觉得可好。” “随便你,给了你就是你的,你想扔来玩,还是送人都凭你心。” 见离倾还没消气,叶湛快行两步,与离倾并肩而行,垂眸看着她,轻声道:“那就做个挂坠好了。” 当日回到兰心小院,离倾将任夫人支开,离倾看着乔装好的叶湛,又看看床榻之上的任灵儿,鲜见得有些紧张,方才那点憋闷之气,早就抛之脑后了。 她扶起任灵儿,对叶湛嘱咐道:“乖徒儿,量力而行,不必有压力。” 叶湛轻笑,低声回答:“好,师尊。” 然后他收起笑意,坐到了任灵儿对面,用血迹在任灵儿额心画了个图腾,沉声道:“开!” 眼前一黑,他就进入了任灵儿的灵识之中。 再次入侵,他能明显感觉到,这次任灵儿灵识之中的灵蕴变得越来越稀疏淡薄,这代表她对外的自主意识越来越浅薄,任灵儿在慢慢抛弃原来的自己,沉入自己编造的世界里。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 叶湛寻找了片刻,发现了依然被裹在一团蚕茧似的绿色灵蕴里任灵儿。 “任灵儿。” 叶湛唤了她许久,这次任灵儿才缓缓地睁开眼。 看到叶湛,她愣了愣,情绪有些激动,然后又闭上了眼,冷声问:“叶湛,你怎么又来了?” 叶湛看了一下自己一身华丽长袍,笑了笑。 他就说这衣服并没有什么用处,师尊还偏不信。 叶湛的火系灵气太强烈了,任灵儿根本无法忽视,见他并没有离开的迹象,终于有些怒了,睁眼瞪着他:“你怎么还不走?!” 叶湛收回了思绪,尽力将对离倾的感情投射到任灵儿身上,轻声道: “灵儿,桃花坞的桃花又要开了,你不想去看看吗?” 这话是叶湛在灵识里得知的,知道那片桃林叫桃花坞,知道任灵儿最爱那里的桃花。 他们也经常在那里……幽会。 任灵儿猛地睁开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叶湛。 “你是……你是……子骞哥哥,你真是子骞哥哥。”叶湛是不可能知道这事的。 “是我,我来找你了。” 任灵儿眼里蓄满了泪水:“子骞哥哥,你知道吗,我找了你五年,他们都说你在闭关,但是我知道不是那样的,我知道你肯定不在重云仙宗,不然你不会不见我的,所以……所以我就离开了蓬莱之巅,到处找你。” 叶湛有几分心酸,他虽然不喜欢任灵儿,但是他却同情她,也理解她的痴情。 “我知道,跟我回去吧,灵儿。” 任灵儿一跃而下,紧紧地抱住了叶湛。 叶湛犹豫了一瞬,怜惜地缓缓拍了拍任灵儿的背,轻声说:“回去吧,我,还有你娘都在等你。” 任灵儿重重点头,她擦干眼角泪,笑着说:“好,我和你回去。” 叶湛松了口气,松开了任灵儿,转身便走。 落下几步的任灵儿,忽然蹙了蹙眉。 她的子骞哥哥从来不会走在她前面,他喜欢牵着自己,与自己并肩同行,而不是保持这样的距离。 “子骞哥哥。”任灵儿小声叫他。 叶湛回头,冲她笑了笑:“怎么了?” 任灵儿细细看着他的眉眼,和印象中一模一样,却依然陌生。 “子骞哥哥,让我看看你身上的印记。” 叶湛蹙眉。 任灵儿眼中的欢喜,瞬息退得干干净净,她凄楚一笑,嘲讽道:“子骞哥哥,你是没有吗?” “……” 任灵儿转身,以背相对。 “叶湛,果然又是你,你又骗了我。” 叶湛能见到她单薄的背脊,在轻轻颤动着,像是在哭,莫名地叶湛觉得心口处蔓延出一丝心疼和楚痛。 让他生出了想走到她面前,将她揽入怀中,紧紧抱住她,让她不要伤心的冲动。 叶湛眉心微蹙。 难道这种心疼的情绪,难道就是他曾经对任灵儿有过的感觉吗? 第一百四十五章 我是子骞 任灵儿心灰到了极点,周围的灵蕴开始慢慢凝固,筑成墙壁,缓慢地闭合起来。 叶湛忙收回心神,他知道这种状况,是任灵儿真的要将自己封闭起来了。 “任灵儿!”叶湛什么也顾不得了,急忙大喊,“我真是容景!你的子骞哥哥!” “你不是!” 任灵儿显然已经不相信他了,灵韵墙渐渐朝着她靠拢,像一张狰狞巨兽的嘴,要将她吞噬。 叶湛蹙眉。 知道一旦这灵韵墙合拢,便是大罗神仙也怕是无法将任灵儿唤醒,她也会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活死人。 他突然生出一股无力感,明明他就是容景,为何还是救不了任灵儿。 见任灵儿不信他,他又说“任灵儿,跟我回去,你就不顾念顾念你的母亲吗,她天天守着你,以泪洗面,就想你快些醒过来。” 任灵儿愣了愣,语气里有了丝伤心:“我娘还有我爹陪着。” “没有!这些年她都一个人在等你,她不能原谅你父亲,而且她的时日也不多了,就想再看看你。” 任灵儿浑身发抖,“叶湛,你为了骗我,到底还要说多少谎话!我不会再相信你了!” 叶湛还想说话,就在这时,他感觉到身体里那股魔气又在翻涌,想要抢夺他的身体。 但是自从那魔气上次被叶湛用剑刺中,受了伤后,实力明显弱了不少,显然不是他的对手,魔气并未抢夺成功,轻易被叶湛压制了下去。 那魔物的恼怒地说:“叶湛,你如果不想灵儿彻底自我封闭,现在就将身体交给我。” 叶湛嗤笑,将自己的身体,交给一个魔物,怎么可能! 魔物仿佛能感觉到他的想法,嘲讽道:“你上次心魔作祟,对你师尊有了那种不堪的想法,你还将罪责推给我,我白白背锅,算我帮你一次,这次你将身体给我,我救回灵儿,我们就算扯平了!” “我凭什么信你!” 魔物沉声说:“因为我才是子骞!” 叶湛瞳仁剧震。 什么,他身体里这个魔物才是子骞? 怎么可能! “快点,别磨磨蹭蹭想些你现在想不清楚的事,那灵蕴墙快合上了!”魔物狠狠地说,“叶湛,她如果死了,你别想我能放过你!” 叶湛看了眼那灵韵墙,冷声道:“好,我给你!如果你敢骗我!我也不会放过你!” 他之所以会妥协,不是因为那魔物的威胁。 哪怕知道那魔物有可能在骗他,只是想要趁机抢夺他的身体,但是他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任灵儿在他面前彻底封闭灵识。 那样不仅违背了他身为修道者的责任,更是因为,他如今已经知道自己是容景后,便决不能让任灵儿死在他面前!不能让莲姨遗憾终身!更不想让师尊失望! 于是,他放浅了自己的意识,将自身修为压制进了丹田处,然后便感觉到了一股寒气彻底占据了他的身体,在四肢百骸里流窜,他被彻底挤到了阴暗的一隅,因为共用身体,那魔物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他都知道。 魔物刚掌控身体的主动权时,任灵儿的灵蕴墙已经马上要闭合,他一个飞身立刻挤进去,用双手撑住了灵蕴墙,大喊了一声:“灵儿,回来!!” 任灵儿因为那歇斯底里的喊声,微微一愣,回身看着魔物,冷声道: “叶湛,别白费功夫了,你再厉害,但是如今在我的灵识之内,这里一切都由我控制,你如果不撒手,你只会被灵韵墙活活压死。” 任灵儿此话不假,在她灵识之内,她就是这里的神。哪怕魔物用上了全力与那灵韵墙相抗,也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他的手臂颤抖不停,慢慢被挤压收缩,额上出了汗。 眼看那魔物快坚持不住了,叶湛听到那魔物咬牙说:“……帮我!” 他如今本是灵识,只有一魄尚存,如果要帮上这魔物,必须将自己的这一魄放出来,与这魔物融为一体。 魂魄本是最脆弱之处,如果如此做了,对叶湛而言便是很冒险之事,无疑将自己的命脉交到了这魔物手里。 可如今容不得他思考了,他念了咒决,放出了一魄,与这魔合二为一。 魔物顿时感觉到力量大增,大喝一声,猛地将就要挤压到他身体的墙壁推开了一些,任灵儿惊了惊,旋即笑道:“叶湛,我倒是低估你了,我倒是要看看你能坚持多久。” 说罢,灵韵墙的压力猛增!爆发出强烈的绿色光芒! “快想办法,在任灵儿灵识之内,我们是无法与她抗衡的!” 叶湛咬牙道,他感觉到自己的一魄也受到了压迫,再这样下去,他的一魄也会受到重创。 魔物额上,脖子上青筋虬结,双眸赤红地盯着任灵儿,因为用力,脸微微狰狞。 他快速回想着过去发生的事,有什么是任灵儿在乎的。 第一百四十六章 言而无信的魔物 任灵儿看着眉宇间尽是狂戾之气的叶湛,心跳忽然快了一拍,“叶湛,念在你和子骞哥哥相像的份上,你放过你,你出去!我就不与你计较” “我不是叶湛!” 魔物目眦欲裂,他不喜欢听任灵儿叫其他男人的名字,声嘶力竭地喊: “灵儿,我是子骞!你的子骞哥哥!你要你回来,这次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从前你不是想让我亲你吗,只要你回来,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我还会和你成亲!你回来!” 闻言,任灵儿猛地瞪大眼,不可置信道:“……你是子骞哥哥。” 从前子骞哥哥牵她,抱她,但是从来不肯亲她,更别说其他更亲密之事了。彼时她以为子骞哥哥并不是很喜欢她,问其原因,子骞哥哥说要留到成亲之时。 任灵儿身体发抖。 眼前之人真的是子骞哥哥,不是叶湛,不然他怎会知道她和子骞哥哥之间的私密事。 那灵蕴墙未再闭合,魔物长长松了口气,朝着任灵儿伸出一只手:“灵儿,过来。” 被骗了两次的任灵儿,这次谨慎许多,轻声问:“子骞哥哥,给我看你的印记。” 任灵儿牢牢盯着魔物,她必须要验证清楚,不能再被骗了。 “灵儿,你看好了。” 那魔物勾唇,邪气一笑,直接又狂放地扯开了那层华丽的衣袍。 赤裸结实的胸膛上,赫然印着一个不规则的黑色印记,像是在心口上凿出了一个洞。 两堵灵蕴墙轰然坍塌,化成点点绿色的光影。 任灵儿冲上去紧紧抱住了魔物:“子骞哥哥,灵儿终于等到你了,你不知道我多想你,那日在五蕴灵山的后山,我还梦到你了。” 魔物轻轻拂过任灵儿的头发,沉声道:“灵儿,那不是梦,都是真的,六年了,我们终于又见面了,我们一起出去!” 魂魄是最脆弱的,叶湛像是落下了万丈悬崖,此刻全身犹如被摔碎成了一片一片,他试图将魂魄之力,从魔物身体里放出来,却发现魔物的魔气却紧紧缠住了他的一魄不放。 叶湛已经猜到会有这个结果,平静地说:“你是要言而无信吗。” “是又怎样!我本身就是魔,魔一向没信用,哼,你还是那么天真。” 说着,魔气将叶湛的一魂缠绕住,越收越紧,叶湛觉得自己都要被搅碎了。 他们在身体里抖得不可开交,但任灵儿毫无所觉,她将头靠在了魔物的肩头,笑着是说:“好,我同子骞哥哥回去。” 灵识之外。 离倾手搭在任灵儿的脉搏上,忽然瞪大眼,她能感觉到任灵儿在灵识在慢慢溃败,比上次来得还要剧烈。 叶湛失败了吗? 离倾看着任灵儿惨白的脸色,心里一片凄楚。 她咬破食指,就想也侵入任灵儿的灵识之中时,强制干涉时,任灵儿渐微的脉搏,慢慢地又开始搏动了起来。 离倾松了口气,正在这时,铜镜大喊了起来:“主人,你看看……叶湛他……” 离倾看向叶湛,只见他唇角溢出一缕殷红的血。 “糟糕,叶湛出事了。” 此刻,任灵儿的灵识别之内的叶湛也是一抹缥缈的灵识,是不会受伤的,除非是那一魄受到了损伤。 可是一魄除非自己放出来,不然不可能受到伤害。 离倾立刻将叶湛身体里的其他三魂六魄锁住,放出一缕灵气,从他心脉处探入,想要将那叶湛的灵识和一魄召回来。 “乖徒儿,你速速醒来!”离倾喊道!灵识之内的三人都听到了离倾声若洪钟的声音。 叶湛本已经受不住了,听到离倾声音,又感觉到了离倾那熟悉的水系灵气,溃败的精神骤然清醒,他怎么能随意让这魔物摆布了! 他是离倾仙君的徒弟!不该这样!他快速念了咒决,所有的灵气都涌入了那一魄之中,灵气涌入,一魄灵气大增之时,也痛意蔓延,想要撕碎魂魄。 魔物脸色一变,看来着叶湛是将拼尽全力抢回那一魄,可一魄何其脆弱,如果稍不小心,就是玉石俱焚的下场。 他原本没想霸占叶湛身体,因为时机未到,留着他还有用,只是想趁机教训他一番,没想到叶湛竟然做到这个地步,往事涌来,他想到当初爆体之时的痛苦,那种痛苦,他不愿再尝一遍,认怂地将魔气缩了回去。 这人看起来温和仁慈,但要论狠,没人能比得过他。 一魄再次回到身体,叶湛松了口气。他现在很羸弱,不欲于这魔物多计较,怕横生变故,沉声道:“带任灵儿出去!” 魔物也不想在这里多待,牵这任灵儿就要出去,任灵儿却说:“子骞哥哥,等等。” “怎么了?” 魔物蹙眉他知道任灵儿一向任性,怕她又改变注意不走了,于是用力握紧了她的手。 方才任灵儿也听到了离倾的声音,鹿眼里流露出一丝恨意。 她虽然不清楚为何子骞哥哥会变成叶湛,但叶湛从前对离倾的态度,她却实实在在看在眼里的,如今子骞哥哥终于记起了她,她自然不能再让他们眉来眼去。 她朝着魔物笑了笑,手指轻轻在他手心里划了下,语带娇意地说:“子骞哥哥,你刚刚说只要灵儿和你走,你什么都答应灵儿,现在灵儿就想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魔物松了口气,柔情款款地哄道:“别说一件了,千件万件我都答应你。” 第一百四十七章 到底谁是谁? 离倾手一直搭在叶湛脉搏上,看着叶湛煞白的了脸,她后悔极了,如果早知如此,她说什么也不会让他进入任灵儿灵识。 如果真要选择,旁人的命再重要,怎能比得过她的徒儿。 可如今后悔也于事无补,她又往叶湛身体里,注入了些灵气,想助他一臂之力时,忽然察觉他脉搏渐渐平稳,看来是叶湛摆脱危机了。 离倾骤然松了口气,后背已经被汗水打湿,她拿毛巾帮他擦干了唇瓣血迹,低声说:“湛儿,受苦了。” 旋即,铜镜发现任灵儿的眼睫也在微微颤动。 离倾查看一番,发现任灵儿的脉息已经变得非常旺盛,从前凝固的灵气,已经缓缓在身体里游走。 一场惊险后,总算是有惊无险。 离倾摸了摸叶湛的脸,欣慰道:“乖徒儿,任灵儿也醒过来了,你的努力没有白费,你很给为师争气。” 铜镜凑过来,小声说:“主人,他们怎么都还不醒来?” “任灵儿灵识封闭太久,身体太弱,一时半会儿也还醒不过来,需要调养一段时日。”她看向叶湛,“虽然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现在应该没大碍。” 铜镜瞪着盘腿坐着,闭眸的叶湛,若有所思道:“主人,我最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我觉得他很亲近。” 两个徒弟都平安无事,离倾彻底轻松了,她瞥了眼铜镜,呵呵一笑:“那真的是很奇怪的感觉了,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和叶湛就是水火不容的。” 铜镜:“……” 离倾懒得理铜镜,帮任灵儿输入了些灵气,然后从乾坤袋里摸出一粒补元神的丹药,正要喂任灵儿,一只手伸了过来,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干什么!”那声音又沉又狂妄。 离倾眉心拧紧,回眸。 叶湛已经醒了,正抓住她的手,黑眸沉沉地看着她。 “叶湛,你疯了,你对主人休要无理,她是……” 铜镜话没说完,就被叶湛一把挥到地上,然后一脚踩了上去。 冷声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教训我!滚开!” 铜镜闷闷的声音从叶湛黑靴子底下传出来,十分凄惨。 “叶湛,你真疯了吧!把你脚拿开!别踩本尊高贵的身体。” 见叶湛不为所动,铜镜只得向离倾求救:“主人,叶湛又不正常了,你快好教训他!” 铜镜觉得自己真傻,怎么会觉得叶湛亲近的!它真真是瞎了眼啊!离倾没理铜镜,看着叶湛眼底的森冷,冷冷一笑。 她已经认出了这魔物的声音。 “你不是叶湛。” “我当然不是你那个废物徒弟!” 离倾看着那魔物,视线下落,移动到他胸口停住了。 他敞开的衣袍间,赫然多了一个黑色的印记。 看到那个印记时,一个十分荒谬的念头在脑中闪过,她脱口而出说:“你就是那个子骞!” 魔物低沉笑了笑:“看来你也不是很蠢。” 离倾琥珀色眼瞳的色泽变得深沉:“所以,方才在任灵儿灵识之内,是你伤了我徒儿。” “是想为你徒弟报仇?”魔物嘲讽地看着离倾。” 离倾笑了笑:“是,但是不是现在,等将你从我徒儿身体里彻底赶出去之时,我会将你大卸八块的。” 魔物猖狂大笑:“哈哈哈,看来你真的很在乎你这个徒弟啊,如果修真界其他人知道堂堂离倾仙君,竟然养魔为患,不知要作何之想。” 离倾没理魔物的挑衅,脑中快速整理着线索。 容景是子骞,子骞又是这个魔物。 那容景就是这个魔物。 这个结论,让她心底一沉。 她想起当年盛传的容景走火入魔而闭关之事……难不成容景早就堕入魔道了?如果这魔物才是容景,他为什么成了一抹没有实体的魔气,为什么要俯身在叶湛身上,那重云仙宗里的容景到底是谁?太多疑问纠结在一起,缠成一团乱麻。 离倾镇定了心神,决定从这魔物入手,她装作不在意似地问:“据我所知,子骞就是容景,你这种魔头,怎么可能是光风霁月的重云仙宗宗主容景。” 叶湛望着离倾,森凉勾唇:“我说了我是容景了吗?” “……” 离倾凝眉,倒是越发糊涂了。 离倾抿了抿唇,看向床榻之上的任灵儿。 容景和子骞是两个人?可任灵儿喜欢的确实也是容景,也确确实实叫容景子骞哥哥,这些都是任夫人证实过的。 任夫人不可能拿任灵儿的命来作假。 又听魔气冷声讥诮道:“光风霁月?真是可笑!你们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修道者,畏缩,自私,唯利是图!有时候还不如魔!怎好意思用光风霁月自居。” 离倾还想问,那魔物已经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用命令的口吻说:“你出去,我想和灵儿单独相处。” “我不走!你还在我徒儿身上,我怎么可能走!如果你伤害他怎么办!” 离倾一屁股坐在了木凳上,耍起了无赖,和这种魔物就不能讲道理。 今日,她是打定主意,要搞清楚这魔物的身份,否则她是不会离开的。 第一百四十八章 无人比你重要 趁着魔物去查看任灵儿状况时,铜镜一溜烟躲进乾坤袋里藏了起来,留下句:“主人保重。” “没出息的家伙。” 离倾瞥了眼乾坤袋,又抬眸盯着这魔物,心底暗暗思忖,当初在玄镜里看到的那个叶湛,有多大的几率是眼前的魔物。 那魔物被离倾盯得发毛,回头阴沉地瞪了离倾片刻,见并没有什么用,也深知打不过离倾,更知道他能占有这个身体,和任灵儿相处的时间不多,叶湛随时都会抢回去身体。 于是,他硬邦邦地说:“你放心,如今我还需用他的身体,我不会伤害你徒儿的。” 离倾一下抓住了重点。 “你为什么非要缠着我徒儿,其他人的身体不行吗?是不是他身上有什么特殊之处,所以你才盯上他了,要不你给我说说你的条件,我帮你去找一个更合适的身体。” 这魔物显然也看出了离倾在套他话,哼笑了一声:“你觉得我那么蠢,会告诉你吗?” “你不告诉我,我就不走了!”离倾抱胸说。 魔物觑了她一眼,黑眸中带着点嘲讽。 “没想到堂堂仙君,如此幼稚,你既然愿意看就看吧。” 接下来,离倾就无语地看着那魔物开始帮任灵儿擦脸擦手,动作无比温存,眼神却分外火热。 容景变成叶湛后,那些曾经对他下的禁锢就失效了,他现在占用了叶湛的身体,此时不做想做的事,更待何时。 离倾盯着那魔物的动作,心想,没想到这魔物还有这么温柔的一面时,就见那魔物抚摸着任灵儿的脸,就垂下头,想要吻任灵儿。 离倾瞪大了眼。 没想到这个魔物,竟然还是个色魔!本来他与任灵儿是爱侣关系,想要亲昵,与她无关,但是这魔物用的可是她徒儿的身体啊,并且他要非礼的人,也是她的徒弟。 作为师尊,如果她坐视不管,岂不是很没师德。 眼见两瓣唇只差一点点就要挨在一起,离倾坐不住了,正要阻止,那魔物突然推开了任灵儿,然后猛地站了起来。任灵儿被推回床上时,眉心不经意蹙了下,但并没有醒来。 离倾嘲讽道:“怎么不继续了,是不是良心发现,想做个人了。” 叶湛脸色铁青地转过头看着她,想到那魔物刚刚想用他身体做的事,咬牙道:“师尊,是我。” 离倾瞪大眼,然后视线落在了叶湛的胸口,果然那个黑色的印记已经消失了。 叶湛回来了。 “乖徒儿,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被他占了身体,他还说他是子骞,快给为师说说。” 叶湛将散乱的衣衫合拢,把在灵识里发生的事,剔除他是容景那部分,全说了一遍。 离倾看向叶湛,语重心长道:“下次万万不能再轻易相信旁人,更何况对方是魔,不过看在你是想救任灵儿的份上,为师就不与你计较,但是你需要谨记,在为师心里,虽然人命皆可贵,但是如果生死之间,非要让我选择,无人比你重要。” 叶湛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句话,心神剧震,那一刻,他忽然很想问问离倾,为何画了他那么多画像。 最终他什么也没问。 离倾已经看向了床上的任灵儿,眉心拧紧:“乖徒儿,我觉得此事越来越复杂了,这魔物竟然能力挽狂澜救回任灵儿,显然他没有说谎,确是那个子骞,可是他方才也与为师说,他不是容景,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从前任灵儿是不是一直都被骗了!” 叶湛抿唇:“……或许他是骗师尊的。” 离倾摇头:“此事,他没必要骗我,我有种猜想,从前这魔物或许就和容景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或许如你如今一般,那魔物寄居在了容景身体里,所以他借此和任灵儿谈情说爱,还告诉了任灵儿叫他子骞。” “……” 离倾的猜测和叶湛想得差不了多少,他在身为容景之时,不知什么原因,与这魔物共生了。而他会变成如今这样,或许也这个魔物有关!见叶湛沉眸不言,离倾立刻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没有。”叶湛勉强笑了下,“我只是觉得,师尊说的虽然可能,但是容景那么厉害,怎么能让一个魔入侵他的身体,还被控制,我觉得这种状况很小。” 这也是叶湛的疑惑所在,当初为什么他会让这魔物寄居在自己体内,这事不能再往下深想,他有种直觉,真相是他不想也不能承受的。 离倾想了下叶湛的话,觉得有道理,叹气道:“或许真的是我想多了吧,但不论怎样,这魔物一日在你身上就威胁你生命安全一日,所以我们需要想办法,早些解决了他才好。” 任灵儿因为灵识还虚弱,怕她醒后知道真相,受到刺激再次想不开再封闭灵识,离倾决定暂时再让叶湛假扮那子骞一段日子,等她稳定后,再离开。 任夫人知道任灵儿醒了后,在任灵儿床边不闭眼地守了两日,气色惨白至极,在离倾的劝说下,说等任灵儿醒了第一时间通知她,才同意去休息。 这日,天气难得的晴好,离倾指挥着叶湛打开了任灵儿的房门,让阳光洒进来,驱驱房中的浊冷之气,自己就坐在任灵儿房里吃着任夫人做好的糕点,一边同叶湛说故事。 离倾答应会好好照顾任灵儿,眼下全然当了甩手掌柜,照顾任灵儿的事全丢给了叶湛。 叶湛毫无怨尤,在离倾指挥下,他才给任灵儿喂了些水,刚转身,一双软绵绵的胳膊就从背后缠了上来。 “子骞哥哥,真的是你,真的是你,我还以为在做梦。” 叶湛本听着离倾说的故事,嘴边蓄着的笑,顿时凝固。 离倾也发现了,抹掉嘴边的糕点屑,走到了床边,笑望着任灵儿:“你可终于醒了,你知道你娘这段时日多担心你。” 叶湛立刻扯开了任灵儿的胳膊,离她远了些。 任灵儿看了眼空了的怀抱,咬了咬唇,狠狠瞪着离倾,不客气道: “你怎么还在这里?” 第一百四十九章 退出师门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离倾毫不在意任灵儿的无理,见她醒来,心里自然是高兴的,“没我和你师兄,你能醒过来吗?” 任灵儿立刻回眸看向叶湛,不开心地说:“子骞哥哥,你还没对她说吗。” 叶湛脸色一沉,斩钉截铁地说:“别闹,我不会那么做!你身为师尊的弟子,理应对师尊也尊重一些。” 因为答应了离倾要装子骞,眼下他又不能告诉任灵儿,答应她条件的人,不是自己,只能言语训斥。 任灵儿见状,想到她的子骞哥哥还放不下他这便宜师父,就心头火起:“那你在灵识里,都是骗我的!” 自从在灵识里听到那魔物那番话,知道自己和任灵儿之间清清白白,叶湛对她的愧疚感已经减轻了许多,眼下见她撒泼耍赖,面色已经有了几分不耐。 任灵儿被那冷冰冰的眼神看得一哆嗦,犹如一盆凉水兜头泼下,骤然清醒。 她知道子骞哥哥好歹也受过离倾的恩惠,性情也与从前大不相同,怕太任性了惹他不快,只得将火气藏起来,扯了扯他的衣袖,软了声音,可怜巴巴说:“子骞哥哥,明明是你答应我的,你怎么能骗我。” 离倾危险地眯眼看向叶湛:“乖徒儿,你答应她什么了。” 叶湛还没开口,任灵儿立刻说:“子骞哥哥说要退出你的师门。” 叶湛沉眉,对任灵儿那点耐心已经用尽,决定实话实话:“其实答应你的……” 离倾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也知道那条件定然是那魔物答应的,她抬手阻止了叶湛,然后笑眯眯地看着任灵儿道:“天真,你难道不知道,世上最不能相信的,就是男人的嘴吗。” 任灵儿瞪着离倾:“我相信子骞哥哥。” 她不蠢,自然看得出叶湛是不愿意的,叶湛这里走不通,于是逼迫起了离倾:“我知道子骞哥哥顾念着你的恩情不好开口,那你就将他逐出师门吧,从此后与你们重云仙宗,与你离倾仙君再无任何瓜葛。” 果然是个刁蛮的大小姐,但对离倾却无用。 她笑着说:“如果我不同意呢?” “你……无耻!”任灵儿怒道,那精神头一点都不像大病初愈的样子。 “灵儿,别胡闹!” 任灵儿听到声音,忙朝半掩的窗口看去,只见任夫人站在窗外。 “莲姨,你怎么没休息。”叶湛担忧道,算算时辰,她还未休息到半个时辰,而且任夫人的脸色比方才还苍白了许多。 “我睡不着,索性就来看看。”虽然是回叶湛的话,但眼睛一直盯着任灵儿。 “……娘。” 任灵儿轻轻出声,顿时泪水淌了出来。她已经五年没见过任夫人了,如今再见,各种滋味只有自己最清楚。 思念,悔恨,惊喜……种种情绪接踵而来。 见任灵儿哭,任夫人感觉心像被什么揪得生痛,忙推门进屋,许是情绪太激动,走得又太匆忙,她忽然晃了晃,叶湛眼疾手快扶住了她,顿时眉宇紧蹙。 “莲姨,你真的需要休息,这里我与师尊可以照料。” 任夫人摆摆手,笑道:“无事,看到灵儿,我什么都好了。” 话音刚落,屋里其他三人都怔住了,任灵儿更是睁大眼,瞳孔剧震,满脸的迷茫和惊愕。 任夫人意识到不对劲,但又没想到因为什么,直到一滴冰凉的东西砸在了手上,她低头看去,手上凝着一抹殷红。 她短暂的怔愣后,立刻转身,抬手想抹掉溢出的鼻血,没想到却越抹越多,整只手上全是斑斑血痕。 方才她在房里已经流过一次鼻血了,没想到这么快又来了,那人说的话果然没错…… 不过能看到如今平安健康的任灵儿,她并不后悔。 任灵儿望着任夫人瘦削佝偻的背,再也忍不住,掀开被子下床踉踉跄跄地走到了任夫人面前。 泪水已经模糊了视线,她抬起衣袖帮任夫人擦拭,雪白衣袖都染成了红色,她哭得声音都在颤抖:“娘,你怎么了?你别吓灵儿啊,求求你,别吓灵儿。” 离倾看不下去了,拉开了任灵儿:“你走开。”然后用上治疗的术法,才堪堪帮任夫人止住血。 “劳烦仙君了。”任夫人冲离倾苍白一笑。 “夫人,你……” 离倾蹙眉,正要说什么,只见任夫人轻轻对她摇了摇头。 任灵儿已经冲上来,紧紧抱住了任夫人,泣不成声:“娘,你到底怎么了?” 任夫人眼中已有湿意,握住任灵儿的手:“没事,灵儿别害怕,年纪大了,总会有些小毛病,你看现在不是没事了吗。” 任灵儿也不傻,任夫人的手好冰,她握了好久,都没有将她的双手暖热。 既然任夫人不愿意说,她转眸看向叶湛:“子骞哥哥,你告诉我,我娘到底怎么了!” 叶湛看着任灵儿,知道有些事瞒不住的,“莲姨……时日无多了。” 任灵儿浑身发冷,为什么会这样? 她记得离开前,娘的身子还是很好的,只不过五年,五年就变成这样了。 她突然恨透了五年前任性的自己。 “哭什么哭,见到娘不应该开心吗?” 任夫人温柔地擦干了任灵儿的眼泪,那眼泪却越擦越多。 任灵儿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娘亲死。 可谁能救救她的娘亲。 她忽然转头看向离倾,屈膝就跪了下去:“师尊,求你救救我娘,只要你能答应,我做什么都可以。” 除了拜师那日,任灵儿再也未曾叫过她师尊。 离倾方才还有心情和任灵儿逗闷子,现在看着这一幕,忽然无比伤感,她想到了她的师父苍空老人去世那时,她虽然没像任灵儿这般泪流满面,但那种伤心的心情,至今她也无法忘怀。 “你快起来。” 离倾想扶起任灵儿,可任灵儿却固执地不愿起来,哭着说:“师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怎么罚我都可以,但求你救救我娘亲。” 离倾闭了闭眼,只能沉默以对。 她早就探知过任夫人的身体,但是真的是强弩之末了,可她还是不忍心见任灵儿这样,沉默一瞬,低声道:“我只有试试。” “试试?什么叫试试?你不是修真界人人敬仰的仙君吗,怎么连救一个人命都做不到。”任灵儿逼问道,神情已近似疯狂。 第一百五十章 蹊跷的病症 “灵儿,你别为难仙君!”任夫人忍着眼泪,厉声道,“仙君和叶少侠救了你,你如此做,不觉得羞愧吗!起来!再这样,我就没你这个女儿!” 任灵儿怕惹任夫人生气,忙站了起来:“娘,别生气,我错了。” 任夫人歉疚地对离倾俯身:“仙君对不起,你别将灵儿的话放在心里,我替灵儿说声抱歉,她从小就被宠坏了,希望你能原谅她。” “夫人别这样,你和灵儿好久没见,先好好聊聊,我们就出去了。” 说罢,离倾转身出去,叶湛跟在身后,替那久别重逢的两母女关上了门。 任夫人收回目光,看着任灵儿,低声说:“灵儿,你方才太任性了。” 任灵儿红着眼睛,她扶着任夫人坐下,蹲在她面前,仰头望着她,哽咽道:“可……可我不想娘死,我想娘永远陪着着我。” 任夫人抚摸着任灵儿的发丝:“生老病死人是人之常情,不必太过介怀,娘能再见到你平安回来,已经觉得此生无憾了。” 任灵儿将头靠在了任夫人的膝盖上,闭上了眼,像个孩子一样,放肆哭泣,任由泪水打湿了任夫人的膝头。 那悲恸的哭声,让任夫人一阵心酸,她轻声道:“灵儿,你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不要再任性了,你应该学着长大,知道世间种种并不是随心所欲而为,你要学着接受所有的不圆满。” 隔了许久,任灵儿才颤抖着说:“娘,我以后不会再任性了,娘说什么我都听。” 任夫人温柔笑了笑:“这才是我容莲的好女儿。”她顿了许久,才又说,“灵儿,娘的时候真的不多了,还有件事,娘希望你能答应我。” 任灵儿眼眶通红,哽咽道:“娘,你说,我都答应。” “灵儿,娘希望你不要再执着了,忘记景儿,放过他,也放过你自己。” 屋内私语窃窃,屋外大雪纷飞。 两师徒站在门廊下,望着漫天飞雪,都未曾说话。 许久,叶湛已经感觉到遍体的寒意,才回过神,支起了驱寒结界笼住了离倾,沉声说:“师尊,我觉得不对。” “什么不对?”离倾看向他。 “我觉得莲姨不对。”叶湛想着方才扶任夫人时的感觉,“刚刚我感觉到莲姨身上有股阴寒之气,她这病,我觉得生得不正常。” “和我感觉一样。” 离倾沉声说:“任夫人哪怕是身体不好,但她的生命之气显然也流逝得太快了些,我记得她去休息之前,生气都比方才强烈许多,但是再来之时,就又衰弱了,刚刚我帮她止血之时,也察觉到了你所说的阴寒之气,正常生病之人不会是这样的,我觉得其中必有蹊跷。” 叶湛蹙眉:“师尊,或许我们还可以求助一下从神医,她见过的疑难杂症定然比我们多。” “虽然是个办法,但是她不一定会愿意帮忙,上次她会帮任灵儿瞧病,也是看在掌门师兄的面子上,现在哪有任何恩情可让她再破例救人。” 叶湛心情异常沉重,难得莲姨就真的没救了吗?虽然记不得从前之事,但如今好歹知道她是自己至亲之人,他怎么可以眼睁睁看着她死去。 就在这时,离倾忽然说:“或许还有个办法可以试试。” 说着,离倾径直用灵气捻出一朵凤鸢花传讯符,对着花心轻声说:“花老二,如果你能游说从神医帮我救一人,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你。” 她又说了自己所在之地,就将凤鸢花放了出去。 那抹红色在茫茫白色里,慢慢消失不见。 叶湛抿唇,但是什么也没再多说,他知道这或许是莲姨活下去的唯一机会了。 那日,任灵儿和任夫人闭门相谈后,叶湛就察觉任灵儿变得很奇怪,不仅不纠缠他了,还对他几乎是视而不见。 叶湛松了口气,不论怎样,这对他而言是好事。 同时,那日后任夫人的身体每况愈下,任灵儿醒后的第二日,又晕倒了一次,醒来后,连站都站不稳了,只能躺在床榻之上。 离倾估摸了一番,任夫人的身体按照此速度衰败下去,最多只能撑一月。 这次任灵儿表现得很镇定,一直沉默地照顾着任夫人,就像当初任夫人衣不解带地守着她那般,守着任夫人。 任之行已然收到了消息,来了几次都被任夫人拒之门外,哪怕到了生命的弥留之际,她依然不能原谅他。 这日,任夫人又流了鼻血,离倾花费了更多的灵气,才帮她止住血,之后,她便离开了房间,让两母女独处。 任夫人想要起身转转,奈何双腿仿若石化了般,全无力气,叶湛已经外出去为任夫人买轮椅。离倾就独自坐在院中,翻看一本疑难杂症的医典,想要找出与任夫人相似的病症,却一无所获。 她再抬头之时,天色已经暗了下去,出去快两个时辰的叶湛还没回来。 离倾看了一眼任夫人依然紧闭的房门,起身走出了兰心小院,去找叶湛时,一个穿着身白色狐皮大氅,带着风帽的俊美男人正好从雪中走来。 那人也看到了离倾,朗声叫她:“仙君。” 离倾瞪大了眼,不可置信道:“……花老二。” 花无涯走到离倾面前站定,摘下帽子,冲离倾勾唇一笑:“正是在下。” 第一次见到花无涯,离倾不是觉得烦,而是从心底生出了欣喜。她以为花无涯收到他讯息后,最快也要十日才能带着从神医赶来,没想到用了三日不到。 “你怎么这么快!不会是假的吧!”离倾蹙眉打量着他。 花无涯好笑,将脸凑到了离倾面前,暧昧道:“我可不是仙君你,喜欢戏耍人,是不是假的,你摸一摸不就知道了。” 一听这无耻之言,离倾就确定眼前之人是如假包换的花老二。 她又朝花无涯身后看了看,并没有再见到其他人:“你姨娘呢。” 花无涯叹气:“看来仙君并不想见我,只想利用我啊。” “谁利用你了,我不是说了不会亏待你吗。”离倾急道,“你莫不是一个人来的吧。” “是啊,只有我。” 一听这话,离倾的神色就冷了下去,花无涯哭笑不得:“仙君,我最近正好来蓬莱之巅寻一种草药,恰好就收到了仙君的凤鸢花,就先过来看看,如果我也治不好,再叫我姨娘也不迟啊。” 离倾想想也是,“走吧,你先随我进去看看。” 言毕,转身就走,花无涯看着离倾背影,无奈地笑了笑,世间这么多美人,他怎么就对这个待他如此冷漠功利的女人念念不忘啊。 第一百五十一章 恶魔的诅咒 花无涯随着离倾进到院中,离倾敲了敲房门,片刻后,任灵儿打开了房间,面无表情看着她:“什么事?” “我带了人,来给你娘看看。” “有用吗?”任灵儿嘲道,这些日子,她也找了许多名医,但是结果都一样。 花无涯站了出来,啧啧道:“仙君,你到底和任家人有什么仇怨,前些日子让我姨娘救她,现在又要救她娘,这小妮子看样子好像还不太领情,这种白眼狼不救也罢。” 任灵儿脸色骤变,冷冷道:“你又是谁!出去!” “仙君,既然已经赶人了,我们还是走吧。” 花无涯转身要走,离倾拉住了他的胳膊,对任灵儿说:“他姨娘是从新月。” 说罢,看了眼任灵儿蓦地瞪大的眼睛的惊愕表情,离倾扯着花无涯就走进了房间。 任灵儿怔怔站在门口,没有阻拦。 任夫人已经睡着了,花无涯站在床边,看了眼任夫人,方才吊儿郎当的神色立刻收敛,变得有些沉凝,随后两根修长的手指在任夫人的脉门出探寻了片刻,又移到了任夫人的手上,一根一根地摸过她的手指,眉心越蹙越紧。 然后他摸出一套布帛包好的银针,第一根针插下去,任夫人痛呼出声,醒了过来。 花无涯立刻在她脖子上一劈,任夫人再次昏睡了过去。 “你这是在干什么?”任灵儿大声质问。 离倾看那针的样式,又细又长,通体漆黑,一下认了出来,这是从新月独创的“鬼门十三针”,此针行针过程中,受不了半点干扰,于是转眸看向了任灵儿。 她的眸子再次变成了水蓝色,任灵儿一对上她的视线,身体立刻动不了了,也发不出声音,只用黑眼珠子怨恨地瞪着离倾。 离倾淡声道:“等察看完你娘亲的病,我自然会解开。” 随后,房间里安静无声,离倾看着花无涯,一针一针插在任夫人身上各大穴位处,每插一根,任夫人身体就剧烈颤抖,像是经历了巨大的痛苦。 鬼门十三针扎到第十一针之时,花无涯才堪堪停手,额上已经大汗淋漓,脸色也很难看。 离倾暗觉不妙:“花老二,任夫人还有救吗?” “有救。” 这么久以来,任灵儿第一次听说她娘亲有救,不由眼露欣喜,但下一句却击碎了她才升起的希望:“但是也难救。” “只要有救,再难救,也是有办法的。”离倾风轻云淡地说。 花无涯摇了摇头:“仙君,你不要想得太简单了,任夫人这可不是一般病,我刚刚那鬼门十三针,扎到了第十一针才停手,你可知道这代表的是什么吗?” 离倾约莫知道,但是了解得并不详细:“人命关天的时候,你就别卖关子,直说。” 花无涯无奈,他还是第一次见求人帮忙的,态度如此轻慢,可谁让他犯贱,喜欢的就是这样从不将他放在眼里的离倾仙君呢。 他觉得自己也有病,还病得不轻。 “任夫人这不是生病,而是中了诅咒之术,而且是很厉害的咒术,据我推测能下如此厉害诅咒之术的,不论是个什么玩意儿,都不是轻易好对付的。” 他不屑地看了眼任灵儿,又对离倾说:“为了一个根本不将你当师尊的徒弟,仙君又何必为了她娘,冒险这个险呢。” 离倾正巧解开了任灵儿身上的禁咒,闻言,任灵儿立刻瞪了眼花无涯,旋即又哀求地望着离倾,脸色再不复从前的仇视和怨恨。 “师尊,只要你能救我娘,从今以后,我都好好听你的话,好好敬重你,再也不与你作对了。” “不需要。” 任灵儿一惊,面露绝望。 离倾看着任灵儿表情,好笑地补完了后半句:“做你自己就好,我不需要挟持来的尊重,斩妖除魔本就是我辈修士得本分,不论我是不是你师尊,我和叶湛都会全力以赴除掉那下咒之人得。” 任灵儿羞愧难当,初次打心底感谢离倾。 花无涯扬起了嘴角:“仙君,那么危险,你那徒弟未必愿意啊。” 离倾正要说话,一个声音已经先她一步出声:“我愿意。” 离倾朝着站着门口的叶湛看去,微微一笑,叶湛漠然的面容上也勾起一抹浅笑,那么默契。 她一直知道,叶湛是这世上,哪怕她要闯刀山火海,修罗地狱,他都会紧紧跟随的人之一。 任灵儿看着这一幕,垂下眼睑,虽然答应了娘亲不再纠缠子骞哥哥,但直到这一刻,她才彻底死心。 叶湛快步走了进来,看着花无涯,沉声说:“去除诅咒,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花无涯笑着打量了他片刻,才说:“想去除诅咒,自然要找到诅咒的源头,让那下诅咒之人,收回诅咒,任夫人可能还有一线生息。” 他看向床上的夫人,笑了笑,又说:“此事看起来简单,其实很难,任夫人既然变成这样都不愿说出诅咒之事,我想要让她告诉你们诅咒之人是谁,就绝非易事。” “即便她告诉了你们,找到了那诅咒之人,你们觉得那下诅咒之人,会大发慈悲解了自己亲手种下得诅咒吗?” 离倾沉默了片刻,沉声说:“不论怎样,总要试试。” 任夫人没多久就醒来了,看着房中的几人,还有一个不认识的花无涯,察觉到了气氛的凝重,她刚想说话,任灵儿扑了上来,问道:“娘,诅咒之事是怎么回事,你快告诉我们,我们才有法子救你,灵儿不想让你死。” 闻言,任夫人眼中闪过诧异,但很快被她遮掩,她沉声说:“什么诅咒,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娘,你不要骗我了,这位神医都查看出来了,你告诉我们那下诅咒之人,到底是谁,我以师尊和子……” 任灵儿看了眼叶湛,见他叶在看自己,垂下眸子,苦涩地笑了,“和师兄的本事,一定能帮你去除诅咒的。” 任夫人知道此事艰难,她绝不能让旁人冒着生命危险救她,如若离倾和叶湛出了任何差池,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于是咬牙道:“我说没有就没有,灵儿,你到底信外人,还是信我!” 话音刚落,她就剧烈地咳嗽,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好好好,我不问了。”任灵儿害怕道,“娘我不问了,你别生气。” “你们……都……出去!”任夫人痛苦地说。 任灵儿犹豫着不愿走,离倾拉了她一把,她才跟着出门。 屋外已经彻底黑了。 院中点着几盏红灯笼,暗红的光线,映照在雪地里,将几人的影子也拓在了地上。 花无涯开口道:“既然夫人不愿说,那就真的没办法了。” 离倾向任灵儿求证:“你知道你娘亲与谁结过怨吗?” 任灵儿摇头:“我娘生性和善,一心向佛,不时还会对穷人施粥,怎么可能与人结怨。” 离倾生出几分绝望,看要是上天不给她多管闲事的机会了。 “我觉得或许还有一人可以问问。”叶湛说。 “谁?”离倾问。 “任之行。” 第一百五十二章 夜闯破庙 离倾想,她怎么把这人忘了。 虽然不喜此人,但好歹是与任夫人同床共枕数十年之人,天下要论最了解她的人,非任之行莫属。 “我们现在就去清虚门。” 离倾正要召剑,叶湛阻止了她,“师尊,不用去,他就在门外。” 任灵儿推开小院的大门,听到吱呀的响声,任之行立刻回头,他身上落满了积雪,头发上凝起了白霜,像是一夜白了头。 这些日来,任夫人不见任之行,任灵儿也不敢见他,此刻见到他,顿时情绪难抑,低声唤道:“……爹。” 任之行想对任灵儿笑一笑,浑浊的眼泪却流了出来,低声说:“灵儿,爹对不起你。” 任灵儿曾经也怨过任之行阻碍她的爱情,但事到如今,面临的即将是死别,再深的怨与怪,皆随着眼泪,一并流出。 她扑进了任之行怀里,嘶声大哭。 “现在哭什么哭,任夫人真的救不回来,有你们哭的时候。”花无涯不客气道。 任之行一惊,擦了擦眼眶,忙道:“我夫人怎么了?” 离倾开门见山道:“任夫人不是生病,而是中了诅咒,我想问问任掌门,可知任夫人或者你清虚门从前可曾得罪过谁,所以让任夫人遭了人报复。” “内子心善,不会得罪人,我清虚门也未曾与人树敌过。” 花无涯蹙眉:“那就奇了,如果不是与人结仇,难不成是任夫人主动与那下咒之人做了交易。” 闻言,任之时脸色一变:“主动做交易?” “是啊,这种厉害的诅咒,如果不是有仇怨,哪怕诅咒生效,断然不会如此阴毒厉害,那除了仇怨之外,只有心甘情愿主动承接下这诅咒才会有如此效果。” 叶湛一直盯着任之行,立刻问:“任掌门是想起了什么吗?” 任之行面色难看,犹豫道:“从前内子不信佛,三十多年前,一次外去踏青,见过一个寺庙,那寺庙已经被废弃多年,也鲜有人去,所以根本没香火,她看那佛像挂满了蛛丝,于是让丫鬟清理了佛像,未想当夜她就梦到了那佛,那佛对她说……” “说了什么!”任灵儿急道。 “说为了感谢她,可以破例,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帮她完成一个愿望。” 闻言,花无涯长眉一挑:“那任夫人用了那个愿望吗?” “当时没用,她以为只是个梦,直到半年后,内子摔了一跤小产大出血,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大夫却说她此后不能生育,内子到处求医无果,又想到了那个梦,便去求了那佛,说想要一个孩子,未想一月后,内子就真的怀孕了,并且顺利生产。” 任之行看向任灵儿,所有人都立刻明白,那个孩子就是任灵儿。 离倾眉心打了个结:“后来呢,任夫人还向那佛求过愿望吗?” 任之行摇头:“没有了,内子不是贪心之人,同时我也觉得那佛长得有些奇怪,不如一般佛像慈眉善目,陪着她还愿后,便让内子不要再沾染那佛,从此后内子再未去过那里,所以我也不确定,会不会与那佛有关。” 离倾几乎笃定,这佛定然不是什么善类,到底是佛,还是妖魔,很难说。 “去看看就知道了。” 那庙宇在蓬莱之巅的西北边缘。 深夜里,一轮皎洁明月高悬,月华清辉笼住那庙宇,勾勒出破败轮廓。 不知名的虫子在半人高的荒草丛里吱吱地叫,叫得人心底发毛。 任灵儿头皮发麻,下意识底抓紧了站在一旁的叶湛的衣袖,离倾看到这一幕,好笑地啧了声,如此胆小,这五年闯荡江湖,也不知道如何活下来的。 叶湛听到这一声,忙将自己衣袖从任灵儿手中抽出,低声说:“如果害怕,你与就在这里等我们。” 此刻,任灵儿才回想起来,自己不应该再缠着叶湛了。 她垂下眼睫,掩住了眼中失落:“不,要救的是我母亲,我不能置身事外,我同你们一起去。” “还是算了吧。”花无涯不客气道,“你跟着我们怕是要拖我们后腿。” “你别瞧不起人!”任灵儿脸色煞白,看向离倾,“师尊……” 离倾抬手,打断了她的话:“就听你师兄的吧,虽然我并没有感觉出此庙周围的气场有任何诡异之处,但越是这样,越不能放松。” 说罢,她看向任之行:“任掌门,你也与任灵儿一并留在这里吧,也好照看好任灵儿。” 任之行的修为并不出众,清虚门能在修真界小有名气,全依靠着与重云仙宗的那层关系,他能感觉到离倾叶湛花无涯三人的修为远在自己之上,如有危险,他们要应付怕是绰绰有余,如果到时候分神要照看他们两父女,那就真的是拖后腿。 “好,都听仙君的。”任之行冲三人抱了抱拳,低声说:“就劳烦三位了,如果有麻烦,就随时叫我。” 叶湛点燃了火折子,率先朝着那破庙走去。 离倾摇头,她这个徒弟,凡事总将自己先置于危险之中的毛病总改不了,不过她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警惕地望着四周。 这破庙许久没见人烟,站在那扇被雨水冲刷得腐朽的红木大门前,叶湛对离倾使了个眼神,离倾点头,他就一脚踹开了门。 同时,积攒在门扉上的飞尘落下同时,一抹黑影子就猛地朝他们扑了过来。 叶湛眼疾手快,拔剑砍去,那东西就被砍成了两截,粘稠的液体泼洒而下,离倾立刻撑起个灵气盾笼住了她和叶湛。 紧跟其后的花无涯失算了,以为离倾念在同伴的份上,怎么也会顾及一下他,所以根本没防备,被那恶臭的汁液兜头浇了一身。 “……” 粘稠的汁液从头顶淌下来,有洁癖的花无涯崩溃地叫了声。 “怎么了?”任之行的声音远远传来,看样子就想过来帮忙。 叶湛看着地上挣扎着,还没落了生息的活物,蹙眉喊道:“没事,你们站在那里别动。” 任之行犹豫了一瞬,停下了脚步。 “那你们一定要小心。” 第一百五十三章 舍命陪君子 地上被砍成两段的,有一个小儿身体那么粗的黑蜈蚣,断肢还在剧烈地蠕动,伤口处的粘稠液体不断往外喷洒,地上的荒草沾染了那汁液迅速干瘪发黑,像被火灼伤一般。 离倾立刻回眸看向花无涯,只见他痛苦地擦着脸上的汁液,并没有被灼伤的痕迹,松了口气后,又好奇地问:“花老二,你怎么没事?” 花无涯眉心抽搐了下,“仙君,你不仅厚此薄彼不管我,还想我毁容啊!好在一般毒物对我没效用,不然就真如你所愿了。” 离倾尴尬地咳嗽了声,对花无涯使了个净身咒,去除了他一身的粘液和臭味:“不是那个意思,刚刚也不是故意不护着你的,我……我只是忘了你也在了,抱歉。” 花无涯沉默片刻,哪怕身上脏污已除,他还是觉得身上有股粘腻难闻之味:“……别说了,越说越让我心伤。” “师尊!” 叶湛沉声叫了离倾,花无涯以为他又吃飞醋,顿时怒气丛生,转眸看去,到口的话霎时吞了回去,倒吸了口凉气。 那庙中的空院里,此刻无数双幽绿色的眼睛正盯着他们,密密的须爪在黑夜里乱舞,像是随时要扑上来,但碍着那被劈砍成了两截的蜈蚣,都忌惮这这三人,一时都不敢动。 “乖徒儿,走,进去。”说罢,又看向花无涯:“花无涯此事与你无关,你可以回去。”离倾说完这话,率先跨进了大门。 花无涯苦笑了下,果然他还是外人,他笑道:“为了离倾,就算舍命陪君子了!只望仙君以后能记得一两分我的好就行了。” 离倾未再多说,转身率先跨进了大门,花无涯紧跟而上。 叶湛走在最后,关上了那扇破旧的大门,将危险都留在了那扇殷红门扉之内。 离倾扫视了一圈,能看出这些都是蜈蚣,草草算去,约莫有上百只之多,硬碰是不行的,这蜈蚣不足为惧,但她和叶湛都没花无涯那身不怕毒的本事,劈砍蜈蚣之时,到处飞溅的毒液,还是让人畏惧的。 于是她念了口诀,身上爆发出一阵幽蓝色的光芒,旋即一个小型的无垠结界放出,笼罩住了他们三人。 “哼,仙君这次终于记得我了。”花无涯揶揄着,已经亮出了自己的鞭子。 离倾将自己的灵气注入了叶湛和花无涯的武器之中:“别废话,等他们过来,我们就动手。” 语毕,离倾率先放出气剑,对那蜈蚣群发起攻击,一只蜈蚣被气剑贯穿了身体,一命呜呼。 见状,最大那只蜈蚣高高扬起身体,嘶吼出声,其他蜈蚣倾巢出动,朝他们扑来。 它们攻不破无垠结界,都扭曲地盘旋在结界之上,顿时月华的光,都被它们遮得严严实实,唯一的光就是叶湛手中还亮着的火折子。 三人心照不宣地一起出手,两柄利剑与长鞭一起破出结界,将蜈蚣的身体撕碎砍断。 待将所有的蜈蚣清剿完,无垠结界上都粘积了层绿色粘液。 离倾用施了个术法,清理干净结界上的有毒粘液,才收起了结界。 外面的尸体已经高高垒起,横七竖八地摊倒了一地,周围被粘液更是灼烫得寸草不生。 离倾与叶湛默契地飞身而起,越过那堆断肢残骸,落到了正殿门口,花无涯默了一瞬,赶紧跟上。 正殿并没有门,一进去就三人就看到了大殿中间的佛像。 看到这佛的第一眼,离倾就觉得不舒服。 虽然这佛与寻常的佛像一般,是憨态可掬的姿态和笑脸,但眼睛里的瞳仁,却不是人的眼珠,更像是某种兽类。 石塑原本应该是死物,并没有眼神,但离倾就觉得他似乎正盯着他们在看,和方才遇到过蜈蚣的眼神有些像,充斥着阴森恶意。 叶湛也察觉了,沉声说:“师尊,这并不是佛像。” 离倾点头:“看来是个邪气的玩意儿。” “虽然邪气,但是怕与任夫人无关。”花无涯说,“看刚才那些蜈蚣凶神恶煞的样子,任夫人一介没有修为的弱女子根本不安然进来,而且我们推门而入时,落了那么多灰尘,也可看出这里许久没来过了。” “试试就知道了。” 离倾说着,释放了一缕灵刃,朝着那佛像攻击而去,佛像半边脸被击碎,石面皲裂,齑粉簌簌落下,但那佛像并没有任何变化,仿佛他真的只是一句没生命的石像。 “这就怪了。”离倾奇道,“难不成有什么机锋在里面,我们先查看一番吧。” 她率先跳上佛像之上,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蹊跷之处,叶湛看着离倾在佛像头上蹦来跳去,总觉得不安,蹙眉道:“师尊,你先下来。” “没事,等我检查完。” 叶湛蹙眉,正想上去抓离倾,忽然看到那张瘸了腿的桌案下面的隔层里,放着什么东西,他伸手去摸,摸出一个布满蜘网的瓶子。 离倾刚好检查完,什么发现都没有,从佛像上一跃而下,盯着那个瓶子:“这是什么?” 说着,就伸手要去揭开瓶口上的木塞,花无涯见状大喊:“仙君,别动。” 但为时已晚,一条细长的蜈蚣从瓶里窜了出来,离倾扔出了瓶子,后仰身体,那蜈蚣从她头上堪堪擦过,朝着她背后的花无涯而去。 花无涯挥开那蜈蚣,脚下一踉跄,一屁股坐在了佛像下的一个蒲团之上。 叶湛已经一剑将那蜈蚣钉在了地上。 同时,那瓷瓶砸在地上摔得稀碎,一股香气弥漫开来。 离倾蹙眉,她认出了这个味道,是任夫人身上常用的熏香。 她正要说话,忽然破庙剧烈摇晃了一番,片刻就停止了,那佛像的眼睛蓦地发出悠绿的光。 他牢牢盯着坐在蒲团之上的花无涯,用尖锐刺耳的声音说道:“任氏容莲,你又来了,你已经性命垂危,对我已经没有价值了,你还想用什么与我交换。” 离倾:“……” 叶湛:“……” 花无涯:“……” 三人心中都出现了同一想法,果然任夫人诅咒之术,与这邪佛有关。 花无涯毛骨悚然地想起来,离倾立刻将他按了回去 她察觉到这邪佛,怕是靠的气味认人,他闻到那熏香的味道,就以为是任夫人来了,恰好花无涯跌坐在了那蒲团之上,便以为是夫人在跪拜他,于是才现身的。 她猜测这邪佛怕是其他的感官都不灵敏,只能靠着气味辨别来人,不然他们在这庙里捣腾了许久,她还踩在了他的头上,他不会毫无反应。 花无涯也猜到了,没再动。 离倾站起身,于是牢牢盯着那佛像的眼睛,说道:“我后悔了,不想死,不想与你交易了,除了我的命,我可以用其他与你交易。” 第一百五十四章 人剑合一 离倾音色语气都与任夫人大相径庭,但邪佛果然没察觉到来人不是任夫人,阴沉沉地笑了声:“无知妇孺,交易已成,你女儿这些年在外漂泊,不是我,她怕是早就死在外面了,哪能安全归来,你如今就想毁约,是想戏耍我吗!” 闻言,三人脸色皆变,原来任夫人之所以与这邪佛做交易,全是为了任灵儿,为了保她在外平安无虞,便用了自己的性命交换。 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人父母的,从来只会将自己放得很低,将儿女捧得很高。 离倾忽然鼻子有些酸涩,震惊许久,才堪堪收敛了心神,又随着他话说了下去:“可我女儿如今归来,我也不想死了,你能不能将诅咒收回去,除了性命,其他都可以商量。” “滚出去!” 邪佛怒了,破庙中忽然狂风大作,花无涯被风从蒲团上掀了起来,眼见就要撞上庙中的柱子,叶湛一把抓住了他。 这风太凶猛了,离倾堪堪才站稳身形,没被吹走,这邪佛竟然不愿和谈,她也没必要与他周旋,于是她迎风而起,想要将剑插入那幽幽的眼瞳里,但越往前,越寸步难行。 这时,她才意识到这个邪佛怕是很不好对付,竟然能与她相抗衡! 叶湛剑牢牢地扎进了地里,一手还要扯着花无涯,颇是费力。 “叶湛,你可别放手啊。” 花无涯看到那柱子上横生出几截锈迹斑驳的长钉子,如果叶湛松手,他撞上去,那滋味可真的不好受。 “闭嘴!”叶湛咬牙道。 他已经能感觉到这邪佛的实力决不可小觑,要让这邪佛收回诅咒,接下来怕是要经历一场恶战了。 邪佛感觉到了庙中还有人,顿觉惊奇,容莲一介普通人,怎么可能抵挡住他的九阴罡风,遂收了手想一探究竟。 风停住了,那庙中的熏香也被吹尽。 他闻到了其他人的味道,怒道:“你们不是容莲,到底是谁!” 离倾已经攀上了佛像的头,冷声道:“我们是来和你交易的,只要你解除任夫人身上的诅咒,我们就不与你为难。” 邪佛冷笑:“我千年修为,就凭你们,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吗?” 离倾忽然感觉身上一冷,只见一条长长的蛇影,从佛像里窜出,她想躲已经来不及了,那蛇影已经牢牢缠住了她的身体。 这邪佛竟然是个蛇妖。 这蛇妖阴狠无比,越勒越紧,离倾能察觉到这蛇妖,已经是半仙之资,不知为何却堕入了邪道,她只有右手还能动,手中灵刃一闪,猛地朝着蛇妖扎去。 蛇妖察觉,长尾一拍,就将离倾手中的灵气拍散,离倾手腕一阵剧痛,知道怕是骨折了。 蛇妖越收越紧:“本不欲与你们为难,但你们非要找死,就别怪我了。” 蛇妖张嘴,露出两颗毒牙,就要朝离倾咬去,叶湛和花无涯腾空而起,一起抓住了那蛇头,阻止他袭击离倾。 蛇妖哼笑声,嘲道:“不自量力。” 蛇妖并没将他们放在眼里,头一甩,就将两人甩飞了去。 花无涯落在地上,捂着胸口,痛得面色已经惨白,他想爬进来,却毫无用处,他全身像是被麻痹了一般动弹不了。 他立刻意识到是那蛇妖搞的鬼。 花无涯看了眼头上被蛇妖卷缠着的离倾,心急如焚,他如今动弹不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修为在他之上的叶湛身上。 未想叶湛比他更惨,他撞在了那根长钉突出的木柱上,用脚想,也知道那么凶猛的力道,那长钉怕扎入了他的后背里,也不知道受了多重的伤,如今闭着眼,不知死活。 “乖徒儿!”离倾大喊,但叶湛半点反应都没有,却看到他身下缓缓溢出一滩血。 顿时,离倾胸中怒气大盛:“竟敢伤我徒儿,妖物!你死了!” “小辈,别说大话,你现在自顾不暇,还是……” 蛇妖话说一半,猛地住了口,眯眼看着离倾,就见她调动了全身灵气,眼眸变成了清冷的水蓝色。 她的身体寒光大盛,慢慢被寒冰覆盖,变成了一柄水蓝色的冰寒利剑。 灵剑剑光迸裂,旋身而起,顿时将蛇妖的皮肉剖开。 蛇妖一惊,忙松开了离倾,沉眸道:“没看出来,小小年纪,倒是有几分本事,竟然炼到了人剑合一的地步。” 离倾并不收手,乘胜追击,长剑追着蛇妖影子而去,与之搏斗。 速度太快,一蓝一黑两抹影子纠缠在一起,根本看不清双方招式。 蛇妖无暇旁顾,花无涯感觉到身体的麻痹感消失了,忙起身到了叶湛身边,扶起了他,看到他背后被长钉刺穿了,但并不严重,摸到他后脑勺起了个大包,怕是撞到了头,晕过去了。 花无涯松了口气,忙输入灵气,帮他疗伤,还分神看着那边的战斗。 眼见那抹蓝色剑光越来越盛,蛇妖节节败退,招架无能,应该是要败了。 花无涯收回目光,苦笑了下,看着叶湛调侃道:“你可别有事,如果你出事了,我们可能都要留在这里为你殉葬了。” 离倾满含仇恨,越战越勇,蛇妖抵挡不及,最终被那长剑贯穿,钉在了佛像之上。 离倾从那冰寒剑脱离而出,落地朝着叶湛走去,她方才动用灵气太多,现下身体已经虚脱,走到一半,她膝下一软,单膝跪了下去。 花无涯忙扶起了她,心痛地看了眼她惨白的脸,沉声说:“灵气一时消耗太多,伤了元神,以后切不可再逞强。” 离倾视线一直落在叶湛身上,浑身紧绷:“我徒儿怎么样了?” “没事,就是晕过去了。” 离倾挣扎着起身,才起了一本身,又软了下去,花无涯眼中闪过丝失落,扶起了她:“别急,我扶你过去。” 叶湛的血已经止住了,但是还没醒。 离倾坐在叶湛身边,帮他将散乱的发丝撩到了耳后,轻声说:“好徒儿,师尊帮你报仇了,那蛇妖我已经制住了,等下为师让他收回诅咒,就带你回落九天去,好不好。” “呵,小辈你未免太天真了。” 那被寒冰剑贯穿身体的蛇仙,沉沉一笑。 蛇影渐渐具象化,变成了一只通体漆黑,额上有金色玄雷纹的巨蟒。 那寒冰剑也骤然被震碎,化成齑粉。 第一百五十五章 孤注一掷 巨蟒在破庙里盘旋,掀起阵阵阴冷狂风。 他用幽绿的眼珠俯视着离倾:“今日你们惹恼我了,就别想安然走出这里,出招吧,让我看看你还有什么本事,如果你能战胜我,我就放你们离开这里。” 离倾知道不可能战胜这已近千年修为的蛇妖,但是如今也没有选择,不得不与之一搏。 “你看好他。” 离倾趁着将叶湛交给了花无涯的时机,低声又快速地在他耳边说:“等下我们打斗之时……你就带着我徒儿快走。” 说完,离倾就要起身应战,花无涯扯住了她的衣袖,沉声说:“不行,你不能去,你现在太虚弱了,我也不可能扔下你先走的。” “……花老二,你是不是不傻?你与我非亲非故,你没必要这样。” “你就当我傻吧。” 花无涯对离倾苦涩一笑后,看向了盘旋其上的巨蟒,朗声说道:“前辈,我们也是为了救人,无心打扰,何必与我们一般见识呢,说出去怕是有辱你声名。” 巨蟒冷哼道:“声名?这对我而言一文不值,我本来在睡觉,既然你们吵了我的清静,就要付出代价。” 花无涯叹气:“看来前辈是打定主意,要与我们拼个你死我活了。” 花无涯故意这么说,就是想把自己算进去,那蛇妖也听懂了,他根本不介意这两人一起上,冷道:“哼,你还算有点情谊,既然你想死,我就送你一程。” 巨蟒尾巴一甩,就将庙中屋梁拍断一根,沉重的木梁砸下来,将那佛像的头砸掉了,滚落在了地上,碎成尘粉。 高高在上的佛,有时候与凡尘一粟,也无甚差别,终归都是尘土相归的命运。 烟尘弥漫里,离倾狠狠盯着巨蟒,沉声道:“没必要与这妖孽多言,花无涯你既然不愿走,就到一边,这里我能……” 离倾话还未说完,花无涯已经抖出了长鞭,一跃而起,朝着巨蟒挥去。 巨蟒一身鳞片犹如黑色铠甲,蓄满了花无涯所有力道的一击狠狠劈上去,早就皮开肉绽,但砸在巨蟒身上,只发出声铮铮脆响。 花无涯已经感觉整只手臂都被震得发麻。 “呵,天真。”巨蟒眼中露出轻蔑,用尾尖缠住了花无涯的鞭子,又狠狠一甩,就连鞭子带人一起甩了出去。 离倾赶紧腾空而起,接住了花无涯,知道花无涯是不会置身事外的,沉声说:“我们一起。” 花无涯没了武器,接住了离倾扔来的一柄剑,离倾已经率先朝着巨蟒的腹部而去。 花无涯紧跟其上。 两柄剑同时刺向巨蟒。 蛇妖纹丝不动,腹部突然发出一阵金光之气,剑尖一碰到那层气,就将两人震落在地。 花无涯躺在地上,已经爬不起来了,他偏过头看向离倾,“仙君,你……你没事吧。” 离倾摇头:“没事。” 但事实是,她如今体内的真气已经紊乱了,哪怕动一下手指,都感觉全身真气在体内横冲直撞。 蛇妖垂下巨大的头,望着她:“为了旁人出头落到如今性命难保的地步,你现在可曾后悔。” 离倾冷声道:“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不知道什么是‘不为’,但我清楚除掉你这种邪魔就是我的‘为’。” “邪魔?”蛇妖哼笑了声,“在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眼里,是不是除了人之外的存在都是邪物?都该斩杀之。” 在修真界,那些自诩名门正派之人,大抵是这样认为的。但离倾从未有过这么绝对的想法,尤其是和叶湛成为师徒后,对邪物妖魔的观念,更是被她亲手打碎。 她之所以会觉得蛇妖是妖魔,仅仅是因为那害人的诅咒之术。 见离倾沉默,蛇妖以为她默认了。 他嗤笑一声,嘴里吐出长长的信子,近乎怨毒地盯着离倾:“如果这样认为,你何不先审视一番自己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离倾蹙眉,刚要说话,花无涯已经率先出声: “胡说什么!仙君是正派仙门的修士何须审视自己。” 蛇妖没再多说,他扫了眼花无涯和叶湛,对离倾说:“沉睡多年,好久没遇到过你们这么有趣的人了,现在我不想杀你,我就大发慈悲给你个选择,你和他们俩的命,你怎么选。” 离倾狠得咬牙,但也知道对付这蛇妖要冷静,沉默了一瞬,她问:“你能信守承诺吗?“ “当然!” “我选……”离倾笑了笑,忽然道,“你靠近一点,有些话我不想让旁人听到,我告诉你。” 蛇妖轻蔑地笑了笑,果然在生死面前,无论是什么物种都是自私的。 他低下头,离倾手中忽然银光一闪,她用最后一点力气蓄出一柄匕首,猛然地扎向巨蟒的眼睛,顿时鲜血四溅。 离倾被溅了一脸血,她根本不相信这能下咒诅之术的妖物能讲信用,狠狠地说:“我选择与你同归于尽。” 蛇妖根本没将离倾放在眼里,应该说这茫茫尘世中,他放在眼里的人并不多,完全对离倾没防备,匕首扎上来时,他只来得及撇开头,眼睛本就是他最脆弱之处,那灵刃在他眼皮上划下了一道深深的刀痕。 “你真的找死!” 蛇妖彻底怒了,张开大口,就朝着离倾咬去。 “不要!”花无涯惊恐地大喊。 离倾已经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遗憾没有一击扎瞎那蛇妖的眼睛,不过她激怒蛇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成王败寇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但她不认命,她已经在身上下了咒,只要蛇妖再靠近一些,她就会趁机从跃入他口中,进入他肚腹之中,那时候自己就会爆体,这蛇妖也定然非死即残。 叶湛和花无涯就得救了。 这孤注一掷的方法,是如今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离倾挑衅地看了眼蛇妖,等待着时机。 就在这时,叶湛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两只手死死地掰着蛇妖的嘴,不让他合上。 蛇妖冷笑,尖利的牙齿溢出毒液,落了叶湛满身。 叶湛感觉全身像是被腐蚀了般剧痛无比,随后那剧痛也消失了,蛇涎本身有剧毒和 麻痹效果,他如今全身已经完全失去知觉,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如今用了多大的力气,只凭借本能紧紧抓住想抓住的。 看着蛇嘴一寸寸闭合,叶湛身上衣服都被蛇涎融坏,离倾大喊:“傻子,放手。” “不放!”叶湛说,他肌肉绷紧,背后的伤口已经再次裂开,滚滚鲜血往下滴落。 蛇妖闻到了血腥气,硕大的眼瞳骤缩,他用尾巴卷住了叶湛,将他拖到了眼前,细细嗅着他身上的味道。 像是野兽要进食的前兆。 “你放开我徒儿!”离倾大喊,强撑着想爬起来,可失败了,她只能愤怒对那蛇妖喊,“你要吃,就吃我,不要动他。” 蛇妖看了离倾一眼,嘲道:“哼,你放心我不吃人肉,不想你徒弟遭罪,就先闭嘴。” 然后他盯着叶湛,沉声说:“你与凤千汐是何种关系,你身上怎么有她的气息。” 第一百五十六章 故交之子 叶湛已经昏昏沉沉了,咬牙道:“我不知道凤千汐是谁?我不准!你伤害我师尊!” 蛇妖危险地眯眼,被离倾划破的那只眼,血痕横亘,看起来恐怖异常:“是吗,难道是我搞错了!既然没关系,那就去死。” 说着,蛇妖再次张开了血盆大口。 “等等!”离倾大喊。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蛇妖不耐烦道。 “我徒弟神志不清,他的话你不能听,凤千汐并不是与他非亲非故,其实是他……” “是他什么人!” 离倾脑子快速转了转,虽然这个名字辨不出男女,想着与这老妖物认识之人,怕年纪也不小了,决定赌一把,沉声道:“是他娘!” 蛇妖停住了动作,缓缓收住了嘴,离倾就知道自己是赌对了。 “可为什么他不承认。” “因为我徒儿与他娘有些误会,所以才这么说的。”离倾装作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蛇妖点了点头:“好像是这样的,最后一次见她,她就对我说她做了对不起她孩子之事。” 说罢,蛇妖将叶湛放在了地上。 离倾看着半昏半醒的叶湛,悄悄吐出口气。 蛇妖说:“他中了我的龙涎毒,我要给他治疗。” 话音刚落,那黝黑的巨蟒,消失了,狼藉一片的破庙里,出现了一个身形健硕的男人。 男人黑衣金眸,白发如雪,额心一抹金色的玄雷纹。 左眼微微耷拉着,横亘着一条血痕。 正是那蛇妖了。 男人走到叶湛面前蹲下,拍了拍他的面颊,问道:“小子,你可撑住了,我要为你了疗伤了。” 说罢,男人就盘腿坐在了 叶湛面前,在他左手手指上划开了一道伤口,乌黑的血滴落了出来。 离倾蹙眉,但安静地一句话没有说,就静静观察着这蛇妖的一举一动,谨防他有什么对叶湛不利的动作。 蛇妖没看她,倒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哼笑道:“我不会对他不利,你倒是先调理下自己的身体,你现在体内真气全乱了。” 离倾不言,看着男人抓住了叶湛的右手,用掌相对,将真气连绵不绝地送入了叶湛体内,他左手手指的污血滴落得越来越快,在地上凝成乌黑的一滩。 叶湛的脸色也渐渐有了血色。 眼见叶湛流出的血已经变成了鲜红色,那蛇妖在他左手指尖一抹,血就不再流出来,但那蛇妖并没有收手,继续往他身体里输送真气。 这下轮到离倾惊愕了。 这分明是在传功给他。 离倾眯眼看向那男人冷漠的面容,愿意这么待叶湛,这蛇妖怕是与那凤千汐是很亲近之人,如果被他知道,凤千汐根本不是叶湛的娘亲,到时候不知道要怎么震怒。 不过眼下还是救好叶湛要紧,其他的事,以后再思量。 大约一炷香后,男人终于收手,站了起来,输出了那么多真气,半点都没虚弱的模样,可见多么内力多么深厚可怕。 叶湛还在消化男人的灵气,但是已经看起来无碍了,离倾看了眼花无涯,见他没什么大碍,就闭上眼运气调息。 再睁开眼之时,就对上了叶湛担忧的目光。 “师尊,你没事吧。” 离倾摇了摇头,跃过叶湛的肩看去,只见庙中燃着篝火,那蛇妖坐在火边,指挥着花无涯烤着什么,破庙里弥漫着一股肉香味儿。 离倾收回目光,看着叶湛:“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叶湛看了眼那蛇妖,快速说:“我现在感觉比以前还好。” “那你没说露馅儿吧。”离情小声说,生怕叶湛有一根筋儿,说与凤千汐没关系,那样他们就真的完蛋了。 叶湛眼中闪过一缕晦暗的光,旋即冲离倾笑了笑:“放心师尊,为了活命,我有分寸。” “他怎么会把你认亲近之人的,会不会他知道你的身份……“ 叶湛快速说:“师尊,我觉得还是与体内那魔气有关,我觉得他怕是感受到了那魔物的气息,将我错认了。” 离倾松了口气,如果这蛇妖认识的真是叶湛,那他的身份怕真的很值得人寻味。 说到底,她还是不希望叶湛与邪魔外道有关,哪怕她不在意,但有朝一日他真实身份一旦暴露,她势必要做出取舍抉择来。 她可以无条件站在叶湛这边,但是五蕴灵山未必可以。 对五蕴灵山,她也有太多的牵绊和放不下。 离倾正想嘱咐两句,蛇妖已经转头看了过来,大声道:“傻小子,你师尊既然醒了,就过来吃点东西。” 傻小子?离倾蹙眉,她不过就调息了一阵,这蛇妖与叶湛就这么亲近了。 不过这也是好事,她快速在叶湛耳边说:“等下见机行事,让他解了任夫人身上的诅咒。” 叶湛抿了抿唇:“好。” 火上烤着的是田鼠肉,比一般的田鼠大了不少,在火上冒出滋滋油气。蛇妖递了最大的一块给叶湛,叶湛接了过来,转手就给了离倾。 离倾身体后仰,嫌恶地看了眼田鼠肉:“你吃吧,我不吃。” 蛇妖眯眼看了眼叶湛的殷勤劲儿,哼了声,又大口咬了口肉,恶狠狠地嚼着,盯着离倾问:“我贤侄说,当初他遇难,是你救了他。” 贤侄? 这又是什么状况,她到底错过了多少剧情。 她看向叶湛,叶湛立刻说:“这位是墨子涟前辈,是我娘亲凤千汐的故交。” “岂止是故交。”墨子涟冷哼,“如果不是那个可恶的男人,你娘亲现在就是我的妻子。” 他指了指叶湛:“而你,就是我墨子涟的儿子。” 花无涯漫不经心地烤着田鼠,地上还堆了一堆田鼠要烤,皆是因为这奇怪的蛇妖前辈说冬眠太久,如今既然醒了,就要好好祭祭五脏庙。 他受了伤,又被烟火熏得头晕,本来就有气,闻言嗤声道:“墨前辈,哪怕你与凤前辈成亲,叶湛也不可能是你儿子。” “……” 墨子涟骤然冷了脸,金瞳凶狠地瞪着花无涯。 离倾暗叫不好,怕墨子涟找花无涯麻烦,咳嗽了声,忙对墨子涟说:“墨前辈,虽然叶湛不是你儿子,但既然这么有缘遇见,你也能认他当干儿子啊。” 离倾打好了算盘,这个蛇妖既然惹不起,不如与他多攀些交情,既然他会因为察觉叶湛与故交有关,而手下留情,说明他至少是重情义之辈。 哪怕有一日真的被揭穿了谎言,他念着过往交情,也会手下留情,说不定还不与他们计较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亲他一下 “师尊,认干爹这事,也要墨前辈同意吧。”叶湛无奈地说。 墨子涟抬起金眸看着叶湛,漫不经心道:“我不介意,现在就叫干爹吧。” “……” 在离倾的眨眼暗示下,叶湛默了片刻,还是叫道:“干爹。” 墨子涟爽朗大笑:“好好好,乖儿子,以后你想要什么都对干爹说,我都答应你。” 离倾悄悄碰了碰叶湛,叶湛立刻心领神会:“干爹,可不可以去除任夫人身上的诅咒之术。” 墨子涟脸色一变,沉声说:“容莲身上的诅咒不是我强加给她的,如果不是当初,我躲在这佛像里冬眠,她恰好来了这破庙,让丫鬟打扫了佛像,让我有个干净寄居之所,又献上贡品,让我解馋,我才不会理她。” “我也回报了她的恩情,本来已经扯平了,如果不是后来她多次来求我,说只要让她女儿在外平安,便以性命献祭于我,我本不想管闲事,看她可怜才同意了。这么多年,我耗费精神力,几次她女儿有性命之危,都是我保她女儿平安,不然那丫头早就死了不知多少次了,一命换一命,这是公平的交易。” 说完事情经过,墨子涟霸气地扫了几人,哼笑道:“我墨子涟虽为妖,但是行事向来光明磊落,你们不要觉得是我欠了她什么。” 烈火燃烧着柴剁,哔啵作响,三人皆沉默了。 确实是公平的交易,你情我愿,各取所需,没有谁占谁便宜,甚至还可以说,墨子涟帮了任夫人一把。 即便是离倾,也不能说出墨子涟所做,有任何不妥之处。 墨子涟见叶湛一直紧张地望着离倾,冷冷笑了笑,这个傻小子对他这师尊倒是在意得紧,不过看他的模样,也是有贼心没贼胆,凤千汐的儿子何以沦落到如此地步,连她娘十分之一敢爱敢恨的风范都没有。 不过如今他成了这傻小子的干爹,就有义务帮他一把,让他一尝夙愿。 想罢,他将吃剩下的田鼠骨头扔进了火堆里,命令花无涯继续烤下一只,便似笑非笑地看着离倾:“如果你想救容莲,也不是没有办法。” 离倾眼睛一亮,立刻道:“前辈,只要你同意,你想要什么修炼宝贝我都可以找来给你。” “我现在修为,放眼修真界怕是无人打得过我,不稀罕什么宝贝。” 墨子涟冷哼了声,颇是目中无人,如果旁人说,一定是在说大话,但不久前才见识了墨子涟能力,还差点被他搞死的离倾,除了恨得牙痒痒,也只有信服。 离倾眉心抽搐:“那墨前辈,你想要什么!” 墨子涟盯着离倾扫量了好半晌,离倾倒是没什么感觉,不过是拼定力吗,谁怕谁啊,于是也清冷着眸子盯着墨子涟看,这边两人以“眼”相较,那边的叶湛却微微蹙眉。 他咳嗽了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视,问道:“干爹,需要什么你说,我也会帮干爹你达成心愿。” “是吗?”墨子涟笑了笑,说:“我从前颇爱收集春宫艳情,如今沉睡许久,好没看过了,现在想再看看解闷。” 叶湛蹙眉,不知道墨子涟想干什么,就连专心烤田鼠,自诩风流浪子的花无涯,也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那过于坦荡的男人。 离倾冷笑,蛇形本淫,果然这墨子涟和叶湛体内的魔物脱不了关系——两人都是色魔。 离倾面不改色:“行,前辈想看,离开以后我都给你找来。” “以后?”墨子涟斜着眼角盯着离倾,“我现在就想看!” “我不看春宫,身上没那玩意儿。”离倾看向叶湛和花无涯,“你们有吗?” “没有!”两人脸色各异,却齐声道。 离倾遗憾地收回视线,看向墨子涟正要说话,墨子涟懒洋洋地先开口:“没有春宫图,活春宫也可以,怎么如此不开窍,现在这里也不方便,我要求也不过分。” 他指了指离倾,又指了指叶湛:“你亲我干儿子一下就行。” 叶湛脸色难看,正要开口拒绝,离倾已经爽快道:“行。” 叶湛:“……” 花无涯:“……” 离倾站起来,冲叶湛招了招手:“乖徒儿,过来。” 叶湛像被定住了一般,一动不动,他不知道是自己出现了幻听,还是离倾和墨子涟疯了。 离倾直接走到了他面前。 叶湛如今已经比她高了一个头,以前一向机灵的徒弟,此刻却像个木头疙瘩似的一点不配合,离倾蹙了下眉,直接动手扯着他的衣领,将他的身体拉低,然后在他额心上快速亲了一下。 这个蜻蜓点水的一吻,几乎让叶湛站都站不稳,心跳剧烈得像要蹦出了胸口。 离倾完成任务,已经松开了叶湛,琉璃色眼瞳一如既往的清冷。 她看向墨子涟,淡声说:“好了。” 墨子涟愣了一下,嗤笑出声,他不知道离倾是真不懂,还是再与他耍花样,于是直言道:“这算吻吗,我要你亲他嘴。” 花无涯一听,手中的田鼠都落进了灰里,他看向离倾,想看看她会不会依然照做,却见离倾神色骤然一冷,眸光也变得凛冽,显然非常生气。 “墨前辈,我敬你是前辈,你别得寸进尺,叶湛是我徒弟!” 墨子涟毫不在意她的威胁,邪气地看着离倾:“徒弟又怎样?额头可以亲,嘴又怎么不行了。” “因为,我是叶湛的师尊,师如父如母,为人父母亲一亲额心无可厚非。”但亲嘴一事,只能与道侣做。 离倾一字一句地说,很是愤怒,这妖蛇这是想做什么!闻言,墨子涟轻蔑大笑,“可笑,真是可笑,你还真当自己是那傻小子的长辈了。” 不然呢?离倾不想和这蛇妖废话,转身要走,只见墨子涟冷声说:“你走出这个门,我就不会救容莲了。” 墨子涟道懒洋洋地掐了掐手指:“算算时间,容莲时间不足三日了。” 离倾站住了脚步,捏紧了拳头,这蛇妖非要挑战她底线吗。 叶湛忙跟了上来,扯住了她的衣袖,轻声道:“师尊……” “我不可能那么对你的,你是我徒弟,我想你也是不愿的。”离倾沉声说。 叶湛垂下眸子,遮住眼中情绪,沉默须臾,他突然转身,看着墨子涟,咬牙沉声道:“干爹,你别为难我师尊……与我。” 墨子涟看了眼叶湛,低下头捡起了那掉进灰里的田鼠肉,拂去灰土,摇头道:“你们所谓的名门正派真没意思,腐朽的规矩一堆,没趣没趣,还是做妖有趣多了。” 墨子涟三两口将那只田鼠吃完了,门口正好传来脚步声,是任灵儿和任之行等不及找来了。 任灵儿看到门口堆积成山的蜈蚣,忍住干呕,与任之行一道跃过尸山落在了正殿门口,见到他们都安然无恙松了口气:“你们这么久没出来,我以为你们出意外了,没事就好了。” 墨子涟感受到了任灵儿身上熟悉的气息,嗤笑声:“你就是容莲的女儿吧。” 看到墨子涟,任灵儿一愣,握紧了手中的剑:“你是谁?怎么在这里!” 没人回答她,吃完田鼠肉的墨子涟将骨头一扔,站了起来,说道:“我是能救你母亲之人,走吧,带我去你家。” 第一百五十八章 子欲养亲不在 几人回到兰心小院之时,天刚刚亮起,漆黑天穹边缘露出一线亮光。 任夫人躺在床上还昏睡着,枕上沾着斑斑血痕。 “娘。”任灵儿扑上去,轻轻握住她的手。 “哭什么哭,还没死呢。”墨子涟冷脸将几人遣了出去。 “娘能好吗?”任灵儿喃喃道。 “放心,墨前辈出手就一定没事。” 离倾拍了拍任灵儿的肩膀。 虽然对墨子涟不久前的荒唐有意见,但是对墨子涟的实力还是挺认可的。 日头从晨雾里跃出,暖色光芒,将漫天的雪花都映衬成了金色。 天真的亮了起来。 任灵儿痴痴看着飘洒的雪花,轻声说:“当年我离开蓬莱之巅那日,雪也如今日这般大,也是个晨时,我知道我娘在身后看着我,但是我一直没回头,因为我觉得等我回来之时,她还在这里等我。” 她顿了顿,许久没再说话。 离倾几人,谁也没出声,等她说下去。 任灵儿伸手接住了一片,雪花落在手心里,很快就化了,她低声笑了笑: “就如这触手可及的雪花,置身其中时,并不觉得这雪有多珍贵,也不觉得多脆弱,因为我从小就身在这片雪原之中,只要我回来,这里的雪依然在下,那时候我觉得父母会一直在原地等我。” 她又抬头望着天上刺眼的日头,“可是那太阳,却不是日日都会有的,如果我错过了,不知多久才再能见到。” 任灵儿没再说下去,但是所有人都听出了,她这是在说她为什么会决绝离开父母,离开蓬莱之巅,天涯海角地寻找她的子骞哥哥。 “现在,我才知道我真的错了。” 任之行沉声说:“灵儿,不怪你,都是爹的错,爹当初不该……” “爹爹,怪不得别人。” 任灵儿冲任之行笑了笑,看向了叶湛,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凄切与眷恋,“娘说得不错,景哥哥不是真的喜欢我,哪个男子面对心爱的女人不是巴不得早些八抬大轿将她娶回去,何必拖了一载又一载,以前都是我非要缠着他的……哪怕后来他对我变得亲热了许多,但是依然什么承诺都不愿给我。” 任灵儿重重地闭了下眼,再看向叶湛时,已经盈满了笑意,对叶湛说:“娘说得对,所以从今往后,我要过自己的人生。” 叶湛感觉胸口窒闷无比,显然是那魔物的心情。 他想告诉任灵儿,其实他的子骞哥哥是真的喜欢她的,但是此话却不知道由什么身份说出口,只能沉默不言。 “任灵儿,你是个好姑娘。”离倾也不想任灵儿再与那邪魔扯上关系,于是说,“修真界三大美人之一,想娶你的人不计其数,不要妄自菲薄。” “长得是好看,不过脾气倒是要改改。”花无涯接口道。 任灵儿瞪了眼花无涯,随后扑哧一声笑了:“放心,经历这么多事,我还没改变,那就真的是对不起你们和我娘为我付出这么多。” 她擦了擦眼睛,回头盯着紧闭的房门,轻声说:“那位前辈就是那下诅咒之人吧。” “是。”离倾点头。 “那……他为什么给我娘下诅咒。” 离倾不知道怎么说,就在这时,墨子涟推门而出,沉声道:“还能为什么,当然是为你,她希望你在外平平安安,于是以命与我相换。” 任灵儿不可思议地睁大眼,却没质疑此话。 墨子涟大步走向任灵儿,在她面前站定。离倾蹙眉,以为他又要做什么荒唐之事时,就听他沉声说:“任灵儿,当初你跌落谷底,除了扭伤了脚,什么事都没有,还遇到采药人将你救上山为你疗伤,你被当成罪犯同党,被抓入牢狱,最后也洗刷冤屈放了出来,还有那次遇到山匪。” 墨子涟看向离倾和叶湛:“也是他们出手相救,你才没被那些山匪抓回去当了压寨夫人,你要记得,这些种种,都是你娘亲以命换来的,以后对他好一些。” 任灵儿咬紧了嘴唇,知道墨子涟所说非虚,那些都是在外五年,她经历过的生死一刻。 “多谢前辈。”任灵儿对墨子涟屈膝一拜。 “要谢谢你娘,你娘如今没性命之危了,现在还在昏迷着,醒后一天都不要让她进食,排出身体里的浊气,不过她寿元也有折损,至多只有十年了,以后你好好照顾她吧。” 十年寿元。 任灵儿心中悲痛,但很快想开了,至少还有十年,能让她留在娘亲身边尽孝,子欲养而亲不在,这是最大的悲哀,这次她必定不会再做任何让自己后悔之事。 任灵儿转身就要进屋,又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任之行:“爹,一起吧。” 任之行犹豫:“你娘她不想见我。” “没事,娘亲如今怕是还没醒,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她的。” 任之行和任灵儿一起进房间后,墨子涟看向叶湛,沉声问:“傻小子,接下来你们有什么打算?” “听师尊的。”叶湛看向离倾。 离倾:“任灵儿醒了,任夫人的命就救了,我们任务也完成了,我想带你先回五蕴灵山。” 至于叶湛的身份,以及这魔物与容景的关系,她虽然非常想知道,但是叶湛如今莫名顶替了那魔物子谦的身份,现在留下来查探容景与那魔物的关系,无异于自爆身份。 那被墨子涟知道了真相,发难就不好了。 虽然那魔物一日不除对叶湛而言都是危险,但与墨子涟这个千年妖蛇相比,只能说小巫见大巫,危险程度直线上升。 回到五蕴灵山,到了自己的地盘,到时候墨子涟知道真相要发难找来,集五蕴灵山之力,也好对付这蛇妖一些。 闻言,叶湛松了口气。 他也不想让离倾继续探寻容景与那子骞的关系。他有种莫名的直觉,如果这事继续查下去,他恢复了容景的身份后,结果只会变得越来越糟糕,他如果一人,天大的事他都不怕,他一身铮铮铁骨,有什么不能扛的。 但是如果有了师尊,他的顾忌却变得越来越多,他怕会牵累到离倾。 “好,我们回去。” 装死了一整天的铜镜就从乾坤袋里钻了出来,“回五蕴灵山,太好了!终于可以见到小白妹妹了。” 离情冷笑着乜了它一眼:“办正事的时候不见你,这种时候你凑热闹倒是快。” 铜镜嘿嘿干笑两声:“我不是怕给你们添麻烦吗,所以不出现就是最好的帮助。” 墨子涟一把抓过铜镜,诧异地用指尖在它镜身上摩挲:“这是昆仑镜。” 铜镜大喜:“不愧是有见识的大妖,一眼就看出本尊的真实身份。” “你可以知过去,那你帮我看看四十年前之事。”墨子涟金瞳微眯,有一件事困扰他太久了,他一直想知道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呃……这个可能暂时不行。” “为什么!”墨子涟沉声问。 “它现在是个废物镜子。”离倾说,“能不能打开全凭运气。” 墨子涟不信离倾,问叶湛:“傻小子,这是真的?” “是真的。” “没用的玩意儿。”墨子涟嗤了声,将镜子扔给了离倾。 铜镜敢怒不敢言,又躲进了乾坤袋里。 “干爹,你接下来怎么打算的?”叶湛问,“是又要回那破庙吗。” “不了,那破地方我倒是不想回去了,既然你认了我当干爹,傻小子,自此后我就跟着你了。”墨子涟豪气干云地说,“从今后,干爹罩着你。” 第一百五十九章 恢复记忆 离倾一惊,让墨子涟这个千年大妖跟着,那他们的谎言要怎么掩藏!怕是迟早要穿帮的。 离倾佯装镇定:“墨前辈,你是妖,跟着我们回五蕴灵山怕是不好吧。” 墨子涟冷哼声:“有什么不好,你徒儿还是魔,都能拜入你五蕴灵山门下,我又怎么不能去。” 叶湛身有魔气一事,离倾从未告诉过旁人,如今被墨子涟堂而皇之说出来,顿时一惊,忙朝着花无涯看去,却发现花无涯已经不在这兰心小院之中。 虽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但是也骤然松了口气。 “墨前辈,我徒儿是……魔一事,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提起,如果被旁人听了去,传出去对他终归是不好的。” “哼!”墨子涟不悦,“需要你这个小辈提醒吗,虽然我瞧不上你们这些所谓的仙门正派,但既然傻小子已经入了你们五蕴灵山的门,我自然不会让他难做,在我说之前,花无涯那小子已经离开了。” 离倾放心了,又问:“花无涯什么时候离开的?” “我从任夫人房间出来之时。” 离倾蹙眉,当时应是太混乱了,她才没注意到花无涯,但招呼都不打就离开,这好像不符合花无涯的个性,这让离倾觉得怪怪的,却被墨子涟出声打断。 “死丫头,我一把年纪了,你下次再教训我,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是吗?”离倾笑了笑,“如果前辈愿意以大欺小,以强对弱,我也不介意和前辈再较量一番。” 墨子涟眯眼,身上妖气已经隐隐乍现,这女人仗着有徒弟撑腰,还挑衅上他了。 “干爹。”叶湛抓住了墨子涟手臂,忙出声,“别这样。” “你就护着她吧。”墨子涟乜了叶湛片刻,收回视线时,身上妖气骤消,他甩开叶湛,大步走出了院子。 “干爹你去哪儿?”叶湛大喊。 墨子涟头也不回:“生气!我出去转转,好好陪你便宜师尊吧。” 墨子涟走后,离倾蹙眉久久没说话,叶湛低声问:“师尊,还在想干爹的事吗,你不用太担心,不会被发现的。” “你这么自信?”离倾狐疑,不知为何,从破庙出来后,她就觉得叶湛似乎又有些不一样了。 叶湛:“……那魔物我还能控制,只要他不出来捣乱,就是与我一体,干爹应该就不会发现。” 离倾将手搭上了叶湛手腕,发现魔气如今确实已经很弱,不足为惧,才放心了不少,嘱咐道:“如果有任何不适,一定要立刻告诉我。” 叶湛感受着离倾手上传来的温度,抑制住狂乱的心跳:“……好。” 傍晚时,任夫人醒了过来,任之行怕任夫人见到他情绪激动,影响身体,在任夫人醒来之前,就悄无声息地先行离开。 离倾对任夫人说了明日就要离开之事,任夫人舍不得,让下人做了许多好吃为他们践行,恰在这时,墨子涟顶着一身寒气回来了,表情很难看。 他看着一桌子菜,嫌弃道:“怎么没酒!我要喝酒!” 离倾在他身上闻到了香纸的气息,不过也没多说什么,专注地吃自己的。 任夫人一听这声音,就认出了他是谁,于是站了起来,对着墨子涟一拜:“多谢蛇仙。” 墨子涟在空位坐了下来,眼睛都没抬一下,拿起筷子夹了个鸡腿,边大口啃边回道:“谢我就拿几坛好酒来。” 这顿饭,墨子涟一言不发,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脸色异常凶狠,没人敢和他搭话。 不过见他也不为难旁人,其他人吃得还算轻松。 任夫人还不能用饭,就一直帮离倾和叶湛夹菜,颇是不舍地问:“仙君,怎么这么快就要离开,不如再留几日,我让灵儿带你去到处看看。” 任灵儿对任夫人笑了笑,回头看着离倾和叶湛:“师尊喜爱莲花,住处就有片莲池,蓬莱之巅有种冬日寒莲长得甚壮阔,自成一派奇异美景,我可以带师尊去看看。” 闻言,离倾捏着酒杯的手一顿,笑了笑:“那寒莲可是在蓬莱之巅西北侧,花朵洁白硕大,绵延甚广。” 任灵儿诧异:“师尊,你知道?” “知道,从前我来过蓬莱之巅,也过去那片莲池,如你所说,确是盛景。”离倾想到往事,微微一笑。 叶湛将她表情收入眼底,给她药了勺她爱吃的蛋羹,低声问:“师尊,你好像对那里印象还不错。” “是啊。”离倾径直拿起叶湛的勺子,将那勺蛋羹送进了嘴里,“等我们的问题解决了,有时间我带你去看看。” 任灵儿看了着两人,微微垂下眼眸。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自从从那段一厢情愿的感情里脱离出来,她已经能看透许多从前看不清也不愿看清的事。 不论现在的叶湛到底是谁,是不是子骞哥哥,只有在离倾身边时的这个男人,才是有血有肉,有喜怒哀乐的。 不像她的子骞哥哥,哪怕在睡梦中,也是愁眉紧锁,像是有无限的心事。 哪怕他口口声声说,在他心中,她是最重要的,但是她知道,比起子骞哥哥心中想要达成之事,她根本微不足道。 这次,她真的要放手了。 一只手在她放在膝上的手上拍了拍,任灵儿抬起头,就见任夫人微笑地看着她。 任灵儿也轻轻笑了,握紧了任夫人的手。 吃完饭,墨子涟已经酩酊大醉,叶湛无奈地将他扛回屋,他依然没醒。 叶湛叫了几声,见他依然没反应,担忧道:“不会出什么事吧。” 离倾笑了笑,“他这个千年老妖能有什么事?”语毕,从乾坤袋里拿出一个海螺模样的法器,交到了叶湛手上,说道:“乖徒儿,你对着这海螺‘啊’一声。” 叶湛虽然不解,依然照做了,离倾又说:“将海螺口放到他耳边。” 叶湛将海螺口放了上去,墨子涟立刻捂着耳朵,怒气冲冲地从床上弹跳了起来:“谁找死!” 看到叶湛拿着海螺,僵在半空的手,蹙了下眉:“这扩音螺是你的。” 叶湛愣了愣,无奈道:“是我,我只是担心干爹你出事。” “无事。”墨子涟看了眼事不关己的离倾,看破不说破,这丫头就是仗着自己不会对傻小子动手,才敢如此是无忌惮。 他拿过扩音螺,在手中把玩,知道叶湛与他母亲有矛盾,今日他去了重云仙宗,本想缓解千汐与叶湛的关系,才知他沉睡这么多年,故人早已逝去许多载,失落的心情,在大醉一场后,现在已经稍微缓解。 “干爹,你好像有心事。”叶湛问。 墨子涟没有回答,他撑着头,缓声说:“这里太冷了,我总想冬眠,我一旦睡着了就很难叫醒,如今有了这扩音螺正好,傻小子,如果以后有事需要干爹帮忙,就用它叫我。” 说完,不等叶湛回答,就化作了一条手指粗的小黑蛇,学着铜镜的样子,钻进了叶湛挂在腰间的乾坤袋里。 叶湛:“……” 离倾弯腰对着乾坤袋叫了墨子涟几声,又挑衅了几句,见他真的毫无反应,长长舒出口气:“冬眠啊,这样正好,暂时不用担心会暴露身份了。” 明日一早两人就要离开,两人又说了会儿会话,离倾就觉得累了,先行回了房间。 入夜,吴钩高挂,窄窄一弯,雪地映着月光,透进半开的窗户,照着床榻之上,辗转反侧的男人。 三更的更鼓已经敲过,叶湛依然无眠,背上的伤已经在墨子涟传功给他时,痊愈了,只是后脑还隐隐作痛。 在破庙里的那个柱子上一撞,他又想起了一些事情,虽然只是一些零碎的片段,依然解了他许多疑惑,却又添了些烦忧。 他见到了任灵儿跟在他身后叫她景哥哥,但他却对她不是很热络,始终将她当成妹妹相待。 他还想起了任灵儿的悔婚书在蓬莱之巅张贴那段时日,周翼星多次询问要不要毁去那悔婚书,都被他拒绝了。 周翼星问他为什么。 他只是紧紧在宣纸上写字,头也不抬地说,我不能给她想要的,如果这样能让灵儿妹妹觉得痛快一些,就随她去吧。 关于宁平县的剿妖一战,他曾自己梦到过,也曾听旁人说起过,更从离倾嘴里听过,但是这是第一次他完完全全地回忆起来。 清清楚楚,毫无遗漏。 第一百六十章 他真有眼光 十五年前。 黑云压着破落的村落,天穹透不下一丝光,依然能看清横亘在地的断臂残肢横,累累尸首,他们淌出的血将黑色土地染成了红色,房屋着了火,冒出滚滚浓烟,人间炼狱就在眼前。 宁平县已经死了太多的百姓和抵御的修士,寥寥几个修士依然殊死抵御着成百上千的妖族进攻,已经是强弩之末,他们依然拼劲最后一丝气力,保护着一方百姓。 妖族的残暴进攻下,修士一个个倒下,他们的喉咙被利爪割裂,大动脉被撕开,鲜血喷薄而出,可他们没有立刻死去,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还在抽搐蠕动着,眼睛惊恐地睁着,望着再次砍下来的屠刀利刃…… 剩余百姓看着这一幕,除了眼泪,都像是石化了,不敢动,不敢说话,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 最后一个身受重伤的年轻修士被生生折断双手后,暂时被留下了性命,白虎妖王走到他面前,单脚踩在他脸上,沉声说:“你们将我儿子藏在了哪里!交出来,我饶你一命!” 年轻修士吐出一口血:“……我们并……并未掳劫过……你儿子。” 白虎妖王眸子骤冷:“不说,那就去死吧。” 锋利的兽爪刺向修士的心口,是要掏出他的心脏,这时,一道暗红色的灵剑飞过来,穿透了白虎妖王的手臂。 白虎妖王猛地缩回手,看着站在天上带着鬼面面具的男人,咬牙道:“容景!” 容景并没与他废话,一闪身瞬移到了虎王面前,将那受伤的修士扶起来,施用了个疗愈术帮他止血后,交给了跟在身后的周翼星。 然后他扫视了一圈齐聚在宁平县的黑压压的妖物,沉声说:“收手吧。” 白虎妖王猖狂大笑:“做梦!你们这些名门正派杀害我族人,还掳走我儿子,想要我善罢甘休怎么可能!” 容景看不出表情,但声音很沉,承诺道:“如果真有此事,我调查清楚,自然会给你们妖族一个交代,但是你们残害无辜百姓天理难容。” “你们所谓的仙门正牌不过只会包庇,你以为本王还会相信你们!饶是你容景再厉害,如今只有你和你手下在,你觉得凭借你们两人之力,还能抵挡得了我妖族成百上千的兄弟。” “谁说我们仙门正牌只有两人的。” 一道清冷悦耳的声音传来。 白虎妖王抬头一看,只见身着血红衣袍的离倾御剑而来,她面容冷肃,唇畔勾着一缕轻嘲。 她身后跟了一众的修士,黑压压一片的几乎遮住了半壁天。 之后,便是妖族和修真界之间昏天暗地的血战,离倾剑气如虹地斩妖与剑下,身姿跳跃挪动,几乎横贯了整片战场,容景始终在她不远处。 这段回忆,给叶湛的触动很大,他亲眼见证了人与妖魔之间的斗争,远比想象中的更血腥,更残酷,更惊险。 也让他明白,人和妖魔始终不能共存。 那之后,他还回忆起了一些他小时候的事,他的母亲带着小小的他在练剑,父亲走过来,抱起了他,为他擦掉额上的汗水,又牵着了母亲的手,低声说:“千汐,景儿还小,别逼他那么紧。” 墨子涟询问他与凤千汐关系时,他还是昏昏沉沉的,并没有反应过来,否决了,只迷迷糊糊听到师尊说是他娘,当时他还微微勾了下唇,觉得这剧情似曾相识。 在他甫拜入五蕴灵山之下那日,陆掌门问师尊为何包庇他时,师尊也撒谎说她的救命恩人是他娘。 那时候,他想师尊还是一点没变,谎言脱口就来,毫不脸热心跳。 万万没想,这次真的被她说中了。 凤千汐真的是他娘。 他怕自己是容景之事暴露,才选择了继续隐瞒离倾,否决了自己与凤千汐的关系,推托到了那魔物子骞的身上。 尤其是今日,听到墨子涟说他是魔时,他更是心中一颤。 他知道,墨子涟会这么说,绝对不是因为他身上的魔气,而是因为凤千汐的身份! 凤千汐是魔!而他就是魔物的后人!那他体内的那魔物子骞到底与他又有何种关系! 想着此事,叶湛不能入寐。 就在这时,血脉沸腾,身体里又传来一阵剧痛,显然是那魔物又在作怪。 叶湛拼尽全力压制他,但效果却甚微。 他额上青筋暴起,“你到底想做什么!” 魔物的声音在他脑中炸开,“不做什么,既然你都想起了如此多,你如果想知道我与你到底什么关系,只要你留下来,做回重云仙宗的宗主,很快就能知道,这么一味逃避的你,真的很让我看不起。” “容景!” 这两个字,那魔物几乎是咬牙切齿叫出来的,这也是这魔物第一次直呼如今的叶湛这个名字。 叶湛冷笑道:“我凭什么听你的,不论我是什么身份,和你什么关系,你也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占据不了这具身体。” 这话显然刺激到了魔物,他沉默了片刻,气急败坏地说:“是!如果我拿你没办法!不对!从你还是容景开始,我就一直都拿你没办法!处处受你压制!我虽然比不过你,但是我可以折磨你的肉体,让你痛不欲生!” 哪怕激痛里,叶湛也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 他果然没有猜错,这个魔物从前就与他共生在同一具身体里。 叶湛已经满嘴血腥味,“你就尽管来吧,我还怕了你不成。” 魔物大笑:“哈哈哈哈哈,对,你从来不怕我的折磨,那你师尊呢?你不怕我对你师尊不利。” 叶湛低声道,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你敢!” 魔物寄居在叶湛身体里,他的情绪波动,他自然知道。 方才对他的情绪只有憎恨和不屑,说到他师尊之时,终于有了情绪变化。 叶湛在害怕!魔物细细品味着这种感觉,嘲讽道:“没想到重活一次,你对她还是痴心一片啊。我倒是有些羡慕你,从前那个你只敢像阴沟里的老鼠,偷偷窥视她,现在竟然能光明正大站在她身边了,我倒是有些羡慕。” 叶湛惊愕,黑瞳都涣散开了。 虽然之前他就觉得作为容景时的他,对师尊好像过分细心了,怀疑过那时的容景是不是喜欢师尊。 没想到今日被这魔物亲口证实了。 他微微勾了勾唇,真好。 原来他一直都这么有眼光。 魔物显然感知到了他的想法,哼笑:“都这时候,还有心情想着这种事,你如此迷恋她,我倒是想尝尝这离倾仙君到底是何种滋味,才让你如此念念不忘。” “你敢动她,信不信我杀了你!”叶湛怒吼。 “你杀不了我的,除非你跟着我一起死,我觉得你肯定舍不得你那闭月羞花的师尊,所以别说这些话威胁我,没用的。” 是吗! 叶湛眼中泛起一抹冷厉疯狂之色。 他叶湛,平生最不惧的就是死! 魔物嗤笑,他感觉到叶湛在将他的意识往回压。 “你暂时压制了我有什么用,我还是随时可能出现!影响你!只要我在你身体一日,总有一次能被我抓住机会!” 话未说完,魔物就觉得不对。 他看到叶湛手中幻出一柄刀刃,冰冷的刃,抵上了胸口的位置。 魔物慌了:“容景,你干什么!” 第一百六十一章 遥不可及的月光 叶湛冰冷地笑,朗朗月光映着他漆黑的眸子,像不见底的深渊。 “我猜对了吗,你就躲在这里,只要我挖下去,你就死了!那你便害不了我师尊了。” “容景,你真的疯了,为了一个女人,你竟然要再次赴死!” “我不叫容景。”叶湛压下刀。 刀刃刺入了胸口的血肉,他没觉得痛,反而察觉出了一种莫名的快意和解脱。 他双眸冰冷,额上青筋暴突,沉声补完后半句: “我叫叶湛!” 叶湛说完,手上蕴灵,就要将刀刃直插心脏之时,门突然被破开,一缕灵气重重打在了那刃上。 锋利的刃,立刻化成了点点红色的碎光。 痛意消失,魔物再次藏进了他的身体。 叶湛惊愕地扭头朝着门口看去。 只见离倾站在门口,风雪吹起她红色的衣袍,她的身后洁白的雪雾翻飞。 她像是从天而降的仙子,眼含悲悯地看着他,又像暗夜里的妖精,将他拉入她的世界里,再次心肝心情为她俯首称臣。 离倾什么都没说,大步走了过来,抓住叶湛的衣襟,水眸牢牢地望着他的眼睛,沉声说:“你出来,我们谈谈!” 叶湛知道这话不是同他说的,而是同他身体里的魔物在说话。 须臾,那魔物从叶湛身体里冒出一缕黑气。 “你不会是想抓我吧,没用的。”魔物嘲讽道。 “我不抓你!”离倾非常平静地问,“我只想知道你怎么才能放过我徒弟,从他身体里出去。” “仙君果然比你这蠢徒弟爽快多了!” 魔物笑着,语气却冰冷:“我要叶湛重回重云仙宗,当他的宗主!然后打开重云仙宗的洪荒密道,拿回属于我的身体。” 离倾眉毛微抬,看了眼叶湛,才重新说道:“叶湛不是重云仙宗的宗主容景,我证实过了。” “哈哈哈,仙君你为何如此天真,你真的觉得单凭一缕灵气就能验证叶湛的身份吗,他可不是普通人,可不是那些寻常方式可以验证的。” 说着,黑色魔气朝叶湛的方向扭了扭,仿佛在用阴冷的眼光盯着他。 “不信,你问问你这个好徒儿,他可是早就知道自己就是那个废物容景了!” 离倾看向叶湛,目光清冷得让他不敢直视。这样冰亮又冷漠的目光,每次都让他比死都难受。 “叶湛,是真的吗!” 一直以来,离倾都爱叫他乖徒儿,已经很久没有直呼他名字了,显然此刻非常生气。 叶湛不敢再隐瞒,低声说:“师尊,是……是真的。” 离倾深呼吸,很想狠狠教训他,但是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对付这魔物,而不是惩罚叶湛。 “只要我们帮你拿回身体,你就会从我徒弟身上离开吗。”离倾冷眼看向魔物。 “会!我才不稀罕他这具皮囊。” 离倾点点头,表情十分平静,“好,我答应!” “师尊!” 离倾水眸瞥向叶湛:“闭嘴,现在没你说话的份儿。” 叶湛垂下眸子,不再说话。 离倾盯着那团黑气,缓缓说:“我不相信魔,为了展示你的诚意,至少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和我徒儿到底是什么关系吧。” 魔物笑着说:“仙君好算计,是想打探我的来历,以便想出对付我的方法吧。” “是”离倾直言不讳,“哪怕是算计,你也可以选择说与不说,如果你不说,我就带着叶湛离开这里,此生再不回来,我猜想你也不想一辈子可怜地寄居在一副不相关的躯体里吧。” “离开?哼!你不怕我又如今日这样折磨你徒弟吗!” 离倾笑了下:“我猜得不错的话,只有拿回你自己的身体,你才能恢复实力,如今的你不是我徒弟的对手,他会一日一日变得更强,但是你也只能是如今这样了,越往后,你就越不能对他起到威胁,只要你回答了我的问题,我自然会信守承诺。” 魔物阴森地瞪着离倾,沉吟许久,终于说道:“都说最毒妇人心,如今一看果然如此,叶湛你好好看看眼前的女人,她根本没有心,不如你与我一起回重云仙宗,我拿到了自己的身体,少了我的压制,你也会变得更强,这个女人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何必处处受她打压。” 离倾根本不在意这魔气的挑拨离间,如果叶湛单凭她三言两语就可以策反,那只能说她要么她眼瞎,要么叶湛演技好。 “叶湛,对他的建议,你怎么看。” “我永远不会背叛师尊的。” 离倾抬起头,望着魔气:“识时务者为俊杰,好好想想吧。” “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魔物顿了顿,用一种自嘲的语气说:“我就是子骞,也叫影,容影。” 他看向叶湛。 “容景是我一胎同胞的哥哥。” 听到这个答案,离倾很吃惊。第一反应是这魔物在骗她,但理智又告诉她,那魔物没有说谎。 叶湛也看向那魔物,眸中带着种冰冷的审视。 他竟然和这魔物是兄弟,那为什么他对自己却如此仇视。 许久离倾才消化了这个信息,问道:“容景除了容轩一个弟弟,我从未听说过他还有个弟弟。” 容影嗤嗤地笑,那声音阴森又恐怖。 “我叫影,当然是容景的影子,不该存在在世间,不能生在光明之下,只能苟活在阴暗之地。” 叶湛蹙眉,听容影说这话,让他非常不舒服,甚至隐约生出点莫名的心疼。 身体里的知觉像是在慢慢苏醒。 “影子?”离倾急问道,“既然是同胞,为什么你会附身在叶湛身上,你是魔,那叶湛应该也是魔,但是他身上并没有魔气!这是怎么回事!” 帮叶湛修复灵魂那两年,她的灵气几乎走遍了叶湛身上每一寸地方,只感受他身上有除了容影的魔气,就没其他魔气存在。 “你问得太多了,等我寻回我的身体,自然会慢慢告诉你。”魔物冷声道,“希望名门正派的仙君也能信守承诺,别连我这低等的魔都不如。” “……”离倾盯着这魔物:“既然你不愿说这事,那我们再聊聊与你和叶湛无关之事。” “什么?” “虚叟的妻儿是你杀的吗!” 第一百六十二章 小情侣就该睡一起 闻言,容影冷笑一声,颇是不屑:“那些蝼蚁一样的弱小人类,我根本不屑碰他们,我之所以会找到虚叟,不过是被他怨恨之气吸引,他的怨气可以供养我,我才会出手助他。” “你那是助他!真是可笑!你害得虚叟被魔气染体,如今已经魂飞魄散!”离倾冷声。 “那是他自己的抉择,我未曾逼迫他,其他的便与我无关了!” “那也是你引诱他的。” “哼,仙君你可不可笑,知道我是十恶不赦的魔,还与我讲道理,我虽然与叶湛同胞,但是我却不如他那般痴傻,你这些话,对我而言完全没用,你还是省省口舌,看看接下来怎么教训你这个欺你骗你的徒弟吧。” 说完,他又钻入了叶湛的身体。 离倾望着叶湛,若有所思。 仿佛是想通过他,看穿他所有的秘密。 “师尊。”叶湛小声叫她。 离倾回过神,冷道:“你叫谁啊,我可没有你这样的满口谎话的徒弟。” 叶湛微微抿唇,再狠毒的言语,都不如这句来得锥心。 离倾顿了顿,还是问道:“你进入任灵儿灵识中救她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了,是吗。” “是。” 离倾冷冷点头,继续发问:“那凤千汐就是你亲娘吧。” “是。” “好一个是,”离倾冷眼看着叶湛,“你明明知道,但是你依然骗我,害得我千方百计想帮你隐瞒,怕惹怒了墨子涟,现在想想可真可笑。” “……” 叶湛起身想跪,被离倾制止了,“叶湛,你是不是已经忘了你成为我徒弟时,答应我的三条规矩吗!既然你都忘了,那怕是很快也要忘了我是你的师尊了吧。” 叶湛立刻沉声说:“我都记得!绝不会忘!” “记得你还骗我,果然是越不将为师放在眼里了,你是真的以为我舍不得罚你吗。” “……” 离倾气急了,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如今她已经想通了一切,想着被信任的徒弟耍得团团转,心口就一股无名火乱窜,真想抽出捆仙绳好好教训他一番,但是看着他,又下不了手,她是真的舍不得罚他!越想越起,早些年,她断然不会想到有一日,她会为了一个人变得如此优柔寡断。 离倾转身就要走。 叶湛一惊,忙拉住她,低声说:“师尊,我错了。” 又是装可怜这套。 可偏偏她就吃这套。 她没有转身,但也没继续往外走,沉声说:“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现在一一说来,兴许我还会原谅你。” “没了,真的没了,我之所以知道我是容景,是因为我在灵识里看到一些从前的事,但是我察觉到我会变成如今这样,定然有不寻常的事,怕牵连师尊,所以才选择了隐瞒,我不想师尊为我受到伤害。” 他轻轻一笑,“没想到,事情比我相信中还要糟糕,我不只是被魔气附身,原来真的是魔。” 离倾握紧了拳头,她也没想到结果会是如此。 她曾经也想过那魔并不是单纯的附身,定然与叶湛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没想到事实竟然是,叶湛就是魔。 “师尊,如今我还想问你,知道我真实身份后,你还能容忍我么。” 离倾闭了闭眼。 她想起了这几年与叶湛的相伴,这段时光无疑是开心的;她还想起了更早之前,叶湛还是容景之时,他指点自己剑术,助她突破瓶颈;想起当初诛妖之战,是容景全力护着自己,她才能放出无垠结界,困住十方妖物。 彼时,修真界都说诛妖之战获胜,她功不可没,她知道其实没容景在一旁相助,她不可能顺利放出无垠结界。 如果从前她已经舍不得除掉叶湛,如今知道他真实身份后,更是不能出手。 这个傻子,怎么会问出这种蠢问题。 是他对自己不自信,还是对她不相信。 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离倾回答,叶湛苦笑,他轻轻扯了扯离倾的衣袖,小声说:“师尊,你回头看看我,我伤口疼。” 想起往事,本就无限唏嘘的离倾彻底败了。果然人生如戏,话本子里都不敢这么写。 叹气回头,看着叶湛,语气依然凶巴巴,态度亦然软化了:“下次还敢这样,自己擅作主张,我真的会将你逐出师门。” 说罢,便拉过叶湛,帮他处理起了胸前伤口,那那深度,是真的想要挖出自己的心。 离倾忍不住重重拍了他的头,沉声说:“上次那话,我再说最后一遍,你可听好了,下次别再问些蠢话。” 叶湛呼吸一窒,离倾已经抬眸望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天不容你,我容你,叶湛这话你给我记牢了!你是魔是人,在为师这里都没差别。” 说罢,离倾垂下眼,继续为叶湛处理伤口。 叶湛看着离倾,烛火下,她的长睫毛在脸上打上浓重的阴影,月牙的形状,多像是天边望之难及的皎皎月光。 师尊就是他的月亮,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都可望不可及。 墨子涟冬眠后,离倾本来就想继续打探重云仙宗之事,只不过昨日给陆奉觉发了讯息说要回去,便想着先回去一趟交个差,再在落九天拿些宝贝,然后再回蓬莱之巅来。 因为魔物容影出来作乱这一出,让她决定直接留下了,搞清楚重云仙宗之事后,再回去。 翌日,师徒二人同任灵儿和夫人告别后,就径直御剑走了,做出了已经离开了蓬莱之巅的假象,转个弯儿,又落了地,就近折了家叫“缘来”的客栈下榻。 天刚刚亮,大堂里除了在擦桌椅的小二,只有掌柜坐在柜台后吃早饭,双眼还疲倦地眯着,见到来人,有气无力地招呼:“两位,住宿还是打尖。” 叶湛:“住宿。” “几间房。” “两间。”叶湛说着,给了银子。 离倾忽然压住了叶湛的手,摸回一部分:“掌柜,一间上房就好。” 铜镜“咻”地一声钻了出来,“主人,不能和叶湛这小子一间房。” 离倾没好气道:“破镜子,滚回去,别吓着人。” 老掌柜终于醒神,笑了笑:“这位道君无妨的,我这家店里经常有修士入住,老夫也算见过大风大浪的,我曾经还见过一个带着剑魂入住客栈的修士,那剑魂是个女子,长得可好看了。” 说着,他仔细端详了离倾片刻,说道:“不知道是不是我觉得美人都长得差不多,仙君和那剑魂长得竟然有些像。” “自然是你老眼昏花了,世间自然无人可以和我主人媲美。”铜镜拍起了马屁。 “或许是吧。”老掌柜笑了笑,看了眼离倾,又看了看脸色绯红的叶湛,“两位决定好了吗?一间房还是两间。” “一间。” “两间。” 师徒两异口同声。 离倾不善地瞪了眼叶湛,说道:“掌柜,听我的。” 老掌柜也看出来了,到底谁说话比较管用,笑着将木质房牌给了离倾,离倾对着叶湛挥了挥手房牌,“不住就去睡大街。”说完,转身雄赳赳地率先上了楼。 叶湛站在原地,想起上次同睡一床,心里一阵发虚。 那时候他对师尊感情还不如如今这般深,都不可自控,如今如果住在一起,他怕会出事。 这时,老掌柜突然凑近他,低声说:“小公子,哪怕是闹别扭了,小情侣还是应该谁在一起的,分什么房啊,作为过来人告诉你,分房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感情越来越淡,男子汉大度一些吧。” 说着,两只拇指碰了碰,“感情嘛,都是越睡越好的。” 叶湛脸烧得更厉害了,不敢再和这不正经的老掌柜一起,怕他再说出更多让人脸红心跳的话,忙提步上楼,脚步都有了几分踉跄。 第一百六十三章 八卦的掌柜 叶湛一进房间,入目就见到了那架檀木红床,床架上挂着轻薄纱帘,纱帘上绑着红色穗子。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祟,他竟然觉得师尊一身红裳坐在那里,像极了待嫁的美娇娘。 叶湛僵立在门口,脚下像生出了根,不能再挪动半步。 离倾抬眼看了他一眼,眸色清冷:“站着门口做什么,进来。” 那一瞬,叶湛脑中却忽闪过那个荒唐的梦,穿着暴露的师尊,卧爬在他胸膛之上…… 禽兽! 叶湛暗骂,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离倾惊了:“你干嘛打自己!” 叶湛抿唇,撇到窗外:“……有蚊子。” 此刻破晓,天边亮出浅浅一线,屋檐下挂着两盏灯笼,在寒风肆虐里轻轻晃动,一群雪蚊正绕着灯笼盘旋,不仔细辨认和雪花倒是分不清。 这种雪蚊是蓬莱之巅特有的蚊虫,能忍耐零下几十度的低温,昼伏夜出,如普通蚊虫一般吸人血,尤其喜好修行火系灵气的修士。 离倾听到了雪蚊的嗡嗡声,本想起身去关窗,但是余怒未消,强将这个念头压了回去,只淡声道:“或许是刚刚我给掌门师兄传讯,放了朵凤鸢花出去,窗户没关好,你去封好吧。” 叶湛沉下口气,装模做样地走到窗前动了动关得严严实实的轻纱窗,让窗外的冷风将心头的热意吹凉后,才转身,倚靠着窗扉望着离倾,轻声说:“师尊,我们是没钱了吗?要住一间房。” 离倾正在乾坤袋里翻找东西。 自从叶湛给她清理过乾坤袋后,她发觉东西越发难找了,正满腹怨念。 闻言,动作一顿,感觉受到了侮辱,猛地抬起头,不善地瞪视着叶湛。 “哼,没钱。” 说着,她从乾坤袋随手掏出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扔到了叶湛怀里:“你师尊像是没钱的?随便一样宝贝拿出去换,也能买下这座客栈。” 这话虽有夸张,但是叶湛当然知道师尊不缺钱,如此问,只是想知道师尊非要与他同住一间房的因由罢了。 他低头望着手中的夜明珠:“那是为什么?” 离倾正好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掏出来,将之握在手中,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沉声说:“过来。” 叶湛僵着身子,走到了离倾面前,保持了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站定。 离倾靠着床架,双手抱胸,抬眸扫量着叶湛高大的身躯,朱唇轻轻开阖,吐出三个字:“脱衣服!” 叶湛瞬息僵硬,手中夜明珠滚落在地上,在地上弹跳滚动,发出哒哒的声响,掩盖了此刻叶湛骤然而起的混乱心跳声。 铜镜刚好从乾坤袋里钻出来,就听到这句惊世骇俗的话,吓得一哆嗦,颤声道:“主人,你……你……是疯了吗?叶湛是你徒弟啊。” 离倾懒得理它,只盯着叶湛,又重复了一遍:“快脱,还是说你要我亲自动手。” 铜镜石化了,看着叶湛垂下眼,毫不反抗地慢慢脱掉了外袍,主人还不满足,不耐烦地呵斥道:“上衣全脱了。” “师门不幸啊。”铜镜看不下去了,呜呼哀哉地背过镜身。 叶湛伸手解开了里衫,露出了精壮的上身。 离倾拿出手中那瓶百花润肤膏,拧开,抠出了一大坨,径直糊在了叶湛胸口,“自己抹匀。” 叶湛:“……”原来是他想多了。 胸口的伤吸收了翠绿的膏药,在慢慢愈合,离倾嗤笑道:“现在知道为什么要让你与我一间房了吧。” 离倾不等叶湛说,就自顾自道:“当然是为了看着你,怕你又偷偷自残啊,我并不能回回都恰好救到你。” “师尊,那不是自残。”叶湛辩解。 离倾冷笑:“对,那不是自残,你那是想要自己的命,我将你拉扯到这么大,你还没好好报答我,现在就死了像话吗。” 叶湛:“……” “所以,在你身上的魔物被除掉之前,你都只能和我同进同出,同吃同睡,听明白了吗。” 离倾霸道地宣布。 叶湛知道师尊怒气未消,哪敢说半个不字。 铜镜悄悄转过身子,见状,松了口气,埋怨道:“主人,你说话能一口气说完吗,动不动就让人脱衣服,也太让人误会了。” “误会什么?”离倾睨看铜镜,“误会我要调戏我徒儿?怎么可能!” 铜镜:“……” 叶湛垂眼,沉默地穿好衣服,离倾盘腿坐上床,闭眼运息打坐前,警告地看了眼叶湛:“如果我睁眼之时,你少了根头发,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罢,不再理会叶湛和铜镜,专注修行。 窗外的天光一寸寸扩散,将黑夜驱散。 黑夜携着雪蚊一同散去,渐亮的晨光,将离倾冷俏的脸衬得柔和几分,此刻,叶湛才敢肆无忌惮地看她。 很快他强制自己收回视线,走出了房间。 他站在门口一动不动,望着走廊尽头慢慢乍亮的天和无休止的雪花,想着心事。 他像个门神似的一站就是一整日,老掌柜经过几次,都见他站在那里,终于忍不住上前搭话。 “小公子,被你家小娘子赶出来了吧。”老掌柜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小声八卦。 叶湛蹙眉看了眼老掌柜:“你搞错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老掌柜啧啧两声:“别说气话,我都懂,有如此好看的小娘子要懂得珍惜。”他嘿嘿笑了两声,低声凑到他耳边:“小公子,我有个宝贝……” 就在这时,屋里传来轻微的响动,叶湛立刻站直了身体,对老掌柜说:“我还有事,就不与你多说了。” 言毕,推开门走了进去,将那个好奇的老掌柜关在了门外。 离倾刚好打坐完毕,睁眼就从即将门缝里看到一双探究热切的老迈眼神,她蹙了下眉,道:“那老头在干什么?怎么感觉奇奇怪怪的。” “不知道。”叶湛转身,岔开了话题,“师尊,你一日未进食,怕是饿了,我去叫膳食来?” 叶湛话一出,离倾就感觉饥肠辘辘,从床上蹦了起来:“不用了,下楼去吃。” 吃饭的时候,离倾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让她毛骨悚然,一回头,就见那老掌柜笑眯眯地对她点头。 离倾收回视线,对叶湛说:“这老头很古怪。” “师尊,我们换一间客栈吧。”叶湛说。 离倾哼笑声:“不换,我倒要看看这个老头到底想干什么。” 第一百六十四章 脑子有问题 入夜,万籁俱寂。 叶湛听着离倾的呼吸声,不能入眠,他在靠里的床榻上,手腕上缠着一根极细的线,另一端被离倾握在了手心里。 只要他一动,离倾就能立刻察觉。 此刻,离倾睡得非常香甜,于是叶湛连呼吸声都放到了最轻,更不敢动分毫,身体僵得像一段枯木。 与离倾同榻,不仅是身体上的折磨,更是心理上的,那鸢尾花的香味,像是有生命一般,时不时在他鼻翼边挑逗环绕。 僵硬着一个姿势许久,叶湛忽然觉得脚筋抽紧,酸麻抽痛的感觉,让他忍不住微微移了下腿,这时一个声音幽幽地响起。 “你要做什么!” 铜镜从乾坤袋里探出半边镜声,屋外红灯笼的光蔓延进来,镜面反射出红色的光,十分诡异。 叶湛顿时什么心思都吓没了,那抽筋儿的腿竟也奇异地好了。 他第一次感谢这多嘴多舌的破镜子的存在。 叶湛悄无声息地调整了下姿势,见离倾只是捏紧了手中的线,并没有醒来,他轻轻勾唇一笑,压低声音对铜镜说:“你小声一点,别吵醒师尊。” 铜镜不善地瞥了眼叶湛,也跟着压低声音道:“哼,这话送给你。” 叶湛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一直和师尊一起睡吗?” 铜镜听出话中暗藏的醋意,立刻警觉,声音依然很轻:“不,我平日里都在乾坤袋里,主人睡觉之时,我将袋口封得死死的,你放心我什么也没看到,今日在这里,也只是监视你的,保证主人的安全而已。” 叶湛没说话,铜镜又幽幽地问:“你还真的是容景啊,可是容景是修真界第一修者,为什么会变成你这幅模样。” “我也想知道,你身为昆仑镜能告诉我答案吗!”提及他过去的事,叶湛就莫名烦躁,冷声问。 “……不能。” “那就闭嘴。” “……” 叶湛没再理铜镜,看了眼离倾的睡颜,就闭眼酝酿睡意。 翌日,离倾神清气爽,叶湛两眼下却是青黑,这一夜他费尽心思,也没睡着。 昨晚难得好梦,离倾对叶湛也和颜悦色了几分。 今日她准备带着叶湛去重云仙宗。 虽然他们如今都知道叶湛是容景,但是因为那该死的鬼面面具,要证明他身份的方法却没有,唯一方法,只有去找容轩,或许才能证明。 离倾准备了一番,又扔给叶湛几样护体法器。 “师尊,我用不着这些。”叶湛想要还给离倾,“师尊自己留着吧。” “哼,你虽然是容景,现在也只是个残次品,为师怎么也比你厉害吧,与其担心为师,不如担心下自己。” “……” 叶湛拗不过离倾,只能将那些法器,一一带在身上。 离倾面色在终于缓和几分,铜镜却担忧道:“主人,你还真的准备与重云仙宗动手啊。” “这是最坏的打算。”离倾面不改色,“如果他识时务,帮叶湛正名身份,自然是和和气气的两厢皆欢,如果他誓死不认,想要霸占重云仙宗宗主的位置,湮灭了容景的存在,那就怪不得我要动手了。” 说罢,离倾拍了下叶湛的肩,苦口婆心道:“如果我们真的要兵刃相见,你也不要手软,是他对不起你在先的,对这种无情无义之辈,没必要留情。” 叶湛无奈:“……好。” 师徒二人下楼时,大堂里已经人声鼎沸,小二忙得不可开交,那老掌柜也神情恹恹地坐在柜台后拨弄算盘,看到他们,眼睛立刻亮了。 他走出柜台,挡在离倾面前,扫量她一番后,笑道:“道君今日容光焕发啊。” 离倾哼了声:“本仙君日日都容光焕发,让开,别挡我路。” 她擦着老掌柜的身体走过时故意撞了他一下,感受了一番他身上的气,结果却有些出乎意料,他身上并没有任何妖邪之气,只是一个普通人。 离倾不由蹙眉,难道是她想多了。 “这个小娘子脾气真不好。” 老掌柜笑叹道,然后转身,立刻朝着紧跟离倾身后的叶湛招手。 叶湛装作没看见,那老头还不死心,干脆直接抓住了他,在他耳边低声说:“小公子,我看你今日脚下虚浮,哄娘子虽然是要卖力,但也要适量啊,俗话说只有累坏的牛……” “别说了。” 叶湛是又羞又恼怒,看了眼走在前面的离倾,见她没听见,才松了口气,甩开了老掌柜,快步跟了上去。 离倾跨出客栈大门,看了眼叶湛:“那老头刚刚跟你说什么牛啊狗啊的。” 叶湛一惊,没想到还是被离倾听了去,幸而她没有听清。 他面无表情道:“师尊,别理他,这人脑子有问题。” 闻言,离倾回头看了眼,那脑子有问题的老掌柜,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离倾收回视线,心想,果然是有问题。 师徒二人御剑到重云仙宗时,正是午后。 大门口已经换了守门人,虽然没见过离倾,但是上次之事早就传遍,再见面前两人的卓越风姿,也猜到了他们的身份。 “仙君可是来找我们二少的。”守门人热情地问。 “正是。” “那可不巧了,我们二少昨日离开了重云仙宗,要半月后才回来。” 怎么巧吗? 越想越有蹊跷。 离倾蹙眉问:“你知道容二少做什么去了吗?” 守门人摇头:“仙君说笑了,容二少要做什么,自然是不会告诉我们的。” “那周翼星呢。”离倾又问。 “和二少一起离开了。” 离倾扫兴地带着叶湛回了客栈,哪怕再着急,眼下只得再等半月了。 离倾心情不好,点了一桌菜。那客栈老掌柜趁着离倾上楼时,又凑了上来,偷偷塞了一个瓷瓶子给叶湛,小声说:“小相公,这药好,保证你精力旺盛。” “什么意思?” 老掌柜不正经地冲他眨眨眼,叶湛瞬息明白,将药瓶推了回去,沉声道:“我不要。” “拿着吧,这是老朽送你的,不收钱!” 叶湛咬牙:“我说了我不要,拿开!” 老掌柜还在往他手里塞,叶湛气得正想拔剑。 就在这时,离倾下楼了,怕离倾看出端倪,叶湛只能将那药瓶子塞入了袖中,低声说:“东西我收下了,你快走。” 老掌柜捋着短短的胡须,笑着走开,心情愉悦地想,今日,他又做了一件好事啊。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与他有关的秘密 到了晚上,屋内气氛沉凝,离倾根本不正眼看叶湛。 叶湛知道她还有气,故意冷着他的。 他绞尽脑汁想与她说上几句话,哄她开心,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见离倾唤出铜镜,准备给它输入灵气,忙道:“师尊,你累了一天了,我来吧。” 离倾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将铜镜隔空扔给了坐在桌边的叶湛。 叶湛一扬手接住了。 铜镜气愤大喊:“你们对我就不能温柔一些吗!扔之前好歹打声招呼吧!吓死本尊了!” 两人都没理它,各怀心事。 见离倾已经枕着胳膊,躺在了床上,叶湛从乾坤袋里摸出一袋香瓜子,送了离倾面前:“师尊,这给你吃。” 离倾看了眼叶湛,不冷不热地说:“别以为贿赂我,我就不记得你做的混账事了。” 叶湛头痛,这次师尊还真难哄,不过也怪他,竟然想要取了自己的命,如今想起,他其实也有些后怕,如果真的死了,那便再也见不得师尊了。 他垂眸说:“师尊,我真的不会了。” 离倾接了过来,咔嚓声狠狠咬开一粒瓜子,像是在生啖叶湛的血肉似的,冷漠道:“快去给破镜子输送灵气,别挡我休息。” 叶湛笑了下,只能自我安慰,不论怎样,师尊再生气,也还要吃自己给的食物。 他走回桌边坐下,掌中释放出灵气,对着铜镜。 习惯了离倾的水系灵气,骤然遇到火系灵气,铜镜只觉得灼热异常,挣扎着想从叶湛掌心里逃离,但叶湛的手掌像铁钳一般钳制住它。 感觉到逃脱无望后,铜镜哆哆嗦嗦地问: “叶湛,你不会趁机报仇……对我不利吧。” 叶湛冷眼瞥着它:“报仇?你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吗?” 铜镜:“……没有。” 如果背着叶湛,对离倾说他坏话不算的话,是真的没有,毕竟除了逞逞口舌之快,其他方面它都不是叶湛对手,哪里敢惹这个大魔头啊。 再加之如今大魔头还有个更威风赫赫的身份,更是不敢招惹他了。 “是吗。” 叶湛微微勾唇,显然不信,下一瞬,就将掌中暗红色的灵气狠狠地灌入了铜镜之内。 “啊!” 铜镜没防备,被骤然灌入体内的火系灵气烫得惨叫一声,“叶湛,你别……” 后半句嚎叫倏地断了。 此刻,叶湛的灵气在铜镜体内脉脉流动了起来,铜镜只觉得舒服得如躺在棉花垛子里了,只想翻滚跳跃,声音也哼哼唧唧,呈现迷醉之态,“啊~好酥湖~” 铜镜原以为叶湛会趁机搞它,没想到叶湛倒是心无旁骛地为它输入灵气。 而且他的灵气,与离倾为它输入灵气时的感觉完全不同,如果说离倾的灵气是柔软的,凉爽的,像缓缓的溪流。 那叶湛的灵气,就是刚硬的,炽烈的,像是灼烧的火焰。 但这火焰初碰时灼烈,习惯后反而有种暖洋洋之感,仿佛它身体某部分干涸之处,恰好得到了润泽,舒服得它只想闭上眼尽情享受。 离倾就躺在床上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着叶湛为铜镜输入灵气,见铜镜享受的模样,离倾轻轻哼了一声。 这破镜子的福气还真的不浅,不仅她修真界第一女仙君为它日日输入灵气,现在还有修真界第一仙君容景帮它。 但是这废物,白白受了那么多好处,就是一点用处都没…… 想至此,离倾骤然瞪圆了眼睛,手中的瓜子落了下来。 就在刚刚的瞬间她忽然发现铜镜的铁锈身子,出其不意地闪了一下,变得通体鎏光华丽,仿佛玄金打造。 离倾猛地坐了起来,再一看,铜镜又变成了最初那般平平无奇的模样。 叶湛显然也发现了,停止了继续为铜镜输入灵气,沉眸盯着铜镜。 少了叶湛的灵气滋润,铜镜犹如从云端跌落,不满地催促道:“继续啊,本尊还没舒服够呢。” 离倾走了过来,从叶湛手中拿过铜镜,沉声问:“刚刚怎么回事?” 铜镜一脸懵,催促道:“什么怎么回事?主人,你快让你徒弟继续为我输入灵气。” 离倾不理它,自顾自地说:“刚刚你有一瞬间变成了金色。” “金色?!”铜镜愣了愣,旋即兴奋道:“你们看到本尊的本来面目了吗?是不是非常威武高贵!” “是,和你现在一点都不同,那样子方有几分昆仑神镜该有的模样。” 说罢,离倾看向叶湛,若有所思道:“看来你的灵气对这破镜子很有用处。” 叶湛见离倾主动与他说话,心中高兴,立刻说:“那我再输些灵气给它。” “好啊,好啊。” 铜镜连连晃动,颇是迫不及待。 “先不要。”离倾阻止了。 “为什么不要!”铜镜尖声道。 “破镜子,你先试试,能不能打开玄镜。” 离倾觉得刚刚的异状,怕是这破镜子也在恢复的征兆。 方才没感觉,经由离倾一提,铜镜真的感觉到了一股久违的气韵在身体里升腾,但是和以往又似乎有些不同。 铜镜于是念了几句咒决,然后它奇异地发现,镜面的混沌竟然像气流一样缓缓的在流动。 “竟然真的能打开了,太不可意思了。”铜镜大喜。 离倾脸上也流露出一分喜色,瞥看过叶湛时,却恢复了清冷。 叶湛有些失落,也强颜欢笑道:“我也是第一次见玄镜开启,师尊,你想知道什么?” 铜镜立刻抖机灵,接嘴道:“是不是五蕴灵山的未来。” 离倾咳嗽了声,铜镜立刻意识到,到现在主人还是不想让叶湛知道他有可能是会屠杀了五蕴灵山众弟子的魔头。 如若说曾经是因为戒备他,那现在定然是舍不得叶湛知道那些糟心事,想要一力承担所有事。 铜镜不由感慨,它主人虽然平日里动不动就做出张牙舞爪的样子,内心深处还是非常温柔的。 但是那份温柔,何时能分些给它就完美了。 “那主人你想知道。”铜镜贱兮兮地问。 离倾想了想,对叶湛说:“虽然我们现在都知道你是容景了,但是从不知道你为什么变成这样的,又是被谁所害,我们就看看你的过去吧。” 叶湛垂下眸子,心底莫名的不安,还是说道:“全听师尊的。” “破镜子,看看六年前叶湛是怎么被毁了灵核的吧。” 铜镜欲言又止,它还记得上次窥看叶湛的过去,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的场景。 离倾显然也想到了,沉声说:“破镜子你开吧,不试试怎么知道。” 得到这句话,铜镜只得说:“……好吧,我就试试。” 一人一镜打着哑谜,叶湛尽收眼底,敏感的察觉出,师尊和铜镜应该有什么秘密,却一直瞒着自己,而且那个秘密,一定与他有关。 从前师尊瞒着他,他身有魔气之事,如果不是他自己发现了,他敢确定,师尊决计不会告诉他的。 只是这次,又不知瞒了他什么。 第一百六十六章 乖徒儿,师尊疼你 铜镜集中精神力,慢慢念动复杂的咒语,玄镜上的混沌慢慢拂开。 镜面变得澄澈。 一片黑暗闪过,离倾蹙眉,以为又如上次一般,什么也看不到,忽听轰隆一声雷响,紧接着黑暗里探出一道雪亮的闪电,劈裂了那漆黑的夜穹。 离倾松了口气,原来是夜晚。 铜镜催使着咒语,玄镜慢慢往下,落在了一片悬崖之上,一个戴着鬼面面具的男人站在崖壁之上。 鬼面面具,是容景! 这下证据确凿,叶湛就是曾经的容景! 这世间连圣人都会说谎,唯独玄镜不会骗人。 叶湛看向离倾,只见她盯着玄镜,双眸清冷似凝冰的湖水,没有第一次从任夫人口中信息分析出他可能就是容景的那种兴奋。 离倾没注意到叶湛的视线,沉眸盯着玄镜中那个男人,茫然的情绪大过一切。 重云仙宗的宗主,修真界第一仙君容景竟然是人人喊打的魔物,还被人所害,变成如今的样子,她太想知道普天之下,到底还有谁能伤了那么强大的容景。 或许是那魔物容影,也或许是重云仙宗那虚伪的二宗主容轩,或者是这世间还存在犹如千年老妖妖墨子涟一般强悍的存在。 如今玄镜打开,迷局终于要解开一二了,除了迷茫,剩下的便是唏嘘和庆幸。 还好,当初没一剑杀了叶湛,不然她就是恩将仇报,更不可能有如此贴心厉害的徒弟。 镜中,容景站在悬崖边,悬崖下是惊涛拍岸的漆黑长河,山间的风将他的衣袍猎猎吹拂而起。 他就那么负手站了许久,一动不动,像尊雕塑。 离倾蹙眉,正想问问铜镜,它是不是又坏了时,容景忽然开口,不徐不疾地说:“容影,出来。” 这声音,确实和叶湛的声音大相径庭。 声落,黑色的魔气从他体内溢出,慢慢凝聚成一个人形。 这个魔气比如今附着在叶湛身上的魔气要厉害很多,能清晰看出五官轮廓,竟然和叶湛长得八分相似,只是眉眼间更阴邪狂妄。 “我的好哥哥,你现在已经不是我对手了,还是乖乖将身体给我,免得我动手,你又要活受罪。”容影阴骘狂妄地说。 容景就静静看着容影,鬼面面具上眼睛部分只有两个比绿豆大不了多少的空洞,根本看不清容景的目光。 但离倾还是觉得他眼中似乎流露出一丝悲悯。 片刻后,他才缓缓开口,低声说:“容影,如果你得了我的身体,你想做什么?” 容影嗤笑一声,凑近容景耳畔,森然地说:“当然是做你不会,也不能做之事。” 容景身体绷直,许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是劝诫一般,低声说:“容影,你是我亲弟弟,我不希望你一错再错下去了,收手吧。” “哈哈哈哈,收手!”容影猖獗大笑,他朝着悬崖下的黑水击出一掌,顿时湖水溢起数丈之高。 容景不为所动,依然只看着容影,不辩情绪。 而容影宛若疯子,眼圈已经血红,嘶喊道:“说得那么轻巧!当初如果你们不那般对我,我也不会变成这样!!现在叫我收手,不觉得可笑吗!而你,重云仙宗宗主,修真界第一仙君,得尽世间的盛宠与美誉,又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种话!” 见容影如此,容影低声说:“容影,为了平息你怒气,我带上了这鬼面面具,二十多年来不以真容示人,也抛弃了所有想追求之人之事,陪着你永生寂寞,还不够吗。” 容影狂吼:“不够!这些都不够!你们欠我的永生永世都还不了!” 容景沉默许久,叹气一声,扶着鬼面面具摘了下来,一张英俊无匹的脸露了出来。 因为长期不见天日,他的脸白得有些透明,却丝毫不显女气,英气勃发,像是一柄沉稳的利剑。 哪怕早知叶湛与容景是同一个人,看到取下鬼面面具,露出真容的容景,离倾还是倒吸了一口气。 叶湛死死地盯着玄镜,盯着里面那个面带几分悲悯几分决绝几分疲惫的男人。 他已经预感到了什么,另一只手的指尖狠狠掐进了肉里,说不清是无奈还是愤怒。 玄镜内,容影眯眼看了片刻那张与他极其相似的脸,嘲讽道:“不是说要陪我永生永世孤独吗,现在取下面具,又是为何!” “我后悔了!” 容景平静地说。 “我后悔当初的决定了,不仅是在折磨你,也是在折磨我自己。” 容影哼了声:“那你又想如何?杀了我吗?自从你受伤后,就不是我的对手了,容景这三年,你还没意识到这个问题吗。” 容景摇头:“我如今是除不了你,但是我能陪你死,免得你再作恶,害了重云仙宗数百年的声名,害了天下无辜之人,也害了你自己。” “你什么意思?”容影沉声问,感觉到了危险。 下一秒,容景就以手为刃,五指狠狠地插进了自己的心口处,作为了回答。 血奔涌而出,将容景白裳染红。 “不要!不要!”容影大喊,“容景,你是不是疯了!” “弟弟,来不及了。” 容景嘴里也溢出大团的血,他冲着容影笑了笑,然后手上一用力,捏碎了自己的灵核。 容影瞬息被扯得四分五裂,化成无数缕黑影。 悬崖上,狂风呼啸,猛烈地撕扯着容景的头发和衣袍,似乎想要将这个奄奄一息的人,撕成粉碎。 容景的身体在风中摇摇欲坠,他望向了一个方向,忽然染血的唇边扬起一个笑容,虽然他满脸的血污,但是看起来却那么的温柔。 然后,他身子一晃,从悬崖上落了下去,被黑色狂涌的江水吞噬。 就在此时,玄镜也正好关闭。 离倾和叶湛望着恢复混沌的镜面,久久未曾出声,都沉浸在方才容景自毁灵核的震惊中出不来。 铜镜气喘吁吁,它从未开启玄镜这么长时间过,也累得够呛。 它看了眼叶湛,万万没想到,叶湛竟然是自毁了灵核,这人对自己可真够狠的。 离倾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转身看了叶湛好一会儿。 见他垂落在身边的手,微微在颤抖,强绷着的那点冷漠,全都消失了,只想好好抱抱他,给他安慰。 如此想,便这么做了。 离倾抬臂抱住了叶湛,轻声说:“乖徒儿,辛苦你了。” 这个拥抱,让叶湛一怔,忽然眼眶便有些发热。 他知道也搞不清楚,是因为这个拥抱,还是因为那声许久未曾听到的“乖徒儿”,亦或是他疲累半生的灵魂,终于找到了支撑和倚靠。 叶湛也伸手抱住了离倾,这个拥抱不含半分绮念,他将头枕在了离倾肩上,疲倦地闭上了眼。 他虽然记不起方才发生的事,但看着玄镜里发生的一切,他却仿佛触摸到了容景的灵魂深处。 那里的情绪很重,很沉,让人如溺深海里,几乎快要窒息。 他想或许从前的容景死了,对他而言才是解脱。 离倾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不知该说什么,玩笑道:“乖徒儿,我终于知道你这自残的毛病,怎么来的了,分明是一脉相承传下来的,从前的你,还是现在的你,自残的方式都如出一辙。” 叶湛收敛好情绪,轻轻笑了笑,低声说:“师尊,你不和我生气了。” 离倾沉默须臾,轻声说:“不生气了,师尊疼你。” 第一百六十七章 怎么补偿都不够 事到如今,离倾已经能大概将事情串联在一起了。 叶湛出事之前的那三年,重云仙宗的行事特别荒唐,退出了仙门联盟,所做之事也越来越偏离仙门正道的初心,所以才有了后来的“青云议事”弹劾重云仙宗之事。 原来他是被那容影占据了身体,才会变得如此乖张暴戾。 当时修真界各种谣言齐飞。 有人说容景是走火入魔,入了邪;也有人说容景如今无敌人,不将修真界其他门派放在眼里了,所做都是挑衅;更有甚者,说容景一直是心狠手辣之辈,胞弟容轩的腿就是他打断的,老宗主容思远之死也和他有关…… 种种传闻不论真假,都是威胁到了当时修真界的安宁,青云议会之后,各仙门大派还商议过铲灭重云仙宗的想法,但是因为重云仙宗以及容景的实力太过强悍,各仙门不想以卵击石,所以迟迟未曾动手。 当时其他仙门还笼络过离倾和五蕴灵山,被离倾不客气地拒绝了。 后来,容景因为走火入魔遭到反噬闭关的消息传出来时,各仙门也委实松了一口气,灭重云仙宗的想法才告一段落。 离倾想起往事,唏嘘不已。 人有好坏之分,魔自然也有。 她徒弟哪怕是魔族之后,依然是心怀善念的魔,与容影大不相同。 她也大约猜到了为何上次看叶湛的过去,会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因为当时她要看的那年的叶湛,根本不是叶湛,而是被容影控制了的傀儡,他的魂魄被囚困,身体被容影占据。他根本不是他了,而是魔物容影。 所以,玄镜里才是一片黑暗。 因为那时的容景并不存在。 这次他们在玄镜里看到的容景,虽然与容影还共生着,但显然他已经掌控了身体的主动权。 知道叶湛就是容景后,离倾第一次觉得他不若想象中的强大,而是弱小,又孤寂。 二十多年以面具遮脸,将自己掩藏起来,她光想想就觉得痛苦,不知道叶湛是怎么忍耐下来的。 从打开玄镜,看到叶湛灵核被毁之事的原委后,离倾就想对叶湛做一些什么,能让他觉得开心,被人爱着的事。 那句“师尊疼你”不是随口说说,而是离倾真心实意想做的。 这日,天还未亮,离倾就偷偷下了床,叫了叶湛一声,见他没反应,就蹑手蹑脚地走出了房间。 她下了楼,那掌柜也正起,见到离倾就笑了:“道君,起得真早,那小公子呢。” 离倾虽然不喜此人,但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还是应了一声:“还在睡。” 老掌柜高深莫测地一笑:“看来是累得够呛。” “嗯。”离倾漫不经心应和着,说:“掌柜,我想借你厨房一用,钱不会少你的。” 掌柜应了。 看着离倾走进了厨房,美滋滋地拨弄着算盘,心想他还真的做了大好事一件。 可看了看掌心,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真是稀奇。 不一会儿小二就跑过来,喊道:“掌柜不好了,你快去厨房看看。” 老掌柜赶到厨房事,厨房里已经弥漫起了呛人的浓烟,那仙子一般的人物,在滚滚浓烟里,支起了个结界,坐在里面,丝毫不受影响。 老掌柜站在门边都被熏的够呛,看着离倾面不改色地继续往灶坑里塞柴垛子,然后施了个术法,指尖燃气了一缕火,然后将火扔进了挤得满满当当的柴火之间。 柴垛子还没点燃,须臾火就灭了。 “难道是火太小了。” 离倾自言自语,手中骤然多了个火球。 被离倾一系列操作震惊了的老掌柜暗叫不好,以袖掩鼻,冲了进去,闷声闷气地问:“道君,你这是做什么,莫不是要烧了我厨房。” 离倾回眸看他,非常镇定地说:“我只是要点燃柴火做饭,显然你这柴垛子的质量不太好,怎么都点不燃。” 老掌柜愣了愣,哭笑不得:“道君,你柴都塞满了,怎么可能点燃,你既然不会,就让厨子做啊,为什么想不开要自己动手,再这么下去,我客栈都要被你烧了。” “不,我要自己做。”离倾面不改色,“你教我吧。” 见离倾坚持,老掌柜指点了两句,离倾终于成功点燃了火,她又开始试着和面,见她生疏的手法,老掌柜值得不时指点上两句。 离倾终于捏好几个奇丑的馒头,放上火蒸时,老掌柜站在厨房门口,与她闲话。 “道君,你这早餐,是蒸给你屋里那小公子的吧。” “是。”离倾揭开蒸笼看了一眼,被蒸气熏得后退两步。 “道君可真疼那位公子,老朽真羡慕你们神仙眷侣一般的关系。” 离倾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蒸锅里的大白面馒头之上,从阿雪留给她的记忆里,她知道叶湛最爱吃蓬松的白馒头,可为什么她做的馒头就一点都不蓬松,硬邦邦的像个石头。 心中想着事于是,只听清了前半句,随口应道:“当然了,我不疼他,谁疼他。” “哈哈哈哈,看来老朽那瓶春情欢很有作用嘛,让两位如此恩爱。” 老掌柜抚须大笑,也不介意厨房被毁了,只觉得自己又成就了一段好姻缘。 离倾终于有了反应,清透的眸,不解地望向老掌柜,“什么春情欢。” “就是……” 老掌柜正要说话,突然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了。 旋即,他更恐惧地发现,自己的身体也控制不了了,垂下眼珠子,看着自己的脚,朝着门外走去。 离倾看了眼老掌柜走远的背影,蹙眉道:“这老家伙真的奇奇怪怪的,看来还是要早点离开才行。” 然后又专心观察起蒸笼里的馒头。 站在拐角处的叶湛,从窗缝里看着离倾忙碌的身影, 离倾起身那一刻,他就醒了,看着她一通瞎折腾,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他只知道离倾越对他好,他心里强行关起来的怪兽就奔腾得越肆无忌惮。 这时,脑中又响起了容影的声音。 “倒是没看出来,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的离倾仙君,竟然对你这么用心,定是昨夜知道你的过去后,觉得永生永世孤独的你太可怜了,啧啧,我都有些羡慕了。” 叶湛没理他,他便越发来劲儿,“她这么在乎你,不会也是喜欢你的吧,不然为何偷偷藏你画像,还帮你做早餐……” “别说了!” 叶湛将容影压了回去,他不能再听下去了,怕真的被蛊惑了心智。 第一百六十八章 探究玄镜的秘密 离倾洗漱好,端着做好的稀粥馒头,走进房间时,见叶湛还在睡,轻轻弹了下他的额头,笑道:“乖徒儿,都日上三杆了,快起来吃饭。” 叶湛佯装什么都不知道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仿佛刚醒来。 桌上摆放着的一碗粘稠得几乎接近米饭的粥,还有几个硬得可以砸死人的馒头,以及几碟配饭的小菜。 叶湛看向故作无事的离倾,心绪早就翻滚起伏。 他捏紧了筷子,轻声说:“师尊,你不必对我这么好。” 他想到了四年前,师尊从慎语堂给她带饭回落九天,他误以为是师尊做的饭,那时候师尊见鬼似的看着他,说他烧糊涂的表情。 哪怕是师尊自己,怕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亲自下厨帮自己做饭吧。 这些年,师尊一次又一次为自己打破原则,就让他越泥足深陷,不能自拔。 如果可以,他希望师尊不要对他好。 那样,或许他还有机会回头。 可离倾显然不想给他机会,笑吟吟地望着叶湛,摇了摇头:“说什么傻话,为师不对你好,对谁好。” “主人,你可以对我稍微好那么一些。”铜镜病恹恹地插嘴道,“我现在觉得全身乏力……需要关怀的不止叶湛一人,还有我。” 离倾瞥了眼铜镜:“不舒服就去歇着吧。” 铜镜顿觉不爽:“为什么这么对我,我想回五蕴灵山了,我想小白妹妹了,世上只有小白妹妹才是真心关心我的。” 离倾受不了铜镜的聒噪,抓住它塞进了乾坤袋,再看去时,叶湛已经捻着筷子,静静吃了起来。 离倾立刻紧张地问:“乖徒儿,味道怎么样?” 叶湛将馒头干咽下去,冲离倾轻轻一笑:“好吃。” “真的吗?”说着,离倾就想拿起一个馒头尝尝。 叶湛立刻护住了食物,佯装不满道:“师尊,我好饿啊,这些都是我的,你就别同我抢了。” 离倾哭笑不得,但心里又升腾起了自豪,她收回手,撑着下颚,静静看着叶湛吃饭。 直到叶湛将她准备的饭菜吃光后,只剩下手里还拿着个馒头在细嚼慢咽,盘子里一点残渣都没剩下,不由好奇地问:“真的这么好吃?” 叶湛真心道:“嗯,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饭菜。” 离倾谦虚笑了下:“是做饭大厨的手艺好。” 叶湛看着离倾,忍俊不禁:“嗯,自然做出这食物的大厨是最好的,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吃到。” 离倾放松了身体,看来她在下厨一事上,也极有天赋,不过仅此一次后,她再也不想再下厨了。捣腾了一早上,此刻浑身又酸又疼,还耗费灵气,比练了一天剑还要累。 实则不是良选。 对叶湛好的方式千千万,何必选择最吃力的一种折腾自己的呢。 离倾想都不想选择了放弃。 “没有了! 你好好珍惜这一顿吧,今日过后,这位天才大厨就要功成身退了。” 见叶湛不再问下去,专心吃着手中馒头,离倾蹙眉:”你不关心那位大厨是谁吗?你吃了人家做的食物,怎么也要知道食物出自谁人之手吧。“ 闻言,叶湛低下头,掩住了唇边笑容。 不论怎样,只有在师尊身边,有许多烦恼,但是一点愉悦,便足以掩盖其他所有。 “笑什么?”离倾被叶湛的态度搞得莫名其妙。 他抬眸望着离倾,浅笑道:“那位大厨就是师尊。” 离倾愣了愣,抱胸道:“你早就知道了?” 叶湛点头。 离倾蹙眉,忽然觉得叶湛在骗她,抢过他手中剩下的馒头,咬了一口,除了硬了些,味道还是挺不错的。 “师尊,我怎么还敢骗你,是真的好吃。” 离倾想到被叶湛逗弄了,磨了磨牙:“哼,好吃以后也吃不到了,本仙君就不适合做这些,还是拿剑更快活顺手一些。” 叶湛点头:“师尊不用动手,以后我做给师尊吃就好了。” 铜镜这次打开玄镜后,就元气大伤,蔫蔫地卧在乾坤袋里不想动弹,没想到第二日,离倾这个没人性的家伙,带它出去买了一件灵气充沛的宝贝,就张罗着铜镜再次打开玄镜。 她太想知道到底容影和容景的纠葛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铜镜叫苦不迭:“主人,我真的不行了,昨日之后,我就觉得身体似乎被掏空了。” “你再试试,昨日你可是超常发挥了,我相信今日你可以再创奇迹。”‘ 离倾连哄带骗地说。 铜镜无奈,只得又念了几句咒语,可是混沌镜面毫无改变。 离倾又看向叶湛,叶湛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又给铜镜输入了灵气,铜镜顿时觉得好多了,但是依旧打不开玄镜。 “这到底怎么回事!难道又是凑巧!” 离倾几乎崩溃了。 “师尊,我觉得绝不可能是凑巧。”叶湛说。 离倾撑着脸,愁眉紧锁:“我当然知道不是,但是我完全没发觉玄镜打开的规律,如果说这一次是因为你帮铜镜输入灵气,恰好也触碰到了某种规律。” 叶湛看向铜镜:“前几次打开玄镜之前,你遇到了什么奇特之事说来听听,有什么碰到过你没有,或许能找到线索。” 铜镜也想早日恢复自己的威名,于是仔细回想了起来。 “初次是在云梦幻境之内,那时候主人找到我,我打开了玄镜,但是那时候应是我本来就能打开玄镜,残留着能打开玄镜的能力,至于第二次是再次进云梦幻境,那时是为了找赤焰珠,若说和什么接触过,只有小白,和那只讨厌的秃毛鸟。” 它顿了顿,诧异:“难不成是和小白有关?” “怎么可能!”离倾无情地说,“后来你日日与那胖头鱼厮混也未曾见你能再次打开玄镜,你想想那赤烈鸟和你有什么接触没有。” 铜镜沉吟片刻,忽然激动道:“没有任何接触。“ 顿了一下,铜镜又道:“不对,但是本尊突然想起来了,那只鸟用口水吐过我!!!呀,真恶心。” 回想起那带着异味的口水,铜镜现在还觉得身上残留着那挥之不去的味道。 口水? 叶湛蹙眉,又听离倾问:“第三次呢,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能打开玄镜的。” 铜镜想了片刻:“好像是遇到虚叟之后吧。” 叶湛:“虚叟?” “对,就是那糟老头,啊,我想起来了,当时他抓住了我,会不会和这个有什么关系,比如被旁的人接触,我就能打开了。” 叶湛仔细思索了一会儿,否定了铜镜的猜测,“应该不是这样的。” 铜镜有些不爽自己的推测就被叶湛推翻了,但是此事已经不敢对叶湛叫嚣了,只得很怂地问:”那你觉得是怎样的?“ 叶湛看向铜镜,细细回想着在石头阁里发生的事,电光火石抓住了一幕。 “我记得我和师尊从五鬼迷阵里出来之时,虚叟因为反噬喷了你一身血,你还在我身上擦过。” “对,是有这么一回事。”离倾也记得,当时铜镜想蹭她,还被她嫌弃地挡了回去。 铜镜迷糊了:“你不会是觉得是因为血的缘故吧,可是昨日你给我输入灵气,也没见血。” “不是血!”叶湛摇头,为了验证自己想法,然后又问了一个问题,“那赤烈鸟是公的吧。” “一身毛谁知道啊,不过听它那破锣嗓子,应该是公的吧。”铜镜说。 脑中的那条线突然连接上了,叶湛看着铜镜,嘴角微勾:“我知道是为什么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做镜要谦虚 离倾也隐约察觉了问题所在,但是有些细节还没想明白,便对叶湛微抬下颚,颇是傲娇地说:“乖徒儿,你怎么想的,说来听听。” “灵气也有阴阳之分,从前一直都是师尊,为破镜子输入灵气,所以它体内只有阴属性的灵气,那按照你们说的说法,除了初次打开玄镜后,以后打开的这三次,不论是我的灵气,还是虚叟的血,以及那赤烈鸟的口水,都蕴含了阳属性的灵气,所以铜镜一旦拥有了阳属性的灵气,就可以打开玄镜了。” 铜镜呆滞:“……是这样吗?” “一定是这样的。” 离倾顿时醍醐灌顶,拍案而起,激动道:“不论是虚叟的血,还是那赤烈鸟的口水,所含的灵气都甚少,所以哪怕破镜子能打开玄镜,也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 说着,离倾看向叶湛:“而你昨日大量的为破镜子输入灵气,融合达到平衡的阴阳灵气更多后,自然能让玄镜开启维持更长的时间。” 铜镜点点头:“听起来颇有几分道理。”它顿了顿,又提出新疑惑:“如果是这样,方才叶湛为我输入了新的阳性灵气,可我依然打不开玄镜啊,主人为我输入多年灵气,我体内应该不缺阴性灵气啊。” 这确实也是个问题。 离倾也想不通,秀眉再次拧紧,又殷殷地望向叶湛,那视线仿佛在说,乖徒儿,这又如何为解。 叶湛很喜欢离倾如此看他的眼神,不徐不疾地说出自己的猜测:“破镜子,你记得吗,刚刚你说感觉身体都被掏空了,我觉得这就是症结所在,你好好想想,每次开启玄镜后,你是不是都有相同的感觉。“ 铜镜仔细回忆了一番,晃动身子:“好像……确实如此,每次打开玄镜后,我都会觉得有些疲累,但是不若这次这么明显。” 铜镜的回答,再次印证了叶湛的猜想,他微微笑了笑:”我觉得你是打开一次玄镜,消耗掉了那部分阴阳平衡的灵气后,就会进入某种程度的休眠期,等着下次韵灵充足后,才能重新打开。” “是……是这样的吗?”铜镜已经听愣了,现在一片混乱。 叶湛说:“应该只能这么解释了,师尊为你输入了四年多灵气,你现在体内应该蕴藏着许多阴性灵气,以后就由我日日帮你输入灵气,到时候时机一到,自然能验证。” 铜镜非常喜欢叶湛的灵气,这对它是有百利无一害的好事,于是忙不迭地点头,兴奋道:“好啊好啊。” 离倾鄙夷地瞅了眼铜镜的狗腿养,故意奚落它:“我记得书中记载的昆仑镜,可是随时可以打开玄镜预测未来的,你怎么这么没用,你不会是冒牌货吧。” 铜镜觉得受到了侮辱,气得都结巴了:“怎……怎么可能!本,本尊就是昆仑镜,童叟无欺,不信你们去问问小,小白妹妹就知道当初本尊是多么的威武霸气,横搅乾坤,纵能潜混沌,可是一方神器。” “好汉不提当年勇,纵然是从前多么风格,现在还不是一面没什么用的破镜子。你看看我徒弟以前可是重云仙宗的宗主,他说过什么了吗?他炫耀过什么?做人要谦虚,做镜亦然。” 离倾没忍住戏谑铜镜。 铜镜被离倾的一番说辞,气得自闭了,一溜烟钻进了乾坤袋里。 “啧啧,自尊心还挺强呢。” 戏谑完,离倾又看向叶湛,毫不吝啬地夸奖道:“乖徒儿,你不愧是天下第一的仙君,不仅修为深厚,心思还如此缜密,为师有你这样的徒弟很是自豪。” 听到离倾的夸奖,叶湛勉强勾了勾唇角。 乾坤袋里铜镜听到如此明显的差别对待,都快冒烟了,不怕死地探出头,小声又快速地嘀咕了一句:“他不是谦虚,只是不想提过去的身份而已。” 说完,又很怂地钻了回去。 铜镜一语中的。 叶湛怔了怔,既而苦笑。 他确实对他的过去未曾抱有太大的期待,甚至希望容轩能晚些回来,让他再继续做他的“叶湛”。 但是事已如此,他知道逃避已经不可能了。 容影有一句话说得对,他不能再做个缩头乌龟了。 不论他喜不喜欢以前的身份,但是他就是容景,不是他逃避就能否定的,既然身为男子汉,就应该责任承担起应属于他的责任。 至于危险…… 在危险来临之前,他会将师尊推开,如果推不开,那他必定以命相护!无情地抛弃了做饭哄徒弟开心这种方法,离倾又想出了新的花样。 见着这日天气晴好,正是踏青游玩的好时候,虽然蓬莱之颠常年大雪,是银装素裹之地,并没有青可踏,趁着容轩回来之前,游玩一番是可以的。 “乖徒儿,为师带你出去玩玩,说不定看到蓬莱之巅的景色,你能更快想起从前的事。” 叶湛灵光一现,说道:“师尊,不如我们去你上次说的那处长着冬日寒莲之处去看看。” “好啊,我也好久没去看过了。”离倾跃跃欲试,“我们现在就走。” 说罢,召出剑,拉着叶湛跳上去,就从窗口御剑而飞。 飞了一个多时辰,他们越走越荒凉,四处看去白雪皑皑,再不见房屋,四周茫茫一片,重峦叠翠的山峦被白雪覆盖,连方向都辨不清。 越过最高的一座山川,离倾才笑道:“到了。” 叶湛低下头,看到云雾缭绕下,出现了一片壮阔的冰湖,湖面上翠叶拥簇,白色的莲花点缀在绿意盎然之中,仿佛误入仙境之中。 这片莲池,坐落在群山之间,被山峰环绕其间,此处是人迹罕至之地,却是野兽的宝地。 叶湛看到莲池边的雪原上,一群梅花鹿悠闲在漫步。 一条长长的木栈道,延伸进了湖里,栈道尽头有一座飞檐翘角的亭台,一只仙鹤站在亭宇之上,冲着青天一跃而起,展翅翱翔。 看来这里并不是人迹罕至,只是一般普通人不能到这里而已尘,才造就了这独特的美景。 “美吗?”离倾问,这是蓬莱之巅难见的连绵绿意,离倾心情也不由开怀了。 “美。”叶湛浅笑,轻声说,“只是我觉得这片莲池的形状有些眼熟。” 第一百七十章 师尊醉了 莲池虽然辽阔,但他们站在云海之上,却能将这莲池尽收眼底。 是水滴的形状,一粒绿色的水滴。 离倾打了个响指:“当然眼熟了,我落九天的莲池就参照这里建造的,不过空有形,却没有神韵。” “师尊说的神韵是什么?” “当然是这冬日 寒莲啊,虽然落九天的莲池里也是白莲花,但是却没这冬日寒莲仙气。” 叶湛笑了笑:“那这次我们就移植一些回五蕴灵山。” 离倾摇头:“你想得太天真了。我当初离开时,也如你这般想,本来也想带了这冬日寒莲的种子回去,却发现在它们在五蕴灵山根本活不了。后来我才知道,这冬日寒莲生长条件极为苛刻,喜爱极寒,气候越寒,长得便越好,哪怕就是蓬莱之巅,也不是处处可以生长的,其他地方就不用多说了。” 又往前飞了一小段,离倾在泼天的绿意里终于看见了一艘被莲叶遮挡了大半的画舫,一层幽蓝的光笼罩住了画舫,离倾终于减换了速度,慢慢往下降落。 叶湛认出来,那是师尊的无垠结界。 片刻后,两人轻巧地穿过无垠结界,落在了画舫之上。 “这冬日寒莲,长得也太大了吧。”在天上看时不觉得,此刻置身其中,叶湛才发觉这莲花的壮硕。 那些莲叶与莲花,目测足足有两米多高,茎干快有他的手臂粗了,它们挨挨挤挤地簇拥在湖上。 “看来没有你的驱寒结界覆盖蓬莱之巅之上,福泽百姓,倒是这冬日寒莲的福音,这里的莲花倒是长得更好了。” 离倾站在甲板上,看着头上的遮天似的绿意和白花,唇角勾起:“还好当年我离开之时有先见之明,放置了一个无垠结界,不然如今再来,这船怕是早就挤成废墟了吧。” “师尊有先见之明。”叶湛捧场地夸奖了句。 离倾得意地微抬了下颚,推开了紧闭的低矮木仓门。 叶湛站在离倾身后,朝着大开的船舫之内看去,只见摆着一个床榻,和一个矮几,床榻上还有未曾叠好的被褥,仿佛住在这里的人才起床离开。 床榻边上,还放着一盏熏香。 由于有无垠结界在,里面纤尘不染,保持着离倾离开时的模样。 叶湛微微一笑,倍感亲切:“师尊何时来这里住过?” 离倾站在门口,未动,打量着屋中的摆设。 “你还记得我在有来无回林里告诉你,我十六岁因为寻求修为突破,来过蓬莱之巅之事吗?” “当然记得。” “当时我因为想找个人少之地参悟修行,经过这里觉得甚是清幽且赏心悦目,就花银子给一个修者买了这艘船当成居所,住了下来。” 离倾水眸抬起,琉璃色眼瞳里蓄着点点笑意:“我与你就是在这里相遇的。” 叶湛蹙眉,就见离倾指向来时 的方向,轻快道:“我们来时岸边有个入湖的木栈道,当时我就在木栈道那里练剑,你突然就出现了,指点了我几句。” 离倾还记得彼时,她看着带着鬼面面具的男人,语气不善地问对方是谁,男人没有回答她,径直转身离开了。 之后,她试了鬼面男人说的方法,没想到真的突破了瓶颈期。 知道他身份,是在回到五蕴灵山之后,询问陆奉觉,才知道那个带鬼面面具的男人,是比她年长不过三岁,重云仙宗的新任宗主容景。 离倾现在想起,依然觉得那时的容景奇奇怪怪。 哪里有人突然出现,指点两句,又一言不发离开的。 不过这不影响她承下了容景的那份恩情。 “乖徒儿,我其实一直很好奇,你当时为何会帮我?”离倾疑惑地打量着叶湛。 叶湛不记得了,但是却能猜测到为什么,应该是喜欢吧。 在师尊的记忆里,或许那是他们的第一次相见,他却觉得或许在更久之前,他就认识师尊,喜欢上了师尊,在这人迹罕至之地,才会情不自禁出现,奢望与她认识,让他记住自己。 “我不记得了。”叶湛说。 “不记得没关系,反正都是无关紧要的事。”离倾见叶湛面露失落,忙安慰说。 “不是无关紧要。”叶湛沉声说,“我肯定会想起来,和师尊发生过的所有事。” 闻言,离倾笑了:“我和你以前就见过三四面,真的没多少交集,你还是努努力,想想更重要之事吧。” 叶湛抿唇,如果记忆可以选择的话,他首先想记得的就是与师尊发生的所有事,哪怕只是擦身而过,只是视线相交的一瞬,哪怕是痛苦的记忆,他都想记得。 “又发呆。”离倾敲了下叶湛的头,率先矮身走进了船仓,“走,师尊带你看看我的住处。” 一进屋,离倾熟门熟路地掀开了一个船板,从里面拿出几瓶当初珍藏的酒。 “乖徒儿,给你看看我收藏的好东西,这酒叫醉千年,醇香无比,世间难得好酒,但是后劲儿也大,敢不敢与为师对饮。” “好。”叶湛笑了笑,暂时放下情绪,凝视着离倾馋酒的表情:“师尊我们来这里就是喝酒的吗?” “对啊。”离倾提起一壶酒,冲叶湛眨眨眼,“这酒可是几十年的陈年佳酿,当初我好不容易才留下这么两坛子,正好,我们师徒二人,一人一坛,此等佳酿一般人我都不分给他。” “多谢师尊慷慨。”叶湛笑应道。 离倾拍开酒封,单手拧起酒坛,对叶湛说:“乖徒儿,今日我们什么也不想,就不醉不归吧。” 叶湛提起酒坛子,和她碰了一下,酒水荡漾出几点,酒香四溢。 酒未入口,已有几分微醺。 叶湛轻声:“好。” 离倾虽然嗜酒,酒量也好,但是半坛子千年醉下肚,也已经双颊飞红,一举一动都变得迟缓,表情带上了鲜见的娇憨。 倒是叶湛因为不常喝酒,只浅浅饮上两口,眼下只有些头晕,但是神智还算清醒,看着离倾提着酒坛,脚步凌乱地在船仓里边饮边比划着剑招,不由会心一笑。 离倾难得露出如此小女儿姿态,叶湛提着酒坛,看着她借酒舞剑。 离倾身姿柔软,像在春风里舞动的纤细却柔韧柳枝。 素来凛冽果决的剑招,此刻倒是多了几分轻盈,洒脱。 起初叶湛微笑看着,倒是看得津津有味,渐渐地,微笑的嘴角抿成一线,蛰伏在心底的情绪再也藏不住了,从他幽沉的眸子里蔓溢,不加克制,肆无忌惮。 第一百七十一章 告诉你个秘密 “乖……乖徒儿,你看看……为师这……一剑。” 言毕,离倾眸光流转,手中的剑一转,就直指向叶湛的咽喉。 叶湛一动不动。 他的眸子比距离喉咙寸许的剑锋,还要暗,还要凛冽。 “你……你怎么不躲。”离倾收回剑,蹙眉不满地盯着叶湛,“是想死吗?” 有那么一瞬,叶湛都以为离倾已经清醒了。 下一秒,离倾又歪着头,笑了起来, “傻,傻子,受伤了吧,师……尊,看看……看看。” 说着跌跌撞撞地走到叶湛面前,想查看叶湛的脖子,走到叶湛面前时,她左脚忽然绊到了右脚,直直地朝着叶湛扑去。 眼见就要脸朝着地,摔跤上去之时,叶湛眼疾手快,伸手将她搂入了怀里。 浓烈的凤鸢花的香味,无孔不入地将他包裹,强势地侵袭着他脆弱的神经。 温香软玉在怀,还懵懂之时,尚且无法自控,胡思乱想了一整夜,更何况盘根错节的痴恋早就分布了他每一寸骨骼血肉的如今。 再加之酒意侵袭,叶湛觉得自己也醉得不轻,彻底摒弃了脆弱可怜的理智。 他缠着她腰肢的手越发的用力,恨不得将她嵌入胸膛之中,让她微凉的身体,凉了他一腔的热血才好。 离倾想要起来,却发现动弹不了,于是用氤氲朦胧的水眸望着叶湛,笑眯眯地说:“乖……徒儿,快……快放开为……师,为师现在就……就给你看看千光……嗝,千光幻影剑的最后……最后一式多厉害。” 叶湛并没有松手,只是沉沉地看着离倾不肯消停的那张嘴,眸子微暗,缓缓地低下了头。 朝着他肖想许久的那片绵软芬芳,凑近。 他迷乱地想:一次,就这一次就好。 就当……就当可怜他好了。 两片唇瓣即将挨在一起时,离倾抬起软绵绵的手,拍上了叶湛的脸,毫无防备地笑着说:“乖……乖徒儿,为……为师告诉你……你……一个……秘密。” 离倾并没什么力气,叶湛却被这几乎无力的一巴掌拍醒了。 他如火烫一般,收回了钳制住离倾腰肢的手。 离倾身体没有支撑,歪倒在桌旁,嘴里还在小声嘀咕:“逆……逆徒弟……” 后面还说了什么,叶湛没听清,也没心思再去听。 叶湛好一会儿,才平复了纷乱的心绪,才起身想扶离倾去休息。 离倾立刻挥开了他,轻声说:“别……别碰我,你这个……这个大魔头。” 叶湛只得将离倾扶正,让她趴在桌上,自己坐到了桌子对面,离她最远的地方。 叶湛并没在意方才离倾的胡言乱语,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耐心哄道:“师尊,你醉了,听话先去休息吧,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离倾用手撑着自己的脸,一听就不乐意了,陡然拔高音量不满道:“你这……个孽徒,是……是想忤逆为师吗!现,现在,连……连为师说话都不听了,还……嗝还要等,等到明日。” 叶湛深深吐出口气,心情复杂:“那师尊你说吧,但是说完了,你就要去休息了好不好。” 离倾迷迷糊糊地点头,轻轻应了一声:“好。” 那模样乖得不行,然后还伸出一根小手指,“……勾,决不……反悔。” 叶湛怔了片刻,才明白离倾是要与她勾手指,他哭笑不得勾了下她的手指,立刻就松开了。 “那你说吧,我听着。” 离倾张了张口,却忽然想不起要说什么了,蹙紧眉弯,苦恼地望着叶湛,与他大眼瞪着小眼。 叶湛等了片刻,没等来离倾的只言片语,见她像是醉酒也记不得刚刚说过的话,正想再哄她去睡觉,离倾的眸子却骤然一亮,大喊道:“啊,我想起了……我……我有个秘密要对你说。” 叶湛哭笑不得,喝醉了的师尊,真的与三岁小儿没什么差别,想必她小时候,也是这般活泼跳脱的性格吧。 眼见思绪跑远,叶湛立刻拉了回来,温柔地看着离倾。 离倾支起身体,上身越过桌案,双臂支着桌面,凑近了叶湛,笑嘻嘻地说:“乖徒儿,我……有个秘密告诉你。” 带着酒香的气息,浅浅地落在他面上,只教人心底发痒。 叶湛不动声色后仰了些许,暗暗叫苦。这种撩人又不自知的师尊,真的让人又爱又恨。 “嗯,我知道了,师尊你说吧。” “乖乖……徒儿,我……我,嘿嘿,曾……曾经偷偷……偷偷看过你洗澡。” 说着,她竖起葱白的食指在唇边,低声说:“这可个秘……秘密,你……你绝对绝对不能……告诉别人哦。” 叶湛怔住了。 原来在五蕴灵山的澡堂里,他看到的那抹倩影并不是幻觉。 他盯着离倾傻笑的痴态,轻声:“为什么偷看我洗澡?” 离倾醉醺醺地拍了拍他的头:“怎么……怎么这么笨啊,当然……当然是要看看你是不是那……那谁啊。” 说到此,离倾秀眉紧蹙,努力回想着那个名字。 叶湛提醒:“子骞。” 离倾一拍桌子,笑容再次绽出:“对,就是他。” 叶湛:“……” 离倾得意道:“你,你师尊我……我聪明吧,嘿嘿。” 叶湛没有回答,沉默许久,在离倾趴在桌上,眼皮直打架时,又问:“师尊,你为何画了我那么多画像。” 这话他早就想问了,虽知不应该在此事问,但是离倾清醒之时,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离倾酡红着脸,迷茫地转着酒坛,闻言,看了眼叶湛:“什……么画像。” “你乾坤袋里存了一沓我的画像,师尊,为什么要画我?” 离倾蹙眉想了许久,终于想起,笑着说:“因为……因为我想记得……记得你的样子啊。” 叶湛眉心紧锁,眸子深沉如墨:“我不是好好在你面前吗,为什么要记得我的样子。” 离倾啧啧两声,然后摇头,仿佛在说你怎么这么傻,未想到酒劲儿上头,脑子本就眩晕无比,这一摇,竟然直接把自己晃晕了,趴在桌上好一会儿没反应。 “我……我缓……缓一缓,头晕。” 离倾抬起无力的手,对叶湛挥了挥,嘀咕道。 这一趴,离倾再没动静。 叶湛去扶她,才发现离倾已经睡着了。 他静静看了片刻离倾的醉颜,将她横抱而起,放在了床榻之上,帮她盖上被子后,又点燃了一盏熏香放在床榻边,拿起问心走出了船仓。 第一百七十二章 师尊,为何 离倾醒来时,觉得神采飞扬精神奕奕,她闭着眼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这一觉睡得可真好,乖徒儿,我渴了。” 没有得到回应,离倾睁开眼,从船窗望出去,天依然暗着,一轮玄月挂在天际。 她扫视了不大的窗仓,发现叶湛并不在,只有他的乾坤袋还放在桌案之上,瞬时放心了不少。 就在这时,铜镜从她的乾坤袋里窜了出来,扑进了她怀里,带着哭腔喊道:“主人,你终于醒了,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真的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醒不来了,呜呜呜。” 这千年醉,离倾以前不是没喝过,自然知道一坛喝下去,要睡上五六日才能醒来。 “呸,你才醒不来。”离倾拧开铜镜,唾道,“还有别装哭,你装得一点都不像。” 离倾无情揭穿了铜镜的惺惺作态。 这几日,没有离倾在耳边叨叨,铜镜确实过得很快活,见被离倾揭穿,也厚着脸皮道:“这不是显得我们主仆感情深厚吗。” “不需要,你正常点就好。”离倾乜了它眼。 喉咙干渴无比,徒弟不在,只能自己动手了。 她掀开被褥下床,整了整衣物,从桌上的茶壶倒了杯凉水喝了,边喝还边嘀咕:“奇怪了,怎会如此口渴。” 铜镜啧了声:“主人,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 “多久?五日?“ 铜镜嘲笑地晃动着身体:“岂止五日,是十日!” 离倾一怔。 她竟然睡了十日,到底是这酒陈置多年酒劲又增加了,还是她的酒量下降了?她也没疑惑多久,很快注意到了问题所在,她的酒量怎么也比叶湛好吧,他怎会比自己先醒?难不成这个徒儿以前还是个酒仙,最近觉醒了? “叶湛醉了多久醒来的?”离倾立刻抓住铜镜问。 “哎哎哎,主人轻一点,人家也会痛嘛,你疼惜疼惜我。“ 见离倾根本不吃它这一套,眼神还更犀利了,铜镜只得说:“叶湛那小子没喝多少,根本就没醉过。” 离倾松开了铜镜。 她让叶湛喝这千年醉,就是见他前些日子都没休息好,眼下泛乌,知道他心中有事,才想着用酒灌他一回,强制他好好休息。 她也趁着找容轩之前,好好睡上一觉,养精蓄锐。 没想到最后却是她独醉一场。 离倾算了算时间,再在此地待上两日,容轩也回来了,到时候回去正好。 离倾提步要往外走,铜镜倏然挡在了她面前。 离倾挑眉,捏动指骨,弄出咔咔声响:“你这是做什么?还想让我好好‘疼惜’你吗?” 铜镜正经道:“主人,你现在是要去找叶湛吧。” “不然呢?” “你找他可以,但是我觉得你暂时需要知道一些事。” “什么事?”离倾被铜镜的态度搞得莫名其妙。 铜镜将离倾酒后吐真言之事,一五一十地告之了她。 听后,离倾脸色铁青,更莫名其妙了,“我怎么可能突然会有酒后说醉话的习惯,你胡说的吧。” “或许也不是突然,从前你都孤身一人行事,喝醉了酒,哪怕说了什么怕是也没人知道。” 铜镜老神在在说完,暗暗腹诽,这样就吃惊了,本尊将你酒后失德,与你乖徒儿搂搂抱抱之事说出来,你还不得将眼珠子瞪出来。 离倾蹙眉。 偷看洗澡一事,在她看来并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她是为了正事,但是画像那事,却不知道如何解释。 难道要告诉叶湛,那是她还没收叶湛为徒之前,因为仇恨才画下他的画像吗?每次她做梦梦见那魔头叶湛屠杀五蕴灵山众弟子后,醒来都会画上一张他的画像,以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忘了仇人的样子,要将仇人剥皮抽筋,挫骨扬灰,以解心头之恨? 过去的事,说说也无大碍,毕竟过去了,人都是会改变的。 但是此事一说,那昆仑镜里看到他化身魔头荼害五蕴灵山之事,怕就要瞒不住了。 叶湛此段时间背负了多大的压力,她作为师尊,虽然不说,自然也知晓。 作为一个合格的师尊,怎么可能再给徒弟平添烦忧。 今夜月光极好,雪也下得极大,鹅毛一般飘洒,在无垠结界之上,堆积了厚厚 一层,只有一处的雪不多,是不久前有人从那里出去,雪还未来得及积起。 月色透过那处稀稀拉拉的雪,在船舷上落下斑驳的影子。 无垠结界之外,男人坐在了一片巨大的莲叶上,驱寒结界将他和身下的莲叶一并罩住,肆虐寒意被阻隔在结界之外,雪和月光尽数落在了他身上。 清冽月色衬得他的俊美面容,愈发如琢如磨,犹如冷漠不可攀的遗世谪仙。 如此冷峻坚毅脸上的那双凤眼里,却含着几许温柔,专注地凝视着手中摆弄之物。 那是一块白色的玉石,男人用修长的手指将它和艳色的火灵丝线编在一起,成了一个长长的穗子。 这十日来,他除了打坐修炼,等待离倾醒来,闲暇时间都在编这条穗子。 叶湛将火灵丝在指尖缠绕,灵巧地打好了最后一个红豆结扣,这条穗子就算彻底做好了。 他捧着那条红穗子,仔细端详时,身后倏然传来了细不可闻的响动。 叶湛忙将那穗子藏进了袖中,回头看着破无垠结界而出的离倾:“师尊,你醒了。” “嗯。” 离倾应了声,在他身边的一朵白莲花蕊之间坐下,叶湛将驱寒结界扩大,将离倾一并罩住。 仅这一声,叶湛就听出离倾有心思。 他便不再说话,静静等待着。 离倾看着叶湛,沉默片刻,低声说:“你什么时候发现那些画像的。” 叶湛一听自然知道是铜镜告诉她,也不诧异,十分平静地说:“入灵识救任灵儿前几日,我在师尊乾坤袋里寻找那本《上仙录》,无意中看见了那些画像。” 离倾还记得。 那晚她睡了,是叶湛花了一夜寻到的那本《上仙录》,还将她乾坤袋里乱糟糟的物品,规整了一番。 那时候,她其实早就不记得她乾坤袋里还存在那么一箱子叶湛的画像了。 “既然好奇,为何不直接问我。” 离倾原以为,叶湛又要说师尊所做自然有师尊的道理,未想叶湛却用过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子看着她,顺着她的话问道:“师尊,为何?” 第一百七十三章 红豆结红穗 离倾倒是被叶湛的反常操作,弄得微微一愣,一时不知道该怎样说下去。 她看得出来,叶湛很想知道,脑中快速过了一遍方才编的故事。 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就又听叶湛自顾说道:“那日师尊酒醉后曾说画我的画像,是想记得我的样子,我想问问师尊,我日日在师尊身边,师尊为何想记得我的样子?是有什么缘故是我不知道的吗?” “……” 离倾看着叶湛,只见他漆黑的眸里,赤忱地映着她,和雪与月色,看起来是纯至的黑,像是能看穿一切。 那一刻,离倾张了张嘴,想好的说辞,半个字也吐不出了。 她知道叶湛一向敏锐,从前欺瞒他,被魔气侵体之时,还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未曾想人家早就看穿了她在骗他。 或许,上次她这徒儿隐瞒自己是容景一事,也是从自己这里耳濡目染来的。 话本子里皆说,为人父母者,是子女最好的老师。 她断然不能再做出错误的示范了。 但是,要让她坦诚此事的始末因由,离倾还是有些犹豫的。 见叶湛直直望着她,显然要等到个答案才罢休,离倾硬着头皮说:“因为些原因,我现在暂时不能告诉你为何。” 叶湛点点头,淡声道:“好。” 如此平静,反倒让心虚的离倾有些不安,小心翼翼地问:“乖徒儿,你不会生气吧。” 叶湛唇角微勾,虽然得不到答案,有些遗憾,但是也被离倾的态度弄得发笑,叹气道:“不生气。“ “真的?” “当然是真的。” 叶湛摩挲了下放在腿上剑,直视着离倾的眼睛,轻声道:“只是师尊,如果你觉得能说那日,一定要亲口告诉我,不要让我从旁人嘴里知道,可好。” “好。” 离倾承诺完,又顿了顿,用略显严肃的语气说:“乖徒儿,你看师尊如此诚实,宁愿不说都不骗你,往后你可不能对我撒谎啊。” ”……“ 叶湛无奈,哭笑不得应道:“……全听师尊的。” 这片莲池远离红尘,师徒两坐在成片的莲叶之上,望着皎皎明月,静静享受着这片宁静,许久没再说话。 直到一声清脆的嘶鸣从离倾肚腹中传来,才打破这厢的寂静。 叶湛温柔一笑:“师尊,我乾坤袋里有吃的,我去拿。“ 叶湛站起身,未想那塞进袖中的红穗子,就滚落了出来,掉在身下莲叶之上。 红绿相衬,异常显眼,离倾想不注意到都难。 叶湛俯身忙想捡起来,离倾已经先他一步将红穗子捏进了白皙的手中。 “咿,这是哪来的?” 离倾感兴趣地反复翻看那穗子,暧昧冲叶湛眨眨眼,“不会是哪家姑娘送你的吧。” 叶湛:“……” “这姑娘手倒是巧,这绳结编得很是精巧,怕是个心灵手巧的好姑娘。“ 好姑娘叶湛沉默了。 离倾捻着那穗子,对着月光看了一会儿,笑容倏然一敛,抬眸看着叶湛,不确定道:“这红穗子上的白玉好像我送你的那块。” “……是啊。” “姑娘送你的穗子,为何用为师送的玉,她家境那么不好吗?” 叶湛彻底被离倾打败了。 既然都被发现了,叶湛索性破罐子破摔。 “这不是姑娘送的,是我自己用师尊送的玉编的。“ “这样啊。” 离倾竟然有些遗憾,她这徒弟如此不解风情,不会真的陪着她独孤终老吧。 离倾还在摆弄那红穗子,想着叶湛的终身大事,漫不经心道:“这是什么结扣,看起来还挺别致的。” “我娘教我的,就一般的平安扣。”叶湛说,“没什么特别的。” 闻言,离倾猛地抬起头:“你又想起了吗?” “嗯,不多,皆是关于我小时候与我母亲发生的一些琐碎之事。” “那有没有想到你和容影,为何变成如今这样?”离倾急问道。 叶湛摇头:”未曾。“ 离倾虽然有些失望,但也知道叶湛的母亲已经不在了,不想触碰他的伤心事,于是转开了话题。 “既然做成穗子了,不用浪费了,就挂在问心上,定然好看。”离倾笑看了眼叶湛端正放在腿上的问心,将红穗子递给了叶湛,“挂上试试。” “这不是剑穗。” “那是什么?” “腰配。” 说着,叶湛就将此物挂在了腰间,长长的红穗子,柔顺地贴在他的黑色衣衫之上。 离倾:“……” 这就是在玄镜里第二次见到叶湛,他腰间多了的那个红穗子吗,当时她还觉得像是淌下的血,不吉利。 没想到那玩意儿,还与她有关。 见离倾表情怪异,叶湛蹙眉,轻声问:“怎么,不好看吗?” 说着,伸手就想去摘了。 离倾忙压住他的手,夸奖道:”非常好,以后就一直挂在腰间吧,非常衬你,我徒儿丰神俊朗,好一个翩翩大侠。“ 离倾一双水眸在月光下,灵动异常。 想起那次在玄镜里看到的叶湛,虽然看起来也怪怪的,但是人确实温和的,至少笑容真诚,不像是会荼害五蕴灵山的大魔头。 如今红穗子也戴上了,想必现在一切都是按照那次所见一般发展的。只要等从叶湛身上除掉那魔物容景那日,说不定,她就能将画像的秘密告诉他了。 到时候还要说上一句,乖徒儿,你可知道为师为你独自承受了多少。 想至此,离倾嘴角忽然勾出一抹笑。 她相信,一切都会变得越来越好,五蕴灵山不会遭遇灭顶之灾,她徒儿会变成闻名遐迩的一代宗师,什么大魔头,皆与他无关。 他只会成为除尽世间魔头威风凛凛的英雄。 这时,离倾的肚子又不争气地叫了声,叶湛哭笑不得,说道:“师尊,我去给你拿吃的吧。” ”不用了。“离倾抬头望月,手中已经出现了叶湛的乾坤袋,上下抛了抛,”在我这儿呢。“ 叶湛的乾坤袋里的物品,与离倾大相径庭,不是些宝贝就是炼剑的材料,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就是“富贵”。 而叶湛的乾坤袋里放的东西就居家多了,衣物,被褥,各种食物,还有酒,都是为离倾而准备的,属于自己的物品很少。 当然,叶湛乾坤袋里,此刻还多了一条的蜷缩在被褥之上冬眠的小黑蛇,离倾报复似的,戳了戳黑蛇的脑袋,黑蛇毫无反应。 离倾啧了声:“还说是什么千年蛇妖,冬眠时竟然一点警觉性都没有。“ 趁着墨子涟睡着,离倾拨弄了他一番后,觉得无聊了,才拿出食物和酒,与酒具,摆在了她与叶湛之间。 见到酒,叶湛蹙眉:“师尊,你才醉了那么多日,眼下还是不要喝了。” “你准备好,不就是给我喝的吗。”离倾大言不惭。 因为离倾天生体寒,并且又修行的是水系灵术,比一般人更是畏寒上许多,所以时常需要靠饮酒暖身。 而且因为那狐妖给她落下的后遗症,有时候睡不着,她也会饮用一些酒来助眠。 叶湛虽然不希望离倾多喝,还是为她备上了一些,未想这倒成了她嗜酒的正当理由。 “……” 叶湛无奈地瞅着离倾。 “天气冷了,喝一点暖和。”离倾将叶湛的命脉拿捏得死死的。 叶湛沉默了一瞬,只得妥协了,还能怎样,自己的师尊不就是用来宠的吗。 “那就一杯。” “三杯。”离倾讨价还价,“这酒与千年醉没得可比。” 叶湛撑着额头笑了笑,再次妥协:“好三杯,师尊可要说话算数。” 离倾撇撇嘴,她这徒儿真的越来越爱说教了,到底谁才是师尊。 她给叶湛倒了一杯:“嘘,别说话,喝酒。” 叶湛哭笑不得地端起那杯酒的时候,忽然闻到了一股甜腻的味道,酒盏已经送到唇边,不由微微一顿。 他记得这酒叫竹叶青,气味清冽,不是这么个甜腻的气味。 他拦住了离倾:“师尊,这竹叶青酒,似乎味道不对?” 第一百七十四章 师门的传承 离倾挥开了叶湛的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用袖子擦了擦唇角,才笑道:“不愧是狗鼻子,这也能闻出来,方才我加了一些你存的杜鹃花蜜进去,你尝尝,味道还不错。” 叶湛蹙眉,他可不记得他什么时候存了杜鹃花蜜,但也也未多想,或许是什么时候落下的。 于是,仰头一饮而尽。 “花蜜就酒,长长久久,乖徒儿,我干了,你随意。”离倾随口胡说,用斟满的酒杯,碰了碰叶湛的,又将酒一饮而尽“师尊,你喝慢点。”叶湛笑看着离倾,只觉得拿她没办法。 离倾才不听他的,佯装生气地瞪了叶湛一眼:“逆徒,你越来越胆肥了,竟敢管上为师了。” “上次,我在你面前失态,今日我就就要让你见识见识为师的实力。” 离倾一杯接一杯,早不止三杯,不久前的誓言抛之脑后。 叶湛见酒劲儿并不冲,就随她去了,只是不时给她递上些食物,免得酒伤了胃。 叶湛照顾着离倾,喝得很慢,喝到第二杯酒时,就觉得身体不对,腹中涌起阵阵潮热,像是谁点起了一把火。 她瞅着他,还戏谑道:“乖徒儿,你脸怎么这么红,喝千年醉之时,也未曾觉得你酒量如此浅啊!” 叶湛不说话,黑眸倏转幽沉。 离倾终于察觉到叶湛的不对,放下酒杯,用手触了下他的脸颊,像烫了一下似的,立刻缩回了手。 “怎么回事,你为何如此烫,不会生病了吧。” 叶湛垂下了眼眸,掩饰住了眼底深深的欲望。 方才离倾那蜻蜓点水的一碰,他只觉得让腹内的灼热涌动得更剧,更疯狂。 他死死咬牙,才咽下了几乎从喉间溢出的呻吟。 缓了片刻,将那一股热浪压制下去后,他才呼吸粗重气息不稳地问道:“师尊,你酒里到底加了什么!” 离倾怔了片刻,才意识到是那瓶花蜜出了问题。 她立刻拿出那个装“花蜜”的粗瓷瓶子,“就是这个啊,难道这不是花蜜。“ 叶湛看清那瓷瓶时,几乎杀了那老掌柜的心都有,同时也唾弃自己为什么忘了扔了这春情欢。 见叶湛脸色越来越难看,离倾也急了:“不会有毒吧。” “没!有!” 叶湛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 “那你为何会如此。” 离倾还想去查看叶湛状况,未想他骤然后退了一步,咬牙道:“别过来!” 离倾停住了动作。 叶湛撤了自己头上的驱寒结界,仍由寒气吹拂着自己发烫的身体,他的身体像火炉一样滚烫,雪一落在他皮肤上,就化了,但这点微末的寒意,根本解不了他心中的渴与燥热。 他脖子上,额头上,已经因为忍耐,暴起了青筋,一滴热汗睡着他眨眼,滴落了下来。 离倾突然就明白了,吃惊道:“你……你不会是中媚药了吧。” 叶湛浑身一抖,甚是羞愤。 那模样显然是默认了。 眼下离倾也来不及追究,为何叶湛会随身携带媚药,她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一点发热的征兆都没有,疑惑道:“可为什么我一点事都没有。” 叶湛受不了离倾那专注又迷惑的眼神,只会让他身体里的火烧得更旺。 他狠狠撇开头,起身就想跳进莲池里好好清醒清醒,他不想再在离倾面前出丑。 显然离倾已经看穿了她的意图,拉住了他的胳膊,厉声道:“你疯了吗,你知道这莲池的温度多低吗,你饶是有真元护体,也会冻伤的。” “师尊……我真的不行。” 叶湛咬牙挤出这句话。 离倾立刻将真气灌入叶湛经脉之中,想将他体内的药性逼出来。 没想到这媚药竟然如此邪性。 离倾越是灌入真气,他体内的那股乱窜的气就沸腾得越厉害。 叶湛受不了了,掰开了离倾的手,额上已经溢出了连绵的热汗,视线模糊,出现了重影,呼吸也烫得吓人,再不采取措施,他真的怕会做出让自己后悔一生之事。 他咬牙沉声道:“师……师尊,没用的。” 让叶湛跳湖是万万不可能的,离倾沉吟片刻,终下了决定,掷地有声道:“那你就自己纾解一下,为师就当没看见。” 语毕,离倾抓住叶湛跳下了莲叶,落在了船舷上,推着他的背,让他进了船仓,低声说:“今晚,这里给你用。” 说着,她正要走出船仓,叶湛忽然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抵在了墙上。 离倾一惊,还未来得及说话,叶湛已经先开口,灼热的呼吸碰洒在她脸上,离倾只觉得那一块肌肤都被灼伤了。 这媚药,是出乎意料的厉害。 “……师尊,你在这里……休息,我出去。” 叶湛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就松开了离倾,哪怕身体再舍不得眼前的活色生香,也狠心抽离而去,狠狠地关上了门,并从外将门锁了起来。 他不想再在离倾面前出丑,想要离开船,发现问心还落在了莲叶上,没有问心辅助,以他如今的状态,根本突破不了无垠结界,只得狠狠锤了下船舷。 那门锁根本拦不住离倾,她怕叶湛真的跳湖伤了身体,本想跟出去,但发现了叶湛的窘迫,于是也未再跟着出去,留给叶湛空间。 她靠在门边,抱着手臂,用懒洋洋的语气说:“乖徒儿认命吧,你怎么舒服怎么来,师尊就当听不到。” 叶湛羞耻得很,咬紧牙,透过木门上的雕花玄窗,又爱又恨地盯着一门之隔的人。 身体里汹涌的清潮再也克制不了。 最后终于认命地妥协在了欲望之下。 离倾枕着双手,躺在床榻上,望着天上色月亮,只觉得月影晃荡,画舫也随着水波在轻轻地晃动。 见外面毫无的动静,她猜想她那个蠢徒弟定然羞愤欲绝,不由想帮帮他。 离倾提高了声音,朝门外喊:“乖徒儿,我给你念一段咒法听听吧。” 外面自然没回应。 离倾又说:“你不回答,我就当你同意了,这咒法叫镇魂曲,是我师父苍空老人,也是你师祖曾经教我的,现在我教给你了,这也算我们师门的传承了,你可听好了。” 说罢,就清了清嗓子,凭着记忆,轻声念了起来。 她记性好,两三岁时的事情还记得。 还记得那时她被噩梦吓醒,大哭不止,她师父苍空长老,就晃着摇篮,念着着这首镇魂曲,那时候还是少年的掌门师兄还说,哪有哄孩子睡觉念咒文的,小孩听不懂,要唱歌哄。 没想到听着师父用懒洋洋的声音念出来,她还真的会奇异的安定下来,然后入睡,噩梦再不会袭来。 后来师父告诉她,这镇魂曲,有驱邪宁神之功效。 她不知道这媚药算不算得是邪念,但是总觉得这镇魂曲多少能帮他宁神静气,让他快点摆脱媚药的控制。 外面寂静无声。 叶湛靠在船舷边,闭眼,咬牙,耳畔脑中全是那挥之不去的喃喃轻语,只觉得那火烧得越厉害了。 不得不让人怀疑,离倾是故意在搞他的。 那春情欢很烈,折腾了半宿,直到晨光微露才消解。 离倾耳尖地察觉到了,松了口气,瞬间困意上涌,她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心里还想着,作为师长,可真是一件苦差事。 只有自己为人师表,才知道她师父苍空老人的辛苦。 自从师父去世后,她很少想起他,但每次想起都觉得有些难解的惆怅和遗憾。 她曾经同鬼差刘小二打听过,得知师父早就转世投胎了。 不知道如今师父是男是女,过得好不好,还有没有机会遇到,报答他老人家的养育之恩。 第一百七十五章 伪善的善人 离倾醒来,房间里不见叶湛踪影,并不意外,以她徒儿那薄脸皮的性子,眼下会出现,那才是不正常。 离倾啧了声,叶湛当了她这么久的徒弟,为何一点都没学到她洒脱的风范,竟然如此害羞。 以后有了道侣,会不会连新娘子的手都不敢摸吧。 想到那色魔容影,离倾摇了摇头,一胞亲兄弟,为何差距如此之大。 她推开门出去,就见叶湛坐在船舷头上,闭眼打坐。 听到声音,叶湛眉心微动,却并没有睁眼,继续装死。 离倾蹲在她面前,就想看看他能忍到什么时候才会睁眼。 不就是比比谁更有定力么。 最终还是叶湛受不住她的灼热的目光,睁开眼,看到面前的离倾时,顿时所有的憋屈羞赧都统统抛之脑后。 “嗨呀,我还以为你要一辈子不睁眼了。”离倾打趣,想逗叶湛放松心态。 叶湛却半分轻松的感觉都没有,他死死地盯着离倾的脸看。 “说话啊,莫不是装完眼盲,现在又要装哑巴了吧。” “……师尊。” 叶湛喉结滚动几番,终于艰难开口,视线依然没离开离倾的脸,“你的脸……” “我的脸怎么了?最多是喝酒多了有些浮肿了吧,看你那副见鬼的表情,好似我被毁容了似的。” 离倾一边说话,一边拨开层层叠叠的莲叶,朝着水中倒影看去。 她盯着水中的影子,怔了几秒,然后崩溃大喊:“谁能告诉我,为什么我的脸到会变成这个鬼样子!” 离倾雪白的脸上,此刻起满了红疹子,虽然她对容颜不在意,但这密密麻麻的红疹子,只让密集恐惧的离倾全身发毛。 “那不是媚药吗,怎么还带毁容的功效。” 离倾怒了,别过头瞪着叶湛,再不复昨夜的温情,质问道:“你那媚药到底从哪里来的?” 这种情况下,叶湛也瞒不下去了,只得实话实话:“是那客栈掌柜硬塞给我的,我忘记处理了!没想到……被师尊当成花蜜,融进了酒里。” 离倾五指收紧,手臂冒出青筋:“这老不休,为什么给你这种东西。” “他以为我和师尊同住一屋,是新婚小夫妻。”叶湛眯了眯眸子,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这老头真的欺人太甚。 让他出丑也就罢了,但害师尊变成这样,他便万万不能忍。 他要开口,说会帮离倾讨个说法,只听“啪”地一声。 离倾一拳锤在船舷上,几道裂纹,赫然出现。 此刻,离倾比叶湛更愤怒。 “好啊,这个老不休不仅不正经,还是眼瞎,我也走南闯北许多地方,从未见过如此恶毒阴险之人,走,现在就和为师回去找他算账。“ 缘来客栈。 那老掌柜正坐在柜台后,拨弄着算盘算今日盈余,嘴里还愉悦地哼着小曲儿。 忽然一群小乞丐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挨桌行讨。 小乞丐长得又瘦又矮,衣衫褴褛,身上披着稻草编织的披风,因为穿戴太久,黄橙橙的稻草已经糊满了黑色的污垢。 一股馊臭的味道在空气里散发,经过之处,都留下挥之不去的臭味。 他瞅准了一个看起来像是和善书生的食客,伸出黑乎乎,长满溃烂冻疮的手作揖道:“大爷行行好,赏口饭吃吧。” 书生脸上的和气骤然消失,不耐烦地骂道:“死乞丐,滚开,脏死了。” 小乞丐直勾勾看着桌上的鸡腿,直咽口水,不肯离开:“大爷你发发善心,我已经好久没吃过饭了……” 话还未说完,那书生已经一脚踹开了小乞丐,嘴里还骂骂咧咧道:“你这种乞丐就该去死。” 对这种犹如蝼蚁的乞丐,没人出手相助,都抱着恶劣的,看笑话的心态。 哪怕是坐在角落的那个才被丈夫揍得鼻青脸肿的瘦弱萎缩的女人,见状,都不由挺直了背脊,奚落地看着小乞丐。 眼里闪烁着快意和恶意。 这世上,旁人的凄惨痛苦,能被都当成笑话相谈,也能疗愈一些不如意之人的凄惨痛苦。 感同身受,慈悲以待的,从来都是少部分人。 小乞丐捂着胸口,蜷缩在地上,好一会儿才爬起来,瘦小的身体佝偻着,脚步缓慢挪动着,朝着下一桌去乞讨,结果一样,被无情地赶走了。 小乞丐死心了,慢慢要走出去时,老掌柜挡在了面前,他下意识地护住头,小声说:“大爷,别……别打我,我现在就走。” 老掌柜的手落在他肩上温柔拍了拍,“别怕,我不打你。” 然后他拿出干净的油纸包着的一只烧鸡,递到了小乞丐面前,笑着说:“拿去吃吧。” 小乞丐盯着那只烤得油滋滋的烤鸡,犹豫了一会儿,见老掌柜并不是逗弄他,就一把抢了过去,一瘸一拐地快步跑出了客栈。 老掌柜低头看了眼粗糙的手心,一缕金光闪过,旋即又消失在掌心的皮肉中。 “这老头还是个善人啊。”吃饭的客人,有人小声议论。 “呸,什么善人,就是伪善,这老头我认识,他帮人都是有目的的,我听说去年他也救助了一个乞丐,没想到没多久,那乞丐就死了,你说邪门不邪门。” 那人悄悄瞥了眼老掌柜:“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还有他救助了不少流浪猫狗,最后都再也没见过了。” 那些人自以为说得很小声,还是被小二听到了,他哼了声,对老掌柜说:“掌柜的,别理这些人,都是些吃饱了闲得没事背后嚼舌根之人,你就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老掌柜笑了笑,用浑浊的眼睛看着小二,问道:“你觉得我对你好?” “当然,当年我家乡闹饥荒,我浑身生了疮疤,不是你收留我,还为我治病,如今我早就饿死了,在我心里,你就是普度众生的大善人。” “我不是善人,其实他们说得不错,我就是伪善,我所做一切都是有目的的。“ 小二听不懂,挠挠头:“掌柜的,我虽然不识几个字,但是我知道,只要能帮人,不管出于何种目的,都是好的。伪善又怎么样,倒是比那些真恶人好多了。他们若是善人,刚刚就不会对那小乞丐那样了。” 伪善比真恶人好多了。 老掌柜琢磨着这句话,然后笑了笑,眼角延伸下细长的纹路。 他对小二说:“别拍马屁了,快去忙吧。” 说罢,走到了柜台后继续拨弄算盘算账,然后执起笔,在划满横杠的账本上,再添上一条横杠。 第一百七十六章 叶湛与离倾走到柜台前,看到的就是摊开的账本上,写着的不是银钱出入项,而是奇怪的横杠线条。 老掌柜发现了柜台上投落的两条人影时,不紧不慢地合上了账本,才懒懒地抬头,嘴里习惯性地问着:“二位是住店还是打尖啊?” 视线对上叶湛如冷湖凝霜的眼睛时,微微一怔,旋即笑了起来,“小公子,多日不见,你终于回来了。” 叶湛皮笑肉不笑地勾了下嘴角,喉间嗤出一声短促的,“嗯。” 在旁人面前叶湛一向面冷寡言,老掌柜没察觉不对劲儿,目光又落到了带轻纱斗笠的离倾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从那蒲柳般的身姿认出了她就是叶湛房里的那位小娘子。 “喲,姑娘,你怎么带上斗笠……“ 话还未说完,离倾出人所料地出手,揪住了他的衣领,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老东西,竟然敢害本仙君,把解药拿出来。” “什么解药?“ 掌柜还没反应过来,脸上蓄着的笑容还未曾消失,卡在眼角散开的鱼尾皱纹中。 “呵,还装!”离倾怒了,一巴掌拍在了柜台上,轰隆一声,那柜台就塌了半边。 听到声音,大堂里的客人纷纷看来。 哪怕被欺辱之人是缘来客栈的掌柜,那些人依然事不关己冷眼旁观,有人小声说:“今日真是赚到了,一顿饭的功夫竟然看了两场戏,值回饭钱了。” 刚刚说闲话的两人,见状,也带着炽热的看戏表情,窃窃私语道:“我就说这掌柜不是好人了,你看,现在报应不是找上头了吗。” “哎呀,没想到这是这样,那句古话说得真不错,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这等伪善小人,希望这两人能狠狠修理他一番。“ 他们声音犹如嗡嗡嗡的苍蝇叫唤,但耳力极好的离倾和叶湛都听到了。 这老头果然是个坏胚子,离倾容色又冷了几分,沉声说:“老头,再装蒜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老掌柜看了眼叶湛,低声说:“小公子,你倒是劝劝你小娘……” “闭嘴。” 离倾怒极反笑,她阴阴地翘了翘嘴角:“死老头,我给了你机会,这是你自找的!” 言毕,离倾倒是松开了老掌柜的衣襟,老掌柜还来不及喘上口气。 叶湛二话不说,出手如电,点了老掌柜的穴道。 老掌柜动不了了,睁大眼,看到叶湛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子。 他眼珠转着,终于有了几分惊慌,颤声问:“这……这是什么?” 离倾哼笑声,抱胸道:”特意为你准备的,吃下你就知道了。“ 叶湛捏着老掌柜的干瘪的下巴,将药物强灌进了老掌柜的口中。 等老掌柜一滴不剩地咽下后,才解开了他的穴道。 重获自由的老掌柜呛咳了一阵,没有呕出来,颤抖着手,指着离倾:“你……你们欺人太甚,竟竟然给老头我,吃这种狼虎之药,我到底哪里招人你们了。” “哟,你这个老头还挺懂的嘛,尝一下就知道了,怕是过去也没少吃。” 离倾讽刺道。 这药是他们方才经过药店之时买的,想着如果这邪气的老头乖乖给出解药,就不难为他,没想到他竟然油盐不进,还同他们耍心眼。 那就怪不得他们做事绝了。 “休要胡说!” 老掌柜气得老脸发白。 他觉得和离倾这暴躁小媳妇说不通,遂看向叶湛,“小公子,你告诉老夫,到底是为什么,你们要如此对老夫,老夫一心为你好,你知不知道你这是恩将仇报。“ 恩将仇报? 一听此言,叶湛脸色更冷了几分,眼中火气直窜。 此刻,老掌柜是真瞎了,才看不出叶湛已然动怒了,骤然噤声。 他心里直打鼓。他不过是想让这对闹别扭的小情侣甜甜蜜蜜琴瑟和鸣,本是好心一片,不知自己哪里错了。 “老头,你竟然有脸说我们过分,相比你做之事,我们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离倾凉凉道:“这是本仙君买的最烈的春药,你如果不把解药交出来,到时候药发了,我就将你绑在客栈门口,供人游看,到时候出丑的只是你自己。” “啧啧,你说你一把年纪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难以自控,你这客栈还能开下去吗。” 刚刚嚼舌根的的男人,闻言,大声道:“两位道君,何必与这老头废话,直接将他绑上算了。” 此话一落,迎来一片附和声与不善的笑声。 叶湛冷眸瞥了那人一眼,虽然他如今恨不得撕了眼前这个老头,但是更瞧不起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小人。 那人被叶湛的眼神吓着了,缩了缩脖子,狠狠喝干了杯中的酒,小声骂道:“什么玩意儿。” 经此一番,老掌柜终于察觉出了因由,盯着离倾的斗笠看,蹙眉,用只有三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君,你是不是饮了老夫给你的春情欢,脸上长了红疹子出来。” 离倾挑眉:“终于不装蒜了,既然知道就给我解药,我也不会为难你,将喂你那药的解药给你。” 老掌柜怜悯地看了一眼叶湛,非常后悔给了那瓶春情欢给这位小公子。 “两位息怒,先放开我,我自会给你们一个解释。” 离倾半信半疑地放开了掌柜,掌柜抚了抚被离倾抓皱的衣领,轻声道: “两位且跟我来,这里说话不方便。” 说罢就撩开了柜台之后的帘子,朝着内室走去,见离倾和叶湛没有跟上来,他环视了一圈大堂里坐着的看热闹的人,平静地说:“二位放心,我没有歹心,我自知做错了事,两位要寻我麻烦也是应该,只是我不想成为这群乌合之众茶余饭后的闲谈。” 师徒二人跟着老掌柜进去时,大堂里还有人在起哄,问他们和一个中了春药的老头进屋做什么。 语气狎昵,猥琐至极。 叶湛拔剑,离倾阻止了他,厌恶地说:“那老头虽然坏,但有句话说得不错,这就是群乌合之众,你何必与他们较真,倒是拉低了你的身份。” 屋里并没有什么陷阱,是老掌柜睡觉休憩之地。房间不大,就摆着一张床和一个占据半面墙带着一排排抽屉的斗柜,还有一张摆满杂碎的木桌,就余不下多少地方了。 “两位请坐。”老掌柜指了指木桌。 离倾并没坐,隔着斗笠看着老掌柜,并且偷偷释放出了一缕灵气,从老掌柜的皮肤里钻了进去。 然后沉声说道:“给我解药!” 老掌柜摇了摇头,低声道:“道君,这春情欢并没有解药。” 第一百七十七章 无心之人 话音刚落,叶湛就拔出剑,架在了老掌柜肩上,冷冷道:“别同我们耍花样。” 老掌柜哭笑不得:“小公子,老夫说的是实话,你就是杀了我我也拿不出解药。“ “既然没解药,你还给我,明摆着不是害我们吗!!”叶湛看出老掌柜并为说谎,怒极了。 “老夫不是害你们,是我搞错了,以为你们是闹别扭的小夫妻,所以想帮帮你们,才给了小公子你那春情欢,没想到好心办了坏事。” “好心?” 叶湛狠狠磨牙,他说了多少次,这老头就是不信,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 如果不是见对方是个老头,他早就下重手,哪会与他废话这么多。 “冤枉啊,不是小夫妻却睡在 一间房,让老夫怎么能不误会。” 叫屈声刚落,锋锐的剑锋,已经在他脖子上划出道血线。 老掌柜立刻闭嘴,暗叹,他行善多年,怎会遇到这两个煞神哟。 离倾嗤笑了声:“那你是怪我们咯。” “不敢不敢。” 老掌柜盯着那剑,额心冒出细汗,怕这小公子一个不开心,就将他对穿了,他现在可还不想死。 “不敢就将解药拿出来,我们便不与你们计较。” “我是真的没解药啊。”老掌柜恨不得剖心自证清白,“小公子,你放下剑,老夫慢慢说。” 这时,离倾放出的那缕灵气回来了,离倾感受到上面的气息,不由深深蹙眉,疑惑地看向眼前这个畏缩的老头。 哪怕是注入灵气,深入探寻,也未曾在这老头身上发现任何妖邪之气,倒是探到了他身怀的功德之力。 眼前这个老头显然不是坏人。 还是一个做了许多好事之人。 离倾沉默片刻,对叶湛说:“乖徒儿,放下剑。” 老掌柜一怔。 这两人竟然是师徒?看来真的是他搞错了。但怎会有如此怪异的师徒,不像师徒,更像是小情侣。 而这小公子确实对他师尊有情啊。 造孽啊。 叶湛收回剑。 老掌柜擦了擦头上冒出的汗水:“这春情欢确实春药,但是正常情况下,只会让服下的双方尽享鱼水之欢,还会增进双方的感情,断然不会出现这位道君这样的状况。” 他顿了顿,只说道:“出现这种状况,只有一种说法。” “什么!” 老掌柜斟酌了片刻,才说:“就是这春情欢是我调制的,里面有一味药叫情蛊草,此草有催情之效,如若催不了情,它就会释放出毒素,让不动情那方长满红疹。” 老掌柜怜悯地看了眼叶湛,顿时,叶湛有了种被他看穿的恼火。 老掌柜又瞧向离倾,满是探究:”老夫这药已经研制了许多年,也给许多人用过,从未出来过道君这种状况,他们服用了情蛊草的,都会沉溺于爱欲中。” 不知想到什么,老掌柜沧桑眼中,闪过丝伤怀,轻声道:“没想到老夫活了一辈子,还真的见到了真正的无心之人。“ 叶湛蹙眉:“休要胡说。” “你们剑都架在了我的脖子上,老夫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胡说啊。” 无心之人?离倾不如叶湛那般愤怒,倒是听笑了:“什么有心无心,死人才没心,我现在活得好好的,老头,别咒我。” 老掌柜摇头,下垂的眼角,流露出些许怜悯: “非也非也,老夫说的无心和道君理解的就不同,无心便是无情,也可以说仙君是无情之人,因为无情,在情欲之事上,仙君心里不挂念任何人,也不会生出任何欲念,所以不会被春情欢影响,却会中毒。” 稍顿后,他又看向叶湛:“而这位公子恰好是有情之人,心中有所挂念,所以当时定然受了不少春情欢的影响吧。” 叶湛脸色骤变,脑中又闪过那晚在画舫上发生的事。 离倾倒是淡定。 她活了如此多年岁,听过许多痴男怨女痴缠的爱情故事,也见识过不少,但她确实从未有过话本子里说的“见到某人,色授魂与,不能自抑”的时刻。 “ 有情无情有何重要的,对男人我不喜不想,自然不会有情欲之情,这我早就知道,不必你再次提醒,我现在只想知道我这满脸红疹要怎么去除。” 离倾对外貌其实并不在意,但那红疹却奇痒难忍,那狐妖尖利的爪牙,抓破他的身体,连血带肉地扯下她的皮肉,她都能忍受,但这痒,却忍耐不了。 方才御剑回来的路上,那痒就发作了一次,像是千万只蚂蚁在她血肉里窜动,绵绵密密的痒,难受得差点让她从剑上摔下去。 现在又发作了,她受不了伸手要去挠,就被叶湛抓住了手,轻声道:“师尊,不可。” “对啊,道君,可不能抓,抓破了要留下疤的,不好看。”老掌柜附和道。 离倾气得直瞪老掌柜:“那你说该怎么办!老头,我如果顶着这烦人的红疹子一辈子,哪怕你是身怀功德之光的大善人,我也不会轻饶了你。“ 老掌柜微怔,没想到一会儿功夫,离倾将他的秘密都瞧了个精光。 很快他收敛了心神。 “道君,我说了我不害人,这情蛊草,通体雪白,茎干之上也长满了红色的斑纹,但是只要到每月十五之夜,这些红斑就会消失,等此月十五,道君你脸上红疹自然也会消了。” 算算时间,还有十日,想到要日日忍受这种瘙痒之苦,离倾就又有些火大,想揍人。 不过最后忍了下来。 “乖徒儿,将解药给他。”离倾也不想和一个老头为难,显得自己没风度。 叶湛摸了摸身上,忽然道:“解药掉了。” “……” 离倾心里有些暗爽,她还要受十日之苦,这老头多忍受一会儿,也是应该。 “老头,你等着,我们再去买药给你。” “不用,这寻常的春药,和老夫那春情欢比起来,可好解多了,老夫自己都可以配药,你……” 既然这老头这么说,离倾也懒得管他了,不等他说完,便对叶湛说:“我们走。” 离倾转身先走出了这间逼仄的房间。 布帘子掀起,又落下,屋里再次暗了下来。 “这位道君性子怎么这么急,都不让老夫把话说完。” 老掌柜叹了口气,看着自己的掌心:“这对奇怪的师徒真的是害我,原以为是做好事,眼下全变了味,怕是我的功德又要减少了。” 他话音刚落,手心升腾起了一阵金光,竟然比之前更加旺盛。 老掌柜诧异。 他身上的功德,竟然不减反增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他这是误打误撞,做了好事?!离倾提步上楼之时,赞许地看了眼叶湛:“乖徒儿,那解药没掉吧,你是故意那么说的。” “真的掉了。”叶湛无奈道,“方才回来之时,我与一形色匆匆的人相撞,我觉得那人是小偷。” 离倾将信将疑,然后快速伸手探向叶湛腰间。 什么都没摸到,才相信了他的话。 离倾蹙眉:”我记得买药之人说,单服下那解药,对身体有极大损害,那偷窃之人……“ 她顿了顿,又恢复了平静,“偷了一瓶来历不明的药,正常人怕是也不喝,哪怕真的喝了,怕是也只能说是这小贼咎由自取。” 入夜。 蓬莱之巅的百姓早就关门闭户,路人一个行人都没有。 一个年轻女子啜泣着,独自走在巷弄之中。 忽然,一个男人窜了出来,拦住了女子的去路。 “姑娘,这么晚了,要去哪儿啊。” 月光下,那人三角眼里满是淫邪之意。 女子害怕地转身就要朝着来路跑,男人扑了上去,将她压在地上。女子奋力反抗,男人两个巴掌就狠狠地甩了下去,骂道:“小娘们,敬酒不吃吃罚酒,非要逼老子动手是吧。” 女子被打懵了,小声哭着让男人放过她,男人不为所动,扯着她头发将她拖到了角落,粗鲁地扯她衣服,邪笑着用臭烘烘地嘴拱上了她的脖子。 第一百七十八章 说书人的故事 女子试图反抗,遭遇到了男人毫不留情的拳脚加身。 见女子空洞着眼,双颊红肿,倒在地上,显然已经屈服在暴行之下。 男人唾了声,骂道小贱人,然后猴急地开始解开自己的裤带。 就在这时,他动作忽然缓了下来,身体开始抽搐,喉头发出咯咯的声响。 女子惊恐地看着男人两行鼻血从鼻孔里淌下来来,额上暴起了青筋。 他像是不能控制自己,伸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倒在了地上。 女人震惊片刻,手忙脚乱拉拢衣服,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回跑。 月上中天,夜已极深。 蓬莱之巅的风雪鹅毛般落满了千家万户的院墙屋顶。 一个披着斗笠和皮披风的人,佝偻着腰,穿过风雪,脚步匆匆,他肩上头上沉满了白雪。 他走到缘来客栈,推开门走了进去,复又关上。 不一会儿,客栈大门下的门缝里,透出一线窄细的亮光,随后笃笃笃的轻响声响起,在这个飒飒的大雪之夜,并不明显。 这一晚,离倾被那红疹子折腾得死去活来,直到后半夜,才精疲力尽地睡着。 “主人她不会这十日日日都这样吧,那我们怕也没好日子过了。”铜镜一如既往的嘴贱,但是内心还是担忧离倾的状况的。 叶湛睨了它一眼:“不会。” 叶湛端来温水,用干净的帕子为她擦净额上的汗水,又帮她掖好被褥,看了眼铜镜,“我出去一趟,你好好守着师尊。” “你去哪儿。”铜镜忙问,“你不会去找那老头算账吧?” 叶湛没有回答,关上了门,下楼去了。 深夜,一楼大堂早就没人了,只有一豆烛火,孤伶伶地燃着,融出小范围昏暗的光。 老掌柜没有睡,坐在残缺的柜台后精神奕奕地捣弄着草药,药杵碰撞石钵,发出笃笃的轻响,在安静的大堂里格外清晰。 老掌柜很专注,直到 叶湛走到他面前,看到拓在面前的影子,他才慢悠悠地抬起头。 见是叶湛,他毫不惊讶,笑着说:“小公子,你来了。” 老掌柜沉浸在阴影里,叶湛看不清他在干什么,只闻到一股奇特怪异的味道,像是捣弄某种草药的味道。 他这早料到他会来的表情,让叶湛轻轻蹙眉。 这老头又不知道在制作什么害人邪药,眼下厌烦,但想着接下来要问询之事,语气倒是恭敬。 “掌柜的,我有一件事问你。” 小公子,你请说。“ “你既然擅长制药,那春情欢也是你研制的,那有没有方法,可以帮我师尊减轻那红疹的苦痛,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听到此话,老掌柜像是想到什么,收敛了笑容,正色问道:“真的什么条件都可以?” “真的。” 叶湛的语气坚定,不似敷衍和作假。 老掌柜捣药的手微顿,语重心长道:“小公子,你对你师尊可真是好,只可惜你师尊怕是永远都感觉不到你的一片真心,一辈子也不会喜欢你,这样你也愿意不求回报地付出。“ “我对师尊好,就未曾想过回报。” “痴儿。” 老掌柜叹息一声:“你放心,这事是我惹出来的,我就不会不管。”他看了手中眼药汁,“这个草药汁,等下你给你师尊敷在脸上,自然能缓解她的痒。” 这时,叶湛才反应过来,老掌柜是在为师尊备药。 他刚刚又误会了他一番。 磨好药汁后,老掌柜转身去拿瓶子。 叶湛看到他鞋上沾满了污泥,鞋底边缘被雪水浸透了,显然是晚上出过门。 叶湛又看了看那还未研磨的草药,新鲜欲滴,叶片上还沾着雪水。 立刻明白了,这草药怕是这老掌柜连夜出去采摘的。 见状,叶湛对他最后一点的怨怒也消失殆尽了。 老掌柜将药汁灌入一个粗陶瓶子里,递给了叶湛:“小公子,这个药汁虽然不能让你师尊脸上的红疹消失,但是涂上去就可以拔除毒素,缓解痒意。” 叶湛接过,真心实意道:“多谢,掌柜你有什么心愿,我都尽力帮你达成。” “心愿?”老掌柜笑了下,摇头道,“不必了,我所想达成的,只有靠我去做,谁也帮不了我。” 说完,老掌柜锤了锤酸痛的肩颈:“小公子,快回去吧,老夫也要去休息了,年岁越大越经不起折腾了。” 他端起油灯,刚掀起帘子,叶湛叫住了他。 “掌柜的,你所说的无心之人是何意。” 老掌柜回头看着叶湛,油灯照着他沟壑满布的脸,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人生来就有七情六欲,旁的不多说,显然你师尊并没有情爱之欲。” 他稍稍一顿,“或者说,那位道君根本没有情根。” 离倾擦了那瓶蛇胆汁果然瘙痒都消失了,第二日又神采奕奕,经过柜台时,她随手将一样东西扔到了柜台上。 老掌柜捡起那东西一看,好家伙,竟然是一颗千年人参。 “道君,这是什么意思?” 老掌柜叫住离倾。 离倾思考片刻,语气平淡:“没意思,当付给你的药钱吧。” 说完,便头也不回,带着叶湛上街去散散心,及时行乐一向是她的行事原则。 离倾在蓬莱之巅到处逛逛吃吃,找到一处可以听书的茶馆。 那拿着惊堂木的老者,摇头晃脑地讲着一段师徒恋,离倾听得直皱眉,听到一半就起身走了。 叶湛扔下银两赶紧跟了出去,“师尊,为何不听了?” 离倾冷声:“简直一派胡言,师徒怎能相恋,那不是违背天道伦常吗。” 叶湛:“……为什么这么说。” 离倾停下脚步,沉声说:“你想想如果为师与你有那种关系,你难不难受?“ 叶湛沉默了。 离倾觉得难受之事,就是他掩藏最深之意。 见叶湛不说话,离倾就认为他默认了,冷哼一声:“你想必也受不了吧,所以为师觉得那说书人是在一派胡言,听他说书,还不如听五蕴灵山下的那个瞎眼老头。” “……” 离倾离开时,瞥到了一眼那茶肆的名字,嗤笑道:“非花茶楼,呵呵,果然人店如其名,全是废话。” 离开非花茶楼后,被那说书人的故事搅得满肚子憋屈火的离倾,觉得只有去买买灵石异宝,才能平息一腔怒火,于是对叶湛说:“听说蓬莱之巅上,有家灵宝阁,我们去看看。” “好。 一路上问了几个人,没找到那灵宝阁,反倒是越走越偏,经过一条偏僻的街巷,离倾忽然看到街边聚满了一群人,人群里传来痛苦的呜咽求救声。 “我们去看看。” 离倾说完,走了过去,挤开人群,就见一个瘦小白净的男人跪在地上,双手被绳子反绑着,旁边站着一个高大的脸上有道刀疤的男人,正狠狠地踹他的身体,一边踹,一边还骂骂咧咧的。 地上男人痛苦地蜷缩在一起,腿好像动不了了,一直蠕动着往后爬,被刀疤那人揪着头发拖了回去,狠声道:“跑什么跑。” “大哥,松手……痛……”弱小男人护着头发,痛苦不堪。 “你还知道痛啊。”刀疤男人冷道,“你这么扯我妹子头发的时候,没想过她也会痛吗?啊!” 那男人立刻噤声了,怕再惹怒那宛如煞神的男人。 第一百七十九章 终于见到你了 “昨晚你不是挺猖狂的吗,现在怎么不说话了?” 刀疤男人极羞辱地拍了拍那人的脸。 瘦小男人吓得涕泗横流,小声求饶:“饶了我吧,我……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离倾蹙眉看了一会儿,没太看明白。 于是转头问身边一个正在朝着那瘦小男人扔臭鸡蛋的富态大婶。 “大婶,那地上之人做错了什么,你们要如此对他?” 富态大婶闻言,转头看着离倾和叶湛,看两人气度不凡,一看就是修道之人,笑道:“两位道君,你们是附近清虚门的人吗?” 离倾冷道:“不是,不要辱我。” 胖大婶立刻冷了脸:“那我凭什么告诉你!” 离倾:“……在蓬莱之巅有无数门派,自从重云仙宗不能筑起驱寒结界后,各门派就划地而治,庇护一方百姓,还会在相应之地设立一个驱寒结界,供附近百姓使用。 叶湛方才路过时,就发现有清虚门设立的一小片驱寒结界,有清虚门的弟子在那里施粥行善。 叶湛看离倾迷惑不解,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师尊,这里的百姓显然崇敬清虚门,如若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就不要说清虚门不好。” 离倾沉思须臾,好奇心胜过了对清虚门的厌恶,点点头。 “大婶。”叶湛笑眯眯地又喊大婶。 “有完没……” 大婶火大的回头,对上叶湛的眼睛,然后双眼变得迷惘一片,叶湛打了个响指,大婶立刻摇了摇头,疑惑地看着面前两人。 叶湛问:“大婶,请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大婶笑看着他们:“你们是附近清虚门的吗。“ “是。” 叶湛笑着点头。 胖大婶一听,脸都笑开了花,与刚刚的横眉冷目判若两人,唾沫横飞地说了起来:“两位道君,大婶同你们说,这人是我们这里的小混混,成日游手好闲,不干正事,街坊们原以为他就是个小贼,呸,没想到还是个采花贼。” “这位大兄弟的妹子,昨夜和家人吵架,赌气离家,没想到遇到了这个人渣,他意图侵犯那妹子,如果不是姑娘运气好,那姑娘就被他糟蹋了。” 离倾和叶湛看着那唾沫星子,都悄无声息地后退了一步。 大婶没察觉,还在激昂地说:“昨夜,大兄弟就去找这狗东西,未想他竟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下半身突然就瘫了。今日,这事一传出来,才知道这狗东西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以前还有姑娘被他非礼调戏过,这次真是老天有眼,坏胚子终于现世报了。” 叶湛看了一眼地上那男人沾满污迹扭曲的脸,倏然拧紧眉,冷声道:”是他。“ “谁?”离倾问。 叶湛冷眼盯着在雪地里蜷着腿艰难爬行的男人,“这人就是昨日偷了那瓶解药的小贼。” “……” 两师徒万万没想到,因为他们,竟敢还间接救了一个姑娘,那小贼忽然瘫了的腿,怕是也与那药有关吧。 离开后,好巧不巧又寻到那家遍寻不着的灵宝阁,选了几样炼剑的灵石头,离倾便心情大好地打道回府。 眼见客栈要近了,一个黑团子就撞了过来,撞在了叶湛腿上。 黑团子的力道很小,叶湛纹丝不动,那黑团子却后退两步,栽到在了地上。 “哎哟,痛。” 黑团子捂着头,奶声奶气地叫唤。 叶湛看着那张粉雕玉啄的脸,微微蹙眉。 离倾也认出了他,躬身将他拉起来,问道:“容逸,你怎么在这里。” 听到离倾叫他名字,容逸慌里慌张地往后看了看。 离倾也见到巷弄处两个黑衣男人匆匆走了过来。 一看就步履焦急,面色冷凝,就是为着容逸来的。 “他们是谁?”离倾问。 容逸慌得都快哭了,“他们是坏人,帮帮我。” 那两人也看到了容逸,快步走了过来。 容逸慌了,一头扎进了离倾怀里,小声道:“漂亮姐姐,帮帮我,我不能被他们带走。” 叶湛看了眼窝在离倾怀里的小孩儿,将他提了下来。 容逸不满地朝着叶湛看去,只见他已经迎面朝着那追来的两人走去,并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黑衣人吼道:“识趣的就让开。” 叶湛一动不动,眸光冰冷。 那两人也看出了叶湛来者不善,也不废话了,纷纷掏出武器,朝着叶湛砍去。 “啊。” 容逸小声叫了声,害怕地捂上了眼睛。一阵金戈相撞的声响后,他头顶被人拍了拍,“好了,没事了。” 容逸张开指缝,偷偷看去,只见那两人已经倒在了雪地里,叶湛正背对着他们,将剑收入鞘中。 容逸松了口气,旋即小脸又皱起,担忧地问离倾:“他们……死了吗?” 叶湛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淡然道:“没有,就晕了过去,你放心。” 容逸道了声谢,看了眼手中攥着的玉石,然后着急忙慌地迈着小短腿,就要继续往前走。 叶湛提住了他的衣领,沉声说:“你一个人跑出来做什么,重云仙宗的人不管你吗?刚刚那两个男人又是谁?“ “放开我!坏人!” 叶湛一看容逸这样子,就知道他定然是偷跑出来的,于是将容逸提了起来,放在了腋下夹住。 我刚帮你打了坏人,现在就成了你嘴里的坏人,你这个小孩到底讲不讲理。“ 容逸被叶湛禁锢住,短手短脚拼命地挣扎,却脱离不了他的掌控,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落。 他泪眼汪汪地朝离倾求救,“漂亮姐姐,快救救我。” “乖徒儿,放下他吧。” 叶湛将容逸放在地上。 容逸抹了把眼睛,气哼哼地回头瞪着叶湛。 “坏人……” “嗯,我是坏人,以后你再乱跑,还会遇到更坏的人。”叶湛抱胸垂眸看着容逸,故意做出凶巴巴的样子,想让他知道世间的险恶,以后就不敢独自往外跑了。 容逸怔怔地看了他许久,微张的嘴许久合不上,然后他眨巴眨巴了眼睛,未收住的眼泪,被眨了下来,沿着白净的肉脸往下滑落,看起来又可怜又委屈。 叶湛看着突然傻了的容逸,轻轻挑眉,就那么直直地与对方大眼瞪小眼。 “乖徒儿,你看看你,平日多笑笑多好,小孩儿都被你吓得傻了。”离倾对容逸伸出双臂,哄道:“别怕,大哥哥是好人,来,漂亮姐姐抱抱。” 离倾笑眯眯地等着容逸投入他的怀抱。 同时脑中快速盘算着,干脆将这小孩拐回去得了,如果容轩不承认叶湛的身份,说不定还能当做筹码。 她不信,容轩能不管他儿子。 哪知容逸张开手臂,就奔向了叶湛,一把抱住了叶湛的腿,张着嘴哭得好大声。 离倾:“……” 叶湛放下手臂,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就听容逸哭嚎道:“大伯,逸儿终于见到你了。” 第一百八十章 容轩出事了 虽然早就知道叶湛就是容景了,这个小屁孩突然扑上来,抓住叶湛叫大伯,离倾还是愣了愣,旋即才蹲下身,问:“你怎么认出大伯的。” 容易吸了吸鼻涕,抱着叶湛的腿不撒手,抽抽噎噎地回答:“因……因为我见过大伯的画像啊。” “画像?”离倾蹙眉,又问,“谁画的。” “爹爹画的,说让我不要忘记大伯的样子,爹爹说大伯是世上最疼我的人,我的名字就是大伯取的,逸是代表安定安乐之意,爹爹说,大伯希望我一声顺遂安乐。“ “只可惜我也只见过大伯几次,大伯每次都还戴着面具,爹爹还说大伯很忙,不能时常见逸儿,没想到大伯却偷偷自己跑出来玩儿,都不见逸儿。” 小孩子一说起来,就颠来倒去说过没完,一口气将自己想说的说完了,才委屈地瘪嘴看着叶湛,看样子是又要掉金豆子。 叶湛头痛:“再哭,我就不理你了。” 容逸立刻抽了抽鼻子,将眼泪憋了回去,然后弯着湿润的眼睛,笑了起来,用肉嘟嘟的小脸蹭了蹭叶湛的腿:”但是 逸儿也很开心,今日能见到大伯。“ 离倾抱胸看着两叔侄相认的戏码,挑着嘴角笑:“乖徒儿,看不出来着小孩这么喜欢你,看来你很有孩子缘啊。” 叶湛头痛,虽然不讨厌容逸,但是依然觉得麻烦,求救地看着离倾,希望她想办法将这个粘人精暂时从他身上弄下来,送回去。 离倾看懂了,但是没理他。 她用手撑着膝盖,用诱哄的语气说:“容逸,你想不想和大伯在一起吗?” 容逸点头,响亮地说:“想。” “那跟着姐姐走,姐姐那里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好不好。“ “师尊,我们要将他送回重云仙宗去。”叶湛无奈地说。 离倾还没表达不满,容逸已经先一步抗议了。 “我不回去!” 容逸终于松开了叶湛的腿,圆圆的大眼睛里又泪水弥漫。 叶湛蹙眉:“为什么不想回去。” “我想找爹爹。”容逸重重地擦掉眼泪,哽咽着说。 叶湛安慰:“你爹爹只是出去办事,很快就回来了。“ 容逸大声道:“不是,爹爹出事了,所以我才出来的,对了,我还要找爹爹。” 说着,容逸又转身继续往前走,走了两步,踩到个雪坑,扑倒了地上。 叶湛和离倾对视了一眼,意识到容逸这个反应,显然不是骗人。 离倾将他提了起来,拍干净他身上的雪沫子,问道:“你怎么知道爹爹出事的。” 容轩好歹是重云仙宗如今的管事的,甚至许多门派都将他当作现任的宗主,可谓是威望甚重,如果他出了事,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 容逸张开握紧的右手,掌心里赫然出现了一块质地通透的玉。 原本雪白无暇的玉石上,如今皲裂开了条长长的细纹。 叶湛不确定道:“这是母子玉?” 离倾查看了一番玉上雕刻的符文,沉声说,“是。“ 一般这种玉有两块,执玉的双方能相互召唤感应,当一方出事之时,对方的玉上就会出现裂痕。 “看来容轩是真的出事了,不过玉还没碎,应该还活着。” “大伯,你救救我爹爹吧,我同他们说,他们都不信我,说爹爹如果出事会发送烟火讯号相告,所以我才甩掉了刚刚跟着我的两个人,想去找爹爹。”容逸哭着说,“我不想爹爹死。” 叶湛看向还倒在地上两人,立刻明白了,这两人怕不是什么坏人,而是容轩派去保护容逸的。 他摸了摸容逸的头:“放心,我一定会救你爹爹的。” 这子母玉,只有持有者带在身上,才会发挥寻引功能,助他们寻到容轩的踪迹。 虽然知道带着容逸麻烦,也不得不将他带上。 子母玉将他们朝着西南方向引,他们出了蓬莱之巅,直到在有来无回林里之上,子母玉的指引消失了。 旋即,他们看到一缕白光从林中溢出,伴随着的是一声凄厉的嘶吼。 “他在林子里!怕是遇到危险了!”离倾说,”我们下去看看。“ “他怎么办?” 叶湛问。 离倾差点把这个小家伙忘了。 叶湛又说:“下面不知什么情况,不能将他带下去。” “那你守在这里,我下去。”离倾说。 叶湛不容置喙:“怎么可能!” 离倾知道她这个徒弟倔起来,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眼下再说下去就是耽搁时间,沉思片刻,盯着容逸,勾起唇:“我有办法了。” 然后对叶湛说:“乖徒儿,把你乾坤袋里的我拿出来吧。” 有来无回林里,一个巨大的蜘蛛妖兽,将两人逼迫入了死路。 蜘蛛妖兽快速发起攻击,被周翼星砍掉一条毛绒绒的腿后,就不再进攻,匍匐在地上,虎视眈眈地盯着两人。 双方陷入了僵持中。 周翼星执剑横在胸前,蜘蛛身上腥臭的体液溅了他一脸。在方才的厮杀中,他的手臂也被那妖蛛吐出的丝,划破了手臂。 伤口深可见骨,正滴答滴答的往下淌着黑色的血。 闻到血腥味,妖蛛暴躁地动了动,周翼星握紧了剑,眸如冷箭锁着它,准备随时应对它的攻击,未想那蜘蛛又停住了动作。 这只蜘蛛吸收了林中的阴气,显然已经变异,蜘蛛背上长出一对黑色的肉翅,圆脑袋上只有一只血红的狰狞圆眼睛。 它嘴里嗤嗤冒着丝,不是寻常的白色,而是灰绿色,带有剧毒。 周翼星在方才被那坚硬的蛛丝划破了手臂,此刻感觉毒素已经在体内窜动,手臂在渐渐丧失知觉。 他知道不能再耗下去,他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再不采取行动,等毒效彻底发作,今日他和容轩一个都别想走出这有来无回林。 眼下必须抓紧时间,趁机斩杀了这妖蛛。 于是他用力握紧了剑,快速对被他护在身后的容轩说:“二少,这里我来应付,你快走!” “咳咳——” 容轩咳嗽了两声,语气虚弱,但依然坚定:“不行,我不能扔下你。” 周翼星眼余光快速瞥看了容轩一眼。 容轩的状况比周翼星好不了多少,他一向苍白的面色,此刻已经泛青,嘴唇更是不正常的白。 华贵的衣服,头发上,都粘满了蛛丝断线,脖子上还有一条发黑的勒痕。 容轩虽然没中毒,他本身体魄就不如周翼星,此刻状况看上去,并不比他好上多少。 周翼星咬牙道:“二少,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 他快速说:“如今宗主失踪,你不能再出事,等下我缠住这妖物,你就趁机离开此地。“ 第一百八十一章 奋力一搏 容轩痛苦地捂着胸口,呛咳着说:“周堂主,你未免也太高估我了,即便你缠住了这妖兽,你觉得以我这如今副模样跑得了?能安全离开有来无回林?不是这个妖物,我还可能还会遇到其他的凶兽,依然是死路一条。” “……” 周翼星自然知道 ,容轩说的就是铁打的事实。 他沉默了。 “周堂主,我感激你的忠义相护,但我觉得眼下让我跑绝非良策。”容轩眯眼看向那只蠢蠢欲动的妖蛛,沉声说,“与其跑,我们不如配合着奋力一搏。” “二少有什么想法?” 周翼星终于妥协,他知道容轩足智多谋,博览广识,如此说想必是想到了方法,于是快速问道。 “这蜘蛛如今怕是生出了灵智,此刻不攻击我们,只是想让你毒发无力之时再发动攻击,那时它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将我们捕获,所以我们必须速战速决。” “这妖蛛虽然变异,但是我猜它原身是有来无回林里一种常见的白额金脚珠,此蜘蛛的妖核就在它头部,只有攻击那里,刺穿它的妖核才能一击致命,等下我去激怒它,等它要袭击我之时,你趁机攻击他的头部。” 当诱饵显然是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这对几乎不能挪动分毫的容轩来说更是险上加险。 周翼星握剑的手溢满了汗水,容轩无异于将命都交在了他的手里,他绝不能有半分差池,可眼下,他并没有能保容轩周全的信心…… 但同时,他也明白,眼下生死攸关的时刻,再婆婆妈妈下去,他的体力和内力都会越来越微弱,只会白白浪费了最佳的攻击时间,对容轩更是不利。 “好!” 周翼星沉声应,死死握紧了手中长剑。 容轩笑了笑,让周翼星让开,从地上捡起了一个石块,用尽全力朝着那妖蛛扔去。 那妖蛛被砸到了眼睛,顿时如容轩所愿被再次激怒了。 它发出愤怒的滋滋声,这是它要攻击的前兆,下一瞬,它嘴里再次射出坚硬灰绿色的毒蛛丝朝着容轩和周翼星而去。 周翼星在蛛丝要接近他时,趁机立刻一跃而起,有几缕蛛丝,已经缠着了他的腿。 他立刻挥剑斩断,踩着林中横生的虬枝,跃到了妖蛛视野盲区的一颗树上,同时,容轩微笑着看着射向他的粘稠丝液,毫不反抗,仍由它们将自己黏缠裹住。 蜘蛛将容轩拖到眼前,口器里伸出两根触须,在容轩脸上舔舐,像是进食前,在细细品尝猎物的味道。 粘稠的液体,糊了容轩一脸,他快速看向了周翼星的方向,他惨白的唇,无声开合。 “就是现在!” 周翼星看懂了,将所有的内力凝聚在剑上,迅猛地朝着妖蛛长满黑色长毛的头部,刺去。 长剑划出一道雪亮剑气,带着势如破竹的气势,刺中了蜘蛛的头。 剑陷入了肉里。 妖蛛惨叫。 扔掉了到嘴的食物容轩。 容轩狠狠地撞在了石壁上,山石头滚落下来,砸在了他毫无感觉的腿上。 他闷哼了声,呕出一口污血,随后就不省人事。 周翼星担忧容轩的状况,但眼下确实分身乏术。 这妖蛛显然痛惨了,剧烈摆动着庞大肥硕的身躯,想要将头上的周翼星一并甩下去。 周翼星牢牢抓住剑柄,一边控制住身体,一边将剑一寸一寸地往它脑袋里刺。 但这妖物的妖核藏得显然比想象中的深,剑刃已经全部埋入了头部,剑尖从圆脑袋的另一面冒出了锋利的尖刃,依然没刺到妖核。 周翼星暗觉不对。 就在这时,又听哐当一声。 剑竟然断了。 没有支撑,周翼星握着断剑,从妖蛛头顶滑落,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妖蛛转身,仅有的一只眼怨毒地瞪着周翼星,狰狞带着尖刺的腿,疯狂朝着周翼星进攻,想要刺穿他的身体。 周翼星艰难地在地上闪躲,用断剑抵挡过了几波攻击,那蜘蛛终于停下,吐出无数的毒蛛丝,朝着周翼星袭来,黏稠的丝,将他缠裹住。 周翼星已经是强驽之末,体内的毒素,因为他刚才一番剧烈反击,流窜得更快,如今身体被毒素侵袭,他连动动指尖的力气都没了。 妖蛛盯着他,长嚎了一声,然后愤怒地张开巨大的口器朝他咬来,想要将他整个吞吃入腹。 他闻到了巨大的腐臭,看到了它巨大口器离,向触手一样的须脚。 周翼星满目不甘,他跟随宗主纵横修真界二十余载,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没想过,有一日竟然会死在这么个低等妖物手里。 “离那 妖物远一些!” 一声大喊从林间乍起。 周翼星不知道是谁,但是训练有素的身体,哪怕在脱力的情况下,也条件反射地立刻后仰。 同时,一柄蕴含着强大火系灵气的气剑擦着他的面门横扫而过,径直劈掉了蜘蛛的脑袋。 他的发丝也被剑气余威削断几根。 第一百八十二章 您回来了 失去了那妖蛛的掌控,周翼星仰面落在了地上,大口喘气。 仅仅一瞬,他就体会到了生死一线的惊险。 这种感觉,他已经数年未曾体会过了。 来人唰唰两下剑光闪过,昏暗林中,红光簌簌,在凌冽剑光里,那妖蛛就被分解成了几个肉块,一颗黑色的圆球和肉块一起飞撒。 剑光准确无误地将那黑色的圆球,戳穿。 妖核被毁,那苟延残喘的妖物抽搐了两下,就彻底没了生息。 “这妖物不算很厉害啊,他们怎么会被搞得如此狼狈,真是稀奇。” 一个略带疑惑的女声说道,那清越如环佩相扣的声线有些熟悉。 但周翼星昏昏沉沉的大脑却想不起来如此猖狂之人到底是谁。 “不知道,等下问问就晓得了。” 又听那女声说:“不过救人要紧,我去看看容轩的状况,乖徒儿你去看那边那个倒霉蛋。” 倒霉蛋周翼星轻轻蹙眉。 来的这两人,认识他们吗?周翼星顿时警惕。 他想看看来人,但脑袋半点动不了,只听到脚踩在厚厚枯叶上的声响,那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在极近的距离停下。 周翼星终于能看到那人的身形。 树林里投下的点点碎光,让来人的身影有些模糊,只能看出是个高大的男人,男人手中提着柄剑,正在往下滴落着液体。 显然方才就是这柄剑砍掉了那妖物的脑袋。 周翼星努力想看清来人的面容,但是眼前只剩下一片残影,什么都看不清,昏昏沉沉中听到那人问他:“你还好吗。” 他想开口,却一点声音都没发出。 叶湛蹙眉,然后蹲下身,快速点了周翼星几处大穴,阻止那毒素继续蔓延。 没有毒素侵蚀大脑,周翼星觉得失踪的五感,渐渐在回归。 片刻后,或许是片刻吧。 他耳清目明了,刚要说句多谢,看到俯视着他的那张脸时,倏然睁大了眼,眼中情绪激越。 半晌,他喃喃道:“宗……宗主,您回来了。” 周翼星如此反应,叶湛并不奇怪。 他没有回答,只拍了拍他的手臂,语气平淡地说:“我如今暂时帮你把毒素封存了,要彻底拔除毒素,还是需要大夫相助,接下来你断不能再动用真气了,否则只会让毒素加剧在你身体蔓延。” 说罢,他站了起来,朝着离倾那边走去。 容轩已经醒了过来。 他腿上压在的巨石,已经被离倾移开,整条腿已经血肉模糊。 离倾掏出一颗丹药喂他吃下后,看了眼他血肉模糊的右腿,伸手翻开已经破了的裤腿,看来看腿的状况,肉已经烂了,血肉间,露出森森白骨。 离倾蹙眉道:“其他无大碍,只是腿伤得严重。” “这腿早就残疾,再伤上一次也无分别。”容轩惨白一笑,对戴着斗笠轻纱的离倾抱拳道:“多谢女侠出手相救。” 离倾站起身:“无事,举手之劳,容二少不必客气。” 容轩眉心微动,眼前人认识他?他盯着离倾,正想询问,叶湛走了过来,看着离倾葱白的指尖染了血,沉默地掏出手帕帮她擦拭,等那玉手不再染上赃物,他才收回帕子。 一切都那么自然而然。 见到叶湛犹如被最精巧的匠人雕刻出的俊美侧脸,容轩骤然睁大眼,一向波澜不惊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面上是不加掩饰的诧异。 离倾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勾起一边嘴角:“你可觉得他眼熟。” 言落,叶湛也回首看向容轩。 一张举世无双的脸毫无遮掩地呈现在他眼前。 容轩没回答,只望着叶湛,身体微微前倾,想看清眼前之人,但行到半途,又栽倒了回去。 许久,他唇畔勾起一抹浅淡温和笑容。 “你,你是兄长。” 离倾咿了声,她以为容轩会装作不认识这张脸,会百般推托,没想到这么轻松就认了,着实有些匪夷所思。 叶湛正要回容轩,周翼星竟然杵着断剑走了过来,死死地盯着叶湛,冷厉的话却是对容轩说的。 “二少,就单凭一张脸就认他是宗主,未免太草率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无法自证 离倾挑了下眉,没想到给他们设难题的人不是容轩,而是容景曾经的左膀右臂之一的周翼星。 这就有意思了。 难不成这浓眉大眼的周翼星,见容景失踪后,也另折高枝依靠了? “周宗主,你跟在兄长身边的时间,比我多,这张脸不是兄长,能是谁?” 容轩收紧了五指,从容的表情难得的有了裂痕,他对周翼星说着,眼睛却紧紧地盯着叶湛。 因为激动,他说完这一连串话,就捂住嘴咳嗽得差点背过气去,全身的伤也被牵扯得生痛。 离倾惊愕地看着容轩激动痛苦的样子。 在她认知里,容轩就是那种表里不一之辈,哪怕证实了毁叶湛灵核与他无关,她内心对他的疑虑并未全然打消。 但是眼前所发生之事,让她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容轩这幅模样,显然比谁都想找回容景,所以一向八面玲珑的人,才会失态。 容轩咳嗽得厉害,周翼星想帮忙。 但眼下他都一副残躯,走一步都觉得内脏似乎移位了,强撑着走过来,已经废了他所有的力气。 眼下,他根本没有能力帮轩缓解痛苦。 只得怔怔站在原地。 倒是叶湛见容轩没完没了地咳,快速出手,点了容轩身上几处大穴,容轩才停下咳嗽,脸已经憋得通红。 容轩缓了好一会儿,才气若游丝地对叶湛说:“多……多谢。” “客气。” 叶湛回,语气既不亲昵,又不算太冷漠,透着一股子平静。 见容轩一眨不眨地盯着叶湛,周翼星微微蹙眉。 从前宗主对二少是极好的,几乎事事都为他考虑周全,如果眼前之人是宗主,绝不可能如此冷漠对二少。 再加之眼前这张脸,与宗主一模一样,但是年岁显然年轻上不少,而且声音叶全然不同。 容轩因为兄弟情深,如此激动,他能理解,但是他却不能如此妄为,将一个身有疑点之人就认作宗主“二少,我知道你想找回宗主,但是宗主失踪了快七年,这位少侠虽然与宗主长得一样,但是这世上相似之人也是有的,我们不能单凭这一点,就认定他是宗主。” 周翼星看着容轩,沉声且理智地说:“如果认错了,让心怀不轨之人钻了空子,无疑会给我们重……门派带来了大麻烦。” 离倾瞥了眼周翼星,抱胸嗤笑道:“呵,我们才救了你们,转眼就成了你们口中心怀不轨钻空子之人,看来我们就不该救你们,让你们死在这里。” 周翼星不是那个意思,但不知道怎么解释,张了张嘴,复又抿紧。 容轩抱拳同离倾叶湛二人道歉后,才慢慢吞吞地说:“但是他说得也不无道理,方才是我意气用事了,认亲之事,自然要谨慎一些。” 面对这种突变的局面,离倾倒是并不生气。 修真界波澜诡谲之事太多了。 上次在灵犀阁,不就遇到个被施了画皮之术,同她长了一幅面容的寐貘吗。 这世间最好作假的就是外貌。 “行吧,那你想怎么谨慎一些?”离倾问。 “我需要少侠回答我几个问题。”容轩回。 “行。” 离倾拍了拍叶湛的肩,“乖徒儿,别紧张。” 叶湛哭笑不得,无奈道:“师尊,我不紧张。”然后,他转眸看向容轩,“容二少,你问吧。” 容轩不惊奇对方认识自己,以拳抵唇,又低声咳嗽了声,才看向叶湛:“少侠,第一个问题,你是谁?” 这问题有些可笑,叶湛依然冷静地回答:“五蕴灵山,叶湛。” 叶湛微微一顿,继而掷地有声道:“也是从前重云仙宗的容景。” 容轩蹙眉,周翼星也惊住了。 叶湛的名字,他们都听过,修真界新冒头的青年才俊。上次来访五蕴灵山,以狐狸面具覆面的男人。 那他身边的这位,被他称为“师尊”之人,自然就是五蕴灵山的离倾仙君了。 两位都是仙门正派里让人不得低看之人。 按道理来说,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冒名顶替。 容轩已经冷静下来,审视了叶湛片刻,依然抛出了二个问题: “叶少侠,既然说自己是我们重云仙宗的宗主,有何为凭?” 离倾有些烦躁了,“容二少,我徒弟如能证明,何必找到你,如今还让你问问题为难他。” 容轩:“……” 叶湛冲离倾笑了笑,让她不要生气后,才看向容轩,眸中的笑容消失,只剩下片沉寂的黑,他说道:“容二少,我知道如今你们重云仙宗之内的容景是假的,这可以作为证明吗。” 周翼星早就按捺不住了,抢白道:“叶少侠,这并不能成为你是我派宗主的证明,还有其他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吗?” 叶湛耸肩,无所谓道:“那我无法证明。” 如果不是容影的存在,他根本不想变回从前的自己。 周翼星梗了梗,妥协道:“……那你说一两件从前发生的只有你和二少知道之事也行啊。” 叶湛:“我不记得从前的事了。” 周翼星:“不记得了,那你怎么知道你是我家宗主的。” 叶湛抿唇,微微眯眼看着周翼星:“有些事不是一言两语可以说清楚的。” 容轩看着叶湛,突然道:“周宗主不必为难叶少侠了,我有办法可以验证叶少侠所说之言的真假。” 周翼星立刻明白了容轩所指,那必定会触及重云仙宗的秘密所在,于是沉声道:“二少,不能……” 容轩抬手,“周宗主,不必多言,我自有分寸。” “你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离倾不耐烦了,如果不是那魔物容影的缘故,她早就带着叶湛掉头就走了,哪里有耐心听他们磨磨唧唧的。 “离倾仙君,等我们回到重云仙宗,你自然会知道。” 这时,四周又传来簌簌的声响,像是什么大家伙在朝着这边行进,而且不止一只。 离倾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来者显然不是善类。 “又有东西过来了。”离倾冷道。 “师尊,小心。”叶湛拔出了剑,挡在了离倾面前。 离倾视线扫过两位伤残人士,“容二少,我们先离开这里,回到重云仙宗,麻烦你能好好验证我徒儿身份。” 她故意强调了“好好”两字。 容轩点头:“好。” 经由离倾提醒,周翼星才听到声音,眉心微拧,他如今毒素侵体,显然五感都变得迟钝,眼下他现在这种状态,绝对不能再战上一场。 沙沙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近了,风声鹤唳,树上的鸟雀,一群群鸣叫着从枝叶间飞走。 在一个庞大的黑影,朝着叶湛方向扑来之时。 离倾已经抓住了身边的容轩,御剑飞出了密林,一只枯藤般的触手,从草丛里飞出,跟着离倾他们往天上窜去。 叶湛挥出一剑,将那触手砍断。 那触手立刻又缩回了草丛之中。 叶湛趁机召出剑,召出剑,跳了上去。 他回头看了眼周翼星站着都直晃的虚弱模样,想了想,朝着周翼星伸出手。 那一刻,周翼星突然想起,当年他快死的时候,那个鲜衣怒马的小公子,也是这么朝着他伸出手的。 从此,他便死心塌地地跟了容景二十多年。 他太了解容景了,知道他掌心里有条横亘了整个手心的一线疤痕。 但叶湛的手心里,除了剑茧,什么都没有。 林子里的响动越来越清晰,叶湛几乎能看见数尺外的草丛剧烈地晃动起来,生死一刻,这周翼星怔怔地盯着他的手心发呆,叶湛都快气笑了。 “周宗主哪怕觉得我心怀不轨,现在也保命要紧。” 周翼星立刻回神,抓住了叶湛的手,踩了上去。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为自己而活 叶湛立刻御剑高飞,追逐着离倾身后离开这危险环伺的鬼地方。 他载着周翼星刚离开,又一条比方才他斩断那条还大还粗壮的触手,已经拍在了他们方才所站之地。 尘土腾起,发出轰轰巨响。 地上裂开了一道裂缝。 离倾闻声回望,见状,蹙眉想,她怎么觉得这有来无回林里的邪物越来越多了,定然有不正常之处,等处理好了容影之事,她定要回来探寻一番。 容轩也回头,只看到黑漆漆的密林中,一个长满眼睛,挥舞着无数长长触手的怪物,正用血红的眼睛怨毒地盯着他们。 刚从绵密高大的寒杉林里出去,容轩就听到一阵激动的喊声:“爹爹,我在这儿。” 容轩抬眸看去,就见不远的空中,飞着一柄剑,剑上驮着一个结界,结界里坐着一个小男童,挥舞着小胳膊,拼命朝他们挥手。 正是他的儿子,容逸。 操控着剑的,是一个红脸蛋,咧嘴笑的纸人。 容轩立刻明白,看向离倾:“仙君,是逸儿带你们来的这里。” “是。”离倾抱着手臂说,“多亏小公子,我们才能找到你们,不然你们现在怕早被那妖蛛搞死了。” 容轩浅浅一笑,并不因为离倾的话,而生气。 离倾御剑靠近了容逸所在的剑。 容逸趴在结界上看着容轩,又开始眼泪汪汪:“爹爹你怎么受伤了。” “爹爹没事,回去让许叔看看就好了。”容轩慈爱地说,“这次多亏逸儿了。” 离倾看他们父子情深,手指在结界上点了下,结界就破了。 容逸想扑进了容轩怀里,看着他满身伤又不敢靠近。 容轩叹了口气,将他搂入了怀里,摸了摸容逸圆乎乎的小脑袋,柔声道:“爹爹真的没事。” 看着父慈子孝的场面,离倾越发觉得自己的徒弟可怜。 同是容家后人。 人家有妻有子,享尽天伦,可谓是人生赢家。 可反观他这个傻徒儿,孤家寡人,什么都没有,受了那么多苦,遭了那么多罪,如今还被人质疑身份,怎一个惨字了得。 将容逸接到自己剑上后,离倾收起了剑和那纸人离倾,就朝着叶湛靠近,悄悄蹭了蹭他的手背。 叶湛对她笑:“怎么了,师尊。” “没事。”离倾将随手将纸人离倾交给了他:“物归原主,拿好了。” 叶湛如今再看这个纸人已经毫无心虚之感,镇定地收入了乾坤袋中,又给离倾加了个驱寒结界。 周翼星捂着手臂,看了眼离倾后,便一直若有所思地盯着叶湛看。 离倾察觉,回眸看向周翼星,嘲讽道:“周堂主,你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我徒儿看,看出他是你家宗主了吗。” “……” 周翼星蹙了下眉,无法回答,遂收回视线,闭上眼打坐运气。 回到重云仙宗时,容轩已经陷入了昏迷,反倒是中毒的周翼星强撑着一口气,但也站不稳了。 这时,接到通知的许大夫和一行人匆匆赶来,众星捧月地将容轩和周翼星送回了房中。 容逸也被丫鬟带走了。 没人多看叶湛一眼。 那些行色匆匆的家仆从他身边插身而过,在他们眼里,叶湛只是重云仙宗无数客人中的一个,并没有人会特别之处。 离倾看在眼里,无限唏嘘。 看来从前她徒儿果然藏得很深,这个世界上认识他这张脸之人,怕是屈指可数。 她顿时又想到了在玄镜里看到的,听到的,突然心软得不可思议。 那鬼面面具不仅是遮挡了容景的面容,也藏起了他所有的悲欢与真实。 永世孤独。 字字锥心。 离倾突然有些好奇,曾经的容景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叶湛察觉了离倾的目光,回眸看向她时,眼睛里就凝上了浅浅笑意。 “师尊,你看我做什么?” 离倾盯着叶湛温柔的双瞳,也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低声问:“怪徒儿,你恢复身份后,还戴面具吗?” 这话的更深层含义,无疑是在问他,证明身份后,是否会回到重云仙宗,继续当他的宗主。 叶湛抿了下唇,眼中的笑容一寸一寸收敛:“我还未曾想过那么远。” 离倾点点头:“没事,慢慢想,这次不论你怎么选择,我都希望你能按自己真正所想而活。” 语毕,她拍了拍叶湛的肩,看着走远的人潮,拍了下他的肩,说道:“走吧,我们先跟上去瞧瞧。” 为了方便救治,周翼星和容轩被安置在了一间房中。 容轩的状况不如周翼星紧急,只有腿上的伤势严重一些。 在周翼星坚持下,他还是先帮容轩处理好了伤口,然后让丫鬟抬着他下去,帮他清理一身污秽,转而才开始检查还吊着一口气的周翼星。 他一边检查还一边问:“周宗主,你们这是遇到什么强敌了吗,怎么搞成这样。” 周翼星觉得丢脸,撇过头,不愿说。 许大夫不悦道:“周宗主,你不说,我如何对症下药,帮你拔毒,讳疾忌医要不得。” 叶湛于是开口道:“周宗主是中的蛛毒。” “这二位是?” 许大夫刚才一直忙活,眼下听到声音才看到站在角落的叶湛与戴着面纱的离倾。 “是他们救了我和二少。”周翼星咬牙说,“别废话了,快帮我拔毒。” “呵,有求于我,还如此嚣张,你知道吗,你这样的在外是没人会救你的。”许大夫一边碎碎念,手上已经不停地帮周翼星拔除身上的蜘毒。 这毒其实不算难解,但是却委实耗费时间。 等待时间,离倾反正有斗笠在,干脆闭眼,坐在软椅上睡觉,姿势倒是非常端正,像是在调息运气。 叶湛早就见怪不怪,见桌上放着些干果,就动手拿了些松子,剥了起来。 叶湛剥了大半盘松子时,见离倾还没醒,就将松子装了起来想给她以后吃时,门口传来了响动。 叶湛并没往门口看去,而是看向了离倾。 果然见离倾身体微不可见地一颤,然后绷紧了。 是被突然传来的响动惊醒了。 他微微蹙眉。 不知如何才能让师尊摆脱那狐妖给她留下的阴影。 第一百八十五章 甜美的鸢尾花香 是已然醒来的容轩回来了。 他已经换了身干净的锦袍,除了气色不太好,一切看起来都很妥当,果然如他所说,哪怕腿伤那般重,对他早就残废没有直觉的双腿而言也无甚影响。 许大夫帮周翼星拔除毒素后,就离开了。 屋里仅仅剩下他们四人,离倾轻轻扭了下小睡后,有些僵硬的肩颈后,先开口:“二少,既然你们已经没事了,那如今可以验证我徒儿的身份了吗?” 容轩点头,先给离倾和叶湛斟上茶水,才不紧不慢地说:“我们重云仙宗的洪荒密道里有一处,只有拥有容家血脉,并且是宗主的后人,才能开启的密道,如果叶少侠能打开那处,自然能证明你的身份。” “容貌能改,声音能变,年纪也可以更改,但唯独血脉不会改变。” 原来证实叶湛身份的办法藏在洪荒密道中,难怪不得在有来无回林时,周翼星那么激动。 “那我们现在就去。”离倾说,她迫不及待的想让容影赶快离开叶湛的身体。 虽然那魔物的话,不可尽信,但是有一线希望,哪怕是刀山火海她也要去闯上一闯。 “离倾仙君,先别急。” 离倾挑眉:“容二少,你想反悔吗。” 容轩咳嗽了声,低声说:“仙君,我容轩一向言而有信,只是我如今体力不支,打不开那洪荒密道,要彻底复原,怕是还要等上几日。” 虽然离倾有些等不及,但是也知道事到如今不能急于一时,也不是她能掌控的,只得同意了。 “那我让人为仙君和兄……” 容轩微微一顿,看向叶湛,轻笑了下,纠正了说法,“叶少侠安排房间休息吧,等我恢复时,自然会再带叶少侠去验证的,我比谁都想早点寻回兄长。” 容轩体贴地为离倾安排了当初住的竹苑,为叶湛安排的却是另一处住所。 穿着白衣长裙,扎着流云发髻的秀气丫鬟,先带着离倾和叶湛去了竹苑。 “叶少侠,奴婢叫翠玲,现在就带你去缙云楼。” 丫鬟翠玲瞧着叶湛,脸颊泛红,轻声细语地说。 “不必了。”离倾轻轻勾了下红唇,说道,“劳烦翠玲姑娘了,你回去吧,我们住一起。” 翠玲愣了下,然后躬身行礼:“那好,二位有事随时吩咐奴婢。” 翠玲埋头往前走,直到走到了转角处,才回头张望。 见叶湛与离倾正在说话,他脸上带着宠溺又无奈的笑容,轻轻咬住了下唇。 竹苑里的翠竹叶,翻过高墙飘了过来。 落在了叶湛的肩上。 叶湛将那叶子摘下来,看了眼几步外那飞檐翘角的竹门,心情复杂。 “师尊,我发誓我绝对不会伤害自己了,你什么时候让我一个人住。” 其他事,叶湛都无所谓,但唯独同住一事,让他颇为头痛。 要知道同住这些日子以来,他的睡眠质量,明显比以前差多了。 离倾瞥了眼叶湛:“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谁让你屡教不改啊,怪不得为师。” 叶湛:“……” 铜镜飞了出来:“主人,叶湛不是孩童了,要自己的空间,我记得你听的一出话本子里就是这么说的啊。” 离倾怔然。 她只顾着怕那魔物容影又影响叶湛,想要近身看着他,保护他,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 铜镜看出离倾的松动,乘机道:“主人,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离倾沉默须臾,见叶湛看着她,未曾提出异议,顿时觉得自己似乎有那么一点点越界了。 遂清了清嗓子道:“师尊也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等除掉那魔物容影,我就还你自由。” 说罢,就转身进了竹苑。 铜镜撞了下叶湛的肩:“我够意思吧。” 叶湛凌长的凤眼瞥着它,“说吧,你想要什么?” 叶湛太了解铜镜的性子了,无利不起早,说的就是它。 “嘿嘿,果然聪明,你今晚就帮我多输入一点灵气吧,我感觉最近我体内的灵气好像与往常有些不同了。” 叶湛立刻蹙眉:“什么不同?” “本尊也说不清,反正是一种很特别的感觉,形容不出来,但是感觉很好,你的灵气果然对本尊很有用。” 叶湛也不为难铜镜,抱胸看着它,“好,我可以配合你,不过等你再能开玄镜之时,你不要告诉师尊。” “你要干什么?”铜镜立刻警惕。 “我要开一次玄镜。”叶湛说,眸中一抹黝沉的光闪过。 说完,他转身也追着离倾进了竹苑。 铜镜若有所思看着他的背影。 它怎么觉得,似乎叶湛又有些不一样了。 竹苑不仅苑中布置精巧,卧房的布置随处都透着主人的细心。 被褥都是离倾常用的颜色,连那青花瓷花瓶里插着的一束梅花,也与当年参加容轩大婚之时,入住的时候,别无二致。 屋中已经提前点好了凤鸢花味的熏香,那甜腻的香味,满屋散溢。 离倾想起当初容轩说,这些都是容景调查过特意准备的,哼笑道:“乖徒儿,你从前虽然那般厉害,可打探的关于为师的喜好,也不全是对的。” 说完,一屁股在靠窗的软塌上坐下,原形毕露地翘起了腿。 叶湛不声不响地撤掉了那凤鸢花味的熏香,点上了自备的熏香。 “那是真正的师尊和外人所见太不一样,会搞错,也不足为奇。” 草叶清冽的熏香味满溢出来,离倾深深呼吸,觉的舒爽了许多,她挑眉看着叶湛:“怎么不一样?你说来听听。” “先说这熏香,虽然师尊身上常有凤鸢花的香气,但那是师尊天生带有的味道,而不是熏香的香气,比之凤鸢花,师尊更爱的是草叶之香。” “嗯,确实如此,草叶香清冽高洁,不含媚俗之气,这才符合本仙君的气质嘛。”她嫌弃地嗅了下胳膊上凤鸢花的味道,“这一身香味,怎的就是掩盖不了啊。” 叶湛笑了笑,没答话。 他想起了从前,师尊为了去掉身上的鸢尾花的气息,连续一月泡了气味浓烈的药草汁水,但用不了半柱香的时间,凤鸢花的香气,就会将草叶味,完全吞噬。 那时候,他就想说觉得凤鸢花香味,更适合师尊。 但是碍着离倾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才忍住了没说出口。 其实离倾对这熏香的用法和执着,恰如她这人。 她其实应该就是那甜美的凤鸢花香,但是偏偏以为自己是那清冽的草木香,在外人面前不自主就会呈现出清冷、不可亲近之感。 让人望而生畏。 但在信赖之人面前,又会变得懒散闲逸又古灵精怪。 也是这样奇异的偏差,才造就了师尊这样独一无二的“表里不一”的性格。 叶湛其实很喜欢这样的离倾。 会衬托得他对师尊而言,也是特殊,且重要的。 第一百八十六章 有些热 叶湛将房间收拾了一番,都摆成了离倾习惯的样子。 离倾舒坦了,笑着称赞,“乖徒儿,还是你懂为师。” 叶湛看着离倾又不自在地转了转肩膀,这已经是今日以来第二次了,想必是很不舒服,于是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师尊,可是身上不舒服。” 离倾拍了拍脖子,几份愤恨地说:“最近总是觉得酸痛,也不知道怎么了,不知道是不是那客栈老头那邪妖留下了什么副作用。” “那我帮你按一按。” 闻言,离倾眸中立刻流光莹莹。 “好啊。” 叶湛脱了长靴,跪坐在她身后。 “师尊,将斗笠取下来。” 离倾犹豫了一瞬,想起了还没消去的红疹子。 “……还是不要了吧,我自己看镜子都倒胃口,还是别吓着你了。” “没事,我不嫌弃师尊。” 离倾想了片刻,倏然笑了。 她一边摘斗笠,一边说:“果然话本子里说得不错,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乖徒儿,你如此说,为师觉得很欣慰。” 叶湛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已经习惯师尊总爱占这些口头上的便宜,并抑制自己不去深思这话中含义。 “师尊,又说胡话了。” 说着,将手搓热后,指尖才轻轻搭上了她修长白皙的脖子。 他才轻轻一揉,离倾立刻轻轻哼了声。 那声音不高,尾音拖得细长,像是才睡醒的懒洋洋的猫。 瞬间,叶湛的手指僵住了。 离倾的长发被她拂开,披散在了肩头,露出白瓷般修长细腻的脖颈,一旦变了心思,眼前的脖子,也似乎含了其他意味。 他顿时后悔自己提出了这个馊主意。 见叶湛不动了,离倾催促道:“乖徒弟,快点啊,愣什么呢。” 叶湛只能硬着头皮,将微微颤抖的手,继续挨上了那段雪白。 方才离倾的那一声,仿佛开启了封印,他变得呼吸紊乱,心跳加速,方才触碰过的皮肤,变得滑腻无比。 冰肌玉骨,活色生香,不过眼前一抹颜色。 离倾舒服得眯眼睛,还在指挥:“往下一点,再往下一点……对,就是这里。” 叶湛恨得咬牙。 怎么会有人如此撩人而不知自。 果然那老掌柜说得不错。 眼前的女子,根本没有心。 离倾舒爽地微眯着眼,问道:“乖徒儿,你还记得上次帮我按,是什么时候?” 久久没等到叶湛的回答,她抬起鸦羽般漆黑的睫毛,琉璃般剔透的眸子里盛着一抹疑惑。 她想回头去看叶湛,头却被叶湛用双手固定住。 离倾只得被迫看着墙上挂着的那幅竹林写意图。 她微微蹙眉:“怎么了?” “按摩的时候,不要乱动。”叶湛垂下眼睫,压住眼中暗火,心里没忍住爆了句粗言秽语。 “这是什么破规矩,为师闻所未闻。” 话虽如此,离倾也乖乖不再动了,专心享受着自家乖徒儿的服务。 离倾只觉得全身的经络都被那双灵巧的手,捋了一遍,这段时日突生的酸痛,都被安抚了。 而叶湛一边努力将眼前的脖子想象成是程漠,或者旁的什么人,一边麻木机械地随着离倾的指示动作着,嘴里还默念着静心经。 隔了一会儿,离倾又问:“你不回答为师,不是不记得了吧。” 因着煎熬的思绪,叶湛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离倾在问什么。 回忆起往事,叶湛终于从那思绪里,脱离出几分,“怎么会忘了,在虚叟的五鬼迷阵之中。” 离倾哼了声,半真半假地说:“是啊,那之后你可再也没尽过作为徒弟的孝道,帮为师按摩过了,你可要好好反思自己。” 叶湛苦笑。 经历五鬼迷阵之后,他就修复了将近三年的灵核,醒来后,就渐渐察觉了自己的心思,哪里敢与离倾进行如此亲密的肢体接触。 那不是自己为难自己么。 就在这时,院子外响起了敲门声。 叶湛长吁了口气,忙将手从离倾身上挪开。 “谁?”他拔高声音问,以此掩盖沙哑的嗓音。 “是我,翠玲,叶少侠,我来给二位送茶点的。”少女声音清脆朗朗。 叶湛没动。 离倾也没动。 离倾习惯了叶湛事无巨细的照顾,等了一会儿见叶湛没动静,当下有些奇怪,回头看他:“乖徒儿,你去……我靠,你,你这是怎么了?” 离倾立刻睁大眼,“你怎么脸这么红?” “……有些热。” 叶湛应着,微微佝偻了腰身,试图掩盖住那让他羞愤的反应。 这一次,他比在那画舫之上,还觉得难堪。 看着叶湛的脸色,离倾第一反应,不会又中媚药吧。 今日他们唯一喝过的东西,就是容轩那里的茶。 但很快她就打消了整个念头,容轩再心思不纯,也只会在茶里下毒药,而不是媚药。 这竹苑之上不仅有驱寒结界罩着,他们身下的这软塌,也用了院中同样的暖玉石铺层,会微微发热。 这温度,对天生体寒的离倾而言,确实是舒服的温度,但对体温比常人高的叶湛或许真的有些热了。 离倾立刻找到了答案,反而善解人意地说:“热啊,你先去为翠玲姑娘开门吧,然后把窗户打开透透气就好了。” 叶湛此刻哪里敢动,和离倾大眼对小眼时,拼命想要将那股子情绪按压下去。 这一刻,他更悲哀地意识到,不论离倾的脸是何种模样,只要被她的眼睛注视着,他那颗心随时都会动荡得更厉害。 他根本无法自控。 仿若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第一百八十七章 徒弟的桃花 此时,翠玲的声音又在门外响起,“叶少侠,你们不在吗?” 离倾蓦然一笑,抓上斗笠戴上,然后就从软塌上下去,边走边叹惋道:“哎,我明白了,我怎么有这么不开窍的徒儿啊。” 叶湛并未在意离倾说了什么,看着她走了出去,绷紧的身体一垮,骤然松了口气。 果然如离倾所想,等她端着茶点回来之时,叶湛已经下了软塌,面色如常。 见她回来,叶湛迎了过来,接过了她手上的茶点,放在了桌案上。 离倾看了一眼依然紧闭的窗,说什么热,分明就是为了躲门外的爱慕者,随口说的托词罢了。 离倾啧啧两声,打量着他,语带揶揄:“好了?” 叶湛尴尬笑了下:“好了。” 离倾盯着他,只把叶湛盯得发毛。 他以为离倾看出来什么了,正心中惴惴不安时,离倾忽然扬起个诡异的笑容。 “徒儿,为师如果猜得不错,你应该就是怕那翠玲姑娘,刚才才迟迟不肯去开门。” 叶湛不明白“不敢开门”与“害怕翠玲姑娘”之间有何种联系,于是帮离倾倒了杯解糕点甜腻的清茶后,才问道:“我为何怕那翠玲姑娘,她又不是洪水猛兽。” 或许在她这个徒儿眼里,女子比洪水猛兽还可怕吧。 “别装了,为师还能不了解你。”离倾拿起一块芙蓉糕,得意道,“你就是躲着翠玲姑娘,不想让她缠着你罢了。” 叶湛立刻明白了,怕是师尊这乱点鸳鸯谱的毛病又犯了,遂摇头笑:“师尊,莫要胡说。” “你师尊一向火眼金睛,你没看到刚才一路,她总是偷看你吗,刚刚我去拿这些茶点时,她还问我叶少侠呢,我说你不舒服,她还想进来看你,我好说歹说才拦住她,呼,真是个固执的女子。” 叶湛笑道:“是师尊多心了,偷看我?我怎么没看见。” “谁知道你的眼睛,整日到底在看哪里?” 叶湛:“……” 见叶湛不相信,离倾好胜心起,绞尽脑汁想要证明,这不是她的“多心”,而是铁打的事实。 眸光忽然瞥到手中的糕点,又看了看盘中其他糕点,眼睛蓦然一亮。 果然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最近老天爷给她设了不少难题后,终于对她温柔了些。 她转而就将手中糕点递给了叶湛。 “你看,这糕点上的图案,有意思吗。” 普通的糕点上的图案不过是祥云花卉之类的,但眼前的糕点上却是一片树叶,一看就不是模子做出来的,而是手雕刻的。 这么明显的心思,叶湛再看不懂,就是傻子了。 他眸光骤然一暗。 离倾看他这个表情,就知道没戏,叹道:“这翠玲姑娘真可怜,怎么会看上你了,不过徒增伤心罢了。那老头说我无心,我看你才是真正的无心之人。” 叶湛:“……” 离倾捻起块糕点,咬了口,打量着叶湛那张剑眉星眸的俊脸,突然笑了笑,“不过我徒儿长得这么俊俏,她看上你也不惊奇。” 叶湛听着离倾喋喋不休,心底五味杂陈。 师尊看旁人看得那么清,为何独独看不透自己的心思。 有时候,他都想破罐子破摔,将心中想法,尽数告诉师尊,拒绝也罢,逐出师门也好,至少他将自己的心事,全部转告给了想告诉之人。 不过,他理智尚存,知道他不能这么做。 他不能因为自私,给师尊徒增烦忧,更不能离开师尊半步。 所以,就这样吧。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不速之客 因为离倾怀疑自己的腰酸背痛,与缘来客栈的那老掌柜有关,翌日,就气势汹汹杀上了门。 “哟,两位回来了,这些日子你们突然不告而别,你们房间老夫还给你们留着的。” 见到离倾和叶湛,老掌柜还挺高兴的。 离倾不客气地问,只是未再动手:“老头,你告诉我,你上次给我喝那那药,除了长红疹之外,还有没有其他副作用。” “仙君,你又怎么了?”老掌柜惊奇问。 “最近莫名地觉得身体酸软,软绵绵的,在喝你那药之前,从未这样过。” 老掌柜压低声音:“那就是仙君自己的问题了,那春情欢,可不是什么软骨散,别有些什么病痛都怪在老夫头上,这个锅,老夫可不背。” 叶湛蹙眉,有些担忧离倾的身体,于是说:“师尊,要不然,我们去找个大夫瞧瞧吧。” 闻言,老掌柜说:“找什么大夫,眼前不是有个现成的。” 叶湛立刻想起老掌柜精通药理,必定也对医理有所涉猎。 于是说:“那劳烦前辈。” “不必。”离倾想也不想就拒绝,“怎么可能是病症,我自己身子我最清楚。” “师尊,别这样,有不舒服的地方就瞧瞧,不然我会担心的。” 离倾受不了叶湛这个语气,犹豫了会儿,“行吧。” 老掌柜将离倾引入内室,帮离倾把脉探诊一番,却什么病灶都没看出。 “仙君是修仙之人,身体很好,什么事都没有。” 离倾看向叶湛:“我就说吧,你还不信,小题大做,我觉得是太久没修行了,所以身体才会如此反常。” 叶湛神色并未松缓。 “不如我们离开后,去百花谷找从神医看看。”他总觉得老掌柜没看出来,或许是学艺不精。 叶湛提到从新月,老掌柜轻笑一声,“小公子,别费精神了,老夫看不出来,她更看不出来。” “你这老头,就会吹牛,从新月可是修真界第一神医,还比不过你一个开客栈的老头子。”离倾嘲道。 老掌柜没再多说,将离倾和叶湛送走后,看着两人御剑飞走的身影,只笑着摇了摇头。 当晚,叶湛帮铜镜输入灵气后,离倾已经躺在床上,四仰八叉地睡熟了。 他帮她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房门,坐在了院中的那块暖玉石上,望着驱寒结界之上飘散的雪花发呆。 一会儿想起容影之事,一会儿又想到离倾奇怪的酸痛因由,眉间凝着愁绪千重。 忽然,一声很轻的响声,自房檐上响起。 叶湛骤然回神,长眸凌冽一扫,就朝着屋檐之上看去。 同时,手中灵刃已经朝着黑漆漆的屋顶射去。 一个黑影轻巧地躲开。 见被发现,他并没有逃跑,还跳了下来,正面迎着叶湛,没用武器,就快速朝着他出手。 叶湛接了他几招,离倾就踹开门出来了,目光灼灼地盯着黑影。 “哪里来的小贼,敢打我徒儿,看招。” 那黑影一见离倾欺近,瑟瑟发抖,也不再恋战,转身跳上了屋檐,逃跑了。 离倾要去追,叶湛立刻拉住了她。 “师尊,不用追了,他没恶意,刚刚那人并没有用全力,好像只是在试探我的身手。” 离倾回眸看着他,“试探身手?” 叶湛望着苍茫黑夜:“我猜这人也是重云仙宗的人,想要通过我的身手,试探我是不是容景。” 如今除了容轩和周翼星,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他身份。 这不速之客又是谁。 “这人的身形,似乎比周翼星高上一些,而且周翼星如今病恹恹,刚才那人身姿矫健,定然不会是他,更不可能是容轩了。”离倾蹙眉思考片刻,惊道:“难得是……” 叶湛望着苍茫黑夜,平静接口道:“嗯,我猜是那假容景,我大概已经猜到那人到底是谁了。” 离倾微微勾唇,“我也猜到了,能让容轩这么信任交付这重任的,应该是容景的另一只手臂。” 接下来几日,容轩一直闭门不出。 这日,风朗气晴,天气晴好。 容逸来了竹苑。 一见到叶湛,他就扑到了叶湛怀里,“大伯,你怎么不来看逸儿啊。” 叶湛不知道怎么和孩子交流,沉默片刻,说道:“……现在不是见到了吗?” “这不算,这是逸儿来找你的。” “……” “大伯,是不是以后你都不会闭关了,会陪着逸儿。” “……” 哪怕叶湛不知道怎么回,容逸也可以自顾自地说下去。 离倾看着这一幕,觉得叶湛手足无措的样子,倒是有趣。 没想到,没一会儿,那小破孩儿的注意力就聚在了她身上。 他从叶湛怀里跳下来,站在离倾面前,盯着离倾瞧个不停,“姐姐,逸儿一直想问,你为什么要戴面纱啊。” “因为姐姐长的不好看啊。”离倾随口说着,觉得这小孩好玩,逗弄着他。 未想,容逸一听这话,就蹙紧了眉心。 “怎么了?”离倾勾了勾他肉乎乎的下巴,“难不成因为姐姐丑,就不和我玩儿。” 容逸摇头,看了眼叶湛,许久,才支支吾吾地说:“大伯这么好看,你却不好看,你们为什么会成为夫妻。” 离倾只觉得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她危险地眯了眯眼,想知道又是谁在瞎传闲话了,连容轩这个破小孩都知道了,她故意压沉声音:“谁说我们是夫妻的。” 容逸自豪地挺起小胸脯,“不需要人告诉我,我自己知道的,爹爹说只有夫妻才会睡在一起,如果不是夫妻,你们为何睡在一起。” 离倾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一个单纯的小孩此“睡”非彼“睡”。 说深了,不适宜小孩听,说浅了,这小孩怕也是听不懂的。 此刻,离倾有种无力感,只能宽慰自己,童言无忌。 “小东西,过来。” 一直未曾说话的叶湛,突然冲容逸招手。 容逸第一次听叶湛叫他名字,开心就想朝着叶湛怀里扑。 叶湛却抓住了他的胳膊,严肃地说:“我和那位姐姐不是夫妻,睡、住在一起的,并不就是夫妻,你也和你娘一起睡过,但是你和你娘也不是夫妻,懂了吗?” 容逸似懂非懂地点头,“知道了。” 叶湛揉了揉他的脑袋,正想夸他几句,容逸忽然瘪瘪嘴,扑进了他怀里,小声说:“大伯,我想娘亲了。” 叶湛:“那我送你回去找你娘。” 容逸摇头,抽着鼻子说:“娘……娘她两年前就过世了。” 离倾诧异,感觉容轩成亲之事,仿佛就在昨日,她还记得远远见过那个穿着凤冠霞帔的女子,长相温婉秀美,当时掌门师兄还说,这样的女子旺夫。 怎么就不在了。 叶湛忽然好像有了种共鸣。 他想起了曾经在灵识里,见到与娘亲相处的那些细碎的片段。 不过,至少容逸还记得他与娘亲发生的所有事,记得她的温柔,和关怀。 而他却什么都忘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师尊气人的本事 容逸在竹苑待了一日,午膳也赖在这里用的,下午时,被丫鬟铃兰哄着去学习功课,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哪怕再乖巧的小孩,也是精力旺盛时期,起初离倾觉得容逸可怜,用灵气凝出朵凤鸢花毽子踢着陪他玩儿。 小孩子情绪来得快去得更快,很快就全情投入游戏中。 容逸是越玩越兴奋,但没一会儿,离倾就觉得吃不消。 好不容易等他走了,离倾准备出去找些吃的时,在花园里遇到了匆匆而过的周翼星。 看他步履轻盈,显然伤势已好,离倾叫住了他,“周宗主,去哪儿啊。” 周翼星下意识看了眼,亦步亦趋跟在离倾身后的叶湛,虽然说要警惕,但每次看到这张脸,他都一阵恍惚。 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宗主。 叶湛却没有看他,视线落处在离倾身上。 那种温柔又隐忍的眼神,让他终于找到叶湛与宗主,又一相似之处—— 对眼前的女子皆情有独钟。 他其实以前对离倾有种隐约的崇拜,但如今,不论叶湛是不是宗主,他都有些畏惧离倾。 不知她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一个男人眼里心里只有她。 于是周翼星不想与离倾过多纠缠,怕自己也变得不正常,也不想透露太多事给她,于是说:“……无事,随便转转,仙君,叶少侠,我先告辞了。” “等等。” 周翼星浑身一僵,倒是停下了脚步。 离倾绕到他面前,指向一处亭宇,“既然周宗主无事,那我正好有事想找周宗主聊聊。” 说完,离倾提步往亭子那方走去。 周翼星没动。 叶湛看着他,伸出手做了个邀请的手势,不紧不慢地说:“周宗主,请。” 或许是这张脸的缘故,周翼星明明不想去,但是已经条件反射地转身,朝着离倾离倾方向而去。 走了两步,他才反应过来,顿时拧紧眉心,觉得邪门儿。 叶湛的身份还未确定,他竟然已经对他言听计从。 石亭内。 周翼星坐在离倾对面,简直坐立难安。 他硬着头皮问道:“仙君,有何事,劳烦你快些说,我还有门派要务须处理。” 离倾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刚刚周宗主不是说无事随便逛逛吗?” 周翼星:“……” 离倾也不为难他了,问道:“周宗主,前几日有小贼夜闯竹苑,想行刺我徒儿,你可知道是谁这么居心叵测吗?” “那不是行刺……” 周翼星话说一半,立刻闭嘴,他察觉出了离倾在套他话,但是为时已晚,离倾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看来,那人是和周堂主是一伙的啊。” “……” “据我猜测,那应该是与你同位的那位宗主,喻……”离倾忽然想不起了他的名字,看向叶湛,“乖徒儿,他叫什么来着。” “喻见寒。” 叶湛应着,另一位堂主的名字,在重云仙宗里随便找个仆役弟子一问便知。 见两师徒一唱一和,周翼星脸色极其难看,虽然他也觉得喻见寒去试探叶湛的方法极蠢,他也是不赞同的,但听离倾连喻见寒名字都记不清,刹那感觉到了极强的羞辱。 重云仙宗地位极高的两位宗主,在她心里不过就是个符号而已,甚至她连这个符号都说不完整,可见在她心里重云仙宗也不过尔尔。 他不能接受有人轻视重云仙宗。 周翼星压抑着愤怒,看了眼叶湛。 如果眼前之人真的是宗主,他怎么能半点反应都没有,从前宗主虽然也痴慕离倾仙君,但怎么也把重云仙宗放在第一位的。 见周翼星一脸郁色,离倾以为他不想承认,也没为难他,毕竟她也不是很在乎这个答案。 她其实还有更重要的事,想要问周翼星。 “周宗主,既然你不想说,那我问你另一个问题。”不等周翼星回答,她已经开口道,“你家宗主失踪六年,你们从未想过找他吗?” 说着,她顿了顿,身体前倾,一字一句地问:“是否是另有私心,哪怕他失踪了,也根本不想找他。” 虽然早就知道容轩不是害叶湛毁了灵核的凶手。 可重云仙宗宗主位置的诱惑力有多大,她就不信,容轩身为容家后人,就如此无欲无求,从未觊觎过那个位置。 毕竟容轩虽然是容景的兄弟,但修真界都知道,他并不是容宗主和夫人所生,而是庶出之子,六岁时才被当时的宗主夫人,应该也就是叶湛的娘亲凤千汐带回重云仙宗。 再加上她看人的直觉,总觉得容轩不简单。 知道直接问容轩那只老狐狸怕是不会有结果,说不准还会被糊弄过去,还不如探探眼前之人的口风。 未想周翼星却勃然大怒,拍案而起,“你怎知这些年我们未曾找过宗主。” 鱼儿上钩了。 “哦,是吗,我不信你。”离倾故作不屑地一笑。 周翼星捏紧了拳头:“这些年,二少派了探子到处打听宗主下落,这次出行,也是听闻有人说,好像在即空岛见到了一个带鬼面面具的男人,我们才去寻的。” 没想到却是个招摇撞骗的骗子。 听说重云仙宗的人,寻过她徒儿,离倾蓦然放松了不少,至少显得她徒儿不是那么可怜。 “那你们又怎么到了有来无回林的,凭借你和容轩的实力,还被一只低等妖兽伤得那么重,我越想也越觉得蹊跷。” 周翼星经不住离倾的挑拨,冷着脸说:“仙君难道觉得我们是自寻死路吗?” “也不是没有可能啊,说不定你们寻人不成功,觉得生无可恋,就自寻死路,都说这世上人心是最难测的。” 叶湛轻轻抿唇,忍住了笑意,黑眸柔情地看着离倾。 师尊想气人的时候,真的能让人火冒三丈。 他已经看到周翼星的脸色变得铁青,还是克制着愤怒说道:“前段时日有百姓误入了有来无回林在林子中失踪了,重云仙宗受到委托,便派了人去看。” “最后人找到了,却无意中发现林中有个被毁的阵法,阵中死了不少妖兽,一看就是邪阵。” “二少早就想去看看,苦于一直没时间,所以这次寻找宗主无果后,路过有来无回林,二少才想去查探一下那是个什么阵法,没想到被那妖物所设的陷阱所害,我为了救二少,不慎也着了道,不然那妖物早死了。” 闻言,叶湛和离倾对视了眼,他凝重地问:“周宗主,你说有来无回林的阵法,你们察看出那是什么阵了吗?” “未曾。” 离倾嗤笑:“不是说容轩博览群书吗,连那是困灵阵和聚阴阵,都没看出来么?真是稀奇!” 第一百九十章 望你自重 周翼星瞳孔巨震,诧异地看向离倾,此刻,他已经顾不得理会离倾对容轩的嘲讽。 他急切问道:“难道毁了那阵的是离倾仙君和叶少侠。” “是,我们偶然途径那里,正好见识了那阵法的阴毒,就出手去除了。”离倾轻描淡写地说。 闻言,周翼星方才怒气已消。 不论离倾如今的行为在他看来多怪异,和他认为的孤高除尘的离倾仙君多大相径庭,但不得不承认,她还是当得起“仙君”二字的。 周翼星还记得他们看到那阵时,已长出了半人多高的离离荒草,显然被捣毁许久,但是残留下来阴寒之气,依然很强烈,滋生了不少邪物,其中就包括那只妖蛛。 如果离倾和叶湛不去除,上次误入有来无回林的那人怕是早就死了,同时仍由其存在下去,不知会给修真界带来多大的麻烦。 他冲离倾抱拳:“多谢两位出手。” “刚刚不还生气吗,现在又谢上我们了,周宗主脾性真的难以捉摸啊。”离倾揶揄。 周翼星默然了。 明明难以捉摸的是眼前这位吧。 怎么有种贼喊捉贼的感觉。 翌日一早,叶湛早早起来练剑,脑中还想着离倾昨日说的话。 她说,觉得容轩很可疑,以他的实力,怎么会落入那妖蛛的陷阱中。 这话有些道理的,虽然容轩双腿残疾,但修为已是上等初阶境界,哪怕不慎中了低等妖蛛的陷阱,按理说不应该逃不脱的…… 难不成容轩真的有问题。 就在这时,一声脆生生的声音传来。 “叶少侠。” 叶湛出剑的手骤然一顿,果然是翠玲来了。 这几日,除了容逸经常来访,就是这翠玲。 每次来不是送食物,就是来清扫打洒,让人拒绝都不知如何开口。 翠玲很聪明,每次也不多说什么,就用一双含情脉脉的笑眼看着他,让叶湛浑身不自在。 这次也不例外。 翠玲摸了新的胭脂,换了声嫩黄的衣衫,没有贵重的首饰,便簪上新鲜的花蕊,显然精心装扮了一番,十分艳丽。 竹门半掩,叶湛微微蹙眉看着她,英俊的面庞上挂着汗水,她有些痴迷地看着,小心脏悸动不已。 这是她见过最俊俏的男子。 “叶少侠,我做了些糕点给你。”说着,她已经不请自入,提着食盒进来。 “多谢。”叶湛不冷不热地说。 “叶少侠何必客气,你与离倾仙君可都是我们重云仙宗的贵客啊。”翠玲放下食盒,瞧着叶湛,是越看越喜欢。 因为见前几次的试探,叶湛都没有明确的拒绝,她更是肆无忌惮,想进一步,于是巧笑嫣兮地说道:“叶少侠,虽然有驱寒结界,但晨时的温度还是很低,看你这一身汗,我帮你擦擦,莫要伤了身体。” 说着,掏出白手帕就想给叶湛搽汗。 这已经触及了叶湛的底线。 他尊重女子,哪怕爱慕与他,但只要保持距离,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晓,也顾忌姑娘家的颜面,不会说什么过分之话。 但是她非要动手动脚,他便忍不了了。 叶湛黑脸,一把抓住了翠玲的手。 翠玲骤然脸红,正要说话,叶湛已经甩开了她的手,抢先冷声道:“翠玲姑娘,男女授受不亲,不必劳烦。” 离倾揉着酸软的脖子起床,想让叶湛再帮她捏捏,就听到这异常淡漠的话。 她停下步子,看到翠玲目瞪口呆又泫然欲泣的模样。 虽然从未经历过这种时刻,但是直觉告诉她,这时候还是不要掺和为好。 离倾轻手轻脚就想回屋,没想到叶湛那个不长眼的却叫住了她,“师尊,你醒了。” 离倾心里唾了他一万遍没眼色,尴尬地转头,故作镇定道:“嗯,醒了。” 然后,她挤出个笑看向翠玲:“翠玲姑娘,今日好早啊。” 翠玲咬着唇,不甘心地看向离倾,看到未曾戴面纱的离倾,登时睁大了眼,她早就听说五蕴灵山的离倾是个美人,所以,她喜欢叶湛也是小心翼翼的,怕他的眼光太高,看不上自己。 未料,传说中的仙君,竟然长得如此可怖。 她莫名的对自己的容颜有了自信。 她不是个内敛的女子,想要的总要去拼上一拼,哪怕叶湛已经有了拒绝之意,还是大胆道:“叶少侠,我喜欢你。” 离倾倒吸了口气,转过脸,不忍直视。 叶湛将方才翠玲眼中的情绪变化,看得清清楚楚,十分恼火,于是最后一点情面也不给了,冷道:“翠玲姑娘,你喜欢我是你的事,但我并不喜欢你,你不用再在我身上下功夫,望你自重。” “为什么!” 翠玲不甘大喊,凭什么叶少侠对一个丑八怪关怀备至,对她却如此无情,她颤抖着问:“难得我不好看吗?” 说这话时,她的眼睛近乎怨毒地盯着离倾。 离倾:“……” 明明拒绝她的人,是自己那个不解风情的徒弟,瞪她作甚,这翠玲脑子是不是不好使。 这翠玲竟然敢公然挑衅师尊,叶湛微微勾唇,眸中冷光凌冽,带着杀机。 “你好不好看,与我喜不喜欢你没有任何关系!你请回吧。” 翠玲被这眼神盯得头皮发麻,不停后退,直到放在地上的食盒,被她撞翻,里面的糕点散落了一地,又被她踩碎,她才骤然回神,看了眼地上的狼藉,才咬着唇,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你又把人吓跑了。”离倾抱胸看着叶湛。 叶湛回眸,眸中柔情层层铺开,已经将那缕阴冷压了下去。 他走了过来,他站在矮离倾两阶的白玉阶梯之下,视线刚好与离倾平齐,“师尊,我去给你打水洗漱。” “慢着。” 离倾看着若无其事的叶湛,伸手在叶湛眼前挥了挥,见叶湛眼都不眨一下,她蹙眉道:“乖徒儿,你是不是真的有眼疾?” “为何如此说?” 离倾指了指自己的脸:“你真的不觉得为师难看?” 不仅是翠玲,就连那破镜子,好几次都骤然被她取下斗笠的模样吓一跳。 叶湛噗嗤笑了。 离倾不满,抱胸看着他:“你这是在嘲笑为师吗?” 叶湛收好笑,竖起两根手指,郑重地说:“我叶湛以性命为誓,我真的未曾觉得师尊难看过,在徒儿心中,师尊一直是最好看的。” 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叶湛竟然以性命起誓,未免太小题大做了,而且,看着叶湛在晨光下俊美得触目惊心的面容,她觉得心里似乎,有种莫名又陌生的情绪一闪而过。 她不自觉将手轻轻贴上心房处。 “怎么了师尊,是否又有哪里不舒服了。”叶湛立刻紧张地问。 离倾倏然清醒。 她刚刚是怎么了,突然就发起了楞。 “没事。” 离倾转身进屋戴上了斗笠,叶湛跟了进来,问道:“师尊,算算时间,还有四日,就是十五了,你脸上的红疹就会消失了,到时候再看看你身上的酸痛会不会消失,虽然那掌柜说不是那药的影响,但我想或许是不同体质之人,会有其他的作用,只是他也并没发现罢了。” 离倾拧着眉心,还在想着那奇怪的情绪,心不在焉地回:“到时看看吧。” 第一百九十一章 洪荒密道 翌日,二人用过早饭,周翼星来了,说容轩准备好了,已经在紫霄殿等他们了。 紫霄殿是重云仙宗的正殿。 但凡接待外客都在这里。 两师徒来到了紫霄殿时,容轩坐在大殿之中,穿着一身锦绣华袍,气色已经完全恢复,看起来金质玉相,温文尔雅。 离倾想,果然不是一母所生,相较之容轩,兴许是有了这些年的历练,和与阿雪在一起两年经历所致,叶湛身上已经看不出半分重云仙宗宗主应有的金枝玉贵的气质,反而有种蓬勃的朝气与野性,一举一动都大气洒脱,像是原野里奔腾自由的野马。 她忽然有些担心,如若叶湛恢复了身份,是否还能自由如初。 ……会不会像曾经那个容景,享受这万千赞誉和尊崇,同时也被孤独所绑获。 “仙君,叶少侠,这几日休息得可好。”容轩笑着问。 “还好。”叶湛回。 容轩微微点头,“叶少侠,如若准备好了,我们现在就去洪荒密道里验证你的身份吧。” “好。”叶湛看向离倾,“师尊我们走。” 容轩微怔,继而浅笑道:“叶少侠,洪荒密道是我派机密,旁人不得入内。”说着,他对离倾说,“就劳烦仙君稍微在此处等候片刻了。” 叶湛蹙眉,对“旁人”二字,突觉不满。 但是如今他还不是重云仙宗之人,自然没立场置喙,或是提出反对意见。 叶湛看得出离倾心情不佳,垂眸柔声说:“那师尊你就在这里等我,可好?” 离倾没有回答,却忽然抓住了叶湛的手臂,手指收紧。 “怎么了?”叶湛问。 离倾看着眼前青年温润的黑瞳,欲言又止,情绪翻涌如潮。 她知道她不能阻止叶湛,因为不将容影驱除,叶湛或许还会再步昔日后尘。 最终她放开了手,只拍了拍叶湛胳膊,交代道:“乖徒儿,如果等下有危险,通过禁锢叫我,为师自然会想办法来救你。” 这话即是说给叶湛听的,更是说给容轩听的。 叶湛黝黑瞳孔中盛着华光溢彩的温柔,他轻轻点头,伸手将离倾的一缕头发,拂到耳后,柔声说:“师尊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这次绝不会让你担忧生气了。” 见状,周翼星表情不太好看,有种无法言说的别扭,但容轩却平静地看着情意绵绵的两师徒,眼中端着波澜不惊的笑容。 “仙君大可放心,我已让人在这紫霄殿里备好了仙君喜好的瓜果酒水,仙君只需一边饮用,一边等待即可,我们很快就回来了。” 说罢,他又对周翼星说:“周堂主,稍后就劳烦你陪着仙君了。“ “……是!” 离倾以为洪荒密道会在更隐秘的角落,未想容轩并没有离开紫霄殿,摇着轮椅移行到了大厅最中央,执起手印,默念了几句,然后蕴藉着灵气,往地上一指,她就感觉到大殿之中的气场发生了变化。 片刻后,地上浮现出了一个金色的光阵。 光阵上四方分别浮现出了青龙,玄武,朱雀,白虎,四种仙兽对应四向,随后四种仙兽不断旋转,转出极快的残影。 “开!” 容轩轻喝一声。 残影发出耀眼的金光,然后汇成了个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图腾。 与他们从重云仙宗之上,俯瞰全景时,看到的凤凰很是相似。 直到凤凰心口的位置出现了一个小型的传送阵,容景才停手,此刻他已有些灵气耗损过多后的虚弱。 离倾忽然明白,为何容轩要等到今日,开启这个阵法确实需要消耗不少的灵气。 以几日前容轩的状态,断然是不能打开的。 而且他并不避讳自己,怕也不是相信她,而是因为这个阵法,似乎与血脉相连,旁人哪怕知道,也无法开启。 容轩摇着轮椅到了传送阵上,笑看着叶湛:“叶少侠,请。” 叶湛阔步走了上去,与容轩并排而立。 他冲离倾一笑:“师尊,等我。” 离倾点头,然后看着两人的身影在一阵金光加尖锐的凤鸣清啼后,消失无踪,似乎是已经载着两人,直冲云霄之上。 果然是传说中能通往洪荒虚无之处的传送阵,竟然如此厉害。 就连离倾也有些惊了。 而周翼星却见怪不怪,伸手指向放置食物瓜果之处:“仙君,你这边请。” 离倾沉默许久,才转身坐了过去 容轩准备的吃食自然不凡,皆是琼肴仙果。 但此刻离倾一点食用的心情都没有,眼睛牢牢盯着刚刚传送阵出现的地方。 似乎是一眨眼的时间。 一阵金光迷眼后,叶湛就发现,他和容轩出现在了另外一处地方。 叶湛惊讶地打量着四周:“……这是……洪荒密道?” 容轩浅笑:“自然是。” 叶湛沉默了,所谓密道,并没有惯常认知中密道的那种阴暗,逼仄。 他们仿佛来到了世外桃源。 眼前是大片大片的艳色桃林,艳阳高挂,风朗气清,落英缤纷。 粉色桃花瓣从树梢飘落下阵阵花雨,耳畔不时传来鸟儿的啁啾声。 在这鸟语花香里,叶湛眯眼:“这里和重云仙宗的桃花坞好像。” 闻言,容轩一惊,旋即又恢复了镇定,笑问道:“叶少侠去过我派的桃花坞?” “……去过。” 桃花坞虽然不容外客入内,但容轩没再问他何时去的,只是带着叶湛朝着桃林深处走,说道: “这洪荒密道,就是桃花坞的镜像而成,镜花水月,虚虚幻幻,真才是我派洪荒密道的真谛所在。” 叶湛惊诧,创造出洪荒密道的重云仙宗开山宗主的修为那定然是深不可测。 “以二少所言,那这里是假的?” “也可以这么说,但是叶少侠也可以将之视做真实,真亦假时假亦真,有时无须分辨得那么清楚。” 一路往前走,叶湛发现这里的桃树都较于一般的桃树粗壮,他不时看到桃树枝干上,凝着一团流动的灵韵。 起初他并不知道这是什么。 直到看到一直托着长长尾巴的鸟雀,闯入灵韵团里消失了,他才意识到这或许是一道通往另外一处桃源之门。 这些门之后,或许会是荒原,会是森林,可能是另一个重云仙宗,更可能是洪荒尽头。 这些灵韵门的颜色各不同,显然是不同的五行灵韵凝结而成。 叶湛仔细观察着这里,想要找回一丝熟悉的记忆。 容轩忽然问道:“叶少侠,离倾仙君待你好吗。” 第一百九十二章 昆仑镜 叶湛不知容轩为何要如此问,想到离倾,唇畔还是挽起丝微不可查的笑意,黝黑无波的眸光流露出几许缱绻涟漪。 “很好!” “特别好!!” 每个词句从口中吐露出,叶湛便觉得胸口处的春江软水愈加温柔,几乎将他覆顶湮没,但他亦然甘之如饴。 闻言,容轩也轻轻笑了笑:“叶少侠你真的很幸运,从前家兄也很喜欢仙君,但是一生却未曾见过仙君几次。” 叶湛凝眉看向容轩:“容二少说这话是何意?” “喜欢一个人,却不能靠近,并不是好受的一件事。” 容轩转动轮椅的手停下,坐在原地,温润目光盯着叶湛,“开弓没有回头箭,叶少侠你可要想好,你可真的想要回到过去的生活里吗?” “二少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就是想到过去,家兄看似风光无限,实则过得并不如意。” 叶湛黑瞳里闪过一丝诧异,容轩的意思,是相信他是容景了? 并给了他一个选择的机会。 起风了,桃影随风起,落蕊漫天飞。 纷纷洒洒落满了一站一坐两人的身。 容轩唇角噙笑,静静等着他的回答。 叶湛看着一朵桃花从枝头跌落,思绪也不知飘到了何处。 那一刻,他似乎想了很多,似乎什么也没有想。 他唯一确定的便是,如今,他不能回头—— 因为他根本没有选择。 他与容影的恩怨,他必须要搞清楚,并做出个了结,或许那时,他才会拥有选择的权利。 既然有了答案,叶湛眼底流露出坚定,他笑了笑,直直看向容轩。 “容二少,谢谢你的好意。” 他微微一顿,双手抱胸,下颌微微扬起,一字一句道:“我是叶湛,哪怕以后真的成了容景,我依然也是叶湛。” 容轩怔了一息,垂下头,轻声咳嗽声,笑道:“那就好,只望叶少侠今后不会后悔今日之选。” 容轩带着叶湛来到了一颗参天的桃树前,巨大粗壮的枝干上,蕴藉着一扇五色灵气门,足有八尺高,比方才所见之,不知大了多少倍。 哪怕站在数米开外,叶湛也感觉到了那流动的灵韵里蕴含着的巨大能量。 时而是润泽之气涌动,时而是灼热岩熔焚灼,时而是狂涌之风肆虐,时而是厚载流沙倾覆,时而是肃敛雷炎摧折。 那是五种灵气的碰撞交汇,给了叶湛巨大的感官冲击。 “就是这里了。” 容轩说:“叶少侠,只要你能破开这五灵门,进到里面,就是我重云仙宗的宗主容轩。” 叶湛慢慢走近五灵门,犹豫了一瞬,他将手放了上去。 那一瞬,似乎感觉到了感召,结界上的流动的五种灵气,忽然凝固了,同时阵法上慢慢显映一只展翅之凤。 只不过这五灵门上的凤凰不是金色,而是含了五种灵韵之色的彩凤。 毛羽焕五彩灵气,眼瞳晶莹如瑰宝,威仪高贵,但却对着叶湛,弯折下了昂直的头颅。 见此,容轩几乎能确定叶湛的身份了。 只有重云仙总的掌门,才能令这五彩凤凰显出,并俯首臣拜。 容轩微微掀起唇角,微笑看着叶湛和那只凤凰一起消失在了眼前。 叶湛只感觉到眼前一黑,再睁眼之时,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山洞,山洞很长,不知通往何处。 山洞四壁上,镶嵌满了硕大的夜明珠,将山洞照得透亮,山壁上雕刻着的各种秘术剑法,清晰可见。 叶湛见此的第一想法,便是师尊一定喜爱这里,他沿着脚下的石板路延伸的方向,继续往前走。 洞府深幽岑寂,他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越往里,宝物越多,累累地堆积在两壁上凿出的层层石龛上。 “哼,重云仙宗果然藏了不少宝贝。” 容影的声音在脑中响起,叶湛能感觉到他从藏匿的最深处,悄悄冒头了。 这段时日,叶湛已经清楚容影与他共生的关系。 大多时候,容影都蛰伏在他身体最深处,陷入深眠中,以修补自己的魔气。 那时候他与容影是完全分离的两个个体,这种状况下,他想了什么,看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容影都是不知道的。 但当容影从那种沉睡的状态脱离出来之时,便会干扰到他,那种状态下,他其实和容影融在一起,他所看所听所想,容影都能清晰知道。 如果容影有其他心思,便能像从前那样自不量力地试图想要控制他,甚至能像上次为了阻止他离开蓬莱之巅,还能给予他肉体之痛。 重活一次,叶湛没有容景那么多对容影的包容之心,察觉到他蠢蠢欲动的魔气,在身体里苏醒,他不由冷嘲道:“你醒得倒是即时。” “你什么时候也学得这么刻薄了,完全不如从前好相处。”容影反唇相讥。 “你都说是从前了,况且从前我对你好相处,你不也没放过我吗。” “……” 容影鲜见地默了片刻,再开口又是惯常的不可一世:“叶湛啊叶湛,我倒是觉得这样的你,倒是更有趣一些,从前那个唯唯诺诺婆婆妈妈又伪善的人,想想就让我心烦。” 叶湛对容影给他和以前自己的评价,丝毫不感兴趣。 “既然醒了,现在告诉我,你的身体在不在此处。” 他觉得既然容影如此看重自己的身体,定然要放在最秘密之地。 闻言,容影忽然神经质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你也太抬举我了,重云仙宗只有历代宗主能进的密室,我一介妖魔怎能进来,哪怕当初我彻底替代了你,这地方,我也只进到一半,就被逼退出去了。”容影恨恨地说。 “那在哪里?” “就在方才你所见的那些灵韵门其中一扇之后,等时机成熟,我自然会带你去寻的。” “时机成熟?哼,你不会又想耍我吧。”叶湛嗤笑道,神色倒是波澜不惊。 “耍你又怎样?你别无选择。”容影狂傲地说。 叶湛回想着,这一路看到那些灵韵门,大大小小怕是有成千上万扇,其后可能是世外桃源,也可能是凶险之地。 看来要找到,也只有让容影带路。 “明白就好。”容影嘲道。 沿着长长的通道继续往前走,忽然面前出现了一面巨大的镜子,宛如屏风一般,横亘在眼前。 镜子通体玄金,上面镶满了各种流光溢彩的灵石,显得华贵异常。 叶湛突然勾唇笑了下,比之铜镜,这面镜子倒是更像昆仑镜。 影察觉到了他的想法,冷嘲道:“如若不是那破镜子上次开启了玄镜,我倒是没想到上古神器昆仑镜竟然落魄成了这副模样,和一面锈铜镜子也差不了几许,不过虽然废物,但好歹还是有些用的,当初你不拿,没想到倒是便宜了离倾。” 叶湛蹙眉:“……” 察觉到叶湛情绪波动,容影怨毒地笑道:“不过想必她拿到昆仑镜,也没查过与你有关之事,不然你现在怕是早是她剑下亡魂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符灵阻道 “你!此话是何意!” 叶湛看着那面镜子里的男人,骤然拧紧了眉,面容含煞,宛如恶鬼。 “我凭什么告诉你,你不是有本事吗,就自己想起来啊,何须我告诉你。”容影挑衅道。 叶湛握紧了问心:“……” 容影毫不在意叶湛的怒气,反而因他的怒气,而觉得兴奋:“啊,对了?或者让那曾经被你丢弃的破镜子告诉你,你不是正好与它达成了交易吗?” “作为曾经的兄弟,我好心提醒你,等它能再次打开玄镜那日,你一定要问问你与你师尊未来所会发生之事,不要白白浪费了好机会哈哈哈哈哈哈。” 容影猖狂大笑。 容影的话虽然含糊不清,但是叶湛大约明白。 他!——也是以前的容景。 曾经也在云梦幻境里见过破镜子,只是彼时他并没有将镜子带走,所以最后才落到了师尊手里。 而且听容影之言,似乎未来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如果师尊一旦知道,决计会杀了他之事。 电光火石之间,叶湛想到四年前第一次见到离倾时,她说的那句话。 “我是来杀你的!” 他握紧了五指,难不成容影说所之事,师尊早就知晓。 “她不可能知道的,别想了。”容影玩味地说道,“堂堂离倾仙君如果知道,我敢打赌你活不到现在,毕竟那么多人命和你的一条命之间,她怎么可能选你,你别把你自己想得太重要了。” 叶湛正凝眉沉思容影之言时,忽然面前的镜中,他的影子慢慢幻化成了一个穿着漆黑甲胄,头戴高冠,面色青白,眼神空洞之人。 那人没有脚,悬在镜中,面无表情的脸上有着强烈的煞气。 镜中人冰冷地开口:“剑冢之内,擅入者死!” 然后叶湛看到镜中人,结了手诀,随后青石地板上同时出现无数发着金光的符箓。 “妈的,又来了。”容影骂道。 随着他的话音落,那符箓里涌出无数符灵,而镜中“人”和那面镜子也倏忽消失在了洞穴之中。 那些符灵,同镜中那“人”一样,身着漆黑甲胄,头戴高冠,眼神青白空洞。 唯一不同之处是,镜中人双手空空,而他们手执玄黑长戟。 叶湛被符灵包围其中。 符灵先行发动了攻击,手中长戟,齐齐从八方密不通风地朝着叶湛射来。一时间刀光剑影,簌簌不休。 如果是一般人,怕早就被这些灵韵聚成的剑刺成了筛子。 叶湛一个旋身,脚尖堪堪踩着聚在一起的锋锐戟尖上,躲了过去。 同时叶湛拔出问心,而符灵们又变化了队形,手中长戟毫无规律又变幻莫测地朝着他刺来。 叶湛挥剑抵挡。 乘机,一剑击溃一个符灵后,叶湛惊愕地看着那符灵缩入符箓中,地上会出现新的符箓,又有新的符灵钻出来。 “这是符灵阵,好好应付吧,这里的符灵可不容小觑啊,可别死在这里。”容影嗤笑道。 叶湛懒得理会容影的幸灾乐祸,咬牙抵抗,同时也在观察这些符灵的行动轨迹,以及感受阵心的能量,想要查探出这是什么阵法,也好破解。 不消片刻,他看出来了这诡谲阵法是什么,同时也一阵心惊—— 这些符灵都是按照太极八卦阵的阵法排列,此阵法,一旦发动犹如铜墙铁壁,无坚不摧,被困在其中的猎物,只有破了阵法,才能出去。 但眼下的状况,这分明是加强过的太极八卦阵,根本杀无止境,阵法也无法破解。 这不是想要驱除闯入者,就如方才那敬重人所说的,想要闯入者死! 太极八卦阵,延续的时间越久,焕发出的离倾便会成倍增长。 果然,那些符灵越来越厉害,每一次出手都是杀招,不将笼中猎物戳成窟窿,便不会罢休,并且随着叶湛的每一次抵挡,下一次来势就更凶更厉害。 通道里,全是金戈碰撞之声。 叶湛觉得胳膊已经被震麻了,依然机械地挥舞着手臂抵挡。 容影此刻作壁上观,不时在凶险之时,“好心”出声提醒:“叶湛,你后面,别瞻前不顾尾的。” 无须容影提醒,叶湛已经挥剑刺中了身后的符灵。 额上已经汗水涌出,体力已经被消耗了一大半,叶湛知道这么下去只会犹如笼中困雀。 哪怕他能抵挡住攻击,但是他肉体凡胎会累,但这些符灵无知无觉,哪怕被他击碎,还会有新的顶上,无穷无尽。 如此一直耗下去只能活活耗死自己。 师尊说过,但凡存在的阵法,都有破解之法,他不信,眼前这个阵还能逆天不成。 “确实如你之想,这个阵法可以破解,但是只有一个方法,你求我,或许我会告诉你破解之法。”容影得意说。 “做梦!” 叶湛筋疲力尽,咬牙挤出两个字,问心已经又刺中了一个符灵。 “哼,死鸭子嘴硬,你就受着吧,我看你还能坚持多久。” 因着分神,叶湛未曾注意到斜侧面,一柄长戟,已经朝着他刺来。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凝聚在面前,那十几柄一起刺来的长戟,他横着长剑抵挡住了,这时,感觉到侧面而来的寒意,他只来得及抬起手臂护住身体,但小臂却被戳穿。 锥心的痛传来。 骨头好像也碎了。 叶湛大吼一声,用力挥动问心,将架住的十几柄长戟挥开,然后一剑刺中了那个符灵。 趁着他身形一滞时,其他符灵,已经没有阻隔,手中长戟,已经齐齐朝着他刺来。 如今叶湛身上死门全露。 不出意外,接下来,他会被刺成筛子。 叶湛眼里映出密密麻麻的利刃,闪着凌冽寒光,那一刻,他竟然开始畏惧死亡。 因为他知道离倾,他的师尊,还在紫霄殿里,等着他回去。 进来之前,他明明让师尊等他。 难不成,这次他又要失信于她了。 “师尊。” 临死之前,他终于嘶喊出了这个让他牵肠挂肚的名字。 紫霄殿里。 离倾觉得心口骤然一痛,像是心脏处,刺入了根尖锐的刺。 她猛地站了起来。 “仙君,怎么了?”周翼星问。 那奇异的感觉,那一瞬,又彻底消失了,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他们怎么还不出来?”离倾焦躁地问。 “二少和叶少侠,进去还不到一炷香时间,仙君稍安勿躁。”周翼星说,“往常宗主和二少进去,怎么也要一个时辰。” 离倾按捺着情绪,又坐了回去,五指攥紧,白皙的手背上鼓起了爆裂经脉。 她想通过禁锢联系叶湛,问问他如今状况可好。 但是最后打住了这个念头,她怕,如果叶湛真的遇到危险时,她这一唤,反而会害了他。 第一百九十四章 剑冢 叶湛满心不甘和挂念,但不得不屈从于现实,他握紧了那挂着腰间的红穗子,紧紧抓住,仿佛抓住了与离倾仅有的牵系。 师尊。 师尊。 如果还有机会,再活一次,我不要当你徒弟了。 或许那样,我才敢坦诚自己的心。 叶湛缓缓闭上眼,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但锋利的长戟,并没有将他戳穿撕碎。 “呵,蠢不蠢。” 容影嘲讽道。 叶湛骤然睁开眼,眸中还留着几许伤感和不舍。 之间那些密密麻麻射向他的刀光剑影,距离他咫尺之间时,骤然停住了,像被冻结的冰刀子,悬在半空。 那些手执长戟的剑灵,也一动不动,仿若石化了。 随后,长戟如荧光,破碎在半空。 那些符灵朝着他微微躬身,又钻入了符箓之中。 紧接着,消失的那面巨大的镜子出现,符箓回归镜中,被镜中人收回,镜中那人,单手横在胸前,对他说道:“恭迎主人重回剑冢。” 随后,镜中人消失,镜子依然伫立在洞府之中。 叶湛在镜子里只看到了满身狼狈的自己,脑中快速回想着方才发生的异像,不知刚刚生死一瞬,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那些符灵骤然罢手。 啪嗒。 啪嗒。 密道里很静。 水滴砸落在脚下石板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叶湛一低头,发现并不是水,而是他手臂上落下的血。 霎时之间,叶湛立刻明白,怕是这些血,才让密道中的符灵的攻击停止了下来。 他看了眼自己血淋淋的手臂,首先想到的就是,他答应师尊之事,又没有做到,说好会好好回去的,却搞成这幅模样。 师尊看到这个伤口,怕又要生气了。 “哼,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情想女人。”容影讽刺。 叶湛懒得理他,绕过镜子,看着前面还有一截长长通道。 依然被夜明珠照的光彩熠熠,但是直觉告诉他,这只是表面的平静。 他这么继续走下去,还会触发机关暗器。 “你还挺聪明嘛,这剑冢里有九重境,除了这符灵阵,下面还有几个机关,都比刚才那符灵阵凶险上许多。” 叶湛冷声道:“看来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呵,当然知道,因为你身上有我的气息,这里的机关阵一旦感知,就会将你当成闯入者。”容影微微一顿,颇是嘲弄地说:没想到如今我气息这么弱了,还能触发这九重境,这洪荒密道果然让人叹为观止。” 叶湛点了点手臂上的大穴,止住了血,才冷声说:“所以,你一早就知道,我会被攻击。” 此话不是疑问,是陈述。 “也不算全知道,二分之一的几率吧。我就想赌上一赌,我如今魔气如此微弱了,是否还会触发机关。” 叶湛眸若寒星,语气沉厉:“赌一赌?你明明知道还出现,就是想要赌一赌,是想要我死在这里。” “啧啧,你这话说得,如今我还要依靠你找身体呢,怎么舍得你去死呢。”容影笑,毫无愧疚地说,“我不过是想试试你如今身手如何罢了。” 恶毒之言,依然说得冠冕堂皇,不愧是魔。 叶湛不知道为何从前的自己,会如此包容他!不过现在他已经不是从前的容景! 叶湛冷笑了声,调动真气,压迫性地将容影压制了回去,又在身上画了个封印,短时间内,容影别想出来捣乱。 “好啊,叶湛,你给我等着瞧。”容影没想到叶湛一言不发突然出手,暴跳如雷地大喊。 叶湛没理他,冷笑道:“好好待着吧,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果然,容影被封在最深处之后,一路上叶湛再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长长通道的尽头是一堵沉重的石门。 石门上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 叶湛走了过去,伴随着巨大的轰隆声,那石门就自动分开了。 眼前出现的场景,让叶湛不自觉地拧紧了眉心。 知觉感受他—— 这里便是方才符灵说的剑冢! 第一百九十五章 让你们殉葬 洪荒密道之外。 日头西落,大殿之外,云游霞飞,已是傍晚最寂静之时。 离倾彻底坐不住了,倏然站起,走到了方才的传送阵之处,用剑柄敲了敲,毫无反应,才抬眸看向周翼星:“周堂主,你家二少不是说很快就出来,你方才也说只需一个时辰,如今一整日都过去了,我家徒儿怎么还没出来。” 进去之时,还是清晨,如今俨然已是黄昏,离倾焦躁难安,下午时,她再也等不及,在禁锢里叫了叶湛数次,但离奇的是,叶湛那边全然没反应。 那种没反应不是说叶湛死了,无法回答她,而是她感觉到自己在他血脉中种下的禁锢断了,像是被什么强大的力量隔绝了,但她依然能感觉到他的生气。 如若不是这样,她哪里还等得到现在。 “仙君,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你。” 周翼星虽然也觉得奇怪,但依然面无表情地说,一整日,他就站在那里,像个木偶似的一动不动。 “带我进去。”离倾沉声说。 “我进不去。”周翼星回,“只有容家血脉后裔能打开洪荒密道。” 此话就是说普天之下,只有叶湛和容轩能打开了,而这两人恰好已同时进去了。 “容逸!” 离倾忽然想到了整个人,转身要往外紫霄殿外走,此刻,她满脑子都是叶湛,什么都顾不了了。 周翼星挡在了离倾面前。 离倾冷冷地盯着他,哪怕隔着轻纱,周翼星也感觉到了她凌冽的眼神,但他丝毫未退,“仙君,小公子还小,打不开洪荒密道。” “滚开!别逼我动手!” 离倾已经怒火滔天,见周翼星不让,掌中倏然幻出一柄剑,直直朝着周翼星刺去。 周翼星感觉到了水系灵气的逼近,他也拔出剑抵挡。 不一会儿,周翼星已经感觉到招架困难,快速说:“仙君,你放心,二少绝对不会伤害叶少侠。” “我不相信你们!” 离倾招招凌冽,用尽全力,丝毫不留情面。 最后,她手中灵气之剑,挑掉了周翼星的剑。 剑飞出去,插进了铺着厚厚地毯的大殿之中,同时,她的剑已经夹在了周翼星的脖子上。 离倾逼近他,狠狠说:“如果我徒儿掉了半根毫毛,你们一个都逃不掉,我不介意让你和容轩为他殉葬。” 周翼星喉咙吞咽,忽然觉得恐惧。 “周翼星,宗主出来了吗?” 这时,一个散漫声音传来。 离倾瞥眼看向大殿门口,只见一个穿着蓝色长袍,表情恹恹,看起来没睡醒的男人走了进来,仅一眼,离倾就认出此人就是那夜夜探竹苑的喻见寒。 喻见寒一见大殿中场景,愣了下,后退了几步,回到大门口,看了眼门楣之上挂着的牌匾,确定了这里就是紫霄殿,而不是比武堂后,脸上才骤然露出几分清醒。 他踏步而入,看着周翼星脖子上的剑,先是笑了,说道:“哈哈哈哈周翼星啊,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也有今日。” 周翼星斜眼看着他,狠狠磨牙。 然后,喻见寒才看向离倾,拱手道:“离倾仙君,他怎么招惹你了,你别动手了,我帮你教训他。” “哼,如若我不放手呢?”离倾手中剑又朝着周翼星逼近了几分,寒冰剑划破了他的脖子。 周翼星:“……” 喻见寒:“……这个……仙君息怒……我觉得重云仙宗和五蕴灵山的关系不应兵戈相向……” 离倾打断他,冷声道:“如果你要动手,一起上?婆婆妈妈做什么!” “不不不。” 喻见寒连声否认,“仙君别误会,我有自知之明,哪里是仙君的对手,我和这周翼星勉强算是异姓兄弟,出于道义自然应该在他为难之时,帮他一把,但是如今我发现自己能力不足,还是不趟这趟浑水了,仙君你请自便,我就不打扰你了。” 周翼星眉心抽搐,暗骂没用的东西。 喻见寒笑容满面地对离倾一拜,转身就要走时,忽然腰间一紧,他发现腰上缠住了一条蓝色的灵韵鞭。 “仙君,你这是作何……我们无冤无仇啊。”喻见寒强颜欢笑道。 离倾一柄剑架在周翼星脖子上,另一只手握捆仙绳,缠住了喻见寒。 她哼笑道:“别废话,那晚你一身夜行蒙面装闯入竹苑,想要伤我徒儿,这笔账我还未找你算,你就率先送上门了,正好一起算账。” 喻见寒叫冤道:“仙君,误会,天大的误会,我那晚也只是试探,并没有伤……啊——” 伴随这一声惨叫,捆仙绳拖着喻见寒,悬吊在了屋梁之上。 喻见寒挣了几番,发现根本解不开,他虽然也是修真界的高手之列,但是与离倾这种段位的一比,还真的上不了席面。 “仙君,我做错了什么,你要教训就教训周翼星一个,何必迁怒与我,从头至尾我都相信叶少侠是宗主的啊。” 喻见寒心塞,他只不过是路过打酱油的,怎么就遭受了这无妄之灾,早知道就别急匆匆跑来了。 离倾看了眼悬在梁上的人:“你有没有做错事,和我想不想教训你有直接联系吗?” 喻见寒:“……” 周翼星冷笑,骂道:“没用的东西,不战而屈,真是给宗主丢脸。” “你放屁,我这是识时务,总归都是输,何必浪费内力呢。” 离倾眼下憋着一肚子火气,被这两人斗嘴,稍微化解了一些。 她方才真的太冲动了,哪怕容轩真的害了叶湛,她也不能寻无辜的小孩的麻烦,更何况那人还是叶湛的亲人。 关心则乱,或许就是这样。 离倾深深呼吸,收回了架在周翼星脖子上的剑。 但神色依然冷冽:“如果我徒儿真有事,周翼星,我方才说的话绝不是恐吓。” 周翼星抿抿唇,没有说话。 喻见寒见离倾放开了周翼星,忙大声喊:“仙君,还有我还有我。” 离倾看了眼,头顶晃荡的人,冷道:“你就好好在哪里待着吧。” 离倾拂过手中一缕剑气,杀伐之意,毫不遮掩。 桃花林里。 阳光浓烈,桃夭落了一地,在阳光之下,反射出细碎的光。 容轩守在那颗巨大的桃树前,静静等待着。 灵韵门再次打开,叶湛走出来之时,容轩看着手中多出的那柄熟悉长剑,微微一笑,随后俯身行礼,朗声道:“容轩恭迎宗主回来。” 叶湛看着容轩,只问了一句话:“容二少,我在里面待了多久。” “半个时辰。” 叶湛微微蹙眉,为何他却觉得他在剑冢里已过了许多年。 他心有羁绊,疯狂想见到离倾,哪怕眼前美景如画,此刻却一秒都不愿多停留,大步往外走,“容二少,我们出去吧。” 第一百九十六章 错失的机会 回去只是一瞬之事。 叶湛出现在紫霄殿中时,有几分时空错乱的怔忪,须臾前,他还置于一片明艳桃林中,风朗气清,正是一日好时光中,眼下外面已经昏暗无比,四壁上的灯龛已然亮起。 紫霄殿外天边霞光匿去,只余下浅浅一线亮光挂在高高的楼阁之上,已是傍晚时分。 他回过神,想到时日过得如此快,一整日已过,离倾不知道该多担心,立刻要去寻离倾的踪影,一抹熟悉的馨香早已翩然而来—— 他被人抱住了。 叶湛浑身僵硬,半晌才低下头,看着胸口之人那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不敢置信地小声叫道:“师尊?” 离倾没回答。 忐忑难安了一整日的心,此刻终于尘埃落定。 那拥抱只延续了短短数息,离倾就松开了他,眸中的担忧已然收净,开始上下打量他,发现他衣衫破损,袖臂上还沾了血迹,黛山般的眉敛紧,立刻就要去查看。 “师尊,我没事。”叶湛笑着说,此刻,他也是欢欣的,心口被暖流沾满,千言万语想要倾诉而出,最后出口的只是一句克制的—— 师尊,我没事。 离倾盯着他的袖口,证据在前,她怎么可能信。 但此刻,她不想与叶湛计较,转而回眸冷冷地看着站在一边容轩。 容轩逆着光,看不清表情,片刻后,只听到他用儒雅无害的声音说:“是我照看兄长不周,仙君莫怪。” 离倾冷笑:“怎么可能不怪,我看看我徒儿伤得多重,再与你们重云仙宗计……” 未说完的话咬在唇舌间,再吐不出来。 强迫叶湛让她检查,发生全身上下根本一点伤口都没有,就连染血的袖口,明明出现了被利器撕碎的痕迹,但那里的皮肉却完好无损。 “怎么回事?” 离倾猛地抬头盯着叶湛。 看着离倾因他而生担忧愤怒的脸,叶湛喉头微微滚动,心里的渴望又在沸腾,想克制也难。 他反握住了离倾的手臂,黑眸里盛着暮色里最后一缕夕光,酌亮无比,像是某种隐忍的兽,但出口的声音却温柔无比:“我就说了我会没事,师尊,你怎么不相信我。” “好了,委屈什么,为师当然相信你的。”离倾神色忽然软了下来,轻轻在叶湛手背上拍了拍,然后垂下头,在他衣袖破损之处浅浅吹了吹,“不管发生什么,这样就不痛了。” 那一块皮肤灼热,心却更灼热,叶湛微微咬住下唇,垂下眼睫,想将几乎要藏不住的火焰要挣扎而出。 心底有个声音,忽然在挣扎咆哮,蛊惑着他。 “说啊,趁着这个师尊心疼你的这个好时机,告诉她,你真正所想!” 叶湛也确实被蛊惑了。 对。 为什么要隐忍呢。 师尊一直待他如此好,说不定……说不定他说了,她也会接受…… 他浅浅抿着唇角,终于下定决心,正视了离倾,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低声道:“师尊,你知不知,我在里面时……” 话未说完,离倾视线落在了他的手上拿着的剑,猛地倒吸了口气,大声道:“这是什么?” 我在里面时多想你。 这话或许一生只有这么一次能坦坦荡荡地说出,看来上天并不给他这个机会。 勇气这东西,往往和打仗一样,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或许错过这个时机,他再也没勇气开口。 叶湛苦笑后,收拾好心情,说道:“剑。” 离倾依然瞪着他手中的那柄长剑,表情复杂,眸中情绪翻涌,似激动,又似怅然,更多的是不可置信:“我当然知道是剑,我又不眼瞎。” 叶湛手中握住的这剑似玉非玉,通体无暇,剑鞘上雕刻着精美的图腾。 不是问心。 更不是叶湛寻常御剑常用的青铜剑。 而是…… 离倾骤然又睁大了眼,一日里,她感觉自己心脏已经翻山越岭好几次了,但哪一次,都没当下这么刺激。 许久,离倾才吐出那个名字:“这是……出云剑!” “对,仙君好眼力,这就是历代宗主才能持有的出云剑。”容轩笑着说。 离倾终于抬头,看着叶湛,“这是怎么回事?” 她记得在玄镜里看到容景自毁灵核之时,出云剑就在他手上拿着,在他倒进湍急江河之中时,出云剑怕也陨落江底了,怎么如今又到了叶湛手中。 叶湛正要回答,只听一声隐忍的宗主,在身后响起。 听见声音,叶湛回头,只见周翼星直直看着他。 这个谨慎得近乎冷血的男人,此刻眼中没有迷惑和警惕,只有赤诚和激动。 周翼星掀袍,单膝跪在了叶湛的面前,沉声道:“周翼星参见宗主。” 第一百九十七章 重生 叶湛也生出了几分唏嘘,脑中回想起了一些零碎的片段,虽然周翼星出现的并不多,但是他感知得到,眼前男人是一心一意追随着他的。 “起来吧,周堂主。” 周翼星不起身,头垂得很低,单手握拳紧紧杵在地上。 “宗主,以前多有得罪,还请宗主惩处。” “我知道你是为重云仙宗着想,我不怪你。” 周翼星懊恼得很,誓死不起,叶湛只得叹气上前扶起了他。 周翼星眼中已经隐约有了很浅的一点湿意,待要细看,已然不见。 叶湛觉得是自己眼花了,如此铁血男儿,怎会流泪。 “宗主,还有我。” 周翼星瞥了眼头上,冷哼声:“宗主才回来,就丢人现眼。” 叶湛见到被挂在头上的喻见寒,眉心一蹙,看到那条捆人的长鞭,认出是离倾的捆仙绳时,唇畔又不自觉流露出浅笑。 他复又走到离倾身边,轻声道:“师尊,放了他吧。” 离倾本打算多挂这喻见寒些时辰,但眼下好歹也要给自己的徒儿面子,哼了声,唤道:“捆仙绳,回!” 那长鞭就如流光一般地窜回了她腰间。 少了捆仙绳的束缚,喻见寒在空中翻了两个跟头,然后稳稳落地。 他单膝跪地,仰头朝着叶湛笑道:“喻见寒,恭迎宗主回来。” 这一日,叶湛认回了身份,离倾想问问他关于容影之事,未想容轩却因为开启洪荒密道的阵法,又元气大伤晕了过去。 叶湛有些担忧,许大夫说无大碍,原本就体弱,前些日子的伤势就未曾好全,如今又强制调动真气,伤了真元,只需静养几日便可,还感谢了一番当日叶湛对容轩的相救。 除了周翼星,喻见寒,这个在重云仙宗大半辈子的道医,依然不知道叶湛的真正身份。 两师徒回到竹苑,离倾好奇地一直盯着他手中的出云剑:“乖徒儿,这剑怎么到你手上的,快告诉为师。” 离倾有太多问题想知道了。 叶湛也没打算隐瞒在洪荒密道里,以及后来进入剑冢发生的事,于是缓缓说起了起来。 离倾起初还面容镇定,直到听到他说他被符灵袭击之事。 “符灵见血才罢休,可为何你身上并没有伤。” “师尊莫急,听我说。” 今日在洪荒密道之内,叶湛经过符灵那一关,带着伤走到尽头,打开那扇石门后,发现外面是一处巨大的断崖,断崖之外是辽阔的青天,上不见九霄穹顶,下不见陆岸河川,像是一方悬浮之岛。 行行仙鹤划过青天,云霞漫舞,银河垂悬。 初时,叶湛有种自己抵达了仙界的错觉。 直到看到断崖上耸立着一块玄武巨石,巨石上刻着狂放的剑冢二字。 才想明白此处就是重云仙宗的剑冢。 很快,他就在巨石之后的断崖边缘,发现了五个潜心打坐修炼之人,那五人虽相貌各异,皆威严持重,仙风道骨。 “剑冢之内有人?”离倾不可思议,睁大的水眸里荡漾着激动。 哪怕她听到最精彩的话本子,也未曾露出这样的表情。 叶湛浅浅一笑:“师尊莫急,待听我慢慢说。” 叶湛也惊疑不定,叫了声前辈,那些人毫无所动,于是走上前去,伸手探查了他们的鼻息,毫无生息,身体也僵硬如铁铸,才知道眼前这些人早就故去多载。 可他们尸身不化,容貌保持着生前的模样,宛如正在潜心修炼之人。 “那一刻,不知为何,我心里就响起了个声音,知道这些人都是重云仙宗历代宗主,都是我的至亲祖辈。”叶湛缓缓说,顿了顿,眼中闪过一缕暗沉之色,“我还看到了……上任宗主的坐像,完好无损。” 离倾倒吸了一口凉气。 上任宗主,不就是叶湛的亲爹,容思远。 她记得当年那场大火,容思远死在火中,身体化为了焦炭。 如果容思远完好无损地出现在那里,是不是说明当年他并未死在那场火灾之中,或者说,这剑冢有修复尸身的能力? 不论是哪种,此事都耐人寻味了。 “后来呢!”离倾急切地问。 叶湛望着漆黑的夜色,眼里露出迷惘:“可能是血脉驱使,我跪下了,对他们磕头,然后他们头上忽然射出一道白光,在空中汇合在一起……” 彼时,叶湛惊讶地看着那团白光,在天穹之上剧烈涌动,变得越来越大,光华熠熠,晃得他睁不开眼,他还来不急抬手遮挡,那刺眼的光亮,忽然簌簌往下而落,犹如降下的天火。 他想要躲闪,却发现来不及了,看着光团裂开后,中间最大的光团子拖着长长的尾巴,朝着他急速掠来。 随后,那光团子彻底砸中了他。 或许不能说砸中,而是他被那光团子吸了进去。 那光团里时冷时热,时而像利刃在割裂他,时而又觉得有一直温柔的手在将他缝合拼接。 那滋味,叶湛无法用言语形容,只觉得身体犹如被重塑了一般,疼痛不已,备受煎熬,时间变得无比漫长,仿佛历经了好几载之久。 当他再醒来之时,他依然站在断崖之上,手里却多了这柄出云剑,被长戟透骨戳穿的手臂之上的伤也全好了,宛如新生。 听完后,离倾再次倒吸口凉气,久久无声。 她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大惊小怪,没见过世面过。 这出云剑,果然是天地孕育的神兵利器。 这剑冢,更是比传闻中,还要神秘莫测上许多! 第一百九十八章 你是谁? 修真界关于那洪荒密道一直有个传闻—— 只要进入这重云仙宗的洪荒密道,抵达密道的尽头,那里就是天界入口。 只要一脚踏进入,就能飞升成仙。 从前听这种说话,离倾都觉得是无稽之谈,如果天道是那么好入的,他们修仙又有何意义? 哪怕重云仙宗真的号称修真界第一仙门,断然也不会拥有那么大的通天本事。 到如今,她才意识到,或许曾经被她视为荒唐之言的,有关洪荒密道的那些传闻,并不是毫无根据的传言,也是有些真实性的。 而且据叶湛所说,他在里面仿佛待了好几载之久,而但他们在外面也不过从清晨等到了傍晚。 这洪荒密道别的不敢说,但洪荒密道里的时间,与外面绝对不同。 倒是有些应和话本子里说的“天上一日,人间数载”的说法。 越想越觉得离奇,离倾强迫自己回神,看向叶湛的出云剑:“光团子?除了有了这把出云剑,伤口愈合后,你还有其他感觉吗?” 叶湛想了会儿,感受着身体里如今还不曾平静的灵气:“我觉得自己的体内的灵气,好像更醇厚深泽了。” 离倾眼睛倏然一亮,手中已经幻出了寒冰剑,叶湛哭笑不得:“师尊,你这是要做什么?” “既然你觉得内力深厚了,那我们就试试。” 叶湛不想和离倾比试,见如今已月上中天,无奈道:“师尊,天色不早了,还是早些休息吧。” 离倾厉声:“拔出你的剑。” 叶湛知道拗不过离倾,叹气一声,拔出了问心。 离倾蹙眉:“看不起我吗!我说的是出云剑!” 她很早之前,就想和容景以及他手中的出云剑比试一番。 传闻说,出云剑一旦出窍,便没有生灵可以从他剑下活着。 她倒是想看看传闻到底是真是假。 叶湛叹气,收起问心,听话拔出了出云剑。 剑一出鞘,剑身上就泛起灵光,五种流光溢彩的灵气交织盘旋在长剑之上,片刻后又奇异地融合成了一抹似皎皎明月之清光。 离倾倒吸了口气。 她以前虽然见容景用过出云剑,但容景从未将剑出鞘过,作为铸剑人的直觉,她也猜测过,容景所用之剑,大概率是火系灵气之剑。 未想这柄剑上竟然蕴含了五种灵气。 不仅不相互排斥,竟然融合得这么好。 哪怕离倾擅长锻剑,但是这种程度的剑,哪怕她穷极必生之力,怕也是锻造不到,再加之那它从那神秘的剑冢之中出现。 这出云剑,果然名不虚传!离倾感觉到了强烈的灵气波动,这无疑挑动了她那根与强者过招的神经。 她眼眸一眯,欺身而上,剑招毫不留情。 叶湛立刻抬剑抵挡。 两剑相碰,发出铮铮之声,犹如清鸣悦耳的古铜音。 “果然内力提升了。” 离倾试探了一下,就感觉到了叶湛此时的内力,与进入洪荒密道之前,简直判若两人。 现在的叶湛,实力已经越来越逼近曾经的容景。 她水眸中升腾起一丝好胜的热情,从前从未与容景真正交手过,唯一一次比拼,也如儿戏一般,此刻,她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燃烧。 离倾回撤了剑,结了个繁杂的手印,喊道:“千光幻影剑,浩影之殇。” 霎时,天穹之上落下无数柄幽蓝的剑,已经以万箭齐发之势,朝着叶湛袭去。 叶湛大惊。 他和离倾比试过许多次,师尊从未动过真格的,他能看出,这次离倾是玩儿真的,竟然使出了千光幻影剑的第二十式来对付他。 千光幻影剑是离倾自创的剑招,一共有三十二式,招招精妙绝伦,越往后的招式难度也越大,同时威力也更倍增长。 哪怕离倾毫无保留地将这套千光幻影剑的剑招教给他了,他如今的境界也不过才到第十五式。 而师尊一出手就是二十式,这哪里是要试他内力,分明是想要动真格啊。 叶湛觉得自己可能抵挡不了,但身体已经下意识地开始动了,一剑挥出,出云剑将那些从天而降的剑影劈齐腰砍碎。 离倾双眼灼亮,刚刚叶湛使出的招法,不是她教过他的任何剑法。 那显然便是属于容景的招数。 离倾眸中的兴奋依然掩饰不住。 叶湛也被毫无预料的一招所惊,果然,从剑冢出来后,他的身体在慢慢苏醒。 刚刚那一剑,和他在炼火蛮荒谷被容影入体后,与他争夺身体时,无意中使出的绝杀一招,出自一脉。 “别发呆,继续。” 随着离倾的声音而来的,是离倾又使出了千光幻影剑的第二十一式,地沉星悬。 分开的剑影,犹如飒沓流星,从天而落,脚下又冒出无数尖利的荆棘之刃。 叶湛立刻旋身而已,同时手中出云剑往天上一扔,旋成了一面巨大的风刃之屏,那些掉落的幽蓝剑影被斩断,击飞,丝毫不能近叶湛的身。 这一夜,离倾越战越勇,直到使到第三十式,叶湛才堪堪落败。 他擦掉满头的汗,只觉得筋疲力尽,又觉得痛快。 他喘息着,对着离倾露齿一笑,“师尊,我用了全力,是真的不行了。” 离倾能感觉到叶湛这次确实是毫无保留,她点点头,收了剑。 “你虽然如今和容景还有些差距,但用不了多久,应该就能恢复了,说不定还会青出于蓝,比从前的容景还要厉害,到时候我们除掉容影的几率又大了许多。” 叶湛笑了笑,内心却黯然。 如果容影真的那么好驱除,六年前,他便不会自毁灵核了吧。 或许是对除去容影之事更有信心了,这一夜,离倾睡得很好。 但叶湛却一夜没睡着,他侧躺着,看着离倾入睡的模样,神色眷恋悲伤。 他有种很奇妙的感觉,他或许与离倾能相处的时日不多了。 许久后,伸出手虚空轻轻拂过她的眉眼,他才轻声说:“师尊,我真的好喜欢你。” 孤夜里。 无人听见,亦无人回答。 他想要让她听到之人,兀自陷入了深眠中。 直到天快明时,他才昏昏沉沉入睡。 这次他再次进入了灵识之中。 他站在苍茫原野里,他背后是高耸入云海的山峰,眼前是一片硕大的莲池,池中冬日寒莲绵延无际,乱花迷眼,却抵不过湖畔那抹轻灵飘逸的红色身姿,像一团燃烧的火,点亮了他的眼睛。 那是十六岁时的离倾。 与如今并没有任何差别。 依然的肤白胜雪,眸似云烟氤氲,看起来那么柔弱的女子,但每一招剑势,又凌冽无比,残雪和着剪影翻飞,竟然分不清到底何是剑,何是雪。 不一会儿,离倾收回了剑,樱雪无双的脸上,露出愁容,小声嘀咕着:“为何总是突不破,难不成我的修为进境就到此为止了。” 他知道他不该多管的,还是没忍住朗声道:“过犹不及,你刚刚那一招太满了,你试着收敛一些。” 离倾立刻回头,看到站在林边的男人,脸色霎时冷若冰霜,“你是谁?” 容景并没有靠近,就站在林边,与离倾遥遥相望。 一只鹿,悠闲地走他们之间走了过去,雪地上留下了一排梅花印,像是浩浩大雪也无法掩埋的心事。 两厢对视许久,他才说:“过路人。” 第一百九十九章 我……喜欢你 然后画面倏然一转,来到了那艘他堕落过,放纵过的画船之上。 场景依然似曾相识。 离倾趴在仓中的矮几上,面色陀红地喝着千年醉,沉郁的酒香味在狭小的空间里漫溢。 容景劈开了无垠结界,走进了低矮的船仓,静看了离倾片刻,夺过了她手上的酒坛,沉声说:“别喝了,喝多了伤身。” 离倾迷离地看了他许久,忽而红唇勾起,笑道:“我……我认识你,你……你是,是那过路人。” 说罢,离倾打了个酒嗝,醉眼朦胧地想去抢容景手中的酒。 容景没让她得逞,她便凶巴巴地瞪着他,醉醺醺地吼:“还我,那……那是我的。” “你不能喝了。” 容景依然如此说,鬼面面具将表情严丝合缝地遮掩住。 离倾怒了,上手想去抢,但俨然是醉猫的人,怎么可能是容景的对手,三两招就被容景将双手反扣着,压制在了身手。 她眸中怒气和不甘翻涌。 活了十六年,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欺辱。 “放开。” 容景没回答,只是钳制她的手依然没松开。 离倾气闷了片刻。 倏然,又不知道想到什么,她态度大转,忽然放软了声音,含糊不清说道:“你……你给我,我庆祝……庆祝,你知道不知道,昨日……昨日按你说的方法,我修……修为……已至大……大乘,你……你算我半个……恩师,我……我们一起喝。” 容景依然没将酒壶还给她,只是放开了离倾。 “不用,那是你天资聪颖。” 离倾撑着脸,迷离地瞪了他一会儿,自顾自从暗阁里又摸出一壶,她没有喝,却推到了容景面前。 “不……喝,这算……算我送你的谢礼。” 容景没动,离倾软绵绵地拍着桌案,嚷道:“你,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没有。” “那……那就喝。” 容景终于被她打败,拿过酒壶,却没喝。 如果喝酒,势必要取下面具。 他从未在旁人面前取过面具。 离倾虽然醉了,却倏然明白了他在想什么,醉眼迷离地看着他的鬼面面具,说道:“面具取……取了,不然怎么喝。” 闻言,容景浑身僵硬。 离倾却撑起软绵绵的身体,撑着桌案,挪到了他面前,笑着去摘他的面具,“我,我帮你。” 容景猛地抓住了她的手。 离倾才不顾他的阻拦,拂开了他的手,像个嫖客似的说:“没,没事,我就看看,丑,丑也没关系,我……不会嫌弃你。” 容景一怔。 离倾乘机摘下了他的面具,看着那张断雁孤鸿的俊脸,愣了一会儿,忽然道:“真……真好看,你……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人,我……我喜欢你。” 然后捧着他的脸,在他脸上重重地亲了下。 离倾睡到日上三竿才醒,看到桌上摆着吃食,随便拿了两块就走出房间,看到叶湛坐在院墙之上,一只腿踩落在墙上,一条长腿随意地落下。 离倾啧啧两声,心想,不愧是她徒儿,长得真俊,腿也够长。 叶湛发现了她,回眸看着她。 眼神复杂难明。 “怎么不说话啊?” 离倾说着,已经跃上了墙头,坐在了叶湛对面。 再看去,叶湛的眼睛已经恢复了从前的清明。 “坐在这里发什么呆呢?”离倾将一块糕点扔给了叶湛。 叶湛接住:“我在想我与师尊的第一次见面。” “啧啧,当时你还那么矮。” 离倾眉飞色舞地随手比划了一下,“看起来非常可怜,但是也很凶。” 叶湛笑了笑,想到了在洪荒密道里容影说的事,问道:“师尊,我一直想问你,你为何收我为徒。” 离倾笑容僵了瞬息,但很快哈哈笑了两声掩饰过去,道:“还能为什么,就觉得你顺眼呗。” 顺眼吗?既然顺眼,缘何当时又想杀他。 叶湛没再问下去,哪怕知道被欺瞒了,他也从不会让离倾为难。 十五那日,月光大盛。 就如老掌柜所说,离倾脸上的红疹全数消失。 叶湛却不放心,便一个劲儿地问离倾,身上的酸痛感消失了吗。 离倾否认了,其实身上还是有些隐隐约约的酸痛,但她却未曾当成事,只当年岁大了的正常反应。 又过了两日,容轩终于痊愈,就在竹苑设立了家宴。 在座只有离倾,叶湛,容轩,以及非要跟来的容逸。 容轩举着酒杯,看着叶湛感慨:“半月前,我们也是坐在这里,那时候,我还在到处寻找兄长你,熟料,你就坐在我对面。” 那时,叶湛带着狐狸面具。 身份只是重云仙宗新一代出类拔萃的弟子——叶湛。 而现在,身份奇异地改变。 世事就是这么难料。 哪怕如今叶湛被认证了身份,离倾对容轩的顾虑依然未曾打消,不冷不热道:“二少可是在怪我,当时对你的防备?” “容轩绝无此意,容轩反倒是要感谢仙君,这几年对兄长的照料。” 离倾微微蹙眉,将手中的银筷,放在了碗上,不客气道:“我徒儿我不照顾谁照顾,二少用不着感谢我,这是我分内之事,如果非要感谢,是不是我也要感谢,从前你帮着我徒儿,打理重云仙宗了?” 叶湛早就了解离倾脾性,微微勾唇,将剥好的虾仁,放在了离倾面前的银碟里,离倾从容地夹起,送进嘴里。 亲昵,默契。 仿佛这样的动作,已经重复了千万遍,谁也没觉得有何不妥。 容轩垂下眼,笑了笑。 虽然他与叶湛流着相同的血脉,但是如今要论亲疏,一目了然。 不论怎样,眼前的人是叶湛,再也不是他的兄长容景了。 容轩滋味难明地没喝干了杯中的酒。 上次见面说着身体不好,不益饮酒的容轩,今晚,连喝了好几杯,还意犹未尽。 苍白的脸,都微微泛起了红。 容逸一直赖在叶湛怀里不走,容轩唤了他好几次,他都不听,撅着嘴说:“爹爹,我喜欢大伯,我就要和大伯在一起。” “二少,就让他在这里吧。”叶湛说,“他很乖。” 容轩看着叶湛:“兄长,何必这么生疏,叫我轩弟就可以了。” 叶湛沉默:“……” 他虽然知道自己是容景,但是记忆还没恢复,容轩于他而言,还是陌生人,让他亲昵地叫一个陌生人为轩弟,他委实不知如何开口。 更何况,如今年岁也很怪异。 容轩也看出来了,便善解人意地说:“如果兄长觉得别扭,就直呼我名字就好。” 叶湛松了口气:“好。” 容轩抿着笑地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正要喝,容逸从叶湛怀里伸出肉嘟嘟的手勾住了容轩的衣袖。 “怎么了?”容轩微笑看着撅着嘴的容逸。 “爹爹,娘亲说你不能多喝酒,你又忘了吗。”容逸语气带着几分不符合年纪的正经,“不能因为娘亲不在了,你就不听娘亲的话了。” 容轩放下了酒杯,对容逸笑了笑:“好的,爹爹不喝了。” 容逸立刻展露笑脸,然后捂着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小声说:“爹爹,我有些困了。” 容轩看了眼天,已经月上中天,盈盈月光,映着絮絮飞雪。 这夜如此寂静。 往些时日到此刻,容逸早就睡熟了。 他叫来了照顾容逸的贴身丫鬟铃兰,“带小少爷回去休息。” 铃兰从叶湛怀里抱起容逸,容逸忽然挣扎了一下,“等等,我还有事没做完。” 说着,转头捧着叶湛的脸,重重亲了口后,才乖乖地由着铃兰抱走。 离倾笑睨了眼叶湛,故意逗他:“没想到你还挺有孩子缘的,不如自己生一个吧,也好给为师玩玩。” 第两百章 闷罐子 叶湛头痛,故作严肃:“师尊,别这样,我年纪还小。” 闻言,离倾用见鬼了的表情盯着叶湛。 要论实际年纪,叶湛可是比她还足足大上三岁啊。 现在一脸正经说出这话,当真让人有点难以消受。 叶湛也觉得如今证实了身份,再说这话有些雷人,脸也有些微微发红,默不作声地摸出帕子递给离倾。 “啧啧,怎么一说的婚嫁之事,你脸皮就如此薄。”离倾擦着嘴,忽然笑了,说道,“难怪不得一把年纪了还单身。” 叶湛:“……” 两人说话时,旁人都无法界入,直到叶湛沉默时,容轩才微笑着说:“兄长,上次你说你灵核被毁,却只一语带过,如今可否告诉我,到底是何人所为。” 离倾现在虽然并未完全打消对容轩的怀疑,但是眼下要了解容影此魔物,暂时也只有通过容轩这个从小与她徒儿一起长大之人处了解。 离倾转着手中空杯,清冷的眸子看着容轩,问道:“容二少,你可知道容影?” 容轩脸色微变:“知道……难道是他干的?” 离倾没有直接回答,勾唇笑了下,只说道:“容二少,关于容影你知道多少?” “……不多。” “哪怕不多,也希望你能如实相告,这对我们很重要。”离倾说。 容轩看着白玉杯盏里盛着的一汪盈盈月色,脑中闪过了许多往事。 那些往昔,如今回忆,亦然是沉重不堪。 沉默良久,容轩提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才看着离倾,说道:“想必仙君应该听说过,我并不是容家的嫡出之子,六岁才回到重云仙宗。” 离倾不知为何他要提起此事,还是微微点头,“知道。” 于是容轩又说:“那时,重云仙宗里只有兄长一人存在,并没有容影。” 说到这里,容轩又沉默几许,才望着面容肃严的叶湛,继续说下去。 “都是数年之后,我才知道兄长曾经有过一个一母同胞的双生弟弟,名叫容影,但是……在三岁那年就夭折了,除了知道他并没有离开,其他的有关容影之事,我其实并不知道。” 叶湛点头:“如此说来,容影与我共生之事,你是知道的。” 见容轩点头,叶湛身体前倾,幽深目光锁着他,“你知道为何会这样?” “为何?”容轩慢慢咀嚼着两个字,旋即苦涩一笑,平静地迎上了叶湛视线,“这个问题,我曾经不止一次问过兄长你,可你从未告诉过我。” 叶湛:“……” 离倾微微蹙眉:“既然容二少不知道,那就说一些你知道之事吧,说不定能发现一些线索。” 容轩点点头,望着夜穹里的一弯月色:“自从我知道容影的存在后,其实也并不是很担心,因为兄长一直都能压制他,直到有一次兄长外出办事多日,再回来之时受了很重的伤,那之后,容影就趁机霸占了兄长的身体。” “这一占就是三年,那三年,重云仙宗可谓是乱了套,此事,仙君应该也是知道的。” 纵然早知答案,离倾也确认道:“所以,当年修真界传闻容景走火入魔,只不过是他被容影霸占了身体?” “正是如此。” 蓬莱之巅的夜雪,纷纷洒洒落在了驱寒结界之上,清寒冷风被阻隔,离倾却觉得手脚有一瞬间的麻痹发冷。 算算时日,那年容景应该二十七岁,修为已臻化境,放眼修真界,谁会是他的对手。 离倾立刻问:“伤他的人是容影吗?” “仙君,怎么可能。” 容轩笑了下,淡声说:“我说过那之前容影根本不是兄长的对手,而且我也看过兄长腹部的剑伤,那伤口破腹而过,伤口的走势显然也不是自己造成的,应该是旁的什么人,我也曾问过到底是谁,但兄长还是不肯说。” 闻言,离倾瞥了眼叶湛,“你以前果然是个闷罐子,我真想敲开你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秘密。” 叶湛尴尬,且无法反驳。 倏然间,他忽然想到了前几日那个梦。 他一板一眼,不让师尊喝酒的模样,不真就是闷罐子吗。 然后,他又想到了离倾的那个吻。 心火燃起,将脸灼烧得发烫。 梦里的柔软相覆的唇,离倾迷离娇憨的表情,还有他那一瞬的震惊,以及乱得不成样的心跳,还历历在目。 这些日子,他也时常在想,从前的他,从什么时候喜欢上师尊的,是从那个吻开始的,还是更早以前。 不然在长满冬日寒莲的荒郊一遇,也太稀奇了。 他虽然说是过路人,但显然随后的一段日子总是在那片莲池边的隐秘处徘徊,看着师尊练剑,看着她突破瓶颈,甚至在她喝醉后,陪着她,直到她醒来的前夕,才悄然离开的一系列举动,却不似过路。 那到底,他是何时心悦于师尊的呢?有关离倾的一切,他都想快些想起来。 想得心似火焚,想得夜不能寐。 “兄长,你还记得是谁害了你吗?” 容轩的声音终于将叶湛纷乱的思绪拉扯了回来。 他见容轩有几分意味深长的目光,又看离倾挑着眉看他的表情,知道方才自己定然是发愣得太明显了,尴尬地咳嗽了声,才道:“不记得了。” “不急,兄长早晚能想起的。” 叶湛潦草应了声,便转开了话题,“容影到底是怎样的人?” 闻言,容轩长指浅浅地抵着额角,浅笑道:“兄长,你这可难倒我了。” “有什么难倒的。” 离倾嗤笑一声,“他霸占我徒儿身体的三年,对外皆是你在应对,就连修真界对重云仙宗的行事不满,召开‘青云议会’之时,也是你代替当时的宗主,也是容影出席的,那时候也是容影让你去的吧,容二少,你怎么可能不了解他是什么人,还是说……” 离倾水眸里闪过一丝暗沉,冷笑道:“你和容影一直是一伙的,所以才不愿透露。” 听着离倾这番猜测,容轩一怔,忽然大笑了起来。 “笑什么!” 离倾冷眼打量着他,眼中有了几分戒备。 容轩好不容易停下来,然后抬起白玉般的手指,扯开了领口。 一道狰狞的伤口横亘在脖子上,异常显眼,可以看出当初伤得多深。 容轩问:“你们可知道这伤口如何而来的?” 叶湛微微沉眉,答案已经涌了出来。 “是……我。” “是你,也不是你。” 容轩看着叶湛,微微一笑,手却不自觉地摸了摸喉咙。 脖子上仿佛又传来了那种窒息溺水的感觉。 彼时,容影双眼血红地掐着他的脖子,手中的利刃,划开了他的脖子,看着他鲜血横流,染满衣襟,喘不上气的样子…… 不管过了多久,他都忘不掉,容影脸上那扭曲恶毒的表情。 他犹如只蝼蚁,垂死挣扎着…… 那时候的绝望,如今依然历历在目。 第二百零一章 一个都不放过 离倾看着容轩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霾,微微蹙眉。 她看得出,容轩对此事的态度,并不是如他语气那般淡然。 叶湛盯着容轩脖子上的伤,捏紧了拳。 其实容轩脖子上的伤,就是他割出来的。 “他……为何要这么做?” 容轩拉好衣衫,表情又恢复了一贯的从容淡定:“大约是十多年前,身体一向很好的兄长病了一场,我去探病,未料少了兄长压制的容影趁机跑了出来,那时我并不知道眼前之人是容影,想要与他亲近,他却差点用匕首割断我的脖子,是兄长骤然清醒了,才救了我。” 叶湛沉默了。 离倾却问:“既然他差点杀了你,那你恨过容景吗?” 离倾寸寸紧逼,似乎想要看穿容轩内心真正所想。 容轩神情微怔,抬眸直视着叶湛,眸子里的情绪很淡。 “恨过。”他坦白道。 “对不起。”叶湛忍不住说。 “这话,当年兄长就对我说过了。” 容轩笑了,看着叶湛的目光渺茫又晦涩,仿佛通过他在看向另一个人。 许久后,才说了下去:“说不恨是不可能的,毕竟我当时差点死了。但是后来,恨消失了,我对兄长仅存下同情。” 同情? 离倾攒紧眉,这词她不喜欢,还是问道:“同情他什么?” “因为后来兄长遇到了一个他倾心的女子,却总是远远看着,不敢靠近,我曾劝说他,让他表白心意,他却说说他是天生孤煞之人,和她太亲近了不会有好下场,不想害了她,并让我离他远一些,但凡与他走得近之人,容影一个都不会放过。”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笑了笑,“仙君说得也不错,那三年,都是我在帮容影,与其说我们是一伙的,不如说那三年,我一直被他所胁迫,我比谁都想让兄长回来。” 叶湛沉下眉。 看来从前的他喜欢师尊之事,并不是无人知晓。 离倾听了这话,却更心疼起了叶湛。 如果并没有挂念之人,许下“永生孤独”的承诺,尚且还在离倾的理解之内,但如今听说,从前的容景也有喜欢的女子,离倾竟然也感觉到了一丝强烈的楚痛。 那份疼痛,皆因叶湛而起。 像是被利剑穿胸而过,还尤显不足,在她血肉里狠狠地转动剑锋,将她的血肉搅碎。 或许是心疼叶湛,也或许是为了缓解她心中蔓延的痛意,她悄悄在桌下,抓紧了叶湛的手。 叶湛浑身一僵,被抓紧的手心灼热,但五指却蜷曲着,不敢回握。 容轩抬眸看向面容紧绷的叶湛,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他还是下意识看了眼离倾,只见她端着酒杯,若无其事地喝酒。 喝到一半,她试图掩藏的情绪,再也藏不住,将酒杯重重地放回桌上,杯子碎了,酒流淌了一桌。 她看着容轩,清清冷冷地说:“我徒弟不是孤煞之人。” “我当然知道,但是我们相信有什么用,兄长一直如此认为,为了让我相信,远离他,还告诉我……” 似乎是不知道后面的话该如何说,容轩停了下来。 离倾虽然知道怕又是什么她不想听的自弃之言,还是问道:“告诉你什么?” 容轩拿着绣着一个艳丽的奇怪的图腾的丝帕,轻轻擦了擦嘴,看着微风下,离倾脸前那浅浅飘动的白纱,一截细白下颌隐隐可见,微微眯眼。 “兄长告诉我,当年重云仙宗失火,就是他放的,说爹爹和姨娘,皆是被他害死的。” 第二百零二章 小鬼寻人 修真界之人都知道,重云仙宗上任宗主容思远与其夫人都是死在这场火灾里的,此事传开之时,在修真界激起了很大的震颤。 重云仙宗的宗主诶,怎么可能会被一场火活活烧死! 虽然都觉得不可思议,但是那场烧了一日一夜才被扑灭的大火熄灭后,确实在他们床上,找到了并列的两具焦尸。 其他门派的人皆亲眼所见,做不得假。 同时,传闻里,容景也是在这场火灾里毁了容貌,从此以鬼面面具覆面。 哪怕,她知道纵火一事,绝非容景所为,而是那魔物容影,但此刻知道真相,她怕叶湛承受不住,立刻转眸看向他,握住他的手,攥得更紧了。 毕竟,知道当初他差点割了容轩的喉咙,他都一副愧疚得要死的表情,知道弑杀了自己的至亲父母,不知道要受到多大的震动。 未想叶湛的表情平静得不正常。 察觉离倾看他,还对她笑了笑,“此事,我早就知道了。” 离倾一惊:“你是想起了那一段回忆?” 叶湛摇头:“不是,是任之行告诉我的。” “什么时候!”离倾对任之行并没有什么好映像,表情都冷了。 “就莲姨从重云仙宗回来那次,任之行跟了来,那时候我跟了出去,问了莲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之时,他告诉我的。” 离倾想起来了。 那时候叶湛回来告诉了她,任夫人命不久矣之事,旁的事一个字没提。 这个逆徒,又瞒她! 愤怒涌起,压倒了方才的柔情,她冷冷一笑,就要松开握住叶湛的手。 哪知,叶湛的手却反握了下来,紧紧的,不让她抽离。 叶湛哪会看不出离倾生气了,当下,只想卖乖,当将离倾的手牢牢握住之时,他才察觉自己做了多大逆不道之事。 顿时哄人示弱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离倾看着叶湛可怜巴巴又怔忪的表情,也心软了,愤怒消解了稍许,只微扬下颌,倨傲地说:“后来怎样,继续说?” 叶湛回神,他贪恋这掌心的温度,最终没有松开。 他微红着脸,清了清嗓子,先解释道:“当时听任掌门说这话时,我也是太震惊了。那时也才确定自己身份不久,本来就有些混乱,听了这话,便怀疑自己是不是道貌岸然之辈,怕师尊嫌弃我,所以才选择隐瞒的。” 这个理由还算妥帖。 不过,离倾还是冷哼了声。 什么道貌岸然之辈,什么嫌弃他。 这与在玄镜里看到他屠杀五蕴灵山一千多名弟子,还砍下掌门师兄的头,悬挂在仁心殿之中想比,这算什么。 “还有什么,现在一并说了。” 叶湛知道此言就代表离倾不计较了,骤然松了口气,再说起,也轻松了许多。 “任之行那日他有事在重云仙宗夜宿,亲眼见到容景纵火,之后他装作无事离开重云仙宗后,就让任灵儿与容景断了。可任灵儿不愿意,所以他才宁愿破坏任灵儿的清誉,也不愿任灵儿容景在一起,因为他觉得容景是个杀人不眨眼心肠歹毒的恶魔,怕任灵儿也遭到同样的对待,他才会出此下策,没想到却害了她和任夫人。” 听罢,离倾眉心慢慢展开:“原来是这样,难怪不得我觉得他怪怪的,似对任灵儿和任夫人有情又无情。” 容轩也无限唏嘘:“兄长从前还以为此事并未有其他人知道,未想到任掌门早就知道,不过还好任掌门未曾到处宣扬此事。” 心不在焉听着容轩说话,叶湛感觉到交握得掌心渐渐洇出了热汗,将紧贴的皮肤,更稠更粘更亲昵地牵连在一起。 “宣扬又怎样,清者自清。”离倾冷哼一声,转眸看向叶湛,话确实对容轩说的,“容二少,那纵火之人,绝对不是我徒儿,我相信他的为人。” 容轩点头,语气缓慢地说:“确实如仙君所说,纵火的人不是兄长,而是他身体里的容影,那时候兄长也不过九岁,并不能完全控制容影,才着了他的道。” 容轩微微一顿,看向叶湛:“那时兄长你说,虽然纵火不是你的本意,但确实是你所为的,所以,你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那之后兄长就戴上了鬼面面具,再不以真容示人,世人皆以为兄长也在那场火灾中毁容,其实不过是他想以此方法,来缓解容影的仇恨罢了。” 听完容轩的话,竹苑里久久无人说话。 离倾眉心拧紧。 方才的愤怒已然偃旗息鼓。 此刻,只恨不得将容影那扭曲的魔物千刀万剐。 容轩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依然没解决离倾和叶湛最深的疑惑。 譬如,容影为何如此恨容景,还寄居在他身体里;譬如,知道为何同是魔族之后,为何独独只有容影身上有魔气,而容景却没有; 譬如,知道为什么叶湛灵核被毁后会异常地变成少年模样。 这一个个未解之谜,眼下看来,要么叶湛自己回忆起来,要么容影亲口告诉他们,就没其他法子了。 离倾视线瞥过叶湛搁在桌边的出云剑,眼睛倏忽一亮,或许真的还有其他方法。 她看着叶湛:“我或许有个办法,可以探寻你和容影的过去。” 说着,离倾终于将手从叶湛手中抽出,摸出一张招鬼符,在叶湛眼前晃了晃。 骤然空了的手心,被冷风灌入,将热汗吹冷,趁着最后一丝余温消散前,叶湛攥紧了手心。 “仙君,你这是要……”容轩不可思议,“招鬼?” “对,我有个常年驱使的小鬼,或许可以帮我们找到容思远的下落,到时只要下地府问问他,那些前尘往事不就都可知晓了吗。” “这未免……有些麻烦。”叶湛说,“有可能他已经转世投胎了。” “麻烦又怎么?在我看来,哪怕找一个鬼魂,都比容影那魔物靠谱。” 叶湛未再多说,他知道一旦师尊决定的事,就是八百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看着离倾那只方才才与他紧紧相握的修长白皙犹如葱段一样的手指,捻着那张招鬼符点燃,又从桌上拿出几个瓜果烧鸡摆在地上,最后将一杯清酒洒在地上。 不久后,铁链碰撞之声传来。 鬼差刘小二从阴暗竹林深处里走了出来,谄媚地看着离倾,“仙君,你又有何事召小的啊。” “刘小二,帮我去查查地府有无一个叫容思远的修士,也是上任重云仙宗的宗主,看看还在不在地府,如若在,如今又在哪里,我需要详尽的消息。” 刘小二枯瘦如爪捏着下颚,看着那些临时准备的贡品,绿豆眼睛滴溜溜地转,与离倾讨价还价了起来。 “仙君,重云仙宗的宗主可是个大人物,要找此人,怕是会惊动道其他鬼差,到时候消息一传扬出去,我是会受罚的啊。” 离倾怎么看不懂刘小二的心思,冷道:“只要此事你办成,你想要多少供奉,我都捎给你。” 刘小二绿豆眼一亮,得寸进尺道:“仙君,除了供奉,我还想要个媳妇。” 离倾无语:“你一个鬼差,要媳妇干嘛。” 刘小二理直气壮:“我生前就是光棍,还没和女人睡过就死了,我怎么能甘心,况且隔壁张三满脸麻子,还不如我俊俏,最近都有了个貌美的媳妇,每晚我都听他们床榻间那些淫词浪语,怎么受得了,我好歹也是个正常的男人,又没家人可以托梦,如今只有让仙君帮帮忙了。” 叶湛本来端杯喝酒,闻言,一口酒水喷了出来。 他不由看了眼鬼差刘小二,他不知道这鬼差会不会脸红,倒是他的脸却被他这番大胆之言,惹得发烫。 第二百零三章 回归 离倾虽然觉得这刘小二急色,但这要求也不算得是什么难办之事,还是答应了他,“我都答应你,我托给你的事,你可要办好。” 刘小二立刻眉开眼笑,脸上的肉瘤一颤一颤的,瓜子在枯瘦干瘪的胸脯上拍得邦邦响:“仙君放心,你吩咐的事,我哪件没办妥,此事你就放心,包在小的身上。” 应诺言后,刘小二心安理得的吸抱贡品,便化作一缕青烟复又从竹苑中消失了。 “等着吧。”离倾从黑黝黝一处收回目光,淡声道,“他性子磨磨蹭蹭,最少也要一炷香才会回来,到时候找到了,我可以下地府一趟,亲自问问容思远我徒儿和容影到底为何会变成如今对立的状况。” 月影已经爬上中天,竹苑里灯火未歇。 半个时辰过去了,鬼差刘小二还没回来,虽然其他两人都未曾催促,但显然已经远超了离倾的预期,她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又召唤了数次,依然没反应。 “这小鬼果然靠不住。”离倾蛾眉染上几分冷意。 叶湛笑着说:“或许是没找到吧,师尊别和一个小鬼生气,不值得。” 离倾蹙眉道:“如果小鬼都找不到,那我们哪怕进了地府,也是找不到容思远的,看来这条线索也要断了。” 叶湛将离倾的酒杯撤走,重新给她斟上了果汁,在缓缓散漫开的果香气里,他静静地说出了心里话:“师尊,我觉得下地府寻人之事,也不是那么容易之事,现在找不到也正好,省去了危险。” 离倾恼火地瞥了叶湛一眼:“……你不相信我的本事?” 叶湛温着声音:“我自然相信师尊,但是我也不想师尊为我冒险。” 知道离倾会生气,不待她开口,他便先声夺人地说:“师尊,我会努力想起来,说不准明日我就全部想起了,你相信我。” 容轩也笑了笑:“仙君,兄长说得有理,鬼界还是不要轻易踏足的好,况且父亲去世二十多年,我觉得怕是早就转世投胎去了。” 离倾冷哼了声,分明在说我信你倒是有鬼了,但事到如今,虽有不甘,也只能这样了。 她举杯饮了口果汁,酸甜味在口中蔓延,却没有品出任何滋味。 关键时候掉链子,这刘小二又一向胆小怕事,怕是不敢再来见她。 但不了解清楚事情原委,怎能消极她的心头之气。 到时候断了平日里对他的供奉,看他出不出来! 方才等待小鬼之时,容轩又喝了几杯,已然微醺,白玉的脸庞上爬上了红晕,但神色还算清明,记得重要之事,“兄长,你还未曾告诉我,当年是否是那容影毁了你灵核?” “不是。”叶湛从离倾身上收回目光,语气平淡地说,“是我自己毁了灵核。” 容轩一惊,诧异从一向平静无波的眼眸里流出,身体也微微前倾:“为何!” “因为我想杀了容影。” 离倾终于回神,想起在玄镜里看到的,眉心微沉,何止是想杀了容影,分明是想与他同归于尽。 容轩怔了片刻,既而笑了笑:“虽然兄长经此一劫,但好歹将他除掉了,也算是喜事一桩。” 离倾嗤笑了声,放下杯盏:“容二少未免想得太简单了,那容影如今还与我徒儿共生着。” “怎么会这样。”容轩凝眉,喃喃道。 离倾看着叶湛,仿佛透过他看到他身体里那魔物容影。 “我也想知道啊,比如我徒弟为何毁掉灵核后竟然变成了少年人,比如容影为何会与我徒儿形成共生之体,他们为亲兄弟,为何容影如此怨恨容景。” 容轩无法解答,须臾沉默后,给叶湛斟酒,“兄长,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叶湛平静道:“想办法,将他从我身体里赶出去。” 容轩手一抖,酒洒出来些许,“那……兄长找到赶走他的法子了吗?” 叶湛端着那杯酒未动,清冽的酒水里倒影出他黑沉沉的双眸。 “他说他只要寻找到自己的身体,就会从我身体里离开。” “他身体藏在哪里?” “洪荒密道之中的某处。”叶湛看着容轩,“我准备再次进入洪荒密道,到时候需要你协助我开启密道。” 容轩轻声道:“不需我协助,到时候兄长只需要血脉感应,自然知道怎么开启。” 说着,容轩又微微蹙眉,“不过,容影死时不过三岁,那时候还是个小孩儿,哪怕身体不朽不腐,以我对他的了解,他那般心高气傲之人,怎么可能让自己屈居在一副小孩的皮囊里,我觉得他的话怕是不可信,兄长,你别再次中了他的圈套。” “圈套也好,总要试试。” 离倾豪气干云道:“对,坐以待毙从来不是好办法,再说有我在,这次他想耍花招,也不是那么容易。” 叶湛听着此言,眸中闪过一缕黯然,但谁也没发觉。 容轩仿佛也被离倾感染了,笑着说:“这次,我相信你们一定能将他赶出去,兄长,容影说了什么时候去寻他身体吗?” “未曾,只说时机到了,自然会告诉我。”叶湛淡声应着。 “那这段时日,兄长和仙君就留在重云仙宗吧,如果需要我帮忙之处,也尽管说,容轩定倾尽全力相助。” “多谢。” 容轩微微一怔,叹道:“兄长何须如此客气,我们本是兄弟,如此本是应该。” 他顿了顿,又说:“兄长,你不在这些年,虽然重云仙宗运行还算顺遂,但始终是群龙无首,派内许多事,不是掌门人的我们也处理不了,不知兄长何时回归。” 离倾微微一怔,纤长的睫羽轻柔地煽动着寥落月光。 最终话题还是绕到了回归一事上,如今她本心并不希望叶湛变回容景。 从前的容景过得太憋屈了,她不想,也不忍叶湛变成那样,再次回归所谓的孤寂和责任当中,固步自封,不得自己。 但如何选择,她不想再干涉叶湛,于是敛去眼中情绪,淡淡地看向了他。 未想,叶湛也在看她,面容静阒从容,但仔细看去那双黝黑的瞳仁里却藏匿了无数情绪。 见离倾看他,他眼睛眨了下,其中情绪皆被湮没,只剩下干净无杂质的单纯笑意。 “师尊,你想我是谁?” 他仿佛玩笑般说着曾经问过离倾的话,只不过那时的叶湛表情沉肃,语气迟疑。而今,他却是笑着的,浓黑的眉舒展着,语气也是轻松自在的。 离倾望着那张含笑的俊脸,却觉得并不轻松。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自从叶湛从洪荒密道里出来后,她隐约察觉到他似乎有什么不同了,但到底哪里不同,她也说不清楚。 许久,她才道:“随你。” 第二百零四章 交代后事 叶湛怕是早料到了这个答案,心口微窒,又生出几分释然和松快,随后他笑着叹了口气,然后微微垂下眼睫给离倾空了的杯盏中倒入嫣红的果汁,“既然师尊这么说,那我便自己决定了。” 言毕,白玉杯中果汁正好倒满,轻荡着嫣红灼眼的涟漪,将他面容都模糊。 他执起酒盏,对着容轩,什么都未说,便一饮而尽,然后沉声道:“这杯我敬你,谢你这些年对重云仙宗的付出。” 容轩仿佛体会到他的真意,微笑着未曾说什么,只也饮尽了杯中残液,等待着叶湛的下文。 叶湛又斟了一杯,这次却没有喝,看着容轩说:“这杯不为感谢,只是有一事想与你商量。” 第一杯,仅为致谢,他应该喝的,这一杯他是有事相求,所以征询起了容轩意见—— 因为接下来他要说的事,并不是三杯两盏淡酒就可以轻易决定之事。 所以他慎重又慎重,他从前满身枷锁,并不想将枷锁强加给容轩,哪怕他知道他此话一出,枷锁已经为他套上,但是如今,他已别无他法。 容轩并没有承这一杯,一双洞悉世事的眼睛看着叶湛,“兄长,不必喝酒,有事可直说?” 叶湛沉默片刻,手中酒依然没放下。 “我如今修为大损,比之从前,相差太多,而且除掉容影一事,怕不是那么容易完成的,说句悲观之言,我不知道这次能不能顺利驱除容影,更不知道会不会重蹈过去的覆辙。”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能感觉到离倾凝聚在他身上的微冷目光。 他不忍心说,但不得不继续说下去,“而这六年,你也将重云仙宗打理得很好,我想或许你比我更适合当一个合格的掌门人,所以,我想如果我以后真的再出了什么事,重云仙宗就交到你手里了。” 离倾知道不该干涉叶湛的决定,和重云仙宗之事,听着他仿佛在交代后事的消极之言,却再也忍不住了,冷唾道:“呸,胡说什么?” “师尊,你知道不是胡说的。” 叶湛看向离倾,面容温柔得不像话,他静静一笑,“师尊,六年前的容景就是前车之鉴,这些时日我想过许多,共生之事本就离奇,容景上次自碎灵核才摆脱了容影的控制纠缠,结果不过是两败俱伤,如果除掉容影或将他从我体内剥离,是不是意味着,我也要一起……死。” “死”字,他说得很轻,尤带笑意,显然这番想法,他早就想过千百次了,想得自己都麻木了,今夜才能云淡风轻地说出口。 离倾心疼之余,更多的是愤怒,那愤怒不是因为叶湛,而是因为她自己—— 为何,她如此无用,不能除去容影这魔物。 眼看着叶湛一步步迈入沼泽,深陷淤泥之中,她却没有办法将他救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沦陷,任由泥潭将他吞噬。 懊恼不已,痛恨不已,但她的话语却异常平静寡淡,“说什么消极之言,年纪轻轻安排什么后事,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我们定会找出除掉容影又不伤及你的方法。” 叶湛轻笑,面色并无悲戚,反而是一种从容豁达,仿佛生死在他看来,不过是在说明日是晴天还是暴雨一般轻松。 其实他内心并不轻松。 他如今怕死得不得了——死后便变成一缕幽魂,尘土,他身为魔族后裔,自然是入不了轮回,魂魄或许会在世上彻底湮没消散,那时他便再也不能守着师尊。 他唯一惧怕的,便是离开离倾,不论是生离还是死别。 但有些话,有些事,如今他却必须说,必须去做。 “师尊,不是消极,是实话,也是未雨绸缪,上次我‘死’得那么突然,什么都没交代,这次,或许先将以后之事安排妥当,是我唯一能为重云仙宗所做之事了。” 离倾狠狠磨了下牙关,最终什么都未说。 她能懂叶湛,但依然满心愤然和不甘。 如今,她只想再打开玄镜看看,五年后叶湛还存不存在,会不会变成大魔头屠杀五蕴灵山的一众弟子,还是那个会回眸叫着她师尊,温柔明朗的青年。 不管是哪种都好,如若是魔,她会阻止他,用尽所有驯化他,如她最初所想,哪怕要踏遍尸山火海,无间地狱,也要将他领上正途;如若依然温良,或许就如他曾经所说,一起踏马纵歌,一起潜心修炼,如若修仙不成,那便一起变成两个白发苍苍的耄耋老人也好。 但唯独,她决不允许叶湛在五年后,彻底从这万丈红尘里彻底消失。 第二百零五章 认主 听了叶湛的这番肺腑之言,容轩五味陈杂,沉默许久,才说道:“兄长,你此意是要将重云仙宗宗主之位,在你身死后或者出意外之后,交给我吗?” 叶湛手中还捏着那杯未饮下的酒:“是,不过此事还需你同意。” 容轩勾唇一笑,从叶湛手中拿走那杯酒,饮尽了,才一字一句地说:“我不同意。” 离倾本就有些火大,听闻容轩如此说,更是莫名地怒火中烧。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单纯的想要发泄,而容轩显然成了这个靶子,眼下哪怕他同意,或者什么都未说,她依然是这样的反应。 离倾刚要起身,叶湛已经察觉了她的举动,扯住了她的衣袖轻轻晃了晃,离倾愣了楞,立刻明白叶湛是在安抚她,她还是不忍让他难办,只得强制压下火气,然后冷着脸拂了拂衣摆后,就未再有行动。 叶湛看着离倾强忍恼怒的模样,微微抿唇,随后又转眼看向容轩,语气平静:“为何?虽然我知道这么说有些无理了,但我还是想要个理由。” 容轩面容沉静地说:“兄长,你忘了我在洪荒密道里对你所说的吗,开弓没有回头箭,这其中自然包括重云仙宗的宗主之位。” “……” 叶湛自然记得。 可此时的心境与进入剑冢之前,早已是天差地别。 自从从剑冢出来后,他血脉中蛰伏的责任和与重云仙宗的羁绊就在慢慢苏醒,他再也不能将重云仙宗当做是一个冷冰冰的门派…… 这里是他的家,是他割舍不了的故土。 他也终于知道,为何当初在洪荒密道里,容轩为何会给他那个选择,因为这条路,一旦走上就没有回头路。 容轩没有等到叶湛的回答,拍了拍毫无知觉的双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况且你觉得以我这副残躯,能担任如此重任吗。” 离倾不冷不热地说:“为何不可,难道重云仙宗有规定,身有残缺,便不能当掌门一说?” 容轩摇头,平静道:“仙君,自然没这条规矩,但有些规矩,怕比这还要苛刻。”说着,他看向叶湛,“兄长,你将出云剑拿出来,将剑出鞘。” 叶湛照做了。 哪怕早就见过出云剑,再见那抹流光出鞘,给离倾的感觉,依然是震撼和惊艳。 容轩并不惊奇,又说:“兄长,出云剑借我一用。” 叶湛将剑收入雕刻着古朴花纹的剑鞘中,交到了容轩手上。 “兄长,看好了。” 容轩微微勾起唇角,双手执着出云剑,横在眼前,慢慢抽开了出云剑,剑上方才熠熠生辉的剑上灵辉仿佛死寂了一般,光华不再。 出云剑变成了一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铁剑。 “怎么会这样?” 离倾蹙眉,仿佛感知道了什么,从容轩手中拿过剑也试了试,结果与他如出一辙。 绝世名剑,就此变成了一柄破铜废铁。 离倾将出云剑交到了叶湛手上,叶湛握住出云剑,静默片刻,再次拔出了剑,徒生光华的剑,映出了他漆黑不展的眉眼。 “出云剑认主。”容轩静静看着在叶湛手中重焕生机之剑,低声说:“自从兄长出生那日,就注定你是重云仙宗的宗主,剑运与人运一脉同体,历代以来,皆是如此。” “当执有出云剑的剑主出事不能掌控此剑或者剑受损之时,出云剑会重回剑冢之中,等待它的主人回归或者下一任主人前来。” 容轩回想起六年前重云仙宗之上出现的异状,金凤图腾显现,一抹浩盛剑光,落入了重云仙宗之中。 “我之所以知道兄长出事了,就是因为六年前,我看到出云剑重归了剑冢。” 叶湛沉默了良久,目光扫过出云剑,他沉声问:“那如果我这次真的死了,那重云仙宗会由谁来继承,或者说谁能让出云剑认主?” 容轩摇头:“如果兄长不在了,怕是重云仙宗也无以为继,出云剑也会就此消失。” 叶湛握紧拳:“……” 离倾咬牙。 容轩这番话,不仅没有给叶湛任何退路,只是给他施加上更大的压力! 难怪不得从前的容影活得那么憋屈,如今看来不仅仅是容影的影响,还有这如山峦一般压下来的所谓责任使命。 她曾经天真地说,她希望叶湛能自由选择自己的命运,看来命运此事,从来由不得他。 他从来无路可选,哪怕死的自由都完全丧失。 他被命运驱使着,一步步走向不知处。 他生来的价值,仿佛就是以血脉的力量支撑起庞大的重云仙宗,没人理解身在高处的他,怎么想,有什么愿望,冷不冷孤寂不孤寂,甚至想不想当这个宗主,因为这就是刻在骨血里的责任,他不能反抗。 试想当初师父想将五蕴灵山的掌门之位传给她的,她因为生性懒散,便拒绝了,后来便有掌门师兄担起了这个重担,她才有这二十多年的逍遥自在。 她有拒绝的权利,叶湛却没有。 这所谓的天选之人,命运所归,统统只是枷锁一把而已。 离倾只是想想,已觉得遍体生寒。 “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许久后,叶湛微微勾了勾唇角,表情竟是自嘲,他已经尽量让自己嗓音轻松,但听来依然紧绷。 容轩轻声:“有,其实也很简单。” 第二百零六章 假扮宗主 “什么?”叶湛眼中重燃了一缕希望。 “只要兄长有了孩子,那身上流淌着兄长血液的孩子,自然能成为重云仙宗的下一任宗主,倒是兄长便可以将出云剑交付给他。” 叶湛:“……” 容轩看着叶湛,笑了笑说:“其实我看得出来兄长其实对重云仙宗宗主之位颇有压力,结婚生子其实这未曾不是一个解脱的方法,我觉得兄长也可以考虑此事……” “不可能!” 叶湛冷硬地拒绝了,表情甚至比方才还要微妙,他咬牙说:“你放心,我一定会活下去,不会置重云仙宗的命运于不顾。” 离倾惊得手中的杯盏差点落地。 方才的愤怒也消极了几分。 万万没想到,方才还那么平静且悲观地交代后事之人,如今会因为传宗接代之事,又重燃了信心。 她这个徒儿到底有多厌恶女子?容轩倏而笑了,端起酒杯对着叶湛说:“好,兄长,我可等着你除掉容影,凯旋而归啊。” 子时。 在竹苑外等候许久的周翼星和喻见寒终于接到了通传,进入道了竹苑内,得以再见他们的宗主。 两人恭敬地对叶湛行礼后,喻见寒就嬉皮笑脸地问道:“宗主,听周翼星说你失忆了,那你还记得我吗?” 叶湛打量喻见寒一番,直看得喻见寒心潮澎湃,才说道:“不记得了。” 木然着脸的周翼星冷声嗤笑:“别给自己脸上贴金。” 喻见寒也笑容微僵,顿觉心酸,多年的情谊就这么烟消云散了吗? 不过,喻见寒心酸不过片刻,立刻又恢复了笑脸:“没事,我重新给宗主介绍一下我自己,我叫喻见寒,从小跟着宗主,一般负责帮宗主探寻消息。” 离倾看着喻见寒:“所以,从前打探各门派秘闻的都是你咯。” “是的,仙君。” “不准。”离倾想起了屋中的凤鸢花熏香。 喻见寒容不得别人质疑他的业务能力,嗓门不由拔高了些,“怎么可能不准,当年仙君你……” 话没说话,周翼星就狠狠碾了下喻见寒的脚。 喻见寒反应过来,立刻噤了声,暗叫不好,他这个管不住嘴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根治啊。 “你说当年我怎样?”离倾微扬起下颚,眼神不善。 喻见寒又想起了被离倾用捆仙绳倒悬在屋梁上的丑态,浑身一寒,但他反应极快,立刻说: “是这样的,当初二少大婚,邀请仙君与重云仙宗前来,宗主便让我打探收集了各门各派重要之人的习惯喜好,当然仙君作为重要客人,也在我的打探范围内。” 这话半真半假,打探一事是真的,不过宗主不只是痴汉得只让他打探了离倾的习惯喜好而已,还有更刺激的。 当然那些在他看来刺激非常的事,他自然也不能说。 闻言,离倾嗤笑一声,那还不是不准么,她也没闲心和喻见寒多磨嘴皮子,说起了召他来的正事。 “喻堂主,这些年,就是你在假扮我徒儿吧。” “……是。” 喻见寒才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不知道离倾要搞什么 幺蛾子,方才有多想进来见宗主,此刻就多想赶紧离开这里,但这离倾仙君如今不仅是宗主的心上之人,还多了层师徒关系,就是给他一百个胆,他也是万万不敢得罪的。 闻言,离倾放肆又挑剔地上下打量着喻见寒。 虽然身形是相似,不过,这个替身,与他徒儿比起来,还是差远了。 她徒儿身量更高,腿更长,腰更细,肩更宽…… 如果非要给喻见寒的替身身份打个分的话,勉强及格吧。 见离倾一直盯着喻见寒看,叶湛微微有些不悦。 叶湛不说,但喻见寒却眼尖发现了,并读懂了叶湛的心声。他暗自叫苦,他做了什么,为何如此命苦,恨不得马上找个地缝钻进去。 “宗主,二少,你们叫我来何事?如果没事,我就先下去了,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些事要去处理。” 喻见寒现在也不想与叶湛叙旧了,只想快点溜。 “喻堂主,周堂主,这些年你们协助我处理门派要务,辛苦你们了。”容轩忽然开口,然后冲两人一拜。 “这是我们份内之事,二少不必客气。”周翼星说。 “对对对。”喻见寒应和,希望赶紧结束话题。 “谢是应该的。”容轩视线落在了喻见寒身上,“尤其是喻堂主你,既要处理门派要事,又要假扮兄长,应付那些访客,这些年,重云仙宗能无动荡,你居功至伟。” 一被夸,喻见寒又经不住有些嘚瑟:“能者多劳嘛,谁让我身材与宗主有几分相似呢,这是我的荣幸。” 然后又得意地瞥了眼周翼星,“这等福分,不是一般人能担上的。” 周翼星对喻见寒的内涵,只是冷冷一嗤。 “甚好。”容轩也微笑点头:“既然喻堂主,觉得这是福分,那就劳烦你继续假扮兄长一段时日吧。” 第二百零七章 师尊好霸道 这是方才容轩和叶湛离倾商议下来的方法,在叶湛除掉容影之前,还是由喻见寒继续装容景,好让叶湛安心去处理容影这个魔物。 喻见寒以为是什么大事,没想到就是这个,他已经见缝插针扮演了容景六年,多演一会儿又何妨。 顿时放下心,笑着问叶湛:“宗主,你是不是还有私事需要处理,属下再扮你十天半个月也无妨的,但是你办完事也早些回来,这六年已经证实了,重云仙宗,乃至整个蓬莱之巅都离不开你。” 叶湛看着喻见寒:“……或许不止十日半月。” 喻见寒还沉浸在崇拜的宗主与他说话的喜悦里,“那是多久?” 叶湛停顿片刻,“我也不清楚。” 他也不清楚,要耗多长时日才能将容影驱除,就如他,不知容影的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一般。 喻见寒脸上的笑,倏然凝固了。 周翼星冷冷勾了下唇,心里暗道,蠢材。 离开竹苑后,喻见寒彻底绷不住了,抓住走在前面的周翼星,“周木头,你说宗主是不是不想回重云仙宗啊?” 周翼星没理他。 “气死爷了,盼星星盼月亮将宗主盼回来了,以为我的好日子来了,没想到还没完没了了,我再怎么装宗主,怎能抵他万分之一的风姿。” 喻见寒越想越气愤,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我觉得定然是离倾仙君吹了耳旁风,宗主才不愿意回来的,这女人啊,真的是祸水,要美人不要江山说得就是宗主吧。” 周翼星终于有了反应,瞥了眼喻见寒:“你还嫌你这张嘴不够碎吗?宗主如此做,定然有原因的,你不要胡乱猜测,毁了宗主清誉。” 喻见寒沉默片刻,睨着周翼星,酸溜溜地说:“为什么不是你。” 周翼星哼笑着讽刺道:“毕竟这种福分不是一般人拥有的,你就好好享受,扮演宗主的时光吧,我觉得你可以的。” 说完,周翼星拍了拍被噎得一脸菜色的喻见寒的肩膀,然后大步走了。 喻见寒许久才从悲痛中回神,一拳砸在旁边的那棵树上,树被砸了个大窟窿。 “你奶奶的。”喻见寒骂道,他是第一次恨自己与崇拜的宗主长了相似的身材。 竹苑之内。 容轩看着叶湛,确定道:“兄长,等除掉那魔物,你且安然无恙,就会回重云仙宗继续当宗主吗。” “……会!这事从由不得我选,除非我真的能扔下重云仙宗不顾。” “其实也可以!”容轩说,“如果你想,谁也不能强迫你。” 叶湛沉默了。 但显然,他做不到! 这段日子,见识了蓬莱之巅百姓过的凄苦生活,知道只有他可能能拯救他们,哪怕前尘皆忘,他也不能做不到袖手旁观。 不然,他往后的日日夜夜,哪怕如愿以偿跟随在了师尊身边,怕是良心也难以安稳度日。 他更是无颜成为师尊的徒弟。 容轩又笑了笑:“除了退缩,其实你还有其他路可选的。” “……” 叶湛蹙眉,他听得出容轩此话中的潜台词,便是让他生下一个孩子…… 他下意识看向了离倾。 他想这一生,两次对离倾痴心爱慕,怕是除了她,他不可能再爱上其他女子。 容轩笑了笑,将那片火麒麟鳞片放到了桌上,“兄长,这是离倾仙君给你的,我现在物归原主。” 说罢,没再多说什么,告辞离开了竹苑。 叶湛拿过那片火麒麟鳞片,仔细地看着,有些感慨,当初因为听离倾说这火麒麟鳞片是给容景的还有些吃味,没想到他竟然就是容景。 在蓬莱之巅这段时日以来发生的事,仿佛梦一场,离奇得让人不敢置信。 离倾看了眼发呆的叶湛,脑中又想起了,他交代后事的场景,眸光一暗,旋即转身快步走进了房中。 叶湛回神,将火麒麟鳞片放好,赶紧跟着走进了房里,只见离倾冷着脸,气势汹汹地从乾坤袋里抓出了铜镜。 铜镜好久没见过离倾如此凶狠的模样,被吓了一跳,暗忖自己是不是又做了什么,惹得她生气了,但它做的理亏之事罄竹难书,它也想不起是哪一桩惹得离倾生气了。 于是结结巴巴地问:“主人,怎,怎么了?” 离倾命令道:“把玄镜打开!” 铜镜松了口气,原来主人又想看什么了:“我现在还打不开啊,还没到时候。” “那什么时候才到时候!”离倾冷声。 “……” “现在就试试!” 她不能确定叶湛所说的与容影同生同死的说法,是否是真的,如今到处都是绝壁,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方法,就是通过玄镜查看叶湛的未来。 铜镜被离倾的阴狠表情吓着了,忙道:“好好好,主人你松手,我,我试试。” 虽然知道无用,铜镜还是哆哆嗦嗦念起了咒决,但镜面显然一点变化都没有,混沌一片。 “是不是灵气不够,我现在就输给你。” 离倾十分混乱,她明知道没用,还是想做些什么转移心中的郁结与不安。 她掌心已经灵气乍现,是要给铜镜输入灵气,叶湛却忽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干什么?”离倾回眸,冷冷盯着他。 叶湛和她对视片刻,叹气道:“师尊,你别为难它了,它打不开玄镜的。” “对啊,对啊。”铜镜苦不堪言地连声应和。 离倾放开了铜镜,铜镜一溜烟钻进了乾坤袋后,回身一看,就见离倾扯住了叶湛的衣领,将叶湛高大结实的身躯,拉得微倾。 而叶湛堂堂七尺男儿,就那么乖乖被离倾拉扯着。 两人的脸挨得很近,叶湛看清了离倾眼中旺盛火光,似怒似嗔。 “叶湛,我警告你,没我允许,你不准死!你别以为你如今是重云仙宗宗主,就可以违逆师命,你叶湛生是我五蕴灵山的人,死是我五蕴灵山的鬼,记得了吗。” 离倾凶悍的表情没吓到叶湛,反而引得他倏然笑出声,漆黑目光被月色映得无限温柔。 他低声说:“师尊,你好霸道啊。” 第二百零八章 翠玲之死 离倾松开他,却还在瞪他:“我一向如此,现在后悔也晚了。” “不后悔,我喜欢看师尊霸道的样子。” 师尊什么样子,他都是喜欢的。 叶湛的深情已经表露无遗,从他眼里倾泻而出,带着渴望,带着克制,带着昭然若揭的喜爱与深情。 但离倾却捏着雪白的下巴,蹙眉凝想要怎么对付容影,并没发现。 接下来数日,离倾都愁眉不展,心情也变得喜怒无常,铜镜整日缩在乾坤袋里不敢出来,怕又被威胁着开玄镜。 这日一早,叶湛亲手做了离倾爱吃的蛋羹给离倾。 离倾心不在焉地舀起一勺,送到嘴边时,忽然停住了。 “是不是太烫了。”叶湛忙问。 离倾放下勺子,看着他说:“或许现在这样就是最好的,容影虽然与你共存,但是你还能压制他。” 叶湛:“然后呢?” 对啊,然后呢。 难道任由那不安的因素潜伏在叶湛身体里吗?哪怕离倾充满了不确定和迟疑,还是仿佛说服自己一般,沉声道:“我们或许不必将他驱除,只要你能压制他就行。” “师尊,这可不像你说的话。”叶湛笑了,眸光柔情无比,“师尊,难道你不想知道为何我和容影会变成这样的吗?” 离倾当然想,但她捏紧了手指,“比起你的命,其他的事,都不重要。” 叶湛静静看着离倾。 “可师尊,我觉得重要。” 叶湛以为离倾又会生气,未想,离倾看了他许久,然后埋头吃下了那碗已凉的蛋羹。 直到吃完,她才抬起头,静静说:“你就当我方才说的胡话好了。” 半月后,离倾收到了陆奉觉的蓝纸鹤传讯符,问她何时回五蕴灵山,在外如何,叶湛如何,乱七八糟的问了一堆。 离倾知道陆奉觉爱操心惯了,也未多想,只回了个归期不定,又询问了他是否有什么要紧事。 叶湛在一旁笑:“师尊,陆掌门收到你如此冷漠的回复,怕又要伤心了。” “他一把年纪,也该独立了。”离倾放飞了凤鸢花,看向叶湛,“还是召不出来吗?” 因为容影那句“时机未到”,师徒二人滞留在了重云仙宗。 离倾忍不住了,多次想要叫出容影问问到底何时才能进入洪荒密道寻找他的身体,但叶湛催动内力召唤多久,他始终没动静。 “没用,他藏起来了。”叶湛说。 “他到底在耍什么花样!”离倾愠怒道,如果眼前之人不是她的徒弟,她都要使用酷刑,将他逼出来了。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纷沓的脚步声,离倾朝竹苑外看去,只见一群小丫鬟,行色匆匆地往前跑。 叶湛已经推开竹门走了出去,拉住一个仆从问了状况,再回来之时,眉心拧紧,表情非常难看。 “怎么了?”离倾问。 “翠玲姑娘死了。” “翠玲?”热爱八卦的铜镜不知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是那个爱慕你的翠玲姑娘吗?” 没人回答它,它还在自顾自地说:“虽然你不喜欢她,本尊倒是挺喜欢的,她做的糕点特别香,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就死了呢,难不成你还真是那天煞孤星,所以谁接近你,谁倒霉。” 啪地一声。 离倾恶狠狠地将铜镜拍飞。 “不会说话,就闭嘴,没人当你是哑巴。” 第二百零九章 师尊总是骗我 翠玲死状很凄惨。 生前总是涂脂抹粉,用尽全力将自己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妙龄女孩,被悬挂在重云仙宗一出偏僻别院里的一棵歪脖子树上。 双目圆睁,舌头从嘴里伸出,面色呈现青紫色,狰狞无比,韵味不在,芳华不在。 地上有踢翻的木桶,显然她是自杀的。 她选在了重云仙宗一处废弃的院子里,院中荒草丛生,破败非常,从前人迹罕至之地,此刻围满了看热闹的人,有与翠玲交好的丫鬟,以袖拭面,小声啜泣着。 “好好的,怎么就上吊自尽了,昨日我们说好立春那日,一起去月老庙的。” “别哭了,这翠玲一直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心比天高,但实际命比纸还薄,她怕是自己自己攀不上高枝,才想不开寻死吧。”另一个丫鬟貌似宽慰哭泣的那个,但字字刻薄,嘴角尤带一缕笑意。 一个家丁附和道:“是啊,听说翠玲是因为看上了五蕴灵山来的那位叶少侠,没想到被拒绝了,又被其他丫鬟知道嘲笑了一番,我看她前几日走路都魂不守舍的,怕是早就有这个想法了。” …… 离倾和叶湛赶去时,正好听到那些嚼舌根的话。 叶湛微微蹙眉。 虽然他对翠玲了解不多,但她的心性,绝不像会为此自杀的人。 离倾冷瞥了眼还在咯咯笑得女子,明明前方有路可走,她却径直走到了她面前,“麻烦让让。” 那丫鬟回头,看到站在身后的叶湛和离倾,骤然变了脸色,垂下头,身体瑟缩着忙退到一边,让开了路。 离倾视线轻飘飘从她身上扫过,对叶湛说:“乖徒儿,走我们去问问翠玲,到底是不是因为爱慕你不成,才想不开自尽的。” 那丫鬟又抖了下。 当初守门弟子顶撞离倾,被二少逐出重云仙宗之事,她是知道的,也知道眼前两位可是重云仙宗的贵客,她这张不争气的嘴,怎么到处胡说。 她吓得想跪下道歉,那风姿不俗的两位,已经翩然从她眼前而过,再也未曾理睬她了。 翠玲已经死了许久,如今还悬在树上,没人动她。 叶湛上前将她抱了下来,放在了地上。 看着翠玲青紫色的脸,叶湛还是下意识地探了下她早就没了的鼻息,眉心紧攒未曾松开,只轻声道:“我总觉她死得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 叶湛看着翠玲鬓边插着的一朵鲜花,还有唇上丰润的唇脂。 “如果想要寻死之人,怎会有心情精心打扮。” 离倾立刻明白。 反之,倘若一个人精心打扮只为去死,死也会选个体面的死法,怎会选上吊这么丑陋难看的死法。 无论怎么说,都说不通的。 看翠玲的样子,怕不是想去赴死,倒是要去见情郎。 想至此,离倾微微有些跑神,不久前这翠玲对她徒儿还情根深种的模样,怎么转眼就又看上了其他人,难得这重云仙宗里还有比她徒弟还卓越的男儿?就在这时,离倾突然瞥到翠玲漆黑凌乱的乌发里不仅簪着朵花,还生出了一缕白丝。 她立刻伸手挑起了那缕白丝,感受到上面的阴寒气息,勾唇看向了叶湛,“你说对了,怕不是自杀那么简单。” 阳光下,那白丝黏在离倾的指尖,发出幽幽的绿光。 叶湛伸手触碰了一下,立刻长眉紧拧。 这是…… “叶少侠,离倾仙君。” 是容轩带着周翼星赶来了。 周翼星见叶湛在检查翠玲的身体,忙道:“宗……叶少侠,有什么需要属下帮忙的。” “不用了,我就看看她身上有没有其他伤痕。”叶湛说。 容轩蹙眉:“难道,你怀疑她不是自缢而亡。” 离倾冷笑了下,将指尖的那缕白丝递给容轩和周翼星看,“这东西,容二少和周堂主怕是比我们清楚吧。” 容轩蓦然瞪大眼,周翼星已经从离倾手中接过那缕白丝。 这分明是蛛丝。 同他们在有来无回林里遇到的那个妖蛛吐出的丝一样,有种阴寒之气,还有毒液。 可那玩意儿,怎么会出现在重云仙宗的一个小丫鬟身上。 离倾看周翼星表情,也知道他看出来了。 重云仙宗会出现妖物,这绝对不是什么小事。 围观的人,见几人见到一缕白丝都变得面色凝重,都心惊胆战且惊惧地看着那白丝,越是不知那是何物,便显得那物越显恐怖。 “容二少。” 叶湛先反应过来,对容轩使了个眼色,容轩才从那蛛丝上收回视线,立刻吩咐人将围观的丫鬟小厮挥退下去,又命人将这废弃小院守了起来不让人靠近。 做完这一切,容轩盯着翠玲扭曲青紫的脸,沉声说:“应该就是有来无回的妖蛛留下的,可重云仙宗有防止妖结界,妖物怎会进来。” 离倾抱胸道:“那就要问问你们自己了。” 周翼星对叶湛抱拳道:“宗主,我现在就去检查结界。” “我们一起去。”叶湛说。 花了一整日,他们将结界检查了一遍,都未发现结界有任何破损。 容轩立刻下令让喻见寒带领一批弟子去重云仙宗之下的城镇查探,有没有妖物作乱的迹象,同时也让重云仙宗内部自查,怕是有什么弟子被妖物俯身,尤其是上次去有来无回林的弟子,都重点调查了一番。 喻见寒传回来的消息却让所有人震惊。 蓬莱之巅上的城镇风平浪静,并没有妖物肆虐的痕迹 可那些妖物不经过重云仙宗山脚下的城镇,又怎么出现在了重云仙宗之中。 接下来,派中自查也没发现任何纰漏。 疑团一个接一个,离倾一夜也没睡,跟着叶湛,和重云仙宗的人,四处查探,但一无所获。 既没找到那蜘蛛从哪里入的重云仙宗,也没找到更多的踪迹。 事情似乎陷入了死局之中。 那奇异的酸痛感又冒了出来,离倾趁人没注意,轻轻锤了锤肩膀。 “师尊,你去休息一下。”叶湛哪怕进行在重要之事,始终留了缕余光在离倾身上,自然发现了她的异常。 “不。”离倾拒绝了,“想到重云仙宗竟然也有妖物存在,我哪有心思睡觉。” 她抬眼又看了看天边渐渐挣出黑夜的那一线晨光,“况且天也要亮了。” 叶湛蹙眉,明艳的光影,落在他英挺的眉眼之上,将他眼中的色泽勾勒的愈发深邃不见边际。 “师尊,你身上的异常还没消失吗?” “没有的事。” 离倾没想到叶湛如此眼尖,下意识地否认。 叶湛静静看了她片刻,忽然身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往前走,推开了一间房间,拉着离倾走了进去,然后又关上了门。 “你做什么啊。”离倾问。 屋里很暗,叶湛的眼睛却很亮,像是暗夜里的狼,他垂头看着离倾,嗓音里鲜见地有了几分恼火。 “师尊,你总是让我不要骗你,为何你总是不同我说实话。” 离倾:“……” 他兀自又轻笑了声,狠狠说:“都是我的错,竟然信了师尊的鬼话。” 第二百一十章 欲念 离倾也自知理亏,悄悄摸了下鼻尖,“说了又怎样?你也没办法啊,而且就是酸痛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叶湛脸上郁色未消,只抿着唇不说话。 徒弟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那……你想怎么样?”离倾笑着说,“那你帮我揉揉?” 叶湛面色一怔。 脑中又想起了上次帮离倾按摩的惨痛经历。 这么一说,离倾倒是觉得身上的酸涩感又加深了几分,环顾了这间房,发现应该是一间兵器阁,应该半夜也没人会来,于是说:“要不,趁现在没人你帮为师再按按。” 叶湛:“……” “快快快。” 离倾催促道,转过身,将纤薄的后背送到了叶湛面前。 叶湛握紧了拳头,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脑中升腾起了嗜血的冲动,他想抓住离倾的脖子狠狠咬下去,将她拆吃入腹,与她合为一体。 他红着眼睛,缓缓朝着离倾伸出了手。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可能是赵云害的那个丫鬟,他一向老实巴交的啊。” “谁知道呢,现在反正他可疑最大,我们快去看看。” 门外两个弟子正说着话,从门外快步走过。 像当头棒喝,叶湛骤然清醒。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距离离倾脖子仅仅寸许之遥的手,收紧了收了回去,他方才根本不像自己,竟然完全身不由己。 离倾也回过头,看着他,沉声说:“听到刚刚那两人说的了吗?” “听到了。” 黑暗完美掩盖了叶湛惊愕的表情。 离倾推开了门,已经率先走了出去,“走,我们也去瞧瞧。” 叶湛沉眸看了眼自己的手,方才他竟然又被心魔魇住了。 从剑冢出来后,他仿佛越来越不能控制自己的欲念了。 到底为何会这样?还有师尊,那莫名其妙的酸痛,想必也不是那么简单。 叶湛狠狠地锤了下门。 可恶! 容影之事还没解决,又钻出这么多麻烦事,老天爷是存心与他过不去吗。 紫霄殿里。 容轩居于上位,面前跪着一个战战兢兢的弟子。 “你叫万一泓,你说那赵云是你同乡,两年前你们一起拜入了重云仙宗修行,前几日他离开了重云仙宗。”容轩将那弟子断断续续的话总结。 “是……是。” “他离开重云仙宗做什么?” “他娘眼睛不好,隔一段时间,他就会偷偷跑回去看看。”那弟子几乎啜泣着说。 容轩:“继续说下去。” 万一泓说:“以前都还挺顺利的,都没人发现,这次忽然调查弟子,我……我怕他被处罚,所以一直没禀报,直到昨日在他说好的归期他还没有回来,我才觉得不对劲儿,然后就在他……他的被褥之下,发现了许多被蛛丝裹缠着的虫子尸体,才察觉事情不妙……” 容轩点点头,看向周翼星:“周堂主,你带着他,一起去赵云家寻他。” 周翼星回复:“是。” “我们一起去。” 离倾和叶湛走了出来。 赵云的家在蓬莱之巅的一个边陲小村庄里,赵云的母亲双眼半瞎,裹着破棉袄,坐在燃烧着的炭炉前纳鞋底。 听到声音,立刻抬头望向窗边,大声问:“是云儿又回来了吗?” 没有声音。 她又收回了视线,盯着手中鞋子,脸上露出个苍老的笑容:“老了,耳朵就不好使了,云儿才走两日,怎么可能又回来,以后他可是要当仙人的,哪里有那么多时间。” 离倾一行人站在门外,听着老人的嘀咕声,都沉默了。 如今谁也不忍心将她儿子可能出事的情况告诉她。 “走吧。”离倾说,脚步轻盈地踩在厚厚的雪堆里,没再发出半点声响。 叶湛和周翼星都能做到,轻盈无声,万一泓入门不过半载,显然做不到,一脚踩下去,就发出咯吱声。 屋里的老人听到声音,摸着墙壁,打开了门。 风雪灌了进来,外面空无一人。 连脚印都没一个。 “还真是年纪大了,耳背眼盲的。”老人转身刚要回屋,忽然又停下了。 那雪地里有一团青色的东西是什么。 石头吗?老人迟疑地弯下腰,看了许久,才发现那是一枚青色的锦袋。 “谁掉的啊。” 老人念叨着,弯腰捡起来,发现里面装满了沉甸甸的银锭子。 从九霄之上望下去,那片贫瘠的村庄,已经变成了一个墨黑的点,万一泓缩着脑袋看着叶湛,“谢谢叶少侠,那片赵云真的出事了,你给的那袋银子也够他娘度过下半生了。” “你放心,不会出事的。”叶湛对万一泓笑了下。 万一泓低下头,抽了抽鼻子,“嗯,他可能只是有事耽搁了,才没及时回去,和什么蛛妖一点关系都没有。” 到赵云的家乡并未寻得人,重云仙宗的弟子便四处寻找,夜里周翼星收到了弟子的传讯符,说有人看到赵云朝着有来无回林的方向去了。 叶湛一行人立刻御剑赶了去,最后在有来无回林边缘发现了他。 黑夜里,他犹如一具游魂,在黝黑的林子边徘徊。 “赵云。” 万一泓大喜,往前跑着,叫他名字。 叶湛想叫住他,已经来不及了。 赵云迟缓地回过头。 火把照亮了那张脸,顿时,在场所有的人都怔住了,万一泓也蓦然停下了脚步。 赵云的脸坑坑洼洼,像是一个瘪了气的气球,鼻梁凹陷下去,下巴处却鼓出一大坨,长长悬吊着,像是长出的一块肉瘤。 嘴边还挂在一缕缕粘稠的白丝。 “啊——” 万一泓大叫了声,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听到这声尖叫,赵云缓缓歪了歪头,然后张开嘴大叫了声,忽然四肢着地,朝着他狂奔而来。 万一泓吓傻了,根本动弹不了。 就在赵云要扑上万一泓之时,叶湛拧着他的衣服,将他扔开,右手长剑已经刺穿了赵云的身体。 赵云并没有死,发出声狂嚎,还在往前移动,剑越深地刺入他的身体。 叶湛蹙眉看着赵云。 他身体里没有流出一滴血,被剑穿透身体的裂口里,爬出一只只黑色的蜘蛛。 叶湛怔怔看着那些黑蜘蛛,扭动着爬出来。 忽然想起了坐在火炉前为儿子纳鞋底的那个老人的浑浊的双眼。 她一心盼着儿子能成仙,没想到他儿子没成仙,最后身体还被怪物吸干了血肉,唯独剩下的一具皮囊,还成了妖物的温床。 眼见赵云的手要抓到叶湛了,周翼星正要动作,离倾已经一跃而起,一脚踹在了赵云胸口,将他的身体从剑上踹飞出去。 “发什么呆。”离倾冷声道,“烧了他。” 叶湛放出火灵术,顿时熊熊烟火将赵云焚烧。 赵云挣扎,扭动着。 “他!他还没死!”万一泓大喊。 叶湛说:“他死了,他的血肉都被吸干了怎么可能活着,他现在所有的反应,不过是他身体里的蜘蛛在挣动而已。” 万一泓埋头嘶声大哭。 火光将叶湛的脸衬得冷沉,他听着那悲恸哭声,心情窒闷不已。 许久后,他才转眸,对周翼星说:“周堂主,有来回来林很危险,既然重云仙宗在蓬莱之巅,就有必要保证这里百姓的安全,从明日起,派重云仙宗的弟子,在有来无回林和蓬莱之巅的交界处把守,不能再让任何百姓被害了。” 周翼星单膝下跪:“属下领命。” 离倾看着叶湛火光中的侧脸,仿佛看到了曾经的容景。 第二百一十一章 他想睡你 找到了罪魁祸首,但那妖物到底是怎么穿过重云仙宗的结界入内,害死翠玲的,再也无人人知晓。 如果是往常,离倾还可以召出刘小二来问一问,眼下刘小二也失踪了,离倾有通天本事,也是无法知道事情始末的。 重云仙宗阴云密布,哪怕危机一时解除,也是人心惶惶,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翠玲。 容轩又派人去了有来无回林探查,一时忙得不可开交,这次叶湛没有再干涉。 又在重云仙宗住了几日,离倾都快耐心耗尽时,沉寂许久的容影终于出现。 还是半夜,她入榻卧枕之时。 那缕黑气从叶湛身体里溢出来,叶湛立刻睁开了眼,他条件反射地看向离倾,只见离倾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水眸旋即睁开,眸底一片杀伐之意。 “哟,哪怕我打扰了你们好事,仙君也别这么看着我,我倒是有些害怕了。” 容影说着害怕,但语气里全是戏谑和不坏好意。 离倾挥手点燃了烛台,冷眼看着盘旋在纱账之上的容影:“哼,你终于现身了。” “没想到仙君如此想我啊,这真让我受宠若惊。” 那缕魔气涌动着就想朝离倾靠近,叶湛已经伸手抓住了一缕魔气,冷声说:“你说的时机到了吗!” 从剑冢出来后的叶湛的实力大涨,眼下实力差距越来越大,他知道最好不要轻易惹他,尤其是与离倾相关之事,最好退避三舍,不然吃亏的还是自己。 尤其是他方才开黄腔,已经惹得叶湛脸色阴沉了下来,见好就收的道理,他还是明白了,立刻识趣地后退些许,说道:“就是今晚,走吧。” 翠玲死后,重云仙宗的把守森严许多,但叶湛和离倾到紫霄殿的一路,丝毫没人发觉,他们像是一抹鬼影,悄无声息地穿梭在夜色之中。 紫霄殿里哪怕夜里无人之时,也是灯火通明,将大殿照得一览无遗。 魔气盘旋在大殿中央,像大爷一般指挥着叶湛:“现在打开洪荒密道。” 离倾冷瞥了容影一眼,那锋利的眼锋分明在说“你谁,有资格指使我徒儿”,然后又担忧地看着叶湛,小声道:“你能打开吗?” 容影耳尖的听到了,嗤了声:“恶婆娘,你就别瞎操心了,他可是容景啊,区区的洪荒密道怎么可能打不开。” “容影,不准对师尊无理。”叶湛冷斥道。 这话一出,不仅容影微怔,就连叶湛都轻轻蹙眉—— 这仿佛管教一般的语气,不该是他能说出的,而是容景。 他真的潜移默化中,慢慢在变成原来的容影?容影静静瞧了叶湛片刻,讽刺道:“别学他说话,我听着讨厌。” 离倾已经一鞭子抽了出去,她也是象征性威吓一下容影,被他躲开了,也没有再追上去,冷声说:“你少说话,我听着也讨厌。” 容影心有余悸,暗想果然这两师徒一个赛一个的野蛮,等入了他的地盘,再给他们好看。 “别强迫自己,如若不行,就去找容轩。”离倾说。 叶湛点点头,屏气凝神,站在紫霄殿中央。 他大脑其实一片空白,不知道上次进入洪荒密道,容轩到底念了什么咒决,他也根本没有结印,就想着当时容轩进入洪荒密道之前念咒结印的场景,忽然大殿中狂风涌动,那只金凤图腾再次出现,大殿里爆发出一阵熠熠。 容影的魔气躁动不安,像是激动,又像是怨恨,果然叶湛继承了容家的血脉,而他…… 命运为何如此不公! 被选中的为何就是他,而自己就要成为祭品!没人发现容影的异常,大殿之内唯一的看客,离倾的视线与心神,全部被叶湛所掌控。 强大的气流涌动,将叶湛的衣袂和发丝被拉扯得狂舞,金凤展翅,绕着他一圈一圈地飞舞,身上的金色,犹如流光般碎在了他身上。 叶湛黑眸被染成金色,锋锐的脸,被照亮,犹如金塑。 他是那么威风凛凛,高不可攀,宛如世间最俊美无匹的神佛临世。 那一刻,离倾在叶湛身上找不到半分她熟悉的那个弟子的影子。 在叶湛意念催使下,传送阵打开,金凤消失,一切凝聚在他身上的华光溢彩一并消失,他像是仙人倏然落入凡尘,身上骤然沾染上了烟火气息和人味儿。 离倾骤然松了口气,叶湛也正好回眸看她,眼中碎着星星点点的笑意,是她熟悉的模样。 “师尊,我们走。” 叶湛朝她伸出了手。 离倾愣了一下,须臾反应过来,叶湛这是在邀请她一起进入洪荒密道中,于是毫不迟疑将手搭了上去,同叶湛一起走上了传送阵。 容影冷眼看着,心塞得很,又磨了磨牙,低咒了句什么,也跟着上了传送阵。 谁也没记得容轩那句“非容家之人,不得入内”的嘱托。 离倾听叶湛说过洪荒密道之内的样子,亲自进入依然是叹为观止。 外面分明是黑夜,但洪荒密道里,依旧是晴朗的天气,桃蕊片片而落,层叠地铺满了大地。 踩在上面,仿佛脚底也沾染上了桃花香气。 离倾的注意力却全被一颗颗桃树上的灵韵门所吸引,“这些灵韵门后面是什么?” 这话显然是问容影的。 容影冷哼了声,看着就在他们面前的那扇灵韵门,“你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离倾倒是有点跃跃欲试,叶湛低声道:“师尊,不可。” 离倾立刻反应过来,他们这行是来寻找容影身体的,不是给她探寻重云仙宗的洪荒密道的秘密,哪怕抓心挠肝想知道,她也克制住了这股冲动。 “啧,没想到修真界的离倾仙君,也如此胆小。” 离倾没上容影的当,回眸看着悬在叶湛身后的魔气,问道:“你的身体藏在哪个门之后,现在带我们去。” “仙君,急什么急,这番美景,如果不好好看看,不是有负这番大好美景。”容影不紧不慢地说。 “呵,看风景和我徒儿一起看就够了,和你一起——”她微微一顿,“着实到胃口。” 闻言,容影摸着下颌,颇是有些玩味地看着离倾:“仙君,有时候我都搞不懂,你到底是懂叶湛的心,还是不懂。” 离倾自信道:“我自然懂,要说世上最懂我徒弟之人,当然是我这个师尊。” 容影嗤笑,想说从未见过你这么自以为是的人,你将他当徒弟,他却想睡你。 仙君,你到底知不知道啊! 第二百一十二章 真他妈不要脸 叶湛警告地瞥了眼容影:“废话那么多做什么,好好带路。” 无须叶湛警告,他也不会多说什么,那不是平白给叶湛制造机会,帮他表明心意吗,他是傻了才会这么做。 他本不是良善之辈,一直以来的目的只不过是拉着叶湛共沉沦。 他的痛苦,只想让叶湛千万倍地体会,如今大好机会摆在面前,看着叶湛自我折磨,他心中的恨意嫉妒才能稍稍消解几分。 此刻不好好利用,更待何时。 容影冷哼了声继续带着两人穿过桃林,往着深处走去。 离倾好奇地环伺四周,叶湛的视线却未曾从她身上离开过片许,见到一瓣桃花落在了她的发梢上,他伸出的手,又悄悄收了回去。 “哼,没种。” 容影小声喃喃,忽然又对叶湛生出了几分怜悯和轻视。 从前他总觉得叶湛变了,但是一遇到有关离倾之事,真真是一如既往的蠢钝且懦弱,要是他喜欢一个人,哪怕她愿不愿意,哪怕巧取豪夺,耍尽心眼也要将那人占为己有。 这番模样,真是丢尽了容家人的脸。 想至此,容影又恨恨磨牙。 容景那坏胚子,自己唯唯诺诺,对心爱之人不敢靠近,却对自己也施下了禁锢之术,只要他想要和任灵儿亲热,全身就仿佛被撕裂一般疼痛难忍…… 不然,霸占容影身体那三年,他怕是和任灵儿孩子都有了,两人关系哪还会如此冰清玉洁。 容影想着有关任灵儿的往事,越想越恼火,恨不得现在就出手弄死叶湛。 最后在一颗桃树前停下,那团魔气愈发的浓郁,仿佛偌大的深仇大恨不能发泄。 “就是这里了。” 叶湛看着光秃秃的树干,冷道:“容影,你耍我们吗?” 容影溢出一缕魔气,魔气钻入桃树干,从中心位置的一点,慢慢扩大成了半人多高的灵韵门。 应该不应说是灵韵门,而是魔气之门。 离倾蹙眉,她能感觉到容影释放的那缕魔气其实很微弱,但是如今却强大得有些不能让人忽视,阵阵煞气迎面而来。 “这次你们别又不敢进去吧。”容影双手抱胸,又讽又嘲地说。 方才看到的灵韵门大多都是纯净的五种灵韵凝聚而成,颜色大多是赤橙绿蓝灰几种颜色为主,少有见到几扇颜色较暗淡的灵韵门,但和眼前这扇浑浊黑气涌动的门相比,也可谓是小巫见大巫。 叶湛冷眼看着这扇煞气弥漫的门,自觉告诉他,这里面必定不简单,正考量这要不要自觉钻入这个圈套中,离倾已经提步迈进进了灵韵门中。 “师尊!”叶湛立刻抓住她的手臂。 离倾半个身子已经陷入黑气之中,她回看了叶湛一眼,微眯眼睫:“别说都走到这一步了,你不让我进去吧。” 叶湛正有此意,但如今被离倾说出来,顿时哑然了。 他垂眸低笑了声,事到如今还想什么拖累不拖累,岂不是可笑,他抬起眼之时,眼中再无迟疑,笑道:“不是,我怕等下里面又有什么机关,等下如果走散了,找不到师尊,我需要做一些准备。” 说罢,他掌中灵气凝出了一根红色的绳线。 他将灵气的线一端系在了离倾的皓白手腕上,另一头又在自己手上打了个结。 做好这一切,那灵线又骤然消失了。 离倾看了眼手腕,啧了声,想起当初她怕叶湛又偷偷自残,也是在两人身上系上过灵气绳,没想到竟被叶湛这小子学了去,现在还用到了她身上,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这么拴着,现在放心了吧。” 叶湛浅笑了下:“嗯。” 离倾无奈,故意叹气道:“你如此担心,要不要为娘着你走啊,乖儿子。” 说着,她还真的朝着叶湛伸出手掌,“来,娘抓住你。” 她以为如此说,笃定叶湛定然不会接自己招,可能还会微恼又无奈地说上一句,师尊,别胡闹了。 离倾就是故意“胡闹”的,想让叶湛放轻松一些,未想叶湛倒是真的牵了上来。 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离倾微微一怔,叶湛这是真的认她当娘了?叶湛余光锁着离倾,掩住嘴边的一缕轻笑,率先走进了那扇煞气涌动,不知通往何处的魔气之门中。 “走吧,师尊。” “哦。” 离倾茫然地应了一声,跟着走了进去。 容影看着十指交握,一前一后,不过寸许之距地走进了他创造的世界之中,视他为无物的两师徒,他狠狠地磨了磨牙。 娘?儿子? 他们要玩儿什么禁忌游戏,干啥连他的便宜也要占了去,到底懂不懂礼义廉耻!容影脸色铁青,沉默半晌,怒骂道:“呸,真他妈不要脸。” 第二百一十三章 幻境里的期盼 进入之后的景象,出乎了叶湛的所料,原以为会是什么危险之地,未想那道魔气之门后面,竟然还是重云仙宗的桃花坞,穿过那扇门,仿佛只是穿越了一整日的白昼和黑夜。 此刻,眼前的景象是入夜的桃花坞,一轮金乌悬在夜穹之中。 如果不是上方没有驱寒结界笼罩,亦无漫天不休的大雪,离倾会以为那扇魔气之门,只是这洪荒密道的一个出口罢了。 他们出了洪荒密道,回到了重云仙宗。 叶湛想起容轩说的话,对离倾道:“师尊,这里都是幻境。” “幻境?”离倾感受了一番这里的气场,凝眉道,“如果是幻境的话,未免太真实了。” 容影跟了进来,冷声道:“仙君觉得怎样,这里可是我自己创造出来的世界。” 离倾回头看着那缕飘飘忽忽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的魔气,“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洪荒密道里的每一道灵韵门之后,都是某个人创造出的一个世界而已,仙君既然进来了,等下出去,也可以自己创造一个,任何你想要的世界都可以。” 离倾对什么狗屁创造世界并没不感兴趣,哪怕再逼真,都是假的。 她蹙紧眉探究地看着容影。 容影创造出了一个重云仙宗的目的是什么,仅仅是因为不甘么? 所以他在这里当重云仙宗的宗主?就是话本子里说过的那种独隅一方的山大王。 离倾沉吟之时,容影已经飘到了叶湛面前,朝他伸出手。 随后,他残留在叶湛身体里的魔气,倾数从叶湛体内溢出,与那缕单薄的魔气结合在一起。 这次,容影完全将魔气从叶湛体内溢出,他终于拥有了完整的人形轮廓。 站在叶湛对面,一样的高度,一样的身形,仿佛就是叶湛的影子。 叶湛看着容影:“你竟然将魔气完全抽离,不怕我乘机除掉你吗。” 容影像听了什么惊天笑话,猖狂大笑,好一会儿才停下来,眯着眼看着叶湛,甚是恶毒地说:“我都说了这里是我创造出的世界,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我的意念而成,就连你们现在呼吸的空气都是我,你觉得你可能同我完全抽离了吗?” 离倾早知道容影是疯子,懒得与他多言,问道:“你身体在哪里?” “哈哈哈哈哈,离倾仙君,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们来这里是要寻找我的身体吧,哪怕这里真有,三岁小儿的身体,你觉得我甘心寄居在里头?” 离倾当然知道这一行或许有诈,但听他这么说,还是鬼火直冒。 这容影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随着在这幻境里待的世界越久,容影的身形五官也变得越来越清晰。 离倾感觉到周围满溢的魔气,显然在滋养容影,让他变得愈发强大。 离倾嗤笑了声:“你不会想在这里对我们动手吧,凭你,莫说打得过我与我徒儿,单单是我,你怕也是赢不了的。” 容影邪气地笑道:“仙君此话就让人伤心了,我怎么舍得对你们动手。” “……” 然后他又怨毒地看了眼叶湛,涌散着黑色魔气的手搭上了叶湛的肩,低声说,“再说,你可是我亲哥哥,我怎么忍心让你死得这么容易。” 叶湛双眸冷寂,正要说话,忽然桃林里传来了一个女人温柔的声音:“你在哪儿?” 容影脸色蓦然大变,脸上阴邪的笑收尽,立刻回身,阴鸷地看着背后的成片桃林,小声骂道:“该死!” 那女人怎么会现在出现!那温柔的嗓音,叶湛还记得,他曾在灵识里听过,不由握紧了拳头。 “怎么了?” 离倾发现了叶湛的异常。 叶湛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摇了摇头,目光依然眨也不眨地看着桃林深处。 离倾也顺着他视线望去。 片刻后,一个女子从桃林中走了出来,她手中提着一盏绘制着嫦娥奔月图的宫灯。 宫灯散射出的橘红色的光,将黑夜融化,同时绒绒灯火照亮了女子艳丽的脸。 女子黛眉凤眼芙蓉面,眉间却不如寻常女子,除了温婉之外,更有种坚韧的侠气。 此刻,她唇角噙着缕笑容,在桃林里四处张望。 “别躲了,娘找不到你了,出来好不好。” 叶湛怔怔看着女子,五指攥紧,喉头攒动,喉间溢出声低低的,“……娘。” 离倾听着这一声轻呼,立刻反应过来,为何觉得这女子面善,原来她是叶湛的娘,凤千汐。 尤其是那双凤眼,与叶湛几乎生得一模一样。 凤千汐还提着宫灯在桃林里四处寻找,语气异常温柔:“乖孩子,天不早了,快出来,该睡觉了。” 桃林中依然没反应。 凤千汐站了一会儿,眸光忽然朝着一处桃树看去,她微微笑了笑,却没有上去找寻,只说道:“再不出来,娘就走咯。” 说着,凤千汐提着宫灯转身要走,那棵桃树后,扑出一个小小的身影,口齿不清道:“娘,别走,我在这儿。” 凤千汐转身,张开双臂,就将男童抱入了怀中。 男童四五岁的样子,长得粉雕玉琢,非常可爱,窝在离倾怀里咯咯咯笑个不停,“娘真笨。” 凤千汐捏了捏男童的鼻子,开始挠男童的咯吱窝,“说娘笨,还调皮不。” 男童咯咯地笑个不停,“娘,我错了,我错了。” 叶湛眼中隐约有泪,他慢慢朝前走去,想看清楚凤千汐的脸。 就在这时,容影一挥手,黑雾萦绕后,凤千汐和男童都从桃林里消失了,仿佛他们从来都没存在过。 叶湛停住了脚步,怔然地看着空茫一片的桃花林。 原来,一切都是一场幻影罢了。 “感动吗?看着曾经的自己和凤千汐母慈子孝,你是不很感动,不过,她早就死了!” 容影目眦欲裂地盯着叶湛,嘲讽道。 叶湛看着容影狰狞的样子,忽然就平静了下来。 他带着几分怜悯地说:“刚刚那个男童,不是我,是你自己吧。” 容影蓦地愣住,片刻后转过脸,冷冷地说:“怎么可能是我,我根本没有活到那般年岁过!” “你是没活到那般年岁,如果我猜得不错,因为这些都是你的期盼而已。” 叶湛平静地说:“你希望活着的是你,能得到母亲疼爱的人也是你。” 容影愤怒大吼道:“别胡说!我憎恨她,憎恨你们,怎么可能渴望那廉价的亲情!刚刚的男童不是我!” 叶湛:“……” 看着容影嘴硬的样子,叶湛忽然觉得有些难受。 第二百一十四章 性本恶 离倾没叶湛那么强的共情力,想到这个魔物霸着她徒儿的身体不离开,就是一阵鬼火直冒,又怕叶湛就此心软,愤恨地对叶湛说:“不论容影再可怜,他做出的那些恶毒事,就不值得同情。” “闭嘴,我不需要同情!”容影冷静了许多,嘴硬道。 离倾点点头,似笑非笑道:“既然不是博取同情,那我们就谈谈正事吧,你到底带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马上你们就知道了。”容影沉声说。 话音刚落,忽然之间,天地变色,电闪雷鸣。 就如多年前在即空岛上,初次见到魔气出现的那个月夜,乌云避月,顿时暗无天日,方才那点隐约的月光像被狂风吹散,变得模糊又萧瑟。 叶湛下意识又抓住了离倾的手,手中祭出了剑。 哪怕方才的容影让他确实心中窜起无数复杂的情绪,但是他绝不允许容影伤害离倾!容影并没有行动,站在电光火闪之中,嘴角噙着冰冷的笑,冷眼看着周围的万物消散,汇聚扭曲成了一股巨大的黑色魔柱,扎进了漆黑的穹顶之上。 眨眼间,世界全变了。 桃林没了,天上的月亮消失,所有的一切的仿佛被黑雾吞噬,留下一片混沌的黑,以及那巨大的魔气柱。 “就是这一刻。” 容影猖獗大笑,拂袖飞身而起,朝着那魔气柱而去。 “不好!他怕是想要和那魔气融合。” 叶湛大喊,追着容影就想上去,离倾却拉住了他,看着已经一头扎进魔气柱的容影,沉声说:“别去!那魔气太煞气太重,你进入其中,会被影响。” 叶湛只得咬牙,看着容影将那些魔气一点点融合吞噬。 虽然早就此次之行可能是容影的圈套,但是亲眼证实了,叶湛还是有些恼火。 “拿回剩下的魔气,这就是他来这里的目的!” 离倾看着黑雾里张开双臂吸收魔气的容影,微微眯眼望着悬在半空的容影,神色冰冷。 “我忽然觉得容影,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可怕!” “为何?” “他怕是早就料到有朝一日容景会与他同归于尽,让他元气大伤,他才会将魔气四散各处,这绝对不可能是巧合!” 哪怕隐约有了猜测,听到离倾说出他心中所想,叶湛还是忍不住背脊发冷,汗毛倒竖。 炼火蛮荒谷里藏匿的魔气,虚叟身上蛰伏的魔气,洪荒密道之内的魔气,还有蛰伏在他身体里的一缕…… 容影为何将自身魔气分散四处,无疑不言而明了—— 与冬日的野兽将食物藏匿在各处一样,都是为了减少风险。 可野兽能知道冬日觅食困难,会被其他饥肠辘辘的猛兽盯上,强夺,这是亘古不变的规律。 但缘何容影会这样…… 叶湛越想越全身发寒。 如果这真的是一场早就布置好的局。 那只能说明,容影很早之前,就知道了未来发生之事。 那一刻,他突然想起了上次在进入剑冢之后,容影提到了他与昆仑镜之间的渊源…… “当初你不拿,没想到倒是便宜了离倾。” “不过想必她拿到昆仑镜,也没查过与你有关之事,不然你现在怕是早是她剑下亡魂了。” “作为曾经的兄弟,我好心提醒你,等它能再次打开玄镜那日,你一定要问问你与你师尊未来所会发生之事,不要白白浪费了好机会。” “毕竟那么多人命和你的一条命之间,她怎么可能选你,你别把你自己想得太重要了。” 当初容影说的话,如今句句在耳。 恍惚间,他骤然又想起了,很早之前做过的梦,那时候,他还未曾拜入师尊门下,与离倾也就一面之缘。 可他梦见,他手持带血的长剑,踏过尸山火海,然后举剑朝着离倾仙君刺去。 难道那不是梦! 而是被他遗忘了的,真实的记忆碎片。 所以,当初他当初在昆仑镜里看到的就是—— 他杀了离倾!怎么可能! 他怎么会杀了离倾,杀了他最敬最爱之人。 不,不,完全有可能。 在蓬莱之巅后,他已经两次不能自控了,都差点做出让他后悔一生之事。 他果然就如修真界百年相传的古籍里描述的阴狠毒辣欲念极强的魔一般,骨子里流淌的就是罪恶的血液吗? 所以才会如此容易被欲望所控制。 ……其实他的本性,与容影别无二致,充满了恶意和狠毒! 是这样吗? “乖徒弟!” “叶湛!你醒醒!看着我!” 离倾连唤了好几声,叶湛终于回神,额上已经冷汗遍布。 他视线茫然地看着离倾,他哑声且迟疑地问:“……师尊,我……是不是杀了你。” 离倾蹙眉:“你说什么胡话,我不是好好站在你面前。” 玄镜之中的事,只有她和铜镜知道,离倾根本没朝其他方面去想,只以为叶湛被魔气影响,脑袋不清说了什么胡话。 叶湛张了张嘴,余光瞥见吸收完魔气的容影,朝着他们袭来。 不对,是朝着背对着他,在担忧自己状况的师尊袭来,浑身黑色魔气狂溢出,狰狞无比,像是能杀人的凶器。 叶湛再顾不得许多,推开离倾,一掌与容影相击。 容影体内的魔息大增,加之在他的地盘,叶湛能感觉到内力被压制了大半,竟然被他的掌力拍的后退了几步。 离倾回神,在容影一掌又要击来之时,手中长剑已出,幽蓝剑气刺出,瞬息击溃了容影装腔作势的魔气。 容影幸好退得快,才未曾被伤了要害。 他落地,身上弥漫的黑雾渐渐消散。 他看着自己被离倾刺穿了,正在慢慢愈合的手心,眉心紧缩。 可恶,没想到魔气在这秘境里藏了多年,虽然魔息早就增长醇厚许多倍,但未想他竟然还不能完全吸收,还是敌不过这些修真界区区的臭修士! 离倾查看叶湛没有受伤,放心了不少,回眸狠狠盯向了容影,骤然一怔。 以前的容影要么是一团形都没有的黑雾,要么是一道黑黢黢的影子,这是她第一次见容影有了实体的幻影。 甚至比在玄镜内,看到的那道魔气还要清晰。 那脸,鼻子,唇,和叶湛长得一模一样,唯独眼里的神采完全不同。 凤眼漆黑狂厉,仿佛凝聚了一个藏满毒蛇瘴气的险恶深渊。 和她第一次在玄镜里见过的那个魔头,何其相似!她下意识看了眼叶湛腰间挂着的那个红穗子,确定他就是在玄镜里看到的“魔头”,稍稍放心了些许。 又抬眸沉凝地打量着这个魔头,她知道应该趁着现在乘胜追击,将容影收拾得不能翻身,但突然手中剑变得沉重无比。 她竟然因为这张脸,对容影有些下不了手。 叶湛看着离倾的表情,也微微蹙眉,像是想要看穿她到底在想什么。 容影冷冷嗤笑了下,颇是不屑。 这种时候,叶湛眼里还只有他师尊。 他不知道这样的人,当初是怎么被容思远选中的担任重云仙宗大任的!如果早知道叶湛一心扑在儿女情长,容思远怕是棺材板都压不住了吧。 “就是这时候。” 容影低喃道。 同时手中的魔气凝聚成剑,朝着叶湛劈砍而去! 第二百一十五章 洪荒之气 叶湛眼尖,推开离倾。 然后举剑一跃而起,一泓暗红剑光,在黑夜里闪烁,将混沌劈出一道裂口,同时也将叶湛的眼瞳映得极亮极暗。 他心中慌乱无比,仇恨无比。 此时此刻,只有一个想法,既然都是恶,那便以恶制恶,或许现在是唯一铲除容影的机会了。 容影抬起魔息之剑接住了叶湛的问心。 叶湛能感觉到,容影的力量已经今非昔比,但实力还是不如他,他只要用尽全力还能应对。 哪怕身上内力被压制,他也用尽所有力气,将灵核中的灵气源源不断地溢出,与容影对抗。 叶湛这种强行调动灵核之力的举动,无疑是在找死,但容影丝毫不意外。 表面装得再温良恭顺,为了他敬爱的师尊,他随时可以变成个疯子。 上次想要掏灵核自残之举,他就算见识过了。 不,应该说他本来就是个疯子,不论叶湛还是容景,无一例外都是! “啊——” 叶湛低吼一声,灵核像是要破裂般传来阵痛,他却毫不顾忌,手中剑寸寸下压。 容影面目狰狞,魔息之剑,越来越挨近面庞,显然是坚持不住了。 他咬牙道:“没用的,你现在杀我,才真的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容影抵抗得吃力,叶湛明显状态也不好。 离倾看到叶湛口中溢出了血丝。 她暗骂了一声这个不听话的逆徒,已经飞身上前,一掌拍上一个,将要拼命的一人一魔分开。 容影踉跄几步,才堪堪站稳。 魔气震荡不已,他原以为提升的只有他,没想到他藏在叶湛灵魄深处养精蓄锐这些时日,叶湛的修为竟然提升了这么多。 “剑冢!” 他第一反应就想到了这个地方。 虽然他没去过,却知道剑冢是一个多神奇神秘之地。 容影暗暗咬牙。 那地方本来应该是属于他的! 离倾扶住了叶湛,伸手塔上他脉息,见并没大碍,又给他输入了些灵气,帮他平息内息。 “师尊……” 叶湛正要说话,离倾已经不轻不重地在他脸色拍了一巴掌。 “你这个逆徒,刚刚在干什么!” 离倾怒道。 那一巴掌不重,却让叶湛怔住了。 他微微眯眼,握紧了拳头,答应了多少次师尊要好好活着,不可自残,可方才,他又失控了。 调动灵核之力时,他想着能杀了容影,不让他伤害师尊,那时他心中竟然升腾起一股扭曲的快意,知觉全无,脑中唯一的念头,就是杀杀杀,几乎魔怔。 直到现在,他才察觉灵核处传来的痛意。 其实叶湛有些后怕,如果不是师尊阻止,他恐怕因为灵核之力调用得超过负荷,已经灵核爆裂开了。 叶湛微微垂下眼眸,抿紧了唇。 顿时,离倾又有些心疼,替他搽去唇边的血迹,“下次别这样了,你如果真的出了事,你觉得为师不会难过?” 这是离倾第一次推心置腹,说出这么柔软的话语,没有装腔作势,更没有故作凶狠。 她将自己的担忧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 叶湛身体微微颤抖,心里却被复杂的情绪覆满,他又感觉到了那种蠢蠢欲动的欲念在驱使他,但他咬牙压制了回去,他不能做出任何伤害师尊之事。 容影看着他们,恨得眼角发红,嘴里嘲讽道:“打一巴掌给一颗糖?可不可笑!” 可内心已经被嫉妒怨恨所覆盖,一个声音在疯狂呐喊。 凭什么!凭什么上天眷顾的从来都是容景,不是他!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要成为一个弃儿。 离倾回头看着容影:“容影,你的目的就是让叶湛打开洪荒密道让你拿到藏在这里的魔气,如今你既然拿到了,还想做什么!” “做什么?!” 容影咀嚼着这个问题,嗓音里发出嗤嗤的笑声。 许久,他咬牙一字一句地说:“当然是杀死他,取而代之啊。” 声音从吼间挤出,嘶哑暴戾。 “取而代之?”离倾笑了,“你觉得凭你,可能吗?你连我徒弟都打不过,更何况我们一起联手,别自不量力!” 沉默几息。 离倾以为容影会恼羞成怒,未想,容影竟然收敛了浓盛的魔气,抬头望着她和叶湛,唇角勾着零星的笑意。 “仙君说得对,我还是不要自不量力了。” 他抱胸点点头,变脸速度快得让人叹为观止。 离倾:“……” 容影盯着叶湛:“所以,叶湛,我们做一笔交易吧。” 叶湛瞥眼看着挑着眉,抱着胸的容影,冷道:“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 “啧啧,好歹兄弟一场,你怎么说话的,好伤我的心呐。” 叶湛沉默稍许,审视地看着容影,觉得他又在耍花样,静静道:“如果我不同意你的交易呢。” 容影顿了顿,吃吃笑了两声,阴鸷地盯着叶湛,语气却十分轻柔:“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此话他说得又轻又邪气。 话音刚落,叶湛就察觉到了不对。 抬眼举目四望,之间四周越来越浓重的黑气,黑雾在慢慢吞噬周围的空间,朝着他们靠近。 哪怕还有一段距离,叶湛已经感觉到了那黑雾里的力量,非常可怕,容影方才释放出的魔息,与之相比,简直就是蝼蚁与茫茫天地的差别。 可蝼蚁怎能调动天地之力? 离倾环顾四周,似乎看出了叶湛的想法,默契地说:“这不是容影应有的力量,我纵横修真界数十载,也未曾见过有人具备如此神通之力,怕是与洪荒密道有关。” 容影啧了声,没想到离倾这么快就想通了原委,欣赏地看了她一眼,“仙君继续说,我看看在这黑雾袭来之前,你能猜对吗。” “容影,你怕是借用了洪荒密道里的力量,创造出了这个世界。” “嗯,对。” 容影点头,慢悠悠地说,眼睛却盯着弥漫而来的黑雾。 “这里是我意念所生,因在洪荒密道之中,所以能将意念无限加成,如果我封锁了此地,仙君哪怕你是修真界第一女仙君,你那徒儿事重云仙宗宗主,怕是也难逃过此洪荒之气的吞噬,只能被囚困在这里。” “洪荒之气!?” 叶湛一惊,喃喃地念着。 所谓洪荒之气,他从前在五蕴灵山的藏书阁里《上古秘闻录》之中看过。 第二百一十六章 魔界大门 洪荒之气是上古之时,诸神留下的气息。 万年前,诸神为了保卫神界不被其他种族侵扰,而放出可以吞噬没有神骨的入侵者,入侵者一旦沾染了这洪荒气息,瞬息烟消云散,连魂魄都会彻底消融。 所以,又名吞噬之气。 “容影,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离倾不屑道,“传闻中的吞噬之气,早在万年前随着诸神的陨落,也一同消失了,哪怕洪荒密道神秘非常,断然也不可能存在。” “哦,是吗。”容影挑起嘴角,“那我就让你瞧瞧,到底是我哄你,还是你们没见识。” 语毕,容影操控这一缕黑雾朝着叶湛而去,那黑雾绕着叶湛的手臂,像蛇一样的环绕,叶湛的手臂渐渐变得透明。 离倾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她愣怔了稍许,立刻将叶湛从黑雾中拖出。 容影也没有再纠缠,任由那缕黑雾缭乱地在离倾和叶湛的面前漂浮。 他啧啧两声,唏嘘道:“可惜啊,再等一会儿,你乖徒儿这条手臂就要没了。” 叶湛冷冷地盯了片刻那缕黑气,缓缓抬头盯着容影,平静道:“我们如果被吞噬,你觉得你能逃得掉?” 容影啧了声,微微倾身,脸上带笑,眼睛却怨毒地盯着叶湛,阴森笑着:“我也没想逃啊,有你们师徒二人陪葬,即便魂飞魄散,我觉得也值了。” 叶湛握紧了剑—— 这吞噬之气是由容影操控的,只要他杀了他,是不是就可以阻止这吞噬之气的蔓延。 他脚步方动,离倾就看穿了他的心思,一把抓住了手臂,眯眼看着他。 “老实待着,别动!” “师尊,我不想你出事!”叶湛咬牙说。 “死?”离倾嗤了声,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玩笑,“你想得太多了,我是那么逆来顺受的认命之人?我还未曾见证五蕴灵山成为仙门第一大派,怎么可能死!你放心,我自有办法。” 闻言,容影都微微挑眉,以为离倾知道什么破解这洪荒之气之法,顿时面容肃冷无比。 可恶!他最后的筹码都没用了吗?盯着容影,直把他看得心慌意乱,离倾才清了清嗓子:“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我看看能不能答应。” 叶湛手中剑差点掉在地上。 容影愣了瞬,忽然大笑道:“还是仙君识时务,拧得清形势。” 离倾:“你引我们来这里,怕不是只是拿回属于的你魔气那么简单吧,别废话,说你真正的目的。” 吞噬之气越来越越朝着他们靠拢,容影面容分毫不改,笑着点头:“当然,这点魔气算得了什么,我根本看不上。” 叶湛微微蹙眉,就见容影指向他,看似平静的表情里带着几许癫狂。 “叶湛,我要你的力量相助,与我一起开启魔界大门,让我回到魔界!” “回魔界?”叶湛咀嚼着这几个字,愈发觉得容影疯魔,冷道,“你凭什么觉得我们会答应。” “在魔界我能吸收纯正的魔息,根本不需要身体,也能立于世间,而你,也可以彻底摆脱我,对你而言,还不够吗。” “呵,异想天开!” 叶湛冷声拒绝。 先不论单凭他能不能开启魔界大门,如果真的打开魔界之门,稍有差池,那很有可能会为祸苍生,整个修真界都会陷入一场劫难中。 场面远远比十余年前在宁平县发生的那场屠妖之战,还要惨烈上数倍。 他怕是要成为千古罪人。 而师尊,也必定会受到牵连。 他可以受尽天下人的唾骂,但决不允许师尊遭受分毫的诟病! 而一向最看重苍生命运的离倾,却拧紧眉心,什么都没说。心中却快速盘算着容影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么,直觉告诉她,他怕不只是想要壮大力量那么简单,应该有更险恶的用心。 两师徒都不相信容影所说,步调一致地用冰冷的视线射向他。 容影丝毫不惧,看了眼越发浓郁的黑雾:“想快些,还有半柱香不到,这黑雾就会将我们完全吞噬。” 他话音刚落,就听离倾沉声说:“好,我答应你!” 闻言,叶湛不可置信地看向离倾。 师尊……怎么可能同意。 容影也在赌,没想到离倾竟然会答应,顿时,也有些诧异,不过转眼就想通了,斜斜勾起唇角,毫不遮拦地揭穿了离倾的想法。 “仙君答应得如此爽快,怕是想要探寻魔族之门如今在何处吧。” “对。” 离倾不否认。 魔族的存在一直是修真界的隐患,近百年来,修真界各门派到处探查,都没有找到魔族在何处栖息,表面看似静水无波,其实惶惶不安,就像潜藏在水底的炸药,如果一日不去除,所有的平静都只是假象。 如果能知道魔界到底在何处,也能早日防范,哪怕魔界有一日要对修真界发动侵袭,也能有备无患,不会被打得太措手不及。 离倾这一决定,无疑是冒险的,但此事早晚要有人去做,何不趁着千载难逢的这个机会去查探确定,如果这次错过了,修真界说不定再花上百年时间,也不可能寻到魔界。 她觉得,值得一赌!容影眯眼:“仙君,果然好气魄。” 离倾争锋相对,分毫不让:“你也一样,竟然透露魔界大门之地,哪怕回到魔族,也是叛徒,你觉得魔族能认同你的身份。” 容影低笑着,声音像剪刀刮过铁板,嘶哑难听得很,最后他笑够了,轻轻挑眉,语气冷硬无比:“哼,谁说我要‘认祖归宗’,我本来就是一枚弃子而已,我只想要魔息,魔族是生是死,哪怕彻底覆灭,与我何干!” 叶湛看着笑得面容扭曲狰狞的容影,蹙紧眉,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他们赶在最后一刻,从那道灵韵门出去后。 桃干上的那团黑色灵韵门就被侵袭得洪荒之力吞噬,彻底消失了。 那颠倒昼夜又魔气满溢的世界之外,依然桃红柳绿,阳光明媚。 仿佛方才只是梦一场。 叶湛回首看着那粗糙的桃树枝干,脑中又浮现出了凤千汐的模样,哪怕知道消失吞噬的只是幻影,他也觉得心口一阵阵发紧。 容影趁着两人未曾注意他,暗暗舒出口气。 在里面时,他看似游刃有余,掌控全局,话也说得硬气,其实驱动洪荒之气时,心里也是发虚的。如果这洪荒之气启动了,他便阻止不了了,结果不是一起离开,就是一起被吞噬。 他心愿还未达成,才不想死。 他不过打了个赌,赌注是自己的命。 不过,最终,他还是赌赢了。 容影勾了勾唇,趾高气昂地问离倾:“仙君,你说话算话吧。” “当然!”离倾抱胸看着容影,“现在既然已经出来了,说吧,魔界大门在哪里?” 容影勾唇:“那地方你也很熟悉。” 离倾:“……别废话。” 容影一字一句:“炼火蛮荒谷。” 第二百一十七章 连你也不要我了 闻言,离倾蓦地睁大了眼。 没想到当初只是碧海潮生门的花映由门中叛徒死亡引出的猜测,才怀疑魔界之门或许会藏在炼火蛮荒谷内,没想到误打误撞,还真被那老头猜中了—— 炼火蛮荒谷真的那就是魔域入口,还早早派人去驻扎守着了,也算是一点幸事。 不过,想起炼火蛮荒谷的滔天烈火能化骨成灰,她又拧紧了眉,沉声道:“炼火蛮荒谷,我进不去,你可有办法。” “没有。” 离倾怒了,“那你说个屁。” 离倾没忍住爆了粗,那炼火蛮荒谷放眼修真界就没人进去过,进去的人,也怕就是化成了烟尘一捧。 容影饶有兴味地看了眼离倾,然后指了指叶湛:“只要你这个徒儿在,仙君不用担心。” 叶湛眉心打结:“我?” “对,就是你!”容影磨牙,狠狠地说,“你到底拥有些什么力量,想必如今你还了解得不太清楚,在我帮助下,会帮你慢慢开发的,我的好哥哥。” 最后几个字,容影说得又柔又邪。 离倾若有所思看向叶湛,眸中有震惊,更多的却是好奇,到底捡来的这个便宜徒弟身上怀揣了多少秘密。 片刻后,离倾收回视线,毫无波澜道:“行,明日我们便启程去炼火蛮荒谷。” 容影慢似想到了什么,邪厉的脸上,难得流露丝温情,不急不躁地打断了她:“诶,仙君先别急,启程之前,我还想做一件事。” 新春将至,蓬莱之巅更冷了,大雪铺天盖地,白雪厚重地压满了院墙和松枝,稍有响动,雪团子就簌簌地往下掉。 兰心小院上哪怕仆人日日清扫,此刻也积满了重重厚雪,白得晃眼,唯有大门屋檐之下悬挂的两盏亮着的红灯笼,为这片雪白增添了抹色彩。 天色渐暗,兰心小院里,传来嘈杂声,片刻后,任之行被任夫人拿着笤帚从院中赶了出来,门又哐当一声重重关上。 任之行站在门口,灯光将他的影子浓缩在地上,像一团小小的墨,他温柔地望着那扇紧闭的门扉,轻轻叹气,然后移步离开。 院内的小院又是另一番景象,驱寒结界阻挡了大雪,任夫人种的兰草,还生机勃发着抽出了嫩条,水池中的水还映着屋内的溢出的灯光,粼粼闪动着波光。 任灵儿看着任夫人盯着紧闭大门发呆的表情,嘴角偷偷溢出点笑,搀着她回屋坐下,还小声劝说着:“娘,我都回来了,你就不要和父亲生气了。” 任夫人疲惫地摇头,眸中盈着点泪光:“想起他从前做的那些事,我就不能原谅他。” 任灵儿还想劝说,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怕是爹爹又回来了。”任灵儿笑道,“娘,看来爹想要和你重修旧好的心情这么强烈啊。” 任夫人微微一怔,别过头:“胡说什么,你去把他打发走。” 任灵儿弯腰亲昵地搂着任夫人的脖子,将下巴抵在她肩上,说着:“好好好,听娘的。” 手却摸上了桌上的一盘点心,抓了几块芙蓉糕在手心,然后在任夫人脸上亲了下,笑着说:“他怎么也是我亲爹,直接赶他走不好,我送几块娘做的糕点给他吧。” 说着,笑着朝着大门跑去。 任夫人没有阻拦,只微微摇了摇头,望着院中那层薄薄的驱寒结界陷入了回忆中。 糕点才出炉,还热着,任灵儿捧在怀里,笑着拉开了门。 “爹……” 看到门外之人,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到嘴的话也哽在了喉咙里。 “灵儿。” 门外长身玉立,着一身黑的男人噙着浅薄的笑看着她。 他从上到下打量着她,仿佛看不够一般,视线最后落在了她手中因为用力而捏得有几分变形的糕点上,嘴角的笑弧扩散得越发的大,连阴鸷的眼底,都有了光彩,“这是给我的吗?” 任灵儿还没回过神,就怔怔地望着他。 男人继续说:“我记得以前,你来重云仙宗,每次都会带这种芙蓉糕给我。” 男人想起从前任灵儿做的糕点,其实卖相并不好,没想到如今已经变得如此好看了,一定是想念他时,练出来的。 男人自来熟地从她手中捻起一块,咬了一口,虽然对他来说有些甜腻,但味道也好了许多。 顿时,心中热潮涌动,无数往事在脑中缱绻纠缠,冰冷了几十年的心,也有了热乎气。 “灵儿,你果然是这世上最喜欢我的人。” 看着男人开阖的唇瓣,任灵儿脑袋嗡嗡响,半晌才回神,她回眸看了一眼堂屋中亮着的灯火,抿了抿唇,将大门在背后关上了。 做完这一切,她才勉强收拾好心神,对眼前人勉强笑了笑,“叶湛,你怎么来了。” 闻言,像一盆凉水兜头淋下,将所有的温柔和热情浇灭。 男人脸上的笑慢慢瓦解,唯余眼中留下一抹冰凉和不满,他的声音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不是叶湛!” 叶湛说自己不是叶湛,这话本就诡异,但任灵儿脸上并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轻轻点了点头,仿佛不愿与他多说一般,频频回头,含糊问道:“嗯,你来做什么?” 男人眉心拧紧,不满地看着任灵儿,抿唇一言不发。 任灵儿被那眼神看得垂下了眼帘,也不吭声,掩在袖中的手指,已经狠狠掐进了肉里。 她低着头时,脖子上凸起一排嶙峋珠串一般的骨头,男人忽然就有些心软,他抬手捏着任灵儿的下颌,让她直面自己,沉声说:“没事,我就来看看你。” 说着,轻轻抚了抚她的脸:“好些日子不见,你瘦了。” 脸上的指尖寒凉异常,不似活人,冻得任灵儿的心也跟着哆嗦。 “你放手。”她轻声说,“放开我。” 男人微微蹙眉,还是松开了任灵儿。 不远处有小孩在放鞭炮,哔哩啪啦的声响,震得树梢的雪如烟雾般落了好一阵。 任灵儿借着这声响,往那处看了眼,像是在寻什么人,再收回视线时,方才眼中的消沉躲闪的情绪已经不见了,她冲眼前男人笑了笑,故作轻快地说:“叶湛你够了,别逗我开心了,师尊呢?怎么没一起来。” 来之前,男人想了许多任灵儿见到她时,开心的表情,未想却是这种结果,还一直叫他叶湛!他深深呼吸,低声吼道:“我不是叶湛,说了多少遍了!任灵儿,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任灵儿怕任夫人听到动静出来,抬手捂住了他的嘴,转脸看着半掩的门扉,压低声音说:“你小声一点,我……” 下一秒,男人就将她抱进了怀里,带着蛮横之力。 任灵儿浑身都僵硬了,男人将下颚抵在她肩头,语气尤带几分委屈地说:“灵儿,连你都不要我了吗?” 任灵儿心口巨震,绵绵密密的痛意泛滥而来。 但她依然咬着唇,一言不发。 雪下个不停,越过门檐,落在了任灵儿的脸上,冰凉一片。 男人紧紧抱着任灵儿不放手,这时脑中响起一个沉郁的声音:“容影,放手,你到底有完没完,别逼我动手了。” 任灵儿的沉默,叶湛的警告,像两柄双刃剑插在容影心上,刺激得他双眼发红,他凭什么循规蹈矩遵守和他的什么狗屁约定。 以前他就被容景压制,施了术法,不能畅意行事,如今还要受叶湛威胁。 老子凭什么要听你的,你想为你那师尊“守身如玉”,老子可不想!哼!今日,他偏要做他早就想做的事。 第二百一十八章 巴掌印 容影放开了任灵儿,叶湛骤然松了口气,心说,还好他还算听话,没硬来。 叶湛低声说:“容影,见也见过了,师尊还在等我,现在就离开这里。” 这么大的雪,哪怕有驱寒结界,他都怕离倾会冷。 容影并没有理睬叶湛,就静静地站在任灵儿面前,看着她,半晌后,他忽然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对任灵儿笑了笑,狂厉气息扑面而来。 任灵儿哪怕再催眠自己,眼前之人是叶湛,但这个太过熟悉的笑容,像当头棒喝,骤然打得她一楞。 “灵儿,我要走了,你等我回来。” 说完,转身便要走。 任灵儿整个人都是混沌的,手中糕点落了都不知道。 她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拽他的衣袖,手指微微动了分毫,离开之人的动作忽然停住,迅猛地转身,伸手捏住了任灵儿垂在身旁的手臂,猛地垂下头,想要去亲任灵儿的嘴。 任灵儿惊呆了,鹿眼圆睁,看着那张勾勒着邪气表情的俊脸,慢慢朝着她靠近…… 叶湛也没想到容影得寸进尺,还用上了欲擒故纵的阴招,就是想放松他的警戒,顿时想要夺回身体的主动权,但容影发了狠地与他抗衡,眼见容影就要吻上任灵儿的唇,造成更大的误会之时。 啪地一声脆响。 任灵儿趁着容影与他对峙而停滞的瞬间,一巴掌已经扇在了男人脸上。 力道不轻,容影的头被打偏了。 容影感觉嘴里出血了,伸出舌尖抵了抵口腔,表情变得阴厉无比。 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何任灵儿会打他! 比起愤怒,更多的是诧异和不甘置信。 趁着容影心神恍惚之时,叶湛趁机夺回了身体,将容影压制了回去。 重新占据了身体,他才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痛,怕是已经肿了,但他却顾忌不了,抿唇看着剧烈呼吸也怔愣了的任灵儿,不知该怎么解释,低声说:“对不起,你就当我刚刚发疯了吧。” 任灵儿缓缓收回了麻木的手,抬眸看向叶湛。 此刻眼前人的眸中的热情尽数熄灭,仅留下一片漠然,黑沉的眼瞳里连她的影子似乎都映不出。 那一瞬,她就知道了,现在眼前之人才是叶湛。 她收紧了发痛的手心,缓缓摇头,轻笑道:“叶师兄,没关系。” 叶湛沉默片刻,看了眼落在地上,方才容影与任灵儿推拉之间,被踩碎的糕点,又说:“我们要离开蓬莱之巅了,就是来与你道个别,如果以后有事,可以传讯给我与师尊。” “好,谢谢师兄,我就不去送行了,一路保重。” 叶湛冲她抱拳,然后转身便走了,步履匆匆,没有回头。 风雪扫去他离去时的脚印,任灵儿还怔怔站着,直到背后传来门扉开启的轻响。 任灵儿回头,只见任夫人走了出来,往四周张望了一番,并没有见到人,又几分迟疑地问:“刚刚是谁敲门,怕不是你爹吧?” 任灵儿回头,见任夫人又没披披风,将自己的解下,披在了她身上。 “没人,可能是风吹石头,撞在门上了,天这么冷,娘,我们回去吧。” 任灵儿合上门扉的一瞬,脑中又响起了那句,低沉又郑重的:“灵儿,你等我回来。” 任灵儿垂眸一笑。 回来吗?要怎么回来? 子骞哥哥…… 夕阳西下,暮色四合。 一处僻静的拐角,离倾抱胸靠在墙角,被驱寒结界所笼罩。 铜镜在驱寒结界的边缘,焦灼地张望:“这叶湛怎么还没回来,不会真的和任灵儿王八看绿豆,看上眼了吧。” 离倾没理睬铜镜。 她手中拿着一本小册子翻看,册子破烂不堪,但上面的内容丝毫没影响她的兴味。 “主人,你看什么呢?” 铜镜好奇地凑近,发现册子已经泛黄卷曲,显然是本古籍,怕是什么稀世的秘籍,待它凑上去看清内容之时,顿时蔫了。 “这什么东西,不会是什么小孩信手乱涂的东西吧。” 铜镜大失所望,上面的全是一些小人,寥寥几笔,圆圈是头,几条线是身体,这么简朴到简陋的画风,比之离倾所画,还要简洁潦草上许多。 离倾都也不抬,“这是我师父亲手所绘的手札,都是一些修行秘籍。” “……” 铜镜突然明白离倾鬼斧神工的画技从何而来,原来是师门一脉相承啊。 难怪不得主人对自己的画技那么自信,敢情真的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但这破玩儿……能是修行秘籍。 铜镜正表示怀疑时,听到脚步声。 “应该是叶湛回来了。” 离倾也听到了,收起手札塞回了乾坤袋中,她抬起头,叶湛已经从拐角处走出来,看着风雪中那个面目冷厉,像欠了他几千金钱财的人,脸上赫然映着一个巴掌印。 风雪迷眼看不真切,离倾顿时有些分不清,归来之人到底是叶湛,还是容影。 离倾收起书塞进了乾坤袋里,就想步出结界去查看,叶湛已经快步迎了上来,将她推了回去。同时,叶湛漆黑眼眸中的阴厉倏然消散,如明镜柔和地映着离倾的面容。 这一个瞬息的眼神变化,立刻就让离倾确认了眼前人的身份。 她蹙眉看着叶湛微肿的脸庞,“你脸上这巴掌印怎么回事?” 叶湛抿唇,不想说,只道:“没事。” 多嘴多舌的铜镜立刻接口:“看这巴掌印的大小怕是女子所为,本尊大胆猜测一下,应该是被任灵儿打了吧,老实交代,你到底做了什么!” “不愧是昆仑镜,这都看出来了。”一道猖狂声音想起,容影语气不善道,旋即一道黑影从叶湛身体里出来。 容影从叶湛身体里剥出了一部分。 如今他实力大增,哪怕只溢出部分魔气,五官面容都能清晰显现,此刻他面上全是怨恨狠厉之色。 铜镜对容影这魔物有种天生的恐惧,打了个哆嗦,立刻缩进了乾坤袋里。 “你又出来做什么?” 叶湛有些烦躁。 “我怎么不能出来?”容影做作地拉长声音,“哦,我明白了,你是害怕我将刚才发生的事,告诉你敬爱的师尊吧。” 叶湛骤然黑了脸,冷道:“滚回去!” 越是这样,离倾倒是越好奇,抱胸道:“你们刚刚到底乱搞什么了?” “乱搞!仙君,你觉得何谓乱搞?”容影凑近离倾意味深长的说。 离倾冷冷盯着容影,未发一言。 容影说了下去:“在我看来,不衣帯相解,赤诚以待,尽享鱼水之欢,就不算乱搞,我刚刚不过是抱了灵儿一下而已,原本还想亲一下作为告别,你这个徒弟就心急火燎地将我压制回去,论起来,是不是你们言而无信。” 叶湛冷道,声音里像凝着冰碴子:“抱就是你越界了,你还想亲?我记得来之前我们可能说好了,只是见见任灵儿告别而已!不能做其他事。” “啧啧,我说的话,你也能信,我该说你是蠢,还是天真。” “你……” “别和他生气。”离倾说,眸光狡黠地故意气容影,“再说,抱一下也不怎样,乖徒儿,说来还是你占便宜。” 叶湛:“……”他并不想占这个便宜! 她瞥了眼容影,唇角带着三分讥笑:“像你这么想往自己头上扣绿帽之人,我倒是头一遭见,你们魔真的让人难以揣摩啊。” 容影顿时面色铁青:“……” 第二百一十九章 提升修为失败 如果离倾想毒舌揶揄一个人的时候,绝对能让对方气得冒烟,还无法反驳,只能吃哑巴亏。 容影脑补了自己从前用叶湛身体,和任灵儿搂搂抱抱的所有场景,经过离倾三言两语挑拨,曾经觉得美滋滋的事,现在便是越想膈应。 离倾难得看容影吃瘪,于是心情大好地召出剑,对叶湛招招手:“走吧,乖徒儿,我们先回重云仙宗。” 叶湛眸如冷霜地瞥了眼容影,就紧跟而上。 容影愤然看着并肩而行的两人,忽然怒从心中起。 妈的,叶湛不让他好过,他早晚也要给他些颜色瞧瞧。 当夜,叶湛照例给铜镜输入灵气。 往常总是叽叽喳喳的屋内,难得的安静。 叶湛没忍住看了眼离倾,只见她拿着本书看着,蹙眉深思,像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叶湛有些疑惑。 有什么能让师尊露出这种表情,他倒是很好奇。 不过眼下帮铜镜输入灵气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也只能有余光观察着离倾的举动。 离倾仔细研究了一番手札里关于“无心之境”的进入方法,这次这本手札里,为数不多的,苍空老人用文字记录的心法。 离倾看得似懂非懂,不过还是准备试试,于是阖上手札放进了床边,就打坐开始修行。 无心之境的修炼精髓在于一个“静”。 往常修行都很很快心无旁骛进入状态的离倾,这次却有迟迟静不下来。 难怪从前,师父告诉她,将灵识融入无心之境里修炼,能达到事半功倍之效,但是要进入无心之境的境界,却是最难的。 离倾自己亲自尝试了一番,才明白师父这话的奥义。 从前随随便便入定打坐,进入修行境界的她,这次却鲜见地“静”不下来,越想静,克制那种莫名的嘈杂,脑中的杂乱思绪便翻涌得越多。 她一会儿想起从前遇到容景的情景,一会儿想起她从灵犀阁带走叶湛…… 然后她还想起了师父每次进入无心之境修炼后,她就端着小板凳守在他身边,有时候短则几个时辰他就会醒来,有时候却需要好几日。 她总是时不时伸手探知师父的鼻息,然后才放心,然后又这样周而复始,坐立难安,想叫醒师父。 这时还是少年的师兄,就会哄着她,抱她离开,让他不要打扰师父。 离倾清楚地记得,不论师父花了多久时间,修炼完毕,师父明明修为又大增,但是却总是愁容满面,看起来非常不开心。 那时候,她问过师父为何会不开心,是不是因为她没守着师父,自己去吃饭了,师父才不开心的,然后将藏起来的包子,递到师父面前。 这时师父就会抚摸着她的脑袋说,与她无关,而是但凡进入无心之境后,虽然能促进修为,但是也会看到许多平生最不愿回忆的痛苦之事。 她就问师父,让师父不开心的事是什么,但苍空老人这时候总是望着手中的问心,沉默以对,眼中是年幼的她,看不懂的晦涩。 所以,虽然无心之境此法,苍空老人早就记载在了手札之内,但这么多年来,离倾从来未曾想要修炼过。 固然修为的提升让人心喜,但是需要以无边的苦痛交换,离倾还是选择了放弃。 人生在世不就为了一个“乐”字。 她收集灵材宝器是为“乐”。 想要五蕴灵山成为修真界第一仙门大派,也是为“乐”。 如今,她之所以想要进入这“无心之境”修炼,而是知道想要开启魔界之门,必然凶险万分,而且按照容影的恶劣秉性,说不准到时候还要与他们为战。 她必须要让自己变得更强,才有更大的胜率。 想要得越多,离倾越静不下来。 那些记忆碎片,凡尘人间的爱恨嗔痴,纷纷扰扰,无穷无尽,缠绕地着她,让她清楚地知道,哪怕她是修真界人人敬仰的仙君,依然是凡人一个。 心绪急转! 最后,那些碎片,仿佛重锤,猛击向她。 离倾一个不慎,骤然被反噬,吐出一口血。 “师尊!” 叶湛焦急的声音喊声在耳畔回荡。 离倾睁开汗湿的眼睛,叶湛那张年轻英俊的面容,就措不及防地闯入眼帘。 睁眼的一瞬,离倾眼中带着迷惘,看着眼前人颇是有些不知今夕何夕之感。 “师尊,你怎么了!” 离倾越过叶湛的肩,望向窗外,月亮已经隐去,黑夜里破出一缕曙光,竟然天快亮了。 自己探索着试图想要进入无心之境,不过须臾,却未想到已经过了整夜。 离倾伸手擦掉唇边血,才看向叶湛,只见他手中正拿着那本手札,漆黑的眼眸着藏满了无遮无掩的担忧。 “无事,修炼而已,真气反噬,你也不是没经历过。” 离倾轻描淡写地说。 叶湛的眉心蹙得更厉害了,他紧紧捏着那本手札,手背上青筋暴起,显然是在克制自己的情绪。 片刻后,他眸中的风暴淡去,抿着唇掏出一枚回坤丹喂给离倾吃了,见她面容终于有了几分血色,又推开了几步,站在床榻之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离倾。 他的声音有些冷:“师尊,昨夜你打从修炼后就一直冒冷汗,身体也忽冷忽热,既然你这么不适应,我想知道你修炼的那‘无心之境’到底做什么!” 昨夜察觉离倾修炼状态不对劲儿,叶湛就看了那本手札,无心之境那页,还有折过的痕迹,他一眼就看到了。 看了手札里关于无心之境的说明。 叶湛立刻猜到离倾正在试图进入这个修炼境界当中,也是想要快速提升修为。 看离倾痛苦的样子,他本想强行打断离倾,又想着手札上记载,勿要打断进入无心之境的修者,否则轻者筋脉俱断,重则命陨,只得按捺下了那冲动。 离倾修炼了几个时辰,叶湛就心急如焚,进退两难了几个时辰。 叶湛早就知道了答案,还是在瞪着离倾的回答。 既然叶湛已经知道了,离倾也不打算隐瞒。 “我想试试无心之境,看能不能将修为再提升一些,不过失败了,这无心之境并不是那么好进入的。” 离倾微微蹙眉,看了眼叶湛手中卷起的手札,若有所思道: “这无心之境越是想进入,越是难进入,‘静’说似简单,实则很难,如果心静不下来,甚至还会造成反效果,我倒是觉得这心法,适合六根清净无欲无求的和尚去修炼。” “也不知道你师祖当时是怎么进去的,他也不是什么清心寡欲的人啊。” 相反,苍空老人还重欲的很,相较与修行之人,离倾觉得他更像普通人。 他能为整蛊到了师兄,而暗自开心;也能因为一朵花的凋落,而伤春悲秋;甚至见到惊涛拍岸的壮阔江海,也能感慨一番人生的渺茫。 离倾突然想到什么,伸手去拿叶湛手中的手札,说道:“好像手札最后师父记载了一些他的修行心得,给我看看,说不定能找到进入无心之境的方法诀窍。” 她觉得师父那矫情的老头子都行,她为什么不可以。 叶湛却将避开了离倾的手,然后将手札揣进了乾坤袋里。 离倾蹙眉,仰着头,不满地望着叶湛,“快给我啊。” “不给。” “……” 叶湛声音微冷,“师尊,你相信我吗?” 离倾心中狂骂,不知这臭小子又在抽什么疯,还是下意识地说:“……相信啊,问什么屁话。” 叶湛面容稍缓,微微弯腰,用黝黑眼珠锁着离倾,双手捏着她的肩膀,沉声说:“既然相信,你就不必要强迫自己修炼这无心之境,魔界之门开启多困难,容影多难对付,我都能搞定!” “你无须改变什么,只需要好好爱惜自己,然后相信我就好。” 第二百二十章 这是怀胎的征兆啊 叶湛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笃定和坚韧。 同他大眼对小眼片刻,离倾突然笑了,她不动声色推开叶湛,叹气道:“好了,为师知道了,罗里吧嗦的,我还以为我师父附身在你身上了。” 她对叶湛挥了挥手,“我有些饿了,去弄些吃的给我吧。” 叶湛蹙眉,觉得离倾有些奇怪,但是离倾的要求,他却拒绝不了,微微抿唇走出去房间。 离倾眼中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秀气的眉,深深蹙起,方才面对叶湛时故作的轻松自在,也尽数消失。 她试图进入无心之境时,虽然纷乱异常,见到了许多过去之事,那些都是她的欲念。 但在这些欲念中,她还看到了一个背影,一个女子的背影。 她笃定,那个背影,不属于她任何一段记忆。 那个女子是凭空出现在了她的灵识里! 毫无征兆。 而她从前,却从未察觉过。 等叶湛拿回做好的蛋羹回来,离倾已经蜷缩在床上睡着了,连被子都没盖好,就歪斜在床上,眉间鲜见地有了疲态。 叶湛幻出了个保温罩,将蛋羹罩好,又端来水帮她搽脸,软布一寸寸擦过她的眉眼,离倾却没有醒来。 从前叶湛一直盼望着这一日,只要有他在身边,无论多危险,师尊都不会从梦中醒来。 如今,他却开心不起来。 他知道,师尊看似无事,其实近段时日,身体却大不如前,睡觉的时间都比往常长上不少,有一次他叫了她好久,她才醒来。 这对眠浅的离倾而言,本来就很蹊跷,叶湛又想起了最近时日里她身上莫名其妙的酸痛,她总是趁着没人注意时,偷偷揉肩。 不知道这嗜睡和浑身酸痛之间有没有联系。 叶湛就那么坐在床边,直勾勾地看着离倾,看了许久,英挺的眉心就未曾舒展过。 太阳升起,又一寸一寸地落下去,屋里的光线暗了下来,叶湛还保持着那个动作一动不动。 “啧,怎么不点灯。” 没离倾骚扰,美美睡了一整日的铜镜终于从乾坤袋里钻出来,见没人搭理它,径直点亮了灯。 看到叶湛坐在床边,盯着熟睡离倾的眼神,顿时受不了地啧啧两声:“如果眼神是刀,我觉得主人早就千疮百孔了。” 叶湛并没有理睬铜镜,翻出本书,看了起来。 铜镜受不了,“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两师徒最近怎么都看起书来了,老实交代,你们是不是隐瞒了本尊什么!!” 翻遍了所有能查的书,并没有找到任何离倾这样的症状,叶湛阖上书之时,漫不经心的问了句:“破镜子,你知道突然嗜睡,又开始身体酸痛是怎么回事?” 他也没期待铜镜能回答,未想,铜镜像发现了什么不了得的事,猛地看向躺在床上的离倾:“这是怀胎的征兆啊!!你们……你……主人不会是怀孕了吧!不对呀,虽然你们同床共枕,但我从未听到过什么动静,难得是你们趁我不在之时……” 一波三折的惊叹还没叹完,叶湛就一巴掌将铜镜拍飞。 铜镜撞倒了一个巨大的花盆,发出“哐当”,紧接着是破碎的“噼里啪啦”的一系列巨大动静。 叶湛立刻看向离倾,见她毫无醒来的痕迹,短暂松了口气后,眉心更深地蹙起,许久后,才看向哎哎叫唤的铜镜,“小声一点。” 顿了顿,用术法将倒地摔成碎片的花瓶拼合了,恢复了原状,才又说:“别胡说八道!我与师尊清清白白。” 叶湛的表情不像骗人,铜镜立刻意识到自己想多了,但是“嗜睡”和“浑身酸痛”不正是孕妇的特征吗? 至于它,到底哪里来的这么多的奇怪知识。 铜镜觉得,可能这就是一种天赋吧。 不知道是不是刚刚铜镜的“胡思乱想”,让叶湛有些别扭了,他未再靠近离倾,放下床上的帐帘,走到桌旁坐下,望着灯烛台上的伶仃灯火,微微发呆。 铜镜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叶湛,确定他好似平和堕落,又死猪不怕开水烫,磨磨蹭蹭地凑近了叶湛,在他耳边苦口婆心地说:“咳咳,那日,容轩说只有你的后代能继承重云仙宗宗主之位的事,其实……其实本尊不小心听到了。” “那又怎样?” 叶湛回神,用眼尾觑着它。 铜镜咳嗽两声:“叶湛,本尊觉得吧修真界的美人很多,各种风韵气质的都有,你以后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何必执着与主人呢,你也知道以后你成了重云仙宗的宗主,势必要与一个女子生儿育女,培养你们的下一代。” “哦?所以?” 叶湛语气听起来很是漫不经心,铜镜的胆子又壮了不少,拿腔拿调道: “你就是见的女子太少了,才会这样,本准奉劝你还是多出去看看吧。” “再说,如果你这心思不收敛,有朝一日被主人看出来了,她怕是要打死你这个逆徒的。” 铜镜还是想断了叶湛的心思,说起来就每个完。 叶湛很平静地听着,半晌才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斟了杯凉茶,他一边动作着,看着水柱从尖尖的壶口,倒进了杯中,一边淡声说道:“你管得太多了。” “嗨,这不是关心你吗?真的,叶湛,你听我的,本尊好歹活了上万年,比你了解得多。” 叶湛突然转眸看向铜镜,黝黑的眸子犹如一汪不能见底的深潭。 铜镜被那视线一盯,立刻住嘴,收住了在危险边缘继续试探的笨重身躯。 好在叶湛这次并没对它出手,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它,“如你所说,世间美人无数,那漂亮妩媚的女妖也不少,你为何只钟情你的小白妹妹?” 灵魂发问,让铜镜一窒,顿时没声儿了。 叶湛也不想要它的答案,单手搁在桌上轻轻地叩着两下桌面,“笃笃”两声,又沉又重,仿若他磐石般的心。 “为了自己肩上的责任,我可以妥协,当重云仙宗的宗主。” 叶湛朝着床榻之处看了眼,然后才撩起眼皮看着铜镜,笃定道:“但是我绝不会和任何一个女子生儿育女。” 铜镜见自己的一番苦心,都成了耳旁风,不由急了:“那你就不管重云仙宗的未来了?还是你认为你能活上千万年?别做梦了,虽然你修为高强,但修真界数百年来,就没听过羽化升仙的修士,你最终还是要死的,那时候你就是重云仙宗的千古罪人了。” 这些,叶湛不是未曾想过。 虽然他主动承担起了这份责任,但是不代表他愿意给自己提前套上枷锁。 世间万事万物皆有定律,何必杞人忧天,徒增烦忧。 “重云仙宗的命运只有命数,我只想顺着自己的心意而行……”叶湛捏紧手中杯盏,微微一顿,“如果真的有一日,我会有孩子。” “怎样?”铜镜立刻问,以为叶湛终于想通了。 叶湛望着杯中自己眉宇间的一点笑意,轻声说:“那也只可能是我与我师尊的。” 第二百二十一章 破镜子,殁 叶湛知道自己这个假设有多荒唐。 但如果不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纵然如花美眷在旁,也不过是终身孤寂罢了。 “……” 铜镜哽了许久,终于回神,几乎怒骂道:“叶湛,你、你可真不要脸!!” “谁说他不要脸了,如果不要脸,你主人早就清白难保了。” 就在此时,叶湛身上的魔气又溢了出来,那猖狂的声音就是从那里发出。 一见容影,铜镜立刻就将方才的震惊抛到九霄云外,比起谴责叶湛的不要脸,这魔物将自己踩在脚下的刺激,显然更大了一些。 它当机立断,一溜烟躲进了乾坤袋里,只偷偷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叶湛冷冷看着魔气容影:“你此时出来干什么?” 容影哈哈大笑:“不为什么,我的好哥哥,我只是被你方才那一番话感动了而已,好霸道好感人,比起从前那个唯唯诺诺瞻前顾后的你,我更喜欢如今的你一些。” 叶湛冷然又防备地看着容影装模作样在他对面坐下。 容影伸手想拿杯子,闻到是他讨厌的茶,手又缩了回去,嫌弃地蹙眉。 旋即又抬头看了眼躺在床帐里的离倾,用引诱的声音说:“不过,你既然有这样的想法,何必压抑自己呢,你师尊现在毫无知觉,无论你做什么,她都不会知道的。” 他微微一顿,身体前倾,继续说道:“如果我是你,必定不会放过这么大好的机会。” “叶湛,别听他的。” 铜镜钻出半边镜子,大喊道,生怕叶湛被容影蛊惑了。 容影阴冷地瞪向它,它立刻又怂怂地缩了回去。 心里默念道,主人啊主人,你快点醒过来,你再不醒,你最宠爱相信的徒儿,可能就要造反了,你的清白或许也要不保了。 铜镜打心里认为,以叶湛对主人的痴想暗恋,早晚是控制不住自己的。 如今活色生香摆在面前,容影又极尽煽动之词,他不乱才怪。 魔气容影极尽全力地蛊惑:“叶湛,我可见过你的梦,你将你师尊抱在怀里,做尽了下流龌龊之事,你想想你梦里的离倾仙君,多诱人啊,难道你不想来一次真的,现在只要你扯开她的衣服,做你想做之事,一切皆可成真,不再是空想。” 叶湛冷冷盯着他,眸中翻涌着风暴。 容影仿若没看见,继续试图挑动起叶湛的欲念。 “上啊,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了却你多年的夙愿。” 说着,见叶湛不为所动,他想着应该给他来一些更刺激的。 屋里忽然扇起了一股诡异的风,将叶湛严丝合缝封严的帐子吹起,离倾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换了姿势,盖在身上的棉被被掀开。 她侧躺着,眉心依然没舒展,领口散开几分,露出若隐若现的春光。 容影狎昵地吹了声口哨,叶湛眼眸立刻变暗,只冷冷吐出两个字:“收手!” 简单两个字,却含着隐而不发的怒气,仿佛他再多看一眼,就会立刻挖了他那双乱看的眼睛。 如今容影还不打算彻底惹怒叶湛,收回视线,那轻纱帐子又落了下来,将离倾遮了起来。 算是一种妥协。 但他依然嘴上不饶人。 “叶湛,如此地步都坐怀不乱,我有时候都怀疑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容影逡巡着叶湛无表情的脸,目光幽深。 “都说魔物重欲,在我看来,如今的你不像男人,更不像魔族后裔。” “是吗。”叶湛淡然应道,都未正眼瞧他。 仿佛眼前人根本不值得他看一眼。 “……” 容影咬牙,顿时有了拳头砸在了棉花上的无力感。 气氛一时冷凝了下来。 屋内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一人一魔对坐在桌案两边,都未曾说话,各怀心思的模样,倒是有了几分亲兄弟叙旧话事的亲昵之感。 叶湛余光瞥到,映在门窗上伶仃的影子,微微沉眉。 原本他与容影本就该是同气连枝的兄弟,到底是何种因由变成如今这样,导致两人将彼此当成仇敌,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半晌,他才抬头,嗓音依然淡漠:“你与其有时间激我,何不想想怎么提升修为,在我打开魔界之门的时候,能助我一臂之力,而不是拖我后退。” 此话攻击性一般,侮辱性却极大。 容影腾地站了起来,怒视着处变不惊的叶湛,咬牙道:“叶湛,你……!!” “我怎样?” 叶湛淡淡望着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容影还是个话痨,“一句话就暴跳如雷,我倒是隐约察觉几分,为何从前我为何要与你同归于尽了,怕是被你烦死的。” 容影深呼吸,眯眼看了叶湛片刻,忽然诡秘一笑。 既然敢嘲讽他,就休要怪他不客气了。 容影冷着脸,坐下。 他锁着叶湛的眼睛,漆黑的瞳仁底,闪过一缕殷红。 叶湛盯着容影眼中的红炽,一惊,旋即清明的眼神渐渐变得迷离,呆滞,手中的茶杯也轰然落地,摔得粉碎。 看起来,真的是被容影蛊惑了。 容影却满头问号。 他那控心术,上辈子就练得不怎么成章法,别说迷容景了,连周翼星和喻见寒这两人都操控不了,有一次,超控容景不成,还反被容景给他下了不能与女人亲密,或者会全身剧痛难忍的禁锢之术。 如今修为不如从前,还能真的成功了? 容影有些不敢相信,试探着问了一句:“你知道我是谁吗?” 叶湛眼神涣散地看着容影,半晌才缓慢地摇头。 容影张嘴刚要说我是你爹,想到凤千汐,又将到喉咙的话吞了回去,说道:“我是你爷爷。” 说着,还起身拍了拍叶湛脸,“快叫爷爷。” 叶湛毫无反应,木然地说:“爷爷。” “给爷爷说,我错了,方才不该顶撞爷爷,请爷爷处罚。” “我错了,请爷爷处罚。” 藏在乾坤袋里的铜镜,将外面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焦急得不行。 主人如今还睡得那么死,叶湛又被容影这魔物操控,任其行事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它犹豫了一瞬,顶住了巨大的压力,又从乾坤袋里冒出半个铜锈身子,用尽全力大声叫道:“叶湛醒醒!” 并未因为它大声叫喊,叶湛身上有任何改变,他表情呆滞,彻底地沦为了容影手中的提线木偶。 对于能如此轻易地操控叶湛,容影还心有疑惑,见到铜镜冒头,立刻心生一计,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擒住了铜镜。 铜镜吱哇乱叫:“放……放开本尊。” “不想本尊捏碎你,就闭嘴!” 铜镜立刻没出息地噤声,只在心里默默祈祷,叶湛快点醒来。 容影提溜着装死的铜镜,悬在了叶湛面前,低声说:“你认识它吗?” 叶湛缓缓摇头。 容影勾唇一笑,“不,你认识的,它是你的仇人,现在就捏碎它。” 铜镜再也装不了死了,它再装死,就真的死了。 于是卖力大叫了起来:“主人,救我!” 床上的离倾毫无反应。 叶湛已经伸手抓住了它。 “……” 铜镜愣了一秒,立刻挣扎了起来。 “痛,痛,我要碎了,放开本尊。” 叶湛不为所动,只加大了手中的力道,手背上都爆裂出了鼓起的经脉。 容影冷眼旁观,铜镜还在悲惨大叫。 “叶湛!!快放开我,我可是主人的爱宠,你敢……敢伤我,主人醒来一定会打死你的。” 闻言,叶湛眼底闪过一丝冷光。 毫不犹豫地猛收紧了手! 铜镜惨叫一声,大名鼎鼎的昆仑镜的镜面寸寸分崩离析,崩塌成了碎片。 铜镜抖个不停,像是痛苦极了。 “啊,叶湛,你……好狠毒。” 铜镜艰难吐完这句话,便彻底“香消玉殒”。 第二百二十二章 这是睚眦必报 叶湛面无表情地将破损的昆仑镜扔在了地面,转身看向容影时,还在它的尸体上踩上了一脚。 破碎的镜面,裂得更彻底。 这下破镜子真的成了破镜子。 容影也怔住了。 他以为叶湛是装的,没想到真的被他控心术迷惑了,还将昆仑镜捏碎了。 如此神器就被他不留情地毁了!!!容影感觉到惋惜,不过很快他就释怀了,如今的昆仑镜也不过是个半残品,毁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他看向叶湛,只见叶湛依然面无表情,一副静等着他指示的乖顺表情,心底暗爽,果然这人一旦有了欲望,就容易堕入陷阱。 容影的嘴角缓缓勾起,拍狗一样拍了拍叶湛的头,“真乖。” 他转眸忽然看向床上的离倾一眼,又牢牢地锁定这叶湛的眼睛,邪气地说道:“既然这么听话,如今爷爷要享用床上的那个女人,你去帮我将她衣服剥尽。” “是。” 叶湛空洞地应着,没有半分迟疑。 容影得意。 看来他的控心术是真的成功了。 叶湛能不管那破镜子的死活,却不可能不管离倾,他自己都舍不得碰的女人,怎么可能让旁人染指。 叶湛往床榻走了两步,容影又突然道:“慢。” 叶湛停了下来,用高大笔挺的背脊对着他,因为没有命令,并未转身。 容影翘着腿,慢条斯理地说:“我对这女人没兴趣,还是让给你吧,我记得你乾坤袋里有一截玄金打造的链子,拿出来!等下将床上那女人的手脚绑起来,锁起来,想怎么玩怎么玩,让她成为你的猎物,可好,别说爷爷不疼你。” “好。” 叶湛应着,手中已经抖落了一截长长的玄金打造的链子,链子一头在他手里紧握,另一头拖曳在地,随着他往前的动作,发出哗哗声。 在不甚明亮的房间里,有几分别样的阴森。 容影嗤笑了一声。 叶湛这玄金铁链是特地用来捆绑妖物的,万万没想到有一日会用到他师尊身上吧。 等他醒来,生米煮成熟饭,他倒要看看离倾要如何处置了这逆徒。 容影眼中闪现出恶劣的光芒,颇是有些迫不及待想看看到时候师徒恋两的反应。 有趣有趣! 其实仔细算来,他也算做了一件大好事了。 容影从未这么期待过,看着叶湛已经走到了床边,单手慢吞吞地撩开了纱账,伸手剥向了离倾的衣服。 容影听到了衣带相擦的簌簌声,“快点,别磨磨蹭蹭。” 话音刚落,只见纱账里一抹幽蓝色的灵光,已如迅猛的游蛇朝着他袭来。 容影躲闪不及,已经被离倾的捆仙绳链捆绑住了。 “叶湛,你他妈骗我!要不要脸!” 叶湛已经转身,看着他,眼中哪有半分的空洞,他黝黑眸子凝着深沉的光,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冷冷勾了下唇角:“呵,你骗我的还少!” 叶湛其实从头到尾都未曾被迷惑,刚刚趁着假动作,召出了离倾的捆仙绳。 这捆仙绳的妙处就是,一旦被捆住,任由被捆绑之物有多大的本事,都不能挣脱,依然保持着被捆的形态。 哪怕容影是魔,也挣脱不了。 容影想变小,逃脱,发现是做无用功后,用怨恨的眼神盯着叶湛:“放开我!” 叶湛走了回来,如法炮制地拍了拍容影的脸,“你觉得可能?” “叶湛你是不是疯了,逗我玩!你觉得好玩吗!你不是真的越活越回去了吧。” 容影咬牙唾骂道。 叶湛不为所动,垂眸盯着他:“我不是玩儿,我只是以牙还牙,你忘了,见任灵儿那日,你怎么耍我的。” “呵呵,不就是抱了一下,也没亲着,你有这么小心眼吗!” 叶湛琢磨了一下容影的说词,忽然摇了摇修长有力的手指,“不对,不是小心眼。”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这是睚眦必报。” “……” “我们谈谈吧。” 叶湛收起了眼中的沉郁之色,自若地在容影对面坐下。 容影出现数月了,不对,应该是多年,他还从未与叶湛好好说过话,每一次两厢对峙都是算计,都是剑拔弩张。 如今容影被自己绑着,虽然此刻的他,心怀歹念,像被猎人捕获的恶狼,不会示弱,即便是用眼神就想咬死他。但是,眼下无疑是最好的可以谈谈的时机。 烛泪滴落而下,火光晃动,发出哔啵的一声响,光暗淡了下去。 容影几乎要融进黑夜里。 叶湛拿起银挑子,将灯中芯子拨了拨,火光又亮了起来。 如此一个随意的动作,却让容影却觉得对面的叶湛,比他更像一个魔。 容影瞪着叶湛,暗暗骂道,他妈的这些年,叶湛跟着离倾到底学了些什么玩意儿。 离倾真的比他见过最邪气的妖魔还要邪气,她一手将曾经的端方君子,变成了如今的模样,不得不说五蕴灵山真的是个邪窝。 “我们没什么好谈的。”容影撇过头。 叶湛撩起眼皮看他,锋利脸庞一半沐浴光中,一半陷入黑暗中,有种诡异的英俊。 “你以为现在谈不谈,由得你?!” “……” 容影感到了一股强烈的耻辱,终于在瞥到地上的昆仑镜,终于找到了丝恶趣味的快感。 他转眸森然地盯着叶湛:“即便你报复了我,但你也毁了昆仑镜,等你敬爱的师尊醒来,看你怎么交代。” 叶湛没说话。 容影嗤笑两声:“不过我帮你想好了,就说你想非礼她,为了毁尸灭迹,就捏碎了昆仑镜,你说这么说,你敬爱的师尊会不会原谅你?” 叶湛怜悯地看了眼容影,又轻描淡写地冲躺在地上装尸体的铜镜说:“戏过了,滚起来。” 铜镜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跃起,它身上的裂痕霎时消失了,完美上演了一出“破镜重圆”。 它见容影被绑着,立刻嚣张道:“嘿嘿,没想到吧!刚刚都是障眼法。” “你们联合起来耍我!” 容影咬牙切齿地喉出这句话,眼中只冒火。 铜镜被他狠辣的眼神吓着了,立刻躲到了叶湛背后,怯怯地说:“不怪我,都是他的主意,我只是配合他,你要寻麻烦,都找他。” 方才,叶湛捏着它的一瞬间,因为叶湛为它输入灵气的缘故,它立刻感觉到叶湛的想法。 只有三个字。 “配合我。” 越是叶湛用力捏它之时,它还是配合着做出痛苦的样子,虽然镜身上并没有任何痛楚,它却看到身上出现了道道裂痕。 “叶湛,你说本尊是不是配合得很好。” 想起方才的演出,铜镜经不住的得意,忽然剧烈地抖了起来,声音也变得嘶哑痛苦。 它情景再现地重演起了它的高光时刻。 “啊,叶湛,你……好狠毒。” 演完这一段,它立刻说:“叶湛,你说我这最后的演出是不是点睛之笔。” 叶湛乜了铜镜一眼,不客气地逮着他塞进了乾坤袋之中,冷声道:“我的障眼法差点就被你最后的表演毁了。” 容影目瞪口呆看着这一段,深深呼吸。 原来戏精还是会传染的。 他自我宽慰:他一个人,会被两个戏精骗了,也不算丢人。 第二百二十三章 叶湛,你变态吧 叶湛看着容影陷入重重打击后的奔溃中,修长的手指轻叩桌面,带回了正题:“你没什么好拿捏我的,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现在想谈了吗?” 容影因为羞耻,奋力挣扎了两下,冷道:“叶湛,别威胁老子,放开我。” 叶湛直直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笑了下,“威胁?这就是威胁?那你还真的小看我了。”他微微一顿,“既然你不配合,我也只能不讲情面了。” “你绑起来老子,这是讲情面!叶湛你真的越来越让我刮目相看了!”容影咆哮,如果他有实体,如今一定是唾沫横飞的状态。 因为容影的大嗓门,叶湛微微后仰了下身体,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眼底平静如水,却让容影倍感耻辱。 容影怒气三丈地同叶湛对视了片刻,发觉叶湛突然不说话了,还慢悠悠地喝起了茶,很快领会到他是在等自己服软。 他如今并不能离开叶湛的身体太久时间,不然魔气会慢慢散溢,他筹谋多年的心血都白费了。 容影嗤笑了下,叶湛这龟孙子怕是就在赌这个。 呸!服软是不可能服软的,这辈子想都别想!“说!你他妈到底想谈什么!”沉默良久,容影终于恶声恶气地说。 叶湛喝茶的手一顿,放下了茶盏,挑着眼尾盯着他,“容影,我今日这么做,除了以牙还牙,还因为我想知道一个答案,你只要回答了,我就放开你。” “你先说!”容影可不上当。 “现在你觉得你有资格和我谈条件?”叶湛似笑非笑,漆黑笔挺的眉尾上挑。 话音刚落,容影就感觉到捆仙绳勒得越来越紧。 妈的,这小子一笑,对他来说绝壁没好事。 捆仙绳是神器,神仙都可以捆缚,更何况一个不成气候的魔。 如今哪怕容影是幻体之身,还是感觉到了一股难忍的疼痛,这种疼痛仿佛从骨头缝隙里蔓延出来的。 血液上涌,容影一张脸憋得通红,还是硬气地说:“呸,老子疯了才听你摆布,叶湛,我……我告诉你,你休想从老子嘴里得到一句话。” 叶湛若有所思地看着容影。 如今所见,容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个性,打压得越厉害,他就是撑死了也不会屈服。 看来,要换一个方式逼供了。 容影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那捆仙绳勒得从嘴里吐出来时,那股巨大的压力,骤然松开了。 容影松了口气,感觉移位的五章六腑又重新归位后,凌冽起眼睛恶狠狠地瞥向了叶湛,骂人的话还没出口,就见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朝着他而来。 这是又要掐老子脖子吗!还是抓割我舌头!难道是要挖眼睛!呸,这是都是老子玩剩的!容影用自己所能想到的所有可能,揣度着叶湛的行动。 未想,那只手没有伸向他的脖子,更没有伸向他脖子以上的任何部位。 那只手径直伸到了他胸口,然后两指夹在他的衣领,往肩膀处拉了下。 “……” 容影此人本就骚气,衣服穿得随意,通常胸口衣襟大开,叶湛不过随手拉扯了下,衣服就滑到了肩膀,露出大片的结实胸膛。 “……” 容影目瞪口呆,感觉到裸露的那片皮肤,倏然变得凉意森然,那不是冷的,而是来自未知的恐惧。 “原来哪怕是魔气形态,你衣服还是可以脱啊。”叶湛莫名地笑了下。 他又笑了!!容影心里一个声音发生尖锐的叫喊声。 容影被这个不知意味的笑容,笑得头皮发麻,那股凉气,从胸口直窜到了大脑。 他反复琢磨着叶湛这个笑代表什么意思,他扯自己衣服是什么意思,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 容影被那个突然冒出的想法惊悚得抖了抖,瞪直了眼,盯着对面的叶湛。 他心底早就惊涛骇浪,但面上依然装得誓死不屈,许久,他重重咽了口唾沫,外强中干之下,他缺失了判断力,开始口不择言地故意恶心叶湛。 “叶湛,你是不是变态,脱老子衣服。” 叶湛:“……” 容影还在继续不干不净地骂:“你不会口味那么奇特,喜欢男的吧。所以你装作对你师尊一往情深,但是却迟迟不碰她,装得多深情多正直,是不是想要掩盖你是个断袖的事实。” “你莫不是对女人不行,如今看老子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就对老子动了歪心思,老子告诉你,老子不好男人这口,你照照镜子看看你那张歪瓜裂枣的脸,老子就是瞎了,也看不上你。” “我警告你,你敢碰老子,老子杀你全家!!” 第二百二十四章 最悔恨之事 听着容影的骂骂咧咧,叶湛眉心抽搐。 容影的目的显然达到了,他成功恶心到了叶湛。 叶湛一言难尽地看了半晌容影,不知道他脑子里都装了什么豆腐渣,一会儿各种小黄段子的玩法,一会儿冒出这种让人反胃的奇思妙想,一个赛过一个的猎奇惊悚。 他厌恶地收回手,还从袖中抽出手帕擦了擦刚刚捻过容影领口的指尖,将他心中“恶心”的情绪宣托道了极致,才淡漠道:“你放心,我对你不感兴趣。” 容影松了口气。 气还未曾喘顺,然后又听叶湛说:“但是我觉得任灵儿可能感兴趣吧,她怕是还未见过你的真身,不如我将你扒光,用捆仙绳绑着,扔到兰心小院可好。” 容影再次目瞪口呆,甚至比上次怀疑叶湛想非礼他的震惊还要震惊上数倍。 顷刻后,竹苑里爆发出一声歇斯底里,嗓子劈叉的唾骂:“叶湛,我操你祖宗!” 叶湛知道容影定然是气疯了,才会口不择言鬼吼鬼叫出这句话。 不过容影的愤怒,恰好代表他的目的达到了!他成功找到了容影的软肋。 叶湛笑得如沐三月春风:“不卑鄙,怎么有资格当你哥。” 容影瞪着牛眼,怨恨地盯了叶湛许久,他胸脯剧烈起伏着,不知是愤怒,还是气的。 他知道叶湛不是开玩笑的,如果他继续反抗,他这样无所不用其极的伪君子,肯定做得出来。 如果让他那样丢脸的模样,出现在任灵儿面前,他还不如死了算了!好男不吃眼前亏,不如先骗他,解开自己身上的捆仙绳,到时候乘机回到他身体里,等以后强大了,再一并和叶湛清算! 容影垂下眼,掩藏住眼底的狠辣和算计,终于咬牙道:“好,我答应你,你他妈现在立刻放开我!” 叶湛并没有松开捆仙绳。 他微微勾唇。 不知为何,他就是知道,若论无耻他是不及容影万分之一的,这捆仙绳一放,他定然翻脸不认账。 “你先回答了我的问题,我再放开你,我虽然也卑鄙,但是怎么也比你讲信用。” “……” 计划夭折,容影气得发抖,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会被叶湛戏弄,这笔仇,他又记下了,并且脑中飞快掠过,等他强大后,血虐叶湛的一百种酷刑。 “我倒数三秒,如果你还不答应,我现在就将你拧去任灵……” 叶湛威胁的话还未说完,容影已经飞快地说“你问!不过说好一个就一个,多了的休想我回答。” “哼,你放心,比起你我还是有些底线的。”叶湛凉飕飕地嗤笑了声。 “快!问!” “上次你在洪荒密道里说,我曾遇到过昆仑镜,而且看到的内容,与我和师尊有关。”叶湛微微一顿,眼神须臾变得幽沉无比,“那时,我在昆仑镜里到底看到了什么!” 缩在坤乾袋里偷听的铜镜,听到此处,浑身一颤,惊愕无比。 什么?从前的叶湛,啊呸,容景也曾使用过它!! 容影想了无数叶湛想问的问题,没想到他最想知道的,竟然是最无关紧要的一个。 他恨辣的眼里慢慢付出一缕笑意,但那笑意却更瘆人。 那个表情,看得叶湛直蹙眉,他掩在袖管下的右手,已经暗暗握紧。 容影沉声说:“叶湛,我劝你还是别知道。” “说!” 叶湛口中只吐出又沉又重的一个字。 容影逡巡了叶湛片刻,恶毒地说:“那你别后悔。” 灯烛爆出一点火星,灯光暗了下去,但叶湛再没拿起那银挑子,将蜷缩的灯芯从灯油里挑出,屋中光线,骤然也暗淡了下去。 故事还未讲,气氛已经烘托到了极致。 离倾依然静静躺在床帐之中,没有醒来的迹象。 不远处的两兄弟,对坐在桌案两旁,面对面。 他们之间没有阻隔,却好似隔着一条泾渭分明的线,无法跨越。 “叶湛,你还记得你从前还是容景之时,最爱去的地方是哪里?” 叶湛没有回答,因为这本来就是句废话,他如果记得,如今还能这么威逼利诱让容影说他过去发生的事。 容影看叶湛那看傻子的眼神,立刻也意识到了这样的互动有多蠢,他咳嗽了声,掩饰尴尬,气势如虹地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就是云梦幻境。” “云梦幻境?”叶湛微微蹙眉,脑中一截截纷乱的线,已经开始在慢慢理顺、连接,“我去那里做什么?” 容影享受现在能操控叶湛情绪的感觉,那得意的眼神就差赤裸裸写上“求我啊”三个大字,但他好歹还算清醒,知道现在同叶湛耍横,吃苦的就是自己。 他冷哼了声:“当然是为了寻找传说中的火麒麟,取得火麒麟的鳞片,修补你那柄破剑。” 叶湛立刻就意识到,容影所说的破剑,就是出云剑。 他微微蹙眉,虽然容轩和容影都说出云剑有缺陷,但他却从未察觉过。 “呵呵,你现在的修为能察觉个屁!出云剑从容思远手上传给你时,就是个残次品!必须以千年火麒麟鳞片才能修补,那千年火麒麟本是可遇不可求的仙物,哪里是那么好获得的!容思远那老家伙分明是在坑自己的亲儿子!叶湛,你是不是以为我他妈觊觎重云仙宗宗主的位置?” “我呸!怕只有以前的你才会觉得当重云仙宗的宗主是什么幸事。” 容影嘲讽道,但也没再继续说下去。 他盯了眼叶湛在昏黄烛火下,显得阴沉的脸,语气须臾染上了几分奇异的兴奋和神经质,他迫不及待想知道叶湛知道真相后,会是何种反应。 “大约在你十九岁那年,你再次进入云梦幻境,终于遇到了千年火麒麟,不过还是被那仙兽跑了,但也算祸福相依,你遇到了昆仑镜。”容影被捆住的身子前倾,眼中的恶意愈发浓烈,“那蠢镜子为了让你带它离开云梦幻境,说可以让你看到未来之事。” 铜镜又一抖,暗想,这个剧情怎么隐约透露着一股熟悉感。 很快,它就想起了,当初它就是这么哄骗离套路着自己离开的云梦幻境,从此开启了它漫长的被奴役的悲催生涯。 铜镜不禁鞠了一捧心酸泪。 “不对啊。” 铜镜短暂默哀完,立刻意识到不对。 为何它一点都不记得了,按理说,也就十七八年前的事啊,又不是过了成百上千年的年岁,它怎么可能不记得!乾坤袋外,两人都没发现有一双竖起的耳朵在暗暗偷听,或许发现了,也从未将它放在眼里。 “我问了什么?” 容影回想起当初在云梦幻境的画面,嘴角缓缓勾起,是个嗤笑不屑的表情。 彼时,他也以为至少叶湛会问问与重云仙宗的未来有关之事,未想他却问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问的是——” 容影眼神阴鸷地盯紧了叶湛,“你想看看你此生最悔恨之事。”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不准碰她! 容影眼中的恶意噌亮到了极致,他故意微微一顿:“你知道你看到什么了吗?” 叶湛抿唇不言,他自然能感觉到容影的兴奋。 容影的快乐向来是建立在他痛苦之上的,那只能说明,接下来他要说的会让他痛苦万分。 他告诉自己,现在停下来就可以当什么事都未发生,只要停下来就好。 但他的声音已经先于理智出口:“说!” 那声音嘶哑得被砂砾剐蹭,被烈火灼烫,不似人发出的,更像是某种被逼迫到绝路之上的野兽,垂死之前发出的嘶吼。 就连容影都被这短促嘶哑的一声惊了惊,旋即,兴奋愉悦的情绪又盘踞了上风。 “你看到你杀死了离倾,你的师尊。” 容影重重地说,声音拖得长长的,似乎这样便能延长叶湛的痛苦。 叶湛已无表情,像个睁着眼的活死人。 他其实早就想到了,也以为自己做出了充足的心里准备,但证实之时,还是震惊害怕得无以复加。 见叶湛这幅像被掏走了魂魄的模样,容影尤嫌不够,继续恶毒地补充道:“那个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都是你最敬最爱之人,盛名显赫的离倾仙君。” “住口!” 叶湛猛地收紧了手,平滑的指甲,狠狠戳进了肉里,一瞬间,掌心就粘湿了起来。 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痛楚。 “……住口……别说了。” 叶湛声音骤然弱了下去,旋即他的背脊微微佝偻,未曾受伤的那只手,紧紧攥住胸口衣襟,似乎想要抵御住胸口的巨浪滔天一般的疼痛。 原来真的不是梦!原来他猜得真的不错,是他杀了师尊!! 他一直发誓要保护师尊,不让任何人伤害她,未想最后伤她之人,却是自己。 叶湛你真的是个满口冠冕堂皇的伪君子!!你这种人就不配活于世间,早该在四年多前,死在凌七和他那群走狗手上。 “啧啧,可是你求老子说的,现在又装出这幅痛苦的模样做什么!” 容影看着叶湛痛苦的模样,幸灾乐祸了一会儿,渐渐察觉到了叶湛状态的不对劲儿。 他的手背上暴起的经脉,像要从皮肉里钻出来,可想而知用了多大的力气,眼里亦然慢慢爬满了血丝。 就那刹那,他想起了上次叶湛为了杀他,用刀刃剜心的癫狂举止,如若不是离倾及时出现,现在他怕与叶湛再次同归于尽,在黄泉相会了。 想至此,容影面上的笑容消失了—— 叶湛这人是不折不扣的疯子,知道他有可能会杀了他师尊,怕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倘若他真的要以死终结这场杀戮,离倾如今也不知道为何昏睡不醒,单凭他怕是阻止不了的…… 如果叶湛真的死了,他们如今本是一体,他也逃不了,到时候什么开启魔界大门,什么重整旗鼓,让曾经辜负他的人后悔……就都是狗屁幻想。 妈的,他怎么这么倒霉! “叶湛,那些都是未来发生之事,你还可以改变。”容影不得不昧着良心宽慰起了叶湛,想安抚他的情绪。 叶湛依然垂着头,一动不动,身上的煞气还没散开。 他此刻什么都听不到,脑中反反复复地闪过千丝万缕的情绪,那些情绪都像利刃刀戟一样刺向他,心魔陡生。 他觉得自己要疯了——他这样弑师之人,怎配活在世间。 去死!去死!! 他眼睛赤红,指甲已经将掌心的肉抠烂了,鲜血已经一滴一滴地落在地板上,凝结成了一滩殷红的血水。 “叶湛!” 容景震惊无比。 不是因为叶湛自残的举动,而是因为—— 叶湛身上隐隐升腾起了一层黑气。 随后,容景竟然裂着嘴笑了起来。 叶湛虽然是魔族后裔,但他身上的魔气早就被凤千汐和容思远剔除干净,这几十年他们共用一具身躯,他算是最了解叶湛之人,因为那玩意儿,他从未曾察觉到分毫魔气在他身上存在。 如今消失了三十多载的魔气,竟然再次出现了! 容影近乎狂热地盯着叶湛,贪婪地感受这那外溢的魔气。 叶湛身上的魔气越来越浓烈,几乎要将他包裹吞噬,是让容影嫉妒的充沛强大。 容影笑着笑着,忽然僵住了。 叶湛的脖子上突然出现了奇怪的鲜红色腾纹,像是一条条张牙舞爪的蛇,慢慢朝着脸上蔓延而去。 容影已经来不及想,为何会这样! 叶湛已经猩红着眼睛,掐住了他的脖子,手指越收越紧。 “叶湛!你特么是不是疯了!” 无论容影如何辱骂,叶湛毫无反应,看样子只想弄死他。 容影冷汗涔涔,只得奋力叫了离倾两声,但床上一点动静都没有。 似乎是听到离倾的名字,叶湛赤红的眼底流露出一丝空茫,手上也未曾再收紧。 容景察觉到了,他如今被捆仙绳捆着,不得自由。于是一边用脚哐哐地踢着床,一边扯着嗓子喊:“离倾,你快醒醒,管管你徒弟!” 话音刚落,容影就觉得萦绕在身上的阴冷之气越发浓郁,叶湛眼底的迷茫忽然消失,只剩下无边的阴冷。 他又收紧了手臂,怒道:“我不准你碰她!” 那声音又阴又沉,仿佛来自地狱。 容影觉得脖子都要断了,非常识时务地吼道:“我不碰她,你他妈放手,我对你师尊没兴趣。” 那红色的纹蔓已经盘踞了叶湛半张脸,那只眼睛也变成了血红色,他仿佛听不到,只机械地说着:“不准!不准你碰她!” 手却越收越紧,容影都听到脖子传来咔咔的声响,是要将他脖子活生生掰断的架势。 就在这时,忽然一道金光在屋中闪现。 紧接着,墨子涟出现在了屋中,他单手捏着叶湛牢牢掐着容影脖子的手,容影终于感觉到那要命的力道终于松缓了几分。 容影也顾不得来人是谁,只捂着脖子大喊道:“快,快把这疯子弄走。” 叶湛感觉到手腕的痛意,转头用血红的那只眼望着墨子涟,眼中一点情绪皆无,只迸发出一股强烈的恨意,嘴唇开阖着,低声念叨着:“死!都给我死!” 墨子涟看着叶湛脸上的殷红图腾,拧紧了眉。 此刻,入魔的叶湛意识到墨子涟才是威胁,扔开了容影,那只凝聚着魔气的手快速朝着墨子涟袭去。 墨子涟手中金光闪现,一击而出,抵挡住了叶湛的魔气。 他好歹是修炼千年的蛇仙,半仙之姿,叶湛的魔气才复苏,哪里是魔子涟的对手,他的魔气被击溃,然后身体被金光击中,倒在了地上。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墨子涟已经两步上前,看着他身上涌现的魔气,骂道:“怎么回事!那道禁魂咒怎么不见了!” 不过如今也不是追究此事的时候,他钳制住了叶湛的肩膀,沉声道:“傻小子看清楚,我是你爹。” 叶湛显然已经被魔气控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杀,杀死眼前之人。 杀尽天下所有人! 第二百二十六章 禁魂咒 墨子涟看了叶湛因恨而扭曲的脸,轻叹一声,入魔之人不是那么容易叫醒的。 他低念了声咒决,将体内妖力释放出,从叶湛眉心处注入,他的灵气将叶湛体力乱窜的魔气,一寸一寸地往下压制。 源源不断的妖力注入体内,叶湛脸上的殷红纹路,慢慢地往脖子处褪去。 直到那纹路,彻底消失在衣领以下时,叶湛眼中的红色才慢慢退散,少了魔气的控制,人也彻底晕了过去。 墨子涟并没就此收手,继续注入灵气,片刻后,他在叶湛心口位置,结了个复杂的结印,才缓缓收回了手。 方才才差点被入魔的叶湛掐死,如今见他魔气消失,容影又不甘地问:“你对他做了什么?” 墨子涟回头看着容影,并没有回答他,只说道:“你是凤千汐的另一个儿子。” 容影蹙眉,旋即冷冷一笑,“谁是她儿子!” 墨子涟凉凉嗤笑了下:“不论你认不认,她始终是你亲娘。” “不是谁都有资格当娘的!”容影狠狠地说,眼中是刺眼的讥诮。 墨子涟本想说凤千汐也有自己的苦衷和难处,见容影一身戾气,与叶湛心性大相径庭,知道多说也是无益,不由摇了摇头。 仇恨恩怨之事,旁人无论怎么说都只是白费口舌,还会被认为是开脱之言,还是等他自己慢慢去感受,从当局者的困境里走出来吧。 墨子涟转眼看向了还靠着墙角昏迷着的叶湛,对容影吩咐道: “很快他就会醒来了,我方才压制了外溢的魔气时,也随手消除了他刚刚那一段的记忆,他醒来后,他入魔之后的事,你半点都不要告诉他。” 容影一梗脖子,不爽道:“我他妈凭什么要听你的!你是叶湛认的爹,又不是我的。” “我差点是你爹,如果不是容思远那老贼横刀夺爱的话。”墨子涟微微一顿,“虽然你的心性我不喜,但看在你是千汐儿子的份上,你想叫我爹,我也能勉强答应。” “……” 这凤千汐的老相好竟然占便宜占到他头上了,容影暴跳如雷道:“我可不是叶湛那个蠢货,有到处认爹的癖好。” 墨子涟没理睬他的无理,只说道:“我方才交代的话,你不听也可以,如果你真的想再被叶湛掐断脖子。” “……” 容影感觉这墨子涟怕是对叶湛之事知道也不少,于是恶声恶气道:“老头,这些事都是凤千汐告诉你的吧。” 墨子涟哼了声,算是承认了。 “除了叶湛体内那玩意儿,那女人还对你说了什么!” 闻言,墨子涟粗狂的眉毛蹙起,方才不正经的表情顷刻变得严厉,语带警告:“这事你不需要知道,也不要妄图去探究,不然到时候还是你自食恶果。” 说完,就将叶湛恢复了原位,然后毫不留恋地要再次钻入了叶湛的乾坤袋时,容影忽然叫住他,眼中冒着暗光:“喂,你说你压制了他的魔气,到底是对他做了什么手脚。” 墨子涟以为容影好歹有几分良心,在关心叶湛。 “我只是再施了一道禁魂咒压着了那物,禁魂咒可以压制他身上的东西,让他不会再轻易外溢,当然经受了大的刺激除外,所以——” 墨子涟斜眼看向容影,“小子,你别没事总刺激他,与你无益。” 墨子涟消失后,容影唾骂了声,“谁他妈要你多管闲事的。” 他巴不得叶湛魔气外溢,外溢得越多越好。 容影又看了眼还没清醒过来的叶湛,微微蹙眉。 如今墨子涟在叶湛身上施加了那狗屁的禁魂咒,不知道会不会打乱他的计划。 起风了,竹苑里的翠竹沙沙作响,给静谧的小院,打破了窒闷死寂的氛围。 就在这细响里,叶湛猛地睁眼,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对面用古怪神情死死盯着他的容影。 他也没深思容影这个表情,手心的阵痛拉扯回了他的思绪。 低头看了眼皮开肉绽还在渗血的手掌,他忍不住微微蹙眉,然后下意识看了眼床榻之处。 离倾还在沉睡,他又骤然松了口气。 方才,他被心魔魇住了。 竟然又做出了自残之事。 叶湛抿唇,如果师尊醒来看到了,怕是又要生气。 他施了个咒决将血止住,又用手帕潦草地包住,虽然很显眼,但是也只能如此了,只期盼师尊不要注意到他的手才好。 做完这一切,他终于抬头望着对面的容影,说道:“我为什么要杀……杀师尊?” “哈?!” 容影瞪直了眼,诧异地盯着叶湛,他还真的忘了自己方才“发疯”那一段,并无缝衔接上了之前的剧情??? 第二百二十七章 昆仑镜的遭遇 见容影的表情,叶湛又气血上涌,但想起方才被心魔困扰,弄伤了自己,他深深呼吸两下,平息了心绪,才说道:“别装傻,你既然说见到从前的我,在玄镜里看到了自己杀死师尊的画面,那就绝不可能不探寻原因。” 他为什么要杀师尊? 玄镜打开那一刻,容景就明知道是最悔恨之事,未来的他,为何他还要杀了师尊,这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容景不可能就让事情如此按照正常轨迹发展下去,哪怕如今他没了从前的记忆,也笃定容景不是那么束手待毙的人。 “这是另外的问题了。” 容影收回震惊,面无表情地说,“叶湛,说一个问题就一个问题,我告诉你,大丈夫能屈能伸,你再如何逼我,我也不会说的。” 叶湛冷冷地盯向容影,眼中风暴翻涌。 容影一怔,那种熟悉的寒意又袭来了,不过这点怒气,比起他方才魔化时,真的一点都不够看的。 就像经历了狂风巨浪的人,再历经冷风斜雨时,怎会放在眼里。 于是容影嚣张道:“叶湛,你说了说话算话!我想你也不想当出尔反尔的小人吧!!!” 叶湛嗤笑声,“都如今这一步了,我还介意当小人?” “……” 叶湛太想知道为何他会杀了师尊,只有知道原因,他才能想办法在事情发生之前,阻止那场让他会追悔莫及的惨剧的发生。 为了师尊,别说当小人了,就是要与天下人为敌,他也甘愿!!容影察觉到了叶湛眼中越积越深的阴鸷,他忧心这么下去,墨子涟的封印还有没有用,叶湛会不会又因受到刺激魔化? 容影有些犹豫着该怎么做之时,一道浓重的阴影袭来,叶湛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提住了他的衣领,手中的问心已经韵起了灵力。 “我告诉你!我告诉你!” 虽然对容影这么快就妥协,叶湛感觉到丝奇怪,还是停了下手,问心之上的光又陡然寂灭了下去。 他冷眼盯着容影,眼神幽深不见底,“快说!” 容影愁死了,如果不是忌惮他受刺激魔化,殃及自己,这次哪怕叶湛动真格的,他也不会说的,因为—— 真相委实有些丢脸。 “咳,其实……我不知道缘故。”容影梗着脖子说,感觉到了一丝装逼被打脸的尴尬。 “看来给你的教训还不够。” 叶湛眯眼,嘴角勾起点笑,但声音却冰冷。 “叶湛,我他妈都说了,你不信是你自己的问题。” 叶湛才不听容影的狡辩之言,之前都是顾念曾经的兄弟之情,只是威逼利诱,从未动真格的,看来对付这满口谎话的魔物还是不能心软。 叶湛朝着门口张开五指,紧闭的门,就骤然被强大的内力吸开,重重撞在墙上,发出哐当的响声。 同时叶湛已经踩上剑,抓着容影御剑飞出了房里。 容影认得方向,那是朝着兰心小院的方向而去。 一抹殷红剑光,在重云仙宗之上一闪而过,冲出驱寒结界,越飞越高。 “叶湛你到底听不听人话,我他妈真的不知道,我就看过一次玄镜打开,我真的除了你杀了离倾,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 “说谎!只看过一次玄镜打开?那你怎会知道我有朝一日会与你同归于尽,还提前将自身的魔气四散藏在各处,容影,别告诉我你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 容影没想到叶湛已经想到了这一层,他确实是提前从玄镜里看到容景自碎灵核的那一幕,但是他只知道过程,不知道结果啊!所以百密一疏,还是让事情重演了! 眼看离兰心小院越来越近,容影真的要疯了,忙吼道:“对,是,我看了两次玄镜打开,一次看到的就是你杀了离倾,一次就是看到你杀了自己。我他妈就看了这两次行了吧,回去,快回去!” 叶湛无动于衷。 “叶湛你到底听得懂人话吗!!”容影嗓子都吼劈叉了。 “你不想想你从前防备我防备成了什么样,除了在云梦幻境之内那次,后来,你打开玄镜,总是将我压制到最深处。” “我看到你自毁灵核那次,都是我趁着你受伤,占据了你的身体自己打开玄镜才知道的,那次是靠的我自己的本事,与你无关。” 容影大喊,纷飞的雪雾又灌进了嘴里,呛进了嗓子眼里,连喘气都困难,但他还是坚持吼叫了下去:“叶湛我他妈没骗你,你他妈知道被你压制在身体最深处时是什么景象吗!没有光,没有声音,我特么连自己都感觉不到,怎么知道你看了什么!!” “你如若……如若真的敢将我剥光了扔到灵儿面前,叶湛!我他妈生生世世都不会放过你!!!” 容影一口气吼完,叶湛终于停下了御剑。 不是因为他怕容影的“生生世世”的纠缠,而是他意识到容影这次真的没有骗他——他是真的不知道他杀离倾的缘由。 此时他们已经到了兰心小院上空,能看到小院里隐隐亮起的灯火。 叶湛盯着脚下城镇的万家灯火,若有所思道:“你说趁我生病占据我身体,是不是上次容轩所说,你差点用匕首割断他喉咙那次。” “是。” 容影察觉到叶湛不打算将他扒光扔任灵儿面前了,倏忽松了口气。 “我刚看到自己被你弄死了,那个倒霉蛋就来了,不割他割谁!!那之后你怕我再动昆仑镜,又将那破镜子送回去了。” 似乎是觉得就这么五花大绑被叶湛拧着,在任灵儿头上都异常丢脸,容影催促道:“走走走,快回去。” 叶湛剑气调转方向,折回了重云仙宗。 他一边御剑还一边问:“我将昆仑镜带出云梦幻境多久。” 容影觉得自己亏大了,叶湛竟然一个问题接一个没完了,但就这短短时辰里,他已经明白,如今的他是案板上的鱼任人宰割,识时务或许还能少遭罪。 他一边在心里唾骂了叶湛千万遍,嘴上却老实了,“一月不到吧,或许更短。” “那时候的昆仑镜也如这般开启玄镜需要契机吗?” “呵,怎么可能!传闻的神镜,当然是想看什么看什么,想什么时候看什么时候看,不然怎么能称之为神器,我还记得那时候,它也没如今这么贱嗖嗖的。” 容影仰起脖子,斜睨了叶湛一眼,“我怀疑它变得如此废物,是你怕旁人再得到昆仑镜,通过玄镜知道一些你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你才对它动了手脚,不得不说,你这人看似正人君子,骨子里真的坏透了,自己不要的东西,就不准被人拥有。” 叶湛没理会容影的嘲讽,若有所喜。 难不成昆仑镜变成如今这样真的与他有关。 重云仙宗巍峨的山门已经近在眼前,容影还在叭叭地诋毁着叶湛,忽然感觉到了一种失重并急速下坠的感觉。 他妈的,叶湛这个烂人,利用完他,竟然将他从半空扔了下去。 容影骂人的话还没脱口,他就啪叽一声,砸进了厚厚的雪地里,雪地里出现了一个人形的坑洞。 有些痛,也还在可忍受的范围内,幸好叶湛扔他的位置不是很高,并且这是在驱寒结界之外的地界,雪堆也够厚,不然他的魔气怕都要摔散了。 容影吐出满嘴的雪,怒道:“叶湛,你给老子等着。” 他边说,边蠕动着刚要将脸从雪堆里扒拉出来。 一个黑影从天而降。 叶湛也从剑上直直落了下来,又是啪叽一声,叶湛砸在了容影身上,将才从雪坑里爬出来的容影又砸了回去。 “叶湛,我、操、你、大爷!!” 容影虚弱又艰难从嘴里挤出这几个字。 第二百二十八章 收徒的真相 那缕剑气追随着叶湛而下,径直回到了他的身体之中。 在容影的骂骂咧咧声里,叶湛并没有挪动半分,任由身体压制在容影身上。 他大口喘气,望着漆黑如墨的天空,还有那轮顾忌万年的月亮,半晌都没眨眼睛。 “……挪开,你压死我了。” 容影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话音刚落,容影感觉叶湛没动,但是身上的捆仙绳已经解开了。 没有捆仙绳,他可以随意变幻形态,立刻化作一股黑影从叶湛身子下面钻出来,飘在他头上,恶狠狠地说:“叶湛,你等着,待我恢复之日,我们新仇旧恨一起算。” 颇具气势地吼完这句话,就径直扎进了叶湛身体里。 叶湛没理会他,皱眉想着今夜发生的事。 片片雪花落下,沁凉落进眼底。 他眨了眨眼,那凉意就融化了,冷冷的雪水,浸润在眼里,让他的思绪清晰了不少,同时那种确定自己在未来会杀死离倾的彻骨的寒意和后怕也越来越深。 “呵。” 叶湛轻轻嗤笑了声。 事到如今他依然想不明白,他竟然会杀了他的恩师,杀了他的救命恩人,杀了他最爱的人。 何其可笑,何其荒谬!他闭上眼,喉间的嘶哑低沉,断断续续的笑声,渐渐变成了大笑。 见叶湛提着容影径直御剑跑了出去,铜镜本来有些担心叶湛知道自己未来会弑杀离倾,心理承受不了,想跟出来看看,却被那张狂的笑声,惊得后挪了几步。 那躺在雪地里,几乎快被大雪埋掉半个身子的人,像是疯了一样的笑着,声音都已然嘶哑。 铜镜愣了愣,还是移了过来,轻声说:“叶湛,其实你不必这样,主人……主人她不会在意的。” 叶湛骤然睁开眼,眼中闪过狼一样的光。 “你怎知师尊不会在意?” “呃……” 铜镜支支吾吾的样子,叶湛一下看出了端倪,翻身坐起,一把抓住了铜镜,沉声问:“你和师尊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铜镜装傻。 叶湛冷冷笑了下。 他想起四年前,第一次见到离倾时,她便对他说,我是来杀你的。 又想起容影说的种种。 还有那些弑师的荒诞梦境。 如果再猜不透,他就真的是傻瓜了—— 当年师尊在云梦幻境里遇到铜镜时,怕就从玄镜里,看到了与他从前所见相同的场景。 他杀了师尊!所以,第一次遇到师尊之时,她才会说那句“我是来杀你的”。 因为师尊早就知晓他是个祸害,不能留在世间。 这就是真相!对,真相一定是如此的。 “叶湛,叶湛,你那什么表情,你别吓唬本尊,本尊胆子可是小得很的。” 叶湛牙齿不受控制地碰撞,发出“咯咯”的声响。 他猜测或许离倾与他看到了同样的场景。 就是他杀了离倾的场面。 所以,师尊才会画下他那么多画像,说想要记住他的样子,怕就是不想忘记他这个仇人的模样,有朝一日要手刃仇人。 所以,彼时他在冬日寒莲之上,问师尊,师尊才不愿告诉他缘故。 如今所有事,都犹如断掉的珠串,重新被串联在了一起,展示了赤裸又血淋淋的真相。 “是不是师尊早就知道我是个魔头。”他微微一顿,闭眼,艰难道,“未来的我杀了师尊!” 铜镜:“……” 好家伙,叶湛竟然全部猜到了。 铜镜沉默了下,知道离倾不想让叶湛知道,但如今容影都告诉他了,那到底要不要实话实说,还是倒打一耙,说容影是骗子。 它还没想出结果,叶湛又抬眼看它,眼底暗沉没有一丝光,他问道:“师尊,当初是想杀我吧,为何……为何最后又改变了主意,收我为徒。” 事已至此,只能实话实话。 “主人认为你并不是十恶不赦之人,你还心有善念,觉得可以改变你。” 叶湛嗤笑一声:“是吗?” 他都不相信自己。 几次三番被心魔所困,差点做出对师尊不敬之事,说不定未来某一日他就真的彻底失控了,再次重蹈覆辙!“叶湛,真的,虽然主人一开始收你为徒是带有目的,但是最后也是真的对你好,而且你也不用担忧,你不会变成大魔头。” “当时我们看玄镜之时,你杀主人是说了一句话,你说'你是否后悔曾经未曾收我为徒',主人收你为徒,也算是改变了未来,后来主人又开启了一次玄镜,那时候的你已经改变了,你并没有荼杀五蕴灵山的众多弟子,更没杀主人,你那时候已经是大好青年了,和魔头一点都不沾边。“ 叶湛笑了笑,无力道:“哦,我不仅杀了师尊,还荼害了五蕴灵山众人?” 铜镜:“……” 哦豁,说多了。 “……那是多久的事。” “五年后吧。”铜镜回,犹豫一瞬,又说,“叶湛,虽然我有时候挺看不惯你的,但是我也相信你的实力,绝不会重蹈覆辙,你就别这幅苦大仇深的模样了,主人是受害者,她都不介意,并相信你,你就算怀疑自己,就不能相信一下主人的眼光吗。” 这话骤然点醒了叶湛。 是啊,他应该相信师尊的!他曾经那么坏,师尊这种眼里揉不下沙子的人,竟然留下了他。 所以,他绝不能让师尊失望。 叶湛站了起来,拍净了身上的雪,铜镜望着他,不知道他如今心底到底是何种滋味,但面容已经恢复了寻常。 “走吧,我们回去。”叶湛说。 “这样就对了嘛!” 叶湛没有御剑,走回了竹苑,这一路,没人拦他,见到他还毕恭毕敬地行礼,叫上一声叶大侠。 铜镜感觉倍有面儿,彻底打开了话匣子,围绕着他,嘀嘀咕咕说个不停,“叶湛,未想到我们还有这么多渊源,难怪有时候我觉得你有些莫名的亲近。” “是吗。” 他看了眼铜镜,如果这破镜子知道,它变成这样,或许和他有关,怕就不会这么说了。 “当然,我直觉一向很准,既然我们有些渊源,你以后对本尊好一些。” “嗯。” 听到叶湛竟然回复他了,惊奇地愣在了半空,这小子如今这么好说话了,它倒是有些不习惯。 不过,多少也算是喜事。 叶湛走出好远,它才一溜烟跟上去,在他肩上扎下,神秘兮兮地问:“既然你答应了,可以告诉我,刚刚你和容影说话之时,为何有一瞬间,我什么都听不到了,想从乾坤袋里出去,也出不去,你们到底说了什么不能让我听的话,才故意屏蔽了我。” 叶湛停下脚步,瞥着肩上的铜镜,微微蹙眉:“什么意思?” 第二百二十九章 愈合的伤口 “就是有一段时间,我忽然什么都感知不到了,等我再听到你和容影说话时,你已经提着他御剑冲去了房间。” 叶湛自然知道铜镜一直躲在乾坤袋里偷听,沉声问:“具体什么时候。” “……” 铜镜没明白。 “你感知不到外面之前,你听到我在做什么?”叶湛解释。 铜镜略一思索,“……我就听到容影发出特别惊恐的声音,叫主人快醒来,然后你就大喊让容影不准碰师尊,那声音非常恐怖,我以前从未听你用那样的语气说过话,就……就很邪气……” 邪气? 叶湛蹙紧了眉,眸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 铜镜隐瞒了自己被那事的叶湛吓得哆嗦的事,拔高嗓门道:“当然!我听到容影要碰主人,我哪怕再畏惧他,哪怕外面发生了什么危险之时,我也不可能坐视不管的。” 美化了事态,并宣扬了一番自己的衷心后,铜镜又继续说下去,“我本来想钻出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突然就什么都听不到了,更出不了乾坤袋,好像被什么力量控制住了。” 叶湛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难看,为何方才铜镜所说的,他竟然一点映像都没有。 他只记得亲口听到容影说出了真相,他痛苦万分,恨不得立刻去死,然后他似乎被心魔魇住了,痛苦情绪被无限放大,弄伤了自己,可…… 可往常如若被心魔魇住,只是有些控制不了自己,变得有些偏执,但“醒来”后,发生了什么他也自然记得。 而铜镜说的那段,他似乎完全不记得。 再后来,就是他“醒来”后询问容影,他为何会杀师尊之事。 这一段时间,他的记忆似乎都出现了断层,而铜镜却被某种力量控制了,不让它窥看外面发生的事。 叶湛冷声:“我没有动手脚。” 铜镜大惊:“那……那是容影?” 怎么可能! “如果他有那个能力,就不会被捆仙绳捆着,什么都做不了,还被我威胁。。” 铜镜倒吸一口气,举目四望空旷漆黑的雪原,哆嗦道:“不会这重云仙宗又有妖物跑进来了吧,我们……我们被那妖物魅惑了。” “妖物?”叶湛灵光一闪。 有来无回林的那些低等妖物,还没有那种本领。 方才,屋中除了他和容影,师尊,如若还有能力卓越的第四个人或者妖,并且能控制他,那非墨子涟莫属了。 叶湛微微抿唇,明明离竹苑没多远了,还是召出剑,飞回了竹苑。 离倾依然静悄悄地躺在床上,毫无反应。 “师尊。” 他小声唤了唤,离倾在意料中的依然没反应。 “别喊了,如果方才有妖物闯入,主人警觉性那么强都未醒,你喊又有什么用。” 叶湛将目光投向桌上的乾坤袋,伸手一抓,乾坤袋落进了他掌中。 叶湛打开乾坤袋,一眼看到了盘得像蚊香的小黑蛇,睡得正香,还冒着鼻涕泡泡。 “你怀疑是你爹?”铜镜问。 叶湛没有说话,若有所思地看着墨子涟片刻,还是打消了唤醒他的念头,如若真的是他动的手脚,显然是想掩盖什么,即便是叫醒他,也是做无用功罢了。 一夜的纷争响动都未曾惊扰离倾,天亮之时,她倒是幽幽醒转来了,一睁眼,就被眼前那张放大的脸,吓了一跳。 看清楚是叶湛后,骤然松了一口气,佯装怒骂道:“你凑这么近做什么?魂儿都要吓跑了!” 叶湛被离倾的突然醒来打了个措手不及,盯了离倾片刻,将受伤的那只手悄悄往背后缩了缩,才举起手中润湿的软帕,“给师尊搽脸。” 离倾立刻察觉到了他的小动作,微微眯眼,盯着他背在身后的手,“藏什么呢?拿出来。” “没什么。” 叶湛眼神闪躲。 离倾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叶湛身后的那只手臂。 叶湛寸步不让,暗中与离倾较劲,单论力道,离倾怎么可能是叶湛的对手。她立刻冷了声音:“逆徒,别逼我动手。” 叶湛越反抗,离倾就越意识到叶湛有问题,眼神也越冷。 最终叶湛还是败在了离倾的眼神之下,磨磨蹭蹭地将用手帕包着的手,递到了离倾的面前。 上面还沾染着点血迹。 离倾眼神立刻暗了下去,“好哇,逆徒,你又背着我做什么了!你这样还想要什么自由,我看要找根链子将你锁起来才放心。” “说,到底怎么受伤的。” 离倾一边骂,一边动作粗暴扯开叶湛手上的手帕,看到叶湛的掌心时,顿时傻眼了。 “这……” 离倾未尽的话梗在了嗓子眼里。 她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眼前的景象还是未曾改变。 突然无名火暴起,离倾感觉到被这个逆徒戏耍了,重重拍了一巴掌叶湛的手臂,“没受伤,你将手掌包裹那么严实做什么!害为师好一阵担心。” 叶湛蹙眉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掌心,轻轻握了握手掌。 明明一个时辰前,他为手掌换药之时,上面还血肉模糊的,为何如今就好了。 他第一反应,便是与昨日那段突然被清掉的记忆有关。 “发什么呆。”离倾嫌弃地将那染血的白帕子扔到一旁,斜眼瞧着叶湛,“说说吧,你搞什么鬼。” 叶湛回神,看了眼那落地的手帕后,淡定地说:“我怕练剑磨手,所以裹了一下。” “这血又哪里来的。” “……是不小心流的鼻血。” 离倾虽然觉得叶湛奇奇怪怪的,但如今也找不出证据证明他说谎,只得作罢。 她看了眼外面的艳阳天,看日头,已经快到午时了。 “我这一觉睡得好沉,都快晌午了,本说好早些离开重云仙宗的……哎,不过耽搁一两个时辰也无妨。” “……” 叶湛微微抿唇:“师尊,不是一两个时辰,是耽搁了两日。” 离倾蓦地抬头,惊讶道:“你的意思是……我这一觉睡了两日。” 叶湛点头,沉默了半晌,还是没忍住问:“师尊你这两日睡着,一点都没感知道外头的动静?” 第二百三十章 离别之期 “什么动静?你背着我做什么了?”离倾微微眯眼。 “没有。” 叶湛笑了下,“只是觉得师尊一向觉浅,但凡有点响动就会惊醒,只是这次……” “嗯,是有些古怪,这次我连梦都未曾做一个。” 离倾已猜到异常怕是与无心之境有关,但她倒是乐观,毫不在意道:“修炼无心之境没成功,未想还有助眠的功效,比喝酒管用多了,下次再睡不着,还可以试试。” 叶湛立刻蹙眉,眼里带着担忧,嗓音也提高了几分:“师尊,修炼无心之境的后遗症太大了,以后你不要再练了!你答应了我的!难道你忘了!” “没忘,你先前……不对,两日前就说过了,不要再婆婆妈妈啰里啰嗦了,为师耳朵都要长茧了。” 一觉睡了两日一夜就是不同,这一觉睡了起来,离倾感觉精气神都好了很多,前段日子纠缠她的酸痛也淡去不少,立刻伸展了下手臂,打了个长长的哈切,懒懒道:“我们现在就离开,去炼火蛮荒谷,早点去免得夜长梦多。” 离倾盘算着时间,从重云仙宗出发,到炼火蛮荒谷,只需要一日多,现在启程,大约在明日黄昏之前能赶到,中途找个地方落脚便行。 “师尊,既然错过了,也不急在这一时,再调养两日吧。” “调养什么调养,你师尊我身体好着呢。” 离倾生龙活虎地蹦跶下床,一边说,一边从乾坤袋里抓出了呼呼大睡的铜镜,指挥着它收拾行囊。 铜镜担心了一宿,天才亮时才堪堪睡着,正好梦到它与小白在莲池里嬉戏玩耍,就被离倾惊扰了好梦,于是不满地控诉:“主人,我觉得你还是睡着比较讨喜。” “我死了是不是更讨喜!!”离倾漫不经心地乜了它一眼。 铜镜一怔,立刻怯怯地看向叶湛。 叶湛看起来甚是平静,看来昨夜,它对叶湛的一番开导指教还是颇有些用处的,至少如今对“死”这个字没那么大的反应了。 “破镜子,看他做什么,我徒儿才不会做这些琐事,你别指望他能帮你,快点做!” “知道啦知道啦,本尊现在就收拾。” 铜镜叹气,心不甘情不愿地将离倾遗留在竹苑的东西,一股脑儿地往乾坤袋里塞,同时唉声叹气地想,这师徒两本来有不共戴天之仇,该被奴役的明明该是叶湛,怎么受苦的全是它。 嗨!早知道昨晚就不该看叶湛可怜,好心劝慰他的! 明明可怜只有自己!! 叶湛要离开重云仙宗,容轩、容逸,以及周翼星几人都在重云仙宗巍峨仙气的大门口为他们送行。 门口的守卫已经被暂时遣退,方便几人说话。 方才还是烈日高挂,此刻却变了天,天上飘来了大朵的乌黑厚重的云,像是要下雨了。 “宗主,看天势,这雨怕是颇大,要不明日再走。”一向沉默的周翼星,难得出言挽留。 离倾啧了声,打趣道:“周堂主,就这么舍不得我徒儿。” 周翼星:“……” “哟,周堂主这是脸红了。”离倾笑。 周翼星依然面无表情地看了眼离倾,没再说话。 离倾啧了声,不得不说,有时候这个周翼星的性格,与他徒儿倒是有几分相似,果然是主仆。 虽相处不久,叶湛也知道周翼星这人对他衷心不二,拍了拍他的肩,“不必了,已经耽误两日,不能再耽搁了。” 叶湛又转头对容轩和周翼星拱了拱手,行了个大礼:“这段时日,还要辛苦你们了。” “宗主,不可,属下受不起。”周翼星忙道,就要下跪。 叶湛扶住了他,笑了下,“周堂主,这是应该的,这段时日,就麻烦你和喻堂主,协助二少了。” 他微微一顿,真心道:“这些年,我很感激你们。” “咿,我就说今日怎么如此安静,那个多嘴多舌的喻见寒怎么不在了,我记得他可是我徒儿的超级拥趸啊,这种时候怎么没来送行。”离倾抱胸,懒洋洋道。 话音刚落,天上就落下声闷雷,像是也在谴责喻见寒的行为。 “仙君,我差喻堂主去做点事。”容轩笑着对离倾说,“劳烦仙君再等一下,他马上来了。” 离倾本想催促的,看到坐在容轩腿上,望着叶湛,已然泪眼汪汪的容逸,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看来这小家伙,是舍不得他的大伯了吧,就给他们一些告别的时间吧。 “兄长,你且放心,有来无回林,我已经派人人去调查了,这两日与周堂主和喻堂主也前去,在有来无回林和蓬莱之巅之间筑上了结界,防止妖物再次横行而来,蓬莱之巅也发了告示下去,让百姓小心行事,并由我派弟子发了驱邪符到每家,兄长可放心去做你们想做之事。” 容轩温润地笑着,他事事已经考虑周全,帮叶湛打消了所有的后顾之忧,但唇色却有些苍白,显然是这些时日奔波劳碌累得不轻。 叶湛有些愧疚,“抱歉,这两日我什么忙也没帮上。” 容轩抚摸了下容逸的脑袋,轻声道:“兄长,无须愧责,你只需记得,我们永远是兄弟,为你解忧便是我分内之事。” 这时,一直憋着眼泪的容逸,忽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打断了兄友弟恭的氛围。 在场的人都怔住了。 容逸挣脱了容轩环抱他的手臂,从他腿上跳下来,就径直跑到了叶湛腿边,抱着他的大腿哭得快晕了过去。 “大伯,逸儿不想要你走,你别走。” 叶湛:“……” 容轩微微蹙眉,语气变得严厉,“逸儿听话,回来。” 一向听话的容逸,也是幼童,也有任性时刻,此刻被悲伤冲袭,哪里听得进去容轩的话。 容轩滑着轮椅,就想将容逸抱回来。 离倾却抬手,挡住了他。 容轩抬头看着离倾微微仰着的下颌,看起来颇是倨傲,那双琉璃色的眸子,却温柔地凝视着那叔侄两。 “仙君……这是??” 离倾垂眼看了容轩一眼,“让他们说说话吧,反正你不是说还要等喻见寒吗。” 容轩修长的手,轻轻抚平了锦袍上被容逸坐皱的褶皱,浅笑道:“好,听仙君的。” 第二百三十一章 容逸的愿望 容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然后哭着哭着就开始打嗝,又可怜又滑稽。 叶湛无奈地蹲下身,摸了摸他的头,轻声说:“男子汉大丈夫不要流泪。” 容逸点点头,伸着胖胖的小手捂着红肿的眼睛,显然觉得在大伯面前丢脸了,抽噎着说:“嗝……我没哭。” 叶湛笑了,轻轻抚着他的背:“不用挡,虽然男孩子不应常哭,但伤心之时,哭也不打紧,不用害羞。” 容逸听到他的笑声,张开五指,从指缝里看着叶湛,小声道:“真的吗?” “嗯,人难免都有伤心之时,但其他时候切莫要流泪。” 容逸重重点头,随后又说:“那我是伤心啦,嗝。” 一旁的离倾抱胸听着一大一小的对话,倏然莞尔一笑,轻声说:“容二少,小公子还挺有趣的,这一点倒是不像你。” 容轩看了眼离倾,微微垂下了眼睫,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嗯,像他娘。” 容逸已经停住了哭声,一脸认真地说:“大伯,前两日听爹爹说你要走,逸儿就哭了一场,知道你又不走了,逸儿好开心,以为你不走了,没想到你还是要走,哎,大人真是善变。” 看着容逸如小大人似的唉声叹气,叶湛哭笑不得。 又听容逸说:“不过,逸儿不生你气,大伯你一定要早日回来。” “好。” 容逸掰着胖胖短短的手指数了数,认真地说:“大伯,还有三个月就是逸儿的五岁生辰了,前些年逸儿生辰你都不在,这次你一定要早些回来为逸儿庆生啊。” 叶湛又拍了拍容逸圆乎乎的脑袋:“好。” “兄长,小孩子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不用因为这些小事,耽误了你的正事。”容轩正色道。 叶湛看向容轩,点头:“放心,我有分寸。” 其实叶湛没有告诉容轩,他们这次要去开启魔界大门之事,只说又被容影耍了,要去其他地方寻找容影的身体。 困难程度远比容轩想象的,或许还要艰难上许多。 但他还是承诺道:“不论怎样,逸儿生辰那日,我与师尊一定会再回重云仙宗。” 容逸得到承诺,泪汪汪的眼睛立刻酌亮,也一脸期待地看着叶湛:“大伯,逸儿生辰还想要个草蚱蜢。” 叶湛蹙眉:“我不会编,其他的可以吗。” 容逸还不知道从前他见过的那个带面具的容景,其实是喻见寒装的,那草蚱蜢也是喻见寒编来逗他玩儿的。 闻言,不由微微偏头:“大伯你会的啊,以前都是你给我编的啊。” 不过叶湛反应很快,立刻明白了原委,不想让容逸失望,点头道:“……好,我答应你。”看来还要让喻见寒做上一只了。 容逸高兴得小脸红扑扑的。 叶湛微微一顿,又说:“除了草蚱蜢,你还想要什么?” 怎么也是他的侄儿,他还是想亲手送他一件礼物。 爹爹一向对他说大伯很忙,让他不要过多纠缠大伯。他一向很知分寸,不敢多奢求什么,如今从天而降的好事,砸得容逸一时未曾反应过来,本来就圆的眼睛,瞪得像两个铜铃。 离倾走过来,轻轻弹了下他的圆润的额头,逗弄他道:“快点想,不然过期不候。” 叶湛无奈地看向离倾,虽然极度克制,那眼神却比看容逸还要宠溺上许多。 容逸如梦初醒,像生怕叶湛反悔似的,忙道:“啊?!我想想啊,大伯不要收回去。” “不收,你快想。” 容逸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忽然道:“大伯你再回来之时,就把外面也驻上驱寒结界吧,昨日我又捡到一只冻伤的鸟,爹爹说只有你能让蓬莱之巅整片大陆都有驱寒结界覆盖,那时候这里的人,还有动物,都不必挨冻了,还能长出绿树,种出庄稼,就会有很多很多粮食吃了,也没人挨冻了。” “逸儿听爹爹说过,从前的蓬莱之巅有多好看,但逸儿打从出生时大伯就成日闭关,无法顾忌蓬莱之巅,现在大伯既然不用闭关了,逸儿希望能再看到从前的蓬莱之巅。” 这番童言无忌,恰好展示了容逸的善良。 离倾都被他稚嫩的话语说得动容,心弦微颤。 但她知道如今叶湛的实力,还与从前鼎盛时期的容景有些差异,想要在整个蓬莱之巅筑起驱寒结界实属为难。 哪怕他修为进境非常人所能及,处理了容影的事回来,怕是要恢复到那时的境界修为,也不太容易。 叶湛看着面前玉雪可爱的小团子,期待的表情,不忍拒绝。 那一瞬间,他想起了赵云的老母亲生满化脓冻疮的双手。 想到瑟缩在寒夜里的流民,还有冻死在街边裹着厚厚稻草的乞丐。 容轩不想给叶湛压力,将容逸搂进怀里,拿手帕帮他擦掉残留的泪痕,轻声说:“逸儿,换一个吧。” “很难吗?”容逸垂下被眼泪润湿成绺的睫毛,失落地问。 茫茫大雪,飘散不休,驱寒结界之外的风雪呜呜咽咽着,没人回答他的问题,不是不敢回答,而是不知该如何回答,怕事实会打击了一个孩童天真的赤子之心。 离倾看了眼重云仙宗之外的天穹,被越来越多的乌云密布,变得越来越昏暗,连洁白的雪也变得压抑阴沉。 离倾的笑声打破了沉窒:“小家伙,这个愿望在你生辰之时能实现的,你放心,你大伯很厉害的,一定可以。” 容轩和周翼星都诧异地看向离倾。 容轩小心翼翼:“仙君姐姐,真的?” “真的!” 离倾思索着哪怕那时叶湛的修为不能在整片蓬莱之巅之上筑起驱寒结界,但是再加上她,那一定是能行的。 盘算好,她刚要回答,一个声音,已经先于她出口。 是叶湛的声音。 离倾回头,叶湛正看着她,眼底噙着笑意。 然后,叶湛蹲下身,大力揉了揉容逸的头,“我答应你。” “好诶。” 得到承诺的容逸原地蹦了起来,雪沫子溅入靴桶中,都未曾发觉。他伸出小拇指,“大伯我们拉钩,说好了就不能变了。” 叶湛将手指郑重印了上去,许下了同容逸的承诺。 第二百三十二章 师尊发怒了 眼见天色越来越沉,云低得像要落在重云仙宗所在的山峰之上,雷鸣声也阵阵响起,离倾知道雨落下来,就难走了,回眸看了眼容轩:“容二少,喻见寒怎么还不来。” 话音刚落,喻见寒着急忙慌地从大门口御剑而出,将一精巧的小篮子,递到了叶湛面前,笑嘻嘻地说:“宗主,这些糕点给你和离倾仙君路上吃。” 他又转身,朝着离倾讨好地笑了笑:“都是按照仙君喜欢的口味做的。” 离倾解开木篾食盒盖子看了一眼,里面做成莲花状的糕点,晶莹剔透,糕点内凝着一抹盎然绿意,还冒着袅袅热气,显然是才做好。 “让我们等如此就,就是给这些糕点?” “这可不是一般的糕点,它的用料,非常丰富。” 离倾看了眼喻见寒自信又略带几分嘚瑟的表情,还是将信将疑地伸手提过了小篮子,仔细嗅了嗅,倏然凝了凝眉,“……这味道,倒是有些奇特,像是某种药草。” 那清甜中带着股辛辣的植物香气,离倾越闻越觉得熟悉。 这问题,正中下怀。 喻见寒忙道:“仙君,前两日宗二少知道你们要走,恰好遇到药圃里的琼瑶仙草成熟,但时间紧迫来不及筑成丹药,就让人用琼瑶仙草做成了糕点吃食,说让你们带在路上食用。” “但仙君想必知道,琼瑶仙草的保质期极短,须在采摘下来的一日内筑成丹药,或者食用,不然就灵韵全失,变成废草一棵,所以前两日的糕点,只得扔了。” “而仙君手中的,是二少才采摘的琼瑶仙草,我盯着做好的,还冒着热气呢,仙君和宗主可要尽快食用才好。” 离倾的拳头硬了,深呼吸了下,才极力用平静的语气问:“……琼瑶仙草?!!扔了!!” “对。”喻见寒谦逊一笑,“毕竟已无灵气之物,怎配给仙君和宗主食用。” 离倾骤然拔高了声音:“你们重云仙宗竟然用琼瑶仙草做糕点!!” 喻见寒微笑:“对啊,仙君,这是我们重云仙宗的最高礼遇之一。” 喻见寒丝毫没察觉到离倾的愤怒,权当她太过高兴了,才会这样,毕竟琼瑶仙草可是不可多得的名贵灵材。 离倾深呼吸,压抑着情绪,继续问,“刚刚听你的话……你们重云仙宗还种植了琼瑶仙草?!!” “没错,除了琼瑶仙草,还有许多市面上难以寻得的仙草,只不过这仙草的产量奇低,三月才能产十颗而已,近日是琼瑶仙草成熟之期,这次给仙君做糕点就用了六棵。” 喻见寒内心得意,这回算是给宗主长脸了,让离倾仙君知道我们重云仙宗的家大业大,说不定还能给宗主加分。 毕竟重云仙宗所做的一切皆是代表宗主,凡事说清道明,离倾仙君自然能明白宗主对她的好,也不会像上一世那样,白白蹉跎了大好光阴。 喻见寒越想越觉得自己是个合格且贴心的属下。 喻见寒笑容越发明朗,还偷偷朝着叶湛离倾眨了下眼,那眼神分明是在邀功,但叶湛脸色却变得异常凝重且难看。 喻见寒终于意识到,似乎哪里不对劲儿。 “喻宗主,你别说了。”叶湛无力地说。 喻见寒缓慢地转头,只见离倾已经双目冒火地盯着他,脸色比现下的天气还要阴沉。 呵呵,琼瑶仙草!那可是难得的辅助修行的灵物,就连掌门师兄炼丹之时都要抠抠搜搜地计算好分量,不舍得浪费一点点的仙草,一棵仙草他研究出了十来种的用法。 而重云仙宗之人竟然用此等灵草,来做糕点,真的是暴殄天物!离倾嫉妒得牙痒痒,看来重云仙宗的财力物力都远比她想象的丰厚。 而且喻见寒那喜气洋洋的模样,分明是来同她炫耀的!! 可恶! 是想说他们五蕴灵山不如重云仙宗吗。 离倾的怒火,已经彻底具象化了。 这时喻见寒才清晰地察觉了离倾的不快,却不知道哪里惹到她了,立刻后退了一步,求救地看向叶湛。 叶湛头痛地以手支额,表示无能为力。 他当然知道离倾在生气什么——师尊生平最厌恶有人将重云仙宗以及碧海潮生门两大压了五蕴灵山一头的门派,同五蕴灵山比较,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 这就是师尊的雷区,可以最快引爆师尊的怒火!!这喻见寒也真有本事,踩雷一踩一个准。 见叶湛袖手旁观,喻见寒一点都不意外,凄凄切切地继续后退了一步,保持了个安全距离后,才干笑道:“仙君……我说错,还是做错什么了?” 离倾终究顾忌叶湛,按捺着了想要狠狠教训喻见寒一顿的冲动,摸出了一个沉甸甸的锦袋,直接扔到了他怀中。 “这……这是什么?” 喻见寒面露惊恐,想扔又不敢扔。 “打开!”离倾沉声说。 喻见寒不得不打开了锦袋,摸着一粒粒,圆滚滚的东西,莫不是修真界一种威力极大的震天火药,一与空气接触,就会发生爆炸。 这一袋子的分量,怕只要要将他炸成肉片吧。 额上溢出了汗水,他双手颤抖着,慢慢解开了袋子,已经做好了舍臂保命的准备,未想,臆想中的爆炸并没有发生,反倒被金光闪闪的珠子闪瞎了眼。 他失态地长吐了口气,感觉腿都软了。 “仙君,你给我这金珠子做什么?” 离倾冷冷道:“我五蕴灵山虽不如你重云仙宗财大气粗,但也不会平白占你们便宜的,这些就当我买下了那六颗仙草,这袋金珠子只多不少。你也不必在我面前炫耀,有朝一日,我五蕴灵山定然会胜过你重云仙宗。” “???” 喻见寒捧着那袋金袋子,仿佛捧着什么烫手之物。 他明明是为了帮宗主邀功啊,未想,离倾仙君的理解却差了十万八千里。 现在马屁拍到马腿上了,还惹怒了离倾仙君,挑起了两个门派的对立,他难安地看向叶湛,“宗主,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说着,就想将那袋金珠子递给叶湛,叶湛没接。 他看了眼离倾,知道但凡事情牵扯到五蕴灵山,师尊就特别敏感。 叶湛看了眼离倾气愤的模样,离倾也在看他。 那目光仿佛在说,逆徒,你敢收,我们就断绝师徒关系。 叶湛第一次有种里外不是人的感觉,但是他很快做出了决断,淡漠地对喻见寒说:“喻堂主,收下吧。” 喻见寒:“……” “走吧。”离倾将那小篮子扔给叶湛,又乜了眼喻见寒,在电闪雷鸣之声中,径直御剑而去。 那抹蓝色剑影看起来比闪电还快,眨眼就消失在了黑云之后。 叶湛有些急,看了眼石化的喻见寒,说了声:“喻堂主,我觉得以后你还是少说话为妙。” 言毕,一刻不停歇地御剑追着离倾而去。 第二百三十三章 苦肉计 喻见寒:“……” 容逸看着喻见寒,叹息一声,奶声奶气道:“哎,喻叔,你惹仙君姐姐生气了,你活了一把岁数了,怎会这么不懂事呢。” 喻见寒:“……” 周翼星看了喻见寒一眼,冷冷勾唇,“喻见寒,你真的连小少爷都不如,还是好好记住宗主今日之言吧。” 喻见寒机械地转身,绝望地看着容轩,哀怨地说:“二少,你怎么不提醒我啊?” “喻堂主,我知晓你是好意,但我几次想要提醒你,可你话密得我根本插不了话。” “……” 容轩又说道:“喻宗主,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觉得离倾仙君不是那么小肚鸡肠之人,不会在意的,你且安心。” 喻见寒稍微得到安慰,心想果然还是二少最善解人意,便听容轩话锋一转,“不过,我觉得既然要装兄……” 容轩看了眼一脸好奇的容逸,改口道:“既然以后还有要事要行,往后你还是少说些话吧,免得……暴露。” 语毕,滑动着轮椅,抱着容逸,往回走。 周翼星看了眼早就空无一人的,如被黑布蒙住的天空,心里低声说了声,宗主,保重,也跟着容轩身后回去。 独剩下雕塑一样的喻见寒,绝望地站在原地。 暴雨忽然倾盆而至,砸在了驱寒结界之上,噼里啪啦的声响,仿若是喻见寒心碎的声音。 天像被捅破了个窟窿,雨水倾盆落下,伴随着阵阵电闪雷鸣,仿若世界末日来袭。 叶湛顾不得凶险,也来不及防护,被雨水浇了一脸,视线都有些模糊了。 他驾驭着剑追在离倾后面,大喊:“师尊,等等我。” 离倾不为所动,连头都没回一下。 叶湛只得加速,眼见要追上时,一道惊雷劈下,叶湛为了躲避,又落下了离倾不少距离。 意识到师尊还在愤怒,显然自己也被喻见寒连累了,叶湛苦笑了下,心中盘算着怎么让离倾消气时,头上发出轰隆隆的巨响。 叶湛撩起眼皮,只见头顶乌黑厚重的云层里,火花电闪,显然是在酝酿着新的一波惊雷,深紫色的雷电,已从云层里探出,像是某种妖兽伸出的狰狞触手,要将所到之处的万物都撕碎…… 雷电酝结成团,膨胀得越来越大,云层都快兜不住了,更多的触角穿透云层冒出头,此起彼伏地径直悬在叶湛头顶之上。 眼下,他应该躲开的,这才是明智之举,但叶湛看了眼快消失在雨帘中的离倾,忽然停下了御剑。 同时,狰狞的雷电带着势如破竹的气势,伸长出了最利最凶悍的爪牙,伴随着惊天巨响,朝着叶湛劈去…… “轰隆——” 巨大的雷声响彻天际。 离倾被震得耳朵嗡嗡直响,这雷距她很近,而叶湛落在她身后不远…… 离倾再也顾不得生气,猛地回头!只见巨大的深紫色的惊雷劈下,而叶湛似乎想要绕开那雷电,但显然来不及了,那道长长的触手猛地落下,横亘在了他面前,紫色的电光,瞬息将叶湛吞噬。 待那触手缩回去之时,离倾就看到叶湛已从剑上落了下去。 “叶湛!” 离倾大喊一声,心都跳停了,她的双眼跟随着叶湛下落的轨迹移动,眼中除了那抹小小的黑影,再容不下其他。 她将所有的灵韵聚在剑上,以飞驰电掣的速度,朝着叶湛飞去,终于在千丈高空中稳稳地接住了叶湛。 叶湛闭住眼,面色有些惨白,但幸好身上没被雷电灼伤的痕迹。 “乖徒儿,你没事吧。”离倾拍了拍叶湛的脸。 叶湛慢慢睁开眼,满面痛苦的表情,低声说:“没……没事,师尊,别担忧,雷没劈到我,就是被那电光闪着了。” 离倾自然不知道她自诩乖巧的徒儿,给他上演了一出苦肉计,方才也是计算好了距离,并借着远距离的借位,给她造成了一种被雷劈中的错觉。 “那就好。”离倾不加掩饰地吐出一口气,又看了眼叶湛湿透的衣衫,默不作声地用灵气将他湿透的衣物烘干。 旋即心中又涌起了自责,都怪她,和自己的徒儿置什么气,叶湛为了追他,连避雨结界都未撑起,而且,明明知道他有畏高的毛病,在电闪雷鸣的危险之境中,还飞得那么快。 幸好如今无事,如果真的被这惊雷劈中…… 离倾不敢想下去了,手脚都一阵发软。 “师尊,你别生气了。” 叶湛看了眼落,被离倾的剑,一起接住的食盒篮子,伸手抓住了篮子的竹编把手,轻声说:“我知道你不喜欢重云仙宗的东西,我现在就扔了。” 他作势要将篮子扔出去,离倾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别扔。” 然后不动声色地将篮子提到了自己手中。 叶湛垂下的眸子里,闪过一缕笑意。 片刻后,他抬眼再看着离倾之时,眼底只剩下一片迷惘和不解,惊讶道:“师尊,为何不扔,你不是讨厌重云仙宗吗。” “我不讨厌重云仙宗,只是不甘五蕴灵山处处被重云仙宗压制,对重云仙宗我还是有许多喜欢感怀的。比如容逸那小屁孩,比如重云仙宗一向扶危济困的行止,以及那洪荒密道我也很感兴趣。” 离倾微微一顿,“哦,对了,还有容景,我一直感谢容景当初的指点,我能精进修为,他起了很大作用。” “是吗?”叶湛眨了眨眼,顿时有些失落。 明明他就是容景,但听离倾如此说,他还是没觉出喜悦。 离倾盯着叶湛,倏然一笑,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当然最重要的是因为你。” 叶湛心口猛烈跳了跳,想听听离倾要怎样说,但她的话头已经戛然而止,未曾有继续说下去的打算。 离倾收回手,揭开了食盒盖子,捻起一块晶莹剔透的糕点,递给了叶湛,说道:“不对,我不扔这糕点,最最重要的是因为这糕点花了我一袋金珠子。” 离倾鲜见露出肉痛的表情,“那袋金珠子,按照琼瑶仙草的最高市价,至少也能买十棵吧,我如果扔了,那我岂不是亏大了,这种赔了夫人又折兵之事我决计不会做的。” 看到离倾生动的表情,叶湛没忍住笑了,“师尊,英明。” “英明什么啊,话本子里有句话叫不争馒头争口气,虽然五蕴灵山如今比不过重云仙宗,但至少不能让重云仙宗低瞧了去,你刚刚差点别雷劈了,多吃点,这琼瑶仙草真的是鲜见宝贝。” 言毕,想起喻见寒的话,离倾又磨了磨牙,睨向叶湛:“哦,对你可能不是什么宝贝,毕竟重云仙宗又药圃,你从前必定没少用,还是别吃了。” 说着就要折回手,叶湛极快地从离倾手中拿过糕点,咬了口,笑道:“师尊,我可稀罕得很。” 然后捏起一块,递给离倾,“师尊也吃。” 离倾接过,看着糕点里凝着的一抹幽绿叶瓣,轻哼了声,恶狠狠地咬了口糕点,“我花了钱的,我当然要吃。” 叶湛浅浅一笑,温柔凝视着离倾吃完了一块,才轻声说:“师尊,放心,没人敢低瞧五蕴灵山。” 更没人敢低瞧你。 我存在一日,必要让你心愿所成,再无遗憾。 琼瑶仙草算什么,即便你要天上的月亮,我也会搭上万丈高梯,为你摘下。 第二百三十四章 宁平之灾 那琼瑶仙草果然是好东西,离倾一口气用完几块后,就觉得体内的灵气流转,越发轻盈顺畅,此状态下修炼,必定事半功倍。 “啧,难怪不得此物,如此金贵,确有效用。”离倾瞥了眼叶湛,酸溜溜地说,“也难怪不得,从前为师不是你对手,开挂的人生,我自然比不过。” 叶湛宠溺一笑:“嗯,如若没外物辅助,师尊的天资自然不比……容景差的。” 离倾傲娇地微抬下颚,“那是当然,我败就败在,家底不如你厚实之上。” 叶湛再也忍不住,沉沉笑出了声,离倾斜了他一眼,看到眼前又有惊雷闪现之兆,“这里雷电太密集了,待我们冲出去后,为师再与你算账。” 暴雨闪电的范围并不广阔,只覆盖了小小的一片,没多久,离倾就御剑平稳地穿出了暴雨区域,行至了来无回林之上。 算账的话,本就是随口一说,离倾早就记不得了。 她盯着那片苍茫的原始森林,已经能看到重云仙宗在森林边缘布下的结界。 “容轩这次做得还算妥帖。”离倾啧了声,稍微对容轩有了些改观,“希望这次能抵御好,不要重蹈宁平县之灾才好。” 叶湛看了眼脚下绵延的寒杉林,知道穿过有来无回林,大约往东南方向,御剑再飞半日,就能抵达宁平县的地界。 沉吟片刻,他又抬起眼,看着离倾秀美的侧脸,“宁平县之事,我已经想起了一些,那妖王说是修真界之人掳走了他儿子,师尊,真是这样的吗?” 离倾收回视线,冷笑一声:“那只是妖界侵犯人界,寻求私欲找的冠冕堂皇的借口而已。” 叶湛长眉蹙紧:“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场诛妖之战后,妖族其实死亡过半,我师兄曾抓住了一只小妖,那小妖曾在妖王身边伺奉过,知道一些机密,那小妖为了求生,便告诉了我们,妖王率他们入侵宁平县的真正缘由。” 说到此处,离倾眼眸微眯,眸中凝起一抹暗色。 “他们之所以会进攻宁平县,是听妖王说宁平县地下藏着一种当初神族遗落下的灵石,此灵石可以食用,食用后能让修为境界大涨,以后妖界就能代替人界,成为人间霸主。” 离倾冷笑,心底已升起厌恶,但语调依然平稳:“妖族一直不甘居隅一处,听妖王此言,妖界自然一呼百应,所以才大肆进攻了宁平县想要抢夺那种灵石。” “所以,寻子之说都是谎话?!”叶湛震惊。 “对!全是谎言。”离倾嘴角微勾,浮起一缕冷笑,“那小妖还交代出,那妖王根本没有后裔,此借口用得实在太蹩脚了。” 离倾想起当初宁平县生灵涂炭的场景,就恨不得将那妖王碎尸万段,咬牙道:“如果早些知晓缘由,我当时必定不会听师兄和花映之言,哪怕是得罪其他人,势必要将那妖王斩杀!还能容他如今好端端地活到如今!!” “妖王还未死?”叶湛诧异。 “未曾。” “为何花掌门要保那妖王?” 离倾嗤笑:“花映说做事不能太绝,宁平县一役,妖族并未倾巢而出,大半妖物还在,如若杀了妖王,怕激怒了剩下的那些妖物,他们会反扑。那次,妖界虽然死伤无数,元气大伤,但修真界何尝不是折损了无数,受创不轻,好些门派的掌门也命陨于此,修真界怕是再经不起一场动荡。” “基于此方考虑,修真界的各位尊者商议之后,便将妖王锁在了碧海潮生门的镇妖塔最顶层之中。” 镇妖塔,叶湛是知道的,也是上古神器一件。 由碧海潮生门的历代掌门所执,如今就由花映掌管,同时镇妖塔也只有花家血脉之人能开启。除了实力所驱,这也是碧海潮生门能成为三大仙门大派的因由之一。 叶湛微微蹙眉:“妖王就这么关在镇妖塔之中?不是我不信花掌门的人品,但是如若一日,花家真的有私心,或者出了什么意外,开启了镇妖塔,岂不是可怕。” 闻言,离倾如黛的远山眉微挑,“当初你也提出如此异议。” “……” 离倾继续说:“所以彼时你就提议,让几大门派的掌门一起在锁着妖王的那一层镇妖塔上结了只有自己能解的特殊结印,镇妖塔开启之时,只有结了印的几大掌门一起解了印,才能打开妖王所在最顶层的镇妖塔。” 离倾拍了下叶湛的肩膀,唇角微浮起些许笑意,“此法甚是有效,曾经就有妖物想要救出妖王,但因为结印而失败。” 脚下已经不是有来无回林,出现了蔓延的低矮山峦,这片丘陵绵延甚广,往东而去数百里的宁平县就处于这片丘陵之地。 叶湛变成如今这样后,虽再也未去过宁平县,但按照修真界的风水之术所说,宁平县所在地域,算是贫瘠之地,也不像藏有灵石之象。 灵气充沛之地,定然钟灵毓秀,人杰地灵,山川河流的走势也是应星辰之变。 但那片丘陵地域与“宝地”毫不沾边,怎么可能会孕育藏匿着如此厉害的灵石。 “师尊,宁平县真的有那种灵石?” “这才是最可恨之处!”离倾笑意沉淀,咬牙道,“宁平县根本没有什么灵石!” 叶湛沉默了片刻,很是困惑:“果然如此,宁平县的地域怎会存在灵石,那妖王也不该是什么愚钝的,不然也不可能当上妖族的王,那为何又要以寻子为由,进犯宁平县并大肆杀戮?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一点,叶湛如何都想不通,直觉告诉他,这其中或许还有什么隐辛。 离倾:“你所忧虑的,我当初自然也想过,后来,我遇到太多的妖物,斩杀也绝非凡几,发现他们行事并不那么讲究原则,大多是随心而欲,我所遇之妖害人都没什么正大光明的动机,我将这成为兴起行事。” “我猜当时那妖王或许就是想找修真界寻滋挑事想要立下威信而已。” “或许吧。”叶湛望向宁平县的方向,眉心却未舒展。 都是过去十余载之事了,那时离倾还不到二十,妥妥的韶华少女,但已经历经了人世间最惨烈之事,如今哪怕再回忆,依然愤然,也也淡然了许多。 也是从宁平县之事开始,她眼里便揉不下一粒砂子,将除魔卫道当做自身己任,之后的年岁里,斩杀在她剑下的妖物无数,也是因为那份仇愤,她孤身去除狐妖,才会中了她的圈套。 想到狐妖,离倾不得不想到她那救命恩人。 这么多年了,依然半分她的消息都没有。 “哎——” 离倾长长叹气。 叶湛转头,立刻问:“师尊,怎么了?” 离倾撑着下颚,眼底一片失落,“我又想起了我那恩人,不知她现在可好,如果不是她,我怕今日也不能在这里与你说起那些旧事。” 第二百三十五章 师尊,别勉强 叶湛笑了下:“好人有好报,我相信她如今一定好好立于世间某处吧,过得恣意潇洒吧。” “希望如此。”离倾点头。 “待解决完容影之事,我就陪师尊去寻她。” 离倾看了眼叶湛,“你不回重云仙宗了?” 叶湛:“……” 离倾觉得自己真是扫兴,哪壶不开提哪壶,咳嗽一声,“以后之事,以后再说吧,先解决容影再说。” 入夜后,路过蜀地上空,师徒二人在就近一个小镇上的客栈落脚。 客栈简陋,但丝毫不损离倾的兴致。 新春将至,小镇热闹异常,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虽已入夜,窄小的街上依然人潮如织,路边全是热热闹闹的小摊,和杂耍卖艺的。 尤其是蜀地的小吃,离得好远,都能闻到喷香的味道,离倾对那腊肉尤其感兴趣,是从前未曾尝过的风味。 路边摊的一道干拌腊味,离倾吃得赞不绝口,不过那配料里的一粒粒白色根状的东西,味道却有些怪异。 离倾吃得只皱眉,看叶湛并不在意那个味道,还吃得挺香,随手就挑进了叶湛的碗里。 “乖徒儿,你喜欢就多吃一些。” 叶湛抿唇一笑:“师尊,你吃不惯这折耳根吗?” “此物叫折耳根?” “嗯,在蜀地好像又叫猪鼻拱。” 离倾啧了声,嫌弃道:“猪?这什么名字,难怪不得味道如此恶心。” 微微一顿,离倾杵着竹筷,又若有所思看着叶湛,“你怎么知道的?我记得五蕴灵山从未出现这种东西,这些年,你也未曾离开过我,我吃什么你便吃什么。” 说到最后,离倾已经微微蹙紧了眉,一拍桌子,“难不成又想起了什么未曾告诉为师!速速招来。” 叶湛看着离倾怀疑的眼光,哭笑不得:“师尊,你忘了,遇到你之前,我和阿雪曾到处流浪过两年,那时候没吃的,就经常在山里挖野菜吃,其中就有这折耳根,起初我也吃不惯,找不到果腹之物又为了不饿肚子,还是吃了下去,久了,便觉得这味道甚是美味。” “……” 哪怕未曾听叶湛说起过往昔两年之事,但离倾也知,想必是活得极其辛苦的,她突然就有些心疼了,夹起碗中的一片金黄油亮的腊肉,放进了叶湛碗里。 然后,她又夹起一根最小的折耳根碎粒,说道:“我也尝尝,既然你可以,为师也行,我试试,看是否能尝出美味来。” 叶湛还来不及阻止,离倾已经放进了嘴里她坚持嚼了两口,那生涩怪异的滋味在整个口腔蔓开,离倾表情怪异,但当着叶湛的面,又不好意思吐,但咽下去也是决计不可能的,一时花容失色地就僵持在那里。 就在她寻思着,怎么趁着叶湛不注意,不动声色地吐掉,然后赞上一句美味之时,一只修长的摊开的手递到了她嘴边。 离倾抬眸,只见叶湛浅笑看着她,街边璀璨灯火映进他的漆黑眼底,平添了几分温柔,他轻声浅语道:“师尊,吐了吧,不必勉强自己。” 看着叶湛柔和的眼瞳,心房之处,似乎被什么重重一击。 心悸,眩晕,不知在何处。 反正就是心乱意麻,大脑空空,就怔怔地看着叶湛。 见离倾这样,叶湛笑得愈加温柔,嗓音里像含着蜜糖,“师尊,吐。” 离倾鬼使神差就残渣,吐在了那片掌心之中。 待她反应过来,她做了什么事,叶湛已经毫不介意地将那残渣扔进了木桌边盛秽物的竹篓之中,然后,他转过身,冲在土灶旁忙活的两夫妻喊:“老板,来一碗红枣银耳汤。” 围着围裙的小哥来得很快,叶湛接过,亲自放在了离倾面前,“师尊,喝点汤,去去味儿就好了。” 清甜腻滑的汤水入喉,离倾却没喝出什么味道,只用余光瞥着显然心情很好的叶湛,正笑意盈盈地和那小哥说话。 心里却想着,为何他要用手接,不觉得脏吗? 还是,这个逆徒将她当小孩哄了。 想起那句诱哄似的“师尊,吐”,离倾脸皮骤然一热。 “听两位道君的口音,怕不是蜀地之人吧。”小哥也是个健谈的,见这两位客官面容和气质皆出众,还身带佩剑,忍不住与叶湛攀谈起来。 “不是。”叶湛笑道,“我们是从南边的五蕴灵山来的,不知小哥可曾听过?” “五蕴灵山??!!” “怎么了?这幅表情,难不成你不知?”离倾看小哥露出的诧异表情,不由蹙眉问道。 小哥如梦初醒,忙道:“道君误会,五蕴灵山我怎可能不知道啊,就是惊喜,五蕴灵山的道君竟然会来我们这穷乡僻壤的。” 说着,小哥仰头冲还灶头边,往热气腾腾的铁锅里下面的年轻妇人喊道:“媳妇儿,这两位是五蕴灵山来的仙君,再来一个青椒拌皮蛋,还有夫妻肺片。” 年轻妇人微微一愣,立刻笑逐颜开道:“好,马上就来。” “我们未曾点。”离倾回神,疑惑地说。 “这是我送两位道君的。”小哥喜滋滋地说。 离倾下意识看向叶湛,只见叶湛也在看她。 “……” 离倾很快移开了眼睛,叶湛未曾发现离倾异样,见离倾收回视线,便看向小哥,浅笑道:“小哥,这是为何?” “嗨,两位不知,因为我一救命恩人,如今就是五蕴灵山的弟子,你们怕是他的同门,如今来我们这小店光顾,我们两夫妻当然要尽尽地主之谊啊。” “你救命恩人是谁?”叶湛问。 小哥也不客气地拉开桌边长凳,在桌边坐下,说道:“二位知道蜀地程家吧。” 叶湛点头,“自然知道。” 小哥嘴角裂得更开,“就是蜀地程家的表少爷,孟子堂,他可真的是个天大的好人啊,人长得好,又没一般公子哥的脾气,尤其和他那表弟比起来,简直是活菩萨下凡。” “活菩萨?” 离倾嘴角讥诮地微抬,盯着那极力吹捧孟子堂的小哥,“他做了什么,让你说出此话。” 第二百三十六章 女鬼缠身 “我这人信佛,见佛就拜,就七八年前吧,那时我家贫,就想去了蜀城做点小本买卖,贴补家用,也好娶上一房媳妇,路途在一荒郊外,看到一个矮小的庙,莫约就两尺见方的大小,窄小门脸上还挂着褪色的红布,我以为是当地人造的土地庙,就拜了拜,没想到当夜就出了怪事。” 离倾看着小哥故弄玄虚的表情,嗤笑了下。 不用说,她也知道这小哥怕是惹上麻烦了,这世间,并不是所有的庙都可以拜的,更何况荒郊之外不知来历的小庙,稍有不慎,怕是要惹上了大麻烦。 “哦,什么怪事。” 看小哥一脸期待他们问下去的表情,叶湛还算捧场。 听叶湛问,小哥立刻眉飞色舞道: “这位道君是这样的,我那时身上没什么银两,就住在一家客栈的柴房里,那柴房门上,并没有锁,我便用板凳抵住门,其实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毕竟住柴房的人,也没什么钱,哪个小偷都不会瞧上我的。” 小哥一顿,压低声音说:“但那晚却怪了,明明是三伏之日,我夜半忽然觉得阴寒异常,被冷醒了,睁眼一看,发现门还关得好好的,窗户也关得严实,正纳闷着这么回事,一只冰凉的手突然搭在了我的肩上。” 说到这里,小二肩上也爬上了一只手。 小哥大叫一声,吓得径直从板凳上跳了起来。 回头一看,却是年轻妇人将备好的两盘小菜端来,正横眉盯着他。 小哥抚着胸口,惊魂未定道:“瓜婆娘,人吓人吓死人,晓得不。” 年轻妇人将菜放在桌上,盯着小哥说:“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你以为那女鬼还会来找你塞,你不照照镜子,况且两位道君在,你又怕啥子。” 小哥被媳妇儿奚落一番,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冲叶湛和离倾嘿嘿笑了两声,“两位别见怪,我这人一向胆小。” 年轻妇人嗔怪地乜了眼小哥,又笑意盈盈地对他们说:“两位道君慢用,我就先去忙了哈。” 说完,又拍了小哥肩膀一下,“吹完牛皮,快点来帮忙,忙得很。” 待媳妇走后,小哥又说:“两位见谅,糙妇人不懂事,我继续说哈。” 也不管叶湛和离倾想不想听,小哥又说了起来:“那手搭上我肩后,我感觉浑身都像被冻成冰坨子了,然后身后传来一个女人阴森森的声音,叫我相公。” 仿佛重临其境,小哥哆嗦了一下。 小哥口音挺重,离倾听得费力,原本她对这些怪异故事也并不感兴趣,她见过的妖异之事,多如牛毛,听开头就知道结尾了,不由兴致缺缺。 但看着送的两盘菜的份上,没有打断小哥的兴致,漫不经心地夹起了一筷子飘着白色雪花纹路的青黑色皮蛋送进了嘴里。 味道不算惊艳,但胜在清爽。 离倾看了眼叶湛,他倒是听的津津有味的样子。 小哥还在眉飞色舞地说:“我回头一看,妈耶,竟然是个穿着大红嫁衣的女人,长得还算好看,但那张脸却白得像抹了面粉,我当时就吓尿了,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客栈,隔了一会儿找人来看,床上什么都没有。” “我觉得这客栈邪门,后来便换了客栈,但不论我到哪里,那女鬼总能找到我,夜夜到我床上和我一起困觉,还说要和我拜堂成亲,我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与女鬼成亲嘛,那我到底是人还是鬼啊,想想真的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说罢,小哥长长叹气,表情愤愤。 “后来呢。”叶湛长眉蹙紧,比起这个对他而言一点都不吓人的鬼故事,他更好奇孟子堂做了什么。 “后来,我看那女鬼是缠上我了,我便在一个晚上,找了一条河,准备投河自杀,想着我只要夜变成鬼了,看哪个怕哪个,就在我要跳河之时,孟公子出现了,他说我被女鬼缠上,那女鬼是未嫁便死的女鬼,那庙就是家人帮她建的庙,是不能随便拜的,一拜就会被那庙中祭着的女子缠上。” “确实如此。” 叶湛点头,“小哥,你以后还是要改改见庙就拜的习惯。” “经过那次后,我哪还敢嘛,现在我啥子庙都不拜了。”小哥长吁短叹,“拜神还不如靠自己,道君你看,这些年,我没有拜神,小日子还越过越好。” 眼看小哥话头越扯越远,就是说不到重点,叶湛只得开口问:“所以,是孟子堂帮你驱除了那女鬼?” 小哥一拍大腿:“就是孟公子,不然我怎么称他为活菩萨。” 离倾似懂非懂地听到这里,终于有了丝兴趣。 据她所知,这种“自愿”建立的关系,外人是插不上手的。 这个小哥在那庙上一拜时,就与那女鬼缔结了姻缘,那女鬼与他就是夫妻,便要生生世世在一起,哪怕那小哥变成鬼了,那女鬼也将与他成为一对鬼夫妻。 那是地府名册上都会有记载的。 如若她遇到此种事,断然也是插不上手的,她不知道孟子堂到底有何种本事,可以插手鬼神之事。 显然他也成功了,不然这小哥不可能安然活到如今,看上去面色红润,身体康健,还能娶上一房媳妇。 “孟子堂如何帮你驱逐掉那女鬼的?”离倾开口问。 小哥眼里露出感激和崇拜。 “这我就不晓得了,孟公子不是凡人,当时他就在我身上贴上了一道符,让我别动,然后我就看到孟公子身上溢出一道红色的像是狐狸一般的影子,那红狐狸长着一对碧绿的眼睛,一看就是仙物。” “狐狸?!”叶湛下意识看了眼离倾,见她表情非常平静,才转头看向小哥,“你没看错?” 叶湛心底一惊,孟子堂怎么可能和狐妖有牵连,如果真的他身上附着有狐妖,他与他相处几载,为何从未察觉。 倏然间,他忽然想起曾经在五蕴灵山之上,闻到过长思身上有狐骚味。 彼时,他并未曾在意。 但是今日听这小哥一说,倒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当然没有,我小时候跟着我爷爷入山打猎,可是见过狐狸的,就长那样。” 叶湛点头,声音沉了几分:“ 你继续说。” 想着当时的场景,小哥满眼激昂,手舞足蹈道:“当时那狐仙张开大嘴,朝我咬来,我就听到身上传来女人凄厉的惨叫,震得我我脑壳发晕,直接晕死过去了,我再醒来之时,孟公子就告诉我身上的的女鬼已除,然后喊我不要遇见庙宇就拜,然后就离开了。” “如果不是孟公子,我现在怕早就死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蜀地第一说书先生 “小哥,你的意思是,那孟子堂身上的狐吃了那女鬼?”叶湛身体微微前倾,蹙眉问。 小哥也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打哈哈道:“可能是吧,不论怎样,孟公子是个大好人,那狐仙本事也极大的。” 距离那只狐妖偷袭离倾之事,已经过去将近十二年,这些年岁,离倾收拾过许多作乱妖物,其中自然也有狐妖。 其实听小哥说孟子堂身上有狐妖,她并没有太多的想法,但听小哥一口一个“狐仙”叫个不停,倒是有些厌烦了。 妖就是妖,怎可称为仙。 离倾手指轻轻敲了下桌面,不耐烦地说:“狐仙?小哥,你确定不是狐妖?” “当然是狐仙,我小时候就听老一辈说有狐仙的存在,会选中心善之人附体,所做之事也是好事,那种专做坏事的,才能称之为妖。” 离倾摇摇头,真的心善的妖物,才不会附在人身上,毕竟人妖有别,附身那无疑对附身之人是一种伤害,轻则体虚,重则命陨。 小哥媳妇忙不过来了,唤了小哥去帮忙,小哥站起来应了声,对离倾和叶湛笑着说:“二位道君慢用哈,我先去忙了,有需要再叫我。” 小哥走后,离倾看向对面的叶湛,似笑非笑道:“我早就觉得这孟子堂不简单,看来我猜得没错。” 叶湛微微抿唇,说道:“师尊,这里离五蕴灵山也不远了,要不我们先回一趟五蕴灵山吧,如果那狐妖还在孟子堂身上,我怕出事。” 那一刻,他想到了上次五蕴灵山周边的妖物被吸食干精气之事,他隐隐约约觉得此事,怕与那狐妖有关。 他还想亲口问问孟子堂,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论孟子堂与那狐妖何种关系,在了解清楚之前,他不愿妄加猜测孟子堂与狐妖为伍的动机。 听到说回五蕴灵山,铜镜立刻从乾坤袋里钻了出来,应和道:“我举双手双脚赞成叶湛的话,主人,算算时间,我们离开五蕴灵山已经两月有余了,我好想小白妹妹啊。” “你有手脚吗?”离倾淡淡看了眼铜镜。 “……” 铜镜被噎了下,然后又小心翼翼地问:“那主人,您的意思是回还是不回?” 实则离开五蕴灵山许久,离倾也有些想念掌门师兄和一众蠢弟子了,犹豫片刻,还是说道:“等结束了容影之事,我们再回五蕴灵山。” 她微顿后,一双清眸看向叶湛,“至于孟子堂和那狐妖之事,我觉得那狐妖不足为惧,要靠吞噬孤魂野鬼活着,想必也没什么大能耐。” “我会传讯给掌门师兄,让他注意孟子堂,凭他之力,孟子堂也搞不出什么大事,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先解决掉容影这个祸害。” 还有一个原因,她不想将容影这个祸害,带回五蕴灵山去,比起那狐妖,容影危险得多。 “嗖”地一声响。 远处的天边,一束明亮的光,窜上天空,然后在黑夜里炸开,斑驳的光点,往下落,像是洒下的片片金箔。 路边流动的人潮,骤然停下来,皆仰着头,驻足观看。 在这种小镇之上,烟火可是难得一见的稀罕物。 “呀,是烟花。” “好像是镇东那边在放,听说是那许员外的爹,百岁生辰,花了大价钱买了许多来,今晚上怕是要放上好久,听说许员外还花了大价钱请了蜀城的卜清先生来表演,我们去看看。” “卜清先生!!!那一定要去看!平日里听他说书,一场需要一两银子,如今有现成的当然要去看看。” “那你吃快点,碗里头还剩好多,别浪费了。” 旁边的一桌的两个年轻人,边吃边说,声音混杂在炸裂开的烟火声里,只有离他们很近的离倾听到了。 为了去看烟火,三两口就巴拉完碗里的食物,就匆匆离开了。 一阵烟火炸开后,久久没有动静,黑夜又恢复了宁静。 冻结的人流,再次缓慢前行,但大多往着东边而去。 离倾对烟火没多大兴趣,她更对那卜清先生感兴趣。 她收回视线,正想问叶湛想不想去镇东头凑凑热闹,回眸便见叶湛愁眉不展。 “还在想孟子堂的事?” “嗯。”叶湛很诚实,“我有些担心他。” 离倾夹了块皮蛋放到叶湛面前的粗瓷碗中,又放下筷子,“我知道你其实将孟子堂当朋友,为师也不干扰你交友,但你还是须得提防他一些。” “……好。”叶湛回。 一听师徒二人的对话,铜镜意识到短时间是回不了五蕴灵山了,立刻蔫儿,疯狂蹭着离倾的肩,哭唧唧地卖惨道:“不知道我们不在的时候,小白妹妹如何了,主人,就不能通融一下吗。” 路过小吃摊的行人,已有听到铜镜贱兮兮的声音看过来的。 暂时没有烟火可看,但是有会说话还能悬在半空的镜子,立刻转移了主意力,纷纷望向离倾他们,看起了稀奇。 无数道视线凝结在离倾脸上。 “……” 离倾一向最烦这种被围观的时候,蹙了下眉,不动声色地抓住了铜镜,塞进了乾坤袋里,说道:“放心吧,饿不死她的,我不在之时,掌门师兄会派弟子喂养我养的那两只芦花鸡,自然会随便喂喂那只大肥鱼的。” 然后看着对面的叶湛,说:“太多人了,我们走。” 话音刚落,两人就消失在了小摊贩之上,仅仅一锭银子放在泛着油光的粗木桌上。 在一阵哗然声里,小哥看着骤然空了的位置,张大的嘴半晌合不上,好一会儿,才对他媳妇喃喃道:“不愧是孟公子的同门,都好厉害啊,以后我们的孩子也要送去五蕴灵山修行。” 片刻后,叶湛和离倾出现了小镇的另一边的窄巷里,长长的窄巷尽头,是依然很暗,只有隐约的光映进来,还有水流声。 “师尊,这不是客栈的方向。”叶湛说。 “当然不是,这里是镇东,听说今日那许员外请了蜀地的卜清先生来表演,我想去看看。” “卜清先生?” “你没听程漠说过吗,那卜清先生是蜀地有名的说书先生,说的故事那是一个绘声绘色,精彩纷呈,说比五蕴灵山山脚下那老头说得好听千万倍,既然他如此吹捧,如今遇到千载难逢的机会,不去看看,岂不可惜。” 离倾说着,信步朝着巷子之外走,步履稍显匆忙。 叶湛蹙眉,“程漠什么时候告诉师尊的,为何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可多了去了。” 离倾惦记着那卜清先生,随口一回。 叶湛:“……” 第二百三十八章 烟花不好看吗? 离倾快步走出漆黑的巷落,面前是条河,河边的路极窄,仅供一人独行而过。 往前数米处,才有一座陈旧的石拱桥,通往河岸的另外一边,河岸对面,传来隐隐的人声,听起来甚是喜庆,想必那许员外的府邸就在河对岸了。 离倾拾阶而上,一艘小船正缓缓穿行而过,船桨搅碎水面盈着的一汪月色,破水的声音,衬托得此刻远离尘嚣一隅,寂静非常。 快步走到石桥最高处时,只听咻咻几声,一朵一朵的烟火,从对岸幢幢低矮房屋之后,升起,在青蓝色天上一朵接着一朵地溅洒开,绚烂异常,将漆黑的天映照得透亮。 第二轮烟火秀开始了。 漫天的烟火,将离倾的眸子映得亦是斑斓璀璨,像是世间难寻的琉璃珠。 “啧,这许员外倒是财大气粗。”离倾感慨!烟火价格不菲,甚至比一些灵气充沛的修行宝贝还要价高,尤其是如今放的烟花姹紫嫣红,颜色极美,像是夜空中乍现的缤纷星辰,此烟火称为“璃星”,更不是凡品。 离倾所在之地,极静,能听到桥底传来的孤蛙啼叫声,而那片房屋之后,却是另一番景象,挤挤攘攘的人群,不绝于耳的惊叹。 叶湛见离倾手抚着桥廊,望着天上烟火,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 察觉到叶湛靠近的气息,离倾身体微僵,她是想起了放才在小吃摊里,叶湛以手接过她嘴里污秽的场景。 她没有回头,眼睛依然盯着天上变幻的烟火星辰,却瞬间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觉得侧面脸颊,被叶湛的眼神盯得滚烫异常,五感似乎都被他的目光所牵扯。 终是受不了那灼热的视线,离倾故作淡定地看向叶湛,“看我做什么?烟花不好看吗?” 不如师尊好看。 纵然是给叶湛一百个胆子,眼下他也是不敢说的。 他是那么懦弱,怯怕,未来的不可知。 叶湛依旧没移开视线,四野很黑,只天上的烟火,给此寂静,增添数许光影。 借着幽暗,叶湛肆无忌惮地看着离倾,这是他此刻唯一的勇气。 离倾被叶湛盯着浑身不自主时,叶湛终于移开视线。 他望向天上绽放开的一簇蓝紫色烟火,抿唇笑了起来,“师尊,你若喜欢这些烟火,今年除夕,我们回五蕴灵山,我也买好多烟火,放给你看。” 紧绷身体松懈几分,离倾亦抬头,盯着天上,嗓音稍显淡漠地说:“我不喜欢烟火。” “哦,那我还能为师尊做些什么?”叶湛面露失落。 “你不需为我做什么,做你想做之事便可。” 想做之事? 叶湛苦笑。 那便是做不得。 未曾察觉叶湛骤然低落的情绪,离倾想起门中之事,嘴角不自觉露出点笑来。 “再说,掌门师兄抠门得很,你在五蕴灵山数年,何时的庆典,曾见他放过烟火庆祝,你如果这么做了,他定要以五蕴灵山的律条训责你,不准骄奢淫逸,并让你去退货的。” 这话不是离倾夸大,陆奉觉有多抠门,哦不,节俭,叶湛也是见识过一二的。 曾经门中就有一爱美的弟子,买了件绣金线,却毫无灵气,只有好看的大氅,被陆奉觉发现,还气急败坏苦口婆心训斥了这弟子一番,还同他算账买大氅的钱可以买多少灵材,又可让修为增长几多…… 叶湛也笑了,“陆掌门虽然节俭,但每年节庆之日,会让慎语堂给派中弟子加上几道菜,不时还会派发弟子一些修行灵材,算算也不少银子。” 离倾点头赞同,虽然时常揶揄师兄,但离倾知道他是个一心为门派,为派中弟子的好人。 “是啊,所以师兄这种太过务实,不懂浪漫的人,至今还是孤家寡人啊,你如若有一日有喜欢的女子了,切记不可这样。” 离倾虽无恋爱的经验,但话本子听了不少,自然懂得一般女子喜欢什么。 比如,水中的月亮。 比如,天上的烟火。 闻言,叶湛看向离倾,忍了许久之言,终于在这个静谧月夜,忍不住问出口:“师尊就如此想让我娶妻吗?” 离倾一怔,片刻后又自若地说:“不是我想不想,而是你想不想,当然你若有了娶妻的念头,待到你新婚那日,为师定然会送你一份大礼。” 离倾看向叶湛,烟火又燃起一朵,照亮了这座桥,也照亮了眼前人。 她清晰看到了叶湛漆黑的眼里,藏着的隐痛,不甘,与忍耐。 如此复杂的情绪,让离倾说不下去了。 她还想看清楚叶湛眼中神色,而叶湛已经转身,朝着桥对面而去。 “师尊,不是想看那卜清先生的表演吗,我们快些去吧,晚了,就占不到好位置了。” 蹙眉看着叶湛的背影片刻,离倾才提步跟上。 下了桥,穿过一条长长的巷子,外面顿时又热闹了起来,街上挂满了红灯笼,街上是摩肩接踵的人群,靡靡浮生态,在这小镇展露无疑。 在人群里,离倾一眼看到了那座气派的府邸,门楣上悬着金楠木的匾额,上方用金漆写着“许府”二字。 与周围低矮泛灰的矮楼,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许府门下,站着一个管家模样的重点男人,在一轮烟花停歇之时,朗声对围观的百姓道:“我家老太爷百岁寿辰,感谢各位父老乡亲前来,接下来还有许多活动,大家玩得尽兴。” 掌声雷动里,有人大喊:“卜清先生什么时候开始表演啊,我都等不及了。” 紧接着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应和声,这些百姓,怕大多也是为了卜清先生而来。 “别急哈哈哈,卜清先生现在还在同我家老太爷说话,一会儿就来,想看卜清先生的,往前方走,我们已经搭好幕台了。”那管家爽朗说道。 人群开始缓缓朝着管家指的方向而行。 一个汉子想占个好位置,走得急,重重撞下离倾。 纵然离倾修为再深泽,但不用术法之时,也是一介弱女子,被撞得身子一歪,眼见要摔倒了,一双有力的手,从身后扶住了她的纤细的腰肢。 虽然不看身后之人,仅凭气息,离倾也知道扶着她的人,是叶湛。 隔着一层衣服,她也觉得他滚烫的手掌,扶着之处,窜起了一股密密灼热的电流,像是有无数蚂蚁覆在那处,啃咬着她。 叶湛看着那撞了人头也不回往前的男人,蹙眉,眼中闪过阴霾,还未察觉到两人此刻的姿势有多暧昧,离倾已经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他的胸膛,沉声说:“放手。” 叶湛这才反应过来,忙松开了手,“师尊,你没事吧。” 离倾不看叶湛,蹙紧了眉,只觉得自己的反应奇怪。 她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敏感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他们在笑什么 “师尊?” 见离倾不回,叶湛顷刻有些担忧。 被叶湛一唤,离倾回神,目光淡淡地落在他脸上,清冷视线扫量过他长而烈的凤眼,英挺的鼻梁,还有唇色红润的薄唇。 然后,又收回了眼,望着远处黑压压的人流,缓声说:“没事,去看卜清先生表演吧。” 离倾迈步往前走, 竟然觉得这张司空见惯的脸,似乎带着一丝诱惑的意味。 诱惑? 她怎么会用如此狎昵的词语,来形容自己的徒弟。 心慌意乱下,离倾的脚步不自觉有几分急切,意识到这样更不正常后,好像她在害怕叶湛似的,于是她又故作镇定地缓下了脚步。 “还不跟上。” 哪怕周围声音嘈杂,她依然能察觉到叶湛站在原地并没动,想必也是察觉到了她的异常。 于是,故作镇定地回眸看了他一眼。 闻言,叶湛忙大步跟了上去,亦步亦趋地跟着,却也始终落下两步的距离。 叶湛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掌,然后轻轻地握紧。 两师徒在一起,就从未有这么沉默的时刻,短短一段路,仿佛走了无比长。 他们还是到晚了。 搭起的台前下面的座位,已经被占满,他们只能站在人群里,同其他人一起等待。 离倾在女子中不算矮,但和一群大老爷们挤在一起,一眼望去四周全是黑压压的人头,顿时蹙了蹙眉,虽然说书大多只带耳朵听,但她也想看看被程漠吹得神乎其技的说书先生,长得何样。 “师尊,我背你吧。”叶湛突然说。 此话一出,师徒二人皆惊了下。 如果是往昔,离倾定然不会拒绝,反倒是会乐呵呵地同意,然后立马什么也不顾地爬上叶湛的背。 毕竟她是师尊,徒弟伺候她,天经地义。 当方才奇怪的感觉没散去,虽然搞不清楚是缘何故,但下意识的,离倾觉得还是应该暂时与叶湛保持距离。 “不必了,能听到就行。” 听离倾拒绝,叶湛也松了口气,如果眼下师尊同意了,他反倒不知该如何应对。 片刻后,人群里躁动起来,响起一声响过一声的叫好。 “看!卜清先生出来了。” “长得和想象中不太一样啊。” “你想象中的是怎么样的?” “说不清,反正不是这样。” 那些话勾得离倾心痒痒,她沉默了片刻,垫着脚想去看看台上之人到底长了一副怎样的样貌,但站在她前方的人也拼命伸长了脖子。 离倾:“……” 登时,离倾有些气恼。 “师尊。” 叶湛叫了她一声。 “何事?”离倾瞥向叶湛,眼神里是少有的威严。 她生怕叶湛看出她方才的窘态,如果这个逆徒胆敢嘲笑她,她定要好好惩治他一番。 叶湛笑了笑,低声说:“师尊,你跟我来。” 说着,他转身,对身后赌得严严实实的人群说:“麻烦,请让一让!” 离倾满头疑惑,不知道叶湛又想搞什么鬼,站在原地不肯走。 看不到就不看了吗?没那个道理! 今日她一定要见见那卜清先生。 人群散开一个口,叶湛挤出去两步,察觉离倾没跟上,只得无奈转头看着她,道:“师尊,相信我,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一定能看到卜清先生。” 整条街都被挤满了,哪里还有好地方,越往后,怕是连声音都听不见了。 但碍于周围人发出的不满声,问他们到底走不走,离倾终于跟上了叶湛。 叶湛在前面说着“请让让”开道,离倾就不紧不慢地跟着身后,倒是一点挤都没遭着。待他们挤出人群时,寒冬腊月里,叶湛已经出了一身汗,离倾倒是清清爽爽,连头发丝都未曾乱掉一根。 人群里,什么味道都有,叶湛大口呼吸了新鲜空气,抬袖随意搽了搽额上汗水,小声嘀咕:“这个镇上的人,今夜怕全出来了吧。” 离倾没理他,回头看来眼前面挤挤挨挨,不时爆发出笑声的人群,知道怕是那卜清先生已经开始说起了书,不由烦恼地盯了叶湛一眼,“这就是你说的好地方?” “不是。”叶湛笑着,指了指身后的房屋的瓦顶,“但那里是。” 离倾:“……” “师尊,上面就没人和我们挤了,空气还……” 叶湛话没说完,离倾已经跃上了屋脊,叶湛立刻跟上,他们在屋脊之间穿越,腾走,屋下一片欢笑,谁也没有发现他们头上,正有两人在无声地潜行。 离倾找了一个距那看台最近的屋脊终于停下。 那卜清先生说道精彩之处,人群正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的笑声。 屋顶很暗,街上的人看不清他们,但离倾却将下面的景象,看得清清楚楚,几乎整条街都快被挤满了,这卜清先生果然是个神人,想必说的话本子,也是经常绝伦吧。 离倾不由有了些期待。 待笑声停住,卜清先生的声音朗朗传来。 离倾微微一蹙眉,叶湛立刻问道:“师尊,怎么了?” “听不懂。”离倾按捺着怒气说。 翻墙走屋行了这么一程,到了一个好位置,竟然听不懂着卜清先生在说什么。 她知道蜀地之人口音重,但是大部分她还是能听懂的,但这卜清先生的口音浓重得简直令人发指,她几乎一个字都听不明白。 离倾狠狠瞪着那台上,留个光头,身形精瘦的老头,岔着腿坐在太师椅中,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就停了下来,笑着捋了捋胡须,人群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大笑。 “他说了什么,这么好笑!” 越听不懂,离倾越被勾得心痒痒。 离倾不过随口一说,未想叶湛却轻声说道:“那卜清先生刚刚说,酒是穿肠剑,色是刮骨刀,银子是人的胆,气是惹祸包,男人的三大财富和一个宝,三大财富:身体、见识、朋友。” “而所谓的宝,就是找一个懂事的媳妇儿,不然三大财富全部要被媳妇……呃,整垮。” 叶湛一字不落地转述完,也没察觉笑点,果然每个地方的文化风俗都大不相同。 离倾听完,直接瞪大眼,“这就是那老头说的书?!” “是。” 离倾拂袖而怒,“这叫说书???说的什么玩意儿,比五蕴灵山山脚下的那老头万分之一还不如?这些人到底在笑什么?” 第二百四十章 分房而睡 “……那师尊,还听吗?” 离倾抱胸,决定再给这位闻名遐迩的说书先生一个机会,“再听听吧。” 如此多人追捧,定然有原因的,或许只是方才那一段无趣而已。 叶湛又翻译了几段,离倾的脸色彻底垮了下去。 真的不是刚才那一段无趣,而是这个卜清先生整个人就很无趣!! 离倾觉得自己被骗了,这哪里是说书,没任何故事可听,分明是说的一些家长里短柴米油盐,再混着点低俗的段子。 “走!” 离倾扔下一个字,就御剑朝着客栈方向飞去。 回到客栈,离倾怒气未消,翘着腿,坐在桌边,终于回神,盯着叶湛,问道:“你竟然听得懂那卜清先生说的话?什么时候偷偷学的。” 叶湛轻轻一笑,颇是温驯的模样,像个小媳妇。 “师尊忘了,程漠和孟子堂就是蜀地之人,有时程漠会突然说这些方言,久了就自然听得懂了。” 小媳妇这个想法,惊到离倾了,她怎么会如此想自己的徒弟。 离倾胡乱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就心神不宁地把玩着桌上盖着的青花粗布,那模样像是看到什么珍奇之物。 离倾瘦了还是胖了,叶湛一眼就能看出来,怎会看不出离倾如今心思重重。 他也未曾点破,只说道:“师尊,时候不早了,你早些休息,明日还要赶路。” 离倾又点点头,依然未曾抬头看她徒儿一眼。 叶湛也觉得此时气氛甚是怪异,捏了捏手指,然后就转身从乾坤袋里拿出干净被褥,铺在了床榻上,利落地收整起了床铺,整理好一切后,他又在床边点燃了助眠熏香。 “师尊,可以了。” 离倾终于抬起头,看着床上平铺的两床被褥,脑袋轰地一声炸裂了。 同塌共寝,咫尺而眠,从前这都是她要求叶湛如此做的,只为了监视这个徒弟,如今却越看越刺眼。 犹豫片刻,离倾松开了那被她蹂躏得皱巴巴的桌布,垂下眸子,盯着桌上燃着的烛火,故作镇定地说:“为师觉得你表现甚好,以后就不必与为师同屋而住了。” 叶湛手一顿,这句话他早就想听师尊说,但真的听到,又在此种情况之下,他一时不由怔忪。 见叶湛未动,离倾有些莫名的焦躁,再赶人的话,却万万说不出了。 叶湛静了片刻,走到了离倾面前。 离倾未曾抬头,他的影子笼着她,压得她快喘不过气。 “以后,包括今晚吗?” 离倾没看他表情,但能听出他声音中的沉。 “……包括。” 离倾看到桌上映下的叶湛的影子,轻轻晃了晃,然后便听他说:“师尊,我就去隔壁,有事叫我。” “好。” 说完,叶湛转身走出了房间,离倾身体软了一般,靠在了桌沿上,将目光投递到了床上,那两床被褥,还静静地放在床榻之上,紧挨着,看起来像是依偎着。 明明就是让他从此后独自住一屋,给他自由,不知为何,离倾说出那让叶湛离开的番话时,却毫无底气,仿佛她做错了事一般。 这一夜,离倾辗转反侧,不得入眠。 想着自己的异常,想着在拥挤熙攘的大街之上叶湛伸手搀扶触碰她时,身体那种不由自己的酥麻之感。 她猛地坐了起来,靠着床架上,盯着黑暗里,发起了呆。 小镇一般很少有外人前来,房间不多,时常几日都空闲无人入住,叶湛轻易就在隔壁开了间客房住下。 他靠坐在雕花窗栏前,正冥思苦想,师尊今日到底怎么了,似乎在排斥与他接触,这个想法涌起时,叶湛凤眼微眯了下。 就在这时,门扉外传来轻轻的扣响。 叶湛立刻站直了声,身体莫名的僵硬。 他走过去打开了门,见到门外是铜镜,并不是离倾,骤然松了口气,旋即升腾起愈发浓烈的失落。 “大半夜你来做什么?”叶湛的声音没什么温度。 铜镜仿若没听到,从门缝里挤了进来,啧啧两声后,说道:“我就知道你还没睡,被主人赶出来,你怎么可能睡得着。” 叶湛阖上门,蹙眉看着铜镜:“是不是你对师尊说了什么?” 铜镜一怔,迷糊道:“我说什么?” 叶湛看了眼与离倾一墙而隔的墙板,刚刚他试图想听到隔壁的声响,但半分动静都没有。 经过验证后,虽然知道膈音很好,他还是压低了声音说:“你是不是告诉师尊,我……我对她……不止师徒之情。” 所以,师尊今日才会对他如此避之不及。 这是叶湛唯一能想到的理由。 铜镜怔了几秒,蓦然拔高了声音:“叶湛!你想得美!本尊才不会告诉主人你那片龌龊的心思。” 叶湛凝视片刻铜镜,相信了它的话,坐会了桌边,提起茶壶给自己斟茶,一滴水都没倒出,才发现茶壶空的。 他蹙着眉,又放下了茶壶,看着墙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铜镜凑了过来,停在叶湛肩上。 “本尊觉得,你和主人今日都奇奇怪怪的,主人显然也有心事,我出来不久之前,她才睡着,她一向可是躺下就能睡着的人啊,刚刚我离开前,还听到她说梦话,说什么让你给她揉揉肩。” 闻言,叶湛的颜色深沉无边的眼瞳,终于微微一动。 不论师尊何故躲着他,梦里还念着他名字,至少说明,她不是因为厌恶了他,才疏远他的。 可……那又是为了什么?想不出答案,叶湛终于抬头看向铜镜,问道:“你近日觉得怎样?” 铜镜自然明白,叶湛是在问它能不能打开玄镜。 上次它就答应过叶湛,待能开玄镜之时,这个机会要让给他。 “不行。” 铜镜晃了晃,“我虽然觉得如今体内的阴阳灵韵早就平衡了,但是还是有种使不上劲儿的感觉,总感觉好像体内缺失了什么。” 缺失了什么?叶湛盯着铜镜,难道真的如容影所说,是他对铜镜做了手脚,所以铜镜才会缺失了什么。 “叶湛,如果玄镜打开那日,你想知道什么?”铜镜好奇地问。 叶湛几乎毫不犹豫:“知道我为何要杀师尊,要戮杀五蕴灵山众人。” 这是他最悔恨之事,为何他还要那样做?难不成真的是因为他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所以明知是悔恨之事,还是劣性难改,如此做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 惹是生非的少女 叶湛嘴里说出的这个答案,铜镜并不惊奇,老神在在道:“嗨呀,何必浪费这个机会呢,本尊不是告诉了你吗,从主人收你为徒那一刻起,未来就已经更改,往后的你不会杀主人。” “是吗?”叶湛沉声说,似乎不是说给铜镜听的,而是说过自己。 如今,他依然对自己充满了诸多怀疑。 “肯定是。”铜镜顿了下,颇是难言地说:“而且我相信凭借你对主人的喜……咳,喜爱,就是自己自刎,也断然不会伤害主人半分的,还是留着这个大好机会问问更有益之事吧。” 铜镜说得不错,他即便是死,也不会允许自己做出丝毫伤害师尊的事。 而且,从前的自己,似乎是因为师尊不曾收他为徒,他怀恨在心,才起了歹心。 可如今历史早就改变。 师尊已经收了他为徒。 那未来应该也理应变得不同了。 如果他真的会杀死师尊,理由也不该是‘师尊不愿收他为徒’,最大的可能便是,自己已经不能控制心魔…… 叶湛微微蹙眉,不敢去想,如若有一日,他的本性被心魔压制那一日。 如果那日真的到来,他变成了嗜血的魔头…… 不会,不师尊不会有事的。 师尊已经早有防备,数年前就在他身体里下了道禁锢,到时候,只要师尊动手,自己也是必死无疑,不能伤害她,以及其他无辜之人的。 “别想了。”铜镜撞了一下叶湛,嬉皮笑脸道,“反正你也睡不着,不如给我输入灵气吧,说不定下次就能打开玄镜了。” 说完,铜镜已经自来熟地摊到在了叶湛腿上。 蓬莱之巅的雨水向来疏薄,这次却罕见地连续下了整整一日一夜。 到第二日的黄昏之时,像被捅漏了天的大雨才停,被雨水洗练过的天空格外苍翠,一道彩虹,弯弯地横跨在天穹之上,雪雾相伴,给壮阔的重云仙宗,平添了几分如梦似幻。 “哇,那就是彩虹吗?” “……是。” “真好看。” 一柄剑影在落在重云仙宗大门之前,从剑上下来两人,一娃娃脸的少年和古灵精怪的少女。 少女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如画卷一般的气派仙门,“果然是修真界第一仙门,就是气派。” 少年收剑,闻言,不满地蹙了下眉,“呵呵,什么第一仙门,如今第一仙门是碧海潮生门,听说重云仙宗的宗主容景,因为走火入魔闭关不出,在这么几年下去,说不定重云仙宗还会被其他门派超越。” 少年的嗓门很大,带着几分不屑。 此话,无疑引起了守门的两个修士不满,他们对看一眼,默契地上前。 那个矮个子的修士,怒气冲冲地盯着来人,“胡说八道什么!” “什么叫胡说八道,这明明就是事实!”少年扬着眉毛嚷嚷,一副大少爷的做派。 “你真的是找死,师兄,别和他客气,教训他一顿,让他见识见识我们重云仙宗弟子的厉害。”矮个子修士说这就拔出了剑。 那被称为师兄的高个子修士,虽也不满,但显然不认同动手,伸手拦住了冲动的矮个子修士,对他说道:“师弟,不要惹事,你忘记上次被逐出门派的弟子了吗?” “可是……他辱我们。” 想到被逐出师门的弟子,矮个子弟子也心有余悸,但是自己门派平白被诋毁,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高个子修士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然后看向少年,沉声道:“兄台,我们不与你们动手,但是希望你能道歉。” 少年也觉得方才意气用事,就是下意识想维护自己门派,正要说句对不住,还未开口,少女就叉腰抢白道:“凭什么道歉,我们好好说话,你们自己要伸长耳朵听了去,我还没怪你们偷听我们说话呢,你还怪起我们了。” “你……” 矮个子气得鼻孔冒烟,手中刀拔出来,最后怕重蹈上个惹事弟子的覆辙,又狠狠地送进了剑鞘里。 剑与剑鞘相撞,发出声刺耳脆响。 少女盯着那隐忍的矮个子修士,火上加油道:“婆婆妈妈做什么,打啊,你们还是不是男人了。” 少年:“……” 高个子修士也是怒气翻涌,按捺着情绪,还想说什么,却听那少女,忽然唱起了歌。 少女的歌声犹如天籁,飘扬在半空中。 重云仙宗的两个弟子的眼睛都开始放空,下一秒,高个子眼中就爬满了愤怒,已经先于矮个子拔出来剑,朝着与少女同路而来的少年劈砍而去。 少女笑吟吟地看着怔愣的少年,说道:“快点出手教训他们啊。” 铜剑眼见已经朝着他砍来了,少年再不想节外生枝,也只得无奈举剑抵挡。 同时心里却悲催地想,从前阿娘总说他鲁莽行事,任性且不知天高地厚,现在看来,比起这会唱歌迷惑人心的少女,他真的算是很规矩了。 真的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山还比一山高啊。 高个子修士看起来理智成熟,但显然心中愤怒不比矮个子少,越是压抑情绪,此刻被少女被歌声挑起的怒火便越凶,矮个子还站在原地怔怔地回味什么,他却不要命地对程漠劈砍戳刺!“看来这个矮冬瓜,心里还有更放不下之事啊,无趣无趣。”少女抱胸摇头道。 “小白,快别唱了!”少年化解高个子袭来狠厉的招数后,忙对少女喊道。 她越唱下去,这高个子的愤怒怕就会越甚。 他是来寻人的,还不想见血! 是了。 眼前的少女就是养在落九天的胖锦鲤小白。 铜镜的相好。 小白哼了声,终于停下了歌声,骂道:“程漠,我是在帮你,你可真是好心不识驴肝肺!收拾了他们,我们就可以直接进去找人了。” 程漠呵呵一笑。 心说,姑奶奶如若你这是好心,这等好心还是用再旁人身上吧,他可无福消受。 歌声一停,重云仙宗两弟子也慢慢从幻觉中清醒过来。 高个子显然不知道如何就与程漠缠斗了起来,但是打都打起来了,此刻也不想罢手,而那方才不知回味什么的矮个子,见状,立刻大喊一声,师兄,我来帮你。 然后就加入了战局之中。 一对一,顷刻变成二对一。 程漠显然没想到是这么个状况,气得咬牙,他不是打不赢这两人,但是这两人招数狠厉,他又要自保,又不想伤他们,倒是困难了起来。 “程漠,这不怪我哦,我停了,他们还是不停手啊。”小白嘻嘻一笑,显然是觉得有趣。 “我以后再也不信女人的鬼话了。”程漠用剑挡开两修士的进攻后,咬牙大喊道。 第二百四十二章 色字头上一把刀 两方都提防着对方,不敢轻易停手,一时雪舞纷纷,弥漫飞腾,小白都快看不清三人到底谁是谁。 鏖战了足有半柱香,那两弟子终于被程漠打倒。而程漠也累的够呛,最后时刻,他不得不出招重了些,不知这两人有没有受什么重伤,提着剑走上去想探探两人鼻息。 就在此时,一声冷冷的声音在不远处炸开,“你在干什么!” 程漠抬头,只见一个黑衣肃杀的男人,御剑站在重云仙宗巍峨的大门上空,衣袍翻飞不决,宛如黑云飘舞,颇是有气势。 程漠立刻松手,说道:“探鼻息。” 男人冷冷看着他,视线最后落在他手上的剑上,眸光森然。 程漠只觉得周遭的气温降了不少,他抽动了下脸上僵硬的肉,忙将剑入了剑鞘,分辨道:“你放心,他们没死,就是晕过去了。” 周翼星得到禀报,赶到大门口时,那两个弟子已经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但是能感觉到他们的生息,所以才未曾对程漠出手,但对眼前人并未好感。 程漠解释之时,又有一弟子从重云仙宗的大门口飞出来,看衣服款式和花纹,比倒在地上的两个倒霉蛋,品阶要高,但他立于毕恭毕敬地立于男人身后,显然这黑衣男人是他们的头。 程漠暗想,怕是惹上麻烦了。 周翼星对那弟子一个眼神示意,那弟子就落地,一手一个,将昏倒在雪地里的弟子提回了重云仙宗。 眼下,整片空旷的地域之上,就只留下周翼星,程漠,以及好奇打量周翼星的小白。 程漠一直打量着周翼星,他也算是见过世面的,看眼前之人的气度穿着,就知道不是什么等闲之辈,平息了稍显急促的呼吸,还算客气地问,“请问你是他们管事的?” 周翼星活了三十多载,还第一次听人如此对他说话,他没表情地看了眼程漠,眼中凝着冰霜。 他未曾回答程漠的问题,只是冷漠问道:“你们到底是谁?竟敢来我重云仙宗闹事。” 程漠被那眼神看得打了个寒颤,仅存的几分傲气也收敛干净,忙道:“大侠,别误会,我们不是来找事的,我们今日前来重云仙宗,是有正事。” “哼,什么正事,需要与我重云仙宗的弟子动手?还将他们打伤!” 周翼星丝毫不留情面。 程漠脸上红一阵又青一阵,想着要怎么解释才好,但事实便是确实是他先嘴贱挑起事端的,而小白的举动,无疑是在冒起的火星的柴薪上,又添了一把火。 不论怎样,横竖说来,如今都是他和小白的错。 程漠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错处了,正在反思,但小白显然无所畏惧,丝毫未将周翼星放在眼中,娇蛮地说:“程漠,和他废话做什么,直接教训他!” 登时,程漠在心里哀叹一声,若要比起挑事的本事,他差身边这个姑奶奶可是十万八千里。 这几月来,叶湛和离倾长老不在五蕴灵山之时,他就被陆掌门派去落九天喂养那两只芦花鸡,以及莲池里的小白。 那两只咯咯叫唤的芦花鸡,依然让他想杀之,但每日喂养莲池里挑剔的鱼,慢慢的倒是和小白熟悉了起来。 那时他觉得小白嫌这难吃那难吃的小模样,还挺可爱的,对她也颇有好感。 前几日,他要偷偷离开五蕴灵山前,怕小白饿着,就准备了一大堆吃食,蹲在莲池旁,并与她告别。 小白问他要去哪里,本来憋着一肚子秘密无处可说的程漠,便告诉了她。 未想一听说要去寻叶湛,小白立刻来了精神,说要一道而去。 本来程漠是拒绝的,带着一条鱼多不方便,可小白竟然当着他的面化了人形。 程漠承认,当时他是被小白人形娇俏可人的模样迷惑,又加之那么一个娇滴滴的姑娘,摇晃着他的手臂,一口一个程漠哥哥地软软叫唤着,程漠彼时就觉得骨酥身软,待他回过神来,已经带着小白,御剑飞出了落九天。 此刻,程漠是真真的后悔死了。 不!应该是离开落九天不久,他就后悔了,小白真的是太麻烦了,事事挑剔不说,对他的态度还起了惊天大翻转,程漠哥哥不叫了,每次开口都是颐指气使的程漠,将他耍得团团转。 他好歹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公子,哪里受过这种气,但念着对方是个姑娘,只能忍耐了下去,做低伏小地伺候这个姑奶奶。 前几日,小白住客栈之时,还差点给他惹出大麻烦,赔了不少银子,还被客栈老板附送了一顿奚落,才算了结,这些他也忍了,谁让他见人家姑娘长得漂亮,就鬼迷心窍,事已至此,也不能半途扔了小白,只得他自己吃些苦,受些罪。 但此刻,小白依然毫无眼力见,在旁人地盘撒野,这不只是赔钱奚落那么简单的,那可是要人命的啊!在小白的挑衅下,周翼星的表情变得愈发冷沉,这幅模样,无端让程漠打了个寒颤,他竟然不自觉想起了,那个动不动就冷脸的叶湛! 都是一样的阴晴不定且可怖。 “大侠,你别听她的,我这妹妹没见过世面。” “呸!程漠,你才没见过世面。”小白唾道。 程漠正要抓住小白,让她少说两句,周翼星已经将视线投射到了小白身上,视线里带着寻量。 少年长着娃娃脸,面容清俊,哪怕一身风尘仆仆,也看得出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 那少女更不消说,着一袭红白色鱼尾短裙,露出两条白白的腿,神情灵动,眉心长得一颗红痣,圆圆的眼睛到处乱转,一看就是娇蛮任性一肚子坏水的……妖! 周翼星的唇角微不可见地挑了下,冷道:“哪里来的妖孽,竟然来我重云仙宗撒野,既然你活得不耐烦了,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话间,周翼星手中的剑已经出鞘,顿时深紫色火花吱呀四溅,是上等的雷系灵气。如若这灵气充沛的一剑砍下来,那该是个什么滋味,程漠不敢想。 第二百四十三章 只有叶湛能帮我 “大侠,慢!” 程漠忙道,然后赔笑着说:“大侠,她虽然是妖,但是也未曾做过坏事,我们这趟前来,其实是来找人的,不是挑事的。” 见程漠这样,小白白了他一眼,哼道:“程漠你真没用,怕他做什么!你不是一直吹嘘你是五蕴灵山这一辈里最杰出的弟子吗?现在怎么一点用处都没有,我看你啊,比起叶湛可差远了。” 程漠怒了,大喊:“谁说我不如叶湛的!!!” “哦,如果你比得上,就揍他啊。” 小白的激将法显然有用。 程漠已经气得头顶冒烟了,心想他妈的,又是叶湛!!这叶湛简直是阴魂不散,堪称他天之骄子人生中的阴影!派中师兄弟以及师父惊戈长老说他不如叶湛也就罢了,现在连一条鱼都看不起他!这等耻辱,怎么能忍!!程漠眼睛发红地拔出剑!准备拼了!周翼星见状挑了挑眉,听到小白说眼前少年是五蕴灵山的弟子,还听到宗主的名字,周翼星不由多扫量了程漠几眼。 他轻轻抖动了下手中的剑,那雷系灵气流窜得愈加张狂,像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割肉嗜血,大杀一场。 那剑,分明有了灵。 怒气归怒气,看到周翼星的剑,程漠顿时清醒了,再多的怒火和不甘,眼下也只得强制压下去。 大丈夫能屈能伸。 识时务者为俊杰。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 一时间,程漠脑中快速闪过许多开脱之言,总归是说服了自己。 程漠喉咙滚动着,咽下口唾沫,然后将气势汹汹拔出的剑,在手中转了一圈,装模作样擦拭了下,又收回了剑鞘之中。 “……”小白瞪直了眼,半晌才不可思议地说,“程漠你这个蠢货,你在做什么!!” 程漠虽然冲动,但是不蠢钝。 眼前之人,显然是顶尖高手,剑上那灵气的纯净度来看,怕是已经是大乘境界了,而且又有如此灵剑在手,修为恐怕是与五蕴灵山除了离倾长老外的其他几位长老应该也相差无几。 虽然他是这一辈弟子里,除了叶湛之外,最优秀的一个,但他这点花架子,在眼前这个男人面前怕是不够看的。 “误会,大侠都是误会!我们五蕴灵山与重云仙宗一向交好,怎么可能动手。”程漠笑着说。 周翼星剑上溅起的灵气,已经稍微平息了一些,没了片刻前的张狂之姿,灵流静静蛰伏在剑上,缓慢流淌。 他并未收剑,只淡漠地问道:“你是五蕴灵山的弟子?” 如此问,显然事情还有回斡的余地,程漠骤然松了口气,忙道:“是是是,大侠,别动手啊,我们五蕴灵山同你们重云仙宗可是世代交好,不要兵戈相对伤了和气。” 周翼星懒得听他废话,“你认识宗……叶湛少侠?” “认识认识,自然认识,我们可是好朋友,也是师兄弟,今日前来确实是我有急事找他,劳烦你快叫他出来。” “叶少侠和离倾仙君昨日才离开。”周翼星说着,收剑入了鞘。 “啊,走了?!” 程漠震惊,抓狂地在原地转了两圈,他千里迢迢前来,就是有要命的事找叶湛的啊,现在竟然扑了空,这是什么倒霉催的运气啊。 “你有什么事找叶少侠?” 周翼星一向不爱管闲事,但与宗主有关的事,他难得多问了两句。 “呃……我也不知道。” 程漠平静下来,十分无奈地摊手。 “……” 周翼星眼光变沉,深觉得这个小子在戏耍他。 “啊,大侠别误会,我是真的不知道啊。”程漠看周翼星的表情,觉得百口莫辩。 他真的真的是不知道为何要找叶湛啊! 因为这趟出来,不是他本意,而是他大哥孟子堂交代给他的。 那一刻,程漠的思绪,飘回了去落九天最后一次给小白喂食的前一夜。 那夜,他睡得正香,忽然听到一声诡异的笑声,在耳边荡起,他一惊立刻坐起身,只见孟子堂站在他床榻之前,静静地盯着他。 程漠松了口气,抚着胸口,“大哥,你干嘛!大半夜不睡,站在我床边做什么,吓我一跳。” 他顿了下,又朝着黑漆漆的房间看了看,复又神秘兮兮地说:“你刚刚有没有听到……女人的笑声?” 孟子堂逆着光,面容沉陷在黑暗里,但程漠还是见他轻轻摇头,“未曾。” “是吗?难得我做噩梦了?”程漠小声嘀咕,作势就想点燃桌上的灯,他还是觉得怪异,想要查看一番,那声音太真实了,又仿佛不是梦。 孟子堂阻止了他,沉声说:“别点灯。” “为何?” “被巡夜的师兄看见了,你不怕受罚吗?” 五蕴灵山确实有这个规矩,派中弟子要按时作息,到时辰熄灯后,便要入睡,不能再休憩之时,点灯做其他之事,这样才能顺应天地规律,修身凝气,达到最好的修行效果。 如若有人无事半夜点灯,或者不睡,被戒律司巡夜的师兄看见,呈报上去是要受罚的。 程漠也未曾多想,不由自主压低了声音,说道:“大哥那你也快睡吧。” 但是孟子堂却未曾如言行事,一双酌亮的眼睛静静地看着程漠说:“阿漠,大哥其实有一事想让你帮忙。” “什么事?” 程漠坐直了身,习惯了黑夜,他已经能模模糊糊看清孟子堂脸上的表情,很凝重,仿佛揣着什么大事一般。 往常他从未在孟子堂脸上见过这般神色,还有些昏沉的脑子,顿时清醒了。 “阿漠,明日你离开五蕴灵山,去找叶师弟,我有要事需找他帮忙。” 这话没头没尾,好奇心极强的程漠于是问道:“有什么事,非要大费周章去找叶湛,我们是兄弟,大哥只要你说,我肯定帮忙。” 孟子堂看着沉默,笑了下,叹道:“你帮不了,只有叶湛能帮我。” 本来程漠拧紧眉有些不开心,有什么事是叶湛能做,他不能做的,而且明明他与大哥才是亲兄弟,有事之时,他想到的却是叶湛,而不是自己。 程漠越想越愤懑,孩子气地盯着孟子堂不言不语。 孟子堂怎么看不出沉默在生气,安抚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阿漠,别生气,我……” 程漠本来憋了一肚子气,但是当孟子堂的那只手落在他肩上之时,隔着薄薄的亵衣,他感到了一股钻心凉气。 不等孟子堂说完,就握住了他的手,眉心蹙得更紧,凶巴巴道:“孟子堂,你手怎么如此冰。” 第二百四十四章 听话!阿漠 孟子堂当然知晓,程漠只有真的动气了,才会直呼其名。 “无妨,深冬已至,手脚难免有些凉。” 说着,孟子堂挣脱了程漠温热的手掌,已经缩回了手,拢进了衣袖中。 看着孟子堂的动作,程漠按捺下了怒气,从被窝里摸出一只裹着层厚厚棉罩的暖炉,塞到了孟子堂手里,絮絮叨叨地说: “哥,我记得娘也给你准备了,你怎么不用啊,看看冷成什么样了,我知道你嫌麻烦不爱用,但是冷出毛病了怎么办,下次回蜀地,我定要和娘说说,让她说叨说叨你这个不爱惜自己的臭毛病。” 暖炉里燃着炭火,又被程漠捂了一夜,甚是温暖,却融不去孟子堂身上寒气。 孟子堂抱着暖手炉笑了下,又绕了回去,轻声缓语地说:“阿漠,去找叶师弟好吗。” 程漠的“为什么”还未出口,孟子堂已经先声夺人道:“别问我为什么,阿漠,你答应我吧,从小到大我从未让你帮过我什么,这次就算我求你,你帮帮大哥吧。” 孟子堂知道如此说,程漠定然会同意。 果然,程漠闻言,攥紧被褥沉默了。 他与孟子堂从小一起长大,一直以来在他心里,他这个兄长就是一个不争不抢,无欲无求之人。 孟子堂的父母过世得早,那之后年少的孟子堂一直住在程家。 最初,对于孟子堂的到来,程漠是不喜的。因为那个看起来比他懂事,比他讨人喜欢,在修行之事上还比他聪慧努力的表兄,分走了不少爹娘的关注,也分走了许多属于他的东西。 嫉妒在心的程漠,总是偷偷戏弄孟子堂。 那个负责孟子堂起居的婆子,察觉到了他对孟子堂的厌恶,也开始对孟子堂变得怠慢,大冬日的盖着夏日薄被,屋里连个炉火都没有,整个屋子冻得像冰窟。 婆子为何如此对他的缘由,孟子堂是知道的,但每次见到程漠,他依然唇角含笑着,软软地喊他阿漠。 但孟子堂越这样,程漠就越讨厌他。那时年岁小,并不知道什么是虚伪,但是在少时的程漠心里,已经烙下了这个印象,更是对他冷面以待,变本加厉地戏弄他一番,就想见他露出真面目。 婆子的事,最后还是被程漠的娘亲发现了,她看到了孟子堂满手的化脓冻疮,罚了那婆子,那时程漠满心惴惴,生怕孟子堂供出他来。 未想,孟子堂不仅只言未提,还好心为那婆子求情,才免去了那婆子的责难,但是婆子还是被驱离了程家。 程漠以为此事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虽然对孟子堂依然横眉冷目,但是也不再戏弄他了。 就这么过了数月,一次,程漠闯了祸事,被娘亲训斥,无意提到了昔日旧事,才知原来娘早就知道真相,是孟子堂求情,他才免了一顿皮肉之苦。 那时的程漠除了被训斥的伤心外,更多的是愤怒。 他觉得孟子堂真是阴险,表面装得宽容大度,实则是个私下传小话的小人。 于是,程漠想了个法子想整治孟子堂。 那是个冬日,他命人在雪地里挖了一个深深的坑,想引得孟子堂落下去,冻上他一夜,好给他些教训瞧瞧。 未想,他将孟子堂引到遮掩好的雪地上时,风雪将他事先做的标记掩埋。他一面引诱着孟子堂往前,一面到处寻找陷阱位置之时,自己却踏空落入陷阱之中,自食了恶果。 他的腿摔折了,晕了过去。 再醒来之时,看见孟子堂背着他,攀着洞壁艰难地往上爬。 或许是为了方便行动,他脱掉厚棉衣,穿着薄薄的衣衫,用披风将他绑在自己背上,一点一点地往洞口爬上去。 天已经很黑了,大雪在旷野里吹拂得呜呜直响。 见他醒了,孟子堂一边艰难地爬挪往上,一边喘着气,满是污泥的脸转过来对他笑,安抚他,说,阿漠,别怕,很快就能回家了。 那日,孟子堂用瘦小单薄的身体背着他从洞窟里爬出来,再背着他回到了程家。 他除了小腿骨折,并无大碍,但孟子堂却高烧不止,昏睡了好几日才醒了过来。 在雪夜寒冬里,衣着单薄地背着他回家,走了好几里路。 孟子堂的身体终究是冻坏了,差点被截肢,幸亏程家的符咒之术厉害,强行帮他疏通了坏死的血脉,保住了他的手脚,不至于变成个残废。 但是,他受损的身体,却不能恢复原样,怕是很难修出灵核来,即便能修出,也要花费上寻常人千百倍的努力。 重重因由所致,几乎可能盖棺定论,孟子堂不再适宜修行。 程家之人世代修行,不能修行的孟子堂显然成了个废物。 孟子堂没有怨怼过程漠半分,只说不能修行,还能做其他之事,但是程漠却知道,孟子堂并不是如他所说的那般不在意。 他曾看见身子好了的孟子堂,偷偷在角落里,拿着一根树枝,想要使出曾经学过的灵术,却力不从心的模样。 那时候,程漠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孟子堂低着头微微颤抖的背影,心里赌得慌。 就在那时,程漠就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千般万般对对孟子堂好,他说什么都听,他想要什么,他都会答应他,哪怕拼上自己性命。 那年程漠七岁,孟子堂也不过是一个不足十岁的少年。 那之后,程漠再也未曾欺负过孟子堂,也遵循诺言,开始对他好,什么好的都给他,但是他心中歉疚却始终未曾消散。 孟子堂依然每次见到他都露出笑容,轻声叫他阿漠,往事丝毫未提。 自然程漠也没勇气提起,但他心中的结却解不开,他甚至希望孟子堂打他,骂他,也好过总有那么一张温和的脸看着他,毫无怨怼。 ………… 从前遭受何种冷遇,都咬牙憋着,不曾求救的孟子堂,这是第一次用祈求的语气对他说话。 程漠拒绝不了,也不能拒绝。 他知道如若孟子堂不想说因由,无论他怎么问询,他都会闭口不提。 程漠委实拿这样的孟子堂没办法,锤了下床,只得烦闷地说:“哥,我也不知道叶湛那小子去哪儿了啊!!怎么去找!” 孟子堂笑了,轻声道:“这你不用担心,前些日子我无意中听说,叶湛和离倾长老去了重云仙宗,你去重云仙宗寻他们就好。” “……” 程漠蹙紧了眉头,看来孟子堂是早有预谋的。 “还有,这事你不要告诉旁人,明日偷偷离开五蕴灵山,找到叶湛之前,你断然不能回五蕴灵山来。” “为何找不到他就不能回来!!” 程漠终究是不懂。 “听话,阿漠。” 孟子堂说这话之时,语气很平静,语调也带着逗小孩一般的宠,程漠却听出了一股从来未曾在孟子堂身上出现过的强势。 那一刻,程漠看着孟子堂隐匿在黑暗中的脸,仿佛觉得自己从未认清过他。 第二百四十五章 爱宠 “诶,程漠!你在发什么呆,那人都要走了!!” 小白的声音在耳畔炸然响起,将程漠遥远的思绪拉扯了回来。 果然,周翼星早就不耐烦了,转身朝着重云仙宗的大门而去。 不行!他不能这么让他走。 虽然叶湛和离倾长老已经离开了重云仙宗,但是这人说不准知道他们去了哪儿!! 那一晚的事,本就蹊跷,孟子堂显然有什么事瞒着他,不想让他知道,他必须尽快找到叶湛,一道回五蕴灵山才行。 程漠好不容易才平心静气下来,堆起笑正要询问周翼星,就听小白大声嚷嚷了起来。 “喂!前面那个!你给我站住!” 小白的语气很不客气,甚至带着命令。 呜呼哀哉!程漠浑身一颤,此刻只希望周翼星不要搭理小白,径直走了才好。 但偏偏事与愿违,周翼星停下了脚步,回头盯着小白,眼神很淡,声音更淡。 “什么事?” 在这平静之下,程漠却敏感地察觉到,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片刻寂静,他想要阻止小白,显然已经晚了。 小白怒目看着周翼星,一双眼瞪得滚圆,“怎么可能如此之巧!我觉得你就是在骗我们,我们要进去看看!” “进去看看?”周翼星玩味似的,静静重复了一遍小白的话。 “对!” “倘若我不让呢。” “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闯进去了,我可是修炼千年的仙兽。”说着,小白又指了一下程漠,“而他,是五蕴灵山最厉害的弟子。” 程漠只想扶额,方才还说他不如叶湛,现在又吹捧起了他,当对方是傻子吗!最重要的是,这种时刻,就不要将他也扯进去好吗。 “哦,哪又怎样。”周翼星还是不徐不疾地问。 “哼,如若我们强闯入内,到时候伤了重云仙宗的弟子,那也怨不得我们,我想你也不想如此吧。” 闻言,周翼星冷若冰霜的脸上,竟然荡起了一缕浅浅的笑纹。 不知这妖,哪里来的自信。 周翼星这一笑,程漠觉得背后扇起了阵阴风,暗叫完蛋了,这笑容就像是冰湖上慢慢裂开的口子,要将冰上之人,尽数卷入深湖之中。 早知道他就不该被小白清新可人的外表蒙蔽,带她从落九天出来,未曾有任何助力,全是阻力了。 果然色之头上一把刀,古人诚不欺我。 小白毫无所觉,看着周翼星带着笑,大步朝她走来,还哼了声,问道:“你想好了吗?” 周翼星在小白面前站定,微微颔首,和煦道:“想好了。” 话音刚落,小白就感觉自己动不了了,她惊讶地睁大眼,然后只能转动着眼珠,朝着一旁的沉默求救。 周翼星脸色的那点笑容尽失,看着被他施了定身咒的小白,冷冷道:“你身为妖物,不好好躲着,还想进我重云仙宗的大门,是活得不耐烦了吗!本想放你们离开……不过,如今没必要了。” 周翼星不喜妖,但方才察觉到小白身上没有任何杀伐血腥之气,本想饶了她,但此妖三番五次挑衅,如此心性,怕是早晚要走上歧途的,不如他先收拾了这个妖孽,免得日后祸害了苍生。 “……” 小白不能动,更不能言语,此刻心中仅仅剩下害怕和不可置信。 离开云梦幻境之后,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凶的人。 哪怕是离倾那个喜怒无常的女人,虽然经常吓唬她,但是从未对她做过什么。五蕴灵山那些弟子,包括叶湛,见到她都是客客气气的…… 这人间怎么会有眼前这样的人!!离开云梦幻境之时,昆仑哥哥也告诉她,人间是个好地方,其实出来这么久,她倒是未曾觉出这人间和云梦幻境有何区别,但是此刻她倒是真真切切觉察出了人类的险恶。 上一刻还在笑,下一刻就要对你出手,让人防不胜防。 周翼星掌中已经灵气闪现,一枚蕴藉着灵韵团的锁魂钉,已经朝着小白刺来,只要锁着这妖物的魂魄,就能除掉她了。 “不要!” 程漠大喊一声,已经推开了小白,小白僵直着像一尊木雕直直地倒在了雪地里。 而程漠脸上却被锁魂钉锋利的棱角划伤,他顾不得脸上的痛意,和溢出的血。 “大侠,不要杀她,她本性不坏。” “哼,不自量力,我奉劝你还是不要与妖为伍。” 说话间,周翼星已挥手,就将程漠扫开到数米之外。 还好是雪地,不至于摔得多惨,但程漠还是觉得五脏六腑被周翼星的内力,震得一颤,不由闷哼出声。 周翼星不再管程漠,手中第二枚锁魂钉对着小白,已经蓄势待发。 小白显然也吓傻了,唯一能救她的人此刻也不堪一击,她现在倒在雪地里,想逃也逃不了,眼见那枚锁魂钉直接朝着她面门而来,一双圆眼里写满了惊恐。 程漠知道自己阻止不及了,急中生智,孤注一掷地赌了赌,忙对周翼星说道:“大侠,别动手,小白可是离倾仙君的爱宠,你若伤了她,离倾仙君决计不会善罢甘休的。” 程漠赌对了。 那枚锁魂钉,距离小白额上的眉心痣,只有两指距离时,倏然停下,悬在半空。 牢牢盯着那枚闪着灵光的锁魂钉,小白的眼睛都快成了斗鸡眼,生怕这枚钉子,下一秒又朝着他扎来。 “此妖物是离倾仙君所豢养?”周翼星转眼看向了程漠。 “是是是,仙君平日里最疼的就是她了。” 周翼星回眸,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小白,一挥手,那锁魂钉顿时撤回到了他的掌心。 同时,小白察觉自己竟然能动了。 她黑眼珠转了转,立刻后退了几步,远离了周翼星,才脱力地仰躺在了雪地里不动了,红衣衬白雪,仿佛真的没了生息。 程漠重重呼出口气,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归位。 虽然他说谎了,小白不算离倾长老的爱宠,但是倘若小白真的出事,他不知道离倾长老会不会找眼前之人的麻烦,但他肯定是难逃谴责的。 所幸,这人也是忌惮离倾仙君的。 程漠这么想着,殊不知,周翼星之所以停手,不是因为离倾,而是因为叶湛。 离倾仙君的爱宠,如果被他杀了,他又是宗主的手下,那分明是打宗主的脸,那时候宗主怕是更得不到仙君的芳心。 他不能像喻见寒那个蠢货一般,总是给宗主惹麻烦。 第二百四十六章 斩妖除魔人人有责 周翼星未再管小白,走到程漠面前,垂下眼淡漠地看着他,居高临下地说:“再说一次,叶少侠和离倾仙君都离开了,你带着这妖孽快走!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听周翼星一口一个妖,小白被周翼星气到了,为了尊严,她翻身坐起,瞪着他:“好好睁开你眼睛看看,我到底是妖,还是仙兽……唔唔。” 程漠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立刻瞬移到了她身边,一把捂住了小白的嘴。 周翼星冷冷的视线,扫了过来,情绪阴沉。 “姑奶奶诶,你少说两句可好,这人可不好惹。”程漠在她耳畔小声说,“你是真的活得不耐烦了就继续招惹他,那时候你别想见到你的昆仑哥哥了。” “……” “给他道歉。” 小白凝起眉,偷偷瞄了眼周翼星的脸,想起方才惊险,也是余悸,半晌点点头。 程漠将信将疑地松开手,陪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对周翼星道:“大侠,你别听她的,小白初化为人,还有些不谙世事,她给大侠你道个歉,你就别怪她了。” 周翼星冷笑了下,不谙世事吗?分明是无法无天。这样下去,怕是早晚会给离倾仙君和宗主惹祸的。 答应得好好要道歉的小白此刻直挺挺站在,圆眼睛恶狠狠瞪着周翼星。 程漠用胳膊肘碰了碰他,嘴唇蠕动着,小声说:“道歉啊!” 小白憋屈得很,垂下眼,正要道歉,就见周翼星背过了声,大步朝着大门口再次走去。 “快走,再不离开,别怪我翻脸无情了。” “好好好。” 程漠一把扛起了小白捂住她的嘴,召出剑,就要离开时,还是挂念着孟子堂交代的事,回头看着周翼星,恳求地问道:“大侠,可否告诉我,叶湛和离倾长老到底去哪儿了?我是真的有人命关天的事要找他们。” 周翼星脚步微顿,头也不回地说:“我不知道叶少侠和离倾仙君去了哪儿,他们也未曾说过。” “多谢,那告辞了……啊!” 手上一痛,是小白一口要再了他手上,程漠惨叫一声,立刻松开了手。 “你叫什么名字!”小白冲周翼星喊道。 “姑奶奶,你别问了。”程漠的冷汗滴了下来。 未想,周翼星看了小白两眼,竟回了她,“……周翼星。” 周翼星!! 程漠瞪大了眼!!就是重云仙宗的两大堂主之一的周翼星!!小白未曾听过周翼星的名号,气呼呼地大声道:“周翼星,你给本姑娘等着,今日你差点伤了我!我早晚要找你报仇的!” 程漠冷汗如雨了,也顾不得再去捂小白的嘴,窜上剑,一溜烟地跑了,直到飞到山脚下,一处偏僻的街市上,才松开了少女,靠在断壁残垣上,重重地呼吸。 小白一得自由,就重重地踹了脚程漠的小腿,怒道:“你怕他做什么!我们联手,我唱歌控制他,你趁机出手,未必不是他的对手,都怪你畏手畏脚错过了好时机。” 程漠觉得此行出来,带上小白是最错的决定。 这姑奶奶不仅是典型的记吃不记打,还自不量力。 周翼星诶,修真界排名前二十的高手,岂是他们能与之相较的。 不过此话与这白目的鱼说也是多余。 好不容易松懈下来,程漠才察觉到脸上传来的阵痛,伸手摸了一下,立刻痛得龇牙咧嘴,还摸了一手的血。 他真的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才遇到这个害人精,他不由双手抱拳,低声哀求道:“小白姑奶奶,求你就别胡闹了,刚刚不是我,你小命都不保了,再说你的歌声,如今连我都迷惑不了,还想迷惑周翼星,我看你是不知死活,我求求你别捣乱了好吗!” “你才捣乱!”小白怒了,正想教训程漠一番。 啪嗒一声。 少女的身影骤然消失了,变成了一尾活蹦乱跳的鲜红的肥鱼,在厚实的雪地里扑腾。小白初化人形不久,每日就能维持人形一两个时辰。 程漠骤然松了口气。 变成鱼正好,就不能胡闹了吧。 他弯腰捞起小白正要离开,突听一声震耳欲聋的“来人啊!这里有妖怪!” 程漠回头,就和不远处一个拿着铁锹,干瘪瘦弱满脸皱纹的小老头对视上了,小老头看起来风吹一下就倒,但眼神却很凶悍。 “老大爷,你看错了,没妖怪。”程漠现在很累,不想节外生枝,于是说着时,还晃了晃手中的小白,有气无力道,“你看,她就是条鱼。” “呵呵,欺负老头子老眼昏花啊,我刚刚亲眼看到一个大姑娘扑通一下变成了鱼。” 老头子盯着满脸血的程漠,恶狠狠道:“我看不仅这鱼是妖,你小子面目可憎,怕也是妖怪!” 前两日,重云仙宗已经派人在蓬莱之巅到处贴上了告示,说有来无回林的妖物有入界了蓬莱之巅,让百姓夜里不要外出,一旦发现妖物出没,一定要禀报给各管辖地的修仙门派。 虽然寥寥几句,全蓬莱之巅的百姓都知道现在蓬莱之巅,怕是不太平了。 人人自危之下,小老头见到妖物,却难得的有责任心!“误会,我真的不是……” 程漠干笑了下,想解释,但这带着血的一笑,便越显得狰狞无比,小老头一颤,手中的铁锹已经被他抡圆了胳膊,朝着程漠扔来。 “妖怪,老头子虽然不是修道之人,铲妖除魔人人有责,吃老头子一锹!” 程漠刚闪身,那铁锹就插在了他方才站在之前的墙壁上,本就破旧的墙上,皲裂开条条纹路。 程漠:“……” 什么老眼昏花,身体孱弱,都是骗鬼的吧! 附近巡逻的修士听着声音,已经踏着厚厚的雪,朝着他们奔来。 那小老头还在气吞山河一般地喊:“道君快来,就是他们!他们是妖怪!抓住他们!” 修士们纷纷拔出武器,朝着程漠逼近。 “误会,真的是误会,哪里有妖,我不过买了条鱼想回去炖汤而已。” 程漠讪笑着说:“而且,我也是五蕴灵山的弟子,怎么可能是妖怪,是这个老头眼花了。” 小老头吹胡子瞪眼,“呵,小子,你还倒打一耙吗!” 那些修士疑惑了,面面相觑了片刻,为首那个修士对其他修士说道:“他身上确实没有妖气,而且他的衣袍,确实也是五蕴灵山的弟子服。” 说着,他回头看着小老头,“大爷,是否是你看错了。” “怎么可能看错。”小老头叉腰,气哼哼地指着数米外,一处墙角下的东西说,“老头子眼睛好着呢,那里蹲着的一只狸花猫,小老头都看得清清楚楚。” 程漠:“……” 众修士愣了一下,纷纷摇头。 为首的修士对程漠抱拳:“兄台,打扰了。” “无事,兄台们,先去忙吧。”程漠长嘘出口气,忙朝他们摆摆手。 修士们收起武器就要走,小老头暴跳如雷,“你们走什么,妖怪都不抓了!” “哈哈哈,老头你还说你不是老眼昏花,那里哪里是一只狸花猫,是一条凳子啊。” 小白终于忍不住,笑得花枝乱颤。 程漠:“……” 第二百四十七章 我与叶湛谁美 鱼竟然说话了,这不恰好证实了老头的控诉。 那几个修士听到忽然冒出的女声,莫名其妙地回头,只见程漠手中的鱼,张着圆圆的嘴,甩动着大大的红色尾鳍,口吐人言,嘴里溢出一串笑声,与刚刚所闻的女声一模一样。 修士们怔了怔,随即立刻亮出兵器,厉声喊道:“兄弟们,抓住这两个妖物!” 程漠暗叫不好,方才打了一架,又鬼追似的御剑逃离了重云仙宗,好不容易找个地方喘口气,这气还没喘匀,就又惹上麻烦事了。 一、二、三、四…… 十二!!程漠快速数了下越来越逼近的修士,立刻做出了决断——逃!他扔出一颗“云山雾绕”。 “云山雾绕”在修士面前炸开,涌起浓浓的白烟。 待白烟散尽,面前已经空无一人,仅留下一地凌乱的脚印。 此刻,程漠已经御剑逃之夭夭了。 这是程漠第一次来蓬莱之巅,就留下了极其深刻且惨痛的印象,他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从未如此狼狈,宛如丧家之犬。 铆足劲御剑而行的程漠气呼呼地发誓,以后谁再来蓬莱之巅,谁就是狗!!怕那些修士追来,程漠一口气飞出了蓬莱之巅的地界,才彻底松了一口气,像软面条似的跌坐在了剑上,满脸的惊魂未定。 “啧啧,看你那个胆小的样。”小白揶揄道。 一脸菜色地看着在鱼缸里扑腾的罪魁祸首小白,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说道: “小白啊,你以后还是少说话吧,这样下去,你怕是真要被做成剁椒鱼头。” 肥鱼吐出两个泡泡,愤愤道:“我乃仙兽,看谁敢吃我。” 程漠:“……” 察觉和鱼说不通,程漠背过身,懒得看她,眉头却紧锁了起来,然后长长叹出一口气。 算算时日,离开五蕴灵山已经快五日了,但是距离叶湛却越来越远,真的是倒霉透顶了,也不知道如今大哥在五蕴灵山又如何了。 对于孟子堂为何突然让他离开五蕴灵山来找叶湛,他一直觉得非常奇怪,但冥思苦想又想不出缘由来。 “啊啊啊啊——烦死了!!” 程漠抱着头大喊,声音在九霄之上流窜。 “程漠,你发什么疯。” 小白被吓了一跳。 程漠根本不理她,抱着头,一下一下地朝着剑上磕,“到底怎么回事啊。” 小白看不下去了,鱼尾一甩,撩起一束水花,兜头浇在了程漠头上。 程漠终于回神,扭过头盯着小白,抹了把脸,怒道:“姑奶奶,你又做什么啊。” “哼,是我应该问你吧。”小白顿了顿,“看你如此愁眉不展,有什么事说出来,我帮你想想办法。” “鱼那么大的脑袋,能有什么好办法。”程漠不屑地说。 “你!” 小白气急了,“你这人真的很讨厌啊。” 程漠心说,你也一样。 一人一鱼都在火气上,不再理对方。 小白不叽叽喳喳了,程漠反而觉得清净许多,他望着远处的云雾,再次陷入了沉思中。 孟子堂让他将叶湛寻回了,才能回五蕴灵山。 现在叶湛还未寻回,他到底要去哪儿呢。 他想得太专注,抓了抓脸,未想又把脸上的伤弄出血了,血腥气一下弥漫开来。 程漠看了眼,径直抬起袖子擦干了,一点都不关心这点伤。 小白闻到血腥味,转过大脑袋看了下,登时漠然了稍许。 那道伤不深,但是挺长的,横在程漠细皮嫩肉的脸上,显得异常扎眼。 好歹是为了她受的伤,小白睁着圆溜溜的鱼眼,看了程漠片刻,才扭扭捏捏说道:“喂,你不处理一下伤口吗?” 程漠回神,奇怪地看了眼小白,有气无力地说道:“没事,皮外伤,死不了。” “你还是处理一下吧,好丑。” 程漠一惊,立刻道:“难道毁容了?!” 小白吐出两个泡泡,忍不住嘲笑道:“你那张脸不毁容,已经不好看了!不处理,真毁容了,看你怎么办!” “什么!你竟然说本少丑!!!!” 程漠怒了,剑也因为他的情绪波动,剧烈地颠簸了下。 “是丑啊。”小白懒洋洋地说。 这一路上小白如何这折腾他,他都念着她是个女孩子,不欲与她计较,如今,他是再也忍不了了,怒喊道:“是你没审美眼光!你是不是觉得叶湛那种小白脸就好看了!” 小白慢悠悠道:“他也不好看!” 闻言,程漠一箩筐的话,都卡在了喉咙。 叶湛也不好看吗?! 程漠压制下了火气,凑近了鱼缸,好奇地问道:“那你觉得谁好看?” 小白吐出个泡泡:“当然是我昆仑哥哥。” 程漠:“……” 得到如此答案,程漠忽然就觉得平和了,果然鱼的审美,和人的审美,是有无法跨越的鸿沟。 既然小白觉得叶湛也不好看,那恰好不正好说明自己英俊非凡吗。 淡定且欣慰的程漠从袖口里摸出一瓶百花润肤膏,挑出一点莹润的脂膏,轻轻抹在了伤口上,又听小白说:“程漠,这路线,似乎不是回五蕴灵山的吧,你别顾着你这张脸,看看路好吗!” 程漠已经拔出剑,当做镜子照脸上的伤口,见伤口在百花润肤膏的疗愈下,已经在慢慢愈合后,满意道:“没找到叶湛之前,我不回五蕴灵山。” “为什么!!”小白从鱼缸里蹦出三丈高。 “不为什么,就是没找到叶湛不能回去。” 程漠放下剑,坚决地说。 他虽然不知道为何大哥非要让他找到叶湛才能回五蕴灵山,但是大哥一向说话做事,都有他的道理,他不能忤逆大哥,这是他的誓言小白怒了,气鼓鼓地瞪着程漠:“程漠,你到底是不是有毛病啊!” “不管你怎么说,我现在也是不回去的。”程漠铁了心,转身背对着小白,“你若想回去,自己回去便罢了。” 他又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反正我也不想和你同行了。 “你……” 小白气急了,鱼尾将鱼缸啪打得啪啪直响,半晌,见程漠真的不搭理她,终于消停了,气鼓鼓地问:“你怎知叶湛离开了重云仙宗后,没有回去,说不定他们已经回去了,你现在还在外头瞎找,傻不傻。” 程漠回转过半张苦大仇深的脸,盯着小白:“不可能!如果他回去了,大哥会传讯给我,如今我没得到丝毫消息,就说明他们未曾回五蕴灵山。” “你为什么一定要找到叶湛啊!!” 程漠蔫了,手指一下一下抠着裤腿,“不知道。” “……” 小白知道现在逼程漠也没用,他显然是铁了心,但是让她自己回去,不是逗人玩了吗!! 她一条鱼,初成人形,每日只能维持一个时辰,要怎么回到五蕴灵山。 眼下能利用的人,只有程漠,无论心里将他骂了多少遍,但也知道眼下只能妥协,“行吧,我帮你看看,叶湛到底在哪里?” 第二百四十八章 师尊,可以吗 “你能知道?”程漠震惊地抬起头。 小白吐出两个泡泡,扬起胖胖的鱼头,哼道:“我能感知昆仑哥哥的方位,叶湛与他和离倾在一起,只要找到昆仑哥哥,自然能找到叶湛。” “那你快试试。”程漠的大脸凑近了小白,忙谄媚道。 小白在鱼缸里微微后仰了身体,“现在不行,只有等明日我变成人形时,才可以施法。” “真的假的?”程漠凝眉,面露怀疑,觉得小白又在骗他。 “呵呵,不信拉倒。”小白生气地甩尾,用鱼尾对着程漠。 “信信信。” 程漠御剑漫无目的而行了许久,天黑了,又渐渐擦亮,大雾中曙光露出一点,就着破晓时,初绽的光,程漠打了个哈切,望着脚下小小的城镇,竟然已经入了蜀地的地界。 那座小小的城镇,他还算熟悉,是蜀城西南方的一个小城镇。 程漠敲了敲鱼缸,吵醒了小白。 “做什么?”小白迷迷糊糊地说。 “我饿了,我们下去找些吃的吧,下面那个小镇我熟悉,一家老字号的叶儿粑非常出名。从前,我爹带着我和孟大哥历练,就经常纵马从蜀城来这小镇……” 话未说完,小白又呼噜噜睡过去了。 程漠吐出口气,就御剑径直朝着小镇而去。 冬日晨雾缭绕,街上凄冷无人,一家点着灯笼的店铺已经开张,冒出腾腾热气。 程漠觉得肚子嘶鸣了声,立刻迈步走了上去,喊道:“老板,两笼肉馅叶儿粑,再加一罐豆浆。” 说完就在店外头唯一的木桌边坐下,顺手将鱼缸放在了桌上,小白此刻潜在水里,还呼呼大睡。 “客官真早,你稍等,还没开笼。” 老板娘招呼他坐下,先端上了豆浆让程漠还暖着胃,看到小白,笑了声,“客官,我倒是见过遛鸟的,还第一次见遛鱼的,不过这条鱼倒是长得真俊俏。” “是吗。” 程漠闲闲地坐在长条凳上,喝着热豆浆,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这时,晨雾里走来一个人,老板娘忙热情地用蜀话招呼道:“刘小哥,你怎么也来吃饭啊?昨晚上摊上的东西都卖完了?” 那人应道:“没有,还剩了好多,还不是我那瓜婆娘,说想吃你家的叶儿粑得很,逼着我来买。” 老板娘笑了两声,说了句耙耳朵,就进点忙活去了。 来人就是被孟子堂救过的那小哥。 冬日的寒气太重,小哥佝偻着背缩着脖子,双手拢在袖中,点了餐食,就在程漠对面坐下了,许是没有睡醒,他眯着眼,用手抠着眼角。 程漠抬起眼看了那人一眼,面露厌恶,换做前些年,他定然冷言冷语将人驱走,但在五蕴灵山这几年,性子好歹沉稳了一些,这种恃强凌弱的事,他可做不出来,只得回过头,眼不见心不烦。 小哥也看到了桌上的小白,说了声这鱼长得灵气,那只抠了眼屎的手,就朝着鱼缸伸去。 半途被一只手啪地打开了。 程漠手劲儿大,那人觉得本来冰冷冷的手上窜起股痛意,立刻撩起眼瞪着他,“你……” “别碰我的鱼。”程漠忍了又忍,才剔除了“脏手”两个字,但是语气已经是相当不客气。 看到程漠那一刻,小哥愣住了,片刻后,因为激动,有些结巴地说:“你……你……是蜀城程家的程小少爷。” 程漠一愣,挑了挑眉,胸脯挺起,“你认识我?” “嗨,蜀地谁不知道你啊。” 那个任性妄为,目中无人的大少爷。 不过这话给小哥一百个胆,他也是不敢说出口的,憨憨地笑了两声后,朝着他背后张望,有些激动地说:“程小少爷,孟公子是不是与你一道来了这里。” 程漠眼睁睁看着小哥的唾沫,溅入了他面前奶白色的豆浆里,嫌弃地将碗推开了,才说道:“没有。” “哦。”小哥顿时露出失望的表情,对程漠也全无了兴趣,只对老板娘喊了一声,问叶儿粑多久好。 他迫不及待想拿上媳妇儿想吃的东西离开,离这个小少爷远一点,免得惹出事端。 老板娘已经揭开了屉笼,霎时脸被一层白雾笼罩,不客气道:“好了,催什么催。” 程漠微微一顿,看着小哥,又问:“你认识我大哥?” “认识。”小哥看也不看他,心不在焉道。 “怎么认识的?” 小哥不想与他多说,盯着店里的蒸笼,说道:“昨日我遇到两个你们五蕴灵山的同门,都告诉他们了,程小少爷,不如你去问他们吧。” 同门? 程漠心咯噔一跳,近日下山的只有他,以及离倾长老和叶湛。 难道真的是他们!他立刻站起来,撑着桌子,前倾身体,一把抓住了小哥的衣领,压抑着激动的声音问,“告诉我,他们在哪儿!” 小镇另一头的客栈。 一觉睡得浑浑噩噩的,街上的打更声将离倾吵醒,睡意迷糊之间,她伸手拍了拍床边,含糊道:“乖徒儿,为师渴了,拿水来。” 没有回音,手摸过的床畔冰冷一片,没有熟悉的温度,她立刻醒了。 侧眸看了看空荡荡的床铺,离倾想起来了,昨夜,她将叶湛赶走了。 窗外天还未亮,被灰色的薄雾笼罩,应该是卯时刚到。 往常这个时辰,叶湛该是起床了。 在床上躺着看了会儿头顶的床帐,离倾爬了起来,将耳朵贴在墙壁上,想听听隔壁的动静。 听了半晌静悄悄的什么声响都没,她轻手轻脚地穿上鞋下床,走到了桌边提起了茶壶时,她忽然觉得自己可笑至极,做贼似的,到底是在怕什么。 离倾精神萎靡地打开了门,正要出去找小二给壶热水,就见叶湛站在门外不知多久,手里正好提着暖水瓶。 “……” 四目相对片刻,离倾先移开了眼睛,装作无事地问:“站在门口做甚?” 看着离倾逃避的模样,叶湛垂下眼眸,抿了抿唇,低声道:“师尊早起要喝温水,我想着茶怕是凉了,就打了热水来,又怕你没醒,就等在外面。” 离倾听到了叶湛低沉嗓音里的无力,她转过眼,看向叶湛。 似乎察觉到了离倾的目光,叶湛抬眼,强打精神地说着,就要进屋去:“师尊,我去给你换水……” 和离倾擦身而过时,他蓦地停下脚步,用征求的语气问道:“……可以吗?” 离倾的心骤然抽紧。 那一句可以吗,像是重锤敲击在了她心上。 怎么就一夜,叶湛就变得如此小心翼翼。 他们之间,为何又变得如此生疏。 “……可以。” 闻言,叶湛像是舒出口气,见离倾在看他,嘴角立刻就扬起了一抹灿然的笑容,然后快步走进了房中。 离倾身体僵硬,方才叶湛脸上的笑容,看得她难受。 她不喜欢叶湛强迫自己,不喜欢他露出这样失落、难过,却要强颜欢笑的神色。 第二百四十九章 为师如你意 喝完水后,天依然没亮,但离倾却觉得与叶湛同处一室,周围萦绕的全是他身上的气息。 她蓦地站了起来,大步朝着门口走去,说道:“现在启程去炼火蛮荒谷吧。” 叶湛看着离倾的背影,又看了眼她落在桌上的乾坤袋,微微抿唇,将乾坤袋拾起,放进了袖口,跟了出去。 师徒两刚走,程漠就赶到了。 他太过慌忙,御剑径直出现在了客栈之中,早起的客人都被惊了一跳。 程漠不管不顾地大步走到柜台前,问道:“掌柜的,这里是不是住了两位修道之人,一男一女。” 镇上只有一家客栈,如果叶湛和离倾长老在此地过夜,必定留在这里。 “是有这么两位,可……”掌柜寻量着眼前的少年。 程漠表情一喜,忙道:“他们住在哪间房?” 掌柜哭笑不得,“小公子你听说完啊,那两位刚刚退房离开了,你如果早来那么一时半刻,或许能碰上他们。” 程漠:“……” “追啊。”小白此刻醒了,焦急道,“昆仑哥哥,他们必定走了不远。” 鱼突然说话了,掌柜被惊了一跳,但好歹蜀地有个程家,虽然惊讶,但是并不害怕。 程漠摇头。 离倾长老和叶湛的御剑之术,可是他能追上的,况且他往哪个方向追都不知道。 小白大概是猜到了缘由,讥诮地笑了下,冲那掌柜嚷嚷道:“掌柜的,他们住的哪间房,带我们去。” 客房还没来得及收拾打扫,掌柜领着程漠去了,小白将掌柜赶走后,在鱼缸里扑腾了两下,化作了人形。 “来这里做什么?”程漠问。 小白没理他,走到床边,闭眼了嘀咕了片刻,睁眼之时,眼中荡起了几分欢喜,说道:“果然是他们,我感觉到了昆仑哥哥的气息了。” 程漠立刻道:“那你是不是能找到他们!” “当然。” 小白双手结出个结印,然后默念了几句咒法,再睁眼之时,说道:“他们往西北方向去了。” 离开气候阴冷的蜀地,离倾再次来到炼火蛮荒谷,一下像从寒冬,越过数月光阴,到了炎炎盛夏。 头顶的日头,红艳艳地释放出灼热的热量,比半年前离开炼火蛮荒谷之时,仿佛还要热上许多。 离倾即便因为修行水系灵术天生体寒,也体会到了一丝灼热,遑论是修火系灵术的叶湛了。 她抬头看了眼御剑的叶湛,果然见他鼻尖溢出了热汗,脸也微微有些泛红。 离倾下意识掏出了手帕,就想给叶湛擦拭汗水,这动作她经常做,做来十分顺手,根本不用思考,就顺应本心地这么做了。 叶湛一惊,微微偏头,还立刻抓住了离倾的手腕。 顿时,两师徒都愣住了。 叶湛看着离倾诧异的表情,十分自觉地松开了手,“我……”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下一秒,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间,因为离倾忽然抓住了他缩回的手,然后发出一声极轻的,“咿。” 叶湛浑身僵硬着,转过头,目光聚焦在离倾的握住他的手上。 接下来,叶湛怔然地看着离倾那双葱玉般的手,在他身上游走。 先是摸摸他的脸,拍拍他的肩,然后又用双手牵住了他的手,微眯着水杏眼,直直看着他的粗糙的双手,仿佛哪里藏了什么让她感兴趣之事。 在这番莫名其妙的肢体触碰里,离倾朱唇畔,慢慢挽起笑意,那笑意越绽越大,像是花朵盛开到极致时,她终于松开了叶湛,轻轻呼出一口气,道:“太好了。” 她一直躲着叶湛,就是因为与他触碰时,身体的异态,让她不解且惊惧,深以为是自己出了什么问题。 但方才一番摩挲下来,她竟然一点都未曾出来过昨夜那种浑身酥麻,仿若过电的症状。 看来是昨夜的异状,或许之时身体相碰撞之时,由于衣物摩擦,引起的静电引罢了!还亏得她自我折磨了一晚,连带着自己的乖徒儿都不好过。 真是不应该。 想通原委,离倾登时豁然开朗。 “主人,你……你没事吧?” 见证了离倾看都不睁眼看叶湛,到突然上下其手摸来摸去的全过程的铜镜,震惊非常,以为离倾撒癔症了,战战兢兢地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和害怕。 离倾心情甚好地拍了拍铜镜,说道:“我能有什么事,方才不过和我徒儿正常交流罢了。” 铜镜疑惑了,这……正常吗? 说完,离倾就将手中的帕子塞到叶湛手里,随便还在他手上摸了一把,朗声道:“看看你这汗,快擦擦吧。” 铜镜:“……” 叶湛:“……” 离倾浅笑,看着脚下黄沙漫漫,连绵起伏的沙丘延伸到了天际尽头,从前觉得枯燥无聊之地,这次竟然在骤然好转的心情里,难得领略到了此地的异域风情。 叶湛囫囵搽了搽脸上汗水,问道:“师尊,你不生我气了?” 离倾睨他一眼,眼里的笑意无法遮拦,与不久前的闪躲,简直是天差地别。 “为师何时与你生气过,别整日胡思乱想。” “那……昨日以及今日清晨,你都不理我,还赶我自己住?”叶湛一眨不眨地盯紧了离倾,声音轻缓,却仿佛在控诉一般。 离倾心虚地摸了下鼻子,然后咳嗽了声,义正严词且理直气壮道:“难道你不想自己睡?” “……” 叶湛看着离倾仰着下颚,用眼尾看他的倨傲神态,只觉得像有一根轻飘飘的羽毛骚过心间,他喉咙滚了滚,别开深浓的眼睛,轻声道:“……想。” “那就对了。”离倾又抬手拍了拍他的肩,“为师不是正如了你的意吗。” 叶湛:“……” “那你为何不理叶湛,好像他背叛了你似的。”铜镜不依不饶地问,它对女人的喜怒无常太好奇了。 “这个嘛……女子总有那么几日身子不舒爽,待你们娶妻生子就知晓了。”离倾面不红心不跳地说。 一行行脚商人牵着骆驼,在沙地里艰难地行走,骆铃声声,伴随着赶骆驼的大叔不时的高声吆喝,在寂静苍茫的大地上回响,愈发显得此地的苦寒。 有人发现了天上御剑而过的剑影,欢呼大喊:“剑仙。” “诶,乖徒儿,喊你呢。”离倾说着,又用胳膊蹭了蹭叶湛的手臂。 她像是换上了皮肤饥渴症,这时要将昨日和今晨的份儿都补回来。 叶湛看了离倾洋溢着笑容的脸片刻,虽然知道师尊未曾说真话,但只要师尊不如毒蛇猛兽一般地避着他,他都能相信她所说的。 “剑仙庇佑!” 脚下的呼喊声越来越多,越多来越大,在苍茫大地之上绵绵不绝地回响。 落雁惊鸿,长河落日,又是一日好时光。 第二百五十章 糊涂甚好 叶湛虽然察觉师尊未曾对他说真话,但是只要不躲着他疏远他,他什么都能接受,也不愿再自寻烦恼地深思下去。 他有种直觉,有些事不能去深究,如若待那些掩藏的秘密曝光那日,他便再不能与师尊并肩,畅看江湖事了。 或许有时候,糊涂一些更好。 那一瞬,叶湛突然有些明白,熙熙攘攘红尘中如此多人爱自欺欺人,不是他们看不清楚世态,而是他们看得太明白了。 他竟然也在这种自欺欺人的情绪中,慢慢松懈了些许心情,看到脚下熟悉的景象,叶湛脑中就蹁跹而过无数的回忆—— 在师尊镇守炼火蛮荒谷的那段时日,每次从五蕴灵山离开再到炼火蛮荒谷这一段御剑飞行,是他最期待也是最漫长的时间,也是他最最快乐的日子。 纵然惧高,但见到师尊的雀跃和期待,足以抵过一切。 想到此,叶湛微微勾唇,露出一缕浅浅笑意。 “被人叫剑仙这么开心吗?” 叶湛扬起眉眼,专注地看向离倾,深浓的眼底虽然还有未曾散去的阴霾,但更多的是压抑后的明朗,他柔声说:“开心。” 离倾摇摇头,故意揶揄道:“哪怕你原来多厉害,如今还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崽子啊。” 话中的亲昵无法掩饰,又恢复如初,仿佛那短暂的疏离也不过是黄粱一梦罢了。 黄粱一梦?在漫长的人生长河中,他与师尊这段纵剑潇洒的时光,是否也会归结为短暂的梦境。 叶湛握紧拳,挪开目光,望着远方的长河落日,耀眼的阳光将他英俊的面容映得非凡无比。 他忽然将手拢在嘴边,朝着下方,发泄排遣情绪似的放声大喊。 “啊——” 声音在天际扩散,茫茫黄沙之中的行脚商队听到喊声,都高兴地蹦了起来,朝着他们拼命挥手。 “幼稚。” 离倾言带轻松地评价道,不过也纵容他而去。 比起叶湛愁容满面的模样,她还是更喜欢看他笑,每次看到他的笑容,离倾都觉得莫名的安心,开心。 果然,她打从心底还是不希望和叶湛变得疏离—— 因为她这个蠢徒儿,已经重要到能影响她的心绪。 炼火蛮荒谷前的结界前,一队穿着整齐天青色衣衫,头戴蓑帽的中年男人正在交班。 “那些就是崆峒派的人?怎么都派老弱病残来镇守结界?看来一点都不上心啊。”铜镜说道。 叶湛瞥了铜镜一眼:“谁说他们是老弱病残了,这些应该都是崆峒仙门百里挑一出来的修士。” 他微微一顿,指向一个面容相较于看起来比较年轻的修士说道:“你看那位,年纪也就四十左右,只是蓄了胡须,显老而已。” “……” 铜镜定睛一看,果然如此,这些修士无论相貌如何,都蓄着胡须,最短的也约莫有三寸之长,还有更长的胡须,几乎到了腰腹处。 离倾接口道:“崆峒仙门的修士,大部分年纪都不小,蓄须便是崆峒仙门麾下弟子的特征,这胡须越长的修士,灵力越强,在派中位置也越高。” 她微微一顿,有些不能理解地说:“而且,他们觉得男子蓄须显得英俊。” “啧啧,真是奇怪的审美。”铜镜晃动着笨重的身体。 见叶湛专心盯着下面的那群人,表情严肃,不知在想什么。 离倾想了下叶湛满脸须发的模样,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严肃道:“乖徒儿,你可别学他们,老气横秋的,为师可受不了。” 叶湛抬起头,冲离倾露齿一笑,柔声道:“好,师尊想我什么模样,我就什么模样。” 这下换铜镜受不了地抖了抖身体。 说话间,崆峒派的门人,已经发现了天上的剑影,纷纷拔出武器,那个胡须最长的修士,厉声大喊道:“停下!再靠近一步,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长胡须的声音并不大,但浑厚的声音,直直送到了他们耳畔,离倾一听便知此修士修为灵气不低。 但看这阵仗,离倾微微蹙眉,觉得有些不妙,仿佛出了什么大事。 虽然这炼火蛮荒谷里就是魔界大门所在之地,但是把守两年多,也只有她带着五蕴灵山的弟子镇守之时,出现过异乱,还是因为容影所致,而且目标清晰,是为了叶湛而来。 如今崆峒仙门这如临大敌的阵仗,难不成,崆峒仙门这么点背,也真的遭遇麻烦了。 离倾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叶湛加快了速度下落。 见剑上的人不听警示,还贸然行进,显然未曾他们放在眼里,长胡须修士盯着剑上之人,骤然抬起手,喊道:“准备!” 顿时只听一阵铮铮兵戈之响后,那些严阵以待的修士手中出现了漆黑的长弓。 离倾没想到他们是来真的,凝声道:“各位道友,我们是五蕴灵山的。” 听到五蕴灵山的名号,长胡须咬紧牙关,冷冷一笑,抬起的手,重重地放下,毫不客气道:“放箭!” 一声令下,顿时数剑齐发,黑压压朝着天上射来。 “啊啊啊啊——他们疯了!” 铜镜吱哇乱叫着,躲在了叶湛身后,同时,叶湛已经拔出问心,带着红色灵韵的威力无穷的一剑洒沓地挥出。 红色剑影,顿时将剑齐刷刷地斩断。 如果是什么邪魔外道,叶湛早就将这些箭矢尽数折返,定要让这些人自食其果,但念着崆峒仙门的谷掌门好歹也是修真界值得尊敬之人,崆峒仙门也算名门正派,叶湛只抽出问心,将灵剑齐齐斩断。 折断的箭,纷纷洒洒地往下落,像是下了场黑色的骤雨。 就在这场骤雨里,师徒二人安稳落地。 长胡须修士一惊,那小首领看着落地的叶湛和离倾,脸色变得愈发难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愤恨地说:“又是你!” 离倾蹙眉看着面前的长胡须,此人看样貌,是普通人五十来岁的形貌,不笑时眼角都布满了鱼尾纹,长须里还编了几条辫子,看起来很是不好惹。 实际年纪怕有七八十了。 他身后的其他弟子年岁看起来也不小,皆是面容苍老,但身材却孔武有力。 离倾一向秉重尊老爱幼,对他们还算客气,但崆峒仙门的这群修士,显然不是那么友好,在长胡须的一声令下,立刻整肃了队伍,将师徒二人团团围住。 被一群小老头包围着,且面容凶煞且警惕地盯着他们,离倾挑了挑眉,觉得有些滑稽。 离倾倒是没将他们放在眼里,颇是悠然地凝睇了眼领头的长胡须,不徐不疾地问道:“这位道友,‘又是你’此话何意?我们今日怕是第一次见吧。” 第二百五十一章 你可知我是谁 长胡须愤愤地盯着离倾,似乎与她有什么深仇大恨,离倾话音刚落,已经拔剑,朝着离倾刺去。 离倾未动,就静静看着他,从他那一瞬间的身法,心中已经给他的修为等级下了论断—— 步伐轻灵,招示持重,内力也算是扎实。 并且从他的形貌,以及胡须的长度判断,此人应该是修为已达上阶中期的修士,在修真界的一般修士来看,算是挺厉害的人物。 但是在离倾眼里,也不过尔尔。 离倾不想动真格的,所以不准备主动出手,只挡下他进攻的招数即可。 未想,叶湛已经沉不住气,出了招。 长胡须的剑,距离离倾还有数米远之时,他只觉得一团黑影闪过,旋即,便觉得什么逼近了面前。 出于对危险的感知,他立刻挥剑,朝前劈砍,但他显然晚了一步,叶湛的剑已经架在了他脖子上,问心的凉意,冷冰冰地贴着他的皮肤,释放着危险的讯号。 长胡须惊恐。 不是怕!而是眼前之人的速度太快了!看他年岁,起初并未将他放在眼中,未想竟然比谷掌门的身手还要快上许多。 “门长!” 转瞬间,见长胡须就被遏制住了要害,其他弟子见状都纷纷大喊,手中的弓再次对准了师徒二人。 离倾根本未将这些弟子放在眼里,看向那被称为“门长”的长胡须,漫不经心地拍了拍衣袂上沾染上的沙土,然后才朗声说道:“别动,大叔,再动,我徒弟的剑就要划破你的喉咙了。” 长胡须起伏着胸膛,听到“大叔”二字,表情更是呈现出了不可置信的惊戈,仿佛受到了极大的羞辱。 片刻后,他的眼中燃起了火,下颚抖动,连带着胡须也在一起颤动,从丹田处发出惊天震地的愤怒大喊:“妖女!叫谁大叔呢!我不过才七十有二而已!” 没想到比起被人架着脖子,他更在乎这个无关紧要的“称呼”。 铜镜噗嗤一声笑了,嘴贱道:“哦,七十二岁的高龄了,那该叫大爷了。” “你!” “难不成大哥啊。” “……” 长胡须的沉默,像是认定了这个叫法。 铜镜也是一愣,旋即笑得前俯后仰:“哈哈哈哈哈,本尊终于知道你们崆峒仙门如何混到如今地位,原来全靠的脸皮厚啊。” 铜镜在胡闹,长胡须已经气得面若菜色,握着兵器的手臂上鼓起青筋,像随时便要暴起,撕碎铜镜一般。 铜镜仗着离倾和叶湛在,有恃无恐,还狐假虎威地绕着长胡须绕了一圈,如果不是离倾出手将它抓了回去,它怕是要活生生气死长胡须才肯罢手。 叶湛蹙起了眉头,打量着已经七窍生烟的长胡须,压低声音问:“大……大哥,我们好好相说,我收起武器,你也让你那些门下收起武器,我觉得我们之间怕是有误会。” “呵呵,你觉得我会信你们吗!”长胡须嗤之以鼻,然后对其他不动动手的门人喊道:“别管我,拿下这个妖女,让她交代出将王师弟掳到何处去了。” 顾忌长胡须的性命,没一个崆峒仙门的弟子敢擅自动手。 “妖女”离倾,听到此话,终于挑了挑眉,大步上前。 她走得气势汹汹,那些弟子都惊恐地节节后退,每一个敢拦她的。 离倾也没有管他们,直接走到了被叶湛用刀架着的长胡须面前,指了指自己:“你说我是妖女?” “对!” 长胡须咬牙道,身体挣动,不顾脖子上的刀,赤红着眼,仿佛恨不得扑上去咬死她。 “别动。” 叶湛立刻按住了他的肩,剑也回移了几寸,避免伤到他。 长胡须立刻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压迫力,身体竟然被一个小辈压制得动弹不了了。 “倒是稀奇,我在修真界这么多年,从未有人叫我妖女,方才你说‘又见面了’,还说我掳走了你的师弟。”离倾好奇地看着他,伸出葱段般的手指,指了指自己,又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不会认错人了吧。” 长胡须冷哼:“哼,你化成灰,我也认得。” 离倾挑眉:“哦?那我是谁?” “五蕴灵山的离倾。” “……” 看来没认错,不是误会啊。 但这是多大的恨呐,从来其他修士见到她都要尊敬叫上声离倾仙君,他倒是直呼其名,还叫得咬牙切齿的。 她虽然行事确实与一般能称为“仙君”的修士,相差甚远,但在外人面前,还是好歹还是维持住了她高冷淡漠,清冷出尘的模样吧。 怎可能和“妖女”扯上丝毫关系。 离倾察觉到其中肯定有她不知道的因由,对叶湛道:“乖徒儿,放开他。” 叶湛收了手,却没有远离,一双凤眼却牢牢盯着那苦大仇深的长胡须,说道:“兄台,说不准有什么误会,你可把来龙去脉告诉我们。” 长胡须盯了两人许久,显然不想和谈,觉得是有什么圈套,但是也自知不是面前两人的对手,一时也不敢贸然行事,只沉默着,瞪着一双牛眼盯着二人。 这时旁边一个执弓的弟子,控制不住情绪,泪流满面。 泪水划过皱纹里,看起来甚是凄凉。 他颤颤巍巍地指着离倾,大声道:“昨日,你来了炼火蛮荒谷,掳走了我们一个师兄,现在又来,还有脸质问我们为何对你兵戈相对,哪怕你是离倾仙君,也别逼人太甚了。” “闭嘴,和他们说什么,显然是有圈套。”长胡须大喊。 叶湛和离倾对视了一眼,而后,叶湛冲着他们说:“大哥,想必是误会,我们刚刚才到炼火蛮荒谷,昨日还在蜀地。” 为了不再激怒这群人,叶湛从善如流地叫起了一个七十岁的老儿为大哥。 叶湛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那长胡须至少没像刚才那般跳脚,但是语气依然嘲讽冷硬。 “呵,你们以为我们会相信?” 好声相说不听,非要胡搅蛮缠,不说清因由,只一味怀疑挑衅,离倾终于有些不耐烦了,不客气地骂道: “老头!你觉得可笑不可笑,我无事掳走你们弟子干什么!他是什么灵材宝器,还是什么绝世美男啊,我掳走你们崆峒仙门这一群看起来年纪比我还大的老头,是缺父爱,还是你们能炼丹铸剑,是罕见珍宝?” 第二百五十二章 叛徒孟子堂 离倾毒舌起来,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炼火蛮荒谷之前,登时寂若无人,连风刮过黄沙的声音,都能听得分明。 片刻后,被人身攻击后,呆若木鸡的长胡须,终于被激怒了,脸上松垮的肉颤抖着,气得胡子直飞。 暴喊道:“妖女,休要辱我!!!” 崆峒派的弟子,确实在修真界修为算是挺出众的,不过不是天资聪颖,而是年纪堆砌出来的。而且他们修的心法,可以绵长寿元,但相对的修为进界,便不如其他门派迅猛。 这次派来镇守结界的弟子,算是翘楚之辈,自然年纪也不小了,虽然看上去也不过四五十岁的年纪,但是实际年纪怕是要大上许多的,但是年岁丝毫不损这群大老爷们的爱美之心。 如今被如此贬低,皆是愤然,顷刻间,离倾只觉得身旁一道道流光似电的凶恶目光瞪着她。 见林门长又要动手,已经有眼色的弟子,制止了他。 那弟子看了眼距离那长胡须寸许之遥的叶湛,低声说:“门长,不要冲动,这是激将法,你可是我派数得上名号的美男子啊。” “……” 叶湛意味难明地看了眼那门长,果然那长胡须深以为然地冷哼了声,未再动手。 离倾丝毫不惧,悠闲道:“辱你?不至于,本仙君不过实话实说而已。” 闻言,那长胡须又怒了! 叶湛看着离倾傲娇的模样,眼神又无奈又宠溺,只得将手压在了长胡须肩上,小声在他耳边道:“大哥,别生气,我师尊一向自言自语,你莫要与小辈计较。” 长胡须哪里听得进去,那妖女一而再挑衅她,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瞪着离倾,已经暗中在调动灵核之力,想要强行与叶湛对抗,计划着打伤他后,再与那不知好歹的妖女较量。 叶湛察觉到长胡须身体中骤然迅猛起来的灵流之时,正要阻止他,一道儒雅的声音已经在不远处响起,“林门长,不可轻举妄动。” 看到来人,被称为“林门长”的长胡须,已经停止了灵息的调动。 叶湛也转过头看去。 只见漫漫黄沙地里,一个穿着与声音极其相符的儒雅男人走了过来。 他也穿着天青色的崆峒门派的衣衫,但身上的绣纹,显然比其他弟子高阶很多,他戴着的蓑帽下露出雪白的长发,长须也是白色的,可面容看起来比其他人却年轻不少,面容清俊,不像是修道之人,倒像是个饱读诗书的儒生。 离倾回头看他,隐约想起了,上次在碧海潮生门,就是这人跟在谷掌门身边,想必地位也不低。 她对来人微微颔首。 那人扫量了离倾一眼,不卑不亢地对她微微颔首后,扫视了在场执着兵刃的弟子一圈,气定神闲地说:“收起兵器。” 仿佛面前不是一场一触即发的纷争。 “盂兰长老,他们是来闹事的。”长胡须不满大喊。 “我说收起来。” 盂兰长老的声音依然很轻很从容,此刻却尤带上了几分不威自怒。 周围的弟子都纷纷收起了兵器,但是却戒备地看着离倾师徒。 叶湛松开了放在林门长肩上的手,然后对他微微抱拳道:“得罪了。” 林门长冷哼了声,快步走到了盂兰长老身边,想说什么,盂兰长老却扬起手阻止他说下去,信步走到了离倾面前,对离倾说:“崆峒仙门弟子失礼,仙君莫怪。” 好歹遇到一个能讲道理的,离倾也回了个礼,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我一来,这群老顽童,就说我是妖女,还说我掳走了这里的弟子。” 盂兰长老捋了下胡须,说道:“仙君,这其中有些误会,小老儿邀你喝杯茶水,再细细与你分说。” 这长老,不如其他弟子一般自恋,竟然自称自己为“小老儿”,丝毫没有那种老黄瓜硬要刷绿漆的厚脸皮,叶湛对此人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离倾和叶湛跟着盂兰长老进了洞穴之中,那林门长也愤愤不平地跟了进来,一路上都用眼神戳着师徒二人。 在洞中坐定后,盂兰长老才娓娓道来事情原委。 “仙君,林门长所说不错,昨日,你与一男子,确实来过炼火蛮荒谷,林门长起先本以礼相待,但仙君你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伤了我派几名弟子,还掳走了派一名弟子,而我因为外出有事,赶到之时,你们已经离开。” 离倾蹙眉不展,虽觉蹊跷,还是静待盂兰长老说下去。 倒是那林门长沉不住气,赤红着眼眶怒视了离倾一眼后,看向盂兰长老,激动道:“长老,既然你明白,何须与他们好言相待。” 盂兰长老看向林门长,为派中弟子的沉不住气而叹息,“林门长,虽然确实是离倾仙君,但你可曾察觉那个仙君是假的。” 林门长瞪大了眼,喃喃道:“假的?怎么可能?!” 离倾也蹙紧了眉,心说谁这么胆大包天竟敢假冒她捣乱。 “怎么不可能,那个离倾仙君是妖物所化,我知道你与王师弟轻易颇深,一时关心则乱,才没看出破绽来。” “……那长老你为何昨日不告诉我们。” 盂兰长老叹气:“之所以不说,因为知道这事可大可小,没搞清楚之前,只能徒增慌乱,我昨日已暗中传讯回了崆峒仙门,让谷掌门用迷踪寻影之法,去探寻那弟子的下落了。” 说着,他看了眼离倾,轻笑道:“本来今日还想去五蕴灵山,没想到离倾仙君倒是亲自登门了。” 叶湛抿唇,眉心一跳,立刻问:“敢问盂兰长老,你可察觉那是什么妖物?” 盂兰长老笑了两声,“叶少侠,你如问我其他,我不一定答得上来,但是这个问题,我恰好可以解答。” 说着,他从袖中摸出一物,展示给师徒两看,“昨日那妖物虽打伤了我派弟子,但是她也没占到便宜,这是她昨日被林门长所伤,落下的东西,两位请看。” 看到那物,离倾立刻蹙紧了眉。 那是一缕火红色的狐狸毛。 她目光清冷,流露出三分不屑,七分愤然:“未想我五蕴灵山竟然会出孟子堂这种叛徒。” 第二百五十三章 狐妖的目的 叛徒二字,委实不轻。 听到离倾嘴里溢出的这两个字,叶湛心神一颤,他始终不敢相信,那个在静回谷里对他说,来得及就回头的孟子堂,会做如此邪行之事。 从前,他必定会觉得都那孟子堂怕也是什么妖怪假扮的。 但从蜀地那小哥那儿听说孟子堂身上附着有狐妖后,此刻,却容不得他不信。 “盂兰长老,你说与假扮师尊同来的还有一男子,那男子又是何种样貌?”叶湛虽然心中答案已经明晰,还是问道,心里希望其实只是误会一场。 盂兰长老稍微回忆了片刻,说道:“相貌端秀,气质温润谦和,年约二十出头。” 离倾看了眼神色凝重的叶湛,那眼神仿佛是在说,你真的错信了人。 “我从前倒是小瞧了孟子堂!他倒是超乎我想象的大胆!”离倾冷声道。 “对,孟子堂!就是这个名字,那化作仙君模样的狐妖,也是如此叫他的。”盂兰长老轻轻捋了下胡须,“那孟子堂我看穿着五蕴灵山的衣饰,莫不是也是假冒的。” 离倾也想是假冒的,孟子堂所做之事,可谓是丢尽了五蕴灵山的脸,但是她却无法做出因为门派声誉,而包庇一个叛徒之事。 “不是,我确定就是他。” 在一旁的林门长终于忍不住了,愤怒地插声道:“离倾仙君,虽然昨日那不是你,但好歹是你五蕴灵山的弟子也参与其中,打伤了我派弟子,掳走的弟子亦然生死未卜,这笔账你要怎么结!” 盂兰长老看了眼冲动愤然的长胡须,“林门长,休要对仙君无礼。” 离倾从未如此觉得脸面尽失过,虽然她向来不喜欢孟子堂,但无可否认孟子堂是五蕴灵山的弟子,做了错事,五蕴灵山自然要担负起责任。 她起身,郑重地冲盂兰长老抱拳,歉疚道:“盂兰长老,虽然我不知派中徒弟为何要如此之做,但我五蕴灵山绝不会推卸责任,此事我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盂兰笑着点头,端的是绵里藏针,“我自然是相信仙君的。” “盂兰长老,我只是还有一事不解。”离倾凝着眉,疑惑地说。 盂兰长老做了个请的姿势,“仙君请说。” 在离倾的灵气催动下,手中的那缕狐狸毛,漂浮而气,泛出极淡的妖气。 “从这缕皮毛上看,此妖物并不算厉害,那孟子堂……哼,在我五蕴灵山更是个不成器的废物。” 说着,离倾扫视了一眼山洞里站着的几个小老头,“按照今日我见到的崆峒仙门的阵容,他们决计不会是你们的对手,你们为何还会遭到如此惨重的损失。” 话音刚落,离倾就察觉那林门长脸色微变,变得颇是不自在,没有半分刚才的盛气凌人。 盂兰长老叹息一声,“也是我派弟子不小心,被他们乔装而入,事先在饭食里下了软骨散,所以才会中招。” 离倾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 软骨散。 这样的手法,与当初她被那狐妖所伤的手法,何其相似。 只不过,当时那狐妖的修为怕是比昨日来炼火蛮荒谷捣乱的这只,要高上许多,而且她那时被惑,也是因为被那狐妖的惑心之术所控,才浑身无力,着了那狐妖的道。 如果此狐妖能使出惑心之术,何必大费周章的使用那软骨散,不是多此一举吗。 只能说昨日的狐妖还没修行道那境界。 那便不是十多年前,伤她那只了。 离倾说服自己,世上狐妖何其多,妖本就行事邪气,毫无缘由,不由想得太多。 天下没那么巧之事。 “敢问盂兰长老,那狐妖和孟子堂来这里的目的,到底是做什么?” 叶湛已经整顿好情绪,问道。 他想知道孟子堂到底想做什么。 “我也很好奇,起初我以为他们是为炼火蛮荒谷里而来,毕竟这些年,修真界都传说,这炼火蛮荒谷里,与那云梦幻境一样,藏有许多灵物,哪怕有炼火拦阻洞口,但也有许多大胆的,不自量力想要闯上一闯。” 盂兰长老微微一顿,眼中带着不解:“但听当时镇守的弟子所言,他们根本没有靠近结界半步,只是和弟子打了一番,伤了几人后,就抓住一个弟子便离开了,仿佛就是为了那个弟子而来一般。” 为弟子?叶湛寻思片刻,有问道:“盂兰长老,那被掳走的弟子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没有。”盂兰长老道,“就是派中普普通通的弟子而已,如若要说有什么特殊之处,便是他是谷掌门的亲传弟子,但是在谷掌门的众多弟子里,那被掳走的弟子,也不算特别出众。” “说实在的,小老儿我也不清楚那孟子堂和那狐妖的行为动机是为何,但是唯一可以得知的便是,那狐妖扮做仙君你,是想要挑起崆峒仙门和五蕴灵山的争端。“ 离倾纤长的手指轻轻摸过下颌,眉心紧蹙,半晌说道: “盂兰长老,数月前,那狐妖其实就在我五蕴灵山出现过,那时五蕴灵山外围的生灵被妖物所害,就是孟子堂身上附着的狐妖所为,最后也是孟子堂随便指认了一个已死的狐妖,匆忙了结了此事。” 离倾微微一顿,眸中有些愤怒和自责。 “都是我大意了。” 当初五蕴灵山闹妖一事,原本破绽无数,稍微留心便能发现,只是当时她全部心思在寻找叶湛身世之上,未曾关注此事,未想,因为她的疏漏,会造成如今的麻烦。 “师尊,不怪你。”叶湛忙说道,“如果要怪就怪我,我比师尊还早发现狐妖的行踪。” 离倾猛地看向叶湛。 叶湛将在长思身上闻到狐狸骚味的事说了,握紧拳,沉声道:“那时候如若我问得仔细一些,怕是能早些察觉狐妖的踪迹。” 说不定,也能阻止孟子堂酿成今日祸患。 “两位不要自责了。”盂兰长老说道,“此事也非你们所愿。” 盂兰长老看向离倾:“听仙君方才所说,那妖物在五蕴灵山作乱,就是为了吸食生灵的妖力,增长自己的修为。但如今打伤一众崆峒仙门的弟子,掳走一个修为不算特别出众的弟子又是为何?” 盂兰长老捋着胡须,凝着眉,仿若自语道:“奇怪,说不通啊。” 第二百五十四章 决断 何止是奇怪,简直是诡异至极! 倘若那狐妖来崆峒仙门捣乱,也只是为了吸食灵气,趁着崆峒派弟子受了软骨散使不上内力之际,随便抓几个修为厉害的来吸食,不是更好吗?何必大费周章掳走一个不算出众的弟子。 如今状况,只能说明,那狐妖不是为了灵气而来,显然是有别的目的!离倾越想,眼中阴霾越甚,心中隐约已经预感到一场风暴即将来临,而他们此刻都处于风眼之处。 处处都是坑,步步皆陷阱。 在这片诡异沉默中,众人都不再出声,面色也是极其难看地思考其中原委之时,林门长弱弱地开口。 “……呃,那个盂兰长老,我倒是想到了一种可能。” 话音刚落,登时几双视线齐刷刷地看向他。 盂兰长老朝他笑了笑:“林门长,你想到什么便说,对错都无妨。” 闻言,林门长自信地点头,说道: “都说狐妖重色,那被掳走的王师弟,算是当时镇守的弟子里,长相顶尖俊俏的一人,我想那狐妖怕是见色起意,觊觎王师弟容貌才想将他掳走。” 离倾:“……” 叶湛:“……” 听了林门长一番话,就连盂兰长老脸上都有些挂不住,移开了脸。 下次回去定要禀报谷掌门,崆峒仙门弟子自恋的毛病怕是要改改了,自信是好,过度自信就是病症了。 尤其是在离倾仙君,与他这位徒儿面前卖弄姿色,真的不堪得很呐。 林门长见几人脸色,顿觉不服,忙提高嗓门道:“我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王师弟可是上一届门派貌比潘安大选前五的种子选……” 离倾听不下去了,烦躁地打断了他,“林门主,敢问你那俊俏的王师弟,年芳几何?” “虚数七十。” “七十,想必也与林门长你相貌相差无几吧。” “那是自然。”林门长自信地捋着他胡须里的小辫儿,哼道,“虽然比我差上些许,但也是难得的俊朗男儿。” “呵,林门长,虽然我派孟子堂是个叛徒,但是长相也是难得的清逸俊秀,年纪更是风华正茂之时,那狐妖日日与他厮混,见惯了那般品貌的嫩葱,又怎可看上你的师弟。” 离倾懒得与他多说,但方才一番话已经说得非常不留情面。 转瞬间林门长脸色青白,怒火肉眼可见地飙升,盂兰长老头痛地摆了摆手,“林门长,结界如今防卫减少,你先去看着吧。” 林门长不甘不愿,一步三回头地瞪视了一番离倾后,终于离开了。 “两位见笑了。”盂兰长老哭笑不得地同师徒二人道,“我派弟子除了修行,大约就这个喜好了。” “无妨。” 离倾并不在意,她甚至尊重各派的信仰规矩,哪怕她并不认同。 方才反驳,只不过觉得这林门长这花孔雀不分时机的开屏,委实让人受不了。 “盂兰长老,我觉得此事非同小可,那狐妖的目的显然不纯,此事还是要通报修真界各派,让他们做好防范,谨防再有人受害。” 盂兰长老忧心地想要捋着胡须,想到林门长方才那番行为,微抬的手又放下,略微点头。 沉吟片刻后,盂兰长老复又开口,“仙君,此次你前来炼火蛮荒谷又是为何而来?” 经过盂兰长老的提醒,离倾终于想起了此次前来的正事。 为了去除叶湛身上的邪魔。 她不由看了眼叶湛,见叶湛也在望着她,她不由有些不知来由的心虚,慢慢地垂下了长睫,掩住了其中动荡的情绪。 是。 此刻,她犹豫了。 关键时刻,横叉一脚的孟子堂和狐妖,乱了她的阵脚。 如今是该先回五蕴灵山,还是按照原计划行事,去炼火蛮荒谷之内。 两厢都为难。 叶湛仿佛看出了离倾所想,沉声说:“师尊,我们先回五蕴灵山,我不急的。” 如此说,不只是不愿看离倾为难,他如今也忧虑五蕴灵山,五蕴灵山也是他的半个家,他不愿见五蕴灵山出任何差池,而且,他也想找到孟子堂问上一问—— 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是被那狐妖所迫,还是……还是一开始就与狐妖沆瀣一气!天色渐暗,山洞里的光一寸一寸往外挪移,叶湛俊逸眉目骤然痛苦地蹙紧,捂着胸口闷哼了声。 他感觉到是容影又在作乱了。 自从上次被他恐吓过,一直安分守己的容影,偏偏挑在了这个时候搞事。 同时,脑中响起了容影烦躁又狂厉的声音:“叶湛,你他妈不着急,老子急,临门一脚了,你他妈现在想退出,你问过老子了吗。” “别叽叽歪歪废话了,既然到了炼火蛮荒谷就快点进去,我一时半刻都等不及了。” “叶少侠,你怎么了?”盂兰长老急忙问道。 离倾见叶湛面色泛白,显然在经历什么痛苦,立刻将手搭上了他的脉息之处,一股阴寒透骨而来,仿佛是感觉到了她的触碰。 离倾指尖下的皮肉,狠狠一跳,仿佛是在挑衅。 “该死的。” 离倾脸色阴沉无比,狠狠盯着叶湛血色全消的脸,暗骂了总是神出鬼没,出来折腾她徒儿了的魔物容影。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在这时候闹,不怕被崆峒仙门的人察觉出来,还是真的活得不耐烦了,想死! 闻言,盂兰长老疑惑地看了眼离倾,目光最后又落在了叶湛病态的脸上,问道:“仙君怎么了,要不要我帮叶少侠看看,我略通一些医术。” “不必。”离倾立刻回绝,“老毛病了,稍后就好。” 离倾说话的同时,手中的灵气源源不断地从叶湛脉搏里流入,与那股魔息抵抗着,同时对盂兰长老说道:“盂兰长老,你放心我说了会给你们崆峒仙门一个交代就决计会做到,今日我前来炼火蛮荒谷,其实是有很更重要的一事要做。” 说话间,那股躁动的魔息,在离倾的灵气和叶湛的内力的双重压制下,终于平息了。 同时,离倾也有了决断。 她告诉自己那妖物不足为惧,掌门师兄以及五蕴灵山的几位长老能处理好,毕竟五蕴灵山的祸端,也不是此时,还有数年才至,更不是一个区区狐妖所能造成的。 所以,不必紧张。 眼下,最重要的是赶走容影,让她徒儿少受些苦。 第二百五十五章 顺水人情 “仙君,请说。” 盂兰长老从叶湛渐渐恢复血色的脸上移开眼光。 察觉捣乱的魔息消停,离倾移开手,稳了稳心神,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曾经镇守炼火蛮荒谷之时,经常想要查探其内部,恍然间有什么东西落在了里头,今日想去寻上一寻,还望盂兰长老命人暂时撤开蛮荒谷的结界,供我与徒儿入内一探。” 离倾心情烦乱,没心思去想什么天衣无缝的故事说辞,故而此话颇多破绽。 盂兰长老疑惑地看向离倾,显然也是察觉了,看了离倾片刻后,只轻轻点头:“无妨,不是大事。” 他如此快地答应,倒不是万分相信她。 在修真界,人人都应该保持一颗警惕之心,古往今来,备受敬仰信赖的修士倒戈于修真界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但是他却答应了离倾一听就漏洞百出的说辞,只不过是知道炼火蛮荒谷入口的烈焰火海,修真界根本无人能活着通过,离倾进入其中,也只能在外围转转,并不能窥探内部。 纵然便是离倾真的有什么坏心眼,在五蕴灵山驻守两年,要做早就做了,何必等到今日。 他们崆峒仙门布下的结界,堂堂的离倾仙君想要通过,其实也并不难,如今告知一下,也不过是给他们崆峒仙门面子罢了。 既然这样,何不做个顺水人情。 盂兰长老直接将离倾和叶湛带至了炼火蛮荒谷的结界前。 听说盂兰长老要开启结界,让离倾和叶湛入内,林门主立刻道:“长老!结界怎可轻易开启!”他看了眼离倾,狠声道,“如若他们……” 在盂兰长老一个甚是和善的眼神下,林门长立刻闭嘴。 盂兰长老对离倾说:“仙君勿怪。” 离倾摇了摇头,对盂兰长老说:“盂兰长老,我还有一事劳烦。” “仙君请说。” 离倾从袖子里摸出一朵凤鸢花,交到了盂兰长老手中。 盂兰长老自然知道这是离倾的传讯符,眉心一抬:“仙君此举是何意?” “方才听说盂兰长老想去五蕴灵山一趟,那离倾想拜托长老您,将炼火蛮荒谷发生之事,告诉我掌门师兄,并将这朵凤鸢花交给他。” 方才在前往结界的路上,她已经在凤鸢花中注入了想告诉陆奉觉的信息。 她一向做事大意,才造成许多悔恨之事。 譬如,曾经被那狐妖所伤,险些丢了性命。 譬如,如今所遇的狐妖。 为了以防万一,这次或许要去往魔界,她须要留些后手才行。 普天之下,朗朗众生之中,除了叶湛,她唯一能相信的,也只有陆奉觉了。 “炼火蛮荒谷入口并不大,仙君何不自己亲口告诉陆掌门。” 盂兰长老自然能看得出,离倾给她的那朵凤鸢花,不是一般的传讯符,上面施下了咒术,怕只有陆掌门能打开,明摆着是不想传讯符中的消息被旁人所知。 离倾:“我怕一时半会儿出不来,耽搁了时辰。” 盂兰长老看着离倾蹙眉望着炼火蛮荒谷的模样,心底波澜万顷。 果然离倾方才在欺瞒自己。 如若是在炼火蛮荒谷洞口外找东西,何须多少时间。 难不成…… 离倾仙君想要闯入入口出那道烈火屏障。 可是,那火海世间一直无人可通过啊。 虽然诸多疑虑,盂兰长老还是应下了离倾。 “仙君放心,我一定将此事带到。” 如今炼火蛮荒谷的结界,由三个门派驻守过,能明显看到结界上不同的光与图腾,分别代表着碧海潮生门,五蕴灵山,以及崆峒仙门。 那层白色光影的结界,就是崆峒仙门最近所结。 盂兰长老站在结界前,轻念咒法,那道白色结界就慢慢裂开了一道缝隙。但其余两道结界,还在里层,如城墙一般圈围着炼火蛮荒谷的入口。 “两位请。”盂兰说道,“仙君如若有需要,我崆峒仙门随时等候差遣。” “多谢盂兰长老。” 离倾回礼后,就和叶湛迈入了那层白色灵光的结界之中,片刻后,那结界又在他们身后合拢。 师徒二人站在结界之中,像被囚困在了其中。 “师尊,我们还是先回五蕴灵山吧,我有些担心。”叶湛眉心紧蹙着,“现在折回,还来得及。” 他怎么看不出离倾的担忧,又怎会不知,离倾选择了照常而行,其实是为了他。 叶湛感动、欣喜之余,更多的是与离倾一样的担忧。 他不愿五蕴灵山因为他,而出事。 结界之间的灵气无序涌动着,结界上斑驳的光影色泽,在在离倾和叶湛脸上交替掠过,将各自脸上的表情也添上了浓重不散的沉郁意味。 离倾看了眼叶湛,目光最终落在了自己亲手筑上那层幽蓝结界上,仿若无事一般地说:“不必担心,你觉得一个小小的狐妖,还能掀起什么大风浪?” 这话是在宽慰叶湛,更是在说服自己。 “……可是。” 离倾抬手,阻止了叶湛接下来的话,“不必担心,我方才不是又传讯了回去吗,掌门师兄和惊戈老头他们收到消息之时,如若见到孟子堂,定然会将他关押起来,他和那狐妖成不了事的。” “师尊,你那朵传讯符中,真的只提及孟子堂和狐妖之事吗?” 离倾沉默的一瞬,已经给了叶湛答案。 他深吸一口气,刚要说话,离倾已先他开口,语气甚是笃定:“无须再说,现在当务之急是你。” 说着,她朝着叶湛心口之处看了眼,又安抚般对叶湛说,“别想了,我们速战速决,将容影送回魔界,就立刻启程回五蕴灵山,耽搁不了多少时间。” “如果又是圈套呢?师尊,你知道的,如今我们要面对的不只是容影,还有魔界。” 叶湛执意站在原地,不肯再迈入一步。 哪怕是兄弟,他还是不相信狡猾的容影。 况且魔界之门,岂是那么容易打开的?如果容易,容影不会煞费苦心,机关算尽至此,师尊更不会如此踌躇不定。 叶湛所言,离倾何尝不知。 她也知道叶湛固执起来,怕是十头牛也拉不回去,正想着该怎么说服他,容影已经不耐烦了。 那突然爆出的声音,甚是恼火。 第二百五十六章 来自魔界的火 “圈套个屁!这种事我逗你做什么,你放心,只要你我合力,就能很轻松地打开魔界之门,到时候我们就桥归桥路归路,我回魔界,你们回你们的五蕴灵山惩治叛徒,不会耽误多少时间,你这么婆婆妈妈,才是耽搁时间。” 叶湛下意识地往结界之外看了眼,那盂兰长老还站在外面,面色凝重地着看着他们,虽相聚不远,所幸结界所隔,他并不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见叶湛回头看他,盂兰长老还对叶湛笑了笑。 那口型分明在说:“小友,可是有事须要相助?” 叶湛摇了摇头,僵硬地报之一笑,然后才回过头,看着离倾,那眼神甚是犹豫。 “还是不是男人了,叶湛,我从未见过你这么优柔寡断的人!”容影几乎暴跳如雷地骂道,又在叶湛体内搅起一番惊动。 “别犹豫了。”离倾骤然拉住了叶湛的手,不容拒绝道:“走。” 离倾结下的结界是蓝色的灵光,上面还有精致漂亮的凤鸢花的图腾,离倾抓住叶湛,迈步而过,几乎如入无人之境,毫无阻拦。 碧海潮生门的结界是金色,离倾也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就破开了他们所筑的结界,进入了炼火蛮荒谷内部。 盂兰长老目送离倾和叶湛进入洞中,直到瞧不见之时,看了眼手中散发着灵韵,如火似荼的凤鸢花,负手正要离开,去往五蕴灵山时,林门长匆匆跑来,禀报道:“盂兰长老,五蕴灵山又来捣乱了,现在被我们抓起来了。” 程漠和小白已经被崆峒仙门的弟子扣住了,关在监牢之中,盂兰走进山洞之时,小白还抓住监牢上的木栅栏,怒气冲冲地恐吓崆峒仙门的人放他们出去。 “盂兰长老,就是他们。”林门长恶狠狠地说,“五蕴灵山接二连三来犯,我不相信他们没什么目的。” 听到接二连三,坐在角落稻草堆里唉声叹气感慨时运不济的程漠眼睛一亮,猛地跳起来,巴在木栅栏门口忙道:“方才是不是离倾长老和叶湛来过?” 盂兰长老看了程漠片刻,命弟子打开了牢门,放了他们出来,说道:“两位确实来过,不过现下已经离开了。” “胡说,明明昆仑哥哥的气息,就在这里消失的。” 小白嫌弃地看了一眼这幽暗的石洞牢房,到这片地域后,昆仑哥哥的气息骤然变得浓郁,显然还在这附近。 她瞪着圆眼,气鼓鼓地怒道:“你们是不是把他们藏起来了。” 盂兰长老方才只注意到了程漠,此刻,终于将视线落在了小白身上,一眼便看出她是妖。 不过与昨日的狐妖相比,她倒是灵性得很。 盂兰长老笑了笑,“小友别急,听我先说完,他们确实是在这里,不过如今已经进了炼火蛮荒谷。” “炼火蛮荒谷!!” 程漠震惊得无以复加,也没心思去管束小白了,他微张的嘴许久都没合上,像一只呆头鹅。 五蕴灵山藏书阁的卷宗写过,炼火蛮荒谷烈焰冲天,但凡闯入必定将人焚成灰烬,至今无人窥破毫发无损进入炼火蛮荒谷的方法。 “离倾长老和叶湛是不要命了吗!!” 许久,程漠长吁了口气,吐出这句话,神色里全是担忧。 闻言,盂兰长老捋着胡须,摇头笑了笑,显然是被程漠的样子逗乐了。 “这位小友不必担心,离倾仙君说进入寻一物,也只在炼火蛮荒谷的烈焰外围行事,不会有任何事的。如若要寻他们,你与这位姑娘,就在这里稍等片刻吧,想必他们……会很快回来。” 闻言,程漠松了口气,但盂兰长老脸上已无笑意,想到离倾的话,眉头不自觉拧成结。 “老头,很快是多久?” 小白焦躁地问,离别数月,她太想见到她的昆仑哥哥了,现在感受到它的气息,真的是片刻都等不下去了。 “丫头!叫谁老头啊!我看你是找死!” 林门长怒了,要知道盂兰长老可是崆峒仙门第一美男,与他同岁,但面容却年轻了不少,盂兰长老的驻颜有术,让他崇敬倾羡不已。 不夸张地说,盂兰长老就是他的指明灯。 “林门长。” 盂兰长老一开口,林门长就乖乖住嘴了。 “两位稍安勿躁,我确实不知仙君何时出来,离倾仙君也未曾,如果你们觉得这里无聊,我正好要去五蕴灵山一趟,你们也可以与我一道而行,回五蕴灵山等候他们归来。” “不,我就在这里等叶湛。” “我不走,我要等我昆仑哥哥。” 两道声音重叠而起。 盂兰长老点点头,对林门长吩咐道:“林门长,那在离倾仙君与她徒儿出来之前,你就好好款待这两位小友。” 说罢,对程漠和小白微微颔首,便召出剑,御剑朝着五蕴灵山的方向而去。 炼火蛮荒谷的洞口挺长,两壁石块嶙峋突出,因为烈火灼烧炙烤,已经变成了碳红色,袅袅晕着热气,碰上一下,怕是要烫掉一块皮肉。 师徒两往洞中走,没进入寸许,就感觉到在烈焰焚噬下,节节攀升的温度。 哪怕距离那大火所燃之处还有些距离,阵阵灼人的火浪,已经如潮水一般袭来,像是要将人融化。 “真热。” 哪怕离倾修行水系术法,身体较旁人寒凉,也更能耐热,但是也被灼烤得受不了,汗水顷刻布满了光洁细腻的额头,她担心叶湛更受不了,侧过眼看他,只见他竟然面容分毫未改,看起来也是清清爽爽的模样。 离倾吃惊:“你……不觉得热?” “不觉得。” 叶湛也甚是好奇,他明明比师尊怕热许多,进入这片蛮荒沙漠之地时,都汗流浃背,但是进入这赤火炼狱之地,非但不觉得热,还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容影从叶湛体内溢出黑气,渐渐缓成了个人影,站在叶湛身边,舒展了一下手臂,朗声道:“我终于又回来了。” 离倾盯着容影,已经察觉到了似乎这炽热对容影和叶湛都没有多大的影响。 “容影,这是怎么回事?” 容影竟然知道离倾在问什么,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抱胸看向离倾。 “这魔焰之火,本就来自魔界,对你们凡人而言是种酷刑,但对我们魔来说,当然是最好的滋补品,所以我们能随意穿行其中。” 魔,才能进入? 修真界无一能入的秘地,却是魔的乐园。 离倾顿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第二百五十七章 我比叶湛差在哪里 “仙君,你那是什么表情?”容影嗤笑道。 离倾收起百味杂陈的表情,漠然看向容影,“既然只有魔能进入,那我要如何入内?” “放心,只要有你这个徒儿在,你保准也能进入,仙君你放心,我知道你很想进去,哪怕你想留,我也舍不得将你留在此地的。” 容影身体前倾,望着离倾一笑,露出牙齿,表情甚是有几分森然的恶意,像是要亮出獠牙的野兽。 叶湛盯着容影,挡在了离倾面前,冷声警告:“容影,别想耍花样。” “啧,何谓花样?叶湛你这人真是霸道得很,我对仙君笑一笑都不可以了?” “……” 见叶湛面色铁青,容影轻嗤了声,“你放心,这次我答应了你们的,就绝不会反悔。” 说罢,容影转身,便从容不迫地往着洞穴深处,朝着烈火熔浆之中走去,不再看那两师徒一眼。 离倾看着容影的黑色背影,若有所思。 “师尊,你还受得了吗?” 叶湛看着离倾脸上大颗大颗流下的汗水,担心道,那句如若不行,我们就回去的话,还未出口,离倾就说道: “放心,无事,这点灼热我还受得住。” 离倾随手搽了汗水,大步跟了上去。 片刻后,他们就到了魔焰燃烧之处。 这也是离倾所能到达的最远地方,这片隔绝了炼火蛮荒谷内外的火海,不仅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也藏尽了修真界之人无数的幻想。 她从前想尽了办法,都无法穿行,还糟蹋了她一把三寸青丝作为代价。 想到容影所说的“随意穿行”几字,离倾还是有所怀疑的,难得这片炼狱火海真的是魔界竖下的屏障? 见叶湛迈步要进入那片火海,离倾立刻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容色里端着几分清晰可见的不安和警觉。 叶湛垂下眸子,轻柔地看着她,轻声说:“师尊,试试便知道了。” 试试? 一时间,离倾颇多怀疑,脑中闪过许多想法,如若容影骗了他们怎么办,叶湛这么贸然一试,被魔焰焚烧成灰了又怎么办。 离倾从未觉得自己如此优柔寡断过。 仿佛看着离倾的担忧,叶湛露齿一笑,“别担心,师尊,我不会有事的。” 他被烈火映得赤红的眼底,也缓缓升腾起一缕自己都不知道的温柔。 “……”离倾还在犹豫。 叶湛已经轻轻握了握离倾的手,轻声说:“师尊,你相信我。” 然后就猛地挣脱开了离倾的钳制,迈着长腿朝着火焰奔去。 “别……” 离倾的话还未说完,他已经被火舌吞噬,不见影踪。 “叶湛!!” 离倾愤怒大喊,烈火汹汹燃烧,火海炼狱之间,毫无回应。 大火似乎将叶湛彻底吞噬焚融成了灰烬砾土。 离倾收回手,强制让自己镇定下来,告诉自己,她应该相信叶湛的,也相信容影这个满口谎话的魔物这一次。 热汗淋漓烤灼,她却丝毫顾不上,水眸牢牢地盯着那片火海不放,哪怕烈焰灼烫得她眼睛发疼。 耐着性子等了半柱香,已经是离倾的极限,叶湛还没回来,离倾咬了咬下唇,掌中灵气闪现,一层蓝色的结界瞬息将她包裹。 她已是筑起了无垠结界,作势就想闯入火中去看看。 无垠结界,可以稍微帮她抵挡片刻这魔焰之火。 见离倾动作,一直靠在石壁上的容影立刻嗤笑出声:“仙君,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你忘了从前你擅闯这片炼火,也是撑了这无垠结界,但是依然被烧焦头发之事吗?无垠结界再厉害,也抵不过这魔焰之火。” 离倾立刻回眸瞪向老神在在的容影。 她镇守炼火蛮荒谷的两年,闯过几次这片火海,也想过无数法子,只有撑着无垠结界,能没入这魔焰屏障寸许,最后也是被烈火狼狈逼退出来的结果。 想到她独自在这里多方捣鼓入内的法子,而容影就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笑话,离倾又是一阵火气烧脑。 “让开!” 急怒交杂间,她手中已经凝出了一柄幽蓝色的寒冰剑。 从前灵气满溢的寒冰剑,此刻因为灼热的气候,灵气也不如往常充盈,剑身发出低低的轻响,仿若呜咽低泣着说,好热,快要融化了。 “仙君,你看你的剑都受不了了,我劝你还是别逞强。”容影抱臂看了眼离倾手中剑,邪气脸上丝毫无惧,镇定自若地说道,“而且你看我如今不好端端站在你面前吗,足以说明叶湛无事。” 关心则乱。 她竟然因为太过担心,忘了容影与叶湛是共生之体,如若叶湛被这魔焰焚噬,容影此刻怕是烟消云散了。 离倾咬了咬牙,骤然收回了灵气被蒸腾散溢的寒冰剑,还是冷冷地警告道:“容影,我不论你到底有多少事瞒着我们,如果一旦你耍什么花样害我徒儿,你要相信我虽然不能杀了你,也有许多方法让你生不如死。” 容影松开手臂,玩味地看着离倾:“仙君,你可比我想象的,还要在乎你这个蠢徒弟啊。” “……” 离倾懒得理他,坐在一旁,调动丹田经脉里里的水系灵气,施加寒冰之术,缓解身体上的烧灼之感。 容影看着她的动作,明明远离火海,就能降低热度,她偏偏要坐在火焰屏障之前。 他嫉恨地哼了声,这是想要等叶湛出来之时,立刻就能察觉吧。 可恶! 他叶湛凭什么配得到那么多的关爱。 容影靠近离倾,蹲在她面前,低声叫她:“仙君,你觉得我比叶湛差在那里?” 离倾嗤笑了声,依然闭眼调息。 “你不配和他比。” 容影听到这话时,一点都不意外,看了离倾片刻,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句,“可能他们也是这样觉得的吧。” 这一句话中,离倾竟然听出了些许伤怀? 这魔物竟然会伤心? 为了确认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离倾终于睁开眼,看了容影一眼。 那双勾人摄魂的水眸里,带着疑惑,但此刻因为运息,眸中已经浸润着一片冰蓝,无端平添了几分冷意,仿佛在嘲讽他的伤春悲秋。 在那片视线里,容影羞恼无比,暗骂了声自己的失态。 他移开眼,站起身,背对着离倾,掩盖了方才无端流露的情绪,讥诮说道:“离倾仙君,我有些时候甚至都怀疑,你到底是不是修真界的仙君,为了叶湛一次一次打破自己的原则和底线,留了这么一个大祸害在身边,我实在好奇,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愿意。”离倾冷道,“容影,挑拨离间没用的。” 被拆穿心思,容影一梗,然后恼羞成怒地沉声说:“你说那孟子堂与妖为伍,是五蕴灵山的叛徒,你如此包庇叶湛,岂不是也是修真界的叛徒。” 第二百五十八章 你见过叶湛的梦吗 离倾身体微微一震,感觉灵韵乱窜,她立刻收敛心神,将散乱的气息梳流合一,不再理会容影的挑拨,挑衅。 可容影此刻怎么会善罢甘休,他如今一腔的愤怒和仇恨,堵心得很,怎能让旁人好过。 他扭过头,勾起点笑,恶意地问:“仙君,我倒是想知道,你到底为何对叶湛如此之好?” “……” 山洞里一片寂静。 妈的,又不回答,这人这么难啃么!容影一个人煽风点火,对方不入局,他接下来的戏也是演不下去了! 容影瞪了离倾片刻,觉得离倾怕是要装死到底了,冷哼了声,正要迈入火海,免得看着这女人烦心之时,未想离倾倒是给了她答案。 “不为什么,只因叶湛是我徒弟。” 容影顿住脚步,本来是想故意找离倾不痛快的,听到此言,倒是真的有几分莫名的恨意流窜出来。 不为什么?就因为叶湛是叶湛,所以毫无算计,毫无阴谋,毫无所求。 实在感人得很呐。 容影不由握紧了拳头,嗤笑一声,冷道:“徒弟?仙君,因为是徒弟所以就要无限包容?” 离倾再次沉默以对。 容影瞪着她,眼眶渐渐泛红。 那一刻,他想到了那两个人…… 到底是叶湛此人有什么过人之处,让人人都待他如宝,连一个毫无羁绊之人,也掏了心似的待他。 为什么?“哈哈哈哈仙君你真的只是将叶湛当做徒弟吗?” 他骤然凑近了离倾,恶劣地在她耳畔低语道:“还是你对你徒弟有其他的龌龊感情。” 容影嫉妒得都要疯了。 他疯狂地想证明,离倾对叶湛的好,是想要索求点什么,哪怕是那肮脏的情爱之欲也好,也好过不为什么。 他疯了一般想证明,他被抛弃,不被人待见,不是因为他是随手可扔的垃圾,而是……而是因为叶湛有什么特殊之处。 闻言,离倾微微蹙眉,抬手一掌朝着容影挥去,容影已经警敏地后退开了,被烧得发黑的岩壁上,骤然被她的水系灵气,击出了一个大洞,滋滋地冒着水汽。 “呵,仙君你这是被我说中心思,恼羞成怒了吧。” 离倾如今被这魔物扰得也无心修行,她蓦地站了起来,冷冷盯着容影,不冷不热道:“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容影看得出离倾暗压的不爽,他一向恶劣,自己不好过,也盼不得别人的痛苦较他多出十倍百倍。 看着离倾还能隐忍,他磨了磨牙,恶意丛生,此刻他只想让离倾更愤怒,更震惊一些。 他收敛起恨意,佯装成了和风细雨的模样。 然后躬身抱拳冲离倾,只是挑起凤眼里的暗沉藏不住:“仙君莫生气,我方才胡说八道。只是见仙君丝毫不对叶湛动心,我倒是替我那蠢蛋哥哥感觉有些难过。” “呵,你难过什么,别猫哭耗子假慈悲了。” 离倾蹙凝着眉心,寸步不放地盯紧了容影眼中的恶意。 容影直起身子,故作姿态一字一句地说:“难过我那蠢哥哥如此喜欢仙君你,喜欢得恨不得为你去死啊,而仙君却丝毫不晓得。” 离倾怔了怔,然后面容又恢复如常,怜悯地盯着容影,平静地说道:“无须你说,我当然知晓。” 这下换容影愣住了,不可思议道:“你知道!?” 知道对自己有那般龌龊想法,还毫不生气,难不成……他们真是两情相悦?“当然知道,人都是以心换心,将心比心,我徒儿对我赤忱一片的真心,我怎么可能不晓得,我看不懂的是你不知人间情暖的魔吧。” 而她甘愿为叶湛打破自己的原则,也是为了这片赤忱。 炎热的洞穴里,静了几息,容影忽然朗声大笑了起来,笑得癫狂又放肆,声音在狭窄的甬道里回响。 “你笑什么?”离倾蹙眉。 容影好久才停下来,摇头道:“仙君你还是不明白,你所理解的情是师徒之谊,而我说道的却是男女之情啊。” 闻言,离倾顿时怒火不止。 她和叶湛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师徒关系,岂容一介魔物轻易诋毁。 “容影,你休要以你龌龊的心思,去揣测我徒弟。” “到底是我龌龊,还是你那徒弟龌龊,仙君你仔细想想。” 看着容影扭曲的面容,离倾忽然又平静了,和魔物论长短,讲礼义廉耻,她才是真的蠢。 容影的样子,分明是想要激怒她罢了。 离倾嗤笑一声,“我自然知道,这普天之下,能比你龌龊之人,怕是找不出来了。” “……” 容影磨牙。 他觉得以离倾在情爱之事上的迟钝程度,怕是要给她一剂猛料,她才会相信,她那徒弟到底对她怀着怎样的心思。 他那些想着离倾在黑夜里做出的事,如果告诉她,不知会掀起怎样的风浪。 想到叶湛会被离倾厌恶,他心中的愉悦便掩都掩不住。 此刻,只想痛快发泄出,用最腥骚最下流的话语,将叶湛的龌龊心思,一一摆在离倾面前,供她亲眼瞧瞧,她珍之若宝的乖徒弟,是怎么在她身上索取无度,做尽下流之事。 “仙君,你见过叶湛的梦吗?”想到叶湛也会被抛弃的可能,容影眼睛亮得不正常。 离倾已经彻底不理这个疯子了。 容影毫不在意,此刻他的嫉妒恶意,不听使唤地源源不断地从嘴里溢出,只想给予对方沉痛的一击。 “仙君我可见过,在梦里,你那乖徒儿将仙君你……” 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球,猛地从火海里击出,擦着容影的面颊而过。 容影偏头躲过,到嘴的恶毒话语,就这么生生被打断!他怨恨地回眸,只见叶湛从火海里走了出来,他却如一柄淬满寒冰的剑,浑身冒着森森的寒气。 容影与他对视了片许,最终嗤笑了声,未再继续说下去。 他不想让叶湛好看,他想看着叶湛被离倾所厌恶,生不如死地活着,比上一世活得还要凄惨。 但此刻,他暂时还不想惹怒叶湛,毕竟开启魔界大门,必须要叶湛相助才行。 他再多的愤怒,怨恨,嫉妒,在这一刻,都必须忍耐下去。 第二百五十九章 随你们喜好 离倾委实也想知道他蠢徒儿在梦里将她怎么样了,但见到叶湛面色肃杀地从火海中走出,顿时被转移了注意力。 此刻,比如所谓的梦,她更想知道叶湛在炼火蛮荒谷里待了那么久是做什么,炼火蛮荒谷里面又有些什么,立刻将那点念头抛之脑后。 离倾怕容影会对叶湛胡说八道,遂警告地看了他一眼,那表情分明在说“如果你敢在我徒弟面前,乱说半分,我就扒了你的皮”。 容影哼了声,不屑地转过眼去,将愤怒嫉妒都再次藏了起来。 见离倾和容影眼神交汇,登时叶湛的脸色更不好看了,他沉着声音唤了声,师尊。 离倾回神,清了清嗓子,“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说话间,离倾迎上去,见叶湛一脸浓重的郁色,以为他在炼火蛮荒谷里遇到什么事了,才放下的心,又提起了一些。 见离倾注意力都凝在自己身上,叶湛眼中的冰寒顿散,一缕笑,从眼瞳深处蔓延而出,但这缕笑里,还带着些许紧张。 他方才在火海中,听到了容影提及了他的梦。 如若不是他出手,他已经能料到容影会对师尊说出什么样的话。 他没有回答离倾,反而稍带迟疑地问:“师尊,方才你们在说什么?” 在我未听到之前,你们还说了什么。 离倾没想到叶湛会问起,面色飞快闪过一丝心虚和迟疑。 毕竟容影这厮,一直在诽谤,挑拨师徒两的关系,这些事她不想告诉叶湛,坏他心情。 看离倾遮遮掩掩的模样,叶湛顿时心间涌起些后悔,方才没将容影一起带走。 但如今已经于事无补。 只觉得身体都僵硬了起来。 “无事,随便闲聊。” 见离倾不愿说,叶湛看向了容影,眸子骤暗,“你对我师尊说什么了?” 容影回看叶湛,四目相对里,全是刀光剑影。 离倾也怕容影管不住嘴,见状,忙扯了扯叶湛的胳膊,随口敷衍道:“没事,就他嘴贱,我懒得搭理他,他还要胡咧咧。” “真的。” “当然是真的!” 见离倾神色如常,对他态度也未变,叶湛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些。 离倾见风波过去,上下打量了叶湛一番,又端起些许威严,问道:“你干什么去了,怎么如此之久才出来。” 离倾越是这样,叶湛便越安心,露出个讨好的笑容,道:“我怕有危险,就入内探了探。” 说话时,他衣服上突然跳跃起几缕未熄火焰,离倾微怔,秀眉一挑。 叶湛立刻伸手掸了掸,那些火就尽数在他指尖捻熄。 “魔焰!”离倾眯起了眼睛。 叶湛忙说道:“师尊,没事,这些火对我无用。” 离倾当然知道他无事,那些火焰附着在他身上,明显潜伏已久,衣服竟然半分烧灼的痕迹都没有。 虽然早听容影说魔焰之火对他们并无影响,但耳听为虚,眼见方为实。 离倾伸手摸了摸叶湛的皮肤,温度与平常并无差异,也没看出任何受伤的痕迹,离倾点点头,还是教训道:“下次做事不要那么鲁莽,一头就扎进去,为师叫都叫不住,这次算你命大,如果真的有危险怎么办?” 叶湛笑着点头:“好,听师尊。” 师徒两一说话,就仿佛插不入别的人和事,容影嫉妒地磨了磨牙,见半晌无人理睬他,彰显存在感地说:“老子说了没事就没事,现在看看是不是你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容影竟敢自称君子,真是荒谬至极。 离倾哂笑了下,懒得理容影这疯子,看了眼那些赤红的烈焰,又问叶湛道:“既然你在其中探寻了一番,里面情况如何,有没有可疑之处。” 闻言,叶湛面上笑容微僵,微微蹙眉,然后看了眼容影,那神色非常奇怪。 他方才在魔焰里就久久不出来,也是想要探寻下有没有危险。 他知道师尊定然是要跟着进去的,他也不放心留离倾独自在这里,所以穿过了洞里的整片烈焰,进入了炼火蛮荒谷内部,探寻了一番,才耽搁了些时间。 虽然师尊愿意与他一同涉险,他却不能让师尊置于危险之中。 如果炼火蛮荒谷里真的有危险,哪怕被师尊怨怼,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带师尊入内的。 这一番探查,其实也没看出什么,并且从表面上看,倒是非常平静的。 但是在洞窟深处,他看到让他头皮发麻的一幕…… 容影看到了叶湛的表情,唇角邪气勾起。 他知道叶湛怕是看到那玩意儿了。 “你们看来看去做什么?打哑谜吗!”离倾不爽地问。 她讨厌这种一无所知,看着别人你知我也知的感觉。 叶湛回神,看向离倾,轻声说:“师尊,暂时没察觉什么危险,只是……” “只是什么?”离倾立刻追问。 “……我在里面见到个人。” 闻言,容影嗤笑了声。 人吗? 那还能算是人? “人!?”离倾蹙紧眉,炼火蛮荒谷不是魔界入口吗,怎么会有人。 她镇定了一番心神,问道:“什么人?” 叶湛意味不明又看了眼容影,他不知道怎么形容出所见,只对离倾说:“我没看清楚,待会儿进去了,师尊就知道了。” 离倾点头,反正早晚能看到,不急于一时。 她转眸看了眼火海,慢慢靠近了火海,朝着火焰处递出手,指尖还没触碰,就被那高热的温度,逼退回来,指尖上还留下灼伤的痛感。 她随意用一个水灵术,随意浇灭了那点痛意,眉心不由又蹙紧了。 容影看了她一眼,嗤笑了声,大步迈入了火海中,他此刻一点都不想看这对“情谊深厚”的师徒半眼。 “容影!”叶湛喊。 虽然容影说只要有他在,离倾就能入内,但是师尊不是魔,他不知道怎么带着师尊进入才对,师尊才不会被烈火所伤。 容影恶声恶气的声音从火中传出。 “你们要牵手要抱着搂着,还是将她吞进肚子里,都可以,随你们喜好。” 离倾:“……” 牵着?抱着?搂着?将师尊吞下去?叶湛想着容影刚刚的话,脸膛发热,但火光映着,倒是看不出来。 容影所说的各种方法,他都觉得有不妥当之处。 沉思了片刻,叶湛抿唇,略带羞涩地说道:“师尊,为了安全起见,我觉得还是将你变小一些,我带你进去可好?那样魔焰就不能与师尊接触。” 这是他想出最妥帖安全的办法,变小的离倾,他可以全力护着,不让她受丝毫伤害。 这片烈焰火海,他能毫发无损穿过,但是师尊能不能,他不敢去赌,只能尽力做到万无一失。 他当然不能将师尊吞进肚子。 但方才穿行,已经证明,魔焰也是烧不穿他的衣服。 只要师尊在他衣服里,就能成为一个天然保护伞。 第二百六十章 震耳欲聋的心跳 “好。” 对于如何进去,离倾根本不在乎。 她对这炼火蛮荒谷里藏着什么,早就好奇已久,如今又听叶湛说,里面有人,一颗心更是蠢蠢欲动,片刻都等不了了。 说话间,她已经施了个术法,缩小了身体,负着手,落落大方地站在叶湛的鞋边,仰头威严地一撇,就对上了仿佛巨人一般的叶湛的目光。 “……” “……” 离倾有些尴尬,变过头了,但是为了挽尊,她依然面容不变地说:“这样大小可好,你省力些。” “……” 叶湛看着离倾,怔住了片刻,有些想笑,但是忍住了,立马一本正经地点头:“非常省力。” 离倾将自己变得比他拇指大不了多少,站在他面前,只比他皂黑色的鞋面高出不了些许。 看着超乎想象袖珍的离倾,叶湛觉得新奇,虽然不敢笑,但眼底的笑意却层层铺层而开,泛起温柔的涟漪。 他正要蹲下身,将离倾捧起来。 “别动!”离倾伸出短短的手臂,阻止了他的动作,颇有威严地说道,“为师自己可以。” 话音刚落,只见她身轻如燕地一跃,跳上了叶湛的长靴之上,然后仰着头,看了仿若巨人一般的叶湛,然后又一个旋身,落在了他的靴桶之上。 小小的身影依然轻盈曼妙,是叶湛眼中追随的光。 然后离倾利落地抓住了叶湛的衣带,像是荡秋千一样,借力往上,犹如一只翩飞的蝴蝶,灵巧地落在了叶湛的肩上。 她拍拍手,微扬着下颚,倨傲地说道:“走吧。” 叶湛扭过头,看着站在肩上娇小可人的师尊,心里暗藏的疑惑不安,被恰好的抚平了,心底的愉悦油然攀升。 “好。”叶湛应着,然后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离倾的头。 离倾蹙眉,偏过头,阻止了他的触碰,她觉得变成这么小,本来就不自在,还被徒弟这么拍奶娃一样地摸头,更是有损作为师尊的威严。 “逆徒,你不准乱碰?”她怒目而道,在叶湛眼中,却只是虚张声势。 叶湛莞尔一笑,露出编贝一般的牙齿,轻轻说道:“好。” 停顿片许,他仿佛解释一般,说道:“方才就是觉得这样的师尊,特别可爱。” 所以才忍不住。 “可爱不是用来形容为师的,管住你的嘴。” 离倾瞪着叶湛,惩罚似的扯了扯他垂落肩头的发丝。 叶湛知道再逗下去,师尊怕是真的要生气了,立刻将左手展开,轻轻搁在右肩处,说道:“师尊,这魔焰凶险,为了万无一失,我还是将你放在衣服里吧。” 离倾此刻全部心思都在这炼火蛮荒谷之内,也容不得多想,背着手,很有威严地走到了叶湛手掌之上。 是默认了他提议的意思。 看着小小的离倾,叶湛心都要萌化了,他宛如至宝地将离倾放进了外衫的衣襟之中,靠近心房的位置。 然后垂着眼眸,看着因被他捂住怀中破多不满的离倾,温柔说道:“师尊,我们现在就进去。” 离倾从衣襟里探出一颗头,双手巴拉着叶湛的衣领边缘,看着前面的烈火,表情甚是肃严地点点头,“嗯,走吧。” 叶湛眼底是掩藏不住的笑意,他没忍住,又伸出手,用指腹轻轻隔空点了下离倾的脑袋,赶在离倾发火之前,大步迈入了魔焰之中。 “师尊,躲好了。” 烈焰扑面,离倾到嘴的逆徒还没说出口,有了从前擅闯炼火蛮荒谷的教训,她身体已先于思考,立刻缩了缩脑袋,将整颗头,完全埋入了叶湛的衣襟之中。 青丝难长,她可不想再变成秃子。 魔焰之道不算长,哪怕方才走了一遭,因为此刻带着离倾,叶湛也警惕着四周,谨慎又小心地朝内走着。 他的视野所及之处,全是一片蒸腾火海,将他的眼眸也映成了赤红色,火焰也在他四周萦绕不散,却始终不曾靠近。 他身边仿佛天然形成了一道屏障,与火海隔断。 离倾闷在他衣襟里,果然感觉不到丝毫炎热,比她进入结界之后的温度还骤降了不少,离倾舒出一口气,旋即又蹙了蹙眉,再次深切地感觉到了她徒儿的不一般。 离倾能听到火焰焚烧之声,也能感觉到叶湛行走时,身体肌肉线条的流动,证明他们正在往那片未知之地,前行着。 但目不能视,还是让她有些不安宁,她小小的指头,在他胸口戳了下,“到了吗?” 小小的离倾触碰一下,比蚂蚁挠痒痒好不了多少,叶湛竟然察觉到了他的触碰。 他身体猛地一僵,感觉那一块的皮肤,好像被烈火烧灼了一般,泛起热度,心跳也骤快了许多。 离倾如今贴在叶湛胸口,自然能感觉到叶湛一声响过一声的心跳,以为叶湛看到了什么,才引得他情绪波动如此大,急问道:“怎么了?有危险吗!?” 说着离倾,抓住他衣襟就想爬出去看看。 叶湛感觉到了,咳嗽了声,强自镇定道:“没有危险……师尊,你别动。” 离倾停下了动作,那心跳声却越发猛烈了,她蹙了下眉,“没有危险,你心跳那么快做什么,是想要震聋为师吗!” 叶湛:“……” 见叶湛不说话,离倾直觉有问题,难不成她这个不听话的逆徒,又在硬杠。 离倾再也忍不住,想要爬出衣襟看看外面的状况,才冒出半颗脑袋,就感觉到一股滚烫的火球,朝着她袭来。 热气逼人,像要将她烤化了。 果然这魔焰排外。 离倾刚要缩回去,叶湛的大掌已经扣了过来,挡在了火球之上,那些火,一碰上他,就立刻偃旗息鼓地散开。 “师尊,别乱动!”叶湛大喊道,声音里含着紧张。 经过这么一出后,叶湛狂厉如雷的心跳,竟奇异地平息了下去。 耳边又恢复了宁静。 “……” 果然没魔气之人进入这炼火蛮荒谷就会遭到烈火的袭击,她徒儿此刻就是个天然的结界,在密密实实地护着她。 方才冒头的那一眼,离倾还是看见了这炼火蛮荒谷入口的模样。 长长的甬道,无尽的火海。 就是不知道这段烈火屏障,会有多长。 离倾轻轻地叹了口气,像是在哀怨自己的无用。 她从前觉得事事被徒弟照料着的感觉不坏,但是如今什么都不能做,要依仗叶湛时,她又觉得这种不能掌控的感觉糟糕透顶。 第二百六十一章 碑上人 试探失败,离倾颜面无光,虚张声势地冷声训斥道:“逆徒,下次再用命令的语气,同为师说话,看我怎么教训你。” 叶湛看着胸口凸起的一个小鼓包,想着师尊眼下定然眯着眼,竖着眉,兀自生气,一点笑意就慢慢从嘴角散开。 他又用手隔着布料,隔空轻轻触碰了下离倾的脑袋,低声说:“师尊,莫生气了,是我的错。” 离倾冷哼了声,懒得理他了。 就在这时,容影不耐烦的声音传来。 “磨蹭什么!你们到底要打情骂俏多久!方才不是还很急吗!” 入口近在眼前,火海之外的区域,已经影影倬倬能见,而容影就站在在出口处,见叶湛傻子一样,在火海里笑,顿生不耐烦,不由蹙眉粗声催促道。 叶湛脸上笑容蓦然消失,想到方才在洞中所见,顿时所有的好心情都散了个干净。 他对离倾说是个人…… 其实也算不得人了吧,而且……非常怪异。 他微微叹气,果然所有的好时光都那么短暂。 叶湛也不再防备容影会不会使绊子,跃身飞出了最后一段炼狱火海,笔挺地站在了容影的面前。 而同一时间,离倾也感觉到了魔焰已散,攀附着叶湛的衣襟而出,在空旷的山洞里,划出一道艳红的弧线,稳稳落地之时,她已经恢复了本来的身姿。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就静静打量着这个偌大的洞窟。 这炼火蛮荒谷的内部,和离倾所想相差甚多,原以为真的如修真界所说那般,是世间除了云梦幻境之外的第二个福地。 不说仙禽珍兽无数,其中也应该别有洞天吧。 不然魔界也不会在这里出现。 可是这个炼火蛮荒谷,真真的是忠于自己的名字,一点惊喜都没有。 空旷,昏沉,一眼望不到底,目光所及,皆是一片荒芜,青灰色的岩石铺层,寸草不生,将蛮荒二字,践行到底。 更远之地,隐匿在深沉的黑暗里,想必也是这样。 离倾不知道此洞窟到底有多大,但是他们的呼吸,仿若都有回声,仿佛有无数妖魔,潜伏在四周,跃跃欲试地准备随时朝着他们扑来。 “人呢?” 离倾还记得方才叶湛所说,环视一周并没见到任何活物,“难不成跑了?” 闻言,叶湛轻轻抿唇,紧紧盯着洞穴西北的方向。 而容影却嗤笑了声,道:“仙君放心,那人跑不了的,他一直在等候你们光临呢。” 离倾蹙眉,听容影之言,难道还是熟人。 她深思着,并没察觉,容影目光肃杀且邪气地扫向了叶湛。 听容影如此说,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哪怕想知道什么人会出现在这里,但离倾才不如容影的意,沉声道:“我们来这里是开启魔界大门的,不是见什么人的。” 容影不容回绝道:“仙君,不见那人,无法开启魔界大门。” 这人这么厉害的吗!难道和魔界也有关系,可她认识这样的人吗? 毫无头绪,离倾不由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哼,本仙君倒是要看看那人到底何方神圣。” 容影笑了下,朝着叶湛所看的方向阔步走去,留下一句冷沉的,“跟我过来吧,我带你们去见他。” 叶湛:“……” 容影这番言语,让他隐约生出了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 离倾终于察觉了叶湛的异常,那表情像是藏匿了巨大的不安和踟躇,还有一些离倾看不懂的情绪。 离倾心头一咯噔。 想必那人确实很厉害了。 “别苦着脸了,打起精神来。” 说话间,手中出现灵韵满溢的寒冰剑,离倾安抚地拍了拍叶湛的肩,说道:“管他是人是魔,我们去会会便知。” 离倾与叶湛走到在洞窟最西北之处的僻角处时,容影已经伫立在那里一会儿,一身魔气浓郁,带着煞气。 他牢牢地盯着面前比他还高上许多的石碑,嘴角冷然地勾起,沉声道:“好久不见。” 离倾见状,不由蹙紧了眉。 所见,比她想象的还要诡异上许多。 容影所见的那座高大狭窄的墓碑上,空白一片,没有任何铭文,而是一圈一圈的铁链,将一个瘦弱的幼童绑在墓碑之上。 那幼童面容鲜活,皮肉光滑饱满,没有任何死人的枯萎之姿。 幼童小小的胸脯还在起伏着,稚嫩的面容上的眼睛紧闭,那对漆黑的眉毛,拧紧着,烙下深深的褶皱,仿佛一直未曾舒展过,成了那稚嫩皮囊上消不去的印痕。 而墓碑之下,蔓延出一根根枯藤,连接着幼童的手脚,深深刺入那娇嫩的皮肉之中,枯藤与皮肉相接之处,凝着一圈脓黄沾着血丝的干涸体液。 离倾蹙眉看着这诡异的一幕,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邪术。 更让她吃惊的是,看清男童面容之时的惊愕。 那男童,不是别人。 而是传说中在三岁时,早已夭折的容影。 但是,三岁的容影并没有死,离倾能感觉到他生灵的气息,虽然很弱,但是确切地存在。 叶湛也愣住了,表情瞬间一片空白。 他怕离倾担忧,方才只远远看到这个碑,和碑上之人,并没看清模样,但是那时他已经猜到怕是容影的身体。 已经死了的容影。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夭折”多年的容影,竟然还活着。 如今,近距离看。 登时,他如至冰窟,大脑嗡嗡响个不停,仿佛有无数声音在脑中喧嚣不止,震得他头痛欲裂。 脑中一个声音一直在反复回荡,最终从那嘈杂声里,挣脱而出,反复叫嚣着——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离倾也怔然良久。 这就是所谓的“人”吗!?难怪不得,容影会说他跑不了。 哪怕还活着,吊着一口气,又被铁链绑缚,自然是跑不了的。 离倾一时不知该做出何种反应,即便是她,如此厌恶容影这个邪魔,见状,亦然觉得残忍。 即便是魔,那时的容影也不过只是个三岁的幼童而已。 为何要遭遇如此的对待。 离倾手臂微微颤抖,不忍再看,她转眸看了眼容影,他倒是毫无表情,仿佛漫不关心,嘴角还噙着一点笑意,仿佛心情非常愉悦。 看到自己的身体,竟然如此麻木…… 不愧是心狠手辣的魔物。 “咕咚”一声。 在空寂的洞窟里回响,清晰的就像有人在耳畔吞咽的声音。 顿时,离倾手中灵气涌现,寒冰剑出现,被她横在胸前,以保护者的姿态将叶湛护在身后,警惕地四望这这片漆黑不知深浅的洞窟。 第二百六十二章 三十四载 “什么东西!滚出来!”离倾冷声道。 容影看了她一眼,嗤笑道:“仙君别紧张,这里除了我们三人,再无活物,你且细听。” “三人”这个说法,让离倾觉得诡谲。 她又看了一眼碑上的幼童,不知道容影的意思是指魔息形态的他不是人,还是指三岁的容影。 很快那声音,又再次传来,时大时小。 循着声音,离倾再定睛一看,发现竟是那枯藤发出的声音。 那枯藤扭动着朝幼童体内送入一股液体,就发出咕咚一声的响。 或许是那液体送得太急,仿佛死了的幼童没忍住终于闷哼了声,嘴里溢出声细碎的痛呼,呼吸也变得绵长。 微弱的一声,却被洞窟之中的回音,清晰地送入了他们耳中,师徒二人皆是心神惧颤。 未想,魔气容影听到,却狠狠骂了声:“没用的东西,闭嘴。” 孩童仿佛是听到了容影的训斥,乖巧地又安静了,连呼吸都一并消失。 那枯藤竟然是活物。 那枯藤仿佛在吸食幼童身体内的血液,又将什么液体注入容影体内,枯藤之上不时鼓胀起来,又瘪下去。 幼童显然没了知觉,或者已经麻木了,被动地承受着。 只有激痛之时,才会发出一些声音。 离倾再也看不下去了,手中寒冰剑挽了个剑花,调转了方向,就想劈断那长长的枯藤,就此结束了容影的痛苦。 这孩子原本该在三十多年前就死了。 容影发现了,拧紧眉刚想出声阻止,声音还没出口,叶湛却抬手握住了离倾的手腕。 离倾感觉到那只向来温和有力的手臂,此时在轻轻颤抖着,与其说是握住,不如说是无力地搭在了她的手腕之上。 离倾顿时心疼丛生,一瞬间手中剑就移动不了分毫。 她望着叶湛,只见叶湛胸脯剧烈起伏着,仿佛在消化眼前所见,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此刻说什么,仿佛都是毫无用处。 许久后,叶湛搭在离倾手腕上,那只绵软无力的手,忽然像有了力气,紧紧扣住了她的手腕,离倾感受到了一阵痛意,但她却没有挣开。 “为什么不?” 离倾不是想要知道原因,就是想要引得叶湛说话,说什么都好。 她才能确定,此刻叶湛还被彻底被眼前的诡异击溃。 叶湛深深呼吸了几下,想要排遣出胸中沉郁的情绪,他低声道:“别砍,砍了他会死。” 他顿了顿,终于从三岁容影小小的身躯上,移开了眼睛,“只有那些枯藤在,他才能活。” 闻言,容影诧异地看了眼叶湛,旋即又嗤笑道:“呵,你想起了?” 叶湛无力地摇头,“……没有。” 没有,他什么都没想起!他不记得为何容影会被困在这里!为何这么多年还没死! 不记得!他什么都不记得!但是离倾举剑那一刻,他的直觉就告诉他,不能这样做,如若这样做了,那三岁的容影便真的要死了。 见叶湛还算清醒,离倾像哄孩子般轻柔的语气对叶湛说:“乖徒儿,我不会伤他,你松手。” 许久,叶湛点头,像是终于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手无力地离倾手上滑落。 离倾收剑,不再看那墓上孩童,垂眸盯着叶湛贴在身侧还在微微抖动的手,又生担忧。 生怕叶湛心理承受不住,会崩塌。 但叶湛远比她想的要强大,片刻的寂静后,他终于抬起头,看向了见到墓碑上的幼童后,就方才一直不敢直视的容影,问道:“到底是谁将你绑在这里的。” 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但是,他不信,他想听容影亲口告诉他。 似乎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容影朗声大笑,笑得癫狂又邪气。 离倾和叶湛却从那笑声里,听出了至深至重的沉痛和悲鸣。 “谁?哈哈哈哈,问得好。” 容影终于止住了笑,瞬间逼近了叶湛,几乎与他鼻尖相对,沉声说,“叶湛,当然是你至亲至爱的双亲所为。” 叶湛浑身僵冷,一瞬间觉得热血皆凉。 离倾骤然回头,不可置信看着容影。 “怎么可能?” 虎毒不食子,更何况如此折磨!明明在洪荒密道之中看到的凤千汐,是那般温柔的女子,而容思远也是修真界里美名在外的赫赫仙君,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将自己的亲儿子捆绑在此地,生不如死地苟活了三十余载。 “离倾仙君,吃惊吗?” 容影转过眼,似笑非笑地盯着她,“不用吃惊,魔就是这般恶毒,我之所以如今这般模样,也要感谢凤千汐了,她什么都未曾给过我,倒是将骨子里的狠毒自私尽数让我继承了,这也算是一脉相承吧。” “容思远呢。”离倾不敢置信,“容思远不阻止吗!” 这分明是邪术。 闻言,容影微微一顿,看向石碑上被铁链捆缚住小小身体的真正的容影——那个苟延残喘活着,还是人的容影。 他嗤笑道:“他?阻止?哈哈哈哈哈,他一向对凤千汐言听计从,怎么可能阻止。” “……” 洞窟死寂。 容影盯着离倾泛白的面孔,“仙君,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但是,许多时候你们人同魔也差不了几许,哦不,你们修真界之人满口仁义道德,视别的种族为异类,其实你们人,才是最凶残的存在。” “……” 说着,他看了眼石碑上的容影,说道:“世上再也无人,比他更清楚。” 容影每说一句,叶湛感觉身体便越冷一分,在他少之又少的记忆里。 凤千汐是那么温柔的人。 为何……为何会这样! 一定是容影在诋毁她,一定是这样的!容影仿佛察觉到他所想,嗤笑道:“叶湛!这就是真相!不然为何容景从前会戴上鬼面面具,因为他知道是他欠我的。” 离倾看了眼叶湛,见他脸色煞白,挡在了他面前,自己直面着容影的咄咄逼人。 “好了,容影,你够了。” 容影挑了下眉,嘲讽道:“仙君果然对这魔物情深义重。” 离倾不与他相争,仍由他奚落。 片刻后,清冷地问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哈哈哈哈哈。” 容影笑得越发放肆,在洞窟里回响,却如哭一般刺耳。 容影也想问为什么!初时在这里囚禁的日日夜夜,他也在想为什么,他会被锁在这个鬼地方。 他想得头都要裂开了。 他做错了什么,所以要三十四载都被锁在这里,受尽这生不如死的折磨。 第二百六十三章 洗髓灵珠 是他不乖吗?还是他不如哥哥讨人喜欢?他找了无数自己的过错,为那亲自将他哄骗到此地的刽子手开脱,一遍又一遍,试图想要说服自己,这一切都是梦,醒来后,他还在蓬莱之巅,睁眼便能看见漫天雪雾。 后来,无尽的黑夜,将所有幻想吞噬,他终于想明白了缘由。 不是他的错,一切都是他们的错!! 人类本就冷血无趣,不是魔,却胜过魔千万倍。 “为什么?”容影赤红着眼睛,在齿间狠狠嚼碎了这三个字。 “当然是为了让容景,在人世间活下去,继承重云仙宗至高无上的权位,让出云剑臣服认主。” 离倾:“……” 事到如今,容影也不藏着掖着了,他就是要让叶湛见到那具苟延残喘的容影被捆绑在这石碑上的一幕。 他要让他愧疚,让他觉得亏欠自己良多,让他知道他那条命,是以他的命和自由、痛苦,才能延续下去的。 他如今的所有,都是以他三十四载的孤寂换来的。 如今,他必须要还给他! 毫无冤尤地帮他开启魔界大门,助他回到魔界。 容影纵身一跃,坐到了石碑之上,一条腿支在了墓碑之上,一条长腿狠狠地踩在了幼童的头上。 幼童毫无反应,倒是离倾见到这一幕,蹙紧了眉,眼前这一幕,又诡异又残忍,让她感觉不适。 见状,容影朗声而笑:“仙君悲悯之心又犯了?” 说着,他还抬腿揣了揣幼童的头,仿佛那不是自己,而是与他有深仇大恨的宿敌。 “放心,我早就脱离了这具身体,而他,也感觉不到外界给予的疼痛和恶意。” 果然如他所说,石碑上的幼童对他的粗暴对待,半分反应都没给予,好像真的成了没有感知的死人一般。 如今,这具残破身体的所有的感官,都只被连接他手脚的枯藤所掌控。 旁人再也伤不了他。 离倾垂下了眸子,不忍再看那可怜的孩子。 容影就那么肆无忌惮地踩着幼童的头,嗤笑着说道:“仙君,你不是喜欢听故事吗,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和容景到底有何仇怨吗,今日我都一一告诉你可好。” 虽然此话像是对离倾所说,但阴鸷的目光,却落在了叶湛身上。 叶湛握紧了拳,抬头也看向了容影,只是眼底深浓,看不出半分情绪。 这样的叶湛,让离倾有些担忧。 见识了容影的惨状,她怕接下来容影所说,会让叶湛承受不了。 她想阻止,但也知不能阻止。 因为再惨痛的往事,事到如今,他都必须面对。如今满心仇愤的容影,不会轻易放过叶湛的,就如肉里扎进的刺,在今日不拔出来,那刺只会越扎越深。 到时候,受苦的还是她徒弟。 如果她没有本事帮他承担,那就不能阻止。 一时洞窟里寂寂无声,没人说话,但已是默认。 于是,容影阴邪的目光扫过叶湛和离倾后,便自行说了起来,“这事还需从四十多年,凤千汐和容思远相识之时说起。” 听到凤千汐的名字,叶湛不由握紧了拳头。 “四十多年前,魔族后人凤千汐偷出魔界,与当时重云仙宗的宗主容思远相恋,为了与容思远在一起,凤千汐与魔族断绝了关系,收敛了魔气,嫁给了容思远,从此隐姓埋名当起了重云仙宗的宗主夫人。” “她隐瞒得很好,无一人发现她是魔。” 说到此处,容影不由意味不明地轻嘲道:“呵,真是个蠢女人。人有什么好,规矩教条无数,虽我也看不上魔,她一个魔,在魔界怎么也比人自在逍遥许多,偏偏为了一个男人,一头扎进视魔为异己的人界,真是可笑。” 容影顿了顿,“不过这都是他咎由自取,那个女人万万不曾想到吧,有一日他弃之如敝履的人,会折磨他的爱子至此,叶湛,你说早知如此,那个恶女人会不会后悔!哈哈哈哈哈。“她……不是。” 在容影近乎癫狂的笑声里,叶湛艰难开口,反驳,他想说她不是恶女人。 容影睨看了他一眼,冷道:“对你而言,他当然不是,如果你是我,想必你不会这么说了,刀只有落在身上才知道疼,叶湛,你根本没资格对我说这话。” 离倾看不得叶湛难受,回怼了句容影,“有没有资格,等你说完,再来评断。” “哼,仙君你好好听完我的故事,到时候希望仙君你可要摒弃亲疏之别,要公平一些才好呐。” 离倾:“别废话,继续说。” 容影冷哼了声,说道:“凤千汐嫁给容思远一年后就怀有生孕,容思远很高兴,但是遇到了大麻烦,虽然重云仙宗历代宗主的位置,都是一脉相承传承下去的,看似简单,但对那时候的容思远而言,却是个大难题。” 他微微一顿,冷冷勾起了嘴角,“因为他和魔族之人诞下的杂种,必定身有魔气,而重云仙宗的宗主继任非常严苛,必须血脉纯正之人,如血脉中有魔气,仙君你猜,这个杂种还是容家人么,还能得到出云剑的认主?” 离倾:“……” 离倾没有回答,容影也不需要她的答案,自顾自说了下去,“身有魔气的一个杂种,断然是不能得到出云剑臣服,不能进入洪荒密道,不能统领重云仙宗的。” 容影一口一个杂种,听得离倾直蹙眉,容影这不只是在骂叶湛,也是在骂自己。 她控制住不去与容影分辩,看了一眼怔然的叶湛后,尽量冷静地问道:“那他们是如何让我徒儿身上的魔气去除的。” “这就有洪荒密道有关了,都说洪荒密道里有秘宝,此言绝非虚,其中就有一件上古流传下的神器,是一颗赤红色的珠子,叫做洗髓灵珠。” 洗髓灵珠!”离倾震惊,“就是那能清除世间一切邪气病祟的宝物。” 这宝贝,离倾曾听苍空老人说过。 那一段时间,苍空老人的身体每况愈下,她便问有什么宝贝可以救他。 苍空老人就提到了洗髓灵珠。 说只要服用了洗髓灵珠之人,可以去除体内一切的不纯之气,驱除一切病痛。 可以那件宝物却只存在与传说中,从未有人见过,或许传说也只是传说。 未想,那种神物竟然在重云仙宗之内。 第二百六十四章 被放弃的 容影挑眉:“对,就是那玩意儿,那珠子远比你所知能厉害许多,不仅能驱除邪气病祟,听说还能活死人肉白骨,区区魔气根本不足为提。” “容思远费了好大劲儿才从洪荒密道里得到了那颗珠子,呵呵,那时容思远对凤千汐说待他们的孩子降生之时,就给他服用此珠,那个杂种便可以活成正常人,从此以后他们一家三口就能尽享天伦……” 突然,容影用脚重重踏了踏脚下的头颅,引得绑缚幼童的铁链哗啦作响,在洞窟里涌动成了巨大的回声。 而那铁链碰撞的嘈杂之声中,恰好掩盖了容影嗓音中的一丝颤抖。 无人发觉。 “但是未想到,凤千汐却诞下了双生子,而那洗髓灵珠却只有一颗。” 说到这里,叶湛看着容影脸上的嗤笑,觉得身体有一瞬间,似乎被掏空了,无数的情绪,在他残躯里剧烈交战,将他剥成了片片碎肉。 看着叶湛隐忍着痛苦的模样,容影感觉到畅快,只想让他更痛苦一些。 他的眼眶狰红无比,怨毒地盯着叶湛,他已经控制住了方才一瞬间的失控情绪,又冷又邪地说: “容思远和凤千汐,将那颗洗髓灵珠给你用了,然后……放弃了我。” “从出生那一刻,我就是被抛弃的那个容影。” “因为我只配当你容景的影子。” 在容影如锋刃利刀的言辞中,叶湛脑中有什么猛烈的炸开,闪出了一阵白光。 他感觉自己死了,神魂分离,不知所处,他的魂魄飘了起来,穿过万重山,最后被重重地抛掷在了一艘摇摇晃晃的小船之上。 他目眩神晕,骨头缝里有什么蔓延而出,像要搅碎他。 然后听到耳边有人在叫他名字,不对,是在叫容景。 那声音如此熟悉。 “景儿。” “景儿,你怎么了?” 在这焦急的呼唤声里,叶湛觉得那些痛意慢慢被驱赶,他睁开眼,爬了起来,看到面前的女子之时,骤然怔住了。 嘴唇开合几许,艰难吐出一个字,“娘。” 凤千汐温柔的手,轻轻抚过他的脸,自责道:“你还这么小,娘不该带你来这里的。” 他握住了凤千汐的手,焦急地说:“娘,娘,我没事的,我想去看弟弟。” 听到弟弟,凤千汐蓦地一怔,然后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从凤眼中滑下。 叶湛心痛得紧,帮凤千汐擦干了眼泪,低声说:“娘,别哭了。” 凤千汐垂眸看着他,长长的凤眼里涌动着无限的哀愁,他又说了一遍,“娘,别哭了。” 在他的安慰声里,凤千汐的眼泪却再次涌出眼眶,她抱住了他,低声在他耳边说:“对不起,对不起,娘真的对不起你。” 叶湛轻轻拍着凤千汐的背脊。 他看到了自己搭在凤千汐背上的手,是那么小,那么软,此刻他是幼年的容景,不是叶湛。 他的视线只在那只手上停留了片刻,就投掷到了身后。 他迷惘地看着九曲十八弯的长河,铅灰色的云,倒影在河里,衬得长河一片死寂。 而河岸边绵延无际的红色花朵,争奇斗艳地开着,仿佛大火围困了河流。 在凤千汐的哭声里,乌云滚动,有淅淅沥沥的雨落了下来,越下越大,似乎要将这河中人湮没。 凤千汐抱紧了叶湛,那力道几乎要将他揉进怀里一般让他发痛,他却乖乖任她抱着。 “对不起,影儿,我的孩子。”凤千汐在他耳畔低声泣语。 为什么要道歉? 他想问凤千汐为什么,但一张口,说的却是:“娘,别哭了,我知道你想弟弟了,我们现在就去看他。” 凤千汐的哭声在耳边盘旋,越来越大,震得他脑袋发痛,仿佛又一阵飓风刮来,将他卷走,眼前的一切都在片片碎裂,消散。 他眼睁睁看着凤千汐化成灰烬,消失在了无尽的黑暗里。 “叶湛!” “乖徒儿!” 离倾抓住了叶湛发颤的手臂,低声说:“你看着我,你看着我。” 在离倾的呼唤声里,叶湛终于有了反应,他缓缓睁开了发红的眼睛,眼睫已经潮湿。 他望着离倾许久,许久,失焦的眼里终于汇拢,他喃喃道:“……师尊。” “我在。” 离倾忙应着,刚刚叶湛忽然就一动不动,满面痛苦叫着娘的样子,真的吓到她了,她的语气越发的软和,“乖徒儿,我在,别怕。” 叶湛知道,方才那一瞬的失神,他竟又进入了灵识,窥见了那段残缺的记忆,而且这次与以往不同,他不是个旁观者,而是身临其境地参与到了那段回忆里。 从前,他无数次地想,为何娘亲要哭,还哭得那么伤心,连他都觉得难过。 到了此时此刻,他忽然明白。 娘亲是在为容影而哭泣,为她抛弃了容影,她对容影有无数的亏欠,所以,她才如此难过。 “呵,叶湛你又在装什么!” 容影嘲讽的声音传来。 叶湛抬起麻木的眼睛,看向高高在墓碑之上的容影,他张了张嘴,想说,不是这样的,你不是谁的影子,娘还是很在乎你的。 但他最终什么都没说。 谁都可以对容影说理解,说放下,说宽恕,就如容影所说,但唯独只有他叶湛却没资格说。 如果是他经受了容影的遭遇,他或许比如今的容影还要疯癫。 “啧,这样你就受不了了,那听了接下来的故事,你是不是要去死啊!”容影看着叶湛痛苦未消的脸,嗤笑道。 “别说了。” 离倾冷声道。 叶湛轻轻挣开了离倾,嗓音喑哑,“……让他说,我想知道。” 离倾:“……” 容影回避了离倾杀人的眼神,嗤笑一声,如叶湛所愿,继续说了下去: “如今状况,你也应该知道,那颗洗髓灵珠给你用了,你身体的魔气被清除了,从此后你可以生活在阳光之下,再无人怀疑你的身份。” “但纵然一命换了一命,容思远和凤千汐,偏偏还不肯放过我,视我为眼中钉,怕身有魔气的我会影响重云仙宗的前程未来,以及他们的命运于是在我三岁生日那日,凤千汐将我带到了这里。” 他垂眸看着脚下的自己。 容影微微一顿,悄悄捏紧了拳头。 那段回忆,太惨痛了。 容影已经好久不愿去回想,但是此刻,再次迎面被绑在石碑上的自己,面对自己献出生命,成就的人,他不得不回忆。 钝刀刮肉的绝痛,在他身体里存在了三十四载,如今终于有人与他分享那份痛苦了。 容影缓缓抬起头,眼睛已经红得不正常。 他盯向叶湛,嘴角一点一点地勾起,露出森森白牙。 “从那日起,我便永生永世地被锁在了这里。” 第二百六十五章 那是美梦般的一日 叶湛面无表情,这一刻,却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他成了那个绑在碑上的小孩。 容影当然知道叶湛多痛多绝望。 他要让叶湛永永远远记得,他欠他良多。 待他重获自由,他要将一切恨与痛,同那些伤过他的人一并清算。 活着的,生啖其肉!死了的,挫骨扬灰!容影知道,恨有多深,便有多刻骨,噩梦开始那日的记忆,仿佛扎根进了他的血肉里,没日没夜折磨着他,将那个曾经懦弱、卑微的小孩,一点点蚕食殆尽。 “叶湛,你记得三十四年前,那日重云仙宗是什么样的天气吗?” 叶湛无法回答,容影自然也知道,那个天之骄子,被万千荣宠包裹着长大,哪里会有闲情逸致关注某一日的天气如何。 他愉悦地仰头看了一眼漆黑的洞窟顶部,那里什么都看不见,是一片混沌窒息的黑暗。 容影却仿佛透过了那片黑暗,看到了什么美景往事一般,嘴角微微翘起一抹温柔的弧度。 然后他用仿若叹息的声音说道:“但是我记得啊,那是蓬莱之巅难得的艳阳天,绝顶的晴好之日。” “那日,因为是我生辰,我起了个大早……” 时光荏苒三十四载,但那日的一切,在他的话语间,清晰地展现在眼前。 他爬起床,自己穿戴好衣袍,推门出了房间,耀阳的阳光照得他微微眯起了眼睛,日头高高悬在天上,明亮的光芒,将瑞雪映照成了金色。 金色的雪。 容影开心地拿起桌上的银兜子,接住那些雪,想要去给哥哥看,祝他生辰快乐,但是他还没跨出院门,凤千汐就来了。 他献宝一般将面前的银兜子里的雪给凤千汐看,希望能得到她的称赞。 但他的话还没说出口,凤千汐就接过他手中的银兜子放到了一旁,牵着他的手,朝着紫霄殿走去。 他迈着短腿在雪中,极力跟上凤千汐的步伐,仰着脑袋问她,“娘,我们要去哪里?” 凤千汐埋头往前走,未曾回头看他一眼,只说:“去给影儿庆祝生辰。” 登时,他的心情就明媚起来。 “哥哥怎么不一起,今日也是他的生辰。” 凤千汐没有回答。 然后,他在紫霄殿里吃了碗热腾腾的长寿面,面上还窝着一个荷包蛋。 那时候他非常开心,因为丫鬟说这是娘亲手做的,只给他做了一碗。 虽然他很喜欢哥哥,但想着这次仅仅是做给他的,没有哥哥的,开心还是充斥满了小小的心脏。 为这份迟到的偏宠,而欢欣雀跃。 那简直是美梦般的一日。 他吃得很急,他觉得那是他吃过世间最美味的食物。 一直以前,他便知道,爹娘更喜欢哥哥,他也想得到一样的关爱,所以很努力地想要懂事一些,所以凡事都不争不抢,好的都主动让给哥哥,只要看到哥哥开心,他便也跟着傻乎乎地笑。 那时候,他还多小啊,就学会了那个年纪不该有的察言观色。 只为了让爹娘夸他一句,多看他一眼。 如今,他的美梦好像慢慢达成了,娘亲终于先看到了自己。 吃完那一碗长寿面,在这份突如其来的巨大喜悦里,他迷迷糊糊地跟着凤千汐走走停停,他依然是开心的,因为这次只有自己,没有哥哥。 直到来到这个漆黑的洞窟里,他才有了些害怕。 这里不仅黑,还有那座耸立在洞窟里的石碑。 他认得此物,叫做墓碑。 碑下埋的是死人。 他开始觉得害怕。 他怕这暗沉的洞窟,让他想起,他不听话时,被娘亲关在黑暗房间里反思的经历。 他更怕碑下的死人。 于是偷偷地往凤千汐的身后缩了缩,只有挨着她,他的恐惧才会减轻几分。 他不知道为何娘亲要在生辰之时带他来这么可怕的地方。 但是他还是无条件相信着自己娘亲,相信她虽然不如疼哥哥那般疼自己,但是他定然是爱自己的。 他想或许这墓碑之下,是娘亲的亲人。 从前在蓬莱之巅,他曾见过,那些在坟墓前祭拜离世之人的那些人的模样,三跪九叩,无比虔诚。 这个墓碑如此之大,他要仰着头,才能看到顶端,这么大的墓碑,怕是娘亲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吧。 那时,容影虽然只有三岁,却异常早慧。 看凤千汐始终不发一语,容影有些心慌,他想要让凤千汐开心,于是屈膝就想跪下,叩拜。 未想凤千汐却抓住了他的胳膊,不让他跪。 娘亲的力道捏痛了他,他只微微蹙眉,小声地问:“娘,影儿做错了什么吗?为何不让影儿跪。” 凤千汐的脸隐匿在黑暗里,容影看不清楚,越是这样,他便觉得自己真的惹娘亲生气了,一颗心惶惶不安。 许久后,凤千汐才说道:“因为里面无人。” 容影感觉自己松了口气,没有死人,就没有鬼了。他窃窃一喜,然后歪了歪脑袋,疑惑地问:“无人?那为何要筑碑?” 凤千汐没有再回答他。 后来,他才知道,因为此碑,是为他而立。 洞窟里,沉窒非常。 凤千汐就站在那块石碑前很久,脚下像是扎了根,一动不动。 这样的凤千汐,让容影害怕。 他想或许是他问得太多,让娘亲不开心了。 为了逗凤千汐开心,他便在这让他害怕的石窟里转悠了起来。 这里空旷得很,除了石头,还是石头,他便在这些石头里,找到了一块形状最好看的递到凤千汐面前,说道:“这个好看,影儿带回去给哥哥当做礼物,娘亲觉得好不好。” 凤千汐依旧未曾接他的话,片刻后,他便看到自己的娘亲背过了身去。 容影难过极了,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来,怕凤千汐看到自己流泪,会生气。 他便俯下身,看着地上的石头说:“这块不好,我重新找一块。” 他偷偷抹掉眼泪,看准一块就要拾起之时,只记得身体一痛,就昏迷了过去。 再睁眼之时,他就被粗大的铁链严严实实地绑在了这块石碑上。 手脚都被什么粗硬的东西戳穿了,很痛很痛。 身上的血液也被抽走,身体的温度一点点从身体里消失,他以为自己就会这样死去之时,手脚戳穿之处,一股灼热的熔浆灌入体内,让他浑身犹如被灌入了铁水,他又被烧成了灰。 第二百六十六章 而你,留在了人间 但是更让他害怕的不是身上难以忍耐的无边楚痛。 而是——这个偌大漆黑的洞窟之中,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凤千汐不见了。 他挚爱的娘亲不见了。 他呼唤了许久,无人理睬他,终于他再无顾忌地哭了出来。 哭声在昏暗的洞窟里回荡着,他感觉身边有许多许多的人,同他一起在哭泣。 他不知道他们在哭什么。 但是他却知道自己为何而哭。 因为无论他呼唤多少次,用尽力气地唤着爹爹,娘亲,哥哥。 让他们救救自己,影儿好怕,影儿好痛,影儿以后一定乖乖听话。 无论他怎么呼喊,哭得歇斯底里,喊得嗓子都哑了,一直没人会来救他。 因为—— 他被彻底抛弃了。 后来,他接受了现实,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在这无人的山洞里,孤寂的过了许久许久。 往事如针,尖锐地扎在容影心口。 那些伤痛、害怕、绝望,年复一年地镶嵌在血肉里,已经与皮肉长为了一体,其实他已经麻木了。 他早该麻木了。 但是如今,生生剥开敷衍后又愈合的伤口,供旁人窥看,容影却久违地觉得眼中涌起了潮气。 魔竟然会哭!他闭眼,暗骂了声自己孬种,便厌恶地将那抹湿意狠狠地压了回去,再睁眼之时,眼底只有一如既往的嘲弄和阴鸷,他还是那自私狠毒的魔物容影。 见叶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眼带悲悯,容影无端地愤怒异常。 他不需要同情,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尤其是叶湛的! 于是,为了不“坐实”自己的可怜,他身体前倾,嘴角愈发邪气地勾勒起明媚的弧度,低声道:“那日起,我堕入了地狱。” 他涌动着黑色魔息的手,缓缓指向了叶湛,“而你,留在了人间。” 叶湛心脏猛地像被一只大手捏住了。 登时呼吸困难,五脏六腑的血液也霎时凝结成冰,那一瞬,他仿佛体会到了容影的害怕与痛苦。 容影曾用无数恶毒的话,指责他,谩骂他,都不如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诛心!叶湛觉得自己也跌入了地狱之中。 一只手,再次抓住了他,手心的暖意,阻止了他朝着无边的深渊下坠。 离倾也盯着石碑之上的容影,她看得出来,容影是故意的,故意用最狠最恶最具煽动性的字眼,道出了这段被埋藏的过往,不由眼泛冷意。 她不能让容影如愿,不能让叶湛着了他的道。 于是手下抓得更紧,字句铿锵地对叶湛说:“叶湛,这都不是你的错。” 对,不是他的错,但是他却难逃其咎。 他也是刽子手。 叶湛深深呼吸,然后笑了笑。 不过,如今还有偿还的机会。 他想偿还容影! 叶湛稍稍凝神,抬眼看向容影时,眼中已无丝毫外露的情绪。 他一字一句地说:“容影,说吧,开启魔界大门,你想要我怎么帮你。” 容影将叶湛所有的表情尽收眼底,他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他剖开自己的伤口,让叶湛顺利掉入了他设好的圈套之中。 容影冲叶湛招了招手,唤狗一样的手势。 他愉悦地说道:“你过来,我告诉你。” 叶湛迈步朝着石碑而去,离倾蓦地收紧了抓住了他手腕的手。 “叶湛,别去。” 叶湛回眸看她,附上苍白一笑,他低声说:“师尊,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但离倾依然未曾松手,她已经领略了容影的恨意,这样巨大的仇恨下,容影怕是不会轻易放过叶湛的。 叶湛看了眼抓住他手臂的那只纤纤玉手,片刻后,伸手一根一根掰开了离倾的手指,然后头也不回走到了石碑之前。 看着叶湛孤绝的背影,离倾遏制住了自己将他抓回来的冲动。 她不断深呼吸,告诫自己,这两兄弟之间的恩怨,只得叶湛自己才能解决。 她不能插手,也没资格插手。 在石碑前站定,那绑缚在石碑上的幼童天真无邪的面容,清晰地落入叶湛的眼帘。 那是幼时的容影,是尚在人间的容影! 也是被扭转了人生的,另一个他自己! 如今天真的孩童,已然成魔。 片刻后,叶湛终于抬头,看着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的容影,沉声说:“容影,你目的到达了。” 叶湛怎么会看不穿容影的心思。 但是还是着了他的道——此刻,他对容影充满了亏欠,甘愿迈入他的陷阱之中,成了他手中的傀儡。 “说吧,要我怎么帮你开启魔界之门。”叶湛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很沉。 “其实不难。” 容影指了指脚下的自己,笑着说,“看到他了吗,他是人魔生出的杂种,非人非魔,既不能存在人间,更回不了魔界,如果要让魔界之门打开,只有让我身上的魔气,足够充盈纯粹,那道该死的门才能打开。” “你要我如何帮你。” 叶湛依然如此问,此刻,无论容影说什么,他都拒绝不了。 容影身体前倾,一只手臂压着膝盖,低声说:“我们出生之时,便平分了魔息,我要你!将你的魔息给我!!” 叶湛倏地凝眉,他的魔息?他何曾有过魔息。 “我的魔息不是早就被洗髓灵珠消除了,如何给你。” 叶湛此话与其说是疑问,不如说是在让容影帮他指一条路,让他步入他陷阱的荆棘之路。 容影阴沉地笑了下,看着叶湛的眼中满是贪婪和愤恨。 他径直从石碑之上,跳了下来,站在叶湛身前,手指戳向他的心口位置,邪气道:“谁说你的魔息彻底消失了,那些魔息不过被这枚洗髓灵珠吸收了罢了,并不是彻底消除了。” “只要你将灵气逆行倒施,就能将被洗髓灵珠吸走的魔息逼出,那样,你自由了,我也自由了。” 容影用蛊惑的声音说道,仿佛在给叶湛编织一个美梦。 叶湛嘴唇微张,就要吐出一个好字之时,一声暴怒,打断了他。 “容影!你想得美!” 闻言,哪怕已经说服自己不能插手的离倾,此刻再也沉不住气。 这就是容影说的“很容易”,怕是很容易就要叶湛的命罢了。 她飞身而来,站在了叶湛身边,水眸冷沉地盯着那满面森然恶劣笑意的容影。 “仙君,你以什么身份替叶湛不答应?”容影嘲弄道。 “再生父母的身份!” 离倾霸气且掷地有声地说。 狗屁的不能插手,既然叶湛是她徒弟,他就是她离倾的人。 她便有资格决定他的生与死。 第二百六十七章 你要如何保证 “……” 容影被她震得一时语塞,这个女人,可真是难缠。 离倾此刻根本无暇顾忌容影,转身径直望进了叶湛看似平静,却再也不复光亮的眼眸中。 她咬牙道:“叶湛,你知道将灵气逆行倒施是个什么结果吗?” 叶湛竟然对她笑了下,缓慢地点头:“知道,逆行倒施灵气,倘若运气好,经脉俱损,变成残废,更严重的……魂伤命陨。” “既然你知道,还想答应,你是不有毛病。” 离倾忍住了一巴掌拍在她头上的冲动。 叶湛未曾回答。 对视片刻,离倾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她揉了揉眉心,强行压制下了怒气,尽量用和缓的语气说道:“这还只是一般灵气,更何况如今要从那什么洗髓灵珠里倒行而出魔息,听说那洗髓灵珠是神界之物,岂是你能轻易逼出其中已经吸收的魔息的?哪怕你真的有能力逼出,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面对离倾一系列的惊怒的质问,叶湛不能回答,也回答不了。 一时,幽寂的洞窟里,再无人言语,无端渗出几分诡谲。 容影等了片刻,见两人还未得出个结果,顿时有些不耐烦了。 “行吧,离倾仙君,既然你不愿意,那我也不能强迫你徒弟,大不了我就与你徒弟共生一辈子,日日折磨他,让他痛不欲生,就当他给我赎罪。” 赤裸裸的威胁,被容影用无奈的语气说出,再次点燃了离倾的火气。 “赎罪?” 离倾目眦欲裂地咀嚼着这两个字,方才对容影那点怜悯,此刻已经消失殆尽。 眼下只恨不得生生活刮了他。 虽然容影可怜,但是她徒弟又有什么错,一切抉择,都是凤千汐和容思远所做,与容景何干,更与叶湛何干! 叶湛虽然是得益者,但是他在容景之时,做的已经够多了,为何他要因为旁人的错,而承受结果。 凤千汐和容思远选择了容景,而放弃了容影,是对容影不公平。 但他们酿下的苦果,就要叶湛一次又一次地承担,这就公平?离倾一把抓住了叶湛冰凉的手,对容影粗鲁地说道:“容影你别得了便宜又卖乖,放你娘狗屁的赎罪,我徒弟何罪之有。” 就这么一句话,叶湛觉得自己仿佛解脱了。 那个温柔又强势的女子,总是一次一次地伸出了手,将他从地狱拉回了人间。 叶湛颤抖着,反握住了离倾的手,那掌心的温度,一寸寸从相握处,蔓延到了冰冷的心房。 虽然还未完全从那窒息的情绪里脱离出来,但是他已经活过来了。 是师尊又一次救了他。 容影看着两人的举止,不屑一笑,“没想到仙君是这么自私之人,你们修真之人不是讲究一报还一报吗,你这样偏袒叶湛,拦着他不让他偿还欠我的,呵,真是妄为修道之人。” 对容影的激将法,离倾不为所动,冷道:“我的人,我偏袒了又如何!” “……” 叶湛看着吃瘪的容影,微微叹气。 拿离倾没办法,容影又顶上了叶湛,喊道:“叶湛,你不是说你答……” 话没说完,容影猛地身体前倾,扑到在了地上。 是离倾用捆仙绳缠住了他,将他扯绊倒了地上,阻止容影再用言语绑架叶湛。 容影气死了,又是捆仙绳,这两师徒怎么都用起了这个损招。 他刚要开骂,离倾已经说道:“你现在别说话,我心情很不好。” 离倾沉着脸,脸上就差写上“别惹我”三个字。 容影多少还是忌惮离倾,这人霸道起来不知会做什么事,到时候一直这么绑着自己,将叶湛扛出去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 他千算万算,倒是没算到离倾竟然会成为最大的变数。 早知道就不带她进来了。 现在眼见叶湛面色慢慢和缓,显然已经从极度的震惊痛苦中脱离了出来,怕是要让从对他愧疚里挣扎过来的叶湛答应他这个要求,容影自己都知道难于登天。 谁会将自己的命,拱手想让的!除非是傻子!叶湛看了眼忍气吞声的容影,回眸看向离倾,他拉住与离倾相握的手,轻轻晃了晃,那模样仿佛在说师尊,看我。 于是离倾就真的回眸看他,眼中还带着未曾散去的冷沉。 对上叶湛温润湿润的眼眸时,她的心顿时倏忽软得不可思议。 “走,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我看这次捆住的魔气不少,他留在你体内的魔气应该不足为惧了,就让他在这里自生自灭了。” “你他妈的捆仙绳不要了。”容影怒喊。 他万万没想到离倾竟然能想出这么一个损招来。 “不要了!” 离倾掷地有声地说,这捆仙绳本是仙物,她也是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的,却说得仿佛随意扔掉了一件无用的废材。 她走了两步,发现叶湛却寸步不动。 她眯眼回头,看了叶湛片刻,立刻明白了什么,拔高了音量:“走啊!” 叶湛望着她,温柔且坚定地说:“师尊,我想救他。” “怎么救?”离倾深呼吸,“一命换一命吗?” “师尊,你相信我,我不会……有事的。” 被捆仙绳捆得严实的容影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此时此刻,叶湛还会想要救他。 莫不是真是个傻子吧。 离倾更是怔看着叶湛,仿佛在看陌生人。 这话是进入炼火蛮荒谷之后,叶湛第二次如此说——师尊,你相信我。 从前,他也说过无数次。 但这一次却是他最没底气,最没把握的一次。 他怎么会不知,师尊所做一切,皆是为他着想。 此刻,他已经非常满足了,他何德何能能拥有那么多好运气—— 从前的容景,有父母的选择与偏宠,变成叶湛后,师尊一次又一次地救他性命,将他从水深火热里拉出来。 他一次次被亲近之人从冰冷的河底捞上岸,但三十多年了,容影却一直在水里泡着,窒息着,忍受着无边无际的极寒,从未有人对他伸出援手。 这次,哪怕再危难,他也想救救容影,拉他一把,成为救他的那只手。 不论是出于兄弟之谊,抑或是弥补对他的亏欠,他都要如此做。 “叶湛,你说你不会有事,你告诉我,你要如何保证!” 听了叶湛的话,离倾朱唇想勾起几分,但是看着叶湛的时候,却抬不起半分弧度,成了一个很诡异的表情。 她很想知道!叶湛要怎么在这一场进退维谷的冒险里,保证平安无事! 第二百六十八章 我不要你了 离倾的表情,让叶湛惊慌,他不想在离倾脸上看到半分因他而引起的不快,他很想说,师尊,我听你的,都听你的。 但容影的遭遇,最后还是让他缄默了—— 如果他答应,就是又一次抛弃了容影。 离倾定定地看了叶湛片许,已是看出他的决定,嗤笑了下,松开了他的手。 叶湛心颤地看着离倾一点点将手从他手中抽出,眸光暗了下去,沉痛无比,他知道他又让师尊失望了。 他看着骤空的掌心,然后缓缓握紧,想挽留住那即将散开的温热,其实,他更想挽留住的是离倾,是他此生至爱的师尊。 但在离倾的表情里,最终他止步了。 他忽然想起从前的自己信誓旦旦地同离倾许下诺言,说要永远听她的话,永远不骗她。 其实,他从未做到过,一次又一次骗她,欺瞒她,如今他又要做一个不听师命的逆徒了。 他不想这样,可是…… 他倘若此刻,同离倾走出了这里,他怕是一生都不能原谅自己。 离倾何曾看不出叶湛的痛苦,但还是不依不饶地问,嗓音却比方才平静了许多:“告诉我,你要如何保证。” 哪怕已经失望,她依然想了阻止叶湛。 许久—— 叶湛抬头,终于不因为想要哄离倾安心,而选择说谎。 “师尊,我无法保证。”他一字一字地说,声音仿若自语。 “……所以,你在骗我?” 离倾冷冷嗤笑了声,说着早已知的事实。 叶湛知道师尊这次是真的生气、愤怒,而且症结都在他,他想要阻止自己不要再说下去了,因为他每多说一句,那些愁绪,就会更多的沾染上师尊的眉眼,和她的心。 可他不得不心痛难忍地继续说:“师尊,虽然这次危险,但是我不会让自己死的,我会活下来,我想救他,不然我永生难安。” “师尊,你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离倾看着叶湛的表情,她一手养大的少年,此刻看着她的视线,又惊又急,祈求蔓延,但同时眼底也全是无法动摇的坚决。 自从进入炼火蛮荒谷,叶湛说了三次相信他,以前他也爱这么说,撒娇的,卖惨的,温柔的,痛苦的,每一种她都全盘接受,她都能毫无保留的相信。 然后,说出那句“为师信你”。 昔日她能如此回答,不仅仅是相信叶湛,更是相信自己,哪怕叶湛有了差池,她都有能力助他一臂之力,带他脱险。 但唯独这次,面对陌生的洗髓灵珠,面对她不能掌控的生死之间的抉择。 那句话却哽在喉咙,迟迟说不出口。 她怕一开口,那句话就是将叶湛往死路上推的催命符。 离倾看向入口的方向,早就已经看不到那片燃烧的火海了,她忽然没那么愤怒了,用悲凉且麻木的声音说道:“叶湛,你可曾想过,如若你死了,我怎么办。” 叶湛蓦地睁大眼。 是啊,他倘若死在这里,师尊要怎么办!离倾缓缓抬手,指着这片死寂的洞窟,“你要我如容影一般,永生永世困在这里吗?” “师尊,我现在送你出去!” 叶湛立刻颤抖着声音说。 离倾不敢置信地看着叶湛,片刻后,她感觉自己眼底沁凉一片,她觉得累极了,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可她却听见,她陡然拔高的声音,在洞窟里回响着,仿佛什么尖利的鬼叫,让她自己都觉得陌生。 “叶湛,我是怕困在这里吗!” “……” 看着离倾一瞬间的目眦欲裂,叶湛感觉胸膛处裂开了道缝,冷风呼呼灌了进去,发出巨大的悲悯之声。 叶湛何尝不知,师尊是想要他活下去而已。 离倾眼中的温度早就寂灭,她漠然地望着叶湛——那个她一手捡回来,冒着灭门风险,养大的徒弟,如今就是这样回报她的。 哪怕心如死灰,她还是给了他最后一个机会。 “叶湛,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同我一起离开,要么我们一起留在这里。” “一起死在这里!” 她知道这样也是在绑架叶湛,此举与容影无差,但是,此刻她只能这样做,逼叶湛在她与容影之间做出选择。 “离倾仙君,你好卑鄙啊。” 容影大骂,他知道,如果要在他与离倾之间做选择,以叶湛对离倾的感情,他必输无疑。 没想到堂堂仙君,也会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对容影的谩骂,离倾无动于衷,卑鄙又怎样!此刻,她只想要叶湛活着!哪怕用上了她鄙夷不齿的手段。 叶湛陷入极度的痛苦中,手不受控制地抖动不止。 许久之后,他还是忍着焚心之痛,颤着嗓子,低声说:“师尊,我不会死的,我现在送你出去,你在外面等我可好,好不好,师尊,就一个时辰,不不不,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就好。” 那声音飘如丝絮,仿佛并不是从他嘴中发出来的,说到最后,带上了无法克制的泣音。 闻言,离倾竟然点了点头,问:“……你这是做出选择了吗?” 叶湛不知道怎么回答,也不敢回答。 他听出了师尊声音里的死心,那声音让他想死。 在这窒息般的寂静里,离倾慢慢垂下眸,喉间溢出一缕轻笑,漠然地说:“叶湛,既然这样,就随你吧。” 叶湛瞳孔涣散,立刻上前一步,想抓住离倾。 离倾却躲开了他的触碰。 在这回避中,叶湛愣住了,离倾眼中的冰冷,让他再不敢靠近半步。 许久,他恐惧得很,只能一遍一遍地说着欺骗之语,仿佛这样才能坚决他留下来的决心“师尊,你放心,我不会死,我真的不会死,我会好好活着,我说过要陪你到老的。” 离倾丝毫未动,冷道:“叶湛,我离倾一向说到做到,方才的话并不是威胁,你已经给我们的命运下个定段,你有你的选择,我也有。” 叶湛浑身剧烈一颤,怔怔地看着离倾,脸上的所有表情都僵住了。 容影蹙眉看着叶湛几乎崩溃的模样,蹙紧了眉。 洞窟里寂静如一个偌大的坟墓,埋葬了两人。 “师尊。” “师尊,你信我。” 叶湛慌了,这样的离倾,让觉得绝望,语无伦次地说。 “我……我不会让你死,你相信我,真的,哪怕我死了,你也不能死。” 离倾已经无心去听了,只冷漠地说道:“叶湛,你死了,我还能活?” 离倾嗤笑一声,眸子骤然凌冽,带着厌倦。 “这种时候,你就不要骗我了!我此生最讨厌旁人骗我!今时此刻,你再如此说,不觉得可笑吗。你叶湛就是放弃了我!” 叶湛瞪大眼,眼眶立刻红了,身体不住颤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方才的话,无疑伤透了师尊的心,可是…… “师尊,你……” 他抓住了离倾的手,颤抖着想解释,离倾却不客气地挥开了他,“别碰我。” “……” 离倾不再看叶湛哀求的眼神,也不再看他一眼,孤绝地背转过身,朝远处走去。 那背影仿佛在说,叶湛,我不要你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 好,我应允你 那一瞬。 叶湛感觉堕入了比地狱还深的幽暗之地,身体骨骼被摔得稀碎,他感觉他在师尊冷漠、拒人千里之外的背影里,已经彻底死了。 同时,容影身上的捆仙绳,被离倾收了回去,容影重获了自由。 离倾妥协了。 也放弃了他。 看着那片俏丽单薄的背影,叶湛心中一痛,歇斯底里狂喊她,“师尊。” 离倾未曾理他,也没有丝毫的停顿,依然往前走,她仿佛听不到他带着哭腔的喊声,仿佛再也不认识这个人。 顿时,恐惧无边无息地将叶湛裹挟。 他感觉,地狱算什么!最可怕的,是眼前所见的绝望,那抹无情的背影,才是他最惧怕的。 叶湛浑身凉透了,快步追上去,不管不顾地扯住了离倾的衣袖,手背青筋鼓起。 离倾终于停住了脚步,却未曾回头,语气冰冷地问:“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叶湛眼睛红得犹如血染,颤抖低声说:“师尊,我拜入门中之时,便说过,一切都听师尊的,师尊,这次,你可否也应允我。” 不知为何,哪怕离倾已经对她失望了,他还固执地想要得到离倾的一句认同的话语,得不到这句话,他便不知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他便觉得自己方寸大乱,做了天大的错事。 既然选择了路,他就必须走下去,但此刻,他行进的动力,他所有的气力,都连接着离倾的一句话。 “何必呢,叶湛。”离倾嗤笑,“你要做什么,我已经阻止不了你,那你就没必要得到我的应允。” “不行!你是我的师尊。” 叶湛声音哑了,沾着血,嘶喊出这句话。 离倾的身体蓦然一僵。 她觉得自己真的很可悲,竟然还会因为这一句话,因为叶湛的痛苦,而心软。 见离倾没有再离开,叶湛疯了一般想挽留她,也不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就颠三倒四地想证明自己的话,不是骗她的。 “师尊,我不会出事的,你也在玄镜里见过……见过很多年以后,知道我还能活很久,所以……所以我不会死在这里,我还有,还有好多好多年可活,师尊,你知道的。” 闻言,离倾眼中震惊弥漫,旋即冷冷地勾唇,回眸震怒地看着叶湛,“你知道了!” “……知道。” “那你也知道,我为何收你为徒。” “……知道。” “什么时候知道的!” “……” 在叶湛的沉默痛苦中,离倾笑了起来,“哈哈哈,叶湛,我真的小瞧你了。” 叶湛知道,此刻的离倾定然是怒极了。 他不想让离倾如此生气,但是他别无他法。 五年后,玄镜中竟然还能见到他,说明他还活着。 他也知道玄镜中的所见,而是看到那一刻的未来,会发生的事,不代表这一刻的未来。 但他真的没办法了,只有如此说服离倾,说服自己——他真的不会死!他想让离倾相信他,让她不用如此陌生的视线看着自己。 他承受不了。 离倾看着叶湛泛红的眼眶,如果往日,她必定心痛死了,但眼下她竟然毫无感觉,然后看着看着,便笑了。 也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叶湛。 她过去时常用玄镜里所见,来预测所做之事的吉凶,毕竟好多年后,她还活着,那此刻便死不了。 但是未来并不是一成不变的。 叶湛在改变,从大魔头变成了温驯的修者侠士。 那未来也在变。 谁也不能保证,五蕴灵山之灾在不断改变的时光里,到底会不会发生。也不能保证,五年后的叶湛是否还活着,他有可能就死在了这里,死在了此刻。 容影在一旁看得都觉得糟心之时,正想说上两句话,就听离倾叹息一般道: “叶湛,你果然长大了。” 他长大了,翅膀硬了,所以一桩一桩事都瞒着她,一次一次对她说谎,还能忤逆师言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笑道:“你方才不是说因为我是你师尊,所以要我应允你去……”她微微一顿,然后咬牙吐出那个字,“死。” 叶湛惊恐地看着离倾,他忽然有些害怕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离倾点头:“好,我应允你。” “从今以后你叶湛,与我离倾再无关系,现在,放手!” 叶湛惊恐地摇头,手指更紧地攥紧了离倾的衣袖。 此刻,他不能放手,绝对不能。 离倾冷笑着看了他一眼,手中寒冰剑乍现。 容影瞪大眼,喊道:“离倾仙君,你要做什么!哪怕叶湛死缠烂打,你也不能弑徒吧!” 叶湛却丝毫不动,看着离倾扬起寒冰剑,朝着他的手臂砍去。 寒冰剑擦着他的指尖而过,锋利地割断了他捏着的那片袖角。 然后,离倾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叶湛攥紧了手中的残布,心神惧裂!冰冷的液体从体内争先恐后地溢出,带走了身体仅存的温度。 何谓死。 在这一刻,叶湛觉得自己才是真的死了。 四周寂静得可怕。 他眼睁睁地看着离倾走远,陷入了洞窟里深重的黑暗里。 “师尊!别走!” 叶湛嘶声大喊。 委屈至极,伤痛至极。 离倾疲惫得很,已经不想去管他了。 是叶湛不要命的,不是她先抛弃他的,她未曾错。 她已经仁至义尽了。 洞窟超乎想象的大,她行尸走肉一般往前走,脑中闪过一幕一幕的场景。 那个青涩的少年,举着血淋淋的手腕,明明面容惨白,还强撑着对她扬起一抹笑,问她,师尊还喝吗。 那个长大了的青年,御剑带着她四处遨游,做好鸡蛋羹坐在落九天彻夜等她归来,危险时刻总是将她护在身后…… 纷飞往事里,她又想到了,在碧海潮生门,第一次与他体内的容影对话的那个凉夜。 那时候,她就不该心软,留下他的。那时她就该掐死他,一了百了。 如果那时候杀了他,至少……现在不会如此伤心。 离倾走后,叶湛一直盯着离倾走远的方向,一动不动。 容影走上去,说道:“别看了,她真的不要你了,既然你决定帮我,就别耽搁时间了,现在开始吧,你也放心你那师尊,到时候你若死了,我会想办法将她弄出这鬼地方,就当我对你的相助的一点酬谢吧。” 容影说道,话语里有几分不自知的幸灾乐祸。 “不用。” “……” 听到叶湛的拒绝,容影挑了挑眉,“你还真的想让她困死在这里?!” 第二百七十章 四次相见 叶湛未曾再回答他,神色死寂空洞。 容影却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笑道:“叶湛没看出来啊,你小子心肠也够恨的,是不是觉得自己死在这里太寂寞,想要你师尊留下来给你殉葬。” “……” “既然你这么所想,我就成全你吧。”容影看了眼墓碑,焦急道,“别磨蹭了,现在就开始吧。” 叶湛终于回神,点了点头,盘腿坐在地上,正要运息,骤然咳出一口血来。 “叶湛!你怎么了!” 容影大惊,此刻叶湛的脸色白得似鬼,一张脸看过去,仿佛只剩下那双黝黑似墨的空洞双瞳。 他立刻将手搭在他脉息上,还未运息,他身体中的灵息已经混乱得毫无章法。 这样下去,根本无法再倒行逆施,逼出洗髓灵珠中的魔息。 万万没想到,不过就被离倾抛弃了,叶湛的反应竟然这般之大。 容影又惊又怒,骂道:“叶湛,你他妈的到底有没有点出息!为了一个女人就气急攻心,妈的,这么要死要活的丢脸不丢脸,你们容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没……事。” 叶湛急喘一声,强撑着,又想继续。 但是乱窜的灵气,在身体里四散乱撞,根本无法收敛归一。 叶湛又呕出一口血来。 容影知道他再这么强行胡搞,怕是想要搞死自己。 他封了叶湛的大穴,骂道:“你暂时别动,我去找那个女人来。” 叶湛想要阻止。 因为他知道,这次他真的伤透了师尊的心,师尊是真的不要他了。 但是他浑身无力,哪里阻止得了容影,容影身形飞快地飞掠出他的视线,融进了不远处的黑暗里,望着那片窒息似的黑暗,他也觉得无比疲累,慢慢地闭上了眼。 一滴眼泪从眼角流出。 师尊。 他攥紧了那片衣衫,轻唤着那个名字,渐渐失去了意识。 离倾其实不知走了多远,最终走到了那片火海之处,她并没有想要离开,就是觉得冰冷的身体,在这里,或许会被温暖,血液里的的寒冰,也能融化。 容影赶来之时,就见离倾怔怔地站在火海之前。 “仙君,你不可能想不开,想投火自尽吧。” 离倾懒得理她,盘腿坐下,运气调息。 “你来做什么?” 她冷冷地问。 容影嬉皮笑脸道:“请仙君你回去看看叶湛啊。” 离倾嗤笑一声,“回去为他收尸吗?” “也差不多,你再不回去,他可能真的因为仙君离开,怒气攻心灵气四溢而死了。” 离倾猛地睁开眼,旋即又闭上了,“反正早晚要死,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容影:“……” 他看离倾不为所动的模样,暗暗磨牙,叶湛和离倾不愧是师徒,都这么盼着对方快点死啊。 呵,这两师徒想死可以,他还不想死。 “仙君,你和叶湛也好歹多年情谊,你不能见死不救啊,你只要出现,帮他运气疗伤,再喂点灵药,他很快就会恢复了。” 容影试图唤起离倾对这个徒弟的不舍。 未想离倾却说,“我已经与他断绝关系了,他怎么样与我无关,你走吧。” 容影被噎了一下,瞪着离倾——没想到这个女人,狠起来真的是六亲不认。 昏沉间,叶湛觉得自己做了好长好长一个梦。 梦里光怪陆离,全是从前的容景和离倾在一起的场景,不过他一直偷偷摸摸,不敢现身,离倾也从来未曾察觉他的存在。 他们仅有的四次正大光明相见。 分别在蓬莱之巅的冬日寒莲池畔,他指点了她的剑术;在重云仙宗的竹苑里观雪饮茶,离倾答应要寻火麒麟鳞片给他; 以及宁平县的那场诛妖之战,两人并肩作战,屠戮妖魔无数,在献血纷飞中,他帮他挡下一剑,离倾回眸看他一眼,沉声说:“多谢。” 最后一次—— 也不算正大光明,因为离倾根本不知道他是他。 那次他外出行事,路过五蕴灵山的地界,又忍不住去看她,发现离倾正在附近镇上的一家大户家里捉妖,便偷偷跟了去。 他知道以离倾的本事,捉住那狐妖不在话下,但万万未想到,那夜离倾在那户人家里多喝了几杯,大意之间,竟然被那狐妖的惑心之术所蛊惑。 他发现狐妖设下的结界时,离倾已经被狐妖所伤。 他从狐妖的利爪下救走了昏迷的离倾,为她疗伤后,将她送回了五蕴灵山山门口,然后看到她醒来,杵着剑,踉跄着回到了五蕴灵山,才悄悄离开。 他从未想过要离倾知道,甚至铭记这份救命恩情,未想,离倾却一直记得,还以为他是女子,到处寻他。 那日,他怕离倾察觉他的身份,摘下了鬼面面具,随后在那大户人家晾晒的衣物里,扯下了一件白色的轻纱薄衣披在身上,又以面纱覆盖面,才敢出现在离倾面前。 离倾细白修长的手指,搭上昏迷中叶湛的脉搏之时,他毫无血色抿成直线的嘴角竟然浮起一缕笑意。 离倾立刻蹙眉,顿时恼怒,骂道:“这小子不是装的吧!” 好不容易让离倾过来看看,容影可不想再功亏一篑,忙道:“可能在做什么美梦吧,仙君,是不是装的,你探探他脉息就知道了。” 离倾手指搭了下去,感受了一番,果然叶湛灵息混乱得很,所幸不是大事,只要她运气引导他混乱的灵息,疏理归正,再佐以凝息丹药,他立刻就能恢复。 这种程度的灵息混乱,哪怕她不出手,叶湛休息一段时辰,只要心绪渐渐稳定,最后也会恢复。 根本不如容影说的那么夸张。 离倾顿时有些恨。 为何听了容影说他快不行了,就心乱如麻。 离倾,你到底有没有骨气。 离倾一边唾弃自己一边帮叶湛压制好了灵息,不消片刻,叶湛便幽幽醒转,离倾见状,抽身而起就要离开。 方走两步,就听叶湛低声地唤她,“离倾仙君。” 离倾一怔,微微蹙眉。 这狗崽子是脑子有病吗,忽然就叫起了仙君了,他还真的要与自己断绝师徒关系了。 离倾愤然无比,甩袖就走。 叶湛才醒,还以为在梦中,下意识就唤出了容景对离倾的称呼,看着离倾的背影,他怔然了一息,立刻反应过来,这不是在梦中。 他立刻起身,跟了上去,叫道:“师尊。” 离倾听到一阵纷乱急促的脚步声,她刚想说别乱叫,谁是你师尊。 然后她就从背后被人抱住了,那力道紧紧箍着她,勒得她骨头都泛起了痛。 同时,感觉到那熟悉的体温,离倾混乱不已的心,也骤然安静了下来。 第二百七十一章 黄泉不识 离倾哼了声,这么大的力气,怕是无碍了。 她不由冷道:“放手。” “不放。” 叶湛说着,还更收紧了臂膀。 “……” 他将头埋在了离倾背上,轻声说:“师尊不要不认我!我知道错了!” “哼,知道错了,那你改不改。” 叶湛沉默了。 离倾愤恼地挣开他,骂道:“快滚,要死快点去,别这么磨磨蹭蹭的了,看得我心烦。” 叶湛看着离倾,缓缓勾起嘴角,但那笑容,比哭好看不了几分。 他知道离倾愿意骂他,就是不生气了。 至少没方才那般生气。 见叶湛笑,离倾只觉得鬼火冒,转身就走,忽然听叶湛发出一声闷闷的呻吟,然后一个委屈巴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师尊,我还难受。” 她亲自帮叶湛调息,喂药,叶湛现在状况如何,离倾能不知道。 明明知道他又在装可怜,博同情,但她还真的心软了。 离倾凶狠地回头,盯着叶湛骂道:“呵,我不认你,你就要死要活,你脑子是不是缺根弦,刚刚还是为了那魔物,不顾我的死活,现在又装委屈给谁看!” 离倾气得现在就想用捆仙绳抽死这个不知好歹的玩意儿,她如此想,也变如此做了。 一鞭子狠狠抽在了叶湛脚边,在坚硬的岩石上,都砸出了条深深的痕迹。 叶湛丝毫不躲。 离倾越骂,叶湛越觉得方才混乱绝望的心情在一点点安定,还不知死活地小声回了一句,“给师尊看。” 离倾:“……” 容影长长嘶了口气,仿佛被眼前这一幕酸得倒牙,方才还幸灾乐祸两师徒的决裂,如今觉得小丑他妈的是他自己。 他背过身,没好气道:“叶湛,既然好了,别他妈磨蹭了!” 离倾冷瞥了眼容影,嗤了声,然后回眸看向叶湛,说道:“叶湛,你可知明知道你若帮容影,大概率会死,我为什么要回来吗?” “……不知。” “哼,因为我离倾的徒弟,既然答应了什么事就要做到,既然都是死,至少要死得有价值,气急攻心,灵息混乱,不治而亡,说出去你不嫌丢脸,为师还嫌丢脸。” 叶湛怔怔地望着离倾,极度诧异后,缓缓问:“师尊,你……你答应我了。” 离倾冷哼一声,“我答不答应有什么用,反正你心意已决。” 叶湛心底又酸又涩,他叶湛何德何能能遇到离倾。 难怪不得,容景会那么喜欢她。 他会如此喜欢她。 离倾现在半点不想看叶湛那张脸,方才看到他一动不动躺在地上,面如死灰的表情,她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她终究还是舍不得对这个徒儿狠心。 离倾背过身去,沉声说道:“去吧,去做你认为正确之事。” 叶湛猛地抬起不堪重负的眼睫,看着眼前的人,嘴唇颤抖不已。 “如果你残了,为师养你,如若死了……” 离倾微微一顿,手掌蜷紧成拳,沉声说完了下半句,“为师帮你入殓。” 叶湛瞳孔惊颤。 离倾继续说:“但是叶湛,你要记得,你答应我说会活下去,如果你胆敢骗我,我一向心眼小,又爱记仇。如果你真的死了,那就是你失信于为师,那我也会将你从五蕴灵山除名,从此以后我离倾再也没一个弟子名为叶湛,哪怕以后黄泉相见,也只当不识!” 热流涌满了眼眶。 叶湛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悲伤,还是欢欣,但是至少这一刻,他觉得身上山一般的重负卸下来了。 “师尊,我不能与你黄泉不识,也不能与你分开的。” 叶湛压抑着颤抖的嗓音,掷地有声地说。 离倾彻底败了,回头看向叶湛,沉声道:“既然如此,那就拼尽全力活下去。” 叶湛盘腿坐在石碑前,离倾又塞了几颗名贵的金丹,给他服用。 按照容影所说,只要将洗髓灵珠里的魔息倒行而出,到时候容影就会回到他的体内,吸收那些魔气。 “容影,你最好快点。”离倾冷暼着容影,体内的气倒行逆施,显然这个时间越久,对叶湛的伤害越大。 “知道了,知道了。” 事到如今,离倾说什么都不重要,容影应着,眼睛灼亮地盯着叶湛,“叶湛,开始吧。” 叶湛没理容影,看向离倾,“师尊……” “不必多说,有什么话,活着再说。” 叶湛点点头,深深看了眼离倾,然后摒弃杂念闭眼开始运气调息。 离倾看了叶湛片刻,走到了稍远的地方,背对着他打坐。 她不看着叶湛受苦的样子,她怕到时候,她会忍不住出手干涉,到时候情况只能更糟糕,既然帮不上忙,所幸不见。 叶湛调动着灵息,等灵息无所阻碍地在体内运息几周天后,他开始施功将灵息倒逼。 灵气运转,本就顺应天地规则,如今倒行逆施,显然有悖天伦地逆行,那是极其艰难的。 蝼蚁何以与天斗。 叶湛每将灵气逆行一分,就感觉到了巨大的阻碍,像是有什么力量在与之对抗。 僵持了片刻,他猛地灌入了灵气,真气终于从丹田处,源源不断地逆向着往经脉之处涌动。 巨大的痛苦,在身体里,如烟花一般炸开,那些烟花碎片,化成片片的刀刃,穿透血肉,将他戳成了筛子。 离倾听到了叶湛骤然急促的呼吸声,捏紧了拳头。 她说是打坐,此刻却半点都静不下心来,耳朵凝听着叶湛那里传来的动静。 叶湛忍受着这种凌迟般的痛意,冷汗打湿了他英俊的面容,唇色已经惨白如金纸,除了愈发粗重急促的呼吸声,他始终未曾发出任何声响。 哪怕这种时候,他依然怕离倾担心。 逆行真气在体内运行了几个周天,经脉在体能仿佛寸寸而断,身体也像被撕扯成了碎片,痛苦不堪,但他还丝毫未曾催动那洗髓灵珠里魔气。 叶湛口中鼻腔中耳朵处,已经溢出了血。 血腥气浓郁得弥漫了整片洞窟。 离倾身体微颤,却克制自己不要转身,去查看叶湛的状况。 倒是容影受不了了,看着叶湛的模样,急怒地喊道:“叶湛,你这个没用的,到底行不行。” 他以为最坏的结果,不就是叶湛逼出魔息而死,未想到,更坏的是,魔气逼不出来,叶湛就要死了。 第二百七十二章 东风压倒西风 听到容影的叫嚷,离倾再也没定力打坐下去。 她倏然而起,转身看到了叶湛的样子,又目眦欲裂,然后大步走上去,不留情地一脚将叶湛面前的容影踹开,冷道:“闭嘴!” 然后她蹲在叶湛面前,拿出丝巾,帮他擦拭脸上的血污,那血越擦越多,将白丝巾都染红了。 “逆徒,你如果真的敢死,我们就黄泉不见。” “为师,说到做到!” 话音刚落,叶湛就轻哼了声,嘴里吐出一口带着碎肉的血沫子。 显然,五脏六腑已经收到了重创。 容影蹙紧眉,知道叶湛的身体反应,昭示着他快不行了,对离倾喊道:“你快别说了,明明知道他现在成这个鬼样子了,你还如此刺激他,我看你才是真的想要害死他!” 叶湛能感觉到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身体寸寸毁坏,灵核也受到了逆行真气的巨大冲击,皲裂开来,他甚至感觉到了灵核里一阵陌生的悸动震颤。 是那洗髓灵珠受到冲击给予他的回应。 可是,那些逆行的真气,无论怎么横冲直撞,也无法突破洗髓灵珠。 怎么可能会这样?好像有什么东西,将真气与洗髓灵珠隔绝开了。 他身体渐渐发冷,他知道这样下去,自己是不能活了。 就在他觉得身体里的最后一分热气,即将在倒逆真气里溃散之时,耳畔传来的离倾愤急的声音。 “黄泉不识”。 不行,他绝对不允许这种事发生,他一定要活下去。 叶湛怀着巨大的绝望和愤怒,强逼着真气,朝着灵核之处凶猛撞击,他感觉灵气所经的的经脉寸寸断裂爆裂,终于在最关键时刻,将那团真气,顶入了灵核之中,灌入了洗髓灵珠里。 有什么东西,仿佛碎了。 捆缚在洗髓灵珠里的魔气汹涌而出,在叶湛体内无限流窜,一股不算陌生的阴冷之气,侵袭了全身。 同时,乾坤袋之中的冬眠的墨子涟骤然醒来了。 他感觉到了,叶湛冲破了他在他体内下的那道禁锢魔气的咒术。 魔气散溢而出。 墨子涟震怒。 这疯小子,到底做什么了!!容影正瞪着离倾之时,忽然猛地回头,看着叶湛身上溢出的魔气,怔了怔,旋即癫狂大笑了起来,“成功了,终于成功了。” 离倾紧紧盯着萎败得像死了的叶湛,对容影怒道:“快滚进去。” 话音刚落,容影已经迫不及待地钻进了叶湛体内。 魔气溢出后,叶湛显然已经不能控制自己,还在倒施逆行着真气,离倾立刻出手相阻,想让叶湛停下来,但是她刚刚惯出灵气,想要打入叶湛体力。 忽然一声暴喝响起:“丫头,现在别动他!” 离倾一惊,立刻收回了灵气,随后只见一道金光从叶湛袖口飞出,落地时,化成了一个阴沉的男人。 “墨子涟。” 离倾喃喃叫出这个名字。 “呵,没规矩,前辈都不叫了。” 墨子涟看了眼离倾,才回头看向了叶湛的惨状,然后拧紧了眉,又骂了句:“老子到底造了声孽,遇到你这个不让人省心的玩意儿。” 骂归骂,墨子涟倒是立刻从怀中掏出一物,塞进了他的嘴里,就抱着手臂,在一旁观察着叶湛。 “墨前辈,我们不帮忙吗!”离倾看叶湛痛苦难消的脸,问道。 “哼,怎么帮?他如今禁锢了几十年的魔息如今溢出,又与身体的灵息相斗,身体内的气息如一个巨大的漩涡,你一旦插手,不仅帮不上忙,可能还会吞噬你的灵气,到时候这臭小子怕会更难熬了。” “……”离倾沉默一瞬,“那如今要怎么办?” “等着吧,看到底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 等着?本来如今叶湛孱弱不堪,虽还一息尚存,任由体内的魔气和灵气打下去,怕真的是小命不保了。 虽然焦急如烈火焚心,此刻离倾也不敢妄动。 只能紧紧盯着叶湛,生怕他忽然连呼吸都断了。 片刻后,叶湛拧紧的眉心松开,紧绷起的身体也渐渐松懈,显然体内的争斗终于有了输赢。 墨子涟忽然坐在了他对面,手指点在他额心,将源源不断的妖气,注入了叶湛的身体之中。 “如今虽然这小子体内的气息,怕还在逆行,我必须将气息给他归正。” 在墨子涟的相助下,叶湛的脸色经历了巨大痛苦之后,在渐渐好转,但墨子涟却似乎有些吃力了,两条浓眉拧紧,额上冒出了大颗的汗水。 离倾见状,也不再迟疑,“墨前辈我帮你。” 说着,离倾就在墨子涟伸手坐下,将源源不断的内力,输入了墨子涟体内。 终于在离倾和墨子涟的联手下,终于将那倒行的气掰正。 叶湛也骤然倒了下来,墨子涟将他接住,又看了眼离倾,说道:“哼,你还算不错。” 离倾此刻也是真气耗尽,挑起眼皮看了墨子涟一眼,“多谢墨前辈夸奖。” 离倾稍歇了一下,走到了叶湛身边,看着他灰败的面容,如果不是还有呼吸,她都以为他死了。 伸手就要去探探他的内息,墨子涟哼笑道:“不用探了,现在经脉全断了。” “……” “别做出这个表情,倒行真气,还被魔气冲袭,没一命呜呼,倒是命大了。”墨子涟哼道,“这小子的意志力倒是超乎我想象的强韧。” 离倾看着叶湛的脸,顿时心痛无比。 还好,叶湛撑下来了。 墨子涟看着离倾,说道:“他残废了,以后怎么办。” “我养他。”离倾想都不想地说。 墨子涟因为妖气耗费太多,现在已经现出了竖瞳。 那金灿灿的瞳仁里含着一些戏谑,“我儿子还算没白对你好。” 他稍微喘了口气后,又道:“不过,你放心,你徒弟残废不了的。” 离倾蹙眉,正想问为何,一股阴冷的魔气,突然从叶湛身体里窜出。 容影出现在了面前,他的魔息是前所未有的充盈。 他看了眼叶湛,冷道:“算他小子命大,经脉碎成渣渣了还没死,不过,从今往后,我便不用与他共生了。” 离倾的水杏眼清冷地盯着容影,问道:“你现在已经彻底从我徒儿身体里出来了?” “当然,我要去魔界,还在这废物身体里做什么。” 离倾笑了笑,手中的捆仙绳已经朝着他抽去。 “既然这样,我们就算算总账吧。” 第二百七十三章 被偏宠那个 如今魔气大盛的容影,实力早已今非昔比,并且眼下离倾才为叶湛耗费了大量的真气,容影很轻松地躲开了离倾犹如银蛇一般挥来的捆仙绳。 同时,手中一团黑色魔气已经朝着离倾掼出。 离倾冷笑,捆仙绳如有生命一般,立即绞住了那团魔气,旋即捆仙绳重重地往地上一执,便将缠绞住的魔气狠狠地鞭笞在地。 一时,魔气四散。 “哼,雕虫小技。” 容影嗤笑道;“是吗?” 说话间,容影手中已经滚出更大的一团,迎面朝着离倾而去,离倾还没来得及出手,只见墨子涟已经伸手接住了他的那团魔息,然后掌心一转,魔息被抛向了那块石碑。 石碑上半截被魔气狠狠击中,皲裂碎落。 乱石砸在石碑上的容影头上,小小的幼童依然毫无反应。 墨子涟一句话没说,竖瞳毫无感情地盯着容影。 但容影知道这是墨子涟对他的警告,如今他拿那个三岁的身体还有用,断不能被墨子涟一通乱舞毁了去。 容影收了手。 离倾还想再战。 墨子涟拦住了她,沉声道:“臭丫头,你也够了,我有话与他说,你去照看你那个蠢徒弟。” 说着,他将叶湛扔给了离倾。 真的是扔,离倾手忙脚乱地忙接住了叶湛,然后,愤怒地瞥了眼墨子涟。 叶湛如今经脉具断,那经得起他如此折腾。 墨子涟站起身,走到了容影面前,沉声说:“容影,你忘记我上次警告你的了吗。” 容影哼笑着掸了掸衣袖:“当然记得。” “记得?!哼,我看你真的是找死。”墨子涟怒道,“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当然知道!我就是要逼出叶湛体内的魔息,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 墨子涟怒不可竭:“那你可知!你娘又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叶湛又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闻言,容影脸色聚变,嗤嗤一笑,咬牙切齿道:“呵,可笑!他们能付出了什么!一直在付出的不是我吗!凤千汐为了叶湛,将我囚在这里多少年,你知道吗!你什么都不知道何以来指责我!叶湛如今不就是经脉惧断,比起我所受的苦,算得了什么!!!” “……” 墨子涟看着容影扭曲的面容,知道他心中已经被仇恨覆满,无药可救。 虽然他不知为何凤千汐会将容影囚在这地方,但是最后一次见凤千汐,她抱着在襁褓中的婴儿,求他为那婴孩打上禁魂咒,将洗髓灵珠封起来,不让魔气外溢时,说到家里另一个孩子里,言语里无法掩饰的疼爱何。 他看得出凤千汐很疼家中的那个,彼时还问过她,为何双生子里为何要选择眼前这个,成为重云仙宗未来的执掌人。 他以为凤千汐定然是更宠爱怀中的那个粉粉的小肉团子的。 但事到如今,他还记得凤千汐的回答—— “洗髓灵珠本是神物,普通人哪有那么好操控驾驭,因为影儿天生身子骨就弱,不想让他受苦。” 认识凤千汐多年,墨子涟自然知道她从不屑于说谎。 后来,他帮那襁褓中的孩子打上禁魂咒后,就在蓬莱之巅找了一处地方陷入了长长的休眠,再醒来时,故人已逝,曾经的婴孩也如凤千汐所愿长成了风姿朗朗的大好男儿。 这些年里,到底发生什么,他确实一无所知。 但墨子涟相信,凤千汐如此之做,定然不会如容影所说那般,是为了害他。 自始至终,容影才是被偏宠的那个。 “怎的不说了!怎的不辩解了!是不是你也找不到理由为凤千汐辩解了!” “快滚。”墨子涟知道他说什么如今的容影也不会相信,沉声道,“趁着我现在还不是很生气,别逼我对你动手。” 容影知道不是墨子涟这个千年老妖的对手,冷冷扫视了一眼在场几人,哼笑了一声,快步走到了石碑前,化成一股黑烟,钻进了幼童的身体里。 然后,幼童睁开了眼,澄澈的眼眸,渐渐爬满了阴邪和狂妄。 铁链簌簌作响。 那连接他手臂的枯藤里开始有液体剧烈流转了起来,离倾看到源源不断的魔气输入枯藤之中,不住地运送往埋在墓碑之下的坚硬岩石里。 “墨前辈,这到底是什么!”离倾看着那诡异的藤蔓。 墨子涟摇头,蹙眉道:“我是妖,魔族之事,我并不了解。” 片刻后,漆黑的洞窟里,响起了轰隆隆的响声,洞窟摇晃,烟尘四起,漆黑的顶部有石块哗哗地往下落。 离倾下意识护住了怀中昏迷不醒的叶湛,而墨子涟已经撑起了结界,挡住了落下的碎石。 不远处,石碑上的幼童容影,面露狂热,稚嫩的面容呈现除了狰狞之姿。 石窟摇得越来越响,仿佛立刻就要崩塌。 离倾搂紧了叶湛,凝着眉,望着漆黑的穹顶。 她已经预感到了什么。 片许后,头顶漆黑的穹顶上,慢慢裂开了一条窄窄的缝。 墨子涟沉凝地看着裂开的石壁,说道:“魔界之门要打开了。” 那条裂开的石缝,仿佛刚睡醒睁开的眼睛一般,在轰隆隆的巨响声中,裂开得越来越大,烟尘滚滚遮天蔽日。 待浓重的烟尘散开后,源源不断的光,从裂缝里翻涌而出,刺得习惯了这片昏暗的离倾睁不开眼。 离倾抬手挡住眼睛。 待那阵山呼海啸的震裂声慢慢消停后,离倾放下手,诧异地看着头顶之上。 那方巨大的裂中里,出现了一幅如梦似幻的画卷,苍蓝的天上,云卷云舒,巨大的飞禽翱翔其上。 这哪里像是魔界的大门,说是天门洞开,呈现的祥瑞之兆,她也是相信的。 “这是魔界入口?”离倾不可置信。 墨子涟点头:“当然是,魔界并不是你们修真界想象中的那般阴森晦气,你们修真界那些所谓的上古卷轴大多数都是一派胡言罢了。” 离倾:“……” “开了,终于开了。”容影喃喃道,“终于被我等到了!三十四载不算白费!!” 离倾回眸看向石碑上被锁住的容影。 那个男童牢牢地盯着天上,双眼泛红,脸上表情几近狂热到近乎扭曲。 第二百七十四章 一只大长条 头顶汹涌漫入黑暗洞窟里的光,照在了容影身上,将他照得毫发毕现。 扎入它手脚的那些粗壮藤条,开始焦躁地蠕动,犹如不能见光的鬼影,慢慢在衰微枯竭。 容影厌恶地甩了甩手,那些藤蔓便从他的肉里脱离,然后彻底消失不见了。 容影用力嘶吼一声,径直挣脱开了绑着他的比手臂还粗铁链。 铁链寸寸而断,那个小小的幼童从墓碑上落了下来,又恢复了鲜活生动的模样,也重新活得了自由。 随后,一声震耳欲聋的野兽之吟,从那方裂口处传来,离倾觉得心肺似乎都要被震碎了。 离倾无暇再顾看容影的诡异状况,哪怕知道如今的叶湛宛如活死人,毫无知觉,也下意识捂住了他的双耳,然后仰头,循着声源处望去。 只见魔界大门里,一只巨大的青色的长条,在那片苍空之上踏云而来。 离倾蹙眉。 龙?龙可是神界之物,可会从魔界大门之中而来。 随着那青色长条,越来越近,离倾才反应过来,那青色的大长条,不是什么龙,而是一条青蛟。 他头上只长了一只角,腹下也仅生出一双爪,虽然不若龙的体积那般大,但是足以让人望而生畏。 那大青蛟从那片天光里猛扎而下,青色鳞片折射出波纹似的光。 它穿过魔界之门,径直停在了容影面前,落地时,离倾感觉地面又震动了几乎。 大青蛟嗅了嗅容影的气息,沉声道:“尔乃魔族。” 容影压抑不住的激动,声音都发着颤:“……是。” 大青蛟点了点巨大的头颅,长胡须抖动着,“既是魔族之后,那便跟本座回魔界。” 容影张了张口,想说好,但嗓子哑得,只发出一声极微的气音。 大青蛟睥睨了渺小的容影一眼,然后腾身而起,一飞冲天。 它身上的青鳞抖落数许,在这片空旷之地,与头顶那片洞开的魔界大门之间,筑成了一条长长的向上的通道。 魔族大门洞开,青鳞阶梯显现。 大青蛟是在迎接他的族人回家。 容影立刻踏上了那泛着光芒的青鳞路,迫不及待地往上而行。 走了数阶,他忽然停下了,站在高处,目带悲悯地俯视着在离倾怀中昏迷不醒的叶湛,一时情绪万千。 如今他要回到魔界,而后也会变得强大起来,而叶湛如今却落得如此狼狈模样,他忽然感觉盘亘在心中经年不散的怨气和憎恨,弥散了不少。 在来炼火蛮荒谷之前,他原本是打算回到魔界之后,待他壮大,再回来找叶湛寻仇。 但既然他愿意冒死救自己,他决定不再理会他了。 容影勾起嘴角,邪妄的表情出现在一张稚嫩的面上,显得有几分滑稽。 此刻的容影毫无所觉,只觉得俯视着石洞里几人的他,仿佛在看碌碌蝼蚁,心情不由大好。 他狂傲地说:“离倾仙君,如果叶湛死不了的话,代我转告他,我容影从今日起,与他的恩怨一笔勾销,我与他也再无兄弟之谊。” 言毕,容影继续朝着魔界之门而去,直到爬完那长长的青鳞之路,迈入了那方天光之中,他也未曾回头。 万丈红尘,被他斩于身后,从今往后,他孑身成魔。 不如开启那般声势浩大,魔界大门悄无声息地又合上了,将汹涌的天光折断,洞窟里又恢复了黑暗。 自从容影消失在了魔界大门之后,墨子涟的脸色一直很不好看。 离倾也回想着方才发生之事,愁眉不舒。 这片诡异的寂静,让墨子涟有些暴躁,他环伺了一圈这黑洞洞的地方,冷道:“我想出去。” 离倾回神,垂眸帮叶湛理了理散乱的头发,看也不看墨子涟一眼,“暂时不行,这炼火蛮荒谷的魔焰屏障,只有我徒儿能通过。” “我当然知道。”墨子涟冷哼,“这鬼地方,我也来过几次的。” 闻言,离倾终于瞥向了墨子涟,“墨前辈,你如何进来的。” 墨子涟抬手就拍了下叶湛的头,哼道:“当然是这个傻小子的娘带我进来的,我活了快千年,所识之魔,也只有他娘一人罢了。” 离倾蹙眉,忍住了掰开墨子涟手的冲动,不高兴道:“墨前辈,别乱动,我徒儿受伤了,经不起你折腾。” “啧,你那什么语气。”墨子涟不满。 离倾已经够客气,如若不是念着他救了叶湛,此刻,她定然不只是嘴上说说那般简单了。 墨子涟看了眼叶湛煞白的脸,哼了声,又说:“你也别那么紧张,这臭小子死不了的,他如今可是被魔气侵体了。” 不需墨子涟一而再的提醒,离倾抱着叶湛,此时还能察觉到叶湛身上陌生的属于魔物的阴寒之气。 离倾自嘲一笑,如若往前几年,她定然想不到,她抱着一个魔物时,全无弑杀之心,只有无尽的恋爱疼惜。 “我想出去!” 等了没多久,墨子涟又吼出这句。 离倾无语道:“墨前辈,你明明知道如今出不去,还说不是浪费口舌吗?” 墨子涟哼道:“总要有人说话吧,老子不说,你也一声不吭,这里冷清得像个坟墓。” 他闲得无聊,指了指那方断掉的石碑,“那就是为我们立下的碑。” 离倾如今一听墨子涟胡言乱语,太阳穴就突突直跳,忍了又忍:“……墨前辈,你还是休息一回儿吧。” 墨子涟自然是听出来了,“哼,臭丫头,别拐着弯损我,让我闭嘴。” 离倾面不改色,誓不承认:“墨前辈我没那意思,你理解错了,你之所以会这样觉得,怕是你私心里也觉得自己话太多。” “……” 墨子涟气得脸绿,打又不能打,说又说不过,最后只有伤自己的身,索性别理这个臭丫头了。 虽然是蛇,墨子涟最讨厌的就是阴森潮湿的洞穴。 他看了眼叶湛,暗骂了一声,说道:“臭小子,我墨子涟真的是欠了你的,看在老子救你一命,快点给老子爬起来。” 爬起来几个字,让离倾的眼睫猛地一跳,看向叶湛。 经脉尽断的人,下半生怕是只能爬着走了。 不过,她突然想起不久前因为容影突然出现,而中断的问话。 “墨前辈,你方才说我徒儿残废不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二百七十五章 活够了还能死 墨子涟挑了下眉,懒洋洋道:“你求我,老子就告诉你。” 离倾嗤了声,竟然闭眼调息了起来,偏不如那老家伙的意。 “……” 墨子涟火大地瞪了她片刻,终于耐不住心痒,咳嗽了一声,说道:“喂,你作为修真界能被尊称为仙君的人物,应该知道魔族之人,之所以如此难对付,并被你们修真界之人所忌惮,是因为什么吧。” 离倾睁开眼。 魔界早就销声匿迹百余年,离倾打从出生起,就从未遇到过魔物,但是从关于魔族的卷宗里读到过一些魔族的介绍。 与叶湛此刻的状况一同联想,她几乎确定道:“墨前辈可说的是魔族之人的自愈能力?” “哼,还不算太笨。” 离倾心底陡然涌起希望,随意又拧紧了眉,她知道叶湛伤得多严重,他体内的经脉怕是断成了百八十截了,就是大罗神仙在面前,怕都无法修复他这一身碎了的筋骨。 “经脉惧损这样严重的伤,也能自愈!?” 说出这话,离倾自己都不太相信。 不说魔,就是普通人也有自愈能力。 但是能自愈的都是一些小伤,如若遇到了伤筋动骨的创伤,也只有依靠外力相助才能恢复,但是经脉惧损,修真界最厉害的道医或许能让此人活下去,但是必定会成为残废无疑。 如果魔族之人涟经脉俱损都能修复,不得不说,魔所谓的自愈能力,真的是太恐怖的能力了。 “哼,当然。” 墨子涟慢吞吞道:“不要以你们人类浅薄之见,去给魔族下定论,魔族拥有自愈能力,身体被毁坏都能重生,只不过时间长短不同而已,越厉害的魔,自愈之力越强。按理推断,你徒弟如今魔气外溢,也是能痊愈的。” 墨子涟说的这些,离倾也了解一二,但一直秉持着怀疑态度。 “墨前辈,魔这般不死不灭的存在,未免太过逆天了,虽然我从未见过魔,但是流传下来的传说,万年前修真界之人,为了阻止魔界从海底逃出,可是阻杀了不少魔族之人。” 她特意加重了“阻杀”二字。 “哼,谁说魔不死不灭了,天命都有寿数尽时,魔自然也有寿终正寝之日。” 墨子涟微微一顿,“至于‘灭’,你们修真之人虽然杀不死魔,但是他们魔族和已经彻底消失了几万年的神族却能,被这两类种族所伤的魔,便不能自愈,也是会死!” “简而言之来说,魔族也并未不死之身,能杀死他们的只有天命,或者他们自己,或者神族。” “……” 见离倾怔忪,墨子涟又道:“不过,你也不必羡慕魔族,毕竟他们不被六道所容,死了就死了,连个转世投胎的机会都没有,哪里比得上我们逍遥自在,死了还能活,活够了还能死。” 离倾乜视了墨子涟一眼,心说,谁羡慕魔了,她不过是想起了一事罢了。 离倾捡起一粒被墨子涟都把玩得没了棱角的石头,提出疑问:“墨前辈,如你所说,当初那些阻止魔界入侵的修真界大能们,都是魔族或者神族之人咯。” 墨子涟哼笑了声,声音忽然懒了下去,“万年之前的事,谁知道呢,或许就是谁无聊胡乱编撰的故事,与其想那些虚无缥缈之事,不如想想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离倾无语,然后深深地看了眼叶湛,见他脸色越发惨白,蹙紧了眉。 怀疑倒是越来越盛。 什么狗屁自愈能力,如今她倒是一点端倪都未曾看出。 或许就如墨子涟所说,关于魔那般逆天的存在,也不过数百上前年前有人无聊编撰出来的。 片刻后,离倾看向无聊得在地上弹石头玩儿的墨子涟:“墨前辈,我徒弟什么时候才能修复好经脉。” “我怎么知道!” 闻言,墨子涟烦躁地将手中的石头重重地往地上一执,恶声恶气地说:“虽然在魔界,这小子他娘虽然是个厉害角色,但是他身上魔气才放出来,又被容影那小子拿走了不少,想要修复好经脉,至少怕是要数月才行。” 数月都是墨子涟往好的猜了,数年也是有可能的。 说到此,墨子涟不由崩溃。 数月啊?让他在这个鬼地方待上数月,不是要他命吗。 墨子涟忍不住剜了眼叶湛,骂道:“臭小子,尽给老子添乱,不想醒来被老子揍,就快点修复好经脉醒来,如果真让我在这里困上数月几载的,看老子到时候怎么收拾你。” 墨子涟说着,抓了块大石头过来,随意地枕在头下,兀自生了许久闷气后,忽然似笑非笑地瞥了眼离倾,有些幸灾乐祸道:“不过老子是蛇妖,睡一觉就过去了,就是可怜你了,守着臭小子数年,怕是要无聊死了。” 言毕,墨子涟打了个哈切,闭上眼就要又一次陷入漫长的长眠中。 离倾沉默许久后,垂眸看向叶湛。 几个月数载,她都能等,亦不会觉得无聊。 毕竟曾经为叶湛修复灵核也用了数年,她受伤闭关也是数年以计,日子都是那么静静过来的。 对修真之人而言,最没价值的就是时间。 但今时不同往日,哪怕已经传讯给了陆奉觉,她总有种隐隐的不安——担心孟子堂和他身上附着的狐妖会对五蕴灵山不利。 就在这时,叶湛轻轻哼了声,那声音极轻,如若不是离倾将他抱在怀里,他的头就靠在她肩颈处,几乎察觉不到。 离倾一惊,立刻低头看去,叶湛竟然有了醒转的征兆,眼珠在薄薄的眼睑之下,轻轻滚动着。 离倾怔了怔,眼中流露出些惊喜,立刻将手搭上了他的手腕细细查探体内的状况,片刻后,她看着叶湛的眼中,出现了浓重的阴翳。 怎么可能这样。 “墨前辈,你醒醒。” “干啥?” 墨子涟才有点睡意,就被离倾吵醒,自然不满,但眼睛也没睁开,没好气地吼了回去。 离倾视线紧紧地锁定着叶湛的脸,手还搭在他的脉息上,她沉声说:“我徒儿他……好像经脉已经修复了。” 闻言,墨子涟眉心一跳,翻身而起,立刻检查了叶湛的身体一番。 果真叶湛体内断裂的经脉,已经修复好了大部分。 他与离倾对视一眼,粗放的浓眉拧成结,他额心的玄雷纹都被那深深的皱褶吞没了。 明明都盼着叶湛早些恢复,得偿所愿时,气氛却超乎想象的凝重。 第二百七十六章 天命之下 离倾率先回神,见墨子涟脸色凝重得仿佛要杀人的模样,她沉眉问道:“墨前辈,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至少需要数月吗。” 怎么回事? 墨子涟也想知道。 墨子涟沉默许久,低声咒骂了一句,怒火冲天道:“你问我,我他娘的问谁去!” 这么重的伤势,哪怕换在凤千汐身上,怕也需要半载才能修复好。 但刚刚他在这臭小子脉息上一探,却发现他体内的魔息,非常之微弱,和初生的幼魔应该也差不多几许,按照这个魔息,要修复好他这一身断损的经脉,怕是要以几十载为计了。 但他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修复好大半的经脉! 这本就不可能。 到底为何会这样!墨子涟顿了顿,又没忍住,狠狠踹了他小腿一脚,意味不明地骂道:“这傻小子,就他妈是个怪物。” 随着时间推移,叶湛的经脉用着超乎想象的速度修复着。 墨子涟面上的阴云却越积越多,他手一直搭在叶湛的脉息之上,金灿灿的竖瞳死死瞪着叶湛,像要在他身上盯出个洞来。 许久后,仿佛终于证实这一切不是他的幻觉后,墨子涟松开了搭在叶湛脉息上的手,看向离倾,沉声道:“你和我儿子认识多久了?” “快五年了。”离倾如实说。 “他堂堂重云仙宗的宗主,怎么成了你五蕴灵山的徒弟了,为何又叫叶湛。” 墨子涟一向不拘小节,从前散漫惯了,对什么事都懒得去追根溯源,一切都随缘。 第一次遇见叶湛,单凭着熟悉的血脉之力,就认定了叶湛是凤千汐的后人,哪管他叫阿猫阿狗。 更何况,他听到“容”姓,也觉得刺耳,便欣然接受了这个名字。 但如今一桩一桩诡异之事摆在面前,容不得他不去寻探究了。 比如,叶湛为何魔息如此之孱弱,却会有这么逆天的疗愈修复能力;又比如,他在叶湛婴孩时期在他体内施下的禁魂咒又是什么时候被毁了的。 他还想到上次叶湛在重云仙宗被容影刺激得魔气外溢时,身上出现的奇怪图腾。 这些事都诡异得远超出了墨子涟的想象。 再懒得多想的蛇妖,此刻都不得不关注起来。 离倾将容影自毁灵核说起,到如何收容影为徒,给他起名叶湛,又一步步探明了他身份之事,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墨子涟。 听了离倾的诉说,墨子涟久久无言。 他在叶湛还是婴儿时期,就在他体内下的那道禁魂咒,不久前发现那禁魂咒已碎,不得不再耗费妖力再加上一道。 这次禁魂咒会碎,是因为叶湛不要命地逆行倒施真气,鲁莽地想要逼出洗髓灵珠中的魔气,才弄碎了最新加在他洗髓灵珠之外的禁魂咒。 听这臭丫头所言,上次的禁魂咒会碎,怕就是在七年前,臭小子自毁灵核之时。 至于离倾说的叶湛在灵核被碎之后,变成少年之身,他虽然无法解释,怕是也与他体内的洗髓灵珠有关。 许久,墨子涟看了一眼叶湛的胸口,沉声道:“那颗珠子,怕是不一般呐。” 他抬眸看向离倾:“丫头,我怕那珠子会对臭小子有什么影响,以后这臭小子就交给你了,既然你因缘际会成了他的师尊,你就有责任多照顾他,并要多关注他的状态。” 无须墨子涟交代,离倾也自会如此做。 但是听墨子涟的语气,她微微蹙眉,“墨前辈,你要离开我徒儿吗?” “当然不!” 墨子涟金眸微眯,随后冷哼一声,“我自然要一直跟着我这个傻儿子了,我不过是又要冬眠了,我老年人有老年人的生活,哪里有闲心一直盯着这总给我惹事的傻小子,你与他日日相伴,形影不离的,当然要你看顾他了!” 离倾松了口气,听方才墨子涟的语气,她还以为他快要死了。 她想到前往炼火蛮荒谷的路上,看到沿途盛开的白色杜鹃花,微微勾唇,下意识地揶揄了墨子涟一句,“前辈,春日快来了,你那不叫冬眠。” “死丫头,你就知道和我顶嘴,再说一句,信不信趁着我儿子没醒来,我好好教训你一顿。” 离倾挑眉,颇是挑衅:“墨前辈,请便。” “……” 墨子涟气结,暗想这傻小子怎么看上这么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以后还不被她欺负得死死的。 这小子和他娘一样,都是死脑筋。 无人说话的洞窟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墨子涟微微叹气,望着漆黑穹顶,他还能想起,当初凤千汐第一次带他穿过那片魔焰,出现在这里时的心情。 岁月流转,眼前光景丝毫未变,变的却是心情。 过往一幕幕在眼前闪过,那个灵动的女子,一直都是自信洒脱的模样,直到遇到容思远,爱上容思远后,一切都变了。 从前那双凤眼里的光芒,在渐渐消失。 最后一次见她,那眸中更是一滩死寂。 她抱着襁褓中的婴孩,哪怕极力忍耐,眼中的痛苦却怎么也遮掩不住,她求他,帮帮她,帮帮她的孩子。 因为只有他千年妖力施出的禁魂咒,能暂时禁锢住那堪称神物的洗髓灵珠。 那时,看着凤千汐哀求的表情,他恨急了。 他想捧在手心的宝,在人间短短数载,就被折损了光华,铅华染尽的模样,让他疯狂想杀了容思远,甚至想带着她离开人间。 但是看着她的眼睛,他便知道,凤千汐不会跟他走,更不会放弃她和容思远的孩子。 自从,她遇到容思远那一刻,所有的命运皆都改变。 他最后还是妥协了,用自己的妖力,在那不知祸福的洗髓灵珠之外,耗费无数妖力,加上了那道禁魂咒,就为了,哪怕魔气外溢,也不会影响叶湛的血脉。 哪怕凤千汐的怀中的婴儿,与他无半点关系,但为了心爱的女人,他是愿意这般做的。 甚至一次又一次。 只要能让心爱的女人所在乎之人,能平安无虞,成为一个正常快乐之人,存在这世间,他做什么都愿意。 但如今…… 墨子涟笑了下,长叹了一口气。 或许这就是命吧。 魔物不论怎么掩藏,也终究是魔,天命难改。 纵然他是千年之妖,在天命之下,也是浮生一粟,微渺不可及。 第二百七十七章 再次洞开 一个时辰后,叶湛全身的经脉都已经完全修复好。 他醒来之时,只见离倾正坐在身边。 她身旁点着一堆火,忽明忽暗的火光,在她俏丽的脸庞下,拓下几分阴郁,她望着篝火的眼神也异常清冷凌冽。 “师……尊。” 叶湛猛地坐起,一把抱住了离倾,久久不言。 离倾回神,看着叶湛,慢了半拍地说:“醒了啊。” 叶湛靠在离倾肩上,缓缓地点头,他委屈道:“师尊,我活下来了,你看,我活下来了,我没有骗你,你不可以丢下我。” 离倾沉默了一会儿,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脊,仿若叹息一般低声道:“好。” 墨子涟看着这一幕,不爽地重重咳嗽了声,“臭小子,你眼中是不是就只有你师尊,看不到你爹啊。” 听到声音,叶湛松开离倾,回头,就见墨子涟大马金刀地坐着,嘴里不知在嚼着什么,恶狠狠地盯着他。 “干爹,你怎么出来了?” 然后他注意到了墨子涟变成蛇眼的金色竖瞳,往常他的眼瞳虽然是泛着淡淡金色的,但好歹也是正常人类的眼瞳。 “你的眼睛怎么……” 墨子涟不耐烦打断他,“我本就是蛇,眼睛不是挺好吗,别废话了,既然醒了,还不快来谢谢你爹,如果老子不在,你现在怕是……” 死字他并没说出口,梗在了喉咙里。 他蹙眉看着叶湛的视线,有几分怪异。他知道,哪怕他不出手,叶湛怕也是死不了的。 他忽然冷了脸,早知如此,他就不将那样宝贝喂给他了。 实属是暴殄天物!! 在墨子涟诡异的停顿里,叶湛也察觉到不妥,他如今除了全身酸痛难受外,竟然没其他的不适之感,他记得最后时刻,他感觉到了经脉寸寸爆裂。 “师尊,如今是怎么回事?” 经脉断裂,他竟然没有死,如今经脉也完好无损,他能感觉到体内顺着经脉运转的灵流,似乎比从前还要强劲充沛。 哪怕凭借师尊和干爹之力,怕也是不能做到如此地步吧。 他问得没头没尾,但离倾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离倾看着叶湛,沉默稍许,还是实话实说:“如今你魔气溢出,魔有自愈之力,是你自己自愈了断损的经脉。” “……自愈?”叶湛蹙眉。 “傻小子,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自愈能力就是魔族与生俱来的本领。”墨子涟微微一顿,“不过,你这这自愈能力倒是委实出乎我们意料,不像你应该具有的。” “……” 叶湛抿唇,他忽然想起了上次在重云仙宗,他弄伤自己后很快愈合的手掌。 仿佛自愈能力就是在那时第一次出现的。 见叶湛愁眉不展,墨子涟以为他被吓着了,摆摆手说:“别想了,不论怎样,这或许也算是好事吧,你这小子以后就是死不了的怪物了。” 叶湛:“……” 怪物二字,让他有些难以消受。 离倾乜了眼墨子涟,“墨前辈,我觉得你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死丫头,你真的找死。” 墨子涟被激怒,豁然起身,离倾挑衅地看着他,未曾说话,手中已经有了幽蓝灵光乍现。 叶湛头痛,知道看两人架势,怕是非要打一架才行。他只知怕是阻止不了,立刻闷哼了声,果然离倾和墨子涟立刻扭头看他,十分有默契地问。 “怎么了?” 叶湛凝着眉,佯装难受:“身体……还有些痛。” 离倾看了眼墨子涟,骤然收回了灵气,坐在了叶湛身边,纤细的长指搭在了叶湛手腕上,一息后,她抬眸冷冷看了一眼叶湛。 这个逆徒又在装。 不过她也知道,叶湛是不想她与墨子涟打斗,也遂了他的意,说道:“你现在经脉才修复,会痛也无可厚非,休息一会儿,养精蓄锐,等下我们就离开这里。” 听到能离开这里,墨子涟也不管什么怒气不怒气了,念叨着:“对,早点离开,傻小子,你再休息一下,我们就走,这地方我不喜欢。” 叶湛点头,又扫视了周围,视线忽然在那断缺了的石碑上顿住,片刻后,他收回目光,问离倾。 “师尊,容影呢。” “回魔界去了。” 离倾三言两语将将事情发展都告诉了叶湛,“现在,你身上已经没有他的魔气了,以后便不用担忧他的骚扰。” 叶湛沉默,表情沉敛。 墨子涟看不下去,拍了拍他的头,说道:“你担心他做什么,他如今也算得偿所愿,开心得很呢,说不定此刻正在魔界里逍遥快活。” 说到容影,墨子涟想到方才他踏着青鳞路回魔界时,那副小人得志的表情,又是一阵火冒,冷道:“哼,我万万想不通,千汐到底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儿子来,性子也太差了。” “他或许也不想这样。”叶湛看了眼燃着的篝火,低声说。 “或许吧。”墨子涟摆摆手,“别提他了,扫兴得很。” 墨子涟的爱恨很分明,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叶湛和墨子涟虽然是双生兄弟,但他骨子里还是喜欢怀有侠义心肠的叶湛,对容影的机关算尽用尽手段,也很是瞧不上。 叶湛又调息运气了半个时辰,虽然感觉身体里还有隐痛未消,但知道师尊恐怕还挂念着五蕴灵山和孟子堂之事,便对离倾说:“师尊,我们走吧。” 离倾自然知道叶湛在急什么,见他唇色还有些苍白,说道:“再调息些时辰,不差在这一时片刻。” “无事,我感觉带你和干爹离开这里,也没什么大碍,走吧。” “走走走,我讨厌这个鬼地方,快些走,要疗伤哪里不好,干嘛非要在这个鬼地方。”墨子涟起身,将师徒二人往洞口推。 离倾虽然担心叶湛身体,但也被墨子涟说动了,想着赶快回五蕴灵山,不仅能帮叶湛补补身子,也能谨防五蕴灵山被孟子堂和那狐妖捣乱。 走之前,叶湛回眸看了眼那块破碎的石碑,有些恍惚,一切恩怨,真的就这么结束了吗。 墨子涟重重拍了他脑袋一下,叶湛才头也不回地往炼火蛮荒谷入口走去。 三人没走多远,忽然又是一阵地动山摇,黑暗的穹顶上,魔界大门竟然再次洞开。 第二百七十八章 尔乃罪人 叶湛第一次看到了魔界大门的样子,还来不及思考为何魔界大门还会开启,只听一声愤怒的狂鸣,从那苍空之上,传来。 片刻后,一条青色的蛟龙破云而出。 那就是师尊口中说的青蛟了。 三人都惊魂不定地仰望着魔界大门。 墨子涟浓眉深锁,还小声埋怨了一句:“让你们早些走不听,看来又有麻烦事了。” 青色的大长条又盘旋在了头顶,只不过这次带着无边的愤怒,方才的青天白日,此刻电闪雷鸣,阴云密布。 “怎么回事!魔界之门怎么又开了!” 离倾蹙眉,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墨子涟:“它嘴里好像咬着什么东西……快,闪开。” 在墨子涟的狂喊间,离倾和叶湛也看到青蛟张开了嘴,将嘴里的东西狠狠的抛执而下。 离倾揽住叶湛的腰,立刻身轻如燕地后退了数丈,墨子涟也紧跟着而来。 然后只听啪嗒一声,那落下之物,狠狠地摔在了洞窟之中,惹起一阵烟尘。 青蛟在魔界之门边狂怒地嘶吼,狰狞的爪间分别抓住两团雷火,那长长的胡须上还滋滋地冒着电火,在魔界大门之上,盘旋,咆哮。 “谁惹它了,看来气得不轻。”墨子涟盯着大青蛟,还有心情评论一句。 不知为何,叶湛的视线却被落下的东西所吸引。 距离太远,光线太暗,根本看不清那是什么。 叶湛脚步微动,就想过去,离倾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别过去。” 沉默几许,即便他很想知道那是什么,还是不愿再忤逆离倾。 就在这时,那摔在地上的东西,忽然颤动了几下,然后一缕黑魔气缓缓冒了出来,虽然还没成形,叶湛已经脱口而出:“是容影!” “……” 离倾也望着那魔气,只见它扭曲着,渐渐凝成人形,竟然真的是容影那魔物。 他不是去往魔界了,怎么现在又被扔回来了。 魔气容影脚下之物,那小小的一团,怕就是三岁容影的身体了。 容影显然怒极了,魔气是从未有过的沉郁,像是一滴沉黑的墨汁。 “老东西,你凭什么驱逐我!” 容影对着青蛟狂喊,歇斯底里,无限愤怒!他眼睛中已经凝满了血泪。 天上已经黑云翻涌,狂风凛然,黑蛟置于电闪雷鸣中,怒道:“尔乃罪人,胆敢冒充魔,妄图闯入魔界,驱你离开,已是仁慈,勿要不识好歹!” “我是魔!你这个恶蛟,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我到底是人是魔。” 说着,容影平静全力,释放出所有的魔息。 而墨子涟听到那句“恶蛟”微微蹙眉,暗叫不好。 果然大青蛟身边的雷电,涌动得更剧烈,它怒道:“本座本念尔身怀几分魔息,想饶尔一命,但尔竟不知天高地厚,且莫怪本座无情!” 说罢,蛟龙铮鸣,放出威力巨大的雷电,劈向容影。 “容影,小心!” 叶湛想动,离倾已经出手按住了他,同时墨子涟已经飞快朝容影掠去,将容影从那道惊雷之下扯走,救走了他一命。 而容影所在位置,被辟出一条深逾千尺的裂痕。 墨子涟出手从青蛟手下救走了容影,它仿佛才发现这方石窟里的其他人。 它眯眼看着墨子涟,震声说道:“小黑蛇,又是尔。” 墨子涟将容影扔给了离倾和叶湛后,眼神示意他们看住他后,便对着头顶盘旋的青蛟微微躬身,“应龙大人,是我。” 离倾看着容影愤怒绝望的眼神,知道现在他就是个疯子,怕他发起疯来,又伤她徒弟,于是毫不犹豫地抽出捆仙绳,将容影绑了个严实。 随后又施了个咒法,消除了他的声音,免得他再吐狂妄之言,惹怒了那大青蛟。 做完一切,她疑惑地盯着大青蛟。 它竟然叫千年蛇妖墨子涟,为小黑蛇,而墨子涟丝毫不曾生气,还对这青蛟毕恭毕敬,称它为应龙大人。 这蛟到底是何方神圣。 大青蛟显然对墨子涟称他为“应龙大人”,非常受用,微微点了点巨大狰狞的头颅,说道:“本座倒是好久不曾见你了,还以为你修成正果成仙去了。” 墨子涟懒洋洋道:“仙有什么好的,还是做妖自在。” “尔倒是通透。”大青蛟赞许道,“小黑蛇,尔既护着那人,本座就给尔几分面子,且饶他一命。” 墨子涟微微躬身,“那便多谢应龙大人。” 大青蛟一双兽瞳,扫向容影。 容影口不能言,但却愤怒地瞪着青蛟。 “罪人,尔若胆敢再来魔界,定要经受本座的雷霆之怒。” 青蛟甩动着尾巴,正要离开时,忽然又停下了,惊讶地盯着捆着容影之物。 “捆仙绳?这是何人之物?” “我的。”离倾回。 大青蛟扫视离倾,忽然轻蔑地嗤笑了声,笑道:“你,很有趣。” 很有趣?被这大青蛟给出一个莫名其妙的评论,离倾微微蹙眉,“应龙大人,这是何意?” 大青蛟摆动着硕大的头颅,说道:“凡人,尔很快便能知道了。” 大青蛟的视线并未在离倾身上停留多久,随后快速扫过了叶湛,又是个凡人。 大青蛟心想,这小黑蛇的朋友,倒是种类繁多。 片刻后,它立刻非常震惊地移转回去,忽然咿了声,与对离倾的“有趣”不同,他眼底充满了震惊之意! 它猛冲到了叶湛面前,硕大的眼睛盯着叶湛,沉声说:“你是魔族之人。” “不是。”叶湛拧眉,沉声说。 大青蛟的鼻息喷薄:“呵呵,不承认也没关系,我闻到了你身上的魔息,很纯正,尔可想与本座一同回魔界。” 闻言,容影的眼中都快瞪出了血。 为什么又是这样!为什么什么好处都被叶湛占了去。 一时间,容影连仇恨都激不起了,只剩下万念俱灰。 “不。” 叶湛想也不想便拒绝了。 青蛟遗憾地摆动着硕大的头颅,看起来很是遗憾。 “凡人,你可知魔界比起你们人间,拥有更充沛的灵气,无数人想得到这个机会,但却连魔界大门都寻不得,你真的要放弃这么大好的机会吗?” 叶湛感觉几道视线,齐刷刷地凝聚在他身上。 “不,我不去。”叶湛摇头,“不论你觉得人间如何,但我觉得人间很好。” 第二百七十九章 万年之兽 “人间很好?哈哈哈哈哈,愚昧!放弃这个机会,尔往后势必会后悔的。” “或许是吧。”叶湛说,“但是,如今我只想做想做之事。” 大青蛟那双兽瞳看了叶湛许久,看出他心如磐石不可转移,叹息一声,腾身要走,叶湛却叫住它,“应龙大人,等等。” “哦,尔可是改变主意了。”大青蛟扭过头,兽瞳中涌动出几分兴味。 “不是。”叶湛看了眼仿佛丢失了灵魂的容影,沉声说,“我只想问问应龙大人,为何他不能入魔界,我与他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我们都是魔族后人。” “哈哈哈哈哈,天真,他可与你不一样,他身怀罪责,罪孽未曾赎清,就妄想混入魔界,本座未将他打得魂飞魄散,已是手下留情了。” 闻言,容影怒瞪向大青蛟,喉咙里发出犹如野兽一般的嘶吼“尔还不服。” 大青蛟嗤道,长须竖起,兽眸微眯。 “哪有的事,这小子眼神一向不太好,应龙大人勿怪。” 墨子涟嬉笑着圆场。 大青蛟冷撇了容影一眼,然后望向叶湛,沉声说:“小辈,既然尔不愿珍惜机会,本座就先走了。” 大青蛟长鸣一声,腾飞入了那方天光里,魔界大门再度关闭。 容影看着重归黑夜的洞窟,瞪大的眼中几乎溢出血泪来。 大青蛟回到魔界后,离倾一行人,终于看清了那落下的东西,就是容影的身体,不久前还鲜活稚嫩的躯体已经变得干瘪,此刻已经成了一具毫无生机的干尸。 这里四周都是坚固的层岩,叶湛脱下外套将他裹起来,捡来碎石将他在那块断碑下埋了起来,又在那方空白的石碑上,刻下了“容影之墓”四字。 晚了三十四年,这块碑,终于还是埋葬了三岁的容影。 离倾已经解开了容影身上的禁声咒术,但以防万一,捆仙绳还没解开。 但容影却毫不在意,仿佛失神一般,坐在角落一动不动,整个人像是条落水的丧家犬,再无从前的邪气,目中无人。 想必,被魔界驱赶之事,对他的打击甚大。 离倾看着他,想着那大青蛟说的话。 罪孽之身。 离倾蹙眉。 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容影去往魔界之时,又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竟然惹怒了这青蛟。 还有那大青蛟对着自己说的“有趣”,以及那意味深长的眼神,都让她觉得有些不妙。 “容影。” 安葬完三岁的容影,叶湛走到了魔气形态的容影面前,蹲下身说:“和我回人界吧,还有其他办法的。” 容影忽然抬起头,赤红着眼,咬牙看着叶湛,沉声说:“叶湛,你滚,我不想再见到你,我知道你就是怕老子想再缠住你,才如此惺惺作态,你放心,我容影说与你两清,就是两清,快滚!” 容影嘶吼着,脖子上青筋狰狞地鼓起,眼眶已经红得不正常了。 在眼泪流下来时,他立刻埋下了头,不想让叶湛看见。 “……” 叶湛无言以对。 “废物,看看你什么熊样。” 墨子涟再也忍不了,走上去狠狠踹了容影一脚,颇是愤恨地说:“你知道方才那位是谁吗,就敢用你那两眼珠子瞪它,还敢挑衅。凤千汐怎么生出你这么没用的儿子,我现在算是知道,为何你爹娘不要你了,我是你爹,就你这么个性子,老子也不要你。” 闻言,容影浑身颤抖,吼间发出受伤幼兽一般低低的嘶吼。 墨子涟嗤笑道:“既然还知道愤怒,就好好戳着,别一直这样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看得老子心烦。” “干爹。” 叶湛骤然出声,阻止了墨子涟继续刺激容影,然后转开话题问道:“方才那大青蛟到底是什么身份?” 墨子涟哼了声:“魔界的门神,魔界存在之时,它就存在了,如果它震怒,怕是凭借我们几人之力,都不是他的对手。” 闻言,离倾咂舌,魔界存在之时便存在。 魔界的起源,如若要追溯起来,怕是至少追溯到上万年前了,那这青蛟,怎么也是万年之兽,难怪不得连墨子涟都忌它几分。 “好了,我们赶快离开这里吧。这个鬼地方我一刻都不想待了。” 墨子涟说着,又看了眼仿佛像长在这里的容影说道:“这小子既然不愿意走,就扛出去吧,老子还不信收拾不了这个小崽子。” 叶湛扛着容影朝着炼火蛮荒谷的入口去时,容影一路都在骂,离倾烦得受不了了,又再次封了他的声音,扔进了乾坤袋中,与一直装死的铜镜做伴。 铜镜立刻“咻”地一声窜了出来,离倾嗤笑:“没用的玩意儿。” 铜镜惊魂未定,依然挽尊道:“主人,我才不怕他,就是他瞪着一对血红的大眼珠子盯着我,瘆人得很。” 离倾还想奚落铜镜几句,走在前面的叶湛突然停住了脚步。 询问的话还未问出口,见到眼前的景象,离倾顿时愣住了。 方才应是那大青蛟施雷劈容影时,造成了巨大的震动,这边的洞窟,竟然全塌了,恰好将那道魔焰屏障的出口堵得严严实实。 “呵,这什么运气!”墨子涟都没力气去生气了,“这真是天要亡我啊!” 离倾也眉头舒展不开,犹豫片刻,说道:“出炼火蛮荒谷也只有这么一条路了,只有试试能不能用灵气术法将这些碎石击开,清出一条路来。” 说话间,她手中已有幽蓝纯泽的灵气乍现,正要朝着那些堆积成山的乱世堆重重一击,墨子涟射出一道金光,将离倾手中的灵气掸灭。 离倾:“???” 墨子涟抱着胸,哼笑了声,泼起了冷水,“据我推算,这里离洞口至少数百米之远,你若想要用灵气击开一条路,怕是要震塌这个洞窟,直接就将我们埋在里面了,这里倒是真的成了我们的坟墓。” 离倾知道墨子涟所言非虚,被那大青蛟一击,这山体已经非常不稳固了,一路上他们行过来,穹顶之上,总是时不时有碎石跌落。 如今坍塌的洞窟预计可能绵延百米,要击开,必定需要耗费巨大的灵气,如今洞窟本就受到破坏,再经受这么一劫,完全有可能将洞窟直接震塌。 顿时,在这无边的黑暗里,几人陷入了一筹莫展的境地。 第二百八十章 另一条路 片刻后,离倾很快有了决断,问墨子涟:“你想被困死在这里吗?” 墨子涟哼笑声,嗤道:“谁他妈想死在这个地方!晦气死了!” 离倾点点头,坚定地看向那塌方之地,沉声道:“既然这样,困在这里是死,冒险出去也是死,我们何不赌上一赌。” “如果赌输了呢?”墨子涟挑眉。 “最坏的结果不就是死在这里吗。”离倾寡淡道,“我宁愿被乱石砸死,也不想困死在这里面。” “行吧,如果赌输了,有你们两个小辈陪葬,我也不算亏。” 叶湛咳嗽了声,声音在沉寂的石窟里回荡着,“师尊,干爹,不用赌的。” 离倾回眸看他。 察觉离倾目光,叶湛微微一笑,柔声说道:“师尊,我还知道一条能离开这里的路。” 离倾瞪直了眼,这个逆徒到底还有多少秘密瞒着她!墨子涟倒是生起几分兴致:“哟,傻小子有出息了,让干爹我看看你的本事。” 叶湛站在漆黑的洞窟里,屏息凝神,忽然一声轻啼在漆黑洞窟里乍然响起,随后一只金色的凤凰出现,在他们前面的地上出现了一个金色的光阵。 这个法阵,离倾很熟悉。 在重云仙宗的紫霄殿见过的那个通往洪荒密道的传送阵一模一样。 离倾已经懵了,这炼火蛮荒谷里竟然有重云仙宗的传送阵。 墨子涟虽没见过洪荒密道的传送阵,但是此刻已经从善如流地走上了上去,他才不管这个传送阵能通往何方,只要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哪里都无所谓。 他催促道:“走走走,再不走,我觉得说不定还会生变。” 叶湛自然知道离倾此刻在想什么,微微抿唇,柔声对离倾说道:“师尊,我们先离开这里,我再细细告诉你。” 离倾意味难明地看了眼叶湛,走上了阵法,叶湛紧跟而上,金光一闪,顿时漆黑的洞窟里,几人都消失了。 眨眼的功夫,几人就来到了一条窄窄的长河边。 长河狭窄,但曲曲绕绕地一直延伸到了天边,两岸开满了红色的不知名的花,在风中轻轻摇摆着,细看还有蝴蝶在花间飞舞。 在明媚阳光的照射下,河水泛起粼粼波光。 “呵,这可是个好地方,比那鬼地方真是好太多了。”墨子涟竖瞳微眯,打量着这片宛如仙境般的地方。 离倾却没有墨子涟那么乐观,一眼望去,这地方除了花海和长河,再无其他。 “我们朝哪里走?” 叶湛未曾回答,朝着河流中望去,说道:“师尊,你看。” 离倾循着叶湛所指看去,只见长河里一艘独木舟,正缓缓朝着他们行驶而来。 木船上并没有人,它却行到几人面前之时,骤然靠岸停下,船身随着水波微微荡漾着。 “哟,船?这么小,我上去试试结实不结实。” 墨子涟率先迈步跨上了那艘独木舟,他身材魁梧,一上去,旁人几乎无法落脚。 他啧嘴,瞥看向叶湛,“结实是结实,但是太小了,怕是载不走我们三人吧。” 他话音刚落,独木舟顿时变大了数倍。 墨子涟怔了怔,旋即朗声大笑:“好听话的船,我喜欢,有酒有肉就更好了。” 话音刚落,果然,船上出现了个案桌,上面摆满了吃食。 墨子涟兴奋得冰冷的蛇瞳里都有了温度,他不客气地盘腿坐下,左手一壶酒,右手一块鸡腿,已经大口享用了起来,还招呼在岸边的两人,“快点上来。” 离倾蹙眉迈上了木船,叶湛也跟上去,船便慢慢动了起来,朝着来处而去。 墨子涟让两人一起来吃,没人理他,他也不介意,吃饱喝足后,打了个饱嗝,一撩白发,就靠在船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离倾不说话,叶湛便陪着沉默,此刻,他看不出来,离倾到底是个什么心情。 只是有些忐忑地想,要怎么给离倾解释,此事并不是自己故意瞒着她的,而是来不及说。 两岸嫣红的花迷眼,离倾沉默看了许久,越看越觉得熟悉。 她收回眼睛,对叶湛说道:“这地方,你似乎对我说起过。” “师尊,还记得?” 见离倾主动开口,叶湛惊喜得眼瞳都在发光。 他记得第一次说起此地,已经是四年前之事了,他和师尊在即空岛的湖上泛舟,周围的百姓都在祭拜月神。 第二次是在落九天,他的记忆渐渐复苏,想起了与他一起泛舟的女子是他的娘亲,但是那时候他一直想想,为何娘亲会哭得那么伤心。 如今,他终于知道了,皆是因为容影。 想至此,叶湛的神色黯淡了一瞬。 离倾淡淡道:“当然记得,我倒是没想到这地方在关键时刻,还能救我们一命。” 到此刻,离倾还想不通是怎么回事,她就真的是蠢了。 这处显然也是与洪荒密道有关。 容影曾经说过,洪荒密道的每扇灵韵门里,都是某人创造出的一个世界,显然创造出这个地方之人,就是凤千汐,而此处应该就连接了洪荒密道与炼火蛮荒谷内,方便她往来去看被困在炼火蛮荒谷里的容影。 如此说来,凤千汐也不如容影所说那般绝情。 见离倾又不说话,叶湛急道:“师尊,我也是在炼火蛮荒谷里才想起此事的,你不要生气,我不是故意想要骗你的,只是当时……来不及说。” 想起凤千汐,想起容影,叶湛情绪又失落了几分。 离倾忽然发现,这明媚的天气,竟然渐渐转阴了,天上乌云滚动。 离倾:“……” 看来,不止凤千汐,怕是连叶湛也能掌控这一方区域,而且这里的天气,也似乎是由他们的情绪所影响。 “我不生气,要说气早就气过了。” 离倾寡淡地瞥了叶湛一眼。 叶湛抿唇,然后淡淡一笑,离倾观察到,阴沉的天气,又慢慢在放晴。 眼下,离倾立刻确定这里的天气果然是随着叶湛的情绪所改变,这洪荒密道给人的惊喜真的越来越多。 离倾收回视线,淡淡道:“说说吧,这次你又想起了多少。” 第二百八十一章 衣服湿了 “其实也不多,就是想起了这里能直接通往炼火蛮荒谷,我娘经常带我乘舟去看容影……而且,我娘不若容影所说那般冷血,我知道将容影关在那里,她也定然也有她的苦衷,每次我们从这里去看容影,她都在哭,说对不起容影,但是别无他法。” 别无他法? 闻言,离倾又问道:“那你可知,她为何要如此对容影,将他锁在魔界大门入口处,难不成是想要那大青蛟发发散心,将他捡回去不成。” “不知道。”叶湛轻轻摇头,神色凝重地说,“或许以前的容景能知道吧。” 但叶湛有种预感,真正的缘由,或许连曾经的容景也不知道的。 离倾又看了眼变幻莫测的天气后,忽然灵光一闪,身体前倾,蹙眉盯紧了叶湛。 “在炼火蛮荒谷内,我让你在我与容影之间做出选择之时,你说哪怕你真的死了,也能让我离开炼火蛮荒谷,不是骗我的,对吗?” 此刻想来,她觉得叶湛不是那种置她生死不顾之人,他定然留了后手的。 叶湛愣了愣,然后哭笑不得地轻摇了一下头。 “当然不是,即便我粉身碎骨,我也是要让师尊活着的。” 想到师尊真的觉得他是要置她的命不顾,换容影一命,又觉得有些心疼。 当时师尊定然是对他失望之极了吧。 叶湛摊开手心,“师尊,你看这个。” 离倾发现他掌心赫然凝着红色的图腾,是用干涸的血画就。 他当时在离倾拒绝离开炼火蛮荒谷,也打算在他死后,也困死在洞窟里,用以要挟他时,就偷偷做了这一手准备。 他伤了自己,用鲜血画就了召唤传送阵的咒法在掌心中,但是此刻,那些伤已经愈合了。 “这个图腾在一日后,就能自动启动,到时候师尊就能从这里离开炼火蛮荒谷,最多一日。” “……” “所以,师尊,我真的没有骗你。”叶湛殷切地望着离倾,可怜巴巴的模样,让离倾心软了几许。 她清咳了声,“除此之外,你还想起了什么吗?” 小船朝着远处飘去,水流的潺潺声,在耳畔回响,比起方才在炼火蛮荒谷里的绝望,衬得此刻无比的安宁闲适。 叶湛抿唇。 他还想起了许多和离倾的往事,尤其是知道了,原来师尊这些年来,到处寻找的救命恩人,原来就是他。 “看你那神色,怕是还有吧。” 离倾微眯着眼,紧紧盯着叶湛,眼神颇是不善:“快说。” 叶湛犹豫了片刻,觉得那也不是什么开不了口之事,还能了结了师尊一心寻找救命恩人的心愿,告诉她也无妨。 就是不知,知道实情后,师尊会有什么表情和反应。 叶湛微微勾唇,想必一定很有趣吧。 “就是想起了一些与师尊的往事,其实从前,我……” 叶湛刚要开口,床忽然剧烈地颠簸了一下,一倾冰冷的河水兜头泼来,师徒二人戳不及防被淋了个透心凉。 离倾擦拭掉脸上的水,回头一看,只见墨子涟竟然恢复了蛇形,但胸口往上之处还是人的模样,一头白发落在漆黑的蛇身上,看起来非常怪异。 此刻,他一截漆黑的大尾巴正不老实地啪打着小小的木船,巨大的蛇身还落进了河里一部分。 船被庞大的身体压得下沉,水位几乎要与船沿齐平,在墨子涟的翻搅里,不时有水漫入船身,睡得正香的蛇妖不知自己正掀起一场惊涛骇浪。 小船被他折腾得都快沉了,再如此下去,定然是要翻船的前兆。 这船虽然能听从指令,但显然有些智障,直到叶湛大喊一声:“再变大一些。” 小船才又扩大了数倍,也坚固了许多。 一番折腾下来,如今的船终于能装下墨子涟这尊大妖了,他倒是乖乖地不再捣乱了,安静地睡了起来,仿佛是故意与他们过不去。 离倾擦了擦脸上的水,瞥了墨子涟一眼,“这墨前辈,不会是故意整我们的吧。” 叶湛帮墨子涟将扭曲的尾巴从河里捞起来,笑着回头对离倾说:“不是,我都听到呼噜声了,干爹是真的睡过去……” 话还未说话,叶湛就卡壳了,顿时脸爆红无比。 离倾浑身湿透,只顾着蹙眉盯着墨子涟,竟然未曾烘干自己的衣物,此刻,衣衫被水浸湿,紧紧黏在身上,玲珑有致的身姿显露无疑。 叶湛喉咙轻轻滚动了两下,别开了视线,望着岸边的花海,艰难地说:“师尊,衣服湿了,先烘干吧,别着凉了。” 离倾回神,看了一眼自己湿透的衣物,她并没有觉得凉,这里的气候反而有些闷热,衣物湿透了,她反而觉得有几许舒爽。 不过看叶湛衣物也尽湿,背脊微微颤动着,以为他不舒服,于是施了个灵术,烘干了他的衣裳。 随便也将自己弄干净了。 这么一茬,两人都将方才未说完的话,抛之脑后。 哪怕离倾衣衫干透,叶湛也心虚地不敢看离倾,为了不让离倾看出他的异常,他将平日御剑尝踩的青铜剑,离倾给他的问心,以及出云剑都拿了出来,心不在焉地用袖口一柄一柄地擦拭着剑鞘。 自从从洪荒密道里得到出云剑后,叶湛几乎就收在乾坤袋里,未再用过,此刻见他拿出,离倾不由挑了挑眉。 她靠在船舷上,看着第一次摆放在一起的问心和出云剑,暗自对比起了这双剑的优劣。 越比较,离倾便越愤愤不平。 无疑,相比问心,宛如神器一般存在的出云剑完胜。 多少离倾有点意难平,问心毕竟是她师父苍空一生的心血所筑。 忽然,她又想起容景以前告诉她出云剑上有残缺,需要千年火麒麟鳞片才能修复,为了寻求心里平衡,她说道:“乖徒儿,将你出云剑借我看看。” 叶湛递给了离倾。 离倾拔出出云剑,依然和上次一样,犹如一柄最寻常不过的剑,因为看起来太过普普通通,一眼看出全是残缺,自然看不出容景所说的残缺在哪里。 这玩意儿,果然认主。 离倾将出云剑又抛给了叶湛,吩咐道:“乖徒儿,你拔开它,给我瞧瞧。” 第二百八十二章 魔气来去无踪 虽然不知离倾想做什么,叶湛一向对她言听计从。 叶湛拔出剑,顿时雪润如玉的出云剑上,绽出了五彩的灵气,五行之灵,在剑身上缓缓流淌,各自争辉后又悄无声息地融合一起。 不论看多少次,离倾都觉得惊艳无比。 此刻,还有些嫉愤。 凭什么什么好事都被重云仙宗占了去—— 神秘的洪荒密道,琼瑶仙草,上古神物洗髓灵珠,还有这出云剑。 离倾轻轻磨牙,指挥着叶湛:“再拿过来一点,我要看看这剑上究竟有什么残缺。” 叶湛慢吞吞地将剑送到了离倾面前,想缓解自己内心里那点尴尬和妄想,于是玩笑道:“师尊是修真界第一剑修,又是铸剑大家,师尊这是想为我修复出云剑吗。” “哼,看你表现吧。”离倾傲娇道。 说着,离倾就着叶湛握着剑,细细观察起了出云剑,果然在剑身的中断的位置,发现了一条极细的裂口。 “这般神物,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可惜。” 离倾摇头,出云剑上的残痕,像是被劈砍什么坚硬无比的玩意儿,造成的裂痕。 但到底什么东西,竟然让出云剑这般神剑不敌,这倒是很有趣。 见离倾盯着出云剑,蹙眉发呆,剑上的灵光在她脸上交替落下斑驳的色彩,衬得那张平日里清冷孤洁的面庞,有了几分鲜见的艳色。 离倾怔怔看着剑,叶湛便偷偷用余光看着她,心声狂跳不止。 “我觉得师尊一定能修复。” “是不难,不过需要费些时间罢了,你如若表现好,为师就……” 离倾说着,声音忽然卡在了嗓子里。 叶湛一惊,做贼心虚得以为离倾发现了自己的窥视,立刻收回了余光,紧张地问:“师尊,怎……怎么了?” 离倾也猛地抬头,馨香的呼吸,擦着叶湛面庞而过,只差一拳的距离,两人的嘴唇就要挨上了。 心房猛地一跳,撞得胸膛都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叶湛握着出云剑剑柄的手,骤然收紧了。 太近了。 离倾并没发现叶湛的异常,她望着叶湛,神色异常诡异,仿佛看到了什么怪物一般。 她一字一顿地问:“出云剑为何还是这般模样!” 心跳不已,大脑混乱的叶湛看着咫尺之遥的离倾,并未反应过来离倾此话是何意。 他咽下口唾沫,呼吸不畅地问:“为何……不是这样。” 关键时刻,见叶湛似乎还在走神,离倾气不打一处来,重重地揪住了他的耳朵,“逆徒,你到底在发什么呆。” 离倾力道不重,叶湛却感觉耳根发烫,仿佛所有的血液都涌上了离倾所触碰之处。 他红着脸忙道:“师尊,放手,放手。” 再不放手,我他妈就要再次血液倒流了。 见他回神,离倾松开手,才说道:“在炼火蛮荒谷之内,你逼出了魔气啊,我之前查探你脉息,你身体里的魔气早就外溢了,如今的你拔出的出云剑……按理应该和我拔出它是一样的效果啊。” 闻言,叶湛立刻悟了,脸色也变成了离倾同款的沉凝。 方才那点旖旎的心思,被兜头浇灭。 容轩说过,出云剑认主。 容影也说过,只有拥有容家血脉且纯粹干净的容家后人,才能继承重云仙宗,让出云剑认主。 如今,他已经是半魔半人之体,可以说现在的他已经不干净了。 魔气四溢的血脉,怎么可能还让出云剑认主。 不然,从前容思远就不必大费周章地寻得洗髓灵珠,去净化他体内的魔气了。 他蹙眉沉吟这诡异之象时,离倾已经毫不犹豫地抓住了他的手腕,细长的手指,搭在了他手腕间。 脉息超乎寻常的平静,灵气温泽,没有半分魔气的阴冷之气。 不久前还在叶湛体内翻涌肆虐的魔气,竟然此刻一点踪迹都寻不着了。 离倾不可置信地看着叶湛,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还不信,掏出一张寻魔符,径直贴在了叶湛的额心上。 这寻魔符,一旦遇到魔气,上面用朱砂划出的咒符图腾,就会变色。 片刻后,寻魔符丝毫没反应。 “怎么会这样。”离倾喃喃。 叶湛叹了口气,扯下额上的符咒,实话实说:“师尊,我也感觉不到我体内有什么魔息的存在。” “那些魔息去哪儿了?” 离倾提出终极疑问。 叶湛也无法回答。 两师徒面面相觑许久,面容精彩纷呈。 半晌,离倾缓缓吐出一口气,手指掐着雪白的下颌,想起了墨子涟不久前告诉她的话,不由望了一眼呼呼大睡的墨子涟。 顿时愣了愣。 此刻墨子涟比方才又蛇化了许多,只有头还是人形,其他地方全是黑黝黝的一条。 离倾微微蹙眉,觉得墨子涟如今状态有些奇怪,但是当务之急也不是关心他蛇化速度的快慢的时候,更重要的是她徒弟如今的状况。 她又回头,看着叶湛,才慢慢地说道:“应该如墨子涟所说那般,还是因为你体内的洗髓灵珠造成的,那颗珠子当初既然能吸收掉你体内的魔气,在炼火蛮荒谷时又能被逼出来,如今魔气又消失了,只能说明魔气现在怕是又被那颗珠子吸收回去。” “毕竟那洗髓灵珠可以吸收一次魔气,能吸收二次也不奇怪。” 叶湛点头:“应该是吧。” 如今也只能这么解释了,不然凭空消失的魔气就太诡异了。 离倾思考良久,依然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对叶湛道:“如今状况来看,只要不是你强制逼出魔气,你体内的魔气应该不会外溢吧?!” 离倾内心充满了不确定。 此刻,她终于明白在炼火蛮荒谷内,墨子涟为何要特意嘱咐她,看顾好叶湛的状况。 如果魔气一旦在不该出现的场合出现,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叶湛自然知道离倾在担忧什么,但也无法回答她的疑问。 他真的能控制这颗珠子吗?抑或是,那颗珠子有一日会控制他?沉默稍许,离倾也不纠结这个想不出答案的问题。 “六年前你自碎灵核,会变成少年模样,很大可能也是与提体内的洗髓灵珠有关,不过这也是我的猜测,等破镜子能再次开启玄镜之时,我倒要看看你摔下悬崖之后的事。” 说着,离倾看了看叶湛的心脏位置,“你平日要多注意一些,如果一旦感觉到魔气外溢,一定要告诉我,说不定我们能摸清这颗珠子的属性。” 第二百八十三章 叶湛微抿着唇,点点头,面容有些惨淡。 在连番的震惊中,他感觉到,这洗髓灵珠虽然传说是神界之物,但却超乎想象的诡异。 他如今都搞不清,自己到底算是人,还是魔。 离倾见状,拍了下他的肩,宽慰他道:“也别担心,既然我们都不了解此物,便不要胡思乱想,坏了心情。” “而且,为师发现,你真的是福大命大,每次遇到危险,似乎都能逢凶化吉,说不定这洗髓灵珠在你身上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是师尊说的这样吗! 叶湛没那么乐观,但为了不让离倾担忧,他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说道:“师尊,我不担心。” 他话音刚落,天上一道惊雷闪,轰隆隆地闷响,像在对某个说谎人的不满。 离倾:“……逆徒,你又口是心非。” 叶湛:“……我没有。” 然后更响的一声惊雷,在这片天地里炸开。 离倾微微眯眼,盯着叶湛。 叶湛叹了口气,肩塌了下去,“好吧,我确实有些担心。” 话音刚落,天空又恢复了一片和煦。 叶湛:“……”此刻,只想快点离开此地。 木船没有多久,就到了河流的尽头,果真如离倾所料,此河的尽头就是一闪灵气萦绕的灵韵门。 师徒二人下船时,墨子涟已经完全蛇化,曲曲绕绕地盘卷成了一团。 此刻船到岸了,他还睡得不知今夕何夕,尾巴尖儿却不知何时又勾缠了一壶酒卷着,酒壶歪斜着,壶中的酒怕是都倒光了。 整条船上,都弥漫了浓郁的酒香味儿。 “真真是个酒鬼。” 离倾深呼吸了下,然后又愤愤评论道:“浪费至极!” 叶湛被离倾义愤填膺的模样,轻笑道:“师尊,你和干爹一向水火不容的,但唯独只有在嗜酒之上,异常的合拍。” 离倾白他一眼,“呵,何止是酒,看人的眼光也差不了许多。” 叶湛:“……” 离倾:“不然怎么都眼瞎,看上你这个小兔崽子。” 叶湛忍不住笑了起来,这片密道之中,一时光彩熠熠了。 离倾被那笑容笑得有些谎言,突觉心跳似乎也加快了几分。 那种奇怪的感觉似乎又出现了! 好在叶湛转身去唤墨子涟了,未曾注意到她。 离倾蹙眉,觉得可能自己的心脏,怕真的出了几分毛病,以后找个机会倒是要去找大夫瞧瞧才好。 叶湛唤了墨子涟许久,没得到回音,颇是无奈地看向离倾:“师尊,干爹这样,像是又冬眠了,怕是一时半会儿醒不来了。” 离倾已经自我开解了,嫌弃道:“这点度数都能醉?我记得上次在任夫人那里,看他挺能喝的。” 说着,拿出乾坤袋将这条漆黑的大蛇,弄了进去。 师徒二人从灵韵门里出去,看到桃林纷飞,落英不缤纷的场景,离倾好歹算松了口气,说道:“我们离开这里,然后就回五蕴灵山去。” “好。”叶湛点头。 紫霄殿里。 容轩和喻见寒正愁眉不展地说着什么,忽然大殿中,骤然响起一声凤鸣之声,两人齐刷刷地扭头看去,只见紫霄殿中央,金色的传送阵赫然出现,耀眼的金光里,出现了一男一女。 可不就是宗主和离倾仙君么! 喻见寒目瞪口呆片刻,立刻反应过来,几乎是飞奔而上,就抓住了叶湛的手臂,然后捏了捏,嘀咕了一句:“热的。” 叶湛看着喻见寒怪异的动作,长眉微挑,正要说话,喻见寒就转眼看向了离倾,又抬起了手,又要捏捏她,手伸到一半,就被叶湛抓住了手臂。 “喻堂主,你这是做什么!” 听到叶湛略带警告的声音,喻见寒眼里竟然涌起了泪水,他期期艾艾地道:“宗主,未想到真的是你。” 离倾嫌弃地看了眼喻见寒:“不是我徒儿,难道还是鬼。” “喻堂主,确实以为你们是鬼吧。” 容轩滑着轮椅过来,他看了离倾和叶湛半晌,忽然长长吐出一口气,万幸道:“兄长,离倾仙君你们没事就好。” 叶湛和离倾对视一眼,觉得容轩此话有些怪异。 “容二少,你此话何意?” 容轩轻声:“仙君,你与家兄已经失踪半个月了。” 容轩将来龙去脉说了一番。 那日,叶湛与离倾进入了炼火蛮荒谷,没多久,炼火蛮荒谷就发生了剧烈的地震,震得洞口全部坍塌了。 崆峒仙门的弟子将此事告知了修真界,各大仙门都派人去了炼火蛮荒谷,得到消息后,容轩也派了周翼星去往炼火蛮荒谷,想要寻得他们的下落,但是数日下来,结果是一无所获。 “我们原本以为你们……”容轩长叹口气,“还好,你们没事。” “半个月?怎么可能半个月。” 离倾沉眉,他们在炼火蛮荒谷里顶多就一日时间。 “或许,是在洪荒密道里耽搁了时间。”叶湛说,“里面的时辰,与外界不同。” 上次他便觉得在洪荒密道里待了仿佛数载之久,但是出来时,也不过只是由清晨到了黄昏,只是一日刚过。 闻言,容影微微蹙眉,接口道:“兄长,你们为何会从洪荒密道出来。” 正正巧被容轩和喻见寒看到,他们从洪荒密道出来,离倾也知道此事瞒不下去了,便告诉了容轩,但是说得含糊。 “炼火蛮荒谷里有一条密道,正好与洪荒密道相接,我们就是那密道出来的。” “莫非是姨娘弄出来的?”容轩微微沉吟着问,“兄长,仙君,难不成那炼火蛮荒谷内,真的与魔界有关?” 离倾挑眉,非常震惊。 容轩的话虽然是疑问,但是句句笃定。 这个容轩倒是比她想象中的聪明上许多,她都慎之又慎地提及一二,未想他倒是猜到八九不离十了。 于是,对这看起来毫无危害的狐狸愈发的怀疑。 离倾抱胸,有些不善地问道:“容二少,你怎么知道的?!” 容轩哪里看不出离倾对他的防备,哭笑着摇摇头:“仙君,你这话问得,我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该怎么回答怎么回答。” 离倾微顿,嘴角凉凉地微掀起:“除非是容二少还没想好如何回答。” 第二百八十四章 最喜欢师尊了 叶湛看着离倾略带几分傲娇的表情,无奈又宠溺地一笑,随后对容轩道:“容二少,我知你一向聪慧,也很想知道你如何猜到的。” 此话,即站在了离倾一方,又是给容轩台阶下。 容轩看着叶湛,笑道:“兄长,你又叫我二少了。” “……” 叶湛哑然。 容轩也不为难他了,“其实如兄长所说,我确实是猜到的。” “我既然身为容家后人,自然知道洪荒密道里的每一道灵韵门后,都是一个独立的世界,既然你们从炼火蛮荒谷失踪后,又从洪荒密道里出来,那定然是从某道灵韵门之后。” 他看向了叶湛,“那道灵韵门之后的世界,定然是由兄长或者姨娘所创。” “况且,修真界早就传说炼火蛮荒谷里有魔物存在,而且姨娘是魔界之人,我多少也知道的,所以自然是姨娘的可能性更大。” “从前我也见过姨娘带着兄长进了洪荒密道,一进去就是一整日,稍加联系,自然知晓,并不算多难猜,只是当初以为姨娘带兄长去了什么好玩的地方,没想到是炼火蛮荒谷罢了。” 说完,容轩微微一顿,落落大方地看向离倾:“仙君,你还有什么问题,想问吗?容轩必定知无不言。” 离倾毫不觉得愧疚,坦然道:“没了。” 这篇算是翻过去了,容轩又嘘寒问暖了一番,得知离倾和叶湛并没受伤,便对喻见寒吩咐道:“喻堂主,劳烦你去往炼火蛮荒谷一趟,召周堂主回来,同时通知修真界各位道友,两位已经安全无事了,让他们不用再想方设法崛山了,也感恩各位这段时间的鼎力相助。” “如若他们问起两位的情况,你便说,他们是在山坍塌之前,就出了炼火蛮荒谷,千万不要提及他们从洪荒密道出来之事。” 离倾第一次对容轩的聪明有了几分赞赏。 容轩的思虑周全,为他们省下了不少麻烦,也是保全了重云仙宗。 喻见寒离开后,没待一时片刻,离倾也急着要回五蕴灵山,走之前,容轩问叶湛:“兄长,容影的身体,可是在炼火蛮荒谷里?” 叶湛点头:“是。” 容轩没再问其他。 比如他们如何进入炼火蛮荒谷的,又发生了什么,才让炼火蛮荒谷塌陷了。 太多的疑问可探个究竟,但他很知分寸,恪守着自己的本分,只微笑着问:“那此次一行,兄长可顺利将容影驱逐。” 闻言,离倾微怔。 心里忽然涌起了紧张和烦躁。 叶湛答应了容轩,一旦将容影赶走,就回到重云仙宗,继续当他的宗主。 如今,容影也算是驱除了吧。 这么快,她和她徒儿就要分开了吗? “没有。” 咦?难道她幻听了。 离倾远山眉微挑了一下,转过头去,只见叶湛对容影面不改色道:“虽然我与师尊在炼火蛮荒谷里找到了容影的身体,但他显然不满意。” 容轩了然地点点头,也未再多问接下来他和离倾的打算。 “他啊,一向如此,那兄长可以小心谨慎一些,别被他再次迷惑了,如果需要任何帮助,随时告诉我,我定竭尽全力。” “……好。” 御剑回五蕴灵山的路上,铜镜开心得一刻不休停,嘴里小白小白地唠叨个不停,还在离倾的乾坤袋里挑选了起了给她的礼物。 离倾未曾理睬犹如打了鸡血的铜镜,一直盯着叶湛看,目光深沉无比,似乎想要将他剖开一般。 哪怕是渴望随时得到离倾关注的叶湛,被这么盯着看,也觉得吃不消,只想伸手将那双比湖水还清澈的眼眸遮起来。 但给他一万个胆,他也不敢如此冒昧越举。 只能逃避着她的目光,说道:“师尊,你别这么看我。” 离倾依然未曾收回视线,啧啧两声后,忽然笑了起来,是那种发自内心的欢愉。 她说:“叶湛,你方才又说谎了。” 叶湛心里一咯噔。 这段时日,他说了太多的谎,一时不知离倾提的是哪一桩,而且知道他说谎,师尊生气还来不及,此笑……莫不是气急了,才如此不正常。 叶湛浑身绷紧,大感不妙,立刻条件反射地道歉:“师尊,我错了。” 话音刚落,一个暴栗已经不留情面地砸在了他额上。 “错什么错?为师觉得你这次没错,还做得很好,好得为师想赏你些什么。” “……” 叶湛更是摸不着头脑,这到底是反话,还是在讽刺他。 离倾唇畔凝着笑,轻声细语道:“乖徒儿,说说看,明明容影如今彻底剥离了你的身体,还被为师的捆仙绳绑着,你为何要骗容轩,你就那么舍不得为师,舍不得立刻五蕴灵山吗。” 叶湛才骤然反应过来,原来师尊说的是骗容轩之事,顷刻胸中压着的石头落了地。 其实也不算骗,因为对于容影之事,他还另有打算,并不算结束。 但见师尊开心,他也倏忽松了口气,唇上挽起些许笑意。 从前,师尊说他以后是要做回容景,还是继续当叶湛,都尊重他的选择,彼时,除了庆幸遇到了离倾之外,更多的却是失落。 有时候,绝对的自主权,恰好说明不在乎。 他觉得自己可能也有毛病,享受着被师尊管着,训着的感觉。 “是啊,我可舍不得五蕴灵山和师尊了。” 叶湛说着心里话,他望着离倾那张早就铭刻心间的脸,心中倏忽热潮涌动,大胆道:“毕竟,这世上,我最喜欢的就是师尊。” 他隐晦地表述着自己潜藏心底,不能诉诸于口的心事和秘密。 最喜欢师尊了。 不论变成什么模样,一眼便能心动的那种喜欢。 离倾却完全未曾多想,但是叶湛这番话,也让她觉得非常开心,比喝了一壶蜜糖还要甜。 她看着叶湛的这些时日有些消瘦的面孔,眼神也倏然地温柔了下来。 对这个徒儿,她也是非常非常喜欢的。 其实,她也舍不得和叶湛分开的,方才在容轩询问他,以为叶湛就此要离开她,离开五蕴灵山时,那一刻是何种心情,她非常清楚。 如今,云消雾散,离倾觉得今日天气都变得明媚可爱起来。 第二百八十五章 “那就不离开,你想待多久待多久,就继续让喻见寒那厮扮着你,反正为师看他似乎也挺喜欢扮你的,反正这世间也无人知道你真面目,到时候如若重云仙宗有什么大事需要你处理,再回去也不迟。” “况且,如今你是我徒弟,他们重云仙宗怎么着也算与我们五蕴灵山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如若有事发生,先不说修真界的道义所在,我们五蕴灵山也会念在你的面子上,罩着他们,哪能让他们受了欺辱去。” 此刻,风朗气清。 身旁苍狗浮云匆匆从相对而坐的师徒飘过,衬得此刻,美好得犹如一幅绝世画卷。 叶湛趁着下颚,看着离倾异常灵动的娇俏模样,听着离倾为他规划着以后的美好蓝图,也微微笑了起来。 如果真的能这样,那该多好啊。 “如果容轩不肯呢?” 望着离倾笑靥,叶湛微微心动,又百感交集,他忍不住轻声问这有些幼稚的话语。 他想知道,自己到底对师尊而言,有多重要。 更想知道,如果分别那一天真的到来,师尊会如何做。 离倾哼笑了声,“你是宗主,你一声令下,他容轩莫非还敢忤逆不成,如果真的敢忤逆你。” 离倾微微一顿,仰着头,眼角递来一抹冷。 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一字一句道:“就教训到他同意为止,为了我徒儿,我不怕得罪他。” 看着离倾生动明媚的表情,叶湛也跟着笑了起来,“那就按师尊所言做。” 那一刻,叶湛其实是知道的。 其实现实远没有轻言笑谈中说出的三两句那般简单。 容轩可能干涉不了他,那般进退有度的人也不会干涉他。 但是自从恢复身份后,他便知道,有些东西便在悄然改变。 师尊很重要,五蕴灵山很重要,如今的重云仙宗同样也不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打从选择进入洪荒密道那一刻,自己就没有回头路可走,有些事,便不得不去做,去承担,这不仅仅是重云仙宗宗主的责任,也是一个男儿需要的担当。 哪怕知道迈出那一步,脚下是深渊万丈,无边寂寞。 但此刻,他不想破坏这么好的氛围,也跟着离倾一起笑,欣喜似乎止不住地从眼角眉梢流泻而出。 叶湛看起来非常快活。 心却已经在强烈的反差对比里,一直一直往下坠落。 其实,他回答容轩“没有”时,不仅仅是因为容影,更是自私地想为自己多争取一些时间,争取一些能心无旁骛,不受拘束与师尊在一起的时光。 哪怕短暂如白云苍狗一瞬也好。 他不敢奢求太多,这样就足够了。 “乖徒儿,为师刚刚说,想赏你不只是说说的,你想要什么尽管告诉为师,为师都允你。”离倾笑道,清冷的眼眸中,蕴着欢喜和满足。 叶湛轻声问:“什么都可以?” “当然!” “我想要——” 见叶湛忽然停了下来,认真地看着她,眼光脉脉,一眼万年。 离倾微微觉得有些怪异。 叶湛此刻的眼神,让她想起了第二次打开玄镜时,看到的那个柔情似水,笑着叫出那声惊出她一身鸡皮疙瘩“师尊”的男人。 但是细细看去,如今的眼神,似乎与那时又有些不同,似乎还有藏着些……悲伤。 离倾心房重重一跳,觉得有些经受不住这个眼神想要移开之时,叶湛忽然笑开了,眼睛又变得干净透明,毫无杂质,仿佛方才只是她的错觉。 他笑着对离倾说道:“师尊,我想要与你商量一件事。” 离倾骤然松了一口气,佯装骂道:“看你这点出息,要什么就说,还需要商量吗?” 叶湛依然笑看着他,等着她应允的模样。 离倾顿了顿,知道他的倔脾气又犯了,颇是无奈又懒洋洋道:“好好好,就商量,你说吧,为师听听,看看答应你,还是答应你。” “我想请师尊解了容影身上的捆仙绳。” 离倾怔了怔,笑容僵住,然后一点点从瞳仁里消弭。 “不行,他太危险了,只有捆仙绳能捆住他,如果一旦解开捆仙绳,他难保不会又缠上你。” 方才声音中的温软也已经消失不见,离倾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在离倾眼里容影就是甩不掉的牛皮糖。 如今容影的魔气好不容易从叶湛体内尽数拔出,她怎么可能再给他,任何能入体她徒儿的机会。 想都别想! 叶湛就知道离倾会是这样的反应,他头痛道:“师尊,你相信我,我相信他不会的。” “叶湛,你在说什么绕口令,你是不是当初灵核被毁后,连脑子也坏了,他都想要你死了,你还觉得他是好人吗!” 离倾愠怒。 未想,叶湛竟然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本性不坏。” 叶湛想起了容影被魔界驱除后那心如死灰的表情。 虽然最后,容影还是对他谩骂不休,像是要活剥了他,但是,他就是感觉到,那一刻,容影其实已经生无所求了。 魔界大门在他眼前关闭上的那一瞬,他就彻底被自己也放逐了。 那一刻,他怕是想要彻底消失的。 不然在乾坤袋里如此之久,以他的脾性,怎么可能呆得住,怕是早就闹翻天了,怎么会如此安静。 离倾气得想一脚将叶湛从剑上踹下去,怒视了叶湛片刻,就扭头不看他了。 “师尊,你答应我吧。” 叶湛自然了解离倾的脾性,嘴硬心软。 于是,扯着她的袖子,轻声说:“我保证,我绝对绝对不让他得逞,你不是都说我有逢凶化吉的本事么。” 离倾气结,这个逆徒竟然用她说的话来堵她。 她不答应,叶湛就一声一声喊着师尊,语气还带上了委屈。 离倾受不了他的纠缠,愤怒回头,骂道:“叶湛,你一把年纪了,还来撒娇这套,你不害臊吗。” 往常也不是没如此做过,但被离倾不留情面地点出,叶湛还是有些脸热,但他也知道离倾就吃这套,于是变本加厉地眨眨眼,反问道:“师尊,我多少岁。” 离倾怒道:“呵,三十有七!我看你真的是傻了!” 看起来二十出头的青年,真实年纪比她还大上三岁。 叶湛笑了,脸不红心不跳道:“师尊,你搞错了,我现在二十,前尘已尽,我如今不是那个三十七的容景,而是离倾仙君的徒弟叶湛。” 第二百八十六章 招魂幡 离倾没想到叶湛脸皮这么厚,一时哑口无言。 委实,哪怕知道真相后,她也从未将叶湛当成容景看过。 半晌,离倾吐出口气,无力地说:“叶湛,我第一次见你这么厚颜无耻之人。” 叶湛但笑不语,知道离倾如此说,便是妥协了。 “师尊,你相信我好不好。” 叶湛趁热打铁。 “别烦我,兹事体大,我还要好好想一想。” 叶湛知道适可而止见好就收的道理,凡事不能逼得太急,至少师尊这番回答,说明还是有转圜的机会的。 “好。” 叶湛笑道,异常乖顺的模样,“都听师尊的。” “都听我的,方才怎么不听。” 离倾懒得理他了。 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被这个逆徒拿捏得死死的。 她隐约有了种不妙的感觉。 感觉要重振作为师尊的威严才行,不然真的有一天会被他踩到头顶上去。 担忧着五蕴灵山,师徒两轮流御剑,哪怕昼夜不歇地飞行,回到五蕴灵山已经是两日后的清晨。 天光将亮未亮,大雾弥漫,黛色山峦间像是弥漫起了一层薄纱。 日夜不休的赶路,离倾和叶湛都疲惫异常,素来无精打采的铜镜倒是意外地生龙活虎,一在落九天落脚,就迫不及待地去找小白述说相思。 离倾感觉自己两日未曾洗漱,身上的凤鸢花味儿越发浓郁了,沾染得衣服上都是,便先回了落九天,准备换上件熏了草叶香的衣裳再去找陆奉觉。 刚换好熏好草叶香的衣裳,她闻了闻身上淡了不少的味道,总算满意了,正要提步出门,就听到门外传来铜镜的吱哇乱叫。 “啊啊啊,那个杀千刀干的,被我抓到了,我要弄死他!” 离倾被吵得心烦,推门而出,冷道:“破镜子,叫什么叫,出去浪一圈,是不是规矩都忘干净了。” 本来还在莲池边上舞下窜崩溃着的铜镜,见到横眉冷对的离倾,立刻一头扎进了怀里,抽抽噎噎地说: “主人,小白妹妹不见了,不见了,会不会是我们不在这段时间,哪个不长眼的弟子见她长得肥美,将她捉去吃了,呜呜呜,如若是这样,我也不想活了。” 离倾微微蹙眉,见铜镜是真的伤心,难得安抚它道:“别瞎说,我这落九天,一般无人敢轻易踏足。” “但是,她就是不见了啊,呜呜呜。” 叶湛走了过来,拧着眉将铜镜从离倾怀里提溜起来,说道:“别哭了,我们先找找。” 叶湛将落九天所有有水之处都找了一遍,都没见到那条大红锦鲤的踪影时,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儿。 小白虽是从云梦幻境里出来的仙兽,但也不能离开水源太久,会去哪儿了呢。 铜镜都快疯了。 “不行,我要用玄镜看看,我一定要打开玄镜。” 铜镜铆足劲,念着咒语,试图打开玄镜,但它废了半天力气,玄镜还是纹丝不动,还把自己累个半死。 离倾看不下去了,给它输了些灵气,难得温柔地说:“别试了,我觉得在落九天,我五蕴灵山弟子不至于对她出手,或许等一会儿,她便自己回来了。” 铜镜崩溃大喊:“如若不是五蕴灵山的弟子,是其他人,或者妖物呢!” 妖物? “……哪来的妖……” 叶湛说话一半,忽然停下了。 铜镜无缝衔接上了他的话,吼道。 “怎么没有!那个孟子堂身上不是有狐妖吗!在五蕴灵山潜伏如此之久,都没人发现吗!!” 越说,破镜子越笃定:“对对对,一定就是他,他那个坏胚子,会不会因为从前小白妹妹戏弄过他,他怀恨在心,就和那狐妖一起,对小白妹妹出手了,将她……将她……” 铜镜说不下去了,清晨的落九天,万籁俱寂,只剩下它鬼哭狼嚎的声音。 听了铜镜的话,离倾顿时拧紧了眉。 孟子堂和那狐妖,本就是这段时间以来,她心头挥之不去的隐患。 此刻,她也隐约有了种不好的感觉。 孟子堂如今的行止,不是做不出这种事的人,况且小白又是灵兽…… 看离倾表情,铜镜更是彻彻底底崩溃了。 “啊——本尊要找他拼命!!” 它大叫一声,挣脱开了叶湛的钳制,猛地冲下了山。 叶湛看着眼铜镜消失的方向,说道:“师尊,我们下山去问问陆掌门便知,别让着破镜子再惹事端才好。” 一迈入五蕴灵山的正山,离倾就察觉到了与往昔的不同。 显然陆奉觉已经收到了她的传讯。 此刻正山之上,竟然萦绕着一层不同往日的结界,虽然她和叶湛轻易通过了,但是她知道这结界是陆奉觉所筑的高等防妖结界。 但凡身有妖气的人或物,都不能通过。 哪怕如此,一种不好的预感依然在心头萦绕不散。 薄雾笼罩的清晨,往常满满当当在演武台上练剑和术法的弟子,此刻,一人都没看见,一点声音都没有。 五蕴灵山地势高峭,清晨下雾,实属正常,雾浓之时,时常十步之内,都看不清对方的样子,但决计不会这么冷清。 这种时刻,总是伴随着弟子的晨练之声。 离倾总觉得,这不像是五蕴灵山,她仿佛迈入了一片陌生的领域之中。 铜镜已经在他们之前,一头扎进了前面的迷雾中。 离倾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不妙,喊道:“破镜子,你给我滚回来。” 一心忧虑小白的破镜子完全不听,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师尊,先别急,我们跟上去看看。” 叶湛又护在了离倾面前,拔出了问心,朝着大雾深处而去。 没走多久,靠近了演武台时,师徒二人倏然双双停下了脚步。 他们看着演武台上竖起的高高桅杆之上,悬挂着的……招灵幡。 五蕴灵山悬挂招灵幡表示有长老或掌门人去世。 离倾咬紧牙齿,忽然想到了去往炼火蛮荒谷之前,陆奉觉曾传讯给她问她何时归时的语气殷切,不由心中一紧。 “……掌门师兄。” 叶湛看着离倾眉心暴起的怒气,拉住了她的手臂,“师尊别急,应该不是陆掌门,这结界以施法者为本,如果陆掌门有事,此结界早就溃散了……或许是……” 话说一半,他忽然说不下去了。 不管是五蕴灵山的哪一位长老出事,都是他不愿目睹到的。 第二百八十七章 到底谁死了 离倾自然知道。 方才不过是因为紧张而乱了分寸,她稍许平静了一番情绪,才沉声说道:“走。” 她倒要看看如今是什么状况。 穿过演武台,要接近慎语堂时,山间的风拂过,一股若隐若现的腥臊之气,拂过鼻端,叶湛立刻停下了脚步,不由握紧了手中剑,警戒着四周。 片刻后,雾气之中,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听起来匆忙且焦急。 随着脚步声,前方的浓重的雾色里隐约有个人影在他们不远的地方出现,在浓雾里像个鬼影一般,快速朝着慎语堂的方才跑去。 离倾已经忍不住,飞身而起,朝着那人急掠而去。 那步履匆忙的鬼影忽然感觉一阵疾风掠过,立刻拔出剑,回身就是充满杀意的一刺,但他的剑还未靠近那道翩然而至的身影,手中剑就被挑开了!他只觉得手腕被整得剧痛,来没看清来人是谁,就又被一脚踢翻在地,被踢之处的肋骨,痛得像是碎了。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一柄噙着肃杀寒气的剑,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鬼影冷汗直冒,但也是个硬骨头,怒骂道:“要杀就杀!我五蕴灵山的弟子,决计不会放过你这妖物的。” 这人自称五蕴灵山的弟子。 离倾冷眸望着剑下穿着五蕴灵山道袍的弟子,但是她并没有收手,自从经历了孟子堂之事后,她对所见所看都多了几分警惕之意。 宁可错伤,不能漏放!或许容影说得不错,人心本恶。 稍不注意,或许就要落得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她不愿再重蹈从前的覆辙。 叶湛也赶了过来,他认得这位弟子,是沉缜长老麾下的一位高阶弟子,是他的师兄,平日里对他还算客气照顾。 “师尊,他是五蕴灵山的弟子。” 听到叶湛声音,那被离倾压在地上的弟子愣了愣,问道:“……是叶师弟,和离倾长老。” “嗯,刘师兄,是我们。” 离倾收回了剑,那刘姓弟子忙从地上爬了起来,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们,双唇抖动不已。 “你们……你们还活着!” 叶湛想,看来师尊和他死在了炼火蛮荒谷之事,怕早就传遍了修真界了。 “还活着,没死。” 那弟子激动得喃喃自语道:“太好了,太好了。” 离倾没心情安抚这位,脑中反反复复闪现出那招魂幡,她一把揪着他的衣领,怒道:“那招魂幡,怎么回事!到底……到底谁死了!” 那弟子显然被离倾暴怒的表情吓到了,哆哆嗦嗦地说:“是……是惊戈长老。” 听到是惊戈那老头,离倾并没觉得轻松,只觉得心中沉凝一片,旋即又升起了迷惘。 怎么会是那讨厌的老头! 离倾五蕴灵山之前,惊戈老头看起来都好好的,她还看到他中气十足地骂偷懒的新弟子,为何……为何忽然就死了! “师尊,师尊,快松手。” 在叶湛急切地呼唤下,离倾终于回神,发现她紧紧扯着弟子的衣领,他脸憋得通红,显然快喘不过气了。 离倾松开口,弟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声咳嗽起来。 “说!到底怎么回事!” 离倾厉声问。 弟子眼眶带泪,回想起前段时间发生的事,哽咽着不知道该怎么说起。 “说话啊!”离倾怒声道。 “师尊,先别这样。” 叶湛理智还算尚存,他蹲下身看着那弟子,“刘师兄,陆掌门和其他人在哪里?” “后……后山。” 话音刚落。 只见一蓝一红两道剑影,倏然一闪,便消失了。 五蕴灵山的后山,只有一栋大殿。 名叫永生堂。 但凡五蕴灵山的长老掌门去世,都会在此处下葬。 此刻,永生堂前,穿着一身白袍,头插松枝的陆奉觉,面色肃穆,正站在沉木红的棺椁之前,念着祭奠铭文。 五蕴灵山德高望重的两位长老,青狼长老和沉缜长老,分列在棺椁左右,还有个一身素白的女人,站在棺椁之前,那是惊戈长老的道侣。 永生堂前的长长台阶之下,众弟子都换上了白裳,头裹素缟,插着松枝。 一千多弟子,白压压地站满了整片山峰,沉痛地仰望着高阶上的棺椁。 白色的招魂幡遍布永生堂前,在风中猎猎飞舞,哗哗的撕扯声,与陆奉觉的声音合为一处,凄清又悲壮。 念完铭文,陆奉觉下令合棺时,天穹之上传来一声冰冷的声音。 “慢!” 在场之人,都纷纷朝着天穹之上望去。 陆奉觉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看着俯冲而下的离倾和叶湛,快三月未见了,他苍老了许多,鬓发间生出了白发。 离倾和叶湛从天而降,落在了长阶之下,站在了与一众弟子平等的山峰之上。 一时所有人都怔然,皆是如方才那个弟子相差不多的见鬼表情,本就寂寥的山顶,更是静得仿佛进入了一片虚空之地。 倒是陆奉觉先反应过来。 他从永生堂前飞掠而下,落在了师徒二人面前,上下寻量了两人一番,眼中已经不易察觉地涌起了泪花。 离倾忙握住了他的手,沉声说:“掌门师兄,我们没事,现在回来了。” “好好好!回来就好。” 愣怔的弟子们,见状,都霎时明白,这两人真的是在炼火蛮荒谷中丧生的离倾和叶湛。 他们还没死!他们还好好活着! 突如起来的惊喜,冲淡了几分连日来不曾散去的阴霾。 有人激动道:“真的是他们!真的是离倾长老和叶师弟。” 一语激起千层浪,顿时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 “太好了!离倾长老没事!天佑五蕴灵山!” “哈哈哈哈哈,这么久了,终于有桩好事了。” “太好了。” 安静沉痛的场合里,忽然响起了弟子激动的声音,仿佛是天神降临,将要拯救他们。 “肃静!” 离倾转身大喊,面色冷凝肃杀。 在场弟子,从未见过离倾长老这样的表情,在他们眼里,虽然离倾长老不好相处,但是几乎不会对弟子摆脸色。 顿时,所有的声音偃旗息鼓。 只余下山顶呼啸不止的风声。 一千余弟子,都仰望着离倾,犹如在仰望着五蕴灵山的神。 只要她还在,五蕴灵山便不会散。 第二百八十八章 永生堂里得永生 如若往常,得到如此多弟子的欢迎,离倾定然是欣喜的,但此刻,她却半分高兴不起来。 因为惊戈死了。 那个总是和她作对,她认识快三十年,第一次见他,就朝他要糖吃的讨人厌的老头死了。 离倾还记得彼时,惊戈长老不过三十岁出头,而自己也才七八岁的年纪。 他看着自己,露出震惊的表情,然后故作高深地说:“你怎么知道我身上有糖。” 然后离倾施法,就将他袖中的糖袋子运到了自己手中,还得意地颠了颠,说道:“闻到的。” “学法术是为了除魔卫道,匡护正义,可不是让你当小偷的。” 离倾还记得那时,惊戈故意板起脸教训她,嘴角却微微翘起的表情。 在离倾的记忆里,那时候的惊戈还算有趣,不知何时,那个有趣的老头便渐渐消失了,变得越来越古板,也与自己变得越来越不对盘。 离倾转身,未曾使用任何灵术,一步一步迈上了永生堂前的九百九十九阶的白玉台阶。 这永生堂,原本不叫永生,而名落棺堂。 五蕴灵山历代长老掌门去世,都会在这里落棺。 但不知何时开始,五蕴灵山弟子间一直戏谑的有个说法,落棺堂前的九百九十九台阶走完,就能获得永生。 说来说去多了,陆奉觉觉的这个名字吉利,便将这里改成了永生堂。 那时候是她与师兄一起换的牌匾,师兄还笑呵呵地说,虽然此永生非彼永生,但也算是一种慰藉了吧。 一向抠门的人,还将曾经的石阶,铺上了白玉,说这便更像羽化登仙之路了。 “永生堂里得永生。” 离倾喃喃念着,沿着白玉阶一步一步向上,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她想,惊戈那个老头,一直求仙问道,总想这有朝一日要成仙筑道,福泽世间,没想到以这种方式永生了。 叶湛一步一步跟在离倾身后往上而行,他的视线,一直黏在离倾那抹单薄的背影上。 他知道师尊面上并未表露,但心中一定也是难过的。 高高的白玉阶上,两个身影一步步往上,每一步都是回忆,每一步都是无穷的寂寥和孤寒。 惊戈的棺椁放在永生堂前的平地之上,沉重的棺盖已经差不多掩合,只剩下一条窄窄的缝隙。 离倾对置于棺椁之前,端着惊戈长老灵牌的女人微微点头。 女人回以礼仪,然后放下灵牌,分别递给离倾和叶湛两柱点燃的香。 师徒二人对棺中人拜了拜,然后将香插入了香炉之中。 然后,离倾面无表情地对惊戈夫人道:“夫人,劳烦往青狼长老那边站一些。” 惊戈夫人如言照做,才从棺椁旁移开,只听“轰”的一声响,离倾已经沉着脸一掌击开了数百斤的棺盖。 “……” 众人皆惊,不知离倾要干什么!青狼长老先反应过来,上前两步,在离倾耳边低声劝说:“离倾啊,死者已逝,有什么过节也算了啊,况且……” 他偷偷瞄了一眼,惊戈长老的夫人,声音更压低了几分,“况且惊戈长老的夫人还在此啊,你掀惊戈长老的棺材板,确实不妥啊。” 青狼以为离倾要找茬,苦口婆心地劝。 离倾根本没理他,就静静地看着躺在棺椁里的惊戈长老。 那个一向不爱收拾自己的老头,此刻穿着锦袍羽冠,那张一向见到离倾总是横眉冷对的脸,此刻也毫无表情。 应该说是看不出表情。 因为此刻的惊戈长老,变成了一具枯骨!眼眶深陷,双颊消瘦,一层薄薄的皮覆着在嶙峋的面骨之上。 这分明是被人吸光了精元。 离倾面无表情,嘴角还微微翘了一下。 在一旁的沉缜长老和青狼长老一直看着离倾,见状,不由惊悚地对视了一眼。 他们从彼此眼中读出了相同的信息—— 离倾与惊戈长老多大仇怨啊,竟然还笑得出来。 “离倾啊,既然看了,现在就合上棺椁吧,让惊戈长老入土为安吧。” 一向沉默寡言的沉缜长老叶加入了劝说的行列。 而惊戈长老的夫人,却静静看着离倾,一言不发,更未曾阻止她的动作。 片刻后,离倾忽然盘腿坐在了惊戈长老的棺椁之前,随后拿出了一枚陶埙。 青狼长老:“……” 离倾这是高兴得要在惊戈长老的葬礼上吹奏器乐?这……这未免有些过分了。 见离倾就要吹奏起来,青狼长老反应过来,忙道:“离倾,万万使不得啊,这么多弟子在场……。” “青狼长老,让离倾长老吹吧。” 惊戈夫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既然惊戈长老的遗孀都如此说了,青狼也不太好再多说,愁眉不展地看着离倾朱唇覆上埙口,旋即一阵苍凉的埙音,缓缓流泻而出。 在场所有的人,都感觉到了在那陶埙声里,心里仿佛有什么在涤荡着,虽然悲凉,但心境却变得辽阔起来。 “啊,你们看。” 随着一声弟子的叫喊,所有人都发现四周的郁郁青山里,无数黑压压的鸟雀腾空飞起,朝着永生堂这边而来,远处的山林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野兽悲戚之声。 千山鸟飞,百兽齐鸣。 好大的排场,离倾竟然引得如此多的兽类为棺中人送行。 就在所有人都仰头为这异象而震惊之时,只有叶湛垂眸,看着那棺椁前,孤坐着的女子。 他能感受到这不是普通的琴音,这每一缕琴音里,都蕴含着师尊的灵气。 她是在用这种方式,为曾经的死对头送行。 “这是……” 青狼长老看着那些鸟群盘旋在永生堂之上,久久不散,惊愕道。 陆奉觉叹道:“这是我师父曾经教我们的魂殇,可引来千山数里的有灵之物为逝去之人送行,也可引逝去之人的魂灵在黄泉路上好走。” 上一次听离倾吹起魂殇,是在师父去世之时。 他也万万没想到,离倾会用这种方式与同她一向不对盘的惊戈长老道别。 只不过曾经的女童,如今成了修真界人人敬仰独一无二的女仙君。 一曲吹毕,鸟兽尽散。 永生堂前,又寂寂无声,所有人都沉浸在巨大的震撼和悲悯中,除了招魂幡被风撕扯的响声,一时再未人出声。 第二百八十九章 惊戈老头,好走 离倾沉默地收起了陶埙,然后站了起来。 山间冷风,掀起她的衣袂,无声地浮动,晨雾润湿了她的发丝,她看着棺众人,眼中的清寒凝聚得似乎比晨雾还要浓重。 看不清她此刻真正的情绪。 “师妹,你还有什么想对惊戈长老说的吗?”陆奉觉轻声道。 她看着红木棺椁,许久不语。 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说什么。 无数双眼睛看着她。 世间的一切,仿佛都在这一息间,皆都暂停了。 许久,离倾轻轻一叹,终于打破了窒息般的死寂。 “惊戈老头,好走!” 语毕,她眼中恢复了贯常的冷清淡漠,随后毫不迟疑地将被她推开的棺椁,慢慢合拢。 严丝合缝,再不留一丝缝隙。 叶湛就那么静静看着离倾,所以,只有他看到了离倾眼中那短暂的悲伤,随后,她又仿佛没有悲喜一般,变成了不可高攀的仙人。 仁心殿内。 盘龙柱上的夜明珠依然明亮,却驱赶不走人心间的阴霾。 陆奉觉坐在掌门桌椅上,单手撑着额心,不过三月未见,他鬓边已经隐约有了白发,没表情时,眉心也有了浅浅的细纹。 这一刻,离倾真的觉得掌门师兄,好像已经老了。 但他实则也只比自己大上十来岁而已,在修真界也是正值壮年的年纪。 距离惊戈长老的棺椁送入永生堂焚化,已经过去了整整一日,离倾的情绪已经恢复如初。 她回神,几乎笃定地问道:“掌门师兄,惊戈长老是被孟子堂那个叛徒害死的吧。” 焚香之时,她已经闻到了从棺椁里散溢出的狐骚味,像一缕缕钩子,挑衅着她脆弱又紧绷的神经。 没人知道,那一刻,她起了杀心。 想要将那狐妖,和与她为伍的孟子堂,碎尸万段。 陆奉觉疲惫地点头:“是他和那狐妖。” 他微微一顿,又异常沉重道。 “都怪我,明明接到了你的传讯,也得到了崆峒仙门盂兰长老的告知,还是未曾护好五蕴灵山,更害得惊戈长老丢了性命,虽然惊戈长老的夫人未曾怨怼半分,我依然觉得于心有愧。” 一时,大殿之中,又噤若寒蝉。 两师兄妹都沉凝不语,叶湛率先开口,打破了这方寂静。 哪怕再伤心,都要搞清惊戈长老的死因。 “陆掌门,惊戈长老也不是等闲之辈,按他的修为,怎么可能被那狐妖所害。” 闻言,陆奉觉长长叹了口气,又说道:“这是我的过错。” 离倾不喜陆奉觉一直自责。 “如若掌门师兄要揽下责任,那是不是我也难辞其咎,毕竟如若我在五蕴灵山,或许惊戈长老也不会出事。” 陆奉觉微微一顿,也知如今探究谁对谁错,毫无意义。 他微叹着看向叶湛,“叶湛,确实如你所说,那狐妖怎会是惊戈长老的对手,因为……” 陆奉觉深吸了口气,才继续说了下去,“因为那时惊戈长老恰好受了伤在派中养伤,那狐妖扮成里我派之,而那人……是他没防备之人。” “是谁!程漠还是他的哪个弟子!” 离倾手抓紧了桌沿,咬牙问。 离倾知道惊戈老头虽然也一向对麾下弟子严厉,但却是最最看重这些徒弟的。 她时常见到惊戈那个别扭的老头,前脚才惩罚了麾下弟子,然后又偷偷地看受罚弟子的状况。 那个古板的老头,看似冷酷的人,其实最是心软。 “不是他们,不是惊戈长老的弟子。” 陆奉觉摇头,艰难道:“是我。” 离倾的瞳孔猛地睁大,怎么可能是掌门师兄。 不过经历了如此多诡谲之事,离倾很快就镇定了下来,问道:“掌门师兄,你方才说,惊戈长老会被狐妖所害,是因为受伤才被狐妖得逞,他又是怎么受伤的!谁上了他!” 陆奉觉抬眸,望向仁心殿之外晚霞渐起的天穹,沉默许久,才缓声道:“此事,要从半月前,炼火蛮荒谷塌陷之事说起。” 半月前。 崆峒仙门的盂兰长老赶来五蕴灵山之时,其实陆奉觉已经收到了离倾的凤鸢花传讯符。 离倾在传讯中清楚说明,怀疑孟子堂身上有狐妖,怕他们作祟,让他将孟子堂关押起来,待她回来后再审他。 之后,陆奉觉便让长思带了几名高阶弟子去往了孟子堂的住处,却发现早就人去楼空,就连与他同住的程漠也不见了踪影。 即便如此,陆奉觉还是派了一队弟子下山追踪,并亲自在五蕴灵山原有结界上再筑上了一层更厉害的结界,防止妖魔入侵,还加派了弟子的防守。 直到盂兰长老前来五蕴灵山报讯,他才知道孟子堂竟然同那狐妖到了炼火蛮荒谷去捣乱。 那狐妖还胆大包天地扮成了离倾的模样。 陆奉觉怎么能忍,将此事告之了惊戈长老。 惊戈长老知道自己的徒弟,成了五蕴灵山的叛徒,修真界的隐患,勃然大怒,势要亲手惩治那叛徒。 又得知,离倾和叶湛都进了炼火蛮荒谷,此刻还有两个不知好歹的五蕴灵山弟子在炼火蛮荒谷等候。 于是陆奉觉和惊戈长老,随同崆峒仙门的盂兰长老,当日便一并去了炼火蛮荒谷。 但是万万未曾想到,不过几日,炼火蛮荒谷就发生了剧变。 炼火蛮荒谷坍塌了! 几派多年筑下的结界被毁,乱世嶙峋堆满了荒漠,从前高耸的炼火蛮荒谷更是塌陷了大半,堵住了入口。 听崆峒仙门镇守的弟子所说,盂兰长老离开还没一日,炼火蛮荒谷就发生了一场诡异的地震,将山体震塌了,结界受损,弟子为了稳住结界,都来不及撤离,被乱石砸伤了好几人。 炼火蛮荒谷那一场地震,委实也在修真界引发了一场地震。 很快,修真界数得上名号的门派,几乎倾巢而出,全赶来了炼火蛮荒谷。 就连数年来,几乎都不与修真界各派来往的重云仙宗的堂主——周翼星都赶来了。 此次,因为这场毫无缘由的地震,各门各派几乎倾巢出动,赶来炼火蛮荒谷,但是目的却皆不相同。 也是这迥然难测的人心,才为惊戈长老受伤埋下隐患。 第二百九十章 人心的贪婪与险恶 所来门派第一类,是一直与五蕴灵山关系交好的,是来帮忙的。 其中也不乏与五蕴灵山没什么交情,但是因为仰慕离倾,而来的。 这一拨人前来的目的,几乎都是为了帮忙救援。 毕竟这山壁之下,埋的可是五蕴灵山的离倾仙君和她那个天才徒弟。 如果他们命陨在炼火蛮荒谷,无疑对修真界是巨大的损失。 除却这些善意之辈,还有的门派,就是趁机来蹚浑水的。 毕竟炼火蛮荒谷的传说,在修真界已经流传许久,想看看山壁坍塌了,是否就能不通过那道烈火屏障,找到其他进入炼火蛮荒谷的法子,可以在发现什么珍宝之时,第一时间分得一杯羹。 陆奉觉哼笑了声,摇头道:“修真界貌合神离,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 “这一类人,虽然贪婪,但人心何曾经得住考验,他们会这样,也无可厚非,但他们只是最求利益,但至少不会伤人性命,也不会害惊戈长老。” 闻言,离倾蹙紧眉,已经有些按捺不住怒气了,咬牙道:“到底是谁伤了惊戈老头!” “师妹,你可知道玄夜门!” “怎会不知,即空岛上一个不成器的小门派。” 这也是离倾也是第一次用刻薄的语气,用“小”字形容一个门派。 说话间,离倾看了眼叶湛,果然见叶湛脸色聚变。 凌家那两父子,真的一个都不是好人。 陆奉觉也察觉了,叹息道:“看来你们师徒二人有什么事瞒住我啊。”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教训了一下玄夜门那个不争气的废物少主而已。” 离倾轻描淡写道。 陆奉觉却知,离倾所谓的“教训”怕不只是教训那么简单了,难怪不得,从前他也不是没见过凌青天,印象中是个殷勤会来事的人,但这次在炼火蛮荒谷里,一言一行,都恨不得将五蕴灵山踩在脚底碾碎。 原来如此。 果然,一切都有因缘。 “掌门师兄,你的意思是惊戈长老之死,便同玄夜门有关。”离倾问。 “只能算有些关系。”陆奉觉回神,“但是玄夜门一来,表面平和的局面算是彻底打碎了。” 最开始来炼火蛮荒谷的门派,无论怀着什么目的,各门派的修士,皆是齐心协力,想要在炼火蛮荒谷里挖出一条路来。 救援进行了五六日,无论修士门如何用术法剑劈,还是用最古老的方法,想将乱石移开,进入道炼火蛮荒谷内部,但发现那座山体却似乎总是挖不到头。 “到第七日之时,玄夜门也带了几个门派来了炼火蛮荒谷,他们一到,不帮忙救援,玄夜门的掌门凌青天公然质问我。” 陆奉觉眼光从离倾和叶湛身上扫过,“问我你们无缘无故为何要进入炼火蛮荒谷是为何,炼火蛮荒谷是不是你们故意弄塌的,想独占其中的好处!还是我派有人在与魔界勾连。” “当时,许多门派被玄夜门挑唆煽动,也站在了我们对立面,非要我给出个说法,言辞之间,难免有些摩擦,双方便打起来了。” “当时玄夜门带来的门派里,有一个叫于信宜的修士,此人诡计多端,就是他害了惊戈长老。” 闻言,离倾微微蹙眉,“这个名字,怎么有些耳熟。” 叶湛倒是回想了此人是谁。 他冷冷一笑:“师尊,你忘了,四年多前,你带我去即空岛,曾经在碧海潮生门见过那人,他还给师尊发了什么门派的玄铭铁,想要邀请师尊你成为他们门派的座上宾,师尊还奚落了他一番。” 经由叶湛提醒,离倾也想起来了,咬牙道: “好像是什么四季宗的掌门,靠着女人上位的那个,当时我便觉得他贼眉鼠眼,不似好人,早知如此,我当初就该直接废了他。” 叶湛也如此想,但也只如今再恨,也挽回不了什么。 他看向陆奉觉:“陆掌门,于信宜这人在修真界根本排不上名号,而且是靠女人上位之人,怎么可能伤得了惊戈长老!” 闻言,陆奉觉叹息着摇了摇头。 “此人若论修为,便是十个他,都伤不了惊戈长老半根毫毛,但巧就巧在他似乎和惊戈长老曾经有些机缘……混战中,他告诉惊戈长老自己是被玄夜门掌门凌青天所胁迫,才来这里讨伐的,其实他并不想与五蕴灵山作对。” 说到此处,陆奉觉捏紧了座椅扶手,平和的脸色,鲜见地显露出了几分愤怒与厌恶。 “惊戈长老耳根子软,信了他的话,与其他门派交手时,还处处护着他,未想这个小人竟然背后下黑手,用剑刺穿了惊戈长老!” 在陆奉觉的讲述中,离倾和叶湛仿佛身临其境了那日—— 炼火蛮荒谷前,各门派混战不休,剑光簌簌,黄沙漫天,杀气弥漫。 混乱里,于信宜用手中剑刺穿了惊戈的身子,鲜血溅落。 惊戈看着穿腹而过的剑,血凝在剑尖,然后一滴一滴落进了黄沙里。 他不可思议地回头怒瞪着那个脂粉气的男人,狠狠道:“于信宜!” 于信宜被惊戈狠厉的眼神吓到了,抽手就要拔回剑,就在这时,陆奉觉一脚将于信宜踢开。 如若让他这么将剑从惊戈肚子抽出来,惊戈长老可能血根本止不住。 陆奉觉快速地折断了剑,然后给惊戈长老止血。 见惊戈长老受伤,方才顾念着同是修真界之人,各门派对付玄夜门那帮乌合之众,都还手下留情,此时,都不再顾忌情面。 五蕴灵山,崆峒仙门,碧海潮生门三个仙门大派联手,以及无数他们麾下的拥趸门派,再加上许久不现江湖之事的重云仙宗的顶尖高手之一,周翼星的相助。 站在五蕴灵山这方的修士们,堪称修真界的最高配置。 玄夜门那些歪瓜裂枣,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凌青天也未曾想到,修真界那么多门派都站在了五蕴灵山这方,终是看清了局势,只得携着伤,带着门下弟子落荒而逃。 领头羊的玄夜门一旦逃离,其他小门小派自然溃不成军,撤离了炼火蛮荒谷。 闻言,离倾深呼吸,怒然而起,“于信宜那个狗贼如今在哪里!” 第二百九十一章 天上地下 “放走了。” “为何不将他抓起来!他用下作的手段伤了惊戈长老啊。” 离倾怒不可遏。 修真界之人,讲究道义二字,你可以公开挑衅,挑战,但是绝对不能背后下黑手,这是修真界这数百来年潜在的规矩,一旦有人踏破这条线,就会被修真界所不齿,人人见之,都可杀而诛之。 这种禽兽不如的走狗,怎么能放走他! 陆奉觉头痛地往下压了压手掌,示意离倾坐下。 离倾再愤怒,也知道此刻于事无补。 她坐下后,陆奉觉才说道:“此等小人,我也想惩治他一番的,但惊戈长老阻止了我,让我放了于信宜,说他与于信宜有些渊源,他不想与他计较,我看惊戈长老的伤未曾伤及要害,只要好生调养,应该能很快恢复,便听从了他的话,放走了于信宜。” “什么渊源!” 离倾压抑着怒火,厉声问。 她委实想不通光风霁月的惊戈长老,与于信宜那种阴沟中的老鼠,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两者能有什么渊源!“我也问过惊戈长老,但是他不肯说。” 陆奉觉叹气一声。 离倾怒道:“难不成那于信宜还是他的私生子不成,如此护着他!” “离倾,别胡说!惊戈长老不是那般人。” “我知道。”离倾垂下眸,眼中溢过一丝伤怀,“但是我不明白,为何他要这般做,最后……连命都搭上了。” “师尊,别难过了。”叶湛低声道。 “我不难过。”离倾嘴硬,又看向陆奉觉,“掌门师兄,你继续说。” 陆奉觉:“之后,我帮惊戈长老处理好伤口后,便想送长老回五蕴灵山好生休养,再回来继续找你们的下落。” 他顿了顿,“然后程漠出现了。” “程漠?” 叶湛挑起眉,难怪不得回五蕴灵山后,他就好像没见过他。 “陆掌门,方才听你说在炼火蛮荒谷的,有两个五蕴灵山的弟子,另外一个是谁?” 会不会是孟子堂。 这对堂兄弟,向来都形影不离。 “我当时也问了,程漠支支吾吾不肯说,惊戈长老气得又教训了他一顿,伤口差点还崩开了,后来我问了盂兰长老,那人的形貌,是个女子,应该是他在外面结识之人。” “呵,他们两兄弟,怎么都和女人纠缠不休!”离倾冷道,“掌门师兄,程漠他去炼火蛮荒谷做什么?” 陆奉觉古怪地看了眼叶湛,“他说找叶湛。” 离倾:“……” 叶湛蹙眉:“找我?” “对,他确实这样说的,后来,惊戈长老问他找你做什么,他说不知,还问他知不知道孟子堂的下落,他也主次说,如今我都搞不清,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 “陆掌门,程漠如今在哪里?” 叶湛凝着眉问道,这么多疑惑,怕是只有寻到程漠当面问上一问,才可知晓了。 孟子堂与狐妖一起搅乱修真界已经让他觉得不可置信了,更遑论程漠那个嚣张跋扈其实心思单纯的小少爷,会是他们的帮凶。 “惊戈长老那日一气之下就将程漠绑了起来,带回了五蕴灵山,让我继续留在炼火蛮荒谷,与其他门派一起师徒挖开石壁,寻找你师尊的下落。” 陆奉觉看向离倾。 离倾:“……” “后来,他传讯给我说,程漠什么都不肯说,他便将程漠关押了起来,现在应该还在地牢里锁着吧。” 离倾单手撑额,只觉得头痛的很:“那小子现在怎样了。” 虽然对程漠出现在炼火蛮荒谷,离倾有诸多疑惑,但她始终不相信程漠那个脑子简单的人,做不出背叛五蕴灵山的人。 程漠虽与孟子堂有些血缘关系,但在她看来,两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我也是前几日收到长思传讯,听说惊戈长老已故,才从炼火蛮荒谷赶了回来,昨日才到五蕴灵山,一直忙活惊戈长老的后事,还没时间去看那小子。” 离倾暗忖,难怪不得掌门师兄不知道她和叶湛还活着的消息,恐怕是恰好与去炼火蛮荒谷送讯的喻见寒错过了。 陆奉觉望着离倾,叹气:“离倾,惊戈长老虽然与你不对盘,但是其实也很在意你的,他一把年纪了,那几日还没昼没夜地与其他修士一起想办法,想要弄开炼火蛮荒谷。” 顿了顿,陆奉觉叹气道:“师妹,我说这些,不是想让你内疚,更不是想给你添堵,而是想要你知道,其实惊戈长老,是个好人。” “我知道。” 离倾唇边勾起缕苦涩的笑。 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旁人都觉得她与惊戈老头是水火不容的宿敌,但她私心里,却是非常佩服这个固执得有些可爱的老头的。 她从未讨厌过惊戈老头。 只是岁月蹉磨里,两人性格似乎越来越不合,分歧也越来越多。 水火不容这个词,从周围人口中听到,越来越多,所以的人都如此说,她慢慢也觉得似乎是这样的。 直到,那个老头被黄泉所埋。 那个在她年幼时,第一次见她,悉心为她准备一袋子糖,却又说她是小偷的男人,才慢慢从年复一年的岁月尘埃里浮了出来。 原来,她与那个老头之间,不仅只有水火不容,还有那袋善意的馈赠。 还好,最后她还来得及送他一程。 “师尊。” 叶湛担心地看着她。 离倾收拾好情绪,瞥了他一眼,道:“放心,你师尊我很好。” 叶湛只得点点头,然后转眸看向陆奉觉,继续问了下去。 “陆掌门,惊戈长老为何会……” “死”字,在叶湛喉咙里辗转几回,终究是说不出口。 他安慰离倾之时,自己何尝不恍惚,不久前还鲜活的一个人,怎么转瞬间,便变成了一具枯骨。 尤其是熟识之人,那种感觉只会更强烈 陆奉觉沉沉叹气,眉心敛紧,似乎接下来的话,是他不能承受之重。 “我一心在炼火蛮荒谷里寻找里面的下落,也亲自在五蕴灵山布下结界,那结界一般妖物断然是不能通过的,未想,那狐妖竟然扮成了我的模样,让弟子打开了结界,大摇大摆地入了五蕴灵山……” 陆奉觉有些说不下去了,摆了摆手,便唤弟子入殿,看到进来的是长思,愣了稍许,摇了摇头,还是吩咐他去取来回溯石。 “等下,你们自己看罢。” 第二百九十二章 他见过这张脸 长思很快回来,手中捧着三块回溯石,递给了陆奉觉。 他全程不发一言,看起来心思重重的模样,脸色也难看得很,两眼青乌,唇无颜色。 陆奉觉担忧看了长思一眼,说道:“长思,为师说过,那事不怪你,你这次也受了大罪,下去休息一日吧,派中之时,交给其他师弟去做。” “……是。” 长思闷闷应了声,然后转身走出了仁心殿。 离倾哪怕并没怎么注意长思,此刻也觉得他有些怪异。 长思一向最讲礼数,人又仁善热情,看到“死而复生”回来的离倾和叶湛,决计不会如此冷漠,但他两次进入仁心殿,视线一直盯着自己脚下的那方寸之地,根本没瞧他们一眼。 这就很奇怪了。 “掌门师兄,长思他怎么了?” “你们且看,等下就知道了。” 陆奉觉一挥手,那几块回溯石就一一漂浮在了半空之中。 第一块回溯石被打开。 石镜中,出现了五蕴灵山的山门。 一层防妖结界在山门口涌动。 离倾认得,那是掌门师兄的高阶术法筑成的结界,但凡一旦身上有半分妖邪之气,都会被这结界阻拦。 山门之下,长思对一个师弟说了什么,看时辰,怕是让他先去用饭。然后继续站得笔直地在山门前守着。 这时,满身是血的陆奉觉,却突然御剑出现在了结界之前。 虽然回溯石里,听不到声音,但将长思的表情照得清清楚楚—— 先是震惊,然后担忧,最后化成了愤怒。 看嘴型,他大喊出了一声师父。 随后,立刻穿过结界去搀住了陆奉觉。 陆奉觉不知对他说了什么,长思便施法,将结界破开了一条口子,搀扶着陆奉觉穿过了五蕴灵山。 第一块回溯石,就记录下了这些,其他都是无关紧要之事了。 离倾睁大眼。 陆奉觉口中引狼入室的弟子,竟然是最稳重的长思。 她也立刻明白了长思为何如此消沉,因为就是他引妖入了五蕴灵山。 那个陆奉觉,离倾一眼就看出是假的,长思竟然会信了! “长思怎么这么糊涂!”离倾摇头道。 叶湛看向离倾,低声说:“长思师兄一向敬重陆掌门,他这是关心则乱吧。” 如若是他,看到满身是血,身手重伤的离倾,他怕是也会被一时蒙骗。 离倾哼了声,显然不是很认同此话,她知道凭借叶湛的修为境界,那狐妖的障眼法,肯定逃不过他的眼睛。 不过她也没再责怪长思,她想起了回溯石中,那“陆奉觉”凑在长思耳畔说了什么,她更好奇那假师兄,如何说辞骗倒了长思。 “掌门师兄你,不,那狐妖对长思说了什么?” 陆奉觉叹气:“长思这孩子就是太实心眼了,听他说,那狐妖告诉他,我在炼火蛮荒谷找到你们尸体,你们已经被邪魔残害,我不慎受伤,当下被妖邪之气入体,怕是跨不过这结界,哎……” “这也是我作为师父之错,我一直教长思要向善,却忘了教他防备恶意。” 长思相信了那狐妖的鬼话,让那狐妖堂而皇之地进了结界中,入了五蕴灵山,酿成了后面的悲剧。 离倾摇摇头,抿紧唇未再说话。 虽然有些气长思的大意,她还是分得清,此事之错,皆在那狐妖,怪不得长思。 如若她不明事理地要追究责任,那首当其冲要罚的就是她自己—— 倘若她早些回五蕴灵山,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离倾,你可别再训斥他了,前几日他便自己去了寒炼池受罚,都不肯出来,他也内疚得很。” “我知道,掌门师兄,看后面的吧。” 离倾不想再谈这糟心事了,更想知道那狐妖,如何害了惊戈老头。 陆奉觉挥手,用灵气拂过第二块回溯石。 画面显现。 只见夜半,那“陆奉觉”大摇大摆地从寝房里出来,然后朝着西方而去,那正好是惊戈长老所住之峰的方向第三块相继打开—— “陆奉觉”与惊戈长老,在慎语堂后的一方山峦峭壁边相谈。 晚风幽静,山间明月朗朗。 惊戈的伤势显然未好,面容还虚弱得紧,比起平日精神熠熠的模样,显出了几分龙钟老态。 两人没相谈多久,惊戈站了起来,转身往回走。 那“陆奉觉”看着他,忽然露出一个狐媚的笑容。 他嘴唇开合着,仿佛在倒数着,最后口型,在吐出“一”时,惊戈蓦地晃了晃,单膝跪在了地上。 显然是中了软骨散之类的药物。 惊戈长老缓慢地回头,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向居高临下盯着他的“陆奉觉”。 嘴唇开合几番,像是在质问,那“陆奉觉”回答了他什么,最终惊戈长老脸上便出现了怒极的表情。 “陆奉觉”仰头大笑,面容扭曲至极。 最后走到他面前,用手指挑起了他的下巴,然后凑在他耳畔低语了几句,移开时,惊戈长老已经怒不可竭,挥手就想对“陆奉觉”出手。 “陆奉觉”轻易地制住了他,然后妖异笑着,将手放在了他的天灵盖上,吸走他的灵气。 惊戈长老在极度的痛苦,和怨愤中,慢慢变成了一具干瘪瘪的枯尸,彻底没了生机。 “陆奉觉”伸出猩红的舌头,一根根舔舐起了手指,那模样又妖又邪。 “陆奉觉”站了起来,又恢复了威严正经,走了几步,他像是发现了那回溯石,瞬移到了那石头之前,他的脸骤然放大在了所有人面前。 然后离倾看见石镜中的“陆奉觉”,面容开始扭曲,慢慢变成了一张妖魅的女人脸。 她朱红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 离倾蓦地站了起来,坐下沉重的花梨紫檀椅都被她带倒了。 在仁心殿里,发出一声刺耳的重响。 那声沉重之音,却仿佛撞在了离倾的心坎上,让她目眦欲裂。 “师妹,怎么了?” 离倾没有回答,她就牢牢地瞪着那张妖魅的脸,牙关咯吱作响。 叶湛也认出了那张脸。 当初,在山脚下那小镇上,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师尊之时,所看到的那伤了师尊,满手是血的狐妖。 长得就是与回溯石中分毫不差的狐媚脸。 第二百九十三章 人有悲欢离合 “你们……怎么了?” 陆奉觉疑惑地看向师徒二人,他们的表情都非常不正常。 叶湛虽然情绪一向内敛,但陆奉觉也看出他眼中无法掩盖的冷漠杀意。 而离倾更是一瞬间血色尽失,眸中情绪弥漫。 他是看着离倾长大的,从未见过这个恣意洒脱不拘小节的师妹,露出由愤恨、自责、迷茫,惊愕夹杂而成的复杂表情。 回溯石中,那狐妖还在对着石镜,搔首弄姿,一身骚气掩都掩不住。 陆奉觉觉得离倾状态不对,一挥手就将回溯石关闭。 狐妖的脸从石镜上消失前,红艳艳的嘴唇开合着说了一句话。 离倾看出来了,她说的是—— “离倾仙君,我来寻你复仇了!” 陆奉觉和叶湛或许看不出来狐妖说了什么,但是局中人离倾一眼便看出。 离倾怒极了!身上杀伐之气,毫不掩饰地溢出。 眼眸已经变成了幽蓝的色泽。 “师尊。” 叶湛焦急地看着离倾,但离闭眼深呼吸,然后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已恢复了极淡的琉璃色,但其中的冷意,比起方才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没事。” 说着,她转身看向陆奉觉,沉声道:“掌门师兄,你可知这个狐妖为何要戕害惊戈长老!” 陆奉觉没有回答,但是他隐约已经猜到了答案。 离倾一字一句道:“是因为我!” 手越攥越紧,指骨仿佛已经要刺破薄薄的皮肉而出。 “回溯镜中的狐妖就是十二年前,害我那只,她是来五蕴灵山找我报仇的!” 离倾这番似怒非怒似静非静的状态,让陆奉觉和叶湛都觉得不安。 离倾嗤笑了声:“我一生立志斩妖除魔,自以为无谓天地,问心无愧,如今,我终究有了愧疚。” 对那个已逝之人。 前些日子,她还劝说叶湛,容影所有的遭遇不是他之错,她说得言之凿凿,掷地铿锵。 但是换在了自己身上,她才知,原来许多事要坦然处之,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片刻后,离倾对大殿之外守着的弟子道:“去请青狼长老和沉缜长老,还有惊戈长老的夫人来仁心殿!” 殿外守候的弟子听命,两道剑影簌然而飞,消失在了青空之中。 陆奉觉惊异:“师妹,你这是做何!” 离倾一字一顿,眸光如炬:“将我之错,将惊戈长老真正的死因,告之各位长老和他的家人。” 长夜未央。 殿中灯火幽明,浓重的阴影落在殿中数人脚下,像散不去的阴霾。 “惊戈长老之死,是我欠下的祸患。” 离倾看着各位长老,和那位温婉端庄的妇人,低声说:“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离倾难辞其咎,我……” “师尊!” “师妹!” 叶湛和陆奉觉同时出声阻止,生怕离倾说出什么要遭罪的话。 沉缜长老与青狼长老,也面面相觑了一番。 能言善辩一些的青狼长老咳嗽了声,接话道:“离倾,其实此事错不在你啊,你不必承受任何处罚,况且五蕴灵山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倘若你受伤了,五蕴灵山怎么办?” 五蕴灵山一向不罚长老,但是如若惩罚,那必定是伤筋动骨的。 在座各位长老和陆奉觉都知道离倾是个倔性子,如若她要做什么,怕是没人拦得住她。 如今内忧外患之际,如若离倾再受伤,对五蕴灵山定然是雪上加霜之事。 说着,青狼长老用手肘重重杵了下沉缜长老,使了个眼色,“你说是不是啊,沉缜。” 沉缜长老回神,“哦,对,离倾,万万不可。” 离倾看了看几人,微微蹙眉,沉声道:“你们误会,我不是请罚的,我是来请罪的。” 话音刚落,一时大殿里哑雀无声。 倒是方才一直未曾说话的惊戈长老的夫人,看着满面肃容的离倾,轻声道:“仙君,你想如何请罪?” 离倾走到了那个披麻戴孝的女人面前,沉声说:“夫人,惊戈长老之死,我难脱干系,我也未曾想要逃避此事。” “狐妖与我有旧仇,所以才对惊戈长老下手,我之罪,我定要赎的。” “离倾在此请夫人与各位长老做个见证,我定要亲手活捉了那狐妖,为惊戈长老报仇!夫人,你且等我消息。” 女人虽然年过半百,但面容温润,更是生有一双慧眼。 她看了离倾片刻,微微点头:“离倾仙君,惊戈那老头从前时常与我说起,离倾仙君你虽然与他不合,但实则你的性子和他年轻时倒是八分相似。” 离倾:“……” 看离倾微愣的表情,惊戈夫人微微一笑,继续说了下去。 “他说,看似行事跳脱无度,不顾大局,其实呐,是最顾全五蕴灵山脸面,也看重门派中弟子的。” 惊戈夫人微顿片刻,“虽然此话,那遭老头子也有在借着你暗夸自己的嫌疑,从前,我嘴上虽然说他是给自己脸上贴金,这糟老头子,怎么能与仙君你比。” 说到惊戈长老时,女人脸上流露出不易察觉的温柔,唇角也微微勾起一缕浅笑。 “但是,我私心里知道,他便是这样的人,他说他流浪半生,直到遇到了陆掌门,得到陆掌门的赏识,来了五蕴灵山,才彻底安定下来,他觉得自己有了个家。” “这老头从前还时常说到仙君你,说仙君你是他见过最有天赋之人,他恐怕是有生之年都不能达到与你同等的修为,但希望我们以后的孩子如能像你一般便好了……” “但造化弄人,我和那老头膝下一直未曾有过一儿半女。” 回忆起往事,惊戈夫人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柔软,眼角却略微有了湿意。 她望向大殿之外,悬在群山之间的残缺了一角的明月,忽然久久不语,似是在于所爱之人在做最后的道别。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众人看得戚戚然,无人忍心打扰这个痛失丈夫的女人。 直到殿中的灯烛爆开,发出噼啪的微响。 惊戈夫人才骤然回神,用雪白袖口拭去眼角泪水,抱歉道:“从前在那老头子面前唠叨惯了,方才一说便有些收不住,让各位见笑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 山中人 “夫人,怎么会,我们也想念惊戈长老得很。” 陆奉觉叹道,“这些年,长老为五蕴灵山所做,值得五蕴灵山所有人敬重,他对五蕴灵山的付出,不比在座所有人少。” 沉缜长老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对对对,掌门所言甚是。”青狼长老也忙应道。 惊戈夫人感激地对他们笑了笑,感恩他们的一片善念。 随后,转眸慈祥地看着离倾,轻声道:“从前我与仙君所见不多,也从未交谈过,如今看来,那老头所言非虚,仙君果然非一般女子,着实让人钦佩。” “说句不怕仙君笑之言,虽然那老头在修为之事上时常自怨自艾,觉得不如仙君你,但在我心中他却是真正的英雄侠士。” 离倾:“夫人不要妄自菲薄,在离倾心中,惊戈长老也一直都是英雄侠士。” “多谢仙君如此说,如果那老头泉下有知,应该在黄泉路上也会走得开心一些吧。” 惊戈夫人微微屈膝盈盈对离倾一拜,离倾忙扶住她。 “夫人,不必如此,这本就是离倾的心里话,我其实……一直很佩服惊戈长老的。” 惊戈夫人温和地打量着离倾。 眼前女子,心怀善念,又不固步自封,会亏欠会愧疚,却不会沉湎在其中伤春悲秋,她知道眼下什么更重要,什么是首当其冲需要去做之事。 这样格局之人,世间也是难寻了。 难怪不得,她夫君会如此欣赏这个小辈。 从仁心殿中离开,陆奉觉派了弟子送惊戈夫人回所住之峰。 “夫人,请等等。” 惊戈夫人回头,只见离倾踩着一地碎月残影朝着她走来,身后跟着她那个小徒弟。 宵禁时刻已到,经过了整个冬日入夜后便寂寂无声的五蕴灵山,此刻热闹了起来。 蛰伏了一冬的虫鸣从地里钻了出来,此起彼伏的鸣声响在山间。 “夫人,其实我还有一事想请教你。” 离倾和叶湛在惊戈夫人面前停下。 “仙君,请说。”惊戈夫人微微颔首。 离倾问道:“夫人,你可知于信宜此人。” 闻言,惊戈夫人神色蓦然变得凌冽,眸中浸出繁杂的情绪,再不复方才的从容大气和温柔。 片刻后,她轻蔑一笑,说道:“于信宜啊,此人,我怎可能不知!” 离倾与叶湛对视了一眼,看惊戈夫人的表情,惊戈长老怕是于姓于的渊源颇深啊。 离倾沉声道:“那夫人可否将他与惊戈长老的渊源告知我。” 女人遥望远处的山峦,眸中凝着岁月的烟云。 许久后,才道—— “此事,要从三十多年前说起。” 三十多年前。 惊戈长老在成为五蕴灵山的长老之前,其实是一方闲散修士,未曾加入任何门派,住在即空道东南方的一座荒野小村里。 那时,他是个爱打抱不平的性子,自然也结下了不少冤仇。 一次在一座酒楼里喝酒,见到路上两个男人对一个老翁拳打脚踢。 眼见老人奄奄一息,周围也无一人伸出援手。 惊戈长老的性子自然看不下去,出手教训了那两个男人,救了那老翁,然后放走了他们。 未想,祸患就此埋下。 离倾蹙着眉尖:“夫人,难道是那两个男人怀恨在心,回头来找惊戈长老寻仇了。” 惊戈夫人摇头,叹气:“不是他们,而是那糟老头所救的那个老翁。” 叶湛:“……” 离倾:“……” “人心险恶,那时候那遭老头子还没学会,见那老翁被打成了内伤,他想着好人做到底,就帮这个他以为是老弱妇孺的老翁疗疗伤吧,没想到,那老翁却趁着他运功之时,出手将他打伤。” “糟老头子被震得真气溃散,当时就受了重伤。” “那老翁和惊戈长老,也有仇怨?”叶湛问。 “哼,那人哪里是什么老翁。” 惊戈夫人冷道:“起初糟老头子也没看出这老翁是谁,他从未对老弱妇孺出过手,直到对方揭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遭老头才知,那是他从前的仇敌。” “那人也是狡猾的,知道身手不如遭老头子,于是才设计了这么一出,利用了糟老头子爱管闲事又怜弱的心态,才让他得逞。” “之后,那人的同党出现,糟老头子带着内伤与他们周旋,好不容易逃脱,但那些人穷追不舍,跑进了一片寥无人烟的深山里,想靠着山中的遮蔽与地势甩脱那些人。” 山间陡峭,密林丛丛。 受了内伤的惊戈长老,好不容易甩脱了那些人的追踪,那时身体已经到了极限,没注意到山中猎户所设的陷阱,昏昏沉沉踉踉跄跄中,掉进了埋着木刺的陷阱中。 虽未伤及要害,但身体多处被刺伤,内伤不愈,奔波数日,加之流血过多,他终于体力不支昏死了过去。 再醒来之时,他迷迷糊糊地看见了一个年轻姑娘在给他喂药,而他躺在一架简陋的木床之上。 姑娘见他醒了,立刻出去叫人。 很快,一个头发花白,身体还算硬朗的老人掀开了稻草帘子,走了进来。 那时候,他才知道,这个老人是个猎户,三日前,照常去所设陷阱查看有无猎物,却发现了陷阱中失血过多的惊戈。 他将惊戈带回了家,采来了草药,帮他止血治伤。 老人和他女儿不是修道之人,虽然能帮他治好外伤,但是内伤却需要自己治疗。 于是,惊戈在那深山中,与那猎户两父女一待就是数月。 在相处中,惊戈知道老人祖辈都是猎户,以打猎为生,原本住在山下的一个村庄里。 他的妻子早逝,是他靠打猎含辛茹苦地将女儿拉扯大。 女儿渐渐长大,也会做一些女红贴补家用,两父女的日子也慢慢越过越好。 女儿十八岁之时,有了意中人,意中人是个孤儿,成亲后,姑爷也与老猎户一家人一起同住,老猎户还将自己打猎的看家本领教给了他。 和睦的好日子没过多久,当地一恶霸看上了猎户的女儿,要让猎户女儿给他当小妾。 猎户知道胳膊拗不过大腿,无奈之下,就带着女儿女婿连夜跑进了深山里,在山中搭起了两间木屋隐居了起来。 年岁漫漫,为了躲避险恶的世道,他们在不见人烟的山中一住就是两载。 第二百九十五章 看着出生的孩子 在山中时,老猎户的女儿有了身孕,因着这个小生命的到来,一家人都很开心。 为了腹中孩子,老猎户本打算再等一些日子,就带着女儿女婿离开山林,另觅一处城镇居住。 哪知天有不测风云—— 离开山林前,老猎户的女婿竟然在最后一次狩猎之时,被山中黑熊活活咬死了,猎户父女两找到他时,尸首已经残缺不全。 那时候,姑娘腹中孩子已经五月有余。 惊戈出现之时,距离女婿去世,也不过两月多。 那时候姑娘已经大腹便便,行走困难,但是也帮着老猎户一起照顾起了惊戈这个误入这片山林之人。 惊戈在山中调养了三个多月,内伤才好。 姑娘腹中的孩子,也是惊戈看着出生的。 是个白白胖胖的男孩。 哪怕命运多舛,这几月相处里,惊戈从未见姑娘流过一滴泪,她总是乐观坚强,不似丧夫之人。 但是孩子出生之时,她却哭红了眼。 老猎户抱着那个男孩出现在惊戈面前,说自己没什么文化,想让惊戈为孩子起个名字。 婴孩已故的父亲姓于,惊戈便为在襁褓的男孩取了“信宜”二字。 于信宜的名字就由此而来。 听到此处,离倾终于明白。 为何彼时在炼火蛮荒谷里惊戈长老被于信宜所伤后,还会护着他。 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母亲和外公,对他有救命之恩。 更因为,于信宜是他看着出生,并给他起名的孩子。 故事到这里,惊戈长老同于信宜的渊源才算正式开始。 又过了月余,惊戈伤好,准备出山,原本想要带着猎户和姑娘一起离开,他觉得外面世间虽然也不平静,但好歹更适合一个孩子的生长。 但姑娘却拒绝了,因为她的丈夫埋骨在这片深山中,她怕他们走后,他会孤单。 于是,惊戈和猎户一家人告别,离开了深山。 一年后,在江湖行侠仗义之时,惊戈遇到了陆奉觉,跟着他进了五蕴灵山,成了五蕴灵山的长老,又过了两年遇到了如今的夫人,成家立业的惊戈这才算彻底安定下来。 这些日子,他也经常回过那片深山,给老猎户一家人送上些财迷油盐等日常用品,还给于信宜带了零嘴玩具。 于信宜很粘他,每次见到他来,都兴高采烈地叫他惊戈伯伯。 那时候小小的孩童,还说以后要去五蕴灵山拜惊戈为师,也成为行侠仗义的修士。 直到于信宜九岁那年,惊戈闭关修炼了三年,再出关时,第一件事便是回到了那座山林,想再去看看老猎户一家,却发现曾经的木屋早就荒芜,杂草丛生。 恩人一家早就不知去向。 时光荏苒,又过了五年,在惊戈以为再也寻不得恩人之时,在五蕴灵山的弟子遴选上,他又见到了于信宜。 曾经矮矮的孩童,已经长成了个俊秀的青年,眉眼同他娘亲长得十分相似。 惊戈非常激动,本打定主意要收他为徒,但奈何他资质差,还心眼颇多,在试炼上公然作弊,被对方拆穿还嘴硬狡辩。 当下陆奉觉就将他赶出了五蕴灵山。 于信宜愤恨地朝着摘星楼上大喊着要见惊戈长老,惊戈出面,亲自将于信宜赶出了山门,安置在了半山腰的一座破庙中。 哪怕是恩人之后,他也无法将这般品行的于信宜留在五蕴灵山。 惊戈震惊。 但更多的是心痛。 他不知道从前那个说要行侠仗义的男孩,经历了什么,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 纵然于信宜已经让他觉得陌生,并将亲手将他送出了五蕴灵山,但他却从未打算不管他。 于是待遴选结束,惊戈立刻又去了破庙,发现于信宜还在,终于送了口气。 在火堆前烤馍的于信宜,见到惊戈来,抬眼看了他一眼,就垂下眼,继续盯着火上的馍发呆。 惊戈在他对面坐下,问他外公和娘亲如今何在。 闻言,于信宜愤愤地将烤馍扔到地上,狠声说,他们早就死了。 惊戈怔然,又听于信宜指责他,自己就是记得小时候的承诺,特意来找他,想拜师的,但是没想到却被赶出了山门,问他怎么对得起自己失去的外公和母亲。 惊戈叹息一声,耐心告诉他,是他用了不正当的手段,修真之人讲究心胸坦荡,他在演武台上所做,委实不对。 惊戈本欲劝说,于信宜却突然激动了起来,满脸泪水地说起了自己的遭遇。 他说,七年前外公和母亲双双离世后,将他们埋葬后,他无依无靠,自己便走出了深山,又遇到了饥荒,差点饿死。 这些年也四处流亡,为了生存下去,才会变得如此。 他千里迢迢赶来五蕴灵山,想找到惊戈,惊戈不仅不关心他,反倒嫌弃起了他。 听完,惊戈无限唏嘘。 觉得方才的话说重了,他也觉得于信宜这一路行来不易。 于是破除原则,偷偷教了他一些防身之术,和修炼之法,并给了他银子防身,就让于信宜离开了五蕴灵山,在山脚下租上一间房屋好好修炼,等四年后再来参加五蕴灵山的弟子遴选。 只要他好好修炼自己教给他的心法口诀,四年后定然能入五蕴灵山门下的。 那晚,于信宜离开前。 惊戈问了于信宜,他外公和母亲的埋骨之处。 但他到了那处地方,却并没见到两人的墓穴。 惊戈本想等四年后,于信宜来参加五蕴灵山的遴选,再询问清楚。 但是四年后,于信宜并没有依照承诺出现。 起初,惊戈还有些担忧,最后在夫人的劝说下,也释怀了,除了修道,人世间还有许多种活法,或许于信宜在这四年中,找到了最合适自己的。 又过了数年,一青楼闹鬼,他下山除妖,没想到再见到了于信宜。 他成了那里的小倌。 那个曾经质朴的少年,油脂粉气,穿着一身华丽的锦袍,在青楼妓馆里,熟络地与女人曲意迎合。 见到于信宜自甘堕落,沦为卖笑小倌,惊戈自然勃然大怒,于是在妓院之中,便当众于信宜痛斥了一番。 但于信宜却丝毫不怒,反而笑着反问他问:“惊戈长老,你如果真的为我好,当初就该收我入门,我变成如今这样,全是拜你所赐。” 惊戈气得脸色煞白,却也无法反驳。 只觉得无脸再见故人。 他甚至觉得或许真的是自己害了于信宜,才让他走上了歧途。 于是,他帮于信宜赎了身,想要带他回五蕴灵山,但靠着和女人喝酒调笑就能获得钱财无数的于信宜哪里还受的了修仙的苦。 在惊戈的坚持下,于信宜最终还是离开了青楼,但断然拒绝了惊戈与他回五蕴灵山。 后来,惊戈再听到于信宜的名字之时。 才知道,他为于信宜赎身之后,他并没有离开青楼,继续周旋在各种女人之中。 在青楼之中还搭上了四季宗的掌门夫人,并在四季宗前任掌门去世之后,靠着四季宗夫人的扶持,摇身一变成了四季宗的掌门人。 从此,锦衣玉食,风光无限。 第二百九十六章 脏了轮回路 听完这个故事,离倾几度情绪辗转,最后皆化作了愤怒。 “是他自甘堕落,怎能怨怪他人。” “但因为救命之恩,糟老头子便觉得于信宜是他的责任。”惊戈夫人摇头道,“这个老头,有时候就是一根筋,把恩情看得比自己生命还重。” “……”叶湛轻声,“惊戈长老也是个有情有义的。” “有情有义也应该给同样有心之人,他却错付给了一个狼心狗肺的人,知道于信宜靠着什么法子成了四季宗的掌门之后,惊戈也愤怒了许久,也曾去找过于信宜,想让他知道礼义廉耻为何物,未想,却被他反咬一口,说惊戈管得如此之多,是不是与他娘有什么关系……” 惊戈夫人深吸了口气才说了下去。 “也是到那时惊戈才彻底对于信宜死心了,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人不仅心性低劣,在歧途上越走越远。” “糟老头子一生都铭记这那份恩情,未想最后却落得这么个下场。” “遇到狐妖之前……糟老头子还在与我说,他最遗憾的事,便是没寻到恩人之墓,不能亲手为恩公上上一炷香,只可惜到死,这个心愿都未达成。” 顿了顿,惊戈夫人借着朦胧的月光,看着师徒二人,“二位,你们问我于信宜之事,可是想寻去他。” 女人何其聪明,一眼看出离倾的意图。 “是。” 离倾也直言不讳。 她本就想教训于信宜这个小人,惊戈长老此事,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如今听了他与惊戈长老的故事,那种心情更是有增无减。 “夫人可是要阻止我?”离倾问。 惊戈夫人笑着摇了摇头,“我不是惊戈那老头,那般愚昧记恩,哪怕于信宜的家人对他有恩,在他刺糟老头子之时,就一笔勾销了。” “我只是有两件事想请仙君和叶少侠帮忙。” 离倾:“夫人请说。” “第一件事便是,如果可以,我想请离倾仙君你问出于信宜外公和母亲墓穴的真正所在之地,我想帮糙老头子上一炷香,让他在黄泉还能走得安心一些。” “好。” 这对离倾而言,并不是多大难事。 “至于第二件事便是——不论仙君你们如何处置他都行,但请留他一命。” 叶湛微微蹙眉。 方才还说早就还了恩情,为何如今又想留下他一命,这不自相矛盾吗。 惊戈夫人仿佛看出了叶湛所想,笑道:“他的死活与我并无关系,但是那糙老子觉不一定如此觉得,如今他怕是还没去轮回转世吧,我不想于信宜死得这么早,如果在黄泉路上又遇到了该怎么办?” “我不愿让这品行不端的卑劣小人,再脏了他的轮回路。” 月影高悬,洒下轻纱似的光影,笼着四季宗。 最深处的小院里,灯火通明。 紧闭的门窗上,映出一对谱写生命和谐之曲的男女,女人的声音从门缝里溢出。 又过了片许,令人遐想的声音终于消停。 于信宜翻身而起,靠在床榻上,摸出一瓶药膏嗅了嗅,脸上出现了迷醉的表情。 他的身边,躺着的女人靠在他的胸口,手轻轻抚着他的手臂,姣好的面容上是餍足之意。 这女人便是前任四季宗宗主的夫人陈巧娘,也是于信宜如今的结发妻子。 年逾四十,不是修道之人,笑时眼角已经有了细纹,但是依然风韵犹存。 于信宜垂下眼睛,看了陈巧娘一眼,凑在她耳畔低声问了句。 陈巧娘笑着锤了他胸膛一下,娇嗔道:“不正经。” “你不就喜欢我不正经吗?” 陈巧娘翻身而起,想要溜走,于信宜骂了句,就将她按了回去,说道:“你倒是爽了,现在该我了。” 说着,他扯开了衣服,露出青了一块的背脊,说道:“帮我再揉揉,五蕴灵山的人下手太狠了,被我下次遇到,我定要扒了他们的皮。” 于信宜说出这番豪言壮语时,显然没料到,屋顶上正有两个梁上客,将他所说之话,片句不留地听了去。 从掀开的瓦片之间,离倾冷冷地看着床上的那对男女,冷冷地勾起唇。 看了一场夫妻表演,她丝毫不觉得不好意思,旁边的叶湛倒是脸有些泛红了,所幸夜色遮掩看不出来。 叶湛不是因为屋里那对男女而不自在,眼下那相依相偎的两人,在他看来不过就像两只在打滚的猪。 而是因为与师尊一起看了这场戏,又极近地闻到离倾身上的凤鸢花香气,心里难免有些难受。 他不知道师尊还要在屋顶等多久,于是咳了一声,轻声道:“师尊,你不是要教训他吗,还要等多久?” 听了惊戈长老与于信宜的渊源后,他和离倾几乎是马不停蹄就赶来了。 万万没想到会撞上这一幕。 离倾还盯着屋里的于信宜,冷道:“再听听这个狗东西还会说出什么不要脸的话来。” 屋里,陈巧娘坐在了于信宜的背上,温柔地用药油在帮他揉搓背部淤血。 于信宜发出杀猪一般的叫声,“轻,轻点,痛死我了。” “不用劲儿,揉不开啊。” 陈巧娘娇声道,“那个五蕴灵山的惊戈也真是的,欠你家恩情,竟然都不帮你,还任由其他人欺辱你,忘恩负义,那些所谓的仙门大派,也不过如此。” 于信宜冷哼一声:“那五蕴灵山的惊戈看似仙风道骨,实则就是个道貌岸然之辈,看起来多高尚,私下里不知做了什么龌龊的勾当,当年说要教我功夫,却任由五蕴灵山的那个掌门将我赶走,害我出了好大的丑……嘶,夫人,轻点,想痛死你夫君啊。” 陈巧娘放轻了动作。 “后来还假惺惺地追来,教我功夫,让我四年后再去五蕴灵山,我呸,这老头就是耍我,就给我了我五十两银子,够我用四年吗,赌一次就输光了,分明是想快点将我打发走,不要缠着他。” “哼,这种道貌岸然的人如今终于死了,真是大快人心!!” 想到灰溜溜从炼火蛮荒谷回来后不久,就听到惊戈死了的消息。 那时候的畅快心情,于信宜如今还能清楚回忆起。 怎是一个大快人心可述的。 第二百九十七章 你也配! 闻言,陈巧娘手上力道微松,看着那个眼中泛着笑意的男人,一种古怪的感觉涌上心头。 此事,她觉得男人有些偏激了,沉吟片刻,边帮他揉捏着淤青,边公道地说: “夫君,不论怎么说,那老头也还算有点良心吧,五十两银子如若你不赌也够过上一两载了,而且他至少最后在炼火蛮荒谷里也护住了你,不然你身上也不止这么点淤青了。” 一听此言,于信宜就将粗暴地陈巧娘从身上推了下去,愤怒道: “无知妇孺你懂什么,我赌也是想要多换一点钱活下去!” “况且你以为那老头为何那么好心,还不是因为我家对他有恩,他却做了猪狗不如的事,他那是想赎罪罢了。” 陈巧娘被于信宜骤然拔高的嗓门吓着了,哆嗦了一下。 看着于信宜气得扭曲的脸,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贴上去,安慰道:“夫君别生气,是我说错了。” 陈巧娘边哄着男人,边小心翼翼观察着于信宜的脸色,见他面容稍缓,才继续说道:“他到底做了什么猪狗不如的事啊。” “哼,他当初受伤,被我外公捡回去,在我家住了数月,后来还隔三差五来送东西献殷勤,铁定与我那死去的娘亲有染。” “为何如此说?难道你亲眼所见。” “虽然我未曾见到,但是一个男人无缘无故对一个女人好,自然有所图。我娘虽然是一介村姑草莽,倒是长得也算有几分姿色。你别看惊戈如今是个老头子,三十多年前,也是正值壮年,长得一副人模狗样,在没什么乐子的荒山野林中数月对着一个孤寡貌美女人,他能忍得住?” 闻言,陈巧娘微微一怔,看着于信宜冰冷的眼神,想着方才他的话,犹如被兜头浇了一盆子冷水,心中热意一寸寸被浇灭。 她所爱之人说,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好,定有所图? 那眼前男人对自己好,难道也是? 于信宜好歹也是在风月场所混迹过的,自然很会察言观色。 立刻察觉方才所言不妥。 他笑着立刻拥住了陈巧娘,亲昵地在她脸上亲了口,“我当然对你也有所图,图你的美貌,因为我一见你就因为你的美貌,而心悦于你,如今无法自拔。” 情话张口就来,同时手已经不正经起来,惹得女人连连躲闪,笑着让他住手,但其实身子一点都没动。 陷入爱恋中的陈巧娘,须臾便忘记了方才的怀疑,一刻不停地与于信宜纠缠在了一起。 而屋顶上,听了于信宜那番话,离倾拳头都硬了。 她再也忍不了,一脚踢开瓦砾,倏然从屋顶跳下。 叶湛一怔,没想到师尊出手这么突然,也立刻跟着从那个洞里,跳了下去。 床上的两人,被突然的动静,和犹如鬼魅般出现在屋中的两人,吓了一跳,大喊道:“来人啊,有刺客。” 但毫无反应。 离倾冷道:“别费力气了,我设了结界,外面的人听不到这里的声音。” 见是五蕴灵山的离倾,于信宜意识到她怕是来寻仇的。 他立刻拉起被子,将自己裹住,还状若无事一般,赔笑道:“离倾仙君,大驾光临,怎么不提前通知,于某人也好派人去迎接你啊。” 离倾看着于信宜,只见他用被褥将自己裹得严实,旁边方才还与他耳鬓厮磨的女人,他管也未管,就留她穿着暴露的肚兜,靠在墙壁边瑟瑟发抖。 看着这陈巧娘方才还在与惊戈老头说话,看来心眼还不算坏。 于是离倾手中剑在地上散落一地的衣服上随意一挑,就将一件衣服劈头盖脑地抛到了女人身上,遮住了她裸露的身体。 同时,如此做,她也是怕这衣衫不整的女人,污了自家徒儿的眼。 “于信宜,惊戈长老因为恩情,一直待你不薄吧,你不仅诽谤他品行,如今连生你养你的娘亲都可以侮辱,我活了这般岁数,倒是从未见过你这般无心无义无耻之人。” 不愧是风雪场所混迹过的小倌,脸皮厚得可见一斑,纵然离倾如此羞辱他,他面上的笑容丝毫没有裂痕。 “仙君,我觉得我们之间怕是有误会。” “谁和你我们之间。”叶湛冷道,“你也配!” 于信宜:“……” 离倾不想让那女人污了叶湛的眼,叶湛自然也不想让师尊看着那恶心的于信宜。 他两步走到了离倾面前,高大的身躯,严严实实地将离倾挡在了后面。 “于信宜,你知道我与师尊不远万里,连夜来到这里是做什么的吗!” 说话间,叶湛已经拔出了青铜剑。 此等卑劣小人,也只配他用此剑相对。 于信宜看着锋利的剑锋,咽了下口水,脸色已经惨白。 他当然知道,眼前这凶神恶煞的师徒两,断然不可能是来与他讲道理的。 害怕之时,于信宜眼珠还在骨碌碌地转个不停,想着要怎么逃脱之时,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陈巧娘,忽然挡在了他面前。 大喊道:“不准你们碰我夫君。” 叶湛眼眸微暗。 这个女人竟然这般胆大,为了一个阴险狡诈的男人,竟然连命都能豁出去。 其实陈巧娘怕得要命。 一直以来男人都是她的依仗,还第一次有个男人用剑指着她。 她身体颤抖不停,还是展臂挡在于信宜面前,说道:“你们不能杀我夫君,我夫君对你们长老有救命之恩,你们……你们若是杀了他,我就昭告全修真界,你们五蕴灵山是忘恩负义之辈。” “忘恩负义?” 离倾被逗笑了,从叶湛背后走了出来,伸手推开了叶湛的剑。 然后,她一只脚踩上了床榻,身体微微前倾,盯着那花容失色的陈巧娘。 她伸手本想掐着陈巧娘的脸,好好看看这个虽然上了年纪,但是风韵犹存的女人的容貌。 但想到这幅身躯,不久前才与于信宜纠缠过,便觉得恶心,又将手收了回来。 她嗤笑一声,“惊戈长老与于信宜的恩怨是他们的,我与他的恩怨是我们的,既然夫人说我们五蕴灵山之人忘恩负义,还请夫人例举一二我忘恩负义之举,我洗耳恭听。” 陈巧娘哪里说得出来。 被离倾笑盯着,她只觉得比叶湛用剑指着还要胆寒上几分。 此刻头皮更是一阵阵发麻,仿佛见到了地狱修罗。 她觉得时间仿佛过了许久,但其实也只是短短一瞬。 最后颤声道:“你……你要做什么?” 第二百九十八章 见血封喉的游戏 离倾啧了声,故作为难。 “夫人这一问倒是问住我了,我是先割了于信宜搬弄是非的舌头,还是挖了他那双不老实的眼呢?不如,夫人你帮我选选?” 陈巧娘尖声哀求:“不要!求你不要伤害我夫君,你要多少银子,我都给你。” “哼,我稀罕银子?” 离倾挑眉,瞥了眼躲在陈巧娘身后,犹如缩头乌龟畏畏缩缩的于信宜,又惋惜道: “夫人也长得貌美,又有钱有权,到底看上他什么了?这世间那个男人不比他强上千百倍。” 陈巧娘沉默良久,温柔地转眸看了眼躲在身后的于信宜,说道:“他待我好。” “……” 离倾无语,这个女人是不是有眼疾,还是有健忘症。 不久前,于信宜如何粗暴对她,转眼就忘了个一干二净。 “好?如何好?如果你能说出一二让我信服的理由,我就放了你们。”离倾忍着恶心,继续说。 闻言,陈巧娘睁大双眸,“真的?” “当然,我一向言而有信。” 陈巧娘慢慢放下了犹如护小鸡崽一般张开的手,随后又像是怕冷一般,紧紧依偎在于信宜身边。 “我……我夫君,他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男人,我小时候兄弟姊妹多,我父亲待我不好,从小就打骂我,说我是个赔钱货,家中的兄长也欺辱我,后来我跑了出去,然后遇到了四季宗前任掌门,我以为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哪知……哪知他是个变态,总是折辱我,稍不顺心就对我拳打脚踢……” 回忆着往昔的悲催岁月,陈巧娘又温情地看了眼哆哆嗦嗦脸色青白的于信宜。 “只有我的夫君会对我好,会哄我开心,在我难过的时候,还唱小曲儿哄我,之前我从未从未遇到过这么温柔待我视我如宝的男人。” 离倾:“……” 叶湛:“……” 这女人到底多蠢,花钱买来的笑与关怀,也能当做真心。 她今日偏要让这个蠢女人看清于信宜的真面目。 离倾转眼看向于信宜,“于掌门,你对她可是真心?” 说话间,离倾清冷脸上,竟然勾起一缕笑,但那个笑,在于信宜眼中,同鬼魅无甚区别。 “我师尊问你话呢!” 叶湛冷道,一双视线冷若冰霜。 “是……是,真心的。” 于信宜忙不迭地点头,那番焦急的模样,仿佛是怕再晚一点,叶湛就会再次拔出剑,削掉他的脑袋。 陈巧娘听了这番话,竟然露出了笑意。 她叫了声夫君,便欣喜地依偎进了于信宜怀抱。 为了证明自己的真心,于信宜僵硬地抬起双臂,搂住了女人,做出情深意浓的姿态。 离倾看得反胃,世间竟然真有这么恬不知耻之人。 纵然心中恶心极了,但离倾脸上半点未曾显露,语气反而愈发的和风细雨。 “是吗,为了验证你是真的对你夫人真心,我想到一个好玩的游戏,不如我们试试吧,如果你们通过我的考验,我就不与你们为难,放过你们,可好。” “试、试什么?” 于信宜颤抖着说,手陷入了陈巧娘的肉里,抓得她蹙紧了眉。 但陈巧娘却还是宽慰他道:“夫君,别担心,不过就是验证真心吗,我相信你对我情深一片,我们会通过考验的,你不必担心。” 于信宜脸色惨白地笑了下,“好……好。” 话音刚落,离倾手中已经径直出现了一柄泛着幽蓝光晕的剑,比方才叶湛那把青铜剑锋利了不知多少。 隔着距离,于信宜都感觉到剑上肃杀的灵流,在切割着他的皮肉。 离倾随意用剑指了指于信宜的脖子。 登时,于信宜额上的冷汗涔涔而流。 “你……你这是做什么?不是说验证真心么?你……你怎么舞刀弄剑的。” 陈巧娘惊骇。 闻言,离倾摇了摇头,叹道:“夫人,这就是游戏的一部分啊,你活了一把年纪,怎么还能这么天真呐,不会以为游戏就是喝喝酒划划拳那般容易吧。” 陈巧娘慌了,于信宜更慌。 他知道离倾怕是不会那么容易放过他的。 陈巧娘虽然害怕,却比于信宜多了几分胆气,竟然同离倾理论起来。 “你方才不是说,只要我说……说实话,你便不为难我们了吗?你这是出尔反尔!” “话本子里常说,男人的话不可信,有没有人告诉你,其实女人的话也信不得啊,夫人现在指责我出尔反尔,其实夫人也与我无差啊,你明明答应了我的游戏,如今游戏内容让你不满,你又指责起了我了。” “世间没这般道理。” 离倾佯装无辜道。 “……” “不过你也别紧张,同是女人,我也是怜惜你的,绝对不会伤害你,这就只是一个测试而已,如果你们通过测试,我自然不会做什么。” “游戏怎……怎么玩?” 陈巧娘紧紧盯着离倾手中的剑,面容因为紧张而扭曲着。 “其实没什么难度,方才我要割你夫君的耳朵还是挖眼睛,你不愿意,那这次我将选择权交给你夫君,让他做出一个选择而已可好。” 离倾手中的剑在于信宜脸上羞辱性地拍了拍,顿时于信宜就打了个寒战。 “仙君,选、选什么?” 还好片刻后,剑又移开,离倾又点了点陈巧娘。 “于信宜,我要你在你与你夫人之间做出个选择。” “我这剑轻易不出,一旦剑出鞘,必定要见血封喉才能罢休。” 手中剑似乎听懂了离倾的话,发出低低的震鸣声。 “你看,现在它也等不及了,只有饮了血,它才能消停。” 叶湛听着离倾胡说八道,但依然也只是噙着笑,纵然地看着她戏弄眼前这对恬不知耻的男女。 女人:“……” 于信宜:“……” 离倾收起笑,忽然凌冽地看向两人,“于掌门,我给你一个选择,你和你夫人之间,你选一个来祭剑,另一个我自然遵守承诺,放了他。” 气氛一时沉凝无比。 离倾也不催促,坐在了叶湛弄来的软椅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剑,剑起在幽深的屋中,划出条条弧光。 每一条剑影,似乎都划破了屋中快被吓破胆的男女。 良久,陈巧娘咬着唇,转头看向于信宜。 眸中含泪地望着已经脸色灰败的于信宜,她以为于信宜在犹豫。 手颤抖着摸上了他的脸,低声道:“夫君,你喜欢我吗。” 第二百九十九章 下辈子的承诺 于信宜好半晌才回过神,嘴唇哆嗦着,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抖得不行的喜欢。 陈巧娘忽然便笑了,仿佛满足极了。 然后,她恋恋不舍地收回了自己的手,看向离倾时,眼中只剩下坚定。 “用我祭剑吧!” 离倾抬眸看着陈巧娘,叹息一声,这女人虽然又傻又蠢,但好歹对于信宜算是情深意浓。 “夫人,如此选择,你可能要后悔了。” “我不后悔!夫君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为夫君而死,我甘之如饴,动手吧。” 离倾看着闭上眼视死如归的陈巧娘。 手中剑忽然一闪,架在了女人脖子上,顺着剑身,她感觉到了陈巧娘的颤抖。 而被她护在身后的于信宜却长长吐出一口气。 “于信宜,你舍得让她为你而死吗?” 离倾并没有立刻动手,冷笑着反而问于信宜。 于信宜怔了怔,忽然谄媚道:“没人逼她,是她自愿的,仙君你快动手吧,杀了她,你可不要忘记你的承诺。” 陈巧娘忽然猛地睁开了眼,缓缓转头看向了于信宜。 她似乎是不相信此话,是从于信宜口中说出,哪怕剑锋划破了她的脖子,她还是执意转头,满目不可置信地看向那个卑劣的男人。 “别看我,我未曾逼你,这是你自己选择的。”于信宜冷冷道。 女人震惊极了! 她虽然愿意为于信宜而死,但是从于信宜口中说出那番话时,她还是觉得心瞬间沉入了冰冷的水潭之中,浑身都被冻得发痛。 此刻迫不及待想要她去死的男人,真的是那个口口声声说着爱她的人吗。 方才她所说的话,眼下就如一个个巴掌,无情地扇在了她的脸上。 离倾嗤笑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陈夫人,如今你看清这个男人的真面目了吧。” 于信宜被女人的眼睛盯得心虚,忽然怕陈巧娘会反悔,忙握住了她的手,说道: “巧娘,我是喜欢你的,这次……这次你为了我而死,下辈子,我定然好好对你。” 离倾听过无数话本子,那些痴男怨女们情浓之时,都会许诺一句下辈子。 但几乎这些故事里的主人翁,都没有好结果,要么变心,要么背叛。 她一直觉得“下辈子”是个诅咒。 但是,此刻,她却听到了最无耻的一句“下辈子”。 陈巧娘的泪水已经无知无觉地流了下来,她眼中空洞一片,仿佛已经死了。 见状,于信宜似乎怕她后悔,立刻动手抓住了陈巧娘的脖子,将她往离倾的剑上撞。 嘴里还冷冷地怒吼道:“快去死吧,别耽误时辰了。” 离倾极度震惊,根本没反应过来,就看着刀锋嵌入了女人的脖子里。 千钧一发之际,叶湛已经出手如电,捏住了于信宜的手脖子。 然后,便在咔嚓一声中,屋内响起了于信宜杀猪一般的嚎叫声。 叶湛硬生生将于信宜的手腕骨掰断了,骨头以诡异的姿势横生凸出。 离倾也赶紧收回剑。 陈巧娘脖子上的伤不算深,但殷红的血已经将她的脖颈染红。 她仿佛没了痛觉,面无表情地坐在床上,已经失了魂。 离倾看她可怜,帮她止了血,才说道:“夫人,这就是待你好的人?以后还是要带眼识人。” 陈巧娘毫无反应,显然到现在都不相信,于信宜是这般薄情寡义,为了自己的命可以毫不犹豫杀死发妻的小人。 于信宜此刻捂着被掰断的手,缩在角落,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哀哀地求饶。 离倾手中的剑,倏然移到了于信宜脖子上,脸上再无半点笑意,冰冷之意从眼眸中流出。 “现在游戏结束了。” 于信宜怕得很,想要躲开离倾的剑,却又不敢动,僵硬着脖子,讪讪道:“仙君,是你不愿杀那女人,可……怨不得我啊,你,你可要言而有信放过我才好。” 离倾真的想一刀杀了于信宜,但还记得惊戈夫人的嘱托。 “哼,我自然会放过你,不过,你要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行行行,别说一个,只要仙君放过我,十个百个我都答应。” 于信宜殷切地说。 “你亲娘和外公的的墓到底在哪里?” 离倾还记得惊戈夫人所说,想找到救命恩人真正的埋骨之所,好去祭拜。 于信宜看着愈发逼近的剑,艰难地咽了下口水,此刻生死攸关,他不敢再说谎,结巴道:“没……没有什么墓,他们死之后,我……我将他们的尸骨,扔……扔到了捕捉猎物的陷阱里。” 闻言。 叶湛和离倾都是一惊,原以为于信宜已经是低劣鼠辈了,未想他的狠毒恶劣程度,远超常人想象。 如若说于信宜背后对惊戈下黑手,因为他们其实并无多大关联,但是被他扔入陷阱里的人,可是生他养他的至亲啊。 人何以冷血至此。 鸟雀畜生尚且反哺报恩,人为何却连畜生都不如。 “你扔的!” 离倾咬牙道。 “对……对,是我……是我。” 离倾已经不想为他为什么要如此做了,必定真相,只会让她更对人更愤恨,会忍不住将他大卸八块。 她不想因为一个于信宜,而对人性失望。 他不配为人!他甚至连阴沟里的蛆虫都不及。 看着离倾愤怒的表情,于信宜结结巴巴道:“仙君,你可要言而有信……呃……” 话还没说完,于信宜就惊恐地看着自己喉头喷射而出的温柔鲜血。 他惊恐地伸手去捂,却怎么也捂不住淋漓的血洒,喉咙里因为破风,发出嘶嘶的声音。 “我只和人讲信用,不与畜生。”离倾冷声道。 血喷洒得到处都是,叶湛蹙着眉,已经扬起衣袖,挡住了溅向离倾的血。 这个男人太脏了,散发着腥臭的恶气。 他不准这恶心男人身上任何东西,沾染到师尊。 离倾静静看着垂死挣扎的于信宜,如今她可以出手救他,饶他不死。 但是此刻她并不想如此做。 这般坏事做尽之人,自会下十八层地狱,哪里能再遇到惊戈长老。 第三百章 容景的目的 肆意喷溅的血,有几滴溅在了发呆的陈巧娘的脸上。 她犹如被烫了一般,眨了眨眼,慢慢回神,看向浑身是血的于信宜,嘴里下意识吐出两个字—— “夫君。” 离倾微微蹙眉。 难不成这个蠢女人事到如今还冥顽不灵,舍不得这个卑鄙小人。 听到陈巧娘如飘絮一般的声音,于信宜转头想去求女人救救他,但是喉咙已破,根本发不出声音,他抬起一只满是血污的手,想去碰女人。 手刚要触到陈巧娘,女人蓦地躲开了他。 “别碰我!!” 她低低地极其厌恶地重复着这一句,然后眼睁睁看着于信宜的血流尽,死在了他们不久前还耳鬓厮磨温存过的床上。 蚕丝锦被被彻底染成了红色,宛如他们新婚夜的大红囍纹被褥。 于信宜拥着她,便坐在这架床上,说尽世间甜言蜜语。 这一刻,在同样殷红的血泊中,她终于从虚假的梦里,走了出来。 离倾看着这个已经被血浸透的女人,慢慢从床上站了起来,看也不看离倾和叶湛一眼,失魂落魄地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叶湛忽然叫住她。 陈巧娘微微一顿,停住了脚步。 “夫人,世间并不是只有于信宜这样的男人,也不都是你父亲兄长和前任掌门一般的人,你不要因为这寥寥几人,而彻底放弃人生,你终有一天会遇到真正待你好之人。” 叶湛看女人状态不对,怕她想不开轻生。 其实女人是生是死与他无关,他只是觉得为了这么一个恶臭的男人而死,不值得。 于是多言劝慰了一句。 陈巧娘没有回答她,只是停顿了稍许,继续往外走。 离倾也没想到他这个对女人从来不屑一顾的徒弟,会出言宽慰陈巧娘,微微抬眉。 叶湛回过头,看着离倾时,眼睛里的冰冷已经散开,“师尊,我们走吧。” “要不跟去看看?”离倾说。 “不必了,话已至此,一切看她造化了。” 离倾从那融入黑夜的女人身上,收回目光,看到叶湛为了护着他,身上染上的血斑,微微蹙眉,施了个清洁术,才说道:“嗯,毕竟这是她自己的人生,不过我还是希望她能好好活下去。” 入夜了,即空岛上一派绚烂烛火,万家灯火的温馨后,早晚会有人发现于信宜之死。 离倾并没有刻意隐瞒,只要修真界之人一查,便能知道是她所为。 她并不在乎后续可能会惹上的麻烦,她从来一人做事一人担,从不掩藏推诿。 只是经过此事,生出些感慨。 “从前我听话本子,就听说一句话,儿要穷养女要富,从前我觉得不能理解,男孩女孩有何区别,一视同仁便好。” “如今我却想,倘若我以后有了孩子,还是个女孩,一定要好好待她,事事给她最好的,不然随意一个狼心狗肺的男人,三两句冠冕堂皇的谎言,便会将她骗得团团转,以为遇到了此生挚爱。” 叶湛看向离倾,见她愁眉不展面色凝重,故意逗她:“师尊,你不是不结道侣么,怎么想到孩子之事了。” 离倾回神,也自知自己的想法太过天方夜谭了,冷眸瞥向叶湛。 “你这个逆徒,为师不过打过比方而已,竟然还挑起为师的毛病来了。” “怎么可能,师尊哪有毛病。” 叶湛一本正经地说。 “我只是不想师尊再想那些不开心之事,师尊可以与我聊聊其他的。” 聊聊其他事。 离倾看了叶湛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移开了视线,望着天穹之上被月光笼上融融金边的星云问道: “那件事,是那多嘴多舌的破镜子告诉你的吧?” 叶湛愣了愣,立刻反应了过来离倾问的是——他知道五年后玄镜里发生的他会屠戮五蕴灵山一事。 虽然从炼火蛮荒谷里出现后,离倾因为一桩桩事接踵而来,未曾问起过他。 但是叶湛知道,这一天早晚要来的。 这根弦在心间一直紧绷着。 如今离倾问出来,他反而觉得松了一口气“不是,是容影,我只是找铜镜确认了一番而已。” 离倾惊愕地回头,“容影?” “对,是他。” 知道离倾最关心的就是五年后五蕴灵山的命运。 他会遇到师尊,也是因为此事,无须离倾问起,叶湛便将他所知仔细地说了出来。 离倾安静地听着叶湛说他在十九岁那年,进入了云梦幻境,遇到了破镜子,也开启了玄镜,看到了当年他屠杀五蕴灵山众人一事。 听他说,他曾将破镜子带出过云梦幻境,最后又怕昆仑镜现世,会造成修真界大乱,复又将它送了回去,可能昆仑镜会变成如今的废物样,也是曾经的他动了手脚。 听完,离倾沉默了一瞬,凝眉看着叶湛。 “你说你……容景十九岁那年遇到的破镜子,那时我十六岁……从前我便想,冬日寒莲池那么偏僻之地,容景为何会出现在那里,如今想来,怕不是巧合。” 离倾微顿,说出心中猜测,“是否是你从玄镜里看到屠戮五蕴灵山,杀死我的一幕,知道了些什么,所以想提前去杀死未来你要杀死的敌人。” “……” 听着离倾的猜测,叶湛一怔。 心说会是这样吗。 可是在冬日寒莲池边,他对师尊的种种所为,不似想要提前杀死师尊的啊。 那时候,被师尊醉酒亲后,那狂乱的心跳,不会骗人的。 还未等他开口,离倾就立刻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对,纵然那时的容景是想要杀我,为何还要多此一举,指点我的招数?从逻辑上便说不通啊。还是容景觉得那时的我太弱了,所以才指点我,想等我修为进步了,可以与他匹敌时,才动手。” “也不对啊……容景不是那么狂傲之人,后来,他也对我非常客气,不似想杀我的样子。” “那容景当时接近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离倾喃喃自语,分析着各种可能,但每次都会被她自己推翻。 叶湛本来心情也沉重,被离倾这一通分析,也搞得哭笑不得。 最后还是离倾越想越混乱,自己放弃了。 叶湛沉默片许,“师尊,还有种可能。” 离倾挑眉看他,“什么?” 第三百零一章 师尊,我很怕 “容景在玄镜里看到未来后,觉得离倾仙君是他非常欣赏的修士,觉得于心有愧,才接近你并指点你修为,到时哪怕事情再度发生,待你能与他匹敌,五蕴灵山便不会灭门,你也不会死。” 他微微一顿,望着遥远的夜穷,轻声说,“或许,那时的容景也是想过要改变未来的,就如师尊当初收我为徒一般。” 闻言,离倾点点头,这像是她所知的容景会做的事。 可她眉间却凝着挥之不去的轻愁。 “……可能便是如你所说那般吧。” 顿了片刻,离倾看向叶湛,轻声道。 “乖徒儿,我觉得或许未来,是不是根本不能改变的。如若当初容景所做一切,真的是想要改变未来,但是十三年后,我再在云梦幻境里遇到昆仑镜,却看到了一样的场景,只能说明—— “他的努力并未起成效,未来依然未曾改变。” “……” 叶湛暗暗收紧了手。 “是不是哪怕无论多努力,未来能改变短短的一瞬,最后在命运的驱使下,也会……殊途同归。” 而她第二次打开玄镜所见的那个温润无害的叶湛,也只是那短短的一瞬。 未来的叶湛,依然会变成屠杀五蕴灵山的冷血大魔头。 叶湛沉默片刻,“师尊,你可后悔?” 离倾看了叶湛好长时间,唇角忽然挽起淡淡的笑,坚定道:“不后悔,我可能不相信曾经的容景,但是为师信你。” 听到此言,叶湛却丝毫未觉得愉悦,他知道自己如今的状况,越来越不可控的心魔…… 或许便是因为师尊的相信,才会导致未来的悲剧重现。 只要杀了他,一切便可以结束。 但此话,他断然不能再说,因为他知道师尊或许有一日会杀他,那也是在他疯魔那日来临前。 叶湛垂下眼眸,几乎咬着牙说下接下来这番话—— “可是师尊,我很怕!我怕重蹈覆辙,变成于信宜那般忘恩负义之人。” 话音刚落,离倾就重重拍了他的头一下。 “叶湛,你清醒一点,于信宜那无耻小人,他连你一个脚指头也比不上。” 离倾顿了顿,笑了笑,“方才一切都是我猜测,不一定就是真的,况且,我总觉得以你的品行,以及为师的教导,我们肯定可以改变未来之事的。” “话本子里有句话叫做人定胜天,即便天道昭昭,以我们二人之力,怕是也能抵抗一番的。” 惊戈丧期之后,五蕴灵山的弟子受命开始四处寻找孟子堂和那狐妖的下落。 小白的下落依然不明。 铜镜成日无精打采窝在落九天里,少了铜镜的咋咋呼呼,落九天一时间,便清冷了许多。 上次那番谈话后,虽然叶湛面对离倾时,依然总是笑着的,但是她能感觉出那只是表象。 她知道叶湛并未释怀。 实则,她上次说“人定胜天”,不过是安慰叶湛的娿,她心中的忐忑不安,不比叶湛少。 区区凡人,何以与天斗。 但她没没那么多时间去伤春悲秋。 从即空岛回来后的这些日子,离倾几乎没有停歇,先去见过惊戈长老的夫人,将在即空岛上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她。 知道于信宜还是死了,惊戈夫人并没有怨怪离倾。 两师徒还带着惊戈夫人去了那片山林,果然在于信宜所说的陷阱里找到了两具尸骨。 他们将尸骨入土,也算是让两人入土为安了。 此事终于算是告了一段落。 接下来,离倾就是帮着陆奉觉处理各种派中事务。 这日,稍一得闲,离倾便叫上叶湛一同去了地牢,看看被关押的程漠。 程漠已经在地牢中关了许久,离倾和叶湛到之时,他垂着头靠坐在墙角,无精打采的模样。 曾经的凤凰,如今像是一只斗败了的山鸡,灰头土脸。 结实的牢门边,还放着已经凉透了的饭食,是五蕴灵山一贯的标准,两荤一素。 看样子,也没人因为孟子堂之事,而为难迁怒于他。 不过他倒是自我为难,一口也未动。 听到脚步声,程漠头也未抬,只将头更往膝弯里埋了下去,闷闷地说:“我说了我不饿,不用给我送饭了。” 然后,他便听到牢门开锁的声音。 程漠恹恹地想,这是要拉他出去审问了吗,可是他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叶湛打开锁后,离倾要走进去,叶湛阻止了她。 牢里又暗又脏,他不愿离倾走进这样的地方。 离倾明白了叶湛的意思,也没勉强,就让自家徒儿独自走进牢房。 叶湛就着昏暗的光线打量着那个自暴自弃的人。 在牢中多日,程漠身上已经散发出了一股难闻的臭味儿。 靠近的叶湛差点都被熏了个大跟头。 他摒息着,用脚尖轻轻踹了踹程漠蜷缩着的小腿。 程漠有些怒了,但依然未曾抬头,低吼道:“我说了我不吃!” 呵,都这样了,小少爷脾气还挺大的。 叶湛抱胸,嗤笑了声:“谁给你送饭,想得美。” 闻言,程漠微微颤抖的肩头,一僵,然后猛地抬起了头,看着面前逆光的人,不敢相信道:“……叶湛?” “不是叶湛,是鬼。” 看着程漠脸上污迹斑驳,双眼红肿的鬼样,叶湛没好气地揶揄了一句。 未想,程漠还真的信了,茫然地点点头,吸了吸鼻子:“……哦,你真的死了。” 叶湛无语。 真不知道说这小子蠢,还是单纯。 程漠抬起手擦了擦眼睛,又是一副即将涕泗横流的模样,喃喃道:“叶湛你说你,平日多大的本事,有什么用呢,只知道欺负我,最后还不是被压成肉泥了,也真是活该。” 叶湛:“……” 谁他妈一天没事欺负这个大少爷了。 程漠哽咽了一下,继续说:“你死了就算了,怎么连离倾长老都……” “你们说你们到底怎么想的,好好的去什么炼火蛮荒谷,现在好了,你死了,我大哥可怎么办啊。” 闻言,离倾蹙眉,不由出声问道:“什么叫你大哥怎么办?” 孟子堂那个叛徒,能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第三百零二章 叶湛,我弄死你 程漠一惊,立刻环视了一圈冰冷的牢房,最后在森立的牢门之外,看到了离倾。 牢房里阴森,就这么一眼看过去,离倾就只有一个黑黢黢的影子。 程漠没忍住呜咽了声。 果然离倾长老也死了。 修真界第一女仙君。 五蕴灵山怕是要完了。 程漠滚下几滴泪,然后狠狠地擦了擦,嗡声嗡气地说:“虽然……虽然你们素来对我不好,总是骂我,利用我,叶湛这小子还常常说我是个废物,但是你们死……死了还能来来看看我,我还是挺感动的。” 说完,程漠就扯着嗓子大哭了起来。 一张脏脸更是花得不可思议。 叶湛被程漠的鬼哭狼嚎哭得脑门子痛,蹲下身,一把抓住他的脖子,将他抵在了身后的石墙上,冷冷地说:“你快别哭了,行吗!” “你这人真讨厌,死了还管得那么多。” 程漠哭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妈的,这小子在修行之上,还算聪慧,这么眼下却迟钝如此。 叶湛本有些感动,但此刻也被他哭烦了,也不对程漠这傻小子温柔以待了,扬起手,就狠狠给了他一耳光。 “啪”的一声脆响,在阴森的闹房里回响。 程漠彻底愣住了,瞠目结舌地瞪着叶湛。 叶湛甩了甩发痛的手心,说道:“傻子,别哭了,等下有你哭的。” 在激越火辣辣的疼痛里,程漠也算是彻底反应过来,眼前之人根本不是什么鬼,而是活生生的人。 他的面色从可怜兮兮到怔愣,再到惊喜,最后演变成了极端的愤怒。 “叶湛,你他妈的竟敢打我,我……我现在就弄死你!” 程漠一跃而起,作势就要去掐叶湛的脖子。 他身上浓郁的味道扑面而来,叶湛蹙着眉,还未闪身躲过了,程漠就左脚绊着右脚,以一个极度滑稽的姿势,跪倒在了叶湛面前。 叶湛怔了几秒,唇边显露出几分揶揄的笑,“知道你甚是想我,但是不必三跪九叩如此大礼。” 程漠这个中二少年,就是有这般神奇的力量。 来之前,叶湛和离倾都心情凝重,被他这么一番搅局,那些凝在心间的阴霾倒是都散去不少。 程漠膝盖磕破了皮,此刻可怜兮兮,泫然欲泣地扒开裤腿看自己的腿。 还不忘回应方才叶湛的揶揄,狠声道:“叶湛,你这个龟孙子别占我便宜,谁要对你三跪九拜了,我那是饿晕了。” “也不是不给你吃啊。”叶湛睨了眼那冷透了食物。 程漠嫌弃地看了眼,“我不吃冷的,而且这里这么难闻,和猪圈差不多,我吃不下。” “……” 叶湛看了他可怜兮兮的模样,还要耍少爷脾气的样子,哭笑不得。 “不想吃啊,那我们去慎语堂吃,那里不臭,也新鲜。” 叶湛也不嫌他臭了,走上去扶起了程漠。 程漠一愣,“去慎语堂?” “吃饭当然是去慎语堂,难不成你还真想去猪圈。” 程漠瞪大了眼,这是要放他出去? 他立刻抹了一把脸,急问道:“是找到我大哥了?” “未曾。” 叶湛的脸色也变了几分。 闻言,程漠垂下头,又似松了口气,被师父惊戈长老捉回来时,他已经知道孟子堂和狐妖为伍,还去炼火蛮荒谷捣乱,并掳走了崆峒仙门弟子之事。 “你们走吧,我就在这里。” 一直没有做声的离倾,开口道:“为什么!难不成你真的和孟子堂以及那狐妖有勾连,想留在这里宿醉。” “不是。”程漠忙摇头,“我,我根本不知道什么狐妖。” “那又是为何?” “师父说他虽然相信我,但是我也难逃嫌疑,在大哥被捉回来时,我才能离开这里,如果大哥还没回来,我就不能离开。” 程漠的死心眼又犯了,说着,挣开了叶湛的手,又要坐回去。 “程漠,我们今日前来,就是带你去见你师父的。”离倾沉声说。 地牢阴暗,白昼黑夜不分,一迈出牢门,程漠就被刺眼的阳光刺得微眯了眼,但心里却觉得拨云见日了不少。 至少师父愿意见他,说明事情并没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他跃跃欲试就要去见惊戈长老,离倾却让叶湛先带他去慎语堂吃饭。 此时,已过饭点时间,慎语堂的人不多,程漠总觉得好像有人在看他。 但是他一向不在乎旁人眼光,狼吞虎咽地吃着,吃了个八分饱时,他打了个嗝,才拨冗与叶湛说上两句。 “哎,叶湛,我刚刚一路行来,看到了招魂幡,到底是谁不在了?” 叶湛沉默稍许,才说:“等下你就知道了。” 程漠也未多想,觉得多半是沉缜长老,他可是众位长老里,年岁最大的一个,去年还闹了不少病痛。 如果众位长老有谁不在了,一定是他。 离倾在慎语堂外等他们,程漠吃饱喝足出来,脸上笑容也多了,迫不及待地就想去见惊戈长老。 离倾看了他脏兮兮的衣服和头发,说:“先去洗干净。” “也不算是很脏啊,我更脏的时候,师父也见过,他老人家不会在意的。”程漠擦了擦脸,笑着说。 “……” 离倾:“这次须要干净体面一些。” 程漠虽然等不及了,但是也不敢忤逆了离倾长老。 事过经年,他还记得当初嘴贱,得罪了离倾长老,被整治得何其惨兮兮。 如今想来,也是心有余悸。 于是只能闷头跑进了澡堂,洗掉了一声晦气污浊,换上了干净的衣服,顿时自己也觉得舒爽了不少,才跟着离倾和叶湛去见师父。 越走他便觉得越不对劲,他们不是去仁心殿,更不是去师父所居之峰,而是朝着后山的永生堂去的。 直到走到了永生殿里摆放着的那个巨大的棺椁之前,他还未曾反应过来,笑呵呵地问:“离倾长老,不是见师父么,你怎么带我来这里?” 离倾沉默片刻,沉声说:“你师父就在这里,给他上柱香吧。” 程漠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然后一点点消失,然后不可置信地望向那棺椁许久,双膝重重地磕在了地上,低低地惊喊了声师父。 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在那棺椁前,程漠凄切的哭声,飘在空旷岑寂的永生堂之中,久久不散。 第三百零三章 你由我管束 离倾看着程漠悲恸的模样,又想起了孟子堂。 明明是表兄弟,为何差别如此之大。 一个害死了自己的师父,如今不知所踪,一个却在永生堂里跪在冰冷的地上,哭得快要晕厥过去。 许久后,程漠终于停止哭声,眼睛已经肿得睁不开了。 他嘶吼道:“到底是谁害死我师父的。” 离倾看了他许久,说道:“孟子堂和那狐妖。” 程漠脸上的狠厉,顿时僵住了。 怎么会是大哥。 他脑中一个声音在反复地叩问自己,身体越来越冷。 他不信。 定然是离倾长老在骗他。 他忽然转身,看向叶湛,焦急且语无伦次道:“叶湛,你……你说,不是我大哥害死了我师父,绝对不是,大哥一向……一向很尊敬师父的,他不可能和狐妖……” 看着叶湛的脸色,程漠心沉到了底。 他踉跄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比方才在牢狱之中,还要落魄失意上几分。 “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搞错了,一定是哪里搞错了,我现在要去找他问清楚。” 程漠念叨着,就要朝外冲。 叶湛拉住了他,冷声道:“你要去哪儿找?” 程漠怔住了。 木楞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天大地大,他也不知道该往何处寻他。 叶湛松开了他。 艳阳天不知何时隐去,永生堂外,下起了一场久违的春雨。 天暗了下去,山间笼起来迷雾,远处的山峦变得模糊不清。 那一刻,程漠脑中忽然想起许多与孟子堂相处的片段,却突然迷茫了起来。 他不知道那些到底是真实的,还是只是他的梦境。 迷糊间,耳畔传来离倾的声音。 “程漠,你师父死在了你大哥和那狐妖手上,你如今也不能洗脱嫌疑,但是我也不想拘着你,在寻到你特么之前,从今往后,你就由我暂时管束。” 程漠没有回答,他迈着踉跄的步子走出了永生堂,走进了淅淅沥沥的雨中。 叶湛蹙眉:“程漠,你去哪儿。” 程漠不回头,声音被雨水打乱,“我……我回去休息。” 叶湛对离倾道:“师尊我去看看他。” 离倾点头,叶湛跟了上去。 程漠淋着雨回到了住所,裹着湿透的衣服就倒在了床上,明明裹着厚厚的被褥,却越睡越冷,一晚上都在做些乱七八糟的梦。 他是被渴醒的。 但头晕,眼皮又沉,他根本不想睁眼,就伸手在床头案板上,胡乱摸起了水杯。 忽然一只手,将水杯递到了他手中。 “大哥。” 程漠一喜,立刻睁开了眼。 天早就亮了,昨日的雨后,天气再次放晴。 但是门窗关着,屋中还有些暗,但是他一眼就看出递杯子给他的人,不是孟子堂,而是叶湛。 离倾坐在一旁,盯着他。 程漠接过水,喝了口,嗓子不那么嘶哑了,才说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我们不在这里,谁管你。” 叶湛说着,又从桌上端起一碗黑乎乎的药,递给程漠,“喝了。” 闻到那个苦味,程漠就直皱眉,小少爷脾气发作,别开头道:“我不喝,苦。” 此刻程漠面色潮红,精气神比昨日还要差。 这个小少爷,从前都是由孟子堂照顾,此刻没了他,自然不会照顾自己,将自己搞得乱七八糟的,要死不活的样子。 如今他们来照看他,他竟然还因为药苦发起了脾气。 叶湛挑起眉,冷道:“既然嫌药苦,有本事你就别生病。” 程漠瞪着他,气呼呼的样子,心里将叶湛骂了千百遍。 叶湛又问了一句:“喝不喝。” 程漠倔道:“不喝!” 叶湛忽然冷笑了声,也不客气,捏着程漠的下颌,就药汁灌了下去。 一碗药入喉,程漠被灌的几乎干呕,苦味又在嘴里蔓延,眼泪汪汪地抓起那杯水,猛灌。 一边灌还一边放狠话。 “叶湛,我早晚要弄死你。” 叶湛嗤笑,“我等着。” 还能放狠话,说明恢复过来了。 见状,离倾也不再客气,坐在了他对面,说道:“程漠,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 程漠吸了吸鼻子,一见离倾,方才张牙舞爪的样子就没了,谨慎地点点头。 “你与孟子堂朝夕相处,可知孟子堂身上有狐妖附体之事。” “不知道。” 程漠怔了一息,又下意识地想为孟子堂开解,“离倾长老,会不会是搞错了?” “不会错。” 这回回答程漠的却是叶湛,这话不仅是在回答程漠,也是他在说服自己。 程漠又沉默了。 离倾又问了第二个问题:“你为何要私自离开五蕴灵山,出现在炼火蛮荒谷?孟子堂和那狐妖离开炼火蛮荒谷方一日,你就出现在那里,是不是——” 离倾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里带着威压,沉声道:“你早就知道他们的行踪?” 程漠忙摇头。 手抠挖着被角半晌,才抬头看着对面的离倾,和坐在她身边的叶湛,轻声说:“我不知道,一切只是巧合,我会在炼火蛮荒谷出现,是去找叶湛的。” 之前,陆奉觉也是如此告诉她的。 离倾并不惊讶。 叶湛抱胸问道:“你找我做什么?” 程漠的手不由慢慢收紧,被褥被他捏出条条深深的皱褶,低声道:“找你,救救我大哥。” 程漠毫无保留地将那晚发生之事说了。 说到孟子堂的怪异,说到那夜里被他忽略了的奇怪的女人笑声,说到他到重云仙宗扑了个空,又立刻辗转去了炼火蛮荒谷,然后亲历了地动山摇后炼火蛮荒谷的崩塌。 此事的发展,对师徒两来说都太诡异了。 “所以,你也不知孟子堂让你找叶湛做什么,对吗?” 程漠吸吸鼻子,点头。 离倾又问了程漠几句,“在那之前,你可曾发现孟子堂有何异样。” “没有,大哥虽然看起来简单,事事都与我说,但我知道他的心思一向我都看不透。” 程漠低着头,用极慢的语速,一字一顿地说。 离倾看了眼失落的程漠,有些惊讶。 从前她以为程漠就是个大傻子,没想到竟然还知道孟子堂看不透。 看来这小少爷,比她所知,还是要聪明一些的。 第三百零四章 被人带走了 离倾看了下天,等下陆奉觉还有事找她,她也不再多问,让程漠好好休息。 “五蕴灵山已经传讯给了蜀地程家,过几日你家人就会来五蕴灵山,好好休息,不要让你家人看到你这幅颓败容态而担心。” “嗯。” 说完,离倾便要离开,忽然又想起陆奉觉说的话。 她停住脚步回头,问道:“程漠,当初在炼火蛮荒谷里,听说还有一女子与你一同前去,那人是谁?你们又如何认识的!” 闻言,程漠身体猛颤抖了下,随后又抱着头,扯着头发,露出痛苦的表情。 这事,他非常害怕。 他本来想瞒起来的,但是如今被离倾一问,他感觉良心仿佛有千万根针在扎。 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此刻她状况不对。 离倾大步折了回去,冷道:“与你一道之人,到底是谁!不会又如你那大哥一般,你也找了什么山精野怪为伍吧。” “是小白!” 程漠嘶吼出声,嗓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同时,他觉得自己身上的重担也卸下来了。 离倾微怔,“……小白?那条肥鱼?” “是,是她。” “程漠你好好说,到底怎么回事?”叶湛道。 程漠抽抽噎噎一番后,闷声道:“当初我离开五蕴灵山时,并不是一个人,我从落九天带走了小白。” “要寻她昆仑哥哥,就让我带她一起去了重云仙宗,后来我们又到了炼火蛮荒谷等你们……” 叶湛:“等等,崆峒仙门说与你的是一个姑娘。” “小白是姑娘,她可能变成人形了。” 这是叶湛和离倾万万没想到的。 离倾很快反应过来,想到铜镜最近寻死觅活的样子,忙问:“小白如今是不是还在炼火蛮荒谷?” “……没有。” 程漠艰难地说:“我在遇到师父之前,她被人带走了。” “被谁!” 离倾的声音很低,程漠缩了缩脖子,断续道:“不……不知道,我原本想去追她的,可是……可是来不及了,我没有追上那人。” “那人长相,你还记得吗?”离倾耐着性子问。 程漠方想说记得,正要形容给离倾听,却发现方才清晰的记忆,似乎变得模糊了。 他想不起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子。 “不记得。”他老老实实道。 看离倾面色凝重,程漠怯怯地抬头,“离倾长老,我是不是闯祸了?” 当然是。 她最近都快被那破镜子烦死了。 看着程漠那泫然欲泣的模样,离倾改了口:“没有,我已经在打听她的下落了,应该很快会找到的。” “离倾长老,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一定要通知我。” 程漠急道。 离倾应了声,便与叶湛一同离开了。 仁心殿。 陆奉觉遣走了所有人,此刻,只剩下他和离倾两人在。 陆奉觉先问了四季宗掌门于信宜之死是不是她做的。 这些日子,四季宗的掌门于信宜死了之事,早就传遍了修真界。 离倾以为怎么也会有人来找她寻仇,未想,这些日子毫无动静。 如今陆奉觉问起,她毫不隐瞒。 “是我。” “哼,我猜就是你。” 离倾单手支着下颌,懒洋洋道:“怎么?四季宗的人来找麻烦了吗?” “我五蕴灵山没去找他们去讨个说法,他们敢来找我们麻烦?”陆奉觉不屑道。 “此事,我觉得你并没错。” 离倾登时撩起眼皮看了看陆奉觉,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掌门师兄不训斥她,竟然还会赞同她。 陆奉觉自然看出离倾所想,哼道:“你师兄不是是非不分之人。” “师兄当然不是。” 离倾伸出个大拇指,拍了番马屁,然后又说道,“如果四季宗正不知好歹来寻仇,我一人做事一人担,掌门师兄也不必担心,我能处理好。” 陆奉觉乜了她一眼,“不是你杀的,你担什么担?” 离倾:“……” 陆奉觉:“四季宗的宗主夫人说了,于信宜是自刎的。” 离倾愣了愣,旋即明白,那陈巧娘怕是彻底对于信宜死心了。 这样也好,垃圾玩意儿不值得留恋。 “不说此人了,晦气。”陆奉觉看向离倾,眼色变得复杂了几分,“师妹,我一直未曾问你,你和叶湛在炼火蛮荒谷到底是怎么回事!” 离倾笑了笑,淡淡道:“我不懂掌门师兄在说什么?” 陆奉觉哼笑了一声:“虽然重云仙宗之人作证,你们在炼火蛮荒谷坍塌之前,就早早地离开了炼火蛮荒谷,去了重云仙宗。但是崆峒仙门的弟子却说,从未见人从结界出来,这你要怎么解释?” “哦,那就是那群老头眼花了。” 离倾眨了下眼。 陆奉觉一拍桌案,脸色完全沉了下去,气急败坏道:“离倾,旁人或许会信,你觉得你能骗到我?” 他顿了顿,又说:“前些日子,你让崆峒仙门的盂兰长老传给我的凤鸢花传讯符中,说炼火蛮荒谷里就是魔界入口,此事你不会忘了吧。” 说话间,陆奉觉手中已经捻出了那朵火红的凤鸢花。 离倾的声音清晰传出来—— “掌门师兄,魔界在炼火蛮荒谷内。” 离倾:“……”没想到师兄还没保留这朵传讯符。 陆奉觉指尖一捻,那朵凤鸢花就彻底消失了。 他眼中难得凝上几分严肃,“炼火蛮荒谷的突然坍塌,你们神秘失踪半月,又神秘出现,是不是与魔界有关!” “魔界是否真的在炼火蛮荒谷中!” 见陆奉觉愠怒,离倾暗叹一声,果真师兄难缠。 她知道此事事关魔界绝非小事,她原本也不想隐瞒陆奉觉,如果此事世上还有人能说,只有陆奉觉了。 “是。” 离倾看着陆奉觉,轻轻点头,“我们进到了炼火蛮荒谷内部,看到了魔界的入口。” 陆奉觉怔然,良久,吐出一口气,说道:“说吧,你们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离开坍塌的炼火蛮荒谷的,又如何穿过那火海进去的。” 坍塌的炼火蛮荒谷,他们一群修真界用术法挖了许久,都没见到任何山洞,俨然成了废墟,怕是连苍蝇也不能在里面活下来,更何况离倾他们竟然安然无恙地离开了,还是由重云仙宗之人最先知道他们还活着的消息。 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儿。 而且,炼火蛮荒谷洞口的那烈焰,一旦沾染,立刻被焚成灰烬,修真界几乎还无人可以穿过那片魔焰。 离倾和叶湛能随意进出,这其中显然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机密。 见离倾不言,陆奉觉道:“难道有什么事,是师兄都不能说的吗?” 第三百零五章 师兄和徒弟谁重要 离倾看着陆奉觉,方才散漫的表情也渐渐变得肃穆。 “掌门师兄,此事非同一般,你也是我最信任之人,所以我才会留下信息,托盂兰长老转交给你。” 十多年前经历过狐妖之事后,离倾做事虽然依然大大咧咧,不计后果,但是比之从前也谨慎了许多。 “那时进入炼火蛮荒谷之前,我也并不是有万全把握的,想着,如若我和我徒弟真的出了什么事,你也好知道到底是为何,带领修真界之人,守好炼火蛮荒谷,防范某日魔界的大举入侵。” 她顿了顿,琉璃眸缓缓颤了下,“我是再也不想见宁平之灾的祸事再度发生了,造成生灵涂炭。” 如果魔界真的入侵人界,造成的震荡,比之十多年前那场诛妖之战,只会惨烈上千百倍。 从那魔界的守门门神,连墨子涟那种千年大妖都要礼让它一番,就能可见一斑。 陆奉觉显然也被这番话,触动了心弦。 愤气隐去几许。 “哎,我也不想呐。” 陆奉觉举目望着盘龙柱上巨大的龙头衔着的夜明珠,眸中蓄满了沧桑,叹道:“我一直以来,便希望这个世间,海清河晏,再无争斗存在。” 离倾真心实意地敬佩道:“我知道师兄一向宅心仁厚,心怀苍生。” 陆奉觉睨看了离倾一眼,目中情绪收敛,哼道:“别拍马屁,没用,也不要妄图转移话题。” “我未想转移话题,只是……” 离倾微微一顿,斟酌措词道:“我接下来所说之时,可能有些超乎掌门师兄你的想象,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不要动我徒弟。” “什么意思?” 陆奉觉挑眉,声音微冷,“离倾,叶湛又怎么了!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话还未说,离倾已然感觉到了一股久违的低气压。 离倾却不在意,她知道陆奉觉的脾气来得快,但也是最好哄的。 “掌门师兄,你先答应我!” “离倾,在你心中,你师兄我就是那么不可信之人吗!还是说,如今在你心中,你师兄我,还不如叶湛那小崽子重要!” 离倾无语:“……师兄,没这么比的。” “怎么没有!你倒是说说,到底谁重要!” 陆奉觉抱着胸,反而较起劲了。 一副你不说出个答案,我们就没完的架势。 离倾头痛得很,时过多年,她徒弟都长大成人了,掌门师兄还如此脆弱。 “你你你,当然是你。”离倾敷衍地说。 闻言,陆奉觉面容稍霁,他抬手整了整衣摆,才说道:“我答应你,先说吧。” 离倾隐去了叶湛是容景,和他们最后从重云仙宗的洪荒密道出来之事。 为了不给重云仙宗招去不必要的麻烦,并给容影化名成了小瘪犊子后,将叶湛是人魔后裔,那小瘪犊子与叶湛是双生子共生,这几年,小瘪犊子一直缠着她徒弟,而他们为了摆脱小瘪犊子,不得不将他送回魔界的事,都尽数告诉了陆奉觉。 “当时那魔界的守门神发怒,想弄死那小瘪犊子,将洞窟弄塌了,堵住了出口,本来以为死路一条了,但是因为我徒弟身有魔气,炼火蛮荒谷本又是魔界的地盘,他探出了另外一条路,我们就从那里出去了,未想却到了蓬莱之巅的地界,时日也过去了许久。” “直到遇到了重云仙宗的容二少,才知道,你们以为我和我徒儿死了,所以就赶紧回了五蕴灵山来。” 听完离倾的一番话,陆奉觉神情不明地看着离倾,许久不说话。 离倾有些紧张,生怕她那个视苍生为己命的师兄,会食言,要对叶湛不利。 “掌门师兄。” 离倾小声地喊了一声。 话音刚落,陆奉觉却重重地一拍桌案,怒不可竭道:“胡闹!” 离倾:“……” “魔界!哪里是单单凭借你和叶湛想闯便能闯的!真的不要命了!如果那魔蛟,当时将你们一并弄死在那里了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和师父交代!” 见陆奉觉并不是因为她隐瞒了叶湛是魔而生气,仅仅是为了他们的安危,离倾即刻松了口气。 “掌门师兄,你且放心,那魔蛟说不定就是外强中干,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离倾故意如此说。 “呵,不知天高地厚,那魔蛟……” 话说一半,陆奉觉停下来,揉了揉眉心,“算了,不说了,反正那炼火蛮荒谷也塌了。” “师兄,听你的话,你似乎听过这魔蛟?” 陆奉觉睨了满脸好奇的离倾,似笑非笑道:“怎么,你想知道?” “当然。” 陆奉觉正色:“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那魔蛟是上古洪荒时期就存在之物,那时这片大地之上,还只有神族之时,伏羲女娲分别创造了神族和人族,而魔族则是另外一位不知名的上古大神创造而出的,那魔蛟便是他的坐骑。” “最初,神族魔族和人族,都互通往来,后来魔族之人不安宁,想要侵占神族和人族。于是激战一触即发。后来那位魔族大神被伏羲和女娲联手打败了,从此魔界为了躲避神族和人族,就彻底隐匿了起来,听说那魔蛟便成了魔界之门的镇守者。” 离倾点头。 “原来如此。” 所以魔族所处之地一直无人知晓,她也听说有人在不同的地方见过魔界出现,继而又消失。 关于魔界,在修真界流传的传说中,最后一次出现之地,应该是在深海之中。 “如今你们闯入了魔界,那魔蛟如此震怒,击碎了炼火蛮荒谷的入口,怕也是不想再有人闯入吧。”陆奉觉说道。 离倾:“如若这样也好,也算是两厢无事。” 陆奉觉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你怎么确定两厢无事?” “我看那大青蛟之意,并看不上我们人界。” 离倾回想起那青蛟言辞之间对人界的鄙夷,而且以那大青蛟的能力,单单一个门神就足以横扫修真界,如若她有意进犯人界,何须等到现在。 陆奉觉看起来有些头痛地揉捏着额心。 离倾倒了杯水给他。 陆奉觉接过,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这么殷切?你怕我找叶湛麻烦。” “哪里是,话本子里说尊老爱幼是传统美德,更何况你是我师兄,我对你好不是应该的吗。” 陆奉觉无奈,“我不求你能念顾着我这个师兄,只求你安生一点就好,你若有事,我怎同师父交代。” 第三百零六章 短暂的安宁 离倾笑着坐了回去:“师兄,你放心,师父并不是那么不明事理之人,更何况师父他老人家早就转世投胎去了,哪里需要你同他交代。你看看整日瞎操心,近日倒是老了不少。” 陆奉觉摇了摇头,端起茶喝了口。 离倾看着陆奉觉饮茶,撑着脸随口说道:“掌门师兄,关于魔界的那些事,我怎么从来未曾听说过?而且藏书阁里关于上古时期的书,我也都看过,也从未见到过你说的这些,你是如何得知的。” 陆奉觉抬起眼眸,看了眼离倾好奇的表情,放下茶盏后,才似笑非笑道:“藏书阁里自然是没有的,这些都是师父从前授课时所说,你那时候年纪小,嫌弃与术法无关的课业枯燥,时常师父说着说着,你就开始打瞌睡,你能知道,哼,那就怪了。” “……” 离倾想起小时候因为打瞌睡,还一头载进洗墨缸,弄了个大花脸,还将头磕破之事。 登时觉得有些丢人,但还是故作正经道:“掌门师兄,陈芝麻烂谷子的是,就休要再提了。” “你还知道要脸。”陆奉觉揶揄。 离倾眼珠微微一转,见陆奉觉既然知道许多她不知道之事,说不定也知道那洗髓灵珠。 毕竟,当初她都听师父提起过,怕是在她什么时候又打瞌睡之时,师父还说起过更多。 她太想知道那洗髓灵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在叶湛体内,会不会对他有什么危害。 “师兄,我再问你一件事。” 离倾凑近了陆奉觉,大殿里空无一人,她却不由压低了声音。 陆奉觉看她疑神疑鬼的模样,微眯着眼,轻点了下下颚。 离倾于是又凑近了几分,“你可听过洗髓灵珠此物?” 闻言,陆奉觉一惊,差点连茶盏都打翻了。 陆奉觉从未如此失态过,离倾几乎确定,他一定知道。 大殿里,光华熠熠,将离倾琉璃眸中的故作淡定也照得清晰可见。 她呼吸都抽紧了,生怕陆奉觉说出什么她不能承受之事。 片刻后—— 陆奉觉:“未曾。” “怎么可能!”离倾拔高嗓子,“我都听师父说起过,说那是可以去除邪气的灵珠,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陆奉觉勾了勾嘴角,仿佛看穿了一切,逗起了这个小师妹: “你既然都知道了,问我做什么!” 离倾:“……” 陆奉觉正色道:“我知道的也只是这些,传说是神界之物,也不知道真假,难不成你见过?” 离倾忙摆手,“没有没有,就突然想问问。” 陆奉觉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好了,事已至此,叶湛成了我五蕴灵山的弟子,不管他什么身份,只要他,和他那胞弟不曾作恶,他在我这里是人是魔,无差。” 离倾感动。 果然是她师兄,胸襟就是超乎常人的宽广。 陆奉觉顿了顿,又嗤笑了声:“更何况,他母亲可是你救命恩人!” 一看陆奉觉的眼神,离倾就知道,他怕是反应过来,所谓叶湛的娘亲是她救命恩人之说,是她的胡说八道。 “呃……” 陆奉觉挥挥手:“不用解释了,等下我要去看看长思状况,眼下,我还有些正事要与你说。” 同陆奉觉议完正事后,离倾回到了落九天,天已经黑透。 方才掌门师兄告诉她,碧海潮生门以及其他与五蕴灵山交好的几个门派,听说惊戈长老仙逝的消息,都纷纷表示,隔些日子,会来五蕴灵山祭拜。 陆奉觉虽未明说,离倾自然知道,祭拜是一码事,那些门派怕也是好奇炼火蛮荒谷坍塌之前发生的事,需要她亲口给修真界一个交代。 想到又要面对修真界那些无聊之人,离倾就觉得一阵头痛。 不过,她迈入落九天,看到通明的灯火,闻到了饭香味儿,看到小厨房里,她徒弟挥舞着锅铲熟练颠勺的样子,离倾眼底缓缓流露出一丝笑意。 不管外面纷纷扰扰,回到落九天,她至少能获得短暂的宁静。 叶湛做了一桌菜,还蒸了她最爱的蛋羹。 美食直接简单粗暴地将她最后一点点的烦恼也彻底压制了下去。 吃完饭,叶湛去洗碗,离倾找到了躺在莲池里一脸生无可恋的铜镜,想必叶湛还未告诉它。 于是,一掀裙袍,坐在了池沿边,说道:“破镜子,我有小白的下落了。” 铜镜立刻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小白?小白妹妹在哪里?” 看着铜镜犹如回光返照的兴奋模样,离倾沉默了一瞬,不想骗铜镜,还是如实说道: “她应该被人带走了,虽然我不知道被谁,但是那些日在炼火蛮荒谷里的都是修士,那带走她的十有八九也应该是修士,隔几日各派会有人来五蕴灵山,我将小白的画像分发给各派看看,他们或许会知道小白的下落。” 铜镜听了,怔愣了几息,随后长长吐出一口气。 然后又紧张地问:“主人,不会是你画的小白的画像吧!!” 离倾:“???” “还是不要了吧,你画画像,小白妹妹怕是永远找不到了,你那恩人就是前车之鉴。” 离倾忍了又忍,才没对铜镜出手,但是语气已经冷了下去:“放心,我找了专业的画师。” 那画师是离倾花了大价钱找来的,让画师根据唯一见过小白的程漠口诉所画。 她还趁机让画师重画了恩人的画像,但是年岁久远,如今无论画师怎么画,她都觉得似乎差了几分恩人那风华绝代的意味。 离倾蹙眉想着往事,忽然一声师尊在耳畔响起。 离倾抬头,就见叶湛站在她面前,垂眸微笑着看她。 浅浅月光将他漆黑的眸子,衬得甚是明亮。 叶湛虽然长得俊俏,脸上无关没有半分瑕疵。 但是每次看他,离倾总是先被他的眼睛所吸引。 这次也不例外。 甚至在此刻,看着那双狭长的凤眼,她觉得倒是比画师所画更贴合几分,或许应该让画师按照叶湛的眼睛描摹…… “师尊,你在想什么?” 叶湛在离倾身边坐下。 离倾回神,目光依然温柔,“刚刚看你的眼睛,我便想到我那恩人了,我没有告诉你,其实你的眼睛,与我恩人非常相似。” 第三百零七章 可怕的占有欲 叶湛望着离倾,喉咙微动。 今夜良辰美景,或许是个好机会。 “师尊,其实……” “砰” 一声巨响,打断了叶湛的未尽之言。 铜镜又不知发什么疯,竟然自虐一般重重地在院墙之上磕了起来。 “破镜子,你做什么!” 离倾捆仙绳一扔,将铜镜卷了过来。 铜镜嘀嘀咕咕抽抽噎噎道:“怪我,都怪我,小白妹妹竟然是为了寻我,才会离开落九天的,如果我早些回来就好了,她也不会因外出找我而吃尽了苦头,更不会失踪了。” “小白妹妹,定然是想我想的无法自拔,才会如此,呜呜呜,我真的不是个男人。” 离倾:“……” 叶湛:“……” 铜镜这一自责起来,便没完没了。 离倾眼睁睁看着从山峦后冒出头的月亮,一步一步爬到了头顶之上,月影落进了莲池之中。 在铜镜的碎碎念里,离倾打了个哈切,觉得有些困了。 铜镜作上瘾了,见状,又是呜呜咽咽的一阵哭诉。 又是说了一堆抱怨之词,归根结底总结便是,它觉得自己好孤独,觉得世间除了小白妹妹谁都不重视它。 它随意撒野一晚,但如此伤春悲秋,脑补无数,在平日里早就超乎了离倾的容忍限度。 但今夜或许是难得的好月色,也或许是看铜镜可怜,离倾只是抖落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打起精神安抚道: “别哭了,你放心,既然是修道之人带走了小白,自然能看出小白是有灵之物,不会将她宰来吃了的。” 离倾见铜镜可怜兮兮的,难得生出点恻隐之心,本意是想安慰铜镜,未想倒是起了反效果,激起了铜镜更大的焦虑。 铜镜哇地一声哭得更大声,焦急大喊道:“如果那人不识货,见她长得肥美,非要吃她呢?” 离倾:“……” 叶湛本不高兴方才铜镜打断了他的话,冷道:“破镜子,你就不能盼你小白妹妹好吗?我们人界有个词,叫乌鸦嘴,你就别咒你小白妹妹了。” 铜镜一惊,然后立刻无师自通地呸呸呸了好几声。 “我刚才都是胡说八道,小白妹妹,她那般机灵,定然不会出事的。” 铜镜自我安慰了一番,不过半晌,又自哀自怨道:“如果我能打开玄镜就好了,我真的是个废物。” 离倾又温柔地拍了铜镜两下,铜镜立刻顺势,依偎进了离倾的怀里蹭啊蹭,体会凄苦红尘里难得的温柔。 离倾强忍住将铜镜拍开的冲动,正想说我落九天没有废物之时。 叶湛嗤笑了声,微眯着眼眸看着铜镜,突然变脸。 心里的烦躁,忽然压都压不住。 他一把提着铜镜身上的一条花俏的挂件,将它从离倾怀里扯了出来,冷声道:“哼,知道自己是个废物,你还算有几分自知之明。” 铜镜:“……” 离倾看了叶湛一眼,她怎么觉得她这个徒儿最近情绪越来越暴躁了,一言不合就开怼。 眼见破镜子又要闹。 她嗔怪地看了眼叶湛,然后头痛道。 “呃……所以,破镜子,为了证明你自己,快点打开玄镜吧,那时候不仅能找到你小白妹妹,她知道你为她付出那么多,说不定对你会更着迷。” 话本子里都说,为了家庭的和谐稳定,总有一人唱白脸,一人唱黑脸。 如今黑脸都被叶湛唱了,破镜子又如此脆弱,白脸也只有由她来唱了。 叶湛看着耐心哄着铜镜的离倾,没由来的又是一阵烦躁。 直接将黑脸唱到了底,无法克制的怒火驱使下,胳膊一抡,将铜镜扔了出去。 离倾:“……” 入夜,天上长长的银河逶迤。 落九天的灯还没歇。 叶湛靠在床边,手里拿着一本古籍,眼睛却没有落在书上。 他寻思着今日所为。 他好像真的越来越难压抑心中的情绪了。 破镜子被他扔出去后,回来又是哭闹了一场,几乎将落九天闹得鸡犬不宁,最后是师尊发火了,它才消停下来…… 叶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忽然,房门被敲响。 叶湛打开门,离倾站在门口。 这么晚了,叶湛愣了一息,忙将离倾让了进来。 离倾在桌边坐下,又打了个哈切。 叶湛看着离倾眼下的疲态,立刻心痛道:“师尊,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你先去休息。” 离倾摆了摆手,将哈切生生咽了回去,“乖徒儿,你今日是不是有心事啊?” 叶湛一惊,没想到离倾撑着疲态,都来寻他,竟然是因为担心他的情绪。 心下不由一热。 “没有。” 叶湛笑了笑,给离倾倒好水,坐在了她旁边。 离倾看得出他没有说实话,但是也没有追问,最近的事太多了,叶湛心中有事也正常。 离倾端起茶饮了一口,微蹙着眉,觉得这茶味道怪怪的。 而后,那怪异感愈甚。 喝茶有醒神之效,可她非但未觉得解乏,更是觉得困意翻涌。 她撑着头,眼皮直打架,水眸弥漫地看着叶湛。 眼前的叶湛,变成了两个。 “乖徒儿,有不开心之事,一定要告诉我。” “好。” 叶湛凝视着她,轻轻笑了笑。 离倾眼皮已经阖上了,脑子已经乱成了一团浆糊,嘴里还在机械地说:“哦,对了,今日掌门师兄找我,我说了你的事……” 话语戛然而断。 叶湛一眨不眨地看着离倾,直到她撑着头,沉沉睡着,又极其温柔地轻勾了下唇。 “师尊。” 他唤了声,离倾毫无反应,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叶湛绕到离倾的面前,将她横抱而起,送回了房中。 一沾到松软的床,离倾微蹙的眉心彻底舒展开了,像是颠簸许久的小船,终于躲进了无风无浪的港口。 她翻了个身,抱住了被褥。 叶湛轻笑了声。 他并没有立刻离开,将离倾摆好,轻轻从她怀中扯出了被褥,给离倾好好盖上。 离倾一向眠浅,叶湛这么一番动作,她都丝毫没醒,只嘀咕了一句,又睡了过去。 叶湛坐在床边,静静垂眸看她许久。 伸手将她脸上一缕碎发拂开。 离倾不知做了什么美梦,脸上缓缓涌起一缕笑容,朱唇微启,像沾了晨露的花蕊。 “师父。” 听到呓语般吐出的两字,叶湛手一僵。 黑眸中情绪翻涌。 半晌—— “师尊。” 叶湛轻声唤她,眸中的神色深浓得犹如无寂暗夜。 对此,离倾毫无反应,彻底陷入了梦中。 不知又是与谁的梦。 叶湛嫉妒得发狂,他用手捏住了离倾的下颚,粗粝的拇指摩挲着她细腻的皮肤。 睡梦中的离倾,被蹭得微微蹙眉,就想躲开。 叶湛骤然收紧了手,固定着了她的脸,不再犹豫地低下了头。 冰冷的唇,覆了上去。 第三百零八章 灭门的真相 嫣红水润唇瓣上微苦的味道,被他舔舐殆尽后,梦中肖想过无数次的甜美滋味,蔓延上来。 凤鸢花的柔软香气,全变成了要人命的暗器,将他的理智寸寸割裂。 叶湛觉得自己疯了。 他睁着眼,漆黑的眼中烈火滔天,带着一股狠劲儿,更多的却是藏也藏不住的温柔。 此刻,恨不得就拥着这具馨香温软的娇躯,做尽任何他想做之事。 让眼前人彻彻底底属于自己。 但对她的敬爱和怜惜,又让他变得极其的克制。 那一刻浅浅相触的触觉,让叶湛觉得自己似乎过了漫长的时光,过完了一生,实则也不过短暂一息。 他因为失控,吻了自己梦中之人,又因为克制,只短暂停留,便离开。 然后弹指间灭掉了屋中的烛火,在黑夜里,压抑着满腔的热切,大步走出了房间。 离倾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日黄昏才醒来。 连日奔波来的疲惫已经消失了。 推开门时,叶湛正在院中清扫落叶,听到吱呀的开门声,他停下动作,杵着扫帚在绚丽的晚霞里,对离倾浅浅笑了。 那一刻,离倾忽而便想起了那个小少年,在云梦幻境之外,衣衫褴褛满身草屑地等着自己,红着眼眶叫自己师尊的模样。 四合的暮色里,离倾望着青年,骤然心都化成了一滩春水。 她的少年,真的长大了。 从黄昏到深夜,离倾一直没见到铜镜的影子。 不过她也没心思去寻它,甚至连叶湛做的饭也没时间吃,就被陆奉觉叫去继续商议事情。那时,她才知,午时陆奉觉就命弟子去落九天请过她,不过被叶湛挡了回去。 回到落九天时,天又晚了。 叶湛在院中练剑。 较之从前,离倾能清晰感觉出现,他的修为又提升了不少。 她脚步很轻,叶湛似乎没发现她。 离倾技痒,掌中倏然灵气乍现,化成了一柄蓝色气剑,朝着叶湛刺去。 叶湛眼眸微动,回身就挡住了她的剑。 “师尊,回来了。” 离倾后退几步,跃跃欲试,“别废话,为师试试你如今的修为如何。” 叶湛却收回了剑,明显不欲与她继续,哪怕离倾的寒冰剑,直指他的咽喉,他也只是用一双犹如被夕光浸透的温驯黑眸,望着她。 低声说:“师尊,我累了。” 他知道离倾要强,“我累了”明显比“你累了”管用。 果然,离倾虽有不甘,还是收回了剑。 离倾大步往落九天里走,“破镜子回来了吗?” 叶湛紧跟着,“未曾。” 离倾脚步微停,蹙眉看了叶湛两眼,狐疑说道:“不会你又将那破镜子怎么样了吧?” 她显然还记得昨日,叶湛将破镜子抡出去的画面。 “这次真的与我无关。” 叶湛真诚道,看起来何其无辜,仿佛昨日为了让自己好好睡觉,给她下药的人,根本不是他。 离倾瞥了眼叶湛,毕竟他是好意,自己也好好休息了一晚,便没有揭穿他的所作所为。 “师尊如若担心,我现在出去找找它。” “不用了,它疯够了,自己会回来的。” 铜镜平日咋咋呼呼,但实则胆小如鼠,断然不可能离开五蕴灵山。 昨夜昏睡过去,离倾去了落九天最深处的温泉澡池洗漱出来,天已经黑透了。 叶湛已经不在院中。 他的房门半开,屋中透出灯光,能看到他坐在桌边,翻书。 离倾还记得自己昨日想对叶湛说,却没来得及说的话,径直推门而入,说道:“乖徒儿,为师有话要对你说。” 离倾将昨日在仁心殿之事,丝毫不落地告诉了叶湛。 末了,她看着在摇曳灯火下显得有些阴沉的叶湛,微微凝眉。 她徒弟明显在走神。 离倾扣了扣桌子,不满道:“在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你到底有没有听我在说。” 叶湛立刻,“有。” “哦,那你怎么想?”离倾挑眉。 “告诉陆掌门我的身世也好,此事本就太过蹊跷,瞒不住陆掌门的,我觉得告诉他了也很好。” “很好?”离倾凝着眉,“那你方才那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是为何。” 苦大仇深吗?叶湛心头一紧。 他方才不过世听到陆掌门让师尊在他和自己之间比较谁重要,听到师尊说是陆掌门,有些……酸罢了。 哪怕知道师尊和陆掌门只是师兄妹的情谊,他还是有些介意。 他这可怕的占有欲,让他自己都觉得害怕。 叶湛咳嗽了声,随口两句敷衍了过去,又问道:“师尊,你说陆掌门不介意我的身份,还要抽时间和我谈谈。” 他顿了顿,“谈什么?” 离倾诡秘笑了声,“怕是要给你洗脑,劝你向善,我师兄的唠叨程度,怕是够你喝一壶的。” 见离倾在灯火下,娇俏的模样,叶湛觉得心痒难忍,他垂下长长的眼睫,遮盖住了眼底炽热的情绪,低声说:“那确实够惨的。” 离倾拍了拍他的肩,说道:“不过你放心,此事怕要等到修真界各派来五蕴灵山之后,他才抽得出空,你还可以逍遥几日。” 离倾的体温一向偏凉,放在他肩头,叶湛却觉得似乎灼烫的热度,穿过了他身上的两层衣料,在他的那层皮肉之上,燎原起了一场大火。 他不自觉又想起了昨夜那个吻。 这种感觉很不妙。 应该说,自从从炼火蛮荒谷出来之后,一切都很不妙。 他这具再次被魔气侵染过的身体,仿佛越来越不由他控制了。 他对离倾的渴望,正在以无法压制的速度在增长。 如今,有时候远远地望着师尊,他便觉得欲念缠身,无法自拔…… 梦中更是做尽荒唐之事。 素日里,看到师尊与旁的男人说话,不论是派中弟子,铜镜,还是程漠,以及陆掌门,他都有种让他们全部消失的冲动。 难道这就是魔性所至吗! 一瞬间,他忽然有了个极其荒唐的念头。 如果未来不曾更改,五年后的他会戮杀五蕴灵山一千四百六十四名弟子,还将陆掌门的头颅割下,悬在了丹心殿中,会不会是因为…… 因为,五蕴灵山从上到下,除了师尊,全是男人,欲念和占有欲作祟,变得愈加偏执的他,才会想要杀尽她身边的所有男人…… 难道这就是五蕴灵山会灭门的真相。 此番联想,让叶湛惊出了一身冷汗。 再多的旖旎情潮,都在这番联想里,消弭殆尽。 此刻,他只觉得无穷无尽的寒意浸身。 第三百零九章 破镜子发疯 叶湛忽然无缘无故地冷汗涔涔,离倾一惊,忙道:“乖徒儿,你是不是身子又不舒服了。” 说着,伸手便摸上了叶湛的脉息,看是不是魔气溢出了。 片刻后,离倾松开了手,面色平静,眸中的深意却愈发深浓。 没有魔气。 “脉息平稳强劲,短短时间里,你内力修为又精深了不少,说不定那洗髓灵珠倒是个好东西。” 叶湛张了张嘴,正要说话,门外传来一声山呼海啸的咆哮声。 “叶湛!你快给我出来!快点!!把这个疯子给我拉开!” 是程漠的声音。 “他又怎么了。”离倾蹙眉。 叶湛站起身,正要出去看看,程漠已经莽莽撞撞风风火火地撞开门冲了进来,直接一头碰在了叶湛身上。 “你……” 叶湛责难的话才说了一个字,程漠抬起头,登时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 此刻的程漠看起来,非常惨! 满头红包鼻青脸肿,纵然是这样狼狈不堪,也能看出他一脸掩饰不住的委屈和想杀人怒气。 叶湛挑了挑眉,改口道:“你怎么搞成这样了!” 程漠捂着额头,正要开口,看到叶湛房中,还坐着离倾时,程漠即将出口的话,立刻吞了回去。 他知道怕是打扰叶湛和离倾长老议事了,咽下口唾沫,然后面色变幻几许,最后挤出一个讪笑道:“离倾长老,打扰了,我……我现在就走。” 说着,程漠原地一百八十度转身,提着僵硬的步子就要走,身后传来一声瘆人的“站住”,他立刻就像被人点了穴,一动不动地愣在了原地。 离倾又说:“滚进来。” 除了未曾“滚”,程漠倒是按照指令,慢吞吞地走进了房中。 程漠在距离离倾和叶湛所坐木桌好远的距离站定,手指头一直抠着衣摆,还不时悄悄回头朝着屋外看,看起来颇是坐立难安。 离倾看了眼他青紫破皮的额头,缓声道:“怎么搞成这样的?谁欺负你了!” 她承诺了如今的程漠由她管束,她不仅要管他的德行,自然也不能让旁人把他欺负了去。 “没……没谁。” 程漠显然有几分忍气吞声地说道,“我自己摔……摔的。” “是吗。” 离倾意味不明地上下大量他。 就在这时,只见门外一个黑影猛地冲了进来。 黑影啊啊啊大叫着,一下撞在了程漠的腰眼上。 程漠被那巨大的冲击力,直接被四仰八叉地拍到了木桌上。 桌上的茶壶被打翻了,淋了他一脸。 他还没来得及抬手搽干净脸上的水,黑影又禁止蹦到了他头上,将他才拔起来的脸,再次砸进了水里。 “程漠,你这个淫贼,受死吧。” 黑影愤怒地大喊。 一切发生得太快,离倾和叶湛都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到此时,看清那嚣张的黑影是谁后,叶湛冷着脸将作威作福的铜镜从伤痕累累的程漠头上薅下来。 程漠抬起头,他不知是愤怒还是委屈地抽了抽鼻子,旋即,左边鼻孔立刻 淌下了一条殷红的鼻血。 看起来,更可怜,更滑稽了。 但是此刻,谁也笑不出来。 离倾盯着在叶湛手中还在不断挣动,似乎要与程漠拼命的铜镜,微微眯眼,问道:“破镜子,你发什么疯。” 铜镜完全听不进离倾说了什么,就啊啊啊地愤怒地叫着,一副我不听我不听的讨打样。 “看来我最近对你太好了。” 离倾冷哼了声,这些日子都足够容忍破镜子的矫情,昨夜教训它也是点到即止。 此刻见它发了疯一般无理取闹,搞得落九天鸡犬不宁,还敢公然打人了,终于怒了。 一道蓝色灵气射向铜镜,铜镜立刻在叶湛手中凝成了冰坨子。 登时,落九天一下就安静了下来。 “程漠,你到底怎么惹到他了,为什么又不说实话。” 离倾转眸,问另一个当事人。 程漠吸了吸鼻子,发现鼻腔发痛,血流得更凶了,立刻伸手抹了一下,非但未曾搽干净,还弄了张大花脸。 “我怕长老你……你帮亲不帮理。” 程漠捂住鼻子,小声嘀咕,委屈得很。 “……” 离倾看不下去了,摸出了白手帕递给了程漠,“用这个搽。” 叶湛眼眸微眯,黝黑的瞳孔里闪出一缕暗光。 程漠丝毫未觉,连声说着谢谢,就从离倾手中接过手帕,在鼻子上狠狠一抹。 那雪白的手帕,立刻沾上了血污。 叶湛收紧了手,手中的冰坨子,出现了细细的裂纹。 铜镜发不出声音:“……” 叶湛如被寒霜浸透的目光,锁定在被弄污秽的手帕上—— 这手帕…… 从前师尊无数次用来给他擦汗的,上面还带着凤鸢花的浅香。 如今却给了程漠,还被他弄脏了。 程漠怎么敢用师尊的手帕。 师尊怎能将给他用过之物,再给旁人所用。 叶湛看着咫尺之遥的两人,心魔陡生,生出了股想将程漠这个碍眼之人,一脚踢出去的冲动。 早知如此,昨夜就不该只是一个吻那般简单了,他该…… 夜太黑,烛火在风里摇曳出昏暗的光影。 无人发现他的反常,只有被冰封的铜镜感觉到了一股难言的楚痛,但是它此刻根本叫不出来。 那冲动,叶湛并不陌生。 他从前也有过,只是不如眼下这般强烈。 纵然眼下他理智尚存,也费了好大劲儿,才将那邪念压制下去。 他告诉自己,不能这样。 不能被情绪所操控。 待叶湛用了平生极大的意志力从那让他脸红心跳的幻想里脱离出来时,只见程漠可怜兮兮地用手帕堵着鼻孔,还不时愤恨地看一眼冰坨子铜镜。 “说吧,我这次帮理不帮亲。”离倾盯着程漠。 程漠辨别了一番离倾的面色,才大着胆子控诉着铜镜对他所做的暴行。 “我脸上这些都是它撞出来了,我本来大人大量不欲与它计较,它还跟着我穷追不舍,我也甩不掉它,只能跑来落九天找叶湛求救。” 离倾挑了下眉角,好奇:“程漠你做了什么,才得罪了它?” 第三百一十章 淫贼,该打! “没有!” 程漠愤怒大喊,这一喊怕是牵扯着了脸上的伤,他又是呲牙咧嘴了一番。 叶湛冷道:“破镜子虽然最近神神叨叨,怕也是不会无缘无故出手的,你是不是又嘴贱,说了什么惹着它了?” 嘴贱? 程漠此刻真相撕烂叶湛那张嘴,但是此刻离倾长老在场,他也不敢放肆,只得小声嘟哝道:“我哪里嘴贱,我不过实话实话罢了。” 离倾:“你实话实说了什么?” 程漠干脆将离倾的手帕,直接塞进了鼻孔,堵住了奔流的血。 这个脏东西。 叶湛深呼吸几许,才没动手,将程漠另一只鼻孔也打出血。 程漠半分没察觉危险悄悄来临,又悄悄消失。 他哀怨道:“肯定是你二位中的谁,告诉了它,小白和我一起离开落九天之事吧,下午它便来找我了。” 是离倾告诉铜镜的。 不过,她的初衷,也只是让铜镜放心而已,没想到这破镜子,竟然会去找程漠算账,还将人打得像猪头。 离倾冷冷瞥了眼冰坨子里的铜镜,看来最近真的是纵容得它无法无天了。 程漠最初不敢说,怕离倾帮亲不帮理,其实也没有多虑。 眼下,离倾下意识就帮破镜子说了一句,“这破镜子废得很,怎么会是你的对手。” 程漠委屈地瘪嘴,小声嘀咕,“还不是看着它是长老你的法器,不敢轻易得罪它,我们五蕴灵山多少弟子受了它的欺负,敢怒不敢言的……” 看着离倾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程漠的声音越来越小。 还有这一出,她竟然完全不知道。 离倾冷然瞥了眼铜镜。 那眼神分明说的是“稍后找你算账”。 哪怕在冰层里,铜镜也是一个激灵。 不过,眼下也不是找破镜子麻烦的时候,离倾咳嗽一声,转眸看向程漠。 “到底怎么回事,你仔细说来,如果真是这破镜子不分是非黑白欺辱你,我帮你做主。” 程漠沉默了一瞬,正在琢磨离倾长老此话可不可信。 叶湛指尖在桌上的水渍里掸了掸,然后水珠凝成一滴,重重砸在了程漠的额上。 程漠回神,怒道:“叶湛,你!” 叶湛冷道:“让你说就说。” 程漠瞪了他一眼,才不情不愿道:“这破镜子起初也只是来找我打听,我与小白这一路发生的事,我见它可怜,便告诉它了。” “一开始这破镜子还挺开心的,听到我说小白能化成了人形,它还一个劲儿地问我小白漂亮不漂亮。” “你说小白不漂亮了?”叶湛抱着胸,冷声问。 “也不是,我不是那般口是心非的人,小白……咳,真的还是蛮好看的。” 程漠脸颊有些微红。 叶湛感觉到手中的冰坨子,颤动了一下,显然是铜镜在愤怒,却挣脱不了离倾的桎梏。 离倾听着,发展还挺正常的,怎么就惹到了这破镜子了。 “那你又是哪里得罪了它。” 程漠的脸愈发的红了,好像所有的血,此刻都转移到了他的脸颊上。 “它发神经又突然问我,鱼变成人时,穿衣服了吗……我便一五一十告诉了它。” 程漠脸愈发红了,半晌才羞赧道:“才变的一瞬是没有的,然后她才用莲池里的莲花和莲叶变成了衣裳。” 离倾:“……” 叶湛:“……” 程漠顿了顿,胸膛起伏了几下,继而又怒指着铜镜,嗓门也拔高了。 “然后它就疯了一般,追着我又磕又打!还骂我淫贼!” 叶湛手中的冰坨子震动得愈发厉害。 程漠委屈地说:“不就看了一下吗,又没摸,它凭什么打我!我哪里淫贼了,小白那一马平川的身材,送我我都不要。” 离倾无语。 此事,超出她的知识储备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倒是叶湛那一刻,仿佛与铜镜心灵共契了。 如若是师尊没穿衣服的样子,被旁人看了去,他便不是如铜镜那般“小打小闹”了,他怕是恨不得杀了那人,挖了他那双乱看的眼珠子。 叶湛不由森寂地瞥了眼程漠,冷道:“哼,既然做了淫贼,就该打。” “……” 程漠瞪大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叶湛,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到了他。 他总是和自己作对。 程漠走后,离倾将铜镜关了禁闭,命它反思己过。 叶湛也冷静了下来,看到了程漠抹着眼泪孤寂下山的背影。 他忽然想起往常这种时候,孟子堂定然陪在这个表弟身边,笑着轻声宽慰他的。 现在形单影只一人,看起来倒是可怜得很。 离倾教训完铜镜,月色已经西斜,她伸展了下手臂,就要回房休息,叶湛叫住了她。 离倾回头,清凌凌的月光落进她眼底,格外动人。 叶湛觉得那欲念又涌生,他微微垂眸,避开了她的直视,才觉得心跳稍缓。 他尽量平心静气地说出了他心中所想。 “师尊,我觉得孟子堂支开程漠,并让他没找到我之前,不准回五蕴灵山,此事怎么想怎么都像他在保护程漠,在……在事端发生后,不让这个表弟受到牵连。” 离倾看了叶湛一眼,嗤道:“哼,如若真如你所说那般,只能说明,惊戈长老之事,他怕是和那狐妖早就蓄谋已久,哪怕他对程漠再情深意重,也是罪无可赦。” 叶湛叹气。 果然在师尊心中,孟子堂已经是十恶不赦之人。 但惊戈长老之死,让他也无法为他分辨。 只得沉默。 离倾知道叶湛重情谊,顿了顿,又说:“不论怎样说,孟子堂支开程漠这事非常可疑,到底只是一个支开程漠的幌子,还是真的有事找你帮忙?找到他自然有分晓。” 这些日子,五蕴灵山已经派了大批的弟子下山,去寻找孟子堂下落,如今还一无所获。 离倾一听到孟子堂的名字,火气就有些按捺不住。 但是也不想在叶湛面前表现出来。 “你也莫要胡思乱想,早些睡。” 离倾走了两步,骤然回头,微眯着眼打量了叶湛一番,朱唇微启,缓慢说道:“破镜子最近疯疯癫癫,你也越来越没规矩了。” 叶湛:“……” 心头一咯噔,难不成师尊看出了什么。 第三百一十一章 我没有你这样的徒弟 叶湛惊愕的表情展露无遗,旋即,他微微垂下眼,两片长长的睫羽,仿佛压了千万重的情绪一般,颤动不已。 “徒儿不明,请师尊明示。” 叶湛牙关都要咬出血了。 离倾看着叶湛,秀美微蹙。 又是这样闪躲的眼神。 离倾非常不爽,“以后为师说话,要看着为师,不然很没礼貌。” 说完,离倾头也不回地回了屋。 叶湛在院中怔怔地站在,看到离倾房中的灯火寂灭下去,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当晚,叶湛做了一个很荒诞的梦。 梦中他见到了容景。 容景扮成了他的模样,跟在了离倾身边,而自己却被离倾当做是假的,赶出了落九天。 他便只能偷偷摸摸在藏起来,观察着那两人的一举一动。 看着容景以他的身份,在离倾身边坐着他平日惯常做的事。 做得好时,离倾便会对他莞尔一笑,然后笑着摸摸他的头说,乖徒儿。 在暗处的自己,看着那温馨的一幕幕,眼眸铮红,嫉妒得发狂,他感觉浑身的骨头都痛得要命,那都是嫉妒和不甘浸透过的感觉。 他便如此一日又一日地看着,最终疯魔。 当他将剑插入容景的心脏之时,感觉自己终于活了过来。 血溅满了他的脸,诡计至极。 他回头对离倾露出一个温存的笑,用嘶哑的声音,叫她师尊。 他刚开口,离倾的寒冰剑就刺入了他的心脏。 师尊。 他小声叫她,她却满眼冰冷恨意。 他又问,师尊,是我,叶湛。 他还想说,他才是真的。 离倾已经将剑又朝着他胸口多入了一寸,憎恨地说:“我当然知道你是谁!你是魔物!人人得而诛之!我没有你这样的徒弟!” 叶湛是被这个噩梦吓醒的。 哪怕醒来,他依然觉得害怕,浑身的血液似乎都被冻住了。 许久后,他长出口气,将右手手指搭上了自己的左手脉息处,感知了身上的灵气,并没有发觉魔息的存在,才放了心。 那一整日,叶湛都跟在离倾身后寸步不离地转悠,眼睛一刻都未从她身上分离。 那种眼神,让离倾觉得仿佛接下来,他们就要经历生离死别。 离倾终于忍无可忍,放下手中之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我怎么觉得,你古古怪怪的。” 叶湛笑道:“哪有,我素来不就爱跟着师尊吗。” 他顿了顿,眨了下眼,颇是无辜地说:“昨日,师尊不是说说话要看着师尊你吗,不然很没礼貌。” 离倾:“……” 翌日,蜀地程家之人,因为孟子堂之事,终于抵达了五蕴灵山。 在山门口,程漠一见到许久未见的程夫人,委屈地叫了声娘,就扑进了她怀里,仿佛变成了小孩。 程夫人也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心痛得不知怎样才好。 一个劲儿地说:“阿漠,怎么瘦了这么多。” 程文赫蹙眉看着程漠,冷声训斥:“这么大了,还窝在娘亲怀里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程漠显然怕这位满面威仪不苟言笑的父亲,瑟缩了一下,立刻规规矩矩地从程夫人怀里缩了回去了,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放了。 “爹。”程漠怯怯地叫了声。 程夫人回眸瞪向程文赫,方才的满面柔情,顿时变成了横眉冷目,“我儿子不窝我怀里哭窝哪里!哭又怎么了,还碍着你眼了。” “……” 都说蜀地的男人多怕老婆,哪怕是蜀地程家如今的当家人程文赫显然也没逃脱,被彪悍的程夫人骂得大气都不敢出。 离倾看得有趣,直到叶湛轻轻唤了她一声,她才收起看好戏的心情,肃敛了几分神色,道:“程掌门,程夫人,掌门师兄在仁心殿等候二位多时,请跟我这边来。” 看着离倾和叶湛的背影,程文赫叹气道:“我以为是阿漠会惹事,没想到却是子堂。” “有你这么盼着自己儿子不好的吗!” 程夫人又踩了程文赫一脚。 程文赫忙楼主程夫人的肩,道歉:“夫人,是我不对,我不该乱说,莫要生气。” 程夫人不满地乜了程文赫一眼,想到孟子堂,又陡生出几分难过。 她用手绢擦了擦眼角,“子堂一向是最听话的,为何会这样啊。” 闻言,程漠也不好受,只说道:“爹娘,走吧,陆掌门等着我们。” 此次程文赫携着夫人,前来五蕴灵山之前,也大致知晓是他们那个侄儿孟子堂闯了大祸,在仁心殿中,听陆奉觉说了来龙去脉,更是震惊得无以复加。 与妖为伴,还疑似伙同狐妖害死了自己的师父。 程家夫妇,一时间并不能接受此事。 陆奉觉对程家人倒是客气:“二位,你们从前从未察觉孟子堂身上有什么不寻常的端倪吗?” 程文赫叹息声,羞愧道:“未曾,子堂这孩子,一向懂事听话得很,我也……”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 “对了,陆掌门,离倾仙君,我倒是想起一事。”缄默许久的程夫人忽然道。 陆奉觉对程夫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夫人但说无妨。” “子堂小时候,为了救阿漠,其实身体坏过,坏了根基,当时我夫君已经断定他不能修出灵核,只能成为个普通人,但是过了几年,有一日他竟然又能修炼了。” “对对对,是有这么一回事。” 程文赫应和道,当时他只顾着欣慰,并没有多想,如今回想,倒是诸多可疑。 离倾微微一怔,看向程文赫:“程掌门,你可查探过孟子堂的灵核之力?” 闻言,程文赫汗颜,身后擦了擦额角。 “……未曾。” “为何不探查。”离倾平静地问,却近乎咄咄逼人。 一个人才筑成灵核之时,必须有人在一旁引导修行才行,那就必须探查灵核之力,看筑成灵核之人适合修行五灵之术中的哪一种。 这个程文赫,身为孟子堂的叔父,竟然都未曾帮他把关。 “这……” 离倾继续问:“还是因为程家人自出生之日便有灵核,所以程掌门恃才傲物,继而忽略了这一步?” 程文赫额上的汗越冒越多。 虽然程家人天生特殊,多少有些恃才傲物的,但是在离倾这种顶尖修者面前,哪里还傲得起来。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一个年岁比他小之人,逼得毫无招架之力。 第三百一十二章 狗肉上不了席 “还是我来说吧。” 程夫人开口,看似是帮程文赫解围,语气中更多的是怨怪。 “子堂不是程家人,筑成灵核那段时日,程大掌门成日忙着对付附近城镇的山精野怪,几乎不曾归家,哪里有时间管子堂。” “夫人……” 程文赫无奈地唤了声,压低声音,几近祈求。 程夫人好歹给了他些面子,嗔怪地瞥了眼程文赫,又转头,落落大方道:“事已至此,这是我们为人长辈的错,但是有一句话,我还是应当说上一说。” 离倾点头:“夫人请说。” “子堂生性温和,我断然不信他会做出欺师灭祖之事的。” 程漠立刻附和地点头,“大哥绝对不会害师父,一定……一定是那狐妖迷惑了大哥的心智,他才会……才会这样。” 叶湛看向离倾,只见她眸色清冷,嘴角却讥诮地微勾。 程家人如若再为他辩解下去,师尊怕是要当场变脸。 叶湛转而看向程夫人,“程夫人,我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 程夫人微微颔首。 “方才夫人说孟子堂小时候坏了根基,筑成灵核,讲究根基,如果根基被毁,断然休不成灵核,更何谈修行。” 叶湛一顿,看向程漠,低声,“修真界也有些邪修,修不成灵核,便依靠外力所助,最后也能修行。我猜或许那狐妖便是孟子堂的外力。” 闻言,程漠顿时炸了,就差点指着他的鼻子骂了。 “叶湛,你别胡说八道!” 他知道这些年孟子堂一步一步的修炼多不容易。 叶湛如此一说,倒像是抹杀了孟子堂所有的努力。 “你给我闭嘴!” 程文赫冷斥一声,程漠立刻由炸毛的悍猫,变成了温驯的兔子。 委委屈屈地躲到了程夫人背后。 程文赫瞪了程漠一眼,旋即视线一一扫过陆奉觉、离倾,叶湛。 继而,抱拳说道:“鄙人教子无方,让各位见笑了。” “程掌门不必自谦。” 陆奉觉看了眼叶湛,“方才叶湛所说也不过只是猜测之言,如今下定论也为时尚早,待找到孟子堂一切便会水落石出,到时,是他的过他担,如若不是,我们五蕴灵山也不会冤枉他,这段时日,只希望程掌门和程夫人能配合我们五蕴灵山寻人。” “放心,如果子堂真的犯了错,我第一个定不姑息。” 程文赫沉声道。 从仁心殿中出来后,程文赫看着程漠缩着肩膀,板着张苦瓜脸,不由抬手就重重给了他脑袋一巴掌。 程漠吃痛地捂着头,瘪嘴嘴,小声道:“爹,你打我做什么。” 从前程漠传讯回家,总免不得诽谤叶湛一番,今日一见那在程漠口中穷凶极恶之人,竟然是个思绪清晰,举止有度的翩翩少年。 而自己儿子方才那一番大呼小叫,与之相比,真的是狗肉上不了席面。 不由越看越火大。 “打你还需要理由。” “……” 程漠委屈死了,见状,程文赫又狠狠地踹了程漠一脚,厉声问:“你这个逆子,你大哥之事,你到底知不知道!” 程漠乖乖地挨了那一脚,哭唧唧地摇头,“我……我真的不知。” 一见程漠哭,程文赫又欲吼他。 程夫人方才没拦,算是给程文赫面子,但见他没完没,火气也上来了。 拦在程漠面前,冲程文赫怒道:“哼,我也没发现子堂的异常,你是不是要将我一块处置了。” “……”程文赫讪笑两下,讨好道,“夫人,我们回去关上门说。” 程夫人根本不理,本早就对程文赫有了怨词。 此刻,趁着孟子堂之事,一股脑全吐露了出来。 “你作为程家的掌门,又是子堂的姨父,也未曾发现,你是不是也要将自己一块儿处置了,当初子堂本就不能修行了,忽然有一日又能修行了,那时倘若你关心他一些,怕就能发现异常,还有那狐妖什么事吗!还会发生今日之事吗?你整日处理门派中事,你心中就只有门派之事,你就说说你对子堂付出了几分关心,对我们家又有几分关心。” “也怪不得方才离倾仙君咄咄逼人。” “如今你不知反思自己,还怪起我儿子了,你这个程掌门,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方才对着程漠还威风赫赫的程文赫,立刻堆上了笑脸,对自家夫人,连连告饶。 程漠见四周有师兄弟已经望了过来,也觉颜面无光,挡着脸忙道:“爹娘,别吵了,现在争论个谁对谁错有什么用,当务之急是找到大哥才好。” 一切扑朔迷离,只有找到孟子堂一切真相才能揭开。 那日,程漠带着程家两夫妇去永生堂拜祭了惊戈长老后,就带他们去待客的客房住下,等着两日后,五蕴灵山为惊戈长老举办的祭奠仪式。 当日,离倾在落九天,与叶湛探讨孟子堂之事。 都觉得他消失得太过蹊跷,人一旦存在,必会留下痕迹,可五蕴灵山用了无数法子寻找孟子堂和狐妖的下落,他们却如这世间消失了一般,彻底隐匿了踪迹。 离倾愁眉不展,倒是下午之时,崆峒仙门那个失踪的弟子有了消息。 谷掌门用寻踪之术,在炼火蛮荒谷向西数十里的一个乱葬岗里找到了那个弟子已经被吸完精元的尸体。 离倾与叶湛立刻赶去了那乱葬岗查看。 他们到时,那片荒芜阴森的野林中,已经被崆峒仙门的人占满,就连谷掌门也在其列。 那骚包的林门长,看着那具尸体哭得涕泗横流,见到离倾和叶湛,差点又拔剑相见,幸而被谷掌门阻止了,才避免了一场武斗。 离倾仔细检查那尸体,看样子应该是被狐妖掠走不久,就被杀害了。 按理说,半个多月过去了,身上不会残留下狐妖的气息,但是离倾距离还远时,就能察觉到那萦绕不去的狐骚味。 “这是那狐妖故意留下的。”谷掌门看着变成干尸的弟子,沉声说,“那妖孽怕是在挑衅我们啊。” 离倾环伺四周一圈后,“谷掌门,狐妖报复心极强,对五蕴灵山出手是事出有因,你们崆峒仙门可是也同那狐妖有仇?” 第三百一十三章 血债血偿 谷掌门眉心拧出深深的川字纹,摇了摇头,捋着尺长白须道:“我以前问过门下弟子,未曾有过。” 离倾觉得奇怪。 狐妖对付惊戈尚可解,因为狐妖要找她寻仇。 可对付崆峒仙门又是为何?就在这时,崆峒仙门一个弟子,气喘吁吁地从一片树林里跑出来,大喊着:“掌门不好了,树林里……树林里……有狐妖……” 那弟子话说一半,就撑着一棵树,剧烈地呕吐了起来。 其他弟子扶住他,还在问怎么了,离倾,叶湛,以及谷掌门,已经率先朝着树林中大步而去。 越靠近那片林子,恶臭的味道便浓郁。 “是死尸的味道。”谷掌门沉声对跟上来的门派弟子说,“保持警惕。” “是。” 往前走了不远,叶湛忽然停下了脚步,盯向一处不打眼的茂密的灌木丛之中,“死尸在那里。” 众人看过去,之间那处灌木上沾着碎肉鲜血,一只被开膛破肚的黑熊,躺在其中,早就没了生息。 “原来是熊啊。” 有弟子骤然长出了一口气。 离倾快步朝着那灌木过去,走到一半,忽然在嗡嗡乱飞的苍蝇乱飞中,停下了脚步。 看到眼前一幕,离倾眉心拧紧了。 “师尊,怎么……” 叶湛追上来,话说一半也沉默了。 方才眼前有个矮矮的坡,此刻他们站在矮坡的最高处,将斜坡之下的场景看得清清楚楚。 面前的泥土地上,用黑熊的肚肠和内脏,拼成了血淋淋的几个字—— 血债血偿!离倾蹙眉,与那狐妖在回溯石里,与她的喊话,相差无几。 那一刻,倏忽福至心灵,她已经隐约猜到了那狐妖的来历。 在发现狐妖的挑衅的第二日,位于洛州的灵戟洞的弟子被狐妖杀害的消息又传来。 离倾马不停蹄赶去时,发现那死了的弟子就躺在了灵戟洞的大门口。 是今晨,一个早起清扫的弟子,发现尸首的。 他尸首旁边,同样用血浇出了“血债血偿”四字。 据灵戟洞的掌门说,那弟子失踪了许久,但是因为那弟子一向不守规矩,爱偷偷跑出门派去寻花问柳,对于他的失踪,倒是没人在乎。 今早就突然发现了尸体。 叶湛检查了那具尸体,显然也是死了许久。 离倾怒不可竭。 显然那狐妖,在暗中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待他们发现崆峒仙门弟子的尸体后,故意又将才灵戟洞弟子的尸体放出,想要引起恐慌,也是某种无声的警告。 接二连三有修士被狐妖所害,想必各派都察觉到了,那狐妖针对的不单单是一两个门派,而是整个修真界。 在惊戈长老祭拜礼那日,前来的门派,比想象中多了不少。 有些门派,并不在邀请之列。 譬如,端着温润笑容出现在山门口的容轩,以及长身玉立带着修真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鬼面面具的“容景”,以及堂主之一的周翼星。 重云仙宗的出现,暗地里掀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浪,同时也是给足了五蕴灵山排场。 要知道这些年,不是其他门派不太与重云仙宗往来,更确切地说,是继洛州的“青云议事”,重云仙宗退出仙门联盟后,就不再参与其他门派之事。 后来,碧海潮生门顺位后,曾想体现第一仙门的大度,多番邀请重云仙宗再入参加各种修真界议会,都被委婉所拒。 如今,重云仙宗竟然出现在了五蕴灵山,祭拜一个长老。 一个区区长老,难不成比碧海潮生门的掌门花映的面子还大了,这委实震惊了修真界。 见到重云仙宗出现时,花映当时面色就有些难看。 众门派在永生堂祭拜完惊戈后,陆奉觉在仁心殿设下了宴,款待各位不远万里而来的各派修士。 果然如离倾所料,修真界各派一落座,花映便拿出仙盟之首的派头,率先问了离倾炼火蛮荒谷之事。 离倾所言,与容轩让喻见寒告知给各派的说法相差无几,至于什么时候离开的,当然是在炼火蛮荒谷崩塌之前,那时候他们走得匆忙,便没有与崆峒仙门众人打招呼。 那林门长也在场,闻言,登时瞪着牛眼,怒道:“我们就守在结界前,为何没看到仙君和你的徒弟。” 离倾漫不经心:“或许是你们打瞌睡,没注意到,我和我徒弟想再你们眼皮下神不知鬼不觉离开,并不是难事。” 林门长脸色铁青,气得吹胡子瞪眼。 “仙君,别血口喷人,我们崆峒仙门虽然年纪较一般修士年长些许,但要论精气神,不比其他门派差。” 其他门派众人:“???” “好了,林门长,你退下。”谷掌门头痛,随后对陆奉觉和离倾微微点头,“我相信仙君,相信她以及五蕴灵山不会做出任何有损修真界之事。” 闻言,离倾倒是对这位长者全然的信任,生出了几分歉疚。 后来,重云仙宗的宗主“容景”与容轩又在此出面作证,证实了离倾之言。 见状,花映也立刻站了起来,不甘落后地帮五蕴灵山说话。 “既然离倾仙君已经说明了原委,也算给修真界一个交代,如今比起炼火蛮荒谷坍塌之事,对修真界更迫在眉睫之事,是那狐妖。” 花映这些年稳坐修真界第一把交椅,他一开口,修真界之人多少要卖他几分面子。 炼火蛮荒谷之事,哪怕修真界众人再觉得蹊跷,不论真信,还是假信,表面上都没再提出质疑。 毕竟眼下,修真界三大门派,已经站队了,其他人再提出异议,便不只是不给五蕴灵山面子,同时得罪的也是碧海潮生门,以及重云仙宗。 陆奉觉:“短短时间,那狐妖已经对我派五和崆峒仙门,以及灵戟洞接连出手了,各位要小心防范才好。” “陆掌门,谷掌门,许掌门,你们皆不知那狐妖的来历吗?” 有人对出事的三个门派的掌门提问疑问。 灵戟洞的许掌门是个大老粗,说话直白:“如果知道来历,我不守着我灵戟洞防范那狐妖再来作祟,今日还会来这里开茶话会!” “……” 第三百一十四章 少年锋芒露 一阵诡异寂静后,陆奉觉咳嗽了声,圆场道:“许掌门说得不错,我们今日聚在这里确实是要厘清狐妖之事,各位有线索,大可都说出来,大家商议一二。” 又是一阵沉默。 此时,离倾微扬了些声音:“我倒是想到一些。” 她的声音虽低,但是却有振聋发聩的奇效。 众人的视线都齐刷刷地凝聚在了她身上。 离倾不喜欢这种被众人瞩目的感觉,但如今也顾不得那么多,说道: “从狐妖如今的行迹来看,怕是与整个修真界有仇,如果不早些寻到那狐妖的行踪,恐怕会有越来越的门派受害。” “离倾仙君,看来你已经有头绪了。”花映问道。 “不算头绪,只是一些大胆的猜测罢了。” 离倾微顿,看向谷掌门和那大老粗许掌门。 “我们五蕴灵山,崆峒仙门,还有灵戟洞,有个共通之处,不知各位想到没有。” 仁心殿内一时鸦雀无声。 离倾的视线清冷地扫过在场众人。 她看得出,有些门派应该已经猜出些眉目,但大部分还一脸茫然,尤其是以灵戟洞的许掌门尤为突出。 他脸上竟然涌出了一缕掩饰不住的喜色。 离倾:“……” 见无人应答,许掌门拍案而起,催促道: “嘿,我们灵戟洞和五蕴灵山和崆峒仙门,到底有什么共通之处,我怎么不知,仙君你快别卖关子了。” 灵戟洞只是个三流小派,和五蕴灵山和崆峒仙门这些仙门大派,还是有些差距的。 他喜滋滋地想,既然与一流门派有共通之处,怕他灵戟洞也有跻身成一流仙门的资质。 看了眼许掌门,离倾摇摇头,转眸看向犹如守卫般站于身后的叶湛。 蠢货看久了,还是要清清眼。 果然,一对上叶湛那张俊脸,离倾忽觉身心都放松不少。 叶湛表情凝重,和离倾对上眼时,眸中情绪一览无遗。 显然他也猜到了。 离倾正好也觉得口干舌燥,于是说道:“我有些渴了,还是让我徒弟来给各位解答吧。” 这些年,虽然叶湛未曾与其他门派多交手,也一向低调。 但是在陆掌门的宣扬下,修真界皆知,叶湛是五蕴灵山近些年来除了离倾之外,又一天才。 从筑成灵核到高阶修为,用了四年不到。 这在修真界,几乎无人做到。 虽然在座许多人未曾见过他的面目,但是都多少听过他的名讳。 但纵然此人是天纵英才,可在这种各派掌门长老汇聚的场合,怎么也轮不到一个普通弟子来说话,且指点江山的。 有人已经露出了不满的神色。 觉得离倾此举,是看不起在座各门派。 无数视线凝聚在叶湛身上,无声地打量,仿佛在掂量此人的斤两。 “仙君,此种场合,让叶少侠出面,怕是不妥。”有人已经委婉地说道。 离倾眉角一挑,清冷的视线钉在那人身上,毫无情绪问道。 “敢问阁下,此种场合是什么场合?” “……” 当然是各门派掌门汇集的场合啊。 那人不是答不上来,是不敢答。 离倾在外人面前本就面冷,此刻带了些情绪看人,那人只觉得似乎被那寡淡的视线,戳成了筛子。 见那人回避了她的视线,离倾眸色越发清寒,心中嗤笑。 她向来对修真界那些所谓的规矩厌烦至极。 “不管如今是什么场合,都是说话,谁说都是一样,更无什么不妥。” 大殿内一时落针可闻。 这时,容轩开口了,“叶少侠,还劳烦你说说你与令师尊所知的状况,为大家排疑解惑。” 他语调轻软,犹如一场冰冷骤雨后的暖日,驱散了众人心中的寒意。 许多人不由朝他投去感激的一瞥。 离倾也不由抬眸看了眼容轩,情绪未明,但多是不屑。 容轩却仿若没看懂,报之一笑。 叶湛眼皮子都没动一下,好像方才被质疑的人,压根不是他。 他从容地帮离倾添好水,才向前两步,转身面向修真界的半壁江山之时,沉静目光不卑不亢地从在座之人身上扫过。 那个眼神,不知该怎么形容。 看起来很谦逊,但深处却带着傲气。 而那傲气,是因为绝对的从容自信,和见过大世面的人,才会有的。 登时,那些不满,渐渐消失,都静静望着他,想看他能说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 离倾也看着那个长身玉立的俊俏青年。 心中不由骄傲。 她离倾的徒弟,不论是何种身份,站在何处都能发光,让人不敢小觑。 此时,仁心殿外,春日南归的鸟雀,乌泱泱地盖过天穹之上,朝着青山隐处而去。 羁鸟归林来,少年锋芒露。 不过如此。 叶湛目光冷然,面对众人,从容说道: “据我所知,我们五蕴灵山,崆峒仙门,还有灵戟洞,在十多年前,都去宁平县除过妖,我觉得那狐妖,怕是那场大战里的漏网之鱼,如今来找修真界寻仇的。” 言毕,他转眸看向离倾,漆黑的眼中溢出些款款笑意。 “师尊,你可也是如此觉得的。” 那一刻,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这个青年身上气场的变化。 方才还如刀似戟,带着与生俱来的锋芒,但望向离倾时,登时,锋芒全消,犹如冻结了一季的雪融化了,露出冬去春回的明艳。 叶湛所说,与她所想,全无差别。 离倾满意地勾唇,点头。 “正是。” 于是叶湛又微微翘了下嘴角,退到了离倾身后。 有了答案,且这答案与许多人也不谋而合,众修士都坐不住了。 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如今在场的门派,十有八九都是参与过当年那场宁平县的诛妖之战。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半晌后,终于静了下来。 花映顺势站起,清了清嗓子,沉声总结道:“虽然那狐妖应该掀不起大风浪,但是敌在明,我在暗,各位道友同盟们,尤其是当年参加过诛妖之战的门派,可要加强防范才好。” 一场议会,最终在沉重中结束。 各门各派都陆续离开了五蕴灵山,碧海潮生门和重云仙宗之人倒是留了下来。 花映留下来,是想继续和陆奉觉再探讨关于狐妖和孟子堂之事。 但是重云仙宗一群“不安好心”的人留下来,哪怕春日风朗气清,离倾也忍不住心烦气躁—— 她总觉得容轩那个老狐狸,与周翼星、喻见寒两个他徒弟的超级拥趸,留下来,是要与她抢人的。 第三百一十五章 师尊喜怒无常 因为这个想法,自从重云仙宗的人不请自来后,离倾便一直对他们没好脸色。 尤其是看到装成“容景”的喻见寒,对叶湛那个殷勤劲儿,惹得陆奉觉和花映都疑惑地频频看来之时,她终于忍不住,趁人没注意,狠狠地踩了喻见寒一脚。 喻见寒痛得脸色发青,但也只能生生憋了回去,佯装什么都未发生过。 “容二少,管好你们重云仙宗的人,他现在可是你们重云仙宗的宗主,如今对我五蕴灵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弟子如此殷勤,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离倾没好气地对容轩低声说。 闻言,原本一直未曾说话的周翼星忽然开口:“离倾仙君,叶少侠不是名不经传,如今在修真界也很有名。” 周翼星看向叶湛,想着方才他在仁心殿中的模样,心中的激昂依然未曾平息。 果然,宗主不论变成什么样,骨子里的东西,是如何都不会更改的。 “……” 离倾气结,她会不知他徒儿不是“名不经传”,会不知道他徒儿厉害。 需要他周翼星一个外人来纠正? “周堂主,你也快别看了,再看下去,我都以为你看上我徒儿了。”离倾不爽道。 周翼星蹙眉,“仙君,不要胡说。” “呵,我可以不胡说,但是你们先别瞎看,我的人,容你们随便看的吗。” 周翼星:“……” 离倾轻飘飘看了周翼星一眼。 转身便走。 “乖徒儿,跟为师回落九天。” 她管不了重云仙宗这一群讨厌鬼,还管不了自己徒弟吗! 叶湛冲重云仙宗几人,抱了抱拳,就跟着离倾走了。 喻见寒:“……” 周翼星:“……” 只有容轩微笑看着师徒二人的背影,目送两人御剑离开。 离倾是不想见重云仙宗的人,也不想让叶湛见,但陆奉觉这个师兄,仿佛生来就是克她的,她越不想做什么,他偏偏就不如她意。 傍晚,离倾不想去慎语堂用饭,叶湛正琢磨着给她开小灶时,有弟子来落九天禀报,说陆掌门在慎语堂二楼的小间里设了宴,款待几位贵客,让离倾和叶湛一同前去用饭。 “不去。”离倾想都不想就回绝了。 “离倾长老,这……” “如果掌门师兄问起,你就说我身体不适。” 看着生龙活虎,气色良好的离倾,那弟子暗暗叫苦,从前都是长思师兄来落九天,如今长思师兄精神不佳,才让倒霉催的他来。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眼前状况。 “那……叶师弟呢?” 那弟子将视线悄悄投递到了正从鸡窝里捡出两个鸡蛋的叶湛身上。 既然离倾长老不去,他总要拐一个人去吧。 多少也好交差一些。 叶湛还未开口,离倾已经抢先道,“他也病了,不去。” “……” 弟子快速盘算了一下,到底是惹怒离倾长老可怕,还是完不成陆掌门交代的任务,更悲催。 离倾一个不耐烦的寡淡眼神撇来之时,他很快有了决断—— 请不去离倾长老和叶师弟,最多被陆掌门说两句,如若在落九天不知好歹,怕是要非死即伤。 “好,我现在就去回禀掌门。” 说完,咻地一声消失在了落九天。 离倾看着那弟子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叶湛说道:“师尊既然不想去,我们便在落九天吃,今日我又捡了几个新鲜鸡蛋,我给师尊蒸蛋羹可以吗?” “行。” 叶湛笑了笑,转身要去为离倾洗手做羹汤。 离倾忽然叫住他,眼眸里闪过一丝灵光。 “算了,我们还是去掌门师兄那里用饭吧。” 叶湛眉眼一挑,奇怪道:“师尊为何又改变主意了。” “我不去,你们重云仙宗的人,还以为我怕了他们不成,我就要让他们看看,你到底听谁的!” 离倾霸气说道。 脉脉暮光下,叶湛的眼眸比落日黄昏还要温柔上几分。 他便那般无遮无拦地看着离倾,眼中荡开层层宠溺似的笑意,“当然是听师尊的。” 师徒二人赶到慎语堂时,陆奉觉已经接到了弟子的回禀,本有些老脸上挂不住,见离倾带着叶湛神清气爽大摇大摆地来,脸色更是变了又变。 暗骂,这个师妹总是给他找事。 除了陆奉觉,其他几人的倒是镇定自若的模样,仿佛早就习惯了离倾的行事跳脱无常。 打从师徒二人来,周翼星和喻见寒的眼睛几乎都开黏在叶湛身上,挪不开了。 离倾不爽地冷瞥了他们一眼,警告他们收敛一些,便如护小鸡崽般挡在了叶湛的面前。 但她比叶湛矮上不少,哪里挡得住如今的叶湛。 周翼星算是有眼色,好歹收敛了神色,点头喝茶。 但喻见寒就仗着鬼面面具为掩,好了伤疤忘了疼,正明目张胆地越过自己,对叶湛“眉来眼去”。 离倾愈发觉得不爽,又瞪了眼叶湛。 发现叶湛根本看都没看喻见寒一眼,垂眸静静地望着自己,总算心气顺了不少。 论起来,她虽然只能算是个后娘,但这些年也算含辛茹苦将叶湛拉扯大,如若亲娘家人一找来,他就胳膊肘拐了回去,离倾不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看叶湛如今乖巧顺心模样,她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暂时不与重云仙宗之人一般计较。 “既然来了,坐下吧。” 陆奉觉无奈道。 一张八人位的雕花圆桌被五人占据,还有三个空位,但是都是分开的。 寒冬已过,春分将至,慎语堂外的杏花吐露花蕊,盏盏润白悬挂枝头,微风一吹,便将阵阵幽香送入阁楼里。 混着饭香味,彻底挑起了离倾的馋虫。 午时本就没好好用饭,离倾顿时觉得胃部一阵饥饿侵袭,寻量了一下空位,不客气地掀袍坐在了容轩和喻见寒之间。 末了,还抛出一个傲气的小眼神给喻见寒。 喻见寒:“……” 花映见状,微微蹙眉。 当初青云议事,改选第一仙门,大部分门派都投给了碧海潮生门,只有一张不是,那张选票,他看过,出自离倾之手。 她选了容景。 修真界都觉得修真界的第一仙君容景和第一女仙君离倾,根本没什么交情,但是今日发生的种种,却让他意识到,两人怕是关系匪浅。 第三百一十六章 一人一半 “离倾仙君,看来你和容宗主关系不错啊。” 花映试探着问。 闻言,离倾朝喻见寒的方向瞥了眼,然后嗤了声,“并没有。” 丝毫没给面子。 花映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能这么说,看来关系比他所想还要好上许多。 离倾抬眸看了眼还站着的叶湛,催促道:“快坐下啊,发什么愣,你不饿啊。” 午时,她没怎么用饭,叶湛一向都是优先照顾她的吃食,几乎是滴水未沾。 叶湛并没有坐,微蹙着眉头。 如今的位置,他必定要和师尊分开坐。 但—— 他不想和师尊分开。 喻见寒极有眼色,立刻明白了叶湛怕是想与离倾仙君坐在一起。 他偷偷瞥了眼身边坐着的离倾。 在这位身边,他正好也觉得胆寒。 于是喻见寒飞快地做了决定,他刚要开口让叶湛坐他所坐之位时,容轩已率先移动了轮椅,朝着空位处移去。 “我近日有些身子不识,不宜吹风,叶少侠你来坐我这里,可好?” 叶湛自然求之不得,应了声“好”,便毫不推迟地坐了上去。 末了,还对容轩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那个眼神在离倾看来,就变成了别有深意。 离倾心中不爽。 她怎么可能让重云仙宗的人压了一头,于是,离倾夹起一只清蒸红虾就放到了叶湛面前的盘中。 叶湛立刻动手开始剥起来虾壳,剥尽后,然后又放进了离倾碗中。 离倾无语:“……这不是我夹给你吃的吗。” 叶湛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师尊在帮她夹菜。 这还是第一次。 叶湛嘴角微弯,说道:“师尊,你吃,我喜欢给师尊剥虾。” 离倾拿叶湛没办法,犹豫了一瞬,用筷子将虾夹成了两截,将大的那一边夹给到了叶湛的碗碟中,说道:“一人一半,这样可以了吧。” 说着,将另一半送进了自己嘴里。 叶湛唇边笑容越来越大,轻应了声,终于将虾肉放进了口中。 只觉得只是他吃过滋味最鲜甜的虾肉。 另一边,喻见寒让座未遂,此刻正接受着周翼星的眼神洗礼。 此刻,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举动,太不符合重云仙宗宗主的身份了。 虽然知情人知道,他如此殷勤,是因为叶湛才是重云仙宗的宗主。 但是他假扮容景,就是给那些不是知情人看的。 方才举动如若不是容轩打断,他如此做了。落在旁人眼中,只会觉得重云仙宗对五蕴灵山太过殷勤,传出去多少是不太好听的。 一时冷汗就冒了下来。 喻见寒开始反思己过。 没有喻见寒那扰人的目光,离倾觉得心情好了不少,于是也心安理得的享受起了叶湛的服务。 剥虾,剃鱼刺,将离倾不吃的菜挑出来,叶湛做得非常顺手,且理所当然。 花映都看愣了,他套近乎道:“仙君,叶少侠可真是贴心,我亲儿子都比不上他及仙君那般贴心。” “那是自然,花大少我不了解。” 离倾语调微顿,“但是花老二,确实比不上我徒儿。” 话音刚落,离倾就感觉她对面的陆奉觉踩了她一脚。 离倾觉得莫名其妙,看了眼保持微笑的陆奉觉,眼中分明写着“你为何踩我”六个字。 但是想着今日自己的出尔反尔,任性妄为,便伸筷夹了一筷子青笋放在了他的碗中。 “掌门师兄,这个春笋不错你尝尝。” 叶湛本因那与离倾分食的半只虾,心情大好,但看着离倾的举止,登时,所有的愉悦须臾急转直下。 他感觉心中又有一股暴戾的情绪在翻涌。 他握紧了手中的筷子,听到了细碎的咔嚓声,才堪堪将那莫名的情绪压制下去。 然后,状若无事继续低头挑着莹白鱼肉里的刺。 对于离倾的言辞。 花映出乎意料的镇定。 如若是旁人如此点评自己的儿子,花映多少有些恼怒的。 但是说这话的人是离倾,和花无涯比较的人又是叶湛,他竟然没觉得被冒犯。 花无涯的修为确实无法与叶湛比较的,即便未与叶湛交手过,从他的气度言谈,他就能感觉此人定然非池中之物,早晚有一日,定会一飞冲天。 这样的青年才俊,他是欣赏的,也愿与之结交。 更何况他还是五蕴灵山的弟子。 花映笑着举起酒盏,对离倾和叶湛道:“仙君,叶少侠,方才在仁心殿里我质问你们不要放在心上,炼火蛮荒谷之事怎么也要给修真界众人一个说法的。” “花掌门,我们明白。” 叶湛放下筷子,赶在离倾之前,举起酒杯,然后先干为敬,给足了花映面子。 花映大笑着,连说了几声好。 离倾见状,知道叶湛不喜她多喝,也浅浅抿了一口,再看向叶湛,只说道:“酒量不好,就别喝那么急。” 听离倾关心他。 方才心头笼罩的阴云,奇迹地又散开了。 叶湛笑,乖顺道:“嗯,知道了师尊,你也少喝一点。” 闻言,陆奉觉不由看了叶湛一眼。 离倾此次出席,本意是来同重云仙宗之人炫耀自己与叶湛的关系的,让他们最好知难而退,不要总打她徒弟的主意。 宴席间,却不知不觉又与几人聊起了狐妖之事。 她轻蹙眉道:“花掌门,如若那狐妖真的与那诛妖之战有关,你可要看好你的镇妖塔,毕竟那妖王还在里面锁着,我怕她去捣乱。” “离倾仙君放心,镇妖塔那狐妖断然是碰不到的。”花映自信道,“哪怕退一万步说,镇妖塔真的被盗,她也不可能打开镇妖塔上的封印。” 花映微顿,看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容景”,忽然高声道:“容宗主。” 喻见寒一时没反应过来,看向了叶湛的方向。 花映也察觉了,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心里顿时咯噔一跳。 重云仙宗之人,不仅与离倾关系好。 与她这个徒弟,怕是关系也不错,这顿饭下来,他总感觉容景的视线,总是有意无意地跟随着叶湛在转。 上上下下,都能融成一处。 这怕是有些麻烦了。 花映挤出个僵硬的笑:“容宗主,你看叶少侠做何?” 第三百一十七章 饭桌上的暗流 叶湛本在专心帮离倾布菜,闻言,掀起眼皮看了喻见寒一眼。 离倾眼神更是赤裸裸写着“蠢货”二字。 喻见寒一惊,立刻回神。 他收回不自主就黏道叶湛身上的眼神,定了定心神,才冲花映说道:“从前便听闻过五蕴灵山的叶少侠,果然闻名不如见面,不愧是英雄豪杰。” 哪怕应付场面,喻见寒夜忍不住对他褒扬一番。 叶湛脸不改色,“容宗主谬赞了。” 从前叶湛不在时,喻见寒装宗主,也算得上驾轻就熟,但此刻,第一次在叶湛面前装他,心里压力颇大,冒牌货气质显露无疑。 但从前的容景也是深居简出,没有要事,与修真界之人往来鲜少。 重云仙宗之人能看出喻见寒的紧张,花映却没看出什么。 “这或许就是英雄惜英雄,叶少侠少年英雄,容宗主更是修真界的楷模,自然会惺惺相惜。” 喻见寒:“……正是。” 闻言,花映心中更沉重,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对喻见寒举起酒杯。 “这一杯敬容宗主,感谢容宗主当初提出的由几个门派一起在镇妖塔上印下封印的想法,如今看来,倒是有先见之明,我敬你一杯。” 喻见寒忙端起酒杯,又悄悄瞥了眼叶湛,才与花映一碰。 离倾微微挑眉,看着喻见寒,也不知道这个冒牌货,哪里像他徒弟了。 这么拙劣的演技,这么多年,竟然没有一人怀疑?喻见寒才喝完花映那杯,陆奉觉又来了。 他笑眯眯地问:“容宗主,你如今身子可曾大好。” “好多了,多谢陆掌门关怀。” 陆奉觉摇摇头,笑道:“数载不见,容宗主倒是客气了不少,记得当年你可称我陆兄的。” “……” 喻见寒暗暗叫苦,这到底有完没完了。 走了一个花映,又来一个陆奉觉。 如果不是想来看看宗主,他才不来这地方装模作样。 喻见寒心中烦躁忐忑,但语气到拿捏得度:“陆兄别见怪,我这些年闭关,一时忘记了,这杯我敬你。” 听到两人弟兄相称,花映更是如坐针毡。 暗想到底什么时候,重云仙宗和五蕴灵山如此要好了。 这可不妙。 杯酒相碰,陆奉觉笑看着喻见寒,还想问什么,容轩插话道:“陆掌门,这杯我敬你和离倾仙君,以及叶少侠。” “为何?” 离倾挑眉,不知这个老狐狸想做什么。 容轩笑道:“因为我与周堂主,曾在有来无回林里遇险,是离倾仙君和叶少侠相助,才帮我们逃脱一劫,我未来得及感谢你们救命之恩,如今正是良机。” 说完,容轩已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闻言,离倾不由多看了容轩一眼。 心中暗想这人太聪明了。 一句话就说明了,为何他会与叶湛与自己相熟,并且此次不远万里来参加惊戈长老的祭拜仪式。 心思缜密,一席话下来,滴水不漏。 不愧是老狐狸。 果然,花映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也是缘分了。” 碧海潮生门和重云仙宗,两个第一,如今同坐同一桌上,哪怕表面再和谐,私下也暗自有所比较的。 尤其是修真界也暗暗有人说,碧海潮生门如今会成为仙门第一大派,号令整个修真界,其实是捡了重云仙宗的遗漏。 身为碧海潮生门的掌门的花映,其实一直也有心结的。 谁都想当第一。 谁也不想从高处坠落。 高处有多风光,跌落时,便会经受多少嗤笑嘲讽。 繁花锦簇和暗箭冷语,谁也会选前者。 重云仙宗就是活生生的前车之鉴。 如今见重云仙宗和五蕴灵山有交好的趋势,花映心中自然是着急的。 随意搭话两句后,就转眼看向了离倾,笑着说:“离倾仙君,此次前来之前,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还问到仙君你了。” 闻言,叶湛眼皮猛地一跳。 怎么又扯到花无涯那个无耻狂徒了。 重云仙宗的人也都纷纷将视线投在了花映身上。 容轩表情还算克制,依然微笑脸。 周翼星倒是脸色更沉了几分。 而有面具遮脸的喻见寒,脸上表情几乎扭曲,脑中闪过几个字:敢和我家宗主抢人,找死!花映话已至此,等着离倾问他,花无涯问起她什么了。 那他便可以理所应当地说出,他那不争气的儿子,对仙君的一片痴心了。 离倾没接他的话,却问道:“花掌门,花无涯最近可好。” 换作以前,离倾完全可以掠过花无涯,说些其他的,或者根本不接花映的话。 但是上次在蓬莱之巅,与花无涯好歹有了共生痛死的经历,那次花无涯自动与他们师徒二人冒死与共后,离倾也算把那登徒子从认识的行列,划到了朋友之中。 况且在蓬莱之巅时,他还不告而别,这让离倾有颇多疑虑。 未想,叶湛听离倾主动问起花无涯,脸色更是难看。 为了掩饰情绪,他抓起酒杯,一口将杯中酒饮尽。 虽然遗憾,但是离倾好歹也是在关心花无涯,花映笑道:“好得很,能吃能喝,最近修为也有了提升。” 听花映如此说,确定花无涯无事,离倾放下了心。 “哎哟,你看我这记性,怎么忘了这事,仙君,这是犬子让我给你的。” 花映从袖中摸出一方镶嵌着翡翠玛瑙的小匣子,递给了离倾,“仙君且看看。” 离倾没多想,直接接了过来。 见离倾接过花无涯给的礼物,花映面上露出一个微笑的表情。 叶湛蹙眉,只觉得那神情,像是不安好心的贼惦记上了自家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大白菜,不由攥紧了手。 这花家父子到底怎么回事,都对师尊贼心不死。 花映怎么会看不出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看上了离倾。 他也知花无涯是高攀不上离倾仙君的,但是如果真的有机会,让花无涯与离倾仙君结为道侣,只能更加巩固碧海潮生门如今第一仙门的地位。 他知道他此举有些冒进了,可能会引起离倾的反感。 但是最近重云仙宗,大有重新融入修真界之势,此次,主动参加惊戈长老的葬礼,怕就是前兆。 今日又见五蕴灵山和重云仙宗似乎渊源颇深,让老谋深算的人,也有些方寸大乱。 第三百一十八章 装醉 案桌之上暗流迭起,看着那方小小的匣子都各怀心思。 只有陆奉觉捧场道:“好漂亮的盒子,花二少费心了,想必里面的东西更是宝贝吧。” “算不了什么宝贝,但是也是犬子的一番心意。” 花映敛起危机感,笑看着离倾。 他就不信,天下女子,有谁不喜欢匣子中的东西的。 为了寻这东西,他那个不争气的二儿子,可是颇废了一番心血。 离倾道了谢,但是离倾接过匣子,径直放在了桌边看都没看一眼,准备好的一腔说辞顿时没了用武之地,于是,花映尴尬地咳了声。 陆奉觉赶紧圆场道: “离倾,花二少一片心意,你不拆开看看?” 离倾本不准备看的,只要知道花无涯没事就好。 按她所料,以花无涯的秉性,那匣子里怕没放什么正经之物。 但是如今掌门师兄已经开口提了,她也不好再拒绝,玉手一伸,拿过匣子,将将打开一条缝隙之时,忽然旁边的叶湛,一头栽倒在了桌上。 半开的匣子,立刻被离倾哐当一声地阖上,复又放回了桌上。 难不成叶湛身体又出现了什么问题!从炼火蛮荒谷出来后,离倾不得心安。 “乖徒儿,你怎么了?!” 在场众人,都被这一出惊住了。 周翼星想去看看叶湛的状况,被容轩伸臂拦住了。 离倾蹙着眉搭上叶湛脉息,紧凝着的眉心松开几分之时,叶湛终于撑着头,爬起来,支着下颚,眼眶泛着红,黑眸里水光荡漾,已然是染上了醉意。 他神带三分迷离地看着在座几人,忽然轻轻地晃了晃头,低声:“抱歉,我不胜酒力,让各位见笑了。” 离倾:“……” 容轩善解人意地点头:“叶少侠既然酒量不好,那便先回去休息吧。” 花映回神,忙应和道:“对对对,去休息吧,不要仗着年轻,糟蹋身子。” 叶湛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冲着桌上几人一抱拳,“那我便先行离开了。” 他迈了一步,身体猛地一晃。 像是醉酒不止,幸而扶住了桌子。 然后,他回头,可怜兮兮地望向面无表情看着他的离倾,说道:“师尊,我头晕得很,怕是御不了剑,你可以送我回去吗?” 叶湛这一系列操作,旁人或许会被骗,离倾方才已经探过他脉息,此刻一眼看出他是装的了。 她磨了磨牙,鼻中溢出一声低低的轻嗤声,随即站起身,随意掸了掸裙袍,幽幽说道:“好啊。” 离倾转身,朝着微眯着眼看着叶湛的陆奉觉:“掌门师兄,我先带叶湛回落九天了,这里就劳烦你照顾了,各位慢用。” 陆奉觉挥挥手,不忍睹视:“走吧,走吧。” “这个逆徒,酒量不好还非要喝。” 离倾佯装训斥着,扶起了叶湛,就要召出剑,花映忙道:“仙君等等,这东西。” “师尊,我晕。” 叶湛极难受的样子,又轻声道。 离倾瞥了眼叶湛,又回头,见花映指着被她放在桌上的那个木匣子,随手抓起,又说:“花掌门,代我替花无涯道谢。” 离倾搀着叶湛飞出了众人视线,忽然一把推开了叶湛。 方才如烂泥一般的人,立刻身手敏捷,无比清醒地在剑上站稳了。 朗朗明月,映出他唇边的几分笑意,那还有半分醉意朦胧的模样。 离倾抱胸,斜眼看着他,冷道:“叶少侠,你这醉得快醒得更快啊。” “应该是那酒的问题,陆掌门怕是贪图便宜,买到假酒了,此刻被风一吹,立刻就清醒了。” 叶湛毫不脸红,然后看离倾盯着他,脚下所御之剑,似乎离落九天越来越远,还有闲心,将灵气灌注在了剑上,将行进路线掰回正轨。 “叶湛啊叶湛,你如今不仅脸皮厚了,还学会栽赃掌门师兄了,我明日将你所说尽数告诉他,看他怎么罚你。” 叶湛自然知道离倾如此说,不过吓他的,他也从善如流又略微带了几分撒娇似的扯了扯离倾的衣袖。 “师尊,我错了,我就是装醉,求你不要告诉陆掌门。” 离倾:“……” 离倾自然知道他在装乖。 但她偏偏还吃这一套。 “你最近不对劲儿。” 片刻后,离倾又说。 这次撑着微醺酒意,叶湛不闪不避地看着她,眼睛亮得灼人,胆子也大了几分,低声:“哪里不对劲儿。” 离倾沉吟片刻,说不出来。 最后只道:“脸皮越来越厚了。” 不只是脸皮厚了。 自从从炼火蛮荒谷里回来后,离倾就察觉叶湛越来越擅作主张,上次还给她下药,如果不是念着他是她徒弟,她早就收拾他了。 而且,情绪似乎越来越阴晴不定。 从前,她徒弟还是个不长个的小矮子时,她以为魔气会阻碍生长发育,此刻,她不由又担心起了,他体内的洗髓灵珠是否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情。 想到那洗髓灵珠,离倾在心中轻叹一声。 果然有一个不知到底是魔还是人的徒弟,烦恼就是比寻常人多。 见离倾盯着他,忽然不说话,叶湛倒是真的生出了几分紧张,怕方才的小伎俩真的惹离倾生气了。 酒意散去几分。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离倾神色。 “师尊,你不开心了吗?” “为师是那么小肚鸡肠之人吗。” 离倾微抬下颚,轻乜了眼叶湛,表情似笑非笑。 那高不可攀的神态,无来由的又惹得叶湛一阵心痒。 他吞咽了下喉咙,再次移开眼,掩饰眼中的灼热。 离倾看着叶湛视线,忽然落在了自己手上,不由将花无涯给她的那个盒子拿起来看了眼。 珠玉镶嵌,在夜里散着荧荧之光。 果然是花了大手笔的。 离倾也就看了那珠光宝气的匣子一眼,就移开了视线,“乖徒儿,你是不是非常讨厌花无涯啊。” 听到花无涯的名字,叶湛长眉不经意一拢,眸中热切骤冷,然后装作平静地说道: “没有不喜欢。” 呵。 离倾能信了这话才有鬼,每次他和花无涯相见时,那剑拔弩张的情形,她都以为两人有什么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第三百一十九章 手札中的秘密 “说实话。” 叶湛肩膀垮了下去,叹气道:“嗯,我是不喜欢他。” 顿了顿他看了眼离倾,意味难明道:“我喜不喜欢他,又有什么用呢。” 我再不喜欢他,看起来,师尊你依然对他关心得紧。 离倾自动忽略了他半句话,凝眉好奇道:“为何不喜欢?你们也未曾见过几面。” 叶湛漫天瞎扯,“不合眼缘吧。” 离倾却并未觉得眼缘之说扯,反而深以为然。 她这人看人,就极其讲究眼缘和气场。 最初弟子入门之时,她就不喜欢孟子堂,果真时间验证了她的猜想。 同时,程漠那个蠢货,三番五次顶撞她,她也未曾觉过程漠有何讨厌之处。 还有她的亲传弟子,不管是眼睛鼻子眉毛,似乎更是迎合着她的心意长的。 这都是所谓的眼缘。 “既然不合眼缘,以后我们就不与他来往了。” 叶湛闻言,骤然一怔,随后又生出了巨大的惊喜。 师尊说的是“我们”。 剑在落九天降落,离倾挥手收回了剑,朝着院子里走了进去。 叶湛忙大步跟了上去,急切地问道:“师尊,你可以不见花无涯?” 离倾脚步一顿,好奇地回头瞥看了他一眼,“我为何不能不见,我与他本就没多大的交情。” 叶湛脸上的笑意都快掩饰不住了,视线落在了离倾还握在手中的匣子上,只觉得那流光溢彩的光芒,晃得他眼花。 声音里顿时又涌起酸意。 “我感觉,师尊你倒是甚是喜欢他。” 闻言,离倾露出见鬼一样的表情,“你是不是眼睛坏了?我烦他还来不及,怎会喜欢。” “那你为何要收下礼物,方才还主动问起他。” “他好歹在性命攸关之时,帮过我们,还救了任夫人,问一问也是自然,至于礼物,那是礼仪。” 离倾看了眼那在夜色里珠光玉翠的木匣子,就犹如花无涯那人一般的骚包。 她在手中轻轻颠了颠重量,然后随手扔到了叶湛怀里,“我什么都不缺,就给你了吧。” 叶湛接住那墓匣子,诧异道:“给我?师尊不看看里面是什么吗?” “不用,我不感兴趣。” 叶湛微微抿唇,紧绷的唇角,慢慢地放松,然后舒展开一个浅浅的笑意。 他想着,花无涯送的礼物都不看,那师尊果真是不喜欢他的吧。 离倾带着叶湛离开后,没多久,宴席也散了。 容轩一行人一回到陆奉觉帮他们安排的院落,喻见寒摘下面具,用手一个劲儿地扇着脸,说道:“二少,我想去看看宗主,方才感觉他醉得不轻,走路都踉踉跄跄的,不会有事吧。” 容轩环视着这方清幽的小院,虽不如重云仙宗的气派,倒是别具一番风味。 他头也不回地说:“喻堂主,这是五蕴灵山,还是不要乱闯的好。” 他微微一顿,然后回头看着喻见寒,“而且有离倾仙君照顾,你担心什么。” 说完,容轩就进了院子里的西厢房间休憩去了。 待容轩离开,喻见寒还不死心,教唆着周翼星与他一道去,说身上有上好的解酒丹丸,可以让宿醉之人舒服一些。 周翼星被他烦得不行,冷道:“宗主何等酒量,用得着你那破丹药,你消停一些吧,宗主根本没事。” “……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翼星露出了看白痴般的表情。 喻见寒愣了一息,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周翼星,你的意思是宗主是装醉的!” 周翼星嗤笑地看了他一眼,懒得理这个缺根筋的家伙,大步也走进了东厢房。 徒留下还没回过味来的喻见寒,望月琢磨了许久。 良久后,他摩挲着下巴笑了起来。 果然,重活一次,宗主不仅年纪改变,如今对离倾仙君的段数也是越来越高了,而且看离倾仙君对他的态度,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她就要变成我们重云仙宗的宗主夫人了。 这些日子,闲暇时离倾一直在研究苍空老人留下的手札。 今晚,回到落九天,驱走“装醉”的叶湛去休息后。 离倾关好门户,靠坐在雕花床上,就着灯光,再次翻阅起了那本已经被他翻阅得卷曲的手札。 忽然她打了个喷嚏。 “哼,到底是那个妖魔又皮痒痒了,想被本仙君的寒冰剑收拾了。” 离倾揉了揉鼻子,嘀咕了一句,手下又翻过了一页。 数月前,自从决定去蓬莱之巅探寻叶湛身份那一刻,所有事就犹如脱缰的野马,再由不得离倾掌控。 虽然并不悔当初的决定,但是离倾却有了危机感。 感觉她和叶湛张处于巨大的暴风眼中,稍有不慎,或许就会被迅疾的风暴席卷,碾碎,最后吞噬得连渣都不剩。 不论是因为那忽然出现在他徒弟身体里的洗髓灵珠,还是那旧敌狐妖的出现,以及不知能不能改变的未来…… 重重事端堆积在一起,即便自信如离倾,许多时候都会生出种无力感来。 她素来信奉,人只有依仗自己。 不论是为了保护叶湛,还是改变五蕴灵山的命运,抑或是为惊戈老头报仇。 她都必须让自己变得更强大才行。 哪怕知道“无我之境”并不好进入,即便她能进入,还会如师父他老人家所说,会想起平生最痛苦之事,她也要试一试。 她修行多年,自然知道修炼非一日之功,如今她的修为,要精进一步,都是普通修士千万倍的难度。 进入“无我之境”里修炼,好像是唯一一条捷径之路可走。 而且她这人一向争强好胜,那无我之境,越难进入,她便越想突破。 离倾心烦意乱得很,干脆摸出了一罐偷偷藏起来的酒。 酒精果然能麻痹神经,喝到一半,觉得心绪稍宁,她又反反复复看着关于“无我之境”那一页潦草的几句介绍。 并回想着苍空老人过去进入无我之境之前的种种状况,并细细揣摩,看是否能找到任何诀窍。 想得入神,手中的酒壶倾倒,酒液洒了一身。 离倾微蹙眉,不仅衣服湿了,师父留下的手札上也被洒上了酒,苍空老人的笔迹,有些化开的痕迹。 离倾正要弄干,忽然发现,泛黄的纸张上的字迹出现了变化。 第三百二十章 她也失忆过? 墨迹散开,被酒润湿的地方,隐现出了几个蝇头小字。 她一向爱惜师父留下的手札,丝毫不敢毁损,万万没想到没想到还藏着这样的秘密。 离倾毫不犹豫又用酒将那一页全淋湿了。 一句心法完整的显露了出现。 离倾低声念着:“无我,万物皆我,一念生,一念灭,初回之地,乃潜心之所。” 难怪不得她一直进不了无心之境,原来那个老头还藏了这一手。 又琢磨了几遍苍空老人的手札,离倾将书放在了一边,正准备试试这心法。 知道叶湛不准她再练“无我之境”,哪怕知道此刻夜深人静,叶湛恐怕早就入睡了,还是心虚地看了眼紧闭的房门。 沉思了一瞬,立刻在她所住的门窗处,筑上了一层固若金汤的无垠结界,保证无人能忽然闯入,打扰她。 这下离倾满意了。 彻底解除一切后患后,离倾屏息凝神,开始了又一次尝试。 离倾全身心投入其中,脑中反复回想着那句心法,渐渐静下了心。 起初她还是再一片黑暗里跌跌撞撞,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觉得眼前白光一闪,然后她就进入了另外一片灵域之中。 哪怕是第一次前来,离倾也立刻知道,这就是师父所说的“无我之境”。 离倾大喜,立刻盘腿坐下,默念心法,调动体内的灵息,果然,此次修行,她感觉体内有一股源源不断的热息在体内涌动不止。 巨大的灵气场,让离倾觉得无比舒服,她执剑而起,剑影翻飞,犹如银霜飘舞,一招一式的威力,比往常不知强劲了多少。 就连她曾经滞懈的最后一招,也得到了突破。 离倾越舞越起劲,根本不知白天黑夜,只为能感觉到修为提升而欣喜。 就在这时,一个虚无缥缈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在无我之境里,竟然出现了另一个声音,离倾停了下来,却不觉得诡异。 “谁?” 没有人回答她。 然后一阵天旋地转后,她忽然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似乎匍匐在地上,她伸手摸去,却发现了她所处之地似乎也发生了变化,方才是一片坦途,如今她好像在一片深深的草地之中,四野传来了她熟悉的凤鸢花的香气。 离倾对这番变故并不惊奇。 因为苍空老人说过,在无我之境中,功力短时间提升至巅峰时,无我之境出于对宿主的保护,怕宿主承受不了过多的灵流会爆体而亡,会强行驱逐宿主离开此域。 在离开之前,还会附送一个大礼包—— 便是会见到平生最恐惧之事。 现在怕是大礼包来了。 离倾觉得自己非常镇定。 眼不能观,仿若瞎子的她,静静在草丛里匍匐了片刻,周围毫无响动。 仿佛周围什么都没有。 离倾渐渐涌出些疑惑。 她绞尽脑汁搜寻了许久,她记忆里仿佛根本没有这样的场景出现过。 比起恐惧,离倾更多的是觉得诡异。 人生的三个终极疑问在脑中炸开。 我是谁?我在哪儿? 我在做什么?离倾思考不出,也不费心去想了,探究了一会儿此刻自己的姿势,又开始生气。 她离倾,修真界的第一女仙君,从来都是都是供人仰望的,何曾如此卑微俯趴着的姿势。 离倾想爬起来,却发现发现,她半分都动不了了。 手脚仿佛都成了摆设,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离倾蹙了蹙眉,她这是残废了,还是被人点了穴。 离倾气得用拳头锤了下草地,正要骂句脏话。 才张开,又将声音吞了回去。 因为目不能视,耳力变得极度敏锐。 离倾听到起风了,草叶摇曳摩擦的窸窸窣窣声。 在那连绵不绝的声音里,她还是耳尖地听到周围有什么东西踩着荒草,在朝着她靠近。 听那声响还不止一个。 “最恐惧之事终于来了。” 离倾心中竟然冒出这么一个念头。 她凝神听了片刻,想要判断出,到底有多少玩意儿…… 很快,她就不数了,因为太多了。 是从四面八方,朝着她在靠拢。 随后,她感觉到那些东西,在她周围停下,喘着粗重的气息。 那恶臭的气味里,她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儿。 应该是野兽。 离倾其实并不怕,但是她感觉浑身控制不住地冒起了一层因为惊悚而升腾起的细小的疙瘩。 身体还在止不住的颤动。 这具身体,想必是害怕极了。 离倾心理却和身体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她真的想咬牙问一问,这是什么时候的她,也太丢脸了吧。 这么丢脸的一段,足够打在她的耻辱柱上,她竟然丝毫记不得了! 难道她也如他那个徒儿一般失忆过? 就在胡思乱想时,一滴粘稠的液体落在了她脸上。 离倾虽然目不能视,立刻察觉到了,那带着温热且腥臭无比的水渍,怕是野兽滴落下来的口水!离倾虽然并没洁癖,但也骤然一僵,只觉得无比恶心。 然后一条肥厚带着倒刺的长舌头,舔上了她的脸,熏得她差点背过气去。 她下意识就抬起手,想要将那舌头扯掉。 但她才动了动胳膊,就感觉到了一阵钻心噬骨的痛。 她的动作,仿佛激怒了那些玩意儿。 “嗷——” 那不知什么的野兽,怪叫了声,忽然一口咬住了离倾的胳膊。 锋利有力的牙齿,缓缓闭合,穿破了她的皮肉,骨头也仿佛要被咬碎。 离倾刚想甩开那野兽,随后,无数毛茸茸带着腥臭的嘴,靠近了她,张开嘴,撕扯她身体各部分。 那狠劲儿,似乎想要将她大卸八块,分而食之。 她感觉自己痛得都要晕过去了。 离倾想反抗。 但却毫无办法,只能无助地在草丛之中挣扎。 痛!离倾只有这么一个感觉。 比那狐妖当年想要挖出她灵核那一下,还要痛上千万倍。 哪怕知道一切都是幻觉,离倾也控制不住地不停地翻滚,想将身上的东西甩下去。 但于事无补。 那些东西就像黏在了她身上,喘息着恶臭的气息与她的血肉融为了一体。 怎么也甩不掉。 这些怪物,是想要活活吃了她。 第三百二十一章 成为她的盔甲 离倾觉得自己要痛死了,现在便恨不得谁给她来一刀,了结了她的性命,也好终结了她的痛苦。 果然如师父所说,进入无我之境,会见到生平最痛苦之事。 在这之前,她关于平生痛苦之事,也有所预料。 活了三十余年,她一路走来都算顺遂,要说痛苦之事,想来想去也只有两桩。 一桩是被狐妖暗算所害,所承皮肉之痛。 另一桩莫过于师父之死,她在他的床榻前,哭得昏天黑地,恨不得就此跟着师父而去,那时感知的心灵之殇。 两桩事相较,于离倾而言,自然是后者更胜几分。 如今,她才知晓从前那些她自以为是的痛,都是狗屁。 谁说的心灵之痛,才是世间至盛之痛。 此时她才深刻领悟,那点心灵之痛,哪里比得上这要被活活咬掉一块一块肉的的苦楚难捱。 果然话本子诚不欺我,天下之事皆是祸福相依。 根本没白吃的午餐。 得到了修为的增长,自然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难怪师父,当年不教她用无我之境修炼,原来是因为如此。 就在离倾觉得自己就要被那群不知是什么野兽活活扯成碎片之时,忽然听到一声接连一声的尖利嚎叫在耳畔响起。 已经痛得麻木的身体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只感觉一泼接着一泼的液体泼洒在她身上。 离倾全身都被这灼热,粘稠,腥臭的液体淋湿。 但是她却知道,这不是唾液,而是那些野兽的血。 谁?是谁杀死了那些怪物! 难不成是何种更厉害的山精野怪?离倾屏住呼吸,尽量将自己的存在感将到最低。 然后,她又听到了脚步声。 与野兽的谨慎小心不同,仿佛是人。 但她并没有从惊惧中解脱,不由绷紧了身体。 她不知道如今而来的到底又是什么玩意儿,来人是否也会如杀死那些野兽一般,毫无留情地杀死自己。 随后,那轻盈的脚步声骤停,仿佛是感觉到了她的紧张,那人开口道:“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是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温柔。 离倾骤然松了口气。 她对女子天生便有种莫名的好感。 然后,她便感觉到自己慢慢朝着那个地方爬去,直到触摸道了一截纤细的脚腕,她才停下来。 那女子似乎是蹲了下来,轻声说:“你想活吗?” 谁不想活啊。 离倾立刻点头点头,她牟足劲想说想,她想活下去,一开口,却是婴儿尖锐的啼哭声。 离倾惊呆了。 什么!她最痛苦之事发生时,竟然是在她还是婴儿的时候。 难怪不得,她会毫无印象。 女子什么都没说,将她抱了起来。 离倾感觉到有源源不断地灵气涌入自己的身体,她身上的疼痛渐渐消失。 那女子在帮她疗伤。 然后,她像是偎入了母亲的怀抱里一般,靠近了女子的怀里。 她感觉女子轻轻挠了挠她的下颚,又说道:“既然遇到就是缘分,看你已经两三月大了吧,竟然还没睁眼,我帮帮你吧。” 话音刚落,离倾便觉得自己仿佛被粘合在一起的眼睑,慢慢地分开。 她张开了眼,四周依然昏暗,到处都是陆离的模糊影子。 地上躺着不少黑黝黝的东西。 她知道那是方才险些要了她命的怪物。 她还想往看仔细一些,女子用手挡住了她的视线。 女子轻声说:“不要乱看。” 然后,她被迫看向女子。 迷迷糊糊中不甚清晰地看到了一张女子的脸。 虽然没看清,但是能看出,应该是个美人。 离倾从无我之境出来的时候,睁开眼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那张放大的俊脸,吓了一跳。 待看清楚是叶湛时,她下意识要骂上他一句时,即刻便发现不对劲儿。 怎么觉得屋里冷风直灌。 她疑惑地看了眼关得严实的门窗,还有门窗前那熠熠散着幽蓝光晕的结界,湿润的眼睫不由微眯。 “你怎么进来的!” 这次所筑的无垠结界,只有修为在她之上的修士才能进入,难不成,叶湛此时修为已经超过她了。 这不可能! 叶湛抿唇看着憔悴未散,眸含着惊疑的离倾,没什么情绪地说:“走进来的。” 离倾:“……” 走进来的?!她的徒弟不可能这么嚣张的与她说话。 那一定是梦了,离倾立刻闭眼,看这个乱七八糟的梦要什么时候醒。 就在这时,铜镜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 它哭天抢地道:“主人,你终于醒了。” 破镜子也闯了进来! 离倾立刻朝着身后看去,顿时哑然了。 这次为了不多耗费灵气,她只在门窗之处筑上了无垠结界,背后的墙壁之处,被凿开了一面巨大的洞,冷风簌簌灌入,后山的阙阙春光尽呈眼帘。 住了多年的香闺被毁,离倾愣了愣,怒道:“谁那么大胆,拆了我的墙。” “我。” 叶湛毫无悔意,眸中还带着几分微藏的愠怒。 离倾:“……” 她终于察觉到叶湛的情绪不对了。 她在无我之境中所遇,怕是露出狰狞表情,被是被叶湛全然看了去。 所以,他才这番神色吧。 离倾立刻有些心虚,微微清了清嗓子,“哦,是你啊,那便没关系了。” 离倾想带过此岔,但叶湛显然不想如了她的愿。 “师尊,你答应过我,不要再练那无我之境的,你又骗我。” 这几日他一直守着离倾,生怕她醒不过来。 方才,还亲眼看到离倾的异态。 彼时,他立刻知道,离倾怕是在历经那本手札里所说的“最痛苦之事”。 不若离倾所想的面容狰狞,就是神色深凝,冷汗潺潺,恐惧之意不加掩饰。 柔弱可怜得让叶湛想将她紧紧拥入怀里,成为她的盔甲,为她抵御所有的痛苦和伤害。 那一刻,他又愤怒,又心疼。 如果可以,甚至巴不得自己替了师尊的痛苦。 但是—— 他却无能为力。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楚痛中沉沦深陷,无法逃脱。 向来离倾都自诩天不怕地不怕,未想有朝一日,面对自家徒弟,面对着那双漆黑且带着几分逼人浅怒的眼睛,她倒是理亏得不敢直视。 第三百二十二章 另一个恩人 离倾受不了那样的视线,干脆伸手轻推着叶湛的脸颊,转向一旁,不让他看自己。 果然,没有他的目光迫视,离倾觉得心中平静坦然许多。 又佯装镇定地拿出了作为师尊的威严来,说道:“别这么看着为师,这些年来,你骗为师的时候还少吗。” 微顿片刻,离倾又说:“我们就算……扯平了吧。” 叶湛捏着离倾的手腕,拿下她的手,握在宽大的手掌心里。 离倾:“……” 离倾瞥了眼叶湛钳制住她的手,微微蹙眉,觉得此番举动,有损师尊的威严,不成体统。 正要挣脱开,再训斥上两句,叶湛高大的身影倾轧而来,将她牢牢地箍在怀中。 离倾挣了挣,发现丝毫无用。 如今他徒弟的手臂犹如铜墙铁壁,困着她,她那点气力,与之相比,就如蚍蜉撼树。 “师尊,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叶湛将头牢牢地抵在离倾肩膀,嗓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 离倾怔了怔,本欲出口的呵斥声又吞了回去。 当初在炼火蛮荒谷,眼睁睁看着叶湛去送死,她是何种心情,离倾如今还记得。 所以,她什么都不告知叶湛,就进了无我之境,还筑上了无垠结界。 叶湛会担忧害怕也无可厚非。 离倾叹息着,用手轻轻拍了拍叶湛紧绷的脊背,低声道:“多大年纪了还哭,丢人不丢人,为师不是没事吗。” 或许真的是觉得丢人,叶湛就那么将头靠在离倾的肩膀,半晌不动,亦不言语。 铜镜在一旁装隐身半晌,见两师徒还搂搂抱抱着,又觉得如今形单影只的自己,可怜得紧。 “嗷——我不活了。” 铜镜哀嚎一声,就从那漏风的破洞里冲出了房间。 铜镜这一打岔,叶湛终于抬起头,松开了离倾。 除了眼眶有些红,再看不出半分失态。 须臾见,他又变回了那个克制乖顺的徒弟。 他看着离倾,混乱恼怒已定,只剩下一片温软。 “师尊,我再也不骗你了,以后,你也不要骗我了。” “好,不是什么大事。” 见叶湛恢复正常,离倾松了口气,随口应道,却暗暗地在感受自己的灵流。 果然灵气比之从前,深泽许多。 离倾难掩喜意,掌中立刻凝聚起了一团蓝色的灵韵。 她献宝一般将白皙的手掌递到叶湛眼前,“乖徒儿,为师真的没事,你看,为师修为进展不少,等下我们比划一下,你便知道了。” 叶湛知道离倾的保证,并没有任何作用。 师尊想做的事,谁也拦不了的。 他随意瞥了眼离倾手中的灵韵,肉眼可见的更纯泽深厚。 不过,这却不是他所关心的。 叶湛自若地伸手,将离倾被汗水黏在鬓角的发丝撩开,眼眸晦暗如永不会明的长夜。 “师尊,你最痛苦之事是什么?”他沉声问。 他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将离倾逼出那番神色。 离倾面色一僵,灵韵在掌心熄灭。 那密密蔓延在身上的剧痛,又在灵魂深处泛滥。 她沉寂片刻,笑了笑,佯装无事地说道:“被一群野兽啃咬,差点丢了小命。” 叶湛一惊,指甲掐入手心,按捺着巨大的暴戾,似怕吓着某种柔弱的小动物般,愈加柔声细语问:“什么时候之事。” 离倾想起了那女子的话,“两三月大的时候吧,应该是我幼时被父母抛在了荒山野岭,然后差点被野兽吃了。” 叶湛眉心蹙紧。 离倾见不得他这样,伸手弹了下他的额头。 “为师这不是福大命大被人所救,还活下来了吗,别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叶湛立刻抓住了关键处。 “师尊,谁救的你?” “一个女子。” 离倾努力想回想那女子的模样,但是模模糊糊的什么都想不起。 离倾摇摇头,无奈道:“说来也奇怪,我的两个恩人都是女子,而且我都不知道她们到底长何种模样,看来我与女子总有纠缠不清的缘分。” 叶湛沉默片刻,正要说话,离倾的肚子长长嘶鸣了声。 离倾看着他,大爷似的说:“乖徒儿,我饿了,去给为师弄些吃的来。” 叶湛早就准备好了吃食,端入了房中。 无垠结界还未撤,他来来去去都经过那方破洞。 离倾吃饱喝足后,从床上一跃而起,舒展了一下僵硬的臂膀,早就忘了方才恩人之事,随口一问。 “我这次修炼了多久?” “五日。” 离倾点点头,“从前师父入无我之境,也差不多这么多时日。” 想到苍空老人,离倾眉心微拧了下。 叶湛敏锐捕捉到了那一瞬的情绪。 “师尊,怎么了?” “没什么。” 叶湛平静道:“方才师尊还说不会骗我。” 离倾看了眼这个狗崽子,无奈道:“确实是没什么,不过就想起了我师父,我小时候时常问我师父,我是从哪里来的,师父便告诉我……” 离倾微微摇头,“你师祖便说,是他途经一片萝卜地,将我从土里拔出来的。” 叶湛:“……” 果然有其师,必有其徒。 师尊某些方面,怕是颇得苍空老人的真传。 “师尊,你真正的身世,师祖从未告诉过你吗?” 离倾摇头:“何曾不告诉,倒是每次问,都是从不同的地方捡来的,如若他真实告诉我,我也不会闹出笑话。” “什么笑话。” 叶湛顿时有了兴致。 离倾淡淡看了眼叶湛。 随后撤了门口的无垠结界,推开门,感受着山巅之上的徐徐清风。 叶湛以为离倾不愿说,未想她却抱胸倚在门扉之上,清冷面容上,勾起一缕笑意,缓缓说道:“我曾经,以为过师父就是我亲爹。” 那时候离倾不过五六岁,正是好奇心最浓,也是最调皮捣蛋之际。 总是听着苍空老人今日说她是萝卜地里拔出来的,明日就变成了白菜地。 那怕那时的离倾是个小孩,久而久之也觉出了不对劲。 她觉得自己的身世,必定不简单。 到底如何不简单,她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不由渐渐有些抑郁。 第三百二十三章 愿意输给她 于是年少的陆奉觉带着她下山散心,山下的说书人正在将新的话本子,顿时,离倾就挪不动脚步。 陆奉觉早就看出自家小师妹最近心情不佳,对什么事都兴致缺钱,难得见她有了感兴趣之事,自然也是高兴的,于是带着离倾听完那场话本子后才回到了五蕴灵山。 之后苍空老人就发现离倾不仅是抑郁了,整日唉声叹气,几乎阴沉。 不过那段时日,派中要务正忙,他也没时间管离倾,便让陆奉觉多看着离倾一些。 陆奉觉也不知道这个小师妹怎么了,问什么她也不肯说。 那时,谁也不知离倾正经受着内心情绪的鞭挞。 她食不下咽,不仅瘦了许多,夜里才敢躲在被子里凄声大哭。 叶湛何等聪慧,又知离倾特别爱从话本子里脑补现实之事。 离倾望着巍峨远山,于是他看着离倾柔美的侧颜,噙笑低声道:“师尊,可是那日在山下听话本子,听到了什么。” 闻言,离倾点头。 心中熨帖,果然还是她这个徒弟最了解她。 离倾叹道:“是啊,就是听了一些不该听的。” 那日在山下听的话本子的主人翁是个冷血杀手,有个悲惨的童年。 她从小被师父养大,从小便经受着非人的残酷训练,成了师父手下最强的杀人武器,整个人生都是饮风宿月,披星戴月地奔波在各种场合,杀死师父指派的各种仇人。 直到死的那一刻,才知道所谓的师父,就是她的亲娘。 离倾带入了自己,并且觉得自己与那可怜的主人翁如此相似。 很长一段时日里,苍空老人又给她增加了功课,让陆奉觉监督她好好练剑。 这更让离倾觉得自己要布上话本子里那个小可怜的后尘。 按照这个与她命运相似的故事推测,那苍空老人就是她的亲生父亲。 意识到自己只是苍空老人复仇工具的离倾,准备逃离五蕴灵山。 念着师兄对她不错,她还偷偷拉住那时还是少年的陆奉觉,说要带他离开这个魔窟。 离倾筹谋几日,趁着一个夜半,背着自己的小包袱准备离开,没遇到陆奉觉,反而径直撞上了笑眯眯的苍空老人。 那时候,她心如死灰。 知道自己被出卖了,一面暗暗咒骂陆奉觉,一面害怕得要命还誓死不屈地说出了那句话本子里尝尝出现的经典台词“要杀便杀”。 然后苍空老人真的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大刀。 离倾没想到,现实与话本子里的差距如此大,当下直接傻眼了,眼泪汪汪地怔愣在地。 然后,苍空老人用刀笑眯眯地割破了她的小拇指,挤出一滴血,挤进了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装着水的大瓷碗里。 “听你师兄说,你觉得我是你亲爹,想要将你训练成杀人工具,才装成你师父。” 离倾怔怔点头。 苍空老人憋着笑,问道:“乖徒儿,既然你听了那么多话本子,应该听说过滴血认亲吧。” 离倾又点头。 于是,苍空老人直接在自己手上划了一刀,血滴入水碗中。 两滴血泾渭分明地横在水中,没有半分相融的势头。 离倾更傻眼了。 “这下相信了吧,走,闹什么闹,跟师父回去睡觉。” 说着,打着哈切,直接将呆若木鸡的离倾扛在肩头,带了回去。 故事听完,叶湛没忍住笑了。 离倾立刻后悔与他分享童年了,怒目而视,“孽徒,你笑什么。” 叶湛笑意未收,放松道:“小时候的师尊也一样可爱。” 离倾:“……” 眼见离倾又要恼怒,叶湛非常识时务地转开了话题,“师尊,按你在无我之境中所见,救你之人的是个女子,最后你却是由苍空老人抚养长大,足以说明她应该与苍空老人认识,才将你托付给他的。” 离倾轻易被叶湛带着走了。 她点点头,眉心微蹙,“应是这样,只是我印象中,就从未有过那个女子的存在。” 如若不是突破了无我之境,她到现在还以为自己是从哪块菜地里,被她师父拔出来的。 叶湛道:“苍空老人用各种谎言骗师尊,却丝毫不透露那女子之事,看来那人应该不简单。” 而且,师尊的身世怕并不一般。 冷风乍起,从群山头,飘来一朵铅灰色的云。 燕雀低低地朝着山林中飞回。 “别管她简单不简单,看样子暴雨要来了。” 离倾站直了身体,舒展了一下身姿,回眸看了眼屋中那个破洞,挑眉看了眼叶湛,“这场雨落下之前,逆徒,你赶紧把墙给我补上。” 那朵乌云在天边滚滚许久,叶湛补好墙后,依然迟迟不肯落下。 乌泱泱地在天边凝聚成了愈发深浓的颜色,像是在蓄积一场惊天的暴雨。 在闷闷的滚雷声里,离倾拉着叶湛又比试了一场。 果然如离倾所说,离倾的修为又精进了一些,虽然不是很明显,但是到达大乘的修士,每一步的进阶,都是异常艰难的。 这所谓的一点点,却是巨大的进步。 比至半途,雨点终于落下。 酣战的离倾依然不肯停,密集冰凉的雨,犹如战鼓,激发了她的斗性。 她修为精进,但百余招下来,师徒二人依然未曾分出胜负。 离倾暗惊于叶湛的进步,又忍不住喜悦。 豆大的雨滴,渐渐发展成了泼天的瀑布。 天幕似被捅开了个洞,砸在人身上,像是刀子一般。 乱雨激招声中,师徒二人酣战至夜半。直至离倾一剑挑开了直指了叶湛的咽喉,此方全力以赴的鏖战才终于落幕。 叶湛不敢保留,输得心服口服,湿淋淋地大方承认,“师尊,我输了。” 离倾看他一眼,眼睫冰冷,眸底却藏着得意与满足。 丝毫未曾觉得自己以大欺了小,以强胜了弱。 这场雨下了一夜便停,被雨浇过的群山,犹如被重新画师涂上层新绿,酌亮得晃眼。 打斗时热汗淋漓,春雨又冻人,一冷一热裹身,隔日,离倾就染了风寒,咳嗽不止,说话都戴上嗡嗡的鼻音。 叶湛倒是丝毫事都没有,忙前忙后地熬药照料她。 离倾心中不忿,但嘴上偏要逞强,便喝着药还边要问上叶湛一句昨夜比试服不服。 “服服服。” 叶湛一叠声应着,哪里敢说不服。 莫说他如今还不是离倾的对手,便是他真的能赢过离倾那日,他怕是也愿意输给她的。 第三百二十四章 暮春已至 离倾身子大好后,叶湛还要让她静养,搞得离倾觉得自己不是犯了伤风,而是身怀绝症,快一命呜呼了。 这日,趁着叶湛又去后山采摘杜鹃花蜜,离倾偷偷溜下了落九天,去寻陆奉觉了。 赤焰舔舐着巨大的铜鼎,鼎炉之上袅绕着白雾。 蒸得丹房内较室外清凉空气,要热上许多。 “掌门师兄,我被师父抱回来之时,你也十二三岁了吧,肯定有印象了,你可记得那时的我可有什么异常?” 陆奉觉在摆满各种药草灵石的硕大案牍之上,挑挑选选,头也不抬道:“能有什么异常,还不是一张嘴两只眼裹在襁褓里要奶吃的小肉丸子吗。” 离倾:“……” 选好炼丹要用的材料,陆奉觉笑了笑,终于拨冗看了她一眼,“为何问起这事来了?” 离倾慵懒地倚在丹房中撑着屋顶的梁柱,抱胸,理直气壮道:“掌门师兄,我们都是师父抱回来的,难道你不好奇你的身世?” 陆奉觉继续自己之事,比起好奇身世,他对手上将要炼制的丹药,显然倾注了更多热情。 半晌,才淡声道:“不好奇。” 离倾料到他要如此说,站直几分,“你不好奇,我倒是好奇得紧。” 她凑近陆奉觉,“掌门师兄,你实话告诉我,我真的是师父带回来的吗?不是旁的什么人?” “当然是,你是不是又听了什么不该听的话本子,开始胡思乱想了。” 言语间,陆奉觉捻着衣袖,又转身朝兽嘴铜炉里放进一颗丹草。 离倾看着陆奉觉的动作,脑中却在想,难道是那个女子将自己从野兽堆里救回来后,就给了师父。 但她能将自己托给师父,足以说明那女子与师父应该是旧识啊。 她从小到大,跟着师父也算拜访过他不少的朋友,都是些大老爷们,就未见过师父与任何女子见面过。 “掌门师兄,你跟着师父日子长,师父就从来没和什么女子往来过吗?你说他会不会在外面给我们藏了个师娘啊。” 陆奉觉嫌离倾在他眼前晃悠,挡着他视线了,轻轻拨开她,才抬眼看了她一眼,“别胡说八道,师父同你一样,清心寡欲得很,哪来的师娘。” 离倾从陆奉觉嘴里没问出任何关于那女子的消息,看来是真的不知道。 她决定下次进入无心之境时,再试试,是否能看清那女子长相。 “那你继续炼你那宝贝丹药,我先走了。” 离倾转身要走,陆奉觉叫住了她,离倾回头,有些不耐烦道:“掌门师兄,又怎么了。” 陆奉觉从博物架上的瓶瓶罐罐里摸下一个素白瓷瓶,扔给离倾。 “我新炼的回坤丹,这次我加入了几钱甘钱草,味道更好些,你拿着吧。” 离倾身上的丹药,大部分都出自陆奉觉之手,回坤丹就是她最常用一种。 闻言,她径直打了瓶盖,捻出一颗径直扔进了嘴里。 “浪费。”陆奉觉频频摇头,“我给你回坤丹是让你带在身上,以防万一,你倒是当成了糖丸吃了。” “果然,味道好多了,有股话梅的酸甜味,与那糖丸也差不了几许了。” 离倾笑着,将瓷瓶塞进了怀里,说道:“回去我也给我徒弟尝尝。” 闻言,陆奉觉看着离倾,犹豫几许,还是问道:“师妹,你与叶湛什么关系?” 离倾一怔,觉得陆奉觉这个问题委实奇怪,怕是炼丹炼傻了。 “掌门师兄,你与长思又是何种关系?” 离倾神色自若,陆奉觉倒觉得自己问得多余了,叹了口气道:“无事,就随便问问。” “看你样子,才不像随便问问。” 离倾觉得最近陆奉觉话里似乎有话。 陆奉觉斜了离倾一眼,“只是想起前几日你闭关,用上了无垠结界,听说他进不去便直接拆了你的墙,可有此事。” “……” 离倾没想到此事传得连掌门师兄都知道了。 离倾不说话,陆奉觉摇头,“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倒是与你学得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哼,拆墙,不成体统。” 原本对陆奉觉那么轻易接受了叶湛的身份,离倾便觉得不可思议,眼下,立刻警觉。 “……掌门师兄,你不会想借这个由头,想将我徒弟逐出五蕴灵山吧。” 陆奉觉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你师兄既然答应你了,就不会做这种出尔反尔之事。” 离倾方才松了口气,陆奉觉又说:“叶湛是好苗子,从前他如何我不管,但是你既然身为他师尊,又一心护着他,可要好好培养,不要让他走上歪路才好。” 离倾嘴上应着,心说,拆墙就是歪路,如若你知道他以后或许会做之事,怕是要吓晕过去吧。 叶湛凿墙之事,陆奉觉都知道,五蕴灵山的弟子几乎无人不知。 程漠更是当着离倾的面,还奚落了叶湛一番。 “离倾长老,你在修炼,倒是没发现那日,叶湛见你的房门被无垠结界所阻,唤你也没反应,急得哟像那热锅上的蚂蚁。” 叶湛脸上挂不住,程漠那话说得好像他多不懂事似的。 师尊修炼,他自然不会打扰。 只是师尊每次修炼前都会提前告诉他,那晚上什么都没说,还在房里筑上了无垠结界,他只要用用脑子一猜,便知道师尊怕是又在试图进入那无我之境了。 上次试图进入无我之境,师尊的状态就不是很好,他怎么能不担心。 不过这些话,与程漠这个白痴也说不着。 那场春雨后,暮春真真来临。 从落九天下山的石道旁,开满了杏花,雪白一直绵延到五蕴灵山的正峰边。 程漠有些花粉过敏,边说还不停打喷嚏,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奚落叶湛的兴致。 “离倾长老,叶湛这小子仿佛没断奶似的,还好他强行闯入,没影响到长老你……” 叶湛忍受不了,看着程漠正步入一片连绵的杏花之下,指尖掸出一缕灵气。 灵气撞树,花朵簌簌而落,淋了程漠一身。 程漠对花粉过敏,愣了一息,立刻尖叫一声,拍着身上的花粉,打着喷嚏快步朝着山下快步跑去。 远离这片要他命之地。 “耳根子终于清净了。”叶湛微笑。 离倾看了叶湛一眼,显然是知道她这个徒儿在作乱,只摇摇头,纵容道:“下次别欺负他了。” “哼,谁让他长着一张让人想欺负的脸。”叶湛毫无悔意。 离倾看了眼慌乱得连净身术法都忘了用,像跳舞的猩猩般边踉跄跑着边拍打衣物头发的程漠。 不由,也深以为然。 第三百二十五章 逆徒拒绝我 师徒二人下山时,程漠还在手舞足蹈地抖落着衣服,见到叶湛,就抖着手,骂道:“好啊,叶湛,你这个坏胚子……” 话没说完,离倾用术法清理干净了程漠身上的花粉,淡道:“程漠,前些日子,我看你还萎靡不振的模样,怎么如今一下又好了。” 花粉除净,程漠顿觉舒服许多,也不抖了,正要拜谢,听到离倾的话,面色微沉,叹了口气,哀怨道:“我娘离开五蕴灵山之前,告诉我伤春悲秋没有,还是要打起精神来找到大哥。” 程漠微微一顿,再次说道:“我相信一切定然是和大哥无关的,他一定是被那狐妖利用了。” 这句话,这些日子,离倾都耳根听出茧了。 “你对我如此殷勤,也是想让我帮你找到孟子堂吧。”离倾瞥看了眼程漠。 这几日,顶着铜镜巨大的仇恨,程漠还日日往落九天跑,不是抢着打扫落九天院中的落叶,就是殷勤地跟在她身后嘘寒问暖,连她都有些吃不消。 如若最后不是叶湛连踢带打地赶下落九天,离倾都怀疑程漠要在落九天扎根了。 今日晨时,重云仙宗之人要离开之事,也是他跑来告之的。 程漠挠头,吃惊,咬了咬下唇,偷偷打量着离倾的表情,难堪道:“离倾长老,你……你看出来了?” “呵,你当我是与你一般傻吗?事出有异必有妖。” “离倾长老,虽然……虽然,我所做这些是有目的的,但是你要相信我,我所做这些也绝对是真心实意的,只要找到了我大哥,我愿意为你鞍前马后,做牛做马,阿嚏。” 潮湿空气里还漂浮着花粉,程漠没忍住又打了个喷嚏。 他怕离倾生气,竖起三根手指就要发誓。 忽然手指上传来剧痛。 程漠嗷地一声叫了出来,看着突然黑了脸的叶湛,吃痛道:“叶……叶湛,你放手。” 此刻,叶湛正折着他的三根手指,讥嘲道:“我师尊不需要你鞍前马后,做牛做马。” 警告完,他就松开了程漠,然后挤走了程漠,站在了离倾身边说道:“师尊,你别信这小子,这小子就是大少爷,上次给你斟的茶,水都是温的。还有,落九天自从被他打扫以来,从来没干净过……” 程漠捂着被捏的发红的几根手指,看着擦着他走远的师徒两,暗暗骂叶湛心机。 为了争风吃醋,竟然如此诋毁他。 等着,小爷早晚要扎小人扎死你。 说话间,几人就来到了山门口。 山门口,已经站了一群人。 为首的陆奉觉正与容轩相谈甚欢,陆奉觉还将什么给了容轩。 饮酒那晚的第二日,花映就离开了五蕴灵山。 而前几日,离倾从无我之境出来后,“容景”已经先离开了,容轩却留了下来,说和陆奉觉颇是投缘,想和陆掌门品茗论道,探讨一下炼丹的心得。 “掌门师兄,你在与容二少说什么,这么开心?” 离倾大步走过来,红色衣带在苍翠青山中轻舞,犹如一抹霞光,颇是让人眼前一亮。 容轩回眸,先冲叶湛微微一笑,随后视线落在了离倾身上,笑道:“刚刚陆掌门说到炼丹药,正好差了几味药材,恰好我身上正有些,便用此些药材,与他交换了一些丹药。” 听着是交换,离倾面色稍霁。 她可不想掌门师兄,欠下容轩什么情。 “换的什么丹药?”离倾问。 容轩摊开手,玉白的掌心躺着一个瓷瓶,上面有陆奉觉的徽印。 离倾暗暗吃惊,这是掌门师兄炼的“金丹”。 “金丹”顾名思义就是金色的丹药,陆奉觉懒得起名,便随意起了这个名字。 名字虽然随便,但金丹之贵重,却绝不糊弄,炼上一小炉金丹,需要足足半载才成,稍有差池,便会功亏一篑。 陆奉觉炼制的丹药五花八门品类繁多,这金丹绝对算得上所练丹药中的上品。 平时掌门师兄抠抠搜搜的不愿拿出来用,现在倒是阔绰地给了容轩一小瓶。 容轩与之交换的药草,怕是很不一般吧。 她倏然想起了那琼瑶仙草。 如果交换之物,是此等品阶的仙草,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占了谁的便宜。 “容二少,我掌门师兄,用什么给你换的?” 容轩浅浅一笑:“其实也不是什么好的药草,比之陆掌门给我的丹药,还是我们重云仙宗占便宜了。” 闻言,虽然知道有可能是客套之言,离倾心中倒是好受了许多。 “离倾,让你来送客,你倒是在审问似的。”陆奉觉叹气,摇了摇头。 他拿这个师妹,一向是没办法的。 容轩笑了笑,然后转身对几位一拜,“叨扰多日,容轩多谢陆掌门多日来的款待,时候不早,我们便先行告辞了。” 周翼星跟着一拜,随后视线扫过跟在离倾身后,视线分毫未挪开半分的叶湛,只觉得如今的宗主,比之从前还痴上许多。 不由暗暗叹气。 “容二少慢走,容二少博闻强识,这几日与你论道,陆某人也受益匪浅。” 在一番相互恭维声里,容轩和周翼星就要离开,按照五蕴灵山的礼仪,陆奉觉照例让弟子将二位送出五蕴灵山的范围。 叶湛却站出来,顶替了那迎送弟子。 “我去送二位贵客吧。” 离倾蹙眉,心里顿生警惕,这容轩在五蕴灵山待了这么多日,本就奇怪。 如今叶湛还主动送行,难道在她在无我之境修炼的时候,两人暗通款曲了。 “既然容二少是我五蕴灵山的贵客,我也去送送吧。”离倾立刻说。 “不用了。” 离倾一惊,这话竟然是出自叶湛之口。 离倾立刻一个眼刀子过去,叶湛依然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 “师尊,我去送容二少即可。” 既然叶湛都这么说了,离倾再大的火气,也只能忍着。 仿佛看出了离倾的心思,叶湛笑了笑,低声说:“师尊放心,我去去就回。” 离倾冷哼了声,扭身朝着山门而去:“管你去多久。” 客人还没走,离倾已经拂袖走人了,顷刻间,那抹红影,便在苍翠山影中彻底消失踪迹。 陆奉觉脸上挂不住,忙对容轩道:“容二少莫怪,我这师妹性子一向这样,习惯就好了。” 容轩点头微笑:“我倒是觉得离倾仙君,性子很好。” 闻言,叶湛忽然垂眸看了眼容轩,见他用温润含笑的眸子,目送着离倾走远的背影,登时一怔。 那视线…… 叶湛很熟悉。 在无人窥见之处,他便是用如此眼神看师尊的。 第三百二十六章 因为你值得 叶湛怔然。 一个荒唐念头冒了出来—— 难不成容轩也喜欢师尊?!“叶少侠,请吧。” 容轩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叶湛回神,探究地对上容轩笑吟吟的眼。他的眸光与方才,似乎并没什么差别。 容轩这人一向笑眼看人,对谁都是这幅温柔妥帖的模样,一定是他占有欲太强了,才会觉得哪一个男人都对师尊有意。 他自己龌龊,还要拉着旁人一同共沉沦。 更何况,容轩可是个情圣,对他已逝的夫人情深不悔,哪怕夫人去世多年,无数名门闺秀想要嫁给他,他也再未续弦。 世人都说重云仙宗的容二少,是个举世无双的大情种。 叶湛晃了晃脑袋,将那怪异的情绪压了下去。 召出剑,叶湛道:“周堂主,容二少,请。” 离倾生着闷气回到了落九天,陆奉觉紧跟着就来了。 他也直言不讳道:“师妹,你似乎对重云仙宗的容二少敌意颇大啊。” 在陆奉觉面前,离倾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我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人,掌门师兄,这些日子,你和他品茗论道,就没看出他的居心叵测吗?” 陆奉觉挑眉,“你缘何会这么觉得。” “不知道,一种直觉吧。”离倾蹙眉道。 尤其想拐走她徒弟,更不可能会是什么良善之人。 “对了,他给你的那些草药,你可要仔细分辨,别被他动了手脚,到时候救人的丹药,变成害人的了。” 陆奉觉走后不久,叶湛就迫不及待地回到了落九天。 离倾正坐在莲池边喂鱼,听到脚步声,站起身就要往房里去,叶湛忙上前,拦住了她,笑道:“师尊,莫要生气,我刚刚就真的只是想送送容轩。” “送他?那你还不让我跟着,分明有什么话想背着我说,你这个逆徒,真的是越来越不将为师放在眼里了。” 离倾仰着下颚,清冷着眼眸看他。 如此姿态,叶湛却没觉得紧张,反而想生出手,摸摸她的头,仿佛是安抚眸中炸毛的小动物一般。 最终他还是按捺住了这大逆不道的冲动。 他浅浅一笑,如实说道: “也确实有些话,当着师尊的面,不好说。” 闻言,离倾只觉得火气更大,掌中鱼食,全扔进了莲池中。 锦鲤散开,又合拢。 离倾站起身,冷瞥着叶湛,摆出了师尊的派头。 “有什么事是为师不能听的。” 叶湛叹气,老实道:“前些日子,师尊在无我之境时,其实容轩就找过我……” 话未说完,离倾眼中已愠色一片,冷道:“哼,我就知他们这次来五蕴灵山怕是没安好心,竟然偷偷摸摸的与你见面。” 叶湛哭笑不得地看着她。 被叶湛如此眼光看着,离倾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无理取闹了。 她顿了顿,佯装了镇定,说道:“他找你做什么。” “也没什么大事,随便聊了聊,给我说了重云仙宗最近发生之事,还问我是不是不愿回重云仙宗了。” 离倾没想到容轩这个从不显山露水,言谈间永远话里有话的老狐狸,竟然也打起了直球。 顿时凝下气,静静地期待着叶湛的答案。 “当时我未曾回答他,今日,他要离开了,我便想给他一个答案。” 叶湛顿了顿,凝视着离倾:“这是我的决定,我不想让容轩周翼星他们觉得,我的决定是受你影响,所以才决定自己去的。” 离倾眉心一挑,紧张道:“那……你给他了什么答案?” “我说我的责任,我自然会担起,但是如今我还有心愿未曾完成,所以还要等上一等。” 离倾心头涌上一阵浅浅的失望,她私心里,其实想要叶湛说,无论如何,永远都不离开五蕴灵山。 但是她知道此事之上,她没理由干涉,即便她千万个舍不得这个徒弟。 将心比心,如若换成是她,她断然也不可能毫无顾忌地抛却自己的家族,血缘,以及责任。 离倾不想再说此事,就如不去想分离那日到底多久才来一般。 从前苍空老人曾说过,人活一世糊涂最好,思虑愈多,烦忧便越甚。 昔日她不能理解,此刻倒是觉得此言不无道理。 离倾转开了话题:“你有什么未成的心愿,为师不晓得?” 叶湛深深地看着离倾:“我的心愿可多了。” “说来听听。”离倾一挥袖,又坐回了莲池边,“看看为师能不能排解一二。” 叶湛也跟着半跪在了她面前。 两人视线齐平。 叶湛缓声说:“其实师尊都晓得的,比如找到孟子堂和那狐妖,找到失踪的小白。” 他顿了顿,睫羽微垂,又说道:“还有,我想帮解开容影身上的捆仙绳,并帮他解开心结。” 最最想实现的心愿…… 让你喜欢我。 “……” 容影之事,叶湛早就提过,离倾一直不给答案,其实就想让他打消忘记这个念头。 如今看来,她这个徒儿并没这么容易放弃。 其实,她并不意外,甚至半分的气性都没有。 叶湛见离倾微蹙着眉心,不语。 于是收起了那永远不能述于口的心思,继续说了下去: “容影会变成如今这样,定然是因为当初娘将他困在炼火蛮荒谷里,他小时候不是这般性子。” “不单单是他,设身处地想一想,如若当初,是我被困在那里苟活了三十多载,我怕是比他好不了多少。” 离倾知道,此言不是为了打动他而编织的,而是叶湛倾心之言。 叶湛抬眸看着离倾,忽而笑了下。 “师尊,哪怕还是容景时,我过得并不快乐,但是我觉得我是幸运的的,我至少与爹娘相伴多年,我见过人间的盛景和衰落,后来,哪怕自毁灵核,换了人生,也曾尝过人世悲凉险恶,但我遇到了陆掌门,遇到了阿雪,遇到了干爹,我还遇到了师尊你。” “确实如容影所说,我得到了许多,但是他什么都没有。” “他机关算尽,布下一场又一场的局,就是想要回到魔界,最后连魔界都容不下他……我时常在想,同为兄弟,我叶湛何德何能,能有用现在所拥有的一切,而他却要深陷囹圄,永远只是个影子。” 听到这里,离倾终于忍不住,伸手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心。 “不必与他比,因为你值得。” 第三百二十七章 我陪你 四合暮色,洒下金辉。 在青年正义凛然的眉眼间流淌,落进黑曜石般的眸子里,生出万般光华。 听离倾如此说,叶湛自然是开心的,“师尊,不一样的,因为我是你徒弟,所以你偏袒我。” 离倾不动声色地摇头。 心说,不只是徒弟。 还是非常重要之人。 但此话她并没有说出口,眼眸清冷地凝看了叶湛的脸许久,终是说道:“我可以解开他身上的捆仙绳,但是我要问问你,那之后呢,你打算如何帮他解开心结?” 离倾微顿,“或许该说,世间还有谁能解开那狂戾之人的心结。” 叶湛:“人间没有,其他地方或许有。” 离倾几乎立刻明白了叶湛的深意,觉得她这个徒弟不仅本事厉害了,如今胆子也是越发大了。 观察着离倾的表情,叶湛低声:“我想去地府找容思远,只要找到他,一切掩盖在晦暗影子里的真相,都会重见天日。” 离倾轻哼着,评了声:“胆大包天。” 叶湛笑了,“都是和师尊学的。” 离倾:“……” 在重云仙宗之时,她也有过下地府之念,如若不是当时刘小二不知所踪,她怕早就闯了进去。 春日里鸟鸣啁啾,将沉默拉扯得愈发漫长。 许久后—— 离倾微攒眉心,松散开来,“如若真相并不如意呢。” 叶湛沉吟一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们并不是那般狠心之人,一切都有因由,我想知道那些因由为何。” 离倾站起身,沿着莲池畔走了数步,仿佛在思量,叶湛也没催促,保持着动作未动,只是目光与翩跹日光胶缠在一处,随着那抹红影,静静地游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离倾停下了,回转身,看着叶湛。 她逆着光,身后的光汹涌着擦过她的身,晃得叶湛有些眼花。 他轻轻眨了下眼,便听到离倾低声道:“你真的非去地府不可。” 叶湛并没回“非去不可”,那样太决绝又强势了。 他只微微点头:“师尊,如今只有这一条路可选了。” 在剑冢里,叶湛见到过他的尸身,说明他确实已死,而凤千汐是魔,怕是如今早就烟消云散了。如今,或许只有容思远能给他们答案了。 离倾许久未曾说话,叶湛忽然有些紧张。 良久后,她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喟叹。 仿若是炙阳里洒落的一缕光,穿透了叶湛的心脏。 “好,我陪你。” 那一刻,被离倾淡淡的眼眸看着,叶湛握紧了拳头,又无数话想说,最后,却什么都说不出。 什么言语,都述说不清他此刻的心境。 离倾大步走了过来,站在叶湛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叶湛,你记得如若只是为了容影,我断然不会答应,虽然他可怜,但是他所做种种在我看来,并不值得同情和原谅,我是为了你。” 叶湛:“……” 离倾视线落在了叶湛如墨染过的眼睛上,缓慢道:“如若容思远还在地府的话,我也想见见他,既然是他寻得洗髓灵珠的,那他必然比我们更了解这颗珠子。我想知道这颗珠子,对你到底有没有影响。” 叶湛难掩心中情绪,收紧了手,颤声道:“……师尊。” 离倾:“你也别感动得太早,既然你如此相信容影,我也愿意相信你一次。” “我会想办法遮掩他身上的魔气,不过他如果对你有不轨的举动,就再也没有下次了,在找到收服他的办法之前,我会永生永世用捆仙绳绑着他。” 活人要进入地府,不是很难,只要假死,并掩盖身上的人气就行。 离倾可以做到,然后混入地府,但是魔物却万万做不到的。 魔之所以不能投胎转世,这是天道所定。 不是区区凡人能更改的。 虽然离倾还从未去过地府,但是曾经听刘小二说过,酆都城的城门口之上悬着一块巨大的鉴魔石。 但凡经过的亡魂都要从其下通过。 只有顺利通过鉴魔石法阵的亡魂,才能顺利通过酆都门,进入地府鬼界。 反之,一旦发现身有魔气的人,想要蒙混过关,进入地府,被检测出来,那些魔物就会被驱逐。 但是大部分魔物都无法到酆都城下,被那鉴魔石所照的。 因为所有鬼差,身上都有一小块与那悬在酆都城外的鉴魔石,相同材质的石料,捕捉新魂时,如果一旦发现所捉新魂身上有魔气存在,都会被放逐,根本没机会入地府。 “如若我们想要带着容影入地府,第一步就是要想方设法掩盖掉他身上的魔气。” 顿了顿,反正都要生死共契,离倾不会骗叶湛,直言不讳,“这一步就很难,魔气并不好掩盖。” 哪怕从前离倾与鬼差有往来,但是供养鬼差,让其办事,与下地府,可相差甚大。 饶是再厉害的修士,也是凡人之姿,擅闯地府,无异于深入龙潭虎穴,肯定危险重重。 更何况带着一个魔物。 更是难上加难。 夜已深沉如墨,显得沉闷异常。 几颗缭乱的星子,又在这份沉闷上开了口子,流出几分鲜活气息。 烛火下,叶湛眉心凝窒,眼睛盯着桌案上那本从藏书阁里借来的古籍,久久未曾挪动半分。 关于地府,离倾比他了解更多,听了她所说,他顿时有些后悔,下午时分自己头脑一热的鲁莽。 他可以为了容影涉险,但他不愿离倾相陪。 那是他想做之事,离倾没理由跟着他去冒险。 “怎么了?被吓着了。” 离倾抬眼看了眼愁眉不展的叶湛,敲了敲桌子。 叶湛抬眸,鼓起勇气,“师尊,我自己去……” 话音未落,不出所料,头上又重重挨了一下。 叶湛知道自己又说了不该说之话。 但是,他并不辩解。 “如若在重云仙宗之时,我那时执意要下地府,你跟吗?”离倾问。 “当然要跟的。” 叶湛有几分急切地说。 离倾淡漠看了他片刻,继而又垂眸看着手中关于地府记载的古籍,“那就不要再说这些蠢话了,你是我的徒弟,你要上刀山,我岂能不跟。” 叶湛:“……” 道理他都懂,但他就是舍不得。 第三百二十八章 鉴魔石 离倾翻完一本看起来非常厉害的《除魔录》。 这本残缺的古籍,是一个不知名的修士所著的自传,整本书上洋洋洒洒写了他之一生,上百种杀死魔物的方法。 想到从前墨子涟说的,只有神与魔能杀死魔,顿时就觉得这本书满篇都是那个修士的意淫。 轻嘲了一声,将书扔到了一旁,又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我五蕴灵山的藏书阁,怎么会有这种玩意儿。” 抬眸时,看到叶湛依然沉眉看着她。 离倾不客气道:“你有心情胡思乱想,不如多翻几本书,看是否能找到有用的掩盖魔气的方法。” 话已如此,叶湛也不多纠结,低头翻书。 离倾看了眼叶湛,又从桌上厚厚一垒书中,摸出一本,边翻边说。 “你也别只担心容影,虽然你如今身上没魔气,但那洗髓灵珠还在你体内……我怕你或许也通不过鉴魔石的验证。” 叶湛:“……” 一时,室内只剩下灯火爆开的哔剥声,和哗哗的翻书声。 叶湛忽又想到了什么,停下来,说道: “师尊,我突然想到,第一步不是该想出如何掩盖魔气吧。” 离倾动作微顿,挑眉:“那你觉得是什么?” “第一步不应该是抓个小鬼,寻得一块鉴魔石吗。哪怕我们找到掩盖魔气的方法,但是如何验证?” 叶湛微顿,“方才师尊你说,新魂入地府前,都会经鉴魔石的检验,但凡身有半分魔气,都会被驱逐,哪怕我们找到掩盖魔气的方法,没有鉴魔石,怎么能知道是否能骗过鉴魔石。” 闻言,离倾笑了笑,“这个你不用担心,那地府的鉴魔石,我有。” 离倾从乾坤袋里摸出了那块被她扔在犄角旮旯里,落了许多年灰的石头。 摊在掌中,递给叶湛看,“这就是鉴魔石。” 叶湛看着那个平平无奇的石头边角料,就是五蕴灵山随便捡来一块的石料都会比这玩意儿雅致,有韵味耐看上许多。 他表示了怀疑。 “师尊,这……真的是鉴魔石?” 离倾斜看了他一眼,“当然是真的,你这逆徒,还怀疑上为师不成。” 叶湛哭笑不得,“不是,就是觉得这石头,太平平无奇了。” 世间灵石宝材,且不说外表流光溢彩,一眼就能看出并非凡物,至少也有灵韵涌动。 这块石头,不论从外形还是内蕴所看,皆是不起眼的。 “不用怀疑,这是鬼差刘小二给我的,我方才与你说的那些地府之事,也是他告诉我的。”离倾用拇指摩挲了下掌中石头,“以前不过讨来是想看看材质,没想到如今倒是能派上用场了。” 叶湛还是疑虑,“师尊,刘小二那么不靠谱,不知道给他的东西到底靠谱不靠谱。” 闻言,离倾想起上次刘小二无故消失,至今毫无音讯之事,顿时也没底。 但她表面依然很镇定。 “靠不靠谱,试试就知道了,别废话,站好,为师先拿你开刀试试。” 刘小二也没对她说过用法,离倾思考了一瞬,在叶湛炙热的视线下,直接上前,拿着那鉴魔石对着叶湛上下照了照。 石头还是石头。 叶湛也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离倾有些尴尬,不知道这到底是石头坏了,还是代表其他什么。 离倾想了片刻,收回了鉴魔石,咳嗽了声,说道:“应该无事。” 叶湛又趁机说:“师尊,不如将容影放出来再试试,比较一番,便知道这块石头是好还是坏,用法对不对了。” 离倾淡淡看了眼叶湛,他怕一直就憋着这句话,等着她放了容影吧。 离倾轻哼了声,不再做声,直接掏出了乾坤袋,打开了袋口,就将容影抖落了出来。 被捆仙绳捆着的容影,黑色魔气被惨淡地束缚着。 他也闭着眼,宛如死人一样躺在地上。 魔气都不如从前那般浓郁,像是随时都要散了去。 离倾还未拿着鉴魔石靠近,方才毫无反应的石头,终于有了异动。 鉴魔石上忽然出现了淡淡的绛紫色光,旋即发出了嗡嗡嗡的震鸣声。 离倾松了口气,莞尔一笑:“还真不是普通石头。” 鉴魔石对叶湛无用,说明如今叶湛身上的魔息被那洗髓灵珠藏匿得很好,离倾觉得心中的大石骤然落地。 接下来,就只需要解决容影了。 离倾扔下手中书,收起了鉴魔石,靠近了容影。 “容影,你听到我徒弟刚刚所说的吧。” 离倾冷声对直挺挺躺在地上的容影说。 容影一声不吭,仿佛没听到,紧闭的眼皮下的眼珠却滚了滚。 离倾微微蹙眉,又说:“我可以放了你,但是你也要遵守你从前的诺言,不能再缠着我徒弟,待你心结了结后,我会帮你找一具身体,供你寄居,你觉得可好。” 容影依然没反应。 离倾有些怒了,她已经妥协了,在好好与他商量,这魔物竟然完全不理他。 “师尊,还是先解开他吧。”叶湛说。 离倾看了叶湛一眼,手指一点,就在叶湛身上筑上了一层无垠结界。 叶湛看着四周涌动的蓝色灵韵,无语:“师尊,这是做什么。” 离倾:“这样保险。” 然后才召回了捆仙绳。 原以为重获自由的容影会狂化,离倾捏着捆仙绳,准备随时再与他一搏,但是容影竟然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连姿势都没变动半分。 如若不是眼睛还睁着,仿佛真是死了一般。 “喂?” 离倾蹙眉喊了他一声,见他依然不给反应,于是威胁道,“你再不动,我又把你绑起来了。” 闻言,容影喉头滚动了下,喉咙里挤出声甚是轻蔑不屑的嗤笑声。 “哼,你想绑就绑,不必用来威胁我。” 看着容影这番模样,离倾忽然想起了墨子涟那句话—— 烂泥扶不上墙。 “师尊,我来吧。” 被无垠结界严丝合缝罩着的叶湛,走到了容影面前蹲下,说道:“容影,你如果再这样下去,我便传讯给任灵儿,让她来看看你这番模样可好。” 容影倏然睁开眼睛,像是诈尸一般。 他愤怒地瞪着叶湛,狠声说:“你敢!” 第三百二十九章 敢不敢赌一赌 叶湛微微一笑:“你自然知道我敢不敢的!又不是没做过这等事。” 容影:“……” “你想想,任灵儿如果知道她心上人,其实这么胆小怕事不能承担,会不会失望啊?” 容影牙关咬得咯咯直响,那样子像是要生啖叶湛的肉。 叶湛尤显不够。 他知道,如今容影唯一在乎的人怕只有任灵儿了,毕竟在那段时间里,任灵儿是唯一给他爱与温暖的人。 他如若想要容影振作起来,任灵儿是唯一可利用的了。 果然,容影终于翻身坐起,泛着魔气的指尖,隔着一层无垠结界,指着叶湛的鼻尖,唾骂道:“叶湛,你如果敢对灵儿胡说八道,我扒了你的皮。” 离倾抱臂在一旁看了许久,闻言,凉飕飕一笑,说道:“容影,如果你敢对我徒弟动手,在你扒了我徒弟皮之前,我先扒了你的皮。” “哼,老子现在也不想活了,你要动手便动,别他妈尽说没用的废话。” 容影态度恶劣地冷嘲道。 “你真的不想知道真相?”叶湛蹙眉。 “呵,真相?我所见的便是真相,况且我根本不稀罕什么廉价的亲情,你他妈别将你的想法强加在我身上。你他妈以为你是谁?救世主吗!” 容影瞥了眼离倾,转头对叶湛嗤笑,“叶湛,少他妈管我闲事,你想救我之前,先救救你自己吧。” 叶湛微微抿唇,“……我很好。” 容影转头,不想再看叶湛那张虚伪的脸。 好?好个屁!自欺欺人罢了。 此时,离倾也找到了容影的软肋,激将法用得得心应手。 “既然这样,那我明日就请任灵儿来五蕴灵做做客,你觉得可好,随便再说说你对我徒儿所做的丰功伟绩。” 离倾故作头痛,“从前任灵儿痴慕我徒儿,知道你想要他死,你说任灵儿会不会记恨于你?” “……” 容影咬牙,真的是恨不得咬死这狼狈为奸的恶毒两师徒。 沉默了一番,容影深深呼吸,告诫自己不要上了这个女人的当,但是忍来忍去,却觉得愈发的憋屈,不由重重锤了下地,沉声且高声道:“别他妈胡说八道,灵儿喜欢的是我。” 离倾知道他中了套,嗤笑:“哦,是吗?” 容影哑然。 在离倾的反问里,憋着的一股气,又泄了下去。 从一开始,灵儿就是将他当成容景,她所有的热情和爱恋,都是尽数给的容景,他不过是卑劣地顶替了容景的身份,才偷来了片刻的好时光。 如果灵儿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会不会…… 容影脸上一瞬间流露出的无措,叶湛看得清楚,收敛好心绪,又问道:“容影,从前你为什么不敢对任灵儿道出你的真实身份?明明三年里,你有很多机会。” “与你何干。”容影握紧拳,冷冷地撇过头。 “你怕是自卑吧,觉得被抛弃是你的宿命,怕任灵儿知道你的真正身份后依然会同他们一样,无情地抛弃你。” 容影咬紧牙,他被叶湛戳中了心事。 他就是怕任灵儿嫌弃他。 怕人世间唯一对他好的人,会如其他人一般,抛弃他,弃他若敝履。 他根本没有胆量告诉她真相。 “容影,你很懦弱。” 叶湛不带任何情绪地道出真相。 容影想反驳,但张了张嘴,喉咙却似被堵住了,除了酸涩,一个字音都发不出来。 “而你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只不过是因为那些被你压在心间的仇恨,让你固步自封,你如若不解开,你永远只能画地为牢,不能解脱。这样的你根本无法真正去面对任灵儿,你从来不愿坦诚对她。” “你说你是容景的影子,其实不是他将你变成这样,而是你自己选择永远当一个自艾自怜的影子。” 容影浑身猛地一颤。 叶湛眼如明镜,将容影的每一分表情都纳入了眼底,明晃晃地照出那具嚣张躯壳下的胆怯与懦弱。 或许是双生子的缘故,或许他也拥有过爱而不得的滋味,他能看穿容影每一分伪装下的真正情绪。 “容影,你敢不敢赌一赌,再坏也坏不过现在了。” 叶湛一字一句地说。 叶湛说,再坏也怀不过现在了,要不要赌一赌。 但是容影还是本能的畏惧。 如若他奋不顾身后,真相比如今还要残酷,他要怎么办?如若哪怕他解开心中仇恨,任灵儿还是嫌弃他,他又要怎么办?他在黑暗处待得太久了,哪怕知道往前走,或许有光,但是他依然不敢去尝试,只敢躲在那片无尽的阴霾中。 叶湛的一番话,几乎将容影血淋淋地剖开了。 他没再说话,静静等待着,等着容影能往前迈出一步。 他已经朝他伸出了手,就看他有没有胆量握住。 豆大的烛火静静地燃烧着寸寸光阴。 三人的屋中,静谧得半分声响皆无。 片刻后,容影忽然挑起血红的眼尾,狠盯着叶湛,唾了一口道。 “叶湛,老子告诉你,你别想着一次又一次用灵儿威胁我,我告诉你,没用!我不会和你去地府,更不会解开什么所谓的心结,老子根本没什么心结。” 叶湛失望,容影还是逃不脱内心的恐惧。 他又缩了回去。 离倾早就不耐烦了,忽然嗤笑一声,冷道:“乖徒儿,和他这种胆小如鼠的人说那么多做什么,他不愿意,那就逼着他去。” 她轻蔑道:“如今的他,不过是我们案板上的肉,哪里由得他选择。” 此话极具羞辱性。 容影狠狠瞪向离倾,牙根咬得发痛。 这个女人!总是羞辱他!“怎么?还想与本仙君打一架不成?”离倾嗤笑。 容影有自知之明。 上次被魔界那青蛟驱逐,他便受了伤,魔气也被削弱了许多。 他全盛时期都未必是离倾的对手,如今更不是。 他自知打不过,那跑便是。 反正他什么丑态,这两师徒没见过。 如此想着,容影一个腾身就飞出了房间,桌上烛火被他浓烈魔气带熄。 落九天最后一缕光亮也消失了,伸手不见五指。 背后,传来叶湛急怒的声音。 “容影,你若承认自己是胆小鬼,大可跑出落九天,跑得远远的,你但凡有几分胆气,就给我滚回来。” 第三百三十章 猫戏老鼠 非常时期,容影咬了咬牙,承下了“胆小鬼”这个头衔,一往无前地往外冲。 无月之夜,无论往哪里,都是漆黑一片,去往哪个方向,似乎都一样。 都是绵延黑夜,黑憧憧的犹如鬼魅般的山影,和无尽的寂寞。 容影霎时有些迷惘。 但很快他就选好了方向——朝着落九天院门之处,飞掠而去。 那时,他只有一个念头—— 老子一定要离开这个鬼地方!至于去哪里,他还没想好,离这对师徒越远越好,他不想让他们再看他笑话,用言语奚落刺激她。 但是他还没逃离落九天,一缕幽蓝的光,从漆黑的屋中射出,犹如矫矫游龙,直冲他而去。 容影想闪躲已经来不及了,只得眼睁睁看着捆仙绳将缠住了他的胳膊,然后攀附至他全身,将他再次像个粽子似的捆绑了起来。 魔气顿时被束缚。 扑通一声。 容影就直挺挺地从半空落进了莲花池中,一声巨响,溅起水花无数。 这时,离倾才不紧不慢地从房中踱步走出。 叶湛跟在其后,手一挥,院中的嫣红凤鸢花灯盏盏亮起,须臾将院中的黑暗寸寸逼退,将小院笼入橙色明亮的光火之中。 也照亮了莲池中那个狼狈的人影。 容影呛了一肚子水,嘴里还蹦进了条活蹦乱跳的鱼。 “呸。” 容影吐出鱼,呛咳着才爬起来,离倾就飞身而起,身轻如燕地踏在他身边的一片莲叶上,一只脚又将他踩了回去。 “妈的,你疯……咕噜。” 容影骂道,又呛了一肚子水。 “师尊,你……” 叶湛刚想开口,离倾一个冷冷的眼神递过去,就将他到嘴的话,都盯了回去。 无须离倾开口,叶湛便读出了其中含义—— 闭嘴。 离倾收回眸光,冷眼看了愤怒地在水里挣扎的容影片刻,手指微微一动,捆仙绳就从水里而起,在夜空中抡了一个圆,然后牵带着容影重重地甩在了地上。 容影被摔懵了,一口老血梗在喉中。 他腰腹用力,才撑起身。 又见离倾,走了过来,垂下淡如轻烟的瞳眸,冷漠地掠看着他。 那模样,像是将老鼠耍得团团转又漫不经心的猫。 而他,就是那只无计可施的老鼠。 容影怒得眼眶都发红了,吼道:“你们不是让我自己选择吗!怎么又干涉起了我,解开这破玩意儿,让我周!” “那是我徒儿说的,可不是我,我落九天的地盘,岂容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 “……妈的……” 容影粗话还没骂出口,离倾又一脚,直接且极具羞辱性地将他踩回了地上。 “嘴放干净一些,惹急了我,我也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虽然我杀不死你,但是将你绑个百八十年,直到你元寿尽,也是可能的。” 容影:“……” 果然是个女魔头,惹不起。 “还有,和我耍心眼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本来我们好好与你商量,你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就怪不得我们了,现在我通知你,地府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 离倾每说一句,脚下便用力一分,容影的脸紧紧挤压着地,已经变形。 他暗骂,这个女人绝壁在借机,公报私仇。 被离倾粗暴对待,容影心中不忿,但面上已经乖顺了许多。 叶湛叹气。 这人怎么就会自讨苦吃呢。 看来要将容影拐去地府,暴力而行,是唯一的解法了。 容影一直暗地里腹诽离倾心黑,是个女魔头,接下来的几日,才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女人的心狠手辣。 离倾翻阅了无数典籍野史,好歹算找来了不少掩盖魔气的方法。 熬夜翻看了那么多书籍,也不算白费。 但是容影果然是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一直不愿配合,离倾冷冷一笑,让叶湛搞来了个十字木头架,直接 将他绑在了上面,以供她实验。 但结果不如人意。 她罗列出来的法子,一个接一个失败。 离倾又怒又恼,所有的情绪也只得加倍宣泄在了容影身上。 五蕴灵山的弟子都知道,最近一段时日,离倾长老和叶师弟不对劲。 叶师弟一向勤勉,许久没出现在了演武台晨练了。 而离倾长老更是下了道死令,禁止任何人踏足落九天,若有违者扔去寒炼池受刑。 如此重罚之下,总有不要命的。 比如程家小少爷,程漠。 程漠一向胆大,越是神神秘秘,他便越好奇,生怕落九天出了什么事。 虽然也畏惧离倾长老得很,想来想去,还是担忧,想去落九天看看离倾和叶湛在落九天到底在搞什么。 加之,被几个同辈师兄弟起哄一激,当即拍板,颇是豪言壮语地宣布,要夜探落九天。 牛逼吹出去的那一刻,想着离倾长老的万般可怖,程漠就有些后悔,但是近些日子,因为孟子堂之事,他多少察觉到一些冷待和疏离。 此刻放出去的大话,再不能兑现,不知道要被这群师兄弟怎么低瞧了去。 程漠一向把面子看得比命还重要。 于是当夜,趁着风朗气清,他在一众弟子的怂恿下,战战兢兢去了落九天。 他不敢御剑,便爬山而上。 他以为落九天多少会设有些障碍,一路都万分小心,却奇异地畅通无阻,不由愈加谨慎,走一步都恨不得退三步才好。 磨磨唧唧行至半途,就见落九天冒出隐隐火光,随后又听见了凄厉的惨叫声。 程漠当时就吓得双股颤颤,但最终好奇心还是战胜了恐惧,拖着发软的双腿,继续往上攀爬。 平日里一刻钟便可到落九天山顶,他足足走过一个时辰。 朗月高悬,落九天里灯火通明。 他潜在草丛里,透过虚掩的栅栏院门,朝里看去。 院中灯火有些迷眼,他看得模模糊糊,有些不真切。 只看到离倾长老挥着长鞭而立,她面前耸立着个木头架子,上面困在个人。 看身形,像是叶湛。 程漠联想起方才半途听到的惨叫,顿时一怔。 难道离倾长老在惩罚叶湛。 如此想着,只见离倾又扬起手中的鞭绳,对着木架上的叶湛狠狠一抽。 显然痛极了,一声刺耳扭曲的怒骂响起。 “离倾!老子艹你妈!” 程漠冷汗狂飚:“……” 叶湛这小子,如今这么狂妄的吗!!!! 第三百三十一章 小哥哥,来玩啊 院落之内,离倾又在拿容影开刀。 这次的方式,对容影而言,有些残忍。是离倾看古籍而来,并加以改良过的。 用蘸了圣灵水的鞭绳,融入自身灵气,在容影身上隔空鞭笞,试图编织成一道薄薄的覆魔网,以神之力,将容影的魔气罩住。 但显然容影对那圣灵水的反应极大,明明没挨着他,他却比山下村民被拖去骟的种猪叫得还凄惨。 所谓的神之力,应该是与他本身的魔气冲撞。 容影用各种粗言鄙语,痛骂了离倾许久,终是忍不住,晕过去了。 离倾收手,将那鞭绳扔到了一旁,那层薄薄的灵光网,也慢慢消失了。 即便有用,但是也维持不了多久。 离倾叹气,回头对坐在亭中的叶湛说:“这个法子也没用,都是些骗人的玩意儿,枉费我废了那么大劲儿找来这圣灵水。” 叶湛看了看手中的古籍,“会不会是因为容影不配合的缘故,这上面所写,需要魔物心甘情愿配合。” 离倾正要说话,忽然眸光凌冽地往院门外一瞥,哼笑道:“我五蕴灵山的弟子,越来越胆大包天了,都偷窥到我落九天来了。” 叶湛起身,“我去看看。” 程漠正伸长了脖子,往里看。 想看看叶湛是不是被离倾长老活活抽死了。 忽然落九天里的灯骤然暗了下去,一片死寂的黑暗。 “怎么回事?” 程漠小声嘀咕着,还想往前迈进数步,忽然肩上就被轻拍了一下。 然后一个幽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小哥哥,来玩啊。” 当即程漠头皮发麻,血液倒流,遍体生寒,但他还是强撑着回头,想看看是什么鬼魅之物。 一回头,就看到一个两腮陀红,裂着大红唇的纸糊女人,正对着他笑。 那女人委实长得可怖,又离他颇近,几乎脸贴脸。 饶是见过许多山精野怪的程漠,也被这极具震撼效果的一幕,吓破胆,尖叫了声,双眼翻白就晕了过去。 “程师弟醒醒。” 程漠是被人晃醒的。 他慢慢睁开眼,就见头顶攒动着一颗颗人头。 程漠眼瞳一缩,刚要放声尖叫,嘴就被长思捂住了。 “别叫,被离倾长老发现就不好了。” 程漠清醒过来,看清楚周围一张张熟悉的脸,乖乖点头。 长思松开了手,程漠环视四周,才发现自己还躺在前往落九天的山道之上,距离峰顶还有许多路途。 此刻,天光初亮,四周灰蒙蒙一片,介于亮与暗之间。 他应该在石阶上躺了一夜,衣衫被晨露打湿。 那个纸糊女鬼早就不见踪影。 难道是那女鬼将自己搬来这里的。 脑中还回响着那句“小哥哥,来玩啊”的轻佻言语。 程漠哆嗦了下,立刻低头查看自己衣衫,除了被晨露打湿,都服服帖帖的穿在身上,更无不适之感。 他松了口气,看来自己没被那个女鬼占了便宜。 “长思师兄,你怎么来了。” 长思看了眼锋顶,扶起了程漠,心有余悸道:“先离开这里再说。” 回到勤心院,程漠一碗热汤下肚,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听着那些怂恿他去探落九天的师兄弟的三言两语,他才知道这一夜到底怎么了。 昨夜,他们久等程漠不回,就意识到不对劲儿。但是又不敢贸然上落九天寻人,在天将要灵之际,只得去寻找了长思。 长思训斥了他们一番,还是心软,上了通往落九天的那条石径。 还好没走多久,就发现程漠晕在石径小道边,人事不知。 “程师弟,你没被离倾长老发现吧。” 怂恿他之一的师兄,摸了摸鼻尖,怯怯地问道。 如若被发现了,以离倾长老的暴躁脾性,必定会将他们连根拔起,他们铁定都吃不了兜着走。 想起昨夜所见,程漠脸色青白,半晌才挤出一句。 “……没有。”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程漠又说:“倒是……倒是遇见了个女鬼。” “程师弟,休要胡说,落九天怎么可能有女鬼。”长思训责,还回头朝着门外看了眼。 仿佛生怕离倾忽然出现在背后。 “我真的看见了!” 见被质疑,程漠委屈,骤然提高了嗓门。 为了证明自己,他不停歇地说:“不仅见到女鬼,我昨夜还上到了落九天,看到……看到离倾长老将叶湛绑了起来,用长鞭抽他!叶湛一直在惨叫,还骂了离倾长老……反正就是异常可怜。” 程漠自行脑补,再添油加醋说了一番。 一时,室内寂寂。 半晌,众人才放回肚中的心,又齐齐提了起来。 长思脸色难看,还是道:“程师弟,休要乱说。” 程漠低下头,“……知道了。” 长思又环视了一圈众弟子,“今日之事,谁也不能说出去,明白了吗。” 众人齐声:“知道了。” 长思:“知道就去慎语堂用早食,然后都去上早课吧。” 灰蒙蒙的天色泽变淡,越来越亮,莫约辰时到了。 长思蹙着眉,迈步往外走,一个弟子忽然叫住他,缩着脖子,怯怯道: “长思师兄,其实程师弟所说,完全有可能,离倾长老那么难相处,会体罚弟子,也不为过。” “对对对。”另一个点头附和,“像是离倾长老的作风。” 在五蕴灵山众弟子眼中,离倾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女魔头。 “是啊,我也听说离倾长老与小鬼有往来,那个女鬼说不定就是离倾长老供养的小鬼。” “啊,如若是离倾长老驱策的小鬼,那是不是程师兄就被发现了啊。” “……” 一语中的,一时又是寂寂无声。 在场众人都是心有戚戚。 “长思师兄,你可要救救我们啊。”一个弟子可怜兮兮地这对长思道。 长思头痛。 是他们不听告诫,如若离倾长老真要发难,哪里是他能救的。 他怕是也是自身难保啊。 看着这群好奇心满溢,并多嘴多舌的师弟,长思语气沉了几分。 “你们将我的话都当成耳旁风了吗,说了不准外传,不准妄议长老,我还没走出这道门,你们就忘了个干净。” “……” 脾气甚好的长思生了火气,顿时,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 第三百三十二章 女魔头的人设 见师弟们畏缩可怜的模样,长思叹了口气,语气松缓下来。 “好了,有了教训,下次不要再犯了便可。” 那群无法无天的弟子,忙点头,一个点得比一个殷勤,仿若慢一点就会被抓去惩治。 众弟子心有戚戚地等了一日,没等来离倾长老的问责,甚至连离倾长老和叶师弟的影子都没见到,渐渐就放下了心。 很快就连长思的嘱咐也抛掷脑后。 那日后,五蕴灵山弟子茶余饭后的闲谈,皆变成了“离倾长老和叶师弟不为人知的辛秘之事”。 尤其是要求食不语的慎语堂,更变成了八卦的温床。 “你们听说了吗,离倾长老和叶师弟原来是那种关系。” “哪种关系?” 弟子声音压得愈发的低,做了个鞭打的姿势,“就是叶师弟这些年一直都在忍受离倾长老的折磨鞭笞,每日都要被离倾长老折磨一通才罢休。”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亲眼所见。” “哎,叶师弟真可怜。” “可怜什么啊,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们没见叶师弟面对离倾长老那个殷勤劲儿吗,说不定这是两师徒的情趣。” “难怪不得叶师弟最近不来早练了,我还有些招数心法不能堪破想要请教他呢,怕是如今受伤严重吧。” “离倾长老果真可怖,对自己亲弟子下此毒手。” 离倾原本就被五蕴灵山的弟子所惧,这场事端后,她“声名扫地”,女魔头人设才真的稳稳立住。 这些留言蜚语也只传了两日,众弟子再去慎语堂用饭之时,就发现,餐堂之内,挂上了一幅新的规则。 “进食期间,但凡交头接耳,怯怯小语者,罚去清理寒炼池一日,以示惩戒。” 寒炼池对五蕴灵山的弟子而言,就是地狱。 此令一颁,每到饭点,慎语堂除了咀嚼声,安静得便如无人。 离倾忙着“折磨”容影,对外界的风波,自然一概不知。 那日,叶湛发现程漠后,用那纸人离倾将程漠吓晕后。离倾本打算收拾他一番的,给五蕴灵山的弟子敲个警钟,达到杀鸡儆猴的目的。 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只让叶湛筑起了结界,防止弟子再次“误闯”。 她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心慈人善的活菩萨。 话本子里常说好人必定有好报,但是好事半分却没发生在她身上。 这些日子,为了掩盖容影身上的魔气,离倾可是煞费苦心,但是想出的法子一个接一个的失败。 她唉声叹气不止,容影更是每一日停止对她的唾骂。 譬如,此时此刻。 容影又被迫在身上画了上不少奇奇怪怪的图腾,连脸上都没放过。 离倾这是翻阅典籍寻出了一个古老的法子,说是可以暂时掩盖魔气。 但离倾拿着那块鉴魔石一靠近容影,那青灰色的嶙峋石头莹莹生辉后,就再次发出了熟悉的嗡嗡声。 离倾脸都绿了,直接摔了那鉴魔石。 “怎么会这样!” 见离倾汗水淋漓而落,叶湛赶紧递上水,有些心痛地说道:“师尊,休息一下吧,你都忙活一整日了。” 这些日子,不仅容影的日子难过,离倾也几乎没好好休息过一日。 那些对容影而言非人的折磨,也是经过离倾在众多不知来处的法子里精心筛选过的,最不那么残酷,副作用最小的方法。 比如此时在容影身上使用的企图用特殊材质制成的充满灵气的颜料,在身上绘满掩魔图腾的方法。 虽然依然逃不过鉴魔石的验证。 这个看似嚣张冷心的女子,实则最是心软。 没有人比叶湛更了解这一点。 离倾牛饮下茶水,瞥了眼碗中剩下的颜料,说道:“要不这个配方,我们再改良一下。” 见离倾终于放弃,容影终于忍不住大喊:“你们够了!最难受的是老子,快把这些破玩意儿,给老子弄掉。” 那图腾应该还是有些作用的,此刻容影就觉得身上火烧火燎的难受。 叶湛抬眼看了狼狈的容影一眼,施了个清洗术,将容影弄干净了。 容影长舒出了一口气,感觉复又活了过来。 喘息几许,身上不适感消失后,他气焰又消失了几分,冷冷讥笑道:“何必多此一举,魔物本来就不为六道所容,此乃天道。你觉得就凭借你们两个区区凡夫俗子,还能瞒天过海不成,别太高看自己了。” 离倾将喝完的茶盅,重重地又拍回了叶湛手中,清冷地盯着容影。 容影也不甘示弱地回瞪。 良久,离倾捡起地上的鉴墨石,忽而勾唇,说道:“我现在又想起一个法子,本想明日再试。看你这么精神,我们就再试试。” 容影:“……” 叶湛叹气,看着容影惊悚的表情,终于还是劝住了离倾,给容影一日的喘息。 如今也只有叶湛,能劝住离倾。 可接下来,叶湛忽然离开了落九天,一走就是好几日。 起初,容影见不到他那张伪善的脸,觉得神清气爽。 但很快,他就知道自己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同时,他确定以及肯定,离倾这个女人就是在整他! 她定是觉得自己以前折腾了她的徒弟,如今假借掩魔之名,实则行复仇之实。 各种匪夷所思他想都没想过的方式在他身上轮番上演,他被折腾得都快没了半条小命,骂得嗓子都哑了,离倾依然无动于衷。 最后他发现,他越骂,离倾折腾得越厉害,容影总算是学乖了——老老实实地闭嘴。 但哪怕他如何忍辱负重,那块天杀的鉴魔石,依然一靠近他,就发出让人窒息的嗡嗡声。 容影快死了。 他从未想过有一日,他会盼着早点看到叶湛那张虚伪的脸。 一个月朗风清的夜晚,离倾又在他身上折腾了一番,回屋睡觉去了。 容影脑门上还贴着一张明黄色的驱魔符。 他静静地听了片刻动静,确定那女魔头应该熟睡,不会再出来之时。 捆着他的木桩子,忽然发出极微的一声脆响。 木桩从中断裂。 他悬浮多日的脚,终于落地,他吹了口气,将脸上的驱魔符吹掉。 驱魔符飘悠悠地落在地上。 容影狠狠将驱魔符碾进地里,然后他又看了眼背后,唾了一口,骂道:“女魔头,这笔仇我记下了,我们来日再算,老子先走一步。” 第三百三十三章 逃跑失败 此刻,容影的背后依然背着半截十字形的木头桩子,极其影响他的行动。 但是区区一根木桩子,丝毫影响不了,身心俱疲的容影逃跑的决心。 为了这一刻,他已经策划多日。 被捆仙绳捆着,魔气被束敛,他便用唯一能操控的魔气,将木桩一点点悄悄的割开,还要防备被离倾发现。 少了束缚,容影蹦着朝着落九天的院门而去。 他看着黑暗里,远处的群山起伏,眼中露出些酌亮。 虽然如今被捆仙绳捆着,只要他逃离了这鬼地方,总有人能帮他解开的。 容影刚要蹦出院门,忽然一股大力就将他弹了回去。 容影重重倒地,却发现刚才看起来空无一物的地方,竟然出现了层幽蓝的结界。 是离倾不知何时设置的无垠结界。 “……” 容影气疯了,无数脏话蕴藏心间,但喉咙就像堵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直挺挺躺在地上,干瞪眼盯着漆黑的天穹,心中一阵绝望。 明日被离倾那个女魔头发现,不知又要如何折辱于她。 就在这时,他看到一道红色剑影,像是坠落的流星,朝着落九天洒沓而来。 是叶湛回来了。 容影骂了句娘。 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此刻回来,摆明了是与他八字犯冲。 此刻,容影想挖个坑,将自己埋进去。 但此刻,他什么都做不了,因为背后的木桩子太重,他就像个四脚朝天的王八,翻不了身。 叶湛风尘仆仆归来,就看到容影躺在地上,极度愤恨地瞪着自己。 叶湛愣了一息,立刻反应过来,容影这是想逃跑。 此结界只用了离倾三成灵气,对叶湛而言,随意可堪破。 他收起剑,迈入了无垠结界内。 幽蓝的结界,如水波一般微晃了下,又恢复了平静。 叶湛看了一眼容影怒恼的情态,直接伸手将他翻了个身。 “叶湛,狗日的,你要做什么。” 容景面朝大地,后背遭敌,极度羞愤。 骂骂咧咧不停,并且声浪有越来越高的势头。 叶湛忽然抬眸看了眼离倾的房间,怕吵着了她休息,淡淡说道:“如果你想更多人来看你笑话,就尽情喊。” 容影骤然噤声。 咬着牙,脸憋得通红。 叶湛扫量了眼强忍怒气的容影,笑了下。 “这样就乖了。” “乖你大爷!” 容影憋屈地低吼。 叶湛没再理会,伸手弄掉了容影身后那禁锢他行动的十字木架。 虽然还有捆仙绳捆着,此刻没那碍事的架子锢着,他一个鲤鱼打挺就站了起来,瞪了眼叶湛,就朝着大门又走去。 然后,叶湛眼睁睁看着,容影再次被无垠结界弹到了地上,摔得四仰八叉。 “没用的,这是师尊的无垠结界,凭你如今的修为,是通不过的。” 两个巴掌啪啪扇在脸上。 脸都肿了。 容影又气又愤地瞪着叶湛,“叶湛,你是不是想帮我解开心结。” “是。” “哼,那你先把我弄出去。” 叶湛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此刻离开落九天,你又想去哪儿。” 容影回答不出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儿。 人间容不下他,魔界也不要他,曾经所有的目的,在眼前一个个碎裂,他其实也不知道如今他还要做什么,甚至不知道能去哪儿。 唯一想见之人,他此刻也不敢见她。 清楚知道自己的处境,容影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再也忍不住爆发了。 “你他妈别管我去哪儿,我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受你那变态师尊的折磨。” “还有你,别他妈装出一副假惺惺的样子,我说了,我不需要你帮我解开什么心结,我没什么心结,我更不想去见那死老头子。” “叶湛,不要将你的想法强加在我的头上,我根本不稀罕那廉价的狗屁亲情,他们放弃了我,这就是不争的事实。” 静静听容影骂完。 叶湛看着他狰红的眼眶,平静道:“你说谎!” “……” 容影愣了愣,捏紧拳头,旋即骤然拔高嗓门:“放你妈的屁,你还真以为你很了解我?” “我不了解,但是我能看。” 叶湛逼问:“在洪荒密道里,你为什么会造出那么一个世界?” 容影哑然。 叶湛也不逼他了,又说:“最近我外出,又想起了一些小时候的事,虽然有些模糊,但是我记得那时候的你,总是喜欢跟在母亲身边,你明明说过想永远与爹娘在一起……” “闭嘴!” 容影怒喊,眼中已经拉满了血丝。 “……” 容影忽然脱力一般地靠在院门口的篱笆坐了下来,他曲着一条腿,将头埋在膝盖上,极力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恶狠狠地说:“那个……容影已经死了,你不是亲眼见到了吗。” “他已经死了。” 容影嘶声吼道,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弱,仿佛在喃喃自语地说服自己。 “他也再也不是那个弱小无助的容影,他如今是个天地不容的怪物。” 叶湛走了过去,在他面前蹲下,忽然伸手搭在了他的肩上,轻轻拍了拍,低声说:“既然这么痛苦,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解脱的机会,你在仇恨里已经生活了三十四载,以后的年月,那你还想被仇恨所困吗?” “……” “而且,你真的不想与任灵儿有个结果吗,你满腹仇恨,又怎么能给她带来快乐。” “……” 听到任灵儿的名字,容影的身体猛地一颤。 叶湛笑了笑,他装得再不在意,但身体本能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他忽然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放在了容影手里,说道:“你看看这个。” 说完,就起身朝着房屋的方向走去。 此刻,他不想打扰容影。 叶湛本来朝着自己房间走去,忽然顿了顿,骤然转了方向,并朝着离倾门口走去,忽然黑暗里一只手伸了出来,抓住了他。 两人贴近,离倾手揪着叶湛的衣领,仰头看着他。 顿时凤鸢花的香气,就扑了满怀。 风雨兼程的疲惫,骤然消失一空。 黑暗里,离倾的眸子异常明亮,含嗔带怒,声音却轻得不可思议,“逆徒,你可终于回来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桃花笺 “师尊,半夜不睡,你在这里莫非是等我的。” 叶湛仍由离倾拽着衣襟,浅笑着近乎贪婪地看着离倾被黑夜模糊的脸。 不过几日未见,他觉得心中的思念,便泛滥成灾。 如今眼睛一刻都舍不得从离倾身上挪开。 黑夜深沉,将叶湛眸中的火热遮掩了几分。 离倾并没发觉,松开了手,轻哼一声,“谁等你了,我不过饿了,起来找些吃的罢了。” 闻言,叶湛便觉得离倾真的消瘦了几分,“这些日子,师尊未曾好好用饭吗?” 离倾松开他,叹息道:“用是用了,但慎语堂大厨的手艺真的不如你,这些日子为师都没吃饱过。” 闻言,叶湛抿唇一笑,从怀中摸出用手帕包得好好的糕点,递到离倾手中。 离倾嗅到了一股香甜味,接过,嘴里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我在蓬莱之巅时,任夫人做的板栗糕,师尊先垫垫肚子,我去帮你做饭。” 叶湛转身方要走,离倾抓住了他的胳膊。 “大半夜的做什么做,你不嫌累,我还觉得吵呢。”她捻起一块板栗糕咬了口,甜而不腻,她夸赞一番任夫人后,又道,“吃这个就行了,明日你再好好伺候为师。” 叶湛笑,嗓音温柔:“好。” 离倾吃着板栗糕,觑了眼院门口怔怔站在的容影。 她半夜起来,也不止是饿,方才从容影试图闯无垠结界那一刻,她就醒了。 “事情办好了。” “好了,师尊放心。” 离倾犹豫了下,问道:“你告诉任灵儿那些事实,她能接受吗?你刚刚给容影的是信吧,任灵儿不会写什么再刺激到那魔物吧。” “是信。” 叶湛一一解答离倾的疑虑,“不过师尊放心,任灵儿比我们想象的聪明,她早就猜到了容景和她的子骞哥哥其实不是一个人,只是没想到两人会是孪生兄弟罢了。” “如今,她已经变了许多,那封信也是她主动写的,让我转交容影的。” 离倾又拿起一块糕点,塞进了叶湛嘴里,“你告诉她真相之时,她是何种反应。” 叶湛叼着糕点,凤眼含笑。 他一向不爱甜食,但离倾喂的,他却觉得美味无比。 咽了下去,才道:“很平静。” 叶湛回想着在蓬莱之巅发生的种种,说道:“虽然我不能确定任灵儿到底对容影怀有怎样的感情,但是至少她愿意帮我们,并写信给容影,足以说明,她其实已经释怀了。” 离倾:“果然,任夫人的病,让任灵儿成熟不少,这也算是幸事一件。” 叶湛:“人都会成长的,希望此次受到任灵儿的信,容影也能放下过去。” 前些日子,叶湛没说,但是他看得出来,容影在害怕。 他怕一无所有。 他怕往前一步,是更深的沼泽。 如果没有任何保证,迈出的那一步能抵达拨开迷雾,抵达光明,容影是不会配合他们入地府寻人的。 强扭的瓜不甜,这些日子,他已经深刻领悟。 哪怕真的被离倾找到掩盖他魔气的办法,强行带他入了地府,怕是也会节外生枝。 到时候或许心结解不开,还会让他们陷入危险之中。 如今要让容影愿意,就要让他知道,只要他愿意迈出这一步,结果肯定比现在好。 容影要的不是赌,而是保证。 所以,他便给他想要的保证。 所以,他专门去了一趟蓬莱之巅,找到了任灵儿。 哪怕此事就必定要暴露他自己的身份,但是他愿意赌一把。 赌任灵儿其实对容影也是有感情的。 还好,最后,他赌赢了。 在蓬莱之巅,听完容影的故事,任灵儿的反应比他想象中还要的平静。 她没有问叶湛更多,只是说给她一日时间想想。 然后一日后,任灵儿就给了他一封信,让他带回五蕴灵山给容影。 月光洒满落九天。 云来云去,云影不时掠过容影用魔气操控,悬在面前的信笺。 容影怔怔看了信很久。 始终不敢拆开。 那是一封用火漆封好的信,上面写着“子骞哥哥亲启”。 封面上的字迹,容影一眼就认了出来,那确实是出自任灵儿的手笔,不是什么伪造的信笺。 他的手有些颤抖。 最终他深呼吸,嘴里嘀咕了句什么,颇是有种豁出去,破罐子破摔的气势。 在月光下,容影操纵那一点点魔气,拆开了那封信,里面有一张氤氲着淡淡桃花香的信笺。 抽出信笺之时,一朵鲜艳的桃花落了出来。 容影不敢置信地看着,有些不能回神。 在桃花即将落地之时,他将那朵桃花捻了起来,放在鼻端嗅了嗅。 很香。 黑暗处,离倾与叶湛站在那里,看着那个孤寂的一动不动,宛如枯朽的背影。 离倾蹙眉,“任灵儿到底写了什么,他怎么傻了吧唧的。” 离倾刚想去看看,就见容影忽然笑了起来,笑得肆意猖狂,肩膀直抖。 自从被从魔界驱逐后,容影好久未曾如此意气风发过了。 离倾停住脚步,更好奇了,心里像有只手一直在挠啊挠啊。 “那信里到底写了什么?你就没趁机看看?” 还是那个影子,没什么变化。 叶湛却觉得,此刻的容影仿佛枯木逢春,从前的死沉之气随着缓缓躲进云影里的月亮一般,慢慢消失了。 叶湛笑了笑,轻声道:“我也不知,不过看样子,应该是好事。” 翌日,离倾还在睡觉。 忽然屋门被撞得哐哐直响,她隐约听到叶湛在说,别吵,师尊还在睡觉。 离倾不爽地蹙了下眉,翻了个身,用被褥埋住了头。 暗想不会又是那个破镜子间歇性发什么疯了吧。 门上的响动不停,反而愈演愈烈。 离倾一把薅下被褥,正要骂人。 就听一道狂厉傲慢的声音在喊:“仙君,日上三竿了,你到底要不要起来。” “容影,你消停一些,天色还早。” 离倾以及被彻底吵醒了。 叶湛虽然压低了声音,隔着一扇厚重的雕花楠木门,离倾还是听得清楚。 自然也包括容影那嚣张欠打的大白嗓门。 “呵,都他妈要午时了,还早,叶湛,你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倒是见长了。”容影盯着叶湛铁青的脸,嗓音又故意拔高了几分。 “啧啧,你看看你眼冒血丝,眼底发青,这幅虚伪又欲求不满的模样,怕是昨夜又做什么不要脸的梦了吧。” 第三百三十五章 回心转意 怕容影再说出什么疯话。 叶湛立刻道:“容影,你闭嘴!” 说话间,眼睛却看向了那扇紧闭的房门,手心捏出了一把热汗。 见叶湛紧张的模样,容影便觉得畅快非常。 心里暗道: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也有今日,活该。 自从昨夜收到任灵儿的信后,容影心中的郁结便一扫而空。 眼下,看叶湛那张苦巴巴的脸,更是觉得身心舒畅,有种翻身奴隶做主人的痛快感,便愈加想给他找些不痛快。 于是他视叶湛的话为耳旁风,继续高声道:“呵,没用的家伙,老子就搞不明白了,那个女魔头有什么好的,你他妈怎么就……” 喜欢上她。 四个关键字还没说出口。 叶湛手中的剑,已经搭在了他的脖子上,冷声道:“容影,别挑战我底线。” 同时,哐当巨响,压过了他微恼的声音。 离倾踹门而出,嘲道:“你叫谁女魔头呢。” 容影费劲心机说了一堆,虽然关键词未有机会说出,但方才说所,应该够明显了,但离倾显然完全没有领会,并且成功偏离了重点。 “……” 容影顿时有种,对牛弹琴的感觉。 “谁觉得就是谁。” 此刻,她徒弟的剑还搭在容影脖子上,他应该是笃定叶湛不会对他如何,态度非常嚣张。 登时,离倾觉得非常后悔,昨日就不该听了叶湛的话心软,解开了容影身上捆仙绳。 如今倒是蹬鼻子上脸,无法无天了。 短短一息间,起床气作祟,又听容影这个魔物贬低自己的徒弟,更是火气直翻腾,准备出手教训一番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乖徒儿,你让开,我来教训这个废物!” 叶湛收回了剑,但是并没有如离倾所言“让开”,反而一步上前,挡在了容影和离倾中间。 今日是个艳阳日,暖融融的日光,从屋檐之上,倾洒其下,在叶湛身上溅起点点荧光,显得皮肤细腻,唇红齿白,眸若浩瀚长夜。 哪里眼冒血丝,眼底发青了。 明明是明眸皓齿,兰芝玉树的翩翩俊美青年。 一大早就有美男养眼,离倾顿时觉得方才胸口凝结的阴云,也被驱散了不少。 这世间。 不论是美景,美物,还是美人,都是难得的瑰宝,皆能让人赏心悦目,心情大好。 更何况,这个美人,还是自己视若亲子的徒弟。 往常如果逆徒不听话,离倾必定大怒。 但是此刻色迷心窍,她分毫不生气,还自然而然地伸手,有几分轻佻的摸了摸叶湛的脸。 叶湛:“……” “皮肤真好。” 离倾赞叹,手又移到了他鼻梁上,沿着那挺拔起伏的弧度滑过,又是一句夸赞。 “鼻子也是高挺俊秀,宛如山脊,好鼻子。” 此刻,离倾态度自若,就如她往常挑选心仪的灵石宝材一般细细品玩鉴赏。 此刻的叶湛在她眼里,与令她心悦的灵石相比,也无甚区别,她不过只是在鉴定品级而已。 自然而然,且丝毫没觉得有任何不妥之处。 多番鉴赏下来,离倾觉得自己徒弟,是个极品。她也是颇有眼光,当初一眼便看出他是块顶级璞玉,将他捡了回来。 末了,还掐了一下,笑道:“我徒弟果真好看。” 叶湛的身体早就僵如朽木。 但那具壳子里,早就翻江倒海,巨浪滔天了。 其实是最后那一掐,直接掐在他心尖上最软的一块肉上,又痛又痒。 叶湛屏住呼吸,脸红不已。 他害怕离倾的触碰,却又渴望更多,更深的接触,爱抚…… 但离倾调戏完自己的好徒弟,顿时神清气爽,收回了手。 “乖徒儿,今日吃什么?” 一边问还一边伸了个懒腰。 知道叶湛私心里还是护着这个徒弟的,不欲再与容影计较,免得显得自己也小肚鸡肠,在自己徒弟心中跌了份。 可容影却是个不怕死的。 方才离倾那一番天然撩的举止,看得他鸡皮疙瘩起了一茬又一茬,又看看叶湛那傻样,终于忍不住道:“离倾仙君,一大早就调戏男人,啧啧啧,你们这样子,说你们是师徒关系,恐怕都无人相信。” 懒腰伸展到一半,离倾生生顿住,眼刀子扔过去,终于正眼打量起了容影。 这个魔物此刻精神颇佳,哪里还有半分昨夜的狼狈颓靡。 简直将老子天下第一的那种气质践行到了极致。 见气氛肉眼可见的凝结,叶湛忙道:“师尊,容影如今已经打算配合我们了。” “是吗。” 离倾哼笑一声,看来任灵儿还真是神丹妙药,将行将腐朽的人都治好了。 离倾不由愈加好奇,昨日那封信里,到底写了什么东西。 “为了防止又是你耍的什么诡计,把昨日那封信,给我看看。”离倾理直气壮道。 容影脸色微变,吐出两个字,“做梦!” 离倾已经召唤出了捆仙绳,纤细手指,轻叩了下鞭柄。 仿若警告。 一时,气氛又变得剑拔弩张。 容影嗤笑,“威胁老子,我告诉你没用……” 话还没说完,捆仙绳已经从缠住了容影的两只手腕,随后捆仙绳仿若有生命一般,攀上头顶那颗白木香粗壮的枝干,将容影悬吊在上。 容影:“……” 离倾抱胸,仰头看着他,哼笑一声,“凭你,还妄图与本仙君作对,还是嫩了些。” 说完,她就飞身而起,在容影身上蜻蜓点水的探了探,发现并没有什么信笺。 离倾落地,蹙眉,“信呢。” “烧了!”容影嘴硬。 离倾嗤笑:“你舍得吗?” 容影反唇相讥:“不是要和你们一起下地府吗,我干脆提前烧给了自己,不行啊!” 离倾:“……” 这个姿势,让容影觉得极度羞辱,恶声恶气地骂道:“放开老子!我又不是你养的狗,想捆就捆,啊——” 离倾手指一点,捆仙绳又被收了回去,容影毫无防备,四仰八叉地摔在了地上,惹起烟尘一阵。 “既然你那么想下地狱,我就成全你。” 离倾转眸,看向浑浑噩噩的叶湛,微微蹙眉,叫了声他的名字。 叶湛回神,脸上红晕未退,对上离倾清冷的目光,他顿时唾弃了自己一番,赶紧收敛好情绪,问道:“师尊,有何吩咐。” “乖徒儿,今日我们便在这个魔头身上试试那个我一直压箱底的看起来最残忍的法子,你觉得好不好啊。” 第三十三十六章 天道可改 离倾的声音很轻很柔,唇边还挽起点笑意,容影却无端打了个寒颤。 这女人,才是不折不扣的魔头吧。 容影求救一般看向叶湛,谁知叶湛看也不看他,目光半分不错地看着他那个便宜师父,魔怔一般地应了声好。 容影:“……” 叶湛这绝壁是赤裸裸的报复! 离倾似乎对叶湛的回答,非常满意,笑容愈发灿烂,她转眸看向容影,“其实也不是非用那个法子,如若你将信给我,我自然不会那么对你。” 容影咬牙,骂道:“哼,要杀要剐随你!你还真以为老子怕你啊。” 一场折腾下来,晌午已过,日头照得人浑身酥软,犯困。 离倾看了眼,仿佛从水里捞出来的容影,将剩下事交给了叶湛,就进屋午睡去了。 容影狠瞪着离倾,分明身上气力耗尽,体内魔息也有些混乱,还逞强挑衅道:“哼,这就是你说的最残忍的法子!简直就是给老子挠痒痒。” 离倾行至屋檐下,回头。 半边身子被光所照,半边身子沉浸在阴影中,看起来,有种诡异的美艳之感。 她微微勾了下唇,对叶湛道:“既然这样,乖徒儿,那你好好招待一下你这个兄弟吧,让他看看是不是挠痒痒。” 容影:“……” 目送着离倾回屋,叶湛才收回视线,径直走到了容影面前。 容影还记得离倾的话,心有余悸,骂道:“叶湛,你如若敢对我动手,我就告诉你那恶毒师父,其实那封信放在你这里。” 这是要拉着他共沉沦的架势。 叶湛眉心一跳,旋即摇了摇头,无所谓道:“那你的信不也暴露了,倘若你觉得任灵儿的信,给我师尊看了也无甚紧要,你就告诉她,不过就是浪费我一番好意罢了,我不介意的。” 叶湛太了解离倾了,昨夜便看出她对任灵儿的信抱有极大的兴趣,也知道容影怕是不愿意的。 特意让容影将信笺交付给他保管。 起初容影不肯,口口声声说着不相信叶湛,觉得叶湛定然也是觊觎那封信。 “这封信是我带给你的,倘若我感兴趣,早就看了,还需要偷偷摸摸,使心眼?” 叶湛懒得费口舌,扔下这句话,也回房睡觉去了。 凌晨时分,却被偷偷摸摸潜进他房里的容影叫醒,将那封重新封好的信交给了他,还自我找开脱说,觉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诸如此类的话。 确实如容影所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之地。 那封信,此刻正大大方方地叶湛放在乾坤袋中。 烈日炎炎,烧灼着高耸如云的山巅。 容影目光比这烈日还毒辣上几分,瞪视着叶湛,半晌,才吐出一句话,“你和你师尊,都不是好人。” 然后往地上一躺,眼一闭,咬牙道:“你来吧,别他妈废话了,老子才不怕你们。” 叶湛没有动手,垂眸看着容影,黑色涌动的魔气,贴在地上,仿佛真是自己的影子。 他低声道:“根本没什么最残酷的驱魔法子,那是我师尊骗你的,她根本也不想折腾你。” 容影倏然睁眼,仰看着叶湛。 “我师尊很好,哪怕这些日子,在你身上用过的各种方法,都是她挑选过对你伤害最小的,方才师尊之所以停下来,也是觉得再实践下去,对你怕是不好,才放过你的。” 叶湛看得通透。 容影蹙眉:“你这话什么意思?给你那恶毒的师尊洗白?” “随你怎样想。” 叶湛平静的脸色,倏然一变,冷道:“还有,我的事,你最好少掺和,我不是容景,惹急了,我对你也不会多仁慈的。” 说完,叶湛转身走了,留下容影一人。 容影微眯着眼盯着晃得睁不开眼的烈日,静静在院中躺了许久,知道最后一句话,叶湛是在警告他,以后不要再在离倾面前胡说八道,揭露他那些见不得的心思。 他不屑地嘁了声,坐起来。 谁他妈想管他那点破事啊,叶湛这种胆小懦弱的,就活该打一辈子光棍。 信给了叶湛保管,那枚桃花还在身上。 他伸进心口的位置,从衣襟中摸出来,放在手心中,细细端详了许久。 眼中缓缓涌起些许笑容,融化了惯有的阴郁。 那封信中,任灵儿虽然没给他任何承诺,只是剖析了这些年来的心路历程,字里行间里也有些疏离与客套,不似从前那般热情,全心托付信任。 但是这片小小的桃花,又让他涌起了希望。 当初,在重云仙宗的桃花坞。 因为重重因由,他不敢给任灵儿任何承诺,但是,他们曾在灼灼盛放的桃花之下海誓山盟,许下此生。 彼时,他便问过任灵儿。 “如若有一日,你发现我与你所想有所不同,你要如何。” 任灵儿想了许久,随后摘下了一朵桃花,呈到他眼前,浅笑道:“我或许会生气,也会许久不理子骞哥哥,但是只要你摘一朵桃花给我,我便不与你生气了。” 如今,任灵儿在信中夹上了一朵桃花给他。 其实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但看到桃花,心中总归是温柔了。 他想,或许灵儿不那么讨厌他,是愿意给他机会的。 他不怕没有承诺,只要任灵儿不怕他,不厌恶他,他便觉得活在在浑浊人间,还不算太坏,还有些盼头。 想到任灵儿,容影鸡血打满。 离倾休息了片刻,再回来之时,发现那个桀骜不驯的魔物,又精神百倍,甚至比不久前还要配合上许多,笑了下,果然所谓的情情爱爱让人变得蠢钝。 其实,会答应让容影入地府。 离倾还是有私心的。 她想证明,其实天道可改,哪怕是魔族后裔,也能如六道中其他种族一般,能正常生,正常的死,死后亦能有入轮回的资格。 纸终究保不住火,叶湛的身份迟早会暴露。 她奢望有朝一日,她徒弟身份暴露那日,他也能坦然活在这世间,不会被世人唾弃,排斥,能活在光之下,不要重蹈容影的覆辙…… 既然魔不能入地府,也是天道所定的一环。 如若能打破这一环,是不是就说明天道可改。 但是事到如今,她也尝试了许多方法,皆以失败告终,让她开始怀疑—— 天道是否真的不能扭转,改变。 魔就是魔。 永远不能被世人接受,永远上不得台面,永远不被天道,不被六道所容。 第三百三十七章 背上的伤 离倾心情沉重,不出意料,又一次尝试失败。 容影顶着一头炸飞的鸡窝头,还不耐烦地嘲讽道:“仙君,你到底有没有用啊!” 两人仿佛天生不对盘。 闻言,离倾冷冷一笑,一鞭子抽在了他脚边,冷冷道:“你说我有没有用!” 容影:“……” 叶湛看了眼抱着胸,不可一世的容影,走了过去,“容影,你对我师尊客气一点。” “呵,叶湛,你在教我做事?”容影眯着眼睛道。 容影嘴里不干不净,叶湛对他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 叶湛淡然,“不是,我是在命令你。” “……” 容影磨牙,一时不知说什么,只恶狠狠地瞪着叶湛。 片刻后,容影移开视线,翘着腿坐在莲池边,不耐烦道:“仙君,既然没办法消除我魔气,干脆就你们两人去地府,容思远那老头说了什么,你们转告给我便行。” “不亲耳听到,你会信?”离倾冷道。 容影嗤了一声,“信,当然信。” 离倾没理他,看了眼还没渐渐西沉的石头,沉声说道:“趁着还还没黑,我们再试试其他法子。” 容影无语凝噎。 为何他就如此苦命。 离倾一直折腾到大半夜。 依然没有成功。 这次不仅容影被折腾掉了半条命,两师徒已经累得够呛。 容影自诩从未怕过谁,但是这次,他是真真正正从内心里惧怕起来离倾这个心狠手辣,并且花样繁多的女人。 他感觉自己就想一只小白鼠,被离倾翻来覆去的折腾。 果然女人都没一个好东西。 哦不,他的灵儿妹妹除外。 “让……让老子休息……休息一下。”容影躺在地上,大口喘息,生无可恋地说。 离倾看了眼天色,不知不觉又是月上中天,她看了眼叶湛满身的汗,说道:“今日就这样,你去洗洗,好好睡一觉,我们明日再继续。” 听到明日继续几个字,容影身体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夜深人静之时,五蕴灵山的澡堂早就没人。 叶湛独路过千丈湖时,四周野草中,虫鸣渐起,热闹非凡。 犹豫片刻,叶湛停下了脚步,脚步调转了方向,朝着千丈湖畔走去。 站在湖边,看着那片异常幽静的湖泊,玄月清冷地映照在湖中,更衬得此刻,幽静异常。 叶湛盯着那潭清冽的寒湖,琢磨起了数月前在湖里的奇遇。 还有湖中乍然出现的那个孤寂的声音。 “待千丈湖水沸之时。” 他喃喃念着。 千丈湖,深逾千丈,如若沸腾,怕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那湖中救他的,到底是派中盛传已久的水怪,还是妖?抑或是……人。 叶湛想得正出神之时,肩上被不重不轻地拍了一下。 叶湛眉心一蹙,他竟然没察觉有人靠近,此人怕修为不低。 他迅速翻手抓住那只手,然后狠狠反拧,带着要拧断对方骨头的架势。 来人也不是等闲之辈,一个反手解套,然后就错开了叶湛的钳制。 随后在半空中一个旋身,就化解了叶湛的劲力,稳稳地站在了地上。 “好小子,竟然对着掌门出手,真是长本事了。” 陆奉觉微沉着脸。 叶湛一惊,万万没想到会是陆奉觉,方才那股狠厉,骤然消失。 “对不起,陆掌门,我……” 陆奉觉忽而笑了,一扫方才的阴郁,朗声笑道:“好了,无须解释,你又没做什么十恶不赦之事,不必如此拘谨。而且,如今局势,我觉得警觉一些甚好。” “……是。” 陆奉觉走上前,也朝着千丈湖看一眼,问道:“你方才在这里站了半天,看什么呢?难不成还真的见到水怪了?” 叶湛摇头:“没有。” 在旁人面前,又无正事之时,叶湛一向惜字如金。 陆奉觉看了一眼叶湛带着的换洗衣服,或许觉得他此番一板一眼的模样,无趣至极,遂摇了摇头,说道: “天色不早了,落九天虽没有宵禁,但是也早点洗好赶在子时之前回去休息,才能顺应天地灵气,助长功力修为。” 说着,陆奉觉就朝着澡池阔步走去,走了两步,发现叶湛站在原地不动。 他笑了笑,说道:“走吧,一起去洗,我正好有事与你谈谈。” 叶湛还记得前些日子,师尊说陆掌门说空闲时要找他谈谈之事。 哪怕师尊说了,陆掌门不介意,但是他心里还是有些疙瘩。 他毕竟是魔族后人…… 五蕴灵山本以除魔卫道为己任,陆掌门又是正直之人,其实都没理由包容他的。 他直觉,此次的“谈谈”怕是不会轻松的。 叶湛心情凝重,跟着陆奉觉身后,进了澡堂。 叶湛和门派中许多师兄弟一起泡过澡,甚至还与青狼长老共浴过,如今还是头一回与一派之长陆奉觉一起泡澡。 只觉浑身僵硬。 磨磨蹭蹭地脱下衣物,迈进雾气朦胧的温泉水池后,叶湛特意选了块离陆奉觉稍远的位置,又能与之交流的地方坐下,等待着陆掌门的审训。 水声哗哗响动,扰乱了澡池的平静。 洗了片刻,陆奉觉依然没开口与他相谈。 叶湛焦躁难安,想着要不要自己主动开口时,远处传来陆奉觉得一声满足的喟叹。 随后,朝着叶湛招了招手,朗声道:“叶湛过来,给我搓搓背。” 叶湛没动。 陆奉觉啧啧两声,“怎么?你还不愿意啊。” 话已至此,叶湛硬着头皮上前,陆奉觉转了个身,趴在了石壁上,将健实的背面向了他。 一点都没掌门应有的威严样。 叶湛靠近了,才发现陆奉觉从左肩到右侧腰眼之间,有道长长的疤痕。 那疤痕应该有些年月了,早就愈合,此时,在背上像泛着白的一缕长线。 虽然愈合得很好。 但是叶湛能看出,此伤才受之时,定然伤得不轻。 见叶湛不动,陆奉觉笑了声,“别害怕,这伤早就好了,使劲搓就行。” 叶湛点点头,察觉陆奉觉看不见,才应了声好,然后才拿起毛巾帮陆奉觉搓起了背。 沉默半晌—— 叶湛还是问道:“陆掌门,这伤是怎么来的。” 陆奉觉轻描淡写:“年少时被人所伤。” 第三百三十八章 是我对不起她 “人?” 叶湛手微微一顿。 他还以为是什么妖物。 “别停啊,小子。”陆奉觉催促,“再抹点澡膏,干搓,能搓干净吗。” 叶湛按照他指示所做,虽然知道那伤早就愈合了,还是不自觉地避开了那条白线,“那人想必是您的仇敌吧。” “不是仇敌。”陆奉觉沉默片刻,仿佛在想怎么形容那人才好,最后终于说道:“应该算是至交好友之列。” 叶湛怔了怔,又想到了于信宜,蹙了下眉。 陆奉觉虽然背朝着叶湛,但却猜到了他所想。 “你不要乱想,那确实是我至今依然感激之人,他会伤我,也只能说实属无奈,其实世间许多事,不是非黑即白的。” 叶湛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又继续帮陆奉觉搓了一会儿背,忽然道:“难不成是百花谷的从新月。” 陆奉觉身体微僵,微微回过头,看着叶湛,“你怎么觉得是她。” 叶湛沉默了许久,才道:“不知陆掌门记不记得,当初任灵儿封闭灵识,是陆掌门你引荐,我们才进得百花谷。” 陆奉觉转回头,趴在石壁上,“嗯,自然记得,那之后,我与从新月的所有情分……也算彻底勾销了。” 叶湛不说话,陆奉觉又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伤就是她所伤,所以她才还我一个人情?” “……是。” “都是一厢情愿的猜想。”陆奉觉摇头,“你果然与你师尊越想越像了,都喜欢自己琢磨一些乱七八糟的。” “望陆掌门赎罪。”叶湛停下手,也觉得自己今日问得太多了。 陆奉觉无语,教训道:“在澡池里,你别这么一板一眼的,怪得很,泡澡不仅是清洗身上的污秽,也是放松之事。” “……好。” 陆奉觉顿了顿,忽然叹气:“这事也不是不能说,我这伤与从新月无关。如若非要论恩怨,倒是我受伤后,是她帮我医治的,如若不是她,这伤不会恢复得如此好。在伤事之上,她未曾对不起过我,是我欠她的。” 蒙蒙雾气,弥散在澡池之间,四处都湿淋淋的。 陆奉觉看着一隅,仿佛在看什么不能再回首的往事。 许久后,他转身,从叶湛手中拿过澡巾,自己擦起了手臂,说道:“我与她之间的事,比你们想象的复杂,终归是我对不起她罢。” 叶湛蹙眉,听出了陆奉觉话语中的无限惆怅。 按照陆奉觉所说,叶湛知道他与从新月之间,恐怕也曾有一段不能言说的爱恨情仇。 这种时候,他作为五蕴灵山的弟子,只需听着,哪怕有天大的好奇心,也不该询问的。 但那时,他仿佛中邪一般,竟然大逆不道地询问:“陆掌门,你是不是与从前辈有过一段情。” 闻言,陆奉觉擦洗身体的手一顿,撩起眼皮,看向叶湛,似笑非笑地问:“又是你的猜想?” 叶湛:“……” 陆奉觉哼笑一声,手中动作恢复,“不过你猜想也不是没有道理,我与从新月,曾经确实有过一段情。” 叶湛微怔,未想到陆奉觉竟然会回答,胆子又大了几分。 “那为何又没在一起。” 当初在百花谷,看从前辈的样子,似乎也不是全然对陆掌门无情,不然以她的性子,断然不会容他们入谷的。 陆奉觉在朦胧水汽里看着叶湛,嗓音里带着千帆过尽的苍凉。 “小子,你还是太年轻了,世间不仅仅只有情爱,还有许多更重要之事,那些事,都重于情爱无数倍,遑论情爱,性命亦可抛却。” 叶湛沉默了。 从这番言辞中,他几乎可以确定,陆掌门是喜欢过从新月的。 但显然,比起他心中想做之事,情情爱爱之事似乎便不是那么重要。 他其实能理解陆奉觉。 便是他,也不能抛却重云仙宗赋予他的责任和使命,最终有一日,还是会与师尊分离的。 “啧啧,听我的故事,你愁眉不展的又是怎么回事。” 陆奉觉显然已经从方才低沉的情绪里抽离出来,带着点慵懒笑意,对叶湛打趣。 叶湛:“……” “平日在你师尊面前倒是生动机灵,怎么在旁人面前就一幅冷脸。”陆奉觉吐槽。 叶湛:“……” 陆奉觉:“好了,不说这些了,这些事你也别对你师尊说,以你那师尊那个性子,不知道又要编排出多少离谱的故事来。” “是。” 叶湛垂下眼眸,开始专心致志地洗澡。 雾气越来越浓。 两人隔得不远,但在氤氲的热气里,只能隐约看到对方的轮廓。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叶湛觉得,陆掌门似乎一直盯着自己看。 这感觉有些怪异。 如果同浴之人是程漠,他早就有千百种方法让他睁不开眼,并让他滚蛋了。 但换成了陆掌门,他也只有朝着水里浸了浸,只露出脖子在上面,以抵御那种莫名的怪异。 潦草洗了片刻,叶湛正准备开口告诉陆奉觉自己洗好了,还未开口,陆奉觉先发制人了。 “叶湛,你还记得回溯石吗?” 叶湛一僵,自然知道陆奉觉指的时大半年前澡堂里那次。 只是,他不知道,那么尴尬之事,为何陆掌门又要提起,还是在事故发生的澡堂里。 “……记得。” 一阵水声响起,陆奉觉在拧澡巾。 他没再问下去,叶湛缓缓吐出一口气,便又听陆奉觉说:“那时候,你想的谁呢?” “……” 犹如惊天霹雳。 叶湛脚下一滑,顿时栽进了温泉里。 脑子里涌现出了一个念头—— 与陆掌门谈谈,果然不轻松。 他呛咳了两声,从水里钻了出来,整张脸都泛起了红晕,像是被煮熟的虾子。 叶湛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但是那些粘稠的记忆,像走马灯一样,在脑中闪过,那凤鸢花的香气,似乎又在鼻端涌动,勾引着他脆弱的神经,誓要将他的血液烧沸熬干!幸而,雾气朦胧,陆奉觉看不清他的脸。 “啧啧,想到谁了,吓成这样?”陆奉觉笑了下,继续用力搓洗着,语气却淡得很,“难不成是什么不该肖想之人。” 第三百三十九章 世俗善恶 叶湛本就心猿意马,又羞耻得不行,却还是忍不住想起许多被自己刻意压抑过的荒唐念头, 此刻,陆奉觉一个比一个惊悚的问题,抛出,登时像在他奔流沸腾的血液里注入了一股浸人的寒气,凝固了所有的热血。 陆掌门为何要如此问。 难不成发现了什么。 叶湛僵了,潜在温泉之中的手越蜷越紧。 未等到叶湛的回答,陆奉觉大笑了起来,“哟,大小伙子了不会是害羞了吧,男子汉如此性子,以后还如何娶媳妇了。” 应是自己想多了。 如若陆掌门知道,自己对师尊的不轨心思,怕是比知道他是魔族后裔,还要严重,自己此刻怕也是不能在这里,与他闲话了。 叶湛干巴巴:“……我不娶媳妇。” 陆奉觉叹气:“果然有其师必有其徒,你们真的一个赛一个的怪异。” “……” “好了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好奇了,我们说说别的。”叶湛才松一口气,便听陆奉觉漫不经心地说,“我前些日子,听到些流言蜚语,说你师尊欺辱你了。” 怎么全是师尊! 叶湛再次沉默。 “怎么不说话,难不成是真的。”陆奉觉的声音,微沉。 叶湛想着定是程漠那个大嘴巴到处乱说,当初就该封了他那张嘴。 他咬牙道:“没有,师尊待我很好。” 陆奉觉松了口气:“嗯,师妹虽然行事不似常人,但也不似会私下鞭笞自己徒儿,而且我看你身上也没什么伤痕。” “你们师徒两这些日子都在落九天,不知道门派里都传成什么样子了,如若不是我发现及时,不知道又会有什么流言蜚语传到修真界,到时候我五蕴灵山难免又会被诟病……” 澡池外响起了幽沉的钟声。 这是五蕴灵山的安眠钟,每到子时,就会被敲响,提醒弟子应该熄灯入眠。 陆奉觉听到了,终于住嘴,笑了声,“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就子时了,我也回去了。” 说着,忽然听呼啦一声水响,陆奉觉站了起来,朝着岸边走去。 “叶湛,我先走了,你慢慢泡,不过也不宜泡得太久,容易头晕。” “……好。” 陆奉觉穿好衣服,要离开之时,叶湛终于再次出声:“陆掌门,你就没其他想要问我的吗?” 有些事,还是需要面对的。 陆奉觉回头看他,笑着说:“以前确实很多想问的,如今想想倒是没什么必要了。” 叶湛认真问:“为什么?” 陆奉觉笑了声,“这些年,我也算见过许多人和事,领悟到一个道理。如果你想听,我便与你再啰嗦两句。” “陆掌门请说,叶湛洗耳恭听。” 陆奉觉:“世间的善恶之分,太过严明,人打从降生到这个世上,就被贴上了弱小善良的标识,神更是无所不能,供人仰望,他们都是好的。” “但是,妖邪的存在就是恶,魔物更是十恶不赦,人人厌恶又恐惧的存在。” 烟雾朦胧,看不清陆奉觉的表情,叶湛只觉得他的声音,听起来沧桑得很。 陆奉觉轻笑了声,仿佛是在嘲笑自己,随后话锋一转。 “起初我也这样觉得,所以我要铲妖除魔,框扶正道,但是后来历经世事,我才发现这世间的善恶并没有明确的区分。我见过为了一己私欲杀妻弃子的人,世间太多的于信宜了,有时候人或许比鬼魅妖邪还要可怕上许多。” “我也见过为了一生行正事,帮了许多碌碌平民的异类,他们有时候比人还像人。” “叶湛,其实你也算他们中的一个。”陆奉觉的视线坚定,仿若穿透了迷雾,看着池中之人:“哪怕天道断定魔有罪过,但是你并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反而还帮了许多弱小的人类,如若以世俗善恶评断,在我这里,你是个人。” “……” 叶湛心神俱震。 魔界在修真界几乎是人人喊打的存在,不然当初凤千汐不会隐藏魔气,才敢与容思远在一起。 他以为这世上能容他的人,只有离倾一个。 未曾想到陆掌门也是一个。 许久后,叶湛满怀感激地说:“多谢陆掌门。” 陆奉觉笑道:“叶湛,你不必谢我,其实我也是有私心的,你是我派杰出弟子,以后振兴五蕴灵山,少不得你,小子,我很看好你,好好努力吧,以后五蕴灵山会有你一席之地。” 闻言,叶湛愧疚不已。 他知道在陆掌门心中都重于情爱无数倍,性命亦可抛却的重要之事,是振兴五蕴灵山。 所以,他无法坦然告诉他,终有一日,他不仅助不了他,还会成为他的畔脚石。 见陆奉觉要走,叶湛犹豫许久,终于有了决断。 “陆掌门,您等等,我还有一事想问。” 陆奉觉叹气:“你们年轻人都不睡觉吗,怎么这么多问题,这里湿气大,我这老胳膊老腿可受不了,还是出去说吧。” 陆奉觉出了澡堂,叶湛穿上衣服,跟了出去。 月色被乌云遮掩,半明半晦。 陆奉觉站在千仗湖畔,叶湛走到他身边,两人并肩而立,寒潭中,映出两人模糊的影子。 陆奉觉蔫蔫地打了个哈切,看了眼叶湛,催促道:“小子快说吧,别耽搁掌门我自然修行的时辰。” 叶湛看着水中倒影,沉重道:“陆掌门,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询,如若有一日我控制不了自己,做出了什么伤害师尊,伤害你,伤害五蕴灵山之事,你要如何做。” 陆奉觉看了眼叶湛,笑了,“说什么胡话呢。” 叶湛看向他的双眼,眸中没有半点玩笑。于是,陆奉觉得脸色笑容渐收,斩钉截铁道:“绝不姑息。” 叶湛忽而笑了。 他觉得轻松了不少。 以后,哪怕他真的疯魔,师尊下不了手,至少还有陆掌门在。 “叶湛,难道你是担心你那个胞弟?”陆奉觉迟疑。 叶湛又将视线投向寒潭中,“算是吧。” 陆奉觉蹙了蹙眉:“听师妹说,你那胞弟性情恶劣,你可要看好他,他毕竟魔性难驯,我乃区区庸人,怕是杀不了他,如若他有一日真的做出有损五蕴灵山之事,还是需要你亲自动手杀了他。” 第三百四十章 你到底是谁 叶湛不说话,径直从乾坤袋里掏出一物,递给了陆奉觉。 陆奉觉没接,诧异地看着叶湛手中之物,是枚女子发簪。 寸许之长,头粗尾细,最普通质朴的款式。 但此簪看起来却不普通,一眼所见便能让能移不开眼。 看似像是碧玉材质,但青翠之色上,泛出隐隐白金色荧光,暗蓝得近乎发黑的寒潭之中,仿若化成了一片倒置的浩瀚星夜,湖面上荡出了点点星辉。 陆奉觉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头顶夜空,有月,无星。 湖面碎钻似的倒影,是叶湛手中的发簪的光辉映在湖中的。 陆奉觉牢牢盯着那物,“这难道是……是传说中神族掌管星宿排列的上神太阴星君所拥有拨星簪?” 叶湛点头,“正是,既然陆掌门也知道这簪子,应该怕也知道它的用途吧。” 陆奉觉面色沉凝,再不复方才的神情恹恹。 “我曾看过《上神志异》,上书太阴星君的簪子,能拨弄星宿的排列运行轨迹,随意拨动星辰,谓之拨星簪。同时,这拨星簪也是太阴星君的神武,是神族之物,含有无穷神力,可弑杀四方妖魔。” 陆奉觉深吸一口气,看向叶湛的眼光深沉无比,“叶湛,老实告诉我,此等神物,你从哪里得来的。” 他顿了顿,嗓音愈发的沉重,“或者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叶湛神色不变:“陆掌门,请恕我暂时不能相告,以后,你自然会知道的。” “……” 叶湛将拨星簪放入陆奉觉手中,郑重交托。 “如若有朝一日,有魔头残害生灵,不论是谁,都请你用此簪,杀了他。” 陆奉觉沉默几许,将拨星簪握紧,“好,我答应你。” 陆奉觉离开澡池后,叶湛并未立刻回落九天,他御剑去了落九天后山的那片杜鹃花海。 深夜了,万物沉寂,但这片蓝白色的花田,依然开得灼热,仿佛要一夕之间,燃尽自己的生命。 幽幽清香,悬浮在鼻下,叶湛只觉得大脑一阵一阵的胀痛。 最近,他记忆恢复了许多,那些破碎的记忆碎片,在慢慢的拼接,似乎让挤爆他的思绪。 他想起了许多往事。 好的,坏的,皆有之。 或许是天意捉弄,他最想知道的,五蕴灵山为何被灭门,他又为何要弑杀五蕴灵山一众弟子,成了魔头,依然分毫未曾想起。 但是,在这些回忆起的浮光片羽中,还是有一件让他极端震惊之事—— 那便是关于凤千汐之死。 自从知道自己是魔族后裔,又得知魔族轻易死不了之后,叶湛便一直觉得凤千汐还活着,活在世间某个角落之中,只有神魔可杀的魔族是不可能死于那场火灾之中…… 他曾想过找到凤千汐。 可是那些消失后又慢慢恢复的记忆,却毫无转圜地告诉他——凤千汐真的死了。 她不是死于那场火灾之中。 在那场火灾之后不久,她死在了容思远的手下,死在了方才交付给陆奉觉的拨星簪之下。 从这世间,彻底消失。 这事除了容景,世间恐怕再无人知晓。 本来,容景也应该不会知晓的。 九岁那年的那场大火,烧了一日一夜才歇,大火的灰烬里,并列着两具烧焦的尸体。 容景七岁就从容思远手中继承过了出云剑,成了重云仙宗新一任的宗主。 从七岁到九岁这两年里,容思远几乎没有日夜地手把手教他处理重云仙宗的门派事务。 在幼时容景的映像中,容思远一直是个严父,事事都要他做到最好,哪怕做到了最好,他几乎也未曾给他过笑脸和嘉许。 仿佛这是他生来的责任和使命。 故而,他与容思远其实一直不亲近,但从心底对容思远是敬佩且敬畏的。 看到那两具尸体的时候,起初容景是不敢相信的,那么强大那么无所不能的父亲和母亲,竟然会死在一场火灾之中。 他悲痛至极,不能接受。 但多年来容思远近乎绝情苛刻的训练,哪怕再悲痛,也未曾表露分毫,年仅九岁的容景,井井有条的操办了他们的丧失,接待了各门各派的吊唁,同时也接受了不少暗地里的流言蜚语冷嘲热讽。 其中不烦有夸他年纪虽小,但进度有度,有宗主之风。 但大多数都是嘲讽和幸灾乐祸,想看着重云仙宗由一个稚子继承,会衰败成何种情态。 也有人诋毁他冷血冷漠,十岁不到,双亲惨死,他竟然泪都不曾掉下一滴。 更有甚者,说他那场火便是他纵的,他是杀害双亲的刽子手。 这些他都一一自如地应对接受,仿佛那些人口中的人,并不是他。他淡漠得近乎麻木,丝毫不像一个九岁孩童。 与他同行的喻见寒和周翼星听到那些诋毁之时,当时就气得要死,要去找那几位坐在亭中闲话的修士理论算账。 容景阻止了他们,并第一次吓了死令,如若谁胆敢在丧期之内闹事,便逐出重云仙宗。 他如容思远所希望的那样,活成了一个无坚不摧的人。 可夜深人静时,他一个人跪在灵堂中,看着死寂的棺材,又想起那些话,想起喻见寒气急败坏地问他,为何不去给他们一番教训。 伪装的坚强,终究一寸寸坍塌。 容景将头重重磕在地上,长长白幡在夜色里乱舞,在地上拓下缭乱的影子。 他将自己的情绪尽数藏了起来。 纵然无人之时,他的痛苦和崩溃都是寂静无声的。 因为容景知道那些人说得不错,他就是杀害双亲的筷子手,他就是纵火的凶手。 那把火,虽然非他本意,但确是出自他之手。 凄清的灵堂中,他跪在已故的双亲面前,在无人的夜里终于退下了所有的伪装,放肆发泄情绪。 就在这时候,灵堂里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打碎了一厢压抑的寂静。 那人坐在悬着房梁之上,喝酒的间隙,拨冗看了他一眼,懒洋洋说道:“别哭了,他们没有死。” 容影诧异抬头,灵堂之中有人,他竟然丝毫未曾察觉。 “是谁?” 他站起来,小小的身子,绷得笔直。 一旦有人出现,他又变成了重云仙宗的宗主。 容景死死盯着梁上之人,表情恢复了一管的冷漠,如若不是眼眶还红着,没人看得出他曾伤心欲绝地哭过。 第三百四十一章 不讨人喜欢的小孩 梁上人从屋檐上跃下,灵堂森森的白烛照亮了他的脸。 容景认得这人,是五蕴灵山的掌门人季长青。 听说季长青年逾百岁,具体年岁不详。世人只知其他门派的掌门人换了一茬又一茬,但五蕴灵山的掌门依然岿然不动,不知又要活上多少年岁。 因此,虽然季长青面容看上去也就三十岁出头的样子,但世人皆称他为苍空老人。 认出这梁上客,容景还进退有度地对他颔了颔首,季长青见状,啧啧两声,“小孩,你多少岁了?” 旁人见他,都会称上一句“容宗主”,还第一次有人当面叫他小孩的,容景愣了一息,才道:“十二。” 外界一直用他年纪小做文章,每次问到年纪,他都只报虚数,眼见眼前人用词这么轻慢,不由又往上报了报岁数。 季长青伸手拍了拍他的头,“十二啊,为何还长得如此矮小。” “……” 容景气结,终于撕开伪装的面具,露出些许孩童的模样,又是羞愤,又有些没有底气地反驳,“……谁矮小了。” 季长青收回手,抱胸垂眼打量着他。 “怎么不矮小了,算起来你比我那徒儿足足大了五六岁,你却比她身高差不了多少,是不是你们重云仙宗的伙食开得不怎么好啊。” 容景咬牙:“……很好,不劳烦前辈费心。” “这样啊,那难不成是压力太大,导致的不长个儿?你看看你小小年纪就要为重云仙宗劳心劳力,也是可怜。” “……” 季长青摩挲着下巴,看着那个小孩强忍怒气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丝毫未曾顾忌这是灵堂。 容景都要被这人气死了,但还记得方才他在房梁上说过的话。 “前辈,你……你方才所说之言是何意。” 季长青故意装傻,“你说压力不大不长个这事吗,哦,不知你听过话本子没有,里面有一段……” 听着季长青越扯越远,容景顾不得礼仪教养,打断了他,“不是,是您方才说,说我爹娘……还没死。” “原来是这事啊。”季长青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 “对,就是此事。” 季长青走到了并列的两具棺材前,想也不想,就坐上了放着容思远遗体的那具红木棺椁之上,单腿还大喇喇地踩在棺椁之上。 容景压抑着愠怒,“前辈,你……下来。” “啧,又没人,你紧张什么。” 说着,季长青指了指另一具棺椁,懒洋洋说道:“如若你不信,开棺验验便知。” 容景没动。 那是他娘亲的棺椁,他怎敢妄动。 “嗨,破小孩你这瞻前顾后的性子,真不惹人喜欢。” 话音刚落,季长青一掌击出,重愈百斤的棺椁,就如轻飘飘的羽絮,被击飞了出去。 “前辈,你……” 容景话没说完,还未看清那鬼魅的身形如何到了他面前,就被提住了衣领,挪到了棺盖大开的棺材边。 看到棺中景象,容景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嗓子眼里。 他亲手放进棺椁里的焦黑的尸体,此刻变成了一具木头人。 季长青说道:“这是傀儡之术,容思远的棺椁之内,应该也是相同的景象,不信,你大可开棺看看。” 容景没动,怔怔看了棺椁中的木偶片刻,抬眼看向季长青,“前辈,你如何得知的。” 闻言,季长青靠在棺材上,仰头喝了口酒,才朝着容景招了招手,“小孩,你过来。” 容景犹豫一瞬,还是走进了一些,但还是与季长青保持了安全距离。 季长青啧了声,伸手拍了拍容景的脑袋,笑着说:“因为,你们的秘密,我知道啊,你爹也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修士,怎可能死在一场火灾之中,你那娘身为魔族后裔,就更不可能了。” 容景大惊,凤千汐是魔族之人之事,他是人魔的后代,都是一个不可言说的秘密。 容景警惕地盯着眼前人,他怎会知道他们一家人的底细。 一直以来,对他是魔族后裔之事,容思远和凤千汐都讳莫如深,不肯多说,只频频提醒他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不然会害重云仙宗,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容景不知眼前人的目的,垂下眼,装傻:“前辈,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哼,小小年纪还与我耍心眼。”季长青嗤笑了声,转开了话题,“看你哭的那么伤心,看来怕是真的不知他们未死吧。” 如果这都是装的,只能说这个小孩城府颇深。 “不知。” 季长青看着容景那张肃严的小脸,不由挑了挑眉,意味不明道:“你这爹娘可真够狠心的。” 容景听人诋毁爹娘,恍惚了片刻,才生气道:“前辈,我尊你是前辈,你擅闯灵堂,我不与你计较,但休要诋毁我爹娘,他们……他们很好。” “呵,是吗,如若真的很好,你干嘛结巴。” 季长青毫不容情地揭穿,“既然他们不愿告诉你,那我来告诉你吧。” “你母亲是魔族后裔,只有神魔可屠,死于一场火灾里,哼,怎么可能!又不是什么天降神火!所以,我才笃定你娘没死,既然你娘是假死,那你爹也断然不可能是真死。” “魔不会死?” 容景喃喃念着,震惊无比。 “也不是不会死,神都会湮灭,何况魔,只是较之普通人而已。”季长青纠正,又看了眼容景,“人魔之后,你身上的魔气,倒是掩藏得很好,看来容思远倒是费了不少心力在你身上。” “你……不会告诉旁人吧。” 容景终于有些害怕了,蜷紧了拳头,听了季长青的话,他有种被虎视眈眈的目光觊觎的慌张。 “呵,如若我要说,何须要等到今日。”季长青看了看容景,“如今你娘‘死’了,而你身上也并没魔气,你有什么好怕的,你如今就是与旁人无异的人。” “……” 容景沉默良久,死死盯着季长青,咬牙道:“这些……你如何知道的?” 既然有一个人知道,难保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甚至更多的人知晓。 鬼影般摇曳的烛火下,容景的额上滚下一滴汗水。 容思远那些教诲还犹言在耳。 哪怕平日里装得再深沉持重,到底还是个孩子。 骨子里的恐惧,此刻犹如纵横的藤蔓,爬满了骨血里。 第三百四十二章 平沙落影 季长青自然知道容景在怕什么,收起吊儿郎当,认真地看着他,说道:“我认识你娘,自然是她告诉我的。” 顿了顿,他又补充:“你放心,此事应该没有其他人知道。” 容景微微颤抖的身体,慢慢停住了颤栗。 他仰着小脸,可怜兮兮地问:“真……真的?!” “嗯,是真的。”季长青看着他,“不过,你也不要掉以轻心,人心险恶,知道吗。” 容景点了点头,还要发问,季长青显然耐心耗尽,有些不耐烦了。 “你这小孩小小年纪就活得这么累,真的无趣得很,如果有朝一日,你觉得重云仙宗无聊了,可以来我五蕴灵山玩玩,我请你吃我们慎语堂的饭,看看你能不能长高一点,不强求多高,你一个男子汉,怎么也要比我徒儿长得高一些才好,不然以后要怎么娶媳妇啊,现在的姑娘都现实得很。” 又唠叨了几句,季长青转身要走,容景忽然出声,“前辈,你等等。” 季长青回头,微蹙着眉,用眼神示意他快说。 “你……你知道我爹娘现在在哪里吗?” 季长青:“我又不是神,怎么晓得,你慢慢找吧。” 回忆戛然而止。 叶湛垂下眼帘,轻轻笑了笑。 没想到苍空老人随意之言,竟然会一语成谶,有朝一日他不仅吃上了慎语堂的饭菜,还成了五蕴灵山门下的弟子。 晚风轻轻掠过,带着春夜的清寒,渐渐将叶湛心头才窜起的热意吹灭。 丧事后,宾客四散。 重云仙宗又恢复了惯有的清冷,容景照常日复一日地处理重云仙宗的门派之事,暗地里却四处寻找双亲的下落。 容影夜夜出来骚扰他,叫嚣着让他去死。 容景夜不成眠,他也想死,但是他知道他的命不只是自己的,他肩上还肩负着整个重云仙宗的命数。 所以,他只能活着。 之后,他便戴上了鬼面面具,想要以此消解容影的仇恨。 他也曾偷偷去过五蕴灵山,但是他只远远地看上了一眼。那时,正是晌午,他在高处,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朝着一处两层小楼涌去。 他想那便是苍空老人说的慎语堂了吧,看那乌压压的人潮,那里的饭食,定然是比重云仙宗美味的。 最终,他只是看了一眼,就又赶回了重云仙宗,继续处理永远都处理不完的事务。 半年时光,匆匆而过。 他十岁生辰那日,孤零零一个留在了偌大的重云仙宗。 生辰仿佛与别日未曾有任何区别。他处理完公事,自律地看完书,练完剑,就上塌入睡。 迷迷糊糊中,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凤千汐,凤千汐在他耳边一句一句地叫他景儿。 容景睁开眼,就看到了凤千汐,坐在床边。 见他醒来,轻笑着说:“景儿,娘给你做了长寿面,起来吃。” 容景愣愣地看着她,不敢出声,怕吵醒了这个好梦。 直到容思远推开房门进来,威严地盯着他,说:“容景,快起来,再不起,你生辰就要过了。” 条件反射地从床上跳了起来,看着容思远,小声:“爹,我知道了。” 凤千汐嗔怪地看了眼容思远,“我说过你多少次了,今日是景儿生辰,不要板着脸吗。” 容思远没回答,目光扫过凤千汐和一脸还迷迷瞪瞪的容景,转身出了门。 “走吧。” 凤千汐牵着他的手,走到了外间。 竹编小桌上,放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长寿面,上面卧着个荷包蛋。 容思远正坐在桌边,眸光漠然地看着他。 吃了半碗面,胃里温热起来,容景才终于反应过来,这不是梦。 眼前之人就是还活着的凤千汐和容思远。 “爹,娘,你们真的还活着。” “自然。”容思远没什么表情地应了声,“长了一岁,你反应怎的还如此迟钝。” 惯常的训斥,却让孤寂太久的容景心中一热,眼泪一下涌了出来。 凤千汐叹息一声,心疼地将他揽入了怀里,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却不知说什么,同容思远交换了个眼神。 容思远蹙了蹙眉,方要开口训斥,因为那个眼神,最后还是将话吞了回去,淡淡说道:“先吃,再不吃就坨了。” 那日,容景才知为何他遍寻凤千汐和容思远不得,原来,他们根本没有离开过重云仙宗。 他们一直生活在洪荒密道之中的某一棵桃花树后的幻境之中。 这里山明水净,没有世俗纷扰,他们结庐而居。 凤千汐将那处幻境,命为“平沙落影”。 自从他们现身相见后,容景被容许一月可去平沙落影看两人一次。 每次前往,都会压制体内的容影,不让他察觉,并且只能在平沙落影里待上很短的一段时日。 这些近乎苛刻的要求,是容思远提出的,容景毫无冤尤。 在容思远面前,他似乎从来没有放肆的权利。 只不过一次,他去往平沙落影,趁着容思远在湖畔垂钓,他在那间茅屋里偷偷问过凤千汐,为何不能活着。 彼时凤千汐将他拥在怀里,叹息道:“活着很好,但是我们不能活着。” 然后便是长久的寂静。 无须多问,容景自小聪慧,又经历过许多,之人知道他们是为了容影。 他们觉得亏欠他良多,容影纵火,便是想要他们死。 做为父母,他们便成全他。 “一个人在这儿做什么?” 离倾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叶湛的思绪。 叶湛抬头,便见离倾御剑而来。 片刻后,离倾稳稳落地,垂眸看着他。 “看星星。” 叶湛忽而笑了,拍了拍身旁空地,“师尊,一起吧。” 离倾坐了下来,“你倒是好雅兴,我看大半夜你不回来,就猜你来了这里。” 拂了拂衣襟,离倾瞥了眼叶湛:“说吧,又有什么烦心事了。” “没有,就看今夜星光熠熠,想来看看罢了。” “你觉得我会信?” 离倾知道叶湛不想说,也没逼问,也抬头仰望星空。 这些日子忙忙碌碌,许久没好好观过天相了。 今夜倒真是个好天气。 繁星朗朗,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星排布而成的北斗七星,斗柄遥遥东指。 离倾:“竟然能看到北斗星。” 叶湛转眸看她,眼底映着星光,轻声问:“师尊,你可听说过一首关于北斗星的歌谣吗?” 第三百四十三章 中庸最好 “什么?说来听听。” 见离倾感兴趣,叶湛微笑道:“斗柄东指,天下皆春。斗柄南指,天下皆夏。斗柄西指,天下皆秋,斗柄北指,天下皆冬。” 见离倾略一思索,说道:“虽然我未曾听过这个,但是《天象列星图》中有过类似的描述,你可知?” 叶湛自然知道,还是摇摇头,“请师尊赐教。” 离倾摆出传道受业解惑的姿态,“好,那为师念给你听听。” 叶湛盯着那张骄傲的脸,轻笑:“好。” 离倾清了清嗓子,朗声念叨:“北斗七星,近紫薇宫南,在太微北。是谓帝车,以主号令,运乎中央,而临制四方,建四时,均五行,移节度,定诸纪,皆系于北斗。” “其实和你方才所说相差无几,北斗星可定四季,定时辰,定方位,是天地运行的标尺。” 叶湛捧场道:“师尊果然厉害。” 离倾笑了笑,“那是自然,不然如何当修真界第一仙君的师尊。” “嗯,那容景自然比不上师尊的。” “别拍马屁了,与你从前相比,我自然知道自己斤两的。” 离倾又转眸望天,“其实啊,我小时候对天闻星相并无兴趣,其实现在也没多少,但是我师父喜欢,经常带我夜观天象,再不喜之事,被他这样摧残,也多少知道了些。” 叶湛听出离倾话中感慨,又想起那些记忆,目光笼住离倾的侧脸,轻声道:“师尊,师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倒是把离倾难住了,秀眉轻拢,思考好一会儿才道:“算是个怪人吧。” “怪人?” “嗯,小时候我觉得他可以是个贩夫走卒,可以是田野农夫,也能是士绅权贵,他可以显赫一方,也能碌碌无为,但是他独独不似修仙门派的掌门人。” 叶湛微微蹙眉:“师尊,你何以如此认为?” 离倾摇头,嗓音不由微沉,“我也说不清,但是上次花映来五蕴灵山,不知你是否察觉到,那个老头其实在刻意拉拢五蕴灵山。” 叶湛鼻间溢出声嗤笑。 何止是想拉拢,还巴不得将他那废物儿子花无涯与师尊绑在一块儿,好将五蕴灵山就此与碧海潮生门绑定,借以巩固碧海潮生门修真界第一仙门的地位。 “自然看出来了,我又不傻。” 离倾后仰,枕着手,躺在草地上,说道: “这世间人人都有欲望,各有不同,有人为财,有人为权,也有人为了色什么都可抛却,但似乎修真界各门派的欲望却出奇一致,都想凳至顶峰,号令一方。只不过这些欲望,与门派能力相辅呈,能力越大,野心便越盛。” 叶湛颔首。 回想容景的一生,似乎并没多大欲望,他是被容思远的耳提面命,与肩上的责任推着走的,重云仙宗一直是第一仙门,他不敢让重云仙宗从那个位置上坠下来。 不然他无法面对重云仙宗的列祖列宗。 不过,到如今,他却觉得,或许如今状况很好,不是第一仙门的重云仙宗,依然还是重云仙宗。 离倾叹道:“其实五蕴灵山也不能免俗,我和掌门师兄都期待五蕴灵山能成为仙门第一大派,但是唯独我师父,好像什么欲望都没有,他一向与我们说,中庸最好,五蕴灵山的弟子走出去不被人看低,不会受到欺辱就好了。” “何须争出个第一,何须登上顶峰,高处虽然风光,但是高处同样不胜寒,一路的艰辛却不能为外人道。” 回想起灵堂里所见那个洒脱的男人,叶湛不难想象,这会是他说出的话。 苍空老人季长青有着常人没有豁达洒脱。 叶湛垂眸看着离倾。 他原以为师尊骨子里随了苍空老人,恣意洒脱,不惹世俗。 但是如今看来,他才发现,实则师尊和苍空老人相差甚大。 “师尊。” 叶湛轻轻唤了一声,离倾转眸,用一双透彻的琉璃眸看着他。 叶湛凝视着,觉得这双眼中,不似能藏下野心的。 “怎么了?叫我,又不说话。” “师尊,苍空老人既然如此说了,为何你和陆掌门如此执着于第一?” 闻言,离倾怔了怔,眸中闪过一点迷茫,旋即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她笑了笑,“第一谁不喜欢啊,是我师父那老头太闲云野鹤了。” 是吗? 是这样吗? 叶湛蹙紧眉,一眨不眨盯着离倾放松的脸,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在外人面前,师尊向来是一副高不可攀清冷出尘的形象,这幅形貌,是最最符合修真界仙君应该有的模样,丝毫都不会出错。 但私下里,却是一副古灵精怪的模样,像是世间最最普通的女子。 最初拜入离倾麾下,看着她放下对自己的防备,露出了不曾见的另一面,他还觉得师尊性子跳脱分裂,仿身体里寄居了两具灵魂。 但久而久之,他便觉得如此“表里不一”的师尊,才是真的师尊。 甚至享受,师尊在自己面前流露出的真实自我。 可是,到如今,听到她说起,苍空老人的中庸之道,他终于察觉出一丝异样。 “看着为师,发什么呆呢?难不成我脸上有星云图?” “……没有。” 离倾扯着叶湛的胳膊,直接将他拉倒在自己身边躺下,“既然没有,就好好看看天上,你不是说想看星星吗,也不是夜夜都有北斗星的。” 星空甚好,这些日子,忙忙碌碌,日子被琐事填满,难得有这么清闲一刻,叶湛将那些怪异的情绪挥去,盯着天上亘古不变的星群。 “乖徒儿,刚刚你说的那歌谣,怎么念来着的。” “斗柄东指,天下皆春……” “好了,为师知道了。”离倾打断了她,接了下去,“斗柄南指,天下皆夏。斗柄西指,天下皆秋,斗柄北指,天下皆冬。” 在离倾轻柔的嗓音里,那柔美清脆如珠玉落盘的声音,渐渐与一道稚幼的声音重合。 “斗柄东指,天下皆春。斗柄南指,天下皆夏。斗柄西指,天下皆秋,那斗柄北指,又是什么?” 星夜遥遥,细雪纷飞。 圆头圆脑幼童的细密的睫毛上,落了层细碎的雪,眨了眨眼,雪就落了下来。 或许觉得痒,他用手挠了挠,然后咧开嘴笑,嘴里牙齿都没长全。 片刻后,没有得到回答,他便伸出胖胖的小手,撒娇似的摇了摇另个与他同样长相的男童的手臂,着急地问。 “哥哥,斗柄北指你知道是什么吗?” 第三百四十四章 从未实现的愿望 “这么简单,我自然知道。” 都是口齿不清,但被叫哥哥的那个男童,语气却少了几分孩童的稚嫩。 虽然两人长了相似的脸,但是气质截然不同。 一个软乎乎的,满脸都堆着笑意,另一个便显得有些严肃,带着几分大人的模样。 一眼便能分出谁是谁。 软萌那个是弟弟容影,表情更肃穆的是容景。 “知道,为……为什么不回答我。”容影抽了抽鼻子,生出了几分委屈,“哥哥,是不是不喜欢我。” 容景叹气,似乎觉得这个弟弟难缠得很。 小小的样子,做出这幅模样,违和又好笑得很。 抱着他们的凤千汐,再也忍不出笑了起来。 容景不解地抬头看着凤千汐,大大的眼里,写满了疑惑。 不知道娘亲为何而笑。 难不成是他做了什么不得体之事吗?“景儿,别胡思乱想,你这个性子真是随了你的爹。” 看着容景皱着小脸的模样,为娘的自然知道,他又在反思自己言行了,暗自埋怨容思远将孩子逼得太紧了,下次还要与他说说才好。 “随了爹爹不好吗?”容景疑惑地问。 “没什么不好。”凤千汐捏了下他软乎乎的脸颊,柔声道,“不过景儿你要知道你方才没有做错什么,方才娘之所以笑,是觉得娘生了你们两个,真的很幸运啊。” 容景点了点头,松了口气,“嗯,娘我知道了。” “快回答弟弟吧,不然就该轮到他胡思乱想了。”凤千汐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 闻言,容景转头看向容影,又是一声叹息,认真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斗柄北指天下皆冬啊,笨蛋,这还需要问吗,一年四季,春夏秋冬,这是天道所定,亘古不变。” 被训笨蛋,容影不生气,还伸出胖胖的小手,搂住了容景的脖子,还亲昵地蹭了蹭,夸道:“哥哥真厉害。” 容景板着脸,想要挣开:“这是常识。” 凤千汐却收紧胳膊将两个宝贝拥紧,容景根本挣不开了,幽怨地抬眸看了眼凤千汐,学着父亲的模样,叹息了声,对凤千汐道:“娘,你就宠着他吧。” 闻言,凤千汐笑着在容景的脸上亲了一下,“娘也宠你啊。” 见凤千汐亲了哥哥,容影吃味,用胖胖的手指,点了点胖胖的脸颊,奶声奶气道:“娘亲,我也要,影儿也要。” 于是,凤千汐又在容影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然后抱紧了他们,眼里蓄着幸福的笑意,“景儿,影儿,这一辈子你们可要相亲相爱啊,你们是世上最亲之人,娘不期望你们能有多大成就,只希望你们能健健康康无病无灾相互扶持地长大。” 女子的叹息声,仿佛从遥远的光阴里,再次传递到了叶湛的耳畔。 听着叶湛说起那段往事,离倾揪了朵白杜鹃,轻轻咬着花蕊,一丝甜味在嘴里蔓延,她却微微蹙了蹙眉。 见状,叶湛坐了起来,从乾坤袋里拿出一个白瓷瓶,摘下一朵杜鹃,将花蕊中的精华轻轻挤进瓷瓶中,笑道:“好久没给师尊采杜鹃花蜜了,既然现在空闲,就一边观星一边摘花蜜正好。” 离倾也坐了起来,撑着下颚,看着叶湛的动作,心不在焉地点了下头,奇道:“容影三岁就不在了,你这记忆也是够远的啊。” “是啊,本该不记得了,不知为何,独独就这一幕,非常清楚。” 叶湛顿了下,笑道:“或许,因为这是难得的好时光吧,所以才记得如此清楚。” “那你还想起了什么?” 离倾问。 叶湛回想了一下,转头,看着离倾,轻声道:“师尊,你知道北斗星的传说吗?” “这个倒是未曾听过。” “那我说给师尊听听,可能我说故事不如山下那个说书先生,师尊担待。” 微风拂面,离倾看着叶湛,浅笑道:“叶老师,麻烦你费费口舌,再与我这个没见识的说说。” 见一根草叶沾在了离倾乌黑的发鬓之上,叶湛自然地伸手将之摘下,才道:“两岁之前,每到星夜,我娘就会抱着我和容影,坐在重云仙宗的屋顶上,给我们说关于北斗七星的故事。” “她说,北斗七星原本是神界七位的神将,七星连接之时,能降下福祉,带给人间幸福快乐。” “仰望星空,并找出七颗星辰之人,只要对之许愿,便能心想事成。” 闻言,离倾抬眸看了眼天上藏匿在漫天星斗里的七星。 从前,在她看来,将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之人,都是脆弱无能的。 但是此刻,她的想法却有所改变,“你如今有什么愿望吗,难得遇到北斗星,可以试试。” “不必了。”叶湛笑了,捏紧手中的瓷瓶,“既然能靠自己,何必靠神。” 更何况,大部分传说都是假的。 小时候,他其实经常对北斗星许愿,但没一件成的,反而适得其反。 起初他不明白为何如此,直到年岁渐长,知道魔不为天道所容,他才明白,或许神真的能泽福世人,但是恐怕也不会福泽庇佑魔物。 如若魔不知好歹地祈愿,天道怕只会降下惩罚,遭来天谴吧。 不然为何—— 他许愿,家人永远在一起,没多久,容影就捆在了炼火蛮荒谷的石碑之上。失去弟弟后,他也曾许愿,爹娘康健快乐,娘亲却总是以泪洗面,父亲也难得笑脸。 最后还被他亲眼目睹了娘亲之死。 那日,他遇到些棘手之事,心情烦闷不堪,便未在约定之日,偷偷溜进了洪荒密道之中,想要和凤千汐说说话,关于门派之事得到容思远的一些指点。 但跨进那扇灵韵门,进入宛如世外桃源的平沙落影后,他看到了他永生不愿看到的一幕。 容思远将一柄尖利的凶器,插入了凤千汐的心脏。 凤千汐看起来毫无怨怼,甚至带着微笑,静静依偎在容思远怀中。 而他一向不苟言笑的父亲,脸上却鲜见地出现了笑意,他紧紧抱着发妻渐凉的身体,从夕阳西下到月亮高升都未松手。 他一直笑着,不时在凤千汐鬓发便烙印下一吻,在她耳畔怯怯私语什么。 明明那时,凤千汐早就没有生息。 而容思远一直笑着。 仿佛未曾察觉怀中身体早就凉透僵硬。 容景从未见过容思远笑得那么久过,那张笑脸,像是被雕刻在了他脸上一般,永远不会凋落。 第三百四十五章 桃源梦碎 容景在一颗开满花的紫藤树下站了许久。 如梦似幻的紫色花穗摇曳,不时轻轻擦过他的脸颊,仿佛凤千汐那双温柔的手,在他伤心之时,给予他的安抚。 但是,那一刻,他心中空白一片,半点情绪都没有。 他甚至不知道何谓伤心。 那日,容景不知容思远发现他没有,他却装作未曾来过,踏着一地碎月,悄悄退出了平沙落雁。 自从在他十岁生辰与双亲再次重逢那日,他便料到了会有这一日。 所以,这段时日,哪怕他有无数的困惑和疑问,也未曾问过他们为何要炸死,更没问,为何死了,又要在他生辰这日出现,就如他每次出现在平沙落影里,就会摘去鬼面面具一般。 他们,各自都怀揣着不能对彼此述说的秘密。 如今,他们的秘密终于走到了终章,他们悉心筑造的桃源梦彻底碎了。 而他的故事,他注定孤寂的一生,才刚刚开启。 凤千汐死后,容景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再到约定去平沙落雁那日,他依然如常去了。 容思远依然在湖边钓鱼,看起来非常平静,只是他垂入湖中的银勾上并没有饵,自然无鱼上钩。 容景知道,容思远也不为钓鱼,因为钓上了,也再无人与他分享。 容景就站在他身后静静地陪着他。 只是这次到了离开的时辰,容思远也没催他离开。 他在落日的余辉里,站起身,朝着那座茅草屋走去。 那根他经常摩挲的青竹鱼竿没拿,被孤零零地放置在了河岸边。 容景蹲下身,想将鱼竿收好,却听容思远说:“放在哪儿吧。” 容景收回手,转身看着容思远的背影,在原地怔了片刻,然后跟上上去。 两父子同居一屋中,却像是最生疏的陌生人。 凤千汐不在后,容思远几乎没再吃过一顿饭,也没好好睡过一日,精神萎靡,哪怕容景站在他面前,也仿若他如无物。 好多次容景都想问他,既然这样痛苦,为何还要那般做。 最终,他什么都没问。 径直入了厨房,笨手笨脚地在厨房捣鼓出两个烧焦的菜,放进嘴里,苦得难以下咽,但容思远却仿佛散失了味觉般,将他做的菜全吃了。 饭后,容思远坐在屋檐下的藤椅上,将那枚拨星簪给了容景,什么都未没说,然后便说倦了,遣他离开。 那时容景忽然心慌,对他说:“爹爹,我下次再来,你可要记得好好吃饭。” 容思远应了一声,然后再也不曾说话,仿佛熟睡了过去。 容景看了片刻他的背影,并仔细关上了门窗,离开了那片幻界。 一月后,容景再去之时,平沙落雁丝毫没变,青山绿水依旧,却早就空无一人。 那根竹竿还在湖岸边。 银丝鱼线在平静的湖中,荡起浅浅的涟漪,仿佛曾经在湖边垂钓的男人还未离开。 他在湖边垂钓,身后升起炊烟袅袅,饭香传来时,女子从茅舍里探出头叫他吃饭。 男人的脸上露出难得的浅笑,起身回家。 那一刻,容景也笑了。 似乎他们并没有离开,他们还安宁又快活地生活在这方桃源之中。 可事实却是,容思远走了,未曾留下只言片语。 不知去处。 时光荏苒快三十载,叶湛依然记得那时的心情。 他很镇定,仿佛早就知道容思远要走。 之后,他封了平沙落雁,永远封存了那处,连带着那些曾经美好过的记忆。 那枚杀死了自己的母亲的拨星簪,被他放在寝殿中,再未碰过。 还是容景时,他一直不明白,为何容思远离开前一句话未曾交代,却唯独要留给他那枚拨星簪。 得知未来的自己极大可能会荼毒了五蕴灵山,而魔几乎也拥有不死之身时,他不知自己寿数几何,便一直在找可以克制,甚至是杀死自己的方法。 他自然可以自己杀死自己,了结这背负无数罪孽与分别的一生,但是私心作祟,还有四年多时光,他还舍不得死,舍不得分别之期来得那么早。 但是他又怕有朝一日,他被心魔所困,毫无预兆地彻底变成了魔头。 那时如若他不能控制自己,必须还要有其他人或者办法可以克制自己,送他一程。 直到不久前,从炼火蛮荒谷里出来,他回忆起了那段往事。 知道凤千汐早已死了,同时也知道拨星簪的存在。 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了,为何当初容思远会独独只给他留下拨星簪。 他一生都对他冷淡严苛。 或许,这是他对亲子最后的一线仁慈—— 让他山穷水尽之时,还有路可选。 不会在想死之时,却只能痛苦地苟活着。 知道能克制自己的方法后,叶湛忽然就觉得轻松了——原来命运留给他的不止是穷途末路。 不日前,容轩和重云仙宗之人,会来五蕴灵山,也不是偶然。 是他偷偷传讯给了容轩,让他将那枚他深藏在过去寝殿之中的拨星簪带来。 起初,他并未想好这神器要给谁。 自然不能是师尊的。 知晓他又谋划了这么多,只为了为自己谋划一条死路,怕是又要生好大一场气。 最重要的是,他知道哪怕他往后真的成了魔头,师尊也不会用拨星簪杀了他。 最初,他慎重思考过,程漠或许是可以依托之人。 但程漠连续几番举动,又让他觉得他那喜欢炫耀的性子,拨星簪交付给他,怕是整个五蕴灵山的弟子都晓得他拥有了一件奇特的宝贝了。 直到今日在澡堂遇见了陆奉觉,听了他那番言辞,他突然觉得,陆掌门才是真正能依托之人。 这世上怕是无人比他更看重五蕴灵山,以及师尊和众弟子的性命。 同时,他那么笃定地劝说容影去地府,游说当初之事怕是有隐情,让他赌一赌…… 皆不是胡乱猜测。 只是因为想起过往种种,知道凤千汐将容影锁在炼火蛮荒谷里必定另有隐情,如若不是没了选择,她宁愿自己死,也不可能如此对待容影。 不止为了容影,他也想去地府,亲自问一问容思远,为何要杀死凤千汐。 他们当初到底欺瞒了他什么。 容思远最后又为何而死。 第三百四十六章 破镜子爆发 晨曦破晓之时,星光藏匿进了寸寸亮起的天幕中,师徒二人才回到了落九天。 天光渐明,将一切晦暗都驱散,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日子依然平静又潜藏危机。 离倾依然没找到掩藏起容影身上魔气的方法。 孟子堂和狐妖下落不明,或许是因为修真界加大了防守,最近一段时日,狐妖再未曾出来作乱。 修真界暂时安宁了下来。 所有事,仿佛都归于了平静,但又似行至了穷途末路。 破镜子的抑郁癫狂症状加深,不仅容影这边不消停,它也背地里给离倾惹下了不少麻烦。 离倾一心扑在容影那魔头身上,自然没察觉。 直到青狼长老传讯到了落九天,离倾才知道,破镜子将青狼长老的徒弟打了。 此刻破镜子,正在他那里,青狼长老悠闲地邀她过去饮茶一叙。 这分明是鸿门宴,找她去问责的。 离倾捏碎了青狼长老的传讯符,叫上了叶湛,将手指掰得直响,咬牙道:“走,我们去接那个破镜子回落九天!!” 青狼长老所居之峰。 铜镜被关在一个铁笼子里,铁笼上被施了灵术,一靠近就被弹了回去,惹得火花乱舞。 “快放了我,不然我主人不会放过你的,喂,你聋了吗,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主人是谁啊。” 铜镜扯着大嗓门叫嚷着,青狼长老饶有兴致地盯着它,“知道啊,离倾嘛。” “知道你还不放了我,小心等下我主人给你好看。” 铜镜狐假虎威地威胁。 “哼,破镜子,你给谁好看呢。” 一道带着怒火的声音响起。 铜镜打了个寒战,立刻闭嘴。 青狼长老则笑眯眯地回头,看着大步跨入大堂之内的离倾,和跟在他身后的叶湛,说道:“离倾长老,你大驾光临,寒舍真的蓬荜生辉啊。” 离倾冷冷瞥了眼笼子里的铜镜,哼了声,看向青狼长老:“青狼长老,既然是我驯养的镜妖伤了你的弟子,我自然不会让你吃亏。” 离倾对身后的叶湛道:“乖徒儿,把我准备的东西拿出来。” 叶湛应声而上,从乾坤袋里掏出两瓶药,一瓶是去淤血外伤的伤药,另一瓶对修行有益的内服丹药,都是不俗之物。 离倾:“青狼长老,这些给你那受伤的徒儿用吧。” 青狼笑了笑,收下了,但是却没有放铜镜的打算。 “这是何意?” 离倾看出来了,她是给足了青狼长老面子,难道这人还想为难她不成。 想至此,离倾声音沉了程,“青狼长老,难道你觉得我这些丹药不够有诚意?” “离倾长老,你可别误会,你这两瓶药名贵得很,自然是有诚意的,不过,如若是伤了一人,这些丹药可能够。” 说着,青狼长老意味不明地瞥了眼笼中狂躁的铜镜,“但是它却伤了我徒儿不止一人。” 离倾:“……” 青狼长老拍拍手,从堂中的门帘之后,鱼贯而出一行弟子,个个鼻青脸肿,惨不忍睹。 离倾怔了怔,随后瞪向了铜镜,怒道:“破镜子,这到底怎么回事!” 铜镜知道这次是彻底惹怒这女魔头了,但是依然嘴硬。 “都是……都是他们自讨苦吃,我本意是想找程漠算账的,谁让他们假好心,非要来拦着,活该!” “闭!嘴!” 离倾咬牙切齿。 离倾算了一下,青狼长老麾下被伤弟子就有九人,听说还有沉缜长老的弟子受伤。 她一向不欠人情,按照人头数,每人补偿了一瓶外伤药膏,以及内服丹药,此事才算了结。 离倾大出血,终于赎回了铜镜,回到落九天后,自然要好好教训一番这无法无天的破镜子。 夕阳西下,满院子都是一人一镜的追逐场面。 “叶湛,救救我。” 铜镜躲在了叶湛身后。 叶湛根本不想救它,无情地闪开,登时满院子又响起了铜镜的惨叫声和凄苦声。 容影因祸得福,偷得浮生半日闲,被铜镜吵醒了,随手摸起一个石头,径直砸向了铜镜。 铜镜卒。 容影满意了,又闭上了眼。 其实雷声大雨点小,根本没打算动真格的离倾:“……” 被离倾教训过后的铜镜,就像不服管教的小孩,叛逆期加剧,依然死性不改,更变本加厉地经常跑下落九天找程漠单挑。 有了上次的惨痛经验后,没有弟子敢再去阻拦。 被殴打的人,就只剩下程漠一人。 一人一镜每次都打得非常惨烈,但是每次打完后,他们竟然又能心平气和地坐了下来。 “当初我们能寻到炼火蛮荒谷寻找离倾长老和叶湛,是因为小白能感知铜镜的方位。”程漠顶着熊猫眼,大着舌头问铜镜,“喂,破镜子你不能吗?” “以前自然是能,但是不知什么时候那种能力也消失了。”铜镜惆怅地说。 “呵,没用。”程漠嘲讽道。 “到底是谁没用,是谁将小白妹妹带出去,又不能将她平安带回。” 程漠被一镜子怼得瞠目结舌,脸上挂不住,免不得又是一场恶战。 话本子里都说,不再抑郁中爆发,就在抑郁中消亡。 这夜,破镜子又去找程漠单挑后回到落九天,被离倾抓了个正着,又被无情地修理一顿后,它终于彻底爆发了。 “离倾!!我知道,你根本不想管小白妹妹的死活!!” 铜镜吼出这句之时,离倾正在凉亭里与叶湛一同吃饭。 破镜子竟然直呼她名字。 离倾搁下筷子,冷冷一眼瞥过去,“你方才叫我什么。” “呵,离倾离倾离倾!”破镜子胆子愈发的大了,连叫了几声。 “直呼主人名姓,我看你真的是活够了。” “哼,你还好意思自称主人,你却总是欺负我,没事就那我撒气,我可是上古神镜昆仑镜啊,哪里受过这等屈辱,这些我都忍了,但是你……你去骗我,我……我忍不了。” “破镜子,师尊何时骗你了?” 叶湛挑了下眉,看着气得都快冒火的铜镜。 “叶湛,你别为她说话,上次……上次她说要画小白的画像去找她,但是现在了一点动静都没有,我知道是她不喜欢小白妹妹,根本不想小白妹妹回来,她就是在敷衍我而已。” 听着铜镜的控诉,离倾眼睛都没眨一下,捻起筷子,夹起一根笋送入了口中。 细细咽下后,才近乎冷酷地说:“对,我就是在敷衍你,你又当如何?” 第三百四十七章 冤大头 铜镜惊呆了。 这个女人果然无情。 承认得如此爽快,连骗它一下都不愿意,枉费它任劳任怨跟了离倾多年,它一厢情愿以为自己与她多少有些情分了,未想,它还是高估了自己,在这无心无意的女人心中,它半点分量都没有。 登时万箭穿心,铜镜只觉伤心欲绝。 半晌才颤颤巍巍地挤出一句弱爆了的狠话。 “好好好,我算看透你了,既然你不管小白妹妹,我却不能不管,我……我现在就与你恩断义绝,以后你也别想再从我这里看到任何未来之事,我……本尊自己去寻小白妹妹。” 原以为用玄镜作为要挟,铜镜觉得离倾多少会挽留它,哭唧唧地作势就要往外冲,却发现离倾根本不为所动。 它登时气炸了。 都没人拦它一下的吗。 见它停住,离倾还拨冗看了它一眼,嗤笑道:“不是要走吗,怎么不走了?” 铜镜:“……” 士可杀不可辱!铜镜给自己打气,做镜要有骨气,不要被这个女人看扁了,它好歹是上古神器昆仑镜!铜镜咬咬牙,晃动了身躯,将悬着的宝器吊坠都晃掉,“这些东西,本尊都还你。” 忽听叶湛道:“破镜子,你站住。” 铜镜愤怒道:“不要你管!你……你也不是好人。” 说完,就愤怒地冲出了落九天。 叶湛蹙眉看着铜镜的身影消失,回眸看离倾面不改色地吃菜,轻声说:“师尊,你真的不与它解释吗。” “解释?” 离倾嗤笑一声,忽然道:“用得着吗?” 话音刚落,捆仙绳已经矫若游龙,飞了出去。 片刻后,就绑着吱哇乱叫的铜镜回来了。 “你……你放开我!” 铜镜气得嗓音都在抖。 离倾自然不会听它的,任由铜镜骂着,直到吃得七八分饱,才重新放下筷子,清冷的水眸瞥向铜镜。 就这一眼,铜镜立刻闭嘴。 “我抓你回来,不是想强迫你什么,只是想纠正你一点,说完自然放你离开。”离倾淡声道。 “快说,别耽误本尊寻找小白妹妹。” 晚风起,离倾眼中的薄雾,似乎被吹散了些,“我确实不太喜欢那肥鱼,但是相处多年,好歹有些感情了,我说在寻找她下落,就是在寻找,没有欺骗你,敷衍你之说。” 微微一顿,她嗤笑了下,“我向来说道做到,敷衍你?你觉得你值得我欺骗吗?” 铜镜:“……” “在我麾下一日,我便会护一日,如今你说恩断义绝,那以后就不要打着我的名号在外招摇撞骗就行,该说的都说了,要走,请便。” 离倾说完这些,起身走进了屋里。 铜镜愣在原地。 叶湛看得出离倾生气了,他起身走到了铜镜面前,不容情的敲了敲它的边沿,冷道:“最近师尊的烦心事够多了,你怎么还来给她添堵。” 铜镜骤然回神,“叶湛,她,呸,主人说的都是真的吗?” “你都叫她主人了,你说呢。” 怕铜镜智商太低,听不懂,叶湛又补充了一句,“师尊早就将小白的画像交给了各个门派的掌门人后,近来也陆续得到的消息都是未曾见过小白,师尊怕你失望,所以才没告诉你罢了。” “呜呜呜,我错怪主人了。” 叶湛的眼睛扫过一地珠光宝气桃红柳绿的宝材,命令道:“把这些东西都捡起来。” “好好好。”铜镜答应的当口,已经卷起了一根琉璃火纹石,重新挂上了。 看着铜镜那贱嗖嗖的模样,叶湛好气又好笑,又瞥了眼桌上的碗筷,吩咐道:“碗也洗了,当下我检查,休要敷衍,如若不干净,看我怎么收拾你。” 是夜。 在铜镜的撺掇下,叶湛敲开了离倾的房门,她正在油灯下,挑选着几颗灵石。 “你来了。” 仿佛早料到叶湛回来,离倾抬眸看他,又瞥了眼门外鬼鬼祟祟的黑影,哼了声,又道:“如今所有传讯的门派都回了消息了吗?” 叶湛蹙眉,说道:“差不多都回了,还有一个,不过,我觉得也无需抱有太大希望,那是一个即空岛上的门派,师尊别急,我再传讯去,问上一问吧。” “我急什么急,急的该是那破镜子吧。”离倾不冷不热地说,然后继续摆弄手下的石头。 叶湛便静静盯着她瞧,凑近了几分,“师尊,你还生气啊。” 离倾重重地搁下一把石头,她知道铜镜在外面,故意大声说:“我有那么爱生气么,更何况那破镜子如今与我又没什么情分。” “好好好,师尊没有生气,我倒是生气得紧,怎么有这么不知好歹的镜子,我明日就将它赶出落九天。”叶湛自然知道离倾这么说,就是无事了,语气不由也纵容宠溺了几分。 离倾哼了声,未再说话。 半晌后,从石头里捻起一颗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石头,凑到火下照了照,石头顿时散出四种绚丽光芒。 光晕在叶湛俊朗的眉目上映下斑斑光华。 离倾看了眼,心情不由大好,“这可真是个宝贝。” 叶湛诧异:“这是?” 离倾手一握紧,没了光照,那四色灵彩又骤然消失了。 “对,这石头和你出云剑的材质似乎有些相同,虽然不如你出云剑蕴含天地五行的灵韵,但能同时蕴含四种,世间也是难寻的宝贝。” 叶湛点头,他也是这般觉得,“师尊,这石头,你从哪里得来的。” “掌门师兄给我的。” 离倾又张开了手掌,熠熠光彩又乍现,“我曾经被狐妖所伤后曾闭关了三年,为了让我尽快恢复,掌门师兄搜罗了许多仙材宝物给我,其中就包括这块石头。” 闻言,叶湛笑了下,“陆掌门对师尊可真的是好,这块石头看起来就不便宜,他那么抠门,竟然舍得花钱。” “他当然舍不得,听说是遇到个冤大头,说生意做不下去了,想快速卖了库存回血,就巴巴地跑到了五蕴灵山,一大堆宝贝非要低价卖给他,他那些东西不比灵犀阁的差,随便一样拿到修真界去卖,都是被抢着要的,何须贱卖,越想我便越觉得不对劲儿。” 离倾笑意敛去,凝眉,盯着手中的石头半晌,忽然若有所思道: “我觉得会不会其中有什么诈,不会是什么对家想掰倒五蕴灵山,使下的手段吧。” 叶湛:“……” 第三百四十八章 柳暗花明 “师尊觉得,谁是对家?”叶湛真诚发问。 脑洞一旦打开,离倾就收不住,继续发散思维。 她掐着下颚,认真又谨慎地分析:“五蕴灵山虽然不是第一仙门,但是也名声赫赫,自然有许多门派暗搓搓期待着五蕴灵山垮台吧,他们往上爬爬的机会就更大了,我觉得不如五蕴灵山的门派,如今看除了重云仙宗和碧海潮生门,怕是都有可能。” 叶湛无奈又好笑。 离倾一通严谨分析后,恰好排除了正确答案。 “师尊,这个范围未免也太广了吧。” 离倾面露愁色,叹气一声,“也是,如今修真门派,没有上千,也有上百。” 停顿片刻,目光又落在了石头上,遗憾道,“虽然这石头用来练剑,应该不错,但我也不敢轻易的用,看来只有碰到那个冤大头时再问问了。” 听着离倾所说,叶湛脸色渐变,变得有些不自在。 他怎敢说,那所谓的冤大头,其实是他,不,是容景买通叫去的。 那时,离倾受伤之时,修真界半点风声都没透出,他也没由头送去那些补养之物。 某日在蓬莱之巅见到了那个行脚商人,便有了计策。 当时他刻意准备了一大包天材地宝,吃的用的都有,倒是没注意到这块石头。 离倾发现了叶湛突变的脸色,关切地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脸色怎的如此难看。” “没有。”叶湛尴尬笑了笑,视线也落在了那颗石头上,“师尊,我觉得……应该不会有诈吧。” “为何?” 离倾的表情无比认真,灵动水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叶湛心跳快了几许。 “师尊,你方才不是说那冤……冤大头不是卖了许多灵材给你吗,从前闭关之时,你想必也用过一些吧。” 离倾点头,“用过。” “那师尊可曾觉得有什么不适之处?” “那倒是没有,当时那狐妖伤我甚深,如若不是用了那些药材,我倒是不是如此之快恢复。” 叶湛笑了,“所以,那人应该是没有歹心的,说不定就是……脑子不太好!!” 离倾赞同:“确实脑子不太好。” 顿了顿,叶湛似又想起了什么,问道:“师尊,你最近是不是又看话本子了。” “看了。” 离倾将那石头扔进了乾坤袋内,“前日夜里有些睡不着,就看了一篇《王良武进举》。” 果然是这样。 这片《王良武进举》他也是知道的,故事大致讲了一个叫王良武的读书人,天赋平庸,但嫉妒之心甚强,苦学多年,到而立之年终于通过了童生之试。 彼时村里与他一同通过的还有一个叫陈辉的人,那陈辉年纪才及弱冠,比王良武小上许多,家境贫寒,但胜在天资聪颖。 秋闱之时,两人相约一同去县里参加三年一度的乡试,起初两人其乐融融,王良武颇是照顾陈辉,还慷慨将自己的干粮分给他吃,陈辉也投桃报李,一路上帮王良武浣洗衣物作为回报。 但行至半途,王良武在路上听了些风言风语,觉得有陈辉在他怕是通不过乡试的,就对陈辉起了杀心,但他胆子小,连鸡都不敢杀,哪里敢杀人。 于是他想了个法子,偷偷去买了慢性毒药,抹在干粮上,每天照常分给陈辉。 就这样一直吃到了县城,在乡试那日,陈辉毒发,死在了考场上。 而王良武则踩在了陈辉的尸骨上,压线顺利通过了乡试,成了举人。 叶湛知道就是这样。 师尊会突然生出这种“有人想害五蕴灵山”的想法,怕就是被那则话本子影响了。 “师尊放心,五蕴灵山才不是那陈辉,不会那么不济,师尊如若想用这石头炼剑,那便炼吧,我觉得没事的。” 闻言,离倾深觉有理,又点了下头。 “那行吧,这段时间我都在想只用火麒麟鳞片,想要完全修复出云剑的裂缝,怕是有些难,这块石头我看与你出云剑材质相似,与火麒麟鳞片一起炼制,应该能行。” 叶湛诧异:“师尊是为我?” “为师最近忙得要死,哪里有心事炼什么新剑,当然是为你了,好了,快回去休息吧。”离倾打了个哈切。 叶湛转身出门,刚出去,铜镜就堵住了他,急切地问:“叶湛,你问过主人了吗?她还生我气吗?” 叶湛乜了它一眼,“你方才不是听到了吗?” 铜镜难得害羞:“我不是有些不确定吗,你一向不是最了解主人,主人与你也最亲的吗,所以我才想再问问你。” 铜镜这句马屁拍得叶湛身心舒畅,他嘴角翘了翘,说道:“你放心,师尊大人大量,不会与你计较的。” 铜镜松了口气:“那真是太好了。” 未回话的门派叫长留门,在叶湛的传讯符发出去两日后,长留门终于回讯了。 离倾并未抱什么期待地打开那传讯符,一个温吞的声音便慢慢悠悠地传了出来。 “仙君所寻之人,我派弟子虽无一人见过画上之人,但我不久前,在即空岛上,似乎见过这位姑娘……” 窝在莲池里小心翼翼地观察离倾表情的铜镜,立刻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凑近了离倾,大献殷勤。 “太好了,终于有小白妹妹的下落了,主人,你最好了。” 离倾虽然早就气过了,但也懒得理它的溜须拍马,骂道:“滚远一点。” 后面都是长留门掌门温温吞吞的一番客套话,离倾没心思再听了,她起身对叶湛道:“这就是话本子里说的柳暗花明吧。看来,我们要去即空岛走一趟了。” “对,柳暗花明。”叶湛笑道,“但未免夜长梦多,我们现在就去。” 好不容易找到一丝线索,纵然是大海捞针,他们也必须去寻上一寻。 听说离倾和叶湛要去找小白,百无聊赖的容影,顿时精神百倍。 “你们去吧去吧,多出去看看,说不定有什么新的掩盖魔气的法子,总好过囚于一隅,只能想去一些不入流的方法。” 容影极度热切且讨打地说:“人啊,总要见识广了,才能翻出新花样来,仙君,你说是不是。” 容影难得如此话多,且笑脸相迎,就差点上手,将师徒二人往外推了。 见容影如此殷勤,离倾凝着眉,狐疑道:“你不会又想跑吧。” 容影冷哼了声,“别说得老子那么没用,跑!开玩笑!老子说了要和你们一起下地狱就不会变卦!!” 第三百四十九章 打听小白的下落 容影前科太多,哪怕指天发誓,离倾还是不信,只觉得他每一句话都怀揣着算计。 怕容影溜,更怕他捣乱,于是离倾再次落九天筑上了无垠结界,还是最高阶的,将落九天团团围了起来。 除了修为在她之上的修士,无人能进到落九天之内,自然容影也不能离开这被围困起来的方寸之地。 离倾如此决定之时,原以为容影会大闹一场,没想到他倒是非常悠然自得,还懒洋洋地嘱咐一句,无垠结界可以筑得大一些,好供他活动。 此言一出,离倾更觉得容影怪异,但是也想不出头绪,于是吩咐道:“我们外出这些日子,你老实一些。” “晓得了,快走快走,再说耳朵都生茧了。” 容影翘着二郎腿躺在莲池边,悠闲地晒着阳光。魔气飘忽散开,又凝在一起,看起来非常惬意自得。 离倾又看了眼鸡笼里的两只肥硕的大肥鸡,得寸进尺道:“还有那两只鸡,你也要好好喂养,不要饿瘦了它们。” 容影此刻巴不得这个煞星早些离开,也应了下来。 手中魔气还卷了一把谷子,粗鲁地洒进了鸡笼,不耐烦道:“这样行了吗!” 两只正依偎在一起睡大觉的肥鸡,被砸得咯吱乱叫,满鸡笼飞。 叶湛:“……”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师尊让容影喂鸡,早晚这两只鸡要被折腾出毛病来。 若要比不靠谱,倒是不知道谁更胜一筹。 “不就是喂鸡吗!!老子知道,保证喂得白白胖胖的,快走吧,晚了,说不定那条鱼真的就被宰来吃了。” 铜镜:“……” 铜镜气得要死,只想骂一句狗嘴吐不出象牙,但是面对这个魔头,也敢怒不敢言,只得催促离倾快些离开。 离倾若有所思地审视容影片刻,然后,靠近了叶湛几分,问道:“你不是最了解这个魔头吗,给为师说说,他现在又在憋什么坏心眼。” 闻言,叶湛看了眼自从听说他们要离开落九天,就心情大好的容影。 收起不祥之感,笑了笑,对离倾说:“师尊,你别担心,只是你最近拿他练手太勤了,哪怕他是魔,怕是也受不了,我们离开,他正好可以落得清闲几日,自然开心。” 容影死要面子,翻身而起,勃然大怒:“谁怕了,老子还能怕了一个女的,放屁!有本事你们就别去找那什么小红小白的,老子躺平了仍你们折腾。” 容影越这样,越坐实了叶湛所说。 离倾放心了,嗤笑了声,“原来如此,那我便放心了。” 离开五蕴灵山前,离倾去了一趟仁心殿,同陆奉觉千交代万嘱咐,让他一有事端,要立刻联系自己,才放下了几分担忧,带着叶湛一道离开了五蕴灵山。 一日后,师徒二人与一镜到了即空岛。 长留门的掌门人叫黄决,是个长得圆滚滚的中年男人。 见到离倾时,还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眯缝小眼根本睁不开,像只憨态可掬的招财猫。 黄决看起来懒洋洋的模样,但行事却干脆利落,径直带着师徒二人,去了他见到了小白之地。 那是位处即空岛西南方向的一处闹市,四周热闹非凡,吆喝声不绝于耳。 “仙君,叶少侠,就是这里了。” 黄决带着师徒二人,走到了一家布坊前,指着旁边一个卖冰糖葫芦的。 叶湛看了眼那卖糖葫芦的小贩,又对黄决道:“黄掌门,可以详细说说那日状况吗。” “好。”黄决清了清嗓子,“三日前,派中无事,我便陪着我家娘子来这锦绣布坊选布裁衣裳,你们也知道女人家采买首饰衣服时最是麻烦……” 铜镜没耐心了,急道:“可以说重点吗,真的急死人了。” 话音刚落,离倾已经一把将破镜子,按在了粗砺的墙上,随后对黄决道:“黄掌门,不要理它,请你继续说。” 黄决憨憨地挠了挠头,笑道:“无事,我这人一向啰嗦,我将娘子为此也时常骂我,无碍的,我快些说。” “事情是这样的。” 黄决看了眼布坊,又道,“三日前,派中无事,我便陪我娘子来布坊选布裁衣裳,你们也知道女人家采买首饰衣服时最是麻烦。” 叶湛:“……” 叶湛在灵识里询问离倾:“师尊,这么黄掌门怎么回事,说过的话,除了语速加快了,其他字分毫不改地又说了一遍,难不成真的是故意刁难我们。” 离倾回道:“这倒不是,这黄掌门在修真界有个黄一气的称号,就是因为,如若他想说什么,不让他一口气说完,他便会分毫不差地再说上一次,所以在他没说完之前,最好不要打扰他。” “……” 叶湛看着黄决憨态可掬的圆脸。 这是什么毛病。 黄决毫无所觉,继续往下说:“我闲来无事,就在布坊前等她,然后便看到离倾仙君画上的那位小白姑娘……” “哎,这不是黄大掌门么?怎的来我锦绣布坊怎么不提前打声招呼。”锦绣布坊里探出一个穿红戴绿,恨不得将铺子里所有布料都套在身上的女人。 离倾脸微沉,不善地看了眼那女人,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叶湛倒是饶有兴致地抱胸,想看看是否这个黄决是否真的如此……啰嗦。 只见黄决一人,女人朝外张望,“黄掌门,令夫人今日怎的没来。” 黄决被打断,也不生气,只不好意思地看了眼那师徒二人,然后冲老板憨憨一笑,“徐老板,我不是买布料的,有些正事,下次再来光顾。” 布坊老板走后,黄决对离倾道:“仙君抱歉,我继续说。” 然后,师徒二人,又听黄决将前面所说的又一字不差地说了一遍。 黄掌门指着一处卖红艳艳的糖葫芦的小摊,连动作都分毫不变,“然后便看到离倾仙君画上的那位小白姑娘,她和一个男人在在那边买糖葫芦的小贩那里买糖葫芦。” 终于一口气说完,黄决长长舒出一口气。 但见师徒二人,并没开口,他才反应过来,笑道:“离倾仙君,叶少侠,我已经说完了,你们还有什么想问的。” 铜镜贴在墙上,还在顽强地问:“你见到小白妹妹之时,她好不好,有没有受伤。” 黄决回忆了下,和气道:“挺好的,我感觉那位姑娘看起来还挺开心的。” 铜镜:“……” 第三百五十章 提线木偶 叶湛瞥了眼生无可恋,且极度受伤的铜镜,咳嗽了声道:“黄掌门,可否详细说说,当时你见到那姑娘时是什么状况吗。” 黄掌门稍微回想了一下,说道:“当时,我就从这里路过,感觉到些许妖气,便看到这个姑娘,站在街边买糖葫芦,他旁边站着个很高大的男人,那姑娘我起初觉得有些眼熟,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等想起是仙君所寻之人时,那姑娘早就不见踪影了。” 没人打断他,他一气呵成地说了下来,无人打断,不由露出了如释重负且酣畅淋漓的笑容。 送走黄掌门后,叶湛看着他背影,惋惜道:“这位黄掌门人挺好的,但为何会变成如此。” “听说小时候脑子被烧坏了,落下的后遗症。” “烧坏了脑子,还能修仙??” 离倾看了叶湛一眼,“有时候修仙靠的不只是脑子,不得不说,这黄掌门其实很有修道的根基,如果没有这项缺陷,怕也是修真界难得的一号人物。” 见风姿卓越的两人靠近,卖糖葫芦的小贩赶紧招呼道:“两位道君,又香又甜的糖葫芦,要两串吗。” 离倾此刻没心情吃,刚要拒绝,叶湛已经掏出钱,递到了小贩手里,说道:“都有些什么口味的,一样来一串吧。” “好咧,道君稍等。” 小贩喜笑颜开地将包好的糖葫芦递到了叶湛手里后,叶湛从里面拿出一串递到了离倾手里,才将小白的画像给了小贩看。 “小哥,你见过这位姑娘吗?” 小贩看了一眼,立刻道:“见过啊,前几日,她来我这里买过糖葫芦。” 方才在这里听黄决说话之时,离倾已见过好几拨人来他这里买糖葫芦了。 “小哥,少说一日也有上百人来你这里买糖葫芦,你就这么随便看一眼,就想起来了?” 离倾怀疑地盯着他,只觉得这卖糖葫芦的小贩有些蹊跷。 “嗨,一般人我自然记不住,但是那位姑娘长得好看啊。”小贩看了眼离倾,乐呵呵道,“道君你这样样貌的,莫说几日,隔上一年半载,我依然记得。” 离倾:“……” 叶湛微微蹙眉,怎么到处有狂蜂浪蝶觊觎着师尊。 虽心中不快,但叶湛还记得正事,问道:“其他的,不知小哥还记得多少。” 小贩大大方方地盯着离倾看个不停,听到叶湛的问话,也未曾再看他一眼,而是笑看着离倾,轻声细语地搭讪:“道君,不知哪位姑娘和你是什么关系?” 叶湛上前一步,挡在了离倾和小贩之间,抑制住了伸手捏断他脖子的冲动,沉声道:“那是家妹,前些日子走失了,我们一直在到处寻她。” 小贩顿时和叶湛冷冰冰的目光对上了,他微微颤了颤,心说,这人看起来不太好惹啊。 但很快他便恍然大悟缘何会如此了。 这位道君虽然看起来不好惹,但是也长得甚是俊朗,和这位女道君倒是郎才女貌。再看这男道君对这位天仙似的女道君如此深的占有欲,恐怕两人是一对儿,他不长眼地一直盯着人家媳妇儿看,不醋才怪了。 于是,小贩挠挠头,又恢复了喜笑颜开,对叶湛说:“走失了,原来是这样啊,难怪不得,我看那姑娘脑袋不太灵光的样子。” 不太灵光? 叶湛微微蹙眉。 这个词用来形容小白,万万不合适,哪怕她只见过小白鱼的形态,但她那般性子,哪怕是变成了人,也必定是古灵精怪得很。 更何况,他也听程漠说起过人形时的小白的所作所为,绝对和不太灵光一点边都不沾。 “何谓不太灵光。”离倾从叶湛背后冒出个头。 猝不及防地接受了美颜暴击,小贩一时又目晕神炫,怔怔地看着,忘了说话。 “小哥!” 叶湛不爽地拔高了几分嗓音。 小贩回神,脸颊已经通红了,他不敢再看离倾,用手指敲了敲脑袋。 “就是呆头呆脑的样子,几乎不怎么说话,我都以为她是哑巴,她还经常盯着一样东西就发呆,跟着她一起的公子,问一句,她才能给出一个反应,我感觉她就像那公子手中的提线木偶似的。” 提线木偶? 师徒二人对视一眼,都意识到,小白怕是被那人控制了。 一向魅惑别人的小白,竟然有朝一日能着了别人的道,那人怕是不简单啊。 叶湛脸上已经凝起了浓烈寒霜,不知是因为小白之事,还是介怀刚刚小贩的色胆包天,或者是二者皆有。 他摸出一粒金珠子递给那个小贩,“还有什么细节,劳烦小哥再好生想想。” 小贩眼睛一亮,将金珠子揣进了怀里,愈加热情地说道:“我还记得那个男人叫那个姑娘好孩子,那姑娘似乎也从未吃过糖葫芦,还把牙磕了……” 小贩喋喋不休说个不停,但是都没什么重点。 离倾不耐烦了,正要打断他时,小贩突然大叫一声:“啊……对了,我记得那男人似乎说要在即空岛再待上两日,要去找家客栈入住,两位可去附近客栈问问。” “不过即空岛客栈,大大小小有好几十家,要问到,可能不容易。”说着他又看了眼离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毕竟不是人人都拥有如我这般对美人过目不忘的本领。” 叶湛:“……” 深呼吸,想要抑制心底不合时宜的独占欲和施暴欲,那阴暗的情绪却越涌越烈,叶湛怕自己克制不住,对那小贩做出什么事来,于是骤然抓住了离倾的手腕,转身就走。 叶湛力气很大,有些痛。 离倾看了眼叶湛捏着她手腕的手,眼底闪过一抹异色。 她最近已经察觉到叶湛的情绪有些不稳定——似乎尤其容易动怒。 不论何种原因所致,这都不是好的兆头。 这段时日,叶湛的性情,似乎与自己所期待的越来越背道而驰。 难道,在不知不觉中,未来真的又在步入原来的轨道。 离倾脚下一顿,抿紧了唇瓣。 难道真的未来不可改,无论她如何努力想要改变叶湛,改变五蕴灵山的命运,终归也只是一场徒劳!! 第三百五十一章 色狼的眼神 察觉到了离倾的动作,叶湛回眸看她。 “师尊,怎么了?” 眼底的冷色还没全然散去,但离倾能感觉到他在极力克制情绪,一片冷黯中渐渐漫起了熟悉的温柔,仿佛从幽深水潭里,浮出的亮光,驱散了四野的黑泽。 离倾无法形容那一刻的感觉,沉默了一息,瞥了眼叶湛握着自己的手,许多话在喉咙里打转,最后变成了了一句无关紧要的,“我冰糖葫芦忘拿了。” 叶湛一愣:“……” 果然,离倾手上空空。 叶湛回头看了眼,只见方才那一包油纸包好的鲜红糖葫芦放在了小摊上,而那个小贩还一脸花痴地朝着他们这里张望,连客人都忘了招呼,那两个买糖葫芦的姑娘拂袖而去。 显然也没发现他们落下了东西。 到底有完没完! 叶湛暗骂。 好不容易按捺下去的心火又烧了起来。 黑暗的情绪,再次泛滥而起卷土重来,他幽深的眼底,已经酝酿起了一场硝烟风暴。 不行! 不能这样! 叶湛不断告诫自己。 他狠狠闭了下眼,再睁眼时,无边戾色里强行涌起一点笑意。 随后,他慢慢松开了手,尽量装出温驯的样子,“师尊,你在这等着,我去拿。” 叶湛不知道他现在这番表情落在离倾眼中到底有多扭曲。 离倾眉心拢出褶皱。 那一刻,她又想起了第一次在玄镜里见到的那个满身戾气,森然笑着,用剑直指着她咽喉的魔头。 叶湛转身要走,离倾骤然出声,“一起去,我还有些事要问他。” “好。” 叶湛极力挤出一个笑,知道方才自己失控将离倾拉走的。 见师徒二人回来,小贩简直受宠若惊,眼睛发光,“两位,你们还有什么事吗?” 离倾只手拿起那包糖葫芦,淡淡地问:“你可还记得带那姑娘来买糖葫芦的男人长什么模样吗。” “哟,这事啊,当然记得啊,我记忆力好着呢,那人长得挺高的,脸也……” 美人相询,小贩兴致颇高地想描述那男人的长相,说到一半,脸上慢慢露出迷茫。 叶湛也意识到不对,“怎么了?” 小贩疑惑地挠头,“方才我还记得他长相,突然之间就想不起了,真奇怪啊,不应该啊。” 离倾看着小贩懊恼的表情,与上次程漠的反应如出一辙。 离开后,离倾望着熙熙攘攘的街市,沉声说:“那人果然不简单,竟然能篡改人的记忆。看来要找到小白,怕不是那么容易。” 闻言,铜镜钻出乾坤袋,眼见又要闹了。 叶湛出手如电,攥住了它,又摁了回去。 他黑沉的眸光锁住离倾担忧的脸庞,柔声道: “师尊,别担心,天道留一线,别哪怕对方是什么漫天神佛化身,我们也能找到与之抗衡的方法。”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离倾却莫名地平静了不少。 不过几载时光,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危机困惑之时,那个曾需她用羽翼庇护的徒弟,会反过来宽慰她,成为她的依靠。 突然,她为方才对在叶湛身上联想到那个魔头,而生出了几分羞愧。 叶湛是她的徒弟。 她怎能如此想他。 既然知道他最近状态不对,作为师尊,她自然应该搞清状况才行,任由他憋在心里,才是坏了大事。 师徒二人运气还算好,第二家客栈就打听了小白的下落。 据那个掌柜说,三日前,小白和那男人在客栈住了一晚,第二日又在大堂里吃了早饭,就离开了客栈。 离倾又问了掌柜与小白一起的那个男人的样貌,他的反应,与那冰糖葫芦小贩是一模一样的反应。 这就是小白行踪的最后线索,除了她还活着,其他一无所知。 天已经暗了下来。 离倾决定就在这间客栈下榻一晚。 还是一人一间。 房门半掩,叶湛靠在窗边,看着楼下热闹的街市反思自己今日的异状时,离倾径直走了进来。 叶湛回眸,落幕的夕阳,映着他的面庞,像一幅赏心悦目的画。 他浅笑道:“师尊,你怎么来了。” 离倾回之一笑,也走到了窗边,盯着街市上的人潮,漫不经心的问道:“看什么呢?” “随便看看,看看这鲜活的人间,看看这些普通人。”叶湛笑了笑,照实说。 人间? 普通人? 离倾心底暗自咀嚼这这些字句,觉得她徒弟如今的心理状况,怕是不容乐观的。 从炼火蛮荒谷离开已经差不多小一个月了,她每日忙忙碌碌,为了私为了公,也算做了许多事,但唯独好像未曾仔细关心过叶湛的心理状况。 她这个师尊当得可真不称职。 看着离倾垂着浓密的眼睫,面上浮现懊恼之色,叶湛放下抱胸的手,有些紧张,方要开口,离倾忽然抬眸看着她。 叶湛被那双剔透的琉璃眸望着,顿时什么言语都说不出了。 离倾沉声道:“乖徒儿,我们谈谈。” 喉咙轻咽,带了不自知的紧张,“……谈什么?” 离倾抬起细白的手指,轻轻敲了敲叶湛的额头,“你。” 叶湛怔了怔,又笑了笑,“我有什么好谈的。” “你最近情绪不对,到底怎么了。”离倾直言不讳,“以前对破镜子出手我不多说,毕竟是它讨打。” 乾坤袋内的铜镜:“……” “可是方才你对那个卖糖葫芦的小贩,也似乎不对劲儿,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他到底哪里惹到你了。” 问完,离倾一双琉璃眸静静地望着叶湛,静待着他的答案。 那一息,叶湛觉得离倾似乎看穿了自己。 叶湛沉默片许,刚要开口,找推诿之言,糊弄过去。 离倾又道:“我不想听骗人的话。” 叶湛心一横,带着决断,其中又有几分私心不能控的试探。 “师尊,那卖糖葫芦的看你的眼神……我不喜欢。” 离倾:“……” 顿了顿,不解地问:“他什么眼神?” 风起,穿堂而入,发丝随着轻轻飘舞,像是浮动不安的心事。 叶湛咬牙:“色狼的眼神。” “……” 第三百五十二章 可不可以不喜欢别人 离倾仔细回想,今日那小贩确实盯着她看个没完,但是她早已经习惯了,她所遇之人无非分为两种:一种是一见她,便别开头,仿佛视她为瘟神邪物的,避之不及;另一种便是如那小贩一般,初次所见,总爱盯着她的脸看不停,不仅有男人,还有女人,但最终大部分也会变成第一种。 虽然离倾也不知为何会这样。 最重要的是,她也不在意她不在乎的人如何看她。 离倾淡声:“你想多了,世上没那么多色狼,我又不是银子,不是人人都喜欢的。” “没有。”叶湛坚持。 师尊迟钝,他可不。 见叶湛那么笃定,离倾蹙眉。 如若真像叶湛所说,那是色狼的眼神,那小贩真的是活得不耐烦了。放眼整个修真界,谁敢对她有那种龌龊的想法。 那至今为止,总是朝着她面前凑的人,除了花无涯那个不知死活的,倒是想不出第二个了。 离倾在这些事上一向迟钝,这一刻忽然福至心灵。 她抱着胸,微扬了下颚,略微严肃道:“所以,你讨厌花无涯,也是因为如此?” “……” 忽然听到花无涯的名字,叶湛凤眼微眯,不满之色已经染上面庞。 离倾将他神色变幻看得清楚,知道自己猜对了,忽然嗤笑了声:“原来不合眼缘,都是骗为师的啊,乖徒儿,你又说谎了。” 离倾刻意加重了乖徒儿三字的发音。 叶湛:“……” 这算是自投罗网了吧。 离倾并不生气,若有所思的看着叶湛,那一刻,脑中已经闪过了许多话本子的篇章。 “你是不是不喜欢为师与其他男人相处?” 离倾观察着叶湛的表情,大胆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 犹如当头棒喝,叶湛顿时被打蒙了。 师尊是看出什么了吗?在离倾直白的眼神注视下,叶湛想不得太多,大脑空了一片。 那一刻,他生出了破罐子破摔的念头。 为何他不敢表述心绪,为何他就为了所谓的天道伦常,要苦苦压抑自己,让自己活得如此扭曲又痛苦。 “对!我不喜欢!我不喜欢别人看师尊,更不想师尊同别的男人相处!” 哐当一声。 罐子狠狠地摔破,四分五裂。 攒在胸中,酝酿发酵了许久的话,带着气吞山河的气势吼了出来。 震得叶湛心腔和五脏六腑都在隐隐发痛。 叶湛以为自己声音很大,用尽了灵魂之力在述说自己的爱恨,但实则出声却又轻又柔,半点强势都没有,在离倾听来,仿佛在怯怯地问她—— “师尊,你可不可以不要喜欢别人,可不可不与别的男人相处。” 离倾沉默了。 那一刻,她觉得叶湛非常可怜。 像只无家可归的小狗,被她捡了回来,从此,他所有的目光都追随着自己,再容不下其他的人。 难怪不得,他看不上别的姑娘,与旁人接触时,身上都有层生人勿进的冷漠气场。 原来是她害的。 离倾能看出叶湛此刻的不安,面容未变,手掌却悄悄地用力蜷缩起。 离倾叹息一声,像是在自语,又似在询问:“这就是话本子里所说的占有欲吗?” 占有欲这词,她听过许多次,知道是一种偏执的执念,对修行无益。 所以,她好像从未对一个人有过这种强烈的执念。 叶湛此刻全身紧绷,心跳却异常的迟缓,带着行将朽木的衰败,既然事已至此,他不能再隐瞒下去了,哪怕说出来后,事情的结局,他根本无法承担,但他必须说。 万一…… 万一说了后,师尊接受了他这份扭曲的感情呢。 那份微末的希望,让叶湛黝黑的眼神里,出现了一缕近乎狂热的光芒。 “是。” 吐出这个字后,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离倾,宛如眸中兽类。 他想要独占面前女子的心思,几乎不加掩饰地倾泻而出。 离倾又沉默了片刻,转身走出了房间。 那抹背影决绝冷漠,没有半分停留。 叶湛眼中光芒暗了下去。 心凉了。 他抓住了红木窗沿,手指深深地镶了进去。 那一刻,晚市的街道依然吵吵嚷嚷,但他却觉得整个人间都安静了。 只剩下自己,和那个缄默离去的人。 他后悔了! 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口不择言,胆大包天。 他并没有自己想的那般洒脱。 比起真的变成陌路人,他宁愿永远是个跟在师尊身后的小徒弟。 离倾回自己的厢房,在乾坤袋里翻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了自己所寻之物,回到叶湛的房间时,整个人就愣住了。 叶湛还保持着方才她离开的那个姿势,站在窗口,捏着木窗的手,流出了淋漓的鲜血。 在最后一线即将退却的夕光中,他整个人,苍白得,仿佛马上就要散融在这即将消失的暮色里。 离倾心中一慌,忙走了上去,抓起了他的手,见伤口不深,只是木屑扎进了肉中。 骤然松了口气,见叶湛还一幅丢了魂儿的样子,离倾没忍住重重敲了他额头下,骂道:“你在干什么啊!” 鼻端涌起的香气,让叶湛苍白的眼瞳里,渐渐恢复了神色,怔怔地看着面前那张俏脸。 “师尊,你……怎么回来了?” 叶湛喃喃地问。 “什么回来了,我就根本没走,我……” 离倾刚想将手中之物递给叶湛看,一道阴影猛地覆了下来,紧紧地抱住了她。 手中所拿之物,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又沉又闷。 “师尊,我以为你……你讨厌我了。” 以为你不要我了。 离倾怔忪了片刻,多少也明白是方才自己一言不发地离开吓着他了。 她心中暗叹一声。 这或许就是她不能理解的偏执情绪吧。 “没事了没事了。” 离倾轻轻拍了拍叶湛的背,像是在哄孩子一般。 也不知道如此相拥了多久,离倾终于推开了叶湛,说道:“好了好了,为师帮你处理伤口。” 离倾的衣服被血弄脏了,她却顾不得,将叶湛拉倒桌边坐下,将木屑一根根拔出来,这个过程,叶湛一声不吭,看起来乖得不可思议。 离倾拔一根,却要问上一句痛不痛。 那悉心呵护的模样,让叶湛的心慢慢暖和了起来。 那一刻,他才如此真切地发现,他是真的真的无法离开离倾了。 第三百五十三章 我们早晚会分开 “师尊。” 叶湛轻轻喊了一声。 离倾抬起眸子,看了他一眼,有些紧张,“痛了吗?那我再轻一点。” “不痛。”他冲离倾笑了笑,沉默了片刻,又问,“你方才去哪儿了。” 闻言,瞥了眼落在地上的那本册子,说道:“回房拿点东西,帮你开解,我怎么可能讨厌你。” 叶湛顺着离倾视线看去,落在墙角的册子。 屋外漫涌的光,一寸寸往窗外退去,那本册子所在之地,已经被薄薄一层暗光覆没。 但他还是大致看出了那是师尊收藏的话本子,只是看不清是哪一册而已。 离倾拔完最后一根,看着叶湛血糊糊的手掌,略微有些抱怨地说:“你说你一天脑袋都在想什么,不弄出点伤来,不痛快是吗。” 叶湛还在想那是本什么册子,闻言,抬头看她,表情带着几分迷茫。 离倾看他没反应过来的样子,又看了眼他血糊糊的手,忽然觉得其实魔也没什么不好的,如若不收敛魔气,叶湛这点伤,怕是早就好了吧。 将叶湛的手包扎好,离倾走到窗边捡起那本册子,又冲叶湛招了招手。 叶湛起身,走了过去。 两人站在窗边最后的一线夕光中。 就着光,离倾将话本子放到了叶湛手里,清了清嗓子说道:“你看看这个。” 那是一本杂闻录,里面收集了许多奇奇怪怪的故事,但是叶湛看到封面的几个字时,立刻就知道离倾想说什么。 登时,又摇头苦笑。 他真的高估了离倾的心无旁骛与领悟能力,自己庸人自扰地困惑了许久,闹出一场笑话。 她还是什么都不明白。 见叶湛拿着册子,未动。 离倾急道:“你看看啊,我折起来那页。” 叶湛翻开。 果然如他所想,就是他所想那个故事。 这本杂闻录,有一则关于讲述“母慈子孝”的故事。 大致讲述了一个女人在妙龄之时捡到了一个三四岁的男孩儿,并将之养大。 后来,村里人看着女人一个人带着小孩不容易,便有许多媒婆上门,要与女人说亲,但都被男孩执着木棍赶了出去。女人问他为什么,男孩说村里的男人都不好,怕他们欺负女人。 如此年复一年,女人再没有嫁人,男孩长大后,也没有娶妻。他一直与女人生活在一起,又过了许多年岁。 女人年纪大,先他一步离开,已经老迈的男人也在她坟墓前追随他而去。 这故事,叶湛早就听过,听离倾说起过。 彼时,离倾便带入了他们自己,对他说,这个话本子里的男人知恩图报又孝顺,和叶湛很像。 显然,他方才的一番剖白,都付之东流。 不论是这则话本子,还是他,离倾都没读懂,看清过。 离倾看着叶湛:“这个母子情的故事你还记得吧,我曾经读过给你听。” 叶湛毫无波澜地点头,眼睛扫过书上密密的字,却什么都没看进去。 从前才入门之时,离倾为了让他留在五蕴灵山,对陆奉觉说,以后会待他如亲子。 现在看来,她真的说到做到。 “既然还记得,就无须为师多说了。”离倾清了清嗓子说,“其实,你不必羞怯,占有欲人之常情,你就是太依赖为师了。” “你知道猫这种动物吧,等幼猫能捕食之时,母猫就会将幼猫赶走,那样他们才会自立,其实为师猜想,你觉得你觉得自己太过依赖我不对,又控制不住自己,所以才会如此烦恼对不对。” 离倾顿了顿,等着叶湛的回答。 叶湛觉得荒谬得很,离倾所说听起来没什么不对,但是哪里都不对。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离倾脸上立刻浮起一点喜色,为自己猜对了叶湛的心思。 她清了清嗓子道:“嗯,其实你不必觉得自责,为师其实也有责任的,这些年,你都跟着我,几乎没单独行动过,我五蕴灵山的弟子,入门后,都会出去历练的,你原本也该出去历练,看看这个人间到底有多广阔,看看人间百态,你只要独立一人过,就不会这样了,话本子上成为为雏鸟情结。” “不如这些事端解决完了,你也独自去历练历练……” 一直默不作声的叶湛,听到此处,终于忍不住打断了离倾。 他面上笑着,心却沉到了底,近乎残忍地说:“师尊,你忘了吗?” 离倾微微偏头,不太明白,“什么?” 叶湛一字一顿地说:“我们早晚会分开的。” 离倾怔住了。 或许是这段时日太忙了,也或许是潜意识里不愿去想起,她竟然忘了,她的徒弟不仅仅是五蕴灵山之人,他更是属于重云仙宗。 他不只是叶湛,他还是容景。 早晚有一日,他会离开五蕴灵山,回到自己的所属之地。 心情蓦然地沉了下去,烦躁的感觉漫涌。 叶湛意识到自己方才所说之言太混账了。 但是看着离倾脸上的僵硬,他却感觉到一丝卑劣的开心。 不管师尊对他是什么感情,至少对他,她不是全然不在乎的。 或许这就够了吧。 离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转眼看了看街市。 街上人已经越来越少,路边一直有个瞎眼瘸腿乞丐的行讨,此刻,见人少了,骤然站了起来,数着自己破钵里的钱,大步往前走,最后消失在了长街尽头。 离倾蹙眉,忽然鬼使神差地说了句:“其实,我也不太喜欢和那些臭男人相处。” 闻言,叶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还是没忍住问,“那为何我可以?” 离倾默然片许,轻声道:“因为你是我徒弟啊。” 叶湛脸上笑容越发明媚,咬牙道:“好,我永远是师尊的徒弟。” 说出这句话时,本该觉得轻松的,放下一切,认清自己的位置,叶湛却觉得心中积压的情绪,又剧增了几分。 这一夜,离倾辗转反侧。 满脑子都是叶湛说的那句“我们早晚会分开的”,越想越生气,越想越难受,到最后干脆坐在床上生闷气。 铜镜被她的模样吓得战战兢兢,想要躲着离倾,免得遭到无妄之灾,但离倾偏偏不放过它。 一把将他从乾坤袋里薅了出来,问道:“破镜子,你知道什么是占有欲吗?” 第三百五十四章 上不得台面的蛆虫 “知道啊,就是你喜欢一个人,就不想与他分开,永远待在一起。” 铜镜越说越小声,因为离倾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喜欢? 她应该是喜欢自己的徒儿的吧,不然不会看到他就会开心,想到有朝一日要与他分开,心里就翻江倒海的难受。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似乎隐约明白了什么是占有欲。 离倾放心了,微微笑了笑。 如此看来,她真的是很喜欢自己的徒弟的。 那话本子里的男孩儿也是极其喜欢自己养母的。 见离倾面色稍缓,铜镜胆子大了些,凑上前说道,“其实,我对小白妹妹也是有占有欲的,主人你看这些日子我想她都想瘦了,我们再在即空岛上寻一寻她可好。” 离倾:“……” 破镜子对小白分明是最庸俗的情爱啊,怎么能与他与他徒弟的师徒情深相比。 离倾冷笑了一下,懒得理铜镜的聒噪,将它塞进了乾坤袋中,美美地睡上了一觉。 休息了一晚,离倾还是决定再在即空岛上待上两日,打听小白的下落,如若还找不到,就要回五蕴灵山了。 如今到处潜伏危机,如果没确切消失,她不敢再在外面待上太久。 四方打听,半日过去了,根本没有任何进展。 离倾凝眉不展。 叶湛瞧见远处有家店。 记得上次来即空岛,离倾就很爱吃这家店里烤的焦香的烤鸭。 于是,叶湛说:“师尊,我们先吃点东西,填饱肚子,再作考虑吧。” 听叶湛如此一说,离倾终于感觉到了腹中的饥肠辘辘,“好,听你的。” 未想,师徒二人走到那家烤鸭店前,就被小二拦下了。 “两位对不起,今日我们醉鸭轩被包场了,明日再来吧。” 叶湛还想说什么,离倾拦住了他,说道:“走吧。” 忽然二楼,一个人影翻落了下来。 叶湛眼疾手快,立刻拉住离倾后退了一步。 同时,只听哐当一声闷响,那人砸在了他们面前。 血花四溅。 登时,四周传来了刺耳的尖叫声。 离倾微微蹙眉,盯着地上的人。 看装扮是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只不过身形有些臃肿,衣不蔽体。 她能感觉到这个女人没有死。 随后,抬头朝着二楼望去,看到一张长得肥头大耳,穿着锦绣华服的男人,正要从楼上探出头来。 男人咬着仆人递过来的葡萄,扔进嘴里,还唾道:“什么货色都敢自称第一花魁,枉费大爷我千里迢迢赶来,哼,看来乐极生天真的不想做生意了。” 男人的嗓门很大,街上听得清清楚楚。 人都爱凑热闹,很快醉鸭轩前就被人团团围住,对着地上趴着的不知死活的女人指指点点。 “这是乐极生天的现任花魁陈朝朝吗?真可怜,这就摔死了。” “呵,不过都是些卖笑的下贱胚子,死有余辜。” “不是说那陈朝朝长得闭月羞花,身形窈窕,肤如脂凝么,你看看她长得虎背熊腰,那一身皮肉,松松垮垮的,果然啊,传闻都是骗人的。还不如我家那个恶婆娘。” 听着那些嘲弄冷血的言语,离倾微微蹙眉。 眼前一张张兴趣盎然的脸,慢慢扭曲,变得比恶鬼还丑陋上几分。 “乖徒儿,去看看她怎么样了。” 离倾对叶湛说。 “好。” 叶湛朝着女人走去,周围的惊呼声越来越大,有人说他胆子真大,还有人说他怕是陈朝朝的恩客。叶湛完全不为所动。 他径直走到了女人面前,叫了声姑娘,见她没有反应,刚想将她翻过来看看状况。 地上的身体忽然诡异地弹动了一下,周围的人都吓得尖叫着后退了一步。 叶湛蹙眉,然后近距离看着地上的女人,在血泊中,以极其诡异的姿势,慢慢的爬了起来。 但最终,又栽了回去。 呼呼地喘着粗气。 二楼那个男人没想到女人还没死,愣了下,从身边的人说:“命倒是大,你们给我去打死她,免得污了爷的眼。” 旋即,一群拿着棍棒的家丁,从烤鸭店里蜂拥而出,就要对那血泊中的女人出手。 叶湛眼风冷冷扫过,“不准动她。” 为首的家丁趾高气扬道:“别多管闲事,你知道我家少爷是谁吗?” 旧事仿佛重现,叶湛嗤笑一声,冷道:“知道。” 二楼男人闻言,不屑地眯着眼,对着叶湛说:“既然知道还不快滚。” 话音刚落,二楼男人只觉得脖颈间仿佛被什么缠住了,紧紧勒着他的咽喉。 他眼白一翻,就从二楼摘了下去,摔了个头破血流,半晌爬不起来。 叶湛冷冷地补完了后半句,“上不得台面的蛆虫。” 那些家丁都愣住了。 当头的反应过来,瞅着叶湛,大喊了声抓起他,其他家丁都围了上去。 叶湛被围在其中,眼睛都没眨一下,“要打就快点,别浪费我时间。” 拿着武器的家丁蜂拥而上,围观的人都没看清楚那个白衣大侠是如何出手的,只看到那些人一窝蜂地扑上去,然后就被震开了。 一群乌合之众,倒在地上叫唤着,半晌都爬不起来,看着叶湛靠近,瑟缩着喊着大侠饶命。 “滚。”叶湛沉声道。 那些家丁手忙脚乱地抬着那个昏迷不醒的肥胖男人灰溜溜走了后,叶湛走上前,伸手扶起那个女人,说道:“姑娘,你没……” 话说一半,看到女人脸时,叶湛蹙紧了眉。 然后又厌恶地将女人摔了回去。 一直冷眼旁观的离倾终于察觉到了不对,虽然她这个徒弟不喜欢和女子接触,但是决计不会对一个受伤的女子动手的。 离倾上前,想看清那女人的模样,恰好女人正好慢慢地扭过了脸,看到离倾的脸,明显颤抖了一下。 显然是害怕极了。 看清楚那张抹着夸张胭脂,额上溅开血色,整张脸似个调色盘的女人的脸后,离倾也怔住了。 忽然觉得荒谬至极。 原以为是什么恶霸欺负妇孺之事发生在了眼前,如今一看,地上之人分明是罪有应得。 话本子里说得不错。 举头三尺有神明。 这道理离倾早就知道,只是未曾想到的曾经恶霸竟然会被另一个恶霸欺辱,这样戏剧性的一幕,会发生在她眼前。 第三百五十五章 阴魂不散 此时,不仅离倾,在场所有围观的路人都看清了女人的模样,皆是瞠目结舌。 方才怯语模糊成一片,犹如沸水滚沸发出咕噜咕噜声响的街上,一时落针可闻。 片刻后,更大的音潮响起,杂乱无序,夹杂着无法言明的兴奋。 “呀,这人不是男的吗,你看他胸口塞的是布巾吧。” “好像是玄夜门的那个少主,凌什么来着。” “凌七。” 凌七显然已经恢复了神志,惊恐地看了看自己的模样,立刻低头扯着自己的衣服,想要将自己暴露的身体遮起来。 但那层薄薄的轻纱衣物,平日穿来是极曼妙妩媚的,此刻却越扯越暴露。 怎么遮得住自己的丑态。 听到那些人嘴中喊出他的名字时,他又是剧烈一颤,抬起手臂,羞耻地抬起手臂,挡住了脸,小声又绝望地念叨着,不要看,快走,快走。 他以前觉得凌青天绝情,将他关在一间黝黑的屋子里,不让他出门,现在才觉得那方昏暗腐臭的地方,也比这光天化日之下,好得多。 他觉得自己要被那些鄙夷的目光,杀死了。 见凌七这番狼狈情态,离倾心中已经毫无波动,只冷道:“哼,咎由自取,乖徒儿,我们走。” 听到声音,凌七浑身一颤,然后猛地抬头,看着站在面前的两人。 “是……是你们。” 叶湛抱胸:“是我们,怎么的,凌少门主,还想要找我们麻烦吗。” “不……不会,我不敢。” 凌七抖了抖,他从骨子里畏惧叶湛,他知道这人有多狠,忙朝着离倾爬去,边如阴沟里的蛆虫一般挪动着,嘴里还小声又颤抖地喊道。 “救救我,仙君,求你救救我。” 方才那个男人对他下了药,此刻药性发作,他感觉自己被架在烈火上烧灼。 他从前久经风月场所,这种药也没少用,自然知道这是什么药。 他害怕得很,怕自己等下控制不住,会在大街上,像一只发骚的母犬般,求着人上他,那他便再也回不去了。 眼见那只沾满血污的手,就要碰到离倾的衣摆,叶湛毫不容情地踢开了。 “没人救得了你,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凌七,这是你合该受着的。” 叶湛根本没有用力,但凌七那只被踢开的手,却抖个不停。 他看着四周围观的一张张扭曲亢奋的面孔,想起这几年做过的丢人之事,眼泪鼻涕控制不住地往下淌着,裹着脸上的脂粉和血色,更显得狼狈异常。 此刻的凌七毫无曾经纨绔的影子,失声痛哭。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们……你们杀了我吧,我不想活下去了。” 死了都比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发情得好。 离倾忽然蹲下身,用剑柄挑起了凌七的下颚,问道:“你还想活吗?” 叶湛知道,离倾这不是在问凌七,而是他体内的林婉儿。 那一瞬间,凌七惊惧的眼神突变,变得冷酷无比,又带几分青楼女子常见的魅意。 他勾了勾嘴角,轻声道:“仙君,我还没玩够啊,怎么不想活,眼下状况多好玩啊。” 此言一出,虽然粗粝,但能听出是娇滴滴的女人嗓音。 周围的人又是一惊,围着他们的圈子,又开阔了几分。 但却无人离开。 “呀,这是中邪了吧。” “女鬼上身。” “好邪门啊。” 得到林婉儿的回答,离倾站了起来,对叶湛说:“这家晦气,我们换一家店吃饭。” 叶湛应道:“好,听说即空岛上还有一家馄饨店不错,师尊,我们去尝尝。” “好。” 人群自动让出了一条道,供他们离开。 师徒两走远后,人潮依然未散,看着地上那个现成的笑话。 片刻之间,这人是玄夜门的少门主凌七的事,已经传遍了。 闻讯赶来的人,越来越多,层层叠叠,包围圈,固若金汤。 人人都爱看这种作恶多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昔日纨绔恶人,从高处坠落的戏码。 尤其是凌七这种丑名远播的恶霸,彻底跌落进了尘土里,任千万人践踏。 越是凄惨,越能掀起众人的热情和快意。 哪管他身上是不是有女鬼,一个个都付以冷眼,付以唾沫,付以痛骂。 凌七拖着摔伤的腿,想跑,但到处都是人,都是冷言冷语,围着他,他根本跑不掉。最后只能抱着头,忍受着身上的烈火烤灼,蹲在地上,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如今,他是真的后悔了。 如果还有机会重活一次,他想要当个好人,再也不要轻薄女子。 听到了他的后悔,一声尖利的冷斥在脑中响起:“世上哪有那等好事,凌七,我要你尝尽了当初我们所受的一切屈辱,我要你凌家颜面扫地,我要你变成一个被千人骑万人辱的荡妇,后悔曾来这世上走上一遭。” 凌七害怕得嘴唇都在发抖,只得一下一下地磕头,祈求那阴魂的谅解。 “求你,求你,放过我,我……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血,在街上溅开,浸进石板路的缝隙间,和泥土混成黑色。 他额头已经磕烂了,但他仿佛不知道痛一般,一直没有停下来。 他麻木了,但大脑却从未这么清醒过。 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在脑中犹如走马灯一般闪过,一幕幕,全是女子无助绝望的叫喊,全是他放肆笑着骂着,欺辱那些女子的丑恶嘴脸…… 被控制许久,他后悔过无数次。 但是皆不是出于真心,皆是想骗过那些附着在他身上冤魂的戏码,他虚情假意,他装腔作势,目的只有一个,便是让她们放过自己。 过去上千个日日夜夜,他都在想为何这些不散的阴魂,总是不愿放过他,要如此折辱于他。 如今,他终于明白,因为他罪无可赦! 春药的药效渐渐上涌,凌七再也想不了更多,撕扯着身上的衣物,犹如一只狗一般在地上翻滚,磨蹭…… 他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 丑态百出,毫无尊严。 围观之人,发出一声响过一声的惊呼声。 师徒两人听着,越走越远,没有回头。 到这一刻,叶湛才真正直到何谓“前尘已尽”。 凌七这个人以后是生是死,还是苟延残喘地活着,与他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人群里一人,没看向犹如脱得精光,抱着一个围观的男人求艹不撒手的凌七,目光直直追随着那两人的背影而挪动,然后跟了上去。 第三百五十六章 疯就疯到极致 师徒二人又在即空岛待了一日,并未得到任何新的关于小白的消息。 那个神秘男人带着小白再次消失了。 哪怕铜镜再不甘,离倾心意已决,准备在客栈里用过早饭后,就离开这里,回五蕴灵山再另行做打算。 就在等早饭之时,一道略带风流的声音在寂静大堂里响起。 “离倾仙君,别来无恙啊。” 闻言,叶湛正在擦拭碗筷的手,忽然一顿。 他抬起头,凤眼微眯,面色不善地看着从客栈大门翩翩而入白衣风流的男人,冷哼了声,“花二少,你可真是阴魂不散。” 花无涯笑瞥了叶湛一眼,就自来熟地在离倾旁边坐下。 叶湛冷着脸,不声不响地脚一伸就踢走了板凳。 花无涯早有防备,自然没着叶湛的道,他倏转身形,就坐到了叶湛的凳子上。 与他同凳而坐。 花无涯撑着脸,看着面色不善的叶湛,笑道:“彼此彼此,叶少侠依然也是这么厌恶我啊,我还以为上次并肩作战后,我们好歹算有了些交情。” “和你有交情……” 叶湛哼了声,没说下去,但意寓自明。 此次花无涯无端地出现,真的再次证明了叶湛的占有欲。 虽然如今对花无涯没什么厌烦之感,但叶湛如若同他对上了,她自然是站在她徒儿这边的。 孰远孰近,离倾还是拧得清的。 她没有理睬花无涯,甚至没有多瞧他一眼,仿佛安抚一般,夹了一个才端上桌,冒着腾腾热气的水晶包,放到了叶湛的碗中。 “乖徒儿,吃个包子。” 前日的一番交谈,叶湛其实已经明白了自己在离倾心中位置。 很重要。 但是也仅是徒弟而已。 他知道其实应该知足的,但是如今离倾对他越好,他便觉得越难受,心底始终压着千钧情绪,随时都像会被引燃,爆裂。 花无涯却看得羡慕得很,望着离倾道:“仙君,当你徒弟可真幸运。” “哼,是啊,我师尊可好了。” 叶湛将那水晶包当成了花无涯的脑袋狠狠咬了口,发泄着自己心中的苦闷。 “好吃吗?”离倾见叶湛板着脸,不由又特意问了句。 她感觉叶湛似乎还有心事。 “好吃。” 叶湛抬起脸,无害地冲离倾笑了笑。 跟着离倾久了,他的演技似乎越来越好。那一个笑,离倾完全没看出来是他的伪装。 于是松了口气,又夹了一块放入了他碗中。 “那就多吃一些。” “嗯。” 叶湛面上笑着,心底却荒芜得很,他想既然都是做戏,那就做全面一些吧。 装就装到底,疯也疯到极致。 任性也好,小人得志也罢。 干脆将恃宠而骄的醋精的派头做到极致,反正无论怎样,离倾只会觉得他这是雏鸟情结而酿成的占有欲。 无关情爱,只是一个未曾离巢的小徒弟,对师尊单纯的依赖。 这样,至少他也不必苦苦压抑自己看到师尊与别人相处时的嫉妒和狂躁。 或许,那样他彻底疯之日,能来得晚一些。 叶湛其实不知道自己到底何时会控制不住自己,是还有四年的时光,还是就是每一天都可能是那个节点。 但是他知道,那一日来之前,就是他消失之日。 于是他笑着夹起那块水晶包,佯装非常享受地咬了一口,然后扬了扬手中剩下的半块,颇是挑衅地看了眼花无涯,说道:“师尊夹的就是好吃。” 花无涯:“……” 离倾面无表情地看了叶湛一眼,没有说什么,只是又夹了一块到他碟中。 心中畅然了不少。 那一晚说开了,果然她徒弟的情绪看起来好了不少。 虽然有些放飞了自我,但是自己的徒弟,不论是什么样,也是该宠着,包容着的。 况且,这样的日子……也不多了。 想到不知何时到来的分离,离倾方才明快了不少的心情,又忍不住往下坠。 那句“我们早晚会分开”,仿若魔咒萦绕耳边不散。 “哎。” 花无涯一声重重叹息,打断了离倾的思绪。 “好好的,你叹气做什么。”离倾不满地看了花无涯一眼,觉得他那声叹息,仿若坐实了什么。 闻言,花无涯立刻道:“我还以为仙君看不到我呢,原来是我错怪仙君了。” “……” 离倾懒得理花无涯,收回视线,看了眼叶湛,然后继续吃早餐。 花无涯不甘心,锲而不舍地找离倾搭话:“仙君,听家父说,他上次去五蕴灵山,仙君你还问到我了。” “嗯。” 离倾目不斜视,只淡淡应了声。 花无涯:“那仙君不想知道,上次我为何不告而别?” 离倾终于停下了筷子,正眼看了花无涯一眼。 “为何?” 就一眼,花无涯立刻春色满面,“我只是不太适应那里的天气,所以便先离开了。” 离倾:“……” 叶湛趁机嗤笑:“花二少比那大姑娘还要娇气上许多。” 花无涯仿若未闻,凑近了离倾几分,暧昧道:“仙君如此关心我,可是想我了。” “呵。”叶湛嗤笑一声,“我看你是脑子不太清醒吧。” 花无涯收起表情,转脸盯着叶湛,叹了口气道:“叶小兄弟,我觉得你脾气也越来越暴躁了,这样不好,要不要我开几幅清热去火的药给你。” “别叫我小兄弟。”叶湛冷冷道。 你他妈才小。 “既然不喜欢小兄弟这个称呼,那便叶兄弟。” 花无涯从善如流地改口,又瞥了眼叶湛筷子上剩下的半只水晶包,“我有事想与仙君说,你可以先吃你的东西吗,如若凉了,那倒是辜负了离倾仙君的一番美意。” “……” 叶湛捏紧了筷子,真想将这人顺着大门扔出去。 花无涯一双桃花眼灼灼地望着离倾,说道:“仙君,我托我爹给你之物,你可喜欢。” “还行吧。” 离倾随口一说,眼都没眨一下,极其敷衍。 于是,花无涯眼中的桃花色绽放得更艳。 叶湛捏断了筷子。 动静很大,毫不掩藏。 离倾看了眼叶湛,知道他又不开心了。 哎,这可怕的占有欲啊。 还能怎么样,他没从“雏鸟情结”中走出来之前,只能宠着呗。 第三百五十七章 邪性的徽印 离倾用手巾搽了搽嘴,率先起身道:“花无涯,我们还有事要做,就先走了,你自便。” 叶湛跟了起来,瞥了眼花无涯,“别跟着。” “好啊。” 花无涯竟然点头。 “……” 离倾没理花无涯,往前走。叶湛闻言却不由多看了他一眼,觉得他在耍什么花招。 但是花无涯就笑着,稳稳地坐在长凳上,闲适地目送两人离开。 叶湛蹙了下眉,觉得决计没有这么简单,才转身走到客栈门口时,就听花无涯长长叹息了声。 那叹声极大。 叶湛冷冷勾起唇。 果然,花无涯又要搞幺蛾子了。 片刻后,只听那花花公子懒洋洋的声音传来。 “仙君此番来即空岛,可是为了找那位名叫小白的姑娘。” 闻言,离倾微顿了下脚步,却未曾回头。 寻找小白之事,花无涯能知道,她并不惊奇。 毕竟小白之事,早就惊动了修真界。 她不信花无涯能知道什么,毕竟碧海潮生门早就回过讯息了。 离倾不想和花无涯多纠缠,抬眸看了眼,直直望着她的叶湛。 叶湛浓眉紧缩,烦躁之意明显。 离倾叹息了声,这怕是又不开心了吧。 于是她伸手拉住了叶湛的胳膊,迈出了门槛。 “原先看仙君广发帖子,以为那个小白姑娘对仙君很重要,眼下看来是在下误会了,我是剃头担子一头热,以为仙君是为了寻那小白姑娘才来这里呢,原本我知道一些事,还想告诉你们,关于那小白姑娘的下落呢,眼下看来倒是没必要了。” 离倾猛地回头:“你知道!” 花无涯带着胜券在握的笑容,瞥了眼叶湛,“我当然知道,不然我怎么会特意出现在这里呢,不过我就是有些失望罢了,以为我与仙君多少算得上朋友了,但你却……哎,理都不理我,让花某好难过啊。” “……” 离倾无语。 同时心中涌现一个念头,男人怎么这么矫情,果然她对男人敬而远之,是对的。 叶湛冷冷地看着花无涯,道:“花二少,你是不是又要提什么条件。” 花无涯故意叹气,摇了摇头,“我倒是想提,可提与不提有什么区别呢,哪次仙君兑现了。都是吃力不讨好,我花无涯也不蠢,这次,我自然愿意无偿帮仙君的,至少在仙君心里自然能落得个好,不是吗。” 离倾看了眼叶湛,她什么都未说,叶湛却看懂了她的意思。 师尊这是在征询他的意见。 一时,叶湛心中又酸又涩。 果然师尊比他想象的要在乎他,知道他不喜欢她和其他男人相处说话,今晨遇到花无涯后,便未曾多搭理他,现在这种时候,依然怕他不开心。 可是,这份在乎,却不是他最想要的。 叶湛:“师尊,如今找到小白要紧,我……我没事的。” 离倾怎么看不出叶湛到底是有事还是没事,回道:“问完他,我们就走。” 叶湛轻轻一笑:“好。” 师徒二人走了回去,离倾更是大马金刀地在花无涯对面坐下,“花无涯还算你上道,我给你一个说的机会。” 花无涯笑着抱拳拱手,“多谢离倾仙君的机会,我真是受宠若惊。” 随后拿出一卷卷裹成长条的素白罗纹纸在离倾眼前轻轻晃了晃,“线索就在这上面。” 离倾盯着他手里的东西,罗纹纸造价名贵,价比丝绸。这卷罗纹纸一看就是上品。 但离倾的注意力,却被纸上隐约透出的图腾所吸引。 修真界的门派都有自己的徽印,不止服装武器上会有,就连门派楼阁上的装潢上也会有,一些财力实力更雄厚的,会在纸张上也印上自家的徽印。 这在修真界并不奇怪。 平日里离倾都不会多看一眼。 但这个图腾却吸引了她的注意。 修真界大大小小的门派的徽印,不说一千至少有八百她见过,但是眼前这个徽印,她却觉得有些陌生。 “你碧海潮生门的徽印换了?” 碧海潮生门的徽印是海阔潮平的图案,笔触精致又简约,但这个图腾虽卷曲着,从一角窥见却是非常繁复的。 花无涯扶额,“仙君,你这就可是在逗我了,碧海潮生门的徽印图腾已沿用上百载,是老祖宗传承下来的,哪里是说能换就换的。” 花无涯顿了顿,“这个地方,你可经常光顾啊。” 离倾:“……”她经常光顾??在两人说话时,叶湛面色不善地将剑重重往桌上一搁,眯眼看着花无涯,“花二少,你别卖关子了,有话直说,我们可不如你那般闲。” 花无涯皱了皱鼻子,使劲儿嗅了嗅,然后冲掌柜的朗声问道:“掌柜的,你家厨房的醋缸子是不是打碎了,怎么客栈尽是一股酸味儿啊。” 掌柜的被这么一问,顿时摸不着头脑,也使劲嗅了嗅,才道:“客官,没有啊。” 花无涯转回视线,笑吟吟地盯着叶湛,“哦,那应该是我鼻子的问题。” “好了!” 离倾看不下去了,觉得花无涯也真是讨打,知道就知道,说出来做什么,她徒弟不要面子的吗。 于是重重的一拍桌子,骂道:“花无涯你适可而止,别尽欺负我徒弟,有话快说!” 被离倾呵斥,花无涯像吞了只苍蝇般难受,他指着自己的鼻子,“仙君,我欺负你徒弟!你这话怕是不对吧。” 离倾凉凉瞥了他一眼。 花无涯立刻摇了摇头,笑道:“得了,就算我无理取闹好了吧,仙君莫生气,我现在就赔罪,告诉你们那小白姑娘的下落可好。” 说话间,花无涯将卷着的罗纹纸抻开在桌上摊开,拿来两个碗碟各镇住一边边角。 随后,手指随意点了点纸面上完全展露出来的徽印。 那是一朵艳丽的,似曼陀罗的花,但是却又有不同,花蕊之中的触须,像是某种兽物勾曲的利爪,看起来非常邪性。 “仙君你看看这个可还眼熟。” 怎么不眼熟。 离倾的视线掠过徽印,落到了罗纹纸上的内容上,密密的字配着画,一小块一小块的,凑成了长长的一叠。 “这是灵犀阁的拍卖小单。” 师徒二人对视一眼,如若花无涯的讯息无误,想必小白的失踪,怕是与灵犀阁脱不了干系。 第三百五十八章 卸磨杀驴 每次灵犀阁开阁之前,都会在修真界广发的宣传单。 会事先流出开阁那日拍卖物品的清单,有兴趣的修士自然可前往。 离倾虽是灵犀阁的常客,但她去灵犀阁向来随性,有闲情时,便会随意去瞧瞧,素来不喜提前研究。她也偶尔看了一两次,但发现那样便少了许多惊喜,后来便索性不看了。 前些日子,五蕴灵山也接到过灵犀阁的小单,陆奉觉也命人送来了落九天,但是她看都没看就扔进厨房里薪火堆里,当了柴烧。 对灵犀阁的小单并不十分熟悉,离倾草草扫了一眼,上面照例写了开阁的时间地点,以及重点罗列出来拍卖之品,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 离倾抬起眼眸:“花无涯,这与小白有何关系?” 花无涯指着清单最下面,“仙君,你看这里。” 离倾这才发现,在拍卖之物外,竟然还单独罗列出了一行颜色不同的小字。 那行小字洋洋洒洒写了许多,提取关键词便是,灵犀阁近日有一件非卖品展览,是一颇具灵气的仙兽。 “仙兽?” 离倾蹙眉,已经差不多确定所谓的仙兽,恐怕就是小白。 “这仙兽前些日子,在其他地方已经展览过了,我正好去看了,那仙兽,与仙君所画的姑娘,倒是有八分相似,应该是条鲤鱼精。” 铜镜早就竖着耳朵偷听了许久,闻言忽然钻了出来,身形十分鬼魅,让人毫无防备。 铜镜一头撞在了花无涯的额头上,咋咋呼呼地吼道:“什么鲤鱼精?分明是锦鲤,我看你才是鲤鱼精。” 方才没着叶湛的道,这次倒是被铜镜吓着了。 花无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离倾或许没有察觉,但叶湛本就对花无涯见缝插针的靠近师尊感到恼火,见状,不由嗤笑了声,“花二少不仅体虚,胆子还小得很啊。” 下一次灵犀阁开阁,会在蓬莱之巅。 叶湛伸手摸了摸铜镜,说道:“破镜子,别急,我和师尊现在就带你去蓬莱之巅,找你小白妹妹。” 铜镜立刻晃动,激动地嚷嚷道:“主人,快走,我们立刻去蓬莱之巅。” “我也去。”花无涯道。 叶湛瞥了他一眼:“花二少既然不适应蓬莱之巅的气候,还是不去得好。如若冻出什么毛病我们可担待不起。” 他转头看向离倾,笑得温驯无害,“师尊,你说是不是。” 离倾哪里不知叶湛的心思,怕就是如花无涯所说,醋坛子打翻了。 但她向来护犊子。 于是微微点头,然后看向花无涯,“花无涯多谢,后会有期。” 话音刚落,叶湛就召出剑,一道光起,两人消失在了原地。 花无涯怔怔看着已经蹿上九重天的师徒二人,幽幽地站了半晌,磨了磨牙,倏然笑了一声,“好好好,这是卸磨杀驴啊,叶湛可真有你的。” 叶湛一心想甩掉花无涯,没想到这个牛皮糖还是追了上来。 万里高空之上。 一行人御剑而飞。 叶湛冷冷看了一眼甩不掉的跟屁虫,冷声道:“你不是不喜欢蓬莱之巅的天气么,如今跟来又是做什么?” “什么叫跟来,我不过是与二位同路罢了,那灵犀阁出的物品,正好有一件我感兴趣,去瞧瞧罢了。” 见没人理睬他,花无涯又说:“仙君,你近日在即空岛可听说过玄夜门之事。” “嗯?” 离倾抬了抬下颚,示意花无涯说下去。 “昨夜,凌七在城郊外,被几个乞丐那什么了……” “那什么是什么?”离倾挑眉,“说话别遮遮掩掩的。” “就是凌七曾经爱对那些女子用强做的事。” “……” 离倾沉默片刻,觉得凌七活该,但是还是忍不住问:“乞丐也好南风?” “世上好南风之人也不在少数,至于那些乞丐嘛不太好说,这凌七不是好人,或许得罪过他们,也或许那些乞丐单单就将他当成一个发泄的容具罢了。” “……” 叶湛蹙眉,终于忍不住问:“凌七现在如何?” “咿,叶兄弟,我还以为你不愿和我说话呢。”花无涯故意道,“看来,你倒是挺关心那凌七的。” “呵,谁关心他了。” 叶湛厌恶地说,他只是有些担心阿雪和林婉儿。 这次事端显然闹大了,玄夜门出了这么大的丑闻,凌青天为了面子,怕也容不下这口恶气吧。 师尊虽然在凌七身上下了咒术,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就怕狗急了跳墙,凌青天会找到更厉害的人,去收服她们。 离倾也想到了,投给叶湛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问花无涯:“花无涯,凌七这事,玄夜门什么反应?” “能有什么反应,凌青天前些日子在炼火蛮荒谷受了伤,伤了元气,自顾不暇,没个几年怕是好不了了,除了将凌七关起来锁起来,还能怎么办。” 离倾狐疑地看着花无涯:“你怎么了解得这么清楚?” “因为那个老头想求我姨娘救他不成,于是退而求其次,又来找到我了。”花无涯冲离倾眨了眨眼,“我这人一向善恶分明,并且医术不济,自然也是救不了他的咯。” 花无涯邀功的意图明显,叶湛哼了声,将一块馍拍到了花无涯手中。 看了眼那硬邦邦的烤馍,花无涯挑眉:“叶兄弟,这是什么意思。” 叶湛淡漠:“当然是谢你的医术不济。” 花无涯朗声大笑,“那花某真是受宠若惊。” 烤馍随意在手中抛了抛,花无涯又瞥了眼叶湛,说道:“这个凌七说来也奇怪,好好的大少爷不当,怎么就对那乐极升天如此感兴趣,还非和花魁杠上了,听说他就是上一任花魁林婉儿的入幕之宾,如今新一任花魁陈朝朝更是不得了,他竟然趁着陈朝朝外出接客之时,劫持了她,并将她弄晕,绑了起来。” “不过他如今疯虽疯,行事也诡异,倒是从不伤害其他人,陈朝朝那事还算间接做了一件好事吧。” 离倾不屑道:“绑了花魁,这算是做好事?果真话本子里说得不错,狗改不了吃屎,他不害女子就好了,呵,能做好事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 第三百五十九章 你是不是变态 “非也非也,仙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花魁就是被他绑起来,才侥幸逃过一劫。” 花无涯故作神秘,等着离倾往下问。 师徒二人盯着他,但一个都没有询问的打算,他只得讪讪开口道: “听说那日,原本花魁陈朝朝是要去醉鸭轩接接客的,殊不知那客人在洛州当地很有名,是个性格怪异,心狠手辣眠花宿柳的主,每个从他房中离开的女子,都要丢了半条命,如若不是凌七将他绑起来,那日是陈朝朝一个纤弱女子被那客人从楼上摔下来,又喂了药,怕是半条命都没了吧。” “怎么不能说,他算多少做了好事一桩呢。” 离倾:“……” 叶湛:“……” 师徒两都没想到有这种因由,但若说是做好事,也不会是凌七,而是林婉儿。 花无涯微微一顿,笑道:“仙君,叶兄弟,你们觉得稀奇不稀奇,这件事透着太多古怪之处了,有时我都搞不清那恶霸凌七到底是善还是恶了。” “哼,自然是恶了。”离倾哼笑,“救人之说或许只是巧合罢了,也是那陈朝朝的运气好而已,因为一个恶霸所劫,逃过了另一个恶霸。” “原来是这样,经由仙君一提,我真的是茅塞顿开啊。” 叶湛看着花无涯浮夸的表情,微微蹙眉,觉得他,仿佛知道些什么,才会故意说起凌七之事。 灵犀阁每次开阁之地都不固定,开阁时间亦不确定,这次离倾他们接到消息到时,距离开阁之日,仅剩下一日。 抵达蓬莱之巅之时,暮色已至。 一行人来到缘来客栈投宿时,天彻底黑了。 老掌柜一见离倾和叶湛就堆起了笑容,熟络道:“二位,这是特意来看老朽的。” “别给自己脸上贴金,我们住店的。” 离倾将银子拍在了柜台上,说道:“三间上房。” 老掌柜浑浊的眼睛,从叶湛和花无涯脸上相继扫过,笑着只拿走了两间房间的钱,将剩余的推还给了离倾,说道:“仙君,如今我们这里只有两间房了。” “两间房?”离倾微微蹙眉,扫了一眼客栈。 上次前来住店,客栈明显冷清许多,大堂里冷冷清清,伙计们都百无聊赖地在角落划拳。但此刻,客栈房间里几乎间间透出灯光。 大堂里为数不多的桌上,都坐满了用晚饭的客人,说话吵嚷的声音不绝于耳。 这些人个个都带着武器,看样子都是些修士。 打从他们迈进缘来客栈时,已经有人认出了离倾,偷偷看了眼,立刻转开了视线,仿佛她是什么吃人的妖怪。 客栈一时又静了几分。 修真界无人不知,离倾仙君性子难相处得很,最好看都不要多看,不然要招来横祸的。 叶湛蹙眉:“怎么这么多人?” 老掌柜拨弄了两下算盘,吧嗒声在骤静的客栈里异常突兀。 他笑眯眯地看了眼离倾:“仙君,看来他们都还挺怕你的。” “是他们自己的问题。”叶湛蹙眉,又问,“掌柜的,如今为何这么多人。” 离倾不太喜欢缘来客栈,和这个老掌柜的。 方才他们其实先去了另外两家客栈,但都没房间了,刚好经过,其他客栈还有些距离,不得已才来了这里。 老掌柜乐呵呵道:“明日灵犀阁在蓬莱之巅开阁,听说要展览一件仙兽,许多修士慕名而来,数日前,房间都订得差不多了,你们也是运气好,方才才有两个修士退房,如果早些来,连这两间房都没用。” 离倾:“……” 叶湛:“……” 老掌柜又看了眼跟在师徒两身后的花无涯,说道:“两间正好,这位公子一间,仙君和叶少侠一间,反正仙君与叶少侠也不是没一起住过一间房,近日情况紧急,几位就将就一下吧。” 花无涯:“……” 这两师徒已经同床共枕过了??? 迎着老掌柜的笑容,叶湛脸色微变,一些不好的记忆浮现。 他见离倾的脸色难看,知道她还是不愿来这里的,于是说: “师尊,蓬莱之巅还有其他客栈,不如我们去其他地方看看吧。” 离倾还未来得及回答,老掌柜拨弄着算盘,说道:“叶少侠,可别费劲儿了,如今蓬莱之巅的客栈都是人满为患的状况,我敢说你们如今离开老朽的客栈,回来怕是连这最后两间房都没了。” “掌柜,这两间房我们要了。” 花无涯朗声道:“冰天雪地的,我可不愿出去挨冻。” 离倾也看了眼外面漆黑的天幕,入夜后的蓬莱之巅,寂寥异常,如若错过了,怕真的要在外面过一宿了。 她倒是不怕冷。 一个驱寒结界就可以解决之事。 她扫视了一眼大堂里的修士。 那些修士原本在偷偷看着他们,她一个视线扫过去,那些人立刻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离倾微微蹙眉。 如今这么多修真界之人在这里,传出去怕又要说她住店都住不起,那不是有损五蕴灵山的威名吗。 “就在这里吧。”离倾拍案定夺。 花无涯立刻笑道:“还是仙君心疼我。” 离倾:“……” 叶湛冷冷看了眼嬉皮笑脸的花无涯,花无涯正好转眼看着他,眼中挂着几分探究和戏谑。 “既然仙君都发话了,就只有委屈叶兄弟,将就着与我挤挤了。” 叶湛皮笑肉不笑地哼了声,拿起房牌,与离倾一道上了楼。 两间房并没挨在一起,中间隔着三间房,花无涯目送着离倾进屋,才转身对叶湛说:“叶兄弟,我先与你说,我虽然修为不如你,但是医术还行,也会用点毒什么的,你可别趁着仙君不在,趁机整我啊。” 叶湛瞥了他一眼,冷道:“我整你?你有什么值得我整的。” 说完,头也不回地率先迈进了屋中。 叶湛一夜没睡,坐在窗边的软塌上运气调息,花无涯就靠在床上,饶有兴致地看了叶湛一番。 叶湛微微蹙眉,睁开眼说:“花无涯,你是不是变态,盯着一个男人看那么久。” 花无涯直白地看着叶湛,嘴唇蓄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叶兄弟,你这话说得真是冤枉我了,我是不是对男人有兴趣的变态,你不是很清楚吗。” 第三百六十章 酒后吐真言 叶湛:“……” 叶湛眼中直冒火。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客官,你点的酒菜。” 花无涯慢悠悠地起身,打开门,端进来一托盘的酒水小菜。 将酒菜放在桌上后,花无涯边斟酒,边对叶湛说:“叶兄弟,一起来喝一杯可好。” 叶湛没动。 花无涯瞥他一眼:“莫不是不敢?” “呵。不敢!” 叶湛知道是激将法,但是就经不住激,嗤笑了声,径直起身坐在了花无涯对面。 花无涯端起酒壶,给叶湛倒了一杯,推到了他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叶湛没动,看了眼杯中酒,“花二少,看你今日如此殷勤,不会真的在酒里下毒吧。” 话虽这么说,他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花无涯盯着他,笑道:“叶兄弟你这话说的,哪怕我视你为情敌,但是我也不蠢,将你毒死了,离倾仙君怕是要恨死我了,我才不做那么赔本的买卖。” 哪怕双方都知对方心思,但这是第一次挑明。 叶湛转着空了的酒杯,黑沉沉的眼睛望着花无涯。 “花二少,我委实好奇,你不是说你阅美无数么,为何就单单对我师尊是缠烂打。” “死缠烂打?” 花无涯轻念了一番这四字,忽然摇头笑了笑,低声道,“倒是很贴切,如果不是我死缠烂打,或许,如今仙君待我还如一个陌生人。” 花无涯微微一顿,浅浅抿了口杯中酒,收起万年不变的笑脸,眼中闪过一丝伤感。 “我觉得被喜欢之人讨厌,也比无视来得好啊,更何况如今离倾仙君对我的态度,虽不甚热络,但是较之从前已经好了许多,我觉得……这样也很好。” 叶湛看着花无涯,微微拧了眉。 “你为何喜欢我师尊。” 花无涯抬起眼皮,看了叶湛一眼,反问:“敢问叶兄弟,你为何又喜欢离倾仙君,况且她还是你师尊,你可知道师徒相恋,在修真界可是奇耻大辱啊。” 叶湛抿唇,他何尝不知。 如若感情一事,可以控制,他就不会如此烦忧了。 他会喜欢师尊,要追溯到好久之前了,那时他还是容景。 第一次遇到了苍空老人季长青,知道他有个比自己年纪小,还比他高的徒弟,心生好奇,便偷偷摸摸去看过一次,未想到,那却是一个小女孩。 笑起来古灵精怪,极具感染力,似乎看着她笑,都觉得能洗净心中的忧愁。 后来,他被门派事务,被容影压抑得喘不过气来时,总是忍不住偷偷去五蕴灵山。 他总会看到那个女孩。 看着她从一个古灵精怪的女童,长成了亭亭玉立活得恣意潇洒的少女,最后成了人人仰望高不可攀的仙君。 如若捋清他打感情,他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喜欢上离倾的,就是某一日,他突然发现,心烦时,难过时,他第一个想起的总是离倾,想去五蕴灵山看看。 这些事,他都未对离倾说起过,更遑论会对花无涯说。 提起酒壶自斟一杯,仰头喝下,将那些往事的甜与苦,顺着酒液一并咽下后,他才撩起薄薄的眼皮,盯着花无涯,有些不耐烦地说:“是我在问你。” “啧,叶兄弟好霸道啊。” 花无涯话虽如此说,还是回答了叶湛的话。 “原因很多,首先,离倾仙君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子。” “……” 叶湛喉间溢出一声嗤笑,“肤浅。” “确实肤浅,毕竟谁不看脸,如若离倾仙君长得很丑,想必你也不会喜欢她吧。” “我会。” 叶湛想都不想,脱口而出。 他最初被师尊吸引,也不是因为她的脸,而是她活得自在的性格而已,让囚于使命不可挣脱之人,心生向往。 花无涯显然不信,捻起一颗油酥花生扔进口中,又继续说:“其二自然是仙君与我的缘分啊。” “你与我师尊能有什么缘分。”叶湛无情地嘲笑,“怕又是你自己的一厢情愿吧。” “这倒不是。” 花无涯笑了笑,“我与仙君的缘分,只不过是因为仙君曾经救过我一次,不然,你觉得她那么对我,我还死缠烂打,不是脑子有毛病吗,我怎么也是堂堂碧海潮生门的二少啊,也是要脸的。” 叶湛挑了下眉:“师尊救过你,是……” 花无涯打断了叶湛,笑着给他斟满酒,在哗哗的水声里,抬眼看着叶湛,说道:“其他的我也不能告诉你了,这可是我的秘密,不能与外人分享。” 叶湛:“……” 两人较劲一般喝着酒。 叶湛自知酒量不好,偷偷将酒倒了大半,花无涯却一杯又一杯喝着,喝完了整整两壶酒。 此刻已经喝得红光满脸,说起了胡话。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叶湛,打着舌头道:“叶兄弟,你不必对我那么大的敌意,我虽然喜欢离倾仙君,但是,我不会想娶她的。” 闻言,叶湛挑眉,嗤笑道:“喜欢一个人,不会想娶她,这还叫喜欢。” “怎么不算。” 花无涯抬手撑着额角,颇是理直气壮道,“世间之爱,不止白头偕老一种。” “花二少既然不想白头偕老,那便请你与我师尊保持距离。” “……” 花无涯看了叶湛冷若冰霜的脸片许,见他酒杯空了,又提起酒壶想帮他添上酒。 他眼前出现了残影,酒水大半倒在了桌上。 酒水顺着桌沿而下,滴在了他身上。 叶湛蹙眉,夺过了酒壶,冷淡地说:“你醉了,还是别喝了。” 花无涯充耳不闻,径直盯着叶湛,咧嘴笑:“叶兄弟,你不想知道原因吗?” 叶湛不想和酒鬼说下去:“你爱说不说,我并不感兴趣。” “你越这样,我越想说了。”花无涯嬉皮笑脸道。 叶湛终于挑起眼尾,瞥了眼花无涯。 他没想到这花无涯喝醉了,不仅贱嗖嗖的,还是个欠打的货色。 花无涯清了清嗓子,起了个势。 “叶兄弟,其实啊,我不想娶仙君,不是因为我不想,而是因为我活不了多久了,就像自己喜欢的花,远远看着就好了,何必硬要将之摘下,任她枯萎,你说对不对。” 叶湛身体一震,抿嘴看着面带微笑的花无涯。 这人是酒后吐真言? 所以连这种秘密都说出来了。 第三百六十一章 至少不会是宿敌 叶湛微蹙着眉,打量着花无涯。 虽然花无涯看起来像个弱鸡,但看起来面色红润,说话中气十足,还是个行医的,怎么看也不像是时日无多的样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 叶湛正沉吟花无涯话中真假时,花无涯忽然捧腹大笑了起来,笑得直锤桌子。 叶湛不善地盯着他,沉声道:“你笑什么!!” 花无涯笑了好久,才堪堪停下来,“叶兄弟,你说我为何叫你叶兄弟,还是因为你太年轻了,我说什么你都信。” 叶湛眼中出现愠怒,骂道:“有病。” 花无涯竟然认真的点头。 “哎,这次你说对了,虽然我不至于死,但是我真的有病,你想知道是什么病吗?” “呵,不想。” 叶湛再信他,就是自己脑子有问题了。 “既然叶兄弟不想,那我偏要说,其实啊……我是不能人道,爱与性分不开,哪怕我再喜欢仙君,也不能让她守活寡啊。” 说着,他打了个长长的酒嗝。 叶湛脸色铁青,心中生怒,警告道:“闭嘴。” 花无涯不清醒,根本不知死活。 叶湛不让说,他偏要说,还冲叶湛神秘兮兮地眨眼。 “叶兄弟应该也知道那种滋味吧,就是那种喜欢一个人就想要拥有她的冲动。” 听着花无涯醉酒后的荤话,叶湛再也忍不住,将离倾的嘱咐抛之脑后,手中酒杯在指尖一转,就朝着花无涯的面门而去。 花无涯看似醉了,却灵敏地偏头躲过了酒杯,还是实力悬殊摆在那里,还是被杯中酒液淋了一脸。 “装醉。” 叶湛冷笑。 “不是装醉,我是真的醉了。这不是被你吓醒了么。” 花无涯眼神清醒了很多,一边说,一边正要擦干净脸上的水。 叶湛一拍桌子,桌上的一碟花生米,顿时腾空而起,犹如无数暗器朝着花无涯袭去。 花无涯暗暗叫苦,不得不捻起桌上的筷子,与之迎击。 好不容易将花生米尽数挥散时,银筷子已经变了形,由此可见叶湛用了多大力气。 但他也知道对方也是留了情面的,不然以他的修为,此刻怕是早被这些花生米扎成筛子了。 “好了好了,叶兄弟,都是开玩笑的嘛,别伤了和气啊。” 花无涯不得不抱拳告饶道。 叶湛冷声道:“我不喜欢你用我师尊开玩笑。” 看着叶湛愤怒的表情,花无涯渐渐正色,叹道:“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仙君啊,这样我就放心了。” 不远之隔的房间里。 离倾看着回来的铜镜,问道:“他们那边还好吧。” 铜镜努力回想,尽量抓住关键词: “周围太嘈杂了,我在门外其实听得不太清楚,不过我记得,叶湛好像骂了花无涯是变态,总是盯着他看什么的。” 离倾:“……还有呢?” 铜镜挑着重点说:“好像还听他们说什么喜欢男人,什么不能人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然后就打了起来。” 听到前面,离倾还是满头雾水,听到打起来,立刻拍案而起,“打起来?花无涯那小子那里是我徒儿的对手,别被打死了吧,我去看看。” “不用了,我离开的时候,他们又消停了,感觉气氛还挺好的。” 离倾止住了脚步,想想夜半三更的,擅闯两个男人的卧房也不太好,于是又坐了回去。有什么事,明日早说吧。 她反复琢磨着气氛挺好几个字。 这两人一人笑里藏刀,一人更是装都不装,直接冷面以对,气氛好才怪了。 离倾躺上床,闭眼,哼道:“这个逆徒,又将为师的嘱托忘了个干净,不过他这样……动了手就动了吧,就是别打出什么毛病才好。” 这次离倾倒是想错了。 此刻,叶湛和花无涯的气氛倒是真的挺好。 一番较量后,倒是心平气和好好喝起了酒。 花无涯头虽然还晕乎这,但此刻酒倒是彻底醒了,他对着叶湛,说起了心里话。 “叶兄弟,我知道你讨厌我,本来我也不想再见离倾仙君,未想这么巧倒是碰上了,我便有些控制不了自己,但是这应该也是我最后一次来见离倾仙君,这次从蓬莱之巅离开后,我就要闭关许久,以后也烦不着你了。” 说完这番话,花无涯笑了笑,坦荡地说:“所以,叶兄弟,如今你能放下对我的的成见了吗?” 叶湛看了花无涯片刻,像是在掂量他所说之言的真假。 片刻后,他提起杯盏,重重与花无涯碰了碰,酒液倾洒。 叶湛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才淡声道:“可以。” 花无涯愣了愣,也笑了。 之后两人又一起喝酒,气氛是难道的和谐,心平气和地坐下来随便聊聊,叶湛发现自己竟然倒是同花无涯这个登徒子挺聊得来。 “花二少,我有一事想问你,希望你照实说,不要骗我。” 花无涯喝酒上头,此刻脸已经红得像猴屁股,他打了个酒嗝道:“叶兄弟,你……你说,花某必定知无不言。” “你是不是知道凌七的事。” 叶湛点道而止,他也不确定花无涯是不是真的知道,只是自己的一种猜测。 自然不可能说破。 花无涯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摇头道:“不知道,我不知道是你和离倾仙君让凌七断子绝孙的,我那时虽然也恰好在花园,但什么都没看到,所以,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叶湛:“……” 叶湛忽然抬起酒,对花无涯说:“这杯我敬你,算我谢你。” 花无涯举杯与他一碰,笑道:“其实我觉得你这个人还是不错的,如果没有离倾仙君,我们说不定可以做朋友。” 叶湛喝尽这杯酒,脑中已然混沌,但是面上丝毫看不出来。 他瞥了眼花无涯,随后才淡漠道:“朋友怕是不可能,但是至少不会是宿敌。” 闻言,花无涯哈哈大笑,将酒一饮而尽后,忽然就一头栽倒在了桌上,醉得人事不知。 清醒与醉死之间,毫无征兆。 叶湛:“……” 将花无涯搬上床后,叶湛靠在窗边的软塌上,想着花无涯方才一会儿命不久矣,一会儿不能人道的胡说八道,忽然笑了笑,也闭上了沉重的眼皮。 喝了不少酒,他想,今夜怕是应该能睡个好觉了吧。 不会再做什么乱七八糟的梦了。 第三百六十二章 秉烛夜谈之谊 隔日一早,花无涯醒来之时,叶湛早就不知所踪。 他还没从酒醉里摆脱,一脸疲态。 在走廊上,看到也正推门而出的离倾,花无涯眼睛立刻一亮:“一夜不见,仙君看起来更容光焕发了许多。” 见花无涯全须全尾地站着,没缺胳膊少腿,离倾松了口气。 看来叶湛还记得她的话,虽然动手了,但好歹手下留了情面,不至于让五蕴灵山和碧海潮生门结下梁子。 “花无涯,昨晚你……” 离倾还惦记着昨夜他们打斗之事,正要问到底为什么,叶湛站在一楼大堂里,昂首叫她,“师尊,饭菜备好了。” 离倾瞥看了眼楼下的叶湛,立刻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与花无涯拉开了距离。 然后转身下了楼,就怕晚一步,她这个占有欲强的徒弟,又不开心了,影响了晨时的食欲。 花无涯倚在栏杆上,看着离倾的背影,面露一瞬的苦笑,然后又堆起欠打的笑容,喊着“仙君等等在下”,也跟着下了楼。 哪怕是早饭,叶湛也叫得丰富,有些食物,显然是他从外面买回来的。 各色食物摆了满满一桌。 叶湛看着离倾坐下,见花无涯又要跟过去,立刻指了指她对面的座位,对花无涯说道:“你坐那边去。” 花无涯啧了声,挑了挑眉在离倾对面坐了下来。 看到一桌甜口的食物,作为医者的臭毛病又犯了,忍不住道:“叶兄弟,怎么这么多甜食,甜食吃多了宜衰老,对女子……” 花无涯看师徒两看他如出一辙,宛如看傻子的目光,自觉扫兴,于是将“不好”两字吞回了肚子。 然后冲离倾一笑,不正经地话锋一转:“恕我失言,仙君花容玉貌,修为又出众,吃多了甜食自然只会越来越甜。” 叶湛忍无可忍,哪怕昨日话说开了,此刻看花无涯油嘴滑舌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他冷笑一声,说道:“吃白食都堵不住你的嘴,如果花二少觉得不合你的口,你可以另点一桌。” 花无涯道:“还是算了,我就喜欢吃白食,尤其是占叶兄弟你的便宜。” 叶湛熟练地帮离倾布菜,在外面一向冷若冰霜的离倾仙君,还不时会对叶湛会心一笑。 花无涯宿醉未醒,本没什么胃口,如今被眼前一幕,更刺激得了食不知味,只机械地嚼着口中的饼。 这时,小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难闻汤水上来,询问道:“这给谁?” 叶湛指了指花无涯,那碗难闻且黑乎乎的汤水,于是落在了花无涯的面前。 花无涯嫌弃地问:“这是什么?” “醒酒汤。”叶湛嗤笑,“花二少不是说嫌弃这一桌太甜了吗,正好给你解解腻。” 听出叶湛的嘲讽,花无涯立刻做出受宠若惊的表情。 “啊,多谢叶兄弟,同卧一塌后,果然不一样,都知道关心我了。” 离倾:“……” 她觉得这话奇怪,如若两人关系好了,为何昨夜又要动手?叶湛难得再理他。 他也是昏头了,以为花无涯真的要闭关,以后不会再纠缠师尊,如今看真的是他天真了,相信了,竟然好心还给他点了碗醒酒汤。 昨夜他说的那些话,怕是没有一句是真的。 叶湛又夹了一块小笼包给离倾,“师尊尝尝这个,蟹黄小笼包。” 离倾没吃,寡淡的眸光意味不明从叶湛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了花无涯脸上,似笑非笑道:“你们……感觉和谐多了。” 她能感觉到两人相处时,身上气场的微妙变化。 “那是自然。” 花无涯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叶湛,“毕竟我和叶兄弟可是有着秉烛夜谈之情,同床共枕之谊,自然与往昔不同。” 离倾:“……” 叶湛冷嘲道:“你可要点脸吧。” 一顿饭下来,换成离倾食不知味了。 她忍不住总是偷偷打量叶湛和花无涯,越看越觉得这两个男人之间有猫腻。 不久前,花无涯还说世上好南风之人,不在少数,难不成……这其中也包括他自己。 碧海潮生门一向家教严明,肯定容不下个断袖。 难不成花无涯从前对自己的所有示好,皆是为了掩盖自己的本来性向而已。 昨夜,铜镜说的话,又在她耳边反复回响。 喜欢男人! 不能人道! 喜欢不喜欢!! 这些字句在如今想来,细细琢磨起来,便是越来越暧昧。 叶湛还询问花无涯是不是变态,总是盯着他看。 加之方才花无涯对叶湛的种种调戏狎昵的言辞…… 难道,花无涯真的喜欢男人!!他徒弟这种翩翩少年朗,怕是最招花无涯这种小白脸的喜欢吧。 昨夜,他们之所以会打起来,会不会就是花无涯对她徒弟动手动脚,叶湛忍无可忍,才与他动了手。 思虑间,离倾朝着花无涯瞥去一眼。 只见花无涯正眉开眼笑地对叶湛说话,桃花眼微眯着,仿佛是种赤裸裸的勾引。 “叶兄弟,你真的对我太好了,不枉费我们昨夜……” “闭嘴。” “嘿嘿,我知道叶兄弟害羞,那边不说了。” 离倾一个激灵。 什么事让叶湛害羞得不能言明。 察觉到离倾的视线,叶湛看向她,眼中低沉的情绪散去,转而一笑,温柔地问:“师尊怎么了,是不是不合口味。” “没有。” 同时,花无涯觉得头还昏昏沉沉,那醒酒汤虽难闻,但好歹有些效用,端起就要喝,但闻到那姜汤的味道,没忍住发出一声反胃的呕声。 离倾立刻撇头看向他:“……”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了吧。 离倾暗火直冒。 这样的登徒子,她徒弟昨晚怎么没打死他啊!! 见离倾蹙眉,叶湛不满地看了眼花无涯,“不舒服就滚出去,不要影响我师尊的胃口。” 两人又你一言我一语地打起了嘴上官司,但落在此刻的离倾眼里,就是赤裸裸的“打情骂俏”。 离倾收回视线,不想再看花无涯,他即便喜欢她徒弟又怎样,叶湛是不可能会喜欢男人的。 但视线扫过叶湛之时,她骤然愣住了。 叶湛衣襟禁欲又规整地扣到了脖子上,但是露出的那一截,赫然飘出一抹红痕。 这……这不是传说中的吻痕吧!! 一个惊悚的念头浮了出来。 他徒弟会不会也是断袖。 离倾被这个想法惊着了,同时脑中却无法自控地浮现了无数话本子的桥段…… 最后,离倾堪堪收住已经奔向苍穹的思绪。 寡淡的目光,再次落到了叶湛脖子上,死死盯着那抹红。 难不成她徒儿和花无涯这个登徒子真是情意相通。 昨夜,他们孤男寡女(男)共处一室,天时地利人和,于是忍不住就翻云覆雨,共赴巫山了。 才留下了这么暧昧明显的痕迹。 第三百六十三章 雏鸟离巢 离倾强迫自己收回视线。 她自知容易多想,想要掐住那狂奔的思绪。 但花无涯忽然哎呀一声轻唤,又将她的注意力拉扯了回去。 恰好看到叶湛正棱着眉,用筷子敲花无涯的手。 而花无涯一脸嬉皮笑脸的表情,似乎还有几分享受?? 离倾忍无可忍,豁然起身。 带得长凳,与地摩擦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声响。 周围用早食的修士纷纷看来,不敢言语。 在她眼里嬉戏打闹打情骂俏的两个人,也停下手,立刻看向她。 “师尊……” “仙君……” 两人极有默契地同时出声,离倾心烦,冷道:“闭嘴。” 叶湛不再言语,他看着离倾寡淡的表情,自然看得出她不太愉快。 花无涯肃敛了表情,但闭不上嘴,还是关心且小心地问道:“仙君你是不是不开心了。” 听到花无涯的问话。 离倾微微蹙眉。 她不开心了吗?她徒弟有喜欢的人,哪怕对方是个男的,与他做了那等荒唐事,她有什么不好开心的。 她不是一直盼着他找个道侣吗。 离倾意识到自己有些不对劲儿,用冷漠掩饰了自己的心慌,说道:“我用好了,去灵犀阁。” 说完,转身往外走。 “仙君,灵犀阁要午时才开……” 花无涯话还未说话,叶湛立刻道:“师尊,我也好了。” 随后,放下筷子,就要跟上去。方走两步,衣袖就被花无涯扯住了。 叶湛回眸冷淡地看着他,“放手。” 花无涯不放,蹙眉盯着离倾的背影,轻声说:“叶兄弟,你发现没有,仙君心情不太好,是不是你惹到他了。” 无须花无涯提醒,叶湛自然看得出来。 自从上桌后,他就察觉离倾时不时在看他和花无涯,气压也越来越低。 叶湛冷哼道:“我觉得或许是你,为了让我师尊开心,你快走吧。” 花无涯:“……” 离倾心烦意乱,脑中反反复复闪现着一个念头。 她徒弟大概率可能也是断袖。 不然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不论是过去的容景或者现在的叶湛,从未听说他对哪个女子感兴趣过。 他还是容景时,任灵儿那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缠着他,他无动于衷也罢。 前一阵,叶湛在澡池自渎那事发生后,掌门师兄也提过为他选道侣,所选女子都是修真界才貌修为都算出众的,但他也是一脸抗拒。 吓得还说出什么与她一道死的浑话。 以前倒是感动过,如今想来,怕只是种种推脱之言。 因为他根本不喜欢女子。 离倾愈想愈加心烦,走到客栈门口,觉得身边空荡荡的,一向总是寸步不离的徒弟,此次竟然没有跟上来。 她一回头,就见叶湛未动,还长身玉立站在木桌边,微微垂眸看着花无涯。 晨时的光朦胧得很,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 但花无涯蹙眉,牵着他徒弟的衣袖,微微昂首看着他徒弟的表情,也是一脸哀怨含情之相。 花无涯还不打算走,还在说:“叶兄弟,你可不要冤枉我,方才我出遇到离倾仙君时,她还与我说话的,直到上桌后,她总是看你,才慢慢变了脸色,我觉得你的缘故更大。” 他话音刚落,只听哐当一声巨响。 花无涯面前的桌子应声裂开,桌上的食物四散而落。 花无涯被吓了一跳,原地蹦开,然后哭笑不得地望着离倾:“仙君你真是好身手,你的捆仙绳再往前几分,我就废了。” 那长鞭挥来之时,将他的衣袍下摆劈裂了,如果再往上几分,他可能真的就要断子绝孙了。 想起来,花无涯都一阵后怕。 这一幕发生得猝不及防,大堂里早起的修士都被这一声巨响吓得不轻,正要骂娘,看到始作俑者是离倾,又见她站在客栈门口,身后晨光乍起,鲜红满溢,仿若怒火在燃烧。 登时,哑了声。 叶湛却非常冷静。 他转眸看向离倾,离倾正好也盯着他在看,眸光淡极了。 只是一瞬,离倾就转开了头,冷斥道:“磨磨蹭蹭做什么!还不走!” 虽然离倾没有指名道姓,但是叶湛就是知道离倾这话是对他说的。 他也管不得花无涯,快步跟了上去。 花无涯愣了片刻,凝了凝眉心,整了整衣袍,招呼小二来给了赔偿后,才顶着满堂的目光,昂首挺胸悠然自得地跟了上去。 彼时大堂里还有其他人,都被离倾的骤然火气,惊呆了,待几人走后,才劫后余生地重重舒出口气,交头接耳都再次讨论起了离倾的难相与。 老掌柜冷眼旁观了这一幕,微微摇头,吩咐小二去收拾残局,然后低头继续拨弄算盘,小声嘀咕道:“明明长了相似的容貌,这仙君可比那剑魂脾气暴躁多了啊。” 老掌柜年纪大,记性倒不差。 多次见到离倾,他倒是想起了,数十年前在客栈里见到的那位痴情的剑魂的模样,非常相似,乍一看以为是孪生姐妹。 老掌柜抬头看着客栈之外,漫升起的夕阳,想着到底是哪年见过程家那位程如逸带着剑魂入住的。 细细想了片刻,他摇了摇头,时日太久,他有些记不清了。 这些年,他见过太多的人和事,在无边无际的年岁里,许多事早就变得模糊。 莫说那一面之缘的剑魂,就连那人的模样,他都快记不清了。 “哎,真的是老了。” 在哔哔啵啵的拨珠声里,响起声沧桑的嗟叹声,“前尘黄泉断,又是一春尽,看来我们很快要相见了啊。” 收拾好残局的小二听到,不由又看了眼老掌柜,觉得他怕是年纪大了,近来真的是越来越多愁善感了,尽说些他听不懂的话。 灵犀阁之所以出名,不仅因为这里时常拍卖各种稀有的珍宝,还因为灵犀阁的阁楼在悬浮之地上。 像是一座小小的岛屿。 世人皆知,这座岛屿是由悬浮石所造,价值不菲,一寸悬浮石都足抵千金。 更何况这块悬浮石辽幅足有数千尺。 不论灵犀阁中藏有的各种宝贝,单单看排面,足以看出灵犀阁的阔绰。 因为是一座巨大的悬浮地,所以每次灵犀阁降落的地方,都在远离人烟的郊区。 灵犀阁午时开,现今还是辰时,荒野的郊野孤雪纷洒,洒沓风声呜鸣不止,更添了几分清寒。 四周白茫茫的一片。 离倾骤然落地,惊飞了雪地里悠然漫步的鹿儿。 留下的梅花印,很快被大雪湮没了。 离倾孤站雪地里,眉心紧蹙着,她也觉得自己这日的这场火来得莫名其妙,毫无缘由。 “师尊。” 叶湛的声音响起,她抬头,只见头顶红影闪现,叶湛急急追来。 须臾间,红影消失,乍然落地。 叶湛追得急了,胸脯起伏,微喘着看着她。 然后又叫了声师尊,就不说话了。 黑沉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带着几分怯怯和欲言又止。 犹如初见。 离倾微叹,可是,如今早就不是初见了。 她徒儿真的长大了,雏鸟早晚要离巢了。 她这个当师尊的,管不住了。 第三百六十四章 吻痕 离倾御剑想了一路,此刻,心绪稍平,环视了一圈四野,主动开口道:“好像来早了些。” 叶湛怎么不知离倾这是在给他台阶下,弯着眼睛笑了笑,低声道:“早些也有早些的好,不然哪里见得到这番美景。” 层层叠叠的云层后,漫出金灿灿的光,投影在这片寂静的大地之上,融入落雪里,宛如金箔片片倾洒,如梦似幻。 离倾未说话,叶湛又道:“只是雪大了些,有些冷,师尊,我给你撑驱寒结界。” 叶湛小心翼翼看着离倾霜雪般的脸,见她没有反对,立刻撑开了结界。 雪雾被阻隔。 两人静静在结界里站了一会儿,看着结界外的金色的飘雪。 叶湛如今还是她的徒弟,雏鸟也还未离巢,管管也理所应当,这是免得他走歪了路。 离倾如此想着,心中松快了几分,开口问道:“你和花无涯昨夜在房中干什么了?” 叶湛微微蹙眉,像是明白了。 昨日,师尊曾偷偷交代,让他再不喜欢花无涯也要与他和平共处,他怎么也是碧海潮生门的二少。 看来,师尊怕是知道他们昨夜在客房中交手了。 自己又忤逆她了,师尊所以才生气。 叶湛摸了下鼻子,解释道:“确实昨夜我与花无涯打过,但是很快就好了,还一起喝酒了。” “喝酒后呢?” “睡觉。” “……” 离倾不说话了。 睡觉有很多种解释,到底是怎么睡的,差别很大。 沉默片刻,她又瞥了眼叶湛的脖子,“脖子上怎么弄的。” “什么?” 叶湛看不到自己的脖子。 就在这时,天际之上,传来花无涯气喘吁吁的声音,“仙君,你们……你们跑那么快干嘛,距离灵犀阁开阁还有好久啊,急什么急。” 花无涯落地后,脸色苍白,显得累得不轻,嘴里还在抱怨他们不够意思,总想甩下她。 离倾垂着眸子,打量了花无涯一会儿,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心中默念道: 哪怕她徒弟真的好南风,但看花无涯那弱鸡样,他徒儿也不会是被欺负那个。 原只是自我安慰,未想离倾越想越心烦意乱。 她徒儿哪怕喜欢男人,怎么能……怎么能眼光差得看上这种货色。 “你们谈。” 不过纵然嫌弃,她还是走出了驱寒结界,给两人留下了空间相谈,也免得听到什么不该听的生火,又忍不住发脾气。 远离了两人,离倾自己筑了个驱寒结界,背对着他们就地坐下,调息打坐,干脆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叶兄弟你可真不够意思,昨夜还说我们是朋友。” 见离倾冷冷淡淡的模样,花无涯只得凑近叶湛,也趁机躲进驱寒结界避避风。 叶湛见离倾走开,眉心成结,骤然收了驱寒结界。 登时冰冷的雪雾灌着冷风直直拍在脸上,花无涯吃了一嘴雪,呸呸吐了两声,不满道:“叶兄弟,你未免太小气了吧,蹭一下结界都不肯,这是朋友所为吗。” 叶湛凤眼微眯盯着离倾的背影,冷酷无情:“哼,我们不是朋友,我说的是不是敌人。” 花无涯翻了个白眼,自己撑起结界,“行吧,你说不是就不是。” 迎着刺骨风雪,静静看了片刻离倾,叶湛掌中灵气汇聚,凝出一面镜照着脖子,然后赫然看到了自己脖子上的红痕。 他微微蹙眉。 花无涯瞧见了他的动作,伸长脖子看了去,登时眼睛瞪大,倒吸口气夸张道:“哟,叶兄弟,你是不是昨夜趁着我睡着了,出去找姑娘了,难怪不得我今早一起来,就不见你人影。” “胡说什么。” 叶湛手掌一捏,掌中灵气散去。 “我哪里胡说了,你脖子上的吻痕多明显啊。” 花无涯顿了顿,骤然想起那老掌柜说的师徒二人共卧一屋的话,登时心里有些五味杂陈,看了眼离倾的背影,颇不是滋味地压低了声音道:“那姑娘……莫不是离倾仙君吧。” 叶湛:“……” 然后怒而呵斥道:“胡说八道!” “你脖子上那是怎么回事。”花无涯虽然笑着,语气却有些酸。 “蓬莱之巅雪蚊多,我又修火系灵气,这应该是昨夜被雪蚊叮咬过留下的痕迹。”叶湛冷声道。 “哦,是我想多了。” 花无涯庆幸道。 叶湛没有再理他,但是心里不能平静。 花无涯觉得是吻痕。 他看了眼离倾,想必师尊也是这样认为的。 离倾虽然不通情爱,但是话本子听得多看得也多,什么猎奇故事没听过,早不是什么无知懵懂的少女了,加之她强大的脑补能力…… 叶湛重重地长舒了一口气。 他忽然明白了,为何师尊会露出那般难喻的表情。 怕是以为他和别的人睡过了…… 而昨夜他和谁睡的,这个“别的人”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叶兄弟你如此看着我做什么,好恐怖,我不过是说错一句话而已,没必要吧。” 花无涯被叶湛沉黑的眼神盯得一颤。 叶湛回神,立刻收回了视线,再次看向离倾,喉咙微滚,掩在袖口下的手,微微蜷缩起,直至青筋暴起。 他双眸似幽沉的深潭漩涡,似要将那抹纤细的身影吸纳进去。 距离午时越近,修士越多。 空旷的雪地里,渐渐人头攒动,却如无人般寂寥。 众修士看到打坐的离倾,自觉远离了她,连大气都不敢出。 午时一到,灵犀阁准时而至。 天上一方绝大的阴影从远处运移而来,上面一座飞檐翘角画栋彩柱的高楼隐约可见。 那方阴影最后在空地处,悄无声息降落。 一栋五层,仿若佛塔的高楼,从空旷的雪地里拔地而起,琉璃顶在光照下,熠熠生辉,像是镶嵌了宝石无数。 “师尊,灵犀阁来了。” 听到声音,离倾睁开眼,她淡淡看了眼蹲在她面前的青年,又看了眼不远处的撑着下颌望着她,不,应该是望着她徒弟的花无涯。 离倾垂下眸,掸了掸身上的雪,像是掸去那些她想不通的奇怪思绪。 片刻后,站了起来,说道:“走吧。” 第三百六十五章 刻意试探 灵犀阁雕梁画栋的大门洞开。 众人早就熟悉的圆脸的拍卖掌柜出现在众人眼前,在修真界,但凡来过灵犀阁之人,都熟悉这张脸,就差把和气生财四个字写在脸上了,不似修者,倒像是张生意人的脸。 但因为灵犀阁,以及他背后的那位极有争议性的阁主,却无人敢小觑了他。 几乎无人知道掌柜的名姓,只知道他姓葛。 “欢迎各位贵客莅临我灵犀阁,里面儿请。” 葛掌柜的笑迎声打断了窒息般的寂静,人潮涌入了那巨大的高楼。 待其他人都进去后,离倾瞥了眼灵犀阁玄金打造的牌匾,才提步而入。 灵犀阁一楼空旷无比,正中央只有一座金玉打造的展示用的圆台,剩下的便是团团围绕平台的座位。 二楼到四楼镂空,是三层环绕楼壁的回廊,每一层的回廊上设置了八间包厢。 坐在包厢里,便可看到平台之上的拍卖之物。 而高高的穹顶之上,悬挂的是一盏巨大的,由夜晶玛瑙石打造的华丽宫灯。 八面宫灯,每一面都描绘着栩栩如生的画。 每一面画对应一间包厢。 宫灯之上,便是灵犀阁的五楼。 五楼封闭,没有阶梯相通,听说便是灵犀阁那位神秘的阁主所住。 想到那个在寐貘身上画了离倾皮的灵犀阁阁主,叶湛眉眼不悦地微沉了下去。 这次离倾得到灵犀阁开阁的消息晚,她常包的二楼回廊的包厢都被订完,只有四楼回廊还有空位。 灵犀阁的三层回廊,自然是越往下,视野越好,看得越清晰,同样的价格也越高。 一行三人,步入四楼的包厢,立刻有貌美的婢子进来送茶水糕点。 并告知他们,还有一炷香的时间,灵犀阁便正式开阁。 叶湛自然而然地捻起盘中干果,剥给离倾,这些事他早就做惯了,做来非常自然且顺手。 片刻,就剥出一小碟,颗颗圆润饱满。 花无涯看了啧了声,对离倾道:“仙君,叶兄弟对你可真好,让我好羡慕啊。” 自知自己与离倾怕是没有结果,花无涯决定好心帮叶湛一把。 未想这话,听在离倾耳中,就是在拈酸吃醋。 “是吗。”离倾淡淡应了声,看也不看他一眼。 花无涯蹙眉,愈发觉得离倾今日奇怪,出奇的清冷,压抑。 他不由看了眼叶湛。 叶湛正盯着那盘干果,心事沉重的模样。 奇怪,非常奇怪。 花无涯咳嗽了声,想起个话头,总好比如此沉凝的气氛好。 “灵犀阁果然富硕,这赠送的果盘也是百里挑一,叶兄弟手艺也好,看看这剥出的果子,一颗颗都珠圆玉润,毫无半点瑕疵,想必也是鲜美无比的,我尝尝看。” 说着,他伸手刚想去摸盘中的剥好的干果,离倾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登时,三人都愣住了。 花无涯:“……仙君,怎么了?” 离倾怔了数息,看着自己捏着花无涯的手。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微微蹙眉,她仿若无事地慢慢缩回了手,纤长的眼睫眨了眨,然后轻咳了声,“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食物。” 她根本没必要解释什么的,她的性子便是那般,不管外界电闪雷鸣,她自岿然不动。 如今因为心慌而解释反倒显得更可疑。 花无涯看出来,却没揭穿,笑了笑道:“哦,原来是护食啊。” 花无涯看了眼指尖夹着的山核桃,轻声道:“难道仙君甚爱此物。” “嗯。” 离倾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哦,原来如此,难怪难怪。” 花无涯笑着,将捡在手中的那枚山核桃,又放回了银盘之中。 离倾听着那清脆的一声,越发的烦躁。 她今日到底是怎么了!她并不是护食之人,方才反应如此之大,只是忽然觉得花无涯和她徒弟之间仿佛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后,她就有些排斥他碰叶湛剥给她的食物,被花无涯碰了罢了。 她本能地觉得这思想有些危险。 她以前一直不知何谓占有欲,听了叶湛说,对她有占有欲后,她多少是理解且包容的,毕竟那是雏鸟情结。 理解归理解,但是她并不能领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直到此刻,她觉得自己多少有些领悟了。 占有欲就是她觉得叶湛是自己的徒弟,就应该对自己好,不应该将这份好分给旁的什么人。 不论是叶湛这个人,还是他为自己的剥出食物,她都不希望花无涯动。 至于为何会这样,离倾根本没心情去深思。 只盼着花无涯这个到处留情的祸害,早些离开他们师徒的视线才好。 她徒弟哪怕有朝一日要与旁人在一起,也应该是一个更好的,足以与他相配之人。 这一护食事端发生时,叶湛一直片言不发,静静地看着离倾,眸如深潭,掩盖了其中情绪。 朝夕相处多年,他自然知道离倾根本不是护食之人,上次在即空岛买的那一捧冰糖葫芦,在路边看到有小孩,她都大方地分给了那些眼馋的孩子。 更知道她的口味,虽然她喜欢干果之类的小零嘴,但是山核桃,却不算最喜欢的。 他看得出,离倾只是在单纯针对花无涯而已。 这模样,越看越像在…… 吃醋。 这个词语浮现时,在心间重重荡起了一圈涟漪。 吃醋这词他想也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他用到离倾身上。 比起诧异,更多的却是微喜。 师尊以为他和花无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而吃醋。 这个可能性,他从前想都不敢想。 心底隐约发烫,一种明知道很荒唐,但是却掩都掩不住的喜悦涌了上来。 会不会……师尊其实也是…… 叶湛不敢再肖想下去,单单是想想那种可能,他心都要蹦了出来。 但那份甜美又致命的诱惑,却在引诱着他,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他也想试上一试。 “花无涯。” 叶湛忽然喊了声,声音带着点笑。 离倾耳根微动,按捺住了想抬头去看叶湛的冲动,垂眸盯着高楼下的拍卖台,她似乎在研究台上拍卖的物什,但耳根却伸长了,听着那两人的只言片语,想从中更清楚地窥看见两人的关系。 “叶兄弟我已经放回去了?” 花无涯一惊,以为叶湛是因为他动了那些山核桃,又要找他不快了。 这人醋意就是那么大。 叶湛瞥了眼离倾淡淡的神色,心底有些失望,但戏还是要演下去。 他必须试探出来,离倾对他到底是什么想法。 第三百六十六章 有了媳妇忘了娘 叶湛沉着情绪,捻起果盘里的一枚未剥壳的山核桃,轻轻捏开。 听到喀吱一声响,离倾微微蹙眉,即便不看,她也猜到了叶湛是在剥山核桃,她盘中还有,那便不是剥给她的。 果不其然,叶湛将壳完整剥下后,抛给了花无涯。 花无涯手忙脚乱地接着,有些惊恐地望着叶湛,“这……这是做什么?” 叶湛的余光始终黏在离倾的身上,不漏放她半点情绪的波动。 他微调微朝上扬了扬,带了些纵容的意味。 “你不是喜欢吗,剥给你吃。” “……” 花无涯抖了抖,觉得叶湛不正常,非常不正常。 他捧着那枚山核桃,像是捧着什么烫手的火炭。 “呃……那谢谢叶兄弟了。” 叶湛笑了声,“谢什么谢,你不是说了我们有秉烛夜谈之情,同床共枕之谊吗,应该的。” 叶湛浅浅地看着花无涯,余光却像是潜伏在丛林中的野兽,窥视着他的猎物,如若猎物有半点异动,他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去…… 离倾深呼吸,她叶湛那句话,像是一把火从头到脚,将她烧着了。 她忍着,告诫自己不要失态。 那是她徒弟的事,她不应该管得太多…… 但是那火烧得太凶了。 片刻后,理智尽焚。 是她的徒弟,她凭什么不能管!!!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徒弟走错路,哪怕要找道侣,无论男女,也不能是花无涯这样的。 就在她按捺不住情绪,要豁然而起时,楼下传来了那葛掌柜的声音,“各位,拍卖正式开始,第一件拍卖物犀牛玉箫,五百银起拍。” 一声长长铜锣敲打声响起,犹豫兜头一盆冷水淋下,离倾猛地清醒了。 她到底怎么了!这是今日不知第几次,她扪心自问。 听到熟悉的铜锣声,铜镜也咻地一声钻了出来。 它贴在栏杆上,眼巴巴地看着底下平台上,拍卖的物品,一直唠叨着,小白妹妹什么时候才出来。 铜镜的出现,让粘稠凝固的气氛,一下化开了。 离倾看了它一眼,淡声说道:“还早,你小白妹妹应该是最后压轴出现的。” 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抬头撑着下颌,淡淡地说:“看看有什么喜欢的,等下我买给你。” 铜镜一怔,感觉重新获得了离倾的宠爱,继而感动地蹭进了离倾怀里。 “呜呜呜,主人你太好了,不过,我什么都不要,只要找到小白妹妹就可以了。” “放心,只要是她,我自然会要回来的。” “主人威武,呜呜呜。” 离倾自始至终未曾多看叶湛一眼。 叶湛眼中故意挑起的几分笑,又乍然冷了下去。 果然是他自作多情了。 师尊果然不曾在意的。 从前老掌柜就说过,师尊是无心之人,他真的是痴心妄想,才会觉得师尊也是喜欢他的,才会与花无涯吃醋。 花无涯圆场不成,气氛更奇怪了,三人各怀心思,不再言语,静静看着楼下展台上的拍卖之物。 铜镜心急,看了没几样东西,就焦急道:“小白妹妹什么时候才出来啊。” 离倾为了转移思绪,方才仔细看过今日拍卖物品的清单,那仙兽要到结束才会出现。 保守估计,莫约要两个时辰。 “你若等不及,可以再睡一会儿再出来。” 铜镜连连晃动身子,“不,我要等着小白妹妹。” 离倾懒得理它,便由它去了。 物品拍卖到一半,是一株火焰草。 花无涯终于出手,用高价拍卖了下来。 此刻,离倾已然冷静。 她看了眼由婢子送到包厢的火焰草,又看向花无涯,问道:“此物可是棵毒草,你不是行医吗,买这玩意儿做什么?” 见离倾主动与他相谈,花无涯受宠若惊,立刻笑了笑,说道: “仙君未曾听说过以毒攻毒吗,甲之砒霜乙之蜜糖,对有的人而言,这是毒药,可对有的人却是救命良药。” 离倾兴致缺缺地听着花无涯说,眼端起茶杯想饮一口,却发现杯中已空。 这种事,从前是从未发生过的。 叶湛永远是那么细心,不容一丝疏漏。 果然啊,有了媳妇忘了娘。 话本子诚不欺我。 也难怪不得,她知道叶湛和花无涯之事,反应会如此反常,怕也是担忧这个。 离倾神色淡淡地瞥过叶湛,见他面容沉凝,始终不发一言,心事满溢。 又忍不住询问:“怎么了?” 语气淡淡,但关心之意,毫不掩饰。 不论怎样,她还是见不得叶湛心事重重的模样。 哎,怪只怪自己太宠这个唯一的徒弟了。 叶湛转头看她,旋即扬起一抹笑,说道:“没事,就想些事情罢了。” 然后看到离倾杯中空了,立刻执起茶壶,帮她续上茶水。 离倾看着叶湛垂眸斟茶的模样,发现她在看自己,叶湛抬眸对她温驯一笑,同往常并未有什么区别。 离倾饮了口茶水。 入口先涩,后是一阵绵长的回甘,将那些咽不下去的愁结和醋意,冲淡了不少。 那一瞬,离倾觉得自己似乎豁达,想通了许多。她觉得自己作为师尊,不能太小心眼了,和徒弟喜欢(?)的人争宠,像什么话。 纵然她徒儿如今可能喜欢上了旁人,但对自己的好,也丝毫未改。 她没什么好不开心,好担忧的。 不论以后怎么样,他娶了妻,或者和别的什么人在一起,也改变不了她是他师尊的事实。 师徒关系,与道侣关系,并不会有任何实际冲突。 她所有的烦忧和失常,皆是她的庸人自扰罢了。 想明白这些,离倾倏然觉得轻松了不少。 如若拍卖之物,没有什么让自己感兴趣的玩意儿,那便是极其枯燥的,换做往日,离倾早就走人了,但是此刻为了小白,她忍耐了下来。 百无聊赖地看了一会儿,她就收回了视线,盯着楼中央上悬着的那盏巨大的宫灯,慢悠悠地看了起来。 从前她都在二楼包厢,从下只能潦草看到宫灯各壁上眼花缭乱的色块。 如今在四楼,恰好能看到宫灯上画的图案。 那副画甚是广阔,最下方绘着云卷云舒,朗朗苍天,再往上看时,从云层里,露出一条硕大的青色尾鳍。 哟呵,这是祥云腾龙图。 俗不可耐!离倾评了一句,继续往上看,看到了那龙从云层上端,高高扬起的头颅时,骤然拧住了眉。 不是龙。 那狰狞的龙首上,只有一只角,腹下也仅生出一双锋利的爪,踏着一方流岚而行。 这是蛟。 见离倾看着悬在包厢之外的的那盏宫灯面露惊讶,偷偷望着她一举一动的花无涯和叶湛,也朝着哪儿看去。 叶湛一看就明白了为何离倾会露出这般神色。 画上的青蛟被流云漫彩遮住了大半身躯,但是叶湛一眼就认出此青蛟就是不久之前,他们在魔界大门之前见过的那只镇守魔界大门的蛟龙。 第三百六十七章 八角宫灯上的画 见状,叶湛那点自作多情的失落,早就抛远了。 他微眯着狭长的凤目,再顺着昂着的蛟首往上看。 流云舒卷,霞光漫布的那幅画的最顶端之上,还有一个男人。 男人穿着黑色的战甲,威风凛凛地踏着云雾,朝着青蛟的方向前行。 乍然之间,离倾又想起了陆奉觉所说,那魔界的镇守青蛟是上古某位叛变大神的坐骑。 这画上的男人,既然与这青蛟画在一起,断然不会毫无关系。整幅画结合到那黑甲男人一看,便能看出青蛟原本看起来傲视九天的模样,其实是对那男人臣服的姿态。 这黑衣战甲的男人,十有八九就是那位传说中不知名姓的上古大神。 但花无涯扫量了一会儿,显然没看出什么奇特之处,收回了视线,淡声道:“独角双爪,竟然是只蛟,我走南闯北许多地方,也见过不少,第一次见修真门派有人画上绘蛟,而不是龙的,灵犀阁阁主可真奇怪,竟然将这么大写邪物绘于画上。” 蛟在《上神志异》中记载过,原与龙属同族,但因归宿魔界,被天道所罚,所以只能长出独角和一对利爪。 因为残缺,所以同魔界一样,不能被天道所容。 如若说龙是神物,那蛟便是邪物。 修真界之人,修的都是道,求的都是得道成仙,哪怕不在派中悬刻各上神画像,断然也不会用蛟作为饰物。 离倾不奇怪,她看了眼叶湛,问道:“你觉得灵犀阁到底算不算修道门派。” 叶湛知道此言不仅仅是在问他,也是在问从前的容景。 他曾是众仙门之首,也是修真界第一仙君,自然比旁人更有发言权。 叶湛略微思忖了片刻,严谨道:“不算,修真界的大小盛事,灵犀阁从未参与过,而且也不在仙门联盟之中。” 离倾颔首,她也是这么觉得的。 她站了起来,站到栏杆之前,朝左右看了看,那宫灯的其他面,恰好卡在了死角里,看不到。 灵犀阁为了私密性,在这个包厢上设了结界,她能对面的包厢的摆设,也能依稀看到对面的人影,却看不清楚对方的形貌。 “我要去其他包厢瞧瞧。”离倾道。 魔界门神,竟然被灵犀阁画在了宫灯上。 她突然好奇,另外七面都画了什么。 依然也都是些邪物吗?“仙君,这……” 花无涯怕被她被发现,想劝阻,离倾已经摸出一张隐身符,贴在了身上,径直穿过了墙壁,去了对面的包厢。 花无涯怔然,想转头问问叶湛,便见叶湛也做了同离倾一模一样的事。 包厢里,倏然就剩下他一个人。 和一面殷切地望着楼下的铜镜。 花无涯怔怔看着那面墙,面上惯常的笑容僵了一瞬,旋即坐了回去,自嘲一笑,喃喃道:“不愧是师徒。” 永远步调一致。 一人所想,另一人便无条件跟随,从不问缘由。 旁人怕是永远融入不了的。 所以,他死心也是对的。 离倾和叶湛回来之时,花无涯正笨手笨脚地剥着山核桃,银盘里已经剥出了小半盘。 叶湛剥出来完完整整的一块,他剥出来的稀碎。 “仙君,尝尝。” 花无涯将山核桃推到了离倾面前,离倾看了一眼,说道:“你吃吧,我不爱山核桃。” 花无涯:“……” 方才看了其他宫灯上的所绘,离倾心中的疑惑已经加深了。 灵犀阁本就邪性,绘上魔蛟并不稀奇,她甚至怀疑灵犀阁阁主怕也是魔界之人。 如此推断,她原以为宫灯的其他几面,绘的应当也是六道之中的邪物。 未想结果与她猜测的完全大不相同。 确切地说,完全是出乎了她的预料。 其他几面宫灯的画作上,女娲,伏羲,神农等上古大仙,以及白泽,勾陈,九尾狐等神兽,都相继出现了。 都是修真界耳熟能详的上古大神和神物。 众神物之中,赫然夹杂着一个黑衣战甲的陌生男人,和魔界青蛟,怎么想都是奇怪的。 宫灯所绘必定都有讲究,各面画之间多少都会有些联系,不可能是胡乱凑在一块的。 从前听陆奉觉所说起,魔族那位叛变而被神族驱逐的不知道名姓的大神,她还有所怀疑这个传闻的真假。 毕竟这个奇闻背后,是一个匪夷所思的结论:数万年之前,魔族和神族可能会是一体的。 离倾也试图在五蕴灵山的藏书阁中寻找过这段传闻的记载,但丝毫没找到相关记载。 她都以为这是她师父胡编的,哄到了陆奉觉。 毕竟苍空老人说的话,一向只能信一半。 但是如今,在灵犀阁看的宫灯上上,将这位魔界大神,与其他耳熟能详的上神并列一起,也从侧面证实,这位魔界大神数万年之前,与诸神有联系之事,决计不是她师父苍空老人信口胡说的。 不然灵犀阁不会出现这么一盏宫灯。 离倾又看了眼宫灯上的那位黑甲男人。 觉得灵犀阁会将一个神界剔除名姓的魔界大神描出来,与诸神并列,似乎也别有深意。 漫长等待后,拍卖终于结束。 一楼平台上的葛掌柜,笑眯眯地冲各修士抱了抱拳,大声道:“想必各位此次来灵犀阁,除了珍宝,怕是也想想看看那仙兽的。” “对啊,知道就别卖关子了,快点弄出来给我们瞧瞧,到底是什么仙兽,这么宝贝。” 有人大喊。 葛掌柜哈哈一笑,朗声道:“知道各位等急了,别急,马上就来。” 说着,他打了个响指,头顶的那盏宫灯倏然熄了。 平台边缘,忽然闪烁起了点点的荧光。 众人都惊奇地发现,方才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平台,变得透明,也变得越来越高,足足与二楼回廊平齐。 方才漆黑的平台上的颜色慢慢退去,变得透明。 像是一巨大的圆形鱼缸。 里面水波荡漾,藤草葳蕤,流光四溢的贝类躺在白色的细沙之上,各种颜色的锦鲤在水中游弋穿梭。 显然这是模拟了一个水底世界。 第三百六十八章 木头美人 在场的人都看呆了。 心中不由皆赞叹,灵犀阁不愧是传说中第一富硕的门派,出手就是阔绰,手笔大。 铜镜眼巴巴地看着那些鱼,分辨这其中,哪一条活泼的鱼儿才是它的小白妹妹。 但是,找了一圈,显然一条都不是。 铜镜愤然,回头瞪着花无涯:“你不是说,我小白妹妹在这里吗,这些庸脂俗粉,哪只像她了。” 花无涯笑睨了铜镜一眼,“急什么急,这都是噱头,好戏还没开始呢,镜兄,你看着就好了。” 此时,那拍卖的葛掌柜又道:“各位,仙兽马上出来,各位心中最渴望什么,等下马上能见到,如若是不好的,那便先调动灵息抵御,如若在灵犀阁闹事,到时别怪灵犀阁赶人了。” 一听此话,离倾和叶湛对看一眼,几乎笃定,那所谓的仙兽就是小白无疑了。 葛掌柜的话音刚落,灵犀阁里,就响起了一阵空灵飘渺,犹如天赖的歌声。 铜镜微微摆动着笨重的身体,冲着离倾激动且陶醉地喊:“主人!就是小白妹妹!就是她!你听着天籁般的歌声,这世间再无人能吟唱得如此动听。” 离倾已经懒得理破镜子了,也凝目朝那硕大的水晶鱼缸看去。 随着歌声响起,宁静的水中,忽然像是沸腾似的,冒起了咕噜咕噜的气泡。 随后,那圆台的水底,一个穿着红色衣裙,下身却是鱼尾的女子,慢慢从缸底浮出,长长的发丝,犹如水草一样在水里飘舞着。 台下众人都看呆了,目不转睛地看着着流光溢彩的一幕。 “灵犀阁显然花了大手笔,还特意用各种颜色的夜光灵石作辅。”叶湛冷静地评论,毫不被惑。 小白出现那刻,灵石投射出各种色彩的绚丽光芒,只能称之为瑰丽。 离倾感慨:“没想到这条胖头鱼,变成人时,长得也不丑啊。” 小白在水中,却犹如置身于平地。 她幽幽地唱着歌,摆动着鱼尾。 那些锦鲤都绕着她旋转。 灯光布景的加成,更为她俏丽的容颜,添上几分动人心魂的惊艳。 灵犀阁显然用了心的。 铜镜直接看呆了。 这是它第一次见到小白人形的模样,只觉得比那画像上还要美不胜收。 哪怕是神物,镜子亦没有心,此刻,它觉得自己仿佛也有心了,眼下正在砰砰狂跳。 “呜呜呜,我的小白妹妹果然是仙女。” 离倾瞥了花痴的铜镜一眼,视线投到了一楼的那一众人里。 虽然那葛掌柜早有提示,随着小白的歌声渐入佳境,还是有不少人中招,欣喜者有之,发狂者有之,楼下乱成一团。 灵犀阁显然早有料到,有了准备。在那些发狂之人,作乱之前,已有穿着黑衣的人凭空出现在那些人面前,将他们制住,扔出了灵犀阁。 “仙君,你这仙兽好厉害啊,只唱唱歌,就能迷惑不少人。” 花无涯恭维道。 离倾收回视线,看了花无涯一眼,“厉害不是也没迷惑到你。” “仙君谬赞了,我上次也是身陷幻境之中,不能自拔。” 花无涯随手指了指,楼下那群人,“同他们也相差无几。” “那你在幻觉中所见是好还是不好。” 离倾随口一问。 花无涯微怔,随后风流一笑,“见到仙君,当然是好的。” 闻言,离倾哼了声,果然这个男人不靠谱,明明是个断袖,还总撩拨其他人,典型的花心大萝卜,配不上她徒弟。 离倾看了眼叶湛,见他徒儿此刻又微微蹙眉,看着花无涯,表情有些凶悍。 眼睁睁看着这个男人红杏出墙,不凶才怪。 最好看清花无涯的真明目,与他断了关系才好,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看上一根花心的狗尾巴草呢。 离倾有些恶毒地想。 小白终于唱完一曲。 四下静阒无声,显然都沉静在自己的幻想里,还没脱身。 忽然,灵犀阁里弥漫起了一股异香。 旋即,那些迷茫沉浸的人,在这异香扩散之时,都醒了过来。 葛掌柜笑眯眯地问:“各位,方才可还曾快活。” “小白妹妹!!!” 铜镜大声地喊,激动得笨重的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离倾被铜镜的大嗓门拉回了神思,觉得自己方才所想,未免有些恶毒了,就像是话本子里说的恶婆婆。 离倾忍不住尴尬地咳了声,刚想借着训斥铜镜,转移注意力时,就见它魔怔似的倏然飞下了楼。 然后贴着那硕大的鱼缸,盯着水中的小白,大声喊道:“小白妹妹!!!小白妹妹你看看我!” 听到声音,小白缓缓转动着眼珠,看向了铜镜的方向,但是那眼神木然,仿佛在看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离倾看得清楚,轻蹙眉心。 唱歌时的小白多灵动,停下来时就有多木讷,就像是整个魂掉了。 果然如那卖冰糖葫芦小贩所说,看起来脑袋有问题的样子。 铜镜显然被视它如无物的小白刺激到了,哐哐地撞着那巨大的鱼缸,喊道:“小白妹妹是我啊,你醒醒啊!!” 它似乎想要将那水晶鱼缸砸开,但明显无用,缸中水,晃都未晃一下。 “这破镜子不自量力。”离倾评论了句,“也不看看那鱼缸是什么材质所筑,像它那样就是撞得地老天荒,也不可能撞开一条缝。” 能来灵犀阁的人都有些见识。 对会说话的镜子出现并不吃惊。 葛掌柜对铜镜出现,打断了他的流程,未看出丝毫不满,小眼睛环视了一圈八方阁楼包厢,朗声道:“不知是哪位道君豢养的镜妖,劳烦道君收回去了,别打断了各位的雅兴。” 话音刚落,就见四楼之上,一条幽蓝的长鞭袭下,卷缠住了铜镜,扯了回去。 “多谢。” 葛掌柜笑对着那方面微微颔首,又看向了在场的众人。 “仙兽的表演还未完,各位道君可不要眨眼,看好了。” 说完,他打了个响指。 这仿佛是个号令,一直静置在水中的小白,忽然朝着水面之上游去,她破缸而出时,头顶那层犹如玻璃的,在离倾嘴里无坚不摧的水晶屏障,犹如一张轻薄的纸,被豁然顶开了,水晶碎片四溅。 洒下时,落在脸上,却只感觉到一点沁凉。 “哇,是水。” 有修士摸了摸脸,高声喊道。 然后小白就在那水花里,又落在了高台之上,红色的鱼尾,变成了腿,稳稳地站在那如今不知到底是水,还是水晶玻璃的高台之上。 她脚尖轻触重汇的玻璃台面,一动不动。 木讷的双眼,怔怔地望着台下人。 是个没了灵魂的木头美人。 第三百六十九章 救救她! 纵然是木头美人,依然是美人。 哪怕是修士,骨子里都是未脱尘俗的凡夫俗子,皆逃不了贪嗔痴恨爱恶欲七大欲念。 不论是上次被画了离倾皮囊的寐貘,还是眼下被灵犀阁精心装点过的锦鲤小白,都看得这些人心神荡漾,恨不得将之纳入囊中,占为己有。 “各位,看得可还满意。”葛掌柜眯着眼,笑容满面地问。 “不够看!还有其他的吗。” 有人喊道。 “自然有。” 葛掌柜仿佛看穿了这些人的人心,打了个响指,又操控着小白跳了只舞。 众人皆迷醉不已。 铜镜气得脸都白了,气急败坏地大喊着:“不准看,你们这些色狼,再看本尊要重重处罚你们,剜了你们的狗眼。” 楼下的欢呼声一浪掀过一浪,铜镜的声音,被湮没其中,不可得闻。 花无涯看得津津有味,而离倾和叶湛冷着面孔,冷眼看着楼下的盛宴,此刻灵犀阁所做,让他们不约而同想起一个词—— 驯兽。 小白跳完舞后,葛掌柜终于罢手,没再继续驱使她。 他背着手,高声宣布:“感谢各位今日莅临灵犀阁,拍卖到此结束,各位道友,如若还想见我们的镇阁之宝,欢迎下次再光临。” 听到表演这么快就结束了,台下响起不满的哄闹声。 葛掌柜笑眯眯的,不为所动。 在他的手势下,小白朝着众人行礼,然后又噗通一声,潜入了水中,消失了。 “主人,小白不见了。” 铜镜大喊,急得不行,“快救救她。” 离倾探究着楼下状况,淡道:“先等等。” “等不了了!!”铜镜大喊大叫,“快救她,小白妹妹现在该有多害怕啊!主人,主人,你……你不要忘了你说的的话,呜呜呜。” 叶湛手一伸,就将铜镜吸入了掌心中。 不知叶湛对它动了什么手脚,铜镜发现自己出不了声了,只得拼命的抖动,以示自己的不满。 叶湛漠然地看了它一眼,什么都没说,铜镜立刻就消停了。 铜镜觉得如今的叶湛气势越来越盛了,单单一个眼神,就让它不敢再造次。 在这怯怯的情绪里,它有了那种熟悉的感觉。 可以打开玄镜的感觉。 这时,楼下一个粗放的声音大声道:“葛掌柜,我要她!多少银子都可以。” 葛掌柜显然对此已经见怪不怪。 这是带着仙兽游展的第二次,上一次有人见了这仙兽,比这修士还激动的也不是没有,那价格叫出了灵犀阁历年来最高的价码。 他都有些心动。 但是阁主下了令,仙兽只供展览,不售卖。 他一个小小的掌柜,哪里敢忤逆。 葛掌柜心中暗暗叹气,觉得搞不懂阁主到底如何想的,这仙兽虽然稀奇,但是灵犀阁比之名贵的宝贝也不是没有,但哪次阁主眼都没眨一下,就拿出来拍卖了。 也不知这仙兽有什么稀罕之处。 葛掌柜回神,清了清嗓子:“这位道友,灵犀阁的物列清单上早就说了,此仙兽不参与竞拍,只供诸君观赏,她不仅是灵犀阁的镇馆之宝,还是我灵犀阁阁主的爱宠,君子不夺人所好,各位谅解。” “是吗?是你们阁主的爱宠,还是拐的谁家的爱宠。” 伴随着这清冷的声音,一道穿着红色衣衫的俪影,从四楼翩跹而落。 犹如九天仙子降临,众皆人看呆了。 显然比方才那仙兽,还让人心驰神往。 离倾稳稳落在了那大鱼缸上,水波荡漾开一圈水花,又恢复如初,一双如烟似雾的眼眸,盯着那拍卖的葛掌柜。 “……又是五蕴灵山的离倾仙君。” 看清来人后,众人都不吭声了,并且预感到怕是有事要发生了,已经有怕惹麻烦的修士,悄悄离开了灵犀阁。 随后,叶湛也从楼上而下,置身于她背后,寸步不离,宛如护花使者。 葛掌柜堆起笑容,冲离倾和叶湛一揖,态度倒是十分和颜悦色。 “仙君,马上闭阁了,如若你们还没看够,下次再来光顾。” 叶湛嗤笑了声:“我师尊说的还不够清楚么,你们灵犀阁拐走了我师尊的爱宠,还如此理直气壮,真让人大开眼界,你们平日拍卖的那些奇珍异宝,不会也是从哪里盗来的吧。” 闻言,台下一阵哗然。 “这位少侠,你此言又是何意?我倒是有些不太明白。” 葛掌柜依然笑眯眯说道。 看样子,这个葛掌柜是要装傻到底了,离倾冷冷一笑,一脚踏碎了脚下的平台,顿时水少了禁锢,四处涌动奔流。 一楼的修士,无一例外都被淋了个透心凉。 那葛掌柜更是狼狈,方才置于那鱼缸的最前方,被巨大的水柱来了个迎头暴击,此刻趴在地上,头上和身上缠满了水草。 嘴里还含进入半条活蹦乱跳的锦鲤。 “呸呸呸。” 葛掌柜才恶心地吐出嘴中的鱼,刚要抬头,一柄泛着冷光的剑,已经架在了他脖子上。 “把小白交出来,我便饶你一命。” 在水奔流灵犀阁混乱一片时,叶湛已经查探过了,方才小白消失的地方。 半分缝隙都没有。 应该是个法阵,将小白运送到了其他地方去了。 葛掌柜见两人不给面子,仿佛刻在脸上的温和笑容,渐渐崩塌了,露出了几分不屑的表情。 他看了眼脖子上架着的剑,嗤声一笑,道:“你们五蕴灵山虽在修真界被奉为大派,但是对我灵犀阁而言,根本看不上眼的,你以为在我灵犀阁的地盘,容得你们如此造次。” 话音刚落,葛掌柜的身体就如融化了一般,坍塌下去,眨眼间,只余下地上剩下的一套衣服,还有一根干枯的树枝。 “小心!”离倾大喊,“这是金蝉脱壳之术。” 叶湛让开的同时,灵犀阁里,忽然跳出无数的黑衣人,将师徒两团团包围。 就是方才驱逐被小白歌声所惑捣乱的修士那一批人。 “哈哈哈,在灵犀阁想杀我,你们还少了点火候。” 葛掌柜笑着,从黑暗处走了出来。 他脱掉外袍后,仅仅穿着一身白色的中衣,出现在了黑衣人之后,笑看着两人,说道:“既然你们要捣乱,就让你们见识见识灵犀阁的厉害。” 第三百七十章 烈焰焚枯枝 “你又是个什么玩意儿,竟然如此大言不惭。” 离倾和叶湛背对背站着,她手中已经用灵韵溢出寒冰剑,剑气耀眼,将她脸上的鄙夷映得清楚。 方才那葛掌柜的一番操作,已经让离倾笃定,这葛掌柜不似一般正道的修士。 这灵犀阁更不是什么福地,而是邪窝。 周围围观的修士,此刻都犹如被点了穴道,一动不动地保持着最后一刻的姿势。 离倾盯着葛掌柜,微微侧过头,对叶湛快速说:“速战速决,勿要伤了旁人。” 叶湛看了眼手中红色的气剑,眼底印上了抹嗜血的殷红。 他浅浅一笑,自信道:“放心,师尊,管他牛鬼蛇神,我今日都要让他显出真面目。” 话音刚落,师徒两已经默契地率先出手,一蓝一红两缕剑气,缭乱成影。 快得不可思议。 片刻后,那些黑衣人就被师徒二人清场,成了地上横七竖八的木头棍子。 离倾蹙了蹙眉,觉得这招数有些熟悉。 葛掌柜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解决了这些手下,不过他面色丝毫未变。 看着师徒二人犹如切菜剖瓜般将他的部下斩于剑下,并步步逼近,葛掌柜动也不动,冷哼一声,手中撒出一把木棍,又变成了一批新的黑衣人,挡在了他的面前。 同时也挡住了离倾灵气满蕴刺出的一剑。 当头几个黑衣人,立刻被锋利的剑气,劈成两半。 知道这些黑衣人只是木棍子,离倾一点情面都没留。 葛掌柜一边往后退,一边洒下棍子,倒下多少,就有多少新的宛如城墙般,挡在他面前,将他护得严实。 “撒豆成兵术。” 离倾眯眼,几乎确认了,“这可是五蕴灵山的禁术,你怎么学来的。” 葛掌柜轻慢道:“仙君,你这就是没见识了,我灵犀阁什么秘籍没有,别废话,且看看到底是你们的武功高,还是我的棍子多吧。” 叶湛嘲讽:“哼,人海战术还在这里不自量力地丢人现眼,贻笑大方,况且撒豆成兵之术,被你练成这样,也好意思拿出来炫耀,你也不怕丢了灵犀阁的脸面。” 撒豆成兵之术,如若练至精深,同时操控之人修为深厚,是足以与修真界抗衡的,所以才被列为禁术。 这葛掌柜显然修为一般,加之对这术法也只掌握了皮毛,本该威力巨大的招数,被他使出来,简直像是小孩子在过家家。 叶湛毫不容情地劈砍像那些黑衣人。他与离倾身后已经落下了许多断裂的木棍。 葛掌柜这点实力,他根本不放在眼里,更遑论离倾了。 他犹如逗弄小孩儿般,不紧不慢地同葛掌柜与他的虾兵蟹过着手。 “师尊,你歇着,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好,他这点把戏,我们师徒二人一起上,倒显得欺负她了。” 闻言,离倾骤然收了剑,站在了一旁抱臂旁观,悠闲得就只差手边来一盘瓜子磕了。 葛掌柜感觉到了羞辱,也察觉到了实力差距,他引以为豪的撒豆成兵术,这两师徒丝毫不放在眼中。 这么下去,不论他有多少可以派遣的“兵”,早晚也会被这两师徒攻破防守。 “我就让你们见识见识我的厉害。” 葛掌柜抓出一个袋子,又扔出了出去,无数刻着符文的木棍子洒落了出来。 他狰狞一笑:“这才是人海战术。” 叶湛只觉得有那么一瞬间,天都黑了。 看不清的黑衣人,朝着叶湛围攻而去,四面八方而来,像是一面黑色的漩涡,要将他吞没。 叶湛眼睛眨都不眨,在他们逼近一刻,迅速从包围圈里那一点点缝隙里,跃起至半空。 黑衣人撞在一起,到了一地。 “蠢货。” 葛掌柜看了眼停在半空的叶湛,又指挥着那些黑衣人朝着他攻击。 看着一条条黑影朝着他扑来,叶湛动都不动,掌心里忽然溢出一团火。 蓝紫色的烈焰,在他手里越变越大,看起来几乎都要将他这个人都吞噬。 叶湛漆黑的眸子,也燃起了火,犹如涅槃之凤。 离倾自始至终没有帮忙,只静静昂起下颌,看着叶湛。 她知道叶湛可以解决这些傀儡,但是他使出的招数,倒是让她有些始料不及。 从那团火焰和灼热的温度,她便能看出她徒儿的修为又提高了不少。 烈焰滚烫,黑衣人逼近一些,便又不敢再冒进,万物相生相克,毕竟是木头人,总是惧怕火的。 葛掌柜完全没想到叶湛会使出这么一招,更没想到他会用上火。 愣了愣,再次下达了命令。 “愣着做什么,上!” 在葛掌柜气急败坏的声音里,黑衣人们再次动了起来。 前面的黑衣人,已经燃了起来,依然不顾死活地往前冲。 叶湛嘴角冷然地一扬,另一只手击向火球。 “火灵术,散。” 火球在他掌中如坠落的星火般飞散开,朝着那些黑衣人而去。 火,漫天散开,犹如天火突降。 这火球四处乱砸,独独避开了在场所有的修士,如有生命般朝着那些黑衣人而去。 黑衣人本就是木棍。 烈火焚枯木。 顿时,只听灵犀阁内,响起了哀嚎声。 葛掌柜受到了反噬,嘴角溢出了一缕血丝。 眼看他的部下在火里化为灰烬,葛掌柜惊恐地将手又伸入了怀里,要去摸那把黄金棍子,那是他最后的筹码。 就在这时,他看到一团巨大的火球拐了个弯儿,竟然直接朝着他面门袭来。 葛掌柜条件反射地抬起手,想要遮挡。 想象中的灼烫没有如期而至,但他的手臂却忽然飞了出去。 叶湛剑法利落干脆,气剑从上臂处齐齐销断了葛掌柜的胳膊。 葛掌柜甚至没有感觉到半分痛意。 只惊恐地看着自己断了的手臂,断裂处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紫红色的血液,越来越多,在脚边汇集程一滩。 腥臭的气味儿蔓延开,熏得他眼花。 叶湛已经一步一步逼近,他身后是还未燃尽的火海,他眯着眼,盯着自己的模样,让葛掌柜,一阵心悸。 叶湛闻到血腥味,一个念头突然生起,眉心微动,冷冷道:“你不是人。” 第三百七十一章 血的味道 葛掌柜两股战战,扑通一声跪地,求饶道:“叶少侠,我虽不是人,但我从来也未曾害过人啊,求少侠饶了我这条贱命。” 离倾:“……” 她只察觉出这葛掌柜邪气,以为他是用邪法修行的修士,倒是没看出他是异类所变。 叶湛此刻懒得关心他是否害过人,眼下最紧要的是找到小白。 他半蹲着,掐着了葛掌柜的脖子,掌中灵流顿时箍紧了,防止他再使出金蝉脱壳之术。 “把小白交出来。” “好好好,少侠,你放开我,我好打开传送阵。” 叶湛放开了被吓破胆的葛掌柜,但在他脖上缠绕的那圈红色灵流却没散开,不怕他跑。 离倾走了过来,将自己的手帕递给了叶湛,说道:“擦擦手。” 嫌弃之意溢于言表。 叶湛眼中暗火顿熄,冲离倾一笑,将带着馨香的手帕握在了手中。 葛掌柜怯怯地看了师徒两一眼,离倾立刻察觉了,凶巴巴道:“看什么看!还不去开传送阵!” 葛掌柜立刻转开了头,看到地上那摊自己的血,呼吸明显加快了。 “我……我可以先疗伤吗,血……血流得太多了,我晕血。” 离倾看他模样,不似装的,“快点!” 得到允诺,葛掌柜忙捂着断臂处,自己朝着伤口处运送灵气疗伤。 很快,他伤口的断裂处,忽然又长出了一只手。 只不过,看起来只有婴儿的手臂那般大小。 和成年人的身体十分不协调。 离倾蹙眉看着这个古怪的人,竟然也能自愈。 她脱口而出:“你是魔族。” 葛掌柜怔了怔,看了眼那畸形的手,摇头道:“我如此模样,怎么可能是魔族。” 闻言,离倾秀眉拧得越紧。 听他之言,似乎对魔族倒有推崇之意。 话本子里都说上行下效。 葛掌柜虽然是灵犀阁小小的拍卖掌柜,但某些方面,也恰好说明了这是灵犀阁阁主的意志。 难怪不得,那八角宫灯上的画,会有魔族在列。 葛掌柜正要站起来,叶湛的剑已经不客气地搭在了他肩上,警告道:“别耍花样,既然你不是魔族,你应该知道,我要你命是轻而易举之事。” “知道知道。” 葛掌柜满脸的恐惧,又盯了眼那畸形的手臂,委屈地说:“两位我现在知错了,你们看看我现在这样哪里还敢耍花样啊,稍等片刻,我现在就去打开法阵,将那仙兽还给你们。” 叶湛收回了剑。 葛掌柜连声道谢,然后蹒跚地往小白方才消失的方向而去。嘴里叽叽咕咕在念叨着什么,不时回头,瞥师徒两一眼。 看离倾盯着他看,葛掌柜忙堆上一个人畜无害的笑,然后忙转回了头。 “这葛掌柜甚是古怪,小心一点。”离倾对叶湛说。 “何止是古怪,我方才闻到他身上的味道,非常熟悉。” 离倾问:“什么味道?” 叶湛沉声道:“血的味道,我以前在别处闻过相似的。”他微微一顿,“不,应该是我们。” “我们?什么时候?” 离倾知道叶湛鼻子一向很敏锐,她闻到的更多的是火炭燃烧过的焦炭味,恰好掩盖了其他气味。 在血腥气弥漫的一处,叶湛伸手一抓,一团黑色的浊气凝在他掌心里。 离倾凑近了几分,嗅了嗅那被叶湛抓来的气息。 登时,眼睫猛地下沉。 她想起来了:“这是……” 就在这时,那葛掌柜骤然变脸,忽然抓住一个修士,径直朝着师徒两抛掷而来,狰狞大喊道:“你们都去死吧。” 叶湛一把接住了那人,将他放在了地上。 离倾看了一眼那修士,仿佛中毒了,浑身乌黑,更确定了自己所想,冷道:“果然是那些邪物。” 葛掌柜在师徒两冷然的视线里,开始变样。 他躬下腰,身体无序地扭曲,关节处像是重组一般,发出诡异的声响。 他边扭动着身上的关节,边邪气地朝着师徒两笑,嘴裂开到了耳根,像是破开的瓜。 “哈哈哈哈,去死吧!去死吧!这是你们自找的!” 葛掌柜诡异笑着,同时千万条白色泛着绿光的丝线,从嘴里吐出,朝着师徒两射来。 就是这个,离倾大喊:“是蛛丝!散开!” 师徒两躲开了,但是他们身后的修士却遭殃了,被毒蛛丝缠住,顿时全身就开始发黑,是中了蛛毒。 此刻,那葛掌柜,已经又发动了新一波的攻击。 离倾知道她与叶湛躲开,怕是轻而易举,但是那些修士…… “乖徒儿,起结界。” 离倾一喊,叶湛立刻明白,看着那些泛着毒液的蛛丝朝着他们袭来,他面不改色,立刻念咒,起了结界,将他与离倾,和那妖邪的葛掌柜一并罩在了其中。 他心无旁骛,将自己的命,放心地交付在了离倾手里。 蛛丝逼近之时,离倾已经挥剑劈向了蛛丝,抵御住了蛛丝的前行。在这时,叶湛的结界也完全筑成,泛出属于火属性的红光。 离倾立刻要收回剑。 但怎知那蛛丝,坚韧无比,劈不断,还牢牢黏在了她的剑上。 并且粘稠的蛛丝顺着剑柄蔓延,在不知不觉间离倾的手也被那蛛丝缠住了,玉白的手指,顿时就泛起了黑。 “可恶!” 离倾骂道,没想到这怪物越来越厉害了,是她小瞧了他。 “师尊,我来帮你。”叶湛拔出剑,就要朝着葛掌柜刺去。 剑已经逼至葛掌柜嶙峋细长的咽喉处,葛掌柜避也不避,狞笑道:“别动,你师尊中了我的毒,如果我死了,你师尊同样活不了,这蛛丝之毒,只有我能解得了。” 妖邪的掌柜身体已经越来越扭曲,眼下已经不似人形,背脊长伸出了一只只镰刀一般的细长腿,不是蜘蛛,更像是螳螂脚。 叶湛咬牙,生生收回了剑,沉声道:“别动我师尊!” 见叶湛因为一个女人坐以待毙,葛掌柜嘎嘎直笑,嗓子又粗又哑,刺耳得不行。 他早就看出来了,叶湛在乎他师尊,在乎得不得了。 “对,就这样乖乖的,别动。” 说话间,又吐出了一股蛛丝,将叶湛缠住了。 叶湛:“……” “哈哈哈哈。” 葛掌柜猖狂大笑,“所谓的仙君大侠,也不过如此,也只能仍由我摆布。” 第三百七十二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叶湛看着面前这个怪物。 最初他以为他只是单纯的蛛妖,和有来无回林里遇到的那些,相差无几。 但是眼下一看,他更像是融合了好几种怪物而成。 身躯是蜘蛛,硕大滚圆,伸出的八条腿却如螳螂,圆溜溜的身躯上布满了蛇鳞甲,眼睛幽绿,像是某种兽的眼睛。 他的背后还长了一条蝎尾,高高举过头顶,泛着毒光。 活脱脱的一个四不像。 葛掌柜口涎滴落,沿着射出去的蛛丝网,迈出锋利的镰刀腿,朝着离倾慢慢爬去,蛛丝又被他吞回了肚腹之中。 叶湛看着距离离倾越来越近的葛掌柜,还有连接在他们之间的丝线,微微蹙眉,沉声问:“你到底想怎样?” 他想要转移葛掌柜的注意力。 果然,葛掌柜脚步微停,嘶哑道:“当然是杀了你们这些来我们灵犀阁捣乱之人啊。” 叶湛咬牙:“要杀先杀我!别碰我师尊!” “别急别急,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葛掌柜看了眼叶湛开始泛乌的身体,然后脚下速度骤然加速,片刻间,就站到了离倾面前。 “哎,不愧是修真界第一美人,比那画皮的寐貘好看多了。” 葛掌柜那双紧缩的绿眼睛近距离牢牢盯着离倾,阴森笑着。 他生出了一股想毁了她的冲动。 什么狗屁正道,统统去死吧!葛掌柜伸出一条肥厚长着倒刺的舌头,然后就径直舔上了离倾的脸。 “我还没吃过人呢,今日就拿修真界第一女仙君试试口,看看这人肉到底是何种滋味。” 离倾脸上霎时就被他带毒的唾液,灼伤了,冒起一个个烫红的水泡。 葛掌柜欣赏自己的杰作般,盯着离倾看,啧啧两声:“呵呵,第一女仙君,第一美人,现在看起来也不过如此,都是我的腹中之物哈哈哈哈哈。” 他咧嘴一笑,腥臭之气弥漫。 离倾盯着他,一动不动,表情分毫未变。 哪怕被他的蛛毒麻痹了身体,动弹不得,但她这个样子未免也太奇怪了,不仅没丝毫动作,连眼珠子都未曾转动一下。 仿佛像是被吓破了胆,或者丢了魂儿。 葛掌柜登时觉得不对。 离倾他是知道的,那人是修真界出了名的暴脾气,对妖魔邪物更是不半分留情面。 他如此对她,她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葛掌柜凑近了几分,腥臭的脑袋几乎快贴上离倾之时,忽然两柄剑,同时从身后刺入,戳穿了他的身体。 “看来你要比我们师徒二人先死了。” 一道冷冰冰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登时,葛掌柜的大肚子像是漏了的袋子,粘稠腥臭的绿色体液,涌了出来,将玄岩石地板都腐蚀起了一个接一个的滚烫白泡。 他不可思议地低下头地看着还插在他肚子上,萦绕着红色灵韵和蓝色灵韵的两柄剑,然后脑袋咯咯咯地响着,像生锈了的机器,转了一百八十度,绿色的眼睛盯着身后两人。 幽瞳渐渐涣散,眼白里被血色所侵蚀。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你们这么会在这里!” 葛掌柜不可置信地喃喃,最后变成了刺耳的嘶声大喊。 “怎么可能!!” 方才明明被他的蛛丝缠住的两人,正站在他身后,两柄剑同时刺穿了他的身体。 离倾率先抽回剑,施了个清洗术,将剑清理干净,才收回了那道灵流。 “怎么不可能,金蝉脱壳之术,你以为只有你会吗。” 葛掌柜又转动脑袋,掰正了身体,看着那个被他的蛛丝捆住,浑身开始乌青,依然一动不动的离倾。 随着他嘴里颤抖着呢喃出一声“假的”,就听到吧嗒声响,假离倾消失了,变成了一截被蛛丝缠绕,已经泛起了黑色的枯木。 叶湛也是一样,也变成了地上一截木头桩子。 “我中计了!” 叶湛凉凉看着还不敢置信会的葛掌柜,手中剑横劈而过,体液飞溅间,就让葛掌柜身体分了家。 收剑一刻,他说道:“你真的觉得我们如那些木棍子那么蠢,毫无思考能力,会中你圈套,呵,不仅仅是自不量力,还是白日做梦了。” 就在方才,叶湛砍断他手臂之时,闻到血腥之气,他就闻出这气味和有来无回林里救容轩和周翼星时,遇到的妖蛛是一样的味道。 又腥又臭,还有股腐烂的味道。 师徒二人都知道妖蛛可怕之处,是在于他有毒的蛛丝,一旦碰到就会被麻痹,这结界的空间虽然保护了其他修士,但是恰好也限制了他们的行动,想要完全躲过,不沾染半点蛛毒不太容易。 况且眼前这个已经能化为人形的葛掌柜,怕是比有来无回林里那厉害上不少。 于是师徒二人都默契地双双用他使用过的招数,借着地上的木棍,也上演了一出金蝉脱壳,以此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然后来了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当葛掌柜放松警惕,沾沾自喜以为将师徒二人捕获之时,两人已经悄无声息到了他身后给他致命一击。 轻而易举解决了这个祸害。 叶湛撤回了结界,看着奄奄一息的葛掌柜,问道:“小白在哪里!” 葛掌柜上半身已经恢复了人形,趴在自己流出的粘稠腥臭的液体里,还满脸的不可置信。 “说话!”离倾暴怒道。 葛掌柜回神,昂起头,憎怨地盯着师徒两人,吼中溢出嘶哑的声音,“别……别想我能告诉你们,有本事,现在就杀了我,你们将……将再也找不到她。” 忽然,幽闭的空间里,响起了慢悠悠的鼓掌声。 “哈哈哈哈,两位真是厉害,让本阁主大开眼界呐。” 那带着笑音的声音,和着掌声在不断回荡。 师徒二人回头。 只见二楼处,站着一个男人。 他隐在黑暗里,不太看得清楚面容,但是身材看起来非常高大,目测莫约快有六尺高,比叶湛都要高上一些。 匍匐在地上的葛掌柜顿时垂死的眼睛,发出一丝诡异的亮光。 他一边拖着断躯朝着男人的方向爬,身后留下一条绿色的黏液,一边大喊:“阁主,救……救我,帮我……帮我缝合身体,救我,阁主。” 第三百七十三章 灵犀阁阁主 这是灵犀阁阁主第一次现身。 离倾不由沉了下眉。 她倒是想看看他到底是什么人,才会三番五次与自己过不去。 那男人站在黑暗里,看不清面目,但是离倾有种感觉,那个男人此刻也在看着她。 那眼神让她手臂上的汗毛瞬间倒立了起来。 沉陷在黑暗里的男人,看了楼下的师徒二人片刻,将视线转到了还在挣扎着往前蠕动的葛掌柜身上,突然嗤笑了声。 “哼,没用的东西,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就和修真界第一仙君动手卖弄,真是丢尽了我灵犀阁的脸面和名声。” “阁主,我错了,错了,求你,救……救我,呃——” 葛掌柜朝着二楼的男人伸出了那只正常的血糊糊的手。 求救的话还没说完,一枚暗器已经朝着葛掌柜射去,刺穿了他的头颅。 葛掌柜吼间发出咯咯的怪异声响,然后脑袋一歪,彻底咽了气。 只是那双还充满求生欲望的眼睛,还死死盯着那男人的方向,似乎还在祈求他能救自己。 离倾蹙眉,那妖蛛的妖核直接被那那男人弄碎了。 这个灵犀阁阁主果然不是什么善茬。 对忠心耿耿的手下之人,也是这般心狠手辣。 处理完了葛掌柜,男人看也没再看那死了的葛掌柜一眼,身体前倾倚靠在栏杆上,他的声音依然慢悠悠的,不紧不慢地询问。 “两位,听说你们想找我,要我的爱宠。” 叶湛沉声:“是,小白本是我师尊豢养的,请阁下交还。” “哦,君子不夺人所好,既然是离倾仙君所豢养的,本阁主理应交还,但是——” 灵犀阁阁主微微一顿然后话锋一转,笑道:“你们怎么证明,我爱宠是你们的!” 这是想赖账了。 离倾嗤笑了一声,就知道没这么容易,不冷不热道:“阁下想要我们如何证明?” “哈哈哈哈,仙君可真有趣,那跟我来,我让你们慢慢证明。” 说话间,灵犀阁阁主就从二楼凭空消失了,而离倾和叶湛面前的地上,出现了一道往下的长长阶梯。 幽深漆黑,长得仿佛见不到底。 师徒二人对看了一眼,一起走了进去。 阶梯看似往下,但是迈入其中,才发现是往上走的。 两人的脚步声,在楼梯甬道里轻轻回响,仿佛有人跟在身后。 叶湛:“师尊,这是通往传说中的五层阁楼的吧。” 离倾点头,“多半是,灵犀阁阁主不似什么良善之人,等下我们见机行事,首要目的是把小白救出来。” “好。” 阶梯看似长,很快就到了尽头,走出那扇白玉大门,面前是一扇巨大的屏风,屏风上不似一般的绘画和雕刻。 屏风上金光灿灿,用各色名贵宝石,镶出了一幅美人图。 而那个美人,竟然就是离倾。 叶湛磨了磨牙。 他想起上次画皮的寐貘,就是这个灵犀阁的阁主所画。 现在又搞出这么一副美人图,不得不让人怀疑他的居心。 “两位既然到了五楼,就进来吧。” 屏风后传来灵犀阁阁主的声音。 师徒二人绕过长长的屏幕走入了进去,方才在屏风那边,除了灵犀阁阁主的声音,半分响动都没听到,仿佛那头寂静幽深,潜藏着巨大风险。 但是绕过来,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不如想象中那种阴森,反而十分富丽堂皇,珠光宝气,将富贵二字烘托到了极致。 大堂中间,有个下陷的金玉舞池。 舞池两旁,坐着一排吹拉弹唱拨弄乐器的歌姬,冶艳诡谲的乐器之音,在她们的拨弄间,激烈地流泻而出,汇集成妖异的曲调。 而舞池之中,一群朝着暴露的舞姬在铺着厚厚地毯的大厅之中,赤脚跳舞,踩着激烈的鼓点,震得足腕上的铃铛响个不停。 而那灵犀阁的阁主,坐在上位的一个软塌上,撑着脸笑看着舞池中的人,眼睛半分没挪开,手指轻轻叩着,显然沉浸其中。 珠帘垂坠,晃动着,折出一片晃眼的光影,倒是有些看不清楚那人的面容。 但是隐约能看出,鼻子是鼻子,眼是眼,不是葛掌柜那般的怪物。 打从离倾和叶湛绕过屏风进来,那个阁主就没瞧过他们一眼。 离倾刚要开口,让踏上男人别耽搁时间。 男人忽然瞥眼看过来,手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仙君,稍等片刻,等我欣赏完,可不能负了这片美人恩。” 小白在这个男人手上,离倾哪怕不能忍,也只能忍了下去。 一舞结束,歌姬舞姬退了下去。 灵犀阁阁主终于从舞姬身上移开眼睛,坐直了身子,笑着对师徒二人道:“五蕴灵山的离倾仙君,和叶少侠,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来我做客,我灵犀阁可真是蓬荜生辉。” 眼下,那阁主的脸终于看清。 很平平无奇的一张脸,顶多只算得上俊秀,没有想象中的邪气。 像个好人。 但是也仅仅是像而已。 甚至这张脸,或许也不是他真正的脸。 这人精通画皮之术,这张皮囊之下,或许藏着什么穷凶极恶之貌。 离倾懒得与此人多言,毫不拐弯抹角:“阁主不必假惺惺,我们是来要人的,你将人交出来,我们就离开。” “离开?仙君你觉得我灵犀阁的五楼能容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 “我能不能离开,你试试便知道了。” 灵犀阁阁主盯了离倾一会儿,忽然垂头,森然地笑了好久,肩膀背脊止不住地抖。 半晌,他终于停住了笑声,脸上潮红一片,像是开心极了。 他盯着离倾,朗声说道:“葛六,把阁主我的爱宠拿出来。” 片刻后,旁边的珠帘掀开,一个微胖的男人微垂着头,端着一个水晶鱼缸出来了。 鱼缸里的那条肥硕的眉心一个白点的锦鲤,是小白无疑了。 “怎么蔫蔫的。” 灵犀阁阁主瞥了眼鱼缸中的小白。 微胖男人抬头,恭敬地回他:“阁主,想必是才表演不久,她累了。” 这一抬头,离倾看清楚了他的脸。 这个端鱼缸的葛六,竟然是刚才那个被灵犀阁阁主杀死的拍卖掌柜。 离倾眉心顿时拧成一团,冷漠地盯着葛六。 他没死?还活着? 可明明他妖核已经碎了。 难不成他在骗自己,他真的是魔物。 第三百七十四章 你认识他们吗? 眼前的诡异,容不得离倾不乱想,身上骤然萦绕起了不可见的杀伐之气。 就在这时,叶湛再次挡在了离倾面前。 离倾看着叶湛高挺的背影,突生的焰火和警觉顿时消减了不少,更多的是涌起了一阵无边无际的无奈。 有时候,她都有些恍惚。 她与叶湛两人,到底谁才是师,谁才是徒。 被他这么保护着,她自然是开心的,但是有时候又觉得有些失落。 尤其是经由花无涯这一事后,那种感觉酿发得越发凶猛。 让她不得不再次正视到,其实叶湛真的已经羽翼丰满,强大到可以保护她,同时,他身后有更广阔的天空,供他去探寻遨游。 不是那个需要她护着的少年人了。 对于离倾所想,叶湛自然毫无所觉,他浑身紧绷,凤眼微眯,死死地盯着葛掌柜,提防着他的任何举动。 离倾能想到的,叶湛也能想到。 但是出于敏锐的直觉,他却觉得这个葛掌柜,似魔,但非魔。 可是如若不是魔,为何断了的手臂,能再生,明明不久前死在了他们面前,此刻又活了过来。 人,乃至妖物,身体损伤,皆是不能修复的,肢体断了就是断了,死了也就是死了。 这是众人皆知的定律。 灵犀阁阁主仿佛有读心术,接过鱼缸,逗弄了小白一番,等她在鱼缸里再次游动了起来,才笑吟吟说道: “方才死的是葛五,这是葛六,以后主持灵犀阁拍卖之事就由葛六去做了,两位以后再光顾,可不要认错了才好。” 一句话,就解开了离倾和叶湛的疑惑。 这两人虽然长得一模一样,但根本不是一个人。 而且听名字,怕前面还有葛一二三四,而且都死了。 哪怕得到解答,可师徒二人谁也没觉得轻松。 纵然知道了答案,但是离倾越看灵犀阁阁主,就觉得他看似平淡和善的面貌下,怕是与那死去的葛五一样,不知是什么妖魔鬼怪。 哪怕此地珠光玉翠,金碧辉煌,但是短短片许,师徒两都不约而同,感觉到这灵犀阁从里到外,都透着一种无法挥去的诡异。 离倾一刻都不想在此地待下去,冷声道:“别故弄玄虚了,我们要如何才能带走小白。” “简单。” 灵犀阁阁主伸手一抓,将小白捧到了手中把玩,小白也很是依恋他的模样。 说着简单,他却迟迟不说要做什么,慢悠悠地给小白喂了什么吃食后,才终于抬起了头,说道:“仙君,她如若能认出你们,我就让你们将他带走,如何。” 离倾只想撕碎这人虚伪的面孔。 这确实看似简单,但离倾和叶湛却知道,显然,此刻小白已经被灵犀阁阁主控制了,不可能轻易听他们的话。 要让她听他们的,谈何容易。 也不管离倾答应不答应,灵犀阁阁主将小白又化成了人形,抱着她坐在了自己的腿上,拥在了怀里。 小白身材娇小,倚在他怀里,像是父亲抱着女儿。 灵犀阁阁主轻轻抚摸了下小白的头发,无限宠爱的模样。 然后手指指向离倾和叶湛,问道:“乖孩子,你认识他们吗?” 小白怔怔地看了离倾和叶湛片刻,摇头。 “呀,看来是你们认错了,她不认识你们呢。” 灵犀阁阁主自说自话地笑了起来,又捻了一块方才的食物奖励似的喂给了小白。 小白乖巧地配合着他的动作。 男人丝毫不掩饰小白被他所控的这个事实。 他越是这样,离倾越是觉得被冒犯了,不由蹙紧了眉。 叶湛没什么表情道:“阁主,这样有意思吗?” 灵犀阁阁主看了叶湛片刻,扬了扬眉,挑起小白一缕发丝把玩,从嗓子里挤出声笑。 “看来叶少侠要破坏规则,不愿愿赌服输咯。” 叶湛:“你所做之事首先要让人信服,其次才能资格和立场让人遵守规则。” 他看了眼小白,又道:“她一言不发,我们哪里知道她是不是真的,你这不是强买强卖吗。” 闻言,灵犀阁阁主唔了声,竟然点点头。“好像有些道理。” 然后佯装沉吟了片刻。 他又捏着小白的下颌,让她看向离倾和叶湛所站的方向,在她耳边轻声说:“乖孩子,你不说话,他们还觉得本阁主在耍赖,乖,告诉他们,你愿不愿意和他们走。” 小白没有立刻回答,仿佛是在思考他说的话的意思,慢了半拍后,才一字一顿道:“不、愿、意。” 那声音仿佛机械,发出的有规律的声音,半分人气都没有。 “乖孩子。” 灵犀阁阁主又摸了摸小白的头,用眼尾瞥着叶湛,又说:“那你又告诉他们,你愿意留在这里吗?” “……愿、意。” 话音刚落,叶湛已经飞身而起,落在了小白身边,一手抓住了小白的胳膊,扯向了自己,一只手已经快速朝着灵犀阁阁主袭去。 他没耐心,陪着这个阁主玩什么无聊的游戏了。 灵犀阁阁主似乎不愿与他硬碰硬,也不抢,就稳稳地坐在塌上,叶湛一掌劈向他。 灵犀阁阁主的身影如水波般晃了晃,骤然就消失了。 “是幻影。” “既然少侠要抢,我就给你吧。” 叶湛循着声音看去,只见灵犀阁阁主坐在了右手边的长椅上,端着一杯热茶,盯着他,“反正这样的,我还有很多。” 叶湛感觉蹙眉,转而一看拉住的小白,手里牵着的哪里是小白,而是那个叫葛六的人。 灵犀阁阁主又道:“叶少侠果然目力过人,竟然看出是假的,在下真是佩服不已。” 叶湛咬牙,攥住葛六的手骤然收紧。 “呀,这位少侠,你再捏我手就废了。”葛六笑眯眯道,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疼痛。 叶湛狠瞪了他一眼,甩开了他。 “葛七,你愿意跟着这位叶少侠走吗?”灵犀阁阁主笑看着叶湛的动作,心情愉悦的模样,又补充道:“对了,这个不是葛六,是葛七了,他们只是长得一样而已,可不是同一人。” 葛七眉开眼笑:“阁主让葛七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叶湛此刻意识到,这个灵犀阁阁主太诡异了,硬碰硬,这人不一定是自己对手,但是,论诡谲的手段,他是自愧弗如。 如果他要将小白藏起来,他与师尊怕是翻遍了灵犀阁都难以找到。 叶湛眸中酝酿着风暴盯紧了灵犀阁阁主,沉声道:“说吧,你到底要什么!别浪费时间!” 第三百七十五章 你是不是玩不起 灵犀阁阁主挑了下眉毛:“叶少侠,这是要与我做交易咯。” “你可以这么理解。” 灵犀阁阁主瞥了眼离倾,脸上的笑容越盛。“什么都可以吗?” 叶湛自然看见了他那意味深长的眼神。 同是男人,怎么看不出,这人的目标怕是离倾,不由怒气爆涨,赤焰烧灼着他黑色的眼睛。 最终,那份怒火被他强制按捺了下去,方才已经试过了,深知在他的地盘上,贸然动手,怕是讨不了好处。 “不是!” 这两个字重重掷地,震得叶湛感觉胸腔里都泛起了痛。 灵犀阁阁主自然明白叶湛的意思,眼中的笑容收敛,冷声道:“啧啧,叶少侠,你真的一点都不干脆,实在败坏我的兴致,既然这样,你们走吧,恕我不送。” “走!” 离倾嘲讽道:“你觉得可能!” 于是,灵犀阁阁主转眸看向了浑身冰寒的离倾,耸了耸肩,颇是无奈道:“仙君,可是你徒弟玩不起的……” 话未说完,已被打断。 “玩不起,这世间就没我玩不起的。” 离倾看了眼叶湛,她连“仇人”都能收为徒弟,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她与叶湛只对视了一小会儿,又看向了灵犀阁阁主,“我是叶湛的师尊,自然我说的算,你不是要做交易么,尽管说!” 叶湛微微蹙眉,最终什么也没再说。 灵犀阁阁主倒是饶有兴致了起来,又问了一遍:“什么都可以吗?” “什么都可以!” 离倾大步走了上来,近距离地,冷眼盯着那个邪气的阁主,霸气道:“只要你敢开口,我们就敢给!” “看来那仙兽对仙君很重要啊。”灵犀阁阁主扬了扬眉,“那我可要好好想想价码了。” 很重要?离倾想了想自己与小白的关系,下意识想反驳,但是最终什么也未多说,一是懒得费口舌,二是怕这人有再搞出其他什么花样。 她虽然一向与那条大肥鱼不对盘,但是她知道决计不能将小白留在这里。 这灵犀阁太诡谲无常了,这阁主更不是善类。 即便不是小白,是任何一个无辜被掳来的人,她都不可能见死不救。 离倾嘲讽一笑:“好好想,不过你也要想好了,你想要的东西,你要不要得起。” 灵犀阁阁主看着离倾,勾唇懒洋洋,眼睛微眯,露出一线阴翳,他沉声道:“本阁主想要的自然没要什么要不起的。” “跟我来。”灵犀阁阁主站起身,朝着他们来的地方走去。 这一站起来,离倾才发现这人长得非常高大,穿着的长袍也异常的长,袍摆拖在地上,便显得腿看起来比常人长。 离倾也没在意这些,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更何况这个男人还是那死了葛掌柜的主人,自然也是怪物。 离倾提步跟了上去。 叶湛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臂。 离倾回眸,“怎么了。” 叶湛话在口中辗转几回,最后只抬起手,帮她将额角垂下的一缕发丝拂到了耳后,然后笑了笑,说道:“师尊,等下小心些。” 听到叶湛的话,灵犀阁阁主微顿了下,缓缓够了下唇,然后三两步就绕过了那面屏风,不见了踪影。 离倾拍了拍叶湛的手臂,说道:“放心,你不相信为师,也要相信你自己吧。” 师徒两跟了上去,灵犀阁阁主站在屏风前的那幅画前,负手看着屏风上的宝石美人。 离倾不知他弄这幅画,是什么居心,沉下眉。 闻言,男人转身看着离倾,已经收起了方才的阴森之相,笑道:“其实我要的很简单,仙君,这是鄙人的得意之作,近日却觉得总有些地方不对劲儿,仙君如果能帮我看出那里不对,我就将小白还给你可好。” 闻言,离倾的第一反应是,就这? 但是越是看起来简单,她又觉得越是不简单。 离倾完全搞不懂此人想做什么,她扫眼看向屏风上的自己,未曾察觉半分所谓的“不对劲儿”。 莫非这人,又想搞什么鬼。 纵然叶湛几乎日日看着离倾,闭着眼都能想出她每一分模样,但是眼前此画,他也只有用传神来形容,显然花费了不少心思。 “仙君,还没看出吗?” 灵犀阁阁主转眼看向离倾。 离倾淡漠看了他一眼,心头火早就冒了三丈高,她认定此人是在戏弄自己。 想至此,她手拍到屏风上,直接抠起画上人脸上的一颗淡粉色宝石,破坏了灵犀阁阁主所谓的得意之作,朝着灵犀阁阁主抛去。 “我看这里就挺不对劲儿的。”离倾冷道。 宝石带着劲风,直击灵犀阁阁主的面门。 灵犀阁阁主伸手夹住了宝石,看离倾勃然大怒的模样,忽然转眸看着美人脸上缺了的一块,看不出半分惋惜,反而低声笑了起来。 “果然,如今瞧着顺眼多了,残缺有时才是完美。” 离倾蹙眉:“……你又想耍什么花样!” 灵犀阁阁主仿佛未曾听到离倾说的话,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既然仙君解决了我的困惑,我自当也遵守承诺,将我的爱宠赠与仙君你。” 离倾手中已经蕴满灵气,准备随时动手,闻言,登时愣住了。 这个剧情发展,有些超乎意料。 “葛六,把我的爱宠带过来。” 话音刚落,葛六就带着小白走了过来,小白还是那副呆呆傻傻的模样。 “仙君放心,这次是如假包换的小仙兽,不信你查查。” 离倾刚好行动,叶湛再次先她一步,走到了小白面前。 他探查了一番小白身上的气息,确实是小白无误。 为了万无一失,还放出了被离倾一直箍在乾坤袋里的铜镜。 铜镜被禁锢在乾坤袋中耳不能听目不可视,心焦如焚,一出乾坤袋本又要咋咋呼呼。看到直挺挺站在它面前的小白,立刻转变了脸色,激动地绕着小白转了两圈,就一头挨上了小白的脸,激动地蹭了起来。 激动之色溢于言表。 看来是真的小白了。 “仙君,你看,我是不是没骗你。”灵犀阁阁主笑道,“看在我如此诚心的份上,我是不是有幸能与仙君成为朋友。” 闻言,离倾转眸盯着灵犀阁阁主,表情嘲讽至极,就差把“白日做梦”几字写在脸上了。 她是疯了,才会与这种来历不明充满诡异邪气的人成为朋友。 第三百七十六章 正邪不两立 “呵,朋友?阁主,如若你有心与我师尊当朋友,会将我师尊的脸画到寐貘之上,用以拍卖。会拐走小白,百般刁难?” 叶湛更是毫不掩饰地嗤笑,奚落。 在他眼里,这个男人从头至尾都是虚伪险恶之辈。 灵犀阁阁主与叶湛对视,没有电光火闪,剑拔弩张,只有静静的审视,甚至叶湛还从中看到了转瞬即逝的强烈恨意。 快得叶湛都觉得是自己眼花了。 片刻,男人勾了下唇角,转回目光,看着离倾:“仙君,这确实是本阁主所做不妥,如若仙君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嘴里说着不妥,但离倾看这人面上却没半分悔意,却带着一股傲慢。 “我不喜欢交朋友。”离倾说,“我问阁主一个问题,如若阁主如实回答,我或许还有可能考虑考虑。” “仙君请说。” 离倾锁紧他,一字一句:“你可是魔族之人。” “不是,但是我想成魔。”灵犀阁阁主笑了笑,没有半分犹豫,“这个答案,仙君可还算满意。” 离倾没回答满不满意,她又问:“有来无回林里的困灵阵和聚阴阵,可是出自阁下的手笔。” 灵犀阁阁微笑着看了离倾片刻,语气淡淡地说道:“仙君,你这可是第二个问题了。” 离倾眸色淡漠地盯着他,“这是我想问的,答不答在阁下,反正我也早就有了答案了。” 灵犀阁阁主忽然叹气,甚是纵容的模样。 “既然仙君如此说,如若我不回答,倒是显得我没诚意了。”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道:“是我。” 话音刚落,离倾手中已经幻出了寒冰剑,直指男人。 灵犀阁阁主觑了眼那剑,露出诧异不解的表情:“仙君不是说,只要我如实回答,就会与我交好吗?怎的出尔反尔。” “正邪不两立,我从不与邪修为伍,今日你便为你所做赎罪吧。” 离倾说话间,手中剑已经朝着灵犀阁阁主刺去。 灵犀阁阁主显然不是她的对手,虽然胜在身形鬼魅,仿若漂浮一般,径直避开了离倾这一剑,然后在数尺之外站定。 但头发却没逃过剑气,被径直削掉了半截。 飘飘悠悠地落地。 “看来,仙君是不肯与我交好了。” 男人假惺惺地叹气。 离倾冷哼了声,还要去追,忽然发现动不了了。 低头一看,脚下的地板里,伸出了无数双黑黢黢的长着尖利指甲的鬼爪,抓住了她的脚脖子。 她越动,越砍,那些鬼爪抓得越紧。 “师尊,别动!” 叶湛喊道,“我来!” 他猜测这些鬼爪应与那死去的葛掌柜,同属一种类型的阴邪之物,于是念着咒法,脚下蔓延起了火势,见火,鬼爪滋滋冒着烟,又缩了回去。 灵犀阁阁主站在不远处看着两人渐渐要摆脱他的鬼爪阵,知道时间不多了,说道:“仙君,虽然我们道不相同,我以为念在我一番诚意上,我们还能当朋友,但是如今看来,是不可能了。” 他站在屏风的尽头,遗憾地摇摇头,“那便不送了。” 话音刚落,鬼爪彻底消失之时,他们脚下忽然塌陷,几人径直落了下去。 再回神,他们已经出现在了银装素裹的郊外雪地之上。 其他的修士也陆续出现在身边,花无涯也在其列。 他们最初表情木讷,渐渐像是从冰封的大雪里解冻了一般,慢慢苏醒了过来。 “仙君……” 花无涯眨掉睫毛上的一片雪,眼睛渐渐有了光泽,他看到叶湛身边站着的小白,蹙眉道:“你们怎么把她带出来的。” 显然,他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 离倾没回答他,抬头,蹙眉望着灵犀阁已经在天上渐渐飘远,在地上投掷下一片越缩越小的阴翳。 在身边的修士陆续醒来,叶湛看了一眼小白,怕惹出更大的波动,摸出一张隐身符贴到了小白身上,小白忽然凭空就消失了。 铜镜正盯着小白的脸看个不停,顿时愤怒:“你做什么,你这样,我怎么欣赏小白妹妹的美貌!” 叶湛看着身边陆续清醒的修士,冷道:“如果你想你小白妹妹,被其他人惦记上,也同你一起欣赏她的美貌,大可将符揭下来。” 铜镜:“……” 师徒二人看着身边的修士陆陆续续离开,方才中了蛛丝毒的几个修士,看起来也面色红润,健步如飞。 他们谈论着今日在灵犀阁所见所闻,以及那仙兽的奇特,但唯独没一人提到后面之事。 “看来灵犀阁将他们送离之前,将那一段的记忆都消除了。”叶湛眸光愣了下去,“这个灵犀阁阁主,真是好大的本事。” 灵犀阁越升越高,消失在了天穹之上。 那座五层塔楼的第五层,窗边站在一个男人,望着凡界,高高的楼宇,整片的蓬莱之巅,皆慢慢成了苍茫大地上只足可碾碎的蝼蚁黑斑。 葛六微躬着身体,站在男人身后问:“阁主,为何不杀了他们,如果他们出去到处宣扬,对我们灵犀阁声誉有损啊。” “放心,世人贪婪,哪怕他们出去说了什么,只要没确凿证据,我们灵犀阁依然有源源不断的至宝出现,让修真界之人有利益可图,那些人依然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闭一眼。” 灵犀阁阁主顿了顿,颇轻蔑地一笑,“就如那消失的石头阁一般,哪怕知道虚叟那老头饲鬼,哼,又有谁管过。” 葛六忙附和,眼尾笑出鱼尾般的深深褶子:“阁主说得对,那些正派人士,各各气质虚伪得很,只要我们灵犀阁里有源源不断的宝贝,生意依然会红红火火下去。” 闻言,男人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忽然慢慢回转身,垂眸看着端着与从前葛五一般笑脸的葛六,笑了片刻,忽然抬起手掌,就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葛六的脸顿时就红肿了起来,赫然映着个鲜红的手掌印。 他的力道很大,葛六的头都被打偏,他缓缓转过头来之时,脸上还刻着笑容,就差把“打得好”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男人轻轻捋了捋手指,撩起薄薄的眼皮盯着葛六,慢悠悠问:“知道我为何打你吗?” 第三百七十七章 我嫌你脏 葛六依旧笑着,微微躬身道:“属下不知,请阁主指点。” 灵犀阁阁主的目光在葛六身上逡巡片刻,依然不紧不慢地说:“离倾仙君可是你能碰的,别说什么杀了她的话,阁主我不爱听。” “是,谨遵阁主教诲,葛六下次不敢了。” “嗯,乖了。” 男人轻笑了声,面前的葛六看起来比他年长了许多,他却像拍稚嫩孩童一般,拍了拍他的脸,又意味不明道:“葛六,你如今还没出世,并不知五蕴灵山的离倾仙君和她那个徒儿的名号,他们可不是我们灵犀阁能轻易杀死之人。” 他顿了顿,似是感慨道:“即便能,我又怎么舍得呢。” 葛六听不懂,露出稚子般不解的表情,“阁主,我听不懂。” “有时我都不懂,何况是你。” 葛六:“……” “葛六,如若离倾仙君和她那徒弟再来我灵犀阁,可要将他们奉为座上宾。”男人转眸看向葛六,“如若你敢与那葛五一样,别怪阁主我心狠手辣。” 葛六迷惘,虚心求教:“我不太明白,葛五怎么了。” 男人恍然道:“我怎么忘了。” 说着,掌中出现了一个黑漆漆,宛如石头的东西,那是葛五碎了的妖核,他递给葛六,说道:“吃了。” 葛六吞进了肚子里,片刻前有几分天真迷惘的表情,顿时变了。 恐惧,害怕等情绪相继从他脸上闪过。 妖核吃下去,他不仅看到了葛五的死状,现在他便继承了葛五的一切,除了记忆,还有修为。 “现下明白了么?” 男人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葛六立刻跪下,头重重抵在地上,结巴道:“明……明白,我明白的,如若下次见……见到离倾仙君和叶少侠,我定好后服侍那两位。” 将葛六挥退下去后,男人一个人独处在五层阁楼上。 他眯着眼望着朗朗青天许久,思索良久,忽然嗤笑了声。 “哟,阁主,你这是笑什么呢。” 突然,身后传来一道女人柔媚的声音。 红衣女人扭着腰肢走了过来,衣衫轻薄暴露,纤细的妖柔若蒲柳,摇摆生风,极尽勾引之意。 被打断了记忆的男人,不满地回头,盯着女人,完全无视了她的媚态,眉心皱了一下,淡漠地问:“不是告诫你了吗,不要乱闯五层阁楼。” 女人仿佛没听到,依偎进了男人怀里,细长的手指,缓缓滑过他的下颚,娇声道:“阁主,你真的是个柳下惠啊,我都穿成这样了,你都不心动么?” 男人垂眸瞥了眼女人呼之欲出的胸脯,抬手勾住了她的腰肢,泛凉的指尖,慢慢摩挲过她腰间细腻的皮肤。 是纵容了她的举动。 女人心领神会,心中一喜,微垂眼眸,将眼中的如释重负收敛干净。 “阁主,睐茵这就好好伺候你。” 手一推,就将比她高出不少的男人,推到了身后的软塌之上。 睐茵顺势跨坐在了他腿上,姿势极其放浪。 她极尽撩拨,男人面上的情绪却没丝毫变化,只有唇角微微勾起一点,看不出是欢喜,还是嘲笑。 睐茵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现在需要这个强大的男人的帮忙。 于是,勾住了他的脖子,将红唇送上,缓慢且挑逗地吻过他的脖子。 余光瞟过,男人依然八风不动。 睐茵发了狠,一口咬上了他凸出的喉结。 “呃。” 男人喉咙间终于溢出声低哑的喘息。 睐茵得意的勾唇。 自从来灵犀阁后,她也不是第一次勾引着阁主,但都没得逞,还以为这灵犀阁阁主是个无欲无求的人呢…… 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男人嘛……装得再正经,其实都逃不脱欲望的钳制。 那一瞬,脑中闪过另外一张男人脸,洁白如玉,君子谦谦。 “发什么愣,怎么不继续了?” 方才一瞬间的失态后,男人恢复了平静的常态,双眸紧锁着睐茵的眸子,饶有兴致的模样。 睐茵倏忽回神。 忽然觉得晦气,这种时刻,怎么会突然又想到那个男人了。 睐茵挑起一个妩媚至极的笑,附身就要去吻男人。 眼见就要触碰到男人的双唇之时,男人大掌忽然捏住了她的下颚。 力道很大,睐茵感觉到了一瞬间的楚痛,不由微微蹙眉。 但还是娇声道:“阁主,怎么了嘛?是睐茵伺候得不够好吗。” 男人依然捏着她的下颚,打量这她的脸,半晌,笑着说:“都说狐妖惑人本事高强,那姓孟的为了你叛出五蕴灵山,成了过街老鼠。上次遇见你时,他深受重伤,死生不明,你还抛下重伤的他,跟着我走了,这是葛薄情的狐妖。孟子堂长得也不差,对你也情深义重,当真你对他一点情谊都无?” 不知道他为何要提到孟子堂。 睐茵眼中故作的媚态,冷了下去,“阁主,你提他做什么?莫不是想当月老红娘不成?” 灵犀阁阁主漫不经心地笑着,用拇指蹭花了睐茵唇上嫣红的口脂,弄脏了她精心描画过的脸。 “我就是有些好奇,狐妖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让一个清清白白的人,堕进污泥中。” 这人一而再再尔三地提起孟子堂,睐茵眼中已经有了掩饰不住的怒意,但依然还记得自己此刻是来勾引他的。 她笑得硬邦邦的:“那个没用的男人算得了什么,阁主,在我眼里,当然只有你。” 男人嗤笑了声,喃喃念着“只有你”三个字,旋即垂下眸,神经质地笑了起来。 睐茵被他笑得头皮发麻。 就在这时,男人抬眸盯着莱茵的脸,叹息声道:“你这张脸如若去勾引孟子堂,他怕是连心都愿意掏给你,但是用来勾引本阁主。” 男人轻啧了声,“确实差了些火候的。” 言毕,他无情地将坐在腿上的女人推开,站起身,拂了拂衣袍,像是要掸走她留下的气息。 又道:“别再来这套,我嫌你脏。” 言毕,他掀起珠帘,大步离开了。 睐茵盯着男人消失的方向,丝毫不在意男人的奚落侮辱,兀自勾唇笑了笑,眼中只剩下一片冰冷,仿佛自语一般自嘲道:“我不污浊,怎会同灵犀阁,同阁主你同流合污。” 她既然答应跟着这个男人,依附他,就做好了所有的准备,也接受一切后果。 只要能救出她夫君,她什么都不在乎。 第三百七十八章 腻腻歪歪的狗男人们 离开那片旷野,离倾一行人回到客栈之时,前一日还热闹非凡人潮拥挤之地,已经冷清下来。 那些修士已经离开了一大半。 老掌柜看到离倾,还扬着嗓门问了一句,“仙君,如今有空房了,要再开一间吗。” 离倾正要说不用,就听花无涯道:“不必,我和叶兄弟同住得挺好,就不用浪费那个钱了。” 闻言,离倾看了眼花无涯春风满面的脸,越看越不爽。她哪怕勉强接受了花无涯和她徒弟是那种关系,但是,两人还没摆过月老庙,没结成道侣,再住一屋怕是不合适。 叶湛想不得那么多,她作为师尊的,却不能不为他考虑。 啪的一声,离倾拍了一锭银子拍在了桌上。 “再开一间。” 说罢,头也不回就往二楼走去。 老掌柜将房间门牌递给叶湛之时,望着离倾的背影,小声说道:“哟,小公子,你这师尊脾气仿佛越来越坏了,方才脸色,我还以为她要砸老夫的店呢。” “我师尊不是那种人。” 叶湛扔下这句话,就跟着上了楼。 老掌柜摇头,将算盘拨弄得噼啪响:“这就是情人眼中出西施吧,与老朽果然同病相怜。” 闻言,花无涯瞥了眼老掌柜皱巴巴又蜡黄的一张脸,单臂撑在柜台上,很感兴趣地问道:“听掌柜的所言,你也曾有过一段轰轰烈烈的情史?” “哼,老朽听你所言,是觉得我不配有?” 老掌柜撩起眼皮,不甚高兴地盯了眼花无涯。 花无涯:“……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不过是看多师徒两人的默契亲密,心中有些寂寞,想找人聊聊,缓解心中的凄清,未想却被误解成了这样。 “那是什么意思!” “……” 与其这么多管闲事,不如管管你的小命吧。” 老掌柜冷哼着,手下的算盘珠子,都拨弄得更响亮了几分,似乎将算盘珠子,当成了花无涯的脑袋在拨弄。 闻言,花无涯一怔,甚是诧异, 眼前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老头,为什么会说出这话,是看出什么了吗,还是只是单纯的逞口舌之快?花无涯无解。 “杵在这里做什么,快走快走,别打扰我做生意。” 将花无涯轰走后,老掌柜拨弄算珠的手,忽然停了下来。 仿佛就此能平息心间的烦乱。 他看了眼干瘪蜡黄的掌心,上面皆是岁月的痕迹,似乎弹指一挥间,他这双手,就变成了如此模样。 老掌柜叹息一声,唤来一旁的小二看店,就撩起柜台后的帘子,进了里屋。 “掌柜的这是怎么了?” 小二挠挠了头,嘀咕念着,也些摸不着头脑。 在他眼里,掌柜一向和善,对客栈中的小二都笑脸相待,更遑论住店的客人了。 这是在缘来客栈工作数载,第一次见掌柜的对客人甩脸色。 真是稀奇啊。 离倾虽然又新开了一间房,这一夜,三人却挤在了一间房中。 小白躺在床上,木楞地瞪着床帐子。 铜镜在她眼前飞来绕去了好几圈,小白就是不正眼看它。 铜镜急坏了,哭嚎道:“小白妹妹不会就一直这么痴痴傻傻吧。” 那三人,围坐在桌旁,都面色凝重,无一人理睬它。 铜镜又贴近了小白的面颊,抽抽噎噎道:“小白妹妹你别怕,哪怕你后半辈子一直这样,我也会对你矢志不渝,不会去找其他鱼的,我会好好照顾……” “闭嘴,再多说一句,我就让你再也说不出话来。” 离倾终于忍受不了铜镜的独角戏了,聒噪且肉麻得很,简直是在挑战离倾的极限,她就搞不懂了,暮春早过了,为何她身边的玩意儿,都一个比一个荡漾。 被离倾的眼神一盯,铜镜立刻哑然。 经过了离倾千锤百炼的破镜子,自然知道,离倾做得出来。 屋中终于安静了。 离倾看向花无涯,他额上还挂着汗水。 方才他已经试着想帮小白解除灵犀阁阁主在她身上下的让她变得痴痴呆呆的咒术,但是却毫无用处,小白反而更木讷了。 “花无涯,没别的办法了吗?” 花无涯摇摇头,“那灵犀阁阁主所下的咒术太邪性了,以我的医术和修为,怕是很难破解。” 叶湛想了想,道:“那你姨娘可以吗?” “或许可以吧。” 铜镜闻言,立刻将离倾的警告抛却到了九霄云外,大声道:“那我们立刻去。” “镜兄,别急。”花无涯叫住了铜镜。 “怎么了!你不愿意帮忙吗!!”铜镜紧张得很,立刻道:“如果你能引荐你姨娘救我小白妹妹,我可以让你知道未来你最想看到之事?” 花无涯一怔,继而笑道:“没想到镜兄,你还会算命。” 被误会成那些不入的算命先生,铜镜怒不可竭,正要发火,离倾瞥了它一眼,凉凉道:“破镜子,你不看看你现在的斤两,就别乱许诺别人了。” 铜镜:“我……” 离倾打断了它,看了眼花无涯,她不想暴露破镜子的真实身份,于是说道:“这破镜子一向疯疯癫癫的,你别信它,它充其量就是个骗吃骗喝的水准。” 见离倾主动与他说了这么一长串话,花无涯喜不自胜,哪里还想得到其他。 他忙道:“仙君,你放心,我明白,不会被镜兄三言两语所惑。” “惑你个头,我现在就可以打……” 铜镜刚要说自己可以打开玄镜了,又被叶湛打断了,“破镜子,你别再吵了,我和师尊会想办法的。” 对上叶湛沉静漆黑的眼神,那一瞬,铜镜想起了自己以前和叶湛做的约定。 待能打开玄镜之时,会把这个机会让给他。 铜镜将话吞了回去,哼了声,颇有几分趾高气扬地说:“你有什么办法?” 那意思仿佛是在说:如果你不能帮我,我也不给你打开玄镜的机会了。 叶湛根本没理它,转眸看向花无涯:“花二少,我们都知从前辈不轻易医治人,但是你可否帮我们给从前辈带个话,让她帮忙看看小白。” 花无涯叹道:“叶兄弟,你如此说就见外了,我们是什么关系,我能帮忙肯定帮的。” 闻言,离倾脸色一僵,那莫名烦躁的情绪又翻涌了起来。 果然这两人关系不一般,往常她让花无涯帮忙,这人总是提出诸多要求,呵,换到他徒弟,就这般大方了。 如若说他们之间没猫腻,她把头割下来,给这两个狗男男助兴。 第三百七十九章 夜半门响 离倾看不下去了,收回了视线,自我开解地想:不过花无涯愿意看在叶湛的面子上,去请从新月,说明他对自己徒弟多少还是上心的,纵然是个花花公子,也不算太无药可救。 想至此,离倾暗叹一声,完成了自我调节。 她抬起目光,淡淡扫过叶湛和花无涯,清了清嗓子,略带几分克制地说:“好了,现在什么时候了,你们收敛一些。” 收敛什么?花无涯没听出什么,但因是离倾所言,他便下意识笑着点点头,迭声说着好,极尽讨好谄媚。 叶湛却难言地瞥了花无涯一眼,花无涯听不懂,但不代表他听不懂离倾的未尽之言。 离倾就差把“你们收敛一些,别打情骂俏了”直接拍在了他们的脸上。 被师尊拉郎配了,这个傻子,还在这里傻乐。 想至此,叶湛不由抿了抿唇,脸色微沉—— 因为事情发展至如今情态,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早知今日,当初在灵犀阁何必费尽心思去试探师尊的态度。此刻,他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无力感。 离倾端坐着,看了眼笑得像朵花似的花无涯,又不可察地微微蹙了蹙眉。 虽然横竖看着依然不太顺眼,但是此刻不好好利用他对她徒弟的这份情,更待何时。 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作为师尊的,为自己的徒儿未来的幸福把关。 如此想着,离倾更理直气壮了几分。 “花无涯,你既然愿意帮忙,我们现在就去百花谷找你姨娘,怕是凭你的关系,从神医会给小白治疗的吧。” 离倾此言,就差直接说“这可是你求着我们要帮忙的”,花无涯不懂离倾这理直气壮是从何而来,但他却不反感,甚至还有几分拉进了距离的雀跃。 花无涯笑道:“如果我出面,姨娘自然会答应,可是——” 这个可是,惹得离倾微微蹙眉,一种不好的预感袭来。 铜镜赶在她前面,忙问:“可是什么?” 花无涯摇了摇头,头痛地说道:“可是前些日子,我姨娘外出采药去了,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如果想要找我姨娘帮忙,怕是有得等了。” 离倾有些不敢相信:“这么巧?”她顿了顿,又说,“那就等等吧,我们也不是很急。” 反正小白现在也没什么危险了,傻就傻点吧。至少耳根清净。 “主人——” 铜镜震惊! 离倾淡淡瞥看了铜镜一眼,嘲道:“你不是说你小白妹妹后半辈子无论如何,你都对她矢志不渝么?”她微微一顿,旋即又瞥向花无涯,意有所指道:“果然话本子诚不欺我,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铜镜:“……” 花无涯看着铜镜被离倾说得哑口无言,呆若木鸡,暗叹了声,插话道:“仙君,我怕小白姑娘等不起。” 而且不止小白,怕是他也…… 离倾激动地拍案而起:“什么意思?” 花无涯朝着床榻之上的小白看去,吊儿郎当的表情里,漏出几分不易察觉的凝重。 与离倾叶湛交谈之时,他也时不时观察小白的状况,她对外界的声音响动,可以说半点反应都没有。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之中。 几个时辰前,他询问小白病况时,叶湛也告诉了他,小白在灵犀阁的五层楼时的种种表现。 再加之他的救助失败,导致小白的状况愈发的糟糕,一种隐约的担忧,已经浮在他心间上了。 花无涯收回视线,实话实说:“以我所见,我不知小白姑娘身上的咒术不及早解开,是否对她有害,与其这么拖着,不如先找找其他道医帮她看看才好。” 离倾沉吟片刻,当机立断道:“不就是采药吗,那我们去寻你姨娘。” 花无涯苦笑着摇头:“仙君,我姨娘入山采药,短则数月,长则数年,更飘无行踪,世上名山大川如此之多,要找一个人,无疑大海捞针。” 离倾怔然:“……” 眼下从新月这条路是又走到死胡同了? 而铜镜已经一头扎到了小白身上,哭得死去活来。 登时深夜的客栈里,漂浮起了瘆人的哭声,引得隔壁厢房的人来敲门,众人才回神。 离倾不客气地将铜镜塞进了乾坤袋里。 但敲门之人,并不消停,势必要他们讨要个说话。 离倾将蚊帐放下遮住小白的跟同时,叶湛打开门,走了出去。 耽搁了片刻,再回来之时,看到离倾正愁眉不展地坐在床畔,纤纤玉手搭在小白的手腕上,查探她的脉息。 而花无涯,便抱胸站在一边,一眨不眨,有几分迷醉不舍地盯着离倾瞧个不停。 叶湛不悦地微微蹙眉。 如若不知情的人,见到此番场景,必定会以为离倾才是道医,而花无涯是哪里跑来的路人。 听到叶湛逼近的脚步声,离倾收回自己搭在小白腕上的手,转眸看向叶湛,朦胧灯火笼着她的目光,显出几分愁绪。 叶湛忙道:“师尊,你是看出什么了吗?” 离倾起身,“我又不是道医,能看出什么。” 离倾看向花无涯,很快有了决断:“花无涯,除了从前辈,修真界还有什么出名的道医。” 忽略那咒术在小白身上久了是否真的有害,如果她真的就这么等下去,怕是早晚要被破镜子烦死。 看来当务之急,还是需要找其他人帮小白瞧瞧。 花无涯列举了几个,但是不是不知所踪,就是早就不再行医。 就在这时,房门又被敲响。 “哼,不会又是来寻我们麻烦的吧。”离倾不悦道,“这破镜子就只会给我添麻烦。” “应该不是找麻烦的,应该是客栈的人。” 离倾更惊奇了:“为何?” 叶湛笑了笑,在有节奏且轻缓的敲门声里,一边去开门一边解释道:“如若是找麻烦的,现在怕是门板都要踹塌了,哪里有找麻烦的人会这么温柔地敲门的。” 门扉打开,果然门外不再是什么一脸凶煞的人,而是笑眯眯的店小二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几个碗。 叶湛的眼睛扫过托盘上的碗,放着的是几碗桂花酒酿小丸子。 淡淡酒香味和桂花香交织在一起,勾引着几个忙了一宿未眠饥肠辘辘人的味蕾。 小二笑:“几位,叨扰了。” 离倾走过来,没好气道:“知道叨扰了,你还来。” 小二笑容僵住:“……” 好好的一个绝色佳人,奈何长了一张嘴。 哎,真是可惜了! 第三百八十章 你得了什么病 气氛一时沉凝无比。 离倾死死瞪着小二,面色不善。 叶湛咳嗽了声,笑了下,对小二道:“这是谁点的?我们没叫宵夜,是不是送错地方了。” “不~是~” 离倾还盯着小二在看,小二的尾音都在发颤。 小二哥见过离倾威胁老掌柜的样子,知道此女危险,咽了口唾沫,又后退了一步,才继续说了下去:“是我家掌柜善心,看夜深了,见客官你们屋中灯还亮着,便让我送点宵夜来。” 小二本想缓解气氛,未想离倾目光倏然冷了下去。 她咬了咬牙,又是那个老头。 送宵夜?他有那么好心么,怕是又在这酒酿小丸子里加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吧。 小二哥被离倾的视线盯得头皮发麻,手也开始发抖,眼见就要端不住手中托盘,碗中的汤水就要洒出来了,叶湛赶在这三碗酒酿翻到之前,伸手稳稳从小二哥将托盘接了过来。 小二哥如获大赦,忙溜之大吉。 离倾看着那匆匆忙忙踉踉跄跄的背影,觉得越看越可疑,直到小二哥消失在楼梯拐角处,离倾才收回视线,看了眼叶湛手中托盘,厌恶地蹙紧了眉心,小声道:“你接过来做什么,不怕那老头又搞什么花样吗!” 叶湛面上闪过一丝尴尬。 显然也想到了离倾所谓的花样,就是那一瓶让他曾经颜面尽失的春情欢。 “叶兄弟,离倾仙君,你们是要吃独食么?” 花无涯懒洋洋的声音传来,适时打断了师徒两的尴尬。 叶湛咳嗽了声,先道:“师尊,先回屋,我慢慢与你说。” 叶湛一将酒酿丸子放在桌上,花无涯已经饿狼扑食地拿起一碗,就准备祭自己的五脏庙。 离倾伸手一挡:“你不怕里面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花无涯不解:“什么奇怪的东西?” 离倾:“……” 花无涯立刻笑了笑,放下碗,说道:“既然仙君这么关心我,那我也便不吃了。” 叶湛警告地瞥了眼大献殷勤的花无涯,然后看了眼那几碗桂花酒酿,说道:“师尊,我突然想到一个人,或许可以试试,看能不能救小白。” 多年师徒,离倾立刻明白叶湛在说什么。 她撩起眼皮,看向叶湛,“你是说命小二送粥来的那个老头。” “对。” 叶湛微微一笑,面容俊朗无匹,“就是他。” 离倾哼了声,“算了吧,那老头怕是只能研究一些乌七八糟的糟粕玩意儿,哪里会救人。” 花无涯也听明白了,脸上的不正经收敛了几分,认真道:“离倾仙君,我觉得倒是可以试一试。” 老掌柜那句话,一直在他脑中萦绕不去。 到底是装神弄鬼,还是真有本事,只要让他来看看小白的状况,就可以辨明一二了。 花无涯看了眼床上悄无声息躺着的小白。 反正小白的状况,不论那老掌柜是不是真的有几把刷子,也不可能更糟了。 离倾看看花无涯,又看看叶湛,悄然蹙紧了眉心,心中不由又有些酸。 这是夫夫同心么?她感觉自己夹杂在这两人之中,像是个局外人。 这种感觉糟糕透了。 “我不相信那个老头。”离倾硬邦邦道。 “师尊,试试吧。” 叶湛轻声说,表情带着几分祈求,昏灯暗火印在他眼底,显得又亮又清澈。 在他眼中,离倾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那一刻,离倾骤然心软了。 沉默几许,终是妥协了,比起她心里的疙瘩,当下显然治好小白更重要。 “去请那老头先来看看吧。” 老掌柜没想到半夜叶湛还会来找他。 他打着哈切,惺忪着眼睛,跟着叶湛走入房中,就见离倾和花无涯分坐桌案的两端望着他。 只是一个满目冰霜,另一个闲闲的,眼中更多的是探寻。 桌上的三碗酒酿丸子没有动过的迹象。 老掌柜瞌睡瞬间就醒了,意识到这可能是场鸿门宴,暗叫不好。 他转眼看着叶湛,干笑两声,玩笑道:“叶小公子,你们这是做什么,不会大半夜想绑架老朽,霸占我这个客栈吧。” “你这个破客栈,送我我都不要。” 闻言,离倾泼他冷水。 叶湛无奈,找补:“前辈,其实我们是找你有事相商。” 老掌柜故意拍了拍胸脯,笑道:“不是要我客栈,那我就放心了。” 他拖了条矮凳坐下,又打了个哈切,昏黄的眼珠缓缓转了下,气息恹恹地问:“说吧,你们大半夜不睡觉凑在一起,还将我叫来,到底有什么事,说完我好回去睡觉,我年纪大了,不如你们年轻人能折腾。” 叶湛给老掌柜到了一杯茶:“掌柜的,其实我们是念在你医术高,想请你来治病救人。” 叶湛话音刚落,老掌柜的视线就落在了花无涯身上。 哼笑了声:“他啊,自作孽,我可救不了。” 老掌柜语出惊人。 房间内静了一息。 师徒二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花无涯的方向。 叶湛微微蹙眉,心想,难不成花无涯以前给他说的那些死啊活啊的胡话,竟是真的。 离倾也忍不住问:“花无涯,你得了什么病。” 花无涯面容不改,瞥了老掌柜一眼,才笑着对离倾,语气略带几分轻浮道:“我得的相思病,他自然治不了了。” 离倾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你真的有病。” 花无涯不由哈哈大笑,“仙君,你也可以出师了,也看出了花某的病症。” 老掌柜也看了眼花无涯,既然当事人不愿说,他也不再多说,催促道:“到底是谁,看了我好回去睡觉。” 叶湛也在心中暗骂了句花无涯有病,然后大步走到了床边,掀开了床帐,露出了躺在其中的小白。 “掌柜的,是这位,劳烦你帮看看,能不能救。” “难怪不得还要开一间,原来是又多了一个……” 老掌柜唠叨着,走到床边,看清小白后,到嘴的“人”字,被他吞了回去。 但是眼前的女子,身上的纯正气息,又不似普通妖物。 老掌柜肃敛起来懒懒的神色,严肃了几分,浑浊的眼中,透出沉静的光亮。 花无涯熟悉那个眼神。 那是一个医者对待病患专注认真的眼神。 也是身为医者的责任和使命。 第三百八十一章 世外高人和半吊子 老掌柜没再说话,那双浑浊发黄的眼睛盯着小白。 只见床上人,瞪着圆圆的眼睛,望着床帐一眨不眨,像是被什么魔怔住了。 他伸手掰开小白的眼皮看了看,不由眉头蹙得更深,然后便收回了手,双手拢在袖口中,继续盯着小白看,没有其他动作。 屋中一时寂静无比。 几双眼睛皆盯着老掌柜。 等了片刻,离倾等不了了,嗤笑一声,打破了这方寂静。 “你们医者不都讲究望闻问切,现在‘望’过了,你不问问我们病患的情况么?” 方才,花无涯在行医之前,还知道问问病患情况,这个老头却丝毫没有开口的打算,更没有任何实际的看诊举动。 眼下,离倾越发确定这个老头是个只会搞些歪门邪道的江湖郎中。 哪知此言一出,老掌柜仿佛没听到,就如入定一般盯着小白的眼睛,连眼珠子都未曾转了一下。 离倾察觉不对,嘀咕了声“不会死了吧”,就想上前查看老掌柜的状况。 就在这时,花无涯抓住了离倾的手臂,眼睛却依然盯着老掌柜,低声说:“仙君,别动他。” “为何?” 离倾不解。 花无涯不知怎么解释,其实他也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他的错觉,毕竟不能诊脉,仅仅凭借肉眼便能看出人的经脉,从而看出病症的神法,只存在传说之中。 就连从新月也做不到。 如今一个不起眼的老头,他不信他会。 “别碰。” 花无涯还是这么喃喃说着,眼睛锋锐地盯着老掌柜看。 离倾瞟了眼花无涯,觉得他怪里怪气,难不成“装神弄鬼”还会传染?等了足足一柱香时间,老掌柜长长嘘出一口气,转头看向三人,最终视线落在了离倾身上,说道:”别人或许需要,但我不用。” 离倾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老头在回她一柱香之前的那句奚落。 清清淡淡不痛不痒的话,但三人都从那散漫中听出了自信的狂妄。 花无涯攥紧了拳头,问道:“冒昧问一句,方才掌柜是在为小白诊断么?” “自然是。” 花无涯怔然。难不成他真的具有传说中的“天眼”?单凭眼睛就能看出人体的七经八脉?说话间,老掌柜站了起来,活动着筋骨,一把老骨头咯吱响。 见状,花无涯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拥有“天眼”犹如凤毛麟角,数百年都难出一位,那种等级的医者,不说长生不老,但若想要让自己容颜永驻,也不是不可能的。 怎会衰老至此。 更何况传闻中,会“天眼”的医者,在查看人体经脉之时,身上会有灵韵散溢,犹如佛光普照。 但他身上什么都出现,还是一具最普通不过的肉体凡胎。 花无涯觉得是自己想多了,自嘲一笑,继续问道:“那敢问掌柜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老掌柜:“自然看出来了。” 说话间,老掌柜两只犹如枯木的干瘦手指,随意在小白眼前舞了舞。 她黝黑的眼球根本不动。 他又以一种奇特的手法,快速地在小白的头顶掐量了一番,然后收回了手,转眼看向了背后看着他的三人,笃定说道:“她被锢魂了。” 闻言,花无涯抬了抬眉。 没想到这个客栈掌柜,还真的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看来除了“装神弄鬼”之外,他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离倾也不可思议地看向老掌柜,方才花无涯捣鼓了一番,也是这么个结论。 她小声问叶湛:“你方才告诉这老头了?” 叶湛摇头:“没有。” 离倾看老掌柜的眼色渐渐变了。 没想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客栈掌柜,还真的有两把刷子。 叶湛上前一步,恭敬地问:“前辈,小白能救吗?” 老掌柜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们找人帮她看过了吧。” “是。” 叶湛看了眼愁容满面的花无涯,“前辈,是有什么问题吗?” “哼,当然有问题,那个庸医,想用鬼门十三针将施术者的术法击碎,未想适得其反,这位姑娘的状况反而越来越糟糕了,如今经脉都全乱了,魂魄也被锢得越发的深。” 庸医花无涯脸色铁青,彻底挂不住了。 离倾彻底服了。 方才花无涯就是用银针在小白身上施用了银针后,小白不仅不见好,反而状况越来越严重了。 这老头哪里是有两把刷子,明明是个世外高人啊。 老掌柜又纳闷地问:“看样子那庸医也施针不出一个时辰,我一直在大堂里守着,可没见着人出入呐。” 师徒两的目光同时移到了花无涯身上。 花无涯脸色更难看了。 老掌柜怔了怔,然后秒懂。 “年轻人有时候要沉下心,不要好高骛远,不然不仅不能救人,还会变成害人。” 莫名其妙被训了一顿,花无涯不甘,有几分挑衅地说道:“知道是锢魂倒是不难,但是要如何解?前辈知道吗?” 这老头能看出锢魂,不一定能解得了。 老掌柜看得出花无涯的不服气,他的眼睛从花无涯身上丈量了一番,看到了桌上放着的银针,说道:“你方才是不是用针扎了她头顶玉枕,天冲,风池几处大穴,想要将她唤醒。” 花无涯蹙眉。 没想到这掌柜就简单看了看,竟然连他行了什么针在什么穴位,都清清楚楚。 他沉默了一息,还是据实相告,“正是如此。” 老掌柜八风不动:“哼,谁教你的医术,竟然教出你这种半吊子。” 花无涯又羞又愤地要报出他姨娘从新月的名号,还没开口,就听老掌柜嗤笑声,慢悠悠地补出了后半句:“算了,医术如此糟糕,想必你师父应该也是个没什么名声的半吊子,不说也罢。” 花无涯:“……” 医者也有傲骨,花无涯几乎被说得一文不值不打紧,但是要将他师父一并说上,倒是有些不满。 即便是离倾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倒吸了口凉气。 这个老头虽然厉害,但是竟说如今修真界第一神医从新月是半吊子,委实有些狂妄了。 第三百八十二章 这是修真的世界 老掌柜看了花无涯一眼,见他面色沉郁,挑了下泛白的眉毛,毫不客气地说: “一般的锢魂,如你那般行针自然没错,但是这位姑娘可不是人,经脉虽和人大同小异,但是也有些不同,怎能按医人的方法医治。” “就如没有人生病了,会去找兽医,是一个道理。有时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她那几处大穴被你用银针扎后,只会让她的魂魄被锢得更深,你会犯如此大错,还敢说你与你那师父不是半吊子。” 被暗讽成兽医的花无涯,脸色变了几番,似乎有无数话想说,但最终还是沉默了。 老掌柜这番话,他无法反驳。 片刻后仍是顽强道:“前辈,你贬低我可以,我确实考虑不周,对此我……并无异议,但是我学艺不精,与我师父并无关系,你并不知她名号更不知她医术如何,就污她名声,这实乃偏见,晚辈希望你收回方才说的话。” 老掌柜饶有兴致地打量了花无涯片刻,老神在在道:“说出的话,怎收得回?就如泼出去的水,你能收回吗?” “……” 花无涯咬牙道:“如若泼出去的水,我能收回,前辈的话能收回吗?” “你能我就能。如若你能做到,我给你师父道歉可以了吧。” “前辈记住你说的话。” 花无涯拿起桌上的破损了口子的茶壶,揭开壶盖,就将水泼了出去,水泼到半空,他忽然用术法将水凝固,然后快速用茶壶将那些凝固的水珠,收回了壶中。 花无涯做完这一切,将满满当当的茶壶递到老掌柜面前,沉声说:“前辈,收回你的话,并给我师父道歉吧。” 老掌柜:“……” 混迹在凡世中做个庸庸碌碌的普通人太久,他都差点忘了这是个修真的世界。 沧海难为水,覆水却可收。 见花无涯那么维护自己的师父,老掌柜倒是有几分欣赏了。 医门最注重传承。 哪怕师门并无大名,无论遭遇何种状况,能从始而终都对师门拥护之人,也算品德尚佳。 于是老掌柜退了一步,“你先说说你那半吊子师父到底是谁?老朽再看看那人值不值得我收回那话,并道歉。” 花无涯将茶壶拍到了桌上,,随着砰地一声,掷地有声道:“家师百花谷的从新月,如今修真界第一神医。” 说完这话,只见老掌柜露出诧异的表情,花无涯看着老掌柜,唇角微勾,等待他信守承诺。 哪知,片刻后,老掌柜摇了摇头,竟然笑了起来,“果然如此,那这话不收也罢。” 花无涯眉心打了死结:“前辈这是何意!” “啧,老朽说的是什么你听不懂的语言吗?” “……” 老掌柜叹息一声,直白道:“就是如方才老朽说的一般,你师父从新月在我眼里也是个半吊子,我那般说他,无须道歉。” 第一神医被一个根本没听过名号的草莽郎中如此诋毁,花无涯哪里能接受。 他的脸瞬间扭曲了,厉声道:“你!不要诋毁我姨娘。” “姨娘?” 老掌柜咂摸几番,“难怪不得。” 花无涯咬牙:“什么难怪不得。” “你啊,看起来也不是个蠢钝之才,为何偏要自取其辱。” 老掌柜摇头道,顿了顿,语气愈加不客气了,“收自己侄儿当徒弟,也不看看资质如何,自然会一代不如一代。” 叶湛见花无涯气得面无血色,仿佛马上要晕过去,出来圆场道:“两位如今当务之急,是检查小白……” 老掌柜抬了下手,“叶小公子,老朽与这位花公子的事,我们自可论断。” 言下之意,就是让叶湛闭嘴。 离倾不乐意了,拉开了叶湛,语气不爽地对老掌柜说道:“掌柜的,自吹自擂谁都会,这位花公子的师父怎么也是修真界赫赫有名的神医,被你如此说,自然有所不服,你不如展示一番给花公子看看,才能凸显你的本事啊,逞口舌之快算什么英雄。” “仙君,别激我。” 老掌柜打了个哈切道,“老朽说了我不帮忙治了吗?虽然我已经很久不帮人治病了,但是既然遇到了,我也不可能袖手旁观。” 他瞥了眼花无涯,又道:“我只是看这个小辈不知天高地厚,想要提点敲打他一番罢了。” 说着,老掌柜站起身,转身就慢悠悠地往门外走去。 还没走到门口,离倾立刻挡在了他面前。 “不是说要治吗?现在你又要去哪儿?不会是吹了牛,现在想跑吧。” “嗨,仙君,我在你心中人品就这般不可靠么。”老掌柜哭笑不得。 离倾眼都不眨一下:“是。” 想起上次的乌龙,老掌柜自知理亏,好声好气地解释道:“仙君,救人也需要药吧,我这不是要去准备一番吗。” “准备多久?” 离倾不依不饶。 老掌柜:“……明早。” 他顿了下,敛起了方才与花无涯探讨医道时争锋相对的尖锐,和颜悦色地环视了众人一圈。 “你们先休息,不要浪费了开的房间,明早我就将药给你们,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将这位姑娘救过来。” 刹那间,在场几人都清晰地感知到他已经又从严谨的医者,变成了散漫的客栈掌柜。 这夜,异常漫长,烛火昏昏亮到了天明,三人都未曾合眼片刻。 天亮时分,楼下大堂已经渐渐人声鼎沸,可那老掌柜还没出现。 花无涯坐不住了,大步朝着门口走去。 他一晚上都在想,到底什么神丹妙药能解开小白身上的锢魂。 但始终没有想到头绪。 他十分想知道这个狂妄的老头,能有什么好法子。 “你去哪儿?”叶湛问道。 “去看看那掌柜的药做得怎样了。” 花无涯头也不回地朝着门口走去。 他的手刚搭上门,门就从外被推开了。 老掌柜打着哈切走了进来。 一夜不见,他看起来似乎又苍老了些,眼下的疲态掩都掩不住。 看三人也是一夜没睡的样子,他笑了笑,“都等我呢。” 然后,又看了眼离倾:“仙君,我说我不会跑,你还不信。” 原本靠在窗边打坐的离倾倏然睁眼,眼底是一如既往的冷冽清明:“开始吧,别废话。” 哪怕他是可以救小白的绝世神医,念着他过去所做之事,离倾对他依然没什么好态度。 第三百八十三章 梦里人生 都说鱼睡觉时都睁着眼,自从被离倾他们从灵犀阁带回来后,人形的小白也根本没合上过眼。 但是众人都知道这极度不正常。 老掌柜掀开帘帐,看了眼床上的小白,就在离倾以为他要帮小白医治之时,哪知那老头放下帘帐,就走到桌旁坐了下来。 见离倾眉眼一挑,就要发作,老掌柜赶在之前,从袖袋中摸出一深色的粗糙香囊,放在了桌上,说道:“仙君,别急,老朽说道做到,绝不会失信的,唤醒这位姑娘的神智,就全靠这枚香囊了。” 离倾将到嘴的奚落咽了回去,抚了抚衣袍上的褶皱,转口淡淡道:“你哪只眼看到我着急了?” 说着,离倾刚要执起那针脚不太好的香囊,听到老掌柜笑叹着说了句“口是心非”,那只手忽然就顿住了,就在这时,花无涯已经快她一步,拿起了香囊。 离倾:“……” 离倾本想瞪向老掌柜的目光,倏尔转给了花无涯。 只见花无涯拿着那枚香囊,眉心不展地仔细查看,像是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迷思,他的脸色愈加难看。 黄芪,党参,何首乌,当归,熟地…… 自从老掌柜拿出这个香囊之时,他就闻出了这些熟悉的中药味。 这些药材最是普通的补气提神的药材,对付一般气血亏而造成的血虚困顿确实有益,但是小白可是被锢魂了,再开出这样的方子,岂不是可笑。 花无涯顿时觉得自己是疯了,才会觉得这个开客栈的掌柜,可能拥有传说中能看穿人体经脉的“天眼”。 如此想着,花无涯嘲讽地翘起半边嘴角,拿着香囊就要放到鼻翼下闻闻,这里面还有些什么更可笑的药材。 “别动!” 老掌柜骤然出声。 花无涯的动作一僵,不满地看着老掌柜,“前辈,你又有什么指教?” “指教倒是算不上。” 老掌柜看了眼花无涯手中的香囊,慢悠悠道:“我只是好奇,你既然身为从新月的徒弟,她未曾告诉你,不是什么东西都能乱闻的吗?” 花无涯一怔,甚是羞赧,抬起一半的手臂放了下去。 从新月才教他医术之时,就说过,有些药材有毒,如若不慎闻之,会有大患。 这些年他谨记入门之时,从新月的教诲,每一颗陌生的药草,都会先辨明种类,知晓无毒无害之时,才敢轻易嗅闻。 而这个香囊里到底装了什么,他根本不知道,竟然就轻易想放到鼻下。 此乃行医大忌。 花无涯脸色发红。 因为太想知道老掌柜有什么方法了,竟然将最基本的规矩都忘了。而这老头,似乎是在提醒他最基本的规矩。 见花无涯怔着,老掌柜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啧了声,才说道:“闻吧,没问题。” 花无涯看了老掌柜一眼,迟疑了片刻,才仔细嗅了嗅香囊中的味道。 一股草药的清苦之味,顿时蔓延开来。 他很快就厘清了其中装着的草药。 都是常见的,并无任何特殊。 花无涯微微蹙眉,客观道:“这就些药材,想要解小白身上的锢魂,怕是天方夜谭。” 还以为这个老掌柜有多大本事呢,如今看来不过也是嘴上功夫厉害罢了。 “对,就这些。” 老掌柜瞥了眼花无涯,将香囊从他手中夺回,揶揄道:“这些药材是平平无奇,在你手上自然没用,但是被我处理后,自然与你功效大不相同。但是也不怪你,莫说你,哪怕你师父从新月,怕是也难以看出我这香囊里的门道。” 花无涯:“……” 然后,老掌柜随手就将那个香囊扔给了叶湛,说道:“这位病友的症状,本来很好解的,但是被某人胡乱治了一通,反而棘手了,所以如今也只有用这个笨办法了。” 花无涯深呼吸,告诉自己要克制,不要与一个老头一般见识。 叶湛看了眼手中的香囊,问道:“前辈,此物,要如何用?” 老掌柜:“那床上的姑娘与你们是一道的,你们只要挂在身上,挂足三日,那姑娘自然会醒来,然后再挂上半月,那姑娘便会彻底恢复。” “三日后才会醒来?”离倾问道,“那为何不直接挂在小白身上,那不是更有效。” 老掌柜连连摆手,“那可不行,此香囊里的药物虽然都是温和之药,但如今这姑娘的七筋八脉全都有了问题,如果直接带在那姑娘身上会伤及她的魂魄,到时候只得让她的症状加深,你们带在身上,间接让那姑娘感受到香囊中的药物气息,便可以慢慢将她唤醒。” 说完这番话,老掌柜看了看自己的掌心,隐隐有一道金光闪过。 老掌柜笑了笑,辛苦一晚上,也总算有了回报,也不算白辛苦了一夜。 说着,他看了眼花无涯,说道:“小子,老夫今日心情好,指点你两句,不要小看那些常用的药草,有时候越是常见的药草,用得恰当,对付一些疑难杂症,不比那些昂贵之物的疗效差,你且记得。” 老掌起身离开,叶湛将他送至门外,说道:“多谢前辈。” “不必不必,是老朽应该感谢你们。” 老掌柜笑呵呵地说,“各位想必一夜没好眠,确定老夫不会跑了,你们也好好休息吧,静待这位姑娘醒来。我还有事要忙,那位姑娘有问题就来叫我便可。” 叶湛正要应,老掌柜又自信地说:“不过肯定没什么问题。” 因为小白之事,离倾几人不得不又在缘来客栈逗留三日。 这三日,离倾发觉自己有些奇怪。 她虽然不易入睡,但是一旦睡着,往往一夜无眠。 她几乎不做梦,但是在客栈的这三日,她总是做些奇奇怪怪的梦。 就拿第一晚来说,起初她梦见自己变成了个苦情的女人,抱着个夜里啼哭不止孩子倾声细语地在哄襁褓中的幼儿睡觉,还不时和袖手旁观的丈夫争执上几句,这个梦还没做完,又进入了下一个。 这个梦境中,她是个天资平庸的修士,拜师在洛州的齐天府为徒弟,暗恋小师妹,但师妹却喜欢才貌更出众的大师兄。 最后一个梦,离倾梦见自己是个长得俊秀干净的男人,将剑插进了一个人的胸膛之中,飞溅的血,溅了一脸,他满脸是血地看着倒在血泊里的人,露出比哭还难看的如癫似狂的笑容…… 起初离倾还觉得挺稀奇,梦里仿佛历经了人生百态,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比听话本子还好玩。 但第二日夜里,她便不这么觉得了。 起初还是如第一晚一般那些莫名其妙,根本不知道谁是谁的断断续续没头没尾的梦境,有快乐的,自然也有痛苦的。 但是,最后她竟然梦到了叶湛!还是个极其让她三观尽毁的春梦!!更荒诞的是,故事的主角,竟然是她和叶湛!!! 第三百八十四章 是时候报答为师了 梦中,她和叶湛——她的徒弟,在落九天里颠鸾倒凤。 而那时候的叶湛也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 梦中,她仿佛是生病了,躺在床上,叶湛来为她送药。 她恬不知耻地将自己的少年徒弟,拉到了床上。 药罐子打翻,在床帐中弥漫开了浓郁苦涩的药腥气。 看着被褥被药汁弄污,叶湛手忙脚乱就要收拾残局,而她已经先他一步,将覆盖在身上的被褥扔开。 被褥下的她,穿着清凉单薄,几如无物。 当下,叶湛愣了愣,立刻慌张地转过了身,背对着她,耳朵红得能看见耳廓上遍布的青筋。 少年人单薄的背脊绷得如拉满的弦,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断裂了。 他结结巴巴地说:“师……师尊,药……药洒了,我再去熬一碗。” 室内漂浮着凤鸢花的香气,挑动着少年人的神经。 肉眼看见,他耳根的血色,犹如有生命一般,慢慢爬向了他的脖子,最后蔓延进了衣襟之中。 梦里,她连叶湛在想什么,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少年羞涩无比,紧张无比,他想要离开,但碍于她是师尊,将自己固定在原地,等待着她说好。 时间慢慢而过,少年人焦灼得很,他始终没等到那句让他解脱的回应。 那凤鸢花的香气,却犹如长出了无数的手臂一般,将他紧紧抓住,缠绕,捆绑。 四肢被捆缚,他动不了,咽喉被扼住,他出不了声。 于是他咬破了舌尖,血锈味蔓延,短暂盖住了那挥之不去的香味。 理智短暂重回。 少年顾不得什么师命,迈着沉重的双腿,朝着门口落荒而逃。 平日的翩翩少年从未那么狼狈脆弱过,仿佛身后跟着什么财狼虎豹,但他还未逃离那方险境,离倾的捆仙绳袭来,将他卷缠着拖了回去。 他重重地撞在了床帐上,一时头昏目眩。 还没反应过来,致命香气几乎浓郁得令人发指。 他睁眼一看,竟然是离倾靠近了,跨在他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那双犹如谪仙的眼睛含着陌生的绵绵春情,像是喝了酒,醉了的模样。 “师尊。” 他咽下唾沫,小声喊。 离倾眉眼回答,却用纤纤玉指勾起了他的下颚,在他嘴角印下一吻。 极其纯情,却又无边魅惑,像是勾人的妖孽。 不,妖孽也不及她风情万一。 叶湛瞳孔剧烈震荡,似乎是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 “……师尊。” 半晌,他又从喉间挤出模糊的一声。 “嗯。” 这次离倾终于回答,她盯着他,嘴角微勾,目光光华灼灼。 少年看痴了。 离倾又问:“喜欢师尊吗?” 少年怔了怔,慢慢点了下头。 于是,离倾笑得更妩媚了几分。 她扯下了轻纱帐子,将外面的烛光遮挡了几分,视线变得朦胧,两人的面孔也变得模糊。 大脑昏沉间,少年听到他的师尊说:“乖徒儿,别怕,师尊疼你。” 随着话音落下的,还有她的吻。 少年没让她再次得逞。 乖徒儿三个字,将他打醒了。 少年偏过了头,那带着馨香和蛊惑的吻,落在了他脸颊。 离倾不满地蹙了蹙眉,就在这时,少年胆大包天地推开了她,朝着床角挪动了几分,低着头,极其忍耐地轻声说:“师尊,别这样。” 他像无辜的兔子一样缩在床角,怯怯地叫她师尊。 他一脸单纯无辜,让她不要靠近他。 但她却原形毕露,彻底撕下了假面。像个调息良家妇女的恶霸一般,用捆仙绳再次绑住了他,让他不能动弹。 然后强制将他按到在墙角,附身在他耳畔轻言细语,略带几分邪妄地说:“乖徒儿,我养育你多年,现在是该你报道为师的时候了。” 在她的威胁之下,少年最终还是屈辱地妥协。 他身上的衣物,在她术法的操控下,被一件件剥落。 看着少年矫健修长的身体,离倾色气地舔了舔唇角,也理所当然地兽性大发,将叶湛压制在了床上,对她做尽了各种禽兽不如之事…… 至于如何禽兽的。 离倾不敢再想下去。 她觉得羞辱至极。 那晚醒来后,离倾就直接将捆仙绳收了起来,瞪着眼,撑到了天亮,直到熹微晨光乍亮,从窗外蔓延而入,将屋内黑暗驱散。 她耳朵动了动,听到了门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终于彻底回了神。 赶在那声轻柔的师尊在门外响起,她浑身一抖,又暗骂了自己禽兽。 叶湛在门外站了片刻,以为离倾未醒来,又离开了。 一个时辰后,天光大亮。 叶湛觉得奇怪,又要去看看离倾状况,却在走廊上遇到了铜镜。 “师尊醒了吗?”叶湛问。 “醒了。” 叶湛绕开铜镜,继续往前走,未想铜镜却绕了过来,拦住了他,“叶湛,别打扰主人了,她在修炼,让我告诉你一声。” “修炼?” “对,今晨醒来后,就一直在打坐呢。” 叶湛在距离离倾房门数尺处停下,浓黑的眉蹙紧了。 为何师尊要修炼,不亲自告诉他,反而要破镜子传话。 乍然间,他想起了上次在蜀地小镇之时,师尊突然对他的若即若离。 虽然那事最后也被悄然带过了,但那种被疏远冷落的滋味,他依然记得。 好几次做噩梦,看见的都是离倾远去的背影。 愣了片刻,自己消化了苦涩的情绪,他问铜镜:“师尊说过什么时候出来么?” “切,主人又未交代,我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如何能知。” “……” 叶湛瞥了眼态度恶劣,极其不耐烦的铜镜,一把抓住了它,将它带进了房间里。 “痛痛痛,你快放手,叶湛,放开本尊,不然我对你不客气了。” 铜镜哀叫着,威胁着。 叶湛充耳不闻,回到房间,关上门后,才一把扔开了铜镜,冷声道:“你是不是可以打开玄镜了。” 铜镜还在生气,嘴硬道:“谁说我能打开了,别胡说八道。” 叶湛嗤笑了声,“既然你不承认,我现在就探一探你的灵韵。” 看叶湛阴测测的表情,铜镜立刻怂了,迭声道:“是是是,能打开了,说吧,你要看什么,本尊满足你。” 叶湛沉默了。 一时不知道要如何用这次撞大运得来的机会。 这段时日,他的记忆虽然已经慢慢恢复,但是那只是冰山一角,更多的回忆还埋在深深的水底,不窥天光。 回想起许多被遗忘的回忆,他并没有拨开云雾见明月之感,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迷惘。 他想知道的太多,如今反而不知该从何问起。 片刻后,他蜷紧了手掌,说道:“……容我再想想。” 第三百八十五章 十恶不赦的魔头 晌午时分,离倾依然没出房门。 叶湛在她门口呆立之时,花无涯走了过来,打了声招呼,张口就要叫门,叶湛阻止了他,小声道: “别出声。” 见他面容肃穆,花无涯将到嘴的话硬生生吞了下去,犹豫了一瞬,不由压低了声音,好奇地问: “叶兄弟,离倾仙君怎么了,一上午都没见到她人影,是出了什么事吗。” “无事。”叶湛淡声道:“师尊在打坐修行。” 花无涯松了口气:“嗨,打坐修行啊,看你那晚娘脸,我还以为你被仙君惩罚了,站在门口闭门思过呢。” 叶湛:“……”不知为何,他真的有种自己又做了什么惹得离倾生气的事的直觉。 可思来想去,却没想出是什么。 花无涯再无顾忌,对着房门大喊:“仙君,吃了饭再继续啊,俗话说吃饱了才有力气修行,我可叫了一桌好酒好菜,都是仙君爱吃的。” 旋即,花无涯提高了声音报了一串菜名,想要引诱打屋里离倾。 一般程度的打坐修行,就是炼气静心,随时可以进行,也随时可以中断,并且修炼之人,并不是五感全失,尤其是离倾那种程度的修士,对外界的声音非常敏锐。 花无涯故意拔高了声音。 哪知菜名报完了好久,屋中依然没有动静。 看来离倾是真的不出来了。 花无涯放弃了,遗憾地对叶湛道:“叶兄弟,依然仙君不来,看来只有我们两人共享美食了。” 说着,花无涯就揽着叶湛的肩膀,朝着楼下带。 叶湛回眸看了眼那扇紧闭的房门,最终跟着花无涯走了。 听到远去的脚步声,离倾长长呼出口气。 她还是忘不了昨夜那个荒唐的梦,此刻更没脸去见自己的徒弟。 就在这时,肚子嘶鸣了声。 离倾早上就没用饭,方才听了花无涯报出的一串菜名,饿意更是来势汹汹。 她翻开乾坤袋想找找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填饱肚子,却发现一点吃的都没有。 平日里吃食都放在她徒儿的乾坤袋中。 离倾无声地叹气一声,跌倒在了床上。 烦躁地滚了一圈后,想睡觉抵御饥饿,却又怕睡着之后,再做什么可怕的梦,只得痛苦地将头埋进了被褥之中,彻底装死。 一顿珍馐佳肴,摆满桌子。 叶湛心不在焉,花无涯也食不知味,盯着柜台边那个掌柜看个不停。 许久过去,桌上满满的菜品,几乎无人动筷。 直到目送老掌柜回到柜台之后的内室后,花无涯终于回过神,见叶湛一脸活像是有人欠了他几百金银子的脸,不由抬起筷子敲了敲他的碗,揶揄道:“叶兄弟,仙君闭门修炼,你也不至于魂不守舍吧。” “你不一样。”叶湛反唇相讥,“我看你的魂,全被客栈掌柜勾去了。” 一顿饭,花无涯朝着老掌柜看了无数次,惹得那店小二最后都警惕地看着他,仿佛怕他做出什么伤害老掌柜的事。 这些叶湛也看在眼里。 他收回乱飘的思绪,问道:“感觉你对客栈掌柜……”斟酌了下用词,“很不服气。” “不服气倒是没有,就是觉得他太过于狂傲了。” 花无涯如实回道,随后哼笑了声,终于夹了一筷子菜送进嘴里后,才不紧不慢道:“本来我急着离开的,眼下倒是要看看两日后,小白姑娘在他的妙手救治下能醒来吗。” 此话无不讽刺。 因为花无涯压根不信就靠那个装满普通草药的香囊,能解开小白的锢魂。 叶湛看了眼花无涯,他能理解他的不屑。 毕竟从新月可是修真界公认的第一神医,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客栈掌柜那般瞧不上眼,换成他是花无涯的立场,怕也是和他相差无几的反应。 不过,他的注意力还是被花无涯那句“我急着离开的”所吸引。 乍然间,他又想起老掌柜前晚最初以为他们让他救治的人竟然是花无涯,如若老掌柜真的医术卓绝,那足以说明花无涯现在应该有问题。 “花无涯,你身体……到底怎么了?” 花无涯本在夹一块鹌鹑蛋,闻言一怔,那枚蛋就骨碌碌滚到了桌上。 “可惜了。”花无涯叹息声,然后笑吟吟地看向叶湛,打趣道,“叶兄弟,你如若这么关心我,我便不走了,成日缠着离倾仙君可好。” 叶湛:“……” 花无涯冲他笑了笑,旋即轻声道:“你也不愿意吧,所以,叶兄弟,别问。” 叶湛眉心蹙得更紧。 方才不过随意一问,他也没多大把握。 但花无涯此番反应,委实有古怪。 不过叶湛此时也无数烦忧缠身,也顾不得旁人许多。 吃过午饭后,花无涯出门晃荡,他又在离倾房门口徘徊多次,也没听到屋内传来任何动静,现在已经日落西山,一日已经过去了。 他微微蹙眉。 打坐修炼动辄就几日,亦是常见,可是今日师尊不出来,不准人打扰,还不准铜镜再进屋去探视小白,这就非常奇怪了。 他心间隐约升腾起了些不安。 他敏锐地觉得师尊似乎是不想见他。 来来往往的下榻客人经过时,都朝他投去奇怪的目光。 还有一家四口住客退房时,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扯了扯她爹的衣袖问道:“爹爹,那个大哥哥好奇怪哦,站在门口做什么?” 男人瞥了叶湛一眼,不耐烦地说:“问你娘去。” 小女孩瘪了瘪嘴就要哭。 跟着身后,抱着襁褓的女人,忙吼了男人一句,“有你这么当爹的吗,好好和女儿说话不行吗,你这样,我们一家子还指望能靠得住你。” 男人大步下楼,脚步踩得砰砰响,声音比脚步更大,“靠不住你去找个靠得住的男人啊,一天到晚唠唠叨叨烦不烦。” 女人愣了愣,咬了咬牙,伸手擦掉了女儿的眼泪,旋即狠狠撇了叶湛一眼,仿佛他才是害得他们夫妻不睦的罪魁祸首。 目光和叶湛对上。 叶湛没表情时,显得有些不好惹,于是女人赶紧收回了视线,单手抱着怀中婴儿,腾出只手赶紧拉着女儿快步跟着男人下楼。 “别看,那是坏人,骗小孩的。” 小女孩回头:“可是,那大哥哥长得那么好看。” “知人知面不知心,长得好看的,都不是什么好人,我当初也是瞎了眼,因为你爹长得好看才嫁给他的,现在看看他什么样啊,家里家外的事,他管过吗。” 女人拔高了几分嗓门,像是专门说给前面当甩手掌柜的男人听的。 男人不为所动。 “……” 女人一家走出了客栈。 叶湛看了眼天色,知道他守在门外会显得太奇怪,于是找老掌柜换了间房,换到了离倾的隔壁。 为了以防万一,还悄悄在离倾门廊上画了个符,只要有人推门,他就能立刻知晓。 做完这一切,他才回了房间。 点燃灯,在桌畔坐下,从乾坤袋里掏出了铜镜,说道:“我想好了。” 小白在离倾乾坤袋中,一整日都没见到小白的铜镜没精打采地说:“说吧。” 叶湛一字一顿道:“我想看四年后的五蕴灵山会变成怎样,我……是不是灭了五蕴灵山的十恶不赦的魔头。” 第三百八十六章 不要脸的东西 别处早就鸟语花香,即将入夏,但蓬莱之巅,却仿佛才入了倒春寒,这一夜冷得惊人。 夜幕低垂,絮雪飞舞。 紧闭的窗棂,被风雪拍打得哗哗直响,仿佛有无数厉鬼,叫喊着想要闯入。 离倾蓦地睁开眼,黑暗里,一双眼亮得灼人。 这一日,她都在猜测她为何会做那些莫名其妙的梦,思来想去,她终于有了头绪。 离倾从枕边摸出那个香囊,屋里还弥漫着药草的奇怪香味。 香囊针脚很粗糙,但主人偏偏不死心,非要用拙劣的绣技在灰扑扑的粗布上绣上一朵流云逐日图。 离倾磨了磨牙,捏紧了香囊:“一定是这个劳什子惹出来的,又算计本仙君,不给这个老头一些教训,他还真的以为我好欺负。” 听到屋里传来的脚步声时,门口的黑影动了动,然后摸出一枚隐身符贴在身上,旋即便消失了。 片刻后,离倾悄无声息地打开了房门。 此刻的客栈,万籁俱寂。 离倾在门口站了片刻。 走廊里悬着的灯笼,照亮了她清冷的脸,她站在门口朝着楼下看去。 已经三更天了,客栈的大门还半掩着,风雪从门缝里飘进来,在光里,犹如悬浮的尘埃。 老掌柜点着一盏油灯,撑着脑袋,在柜台后打瞌睡。那个老头裹着厚棉衣脖子都缩了进去,露出的半张脸,被冻红了。 哪怕客栈里冷得像冰窟,他也没将大门关严,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夜夜如此。 许是太疲了,离倾下楼时的脚步声,都未曾吵醒他。 离倾重重地敲了一下柜台,发出咚的一声响。 老掌柜被吓了一跳,受惊地晃了一下,立刻睁开了混沌的双眼。 神智还是不清楚的,眼前是个逆光的影子,他也模模糊糊地问:“客官,住店么?” “不住店,找你麻烦的。”离倾撑着柜台,冷冷道。 她的影子被油灯拓在掌柜身后的墙壁上,像是一只巨大的怪物,同时,门外的风雪增大,将半掩的大门吹开,哐当一声撞在了墙上。 油灯被吹得晃了一晃。 老掌柜一个激灵,瞌睡虫立刻飞走了。 他朝着门外看了一眼,外面黑茫茫的一片,除了无边的风雪,什么都没有,他的眼神流露出了一丝失望。 再看向面色不善的离倾时,他又笑了,叹气道:“仙君,老朽又做了什么惹到你了,这么大的火气。” 离倾的一头青丝随风而动。 她毫不在意,直接将那个香囊拍在了柜台上,沉声道:“你这玩意儿里,是不是又加了什么不要脸的东西!” 老掌柜一怔,迟疑地问:“敢问仙君,什么是所谓的不要脸的东西?还望仙君赐教。” 这个老头还装傻,离倾气得想当场拆了这缘来客栈。 从前这种事发生在叶湛身上,她还能调侃两句,但是发生在她身上,离倾忽然觉得异常难以启齿。 看得出离倾真的气得不轻,老掌柜知道她破坏力惊人,忙端出认真的神色,猜测道: “仙君,老朽真的不知,是不是你觉得这香囊没用啊,你先别急,三日不是还未到么,你再等几个时辰,等天亮了,小白姑娘醒来,自然知道,我决计未曾骗过仙君你啊。” “不是这个!” 离倾咬牙道。 老掌柜蹙紧了眉,不解道:“那是为何!” 离倾忍了又忍,终于道:“自从挂上这玩意儿后,我日日做梦,你敢说与你没关系。” “仙君,冤枉啊。” 老掌柜哭笑不得,“仙君你做梦,真的与这个香囊无关。” “怎么可能无关,就是将这个香囊带在身上后,我才开始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 奇奇怪怪的梦?老掌柜若有所思。 看来眼前这位之所以生气,不是因为做梦,而是因为做了奇奇怪怪的梦。 老掌柜堆起笑:“仙君,做梦并不稀奇,你没听过吗,梦由心生的说法吗,仙君你倒是想想你为何做梦,又是做了什么梦,细细一想,便知定是白日思虑太多了,才导致的,放平心态即可。” 放屁! 如若说这些日她思虑最多的就是花无涯和她徒弟的关系,如若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做的也应该是花无涯与叶湛颠鸾倒凤,怎么可能是她……与她的徒弟。 见离倾面色愈发难看,老掌柜不怕死地问:“仙君到底做了什么梦啊,这么烦忧,要不老朽给你开一副凝神静气的药方,怕是有助于睡眠。” 冷空气灌满了客栈,老掌柜冷得打了个喷嚏,随后才真诚建议道:“仙君,其实,经常做梦,也有体虚有关,要不我帮你调理调理。” “哼,你才体虚。” 见问不出什么,离倾唾道,转身上楼。 风雪灌入客栈,呜呜地响。 叶湛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看着离倾气势汹汹上楼的模样,蹙眉,心说,难道这掌柜又惹到师尊了? 路过叶湛原来住的房间之时,离倾又停住了脚步,她犹豫了一番,忽然贴在了那间房屋的门上,听到里面传来隐约的男人鼾声,显然睡得非常香甜。 离倾磨了磨牙,骂道:“逆徒,为师这么难受,你倒是睡得挺香的。” 叶湛:“……” 似乎是察觉自己这动作,太有损自己的形象了,离倾暗唾了声自己,怎么做了那莫名其妙的梦后尽做些失态之事。 离倾立刻回了自己的房间,重重地关上了房门。 老掌柜目送离倾上楼回屋,才摸不着头脑地去将洞开的大门半掩住了,依然留了一条门缝,好像是供什么人穿过。 这夜风太大了,他将一条长凳抵在了门后,不至于完全被夜里的风吹开。 做完这一切,他刚转身,就被忽然出现在门后的高大人影吓掉半条魂。 看清是叶湛后,他抚着胸,叹气道:“叶小公子,你这人……怎么和你师尊一样,总爱吓唬人,老朽差点被你吓得一命归西了。” 说着,他双手拢在厚棉袄的袖口里,走到了柜台后,才明镜般地问道:“小公子,你是为你师尊来的吧。” “是。” 叶湛看了眼二楼紧闭的房门,“前辈,方才我师尊,找你做什么?” 第三百八十七章 师尊成亲了 闻言,老掌柜也朝着楼上看了看,确定离倾的房门紧闭,并熄了灯后,才压低声音说:“你师尊觉得我是我那个香囊害得她近日经常做梦,来找我算账的。” “做梦?”叶湛微蹙着没,盯着老掌柜,“真的不是你?” 老掌柜啧了声,不满道:“当然不是,老夫一向就只做好事,上次那次……都是意外,害得老夫我……嗨,不说了,等明日那位小白姑娘醒了,你便知,我到底是不是在诓骗你们了。” “不过,你师尊做梦,真的与我无关,人活着就要做梦,这多正常啊,又不是春梦,如你师尊那般大惊小怪的人,老夫活了几……许多年了,就从未见过。” 说着,老掌柜忽然顿住了,一张老脸上的情绪变幻莫测。 莫不会真的是春梦吧!叶湛全副身心都放在离倾身上,琢磨着她到底做了什么梦才会大半夜来找找老掌柜的麻烦,并未发现老掌柜的异常。 见老掌柜不似说谎,叶湛说了声“打扰了”,转身要走,老掌柜忽然拉住了他的手臂。 “还有什么事?”叶湛问。 老掌柜露出醍醐灌顶的表情,压低声音,“小公子,我还有个关于你师尊的荒谬的猜测,你听不听。” 荒谬? 最荒谬之事他都遇过了,还能有什么荒谬的。 叶湛淡定道:“前辈但说无妨。” 老掌柜朝着叶湛靠近了几分,“我方才忽地想起,你师尊找我时,说了一句那香囊里是不是又加了不要脸的东西。” 老掌柜故弄玄虚地一顿,叶湛蹙眉,“你继续说。” 老掌柜:“叶小公子,你品品,这个‘又’字,是不是用得非常玄妙。” “上次不要脸的东西,不正是那春情欢么?” “如此推测的话,你师尊那些奇奇怪怪的梦,怕就是……” 老掌柜又刻意顿了顿,让叶湛自己去领会。 那一刻,叶湛忽然想到了几个时辰前在玄镜里看到的那一幕。 他怔了怔,旋即小弧度晃了晃头,似乎想将那些画面从脑海之中筛出去。 片刻后,他才微微拧眉问道:“是什么。” “哎,你太单纯了。”老掌柜对叶湛招招手,“你凑过来一点,我这个过来人告诉你。” 叶湛蹙了下眉,还是如言凑近了些,将耳朵奉上。 “老朽猜是春梦!” 老掌柜的声音在耳畔炸开,与叶湛猜测并无相差。 但叶湛却不能相信。 或许说是不愿意相信。 在他心中,师尊冰清玉洁,脱凡离俗,怎么会做那么污浊的梦。 他下意识道:“前辈,别胡说,我师尊不是那种人。” “啧,什么叫不是那种人,人生来有七情六欲,做那种梦也是自然。小公子,你师尊是不是看上谁了?” 看上谁了? 这话在叶湛脑中炸开。 这次开启玄镜,又失败了。 铜镜不是打不开,而是不知受了什么影响,玄镜虽然打开了,但是却不受控制,变得混乱。 最后定格在了一幅莫名其妙的景象上。 他要看四年后的五蕴灵山,玄镜打开的画面,却是不知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在一个点着红烛的破陋山洞里,一身鲜红嫁衣师尊和一个风尘扑扑,穿着一袭黑色便服的男人拜堂成亲的画面。 他们深情款款地喝合卺酒;男人掀开师尊绣着并蒂双生莲的大红盖头;他们在烛火里亲吻;他们衣衫尽退,倒在温泉池边缠绵的画面。 热切中,师尊缓缓摸着男人的耳后,眼角滑下泪水,说道:“你可知我等了你多久。” 那句话饱含了无法掩饰的对那个男人的热爱。 一听这话,叶湛怒火蹭蹭直冒,差点砸了铜镜。 也是在这时,漫长的画面终于消失了。 玄镜关上了。 叶湛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离倾会和别人拜堂成亲,那人似乎也甚得她喜爱。 叶湛心中的醋坛子彻底打翻了。 那时的叶湛太可怕了,铜镜怕挨揍,拖着灵气消耗过度,还未恢复的身体,一溜烟地从窗户跑了出去。 生怕遭受池鱼之殃。 因为爱而生愤,也因爱而克制。 从前跟着离倾听画本子,叶湛经常听“因爱生恨”,但此刻他才发现,如若真的喜爱一人,生出的只有克制和忍耐。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叶湛便一直站在黑暗里,守在了离倾的门外,他多次想不管不顾地冲进去问问她。 师尊,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师尊,你不是说世上男人无人可以入你眼么,那为何你要与别的男人结成道侣,为何你要骗我。 师尊,那个男人哪里有我好,你为何不要我。 千万句责问,凝在心口,最后他依然恪守着自己身份徒弟的本分,默默地站在凄寒冰冷的走道里,不敢僭越半步。 “小公子,你怎么了?” 见叶湛脸色一下变得杀气十足,老掌柜犹豫地问,“一切都是老朽的猜测罢了,你别往心里去。” 叶湛回神,深呼吸,平息了情绪,不让自己再去想玄镜中所看到的一切。 可是脑中还有有个声音在不停叩问他: 如若师尊真的做了春梦,那梦中与之缠绵的男人,就是那个与他成婚之人么。 那人又是谁?不!不能想下去了! “不可能!” 叶湛沉声否定了老掌柜的猜想,似乎这样便能否定在玄镜中看到的那一幕,都不是真的。 师尊不曾喜欢任何人,更不会和不知来历的人成婚。 她永远只是自己的……师尊。 “小公子,你为何如此肯定,难不成你还能窥看你师尊的梦境不成。” 对于叶湛笃定的话,老掌柜觉得非常稀奇。 叶湛默了片刻,望着老掌柜,眸子深不见底。 他说:“前辈,你难不成忘了么,上次你还对我说,师尊是无心之人,怎么会喜欢上谁,还……还做那种梦。” “哪怕是无心之人也会啊,爱与欲是分开的,肉欲上的快乐,也是快乐。” 叶湛不想再听这糙老头说这些无稽之谈,转身就走了。 回到房中后,叶湛发现铜镜已经回来了,身上还挂着积雪。 它怯怯地看着叶湛,见他面色没方才那么吓人,才狗腿地凑上去,说道:“叶湛,我知道你难过,不如我给你出个主意,让主人不能再和那男人成婚。” 叶湛心中有事,漫不经心:“什么主意?” 第三百八十八章 她好像怕你 铜镜凑近了几分,贱兮兮笑道:“你只要提前杀了那个男人,不就诸事大吉了。” 闻言,叶湛抬眸看了一眼铜镜:“那你倒是说说怎么杀?那个男人是谁,现在身在何处?这些你都知道吗?” 最重要的是,哪怕知道那个男人的身份,如若他杀了那个男人,被师尊知道了,怕是要恨他一辈子吧。 “这……” 铜镜确实没想过这么多,方才在玄镜里,看到的那个男人,见多识广的它委实也未曾见过。 “既然不知道,你就消停一些。” 说着,叶湛翻身上床,侧躺在了床上,面对着墙壁。 他伸手,将手掌轻轻抵在了纱帐那头的墙壁上,仿佛在抚摸心爱之人。 一墙之隔外,离倾也紧紧盯着墙壁,不能入眠。 确切地来说,她是不敢入睡。 怕一睡着,就会做上一些乱七八糟,不堪入目的梦。 既然那掌柜的不认,明日她便将这香囊与放于乾坤袋里的小白,一并交给叶湛,看还做不做那些奇怪的梦,便知那老头所说是真是假了。 离倾不想睡的,但长夜难熬。 熬到凌晨晨光熹微之时,还是忍不住睡着了。 刚刚睡着,她又做梦了。 这次还好没做什么春梦,竟然梦到了花无涯那厮。 花无涯在一堆蛇虫鼠蚁中端坐着,那些玩意儿在他身上爬来爬去…… 离倾是被巨大的砸门声,惊醒的。 “主人!醒了吗?” 铜镜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几缕晨光从窗缝里散落进来,驱散了梦里的阴霾。 她翻身坐起,回想起昨夜的梦,微微蹙眉。 她是有多讨厌花无涯呀,才会做出那样的梦。 她是希望花无涯被万虫噬骨么?离倾觉得自己这个梦,过于恶毒了。 “主人!你开开门,让我进来,我看看小白妹妹。” 铜镜的声音再次传来,打断了离倾的思绪。 她想起来了,这已经是在缘来客栈的第三日了。如若那老头没有骗人,小白应该醒来了。 如若还没醒来,她再去找那老头算账,把这劳什子的香囊砸在他脸上,揭穿他虚假伪善的面目。 如此想着,离倾摸过乾坤袋,扯开了金线封口,朝里看了去。 见离倾许久没有动静,铜镜急得不行。 它想,难不成主人还没醒,不过……为了小白妹妹,豁出去了。 于是,铜镜又大着胆子就要朝着门板撞去,它卯足了劲儿,正朝着门俯冲而去时,忽然发现自己定格了。 转头一看,叶湛站在身后,抓住了它。 叶湛盯着铜镜,正要说话,门咯吱一声响了。 门打开。 离倾不耐烦地站在门口,面若冰霜。 “破镜子,你是不是想……” 死字还未出口,离倾卡壳了,她没想到一打开门,就见到了叶湛,这是什么冤孽啊。 “师……” 叶湛刚好开口,只听“哐”的一声,门又重重的关上了。 叶湛睫毛垂了下去,遮住了眼中神色。 铜镜目瞪口呆,半晌才挤出一句,“叶湛,你怎么惹到主人了,感觉……她好怕你。” 屋内,离倾紧张地靠在门后,听到铜镜的话,不由又羞又怒,同时觉得方才自己那番作为简直是有损她修真界第一仙君的威名。 她怕叶湛!简直是天方夜谭! 她想听听叶湛怎么回答,但是叶湛并没有说话,外头沉寂了下去。 离倾又蹙紧了眉。 她想,她方才所做,怕是伤到叶湛了吧。 思量片刻,她决定开门。 毕竟她不可能一辈子躲着叶湛,再则,她哪怕做了那种不堪入目的梦,叶湛也不会知道的。 她只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就行了,就让往事随风消散吧。 叶湛转身要走时,门再次洞开,离倾站在门口,眼睛在他脸上停留了一息,又挪开了。 叶湛并不说话,于是她说道:“我换了件衣裳。” 用以解释方才自己的异常。 叶湛点了点头。 离倾觉得气氛太过怪异,咳嗽了声,朝着屋内走去,同时道:“进来吧,小白醒了。” 铜镜大喊了声小白妹妹,就冲了进去,叶湛看着离倾,沉默须臾,才迈腿进入。 小白坐在床畔,表情还有些迷茫,就是刚睡醒的懵态,但是明显已经不复从前的木讷。 铜镜悬停在她眼前,似乎怕她还记不得自己,不敢靠得太近,卑微道:“小白妹妹,你还认识我吗?” 小白盯着铜镜看了片刻,忽然笑靥如花地点了点头,“你是我的昆仑哥哥。” 久违地听到这个称呼,铜镜享受地嘶了声,道:“再叫声。” “昆仑哥哥。” “欸~” 铜镜欣喜若狂,又大喊了声小白妹妹,就砸进了她的怀里。 小白见到铜镜也是激动的,伸展手臂抱住了她心心念念的昆仑哥哥。 离倾看得直顰眉,觉得肉麻至极,不由啧了声。 小白听见,立刻怒目而视,还朝离倾呲了呲牙,念道:“女妖怪。” “哼,都能骂人了,看来果真是大好了。” 离倾不咸不淡道,“既然好了,说说你被掳走的过程吧。” 闻言,铜镜也立刻符合。 小白蹙眉想了许久,轻声道:“我只记得自己和程漠,最后出现在了炼火蛮荒谷里。然后遇到了一个男人,说可以带她去找昆仑哥哥,后面的,我便再也不记得了。” 因为身体虚弱,小白说两句就开始喘气。 “既然想不起就别想了,我们都知道那坏人是谁了,你放心我早晚会帮你讨回公道的。” 铜镜大言不惭道。 “嗯。” 小白点头,甜美地笑了。 叶湛却煞风景地问:“昆仑哥哥?那个男人说的,还是你告诉他的。” 听到声音,小白才发现站在角落里的叶湛,翻了个白眼道:“哼,自然是他说的,不然本姑娘如此冰雪聪明,会被骗走?” 叶湛再三确定:“你确定那个男人说的是‘带你去找昆仑哥哥’吗?” “是,你烦不烦。”小白又撅着嘴对铜镜撒娇,“昆仑哥哥,你赶他们出去,我有好多话想单独对你说。” 就算给铜镜一百个胆子,它都不敢同时得罪离倾和叶湛两个煞神,正犹豫之时,离倾竟然率先站了起来,走出了房间。 叶湛也紧跟其后。 还顺手关上了房门。 他转过身,就见离倾倚靠在木栏边蹙眉盯着他看,不等他先开口,离倾已经说道:“灵犀阁阁主竟然知道破镜子的身份。” 她顿了顿,沉声说出了心中疑问:“他怎么知道的!” 第三百八十九章 钟云舒 叶湛无法回答。 他也觉得非常怪异。 铜镜一直以镜妖的面目示人,哪怕是五蕴灵山的众弟子,以及掌门陆奉觉都不知道,它是昆仑镜。 但是这个灵犀阁阁主是怎么知道的。 见叶湛未曾回答,离倾也知道这个问题,问得多余。 叶湛怎么可能知道。 那灵犀阁阁主本就古怪得很。 望着叶湛那双漆黑深沉的眸子,离倾一时陷入了某种尴尬的境地里,不说话显得更加怪异,但是说也不知道说什么。 两人在走廊里,沉默地对视。 “离倾仙君,你终于出来了,小白姑娘是否醒了。” 就在这时,花无涯笑嘻嘻地走了过来,恰时打断了这难以言喻的尴尬。 离倾入获大赦,微微直起身,对花无涯道:“醒了。” 闻言,花无涯皱眉,说道:“我去看看。” 他似乎不信那些平平无奇的药草能解开小白身上的锢魂,非要眼见为实。 离倾淡声道:“人家小别胜新婚,你去瞎凑什么热闹,也不怕长针眼。” 花无涯停住步子,一时进退两难。 离倾转身朝着楼下走去,“先去用早饭吧。” 吃饭之时,听说小白醒了,老掌柜毫不吃惊,只是冲着离倾笑了笑,“仙君,我说没有问题就没有,眼下你怕是该相信老朽了吧。” 离倾轻哼了声,“那可不一定。” 叶湛抬眸看了眼离倾,微微抿唇,他又想起了玄镜中所见,以及老掌柜的话。 就在这时,二楼传来一声女子的叫喊声。 “师尊,是小白。”叶湛道。 离倾骤然站了起来,她瞥了眼老掌柜,那眼神仿佛在说稍后再与你算账,然后飞身跃起,直上了二楼,一脚踢开了门。 叶湛和花无涯也跟随着飞了上楼。 方才还柔情蜜意的场景突变,小白趴在地上嘶声叫唤,床上的被褥落了一地。 铜镜手足无措地在一旁喊着小白妹妹,急得不行。 “她怎么了?”离倾问。 铜镜:“主人,小白妹妹的腿动不了了。” 听到铜镜的话,小白更加崩溃,随意在地上抓起一个香炉就朝着离倾砸去。 叶湛眼疾手快,赶在离倾闪身之前,就伸手接住了那个香炉,沉声道:“别叫了!” 小白不听,叶湛直接点了她的穴。 屋里终于安静了,叶湛冷着脸将小白提溜起来,放在了床上。 小白愤恨地盯着叶湛。 叶湛不为所动,脸色很冷,只小声说了一句:“下次你再敢对我师尊动手,别怪我翻脸无情。” 小白抖了抖:“……” 说完这句话,他就走开了。 恰好这时,老掌柜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看到一地狼藉愣了愣,便对叶湛道:“弄坏的这些东西,你们要赔。” 没想到他竟然说了这句,十足的市侩商人,哪里像是行医济困的医者,此时此刻,首先关心的不是病患,而是这些身外之物。 花无涯愈发觉得自己眼瞎了,掏出钱袋子扔给了老掌柜后,奚落道:“掌柜的,你虽然让小白姑娘醒了,但现在腿也废了,不会是什么后遗症吧。” 老掌柜眼都不眨一下,淡声道:“谁说她腿废了。” 花无涯:“……” “她只不过似乎药效还未缓过来,再等等,下午时分,她的腿应该就有知觉了。” 午后,小白的腿果然有了知觉了,虽然依然不能动。 小白平静了许多,问老掌柜:“神医爷爷,我腿什么时候才能彻底好啊。” 平日里跋扈得很,但此刻对老掌柜却非常恭敬。 “放心,很快的,我保证你不会残废,你只是被锢魂太久了,三魂七魄已经混乱,如今神识归位,但其他魂魄归位,还需要一些时日,这些日子,你就别乱动了,倒是摔着磕着磕不好。” 交代完这些,老掌柜要离开,经过花无涯身边时,看着他不敢置信的表情,老掌柜嗤笑了下,“现在还觉得我是骗子吗?” 花无涯怔然,随后,心服口服地拱手对老掌柜长长一拜。 “晚辈先前多有得罪,还望前辈见谅。” 老掌柜哼了声,“还不算太狂妄。” 花无涯沉默一息,突然道:“前辈,我有一事相寻。” “说。” 花无涯问道:“前辈,你到底是什么人?” 离倾和叶湛不由看向老掌柜,他们也对这个大隐隐于世的老头很好奇。 闻言,老掌柜脸色出现了怔然的表情。 他是谁?好多年前,也有一人,如此问过他。 知道他名讳后,那人笑着说,能认识钟兄,实乃薛某的福气,前路漫漫,不如我们同行一程可好。 可惜…… 可惜最后,曾经让他获得无数尊崇的名讳,会成为他的枷锁。 “我是什么人?” 老掌柜喃喃道,像是在自语,更像是在问谁一般,但那人未曾回答,于是他神情里露出一股失意悲凉之感。 花无涯也有眼色,“如若不方便,那晚辈就不问了。” 老掌柜回神,老迈的眼皮垂了下去,他笑了起来,说道:“如若你不问,我都快忘记自己的身份了,说了你也不一定知道,下次你见到你师父,问问她知不知道一个叫钟云舒的人。” 说完,老掌柜已经踉踉跄跄走出了房间。 “钟云舒?” 花无涯念着这个名字,不知为何觉得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了。 夜里,花无涯与离倾和叶湛辞行。 “这么急?” 叶湛看了眼外面狂风怒号的天色,又是一个坏天气。花无涯选在这时离开,显得有些仓促且奇怪。 见叶湛对花无涯“依依不舍”的模样,离倾心里颇不是滋味。 “不了,我还有些事要做,叶兄弟,离倾仙君后会有期。” 说完,他朝着柜台方向看了眼,平日里总坐在哪里拨动算盘的人,一下午都不见了踪影。 小二说老掌柜出门办事去了,他等了他一下午,想当面同他辞行后再离开的,但是眼下,老掌柜还没回来,他不能再拖下去了。 花无涯叹息一声,大步走出了缘来客栈,身影快速地湮灭在了风雪之中。 离倾看了眼叶湛,压抑着心中情绪,淡声道:“舍不得?” 第三百九十章 蛊虫 叶湛收回目光:“没有,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 叶湛解释,离倾却越觉得两人之间有说不清的猫腻,她轻哼了声,回了屋。 她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态,花无涯在时,她瞧着他于自己的徒弟眉来眼去,就觉得不痛快,但是待花无涯走后,只有她与叶湛之时,又无可避免地想起那个荒唐的梦。 她觉得自己真的是有病。 离倾握紧拳头上楼,似乎发泄一般,将木质楼梯踩得吱吱作响。 叶湛看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 夜深人静,狂风呼号,大雪如掷,并不良于出行。 蓬莱之巅家家都紧闭了门户,只有门窗的缝隙间,透出点点的灯光。 花无涯顶着刺骨风雪,御剑离开客栈不久,就觉得浑身骨骼上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痛,像是万千蚂蚁在身上啃噬一般。 他知道再这么下去,他怕不被痛死,也会从剑上落下去摔死。 只得撑着最后一口力气,缓缓降落。 他现在已经出了城区,置身于一片荒野之中。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想找个地方下榻也不行。 他靠在树上,缓缓喘气,寒冬腊月里,他却出了一身热汗,连衣服都润湿了。 脸色更是苍白如鬼,几欲与这大雪融为一色。 痛意弥漫得越发汹涌,那些蚂蚁仿佛从骨头缝里钻了进去,血液一会像是冻成了冰,一会儿又像是被烈火焚烧。 “呃……” 花无涯喉间溢出声低沉痛苦的呻吟。 他觉得自己要死在这里了。 想到自己的死状,花无涯不由笑了出来—— 碧海潮生门的二宗主,面目全非地死在荒郊野地里,怕是又可以供修真界谈论逗乐一阵子了。 “啧啧,都这样了,还笑得出来,老朽真是佩服得很。” 风雪交加中,传来一道熟悉又沧桑的声音。 缘来客栈的老掌柜?花无涯想睁开眼,但奈何眼皮像是被什么黏着了,根本睁不开。 怕是幻觉吧,他那么大的年纪了,大半夜不守着客栈,怎会出现在这荒野之中。 他不由又笑了下。 这种时候,他想到的人,不是大哥花无际,不是他爹娘师父,也不是他喜欢了那么多年的离倾仙君。 竟然是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老头。 “真是疯了。” 花无涯又听到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还在心中默默回了一句,是疯了吧。 一只冰冷的手,在他手上摸了摸,然后掐着他的下颚,掰开了他的嘴,一粒苦涩的东西,从他喉间滑了下去。 一股暖暖的热意,从胃部蔓延开,顺着血液经脉流淌,那股暖意所过之地,恰好抚平了钻心噬骨的疼痛。 花无涯慢慢睁开了眼。 看到带着蓑笠的老掌柜盘坐在他身边,蓑笠棉衣上落满了一层厚厚的雪,旁边的一棵树上,捆住一匹黑马。 “终于醒了。” 老掌柜哼了声。 花无涯从雪地里坐起,“钟前辈,你……你怎么来了。” “我听店中小二说下午你找我,就来看看,没想到还真碰上了。” 或许是觉得头上积雪太沉,老掌柜摘下蓑帽,拍了拍上面的积雪,才又戴了上去,“说吧,你找我做什么。” “同前辈告个别。” “呵,告别,你看看你什么样子了,还告别,又撑着行将朽木的身体遇见,你还真的不把自己的命当命啊。” “……” 花无涯无言以对。 他原本三日之前就该离开的,但是太过好奇老掌柜能不能治好小白,所以才多留了三日。 他以为他服用药物压制,能多拖几日,未想今日下午,病痛忽然就翻涌而来,被压制太久了,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花无涯还记得老掌柜喂他吃了什么,于是问道:“钟前辈,你给我吃的什么?” 竟然能对症。 “都是你看不上的一些草药治成的药丸,可以暂时压制你体内的蛊虫。” 见识了老掌柜的本事,对于他能一眼看出自己的病症所在,花无涯并不吃惊,他微微颔首:“多谢钟前辈。” “哼,不用谢我。我的药也救不了你,还是要靠你自己,这药只能压制你体内的六个时辰,六个时辰后,你的蛊虫得不到喂养,又回啃噬你的骨血,情况只会来势越发剧烈,到时候你怕是熬不过去的。” 六个时辰? 闭关之所,御剑而行至少需要一日。 看来他真命不久矣了。 不过有生之年,竟然能见识这等神医,也不算亏。 花无涯没什么表情,依然道:“多谢前辈,我先告辞了。” 他站起身,六个时辰,他怕是抵达不了,但是能走多远走多远吧。 轻言放弃,也不是他花无涯的风格。 “我让你走了吗。” 老掌柜不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花无涯回头:“钟前辈,还有什么指教?” 老掌柜走上去,将一个袋子给了花无涯,“这个给你。” 花无涯打开一看,里面还有四枚药丸。 分别是红黑绿黄四种颜色。 “钟前辈,这是?” “压制你体内蛊虫的药物。”老掌柜说道,“我不知道你所去之地有多远,但如今状况,我也只能做出这几枚药丸了,等你身上蛊虫再次发作之时,你就吃枚红色的,还能保你三个时辰,如若还没到,就接着吃绿色这枚,我莫约最多只能撑两个时辰。” “再然后就是黄色的这枚,最后才是黑色,切莫要弄混了,这个药丸越到后面,能压制蛊虫的时间越短,不知道够不够,但是这也是我能做到的最大的限度了。” 交代完药物的用法,老掌柜拍了拍花无涯的肩:“走吧,别耽搁时间了。” 花无涯捏紧那几枚药丸。 忽然明白下午时分,老掌柜怕是出门帮他制药了。 “钟前辈,你为何帮我?” 花无涯问。 老掌柜笑了下,“做好事,积功德。” 说完,老掌柜解开了马的缰绳,跨身上马,朝着城区方向而去。 花无涯朝着只剩下一行马蹄印的方向遥遥一拜后,召出剑朝着目的地奋力而行。 他不能辜负老掌柜的一番好意,同时,他还未成婚,暂时还不想死。 第三百九十一章 莫负眼前人 风雪下了一夜一日,翌日,雪高高垒起,客栈大门被堵着,差点都推不开。 一大早,老掌柜就和小二在店门口铲雪。 一面镜子闪来现去,不时将堆好的雪,弄垮搞塌。 小二忌惮着这个镜妖,敢怒不敢言,只闷头扫地。 老掌柜杵着扫帚,无奈道:“镜仙,你到底要做什么啊,劳烦你就别捣乱了。” 破镜子倒腾着一团雪,忙中得闲道:“谁捣乱了,本尊要做个雪人,送给我小白妹妹,她在房里见不着雪。” 在区区凡人面前,铜镜又找回了昆仑镜的威严。 老掌柜哭笑不得:“雪人不是你那么做的啊。” “那怎么做?你教本尊!” 坐在客栈大堂里的正在用早饭的离倾,闻言,不由抬眸扫了眼门口被铜镜奴役的老掌柜,微微蹙眉,心说,这老头就这般好拿捏?这到底是真的还是装的。 收回视线时,瞥过叶湛的脸。 只见叶湛抿唇看着屋外,铜镜强迫老掌柜帮它做雪人的场景,忽然勾了勾唇角。 就那么一瞬,离倾就想到了,自己当初做了个雪人,哄叶湛开心的场景。 但是物是人非啊。 那时候,她对他,还是纯洁的师徒关系。 现在的她,竟然…… 离倾吃不下去了,放下了筷子。 她这个微小的动作,就吸引了叶湛的注意。 他回眸看着离倾,关切道:“师尊,食物不合胃口吗?” 听到来自徒儿的关怀,离倾更觉得老脸没地方搁。 “挺好的。” 说着,她又捏起了筷子,强迫自己吃了几口,同时也是逃避叶湛的目光。 叶湛克制地抿了下唇。 就在这时,旁边坐着的一桌来用早食的本地百姓讨论起了今日的天气。 “你有没有觉得最近几年蓬莱之巅的天气越来越差了。” “当然差了,以前有重云仙宗的容宗主护佑着蓬莱之巅,天气自然好,今非昔比啊。” 听到他们谈论容景,离倾眸光微动。 “哎,也不知容宗主多久才会闭关结束,再次筑起驱寒结界啊,如今动不动就下暴雪,地里的庄稼收成不好,米粮怕又要涨价了,最后倒霉的都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 听着他们的叹息声,离倾不由又看向叶湛,忽然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那一刻,她觉得或许叶湛离开五蕴灵山,两人保持一些距离,她才能将那些荒唐的念头彻底压制下去。 不然如今,一看到叶湛,她就无可自抑,想起那个荒唐至极的梦。 或许,暂时分开一下,无论对她,还是对叶湛都是好的。 闻言,叶湛微微一顿。 他从未想过离倾会对他说这话,一时所有的表情都僵在了脸上。 离倾看着叶湛,心生不忍,又道:“我不是赶你,只是……” “我知道的,师尊。” 叶湛笑了笑,打断了离倾的话,给她夹了一个虾饺后,才道:“从地府回来,师尊觉得可好。” 看着叶湛的笑容,离倾只觉得心中苦涩不堪。 “在你,你……自己决定。” 离倾说着,垂下眼眸,享用那枚虾饺。 确切得到叶湛离开的时间,她并没觉得轻松,反而觉得心间压着一块石头,让她无法喘息。 早饭过后,见风雪稍停,离倾决定回五蕴灵山。 离倾回屋去了,叶湛去退房。 老掌柜拨弄算盘,道:“叶小公子,我怎么觉得你和你师尊这几日关系有些……” 他斟酌了一会儿,“有些生疏。” 叶湛一顿,他与师尊……明显到一个外人都看出来了吗。 见叶湛面色沉郁,老掌柜又道:“叶小公子,容我多嘴一句。即便你那师尊是个无心之人,你既然喜欢,何不同她挑明了,说不定还有一线机会呢,以后被旁人勾去了,有得你难受的。” 老掌柜叹息声:“你还如此年轻,莫要留下遗憾才好。” 叶湛被说中痛处。 想起玄镜中,离倾和旁人成婚,说明,她并不是真的无心。往后,她也会喜欢上一个人的,那个人能让她生出心,同时也明晰到底何为爱。 这些日子,他无数次地想,如若那个人是自己多好。 他甚至希望,这一次,玄镜错了。 半晌—— 他笑了笑,沉声说:“多谢前辈,但是——她是我师尊。” 闻言,老掌柜露出孺子不可教的表情。 “师尊又怎样?老朽我若喜爱一人,不论他是好人还是坏人,是正还是邪,喜欢就是喜欢,何必在乎那么多所谓的天道伦常。” 他的语气颇是轻蔑—— 叶湛不知是对他,还是对这世间的天道伦常。 他微微怔愣。 老掌柜叹息:“小公子,世人常说莫负眼前人,老朽却觉得人生在世,最不该负的人是自己。” 一顿饭,吃得压抑异常,找着借口,离倾逃似地回到了屋中。 铜镜已经先她一步回来,厚着脸皮哄小白开心,将雪人送到小白面前,“小白妹妹,这是我做的你,你喜欢吗?” 小白捧着那个雪人有些爱不释手,还娇娇地说:“喜欢,昆仑哥哥最好了,不过,为何这雪人为何像个男的?” 铜镜一懵:“男的?” “对,你看这个雪人头上的发髻,明明是男人的,和我发髻一点都不同。” 铜镜暗骂着老掌柜不走心,嘴上还不动声色地说:“是吗,我看看。” “诺,你看。” 小白捧着那盘腿坐着的人形雪人,就要递给铜镜看,一双玉白的手伸出来,横空接过了那雪人。 “你做什么!?”小白气鼓鼓地等着鱼眼瞪着离倾,“这是昆仑哥哥做的我,做给我的,你还给我。” 离倾瞥了眼手中雪人,果然是个男人,眉目衣衫都捏得很仔细。 没想到那老头一把年纪了,眼神还这般好。 “做的你?这不是像个男人,分明就是个男人!” 离倾心情不好,毫不留情地揭穿了铜镜骗人的小把戏。 小白不信:“你……你胡说!你这就是嫉妒!因为没人给你做雪人!” “嫉妒!呵,这个雪人分明……” “哎哎哎主人。” 铜镜暗觉不妙,立刻截断了离倾的话,可怜巴巴地蹭着她的胳膊道,“主人你累了吧,要不要我伺候你。” 看铜镜谄媚的嘴脸,离倾将到嘴的话吞了回去,放过它一马。 “去帮我收拾行李,我们回五蕴灵山!” 铜镜劫后余生松了口气,忙道:“好咧,我这就去。” 看着铜镜被离倾指使得团团转,小白气不打一处来,瞪着在桌畔边坐下当甩手掌柜的离倾,骂道:“你这样的恶毒女人,又懒又爱指使人,脾气还坏,没人会喜欢你的。” 离倾身体蓦地一僵。 没人会喜欢你的。 “师尊,我喜欢你。” 梦里男人的话,又在脑中回响。 清晰得仿佛就在她耳畔温存耳语。 第三百九十二章 师尊,我喜欢你 梦都是毫无规律可寻的。 那晚那个春梦中,前半截都是她霸王硬上弓,到了后半截形势却骤然急转。 梦中的少年,变成了成年人的她最熟悉的叶湛的模样。 一如即往的温驯面孔,但在床笫之间,眉目间却染上了几分陌生的阴鸷和疯狂。 她也成了被压制的那个。 全身都痛。 犹如骨头都被拆过了一遍,可身上的男人却丝毫都不打算放过她,在她崩溃的声音里,他的动作愈发的放浪无度。 离倾被折腾得快少了半条命,绵软无力的手抵在男人坚实温热的胸口,试图将他推开,让他远离自己。 此举,未想却似触到了男人的逆鳞。 男人越发疯狂,钳制着她的手,压在了头顶。 她意识涣散,浑浑噩噩地说:“够……够了。” 可男人纹丝不动,反而变本加厉,一声声在她耳边叫着师尊,眼眸里的欲望,像是点着的火,几乎将她烧毁。 他咬着她的耳尖,轻声笑,那声音嘶哑性感,离倾只觉得骨头都酥了。 叶湛紧紧抱着她,贴着她低声说:“怎么会够呢,我希望一辈子都与你这样纠缠在一处,永远不分开。” 她已经失去了意识,只一个劲儿地低语着让他放开她。 “师尊,我喜欢你。” 那个梦再恐怖,也没这一句吓人。 离倾就在那梦魇般的“师尊,我喜欢你”中醒了过来,汗水涔涔,衣襟尽湿。 还好是个梦。 离倾长吁了一口气。 “师尊。” 就在这时,骤然炸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离倾像被踩着尾巴的猫,顿时从凳上弹了起来。 她不敢朝着声源处看去,余光里却全是叶湛渐渐走近的影子。 离得越近,离倾越有种梦境和现实突然交汇融合重叠的荒诞之感。 离倾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忙道:“你……别过来,就站在那里。” 门没关,叶湛径直走了进来,闻言,顿时停住了脚步。 他听话的样子,才让离倾的压迫感减少了几分,还未来得及松懈,未想,叶湛只停留了短短一瞬,竟然又提步朝她走了过来。 那熟悉又沉重的脚步越来越近,仿佛每一步都踩在离倾脆弱的神经上,让她疯狂想要逃离。 但最终离倾克制住了,强迫自己抬起眼眸,看向在她面前站定的,那个高大且给她心理上带来极大压迫感的男人。 “你……你要做什么?不是让你站在哪里了么!” 叶湛垂眸盯着她,眉心微拧着,他没有回答,只沉默地看着她,眼中的情绪,让离倾别开了眼睛。 叶湛看着离倾厌恶排斥的神色,暗自捏紧了拳,他在克制自己。 克制自己不对离倾的抗拒而失态。 片刻后,他倏然笑了下,垂下了凝在离倾身上的视线,拳头也缓缓松开。 他佯装轻松地说:“我不过来,怎么帮师尊收拾东西。” 闻言,正将离倾的东西收拾得一团乱的铜镜忙嚷嚷道:“叶湛,你快来,这些从前都是你在做,我收拾不好。” 叶湛大步走了过去。 随着他的远离,离倾重重地吐出口气。 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涌现,好像凶兽终于松开了衔着她咽喉的利齿。 叶湛麻利地将房间里散落的属于离倾的东西,都一一收放进了乾坤袋中。 离倾注视了他背影片刻,转身就往门外走。 小白早就觉出自从叶湛进门后,离倾不对劲儿,故意大声给她找不痛快。 “喂,你要去哪儿?” 闻言,叶湛拿着乾坤袋的手微顿了一息,紧接着又有条不紊地将床榻之上壁龛里的东西整齐有序地一一收纳了进去。 离倾淡声说道:“我去客栈门口等你们。” 话音刚落,她已经走了出去。 “喂,你和她怎么了?” 小白好奇地打量着叶湛。 叶湛并没理睬小白。 小白还不甘心,闲不住道:“哎,你不说,我也猜到了,她这人一向脾气怪异得很,你也别搭理她算了,她这种人呐,就该被万人嫌……” “闭嘴!” 叶湛突然爆发了,黑沉沉的眼眸毫无情绪地盯着小白。 小白一噎,顿时呆住了,她还是第一次见叶湛如此凶的模样,被吓住了,半晌挤出一句:“你是不是有病。” “就当我有病,再胡说八道,别怪我翻脸无情。” 铜镜反应过来,忙护在小白面前,说道:“叶湛,你……你冷静一点,就算……就算给本尊……我一个面子可好。” 它有几分理解为何叶湛会如此反常。 才看了玄镜中发生的事,又被主人如此对待,叶湛没有当场发疯,它都佩服他定力好了。 叶湛凉飕飕瞥了眼铜镜,直接伸手,将小白卷入了乾坤带中,就大步走出了房间。 师徒二人离开了蓬莱之巅,数日后终于回到了五蕴灵山。 风尘仆仆一路,他们才突破了五蕴灵山的结界,立刻就有弟子前来,请他们前去仁心殿。 离倾一惊,忙问:“是派中出事了么?还是那狐妖又来了。” 弟子纳闷:“离倾长老莫要担心,这些日子五蕴灵山一切安好,只是掌门说,见两位回来,便让你们先去仁心殿中。” 话音落地同时,离倾和叶湛已经不见了踪影。 仁心殿。 陆奉觉坐在上位,神情泰然自若,一看就没多大事发生。 离倾才彻底松了口气,一屁股坐了下来,问道:“这么急,我还以为那狐妖又来捣乱了。” “在你眼中,只有那狐妖出现才是紧急事么?”陆奉觉看了眼没正形的离倾,叹了口气,又道,“虽然不是狐妖,但是也有一桩紧急之事。” 他的目光,落在了叶湛身上。 离倾立刻坐直了身体,觉得紧张。 掌门师兄不会是出尔反尔,又想赶叶湛出五蕴灵山吧。 如若这次真的要赶,她也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从中斡旋。 如今她矛盾重重,既希望与叶湛分开一段时日,好冲淡那恼人的情绪,但又舍不得…… “叶湛,你也坐吧,这里没外人,你不要拘束。” 陆奉觉对叶湛笑了笑,示意他坐下。 叶湛犹豫了一瞬,在离倾旁边的座椅上坐下。 他身量挺得笔直,像一柄出窍的利剑,如今,他身上的锋芒是越来越无法掩藏了。 陆奉觉叹了叹,旋即问道:“叶湛,落九天里困着那个,就是你那一母同胞的弟弟。” 第三百九十三章 这算不严重?! 不待叶湛回答,离倾以及拍案而起,激动道:“难不成是容……那小鳖犊子做什么了!” 陆奉觉揉了揉耳根:“你小声一些,我在问叶湛,你先别插话。” 他转眸看向叶湛,再次无声地询问。 “是。” 叶湛微凝眉,站起身道:“陆掌门,他到底怎么了!” “没多大事,你先坐下,只是前些日子见过一面,觉得果然与你很像,但是性子嘛……” 陆奉觉摇了摇头,未再说下去。 离倾看着陆奉觉:“掌门师兄,你去落九天做什么?我不是让你不要去么!” 离开之前,她也交托过陆奉觉不让弟子去落九天,虽然有无垠结界在,她也怕五蕴灵山的弟子发现容影的行踪。 也嘱托陆奉觉不要去,怕她这个嫉恶如仇的掌门师兄一时忍不住了,对那魔物出手。 虽然不能杀死容影,凭她掌门师兄的本事,要将他囚困起来,也是易如反掌的事。 离倾就怕她不在落九天之时,会生出变故。 如今状况见,怕是变故已经出现了。 掌门师兄召她来这里,莫不是见过容影,现在想要除掉他了,现在特意来知会她一声。 见离倾的表情,陆奉觉笑了声,“放心,我答应的事一向算数,对那魔物也没多大的兴致,也不打算对他出手。” 陆奉觉太了解离倾了,一语就猜中她所想。 离倾松了口气,看掌门师兄的反应,应不是容影闯祸了。 她才这般想过,就听陆奉觉又说:“前些日子,你落九天出了些事,我去了趟落九天,恰好遇到了他。” “落九天出了什么事?” 师徒两异口同声地问。 离倾下意识看了叶湛一眼,与他目光相碰,她又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 叶湛眸光暗淡,不由捏紧了椅子扶手。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师尊要如此躲着他。 陆奉觉没察觉到师徒两人的异常,叹气道:“前日夜里,落九天走了水。” “走水?” 离倾蹙眉,立刻问:“那有弟子上落九天发现了那小鳖犊子么!” 虽然有命令不准五蕴灵山的弟子上落九天,但遇这种特殊状况,那些规矩命令也可不用遵循。 如若大群弟子上落九天,容影的踪迹难免会被察觉…… “哎,并没有,走水应该是在子时之后,弟子们早就入寝了。”陆奉觉头痛道,“师妹,你听我说完可好。” 离倾松了口气。 走水就走水吧,只要没旁人发现容影那魔物就好。 “掌门师兄,你说。” 陆奉觉:“那夜我在丹房里出来已过子时,察觉了落九天的火光,以为你回来了,便去看了看,然后便遇到了那……人。他站在火里,那场火应该烧了有一会儿了,看起来他并没有打算灭火,不过,最终在我的劝说之下,他还是灭了火势。” 陆奉觉想到那魔物邪气的面孔,不由摇了摇头,继续说:“虽然他看起来危险狂妄,但他既然能救火,说明并不是无可救药。” 闻言,离倾诧异地看了陆奉觉一眼,掌门师兄这是还夸上那魔物了?! “掌门师兄,你别被他蒙骗了。”离倾冷哼,“那把火怕就是他烧起来的,不过最后他……竟然最后会灭火,也是出乎意料。” 不是离倾平白给容影扣帽子,无垠结界内会起火,除了容影那厮所为,根本不可能是旁人所为。 “掌门师兄,你未将他怎样吧?”离倾又问。 闻言,陆奉觉好笑地瞥了她一眼,“你筑起无垠结界,不就是不想让人动他么,我又怎么动得了他。” 此次离倾筑下的无垠结界,即便是陆奉觉也破解不了。 他便隔着那层幽蓝的结界,只能隔岸观火,与结界中困在的人,大眼瞪小眼了许久,那魔物还不知好歹地挑衅他…… 离倾鲜见地有些心虚,“掌门师兄,我不是防备你,我是怕那魔物出来捣乱。” “好了,我知道,我叫你来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就是给你提个醒儿,那魔物乖张难测,你与他打交道,万事要小心。” 说着,他看了眼叶湛:“莫要因为他像叶湛,掉以轻心,到时候被他暗算。” 离倾嗤笑:“呵,放心,他和我徒弟我还是分得清的,掌门师兄,你叫我们来,就是为了说这句?” “当然不是。”陆奉觉顿了顿又苦口婆心道,“师妹,等下回落九天,你冷静一些,不要对付那魔……人,而搞出太大的动静。” 闻言,离倾立刻警觉,按捺着怒气问:“落九天烧得很严重?” 陆奉觉斟酌了下,“呃,也不算太严重,师妹,你先别发怒,如需修葺需要人手,尽管来找师兄……” 话没说完,离倾已没了人影。 叶湛站起身,对陆奉觉抱拳,“掌门,我先去看看到底怎么了。” “嗯,你劝着你师尊一点,她这人一发起脾气来,什么都管不了,所以我才先将她叫来,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不然我怕她一回来就看到那方光景,真的把落九天劈……了。” 一道影子闪过,叶湛也从仁心殿中消失。 陆奉觉:“……” 看着空荡荡的大殿。陆奉觉忽然叹气一声。 “这两师徒,真的是越来越像了。” 回落九天后,离倾终于知道陆奉觉为何会提前叫她去说那么一番话了。 她此刻见到眼前的断壁残垣,暗火蹭蹭地直冒,恨不得将容影那厮撕了。 这是烧得不算严重吗!! 眼前分明是一片废墟了!!离倾的担忧果然没错。 容影果然不是盏省油的灯,破坏力极大。 离开前的落九天,仿佛世外桃源,此刻的落九天几乎被容影捣腾得面目全非。 叶湛紧跟着落下,见状,也攒紧了眉,见到废墟之中翘着二郎腿小睡的容影,不由压低声音冷喊道:“容影!” 听到声音,容影懒洋洋地睁眼。 看着两人回来,还懒洋洋地打了个招呼,“哟,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们要外出十天半月的。” 离倾深呼吸,撤掉了结界,大步走了进去,更直观地欣赏起了容影这些日子搞出的“杰作”。 第三百九十四章 妄为人师 院中的小亭子塌了一半。 离开前莲池里开得如火如荼的莲花不知所踪,澄清的水变得浑浊不堪,怕是连个活物都没有了。 叶湛经常做饭的的小厨房也变得乌漆嘛黑,只剩下一个被烧得碳化的木头架子。 看焚烧程度,陆奉觉所说的走水,怕便是这里引起的。 整个落九天,只有师徒二人居住的那两间房屋距小厨房最远,未曾受到波及。 “容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湛厉声问道。 容影不耐烦道:“啧,别拿出你那副兄长的派头对我说话!” 见叶湛面色不善,容影又慢悠悠道:“也没什么,我平日里看你做饭挺顺手的,我便想试试……” 未想,一试就将厨房烧了。 直到厨房烧毁,周边都惨遭荼毒,眼睁睁地看着周遭的火势蔓延得越来越大。想着离倾回来后,见到一片废墟后吐血的模样,他便兴奋得很。 哪怕结界外那个男人多方告诫,且想要闯破结界,他都不为所动。 直到,无垠结界里因为大火烧灼,笼起阵阵热气。 密闭的无垠结界在当下,就仿若一个密闭的大蒸笼,为了不被熏成烤鱼干,他才良心发现,操控着莲池里的水救火。 最后火灭了,但落九天也搞得这般狼藉一片。 “如你所见,果然君子要远庖厨,勿要玩火。”容影依然不知死活地总结教训。 离倾深呼吸,想将火气压制下去。 就在这时,听到咯咯的几声,然后看到两只光秃秃的鸡,怯生生地从一堆废墟之后蹦了出来。 离倾彻底傻眼了。 她养了多年,几乎被门中弟子奉为仙禽的芦花鸡,此刻毛变得秃秃拉拉的,不似火烧的,像是被人生生剥掉了毛发。 “这!又!是!怎!么!回!事!” 离倾按捺着怒气,一字一顿地怒问。 “哦,我看他们的毛长的挺多的,拔了些下来做扇子,你不知道你这无垠结界内燃着火了,就像个蒸笼,热死人了。” 容影一边说一边晃着手中的鸡毛……扇。 离倾心中火气压制太久,此刻彻底怒了,“这场火,怎么没把你一起烧死啊!” 手中捆仙绳一挥,就将容影绑了起来,还倒挂在了树上。 容影被倒挂着,还死猪不怕开水烫道:“哼,区区一场火能烧死我,仙君,你别做梦了。我倒是想问问你,外出几日想到掩盖我身上魔气的法子了吗?” 离倾被戳中痛点,面如霜染,恨不得将容影生吞活剥了。 见状,容影更不知好歹:“看来是没有了,呵,堂堂仙君也真是没用啊。” 奚落的话刚落,只听哐当一声响。 离倾捆仙绳一收,得意的容影就大头朝下,径直掉在了地上。 容影未料到离倾会来这一手,气得跳脚,离倾冷道:“日落前,不将我落九天恢复原样,看我怎么收拾你。” 指望容影是指望不上的,如若让他打扫,落九天怕真的要被毁个干净。 叶湛亲自挽起衣袖在院中打扫起了残局。 容影抱胸靠在一旁,观察了叶湛许久后,倏然笑了声,幸灾乐祸地说道:“你们出去到底出什么事了!我看你那便宜师尊看都不想看你一眼啊。” 叶湛手中的动作一顿,又继续清扫。 见状,容影更肯定,他们之间肯定出了什么事,不由心情更好了几分。 “是不是你那些不能见光的小心思,被你那愚钝的师尊发现了。” 沙沙沙的清扫声还在继续。 “女人嘛,你对她越好,她便越不将你当一回事,你还不如对她冷上一些。” 叶湛将扫帚一扔,毕竟他,冷冷道:“不需要你来教我,闭嘴。” 容影感觉到了叶湛眼中隐忍不发的怒火。 他耸耸肩,终于识时务地闭上了嘴。 赶在天黑之前,叶湛终于将落九天收拾得七七八八,几乎恢复了原样,但院中池塘里的莲花平日里也有离倾的灵气滋养,毁了就不能恢复。 如今莲池中,空荡荡一片。 纵使波光粼粼,能盛下万物星辰,但确实也少了些什么。 离倾回屋后,就没出来。 叶湛敲了敲房门,低声道:“师尊,你没用晚饭,我准备了蛋羹。” “你放在门口。” 离倾不冷不热的声音飘了出来。 话音刚落,门被强势地推开。 原本离倾正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雕花铜镜中的自己,研究中其中映出的那张愁云满布且寡淡的脸。 她听过不少话本子,其中将做春梦的女子,称做思春。 但是镜子人,既没有话本子里所说的粉面桃腮之相,更没什么眸凝春水的顾盼生姿。 而且她所梦之人,不是什么爱慕的心上之人,是她当成亲儿子一般的徒弟。 离倾就觉得此事越想越离谱。 不论是梦还是做了这个梦的她。 此刻,听到叶湛的声音,她更是烦躁得不行。 就不能让她独自待上一待吗。 从前她觉得叶湛温柔知进退,从不会做任何违逆她心之事,为何如今就这般不懂事了。 她方才匆匆拂袖而去,将自己关在房间中。 见落九天变成这样,生气只是一小部分。 毕竟都是修仙之人,要将废墟收拾好,也不是多难之事。 最大的原因不过是,看到叶湛站在她身边,离得很近,她就总忍不住想起那些梦中的荒唐之事。 她拒绝了叶湛。 想让他暂时离自己远一些。 也好静静。 想想到底自己怎么了。 未想到,那个逆徒竟然胆大包天直接推门而入。 离倾吓了一跳,直接将桌上镜子按倒在桌上。 仿佛那里藏了她什么惊天秘密,怕被他发现。 离倾的一举一动分毫不落地落入了叶湛眼底,他不动声色,大步走了进来。 离倾忽然觉得一种危机感,在寸寸将她覆没。 顿时责备的话噎在喉间再也吐不出。 幸好,叶湛走到屋中的桌案之处,就停了下来。 他将蛋羹与几样小食一起放在了桌上,抬起眼眸看了眼离倾,低声道:“师尊,吃饭。” 他的声音静静的。 离倾却忽然生出了些内疚。 明明是她有错在先,做些荒唐之梦,这些日子处处对叶湛冷待,此刻难不成还要罔顾徒弟的一片心意,继续迁怒于他。 她真的是……妄为人师呐! 第三百九十五章 师尊,香囊给我 离倾一边唾弃自己,一边坐到了桌边,垂眸看了金黄色的蛋羹片刻,旋即对叶湛极其敷衍地笑了笑,低声说:“嗯,很香,为师正好饿了,你最近跟着为师东奔西走也辛苦了,去休息吧。” “……” 叶湛察觉到她,一直刻意在强调“为师”二字,昭示二人的关系,仿佛想撇清些什么,不由微微蹙了下眉头。 见叶湛却丝毫没离开的打算,还在她对面坐了下来,用幽沉的眼眸望着她,离倾愈发烦躁不堪。 她本就心中有事,没什么胃口,此刻,哪怕面前摆上的是珍馐佳肴,她也是吃不下了。 话本子里说的桃面粉腮,眸色含春,是未曾有。 但是什么小鹿乱跳似乎有那么一些。 离倾此刻紧张极了。 心脏剧烈跳动,好像都要从嗓子眼崩了出来。 离倾怕心跳太剧烈,被叶湛听见,清了清嗓子,准备说上些什么,好掩饰自己的慌乱。 叶湛倒是先开口了。 他低声说:“师尊,把香囊给我吧” 闻言,离倾登时怔了怔。 “为何?” 叶湛望着离倾警惕又紧张的表情,浅浅笑了笑,解释道:“我看师尊近日神色不佳,我思来想去,怕是那香囊的缘故,师尊一向眠浅,香囊中诸多药物,怕是有些影响,还是给我好一些。” 离倾之前确实想过将香囊给叶湛,但她却怕这邪物,会对叶湛有影响,便未曾那般做。 如若不是因为小白,她都想扔了这个邪气的玩意儿。 可是,倘若不给旁人,她也不知,她做梦的因由,到底是不是这个香囊所致。 就这么一直不找出根源,她怕是日后也不太好过。 沉默了一瞬,离倾有了决定。 她摘下香囊,放在了叶湛手里,还特意嘱咐道:“你先保管着,如若觉得……觉得有什么不舒服之处,定要告诉我。” “好。” 叶湛笑了笑,眉眼弯弯,看起来乖得不行。 看着叶湛的嘴唇。 脑中又涌现了一些羞耻的画面。 离倾假借吃蛋羹,赶紧垂下眼眸。 日子又过了好几日,小白果真有慢慢变好,虽然大部分时间依然和铜镜缩在乾坤袋之中,但是腿部已经在慢慢恢复知觉,偶尔也会出来在莲池边晒晒太阳。 莲池里的莲花没了,小白嫌弃得不行,又恢复了那难伺候的大小姐做派。 离倾算着日子,还有六日就可以扔了那香囊了。 同时,没了香囊后,离倾发觉自己仿佛真的也没再做那种奇怪的梦了。 她十有八九确定,她的异状,应与那香囊脱不了关系。 离倾恨得牙痒痒,待她有空再去蓬莱之巅,定要找那老掌柜好好算上这笔帐—— 哪怕那香囊是救治小白的良药,但是害得她如此狼狈,她离倾从来不是一码算一码之人,那老头三番五次暗算她,她定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自从叶湛悬上那香囊后,离倾几乎日日观察着叶湛。但他神色和行事,与往常似乎并无任何差别,离倾又迷惑了。 难道真的不是那香囊的问题。 这日,她终于忍不住了,决定套套他的话。 叶湛去山下行了门派交托的任务,好客热情的村民正好赠给他一些莲花苗子。 回到落九天后,他便挽着裤腿在水里一一将苗子种下,做完这一切,他迈腿正要步出莲池。 离倾站在了他面前,将帕子递给他,冷冷淡淡道:“擦擦。” 语气几乎如是命令。 叶湛愣了片许,只从他从离倾哪里取走香囊后,他其实察觉到离倾不再刻意躲着自己,有时候还在暗中偷偷观察他。 但主动寻他,与他说话,这倒是第一次。 他接过了手帕,“谢谢师尊。” 离倾并没察觉出叶湛的五味陈杂,指了指亭下的石桌:“我去慎语堂里弄了些糕点来,一起吃吧。” 师徒二人面对面端坐在亭中。 微风缱绻,不远处是层峦叠嶂的山影,已从暮春的姹紫嫣红色,慢慢沉淀为了深浅不一的苍茫绿意。 春去夏来,山中渐渐暑热弥漫。 人心似乎也在暑气里浮动着,躁动不已。 离倾亲手沏了一碗她方才用凝冰术冰镇过的银耳羹递给了叶湛,“喝了,解暑。” “谢谢师尊。” 对叶湛的客气,离倾略微觉得不爽,但是也没多说什么。看着叶湛大口喝着那银耳羹,喉结滚动,她的目光慢慢滑落到了叶湛腰间。 那枚灰扑扑的香囊还好好的挂在身上。 干燥空气中,浮着淡淡的药草之味。 离倾清了清嗓子:“那老头虽救了小白,但我始终觉得他这人怪得紧,不得不防,你戴上那香囊后,最近你可觉得有什么……不舒爽之处。” 闻言,叶湛放下碗,盯着离倾,“何为不舒爽之处,或者说,师尊前些日子戴上那香囊,有什么不舒爽之处。” 离倾:“……” 让离倾直接说,你有没有做春梦,她是万万说不出口的,那不是间接承认,她做过那种荒唐的梦。 这事如若被叶湛知晓了,她老脸往哪儿搁。 沉默片刻,她委婉道:“就是心绪烦乱,夜不能寐,你要走香囊之时,不也是说那香囊中药物陈乱,恐扰我睡眠么,我便也问问你。” 叶湛微颔首:“我未曾有过这些症状。” 离倾:“……” 难不成真的和那香囊无关。全是她自己的问题。 “那你先喝吧。”离倾冷着脸起身,“我回房去修炼一阵子。” 离倾刚起身,叶湛便叫住了她。 离倾蔫蔫地回头,“什么事?” “师尊,我确实没觉得心绪烦乱,只是最近有些其他异状。” 离倾眼眸一亮,立刻来了精神:“什么异状。” 叶湛沉默了,垂下了眸子,看起来是什么难以言喻之事。 离倾满怀期待地望着他,未想片刻后,叶湛轻轻一笑,又道:“其实没什么,师尊不用担心。” 看他这幅模样,没什么才有鬼了。 离倾摆出作为师尊的威严,催促道:“你都是为师看着长大的,还有什么事,是为师不能知晓的!快说!” 闻言,叶湛眼睫轻颤,又抿了抿唇,终于是忤逆不了师命,艰难地开口。 “也没什么大碍,就是……就是梦似乎多了一些。” 梦多了一些!! 原来真的不是她的问题,真的是那个香囊的问题,她才会变得如此奇怪。 离倾松了口气,唇角轻轻挽起。 第三百九十六章 师尊,别问了 那一刻,离倾在心里又忍不住将老掌柜千刀万剐了无数次。 那夜她去找他问询缘由,他死不承认,恐怕就是怕自己去寻他麻烦吧。 呵,真是个心术不正又胆小如鼠的老头,空有一手医术又如何,还不是在修真界寂寂无闻。 离倾并不知叶湛知晓她去找过老掌柜之事,暗地里将他腹诽了一番,旋即又压抑住兴奋,故作漫不经心道:“都是些什么梦。” 叶湛怎么看不出离倾在听说他做梦那一刻,整个人的变化。 倘若说前些日子,离倾身上像是被裹了层寒霜,让她整个人都弥漫上了淡淡的疏离之感,但此刻,他能看到那层寒霜在慢慢融化之迹象。 当他说出梦时,她恢复了本来的,他熟悉且习惯了的面目。 像是涨水的小溪,慢慢覆盖了浅滩中棱角分明的尖锐石头,余下的只有温软如绸的汤汤淇水。 于是叶湛便也配合着她,做出羞赧之意。他微微别过头,像是不好启齿般地说:“师尊,别问了。” 一看叶湛这表情,离倾更确定了,叶湛也做了那般的梦。 因为她看到叶湛的耳根上,竟然也渐渐覆盖上了一片绯红。 离倾身上的寒霜,彻底融化了,她笑道: “好好好,我不问了。” 离倾摆出一副为师懂,为师理解你的通情达理。 整个人彻底松懈了下来后,又主动给叶湛又夹了块他爱吃的糕点。 叶湛心情纷杂地承受着离倾对他的好。 随后,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离倾又狠狠地瞪了眼那破香囊,一本正经道:“等小白一好,你就将这玩意儿扔了。我觉得那香囊,虽然能救人,但或许也对无恙之人有些副作用的。” “好。” 当日,叶湛便察觉到,离倾不再躲着他,与从前待他别无二般,甚至更好,像是在加倍补偿她这段时间,对他的冷待。 叶湛却没轻松下来。 他其实根本没有因为这个香囊而做梦。 或者应该说,这个香囊未曾给他造成任何负面的影响。 他只不过猜测这些日子离倾突然对他疏远,可能与所谓的梦有关。 索性在离倾问他做什么梦时,他也故意说得玄乎其词,让离倾自行去联想。 果然,他真的赌对了。 这下,他更加笃定,离倾这些日子会这般模样,怕真的是做了些奇怪的梦所致。至于到底是不是老掌柜所说的春梦,他倒是拿不准。 但他便故意附和离倾,让她觉得自己做梦,是香囊所致,也正好卸下了她心中的烦忧。 随之而来的更深的迷惘却又笼罩了叶湛。 师尊到底做了什么梦,才会如此躲着他。 如若真的如老掌柜所说。 可是,与心爱之人缱绻缠绵,缘何故师尊又要躲着他。 难不成…… 师尊梦见的是自己。 不可能!! 叶湛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玄镜中所见,早就说明一切。师尊是断然不会喜欢他的,往后一日,她会与旁人结为道侣,将姓名一道篆刻在三生石上。 但那个人并不是他。 他还是容景之时,师尊对他便没有任何念头,只将他视为对手,更何况事事都不如容景的自己。 师尊待他,从来只是师徒,别无他想。 这些,他都能感觉出来。 不然也不会误会他与花无涯有一腿了。 放下心结后,与叶湛恢复了从前的关系,豁然开朗的离倾终于又有心情实验践行那些掩藏容影身上魔气的各种邪门法子。 这夜,离倾又选了一种摘录下来的方法,开始生龙活虎地在容影身上捣腾。 院中传来容影杀猪一般的嚎叫和叫骂声。 “叶湛,你快来管管你这个疯批师尊,她这是蓄意报复老子!” 容影大喊,但这次并没有得到叶湛的援手以助。 此刻,叶湛坐在房中,手中执笔,在窗前展开的宣纸上,默写着静心经。 手下笔走龙蛇,心中却乱成了一团麻。 他并不是听不到容影的求助,而是无心去管。 “误会”解除后的这几日,离倾对他越亲密,他便越烦忧。 起初他总是忍不住去想,师尊到底做了个什么样的梦,会让她对自己态度大改。 而后又忍不住地想,玄镜中出现的男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会让曾经信誓旦旦说着不会心悦于任何人的师尊,爱慕青睐上他,并心甘情愿地与那人在一起。 这些思绪摒弃不掉,总是趁虚而入时时骚扰着他,让他几乎夜不能寐。 他翻遍了修真界青年才俊的图志,想要找到玄镜中出现的那人,但是却无功而获。 他没有找到玄镜中男人的半分记载。 叶湛还是不甘心,昨日还旁敲侧击问过离倾一次,觉得什么样的男子,会让她看过就能记住。 离倾的回答是,没有。 一点犹豫都没有。 那时他微微蹙眉,难不成那个男人还未出现在师尊的视野中过,那师尊梦里梦见之人到底是谁?如此,他又陷入了一个逃不脱的死循环中。 回答完,离倾发现了叶湛眉心不自觉地紧锁,想着此话怕是有些伤她徒儿的心了,于是清了清嗓子,笑着逗他道:“方才的话不严谨。” 于是叶湛抬眼看着她。 “能入我眼的的男人也不是全然没有,我徒儿不就是一个。” 这番话,叶湛并没觉得开心。 离倾的态度,就好像逗弄一只豢养的宠物一般,带着几分散漫和不上心,他没有一刻,有那么清晰知道过,此语只是一个玩笑罢了。 师尊,永远不可能将他当做一个男人看待。 玄镜里,师尊看向那个男人的眼神,他永生难忘。 盈盈眼波,犹如春水般柔软动人。 那时候的师尊,不是高高在上的仙君,而是一个心怀所爱的普通女子。 只要一旦想起玄镜中所见之事,叶湛便感觉血液翻腾不止,思绪也近乎暴戾,似乎他身体里囚禁了一头猛兽,随时都要撕烂他,跑出来,吞噬一切。 这种游走在危险边缘地情绪,让他觉得无比烦躁且危险。 他怕真的有一日,他会因为深沉无法派遣的嫉妒,控制不了自己。 做出无可挽救之事。 看来,待地府之行结束后,就真的是他要离开之日了。不然在离倾身边的每一秒都是煎熬且危险的。 “乖徒儿,又遇到什么事了,如此苦大仇深。” 离倾疑惑的问话声,打断了叶湛纷乱的思绪。 他抬起头,看着离倾俨然又实验失败,朝着他走来。 就这么一瞥。 叶湛便觉得,她是他的万劫不复。 也是他在这人世间的唯一的光。 第三百九十七章 匣中劣石 叶湛全部视线都凝在了离倾身上,他在黑夜里,肆无忌惮地望着自己心中的皎皎明月。 月色下。 红衣洒沓,青丝似绸。 好一副不染尘埃的模样。 叶湛心中滚烫,同时又有一处层层坍塌,塌出一块无法填满的沟壑。 他无法想象,有朝一日,师尊会与旁人在一起耳鬓厮磨。 他到底会是何等癫狂的模样。 离倾已经走到了他面前,手一撑,轻巧地坐在了窗棂之上,一只腿踩在了窗格上,挑眉漫不经心地看着他。 “今日,你不对劲儿,都不来看我怎么折腾你那不争气的弟弟了。” 叶湛站着,视线几乎与坐在窗上的离倾齐平。 叶湛将眼中的热切收敛了几分:“想练练字,况且我相信师尊有分寸的,不会伤了他。” 离倾满足笑了,“真是我的好徒儿,永远站在我这边。” 闻言,叶湛顿了顿。 他搁下笔,朝着院中那团摊在地上仿若被丢弃的抹布的容影,问道:“师尊,今夜不继续了吗?” “哼,谁说不继续了,这是中场休息,等下继续,这就是烧我落九天的代价。” 离倾额上微汗,白皙的脸颊上沾着一缕红,像是朱砂。 叶湛看着她蔫坏的表情,宠溺一笑,自然而然地抬手给她擦掉。 登时,离倾一僵。 哪怕这些日子,她释怀许多,但那些荒唐的画面,却不是那么容易忘记的。 她状若无意地伸展了一下手臂,堪堪地躲过了叶湛伸来的手指。 叶湛的指尖,擦过她的发丝,堪堪地僵在凉夜里。 察觉自己反应太大的离倾,立刻找补,挽回失态慌张之态。 她状若无事般道:“练字啊,让为师看看你写了什么。” 叶湛慢慢蜷回了手指,幽沉的黑眸,密不透风地胶着在离倾身上。 她低头看着桌上铺陈开的宣纸,细白的脖颈折曲着,从艳红的衣襟之中,露出一段晃眼的白。 那一段柔弱,让叶湛心中倏然升腾起一股肆虐的欲望。 如果能在上面永远烙上自己的印记,昭示所有权便好了。 那样,便没男人敢靠近师尊。 师尊就永远都是他一人的了。 离倾并无所觉。 目光在铺陈的宣纸上一扫,一眼看出练的是静心经,蹙了下眉,继而又恍然大悟。 随后,视线又落到叶湛挂在腰间的那个香囊上,而后又有些心虚,她这个徒儿最近代替她承受了太多,受此邪物影响,难怪不得心神不宁,需要靠着写经书静心。 离倾看破不说破,笑着夸奖给予他赞许。 “我徒儿果然越发厉害了,连这字迹也是行云流水,铁画银钩,矫若惊……” 离倾忽然卡住了。 目之所及,在静心经最后,出线了极不和谐的三个字。 叶湛察觉到了离倾异常的停顿。 终于从离倾的脸上移开了视线。 落在了纸上。 然后,自己也愣住了。 静心经最后,赫然写着“花无涯”三个字。 叶湛:“……” 离倾看着那三个字时,心里异常复杂。 她徒弟就这般思念花无涯吗,写经书都能写出他的名字来。 顿时,离倾心绪难明。 有些酸涩,又有些怅然若失。 前些日子她只顾着开心——她所做的梦,非她所愿,而是受那香囊影响。 但是她从未深入思考过,叶湛拿过那香囊后,同她一般做了那种梦,他梦中的人到底又是谁。 此刻,皆是明了。 是花无涯那个花花公子。 离倾百味陈杂,又瞥了眼末尾的三个字,状若随意地开口:“花无涯……” 她话没说完,就见叶湛已经快速将那张宣纸捏在掌心中,揉捏成团,仿佛在毁灭证据。 离倾瞠目结舌。 叶湛在离倾忽然一言难尽盯着自己的字看时,就已经发现了自己在静心经上写下的格格不入的三个字,他不过是猜测玄镜中那人有没有可能是他,最后被他否决了。 未想,不知不觉间竟然写了下来。 将纸团扔进纸篓后,叶湛才抬眸看向离倾,说道:“师尊,你别乱想。” 离倾立刻道:“我没乱想。” 叶湛:“……” 气氛沉凝了片刻,直到院中传来容影骂人的声音,让离倾去给他解开捆仙绳,师徒二人才同时回了神。 离倾又扫过吞噬了叶湛心事的纸篓,笑了下,佯装无事地念了一遍花无涯的名字后,抬眸看着叶湛,还是忍不住问道: “你写他做什么。” 叶湛:“无事,就随便写写。” 离倾:“……” 心底却哼了声,这个谎话说得也太漏洞百出了,不过离倾也不打算拆穿他,清了清嗓子道:“对了,我想起来了,上次花无涯送我的那个匣子里放了什么,一直未曾听你说起过。” 叶湛不想再谈论花无涯,淡声道:“我没看。” “哦。” 离倾的视线又从纸篓里扫了扫。 “既然你不感兴趣,不若给为师瞧瞧,以碧海潮生门财大气粗的程度,想必必不是凡品,就这么掩与盒中,不见天日,未免太过奢侈浪费了。” 叶湛沉默片刻,走到床边拿过了乾坤袋,从中掏出了那个珠光宝气的盒子,递给了离倾。 离倾接了过来,掀开了那方小匣子。 月光下,铺陈着红丝绒的匣里,放着一枚玉石,只不过与一般玉石不大相同,既不通透也不水润,更不是羊脂白玉,更不是翡翠上佳的碧青之色。 这枚玉石的色泽介于白灰之间,内部透出隐约的黑色斑纹,远远看去仿佛像是石上裂痕。 比最普通劣质的玉还不如。 见状,离倾蹙了蹙眉。 并不是因为觉得这玩意儿不值钱,而是觉得以碧海潮生门的阔气程度,决计不会拿一枚普通的玉石用以赠人的。 除非这是自己不知道之物,或者其中另有乾坤。 离倾将那石头拿出来,在掌心中翻转把玩了一番,也没看出任何异样,触手与一般玉石并无二致,微凉光润,质地也坚硬,看样子并无任何机关。 于是离倾将石头递给了叶湛,“你曾经是重云仙宗的宗主,想必见过不少稀奇之物,你看看,这是什么玩意儿。” 叶湛接了过来,看了片刻,实话道:“未曾见过,似玉非玉,也毫无灵韵所在,感觉就是一块普通石头。” 离倾摇头:“碧海潮生门一向最讲究排场,绝不可能拿一块普通石头用来糊弄我。” 言语间,离倾又将石头放入匣子中,这方镶嵌满了玛瑙翡翠的盒子看起来都比这石头贵重上不少。 “此物到底作何用处,待下次遇到花无涯,你再问问罢。” 离倾又将匣子扔给了叶湛。 第三百九十八章 药 远在千里之外的花无涯,在老掌柜的药的相助下,堪堪卡着两日抵达了目的地。 那是一方陡峭的悬崖。 那时他的脸色已经呈现出不正常的青紫色。 黑色药丸失效,体内的蛊虫彻底苏醒,剧痛加倍啃噬着他的身体。 花无涯咳出一口浓黑的血,粗喘了两声,然后又若无其事地擦掉。 望了下漆黑的崖谷,然后猛地往下一掠,耳畔疾风呼呼。 他在坠落。 蛊虫来势汹涌,花无涯一路不停歇的赶路,此刻已有几分昏沉,直到耳畔传来一声尖锐的夜枭声。 他骤然睁开眼,看到了山崖下寒潭中映出了一轮盈盈月色。 他醒得及时,再昏沉片刻,他就要彻底坠入下去了。 花无涯立刻伸手抓住悬崖边悬挂着的藤蔓,然后往上看了一眼,幸好不远,不然以他如今的状况,怕是无法到达目的地的。 撑着最后一口气息不散,他凝聚内力,快速攀着藤蔓往上而行。 到达上方一块小小的凸出平台后,他整个人的面色已经发乌,浑身犹如被水浸湿了一般。 那是一处山洞,洞口藤蔓深深,将内里遮掩。 从枝枝蔓蔓的罅隙里看出,洞中漆黑阴沉,还有黑影晃来晃去。 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来临。 洞中传来躁动不安的窸窸窣窣的响动。 花无涯勉力一笑,苍白不已,低声道:“老伙计们,别急,我马上来陪你们。” 他掀开洞口的藤蔓,托着绵软的步子走了进去,藤蔓晃动着落下,掩藏起了他的身影,更隔绝了人间一弯盈盈月色。 “昆仑哥哥,你看,今晚的月色可真好。” 落九天里,小白坐在莲池边,和铜镜依偎在一起,惬意地赏月。 “是啊,小白妹妹,自从你回来后,我觉得夜夜都是晴月朗朗。”铜镜满口情话,逗得小白笑个不停。 这方慢慢悠悠的,是花好月圆的盛意。 而不远处的离倾却愁云满面,正站在亭下,手中握住捆仙绳,满面怒气地看着面色灰败地坐在地上的容影。 她手臂一抬,捆仙绳就在容影边上空抽了一下,长鞭和空气急擦,发出声骇人的空响。 容影气还没喘匀,就被离倾这一出吓得崩了起来,怒道:“你疯了!” 离倾现在和疯了几无区别。 这些日子,她几乎将她寻罗的有可能掩藏容影魔气的法子都用完了,方才在他身上实验的,就是剩下的唯二的法子之一。 但是鉴魔石靠近容影时,传出的嗡鸣声,宣告着再一次的失败。 “你是不是不想再见你的灵儿妹妹了!”离倾冷厉地看着容影。 容影愣了片刻,抱胸冷笑道:“仙君,我可已经够配合了,你可别甩锅,承认自己胜不了天道,只是一个区区凡人就这么难吗!” 离倾面色铁青。 难不成天道所定,魔物真的不能入地府么? 如若不入地府,寻到容思远,好多秘密怕是永远都解不开了。 她不想活在迷雾中,始终坐以待毙。 就在这时,叶湛端着一碗药走了过来,“师尊,熬好了。” 闻声,离倾收起捆仙绳,大步走了过去,从叶湛手中接过药碗,一股恶心的恶臭气就迎面而来。 她不由蹙紧了眉,不由也开始怀疑,这玩意儿能喝吗?“师尊,这真的要给他喝?”叶湛看了眼不远处的容影。 “这是最后一个法子了。”离倾看着叶湛担忧的神色,又道,“你放心,他是魔,死不了的。” 叶湛:“……” 离倾屏住呼吸,端着药碗,大步走向了容影。 远远的,容影就闻到了随风飘来的臭味,立刻警觉地后跃了几步,警惕道:“那是什么?” 离倾:“内服的一个方子,饮之,或许可以掩盖你的魔气。” 容影脸色骤变,让他喝这个玩意儿,万万不可能。 “别过来,我不会喝的。” 离倾嗤笑:“你觉得你还有选择吗?别逼我对你动手。” 容影磨牙。 他自然知道他现在与离倾硬碰硬,无异于螳臂当车、以卵击石。惹怒了离倾这个女魔头,最后遭殃的还是他。 他眼珠转动,顿了顿,立刻放缓了声音,笑道:“仙君,我喝,但是你容我休息一下可好。” 见容影态度还算配合,离倾也不强人所难,“好,给你一刻钟。”做好饮下这恶臭欲吐的药汁的心理建设。 说着,离倾就立刻将药碗就近放下。 她委实也受不了这个气味。 趁着离倾转身的刹那,容影见机就要跑。 他才翻出院墙,一道黑影闪过,就挡在了他面前,同时一柄寒光闪现,横在了他脖子上。 再往前分毫,容影的脖子就送上去了。 虽然他不会死,但是也会受伤,也会痛的。 容影咬牙,冷冷盯着叶湛:“叶湛,你给老子让开。” 叶湛不退,冷冷看着他:“你想逃?” 容影:“我不是逃,是你师尊弄的那个玩意儿逼我的。” 叶湛:“……” 容影见叶湛神色微有松动,用手抵着他的剑,远离了自己的脖子,好声好气地打起了商量。 “叶湛,我不想喝那东西,你劝劝你师尊,她不是一向最听你说的么,以后,她想要怎么折腾我都行,我就不想喝那碗东西。” “我这人什么都不怕,就怕吃苦,那药味那么臭,肯定奇苦无比。” 叶湛犹豫了。 那一瞬他想起了小时候,容影生病,每次凤千汐都要大费周章地哄他,他才会哭哭啼啼地喝下去,喝完后,还必须立刻衔上一枚蜜饯才行。 为师娇气得不行。 想起往事,叶湛有些心软。 容影趁热打铁:“叶湛你如若真的待我好,想要我好,就别逼我喝那碗玩意儿。” 叶湛犹豫再三,道:“可是,那是我们能想到的最后一个法子了。” 容影:“……” 在知道真相解开谜团,与让容影再吃一次苦之间,叶湛坚定了决心,又沉声道:“容影,为了熬出这服药,师尊费了很多心,那药除了难闻一些……但良药苦口,你大可安心,毒不死你的。” 第三百三九十九章 我带他入地府 容影没想到叶湛这么油盐不进铁石心肠,生怒道:“去他妈的良药苦口,叶湛你当我是三岁小儿哄啊!你这个没心肝的坏胚子!!老子早就知道你不安好心!” “你就当我不安好心吧,跟我回去。” 叶湛淡声,却毫无回转道。 “老子就不!” 容影瞪着眼,争锋相对。 “这可由不得你。” 离倾左等右等不见他们归来,深知叶湛秉性,哪怕再面冷,但是拥有一副热心肠,更何况容影同他拥有血缘之亲。 她怕叶湛被这魔物所惑,于是端着药碗,亲自走了出来。 离倾径直将药碗递到了容影面前,命令道:“喝了它!” 她话音落下的同时,一层幽蓝色的结界,已经在他们周围筑起,形成了包围之势,断了容影最后的后路。 容影面色发紫地看着那碗黑乎乎看不出原料的汤药,思忖片刻,在逞英雄和保小命之间,很快做出了权衡。 小命都没了,还逞什么英雄。 他伸手接过了药碗,皮笑肉不笑地说:“好好好,我喝,我喝还不成么。” 容影忍着恶心,埋头就要将药碗凑近唇边,眼睛却从药碗的上沿掠过,瞥到离倾轻蔑的眼神,微微勾唇,人后忽地调转了手,将碗连带着药汁朝着离倾一同扔泼而去。 离倾一个旋身躲开药汁的同时,伸手接住了瓷碗,将漫撒在的空中的药汁,一滴不落地全部收入了碗中。 而容影趁着这个间隙,扭身就钻进了叶湛的身体里。 同时心中愤愤地想,老子就是要逞英雄又怎么了,有本事,你就劈了你徒弟。 将叶湛精心熬制出来的药全部收入碗中的离倾,忽遭这变故,登时愣了愣,旋即明白被这魔物戏耍了,大怒地瞪着叶湛: “容影,你给我滚出来!!” 自从从炼火蛮荒谷中出来后,容影也遵守承诺,未曾再沾染叶湛身体半点,一直和叶湛保持着距离。 甚至有时叶湛靠近,他还会故意远离几步。 仿佛叶湛是什么沾染不得的脏东西。 此刻,容影能乖乖听话,就真的是傻了。 他稳稳地盘踞在叶湛身体里,仗着叶湛为盔,笃定离倾拿他没办法。 他冒出一缕黑雾,挑衅道:“仙君,你倒了那碗药,我就出来,否则,休想!” 离倾:“……” 离倾银牙咬碎,但横竖拿容影没办法,只得捆仙绳一挥,想缠住容影这一缕魔息。 容影已经再次钻入了叶湛身体内。 长鞭擦着叶湛的肩,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地上挥出一条深深的痕迹。 离倾有些后怕,如若方才力道稍微偏离,那就砸在了叶湛的肩上。 可叶湛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离倾瞪视了叶湛片刻,干脆对叶湛喊话:“叶湛,你让他滚出来。” 叶湛无奈:“师尊,你知道的,他一向不怕我,更不会听我的。” 离倾胸脯剧烈起伏了两下,揪住了叶湛的衣襟,将他扯向自己,愤怒道:“你就那么希望他在你身体里!还是这就是你所愿!” 话音刚落。 叶湛眉心一凛,忽然抓住了离倾的手腕。 离倾有些慌。 太近了。 两人的身体距离不过半尺远,就要贴在一起了。 叶湛此刻凝眉锁着她,呼吸相闻,那些暧昧潮湿黏腻的画面,又在脑海中涌现。 离倾大骇,松开了叶湛的衣襟,想要挣脱,但是叶湛的力气显然比她大。 只得色厉内荏地冲他喊:“逆徒,你是被那魔物侵蚀了心智么,还不速速放开为师。” 叶湛蹙眉抓住她,并没有依言而行。 “逆徒,你……你放开。” 离倾又道,至此这次气息颇是不稳,她自己也没意识到此刻的语气,有多弱势。 叶湛没发现离倾的失态。 他又将离倾拉进了一些,两人的衣衫轻轻擦过,几乎贴在一起。 离倾心跳如擂鼓。 心间又生出了恼怒。 她这个徒弟到底怎么回事,不是喜欢男人,倾心花无涯么,怎么还与女子纠缠不休,他不会是话本子里所谓的三心两意的负心汉吧。 离倾逼不得已,准备对叶湛出手之时,叶湛率先松开了手,又后退了几步。 面上凝重的神色却丝毫未变。 “师尊,你察觉到了吗?” “察觉什么!”离倾愠怒,她只觉得手腕那一圈,像是被火烧灼了一般。 “容影如今在我体内,我们方才离得那么近,鉴魔石竟然半分反应都没有。” 叶湛一字一句地说。 “那又怎样!” 离倾心烦意乱,话音刚落,立刻就反应了过来,不可置信地抬眸看着叶湛,“你的意思是……” 离倾未再说下去。 答案已经很明晰了。 鉴魔石一直由离倾保管。 此刻就放在她身上。 这些日子在容影身上一次又一次的实验,发现容影只要在鉴魔石的三尺之内的范围,就会察觉出魔气所在,鉴魔石必定会发出嗡鸣之音。 但方才,她与叶湛几乎挨贴在一起了,而容影此刻又盘踞在他身体里,鉴魔石依然毫无反应。 “……” 离倾方才的尴尬心慌早就抛之九霄云外,微微蹙眉,意味难明地与叶湛大眼瞪小眼。 这些日子,她几乎花了不用财力精力想要掩盖住容影身上的魔息,都以失败告终。 她万万不曾想到,竟然有个如此简单的法子摆在面前。 其实她也不是未想过以叶湛做媒介。 但是她原以为叶湛身上的魔气能隐藏,是因为那洗髓灵珠吸收了他的魔气,没有魔气的叶湛是人,才有逃避鉴魔石的效果。 而且容影从前的所作所为,也让她对容影再次上叶湛身体之时,诸多忌惮,深怕他无赖得不愿离开,所以也未曾去尝试过那灵光一闪的想法。 但如今误打误撞见,容影上了他的身,竟然也能逃过鉴魔石的辨别。 足以说明,虽不知何由,但她徒弟就是一个天然的魔息屏障。 叶湛又靠近了沉默的离倾几分,依然没有异动发生,耳畔的虫鸣阵阵传来,昭示着这山川间的寂静安宁。 叶湛倏而畅快地笑了,像是卸下了心中积压许久的石头。 他垂眸看着离倾,轻声道:“师尊,不必再实验了,我可以带着容影入地府。” 第四百章 仙君,你舍得吗 话音刚落。 容影倏忽从叶湛身上冒出半截黑气。 黑气绕着叶湛绕了两圈,叶湛听到了愤怒磨牙的声音。 叶湛微蹙了下眉:“你不愿意。” 不是疑问,而是笃定的陈述。 “对,老子不愿意!”容影对着叶湛的脸,吼道,“谁要你带,老子不稀罕你这具破烂身体。” 自尊心作祟,他不想事事都要依靠叶湛,这让他觉得无比耻辱。 这次,离倾难得和容影站在同一战线之上。 “我也不同意,再想想其他办法。” 虽然容影这些日子老实了,但此魔诡计多端,在叶湛身体里,不知又会做出什么事来。 毕竟魔性难寻。 离倾不敢和一个魔物赌人性。 叶湛张了张嘴,正要说话,离倾做了个手势阻止了。 “什么都别说,都听为师的。” 随后,她又转头,盯着容影,冷道:“容影,你给我滚出来,你不是说看不上我徒弟身体吗。” 容影:“我当然看不上,你把那碗药倒了,老子就出来。” 离倾看了眼自己花了心思配比的药,一阵心痛,但是比起让容影缠着她徒儿,离倾沉默了一息,说起了并没有什么威慑力的狠话:“如果我倒了,你还不出来,休要怪我对你不客气。” 容影嗤笑一声,“我在你徒弟身体里,你还能怎么对我不客气,杀了你这个蠢徒弟?哼,仙君,不论你杀不杀的了,就说你舍得吗?” 离倾被容影的嚣张态度,搞得火冒三丈。 但是她也知道,容影所说不虚,师徒一场几载,她确实舍不得。 “你徒弟,又不是香饽饽,你以为我真的稀罕啊,快倒了,我就出来,我说话算话,我才不想在他身体里多待着。” 离倾此刻也拿容影没办法,手一翻,就将熬了一整日的药汁倒入了土上。 见状,容影还算遵守信诺,立刻从叶湛身体里溢出,还嫌弃地掸了掸身上的魔气。 离倾懒得理他,立刻搭上叶湛的脉息,发现此刻他体内没用半分魔气,但依然不放心,容影此人一向最擅长藏匿。 “没事吧。” 叶湛摇头:“没有,他未曾在我身体里留下半点魔气,师尊放心。”顿了顿,他又道:“师尊,你再考虑……” “别说了,没什么好考虑的,我们不是还有些被摘去的法子么,说不定有效。” 说完,离倾撤了无垠结界,大步走回了落九天。 叶湛漠然了一瞬,微微叹息声,跟了上去。 容影站在原地,空气中还弥漫着臭味,他骂骂咧咧两句,低头一看,顿时傻眼了。 药汁洒下的地方,草叶已经焦黑了。 容影:“……” 半晌,他收回视线,骂了声:“呸,这两师徒,果真是想害死老子。” 离倾所谓的被撤去的法子,就是那些一看就霸道凶恶无比的。 从前离倾就是见其太过残忍,将之划去。 但是如今那些温良的法子已经实验了个遍,不得不让它们重见天日。 第一个法子用在容影的身上时,容影那该死的自尊心,就彻底土崩瓦解了。 这些日子,离倾那个魔头在她身上做了无数实验,虽不伤及筋骨,但每次都是超出他想象的花样百出。 期间,他都是靠着任灵儿那封信坚持下去的,此刻,只觉得他最后一根弦都要断了。 怕是没等到与任灵儿再会时,自己就被离倾折腾死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用一下叶湛的破烂身体,也比活生生被离倾搞死了强。 看着离倾掏出那些骇人的,仿若刑具的物件,容影立刻趁着离倾不备,一个猛子再次扎入了叶湛身体,蛮横道:“老子不干了,我们就用你徒弟的身体。“ “不行。” “不行不行不行,那敢问仙君,如今你还有什么办法?”容影质问道,“你一天搞些乱七八糟的,我能活下来真的是奇迹,还好你精于的是铸剑,而不是炼丹。” “别人是扶危济困,拯救苍生,到你这里,怕就是荼毒生灵了。” 容影嘴贱起来,也是无人能敌。 离倾冷冷地瞧着他。 后悔上次他钻入叶湛身体后,没将他捆起来。 “师尊,就这样吧。” 对此结果叶湛求之不得,如今他与容影站于一线,如今只剩下说服离倾了。 “我相信他不会对我有影响的,如若他还如以前那般想霸占我的身体,这些日子不是有诸多机会吗,既然他未曾,说明他还是值得信任的。” “对啊,老子想霸占他这幅破贱身体,还需要等到现在!”容影大声附和道。 离倾面容难看,盯着他们,丝毫不语。 叶湛又说:“师尊也不是想知道那洗髓灵珠到底是什么吗,我觉得与其这么耗下去,不如早些去地府打探清楚,也免得夜长梦多,再生变故。” 叶湛所说,离倾根本无法反驳,最后也只得勉为其难同意。 阴曹地府乃死人之所,他们要去地府之前,必然要先“死”。 同时,他们假死这段时日,假死这段时日,需要有人守着他们肉身,不被外物侵扰破坏,如倘若在这段时日里,他们肉身被毁,哪怕魂魄从地府再回来,没有肉身依托,便真的会变成无根的孤魂。 “这个还不简单,仙君你的无垠结界那般厉害,据说你全力而为时,能困十方妖魔,你不是又号称修真界第一的仙君么,放眼整个修真界,恐怕是无几人能破,如今天色昏昏,正是入地府的好日子,我们现在就去吧。” 容影翘着二郎腿,躺在亭盖之上,望着被乌云遮挡了的月光,发表了自己的高见。 离倾坐于亭下,一边与叶湛说她了解的关于地府的种种,一边执棋与他对弈。 棋局过半,还未分出胜负。 离倾将一枚黑子重重地搁在棋盘上,这枚棋走得极好,彻底断了叶湛一角的后路。 棋子黑白相交,星罗密布,暗藏乾坤。 离倾挑衅地看了眼叶湛后,才拨冗回了容影。 “现在还不行,你以为去地府这么简单么,地府中障眼法极多,孤魂没有指引,稍不留神行差踏错便容易迷失,为了万无一失,还须得要一人在我们入地府后,在一旁护法,待我们办完事回程时,为我们指路才行。” 第四百零一章 我不信你 闻言,容影烦躁:“你五蕴灵山那么多弟子,随便抓一个不成。” 没人再理他。 容影翻身而起,单腿挂在翘起的檐角上,倒悬在亭沿边,像只夜潜的蝙蝠。 棋局正酣,师徒二人都紧盯着自己的棋子,疾行落子。 被彻底忽视的容影陡然觉得恼火,讽刺道:“喂,你们到底还要不要去地府了!!前些日子不是很急么,现在还有心思下棋!!既然地府之行如此凶险,你们倒是说说,此次之行要让何人来护法,不会为了找上一个合适的护法之人,你们又折腾上许久吧。” “你急什么。”叶湛放下一枚棋,淡声道:“我与师尊自然想好了人选。” 容影被噎了下,随即愤愤地又翻上了亭盖之上,怒道:“放屁!谁他妈急了!我那是可怜你们!” 容影安静后,夜虫声声里,良久只闻棋子落盘的声音。 叶湛捏起一枚棋子,这枚棋子只要放下,离倾就输了。 但是他抬眸看了眼离倾,只见她神色紧张,想必也是看出来了。 叶湛勾了勾唇,将白子放在了另外的棋格上。 离倾骤然松了口气,笑着摇了摇头:“哎,乖徒儿,纵然从前你的修为冠绝天下,但这棋艺委实不太行啊,方才你若下对地方,这局为师已经输了。” 叶湛垂眸一笑:“还望师尊指教。” 纤纤玉指,在棋盘上一点,得意道:“就是这里。” 叶湛笑意愈深:“师尊厉害。” 这局棋,叶湛输了。 离倾抚了抚衣襟站起,心情难得得大好,朗声道:“走吧,我们去找那个可以为我们护法之人,明日就去地府。” 看着两人御剑而去的背影,容影冷嗤了声:“嘁,这么明显的让棋,叶湛也只能哄哄他那傻子师尊了。” 炼丹房中,陆奉觉听闻离倾和叶湛要探地府,勃然大怒。 “离倾,你任性也该有个限度,地府!你以为是五蕴灵山么供你随意来去。” 离倾面不改色,还有闲心看博物架上那些陆奉觉新炼出的丹药。 “所以,需要掌门师兄你为我们护法了。毕竟你也知道去地府不是儿戏,我们此次一行,须的要一个可靠且修为出众之人,在我们回程之际,为我们摇响回魂铃指路。” 她微微一顿,直起身,看着陆奉觉,使出了杀手锏。 “掌门师兄,此行我非去不可,如今这个世上,只有你是我唯一可以相信之人了,所以护法之事只有你能胜任了。” 陆奉觉不应,对离倾给他戴高帽以此达成自己目得的做法,根本不接招。 离倾只能祭出杀手锏:“掌门师兄,你若不答应,我们也是要去的,如果我回不来,那你如何对死去的师父交代。” 陆奉觉气极,“哼,你不是说师父早就轮回转世去了,管不着我们了吗。” 离倾:“……” 话虽如此说,陆奉觉也看出了离倾非去不可的决心,他不能眼睁睁看着离倾去涉险,此事,他再不愿意,也必须答应。 陆奉觉依然沉着脸,但身上萦绕的怒火已经散开了不少,最后叹气一声,无奈道:“我也不知道自己上……今生造了什么孽,遇到你这么个尽给我寻麻烦的师妹。” 闻言,离倾知道陆奉觉态度已有了松动,再接再厉道:“掌门师兄,此刻我和叶湛一道前去,办完事就回来,绝不会做不该做之事,况且以我能力,那些小鬼也恐怕不是我的对手。” “去地府就是不该做之事。” 话虽如此说,陆奉觉沉吟片刻,目光相继扫过离倾和叶湛,最终沉沉地落在叶湛身上,沉声道:“即便我同意为你们护法,可是叶湛是魔,他如何能入得地府。” 离倾早就料到如若想要陆奉觉护法,就绝对会走到这一步。 来之前,她已经与叶湛商量过,关于叶湛身世之事以及他身上的秘密,可以告之一些给陆奉觉知晓。 此事,是用谎言欺瞒不了的。 “掌门师兄,事情……” 离倾正要开口,陆奉觉打断了她,丝毫不眨眼地盯着叶湛:“我不信你,让叶湛来说。” 离倾:“……”果然是亲师兄。 叶湛给了离倾一个安抚的眼神,对陆奉觉抱拳道:“陆掌门,我身上如今已无魔息,可以入地府。” 陆奉觉震惊得半晌都没合上嘴,“怎么可能!既为魔族,身上魔息怎么可能消失,哪怕你一时能掩藏,能暂时掩人耳目,但面对地府的鉴魔石也是躲不过的。” “陆掌门,不知你可知洗髓灵珠此物。” “……听过,能去除邪气的灵珠,属于神界之物,可……那只是传说啊。” “不是传说,洗髓灵珠是真实存在的,它此刻就在我身上,为此,我的魔息也是被它收敛吸纳了,我虽魔族之后,但此刻的我并无魔息。” 听闻叶湛所说,陆奉觉久久无言,震惊至极。 离倾也道:“掌门师兄,既然我与我徒弟都是人,能无恙通过酆都门,进入地府,你应该放心了吧。” 半晌,陆奉觉摇了摇头,低声道:“难怪我从未在你身上察觉魔息存在,叶湛,我还有一问。” “陆掌门请问。” “你们此次缘何故去地府?有何事值得你们冒险而去。” 叶湛看了眼离倾:“此次去地府,师尊皆是为了我。” 陆奉觉拧眉,“为你?” “是。” 叶湛点头,继而从容道:“因为上次去炼火蛮荒谷,魔族大门洞开时,我知道了一些关于我身世之事,但更多的却是不明了,我想知道为何我能好好立于世间,而我胞弟却如今这番模样。我虽然是魔族之后,但我爹不是魔,如今也已经离世,所以我想去地府寻得他,询问一二,解我所惑。” 陆奉觉表情凝重地颔首,沉默了许久,仿佛突然遭遇了一桩又一桩匪夷所思之事,一时还回不过神来。 “掌门师兄。” 离倾叫了声他。 陆奉觉才复而抬起眼眸,长长吐出口气,沉重地说:“此事确实很离奇,上次亲眼在落九天见到叶湛的胞弟,我便觉得奇怪,他……我还是第一次见以魔息形态存在的魔。” “掌门师兄,你从前还见过其他魔族之人?” 离倾惊讶! 第四百零二章 黑绳相牵 陆奉觉点头:“多年前,跟着师父外出游历,曾见过一个身受重伤的魔族之人。” “那魔族之人可是个女子?”叶湛急问道。 世间已经许多年没出现过魔族之人了,他想,那人会不会是凤千汐。 毕竟苍空老人季长青说过,他与他娘曾是旧识。 “不是,是个男人。” 叶湛面容露出些失望,离倾却蹙紧了眉,询问道:“掌门师兄,此事我怎会半点也不知道。” “那时你根本还未出生,亦未来到五蕴灵山,怎么可能知道。” “那魔族之人最后去了哪里?还在人世间吗?” “这我便不得而知了,那时我年纪也丧浅,只记得师父给了那魔族之人一些加速疗愈之药,就带着我离开了。” 离倾怔然:“没想到师父竟然……会帮魔族之人。” 陆奉觉笑了笑:“师父不一直这样么,行事不拘世俗礼法。” 那一刻,叶湛想起了苍空老人季长青出现在他父母灵堂之上的事,从他的态度便可知,他对魔族的态度,迥异于旁的修真界正道。 他早知那时重云仙宗的宗主容思远的夫人是魔族,却从未有过任何行动。 倘若那时他只要将此事在修真界大肆宣扬,足以将重云仙宗从修真界第一仙门的位置上拉下来。 但是他并未如此做。 叶湛不由对已故的苍空老人季长青心存了敬意。 敬他心胸开阔,从未被偏见蒙眼,低看魔族之人。 陆奉觉捻起一只药瓶,在掌心中把玩,药丸在瓷瓶中滚动,碰撞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沉默片刻,又继续道:“我活了小半辈子,也只见过一次魔族之人,后来也只不过在一些书中见过一些魔族的记载。” 陆奉觉停下手中动作,看向叶湛,“魔族与人从外而观,原应并无区别,都是肉身所筑,就应该是叶湛现在的样子,如若魔气收敛得好,也能混迹于普通人间一段时日。” “肉身被毁,如若寿元未到,躯体迟早也应恢复如常,那是魔族的修复自愈之力。只有寿元尽,真的消亡之时,才会彻底从世间消失,连魂魄也彻底湮灭消亡于六道之中。” 陆奉觉顿了顿:“但你胞弟未死,却没有肉身……缘何故会如此,确实值得探寻一番。” 闻言,离倾微喜:“掌门师兄,你是同意了。” “同意了,不过此行去地府凶险至极,我还要翻翻关于地府的书典,查查怎么让你们在地府里少涉险一些,你们先回去罢。” 师徒二人离开丹房后,陆奉觉望着窗外的乌云避月,继而长长叹出一口气。 他走到放满药瓶的博物架前,伸手拧动一个白瓷瓶子。 博物架后的隔板打开。 后面是一排书架,架子上垒满了一本本古籍。 陆奉觉随意抽下一本。 封皮上的字迹龙飞凤舞,狂放不羁。 陆奉觉再熟悉不过,是出自他师父苍空老人之手。 许久没打开这个暗阁,重见这些垒垒书籍时,耳畔又响起苍空老人曾经交托的话: “奉觉,这些秘籍古书为师都交给你保管着,切莫让你师妹看了去。” 翌日夜晚,一切准备就绪。 这是一个无星无月之夜,天地异常黑暗,众人寂寂,不知愁绪的虫鸣却喧嚣不止。 落九天悬挂白幡,屡屡白绫在风中轻舞,在昏暗的灯火照耀下,看起来阴森异常。 两根数米高的硕大红色香烛,香烛身上用金漆,勾画出繁复图腾。 香烛伫立在院中。 两炷香的尾端,都缠着两根黑色的细绳。 长长的黑绳延伸,分别捆在离倾和叶湛右手和左手之上,这套绳子一旦缠上,也就是裹着了两人的生气,以防外泄,惊动地府鬼卒。 同时,有这根绳子相绕,哪怕在地府里出了变故而走散,这黑绳也能感应到彼此位置。 陆奉觉面色沉凝,额心显出数条细纹,做好一切,问道:“你们好了吗。” 离倾扯了扯叶湛手腕上的黑绳,确认结实了,又检查了自己的一番,才道:“好了。” 顿了顿,又问,“掌门师兄,你这黑绳相牵的法子我闻所未闻,这就是你查了一夜典籍找到的在地府少涉险之法。” “是。” “这是何本书上所见呐,我怎么从未见过。” 陆奉觉懒得理她:“待你把藏书阁里的书都看完了,再来与我说这话。” 言毕,指尖弹出两缕灵气,灵气解除烛芯,嗤地一声点燃。 登时,青烟袅袅升腾,在黑夜里犹如两条无处皈依的幽魂,在漫无目的地横冲直撞。 陆奉觉转身,忍不住再次对坐在院中床板上的离倾和叶湛叮嘱道。 “你们听好了,这两柱引魂香一旦点燃,燃的就是你们在阴间的寿数,在地府无论是否寻到你们所找之人,你们必须在香燃尽之前回来,如果你们手上的黑线被烧断,你们就回不来了,切记。” “我们有多少时间?” 离倾看了眼那长香上猩红的火星。 陆奉觉也瞥眼看了看那两柱与师徒二人命运息息相连的香烛,沉声道: “能烧到天明时分,可能在地府顶多三日之期。三日之期到之前,我会用招魂铃提醒你们,只要你们听到我的招魂铃响,就必须回来。” “三日?” 离倾自信,“应该够了。” 闻言,陆奉觉摇头,“你啊,性子还是没变,自信虽好,有时太过自信,便会招来祸端,你忘了狐妖那事了吗。” 离倾:“……” 陆奉觉转眸看向叶湛,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叶湛,你师尊的性子一向鲁莽得很,你照看好她,切勿让她冲动行事,导致祸患。” 叶湛郑重地点头,承诺道:“陆掌门你放心,此次之行,师尊本就为了我们兄弟,纵然我万劫不复,也定会让师尊无恙归来。” 陆奉觉欣慰:“不仅是你师尊,你也要保证好自己的安危,我以前便与你说过,你是我五蕴灵山的弟子,对五蕴灵山亦很重要,我不愿看见我五蕴灵山痛失一兵一卒。” 离倾已经筑好了无垠结界,闻言,不由说道:“你们别在这里生离死别了,话本子里都说,临行前,交代得越多,越大几率就回不来了。” 陆奉觉:“……” 容影:“……” 叶湛:“……” 第四百零三章 死在一块儿 寂静半晌,陆奉觉叹气,低斥:“师妹,你……休要胡说。” 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的容影,也忍不住泼冷水,“仙君,你可真是破坏气氛的高手,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呢,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乌鸦嘴,经你这么一说,搞得老子都不想去了。” 离倾嗤道:“胆小如鼠。” “你!”容影几乎都要跳起来,叶湛及时拦住了他,冷道,“别闹了。” 容影瞪大眼珠子:“我闹!!好好好,叶湛你他妈的有种!!地府之行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各不干涉!” 言毕,他就愤愤地一股脑地钻进了叶湛身体里。 黑影一闪而过,就消失无迹。 陆奉觉还是第一次见容影的魔息径直钻入叶湛的场面,不由微微蹙眉。 他看着叶湛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未再说,看了眼粘稠的夜色后,只对师徒两说:“你们也快点吧,再聊下去,天真的都要亮了。” 陆奉觉让师徒二人躺下,旋即在他们所躺的门板之前的铜盆里烧了两个一叠纸钱,又烧了一叠文书,上书了离倾和叶湛的名姓和生辰。 这钱叫黄泉买路钱,文书名为请路书,相当与活人死后前往地府前递上的一记名帖。 做好这一切,然后又给了叶湛和离倾一人喂下一颗丹药,两人吃了下去,顿时灵魂出窍,两缕薄如轻烟的魂,从他们身体里溢出。 离倾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人躺在门板之上的身体,又似笑非笑地瞥了叶湛一眼,“乖徒儿,你是否还记得你曾说过,倘若为师死了,你便随同我一起,没想到你一语成谶,我们还真的死在一块儿了。” 叶湛:“……” 陆奉觉看着变成幽魂还不安生的离倾,再次叹气,“师妹,记得师兄的话,快去快回,寻完人就回来,莫要在地府多做逗留。” “知道知道,掌门师兄,你好啰嗦。” 话音刚落,铁链声响起,是鬼卒来拘新魂了。 陆奉觉给离倾递了个眼色,离倾立刻会意,陆奉觉这是在警告她。 离倾耸耸肩:“我知道,死人不会说话的,掌门师兄,你放心,我决计不会给你捅娄子。” 方才陆奉觉交代中的一条,便是新魂初死时会是浑浑噩噩的模样,所以鬼卒出现后,他们便不能说话了,一切都要跟随鬼卒的号令而行。 简而言之,就是两具任人摆布的傀儡。 叶湛本就性冷,不出声时,表情肃严,宛如冰筑,五蕴灵山的弟子私下都暗地里叫冰块脸,装起“傀儡”倒是驾轻就熟。 至于离倾更不在话下,她素来就来听话本子,骨子里又怀了几许戏精,演技不说出神入化,但是也算可圈可点。语毕之时,她的双眼立刻麻木失神,真的是像个方死还茫然无顾的鬼魂。 陆奉觉哼了声,一挥手,登时两柱香烛和从香烛之上延伸而出连接到离倾和叶湛手上的黑线都凭空消失了。 旋即,他盘腿坐在了两具尸体之前,往火盆里燃着纸糊银钱。 铁链声传来之处,黑夜愈发的浓稠,天地之间的气场依然混沌,骤然间,入夜后本就微凉的五蕴灵山气候又将了数许。 两个影影倬倬的黑影,慢慢从黑夜里剥离出来时,一个尖细的声音响彻起来。 “周一丁,你说修仙到底有何用,最后还不是要死的。” 陆奉觉眉梢微挑,继续往银盆里送去暗黄的纸钱,金银钱财在他指尖焚烧,他余光里瞥见黑雾中走出两个一高一矮的鬼卒。 他们皆都衣衫褴褛,宛如尘世间乞行的流浪汉。 这两个鬼卒才从五蕴灵山山脚下的村落里拘了魂赶来,手上握住的漆黑铁链上还绑着一个表情呆滞的妇人,看穿着打扮,像是附近的村妇。 高的那个鬼卒,像一根畸形的竹竿,干瘪上的身体上,肋骨根根突现,唯独肚子却犹如一个囊袋一般鼓涨而起,仿佛怀胎数月。 他斜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看不出本来眼色的布袋子,袋口如被一张撑裂的嘴,一块干瘪瘪的饼,从嘴里露出半截。 这个鬼卒手里还拿着一个吃了半截的饼,干瘪的脸颊,一直在咀嚼着,嘴里嘎吱嘎吱地响着。 “喜欢囤积食物,这是个饿死鬼,地府里的鬼卒生前缺什么,死后就格外执着什么。” 不能说话,离倾就在灵识里与叶湛相说。 还转着眼珠不动声色朝着陆奉觉的方向得意看了眼。 这就是话本子里所说的上有严明之策,下有应变之法。 饿死鬼专心吃饼时,另一个身量只到他胸前,身材矮胖,满脸长满麻子,眼珠子血红突兀的鬼卒双眼放光地盯着烧纸的陆奉觉,搓着手叫了声“发财了”,然后便急速奔到了陆奉觉面前,笑呵呵地伸出枯瘦的瓜子,在火盆里抓起了钱币。 伸进去时,是一堆燃尽的黑灰,他抓出来时,便成了明晃晃金灿灿的银子。 “这是个见钱眼开的,你看他那两颗眼珠子,生前不知多爱财。” 离倾微撇嘴,又在灵识里对叶湛道:“我们好歹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人物,怎么派这么两个上不了台面的鬼卒来拘我们。” 叶湛笑了笑,回她:“师尊,想要怎样的鬼卒来拘?” 离倾瞥了眼叶湛:“不说长相如你这般俊俏,至少要面目端正,行止刚直之鬼吧。” 眸光又落到那一高一矮满目可憎的鬼卒身上,“啧,想到黄泉路上,要一直看着这两鬼,便觉得这一趟黄泉路走亏了。” 叶湛唇角经不住轻扬起,“那师尊一路看我就好。” 见钱眼开的麻子鬼的眼珠子凝在钱币上,血红的眼珠子,似乎都要从眼眶里落出来,跌进火盆之中,根本没注意到两个新魂的异常。 “嘿嘿嘿,好久没见过这么多钱了。” 捡了一会儿,塞得衣襟满满,他终于回头,冲饿死鬼嚷嚷:“周一丁,你这个没出息的饿死鬼,别吃了,快来捡钱。” 饿死鬼周一丁咀嚼着饼:“钱哪有饼好。” 那麻子鬼卒恨铁不成钢道:“蠢货,有了钱,你要多少饼有多少饼,不只是饼,那福春楼的各种美味佳肴不还是任由你选的,看你那点出息。” 饿死鬼恍然大悟:“对对对,魏兄说得极是。” 饿死鬼周一丁囫囵吞下口中的食物,将剩下的食物,一口塞进了嘴里,也慢吞吞走到了火盆面前。 离倾:“……” 不愧是饿死鬼,半个脑袋大的饼,离倾都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一口塞进去的。 第四百零四章 露馅儿了 两个鬼卒似乎忘了他们此行是来拘新魂入地府的,撅着腚挤在火盆前抢着钱币,但那些香灰却丝毫未乱。 只在些许在风吹下,飘散开去。 “魏兄……诶,魏麻子,你慢点捡,给我留点儿。” “哼,慢什么慢,你除了吃,还能知道什么,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魏麻子骂道,手下半点没停。 周一丁兜里本就装着食物,捡了一会儿就装不下了,但他又舍不得扔掉食物,于是只得就此作罢,又掏出一张饼来啃着,还口齿不清道:“魏兄,你够了,给那两个新魂留一点。” 说话间,周一丁歉意地朝着刚死不久的新魂看去。 这一瞧差点被吓了一跳。 只见那两人齐刷刷地盯着他们看,而且那个男鬼,目光还有一瞬与他对上了,那黑沉沉的目光有几分幽沉。 周一丁嚼饼的动作一顿,机械地咽下食物,然后伸出干瘦的手拍了拍魏麻子的背脊。 “周一丁你又怎么了!别耽误我发财。” 魏麻子不悦地回头瞪视周一丁。 周一丁怯怯地看着离倾和叶湛,声音有些颤抖,“魏兄,我……我怎么觉得这两个新魂在看我。” 闻言,魏麻子也朝着师徒两看去,只见他们确实望着他们所在之处,但是那眼神一动不动,茫然地望在一处,一动不动,和山下才拘来的那个农妇别无区别。 “嗨,你怕什么怕,新魂不都这么吗,你别自个儿吓自个儿,生前就胆小,死后怎么还这样。” 魏麻子弯下腰继续在火盆里捞钱。 周一丁惊尤未定的又瞥了两眼新魂,总觉得这两人和其他新魂不同。 他不由头皮发麻,“魏兄,别捡了,给他们留一些吗。” “留什么留,五蕴灵山的人,差这点钱财吗,我们生前穷,死后还穷,拿一点怎么了。”说着,魏麻子看了眼依然在烧纸的陆奉觉,“你看这人的穿着气度,像是差钱的么。” 突然凑近的大脸确实有些骇人,一般人早就吓尿了,陆奉觉依然面无表情地烧钱,心中却觉得哭笑不得。 这个麻子鬼太贪钱了,再烧下去,怕是不会走了。 他看了眼那被隐没的长香,已经被烧去了一小截了。 不想在这里耽搁时间。 于是停下了烧纸钱的手。 魏麻子等了片刻,见他并没再继续烧纸的打算,评论了句小气鬼,捡完最后一张钱币才收手。 魏麻子胸前的衣襟都被塞满了,看起来更像一个圆滚滚的冬瓜。 他满意地拍了拍胸前鼓出来的一坨,指挥着周一丁,“别拖拉了,快去将这两个新魂锁上,带回去。” 周一丁观察了师徒两一会儿,确见他们没有威胁,放心了不少。从油腻腻的背包里有里拿出一个大饼,一边啃着,一边拖着铁链,走到了两人面前。 夜色朦胧,直到走进了,方才看清这两个新魂的面容。 男人风姿卓越,俊逸出尘。女子更是好看得有些晃眼,周一丁盯着离倾瞧了片刻,忽觉她面熟得很。 他愣了愣,隔空一抓,方才陆奉觉燃的请路贴就凭空出现在了他的手上。 翻开一看,登时张大了嘴,结巴道:“魏麻子,这……这不是修真界的第一女仙君嘛,怎么年纪轻轻就突然暴毙了了?” 魏麻子眼中只有前,沾着口水数着自己的战利品头也不抬,嗤道:“第一女仙君又如何,修真界之人也是肉体凡胎,又不是长生不老的,这些日子,我们拘的横死的修真界之人还少吗,他们说不定也是走火入魔一命归西了。别磨蹭了,快将他们绑上,带回地府好交差,最近我输了不少,有了这些钱,我定要将输的那些都赢回来。” 听到魏麻子所言,离倾心中骤紧。 近日修真界死了不少人,她怎么未曾听说过。 难不成在她不知晓之处,又发生了什么事。 “好好好,我吃完就马上绑上。” 饿死鬼周一丁张开嘴,一口就将硕大的饼吞进了肚腹之中,他打了个饱嗝,露出几分餍足的笑容,哗哗地甩着铁链,就想将两人绑上。 “等下。” 魏麻子忙阻止。 周一丁不明所以,“魏麻子,又怎么了?” 魏麻子血红的眼睛静静黏在叶湛身上,搓着手,贪婪之意,掩都掩不住。 他指了指叶湛衣襟里露出一角的黄澄澄的冥币,搓手笑着,“这人身上还有钱。” 看魏麻子的表情,周一丁就知道他想干啥,犹豫道:“这是他们的陪葬品,被其他鬼知道,报上去我们恐怕要受罚的。” 魏麻子赤红的眼珠子盯着周一丁,“其他鬼?这里除了你我还有其他人么?还是说你想去那姓薛的哪里告我么?” 周一丁忙摇头:“魏兄,我怎么可能告你呢,只是那个姓薛的历来神通广大,又心狠手辣,本来都是罚入十八地狱里受罚的,都能爬出来,在地府谋得一个官职,我怕他会知晓,找我们麻烦。” 魏麻子朝着地上吐了口唾沫,“我呸,要说贪,谁比得过那个姓薛的。” 闻言,周一丁小心地看了一眼四周,畏畏缩缩道:“魏兄,你小声点!我定然不会害你,但如若周遭有其他鬼,被他们听去了,传到了姓薛的耳中,没好果子吃的,你忘了他的手段了吗,上次刘小二得罪了他,不知道多惨,听说现在半条命都快没了。” 刘小二?是她认识那个刘小二么。 离倾眉心微蹙。 魏麻子显然也很畏惧那姓薛的,但是嘴上依然逞强。 “呵,那姓薛的平日总是克扣我们,为啥我们不能从这些新魂身上得到好处,那叫……那叫……只许州官……” 魏麻子明显想掉书袋子,但是明显身前就没读过几天书,脸上的麻子都憋红了,都没说出来。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蠢死了,这么简单都不知。” 离倾心里念着刘小二之事,听着魏麻子的询问,恍然间还以为如同往常,叶湛在问她问题,不由脱口而出。 话音刚落,陆奉觉就倒抽了口凉气。 他就不该信离倾的,这还没入地府,就露出了马脚。 第四百零五章 你不要命了 离倾也察觉了,微微蹙眉,抬眼就与目瞪口呆的周一丁对上了眼。 离倾也不掩饰了,手暗暗摸上了腰间的捆仙绳,准备这两个鬼差一有举动,就先发制人,将他们绑起来,强制押着他们去地府。 叶湛也不动声色上前一步,挡在了离倾面前。 周一丁汗如雨下。 口中的饼也不嚼了,他确定方才不是他的幻觉,这两个新魂还有意识。 魏麻子还未反应过来,听到离倾的提醒,还兴奋道:“对,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那薛的真的不是好东西,我……” 说道一半,麻子鬼倏然住嘴,脸上得意的笑容消失,慢慢露出悚然的表情,他缓缓转动脑袋,朝着两个女性新魂扫去,最终眼睛留在了离倾身上。 他咽了口唾沫,虽已经大概率确定是离倾,但他还在问:“……刚刚是谁在说话!” 周一丁指向了离倾,咕噜一声将饼咽了下去。 “她,修真界第一女仙君。” 魏麻子转头,看向除了那长得颇是好看的一男一女,结巴道:“他们……他们怎么回事!怎么……怎么还会有意识。” 他拘魂也有百年了,第一次见到这种怪事,悚然不已。 离倾面色肃然,随时准备动手的架势。 “师尊,先别动手,我看这两个小鬼也不似太聪明的样子,看能不能蒙混过去。” 叶湛在灵识里对离倾说。他不想轻易与鬼卒动手。 最终离倾听取了叶湛的话,放下了按在腰间的手。 魏麻子恶狠狠地盯着离倾,一双眼睛更加血红。 他还记得离倾的身份,修真界第一女仙君,是个不好惹的。 于是又怂又凶地问道:“喂,方才是你在说话吗!” 离倾不应。 周一丁观察离倾片刻,见她虽然有自主意识,但并没其他举动,又怯怯地问魏麻子。 “魏……魏兄,会不会是……会不会是我们听错了。” 魏麻子一眨不眨看着离倾,道:“我们能两人一起听错吗,又不是遇鬼了。” “我们就是鬼!!” “……” 魏麻子显然被蠢笨的同伴气得冒烟,但戒心已起,不打算放过眼前的两个新魂,琢磨了片刻,对饿死鬼周一丁道:“这两人太可疑,带回去怕是有麻烦,还是不拘了。” 离倾:“……” 地府的鬼卒这么不负责任吗。 “不行啊,不带回去如何交差。” 周一丁惊惶得很,越怕他便觉得腹中越饥肠辘辘。又从衣兜里拿出一块干馍,一边啃,一边提出质疑。 魏麻子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一拍大腿,“就说,就说他们与魔有染。” 周一丁又要说什么,被魏麻子打断。 他快步走到了离倾面前,说道:“如果真的他们有什么问题,带回去谁也付不了责任。” “好吧,小弟都听魏兄的。” 周一丁妥协了。 “如今怎么办?” 离倾在灵识中询问叶湛,“动手吗。” 叶湛言简意赅:“暂时不。” “那你想如何?” “见机行事。” 至于怎么见机行事,叶湛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幽沉的眼眸牢牢锁着两个小鬼。 如若要动手,也是他来,无须离倾。 魏麻子抽身要走,忽然又回转身,眼睛亮了亮。 他忽然大步回身,在叶湛和离倾面前站定,他身量只到离倾胸口,盯着离倾身上挂着的翡翠玉带,近距离看成色更是不俗,眼睛骤然睁大。 这玩意儿可比方才那些钱币纸钱多了。 魏麻子眼睛豁亮,血丝拉满了整个眼球,他伸出枯枝一样的手,就要去抓拿那串玉带。既然要流放这两个新魂,定要将他们身上最后一点油水榨干才行。 还没碰到离倾衣角,叶湛已经飞快抓住了他枯枝一般的手。 眸中溢过一串冷意。 “你不要命了,别乱摸。” 魏麻子被吓了一跳。 这也是个清醒的,这两人到底怎么回事。 见彻底露馅儿,离倾也不装了。 她朝着陆奉觉的方向看了眼,大声道:“掌门师兄,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错。” 接二连三露出马脚,她已经彻底放弃伪装了,瞥了眼魏麻子惊讶得都快掉下来的眼珠子,离倾又抱胸对叶湛揶揄道:“乖徒儿,这就是你所谓的见机行事?” 叶湛面不改色,依然捏住那鬼差的手,沉声:“谁让他对师尊无理。” 陆奉觉深呼吸,这下是彻底完了。 他扔下手中的纸钱,也站了起来,随时准备配合离倾他们动手。 两个鬼卒都惊呆了。 这两个新魂竟然堂而皇之地聊了起来。 和那蒙昧的村妇截然不同,丝毫未将他们放在眼中。 “叶湛,放开这位鬼卒。” 陆奉觉发话了。 叶湛还是敬重陆奉觉的,闻言,松开了魏麻子的爪子,但还奉上了一记警告,“不准碰我师尊。” 魏麻子自从当上鬼卒后,一般的魂魄哪里敢如此对他,对他都是客气恭维的,哪有鬼敢如此对他,他捂住发痛的枯手,瞪着叶湛,高声又底气不足地斥问道:“你们到底是……是人还是鬼!” 离倾正要开口,陆奉觉已经先行一步回答,“他们自然是鬼,二位看他们灵体还好端端躺在哪里吗。” 魏麻子瞥了眼门板上躺着的两具尸体,并没这么容易打消疑问。 “可他们怎么神智还如此清明!” “看了请路贴,两位鬼卒大人理应也知晓,离倾是我五蕴灵山的杰出弟子,更是修真界的第一仙君,天降异才,可随意进出云梦幻境之中,死后未陷蒙昧,也不足为奇。” 陆奉觉对答如流,他还是不想与鬼卒结下梁子。 两鬼卒未答,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两“死人”一活人。 陆奉觉笑了笑,又道:“两位鬼卒大人,既他们已死,还望你们引路带他们去地府,好轮回转世才好,如若你们草率处置了他们的下落,以后被十殿阎罗知晓,怕是二位也会受到惩罚。” 他这话软硬皆施,隐有威胁之意。 魏麻子犹豫了,问道:“你是?” “五蕴灵山掌门人,陆奉觉。” 陆奉觉掷地有声报上自己的大名,他还是第一次在名字之前加上自己的头衔,只为了震慑一番这两个鬼卒。 魏麻子和周一丁齐齐倒吸了一口气。 五蕴灵山的掌门人,也是修真界当今如雷贯耳的一号人物。 想到方才不知好歹在陆奉觉眼皮子底下公然抢钱,魏麻子就冷汗直淌。 捧着钱的手,抖个不停,恨不得现下立刻毁尸灭迹了证据。 第四百零六章 鬼见愁 陆奉觉看出魏麻子的害怕顾虑,轻轻一笑:“这些钱本就是五蕴灵山给二位的的买路钱,只期望在黄泉路上,鬼卒大人们能多照料我师妹和门中弟子几分。” 闻言,魏麻子松了口气,他抬手抹掉了额上汗水,立刻顺着台阶下,对陆奉觉微微附身一拜,“那我们便多谢陆掌门厚意。” 见周一丁还傻愣愣的模样,魏麻子扯着他也对陆奉觉一拜,后知后觉道:“多……多谢。” 陆奉觉笑:“二位不必客气,这是应尽的礼数。” 修真界之人,鬼卒一般也不敢轻易招惹的,虽然他们皆是肉体凡胎,但十殿阎罗之中,便有好几殿的大佬,生前都是修道之人。 五蕴灵山又是当世大派,难保不会与那些大佬有些牵亲带故的,更何况风水轮流转,不说陆奉觉以后死后进了酆都城,到阎罗面前告上他们一状。 退一万步讲,这离倾仙君也是修真界难得的奇才,即便变成孤魂野鬼,也并不是好对付的,说不定今日之事怀恨在心,以后他外出拘魂之时,难保不会找他麻烦。 想至此,魏麻子已有决断,堆起满脸笑,“陆掌门,离倾仙君倒是可以放行,但是这位……” 见陆奉觉好说话,又不计较方才之事,心眼多的魏麻子又打起了其他主意。 他赤红的眼睛咕噜噜地黏在叶湛身上。 这叫叶湛新魂看起来也没什么名声,且胆大包天,对他出手,势要给他一些教训,且再给自己争取一些好处。 这五蕴灵山也不像是缺钱的。 “怎么,你还想拦我徒儿。”离倾见不得这个鬼卒的得寸进尺和贪婪,脸上已有郁色。 魏麻子一抖:“……” 离倾又靠近了几步,垂眸看着低矮的魏麻子,已经连伪装都难得了,她平生最讨厌这种见利忘义捧高踩低的人。 这魏麻子的贪财样,怕也不会是什么好鬼。 “我耐心有限,别讨价还价,现在便带我们走,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 被直接威胁攻击,魏麻子吓得脸上的麻坑,一个塞一个的红。 “仙君息怒,有话好商量。” 离倾冷道:“是你们给脸不要脸。” “好好好,我们现在就带仙君和两位前去地府。” “哼,算你们识时务。” 离倾转眸去看叶湛,见他正一脸无辜地看着自己,又气不打一处来,说道,“我徒儿可是两个区区鬼差可以轻易侮辱的。” 趁着离倾没注意,魏麻子扯着周一丁就想溜。 这两个鬼魂,疑点重重,还是不拘为好,以后被百年身卒后的陆奉觉在阎罗判官面前参上一本,也好过带了不该入地府之人进入地府,要好上许多。 两个鬼差身手灵敏鬼魅,但那村妇反应却反应慢了半拍,拖了他们后腿。 铁链一响,叶湛立刻发现了他们。 两鬼才走数步,就发现动不了了。 他们用来拘魂的铁索,此刻正像绑蚂蚱一样绑着他们。 铁链的另一头,被叶湛抓在了手里。 “你们……你们反天了!”魏麻子大喊,“竟然……竟然公然袭击地府公职人员。” 陆奉觉已经彻底闭上眼,当自己死了。 言语威胁是一码事,但公然出手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果然有其师必有其徒,哪知,徒弟比当师尊的更为胆大妄为。 竟然公然绑起了鬼卒。 离倾根本没觉得叶湛此举不妥,绕到他们面前,皮笑肉不笑道: “你们这就不厚道了,拿了我们的钱,如今又要驱逐我们,你又要驱逐我们,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吧。” 魏麻子见根本挣脱不开铁链的束缚,深知此人怕也是不一般,不是仍由他随意欺凌的新鬼,不由面色大变,膝弯一软,就跪在了地上,一下一下磕头道:“仙君饶命啊,仙君饶命。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你莫要与我们一般见识。” 周一丁也被扯倒在地,只得跟着磕头。 袋中的饼和那些钱币跟着洒了出来。 一呆滞的女鬼和冷眼旁观的掌门,静静看着这一幕,皆是面无表情,毫无反应。 一个是真傻,一个是被气懵了。 叶湛看了眼那连着他们命的长香,又燃了一小截。 知道与鬼卒硬碰硬,最后耽误的也是他们的时间。 于是,松开了小儿手臂粗的铁链,冷声说道:“两位鬼卒大哥,我们都死了,不想沦落在人间当孤魂野鬼,如若你们带我们师徒去地府,以后好处不会少了你们的。” 人和鬼无异,都重利益。 叶湛混迹浊世几载,也深谙打了一巴掌,给颗糖的道理。 威逼利诱完,开始试着修复裂痕。 他蹲下身,身上还有些零碎的纸币,摸出来塞到了两鬼中看起来更有话语权的魏麻子手中,笑道:“方才得罪,鬼卒大哥见谅,这些银钱,你们拿去买些酒喝吧。” 魏麻子脸色未定,看了看手中的一叠钱币,又看向叶湛。他脸上的麻子,此刻已经吓得红得犹如一个个新鲜红艳的果子。 “你们到底想怎么着啊?” 魏麻子从喉咙里挤出一句。 从来只有人怕鬼的,第一次见鬼怕人的。 叶湛此刻在两个鬼卒眼里就是活脱脱的鬼见愁,他盯着他们,镇定自若道: “我们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只想去地府报到,然后轮回转世,不想逗留在人世,做无根的孤魂。” “好好好,我们……我们现在就带你们去。” 魏麻子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得妥协了。 陆奉觉也适时上前周旋道:“二位鬼卒大人,方才有些误会,他们……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自己死了,修行未果许多愿望未曾达成,所以才会失控,希望鬼卒大人,不要与他们一般计较,你带他们去地府报到吧,我五蕴灵山定会感激不尽。” 言毕,陆奉觉一挥手,那些未烧的金银元宝,簌簌落入火盆之中,然后又化成了真金白银。 他笑道:“这些只是一小部分,往后我派弟子祭奠这他们时,定然也不会忘了两位的大恩。” 第四百零七章 刘小二 黄金纸钱从火盆里蔓了出来。 眼前的金黄钱币,虽然蒙蔽了魏麻子的眼。 但是想到那个难缠的薛某人,麻子鬼还是不敢冒那个险,除非,眼前这两人再懂事一些,不要给他们惹出麻烦。 “……可是,我们地府有地府的规矩,他们虽还有灵志,但是进入酆都城之前,一切都要听我们兄弟两的话才行,不然,哪怕我们将他们带入地府,被其他鬼卒察觉,不仅他们要受难,我们也会被责罚。” 话虽如此说,但麻子鬼的眼睛一刻没从那叠钱币上拔下来。 “这个简单。”离倾哼道,“到酆都城之前,我们师徒二人都听你们的。” 见离倾如此说,魏麻子点点头,又迟疑地看了眼叶湛。 虽说离倾性子爆,但每次出手的都是这位。 “你……你可答应。” 叶湛道:“我自然都听我师尊的。” 同意带这两个可疑的人回地府,魏麻子并没有就此放松,反而愈加谨慎了。 哪怕见钱眼开,新魂入地府之前,须用鉴魔石照新魂这个规矩,他是万万不敢省略的。 如果因为自己疏漏,一旦在酆都城被发现,不仅会被革除小小的职位是小,还可能会被打下十八层地狱,和那些十恶不赦的鬼魂,接受一样的惩罚这才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大事。 他对呆若木鸡的周一丁说道:“把鉴魔石拿出来,验验这两个新魂,没事,我们就回去了,再不走,鸡都叫了。” 听闻鉴魔石,师徒二人不由对视了一眼。 虽然通过了鉴魔石的验证,但如今真刀实枪,难免也有几分紧张。 周一丁傻傻的没反应,魏麻子一脚踹在了他的屁股上,他才反应过来。 手忙脚乱地在兜里翻找鉴魔石,却将袋中饼翻落了一地,最后才在最深处掏出一块小小的石头。 他又弯腰将地上的饼捡起,拂干净灰,小心地放进了背袋里,才拿着鉴魔石,例行公事的地先在离倾身上上下照了照,正常。 见鉴魔石并无异状,魏麻子吐出口浊气。 只要这两人与魔物无关系,就不会有大碍。看来他们神智清明,可能只是天赋异禀罢了。 他也有心情骂起了周一丁,“看看你的样子,死都忘不了吃,所以你生前才会抢一口吃的,活活被人打死。” 周一丁死后就是魏麻子去拘的魂,那个惨状如今还记得,肠穿肚烂,面目全非,甚至干瘪身上稍微丰韵有点肉的地方都被人割去吃了。 对魏麻子的咒骂,周一丁不言语,又畏畏缩缩地拿着鉴魔石,朝叶湛身上照去。 离倾紧绷着脸,心里却有些不定,怕叶湛体内的洗髓灵珠和容影在关键时刻,出现什么问题。 只见周一丁从头到脚将叶湛照了一番后,鉴魔石都没异动,一颗心才落地。 叶湛神色自然,还有心情搭话,“这是每个新魂都要照的吗?” 魏麻子收了钱,此刻对师徒两亲热了许多,话匣子打开了。 “那是自然,不能让魔物闯入地府啊,嗨,这是什么破规矩,世上哪有那么多魔物啊,只是白白耽搁时间罢了。”魏麻子抱怨道。 见饿死鬼周一丁磨磨蹭蹭又要去掏饼,魏麻子又忍不住道:“快锁上,带走,我那把牌还没摸完呢,早些回去,还能摸上几把。” 周一丁一向听魏麻子的话,“哦”了声,拖着粗长的铁链,就要去绑离倾,刚要触到离倾之时,叶湛忽然抓住了他的鬼爪。 对上叶湛的视线。 周一丁一惊,一种下跪的恐惧,再次支配了他。 不论生前还是死后,遇到害怕之人,他就想下跪求饶,这个习惯不论魏麻子说了他多少次,他却是改不了的,像是烙在了骨子里。 但是叶湛只是将他的鬼爪拂开,就松了手,低沉着声音说道:“鬼卒大哥,我觉得到酆都城之前,再绑一绑也不迟。” “……这。” 饿死鬼周一丁握着铁链,犹豫不定。 他有些害怕眼前两人。 只得看向魏麻子,仿佛他是自己的主心骨。 “魏兄,你看……” 麻子鬼也没多说,看了眼叶湛和离倾,知道如果这两新魂难惹得很,倘若他们不配合,他们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也好让这人承下自己的恩情。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这铁链可以不绑,但是到了酆都城下,避免穿帮,到时帮你们拷上。” 叶湛点头:“好,多谢。” 魏麻子又道:“一路上你们可要跟紧了,可别乱跑乱看,这黄泉路可不是那么好走的,到时候出事了,我们可不负责。” 叶湛:“放心。” “那走吧。” 说话间,一阵黑雾涌起,鬼门关打开了,陆奉觉看着两鬼卒,带着离倾和叶湛隐入了黑雾之中,不由微微叹气。 方才虽虚惊一场,但不免让他担忧接下来那让人不省心的师徒两的黄泉之行。 黑雾消失,山中温度攀升了些许,没了方才的阴寒。 潜藏的月光从层层黑云之后,挪了出来。 那长长的香烛,又燃去了一截。 虽然早听刘小二说起过地府之事,但亲身所历,感受却大不相同。 这地府比她想象中的更冷寂阴寒。 四野苍茫昏暗,无边无际。 一条土路,一直往前延伸,直到衔接入了黑暗之中。 想到刘小二,离倾不由疑惑重重,那日在重云仙宗召它去打听容思远的下落便彻底消失,方才又听这两个鬼卒说起他,好像出了什么事。 她不由想,会不会是因为帮他们寻找容思远,而惹了祸事。 于是离倾清了清嗓子,问起了魏麻子,“你们与刘小二认识?” 闻言,周一丁看了她一眼,还胆寒着,不敢回答,只埋头吃饼。而魏麻子沉溺在数钱之中,也没搭理她。 叶湛瞥了他们一眼,冷道:“我师尊问你们话呢。”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不徐不疾,却犹如惊雷落地。两鬼都抖了三抖。 周一丁只觉得膝下一软,就要跪倒,但是最后堪堪撑住了,嗫嗫嚅嚅地说:“认……认识。” “那他现在在哪里?”叶湛又问。 “他……他惹了祸,在……在……” 周一丁半晌说不清楚,离倾不耐烦地指了指魏麻子,“你来说。” 第四百零八章 做人不好 对离倾命令的语气,魏麻子虽有不满,暗忖这他妈到底是谁的地盘啊,但是嘴上也不敢违逆。 他将手中的钱币塞进了衣襟里,又拍了拍后,才堆起笑道:“嗨,还不是怪刘小二自己么,好色成性,碰什么女人不好,非要去碰那姓薛那人的新欢,还被他发现了,姓薛的一向冷血无情,听说极宠爱那女人,刘小二调戏他女人,恰好还被姓薛的发现了,自然免不得被他修理一顿咯,我听说当场刘小二的鬼骨就被拔了几根,现在还被关了起来,我们也许久未曾见过他了。” 说完,魏麻子还心有余悸,小声叮嘱道:“去了地府后,你们切记可不要惹上他才好。” 姓薛的人。 这一行,离倾已经听这两个小鬼提起多次。言语之间既有忌惮又有不屑,怕不是什么善茬。 离倾对地府之事之人并没多大的兴趣,也不会与这恶鬼有什么交集,于是关于那姓薛的,并没有再问下去。 如今确定了刘小二遭难与她让他去寻找容思远并无直接关系,离倾心中的愧疚也消失了不少,淡淡评论道:“色字头上一把刀,此话果然不错,刘小二……这也算他咎由自取了吧。” “是啊。” 魏麻子叹息一声,“不过也怪不得他,谁让他生前是个女人手都没摸过的童子鸡,然后就一命呜呼了呢。人之欲念,死后只会无限放大。” 闻言,离倾瞥了眼埋头苦吃的周一丁,嗤笑了声:“难不成他生前的欲念就是吃?死后才会食物不离口?” 听离倾说到他,周一丁愣了愣,弱弱地补充了句,“不是吃,是……是为了吃饱饭。” 说到这里,看了看着两位仙风道骨的道君,周一丁打住,未再说下去。 他抹了抹嘴边的残渣,小心地将剩下半张饼送进嘴里,见离倾和叶湛盯着他看,憨憨一笑,不好意思道:“两……两位怕是没饿过肚子的,应该不能体会那种感觉。” 叶湛淡声道:“我体会过。” “啊?”周一丁一时没反应过。 叶湛又道:“我饿过肚子。” 饿肚子的感觉,同阿雪在一起的两年,他不知体会了多少次,那滋味是没有挨过饿的人确实不能体会的。 “你饿过肚子?怎么可能?” 周一丁诧异望着叶湛显然不信,这么一个长相俊逸修为出众的大侠,随便去一个门派都是众人趋之若鹜的争夺对象,必定锦衣玉食,怎会果了不了腹。 离倾不想叶湛再想起旧事,怕他又回忆起阿雪而伤怀,岔开了周一丁的话。 “你说说你有手有脚为何会饿肚子?是不是不游手好闲,不好好劳作所至。” 离倾说话一向直接,不会迂回,况且她对这两个一个贪吃一个贪财的鬼也没什么好印象,自然更不留余地。 这些年,离倾捉过许多妖,也见过许多人,那些人……只能说比妖还不如。 话本子里也有惰性之人,不愿劳作,最后去偷邻居家的粮食,被主人家豢养的恶犬活活咬死之故事。 在她看来,这个周一丁定然也与话本子里那人中相差无几,好吃懒做,不学无术。 “那倒不是。” 这次是魏麻子开口的,他看了眼垂头不语,又继续啃干饼子的周一丁,恨铁不成钢地叹息声,“他生前是个好人。” “他只是生不逢时,恰好遇上饥荒,那时候庄稼颗粒无收,连水都稀缺,大家都饥不果腹,许多人易子而食,普通人在那时候根本活不下去。” 周一丁死时,是魏麻子去拘魂的,对他生前之事了解得非常清楚。 见他可怜,所以到地府后,便对他多了几分提携照拂,这个周一丁也是个感恩之人,所以一直跟着他。 “那时候周一丁家的人都饿死了,就他带着自己年幼的妹妹到处觅食,周一丁一次在山里挖得一块土豆,他躲躲藏藏地弄回家烤给妹妹吃,未想却被闻到香味的邻居们赶来。那些邻居都说那块土豆是他们家种出来,不由分说抢了去。” “周一丁是个死脑筋,跪着求他们不成,看着年幼的妹妹嗷嗷喊饿,就拼了命想去抢,就被那群人打得半死不活。” “一个土豆怎么够分,那些人就看上了他的妹妹,说小孩子肉嫩,烤食起来香,就想对他妹妹下手,周一丁拦不住,答应割自己的肉,那群人才放过了他的妹妹。” 说到这里,就连见惯了生离死别的魏麻子都叹了口气。 不忍再说下去。 “后来呢。”离倾问。 周一丁木然地想了想,“后来啊……那群人吃饱后离开了,我也因为失血过多翘了辫子。之后没多久,我妹妹无依无靠,也饿死了。” 他说得平淡,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是我没有照顾好她。” 离倾怔然。 这场大饥荒,离倾隐约也听说过,天将异象,世间干旱数载,大地都皲裂开口了,一口水都堪比黄金,人都缺水,更莫说种庄稼了。 那几年,死了不少人,随处可见饿殍遍野。 算算时间那场饥荒莫约也有百余年了。 幼时,听苍空老人随意一提是只觉得惋惜,但听亲历过的人说起,又是另一种感觉了,除了惋惜之外,更多的是震惊,和浓烈的失望厌恶。 人何以为人,是因为有人性,那些打死周一丁还分食他肉的人,哪里还能称之为人,分明是鬼。 不,连鬼都不如。 离倾沉默片刻,长长吐出一口气,对周一丁道:“方才对不住。” 未想堂堂仙君会对他道歉,周一丁愣了愣,忙受宠若惊道:“没……没事的,都过去了。” 叶湛看向周一丁:“百年了,你为何不去转世?” “当人不好,尤其……尤其是修不成灵核的普通人。”周一丁摇头,“当鬼挺好的,而且我在地府中,也能照拂我妹妹一些。” 离倾好奇:“你妹妹也在地府谋了差事?”如果这样也算好事,兄妹两至少能相伴了。 魏麻子哼笑:“当然没有,他妹妹一个小小的女娃能有什么功德。鬼差不是那么好当的,需要功德加持。” “功德?” 这周一丁虽可怜,但委实不像有什么功德之人。 “礼仪仁孝一处有所作为的都算。” 魏麻子听出了离倾的疑惑,笑了笑,哼道:“他的功德就是生前护妹割肉之举。别看简单,世上人多少能做到如此,多的是杀妻弃女弃养双亲卖友求荣的畜生。” 离倾深以为然。 那于信宜不就是一个。 魏麻子继续说:“他在地府里当上鬼差后,每一世他妹妹死后,总要来地府的,虽人的命都写在轮回薄上,来世投什么家庭什么地位处于什么阶级都一清二楚,这个是逾越不过的,但至少轮回时,他至少可以帮她在同等人家里找一个相对好一些的人家。” 言毕,魏麻子转头问周一丁,“你那妹子来地府几次了。” “六次。” 周一丁憨憨一笑,满足道:“我妹子这一世的命好多了,我偷偷看过她在生辰簿上的记载,今生能活三十多年呢,够了。” “哼,那算好吗,不过是比起前几世好一些,不算太短命,日子嘛也只是勉强温饱罢了。” 百年光阴,已经转世数次,由此可见,周一丁的妹子活得都不长久,想必前几世每一世都命途坎坷。 “温饱就很好了,前些日子,我去看过她,她成亲了,丈夫待她很好,我觉得这样就很好了。” 周一丁叹息道。 第四百零九章 容思远的下落 听完周一丁的故事,师徒两人沉默了片刻。 离倾心里颇不是滋味。 周一丁为何能成为鬼差,她大约已经明了,但这个魏麻子倒是让人觉得好奇。 “你说当鬼差需要功德,你又有何种功德?” “我嘛,生前是个劫富济贫的大盗。” 一说起自己生前事,魏麻子就满面红光,神采飞扬,脸上的麻点因为充血,愈发的红艳显眼。 离倾不可思议瞥了眼魏麻子,委实看不出他生前是什么大盗,更像是下九流的小贼。 离倾所想不错。 魏麻子生前真的是个游走在市井见的小贼,虽然偷窃造了不少业障,但是他同时也接济了不少穷苦之人,在街坊邻居里落了个大善人的好名声。 他死后,那些穷人还偷偷在庙里供奉起了他的牌位。 因为有人供奉,他蹭了不少香火,也算积累了功德不少,在地府混迹数十年后,还尽生前业障后,便也被破格提拔成了鬼卒。 魏麻子哼了声,“当时这事,在地府里引起了轩然大波,许多鬼觉得我魏麻子名不正言不顺,不配当鬼差,呸,他们懂什么,老子那是瑕不……什么来着的。” “瑕不掩瑜。” 离倾为这个半文盲补充。 “对,就是这个意思。”魏麻子顿了顿,“不过老子彻底摆脱诟病,还多亏几十年前,姓薛的来。” “姓薛的?”又提到这人,叶湛问道:“这人听起来好像不太一般啊。” “呸,他算那门子的不一般,这个薛祸生前就是十恶不赦的大恶人,亡命在他手下之人不知道几何,最后听说被他最好的朋友亲手杀了,扔进了乱坟岗中。听听就知,这人生前有多遭人恨了。” 越听离倾越迷糊。 “你不是说地府鬼卒都需要功德么,这么个恶人怕是应该在十八地狱里受尽折磨的,怎么在地府谋得一官半职,看样子职位还在你们之上。” 听到此处,魏麻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以生前功过所论,他确实初入地府后,就被先扔入了刀山火海受罚,听说他罪名累累,十八层地狱的酷刑,每样都逃不脱,都要尝试一遍的。那时他在地府也是引起了一阵轰动,毕竟这么罪大恶极之人,地府已经多少年没见过了。” “嗨呀,未想这人真的命好,听说刀山火海之刑还没完,他就被七殿阎罗放了出来,还给了他个小小的官职。” 叶湛蹙眉:“怎会如此,不是说地府素来最是公平的?” “我死前也如此认为,以为死后就有公平,如今看来委实不公,这六道之内就没有公平可言,不然你看为何有些人生下来就锦衣玉食,有些人自出生就落在阴沟里。” 魏麻子老沉地说。 “不过我倒是听说了一些小道消息,那个薛祸可能前前前几辈子和七殿阎罗有些渊源,所以他纵然生前十恶不赦,所受惩罚也只是走走过场,然后靠着七殿阎罗提携平步青云,啧啧啧,果然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魏兄,我听说,不是这样的。” 听到魏麻子感慨上位者不公,周一丁啃着饼,还拨冗回了一句。 “那是怎样?”魏麻子哼了声反问。 “我听说薛大人也是靠功德。”周一丁小声说,“听说他实则是功德斐然,所以七殿阎王才破格将他从十八地狱里提携出来。” “胡说八道,他那样的怎么可能,如果功德斐然,又何以会被投入十八地狱之中受刑。” “……也对。” “我断定他就是靠着与七殿阎王的那点关系才有今日的。”魏麻子愤愤地说,一脸不接受反驳的表情。 离倾和叶湛没有再说话,把这两个小鬼所说,权且当做了乐子在听。 叶湛见两个小鬼的话匣子打开了,决定趁机探听一下容思远的下落。 “对了,二位从前可曾拘过修者的魂。“ “哼,当然拘过。”魏麻子觑了眼叶湛,“还拘过比你还厉害的修者。” 离倾明白了叶湛的意图,故意挑了挑眉,激他:“哦,是吗,我不信。” 见离倾质疑,魏麻子鬼脸无光,立刻一口气说了好几个修者的名字。 离倾忽然嗤笑了声,那些名字,她有些听都没听过。 还大言不惭地说比她和她徒弟厉害。 果然是没见识的小鬼。 “仙君,你……你笑什么。” 魏麻子不满地乜了眼离倾。 “没什么,就是觉得委实很厉害,不愧是你们,还有更厉害的吗。” “什么人在仙君眼中算是更厉害的。” 离倾沉声道:“我平生最敬佩之人,就是曾经重云仙宗的宗主容思远,不过他死得早,我无缘与之相见,便想着如果他还在地府之中,还能见上一见。” “容思远?” 两个小鬼忽然对视了一眼,看起来神秘兮兮的模样。 叶湛立刻察觉了不寻常。 “哦,看来二位认识。” 魏麻子哼了声,“地府怕是没人不认识他吧。” “为何?” “与他同期死之人,都去投胎了,就他赖着地府不走,听说物殿阎罗本邀他当五殿判官的,他也不肯,这人真的是怪得很。” 听说容思远还在地府,叶湛和离倾都松了一口气。 叶湛安定了不少,继续不动声色地套话道:“为何?人间多好啊。” 魏麻子难得朝叶湛露出了个赞同的眼神,“对啊,人间多好,我当鬼卒也有数百年之久了,倒是见过赖在地府不愿走的,但是大多是来世命不好的,干脆就拖着不去投胎,在地府还能过得逍遥自在一些。” “但是我听说,那容思远来世的命非常好,来世也是修者大能,想不通他为何不愿去轮回,非要留在这个鬼地方。” “如果我有他那个命,早就转世投胎去了,也不当什么苦巴巴的鬼卒了。” 到了自己地盘后,魏麻子胆气壮了不少,絮絮叨叨又说了不少容思远在地府做的事。 叶湛安静听着,没有再说话。 离倾却有些愤愤。 如若容思远在地府那么出名,刘小二不会不知,当初让他去寻容思远时,他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说着其中有多困难,与她讨价还价。 落得如今下场,怕也是他活该。 一路见师徒二人也就随便聊聊,没有异动,魏麻子放心了不少,试图与他们打好关系。 这两人一看就不是池中物,以后说不定也会在地府谋得一官半职的,那时候再去讨关系,就晚了。 又见没有鬼卒再来,他便小声套近乎: “仙君,你生前有什么执念呢,不会就是见这容思远一面吧。” 离倾顿了顿,提了几分气势:“不是,让五蕴灵山成为第一大派。” 这么宏伟的愿望,两个小鬼都没想到过,沉默了一瞬,麻子鬼恭维道:“果然是好气魄,不过可惜了。” 年纪轻轻就命陨归西了。 魏麻子又问:“少侠,你呢?” 闻言,离倾也看向叶湛。 她也好奇叶湛平生所想到底是什么?叶湛沉默良久,沉声道:“愿我在意之人,能心随所愿。” 第四百一十章 师徒恋没有好下场 离倾看向叶湛。 她抬眼看去之时,发现叶湛也在看她,眼神黝黑深沉,像是怀有无数的心绪。 离倾怔了怔,心突然漏跳了一拍,移开了眼睛。 周围鬼影都没一个,周一丁专心吃饼,没察觉这两师徒的异常,但魏麻子却看见了,不由有些糊涂。 这两人以师徒相称,但看起来,又不似师徒,着实怪得紧。 察觉魏麻子在偷偷观察他们,离倾冷清清地问:“你看什么。” 魏麻子干笑一声,“两位道君,你们这样的,我在地府当鬼差也有数百年了,还是头一遭见。” 他拘魂也有百年,哪怕生前多厉害的修士,死后也没见过这样的“鬼”。 “你没见过的还多了。”离倾见魏麻子太过殷勤,心底不由警惕,不冷不热,“别瞎打听,好好带路。” “……诶,好。” 魏麻子放弃了,这人太过油盐不进。 隔了一会儿,周一丁吃完了袋中最后一个饼,看着空空的布袋子,唉声叹气,像是糟了什么大事。 “呵吃完了吧,看你那德行。”魏麻子见状嘲笑道。 周一丁看着自己下坠的肚皮,嘀咕道:“看来下次要换个大点的袋子了,没了食物这一路该如何熬啊。” 见周一丁一脸生无可恋,叶湛便从乾坤袋里摸出了几块糕点递给他,周一丁愣了下,忙不迭的接过道谢。 糕点香糯可口,入口即化,哪里是那干硬的饼子可比拟的。 周一丁三两口就解决了,吃完了,不好意思对叶湛笑了笑,觉得没那么害怕这两人了,话也多了起来。 “二位道君,你们不是师徒吗,怎就一起死了?” 叶湛还没来得及回,离倾便随口道:“哦,我死了,我徒儿觉得独活没意思,就跟着服毒殉葬了。” 闻言,沉溺数钱的魏麻子,动作一顿,拖长声音,桀桀怪笑了声,“哦,我知道了。” 离倾觉得这魏麻子的语气怪腔怪调,语气也微有不满,“哦什么哦,你又知道什么了。” 魏麻子看了看叶湛,又看了看离倾,觉得这两人皆是才貌出众,看起来十分相配,便笃定地说道:“仙君,你徒儿是见仙君你身死,跟着殉情的吧。” 离倾:“……” 叶湛:“……” 见师徒两都不吱声了,魏麻子觉得自己断然是猜对了,半是叹惋半是得意道:“哎,师徒恋果真没好下场。” 魏麻子那句无意之言,委实给了叶湛不小的冲击。 果然师徒在一起,就被天地所不容吗?连一个小鬼都可以随意置评,他感觉自己的一腔深情,在这世俗之念中,也变得脏污起来。 他的喜欢,也会污了师尊的清白和名声。 魏麻子并没察觉那一时诡异的寂静,越说越上劲儿,钱也数得哗哗直响。 他边数钱边说了拘魂这么多年,见过的不伦之恋,每一个都没好下场,死后都要被押解道地狱十三层的血池里,经受惩罚,直到洗清罪孽。 越说越恐怖。 听魏麻子胡说八道,离倾微微蹙眉,呵斥了声,“别胡说,我和我徒儿只是师徒,不是你说的那种不伦关系。” 听离倾语气不善,魏麻子堪堪住了嘴。 而叶湛不由握紧了拳头。 就在这时,声音在叶湛灵识里响起,吐槽道:“乖徒儿,你别理会这嘴碎眼瞎的小鬼。” 离倾忙着解释,深怕叶湛被这小鬼挑拨,误会她对他有什么歪心思。 叶湛没反应。 过了一会儿,叶湛才在灵识问她:“师尊,你如何看待师徒恋。” 离倾想了许久,回了两个字:“不该。” 叶湛松了口气,还好离倾没说更严重的话,只清清淡淡地表达了对此事的态度。 同时,一股掩藏不住的失落涌了上来。 而离倾也若有所思。 放在从前,如若有人对她说修真界有人师徒相恋,她或许不会多置评什么,但打心里觉得这是不该的。 但她的理由却不是觉得这是世俗不容。 而是—— 作为师者就是传道受业解惑。 一生修行都难堪破所修之道,如若还有闲情去与自家徒弟谈情说爱,哪里能成为一个好的传道者,教出的徒弟,又能有何种大作为。 师徒二人各怀心事,一时之间无人再说话。 黄泉路漫漫,走了许久,他们终于穿过了那片漆黑无边的荒野,到了一片枯木嶙峋,犹如被大火焚烧之地。 空旷的原野之上,出现了大片大片的巨石堆,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石林。因为视角死角太多,看起来比方才那片空旷寂寥之地,看起来更加阴沉。 作为修道者的本能,叶湛打起了几分精神,问道:“这里又是哪里?” 魏麻子张了张嘴,刚要说话,离倾已经先说出了答案。 “方才我们路过的那片旷野是众所周知的黄泉路,而这里怕就是酆都城外的归乡原了。” “归乡原?” 此名字听起来,不像地府,倒像是什么世外桃源,但是与眼前所见景观相比,又是那么格格不入。 “是,听说黄泉路和归乡原都是人间和地府的连接之处。”离倾随口念了句刘小二曾经念过的打油诗:“迈过黄泉路,途径归乡原,前尘断幽幽,生死两茫茫。” 闻言,一直埋头数钱,将那叠冥币翻来覆去数了一遍又一遍的麻子鬼,不由看了离倾一眼,“仙君知道得还挺多的,连我们地府的打油诗都知道。人间只知阴曹地府,孟婆汤奈何桥,鲜少有人知道归乡原的。” “刘小二告诉我的,我曾经供养过了他。” 修道之人伺鬼,虽然不被地府所允,但是此事地府之鬼大多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地府日子难过,大部分鬼卒死愈百年,家中子孙早忘了先辈,没人祭拜,日子过得十分拮据。 与修士达成契约,这也是一种捞油水的法子。 “原来是这样啊,难怪不得,我觉得仙君如此眼熟。”饿死鬼周一丁恍然大悟,“我以前见过刘 小二所绘的仙君的画像。” 离倾蹙眉:“他画了我的画像做什么?” “卖钱啊,有时候他没钱花了,就去鬼市上卖画。他生前是个书生,略通笔墨,又爱附庸风雅,所以画了不少仙君的画像去卖,说这是他见过最美之人作为噱头。” 离倾来了点兴致,“那我的画像卖得如何。” “呃……不太好。” 叶湛挑了挑眉:“为何?” 第四百一十一章 归乡原的秘密 周一丁瞥了眼离倾,实话实话:“好像是说,仙君长得太凶了,难以接近,一看就不好惹,怕买回去晚上见着做噩梦。” 叶湛面色微沉。 师尊凶?这是那些鬼的眼神不好吧。 他淡淡道:“我猜是那刘小二的画技不精,误把凤凰画成了家雀。” 周一丁难得聪明了一回,立刻附和,他真心道:“对对对,我就觉得是那刘小二画技太差,仙君明明长得慈眉善目,简直就是活菩萨。” 听到活菩萨三个字,魏麻子瘪了瘪嘴,有些听不下去了,这个周一丁平时笨嘴笨舌憨厚老实的,这种时候倒是油嘴滑舌起来,倒是个睁眼说瞎话的。 不过那刘小二真的也是画技差。 否则不会一次帮一妇人画像,最后遭至了一顿毒打。 不想再听周一丁的恭维,魏麻子看了看了眼离倾,想到归乡原之事,又将话题饶了回来:“仙君,关于归乡原,刘小二还与你说过其他什么吗?” “未曾,还能有什么?”离倾反问。 魏麻子松了口气,点头道:“还算他懂点规矩,知道什么不能说。” 一听此话,叶湛和离倾对视一眼,立刻意识到这归乡原怕是不简单。 “怎么,这归乡原还有什么秘密不成?”离倾问。 魏麻子和周一丁对视一眼,皆不再说话。 叶湛见状,知道他们怕是有什么瞒着,于是从衣襟里又掏出一些钱币,塞到了魏麻子手中。 “反正我们都死了,早晚都会晓得,你不如说上一二,为我们解解闷儿,这些钱都是你的了。” 魏麻子哪里经受得了钱财的诱惑,眼睛都开始发亮。 “魏兄,这可是地府的秘密,可不能说啊。” 见魏麻子动摇,周一丁急道。 魏麻子看了看钱币,犹豫再三,最后还是被打败。 他收起钱币,正色道:“也对,反正你们也死了,与你们说说也无妨,而且等下你们也会遇见。” 叶湛挑了下眉:“洗耳恭听。” “这人死后,无论生前穷凶极恶还是罪大恶极,都会在死后通过,穿过酆都城,被送往各层地狱赎清身上罪孽,或者留在酆都城中,等待下一次的轮回投胎。只有想要蒙混入地府的魔物,会被驱逐,然后永生永世留在归乡原里。” 闻言,离倾脚步顿了下,然后继续跟着往前走。 她曾听过魔物如地府会被驱逐之事,仅以为是会被赶回人间的,未想到却被留在地府里这阴暗之地。 离倾冷笑声,越发觉得这个尘世,这所谓的天道诡谲可笑。 她厉声道:“自古以来,世人不是天道难以容魔,所以魔死后不能轮回转世,更入不了地府,那为何地府还将这些闯入其中的魔物困在这里,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魏麻子波澜不惊,面容麻木。 “仙君,是不是自相矛盾我一个鬼卒并不知,但是这个规矩历来如此,这里虽说叫归乡原,但是也不是什么玩意儿都可归得的,既然不守天道,妄自闯入,就要受到该有的惩罚,让他们知晓地府并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之地。” 他顿了下,又道:“不过我也觉得这些魔物被流放在这里甚是不妥,阻碍我们行路。” 叶湛面容无异,环伺了四野的昏暗,那些石林之后,落下影影倬倬的暗影,像是潜藏了什么。 “照你的意思,我们四周可能潜伏着魔物?” 饿死鬼周一丁忙不迭地点头,望着前方,语气甚是肃严,甚至也不结巴了,认真地嘱咐他们。 “是有,不过要翻过前头那座桥,他们才会出现,到时候,你们可要跟紧了,不要被那些魔物沾染,一旦沾染,你们就走不出这归乡原,也要永远留在这里的。” 顺着饿死鬼所指,叶湛果然见前往半里处,有条干涸的小河,河上架着一座简陋的石桥。 石桥那头,石林似乎更加密集,也更加的昏沉暗淡,远远望去,像是站了无数的鬼影子。 说话间,叶湛忽然停住了脚步,凝耳听着周围的声音,蹙眉道:“有声音。” “什么声音?” 离倾没听到,但语气已经变得警惕。 叶湛静静听了片刻周围动静,蹙紧了眉心,“他们好像来了,我闻到了味道。” 两个小鬼闻言,都抖了抖,狐疑地看向叶湛。 他们完全没感觉到。 觉得叶湛在故弄玄虚。 饿死鬼周一丁看了叶湛一眼,但还憨笑着恭维:“道君不愧是修道之人,隔着这么远都闻到他们身上的味儿了。不过,暂时还无须担心,要等过了前面那石桥,那些玩意儿才会出来,我……我都还没闻到他们的气息呢。” 魏麻子也附和道:“他一向鼻子灵,他说没闻到,说明离得还远,你们别疑神疑鬼的,而且那些魔物,从来不越过这座石桥,你别吓唬我们。” 那座石头桥,离得还有些距离。 两个小鬼,大大咧咧,若无其事。 叶湛心却紧了起来。 离倾看了他一眼,比起小鬼,她更愿意相信叶湛所说。 “我相信我徒弟,你们还是小心一点。” 她提醒两个小鬼。 “放心,放心,过了桥,我们自然会小心,仙君莫要担心。” 饿死鬼周一丁话音刚落,忽然昏暗的四野里,亮起了一双双血红色的眼睛。 叶湛蹙眉。 就是这些玩意儿的味道,一出现,他就觉得非常熟悉,仿佛以前时常闻到。 古朽又冰冷。 那一双双血红的眼睛,也载满了各种欲望与邪念。 这些就是两个小鬼所说,在地府里被驱逐流放的魔的眼睛。 “妈耶,真的出来了,魏兄。” “叫什么叫,又不是没见过,护……护好新魂。”魏麻子骂道。 那些魔物在石桥这头突然出现,其实吓了魏麻子一跳。但这条路,他走过无数次,也无数次与这些魔物擦身而过,所以并不十分惧怕。 他很快镇定了下来,恪守职责,知道先护住离倾和叶湛。这些新魂是最容易被魔物侵染的。 周一丁被魏麻子一吼,也平静了不少。手凌空一抓,就出现了一根长着倒刺的藤条。 这些藤条专为驱逐魔物所用。 一般再胆大的魔物,都不敢轻易靠近。 魔物涌动黑压压的一片,看起来还不少。 离倾和叶湛,以及那个呆愣愣的村妇,被两个小鬼一前一后护在中间,不让魔物接近他们。 叶湛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些被流放之魔。 两鬼卒挥舞着长藤,嘴里大喊着:“别过来。” 大部分魔物都不近不远地观望着,未有举动,但也有些不怕死了,不顾鬼卒手中挥舞的长藤,猛地撞上来。 于是鬼卒手中的长鞭便狠狠地挥上去,想要驱逐那些魔物,一有靠近,立刻就会就被长藤逼退开去。 第四百一十二章 步步紧逼 小鬼挥藤逼开那些蠢蠢欲动的魔物时,离倾一直在观察他们。 藤条和魔物相触时,电光火闪,流窜着狰狞闪烁的光,滋滋作响。 魔物嚎叫声,响彻于耳,十分可怖。 他们被长藤所鞭打的地方,皮开肉绽,皮肉处呈现腐蚀之意,冒出缕缕黑气。 很快,离倾就有了定断。 魏麻子和周一丁手中的藤鞭是专为对付这些魔物所制,恰好能克制这些魔物。 而且她一路观察,发现这些魔所受之伤并未曾修复。 还有些魔,并未袭击他们,但身上也有累累的旧伤,看伤痕也是曾经被这藤鞭伤了的。 他们死后,魔族的自愈之力,好像已经消失了。 那些魔物显然惧怕这藤条,吃了大亏后,深恶痛绝虎视眈眈地盯着离倾和叶湛,不敢再妄动。 即便还隔着些距离,叶湛都能感受到他们蠢蠢欲动跃跃欲试,想要扑杀而来,但又生生压制了下来,于是那种危险躁动的气息,越发的浓烈。 麻子鬼和饿死鬼一前一后将离倾叶湛,和那个呆呆傻傻的魂魄护在中间,恶狠狠地抽动着藤条,朝着前方缓慢移动。 “魏兄,怎么回事,这么久了他们还不散。”周一丁面上出现了惊恐之色。 护送新魂经过归乡原,遇见魔物的概率其实并不大。 纵然遇到,只要挥舞着藤鞭,象征性地驱逐两下,大部分魔也识时务,便会自行离开。 这么多魔物亦步亦趋跟着,还驱散不了的状况,还是头一遭。 魏麻子的冷汗也滴下来了,一边机械地挥舞着藤鞭,一边咬牙道:“我哪里知道他们发什么疯了,小心一些,别出了什么差池。” 虽然这些魔物畏惧藤鞭,但是如果大规模的围攻,他和饿死鬼两个底层小鬼哪怕有克制魔物的藤鞭在手,也绝对不是他们的对手。 毕竟双拳哪能敌得四手。 叶湛问:“不是有鉴魔石么,这里怎么这里这么多魔物。”多得出乎他的意料。 “我哪里知道,我当上鬼卒后的百年几乎也没遇到过……魔物的魂。” 周一丁挥退一个魔物后,长喘了口气道,“这些魔物都是以前留在这里的,已经很久了。” “是,我死的时候,他们就在了。怕是在这里待了上百年了,不,可能还更久。”魏麻子也道。 闻言,叶湛皱紧了眉头。 心中一个疑问浮起。 不是说魔死后,会彻底消失么。 为何这归乡原的魔物,却能一直存在着,成百上千年不散。 难道这里又藏了什么秘密。 周一丁一边挥鞭,一边小声地祈祷:“快走吧快走吧,别再找我们麻烦,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保佑,阿弥陀佛。” 叶湛正冷眼寻量着那些魔,忽然与一个魔物对上了眼。 那魔物躁动了一番,踩着饿死鬼周一丁的尾音,嚎叫着,已经快速朝着叶湛而来。 “找死!” 眼见那魔物,就要触到叶湛,离倾刚想出手,魏麻子大叫一声,手中的长鞭,已经在那魔物一跃而起时,重重地抽在了他身上。 藤鞭将魔气抽散。 魔物哀嚎了一声,又退了回去,捂住受伤处,愈加仇恨地看着叶湛,却没有离开。 魏麻子此刻也发现了,这些魔物的目标似乎是叶湛,看了他一眼后,指桑骂槐道:“没用的东西,这种时候,叫玉皇大帝都没用,还是靠自己吧。” 饿死鬼周一丁缩了缩肩膀,不敢再说话。 两个小鬼能感觉到这些邪物不同于往常的焦躁,心里有些畏惧,但也外强中干在地上重重甩了甩长鞭,吼道:“如果不……不想死,就别过来。” 那些魔物显然不甘心,但是也畏惧两个鬼卒手中的藤鞭。 都虎视眈眈地望着离倾和叶湛,一时再没有举动。 “快走快走,别看了。” 魏麻子推着离倾和叶湛,步步为营地往前走。 “这些玩意儿难缠得很,但你们别紧张,与我们走散了,他们怕我们的藤鞭的。”周一丁还安慰着师徒两。 “奶奶的,这是倒了什么血霉了。” 见魔物和他们较上劲儿了,这阵仗就想饿极了的狼群,闻到了肉的味道,不将之撕碎吞下,便绝不罢休。 魏麻子已经满身冷汗。 他愈加的肯定,这些魔物此次如此异常,绝对和这两师徒,尤其是叶湛,脱不了干系。 这两人绝对就是老天爷派来克他们的,如果早知如此麻烦,在五蕴灵山见他们异常之时,就不该带他们下地府的。 钱财再重要,也比不得小命重要。 眼见前头的石桥越来越近,桥边的石碑上,一个硕大的死字撞入眼帘。 仿佛在昭示着他们此刻的处境,就是死路一条。 魏麻子简直要崩溃了,这么小的桥,易攻难守,如若这些魔物趁着此时一起上,想要护着三个新魂通过非常之难,他们能安然通过怕都很玄。 魏麻子正发愁要不要和周一丁先跑,不管这三个新魂了,先保住自己的小命。 但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护住这些新魂。 “周一丁,要过死桥了,小心一些!” 周一丁气喘吁吁,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儿地点头。 “无须你们护着,这些魔物,我还不放在眼里。”离倾说着,手中亮出了寒冰剑。 叶湛也拔出了问心。 就在这时,那些魔物突然停住了追踪,又潜回了石林之中。 两个小鬼:“……” “别放松警惕。”魏麻子说,凶狠地瞪着四周。 等了片刻,见那些魔物未再出现,魏麻子终于松了口气,“他们……可终于走了,吓死你爹了,这次可真是死里逃生。” 他双腿发颤,但还勉强能站立,但周一丁已经一屁股栽倒在了地上,说不出话来,只余肚子里发出一声绵长的声响。 方才紧张过度,他又饿了。 “没出息的。”魏麻子骂道。 离倾看向叶湛:“走了吗?” 叶湛点点头,那些腐朽的味道已经彻底消失了。 离倾这才收起了寒冰剑,走到了那座窄小得只能容一人通过的石桥边,石桥边立着一块不甚显眼的石碑,上面写着一个殷红的“死”字。 “死?”离倾问:“这座桥叫死桥么?为什么叫这么个名字。” 饿死鬼周一丁战战兢兢回答:“是死……死桥,迈过这座桥,你们……你们就真的死了,前面不远处还有一处生桥,生桥过了,那些魔物就彻底消失了,我们就能到酆都城了。” 生桥,死桥。 离倾这还是第一次听说。 就在这时,叶湛突然大喊一声:“师尊,小心!!” 第四百一十三章 你的味道好熟悉 离倾还未反应过来,叶湛已经捏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拉到了身后护着。 他双眸沉沉地看着死桥之上。 离倾也随之看去,之间桥的最高处站着一个黑影,身材婀娜,看样子像是个女人。 距离离倾不过数米之遥。 “妈的,怎么又来了。”麻子鬼喊道,将周一丁扯了起来,“起来,护住他们。” “你们别动,我与这个小哥说几句话就走。” 那个魔影说话了,声音俏生生的,带着几许妩媚。 这话是对魏麻子和周一丁说的,叶湛却感觉她的视线却凝在自己身上。 离倾不客气道:“我们与你一个魔物有什么好说的,滚开!” 女人仿佛听了笑话,捂嘴沉笑了一阵,才道,“魔物,这个小哥不也是么?你为何还与他齐头并肩而行?” 离倾微微眯眼。 鉴魔石都鉴定不出叶湛身份,但这个女人竟然一眼就看出来了。 魏麻子和周一丁本来上前,闻言,皆是一惊,惊魂未定地看着叶湛,一时不知进退。 “你想说什么?”叶湛沉声问。 女人玩味地看了叶湛片刻,柔声道:“你是谁?身上的味道好熟悉。” 这个问题让叶湛蹙紧了眉,还是回道:“五蕴灵山弟子叶湛。” 闻言,女人摇了摇头,叹息道:“不对,你的味道是……” 话没说话,离倾已经夺过周一丁手上的藤鞭,凌空而起,朝着桥上的女人劈头抽去。 女人没料到离倾会突然发难,藤鞭擦着她头皮而过,她笑了声,顿时如一阵烟尘般凭空消失了。 藤鞭重重抽在了死桥之上,撩起真正金光火闪,但她并未松懈,环伺四周。 “师尊,她走了。”叶湛走上了死桥。 离倾沉声说道:“此地太过诡异,不宜多留,快些离开。” 两个鬼卒一动不动,魏麻子又是惊恐又是警惕地盯着叶湛。 半晌,他颤抖着问叶湛,“方才那个魔物所说可是真的,你……你也是魔物。” 叶湛冷冷看着他,没有回答。 这一下的沉默,让魏麻子更惊恐。 方才那个女魔,他是知道的,听说是归乡原里聚集魔物的老大的女人。 “想什么呢,鉴魔石都照了,我徒弟怎么可能是魔,你都知道那是魔,她说的话能信,说不定她就是看我徒弟长得俊俏,才故意如此说的,就想将他留在这个鬼地方。” 说话间,离倾将藤鞭扔还给了周一丁。 周一丁手忙脚乱地接住,也道:“魏兄,不要多想,我觉得那魔物就是来挑拨离间的,鉴魔石照过叶少侠的,没问题。” 魏麻子打消了几分顾忌,扯了扯铁链上那个捆着的村妇,急道:“快些走。” 不论这个叶湛是不是魔,都是个危险人物,他只想快些将他带入酆都城交差。 几人快步走过死桥,一刻不停歇的往前走。哪怕没有魔物再出现,两个小鬼都走得谨小慎微。 那些魔物来无影去无踪,很是难防。 从生桥到死桥的距离并不远,但走完这一段路,两个小鬼身上都汗淋淋的了,仿佛才从水缸里泡过了出来。 “终于到了。” 见到生桥,周一丁长出口气。觉得松快了不少。 生桥上刻满了驱魔符咒,只要过了这生桥,那些魔物就彻底消失了,在生桥附近,他们也不敢前来。 生桥之上的符咒,可比他们手中藤鞭的威力不知大了多少。 “我们这是终于安全了。” 周一丁擦了擦额上汗水,露出个笑容来。 离倾举目望去,前面不远处果然隐约又见了一座桥,比方才所见的破石桥,恢弘了不少,桥声莹白如玉,熠熠生辉,足有数丈之长,直通前方光亮之处。 桥身高高拱起,宛如飞泄而下的瀑布。 而桥下之水,奔流不息,砸在河岸之上,卷起白色浪花。 “这就是生桥。”离倾,“倒是恢弘。” 生桥。 从人间死,又从地府生。 倒是有趣。 不过这些困在生桥和死桥之间的魔物,不知道到底算是活着还是死了。 “走吧,跨过去,你们就真的到地府了。”魏麻子加快了脚步,他还心有忌惮,并不想在这鬼地方多做逗留。 “魏兄等等。” 魏麻子回头,只见周一丁捂着肚腹,一脸菜色,“又怎么了!” “我确实饿得走不动了。” 周一丁有气无力道,他看了眼生桥下奔涌的河水,舔了舔嘴唇,“不如捉条鱼来果果腹,可好。” “吃吃吃,什么时候还只知道吃,你不怕那些魔物再找上来吗。” “不会的,这里有生桥上的驱魔符笼罩,他们不敢来的。”周一丁确实饥饿难忍,为了证明自己所说,他看了眼叶湛,小声问道:“叶少侠,周围还有魔吗。” “没有。” 周一丁放心了,就要淌下湍急的水,去捞鱼,叶湛拦住了他,将紧剩下的几块糕点给了他。 “吃这个吧,魏兄说得不错,我们还是小心为上。” 叶湛觉得这些魔怪异得很,心中隐有担忧。 周一丁欢快地道谢。 魏麻子瞪了周一丁一眼,知道他就是这个德性了,如果饿着,什么事都办不成,只能由着他去,“就修整半刻钟,必须离开。” 他也坐了下来,将藤鞭夹在腋下,从怀中拿出揉的皱巴巴的钱币,开始一张张地捋平,仿佛这些钱币,能慰藉他的害怕。 一边捋还一边意味深长地说:“你们果然是香饽饽,连这些魔物都觊觎你们。” 叶湛想起那一双双怨憎的魔眼,一时想起许多,若有所思地看了魏麻子一眼。 “这些魔物,平日里不这么猖狂么。” “自然不,我们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哪怕有一两个不长眼的,只要被这藤鞭抽上一记,也知道离开的。” 人间许久不见魔物的踪迹,未想最不可能出现魔物的地府里,却聚集着这么多的魔物,都是他的同类。 叶湛不可能没有波动。 他怔然地望着周围的石林,仿佛每一块石头之后,都藏着一个魔,怨毒地在窥视着他。 叶湛叹了口气。 甚至不知道这些魔物是烟消云散了好,还是永生被困在这里的好。 离倾靠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像是安慰。 “这个世上,好像有太多事情,是我们并不了解的,但是我相信,这些被掩藏之事,早晚会有真相大白的一日。” 第四百一十四章 魔就是魔 半刻钟很快过去了,叶湛给的糕点并没让周一丁吃饱,他还真的倒湍急的河流里抓了两条鱼出来烤食。 叶湛从他放松的态度来看,那些魔物应该确实畏惧这生桥上的驱魔咒符。 但师徒二人谁都并没有放松,警戒着四周。 而魏麻子一边又开始数他的钱,一边催促着用鬼火烤鱼的周一丁动作麻利一些,还有分神看离倾和叶湛一眼。 “师尊,你察觉没有,那些魔物的衣物款式,与我们的大不相同。”叶湛沉声说。 “发现了。”离倾点头,“我看过从前的一些文献,这种衣物怕是千年前的额盛元年间流行过一阵的款式,那时的人,不论普通人还是修士衣衫上喜爱用皮毛点缀。” 盛元年间,男子的衣衫上皆有皮毛装饰之物,皮毛越多,身份越贵重。 平民百姓用家养畜生的皮毛装饰,而修道者多用灵兽的皮毛点缀。 那股风气也只不过延续了莫约一年不到,因为兴皮毛之盛,让仙禽走兽大规模被残忍杀害,只为了满足人的一己私欲。 不久后,修真界聚众而行的比试上,天降惊雷,在地上辟出一道深逾千尺的深堑,无数修士也丧命那时。 人当时的修真界第一仙君,号称人间圣贤,距离羽化升仙也只有一步之遥。 他说这场天劫实则是荼害仙灵的天谴。修真联盟明令禁止以兽类皮毛制衣裳,这股风气才被压制下去。 方才一路所见的魔物,所着衣物上或多或少都有皮毛饰物。 足以说明滞留在归乡原的大部分魔物,都是同一时间来地府,又被驱逐到这里的。 叶湛蹙紧眉,瞥了眼旁边安静无比的黢黑石林,又对离倾道: “师尊,我觉得如此多魔物,会一同出现在地府,此事,怕并不是巧合。” 哪怕魔也逃不了命数,终有一死,但如此多在那短短的数月里魔物一起死,却委实不让人多虑。 “是很不寻常,不过这与你也无关系。” 离倾怎会看不出叶湛已经对这归乡原的魔物上了心,实则她的好奇并不比叶湛少。 但是魔物难缠,单单一个容影就让他们焦头烂额了,更何况这里不知几多的魔物。 她确实想让真相大白,但如今在地府,稍微行差踏错可能就连小命都没了。 离倾平日大大咧咧,但此时却万分谨慎。 于是沉声敲打道:“你须记得我们此行的目的是寻找容思远,解开容影之谜,还有你身上的秘密。” 吃饱喝足后,饿死鬼周一丁才站了起来,拍了拍下垂的肚子,满足道:“好了,我们赶紧去报道吧。” 他手中的倒刺长鞭已经收了起来。 “两位,过来生桥就是酆都城门了,那里鬼卒众多,我还是先将你们绑起来吧。” 魏麻子看向师徒两,他们方才在一旁嘀嘀咕咕说了许久,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还是先绑上为好。 叶湛:“好。” 离倾也伸出手,很好说话的样子。 见他们这么配合,魏麻子松了口气,踹了一脚周一丁,“快,快去锁上。” 周一丁抖了抖锁链,靠近了离倾和叶湛。 就在这时。 一声狰狞低沉,仿若从地里破土而出的声音。 “这就要走了?” 叶湛抬眸看去,方才空空荡荡的生桥旁,又出现了两个人影。 一个男人,另一个就是方才在死桥上所见的女人。 女人依附在男人怀里,指着叶湛,娇声笑道:“柳哥,我方才已经探寻过了,就是他。” 男人穿着一身白色的皮毛大氅,大氅泛着点点光晕,是上品灵兽所织就的。 他盯着叶湛,面容冰冷,但双眸里暗含着狂喜。 叶湛蹙眉,这个魔物出现之前,他竟然半分也没察觉到。 但这魔物出现时,身上浓重的魔气,却强烈得让人不可忽视。 两个鬼卒万万没想到,柳召——这群魔物的头头,会亲自出现,怔了怔,立刻拔出长鞭,严阵以待。 汗水都滴落了下来。 方才消失的魔物又冒出了头,在不远处将他们围住了。 今日是不是黄历万事不宜,他们才会如此倒霉。 “柳召,你……你来干嘛?”魏麻子颤颤巍巍地说,“我们拘魂,你别捣乱。” 柳召根本不理他,身入鬼魅而来。 两小鬼只感觉一股冰冷的风袭来,就被柳召一脚一个踹倒在地了,尤嫌不够似的,柳召睥睨着地上哀哀叫唤的两个小鬼,冷道:“你是什么东西,胆敢命令我。” 话音刚毕,他身上伸出两道魔息绑住了两个鬼卒,毫不留情地扔进了生桥下的河里。 两个鬼卒显然不会水,被涛涛河水,冲得直往远处而去。 “仙君,救命啊!” 周一丁凄惨的叫住携着汹涌的浪涛声传来。 离倾警惕盯着柳召,腰间的捆仙绳飒然而出,朝着两个小鬼而去,一头一个将小鬼捆住,顺着水流而下,挂在了河中央,一块凸起的石块之上,才停住。 桥身挡住了他们的视线,只能看到桥那头涌动着的魔气。 周一丁控制住被水波冲得起起伏伏的身体,一边呛水一边艰难开口道:“糟了……咳咳咳,他们要完蛋了。” 柳召平时不会对鬼卒出手,更对新魂没什么兴趣,做这些事的,都是他手下的一些魔物,他们怀着恶意钻入新魂体内,控制他们,沾染他们,将他们变成魔。想要他们留在归乡原,与他们做伴,永生永生不能轮回。 但柳召从不会做这些事。 看起来十分无害。 他甚至不如其他魔物让鬼卒忌惮。 但让他声名远播,让众鬼卒注意到他,并害怕他,源于百年前那场大饥荒。 死了无数人。 地府派了上百的鬼卒外出拘魂。 那次那百人鬼众拘魂回来,路经归乡原时,不知如何惹到了柳召。 那日,那些新魂无一受害,但那百人鬼卒却凭空消失了。 地府一时风浪迭起,不知缘由,皆是鬼心惶惶。 十殿阎罗齐聚,让当时巡职的五殿阎罗去归乡原调查,以安抚鬼心。 五殿阎罗去往归乡原后,用术法重现了当日之景,才知是柳召屠杀了无数鬼卒。 百人鬼卒竟然敌不过柳召一人,柳召手段极其残忍,将他们的魂残忍撕碎,吞噬殆尽,众鬼嘶嗥,无一逃脱。 归乡原成了百鬼的埋骨所。 那之后,柳召声名大噪。 地府里人人皆知,魔就是魔,不论长了一张多温和无害的脸,骨子里都嗜血残忍的。 第四百一十五章 我要你身体! 两个小鬼深知柳召的可怕,又得离倾的援手相助,此刻又看不清桥那头的状况。 周一丁只得扯着嗓子大喊: “两位道君,快跑过生桥!别让他们的魔气入了你们的体,侵染了你们。” 只要过了生桥,就是柳召那般的大魔头,也那他们没办法。 师徒二人一个都没跑。 离倾只是抓住了那个呆滞的村妇,将她扔上了生桥之上。 村妇被摔到了生桥上,就趴在桥上一动不动,毫无所觉背后有一场腥风血雨即将袭来。 离倾冷视着用玩味目光打量着叶湛的柳召,手中幻出了寒冰剑。 这魔,明显是冲着她徒弟来的,她不能让这个魔物靠近叶湛。 寒冰剑的幽幽蓝光,划破了静谧的黑暗。 柳召终于看了眼离倾,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我不与女人动手。” 离倾嗤笑:“是不敢吧。” “不敢?”像是听了什么笑话,柳召摇了摇头,淡声道:“你这个小女娃娃,我还不放在眼里。” 小女娃娃? 离倾觉得受到了侮辱,不再犹豫,飞身而起,身影与剑气合二为一,化成一道暗蓝的剑光朝着柳召刺去。 “师尊!” 叶湛大喊,但已经来不及阻止她了。 离倾以及靠近了柳召。 柳召不躲不闪,离倾一剑轻易刺穿了他胸口。 离倾蹙紧了眉心,冰冷视线与柳召对视了一眼,见到他灰褐色里的眼里携着一丝嘲笑。 “小女娃娃,魔死不了,更何况死了的魔。” 离倾不甘心,拧着剑一转,带着势如破竹的气势,要将柳召撕扯成碎片。 只见漆黑的天幕中,蓝色剑光大盛,将柳召绞成了数块。 他身上的大氅被绞碎,漫天羽毛纷纷而落,仿佛下了场声势浩大的雪。 与柳召一同的女人,啧了声,说道:“好暴力的女人,可惜了柳哥这件鹤雪大氅了。” 语气闲散,没有半点担忧。 离倾看着柳召四散的肢体化成缕缕魔息,在半空中扭结,又重新塑成了个人形,片刻而又出现在了不远处。 看着离倾,轻轻勾了下唇角。 叶湛快步走了过来,抓住了离倾的手腕,阻止她再动手。方才那么近的距离,如若柳召要入侵离倾的身体,是很容易的。 但幸好他对师尊并没有兴趣。 “师尊,没用的。” 他看得出来这个柳召的实力非同一般,即便是他与离倾联手,都不一定是这个魔物的对手。 “那你说应当如何?”离倾冷声道,被这个魔物戏耍,她非常不甘心,双眼冒出了火。 她又被挑起了斗性。 叶湛抓住离倾的手腕下滑到了她的掌心,快速写了一个字。 逃!离倾惊愕地扭头看向叶湛:“这就是你的主意。” 叶湛点头,“师尊,你方才让我记住我们此行的目的,我还记得,你怎么忘了。” 离倾:“……” 沉默片刻,离倾沉声道:“好,但是这个魔物的目标在你,我数一二三,你先去生桥,我断后。” 叶湛知道此时也不是谦让的时候,点头就朝着生桥急掠而去。 柳召已经盯着这师徒两许久,见状微微勾唇,这点雕虫小技他还不至于放在眼中。 他身形一闪,就极快地朝着叶湛而去。 离倾目光一直锁着她,飞身上前,刚要去阻拦他的动作,未想,那个女人忽然朝着她袭来,她后仰躲过,但已经错失了拦住柳召的时机。 千钧一发之时,离倾只得调动灵气,在柳召之前筑起了一道无垠结界。 眼见柳召要追上叶湛,一道结界隔开了两人。 叶湛也刚好上了生桥。 他站在桥头回望。 只见柳召已经脱下了温和的面具,怒视着离倾。 “我原本想放你一马,但你!找死!” 到嘴的肉飞走了,柳召已经怒极攻心。 此刻恨不得将离倾抽皮剥筋。 离倾露出个得逞的笑:“想在我眼皮下对我徒弟出手,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重量。” 柳召冷笑一声,折身朝着离倾而去,魔息顿时肆虐,浓得犹如一团漆黑的墨汁。 竟然敢怀他好事,他就决计饶不了这个碍事的女人。 离倾已经做好了准备,也被这个魔物的魔息冲击得手中的寒冰剑铮铮作响!! 像是不堪重负,即将要折断。 离倾调动起了全身的灵气,与之较量,才堪堪抵挡住了柳召的进攻。 两人僵持着,一时不分胜负。 魔息和灵气相互碰撞,缠斗,周围气场全乱了。 处在风暴中心的两人,衣衫猎猎撕扯,发丝乱舞。 “师尊!” 叶湛大喊一声,已经折身返回。 柳召等的就是这一刻,看着越来越近的叶湛,眼睛发亮。 “滚回去!” 离倾咬牙骂道,一边还钳制住柳召,不让他脱离自己。 叶湛充耳不闻,这种时候,他不可能袖手旁观。 离倾眼见逆徒不听话了,只得抽出灵气,再次筑上了一道无垠结界。 在叶湛赶来之时,将她与柳召禁锢在了其中。 叶湛慢了一步,被阻隔在外。 “师尊!!” 叶湛目眦欲裂,抽出问心用尽全力朝着结界劈砍而去。 这次结界,离倾使出了最高阶。 结界在叶湛的蓄力一劈之下,晃了晃,裂出细碎的裂痕,但是并没有破碎。 一击不成,叶湛大喊一声又是一击。 裂纹越来越多,却依然未碎。 离倾一边与柳召相抗衡,一边要分出灵气维持无垠结界,灵气透支,殷红的血从嘴角溢出。 她灵气透支了。 “逆徒,快……走!” 这几个字,她艰难说出口。 叶湛立刻收了手,眸光颤抖,手贴在无垠结界上,低声:“师尊……” 灵气透支,离倾身上被禁锢的生气,也满溢了出来。 柳召怔了下,继而猖狂笑了起来,“哈哈哈,没想到啊,你还是个活人。” 他看着离倾惨白的脸,又放出了魔息。 方才他低看了这个女人,只释放出来七分魔息,但是如今他不再保留,将收敛的魔息一并释放。 离倾骤然吐出一块血沫,但她却死也不松手。 “师尊!!!” “再这么消耗灵气下去,不出半刻钟,你师尊将耗尽灵元,死在这里。”柳召慢慢悠悠地对叶湛说。 “你到底想要什么!!” 叶湛憎恶地看着眼前人,怒吼,他一眨不眨看着离倾,手背上已经暴起了青筋。 “我要你的身体。”柳召说。 “好,我给你!你住手!” 第四百一十六章 死亡的力量 随着柳召魔息的收敛,没有源源不绝的强悍魔息,撞击五脏六腑带来的剧痛,离倾脸色好看了些许。 见状,叶湛松了口气。 柳召朝着叶湛笑了笑:“你该兑现你的诺言了。” 离倾如今大部分灵气,都用来维持无垠结界,哪怕她如今身体羸弱不堪,但是无垠结界根本没有半点波动,依然稳固如初。 叶湛自然知道离倾这样做是为何,心痛得紧。 他用近乎哄骗的嗓音说道:“师尊,撤了无垠结界,放我进去。” 离倾厉声:“放你进来自投罗网?” 叶湛无言,只是眸中凝上了眼泪,就那么凄切地望着离倾。 离倾有一瞬间的动容,她语气放轻了些,勉力道:“乖徒儿,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哪能是你想给旁人糟蹋就给的,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同意你将身体交给这个魔物。” 叶湛苦笑道:“如若师尊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离倾心中一暖,安抚着自己的徒儿:“乖徒儿,你师尊如此厉害,不会有事的。” 话音刚落,一缕殷红的鲜血,顺着她唇畔溢出。 叶湛瞪大了眼,眼泪不知不觉在脸上蔓延,他吼道:“你骗我!你这是像没事的样子吗!” 这是离倾第一次见叶湛对她发火,怔了怔,还没反应过来,又听叶湛的声音软了下去。 他屈膝跪了下去:“师尊,求你,求你撤了无垠结界。我不想让你出事。” 柳召看着这一幕,微微蹙眉,不可置信喃喃道:“竟然为了一个女人下跪,真是……可笑啊。” 叶湛在求她。 离倾看着这样的叶湛,心痛如绞。但是她不能妥协,不能心软。 打从决定收叶湛为徒之时,他于她就不是陌生人,而是自己的徒弟,更是不能割舍的至亲。 她咬了咬牙,别开脸,近乎绝情地说:“起来!不准跪!我既为你师尊,就有使命和责任护着你,世上哪有让徒弟去死,自己苟且偷生的师尊,说出去不怕人笑话。” 见离倾不识抬举,又白白耽搁时间,柳召微有不悦,再这么下去,说不定会招来地府之人。 他沉声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徒弟死的,我只要他身体,不会害他性命。” 闻言,叶湛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连忙说:“师尊,你听到了吗。我不会死,你忘了我是魔,我不会死在这里的,哪怕他占据了我的身体,我还是我啊。” 叶湛已经语无伦次,只希望能让离倾动摇,放弃以自己命与这魔物相搏的决定。 离倾缓慢摇了摇头,低声道:“不行,即便少一根毫毛,那也不是你了,为师只要完完整整的你。” 叶湛泪眼朦胧地盯着离倾。 如若早知如此,他就该早些回到重云仙宗,甚至更早之前,他就不应该拜入五蕴灵山,拜入离倾的门下。 那样便不会有今日之劫。 他真的后悔了! 离倾用眸光描摹着叶湛的眉眼,鼻梁,嘴唇,轻声道:“乖徒儿,别怕!为师会保护你的。” 话音刚落,她调动了全身灵气,身上散出一阵幽蓝的灵光。 柳召看着离倾的举动,挑了挑眉,哼笑道:“你这是要与我输死抵抗么?呵,真的是不自量力。” 随着灵气的运移积攒,离倾口中涌出越来越多的鲜血,她却毫不在意,盯着柳召露出个诡异张扬的笑,一字一句道:“你猜错了。” 灵气积聚在掌心,她没有朝着柳召奋力一击,灵气犹如屡屡丝线一般,朝着无垠结界而去。 波浪状的灵线,绕上无垠结界,融入其中。霎时,无垠结界爆发出一阵刺眼的光芒,结界顶部出现了一朵蓝色的巨大的凤鸢花图腾。 柳召感觉到了结界上醇厚的灵韵场,不由蹙紧了眉。 “这才是我最高阶的无垠结界,以自身为媒……如若我不离开结界,这结界就不会碎,哪怕我化成枯骨黄土,依然会在,困住你……怕是绰绰有余!” 离倾已经气若游丝,但却对柳召露出一个奚落的笑。 她知道以自己如今的状况,绝不是柳召的对手,既然拿不下他,如今只能寄希望在无垠结界之上,期盼结界之力能阻挡柳召步出,将他困在其中。 那样,他就碰不到叶湛了。 叶湛也就安全了。 叶湛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几乎发不出了声音。 如今的无垠结界就像个巨大的坟墓,不仅困住了柳召,也将离倾一并困在了其中。 “好好好,我原本想与你们好好相说,也本打算放了你的,但是——” 柳召脸上平善的面具彻底裂开了,他怒极反笑,阴毒地盯着离倾,沉声道:“这是你自找的!” 说着,柳召调动魔息,不留情面地朝着离倾奋力一击。 顿时,离倾钳制着他的细细的灵流便彻底断了,因为强大的魔息袭来,而离倾却身如毫无重量的纸屑,彻底飞了出去。 那一刻,叶湛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具活死人。 看着自己心爱之人,宛如落叶柳絮高高飘起,又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他跪移着,靠近了结界,身体几乎都贴了上去。他想要更近一些,看看倒在地上的人。 那是他此生最敬最爱之人。 他努力睁大眼想要看清楚,但他眼睛已经彻底模糊了,什么都看不清。 “师……师尊。” 他喉咙里挤出微弱的声音,叫着离倾,但那倒在地上的人,没有给她半点回音。 “师尊……你……抬头看看我……求你……求你起来,看看我,你想打想骂都可以,但求求你,不要不理我。” 离倾和叶湛入地府已有一二时辰,但是在人间,也不过短短的一息。 陆奉觉坐在两人之前,屏气凝神,口中念着咒决,为师徒二人加持。 忽听嘎嘣一声响。 他立刻睁开了眼。 只见香烛和师徒二人之间相牵的黑线,猛烈的颤动了起来,像是有什么力量在奋力往两侧拉扯那根黑线。 黑线越来越细,很快要断裂了。 属于离倾的那根长香之上的香灰簌簌往下落。 “糟了!他们出事了!” 在地府出现意外,陆奉觉完全帮不上忙,只得盘腿而坐,将灵气灌入离倾所在的那根黑绳之中,希望能稳住黑线几分。 很快他额上就溢出了大颗大颗的汗水。 黑线那头像是有只很强大的恶兽,要将离倾彻底拖入深渊之中,不然不肯罢休。 陆奉觉知道,那是死亡的力量。 这世间最不可能抵抗的力量之一,便是死亡。 阎王要你三更死,绝不留你到五更,这是三岁幼童也能随口念上两句的戏词。 但依然是真相。 陆奉觉看着那条拉扯的黑线,咬紧牙关,再次往内输入一篷强大的灵气。 他绝不能让离倾出事! 第四百一十七章 我要你死! 归乡原日复一日的漆黑荒芜,这日却浓稠的黑夜中,融开了一片幽蓝的光。 远远望去,像是一盏为往来游魂指路的引魂灯。 柳召试图想要破开无垠结界,但是发现他根本突破不了,不由恼羞成怒地看了眼不远处一动不动的离倾。 这个女人果然够狠。 为了保护自己的徒弟,竟然能做出这等鱼死网破的事。 叶湛还不肯相信眼前所见之事,怔怔地看着结界中的离倾,小声叫着她的名字,试图想要将她叫醒。 这时,一道黑影走了过来,挡住了他的视线。 那双白色的皂靴之上,染着几滴殷红的血。 “小兄弟,你知道如何才能破解这结界么?” 柳召自己破不开结界,就打起了叶湛的主意,毕竟他可是这女人的徒儿。 他决不可能让到嘴的鸭子,就因为这么一方结界飞了。 叶湛盯着那血液看了许久,手掌缓缓攥紧,涣散的瞳孔也越聚越拢,像是两汪翻滚着涛涛仇恨的漩涡。 他撑着地,缓缓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幽深的眸光锁紧了柳召。 仿佛方才崩溃大哭的人,是另一个人。 柳召挑了挑眉,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叶湛掌心里多了一把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长剑。 叶湛拔出了出云剑。 五色灵光,在他铁青脸上一一闪过,衬得他仿若地狱最深处的恶鬼。 那个恶鬼说:“我!要!你!死!” 柳召被叶湛愤恨的表情震摄了一瞬,旋即便猖狂大笑了起来。 “别说大话,你要杀我,倒先是破开这个结界啊。不然你连为你师尊收尸也做不到。” 柳召刺激着叶湛,最后一句话,咬得格外低沉。 叶湛浑身一颤,双手执起出云剑,大吼一声,狠狠朝着无垠结界砍去。 这一击,叶湛用上了灵核之力,威力巨大的一击劈下之时,无垠结界顿时剧烈晃动了起来,大地都在震颤。 不远处翘首看戏的女人,噙着笑意的嘴角,缓缓收敛。 这个黄毛小子的力量,远超她的想象。 在河里像蚂蚱一样起起伏伏的两个鬼差也察觉到了那巨大的异动,河里掀起了大浪,兜头扑了他们一脸。 绑在石头上的捆仙绳,也要被浪潮冲走。 他们心有余悸地瞪着那捆仙绳,深怕这异动再持续下去,这绳子就挂不住了,他们就被大浪卷走了。 幸好片刻后,那骇人的震动停息了。 河水恢复了平静。 “怎……怎么回事?”周一丁问。 魏麻子看着那坐隔绝了他们视线的生桥,沉声说:“他们怕是出事了……那两个五蕴灵山来的新魂,怕是被柳召弄死了。” 柳召眼中出现了狂喜,他眼睁睁看着结界从晃动到平息,最后固若金汤的结界之上出现了一条裂纹。 果然是这样。 他早就知道,那人的力量不会如此弱。 就是这样! 他没有认错!看着结界上的裂痕,狂喜之外,他不由又有些嫉恨,他用尽全力都破不开的结界,这人一刀就破初了裂痕。 一击不成,叶湛提起出云剑再是一击,他面无表情地挥动着手臂,朝着结界上的缝隙,又砍下一剑。 那条裂缝皲裂得更加厉害。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在崩坏,内在已经被剥离成了无数块,但他顾不得这许多疼痛,他必须进入无垠结界,去看看师尊,将她带离这个鬼地方。 不论是活着……还是死了。 他看着结界里那么红影,幽沉的眼底出现了一缕温柔。 师尊,你等我。 我很快就来带你离开这里。 在他又要砍下第三剑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动作突然一滞,他有些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他知道是容影在阻止他。 “滚开!!” 他低低怒吼!双眸已经猩红得不正常!! 柳召看着已经疯狂的叶湛,也有些畏惧,以为此话是在对他说的,不由朝着后腿了一步。 “叶湛,你他妈冷静一点,再下去,你灵核要崩坏了。” 容影气急败坏的声音,在他脑中炸开。 崩坏就崩坏。 如果师尊死了,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他大吼一声,将容影强制往下压。 就在这时,他感觉身体里冒出了一股冻人的寒气,而他青筋爆凸的脖子上,蔓延出了条条黑色的纹路。 叶湛入魔了。 被洗髓灵珠收敛的魔气,源源不断地往外涌动。 周围的魔物,不由皆是畏惧地后退再后退。 “叶湛,你这是找死!把魔气收敛回去!”容影劝说道,他知道此刻叶湛已经不正常了。 但叶湛哪里会听他的。 此刻他满心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破开这个结界。 叶湛又是一剑朝着那无垠结界之上巨大的凤鸢花图腾上劈砍而去。 结界摇摇欲坠。 再一剑,再蓄力一剑,这个结界就要碎了。 柳召掩饰不住心中的窃喜,大喊着:“快点破开结界,说不定你师尊还有救。” 他话音刚落,叶湛已经腾空而起,脖颈处的黑纹已经蔓延到了下颚。他从上而下,挥剑砍下。 五色灵光绽放到了极致,凤鸢花不堪重负,碎裂成点点蓝色碎末,四散开去。 叶湛收敛从半空跃下,稳稳落在了离倾身边。 他小心翼翼地将离倾搂进了怀里,看着她沾满血污的脸,他颤抖着手指,轻轻探上了她的鼻息。 微弱的呼吸,让叶湛眼中的冰冷怨毒尽数退去,他觉得自己活了过来,他轻柔且感激地在离倾额上印下一吻,喃喃道:“太好了……太好了,师尊你没事……你没事,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用,你醒过来好不好,求你了。” 见到这一幕,柳召怔了片刻,继而大笑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你竟然喜欢她!” 听到柳召的声音,叶湛猛地抬头,眼中的风暴再度酿起,那黑色的纹路,已经蔓延到了下颌处。 他阴鸷地说:“我要让你付出代价!我要让你死!” “伤我师尊之人,都要死!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叶湛怒吼着,心中的困兽已经彻底放出来了。 只想狠狠撕咬这个胆敢伤害他师尊的魔物。 那黑色的纹路,已经爬满了他半张脸。 第四百一十八章 乖徒儿,回来 离倾感觉自己沉入了深深的淤泥里。 身体像是被车轮一寸一寸碾压而过,她早就碎得四分五裂,痛苦不堪。 恰好那些软软的泥浆包裹着了她伤痕累累的身体,让断骨烂肉都被恰好的被拖住,抚慰,不至于太辛苦。 下沉得越来越深,身体的万般难受也渐渐远离了。 离倾舒展了下眉目,不由想,这样也好,至少……至少能少受点痛苦。 失去抵抗,随波逐流,自我放逐。 她下沉得越来越快,身下的黑影,像是一张张口的兽口,即将要把她吞噬。 忽然—— 有什么力量在托着她麻木的身体不让她继续往下沉。 但没一会儿,那力量就渐渐变得微弱了起来,像是抵抗不了身下无尽黑暗的拖拽,身体再次缓慢地往着向下坠落。 就在这时,混沌里传来了一声模糊不堪的声音。 那缥缈的声音像是从天际传来的,她不由在这混沌中凝神细听。 渐渐的那声音越来越清晰。 “师尊!” 离倾蹙紧了眉,这带着哭腔的呼唤的人是谁?他口中的“师尊”又是谁? 为何她听到那人在哭,会如此难过,心脏一阵阵紧缩。 “师尊!” “求求你,别丢下我。” 一声比一声愈加凄切的声音,撞入耳膜之中,她犹如浆糊一般的脑中渐渐浮现出了一张脸,长眉凤眼,唇畔总是噙着一缕淡淡的笑容。 离倾骤然睁开了眼,她认出来了,那是她的徒弟叶湛。 是叶湛在唤她! 离倾霎时想起了所有!她开始奋力与那无边的黑暗对抗,想要摆脱它的钳制。 她绝不能就这样死了!因为还有人在等她回去。 那人对她说过,人间很好。 她不能丢下他一人独留在人间。 柳召看着叶湛的癫狂,狂喜之意再也忍不住。 “过来啊!你不是要杀了我吗!过来!” 如今马上就要彻底魔化的叶湛,柳召自认自己怕也不是他的对手,硬碰硬绝不是上策。 于是,柳召诱导着叶湛,只要他一靠近,他就有法子彻底占有他的身体。 他无须与发狂的叶湛交手,只要他自投罗网,这是最不用伤筋动骨的法子。 以他所站之地为圆心处的一米的范围内,已经出现了一个光阵。 只要叶湛迈入光阵之中,就会彻底成为他的猎物,他就会被自己所控制,成为他的傀儡。 “死!我要你死!” 叶湛提着刀,双眼猩红,一步一步朝着柳召靠近。 过来。 快点过来。 柳召看着叶湛离得越来越近,脸上神色已经近乎狰狞,只要获得叶湛身上的力量,他或许就能带着困在归乡原的魔物,离开这个困了他们上千年的鬼地方。 眼前距离他设下的陷阱只有一步之遥时,叶湛忽然停住了脚步。 然后他缓缓回过了头。 目光落在了离倾身上。 柳召顺着他视线看过去,诧异地发现离倾竟然醒了过来,她撑起上半身,虚弱地望着叶湛,轻声道。 “……乖徒儿,回来。” 这是离倾第二次叫他回去,虽然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但叶湛却听到。 第一次听到那微弱的呼声时,他停住了屠杀的脚步,缓缓回过了头,看到了他怎么都唤不醒的人,用一双温柔的水眸望着他。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活了过来,冰冷的指尖,渐渐有了温度。 但他不敢动,怕是幻觉。他一动,就会惊醒幻觉。 直到第二声响起,他蓦地折身,奔至她面前,将她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叶湛的力道很大,铁壁似的手臂挤压得她本就全身泛痛的身体,愈发的酸痛。 但是离倾没有推开他,只是慢慢抬起手臂,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脊,轻声说:“没事,为师没事,别怕。” 听到这一句,叶湛终于觉得自己的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就那么一下又一下用力地撞击着,让他觉得痛意难忍,又让他觉得欣喜如狂。 那一刻,所有的知觉都复苏了。 太好了,师尊没有死。 “师尊。” 他轻轻唤了一句,声音几乎带着委屈,不由更收紧了手臂,想要确定怀中这份失而复得的真实。 他眼中的猩红色,已经渐渐退去。 “嘶。” 听到离倾的痛呼,叶湛终于松开了手,紧张地看着离倾,急切地问:“师尊,你哪里不舒服。” 离倾没有回答,就看着叶湛的脸。 那半张脸上爬满了黑色的纹路,像是藤蔓一般蔓延。 叶湛看着离倾眼中的自己,这才发现自己变成了这幅鬼样子,又丑陋又骇人。 他忙将头转了过去,不让离倾再看他的脸。 他知道自己怕是入魔了。 但是也是第一次见自己这般样子,那些黑色的藤纹又是什么。 会不会……就这么跟着他一辈子。 “转过头来。” 离倾轻声说。 叶湛并没动。 然后他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离倾的手捧上了他的脸,将他转了回去。 叶湛不忍抵抗,只抬起手臂遮上脸,轻声说:“别看。” 离倾微微蹙眉,不解:“为何?” “……丑。” “……” 离倾沉默片刻,用命令的语气道:“放下手。” 叶湛只得将手放下,只是眼神飘忽不敢与离倾对视。 离倾的手指在那黑色的纹路上轻轻摸了摸,“不丑,我徒儿是最好看的。” 叶湛瞳孔剧颤,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咳咳。” 离倾忽然捂着胸口距离地咳嗽了起来,脸色更是苍白如纸。 叶湛忙搀扶着她,焦急问道:“师尊,你没事吧。” “没事。”离倾摆摆手,“只是感觉身上有些痛罢了。” 离倾也有些好奇,她本被柳召重伤,哪怕不死,此刻也怕是经脉俱断五脏俱损,但是此刻,她感觉体内经脉都完好无损,并没有什么严重的伤势。 只是一种灵气耗损后的绵软脱力。 叶湛将手指搭在离倾脉息上探查了片刻,见并无大碍,也松了一口气。 他黝黑发亮的眼珠盯着离倾,正想说什么,离倾已经先他一步开口。 “你……脸上这是什么?怎么会出现的!” 叶湛抿了抿唇,无法回答。 但是他知道,这些纹路的出现,和他身上的魔息从洗髓灵珠中溢出,绝对不是毫无关系的。 至于到底为何,他也无从得知。 第四百一十九章 柳召落败 “哼,别担心,死不了的,你徒儿身上出现的是魔纹。” 柳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试图二人面前,解答了离倾的困惑。 “魔纹?” 离倾不可思议,关于“魔纹”她闻所未闻。 容影身上也从未见过这样的纹路,从前叶湛也魔息溢出过,同样未曾出现过这种状况。 离倾:“那是什么?” 柳召根本无心给她解答,看着抱在一起的两师徒,轻蔑地一笑:“哼,你无须知道,反正你们很快都要死了。” 叶湛离开挡在离倾面前,眼中柔情立刻被狠厉替代。 “滚开,我不会让你对我师尊出手。” 说话间,离倾发现叶湛脸上的纹路继续再往上攀爬,眼中也无法克制地出现了汹涌的杀意。 与方才不同的是,此刻他大脑十分清楚,知道他是谁,他要做什么。不如方才那样,大脑空白一片,充斥着的只有无尽的杀意。 离倾不知道这纹路爬满了叶湛全身会怎样,但是直觉告诉她,绝对不是个好兆头。 她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于是,她随着心的意动,伸手立刻拉住了叶湛的手,低声道:“乖徒儿,不要入魔,你是人。” 闻言,叶湛怔了怔,脸上的那些纹路竟然如潮水一般慢慢地退了下去。 “好,我答应师尊。”叶湛点头,“只要师尊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看着这一幕,柳召蹙紧眉。 没想到这个女人对他的影响力已经如此大,而且叶湛竟然也能控制魔息了。 叶湛再次拔出出云剑,剑尖直指柳召,沉声道:“现在滚开,我兴许还能放过你。” “大言不惭。” 看着叶湛脸上的魔纹已经退到了颈脖间,柳召不屑道:“你彻底魔化后,兴许我还会忌惮你,但是如今……你若变成人,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随着那黑色的纹路退却,柳召感觉得到叶湛身上的魔息已经越来越弱了。 “加上我呢!” 离倾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哼,你如今状况,你们两个即便联合,也不是我的对手。” 叶湛也不认同道:“师尊,这里我就可以了,你身体有恙,去一旁歇着。” 稍作休息,离倾感觉身体又积攒了些力量,手中已经幻出寒冰剑,“如果打不赢这魔物,我们师徒两都是死,这个魔物方才也被我伤了,如今也是强撑着,不如你我师徒二人一起奋力一搏,或许还能杀出一条生路来。” 话音刚落,离倾已经率先朝着柳召发起攻击,叶湛执起出云剑紧跟其后,然后超过了离倾,率先朝着柳召刺去。 他现在半人半魔,柳召还有几分忌惮他,小心应付着,不敢大意。 刀光剑影中,叶湛更是时时挡在离倾面前,挡住了柳召绝大部分的攻击。 师徒二人配合默契,一道使出了千光幻影剑。 柳召方才与离倾对抗本就使出大部分力量,又在生桥的笼罩范围内被驱魔符咒影响多时,方才为了使出光阵引诱叶湛入套又是费了颇多魔息,眼下实力自然大打折扣。 加之千光幻影剑变幻莫测,加之双人使出,威力更是倍增。 不多久,柳召竟然就败在了师徒二人的合力围攻之下,离倾又用召回的一截捆仙绳,将柳召困住了。 离倾也是累得够呛,浑身真的像是被抽尽了气力。 柳召方一被击倒,她就连站立都站不稳要倒下,幸而叶湛一直分出一缕神看着她,忙眼疾手快地将她揽入怀中。 “师尊,你没事吧。” 叶湛挽起袖口,仔细地擦干了离倾额上的汗水,心疼地问。 离倾摇了摇头:“无事,就是体力耗尽而已。” “师尊,下次再遇到这种事,不要赶我走,我们两人合力,也不是没有胜算的。” 叶湛垂下眸子盯紧了离倾,眸中还残余着几分受伤。 “他的目标本就是你,我不想让你冒险。”离倾道。 “师尊。” 叶湛不满地又叫了声。 “知道了,这次确实是为师不对,低看了那魔物,也看轻了你,以后不会了。” 离倾叹气,这次确实是她太自信了,以为能缠住那魔,让她徒弟先全身而退,自己再逃脱。 未料……那柳召的实力超出了她的想象。 说着,她看了眼柳召:“他……怎么处理。” 叶湛此刻脸上的魔纹已经完全消失,他知道自己是杀不了柳召的,于是道:“离开这里。” 离倾思索了片刻,他们已经在这里耽搁太多时间了。 他们在地府力只能待三日,眼下只能离开了。 “好。” 她点点头,“我们走。” 就在这时,归乡原响起了一阵尖锐的哨声。 只见方才一直站在一旁观战的女人,吹响了什么,双眸冷冷地望着他们。 离倾觉得不妙。 “快走。” 但已经来不及了。 那些藏匿在不远处的蠢蠢欲动,朝着生桥这边靠近,或许是生桥上的驱魔符的干扰,他们有些犹豫了,驻足不前。 随着那哨声一声比一声的尖锐,他们像是被操控了一般,再不犹豫,疯狂地朝着离倾和叶湛狂奔而去。 他们皮肤被生桥上的驱魔符咒所灼伤,但是依然不管不顾地哀嚎着,潮水一般涌来。 叶湛目光如炬,将离倾护在身后,准备与这些魔物一搏。 哪知这些魔物的目标根本不是他们,他们朝着被捆仙绳绑着的柳召涌去。 骇人的一幕出现了。 柳召张大口,那些魔物变成了一股股黑烟,被他吸了进去。 他身上的魔息也越来越浓厚。 离倾:“糟糕快走。” 叶湛抱起离倾飞跃而起,一直袖手旁观的女人,迎了上来,脸上娇艳的笑容依旧消失了,冷冷地睨着他们:“你们觉得我会如此轻易让你们离开吗。” 话音刚落,她已经对着师徒二人出手。 这个女人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每一招都又凶又狠。 她观察了那么久,知道叶湛的软肋就是离倾,招招都朝着毫无反抗能力的离倾袭去。 叶湛体力灵气也耗费颇多,单手又抱着离倾,应对得非常吃力。 “放下我,你先走。” 叶湛接下女人一招后,垂眸看着怀中的离倾:“师尊,你方才才答应我的,如今怎么又说这话。” 离倾哑然。 知道叶湛断然不会留下她一人独自离开的。 就如她也不会这么做一般。 “师尊,你放心,虽然我如今是人,但是这魔物不是我的对手。” 叶湛不是安抚离倾的。 这女人确实不是他的对手,不一会儿,就渐渐落了下风,但是她咬紧牙关,全力阻挡着离倾的去路。 在地府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这人,她不能让柳哥失望。 又是交锋了数百招,女人再也招架不住叶湛一招胜似一招的攻击,被他一掌击飞。 眼见就要落入生桥下的那条湍急河流中时,一个黑影快速闪过,将她接住了。 她安心地依偎进了他的怀里,深情地唤道:“柳哥。” 柳召垂眸看了她一眼,语气软了些:“放心,接下来就交给我了。” 第四百二十章 主人让我看着你 柳召放下了女人,有魔族之人上前,将她带走。 柳召冷冰冰地看着离倾和叶湛。 他吞噬了其他魔物的力量,此刻实力已经今非昔比,而眼前两人在他眼里就像是他随手就可以碾死的蚂蚁。 “既然你不信守诺言,我也不会讲任何情面。”柳召指着叶湛,“我现在就要拿你身体,祭奠为我牺牲的那些兄弟们。” “兄弟?”离倾嗤笑,“如若是兄弟,你会吞噬他们,你不过是将他们当作你利用工具罢了。” 柳召脸色铁青,磨了磨牙:“找!死!” 离倾知道这次他们在劫难逃了,她和叶湛都耗尽了体力,而柳召正是鼎盛之时,胜败无需多说。 “要动手就快些,别婆婆妈妈。”叶湛也说。 见他们如此从容,柳召怔了怔,忽然大笑了起来:“我还挺欣赏你们的,说吧,死之前还有什么愿望,我或许会答应你们。” 离倾:“你一个困在地府的魔物,能做什么,别大言不惭了,你纵然再厉害,也不过只能在这方隅之地逞逞威风罢了。” 柳召自然能听出离倾在套他的话,但是他不介意告诉两个死人一些事。 “你放心,只要吞噬了你徒弟的力量,我要破除这里结界,离开归乡原,回到人间,甚至回到魔界都不是什么难事,不仅我,我这些剩下的兄弟们,也能一并离开这里。” 说着,他环视了一圈不远处潜伏的那些魔族之人。 高声道:“兄弟们!我答应了带你们离开,就一定会作数!今日就是我们离开地府之日!” 周围响起了一阵欢呼之声。 那个女人脸上更是露出了甜蜜的微笑,崇拜地看着柳召。 柳哥,一直是他心中的英雄。 听了柳召所言,离倾心中暗自盘算这个魔物怕是地位不低,才会拥有这么一群唯是从甚至关键时刻愿意豁出性命的拥趸。 但是既然那么厉害,为何又会困在此地。 她甚至搞不清楚,这里栖息的这群魔族之人,到底是死还是活。 “你们……” 离倾刚想开口询问,柳召已经不耐烦道:“有什么愿望快说,别耽搁时间了。” 见师徒两人不言语,他忽然勾唇邪气地笑了笑,对叶湛道: “既然你们不愿说,不若这样,看你对你师尊情深一片,要不在你死之前,我允许你和你师尊做些亲密之事,也算我给你的酬金吧。” 闻言,离倾大怒,只觉得这个柳召到底是什么眼神,尽如此诋毁她与她徒弟的关系。 同时,她也感觉到叶湛箍在她腰间的手,骤然用劲,像是压抑着巨大的怒气。 离倾转眸看向叶湛冷若冰霜的脸,登时沉默了。 谁被这么误会,会不生气,更何况叶湛心中似乎有人了。 “别胡说八道。” 叶湛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他不想让离倾知晓他龌蹉的心思。哪怕他不存在这个世上了,也不行。 见叶湛愤然否认,离倾心中又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情绪,她……哪点不如花无涯。 果然,性别这东西是无法跨越的天堑。 “我是不是胡说八道,你自己心里清楚。”柳召笑了笑,“既然你不领情,那我就直接动手了。” 话音刚落,他单手成爪,身影鬼魅地朝着叶湛和离倾而来。 叶湛一动不动,只将离倾放开,深深看了她一眼后,就迎了上去。 离倾眼睁睁看着一黑一白两道影子缠在一起,黑色的很快落了下风。 离倾恨得捏紧了拳头。 可恶!此刻,她竟然一点忙都帮不上。 难道就只能看着自己徒弟去送死。 不过离倾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叶湛被那魔物杀死了,自己也活不了,不过早晚的问题。 虽然死得窝囊,但是至少他们能死在一块儿。 她还能陪着他。 就在这时,一只手在身后拍了拍她的肩。 离倾回头,只见一张笑得狰狞的纸糊脸。 是她自己做的纸人离倾。 “你……” 离倾不知道叶湛什么时候留下的这个纸人,刚要开口,纸人离倾忽然抓住了她,说道:“仙君,我带你走。” 说着,已经飞身而起,朝着生桥之上飞去。 离倾此刻根本挣脱不开,回头朝着叶湛望去。 叶湛已经被柳召掐住了脖子,胸腹处也被柳召的一只手刺穿,鲜血横流。 但他的目光却追随着越来越远的离倾,无限眷恋的模样。 离倾看着他染血的唇角微微勾起,轻轻开阖了下。 离倾看出来了,他说的是师尊。 离倾心痛如绞,再也忍不住大喊一声:“湛儿。” 那声音凄厉无比,久久回荡在漆黑的归乡原。 “真是个痴情种。” 柳召看着离倾逃走,没有再去追,毕竟他的目标不是她。 他那只插入叶湛身体的手在他的血肉里摸索,似乎是在探索什么,叶湛痛得很,额上已经青筋虬结,却一声不吭。 他看到纸人已经将离倾安全带到了生桥上,才收回视线,冰冷地看着柳召,咬牙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要你入魔。” 柳召的手停在叶湛的心房处,终于感受到了,那股强大的力量。 他缓缓从叶湛手中抽出了那血淋淋的手,放在鼻间嗅了嗅后,轻声诱哄道:“你也不想死吧,这么重的伤,你只有变成魔,才能活下来。” 叶湛根本不听他的花言巧语。他不知道柳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他越想要什么,他就越不会那么做。 他决不会让这魔物舒坦的。 “休!想!” 他满嘴血腥气,森冷地笑了起来。 “好!那我就试试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话音刚落,柳召就化成一股黑影,钻进了叶湛的身体里。 叶湛本能地排斥柳召的倾入,大吼一声,揪住衣襟,头颅高高扬起。 显然是痛苦到了极致。 从前容影在他身体里折腾他,与之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徒儿,徒儿,叶湛。” 离倾看着叶湛,双眼不自觉已经模糊,在生桥上往前爬。 她想去救他。 她想抱抱他,让他不要那么痛苦。 可纸人离倾却抓住她不放。 “你到底想做什么!” 离倾怒瞪着她,想要将她撕碎。 纸人离倾依然咧着嘴笑,她并不能感知人的悲喜,只机械地说:“你不能离开这里,让我看住你。” 第四百二十一章 桂花糖 纸人离倾口中的主人自然指的是叶湛。 虽然她是由离倾所筑,但跟着叶湛数载,叶湛时不时还会输送灵气给她,她早就认了叶湛为主。 之前叶湛与柳召对峙之时,偷偷在纸人脑中篆刻下了命令,让她将离倾带上生桥,发生什么都不能让她离开。 所以她尽心尽力地完成他的嘱咐。 “主人!”离倾怒极,“再拦住我你主人就要死了,放开我!!” 纸人离倾只听懂那句“放开我”,机械地说:“不能放开,主人说要看好你。” 离倾知道说不动纸人,只得回头,朝着叶湛看去。 所见一幕,登时让她目眦欲裂。 叶湛因为太痛了,双手撕扯着自己胸口的破洞,似乎想要将自己身体从中彻底撕扯剖开开成两半。 筋骨寸断,血肉翻飞。 他却犹如不知痛楚。 “痛吗,难受吗,成魔吧,只要成魔了你就不会觉得痛了。” 柳召蛊惑的声音在他脑中回响。 “不……不……不能成魔,师尊……师尊……不让我成魔,我……我是人。” 叶湛额上青筋爆裂而起,眼里滚下血泪。 他不能做让师尊不开心的事。 不能。 哪怕意志已经溃散,他还记得离倾的话。 柳召见叶湛意志强悍,不由沉默了。 “叶湛!” 一声熟悉的声音从遥远处出来。 叶湛微微一顿,空洞地看着前方,他仿佛看到了离倾。 离倾一步步从生桥上朝着他走来,他伸出血淋淋的手,想要抓住他,但最后一丝清明迫使他蜷回了手,哑声道:“回……回去。” 离倾充耳不闻。 她走到了叶湛面前,蹲下身用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怜惜地说:“乖徒儿,师尊不怪你,师尊只想你活。” “成魔吧,我不会怪你的,我会永远陪着你。” 叶湛望着那张让他魂牵梦萦的脸,缓缓张了张嘴,也冲着那个虚影一笑,嘶哑道:“好……好。” 意志彻底松动,魔息再次溢出。 柳召感觉到了叶湛身体里涌动着无穷的魔气,他笑了起来。 他不过使了个障眼法,叶湛竟然就乖乖就范了。 “哈哈哈哈蠢货,你这幅身体以后就是我的了,你的魔息也全是我的。” 柳召开始疯狂又贪婪地吸收那些纯净的魔息,以充实自己的力量。 柳召太过蛮横,叶湛难受得发抖,身体蜷缩成一团,想要抵御身体里传来的剧痛。但血红的眼珠,依然望着生桥的方向。 他什么都看不清了,只喃喃念着:“……师……尊,我……好痛。” 离倾根本挣脱不开纸人,不忍再看血人般的叶湛,缓缓闭上了眼。 她难道真的就要这样看着叶湛死在他面前吗。 柳召运功正到紧要关头,忽然察觉一股异常的魔息袭来,带着凌厉的杀气。 他蓦地睁开眼,就见一黑影旋风般朝着他出手,柳召抬掌抵挡住了那一掌。 强大的内力,将容影逼退。 他站稳后,一脸恶意地盯着柳召,骂道:“哪里来的杂种,这是老子的地盘,企是你可来的,给我滚出去。” 柳召看着那张与叶湛一模一样的脸,怔了怔,“你是谁?” “这话该我问你吧。” 柳召上下打量着容影,察觉他身上的魔息根本不足为惧,嗤笑了下,“你太弱了,甚至连叶湛都不如,我奉劝你乖乖离开这副躯体,别等我动手。” 你妈的。 哪里来的野玩意儿,还敢羞辱爷爷。 “妈的,爷爷给你拼了,让你见识见识何为恐怖。” 容影顿时就炸了,扑上去,就与那魔物弑杀在一起。 从前,容影一个魔在他体内翻腾,都够叶湛受的。此刻,两个魔物不知轻重,都怀着要弄死对方的心情在打架,那滋味可想而知。 叶湛难受得很。 霎时,面上半分血色都没有,薄唇发乌,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真的要死了,脑中竟然想起的是,第一次见到离倾的时候。 那时候他是容影,偷偷去五蕴灵山窥视,见到了梳着歪歪扭扭双发髻的女童离倾。她练功累了,抱着苍空老人的腿撒娇,说再也不要练功修行了。 苍空老人剥了颗糖给她吃,她便笑了起来,继续练剑。 那时候,他便想知道那是什么糖,能让人心情瞬间变好。 这等神物,为何重云仙宗却没有。 后来他才知道那不是什么神物,只是最普通的桂花糖。 虽然那时的离倾已经不太吃桂花糖了,但是他还是准备了一些贴身带着,想着如若有一日,师尊又不开心了,可以用来哄她。 离倾扶住了叶湛,听着他嘴里喃喃低语着什么,她凑近了一听,才听清他说的是糖。 离倾怔了片刻,她自然知道叶湛随身带着一小袋桂花糖的习惯,又从来不见他吃。 从前她不知道打趣了他多少次,又不是什么宝贝,却小心翼翼收在胸口的位置。 闻言,离倾忙手忙脚乱地从叶湛身上褴褛的衣衫里,摸出一袋糖,摸出一颗想要喂进了叶湛嘴里。 但叶湛双唇紧闭,根本喂不进去。 离倾心一横,将糖含进了嘴里,渡了进去。 蔓延的甜味里,她尝到了浓郁的血腥气。 离倾拍了拍叶湛的脸,“乖徒儿,你醒醒,你睁眼看着我。” 糖在口中化开,是桂花的甜味。 叶湛喉头微动,似乎难忍的痛意也被压下去几分。 他缓缓睁开了被汗水打湿的眼眸,面前出现了心心念念的脸,虽然染了血色,依然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师尊……?”他苦笑一声,“是梦吧。” 现在师尊该在生桥之上。 “是我。”离倾抓住了叶湛的手,不忍看他身上的血窟窿,“是我。” 纸人离倾不让她离开生桥,关键时刻,她想起了以前无意中看过的禁术——换神,于是赌了一把,将纸人身上的灵力,吸入了自己体内。 离倾修行水系灵术,属于叶湛的火系灵气入体,她觉得不适,但制服没有灵气傍身的纸人还是绰绰有余。 叶湛怔怔看了离倾片刻,想笑一笑,却突然喷出一口血来。额上的青筋,爆裂而起,仿佛要撑裂开那层薄薄的皮肤。 离倾感觉到他体内缠斗的两股力量,对容影的魔息,她再熟悉不过。 要让叶湛少受一些痛苦,就必须让体内的魔息停下。 “容影,住手!!”她喊道。 “仙君,别异想天开了,我不将这个魔物搞出去,叶湛才要遭大罪了。”容影咬牙切齿的怒吼传来,听起来十分吃力。 离倾沉默,知道容影所言非虚。 眼下她和叶湛唯一的寄托,竟然只能靠容影了。 她别无他法,只能搂紧了叶湛,轻轻抚摸着他汗湿的长发,轻声道:“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哪怕有事,她也会陪着他。 第四百二十二章 吞噬 容影并不是柳召的对手,但此刻柳召运着功,断不敢中途断了,又怕用力过盛,会伤了这具宝贝身体。 于是只能分出三分力对付容影,这样两人才勉强算是歹拼了个势均力敌。 容影也察觉到了柳召的顾及,于是招招朝着他的死门攻击,招式刁钻阴毒,柳召防不慎防,着了他的道。 容影趁机掐着柳召的脖子,将他往外拽。 “杂种,给爷爷滚出去!” 离倾感觉到叶湛身体的反应越来越大,粗声喘息,喉间发出咯咯的声响,手臂上的筋肉已经虬结成团。 叶湛双眸淌出血色,大吼一声,忽然一把推开了离倾。 离倾栽倒在地。 然后看到有魔气从叶湛身体里探出头来。 盯紧一看,竟然是容影。 “……滚出去,这具身体,可是你能染指的。” 容影怒喊,魔息涣散不定,他掐着柳召的脖子,竟想将他一寸一寸地扯出叶湛的身体。 “自不量力。”柳召冷笑,“我让你几分,怕伤着这具身体,你还真以为自己能行了。” 话音刚落,柳召再不留情。 容影身影忽地涣散,被柳召直接从叶湛身体里踢了出来,四分五裂。 “容影!”离倾担忧地大喊,“你没事吧。” 毕竟柳召是魔,完全可能杀死容影。 四散黑色魔息在地上又凝成一团,容影捂着胸口缓缓站了起来,亦是狼狈不堪。 “……你放心,我没你那不人不魔的徒弟那般没用。” 就那么一耽搁,容影只得眼睁睁看着柳召再次钻进了叶湛的身体里。 他目眦欲裂,狠骂了一句,摇摇晃晃又追上去,才钻进叶湛身体半截,就被叶湛抓住了手臂。 “……走。”叶湛咬牙道。 容影不可置信地看着叶湛,“你说什么?” 叶湛:“……你,走,别靠近……” 容影不可置信地瞪着他,怀疑听错了。 见容影不动,叶湛又咬牙重复了一遍,“滚出我身体。” “好啊叶湛,老子占你身体一下,你就巴不得赶尽杀绝,现在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一个玩意儿,你倒是挺容忍的啊。” “……” 叶湛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只赤红着眼睛,冷冷地瞪着容影。 “妈的,好心不识驴肝肺,你以为老子稀罕你的身体。” 容影彻底抽离出了叶湛的身体,还骂骂咧咧道:“我今日就看着你是怎么被那杂种玩死的。” 见容影远离,叶湛松了口气。 他看了眼离倾,就翻身坐起,开始运功调息。 叶湛虽然什么都没说,但那一眼却让离倾不再靠近。 她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虽然饱受折磨,依然奋力调息的叶湛。她知道此刻,叶湛怕是有了决断,不论结果如何,她多担心,此刻状况,她也不能阻止。 她更阻止不了。 离倾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从前修行时的漫不经心。 而容影却没离倾那么好的耐性,见叶湛纯粹找死的举动,阔步朝着远处走去。 “你去哪儿?”离倾不愿再看叶湛的面孔。 容影头也不回:“哼,反正他都要死了,老子就不赔他受罪了。” 脱离叶湛身体后,没有天然的屏障,他的魔气暴露无疑,受到了生桥上符咒的波及,皮肤火烧火燎的。 周围的魔物似乎对这个凭空出来的魔很有兴趣,都虎视眈眈地盯着容影。 容影本就一肚子气,不爽地盯了回去,吼道:“看屁,再看老子挖了你们的眼珠子。” 容影一看就不太好惹,那些魔物,竟然后退了几步。 叶湛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在与柳召抢夺自己的魔息,哪怕是死,他都不愿任他摆布,活生生成了他的祭品。 夺取魔息,或许还能与他抗衡一二。 起初他能感觉到柳召在与他抵抗,嘲讽的声音在脑中响起:“别费力气了,乖乖为我所用,你还能少受一些罪。” 叶湛不言,咬牙调动每一分能调动的魔息。 他身上的皮肤已经寸寸皲裂,眼耳口鼻里都溢出了血水。 但是不够……还不够……仅仅凭着这样,他依然不是柳召的对手。 他要变得更强! 他要保护师尊! 忽然,他感觉到了洗髓灵珠的存在。这是第一次。 从前他只知自己体内有一颗净化魔息的洗髓灵珠,但是却从未感觉到过,那颗珠子,似乎已经与他的血肉融为一体。 但此刻,那颗珠子在他体内剧烈的翻滚了起来,不断膨胀,变得越来越大,似乎要将他撑裂…… 柳召嗤笑叶湛的愚。 叶湛竟然想调控体内的魔息与他对抗,真的是自不量力。 忽然,他感觉到了这方滋养他的身体里骤然爆发出强大的力量。 “是……是他的力量,真的是,我没有搞错。”在魔族的祭坛里,他就闻到过那人留下的味道。 柳召笑了起来,他在这地府等待了很久,甚至无数次想,如果拥有那人的力量,是不是就能突破归乡原禁锢住他们的力量脱离这里。 没想到这个念头,终有一日实现了。 此刻叶湛终于将身体中潜藏着的真正力量释放了出来,比方才那些魔息醇厚强大上不知几何。 他不知道洗髓灵珠怎么落到这个小子身上的,但是他此刻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 狂喜之下,他开始疯狂地吸纳这些他肖想已久的魔息和力量。 但没一会儿,柳召就笑不出来了。 自己身体里的吸入的属于叶湛的魔息,开始躁动不堪,在体内胡乱地窜动。 他奋力压制抵抗,渐渐却发现这股魔息愈发躁动强悍,与他形成了抵御之势。 柳召不得不停止吸收这凶猛的魔息,但愈加恐怖的是发生了,他感觉到他身体里魔息在倒流,又从他身体里被抽离了出去。 即便是不久前,他吸入的魔息都从身体里清空,那股剥夺之力,依然没有停止。 身体里像是伸出了无数的爪牙,拉扯着他的身体,要将他撕扯成碎片。 柳召想要摆脱,想要逃出叶湛气的身体,但是此刻他的力量,与这突生之力相比,犹如蚍蜉撼树。 将他往一个无尽的深渊里拉扯,彻底吞噬他。 第四百二十三章 南兮大人 叶湛亦然痛苦不堪,他感觉身体血脉都在在撕裂,沸腾。 身体已经不受控制,身体里冰火两重天,一会儿像置身于千年寒冰之中,一会儿又仿佛被架在烈火上灼烤。 他被融成了水,又再次被凝固,继而再次经受烈火的烧灼,周而复始,永无穷尽,他将永远置于这样的炼狱之中。 “啊——” 叶湛再也忍受不住,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 离倾想要靠近,却生生止住了脚步,大脑已经空白了。 容影听到喊声,蓦地回头。 叶湛半身已经爬满了黑色的魔纹。 身上的筋肉不断在变形,像是有虫蛹在皮肤深处钻行,身上的衣物已经撑破裂开成了缕缕碎片破布。 一张脸更是看不出本来面目。 他盘腿坐在地上,身上涌动的魔息,渐渐凝成了一个高大的人形模样,漆黑浓稠的魔气已经凝为了实质。 他穿着一身黑色战甲,长发披散,面容肃冷,如若不是魔息萦绕不散,倒是像是庄严的神界仙人。 容影从未见过如此强悍的魔气。 这魔气绝不会是属于叶湛应该有的。 这人……不,这魔到底是谁?那魔息引诱得周围的魔物蠢蠢欲动,最后连生桥上的符咒也顾不上,如饥饿的野狗,朝着叶湛扑去,想要吞噬叶湛身上的魔息。 离倾还来不及动手,就见叶湛身上那魔一挥长袖,周围就刮起了狂风,将那些魔物纷纷扇走,横七竖八地栽倒了一地。 “是他。” 女人看着那魔影,眼睛都红了,喃喃道:“就是他。” 就在这时,一声凄厉的叫声,从叶湛身体里传出来。 “啊——放我出去!我要出去!” 这是柳召的声音,虽然已经扭曲变调,但是女人一耳就听了出来。 那声嘶吼响彻了归乡原,叫得她心惊。 所有的魔物都听到了那带着血的嘶吼声,看着柳召挣扎着从叶湛的身体里溢出些许,又被什么拉扯了进去。 一副无法抵抗任人摆布的模样。 然后他挣扎的身影彻底消失了。 一切归于静默。 “柳……哥。” 女人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再顾不得欣喜,更顾不得敬畏眼前出现的属于曾经魔族之神的残影,飞身而上。 还没靠近,叶湛身上的魔影已经出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女人脸色立刻涨红,吼间发出咯咯的声响。 她感觉自己就要被活活掐断脖子之时,魔影甩开了她。 女人栽在地上,开始不要命地咳嗽了起来。 叶湛毫无动静,依然保持着调息的模样,他身上的魔影却缓缓地垂下眸子,盯着女人。 “竖子无理,念在你乃我魔族同胞,本座放你一马,别打他主意,立刻离开这里。” 这魔影竟会说话,离倾和容影都惊呆了。 女人惊惧地看了那黑影一眼,忙道:“是……是。” 她爬起来,朝着反方向走了两步,忽然停下了脚步,狠狠瞥了眼那魔影,随后对不远处的观望的魔物们喊道:“柳哥被他们困住了,给我上,将柳哥救出来,只有柳哥在,我们才能离开这里。” 魔物没有一个有所动作。 显然是怕了叶湛身上那个魔影。 女人目光顿时沉了下去,狠声说: “柳哥平日待你们不薄,这时候你们竟然袖手旁观,如若柳哥真的出事了,不仅你们永远要被困在这里,那些过往的鬼差怕更不将你们放在眼里,你们的日子只会越来越难过。” 闻言,其中一个魔物站了出来,“灵姐,柳哥应该已经救不回来了,你又何必为难我们呢。” 方才那声凄厉的叫声后,柳召就再也没了动静。 如若他没出事,必定不会这样。 如今状况,只能说明,他已经不能动弹了。 可女人却不信,听到那个魔物所说,瞪大了眼睛,狠狠地盯着他,“别胡说,柳哥那么厉害,他还是魔,怎么可能出事!只要将他救出来,救出来就可以了。” 那魔影闻言,淡声说:“别自欺欺人害人害己了,他已经被吞噬了。” 女人愤恨地回头:“不可能!不可能!” “可不可能,你心中自然有数。” “我不信!!柳哥一定还活着,他在等我去救他,我只要……只要将这小子碎尸万段就可以了。”女人愤恨地盯着叶湛。 “冥顽不灵。” 魔影缓缓摇了摇头。 “对啊,灵姐,他可是……”一个杵着拐杖的年迈的魔族之人站了出来,敬畏地看着那道魔影,“他可是魔界之神啊。” “什么,他是魔界之神南兮大人,可是……南兮大人不是故去上万年了么。” “那应该是南兮大人残存的灵志。”老者解释,声音沧桑无比,“我曾经听我曾爷爷说起过南兮大人,也有幸见过他的画像,与他一模一样。” 离倾看向那魔影。 忽然想起了在灵犀阁里看到的八角宫灯上的画像,那模样,确实也与这个魔影相差无几。 离倾微微蹙眉,听到魔界之人证实了魔界之神的存在,又想起以前的听闻,不由恍惚。 她一直以为她了解修真界,了解修真的意义,更了解自己修真的使命——不过是得道飞升,铲妖除魔。 但所谓的魔族——人人得而诛之的魔族之人,或许在遥远的过去,与人族崇敬的神,竟然同出一脉。 但此刻,以及这段时日发生的种种,一而再地颠覆了她固有的认知,让她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这世间到底有多少秘密,是被掩盖在了岁月的尘土之中,不被世人所知道的。 “闭嘴!他哪里是什么南兮!给我一起上!救出柳哥。”女人大喊,俨然已经疯了。 从前对她言听计从的魔族,没有一个再听她号令。 “你们……!”女人怒道,“你们该死!” 老者叹了口气,上前两步,想要劝说女人:“阿灵,别执拗了,我们怎会是南兮大人的对手,哪怕如今这只是他的灵识,但……” 他话没说完,女人已经对他出手,手穿过了他的胸膛,将他的心掏了出来,扔在了地上,一脚踩碎。 看着淌了一地的血。 离倾才第一次知道,原来魔族之人流出的血也是鲜红的。 第四百二十四章 我来陪你了 对女人出其不意的举动,众魔皆惊。 反应过来,已经有魔族之人对女人所做生了火气,“你……你怎么能这么做,那可是韩长老啊。” “哼,不听我和柳哥指令的,都该死,何况这老家伙死得了吗,如若能死,他怕早就不在这里了。” 女人瞥了一眼地上的漫布的血色,恶狠狠地说。 “哪怕死不了,你也不能这么做!我们是同族啊,岂能自相残杀。”魔族之人痛心疾首地控诉! “同族??哈哈哈哈!”女人莫名地笑了起来,声音又低又沉,她挑起眼尾冷冷地看着魔族之人,“如若顾念是同族,柳哥有难,你们岂会袖手旁观。” “……” 因为女人的偏执,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 女人环视了一圈魔族之人,不再犹豫,染血的手缓缓掏出了那枚可以控制魔物的哨子。 “既然你们不愿意,那我就只有如此让你们愿意。”女人狠声说。 话音刚落,她已经决绝地吹响了哨子。 刺耳的声音再次响起,比方才的更加急促,像是千万鬼卒在齐声哀嚎。 魔族之人不想被她操控,纷纷抵抗,但许多能力弱修为浅的魔物,不过片刻已经彻底被控制了,在女人哨子声的操控下,都朝着叶湛涌去。 群魔发疯似的涌来,比那生桥之下的冥河水,奔涌得还要剧烈。 离倾蹙眉看着这一幕,摇了摇头,转眸看向已经站在她身边的容影,问道:“你怎么没事?” “你想我有事?”容影抬了抬眉。 “……我只是好奇。”知道叶湛身上的魔影是谁后,离倾反倒不担心叶湛安危了。 “哼,那女人不知给那些魔物动了什么手脚,对我没用。” 看着那些越来越近的魔物,魔影摇了摇头,未再阻拦,任由他们朝着叶湛蜂拥而来。 见状,离倾有些慌了,看向南兮的魔影,喊道:“你怎么不拦了,我徒弟怎么也是你的宿主,出事了,与你怕也是无益。” 离倾已经猜到了,这个南兮之所以会存在叶湛的身上,十有八九与洗髓灵珠脱不了关系。 南兮的魔影看了她一眼,淡声道:“放心,他们动不了他。”说着他又看向了疯狂的女人,“该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一些教训了。” 话音刚落。离倾就看到最先接近叶湛的那个魔物,距离她徒弟还有半米的距离,忽然惨叫一身,化做漩涡般的黑影,被叶湛吸了进去。 对,是吸。 离倾看得清清楚楚。 接下来靠近叶湛的魔物,都是一样的下场。 而叶湛的脸色却越来越红润,身上的伤口修复,就连胸口巨大的窟窿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 “……吞噬……魔物。” 离倾喃喃道,又想起了方才柳召吞噬自己部下,强大自己力量的一幕,微微蹙了下眉。 随后眉心又舒展开。 她缓缓吐出口气,仿佛将心中的疑惑和沉重一并吐出。 洗髓灵珠能吞噬了叶湛身上的魔息,让他做了几十年的普通人,如今能吞噬其他魔物,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容影看着这一幕,脸上的表情却精彩纷呈,有诧异,不甘,但更多的却是嫉妒。 看着叶湛吸尽了最后一个魔物,他磨了磨牙,骂道:“妈的,怎么什么好事都被他占了去,老子以后还是离他远点为好。” 那女人看着这一幕,万万没想到会这样,眼睛越来越红。 她咬了咬牙,又想吹响手中哨子,操控更多的魔物去撕碎叶湛。 哨子还没挨近唇边,哨子就骤然消失了。 她看了看空空的掌心,继而愤怒地瞪向南兮,“你……你……是你搞的鬼。” 南兮冷冰冰地说:“不要再执迷不悟了,那个魔头同方才被你操控的的魔族之人一样,已经彻底消失了。” “我杀了你!”女人大喊,就折身朝着南兮而去。 依然还没靠近,她就如被抽了一鞭子,跌落在了地上,而南兮连手指都未曾动过半分。 女人愤怒地瞪了南兮片刻,嘴唇都咬出了血。 她又看了眼叶湛,眼中闪过极度的怨恨,离倾警惕地望着她,怕这个又疯又危险的女人做出什么不利于叶湛的事来,片刻后,她看到那个女人的眼神竟然又柔和了起来。 像是在睇凝着心爱之人。 “柳哥,你别怕,我……我来陪你。” 女人站了起来,用尽身上最后一丝力气,如一道残影般朝着叶湛飞去。 她想寻死。 离倾震惊地看着这一幕,这是要多喜欢柳召,才会如此做。 靠近叶湛时,女人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吸力,将她朝着那具身体里拉扯。 她毫不反抗,她撤掉了所有的力量,任由自己的身体被吸进漩涡里,仿佛就似柳召伸出手,牵住了她,将她拥入了怀中。 “柳哥,我来陪你了。” 女人扬起幸福的笑容,眼前出现了柳召的模样。 她朝着那个残影伸出手,“真好,柳哥,到最后一刻,陪着你的还是我,不是旁的什么人。” 魔族之人缄默地看着这一幕,半晌没人出声。 或许是没想到女人会用这种疯狂又决计的方法,去陪伴柳召。 短暂静默后,一个魔族之人率先反应过来,屈膝就朝着南兮跪下,声泪俱下地说:“南兮大人,求你带我们离开这里。” 闻言,所有的魔族都祈求了起来,声泪俱下述说着千年的苦楚。 他们困在这里太久太久了,每一天都想着离开这里,他们甚至羡慕被鬼卒押解着经过这里的新魂。 他们的一生结束了,还能开启下一世。 但他们困在这里不生不死,连消亡都不可能,只能忍受无尽的黑暗和清冷。 方才被女人挖心的韩长老已经又活了过来,颤巍巍地抬手捂住了苍老的眼睛,嘴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真是冤孽啊。” 南兮扫向众魔族:“你们缘何会在地府?” 第四百二十五章 天罚 韩长老对南兮微微躬身:“南兮大人,这事还需从千年前说起。” 早就从他们服饰判断出他们在这里或许千年之久,但亲耳所听,却是另一番滋味。 千年啊…… 足够多少世事变迁,朝代更迭。 在这岁月间,人是多少的渺小的存在。 “千年之前,魔界发生了一场内乱,当时柳召想要魔族之人攻占人界,不要永远窝囊地居于一隅,但彼时魔界的长老们,以及魔蛟大人都不同意,于是柳召大人就带着我们离开了魔界,说要带我们去人间开疆辟土,开辟自己更广阔的天地。” 想起往事,韩长老不由叹气:“可是——我们到了人间后,才发现人间其实并不适合魔族生存,离开魔界后我们的能力都大打折扣,这种情况随着时间越久,就越明显。” 离倾听着此话,不由看了眼紧蹙着眉的容影。 难怪不得过去他拼了命想要回到魔界去。 果然魔族之人,在魔界里,能力才能得到滋养。 察觉到了离倾的目光,容影不爽地瞪了回去,“看什么看!老子在人界也是很强的。” 韩长老看向容影,端详了片刻道:“你怕是没有在魔界待过,你如今虽然很强,但是只有回了魔界,你才能知道你蕴藏的能力还有许多没能挖掘出来,只有在魔界才可以将魔族的潜能完全展示出来。” 容影磨牙,旋即冷哼一声。 他当然知道,他好歹也就进过魔界……虽然只是片许就被那魔蛟赶了出来,但是方一进入魔界入口,他就感觉到了强大的灵气场,那是人间未曾有的。 “韩长老,你继续说。” 离倾懒得搭理容影,对韩长老道。 韩长老停顿了好久,像是在想如何述说那段遥远的往事。 “那时修真界已经非常鼎盛了,单凭我们,是不可能占领人界的,可是魔界一乱后,魔界我们也回不去了,于是我们掩藏魔气在人间生活了起来,虽然依然有族人暴露行踪。但是那些发现我们魔族人行踪的修真界人很快被我们灭口了。所以,我们便一直还算掩藏得很好,在人间那几年都没被人发现。” “后来,柳召的妻子天命到了,死在了人间,柳召深爱他的妻子,接受不了,她终究会烟消云散的事实,于是想要闯入地府,攻占地府,让他妻子得以轮回转世。” 闻言,南兮笑了下,甚是讥诮:“异想天开,魔怎可入地府,天道怎么容得。” 离倾听出南兮说天道之时的不屑,不由看了他一眼。 “是啊,我们也这么劝说他的,可他不听,说以我们众人之力,一定可以闯入地府,扭转狗屁天道,以后我们也不必眼睁睁看着自己亲人爱人,彻底烟消云散。” 说到这里,韩长老略微哽咽了。 他活了上千年,无数次见证了身边的亲人爱人朋友消失。 那种无力的感觉,他明白。 “凭什么其他种族都可以轮回,为何魔族就不可以,这是天道不公,既然天道不公,就要推翻天道,兄弟们,我们不要遵从命运,我们要自己掌控命运。” 脑中又出现了柳召热血激昂的慷慨说辞,时隔千年再想起,依然震撼每一个魔族之人的心胸。 那时候无数魔族之人都被说动容了。 就连顾虑甚多的韩长老也生出了一丝奢望。 期盼真的在柳召的带领下,能看到那么一天的到来。 所以,一群魔族之人都跟随着柳召闯了地府。 离倾默然了。 “他倒是个志气远大的。”南兮淡淡道,嗓音里再听不出半分情绪波动。 “后来呢。” 离倾问韩长老,她还有无数的疑问,“你们怎么入的地府,你们是魔,断然不是那么好进入的。” 韩长老点点头,苦笑了下。 “是啊,那地府的鉴魔石可是声名远播,我们魔族之人都知道的,但是柳召想出了个办法,想借用修真界之人……闯入地府。” “怎么借用?”离倾预感不是什么好事。 “那是盛元年间,修真界有个“聚英会”,参加的都是年轻的修士,那些修士相互切磋修为剑术,也相互交流修行心得和消息。每三年一次这些年轻修士就会聚集在九雾山上。这些修士至多就是中阶修为,年轻又好对付……趁着他们毫无防备,柳召号集我们所有魔族之人的力量,召下了天雷,劈在了九雾山上。” “在那场天雷之下,死了不少修士,为了收魂,鬼界鬼门大开,迎新魂入地府。” “那时候的地府对新魂的管理还不如如今这么严苛。如有大型死亡,为了方便省事,节省人力,就会将鬼门大开,不会一个一个用鉴墨石鉴定新魂。经过酆都城下的鉴魔石,再行鉴别。” 韩长老顿了顿,无限唏嘘,“而柳召就是钻了地府这条规矩的空子。” “九雾山死伤无数,如我们所愿,鬼门照常大开,柳召就带着我们趁乱杀进了鬼界。” “进入鬼界之后,我们屠杀了无数鬼卒,也顺利通过了黄泉路归乡原,那时候我真的以为我们能胜了天道,掌控自己的命运。” 韩长老叹气,声音已经颤得不成样子。 “但到这都是我们的妄想……” “我们到了酆都城,屠杀了无数鬼卒,柳召还想毁了那块鉴魔石,然后……然后地府的十殿阎王齐齐出现了……” “从此之后,我们就被驱到了这归乡原囚禁,永生寂寞。到了这里,我们发现,不知地府使了什么手段,我们连死的权利都没了,后来无意中听鬼卒说,生死簿上,我们的死期都被抹掉了。说这是对我们戕害无数修士的惩罚。” “有一段时日,我们也自相残杀过,以求寻死,但是我发现,我们根本死不了了,我们是魔,也杀不了同类,哪怕对方比自己厉害上许多。” 韩长老闭上了沟壑满布的双眼,沉痛地说:“我们连死的权利都没了。” 离倾:“……” 听完这个千年前的故事,她缓缓吐出口气,说不出心中所想,半晌才道:“未想真相竟然是这样。” 离倾听过千年前九雾山雷之事,史书中的记载,半分没提及魔族,只说是屠杀生灵降下的天雷。 那个所谓的第一仙君的圣贤到底又是何种目的,竟然编织出了这么一场弥天大谎,说那些死在九雾山颠的修士遭受雷劫,是因为残害生灵。 闭口不提及半分魔族之事。 这些种种往事听上去,都像是一场巨大的阴谋。 第四百二十六章 穷极一生的追寻 “这事想来,确实是我们魔族之人做错了,我不想开脱。”韩长老歉疚地望向离倾,脸上皱纹道道拧结在一起。 他自然看得出来她就是修真界之人。 这些年在归乡原每每见到那些修真界之人的魂魄,他就不由生起一股浓烈的愧疚。 “在归乡原这千年,我时常会怀念过去的日子,有时候我也想,当初如果我极力反对柳召的做法,或许我们都不会沦落至此。” 浑浊悔恨的泪从眼眶滑下,“怪我……怪我亦摆脱不了重见亲人的诱惑,才让魔族陷在这里。” 韩长老浑身颤抖,握住拐杖的手都快捏不住了。 一个长得高大的魔族之人,赶紧扶住了他。 “韩长老这不怪你,那时候柳哥已经疯魔了,他一心想要闯地府,谁也拦不住他的。而且,如今我们有救了。” 说着,他看向了南兮,眼中充满了希望。 如今,南兮就是这群在归乡原千年之久的魔族之人的希望。 “如今我们遇到了南兮大人,一定会有救的。” 闻言,一双双饱含希冀的目光落在了南兮的身上。 韩长老放下拐杖,折下膝盖跪下,头重重磕在地上,“南兮大人,求你带他们离开这里,这里留我一个赎罪便可。” “长老……不可。” “不必多说,既然是我们犯下的罪,就应该有人来赎。” 南兮沉默片刻,终于开口,声音低沉缓慢,犹带悲悯。 “诸位此事我办不到,本座早就死了,现在只是一道残影,这里布下的结界,结合了神族之力,以现在的力量根本不可能破解。” 众魔沉默了。 连南兮大人都说对他们的困境无解,再次陷入了无边的绝望里。 韩长老挣扎,看向叶湛,怀揣着最后的期望,道:“既然不能离开,或者……或者杀了我们也可以,像方才一样,将我们彻底吸走,我们宁愿消失,也不想在这里了。” 离倾蹙眉,想说什么,却见南兮摇头:“不行,他如今能力,不能再吞噬了,不仅害他,亦会害了你们。” 归乡原再没任何声音。 离倾却仿佛听到了片片心碎的声音。 离倾心软了软:“你们放心,总有一日,你们会离开这里的。” 此刻这些魔物在她眼里,不是魔。 也是一群可怜人。 闻言,容影瞥了她一眼,抱胸凉凉道:“怎么?仙君有办法?” 离倾:“……没有。” 容影嗤笑:“既然没办法,就不要给他们希望了,有时候,希望只让加速让人陷入绝望中。” 那种拥有希望,最后永远又等不来希望的滋味,他比谁都清楚。 知道无法脱离这里,魔族之人的痛苦毫不遮掩。 离倾握紧了拳头。 她知道她方才不值钱的好心,或许并不是安慰到这些人,反而会让他们更痛苦。她从未有一次似现在一般,想收回所说之言。 她抿紧了唇,一一看过那一张张脸。 这些人除了魔族之人这个身份,他们和普通人看起来没有差别,有老人,有青年,有妇孺,还有孩童。 她亲眼看到了他们眼中希望,又眼睁睁看着那缕光亮归于灰寂。 柳召确实有错,这群困在这里的魔族之人,确实犯下了无可饶恕的大错,他们为了一己私欲,手上染了无辜之人的鲜血,害得无数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可是他们所谓的“私欲”,也不过是因为天道不公啊。他们因为遭受到了不公的对待,才会反抗。 如若要说他们错。 离倾真的说不出口。 因为她是人,死后拥有轮回转世的机会,这些天道给予他们的机会,或许在六界生灵眼中并不会觉得这有什么稀奇的,这本就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权利。 因为太稀松平常,甚至被那些拥有的人所轻视。 她听过太多话本子,也见过人间无数尘事,许多人经历了痛苦,便口口声声的说着不想轮回,不想转世,想要烟消云散。 他们憎恶活着。 但是那些人却从不知晓,他们弃如弊帚的,却是旁人费尽心力穷极一生想要追寻的。 离倾看着眼前这群魔族之人,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这个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想到或许有朝一日,叶湛也会这样,她无论轮回多少次,世上再也没有那么一个人的存在。她便觉得心痛如绞。 所以,哪怕知晓他们犯下了无法饶恕的过错,她也没资格去指责他们。 她没资格。 在寥寥寂寞中,在不见天日的昏暗里,南兮忽然朝着生桥那边看了一眼,沉声道:“离开吧,鬼卒快要来了。” 离倾也看了过去,却只看到一片灰蒙蒙的天。 韩长老脸色灰败地朝着南兮躬身,转身要走,南兮又叫住了他,将一个东西抛了过来,“这个物归原主。” 韩长老皱巴巴的手中顿时出现了一个哨子。 “这是阿灵的。”韩长老叹气,“不过也没用了。” 说着,他将那枚哨子扔在了地上,用拐杖碾碎了。 看着碾进黑土里的哨子碎片,容影往前走了几步,看着韩长老:“对了,我有一件事觉得挺奇怪的,可否请长老解答一番。” “您请说。” “你说柳召为了送妻子来地府轮回,可那女人不像是死了的魂,她和你们看起来并无两样。” “柳召的妻子不是阿灵。” 韩长老叹气:“在被地府驱除时,柳召妻子残余的生魂,就被十殿阎罗中的六殿阎罗捏碎了,阿灵只是一直爱慕着柳召罢了。” 容影想起那个女人消失前那些喃喃低语,没什么同情心地说:“难怪不得,我觉得柳召对她仿佛并没有多大的感情。” 他又看了眼那群魔族之人,“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 韩长老默然须臾,吼间无奈地挤出一个字,“……等。” 众魔对南兮缓缓一拜,由韩长老带着离开,很快消失在了归乡原中。 目送魔族之人隐匿在归乡原后,离倾看向南兮:“既然鬼卒要来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听出离倾言语中暗藏的紧张,南兮低声笑了,不徐不疾道:“你是担心你徒弟吧。” “是。” 离倾毫不隐瞒。 她是怕鬼卒会看到叶湛身上的南兮的魔气,叶湛也会被流放在归乡原。 不管对方是魔是神,如果对她徒弟不利的存在,她便绝不姑息。 仿佛看出离倾所想,南兮笑得更加开怀。 “你放心,本座很快就要走了。不过你既然知晓地府凶险,如今你们还想去地府?如若此刻想离开,本座残余的力量送你们离开这里,回到人间,还是办得到的。” 离倾与容影对视了一眼,容影无所谓地耸肩,“仙君,不会这么一出就吓破你胆了吧。” 离倾嗤笑了声,又垂眸看了眼还没醒过来的叶湛,坚定地说,“有些事,我们只有去了地府才知道。” “既然你们心意已决,那本座也不多劝了。”南兮又朝生桥那头看了眼,他的魔息在淡化了,“本座也坚持不了多久了,你们小心。” 离倾忙道:“南兮大人,我还有一事想询。” “你说。” “魔族从前真的与神族曾和平相处过的吗?” 第四百二十七章 偏见难消 南兮缓缓点头:“这段往事早就被神界毁去了,世人只知魔族十恶不赦,所犯罪行罄竹难书,却从不知晓,其实魔族在许多许多年前,也曾与神族一样,用自己的力量,庇护着世间生灵。” “……庇护世间生灵。” 离倾喃喃念着这句。 南兮:“你乃修真界之人,是否也觉得魔就是该不容于世。” 离倾无法回答,很久以前,她确实是这样觉得的。 即便遇到叶湛后,她的想法其实也没完全更改,她能容下叶湛,也不过是因为他是她的徒弟。 她对他有了私心。 上次去炼火蛮荒谷,她不仅是怀着打探提防魔界的念头,她不得不承认她打从心眼深处对魔界之人是存有恶感的。 觉得他们残忍至极,随时会荼害世人。 见离倾沉默,南兮轻笑了一下,见怪不怪。 “有些偏见既已形成,要彻底解除,不是一朝一夕可更办到的,需要很长的时间,只要有人去挖掘那段被掩埋的真相,早晚对于魔界的是非对错总会有个公平的定论。” 南兮顿了顿,看了看叶湛和容影,对离倾道:“看到你与魔族之人能和平相处,还能护着他们,我觉得那一天早晚会到来的。” 离倾久久不知说什么。 听着上古大神的残灵说起颠覆她所知的真相,远比那些道听途说的震撼大上许多,她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容影也蹙紧了眉,愤愤不平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魔族在世间会沦落到这样的境地。” “神族和魔族总归异类,哪怕曾经再和睦相处过,也有意见不和的一日。到底孰是孰非,我也说不清,但当有了大分歧之后,哪怕表面达成和解,但暗藏的汹涌却始终不能消除,最后的结果只有决裂。在那场决裂之战中魔族败了。” 南兮叹息一声,情绪总算有了些起伏,“历史和规则从来都是获胜者定下的,从古至今,皆来如此。” 离倾:“……” 生桥那头的黑暗里,燃起了簇簇鬼火。 南兮道:“我现在灵志残缺,马上要消失在这个世上了。你们方才动静太大,想必已经惊动了鬼界,他们马上要到这里了,既然你们执意要去地府,就小心些不要暴露,地府容不下魔的。” 说着,他看了眼叶湛,左手二指并立在叶湛头顶点下,一股漆黑的魔息在叶湛身上环绕,待他收回魔息之时,叶湛身上的魔纹消失殆尽,连破损的衣物都恢复如初。 他又对离倾指了指,离倾立刻感觉到身上的伤痛都消失了。体内的灵息也慢慢充盈了起来。 南兮竟然在帮她!这让离倾愣了愣,反应过来后,立刻躬身谢道:“多谢前辈。” 南兮:“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说话间,南兮的影子已经越来越暗淡。 “南兮!你也会消失?”容影急急叫住南兮,不甘心道,“你可是魔族之神啊。” “是啊,我是神,但我也会消失,我在这时间存在已经很久很久了,即便是如今掌管这个世间的神,也逃不掉最终湮灭的宿命,这是万物最终的归途。” 他看了眼叶湛,“我虽然消失了,但力量还在,希望他能好好利用这份力量,如若能帮助魔族改如今的处境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话音刚落,南兮最后的残影就如齑粉般碎裂开。彻底消失在了这茫茫世间。 这一刻,魔界之神是彻底消失在了六道之中。 离倾怔怔看着恢复宁静的归乡原,回不过神来。 直到一声轻微的“师尊”传来。 离倾转头,见叶湛已经睁开了眼,静静地望着她。 她赶紧迎了上去,扶住了他,“没事吧。” “没事,我很好,师尊不用挂念。” 叶湛漆黑的眼瞳一眨不眨地凝视着离倾,唇畔扬起一抹浅浅的笑,“师尊……你也没事了吧。” “我很好,多亏了南兮。” 闻言,叶湛怔了下,离倾刚想解释南兮是何许人,叶湛笑了下,笑容有些黯然。 “师尊,我知道他是谁?” “方才发生的事,你知道?”离倾诧异。 叶湛点头:“我都知道。” 他方才看似没有知觉,但某一刻他感觉他和南兮融合在了一起,南兮说的话,他都听到了,他甚至能感觉到他某一刻无比悲怆的情绪。 “那就无须我多说了,现在,我们要把那两个鬼差救起来,离开这里。”离倾又朝着那团鬼火看了眼,沉声说。 “好,”叶湛站了起来,看向容影,“容影,你也藏起来。” 闻言,容影抗拒地后退了一步,“我才不,如若我如柳召那个倒霉蛋一样,被你吸了怎么办。” “不会,我能感觉到我体内的洗髓灵珠如今已经彻底锁了起来。”叶湛知道,洗髓灵珠之中封存的怕就是南兮还遗存在这世上的力量,那吞噬之力也包含在其中。 容影依然不言,警惕地看着叶湛,“我不信你。” 叶湛:“我要吞噬你,何必等到现在,而且方才我不是让你离开我了吗。” 容影沉默片刻,放下抱胸的手臂,迟疑地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身上的吞噬之力?” 叶湛摇头。 “那你让我离开又是为何。” “我想调动身体里所有的魔息与柳召对抗,怕误伤了你。”叶湛实话实话。 容影:“……” 离倾已经看到了生桥那头的烟尘滚滚,鬼火燃得越来越旺,甚至她能看到一面高高扬起的漆黑镶着滚金边的旌旗。 “鬼差来了,你快躲进去,如果你想也被留在归乡原,当我没说。” 她话音刚落,容影已经钻进了叶湛身体里。 离倾和叶湛对视了一眼,召唤了捆仙绳。 两个在水里漂浮了许久的倒霉蛋鬼差顿时被扯上了岸。 周一丁肚子已经被水灌得高高鼓起,像是怀胎了十月,他狼狈地吐出口水,忙道:“你……你们没事吧。” 师徒两极有默契地说:“没事。” 但魏麻子却谨慎了很多,“真的没事,你们……不会沾染上魔气了吧。” 叶湛上前一步,展开了手臂,大大方方道:“沾没沾魔气,你们用鉴魔石鉴定鉴定就知道了。” 经此劫难后,经过南兮力量的侵染,叶湛发现自己内力似乎又有了增长,他也能清楚感知如今洗髓灵珠的状况。 他如今体内到底有没有魔气,他比谁都更清楚。 既然叶湛开口了,魏麻子自然求之不得,忙指挥周翼丁掏出鉴魔石,鉴定叶湛的情况。 结果自然是鉴魔石毫无响动。 第四百二十八章 阎王出巡 魏麻子又如法炮制,检查了离倾,结果自然一样。 登时,魏麻子松了口气,忙恭维道:“两位果然不凡,竟然能从柳召手下全身而退,厉害厉害。” 离倾清了清嗓子:“柳召算不了什么。” 魏麻子又恭维了两句,又环顾了一眼空荡荡的归乡原,“仙君,你们有什么法宝啊,可否告知我们兄弟一二。” 魏麻子打着小算盘,如果和离倾学上一招半式,虽说不至于是柳召对手,但是对付其他魔物倒是绰绰有余。 离倾冷冷清清道:“没什么法宝,全凭真本事。” 魏麻子:“……” “别啰嗦了,方才动静太大有鬼卒过来了。”离倾道。 话音刚落,远处就传来一声幽凉的喊声:“七殿阎罗出巡,众鬼让道。” 闻言,周一丁一惊,晃了晃脑壳中的灌进的水,结巴道:“七……七殿阎罗怎么来了。” “我他娘的怎么知道。”魏麻子骂道,他方才注意力都在师徒两身上,连七殿阎罗带着鬼差来了,都未曾发现。 他抓起铁链,忙朝着离倾和叶湛手上捆着,边捆还边说,“等下七殿阎罗来,你们可千万别露馅儿了。” 刚绑好师徒二人,七殿阎罗已经带着一众鬼卒出现在了就近的生桥之上。 周一丁和魏麻子已经跪倒在地,跪得十分标准,身体匍匐在地上,高声喊道:“恭迎七殿阎罗。” 离倾和叶湛是没有意识的生魂,自然一动不动,无须下跪。 七殿阎罗泰山王没有说话,瞥了一眼怔怔趴在桥上的农妇,询问道:“这是你们拘的魂。” 魏麻子抬头一看,魂儿都吓掉了半条。 他光顾着离倾和叶湛了,怎么忘了还有一个。 登时,身体如筛糠般抖动不止,“是……是小的。” 七殿阎罗长得面若白玉,从右边眉心到左下颚处,却刻着一个大大黑体的“死”字,将面部的平衡打破,倒是显出了几分威严。 “怎的她独自上了生桥。”七殿阎罗捡起农妇手上断了的铁链,“这铁链又怎么解开了。” 地府规定,但凡押解新魂入地府后,在入酆都城之前,新魂身上的铁链都不准摘,鬼卒还需要寸步不离护着,否则是大罪。 周一丁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一个劲儿地抖个不停。魏麻子稍显镇定,但脸上的坑坑洼洼愈发的鲜红。 七殿阎罗目光如刀锋,遏住了两个小鬼的咽喉。 离倾很想帮这两个小鬼说说话,但最终还是知道当下的状况是什么,只能沉默地观察着眼前的状况,以待静观其变。 七殿阎罗提高了几分音量,已然怒气微染:“本王在问你们话!速速回答!” 魏麻子只得壮着胆子回:“是……是小的失职,方才遇到魔物围攻,小的小的怕魔物侵蚀了生魂,才将她先带上了生桥,保她平安……小的一时心急违背了求七殿下责罚。” ” 五殿阎罗看了眼两个小鬼湿淋淋的衣服,冷冷的目光又从离倾和叶湛扫过,他还能闻到空气里残余的魔息。 十分浓烈。 七殿阎罗看向铁链捆住的离倾和叶湛,“那这两个为何还绑着?” “因为……因为柳召出现,来不及了。”魏麻子战战兢兢地回。 听到柳召,七殿阎罗脸色微沉,雷厉风行地从生桥而下,阔步走到了魏麻子跟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极具压迫感。 “方才的动静,都是柳召搞出来的?” “是……是。”魏麻子望着眼皮子地下那双黑色镶金线的皂靴,汗如雨下。 “他为何会袭击你们。”七殿阎罗眯了下眼睛,眼中放出精光,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为何你们又能全身而退。” 七殿阎罗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魏麻子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小的……小的不知道啊,他作何所想,小的……小的怎么会知道,他本就是魔头,心思复杂难猜得很,兴许……兴许就是他无聊,拿小的们戏弄。” 七殿阎罗看了两个小鬼很久,虽然觉得此刻残留的魔气很不对劲儿,但也找不出别的错处。 他转眸瞥了瞥离倾和叶湛,若有所思。继而绕着他们走了一圈,速度极其缓慢,似乎在探究着什么。 “这个七殿阎罗是不是怀疑我们了。” 离倾眼珠定定地盯着一处,在灵识里询问叶湛。 “只要没证据,怀疑他也拿我们没办法。” 七殿阎罗是觉得着两人不正常,尤其是这个新死的青年,那股浓重的魔仿佛就从他身上钻出来的,他忽然伸手钳制住了他的肩膀。 离倾暗叫不好,想要出手。但见叶湛面色不改,也生生将那股冲动按捺了下去。 她告诉自己要冷静。 越是危险时刻便越要冷静。 七殿阎罗想探查叶湛,却惊奇地咿了声。 他并没有感觉到叶湛身上有任何魔气存在,方才他察觉到的飘忽魔气,随着时间推移也渐渐消失了。 仿佛他嗅到的魔气,真的就是方才魔族之人来到这里留下的。 他收回了手,背着手又看了眼叶湛,旋即大步朝着归乡原深处走去,身后跟随的鬼卒们,立刻井然有序地跟了上去。 七殿阎罗身形鬼魅,眨眼间身影就彻底消失在了归乡原之中。 两个小鬼一屁股坐倒在地,这才劫后余生地松了口气。 七殿阎罗磅礴声音却在耳畔炸开。 “你们继续押解新魂入酆都城,由于你们违反了地府规矩,但又拼死护住了生魂,没让他们被魔气沾染,也算有功,你们今年的俸禄减半,以此小惩大诫。” “谢谢……谢谢七殿阎罗大人。” 两个小鬼爬起来,带着离倾他们赶紧往前走,“快快快走。”仿佛生怕七殿阎罗反悔了,来找他们麻烦。 “这个阎王看起来脾气还挺好的。”离倾说。 “地府十大阎罗里,七殿阎罗算是脾性最好的一个,如果遇到三殿阎罗或五殿阎罗值班,我们非被扒了层皮不可。” 魏麻子劫后余生地感叹。 “你走吧,魏兄,我都要饿死了。” 周一丁捂住了肚皮,本就容易饿,方才被七殿阎罗一吓,此刻只觉得更是饥肠辘辘。 “妈的,你除了吃,还知道什么。”魏麻子恶狠狠地踢了周一丁一脚,周一丁委屈地捂住了嘶鸣不止的肚皮。 “我……我也不想这样。” 魏麻子翻了个白眼,懒得理这个饿死鬼了。 “两位仙君,请上生桥吧。” 看向离倾和叶湛时,魏麻子瞬间变脸,笑盈盈地做了个请的姿势。 第四百二十九章 鬼界万象 离倾朝着那座恢弘的白玉长桥看去。 方才那个被她扔上生桥后女鬼没有了鬼卒的牵引,茫然地在之上打着转,再往后就是长长的桥,直直通往酆都城下。 通过酆都城,他们就可以到地府了。 跟着鬼卒朝着生桥上而去,叶湛回头看了一眼被落在身后的归乡原。 归乡,归乡。 六道之类的生灵,死后都能归乡,但魔物却永远陷入绝望之中,无乡可归。 离倾察觉到了叶湛的踟蹰。 那一刻,她忽然想起许多年前,在即空岛上,那个小小的少年看着死去的虚叟,问她:“师尊,不是说万物平等么,为何魔就如此不被六道所容?” 她回答的是:“魔本就是应世间阴暗之气而生的,与朗朗乾坤相背驰。” “天道已定,由不得我们,我们只能尽力做好自己想做的事。” 如今所见这群被放逐的魔物,见识到他们的悲欢和无奈,她忽然觉得有些迷惘。 她所谓的坚定和信仰到底有没有意义。 手上一暖。 她低头看见,叶湛的大掌握住了她的手。 离倾抬头,对上了叶湛坚定的眼神。 “师尊,我相信所有的谜题有朝一日都会真相大白。” 人间有酆都城,地府也有。 人间的酆都城,离倾去过很多次。 传说中的鬼城,与旁的城镇相差不远,人来人往人声鼎沸,阳光充沛,照耀在每一个角落。 除了家家户户门户之上悬挂着柳条、艾草、以及桃木,其实与旁的城镇并没有大的区别。 甚至她捉妖驱鬼无数,酆都城出现怪事的几率比其他地方还少得多。 而地府的酆都城,与人间那座城池相比,却相差甚远。 下了生桥。 眼前便是一片一望无际视野开阔的旷野,旷野深处耸立着的一方高耸入云的城墙,即便还隔着数里的距离,城墙之上用黑墨写就的“酆都”二字,还是清晰可见。 城墙之上,还篆刻着许多壁画,狰狞的、血腥的,骇人的,全是地狱里各种生魂受刑的酷刑。 这些壁画并不是“死”的。 画上灼烧着铁饼的业火,跳跃着;油锅里的沸油冒着青烟;施刑的鬼卒手中的长鞭和刀戟不断挥舞耸动着一下下鞭打着穿刺着,带出挥洒的斑斑血迹;遭受刑法的生魂哀叫着,求饶着,痛不欲生…… “这是?” 叶湛蹙眉看着那些动态壁画。 “这是十八层地狱里遭受刑法的实录。”魏麻子想必已经见怪不怪了,毫无波动地说,“你们都是修真之人,生平都没做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不用担心的。” “对对对,你们都是好人,肯定很快就能去轮回投胎。” 周一丁应和道,方才离倾救了他们一命,他对他们更感激了。 离倾笑了笑没说话,跟着两个小鬼朝酆都城走去。 比之归乡原,这里天色明亮了些许,像是晨曦光线乍破之时。 而这光源,来自酆都城之前那块悬在半空的巨大石头。 石头发出幽幽的光芒,在酆都城狭窄的门口,投下巨大的光柱。 前方有新魂由鬼卒拘着,停留在光柱之前,像是在等待验证。 “那就是鉴魔石了。” 魏麻子搓搓手,不安地看着两人,赔笑道:“两位仙君,待会儿你们也会经过那里,只有通过验证,最后才能放你们入酆都城。前方有些我的同僚出现了,你们……” “知道,我们会装得和她一样,不会在你同僚面前露馅儿的。” 离倾看了眼那呆呆傻傻的农妇。 “嘿嘿嘿,那委屈二位了。”得到离倾的承诺,魏麻子放心了不少。 越靠近酆都城,前方愈发的热闹。 几个拘着魂魄的鬼卒在酆都城门之前拍着队,手中铁链上都锁着新魂,有些只有一两个人,有些铁链上却挤挤挨挨地捆了一长串。 这些新魂中有普通平民,有穿着道袍的修士,还有些妖族之人。 世间的生灵在这里都能看见。 不论在人间如何争斗,如何地位悬殊,在这里倒是实现了众生平等。 这些鬼卒显然都以自己拘的魂的多寡为炫耀资本,相互比较。 人间的脾性,哪怕作为鬼后,依然丝毫未变。 “啧啧,陈老哥,你今日才抓了一二三四五六个鬼啊。” “是啊,这月的业绩怕是要完不成了,庄老弟,我倒是羡慕你。” 那个被称为陈老哥的老鬼,羡慕地看了眼庄老弟铁链上像蚱蜢一般,长长绑着的一溜新魂。 “这怕有二十多人吧。” 庄老弟得意地扬起与身材不搭的硕大的头颅:“三十三个。” “真是羡慕啊,怎么死了这么多啊。” “嗨,这是洛州一家人,被人灭门啦,我去拘魂之时,简直惨不忍睹,地上全是血呢。” “死那么多啊,真是羡慕啊。” 如此言谈,如果放在人间,定要被人暴打一顿的,但是在此地,却无人觉得不妥,还夸耀艳羡了起来。 各处都有各处的规则。 “呵,得意什么。”麻子鬼哼了声,嘀咕,“洛州那家,本应该是我的业务了,如若不是我拉肚子,能便宜了他。” 他声音不小,那拘了三十三个生魂的大头鬼卒,觑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离倾他们,踱着短腿,迈着方步洋洋得意地走到了他们面前。 “原来是魏麻子和饿死鬼啊,让我瞧瞧,你们今日到底抓了几个。” 魏麻子脸都青了。 “让我来数一数,一,二……” 那鬼卒点了点那农妇,视线落到师徒两身上时,声音忽然卡住了。 回过神来时,他摸着下巴眼睛滴溜溜乱转,才落下一个兴奋的,“三。” “数清楚了,快滚!”魏麻子羞恼得很,骂道。 姓庄的不动,咽了口唾沫,“魏麻子你们运气真不错,竟然拘到这般美人的魂,看看我此行全是些歪瓜裂枣,我好久没见过长得这么顺眼的了。” 叶湛盯着那鬼卒,眸色冷了几分。 又是一个觊觎师尊美貌的,该死!此刻也不能动,他暗中催动法力。 站在这个姓庄边上的那个陈姓老头忽然抬起手臂,就给了那个急色鬼一个大耳巴子。 第四百三十章 美人竟是他 “啪”的一声脆响,引得前方排队的鬼卒纷纷回头来看热闹。 庄姓急色鬼愣了愣,立刻暴跳如雷地瞪着老陈:“你……你疯了吗?竟敢打我!” 陈老头张了张嘴,看了眼自己泛红的手掌,“庄老弟啊,不……不是我。” “不是你!那是鬼啊!” “误会啊,真的不是我,我也不知怎么回事。” 魏麻子看了眼离倾和叶湛,猜到多半是这两位大爷使的绊子,头痛地叹了声。 怕姓庄的和老陈的闹声引来更多不必要的纠纷,他忙上前拉住了要动手的两人,劝架。 “别吵了,方才七殿阎罗才去了归乡原,待会儿回来,看到你们在酆都城之前吵吵嚷嚷,不剥了你们的皮。” 此话颇有成效,两个小鬼立刻分开,装作若无其事。 老陈感激地看了眼魏麻子,凑近套近乎,“魏老弟,你们刚从归乡原那头过来,不久之前那边传来好大的动静哦,七殿阎罗竟然亲自带人赶了去,不会出了什么大事吧。” 魏麻子用故弄玄虚的语气说:“嗨,还能什么事,魔族人又来捣乱了,柳召也出现了。” “柳召?” 老陈一惊,“他出现了,你和周一丁竟然全身而退了。” 魏麻子鼻孔都要翘上天了,吹牛道:“是啊,你不知道当时多惊险,我们与他抗衡了许久,终于将他逼走了。” “啊,厉害厉害。”老陈对魏麻子竖起了大拇指。 离倾听得发笑,这个小鬼吹牛都不打草稿的吗,这个老陈也是个没脑子的,竟然会信魏麻子的鬼话。 听着老陈的恭维,魏麻子只觉得身心舒畅。 今夜总算遇到一些让他愉快的事了。 他瞥了眼前面几乎不动的队伍,不由又皱了皱脸,扯了扯老陈的衣袖,“老陈前头怎么回事,今日入城速度怎么这么慢,我看也没多少人啊。” 平时如果鬼卒拘魂多的,可以从酆都城下排队排到生桥之下。 但是放眼望去,今晚拘魂的鬼卒一只手也能数过来,新魂顶多就百十来个,怎么队伍半晌都没往前移动。 老陈:“你来晚了,方才朱三拘了个新魂,经过鉴魔石之下时,发出警报了。” 闻言,离倾和叶湛互看了一眼。 “啊,魔族之人又闯进来了?”周一丁紧张地搭话。 “起初大家都这么觉得。” 老陈用一种玄奇的语气道:“把那新魂押走后,接下来几个新魂也鉴定出来是魔,司徒大人觉得稀奇,就自己过了过鉴魔石,你们猜怎么样?” “怎么样?”周一丁紧张地配合。 老陈压低了声音,“鉴魔石也报警了。” “……啊,司徒大人竟然也是魔物,看不出来啊。”周一丁惊悚。 魏麻子受不了周一丁的一惊一乍,把他推到一边,鄙视地说: “用你的猪脑子想想,司徒大人日日守在鉴魔石边上,怎么可能是魔。”他又看向老陈,“老陈,你快别卖关子了,说说到底怎么了。” 老陈笑了笑:“魏老弟,还是你聪明,都骗不到你。司徒大人怎么可能是魔啊,这事肯定有蹊跷。于是司徒大人就猜测,定然是是方才归乡原的异动,影响了鉴魔石,然后就命令暂时不能通过鉴魔石,再等上一等。” 而离倾在灵识中与叶湛讨论此事。 “这叫老陈的倒是有些说故事的天赋,故事节奏拿捏得挺好。” 叶湛哭笑不得。 离倾又说:“我觉得鉴魔石会出现异常,看样子应该与方才南兮的出现有些关系。” “应该是这样,只有他的能力才能影响到鉴魔石吧。” 南兮实力再削弱,曾经也是与上古诸神可并列的存在。 “你……待会儿经过的时候,小心一些,毕竟那珠子还在你体内。” “师尊放心,不会有问题的。” 叶湛朝着离倾笑了下,忽然,他用余光发现那姓庄的小鬼,一直在盯着他瞧。 “师尊,那个小鬼一直在看我们,他不对劲儿。” 离倾无声地扫了那小鬼一眼,根本没将他放在眼中,“你无故打他一巴掌,他看你一眼又怎么了。” 叶湛:“……” 就在这时,那庄姓小鬼忽然动了,端着笑走到了魏麻子面前,“麻子,给你商量一个事。” 魏麻子仰着头,用鼻孔朝着他,“什么事?” 姓庄的又朝着离倾和叶湛的方向看了眼,嘿嘿笑着,形容猥琐地走了过去,他想到美人方才似乎微微笑了一下,更觉得心花怒放。 他在叶湛面前站定,身高只到他胸口的位置。他仰着硕大的头颅,盯着叶湛看了一会儿,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枯爪一般的手指,还在他手心里不正经地抠了抠。 叶湛:“……” 离倾:“……” 魏麻子:“……” 只有周一丁慢吞吞又害怕地问了一句,“庄大头,你……你干什么?” 庄大头笑了笑,“麻子,我用我捉的新魂,和你换这个美人可好。我用五个新魂同你换一个,反正你对美人也没啥兴趣,你占大便宜了。” 离倾:“……” 魏麻子:“……” 叶湛:“……”他万万没想到,这个急色鬼说的美人竟然是他!! 见魏麻子表情怔然,甚至变得有些微妙,但是就是不搭腔。 庄大头以为他在摆谱,心中暗恼,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怕是想要给他坐地起价,五个新魂换一个还不满足么。 但是他又舍不得这个美人,不愿轻易罢手。 心一狠牙一咬,立刻道:“那十个,这是我的极限了,魏麻子你别得寸进尺。” 魏麻子早就知道这个庄大头喜欢男人,没想到打到他新魂的头上了,而且这个新魂更不是一般的新魂。 庄大头真的是活得不耐烦了!! 肉眼可见地看到叶湛的脸色变得愈发的难看,害怕他再次忍不住出手,露了馅儿。 魏麻子忙骂道:“滚滚滚,你把你那一溜新魂全给我,我都不换。” 庄大头不甘心地瞪着魏麻子,殊不知头顶落下一道阴冷的视线。 魏麻子暗叫不好,忙想上前扯开了他的爪子,忽然老陈已经越过了他,扬起手掌给了他一巴掌。 第四百三十一章 我喜欢女人 这一巴掌比方才那一巴掌力道还大,直接将庄大头掀翻在地。 围观的鬼卒都哄笑了起来。 “老陈,庄大头刨你家祖坟了,下手这么重。” 老陈张了张嘴,手还高高举着,“我……我说不是我打的,有人信吗。” 庄大头被打蒙了,脑袋嗡嗡地响。 他反应过来,立刻跳了起来,扑上去掐住了老陈的脖子,“老狗东西,我现在就掐死你。” 老陈被按在地上直翻白眼,无论怎么辩解,庄大头都不听。 周围鬼卒看了一会儿热闹都渐渐到察觉不对,庄大头怕是杀红眼了,眼见老陈进气少出气多了,立刻上去拉架。 齐心合力好不容易将庄大头拉开,老陈干瘪的脖子上已经出现了一条淤青。 他喘匀了气,看了眼骂骂咧咧的庄大头,也怒从心中气,大步走上去,挥着手就给被两个鬼卒架着的庄大头左右各来了一巴掌,气势汹汹地骂道: “龟儿子,老子早就看你不顺眼了,老夫当了鬼卒这么多年,每次看到你把那些长得俊俏的男娃子带到小树林里去糟蹋,就想给你大嘴巴子,你这样的的怎么当上鬼差的,简直是我们鬼差中的耻辱,是败类老鼠屎。” 老陈豁出去了,越骂越凶,展示了他丰富的词汇量。 庄大头挂着两条鼻血,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众鬼都被老好人老陈的突然爆发惊着了,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叶湛将视线转到了离倾身上,只见她一脸冰冷地盯着庄大头看,神色厌恶无比。 察觉叶湛探寻的视线,离倾偷偷摸出手帕,塞到了叶湛手中。 “擦擦。” 叶湛攥紧手帕,“师尊,方才是你出的手吧。” 离倾面不改色,目光冷冽:“他是什么东西,我徒弟岂是他能碰的,我没剁了他的爪子都算好的了。” 这方骚乱在拿着长戟维护秩序的鬼卒赶来时,终于消停了。 灰头土脸的老陈和庄大头被强行分开,还各自看不对眼地互吐唾沫。 不消片刻有鬼卒宣布恢复流程,于是拒魂鬼卒们重新排好队,带着新魂按照秩序一一通过鉴魔石,进入酆都城。 离倾一行人排在队伍最后,与前方的鬼卒拉开了些距离。 “方才那个鬼怎么回事。” 离倾沉声问周一丁。 她想知道新魂被鬼卒交易在地府里是不是一种约定俗成的常态,未想周一丁却会错了意。 见无人注意他们,才小声说:“仙君不知道世上有种人,是好南风的,刚刚那个姓庄的就是。” 离倾:“……” 她怎么会不知道,她徒弟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见周一丁傻兮兮的模样,怕是也问不出什么,又看向魏麻子,见他一脸精明相顿时又生出心烦。 方才她也不是没看出魏麻子的心动,只是碍于是他们,才拒绝罢了。 她一口郁气无处出,淡淡扫了叶湛一眼,意味不明道:“为师还没看出,你还挺招男人喜欢的。” 叶湛:“……” 话说出口,离倾立刻就觉得此话不妥。他徒弟喜欢男人还是女人,都是他的自由,她如此说,显得她似乎要横加干涉。 她思忖了片刻,补充道:“你喜欢谁,我不管,花无涯那样的,也还勉强能行,但是方才那个鬼卒那样的,万万不行,你若敢找个那样的,为师就将你逐出师门。” 叶湛:“……” 他只得离倾一直在误会他,但这还是第一次开诚布公与他讨论此事。 既然离倾说了,叶湛也准备将这误会澄清。 “师尊,我想你可能真的误会了,我从来未曾喜欢过男人。” 离倾一顿,微微蹙了下眉头,又道:“你不用骗我,你师尊并未觉得断袖有什么不好。” 叶湛见离倾不信,眉心不由拧紧,右手四指并排举起,“我说的都是真的,倘若我骗了师尊,就天打雷劈,不得好……” 话没说话,一双柔软的掌心已经捂上了他的唇。 离倾紧张道:“别瞎发誓。” 叶湛眼睛亮亮地望着离倾,鸦羽似的睫毛轻轻煽动着,一缕浅浅的笑从眼波下流淌而出。 离倾掌心按着叶湛的唇和鼻,他们此刻并没有呼吸,但是她却觉得手心泛起了热烫的温度。 “两位大仙呢,你们……你们低调一些好吗。”魏麻子警惕地张望着四周,都快哭出来了。 离倾悻悻地缩回了手,盯了魏麻子一眼,“不是没人发现吗。” 说完,就甩开叶湛一个身形,径直往前走。 叶湛跟了上来,在她耳边低声说:“师尊,我真的不喜欢男人,更不喜欢花无涯,我……我喜欢女人。” 离倾心头猛跳了一下,点点头,敷衍道:“嗯,为师知道了。” 叶湛自然看得出来,离倾到底信还是没信,又道:“师尊,我若是遇到喜欢之人,只会想要时时刻刻与她在一起,绝不会与她分开的。” “所以,你不要再误会我与花无涯了。” 离倾微微一怔,心脏无序地狂跳了起来,脚下步子却迈得越快,直到牵连着她和叶湛的铁链绷紧了,她才慢了下来。 不知为何,听到叶湛那番话,她无端想起了另外一桩事。 “澡池”事件之后,叶湛曾对她说,她若死了,他愿意陪着她一起死。 从前她都未曾多想过,还时常拿这事来打趣叶湛,说他少年心性不知轻重。 甚至不久前魏麻子胡说八道误会两人关系,她也只觉得旁人根本不懂他与叶湛之间的师徒情谊。 但此刻,她却隐约琢磨出了些许不一样的意味。 没有得到离倾的回答,叶湛有些心慌,追上了离倾,与她并排而立。 “师尊,我说的都是真的。” 离倾目不斜视看着前方,却能感觉到叶湛在看她。于是莫名地就有些恼怒,和一些说不清楚的羞赧。 “嗯,我相信你。” 离倾心神不宁地回他。 叶湛观察着离倾的面色,迟疑地还想说什么,“师尊,我……” 他话没说完,离倾就打断了他,“我相信你,你无须再多言,看着前面别看为师,暴露了怎么办,我们这趟是来寻人的,不是来寻死的。” 叶湛看了眼离倾,缓缓吐出口气,恋恋不舍地移开了视线,他察觉出了离倾似乎在纠结烦恼着什么,但是却猜不出她真正所想。 只以为离倾还是不相信他。 第四百三十二章 最后的关卡 前面的队伍越来越短。 新魂通过了鉴魔石的光阵后,会在城门之前前核实身份,才能顺利通过酆都城门。 这是最后的一道关卡。 核实身份的鬼卒,是个无头鬼。 就是方才鬼卒口中的司徒大人。 这司徒大人穿着一身簇新的绛红色蟒袍,胸前方形补子上绣着蓝白色的翻滚浪涌和艳红的东升旭日。 虽然项上空空,脖子那一圈血肉模糊的,他身板依然挺得笔直,一手翻着一本厚厚的案卷,一手执笔快速地在木案上勾画着什么。 似乎是怕离倾好奇心过盛,会再次询问,魏麻子率先开口介绍了这无头鬼的生平,省得离倾问询导致露馅儿。 “他生前是个当官的,砍头死的,死了就在酆都城前当执笔文书,是个小头目。” 这司徒大人,一颗戴着墨色乌沙官帽的头颅放在案牍之上,颇具威严地巡视着往来的新魂。 木案之上的头快速盘问着新魂,那具身体快速地翻阅着手中的典籍,并记录。 两厢配合,竟然异常和谐。 此时,正轮到那庄姓色鬼。 司徒大人看了一眼他铁链上绑着的新魂,调侃了句:“庄大头,今日收获破丰啊。” 他语气中点着些微笑意,看起来非常好说话。 “哪里哪里,都是托司徒大人您的福。” 庄大头点头哈腰地拍马屁。 司徒大人放在桌案上的头颅冲他笑了下,进入例行流程,拖着长长的声音问道:“新魂的生辰,名讳。” 那些呆呆傻傻的新魂自然不会回答。 庄大头便一五一十地报上拘下的生魂的名字,生辰八字,然后双手呈上了请路书,“司徒大人请看。” 他肿着的脸堆着笑,点头哈腰,看起来异常滑稽。与方才的嚣张跋扈形成了鲜明对比。 司徒大人翻着手中的手,快速核对,一一放行,想必这事做久了,做得十分顺手。 离倾瞥了眼那无头鬼,压低声音:“这个司徒大人与你们所说的薛祸谁官大一些。” 魏麻子紧紧拽着衣角,从归乡原出来后,他就有种莫名的担忧盘踞在心头。 如今距离酆都城越近,他就越紧张,他本不想回答,但怕不回答,又惹怒了这个煞神,只得将声音压得比离倾还低:“当然是姓……薛大人,司徒大人就是一个文书而已,薛祸的官阶在他之上,手上还有一队鬼卒可供差使,他平时就在酆都城里随便巡巡逻,再帮七殿阎罗做一些事,日子过得可逍遥了。” 见离倾和魏麻子凑在一起小声私语,周一丁就紧张地挡在他们面前。 离倾察觉到了,笑了下,“放心,我们不会给你们惹麻烦的,我们也想安安稳稳地去投胎转世。” 离倾越这么说,魏麻子就越紧张,隐约觉得要出事。 队伍行进缓慢,一个个幽魂穿过那个巨大的鉴魔石,又穿过城门。 酆都城上蕴着层淡淡的光,像水波一样晃荡。 水波之后,又是另一番光景—— 人潮拥挤,街市相交,房屋林立,仿佛是一个繁华的小城镇。 穿过酆都城那扇又高又窄的城门,这才算是顺利进入了地府之中。 叶湛看到一个呆滞的男童,穿过那层结界之后,顿时灵跃起来,左右张望了一番,就快跑着融入了人潮之中。 很快就轮到了魏麻子和周一丁了。 魏麻子率先穿过那鉴魔石阵,给那无头鬼点头哈腰地说着什么,又将三个新魂的请路贴呈送了上去,就紧张地站在一旁盯着离倾和叶湛。 “两位请,马上就到了。” 周一丁抓住铁锁,侧着身快速说了一句。 离倾看了眼前方的鉴魔石阵,在灵识中对叶湛说:“我先走,你跟着我,如若不对,我们就直接闯酆都城。” 哪怕叶湛千般保证魔息已经彻底收敛,她还是有些担心的。 方才南兮在归乡原出现,就能影响鉴魔石的稳定,更何况现在南兮的力量和魔息都存在叶湛身体中的洗髓灵珠之内。 交代完,离倾先迈进去,步伐不徐不疾。 她能感觉到这鉴魔石里蕴藏着巨大的能量。 她的身体穿行过鉴魔石投下的光柱之时,泛起了微微的麻痹感。 克制住回头看叶湛的冲动,离倾依靠着两人捆在一起的铁链感觉到了叶湛跟随着她,迈入了这块巨大的石块之下。 心不由提到了嗓子眼。 “师尊,真的无须担心。” 叶湛不如离倾紧张,他镇定自如地提步迈进鉴魔石落下的光柱之中。 一脚落下,鉴魔石分毫异响都没有。 离倾眉心却越拧越紧,短短一方路途,她却觉得异常漫长。 彻底离开那块鉴魔石后,她手中已经握了一手冰冷的汗水,鉴魔石毫无异动,她才彻底安心。 周一丁牵着他们抵达那个无头鬼司徒大人面前时,无头鬼的目光,照例从他们身上一一滑过,桌上的头颅又偏了偏,凝聚在他们背后时,开怀笑了下,“哟,最后一拨了,看来我能休息片刻了。” 新魂日日都有,能偷闲片刻,都是好事。 无头鬼心情好了,声音微微扬起,声音不若方才询问流程那般平直冰冷。 “将新魂的生辰名讳报上来。” 饿死鬼周一丁先拉过那个女鬼,说道:“郑香,辛丑年戊戌月。” 无头鬼手中的典籍快速翻动着,很快找到了郑香的那一页。 那颗脑袋转回去,看了看那页,然后点点头,那身体就犹如收到指令般动了,手中狼毫蘸了蘸朱砂,在那一页上画上个鲜红的x。 又在郑香身上点了点,然后挥了挥手,“下一个。” 郑香快速穿过了酆都门,自从被无头鬼点了那么一下,她仿佛慢慢在觉醒,不可思议地回头看了眼,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在何地。 “这是哪里?” 这种状况无头鬼早就见怪不怪,“地府,郑香你已经死了。” “死了?”女鬼不信,看到无头鬼时,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惊恐地大喊,“鬼……鬼啊。” 他这一声出来,地府众鬼才似见了鬼。 第四百三十三章 死期有误 郑香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却不肯入酆都城,她对着无头鬼跪下,泪水涟涟地哀求道:“我不想死,我家丈夫和儿子都等着我回家,求求你们发发善心放我回去吧。” “你已经死了!”无头鬼沉声说。 “不……不可能,我还如此年轻,我不信。” 无头鬼面色不改,挥手示意了下,两个鬼卒从城门边走了过来,架起了郑香将她拖入了酆都城门之中。 酆都城门前又恢复了窒息般的死寂。 无头鬼咳嗽声,“好了,带下一个。” 下一个轮到离倾了,无头鬼将头转了回来,依然道:“新魂的生辰,名讳。” 周一丁:“离倾,癸未年丁酉时。” 在修真界风头无两的离倾仙君,听到这个名字,无人不面露异态,但无头鬼却半点反应都没有,快速翻找着手中的册子。 那本厚厚的册子,在他手中哗哗的翻过,凝成幻影。离倾都怀疑他根本不是靠眼睛看,而是随便瞎翻开了一页。 翻动的册子停下,那颗乌沙帽脑袋又转过去,看了看那页,点了点头,下一秒身躯握笔的手已经提起,正要画上一个x时,无头鬼忽然蹙了下眉。 魏麻子注意到了这个微小的动作,觉得担心的事怕要发生了,抬手捂住了眼睛。 无头鬼又仔细看了看册子,又看了眼离倾,然后将手中湖笔,重重地搁回了案牍上。 砰地一声。 像是头上落下的闸刀,要人命。 两个脾性不合的鬼话,同时抖了抖,差点原地蹦起。 周一丁吓得话已经都说不出了,嘴唇哆嗦不已。 魏麻子放下手,大着几分胆子问道,“司徒大人,怎……怎么了?” 无头鬼没有回答,头颅上的锐眼静静地看了离倾片刻,又移到了魏麻子身上,说道:“她的死亡时辰不对。” 闻言,魏麻子登时松了口气。 死亡时辰与生死簿上的时间对不上,在地府虽然不常见,但是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地府每年总要误收那么几个阳寿未尽,却阴差阳错提前到地府报到的新魂。 但凡遇到这种情况,地府有两种解决法子: 一是送这不该死却提前死了的新魂还阳,新魂醒来也只会觉得睡了一场大觉,并不知魂魄已去阴曹地府走了一遭。 其二,如若新魂不肯还阳,只需去阎罗殿里找狱司大人修改一下时辰,然后由新魂按手印画押,证明是自愿的,便可继续前往地府报道,然后等待转世轮回的时机。 这个选择权,一般会交给新魂自己决定,地府不会横加干涉。 无头鬼伸手在离倾身上点了下,恢复了离倾的神智。 魏麻子见状有些担心,怕离倾不知道司徒大人点她这一下的因由,还继续装懵,正想暗示离倾一下,就见离倾慢慢“清醒”了过来。 离倾方才观察过那个女鬼,就是被无头鬼这么一点,就脱离了蒙昧,也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离倾眼珠转了转,做出方醒的模样,然后朝着四周看了一番,才诧异道:“这是哪儿。” 演戏,她从来不怕的。 知道真相的两鬼看了看离倾略显浮夸的表演,纷纷无语地低下了头。 那无头鬼却见怪不怪,清了清嗓子道:“这是地府,你已经死了。” “地府?”离倾故作茫然,重复道,“我死了,怎么会。” 她的声音哀切,仿佛不愿相信眼前发生的。 “对,你死了。” 无头鬼生前不愧是当官的,一开腔便官架子十足,“你虽然死了,但是按照簿子上所写,你阳寿未尽,如今本官便想问问你,你到底是想重回人间,还是早死早超生,这个由你来选择。” 其实遣返回人间自然要比修改生死簿上的死期,容易上许多,无头鬼自然想要让离倾回人间去。 “本官建议你还是还阳吧,回去看看亲人,与他们共度最后一段时光也是好的,方才与你同来的一个女鬼阳寿已尽,想要回人间都没这个机会,你要好好珍惜。” 离倾摇头:“不必了,在人间我已经没什么可眷恋的了。” 无头鬼又看了看离倾的请路贴,“你是五蕴灵山之人,还是修真界的名人,如果你命殒对修真界怕是一大损失,你修行多年,就这么妄死,你甘心吗。” 无头鬼想晓之以情动之以礼。 果不其然,见离倾沉默了。 他暗喜,他见过无数修真界之人,知道他们大多的遗憾都是未曾修炼至鼎盛飞升成仙。 虽然万年来,凡人成仙寥寥无几,但大多数人都抱有这样的期待。 他猜想离倾亦然不能免俗。 无头鬼正要招来鬼卒遣送离倾回人间时,离倾忽然苦涩地笑了下,“罢了,生死有命,既然死了就这样吧,我这世修炼本就辛苦,说不定下一世会更好。” 无头鬼目瞪口呆:“……” 叶湛看着离倾的表演,莞尔地微勾唇角,越发觉得离倾有趣可爱。 无头鬼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见离倾俨然心意已决,将话咽了回去,“既然你已经决定,那我现在就修改你的死期,你签个字画个押就去地府报道吧。” “多谢大人。” “哎,这样也好,反正你阳寿也没多久了。” 本来还在欣赏离倾演戏的叶湛,心情难得轻松了几分,闻言,浅笑僵住,心中一沉。 什么叫阳寿也没多久了!这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离倾表情没半点波动,脸上噙着浅淡的笑意,仿佛随口一问,“敢问大人,我还有多久可活。” 无头鬼修改死期的手微顿,“怎么?你是不是改变注意了。你且稍等等,本官瞧瞧。” 无头鬼又看了看那本薄子,说道:“你生于癸未年,原本应该在辛酉年阳寿尽。” “辛酉年?” 离倾神色终于有些波动。 无头鬼点了点头,“算算时日,正正好四年零五十三日后才是你真正的十七,当然你要如何选择,本官都不会干涉……毕竟这也是我们地府的失误,错拘了你的魂,选择由你。” 后面那无头鬼还说了什么,叶湛一句都没听进去。 脑中反复只回响交替着两句话:“辛酉年阳寿尽。” “正正好四年零五十三日。” 这两句话在脑中反复冲撞,像是滚烫的岩浆,灼烧得他失神,又犹如又一道剧烈的潮水,在他濒死之际,将他浇醒,接收另一轮的折磨。 辛酉年,正好是五蕴灵山灭门的年岁。 难道……难道未来真的无可更改,无法更改! 四年后,五蕴灵山依然会遭难,离倾会死在这场劫难里。 那个人……很大的概率还是他自己。 为什么会这样! 他如此努力想要改变了,为何还是这样的结局! 第四百三十四章 我接受不了 叶湛能想到,离倾自然也能,她第一反应不是担忧自己,也不是为五蕴灵山无法逃脱的祸事担忧。 这些她早就知晓之事,此刻再听来虽让她心波微荡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她眼皮极缓地眨了下,然后慢慢看向了叶湛。 眼下,比起自己的生死,未来五蕴灵山的命运,她更关心叶湛的心情。 叶湛紧紧地一瞬不瞬地盯着无头鬼手中的薄子,表情失神又痛苦,黑眸里翻涌着压抑不住的暗火。 无头鬼见离倾似有动摇,又朗声道:“是不是不想死了,那本官再给你一次机会吧。” 离倾收回视线,面容未改,然而还挽起一个笑,说道:“大人,我不还阳。” 无头鬼没想到这个新魂如此执拗,也不好再干预,微微颔首: “既然你心意已决,本官现在就在生死簿上改了你的死期,接下来文书还需要送到判官殿哪里修改了底案,你才能轮回转世。” 他提起笔就要划掉原来的日期,书写上新的。 忽然手上笔,被重重甩开。 无头鬼脑袋转过去,正要训斥这新魂的出尔反尔不知好歹,才发现是另一个魂魄所做。 那个新魂赤红着眼,瞪着自己手中的册子,明明面容俊美,那一瞬却如地狱中蛰伏的最恶之鬼。 一切发生得太快。 没有一个鬼立刻反应过来。 “不许改!” 叶湛夺了那鬼卒的笔后,尤嫌不够,伸手抓走了无头鬼手中的簿子。 他看着那翻开的一页上,清楚写着离倾的名字,死期那一栏,写得分明—— 卒于辛酉年,暮春。 叶湛全身颤抖,目眦欲裂地盯着那页,伸手就想撕掉。 “够了。” 离倾一句话就将叶湛钉在了哪里,动弹不得。 他缓缓转眸看向离倾,充满戾气的双眸,望向离倾的一瞬,里面凝固绝望的情绪,渐渐化开,黑眸蒙上了水汽,像是被主人抛弃的幼犬。 离倾望着那双眼睛,只觉得心碎。 “……”离倾叹息了声,反正如今已经暴露了,她也顾不得许多,走到了叶湛面前,想要伸手抱抱他,但是手臂抬起后,却突然转了主意,只轻轻拍了拍叶湛的脊背,平静道:“人生来便会死,不必介怀。” 不必介怀。 怎么可能不介怀。 那是他最爱之人啊。 他怎么可能看着她死!谁都不能夺走离倾的性命,谁都不能!谁要夺走师尊的性命,他就杀了谁! 不论是他自己,还是旁的谁! 他都不准! 离倾想从叶湛手中拿过那本记载了她一生的册子。 叶湛紧紧抓住,根本不放手,指骨寸寸凸出,泛出青白色。 “你又想不听为师的话了吗。” 离倾又说了一遍,声音染上了几分严厉。 叶湛并没松手,但掌中力道已然松懈,离倾看着他脆弱无助的表情,狠下心,趁机夺过了那本册子,扔还到了桌上。 一声轻响,像是恢复了定格的光阴。 无头鬼回神,怒瞪着叶湛,“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魏麻子和周一丁也被这一出吓呆了。 眼见临门一脚,他们就要成功将两人送入地府之中,却出现了这样的变故。 见叶湛不答,无头鬼一拍桌子,放在桌上的头颅高声呵斥:“大胆!本官问你话呢!!” 离倾沉着性子,不徐不疾道:“他是我徒弟,叶湛,也是今日新死。” 无头鬼表情肃杀:“新死?本官被没除去他身上的寐朦之气,他怎么会清醒。” “我徒儿天赋异禀。” “哼,是吗?”无头鬼嗤笑声,“叶湛是吧,那让本官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妖孽。” 无头鬼拿起那本生死簿快速翻阅,一本书翻到底,竟然没翻到关于叶湛的任何记载。 无头鬼大骇。 但凡在六界之内的,在他这本生死簿上,都会有记载,难道这人是六道之外的存在。 难不成这叫叶湛的也是个胆大包天想闯入地府的魔族!! 但是他方才通过鉴魔石,为何半分反应都没有。 他上任数百年,从未遇见过这等怪事。 无头鬼感觉到此事绝对不简单,看向两个小鬼,威严责问道:“你们从哪里抓来他的。” 魏麻子悔不当初,双腿直哆嗦,“五……五蕴灵山,他生前是个修者。” “哼,修者,我看是个歪魔邪道,来人,抓住他,流放至往归乡原。” 话音刚落,酆都城壁上的恶鬼图上,立刻像墙灰剥落一般,落下几个鬼卒,将师徒俩团团围住。 这些鬼卒青面獠牙,手执三叉长戟,比之方才维持秩序的鬼卒看起来不知道凶狠多少。 单单肉眼一看就知不是善茬。 离倾视线寡淡地扫过无头鬼,护住了叶湛。 “大人,我徒弟通过了鉴魔石,他不是魔物,你怎可将他发放至归乡原。” 无头鬼秉持着可以错杀,不能漏放的原则,冷酷无情道:“不论他是不是魔,生死簿上没有他,说明他就不该来我地府,快!把这不知来历的邪物押走!” 离倾眸子冷冽,凉凉道:“你既然不讲情面,那也便怪我不客气了。” 离倾知道如今状况没什么情面可讲,手中凝出长剑。 无头鬼眯了眯眼,“哼,我怎么忘了你,你既是他师尊,包庇邪魔,也是罪无可赦,把鬼卒听命,将他们二人一并送外归乡原。” “就凭你和这几个小鬼。” 离倾蔑视地笑了笑。 叶湛回神,立刻抓住了离倾的手臂,他知道如果一旦与鬼卒起冲突,此事便不好收场了。 如若是要惊动整个鬼界的,离倾因为他,在这里被鬼界拿下,他怕是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师尊,不要。” 叶湛握住了离倾的手腕,离倾看向他,他缓缓摇头,“师尊,不要动手。” 如果一旦动手,就真的是和鬼界结下梁子了。 他宁愿陷在这地狱里,也不想让离倾因他受到半点损伤。 离倾:“不动手?方才你就不应该冲动!” “……” 叶湛抿了抿唇,知道是自己造成如今状况的。 但是……但是听说离倾死期之时,他觉得自己要疯了,根本控制不了自己。 离倾看着他,他知道此事的打击对叶湛有多剧烈,嗓音不由软了下来。 “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怎么还像是头一次知道似的,为师以为这么多年的历练,你早就接受了。” “我接受不了!” 叶湛从喉咙里挤出嘶哑一声,像是野兽走到穷途末路时的低吼,“师尊,我接受不了!我也从来未曾接受过,即便我死,我也不会让你死!” 离倾怔然。 片刻后,她回神,压下了眼眸中的悸动。 “乖徒儿,如今状况,如若你没有更好办法,就不要说这些毫无用处的话,与为师一起剿了这地府才是正道。” “啧啧,好大的口气。” 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从黑洞洞的城门里飘出来,“让我瞧瞧,这能剿了地府之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第四百三十五章 薛祸 听到那漫不经心又带着几分笑的声音,离倾视线飘过去。 黑洞洞的酆都大门口旁,一个黑衣男人靠在墙壁上,看样子应该已经在那里看了许久。 男人目光与离倾有一瞬间的对视,他笑了下,然后自起身,走了出来。 他从城门的阴影中走来,面目渐渐从昏沉之中剥离出来,变得清晰。 那男人二十岁左右,不到三十。 身着一身黑,头上竖着高高的马尾,不似其他鬼卒貌丑,长相清俊,天生嘴角上扬,仿佛天生带着笑意,但那双又细又长的眼睛看人是,却带着股邪气。 不知为何,离倾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此人。 无头鬼见他,站了起来,抱起头颅冲着薛祸行礼,恭敬道:“薛大人,您怎么来了。” 薛大人?离倾立刻暗叹不妙,这人怕就是这群鬼卒的头——薛祸。 方才一路过来,听周一丁和魏麻子两个鬼卒讨论过他数次,言语中尽是畏惧。 虽然没有打过交道,但是直觉让离倾知道此人怕是不好对付。 薛祸潦草应了声无头鬼,就转眸扫量了一番离倾和叶湛,尤其在叶湛身上多停留了许久。 那双细长眼微眯了下,像是毒蛇吐信。 半晌,薛祸收回视线,对无头鬼笑了下,懒洋洋道:“哦,我随同七殿下而来的,在这里待命等他们归来,没想就遇到这么一个大言不惭说要剿地府的。” 他在无头鬼的案牍上坐下,掸了掸衣角,撩起眼皮看向师徒二人,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才漫不经心道:“说说吧,他们到底怎么回事。” “薛大人,这两人非常异常,她!”无头鬼指了指离倾,“这人的死期有误,她原本该四年后才到死期。” 薛祸轻点头,又用手指摩挲着下颚,唔了声,指了指叶湛,“那他又是什么问题。” 无头鬼瞪着叶湛:“回薛大人,他就更奇怪了,我未曾解开他身上的寐懵之气,他竟然就清醒了过来,我怀疑他们两人一直都是清醒的。” “哦~”薛祸饶有兴致地拉长声音,“倒是有几分意思,这两位怕不是一般人啊。” “据生死簿记载,这两人都是五蕴灵山的修者。”无头鬼指了指离倾,“她还是如今修真界第一的女仙君。” 闻言,薛祸竟然缓慢地拍了两下手掌,“难怪不得口气这么大,说要剿了地府,还是有些来头的。” 无头鬼被薛祸淡定的态度搞懵了,迟疑地问道:“薛大人,敢问如何处置他们?” 薛祸手撑着下颚,想了片刻,又从案牍上跳了下来,走到了师徒二人面前,悠然道:“两位,和气生财,有事说清楚就好了,何必打打杀杀呢,毕竟现在你们死了,直到轮回之前,地府才是你们的归宿,何必在这里断了自己的路呢。” 闻言,叶湛挑了下眉。 薛祸的言语之间,好像并不想与他们为难。 薛祸与叶湛对视数息,嘴角邪气地微勾,继而转身,冲那几个拿着长戟包围着他们的青面獠牙的鬼卒,挥了挥手,命令道:“你们先退下,这里我来处理。” 显然薛祸出来后,这些被无头鬼所驱的恶鬼们,都听从了他的指令。 立刻消失在了原地。 方才缺失的墙上,又出现了那些恶鬼的影子,割的割舌头,下油锅的下油锅,丝毫不耽误。 无头鬼不知薛祸想做什么,纠结又小心翼翼地对着他道:“薛大人,这两人怕是和邪魔有关,十分可疑,必须严惩才行,可不能放他们入酆都城啊。” “邪魔?” 薛祸看了眼悬在漆黑天空的那块巨大的鉴魔石,倏然夸张地大笑了起来,好片刻才停下来。 “司徒大人,他们都走到酆都城下了,你当这鉴魔石是摆设的吗?而且这么多年来,也不是没有清醒着到酆都城下的新魂,他们可能也是其中之一。” 言下之意便是,他们虽然可疑,但是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 薛祸顿了顿,笃定道:“至于魔,他们更不可能是魔。” 听到这里,离倾与叶湛对视了一眼,两人都确定了薛祸是在帮他们。 却不知为何。 眼前更是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你认识他?”离倾在灵识里飞快地问叶湛。 叶湛摇了摇头,薛祸的出现的谜团,将他方才得知离倾死期后的愤怒、不甘、害怕、绝望都暂时压制了下去。 “未曾,或许是以前认识的人,也无不可能。” “哦,对,我差点忘了,你还有许多记忆未曾恢复,不论他是谁,出于何种目的,既然他愿意帮我们,我们就先静观其变。” “好。” 这方师徒两在灵识里讨论起了这个薛祸的身份,那方无头鬼不愿放人,薛祸已经有些烦了。 他又看了眼叶湛,觉得自己真的有毛病,干嘛非要来掺和这趟浑水。 他感觉自己方才就像是中了邪。 薛祸脸色越来越沉,薄唇抿紧,落在叶湛身上的眼眸微眯,像是在思量什么。 无头鬼有些惊惧,声音越来越弱。 半晌,无头鬼数落完两人身上的种种疑点后,薛祸抬起了头,瞥了眼无头鬼,眼神很冷,嘴角却挽着点笑意。 “司徒大人,你说完了?” “说……说完了。”无头鬼战战兢兢。 “既然说完了,那就听听我的想法可好?” “大人请说,小的洗耳恭听。” “我的意见是,他们既然通过了鉴魔石,按照地府律例就应该放他们入酆都城。这并不违反地府规矩” “可……”无头鬼犹豫。 薛祸靠近无头鬼两步,他高出无头鬼不少,垂下眼帘看人时,眼底笼上一层阴翳。 “司徒大人,你还信不过我的判断吗。” 薛祸朝着归乡原的方向看了一眼,“再这么下去,等七殿下回来,看到如此混乱之状,怕是你和我都不好说清楚吧。” 都搬出七殿阎罗来压他了,无头鬼紧张地用手擦了擦架在腋下的头颅。 无头鬼不敢忤逆薛祸,但眼前这两个新魂确实可疑,如果出了岔子,他可没有一颗头再用来砍了,于是壮了状胆子指着叶湛道:“薛大人,这个叫离倾的新魂可以放她入城门,但是他却万万不可。” “哦!”薛祸嗓音沉沉地上扬,“为何他不可!” 他就是看到叶湛,才来干涉与此事的。 无头鬼却不放他。 薛祸脸上肌肉绷紧,脸色更危险了几分。 第四百三十六章 明哲保身的小人 无头鬼被薛祸的气势压得躬下了腰,恨不得立刻让这两个新魂离开,但责任感驱使,让他坚守住了最后的底线。 无头鬼擦掉汗,陪着笑道:“大人呐,下官不是想与你作对,也不是不懂规矩,实则是事情远非如此简单啊,你且听我说完,倘若你还觉得可以放他们入酆都城,那……那下官立刻放人!” 薛祸脸已经垮了下去,长眸阴骘地眯成一线,但嘴角还天生上翘着,看着似怒似笑,委实比大发雷霆,还骇人几分。 一旁旁观的魏麻子和周一丁早就吓得瑟缩到了墙角去了,怕薛祸发怒,殃及了他们这些池鱼。 薛祸手臂交叉抱在胸前,右手食指在手臂上有节奏地轻点。 “哦,这两个新魂还有什么疑点,劳烦司徒大人说来听听。” 无头鬼擦了擦额上汗水,一鼓作气道:“我方才查阅生死簿,在上面竟然没找到关于他的记载。世间生灵在生死簿上都会拥有记载,这非免太可疑了,大人这就是给下官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放他行啊。” 闻言,薛祸动作微顿,手臂放了下来,惊讶地瞥了叶湛一眼,“这——确实奇怪。” “是啊,薛大人,这样的人我们不能放他入地府。” 见说通薛祸,无头鬼松了口气,立刻趁热打铁,“如若一旦出事,下官被处罚倒是事小,就怕连累了薛大人你啊。” 无头鬼生前是个好官,谨小慎微,尽职尽责,哪怕做了鬼也改不了这个毛病,见上司糊涂,就忍不住再冒死进谏,但在地府这些年,让他又学会了几分油滑。 知道这种时刻,要将薛祸的利益放在他之前,才有可能说动他。 薛祸挑了挑眉,严肃了起来。 他再次看向叶湛,目光落到了他的腰间,定定地看着,倒是真的有些犹豫了。 他虽然想帮他们,但是以他的判断,这两个新魂,绝对不是什么善茬,如果他们闯了什么祸事,到时候上面怪罪下来,他怕是也难逃罪责。 更何况叶湛在生死簿上没有记载,哪怕不是魔族,也定是什么异类。 没必要为了问一个答案,将自己搭进去。 “啧。” 薛祸摇头忽然轻轻笑了笑。 他明明是个恶人,在地府里待了这么久,就因为在一个新魂身上见到一样有些眼熟的玩意儿,就出来干涉与他无关之事,怎么想怎么可笑。 经过离倾观察,她发现薛祸对她徒弟非常感兴趣的模样,视线总是在他身上流连,大部分时间那双阴鸷的视线,都落在了叶湛腰部那一截的位置。 不知道在看什么。 见薛祸沉疑的目光再次看向叶湛之时,离倾也顺着看去,落在了叶湛的腰上。 叶湛着一身修身黑裳,腰带紧紧捆缚着,显得腰身修长有力,任由谁见了,都要夸上一声好腰。 虽然叶湛说他不好南风,但凭她徒弟的长相,会招蜂引蝶也是正常。 如此想着,离倾握紧了手中的剑。 这个薛祸莫不是也瞧上她徒弟的姿色了。 叶湛也早就发现薛祸对他感兴趣,他伸手状似无意轻轻拂过衣袍,仿佛在掸灰,修长手指拂过腰间悬垂着的香囊。 灰色香囊晃动了下,翻了个面。 布料上的粗糙的流云图案彻底暴露了出来。 果不其然,他发现薛祸的眼瞳剧烈地紧缩了一下。 叶湛顿时了然,这个薛祸无缘无故会出手助他们,不是因为曾是他故人,怕就是因为他身上悬着的香囊罢了。 薛祸应该是认识老掌柜,看到他身上悬挂着的香囊,才会出手帮他们的。 薛祸怔怔盯了那灰扑扑的香囊片刻,手指蜷紧,眼中掠过一丝恼怒。片刻后,他磨了磨牙,目光上移,目光沉沉地与叶湛对视。 他敢打赌,这个叶湛就是故意的! 无头鬼观察着薛祸的表情,自然看出了薛祸的迟疑,心又悬了起来,有些胆颤地继续劝说道:“薛大人,退一万步说,哪怕他不是魔,也不能放他们入酆都城,以后惹了麻烦,上头追究下来,谁也担待不起啊。” 此话正说中了薛祸的顾忌,薛祸知道自己不应该管闲事,哪怕他们与那人有任何关系,与他也无关。 他没有落井下石,都算他顾念了几分过往情面。 “嗯,确实,司徒大人说得有理。” 薛祸点头,从叶湛身上收回了视线,他不准备管了。 最初他之所以愿意帮忙,也不过是这个新魂身上戴着的香囊,看起来有些眼熟,像是那个蠢货之物,他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就出手帮上一把。 如今虽然证实了,那绣着流岚图的香囊,就出自他之手。 但这两人如今看来可疑颇多,如果帮人是要将自己牵扯进入,这样得不偿失的买卖他是决计不会做的。 不论是生前,还是死后。 他薛祸都不是那种为了旁人可以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的人。 他从来与那蠢货都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哪怕当初虚与委蛇与他共行一程,但是也改不了他骨子里的本性。 他!薛祸!一直都是个不招人待见,明哲保身的小人罢了。 薛祸表情变化几许,垂下眼掸了掸衣角,“司徒大人,那就……” 叶湛看出他怕是不想管他们了,如今,这人或许是唯一能帮他们脱困之人。 赶在薛祸决绝的话出口之前,叶湛突然拔高了几分声音对离倾道:“师尊,你说我们若在这里被冤枉了,被驱逐到了那什么归乡原上,钟老爷子逢年过节给我们烧纸,我们还能收到吗。” 离倾蹙眉,不知叶湛哪根筋搭错了,忽然说起了这样莫名其妙的话。 且不说他们如果真的想闯出地府,也不是全无机会。 哪怕他们真的死了,给他们烧纸的人,也只可能是陆奉觉,这个钟老爷子是谁。 但出于师徒间的默契,她猜到叶湛怕是有了计策,顺着他的话应道:“应该会吧,毕竟相识一场” 听到师徒两的对话,薛祸本已转身要走,闻言身形一顿,微微蹙眉,细长的眼睛扫过了过去,牙根咬紧,狠狠瞪着那师徒两人,似乎想要将他们生吞活剥了!!“薛大人。” 无头鬼久久未等到薛祸的命令,暗觉不好,大着胆子又喊了声。 薛祸回神,深吸一口气,暗骂了声,对无头鬼狰狞笑了笑,朝着他摊开手,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瞪视着叶湛,咬牙切齿道: “把生死簿给我看看,让我再查查这人的底细。我们身为地府的官僚,自然不能陷害一个好人,司徒大人,你说是不是。” “当然,薛大人说得有理。” 这生死簿断不会出错,再验多少次都是一样。 但是官大一品压死人,无论做人还是做鬼都是这样的。 无头鬼虽满头疑问,还是恭敬地双手将生死簿交到了薛祸手上。 叶湛面不改色,看着薛祸狰狞的表情,开始思量薛祸生前与老掌柜到底是何种关系,才会如此帮他们。 离倾疑惑地看了叶湛一眼,唇齿微启,低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四百三十七章 篡改生死簿 离倾看得出来,薛祸本来已经不打算管他们了,但是因为叶湛那番话,又改了主意。 她隐约已经猜到让薛祸改变主意的关键,就是他方才说的那个姓钟的人。 “那个钟老头是谁?你的旧识?” 叶湛看了眼腰间悬挂的香囊,抬头看着离倾:“师尊,那人你也认识的。” “我认识?” 离倾显然在记忆里没这么一号人物的存在。 “就是蓬莱之巅上缘来客栈的掌柜,他叫钟云舒。” 离倾恍然。 竟然是他。 他是说过一次自己的名字,但离倾当时却警惕着他,并未曾记住。 她怔了片刻,目光幽深地看向了不远处略带几分暴躁翻阅着生死簿的薛祸。 她想知道薛祸要如何改变这个定局。 薛祸未再看那两人,拿着生死簿,愤怒地一页一页地翻过,哗哗的声音,仿若利刀,刮在人骨头上,引得头皮阵阵发麻。 无头鬼毕恭毕敬地在一旁等薛祸。 只等着他查看完毕,就缉拿下着两个可疑的新魂。 薛祸翻到一半,头也不抬对无头鬼说:“司徒大人,给我倒杯水。” 无头鬼的案牍上放着一壶悬在一簇幽蓝鬼火上烹着的茶,得命后,无头鬼忙殷勤地转身给薛祸斟茶,嘴里还絮叨着:“下官的茶粗劣,还望薛大人不要嫌弃。” “不嫌弃。” 薛祸看无头鬼转过了身,在一页上停留,手中蕴出一团红得近乎发黑的鬼气,他执着那团鬼气在生死簿上慢慢抹过,生死簿上溅起点点微弱的黑色光斑。 离倾一眨不眨看着,稍许惊讶。 薛祸这是在篡改生死簿??薛祸看着生死簿上的字迹慢慢扭曲变形,然后按照他的意愿汇成了新的两个字……做完这一切,他刚刚收好鬼气,无头鬼就端着茶杯走了过来。 “薛大人,茶好了,您请!” 薛祸状若无事地抬起头,视线轻飘飘地从师徒二人脸上掠过,然后鼻翼中极轻地哼了一声。 然后,转过头,从无头鬼手上接过了那杯茶,浅浅地吹了吹上面浮着的碎沫子,喝了一口后,又继续翻着那本生死簿。 薛祸就翻了几页,那刮骨般的翻书声骤然停止,薛祸停在一页,手轻轻拂过,然后笑着啧了声。 那声仿佛啧在了无头鬼的心坎上,顿时头颅上冷汗狂涌,不好的预感涌起,他颤颤巍巍地问:“薛大人,怎……怎么了?” 薛祸抬头看着那颗头颅,笑道:“司徒大人,我可算知道你生前这颗头为什么会掉了。” 无头鬼:“……” 薛祸摇了摇头,颇是惋惜地看着无头鬼,“你做人时老眼昏花,害了你一条命,点错了库银,现在依旧如此,你说你怎么如此糊涂。” 无头鬼听得云里雾里,“小人不解……还望大人明示。” 薛祸将生死簿翻转,摊开到了无头鬼面前,修长的手指还轻轻叩了叩那一页,“你看这不就是那个叫叶湛的人吗。” 无头鬼瞪大了眼睛,沉默了片刻,表情开始变得凝重,“怎么可能,下官明明看得很清楚啊。” 薛祸啧啧两声,伸手揪起无头鬼的头,直接凑到生死簿上,“很清楚?你看看这是什么?要不要我这个半文盲,教教司徒大人认字?” 无头鬼看着怼在眼前显得愈发硕大的“叶湛”两字,嘴唇轻轻哆嗦。 方才他仔细验证过,分明没找到啊。 怎么会这样!? “不可能啊不可能。” 无头鬼眨了眨眼睛,还想细看,还伸手想去摸。 薛祸脸色微沉,他那点障眼法可触碰不得,啪嗒一声阖上了生死簿,将无头鬼的手挡在了之外,然后又将那颗头颅扔了过去。 无头鬼爱惜他的头颅得很,手忙脚乱地接住,轻轻擦拭着。 “怎么?还是觉得本官在诓你不成?” 薛祸嗓音里凝着冰渣子,无头鬼一顿,小心抬头一看,只见薛祸脸上最后点笑容都消失彻底。 无头鬼腿下一软,跪了下去,“不敢……下官不敢质疑薛大人。” 薛祸抱臂,垂着眼睛,看着无头鬼,不言不语的模样,更显得邪气瘆人。 无头鬼求饶道:“薛大人,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不然我怕是这头上的帽子要保不住啊,我生前就想做个好官,但是时运不济,被人陷害,被砍了头,不想死后依然保不住这顶头上乌沙啊。” 薛祸仿佛有所感慨,扶起他。 但无头鬼,吓得一哆嗦,夹在腋下的头颅落地,骨碌碌的滚到了离倾脚边。 薛祸见无头鬼吓成这样,凉凉地勾了下唇角,走到师徒二人面前,冷飕飕地看了两人一眼,捡起了那颗头颅,又送回了无头鬼手里。 他叹息一声,终于收起了冷厉的神色,语气缓和了几分:“司徒大人放心,我不会说的,但是今日之事,你也要当没发生。” “好好好,下官知道了,此事下官绝对不会乱说的。” 薛祸毒辣的眼睛又投向缩在旁边的周一丁和魏麻子。 周一丁吓傻了,魏麻子反应极快,立刻竖起手指道:“薛大人放……放心,我们什么也没看到。” 薛祸笑了笑,“那就好。” 薛祸觑了眼离倾和叶湛片刻,转身朝着酆都门走去,“走吧,你们通过了,我送你们过去。” 师徒两跟了上去。 无头鬼擦着头颅上淋漓的汗水,看着薛祸带着离倾和叶湛穿过了城门上结界,眉心一点点攒紧了,嘴里还嘀嘀咕咕地说着怎么会这样,难道真的是我眼花了。 穿过酆都大门,前面是一座巨大的城镇,人流很多,熙熙攘攘。 似乎和人间并没有什么分别。 离倾发现方才呆呆愣愣的新魂们,在这里登时都变得机灵起来,有做生意的,也有在街上闲逛的。 薛祸沉默无语地在前面走,脚步极快,根本不理他们,仿佛是想要甩掉他们,但稍微离得远了一些,他就会回头,恶狠狠地瞪着他们,用眼神催促他们快些跟上。 这人委实怪得很,也危险得很。离倾如此想着,但是也紧跟着薛祸而行。 不论怎样,薛祸到底是帮了他们一次,看样子怕是还有话要与他们说。 穿过人来人往的大街,薛祸拐进了一条小巷。 巷子幽暗,深长,石板路的石缝间冒出了许多茂密的野草,一看就鲜少有人往来。 离倾刚要跟进去,叶湛拉住了她的手腕,沉声说:“师尊,他虽然帮过我们,但是也不能掉以轻心。” 第四百三十九章 他是我仇人 离倾点头:“我知道,你师尊是那么容易相信旁人的人么。” “……” 怎么不是,如若当初第一次见他时,就杀了他,而不是收他为徒,或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四年。 想到离倾只有四年可活,叶湛心底又浮过无法自抑的暴戾。 “难道为师说得不对?”离倾挑了挑眉梢。 叶湛张了张唇,还没来得及回答,薛祸已经停下脚步,靠在墙壁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语带嘲弄道: “怎么,二位这是利用完就准备扔的架势啊,真不愧是正道人士,薛某真是佩服啊。” 叶湛没理他的嘲讽,回眸冷淡地盯着薛祸,冷道:“你为何要帮我们。” 闻言,薛祸眼中的笑意消失了,“可别乱说话,我根本不认识你们,更未曾没有帮过你们。” “那现在你又是想带我们去哪儿?”叶湛警惕地问。 “哟,都敢闯地府了,还怕我一个区区鬼卒害你们不成。” 大路上,正好有鬼卒经过,看到站在巷子口的离倾和叶湛,上前就想询问。 “喂,你们站在那里做什么?这可是薛大人的地盘,可容你们随便乱闯的!快些离开!被薛大人发现了可没你们好果子吃。” 离倾回头,琉璃色瞳眸淡漠地看着那个鬼卒。 鬼卒被离倾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但很快平和了心情,又爆喝了一句,“看什么看,就是说你呢!” “张久,这是我的客人。” 听到薛祸的声音,张久探头朝着幽深昏暗巷子里又多瞅了眼,看到薛祸的影子,立刻明白了。 他笑了起来,大声招呼道:“原来是薛大人的客人啊,是小的多管闲事了,小的现在就走,大人你可慢慢享受。” 走前还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离倾,看到离倾身旁的叶湛时,他愣了愣,咂嘴,有些不解,看到他的长相后,似乎明白了什么,摸了摸下巴越发不正经地笑了起来。 “薛大人,你可真的越来越厉害了,小的佩服得很。” 薛祸慢悠悠:“怎么,你想一起?” “小的不敢,小的先走了。” 这下地府一遭,她也明白,这番话中的含义,怕是觉得她和叶湛是薛祸看上的新宠。 待那鬼卒走远,薛祸脸上那点散漫的笑意消失了,指了指前方的巷子深处,沉声说道:“我的住处在里头,我有些话想问你们。” 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走吧,我们去看看他到底想问什么。”离倾说,“他为何要帮我们,也要搞清楚不是。” 薛祸的住处在巷子的最深处,地府里的天本就灰蒙蒙的,巷子里一棵冠幅丰茂的巨大槐树将里头的光几乎都遮光了。 昏暗得很。 薛祸粗暴地踢开了那扇贴着个褪色厉害的福字的木头门,让师徒二人进去,又哐当一声关上了门,还锁上了门。 屋里最后的一丝光被隔绝,离倾立刻觉得不妙。 这人外出之时都不锁门,现在把那扇破门锁上又是什么居心。 “你做什么?”叶湛拔出剑,护住了离倾。 薛祸冷笑声,像是在嘲笑他们,下一瞬,手中的火折子倏然亮起。 “我劝告你们,最好把剑收起来,我不喜欢别人用剑指着我。” 说着,他点燃了桌上一站灰扑扑的破油灯,屋中亮起光线的一刻,他脸上的讥嘲之色,被照得通明。 叶湛没有收剑。 “你们就是这么对自己的救命恩人的。” 离倾:“收起来。” 叶湛轻轻抿唇,收起了剑气。 离倾盯着薛祸:“有话快说,我们还有事,别搞什么鬼鬼祟祟的小动作。” “有事?赶着投胎?我可记得你死期有误,判官殿那里的底案还未改,投胎可没那么快。”他顿了顿,玩味地看着离倾,“或者看在我们的交情上,我可以帮你插个队,亲自带你去判官殿改。” “谁和你有交情。”叶湛怒道。 “既然知道,就别惹怒我,我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帮你们。”薛祸的脸色沉了下来,“你们来地府要做什么我懒得管,只要不牵连我,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离倾:“那样最好。” 薛祸懒得理他们,勾来一根长板凳坐下,又看了叶湛一眼,直接伸出了手,说道:“给我看看。” 离倾瞥了眼叶湛,只见叶湛径直摘下香囊抛给了薛祸,才反应过来她方才会错意了,薛祸看得不是叶湛的腰,而是他腰上悬挂的香囊。 “……” 薛祸伸手接住了,拿着那个香囊在点亮的油灯下看了片刻,忽而凉凉一笑,紧捏在手中,不冷不热道:“呵如此粗糙的流云吹岚刺绣图,钟云舒那家伙还真好意思到处送人。” 离倾观察着薛祸的表情,询问:“你和钟云舒什么关系。” 听到这个问题,薛祸一愣,片刻后,捏紧了那个香囊,冷声道:“仇人。” 离观闻言,意味难明地笑了下,然后在他对面坐下,瞥了眼薛祸手中紧攥的香囊,“我看你对这个香囊的态度,觉得不像仇人。” 薛祸像是被踩着了痛脚,豁然抬头,目光阴冷无比。 离倾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半晌,薛祸收回了视线,喉间溢出一串嘶哑的轻笑,“你说不像仇人,那你觉得我与他是何种关系。” 烛火朦胧,照在薛祸身上惨淡一片,显得他愈发难以捉摸。 离倾摇头,不紧不慢道:“他是你什么人,你自个儿心中不是最清楚么?何必问我呢。” 刹那间,薛祸浑身肌肉绷紧。 冷冷地盯着离倾。 片刻后,他才一点点松懈下来,以手支额,沉沉地笑了起来。 对啊,钟云舒于他而言到底是什么人,他比谁都清楚,何必问旁人。 薛祸面上癫狂似的笑着,紧捏香囊的手指,已经用力得泛起了痛意。 神经质笑了片刻,他深呼吸,缓缓松开了手掌,垂眸看着瘫在掌心里,已经被他捏得皱巴巴的香囊。 细细打量着上面的图案,眸中攒起了无边的幽色。 钟云舒这个骗子。 当初说送他的香囊独一无二,但是现在却给了这两人。 他当初为何会相信他是真心待自己的! 就这么阴骘地看着,目光若刀一寸寸游离过这个香囊上的每一处针脚。 倏而看到一处,他眸光顿住了,他急忙抓过桌上的油灯,让火光更清晰地照出香囊的面貌,然后凑近了香囊细细看了起来。 随后,薛祸的表情变得认真又凝重。 离倾:“怎么了?是不是这个香囊有什么问题。” 她至今还觉得她那荒诞的梦,与那老头脱不了关系。见薛祸看着那香囊表情骤变,也凑上去查看。 第四百四十章 好事要成双 薛祸紧紧盯着那枚香囊,面颊紧绷,眉心纠结成结,瘦削的腮骨处肌肉鼓动起伏。 半晌,薛祸才咬牙切齿地回。 “是有问题。” 离倾的视线在香囊上流连片刻,什么都未曾看出来,不由好奇,薛祸到底在这枚普普通通的香囊上看出了什么她察觉不出的马脚。 下一息,薛祸伸手入衣襟中也抓出一枚一模一样的香囊来。 叶湛皱眉:“这是?” “也是钟云舒给我的。” 薛祸将两枚香囊一并放在桌上,师徒二人差点分不清。 薛祸磨了磨牙,腮帮子紧咬着肌肉鼓动得越发剧烈,双眸幽冷地看着昏昏烛火照在两枚看起来一样的香囊上。 见薛祸怪异的表情,就着这灯光,离倾也仔细端详了两枚香囊许久,才察觉出了其中细微的差别—— 薛祸掏出的那枚的绣法和针脚却稍显有些不同。 他这枚香囊的流岚绣纹图的中央部分上,多了一个隐秘的图腾,像是一株小小的花状植物。 而叶湛拿出来的那枚却是没有的。 那绣法极其隐蔽,如若不是两枚放在一起比较,根本察觉不出来。 “……这好像是朵花。” 离倾迟疑。 但至于是什么花,她却是认不出来的,只怪那老头的针法太缭乱了。能看出是朵花,都算是她目力好了。 薛祸目光幽沉地看着那朵隐藏在流岚图中的心思,久久回不过神来。 那一刻,无数前尘往事扑面而来。 有一瞬他竟然觉得自己回到了那雾气弥漫,潮意森冷,大雪封山的祁寒山中。 那年隆冬,他随着钟云舒去祁寒山寻找千年山参。 传说那千年山参有灵性,又很警惕,所居之地时时变化,察觉到危险时,更是能遁地逃之夭夭。 为了捕捉到千年山参的行动轨迹,他们在山中耗费了大半月时光才堪堪寻得千年山参的下落。 那日,布置陷阱后,在附近光秃秃的山野峭壁上看到了一枝凌霜而立长着红白双色的硕大花朵的植物。 在冰封的山林间异常显眼。 见到那株凌霜傲雪的植物时,钟云舒疲惫的眼睛骤亮,踩着厚厚的积雪,跌跌撞撞跑去,蹲在了那一株红白相交的花前。 风帽落了下来,他略显苍白的脸和耳根,被山巅风雪吹得通红,他也全然不曾在意。 薛祸跟了过去,用剑挑起钟云舒的风帽,再次盖在了他头上,继而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钟云舒爱不释手地摆弄那一株植物。 “又不是那千年山参,只不过是一朵长得稍显奇特的花,看你如此惊喜。” 钟云舒小心翼翼地折下一朵,才扭过头看着薛祸,将花举到他跟前,面目的惊喜溢于言表。 “薛兄,你可认识此花。” 冰冷的花朵几乎怼到薛祸鼻尖,一股木香味在鼻翼环绕,他不喜欢这味道,不动声色地后仰身体,“不认识,但既然被你采了,那说明能入药。” “对,这是芍药。性味苦、酸、微寒,无毒。具有养血敛阴、平抑肝阳、柔肝止痛的功效,但这祁寒山中的双色芍药长在严寒之中,又是双色,极其鲜见,它的效用比之一般芍药只会倍增,没想到这趟外出,竟然能遇到它,还真是好运气。” 言毕,他从背篓中拿出镰刀,又小心翼翼割了三颗下来,独独还留下一枝最大最艳的在枝头。 薛祸看他动作,并没有割下最后一颗,生出几许好奇,挑眉道:“既是好东西,你怎么就只摘这么四朵,剩下一朵为何不一起摘了。” “薛兄你有所不知,这芍药又名离草,言将离别,才赠此草。五颗多不吉利,好事要成双才好。” 听钟云舒一本正经的模样,不似玩笑,薛祸好奇地打量了他秀气侧脸片刻,立刻上手一把箍住了他的脖子,威胁一般地揶揄道:“钟云舒,还说我是你最好的兄弟,你这分明是有事瞒着我啊。快说!如此讲究,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薛祸比钟云舒高上半头,力气又大。那力气哪里是他一个文弱的医者可比的,挣扎几番,手中的芍药落在了雪地里,也丝毫撼动不了薛祸的力道。 “快说!别逼我动手啊。” 钟云舒彻底放弃了,后背贴着薛祸的身前,不再乱动,只盯着两人脚下的芍药发愣。 小声道:“薛兄你放手,我的芍药掉了。” 薛祸垂眸盯着钟云舒红得滴血的耳根,自顾自地说:“倘若没有挂心之人,你一个医者见到稀有药材不尽收于囊中,反而忌讳这些,实则不难让人疑心呐。” 薛祸放开了钟云舒,躬身捡起了芍药,塞入了钟云舒手中,眼神笔直地望着钟云舒,那是他倘若不说出个子丑寅卯,不会善罢甘休的眼神。 钟云舒太了解薛祸了。 “快些说啊,别逼我对你动粗。”薛祸眯着眼,轻轻掰动着修长有力的手指。 钟云舒仔细将几株芍药放入背篓中,又慢吞吞地抬起衣袖擦了擦额角的汗珠,继而又扬起了一抹与往常无异的笑来。 “诶,薛兄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其实这芍药还有另一种说法,不知薛兄可读过《诗经》。哎,我猜你也未曾听过,其中有一句‘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说的就是赠送芍药,以此定情……” 见钟云舒和他绕弯儿,就是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薛祸额角直跳,显然是有事瞒着他,于是不满地沉声喊他名字。 “钟云舒!” 钟云舒扯了扯风帽,几乎将整张脸都藏了进去,只留下一双黑漆漆的眼眸在外面,含着浅淡的笑意盯着薛祸。 “欸,薛兄你这么大声叫我作何?我耳朵都要被你吼得听不见了。” 薛祸怒目而视。 钟云舒转动眼珠子,朝着不远处雪地里他们事先设下的陷阱看了看,又压低了声音。 “你这么大声,被那千年山参听见跑了怎么办,我们不知又要在在祁寒山中等多久了。” 薛祸深吸口气,“别转移话题,老实告诉我,到底是谁家姑娘,还是你哪个师姐师妹的。” “薛兄,这我可不能告诉你,你如此仗义,听我说了,如果真的上去将人家姑娘打包给我送上门来可使不得。你可知道有一句话叫做强扭的瓜不甜,我们可不能做那混账事。” “嗤,你倒是想得美,女人那么麻烦,我才不去淌这趟浑水。” 薛祸顿了顿,又拧紧了眉,“听你的意思,你心仪的女子,并不喜欢你。” “……是啊。”钟云舒长叹口气,半真半假道,“不喜欢,还亏薛兄你还说是我好友,竟然让我这么下不了台来。” 薛祸看着面前那张如面如冠玉的白净脸,虽然眉眼有些寡淡了,几乎与这苍茫雪山融为一体,但是看久了也是赏心悦目的。 这样好的人,竟然有女人看不上。 登时,薛祸就生出了一股暗以言明的不爽。 第四百四十一章 杀戮人生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她不会喜欢你,平日里你看到漂亮姑娘都绕开走,如此胆小,我看你就是不敢说,既然开不了口直说,何不用用其他法子。” 薛祸没喜欢过人,绞尽脑汁地给钟云舒出主意。 钟云舒抬眸静静看着他,风雪大了些,明明近在咫尺,薛祸却觉得眼前的人,似乎有些不真实。 “什么法子?” 他的声音极淡,风雪声稍大一些,都要掩去。 薛祸目光轻移,从钟云舒的面庞上,移到了他身后背篓里探出的几枝娇艳欲滴的双色芍药上。 “你既然说着芍药有寄情之意,我看你不若就送她芍药暗示。” “芍药花期太短。” “……” 薛祸瞪直了眼,“钟云舒你是找打的吧,你不是没事就爱像大姑娘一样穿针引线以此来练你治病救人时那下针的针法,既然有了这么手艺,干脆就绣一朵芍药送她吧,免得浪费了你那娘们兮兮的手艺。” 钟云舒点点头,旋即又直直看着他,“薛兄说得有些道理,但如若她不懂其中含义呢。” 薛祸被问住了,浓眉紧锁。 确实这芍药又是离别,又是定情的,钟云舒未说之前,他根本听都未曾听过。 那些大姑娘不明白,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薛祸拧着眉想着还有其他什么办法时,见钟云舒忽然捂住肚子大笑了起来,他才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他这是被眼前之人耍了。 薛祸恼火,再次上前勒住了他的脖子,力道比方才还大了几分。 他恶狠狠地说:“这都不懂,那定是个没文化的,你那么喜欢研究些稀奇古怪的杂书,想必表白了也没共同预言,我看你也没必要喜欢她了。” “薛兄说得有理,我还是不喜欢她了,你……你放手,我快喘不上气了。” “呵呵,竟敢戏弄我,我看这祁寒山常年大雪封山的,正是杀人埋尸的好地方,你再不老实,我就将你埋这儿了。” “薛兄,薛兄,饶命,小弟以后再也不敢了。” …… 回忆戛然而至。 薛祸紧紧盯着那枚暗藏在流云图里的芍药花,仔细观看,能甄别出,那朵芍药是用两种线色绣成。 就好像……好像那年祁寒山中遇见的双色芍药。 薛祸忽然觉得胸口窒闷,快要喘不过气来,不由微微躬下身,抵御胸口蔓延的情绪。 当初他一直以为钟云舒说的是“她”,到此刻,他才恍然明白,钟云舒口中的并非“她”,而是“他”。 为何,他们在一起三年之久,钟云舒却从未告诉他一分半点。 在他面前那人总是克制的,笑着的,从容不迫的,甚至他带着他一起逛青楼,与女子在床榻上缠绵亲昵之间,也是他浅笑着,体贴地帮他合上门扉。 倘若钟云舒真的喜欢他,那时候……笑着看他与旁人缠绵的钟云舒到底在想什么。 薛祸突然无法自制地感到恼火。 至始至终,钟云舒对他表现的从来都是兄弟之情,也怪不得,他从未从他身上看出半分端倪。 钟云舒这人看似简单透彻,但是他一直看不透,这个事实在他死的那天,他不就早就清楚了吗。 甚至最后,钟云舒毫不留情地将剑送入了他的心口,他抓住剑身,手中血流淋漓,深可见骨,他却不觉得痛,只是不可思议看着胸口埋入半截的利剑,还傻兮兮地问那人——你是谁。 因为在他印象中的钟云舒不会如此待他。 如此待他的人,就决不会可能是钟云舒!! 那时,钟云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甚至用他熟悉的嗓音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薛祸咀嚼着那三个烂熟于心的名字,第一次觉得他好像从来不认识这个名字,更不认识面前的人。 剑上还淬了毒。 很快薛祸就觉得自己浑身开始麻痹,一阵一阵地发凉。 他缓缓抬起眼眸,看着面染寒霜和恨意的钟云舒,一字一句询问道:“钟云舒,你可曾真的将我当过兄弟。” 钟云舒看了他很久,才冷冷回答,“这话应该我问你才是,薛祸,你从始至终都在利用我,你竟然还有脸问我,可笑不可笑。” 薛祸看着清冷着一张脸的钟云舒,无法回答。 因为,起初他接近钟云舒确实另有目的。 钟云舒所在的门派圣青门,乃修真界第一医道大门。而那时钟云舒的师父,就是闻名江湖的第一神医,传说可肉白骨活死人,极受修真界的追捧和敬重。 而钟云舒是他师父最得力的徒弟,天赋异禀,小小年纪,已经有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迹象。甚至在弱冠之年,靠着一双眼睛,声名大噪。 那时修真界之人知道圣青门出了千年难遇的医道奇才,拥有能看透人体内七经八脉的天眼,只要患病之人让他看上一眼,无须诊断,就能看出此人的病灶所在。 同时,他打开“天眼”时,身上会有淡淡的灵韵溢出,仿佛佛光普照。 修真界的敬重,师门的器重,让钟云舒年纪轻轻就风头无两。甚至有人断言,钟云舒靠着自己“天眼”的本事,或许会是千百年来修真界第一个得道成仙的人。 而那时的薛祸,还是被圈养在暗无天日地窖里的蛆虫,每日除了厮杀,让双手染上洗不掉的血腥,以及陷入无边无际的恐惧和绝望里。 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薛祸被困在那幽深的地窖里已不知多久了,迈不出一步,甚至记忆都已经模糊了。 只记得每天被扔进地窖的除了稀少的食物,还有饥肠辘辘的恶兽。 而他们成了这些喷着腥臭气的野兽的猎物。 薛祸还记得这地窖里,原本有许多同他一般年纪的孩子,那时候,他也曾有过朋友,他一度认为这些人是他在害怕是靠在一起取暖,那些凶兽被放进来时刻一起合力捕杀野兽的伙伴。 后来,那个驯养他们,面容尽毁,仅剩下一只眼睛的男人,被他们称为义父的人,用森冷干哑的嗓音告诉他们,在这里,只有强者活下去,要想活下去就要不停地厮杀。 第四百四十一章 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 渐渐地,义父给他们的食物越来越少,放进地窖的野兽却越来越凶悍,越来越多,它们血红着眼,流着涎水潜伏在他们周围,准备随时趁着他们不备,扑上来咬断他们的脖子。 薛祸一开始也是胆小懦弱的,看到那些凶兽,会浑身发抖,会忍不出无意义地哀求求饶,甚至祈求有神明能来拯救他。 但是从来没有。 他们都被神遗忘了。 他不得不看着同伴被凶兽开肠破肚,除了流泪,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就怕成为下一个躺在那里被凶兽活活咬死的人。 那段时日,他不敢闭眼。 一旦闭眼,脑中充斥着的都是伙伴的惨叫声,和求救声。 为了生存下去,薛祸和所剩不多的伙伴们开始反抗,毫不留情地杀死那些想要他们命的野兽,然后又为了食物,开始按照义父所想相互厮杀。 最开始薛祸是抗拒的,他不愿对并肩作战的伙伴出手,他办不到。 直到他最信任的朋友,为了一块肉饼,毫不犹豫在他背后捅了一刀,他看着从嶙峋肋骨剑冒出的刀尖才幡然醒悟—— 在这地狱之中,根本没有友情可言,想要活下去,只能变成没有感情的怪物。 当他爬起来,用刀劈掉好朋友的脑袋时,看着他的脑袋还将落不落地悬在脖子上,血柱喷射间,薛祸看到那双诧异且惊惧地大睁着的眼里,清晰地印出了自己的模样—— 满身血污,面目狰狞,大口地喘着粗气,又狼狈又陌生。 一如他最初害怕的样子。 薛祸愣了愣,片刻后,仿佛回神,他极轻地勾了下嘴角。 真好,变成这样,以后就没人敢欺负他了! 随后,薛祸眼都不眨地将同伴的尸体踢到一旁,掰开他的手指,从曾经的伙伴手中夺过被血浸透的肉饼,找了一方尚算干净,还没被血污的污染的地方,大口将饼塞入了口中,未曾咀嚼,就那么吞了下去。 他的杀戮人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薛祸在那方黑暗里不知苟延残喘了多久,昏暗让他不辨年月。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更不知道他还要在这里待多久,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会死在谁的手下。 他唯一能掌控的,就是他为了像狗一样地活下去,到底杀了多少人。 认识的人一个个死去,有死在他手上的,也有被旁人杀死的。 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时,他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以后再也没有没有时时的提防,连睡觉手上都要捏着长刀的警惕,也不会为了一点吃的,豁出性命去如疯狗一般拼抢。 但,一日后。 又有新的人被送进来,进来的人比死在这地窖里的人都要强壮,眼神也更狠厉…… 单单只看那一双双麻木凶厉的眼睛,薛祸就知道,他们比他更狠,更想活下去。 这样一轮又一轮,像是进级似的厮杀,又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次。 直到一日,他杀死地窖里最后一个人时,地窖门再次打开,义父走了进来,带着满血血痂的他,走出了地窖。 灿烂阳光刺得他眼睛发痛,生理性的泪水滑下了脸庞。 他抬手遮住眼睛,义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耳畔低语:“薛祸,你早晚要习惯生活在阳光下的生活。” 那时,他才知道自己的名字——薛祸。 后来薛祸被义父带着离开了地窖,住进了干净的房屋,高床软被的床铺他依然睡不习惯,要蜷缩在角落才觉得安全。 待他习惯了外面的阳光后,他第一次在镜子里看到了现在自己的模样。 被义父带入地窖时,他还是个身体孱弱,满面稚嫩,身量不足义父腰部的幼童。 而彼时,他长得已经比义父还要高上一些,身体结实修长。衣衫褴褛,露出的皮肤上都是一条叠一条的疤痕,眉目漆黑,眸底染着野兽一般的色泽。 他静静地看着陌生的自己,有人敲门,他浑身的肌肉立刻绷紧,鼻息也放缓了,像是蓄势待发的野兽, 下一息,门被推开,一个扎着高发髻的侍女,捧着一套赶紧的衣物进来,笑盈盈地看着他,说道:“少宫主,宫主让我给你送衣服来了。” 侍女越来越近,薛祸幽沉地看着她捧着的衣物,那下面一定藏着尖锐之物,待这个女人靠近,她就会拿出那物,毫无犹豫地捅向自己。 于是薛祸先动手了。 他抓起了桌案上的银制灯烛座,狠狠地捅向了侍女的腹部。 侍女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腹部的血涌出染红了藕色的衣衫,薛祸还紧紧箍着她的身体,将灯烛座一寸一寸地插进了她的腹中。 半晌后,侍女没了声息,他才松手,将她扔在地上。 义父来了,看到早就凉透的侍女,眸色深沉。 薛祸从骨子里惧怕这个男人,他杀了无数人,但是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可以主宰他的生死。 他低下了头,不敢再看男人阴厉的一只眼。 “跪下!”义父冷冷地说。 薛祸膝弯下折,跪倒在了坚硬冰冷的地上。 义父蹲下身,手钳制起他的下颚,让他直面他,“薛祸,在这里,没我的允许,你不准再轻易杀人了,我要你忘记过去的事,像个正常人一样的活着。” 薛祸不明白。 让他杀人的是义父,不让他杀人的为何也是他。 但他只僵硬地回答道:“义父,我知道了。” 后来,他在义父身边开始学着做一个正常人,并且学了许多暗杀的技能。当他已经适应了在表面当一个正常之人时,义父给他下了命令,让他去接近钟云舒,获取他的信任。 于是,薛祸第一次离开了义父身边。 他暗中观察了钟云舒一段时日,那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医术了得,受人敬仰,心肠又软,彼时在四处采药游历,孤身一人。 薛祸为了接近他,眼都不眨地用剑扎穿了自己的胳膊,血淋淋地躺在钟云舒必经的路上。 于是在他的精心算计之下,钟云舒恰好救了他,成了他的救命恩人。 那之后,他就缠上了他,钟云舒性子朋友不多,他就将自己伪装成了健谈爱笑的模样,理所当然且死皮赖脸地要与他同路而行。 义父说,只要他能完成任务,就让他自由。 比起与人相处,要获得一个人的信任,薛祸觉得比杀人还要难。 因为,他不相信任何人,对每一个靠近他的人都充满了警惕和敌意。 但是,他向往自由,想要逃离义父的掌控,不论以后怎么活着,他都不想再待在义父身边。 那人就是他噩梦的开端。 他必须逃离。 第四百四十二章 犯忌 薛祸怀着排斥又厌恶的心情,接近了他的目标——钟云舒。 起初,每一次见到钟云舒,薛祸都觉得极其排斥。 他害怕这种亲昵的关系,想要离钟云舒远一点,更想要抽出什么东西来,刺向他,撕碎他,让他再也露不出那让他心烦的笑容。 经历过背叛后,哪怕一个笑容对他而言,都是笑里藏刀。 薛祸用尽了极大的毅力将那早就刻在骨子里的生理本能压制下去。 不仅如此,他还要强迫自己用尽各种方法去讨好钟云舒,以此获得他的信任,以便顺利完成义父交托的任务。 他将自己的本性掩藏起来,将自己塑造成了截然不同的陌生模样——一个阳光俊朗的大好青年。 义父什么都没告诉他,他唯一知道的是,他接近钟云舒的目的是从他身上骗取一种药粉,那药粉没有名字,因为制出他的人,从未给他起名字。 据义父说,那药粉可以控制人的心智,食用那药粉的人,会变成下药之人的傀儡。 而这药粉就是多年前的钟云舒所制而成。 无数人想要效仿那药粉,但无一都失败了,他们哪怕是医修,但是却没钟云舒那得天独厚的天赋。 放眼修真界,也只有钟云舒可以做出来。 后来,薛祸与钟云舒熟识了,觉得已经获取了他的信任之时,一时心急,佯装无意间问起了那药粉。 那一瞬间,薛祸亲眼看到钟云舒脸上的笑容沉了下去,然后他微微蹙眉,警惕地看了他一眼,问他问这个做什么。 看着钟云舒的表情,薛祸心中忍不住冷笑。 这些所谓的修真正派何其虚伪,表面上对你再好,成日薛兄薛兄的叫着,其实打心底就对他怀有戒备之心。 薛祸克制住心中暗黑的情绪,已经在这人身上耗费了大半载时间了,他不能半途而废。 于是他淡淡笑了下,云淡风轻地说:“钟兄,别误会,我只是觉得你菩萨心肠,不似会做那样邪药的人,想知道什么机缘之下,你会那么做。” 顿了顿,“对不起,是我僭越了,我不该多问的。” 听薛祸如此说,钟云舒松了口气,又扬起了他招牌的笑容,“薛兄你别误会,那药……实则不是什么好物,我也不是你认为的活菩萨,我不过只是一介凡夫俗子而已。” 那日,钟云舒与他说起了那药物的来历。 做那药粉之时,钟云舒才十六岁,是圣青门里的天之骄子,也是未来掌门人的不二人选。门派里的人,不论长老师父,还是同门师兄妹们都对他很好,但是那种好,更像是一种敬畏,始终隔着一道距离。 导致那时的钟云舒在门中根本没有可以交心的朋友,只有大师姐对他的关心,不是因为他是未来的掌门,而是当成了一个普通的小师弟。 钟云舒很喜欢大师姐,门派中除了师父,他最亲的人就是大师姐。 每次大师姐外出采药游历回来后,都会给他带上许多新奇玩意儿,和他说起在外遇到的奇闻异事,那眉飞色舞的生动模样,让人不由也心情好了起来。 在钟云舒十五岁那年,大师姐再次游历归来,神秘兮兮地告诉他,她爱上了一个男人。 因为那个男人,大师姐外出的时间增多,归来时她总是用掩饰不住的快乐地对他说起关于那个男人的事。 在大师姐口中的那个男人对她是极好的,虽然修为不如她,但是极其上进刻苦,也很有见识抱负。 他承诺了待修行进阶至中阶时,就会娶她过门。大师姐日夜盼着她那一日的到来,极尽所能,想帮那男人提升修为。 换作其他门派,钟云舒定然会为大师姐感到开心,但是圣青门与其他修真门派不同,但凡投入门中的弟子,不论男女,都不准谈情说爱,更不许婚配。 因为医修最重要的是静心,其他一切凡俗之事一旦沾染,影响了内心的平静,修为进阶就会难以突破。 大师姐为了一个男人,无疑犯了师门大忌。 钟云舒看着师姐一边将自己采来的名贵药物,制成固元培气的药物,送给那个男人,一边还偷偷自己缝制嫁衣时,心中都五味杂陈。 那时候,钟云舒想要劝说大师姐回头,但是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却迟迟开不了口。 时日就这么一日一日过去,圣青门每年一次的弟子考核来了。旁的师兄弟的修为或多或少都有了精进。 他更是在这一年中,修为从中阶五等进阶到了中阶九等,着堪称迅猛的进展,让师父很满意,鲜少夸人的师父,当着众弟子的面,夸赞了他一番。 然后,师父看向了大师姐,脸上的笑意收拢,深沉地望着师姐,里面充斥满了失望。 钟云舒看着大师姐,为师姐捏了一把汗。众多弟子里只有大师姐的修为不进反退了。 为此师姐被师父勒令去思过反省了半月。 半月一到,师姐被放出来,就迫不及待又偷偷去寻那个男人了。 看着师姐消瘦了不少,却雀跃的背影,钟云舒隐约觉得不安。 他总觉得大师姐如此下去,一心扑在一个男人身上,早晚会荒废了多年潜心修炼的修为。 如若连续三年的考核她不能通过,就会被逐出师门,师姐在门中二十年,为了修行吃了多少苦,没人会比钟云舒了解。 如今为了一个男人平白断了自己的道行修为,钟云舒觉得不值得。 他们圣青门在修真界名望颇深,也是因为这极度严苛的条律。 为了留在门中,圣青门的弟子,较之其他医修门派的弟子要勤奋努力上许多,才有了今日在修真界众多医修门派中的脱颖而出。 后来,钟云舒不忍见大师姐这样下去,试图劝说大师姐。 可大师姐只笑吟吟地对他说,他年纪小,还不懂世间情爱,倘若真的喜欢一个人,别说是被逐出师门,抛却了一身修为,哪怕为他豁出性命,也是甘之如饴。 大师姐还说,她早晚要退出圣青门的,但是不是现在,她还要帮助那个男人提高修为,不然他总觉得配不上自己。 看着师姐笑着说那些甜蜜的烦恼。钟云舒不懂那种心情,甚至觉得大师姐的所做所想荒谬至极。 但是他看得出大师姐说到那个男人是眼眸都柔软下来的表情,苛责的话半点都说不出口的。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抉择和追求,虽不舍大师姐离开门派,但是为了大师姐能幸福,钟云舒开始私下帮衬师姐,帮她制药,让她早日能成为最美丽的新嫁娘。 但钟云舒万万没想到,大师姐还没嫁给那个男人,就出事了。 第四百四十三章 偷窃 所出之事,远比钟云舒所想还要严重上许多。 大师姐铤而走险,竟然偷了门派中的至宝流彩韵灵丸。 流彩韵灵丸极其珍贵,是由钟云舒的师父所制。 从师父登上圣青门的掌门后,就着手开始制作——这是圣青门传下来的规矩,每一任掌门上任前,前一任掌门都会将自己亲手炼制融合了自身修为灵韵的流彩韵灵丸,交给下一任派中掌门。 钟云舒的师父,为了这枚流彩韵灵丸,已经花了百年光阴,由各种奇珍异草炼制而成,很是费了不少心血,甚至可以说他毕生精力,都融于那小小的一丸之中。 钟云舒修为还有一等,就可以到达高阶了,师父将那枚精心炼制的流彩韵灵丸出了炉。 那时,师父对他说过,他年事已高,待他修为达到高阶之时,登上圣青门掌门那日,就会将这颗药丸交给他,到时候圣青门就要一并交付给他了。 修真界都知道圣青门的流彩韵灵丸的功效,这枚丹药服下后,不仅能治疗世间百病,修道者食用后体内灵韵会大增,让修为大升,于是自从这枚药丸出炉后,就有无数的修真界之人虎视眈眈。 但是流彩韵灵丸被师父保存得极其隐秘。 为了完成师父的心愿,更为了防止外贼的觊觎,钟云舒更加勤奋地修行,想要快些突破高阶。 未想,在他闭关修炼之时,师姐出事了。 他万万没想到,师姐会犯傻去偷了流彩韵灵丸。 这事发生,门派以及师父是断然不可容忍的。大师姐暴露后,很快被师父抓获了回去,师父顾念这师徒情分,给大师姐留了后路,说只要她将流彩韵灵丸交还,便可饶恕她,不对她动刑。 但大师姐却说流彩韵灵丸已经被她服用。 师父知道她在说谎,因为大师姐的灵力没有半点提升,甚至越来越弱。 多番逼问,大师姐也咬死不肯说出流彩韵灵丸的下落。 为此大师姐被关押了起来。 钟云舒无意中听送饭的小师弟说起此事,再也无心修炼,紧急出关,匆忙去看过大师姐。 那时候大师姐憔悴了很多,死寂的双眼,在看到他那一刻,忽然亮了亮。 声若蚊鸣地说:“你来啦。” 那一刻,钟云舒忽然想起,每次大师姐游历归来,总会第一个来看她,气若洪钟地说,云舒,你大师姐我回来了!今夕往昔对比惨烈。 钟云舒不忍心看她这幅模样,痛心疾首地怒问她,“为了一个男人,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大师姐那点笑容渐微,她沉默了许久,闭上了眼,像是才想起她做了什么,如今又在何地。 “说话啊!”钟云舒受不了她这样,大喊!“云舒,对不起,师姐不该抢你的东西,你……你不要生师姐的气好不好,但是师姐真的没办法了。” 钟云舒沉默不语,看着大师姐狼狈的模样,只觉得一阵阵心痛。 他心痛的不是那流彩韵灵丸,即便没有那灵药,他相信他只要努力修行,凭借他的天资,依然能担起圣青门的担子,不会并任何一任掌门差。 他只是不忍见到曾经那个总是容光满面爱笑爱闹人缘极好的师姐变成如此这般卑微的模样,变成人人可唾上一口的师门叛徒。 但是原谅的话,他却说不出口。 他不能原谅师姐为了一个男人如此糟践自己。更不能原谅师姐白白毁了师父百年来付出的心血。 钟云舒深深呼吸,将胸口翻卷的伤心压制了下去,冷冰冰地说:“为什么要这么做!是那个男人怂恿你的吗?” “不是,不是他。”大师姐忙摇头,神色里终于流露出一丝慌乱,“他从来没有问我要过什么,是我自愿……自愿的。” 钟云舒静静看着那个手脚上就烤着铁链,几乎跪在他脚边的女人,咬牙吐出三个字,“我不信!” 一定是那个男人蛊惑了师姐,她才会做错事,一定是这样的。师姐那么知分寸的一个人,不然……不然不会做出这等糊涂事。 大师姐抓紧了钟云舒衣服的下摆,“真的不是他,云舒,他……他受了重伤,快要死了,我救不了他……所以……所以只有这样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钟云舒听不下去了,蹲下身,双手钳制眼前泪污濡湿了面庞的师姐的骨头嶙峋的肩膀,大吼道:“你救不了,为何不去找师父!这世上之人,还有师父救不了的吗!即便不找师父,你为何又不来找我,为什么偏偏要选最错的一条路。” “我不能找师父,如若找师父,师父就会发现他与我之间的事,他会因我受到牵连,我不能这么做。” 大师姐抬起红肿的眼睛,望着眼前目眦欲裂的少年,笑了笑,又道:“我更不能找你,那时你在闭关,我不能打扰你。” 钟云舒疲惫地松开手,跌坐在冰冷潮湿的地上,他怔怔地看着自己沾上了草屑的鞋子,微微勾了勾唇,无力道:“你总是有那么多的自以为是的理由,将自己搭进去现在你满意了吗?” 他极力克制情绪,但话音到了最后,嗓音中已经隐约透出了几分颤音。 一双手轻轻摸上了他的发梢,像是曾经一样,温柔地摩挲着,钟云舒感受到那熟悉的力度,咬紧了下唇,将声音逼回了喉咙之中,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砸在地上。 “云舒,师姐错了。你……别哭了。” “不!是我的错!”钟云舒咬牙道:“或许一开始,我就不该帮你隐瞒,你……或许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你知不知道,如若你不说出流彩韵灵丸的下落……你活不成的。” “我不想看着你死,那个男人有什么好的,我们整个师门加在一起都比不过他吗,我们这么多年的情谊,还比不过你认识不过区区几月的人吗。” 少年语无伦次地说着,发泄着,悲戚的声音,在阴暗逼仄的牢屋中回荡。 大师姐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滑出眼眶。 她不忍心让这个小师弟伤心。 但她还是伤害了他。 第四百四十四章 百死无悔 钟云舒擦掉眼泪,眼中的情绪已经收敛,空洞地看着女人。 “这样你就觉得开心了吗?” 大师姐温柔地笑了笑,轻声说道:“云舒,师姐真的很好,活了二十多年,终于知道什么是喜欢,师姐真的真的觉得很幸福,你们并不是不重要,而是如果你真的遇到一个能带给你无数爱与快乐,让你不再觉得未来渺无尽头的人,那时候你就会明白,那一个人虽然很普通,也没什么特殊,但是他却比所有的人和事都要重要得多。” “他就是那个人,所以,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钟云舒怔怔地看着师姐,她说起那个男人之时,脸上再次漫起犹如少女一般甜美的笑容,仿佛她未曾至于阴冷的牢狱之中。 “云舒,他那么敏感且骄傲的一个人,哪怕活着,如若不能修炼,比让他死了还难受。” 大师姐看着他,极其温柔的模样,语气中却带着让他难过的祈求。 “云舒,我不能看他这样。我说过为了心爱之人,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这事不要告诉旁人,算是师姐求你了。如若师父知道流彩韵灵丸被他服用了,绝对不会放过他。” “你想保他!但是你呢!你应该知道盗窃流彩韵灵丸是什么下场。” “我做了无法饶恕的错事,今日就是我应受之过,所有的惩罚都是我应该承受的。师姐遇到他,一生已经没有任何遗憾了,只求你在我死后,将我的骨灰带到他面前,这样也算我生生世世跟着他了。” 知道师姐心意已决,但钟云舒还是不死心,他抹掉脸上的泪痕,不带情绪地说道:“师姐,你不是想要嫁给他吗,想要为他生儿育女吗,你倘若死了,什么都没有了,这样你觉得这样值得吗?” 师姐没有回答她,也未曾说值得还是不值得,只轻声道:“若他能活,我百死无悔。” 三日后,师姐不愿说出流彩韵灵丸的下落,被处以极刑,死在了圣青门的刑台上。 师姐的骨灰本要压在邢台的石柱之下,经由风吹日晒,万人踩踏,但钟云舒同师父求情,要走了师姐的骨灰。 他按照师姐所说,去寻那个男人。 但是当他捧着师姐的骨灰到师姐所说的城镇上时,那座在师姐口中承载了他们无数回忆的小楼,早就人去楼空。 又过了数月,钟云舒接到委托出师门行医,再次去了那座小城,想看看那人回来没有,却发现那座小楼上张灯结彩,红帛漫天,好不热闹。 经由一打听,才知道是这家徐姓人家在办婚宴。 师姐口中的男人姓张,怕小楼在这几月之间易了主。 钟云舒离开之前,询问徐家的家丁,问知不知道曾经那户张姓人家去了哪里。 家丁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说道:“这里一直是徐家的别院,没有姓张的,我家大少爷要迎亲了,你别挡着。”然后就不耐烦地赶钟云舒离开。 怀着满腹疑惑,正要离开之际,新娘的大红花轿到了,新郎出来迎亲。 看到那个喜气洋洋的男人的相貌之时,钟云舒呆住了。 他虽然从未见过大师姐的心上人,但是无数次听师姐说起,男人左额上有一块红色的胎记。 而眼前戴着红色头冠的男人,露出的额上恰好就有一块红色的胎记。 钟云舒攥紧了挎在身上的布包,里面装着师姐的骨灰盒子。 他冷漠地看着男人神采奕奕地撩开花轿珠帘,温柔地将一身大红嫁衣的女人搀扶出来,两人跨过火盆,衣袍上的游龙戏凤的图腾,随着他们的动作轻轻晃着。 那一刻,钟云舒怒气攻心。 这原本是师姐奢望了无数的场景,但是最后她什么都没有得到,最后还用死为旁人做了嫁衣。 他觉得那大红的喜服,都是师姐在邢台上流出的血染红的。 他再也忍不住,朝着那男人扑去。 但是他还没靠近,就被家丁拦住了。 他恨透了自己的的这具身子,他在医修之上是无人能望其项背的天才,但在剑修术修器修这些更能给人威慑的道上却废材无比。 就连那些个头稍微壮一些,力气大一些的家丁,都能牢牢钳制住他。 他被脱离了喜庆的现场,双眼血红地瞪着男人,嘶哑地吼道:“姓张的!你还记不记得魏书书,你怎么能和别的人成婚,你怎么能这样对她!” 那个男人回头,蹙眉看着他,然后在喜婆的催促下,又牵起女人的手,迈入了门槛中。 一副绝情无意的模样。 那晚,钟云舒在张家的院墙之外,坐了一夜。 高深的墙壁之内,灯火辉煌,热闹的声音和喜庆的奏乐声越过高墙,传入了钟云舒的耳中。 他想起下午同旁人的打听。 “那是张家公子啊,他家了不得啊,他娘亲是商贾世家,爹又是修道者,虽然他家名声不太好,但是家境不得了啊。那个新娘子,也是一修真门派的小姐,听说早就定了娃娃亲,感情好着呢。” “前些日子,这张家公子病了一场,听说差点死了,后来又好了,修为还大增了,应该是找到了什么名医,有钱可真好。” …… 钟云舒听着那些迟来的真相,终于明白,师姐被骗了。 所有的深情都是假相,那个男人一开始接近大师姐,或许就是冲着流彩韵灵丸去的。他欺骗了师姐的感情,用一场精心编制的谎言让师姐为他丢了命,可恨的是,他甚至连名字都是假的。 想到师姐最后对他说的那句“百死无悔”,他只觉得讽刺至极。 钟云舒从未有过那样的心情——想要将那人千刀万剐的心情。 银月一弯,洒下清冷的光辉,将陷在院墙阴影中的少年本就白皙的脸庞照得愈加的苍白。 少年怀中抱着一方盒子,他紧紧地抱在胸口,目光温柔地落在上面,轻声说:“师姐,你看错了,他不是什么好人,你说你傻不傻,为了这么一个负心汉丢了性命。” 自然没人回复他,四周全是闹耳的热闹。 半晌,少年转眸冷冷地看了眼那座承载满了虚伪的小院,冷冷地说:“不过师姐你大可放心,我会为你报仇的。” 第四百四十五章 世间再无魏书书 “百死无悔?” 薛祸皱眉,轻轻咀嚼这四个字,“你师姐可真是一个至情至性的女子,但是一腔深情,竟然错付给了一个薄情寡义的骗子,委实不值得。” 钟云舒苦笑着叹道:“是啊,不值得。但师姐她一直是这样的人啊。” 一个善良到近乎愚钝之人。 所以当年,自己孤独一人时,是师姐主动接近自己,给予他快乐和欢笑。后来甚至派中中一些弟子暗地里诽谤师姐是在刻意讨好他,想要待他登上掌门之位时,获得好处。 这些流言蜚语,大师姐不是不知道,但是她待他的态度丝毫未变过。还劝说他,不必要为那些嚼舌根之人生气,他们以恶意度人,已经心思不纯,无法潜心修行,是不会有大出息的。 无人知道他多感激大师姐的存在。 如若早知师姐为了一个“情”字会落得如此下场,他宁愿大师姐是个铁石心肠之人,纵使自己一直孤独也好。或许那样师姐不会因为爱上一个人,就毫无保留地献出自己的一生。 见钟云舒情绪低落,薛祸拍了拍他的肩,豪迈道:“没事,你师姐不在了,以后我陪着你。” 钟云舒诧异地抬眼看了薛祸一眼,眼眸波动,半晌,才轻声道:“多谢。” “谢什么,你是我救命恩人,还是我兄弟,不是应该的吗。”薛祸瞥了眼钟云舒惨白的脸色,唇瓣微勾。 他能够看出鱼儿咬钩了,心中得意。 薛祸清了清嗓子,又道:“所以,你为了报复那个骗子,为师姐报仇,所以才研制出了那可以操控人心的药粉。” 钟云舒点头。 离开张灯结彩的喜楼后,钟云舒在小镇附近找了一处废旧的屋子,足不出户,花了半个月的时间,研制出了那极其歹毒的药粉。 那时钟云舒觉得自己精神都不正常了,整个人沉浸在一种极度暴戾的状态之中。 他从来没做过这种邪药,更未曾害过人。但是他从未那般憎恨过一个人,想要他死,想要他痛不欲生,痛恨活在这世上一遭。 师姐为他而死,他凭什么活得逍遥自在。 那些日子,钟云舒觉得自己几乎要走火入魔了,但他已经顾不得了,怀着仇恨研究出了那种无色无味的邪药。 那种应他情绪意念而生的邪药。 知道那个男人每日晨时都爱去镇上的茶楼静坐半日,于是他偷偷扮成了那家店中的小二,将药粉放入了男人的水中。 当夜,钟云舒再次守在那间小楼之外,听到楼中传来家丁的惊呼声,大喊这少爷出事了,他露出了一个阴沉的笑容。 他知道他的计策成功了。 那日后,男人就性情大变,开始自残,拦都拦不住,甚至自毁经脉,险些丢了命。 看着那负心汉丑态百出,钟云舒感觉到一股扭曲的快意。 男人像是他手中的傀儡,任由他操纵。 如此过了一个月,他终于对这个男人失去了兴趣,想要杀了他时,师父出现了。 师父阻止了钟云舒,也阻止了那男人自裁的行为。 彼时,因为师父的出现,那个男人堪堪才在装死疯癫的钟云舒保住了一条命,但已经血透重衣,离死也差不了多少。 师父救过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男人后,看看变得阴沉几乎走上邪道的徒弟,只觉得痛心疾首。 他质问钟云舒知不知道到底在做什么!钟云舒只说与这男人有过节,不愿暴露师姐与他的关系——他不想师姐死后,因为这么一个男人,再染上污点。 这个男人不配和师姐牵连上半点关系。 师父看了他许久,终是叹气,“你是为了你师姐吧。” 钟云舒惊异地抬起头,不可置信的表情。 师父苍老的面容肃冷。 “你师姐那点事,只要我稍微查查就知道了,她为一个男人动心,毁了道心,本就糊涂,但是你,怎么能步她后尘。” 钟云舒见师父已经知道,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冷声道:“师父,你既然知道,也应该知道是这个男人蛊惑了师姐,让她犯傻去偷了流彩韵灵丸,这些都是他的错!他是罪魁祸首!你为何不让我杀了他!” “如若不是他欺骗大师姐,大师姐不会死,他本就该死,我不过是为师姐报仇,这不算毁了道心。” “不算?” 师父蓦地出手,攥住了他的手腕,感受这经脉里流动的灵韵,冷声道:“那你说说,为何你如今的修为没有进展,反而倒退了。” 钟云舒知道,短短数月,他心里杂念太多,怨恨太多,已经无心修行,他的修为已经倒退了两等。 这是不争的事实,他无法辩驳,但是即便如此,只要能毁了这人,他也觉得值得。 师父放开他,瞥了眼地上之人:“云舒,他虽该死,但是为了这么一个人,犯不着毁了你的道心。” “你有如今修为,便是因为你心思纯净,莫要为旁人,毁了自己的修行路。你师姐一向待你好,如若在九泉之下知道你为了她自毁,她怕也不会安心的。” 这句话,终于让钟云舒阴厉的面容稍微松动。 他还记得曾经师姐对他说过,他会成为圣青门最厉害的一任掌门。 钟云舒沉默了好久,眼中的阴霾散开,他跪在师父面前,头重重磕在地上,沉痛地闭上了眼。 之后,钟云舒将师姐的骨灰藏了起来,答应师父不会再动用那沾满邪气的药粉后,就跟着师父回了圣青门,摒除心底阴暗,重新修行。 他以为一切到这里都将结束了。 但一年后,那个男人忽然找上了他。 那时,钟云舒看到他已经毫无波动。 男人看起来瘦了很多,他身上甚至没了灵流,变成了一个普通人。他甚至比普通人看起来还要虚弱。 钟云舒根本懒得吝啬他一个眼神,迈腿要走。男人却拦住了钟云舒,说道:“我认识你,你是书书的师弟,我以前经常听她说起你。” 听到师姐的名字,钟云舒平静眼波中微微翻腾了一下,旋即又平静了。 “你想说什么?” 男人急切地看着他,说道:“我来找书书的,我找不到她,只有来问问你,书书她是不是又去山中采药了。” 钟云舒古怪地看着男人,不知道他又在搞什么鬼。 “你是钟云舒吧,你告诉我吧,你与她关系最好,你一定知道她在哪里?” 见钟云舒神情莫测地看着他,他像是了悟了什么,低声说:“我这么久没来找书书,她是不是生气了,我前阵子生病了,一直下不了床,我发誓我好了,立刻就来找她了。” 钟云舒越发看不懂男人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有些厌恶地说:“不必惺惺作态,如今我们圣青门已经没有流彩韵灵丸帮你恢复修为。” 他顿了顿,“这世间也再无魏书书。” 第四百四十六章 这一次是真的再见了 男人愣了愣。 什么叫“这世间再无魏书书”。 待他回神,钟云舒已经走远,他追了上去,抓住他的衣袖,大声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师姐……她怎么了?” 经过一年修行平静的心湖,再次因为这个让他厌恶的男人掀起了惊涛骇浪! 钟云舒甩开男人的手臂,目眦欲裂地回头:“你装什么装,一年前魏书书因你盗取了我门的流彩韵灵丸而死!这是不是你精心计划的吗!现在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是要恶心谁!你以为谁都如魏书书那般傻吗!” 像是被什么砸中,男人面上所有的表情都僵住了,身体踉跄晃动,摇摇欲坠。 稳住身形后,男人嘴角轻轻抽了抽,像是想笑,但是比哭还难看。 “怎么……怎么可能?我们说好了的,我要娶她的,她怎么就死了。” 闻言,钟云舒大怒,再也忍不住出手揪住了男人的衣襟,一拳砸在了他的脸上。 男人脸颊瞬间淤青了,踉跄着倒在地上,他大口喘息,喉咙里发出嘶哑急促的喘气声。像是濒死。 他原本身体就羸弱至极,哪里经得起这一拳。 钟云舒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的眼眶也已泛红,却无不嘲讽道:“娶她!一年前在她为你而死之时,你却娶了别的女人,你怎么有脸说这句话。” 男人脸色愈发煞白,皮肤之下隐约泛起了青色。 钟云舒原本不愿管他,但看着他失魂落魄躺在地上,眼泪从眼眶滑落时,不知为何他还是止住脚步,掏出了一粒药丸塞进了他嘴里。 片刻后,男人慢慢恢复了过来,他顾不得虚弱的身体,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的力气,推开了钟云舒,瞪着血红的眼珠,盯着钟云舒。 胸脯剧烈起伏,犹如破了的风箱一般,发出嘶哑难听的抽气声。 他语无伦次地说:“我是娶了别人,但是……但是我都不知道怎么发生的,我现在已经……已经与她和离了,我不信书书死了!她一定是生气了才让你这么说的!你带我去见书书,我要亲自对她解释!!” 听到这里,薛祸愣了愣,旋即嗤笑一声,“这人倒是挺会装的,难怪不得你师姐会被他欺骗。” 钟云舒缓缓摇头,平静道:“他不是装的。” “不是装的?”薛祸不解地问,“那又是为了什么。” “他失忆了,忘了师姐,所以不知道师姐已经死了。” “……”薛祸波澜不惊,嘴角的弧度讥诮地扬起,“怎么会失忆的?你确定不是骗你的?” “不是,我后来查探过他的身体,他脑中的经脉有损坏的痕迹。” “他本是修的土系术修,但师父为了让流彩韵灵丸更适合我的体质,在其中注入大量的木系灵韵。他本就根基不稳,承受不了那强大的灵韵,彼时又深受重伤,流彩韵灵丸又对他本身的灵韵有一定的克制,所以即便服用了灵韵强大的流彩韵灵丸后,虽然好了起来,修为也得到了一定的提升,但是脑中的经脉却被损坏了,才导致的失忆。” 最初听男人说他失忆的时候,钟云舒也与薛祸一样的反应。 但是他看男人痛不欲生的模样,不似装出来的,于是开了天眼探查了他的经络后,才知道他说的皆是真的。 因为失忆,他忘了魏书书。 在家人的欺骗下,男人以为自己喜欢另一个女子,那女子与他青梅竹马,在他受伤的时候不离不弃地照顾他。 他虽然对那女子没有任何感觉,出于感激还是与她成婚了。 后来,他被钟云舒搞得半死不活,昏迷了大半年,再醒来时,记起了所有。 他急切地想要去找魏书书,说明缘由,但是那时他身体羸弱得很,下床都做不到,怎么能去找她,他也不想让心爱之人担心。 他的妻子依然照顾着他,没有半句怨言。 男人除了内疚,对他明媒正娶的夫人其他什么情绪都没有,他在病榻之上,写了休书给那女子,并给了她许多补偿。 他知道自己对不起她。但是他心中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 如若必定要辜负一个,他不希望那人是魏书书。 后来他好了一些,就马不停蹄地去圣青门寻找魏书书,却得来她为了他,早就死了的消息。 钟云舒说不出对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心情,他不想带他去师姐墓前。他觉得他配不上师姐。 但是师姐死之前的最后遗愿就是见他一面。 他不忍让师姐失望。 钟云舒带那个男人去了魏书书的墓前,男人跪在墓前,双眼空洞。他双手插进黄土里,像是要抓住什么。 但是除了黄土,什么都没有。 钟云舒冷漠地问他,“你说你喜欢师姐,为何要骗师姐你姓徐。” 男人好久好久以后才回答:“我们张家名声不好,我怕你师姐知道我是张家人,会讨厌我,我更怕我配不上她。” 所有的疑惑都解开了。 钟云舒沉默许久,说不出什么滋味。 直到如今,钟云舒都不知道师姐为了一个男人丢了性命值不值得,但是此时此刻,看到男人伤心欲绝的难过,他知道至少师姐没有看错人。 钟云舒走了,留下那个失魂落魄的男人,独自留在了师姐的墓前。 半月后,一天夜里,钟云舒做了一个梦。 梦见了师姐,还有那个男人,他们手牵着手站在一起,看起来那么般配。 师姐笑吟吟地叫他,云舒。 那一瞬间,钟云舒的眼眶立刻就湿了,他牢牢望着那个女子,轻声说:“师姐,你终于愿意来看我了。” “对不起云舒,我做了错事,无颜见你。”女子轻声说。 “那如今为何又来?”钟云舒赌气一般地说。 “云舒,师姐要走了,来同你告别。” 钟云舒愣了愣,顾不得赌气,忙问,“你要去哪里。” “去该去之地。” 女子侧目看向静静站在身边的男人,眼底流露出专注的温柔,“我等了他好久,他终于来了。” 男人也对她一笑,无比宠溺。 他们的身影越来越淡。 钟云舒忙伸出手,想去抓住女子,急切道:“师姐,你别走,我想你了。” 他抓个空,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失魂落魄。 师姐缓缓抬起手,朝着他伸来,犹如从前一般。钟云舒不自觉地躬下身子,极力配合着她的动作和身量。 师姐笑了笑,旋即手落在了他头顶,轻轻摸了摸:“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像小孩一样,羞不羞。” 钟云舒感觉不到师姐的触碰,但是那一刻,他却觉得又回到了过去。 “我们云舒果然长大了。” 钟云舒看到师姐说出这话时,眼中溢满了泪光。 “师姐,这一生你觉得你幸福吗。” “我很幸福。不仅是遇到了他,这一生能遇到你,师姐很幸运。师姐以后不能在你身边了,你也要多笑啊,师姐喜欢看你笑的样子。” “还有,谢谢你,云舒。” 看着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只剩下一层模糊的轮廓,钟云舒急得大喊:“师姐别走。” “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你师姐的。”男人对钟云舒说。 师姐和男人相视一笑,然后彻底消失了。 钟云舒醒来,四周漆黑一片,他抹掉脸上的残泪,将目光投向半开的窗外,盈盈明月高悬天际。 这一夜,那么普通,与任何一个夜晚皆无区别。 后来,钟云舒再次经过那个小镇,经过了那座小楼。 彼时正是暮春,一树杏花争相恐后地从院墙那头爬过来,渡送来悠悠的香气。 一朵残花坠落。 钟云舒伸手接住,心中忽然空落落的,那花小巧白皙莹润可爱,像是在他生命中存在过的一个人。 他微微勾起唇,望着那朵躺在他掌心的花,扬起的弧度那么温柔。 师姐,这一次,是真的再见了。 你不用担心我,你看,我在笑,我很好。 第四百四十七章 我从未觉得你是圣人 故事讲完,钟云舒站了起来,推开了紧闭的窗户,微风缓缓潜入简陋的茅屋中。 离开圣青门后,他去了无数地方,最后在这片山林的半山腰筑上一草庐,暂时停歇了下来。 又是一年暮春。 山间草木疯长,草庐坐落在一片沁人绿意之中,啁啾鸟鸣,从林深之中阵阵传出,钟云舒看着这片与世隔绝的幽静山野,长长吐出一口气,颊边染着一点清浅笑意。 “师父常说,我们医修要心无杂念,用纯正之心待人待物,才能身行合一,成为一个好的医者。” 他顿了顿,“薛兄,我其实从不是你认为的好人,更不是世人口中的圣人转世,我这双手也曾做出过邪药,也曾沾过别人的血。” 薛祸啧了声,走到了钟云舒身边,同他一道看着着大好的山林景色,满不在乎道:“钟兄何必妄自菲薄,我从未觉得你是圣人。” 钟云舒侧头看他,眼底盛满笑意,“那你成日叫我活菩萨,难不成是骗我的?” “我待钟兄如亲生兄弟,可从未骗过钟兄你,况且谁说菩萨圣人就不会犯错了。”薛祸双臂抱胸,甚是不正经地侧眸睨着他,“更何况,你是人。” 两人默默对视里片刻,钟云舒忽然笑着摇了摇头,重新将目光投在了这片山林之中。 许久后,突然没头没尾地说。 “薛兄,师姐的事后,我突然意识到,我好像还没准备好当一个掌门,于是我便给师父留下一封信,离开了圣青门,到处游历,想要找到真正的平静。之后偶然来到这片山中,发现这里虽然没有什么名贵的草药奇物,但是这里的风景我很喜欢,让人觉得安心。” “就在这片山中隐居了很久,我以为我一直会一个人这么寂寥地活下去,回到没有师姐以前的日子。”钟云舒笑了笑,“没想到遇到了你。” 那日后,薛祸就察觉到了钟云舒对他的态度发生了变化。 钟云舒从前对他态度和煦,但是他能感觉出来,两人之间始终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膜。但是那次交心之谈后,薛祸不知道是哪句话让钟云舒对他放下了戒备,彻底敞开了心扉接纳了他。 薛祸若有所思地看着钟云舒在院中晾晒草药的背影,目光渐渐幽深。 他距离义父想要的,又更近了一步,他应该开心的,但是心底却还积压着什么。 当钟云舒对他越毫无保留,那份沉重就积压得越深。 没多久,钟云舒和他一起离开了那片山林,钟云舒说他隐居太久,是时候入世了。 他们在繁华城镇之间游走,累了就短暂停留下来,歇歇脚,看看这花花世界的万丈红尘。 后来他们在一偏远小镇上开了一家药庐,为附近的穷苦村民看病,才算正在停歇下来。 由于医术精湛,诊金便宜公道,很快许多其他地方的人也慕名而来。 其中也不乏修真界之人。 久而久之,便有修真界之人认出了钟云舒。 他的身份才得以暴露。 一个月后,师父找来了,师父看起来更苍老了一些。 那时候,钟云舒的修为早就已经突破了高阶。钟云舒以为师父会让他回门派继承掌门之位。但是出乎意料,师父并没有逼他回门派继承掌门之位—— 钟云舒虽然还没做好准备,但是如果师父下命,他绝对不可能忤逆。 对此,钟云舒甚是感激。 在药堂住了两日,师父只与他随意说起门派中这三年发生之事,以及询问了他的修为进展后,其他有关修行门派之事,半点也再未曾提及。 最后也只离开前只说了一句,云舒,偶尔也回来看看师父。 对师父,钟云舒一直是有愧的。 他知道师父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但他却因为师姐之事,临阵当了逃兵。 看着师父背影,钟云舒再也忍不住出口,叫住了他。 师父回头看他,这些年,面容愈发苍老,头发犹如霜染,精神也不如往昔矍铄了,眉眼里已经透露出掩饰不住的沧桑。 师父真的是老了。 “师父,再给我一年,一年后,徒儿就回来。”钟云舒如此说。 师父点点头,很快就消失在了药堂前。 那时候,薛祸听着师徒二人的对话,微微蹙眉,靠在门房前看着钟云舒寂寥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 师父离开后,日子依然过得很平淡又充实。 什么稀奇古怪的病症,薛祸也都算见识过了,但是经由钟云舒之手,都会痊愈。 在当地人口中,他多了个半仙儿的称号。薛祸时常用这来打趣他,看着钟云舒无奈地说都是言过其实了的一本正经的表情,薛祸就觉得快活。 这样的日子没持续多久,一日,钟云舒在药堂门口捡到了一个患者。 这个患者像是患了失心疯,拿着一把钝斧在药堂门口撒泼,对旁人大打出手,幸而薛祸及时出手,才制止了祸事发生。 但是愈加神奇的事,这个患者被钟云舒救醒过后,不久前所作所为他却矢口否认,不是他而为。 他断断续续地描述,他感觉自己仿佛被控制了,身不由己。 午饭时,薛祸明显心神不宁,钟云舒问他怎么了?薛祸顿了顿,抬起头问他:“钟兄,那人的症状,与你多年前对付那姓张的差不多。” 钟云舒怔了怔,继而又平淡地说:“是有些类似。” 薛祸盯着钟云舒,身体微微前倾,“钟兄,会不会是有人也研制出了同样的方子。” 钟云舒立刻否决了。 “这人的症状与我曾经制作的药方确实相差无几,看起来似乎也可以操控人心,但是这他所中的毒,只能控制他很短时日,哪怕不用解药,不久后就会苏醒。” 而他所制的药,如若没有解药,就会如傀儡一直被下药者所操控。 “难怪不得,我还纳闷谁那么厉害,能与你比肩呢,看来完全是东施效颦罢了。”薛祸给钟云舒夹了一筷子菜,笑着说,“要论半仙儿,只有我们钟大神医也胜任此名。” 第四百四十八章 脚边的一条狗 钟云舒被薛祸逗得笑了下,但片刻后,脸色又凝重了起来。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钟云舒思忖了一会儿,才道:“虽然那药效与我以前所制,相差许多,但你不要小看这制药之人。” “我方才用这病患的血液做了检查,发现下药这人配比的药方,其实与我当年的药方几乎完全一样,之所以不能复刻我的功效,只不过是他的药方之中少了须尾草和藏银花两味药草。” “这制药之人绝不是瞎配置的,他应该也是医修之道精通奇筋八脉与药理之法,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还有人炼制这种邪药,我觉得怕是要出大事了。” 薛祸眉心微蹙,没想到钟云舒这么敏锐 。 他瞥了眼一旁体力虚弱,又“昏迷”过去的病患,看到那人眼皮下的眼珠子,微不可见的动了动。 薛祸沉了下眉,察觉钟云舒在看他,他收回视线笑了起来,说道: “我觉得应是你多虑了。世上不会出现第二个钟云舒的。” 翌日,薛祸起身就去看那个患者,却发现那人已经不在,询问钟云舒才知道,那人一大早醒来,就说家中妻儿等他回家,身上的伤还没全好,就已经告辞离开了。 薛祸眼底一沉,吃过早饭,就说有事外出,离开了药堂。 钟云舒没有问他外出做什么,只嘱咐他这次莫要再受伤了。 薛祸看着钟云舒寡淡的脸片刻,还是转身离开了,只扬起手对背后的钟云舒挥了挥。星夜兼程地朝着他想要远离之地而去。 那个病患是义父派来的。 他必须要赶在他之前,先赶到义父身边,将药方告诉义父。 他不是没有挣扎过,但是远离义父的迫切还是占了上风。 昨夜钟云舒说的话,那人怕是全都听到了。 既然药方已经被那人听到,薛祸断然不会让他白白捡了这个大便宜。 与其从他嘴里说出,还不如他亲自禀告,至少功劳会是他的。 薛祸从来不否认,都是这样一个唯利是图的人。 薛祸披星戴月赶路之时,还在药堂里为患者诊病的钟云舒应该怎么都不会知道,那个看起来可怜至极被控制去药堂求医的可怜病患来药堂绝不是偶然,而是别有目的。 而他毫无察觉,亲手将杀人的利器送入了一个危险人物的手中。 这些年除了让薛祸接近钟云舒,义父也没放弃对那钟云舒药方的复制配备,他主修一刀,以活人实验。但皆以失败告终。 这个所谓的病患所用的药方,是无数试验品里最接近当初钟云舒药粉功效的。 见薛祸这里久久没有进展,义父就亲自将这人送来了这里,没想到还真的套出了钟云舒的配方。 薛祸知道义父已经对他不满了。 当他先那人一步,将完整药粉交给义父之时,一向阴沉的义父,难得露出点笑来,那笑容却让薛祸愈发觉得毛骨悚然。 “薛祸这次你做到很好,义父养你这么久,你果然没让义父失望。” 听到这些夸奖,薛祸的心情越来越沉重。 但他还记得自己这趟的目的。 薛祸单膝跪在地上,试探地问:“既然义父已经得到了完整药方,那可否放我离开无门。” 闻言,义父那只仅存的眼睛微眯,慢条斯理道:“不急,待我将那药粉研制出来之时,自会放你离开,还你自由,让你当个真正的正常人。” 薛祸搭在膝上的手蜷紧,那一线希望沉了下去。 一直以来,他就是义父豢养的一条狗。从前义父交代的事,薛祸从来不问缘由,只管去做。 他不知道义父要做什么,只按着义父的计划,循序渐进地获取钟云舒的信任。 如今,他也办到了。 对义父模棱两可的回答,薛祸早就猜到了,他从不奢望义父能遵守承诺,但是他这种脾性,第一次让薛祸觉得不安。 他不由想到这段潜伏在钟云舒身边数年发生的种种。 为了让他接近钟云舒,义父让他活成正常人。薛祸以为经历了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后,他再也不可能成为正常人。 但是与钟云舒朝夕相处的两年多里,薛祸感觉到自己在慢慢变化。 他与钟云舒一起游历,一起在开了家药堂,接济那些穷苦之人。他竟然渐渐习惯了钟云舒在身边的日子,也习惯了那些凡庸的人间烟火。 在这平静安逸的日子里待久了,很多时候,薛祸已经想不起从前的噩梦。 如义父所想,他薛祸变成了一个正常人。 对此,义父却不满意了,说他被情所绊,优柔寡断。为此,无数次惩罚他,让他伤痕累累,告诫他,他只是他的一条狗,不能对他生出二心,否则下场只能是死路一条。 每次去见过义父后,回到与钟云舒那个家后,薛祸总是用各种谎言掩饰那些伤痕,不让钟云舒发现。 有一次他伤得太重了,钟云舒还是察觉了。 钟云舒平时绣花练习针法时甚是蹩脚的绣纹,经常被薛祸揶揄,但是当他拿起银针时,却犹如换了一个人,眼神却是那么笃定,手法是那么稳。 钟云舒摇身一变,从闲云野鹤的游脚大夫,又成了修真界的医修天才。 他缄默地为薛祸施针疗伤,薛祸不主动提起,钟云舒便一直未曾问过他那险些要了他性命的内伤从何而来。 只在薛祸彻底康复以后,云淡风轻地说了句,薛兄,你有什么烦心之事,都可以给我说的。 那时,薛祸是有些莫名的情绪的,那种情绪很微妙,他也不愿去深思,一心只想摆脱义父,获得新生。 但是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似乎错了,错得彻头彻尾。 义父对他从来只是利用罢了,偶尔对他的好,不过是为了让他更好地听命于他,帮他完成他的计划。 他就是一条他脚边的狗。 而钟云舒待他的好,却是毫无目的性的。 薛祸知道, 一直都知道。 钟云舒是真的视他为知己好友,一心赤忱,绝无二心,又有分寸,让人如沐春风,在他身边之时只觉得舒心且放松。 但是他待钟云舒的感情,却有些复杂。 他记得自己的使命,但是长久相处,他待钟云舒其实也并不完全是虚与委蛇,多少有了几分真心。 现在,他突然明白。 他对钟云舒何止是几分真心,他亦将钟云舒当成了最重要之人。 他可以忍受义父对自己做任何事,却绝对不能让钟云舒受到半点伤害。 有了主意,薛祸咬紧牙关,沉声问:“义父,我一直想问你,你费尽心思想寻得那可控人心的药粉,到底是所为何事。” 第四百四十九章 他是你什么人 对薛祸的质问,独眼男人非常不满,残存的笑沉了下去,冷冰冰地说:“这不是你应该管的,现在回到钟云舒身边去,我拿他还有用。” 薛祸不为所动,继续说:“或者说,义父想要对付的目标里,是否包括圣青门!” 闻言,独眼男人怔了怔。 薛祸知道自己猜对了,心猛地跌倒了谷底,这无非就是最糟糕的状况了。 独眼男人反应过来后,勃然大怒,:“薛祸,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调查我!” 薛祸抿紧唇瓣,毫不否认。 这些日子,他也在暗中打探义父的往事,虽然不曾将真相明晰,但是他也察觉到了义父想要对付操控之人,也是修真界的。 那是薛祸是第一次质问义父,心中有恐惧,有茫然,但更多的却是坚定。 他一定要知道真相。 他迫切地想知道,义父的仇人是谁?到底会不会祸及圣青门,祸及到钟云舒。 旁的门派哪怕统统出事,他都毫不关心,但是唯独不能害了钟云舒和他所牵挂的门派。 “薛祸!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我倒是小瞧你了!怎么!你还想造反不成!” 薛祸低下头,藏着眼中情绪,“薛祸不敢,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而已。” “你不过是我豢养的一条狗,狗哪有资格与主人叫板!”义父的眼神越来越危险,“薛祸,现在立刻给我滚去钟云舒那里,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薛祸深吸一口气,抬起头,一字一句地说:“义父,如若你不能保证不伤害钟云舒,我是不会再帮你办任何事的。” 见薛祸胆敢与他谈条件,独眼暴怒之下将他再关入了幼时的地窖中。 “薛祸,我本对你充满了希望,但是你竟敢对我有二心,那你应该知道我的手段。” 又是故技重施,每日各种人被放了进来,厮杀一场接着一场,毫无喘息。 那些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但是薛祸明白,衣服就是想用这种方式击溃他的心理防线。 如果是从前,薛祸或许会如了他的意,但他已经见过阳光,便不那么惧怕黑暗了。 看着遍地的尸体,薛祸一点都不急,甚至甚是悠闲地用木枝蘸着血水,在地上写着字。 他不怕义父炼制出那药,害了钟云舒,因为他还留了一手。 在很久之前,钟云舒还提到,那药粉炼制与一般方法不同。 只要义父不知道炼制之法,就不能炼制成那药粉。 果然在他意料之中,义父再次失败了。 他在地窖被囚禁了半个月,厮杀半个月时,义父来了。 彼时那独眼男人又换了一副面孔,命人将薛祸放了出来,目光幽沉地落在他身上。 薛祸浑身血染,脸头发丝都是红的,根本看不出真面目,但唯独一双眼睛又沉又亮。 独眼男人打量了他许久,蹙紧了丑陋的脸,继而又轻蔑地嗤笑了声,“薛祸,看来,你这些日子过得还不错。” “托义父的福。” 看薛祸一脸油盐不进的模样,独眼男人就火大,一只眼如淬毒的利剑射向薛祸。 “薛祸,你果然变了很多,都是因为钟云舒吧?我没想到一个满身罪恶的人,会真的将人当成朋友。只是可惜了,你这是一厢情愿。” 任凭男人如何说,薛祸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男人耐心全失,讽刺地说:“你确认这两年多在钟云舒面前没露出任何马脚,你真的觉得他将一个来历不明身份卑贱的人当成了好友。” 同钟云舒认识已经两年之久。 旁的薛祸不能确认,但在钟云舒是否将他当朋友这点之上他无比确认。 薛祸眼睛柔和了几分,笃定道:“我相信我自己看到的。” 闻言,独眼男人大笑,仿若在看一个傻子,“薛祸你太天真了,如果钟云舒真的将你当成好友,怎么会给你假药方,他明摆着不信任你。” “那药方不是假的。”薛祸一字一句地说,“义父你这次炼制之所以会失败,问题不是出在药方之上。” 薛祸未再说下去,静静地等着义父的反应。 义父凉意的视线,仿若冰冷的蛇性子,在薛祸的脸上爬行许久,激得薛祸背上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惧怕这个男人,但他表面上一点情绪都没显露出来。 此时此刻,他决不能露怯。他必须要抓紧机会,与义父谈条件,眼前人老谋深算且手段歹毒,他不能在谈判开始之前,就被击溃心理防线。 “薛祸,你有事瞒着我。”独眼男人收回视线,淡淡地说。 “薛祸不想瞒着义父,只要义父答应放过钟云舒,我自然会将我知道的一切,尽数告诉义父。” “好啊,出息了,竟敢与我谈条件了。” “……不敢,我只是在求义父。” 独眼男人盯着薛祸看了许久,那眼神带着审视,许久后,才复又开口:“薛祸,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应该知道我的手段,也知道背叛我的人,是什么下场,你如此不听话,不怕死吗。” “我怕!但是我不能害了钟云舒。” “呵,有趣,没想到一条恶狼,也有了人性。”独眼男人饶有兴致地说,“我倒是想要问问你,钟云舒是你什么人,不惜顶撞为父,也好护着他。” 薛祸犹豫了一瞬,沉声道:“朋友!” “好个朋友,倒是让我很感动。薛祸你倒是让我打开眼界,看在你如此有趣的份上,我答应你不会对钟云舒出手。” “多谢义父。” “现在炼制之法是什么,你可以说了吧。” 薛祸沉默片许:“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独眼男人勃然大怒,手中一道灵气射出,刮过薛祸的脸,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薛祸,你这是在戏耍我!” 薛祸仿佛感知不到痛觉了,任由血液流下,染红了他半张脸。 “薛祸不敢,但是义父只要让我再去接近钟云舒,以他对我的信任,我早晚会套出炼制之法的。” 独眼男人看了薛祸很久:“好,我再信你一次,薛祸,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呐。” 薛祸离开后,独眼男人对跟在身后心腹道:“去跟着他,看紧了他,莫要让这不听话的小畜生耍出什么花样来。” 薛祸察觉到身后跟着一条尾巴,但是他不敢停歇半分,快马加鞭地朝着那个小镇而去。 他还是不相信义父的承诺,他必须赶快回去,让钟云舒离开那个地方。 药堂如今已经待不得了。 第四百五十章 心肝都是黑的 时隔多年,薛祸还记得那日发生的每一幕细节。 他从义父那里回来,心情凝重地回到了钟云舒开的药堂。 药堂名叫“祸去病”,看到那个玩笑一般的名字,站在药堂之前的薛祸,忽然迈不动步子,不敢再靠近一步。 想起当初钟云舒起这个儿戏一般的名字时,薛祸自然提出反对意见。 他觉得这名字不吉利,他本就是个祸害,将他的名字用在如此庄严神圣的药堂之上,他觉得是玷污了钟云舒救济苍生的胸怀。 钟云舒却懒洋洋地说:“薛兄,你以后就是这药堂的大东家了,我就是一个打杂跑腿的,。用大东家的名字做药堂名字有何不妥。” “况且祸可解为病痛,去病两字正好说明我们药堂医术精湛,但凡来了我们药堂都会去掉病根,哪里不吉利了,我看倒是吉利的很。” 熟识后,薛祸发现钟云舒的嘴皮子利落得很,虽然大多时候都是他在逗弄他,但一旦钟云舒要与他磨嘴皮子时,他很多时候竟然都说不过他。 药堂的名字就这么潦草地定了下来。 薛祸怔怔地看着匾额发呆时,钟云舒走了出来,站在门庐边,笑看着他,轻声说:“薛兄,你可回来了。” 薛祸心口猛地一震,猛第回过头。 看清薛祸脸上潦草处理的伤口,钟云舒笑容顿时收敛,“你怎么又受伤了?发生了什么!” “无事,不小心剐蹭了一下,”薛祸快步朝着钟云舒走去,神色凝重,“我们进屋说。” 薛祸头也不回地进了药堂之中。 钟云舒察觉出薛祸态度的怪异,沉吟片许,跟着进了屋子。 穿过前厅,进入后院住所,薛祸不回自己房间,却见径直推开了他的房门,大步走了进去。 钟云舒沉了下眉,跟进去,发现薛祸已经在帮他收拾东西。 “薛兄,你这是做什么?” 薛祸头也不抬,将钟云舒看病的工具朝着包袱里塞,“这里不能久留了,时间来不及了,就拿些贵重的东西,你就快些离开,等下你从后门走。” “到底怎么了?” 钟云舒难得看薛祸如此慌张的模样,他劈手夺过了薛祸手中的包袱,“薛祸,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你给我说清楚。” 这是钟云舒第一次用这种愤怒的语气连名带姓叫他名字。 薛祸沉默了片刻,避重就轻道:“我惹了一些麻烦。” 钟云舒不依不饶:“什么麻烦?” “……”薛祸不愿再说,“这与你无关,你不要再问了,现在听我的,收拾好东西马上离开。” “你呢?” “……你不用管我!” 钟云舒被气笑了,最后将包袱扔在地上,顾不得他一向宝贝得很的医诊工具掉落在地上。 “既然你不用我管,薛祸,我要如何做,也轮不到你管,如果你不给我一个理由,我不会离开药堂的。” 钟云舒一向性子柔软,但倔起来,简直让人恨得牙痒痒。 薛祸瞪着他,低声吼道:“钟云舒,我们本就萍水相逢,无亲无故,我惹了麻烦,不想连累你,如若你想要我好过一些,就马上离开这里,保住小命要紧。” “你到底惹了什么麻烦!薛祸!你说出来,说不定我可以帮你!” “……你帮不了我,也与你无关。” 又是这句话。 钟云舒冷着眸光看了薛祸片刻,旋即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钟云舒!你干什么!”薛祸咬牙切齿地一把拉住了他。 钟云舒手还握着门把手,却没有回头:“看你匆匆忙忙的样子,方才是不是有人跟着你。” 薛祸蓦地一楞。 未想到钟云舒如此敏锐,他都尽力遮掩了,还是被他看出来了。 薛祸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手不由自主地更紧地抓住钟云舒的手臂。 “看来我猜对了,既然有客上门,我便去会会他如何。” 说着,钟云舒挣开了薛祸的手臂,就要打开内室门,走出去。 “钟云舒!” 薛祸低声怒吼。 钟云舒回眸,看到他眼底浸满了血丝,像他再往前走一步,他就会崩溃。 一瞬间,钟云舒就不忍心再逼他,“薛兄,我们认识两年多了,一开始我对你确实有防备,不曾与你交心。你知道是哪一刻,我突然开始决定将你当成知交好友来对待吗。” “……” 薛祸没回答,钟云舒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他站在门前,屋外的光线从门格子上斑驳地蔓了进来,缭乱地打在薛祸宛如困兽一般绝望又紧绷的脸上。 钟云舒感觉他就像被拉到极致的弓,随时都有断裂的可能。 “是我与你说起师姐的往事后,你对我说,师姐不在后,以后你会陪着我。” 钟云舒顿了顿,“除了师姐,谁也未曾对我说过这样的话……便是从那时起,我就决定与你好好当朋友,当最好的朋友。” “薛祸,我虽然不知道你惹了什么人,可我知道这些年你其实有很多事情瞒着我。但是只要你是真心待我,其实那些都不重要,毕竟每个人都有不能与外人道的秘密。本来这些事,我不愿告诉你的,如今我与你说这些,我也是只要你知道,你对我很重要,我不愿意见你如师姐一样,从我眼前消失。” 钟云舒有种不知何来的预感,如果他真的离开,或许薛祸就真的活不成了。 听着钟云舒这番话,薛祸心湖搅动,想哭又想笑,不伦不类的表情,看来狰狞纠结无比。 他从前庆幸钟云舒的心软和好骗,但此刻,却无比憎恨。 明明知道他有难,钟云舒还不愿离开,就因为一句虚假的话。 世上怎会有如此蠢钝的人呐。 “哈哈哈哈哈。” 薛祸忽然低沉地笑了起来,他收敛起自己真正的情绪,模样愈发冷酷。钟云舒看着他血红的眼睛,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钟云舒,你说我待你真心?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你是天真还是愚笨。我薛祸待你从来不是真心,那些做过的事,说过的话,不过都是骗你的,你不是长了一双天眼吗,能看透人的七筋八脉,那你怎么看不透我的五脏六腑都烂的,心肝都是黑的吗?” 钟云舒想不到薛祸会说这样的话,征住了,片刻后,低声道:“骗我的……什么意思?” 薛祸看着钟云舒的表情,心脏抽痛不已,但是为了逼钟云舒看清他的真面目,离开这里,他不得不将那些真相坦白。 只要知道真相了,钟云舒没有理由再留在他身边了。 那样钟云舒才能获救。 哪怕接下来说得话再无情残忍,会让钟云舒痛恨他,他也必须如此做。 第四百五十一章 死在他手里 薛祸咬牙,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意思就是!从一开始我接近你,就是另有目的,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掺杂着虚伪和利用,一切都是假的。” “我的身世是假的,我对你说的那些让你感动的话都是假的,我将你当兄弟,更是假的,如今你明白了吗,我至始至终都是在骗你!。” 一口气将冷酷的言语说完,看着钟云舒愕然的表情,薛祸觉得自己身体里好不容易才凝聚起来的热乎气,都散了个干净,血液一瞬凉透,五脏六腑仿佛有什么在挤压着,都移了位。 他又变成了个死人。 “钟云舒,如今一切都说明白了,你可以滚了吗。” 钟云舒用了好久时间,才从震惊中抽回神思,目光里没有薛祸想看到的怨恨,澄澈的眼底只闪过一丝疑惑,像是被什么所扰,不能明白。 “你说你接近我是有目的的?” 薛祸不知道钟云舒为何要这样问,只咬紧了牙,狠声道:“是。” 闻言,钟云舒眼中的困惑愈发浓重了。 “我这样的人,有什么地方值得你接近呢。” “……” 薛祸怔然,不知道如何回答。 钟云舒继续说:“师门里的师兄弟除了医道之外,在剑术、术法之上都有一定成就,虽然算不得厉害,但危急时刻,自保确是可以的。但是我除了医道,其他一窍不通,时常还要人保护,这样的我,有什么好值得你接近的,又有什么可以让你企图的。” 钟云舒是真的觉得疑惑。 薛祸回神,没想到外人眼中的天才,骨子里却如此不自信。 “你一身医术,就是你最大的资本!你难道不知道修真界多少人羡慕你拥有天眼的本领。” 钟云舒自然知道,但是他并未觉得这有多稀奇,更未曾将之视为资本,很多时候他都会忘记此事。 片刻后,他点了点头,“所以,你是为了我的医术而来。” “是。”薛祸沉沉地说。 钟云舒沉默良久,薛祸图的就是这个? 图他的医术。 但是他想要救治谁,想要做什么,只要他开口他都会答应。 但这么久以来,薛祸对他那些可卖出千金的秘方都从无兴趣,唯一有兴致主动问起的,只有…… 钟云舒心头一跳,继而极轻地吸了口气:“你是不是觊觎的是那可控制人心的邪药。” 薛祸没想到,钟云舒竟然猜到了。 薛祸没回答,但是钟云舒知道自己又猜对了。 他眼中毫无波澜,只是有些迷惘。 “你要那药来做什么?或者说你背后之人要那药来做什么?” 薛祸浑身惊颤。 “你……怎么知道的。” 钟云舒笑了笑,“我又不傻,这两年多,每隔三月,你就会离开几日,每次回来身上都会有伤痕,有时候我不拆穿,并不代表我不知道。” 钟云舒说着,朝着薛祸走近。 薛祸像是怕极了他, 竟然被他矮了一头的人逼得步步后退。 直到后背抵到顶天立地的药柜子,退无可退,他才颤声又愤恼地开口,“你……再靠近,别怪我不客气了。” 钟云舒充耳不闻,“我若继续,你要怎样?” 这话说得像是调戏黄花闺女的浪荡子,薛祸忽然觉得羞耻至极。 钟云舒距他咫尺之遥时,薛祸唰地抽出了腰间佩刀,手法利落地架在了钟云舒脖子上。 薛祸压低声音,咬牙道:“我警告过你了。” 钟云舒:“……你要对我动手?” 薛祸突然不敢对视那双眼眸,撇开头:“现在马上离开。” 钟云舒毫不理会他的警告,忽然抬手抓住了薛祸持刀的手腕。 “薛兄,你说你接近我只是利用,那你何必管我的生死呢。” 薛祸怒瞪着钟云舒,只觉得他的温度侵袭,让他浑身发软,就连刀都几乎快拿不住了。 “薛兄,我不论你到底接近我是为何,但是我钟云舒是真的拿你当做我最重要之人。” 薛祸漆黑的眼瞳骤然紧缩,感觉心间上,似乎被什么击中,变得又酸又软。 最重要之人…… 世上从未有人如此对他说过。 趁着他发愣之时,钟云舒手一挥,一股白色的粉末,在他鼻翼间漫过…… 薛祸来不及反应,就晕了过去。 昏迷之前,脑中只闪过一个念头—— 钟云舒方才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还是那些都是谎言,只是想要让他降低戒备,趁机对他动手。 他骗他两年,他用同样的手段回报他,可真是天道好轮回啊。 不过,这样也好,死在他手上,也比死在那冷冰冰的地窖里好上不少。 薛祸再次醒了过来,已经月上中天。 他怔怔地看了片刻床上悬着的床帐,然后猛地坐起身。 他被钟云舒下药了,如今还在药堂之中,那钟云舒呢?头是一阵阵晕厥后的阵痛。 薛祸抬手撑着额头揉了揉,忽然双眸怒睁,犹如如淬着光的利刃。 钟云舒没有杀他,看天色恐怕至少过去了三个时辰了。 他太了解钟云舒的性子了。 既然钟云舒发现了跟在他身后的人,就一定回去探个究竟。 薛祸忽然一阵心悸,钟云舒会不会真的出去会会跟来的尾巴,他不会出事吧…… 薛祸忍着眩晕带来的不适,唇齿间恶狠狠地唤着钟云舒的名字,跌跌撞撞地下了床。 钟云舒,你若是就这么愚蠢地去送死,我绝对饶不了你。 就在这时,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了,钟云舒端着一碗袅绕着热气的药粥走了进来。 薛祸怔在了原地,一眨不眨地打量着钟云舒。 钟云舒还是平常那副素净寡淡的模样,衣服一尘不染,不像受了伤的样子。 他身上还有股他以前从未闻到过的奇怪味道。 薛祸顾不得去多想,见钟云舒安好,一颗悬着的心忽然就落了地。 他张了张嘴,想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但出口却是冰冷的一句:“你怎么还在这里。” 钟云舒回答得也寡淡:“这是我的药堂,我不在这里,应在哪儿?” 然后他将药碗塞进了薛祸手中,“既然你醒了,就不用我喂你了,自己吃,对你的伤有好处。” 薛祸的目光扫过床畔放着的一盆水上,发现他脸上的伤口已经被钟云舒涂过药物,此刻已经愈合了大半。 第四百五十二章 他是你伙伴 “你……” 薛祸满脑子疑问,正要开口,钟云舒拉过一把椅子在他对面坐下,抬眼看着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淡定模样。 “我知道你在想我为什么还没有死,等你喝完这晚药粥,我自然告诉你在你昏迷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从未想让你死。” 听到钟云舒如此说,薛祸一急,话脱口而出。 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失态了。 钟云舒慢慢看着他,嘴角缓缓勾起一点弧度,“我自然知道你舍不得我死。” 到此刻,薛祸才倏然发现,自己怕是又被钟云舒算计了一回。 于是,他干脆不再搭理钟云舒,几乎恶狠狠地将药粥饮尽后,才道:“现在可以说了吧,你为何要对我下药,这段时间又做了什么。” 钟云舒站起身,朝着门外走去:“去你房间看看你就知道了。” 薛祸如今在钟云舒房间内。 而钟云舒的卧房在薛祸对面,中间隔着一方小小的院子,院子里种满了药材。 他们一前一后踏着惨白的月光穿过药圃中的小径而过,静静的谁都没说话。 钟云舒推开房门,熟门熟路地点燃了火折子,火光霎时将不大的房间照得亮。 薛祸的房间摆放简单,一眼便能看到底。 纵然光线暗淡,他立刻注意到在背光的墙角处,隐隐约约有个人影。 薛祸看了好一会儿,才辨认出来,此人就是义父派来监视他的那条尾巴。 尾巴是义父的心腹,修为甚至在薛祸之上,怎么会被钟云舒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抓起来,还被五花大绑了。 薛祸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半天才回过神,沉声询问: “他……你怎么抓住他的。” 钟云舒不答反问:“他是你的伙伴。” 伙伴? 薛祸极其厌恶这个词,在他眼里,伙伴都是可以背后捅你一刀的人。 薛祸嗤笑一声,冷冷地说:“不是!他是义父的心腹。” “义父又是谁?” 薛祸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一不小心又载入了钟云舒的言语圈套之中。 “别瞪我,这可是你逼我的。” 钟云舒用薛祸方才的话,不徐不疾地回敬了他。 薛祸:“……” 钟云舒不知对那人做了什么,他蔫儿了吧唧地被随意塞在角落,半点都没有苏醒过来的迹象。 “既然如今该说的都说了,不如全说了吧。”钟云舒在木桌畔坐下,提起白瓷茶壶斟水,头也不抬地对僵直着身子站在门口的薛祸说。 哗啦啦的水声,像是全部浇在了薛祸的心坎上,让他心烦意乱。 薛祸装傻:“说什么?” 钟云舒本就是医者,极有耐心,“你为何要帮你义父,那人待你并不好。” 薛祸控制着情绪无不讽刺地说:“呵,钟云舒,修真界的人虽都敬仰你,说你有望修炼至登峰造极的地步,得道成仙,你还真的将你自己当成仙人了,你怎知义父待我不好。” 钟云舒抬头看他,颜色本就浅淡的眼珠子,被幽幽灯火一照,像是透明剔透的珠子,能直穿人心。 薛祸在其中看到了一抹掠过的失望。 “待你好,你身上的伤痕又是为何而来。” “……” 薛祸哑口无言,咬紧牙关,克制着情绪,不愿再透露一句。 他那些沾满血的往事,他不想让钟云舒知道,让他更看轻自己。 见薛祸不愿说,钟云舒摇了摇头,朝着那边昏迷的人看去,淡声说:“既然你不愿意说,那就让他来说吧。” 薛祸大怒,“钟云舒,你敢!” 在修真界,医修在众修之中算是最低微的存在,不若剑修、器修、术修更具有威慑力。甚至主修医道之修士,都会同时辅修其他之道。 只因为医修在众修中显得太弱了。 这两年多,钟云舒表现出现的都是温和无害的,外出采药,也一直是他护着他。薛祸便觉得钟云舒好欺负。 他一定是和钟云舒待在一起,太安逸了。才会忘了钟云舒这种级别的医修,那怕并不精通剑术也不会术,但他若要杀人,亦是易如反掌。 甚至比其他修士还防不胜防。 那邪药不就是最好的明证。 钟云舒看着薛祸表情变幻莫测,微勾了下唇角:“我有什么不敢的。”说完,他朝着那蜷缩在角落的男人一看,打了个响指,沉声道:“醒来。” 话音刚落,男人豁然睁开了眼。 只是眼底空洞洞的什么都没有,他宛如被钟云舒提在手中的傀儡木偶。 钟云舒不紧不慢地说:“我用在他身上的药,就是你想要的。” 薛祸震惊地瞪大了眼。 曾经说过不会再使用那可控制人心的药粉的钟云舒,为了逼他,竟然再次启用了那被他封存多年的药方。 “钟云舒!你疯了!你不是说那邪药会损道心,不会再用配置那邪药了吗?” 薛祸怒喊着,额上爆出青筋。 “放心,如今我已经可以控制心智,也不怕折损那么一点修为。” 听钟云舒如此轻描淡写地述说,薛祸隐约意识到了此刻在他眼中显然已经疯了的钟云舒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他不会对钟云舒出手,但不意味着他不会对那傀儡出手。他决不能让钟云舒知道他那些不堪的过往。 薛祸拔出剑就要朝着那人咽喉刺去,准备灭了他的口,让他不能吐露任何有关他的事。 但他还未动,忽然就察觉身体动不了了,手中剑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钟云舒!你什么时候又对在我身上动了手脚!” 一而再地被钟云舒下药,薛祸的脸已经气得胀红。 “不过刚刚给你放的药粥放了一些麻痹散之类的草药,放心一盏茶的时间你就可以动了。” 钟云舒顿了顿,看着薛祸,“一盏茶的时间,想必我应该能问出一些事来吧。” 薛祸目眦欲裂。 他是不是太相信钟云舒了,才会一而再地被他暗算。 钟云舒看着薛祸痛苦的表情,有些不忍,但还是问道:“告诉我,你是什么人?” 男人机械地回答:“无门的护法。” 无门? 钟云舒微微蹙眉。 这个门派,他倒是从未听说过。不过这并不是重点。 “你们接近我,是为了得到那控制人心的药方?” “是。” 果然如他所想。 钟云舒从不吝啬,也从不藏私。 如若有人问他那些救世之方,他也乐意倾囊相授。但是却几乎无人来询问过他。 想要那邪药配方之人,这些年来也不止薛祸一个,但都被他拒绝了。 钟云舒不由感慨,果然能引得人趋之若鹜的,好像历来都会是害人之物。哪怕那物本不是邪物,也会掀起无数的腥风血雨。 钟云舒从不后悔为师姐讨公道,但直到此刻,才第一次觉得当初愤怒之为,终究是错了。 第四百五十三章 血稚子 钟云舒沉默片刻,继续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你们寻得那药方,是想要用来做什么?” 傀儡木然地将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 “对付仇人。” “主人只要夺得了那药方,到时候只要将那些药粉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入饮用水或者食物中,修真界之人一旦服下,就会被他操控,变成他的傀儡。而主人无需吹灰之力,就能让他憎恨之人,供他驱使宰割。” “……” 钟云舒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想到薛祸背后之人用心险恶地策划了这么大一盘棋子。倘若药方被他获得,后果不敢设想。 “你主人与修真界有何仇怨?” “我不知道,主人从未说过。只知道他从前也是修真界的修士,后被人陷害,容貌修行皆毁,还被赶出了师门,才建立了无门,誓要让那些残害他的人血债血偿。” 闻言,钟云舒沉思了片刻,想到薛祸方才赶他走的样子,微微眯了下眼,难不成那人的目标包括圣青门在内。 对,一定是这样。 不然薛祸不会那样失态,更不会什么都不肯解释就赶他离开。 见从这人嘴里问不出什么,钟云舒看了眼薛祸。 薛祸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只听钟云舒问道:“薛祸又是无门的什么人?和你主人又是何种关系?” “钟云舒!!” 薛祸怒吼。 傀儡毫不受那宛如野兽嘶吼的声音干扰,依然一五一十地说:“薛祸是门主选进门的血稚子,也是唯一活下来的血稚子。” 闻言,钟云舒平静的表情终于有些波动,虽然他不知道什么是“血稚子”,但是听这个名字,就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他看向薛祸,他已经闭上了眼睛,身体微微颤抖,坚韧的面庞上透露出几分极力克制的隐忍和愤怒。 钟云舒知道这或许就是薛祸不愿提及之事,还是狠心问了下去。 这怕就是薛祸心中溃烂的疤痕,如果不根除,只会越来越严重。 “何为血稚子。” 连钟云舒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嗓音绷得发紧,透出黯然嘶哑。 “选筋骨清奇灵根秀慧的幼童,放入血池里,让他们相互残杀,最后活下来的那个便称为血稚子。” “……” 钟云舒心头巨震,他一直知道薛祸从前过得不如意,但是万万没想到却是这般残忍。 他想用茶水平平心中的惊恸,未想手不稳,一不小心将滚烫的茶水洒在了衣襟之上。 滚水浸透衣服,沾在皮肤上,烫得发痛。 但是比起薛祸所受的苦,这点皮肉伤又算得了什么呢。 “薛祸。” 钟云舒没管被弄脏的衣裳,径直站起身,走到了薛祸面前,轻声叫他名字。 薛祸猛地张开眼,眼底狰红,像是哭过一般,但是他脸上没有泪痕,只有钟云舒从未见过冰冷。 “钟云舒,你现在满意了!!!” 知道我那些不堪污秽的过去,你就满意了吗?薛祸眼睛猩红得像染了血,他恨不得现在就彻底消失在这里,他不想看到钟云舒怜悯的目光。 钟云舒看了他片刻,忽然展臂抱住了薛祸的身体,他从未用过这么大的力气,仿佛要禁锢住一个人。 “薛兄,对不起,用这种方式揭开你的伤口。” 忽然被抱住的薛祸愣了愣,他想推开钟云舒,他不需要他的怜悯,一点儿都不需要。可是药效未解,他根本动弹不了。 “但是我不后悔这么做了。” “……” “薛祸,我了解你,你骨子里不是坏人。你相信我,以后的日子我不会让你再过那样的生活,我会永远保护你的,你相信我我会带你离开那炼狱,不会让你再受苦了。” 薛祸身体蓦地僵住了。 这话钟云舒既是说给薛祸听的,也是说给自己,他要自己记住今日许下的诺言。 半晌。 薛祸声音嘶哑地问:“钟云舒,你……在可怜我吗?” “不,我不可怜你,我只是有些心疼你。” 薛祸登时怔住了。 他没想到钟云舒会这么说,他一个天之骄子,会心疼一个满手染血,身上背负无数人命的恶魔。 震惊过后,感动、酸涩、欣喜、委屈……种种情绪涌上了上来,纠结成一团,堵在喉咙口,让他无法发出半点声音。 薛祸眼眶里掀起了一场滔天海啸,但他梗着脖子,扬起头颅,不想让他厌恶的懦弱泛滥。 钟云舒的手却攀上了他的脖颈,将他的头压了下来,紧紧地埋在肩头。 “薛兄,你相信我,以后你不会再过那样的日子了,你能如正常人一般恣意地活着,不会会任何人所绊,更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你。” 正常人?这三个字他听义父说过无数次,但从未有过如此大的悸动。 薛祸自诩一向坚强,但那一刻靠在钟云舒单薄的肩上,他再也忍不住放肆地流泪。 他不知自己为何而哭,但是当那冰冷的液体流出身体时,他忽然就觉得解脱了,压在心中的阴霾,被钟云舒一个包容的拥抱彻底粉碎。 小时候深陷囹圄之中,他无数次祈祷能得到神明的救助,但是神明一直未曾眷顾与他。 而今,岁月几重,神明终于来到了他身边,朝着他伸出了手。 他早就变了模样。 但……幸好并不晚。 身体不知什么时候恢复了知觉,薛祸也展臂颤抖地展臂紧紧抱住了钟云舒。 两人依偎在一起,像是在相互取暖。 那夜发生的事,薛祸记得每一个细节。 不论过了多少年,哪怕他的血肉成泥,尸骨早就化成了尘土,哪怕他变成了地狱之鬼。 薛祸还记得钟云舒揽住他肩膀时的温度和力道,甚至记得他说的每一句话。 他以为自己等来了救赎,没想到换来的还是钟云舒欺骗了。 他的毫无防备和相信,第一次换来的是被钟云舒下了药,让他得知了自己埋藏在心中最深处不愿与人提起的伤疤。 但是,这一次他的相信,丢掉的是自己的命。 不久后,那个口口声声说着会保护他的人,不让他再过上炼狱般日子的人——很快就变了脸,不仅告密,让修真界的人灭了无门,杀死了义父和门中之人,他还被抓住了,他受尽折磨拷打。 人人都说是钟云舒出卖他的。 他不相信。 最后,当钟云舒亲自动手了结了他的性命。他才知道那些曾经存在的真实是虚假的,他以为是虚假的,恰好却是真的。 当长剑刺穿他身体之时,神明在他眼前坍塌。 钟云舒俨然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第四百五十四章 神明崩塌 直到那一刻—— 薛祸才明白,那日钟云舒所说之话,全是谎言,他根本没有原谅他的欺骗,更不会心疼他的过往。 他的一切话,都是恶意的欺骗。钟云舒从不是什么圣人,他只是一介被欺骗了,就会狠狠报复回去的凡庸之人。 听着钟云舒厌恶的诘问。 薛祸想说什么,但是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既然钟云舒如此厌恶他,他何必卑微地解释,让他相信自己。 那样未免也太可笑了。 他薛祸可以对任何人屈膝,但唯独不会对钟云舒。 蔓延的痛意,绞痛的心肺,让他没有一刻如此清明,如此清晰地看清眼前人,看清他与钟云舒这三年的时光。 最开始他明面上与钟云舒虚与委蛇,心里却嫉妒他得不得了。 为何他自从出生就众星捧月,清清白白。而他却要陷入污浊之中,不得脱身。 后来,他与钟云舒日日待在一起,不得不长久伪装,竟渐渐也入戏了。 他想要光明正大地活在这朗朗青天之下,他想脱离他不堪的过去。 他想陪在钟云舒身边,与他当一辈子的至交好友。 他想要摒弃昨日,获得重生。 但他视为救赎的人,最后却背后捅了他一刀。 那一刻,薛祸想笑。 果然他的人生就该如此悲惨,家人、伙伴、朋友,最后都抛弃了他。 这荒唐世间,根本无人可信。 “薛祸,如今下场,是你罪有应得。” 这是薛祸死之前,听到钟云舒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一段往事,薛祸已经很久未曾想起。 他以为死了快几十载了,既然变成了鬼,那些生前之事早就该释怀了,哪怕偶然间想起也会毫无波动。 但是他错了,想起钟云舒骗他、杀他那段,他还是忍不住牙关咬得咯咯直响。 压抑多年的愤怒,随着这朵隐秘绣在香囊上的芍药的出现,在薛祸心中激起巨浪滔天,以泼天之势地爆发了出来。 这到底算什么!呵,喜欢他?钟云舒那样眼底容不下沙子的人,怎么会喜欢他! 钟云舒与曾经为了一块肉饼,在背后捅他刀子的人别无两样。 看到一枚区区芍药图纹的自己,会生出这样的念头的自己,才真的是可笑至极。 薛祸抓起那枚香囊,送到了油灯之上,火苗烧灼着香囊,散发出一股烧灼之气。 “你干什么!”离倾豁然起身,不敢置信地看着薛祸的行为。 “烧掉碍眼无用之物。” 薛祸眼都不眨,看着火势慢慢扩大蔓延,慢慢将那枚不知钟云舒意图的香囊焚烧。 鬼火炽烈,映着薛祸阴骘的眼瞳。 他眼中也似有两团怒火在汹汹燃烧着。 薛祸冷冰冰地看着那枚灰扑扑的香囊,在他手下化成一堆灰烬。指尖被烧灼,微微刺痛,他却觉得心中涌起一股扭曲的快意。 自从钟云舒背叛他后,他说的一个字,他薛祸都不会再信!那一捧灰烬,被他如尘土一般无情地拂在地上,再未看一眼。 离倾看着薛祸这一系列动作,不解地蹙眉。 这个薛祸一看就并非良善之人,为了一个香囊,便可以冒着危险,帮他们一把。还有方才发现香囊上的震惊也不是装出来的,足以看出来这个香囊对薛祸有特殊的意义。 但是片刻后,他又眼睛都不眨,就烧毁了宝贝之物。 薛祸说是无用之物,可是他愈这么说,愈这么做,想要显示他对这枚香囊的不屑一顾,却适得其反地暴露出这枚香囊于他而言的重要。 眼下看来,这个薛祸决计与老掌柜的关系非同一般。 绝不是区区仇人可以诠释清楚的。 “为什么要烧了?”离倾又问了一遍。 “既然是仇人的物件,留着做什么?”薛祸冷笑看着离倾,眼神愈发阴翳,“我救了你们,不代表你们可以随意责问我,这也不是你们该管的。” 自从察觉到香囊上那暗藏的玄机后,薛祸浑身都散发着摄人的低气压。 旁的小鬼见了他这副样子怕早就逃之夭夭了,但离倾却不怕她,还不怕死地说了一句:“是吗,我还以为你们是那种关系。” 闻言,薛祸额上鼓起了青筋,像是受到了侮辱一般,厉声说:“我不喜欢男人!再胡说,休怪我不客气。” 此刻的薛祸在离倾眼里,就像是虚张声势的纸老虎,看起来凶猛,实则非常不堪一击。 离倾淡淡瞥着薛祸,不紧不慢道:“我说了你喜欢男人了吗?我只说是那种关系,你这算不算是不打自招?” 薛祸:“……” 离倾想也知道薛祸不会承认,也懒得与他费嘴皮子功夫了,直言不讳地说道:“不喜欢就不喜欢啊,反应那么大饭倒是显得你像是做贼心虚。况且我觉得喜欢一个人,并没有任何可耻的。如果你是因为对方是一个与你同性之人,就不愿承认,我觉得大可不必。喜欢男人并没什么错。” 薛祸盯着离倾的眼神愈发阴沉。 经过这么一遭,叶湛也猜到老掌柜怕是喜欢过薛祸。 但是经过上次离倾误会他与花无涯后,叶湛现在一想到两个男人之事,就觉得头大。 叶湛站到了离倾面前,习惯地将她护在身后,隔绝了薛祸要杀人的目光。 他不想与让离倾在这里继续浪费时间,与薛祸继续讨论男男之事。 一是骨子里不想让师尊与薛祸这个危险人物靠得太近;二是怕师尊确认了薛祸和老掌柜的关系后,脑子里又不知会胡想什么,以后会更误会他与花无涯,或者别的任何男人。 那时候他怕是如何都说不清了。 于是,叶湛在薛祸摄人的注视下,淡漠地开腔辞行。 “既然阁下说与钟前辈有过节,我们自投罗网了,你又不做什么,足以说明阁下并不欲我们为难,叶湛再次多谢阁下的相助,但我与师尊还有事,便先行离开了。” 薛祸没有说话,叶湛权当他同意了。 顿了顿,视线又落到那枚放在桌上的香囊之上。 “还有,既然阁下与钟前辈是敌人,这个香囊留在这里也是平白给你添堵,还望阁下将那香囊还给我们。” 闻言,薛祸握紧了那个香囊,最终手指还是松开,将那个香囊抛了回去,一副根本不稀罕的表情。 叶湛接住,将香囊揣进了怀里,“师尊,我们走吧。” 离倾点头,拍了拍衣服,对薛祸说:“虽然你确实帮了我们,但是希望我们后会无期。” 师徒二人走到门口,叶湛刚拉开门闩,就听薛祸幽幽地说:“我让你们走了吗。” 第四百五十五章 我是不相信你 叶湛回头,不悦道:“阁下还想怎样?” 薛祸:“方才你们在外面遇到了张久。” 叶湛挑眉:“那又怎样?” 薛祸抬起双眸,沉沉地盯着师徒二人,薄唇掀起一丝极微的弧度,“你与你师尊进来还不到一刻钟时间,如今出去怕是要惹人怀疑。” 身为男人,叶湛立刻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眼眸骤缩,一股杀气闪现,他克制着没有动手,却不善地盯着薛祸邪气的脸。 离倾没听懂,见两个男人阴沉地对视着,像是在交换什么她不知道的信息,顿生不爽,抿了抿唇,“怀疑什么?” 闻言,薛祸掀了掀嘴角,刻意激怒叶湛,也在报复离倾方才故意说的那番话,刻意极其暧昧地说:“入我塌的女人,断然没有一刻钟不到就离开的,你们现在出去,怎么不惹人怀疑。” 未想,离倾毫无反应。仿佛她根本没听懂。 薛祸磨了磨牙。 薛祸说得那么明显,看了不少话本子的离倾自然能明白。 她没什么反应,只不过这些口头便宜她从不放在眼中,甚至觉得薛祸有些可笑,像是穷途末路之人,无计可施后只能使出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计量恶心人。 既然薛祸帮了他们一次,她也决不会让他因为此事而受到牵连,虽然她并不太喜欢薛祸这人。 “多久。”离倾也干脆,言简意赅地问,“我们也没多少时间和你耗。” 薛祸讥诮一笑:“你们在这里久了,我也觉得晦气,再待半个时辰差不多。” 离倾点头:“好,就半个时辰。” 如果半个时辰后,薛祸再找理由阻止,管他是谁,她也不会与他讲情面了。 薛祸从桌畔豁然站了起来,走到那张简陋的床榻边,不顾屋中有旁人,翻身躺了上去,用背脊面对着他们。 “……” 这番诡异的行事,惊着离倾了。 叶湛却不如离倾那般洒脱大度,冷眼薛祸一瞥,挑衅道:“你胆子还真大,不怕我们趁机对你动手么。” 离倾奇怪地看了一眼叶湛,觉得他似乎对薛祸愈发不客气了。 不过薛祸也不是逆来顺受的,闻言,嗤笑了声,“你们如果想真的闹大事端,大可动手。” 顿了顿,薛祸又无所谓道,“且不说你们在地府是不是我对手,我倒要看看一旦事情闹大,到时候是你们更难受,还是我更难受。” “……” 很快,薛祸就没了声息,像是真的睡着了。 离倾看了他的侧躺的背影一眼,拉着叶湛坐下,方才警惕薛祸,未曾好好看过所处之地,现在无事可做,就仔细扫量了一番屋中摆设。 这屋子异常简陋,与他当官的身份倒是很不匹配。 更离奇的是,他房间里竟然一扇窗都没有,坐在里面久了,只感觉到沉闷的窒息。 离倾漫不经心看了两眼,却觉得屋中家具陈设的放置,异常眼熟。 努力回想了一会儿,离倾忽然倒吸了口气。 方才说薛祸和老掌柜是那种关系时,也不过是她信口胡诌的。 虽然她不信薛祸和老掌柜是仇人的关系,但也不像关系很好的样子,不然话里话外不会都是对老掌柜的怨恨,更不会烧了香囊。 她那么说就纯粹想要恶心一下他而已。 如今一看这房间的陈设,她的胡说倒是有几分可信度了。 离倾目光在薛祸颀长的背影上转了转,然后又悄悄地移到了叶湛身上。 心中暗叹一声,南风之事,她也是在话本子上听来的,原以为世间寥寥无几,也只是少数。 没想到在她身边就有如此之多。 她有些不明白,女孩子多好多香啊,好好的温香软玉不要,为何偏偏会去喜欢这些臭男人。 是天性所致,还是因为修真界里女修本就稀少?旁人她不敢确定,至于叶湛…… 离倾确定,叶湛应是前者。 当她徒儿还是容景时,就从未听他与任何女人有暧昧关系,就连那在修真界传闻中与任灵儿的爱恨情仇,最后证实也是假的。 叶湛察觉到离倾鬼鬼祟祟的目光,立刻侧眸看去,离倾欲盖弥彰地收回了视线。 叶湛:“……” 叶湛垂眸深思,不一会儿又感觉到了那灼人的目光,他看过去,离倾再次故技重施,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叶湛再看不透离倾在想什么,也知道离倾又在想些乱七八糟之事了。 “师尊,怎么了?” “……”离倾装傻,“什么怎么了。” 叶湛沉默一息,“你看我做什么?” 哪怕被发现,离倾依然面不改色理直气壮:“这里又黑又小,不看你看谁?” 叶湛:“……” 话题聊死,再无可说,各自想着心事。 小屋内又静默了许久。 离倾琢磨着薛祸和老掌柜的关系,一些蛛丝马迹愈发让她觉得两人关系不一般,想找叶湛验证自己的猜想。 于是她轻咳了声,瞥了眼薛祸后,见他没有半点动静,像是睡着了。但是当事人距离他们不过数尺之遥,离倾还是谨慎地在灵识中唤了叶湛。 “乖徒儿,你觉不觉得这屋子很眼熟。” 叶湛收回深思,离倾一句话,他就知道她方才又在琢磨写什么,虽然无奈,还是实话道:“师尊,你是不是觉得这里和老掌柜那间小屋很像。” 离倾眼睛一亮,看来并不是她看错了。 她点了点头。 “这个薛祸因为一枚香囊这么帮我们,连房间的布置都与那老头一样,如若说他不是喜欢那个老头,我名字倒着写。” 叶湛看着离倾八卦的表情,无声叹息了声,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性向,他违心地说: “虽然房间很像,但是一般人家的屋里摆设也差不了多少,单凭这点断定他们的关系,我觉得有些草率了。” 离倾惊奇:“你竟然这样认为。我以为在这种男男之事上你会比我更敏感。” 叶湛听出了她话中的潜台词,头痛道:“师尊,我真的不喜欢男人,你不久前还说相信我的。” 离倾:“……” 她轻咳了声,狡辩道:“我不是不相信你。” 叶湛的目光无声地胶在她身上,离倾忽然心虚,最后破罐子破摔地说:“对,我是不相信你。我方才对薛祸说的话,你应该也听到了,我其实觉得喜欢男人也没……” 离倾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叶湛忽然站起了身,双臂撑在桌上,上半身越过桌面,猝不及防地凑近了她。 第四百五十六章 她徒弟喜欢的是她? 叶湛高大的身躯将那点微弱的光,几乎都遮挡住了。 倘若他再往前一些,不出意料他们鼻尖就会毫无阻隔地碰在一起。 看着那张放大的俊脸,离倾骤然感觉一股无形的压力。呼吸蓦然抽紧,连接下来要说的话都忘了继续吐出,樱唇微张着,半晌没合拢。 昏昏灯火摇曳着,将叶湛本就分明的脸照得疏浓浅淡,秀色可餐,尤其是那双专注的眼瞳,看着她时,离倾有种她快要溺毙在深不见底湖海之中的感觉。 仿佛——叶湛的整个世界只有她一人。 这个想法让离倾骤然脸热,心跳也乱的不像话。 那一刻,离倾忽然想起了不久前才涌生过的,被她强制压制下去离谱得像是笑话的猜想,又再次在她脑中涌现—— 难不成……她徒弟喜欢的是她?! 不对!绝不可能!离倾你别胡思乱想!叶湛是你徒弟,怎么可能喜欢你!叶湛看着微仰着头怔怔望着他的离倾,红润的唇瓣轻启,仿佛在索吻。 叶湛的喉头不自觉地滑动了一下,眼瞳缩紧,手也紧紧地扣紧了桌板,极力克制住自己翻滚的欲望。 渴望一个人时,纵使能循规蹈矩了言行,可是思想却难以束缚,克制看着那红艳轻颤的唇瓣,叶湛脑中已不受控制地浮想联翩。 不能这样! 她是你师尊!叶湛疯狂警告自己,他不能再对离倾做出任何越举的事了。 上次趁着离倾睡过去,偷偷摘取的那个吻,在后来虽然让他空洞的梦境有了真实的温度,但在他清醒之时,亦然时时煎熬着他,成了他的心魔孵化攀升的原罪。 让叶湛后悔莫及自己一时的冲动。 “你……怎么了?” 被叶湛矛盾又幽沉的眼神锁着,离倾心肝剧震,不知为何有些畏惧眼前的男人。 叶湛猛闭了下眼睛,将那些绮思都压抑了回去。 他缓缓坐了回去,面上的肌肉放松,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没事,只是师尊不信我,我有些难受。” “……” 叶湛整理着自己的思绪,缓声说道:“师尊,我真的不喜欢男人。我与花无涯并未见过几面,我怎会喜欢他。在五蕴灵山这么多年,门派中不乏杰出之辈。与我关系好的的程漠和孟子堂哪个不比花无涯好,我如若真的喜欢男人,在他们之中选一个多好,何必舍近求远,喜欢花无涯。” 离倾脑中还回荡着那个荒唐的念头,垂了垂眼眸,掩下了眸中怪异的神色,但那种纷乱压抑的思绪,并没有随着叶湛的远离和条理清晰的解释,而有所消弭。 离倾心神不宁,只想将那怪异的想法压制下去,却忘记了他们是在灵识里交流,脱口而出。 “你说得有些道理,但是我五蕴灵山是用来修行的,可不是让你去选道侣的。” 这话说完,她又觉得这话不妥。 五蕴灵山虽无女弟子,但是并没有不许弟子之间恋爱的规矩,旋即立刻又补充道,“即便可以,程漠那傻子和孟子堂这个叛徒,谁都不适合你。” “……” 闻言,叶湛心中又有一簇微弱的小火苗死灰复燃地跳跃了下。 程漠和孟子堂不可以,那旁的什么人呢。 是不是师尊就能接受。 叶湛忽然生出些许试探,“那师尊的意思是,除了程漠和孟子堂,其他五蕴灵山门派里的人就可以?” 离倾:“……” 叶湛这是想对门中其他弟子下手? 没来由地离倾就觉得火大,根本没细想,凭着本能:“也不可以!” 叶湛眼眸闪动,那缕火,啪嗒一声就熄灭了。 纵然早就料到如此,还是忍不住失望丛生。 他一瞬不瞬地了离倾片刻,移开了视线,自语般轻声道:“那谁适合我?” 那声音低若叹息,但离倾还是听到了。 顿时,觉得自己方才所说似乎太过武断且太重了,即便叶湛真的喜欢程漠或者孟子堂,她作为师尊,也没理由和立场干涉的。 她方才怎么会说出那般绝对的话来? 她徒弟喜欢谁,想和谁在一起,她为何会觉得不舒服。 离倾沉默了一瞬,抑制如麻纷乱的心绪,不愿再想下去。 “既然你说你不喜欢男人,那自然五蕴灵山的弟子谁也不适合你,你若要寻道侣,怎么也不该在本门之中寻找。上次掌门师兄为你选道侣你是不是没有看得上的,所以才拒绝?不过也是,你的身份,那些女子配你确实不相配。” 离倾说到最后,都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了。 她这一番话,只是迫切地想要为自己方才的失态开脱,更是想为叶湛以前的异常举动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以此来证明,叶湛哪怕喜欢的是女子,但是也不可能喜欢她。 打击太多失望太多,叶湛觉得自己麻木了,继而复杂地笑了笑,他像是在说服自己。 “师尊说得对,五蕴灵山谁都不适合我,我亦谁都不喜欢。” “……”离倾心中窒闷,良久憋出一句,“总有一日你会遇到喜欢之人的。” 她顿了顿,又道:“为师相信你不喜欢男人了,以后不会再误会你。” 叶湛没再说话。 屋里静得让人心慌。 离倾觉得自己犹如坐在火炭之上,横竖都不对劲儿。她从叶湛那淡淡的话语里听出了一股哀伤,此刻心情混乱,她再觉得奇怪,也不想去深究。 但是心中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愈想克制住,去忽略它的存在,那种子愈发蠢蠢欲动地想冲破那层禁锢。 尤其是与叶湛待在这么憋闷逼仄的屋子之内,离倾愈发不能控制自己已经有些脱缰的思绪。 她需要单独静一静。 犹豫再三,离倾豁然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才过一刻钟,你去哪儿。” 叶湛没有反应,但是仿若死了的薛祸出声叫住了她。 离倾脚步轻缓无声,这人后脑勺是长眼睛了吧。 但薛祸这一开口,让离倾忽然就静了下来,那憋闷的感觉也消解了不少。 第一次觉得薛祸不算那么讨人厌了。 离倾缓缓吐出一口气: “你这屋子窗户都没一个,闷死人了,我出去透透气,你放心不会让其他鬼卒发现的。” 薛祸没有回答,离倾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她若想做什么,当今世上还没人能拦住他。 “师尊,我与你一起。” 闻言,离倾刚松懈下来的身体,顿时又绷紧了。 她看着叶湛要跟着起身,忙出声制止:“你就在这里,让他放心,我一个人出去。” 叶湛顿了顿,又落座,喉间底底地应了一声。 看叶湛这委屈的模样,离倾再不忍也狠下了心。她走到门口,刚要拉开门门栓。忽听薛祸猝不及防地再次出声。 “小子,他……现在怎么样了。” 第四百五十七章 好大的酸味哦 离倾顿住脚步。 薛祸这是在和叶湛说话? 这没头没尾的话,让离倾一怔,很快就明白了薛祸在问的人必定是那开客栈的老掌柜。 好奇心驱使,离倾寻思片刻,还是止住了脚步。 叶湛虽在他身后,但她那微小的一个动作,还是能察觉到叶湛在看她。 “……” 离倾抿了抿唇,重新提步,走到了门前,抬手搭上了门栓。 “我在与你说话。”薛祸不耐烦地又说。 叶湛从离倾身上收回视线,看着薛祸时眼睛情绪已一片死寂。 “你说什么了?” 薛祸:“……” 好奇心蔓延,离倾迟迟拉不开门栓,走出去。 两股情绪剧烈交战,最后还是好奇心占据了上风。 她现在也急需要其他事情来转移自己放在叶湛身上的注意力,一味躲着叶湛是没用的。 对,就是这样。 离倾犹豫再三,放下手,淡定地又折了回去。 薛祸还保持着那个背对他们侧躺着的动作,一动不动,仿佛刚刚说话的人并不是他。 叶湛更没问她为何又改变了主意,耳畔只静静捕捉着离倾的举动。 离倾捡了个离叶湛最远的地方坐下,说道:“你想知道他现在怎样,我倒是想问你,你口中的他是谁?” 叶湛听离倾如此说,大约猜到了薛祸方才怕是问起了钟老前辈。 他瞥了眼离倾自觉闭了嘴,纵容地将主动权交给了离倾。 薛祸又变成了哑巴,半晌不再开口。 “……” 这人这么嘴硬吗,说一下名字,像是要他的命。 薛祸沉得住气,离倾倒是忍不住了,也不绕弯子了,咳了一声,直接道:“你说的是老掌柜吧,也就是你口中的钟云舒。” 离倾等了一会儿,薛祸依然不出声。 离倾心里百爪挠心,又接了下去:“他还行吧,好吃好喝地活着,有时候还能动动坏心眼,总之是个不怎么讨人喜欢的人。” “……” 又是沉默。 离倾有些恼火了,耐心耗尽。决定不与薛祸这怪人说话了,她就从来未见过打听事情,如他一般大爷的。 到底谁更急迫谁知道。 顿时离倾也不再出声了,她才不伺候这个傲娇。 薛祸亦烦躁得很。 方才不经大脑接二连三询问那人状况时,他已然后悔了。他到底发什么疯,竟然会主动打听那人的消息。 此刻清醒后,他再也不会主动问那人半分。 许久没等到那师徒两的动静,薛祸越发觉得烦!心中一股情绪横冲直闯着想要宣泄。 薛祸克制着打听钟云舒的欲望,就自己暗地里较着劲儿,抿紧唇瓣不再开口。 时间流逝的格外缓慢,也不知过了多久。 薛祸再也忍不住了,认输一般翻身坐起,怒瞪着离倾,恶声恶气地道:“怎么不说了。” 说出这句话时,他心中狠狠鄙视了自己一番,但很快他就为自己找到了冠冕堂皇的借口。 他想知道钟云舒的消息,并不是关心他,他只是想知道自己的仇人现在过得多悲惨罢了。 如此想着,薛祸忽然就豁然开朗了。 薛祸自以为自己坚持了很久,但其实只过了数息。 离倾心知肚明,反倒不那么着急想知道薛祸和老掌柜之间的关系了。 她皮笑肉不笑,慢悠悠地说:“我又不是你手下,为何要听你驱使?” 薛祸:“……” 深呼吸,薛祸冷道:“如此嚣张,不怕我让你们在地府里吃不了兜着走吗。” 薛祸的威胁,离倾根本不怕,甚至还觉得心中的烦乱平息了不少。 看来一个人胡思乱想才真的是容易出问题,或许假的都会被想成真的。 只要有事可做,再大的烦恼都会慢慢忘却。 离倾越发从容淡定道:“没事,反正我们师徒二人也是你放进酆都城的,我们出事了,绝对会记得你对我的大恩的,我们两个小小的鬼魂,有你这等大官为我们陪葬,不亏。” 薛祸:“……” 阴暗小屋内又沉静了许久,气氛飘浮着剑拔弩张的紧张。 叶湛也暂且放下了烦躁的心绪,说道:“你想知道钟前辈什么事?我来告诉你。” 叶湛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看薛祸自己打脸确实挺大快人心的,但是过犹不及,地府他怎么也比他们熟,还是莫要真的惹怒了他才好。 于是,叶湛给了薛祸台阶下,也恰好缓解了这种紧张。 但薛祸阴森森地嗤笑了下,反倒摆上了谱:“谁想知道。” “……” 叶湛无语,觉得这个薛祸真的难以沟通。 这样难搞的性格,也不知道当初钟老前辈如何忍受得了。 叶湛耐心告罄,但最后还是耐着性子多说了两句:“既然想知道钟前辈的情况,何必藏着掩着呢,我猜想阁下生前与钟前辈怕是好友吧,他既然问起他,哪怕你们有什么误会,说明钟前辈定然是真的曾待你好过的。” 叶湛顿了顿,“不然不会绣这么一枚香囊赠你了。” 闻言,薛祸阴骘地沉下了眉,不屑:“呵,一枚香囊而已,有什么珍贵的,你们不是也有。说不定他认识之人,人手都有一个,那个人啊,从来都是这样表里不一。” 这话怎么听,怎么都含着一股不爽。 叶湛见薛祸怨气这么大,在那一瞬间仿佛抓住了他的命脉,嗤笑道,“既然阁下不想知道,那我也不说了,免得害你烦心。” “……” 叶湛以为薛祸这般好面子的脾性,绝对不会再主动问起了,哪知等了一会儿,薛祸却别别扭扭地粗声粗气地开口了,那股暴怒劲儿,仿佛有人将刀架在他脖子上,逼迫他询问的。 “喂!你们怎么叫他老掌柜?” 从一开始听到离倾叫出这个称呼时,薛祸就觉得诸多的怪异。 离倾不客气:“开客栈不叫掌柜叫什么,难不成叫老神医。” “……开客栈?” 薛祸眉心猛地一跳,嗓音里夹杂着几分鲜见的急迫,但他生生压制住了,莫名其妙地擦了擦案头上放的炉子,才继续慢悠悠道:“他本就是神医,不应该如此叫么,虽然他这人心眼多得让人看不清,但医术怕是无人能望其项背。。” 离倾听着这番看似贬低,实则夸奖的话,微微蹙眉。 当今修真界第一的神医可是从新月,同那老头有什么关系。 这到底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刻意美化,还是那老头真的如薛祸所说的那么厉害。 但她知道多半是后者。 当初在蓬莱之巅,那老头听说从新月名讳的不屑,还曾对花无涯说想知道他是谁,可以去问问从新月。 从这些蛛丝马迹可寻,那老头应该怕是认识丛新月的。 倘若他真的只是一个开客栈的人,断然不可能认识丛新月的。 但是为何,钟云舒这个名字,她却从未听人说起过。 “我们认识他时,他就是个开客栈的掌柜的。在他帮我们之前,我们也不知道他其实是医修。” 想起老掌柜私下的古道热肠,叶湛又补充道,“至于他私下行医不行医,我们就无从知晓了,我们认识他也不久。” “认识不久,就随意送你们香囊,他可真是博爱啊。”薛祸磨牙,讽刺道,又提到了那枚香囊。 离倾啧了声,好大的酸味哦。看来他在意那个香囊的很,却又忽然将自己的那枚烧毁了。 言行不一到如此严重的人,离倾还是第一次见。 第四百五十八章 你死了多久了 叶湛也挑眉:“阁下如若总是这样,我看我们也没必要沟通了。别的不说,以我对钟前辈的了解,他不是坏人。” 闻言,离倾蓦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盯着叶湛。 “你竟然觉得那老头是个好人?春情欢的事,你这么快就忘了吗。” 叶湛自知失言,微微抿唇。 薛祸抱胸看着师徒两,听着那春情欢,他似乎察觉了什么,不过这些事与他毫无关系,与他无关之人哪怕将天捅塌了,他一向也懒得关心。 但他对离倾的话却表示了赞同。 “总算有个明事理的了,钟云舒只是表面像是好人,他这人最擅长蛊惑人心,又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脸,这么多年了,他的修为进境恐怕是又有突破了,如今还是那个惹人嫌又城府深的小白脸吧。” 听到老掌柜修为进阶之事时,两师徒还没多大反应,上次老掌柜出手救小白,就能看出他绝非普通人,不知修为几何,但大小还是个修者。 听到“小白脸”三个字,离倾和叶湛不约而同都怔住了。 老掌柜那张蜡黄又皱皱巴巴的脸,和小白脸半点都没有关系都没有吧。 离倾下意识去看叶湛,刚触碰到叶湛那双被昏暗浸润得愈发深沉的目光,方才那股莫名的感觉又有蠢蠢欲动的趋势,她连忙移开了视线。 见离倾这样,叶湛眼神黯淡,也识趣别开了眼。 看着他们神情古怪,薛祸意识到不对劲儿,“怎么了,我说得有什么不对吗?” 叶湛打起精神,询问道:“敢问阁下,你来地府多久了。” 薛祸眉尾挑起,“几十年了吧,可能五十多年,也或许六十多年,嘁,死了就死了,谁记得那么清楚。” 薛祸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岁的模样,老掌柜与他曾是旧相识,想必年龄与他差不了多少。 叶湛斟酌了片刻说道:“五六十年了,算一算,钟前辈现在应该也是耄耋之年的老人了,哪怕是修者,纵然衰老得慢一点,但是也不可能如阁下一样,还保持着如此年轻的样貌。” “你说什么?” 薛祸瞳孔猛缩,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叶湛:“这么多年过去了,钟前辈也老了。” 薛祸激动无比,方才被他悉心擦拭的炉子,被他挥到了地上。 “怎么可能!” 钟云舒竟然也会老吗?这怎么可能! 见薛祸听到老掌柜老了竟然会如此大的反应,师徒两更觉得奇怪。 这其中必定有什么隐秘。 离倾斟酌着说:“人生老病死不是人之常情吗。你何必如此大惊小怪,修为再高的人,容貌皆会衰老的,肉体血肉最后也会化成泉下尘土,这是亘古不变的自然规律罢了。” 薛祸暴躁道:“你懂什么!钟云舒与你我可不一样,他不该这样的,他那样的人,如今在修真界怕是早就混得风生水起了吧。” 叶湛:“虽然我不明白阁下在生气什么,但是听阁下所说,你知道的钟老前辈怕定不是什么普通百姓。但我们认识的钟老前辈只是一个普通的老人家,在遇到他之前,我们甚至从未听过钟老前辈的名字。” 薛祸剧震,像是被闷头敲打了一棍,许久回不过神来。 “怎么可能没听过,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在医修这一道上就风头无两了,怎么可能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字。” 离倾:“我们没必要骗你,如果不听你说起,我只会觉得他是一个懂一点医道的开客栈的普通老头。” 普通老头? “那……那圣青门呢,如今怎样了?”薛祸闭了闭眼,压制下混乱情绪,继续问着。 “圣青门?” 离倾微微蹙眉。 一见离倾这幅模样,薛祸就觉得不妙,克制着情绪,问道:“难不成你们也没听说过,你们修真界竟然会有人不知道圣青门。” 离倾摇头:“听过,不过并未像你说的那般有名,哪怕曾经如你所说真的风光过,但如今的圣青门只能算是一个非常平庸的医修门派罢了。” 倘若不是曾经随着掌门师兄去过圣青门一次,离倾根本不会知道这个籍籍无名的小门。 “……” 薛祸终于意识到,他死了后,世间的规则或者门第更迭兴衰或许早就变了。 自古修真界之人都仰慕强者,门派的兴衰更迭也是屡见不鲜。 人们会记得也只有那些实力雄厚的名门大牌。那些没落了小门派,早就消失在寂寂的时光长河里,再无人问津。 哪怕知道如此,但是薛祸本能的还是不能接受。 曾经无数医修想要加入的圣青门,与很多道术门派相比,也不容小觑的圣青门,有朝一日竟然会变成人们口中的小门小派。 怎么会这样。 这么几十年来,圣青门和钟云舒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一次,薛祸强烈想知道,这几十载来人间发生之事。 薛祸垂下头沉默了,身体绷紧,不知在想什么。 离倾见他这样,忽然觉得薛祸有些可怜。 她收起了嘲讽,认真地看着他说:“你既然如此关心他,何不回去自己瞧瞧他,到时候亲口问上一问,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鬼卒可以往来人间,如果想知道一个活人的近况,大可回去看看,何须问他们。 更何况薛祸这样的地位,想去看一个人,只会是更加容易了。 她曾经就听刘小二说过,他们鬼卒有时候趁着拘魂之时,也会偷偷去看看过去的家人过得好不好。 如果薛祸想知道老掌柜的近况,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 可薛祸对老掌柜之事几乎一无所知,足以说明,这些年,他从未去人间看过他。 不知道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变成这种明明关心彼此却不愿承认的怪异关系。 离倾没再说话,观察着薛祸的表情,见他身体沉浸在黑暗之中,失魂落魄的模样,以为说动了薛祸。 哪知,薛祸沉默良久,继而笑了声,但声音里却含着几分故作的不屑。 “呵,我忙得要命,哪有时间去见那个糟老头,以前我就看厌烦了他那张虚伪的脸,现在满脸褶皱,我又凭什么去见他,污了自己的眼罢了。” 这话极其过分。 哪怕离倾并不待见老掌柜,闻言,也觉得愤然。 果然,是她高看这个薛祸了。 死要面子活受罪,会沦落如此,也是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 不久前才对他动的那点恻隐之心,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第四百五十九章 在她的梦中 离倾嗤笑:“凭什么?既然这样,你又何必问我们打听,听了他的事岂不是污了你的耳朵。” “……” 薛祸浑身犹如被一层低气压包裹,盯着离倾的目光似要杀人。 离倾权当没有看到,无不讽刺地说: “如若是仇人,以你这本性子不是该化成厉鬼缠着他吗?哪有你这样关心自己仇人的。” “还是说你做了什么对不起那老头的事,怕他见到你对你冷言相向,才找了诸多借口,不敢去见他。” “不论怎样,我最看不起你这种自欺欺人口是心非之人。” 离倾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了。 薛祸不知被那一句话戳到了痛处,像是被戳破的水袋子,阴厉的气焰顿时湮灭了下去,整个人变得非常消沉。 叶湛听到此言,眼神却波动了一下。 自欺欺人口是心非之人? 他何尝不是呢。 明明喜欢离倾,却一次一次撒谎搪塞,就怕表明心迹后,会覆水难收无路可退,还不如就这样口是心非地活着。 但薛祸又在害怕,忌惮什么?时间像是凝滞住了。 良久—— 薛祸猛地抬起头,眼眸里已经布满了阴翳,他这一声压得很底,却带着一股肃杀。 “我是对不起他过,但他也欺骗了我!”薛祸沉沉盯着离倾,“我说了!钟云舒是我仇人!你想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 离倾:“……” 无须薛祸说,一个念头已经在脑中成形。难不成薛祸的死,与那老头有关系。 此刻的薛祸看起来像是在用愤怒压抑着痛苦。 见离倾没反应,薛祸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对离倾一笑,证实了离倾的猜想。 他一字一句地说:“我!就!是!被!他!杀!死的!” 离倾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表情瞬息僵在脸上,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 随着薛祸这一声低吼,他像是彻底撕裂了自己的伤口,再也不管不顾,发泄着心中的愤怒。压抑太久了,不管眼前之人是谁,他都想将那买成几十年的痛苦、疑惑、迷茫、怨恨都统统发泄出来。 薛祸尤显不够,蓦地扯开了衣襟,用手指重重地戳了戳自己血淋淋的胸膛,那里有一道极细的剑伤,裂开的皮肉伤口泛着青紫色。 人死后,会保持死前的模样。 所以,此刻薛祸的伤口还保持着死前血肉模糊的模样。 “……” 离倾微微蹙眉,她精于炼剑,从薛祸的伤口形状,就大概能判断出刺入他胸口的凶器的模样。 那大约是一把文剑,剑身细窄,剑尖圆钝,所以刺入皮肉的那一瞬,伤口边缘的皮肉会呈现翻卷撕裂,不会太平整。 这样的剑更适合装饰,不适合杀人。 但薛祸却被这样的剑刺穿了心脏,足以说明,剑刺向他时,他根本毫无防备。。 薛祸嗤嗤笑着,压低声音道:“他一剑插进了这里!怕我死不成,剑上还精心抹上了剧毒,这样的人,你还能说他不是我仇人吗。” 离倾盯着薛祸激动的神情,忽然就想起来了,她第一次见到薛祸之时,为何会觉得他眼熟。 这张脸。 还有被人一剑穿心的场面。 她曾见过。 在梦里。 在她自己的梦中。 不久前,他们因为小白在蓬莱之巅的缘来客栈中落脚那几日,她反常的梦境频繁,做了无数莫名其妙的梦,其中有一个梦境,就是——她变成了一个男人,也是一个行凶者。 她将剑插进了一个人的胸膛之中,飞溅的血,溅了一脸。男人似乎没想到他会对他出手,瞪着他,倒在了血泊之中。 这个被剑一剑穿透了胸膛的男人,就是眼前神情癫狂的薛祸。 而自己在梦中扮演的角色,面容俊秀,身体单薄,不像常年舞刀弄剑之人,宛如一个白面书生。 如今重重事情串联在一起,离倾已经猜到了,那个白面书生想必就是年轻时候的老掌柜——钟云舒了。 离倾沉眉。 那个梦,难道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的事吗?如果不是梦,她为何又会梦见几十年前,与她毫无关系的人身上发生的事。 又假如那些日子里,她做的梦都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的,那她与叶湛发生的事……难不成……也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不可能!她和叶湛是纯洁的师徒关系,如若她与叶湛真的发生了那样的事,她怎么可能不记得。 除非她失忆了。 对那些怪异的梦,离倾无法解释,但是她到底有没有失忆,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 为何会有这种状况。 离倾忽然想到一种可能,脸色立刻变得煞白无比。 叶湛吓了一跳。 “师尊。”他急急地唤道,“师尊,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离倾被叶湛的声音拉扯回来,她抬眸时眼中的惊惧,让叶湛心口猛跳。 这样的离倾让他觉得非常不安,好像离倾正在经历什么极度惊悚不安之事,但是他却丝毫不知道。 他不由伸出手抓住了她单薄的肩膀,焦急地问:“师尊,你方才到底怎么了?” 离倾眼中的焦点渐渐聚拢,额上不知何时已经出了虚汗。她看了叶湛许久,然后摇了摇头。 “我没事。” 叶湛蹙紧眉心,离倾此番模样怎么看也不似无事。 “放手吧。” 离倾感觉身上力气在那么一瞬间都被抽空了,神情淡然得近乎麻木,“你再给他讲讲那老头的事吧。” 叶湛看得出来,离倾这是明显在转移话题,微微抿了抿唇,最后还是松开了手。 “好。” 叶湛一直分神注意这离倾的状况,把老掌柜的事,言简意赅地对薛祸说了一番。 “钟老前辈一个人在蓬莱之巅开了家客栈,叫缘来。我们也认识他不久,只大约知道一把年纪了,还孑然一身,看起来并无儿女,他这人好像没什么烦恼,成日里笑呵呵的,也挺热心的……” 薛祸没再说话,静静听着叶湛所说,薄唇越抿越紧,不知在想什么。 一时间,屋里三人都有些心不在焉地神游天外。 叶湛将他们在蓬莱之巅与老掌柜发生的事,都一五一十的说完,差不多半个时辰也刚好过了。 薛祸始终一声不吭,他的脸沉浸在阴影之中,并看不出他所想。 离倾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看起来和以往并无差别,但叶湛却看出她瞳仁深处强压下的一抹晦色。 离倾站了起来:“关于你仇人之事,你想知道的,还是不想知道的,现在都晓得了。倘若污秽了你的耳朵,也算是你咎由自取。如今半个时辰到了,我们便不再逗留了,告辞。” 薛祸没再计较离倾的无理,或者说他根本没从惊涛骇浪里脱离出来,叶湛说的每一个字都撞击着他的麻痹的神智。 直到师徒二人拉开那扇陈旧的木门,他身体的某个开关,才像被突然触动了,身体的机能才逐渐恢复。 他沉声说:“离开这里后,不要与任何人说起我,我不想被你们牵连。” 师徒二人走了后,薛祸怔怔地坐着,目光阴冷地凝视着地上,叶湛的声音似乎还在耳畔回响着—— “钟老前辈一个人在蓬莱之巅开了家客栈,叫缘来。” 薛祸捏紧拳头,忽然低哑地嗤嗤地笑了起来。 缘来。 缘来客栈。 他咬牙道:“钟云舒,你既然要杀我,为何又要做这些无用且可笑之事!你到底想做什么!” 仿佛那人就在他面前,能够给他答案。 第四百六十章 你没有家人吗 夜已深沉,怒雪呼号,蓬莱之巅好多日子未曾起过这么大的风雪了,稍微瘦弱一些的人,倘若迎着风雪而行,怕都有被刮走的危险。 虽然入夜后蓬莱之巅上几乎人烟减少,但是平日里在路上还是能看到有人在道上冒着细碎的雪沫子,慢悠悠地行路。但今日街上已无一人,早在天色变幻风雪骤起之时就家家关门闭户,抵御这恶劣的天气。 一片黑暗里,唯余缘来客栈还亮着灯,甚至连大门都大剌剌地敞开着,随着风雪微微晃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灯光从门扉中散出,被风雪迷得暗淡了几分。 仔细看去,门檐下还站着一个裹得像个粽子的人。 他顶着风雪,哆哆嗦嗦地一手护着手中灯笼以防被大风吹灭,一手扶着靠在大门之上的竹梯。 竹梯中段站着一个人。 “掌柜的,牌匾明日再挂吧。” 竹梯架在门脸之上,原来挂着牌匾的地方如今空空荡荡的,岁月侵蚀下,那块地方的颜色出现了明显的分界色。 沿着竹梯往上爬的人,身体本就单薄瘦弱,背上正背着那块被大雪挂落的匾。 牌匾沉重地压在他背脊上,显得他的身板愈发佝偻。 他似乎没听到那粽子的话,冒着剧烈的风雪,小心翼翼地往上挪动,想要将牌匾再重新挂上去。 随着风卷暴雪的呼号声,又是一阵冰冷的强风刮来,几欲将地上的人掀翻。 更不用说在高处的人经历了怎样的惊险了。 竹梯猛烈地晃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惊心的咯吱声,像是有什么地方快折断了。上面的人身体也随着剧烈地晃动了起来,仿佛是挂在门檐下的一块破布口袋。 眼见不敌风雪的迅疾,梯子上的人反应敏捷地伸出皱巴巴的手,牢牢地抓住了门檐下的突起,另一只胳膊抱紧了竹梯,才稳住了身形,没摔下去。 地上的人扔掉灯笼,忙双手抓住了竹梯,不让它倒下来,迎着风雪吃力大喊:“掌柜的,你抓稳咯。” 他一开口,就被灌了一嘴的雪。 竹梯上的人回了什么,被寒风撕扯得七零八落,他没听清,呸呸吐掉几乎要冻僵嘴的雪,只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梯子下端,不让它倒下来。 即便如此,上面的人好几次险些被狂风掀翻下去,小二哥看得心惊胆战,但也毫无办法。 待这阵迅猛的寒风过去,两人都出了一身汗。 “掌柜的,你快下来,这么大的雪,还是明天风雪停歇一些再来弄吧,不差这一时半刻。”小二哥再次劝说,都快哭了。 老掌柜没有往下,还背着牌匾继续往上迈了两阶,“还是要挂上,如若没有牌匾,夜里有人投宿,要找不到地方的。” “那你下来,我来!” 小二哥急急大喊,看着老掌柜吃力地将背上的牌匾取下,双手托举着往门脸上挂去。 这样的动作,导致他只有脚站在竹阶上,上半身几乎悬空,危险得很。牌匾很重,那双细弱苍老的手,都像要被压断了。 小二哥看着自家固执的老掌柜,大气都不敢出。 好不容易颤颤巍巍将牌匾挂上去后,老掌柜盯着牌匾上“缘来客栈”四个字,扶着竹梯如释重负一般长吐出一口气来。 他朝下看了眼,询问小二哥,“牌匾歪没有歪。” 牌匾挂回了原来的位置,怎么可能歪,但此刻即便是歪了,小二也不敢说,只道:“没有没有,正着呢,您老快下来,看样子暴风雨又要来了。” 他已经感到停歇下去没多久的风,又有渐烈的趋势。 老掌柜慢慢地沿着梯子爬了下去。 看他稳稳落地,小二才松缓了口气,又忙收起梯子往客栈里走,抱怨道:“今晚这风雪可真够大的,好多年没在夏天见过这么大风雪了,连牌匾都吹掉了。还好是夜里没人,如果砸着人,那就麻烦了。” 老掌柜眉尖上都冻起了霜,他乐呵呵道:“嗯,运气好。” 听到老掌柜笑,小二看了他一眼:“您老还笑得出来,你知不知道刚刚吓死我了,你说你一把年纪了怎么不好好爱惜自己,摔着了怎么办?” “不是没摔着吗?” 老掌柜坐到收银柜后面,拿起铁钳夹起一块煤,放进炭盆里,“你将梯子放好就去休息吧。” 炭盆蒸腾的热气将僵硬的手脚融暖后,他翻开账本细细查看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小二端来一碗姜汤,放在了柜台上,哈切连天地说:“掌柜的,喝碗姜汤暖暖身子,别冻出毛病了。” “多谢。” 老掌柜喝完姜汤,小二已经睡眼惺忪,靠在柜台边打瞌睡。 他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小二一点一点的头颅立刻抬起,瞌睡虫被拍走大半。 “怎么还不去睡?” 小二揉了揉眼睛,嘟哝道:“陪陪你老人家啊。” 老掌柜诧异:“陪我做什么,我又不是没守过夜。不该今日雪大一些,你就觉得有什么不同吧。” 小二是个直肠子,如何想便如何说,“我觉得你今晚有些不开心,所以才想陪陪你。” 老掌柜身体微微一僵,随后笑了笑:“你怎么会觉得我不开心呢?” “不知道,就是一种直觉。”小二想了想,“感觉就是那牌匾落下来之后,您的心情就不太好了。” 老掌柜:“……” 小二凑近了他几分,与老掌柜一起烤着火,摆明了就是要留下来陪着他的架势。 老掌柜没再拒绝他的好心,今日,看到牌匾被刮下来时,他心中确实咯噔了一下。想着那人是不是在地府也遇到了什么事。 察觉小二一直在偷偷看他,老掌柜叹了口气,“怎么了。” 小二:“掌柜的,其实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问吧。” “蓬莱之巅入夜了几乎很少有人来投宿,这么多年来,你为何总要留一道门到天亮?” “夜里或许会有客人来投诉,我本来就年纪大了,觉浅,也不在乎多等这么几个时辰的。” 小二皱眉:“可我总觉得你不是为客人留的,我觉得你好像……好像在等什么人。” “……”老掌柜眼皮跳了下,“我没什么人可等的。” 小二一直对老掌柜充满了好奇,他在缘来客栈好多年了,从未见过他有什么亲朋好友,更没听他说起过家人的事。 “掌柜的,你就没有家人吗?” “没有,我是孤儿,从未见过我的父母,也不知有没有兄弟姐妹。” 小二同情地看着他,“掌柜的,你比我还惨。我父母虽然不在了,但是至少我见过他们,也知道自己的来处。” 老掌柜笑了:“我也没你想的那么惨,我年轻之时,也有几个关系亲近之人。” 闻言,小二来了兴趣:“那如今他们现在哪里?怎么从未见他们来过。” 老掌柜沉默良久,轻声道:“都不在人世了。” 小二并没有多想,掌柜的朋友,年纪也都应该很大了,去世了也很正常。 “掌柜的,你这么心善,你的朋友们应该也都是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你看你现在还有这么大一家客栈,近些年周围的客栈都倒闭了多少,但是我们客栈一直顺风顺水的,肯定是你的亲朋好友在庇佑我们客栈。” 小二想安慰老掌柜,没想到却让他蓦地一愣,身体比方才在急风寒流中还要僵硬几分。 “我如果有朝一日,也能有间客栈就好了。” 小二并没有发现,发自内心的羡慕 。 老掌柜收回深思,缓慢地问:“你想开一家客栈?” “想啊。” “为什么想开客栈?” 小二笑道:“不为什么,开客栈至少算是一门正经赚钱的门道,其实开饭馆也可以,民以食为天嘛。” 老掌柜听着小二的畅想,略微有些失望。 但很快他就自嘲地笑了笑,他并不是那个人,怎么能奢望从他嘴中,听到一样的理由。 又聊了几句,小二顶不住了,哈欠连天,老掌柜将他赶去休息后,继续看摊开在柜台上的账本,但半晌过去了,他一页还没看完。 外面的风雪渐大,一下一下敲击在门板上,像是有人站在门外,在轻抠门扉。 但是他知道,没有人会来。 师姐不在了,师父也被自己气得过世了,就连那人也被自己亲手杀了。 这世上再也无人与他相关。 而他也不知,何时才能了结这一世罪孽累累的残生。 第四百六十一章 有朝一日终会实现 薛祸咬牙切齿的诘问,与他阴阳相隔两界的钟云舒自然无法回答,也不能回答。 昏暗的小屋静悄悄的,一时再无声响。 “啊——” 一声怒吼忽然响起。 薛祸忽然手中鬼气弥漫,屋中狂风大作,为数不多的摆设都被卷到半空,下一瞬,又被狠厉地摔执到地上。 旋即又是桌椅。 一阵一阵的乒乒哐啷的声响后,除了他坐下的木板床,再无物可砸,屋中早已是一片狼藉之状。 薛祸大口喘着气,死死地盯着地上堆积的废墟,瞳仁底色慢慢又阴骘变成了空洞迷惘。 他低低念着缘来客栈,有那么一刻,他仿佛回到了许多许多年前,还与钟云舒在一起的时光。 “薛兄,你可曾有什么想做的事?” “有啊,这不正在做着吗?” “你啊,真的太敷衍了,开药堂救济天下贫苦之人,是我想做的,不是你的。” “如果真的要说,那便是开一家客栈。” “为何?” “我不是和你说过么,我是个孤儿,小时候家里太穷,被双亲扔在了一家客栈门口,霜寒地冻的,幸得掌柜的给了一口热饭,我才侥幸没在那个寒冬里冻死。那之后我就想,以后我有钱了,一定要开一家客栈,成为孤苦无依流离失所之人可以暂时落脚之处。” “……” “喂,你那是什么表情,你是觉得开客栈这个梦想没志气吗?” “……不,我觉得很好,得一小楼,庇佑天下寒苦之人,这是我听过最令人敬佩的梦想。。” “啧啧,没想到你这种圣人也会说谎骗人。” “我这种圣人,如此说,那自然都是真的,薛兄,以后你开了客栈,可别忘了我,我也要入股与你一道做这天大的善事,你说客栈叫什么名字呢。” “走投无路。” “……” “钟云舒,你那什么表情,既然觉得嫌弃,那就叫山穷水尽,有山有水,是个好兆头。” “哎,算了。薛兄你这起名字的水平,真让人害怕啊,倘若叫这个,谁敢来住店,不以为是黑店就算好的了。” “啧,还嫌弃?你以为祸去病就是个好名字?” “怎么不算!诶,你觉得缘来怎么样,只要能到我们客栈之人,都是有缘之人。” “你还真的做上梦了。” “不是梦,我相信有朝一日会实现的。” …… 坐在黑暗阴影里的薛祸仿佛在那一刻,听到在岁月遥远的那端,传来两个年轻人的说话声。 他们的声音不徐不疾,带着悠闲。 薛祸仿佛还能看到那张清隽的面庞上,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 就保持这个姿势不知多久,那抹黑影喉咙里挤出嘶哑的三个字—— 钟云舒。 然后他慢慢动了,踉踉跄跄地迈下床,跪倒在那片废墟残物之中,用手刨开那些碎片,捡起灯烛,颤抖着点燃。 然后一手掌着灯,借着那点微弱的灯光,在地上寻找着什么。 寻了好久,他才在四分五裂的茶壶碎片下,发现了一小撮细细的烧焦的粉末。 他忙用手指捻起,又掀开附近的碎片,将目之所及的细灰,一点一点捧起。管不得哪是灰尘,哪是香囊燃烧后的余烬。 薛祸仿若魔怔了一般,跪在地上仔细搜罗着。如若他清醒的,定会觉得此刻的自己可笑无比,但现下的薛祸脑中只充斥着一个念头—— 这些是钟云舒留给他的唯一的东西了,他要找回来。 最后,看到聚拢在手心里的那堆仿若尘埃一样的灰烬,薛祸总算觉得自己空荡荡的心终于被填满了。 他坐在墙角,一条腿支起,将那盏油灯随意扔在角落。怔怔看着那堆肮脏的灰烬。 生前,他为了取得钟云舒的信任,为了逗钟云舒开心,为了圆以前撒下的谎言,他说了很多谎话,怀着不同的目的。 但唯独开客栈一事,他却没有骗过他。 他是曾梦想着开一家客栈,像钟云舒所说那样,收留曾经如他一般无家可归之人,哪怕只是给他们短暂的温暖,那也是值得的。 可后来,他遇到义父,跟着义父入了无门之后,那些年少是稚嫩又微渺的梦想,他就彻底忘了。 未想到,钟云舒会记得,还帮他实现了梦想。 “钟云舒,你以为你如此做,我就能原谅你吗,不,我不会原谅你。” “你这人心眼太多,我倘若还相信你,我就是车头车祸的大傻子。” “方才那两个人,是不是就是你找来的,刻意说这些给我听的,就想再次骗我,我死都死了,还有什么能让你算计的。” 薛祸看着那柸灰烬,轻声喃喃,仿佛那就是钟云舒——一个让他恨得骨头都痛的人,就在他面前看着他。 他在与他对话。 “你现在在人间肯定活得逍遥自在得很,你那双‘天眼’啊,可是你最大的武器,你怎么可能变老呢,肯定是骗人的。” 薛祸就那么瞪着眼,看着那灰烬,不知坐了多久。 脑中走马观花地闪过一段回忆,关于他与钟云舒讨论他容颜之事。 “钟兄,你看你生得如此面嫩,又拥有天眼这等神赐的能力,以后等我满脸皱纹了,你不会还是这副模样吧。” “薛兄,你这是担心在我身旁显老?” “男子汉大丈夫怎会在意这些表象,要我说该担心的也该是你吧,周围的人都日渐变老,你的面容却没什么变化,不知周围人会如何议论你,想想倒是可怜。” “……你倒是想得挺久远的。” “身为你的好兄弟,只想到这里显然远远不够。我为你考虑得更周全。” “是吗,说来听听。待我五六十岁的时候,我就对旁人说你是我儿子,待我七八十岁时,你就再降一辈,当我大孙子吧,诶,为了兄弟,我吃点亏没关系的。” “……多谢薛兄美意,这番情深义重的厚意,我消受不起,如若那一天来了,就劳烦薛兄多尽尽兄弟之谊,带我去深山老林隐居藏起来,整日也野兽山禽为伴,那样也不会有人对我指指点点了。” 薛祸看着那堆灰烬,不知道在想什么,面色平板又麻木。 油尽灯枯,屋中唯一的那缕烛火,轻轻晃动了一下,就熄灭了。 薛祸骤然收紧了手,攥紧了那捧灰,忽然从站起身,大步朝着门口走去。 刚打开那扇木门。 一个东西落在了他的脚边。 第四百六十二章 还记得船上那晚吗 薛祸停住脚步,看着地上异常眼熟之物,然后弯腰将之捡了起来。 躺在掌心中的香囊,与他烧毁的那枚近乎一样,但是绣纹间却没了那朵隐秘的芍药。 是叶湛的那枚。 薛祸怔愣了一息,微微蹙眉,正疑惑他们将这枚香囊留在这里是何意时,香囊上泛出了微弱的幽蓝光晕。 叶湛的声音传了出来:“这东西我们已经没用了,送给你了,权当你帮我们的谢礼,从此我们各不相欠。” 薛祸捏紧那枚香囊,冷冷道:“哼,自以为是。” 如此说着,他却小心翼翼地将那捧灰,装进了香囊中,一并放进了胸口衣襟之中。 薛祸冷着脸,迈出幽深的巷子,朝着酆都大门口走去。 在街上碰到了巡逻的张久,张久笑嘻嘻地同他打招呼。 “薛大人,今日这个新魂长得可真标志,你可真有福气,我刚刚还看到她与她的同伴在街上出现了,真是越看越好看,大人这是要去找她吗。” 倘若往常,薛祸必定会应付两句,但是此刻他全无兴趣,脸色沉得吓人,低声道:“不是。” “那薛大人是对她没兴趣了吗?那我们是不是……嘿嘿嘿。”张久乐得直搓手,神情猥琐。 闻言,薛祸脚步微顿,本来那两人与他没关系了,在酆都城中遇到什么事,都与他无关。但是想到那枚香囊,他犹豫了瞬,说道:“那两人,我还有兴趣,你们别动。” 张久失望地叹了口气,但立刻也道:“知道了,薛大人的人,我们绝不会碰。” 薛祸“嗯”了声,转开了话题:“七殿下回来了么。” “未曾,听说还在归乡原那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应该是大事吧,不久前归乡原的异动,酆都城里都能察觉到,我们猜测怕是柳召又捣乱了。” 薛祸未再理张久,几个腾挪移动间,就甩开了张久,出现在了酆都城门,他深吸了口气,迈出城门,大步朝着归乡原而去。 有些疑问他想知道。 如今一刻也等不了了。 现在只有将他从刀山火海地狱里救出来的七殿阎罗能为他解惑。 见薛祸又来,无头鬼刚要叫他,却见薛祸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像是要去归乡原那边,也顾不得会不会惹怒了薛祸,慌忙叫住他。 薛祸一个眼刀子甩了过去,他还没开口,无头鬼就一个哆嗦,忙道:“薛大人,你不能离开酆都城,这……这是七殿下的命令。” 无头鬼越说越小声。 薛祸冷骘地瞪着他,“你是想拦我吗?” “不……不,下官不敢,但是……” 无头鬼话还没说完,薛祸手中一团漆黑的鬼火已经朝着无头鬼掼去。 无头鬼被击中,倒在地上,头身分家,半晌都没爬起来。 “我找七殿下有要紧之事,现在谁也别拦我,如果七殿下怪罪,我自会解释。” 话音刚落,薛祸已经几个纵身,消失在了酆都城之前。 师徒二人离开了薛祸的住处,混迹在熙熙攘攘的鬼市之中,没有人发现他们有什么异常。 耽搁了这么多时间,他们到地府的光景也不过才过了半日。 酆都城里的鬼,都是等待轮回之人,路上不时有鬼卒巡逻往来,都异常安分老实。 这片群鬼聚集之地,反倒比人间集市显得宁和了几分。 其实,这酆都城与人间集市没什么差别,但新鲜玩意儿颇多,搞杂耍的,沿街叫卖的,乞讨的,数不胜数。 离倾却对这些一点兴趣都没有,她脑中隐约形成的那个想法,让她觉得不安。 她径直往前走着,脚步充满,差点迎面撞上一个乞讨的,幸而叶湛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 离倾感觉到手臂上传来的钳制,才后知后觉回神。 她木然地看着面前蓬头垢面面黄肌瘦哀声乞讨的鬼,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注意到前方有人,下意识地绕开了,继续往前走。 乞丐:“……” 叶湛看着那离倾的背影,扔了张纸钱进了他的破碗里,不顾乞丐感激涕零的道谢,快步跟了上去。 自从从薛祸那里出来后,离倾便一直这样,心神不宁。 “师尊。” 叶湛追上了她,轻声叫了一声。 离倾没反应,叶湛又担忧地叫了声,她才后知后觉地看向叶湛,眼中凝着一团迷雾:“何事?” 叶湛想了想,克制地说:“师尊,你若有什么事,一定要与我说。” 离倾勉强勾了下唇角,“我没什么事,是你想多了。” “是吗,可是你方才一直心神不宁的,到底有什么事惹得你如此烦恼。”他顿了顿,艰难道,“还是我做了什么事,惹你不开心了。” 离倾:“……” 叶湛怎么会这么认为?这个傻子,为何总要将所有的问题,都归结到自己身上,给自己身上背上那么多枷锁。 离倾忽然就有些心疼了。 看着离倾久久不说话,叶湛也不再询问,善解人意地转而道:“师尊你还记得我们在冬日寒莲池那一晚吗?” 离倾一怔。 首先想起的就是在那艘被高大的莲花丛环绕的船上,叶湛中了那老头春情欢之事。 想到那事,她又无可抑制地想起自己梦中与叶湛做的那些荒唐事,雪白的脸,立刻染上一缕霞飞。 叶湛见状,也立刻想起自己那晚的荒唐失态。师尊怕也是想到了这事,才会露出这般神情。 叶湛尴尬地咳了声,忙道:“我说的是那晚我与师尊聊天,我问师尊为何会偷偷画我的画像的事。” 闻言,离倾松了口气。 如若叶湛要与她在大街上聊那档子事,她都不知道该如何接招。 或许以前她谈起那欢爱之事,她能谈不红心不跳,以一种平淡到如平日吃饭修炼一般坦然寻常地心态与他谈起。但是那个梦后,她再也不能那般坦然平静处之。 便只是想想,就连呼吸都变得灼热。 离倾含糊道:“嗯,记得,那晚我们聊了很多。” 叶湛又说:“那时候师尊不愿我知道原因,便直接告诉我不能说。” 顿了顿,他又继续道,“这次我也希望师尊也一样,如若你觉得可以说了或者想告诉我了,一定要第一个告诉我。” 这话,他曾经也对离倾说过。 没想到在这地府之中,如今还会再说一次。 他们这算是更坦诚了还是更生分了。 叶湛也说不清楚。 第四百六十三章 如若没有那个梦就好了 叶湛谨慎又小心的态度,让离倾愈发觉得心酸。 她这个徒弟凡事总是先考虑她的心情,自己的情绪仿佛一点都不重要。 她轻轻应了声:“……好。” 叶湛看似放松地对她笑了下,说道:“我们走吧。” 但离倾更觉得心中憋闷得紧。 不知道何时,她与自己的徒弟之间,会有这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 她为何会变成这样,变得如此——让自己都有些厌弃。 想到自己的疑神疑鬼,让叶湛这般不开心,又想到曾经与叶湛和谐的关系,离倾不由在心中升起了深深的愧疚和自责。 许久,离倾没再说话。 她脑中回不由又回想起了在冬日寒莲池里发生的事。 算算时日,其实过去也不过半年,但是她却觉得时间似乎已经过了好久了。 这一路走来,太多的事像是失控的浪潮朝着他们袭来,他们根本没有自主权,被推着前行,哪怕这样最终她都能保持平静,有序且冷静地应对。 但…… 但是那些莫名其妙的梦,以及心中萌生的那个猜想,如今彻底扰乱了离倾的心湖。 倘若要说此事的严重,其实比不得画像那事背后当初她想要掩藏的秘密。 可是这事她却更难以诉诸于口。 或许这一辈子,她都没勇气将她梦境之事告诉叶湛。 任凭她脸皮比天厚,她也断然对着叶湛说不出,为师梦见与你颠鸾倒凤了,而且为师发现这个梦或许不仅仅只是一个梦那么简单,可能还与为师的身世有关。 如此想想,离倾眸光微沉了下去,然后又无意识地叹出一口气。 如若没有那个梦就好了。 但是离倾知道,发生的事,断然不可能消失。 叶湛一直看着离倾,忍了又忍,才道:“师尊,什么事等离开这里后,我相信凭借师尊的能力,自会找到解决之法。” 离倾点头,打起精神,道:“嗯,会解决的!我是谁啊!” 叶湛捧场:“嗯,你是修真界第一女仙君离倾,是五蕴灵山的长老,更是叶湛的师尊,我相信没什么困难能难倒你的。” 叶湛在逗她,离倾就配合地笑了笑。但是那抹笑容,始终抵达不了眼底。 不过被叶湛如此故意插科打诨,好歹离倾心情稍微放松了一些。 事到如今,离倾知道自己一个人琢磨那些匪夷所思的事,也想不出结果。 那些猜想,也只是猜想,只有回到人世间,到时候仔细查查验证一番应该就便知了。 她这般乱想,不仅影响自己的判断,还会影响叶湛的心情。 在地府本就需要万事加倍小心,她不能因为那些未定之事,乱了自己的心绪。 离倾将那些混乱的猜想压制了下去,放松地对叶湛笑了笑,说道:“为师真的没事。” 顿了顿,她觉得自己说这话未免太假了,沉吟片刻,改了口: “其实也有点事,但是并不是什么大事,与上次我瞒着为何画你画像的原因相比,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如今未曾确定,我也不想胡想乱猜,给自己平添烦忧,你也不必担忧,想想接下来找到容思远后该如何。” 叶湛不知信没信,只乖巧地点点头:“好。” 街上喧嚣,只要话题一沉默,离倾就觉得那种被捆缚的屋里感觉又传来了。 于是,离倾努力地找着可说的话题,让自己尽量恢复成平日的模样。 “乖徒儿,我总觉得这个薛祸和那老头不是什么仇人。两人倒像是什么关系亲密的朋友,难不成是兄弟,不对,一个姓薛,一个姓钟啊,真的好让人好奇。” 叶湛也不揭穿离倾佯装的兴趣,配合回道:“他们应该是很好的朋友,虽然不知为何钟前辈最后会杀了薛祸。” “或许是那老头发现薛祸并不是个好人,你看那那长相,也不似面善好惹之人,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看那老掌柜,面相仁厚也给你下了……” 离倾猛地住嘴,怎么又扯到了春情欢上。 叶湛自觉没搭腔。 师徒二人又各怀心思地往前走了一截。 前方十字路口,出现了一桌茶楼,上书斗大的“黄泉”两字,四周还悬着森森白幡,看起来既阴森,又有种诡异的和谐。 叶湛:“师尊,如若你好奇,回去后问问钟前辈怕就知道了,我们先去那个茶馆找人问问,看看能不能打听到容思远的下落,顺便休息一下。” 叶湛还记得此行的主要目的,就是寻找容思远,将过去扑朔迷离的往事,一一理清楚。 “好。” 不论人间还是鬼界,茶馆都是打听事情的好地方。 黄泉茶馆人并不多,进入其中,师徒二人刚落座,就有小二殷勤地上来推销茶单。 这个小二除了脸色白了一些,与普通人没有什么差别,见叶湛接过茶单,他笑嘻嘻地问道:“两位眼生,怕是才来的吧。” “嗯。” 叶湛应了声,随意扫了扫长长的茶单,然后又阖上了,又递还给了小二,“小二哥,你们这里的茶点品类太多,我们也不知那种好吃,劳烦你推介一番。” 闻言,小二笑得更开阔了,好久没遇到这么阔绰的客人了,自然是欢喜地推荐了起来。 “两位既然是新来的,就点一壶我们这里的招牌忘情酒,再来一桌鬼门八宝宴可好。” 叶湛方才只稍稍瞥了眼价目单,但他记忆力很好,知道这都是这茶馆里最贵的。 这个小二倒是鬼精鬼精的。 叶湛点头,没异议:“好啊,你安排就好。” 小二答了声好勒,立刻去下单。不一会儿就提了壶茶水回来,给两人斟茶。 茶水看起来冷冰冰的,一股奇异的味道飘散出来。 离倾问:“这是什么?” 小二笑应道:“这可是我们酆都的特产彼岸花茶,这个送给两位贵客尝尝的。” “彼岸花茶?”叶湛,“方才在茶单上没看到这个啊。” “彼岸花稀少,难得寻到,说以茶单上没有,这是我们黄泉茶馆里的赠品,一般只给消费最高档的贵客提供的。” 说完,小二没走,就眼巴巴地望着他们,还一个劲儿地说着彼岸花茶多新鲜对鬼体的滋养有多好。 师徒二人对视了一眼,这地府里的东西都是给鬼吃的,活人是不能碰的。倘若咽如腹中,想要再回到人间就很难了。 “怎么?是不合两位胃口。”小二疑惑地看着他们。 离倾率先提起那盏沁凉的彼岸花茶,送进了嘴里。 在地府行事,切不能露出了马脚,惹人怀疑。 “没有。”叶湛也喝了那茶水,然后还淡淡地品了一句,“味道不错。” 小二又热情地招呼了两句,正要离开,叶湛又叫住了他,“小二哥,我同你打听一个人。” 小二哥笑了,好心情地贫了句,“我们这里没人,只有鬼。不过客官你问我也是问对了,我在这黄泉茶馆里当茶博士至少也有上百年了吧,在这酆都城里就没有我不认识的鬼,不知道的事。” 叶湛点头,直言道:“那容思远,你知道吗。” 第四百六十四章 你们是什么关系 闻言,小二哥一拍大腿,眼睛都亮了亮,得意道:“嗨,容先生啊,这酆都城里谁不知道他啊,他是个大好人,我们好多人都承过他恩惠,你看见我们那块牌匾了吗,‘黄泉’二字就是容先生专门为我们茶楼提的。我们茶楼的人都很喜欢容先生,平日里,他隔三差五回来我们这里喝茶,他最爱的茶也是二位方才喝的彼岸花茶。这些彼岸花也是他带来的,只有他来,哪怕不消费,这彼岸花茶也会供应给他。” 叶湛第一次在外人嘴里听到对容思远的评价,在他模糊的印象里,容思远待他和容影都是冷苛的严厉的。 小时候的他还以为做父亲的都是这样的,后来见识多了,才知道,其实也有与子女亲善的父亲,他们会驮着自己的孩子,在大街上逛来逛去,买好吃的零嘴儿逗他们开心。 他很羡慕那些平凡人家的孩子。 但他知道自己身上肩负的责任,所以每次都拼了命的学习咒法,练习剑术,就想让容思远高兴,哪怕只对他笑一笑也好。 但是无论他多努力多拼命,他也未见过容思远对他笑过。 听着小二絮絮叨叨地说起容思远,叶湛生出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他所说的那个亲和好相处的人,与他记忆中的并不是同一个人。 他有些失神,直到离倾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才平定了心绪,继续问:“他现在在哪里?” 闻言,小二哥不由多看了叶湛几眼,忽然咿了声。 他越看叶湛越觉得他长得面善。 “客官,冒昧问一下,你和容先生是什么关系?” 离倾蹙眉,立刻警惕:“这有什么关系吗?还是说,没有关系就不能询问了?” 小二愣了愣,立刻意识到自己多言,惹人误会了,笑道:“这位道君,我只是看这位公子的面貌,同容先生有些相似,便想会不会是容先生的旧人。我这张嘴啊就这样管不住,你们别介意啊。” “无事。”叶湛顿了顿,“你口中的容先生应该是家父。” 小二惊讶地张大的嘴可以塞下个忌惮,好半晌才合上。 “原来你是容小公子啊,这么年纪轻轻怎么就来了这地方呢。”小二感慨了一番后,才继续说道:“如果你要找容先生,就去城郊外的十里忘川边找他吧,他一直住在那里。” 顿了顿,小二又说:“不过,我奉劝你们还是别去,你们可以在我们黄泉客栈等等,我说了容先生是我们这里的老顾客,你们等等,容先生早晚会来的。” 下地府的时间越来越短,只有不到两日了。他们可没那么多时间可等的。 离倾淡淡问:“为何不能去?” “去十里忘川那边很远,你们过去,脚程快也要好几日吧,而且一路翻山越岭的也不太好走。” 好几日?他们哪里还有那么多时间。 离倾与叶湛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种荒诞之色。 难不成他们费了这么多心力,冒着重重危险,来到地府,最后会因为时日不够,真的见不到容思远了。 老天爷这是在与他们开什么玩笑。 离倾都要被气笑了,她捏着那空了的杯子,怀着一丝侥幸:“最快几日?” “怎么也要三四日吧。”小二哥问道,“怎么?两位很急吗?” 叶湛沉声道:“嗯,很急。” 小二哥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其实还有一条近路,只需要一个多时辰就可以到,但是太危险了。” 闻言,离倾松了口气,下地府这般危险的事她都做了,还有什么好惧怕的。 叶湛也道:“我们不怕未想,劳烦小二哥指路。” “从城东走,出了城门,会途径一片密林,穿过那片密林,就会到十里忘川河边了。到了十里忘川河,也就离容先生的住处不远了。” 小二面露几分难色。 “但是那片密林中,有只以魂魄肉为食的刺寒鸦,凶残无比。而且那林中瘴气很多,在其中很容易迷失方向,被困在其中的话,可能十天半月都出来不了,还会成为刺寒鸦的养料,被慢慢食用其肉。曾有新魂无意中进入其中,再找到时,已经成了一句骷髅架子,本来没多久他就可以去转世投胎了,但是如今连魂魄都被那恶鸟吞噬了。” 小二叹了声,真心实意道:“若不是万不得已,我还是不希望二位从那里经过。” 小二想起那具看到的骷髅架子还心有余悸,旁人他也懒得多说了,但这位公子可是容先生的儿子啊,他不希望叶湛他们去冒这个险。 叶湛:“无事,我们不怕,我们身前也是修真之人,应该应付得来。” 见叶湛心意已决,小二也知劝说不了,说道:“如果两位真的要去,出了东城门,会看到一棵巨大的柳树,摘下一枝防身吧,柳枝可以稍微克制一下那刺寒鸦。切记柳枝不能触地,一旦触地柳枝就会消失。” 小二哥确实很敬仰容思远,怕他们找不到,还找来纸笔,给他们画了一张到那片密林的简陋的地图,还说了沿途的一些注意事项,千叮咛万嘱咐,一旦不对劲儿就折回,别硬闯了。 “多谢。” 小二叹息一声,“小公子客气什么,举手之劳的事。你们小心一些。” 又有人进了黄泉客栈,招呼点单,小二就告辞去接待新客了。待他忙完,回头看时,却发现两人都不见了踪影,桌上留着一叠金灿灿的纸钱。 小二拿起钱币粗略点了点,比他们点下的单,还多了一倍不止。 小二快步走到了客栈门口,朝外望去,哪里还有两人的身影,他再次叹息一声,小声嘀咕:“好人一生平安,诸事顺遂,容先生的公子应也很厉害,路上那些玩意儿应该难不住他们吧。” 离开茶楼后,师徒二人就将方才喝进去的茶水逼了出来,他们方才都没有吞下去,用灵流包裹了起来,对他们没有任何影响。 叶湛还不放心地问离倾:“师尊,没事吧。” “没事,你师尊还没那么没用。”离倾看了眼叶湛手中捏着的小二所画的地图,“走吧,我们去十里忘川,别耽搁时间了。” 来之前,她还信誓旦旦地对陆奉觉说,三日够了。 如今看来,还是她太自信了。 未知太多,他们不是每次都能好运气地寻到第二条路。 她如今只期望,早日见到容思远。 第四百六十五章 谁敢看轻你 师徒二人跟着小二所画地图,朝着城东方向而去。 城东方向越走越荒芜,两旁的房屋渐渐变得矮小了许多,是人间最常见的乡村民居。 人也变得少了很多。 没了热闹的叫卖声,他们走在石板路上的脚步声,都变得清晰可闻。 离倾瞥了叶湛一眼,忽然问道:“那小二说起容思远时,你在想什么?” 师徒两都极其了解彼此。 她有事揣在心中,叶湛一眼能看出来,叶湛方才听到小二夸奖容思远时,她亦看出他当时情绪不若表面那般平静。 叶湛没什么好隐瞒的,更何况问他之人是离倾。 他看了眼地上石板路的罅隙里冒出的野草,想了想,才说道:“那小二哥说容思远是个极其和蔼之人,但是在我记忆里,他并不是这样的。” 叶湛顿了顿,仿佛在想该怎么形容那个对他来说已经变得很遥远陌生的人。 离倾也没催促,就静静等待着他。 一声狗吠响起,打破了短暂的宁静。 离倾看向旁边民房边一条用绳索捆着的朝着他们呲牙咧嘴的大黄狗,又收回了目光,继续往前走。 不知为何,与叶湛并肩行走在这片寂静荒芜的小街上,离倾却难得体会到了久违的平静。 这一路走来,波折坎坷太多,时时都有事情羁绊陷境阻拦困扰,离倾觉得许久未曾这般闲适过了。 他们走远,狗吠声已经快听不见了。 叶湛才想好了该如何述说,他记忆里的容思远,那段仿若隔世的亲情。 “父亲这个词,在我记忆里一直是很模糊的一个概念,与其说他是我父亲,不如说他更似一个严师。平日里不苟言笑,待我们也严格,尤其容影不在后,他对我更是严厉,事事都要我做到最好。后来容轩回重云仙宗后,我甚至想过,倘若能与他换一换多好,他虽然腿脚不便,但是父亲对他至少不那么严格,偶尔还会对他笑上一笑,那时我便想,其实当重云仙宗的继承者也没什么好的。” 叶湛没有再说下去。 离倾侧眸注视着叶湛,琉璃色的瞳仁里泛起层浅浅的涟漪。 她想起了叶湛还是容景时,经历的种种。 那一切悲剧的发生,不过都是由洗髓灵珠而起。如若没有那颗洗髓灵珠,叶湛哪怕一直以魔的身份存在,恐怕也会比那时快乐很多,也不会经历那么多磨难,最后自己固步自封不得解脱。 她以前也曾想过,倘若是她,在继承门派大业和让自己的孩子过得无忧无忧之间,她要如何选择。 没遇到叶湛之前,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毕竟在她眼中,儿女情长不值一提,门派大业才是正事。 她甚至不会如容思远一般喜欢上一个人,更不会与一个人有了亲密关系,留下那么多遗患。 但是遇到叶湛之后,她却略微有些动摇了。 她甚至设身处地想过,倘若有朝一日,五蕴灵山要成为修真界第一大派,要牺牲叶湛,要以他的痛苦作为奠基石,那她也是不愿的。 她不舍得她徒弟受这般多的苦楚。 虽然在门派和徒弟之间,她始终没有一个确切的选择,但是她内心深处对容思远也有些隐约的不爽的。 她如此宝贝的徒弟,却因他的选择,度过了那么糟糕的一段岁月。 叶湛沉浸在回忆里,并没有察觉到离倾的情绪。 “小时候我很怕他。甚至我一度怀疑过,我到底是不是他亲生的,不过他待我娘却是极好极温柔的。” “其实,我也能理解,他是重云仙宗的掌门,肩上挑着的胆子太过沉重,丝毫不能松懈,心里自然以门派为重,这无可厚非。而我是他的继承人,他对我严苛一些,也是应该的。” 三言两语就说完了对容思远的评断。 因为对他的父亲容思远,这个本该最熟悉的人,叶湛了解得也并不深。他甚至从未看透过容思远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叶湛沉默了。 手臂忽然被碰了碰。 离倾看着他,“不如我给你说说的师父吧,也是你的师祖。” 叶湛收拾好情绪,浅笑道:“好啊,师祖他一定是个很有趣的人。” “是啊,他何止有趣,还很不靠谱呢。”离倾笑了笑,叹了口气。 叶湛想了想,说道:“与其说不靠谱,应该说是洒脱吧。” 离倾点头,认同了叶湛的说法:“天下为人师者千千万万种,我一直觉得我师父很多时候很不靠谱,但是世上怕是没有比他更好的了。比起师父,他很多时候于我而言,更像是我的父亲。” 叶湛想到离倾从前说起她以为自己是苍空老人的亲生孩子,从而离家出走的事,不禁莞尔。 脑中也渐渐回想起了苍空老人的模样。 想起他年幼之时在灵堂里遇到苍空老人,他说起认识他娘亲凤千汐的模样。 没有憎恶,没有轻视。神情淡然的模样,不像是在说魔,像是在说世间最普通的一草一木,最寻常之人。 她并不是人人喊打除而快之的异类。 叶湛虽然现在也不知苍空老人与他娘亲有什么渊源,从小在他心里,苍空老人与那些修真界之人就不太一样。 “师祖真的是个令人尊敬的前辈,他不被世间的条律所困,活得恣意潇洒,很让人羡慕。”叶湛目光轻柔地笼在离倾身上,“其实在这点之上,师尊你和陆掌门,与师祖真的很像。” 离倾啧了声,“哪里像?” “旁的不说,他对魔族并无偏见,陆掌门说过,师祖曾还帮过魔族之人,而你和陆掌门知道我身份之后,也从未轻看过我。” “谁敢轻看你!” 离倾听叶湛这么说莫名地不爽,“从前的你可是修真界第一仙君,而今也是不容人小觑的青年才俊,不出多久,定然还会超越从前那个你。” 叶湛轻轻笑着,摇了摇头:“是,但是这一切都建立在我是个普通人之上的,只要我的身份暴露,我站得越高,在修真界眼里,也只会是个越让人忌惮的魔头而已。这就是天道。” “狗屁天道。”离倾爆了粗,恨铁不成钢地敲了叶湛的额头,“天道不容魔入地府,你如今还不是入了,我相信天道也亦是可改的,你就等着瞧吧。” 叶湛眸光柔柔地看着离倾因生气而沾染了几分艳色的脸,眸中流光熠熠浮动。 他喜欢看这样的离倾。 无谓,无惧,永远随心而活,不被任何事所缚。 他亦希望,离倾能一直这样活下去。 第四百六十六章 心尖尖上的肉 离倾顿了顿,又故意摆出一副教训的口吻道:“为师以前还觉得倘若我师父还在人世,与你怕是会聊得很来,我现在才觉得我错了,你这么妄自菲薄地轻看自己,我师父怕是早就用裤带抽你了,他一向可是花孔雀开屏,自信得很。” 叶湛笑了,转开了话题:“师尊被师祖用裤带抽过?” 离倾:“……” 她这是为了安慰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小时候,她和掌门师兄闯了祸,确实被师父用裤带抽过,但是每次几乎都是轻轻的,和挠痒痒似的不痛不痒,她根本不怕。 可还是会配合地哼哼几声,师父就会收手了。 但是作为师尊,这些可不能和徒弟分享。 太有损威严了。 叶湛也自觉没有追问,看着前方的路途说道:“说不定,我们这次能在地府遇到师祖他老人家。” “遇不到,他早就投胎转世去了。”离倾解释道,“我以前同刘小二打听过我师父,他告诉我的。” “那你问过他,师祖投到哪里去了吗?” 离倾点头:“问过,但是他并不知道。他从前时常给我抱怨修道没意思,我想这一世,他肯定不会是修道之人,如今也不知如今在哪个角落待着过得逍遥自在,不知道今生还有没有机会遇到他。” 叶湛温柔地看着离倾:“会的。” 离倾笑了笑,抬头看着头顶阴郁的天空,“嗯,肯定会的,我与他的牵绊哪里这么容易断的。” 出了酆都城门,就是郊外,果然如小二所说,看到一棵巨大的柳树,昂头望去都望不到顶。 本就昏暗的天色,又被着劈天盖地的树影遮挡得暗了几分。 叶湛飞身而起,站在树上摘下一根柳条。 又顺着小二所绘的地图往前走了半公里,前方出来了一座密林,地图到这里也结束了。 林森丛丛看起来很阴森,应该是很少有人来往,荒草半人多高,依稀在草丛里能看到一条被乱草快要湮没的小路。 “师尊,你跟紧我。” 叶湛望了一眼这林子,一头扎了了进去。 他们踏入林中,不一会儿,肉眼可见就升起了白雾,眼前的路愈发难寻。 沿着小路走了一阵,叶湛突然停下了脚步,离倾也停了下来,林子出现声音,仿佛有什么破开树枝,朝着他们而来。 “怕是那刺寒鸦来了。” 离倾话音刚落,黑影就穿破白雾,像箭矢般朝着他们飞驰而来。 叶湛早有准备,抽出在半途摘的柳枝,灌注了灵气,朝着那黑影抽去。 只听惨叫一声,黑影迅猛地撤退,朝着高大的树冠之上而去。 离倾抬头,淡淡地看着站在树梢之上,被柳枝抽过的地方冒着阵阵烟雾的大鸟。 它一身羽毛漆黑如墨,眼珠是鲜红色的,看起来像是一只比寻常乌鸦大上许多倍的畜生,但它那双眼睛却像有人的情绪,用血红的眼珠子直愣愣地满含仇恨地盯着他们。 想起那小二说起这拦路大鸟的惊恐,离倾轻嗤了声:“这就是那小二说的刺寒鸦?我以为多厉害,没想到如此不堪一击。” 这刺寒鸦在一般小鬼眼中,确实可怖凶残得很,但在离倾看来简直就是可笑。听那小二那么渲染一番,害她还白担忧了一场,以为又会经历归乡原上一场恶战。 没想到是这么弱的畜生。 奚落的话刚落,那刺寒鸦就暴跳如雷道:“哪里来的新魂,敢小看本大爷,看本大爷如何教训你们。” 刺寒鸦的声音又哑又粗,像是砂板刮过,听得人耳根发麻。 但是它被叶湛抽了一柳条,身上的伤口已经说明了眼前两人不是那么好惹的,于是嘴里叫嚣着,却不敢轻易再攻击。 离倾看透了这只大鸟的实力,彻底放松下来,都懒得再看它一眼,对叶湛说:“我们走。” 叶湛瞥了一眼那刺寒鸦,点头。 师徒二人刚挪步,刺寒鸦又扑腾着翅膀动了。 忽然林中刮起了一站妖异的风,林间树叶唰唰地响。 待风过后,再次恢复寂静时,离倾发现面前的雾气越发浓重,哪怕叶湛与他几步之遥,他们都看不清彼此。 这时,陆奉觉在他们手腕上绑上的黑绳就起了效果。 那条黑绳在迷雾里显出了形态,从她手腕处延伸到另一处。 离倾借着黑绳,辨别出了叶湛的位置。 “这是我的鸦羽阵,你们出不去的,除非你们留下买路钱。”刺寒鸦阴恻恻地说。 这片密林中的瘴气,都是由它制造出来的,没有它驱散这些迷雾,这两人只能迷失在里面。 刺寒鸦被迷雾遮挡,亦然看不清在哪里,只能凭着声音,依稀判别它此刻在他们右侧的地方。 离倾不慌不忙,她根本没将这蠢鸟引以为傲的鸦羽阵看在眼里,这不过就是鬼打墙的把戏罢了。 要破解也不是很难。就是需要花上点时间。 但她不想耗费时间,在地府的每一分秒都要把握住,不知道以后又会有什么 意外丛生。 于是离倾问道:“你想怎么样?” 刺寒鸦以为自己吓住了离倾,扬起鸟头,用翅膀指了指离倾,又点了点叶湛,高傲道:“你和他一人留下一块身上的肉,我就放你们过去。” 离倾又问:“那你想要哪里的肉?” 顿了顿,它又补充:“要心尖尖上最嫩的一块,别的地方的肉我不要。” 刺寒鸦以为离倾和叶湛妥协了,双眼放光地透过迷雾看着它的猎物,它看得出来,这两人的灵气很强,只要吃了他们的肉,它的修为又可以大涨了。 算盘正打得响时,刺寒鸦忽然就犹如失重一般,大头朝下,直直地摔在了地上。 “嗷呜……呀……” 随着刺寒鸦惊哑的声音砸在地上,同时,雾气也散开了不少。 隐约可见,右侧不远处,刺寒鸦大头朝下,像一颗葱一样,栽在一棵大树之下。 离倾讥诮地笑了笑,骂了句蠢货。 她方才为了辨别这刺寒鸦的方位,才故意引得这刺寒鸦说话,没想到这只笨鸟那么轻易就上当了,暴露了自己。 无须交流,辨别出刺寒鸦的方位后,叶湛就默契地甩出手中灵气充盈的柳条捆缚住了刺寒鸦。 刺寒鸦自知上当,但是此事已经于事无补,它被柳条捆缚得严严实实,动都动不了,只得翻着白眼看着离倾一步一步地朝它走进,吓得瑟瑟发抖。 “你……你别过来,你想做什么。” 离倾没理睬它,直接将它提溜了起来,对叶湛说道:“乖徒儿,这蠢鸟看起来还挺肥的,不如烤来吃了吧。” 第四百六十七章 十里忘川河 “……” 刺寒鸦瞬间浑身僵硬,宛如一只死鸟。 离倾尤嫌不够,纤白的手指又点了点刺寒鸦的胸脯,“这鸡胸肉看起来不错,烤起来一定很香。” 叶湛不废话,手掌中催生了一团火。 离倾微笑着说着最骇人的话:“这个火候正好,烤起来一定外焦里嫩。” 刺寒鸦瞪大了眼珠子:“……我……你们……你们别乱来啊,否则……啊!!” 叶湛已经面无表情地托着掌中那团火,靠近了刺寒鸦,它的尾巴被火苗吞噬烧灼了起来。 “否则你要怎样?”叶湛冷声道。 那不是一般的鬼火,刺寒鸦惊悚地发现,顾不得屁股上火烧火燎的痛,忙求饶道:“两位大侠,两位有话好好说,我一时鬼迷心窍不识好歹,求求你们放了我。” 离倾见刺寒鸦吓得不轻,对叶湛使了个眼色。 叶湛掌心聚拢,手指轻捻,一簇火就倏然熄灭。 刺寒鸦劫后余生地长出了口气,“多谢……多谢。” 离倾:“我可没说放了你,你如此作恶多端,留着你不是祸害他人么。” 刺寒鸦再次一僵,机械地转动着脑袋,惊惧地盯着离倾:“大侠,饶了我吧,我们无冤无仇,我保证以后……以后不会再害人了。” 离倾:“不仅不能害人,我还要你去除这片林子的雾瘴,然后离开这片林子。” 为了保住小命,刺寒鸦忙道:“好好好,都听二位的。” 说着,它嘴里嘀嘀咕咕念了什么,那层灰蒙蒙的薄雾,彻底消失了。 光线亮堂了些,树林也恢复了本来的面貌。 离倾观察着这片树林,可以看出这林子因为长期无人行至,枝叶疯长,乱藤眯眼,内部环境非常繁杂,不熟悉的人要走出去,恐怕是要费上一些时间。 “可以放了我了吗。” 刺寒鸦小心翼翼地问。 离倾垂眸看了它一眼,眼中缓缓浮起一丝笑意。 “我们自然是要放你的,不过你要先带我们穿过这片林子,抵达十里忘川那边,你在这里应该许久了,应该知道如何走才能最快穿越这片林子吧。” 那个小二说的要穿过这片林子怎么也要一个时辰,一路耽搁,他们在地府已经待了大半日了,她不想再耽搁这些时间。 地府里的不定数太多了,谁也不知道后面还会发生什么事,他们必须争分夺秒才行。 刺寒鸦:“……” 离倾故作失望道:“看来你不愿意啊。” 刺寒鸦那张鸟脸上如人一般露出个笑容来,“哪有!哪有!能为两位大侠效力,是我的荣幸,我确实知道有一条近路,我带二位离开这里,一盏茶的时间都要不了。” 离倾笑着轻轻拍了拍它的头颅,“乖,那就带路吧。” 一直没做声的叶湛,看着刺寒鸟:“别耍花样,不然有你的苦头吃。” “放心放心,我绝对不会。”刺寒鸦只差指天发誓了,然后又瞥了眼还缠在自己身上的柳条,对叶湛赔笑道,“少侠,你先解开我吧。” 刺寒鸦暗搓搓地盘算着,只要身上的柳条一松开,它就马上逃开,将这不知好歹的两人困死在林子里面。 看着叶湛指尖微动,身上缠住的柳条慢慢动了起来,身上的禁锢也渐松,刺寒鸦红底闪过一丝阴冷,脑中已经浮现了折磨这两人的一百种方法。 但下一息,柳条从它身体上脱落,它还来不及振翅高飞,柳条绕了个弯儿,又缠住了它的一只长爪。 刺寒鸦目瞪口呆:“……” “走吧,带路。” 离倾催促道。 刺寒鸦狠得牙痒痒,但还是端出一副温和无害的模样,笑道:“二位跟我来。” 刺寒鸦带着他们走得路非常隐蔽,时常看似无路,但迈过一坎,又峰回路转。真的如刺寒鸟所说,不到一盏香的时间,他们就走出了那片茂密的林子。 林子之外开阔了很多,虽然没看到小二口中说的那条十里忘川河,但隐约能听到远处传来的水声。 刺寒鸦笑眯眯道:“二位大侠,已经到了,翻过这个矮坡,过去就可以看到十里忘川河了,现在可以放过我了吧。” 叶湛收回了柳条,然后将柳条随意扔到了地上,那柳条触地就消失了。 刺寒鸦少了束缚,像人一样,对离倾和叶湛拱了拱翅膀,笑眯眯道:“多谢二位不杀之恩,多谢多谢。” “记得我方才说的话,离开这片林子,以后少为非作歹。” 离倾留下这句话,就与叶湛一道离开了。 “好好好,都听两位的。” 待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山坡之后,刺寒鸦圆溜溜的红眼珠里的笑意消失了,流露出一点阴狠,狠狠骂道:“妈的,哪里来的玩意儿,敢与大爷我作对,这笔账我早晚要与你们相算。” 它看了看这片住了很久的林子,咬了咬牙,还是朝着另一处而去。它是这的怕了这两个人。 翻过矮坡,眼前出现了一道细长蜿蜒的河流。 河流一侧临近广阔的平原,另一侧是万丈高峰,黑漆漆的山峰上光秃秃的,寸草不生,直直插入昏暗的天际之中,像是支撑起了这方天地。 河水倒影着壁山,漆黑如浓墨,却不时有长相怪异的鱼,从河道中跃起。 风景不如人间山川河流秀美,却透出荒幽旷古之感。 师徒二人沿着十里忘川而行,沿途不时会有一些破落辨不出是做什么用的玩意儿的棚子出现。 离倾辨认了一会儿,直到看到一个衣衫破落瘦骨嶙峋的人躺进了某个棚子里,才不可思议道:“这里竟然是人……鬼魂居住之处?” 叶湛倒是见怪不怪,他灵核被毁那几年,也流落过数年,他见过太多不公平之事,见过太多穷苦之人。 他深知同而为人,但彼此之间的落差有多大。 有的人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匙,高阁暖户,锦衣玉食。但有的人一出生就在泥土里打滚,活着头顶没有一片避雨的瓦。 叶湛轻声:“嗯,穷苦之人的生活就是这样的,这里和人间,并没有多少差别。” 家境殷实的人家会住在城里,那些穷苦没有人祭奠的鬼魂,只能居住在偏僻的郊野里,他们甚至没有一处避雨的瓦,就住在用树枝和破布支起的简易棚里。 第四百六十八章 第一次见徒儿家长 离倾眼睫顿住,然后微微煽动了下,看着这犹如一座座孤坟的住处,缓缓吐出一口气。 “我见过穷人,哪怕是最最简陋的土屋草房,但好歹能遮风避雨,从未见过这般……简陋的住处。” 离倾确实是与许多普通人接触过不少,但大多帮一些不懂术法的平民百姓除妖驱邪镇宅。 但是此时此刻,见到如此场景,她才恍悟,从前她以为的普通人,其实与眼前境况相比并不普通。 真正的普通人,为了生活苟延残喘,哪怕真的遭遇了灾祸邪事,也没能力去请修道者帮忙,就是这样的一群人,他们甚至都触碰不到会术法的修者的一片衣角。 离倾看着那一片棚户,久久无言。 “师尊,你在想什么?” 离倾依然没挪开目光,“你知道吗,小时候我时常问师父,神仙是怎样的,师父说他们以云霞为被,旭日为枕,那时候我就好羡慕天上的神仙,因为他们在天上,可以与清风明月彩云为伴。” 离倾顿了顿,睫影垂落,遮住了眼中的情绪,“或许在那些真正穷苦之人的眼里,我们也是活在天上吧。” 叶湛明白离倾所想,如果他没那段作为普通人流浪的日子,从前的他,那样的身份,其实也见不到人间最凄切萧凉的境况。 也因为如此,他才知道,这些凄楚有些是身不由己迫于无奈,有些却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不必见此境况,就太过悲天悯人。 “师尊,这只是人间的一部分,有善自有恶,有好亦有坏,他们虽然沦落至此是因无人焚烧供奉所致,但是这些人中也有许多青壮年的魂魄,这类人倘若稍微想要活得好一些,也不是不可以的,总能找到赚钱的法子,他们之中也有很多事贪图安逸,不愿付出而已。毕竟地府与人间也没多大区别。” 离倾点头,收回神思,提步往前走。 叶湛跟了上去。 离倾蹙眉想了片刻:“容思远也在这里,他不会也落魄到要住这样的房屋吧。” 叶湛笑了笑,“不会,容轩不会忘记给他烧供奉的,他不会缺钱,我想住在这里怕是另有原因。” 师徒二人沿着河岸而行,离倾注意到十里忘川水里,并没有她与叶湛的影子。 顺着河流又走了约莫半刻钟的时间,视野所击之处的一座矮山包上,出现了一座木房子,虽然与城中那些建筑精巧的房屋相比,自然是十分简陋,但是与沿途所见那些风一刮就能散架的棚户相比,可算得上豪宅了。 木房子被一圈栅栏围绕在其中,显然有人打理照看,收拾得非常舒适干净。 门外摆着一把藤椅,屋檐下悬着红辣椒和玉米串,充满了烟火气息,与方才一路所见,显得格格不入。 除了这间孤零零的屋子,四周再没有其他住家存在了,再往前,又是一片漆黑的林子。 叶湛停住了脚步,看着那间屋子。 “就是这里?” 虽是疑问,但看叶湛神情,离倾已经猜到这座木屋子,怕就是容思远的住处了。 叶湛没有回答,他又环顾了一圈周遭的环境。 小屋前不远就是潺潺流过的十里忘川水,后面是一座拔地而起的高山,小屋依山傍水坐落在其中。 在洪荒密道里,容思远和凤千汐一起度过最后一段宁静时光的平沙落影里,也有这么一座早就被人遗忘的小屋。 叶湛突然就明白,为何容思远要在这里结庐而居了。 无须再往前,他已经确定此处就是容思远的住处。 叶湛深吸口气,缓声道:“就是这里,他们曾经住过一处房屋,与这里很相似。” 离倾自然知道叶湛说的他们,指的是凤千汐和容思远。 “你小时候那么害怕容思远,如今要见到了,还会不会紧张?” 叶湛抿紧唇,手背绷紧,怔怔看了小屋片刻,才摇头:“不紧张。” 离倾不客气地拆台:“又骗为师,不紧张你僵得像根木头?”说着,她拍了拍叶湛的肩头,“别怕,你如今长大了,还怕他揍你吗,况且还有为师在,你怕什么。” 叶湛被逗出一抹笑,他无奈地垂眸看着离倾,眸中闪烁着碎星辰。 “我真的不紧张,就是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毕竟我已经很久没见他了。” “那更没什么,不论怎么说你们都是亲父子,话本子里都说久别相逢三分亲,你冒着这么大的危险来寻他,他感动还来不及,不会赶你走的。。” 话虽这么说,离倾心中却没底,在她认知里的容思远并不是个慈父。 但被离倾这么一打断,叶湛心中最后一点包袱也放下了,他缓缓吐了口气,说道:“师尊,我们过去吧。” 推开木栅栏围成的院门,那熟悉之感,愈发强烈,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珍藏在他最深的记忆中。 在屋檐下站定,叶湛屈起手指,轻轻扣动了门板。 等了许久,屋里传来了脚步声。 他心提了起来,想着再见到容思远要说什么,他还认不认得自己…… 说着不紧张的人,忽然就觉得背脊上冒出了细密的汗水,拳头也不由自主地蜷紧,大拇指深深地按压进了掌心之中。 脚步声在门口停住,与他们隔着一张薄薄的门板。 叶湛听到了门闩慢慢抽动的声音,随着咯吱一声的响动,他原本应该没了的心跳,这一刻,却似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见叶湛如此,离倾也没来由地站直了身体,又拍了拍衣摆,然后脸上的表情收敛,又变成了那个出尘脱俗的离倾仙君。 虽然她不是很喜欢容思远这人,但是好歹她是叶湛的师尊,第一次与徒儿的亲生父亲相见,该有的礼数和威严应该还是要有的。 门打开,但是却没人。 “……” 离倾蹙眉,眼睛眨了眨,威严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 但是面前依然没人,不是她的幻觉。 这是什么情况。 门开了,却没人。 在地府里见鬼,还真的是活见鬼了。 第四百六十九章 原来是你啊 就在这时,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你们……你们是谁啊。” 离倾低头才发现,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正仰着小脑袋怯怯地看着他,男孩的身量很矮,说话都还口齿不清。看起来大约就三四岁的稚嫩模样。 一双眼睛扑闪扑闪的,看起来很是玉雪可爱。 但离倾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她现在满头问号。 这里不是容思远的住处么,怎么会平白出现了个小孩?难道是他们走错了? 她不由歪头朝旁边望了一眼,看附近还有没有人家。 叶湛见到突然出现的小孩,也怔了怔。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低垂着眉目注视着那个小孩,眼中显然也有些迟疑。 “你住在这里?” 小孩缩了缩脖子,轻轻地点了点头,声如蚊鸣地应了声:“是……是啊。” 叶湛:“……”难道真的是自己找错了地方?叶湛的表情不由更肃穆了几分。 “那你认识一个叫容思远的吗?” 幼童啜着手指头,看着叶湛,没再回答,反而害怕地往门板后躲了躲,一双大眼睛里写满了惊惧。 叶湛:“……” 离倾看了眼叶湛紧绷的一张黑脸,心说小孩子会害怕也自然。 “诶,你走开,我来。” 离倾赶走了叶湛,蹲下身,对小孩露出自认为最温柔的笑:“小朋友,这里是容先生的家吗?” 果然,在离倾春风化雨的微笑攻势下,小孩紧张的情绪的化解了不少,小脑袋又从门板后朝外挪了挪,睁着一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离倾,小声道:“认……认识。” 认识就好。 离倾微微仰头,朝着站在一旁的叶湛抛去一个得意的眼神,仿佛在说,你看还是你师尊有办法。 叶湛哭笑不得,朝她竖起个大拇指。 离倾继续询问:“小朋友,那你知道他住在哪里吗?” 这次小男孩不说话了,脑袋又往门板后面缩,只露出一只眼睛盯着他们打量,甚是警惕。 离倾想了想,从怀里摸了摸,想找点什么东西逗逗小孩,摸来摸去,只找到一张凝神符。 离倾:“……” 离倾尴尬地将那张符递给小男孩,哄骗道:“姐姐给你这个,你看这上面的花纹多好看,只要你告诉我,这个就送给你好不好。” 小男孩整个脑袋都缩了回去,然后哐当一声关上了门。 离倾:“……” 叶湛莞尔失笑,“师尊,没有用符逗小孩的。” 离倾站起身,瞥了叶湛一眼,“你倘若方才就这么笑,那小孩也不会怕你了。” 离倾看了紧闭的门,敲了敲门,屋里毫无反应。 看来那小孩是被吓着了,不会再给他们开门。 “怎么会有如此胆小的孩子。”离倾叹了口气,又微微皱眉,环视四周,“这附近也没看到人家,难不成他真的住在方才的那片棚户区里。” 叶湛沉默片刻,显然也有些拿不准了,“我们去问问便知。” 师徒二人离开小屋,走到了最近的一户有人的棚户。 一个瘦小的男人蜷缩在里面睡觉。 “这位兄台,打扰一下。” 叶湛话音刚落,看到那魂魄的身体剧烈地抖动了一下,立刻扭转身体,抱着头跪下,对他们一个劲儿地磕头,“你们放过我吧,我再也再也不敢了。” 离倾和叶湛对视了一眼,然后叶湛清了清嗓子说道:“我们是来问路的。” 男人顿了顿,缓缓抬起了头,怯怯的目光从面前两人身上划过,他衣服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脏得硬成了一块,头发乱糟糟地耷拉在肩上,颧骨高耸面颊凹陷,越发显得一双眼睛贼溜溜的。 目光落到离倾身上时,男人明显吓了一跳,试探开口,“离……离倾仙君。” 听到这个称呼,离倾蹙眉,面前人胡子拉碴蓬头垢面面容枯槁,她根本没见过。 “你是?” 男人连忙伸手将遮住脸的乱发扒拉开,将整张脸露出了出来,“是我啊,我是刘小二。” 男人自报家门,离倾才从那张脸上看出几分刘小二的影子,淡淡道:“原来是你啊。” “是我啊,我是刘小二。没想到还能遇到仙君你。” 离倾想起来地府的路上,魏麻子和周一丁说的话,眉心皱紧,“你不是因为好色被薛祸关起来了么,此刻怎么会在这里。” 刘小二愣了愣,脸皮一阵发烫,没想到这等丑事,连离倾都知道了。 但他胜在脸皮厚,叹了口气后,可怜兮兮地说:“我才被放出来没多久,鬼骨被拔了,在城里也混不下去了,只能偷偷来这里躲着。” 离倾一点都不觉得他可怜,反而觉得他咎由自取,但是并没有说出来。 刘小二自艾自怜了一阵后,又恢复了精神,对离倾谄媚地笑了笑,“仙君,你怎么也死了啊。” 他的目光又从叶湛脸上掠过,哪怕只在蓬莱之巅见过一面,但这张脸,他却不能忘记的。那时候他就和离倾在一起,好像是她的徒弟。 两师徒怎么会这么巧一起死了。 刘小二觉得疑惑,但也没有多想,只是觉得有些惋惜,“仙君你那么厉害,不像短命之人啊。” 叶湛听不得这个词,脸色蓦地沉了下去,冷声道:“别废话,我们只是来问路的。” 刘小二缩了缩脖子,被叶湛的突然发难吓了一跳,也不知道哪里惹着他了。 他咽了咽喉咙,右手大拇指下意识撮着黑乎乎的掌心,“你……您问。” “容思远住在哪里?” 刘小二忙指向了方才他们才离开的那座木屋,“就在那里,我们这边最好的住处,就是他的,他生前可是重云仙宗宗主,死后也不差钱的。” 刘小二的言语里透露出丝丝羡慕。 “……” 离倾:“你确定,我们方才就从那边过来,住的是个小孩,没见到容思远。” “当然确定,那小孩和容思远住在一起,容思远应该不在家,我前几日看到他离开了。” 离开了?怎么就这么巧了。 离倾:“他去哪儿了?” 刘小二:“这我就不知道了。” 见离倾不说话,刘小二知道她这样的人哪怕死了,在地府应该也混得很好,不由又开始巴结了起来:“仙君,当初本来要帮你打听容思远的下落的,但是还没打听,就出了那档子事,我也想帮你的啊,但是我委实没有办法。” 听刘小二如此说,离倾嗤笑了声,“我可听说容思远在你们这儿可是名人,我让你打探他还在不在地府,你那时身为鬼卒,还会不知道?” 见被拆穿,刘小二干笑了两声,“都是我鬼迷心窍,想要给仙君你谈条件,才做了错事,但是仙君你要相信我,我是真的想要帮你的。” 第四百七十章 替代品 离倾懒得同他废话,她水眸轻转,视线落点又到了叶湛身上:“我们再过去问问,说不定那个小孩知道容思远去了哪儿。” “好。” 师徒二人又朝木屋而去,都未再搭理刘小二。 刘小二腿瘸了,盘腿坐在棚户里,还一个劲地招呼他们慢走,干瘪瘦弱的手臂,摇晃着,像是被大风吹折的枯枝。 离倾听着刘小二殷切的声音,忽然停住了脚步,她回眸看了眼刘小二邋邋遢遢可怜兮兮的模样,思忖片刻后,对叶湛摊开了手掌。 “给我一些银子。” 叶湛没有问什么,将身上残余不多的冥币,全部递给了离倾。 离倾从那叠纸钱中只抽取了一部分,剩下的又交还给了叶湛,“留下一些防身。” 她如今也大约了解了一些地府的规则,和人间差不多,没钱只会寸步难行。 叶湛收好钱币,离倾折身又走到了刘小二面前。 她蹲下身,将那纸钱递给刘小二。 本来想从离倾身上得到好处的刘小二,看着在眼前晃悠的黄澄澄的钱币,倒是被这一下搞懵了。 他蠕动着干瘪的嘴皮想要说什么,喉咙里像是喂满了这荒野的风沙,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离倾有些不耐烦了,将纸钱塞到了刘小二手里,“这些就算你那些年帮我打探消息的报酬,我们也算两清了。” 说完,她就起身转身走了。 刘小二抱那叠钱币怔了怔,先露出发黄的牙笑了起来,然后一张干瘦的脸又皱紧了,看向了离倾的方向,欲言又止。 再次回到木屋前,这次离倾敲响了门,等了片刻,屋里一点声响都没有。 叶湛:“方才那个孩子应该被吓着了,恐怕不会再给我们开门了。” “戒备心可真重,”离倾轻啧了声,然后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手指轻捏着下颚若有所思,“你说容思远怎么会一个孩子住在一起?” 叶湛想了想:“黄泉客栈的小二哥不是说他人很好吗,或许是什么无家可归的小孩,就带回家了吧。” 离倾点头。 像刘小二那种大人在没钱的情况下,都活得如此艰难,更何况一个幼童。 “如今看来容思远并不在家,屋里就只有那个小孩在,这小孩防备心又强,胆子又小,我们也不可能破门进去吧,吓出毛病来就不好了。” 离倾叹了口气,靠在墙上,微仰着头,伸手碰了碰头顶那串红彤彤的辣椒,眼尾轻瞥着叶湛,“你说我们眼下该如何行事。” 如果这里不是容思远的住处,屋里不是一个幼童,她早就破门而入了,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因为容思远是叶湛的父亲,她才将决定权交到叶湛手中。 叶湛顺着离倾的目光看去,雪白的手指缠着彤红的辣椒,浓烈的颜色对比,吸引去了他的全部视线。 “嗯?” 没等到他的回复,离倾放下手,看了过去。 玉指移开,那方才还觉得看起来可爱无比的辣椒也变得普通了。 叶湛遗憾地收回视线,想了想,才道:“师尊,我们先在这里等等看吧,说不定等下他就回来了。” 等下?等多久? 离倾蹙眉,面上闪过一丝凝重,她其实并不赞同就这么等下去,他们现在的时间只剩下两日不到了。 他们历经千难万险赶来这里,还差点在归乡原被那柳召害死。离倾万万接受不了,都到容思远的门前了,最后因为他不知去向,导致这千辛万苦的一趟打了水漂。 但她还是说了好。 叶湛侧眸看了离倾一眼,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又说道:“师尊,我们就等半日,入夜之前如果等不到容思远回来,哪怕屋里的幼童不出来,我们也闯进去问问他,他容思远底去了哪儿。” 离倾松了口气,她就怕叶湛畏惧容思远,会选择循规蹈矩地枯等下去。 “好,如若半日后,容思远还不回来,哪怕闯进去吓着小孩了,我们也必须问出容思远的去向。” 半日是叶湛的极限了。 他还要留下时间,在离开之前,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不能将所有的时间都耗费在这里。 既然决定要等了,离倾干脆在那摇椅坐下闭眸养神,叶湛靠在屋檐下的廊柱上,看了眼离倾,然后转眸望着这座精心打造的小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听到屋里传来了极轻微的脚步声。 离倾挑了下眉,立刻睁开眼,凝耳细细听着屋内的声响,然后朝着叶湛无声地说了一句:“看来那小孩忍不住要出来了,我们不用硬闯了。” 离倾听到小孩走到了门口,停住了脚步。 她也不由屏住呼吸。 下一息,脚步声又朝着屋里快步移动而去。 离倾疑惑地抬头看着叶湛:“……这是被发现了?” 可他根本没开门啊!!而且他们所处的位置,也在视线盲区内。 那小孩不开门,没道理发现他们的。 叶湛轻蹙眉心,盯着门板看了片刻,说道:“师尊,我们还是先躲起来吧,这个孩子太警觉了。” 离倾点头,“也好,莫要打草惊蛇。” 然后,离倾咳嗽了一声,提高了些音量朝着屋中说道:“小朋友,我们先走了。” 随后,她抬头看了眼屋顶,悄无声息地跃了上去,身姿轻巧,如一缕婀娜的轻烟。 叶湛紧跟着制造出一些声响,伪装成了他们已经离开了的假象,然后也上了屋顶。 果然没一会儿,屋中再次传来了细细微微的脚步声,听起来像是小孩蹑手蹑脚地朝着门口走去。 离倾屏住呼吸,从屋顶的缝隙里,悄悄观察着紧闭的门。 果然他们离开廊下后,门闩拉动的声音轻轻传来,随后门慢慢打开了一道缝,一只眼睛在那门缝里滴溜溜地往外观察着。 发现没人,门缝又慢慢打开,露出了幼童完整的小脸。 他又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番,才彻底拉开了门,走了出去,在院子里四处走动了起来,那一张小脸板着,看起来非常严肃的模样。 离倾看着那孩子,在灵识中与叶湛沟通说:“你有没有觉得,这小孩同刚才相比有些不一样了。” 方才他们看到这个小孩虽然警惕,但是满脸的单纯怯弱。但再次出来后,面容似乎却老成了几分,眼神更加警觉。 离倾感慨:“你说现在的小孩,怎么会有两副面孔。” 叶湛盯着那小孩的动作,看出些端倪,眼中搅起一抹异色,他斩钉截铁道:“他不是方才那个孩子。” 离倾:“……怎么可能,明明长得一样。” 叶湛:“方才他的发绳是墨绿色,现在却是黑色的。” 离倾:“……” 离倾自然相信叶湛说的,沉默片刻,迟疑道:“你的意思是……” 第四百七十一章 我没闻到他们的味道 离倾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整,眼前所见已经给了她答案。 只见那幼童查探了一番周围无人,又转身回到了廊檐下,对着屋里喊道:“他们走了,出来吧。” 口齿清晰无比,不再像方才那样言辞不畅。 然后一张稚嫩带怯的脸慢慢从屋里探出来,像一只受惊的小兽,确定周遭没有危险后,才从洞穴里出来。 这下离倾看清了,他头上绑着的就是墨绿色的发绳。 果然是双生子。 哪怕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看到那两张一模一样的脸。离倾还是觉得当下犹如有一道惊雷劈头,她倒吸了口气,下一个动作就是条件反射地去看叶湛的反应。 叶湛本来面容紧绷,眼眸深浓,察觉到离倾在看他,转眸回看了过去,那一刹那的眼神好像冰封的湖泊,缓缓解冻,露出冰层下柔软的春水。 “师尊,怎么了?” 他的声音也不由变得很轻柔。 离倾不知为何就觉得有些心虚,她移开了视线。 缓缓吐出口气候,再次盯着屋下的两个长得一模一样,也同样穿着枣红色开襟小褂下着青灰色灯笼裤,只有头绳颜色和气质截然不同的两个幼童,轻声嘀咕:“这容思远到底在搞什么鬼!” 屋檐下的两个幼童站在一起说话,并没发现屋檐上的偷窥之人。 墨绿头绳的孩童:“哥哥,他们……他们真的真的走了吗?” 无须再观察他们的发绳,仅仅凭着说话的腔调和声音,离倾也能辨别这个说话都不利索的肯定是第一次给他们开门那个。 虽然长得一样,但是两人站在一起时,还是能清晰分辨出谁是谁。 “走了,我没闻到他们味道了。”黑发绳的幼童一本正经地说,“小影,以后不要随便给人开门了,知道了吗?” 闻到味道? 离倾下意识想闻闻叶湛身上有什么味道,这个黑发绳是狗变的么,鼻子这么灵。 但她还没来得及动作,忽然顿住了。 她猛地回头盯着下面的两个孩童。 小影? 小影! 那个黑发绳的叫墨绿发绳的孩子叫做小影? 不是她耳背了吧。 离倾怔住了。 容思远的住处不仅出现了一对同叶湛和容影一样的孪生兄弟,小的那个还叫小影。 离倾不由想再次询问,容思远,你到底在搞什么鬼!!旋即,一个怪异的念头,缓缓浮了起来—— 那个黑发绳的孩子,不会叫小景吧!! 如果真的是这样,这两个小孩难不成是容思远在地府找的两个替代品,满足他什么不可见人的私欲??离倾偷偷瞥向了叶湛。 叶湛面容看不出什么变化,只静静地望着那两个小孩。 被叫做小影的男童,被黑发绳教训了一通,委屈巴巴地吸了吸鼻子,“知……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于是黑发绳就抬起肉嘟嘟的小手摸了摸他的头,还是一本正经的语气,“爹爹离开时,让我们乖乖待着的,以后有陌生人敲门,不能再随便开知道了吗,遇到了坏人怎么办。” “知道了。” 小影乖巧地点了点头,然后又牵着他哥哥的衣袖摇了摇,奶声奶气道:“哥哥,爹爹他什么……什么时候回来啊,小影想他了。” “快了。” 爹爹? 离倾再次被震撼。他们口中的爹爹是谁? 不会是容思远吧!! 肯定是容思远,方才刘小二都说了,这间屋里住的是容思远和这两个孩子。 原以为就是普通的收养,没想到这两个小孩竟然是容思远的儿子!!!他竟然在地府里给自己找了两个儿子!!这次,就连叶湛的神色都微微动了动,他抿紧了唇瓣,睫毛低垂着,挡住了眼中神色,离倾并不知道他作何感想。 “容思远到底怎么回事?就这么想当人爹吗!” 离倾心中猛地窜起一股无名火,她在为叶湛愤怒,也是在为叶湛和容影觉得不值、不平。 据她了解的种种,容思远虽然生前是个厉害有为的修士,但绝对算不得一个合格的父亲。他在人间时未曾好好待她徒弟,不尽好为人父的职责,还为了自己的私欲搞出那么多事来,让两兄弟的命运坎坷多舛。 如今,到地府里倒是好为人父了。 真的是……太荒谬太可笑了! 她听过那么多话本子,也见过许多良知沦丧之事,都不及眼前发生的事,让她觉得愤怒。 容思远怎么可以如此待他的亲儿子! 地府的天穹之上无日无月,常年昏暗无比,但是到了黄昏时分,还是能看出天色又黯淡了些,阴冷干燥的风从十里忘川水那边吹来,掀起阵阵阴冷的湿气。 离倾明显感觉到气温降了下来。 她觉得有些冷。 叶湛此刻怕是更心凉吧,离倾不由想要握握他的手,让他温暖一些。 但念头才成型,还未来得及实施,原本还在教训自己弟弟的孩童,忽然噤了声。 周遭顷刻间变得诡异的静,满耳都是呼啸如鬼哭的尖锐风声。 离倾止住了动作,朝着屋檐下看去。 小影显然也察觉到了什么,怯怯地看着黑发绳,“哥哥……” 黑发绳没理睬他,他鼻翼轻轻抽动着,在屋檐下走动了起来,像是在寻找什么似的。 离倾忽然就想到了方才他说的那句“我没闻到他们味道了”。 难道这个小孩此刻在嗅他们的气味。 “师尊,小心。” 随着叶湛声音而起时,那个黑发绳的幼童已经抬起了头,朝着他们看来,离倾眼神与他有一瞬间的相对。 就那一眼,她不由蹙紧了眉,心尖颤栗了下。 这哪里是一个三四岁幼童应该拥有的眼神,那双大眼睛就那么狠狠瞪着他们,眼底沉着幽深的阴怨。 同时,黑发绳幼童张大了嘴,一团鬼火从他嘴里喷出,朝着他们袭来。 叶湛搂住离倾的腰,躲开时,离倾还在想,一个幼童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神,像是侵染了无数的怨恨。 那团鬼火将屋檐击出了个大洞。 小影吓了一跳,眼中已经溢满了泪水,“哥哥,屋顶……屋顶破洞了。” 黑发绳根本不理他,牢牢盯着屋顶上的师徒两,喉咙间传出野兽一样的吼吼吼的低喘声,胸脯剧烈起伏。 离倾看出来了,他在酝酿下一波攻击。 果然,只见他胸脯渐渐越怂越高,像是胀气一般鼓了起来,然后随着一声低沉的吼声,黑发绳张开了嘴,将胸脯里的火球再次朝着他们吐了出来。 这次叶湛没再逃开,他松开了离倾,在火球袭来时,他蕴结了灵气在手臂之上,朝着火球一挥,顿时那团鬼火就犹如被击碎的萤火般点点散开,化为无虚无。 离倾站在屋脊之上,衣袂随风飘扬而起,她盯着黑发绳,眼中的琥珀色越凝越深,冷声道:“容思远怎么会养了个这样的鬼玩意儿。” 第四百七十二章 我错怪容思远了 “嗷——” 两次攻击都没能成功,黑发绳愤怒至极,神色越发阴沉。 “你们!给我下来!” 黑发绳一字一句地低吼着,声音变得扭曲。 离倾看着他张狂的模样,猜到他虽然凶悍,但是终究年纪太小,修为浅薄,方才两击后,他短时间内是无法发动第三波的攻击,只能口头上朝他们威吓叫嚣。 “你让我下来,我就下来,我凭什么听你的。”离倾站在屋顶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此刻对这两个小孩已经彻底没了好脸色,冷冷道,“我现在就出手清理了你这个祸害。” “哥哥,我……我怕!”小影哆哆嗦嗦地藏到了他哥哥的背后,显然吓得不轻,已经眼泪汪汪了。 看到他这幅人畜无害的模样,离倾将才起的杀心压制了下去,决定放黑发绳一马。 但是,黑发绳显然不领情,狠狠瞥了离倾一眼,然后对哭唧唧的弟弟说道:“小影,别哭了,有坏人,我们一起对付他们。” “……可是爹爹让我们不能……不能打架。” “他们是坏人!” “哦。” 小影迟疑地应了声,抹了把哭红的眼睛,然后闭上眼睛。 离倾意识到不对。 这个叫小影的怕也不是什么善茬。 果然,那小影闭上双眼后,他额头上的皮肤竟然裂开了一条口,那竟然是一只幽绿色的眼睛。 绿眼睛怨恨无比地紧盯着他们。 “去!死!吧!”小影望着他们,声音又阴又冷,再不复刚才的软糯。 随着这只眼睛的睁开,小影性情大变,变得暴戾凶残。 离倾发现屋顶上铺着的稻草,忽然像蛇一样地蠕动了起来,顺着他们的脚,开始慢慢往上攀爬,试图缠住他们。 显然这是那叫小影的幼童所为。 而黑发绳显然已经在这段短暂的时间里攒够了力量,再次朝着他们喷出了火球,这次是两个,更加来势汹汹地同时朝着叶湛和离倾而来, 离倾水眸中映着燃烧的火球,“是我错怪容思远了。” 叶湛:“……” 离倾手中凝出寒冰剑,挡住了那两个火球,她淡淡道:“他哪里是养了一个鬼玩意儿,这分明是两个。” 寒冰剑与火球胶着相抗,火球在剑刃上剧烈旋转,想要破开离倾的阻挡。 离倾瞧着屋檐下小脸皱成一团的黑发绳,微勾了下嘴角,然后念了句口诀,寒冰剑登时寒光大盛,在这刺眼的幽蓝光晕中,两个火球被迫凝聚成了一个大的。 那黑发绳幼童显然已经力不从心,脸上显出几分狰狞之色。 “去!” 随着离倾这一声,大火球朝着两个幼童回击了过去。 黑发绳面色剧变,而那个叫小影的还闭着眼,他像是完全感觉不到外界发生的一切,专心致志地操控着那些稻草继续往上爬,想要缠住师徒二人。 眼见火球越来越近,黑发绳无计可施,收回对抗的力量,立刻回身将他弟弟推开了,他想躲开时,却发现身体动弹不了了。 火球势如破竹迎面而来。 他意识到力量的悬殊,虽有不甘,还是一脸的视死如归地闭上了眼。 小影摔倒在地上那一瞬,额上的眼睛再次闭上,双眼迷惘地睁开,看到停驻在他哥哥面前的火团,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 一边大喊着“不要伤害我哥哥!”,一边试图再次操控力量,去卷住那火球。 但额上的眼睛闭上,他的力量仿佛也随之消失了,手上冒起一点微弱的鬼气,立刻又犹如风中残烛般熄灭了。 眼见火球马上要击中黑发绳,火球在距离他面颊不过寸许的地方停住了。 小影撕心裂肺的哭声像是被突然掐断了,就大张着嘴,看着那团火球就那么悬在黑发绳的面颊之前,浮动着。 “嗝~” 惊惧交加之下,茫茫张着嘴的小影打了个哭嗝。 黑发绳也因为这个哭嗝,睁开了眼。 他看着悬浮在眼前的火球,双眼几乎成了斗鸡眼。虽然怕得不得了,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还是不忘对他弟弟说:“快回房间去,关上门,我能对付他们。” 闻言,离倾冷哼了声:“你这点雕虫小技,还想对付我们,真的是自不量力,这些邪气的本事是容思远教你们的吗,真的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不准你这样说爹爹!爹爹是世上最好的人。” 黑发绳怒吼,显然是很愤怒。 叶湛微微拧眉。 离倾听着他一声声的爹爹心烦,不想与他多说了。她施了个术法,轻而易举就清除了她和叶湛身上缠着的稻草。 这两个小孩虽然看起来不是什么善茬,但是功力还是不到家。 他们那点小术法,在离倾看来就像是过家家似的。 “下去吧。”她柔声对叶湛说。 叶湛回神,下颚轻点。 师徒二人落地,离倾大步朝着黑发绳走去,她每走一步,就感觉到他小小的身躯颤抖了一下。 “不……不准伤我哥哥,你们都是……是坏人。” 小影以为离倾要对付黑发绳,哭哭啼啼的就想要朝着离倾撞去,半途被叶湛截胡抱住了,他一边挣扎一边对叶湛拳打脚踢,让他放开。 忽然,叶湛感觉到肩上一湿。 “……” 叶湛愣了愣。 然后很快发现,这个小孩竟然尿了。 小影浑身也明显一僵,任由叶湛扛再肩上,像木偶一样僵住,不再挣扎,然后小声地啜泣了起来,然后越哭越伤心。 听到小影的哭声,黑发绳立刻看了过来,呲牙咧嘴地大喊,“不准欺负他!” 叶湛相信如果此刻他能动,现在肯定已经扑上来了。 离倾也停住了脚步,朝着叶湛看了过来,水杏眼里凝满了疑惑。 叶湛忍住额上爆出的青筋,将肩上的幼童放在了地上,幼童蹲在地上,捂着脸哭得更伤心了。 “你到底把他怎么样了。”黑发绳急得不行。 “我能把他怎样。” 叶湛看了眼自己的衣襟,蹙心打了个结。 他着一身黑衫,肩头到胸口那一片的颜色变得越发深浓。 离倾走了过来,担忧道:“怎么了?”看到了叶湛身上明显的色差,她顿了顿,“衣服怎么湿了。” 说着,她有些担心,怕叶湛又受伤了,伸手想去触碰。 叶湛一把抓住了离倾的手腕,面无表情地瞥了眼那个蹲在地上的罪魁祸首,语气很淡:“没什么,他方才尿了。” 离倾:“……” 此言一出,那罪魁祸首似乎是觉得没面子,哭得像是天塌下来了似的。 离倾无语,这忽然滑稽的一幕,让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但是黑发绳反应过来后,对小影说道:“尿就尿了,有什么好哭的。” 小影抬起泪痕斑驳的脸,抽抽噎噎地说:“爹爹说,尿……尿裤子的小孩长不高,我……不想长不高,哇啊。” 叶湛微怔。 因为方才黑发绳和那小影说的话,是那么熟悉。 曾经容思远就这么轻斥过因为尿裤子而哭得天崩地裂的容影,而容影也是如此回他的。 “爹爹,我不想尿裤子,他们都说爱尿裤子的小孩长不高。” 第四百七十三章 为什么帮他们 这个叫小影的一哭起来就没完没了,那股像是不把屋顶掀翻不会罢休的架势,吵得离倾的太阳穴跳个不停。 世上最烦人的,莫过于这种爱哭的熊孩子了吧。 离倾冷斥了几声,毫无用处,在她眼中的熊孩子小影反而哭得愈发的凄厉伤心,不知道的还以为离倾对她做了什么罪大恶极之事。 相比起来,容逸倒是显得像个神仙小孩。 “…… ” 离倾彻底无奈,走到了黑发绳的面前,烦躁道:“喂,让你弟弟别哭了。” 黑发绳面无表情:“我方才说了,他不听。” 看着他一副我已经努力了的表情,离倾深吸了一口气,“那要怎么让他停下来。” 黑发绳:“换裤子。” 离倾:“……” 黑发绳黑漆漆的眼睛看向离倾:“我如今动不了,如果你想要小影不哭,你就帮他换了。” 离倾盯着黑发绳,见他不像是说谎,愈加烦躁。 让她给这个讨厌的孩子换裤子更是万万不可能的。她更不会让叶湛帮那个臭屁孩儿换尿湿的脏裤子。 况且她哪怕愿意,那个小屁孩怕也不会愿意乖乖任她摆布的。 离倾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到了哭得犹如泄洪的小影,板着脸,用手指指了指他,“你自己去换裤子。” “不要!我……我要哥哥和爹爹帮我!哇啊!” 离倾蹙紧了眉,原以为这个小孩正常情况下,还是单纯软糯的,她故作凶的模样,就能让他乖乖听话,没想到在此事上却意外的坚定和胆大。 离倾冷笑了声,她觉得这个小孩一定是故意的!要哥哥和爹爹帮换裤子,如今容思远不在,这不是摆明了让她放了他哥哥吗。 离倾也较上劲儿了,本来就不甚喜欢这两个替代品,此刻见他不听话,更是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冷酷道:“你没手吗,自己脱!” “不,脏。” 小影再次拒绝。 这是赖上她了,离倾都被气笑了,“自己尿的都嫌脏,那你就穿着吧。” 闻言,小影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嚎声,离倾无动于衷。 她不信她能 斩妖除邪,还治不了一个区区小孩了。 于是不再做声,与他僵持了起来。而小影一边哭,一边嫌弃地扯着身上的灯笼裤。 叶湛看着这略显滑稽的一幕,神色恍惚。半晌他深深吐出一口气,对离倾说道:“师尊,还是我来吧。” 离倾忙拦住了他,没好气地说:“不准!” 叶湛无奈地看着离倾板着的一张脸,哭笑不得,“那怎么办,他一直哭。” 闻言,离倾微微蹙眉,盯着叶湛,像是要看穿他似的。 “你不会是想帮他们吧。” “没有。” 叶湛回答得飞快。 离倾轻哼了声,她会相信就有鬼了。 她收回了视线权衡了片刻,最终妥协了一步,决定还是放了黑发绳。不仅是看在叶湛的面子上,她也快受不了那聒噪的啼哭声了,不啻于魔音穿脑。 “喂,小孩,你听着。我可以放了你,但是你再对我们出手,我绝不会客气,我也不在乎什么欺负不欺负小孩之说,肯定揍的你连容思远都不认识,知道了吗。” 离倾叉着腰,半威胁半恐吓地说。 黑发绳小脸紧绷,就是不做声。 离倾有些烦了,“行吧,既然这样,我就将你弟弟扔到前面的河里去。我们清净一些,他也顺便可以洗个澡,皆大欢喜。” “好,我答应。” 黑发绳在离倾话音落下之时,几乎毫无间隙地答应了。 离倾:“答应什么?” 黑发绳不情不愿地说:“我绝对不会再对你们出手了。” 虽然不相信这个小邪物的保证,但是让他屈服的爽快感,也让离倾满意了。 她伸出右手食指,轻轻在火球上点了点,那团火球就如散开的烟火,四散开去,然后消弭在空气中。 黑发绳同时感觉身上的禁锢也消失了。 他顾不得其他,快步走到了小影的面前,小声说:“别哭了。” 小影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立刻飞扑到了他哥哥怀里,哭得撕心裂肺,嗓子都哑了,嘀嘀咕咕的听不清在说什么。 扑在黑发绳怀里许是感觉到了安全,小影渐渐止住了哭声,只是不时控制不住地抽噎一下。 “哥哥,换……裤子。”他小小声地说,像是在撒娇。 于是黑发绳将小影拉了起来,就要朝屋里走。 “等等。”离倾出声。 黑发绳背脊僵住了。 离倾:“我还有话问你们。” 黑发绳回过头,漆黑的瞳仁望着离倾,不知道是不是离倾的错觉,她在其中似乎感觉到了一丝哀求。 “我先要带他进屋换条裤子。” 一定是她听错了。 这小孩哪会哀求,明明胆子大得很,现在被她压制着,语气还硬邦邦的。 那个叫小影的,身体倒是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他的畏惧毫无掩饰地传达了出来。 离倾想这才是正常小孩才该有的反应吧。 虽然如今她和叶湛再无动作,但两个小孩站在他们面前,身高也才到膝弯位置,看他们时头都高高仰起,身形差异巨大。加之方才又被他们碾压式教训了一顿,这样的两个人,在他们眼中就是巨大的威胁。 不会畏惧才是真的奇怪。 虽然那叫小影的也不是什么正常小孩。 离倾如此想着,却没有退让,态度强硬地说: “回答了我的问题,再去换。” 离倾总觉得这个黑发绳冷静得像在酝酿什么阴谋。此刻,放他们走,他们跑了怎么办,她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小影也偷偷瞥了眼离倾,虽然年纪小,但是他知道眼前人很可怕,但黏糊在身上的湿裤子的难受,显然胜过了对离倾本能的畏惧。 于是哆哆嗦嗦地帮腔道:“我……我要换裤子,不然长不高。” 言语间,已有了要哭的征兆。 离倾头痛地挥了挥手,也顾不得什么阴谋不阴谋了,而且,这个小影这么麻烦,那黑发绳带着他怕是也翻不出什么浪花。 离倾妥协了:“去,快去快回,别耍花样。” 两个小孩进屋去了,叶湛自始至终未发一眼,就静静盯着那两个小孩。 离倾走了过来,视线在他脸上轻轻瞥过,淡声道:“你方才为什么要帮他们?” “我没有帮他们。” “呵,你那点伎俩还想骗为师。说吧,到底为什么。” 叶湛沉默片刻,“我只是觉得他们很像两个人。” “谁?” 叶湛一字一句:“小时候的我和容影。” 离倾:“……” 第四百七十四章 我是哥哥 叶湛看离倾杏眼圆睁,樱唇轻启的惊愕模样,觉得她忽然呆住的模样,委实可爱得很,轻轻笑了下,才说道:“容影小时候也是一尿裤子就哭个不停,还不肯自己换,觉得尿湿了的裤子脏。小时候他是有些洁癖的。同这个小影很像。” 离倾有些没反应过来,怔怔地说:“……哪里像?一点都不像。” “不是长相,而是性格。”叶湛,“师尊,我方才有一瞬间,甚至觉得看到了小时候的我,与容影。” 离倾终于明白了过来。 “容思远不仅找了两个孪生兄弟当做两个亲儿子的替代品,这两个替代品还是高仿的赝品,就连性格都与你们重叠相似,你是这个意思吧。” 离倾说法太清新脱俗了,叶湛哑然失笑:“嗯,也可以这么理解吧。” 离倾又沉默了,看着叶湛的眸光瞬息变得复杂无比。 那个小影性子像容影,那作为哥哥的那个黑发绳就一定是像叶湛了。 原来小时候的容景是这样的性格,行事一板一眼,严肃的像个小大人,身上丝毫的童真都没有。 童年时期不应该是无忧无虑,作天作地的么,是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还能在亲人怀里肆无忌惮地撒娇么。 就如那爱哭包小影一样。 为何叶湛会是黑发绳那样的,他为何会变成那样。 容思远到底对他做了什么!离倾突然觉得出奇的愤怒。 但看到叶湛那双赤忱的双眼,那股无名之火被她强压了下去,她不舍得将这阴郁的情绪再在他眼底沾染上半分。 如果可以,她甚至希望叶湛这一世都顺遂如意,不染半分世俗风霜。 待愤怒渐渐平息后,离倾也清醒了下来。 她细细思索着叶湛的过往,想着这件事可能的全局,一种惊悚的感觉忽然而至,像是吐着信子的蛇,寒意一点点漫布了她的全身。 容思远不仅收养了两个孪生兄弟当儿子,还被本尊证实了,两个小孩的性格与他们小时候非常相似。 这会是巧合么? “你觉得天下有这么巧的事吗。”离倾看向叶湛,沉声说,“这两个小孩会像你和容影,绝非用巧合可以辨明之事。” 眼前发生之事,真的是细思极恐。 此时此刻,离倾越发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容思远了,她想知道所有的真相,她还想狠狠教训他一顿。 叶湛没有回答,他也满腹疑问,只是笑了笑,看起来那么轻松的样子。 “或许是巧合,或许是别有也隐情,也或许只是我的错觉而已。” 叶湛顿了顿,“毕竟很多以前的事情,我如今记得都不是很清楚了,说不定只是因为他们也是孪生兄弟,我错把过去在我和容影身上发生过的事投影在了他们身上罢了。” “嗯,应该是这样的。” 离倾宁愿相信这个说法,也不愿意相信,是容思远动了什么手脚,亲手将两个毫不相干的孩童,改造成了自己的亲生骨肉的样子。 黑头绳出来得很快,但是只有他一个人。 离倾看向他的目光愈发的幽沉。 他走出了房门,就顺势把门关上了,还将一把古拙的钥匙插入了锁孔之中。 离倾正想嘲笑他这样有用吗,忽然察觉到,当钥匙插入锁孔的同时,这座木屋周边的气场有了明显的变化,一层结界将木屋严丝合缝地包裹了起来。 “是缚地阵法。” 叶湛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重云仙宗里不外传的阵法,只有重云仙宗的人才会。 此阵法以施法者为媒,一旦触发,缚地阵法就会牢牢困住结界中的东西,任由你掘地三尺,也无法闯入其中,只有施法者,才能解开。 这个阵法一旦启动,就可以护住阵法之中的人,除非阵法中的人自己出来,不然无法可解。 缚地阵法与离倾的无垠结界有些相似,但更霸道一些,除了施阵者,外人不可破。但是缺陷也明显很多,缚地阵法只能困住小小的一方地,危险之时作自保只用,不如无垠结界可以绵延千里。 叶湛更清晰地认知到,容思远就住在这里,这也是他筑下的结界。 离倾双眸淡淡地看着黑发绳,嘴角轻轻掀了掀。 呵,原来非要先给那小孩换裤子,是打的这个主意。 黑发绳也是第一次启动这个阵法,见阵法起效,松了口气,像是卸下了负担,稚嫩的面容松懈了几分,直面离倾,腰杆也挺得笔直。 “说吧,你们想问什么。” 离倾不答反问:“你弟弟怎么不出来?” 黑头绳:“他胆子小,不能再让你们吓着他了。” 离倾抱胸看着黑发绳,揭穿了他,“既然想要躲着我们,为何你还要出来,一起躲在结界里不就好了。” 黑发绳不说话了。 叶湛却道:“你是不是不知道这个阵法我们能不能破解,所以才出来。” 黑发绳眼睛骤然睁大。显然被叶湛说中了心中所思。 叶湛了然,淡声道:“你如果真的怕我们,就不该出来,这缚地阵法一旦启动,我们是闯不进去的。” 黑发绳显然也没想到这阵法如此厉害,容思远从前只对他们说危机时候可以触发,能保护他们。 但是眼前两个人在他眼里简直是不可战胜的强大,所以才会选择了如此做。 黑发绳有意识懊恼,但很快恢复了平静,生死有命。 于是他实话实说道:“我不想惹怒你们,只要小影没事就好。。” 离倾也明白了,“所以,你为了保护你弟弟,宁愿牺牲自己?” 黑发绳还是淡淡的表情,只说了四个字,“我是哥哥。” “……” 这四个字重重地击中了离倾的心脏。 这就是过去的容景愿意无怨无悔地为容影付出的缘由么?哪怕对方根本不领情,甚至憎恨他,想方设法想要杀死他。 这就是原因吗? 离倾看着面前略显得倔强的小孩。 这个让她喜欢不起来的孩子,虽然性格阴郁,不讨人喜欢,至少对他弟弟是真的好。他将自己独自置身于危险中,单纯的只是想把他弟弟保护起来,不受他们这两个“大坏蛋”的伤害吧。 以前的容景怕也是这么护着容影的,对吗。 那一刻,离倾仿佛透过重重叠叠的时光,触碰到了过去的叶湛。 离倾忽然觉得心痛难忍。 她对这个小孩并没有什么感情,只是想到他像从前的叶湛,想到了从前叶湛还是容景时遭遇的种种不幸。 或许叶湛从前的妥协,隐忍,不只是因为对容影的亏欠,还有这四个字—— 我是哥哥。 因为身为兄长,他便要无怨无悔地承受起一切本不该他承受的,包括来自容影的怨恨和报复。 四周静悄悄的,天色暗淡了不少,风也静止了。 离倾心脏绞痛,她没想到她有朝一日会从一个让她厌恶的小孩身上,更清楚地认识叶湛,与那个遥远的他心灵相契。 第四百七十五章 到底是谁的问题 就因为这四个字,离倾突然不忍再对这个小孩太过苛责冷漠,声音也不由也放软了一些。 “你别怕,我们只想问你一些问题,只要你如实回答即可,我们是不会伤害你的。” 黑发绳眼中依然蓄着戒备,但还是说道:“问吧。” 离倾现在脑中一团乱麻,想问的太多,一时不知该先问什么。 想必叶湛的疑惑只会比他多不会少,于是她看向叶湛,示意他来询问。 叶湛领会到了离倾的意思,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说,索性又牢牢闭上了嘴。 “师尊,还是你问吧。” 离倾叹了口气,行吧,关键时刻,还是要她这个当师尊的顶着。 她看向黑发绳:“也没别的事,我就是想问问你,容思远去哪儿了。” 黑发绳:“我不知道。” 离倾沉眉。 她不太相信这个小孩说的话,他是容思远的儿子,容思远外出,怎么可能不告诉他们去哪儿,归期又是何时。 “你不知道?你可是他儿子。” 听到这句话,黑发绳的睫毛颤了颤,依然道:“我真的不知道。” 离倾忽然想到了叶湛说眼前的幼童像自己,愈发拿不准他说的是真是假,毕竟她这个徒弟,有时候打着为她好的名义,不让她担心的噱头,可不知对他隐瞒过多少。 她于是看向叶湛,“你觉得他说的是真是假?” 既然相像,那没有人会比他自己更了解自己。 叶湛:“真的,他就是这样的。” 黑发绳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看向叶湛的眼神,写满了探寻。 他发现了,眼前这个高大得让他畏惧的男人,好像有读心术,能看穿他的内心。 离倾嗤笑了声。 养着两个孩子独自外出,什么都不说,容思远真的太不称职了。 这样的人生时对亲生骨肉如此,死后不知什么缘由找到两个继子,依然如此。 他就这么缺儿子么? 离倾越想越觉得可笑,也愈发觉得叶湛过去可怜。 连带着看眼前的孩童也顺眼了不少。 离倾鬼使神差地就想抬手摸摸他的头。 就在这时,只听哐当一声句响,离倾手僵在半空,所有人都循着这声响动朝着声源处看去。 只见窗户被推开了,撞在了墙上。那个叫小影的孩子伸展着小短腿,艰难地从窗户边翻爬了出来。 黑发绳呆住了,一时没有反应。 小影翻出来的时候,还在地上磕了一下,显然碰得痛了,眼睛立刻蓄满了泪水,但是他只瘪了瘪嘴,就像一头小牛犊子一样,不管不顾地朝着离倾撞了过来。 边冲撞还边喊着,“不准……不准伤我哥哥。” 离倾没有防备,差点摔倒,幸亏叶湛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他的手箍紧了他的腰肢,离倾的后背跌进了叶湛的胸膛。 黑发绳吃惊地盯着小影,快步上去扯住了小影,不让他再惹事。 检查了一下他摔着的膝盖只是红了,并没有大碍,他送了口气,随后神色慢慢变得愤怒无比:“不是让你在屋里待着,你怎么不听话出来了。” 小影瘪嘴,委屈了,一直含在眼眶中的眼泪,立刻滚滚地落了下来。 他看了眼离倾,抽抽噎噎的说“我看到……看到她方才要打哥哥,我不能……我不能让坏人伤害哥哥。” 黑发绳触发结界后,门也被反锁了,他出不来,就一直躲在窗边偷偷往外看,看到离倾对他哥哥扬起手,就将他方才交代的事都抛之脑后,不管不顾地翻窗出来了。 黑发绳有些绝望,如今阵法启动,他们也回不去屋中了。现在无疑是暴露在了危险之中。 他不由看向了离倾,心中想着绝对不能惹怒她了。 对叶湛,他倒是不那么害怕了。 而小影口中的坏人离倾,此刻被叶湛从背后抱扶着,脑中空白一片。 这是今日叶湛第二次搂她,但先前精神高度集中在这两个孩童身上,身体感觉似乎都变得迟钝,此刻放松了下来,所有麻痹了的神经仿佛都渐渐复苏了。 离倾再一次感觉到,叶湛身上似乎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 他触碰她的位置,都变得酥酥麻麻。那股酥麻的感觉,从他们身体相贴之处蔓延而起,一直抵达了心口。 离倾脸颊像是被火炭灼烧了,开始发烫。 但是她心中此刻一点绮念都没有,她开始认真思考,为何她会这么敏感,只是被叶湛碰了碰,她就会有这种奇怪的症状。 难道她真的是…… 想到那个词,离倾的脸色一瞬那血色尽失,变得苍白无比。 不,一定不是这样的。 从前她也不是没有与男人触碰过,不说陆奉觉,与其他修士或者男性妖物交手,难免会有肢体接触,她都心如止水,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打败他,或者制服他。 从未有二心。 所以,她一定不会是! 她之所以单单碰着叶湛,会一而再地有这么多不正常的反应。不是因为她不正常,而是因为叶湛太过特殊了。 他可是人魔之后,身上还有南兮神识所在的洗髓灵珠,都是叶湛太异于常人了,所以她触碰到他才会有异常的反应。 可真的是这样吗…… 离倾不想再想下去了,每次想到此事,她就方寸大乱。 眼下她只能再次告诉自己,要冷静。 她深呼吸,缓缓站直了身体,推开了叶湛。 她并未意识到自己推开叶湛时的动作带了怎么暗藏压抑的力量。 叶湛被离倾手肘撞击的力道,撞得胸口一痛,往后还踉跄了两步,才稳住了身体。 离倾这才意识到自己过激了,忙故作轻松地掩饰道:“你衣裳被尿湿了还没处理,别弄脏了为师的衣服。” 叶湛:“……” 离倾没再看叶湛,转眸看着张开双臂,像是老母鸡护着小鸡挡在黑发绳面前的小影,放松了一些,并越看眼前景象,越觉得有那么一丝违和。 容影不整叶湛不搞幺蛾子都算良心大发,会这样护着叶湛? 离倾表示怀疑。 被离倾淡漠的视线盯着,小影抖了抖,眼眶里再次迅速充盈满了泪水,显然被吓得不轻,但是他并没有挪开,坚持用小小的身躯挡在黑发绳面前,嘴里小声地说着:“不准碰我哥哥。” 离倾无语,这个小孩莫不是水做的吧。 “小影!!这里不管你的事,走远一些。”黑发绳紧张地盯着离倾,似乎怕她突然发难。无计可施,只能想着支开他。 “不……不,我不走。” 小影壮着胆子,对离倾喊话,还是重复着那句毫无威慑力的话,“不准碰我哥哥。” 第四百七十六章 不能让爹爹失望 叶湛看着两个小孩这番兄弟情深的模样,眸子深沉,不知在想什么。 突然,一声轻哼声,在脑中炸开,随即容影颇是不屑的声音响起:“蠢货。” 这突如出现的陌生的声音,吓了两个一跳,小影下意识想往他哥哥背后躲,又生生止住了,颤抖的身子还强行挡在前面,但如断线的珠子一般往下掉的眼泪,已经暴露了他的害怕。 而黑发绳也明显怔住了,回神过后,脸上露出了茫然,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岔了。 “哭什么哭!憋回去!” 容影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下黑发绳的眼睛蓦地睁大。 这个声音是从面前这个男人身上发出来的。 他一把抱住了小影,拉倒了身后,惊惧地看着叶湛。 “你……你,谁在说话。” 黑发绳沉声问。 叶湛没想到这个时候容影会出来,强制将容影压制了回去后,才淡声说道:“别怕,是我。” 黑发绳:“不是你,声音不一样。” 叶湛:“……” 他没想到一个三岁的孩子这么不好糊弄,他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吗? 离倾圆场道:“怎么不是了,这是口技。” 小孩思维跳脱,竟然被她三言两语就带偏了。 黑发绳蹙了蹙眉,问道:“什么是口技?” “……” 不知该怎么解释,离倾有些发愁,她随口一说的时候,没想过还要解释,这时叶湛开口道:“就是模仿不同的声音。” 两个小孩将信将疑。 叶湛又对离倾说:“师尊,这里我来吧。” 离倾求之不得。 此刻她在这个又凶又怂的小影眼里已经不啻于洪水猛兽,如果她再与他们询问两具,尿裤子是小,就怕下破胆了。 离倾后腿了一步,让叶湛与他们交涉。 叶湛垂眸看了两个小孩片刻,并没有急于说什么,像是在思索。 大约就那么相对而立了一会儿,他才抬起手臂,将手伸入了衣襟里,就这么一个动作,就吓得小影大叫了起来,紧紧抱住了黑发绳的腰。 叶湛:“……” 离倾:“……” 黑发绳一边警惕地看着叶湛的动作,一边安抚地拍着小影的背。 叶湛赶紧从衣襟里掏出紧握的拳头,然后伸到了黑发绳面前,缓缓地展开。 “别哭了,这个给你们。” 离倾看过去,挑了挑眉,竟然是几颗糖。 听到声音,小影从黑发绳怀里抬起头偷偷瞥了眼叶湛,看到他掌心里的糖时哭声间断了一瞬,泪湿的眼睛眨了眨。 黑发绳抿紧了唇,依然不接。 叶湛知道他在顾虑什么,说道:“放心,可以吃的,是桃子味的。你弟弟应该会喜欢的。” 他记得容影小时候最喜欢吃桃子了,一次能吃好几个,有一次贪嘴还吃坏了肚子。 而他一直以来并不喜欢吃甜食。 果然,小影的眼睛亮了亮,而黑发绳无动于衷,反而盯他盯得更紧了。 “你怎么知道的!” 叶湛面不改色:“猜的。” 小影看着糖,舔了舔嘴唇,有些怕怕地看着叶湛,但是还是经受不住诱惑,刚要伸手去拿他掌心里的糖果,黑发绳一把抓住了他,扯了回去。 “爹爹说了,不要随便吃陌生人的东西。” “……哦,知道了。” 小影失望地垂下了眼,眼睫毛被泪水湿成一缕一缕的,看起来可怜巴巴的。但还是忍不住用余光偷偷瞄着叶湛手中的糖,渴望极了。 见他们不接,叶湛想了想,对一旁淡漠看着的离倾招了招手,“师尊,你过来一下。” 离倾犹豫了下,走了过去。 叶湛剥开一颗糖果,递到了离倾面前。 离倾怔了怔,明白了过来,叶湛这是要喂她糖,以此证明这糖果没问题。 叶湛捏着糖纸,垂眸轻柔地望着她,那两个小孩也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她不想接叶湛喂来的糖,怕又有异常的症状出现,但是如今两双眼睛望着,她骑虎难下。 倘若她不吃,那两个多疑的小孩怕更不会相信他们了。 离倾只得轻轻凑了过去,叼住糖粒的边缘,小心翼翼地从叶湛指尖衔走了。 叶湛也飞快地收回了手,只是看着她,浅笑问道:“师尊,甜吗?” 离倾眸光闪动了一下,将糖粒压在了舌根下,感受着慢慢在口腔里蔓延出来的丝丝甜意见。 是桃子清甜的味道。 她记得这是叶湛为她准备的一袋子糖,他总是放在身上带着。 想至此,离倾又觉得有些心浮气躁。 她点了点头,配合道:“甜。” 于是叶湛转身再看向那两个幼童,果然见黑发绳的戒备少了不少,而小影一直盯着离倾,悄悄的咽口水。 叶湛笑了,抓起了黑发绳的手,碰到那冰冷的小手时,他感觉到黑发绳明显颤抖了一下,但是被强行克制住了。装作不害怕的样子。 叶湛无声轻叹,将剩下糖果轻轻放在了黑发绳的掌心,“拿着吧,你看我师尊都吃了,很好吃的。” 黑发绳本想拒绝,已经要将糖再推还给叶湛,但是衣袖被轻轻扯动了一下。 小影哀求地看着他,小声道:“哥哥。” 黑发绳犹豫了一瞬,看了看小影的馋样,手上的劲儿慢慢松懈了。 叶湛知道他这是决定收下了,于是将他的掌心合拢,捏住了糖果,“拿着吧。” 做完这一切,叶湛退开了几步,和他们保持了一个让他们觉得安全的距离。 “给你。” 黑发绳将糖果全部给了小影。 小影眼睛发亮地盯着糖果,他瞥了眼离倾和叶湛,像是察觉到他们没有威胁,立刻微微背过身,欢欣雀跃地剥开了一颗。 刚要喂进嘴里时,他犹豫了一下,又从嘴边拿开,举到了黑发绳嘴边,“哥哥,你吃。” 黑发绳:“我不吃,我不喜欢甜食。” 叶湛静静地看着黑发绳。 他看到他偷偷咽了下口水,在他眼底深处看到了一抹压抑的渴望。 叶湛贴在腿边的手,微微蜷了下。 在这个孩子身上,他看到了越来越多,过去自己的影子。 明明很多时候害怕得不得了,但是却要装作云淡风轻;明明很多东西想要,却偏要说不喜欢。 就如这颗糖果。 小时候的他不是不喜欢吃糖果,但是容思远说过一句小孩子才爱吃糖,那之后他就变得不爱吃糖了。 因为在那时候的认知里,小孩子便等于无能无用,等于会让爹爹失望。 他是未来重云仙宗的宗主,他要担起大任,他从小就什么都不能怕,什么都必须做到最好,更不能让爹爹失望。 这像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信念。 如此一遍遍心理暗示,时间久了,他真的便不喜欢那甜腻的糖果了。 第四百七十七章 你是不是叫容景 只有叶湛知道黑发绳在逞强。 他知道他曾经也喜欢吃那甜蜜的糖果,每次都会觉得幸福,但是因为容思远一句“重云仙的宗主从小就要吃得苦”,那之后他便不再碰任何小孩子才爱的东西了。 叶湛不知道为何眼前的小孩,会变成另一个他,但他在没反应过来时,已经又摸出几颗糖,放在了他的手里,“还有,给你,虽然桃子味不是你最喜欢的味道。” 做完这一切时,叶湛才回神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他一时有些无措。 离倾已经站直了身子,静默地望着叶湛。 她看清了叶湛每一个动作,和几乎难以捕捉的细微表情。 黑发绳也愣了愣,下意识地推辞,一脸正色地说:“我不喜欢吃糖。” 听到熟悉的推却,叶湛忽然想要收回手,他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他缓缓收回了手,黑发绳的目光也随着他的动作在移动,眼眸底下有一抹光,就快熄灭了。 忽然,离倾走了过来,在半途,捏住了叶湛回缩的手。不容他退缩。 叶湛惊愕地抬头,看着离倾。 他半蹲在地上,离倾高高在上地俯视她,有那么一瞬间,叶湛觉得自己又变成了那个三岁小儿。 离倾也望着他的眼睛,她什么都没说,但就在在那片琉璃色的眼眸里,叶湛忽然好像得到了无穷的勇气。 他轻轻挪开了离倾的手,转眸看向了黑发绳,不容拒绝地将糖果放入了他的掌心里,“喜欢吃糖没什么的,哪怕是大人也可以喜欢吃糖的。” 叶湛似乎在与从前的自己对话。 离倾缓缓吐出一口气,她看着那个一向冷静得近乎老成的孩童愣住了,然后眼眶里竟然泛起了晶莹的泪花。 “……真的吗?”他不确认地问。 “真的,很多厉害的人都爱吃糖。没有任何事或者喜好,能定义你是否未来能不能有出息。” 黑发绳不敢置信地看了眼叶湛,神色震动,片刻后,他猛地捏紧了掌心中的糖,肉乎乎的小手上都可以看到骨头凸起的痕迹。 “谢谢。” 他垂下头,轻声说。 小影抿着糖果,看着黑发绳,忽然手足无措地说:“哥哥,你……你怎么哭了。” 黑发绳飞快地抹掉泪水,不承认:“没有,你看错了。” 小影较真了起来,“可……可我明明看到了。” “哥哥没有哭,只是风太大了。”叶湛说着,抬手呼噜了一把黑发绳的头发。 离倾从未见过叶湛对旁人这么温柔耐心的模样,她甚至都挪不开眼睛,就那么静静地看着那个温和又强大的男人,心脏变得缓慢又绵长。 因为糖果贿赂,两个孩子都对叶湛亲近了起来,但小影还是有些怕离倾,方才以为离倾要打他哥哥的举动,给他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离倾便远离了他们一些,在廊下的摇椅上坐了下来,偶尔看看头顶被微风浮动的辣椒串,偶尔看看四野的风景,又抽空偶尔看看如今已经变成孩子王的叶湛。 离倾忽然想,如果叶湛以后有了孩子,一定会是个好父亲。 面对两个孩子突然的亲近,叶湛其实有些不习惯,但他不忍心推开他们,尤其是那个黑发绳的孩童。 看着他小心翼翼吃着糖果,眼底掩饰不住的快乐,叶湛觉得自己心底某处似乎也被填补了。 虽然早就料到了他的名字,叶湛还是问道:“弟弟叫小景,你叫什么名字呢?” 黑发绳还没来得及回答,叶湛便自问自答地说:“你是不是叫……容景。” 离倾被拉回了神游天外的思绪,视线再次直直地落在了叶湛身上。 黑发绳虽然有些吃惊,但是已经没有方才显露的那么明显了。方才叶湛就猜中了无数他从未对人说起过的小秘密,能够说出他的名字,倒是不奇怪。 容景。 他垂下了长长的眼睫,遮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他胡乱应了声,说道:“你叫我小景就可以了。” 他顿了顿,又问:“你叫什么?” 叶湛迟疑了一瞬,“叶湛。” 小影立刻露出大大的笑容,含着糖,愈发口齿不清,“一……一湛科科。” 小景纠正道:“是叶湛哥哥,糖吞下去再说话。” 小影于是咕噜一声将糖咽了下去,然后又重复了一遍,这次清晰了很多,小景表扬了他一句,他便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笑得又憨又傻。 小景像个小大人一般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面向叶湛,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你是想问我如何知道你名字的?” 小景忙点头。 叶湛笑了笑,“因为,我是你爹爹的朋友。” 闻言,小景歪了歪头,疑惑解开,但眼中的迷雾却没有散开,“朋友?但是我从来没听爹爹说起过你,也没见过你。” 叶湛眼中闪过空茫,“我啊,也是才来这里的,我是他……在人间的朋友。” 很快那抹苍白的情绪,就被压制了下去,他对小景笑了笑,“所以,你才从未见过我。” 小景:“你们这次是专程来找爹爹的吗?” 叶湛:“是。” 小影插话:“可是爹爹……爹爹他不在家啊。”他转动小脑袋,看向被结界包裹的木屋,抽了抽鼻子,“而且现在我们也,也回不去了,不能……不能请你们去家里。” 小景摸了摸小影的头,问叶湛:“叶湛哥哥,你再等几日,爹爹应该就回来了。” 叶湛眸光沉了下去,“我们没那么多时间了,你可以告诉我爹爹去哪儿了吗?”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时间了,你……你要去轮回台了吗。” 小影疑惑地问。 在他认知里,只有要轮回投胎的人,才会没时间。 叶湛:“嗯。” 小景微微蹙眉,显然也有些焦急,“可是我真的不知道,爹爹外出从来不会告诉我们的。” 叶湛:“……” 一直静静听着的离倾,闻言不由蹙紧了眉头。 难道他们真的这么倒霉,要白走这么一遭了?! 第四百七十八章 景儿,你来了 见叶湛面色凝重,小景知道他应该很着急,忙安慰起了他,“叶湛哥哥,你也别急,虽然爹爹每月都会外出几日,有时候好几日才回来,但是也时候一两天就回来了,爹爹昨日外出的,说不定明日就回来了。” 无非就是赌。 但是坐以待毙并不是离倾的风格。 天色越来越昏暗,离倾看了眼天,正准备叫上叶湛离开,或许去城里打听一下,或许能知道容思远去了哪儿。 就在这时,小景忽然扭扭捏捏地喊了叶湛一声。 叶湛一听这语调,就知道他有事要说,“怎么了?” 小景脸颊泛红,难得有些支支吾吾,“其实……其实我不叫容景。” 叶湛漆黑的眉梢微挑,又听小影道:“我叫小景。” 离倾:“这有什么区别?你爹爹不是容思远吗?” 小景摇头:“不一样的,爹爹是容思远,但是我们没有姓,我们就叫小景小影。” 叶湛瞳仁颤了颤,“为何?” “爹爹说我们虽然叫他爹爹,但是我们并不是他的孩子,所以不能随他姓,他还说他以前有过自己的孩子,也如我们一般是双生子,他们的名字叫容景容影。他们还活在人间。容景和小景,容影和小影,是不同的。” 叶湛垂下了眼眸,掌心微蜷。 离倾听着这番话,心中五味陈杂,对容思远的怨怼似乎少了一些。 她问道:“那你方才为何骗我们?” 小景脸愈发红了,“我没有骗你们。” “那方才问你是不是叫容景时,你还说是。” 小景哑然,显然在为说谎而觉得羞耻。 叶湛笑了笑,安慰他:“没事的,这不算是骗人,我知道你一定是也想随着爹爹姓,才会如此的,对吗。” 小景忙不迭地点头。 他对叶湛又亲近了许多,“大哥哥,你既然是爹爹在人间的朋友,那你见过爹爹的孩子吗,见过那两位哥哥吗。” 叶湛眼波清澈,他微微笑了笑。“见过。” 小景明显地有些好奇和兴奋,“他们是怎样的人呢?” 叶湛回答不出来。 他不知道该如何评论容影,更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自己。 “他们啊,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尤其是那容景哥哥,人很温柔,也很厉害,大家都很喜欢他。” 离倾缓声说道。 叶湛回眸看着离倾,眼中闪过一丝错愕。离倾看了过来,眼神澄净无比,叶湛忽然便微微勾起了嘴角,笑容四散在了软软的风里,落在了渐暮的天色中。 他觉得世上再多人的夸奖,都不如离倾这一句让他心动。 “真好。”小景也笑了起来,仿佛被夸奖的人是他一般。 见小景笑,小影似乎也很开心,裂着嘴也破涕为笑了起来,他拍着手掌一个劲儿地说真好真好,以后能见到他们就好了。 闻言,小景皱了下眉头,“别胡说,两位哥哥会长命百岁的。” 小影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瘪了瘪嘴,又要哭了。 叶湛道:“童言无忌没事的。” 小影立刻抬头:“真的吗?” “真的,他们会活得很好。” 叶湛目光坚定。 他们身边的人,也会活得很好,比他活得还要长,还要久。 顿了顿,叶湛又迟疑地说:“你们爹爹提起过那两位哥哥吗?” 小影点头:“提……提起过,每次说起他们时,爹爹都可……可难过了,好久都不说话。” 叶湛怔了许久,忽然垂眸一笑。 是吗。 他也会想起他们吗。 他一直以为在容思远心里,只有凤千汐和重云仙宗才是重要的。 “叶湛哥哥,你不如留下来,等爹爹回来,你就可以见到他了。你们是朋友,你应该很很想见他。”小景仰着脑袋看着叶湛,他确实很喜欢这个大哥哥。 叶湛回神,看向木屋,没有回答小景的问题,只是看向木屋,说道:“这里被结界所困,住哪里?” 小景立刻说:“河边往前有个小屋子,爹爹经常在哪里钓鱼,我们可以去住。” 说着,小景就拉着小影,带着叶湛和离倾离开了小院子,几人沿着十里忘川走了一段路,到了一处低矮的河滩边,果然看到一处小小的屋子。 一根鱼竿还插在岸边,鱼线垂落在河里。 仿佛上一刻,容思远还坐在这里垂钓。 叶湛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进去,随着咯吱的一声轻响,旧时光再次在眼前浮现。 他仿佛看到凤千汐就坐在那张窄窄的单人卧榻之上,听到推门声,抬起头笑看着他,轻声说道:“景儿,你来了。” 叶湛眼眶不由泛了红,到处都是凤千汐的影子。 小影小跑着,跳上卧榻坐着,打破了那方幻象。 这方供容思远垂钓的小木屋里,什么都没有。 小影晃着腿,笑吟吟地看着叶湛:“叶湛哥哥,我们……一起,一起住这里,好不好。” 不等叶湛回答,小影就撅着屁股,兴致勃勃地在床上划分地盘,哥哥谁哪里,他睡哪里,叶湛睡哪里,就是独独没有离倾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他又瞥了眼离倾,见她望着叶湛没有看他,松了一口气。 这口气还没吐净,离倾却忽然回眸,看向了他,淡淡问道:“怎么没我的。” 小影缩了缩脖子,又很勉强地在床尾处比划出一块很小很小的的地盘,“这里给你睡吧。” 离倾又说:“太小了,睡不下。” 小影面露为难,又将范围画大了一点,怯怯地问:“够了吗。” 离倾余光瞥见叶湛唇角微扬,也松了一口气,但嘴里还是说道:“不够。” “可是再大,我们……我们就没地方睡了。” 见离倾不言,他咬着下唇想了想,又重新在床上划分了两块,“这里是我和哥哥还有叶湛哥哥的,那边是你的。” 这是小影最大的妥协了。 离倾看得出来,这个小影怕她,适可而止,不再逗他了,况且她的目的也达到了。 “不需要,我不住这里,我回城里去。” 听离倾这么说,小影掩饰不住地露出些喜色。 离倾磨了磨牙,暗觉不爽。 小影沉浸在要与叶湛共住的快乐里,立刻双臂抱住了叶湛的手臂撒娇,“叶湛哥哥,你今晚住……住这里吧,我带你去看鱼,晚上河里的鱼都会发光,你……你还可以再给我们表演……表演,那个口……口技,好有趣哦。” 叶湛拨开了小影紧缠的手,说道:“不了,我要与师尊一起回城里去。” 闻言,离倾心里稍微舒坦了一些。 叶湛又说:“这里夜里怕风大,你们也随我们一起去吧,明日再回来。” “不……不去。” 小影脸色忽然变得惊恐起来,放开了叶湛,还往床脚缩了缩,暴躁地大喊道:“我们不不去城里!!” 第四百七十九章 诡异的眼睛 小影的情绪变得异常激动,头埋进手臂里,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离倾和叶湛对视了一眼,意识到能让小影如此惧怕,其中肯定有他们不知道的缘由所在。 小景显然习惯了,也知道其中缘由,比起师徒两镇定了不少。他轻轻地在他耳畔安慰了什么,小影的颤抖慢慢停止,隔了好一会儿才算勉强平静下来。 但还是委屈巴巴地缩在小景怀里,手紧紧抓住他的袖口,小声说着不去城里。 小景无比有耐心:“好,不去。” 小影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更紧地抱住了小景,小声说:“哥哥……也不去,城里……城里危险。” 小景答应了,然后手指轻轻在小影的脖子后面捏了捏,小影舒服地哼唧了一声,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睡着了。 离倾蹙眉,她看出来了,这个小景是故意让他弟弟睡过去的。 做完这一切,小景松开了小影,费力将他放在了床上,还拉过床上的薄被给他盖上,然后才转眸看向了叶湛,说道:“叶湛哥哥,城里不危险,你们不用担心,放心去吧。” 叶湛瞥了眼在睡过去的小影,视线落在小景身上,“可以告诉我,你们为何不能去城里吗?” 小景犹豫了一会儿:“……城里人不喜欢我们,我们就是被赶出来的,所以我们不能去,叶湛哥哥,你们去吧,我们就在这里。” 说着,他看了眼睡着的小影,“安神术管不了多久,小影如果醒来了,会不愿意让你离开的。” 离倾上前一步:“他们为何不喜欢你们?” 小景咬住下唇,不愿再说。 离倾琢磨了一下,想起不久前,这两个小孩对他们出手的场面,大约猜到了一些。既然这个小孩不愿说,不过她也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对叶湛道:“走吧,天色不早了。” 叶湛点点头:“好,你们小心一些。” 听叶湛关心他,小景笑了。 这是他遇到他们以来,第一次露出这种纯真童稚的笑容。 他重重嗯了声,“叶湛哥哥你放心,在这里没人敢惹我们。” 师徒二人走出那座垂钓落脚的小渔屋没多久,忽然屋里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声,紧接着屋里传来乒铃哐啷的动静,像是什么重物被摔倒在了地上。 离倾猛地顿住脚步,回眸看去。 只见那间小屋子上泛起一层肉眼可见的怨气。 叶湛浓眉紧锁,“好浓的怨灵之气。师尊,走,我们回去看看。” 离倾点头,她也觉得这也一切发生的蹊跷了。 就在这时,小屋紧闭房门四分五裂地爆裂开了,随后一个小小的身影风一般地冲了出来踩着石滩往河水里冲去,他的速度奇快,像是在地上悬浮而过。 嘴里低沉怒喊着,“死!都去死!” 叶湛甚至没看清到底是小景还是小影,容不得细细思量,赶紧纵身而起,敢在他冲入河水里之前,拦腰抱住了他。 怀里的小孩疯了一般地挣扎,嘴里还在重复着,“死!让我死!” 叶湛蹙紧了眉。 他看出来了,这是小影,那个更加胆小乖巧顺和的孩子。但是片刻功夫,怎么会变成这般。 此时小景也紧跟着一瘸一拐地跑了出来,看到叶湛拦住了小影,松了一口气,忙朝着叶湛他们小跑而来,他的额头上不知怎么搞的,已经红肿破开了一层皮。 他顾忌不了自己的伤,嘴里急喘着在说什么,但是急促的喘气声将声音都压了过去。 叶湛极力钳制怀里小小的身躯爆发出巨大的力,奋力挣扎,叶湛差点箍不住他。 许是被禁锢住,又挣脱不开,小影愤怒无比,低头狠狠地咬在了叶湛的手臂上。 鲜血一瞬间溢出。 血腥气似乎更加激怒了小影,他吼中的喘息声愈发的粗重。 叶湛眼都没眨一下,唤着小影的名字,想要叫醒他。 “这个时候,你还不出手!非要被咬掉一块肉才罢休吗。” 叶湛抬头,只见离倾飞身而下,落在了他面前,清冷的双眸里凝聚着淡淡的怒气。 离倾看着那颗黏在叶湛手臂上的脑袋,大颗大颗的血还在往下滚落,此刻在她眼前的是天王老子离倾也顾不了了。 敢伤她徒弟,就是找死! 离倾出手钳制住小影的两腮,手上用力,就将小影紧扣的牙关捏开。 一股鲜血,立刻喷涌而出,溅在了离倾脸上。 小影吃痛,猛地抬起头,满嘴都是叶湛的血。 他怒吼地瞪着离倾,眼中怨恨横生,他喉咙里发出嘶哑低沉的鸣吼声,“死……死,都去死。” 蠕动的嘴里全是血红色,“死!你!去死!” 看到面目被血染得愈加狰狞的小影时,离倾神色骤然一僵。 小影额上的那只阖上的眼睛,此刻已经半睁开了。 但是与上次对付他们时有些不同,上次额上睁开的眼是幽绿色的,但是这次睁开时,却是红色的,眼睛里还叠着无数双红色的眼睛,密密麻麻,让人毛骨悚然。 离倾看来他突然发狂,怕与额上的眼睛有关。 看来方才的怨灵之气,就是来自小影身上。但是为何,之前接触,她并没有察觉到。 离倾迅速抬起左手,并起两指上蕴起了幽蓝的灵韵。 被那团灵韵一照,小影发出一声嘶吼,抬手就要去挡住额上的血眼,叶湛眼疾手快,将他的手反扣在了背后。 师徒两配合无间,离倾趁机将手指点上那只眼睛,用灵气所制,逼迫那只诡异的眼睛一点点阖上。 小影挣扎得越发厉害,显然痛苦极了,雪白的脖子上,额头上青筋暴起。 随着眼睛合拢,小影的凶性也越来越弱,他渐渐不再挣扎,双眼茫然空白地任由离倾摆布。 离倾手上的灵韵愈发耀眼,她操控着灵气,就要逼迫那只抗衡的红眼睛闭上之时,背后传来一声惊恐的大喊,“住手!” 离倾回眸,她的眼眸里也已经染上了幽蓝的色泽,看起来冷酷无比。 小景惊恐无比地看着小影:“不……不能强制阖上眼睛,他会死的!” 第四百八十章 你们到底在掩盖什么 叶湛低头看了眼小影,亦察觉到了他的状态不对。此刻小影一张脸已经憋得通红了,舌尖从口中探出,像是被什么掐住了脖子,身体也僵直无比,宛如死尸。 叶湛忙道:“师尊,他不行了。” 离倾这才收回了手上的灵气,叶湛这才感到身上那具紧绷的身体,软了下来。 “他……他怎么了?”小景已经赶到了面前,担心的不得了。 “没事。” 叶湛蹲下身,将小影小心地放在地上,他来不及去探究他脖子上莫名出现的像是人手的掐痕,轻轻按压他的胸脯,帮助他呼吸。 片刻后,小影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像是才顺过一口气。 小景忙扑了过来,不顾地上嶙峋的乱石,跪倒在了地上,紧张地将小影的头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叶湛的衣袖都被咬破了,离倾蹙了下眉尖,就冲叶湛道:“你过来。” 叶湛起身,走到了离倾面前。 离倾抬起他那只被咬伤的手,掌心里蕴满了灵气,覆盖在了上面为他疗愈。 “师尊,小伤,不用……” “闭嘴。” 叶湛看得出来离倾有些生气了,也知道她为何生气,轻声解释:“他是个孩子,我不好对他动手。” 离倾看伤口愈合,松开了叶湛的手臂,看向小影额上还睁着一条缝的眼睛,里面红色的眼仁还在轻轻转动着,但小影的双眼还紧紧闭着,没有醒来。 离倾凉凉地勾起唇角,“他这样,可不是一般小孩。” 小景见小影许久不醒,紧张地捧起小影的脸,焦急道:“小影,你怎么了,你看看我。” 或许是听到小景的呼唤,小影双眼颤了颤,慢慢睁开了。 起初还有些迷茫,渐渐地失焦涣散的双眼渐渐凝聚在一起。 小影怔怔地看了小景一会儿,忙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哥哥……额头,你额头……” 他伸手要去碰,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像是怕弄痛了小景。 “没事,就摔了下。”见小影意识尚在,小景松懈了不少,安慰道:“不痛。” 小影挣脱了叶湛的手臂,捧着小景的额头吹了吹,轻声说着:“吹吹就不痛了。” 他一边对着小景额上的伤口哈气,一边泪水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离倾看着这诡异的一幕,眉心敛紧。 方才还狂性大发,不过一时三刻,又恢复了软软糯糯的模样。这个小影,比她想象的还要诡异。 前面她还觉得小景更难对付,如今看来,她错了。 就在她细细研究小影额上的血眼,和他脖子上莫名其妙出现的宛如小孩手掌印的掐痕时,离倾突然发现那只血眼的颜色在变深。 离倾暗觉不好,行动已经快于思绪,捆仙绳一扔,一把卷过了小景。 小景才被扯开,小影的手上已经长出了一根尖锐的肉刺,朝着小景方才的位置而去。 倘若不是离倾反应迅速,小景现在怕是已经被那肉刺刺穿了心脏。 一击不成,小影愣了愣,转头看了过来,眼神又无辜又澄净地望着小景,小声地喊着哥哥。 随着他意识恢复,他手上的肉刺也已经在慢慢消失了。 离倾倒吸了一口气。 眼前的场景,想成了一种强烈的、近乎诡谲的反差。 叶湛怕小影再次出其不意地做出什么事来,手中问心已经乍现,挡在了离倾和小景面前。 他警惕地望着小影,但并没有动手。 小景的反应比他们平静了很多,显然是见过或者习惯了小影这样。 小影见叶湛他们离他远远的,手里还拿着剑,眨了眨眼,泪眼滚落得更汹涌,他朝着小影伸出了手,小声道:“哥哥,叶湛哥哥。” “小影。” 小景大喊着,就要朝着小影跑去。 离倾抓住了他的衣领,冷声道:“他现在太危险了,你不能过去。” 小景一直盯着小影:“现在他清醒了,不会伤害我了的。” 离倾并没有放手。 小影见他们都不理他,爬了起来,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踉踉跄跄地踩着一地碎石,一步一步朝着他们走来,期间还摔倒了几次,小景都忍不住想要冲过去,都被离倾阻止了。 小景喊道:“放开我。” 离倾看着哭得愈发凶,爬起来继续往他们走来的小影,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小景抿紧唇,离倾嗤笑了一声,“你们到底在掩盖什么?” 而此时小影已经走到了叶湛面前。 叶湛剑尖一挽,直指向了小影。 小影愣了愣,不解地看着横在眼前的长剑,片刻后他竟然破涕为笑。 或许是出于对叶湛的信任,或者是以为叶湛在与他玩耍,他抬起手轻轻搭在了剑上,仰着头,看着叶湛,轻声说:“叶湛哥哥……你们……你们要带哥哥去城里么……你们要扔下小影么?” 叶湛喉咙滚动,此刻的小影太危险了,他本该不让他接近,但此刻,却做不出其他动作。 见状,小影又推开了叶湛的剑,两步上前,抱着叶湛的腿,小声道:“不能进城……城里都是坏人……他们要欺负我们,不能去城里。” “小影别说了。”小景喊道。 小影歪头看了眼小景,垂下眼睛,轻哦了声,就乖乖不说话了。 但额上那条还睁着细缝的血眼还在,哪怕他此刻再乖巧再人畜无害,离倾也不敢放松。 她盯着小影,只要他一旦有什么举动,她绝对不会手软。 接下来小影没有任何异状,就乖乖地抱着叶湛。 小景看向离倾,平静地说:“放开我吧。” 离倾松开了小景,小景赶紧走了过去,对小影招了招手,“小影,来哥哥这里。” 小影立刻松开了叶湛,朝着小景跑去,一把抱住了他。 小景摸了摸他的头,看了眼天色,又对叶湛说:“叶湛哥哥,现在没事了,你们走吧,再晚一点,路不好走了。” 听到这里,小影额上的血眼剧烈颤动了一下,但是没有其他过激的举动,只是音量拔高了几分,“不行!叶湛哥哥不能走,他要留下来和我们玩儿。” 离倾本来觉得他们是两个小孩,家里大人也不在,让叶湛留下来也无碍,但此刻这个小影太诡异了,绝对不能将他留下来的。 “不行!”离倾冷冷说道。 第四百八十一章 男子理应保护女子 闻言,小影立刻仇恨地瞪向离倾,暴戾道:“凭什么不行!你这个坏女人!要走你自己走,叶湛哥哥要留下。” 小景自知小影此刻性情阴晴不定,不想再刺激她,也不想叶湛为难。于是软言安抚了小影两句,此刻小影还是听他话的,委屈巴巴地垂下了脑袋。 小景说:“叶湛哥哥,你们走吧,我可以照顾好小影的。” 离倾自然求之不得,正要说话,就听叶湛说:“我留下来陪你们。” 离倾:“……” 小影笑了起来,额上眼睛里的血色似乎退去了几分,眼睛竟然慢慢也阖上了,就连脖子上的掐痕也没了,他又恢复了一脸纯真的模样。 倘若不是小景额上的伤痕还在,离倾都怀疑方才都是一场幻觉。 听叶湛说要留下来,小影高兴的直拍手,软声软气地说:“太好了,叶湛哥哥留……留下来陪我……我和哥哥。” 见血眼阖上,小景悬着的担忧,总算彻底放下了。 离倾看着叶湛:眸子半眯,“你要留下来?” 叶湛抿了抿唇,然后点点头,“师尊,如果小影再出现那种状况,小景怕是很危险。” 小影迷迷糊糊听着,抬头看小景,“哥哥,他们在说什么啊?小影怎么了。” 小景拍了下他的脑袋,“没什么。和小影无关。” 离倾本还想问小影额上的血眼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见状什么都没再问。 小景看着叶湛,善解人意地又说:“叶湛哥哥真的不用,眼睛闭上了,很久都不会再睁开了,小影也不会再有什么过激的举动了,你不用留下来的。这次只是恰好遇上了。” “哥哥~我要叶湛哥哥留下来。” 听小景让叶湛离开,小影不满地撒娇。 “小影听话!”小景声音略微严肃了几分,“叶湛哥哥,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离倾也看向叶湛,“既然没事,你无须再留下来。” 但叶湛没有立刻回答,略微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思考什么,片刻后,他像是下了决定,看向了离倾,轻声说道:“我留下来。” 离倾蹙眉,有些恼火。 小影高兴得差点原地蹦了起来,“叶湛哥哥,你真的要留下来吗。” “嗯。”叶湛不敢再看离倾的眼神,他蹲下身摸了摸小影的头,说道,“不过,我现在要先送师尊去城里。” 闻言,小影撅起嘴,不满地说:“为什么啊。” 叶湛不知道怎么说,“因为天黑了。” 小影喜欢叶湛,一刻都不想与他分开,难得任性了起来,怯怯瞥了眼离倾,说道:“她……她是大人,她不怕,我们是小孩。” “可是我们是男孩子,我师尊是女孩子啊。”叶湛轻声说。 小影歪歪头,不解地问:“女孩子怎么了?” 叶湛认真地说:“男子理应保护女子的。” 听叶湛如此说,离倾心中的愤怒渐渐散开了不少。 她虽然不需要人保护,但是她徒弟有这份心,还是让她心头渐暖。 方才坚决反对叶湛留下的决心又崩塌了几分。 见小景还望着她,眼中带着几分藏不住的期待,离倾忽然觉得良心一痛。 不论怎样,他们都还是孩子啊。 她好歹是个成年人,与一个小孩子计较做什么。 这个小影情况这么不正常,倘若没人在一旁看着,额上那只眼睛再睁开了,小景怕有危险,没人在一旁看着,终究会出大事。 她如此自私,只顾着自己徒弟,放任两个小孩子不顾,妄为修道之人。 离倾沉吟了片刻,对自己充满了自责。她刚要开口,让叶湛留下,她自己可以去城里探听容思远的消息,明日再汇合,但她樱唇才微启,就听那小影轻声嘀咕道:“可……可是她那么凶。” 离倾表情僵住了,秀眉蹙紧,拳头捏紧。 她凶???她如果凶,早就揍他们了好吗。 这个小影果然与容影那家伙也一样,让人喜欢不起来。 离倾此刻是越想越不爽。 想拉着叶湛立刻就离开,气死这个嘴贱的小破孩儿。 但让她和一个小娃娃“争风吃醋”她还做不出来。 离倾凉幽幽地瞥了那讨嫌的小影一眼,压着火气,告诉自己要大度,然后才对叶湛说道:“你留在这里,为师不用你送。” 离倾扔下这句话,已经踩着碎石滩,快步朝着来路而去。 沿着河岸走了一截路,背后传来了叶湛的脚步声,离倾心中微喜,但是没有回头。 叶湛喊道:“师尊,等等我。” 离倾这才放缓了脚步,微微回头,淡淡地瞥了叶湛一眼,“你不管那两个小鬼了?” 叶湛叹了口气:“师尊,我送你去城里。看你安顿好,我再回来。” 离倾嘴角微勾,但是还是嘴硬:“不用,为师一个人可以。” “师尊可以,但是我不可以。” “你有什么不可以的,你与其担心我,不如担心一下自己,那小影可是危险得很,如今我们都不知道他到底为何会变成这样,而那小景明显也在瞒着我们,不想让我们知道真相。” “我相信小景说的,小影应该短时间不会再出现那种状况了。” “认识多久啊,你就相信。”离倾顿了顿,“哪怕他真的性子与你相似,但终究也不是你。” 知道离倾是担心他,叶湛笑了笑,然后眼神微暗,似乎保证一般地说:“师尊,放心,我发誓明日一定会全须全尾地出现在你面前。” 离倾默然了须臾,看了眼几乎快黑透了的天,转开了话题,“你回去吧,我不用你送。既然要守着他们,就莫要出差错。” 叶湛还是跟着她,离倾费解地瞥了他一眼。 见离倾看他,叶湛立刻露出一抹笑来,固执地说: “我要送师尊的,师尊为了我才来到地府,这里我们原本人生地不熟,亦不知人心险恶,我本该寸步不离守在师尊身边的,这才是我作为徒弟应尽之事。但如今迫于形势,我不得不离开师尊,守着那两个孩子,我于心有愧,所以我必须将师尊送到一个安全之地,知道师尊安顿好了我才能放心。” 听着叶湛轻言细语,离倾心脏突然重重跳了一下。 瞬间,她感觉那颗卧在胸口的心脏,柔成了潺潺的一池春水,就连残留下的那一点点不爽,都被彻底冲刷干净了。 倘若要说她此生做过最值得之事,或许就是收了叶湛这个徒弟吧。 第四百八十二章 早些遇见就好了 夜幕越来越深,入夜后的地府,除了没有朗朗月色与熠熠星光点缀,和人间的夜色,似乎并没什么差别。 一样的悠远高阔,一样的浓稠如墨汁泼染。 前方数步之遥就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几乎见不着路途。 幸而,漆黑的河水里浮起了亮光,一条条发着光的鱼,从漆黑的水底涌起,仿佛璀璨银河之光,为他们指出一条前行之路。 那些发光的鱼,不时从水里跃起,在黑夜里划出一道弧形的光圈,煞是好看。 叶湛微微停下步子,看着这条冰冷长河里,涌起的奇景。 “这就是小影说的发光的鱼了吧,倒是好看。” 说话间,一尾泛着荧光的鱼,跃出水面,朝着叶湛跃来。 “小心。”离倾拉着叶湛后退数步,躲开了那鱼,却被溅了一脸水。 那鱼摇着尾巴优哉游哉地又在水中游远,叶湛看向离倾抬手擦拭着脸上的水迹,眉心紧蹙,不由问道:“这鱼有问题吗?” 离倾瞥向河中绚丽的光影,淡淡说道:“这应该是翼尾鲟,入夜生粼光,但是剧毒无比,只是触碰,便会噬肌腐骨。但白日里,随着身上荧光散去,身上毒素又会消失,所以此鱼,只能白日食用。” “翼尾鲟?”叶湛轻语,“师尊如何知晓的。” “刘小二以前与我说起过。” 离倾使了个净身决,弄干了身上的水,提步继续往前走,“快些去城里吧,晚了怕是那黄泉茶楼都打烊了,待我安顿好你就回去守着那两个小破孩,毕竟怎么说也是容思远的养子,倘若出了事总归是不好的,今夜我去打听容思远下落,明早我再来找你。” “好。” 听着离倾的安排,叶湛柔声地应了声,快步走了几步,于离倾并肩而立,眸光一刻都没从她身上剥离,借着夜色,深深地凝望着她的侧颜。 如今离倾异常敏觉,察觉到叶湛在看她,立刻回眸看去,叶湛来不及收拾情绪,嘴角那抹苦涩的笑容就猝不及防地撞入了离倾眼底。 离倾愣了愣,问道:“你……笑什么?” 叶湛立刻收敛好了表情,轻咳了声:“我笑了吗?” 离倾蹙眉:“我看到了。” 叶湛暗地里叹了口气,兀自又扯出个灿烂无比的笑容,“欣喜了自然就笑啊。” 离倾怎么都不觉得方才那是欣喜的笑容,但要她说清道明,她也不知该如何形容。可见叶湛此刻笑得这么开心,表情看不出半分破绽,她也只能权当自己多心了。 “有什么可欣喜的。” “唔。”叶湛想了想,垂下眸子,轻声说,“不知道,就是欣喜,非常欣喜。” 离倾想了想,今日发生了什么事,能让内敛的叶湛直言不讳说出“欣喜”这直白的词。 “让为师来猜猜是因为什么?” 叶湛专注地看着离倾,嗓音轻柔得近乎宠溺,“嗯,你猜。” 离倾又停下脚步,借着十里忘川河里危险的斑斑荧光,看向了叶湛。 叶湛也配合着,停下脚步。 河边微风徐徐,拂过两人的衣衫,衣带飘飞,仿若落入凡尘的谪仙。 离倾挥袖赶走一尾又要靠近的翼尾鲟后,“是不是因为那小景?” 叶湛的目光便随着那尾游弋的光亮而行,“为何如此说。” 离倾抬手捋了捋吹乱的发丝,“你小时候喜欢吃糖果,却偏要装作大人的模样,故而哪怕喜欢亦要说不喜欢。” 离倾顿了顿,终于看向叶湛,“其实不仅仅是糖果,为了重云仙宗,你失去了好多好多本该那个年纪应该拥有的快乐。” “而小景吃到了喜欢的糖果,你便觉得像是从前的你,能正大光明拥有喜欢的东西了,所以,你为此而开心了,是吗?” 最后两个字,离倾说得很轻,仿佛在低喃。 那双清冽的水杏眼从他的下颌,慢慢上移,路过薄薄的唇瓣,高挺的鼻梁,终于在迎上他眼眸之时,有了落点。 离倾没再说下去,静静地观察着他每一分细微的表情,等待着他的回答。 叶湛便微微垂着头,不说是亦不说不是,就那么温顺地任由离倾看着,漆黑的眼如不见底的深谷。 离倾看不透,也没等到回答,耐心耗尽,于是曲指弹了他的额心一下,不满道:“到底是不是因为如此而欣喜?” 叶湛细长的凤眼尾部柔柔地耷拉了下来,唇角柔和地上扬,鼻腔里挤出一声浅浅的鼻音:“算是吧。” “算是吧?!” 离倾瞪圆了眼,嗓音也不由提高了一些,“难不成,还有其他事,让你欣喜。” “嗯,还有,师尊你猜。” 叶湛温和笑着,瞬息不眨地望着离倾。 明知道时间紧急,不容蹉跎,但叶湛却突然舍不得这难得的阒然好时光,忍不住想与他放在心中珍之重之的人待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最后永远将她的模样留存在眼中就好。 闻言,离倾不满地瞥了叶湛一眼,但还是继续猜测了下去,“……那是因为知道容思远还是在乎你们的,所以你觉得欣喜?” 说完,不等叶湛回答,离倾就叉腰板起了脸,故作严厉地说道:“别卖关子了,老实告诉为师,再这么磨蹭下去天都亮了。” 叶湛也知道时间宝贵,容不得他这么浪费。 心中微微遗憾。 于是他认真回想了一下,方才与小景小影接触后的心情。 其实,听到小景说,容思远时常提起他们时,那时他其实并没有体会到喜悦的感觉,只是大脑空了一瞬,然后生出了无数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那种情绪与其说欣喜,不如说迷惘更胜一筹,让他更想知道当初容思远怎么想的,容影被囚困在炼火蛮荒谷里,又有什么样的隐情。 但他还是应道:“是,师尊猜得没错。” 听他这么说,离倾笑了笑,为自己猜透了叶湛心思而有些小得意,片刻后,笑容又一点点消失,水眸凝视着叶湛。 叶湛便清晰看到那双让他甘愿沉溺其中的眼波里,慢慢浮起了无数碎片一般的情绪。 有怜惜,有心痛,也有困惑…… 那纷繁的情绪,如此柔软,却一瞬间击中了叶湛心中最软最隐秘的那一处角落。 早就习惯了并接受了那样克制律己的日子的叶湛,在离倾的目光,忽然觉得有些莫名的委屈。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哑声问道:“师尊,你看什么?” 离倾没有即刻回答,看了他好久,才收回了视线,轻声道:“我从未想到你小时候是那样的性子。” 师徒二人都没再说话,沿着十里忘川河继续往前行路。 逐渐湍急起来的水流声里,离倾忽然叹了口气,喃喃道:“如果我早些遇见你就好了。” 第四百八十三章 为师都喜欢 淡淡的一句话,再次击中叶湛,他身体不由僵了一瞬,待到知觉恢复时,胸口像是涨起了汹涌的潮水,又湿又闷。 如果我早些遇见你就好了。 听离倾如此说,他抑制不住心中泛滥的感动和快乐。 他甚至忍不住想对离倾说,他们其实早就遇到过,只是师尊不知道罢了,比你知道的,还要早上很久很久。 叶湛最终却克制下了那股冲动,那些事情他做好一辈子埋在心底的准备。哪怕即便要说,也不该是这时候。 “可是我不想太早遇到师尊。” 听着叶湛微微叹息地说出这句话,离倾愣了一息,心中微沉,叶湛这是什么意思,是又在为五蕴灵山灭门之事而自责懊恼了吗? 但她还是淡然无事地问:“为何?” “或许早些遇到,我与师尊反而不会有交集。”叶湛顿了顿,“我不想遇不到师尊。” 离倾松懈了几分,手肘碰了碰叶湛,揶揄道:“啧,你怎么如此没自信啊。” “不是没自信,都是就是而论罢了。” 叶湛倏然间想起了苍空老人在灵堂里对他说过的话—— “嗨,你这破小孩瞻前顾后的性子,真不惹人喜欢。” 苍空老人与师尊性子那么相似,她倘若遇见了那时候无趣刻板的自己,大概率也会如此认为罢。 叶湛轻笑道:“我那时候沉闷的性子,师尊你一定不会喜欢的。” 倘若那时候相遇,毫无羁绊,师尊是决计不会多看他一眼的。 离倾蹙了蹙眉,不太确定地说:“也……不一定吧。” 叶湛:“师尊,如果我还是容景,没有成为叶湛,我现在还在重云仙宗,而你依然有你自己的生活,我们怎么会如今日一般,成为师徒。” 离倾:“……” 顿了顿,叶湛继续说:“师尊你还记得吗,我是容景时,我们并不是不认识,我们也遇到过好多次。” “当然记得,三次。”离倾微微扬起下颌,像只高傲的灵鸟,“第一次见面是在冬日寒莲池边上,那时多亏你指点,我修为才能突破。” 叶湛心说,不止三次。但那确是离倾第一次见到他。 在这之前的很久很久之前,他甚至还是个孩子时,就见过她了。只是她不知道罢了。 “是啊,即便是这样,后来师尊来重云仙宗参加容轩的婚礼,我们再次见到,纵使我是重云仙宗宗主,纵使我对师尊还有些许恩情,师尊你待我其实也没任何特殊之处。” 叶湛似有些委屈地瞥了眼离倾,“师尊,待我与其他人并没有区别,更莫要说在我还是沉默寡言且无趣至极,和师尊更无任何关系的幼童时期遇见了。” 离倾仔细想了想,倘若她与这么一个死气沉沉的孩子待在一起会是如何反应,怕是只会觉得烦吧,恨不得快些摆脱他才好。 如叶湛所说,哪怕后来有指点之恩,容景在她眼里,与其他人也没什么差别。更不可能与他建立多好的关系。 那时候,她见到容景有佩服,但更多是将他当做一个可敬的对手,她一直想要打败容景,带领五蕴灵山成为第一仙门大派。 如果不是因为后来误打误撞在云梦幻境里遇到了昆仑镜,容景又自毁了灵核,变成了一个不起眼的普通少年。 这两样哪怕缺少任何一环,她的人生都不可能与叶湛牵连在一起,他们或许不仅不能成为师徒,甚至还会成为死敌。 拥有那么一段人生的容景,她又怎么可能喜欢得起来呢。 于是,离倾点了点头,叹息地答道:“是啊,如果在你是容景时候,我们绝对不会有任何私交。” 叶湛笑容登时僵了下,虽然早知如此,但是听到离倾亲口所说,他心中也不免失落。 离倾看了叶湛一眼,又补充了下去,“但是没有那么多假设,既然我遇到了你,你成了我的徒弟,那这就是既定的事实,不会再更改了。” “所以,不论你是什么样子的,为师都喜欢的。” 叶湛眼底的晦色,顿时散开了。 他觉得一切都值了,那些所有的经历过的苦难都不值得一提。他甚至感谢他遭遇过的那些厄运,如若没有那些岁月的推呈,如今他或许还是重云仙宗的宗主,与离倾永无亲近之日。 他永远只能躲在面具之下,远远地看着她,渴望着她,却只能踌躇不前。 叶湛抬头,看了眼漆黑浓稠的头上天幕,“师尊,其实你说得不全对。” “什么?”离倾没明白他代指的什么,“什么不对?” “我之所以欣喜,不仅仅是因为容思远,也不只是看到小景的改变。”他顿了顿,看向离倾,轻声道,“还有你。” 离倾愈加疑惑:“我?” 叶湛认真地看着离倾,笑意温柔款款,“因为我知道师尊你不论我是什么样的,师尊你都会站在我身边,不会嫌弃我。” 被叶湛那么凝视着,离倾如今饱经风霜的心脏又有些失控。 她思忖方才她那句话“为师都喜欢”,是不是说得太不得体了,丝毫不像一个为师之人说出来的话。 但是当下一刻,看着叶湛期盼的眼神,她便什么都没多想,将心中最真实的想法,毫无保留地吐露了出来。只希望叶湛能开心一些。 叶湛没有得到回答,方才的笃定,须臾间灰飞烟灭。 他抿了唇薄唇,下定了决心,一定要问个明白。 不然……他怕以后没机会了。 叶湛在黑夜里寻找着离倾的眼睛,眼睛坚定,语气却不自觉变得谨小慎微。 “师尊,你永远不会嫌弃我,只要我愿意,永远可以留在你身边,对吗?” 离倾突然觉得喉咙干哑,一个声音在提醒她,不该许下任何承诺,但她点了点头,沉声说:“是。” 叶湛眸光浮动,心潮起伏,猛然间一把抓住了离倾的手臂。 离倾:“……” 看着离倾清眸里乍然浮起的惊慌,叶湛手臂更紧了紧,捏得离倾都微微蹙眉。 但是他依然没有放手。 突然他心中涌起一股无法克制的扭曲恶意,管他什么天道伦常,什么天地不容,他就要让离倾知道,他叶湛喜欢她,想要拥有她。 哪怕是天皇老子都管不了! 第四百八十四章 一股酸味儿 叶湛牙关咬得直响,哪怕上一刻还在不断说服自己,只要能当师徒,一直陪在离倾身边就好了。 但是此刻,他却一点都不想忍耐了。 借着那股狠劲,叶湛肆意宣泄着内心的情绪。声音一瞬间又哑又沉。 “师尊,我其实……” 就在这时,叶湛突然一僵,身体涌起了那熟悉的失控感。 “妈的,气死老子了!” 容影骂骂咧咧的声音响起的同时,叶湛的身体已经恢复了知觉,但是他方才那股勇气也彻底湮灭。 方才那一瞬,他心魔徒生,又失控了。 离倾突然被叶湛抓住,本来呼吸都凝滞了,一股不好的念头袭上心头,她想挣开叶湛,让他别说了。 但是,那一瞬息,她整个人像是被点了穴,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是容影的蓦然出现,让她浑身走失的知觉,瞬息回归。 叶湛也在这一刻,慢慢松开了她。 离倾再一次在心中感谢起了容影。 “你怎么又出来了?” 离倾清了清嗓子,话是对叶湛身体里蛰伏的容影所说的,但是她根本没看叶湛一眼,更没有问方才叶湛未尽之言是什么。 他们默契地抖不再说起。 容影冷哼一声,“老子又不是你们的囚犯,想出来就出来,怎么的,老子说话还能魔气泄露啊。” 叶湛收敛好心情,淡淡开口:“那也要小心一些,你不想见任灵儿了吗。” 容影:“……” 容影被噎了一下,又暴怒道:“叶湛,我警告你别动不动就拿灵儿出来威胁老子。” 叶湛嗤笑一声,“威胁你,你又能奈我何。” 又一次被容影打断了,这样的勇气,一旦被折断,就很难再凝聚而起。叶湛不知道容影是故意的还是恰好赶上了,也不知该感谢容影,还是敢怨怪他。 也靠着和容影斗嘴互怼,以此平复心中的躁乱。 “叶湛,你等着,离开这里后,看我怎么教训你。” “随时奉陪。” 离倾看着叶湛“自问自答”,仿佛精分一般,搞得有些头大,自然也轻松了不少。 “好了,你们都少说一句,如今事情都没办成,不要内讧。” 容影立刻就将矛头转向离倾,“喂,仙君,你说你要去城里打探容思远的消息,怎么打探,你是有苗头了吗。” 离倾沉默了一下,“……没有。”顿了顿,“到时候只有去城里碰碰运气,说不定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儿。” 容影听笑了,奚落道:“碰运气!仙君可真是高啊,真真让我佩服得很。” “闭嘴!”叶湛可容不得容影对离倾无理,不客气道,“你既然那么厉害,那你去找出容思远的下落,不能就别说风凉话。” “……” 容影心里将叶湛骂了一万遍,方才倘若不是他仗义相助,这个龟孙子就要闯祸了。早知道他就不要烂好心,等他说出心里话后被离倾疏远厌恶而黯然神伤吧。 妈的! 他也是吃饱了撑的,默默无名做了好事,落不得一句好话,还被叶湛这个龟孙子怼。 容影越想越气,吼道:“容思远养的那两个小屁孩都不知道,我他妈上哪里去知道啊,他们可是容思远的儿子啊。” 闻言,离倾啧了声,“我怎么听出一股酸味。” “酸?你说我酸!” 容影气急败坏,差点从叶湛身体里溢出来,被叶湛按了回去,“不想被发现,你就老实待着。” 容影此刻哪里能和叶湛抗衡,几番想要挣扎,都被叶湛制住后,终于愤怒地认命了,消停了。 但嗓门却扬得更大了。 “呸!老子才不酸!你不知道我多巴不得离容思远那个变态远远的,谁当他儿子真的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你就等着瞧吧,容思远专门搞了两个和我与叶湛性格那么相似的双胞胎当儿子,说没有什么阴谋我都不信。” 离倾微微蹙眉,接口道:“说起来也很匪夷所思,那两个孩子性格与你们相似,绝对不应该是巧合。” 容影笃定道:“绝不可能是巧合,他肯定又在酝酿什么坏事,就像他当初搞什么劳什子洗髓灵珠一般,是有目的的。他这人骨子里真的坏透了,做什么事都是为了自己。活着的时候心狠手辣,死了还这样,如此想想,我倒是有些可怜那两个孩子了。” “那个叫小影的那么古怪,说不定就是他的杰作。” 说着,容影粗声粗气地对叶湛吼道:“喂,你说是不是。” “我不知道。”叶湛望着远方的一片漆黑,看起来心不在焉的样子。 没得到叶湛的认同,容影又恶声恶气地问离倾,“仙君,你怎么觉得!” 离倾虽然对容思远的为人持着保留态度,但是不认同容影说小影的古怪是与容思远有关。 “容思远生前在修真界也是声名远播的一介修者,哪怕他不是完人,但不至于做出那般阴毒下作之事。” 人人都向着容思远,容影快要气疯了,“如果他不是变态,我将脑袋割下来给你当凳子坐。” 离倾嫌弃地撇了撇嘴,“你还是留着给你灵儿妹妹吧,我不稀罕。” 离倾知道争论容思远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根本没有意义,只有见到他,才能解开所有的疑惑和谜团。 但是此刻容影不说点什么,一旦沉默下去,她和叶湛之间,又尴尬蔓延。她生怕一旦静默,叶湛又要继续方才未曾说完的话。 于是,离倾故意惹起了容影,“对了,既然你也承认了那两个小孩像你们,那你小时候也如他一般动不动就哭鼻子吗。” “放屁!” 果然容影一点就着。 离倾缓缓勾了勾唇角,继续激他,“真是让人好奇啊,我只是没想到你这个惹人厌的魔头,小时候会那么软糯,看来从前在洪荒密道里的桃花秘境里看到的那个小孩,真的是你。” 叶湛静静看着离倾,他看得出来离倾就是故意的,但是他并没有揭穿。 眼神静默又幽沉。 “别他妈拿那个只知道哭的玩意儿,和老子比。” “啧,没想到你三岁了还尿裤子。” 容影简直恼羞成怒,如果不是被叶湛压制住了,他此刻绝对要出来同离倾打上一架的。 这样高冷时能活活冻死人,话多起来能气死人的女人,也不知道叶湛看上了她哪点。 呸,眼光真特么差。 不像他,一眼就看上了他温柔可人的灵儿妹妹。 第四百八十五章 乖徒儿,别逼我 想到任灵儿容影心中积攒的愤怒散开了几许,但为了维护自己的形象,嘴里依然骂骂咧咧地反驳离倾,“别他妈胡说八道,他是他,我是我,不要将我与那小破孩儿混为一谈。” “他们就是容思远专门按照你们复制出来的,你方才也承认了,这是自己说的话也不想认了。”离倾故意气他,“何必不承认呢,尿裤子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放屁!老子从不尿裤子!”容影几乎暴跳如雷。 “哦,是吗。”离倾看向叶湛,“乖徒儿,我记得你不久前说过,容影一尿裤子就哭,还不愿意自己换裤子,嫌脏对吧。” 那时候,容影还在休眠,都是到后面,叶湛和小影小景和平相处之后,他才苏醒过来,开始“偷听”的。 容影愣了一瞬,火气想压都压不住,彻底爆发了。 “叶湛,你他妈的胡说八道什么,我要杀了你,我现在就要和你拼命。” 叶湛淡淡道:“随时奉陪。” 容影想到了什么,却没有动手,忽然凉凉笑了一声。 “叶湛,你他妈以为你就没短可以揭吗,你的事,我了解得也不少,要不要我告诉你师尊听听。” 叶湛:“……” 靠着激容影,离倾已经彻底松懈了,怀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看向叶湛,“你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 叶湛立刻否认:“没有。” “呵呵,仙君,他瞒着你的秘密可多了。”容影礼尚往来地拆起了叶湛的台,“现在就有一件匪夷所思的你想不想知道。” 他这个人睚眦必报,既然叶湛不给他留脸面,也别怪他不客气了。 叶湛蹙紧眉,以为容 影要提及他喜欢离倾的事,以此来打击报复他。毕竟,容影知道的,他不能对离倾说起的事,也只有这一件了。 叶湛指尖动了动,本想阻止他,让他彻底闭嘴,但是又生生止住了。 那一刻叶湛无比唾弃自己。 摇摆不定,胆小,怯弱,瞻前顾后,却又克制不住自己的私欲。 他想,或许让容影揭露他那些卑劣的小心思也好……不必再苦苦压抑了。 “你说。”离倾淡淡道。 叶湛紧张地攥紧了拳,大拇指死死压在了掌心里,没想到容影所说却出乎他的意料,“他现在就在谋划一件事呢。” 叶湛愣住了,旋即立刻明白了,容影窥见了他的计划,顿时浑身僵直了一瞬。 “呵,你以为我会告诉她你喜欢她的事,别做梦了。”容影幸灾乐祸的声音,在叶湛大脑中回响。 叶湛眉尖攒紧,就要将容影压制回去,离倾却凉幽幽地瞥了过来,用命令的口吻说道:“让他说!” 离倾从叶湛的表情,察觉出了叶湛表情不对劲儿,恐怕容影说的并不是假话。 而且谋划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当了徒弟多年,叶湛已经习惯完成且满足离倾每一句的指令,当下身体下意识就不能动弹了,乖乖遵守了离倾的指令。 离倾沉沉看着叶湛,“叶湛,我想问你,你想做什么?老实回答,不要骗我!” 叶湛蹙眉,懊恼这段时日太相信容影了,既然没有提防他,才让他堂而皇之窥见了他的思绪。 在离倾的目光下,他浑身发凉,但还是沉声否认:“没有。” 闻言,离倾眼中闪过一缕失望,然后她微微勾了勾唇,对容影道:“容影,既然他不愿意说,你来说。” 容影察觉到了叶湛的怒意,忽然有点怂了,他觉得不该逞一时口舌之快的,不然以后遭殃的还是他自己。 “呃,也没什么吧” 又一条翼尾鲟,朝着离倾偷袭而来,离倾看都没看一眼,一缕灵气射出去,那倒霉的鱼儿,就别击中进了水里,半晌一动不动,身上的荧光也慢慢消失,沉入了漆黑的水里。 叶湛看着离倾,知道她此刻已经动怒了。 离倾依然淡淡地看着他,却和容影在说话,“容影,你可以不说,那你不怕我将你那些尿裤子的糗事告诉任灵儿吗。” 容影愣住了。 他不允许在灵儿妹妹心中烙下任何污点。 “容影,你敢说!我也不介意再开启洗髓灵珠,如果你想变得和归乡原上那些魔物一样的话。” 叶湛威胁的声音传入容影灵识之中。 容影磨牙:“叶湛,你太卑鄙了。” 叶湛:“是你先惹我的。” 容影:“我他妈那是为你好,不让你去送死。” 叶湛:“不需要,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容影知道叶湛是真的动怒了,他胳膊拗不过大腿,只能认栽,他冷哼了声,装作不在乎地对离倾说:“仙君,别威胁我。告诉就告诉,都是过去之事了,我觉得灵儿不会在意的。” 离倾点点头,竟然应道:“好,我不威胁你。那你觉得任灵儿是个怎样的人。” 容影暗觉不妙,紧张道:“你什么意思?” 离倾掸了掸衣袖:“就是你觉得任灵儿的修为怎样,我倘若要对付她,甚至抹去她有关与你的记忆,甚至更改她的记忆,让她厌恶你,你觉得我有几成把握成功。” 说着不威胁,但离倾轻描淡写的言语里都写满了“威胁”两个字。 容影牙齿都要咬碎了。 果然这两师徒,一个塞一个的不是好鸟。 他垂死挣扎:“灵儿是你徒弟。” “她确实是我徒弟,我只是修改一下她的记忆罢了,我五蕴灵山也不是没有这种秘术,不会伤及她分毫,她也只不过是忘记你罢了,那样她还能活得更快活一些吧。” 离倾目光似乎穿透叶湛,看向了容影,“至于你,以后到底如何,与我又有何关系呢。” 竟然这么威胁他,容影只觉得离倾比叶湛还可恶。 但他却不得不屈服,毕竟离倾在他眼里就是个疯批,没有什么她做不出来的。 “好!我告诉你!” 叶湛怒喊:“容影!” 同时他就要动手,将容影压制下去。 离倾快他一步说道:“如果你不让他说,我就用捆仙绳将你绑起来,时刻看管着你,你就是有再多的谋划都做不成的。” 她顿了顿,神情淡漠,眼中凝着不散的寒冰,“乖徒儿,别逼我,我也不想如此对你。” 捆仙绳抽出,像是感知到了离倾的情绪,那根细长的鞭绳在漆黑的夜里甩出一道凌寒的弧光,重重地将沁凉漆黑如绸缎的十里忘川河,破开一道深深的长痕。 第四百八十六章 混沌珠 看着被离倾握在手里,尾端落进冰凉忘川河里的捆仙绳,叶湛眼瞳颤动了一下,却抿紧了唇瓣,牙根紧咬,什么都不愿多说。 师徒二人僵持之时,容影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说就说!” “容影!你敢!” 叶湛喉间低低地溢出一声。 “啧,有什么不敢的!叶湛你说说你,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反应如此大,你师尊还以为你要做什么欺师灭祖之事。” 容影慢悠悠地说完这句,又愤怒地在灵识里快速对叶湛说了一句,“你闭嘴,接下来听我的,如果你想你师尊打消疑虑的话。” 那一刻,叶湛虽然不知道容影在打什么鬼,还是决定按他的做。事到如今,倘若不让容影说出个秘密来,离倾爬是真的要将他绑起来了。 那他的计划,便不可能成功了。 离倾的眉心越蹙越紧,“容影,你说,叶湛到底有什么谋划瞒着我。” “呃,是这样的,叶湛确实在谋划一件让人深恶痛绝的事。那件事呢,也和仙君你有关。” “与我?” 离倾瞥了眼垂眸不语,像是犯了错误的叶湛。 “嗯,是啊,就与你有关。”容影大脑飞速转动着,语调却拖得很慢,他既要想着如何说那个秘密,才不会惹怒叶湛,又应付过去离倾。 就在这时,十里忘川那边的巍峨的山脉上,发出一声轰轰的巨响,脚下的大地都抖了三抖,紧接着仿佛高耸入天幕的山巅之上,犹如流火熔金一般爆发出一蓬流光溢彩的烈焰,在天幕中炸裂开。 然后那些碎裂的焰光,又落在了漆黑陡峭的山壁之上,彻底消停了。 师徒二人都抬头望着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表情各异。 而容影原本还没想好该怎么编下去,这突然的动静,让他灵光乍现。 “仙君,你可还记得下午在黄泉茶楼时,在你旁边坐了一桌人。” 离倾收回视线,“记得。” 那是两个男人。 那时黄泉客栈那个多话的小二唠唠叨叨的说起一路去往十里忘川河的路途有多艰难时,那两个男人正在讨论那彼岸花,以及孕育出彼岸花的墨山,他们相约去墨山采摘彼岸花换些银两。 而方才那座爆发出熔火的山壁,就是墨山。 “记得就好,那想必你一定听到了他们说了什么吧。” 容影顿了顿,回忆着那两个男人说的话,继续道:“彼岸花极其难得,是墨山流火喷溅到山壁上,才形成的灵花,因为偶得,灵气又充盈,可滋养鬼体,采摘更是不易,所以价值千金,我想放出那就是流火喷溅的时刻了。” “那与你们的谋划又有何关系?”离倾哂笑,“难不成叶湛的计划就是去摘那彼岸花么?” “那倒不是,叶湛的目标是山巅之上能孕育出彼岸花的灵物。他想送给你,但是又怕你不同意,就打算独自去弄下来给你。叶湛,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叶湛觉得以后真的不得不防备容影了。 他不知道偷偷窥视了他多少的想法。 听那黄泉客栈里两个男人说起后,他确实对那墨山上的灵物心生好奇,但是也没到不知死活去弄下来的想法。 他知道此趟的目的是什么,绝对不会节外生枝,去奢求不应该自己碰的东西,更何况离倾与他同行,他必须更小心谨慎,不会让这本就险象环生的地府之行更添危险。 但容影 如此说,也恰好也将此事圆了过去。 于是叶湛面无表情点了点头,然后道:“是我自不量力了。” 闻言,离倾攒紧了眉,“知道就好。”她看了眼恢复平静的墨山,“地府的东西,我们最好别碰。” 叶湛点头,轻轻嗯了声。 容影松了口气,却又听离倾问:“墨山上的灵物,你又不知是什么,何以知道我又用得上?世上至宝那么多,你并不是那种不知道效用,就想夺得的性子。” 容影:“……” 他没想到离倾会这么缜密,但他也一时想不到该怎么应对,顿时哑然了。 容影暗叫糟糕,这下,不会被揭穿了吧!! 离倾微眯着眸子看着叶湛。 叶湛沉默了一瞬,忽然抬眸,直视着离倾。 “师尊,我以前在重云仙宗看过一本古籍,上书地府九幽之中,藏有一样奇宝,那是一团无形无态的混沌珠,传说混沌珠是上古时期天漏之时,女娲补天时遗落下的一团蕴含五行的灵韵,后来落在了地府之中。那团灵光凝结了上神与天地之间的灵气,拥有无穷大的威力,倘若能获得,用在兵器之上,能练成刀枪不入,神魔不侵的神兵利器。” “我觉得那团传说中的混沌珠,应该就是墨山之上能造出彼岸花的灵物。” “所以,我便想将混沌珠获得,送给师尊,师尊得到此物,一定能炼出比出云剑还要厉害的兵器。” 叶湛抬起眸子,看着离倾:“师尊,不是一直想炼出比出云剑还厉害的武器吗。” 听着叶湛所说,容影真想给叶湛竖起大拇指。 竟然将他破绽都补上了,还说得像是真的。 离倾看不出表情,“那为何又要瞒着我。” 于是容影立刻接口道:“仙君,那混沌珠都是上古之物了,哪里是那么好得到的,叶湛怕失败了,让你失望,所以想偷偷去给你一个惊喜。” 离倾瞥向河对岸的墨山,那山陡峭无比,更不知其中暗藏了多少凶险,叶湛竟然会蠢到去为此冒险吗? 他不是那么鲁莽,且不重大局的人啊。 离倾:“真的是这样吗?” 容影只差拍胸脯保证了,“当然是这样啊,仙君,你徒弟对你多好,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了你豁出性命,他也甘愿的。” 这无须容影说,离倾比谁都清楚,那点怀疑也渐渐消失了。 离倾手中捆仙绳再次融入腰间,化成一抹腰间绣纹:“我不需要那混沌珠铸剑,你也无须去冒险,首要记得我们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叶湛点头:“知道了,师尊教训得是。” “走吧,先回城。” 离倾率先往前走,叶湛抿了抿唇,跟了上去。 容影吐出口气,在灵识里对叶湛说: “叶湛,那混沌珠是你编排出来的吧,还好你反应快,不然真的要被你师尊看出什么来历。” “不是,是真的。地府里确实有一颗混沌珠。” 叶湛看向那墨山隐入浩瀚漆黑天幕的山巅,“看刚才墨山上异状,我觉得墨山上的灵物,就是那混沌珠。” 容影:“……” 第四百八十七章 他们是什么来历 离倾走在前面,眉心紧蹙着,不知在想什么。 忽然一个愉悦激动的声音响起,“仙君,离倾仙君。” 离倾思绪打乱,抬眸,前往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那影子坐在河边,拿着一根木棍在水边叉鱼,木棍上串了一溜发光的鱼。 影子又喊了起来:“离倾仙君,叶少侠,是我啊。” 离倾定睛一看,竟然是刘小二。 刘小二已经在这里等了一段时间了,看到离倾他们过来,拿着手里穿着翼尾鲟的树枝,双手撑着鹅卵石站了起来,瘸着一条腿一瘸一拐地朝着他们快步走了过来。 见有人来,叶湛也趁机将容影压制了回去。并在灵识里警告道:“以后不准再偷窥我的思绪。” 容影嚣张:“有本事你别想啊,而且我这是想救你,你那是找死……” 容影话还没说完,就被叶湛彻底压制到了最深处。 刘小二愈来愈近,叶湛看着他笑得谄媚地朝着离倾靠近,又看到他手里串起的还活蹦乱跳的翼尾鲟,微微蹙眉。 叶湛记得离倾说此鱼夜里有剧毒不可碰,见刘小二距离离倾不到一米距离,似乎想看清他们,还提起手中的翼尾鲟鱼串,朝着离倾送近了一些。 叶湛想都没想,立刻伸手拦住了他:“离我师尊远一些。”’ 刘小二不知叶湛为何发难,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叶少侠……怎么了?” 叶湛眸光牢牢锁着刘小二手中钓起的的翼尾鲟,“把手里的东西拿远一些。” 刘小二愣了愣,笑了起来,不仅不将那串鱼拿远,还朝叶湛眼前送了送。 “叶少侠你放心,这翼尾鲟确实有毒,但是这钓鱼的是月见草,刚好可以克制翼尾鲟身上的毒。” 叶湛皱眉,但是没有躲,就看着那串散着荧光的鱼,终于瞧出了蹊跷。 隔近了看,才知道不是钓,确切地说应该是那些鱼自投罗网。 刘小二手执一根木棍,木棍前端垂着一根细长的草,那几条翼尾鲟就张嘴叼着草,哪怕被拉上岸了,也没松口。 “这翼尾鲟和月见草相生相克,翼尾鲟喜欢月见草的味道,但月见草又可以克制翼尾鲟身上的毒素,只要它们一咬上月见草,身上的毒素就化解了。” 刘小二扯了扯翼尾鲟,它们还是死死咬着月见草不松口。 “你看吧,真的没毒,夜里用月见草钓上这么一串鱼,还可以当灯笼照明呢。” 说着,刘小二将鱼串递给了叶湛,“叶少侠,你拿着,前面过了十里忘川就没那么亮了,尤其是进了前面那片林子,你们拿着这串鱼灯,正好可以照亮赶路。” 叶湛虽然有些嫌弃这玩意儿,还是接了过来,“多谢。” 刘小二搓着手,局促地笑:“嘿嘿,谢什么,离倾仙君待我一向不薄,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离倾上前一步,靠近了刘小二,看了眼他站着都在打颤的瘸腿,淡声道:“你大半夜出现在这里,应该不只是送这么一串灯笼那么简单吧。” “嘿嘿,自然不是,我是在这里等仙君你的,有话想对你说。” 说着,他顿了顿,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离倾和叶湛,看到叶湛破损了的袖口,上面还明显沾染着血。 见状,刘小二懊恼地抓了抓乱蓬蓬犹如枯草一般的头发。 “叶少侠怎么受伤了,没事吧。” 不等叶湛回答,他又自责了起来,“哎,都是我大意了,你们方才去容思远住处之时,我忘了告诉你们容思远屋里住的两个娃娃可是不好惹得很,他们对你们动手了吧。” 方才隔着一段距离,刘小二窝在自己的棚户屋中,还是看到了木屋那边发生的打斗十分激烈。 离倾睨看着他,不冷不热道:“你觉得呢?” 刘小二继续搓着手,恭维道:“离倾仙君如此厉害,那两个鬼娃娃自然不是仙君的对手。” 河水湍急,衬的四周更静谧了,能听到远处传来的悠远的夜鸟啼鸣。 听刘小二提到那两个孩子,离倾突然想到刘小二曾经怎么也是鬼卒,对容思远收养的那两个小孩的来历怕是有些了解,于是问道:“你可知道容思远屋里那两个孩子,到底是什么来历,小小年纪凶性怎会那般大。” 听到离倾这么问,刘小二顿时精神抖擞。 “想必仙君也看出来了,他们并不是一般的鬼魂。” 离倾:“一般那个年纪的鬼魂,不会怨气如此大,尤其是那个小的,他身上的怨气非常浓郁,他们生前到底是什么人。” 刘小二拍马屁:“仙君果然厉害,一看就看出来了。” 离倾不理刘小二的溜须拍马,淡淡地说:“把你知道的都给我们说说。” 叶湛今夜还要与那两个娃娃共住一宿,她怎么都要搞清楚他们的来历。 不然她也不会放心。 刘小二绷紧了身体,接连说了几声好,才说道:“他们是三年前来地府报到的。才来地府的时候,可是掀起了好一阵风波,我在地府当鬼卒那么多年,从来没见过那么凶的恶鬼。” 刘小二可疑加重了恶鬼两字的发音。 恶鬼? 离倾想起那两张稚嫩的脸,虽然不甚讨喜,但是与恶鬼倒是万万扯不上关系的。抛却她的主观意念,那两个叫小影小景的幼童的长相,甚至算得上有几分可爱。 更何况年纪轻轻就夭折的幼童,不说是一张白纸,但怎么也不会有多大的罪孽,能变成恶鬼。 “这是怎么回事?好好说,别卖关子,你以为你在说书啊,要看客喝彩打赏,才继续往下说。” “不敢不敢,我没那个意思。”刘小二缩了缩脖子,又看了看离倾,拍了拍失去直觉的左腿,小心地征求道:“仙君,我这条腿如今废了,站立不了多久,我可以坐下说吗?” “你随便。” 于是,刘小二在爬上旁边一块礁石坐了上去,将废了的那条左腿,好好地搭在了另一边的石块上,才慢悠悠地继续说了起来。 “他们来的时候,就满身怨气,我听当时去拘魂的同僚说,他们死得很凄惨,当时肠翻肚烂,是自己活生生撕扯开了自己的肚皮,嘴里还塞满了内脏血肉,真的凄惨吓人得不得了。他们那般死的,化成鬼自然凶性也大得很。拘魂过程中,我那同僚还差被他们所伤,废了好一番波折才将他们捉了回来。” 刘小二当时也才从人间拘了魂回来,在酆都城之前排队,亲眼见到了满身狼狈的同僚,用铁链扯着那两个孩童过来。 即便那时,他隔着好远都感觉到了那两个新拘的小孩身上的凶煞之气。 第四百八十八章 胎中之物 刘小二叹息:“仙君,你不知道啊,我当了鬼卒那么多年,从未见过那么凶的新魂,当时局面差点控制不住,我们被伤了好几个同僚,后来是守门的司徒大人出手,才制住他们。” 叶湛蹙眉:“新魂进入酆都城之前,不是都呆呆傻傻吗,他们怎能闹事的。” 刘小二:“叶少侠,所以才说他们不是一般鬼魂啊,他们身上不止一个魂魄。” 叶湛狐疑:“不止一个?” “对,他们两人每人身上都有好多魂魄,所以他们入酆都之前,才没有被蒙昧之气完全迷失。” 离倾突然就想起小影额头上的那只睁眼的眼睛里,秘密排布并列的无数只血红色眼睛。 离倾:“一个人身上会有无数魂魄可能吗?” “仙君,你且听我说完,你就明白了。”刘小二唏嘘道。 回想起后来知道的事,哪怕时至今日,见识过无数阴险狡诈卑劣无耻之人的刘小二还是觉得背脊上一阵阵发寒。 世间生灵的恶,真的触目惊心。 “仙君,你知道吗,当时看到他们的时候,仅仅凭借他们身上的凶煞之气,以及他们在酆都城前伤鬼卒的行为,我以为他们绝对是要被送下十八层地狱受刑赎罪的,但是司徒大人制服他们后,判别了他们身上的功德善恶,最后竟然放了他们进了酆都城。” “酆都城哪里是那么好进的,只有那些并无大恶的新魂,才能进去的啊,其他的都会直接被送入十八层地狱里,洗脱上一世犯下的罪孽后,才能入内。” “但就是那么两个满身凶煞之气的新魂,竟然被放了进去。” 刘小二顿了顿,看向离倾,“仙君,叶少侠,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刚刚说完,刘小二知道自己又下意识卖起了关子,尴尬地笑了笑,立刻识趣地接了下去,“那是因为他们身上的凶煞之气不属于他们,这两个小孩的一生可以说是从未犯过任何罪孽,所以司徒大人,就只能按照地府律例放他们进了城中。” “后来我听人说起,才知道这两个娃娃的身世有多离奇。” “他们不是人,而是半妖之体。” 这一点,离倾也猜到了,并没有多大的惊诧。她微微点了下颌,示意刘小二继续往下说。 刘小二再次长长叹气,“真的是冤孽啊。” 虽然天黑了,又有些距离,什么都看不到了,但刘小二还是朝着容思远的住处看了一眼,眼神了充斥满了同情。 “一切都要从那两个娃娃的父亲说起。他们的父亲是个修为不济才修成人形的蛇妖,贪恋尘世,后又与一个妙龄女子相遇,互相心生好感,后来便拜了堂成了亲。” “没多久,蛇妖的妻子就怀孕了,两夫妻都很开心。妻子的肚子一天天变大,但是十月怀胎之时,蛇妖妻子的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蛇妖以为是人妖结合所致才会如此,安抚了妻子,想着再等几月看看。但是又过了半年,腹中胎儿依然也没落地的迹象,但是他妻子的身体却一日比一日差。” “蛇妖终于急了,去了附近一座香火鼎盛的道观,求道观里的高人指点迷津,那高人告诉他孩子不能坠地,是因为妻子怀的是妖胎,他妖性太弱,不能给妖胎养料,所以孩子久居腹中不能诞生,只能靠汲取母体为养料而存活,如此下去胎儿和孕妇怕都保不住。” “蛇妖夫妻感情颇深,他自然舍不得了。便求高人告诉他如何才能抱住妻儿之命,那高人要他以妖核作为交换,便告诉他解救妻儿之法,蛇妖同意了。” 刘小二顿了顿,“他用自己的妖核交换,以为以后一家人就能平安顺遂地过日子了,没想到啊,反倒是将一家人送上了死路。” 叶湛沉声:“那人说什么了。” 刘小二:“那高人告诉蛇妖,倘若想要胎儿顺利诞生,又不伤了孕妇,就必须补充人气,给胎儿供养养分,那样腹中妖胎才能顺利降生。” 刘小二吐出一口浊气,脸上出现了不忍。 “而且,那人气必须是新鲜的人胎,还必须是没有生出生的胎中之物,以此进补。每日需要进补一个,需要连续四十九日,孩子才能出生。” 听到这里,离倾微微蹙眉,她已经猜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了。 离倾冷道:“简直一派胡言,什么高人,分明是妖道。” “确实是一派胡言,但是那蛇妖妖力低微,一时心急,便病急乱投医,只能相信了那番言论。” 刘小二又朝着木屋的方向遥遥看了一眼。 “于是那两个娃娃的蛇妖爹爹,就找了很多怀胎的孕妇,将他们关了起来,每日生生剖开一个孕妇的肚子,将新鲜的幼儿熬煮成粘稠的肉汤,给他的妻子喝。” “蛇妖的妻子并不知情,只以为是蛇妖熬煮的肉羹,虚弱的身子骨也越来越好,就那么连续吃了四十九日,果然四十九日后,腹中胎儿顺利诞下,还是一对双生子。” “蛇妖和他妻子可高兴了,对两个孩子可说是宠爱有加,但是没多久就发生了怪事,他们每日子时,都能听到婴儿床里发生诡异的声音,起身一看,却见两个本来不足月的孩子竟然在掐彼此的脖子,两个都面色发紫,奄奄一息。” “夫妻两赶紧将他们分开,后来还将他们分开在了不同的婴儿床里,但是那之后怪事依然发生,不能互掐,他们就用头撞摇篮。” “蛇妖终于意识到他被那高人戏弄了,他虽然怨恨,但是并无他法,只能再去找那高人,求他救救自己的孩子,但是他到了道观才发现,根本没有什么道观,那只有一座荒芜了多年的破败屋子,那高人也不知去处。蛇妖到处打听道观与高人的下落,但是那些人都觉得蛇妖疯了,因为……” “因为附近方圆百里内,从来没有他描述的那座道观,更没什么闻名遐迩的高人。” “蛇妖知道自己跳入了一个陷阱里,再自责懊悔,已经无用了。他找了人来看,被告知孩子是被那些被他剖腹煮食的孩童缠上了,而且怨灵凶悍,找来的人也无计可施。” 第四百八十九章 一念之差酿成大祸 “一切都为时已晚了啊,因果报应屡试不爽。” 刘小二摇摇头,言谈中饱含着无穷的惆怅。 这种无能为力的痛苦和懊悔,足以感染所有人。 那一刻,离倾脑中也闪过一个念头:五蕴灵山会四年后的灾祸,只是无妄之灾,还是……还是因果报应。 离倾怔然,脑中已经乱成一团,直到叶湛轻轻扯了扯她衣袖,她才回过神来。 深吸口气,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离倾对叶湛微微点头,示意自己没事,又继续听刘小二讲那蛇妖和他两个孩子的故事。 “随着孩子的长大,蛇妖每一日都过得心惊胆战,看着他花了惨重代价才保住的两个孩子自残的行为愈发的多,日常都是搞得一身血,蛇妖除了懊悔,更多的是心痛和麻木。他不得不和妻子每日寸步不离地守着孩子,但是失去妖核的蛇妖和凡人差不了几许,总有疏忽的时候,每到这种时刻,两个孩子会愈加加倍地惩罚自己。” “蛇妖的妻子也因为此事,一日比一日虚弱,最后一命呜呼了。为此,蛇妖真的是后悔莫及,但他妖核已无,根本对付不了怨气冲天的恶灵,那些怨灵似是报复他一般,从不对蛇妖下手,只折磨他的孩子。蛇妖不能忍受自己眼睁睁看着孩子因他之罪备受苦难煎熬而自己却无能为力,在两个孩子三岁多的时候最后也上吊自杀了。” “无父无母的两个幼童很快被周围的好心人家收养,但是很快又被人扔回了蛇妖家,谁也受不了那恐怖的血腥场面。” “附近人家商量一番,怕他们出来害人,就将蛇妖家的门窗都锁了起来。从此两个孩子就一直独自住在自己家里。锁他们的人虽知道他们古怪可怕,哪怕每日都能听到蛇妖家里发出凄厉的嚎叫和瘆人的笑声,也不忍心眼睁睁看着他们活活饿死,每天都会从窗户扔进一些吃的到屋里,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就这样,那两个可怜娃娃又活了大半年。直到有一日,附近一个胆大的小孩,想去看看传说中的鬼娃娃,就偷偷开了蛇妖家的锁,进了蛇妖的房子。那日不知他看到了什么,那小孩惨叫着从蛇妖家里跑了出去,从此之后就变得神志不清。” “居民们终于受不了了,怕这样的祸事再度发生,集资找了厉害的高僧前来,想要除掉这两个鬼娃娃,但是请来的高僧依然无能为力。那些怨灵被蛇妖的妻子食用,早就与两个娃娃融为一体。如果要除掉他们身上的怨灵,就必须杀掉两个孩子,但是孩子从不伤害旁人,只会自残,高僧于是便放过了他们。离开前高僧说这两个娃娃的命数也没多久了,不想手上沾染上这些冤孽之债毁了一身修行,也让村民们不要招惹他们,像以前那样便好。” “又过了两月,两个娃娃差不多四岁了。有一日夜里,蛇妖家里发出了异常凄厉的嘶吼声,周围的街坊邻居都被吵醒了。之后,便再无动静。往常邻居听到声响都不会去管,但是这次却有些不对,不是孩子的吼叫声,而是一个成年男人的。” 男人? 哪里来的男人。 离倾蹙紧了眉。 刘小二看了离倾一眼,“仙君是不是也觉得诡异,那屋里怎么来的成年男人。当时附近的居民也觉得奇怪,于是几个男人一合计,拿上家伙事准备去蛇妖家看看。” “那是他们将近一年多来,第一次进入那间废弃许久的屋里。一推开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就扑面而来。男人们忍着难闻的气息干呕进去,发现屋里糟乱无比,比废墟还要不如,再往里走,就看到了一条长长的血线。” “男人们不敢再往前,只等抬起煤油灯往里看,然后就看到两个孩子诡异地对坐着,他们全身都被血糊住了,两人的肚皮都被扯开了,肠穿肚烂,血淋淋的肠子露出来,被对方扯着,塞进了嘴里……” 说到这里,刘小二觉得有些不适,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皮,然后看向离倾和叶湛,轻声说:“他们就那么撕扯开了对方的肚皮,活食了彼此的内脏而死,但是屋里根本没发现其他人的踪影。” 离倾:“……” 叶湛:“……” “后来,村民们将他们用草席裹起来埋了,他们的魂魄也被鬼卒带来了地府。” 这个故事太骇人听闻了,叶湛看向刘小二,思索了片刻,问道:“你是听谁说的故事,那两个孩子吗?” 刘小二说得太详细了,仿佛是自己亲临其境了一番,这有些奇怪。 刘小二看着叶湛,“不是他们,那两个可怜的娃娃早就被那些怨灵的怨气所操控,神志不清,哪里记得这些。是那蛇妖告诉我的,他是我拘魂来的地府。” “蛇妖?”离倾挑了挑眉。 “仙君,你可能不知道,那蛇妖其实和那两个娃娃其实是前后脚来的地府。” 离倾:“他不是早死上很久吗?怎会一道前来。这里面又有什么蹊跷。” 刘小二叹了口气:“确实蛇妖比两个娃娃早死上差不多一年,那时候就是我去拘他的魂,但是那次他执念太深,成了缚地灵,我带不走他。于是只得离开了,待他的执念消失之时,才能将他带来地府。” 离倾忽然想通了,“那诡异消失的男人,是那蛇妖?” 刘小二叹气:“对,就是他。最后村民听到的那声凄厉的吼叫声,就是蛇妖发出的,他看着两个孩子互食,怕是想要找人来救他们吧,但终究是晚了一步。” 叶湛微微蹙眉,思量着什么,接口道:“蛇妖留在人间,变成缚地灵的执念就是救他孩子?” 刘小二点头:“是啊,因为想要让两个孩子摆脱痛苦的执念导致他便一直在人间徘徊逗留不肯离开。他想要找到厉害的修士救救他的孩子,但是自杀而死的冤魂只能在死之地附近打转,哪里寻得到厉害的修士。他便一直一日接一日看着自己的孩子相互残杀,饱受挣扎,如果没有蛇妖的灵体从中干涉他们,那两个孩子早就死了,也不至于多受那么多痛苦,让他们身上的怨灵得到滋养,变得愈发凶残,最后让两个孩子死得那般凄惨。待那两个孩子死时,蛇妖的执念也散了,才先他们一步到了地府。” “……” 离倾五味陈杂。 蛇妖想要救自己孩子,成了缚地灵,没想到反而滋养得怨灵愈发的强大,害得两个孩子经受了更多的痛苦折磨。 这也是命运惩戒蛇妖之错,其中的一环吗? 第四百九十章 哪怕是神,亦不能幸免 “这些都是蛇妖在酆都城脱离了蒙昧之气后看到他的两个孩子被众鬼卒团团围住之时,想起了在人世发生的种种,亲口告诉我的,绝无半句虚假。” 见离倾和叶湛都不言语,刘小二差点指天发誓了。 叶湛淡淡道:“没说不相信你。” 刘小二松了口气,叶湛又问:“蛇妖如今在哪里?” “他生前害了那么多未出生的婴童,自然没有进到酆都,直接被投往了九层地狱,受千刀万剐之刑,以便洗清他身上犯下的种种罪孽。算算时间可能还要经受十多年吧,不知道那时候能否在酆都城里与他的孩子见上一面。” 刘小二叹气:“说起来,我觉得蛇妖虽然犯下了无法饶恕的错事,但他多少还算是个好父亲。我后来也偷偷去九层地狱看过他,他告诉我,因为他一念之差,害两个孩子在人间受了无数苦楚,他很后悔,唯一欣慰的是,他之过他承受,他的孩子们死后不用因他之过,而受累。” “这也是为何哪怕他们满身戾气,怨灵缠身,也能直接入酆都城的缘由。因为他们本身没有罪过,活着时,也未曾害过任何人。” 离倾突然生出一股莫名的愤怒,但那愤怒不是因为蛇妖。 “蛇妖残忍杀害别人的孩子妻子,这些刑责是他应该承受的,这毋庸置疑。但是归根结底,一切的源头是那个莫名其妙钻出来的所谓高人陷害,他才行差踏错走至这一步。” “修真界何以出现如此败类!!” 离倾咬牙,倘若被他遇到此人,她一定不会留情。 叶湛比离倾平静些许,“那人如今还在人间吗?倘若死了,又要受到什么惩戒。” 闻言,刘小二叹了口气:“叶少侠,蛇妖也想知道到底是谁陷害他的。这些年我也在帮他打听,但是一直没有符合那欺骗蛇妖的道士来地府报道过。我想他应该还尚且在人间吧。” “至于他死后要受到什么刑罚,我也是说不清的,这都是轮值阎王审判的。不过以我多年经验,以及按照地府律例来看,一切都讲究因果,他虽然没有亲手残害那些无辜的胎儿,但是他的罪过并不会比蛇妖轻,怎么也要在拨舌地狱里经受百年才能洗去他的罪行。” 刘小二顿了顿,叹息道:“其实最苦的还是那些被活食的胎儿,他们未出生就惨死,而且彻底无法去轮回投胎了,才会缠着那两个小孩发泄怨恨之气。” “无法转世轮回?”离倾诧异,“为何会这样。” 刘小二:“这个我不清楚了,但是隐约听到一些小道消息是说,那些怨灵可能是被动了手脚,身上三魂七魄,凝聚最多怨恨之气的一魂一魄已经不见了,残缺的魂魄入不了轮回。” 顿了顿,刘小二用一种谨小慎微的语气说道:“我猜啊,也是蛇妖所谓的那个高人所做。他一开始的目的或许就是那些未出生孩童充满怨恨之气的一魂一魄。仙君,不是我贬低修真界人,我在地府多年,见过不少人,你们修真界,也有许多走歪门邪道的邪修么,这种人委实才是最心狠手辣的。” 离倾无言,表情沉凝,如冬日寒泉。 刘小二瞥了离倾一眼,忙讪讪笑着找补,“当然仙君,以及仙君的门派都是大善之人。” 离倾根本没听刘小二的恭维,想着他方才说的话,喃喃道:“怨恨之气?难道……” 离倾猛地噤声,没再说下去,但是脸色却愈发难看。 刘小二猛地住嘴,忙赔笑道:“当然这些都是我们那群小鬼无事时瞎猜的。未必就是真的。” “我觉得你们猜得或许没错。”离倾凉凉地嗤笑了下,“空穴未必来风。” 这下轮到刘小二怔住了,观察着离倾的表情,小心地问:“难道仙君,你知道什么?” 离倾抬眸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刘小二立刻闭嘴,而后又道:“仙君,是我看那蛇妖太可怜了,想帮他打听一下而已。” 叶湛一直看着离倾的表情,他大约猜到了离倾为何会如此说。他的猜想甚至可能比刘小二所说,还要匪夷所思。 叶湛的拳头不由微微蜷缩了一下。 他稳住了心神,看向刘小二,“那怨灵就无法从那两个孩子身上剥除吗。” 刘小二叹气:“能剥除早就剥除了,你不知道他们才入酆都城的时候,惹了多少祸事,整个城里都被闹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当时轮值的七殿阎想要将他们身上的怨灵除去,都未曾成功。” 叶湛蹙眉:“怎么会这样?”怨灵虽麻烦,不至于阎王都束手无策。 刘小二:“你们也知道他们身上的怨灵已经其实早就和他们融为一体了,怎么剥离得掉,除非让他们魂飞魄散才行。地府也有地府的规矩,即便是阎罗王也不能打碎新魂的魂魄,那可是大罪。” 离倾想起不久前看到的七殿阎罗身上的那股气势和力量,又听刘小二所说忽然觉得像在听笑话,她不客气声道:“一个统管地府的阎王,对付不了两个孩子身上的怨灵,可笑不可笑,正当地府之人是三岁小儿好哄。” 听离倾这么一说,刘小二抖了抖,四处张望了一番,生怕七殿阎罗就突然蹦出来似的。 然后才压低声音小声说:“离倾仙君,你虽然生前厉害,但是此刻也在地府,不要乱说才好。” 离倾不以为意。 叶湛:“你放心,我们不久前看到七殿阎罗去归乡原了。” 刘小二松了口气,才压低声音说:“仙君,叶少侠,你们有所不知,地府各轮值阎罗之间也是有竞争的,每任阎罗百年一换,在任职期间可不能轻易出差错的。一旦出错,被其他阎罗揪住了错处,怕是下个百年就很难再上任了,功绩也自然会被削减……” “七殿阎罗即便有办法能剥除怨灵的方法,但是不会为了两个娃娃而使用,一旦出点问题,别其他阎王揪住了,怕就没七殿阎罗之事了。” 离倾轻哼了一声。 不仅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鬼界也如此多的斗争。 那一刻,她无可避免想起了战败被神族驱除的魔界之神南兮。 莫要说鬼怪,哪怕是神,亦不能幸免。 “哎,这两个娃娃危险就危险一些吧,等到他们去转世投胎之时,经过轮回井,一切都会被洗净。” 刘小二似也有些不满地发泄:“只是那两个娃娃去投胎,还有好多年呢,就是苦了酆都城里的一般平头百姓了。” 提起这事,刘小二一说起来就没完,好像这样才能发泄被不公强权堵住嗓子的不忿。 “那时候酆都城里的人一提起他们就怨声载道,恨不得将他们碎尸万段才好,但为了早些去投胎,不落下错处,都也没什么大的举动,但暗地里对他们使了不少绊子。” “曾经有个修士看不过去,偷偷将那两个娃娃关了起来好久吧。酆都城里安静了一段时间。我还去找过那两个娃娃呢,但是就是没找到。嗨,还好那个修士也是管不住嘴的,喝醉了到处炫耀他的功绩,才暴露了。之后没多久那两个娃娃就被鬼卒救了出来,那个修士本来还有几个月就能投胎的,生生又被推迟了十年。” “因为此事,之后大伙儿也只敢恐吓恐吓他们,不能真的对他们做出任何有实际性伤害的事。” 刘小二顿了顿,再次叹气。 这也不知是他这短短时间里,第几次叹息了。 第四百九十一章 仙君,其实我骗了你 “其实说起来,那两个娃娃以前在酆都城里的时候,也是又可恨又可怜。他们那时很狡猾,专挑那种生前就是寻常百姓的普通人下手,人人都巴不得他们赶快去投胎转世。但他们也吃了不少苦,他们是恶鬼,但酆都城里的谁不是鬼,哪有人间那些人那般好欺的。” 离倾心说,难怪不得那个小影听说进城反应就那么大,想必就是为此落下的后遗症。 刘小二摆摆手:“算了算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就不提了。如今被容思远收养,总算好些了,蛇妖也可以放心了。” 听到刘小二提起容思远,叶湛也自然地问了下去:“容思远如何将他们变成如今这样的。” 刘小二愣了愣,手摸着干瘦的下巴,眼中也是困惑。 “我也觉得很惊奇,不过容思远厉害这是酆都城里都知道的,毕竟生前是重云仙宗的宗主,好多生前为修士的鬼魂,还想拜他为师呢。但是他想都不想就拒绝了,一直深居简出住在十里忘川河边,不与人往来。谁也没想到他竟然会管起来这等闲事,还将那两个娃娃收作了继子。” “最初城里人以为容思远怕是忍受不了,也会抛弃那两个孩子,毕竟七殿阎罗都拿他们没办法,容思远再厉害也不过是区区一介修士而已。” 刘小二眼睛一瞪,双手一拍,“嘿,没想到容思远还真的有办法。” 叶湛:“……” 刘小二见叶湛感兴趣,继续说着自己知道的事,“至于他用了什么方法,我可不得而知,但是那两个娃娃跟了容思远没多久,我偷偷来看过他们一次。那一看可不得了,他们身上的凶性完全没了,一个在院中舞剑,另一个在院子里踢毽子玩儿。当时真的惊着我了,真的像是换了两个人似的,两人性格大变。后来,听人说,他们虽然偶尔也会显露一些凶性,但是大多时候,他们也和一般的娃娃没什么区别。” “性格大变?” 离倾抓住了问题的关键,看来他们性格这样,真的不是偶然,而是和容思远有关,“他们以前是什么样的?” 刘小二绞尽脑汁想了想,摇了摇脑袋。 “不太记得了,反正都不是善茬,毕竟被凶灵缠上了。尤其那是个弟弟,你别看如今胆小得很,以前可凶了,比他那个哥哥还凶残上许多,我依稀记得听人说起过,容思远降服他们时,在他们身上看到了许多灵体,那个弟弟身上的明显比当哥哥的多上许多,这应该就是那个弟弟更凶残的原因吧。” “其实被容思远降服后,他们很少再被身上怨灵所控了。今日你们也是运气不好,恰好赶上他们又凶性暴露了吧,还好是仙君你和叶少侠遇到了,如果换作旁的人,怕是早就吃尽苦头了,哎哟喂,好痒。” 刘小二下意识地又恭维了起来。一边恭维,还一边伸手在背上发痒的地方抓挠了起来。 方才说故事时,精神紧绷没发觉,此刻松懈下来觉得痒得钻心。 他还嫌弃抓得不得劲,将背凑到了旁边的石头上,上下蹭了起来,同时脸上出现了舒爽的表情。 “……” 离倾蹙了蹙眉,嫌弃地后退了两步,靠在了叶湛身后。 叶湛看着离倾的举动,轻轻笑了笑,继续问刘小二,“所以容思远在酆都城里那么受尊敬,也是因为如此。” 刘小二嗯了声,因为抓痒断断续续道:“也、也有那么一部分原因吧。” 想了解的都差不多了解了,离倾看向刘小二:“你知道容思远去哪儿了吗?” 刘小二终于止住了那阵瘙痒,抠着黑乎乎的指甲盖道:“这我就不得而知了,容思远虽然算得上是个好人,但是他这人性子冷淡,一般不与旁人往来。” 离倾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多待了,看看刘小二那脏兮兮的一身,她只想快点离开这里,离他远一些。 “师尊,我们去黄泉茶楼问问吧。” 闻言,刘小二立刻接口:“对,容思远最爱最那茶楼小坐了,我以前巡逻时看到过几次,你们去问问,说不定能打听到一些消息。” 离倾提步要走,刘小二笑眯眯地目送,忽然一拍脑门,从石头上蹦了起来,“仙君,稍等片刻,我还有事要与你说。” 说着的同时,就想伸手去拉离倾。 离倾余光瞥见刘小二扑上来,蹙眉,正要拍开那只满是污垢的手,叶湛已经先发制人,一缕灵气弹在了刘小二的胳膊上。 “哎哟。” 刘小二痛叫了一声,立刻缩回了手,苦着一张脸瞧着叶湛。 离倾回过眸子淡淡地看着刘小二,叶湛掸了掸衣袖:“有什么话,就站在这里说,别靠太近。” 刘小二:“……” 离倾等了片刻,朱唇微启,“不是说有事说吗,怎么又不说了。” 刘小二收起心酸,忙道:“有的有的,但是……” 刘小二瞥了眼叶湛,有些三缄其口。 “说!”离倾见他支支吾吾,不耐烦了。 刘小二看了眼离倾,又看了眼叶湛,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堆起点笑容,对离倾说道:“仙君,这事与你有关,我觉得我还是……单独与你说比较好。” 言外之意就是,要让叶湛离开。 说着,刘小二怯怯地又看了叶湛一眼,生怕惹怒了他,此刻他胳膊还有些火辣辣的痛。 叶湛微抿了下唇角,转身就要离开,虽然他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但是他也尊重离倾。 “师尊,我去前面等你。” 说着,叶湛迈步就要走,离倾却一把拉住了叶湛的胳膊。既然叶湛如今越来越爱琢磨一些自己的小九九,还不愿告诉她,此刻她更不能让叶湛离开了。 她要以身作则,告诉叶湛,既然她的事,都毫无保留地让他知道了,他以后有事也不能轻易瞒着她,更不要默默筹划一些有的没的。 而且,她与刘小二之间,应该也没什么不能对旁人说的秘密。 让叶湛听听也无妨。 叶湛微顿,看了眼离倾扯住她的雪白的手,然后听到离倾用在外人面前一贯淡漠的语气对刘小二说道:“这是我徒弟,没什么他听不得的,直接说,不必拐弯抹角。” 说着,离倾还淡淡地朝着叶湛的脸上扫了去。 叶湛几乎立刻就明白了离倾的含义。 微微抿了抿唇。 他知道,方才的事,离倾是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的。 既然离倾都这么说了,刘小二也没了顾虑,就大胆说了。 他鼓劲儿般地高咳了声后,堆起局促的笑,支支吾吾地说:“仙君,其实有一件事,我……我以前骗了你。” 离倾面不改色:“什么?” 刘小二搓着脏兮兮的衣角,“你……你以前不是同我打听,打听你师父在地府的下落么?” 听到事关苍空老人,离倾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叶湛也微沉了下眼睛,看向了刘小二那张黑瘦脏的脸。 离倾声音沉了几许:“继续说。” 刘小二舔了舔干裂的唇,“我那时告诉你,你师父已经转世投胎了,其实这事是我……骗你的!” 第四百九十二章 你们是不是没有死 说完,刘小二就猛地闭上眼,抬起枯枝一般的手腕,等待着来自离倾的惩罚。 他与离倾互利互惠多载,多少知道离倾的脾气,眼里揉不得沙子。决定告诉离倾真相之时,就做好了忍受离倾怒气的准备。 离倾久久没有动静,刘小二才悄悄睁开一只眼,瞥见离倾像是木偶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神色惊愕。 叶湛冷冷地瞪了刘小二一眼,然后担忧地望着离倾。 “师尊,你……” “我没事。” 离倾像是找回了丢失的魂儿,身体猛地颤了一下。 然后她表情古怪地看向了刘小二,语气淡淡的,但呼吸明显急促了几分,“骗我的?这话什么意思?我师父他如今还在……还在地府中!” “不不不,你师父不在地府。”刘小二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在地府里,没有关于他的记载,我想他应该是没有死。” 登时离倾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师父没有死吗? 七岁那年,她可是亲眼见着他被抬进了永生堂之中的啊。 离倾深深沉下气息,声音也沉了,眸光如刀枪剑戟般劈在了刘小二身上。 从惊诧里回神,她恢复如初,声音又冷又厉,“为何要骗我!” 刘小二抖了抖。 他苦着脸道:“仙君,我也不想骗你,我也是迫不得已。当初我……我打听到你师父的消息,本来要去告诉你,但是半途遇到一个人把我劫持了,让我告诉你说你师父已经去转世投胎了,我也是被逼的。” 离倾:“……” 谁会从中作梗,阻拦刘小二,到底怀有什么目的。离倾突然意识到这事情的严重。 见离倾容色肃杀,叶湛替她问道:“那人是谁?你知道吗。” 刘小二蹙眉,小小声道:“我不知道。” 话音刚落,叶湛手中已经再次蕴起了灵韵,“嗯?不知道?” 刘小二怪叫了声,想要后退,但是左腿不争气,一个踉跄就摔坐在了地上。 叶湛手执赤红的火系灵气,一步步靠近,刘小二吓得声音都发颤了。 “叶少侠,别……别这样,有话好好说。” 叶湛面不改色,“你好好说了吗。” 刘小二声音带上了哭腔,“我……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叶湛,“既然不知道是谁,那人大致什么特征体貌,你记得吗?” 刘小二死死盯着叶湛掌心中的灵气,“记得记得,你快停下来,我说。” 叶湛手掌一捏,外溢的灵气消失。 刘小二松了口气,赶紧用衣袖擦了擦额头,“那人长得……” 刘小二忽然噎住了,张大嘴闭不上,眼珠也瞪得硕大。 叶湛意识到了怪异,忙问:“怎么了!” 刘小二闭上嘴,偷偷瞥了眼叶湛,“叶少侠,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我方才明明记得那人的长相,但是刚刚要说的时候,那人的面貌似乎又变得模糊了,我竟然记不清他长什么样了。” 他咽了下口水,“这莫不是什么障眼法吧。” 闻言,离倾和叶湛的表情同时一变。 刘小二暗觉不妙,立刻辩解道:“这是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没有骗你们。” 刘小二惊慌得不得了,早知如此,就不该多此一举,告诉离倾真相了。现在真的是自掘坟墓啊。 叶湛脑中已经出现了一张非常普通,毫无特色的脸。 离倾眸中色泽越来越深沉,咬了咬牙,沉声道:“灵犀阁阁主!” 刘小二听离倾所言,怕是知道是谁了,松了口气,慢慢地撑着地,站了起来。 放站直身体,离倾一个眼刀子抛了过来,他差点没吓得再次摔回去。 “仙君,怎……怎么了?你……你不是知道了吗。” 离倾没理会他,“除了长相之外,你还记得关于那人的什么事。” 刘小二:“……我想想。” 刘小二就这么绞尽脑汁想了片刻,还真的被他想出来了。 “啊!我想起来了!他身量很高,比一般男子还高上许多,我要仰着头看他。” 离倾凉凉地勾唇,眼眸讳莫如深。 看来不是巧合,果然是他了! 叶湛想说什么,最终只抿了抿唇,将话语都咽了回去。 离倾转眸看了眼湍急的河流,将所有的情绪压制了下去,才再次看向刘小二:“既然隐瞒了我那么久,如今为何又要告诉我。” 刘小二:“因为仙君你真的是好人,这不是恭维,是我的真心话。” 离倾微微勾唇,她不在乎在旁人眼里她是什么眼的人,也懒得去理会刘小二话中的真假,此时,只有一个念头,要搞清这件事的始末真相。 “不论如何,还是多谢你告诉我真相。”然后她看了眼叶湛,“我们走吧。” 师徒二人正要离开,刘小二缓缓收回目光,不知道告诉离倾此事到底是好是坏,他只看得出来知道真相后,离倾的惊大于喜。 他垂眸看着自己影在忘川里的影子,叹了口气。 或许这次他真的做错了。 刘小二朝着离倾他们看去,他们走出两三步之遥,人在河边走,但是河里却没有影子。 “……” 刘小二惊悚得差点蹦了起来。 “仙……仙君。” 离倾停住脚步,半侧眸,眼神被夜色衬得冰冷,“怎么了?” 刘小二哆哆嗦嗦地看着她,喉咙吞咽了数次,才挤出干瘪瘪的一句话,“仙君,你们是不是没有死。” 问完,刘小二才察觉自己说了什么!! 恨不得给自己几个大嘴巴子,这张破嘴怎么就这么憋不住事儿呢。 果然,只见眼前红光一闪,叶湛身形鬼魅地瞬移到了他面前,手中一把长剑,正正好低搭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怎么知道的!”叶湛声音又沉又冷,杀意暗涌。 他想知道他们到底怎么露出破绽的。 刘小二惊恐地斜眼瞟着脖子上的锋利的剑,哆哆嗦嗦地朝河里指了指,“河里,你们没有……没有影子。” 影子? 关于影子一事,这一路上离倾早就发现了。 她与叶湛沿着十里忘川河而行,都没在其中看见两人的影子,但是她亦没当回事,只以为没影子是因为他们已经“死了”的缘故,死人自然是没有影子的。 但是,听刘小二这么一说,她立刻意识到不对劲,朝着河里看去。 刘小二被叶湛用剑架着脖子,身体微躬,缩着脖子的模样,尽数印在了十里忘川水之中,但是与他相隔咫尺的叶湛却没有落入其中,显得刘小二的模样十分猥琐且滑稽。 不仅叶湛没有,她也没有。 离倾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蹙紧了眉。 “在地府,真正死去之人才有影子?” 她有些担心,如今进城去,倘若被人通过影子发现了破绽,他们还一无所知,那就麻烦大了。 “不……不是。”刘小二强自镇定了心神,“鬼没有影子,但是……但是这十里忘川水能映出鬼的影子。” “地……地府与人间,有时候就像是彼此的倒影,有些事是一样的,但有些事是彻底颠倒的。” 刘小二看向十里忘川水,语无伦次地说:“就比如在人……人间,鬼是没有影子的,只有人才有。而在地府,鬼依然没影,影子,现在你们看到的影子,其实就是我自己,地府之中唯独这十里忘川河能印出魂魄的样子。同样的,没有死去的人,在十里忘川河里,是看不见自己。” 所以,刘小二这才能一眼认出,他们并没有死。 第四百九十三章 破损的鬼体 离倾松懈了几分,望着十里忘川水,微微点头,沉吟道:“原来是这样,只要我们不靠近十里忘川河,就不会有人发现对吗。” “对对对。” 叶湛盯着刘小二,眸子透出暗色,他冷声道:“我们可以躲开十里忘川,但如今不是多了你一个不安稳因素了吗。” 刘小二都要哭了,心中早就把自己唾骂了无数遍,他小心地说:“仙君,叶少侠,你们放心,此事,我绝不会对外人说起。” 叶湛直接说:“我不信你。” 刘小二:“……” “你并不可靠,上次在重云仙宗,师尊让你打探容思远是否在地府之中,你为了一点苍头小利便同我们耍小心眼。” 叶湛顿了顿,眼中迸发出森森寒光,“之前,你还骗我师尊,谎报苍空老人的消息,你这样的,我们怎么能安心将自己的命,交到你手里。” 叶湛根本不信,刘小二一个唯利是图的小鬼,会为了他们保守秘密。 所以,他手上的剑锋的力道加剧了几分,更坚决地朝着刘小二的脖颈抵去。 虽然刘小二没做错什么,但他也不能手软。 如果刘小二出卖他们……后果不堪设想。 他绝不能让离倾陷入任何险境之中。 刘小二感觉到脖颈处的皮肤里一丝凉飕飕的痛意,他叫苦不迭,又觉得自己是自作自受咎由自取。 叶湛的力度已经可以窥见此事毫无转圜,刘小二转而求起了离倾。 “仙君,你……你相信我,我绝不会对旁人说起的,我发誓,我如果骗你们,就永堕畜生道。” 离倾静静地看了刘小二片刻,转眸看向叶湛,低声:“收起剑。” “师尊!” “听我的,收起剑。”离倾声音依旧淡淡的。 叶湛只得收好问心。 刘小二骤然松了口气,伸手摸上被划破皮的脖子,又嘶地痛吟了声,如果叶湛的刀锋再往里几寸,他的魂魄就会被伤及,如果那样,他真的不敢想象后果。 刘小二后怕极了,缩着脖子,朝旁边艰难挪动了几步,远离叶湛。 离倾踱步靠近刘小二,低声说:“这件事你不能对任何人提起,你要知道,我既然能有办法来这里,以我本事想让你魂飞魄散,也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是是是。” 刘小二忙不迭地应道,生怕晚一点,活命的机会,就会被收回去,他很识时务地说,“我绝对守口如瓶,我今天根本就没见过仙君你们。” 离倾满意地点点头,旋即看向刘小二托在地上的那条被抽了鬼骨的左腿,“你想要这条腿好起来吗。” 刘小二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离倾说的什么,心中涌起些希望,但想到方才还被刀架着脖子,又心有余悸,“……想。” 离倾:“好,只要你以后继续供我驱使,我可以治好你的腿。” 刘小二犹豫了,“仙君,我如今不是鬼卒了,怕是帮不了你多大的忙了。” 离倾淡漠笑了下,“帮不帮得上忙,是我说了算。你放心,不会让你做什么危险的事的。” 刘小二看着离倾的表情,忽然有些悚然。 但他有选择吗。 他没有。 “好……好吧。” 他刚答应,就见离倾手中灵气蕴结,那幽蓝的灵韵,渐渐攀爬上了他废掉的那条腿。 刘小二诧异地睁大眼,他那条没有知觉的腿,竟然感觉到一股暖意陡生。 离倾指尖源源不断的灵气,朝着刘小二的腿而去。那感觉越来越明显,刘小二忍不住裂开了嘴,笑了。 “忍着点。” 离倾话音刚落,刘小二就突然哀叫了一声,脸扭得像个麻花,“嗷痛痛痛,仙君痛。” 离倾面无表情:“忍着,你的鬼骨被剔除了,我这是用灵气为你重塑断骨,自然会有些痛的。” 刘小二咬紧了下唇,脸都忍得快要扭曲变形。 随着离倾的灵气源源不断地输入,他腿上的痛意愈发的猛烈,比起当初被薛祸挑断了鬼骨的酷刑,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刘小二嗷嗷乱叫,意识渐渐也不清晰,他忍不住想要挣扎,挣脱这酷刑,他想,腿瘸了就瘸了吧,这痛可是惊心动魄,像是要了他的命。 离倾对叶湛道:“按住他,不准他乱动。” 下一息,刘小二就觉得什么东西将他绑了起来,他浑身分毫动弹不得,只觉得身上忽冷忽热,仿佛冰火两重天。 刘小二真的熬不下去了,白眼珠子一翻,就彻底晕了过去。 鬼魂本就是虚幻之物,刘小二的鬼骨被抽,离倾用灵韵帮他重塑破损的鬼体,并没有多难,不过就是耗费一些灵气罢了。 一些有本事的魂魄,只是鬼体被伤,未曾伤及魂魄,都可以自己自愈。 但显然刘小二没这个本事。 因为刘小二鬼体弱,所耗的灵气也需不了多少。 离倾收回灵气时,没有半分不适,对叶湛示意,后者也将绑住刘小二的那缕灵气收了回去。 叶湛看着离倾:“师尊,你想让刘小二,引出灵犀阁阁主吗。” 离倾没有否认,瞥了眼瘫在地上人事不知的刘小二,“灵犀阁阁主既然能知道刘小二的动向,那何不将计就计,只许他螳螂捕蝉,我们为何不能黄雀在后。” 刘小二早醒来的时候,四周寂寂无声,离倾和叶湛早就离开了。 他在河边躺了大半宿,衣服已经被涌动的河水润湿,黏答答地粘在身上。身体的骨骼也仿佛拆开重装了一遍,酸痛难忍。 可他也顾不了许多,连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腿,似乎嫌那触感不太鲜明,他犹豫了一下,从河滩上捡起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握在手心,颠了颠重量,然后就朝着左腿砸了下去。 “啊——痛痛痛!” 一声惨叫回荡在天地之间。 痛意过后,刘小二又裂着嘴笑了起来,原地蹦跶。然后朝着离倾他们离去的方向,遥遥一拜。 “多谢仙君,多谢仙君。” 他挺着胸脯,要回住所之时,忽然在地上见到一样东西。 刘小二弯腰捡了起来,是一根羽毛。 “刺寒鸦?”刘小二瘪了瘪嘴,将羽毛扔了出去,继续大摇大摆地迈着腿往他住的棚户区走去,随口道,“那怪鸟没事跑这里来做什么,切,真是晦气。” 回去的路上,离倾念着苍空老人的事,一路无言。 经过那片密林之时,寒刺鸦没有再出来捣乱,林中的大雾也散了,想必已经离开了。 师徒二人很顺畅地通了过去。 回到城里没花多少时间,夜幕已经很深了,莫约该是人间的戌时。 在城外时,天空浓稠漆黑,但是回到城里,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酆都城的天空,朦朦胧胧的,比白日更昏暗了一些,但还是隐约透出些光亮,街上也很热闹。 师徒二人都无暇他顾,回到了城镇里后,马不停蹄地朝着那黄泉茶楼而去。 第四百九十四章 祭拜亡妻 黄泉茶楼正要打烊,见到他们回来,白天那个招呼他们的小二哥愣了愣,立刻又将半阖的大门打开,热情地迎他们进去。 “两位这么快就回来了,我就说那条路不是那么好走的,不过没事就算是万幸了,你们还是在这里等等容先生吧。” 离倾从离开到回来,其实并没有花多少时间,在小二哥看来,要通过那片林子,没个几天是不可能的。之前他说得一个时辰,也是运气好,那刺寒鸦恰好不在时。 他万万想不到这么短短一下午的时光,离倾和叶湛已经来回了一遭。 叶湛打断小二哥,“我们去过了,找到了容思远的住所,如今又回来了。” 小二哥张大了嘴:“……” 叶湛又道:“那刺寒鸦也已经离开那片林子了,以后你们可以从哪里经过,无须再绕路远行了,劳烦你将这事告诉一下酆都城的人。” 小二哥愣了愣,看两人的目光更是充满了敬意,他真心实意道:“两位果然好厉害啊,你们累了吧,我现在去给你们弄一点吃的来。”紧接着,又补上了一句,“免费的,这算是我请你们的。” “不用了。”叶湛叫住了转身就要走的小二哥,“我们不饿。” 小二哥仿若没听到,“不饿啊,那水总要喝一点的,你们等等,我马上就回来。” 小二哥很快就又端了一壶彼岸花茶,和几碟子小点上来。 “两位将就一下,点心只有这些了。” “无事,我们都可以。”叶湛指了指空的一方座位,“小二哥,我们有些事,想问问你,你如果不忙,坐下,我们谈谈可好。” “好咧。”小二笑眯眯地坐下,知道他们赶走了那寒刺鸦后,他看离倾他们的目光都不同了,连与他们同坐一桌都觉得与有荣焉。 他坐下后,还抑制不住兴奋地看向从进入黄泉茶楼后,便一直不发一语的离倾,关心地问:“这位女道君是不是身体不适啊。” 话音刚落,离倾就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小二哥立刻噤声,仿佛背后说别人坏话被人听见了似的尴尬。 “没有,只是赶路有些累了。”叶湛适时出声,缓解了小二哥的尴尬。 小二哥是自来熟,听叶湛这么说,又兴致勃勃地问叶湛:“既然到了十里忘川河那头,两位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这么久没见了,容小公子你不与容先生叙叙旧吗。” 叶湛:“他不在家。” 小二哥哦了声,提起铜制茶壶,已经殷勤地帮他们斟茶倒水,“怎么会不在家啊,容先生平日不爱外出啊,只有偶尔来我们茶楼坐坐。” 叶湛端起茶杯,自顾地喝了一口,才道:“听说外出了,小二哥你既然与容……家父如此熟,那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小二哥放下黄铜茶壶,面露疑惑,片刻后,他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地一拍脑袋。 “啊,我想起了今日是初三,你看我这个脑袋,如果早点想起,你们也不必白跑这么一趟啊。” 小二哥遗憾地说,但很快又堆起笑,“好事多磨,容小公子,下次你一定会见到容先生的。” 闻言,叶湛心剧烈地跳了一下,抬起眼皮看着小二:“初三……怎么了?” “这事除了我应该没人知道。”小二哥凑近了叶湛几分,“从前我听容先生说过,每月初三这日,他要去看看她妻子。” 容思远要去见他妻子。 离倾本来满腹心事,兴致缺缺,闻言,眉头一拧,抬眸看向了叶湛。 凤千汐不是死了,灰飞烟灭了吗,容思远要去哪里见她? 叶湛与她对视了一下,轻轻勾了勾唇,也没与她说什么,就恰好安抚了离倾。 “容小公子,你说奇不奇怪,感觉容先生与爱妻感情很好,既然在生前缘分未尽,死后在地府相遇,那是好事一桩啊,为何要分居呢。” 小二哥脑洞大开,“难不成是感情不好,可是感情不好,为何 每月都要去见见没有感情的妻子,没道理啊。” 叶湛沉默了一瞬,那刻思绪在小二哥绕口令一样的分析里,早就飘远。 他想起在平沙落影里,亲眼见到容思远将拨星簪插入凤千汐身体那日,就是八月初三。 他骤然握紧了手中的空杯,意味不明地说:“不是分居,应是祭拜。” “啊?!” 小二哥惊着了。 祭拜这个词在人间稀松平常,但在地府里听到却是陌生又惊悚。 这词是用来形容活着之人祭拜死去亡人的,这酆都城里的人都是亡故之人,祭拜哪门子啊。 他琢磨了好一会儿叶湛的话,才轻声说道:“难道容先生的妻子,也就是小公子的母亲,如今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了?”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能勉强解释叶湛说出的话。 叶湛也不想多去解释,应付了过去。 小二哥愈加唏嘘,“哎呀,容先生和容小公子你都是大好人啊,你母亲怎么可能……” “够了。” 离倾打断了小二哥的絮絮叨叨,“你事儿怎么这么多。” 离倾不悦地瞥着她,语气中已经透出了几分烦躁。 小二哥忙笑道:“我多嘴了,多嘴了。方才容小公子说想知道容先生去哪儿了,我确实不知道他具体去哪儿了,不过听容小公子这么一说,我倒是想到一个地方,他有可能前去。” 容思远这人一向寡言少语,不太与旁人打交道,平日无事常来黄泉茶楼坐坐。 那时候的容思远才来地府不久,活得低调,没人知道他是谁。小二之所以会注意到他,是因为他每次明明一个人来,都会点上两盏茶,几叠糕点,就怔怔地消磨许久时光。 到他离开时,那些茶水糕点几乎没动。 怪是怪了些,但是他出手阔绰,又事少,小二哥就渐渐有时候会与他说上两句话,多照顾他一些。 但容思远也几乎不与他多言。 渐渐的,小二哥也知趣地不去打扰容思远了。 就这么过了也有许久,有一日,小二哥照例帮他上好茶水糕点,正准备离开时,容思远却叫住了他。 “当时我心里别提多激动了,就像是看到一个哑巴突然开口说话似的。”小二哥笑了笑,“这个比喻不太贴合,容小公子见谅啊。” 叶湛:“无事,你继续说。” 小二哥:“当时,容先生就问我,酆都城里,有没有什么人迹罕至没人打扰,一般人也很难去往的地方。” 第四百九十五章 师祖是魔? “这个问题着实奇怪,但是这是客人的私事,我也不好多问,我便给容先生指了城北往外莫约几十里地外的一处秘地,那个地方有处强悍的结界,一般人轻易进不去的。只有生前修为高强的修士进去过,我还听说那地方,无比荒凉,还有恶兽纵横,极是凶险,并不是一个好地方。” “我也就是那么随口一说,至于容先生到底去没那里,每个月去了哪儿,我也是不清楚的。” 小二哥诚实地说。 闻言,叶湛眼波微动:“我想去试试运气,还劳烦小二哥,再给我们画上一张地图才好。” 这次小二哥有些犹豫了。 “容小公子,你们虽然本事大,寒刺鸦那恶鸦都被你们收服了,但我还是劝你们,不要去那地方了。且不说里面的恶兽不是寒刺鸦可及的级别,就说那结界也不是一般人可以通过的。” 在小二哥眼里,离倾和叶湛固然厉害,但是应该也就是一般厉害而已。无数人因为好奇想要去那处秘地看看,大部分都是在结界处被拦住了,哪怕侥幸有人通过了结界,进了内部,大部分都是铩羽而归,甚至更多的弄了一身伤。 他怕再次帮他们指路,会害了他们。 见小二哥瞧不起他们,离倾不爽道:“恶兽妖物我生前不知斩杀几何,更遑论结界了,世间还没有结界可以拦住我。” 云梦幻境她都可以轻易而过,别说其他结界了。 如果真的有,她倒是更有兴趣,去开开眼界。 小二哥一言难尽地看着离倾,离倾又道:“你不告诉我们,我们去打听一下,也能找到地方的。” 离倾站起身,对叶湛说:“我们走。” “哎哎哎,两位等等。”小二哥忙叫住他们,无奈地说,“我帮你们画还不成,你们可不要轻易出去打听,这些年因为太多人想闯秘地受伤,鬼界已经禁止前往了,你们这么去打听,被鬼卒盯上了就麻烦了。” 离倾自然没那么鲁莽,不过就是激一下这个小二而已。 闻言,从容地折身坐了回去。 叶湛冲小二哥抱拳:“劳烦小二哥了。” 小二哥见师徒俩去意已决,也不再多说,只叹了口气道:“你们稍等片刻,我去找纸笔画好了给你们,那处有些复杂,可能需要一点时间。” 小二哥走了以后,大堂里就只剩下叶湛和离倾两人。 头顶一盏白灯笼昏昏地照了下来,将茶楼映得惨白惨白的。 离倾将桌上的一盘看起来颜色艳丽的糕点往叶湛面前推了推,“看起来不错,你尝尝看。” 叶湛失笑,压低声音:“师尊,明知地府的东西吃不得,你还让我吃。” 离倾眼都不眨,“你方才都喝茶了,那怕多吃一块吗,反正等下也要吐出来的,既然来都来了,尝尝地府食物的味道也不错。” 说着,自己先拿起一块咬了一口,然后面色微变。 叶湛立刻伸手到她面前。 离倾想起上次在蜀地小镇,吃那折耳根,叶湛也是这般伸手接的。 她愣了愣,咽了下去,淡淡地评了一句,“不是人吃的。” 叶湛收回了手,也自顾自地拿起一块,尝了一口。 不知是人鬼殊途,食物到他们嘴里就变了味儿,还是地府的饮食味道原本就那么奇怪,哪怕叶湛不挑食,也觉得那糕点干涩得难以下咽。 离倾对桌上食物顿时也失去了兴趣,一时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撑着下颌,望着窗外,模样有些怔然。 她时而蹙眉,时而抿唇,像是有什么疑惑不能解开。 叶湛的目光在她精致的眉眼上细细描摹了一会儿,轻声道:“师尊,你还在想师祖之事吗。” 离倾望着窗外一个卖花的老妪,眉尖一点点挑起,漆黑的眼睫颤动了一下,她听到了叶湛的发问,但并没有回眸看叶湛,更没回应。 就那么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自顾自地说:“师父是在我七岁那年去世的,是我和掌门师兄亲自将他送入永生堂的,算算时日,都快三十年了,我一直以为他早就转世投胎去了。” 说到这里,离倾顿了顿,随后自嘲地嗤笑了一声,终于看向叶湛,琉璃色眼底似乎蒙上了清晨的朦胧雾气,让人看不穿她心底到底在想着什么。 “你说他既然死了,为何地府里,没有关于他的的记载呢,你说是为什么?” 叶湛静静看着离倾,他从未见过她露出这番茫然失措的表情,这表情看得他怜惜又心疼。 但他作为徒弟,此刻却什么都不能做。 只能循规蹈矩地坐在她身边,连眼神都要收敛起来,不能放肆。 叶湛不知如何回答,索性沉默。 离倾抬眸望着柜台望去,那里摆满了大坛的酒,名字一个塞一个的更贴合离倾此刻的心境。 什么“醉生梦死”“忘忧酒”“三步倒”。 离倾突然特别想要喝酒,或许醉过去,再次醒来,她就会发现这只是一场荒诞的梦。 她所烦恼之事,都是梦中的庸人自扰。 但是他们在地府,哪怕有酒,她也不能用这阴间之物去解掉心中之愁。 于是便更清醒,心中的烦躁翻涌得更剧烈。 她眼中染上一丝凶狠,双臂蓦地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盯着叶湛,再次询问道:“乖徒儿,倘若我师父真的已经死了,为何地府里没有关于他的记载。” 叶湛心疼得紧:“……师尊,你不要多想。” 离倾仿佛没有听到他说的,兀自沉在自己的思绪中,她放在桌上的手收紧,紧握成拳,似乎想要抓住些什么,但什么都没有,她只能将指甲深深地嵌入自己掌心的皮肉里,以此来让自己保持清醒。 “什么人死后,在地府里没有记载?叶湛,你告诉我。” 话已至此,叶湛无法再继续粉饰太平,他看着离倾,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问:“师尊,你是觉得,师祖是魔。” 离倾深深呼吸,像是被敲打到了某根神经,她蜷紧的手掌,慢慢松开,无力地摊开在桌案之上,久久没再说话。 叶湛看着她掌心里几道深深的血印子,漆黑的眼眸微眯。 心痛得不得了。 他克制情绪,声音泛着丝丝哑,又问:“师尊,倘若师祖真的是魔,你当如何。” 第四百九十六章 想撕碎那个男人 “……我当如何?”离倾嘴角微翘,喃喃地念道。 今日之前,她从未想过这个荒谬的问题,不由乱了。 “师祖如果是魔,难道就不是你的师父了吗?”叶湛静静地询问。语气很轻很柔,不带任何情绪,却梳理开了离倾郁结的情绪。 离倾顿时豁然开朗,她蓦地一笑,缓缓地摇了摇头,似乎是在嘲笑自己的多虑,片刻后才看向叶湛,笃定道:“即便是魔,他还是我师父。就如你,不论是是何种身份,你依然是我徒弟,二者并没有什么区别。” “那师尊为何这样?” 离倾一点点搜刮着内心最深处,潜藏的想法。 她手指轻轻摩挲着粗瓷茶杯,缓慢道:“我只是一时不愿接受罢了。如果他真的是魔,作为师徒那么多年,我一直以为我的师父对我便犹如明镜一般,磊落敞亮,我所见到的他,便是真实的他,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欺骗我。我想我不能接受的只是这个罢了,与他是人是魔并无关系。” 叶湛点头,又道:“其实我觉得师祖,不一定是魔。” 离倾蓦地看向叶湛。 杯子在她手心,被捏碎。 这也是她心底不愿承认的想法,所以她一直按捺不表。只是因为如今状况,她宁愿他师父是魔,灰飞烟灭了,也好过如今这种不知所踪的状况。 离倾心中拧紧有些喘不过气气,几乎咄咄逼人地质问:“你为何如此觉得。从前掌门师兄也说过,师父曾经救过魔族之人,这还不能说明他也是魔族之人,才会如此吗?!” 叶湛一惊,拉过离倾的手掌,见掌心被划出一道血口子,他微微蹙眉,手掌覆上去,帮她疗伤后,松开了她,才轻声说:“师尊,其实听陆掌门说起那段师祖与魔族之人的过往,我也曾怀疑过师祖的身份。” 其实不是那时候,甚至是更高之前。 传闻中凤千汐和容思远被火烧死那年。 他在灵堂里遇到了突然而至的苍空老人季长青。 那个神采奕奕又强大的男人告诉不过十岁的容景,他曾与凤千汐认识。 一个修真界之人,何以与魔族之人认识,还为她保守秘密。 想起那段往事之时,叶湛就怀疑过苍空老人的身份。 后来听陆掌门说起他与魔族之人的那段过往,更是坚信了这个想法。 “师尊,你忘了在归乡原时,我们遇到的那群被困留在那里的魔族之人了吗。” 离倾当然记得。 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得,因为所有的事都颠覆了她固有的认知。 “那个韩长老说,他们在人间时,因为离开魔界,少了魔界的滋养,他们的能力越来越衰弱。可是,师祖他一直很厉害,甚至越来越厉害,从未有过能力衰败之迹象,这就不似魔族之人。” 离倾垂下眼眸:“……” “师尊,我觉得师祖之所以会救助魔族之人,是因为他本就是一个心胸豁达,不拘泥与世俗陈规之人。并不是因为他与魔族有任何关系。就如师尊你一般,当初察觉了我的身份,也接受了我。” “好了,别说了。” 离倾打断了叶湛,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可是如今状况,我其实宁愿他是魔,他死了,灵魂也散了,我就当他转世轮回去了。” 离倾凉幽幽地笑了笑,咬牙道,“但是,如今他倘若不是魔,他到底是死还是活,如果还活着,现在又在哪里。” 离倾说的这些,叶湛都想到了,离倾的纠结,惶恐,他都明白。 但是,他知道此刻一味欺骗她并没用处,离倾要的也不是有事时,粉饰太平的徒弟。 越是这种时候,他越要冷静地站在她身边,帮她一同分析状况,与她一起疏理清所有的事,拨开迷雾,一起抵达迷雾深处,解开所有的秘密和阴谋。 就如当初他困与身世,与不解的过去,离倾和他一起齐头并肩,冒着无数艰难险阻,得来一个真相。 在离倾陷入迷惘中时,这也是他作为徒弟,应该做的。 而不是自欺欺人,也欺骗离倾,苍空老人无事,在世间某一处恣意潇洒地活着。 “师尊,我想你已经有了判定,师祖如今这种状况与谁大概率脱不了干系。”叶湛眯了眯眼眸,沉声说:“我猜我所想,与你一致。” “灵犀阁阁主。” 离倾与叶湛一同出声。 离倾看着叶湛,那一刻,她所有的烦乱都镇定了。 她知道,无论什么时候,面对怎么的事情,叶湛都会与她永远步调一致。 她舒展了一下紧绷的身体,看向叶湛:“如今,你有什么想法。” 叶湛修长的指尖,轻轻叩击了下桌面,“其实多的头绪没有,但是师祖不论真死,还是假死了,这定与灵犀阁阁主有关。我只是怕……” 叶湛停顿了一下,离倾掀起淡淡的眸色,看他:“你怕什么?” 此事太复杂了,叶湛不知如何说明,况且他还有未解的谜团未曾想通。他想了想,看着离倾的眼睛,才道:“我觉得比起师祖,师尊你或许更加危险。” 离倾神色不变:“他想对付我,未免异想天开了。” 叶湛却不若离倾乐观。 “师尊,他上次与你较量,确实实力不过尔尔,但是这人阴招太多了,实力显然也会有保留,况且他在暗处,我们在明,我们根本难以预测他的动向。”叶湛捏了捏拳,“这种人往往才是最可怕的。他绝非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我觉得他在人间早就布置了一场大棋,在酝酿一场滔天的阴谋。” 听着叶湛的用词,离倾怔了一下,其实,听刘小二说灵犀阁阁主阻挠他传递真消息给自己时候,她已经觉得不安了。 如今,这种不安,再次被叶湛证实。 “你继续说。”离倾的脸色也被白森森的灯笼映的泛白。 “师尊可还记得,灵犀阁里拍卖的寐貘。” “……记得。” 那叫小筱的寐貘可是画了她的皮囊。 以前不觉得怎样,如今重重事情联系起来,离倾觉得悚然,她仿佛一只早就被人盯上的猎物,而那潜伏在暗处的猎手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叶湛黑眸微眯,眼底闪过一缕肃杀,他压低声音:“这灵犀阁阁主显然关注师尊你很久了,所以我很怕。” 他怕的是,不仅苍空老人的失踪,与灵犀阁阁主脱不了关系,或许那个变幻莫测的男人的下一个目标就是离倾。 不仅是寐貘,还有在五层阁楼上看见的那幅美人图,不论灵犀阁阁主出于什么缘由盯上了离倾,都让叶湛暗火乱窜。 忍不住想亲手撕碎那个对离倾有所企图的男人。 第四百九十七章 你还记得虚叟吗 对灵犀阁阁主,离倾和叶湛的态度截然不同,虽然有所怀疑忌惮,但没有半分害怕。 那个神秘莫测又邪气的男人,即便将矛头对准了她,她也丝毫不惧。 确切地说,应该是离倾在修真界走到如今的身份地位,能让她入眼的不多。 灵犀阁阁主在她眼里不过就是上不了台面的宵小鼠辈。 叶湛这么愤怒,她自然知道是为了她的安危着想。 离倾便抬眸轻轻瞥了他一眼,说道:“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哪怕他再诡计多端,不是还有你陪着为师吗,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带着安抚的话语,让叶湛的怒气平息了几分。 不论离倾的话是过于自信,还是低视了敌人,只要有他在,他便是拼上性命,都会护着她安全无虞。 叶湛微微抿唇,问道:“师尊,在从前,你和灵犀阁阁主有过任何交集吗。” 离倾微微思忖,笃定道:“从未有过。” “我虽然时常去灵犀阁拍卖一些小玩意儿,之前也从未见过灵犀阁阁主抛头露面过。修真界里关于他的传说虽然众说纷纭,但是从未有人提到过的来历。” 随着夜色越深浓,茶楼外的长街渐渐热闹了起来。 离倾朝外轻轻扫过一眼,转眸看向叶湛。 “说起来,也怪了,这灵犀阁大约是十多年前突然出现的,第一场拍卖期间拿出了一件上古时期遗留下来的凤鸣甲胄,一下就名扬修真界。” 离倾顿了顿,因为思考,眉宇间挤出细细的褶皱,“到底是哪一年,我想想,说不定能抓到些线索。” 离倾正撑着下颚回忆之时,叶湛脱口道:“应该是十二年前,师尊在那一年恰好被狐妖所伤。” 闻言,离倾抬起眸若有所思地看向叶湛,眉心的褶皱更深了,“你似乎……对我的事,了解得很清楚。” 叶湛微怔,暗自懊恼,面上却故作镇定地说:“你是我师尊,我对你的事了解,不是很正常吗。” “不是……”离倾眼光锐利地捕捉着叶湛,似要将他剖开,仔细分析,“十二年前,我还不是你的师尊,你也还不是叶湛……” 叶湛能想都不想说起灵犀阁出现的时间,不奇怪。人记住一件事的时间,或许是这间事足够深刻,让人难忘。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有另一件让他深刻难忘之事与这间事有些关联因果,作为参考。 可为何偏偏是以她受伤的事件作为参照。 那时候,他们并不算熟悉,这便显得很奇怪。 离倾的迟疑和好似能穿透他的目光,让叶湛喉咙轻轻地吞咽,紧张地等着她的下文。 双双静默了片刻,却见离倾眉头一点点舒展,挥了挥手说:“算了,这不是重点。灵犀阁确实是那年出现的,经你一提,我倒是想起了具体时间了。应该是三月,那时候灵犀阁出现在了即空岛上,那时候我正好和师兄在碧海潮生门中,没过两个月,我就遇到了狐妖。” 听着离倾记忆唤醒,有条不紊地复盘,叶湛垂了垂眸子,心中既有解脱,也有难言的苦闷。 “你说灵犀阁首次就出现在即空岛上,会不会和那里的门派有关。” 叶湛打起精神,思索片刻,轻轻颔首:“也有可能,灵犀阁能弄来那么多宝贝,背后实力一定很雄厚,不是一般小门派可比拟的。” 离倾慢条斯理:“你在暗示碧海潮生门?” “只是基于事实的合理猜测罢了。”叶湛抬眸瞥向离倾,“想必师尊也在怀疑他们吧。” 离倾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她盯着桌上沉厚的木纹纹路,脑中盘算着倘若灵犀阁阁主真的和碧海潮生门有关,那灵犀阁阁主,会与谁有关。 花映? 花无际? 还是……花无涯? 想到这个答案的时候,离倾惊悚了一刻,脑中忽然闪现过无数画面。 当初被画了她皮囊的寐貘小筱,五层阁楼上的那幅屏风之上的美人图,还有花无涯送她的那块奇怪的石头…… 想到花无涯那幅嬉皮笑脸的模样,以及灵犀阁阁主阴险歹毒的手段,离倾心头发寒,手指慢慢蜷紧。 如果真的还是花无涯……这人未免太可怕了。 “师尊,你是不是想到了花无涯。” 叶湛一直观察着离倾的表情,倘若灵犀阁阁主与碧海潮生门有关,他第一反应,也是花无涯。 如此一想,好像好多未解的谜团似乎都可以解开了。 花无涯迷恋离倾,所以他会用画皮之术在寐貘身上画上离倾的脸,也会在五层阁楼上用宝石玛瑙拼出一副离倾的画像。 听到叶湛如此问,离倾抬眸看着他,眸中幽冷如皓海深渊,“你觉得是他吗。” 叶湛拧着眉心:“只能说有可能。” 离倾深呼吸一口气,她心底还是无法将花无涯和灵犀阁阁主联系在一起。 “这一切都是猜测,没有证据之前,我们还是不要胡乱猜忌。”离倾顿了顿,面色愈发难看,“你还记得虚叟吗。” 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叶湛微微一愣,旋即苦笑,“怎么可能会忘。” 这是他成为叶湛后,第一次察觉到人心的恶可以到什么地步,也体会到了一种无能为力的绝望和哀默。 “他让我们帮他找到杀害他妻儿的凶手,我们如今却一直没有头绪。” 离倾沉声:“或许,现在有头绪了。” 叶湛:“师尊,你是怀疑虚叟妻儿的死,与灵犀阁有关。” 离倾蹙眉,将往事抽丝剥茧,然后将看起来风马牛毫不相干的事联系在一起,发现事情竟然渐渐凸显出了一些接近与真相的诡异的雏形。 离倾看着叶湛,沉声说:“把容影叫出来,我有话问他。” 叶湛在灵识里叫了容影两声,容影不为所动,他也不客气,直接将他最身体最深处逼了出来。 容影本来在睡大觉,被叶湛搞醒,正是一肚子气,顿时破口大骂:“他妈的叶湛,你他妈的到底想干啥!” 叶湛淡淡道:“我师尊有些话想问你。” 容影恼火:“他妈的,叶湛!方才不是都说清楚了吗,该说的秘密我都说了,你师尊还想问什么?” “我他妈就觉得你们师徒是联合起来不想要我好过的。” 第四百九十八章 魔息和怨恨之气 容影骂骂咧咧,叶湛不为所动,他看了眼离倾,清了清嗓子,略带微恼地说:“不是方才之事,是其他事。” 离倾看着叶湛,听着他身体里传出的那个狂躁不耐的男人声音,朝着大堂深处看了一眼,见那小二哥还没出来,安心了一些。 如果被旁人听到,叶湛怕也要被当成小影小景那样的异类存在了。 不知道那小二哥什么时候回画好地图出来,离倾快速道:“你别废话,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容影不吱声了,鼻尖溢出一声极低的轻嗤。 离倾仿若没听到:“你当初从昆仑镜中知道容景会碎了自己的灵核,所以留了一手,将自己的魔气四散各处。而留在即空岛的魔气,被虚叟身上的怨恨之气所吸引,所以附着在了他身上对吗?” 容影不耐烦地啧了声,“仙君,你不是知道了吗?还问我做什么!” 离倾继续捋着思路,问话,身体不由前倾,眸光凌冽如刀。 叶湛知道这视线不是对他的,但是依然微微蹙眉。 只要想到倘若有朝一日,离倾会用这样冰冷的视线看他,他就觉得浑身犹如被千刀万刃凌迟。 “五年前在即空道上的祭月节那日,你是察觉到了我徒弟出现在了附近,所以才释放出魔气,吸引我们前去的,对吧。” “嗯。” 容影老大不耐烦地应了声。 “那在这之前,你可曾释放过自己的魔气。” 一听,容影就笑了。 “我他妈又不是有病,释放魔气,等着被那些正道人士发现吗?” 没有吗? 离倾微微蹙眉。 容影不耐烦道:“仙君,你还有没有事要问,没有我就回去了,等下被地府的人发现了,我们都没好果子吃。” 话音刚落,叶湛就将容影再次压制了回去。 叶湛看着离倾若有所思的模样,说道:“师尊,你可是怀疑容影早就暴露过,杀害虚叟妻儿的人,不是报复,或者其他缘由。 “……而是因为容影。” 茶楼里悬挂着的灯笼里的烛油将要燃尽,光线变得愈加昏暗,透过灯笼外的白纱布透出,显得偌大空旷的茶楼愈发的阴森。 离倾的眉眼也被洒下一层白霜。 她点头:“我怀疑其实容影潜伏在虚叟身上之时,就有人发现了容影。起初,我也猜测杀害虚叟妻儿的人,或许只是简单的谋财害命,或者也如容影一般想要他身上的怨恨之气。就如有来无回林中设下的困灵阵和锁魂阵一样。” 离倾顿了顿,透彻轻盈如清湖的双眸冷肃地盯着叶湛的眼睛。 “但是如今,我发现事情远没那么简单。虚叟身上的鬼气虽然浓郁,但是比起有来无回林之中的怨恨之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叶湛回想了当初他和离倾被困在虚叟的五鬼迷阵中,那时觉得虚叟的能力委实骇人,但如今想起,虚叟其实能力平庸,当时之所以那么折腾,是因为没看透那迷阵的关窍而已。 叶湛点头,离倾继续往下说:“蛰伏在虚叟身上的魔气,虽然只是一小团,怨恨之气和魔息也有所不同,但都是属于世间的阴邪之气。” “修真界之人都知,魔族是应世间阴邪混沌之气而成,所以人人得而诛之。万源归宗,魔族的魔息,其实就是更邪更混沌的世间阴邪之气的大成。如今修真界也有不少走捷径,靠着吸收邪恶之气怨恨之息修行的邪修。上次与灵犀阁阁主交手,我们已经知道他显然就是一个。” 当时在五层阁楼时,她询问灵犀阁阁主是否是魔族,他的回答还犹言在耳。 ——“不是,但是我想成为魔。” 离倾眼皮猛然跳了一下。 她定定看着叶湛,眼珠被灯光照得泛起奇异的白光。 她一字一句问叶湛:“倘若你是灵犀阁阁主那样的邪修,让你选择,你是想要容影身上的魔息,还是虚叟身上那点些末怨恨之气。” 叶湛毫不犹豫:“自然是前者。” 离倾深吸一口气。 感觉某个被掩藏的秘密,似乎正在一点点被撬动,翻开浮在表面的尘土,露出本来面目。 叶湛默然一息,说道:“师尊,灵犀阁阁主不是善类,毋庸置疑,但想必事情或许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上很多。” 离倾眼睫轻颤:“你还有什么发觉?” “倘若虚叟之事,也真的与灵犀阁阁主有关,那我觉得蛇妖那事,十有八九其实与灵犀阁阁主脱不了关系。”叶湛挑起眼稍,静静地看着离倾,“这点,想必,师尊也想到了。” 离倾确实想到了。 方才听刘小二说怀疑陷害蛇妖的那位高人,是为了收集怨灵之气,才将怂恿蛇妖做出了那般罪大恶极之事。 她第一时间想到就是灵犀阁阁主。 她在人间行走多年,见识过无数的人和事,但是收集怨恨之气的人,在她所知里,就只有灵犀阁阁主一人。 离倾看向叶湛,淡而缓慢道:“嗯,收集怨恨之气这确实像是他的作为。且先排除虚叟这不确定一事,当初在有来无回林中,他布下的困灵阵和聚阴阵,虽然与小影小景之祸的手法有些不同,但最终的目的也是收集负面的怨恨,很难不怀疑道那个男人。” 叶湛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击着空了的瓷杯杯沿,铛铛两声,在静谧的空间里,听起来颇是有些惊心动魄。 “其实,我觉得手法也是大同小异。” “你说。” “有来无回林里,他是用困灵阵将附近灵兽困在里头,然后被烈火生生焚噬而亡,他们的怨气又被聚阴阵无限放大,吸引周围喜阴的灵兽进入,就这样怨气越积越多,靠的是灵兽的数量。” “而蛇妖招来的那些被他残忍害死的怨灵,虽然数量固定,但是他死后化成缚地灵,阻扰那些怨灵残害他孩子的法子,反而会激起怨灵的怨气,导致他们的怨气积攒得愈发的深重。笼统来看,其实与有来无回林也差不多,都是用卑鄙手法凝聚越多的怨恨之气。” 离倾蹙眉,思忖了片刻,眼瞳慢慢睁大:“你觉得蛇妖死后,变成缚地灵其实这不是偶然?” “我觉得不是。” 叶湛语气透着一股确切的意味,仿佛他已经洞悉了蛇妖事件的真相。 第四百九十九章 你还瞒了我多少 叶湛眸光落在空杯边缘上龙飞凤舞印刻下的黄泉茶楼的印记,缓声道: “师尊,我从前看过一篇古籍,上就是关于缚地灵的,缚地灵并不只靠着执念而成,还需要那人有强大的修为做持。不然鬼卒怎么会轻易放过一个死魂,留在人间。” 叶湛思路极其清晰,每一个字都仿佛重重咬住,然后从唇齿间吐出,带着让人信服的笃定。 “而刘小二也说过了,那蛇妖修为不济,况且失了妖核,以他的能力,是不可能形成缚地灵的。” 粗瓷杯在叶湛修长有力的指尖,被轻轻转动着,他眸色越来越暗淡。 “除非有人从中帮他。” 叶湛手指停住,将杯子倒扣在了桌上,随着一声闷响,他掀起薄薄的眼皮,看着离倾,“我怀疑,从蛇妖的孩子不能落地开始,一切都是被人事先一步步算计好了,引得蛇妖自投罗网,酿成后来之祸。” 叶湛说完,放开了手,双手十指扣紧,放在桌面。紧绷的手背上筋骨根根清晰可见。 如果真的如他猜测这般,那幕后之人也太可怖了,心思缜密得让人畏惧。 即便幕后之人不是灵犀阁阁主,也只能说那人比起灵犀阁阁主的恶毒只会有增无减。 听着叶湛所说,离倾的视线在脸上慢慢巡游,目光淡淡的。 她并未对叶湛的猜测发表看法,只是静静地看着叶湛。 这悠静又深沉的视线,让叶湛的愤怒一瞬间消弭了不少,几许紧张缓慢地涌了上来。 他紧握双手的手指轻轻动了动,然后慢慢放松,松开。 喉结轻轻滚了滚,“师尊,怎么了?你是否不认同我方才的猜测?” 离倾这才从他脸上收回视线,轻描淡写地说:“你猜得也不无道理,但你方才说的关于缚地灵的古籍,我在五蕴灵山的藏书阁中怎么没看见过。” 叶湛微怔,然后从容笑了笑,原来是因为这个。 他的模样放松了不少,“不是五蕴灵山,是我从前在重云仙宗的藏书室看的。” “……” 离倾点了点头,像是早就想到了。 她双手抱胸,靠在椅背上,盯着叶湛,清眸里的色泽渐渐加深。 “灵犀阁阁主到底和即空岛的门派有没有关系,杀害虚叟妻儿的凶手到底是怀抱着什么目的,这些都是我们猜的,没有任何依据,暂且放在一边不谈。” 离倾顿了顿,下颚微扬,“你!又是混沌珠,又是缚地灵的,哦,还有刚刚你比我还清楚记得灵犀阁出现的时间,我早就想问你了,你到底想起了多少。” 离倾气势颇足,威严拿了十成十,但在叶湛眼里,似怒非怒的目光含嗔,扬起的下颌完全暴露出了细腻白皙的脖颈……完全成了另一景致。 叶湛垂下眸光,掩饰住眼底迸发的灼热,心却燎原起了一把无法扑灭的火。 他需要水,救救他。 叶湛掩饰地想拿起杯子,想掩饰心虚。 但杯中水已经空了,愈发显出了他的虚弱、逃避与无措。 叶湛愠怒地放下杯子,伸手够过放在木桌中央的黄铜茶壶,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茶水,然后一口喝了下去。 这一番举动,在离倾看来,便是她这个爱说谎的徒儿又在回避她的话。 离倾杏眼圆睁,重重地一拍桌案,“老实说!” 一杯凉茶入喉,没有品出什么味道,好歹将那簇熬人的暗火压制了下去。 叶湛抬起眸光看着离倾,视线从从她脸上滑过,又缓缓移动到了离倾搁在桌上的手掌上,被她拍过的桌面,已经裂开了一条细细的缝隙。 可见用了多大的力气。 叶湛叹气:“师尊,痛吗?” 离倾盯着叶湛,眼都不眨,“别转移话题。” 他哪里是转移话题,单纯只是关心她而已。 叶湛突然领悟了何谓“不解风情”。 再询问下去,离倾还以为他又要耍什么花招为自己开脱了。 叶湛再次微叹,也不再管离倾痛不痛了,大抵是不痛的,训斥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威厉。 反正这些本来也是无关紧要之事,告诉离倾也无碍。 叶湛想了想,回道:“应该比师尊想的还要多一些,只不过只是一些琐碎之事,便未曾与师尊说明。。” 离倾磨牙,放下手臂,身体前倾,微眯着杏眼盯着叶湛:“琐碎之事?何谓琐碎?你不会连容景为何会被困在炼火蛮荒谷那么多年,也觉得是琐碎之事吧!” 如果这么大的事,叶湛还敢瞒着她,看她怎么教训这个逆徒。 闻言,叶湛蹙紧的眉间,染上了挥之不去的疑虑和愁绪。 “哪怕我记忆真的全部恢复了,此事我也记不起。因为这事,也是容景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他比谁都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听叶湛提起容景的名字,离倾想起了过去的那个人人眼中高不可攀,却孤独温柔的男人,不由也沉默了一瞬。 离倾的沉默让叶湛再次乱了阵脚,忙道:“师尊,我说的都是真的。” 离倾回神,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我说了不信吗?” 闻言,叶湛露出淡淡的笑容。 离倾又道:“还有什么重要的事,瞒着我吗。” “没有。”叶湛浅笑道,“我虽然想起了很多往事,但是一些关键之事,始终未曾想起。” “譬如?” “譬如,我当初还是容景之时进入了云梦幻境,先遇到了昆仑镜,并开启了昆仑镜,见到了我……后来会屠杀五蕴灵山弟子之事。这些都是容影告诉我的,实则我并未曾想起那段往事。” 他微微顿了一瞬,“以及,破镜子变成如今这样,到底是不是与我有关,我又对他做了什么手脚,是想掩饰什么么?” 叶湛眼神渐暗,幽深的瞳孔深处犹如深渊万倾。 “师尊,我根本不记得,我当初在玄镜里到底看到了什么,不知道我是否知道了屠杀五蕴灵山众人的真相,或许知道了,如今我们就能改变未来了。” 听着叶湛怅然又愤然地说起自己埋藏在心底的迷惑和不解,离倾打断了他:“想不起的,就别胡思乱想,乱给自己加上一些莫须有的负罪感,还有四年,我们还有时间。” “……好。” 事关离倾的生死,与五蕴灵山的未来,叶湛比谁都想知道那些缺失的重要记忆是什么,同时他也知道,尤其此刻,不能再自乱阵脚。 离倾转开了话题,淡淡说道:“对了,照你所说,倘若蛇妖虚叟的事也有灵犀阁阁主有关,那他显然布下的摊子,绝不止我们察觉的这么多。” 离倾抬眸锁住叶湛,语气中的淡然一扫而空,染上了几分冷凝,“你觉得他收集那么多的怨恨之气,只单单是为了提升修为?” 第五百章 师尊,我错了 对于这个问题。 叶湛也希望是自己猜错了。倘若这一切都是真的,只能说修真界或许将面临一场浩劫。 眼前的平静都只是暂时的,当一切风暴聚拢,不单单是修真界,怕是整个人间都无人能独善其身。 可他还是缓缓摇了摇头,说道: “定然不是,如果这些都是灵犀阁阁主布置下的陷阱,那他一定在酝酿什么惊天大秘密。” 叶湛右手手指轻捏,眉心染上愠色,犹豫了几番,还是说道:“师尊,我有个最坏的猜测。” “说。” “师祖会不会也是被灵犀阁的人,因为怨恨之气……而被陷害的。” 叶湛没有说下去,但离倾已经会意。 倘若苍空老人还活着,这几十年都没出现过,定然被他拘在某处,所遭受的事,显然不容乐观。 倘若他死了,成了灵犀阁阁主的养料…… 离倾忽然想起一件事,猛地站了起来,木椅在地上剐蹭出刺耳的声音。 “师尊,你想到什么了?” 离倾喉咙吞咽了几次,才道:“你还记得灵犀阁那个掌柜当初施用的撒豆成兵之术吗。” 当然记得。 怎么可能会忘记。他从未见过那么邪气的术法。那时候听离倾质问那葛掌柜怎么学来五蕴灵山的禁术之时,他也着实惊讶了好一番。 叶湛点了点头,示意离倾说下去。 离倾走到了窗边,看着长街的轰隆灯火,和熙攘人群,吵闹的声音传来,将她心中的雾霭冲淡了几分。 “那是我五蕴灵山的禁术。” 离倾咬牙道:“我一直便怀疑,他们灵犀阁怎么获得我们五蕴灵山的禁术的。那事过后,我一度怀疑……是我们门派长老之中出了叛徒。” 叶湛看着离倾,心中微痛。 他不知道,离倾如何怀着那个怀疑猜忌隐忍了如此之久不曾言说,还要在五蕴灵山,在他和陆掌门面前装作若无其事。 那一段隐瞒的时日,她一定很辛苦吧。 更可恨的是,他身为徒弟,却不能帮她分忧。 他不知何时变成这样了,他与离倾都将最深最暗最污秽的一面掩藏了起来,不与对方说起。 叶湛也明白,这是离倾不想让他担心,就如他的无数秘密,从不曾与离倾提起一般,是怕她担心,更怕她为此徒增烦忧。 可这名为保护彼此的贴心与温柔,但何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疏远。 叶湛轻轻叹息,几无声响。 离倾脑子里全是叛徒和禁术之事,并没注意到叶湛。 此事,她在没搞清楚之前,本打算自己暗中查探,谁都不要惊扰。怕只是一场误会,离间了五蕴灵山各位长老,被歹徒有机可乘。 但此刻重重疑云来袭,几乎已经坐实了,此事绝对不会只是一场误会那么简单。 “师尊,你确定那撒豆成兵之术,是五蕴灵山独有的。”叶湛不想让离倾难受,“或许别的门派……” “当然确定。” 离倾冷哼了声,打断了叶湛的话,眸中凝起了冰寒,“你既然想起了许多往事,从前的容景博览群书,可曾见过听过其他门派中有那般的秘术,或者使用过类似的术法。。” “……未曾。” “但是我师父会!师父说过,他活着最后悔的两桩事,其中一桩就是学会了那禁术。所以即便那禁术他会,但他也从未使用过。关于禁术之事,只有五蕴灵山的掌门和几位长老知晓。” “……” 叶湛默然。 既然苍空老人从不使用,想必也是怕被有心之人发现五蕴灵山禁术的存在,导致修真界大乱。 那灵犀阁能获得禁术,要么是从苍空老人泄露的,要么就如离倾担忧的,门派长老之中出了叛徒。 叶湛一阵心惊,背脊也不由发凉。 如今五蕴灵山的长老,只有青狼长老,沉缜长老,以及陆掌门,和师尊了。 这几人之中,无论是谁,将禁术泄露出去的,都是叶湛不愿看到的。更遑论从小在五蕴灵山长大,与五蕴灵山荣辱共契的离倾了。 离倾:“你别看葛掌柜使出来没多大威力,那只是那葛掌柜修为低微,且对撒豆成兵之法只掌握了一些皮毛,所以使出来才那般不济。” “我师父曾经对我与掌门师兄说起过,此数被良善之人所用,定能护得一方安隅,但是倘若被心术不正之人获得,怕是会为祸苍生,致使天下陷入一场生灵涂炭的浩劫之中。” “所以,师父去世之时,那秘术心法口诀也与他一起入了棺,没想到最后秘术还是会遗失。” 离倾顿了顿,沉声道:“如果被灵犀阁阁主那般心怀野心心术不正之人学会了精髓,恐会威及天下之人!” 叶湛沉眸,不得不承认一个真相。 “师尊,如今几乎可以确定师祖的失踪,怕是更与灵犀阁阁主脱不了干系了!不然五蕴灵山已经入土的秘术,他怎会得到的。” 离倾睫毛颤抖了一下,沉声道:“不论如何,离开这里后,我先要去永生堂开师父的棺椁,看看他老人家和那秘术心法是否还在那方盒子里,到时候什么都知晓了。” 叶湛轻声:“嗯,到时候我与师尊一起。” 离倾沉默了片刻,轻声说道:“我其实如今希望师父已经死了,总比落入灵犀阁阁主手里受尽无尽的折磨,好上千万倍。但是我心底却隐约有种感觉,他其实没有死,他一定在某个角落里,等着我去找他,救他。就好像小时候,我和掌门师兄,与师父一起玩捉迷藏一样。” “他躲在某处睡大觉,等着我去抓住他。” 离倾回忆着往事,过去再多的甜蜜和快乐,也治愈不了她心中的惊惧害怕。 她从未如此害怕过。 比起她对自己身份的怀疑,这份恐惧不知强烈了多少,仿佛从骨头缝隙里钻出来一般。 叶湛看着离倾的身影,被窗外涌入的光,如锋利的刀锋,将她的身影被削成薄薄的一片。 叶湛忽然觉得心慌,站起身,走到了她背后,展臂从背后将她抱入了怀里。 “师尊,我错了。” 第五百零一章 一息一刻也不成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离倾一怔,但很快她就放松了下来,将自己的身体,靠入了叶湛的怀中。 此刻,她太需要依靠了,不论那人是谁。 这个拥抱,叶湛不掺杂任何的旖旎和狎昵。只有心疼和怜惜。 他看出了离倾那一刻的脆弱和害怕,他不知要怎么缓解她心中的负面情绪,只用一个简单纯粹的拥抱告诉她—— 不论发生什么事,他都在她身后支撑着她,她都可以依靠他。 离倾沉默了片刻,眼睛盯着窗外,方才那个卖花的老妪,离开了,此刻又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踱了回来,在同往来的路人,兜卖她篮中的花。 小二哥画好图纸正好出来,看到窗户边相拥的站在孤光里凤姿龙章的两人,怔了怔,又悄悄退了回去。 谁也没发现他来过。 “为何道歉?” 叶湛顺着离倾的目光,也在看那卖花的老妪。 “我不该对师尊你说,师祖的失踪和灵犀阁阁主有关,我不该觉得师祖或许还活着,都是我的错,才让师尊如此担心。”叶湛懊恼地说着,“事情本就没证实,我不该如此对师尊胡言乱语。” 离倾淡淡笑了,“那你为何又要与我分析那么多。” “……我怕倘若我粉饰太平,或许此事真的就这么不轻不重地被我们忽略过了,那样师祖倘若活着,或许会经受更多的苦……倘若他死了,魂魄被拘,也不得解脱。” “既然你明白,那又有何错。” 离倾说着,淡淡推开了叶湛,回眸看着他。 “他是我师父,我之所以称他为师父,而不是师尊,因为他对我而言,是授业解惑的老师,更是我的亲人,我的父辈。知道亲人或许有难,我也只会往最坏之处想,那样才不会因为的的心宽和奢望,让他经受更多更漫长的苦难。” 离倾顿了顿,沉声说:“哪怕是一刻一息,也不行。” 离倾重新走到窗边,看着这酆都城的万象。 经受无数冷眼后,终于有人买了那老妪的花,她笑着将花送给买花的面善姑娘,嘴里说着恭维的话语,然后将钱币颤巍巍地小心塞进了衣襟中,继续去寻找下一个像能买她花的人。 叶湛轻声道:“师尊,等我们离开地府后,我们就去永生堂,看看师祖遗骸是否还在,倘若不在了,我就陪着师尊你去掀翻灵犀阁,寻找师祖的下落,你说好不好。” 在叶湛的温柔的目光下注视下,离倾也渐渐镇定了下来。 她摇摇头:“不。” 叶湛不解。 离倾眯眼,眸色晦暗无比,她补充道:“灵犀阁开阁时间不定,或许数月都等不到开阁,而且灵犀阁飘忽无踪,想找到很难。如果寻不到,到时候我们先去即空岛转转,看看是否能寻得一些蛛丝马迹,如果真的与即空道上的修真门派有关,那碧海潮生门定然脱离不了关系。” “嗯,都听师尊安排。” 离倾顿了顿,表情变得凶狠,“不论怎样,我是不会放过灵犀阁阁主的,且不谈师父之事,就单凭他三番五次挑衅我,这一笔一笔账,我早就应该与他相算了。他倘若不承认,我就是将剑架在他脖子上,将他的肉一片片割下来,也要问出此事的因由。” “好,我也陪着师尊。”叶湛看着离倾侧脸,嗓音无限宠溺,“但剑架脖子这事,还是将他的肉一片片割下来,让我来做就好了,他不配让师尊动手。” 离倾看向叶湛,师徒二人目光相对,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深深篆刻在了彼此的眼底,心中。 这次,离倾没有逃避。 她伸手拂开叶湛额前垂下的碎发,嗓音浅淡。 “为了我们能万无一失离开这里,兑现你的承诺,墨山之上的宝物,不论是不是混沌珠,你也不要去碰,知道吗。” 叶湛没想到离倾还记得这一茬,微怔了一下,旋即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笑道:“好,我都听师尊的,今夜我就守着那两个小孩,哪里都不去可好。” 离倾盯着叶湛狭长眼眸笑起时,眼尾折出的浅浅印痕。 她的少年,真的长大了。 离倾:“你要不就别回去了,刘小二不是说他们脾气坏,没人愿意接近他们么,不会有危险的。等那小二哥画好了前往秘地的地图,我们今夜就去前往一探,也比如此干等为好。” 叶湛眉心微蹙,正要说话,往后厨之处的通道之处,传来轻微的声响,像是风吹动悬挂的珠帘,轻碰着发出的声音。 两师徒立刻默契地转眸,朝着茶楼深处那片被昏暗侵蚀的后堂看去。 一片深浓的漆黑里,什么都看不见,离倾却沉声道:“出来吧,你还要在那里躲多久。” 小二哥察觉被发现了,挠着头,憨笑着掀开那碍事的珠帘,笑呵呵地走了出来。 “道君,容小公子,前往拿处的秘地的地图我画好了,地势复杂,画了一些时间,两位海涵。” 说着,小二哥赶紧将画好的地图奉上。 “无事,多谢小哥。” 叶湛接过地图,淡声道谢。 小二哥观察着叶湛,他虽然客气有礼,但始终身上萦绕着一股疏离感,让人不敢对他造次。 可方才他无意中一瞥,他虽然隔得远,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看到叶湛温柔拥着离倾时,脸上不经意流露出的表情,无限的宠溺,温柔,和喜爱。 像是一只被驯服了的狼犬。 果然,这容小公子是爱惨了他身边神色淡声波澜不惊,仿若一潭静水的女子吧。 “你盯着我徒弟,看什么!” 离倾琉璃色眸光淡淡瞥过小二哥如痴如醉的脸,语调微带不悦。 小二哥忙收回了视线,眼观鼻鼻观心,心中暗道,这小娘子性格真冷,容小公子怕是要吃一番苦头了。 叶湛快速看了一遍那地图,收起,对小二哥道:“小哥,你们这里有什么好一些的客栈吗。” 闻言,离倾微蹙着眉尖,看向叶湛。 小二哥立刻热情道:“容小公子你问我客栈之事,就是问对了。我们茶楼的东家,还开了一家黄泉客栈,是连锁店铺。就在三条街外的永宁街上,那里可是酆都城最繁华之地,二位可以去哪里小住一晚,我领你们去。” 叶湛道:“不用了,你也快些回家吧,我们自己前去。” “好咧。”小二哥知情识趣,笑道,“我就不打扰二位了,到了黄泉客栈,容小公子,你报上自己的身份,掌柜的会给你打折的,我们黄泉连锁店铺的不论是伙计还是掌事的,都可崇拜容先生了。” 叶湛拍了拍小二的肩,“嗯,多谢。” 小二哥笑得憨厚,“谢什么啊,举手之劳而已。” 叶湛望着小二哥微微勾唇,眼底闪过一抹异色。 第五百零二章 赠花 师徒二人走出黄泉茶楼,小二哥已经锁好门,很快消失在了人流之中。 离倾回望了眼,伫立在那里的彻底灭了灯火的黄泉客栈,静默得像一座身处在闹市之中的巨大的坟墓。 她收回视线,清眸从叶湛身上浅划而过,又落在他手中的卷成一束的地图上。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那处秘地寻找容思远的下落?” 一个醉鬼跌跌撞撞过来,高唱着他们从未听过的方言民谣,叶湛拉着离倾往一边闪躲开,才道:“不急,倘若明日容思远还没回来,我们便去找他。” 离倾抬眸淡淡看着叶湛,嗓音也淡淡的:“你不觉得浪费时日吗?” 叶湛笑了笑,微叹道:“师尊,且不论容思远到底在不在那秘地之中,方才那小二哥说那秘地有鬼卒把守,其中又危险重重,不到万不得已时,我们最好不要贸然冒险去闯,这是我们最后一步才要考虑之法。你不久前才叮嘱我,在地府之中要万事且要小心,我们一定要安全离开这里,去调查师祖之事么,你怎么倒是先我一步忘了。” “看来是我考虑不周了。” 离倾点点头,看着叶湛,神色颇是让人寻味,“那我们明日再等一日,倘若容思远不出现,我们再去秘地。” 叶湛唇角往上扯动了一下:“好,听师尊的。” 离倾从离倾身上收回视线,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永宁街走去。“既然如此,时间也不早了,你先回去看着那两个孩子吧,我们明早再见。” 叶湛紧跟其后,护着离倾,不让她被越夜越喧嚣的鬼众撞到。 “等师尊在那黄泉客栈安顿后,我再离开也不迟。” 离倾也未再拒绝。 师徒二人无事可做,步履轻缓地行走在幢幢鬼影之中。 一路白灯笼幽亮,地上皆无人影。 叶湛今夜话有些多了,看到街上的小摊贩,总是停下来,问离倾喜欢不喜欢,想不想要。 离倾淡淡看了他一眼,“这些人间都有,没什么好稀罕的,再说,买下来也带不走。” 叶湛嘴上答应得好,但看到离倾喜欢的东西,还是忍不住一二再地询问。 如此数次,离倾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看着叶湛,直言道:“我觉得你今夜有些奇怪。” 叶湛笑容僵了一瞬,眸中异色很快被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压了下去。 他神色自若地说:“好不容易来地府一次,传说中的鬼市,当然要好好看看。以后可没这等机会了。” 离倾依然不语,定定地看着他。 那一瞬间,叶湛背心冒出了冰冷的汗珠。 他有种被离倾看穿的错觉,让他忍不住,将心中潜藏之事,和盘托出。 就在这时,一个颤巍巍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小公子,买朵花吧,这位小娘子插在发鬓间,定然是好看的。” 骤然响起的声音,将沉凝粘稠的气氛,一瞬间打破了。 叶湛犹如一尾搁浅在浅水滩缺氧的鱼,又被重重地抛进了水中。 他重重舒出一口气,看向老妪,双眼盯着她篮子里未曾卖出已经打蔫儿的白色小野花,问道:“阿婆,这花怎么卖的。” 离倾看了眼叶湛如获大赦的反应,远山如黛的长眉,微微往下压了压。 听叶湛要买她的花,老妪干橘子皮似的嘴唇都在颤抖,她牙齿掉落不少,说话漏风,说出口的话,听起来有些模糊。 叶湛费了好大劲儿,才听明白,老妪说的是,“一枝一百冥币,如果小公子买得多,可以便宜一些。” “你这里还有多少,我全要了。” 叶湛掏出一张纸币,放到老妪皱巴干瘦的手里。 “不知道这些够不够。” 对地府的货币,叶湛并不了解。 老妪瞪大眼,看着手中橙黄的冥币,她好久没见过这么大额的钱币了,嘴唇轻轻蠕动了下,才道:“够……够了,不,太多了,小公子,我没钱找你。” “没事,你拿着。”叶湛合上她皱若树皮的手,“老人家时候不早了,你早些回家去吧。” 老妪千恩万谢,将篮子一并给了叶湛,她用胳膊擦了擦浑浊的眼睛,“小公子,你真是个好人啊,你们……你们一定会白头偕老。” 叶湛拿着花篮,不安地看向离倾。 他怕离倾反感。 但离倾毫无反应,多次被人误认了她和叶湛的关系,她已经免疫了,甚至懒得辩驳。 况且当下,她已经察觉到叶湛今日有些反常,叶湛表现越镇定,她便愈发觉得他有事在瞒着她。 她费劲心力在琢磨叶湛,哪里有心思却计较一个老人家的一句无心的言语。 “师尊,给你。” 叶湛将花篮递给离倾。 离倾看了看,只从中抽取了一朵小白花,夹在指尖,一缕灵气从根颈窜入花蕊间,原本打蔫的白花,瞬间挺直。花瓣边缘溢出淡淡的幽蓝光晕。 路过的鬼众们都不由停步,纷纷朝着他们看来。 离倾不为所动,细白的手轻轻从蓝中花上抚过,萎靡之物顿时都舒展挺立,犹如才从枝头上摘下来一般鲜妍。 周围围观新鲜玩意儿的鬼众都被离倾露出的这一手惊艳了,纷纷鼓掌叫好。 叶湛微惑。 离倾一直让他在地府里行事低调,为何又要如此高调行事,引来酆都城里在鬼市夜行的众鬼的注意。 他还没想出头绪,已经有几个农家女打扮的姑娘已经被他手中散发出莹莹灵韵的白花所吸引,小心地上前,想要同叶湛买上一枝。 叶湛正要拒绝,离倾已经大方地执起一朵,递给了那农家女,“送你了,无须银钱。” 接下来无数人上来讨花,离倾都来者不拒,直到赠送完了最后一枝。 做完一切,离倾回眸看着微凝眉心的叶湛,淡淡道:“走吧,我们去客栈。” 她没有对赠花之事做任何说明。 叶湛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看着离倾手里握住那朵犹如流萤跟随的小白花,行走在鬼事灯火隆隆的街市里,闲庭信步一般悠散。 叶湛落后她一步,只能隐约看到她的侧脸,不安的情绪越来越剧烈。 多番思忖并未答案,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师尊,你为何要赠他们那些花。” 第五百零三章 谁是紫尘? 闻言,离倾眼波微动,淡淡朝他撇来一眼,“怎么?你不愿意?” “不。”叶湛摇头,“本来就是送给师尊的,师尊想如何处理,皆凭师尊所愿。” 离倾抬起手,看着手中的花,才慢慢回答了叶湛之前的问题。 “花是好花,既然有人喜欢,就送给他们罢了,况且话本子里常说乐善好施,多行好事,会有福报,我们如今冒险在地府中行事,多祈求一些福气让我们顺利完成此行的目的再顺利离开此地不好吗。” 不对! 绝非如此! 叶湛虽觉得离倾此举奇怪,但一时却捋不出头绪来。 他不由微微沉眉,越发注意起来离倾看起来风轻云淡的从容表情。 前面的街道都热闹非凡,到了那小二哥说的最热闹永宁街后,师徒二人才见识到鬼市的繁华,用人声鼎沸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一路杂耍叫卖的简直看得人眼花撩乱。 离倾却没什么心情观赏戏玩,她看起来目不斜视,但始终留了一分心在叶湛身上。 她已经察觉到了叶湛的反常。 师徒二人很快到了黄泉客栈。 叶湛自觉地要去柜台处帮离倾开上一间厢房,离倾伸手拦住了他。 叶湛不解地看着离倾,离倾淡声道:“还是不开了吧,我随你一起回十里忘川河边,明日也懒得再碰头了。” 叶湛怔住了。 哪怕他一向易于遮掩情绪,但那一刻的慌张还是暴露无疑,即便只是短暂的一瞬间,离倾也捕捉到了。 她心中嗤笑,果然她这个徒弟心中有鬼,看样子是想支开她了。 她倒是要看看他在打什么鬼主意。 离倾沉默地盯看了叶湛一瞬,然后收回视线,率先朝着柜台处走去,对掌柜说道:“一间上房。” 从掌柜手中接过栈牌,离倾随手在手掌心里抛了抛,看着轻抿着薄唇的叶湛,微微露出笑意,道:“逗你的,我既不待见那两小鬼,那两小鬼恐怕也不想见我,我才不回去与他们同屋共住在那间渔屋之中。” 叶湛眸中沉着凝重情绪,欲言又止,“师尊,我……” 话没说完,离倾已经朝着客栈门外走去,边行边说:“来时,我看见旁边有家卖蜜饯之类的糖果铺子,买一些给那两小鬼吧。我虽然不喜那两个鬼崽子,但你好歹是大人,出来这么久,空手而归,总归显得小气了一些。” 见叶湛并没跟上,她回眸看他,催促道:“走啊,你去选。” 顿了顿,她又道:“你应该清楚他们的口味吧?” “大概知道吧。” “那愣着做什么,一起去。” 买好了一包蜜饯果子,离倾望了一眼周围鬼市似乎不会消停的热闹。 她手中依然捏着那朵荧光碎碎的小白花,花朵在她细白的指尖,轻轻转动着,撩起一缕轻烟似的光弧。 她的声音亦是漫不经心的,“时候不早了,去十里忘川河也需要一些时间,你早些回去吧。” 叶湛捏紧拿包沉甸甸的蜜饯袋子,嘴唇轻轻开合,想说什么。在离倾带点期盼的眸光下,最后还是三缄其口,只淡淡道:“师尊,你早些休息,夜里一个人不要外出了。” 离倾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移开目光,紧接意味不明轻笑了一声,浓黑如扇的眼睫煽动了一下,轻轻应了一声,“嗯,为师知道了,你路上也小心一些。” 叶湛咬牙,正要转身离开时,忽然见离倾扫过一处,眸光里的情绪忽然犹如霜雪寒天的湖泊,都凝固住了。 叶湛立刻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尽管她目光所及之处,人流熙攘,但他一眼捕捉到一个穿着青黛色长袍身形颀长的青年男子。 他站在一家卖兵刃的铺子前,随手拨弄着悬在架上的武器,似乎在挑选。 瘦长的脸颊似乎比那些闪着寒光的利器还有锋利上几分。 叶湛知道,离倾在看那人。 叶湛不由微微蹙眉,想问离倾,那人可是他的旧识,话未出口,离倾已经快步朝着那黛青色长袍的男人而去。 叶湛丝毫没有犹豫,跟了上去。 那男人似乎嫌弃那些兵器不合心意,稍稍看了看,便提步离开。 他脚步很快,街上人又多,师徒二人跟上去时,男人的身影已经拐过了街角的弯,不见了踪影。 离倾望着拥挤如潮水的人流,微微蹙眉,神色凝重。 叶湛询问:“师尊,你认识那人。” 离倾点点头,又摇头,“我不确定,方才看得不太清楚。” 说着,离倾退回了那男人方才逗留过的铁匠摊子,看了看架子上悬挂的兵器,才走到摊子后面的打铁房前,隔着热腾的锻炼蒸腾的热气和叮叮哐哐的击打声,冲挥舞着铁锤,砸出无数火星的铁匠问道:“老板,方才那人你认识吗?” 铁匠没理睬她,直到手下的铁刃成型,才放下铁锤,将被炭火烧得发亮的兵器扔进了凉水桶里冷却了,才抬眼看向离倾和叶湛,懒洋洋地拨冗回了离倾的询问。 “什么人?” 离倾想了想,笼统形容道:“一个穿黛青色长袍的高个男人。” 没想到铁匠立刻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你是说宁老板吗?” 宁老板? 离倾有些困惑,难道是他认错人了。 但是她还是道—— “对,是他,我刚刚看到他拐过前面那个街口便不见了。”离倾沉声道,“我要找他,要往何处去寻。” 铁匠估摸着冷却的时间差不多了,从水中捞出那柄降温发黑的兵器,用粗粝的手指摸了摸锋刃,语气有些急迫地想赶他们走。 “拐过前方的街口?你们去的鬼话堂看看吧,他应该去哪儿了。” 按照铁匠的指点,离倾和叶湛很快到了鬼话堂之前,正好看见那抹黛青色影子步入了其中。 “师尊,这地方有些古怪。” 叶湛看着眼前这方门脸,长眉敛拢。 在地府这段时间,他所见的鬼界,与人间并无区别。房屋除了阴森一些,和人间也是一样形态模样。 走在闹市中,那份热闹喧嚣差点让他们忘了他们身处之地。 但眼前这处于闹市之外的诡异……店铺,却让师徒二人意识到,他们真的是来了鬼界。 整栋房屋犹如一颗硕大的鬼头,青面獠牙,狰狞无比。 张开的血喷大口,是入内的门脸,此刻紧闭的大门是上下两排森森獠牙紧扣在一起,上面染上的红漆,像是撕碎的血肉。而门脸两旁的两扇略高的圆形窗户,是两只极恶的鬼眼。 这古怪的建筑之前,众鬼卒排起了长队,仿佛一只只心甘情愿即将要如虎口的蠢笨羊羔。 离倾看着这方诡异之处,沉声:“再古怪,我也要进去瞧瞧。” 她必须要确认那人的身份。 见离倾蹙着眉,叶湛问道::“师尊,那姓宁的,到底是何人?” 离倾露出丝犹豫,不确定道:“如今不清楚,我只匆匆一瞥,没看得太清,但是我不认识什么姓宁的,我只认识一名叫紫尘的修士。” 叶湛快速搜罗了一番这个名字,并无任何印象。 “紫尘是谁?” 第五百零四章 比惨 闻言,离倾看向叶湛,不答反问,“你可知道我们五蕴灵山有几位长老吗。” 听离倾如此问,叶湛便大约对那黛青衣衫的男人身份有了数,他微微蹙眉:“以我所知,加上师尊,和故去的惊戈长老,我五蕴灵山统共四位长老。” 离倾摇头,否定了他的说法。 “不,是五位。还有一位叫紫尘的长老。” 果然是五蕴灵山之人。 叶湛瞥向那紧闭的獠牙鬼门,“这个名字我从未曾听过。” 离倾:“不止你不知道,大部分五蕴灵山的弟子也不知道此人的存在。” “难不成还有什么隐秘之事。” “算不上隐秘之事,只是这位紫尘长老入我门派并未多久便又离开了。” 离倾回忆往事时,习惯性地单手抱胸,以手支额。 “紫尘年纪和我差不了多少,是除了我之外,最年轻的一位长老。但修为也较其他几位长老出众许多。毫不夸张地说,他能加入我五蕴灵山,实乃我五蕴灵山之福。但是他行事偏激,心高气傲,受不了掌门师兄的温吞行事,入门没多久,掌门师兄还未来得及向众人宣布他长老的身份,便因为与掌门师兄意见不合,辞去了长老之位,离开了五蕴灵山。” “我方才见到那人,看起来非常像他。” 叶湛:“师尊,或许就是紫尘长老,也是有可能的,再厉害的修者也有命数尽头。” 离倾不认可:“那就更怪异了。这紫尘虽然在我五蕴灵山不久,但与青狼长老甚是投机。哪怕紫尘离开五蕴灵山后,也越青狼长老互通书信。我记得不久前,还听青狼说起过紫尘的近况。看他的样子,不似近日才来地府的。倘若他死了,青狼收到的信又是怎么回事?” 此事,经由离倾一说,叶湛也觉出了奇怪。 “师尊,不论怎么说,我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离倾看了眼叶湛,半真半假道:“你回去吧,我自己去探探便可。” 叶湛坚持:“师尊,我陪你一起,反正耽搁这么久了,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 这鬼话堂不仅形状诡异,就连排在门前的鬼众都一个塞一个的精神萎靡,离倾觉得周围似乎笼着一层晦气。 排在队尾没多久,他们身后又稀稀拉拉地站了一排鬼。 离倾用胳膊肘轻轻杵了杵叶湛,“诶,你说,既然这鬼话堂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排场这么大。还有明明还没迎客做生意,方才那姓宁的他怎么能进去的?” “师尊,莫急,问问便知。” 叶湛看了眼前面弓腰驼背的萎靡男人,轻轻拍了下他的肩头。 那人立刻一哆嗦,惊恐地回眸看着他,还后退了一步,结结巴巴道:“你……你想干什么。” 看样子受了不少惊吓。 叶湛知道自己面冷,想是不是自己吓着他了,正要扯出个和善的表情,那人抱着头尖叫一声就跑走了。 叶湛愣在原地。 离倾瞥着他的脸,仔细端详,带着不解,“气质冷漠了些,但脸蛋好歹也是万里挑一的,那有那么吓人。” 小孩怕他还能理解,但刚刚那可是个大男人啊。 这一阵骚动,引得前面队列的人都纷纷往后看来。见无事,又兴致缺缺地转回头去,一副不想多管闲事的模样。 只有一个长得黑瘦精干的男人,从前方的队伍里出来,笑呵呵地走了上来与师徒两前面之人换了位置,自来熟地主动与叶湛搭话了起来。 “小兄弟,我叫阿锋。方才那人胆子小,生前就是吓破胆死的,和你无关。” 叶湛似笑非笑地瞥了离倾一眼,薄唇轻掀,无声吐出几个字,“师尊,不关我的事。” 离倾没有反应过来,叶湛已经自报了姓名,与那叫阿奉的瘦高男人攀谈了起来。 粗略问了问方才惊恐跑走那人,叶湛便直入正题,“阿峰兄台,我与我师尊初来乍到,今日路过这里见长龙大排,这鬼话堂到底是做什么营生之地。” “叶小兄弟,你们果然是新来的,连鬼话堂都不知道。”阿峰是个健谈的,和善地说道,“鬼话堂是讲故事的地方,我们都是来讲故事的。” “讲故事?”离倾微微蹙眉,“是否和说书馆差不了几许。” 阿峰摇了摇手指头,“姑娘,这里和说书馆还是不同的,说书馆里除了说书人,全都是看客,但我们这里的可谓全是说书人,也是彼此的看客。” “门槛这么低?”离倾无语,说书可不是人人都说得好的,也不是人人都有说故事的天赋,她以前常听的五蕴灵山脚下那家的说书人,讲得故事可谓抑扬顿挫,抓人心弦。 一样的故事,换做其他人来说,其中滋味可少了许多。 阿峰道:“姑娘,这你就说错了,鬼话堂的门槛可不低,不是长一张嘴就可以参加的,这其中规矩可多了,每次鬼话堂都会有一个主题,只有符合主题的人才能参加,这便会淘汰掉一大批人。而最终获胜之人,也会得到价值不菲的奖励。” 离倾心说,她听了那么多话本子,说说故事可难不倒她。而且她本意也不是来说故事争奖励的。 她随口问道:“这期是什么主题。” 阿峰掷地有声,吐出一个字:“惨!” 离倾:“……” 叶湛:“……” 阿峰乐呵呵:“说的故事越惨,就越能获得胜利,简而言之来说,就是比惨!” 离倾和叶湛对看了一眼,阿峰还在滔滔不绝地说,“这惨事必须是自己身上发生之事才行。你看看今日来的这些人,生前应该都活得不太好,竞争怕是相当激烈啊。” 叶湛打断了阿峰,“阿峰兄弟,这鬼话堂不是随便任何人都能进去的吧。” “当然了啊,而且现在门还没开呢,等着吧,应该快了。” “可是方才我看到一个黛青衣衫的男人进去了。” 阿峰毫不惊诧:“你是说宁老板吧,他可不是来讲故事的,他是这鬼话堂的东家之一,与我们可不同。” 东家? 离倾微微蹙眉,状若无意地询问,“这鬼话堂看起来成立许久了,那宁老板想必在地府已经许久了吧。” “那可不是,不然怎么是东家。” 难道真的是她看花眼了,那个姓宁的,不是紫尘? 第五百零五章 自己心里最清楚 叶湛太懂离倾了,率先替她向阿峰问出了她疑惑想知之事。 “阿峰兄弟,那你知道那宁老板来地府多久了吗?” 阿峰摇头:“叶小兄弟,这我就不清楚了,我也来地府不过一两年而已。我来之时,宁老板便是鬼话堂的东家了。” 闻言,离倾秀眉拢紧,眸中的疑虑未散。 不论那宁老板什么时候来的地府,既然心中有了疑惑和怀疑,她还是要去探探才放心,就这么因为旁人一两句话就放弃,不是她的风格。 一声沉重的轰隆声打断了离倾的思忖。 她抬眸,目光淡淡地朝着鬼话堂瞥去,只见那紧合的森森獠牙,渐渐分开,露出一个往内的通道。 “诶诶诶,鬼话堂开了。”阿峰激动得直搓手,连声音都不由压低了几分。 叶湛将视线从离倾身上拔离,也朝着洞开的鬼话堂看去。 此时,一个风韵犹存,头簪红花的女人莲步缓缓地从鬼口中走了出来,年纪看起来不小了,但气质极佳。 女人扫视了一番排队之人,手扬起,广袖之下的白皙手掌间执着一对青灰色的铃铛。 她朗声道:“各位想必知道今日的主题,来这里的也都是身怀故事之人,但只有通过我手中鬼缅铃考验的才能入堂内进行今日的竞逐。” 叶湛问:“她是谁?” 阿峰看着那女人,凑近叶湛,兴奋地说:“叶小兄弟,这是鬼话堂的另一个东家了,名叫俏芙蓉。这鬼话堂其实就是她一手创办的。我还听说,那宁老板其实是俏芙蓉的姘头。” 离倾对这些八卦没什么兴趣,直直地看着俏芙蓉,与她手中的那对看起来有些不同寻常的铃铛。 俏芙蓉宣布完,也不多言,检验便开始了。 队伍打头的那人走到俏芙蓉面前站定,俏芙蓉将连接两颗鬼缅铃的绳子绕在右手中指上,纤长的手指上下晃了晃,铃铛也被牵扯得摇晃起来。 这鬼缅铃没法传出任何声音。 下一秒,俏芙蓉收回鬼缅铃,那停留的人露出遗憾的神色,转身离开了。 阿峰叹道:“哎,这人应该是还不够惨,连入门的资格都没有。” 他顿了顿,脸上虽然还带着笑容,但仔细一瞧,还是能看出他的紧张,“不知道我能不能顺利通过,听说这次获胜者的奖赏颇丰啊。” 离倾看着阿峰,直言道:“方才那人都通不过,我觉得你的几率更小。” 闻言,阿峰愣了愣,领悟了离倾的意思后,嘴咧开,笑得更开怀了几分。 旁人都愁云惨淡,只有他一脸乐呵呵的模样,确实看起来格格不入。 “姑娘啊,有些凄惨单单从从外表是看不出的。” 阿峰虚握的拳头轻砸了砸自己的心坎处,“自己到底怎样,是好是坏,有无悲喜,其实自个儿心里才最清楚。” 是好是坏,有无悲喜,自个儿心里才最清楚。 这句话,离倾深以为然。 就比如从前的容景,她一直以为容景作为重云仙宗的宗主,修真界当世第一人,自然不会有任何烦忧劳心之事。 但事实却恰恰相反。 而她,也亦然。 每个人心中都有不能与外人道的秘密和苦楚。 话虽如此说,阿峰打量了一番离倾和叶湛,纵然不知他们来历,但从气质穿着来看,也不是一般寻常之人,能有什么凄惨之事呢。 “看什么?” 离倾不悦阿峰地打量。 阿峰意识到冒昧,收回视线,笑道:“我只是觉得两位看起来,真的不像是生前经历过惨事之人。” 离倾用他的话,回敬他,“惨不惨,自己知道。” “对对对。”阿峰笑着连连点头,“是我狭隘了,姑娘莫怪。” 陪笑着的阿峰,看了眼前面越来越短的队伍,越来越多的人在筛选中被淘汰,笑容渐渐收敛了几分,又叹了口气,“不过或许我们自以为惨的事,在别人看来,根本不值一提吧。” 阿峰指着那个像鸭子似的走路一摇三晃离开的人,“诺,你们看那人,我认识他。小时候生了一场病,无钱医治,后来就落下了病根,走路始终不利索。他应该算是惨了吧,但是依然没通过考验。” 叶湛和离倾顺着阿峰所指看去,那人走得不稳,被驱走后,还在用袖子抹着眼睛,显然失落极了。 “哎,可怜。”阿峰叹道。 离倾看向阿峰:“既然要通过测试这么难,你为何还要浪费时间。” 阿峰乐呵呵道:“总要试试呗,说不定我就通过了,俗话说有钱不赚王八蛋。” 离倾:“……”这人倒是乐观得很。 接下来短短时间,师徒二人见证俏芙蓉无数次摇动了那鬼缅铃,结果截然不同。 有人为此黯然离开,也有人通过测试,顺利入得鬼话堂之中。 留下的人,在俏芙蓉摇动鬼缅铃时,铃铛里会传来哭声,有男人,也有女人,有小孩,也有老者。 哭声越凄厉的,显然便是越惨的。 通过的人,不过三分之一。 很快就轮到了阿峰了,他有些紧张。 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像是刻在脸上的假笑面具。 他攥着拳头,视死如归地走到了俏芙蓉面前,然后紧紧闭上了眼。 俏芙蓉拿起鬼缅铃漫不经心地在阿峰面前晃了晃。 铃铛依然无声无息,片刻后,一声细细的女人啼哭声传来。 俏芙蓉收起铃铛,对阿峰说:“你通过了。” 阿峰睁开紧闭的眼,长长吐出一口气,兴奋地朝着鬼话堂走去。 走了两步,他想起什么,又回头看着离倾和叶湛,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然后头也不回地一头扎进了鬼口里。 离倾有些感慨,没想到如此乐观豁达的人,也会和惨字挂边。果然应了方才他说得那番话,万事都不能单从外表判断。 虽然他顺利入了鬼话堂,但他的哭声那么小那么细,想要胜出,怕是不容易。 俏芙蓉看着师徒二人,“两位一起的吧,你们谁先来。” 叶湛站了出来,“我。” 俏芙蓉看到叶湛,嘴角微微勾了勾,语气不紧不慢的,“你这样俊俏的后生,我好久未曾见过了,让我看看你这样的,能有多惨。” “……” 叶湛淡淡看了她一眼,俏芙蓉执起鬼缅铃,对叶湛道:“站过来一些。” 叶湛迈前两步,与俏芙蓉站得不远不近,刚好她可以测试到他,又不至于太近。 俏芙蓉见他这样,白眼都快翻到脑后去了,用命令的口吻道:“闭上眼。” 叶湛照做。 俏芙蓉极有韵律地轻轻摇动手中的鬼缅铃。 她对叶湛这样长相好,灵韵强的修者,其实并没有抱多大的期待。 再惨能比过方才那些缺胳膊断腿或者一生穷困潦倒历经波折的鬼魂吗。 第五百零六章 坎坷不等同于惨 先前听那鬼缅铃摇动时无声无息,此刻站在俏芙蓉面前,轮到自己亲历了,叶湛却听到了那叮叮咚咚的清脆铃声声声入耳。 叶湛微微蹙眉,有些排斥那让他浑身不舒服的铃声。 俏芙蓉本来还有些漫不经心,但感觉到手中的鬼缅铃变得越来越重,她眼中冒出一缕兴奋的光芒。 这是她今日执鬼缅铃以来,铃铛最沉的一次。 眼前这人,可真是超乎寻常的让她觉得惊喜。 “别动。”她沉声命令道。 那铃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刺耳,每一下都重重撞击在叶湛耳膜,旋即又犹如有生命一般,化成了无数细小的虫祟,丝丝缕缕地从他身上的每一处毛孔渗透而入,他的灵识也被勾缠着,被拖着往着无尽的黑暗洞渊中坠落去。 此刻作为旁观者的离倾,亲历了这一幕。 哪怕一步之遥,她也没听到任何声音,更感觉不到叶湛此刻正在经受的痛苦与挣扎。 只是俏芙蓉那副诡异的表情,让她倍感不舒服。看上去像是这俏芙蓉在对她徒儿施用邪法。 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道理离倾自然也懂,他们想进入这鬼话堂,必须遵守鬼话堂的规矩,这一步是逃不掉的。 只有一个字能形容离倾此刻的心情——忍! 方才看了那么多俏芙蓉“施法”的场面,离倾多少已经洞悉了这鬼缅铃其中的玄妙。 这铃声应该可以让当事人再次回到或者回忆起最惨最痛苦之时。倘若真的惨,铃中会有泣哭的声音出现,越惨那哭声便越凄烈。 她并不担心叶湛通不过测试。 因为要论惨,可能还没人能及得过他。 但她想着叶湛要再次经历过去最痛苦的时刻,心脏渐渐抽紧,只希望这场无声的酷刑能快点结束。 方才的测试对离倾而言似乎都是短短一瞬,她有时候就是眨一下眼的功夫,俏芙蓉面前便已经换到了下一个人。 但是轮到叶湛事,怎么会如此久且漫长。 离倾正要忍耐不住呵斥俏芙蓉时,后者终于停了手,铃铛一停,无数的鬼哭声就如解封了一般,从铃中争先恐后地传来,听得人头皮发麻。 后面排队之人,听到这哭声,已经觉得自己铁定没希望了,从队伍里离开了。 俏芙蓉微微勾起唇角,说道:“恭喜小公子顺利过关,如无意外,今日你或许会夺得魁首。” 叶湛睁开眼,身上所有的不适瞬间都消失了。 仿佛他方才只是做了一个噩梦而已,如今梦醒了,梦中所有的惊恐、慌张、恍惚、自责、绝望……都随着梦醒而消退。 如今只剩下浅浅的迷惘。 离倾立刻握住他的手臂,关切地问:“没事吧。” 被离倾轻轻一抓,叶湛便彻底醒了过来,他温柔地冲离倾笑了笑,“放心,师尊,我没事。” 他其实都没想起任何具体的惨事,只是随着铃音愈甚,他觉得心中的忧愤痛苦也在发酵,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俏芙蓉还饶有兴致地看着叶湛,通过鬼缅铃,她只能感觉到叶湛情绪的深浅,并不知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此刻,她对叶湛还是生出了几分好奇。 “这位小公子,你到底经历了些什么事啊,百鬼齐哭,我还是头一遭见到。” 离倾嗤笑了声,“这好像与你没关系吧。” 俏芙蓉终究是生意人,也不怒,从善如流地说:“你们一起的,接下来该你了。” 离倾松开叶湛,正要上前,叶湛却反手抓住了她。 离倾回眸:“怎么了?” 叶湛看了眼俏芙蓉,低头靠近离倾一些,在她耳畔轻声道:“师尊,你还是别试了,我进去探探那宁老板,你就在外面等我可好。” 闻言,离倾微微蹙眉,震开了叶湛的手臂,微怒地说:“你是怕我不如你,通不过?” 叶湛:“……” 他知道离倾又误会了。 叶湛暗自叹气,解释道:“不是,我只是不想师尊想起不开心之事。” 虽然在鬼缅铃的控制下,并无多久,但那份埋在心底的痛苦却似延续了很久很久。 知道自己误会的离倾,知道自己争强好胜的毛病又犯上了。 从前叶湛还是容景之时,她就处处将自己与容景比较,想要战胜他,压他一头。她心底太渴望赢容景一次了,所以……即便是比惨,她都不愿输得太惨。 自己计较的小心眼暴露无疑,但叶湛只单单是在关心她。 离倾略微尴尬,清了清嗓子,终于认输了。“你放心,为师也没什么凄惨之事。但是要通过这测试,也应该没什么问题,谁的人生没经历一些挫折呢,对吧。” 闻言,俏芙蓉笑了一声,鬼缅铃被她捏在掌中,轻轻摩挲着,“大话别说得太早,惨事可等同于挫折之事。” 离倾看着俏芙蓉,“是不是大话,试试就知道了。” 说着,离倾上前一步,闭眼前气势汹汹地说:“动手吧。” 看起来像是要打架似的。 俏芙蓉笑了笑,松开手中,鬼缅铃坠落在指尖。她皓腕有力地晃动,带着手中的铃铛摇晃了起来。 离倾听到了铃声。 铃声听起来很温柔。 离倾感觉自己此刻仿佛沉浸在一条潺潺的小溪之中,水被烈日晒的发暖,水花轻轻拂过她的躯体,她像是一叶小舟荡漾之上。 这舒适的感觉懒洋洋地想让人睡过去。 离倾觉得不妙。努力回想她一生,到底经历过什么惨烈之事。 但越是急躁,便越什么都想不起来,脑中还浮现了一些愉快之事。 平心而论,要说惨,哪怕方才条件反射地想要与叶湛较劲,但她比谁都知道她徒弟一生真的是坎坷无比,她自然是比不过的。 与叶湛相比,她活了三十多载,一生都过得很是顺遂无忧,师父在时,她不用忧心任何事,就吃吃喝喝玩玩闹闹。 就连修行之事上,她无须太过刻苦,也因为天资出众,修为进境比旁人快速不少。 即便师父死时,她哭得都快晕厥过去,但那种情绪也只称之为伤心,与“惨”之一字,丝毫不搭边。 师父亡故后,还有掌门师兄罩着,她也无须操心门派之事,依然过得我行我素,平日里就修炼打怪玩乐,也没其他烦心之事。 至于五蕴灵山灭门之事,距今还有四年之久,这鬼缅铃显然没那般神通,能知晓未来之事。 总的来说,如今为止,她的人生用一个字来形容,那便是“顺”。 即便偶有坎坷波折,那也算不得惨。 虽不想承认,但俏芙蓉那句话还是说对了,坎坷波折并不等同于惨。 第五百零七章 鬼缅铃失控 俏芙蓉掌控着鬼缅铃,铃铛的重量丝毫未变。 这是未曾感觉到所探情绪的征兆。 对此,俏芙蓉并不吃惊,此次对“惨”的定级颇高,况且离倾看起来和惨丝毫不沾边。 俏芙蓉转眸看向一边担忧的叶湛,对叶湛道:“看来也只有你自己进去了,你这师尊怕是通不过考验的,她的一生与你相比,真的是天上地下的区别。” 闻言,叶湛松了口气。 悄芙蓉轻啧一声,“看起来你还挺开心的。” 师尊没有刻在骨子里融入血脉中的惨事,自然值得开心。 他喜欢的人,他只希望她一生无忧无虑,不染尘埃。 叶湛没回答俏芙蓉,将微翘的嘴角压下去,淡淡道:“收手吧。” 俏芙蓉正要收起鬼缅铃,忽然神色大变。 那枚可以被她操控的铃铛,此刻像是有生命一般,与她拉扯着,不让她收回去。 “怎么会这样!” 俏芙蓉惊骇! 叶湛也察觉到了不妙,立刻追问,“怎么了!” “我收不回它了。” 俏芙蓉另一只手,抓住了执铃那只手的手腕,但是显然无用,鬼缅铃丝毫未曾被撼动。 叶湛已经站不住了,盯着俏芙蓉的双眼都冒起了火,“为何会这样!!” 俏芙蓉咬牙,额心紧蹙,光洁的额上挤出了几条细细的纹路。她已经用上全部力气,与鬼缅铃抗衡,但还是不济。 叶湛见状,想要帮忙。 “别过来。” 俏芙蓉喊道。 叶湛站定,不敢贸然动手,怕会适得其反,只得一动不动看着离倾。 好在离倾神色未变,看起来并没有经受什么折磨。 排队的人见状,都充满了好奇,但都大气不敢出。 俏芙蓉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情况,她看着离倾的模样,忽然灵光一闪,有了猜想。 既然她控制不了鬼缅铃了,她不如看看鬼缅铃到底想做什么。 于是俏芙蓉松开了那只助力的手,也将抗衡的力气收了回去,任由鬼缅铃行事。 没有了抗衡,鬼缅铃的对抗之力也松懈了不少。 俏芙蓉不再感觉吃力,此刻,她能感觉到鬼缅铃的力量,变得越来越强悍。摇晃得也越来越厉害,残影都快连成了一片。 离倾显然也被鬼缅铃影响了,她不由微微蹙了下眉心。 俏芙蓉诡异地笑了笑,看着离倾的反应,她知道她的猜测果然不错。 “到底怎么了!”叶湛怒道。 “鬼缅铃在探索。”俏芙蓉兴奋地说。 叶湛压制住担忧和火气,才没对这个女人出手,“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鬼缅铃可以探知人魂魄深处的各种情绪,这次的情绪是‘惨’。方才鬼缅铃与你师尊灵识交汇时并未探索到,到这里原本就该结束。但是鬼缅铃却没结束,还与你师尊灵识相缠,你知道为什么吗?” “什么意思!” “是因为鬼缅铃在你师尊身上感知到了它想要探索的那种情绪,所以才不依不饶。” 叶湛:“……” 俏芙蓉愈发地兴奋,双眼发亮地盯着离倾。 “我从来没遇到过这等奇事,但鬼缅铃的反应足以说明,你师尊身上曾经发生了一些凄惨之事,不知何故,被藏了起来,现在鬼缅铃感知到了一些,不探索挖掘出来,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越到这等有趣之事,俏芙蓉自然也不会放弃探索的,她又朝着鬼缅铃中送去灵气,助它一臂之力。 此刻,鬼缅铃的力量越强大,显然对离倾灵识的冲撞就越甚,自然她的身体所承受的就越多。 离倾因为不适,面上已经出现了痛苦之色,但俏芙蓉丝毫未有收手的打算。 叶湛看不下去了,手中问心已出,朝着俏芙蓉刺去。 俏芙蓉掌控着鬼缅铃,已经分不出神,抵挡叶湛又凶又狠的一剑。 问心架在了俏芙蓉的咽喉处。 已经有人因为这突然的风波,跑走了,生怕晚了一步,会被殃及。 叶湛冷冷道:“住手!” “住不了手了。” 叶湛的剑又逼近了几分,俏芙蓉的脖子被锋利剑锋划破了皮。 俏芙蓉知道叶湛是来真的,她沉声说:“如今不是我可以掌控的了,鬼缅铃不挖掘出那埋藏的情绪,是不会住手的。我劝你也收手,如今鬼缅铃已经彻底与你师尊的灵识纠缠在一处,我如果强行阻止,对你师尊怕有大害。” 叶湛咬紧牙关,简直想杀了俏芙蓉,但也只得收回了问心。 “那就只能让我师尊遭受痛苦吗。” 俏芙蓉瞥了眼脖子上淌下的血线,用手随意抹了抹。 “用不了多久,等鬼缅铃挖掘出那埋藏的情绪,一切都会结束。” 她顿了顿,嘴角微翘,“说不定,你师尊还会感谢我。” 鬼缅铃晃动的都要失序,显然已经到了紧要关头。 离倾的脸色越来越白,像一张褪色的纸。 俏芙蓉再次朝着鬼缅铃中注入灵韵,帮鬼缅铃一臂之力。 因为鬼缅铃的影响,离倾感觉状若洪钟的声响在自己脑中炸开,那声音仿佛一根矛头,在剧烈攻击着她。 离倾忍不住痛吟一声。 旋即,一缕血线,从她嘴角溢出。 叶湛看着离倾这幅模样,恨不得想要自己取而代之,替他承受所有的痛苦。 但此刻,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 “别担心,马上就要大功告成了。” 俏芙蓉已经感觉到了鬼缅铃的重量在慢慢加重。 怎么会这样! 并不能感知外界发生之事的离倾,此刻也甚是惶惑。 方才她还担忧她的一生太过平静无波,怕是不能顺利通过鬼缅铃的测试,不能入鬼话堂之中。 须臾间,怎么突然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离倾根本捋不清这短短一瞬间,发生了何种变故。此刻,她整个人仿佛都置身在惊涛骇浪中,猛烈的风浪似乎想要将她拆成碎片。 忽然一道惊雷滚下,雷声轰隆,震得她双眼发白,身体也像从中劈成了两半。 那一瞬的剧痛消失后,她觉得她的身体变轻了,仿佛置身于一片虚空之中。 她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上剥离脱落,有什么埋在灵魂深处的东西,蠢蠢欲动,誓要破土而出。 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危险,下意识想要阻止,但下一秒她停止了抗衡。 她眼前出现了一幕熟悉又陌生的画面。 第五百零八章 救命恩人的脸 离倾不知她是怎么来到这片阴森荒芜的原野里的。 一声细得不仔细听都要被忽略的婴儿啼哭声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她的眼睛已经不受自主地朝着茂密葳蕤的草丛里搜寻而去。 很快在不远处摇晃的草丛里,她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匍匐在草丛中。 离倾的呼吸不由放慢了,她想要靠近,看看那被遗弃的孩子。 刚想要迈步,顺风里带来了阵阵的恶臭的血腥味儿。 紧接着,周围的草丛剧烈摇晃了起来,那里潜伏的恶兽显然已经等不及了,发起了狩猎前的最后进攻。 离倾眼瞳一缩,想朝那个没有发现危险正在靠近的可怜婴儿跑去。 她已经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了。 她想救她! 可是她却想被某种力量捆缚在原地,动弹不了半分。 离倾只得眼睁睁看着潜伏在四周的恶兽群起而攻之,弹跳而起,朝着婴儿而去。 一只身形矫健的恶兽如若无物般穿过了她的身体,率先扑倒了婴儿面前。连接着涎水的血盆大口张开一口咬住了她细弱的腿,紧接着越来越多的恶兽将婴儿包围住,奋力撕咬。 它们带着腥臭味的粗重喘气声,压过了婴儿的细弱的哭声。 离倾心肝发颤。 这一切太熟悉了! 因为她在“无我之境”里曾经经历了这一幕,也经历了被活生生撕扯皮肉的痛苦。 只不过,这次,她已经变成了旁观者,不能感受到那份痛苦。而是亲眼看着自己曾经遭受的磨难,也看清了那些撕咬幼时她的恶兽的模样。 那些恶兽一身灰白色皮毛,似狐却非狐。它们尖尖的头颅上只长着一只青碧色的眼睛,身后却有三条粗长蓬松的尾巴。 就是这样的一群不知何物的畜生差点活生生咬死她。 血溅得越来越多,婴儿的哭声已经没了,一只血淋淋的小手从兽群里探出来,垂在被鲜血染红的野草上,不时痉挛地抽动一下。 她快经受不住了。 离倾不忍再看自己那副惨状。 因为那是自己。 是还还未去到五蕴灵山,未曾拜苍空老人为师的年幼的自己。 那群野兽生性残忍,没有直接一口咬碎婴儿的咽喉,恶劣地撕扯着婴儿的皮肉。婴儿全身都是血,奄奄一息,垂死挣扎。 这时,离倾亲眼看着这一幕,一段被封存的往事,在她脑海中渐渐复苏。 这不是靠进入“无我之境”里靠外力见到的,而是她自己回想起了那段本该属于她,却不知为何被她遗忘的往事。 离倾转头往一个方向看去。 她在等她的救命恩人出现。 在残忍的杀戮之中,时间过得极其缓慢。直到离倾觉得自己浑身血液都要凉透时,她看到远处慢慢出现了一抹人影。 紧绷的一颗心,霎时松懈。 人影越来越近,离倾看得愈发清楚。 那是一个穿着黑色披风的女子。 披风上的兜帽罩在女子头上,她的一张脸罩在阴影之中,看不清楚,两缕从兜帽中探出的长长额发,在荒凉的风中轻轻飘曳着。 离倾却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想要看清她的相貌。 女子与她擦身而过时,只听一声铮鸣,她已经抽手拔出佩剑。 紧接着,女子执剑一挥,弧状的光剑犹如剑镖似地朝着那群恶兽而去,只听几声来不及吐出喉的吼叫声后,恶兽顿时身首异处。 婴儿被淋漓血液泼溅了一身,挤出一声细细的声音,像是在求救。 离倾听到女子极轻的叹息,“可怜的小东西。” 离倾紧紧地盯着那女子,女子屠杀尽了那群畜生,抖落掉了剑上的血污,慢慢将剑入了鞘中,然后大步朝着婴儿而去。 她踢开那些冰冷的尸体,站到了满身伤痕的面前,像是在估量她的伤势,还有没有可能活。 离倾怔然诧异地看着女子,还有她收回鞘中握在手里的剑。 女子所用之剑,竟然是问心! 这是她师父苍空师父的剑,师父生前最宝贝的剑就是问心,小时候她碰一下,都要被打手掌心。为何会在这女子手中! 她与师父到底是什么关系。 在“无我之境”中,离倾就只看到这个女子一个模糊的面貌,此刻更想看清她的容颜。 她想知道她是谁! 救她一命,又将她送到五蕴灵山,给予她生命的救命恩人到底是谁! 虽然在“无我之境”中,只能听到声音,双眼不能视物,但离倾知道周围发生的一切,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婴儿显然察觉到了周围还有活物存在,惧怕得颤动不止。 然后,离倾又听到了那句熟悉的话。 女子弯下腰,对那浑身被血覆盖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婴儿轻声说:“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小小的一团慢慢平静了下来,凭着感知,伸出血淋淋的手,朝着女子方向慢慢爬去,然后摸上了女子的脚踝。 这些事,在“无我之境”里,离倾都经历过一遍,但此刻却是真真切切地亲眼看见。 或者确切地应该说。 是回忆起那段不知为何被尘封的往事。 在这一刻,她那段被封印的记忆,慢慢回归了。 女子于是蹲下身,用手似乎轻轻探了探那一团的脉息,然后问道:“你想活吗?” 草叶簌簌而动,草丛中那一团血人似乎听懂了牟足劲,想发出声响,表达自己强烈求生的意愿。 然后离倾便听到了一声用尽全力爆发出的尖锐啼哭声。 女子会意,将血团子小心地抱了起来,看到婴儿的伤势,她似乎蹙了蹙眉,然后将灵气灌入婴儿的身体里,替她疗伤。随这她灵气的涌入,那痛苦的呻吟声,渐渐消失了。 女子笑了笑,轻轻挠了挠婴儿的下颚,说道:“既然遇到就是缘分,看你已经两三个月大了吧,竟然还没睁眼,我帮帮你吧。” 离倾急得很,她想看看那时候的自己,更想看看救命恩人的模样,但婴儿被女子抱在怀中,她背对自己,身形从头到脚又被黑披风所罩,离倾只能隐约看到一个大致的轮廓。 接下来的事,离倾虽然看不清楚,但凭着复苏的记忆,离倾依然熟悉。 女子用灵气相助,婴儿正在慢慢睁眼了,像所有新生之物,头颅摆动,好奇地四处相看。 女子却忽然用手挡住了她的视线,轻言细语地说:“不要乱看。” 在“无我之境”那时,她还未曾看清女子的面貌,灵识就被从中弹了出来。她原本应该并不了解后面发生了什么事,但此刻也清晰无比。 哪怕知道,离倾依然一瞬不瞬地望着女子,急迫地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不让乱瞧的婴儿便一直望着女子,然后发出了咿咿呀呀的声音,像是在笑。 女子与怀中小小一团,对望,喉咙中也溢出轻一声轻笑。 她说道:“既然我们遇到了,我就好人做到底,带你离开这里可好。” 婴儿又咿咿吖吖应了声。 “你灵气颇佳,与你族群似有不同,不然不会引来那么多玩意儿想吞噬了你,汲取你灵气。倘若好生调教,你说不定能摆脱本来的命运。” 女子说着,动手摘下头上的兜帽,又单手解下披风,将丝缕不挂的婴儿包裹了起来。 离倾终于看清了女子的装扮。她一头青丝在头顶简单地束成一束,即便这样,青丝也垂直至腰下。 黑披风下是一身利落的铅灰色的窄袖骑射服,腰间宽腰带将她身形勾勒的腰肢极细,双腿修长。 离倾看着这么一幅背影,觉得极眼熟。 她们并不在同一时空,女子自然不知有一双眼睛在打量自己,她依然我行我素。 她显然不擅长照顾婴儿,裹在孩子身上的披风与其说是包裹,不如说是绑。 婴儿也乖顺,不论如何折腾,都不哭不闹,像是知道眼前人是她的救命恩人。 “真乖。” 女子夸奖了一句,就将婴儿的脸朝向自己,紧紧地抱在怀里,踏过一地断肢残体,和污血,转身朝着来路而行。 女子转身那一瞬,离倾再次瞪大了水杏眼。 虽有预料了,但亲眼所见,她还是不敢相信她的救命恩人长了这么一张脸! 第五百零九章 一滴泪 一定是她看错了! 一定是! 离倾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想清洗自己的记忆。 这一次,女子距她越来越近,身影似乎从粘稠的空间里剥离出来,变得越来越清晰。 那张黛眉杏眼,看上去清冷高洁的脸,再次猝不及防地撞入她眼帘,更是给她心灵重重的一击。 那女子走近,擦身,远离。 直到这片荒草葱茏的旷野里只剩下她一个人,还有那遍地的恶兽尸体,离倾才慢慢冷静了下来。 她深深吐出一口气,眸色沉暗。 自从上次进入“无我之境”,离倾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她就无数次猜测过,那个救她一命的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与师父又是何种关系。 为何最后会将自己交托给师父。 这些疑团困扰了离倾很久。 但离倾万万未曾想过,那个救命恩人,竟然是她自己。 不! 准确来说,应该是她的救命恩人与她长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唯一不同之处,便是她的救命恩人眉心,有一枚悬剑的印记。 离倾闭眼,伸手揉了揉额心。 如今迷惑解开了,她心中的迷惑却是有增无减。 “哇哇啊——” “啊,别哭,你别哭了,哎呀,怎么叫你也叫不听呢。啊,女孩儿真麻烦。” 处于变声期的崩溃的少年音传来,再次拉扯回了离倾的思绪。 离倾蓦地睁眼。 她以为是谁又闯入了这片荒原,但触目所见,她已经不在那片荒原里了。 此刻,她身处一间不大却温馨的房屋中。 入夜了,屋中点着烛蜡,亮堂堂的灯火,照亮了屋中堆放着的各种孩童玩儿的小玩具,和这种精心布置过的轻纱软帐。 半开的窗口处,还悬挂着一串簇新的竹筒风铃,被夜风摇晃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 那清脆悦耳的风铃声,却丝毫安抚不了床榻之上扯着嗓子哭泣的幼童。 幼童裹在一袭粉色的襁褓中,一张小脸白白嫩嫩的,因为哭得太久,鼻头已经发红,眼里噙满了委屈的泪水。 这是离倾第一次见到自己小时候的模样。 是个正常的小孩模样。 她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对自己的身世猜错了……那物,不应该是这样的长相。 “求求你,别哭了,好不好。” 一个半大的少年跪坐在床榻边,看着啼哭不止的婴儿,急得搔头抓脑。 离倾认出来了,这少年是她掌门师兄陆奉觉。 陆奉觉瞥过一旁的玩具,忽然眼睛一亮,从中挑出一个拨浪鼓,紧紧攥在手中,嘀嘀咕咕道:“没有小孩不喜欢拨浪鼓吧。” 说着,他轻轻转动了一下鼓柄,拨浪鼓发出的声响,未想没让床上婴儿止哭,婴儿反而哭得更凶了。 “哎呀,我的姑奶奶,你师兄我不过就是来给你送礼物的,怎么就惹着你了,我是不是生辰八字与你犯冲啊。” 陆奉觉颓唐地把拨浪鼓一扔,抱腿坐在地上,几乎要崩溃了。 “要不现在溜吧。”陆奉觉自言自语,“不行,我是师兄,怎么能如此不负责任呢。师父知道了一定会生气的,而且男子汉就需有担当。”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声轻咳声。 门扉上映出了一个高大男人的剪影。 “觉儿,这么晚了,在你师妹房中做什么,怎么还不睡。” 是师父! 离倾捏紧了拳,她已经快三十年未曾见过师父了,哪怕梦中,也从未见过。如今哪怕只是听到这熟悉的嗓音,眸中也不由渐渐湿润。 虽然她从不说,但是她知道自己有多想他老人家。 听到苍空老人的声音,陆奉觉忙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暗叫糟糕,顺便还整了整衣冠,才对门外人微微鞠躬,恭敬道:“回师父,我就是来看看师妹。” “看师妹?那怎么把她弄哭了,老实说,你到底做什么了!”苍空老人的声音染上了几分威严。 不对,这人不是师父。 离倾蹙眉。 师父才不会这样说话,这种时刻,他铁定是冲进来揍师兄一顿再说,哪会这么磨磨唧唧地询问这么久。 屋外的人到底是谁! 陆奉觉年纪还小,此刻又慌乱无比,哪里辨别得出来。 “不……不是我。”陆奉觉只觉得百口莫辩,“我就是做了只竹编风铃,本来想送给师妹的,没想到才挂到她房中,她就哭了,我哄也哄不住。” “你师妹灵识极强,虽是尚在襁褓中的幼童,但对外界的声音极其敏感,你挂上那竹编风铃,扰了她的清净,怎会不哭,去摘了,然后回你屋休息。” “是,徒儿知道了。” 话音刚落,窗外的影子就消失了。 “……” 陆奉觉怔了怔,才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难怪我挂上那风铃后师妹就哭不停,摇拨浪鼓也哭,我马上就去摘。” 陆奉觉蹑手蹑脚地摘下了风铃,少了那叮叮当当的背景音,床上婴儿的啼哭声果然慢慢停了下来。 不一会儿,就闭上了眼睛,又睡了过去。 陆奉觉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这口气才吐到一半,他又紧张地用手捂住嘴,生怕吵醒了小师妹。然后蹑手蹑脚地关上门,走出了房间。 待陆奉觉离开后,离倾才好好打量自己。 襁褓中的自己,闭着眼吮吸着手指,小脸白嫩,玉雪可爱,身上细腻如脂膏,不见半点伤痕。 比起在荒原里,长大了不少。 看样子,时日又过了数月。 屋里燃着熏香,她的睫毛被泪水打湿成一撮一撮的,眼睛还有些发红,但显然在五蕴灵山过得还不错,显然已经忘了曾经的灾难,此刻毫无防备之心睡得非常香甜。 看房间的装饰,这里应该是她自己小时候的住处。 果然,女子将她带来了五蕴灵山。 但刚刚那个假扮师父训斥师兄的人又是谁。 离倾正想着之时,门扉忽然被推开。 转眸看去,方才在念叨的救命恩人竟然出现在了门口。 离倾眼中流露出微喜,原来她的救命恩人一直在五蕴灵山啊。 想到这里,离倾又微微蹙眉。 如果一直在五蕴灵山,为何当初她问过陆奉觉,师父从前可否和什么女子来往甚密,他却说没有,这是明摆着在骗她啊。 离倾微恼。 待她从地府回去后,看她怎么与他算账。 女子无声无息地进来,走到了床边,看着襁褓中的离倾,许久没有半点其他举动。 看起来有些诡异。 离倾细细打量着她,终于察觉出了她哪里不同。 女子此刻满脸愁容,再没上次所见时的英姿飒爽。 女子好像活得并不快乐。 许是察觉到旁边有人,襁褓中的婴儿睫毛轻轻颤了颤,哼唧两声,慢慢张开了眼。 水灵灵的大眼里凝着被惊醒时的不满,雾蒙蒙的。 她张嘴正要哭闹,女子手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尚是幼儿的白团子,极是灵性,见状,立刻将哭声吞了回去。 圆溜溜的眼睛打量了女子片刻,竟然破涕为笑了起来,露出牙床上细米粒似的乳牙。 肉乎乎的小手也挣脱出了襁褓,朝着女子张开,那是一个求抱的姿势。 婴儿极其依赖她的样子。 女子愣了愣,脸上渐渐泛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她在床畔坐下,将离倾慢慢抱了起来,放在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脊,嘴里哼着轻缓动听的小曲儿。 婴儿便睁大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神情异常专注,像是喜爱眼前人至极。 就在这时,一颗硕大的泪珠,从女子的左眼框里无声地滑落。 直到那滴泪,落在了婴儿脸颊上,她才反应过来。 女子愣了愣,抬手轻轻沾了婴儿脸上冰冷的泪滴。 被女子触碰,婴儿开心得手舞足蹈,但女子却默然地看着那湿润的指尖,那神色复杂难明,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流泪。 第五百一十章 从今后你就叫离倾了 离倾微微蹙眉,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 会让她的救命恩人如此伤心。 虽然离倾并不了解她,但是她们之间似乎有某种奇异的连接,离倾觉得女子不应该是会为一点小事而落泪的软弱女子。 她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伤她至深之事。 不然她不会至此。 就在离倾微蹙着眉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女子将婴儿放在了床榻之上,伸手轻轻拂了拂她肉乎乎的脸颊,然后双指相并,猛地直指婴儿的胸口。 婴儿忽然爆发出一声天崩地裂的啼哭之声。 女子眉心微动,许是不忍,将头偏离,但手下的动作却丝毫未挺,甚至更加坚决。 离倾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 一股股灵韵从女子指尖涌入了婴儿心口处,这次不再像上次帮她修复身上的累累伤痕是为了疗愈。 婴孩显然很不舒服,嗷嗷啼哭。 女子丝毫不曾心软,灵气源源不断地涌入婴儿身体,待灵气灌入,她在婴儿身上施了个复杂的手结,才彻底住手。 那结下的图腾在婴儿身上若隐若现,即将慢慢侵入皮肤肌理之中。 这显然并不好受,婴儿哭得嗓子都哑了。 女子木然地看着哭闹不休的幼童,眸中死寂一片,轻声道:“对不起,自古女子命途多凄舛,我这是为你好。” 说完,她捏紧拳,正要离开,门忽然再次洞开,重重地撞击在墙上。 忽如其来的重响,导致婴儿哭得更厉害了。 女子身体一僵,缓慢地回眸。 离倾也朝着门口看去,看到了他的师父苍空老人季长青,此刻正负手站在门口。 他逆着光,看不清表情,但离倾感觉得出,他正看着女子。 女子与他像是隔着漫长的时光,无声地对望。 片刻后,苍空老人季长青一撩袍摆,大步走了进来。 容貌在光里显现。 此时得季长青年纪的有些过分。 是离倾从未见过的模样。 入屋后,季长青目不斜视,未曾多看女子一眼,仿佛这个人也离倾一般,与他不在同一空间。 女子微微咬住了下唇,面露不甘。 季长青走到床榻边止步,垂眸看向已经哭得小脸通红的婴儿,看到她身上隐隐浮现的那个还未完全消失的印结之时,微微蹙眉,然后抬眸看着女子。 “你对她做了什么?” 他的语气很淡,听不出任何情绪,但眸中情绪已冷。 “我以为你看不见我。”女子嗤笑了声。 “我在问你话,别说这些不相干之事。” 闻言,女子忽然轻轻勾唇,“好,我不说,那我做了什么也与你无关。” 季长青不再说话,冷眸看了女子片刻,走到床榻边,将婴儿抱入了怀里。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触了触快要消失的印痕,感受了一番,立刻蹙紧了眉头,嗓音中终于带上了几分微恼。 “星痕,你不该这样做,你这是将她变成了怪物。” 怪物? 这个叫星痕的女子到底在她身上动了什么手脚? 离倾一瞬不瞬看着星痕,她看到女子微微垂下的脸上浮起一抹哀默的笑意,眼中已经也荡起了一片晶莹,在夜灯照耀下,显得尤为楚楚可怜。 她胸脯起伏几下,终于抬起头,看着季长青,惨笑道:“你说我把她变成了怪物?” 季长青淡淡看着她,不置可否。 似乎被这样的眼神刺痛了,星痕几乎崩溃地喊道,嗓音中已经带上了隐隐的哽咽声。 “季长青,所以你觉得我十恶不赦吗!” “……” 季长青的无言,淡漠,激得星痕几乎绝望。她自暴自弃地说: “季长青,是我救了她,倘若不是我,她现在早就死了!我想如何做,你有什么资格干涉!” “……星痕,我没有怪你,我只是觉得你该干涉她,她是个人,不是谁的附属品,她应该活成自己。” 季长青抬眼看着她,眼中带上几分悲悯。 他放下婴儿,站了起来,想朝星痕走去。 星痕立刻后退了一步,颤抖着声音说:“别这么看我,也别叫我名字。” 看着她防备的姿势,季长青没有再挪动一步,静默地立在原地,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星痕。 星痕看着他又后退了两步,然后决绝地转身朝着门口走去,走到门口时,听到婴儿陡然拔高的哭声。 那哭声仿佛牵扯住了她的步伐,使她微顿了一下。 季长青轻声道:“星痕,不要走。” 闻言,星痕眼瞳微颤,似乎涌起了希望。 她半回眸看向季长青,季长青躲闪过她含情的眼眸,看着床上哭得快要喘不上气来的婴儿,继续道:“她喜欢你,离不开你。” 霎时,星痕眼中最后一缕希冀沉灭了,只剩下无尽的绝望和麻木。 她答非所问道:“季长青你还记得曾题下的那句诗吗。” 季长青眸色微动:“……” “离人远行霜雪尽,西风策马意气倾。”星痕看着床榻上的婴儿,“这个孩子不能没有名字,从今后她就叫离倾吧。” 说完,星痕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门,踏入了茫茫夜色之中。 季长青怔然,神色里鲜见地有了几分寥落。许久后才回过神,举目朝着门外望去,霜天新月雾茫茫,夜中再无相伴人。 他微微叹了口气,然后走到了床畔,笨手笨脚地将离倾抱起来,轻轻拍着她的背脊,不熟练地哄着,“别哭了,别哭了,你现在有名字了。离倾,你觉得好不好听。” 鬼话堂之前,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排队来讲故事的人,此刻跑得已经不剩下多少,只剩下几个胆大的还在张望。 叶湛手已经掐上了俏芙蓉的脖子,眼眸阴鸷,低吼道:“别耍我!不然我会让你知道魂魄受损是何种滋味。” 此刻的叶湛状若恶鬼,浑身戾气难掩,他见不得离倾被人如此利用算计。 哪怕俏芙蓉承诺不会伤了离倾也不行! 叶湛的手越收越紧,俏芙蓉脸已经有些泛白,喉上的压迫感让她几乎说不是话来,心上已经涌上了恐惧,但她依然没松开鬼缅铃。 她此刻不能收手。 倘若收手,此刻不仅会伤了离倾,还会反噬自己。 她不知道眼前的男人,方才已经在她的警告下克制了自己,怎么突然间就变得如此暴戾阴鸷,让人胆寒。 仿佛是……换了一个人。 就在要喘不上气时,俏芙蓉感觉到鬼缅铃终于能被她所控了,恰时,一道救命的清越的声音传来。 “乖徒儿住手。” 听到这个声音,俏芙蓉感觉吼间的力道骤松,她一得喘气,立刻挣开了叶湛的钳制,同时一掌朝着叶湛胸膛击去。 叶湛怔怔地望着清醒过来的离倾,毫无防备。就在这时一只纤白的手横伸过来,挡住了俏芙蓉的那一掌。 俏芙蓉不是离倾的对手,被掌风击得后退了数步,才堪堪站定。 离倾淡漠地盯着俏芙蓉,什么都未说,但那眼神里的情绪,赤裸裸地写着三个字——别碰我徒弟。 叶湛恍然,似乎没发现眼前发生的一切,只一眨不眨地看着离倾,眼底还残留着未退去的血色。 但面容已经显露出了熟悉的温驯。 他嘴唇张了张,想说些什么,但张口皆是无言。 离倾像是知道他想说什么,轻声道:“放心,为师没事。” 就在这时俏芙蓉的鬼缅铃中,铃中传来了哭声。 虽然那哭声不及叶湛的百鬼齐哭,但也算是凄厉,道尽了她经历过的凄惨。 俏芙蓉目光扫过师徒二人,嘲讽道:“呵,果然是一对苦命鸳鸯。” 第五百一十一章 你不是我对手 离倾不理俏芙蓉的阴阳怪气,看了一眼她手中的鬼缅铃,淡声说:“既然有哭声,我也算是通过测试了,我们应该可以进入鬼话堂中了。” 闻言,俏芙蓉一怔,随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师徒二人,她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你看看这个。” 此刻俏芙蓉原本白皙的脖子上可谓内容丰富,不仅有一道细长的剑伤,脖子上还有一圈发紫的乌青手印。 离倾眼都不眨,仿佛不知她脖上伤痕的来历,淡淡道:“什么意思。” 竟然装傻! 俏芙蓉咬牙,冷冷地瞥向叶湛,“这都是你这个乖徒儿做的啊,怎么?敢做不敢当啊。在场的人,可都是认证啊。 离倾从善如流:“我说了不认了吗?想要怎么补偿,你开个价。” 离倾没觉得自己这话有任何侮辱性,诚心实意地说,但俏芙蓉脸都扭曲了,在她看来,离倾就是来捣乱的。 她也不客气了,直言道:“我看二位不是来讲故事的,怕是来砸我鬼话堂的场子的吧。你们既然来捣乱,我怎么会放你们入内,请便,别逼我动手。” “你不是我对手。” “……” 离倾淡淡陈述一个事实,俏芙蓉脸都气歪了。 见俏芙蓉不言,离倾挑眉,“你这是打定主意,想要出尔反尔。” 俏芙蓉不吃这一套,冷哼道:“这不叫出尔反尔,而是排除风险,这可是为了我鬼话堂的安全着想。” 说着,她高声朝着剩下不多的人高声道:“各位,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对,这人这么危险,不能放入鬼话堂之中。” 一人高声应和,其他人反应过来,也紧接着稀稀拉拉地跟着应和起来。 这下,叶湛总算回过神来,虽然眼底阴鸷已消,但是此刻看向俏芙蓉时的脸色依然不太好看。 他有些后悔方才冲动行事了,但那一刻,看到离倾痛苦的表情,他就控制不了自己。 他知道是自己身体里掩藏的魔性在作祟。自从南兮出现后,洗髓灵珠内的魔息似乎彻底苏醒了,他也愈发难以掌控。 “我伤了你,是我不对。但是是你先害我师尊,这也怪不得我。” 叶湛有些恨恨地说。 想起方才鬼缅铃中传出的凄厉的鬼哭声,叶湛不知离倾到底想起了什么事。 既然是被封存的记忆,那足以说明不是什么好事。 他其实宁愿离倾什么都不要想起,如今她担负的东西太多了,他怕那些回忆,会彻底压垮离倾。 “害你师尊?”俏芙蓉,“你可不要血口喷人,帮她想起被封印之事,难道不是好事吗?我帮你师尊,你却对我出手,这不是以怨报德吗。” 说着,她看向离倾,“姑娘,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离倾眉梢轻压,没有说话。 倘若不是俏芙蓉搞这么一出,她可能真的不会知道她还是婴儿时期的那些记忆,更不会知道她的救命恩人叫星痕,以及她与她师父季长青之间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俏芙蓉冷道:“既然不反驳,看来我没说错了。” 离倾点头:“没错,我应该谢你,那些事确实对我很有用处,我现在就对你说声多谢。” 听到离倾道谢,俏芙蓉微微蹙眉,离倾如此顺从,但是让她更觉得其中有诈。 果然,她所想不错。 离倾道谢过后,话锋一转,又道: “不过,一码归一码。你擅自对我动手我徒儿出手应对,这是一码事。我们通过了测试,你身为鬼话堂的当家人,就不应该拦我们,这是另外一个码事。既然鬼话堂是开门做生意的,你身为当家人也不想砸了自家的招牌吧。” 这赤裸裸的威胁,让俏芙蓉笑出了声。 叶湛微微蹙眉。 “你这话对我没用,我鬼话堂与其他店可不同,前来之人都是想赚我们的钱的,可不是我鬼话堂求他们来的,用这个威胁我没有,难不成还是你们真的想砸了我鬼话堂,你们可要知道,我鬼话堂可不止我一人,到底谁占上风还未可知。” 说完,她拍了拍手,鬼门之中冲出无数带着家伙事,人高马大的护卫。一看离倾就知道,这些人生前都是修士,看样子修为还不低。 难怪不得这俏芙蓉面对比自己厉害许多的护卫,会这么有恃无恐。 离倾的目的也达到了。 俏芙蓉看样子是不会放他们进去的,她就是想以挑事之名,看能否逼出那姓宁的男人。 那阿峰不是说,两人是姘头么。 离倾目光扫视过这群人,但是其中并没有那黛青衣衫的男人。 “你们鬼话堂就这些人?”离倾沉眉。 俏芙蓉终于意识到离倾的企图,怕不是来讲故事那么简单。 她扫视了师徒二人一番后,也不多废话了。 “两位明人不说暗话,哪怕你们今日通过了测试,但为了我鬼话堂的安危着想,我断然是不会放你们进去的。我想你们要入鬼话堂,定然也不像是想靠讲故事来获得奖励的吧。” 话已至此,离倾也干脆:“对,我们确实不是来讲故事的,我想见见鬼话堂的宁老板。” 听到宁老板的名字,俏芙蓉脸上带了几分警觉,“你们找他做什么?” “他像是我认识的一个人。” 闻言,俏芙蓉表情变幻几许,沉声道:“那你认错人了,走吧,别耽误我们做生意。” 说着,俏芙蓉转身朝鬼话堂里走,离倾正要跟上去,俏芙蓉头也不回地喊:“围住他们。” 那群修士立刻将师徒二人团团围住。 叶湛手中已经出现了一柄长剑,随时准备与他们缠斗,但直到俏芙蓉走入鬼门之中,离倾都没动手。 那群修士见俏芙蓉入内后,也没有与他们为难,退回了鬼门之中,待最后一个人入内,旋即那大张的鬼齿再次咬紧,将鬼话堂内外隔绝了起来。 叶湛:“师尊,就放她走了?” 离倾淡淡地看了叶湛一眼他手中紧握的剑,“剑收起来。” 叶湛如言而做,离倾才望着那在黑夜里闭合的幽深鬼齿,不紧不慢道:“为师不是说了,我们在地府里要小心么,他们那么多人,打起来怕是要惊动整个地府。” 第五百一十二章 故人的故人 叶湛深深地看着离倾,越来越不明白她心中到底在想什么了。 方才赠花之时那般高调,如今又嘱咐他要小心行事。 如此矛盾之言亦如此刻—— 明明放弃了追究俏芙蓉,但还站在鬼话堂之前,望着那扇紧闭的鬼门,没有挪动半步,似乎并没有对那姓宁的死心。 这时不止叶湛有些摸不透离倾所想,一旁还在等候着的,没有被测试的人也一脸懵地面面相觑。 刻意压低的声音,在静谧的街道里,顺着夜风传入了师徒二人耳里。 “还没测试完啊,怎么这就关上,我们怎么办?” “谁知道呢,都怨这两人,坏了我们好事。” 有人偷偷摸摸地朝着师徒二人看来,对上叶湛的视线,立刻转回了头。方才叶湛发狠对俏芙蓉动手的一幕,已经深深篆刻在这群人的脑子之中了。 “嘘,小声一点,别被他们听到了,俏芙蓉看起来都不是他们对手,还是别招惹。” “嗨呀,倒霉!走吧走吧,下次再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遇到适合的主题啊,诶,时也命也。” 人群渐渐散了,只有一个老者站在一棵树下,一直盯着他们瞧。哪怕叶湛觉得他很是奇怪,朝他看了几次,他似乎也没有离开的打算。 叶湛觉得有些怪异,对离倾道:“师尊,我们先离开吧。” 四周渐静,离倾看着再次关门闭户的鬼话堂,门脸上的两只鬼眼溢出的光,将大门之前的一片空地,照得惨白一片,像落下的银霜。 “听到提及宁老板,俏芙蓉就匆匆走了,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离倾没有听叶湛的,依然若有所思。 叶湛看着她,无奈了。 他真的不知道离倾到底在想什么,犹豫片刻,说道:“师尊,既然你还对宁老板那么感兴趣,要不我们闯进去找个答案!” 他知道离倾想知道宁老板到底是不是紫尘。 被俏芙蓉欲盖弥彰地一搞,连他都有些好奇了。总觉得其中似乎有古怪。 离倾正要说话,那树下的老人已经走了过来,对他们说道:“两位,不要冲动,这鬼话堂在地府背景雄厚,你们最好不要招惹。” 离倾看着面前这个老人,他生得十分面善。看起来已经是古稀之年,但精神矍铄,体魄也比一般人强健。 “多谢,我们不会去闯。”离倾对老者说道,旋即转眸看了眼叶湛,“走吧。” 叶湛:“师尊,我们其实可以悄悄潜入其中。” 离倾叉腰,教训道:“去什么去,我嘱咐你的,这么快你都忘了吗?” “可是你不想知道……” 离倾打断了他,“那姓宁的到底是不是我认为的那个人,其实也不是很重要,走了,回客栈去。” 叶湛:“……” 果然话本子里说得不错,女人心海底针,真真的难以勘透。 离倾提步先行,踩着一地白霜,朝着黄泉客栈方向而去。 “二位等等。” 那老者犹豫片刻,又叫住了这莫名起来的两师徒。 离倾回眸,眼神淡淡的,“还有什么事?” 老者想了想,低声问道:“二位可是五蕴灵山的人。” 闻言,师徒二人不由对视一眼。 叶湛看向老者,心说难怪他方才一直盯着他们看。 叶湛心有警惕,但语气还算平和,“老先生,你如何知道的,莫非你生前与我们相识。” 老者连连摆手,“公子说笑了,我一个山村野夫,一生都在深山老林之中游荡,哪里有机会认识你们修仙之人啊。” “那你如何知道我们是五蕴灵山的。”闻言,离倾眼中也已经带上几分怀疑。 老者乐呵呵道:“通过你们说穿的衣裳。” 离倾:“……” 叶湛:“……” 他们身上此刻一黑一白的衣服,是来之前,陆奉觉特意为他们准备的寿衣,其实款式也并没什么特别之处。 老者解释道:“我认识一个人,也是五蕴灵山的修者,前不久他也来了地府,穿的衣衫与这位小公子身上的是一样的,所以我猜想你们也是五蕴灵山的。” 五蕴灵山的修者,还是来地府不久之人。 附和条件的不做他人想。 叶湛:“老先生,你说的可是五蕴灵山的惊戈长老。” “对对对,就是他。”老者点头,连连应和,确定了他们的身份,眼神更和蔼了几分。 老者笑起来时,下巴上的胡须一颤一颤的,像在打着节奏。“看来我没有老眼昏花认错。” 没想到眼前的老者竟然是故人的故人。 惊戈这个名字好久未曾听人提起过。 离倾再次想起自己在惊戈棺椁前立下的誓,害他之人一个已经被她手刃,另一个还不知所踪。 不知含冤而亡的惊戈,在九泉之下可曾瞑目。 离倾不由捏紧了拳头,问道:“惊戈长老,他……如今可好?” 老者捋了捋胡须:“我生前就是一个猎户,没做过什么好事,死后不也好好的在酆都城里吗。惊戈生前是修者,一生也未行坏事,还做了无数善事,自然很好。” 猎户!!! 这么巧吗! 离倾微微蹙眉,脱口而出,“你可是于信宜的外公。” 听到于信宜的名字,老者表情凝滞,笑容卡在了皱纹之中。 见状,离倾想,看来是没认错了。 离倾打量着这个老者,如此面善和气的老人,怎么会有于信宜那般禽兽不如背信弃义的外孙。 半晌,老者才微微叹了口气,无力地承认:“道君说得没错,我是于信宜的外公。” 他的手有几分颤抖,眼前两人是五蕴灵山的修者,会知道于信宜,他其实并不惊奇。 “看来那个逆子真的害了不少人,恶名都传得如此之开了。”老者梗了梗,有些说不下去,只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他确实禽兽不如,所做之恶罄竹难书。”离倾顿了顿,“只是没想到他那样的,会出自你们这种老实本分之家。” 老者面上显出了羞愧,叹息了声,“是我没教好他,才让他变成如此。我对不起惊戈,他对我们一家照拂有加,我没想到他没恩将仇报,不过他现在也受到报应了。” 他看向离倾和叶湛,就要下跪。 叶湛忙扶住了他,“老人家,你这是做什么!” “他活着时做的事,我都知道了。惊戈不肯受我一拜,我只有还给你们五蕴灵山了。”老者痛心疾首地说。 “不用还。”离倾说道,“他不欠我什么,他欠的只有被他伤害利用过的人。” 离倾顿了顿,也不想欺骗眼前的老者,“而且,于信宜是我杀死的。” 说完,离倾就静静地等待老者的反应。 她所做之事,她从不推脱。老者要怨怪她,唾骂她,她皆受着,不论于信宜是否畜生不如,都是眼前老者的至亲。 亲耳听到离倾所说,老者怔住了,片刻后摇了摇头,低声道:“这也是他活该……是他活该,不怪道君你。” 叶湛松了口气,生怕老者与离倾为难,看起来这老者还算通情达理,恩怨分明。 越是如此,他便越觉得于信宜这人十恶不赦。 叶湛看着老者一瞬间灰败下去的脸,蓦地想起一事。 “老人家,你与你女儿,到底是如何到这里的。” 换而言之,便是询问老者,他是如何死的。 第五百一十三章 一片孝心 于信宜之事,叶湛自始至终有个疑惑未解。 于信宜曾对惊戈说,家中两位长辈双双离世,但只字未提他们是如何死的。 对此事,叶湛虽未明说,但心中一直觉得十分蹊跷。 于信宜的娘亲和外公当初为了逃避俗世间的纷争逃往深山之中长住,与世隔绝,几乎不与人往来,除了山间野兽,怕是没人能伤及他们。更何况眼前老者还是个经验丰富的猎户。 父与女年纪相差颇多,怎么会无缘无故同时死了。 除非出了什么意外。 听到叶湛询问,老者蓦地僵住了。 垂在身旁的手,抑制不住地微微颤动了起来,他攥紧了衣角,才克制住了那份暴露的恐惧。 见状叶湛越觉得事情不简单,他微微沉眉,脑中闪过一个荒唐至极的想法。 这个念头只是冒头,就让叶湛觉得心头发寒。 “你问这个做什么?”离倾询问,她觉得叶湛这个问题问得奇怪,生老病死不是人之常情吗,有何可问的。 叶湛沉默片刻,心一横,对老者道:“老先生,可是于信宜害了你们。” 听到这里,离倾觉得大脑中突然想起了一声刺耳的嗡鸣。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于信宜那个畜生会将母亲和外公的尸骨扔到猎坑中不管,任由风吹日晒,曝尸荒野。这等举动在她看来便已是丧尽天良,从来未曾想过,他有可能会做出残害血亲的恶毒之事。 她甚至觉得是不是叶湛猜错了。 可那老迈猎户的反应,让她觉得叶湛说的那些匪夷所思的话,或许……真的便是事情的真相。 离倾已经怒不可竭:“可恶,早知当初就不该那么容易让他死了!” “信儿……是我们没教好他。” 老者眼睛闭上,眼缝里浸出了泪光,下颚松垮的皮肉剧烈地颤抖着,已是伤心欲绝。 他恍惚间,又回到了那噩梦般的一日。 那日傍晚,他打猎归来,推开竹篱笆,进入院中。往常这个时候,女儿早就做好饭菜等候他了。 但这日却有些不同。 堂屋里的饭桌上空空如也,而小厨房里还冒着呛人的炊烟。 理应在厨房的自家女儿,此刻搓着手站在厨房门口,紧张地往里张望。 老猎户大喊了一声,询问闺女在做啥。 见到老猎户回来,女儿又不放心地朝着厨房里看了一眼,才赶紧迎了上来,喜气洋洋地接过父亲手中猎物。 见女儿这般高兴的模样,他仔细一问,才知他那个宝贝外孙,此刻正在厨房里亲自下厨帮他们做了一顿饭,所以才这个时刻还没做好饭食。 听了来龙去脉,老猎户也开心得很。 那年于信宜才七岁。 虽然在深山老林里长大,但是这个唯一的娃娃是老猎户一家人的掌中宝心间肉。 又因为于信宜长得乖巧秀气,从小他想要,老猎户都想尽办法帮他实现,未亏待他半分,重活累活都不让他沾染,明明是个男娃娃,老猎户和其女儿几乎将他当做小女娃娃骄养着。 那时候的于信宜,一个山野里出生长大的男娃娃用十指不染阳春水来形容也不为过。 他被老猎户和他母亲宠溺得越来越骄纵,最近这段时间,脾气更是越来越坏,日日吵嚷着要离开山林,去外面世界看看,他讨厌窝在这片山林里的枯燥生活。 老猎户举家搬入山林的初衷,只是为了躲避恶霸。如今时日过去许久,是该回归正常生活了。 此事,老猎户曾经还与惊戈商量过。本来打算待于信宜十岁时,再带他离开这里。 因为与世隔绝太久,与山林中安宁的日子对比,老猎户担心外面世界纷争太多,尔虞我诈的琐事成片,会让年纪尚幼体弱的于信宜吃亏受伤。 想等他再长大一些,身子骨再强健一些,再说出山的事,那样至少不容易被欺负。 可发起脾气的于信宜哪里听得进去老猎户的解释,撒泼打滚,闹得越来越凶。 家里的东西能摔的都被他摔了个稀巴烂。 两个长辈一旦阻止劝说,他便发疯了一般,砸得更厉害。 有一天夜里还偷偷想要跑出山林里,却被老猎户放在山中捕猎的兽夹夹住了腿,幸好老猎户发现得早,那兽夹又是用来铺兔子等小型动物的,夹合力不强,不然于信宜那条腿怕就彻底废了。 之后,于信宜躺在床上休养了一个多月,才能下床走动。 但那日后,他忽然变得沉默寡言,经常在院子里望着林子里飞过的鸟儿,一看就看上一整日。 这件事后,老猎户和其女儿知道于信宜如此下去不对劲儿。 于是老猎户一咬牙决定将出山的事,早些挪上了日程。 因为在山中太久,猎户也不知回到尘世里的正常生活后,要何去何从,更不知如今红尘变成怎样一番模样,他需要旁人给他一些建议,让他更有底气。 但与世隔绝的日子,让他与从前认识之人都断了联系,他唯一能求助的人也只有惊戈。 惊戈曾经留给他一张符,让他危难之际,只要烧毁了那张符箓,他就能知道,回来帮他们。 老猎户不愿打扰惊戈,一直将那张符箓收在了衣柜底下,再未动过。 山中雨水丰沛,时常潮湿不堪。再翻出来的时候,符箓已经受潮,上面用朱砂画就的符文都有些模糊。 老猎户不懂受潮的符箓会丧失功效,点火将符箓烧毁后,就在家里等待着惊戈的到来。 但一日接一日过去了,又是一个月悄然而过,惊戈始终没有前来。 看着一日沉默过一日的于信宜,老猎户决定不等惊戈了,这几日就收拾行囊离开山林。 这日,他打完猎,又去山中女婿的掩埋之地看了看,絮絮叨叨告诉他,他们一家子要离开这里了。 如此耽误,回到家中,天日已晚。 老猎户本就心情郁结,听女儿如此一说,心中大喜。 于信宜终于正常了不说,从来没有下过厨房的孩子,竟然学着做饭了。 老猎户喜不自禁,觉得孩子真的长大了,心中甚觉欣慰。 他也凑到厨房门口与女儿一起偷偷看着在厨房里笨手笨脚地将炒菜的于信宜,对女儿说了自己明日就准备离开这里的计划,让女儿晚上收拾收拾家当。 还特意嘱咐女儿搬家之事,暂时不要告诉于信宜,明早给给他一个惊喜。 于信宜第一次下厨,卖相不佳。两盘菜摆在桌上黑乎乎的都快看不出本来原料,但山中来来去去就那几样菜色,各季的野菜和雨后冒出的蘑菇。 老猎户还是看出那两盘菜是素炒荠菜和蘑菇炒腊肉。 老猎户先夹了一筷子黑乎乎的蘑菇,味道苦涩无比,还是称赞了于信宜一番。 女儿也趁机表扬于信宜,说这些蘑菇和芥菜,都是他出去采摘的新鲜的回来。 闻言,老猎户还乐呵呵地打趣说:“信儿可别采到那鬼笔鹅膏了啊。” 那鬼笔鹅膏是种剧毒蘑菇,与一般可使用的蘑菇长得很像,一不小心就容易搞混。 哪知,于信宜一听他这么说,笑吟吟的小脸立刻就垮了下去。 见状,当娘的立刻不满地瞥了眼老猎户,将盛好的白米饭重重地放到了老猎户面前,怨怪道:“爹爹,你胡说什么,信儿怎么会认不出鬼笔鹅膏来,而且,我看过都是正常的牛肝菌,外孙好不容易做一回饭,你就不能盼他一回好。别再说些有的没得了。让信儿伤心。” “诶,我就随口说说,我这不正吃着吗。”老猎户也直觉说了不该说的话,又夹起一大筷子蘑菇,故作夸张地送进了嘴里,逗外孙开心。 见状,于信宜终于笑了起来,本就长得秀气,笑起来,更似小姑娘了。 于信宜细声细气地招呼她娘,“娘,你也来吃,尝尝信儿的手艺如何。” 自从于信宜赌气闹着要出山以来,已经两个多月未曾叫过她一声娘了。 为娘的听到这久违的一声,眼泪霎时就滚了出来。 老猎户心中也激动,还打趣女儿道:“这么大好的日子,哭什么哭,快来尝尝信儿的一片孝心。” 女人应了声,偷偷擦掉了眼泪,笑着在桌前坐了下来。 入夜的山林里下起了绵绵阴雨,静谧林间传来夜鸟的啼鸣声,与打在叶稍的雨声缠绕在一起,静谧无比。 山中一间小屋,透出暖人的灯火,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消失好久的愉悦笑声,从木屋里传出来,在林间细雨里传了好远好远,欢愉似乎能浸透了整片暮秋山林。 第五百一十四章 邪祟附体 那顿饭的卖相和口味实在是难以下咽,但注入了满满的一片孝心,入口焦苦之味,都变得甘美起来。 老猎户吃得津津有味,觉得那是他有生之年里吃过最美味的一顿饭菜,此刻即便给他山珍海味珍馐玉酿也不换。 在这奇异美妙的心情之中。老猎户觉得搬出山林,或许也不是那么可怕,一家人和和美美在一起,在哪里不是过日子。 那一刻,老猎户从未来充满了期待。 可没吃一会儿,老猎户就发现,一向最爱吃肉的于信宜一直帮他与他娘亲夹那盘蘑菇炒腊肉,自己却一直用白米饭就着那盘素荠菜吃。 老猎户一向有好吃的都先分给这个大外孙,此刻哪里能干。挑挑选选地从那碗糊黑的蘑菇炒腊肉里,筛出稍微鲜嫩的一些肉和菜,笑吟吟地夹到了于信宜的饭碗里。 未想,前一刻还乖巧懂事的于信宜却突然发了脾气,直接将饭碗砸在地上。 随着砰地一声,所以的美好戛然而止。 老猎户与女儿都因这突变愣住了,有些小心地看着于信宜,仿佛他们做错了什么。 哪知于信宜做完这一切,却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拿起筷子笑眯眯地给他们夹菜,让他们多次一些。 嘴里说尽了漂亮话。 老猎户看着碗中的菜,忽然没了胃口,他放下碗,询问于信宜怎么了。 于信宜与老猎户对视了一眼,然后低下头,轻言细语地说,没什么胃口,不想吃荤腥的。 闻言,老猎户松了口气,这想着怕是他最近身子骨弱造成的,但小孩子正是长身体之时不吃肉怎么能行啊。 于是便对于信宜说,家里还有些新鲜鸟蛋,等下让你娘蒸给你吃。 听当爹的这样一说,做女儿的立刻要起身去厨房。 于信宜拉住了她,甜蜜蜜地说:“娘,再不吃菜都凉了,吃完再去做,况且信儿现在也吃不下了。” 老猎户的女儿此刻见于信宜心情好了,他说什么自然是什么,一口应了下来。 为了哄于信宜开心,老猎户和他女儿将两盘菜都吃光了,见状,于信宜甜甜地笑了起来。 吃完饭,女人对于信宜说:“信儿,娘现在就去给你蒸鸟蛋,再加上些肉沫子,家里还有些新鲜肉,你说好不好?” 于信宜:“嗯,都好。” 老猎户的女儿才站起身,忽然就面色突变,立刻弯腰,一手撑着桌沿,一手捂住肚子。 见状,老猎户忙问她怎么了。 但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身体往桌下蜷缩,抵御腹间传来的疼痛,口中已经有白沫吐出。 于信宜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倒下,嘴角裂开,眼底爆发出狂喜。 老猎户一心都用在自家女儿身上,并没有发现于信宜的诡异表情。 他经验丰富,一看就知女儿是食物中毒。 应该是吃了毒蘑菇,而蘑菇烧得焦黑了,他自然没看出来。 他又气又悔,想必是那蘑菇里不小心混进去了毒蘑菇,才会这样。 此时老猎户也未曾多想,更没怀疑于信宜。 他只是怨怪自己,怎么让于信宜一个孩子去做饭,那鬼笔鹅膏和一般可使用的牛肝菌长得极其相似,他一个小娃娃哪里分辨的出来。 吃的都是一锅饭,老猎户也知道自己也吃下了那毒蘑菇,唯一庆幸的是,他的外孙因为胃口不好没有动过那盘菜一口。 这时老猎户腹中已经绞痛难忍,可他顾不得自己,将女儿抱起来,抠挖她的咽喉,想让她将吃进去的食物吐出来。 他一边动作,一边叫于信宜去他屋里那草药过来。 山中毒虫毒草多,老猎户一直备有一些基础的解毒驱热的草药。其中有一种草药,可以清胃催吐。 女儿吐出来一些,但脸色却慢慢变得青黑,显然毒素已经侵入血脉,眼见进气少出气多了,一旁的于信宜还没动。 老猎户抬起头冲他喊:“听到了吗,去我屋里拿药!” 吼完这句,他脸上的表情就僵住了。 只见但是于信宜一动不动,就坐在长条凳上,双手杵在桌上撑着下颚,一脸天真地笑看着他们。 那一刻,老猎户突然浑身发寒。一个惊悚的念头油然而生,但他不信自己的外孙会是恶魔,他应该只是年纪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老猎户又重复了一遍:“信儿,我与你娘中毒了,你去我屋里拿草药过来。” 于信宜依然未动,只是微微偏了偏头,“外公,你屋里那么多草药,要拿那一样啊。” 老猎户张了张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不对!哪怕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眼前发生的事,他身为大人都慌了,一个小孩绝不会这么镇定。 于信宜看着他娘亲,忽然惊喜地大喊了一声,“啊,外公,她好像不行了,还拿不拿药草啊。” 老猎户浑身发寒,如置身在数九寒冬之中。 他顾不得自己,看了眼双眼翻白的女儿,软绵绵地倒在他怀里的女儿。 老猎户似乎不敢相信女儿会死在他面前,颤抖着手,探上了她脖间的脉搏。 那里已经停止跳动了,身体也渐渐冰冷。 老猎户看着死去的女儿,老泪纵横。 他似乎不相信女儿已经断了生息,更不信是他的亲外孙害死了她,他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口中还在喃喃地说:“快,快去拿药,救你娘。” 于信宜看着跪坐在地上的老人,笑着说道:“我为何要去,我特意采来的毒蘑菇,好不容易让你们吃下了,我怎么可能救你们。” 他定定看了老猎户片刻,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认真地询问道:“她都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啊。” 虽然已经猜到是于信宜所为,亲耳听到他说出口,老猎户还是心肝发颤。 他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一个幼童,一个他和女儿从小宠爱到大的血脉至亲口中说出来的。 他不敢相信,甚至觉得这个孩子中了邪,被邪祟附体,才会做出这等事来。 他甚至觉得这是他中毒后出现的幻觉。 不是真的。 那那张恶毒扭曲的笑脸,却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将他重击回了现实。 老猎户再也忍受不了,第一次暴露地对于信宜吼叫道:“你这个孽障,你知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于信宜点点头:“当然知道,让你们死啊。” 那语气无比天真,毫无悲悯,仿佛眼前在两人不是他的外公和母亲,只是两只卑贱的蝼蚁。 “……” 老猎户已经毒发,眉心和嘴唇已经发黑。 “为何……为何要这样。” 老猎户拼着最后一口气,问出这句话。 第五百一十五章 可怜?可恨? 听到这话,于信宜想了想从凳子上跳了下来,蹲在已经佝偻下腰的老猎户面前,轻声说: “外公,我记得你曾给我说过,山林西边的湖里有种巨大的鱼,它们生着四肢长尾。你让我不要去湖边玩耍,说那鱼非常凶,什么都吃,就连自己的孩子不听话了,也会吃掉自己的孩子。” “那鱼的孩子不听话,它就会吃了它的孩子,你们不听我话,我为什么不能杀死你们?” “……畜生。” 老猎户眼泪流个不停,用尽全力抬起手,在于信宜脸上打了一巴掌。 他没想到一个他骗于信宜不去湖边玩耍的故事,最后会成为他杀害他们的原因。 于信宜因为这一巴掌更是恼羞成怒,目露凶光,面部扭曲得根本不似一个七岁的孩子。 他转身回到桌边,端起那碗只剩下些油汤残渣的蘑菇炒那肉,再次走到了老猎户面前,恶声恶气道:“你这个老东西竟然敢打我,我弄死你。” “我早就想让你们死了,都是你这个老东西和这个臭女人自私,箍着我在这个鬼地方!我不想在这里,我想离开,我一分一秒都不想留在这里。” 他的嚎叫声,比老猎户听过最凶狠的野兽还要狂暴,让他身体一阵阵发凉。 他不知道为何会变成这样。 他们捧在手心里的孩子,会如此憎恶他们,憎恶得要亲手毒死他们。 浑浊的泪,从眼眶里滑落。 于信宜嫌弃他还不断气,掐住了老猎户的下颚,将那碗毒蘑菇,狠狠地朝着他嘴里倒去。 一边到一边扭曲地笑着,“老东西,你不是喜欢吃吗,多吃点,早些死,我看着你们就厌烦。” “快些死吧,好去陪你那个死鬼女儿。” 一碗苦涩油腻的焦糊菜,被硬生生地灌入他的喉咙里,他喘不上起来,那些残渣呛入气道之中,没多久,毒性还来不及发作。 老猎户就被活生生呛死了。 后来的事,离倾和叶湛也都知晓了。 于信宜将他娘亲和外公的尸体扔入了困兽的陷阱里,就离开了山林,后来遇见惊戈,不仅不感激他的恩情,最后还持刀捅了惊戈一刀。 听完老猎户的讲述。离倾久久无言,她已经愤怒到了极致。 都说小孩纯白无暇,但是有些孩子或许自从出生那刻,就被恶鬼附体。 回忆起那段不堪的往事,老猎户的眼泪浸湿了苍老的面颊。 看着那张面孔,离倾齿间发寒,恼恨不已。 她恨就恨,当初一剑就隔断了于信宜的咽喉,让他那么容易就死了,真是便宜他了。早知道他如此罪行累累,她该一刀一刀将他凌迟而死。 教他知道,做了多大的恶,就要十倍百倍偿还。 不过如今,他死了,想必也不会好过,定然在某层地狱之中,经受着轮回报应之苦,想到此,离倾心绪才稍微平息了些。 老猎户泣不成声道,唇间喃喃道,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听清他说的话,叶湛抿了抿唇,安慰道:“老先生,于信宜良知泯灭,你不要怨怪自己,你们待他已经够好了,一切都是他的错。” 闻言,老猎户愣了愣,旋即摇头,还是说道:“是我的错,我与他娘亲或许不应该带他进入山林中隐居,他想离开时,我们便放他离开……” “够了。” 离倾听不下去了,打断了老猎户,“他做的恶,与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不欠他什么,是他欠你们。” 老猎户被离倾一吼,怔了稍许,用袖口抹干净了眼泪。 “道君说得是,但是我不能不怪自己,因为……因为我是他外公啊,或许他想离开之时,我就答应他,后面之事就不会发生了。” 离倾:“……” 那一刻,她觉得极其可笑,也极其无语。 这是什么理由! 怪自己还怪上瘾了。 分明是那于信宜是个天生的坏胚子,七岁时就能面色不改地毒害双亲,这般心性怕是打娘胎就带来的,不,应该是上辈子就带来的。 离倾看着老猎户到此时还下意识维护于信宜,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是不是为人长辈者都是这样,下一辈犯了错,他们总是下意识地将错处归咎在自己身上。 或许也就是这份不分明理的溺宠,才造就了于信宜这般扭曲的性格与是非观。 离倾如今她看着这个伤心欲绝的老人,不知道是可怜多一些,还是可恨多一些。 离倾看不下了,正要开口训斥他两句,叶湛忽然扯了扯她的袖口。 离倾看了眼叶湛,他微微摇了摇头。 离倾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不想让一个老人难堪。 离倾深吸一口气,冷着脸,摊了摊手,意思是她懒得管了,这老者爱如何便如何吧。 “两位,失态了,我先告辞了,你们记得莫要去闯那鬼话堂。” 老猎户看得出离倾的不爽,不愿再给她添堵,但在走之前也不忘再三叮嘱。生怕他们出事。 离倾微微蹙眉,有些无奈。 她想虽然老人的腐朽思想她不敢苟同,但是他真的是个好人。 于是,脸色稍缓了几分。 叶湛应道:“放心,我们不会去的。” 老猎户点点头,提步要走,叶湛叫住了他。 “老先生,你是来这里参加这……”他将“比惨”两个字吞了回去,“鬼话堂的故事会吗。” 闻言,老猎户浑浊的眼中已经再次涌出点湿润,他一生没做什么坏事,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落魄到用此生最不愿意回忆提及之事,来当做进入鬼话堂的资本,试图换取一些银钱。 甚至还有当众扯开那些腐朽的伤口,还要吆喝着说,快来看一看,我有多惨。 何其可悲。 可是他但凡有些办法,有丁点的退路,也不会来这里。 老猎户脸颊发烫,用磨得发毛的袖口擦了擦眼泪,弧度极小地点了点头。 他觉得羞耻极了,也庆幸最后他也没能入到鬼话堂之中。 如果他如此做了,以后终会后悔的。 叶湛看出他的窘迫,轻声道:“老先生,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可与我们说说,或许我们能帮你一帮。” 第五百一十六章 只可惜是谎言一场 老猎户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我女儿自从生了……孩子后,身子一直不好,到地府也没什么好转,知道那孽畜被打入十八地狱受罚后,日日以泪洗面,眼睛都快哭坏了,身体近日来也越来越坏,我想找个大夫给他看看,所以想来这里赚点钱……” 老猎户说不下去了。 但叶湛已然明白了其中的心酸与无奈。 老猎户和他女儿就于信宜那么一个后代。 这个后代活着时就憎恨他们至极,怎么会祭拜他们。如今死了,整个血脉也算断了。在地府的人没人祭拜烧供奉,日子自然过得捉襟见肘。 叶湛将怀里的所有钱币都塞给了老者。 “老先生这些你拿着。” 老猎户看到那一沓钱,却不肯收,推辞道:“公子不可,无功不受禄,我们有手有脚,不能接受你的帮助,我们虽然穷苦,但骨气还是有的。” 老猎户很有原则,坚决不肯收。 叶湛有些犯难。 他知道他再坚持,只会挫伤这个老人的自尊心,正想收回之时,只听离倾不紧不慢地说:“老人家,收着吧,这些银子本来就该是你的。” 闻言,叶湛与那老猎户都是一惊。 叶湛看着离倾一本正经的脸,嘴角微微扬起一抹弧度。方才才一副不愿掺和的模样,才过了多久就忍不住插手了。 世间怎会有如此嘴硬心软之人。 察觉到叶湛的视线,离倾淡淡瞥了他一眼,眼梢微吊,仿佛在斥责他没用,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还要让她当师尊的亲自出马才行。 对离倾的话,老猎户自然是不信的,只道她是好心。 “道君,多谢你们。但你莫要骗我,我虽然年纪大了,脑子昏,但这颗心还是很清楚的,这些银钱你们拿回去吧,我是万万不能收的。” 离倾暗叹道:果然是个老顽固,非要逼她用上杀手锏了。 离倾面色不改,甚至比方才更肃穆了几分,她淡声道:“骗你做什么,我又不是什么散财童子,上赶着给人送钱,这钱不是我们给你的,而是于信宜给你们的。” 离倾说起慌来,脸不红气不喘,显然已是个中强手。 叶湛自然知道离倾骗人的本事,也见识多次,微微扬起漆黑的长眉,凤眸底笑意涌动。 他想知道这个“于信宜送钱”的故事,她要如何编下去。 闻言,老猎户显然吃了一惊,眼眸里藏着不可思议,也有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欣喜与期盼。 但很快,他又自嘲笑了笑,眼中伤感更甚。 怎么可能是于信宜那个孽障呢,这么多年,他在地府里从未收到于信宜半文钱,那孽障怕是早就将他们忘了。 “道君,你别拿老朽寻开心了。” 离倾嗓音中的愤怒多了几分,“我何时拿你寻开心了,我看你不仅是眼花心盲了,耳朵也不好使了。” 见离倾微有怒气,老猎户觉得自己说错话,惹她不开心了,顿时下意识搓着枯瘦的手指,惶惶不安。 “我不是……道君莫怪,你请说,我听着。” 离倾见时机已到,做作地叹息了声,叶湛握拳抵住嘴唇,挡住了上扬的唇角。 不论什么时候,师尊的戏精本色都不曾更改。 离倾继续拿腔作调地说道:“我前面说过,于信宜是我亲手杀的,你可听到了。” “……听到了。” 离倾眼都不眨,继续发挥着她编故事的天赋,“他死之前,求了我一件事,你知道是什么吗?” 老猎户已经渐渐相信了离倾所说,在他看来,离倾这样高高在上的修者,应该是不会说谎的,就更不会骗他。 他不由攥紧了拳头,渴望地想要她继续说下去。 那眼神,看得叶湛有些心酸,被离倾勾得扬起的唇角,又慢慢抿成一条直线。 可怜天下父母心。 哪怕知道自己的孩子是个猪狗不如毫无血性的畜生,但心底最深处还是抱了一分期待——其实他没有那么坏,他只是一时走上了歧途而已,本性还是良善的。 此刻,老猎户想必就是怀揣着这样一份期待又忐忑的心情。 但可惜的事,这一切注定只是能一场谎言。 离倾从叶湛手中拿过那叠钱,又将自己身上不多的掏了出来,一并塞在了老猎户手里。 这里老猎户没有推脱,但长满老茧的干瘪枯黄双手捏着那笔钱时,还是忍不住地发抖。 但老猎户询问的声音,抖得更厉害。 “道君,他……求你什么了?” 离倾继续说了下去:“于信宜死之前,或许是良心发现了,说他生前未曾尽到为人子为人孙的孝道,非常后悔,求我在他死后,代他烧上一份供奉给你们。我见他良心未泯便答应了。但是后来有些事耽误了。” “正好,这次能亲手将这份供奉交给你们。我答应别人之事,从不食言,这些本就是于信宜给你们的。” “是……是这样吗。” 老猎户看着那叠钱,浑浊的眼睛红了一片。 “是啊,不信你问问我徒儿,当时他也在场。他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不会说谎。” 离倾瞥了眼叶湛,“乖徒儿,你说是不是。” “……” 叶湛收敛好复杂的情绪,点头,“老先生,你安心拿着吧。你们生养他一场,这些钱银,是你应该得的,你不欠谁的。我想于信宜在临死一刻,怕也是后悔曾经那般对待你们吧,只是可惜没了机会。” 老猎户走后,鬼话堂之前,只剩下离倾和叶湛两人。 那鬼门依然闭合着,不知里面的那些贩卖自己凄楚的人,是否得到了他们想要的报酬,又是否觉得值得。 这些离倾统统不清楚,此刻,她只觉得这些人,无比可怜。 与之相比,她觉得自己那些事,似乎算不了什么了,至少她的命运,她能主宰,哪怕即将面临千难万险,她不信她不能解决。 那一瞬,离倾忽觉浑身轻松,洒脱一笑,提步往前走。 熟悉的脚步声寸步不离地跟随在身后。 离倾知道,不论往后经历什么,叶湛都会在她身后。 她还有什么好担心,惧怕的。 过去她常听一句话:一切皆是命数。 现在她只想说:去他妈的命数!哪怕上天已经撰写好了她的命途,她也要拼出一条路来!她离倾才不是任人拿捏之辈。 第五百一十七章 养虎为患 走出鬼话堂的范围,前方又是闹市。 夜已深,街上人潮并没未见少,甚至多了一些摆摊的小贩,每个小贩前都围着一大堆人,好不热闹,显得这里不那么像是人间所知的鬼界。 师徒二人闲庭信步地朝着黄泉客栈走去。 叶湛目光停留在离倾被道旁灯光映照得清丽至极的侧脸,“师尊,你不是厌恶于信宜至极吗,为何要为他说谎。” “那你为何要配合我说谎?”离倾反问。 叶湛笑了笑,诚实道:“于信宜虽然十恶不赦,但始终血脉不能斩断。他无情无义,但那老先生却是有情之人。哪怕事实摆在眼前,可于信宜可是他唯一的外孙,他纵然会恨也会怨,可内心深处,想必还是希望于信宜不是那样绝情的人。心中怀着这种矛盾只会让他备受煎熬,所以我想让他好受一些。” 离倾点头:“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何其愚蠢,我其实并不喜欢这样的人。但是如你所言,那猎户是个好人。哪怕日子过得那般惨淡了,还不忘瞎操心让我们不要去闯鬼话堂。这样的老好人,骗骗他也无妨咯,至少他在转世之前,心里好过一些,希望下一辈子,他不会再遇到于信宜。” “不过怕是很难遇到了,于信宜罪行累累,想要再世为人,怕是很难。为师希望他最好永远待在地狱中,即便是来世变成野草砂砾,也会脏了行路人的靴履。” 叶湛静静听着,眼眸微暗。 想到这样嫉恶如仇又的离倾,在四年后就会走完这一生,从人间消失,身体化作黄土。人们会慢慢忘记她,忘记她的名字,她的模样,甚至她为人间所做的贡献,叶湛就恨得想屠了这地府。 离倾并未察觉叶湛的情绪,转眸看向叶湛,意有所指道:“不过说说起来,如今你说起谎来倒是愈发熟练了啊,为师自愧不如。” 叶湛收敛神色,摇了摇头,无奈道:“师尊莫要取笑我。” “谁取笑你了,你最后那番话虽然假得很,但是对他们兴许就是慰藉,比多少银钱都有用。” 离倾想起那老猎户离开前的神色,心中也有些不好受,叹息一声道: “这家人确实是善良本分之人,但是有时候善也要适度。倘若是愚善,怕是也会酿下祸事。我在想……倘若于信宜小时候,他的家人对他不那般溺宠,他会不会就不会变成那番模样,今日又是另一番光景。” “或许吧。” 叶湛望着远处模糊成一片的光亮,长眸微眯,拳头不由握紧。 “过去的假设,以及不可知的未来,谁也不知到底会是怎样的。人活着渺小如微尘,既然对过去未来都掌控不了,不若做好当下,拼尽全力不给自己留下后悔的机会。” 离倾望着叶湛神色,便知他定然又是想起五蕴灵山未来将要面对的灭门的命运。 她从来不主动提起此事,就是知道这件事一直是扎在叶湛心口的一根刺。她曾经一厢情愿地以为不碰就不会疼,现在看来,这根刺怕已经流疮化脓,与他的血肉粘连在一起。 五蕴灵山未来的命运,这何尝不是离倾心中所忧。 所以离倾知道,此事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消解的。 思忖片刻,离倾重重地咳嗽了声,故意道:“你怎么又多愁善感了起来,像个大姑娘似的。” 大姑娘叶湛:“……” 离倾见玩笑话都未曾抹去他身上的沉郁,想了想,转身,在他面前站定,将他堵在了夜色如晦又人潮如织的大街之上。 叶湛也停下脚步,微微垂眸看着离倾,眼中的晦暗未曾散尽,衬得他那双凤眼漆黑如长渊。 他们站在鬼市之中,两旁的鬼影川流不息,他们也只仿若是其中的两抹孤影。 “乖徒儿,五蕴灵山的事你知道后,其实我们从未认真聊过,这是我作为师尊之责。” 离倾顿了顿,神色认真肃严,“现在,你听着,五蕴灵山之事,我相信我们一定会解决的!” 叶湛抿紧了唇,他也没想到离倾会如此严肃地与他在这酆都城的大街上,谈及此事。 离倾直直看着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徒弟:“距离那场祸事发生,还有四年。事端还未发生,你就胡思乱想,自我定罪,难不成这四年你都要活在阴霾之中,日日沉寂在自责之中?那如今的叶湛与从前的容景又有什么区别!你再活一次,又有什么意义。” 叶湛心间一颤,又听离倾轻缓下去了嗓音。 “我不愿见你这样。虽然你与我曾都打开过玄镜看到五蕴灵山在未来会发生之事,但是有一事我未曾与你说过,现在我告诉你,我不止一次打开过玄镜,未来其实已经在慢慢改变了,那时的你其实已经不一样了。” 因为觉得那时候在玄镜中看到的青年,温柔得太过诡异,还用黏糊糊的声音叫她。离倾便一直未曾将此事仔细地告诉叶湛过。 可是,此刻不说不行了。 叶湛苦笑:“师尊,你不必安慰我。” 没想到在此事上,叶湛这么倔强。 为了证明自己所说的话,离倾看了眼叶湛腰间始终挂着的那条红穗子,继续道:“我第一次在玄镜里看到你时,你身上并没有这条红穗子,还恨不得杀了我。但是第二次再见你,你身上就多了这条穗子,人也变得……” 离倾顿了顿,找了个合适的措辞,“平和安宁许多。” 叶湛诧异地看向腰间的穗子。 这穗子他一直很宝贝,因为穗子上镶嵌的石头,是除了问心之外,离倾送给他的唯一一样礼物。 见叶湛眼神波动,离倾趁热打铁,“这不就说明,随着我们的所做所行,所有的事都在改变吗。你不用太过担忧,未来肯定可以更改。能殊途同归的,我相信只有你与为师之后一同寻道的路途。” 叶湛深深地凝视着离倾,他说不清自己心中到底是什么滋味。 比之感动,更多的是愤怒。 为何离倾要待自己如此之好! 明明知道五蕴灵山的罪魁祸首与他脱不了干系,他甚至可能会杀了她。 为何她对他,依然这样毫无防备。 未来是可更改,可以变好,亦然可以变坏。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能知道命运的齿轮会停在何处。 叶湛知道,这些离倾自然也都知道。 她所说的,都是在安慰自己。 这样的举动,与她不喜欢的老猎户又有何异—— 明知他有可能会成为刽子手,依然肖想着命运眷顾,天方夜谭地认为恶魔能跪拜佛陀。 四年后,他们乃至五蕴灵山的命途会更改。 她那么相信他,真的不怕养虎为患吗。 鬼市灯火越夜越明盛,温柔地勾勒出一对玉人的轮廓。 叶湛沉声说:“师尊,倘若四年后,真的我对五蕴灵山,对你动手,你一定不要顾忌师徒情分。” “在地府里尽说晦气话,真真是晦气到家了。”离倾微蹙眉,看着叶湛,她方才那一番话,他都当耳旁风了吗。 叶湛垂下眼睫,遮住了眼中翻滚的情绪。 明明比她高出不少的男人,离倾无端觉得有些可怜。 她微叹一声,抬起纤长的手指,轻轻抵在叶湛的额心之上。 “未来之事多想无益,我们只需见招拆招便好,为师现在命令你,不准再想那些为至之事。” 第五百一十八章 难道我还不够听话吗? “……好。” 叶湛望着离倾,轻声应着。 离倾收回手指,继续往前走,叹息道:“我怎么收了这么一个徒弟,软的不吃非要吃硬的,看来为师以后不能好言与你相说才对。” 叶湛终于露出些微笑意。 但那笑容并没有在他脸上停留多久,看着离倾此刻轻松的表情,他不得不想起鬼话堂之前发生的事。 俏芙蓉说师尊有被封存起来的悲惨往事,后来被鬼缅铃探索之时,师尊脸色露出的痛苦表情,以及鬼缅铃中传出来的鬼哭声。 都足以说明,俏芙蓉所说的都是真的。 叶湛问道:“师尊,在鬼话堂前,你想起了什么。” 离倾脚步微顿,旋即又继续往前走,嗓音淡淡地说道:“你还记得我当初为了提升修为闯入无我之境中的事吗。” 叶湛眉头微拧:“记得。” 当时离倾瞒着他,怕被他发现,还加上了无垠结界。 他担心了好久,生怕离倾出现意外,最终拆了一面墙,看到离倾好端端的,才安下了心。 “那时候我在无我之境中,知晓了我的身世,到五蕴灵山之前,我又从何处而来。可到底我在什么地方,其实我不清楚的,只大约猜到被遗弃在荒郊野外。” 离倾顿了顿,微眯眼眸,“但这次托俏芙蓉的福,我亲眼看到了那段在婴儿时期发生的事。” 叶湛:“那段记忆真的是被封印了?” 离倾想了想,摇头,“应该不是封印,而是不记得了。人越长大便约会忘记孩提时候发生的事,纵然有些人记忆好,会记得孩提时期的一些事,但是在你还是婴儿时期的事情,会记得吗?那段事情发生之时,我也才两三个月而已,自然不会落下任何印象。” 叶湛回想,他算是记忆很好的,小时候的事,十有八九他都记得。 但若要他说,他还在襁褓中时,做了什么,又发生了什么事,他是万万记不得的。 鬼缅铃探索师尊时,之所以会异常。大抵是倘若那么小的婴儿发生了如师尊一般惨烈之事,几乎是没活下来的机会。 “师尊,你看到了什么?” “我确实是被遗弃在了一片荒野,但是那荒野与一般荒野有些不像,”离倾斟酌了一下,才道,“其实更像一片不似普通人能轻易抵达的秘地。” “而我遇到的那些恶兽,也不是一般凡物,他们身上也有灵气萦绕,显然是有灵之物。” 离倾点到而止,未曾再多说。 事关她的身份,没有搞清楚之前,她不愿暴露太多信息出来。 这世间秘地很多,云梦幻境就算其一。 但如云梦幻境这种灵气充盈,一草一木都有灵的秘地,世间寥寥可数。大多数秘地由于所处之地偏隅,灵气又稀薄,其中生存的灵物的竞争非常之大。 自然也就十分危险,处处充满危机。 能啃噬婴儿,想必那秘地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师尊,那你可见看清你救命恩人的面容。”叶湛想,或许知道是谁,就能搞清楚师尊的来历了。 闻言,离倾微微凝眉,神色透出了几分古怪。 她道:“见到了。” 叶湛观察着她的神色,“可曾是师尊认识之人?” 离倾不知如何回答,说不认识也五毛病,毕竟她这三十多年的人生,她从未见过那名叫星痕的女子。 但倘若说不认识,非免又有些牵强了,那张脸,她熟得不能再熟悉了。 正好路过一个贩卖女子用的香脂手势的小摊,摆摊的人扯着嗓子招揽着往来的女子。 看到摊上摆着一面镂空雕花的镜子,离倾停下了步子。 那小贩立刻热情地招呼:“姑娘看上什么了,随便挑随便选,这里的东西可是整个酆都城的尖货,你买了保证不会后悔。” 离倾伸手拿起那面镜子,小贩立刻夸张道:“哟,姑娘好眼光,这镜子可就这么一份儿了,都卖断货了,只需两千冥钱。” 离倾懒得理他,拿起镜子照了照,镜子确实是好镜子,清澈透亮,似乎还有美颜之效。 她觉得自己的脸似乎比之前更小了些,衬得眼睛也大了几分。 “你这镜子还挺神奇,竟然能将人照得更瘦削。两千?也算物有所值罢。” “啊?” 小贩张大嘴,显然没听懂离倾所言。 叶湛无奈,“师尊,不是镜子,是你近来消瘦了不少。” “哦,这样啊,那似乎便不值这么多了。” 离倾顿时失了兴致,转动镜柄,将光滑的镜面朝向了叶湛。 “你问我救我的女子我可认识,”离倾笑了笑,淡淡问道:“此刻,你看到了什么。” 银镜中,映出叶湛的脸。 叶湛微一思索,似乎想通了什么,面色微变。同时镜中俊美男子长眉骤拧,漆黑的凤眸已经出现了震惊的神色。 叶湛猛地拉住离倾的手,扯下了挡在他们之间的镜子。 他直直地看着离倾,犹疑道:“师尊看到的是自己。” 离倾微微颔首。 “怎会如此?” 离倾也想知道,现在她脑中一团疑云。 离倾把玩着那面镜子,不紧不慢地说道:“那人长得与我一样,叫星痕,与我师父算是旧识。她从前应该也是我五蕴灵山的人,但我我从未听人说起过她,掌门师兄也不承认。” 离倾冷哼一声,手骤然攥紧,“其中一定有什么秘密隐瞒着我。” 那小贩一直盯着离倾,见她一直与旁边的公子说话,并不似有买的打算,心中已有不耐,此刻又见她捏紧了镜子,态度极差地叫道:“姑娘,你到底买不买啊,如果不买,你轻点,别捏坏了。” 闻言,叶湛冷冷地瞥了眼小贩一眼,沉声道:“买!” 这种委屈,他还能让离倾受了? 小贩像戴了一番面具,变脸比翻书都快,立刻喜笑颜开,“好嘞,公子,此镜两千。” 叶湛刚要掏钱,忽然愣住了。 方才他身上的钱币,全给了那老猎户,现在一个子儿都没有。 见叶湛半天摸不出钱,小贩脸色又变了。 趾高气扬道:“怎么,没钱啊,那充什么冤大头啊,我看你……” 话没说完,他就闭了嘴。眼睛惊恐地下掠,盯着顶在脖子上的那根尖锐之物。 而那个长相清冷如寒玉,看起来很好欺负的女子,不知何时瞬移到了他身边,手里拿着的凶器正抵在他吼间。 而那凶器,正好是他摊上的一枚银簪子。 离倾双眸清冷,看起来像个女煞神。 小贩立刻就意识到自己踢到铁板了,双腿战战,几乎快要晕厥过去了。 但他又不敢动,怕那枚不长眼的簪子会划破他的咽喉。 “姑娘……饶……饶命啊。”小贩都快哭了,“我狗嘴吐不出象牙,莫要与我一般见识。” 离倾冷冷道:“求我没用,你方才骂谁呢?” 小贩立刻朝着叶湛看去,“公子,公子,对不住,是我嘴贱,你快劝劝这位姑娘吧。” 叶湛根本没看那小贩一眼,视线停留在离倾身上。 一抹极浅的笑意挂上了眼眸,看起来极其温柔。 他说:“师尊,我们走吧。” 离倾也算出了口气,放下了簪子,扔在了摊铺之上。 她又扬起手中那面镂花银镜,她还没开口,那小贩便忙道:“姑娘如果喜欢,就……就送给姑娘了。” 离倾嗤笑了下,扬手将镜子扔向了那小贩。 小贩手慢脚乱地接住时,抬眼再看去,离倾与叶湛已经并肩走出了一段距离。 离倾的话遥遥传来,“这破镜子白送我,我都看不上。” 叶湛看着离倾脸上还未散开的怒气,心中熨帖不已。 离倾无意之中做的一些事,每次都能重重地敲击他的心房,让他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幸运,能够遇见她。 见叶湛一直盯着自己,离倾转眸看了过去,“这是感动了?” “嗯。” 叶湛轻应了声。 “知道为师对你好,以后便听话一些,为师还能对你更好一些。” 叶湛哭笑不得,询问道:“我还不够听话吗?” “你觉得你够听话吗?” 离倾反问,话中除了戏谑,还有隐而不宣的试探。 第五百一十九章 你这是承认了! 这种不露声色的试探,自从容影说漏嘴后,叶湛就不止一次察觉到了。 看来离倾并没有相信他们在十里忘川河畔编造出的那番说辞。 叶湛微蹙了下眉,觉得事情有些难办了。 “那么难回答吗?”离倾看着他,淡声道。 叶湛立刻收敛神色,想了想,轻声道:“我欺骗师尊多次,想必在师尊心中已经不是那么值得信任了,我即便说是,师尊怕也会觉得我是又在骗你。” 离倾轻啧一声,“你对自己认识倒是很清楚。” 她微顿了顿,“不过我不是不信任你,我只是希望你别事事都为我着想,你也需多爱惜自己一些,我不想看到你再为我受伤。” “虽然你成为我徒弟以后,我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你对为师的好,但是为师从不觉得你的付出是理所当然,倘若你真的因为我出了什么事,我心中怕是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听着这番剖心之言,叶湛笑了笑。 他知道离倾定然没猜到他的计划,但是她在试图让他停下来,放弃要做之事。 离倾说他如果出事,不会原谅自己。 他何尝不是。 但是倘若此事,他不去做,白白错过这个机会,他亦会不能原谅自己。 目之所及,已经能看到黄泉客栈沉浸在夜色的轮廓,离倾道:“就到这里吧,你该回去了。” 叶湛抬眸,看着叶湛,“我送师尊到客栈。” 离倾这话也是试探,闻言,也没有推辞。 她知道叶湛固执,倘若决定的事,怕是很难转圜。此刻倒是恨不得与他一直绑在一起。 在她眼皮子底下,她倒要看看,他还能犯什么错。 叶湛将离倾一直送入了客栈,送到了房门口,才依依不舍地道别,“师尊,你早些歇息,我先回去了。” 他知道时间不多了,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屋里没有漆黑一片,没有亮灯,只有黄泉客栈大堂里的亮着的灯火模糊地涌上来。 离倾依在门口,没有说话。 两人面对面不发一言,却暗潮汹涌,像是在相互角力。 叶湛终于咬了咬牙,转身要走。 “真的要走吗?” 离倾的话从背后传来,绊住了叶湛的脚步,让他不能在多行一步。 “你刚刚才说要听话,为师现在就要你留下来。” 这次不是隐晦地试探,而是直白地命令。 叶湛闭眼微叹,显然离倾耐心已到极限,已经放弃之前的迂回试探了。 他倘若拒绝,叶湛几乎可以肯定,离倾立刻会他动手,以离倾的本事,有一百种方法让让他无法离开半步。 叶湛缓缓转过身,看着已经站直身子的离倾。 离倾神色不变,继续道:“容思远经常外出,那两孩子想必经常独自在家,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如果你真放不下,怕失信于他们,让他们伤心。那为师也可以与你一道回去,反正容思远的去处,我们也大致了解了,留在这里也无大用。” 离倾三言两语就将他的路都堵死了。 一双清眸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给予的答案。 叶湛缓缓吐出一口气,知道此刻已经无路可走,于是说道:“我留下吧,这个时辰他们想必已经入睡了,师尊去了那里,也没安静舒展之地让你休息。” 离倾微微露出个笑意,满意地转身进屋,挥手就点燃了屋中的灯火。 顿时屋中一片酌亮,离倾觉得心中的阴霾也随之散开了。 在她眼皮子下,叶湛不管心里在酝酿什么小动作,也难以付诸行动。 “怎么不进来?”离倾见叶湛站在廊上,没有进来,奇怪地回眸。 叶湛依然站在原地,屋中灯一亮,屋外便显得暗淡了不少。叶湛站在那里,模模糊糊的,看不清表情,就似一抹鬼影。 “我还是另开一间房吧。”叶湛道。 离倾伸手在屋中圆桌上一抹,并没发觉灰尘,才在桌畔坐下。她抬起头,清冷的目光落在叶湛身上。 她看了叶湛片刻,才似笑非笑道:“你身上还有钱?” 叶湛:“……” 离倾了然:“既然没有,就进来,我们师徒也不是没有一起住过同一间房。” 叶湛深吸一口气,提步而入,终是妥协了。 他熟门熟路地去帮离倾整理床被。 离倾一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秀气的眉梢蹙起,琉璃色双眸中的探寻显而易见。 叶湛心不在焉地地收拾着床褥,他能感觉到离倾的视线,唇绷成了一线,心中有些烦躁。 离倾看她看得这么紧,目前的情况下,他想要离开,显然不太可能。 他们在地府的时日,只剩下不到两日了,倘若今夜不动手,他怕没机会了。 “好了吗?”离倾慵懒的声音传来。 叶湛随手扯了扯被褥,然后回身看着离倾,道:“好了,师尊,你现在是要休息了吗。” 离倾打定主意今夜就要盯着他了,不让叶湛离开自己视野范围内半步,怎么可能休息。 “不,我还不困。” 离倾抬眸扫视了一番这房间,年生日久,应该是许久没人入住,房间里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潮味儿。 “熏香带了吗?” “带了。” 离倾伸手揉了揉鼻尖,微蹙眉道:“那点上吧,正屋里有股霉味儿,正好遮一遮。” 叶湛点头,从乾坤袋里掏出她惯常用的熏香,和那兽首铜鼎。 离倾现在放下了大半的心。 桌上燃着的白蜡哔剥响了声,顿时,屋中的光委顿了许多。 离倾信手拿起银挑子,将歪倒的烛芯拨直,烛光又骤然恢复如初。 做完这一切,离倾再回眸去看叶湛,他已经点好了熏香,放在了床畔的脚踏之上。 熟悉的草叶清新香味从香炉中而出。 离倾顿时觉得那难闻的潮气都驱散了不少,满意地深吸了口气。 叶湛走了过来,“师尊,早些休息吧,这些日子,你几乎未曾好好休息过。” “不,我不累。”离倾抬眸看了他一眼,又指了指对面,“你坐下,我们聊聊。” 叶湛如言,一掀衣袍下摆,在离倾对面坐下。 “师尊,你想聊什么。” 离倾撑着下颚,看着叶湛英挺的眉眼,“反正今夜你哪儿都去不了,不如老实交代了,你原本打算今夜去哪儿!” 离倾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叶湛微垂下眼,丝毫不慌张,甚至还微微勾了下嘴角,反问道:“师尊,你觉得呢。” 离倾挑眉:“你这是承认了?” “嗯,承认了。”叶湛笑了笑,“师尊都看出来了,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离倾坐直了身,颦眉。 “说吧,你到底在谋划什么!别用去那劳什子墨山寻什么混沌珠作为借口哄我,世间宝物那么多,你并不是见到一样宝贝就想占为己有的性格,你做事一向有分寸,也会顾全大局。不然以前你在云梦幻境中寻得昆仑镜,也不会再次将它送还回去。” 叶湛静静地看着离倾,片刻后,轻笑着摇了摇头。 “师尊,真的什么都瞒不过你,我确实谋划的不是混沌珠,而是……” 第五百二十章 震惊!徒弟亲了她! 话未说完,离倾忽然径直地爬覆在了桌上。 叶湛嘴角那抹残留的笑容,渐渐消去。 他就着桌上的灯火,静静地看了离倾一会儿,随后站起身,将她横抱而起,轻轻的放在了床榻之上。 叶湛十分不舍地蹲在床边,一眨不眨地看着离倾。 离倾睡得很熟,他抬手撩开她脸庞的发丝,露出她如玉石般清丽的脸颊,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然后,叶湛瞥向还袅袅吐着轻烟的兽首,伸手打开了香炉盖子,将里面的一粒被铜龛热气蒸得融化了些许的圆粒拿了出来,在掌中碾碎成了齑粉。 这迷药药效极盛,不能燃得太久,不然会对离倾身体有损,方才融化的那些,散发出的药效,足以让离倾睡到天亮。 “师尊,对不起。” 叶湛轻声说道。 离倾并无反应,睡得非常香甜,屋中沉寂得只有他的低语。 叶湛看了她好久。 他已经好久未曾如此放肆地看过离倾了,目光中有不舍,更多的是泄洪的缱绻情感。 叶湛知道接下来他所行之事,凶险万分,并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此刻,能多看离倾一眼,便是一眼,他想将这张面容,深深的篆刻在心底。 离倾像是做了什么噩梦,眉心轻蹙。 叶湛伸手抚平了她额上的褶皱。 如果可以,他希望离倾一生永无烦忧,能活得恣意洒脱。 未来的迷茫,前途的叵测,让叶湛大着胆子握住了离倾垂在身旁的手,轻轻放在他脸颊旁蹭了蹭。 然后,珍而重之地在离倾的手背上印下一吻。 这就够了,叶湛没再做任何其他的越举之事。 这对他而言,就足够了! 他仔细地将离倾的手放进了被褥之中,才决绝地松开了手,站起了身。 即便再舍不得,叶湛知道,不能再耽搁,此刻,他必须要离开了。 “师尊,我要走了。我不愿骗你,但此事极其要紧,我不得不去。不过我与你保证,你睁开眼之时,我就在你眼前。” 哪怕前方再多危险,他必须要顺利归来! 哪怕知道自己未来莫测,有可能会变成十恶不赦的魔头,但是因为有离倾在,他觉得自己还没有活够,不愿轻易去死。 即便未来离倾身边之人并不是他,他也想远远地看着她。 叶湛在不大的小屋里筑上了一层结界,谨防他不在之时,有人闯了进来。 做完这一切,他深深看了熟睡的离一眼,决绝地翻窗而出。 那一刻,离倾倏然睁开了眼。 黑暗里,一双杏眼酌亮。 她也正好捕捉到了一片几乎与夜色融于一处的漆黑衣袂。 叶湛终究是跑了! 离倾掩在被窝里的手,轻轻动了动,另外一只手掩上了那吻印残留的手背,心中已经翻涌起了惊涛骇浪。 方才……她徒弟是偷偷亲了她吗? 离倾心乱如麻。放在在装睡时,她就差点露出马脚。 方才自从叶湛说要再去开一间房的时候,离倾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儿。 她徒弟一向心思细腻,不久前才因为银钱被一个小贩大呼小叫,怎会这么快便忘记此事? 显然是心中有鬼,才会犯下了这么低端的错误。 之后,她便一直留心着叶湛的一举一动,本来已经放心了,她如此严防死守,想必叶湛也只能打消念头了。 未曾想到,倒是她亲手将机会送到了他手上。 熏香点燃那一息,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儿。 当那惯常闻到的青草香味传来之时,她十分敏感地察觉到了其中混杂了一丝与以往不同的气息。 那气味极淡,包裹在熏香的气息之中,极难分辨。 如果换做平日里,离倾或许并不能发现,但是得益于心中那根始终绷着的弦,她才会如此敏锐。 那时,她并没有揭穿,只是屏气凝神,又暗暗将吸入那点迷香,运功排出了体外。 那时,她便知道叶湛一直没有死心,她越是这样,离倾便越好奇叶湛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 她的意念,也从阻止叶湛,变成了想要看看叶湛到底要去做什么要紧之事,才会如此费尽心思。 之后她便一直装睡,期间好几次想骤然醒来,抓他个正着,但是那突如起来的一个吻,搅乱了她所有的计划。 等叶湛离开之时,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是要拦叶湛的。 哪怕心中再震惊,离倾也知道此刻事态的轻重缓急。容不得她思考这些乱七八糟之事,眼下最最最重要的是,她要立刻跟上去,去拦住叶湛。 纵然叶湛并未说明到底要去做什么紧要之事,但是离倾知道,定然是危险无比。 不然他不会那么费尽心思,欺瞒着她。 倘若她不拦着,叶湛怕是要出事的。 离倾豁然翻身而起,快步朝着窗口走去,朝着楼下看去。 永宁街本就是酆都城最繁华热闹的地段,哪怕到了此刻,街市上的人依然很多,但她还是一眼在那汹涌的人流里看着了叶湛的身影。 他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一身黑衣融在人群里,十分打眼。 叶湛的结界可以拦住许多人,但是拦不住离倾,她轻而易举就撕开了那层结界,然后也顺着窗户翻了下去。 “哎呀,吓死我了。” 黄泉客栈的掌柜正拢着袖子靠在在门口,笑眯眯地看对门铺子的老板娘,被离倾翩然而下的身影吓了一跳。 他瞪着眼看着离倾,认出了她是客栈里的客人,又朝着楼上看了看,颇是无奈地说:“姑娘,你们到底怎么回事,有大门不走,你们一个两个的都翻窗,这么一下接一下的,我们虽然是鬼,也是会吓着的啊。” 离倾没有理睬他,眼睛锁定着叶湛,快步跟了上去。 街上人多,离倾不想惊动旁人,造成骚乱。 这对他们只会有害无利。 为此,离倾始终与叶湛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她打算待叶湛行至偏隅之地时,再一举将叶湛擒拿下。到时候再用捆仙绳将这不听话的逆徒捆起来,好好教训一顿。 看他下次还敢不敢如此擅作主张地鲁莽行事。 第五百二十一章 师尊恐怕都知道了 叶湛脚步极快,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他脸色紧绷,一脸不好惹的模样,迎面而来的行人,见状都纷纷绕到而行,生怕不一小心就招惹了麻烦。 离倾紧跟在后面,眉心依始终未曾舒展。脑里始终盘旋着一个念头:叶湛到底想要做什么! 没走多久,叶湛忽然停下了脚步,凤眼冷冽地朝背后看了一眼。 哪怕街上人流众多,他还是察觉到了身后有人在尾随。 但一眼看去,黑压压的人头里,都是普普通通的皮囊,并未发觉可疑之人。 叶湛回过头,继续往前走。 心中疑虑,这地府之中,会有谁跟上他。 待叶湛回头,离倾从一个摊贩之后,闪身而出,跟了上去。 不一会儿,离倾就发觉不对,叶湛沿着永宁街附近几条闹市街上绕圈,像是在寻找什么,还不时拉住路人问上几句。 离倾微微眯眸,正要不耐烦之时,只见叶湛忽然拐进了一条巷子里,离倾再也顾不得,忙跟了上去。 巷子里已经空无一人。 离倾暗叫不好,也顾不得有没有暴露的风险,快步穿过巷子,正要布出大街之时。 她又退了回去,将身影沉入巷子的阴影之中。 离倾以为叶湛趁此机会早就要跑得无影无踪,未想他就站在不远处的街上,与一个担着挑子卖草编小玩具的老翁在交谈。 这条街显然已经不是闹市,路窄上许多,两旁都是住家。此刻大多数人家关门闭户,屋中昏暗一片,不知是熄灯入睡了,还是在街上闲逛。 此刻这条街上,除了叶湛和那老翁,路上几乎没有第三人存在。 他们说话的声音,顺着风,轻易地飘入了离倾的耳中。 “老人家,打扰了,我想问一下,去十里忘川河边怎么走。” “迷路了啊?” “嗯,迷路了。” 闻言,离倾微微蹙眉。 叶湛到底搞什么鬼,不是说不去墨山吗,那往十里忘川河边去又是做什么?她才不会信,他是回去兑现与那两小孩的承诺的。 想到不久前叶湛说的话,离倾愤怒了。 这逆徒又骗了她一次,他分明就是想取墨山之上的混沌珠的,还欺骗她说不是。 离倾感觉自己就是个傻子,被他玩弄得团团转! 那个老翁指了指背后的方向,“后生,往那边去,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就可以看到东城门了。不过大晚上的去城郊还是有些危险,你又是一个人。如无急事,还是明早早些再去吧。” 叶湛到了谢,就快步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离倾沉默了一瞬,决定先不抓人了,隐匿了身形,步步紧跟了上去。 她倒是要看看叶湛到底在搞什么花样。 待离倾走远后,一抹高大的黑影,从屋檐之上,跳了下来,落在了空旷了大街之上。 他身上的黑衣长袍,已经换成了一身粗布衣衫,但丝毫不遮他的风华。 叶湛看着离倾隐没在黑夜中的背影,微微抿了抿唇,凤眼底闪过一丝晦色。 师尊竟然没有被迷香迷晕。 那他说的话,以及他做的事…… 师尊恐怕都知道了。 叶湛捏紧了拳头,直到离倾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远处长街里,他才收回视线,眼神讳莫如深。 窄街宁静,唯一的光源来自他所在之地对面的一座甚是气派的府邸,漆红色的广亮大门下悬着两盏灯笼,门楣外还蹲着两尊石狮子。 高门大户与周围的低矮门户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叶湛走到石狮子前,右手双指并列,点上了左手腕,那里渐渐浮现出了一条黑色的绳子。 叶湛毫不犹豫地扯断了绳子,将之绑在了左边脚下踩球的胸狮子脖子上,随后才大步朝着与离倾相反的方向快步走去。 虽然用上了隐身符,离倾依然怕叶湛发现她的踪迹,保持了一段距离不远不近地尾随其后。 叶湛出了东城门后,脚步明显慢了下来。 离倾觉得奇怪,方才不是还急得很,如今怎么又慢悠悠地仿佛散步一般。 眼前要到那片寒刺鸦栖居的林子了,离倾耐心已经耗尽。她怕入了林子,不好追踪叶湛的行迹。 于是变被动为主动,飞身而起,停在了行色匆匆的男人的背后。 玉手拍在了他的背上,紧紧拿捏住了他的肩膀。 “逆徒,你去哪儿。” 被钳制住肩膀之人,脚步一顿,然后浑身痉挛似地抖了抖。 离倾觉得不对,这反应,还有手下的肩膀是一副干瘦的骨架子,不似叶湛身材那般肌骨轻健硕。 眼前人身体恨不得蜷缩成一团,畏畏缩缩地转过身,看着离倾,抖着嗓子问道:“你……你是谁?” 这话不是该她询问么!? 离倾颦眉冷眸看着眼前陌生男人。 此人穿着叶湛的衣衫,但并不是叶湛。 他长着一张大饼脸,塌鼻梁,小眼睛。是那种扔在人堆里,一秒就能湮没人海的平平无奇的长相。 这样的人,她竟然会错认成叶湛。 离倾觉得何其可笑。 她意识到自己被叶湛戏耍了。 原以为她是黄雀,没想到黄雀竟然是叶湛! 离倾冷冷笑出了声,“好,很好,出息了。” 男人看着离倾变幻莫测的脸色,拔腿就想跑。 还没跑出两步,一柄寒光四溢的剑,就搭在了他后脖子上。 “饶命啊,女侠饶命啊。”男人一动不敢动,声音里已经带上哭腔。。 离倾深吸一口气,冷冷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身上的衣服如何来的。” 男人显然对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忘记了,鬼哭狼嚎,“我不知道啊,我什么都不知,我刚刚一睁眼,就在这里了。” 离倾收回了剑。 男人一屁股坐在了泥地上,偷眼看着她手中提着的长剑,劫后余生地大口喘气。。 一切都是叶湛使的障眼法。 眼前男人虽然说不出个子丑寅卯,但离倾几乎能猜到叶湛对他做了些什么。 察觉到有人跟踪之时,他便不停地转圈,与人说话,搅乱她的注意力。 眼前这个畏缩胆小的男人,想必叶湛就是见他身量与他相似,便出此下策控制了他。 消失在那窄巷之时,他又趁着那个机会与男人换了衣衫,又让他特意去与那老翁问路,意图就是想要将她引出了城外。 这样他就有足够的时间摆脱自己。 一切都算计得恰到好处,让她这只蠢黄雀,一步步迈入了他的圈套之中。 离倾气得很,一张脸冷若凝霜。 手中剑狠狠地插进了荒地之中,足足没入了半寸之深。 第五百二十二章 离开这里,回人间去! 对面的男人被离倾这一出惊得目瞪口呆。 才平复几分的心情,此刻又高高悬了了起来。 他紧张又敬畏地盯着离倾,瑟缩着脖子,撑着地后退了一步,结结巴巴道:“女侠,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你别杀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离倾回眸,淡漠地看着男人那个胆小畏缩的样,越发觉得自己真的是蠢笨至极。 她怎么如此轻易的就被叶湛牵着鼻子走了。 这个男人哪里与叶湛半点相似之处。此刻一看,叶湛挑选他的唯一可能的理由——略微相近的身形——此刻一看都相差颇多。 她是如何认错的! “逆徒!别让我逮到你。”离倾收回寒冰剑,愤怒地低语,眸中冰冷一片。 离倾转身要走,背后那个男人见离倾并没有杀他的打算,松了口气。 又环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认出了所在之地,灵魂都抖了几抖,他壮着胆子立刻叫住了离倾。 “女侠,你……你等等。” 离倾半侧脸,冷漠地扫了过去。 “怎么了?” 男人缩着肩膀,他额上已经冒出了冷汗:“这……这里不是那片住着那只恶鸟的瘴气林子吗,我怎么会来这里,我不是在永宁街附近吗,怎么可能来到这个鬼地方了,女侠你行行好,带我离开吧。” 他就差跪下给离倾磕头了。 比起传闻中那只能生食鬼魂的寒刺鸦,此刻的离倾相对而言,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他怕离倾一走,他就会被藏匿在林中的寒刺鸦拖入其中,成为它的养料。 他必须要跟着离倾一起离开。 离倾冷眼看着他,“你被人控制了,所以才会来到这里。” “被控制了?” 男人声音都在颤抖,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冷了几分,他惊恐地看着离倾,“是不是你做的……我与你无缘无故,你为何要带我来这里,你是不是想杀了我,在……在这里抛尸。” 离倾:“……” 离倾懒得理他的鬼吼鬼叫,冷冷嗤笑了下,心里又将叶湛痛骂了一顿。 她在脑中禁锢中冷声对叶湛道:“叶湛,不论你想做什么,现在立马给我滚回来。” 禁锢中没有回应。 这是打定主意躲着她了。 离倾眼眸变得有沉又深,她还记得来地府前,陆奉觉给他和叶湛手腕上系上的那条黑绳。 陆奉觉说倘若在地府中走失,可以凭借这条黑绳,定位对方的位置。 离倾那时根本没当回事,地府一行凶险,她定会与她徒弟携手而伴,哪会有用上的机会。 离倾冷哼了声,不知道该说陆奉觉有先见之明,还是叶湛胆大包天。 她默念咒法,然后左手点上了右手腕,一条黑色的线,隐隐浮现,从她手腕处为起端,一直朝着城中蔓延而去。 果然,叶湛还留在城里,他的目标根本不是什么狗屁墨山和混沌珠。 “你出现在这里,与我无关,是其他人控制了你。” 说完,离倾召出剑,飞身而上,就要顺着那条黑绳朝着城中心而去。 她一定要抓住这个不听话的逆徒! 地上那人看到离倾要扔下自己,独自走了,也顾不得离倾可怕不可怕,飞奔到她面前,仰着头,看着踩在剑上悬浮在半空的离倾。 扯着嗓门,朝着她大喊,“女侠,你行行好,也把我捎回去啊,我一个人害怕,我会被那刺寒鸦吃了的!!” 听着那带着哭腔且劈叉的声音,离倾没什么同情心地说:“放心,那恶鸟应该不在这里了,不会对你小命构成威胁。” 男人已经崩溃了,哪里听得进离倾说了什么,跪在地上抱头痛哭,鼻涕泪眼糊在一起。 离倾踌躇片刻,怕这个胆小之人会真的被吓破胆,抽出腰间的捆仙绳,朝着男人挥去,将他捆了起来。 扯着他,然后御剑而飞。 悬在半空的男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离倾微微蹙眉,被那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叫声,吵得头痛。 明明是叶湛弄下的烂摊子,为何最后还要她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就因为她是他师尊吗! 离倾凉凉一笑,这笔账,离倾又在心里狠狠地记下了。 愤怒无法发泄,离倾只能对那个倒霉蛋冰冷且凶悍地道:“闭嘴,再出声就将你扔下去。” 男人不可置信地看了头上的人一眼,又看了看脚下的高度,立刻将欲脱喉而出的叫声咽了回去。 他不敢再奢求离倾将他拉到剑上去,可怜兮兮地蜷缩成一团,以此减少被沿途的树杈子勾拍到的几率。 离倾的同情心有限。入城后,便丝毫迟疑都没有将那被冷风刮得僵硬的男人扔在地上,就御剑继续顺着那条只有她可以见到的黑绳而行。 男人小命都去了半条,缓过来后,便蹲在地上干呕得响天动地。 待他稍微舒缓过来,瘫软成一团靠在城门口,朝着天上望去,离倾早就不见踪影。 离倾顺着那条黑绳而行,很快就找到了黑绳的尽头。 就是方才那假叶湛问路的那条街上。 此刻,街上空无一人。 只有两旁零散的街户门沿下的灯笼,散落出寥落的灯光,给这清冷的窄街增添了几分人气。 离倾落地,顺着黑绳的指向,走到了那雄狮子面前,微微眯了眯眼,伸手将黑绳扯了下来,死死在攥在手里。 “好,好得很。” 离倾咬紧牙,面色极其难看,知道自己又被这个逆徒戏耍了一遭。 她露出冷冷一笑,“叶湛,我真的是低估你了,等我找到你,看我如何收拾你!” 就在这时,脑中响起了叶湛的声音。 “师尊,我有事要做,你回去客栈等我。” 一听到这声音,离倾简直怒不可竭,“你去哪儿了!立马给我滚回来!!” 叶湛沉默了一瞬,才道:“师尊,你别生气,我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不做我会后悔的。” 离倾眼前几乎浮现了叶湛微耷拉着眼睑,看起来乖顺实则是倔强无比的表情。往常如若见到叶湛这般,她饶是再大的火气,最后都会偃旗息鼓。 但此刻,她心如磐石。只想好好教训他一顿,再将五蕴灵山的律例条规抄上百遍,让他知晓什么是师命之言,必当遵之。 说起来,她时常动不动就对叶湛放狠话,但细细想来,她从未真的动手教训过他一次,也从未舍得真的与他生气。 此刻,离倾真的无比后悔! 她想,从前她是不是对叶湛太好了,太纵容他了。 他才会如此惘顾师命,肆无忌惮,无法无天,根本不将她放在眼中。 怒极气极之下,离倾生出了一种,再也不想再管叶湛的念头。 但决绝的狠话,在口中打转着,可始终说不出口。 最后,离倾终于爆发道:“什么事有你小命重要!滚回来!” 脑中回荡起了叶湛一声极轻的笑容,似乎还带着浅浅的无奈。 他斩钉截铁地说:“师尊,此事比我的命重要得多,我必须要去做 。” 离倾的脸色极其难看,“叶湛!这里还是地府,不是你能随意撒野的地方!” “师尊,放心,我会回来的,等我。”叶湛顿了顿,还是说出了最坏的结果,“倘若……倘若我明早还没回来,你也不必寻找容思远了,离开这里,回人间去!” 第五百二十三章 星河棋盘 “叶湛,你要我再说几次,你!立马给我滚回来!不然从今以后,我便没你这个徒弟!” 叶湛那边再无回应! 他已经切断了与离倾的联系。 离倾怒从心中起,但更多的是担心和害怕。 叶湛都考虑到无法回来之事,他要做的事到底多危险! 后来,无论离倾如何呼喊,威胁,灵识之中再也没有回音。 离倾在那条冷寂的长街上站了许久,然后攥紧了叶湛的那条黑绳,朝着繁盛永宁街上而去。 她冷冷一笑。 叶湛以为这样,她就找不到他了吗。 幸好,因为对叶湛的怀疑,她还留了一手。 方才,她之所以高调赠花,并不是想要引起旁人的注意,她就是想防备着叶湛趁机摆脱她,才特意将注入她灵韵的花,赠送给各方路人。 注入她身上灵韵的花,能与她形成感应。 不仅如此,那些白花还有一种功效——便是能被其他身上带有修为的修士影响。 那些修士只要在有效范围内,靠近那些染有她水系灵气的白花,本身他所带的灵气便会影响白花上的水系灵韵。 本来散发出蓝色灵韵,就会因为受到身怀不同属性的修者的影响,花上蓝色灵韵也会相应的出现不同的色彩变化。 花也倘若被生在修为的人在有效范围内靠近,本身灵韵便会受到影响,花的色彩便会出现变化。 靠近之人修为越深厚,花的色彩变化便会越深浓。 这些持着离倾所赠白花之人,是流动的。只要散开,分散在酆都城各处,便会成为离倾的天然的眼线。 只要叶湛一路上遇到了那些手持白花的人,离倾就有自信,将他从漫漫人海里揪出来。 离倾找了一处最高的建筑,飞身而上。 站在飞檐翘角之上,她的衣袍被风吹得猎猎飞舞。 高处不胜寒,但此刻离倾双眸却淬满了火。 她垂眸纵观着整个酆都城的全局,星罗棋布的街巷纵横交错,仿若一个巨大的棋盘。 而她就是这棋盘中的执棋定乾坤之人。 离倾双手指尖拢在一起,将那朵唯一留下的花,掐在指尖,结成了一个复杂的手结,然后低喝一声,“开。” 顿时手中的白花,莹莹生辉,爆发出一阵酌亮的幽蓝色光芒。像是一颗在她掌心中冉冉升起的启明之星。 那蓝色灵光愈发酌盛,以白花为中心,犹如流星洒沓,幽蓝之光朝着四面八方急射而去。 片刻后,整个酆都城里的各处,被次第点亮了一盏一盏的荧光,在黑夜之中酌亮地盛放。仿佛密布在离倾眼前的星河棋盘。 而在以整个酆都城为棋盘里的棋子,都是离倾赠出去的那一朵朵注入了她灵韵的白色小花。 只不过,与赠出去时相比,棋子都发生了变化—— 大部分本应属于她的蓝色灵韵,此时此刻已经变了色彩。 有清透的鹅黄,有苍翠的墨绿,有耀眼的沉红,还有肃敛的墨色,这些颜色分别代表这些花的范围内,曾有过金木火土几种属性灵韵的修者靠近过。 离倾在那片红色中,一一筛选寻找。 哪一抹红最似叶湛修习的火系灵气。 虽然从灵气并不能直观地辨别出叶湛,但是叶湛身上的灵韵是何种属性,又深厚到了什么程度,这些,她都是知道的。 找起来并不复杂。 很快离倾在一众红色灵韵中,找到了红得最灼眼,最似叶湛修为深度的那一颗,飞身而起,朝着那个方向快速而去。 那抹红光闪现的地方,并不在闹市街区,而在一片呈现环抱之状,似四合院的民居房之中。 离倾站在拦着栅栏的入口之外,看到那抹红光之处,站着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儿。 而那朵散着点点红色荧光的小白花,被那个梳着双挂式发髻的小女孩拽在手里摇来摇去,点点生辉,似熔浆滴落。 离倾对小女孩隐约有些印象。 小女孩并未察觉栅栏外的离倾,在与她的同伴说话。 “我真的没有骗你,这朵花之前就是蓝色的。” 小男孩不信,用鼻孔对着女孩,“骗人,怎么可能变色,你娘没告诉你,说谎会被十八层地狱的恶鬼,抓下去的吗。” 小女孩都快哭了,气得跺脚:“我没有说谎,真的是蓝色的。” “谁可以证明啊!” 小女孩懊恼,她是与爹娘一起上街的,并没有别的人看到,此刻爹娘又不在,顿时百口莫辩。 见状,小男孩很是不屑,还朝着小女孩做了个鬼脸,“陈小巧是个大骗子,明日一早我就告诉所有人。” 小女孩哇地一声就哭了,抽抽噎噎地说:“是真的,我没有骗你。” 男孩围着她蹦蹦跳跳,还拍着手道:“哼,大骗子,陈小巧是个大骗子。” “她说得是真的。” 离倾推开栅栏走了进去。 两个小孩齐齐转头看着她。 小女孩看到离倾,抹掉眼泪,睁着泪盈盈的眼睛看着离倾。 “你是谁?”男孩瞪着离倾。 离倾不喜欢这种调皮的男孩,根本没理他,走到小女孩面前,伸手拂过小女孩手中那朵花,感受了一番,确实是属于叶湛的灵韵。 看来从那条街离开后,叶湛就辗转来到了附近。 男孩是个话痨,哼道:“这明明就是红色的,你也是骗子!” 离倾淡淡瞥了男孩一眼,然后在两双眼睛的注视之下,用自己的灵韵覆盖了属于叶湛的火系灵韵。 顿时,那朵花上的火系灵气被她的水系灵气所覆盖,又散发出银蓝色的晶莹光辉。 霎时,火云变成了冰晶。 小男孩看呆了,张大嘴,目瞪口呆。 小女孩一把抹掉委屈的眼泪,得意洋洋地看着男孩,说道:“你看吧,就是蓝色的,我没有骗你吧。” 男孩显然不愿认输,指着离倾,“一定是她动了手脚!她肯定是会法术的坏道士!” “你耍赖,输不起!”小女孩气哼哼地说。 男孩扬了扬拳头:“你才输不起,再胡说,小心我揍你。” 嚣张话才放完,男孩感觉膝弯被什么绊了一下,登时一个大屁股墩子就坐到了地上。 男孩坐在地上,揉着屁股,哼哼唧唧。 离倾淡淡地看了男孩一眼,“还不快走,小心坏道士把你也变成蓝色的。” 小男孩害怕极了,大叫一声“我要告诉我娘,让她来收拾你们”,然后抱着头快速冲进了一栋房子里,躲了起来。 离倾:“这种讨厌鬼,以后少与他玩耍。” 小女孩转过头看着离倾,眼中亮晶晶的,她兴奋地说:“姐姐,你怎么来了。” “你还记得我。”离倾诧异地微挑了下眉。 “记得。”小女孩重重点头,脆生生地说,“你送了我这么漂亮的花,你还长得这么好看,我怎么会不记得。” “那你还记得当时与姐姐在一起的哥哥吗?” 离倾蹲下身子,询问女孩。 小女孩脸上笑出浅浅的梨涡,再次乖巧地点头,音量也拔高了几分,“当然记得,刚刚在附近,我才还见到他了!!” 离倾嘴角微勾,看来很快就要找到那个逆徒了。 第五百二十四章 你们为何不在一起 离倾轻声询问:“方才你在哪里见到了那个大哥哥,你带我去找他好不好。” “好啊!!我现在就带姐姐你去!” 女孩爽快地应道。 她主动伸出手,拉住离倾的手,牵着她往院门外走。 小女孩很喜欢离倾,一路上总是时不时偷偷抬眼看离倾。 离倾发觉了,淡声问道:“看我做什么?” 小女孩晃了晃手中的白花,上面的蓝色流光,就纷纷从花蕊上跌落。 他们走的路很偏僻,沿途没有灯光,这花恰好地充当了灯笼的用途。 荧光绕开一小片黑暗,离倾看清小女孩脸上露出了迷惑不解的表情。 小女孩也盯着离倾瞧,片刻后,才问道:“姐姐,为何你没有与大哥哥在一次,是吵架了吗。我爹娘每次吵架后也这样,谁都不理谁。” 离倾:“……” 这小女孩是将她与叶湛之间,视为她爹娘那般的关系了? 离倾怔然。 这种误会,她并不是第一次遇到。从前她都当是旁人眼神不好,错认了他们师徒关系,也从不放在心中。 甚至有时还觉得有些好笑。 但是此刻,她却丝毫笑不出来。 无数人误会,那究竟是那些人的问题,还是本身她与叶湛的相处一直以来在世俗眼中就是容易惹人误会的。 这种问题,从前摆在她眼前,让她回答。 她必定无比自信地认为,她与她徒弟是没有问题的,是那些人眼瞎。 但是因为那个吻,一切好似都变得不一样了,将她心中的怀疑成倍发酵。 离倾不由扪心自问,叶湛真的只是将他当成师尊吗? 如果只是当成师尊,那趁着自己“昏睡”之时,偷偷亲她,那正常吗? 如果真的叶湛对她有其他心思,她又该怎么做! 离倾心中乱成一片,晃了晃脑袋,将那些荒唐的想法从脑中摇了出去。 “姐姐,你不开心了吗?” 小女孩小心翼翼地询问离倾。 离倾将紧蹙的眉心舒展了一些,“没有。” “姐姐,肯定是哥哥做错事,惹你生气了!”小女孩笃定地说。 闻言,离倾轻声问:“为何你觉得是哥哥惹我生气了?” 小女孩十分偏袒离倾,一板一眼地说:“姐姐这么好,肯定不会是姐姐的错。” 离倾莞尔。 很快脸色又凝重了起来。 虽然她觉得世间大部分男子大抵她都看不上——他们重欲,薄情,讨人嫌,甚至还卑劣。 这是一直以来离倾对男人的想法。 但她也知道,叶湛在她心里与其他男子是不同的。 哪怕现在不小心知道了他的那些小心思,她其实心中对叶湛也没半分不喜。 有的只是苦恼和慌乱。 “不是。”离倾摇了摇头,“我们没有吵架。” “那为何你们不在一起?” 离倾想了想,轻声道:“我们这是在玩捉迷藏。” “哦。是这样啊。” 小女孩恍然大悟,立刻拉着离倾在石板路上小跑起来,“那姐姐我们快一些,别让大哥哥跑了。” 离倾跟随着小女孩跑了起来,方才想到那些糟心事时,她心中还隐约有些担忧,不知道接下来见到了叶湛,该如何面对他。 叶湛已经知道她根本没有昏睡过去,自然也知道她知道了他做过的事。 到时候两人见到,又该有多尴尬。 但跑起来,带动起长巷里静默的风时,听到呼呼的风声绕过耳畔的那一刻,离倾想,想那么多做什么,先逮住他再说。 闯过长巷,出现在了一条通明的长街上。 街上的人流又多了起来,小女孩一直拉着离倾走到了一家贩卖笔墨纸砚的纸墨斋前停下。 “就是这里了,我方才就在这里看到大哥哥从这个店铺里买了东西出来。”小女孩又指向街道的前方,“然后他朝那边走了。” 离倾颦眉,眸色沉凝。 他不是没钱了吗,又去这纸墨斋里买了什么。 小女孩轻轻摇了摇离倾的手,仰着脑袋看着她,皱着脸,失望地说:“可是现在大哥哥已经离开这里了,姐姐你是不是找不到他了啊?” 闻言,离倾心里咯噔一声。 随后她沉声道:“我能找到他。” 哪怕是他遁地而行,她都会挖地三尺将他找出来! 小女孩离开后,离倾朝着长街那头看了一眼,先迈入了那纸墨斋之中。 她大致同老板形容了一下叶湛的样貌,老板立刻想了起来。“你说那位公子啊,他确实不久前来我店里买了物件。” “什么?” “酆都地图。” 离倾沉眉,叶湛到底要去哪里!还用上地图了! “姑娘,你需要什么吗,我们这里有最好的笔墨纸砚,一看姑娘就像书香门第里出来的大家闺秀,你肯定用得着。” “不需要,我不执纸墨,只拿剑。”离倾摆摆手,正要离开,又想起一事,转回身,询问,“老板,那位公子用什么买的你的地图。” 闻言,老板笑着拿起柜台上摆着的一个紫砂壶。 “这位公子不是买的,而是换的。这个紫砂壶可是我的宝贝,前些日子摔坏了,一直在找人修葺,但是一直没人可以将它完好无损地修复。但今日这公子揭了我贴在门口的告示,说他可以修复,不要银钱奖赏,只要一张酆都地图。” “我还以为他是骗子呢。” “嘿,没想到还真的被他修好了。你们修仙之人真的是厉害啊。” 离倾走出店铺,手里也捏着一张老板赠送的酆都地图。 沿着小女孩所指方向追踪叶湛的下落。 一路上离倾遇到了好几个执着白花之人,但他们手中的花都没有变色。 怎么会这样! 为何叶湛行踪忽然就断了。 离倾一时陷入了困局之中。 叶湛是还在那纸墨斋附近,没有走远? 离倾如此猜测着,展开地图查看纸墨斋周围的地形,发现周遭皆是一些民居。 叶湛应该不会去那些地方。 离倾眉心骤然攒紧。 难道是…… 他发现了那些染上她灵韵的白花,可以探知他下落,所以故意避开了他们而行。 离倾站在一条十字街口,环顾四处,到处都是来往的人,但是哪一个都不是叶湛。 那一刻她突然想起叶湛说的那句话。 “人活着渺小如微尘,既然对过去未来都掌控不了,不若做好当下,拼尽全力不给自己留下后悔的机会。” 离倾捏紧了手中的那朵白花,花蕊上的蓝色光晕,像是花粉一般被摇落在地,在脚边落下点点晶莹。 叶湛这是做好了不让自己后悔的准备了吗! 他害怕的又是什么!必须当下去做!在这步步危机的地府之中! 渐渐地,一个近乎荒唐的念头,在离倾脑中成形。 她的眼眸顿时暗了下去。 手背因为愤怒,绷起了青紫色的经脉。 如果真是如此,那只能说叶湛真的太不将自己的命,当做命了! 离倾站在原地许久,嘴角冷冷地翘起,眼神却冰冷无比。 好,很好! 她这个徒弟倒是越来越让他刮目相看,佩服至极了。 第五百二十五章 回到黄泉茶楼 酆都城面积甚广,堪比人间最繁华的城池。 八街九陌纵横交错的街道,将城区分割了大小错落的方格子。一个转弯拐角,入眼便可能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光景。 在距离离倾几条街外的一条阴暗小道里,叶湛正行色匆匆地疾步而行。 远远地,他看到前方的巷子口,有一抹熟悉的幽蓝闪过。 叶湛蓦地停住了脚步,待那拿着被离倾灌注了灵韵的白花的人,走远了,他才重新提步走了出去,穿过了街巷,往前走去。 他之所以会如此小心谨慎,皆因不久之前,他从纸墨斋出来时,遇到了一个梳着双挂髻发誓的小女孩。 那小女孩似乎认得他,欣喜地叫他大哥哥,还站在街道的另一边,同他挥手。 仿佛他们熟稔已久。 叶湛已经不记得这个小女孩了,但是他认得她手中拿着的那朵小白花,花上灵流熠熠,如清泉水溅。 叶湛怔了怔,不知为何她这么热情,还是抬臂冲她挥了挥。 见状,小女孩甜滋滋地笑了起来,随后小跑着从街道的那头过来,似乎想与他说话。 叶湛急着赶路,但还是停步等她,想看她要说什么。 女孩跨过半个街道时,叶湛眼瞳一颤,看到她手上白花的灵流渐渐地氤氲,变色,从蓝色慢慢变成了红色。 随着小女孩走得越近,捏在手中垂在身体边的那朵白花的灵流色彩灵韵变得越发浓郁,仿佛一捧燃烧的火焰。 叶湛微微眯眼。 察觉到那朵白花在勾缠着他身上外溢的灵气,将原来花上本来的灵韵干扰,覆盖了。 叶湛精神本就绷紧,此刻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对女孩大声道:“站住!” 小女孩吓了一跳,立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盯着那朵白花,叶湛眼中的色泽越来越越深。 他一直觉得离倾赠花之举,有些奇怪。但始终想不通因由,但是此刻,他什么都想明白了。 这就是师尊怀疑他后,随意布下的追踪术。 叶湛知道此刻,他的行踪已经被捕捉。 倘若他发现不了这白花中的秘密,只要离倾找来,很快离倾就会顺藤摸瓜,找到他。 想到这里,叶湛轻轻笑了笑,表情又温柔又无奈。 那小女孩还站在大街中央,无措地看着他。 叶湛抬头,对她说:“我要走了,你快离开这里。” 说着,他后退了一步,然后立刻转身,继续往长街一头快步走去。 小女孩瞧着他的背影,满眼的不解。 她想不明白,为何这个大哥哥前一刻还在与他挥手,下一刻立刻就转身离开了。 大哥哥是嫌弃她衣襟上沾了污渍了么? 如此想着,小女孩低头,看向自己衣裙上那片暗沉的脏污,就在这时,她睁大了眼,随后,惊讶地捂住了嘴。 什么时候她手中的白花上的银辉,由蓝色变成了红色。 小女孩被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立刻将叶湛离开的失落,以及身上污迹等事抛到了九霄云外,诧异地看着手中的花。 怎么会这么神奇? 小女孩抬起手,轻轻碰了碰那红色光晕,立刻又缩回了手。 之前的蓝色光辉有些凉丝丝的,变成红色的,竟然有些灼热。 “小巧,回家了。” 这时,不远处,爹娘在唤她。 “好的,我这就来。” 小女孩朝着叶湛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捏紧了花,然后便提着裙摆小跑着朝着爹娘的方向跑去,一头扎进了父亲的怀里。 她还举起手中的花给她爹爹看,“爹爹,你看,花变颜色了,那个姐姐真是神仙吧。” “嗨,这里哪里有神仙啊。神仙都在天上。”当爹的乐呵呵地说。 小女孩若有所思,然后又点点头。 对啊,这里是地府,哪里会有神仙呢。 不论什么时候,酆都城的夜晚总不会孤寂,到处都是四处流荡的人。 甩开那小女孩后,没走多久,叶湛又见到了前方街上有执花的人,手上流光盈盈,仿佛烟火,远远便吸引到了人的眼球。 叶湛停下脚步,无奈地叹息了声,折道进了旁边的小巷之中。 之后,他谨慎了许多,专挑一些僻静无人的小路而行,真正像是暗夜里的孤影。 见到手执白花的人,他也会特意躲开。 一路潜行,虽然饶了些圈子,费了些时间,但总算终于有惊无险地抵达了目的地——黄泉茶楼。 比起一个多时辰前,离开的时候,此刻的黄泉茶楼本就不若永宁街那边热闹,此刻周边已经渐渐安静了下来,街上只稀稀拉拉地剩下几个人。 叶湛张望了一下四周,趁着无人注意之时,轻松一跃,上了二楼的屋檐。 他轻若鸿雁地踩在瓦砾之上,找到了他和离倾坐过的那扇窗户。 伸手轻轻一推,窗户就开了。 他又若幽影一般,静静地翻身进入,在不久前离倾坐过的那个位置坐下。 桌上那壶茶,小二哥走得急还没来得及收,孤零零地坐落在木桌中央。 叶湛伸手轻轻摩挲了一番茶壶手柄,微微勾唇。仿佛上面还残留着离倾触碰后的温度。 那份偷闲只延续了片刻。 他收回了手,从怀中拿出那卷酆都城地图,搁在了桌上,展开,借着窗缝里露进来的隐隐灯火,看着那张地图。 手指不时在上面勾画,停留,他的眉眼在黑暗侵蚀下蒙上一层浓重的墨色,显得沉郁非常,像是怀了一腔无法解开的惆怅。 看了一会儿地图,等的人还没来,叶湛坐直了身体,运息调动身体中灵蕴,收敛了对容影的压制。 容影明显不爽至极,待叶湛一放松,几乎毫无间隔地就挣扎而出。 一股阴冷之气,覆遍了叶湛的全身。 “叶湛,我艹你祖宗十八辈!!” 容影不能从叶湛身体里出来,但丝毫不影响他发飙的气势。 叶湛八风不动,淡淡道:“文明一些,我让你出来,是有事与你说,不是与你逞口舌之能的。” “文明你大爷!别用教训的口气与我说话!我听着就烦!” 容影来势汹汹。 来地府后,他就被叶湛压制得死死的,毫不容易出来放风一次,自然要趁着这个时机将所有的怨气一并发泄了。 第五百二十六章 她是我喜爱之人 叶湛眼皮子都未眨一下,“你冷静一些。” “你他妈都要带着我一起去判官殿送死了,我怎么冷静,你说!这是换做是你,难道你能笑着说,您做的可真好吗?” 叶湛抿了抿唇,眉睫轻颤了一下,才道:“我来就是与你说这事的,给你一个交代。” 容影不屑道:“呵,我倒是要听听你还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我必须去判官殿寻一趟,这或许是一条能改变未来局面的一种方法。” 叶湛顿了下,继续道,“我本不该牵扯上你的,但是你我如今这样,也不能分开。你一旦离开我,定然会被地府察觉。” 容影打断他,怒气狂涌:“所以,你他妈的为了你那个师尊,就要牺牲我!!” 叶湛:“……” 容影见他沉默,火气更大,攒起魔息,发泄地在叶湛身体里挥了挥拳头。 叶湛体内的灵气被容影的魔息袭击,他根本没有抵抗,登时痛意蔓延,叶湛脸色微变。 但依然没有说话,未吭一声。 他知道此事之上,他是亏欠容影的。 他想发泄,便任由他去吧,只要他痛快了就好。 容影识破了叶湛的心思,很快住了手。 他嘲讽道:“你以为这样,我们就能两清了,叶湛,你未免想得太简单了吧!” 叶湛:“我没如此想。” “我他妈管你怎么想的。”容影嗤笑,“叶湛啊叶湛,你真的不愧是容家的继承人,和容思远一个样,自私自利。” “以前你说你对不起我,所以以鬼面面具覆面,说我不能见天日,你也便永生孤寂陪着我,话说得好听,可后来还是毫不犹豫地自碎灵核,想与我一起死,还好我早有准备,逃过了,不然现在怕都被你搞死了。” “前不久,你又装好人冠冕堂皇地说要帮我解开心结,结果呢,你他妈的把我哄到地府了,现在还是要带着我一起去死。” “叶湛,你就没有见过你这么歹毒的心肠。容思远比起你来,怕都自愧弗如。” 听着容影捡起旧事,一桩桩地数落,怒骂,叶湛微微抿唇,全盘接受。 但是,他不能放弃这次机会! 容影见叶湛沉默,继续揭露他那些阴暗的小心思。 “叶湛,其实未来怎样,你其实并不关心吧,你甚至不关心五蕴灵山未来是否会灭门。你关心在乎的只有你师尊,她的生命凌驾在一切之上。” 闻言,叶湛微微蹙眉。 容影此话说得不对。 他并不是不在乎五蕴灵山。 他在乎的。 五蕴灵山可以说是他第二个家,那里的师兄弟们,与他关系密切的并不多。但在他心里,那些人都是他的同门,他们遇到危险,他都会出手相助,不会让旁人欺负了去。 他怎么可能不在乎这些人的生死。 他无法想象四年后,五蕴灵山灾祸来临那一日,陆掌门、程漠、长思师兄、沉缜长老,青狼长老等一千多名门人会与五蕴灵山一同覆灭,他们的血会染红五蕴灵山的半壁山头。 他不愿看到这样的惨事发生。 可是当他因无法堪破这场迷局而苦恼迷惘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线转机。他怎么可能不伸手去抓住这个机会。 同时,容影那番话,他也无法反驳。 倘若末日已至,是救五蕴灵山乃一千多条人命,还是救离倾一人。 倘若只有这两个选项摆在他面前,他只能二选一的话。 他想,他心中的太平毋庸置疑地往离倾倾倒。 哪怕世人都会唾弃他的私心和卑劣,他亦然会如此做。 叶湛蓦地捏紧了拳,突然有些恨。 为何这一切都要发生在他身上,为何他会是那个造成五蕴灵山灾祸的魔头。 “我必须也要去这一趟,我不会出事的!” 叶湛咬着牙,一字一句,又异常凶狠地说。 容影很不给面子地嗤笑道:“你就自欺欺人吧,你再厉害,这里还是鬼界,你以为判官殿那么好进入吗,你当这里是你家吗,还是你当地府的十万鬼卒都是摆设?” “……” 虽然早料到说不动叶湛,但见他就闷头不吭声,容影还是一阵气闷,恼火地骂道:“你师尊倘若知道你如此丧心病狂,肯定会不要你这个徒弟。” 听到容影的话,叶湛愣了愣,撑着额头轻笑了下,突然意味不明地说:“我被发现了。” 容影没听明白,恶声恶气地说:“什么被发现了?!” 叶湛喉结起伏,想到他做的蠢事,闭眸揉了揉眉心,艰难道:“今晚……我亲了师尊,以为她睡着了,但是并没有。” 容影半晌没有做声。 空旷的茶楼,诡异的静。 叶湛突然不习惯他这样安静,提起那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水,但并没有喝,就握在手里。 “为何不说话。” 容影幸灾乐祸:“我还能说什么,恭喜你,终于结束单相思了,从今以后,你与你师尊便可双宿双飞了。” 叶湛:“……” 他叹了口气,将水杯搁在桌上,自嘲一笑,“我真是疯了,与你说这些。” 容影知道喜欢一个人,又得不到的滋味,难得对叶湛生出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想那么多做什么!说不定你师尊知道你心意后,就接受你了呢。” 说完,容影低咒了声,“艹,想想那个画面,我他妈倒是有些不爽,凭什么什么好事都给你占了去。” 叶湛:“你大可放心,我自然不会有这种好运。” 容影骂骂咧咧,“啧啧,看你这自暴自弃的模样,我他妈的觉得更不爽是怎么回事。” 叶湛:“……” “不过你放心,你师尊即便不喜欢你,怕是也不会喜欢别人。她这个女人,哼,是没有心的。” 对此,容影深有体悟。 叶湛猛地捏紧茶杯,摇了摇头,痛苦道:“师尊以后会和别人在一起。” “……!!!”容影震惊,“……你怎么知道的。” “我从昆仑镜中看到过。” 叶湛回忆起在昆仑镜中看到那段,眼睛有些发红,他从未见过离倾对一个男人柔情尽露的模样。 他嫉妒得发狂。 他心中的皎皎月光,他连靠近了,都生怕玷污了其光辉,端得小心翼翼诚惶诚恐。未想,那抹孤洁月光最后却心甘情愿地愿意让旁人采撷,温柔地沦落在其掌心。 容影震惊至极,倒吸了一口气。 女魔头竟然也会喜欢别的人。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朝特别多。 容影:“既然你都知道了,何必还为她冒险拼命,你是不是傻啊。” “她是我喜爱之人。” 叶湛如此回道。 第五百二十七章 这才是你真正想做的事吧 容影也沉默了。 他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与叶湛如此平静地说起儿女情长,他以为他会觉得可笑,但那一刻,他忽然想起了任灵儿。 他明白爱而不得的滋味,难听话自然说不出口。 片刻后,才重新开口,本性使然,虽然克制了,话语依然略带刻薄。 “所以因为这事你便自暴自弃,更坚决了去送死的决心。叶湛,你可真是个情种啊,为了一个女人,可以去找死,我真的佩服得五体投地。” 叶湛仿佛没听到他的嘲讽:“没有你说那么凶险,我只是想去找到生死簿,看看四年后,五蕴灵山的众弟子,是不是都死在同一日。哪怕不能做其他什么,但是至少能确定灾祸发生的具体时日。” 五蕴灵山的事,一直是悬在他头顶上,开锋了的斩刀。 因为不知道具体在何时会落下了,更加重了他心中的焦惑。如果知晓具体时间,在那之前,他才有个准备,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你还想做其他什么?”容影敏感地捕捉到了他话中的重点。 这一趟要牵连上容影,叶湛不想骗他,“如果可以,我想修改生死簿上师尊的死期。” 在酆都城门口,听到那无头鬼说明离倾四年后的死期之时,那一刻,他的心情,他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哪怕从前早就知道未来离倾或许会死在他手上,但是那是他第一次清楚意识到,这些都是真的,离倾真的会死。 死在四年后五蕴灵山之灾里,与五蕴灵山命运共存。 容影简直想给叶湛鼓掌了。 “叶湛这才是你真正想做之事吧!” 叶湛没有否认,沉声:“是!” 这确实才是他最想做的一件事。 他自认没本事将所有五蕴灵山弟子的命运都更改,他只能在灾祸来临来之前,阻止灾祸的发生。 这!他早有了准备! 拨星簪他已经交给了陆奉觉。 只要以后,倘若他真的魔化,那根簪子或许能救下五蕴灵山所有弟子的命。 纵然如此,离倾依然是他心中始终放不下的。 因为她,他心中也生出了许多害怕与担忧。 他怕计划赶不上变化,他怕命运无常天道难违,更怕他有朝一日控制不了自己的魔性,所有的计划全盘皆空。 地府虽然不属于神界,但也归属于神界管辖,与神界息息相关,这里的一切准则都遵循于天道。 修改生死簿,于他而言,便是另一种程度上的修改了天道。 所以,眼前有个机会,或许可以一劳永逸地更改离倾的命运,他必须要去拼上一拼! 容影被叶湛那轻描淡写的说辞气笑了。 “这他妈还不叫凶险,在你心中是不是要屠了这地府,才叫凶险!叶湛你真的太凶猛了,真让我这个当兄弟的刮目相看。” 这是这么久以来,容影第一次承认他们是兄弟,叶湛心中阴霾散了散。 他笑了笑,“没想到你还认我是你兄弟?” 容影:“……” 他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我呸,你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你欠我的,一辈子都还不清。” 叶湛敛去笑容,沉声且坚决道:“容影,此事是我对不起你,所以才与你交代一番,倘若能顺利,以后回到人间,我自当与你赔罪。”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你还真的以为我那么贪生怕死!我知道你为了你师尊什么混账事都做得出来,我理解这种心情,倘若换做灵儿妹妹,我也会做与你一样的选择。” 叶湛笑了笑,“多谢。” “呵呵。” 容影冷嘲两声,“叶湛你可记住了,虽然我不怕死,但是我还是舍不得灵儿妹妹的,我答应过她,处理好一切恩怨后,再去见她,将从前的事当面说清。我骗了她那么久,这次我可不想再让她失望。 “你最好给我好好地回来!” 叶湛:“知道了,我也不想折在地府之中。”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开门声,那声音极轻,但叶湛一耳边捕捉到了。 容影立刻警觉了起来。 “谁来了,不会是你师尊来捉你了吧。” 叶湛站起身,悄无声息地移动到了二楼阑干处,依阑往下看。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后,门被推开了,一个黑影从门缝里挤了进来,鬼鬼祟祟的仿佛是小偷一般。 叶湛看清那人,松了口气。 虽然这一路阻碍颇多,但好歹都按计划而行。 容影依然抑制不住地嘴贱:“是个男的,倒是可惜了。” 叶湛盯着楼下的黑影,在灵识里对容影说:“你现在回去吧,我唤你之前,不要再出来了。” 容影不爽的声音在灵识里回响,“叶湛,真有你的,过河拆桥啊。” 但是他也没有抵抗,叶湛很容易就将他压制到了身体最深处,彻底湮没了他的气息。 楼下人影,四处张望了一番,然后用压得极低的气音,小声喊道:“容小公子,你在吗?” 是那个小二哥的声音。 没得到回音,小二哥嘀嘀咕咕,“难不成我来晚了?他已经走了?” 叶湛从二楼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小二哥身后。 “没走,我在这里。” 他仿若一只暗夜里潜伏的猎豹,无声无息。 背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小二哥当场跳了起来,差点三魂七魄都被惊吓而出,四处乱窜。 小二哥抑制不住地想尖叫,就被叶湛一把捂住了嘴巴。 “别叫。” 小二哥眼睛适应了黑暗,看清了叶湛,连连点头,示意他自己不会出声。 叶湛松开了他。 小二哥重重地喘了几口气,抚平了狂跳的心,然后露出点泛白的笑,看着叶湛,压低声音道:“容小公子,我发现你纸条晚,还以为你等不及走了呢,呼,幸好你还在。” 小二哥回到住处后,做了会其他事,等脱掉外袍准备睡觉时,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了。 看到衣物里落下了纸条,他还有些纳闷,想是谁那么无聊塞到他衣服里的。 他展开纸条,看到上面写着让他半个时辰后,再回到黄泉客栈等他。 落款一个容字。 小二哥立刻恍然大悟,是叶湛所为。离开时,叶湛特意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想必纸条就是那时候塞进他衣服里的。 小二知道自己错过时间了,但还是决定再来黄泉茶楼看看。 他想叶湛如此神秘兮兮地给他传纸条,却不当面说,肯定有什么不好启齿的大事要找他。 他生怕晚了,会误了叶湛的事,是一路跑过来的。 小二哥擦了下额头上的汗水,憨厚一笑,“还好还好,我跑得快,没有错过。” “我也才到,你来得不晚。” 听到小二哥微喘的声音,叶湛有些歉疚,他让小二哥坐下休息了片刻,才说明了特意让他再来这里的目的。 “小二哥,我留纸条给你,让你再回黄泉茶楼,其实是有一事想同你打听。” 第五百二十八章 判官殿 黑暗里,没有点灯。 只有看见对方模糊的轮廓。 小二哥感觉到到一股隐秘的刺激,声音压得很轻。 “什么事,容小公子,你尽管说。我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时间紧迫,叶湛也不迂回了,直接询问道:“你可知道判官殿如何去。” 叶湛在酆都城城门前听那无头鬼说起判官殿里封存的生死簿上才可以更改一个人的生辰死期后,便一直深深铭记于心中。 入城后也一直小心留意并寻找过判官殿的位置,但是一直没有寻到。 那时候,他就觉得判官殿所处之地定然不简单。 离倾一直在身边,叶湛不敢随意打听,怕惹离倾怀疑。他也不敢随意同陌生人询问,他一个新魂,一来就打听判官殿,会显得可疑,容易引起别有用心人的注意。 细细思量后,最可靠的倒是这茶楼里见过两面的敦厚的小二哥了。 所以才趁着离倾不注意之时,留下讯息给小二哥,希望他能给他指路。 方才来的路上,他也特意买了张酆都城的地图,想要看看在上面,会不会标注判官殿的位置。 倒是找到了。 但是那个地方,他与离倾途经过,周围只是一些不起眼的商铺民居,并没有判官殿。 那时,叶湛便更加笃定先前的揣测——判官殿定然是隐匿起来了,一般鬼魂并不能轻易寻得位置。 听叶湛一开口就要找判官殿,小二哥笑容顿时僵住,目瞪口呆地盯着叶湛。 片刻后他回神,意识到叶湛不是说的玩笑话,他紧张地咽下口水,迟疑地问:“容小公子,你……你找判官殿做什么啊。” “我必须去做一件事,此事对我很重要,我非去不可。” 叶湛加重了“非去不可”,以此表明了决心。 小二哥:“……” 叶湛不管眼前人是不是觉得他疯了,自顾自地又沉声说: “小哥,我知道判官殿的大概位置,在距离永宁街三条街外,那里最大的建筑就是一家钱庄,除此之外全是些民居。我相信酆都通行的地图不会乱标注官衙之地的位置,判官殿是否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 虽然是询问,但叶湛黑眸灼灼,语气里满是笃定。 “……” 小二哥觉得叶湛所做之事一件塞一件的惊悚,愣是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叶湛以为小二哥顾忌,又道:“你放心,我不会连累你的。” “不是连累不连累的问题,容小公子,你明不明白啊,判官殿不是我们能去的地方。” “我知道,我只想知道具体位置,能不能进入听天由命。” 小二哥叹气,知道叶湛心意已决,他说什么已是无用。 他竖起了手指,指了指头顶,“容小公子,你的猜测没错,这判官殿确是就是在你所说的那地儿确实在那钱庄附近,不过不在地上,而在上面。” 叶湛心想,果然如此。 他又问:“那要如何进入?” 小二哥勉强笑了笑,“容小公子,这我就爱莫能助了,你知道的即便在人间,只要是官衙之地,一向都是闲人免入,周围会有士兵把守。更何况地府酆都呢,隐匿起来,便是隔绝普通人入内的一道屏障啊。” “我们一般平民百姓,莫说要入判官殿,平日里就是看都看不到。也只有执有阎罗殿令牌的鬼差,才能进入到上面。” 叶湛咀嚼着小二哥的话,轻轻蹙眉:“除了令牌,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小二哥实诚道:“只有时任阎王生辰之时,那上面的众殿衙才会显现一次,我看你应该是等不到那个时候的。” 哐哐哐。 就在这时,粗暴的敲门声传进黑暗的室内,蓦然中断了两人的对话,忽至的安静掀起一阵诡异的紧张。 小二哥眼睛瞪得溜圆,大气都不敢出。 而叶湛微拧长眉,眼带冷锋地地朝门口看去。 从门上糊着白色窗纸的花格子看出去,门外赫然站着一个纤细人影。 无人应答,外面的敲门声依然继续,并且隐约有砸门的趋势。 小二哥瑟缩了一下肩膀,虽然并没有做什么坏事,待叶湛提起想入判官殿后,他就莫名地做贼心虚。 他紧张地看向叶湛。 叶湛盯着外面那抹影子,看了一会儿,神色渐渐地松懈了下来。 不是师尊,一切便好。 叶湛给小二哥使了个眼神,让他去开门。 小二哥颤颤巍巍地打开门,门外赫然站在一个高瘦的鬼卒。 那鬼卒见到小二哥,就大着嗓门嚷嚷道:“磨蹭什么呢,现在才来开门!” 小二哥认得这个鬼卒,姓宋,手下还有些小鬼供他使唤,平日嚣张跋扈,眼高于顶,是黄泉茶馆的常客,平日里在这里赊了不少账。 但因为他的身份,茶楼里的人都对他客客气气。 “哟,是宋大人啊,这么大晚上您怎么来了,可我们店现在打烊了。” 小二哥想拦住鬼卒,怕他发现了叶湛。 “我不是来喝茶的。” 那宋姓鬼卒面色不善地盯着小二哥,狐疑道,“这个时辰,你们茶楼不就早打烊了么,你怎么还在这里。” “哦,今夜有些账目没有算清楚,就多呆了些时候,现在不就马上要回去了么。” 鬼卒打量了小二哥一番,觉得他十分可疑,于是推开小二哥,踱步走了进来,见到屋里还有个人,猛地止住了步子。 黑灯瞎火得又看不清楚样子,他皱了皱眉,命令道:“把灯点燃,我要检查你们店里。” 小二哥感觉出了大事,难不成容小公子还没去闯判官殿,就被发觉了,这姓宋的是专门来抓他的。 他提心吊胆地点燃了灯,打火石擦了好几次,才点燃。 灯燃,屋里一下就亮堂了起来。 小二哥不顾头上的冷汗,陪着笑,谦卑地询问鬼卒,“宋大人,是出什么事了吗?大半夜你还出来巡视。” 那鬼卒没有理小二哥,直直地盯着叶湛看。 叶湛毫无反应,眉锋冷冽,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小二哥心都要蹦出来时,那鬼卒终于从叶湛身上收回了视线,转眼看着小二哥,“他是谁?怎么从来没见过。” 小二哥汗水都要冒出来了,陪着笑道:“这是……这是我店里新来的伙计。他是新魂才到酆都城呢,大人你肯定没见过。” “伙计?” 那鬼卒继续打量叶湛片刻,突然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这个长相来当伙计,是用来招揽女客人的吧。” “对对对。” 小二哥松了口气,随着他话说,还竖起大拇哥,“宋大人,果然眼神毒辣。” “哼,那是。”鬼卒得意道。 “对了,宋大人既然你来都来了,我去给你烧一壶茶,再弄上些小吃。你喝好吃好了,再去巡逻。” “我没闲工夫喝茶,这条街还没检查完呢。”鬼卒摆了摆手,熟门熟路地顺手在桌上抓了一把瓜子儿,说道,“你们早些回去,最近地府有些不太平。” 闻言,叶湛终于出声:“出什么事了?” 第五百二十九章 夺令牌 那宋姓鬼卒抬起三角眼看向叶湛,不阴不阳地说:“哟,会说话啊,我还以为是个哑巴呢。” “嗨,他就是不爱说话。”小二哥忙打圆场,怕这姓宋的为难叶湛,“宋大人大人大量,莫要与他计较。” 鬼卒哼了声,“不爱说话?那还当伙计,怕是不合适啊。” 小二哥继续强颜欢笑,拍着马屁,“宋大人说得是,但就如宋大人你说的,有脸就够了,能不能说和皮囊比起来没那么重要。” 那鬼卒靠在柜台前,深以为然地点头:“也是,食色性也。你倒是有眼光,明日我给你们掌柜的说说,让他给你加工钱啊。” “那多谢宋大人了。” 他们说话的时候,叶湛便沉眸打量着这个高瘦的鬼卒,不知在想什么。 那鬼卒察觉了,叶湛的眼神让他打从内心的有些畏惧。为此,他不爽地咬碎一颗瓜子,然后将瓜子壳刻意将瓜子壳往叶湛脚边扔。 叶湛凝眉,那鬼卒就啧了一声,“脾气倒是挺大啊。” 小二哥急得很,怕叶湛会出手。 但幸好,叶湛只看了那鬼卒一眼,并没有多余举动。 那鬼卒也觉得无趣,他直起身,又抓了一把瓜子儿,“我走了,你们也快些回去,街你们也不要到处瞎晃。” 小二哥松了口气,终于要走了。 他殷勤地将那鬼卒送到了门口,还是忍不出好奇地问道:“宋大人,到底出了什么大事啊,就连你都亲自出来巡夜了。” 平日里这个姓宋的可都是指使他手下出巡,他从不会做这些费劲儿又没油水的事。 鬼卒随口说道:“是啊,是出了大事了,现在全城戒严呢,现在街上的人应该差不多都被赶回去了。” 听到这么说,小二哥愈加吃惊了。 夜里鬼市可是酆都城一整日里最热闹的时刻,他来地府这么久,都没有见过将街上的人往回赶的。 姓宋的应该没有夸张,怕真的是出了大事了。 “啊,宋大人,到底出了什么事啊?” 小二哥忙问道。 那鬼卒左右看了看,又瞥了眼屋里头站着的叶湛,凑近了小二哥耳边,低声说:“今日凌晨,你可察觉到任何异动。” 鬼卒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凭叶湛的耳力,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闻言,不由拧紧了长眉。 “察觉到了,我都被惊醒了,还以为屋里进贼了。” 不止他,酆都城里大部分人都察觉到了,今日来茶楼喝茶的,几乎都在谈论凌晨时分撼动了整个酆都城的诡异响动。 “是归乡原那边出了事,应该是柳召那一群魔物又不安分了。” 想起柳召在归乡原上曾经荼害无数鬼卒之举,那鬼卒抖了抖肩膀,觉得背脊有些发寒。 闻言,小二哥也有些害怕,柳召的名字,在酆都城里也算声名远播。 不过都是恶名。 他带领的那群魔族之人也是残暴无比。 小二哥:“他再厉害,应该也进不了酆都城吧。” “谁知道呢。”鬼卒烦躁地说,“不过此事绝不简单,都惊动七殿下亲自去归乡原那头查探了,我听说,七殿下到现在还没回来呢,应该是出大事了。这些日子都小心一些。” 小二哥听得睁大了眼。 鬼卒拍了拍他的肩,笑了起来,“看你这个怂包样,如果真的归乡原上的那群废物魔族能突破酆都城上的结界入内,冲在前头的也是我们,你担心个屁啊。” “宋大人你们都是我们酆都城的英雄。” 鬼卒沉了脸,恶狠狠唾了一口,“呸,真他妈倒霉,这种破事,怎么被我遇上了。” 送走了鬼卒,小二哥关上门,还一幅惊魂未定的模样。 他转身看向叶湛,“容小公子你都听到了,地府最近可能有大事发生,不管你有什么原因,还是不要去判官殿了,我这个左眼皮一直跳,怕不是什么好征兆啊。” 叶湛仿佛没听到小二哥所说,透过门上的木格子透窗,直直地盯着那个扛着大刀,大摇大摆地在街上沿街巡视的鬼卒。 “他身上会有阎罗殿的令牌吗?” 叶湛突然从嘴里蹦出一句冰冷的话,让小二哥怔了怔。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由倒吸了口气。 莫不是容小公子,已经盯上了那姓宋的鬼卒了。 “容小公子,你!” 他嗓门不由提高,但是立刻捂住了嘴,朝着门外也看了眼,似乎生怕被别的人听了去。 然后才压低声音,继续说了下去。 “你不要乱来啊,他就是一般拘魂的鬼卒,平日里就只有在酆都城里巡巡街,哪里会有阎罗殿的令牌。” 他的话语极快,似乎生怕说慢了一些,叶湛就已经扑上去动手了。 叶湛叹息了声,收回视线,显然有些失望。 他沉默片刻,问道:“什么品阶的鬼卒,会有阎罗殿的令牌。” 小二哥觉得有些害怕了,但又怕不说,或者说假话,反倒会害了叶湛,只得实话实说道: “就……就至少也要有官阶的,其他官员你才来或许没见过,但酆都城前那守门的司徒大人,就是那个无头鬼,你知道的吧。” “知道。”叶湛点了点头,眸光微暗。 因为那个无头鬼宣判了离倾的死期,因而他对那无头鬼没什么好感。 叶湛背光而站,表情有些阴翳,见此,小二哥反而心中越发惴惴不安。 “至少也要他那个品阶的官员才有令牌。但是司徒大人,也不可能将令牌给你吧。” 小二哥立刻补充,甚是苦口婆心,“容小公子,你也别想去抢,酆都城门鬼卒众多,你一旦动手,十万恶鬼肯定会相继而出。你哪怕再厉害,也不可能同时对抗那么多恶鬼的。” 小二哥掏心掏肺地劝说,想让叶湛打消这个危险念头。 “容小公子,你才来地府,还未与容先生见面,你可切莫要做傻事啊。” 叶湛虽然心切,但不鲁莽。 知道此路行不通。 哪怕他决意要去判官殿修改生死簿,但是他还没失智,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 他略微思忖,想到了一个人,又道:“那薛祸是不是也有能入判官殿的令牌。” 第五百三十章 你就这么怕魔? 怎么又提到薛大人了。 天老爷啊!! 容小公子,这是又打上薛大人那个魔鬼的主意了!!! 小二哥怪异地看着叶湛,觉得他怕是疯了! 在小二哥眼里,这个薛祸的可怕程度,即便是十个司徒大人带着一群恶鬼相抗,也是比不了的。 小二哥愁得脸挤成一团。 “薛大人的官阶比司徒大人高,而且还是七殿阎罗跟前的红人……令牌他自然是有的,但是他可比师徒大人更难对付,即便你侥幸从他手上偷得了令牌,以后在酆都城怕也不会好过的,你可别想不开去招惹他啊。” 叶湛微微勾唇。 薛祸有令牌那就好办了。他自有办法从他手中拿到那令牌。 虽然认识不深,但叶湛也知道小二哥是个好心人,一言一语中都是为他着想,他不想小二哥为他担忧。 叶湛便问道,“薛祸我听过,听说心狠手辣,是一方恶霸,非常不好惹。” “是啊,对啊,容小公子,你知道就好。” 叶湛点点头:“既然这样,我也没那般没眼力见,虽然我十分想去判官殿看看,但是既然知道如此难入,我也不会勉强。” 小二哥大大松了口气,差点喜极而泣:“那就好那就好。” 叶湛看着这个单纯好骗的小二哥,也笑了笑,“多谢小哥今夜跑这一趟,我便先告辞了。” 小二打开了门,将叶湛送了出去,还不住点头应和这。 “好好好,容小公子,帮我替你师尊问声好。对了,方才你也听到宋大人所说的了,归乡原的魔物怕有异动,你回去的时候小心些。” 说闻言,叶湛脚步微顿。 他回眸看着小二哥,面色有些沉郁。 “容小公子,怎么了?” 叶湛想了想,还是问道:“你就这么怕魔。” 小二哥像是听了什么玩笑话,噗嗤一声笑了。 “容小公子,你这话说得,睡不讨厌魔物啊。他们可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作恶多端穷凶极恶,不说人间那些魔物行凶之事,就单单说归乡原上那些魔物就害了不少新魂和鬼卒呢,他们真的是怀道骨子里头了。” 小二哥一向平和的脸上,鲜见地出现了厌恶的神色。 “……” 叶湛复杂地笑了笑,叹息声后,喃喃道,“为何人人都觉得魔族之人十恶不赦呢。” 这个问题,倒是把小二哥问倒了。 他挠了挠头,见识短浅言辞贫乏,让他语塞。 但是片刻后,他眼睛一亮,大声道:“如果不是十恶不赦,这个世间生灵那么多,为何独独他们不能入地府轮回。这就是天道给予他们的惩罚!” 说完这番话,小二哥笑了起来,他觉得事实便是这样的! 魔族之人本来就是腌臜的存在,他们死后就应该烟消云散,这就是正义!就是天道! “天道?” 叶湛细细咀嚼着,忽而嘲弄地勾了勾嘴角。 人都有善恶之分,可是但凡评论起人时,不会如此直接粗暴地给他们打上“恶”的标签,以此定义所有人。 但是魔族之人,因为所谓的天道,整个族群就被连带,被贴上了固化的印记,生生世世都摘不掉。 可明明不是这样的。 归乡原上的韩长老,以及那些充满欲望又无法挣脱命运的魔族之人,他们并不是纯粹的坏人,他们也有正常的喜怒哀乐,和心之所向求而不得。 他的母亲凤千汐,也一生行善,待人温和,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但是,他们皆因这些固有的标签,只能隐瞒身份,永不能活在天光之下。 如果这便是天道,叶湛只会觉得可悲!可笑! 凭什么天道就可以定义一群人的是非善恶! 那一刻,叶湛突然想起了归乡原上南兮说的话—— “有些偏见既已形成,要彻底解除,不是一朝一夕可更办到的,需要很长的时间,只要有人去挖掘那段被掩埋的真相,早晚对于魔界的是非对错总会有个公平的定论。” 叶湛不知道,在他这一代,是否能有能力扭转这些根深蒂固的观念,给魔族一个公平客观的论断。 但他相信,那一日,总会到来的。 叶湛深吸口气,不予再多说,径直踏出了黄泉茶楼。 小二哥笑眯眯地目送叶湛远去后,空无一人的街道让他有些不适应。 他揉了揉跳得越来越凶的左眼皮,忙锁上了茶楼,双手抱胸,快步朝着家的方向跑了起来。 街上真的一个人都没有了,与他来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小二哥又紧了紧衣衫,嘴里还低声嘀咕道,“眼睛跳得这么厉害,难不成地府真的要出事了。” 甩掉酆都城外那些碍事的鬼卒,迈过生桥,来到归乡原。 一阵凄清苍凉之感铺面而来,那一刻,犹如置身于开天壁地之前的蛮荒之中。 这是薛祸除了死的那一日被鬼卒押解而来,在地府几十载,他是第一次踏上归乡原。 薛祸顿足,放眼望去,眼前的归乡原荒野空空,除了林立密布的高大岩石外,一个魔影都没见到。 哪怕没有魔物横肆,依然掩盖不了这片流放之地的阴森鬼寂。 周遭异常的平静,生桥之下的河流涌动是此地唯一的声音。 薛祸双眸冰冷地扫量着眼前的一切。 他此行是来寻七殿阎罗的。 他知道归乡原辽阔无边,在这迷宫一般的石林之中,没有头绪地乱寻,想要寻到七殿阎罗无疑于大海捞针。 他也知道,此刻,他应该回到酆都城内静等七殿下归来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但是,如今他被那满肚子的疑问憋得快要爆炸,他一刻都等不下去了! 他举目四望,周围看上去都大同小异,放眼全是石头林子。最后他还是选定了一个方向,朝着那林立的石头林深处走去。 他不知道走了多远,行了多久,又绕过多少形态嶙峋的怪石。只隐约知道,他已经走到了归乡原的深处,这里早就超出了鬼卒可以踏足的区域地界。 薛祸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石林开始变得稀疏,从石缝空隙中看去,薛祸发现前方出现了一方诺大的空地,动地上拔地而起许多石头垒成的房屋。 这里怕就是流放到归乡原上的魔族的寄居之地。 他微微沉眉,抽出了身上所带的金鳞刀,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踏入那方空地,他蓦地收住了脚步。 房门洞开,每一间房屋都空荡荡的,并没有任何魔族之人。好像魔族之人就这么从归乡原上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薛祸微眯眸子,已经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寻常。 这归乡原上虽然归属于地府,但是这里俨然已经成了这些魔族之人的地盘,他们肆掠横行在归乡原上的各处,最爱的便是在生桥与死桥之间那一截拘魂鬼卒常经之地潜伏埋伏,杀鬼卒们一个措手不及。 这里栖息的一群憎恶鬼卒憎恶地府的魔物,在他形单影只地已经深入魔族的腹地了,他们竟然一个都未出现。 再加上不久之前归乡原上传来的异动,这不得不让人怀疑,是否其中有什么陷阱正在等着他自投罗网。 薛祸握紧手中的金鳞刀,蹙眉深思之时,阴沉沉的远方,出现了一抹光火,撕裂了幽暗的穹庐。 是鬼火! 七殿下他们应该就在附近。 薛祸也顾不得魔族之人,立刻身形如影地朝着那处急掠而去。 越来越近,那火光也越来越耀眼。 薛祸这才辨别出来,这鬼火是鬼卒们手中驱魔的藤鞭发出来的。 一眼看去,薛祸没看到七殿阎罗,只看到了五六个手执着藤鞭的鬼卒。 这五六个鬼卒薛祸都认识,是七殿阎罗身边的心腹,也与他是同僚。他们个个穿黑袍戴高帽,手中的藤鞭是赤金色的,拿在手中滋滋地扯出电闪火花。 而他们之间跪着一个头发花白的魔族之人。 那人身上已经被一根驱魔藤鞭缠绕,藤鞭上的火花,正在腐蚀着他身上的魔气。 这些藤鞭都是地府研究出来克制这些魔物的,对鬼对人都无用,但是却对流放在这里的魔族之人有奇效。 也是这些藤鞭,让往来拘魂的鬼卒与这里的魔族之人,达成了诡异的和平。 那个魔族之人一动不动,好像死了,浑身魔气失序地漫溢。 但薛祸知道这里的魔族之人不会死,至多是晕了过去。 他以前在十八地狱短暂工作过,亲手审讯过哪些身前身怀罪孽的恶人,自然知道要让他醒来,这些跟在七殿下身边精通审讯的鬼卒,多得是办法。 果然,他听到一个鬼卒温吞地说道:“他昏过去了。” “弄醒!”另一个鬼卒暴躁地说道,“你他妈直接动手,别磨磨唧唧耽搁时间。” 第五百三十一章 玉面阎罗 被斥责嫌弃了,那个温吞的鬼卒看了那魔族之人一眼,拉着缠在他身上藤鞭一扯,那人身上的藤鞭立刻紧紧收缩,似乎是想要将他的骨头勒断,将他生生勒成两截。 那人身上的魔气被逼得外泄,他低低呻吟了声,然后以极慢的速度抬起了头。 薛祸微微蹙眉。 这个魔族之人薛祸见过。 在这之前,薛祸虽然从未来过归乡原。但是在阎王殿的当值处,悬着三幅画像,每日被鬼卒用飞镖当靶子射,以泄愤魔族之人千年之来对鬼卒的残害骚扰。 画上的三个人分别是柳召,柳召身边跟着的那个叫阿灵的女人,以及眼前的这个老头。 这个老头应该是除了柳召之外,这群魔物里资历最深的一个,众魔都叫他韩长老。 薛祸沉沉地打量着这个老头,比画像上看起来苍老萎顿许多,看起来倒不似榜上有名的魔头。 此刻待韩长老醒了,审讯的那个小鬼揪着那藤鞭,凑近了他,晓之以理说道:“韩长老,快点老实交代吧,你看你同族之人都不管你跑得无影无踪,留下你一个人遭难,你还这么维护他们,何必呢。” “我族人何样,我清楚。”韩长老用苍老低沉的声音说道。 “啧。”那个暴躁的鬼卒不耐烦地推开自己同僚,似乎嫌弃她妇人之仁了。 “你与他说这些做什么,妈的,让我来!我定要让这个老魔物张嘴。” 这个鬼卒,薛祸熟悉,心狠手辣,是审讯的一把好手,只要他出手,就没有审不出的秘密,问不出的话。 顿时耳边只传来一阵阵长鞭破风的声音,以及皮开肉绽的抽打声。 韩长老浑身狼狈不堪,头颅也重重地垂下,但即便这样,他始终一声不吭。 他的衣服被挥舞的藤条弄烂,上半身几乎赤裸,除了被藤鞭抽出的伤口,薛祸还看见他胸口上窝下去了一块,血肉淋漓,那处已经没了心。 看起来伤口还很新,像是被手活生生掏出了一个洞。 但是这却不是鬼卒所做的。 因为魔族之人的魔气能侵染鬼卒,一旦被魔气侵体的鬼卒就再也离不开归乡原。不可能有鬼卒用手直接去触碰魔族之人,只会用这可以驱魔的藤鞭控制他们。 这里除了魔族之人,就没有其他人了。 薛祸蹙了蹙眉,难不成他身上的伤口就是被魔族之人弄出来的。 审讯的鬼卒看到了也是一愣,随后嗤笑道:“你的族人都如此对你了,你还庇护他们,到底蠢不蠢!” 那韩长老,闭上眼,仿佛没有听到。 接下来又是一顿更加恶劣的刑讯。 薛祸沉眸打量了一会儿韩长老,就移开了眼,他一向寡情,对魔族之间的内斗,一点兴趣都没有。 他朝着四周张望,寻找七殿阎罗的踪迹。 终于在不远处的一块巨大的高约莫两丈的石柱之上,找到了七殿阎罗。 此刻,七殿阎罗坐在石主最顶端,一袭深绛紫色的衣袍,像是在这晦暗流放之地燃起的鬼火。 他闭着眼,面色平和无比,仿佛眼前发生之事,在另外一个时空,与他毫不相干。 七殿下生得面如冠玉,是十殿阎罗里形貌最好的一个,在地府有个“玉面阎罗”的称号。倘若不是黥面那个黑色狰狞的“死”字,打破了那份温润,第一次见到他的人,无人能将他与掌控地府杀伐决断的阎罗王联系在一起。 因为长相,他在十大阎罗里是最受酆都城普通百姓喜欢的一个。 但只有在他身旁当差的鬼卒才知道,七殿阎罗看起来斯文,看起来温和好说话。其实骨子里最是残暴,野心也是十殿阎罗里最大的一个。 他一旦动怒,所使的手段,定然残忍无比。 他越是平静的时候,周围的人便越要小心,不然一不小心,就会遭至大难。 薛祸知道,此刻出去,并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他抿了抿唇,站在一块巨大的嶙峋巨石后,没有再往前走一步。 归乡原身为囚困擅闯地府又被流放至此的魔物的栖居之地,荒凉无比。 狂风在这片平原之地上肆虐,拍击在林立的怪石上,像是泛滥的涛声,一波一波地呜呜咽咽,让人毛骨悚然。 即便如此,比起不远处的严刑逼供声和怒喝声,这点风声,也算不得什么。 “老东西!快点说归乡原出了什么事!” 那暴躁鬼卒挥舞藤鞭抽得手都发麻了,心火更旺盛,他本意是想在七殿下面前好好表现一番的,没想到这个死老头嘴这么硬,都被折腾成这番模样了,依然一个多余的字也不愿说。 鬼卒气得头晕,伸手就要去掐韩长老的脖子,一旁的几个鬼卒忙拉住了他。 “付兄,别冲动,冷静冷静,别被他沾染上魔气了。” 那鬼卒清醒了几分,瞪着韩长老,对着他脸唾了口,然后骂道:“老东西,你最好老实乖乖交代,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韩长老依然不做声。 那个鬼卒又被他的态度激地火冒三丈,又扬起手中藤鞭,他灌入鬼力,一时之间就见那鞭上电光滋滋拉扯着,看起来就触目惊心,他狞笑着要朝着韩长老身上抽下去。 “住手!” 高处传来一道不紧不慢近乎飘渺的声音。 那鬼卒提起的藤鞭上的电光,滋啦两声,顿时偃旗息鼓。 他回头,堆着笑,殷切地朝着那石柱之上的坐着的七殿阎王看去,正要询问他有何交代。 只见七殿阎罗忽然一挥手,虽然并没有触碰到那个鬼卒,那小鬼就如被什么击中,忽然飞身而起,然后重重地摔落在了地上,力道之大,将那石林都击倒了几根。 登时,其他几个鬼卒大气都不敢出,低眉垂首,生怕惹怒了这个活阎王。 七殿阎罗慢慢睁开眼,薛祸立刻往石林后躲了起来,将身形全部隐藏起来。 七殿阎罗看都没看他带来的那几个心腹,直起身,淡淡地望着下方前方的韩长老,眸光一寸一寸地从他身上逡巡而过,像是蛇信子,冰冷地在皮肉上舔舐而过。 然后,他清俊斯文的脸上反差地露出一个笑,那个占了半张脸的漆黑“死”字,让他这个笑容依然戴着几分挥之不去的阴森。 “没用的东西,这点事都做不好,让本王来。” 第五百三十二章 没了心就不必做有心之人 说完这句话,七殿阎罗便从两丈高之处,飞身而下,稳稳地落在了韩长老的面前。 感觉到那股强大的极具压迫性的气息,韩长老紧闭的眼皮下眼珠轻轻动了动。 七殿阎王微微弯下腰,看着被藤鞭困着跪在地上的韩长老,伸手轻轻整了整他衣襟破烂的衣衫,轻声细语道:“韩长老,本王问你,先前归乡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韩长老睁眼,看了他一眼,依然不发一言。 七殿阎王站了起来,袖袍一甩,一根长长的白森森的,仿佛一根根脊骨连接而成的武器就从他的袖口落出来。 那武器像是一条白森森的骨头长蛇,落到了地上,尖端立刻伸出倒刺,扎进了泥地里。 七殿阎罗盯着韩长老,轻轻抖了抖手腕,那长蛇就从泥地里挣扎出来,带得泥土翻飞四散。 “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再不说,本王这鬼骨刺抽在你身上,带出的可就是长老你的血肉了。” 周围的鬼卒都惊呆了。 这鬼骨刺是用最恶之鬼的脊骨连接而成,每一节脊骨里都有尖锐的倒刺,抽在身上,脊骨上的骨节就会打开,骨刺伸出来,深深嵌入所碰物体之中,哪怕是精铁钢板,也能穿透。 不仅如此,这鬼骨刺还能给受刑人的精神造成极大的影响,将所承受的痛苦十倍百倍的放大。 简而言之,脊骨上越多的骨钉刺入身体,所受的酷刑便越甚,同时因为鬼骨刺对活物精神力的影响,那份生不如死的痛苦,只会无限增加。 一般人被鬼鞭刑讯,骨钉刺入身体两根几乎就受不了了,全盘认罪。 这是七殿阎罗平日里逼供时,最趁手之物。 但平日里七殿阎罗从不轻易将这鬼骨刺拿出手。 这也是他们第一次见七殿阎罗亮出这鬼骨刺,没想到今朝竟然会用到一个老魔物身上。 虽然此物不是对付他们的,众鬼卒都默契地后退了一步,替这个韩长老感到背脊发寒。 韩长老瞥了眼那鬼骨刺,紧抿着唇,面上表情丝毫未变,他嘴皮蠕动了下,低声又虚弱地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七殿下,你要我说什么。” 七殿阎罗眯眼,不再多说,手中的鬼骨刺犹如灵蛇一般地卷缠上了韩长老的肩膀,像是一根毒蛇高高仰着头颅盘踞其上。 “既然你如此嘴硬,我便让你尝尝我这宝贝的威力,听说你以前在魔界很厉害,我倒要看看你能熬过几根骨刺入体,才会开口。” 他话音刚落,韩长老就闷哼了声,缠在他身上的鬼骨刺上,一个骨节已经打开,犹如弯刀一般的尖锐的骨刺猛地从韩长老的锁骨之处,一下扎了进去。 血花溅出,染血的长刺,从韩长老背后冒出来。 韩长老痛得浑身发抖,但咬紧牙,拼了命不愿意发出一点声音。 “看来,还不够啊。”七殿阎罗轻笑着说。 紧接着咔嚓一声,缠在韩长老胸口的骨节再次张开,骨刺再次没入了寒长老的胸口之中,将原来的伤口撕裂得更大。 如此接连四根骨刺入体,韩长老终于受不了了,紧绷的身体,像是坍塌的石头,他倒在了地上,不停地抽搐,双眼里已经无意识地滚出了眼泪。 七殿阎罗倒是没想到他这么能忍,稍微停歇了下。手指隔空一点,在他额心灵台处点了点,将他被折磨得已经涣散的思绪唤醒。 那剧烈的痛苦像是潮水一般消退,身上的疼痛清晰传来,但是比起方才精神的痛苦,这点身体上的痛苦已经微不足道了。 韩长老慢慢地张开了眼睛,眸光涣散地盯着面前的七殿阎王。 七殿阎王:“没想到你倒是挺能忍的,都四根骨刺入体了。哼,依然撬不开你的嘴。” 韩长老:“……” 七殿阎王忽而又笑了笑,“本王很是佩服你,这么多年来,本王的鬼骨刺最多打开三根。” 说着他的手就按上了韩长老的一处伤口,韩长老痛哼一声,皱着眉,气若游丝道:“你杀了我吧。” 说完这句话,他便先愣住了。手抑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旋即,闭上眼,但老泪再也忍不住地眼缝里纵横肆虐。 见状,七殿阎罗收回手,朗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之地回荡,好久才停下来。 “长老你这可就是为难本王了,你们魔族擅闯地府受到了诅咒,现在可是永远不会死的活死人啊。” 七殿阎王用那血淋淋的手,指了指韩长老胸口的那个窟窿。 “你看,你心都被掏了,不是好端端的还活着吗。只是可惜了,你们流放在归乡原的魔族之人的自愈能力没有后,你这里永远怕不能恢复如初了,既然都没了心,那你何必要做什么用心之人。” 韩长老:“……” 七殿阎罗观察着韩长老颤抖的表情,继续说道:“本王倒是很好奇,谁把你伤成这样的?” 韩长老见不得七殿阎罗那张戏谑的脸,索性闭上了眼睛。 七殿阎罗刺耳的笑声,却无孔不入地钻入他的耳朵。 他即便没了心,但是感觉空了的那处,似乎也在一下一下地抽痛着。 “既然你不说,那本王猜猜啊,可是柳召?” 七殿阎罗盯着韩长老,点点头,“看来不是,难道是他身边那个叫灵的女人?” 韩长老倏然睁开眼,用沧桑又嘶哑的声音问道:“七殿下,你到底想做什么。” “哈哈看来就是那个女人了,说吧,她为何对你出手,是否与归乡原上发生的异动是不是有关系。” 韩长老垂下眼睑,“七殿下,别费尽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闻言,七殿阎罗表情丝毫不曾变化,像是早就料到了。 “倒是个硬骨头,不过啊,错生了魔体,可惜了。” 说完,七殿阎罗未曾再对韩长老动手,召回了鬼骨刺。 鬼骨刺离体那一瞬,血肉翻飞,韩长老低吼了一声,凄厉的声音就连躲在不远处石林之后的薛祸都微微蹙眉。 鬼骨刺回到七殿手中后,他沉眸盯着鬼骨刺上染上的血迹,一点点消失在森森白骨之中。他伸手轻轻抚了上去。 那个被收拾了的鬼卒,慢慢走到了七殿阎王身边,看了一眼低垂着头的韩长老,小心翼翼地询问道:“七殿下,还需属下用藤鞭收拾他吗。” 躲在石林后的薛祸,听到这个声音,嘲讽地勾唇。 都这时候了,这蠢货邀功的心依然不死。 闻言,七殿下视线从鬼骨刺伤挪开,慢悠悠地抬眸瞥了那鬼卒一眼,“你觉得藤鞭比得过本王的鬼骨刺。” “……”那鬼卒面色一白,立刻跪倒在地,惊惧地喊道:“属下失言,求七殿下网开一面,莫与小的计较。” “去把韩长老扶到那里坐着,好生招待,切莫再要伤到他了。” 七殿阎罗指了指旁边一块矮石,吩咐道。 那个鬼卒暗暗叫苦,这个韩长老虽然已经奄奄一息,但好歹是魔物,他怎么敢去“碰”,但又不敢忤逆了七殿阎罗,在一众兄弟同情的目光下,他颤颤巍巍地上前,视死如归地架起了韩长老的胳膊。 他以为韩长老肯定要趁机用魔气侵袭他的身体,谁死了不得拉个垫背的啊。 这韩长老不仅是心肠歹毒的魔物,更何况此刻她被整治得这么惨,身上出现了好几个血窟窿。 这鬼卒不复方才的嚣张,第一次对着这个阶下囚,露出了害怕的眼色。 但是直到他视死如归地将韩长老扶到那矮石上坐下,他都没有释放半分魔息袭击他。 “倒是个君子。” 七殿阎王冷眸看着这一幕,似笑非笑道。 那个鬼卒忙闪开,离韩长老远远的,他劫后余生地舒出一口气,再次看了韩长老一眼,眼神有些复杂。 第五百三十三章 柳召人呢? 接下来,未曾有任何审讯的归乡原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薛祸靠在石壁后一动不动,望着晦暗的穹庐,不知在想什么,眉心拧成了结。 就在这时,远方石林之中,有声音传来,朝着薛祸的方向而来。 薛祸凭凭借这敏锐的洞察力,藏了起来。 片刻后,薛祸看到一众鬼卒从石林的另一头过来了。 粗略看去有十多人,一个个都是熟面孔。他们挥舞着藤鞭,带着一队魔族之人过来。那些魔族之人被被绑成一串,像被驱赶的羊群一般,被鬼卒挥舞着藤鞭威吓着,往前赶。 鬼卒们面色肃穆,虽然手执驱魔藤鞭,但依然十分谨慎小心。始终警惕地与这些魔族之人保持着距离。 看样子,为了抓住这些魔物,他们也折损不少,薛祸还看到还有鬼卒受了伤。 这群鬼卒并没有发现薛祸,穿过石林,朝着七殿阎罗所在的方向而去。 看到那些被抓来的魔族之人,七殿阎罗微微勾起唇,朝着韩长老笑了笑,“韩长老,你有骨气就不知道你其他族人,是否与你一样了。” 韩长老盯着慢慢走过来的族人,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艰难道:“不要……为难他们,有什么事,冲我来。” 七殿阎罗轻哼了声,淡声道:“这可由不得你了。” 那队被捕的魔族之人被带过来,看到韩长老被折磨后的模样,都狠得咬牙切齿,当头的一个看起来非常面嫩的男子,冲动地就想冲上来,被七殿阎罗身边一个鬼卒,一挥藤鞭,驱赶了回去。 “七殿阎罗面前,莫要撒野。” 韩长老对那年轻男子摆了摆手:“阿叶,回去,莫要冲动。” 阿叶顿时眼中就溢满了泪水,看着身负重伤依然关怀着魔族之人的老人家,牙齿缝里挤出一句悲愤的“长老”。 抓来的魔族之人大约有三四十余人,七殿阎罗在他们脸上扫量了一圈,然后猛地攒紧了眉,他厉声对带头回来的鬼卒问道,“柳召人呢!” 那个鬼卒低眉顺目地回道:“七殿下,我们寻遍了归乡原,也没见到柳召与他身边那个女人,只抓到他们几个。我猜柳召应该带着其他魔族之人躲起来了。” 魔族之人,听到此言,都握紧了拳头。 七殿阎罗微眯眼,忽然转眸,指向了方才那个叫阿叶的男人。 “你来告诉本王柳召去哪儿了。” 阿叶憎恶地望着七殿阎罗,“我为何要告诉你,你以为你是地府阎罗,我们就怕你吗。你休想从我嘴里问出半句话。” 说完,他还嚣张地朝着七殿阎罗呲了呲牙。 七殿阎罗勾唇,叹息道:“本王倒是没想到你们魔族都还挺血性的。”他顿了顿,抚摸着缠在手臂上的鬼骨刺,“那本王倒是要试试,你们的血性能维持多久。” 归乡原上鸦雀无声。 七殿阎罗垂眸看向手上的鬼骨刺,眼里溺着一层温存,像是凝睇着心爱之人。 “去把这胆大之人给本王抓过来。” 话音刚落,鬼骨刺就像箭矢一样朝着阿叶急射而去。 “快躲开!!” 韩长老歇斯底里地大喊。 但鬼骨刺速度太快了,待阿叶反应过来,他已经屋里躲闪,鬼骨刺缠住了他的一条胳膊,他被凌空地高高提了起来,提溜着送到了七殿阎罗的面前。 阿叶如此年轻力壮的青年男人,在鬼骨刺前,就如手无缚鸡之力的兔子一般,在雄鹰的尖喙下毫无反抗之力。 七殿阎罗抬眼看着被鬼骨刺吊着的面色狰狞的阿叶,耐着性子再次慢条斯理地问道:“现在可以告诉本王了吗?” 阿叶的回答是,朝着七殿阎罗的脸上吐了口唾沫。 虽然被七殿阎罗的结界挡住了,但此举无疑是惹怒了七殿阎罗。 他阴森森地一笑,阿叶忽然惨叫了起来,那一声十分凄厉。 只见那鬼骨刺倒刺从骨节上冒出,直接将男人的胳膊直接扯落了下来。 男人摔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圈,捂着那只缺了胳膊鲜血狂涌的肩膀,哀声大叫。 魔族之人都看呆了,反应过来后,都愤怒地想要冲上前去与七殿阎罗拼命。 鬼卒们哪里能让他们靠近七殿下,纷纷亮出电光火闪的藤鞭,将他们驱赶至一处。但凡他们有点过激举动,就会有藤鞭挥来。 魔族人被迫被困在一处。 七殿阎罗蹲下身,看着地上的阿叶,语气依然很轻:“说吗?” 阿叶喉咙里像呛着血了,说话的声音含糊不清。 七殿阎罗凑近了听,才听出是一个“滚”。 七殿阎罗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睥睨着阿叶。 半空中鬼骨刺还在绞着那条断臂,肉眼可见那条精壮的胳膊被吸干了血,慢慢变得干瘪。 七殿阎罗朝着鬼骨刺一伸手,它就扔掉了那条胳膊,回到了他手里。 “本王一直很想知道,本王这鬼骨刺十二节鬼骨全部打开,骨刺全部扎入人身体里,是什么光景。只是可惜了,本王从前审讯,那些废物都挨不过两根,就受不了了。既然你们这群受了诅咒的魔族人即便是没了心,都死不了,那本王就在你们身上试试十二根骨刺同时打开,会是怎样的!” 话音落,鬼骨刺就再次飞向了阿叶,将他缠绕了起来,魔族之人那边再次传来一阵混乱骚动,有叫阿叶名字的,也有怒骂鬼界之人的。 但丝毫没有。 没人能救得了已经悬入虎口的阿叶。 阿叶不顾剧痛,还朝着魔族之人咧嘴笑了笑。 下一息,只听齐整整的咔嚓一声响,十二节鬼骨全部打开,锋锐的骨刺闪着白森森的光,同时刺入了阿叶身体之中。 那一瞬,阿叶青筋鼓起,头往后折了去,嘴因激痛而大张着,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他身上的血肉却如翻飞的雨水一般四溅。 洒在了那些魔族人的身上。 如此血腥的场面,即便是薛祸,也有些看不下去了,微微侧过头。 那一刻,他突然就想到了钟云舒。 他那样以济世救人为己任的人,会和杀人不眨眼的七殿阎罗有什么交集吗。 但很快,他就自嘲地勾了勾唇。 有什么不可能。 他一样是恶魔,钟云舒那个傻子不是依然将他视为知己好友么! 第五百三十四章 你这个孬种 阿叶所受极刑。 眼睁睁看着的魔族人都被这一幕震撼了。 在场足有三四十个魔物伫立在这里,但整片旷野之上,除了风声,愣是多余的一点声响都没有。 七殿阎罗看着骨鞭将沾染的血一点点吸收入里,抬起眸子,朝着魔族之人那边看过去,低声地说道:“有人能告诉我,归乡原的异动是怎么回事,还有柳召去了哪儿!” 众魔不知是惊悚,还是没有回过神来,一时鸦雀无声。 七殿阎罗阴沉的目光从那些魔物身上,一一巡视而过。 “你……你放开他。” 韩长老见着这一幕,声音都在发抖。 七殿阎罗,“既然长老开口了,本王便给你个面子。” 说着他召回了鬼骨刺。 而浑身血窟窿,血流不止的阿叶被七殿阎罗一回手,重重地扔回了魔族之人那边,砸在了他们脚边。 阿叶已经昏死过去了,一个已经哭红了眼的女人忙上前,将他抱了起来,血将女人的衣服都染红了,却怎么也止不住。 她咬牙切齿猛地瞪着七殿阎罗。 边上的一个鬼卒,狠狠地在地上抽了一下藤鞭,“看什么看!七殿下可是你能随意看的!” 这时旁边一个魔族人扯住了女人,让他不要冲动。 女人明白如今的局势,忍下了这口气。 韩长老痛心地环视这群族人,他知道七殿阎罗这番敲山震虎的行为,已经给在场魔族之人,留下了不轻的心理阴影。 任由谁见到这残暴的一幕,只要有心,情绪都不会毫无波动。 韩长老不顾及身上的伤口,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他望着面前这群与他在归乡原一同经历千年时光的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哽咽道:“是我对不起各位呐,当初我不该同意来地府的。” “长老,这不管你的事。” 魔族之人听到这一声,终于慢慢从复杂的情绪中脱离出来,一个男人镇定了神思,大声说道。 韩长老缓慢地摇动头颅,“不,这是我之过!我没做好一个长老的职责和本分,这实乃我之过啊!” 韩长老大声呼喊了一声,屈膝跪在了地上,面向一众魔族之人。 “长老,您别这样!” 见韩长老对他们下跪,众魔大受震撼。 反应过来后,一些脾气急的已经想要冲上去阻止他,但被鬼卒拦住,他们靠近不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为了魔族鞠躬尽瘁一辈子的韩长老,满脸歉疚地跪在了他们面前。 鬼卒有些不安,生怕这群魔族之人会搞出什么幺蛾子,但看向七殿阎罗,只见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并没有阻拦,也都未再有其他举动。 韩长老抬眸看着在场众人,蓦然抬高了音量,“我们如今虽然似笼中鸟,任人宰割,但我始终记得我们魔族之人一向最重的就是义气二字,为了护卫同胞,切莫屈威于强权,成了连自己都看不起的懦夫!” “虽然我们身陷囹圄,但是我希望我的族人们都能不忘初心!” 众魔都明白了,韩长老的潜藏之言。 在旁人耳里,是告诫他们不能出卖其他归乡原上魔族之人的下落,但是他们都心知肚明,韩长老是隐晦地告诉他们,不能透露出不久之前突然出现在归乡原上那一男一女的信息。 因为那个男人也是魔族之人。 “韩长老,你放心!我们绝不会妥协!” 抱着阿叶的那个女人,率先回应,一呼激起千层浪。众魔齐声应和,此起彼落的“放心”在归乡原回荡。 韩长老露出个欣慰的笑容。 七殿阎罗撩起眼皮,看着这群慷概激昂的魔族之人,微微眯眼。 待声浪平息后,他一个瞬移,逼近了那群魔族之人面前。 他看着这些人,个个一副深恶痛绝的模样,目光扫视过一处,瞥到一个矮小的男人在悄悄朝着人群里挪动。 他微微勾唇。 哪怕魔族之人死不了,但是还是有贪生怕死之辈啊。 七殿阎王从那人身上移开了目光,对围堵着这群的魔族人的鬼卒打了个手势,让他们撤开。 鬼卒面面相觑,但依然收回了藤鞭,慢慢朝后挪去。 韩长老看着眼前发生的,拧紧了眉头,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因为摸不清七殿阎罗想做什么,那些魔族之人脸色愈发难看了,哪怕那些围堵他们的鬼卒散开了,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怕落入什么陷阱之中。 “让你们离开,你们怎么不走啊。”七殿阎罗轻啧了声。 静默片刻,其中一个魔族之人不屑地说道:“如果是想让我们出卖柳哥交代其他同胞的下落,作为我们自由的交换,七殿下大可不必费心。” 七殿阎罗摇了摇头,轻轻抚摸着手上缠绕的鬼骨刺,“放心,不会让你们出卖同胞。本王是真的放你们走!走吧!” 没有一个魔族之人如他意愿而行。 那个混迹在魔群里矮小的男人急得不得了,左右看了看,突然鼓起勇气大声询问:“七殿下,可是……可是说的真的。” 闻言,所有的魔族之人,都脸色难看地朝着那个缩着脑袋藏在人群中的矮小男人看去。 七殿阎罗笑了起来,朗声回道:“本王说话算数,不会抓你们的。”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不过要跑就跑快一些,落在后面的……哼,本王难免会改了主意。” “到时候捉到的人嘛,我再抓来试试,被诅咒了的魔族之人,是否就拥有了不死之身。” “你们说用钝刀子一片一片将你们的肉割下来,剔骨成骷髅架子,你们觉得还能活吗。” 七殿阎罗用最温和的语气,说着最惊悚的话。 藏在石林之后薛祸,微微勾唇。 谁相信七殿阎罗的话,谁就是蠢蛋。七殿阎罗长着君子之貌,可脾性却与君子半分不搭边。 大部分魔族之人虽不了解七殿阎罗,但通过眼前发生的一系列事,以及他的残暴手段,都意识到这个七殿阎罗的话不可信。 但是没想到那个矮个子蠢蛋还真的相信了。 他被方才七殿阎罗那番话已经吓得浑身颤抖,见身边的同伴都没人动,挡了他的路,他狂躁地推开了身边那个被他用来当保护屏的人,撒腿就跑。 被推搡差点跌倒的络腮胡男人看着他迅疾的身影,愣了愣,反应过来后破口大骂,“乌震,你这个孬种!” 第五百三十五章 鱼死网破 那个叫乌震的人,头也不回地往前跑,将同胞扔在背后弃之不顾。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想落到那七殿阎罗手里,他要逃离这里。 魔族之人骂声一片,韩长老也拧紧了眉头。 但他意识到事情绝非这么简单。乌震这个胆小之徒很可能会成为七殿阎罗的靶子。 果然—— 七殿阎王对身边几个鬼卒施了个眼色,他们便领会了意思,立刻追了上去。 那个叫乌震的魔族之人憋着一股子信念,用尽全力地跑,跑着跑着,眼泪就模糊了眼睛。 众魔都见证了乌震用上了吃奶劲逃跑的丑态,但不一会儿,他跑着跑着就开始漫无目的的原地打转。 “乌震那胆小鬼在做什么?” 被乌震推过的那个络腮胡魔族人,眼中的嫌弃,渐渐变成了震惊。 那个胆小鬼怎么突然就如此反常。 韩长老已经看出了端倪,沉声道:“这是鬼打墙。” 闻言,七殿阎王转眸看了过去,欣赏地微颔首。 “不愧千年以来,稳坐魔族长老位置的,果然见多识广。” 被鬼打墙的乌震不要命地往前跑,他抬起胳膊擦掉了眼泪。 他知道他从胆怯那一刻起,就和其他魔族之人背道而驰。 呵呵,那些蠢货,他才不想与那些蠢货一起遭受磨难痛苦。 他们虽然永生永世不会死,但是也会惧怕疼痛,惧怕无止境的折磨。 最初他以为来到地府,已经是绝路一条,他没有什么可以害怕的了。 但是那七殿阎罗手段毒辣至极,他已经亲眼见过了,阿叶那个傻小子的惨状,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不想变成那样! 乌震埋头拼命地跑,突然撞上了一个东西,他抬头,只见一个鬼卒站在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乌震震惊异常,喉咙恐惧地吞咽了一下,然后折身就往反方向跑。 但是面前很快就出现了另一个鬼卒,堵住了他的出去。 他到处寻找生路,但到处都是死路。 乌震已经吓破了胆,奔溃尖叫着,犹如一只可怜的老鼠,被那些鬼卒戏弄得到处乱窜。 哪怕嫌弃乌震的胆小,但那个络腮胡还是看不得自己同胞被如此戏弄,他扯着嗓子喊,“乌震!瞎跑什么,干他们啊!大不了鱼死网破!” 乌震正好被一个得意洋洋的鬼卒拦住了,这一声,登时让他恢复了神智。 眼前的并不是那可怖的七殿阎罗,而是一个普通的鬼卒。 只要没有那藤鞭,他是可以与这些普通鬼卒抗衡的,他甚至能用魔气杀了他们。 那个鬼卒听到那络腮胡那一声,也反应过来了。 眼前被他们耍地团团转的废物,其实是个魔物,哪怕他胆小怯弱,只要被他释放的魔气沾染了鬼体,他们就完蛋了。 那鬼卒刚要退后一步,抽出藤鞭,乌震已经入困境里的野兽大叫一声,扑了上来,双手死死地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按倒在地。 “死!去死吧!” 乌震面目狰狞,手越收越紧,掌心中开始释放出魔气,朝着鬼卒身体里侵蚀而去。 鬼卒脖子上的皮肤已经开始变黑发乌。 他伸出舌头,拼命呼救。 旁边的鬼卒反应了过来,忙一哄而上,用身上的藤鞭,一齐抽在了乌震的背脊之上,想要将他逼退。 但乌震已经发了疯,穷途末路让他像连体婴似的长在了鬼卒身上,死掐着鬼卒的脖子不放。 他生生承受着背脊上挨下的鞭子,不顾身上被腐蚀的皮肉,和四散的魔气,冲上去掐住了那魔物的脖子,将自身的魔气源源不断地注入那小鬼的身体。 那可怜的鬼卒发不出声音,翻着白眼,身上的魂魄都被魔气侵染透了。 乌震杀疯了。 扔开这个鬼卒,转身想要扑向其他的鬼卒。 其他鬼卒已经有了防备,躲过了他的反扑,两根藤鞭同时甩了出去,死死缠住了乌震的两根胳膊。 两个鬼卒扯着藤鞭分站两边,一扯一拉,乌震就被摔跪在了地上。 乌震彻底被钳制,无论如何挣扎也逃脱不开。 两个鬼卒将他拖在地上,朝着七殿阎罗的方向而行,前去复命。 而那个染上魔气的鬼卒,伸出手,向他的同伴求救。 同伴们不敢靠近他,怕被魔气侵染。 那鬼卒绝望了,喉咙里还在嘶哑地说:“救救……救我。” 一个与他要好的鬼卒,别开了头,“兄弟,谁让你不小心,魔气侵体,我们也无能为力。” 说完,他转身跟着前方的鬼卒,往前走去。 那个倒在地上的鬼卒,浑身慢慢被魔气侵染,最后烟消云散,消失在了归乡原里。 乌震宛如一条死狗,被两个鬼卒径直拖到了七殿阎罗面前扔下。 乌震路过自己同胞之时,感觉到一双双眼睛落在他身上。 羞耻压得他不敢抬眼看他们一眼。 那一刻,他无比痛恨自己的怯弱。 他觉得自己成了一颗老鼠屎,坏了所有魔族之人的风骨,他狠狠地抓紧了地下的泥土,像就此将自己埋入其中。 “抬起头来。” 七殿阎罗低声命令道。 乌震抬起眼睛,他脸上满是脏污,发髻在拉扯里也彻底乱了,此刻看起来蓬头垢面狼狈不堪。 但他却一改方才的畏缩胆小,气势颇足地狠狠地瞪着七殿阎罗。 “什么狗屁七殿下,分明是个言而无信的卑鄙小人。”他厉声唾骂道。 七殿阎罗毫不生气,看着乌震,忽然笑了起来。 “本王何曾言而无信。”他顿了顿,“本王只说本王不会出手,可未曾说过我的手下不会出手呐。” 乌震:“……” 七殿阎罗又道:“倘若要怪也只怪你自己贪生怕死,如此沉不住气,枪打出头鸟,此话你没听过吗,你同伴说得没错,你就是个孬种。” 乌震:“……” 乌震此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许久后,他终于鼓起勇气,转眼看向旁边的同伴们,一双双眼睛静默地看着他,在那里他没有看到鄙夷嘲讽,他们眼中盛着的更多的是担忧。 这一幕,几乎让乌震崩溃。 第五百三十六章 想再当一回英雄 乌震受不了了,眼泪狂涌。 他觉得那视线,像是一柄柄穿心的利剑,狠狠地向他射来,让他千疮百孔,面目全非。 他不敢再看下去,转过眼,低垂着头,眸中一片惨烈的自嘲。 他是贪生怕死的小人,背信弃义,抛却同族,活该千刀万剐。 此刻,他无比后悔。 为何他要这样!他为何会变成这样! 当初与柳召一起闯地府之时,他可是冲在最前头披荆斩棘的先行军啊,无数鬼卒被他斩于刀下。 那时候,他可是无数魔族人眼里的英雄。 为何在这归乡原里消磨了千年,他连身上最后一点傲骨都消磨得没了。 他想重现曾经荣光,也想再当一回英雄,不再让同伴失望。 可是他……还能有那个机会吗? 七殿阎罗瞥眼看他,淡声道:“你让本王麾下折了一员得力干将,你说这笔账怎么还?” “……” 乌震垂着头,双臂撑着黑色的土地,背脊颤抖不已,一言不发,看起来像是害怕极了,但是只有他知道,这是在积攒勇气。 七殿阎罗显然没什么耐心,用鬼骨刺碰上了乌震的身体。 乌震浑身又是一颤,然后整个身体僵住了。 鬼骨刺上移,碰上了他的下巴,然后托着他的下巴,朝着魔群中浑身血窟窿的阿叶转去。 阿叶依然昏迷不醒,衣服都被血染红了,一眼看去叫让人想起方才十二根尖锐骨刺一并插入他身体之中的惨烈血腥场面。 乌震灵魂都在叫嚣。 “看到他的样子了吗?” 七殿阎罗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你想不想要试试我这鬼骨刺的滋味,他好久未曾见血了,如今可饥渴得很,本王可以让你慢慢来,让那骨刺一根一根扎入你的身体,十二根,保你从未尝试过。” 这话说得,仿佛他接下来要承受的酷刑,会是一项无尚的光荣。 “只要你告诉我归乡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本王就不与你计较了做出的诸般错事了。” “阿震!不要听他的妖言惑众!” 那个络腮胡男人再次大喊,“你要像个男人!” 乌震看了那男人一眼,那是他并肩的伙伴啊,他们一起饮酒畅聊,一起对月高歌,也是在战场上能放心将后背交给彼此的战友。 他不想成为他嘴里的孬种。 乌震手一点点攥紧。 “想好了吗,本王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话音刚落,乌震就大吼一声,顶开鬼骨刺,像是一头迅猛的狼朝着七殿阎罗冲来,他身上魔气在一瞬间猛地爆发,像是燎起的硝烟。 也是厮杀前的信号。 魔族之人都被他突如其来的此举惊呆了。 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余光瞥到同伴们的脸,那一刻,乌震笑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又是堂堂正正的男儿郎了,他不必再畏惧他们的眼光。 魔气散溢得越来越凶,在乌震手中凝成一枚尖锥状的凶器。 “七殿下,快!快护驾!” 鬼卒大喊,乱成一锅粥。 而七殿阎罗嘴角噙着轻蔑的笑,目光沉黑地看着乌震朝着他而来,分毫没动。 乌震扬起手中的尖锥,牟足劲儿,狠狠朝着七殿阎罗的脖子刺去。 “死吧!” 乌震双眸炯炯,嘴角裂出白森森的牙齿。 就在魔气凝成的尖锥就要扎到七殿阎罗脖子之时,他微微一偏头,扬手就紧握住了尖锥。 “啊——” 乌震低吼了声,用尽了全力,想要将尖锐的魔锥嵌入七殿阎罗身体。 只有这样,他的魔气或许才能撼动侵入七殿阎罗的身体,给他造成实际的伤害。 他不期愿,能杀死七殿阎罗,只要能伤他分毫,给他魔族的兄弟姐妹们报仇,他就无憾了。 乌震额上已经爆出一根根蚯蚓状的青筋,但尖锐始终无法再推进半分。 七殿阎王手如铁壁铸就,但望着乌震扭曲的面孔,脸上的表情依然是三分讥诮七分的漫不经心。 他说:“你这点伎俩,将想偷袭本王,自不量力,不过恭喜你,你成功惹怒本王了。” 语罢,七殿阎罗唇边勾起一抹残忍冷酷的笑,随后手臂轻轻一转,那魔气凝成的尖锐凶器就在他手中被捏碎。 而乌震也受到反弹,当空一旋,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魔气耗损严重,身体像是被拆开了,乌震像死鱼一般动弹不了。 但他却笑了起来—— 为他恢复的血性。 这一笑,扯得胸腹中剧痛,乌震捂着胸口急促地喘息了起来。 七殿阎罗踱步走到了他面前,一脚踩在了他胸脯上,“还能笑出来,看来本王对你的教训还不够啊。” “要杀要剐随便,我们魔族男儿是打不倒的!” 乌震嘶声喊道! “你这样,本王觉得倒是挺好玩儿的,为了表示对你这份志气的钦佩,本王自然不能轻易放过你。” 话音落,蛰伏在七殿阎罗手臂上缠着的鬼骨刺,像蛇一样游动,朝着乌震爬去。 乌震生生止住了想逃跑的念头,眼睁睁看着那鬼骨刺,从他的脚掌开始往上怕,一直往上蔓延,到了脖子之上。 十二节鬼骨刺,像在他身上长出的寄生物,牢牢地贴着他的身体。 乌震大气都不敢出,他觉得自己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胆气,在身上攀附着的这冰冷阴森的骨头之下,在一点点消散。 他喉咙在剧烈地起伏吞咽。 但嘴里还机械麻木地说着:“老子不……不怕……” 话还没说完,尾音就化为了凄厉的惨叫声,一根白森森的弯钩骨刺,扎入了他的大腿,尾端镶嵌进了被血染透的黑土之中。 那个骂过乌震也鼓励过他的络腮胡男人,在乌震痛苦的尖叫声里,手猛地扣紧。 旁边的鬼卒察觉到了他的异动,挥着藤鞭,警告他不许轻举妄动。 韩长老沉声大喊:“你放开他!” “又是这句话,长老你不嫌烦,本王都嫌。”七殿阎罗瞥了眼韩长老后,收回视线打量着地上的乌震,狠狠道:“再则,你有什么资格对本王如此说话!” “既然你们魔族之人都是至情至性之人,本王何须与你们废话,成全你们便是了。” 鬼骨刺第二根骨节已经打开,骨刺直指乌震的腹部。 乌震看着那根尖锐的刺。 那一刻,他忽然认命了。 他也想当英雄啊。 但是骨子里的战栗,还是让他胆怯了,让他看清了自己。 他当不了英雄。 他只是个贪生怕死,惧怕痛苦的废物。 何必这么为难自己呢。 在那根骨刺即将刺入身体的一瞬,乌震大喊:“我说,我什么都说,求你……求你放过我!” 第五百三十七章 我只想少受痛苦,有错吗 七殿阎罗微微勾唇,带着残忍的嘲弄。 哪怕乌震已经求饶了,但骨刺依然没有停,继续极其残忍地扎入了乌震身体。 鲜血四溅。 乌震惨叫声在空寂的归乡原回荡。 七殿阎罗轻声说:“晚了!本王给过你机会,现在耐心已尽不想陪你玩儿无聊的游戏了。” 乌震不敢置信。 他明明已经妥协,已经跪地求饶,将所有的自尊踩在脚下,一一碾碎,为何换来的还是这个结果。 七殿阎罗欣赏了一会儿乌震的表情,看着打开的第三根骨刺,慢慢地说:“这归乡原本就是地府的地盘,本王乃地府的掌权者,想要找到柳召,费些心里也可以找到的。” “本王知道数个时辰前归乡原的异动,恐怕是与他脱不了干系。到时候本王找到他,好好与他相谈,不就什么都知道了,他是你们的头,本王相信他会比你们这些愚钝之物,更识时务也一些。” 七殿阎罗垂眸看着鬼骨刺,乌震在他的视线下,从身到心都颤抖不已。 此刻的乌震,在七殿阎罗眼中就是微不足道的臭虫。 他叹息一声,笑道:“本王现在心情不好,就想好好教训你一番。”教训二字咬得极重。 乌震张大嘴看着那根悬起的骨刺,他受不了了。 他再也不想再遭受一次这种透骨熬心的痛苦,简直生不如死! “柳召不在了!你哪怕掘地三尺,也不可能找出他来!!” 乌震拼着一股气,尖叫着吼出这句话,声音因为惊恐而扭曲,像是野兽发出的嘶嗥。 他在赌。 赌七殿阎罗会放过他。 乌震紧闭着眼,周围没有一点声响,那让他肝胆欲裂的疼痛久久也没有传来,他才松了一口气,慢慢地睁开眼。 那根骨刺就悬在他肋骨之下,只差分寸,就要刺入他的身体。 周围的魔族之人,听到这一声,都惊呆了。 那个络腮胡男人盯着乌震,眼里的光渐渐熄灭了,连带对乌震最后的一点兄弟情。 柳召之事,之前韩长老就告诉他们,归乡原上的动静太大,肯定惊动了鬼界,鬼界肯定会派人来的探查的! 他告诫了所有魔族之人,关于归乡原上发生的事,任何人都不能泄露半分! 因为其中有他们的同族!他们虽被困于此地,无法离开,但切莫害了同胞。 但乌震这一声,已经表面了他的立场——他为了自己,要出卖同族同胞。 此刻络腮胡恨不得杀了乌震! 魔族之人一阵静默,连带韩长老都未曾再开口。 因为他们知道,什么话语都封不住一颗怕死的心,和那张贪生的嘴。 听着背后的动静,薛祸拧紧了眉。 第一反应就是这个魔物为了求生在说谎,千年来没有任何一个魔族之人能离开归乡原,也没有一个受到诅咒的魔族人会死去。 他们都被剥夺了死亡的权利,他们的结局只会是永生永世烂在归乡原里,体会无尽的绝望。 为当初愚昧闯入地府犯下的错,而赎罪。 柳召不可能不在归乡原! 那个魔族之人在说谎! 但是,薛祸很快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眼前这个背叛魔族的人,已经被七殿阎罗的阴毒手段吓破了胆,为了保命,他是绝对不会说谎。否则,他只会更遭受更毒辣的对待。 此人能认清形势,绝不会是那么蠢之人。 倘若他说的是真的,那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 自从进入归乡原后,七殿阎罗眼底第一次出现了类似惊疑的神色。 他打量着下破胆的乌震,半晌才一字一顿地说:“你此话是何意。” 听着七殿阎罗语气的变化,知道自己赌对了。 乌震终于有了些底气,他看着身上骨刺,战战兢兢地说道:“你……你快把这玩意儿从我身上弄走,我再告诉你。” 那鬼骨刺里的恶意蔓延,折磨得他精神都快崩裂了。 七殿阎罗冷哼一声,那枚悬着的骨刺就深深地刺入了乌震的身体。 “啊!!!!” 七殿阎罗逼近了痛得脸都扭曲的乌震,温和道:“看来是给你的教训还不够,还敢与本王讨价还价。” “我说……我说!你想知道什么,我……我统统告诉你,我真的受不住了。” 乌震哭嚎着,鼻涕眼泪已经覆了一脸,看起来可怜又可恨。 七殿阎王似笑非笑,朝着韩长老看去一眼,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魔族之人也有贪生怕死之徒,早知如此不知道韩长老是否后悔,方才平白多挨了那么多痛苦折辱。” 韩长老看了眼蜷缩成一团,像是烂泥里打滚的狗的乌震。 他深深叹息一声,背过身,不愿再看,他只感觉到一股无力和疲惫感蔓延到了全身。 当初他没有劝住柳召,让所有的同族之人经受了千年的痛苦,而今,他依然没有保住那两个人,让他们的行踪被族中宵小之徒泄露。 韩长老没有回答,不过七殿阎罗压根不关心他到底如何想,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七殿阎罗回眸,盯着乌震,一招手,将骨刺收了回来。 随后,他挤出自己的一点血,融入了白森森的鬼骨刺中,仿若是对它的奖励。 血融入其中,鬼骨刺爆发出一阵莹莹白光。 七殿阎罗温柔地抚摸了下那骨节,将它收入了袖中。 已经够了。 如今无须用鬼骨刺对这个魔族之人逼供,这个魔族之人也会将所知全盘托出。 他走到乌震面前,盯着他,像是盯着自己的猎物,然后惨白的手慢慢朝着他伸了过去。 乌震打了个寒战,抱着头大叫着别杀我。 七殿阎罗嗤笑着,手中鬼气溢出,朝着乌震身上的三个血窟窿而去。 片刻后,那三个血窟窿就在他鬼气之下,慢慢愈合。 乌震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一幕。 七殿阎罗收回手,振了振衣袖,说道:“这是给你的奖励。” 他将打个巴掌给颗糖的手段用得出神入化。 乌震像是被驯化了的丧家犬,翻身跪在地上,感激涕零地对七殿阎罗,磕头磕得咣咣直响。 “多谢七殿下,多谢。” 已经接受了乌震背叛的魔族之人,此刻再也受不了了,那个络腮胡男人怒而大骂。 “乌震,对仇人卑躬屈膝,你真的不配为我魔族之人。” 乌震背脊抖了抖,很快就沉声说道:“我只是想活得好一些,不想为不相干之人而承受痛苦,我有什么错。” 络腮胡男人:“……” 七殿阎罗抚掌大笑,“好,识时务就好,本王没看错你。” 然后,他朝这那群魔族人一指,一个仿若透明玻璃罩的结界,将一众魔族之人扣在了其中。 “你放心说,他们挣不出本王的结界,除了本王,没人可以伤你。” 乌震满脸堆笑,膝行到七殿阎王面前,殷勤地说道:“七殿下,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我什么都看见了。” 第五百三十八章 行踪暴露 七殿下像摸狗一样,拍了拍乌震的头,就只差说出一个乖字了。 那个络腮胡子男人不忍再看,背过了身,高大的身体发着抖,被气的。 七殿阎罗用术法化出了一把高座软凳,掀袍坐了下来,乌震自觉地跪在他面前。 七殿阎罗旗开得胜,放松了下来。 他伸直了腿,立刻有鬼卒上前,跪在他脚边,帮他锤着腿。 七殿阎罗俊秀的眉舒展开了,“你说柳召不在归乡原了,这话要如何说起?可不要编谎话哄本王呐。” “七殿下放心,绝对不会,我对天发誓。”乌震举起两根手指。 七殿下满意地点点头,“今日凌晨时分到底发生什么事,你一五一十地说给本王听。” 乌震回忆了下,才殷勤地回话,熟练得像是被驯服多年的狗。 “昨日凌晨,有小鬼拘魂经过归乡原,不,还没迈入归乡原,柳哥……柳召察觉到了异样,说我们魔族之人的机会到了,让我们沿途伏击。我跟着众人去一看,其实也没什么特殊的,不就是一男一女两个修道人死后的新魂么。” 闻言,七殿下微微蹙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乌震观察七殿阎罗的表情,见他没说什么,咽了下口水,继续说:“但是柳召要拿下那两个新魂,我们便远途跟踪伏击,本以为以我们这么多人在,两个鬼卒想要护住新魂并不容易,哪晓得……” 乌震叹了口气,“哪晓得这两个新魂不是一般人,不仅没有一般新魂的呆滞,还异常厉害!尤其是那个男的,他……他竟然也是魔,柳召都不是他对手,最后还被他吞噬了,不仅柳召,还有阿灵,以及好多魔族之人都遭殃。” “哪怕是魔族之人能吞噬柳召!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七殿阎王靠在椅背上的身体,猛地前倾,冷冷道。 乌震吓出了一身冷汗,忙道:“真的,七殿下,我亲眼看到的,那个魔族之人不是一般人,他身上有南兮大人的残识。或许便是这样,他才能瞒天过海。” “南兮大人?”七殿阎罗微眯眼,轻声咀嚼这个名字,“你是说万年前已经陨落的魔族的王。” “对对对!是他!” 七殿阎罗眸光幽沉地盯着乌震,似乎是在寻量他话的真假。 乌震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倘若不是他亲眼所见,也不肯相信如此荒唐之话。 偏偏这时,那络腮胡还非要火上浇油,他哼笑了声,抱着胸大声道:“乌震,你说谎也说个靠谱的吧,你为了保命说出如此荒谬的谎话,不怕七殿阎罗折了你小命吗。” 乌震急了,说话都不利索,“你才胡说,你……你别害我!” 七殿阎罗抬眸看了眼结界困住的那个络腮胡,阴鸷的目光一一从魔族之人身上掠过。 他们佯装镇定的表情下,被他捕捉到一丝紧张。 他轻轻勾了勾唇,继而垂眸看向乌震,“本王相信你说的。” 余光里,他瞥见众魔族骤然僵住的表情。 七殿阎罗何其精明,想骗过他,哪有那么容易。 他轻哼了声,继续说:“倘若本王没猜错,已经知道你所说之人是谁了,数个时辰之前,本王赶来归乡原时,还与他相遇过。” 跟随七殿阎王而来的鬼卒们也反应过来了,七殿阎罗所说的是谁。 在他们从生桥而下的时候,便遇到两个被困着的方要过桥的新魂。 恰好就是一男一女的两个修道之人。 那疑似魔物的新魂,穿着一袭黑衣,看上去就和别的新魂有所不同。 躲在石林后的薛祸,听着那边传来的对话,拧紧了眉头。 他首先想到的就是离倾和叶湛。 在酆都城门口,他早就看出这两人不一般。但没想到这两人之中,其中会有魔物。 他妈的,他还亲自将他们带入了酆都城之中。 薛祸磨了磨白森森的牙齿。 钟云舒,你他妈又害了老子一次。 归乡原上朔风清冷无边,让本就是阴寒之物的鬼卒都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如果真的有魔物突破地府层层关卡,进入了酆都城……后果真的不敢设想。 一个鬼卒壮着胆子道:“七殿下,你可莫要相信这些魔物,他们……他们都是恶臭之物,嘴里说出的话哪里可信。” 他此言不单单是不信,更是想要开脱。 如果真的有魔物明目张胆地进入了地府,他们这些鬼卒怕都会受到牵连获罪的。 七殿阎罗没什么反应,他便壮着胆子继续说了下去。 “七殿下,我们遇到那两个新魂时,七殿下您不是还出手验过吗,他们身上倘若真的有魔气,凭七殿下的本事,怎可能发现不了呢。” 闻言,七殿阎王轻轻勾唇,鼻间急轻地嗤出一声。 那鬼卒吓得立刻不敢再做声。 七殿阎罗目光望着这片苍茫的瘠土,惨白的手指一下一下地在木椅扶手上敲击着。 来到归乡原时,他便察觉到了一股浓郁的魔气,那魔气较之平常浓郁上许多。千年前魔族之人厮杀到酆都城下,鬼卒折损过半,他与其他阎罗一起出手,镇压魔族之人,就与柳召交过手。 他的力量虽深厚,但远不及方才感知到的魔息深不可测。 彼时那魔息从那个肃冷的黑衣青年人散发出来的,他便立刻察觉到不对劲儿,出手查探了那人,但是却未曾在他身上察觉出任何异常。 他就是一个寻常的凡人。 此刻回想,七殿阎罗倒是知道为何一个凡人能逃过他的眼睛了。 他微曲,敲击的手指,猛地一收,脸上出现了一个阴恻恻的笑容,“如果身有南兮的残识,那什么都有可能。” 众鬼卒:“……” 他们面面相觑,并不知道南兮是何许人也。 竟然会让七殿下说出这样的话。 南兮这个名字,早就在漫漫光阴里,被尘世掩埋了,知道的并不多。 但薛祸却是听过的。 他从前他还活着之时,听义父说起过。 南兮是魔界之王,能一一己之力与神族抗衡,最后落得神魂惧裂的下场,从此魔族也没落了。 在修真界许多邪修的眼中,南兮却是他们的神。 他给了无数蝇营狗苟永存黑暗里的人,寄以希望和信仰。 薛祸想起叶湛那张正直得让他牙痒痒的脸,始终无法与邪神南兮联系在一起。 七殿阎罗思绪转换几番,看向匍匐在地的乌震,“那归乡原上的异动,便是那两个新魂造成的?” “是……是,是他们。” 乌震擦了擦额上的汗。 七殿阎罗未再说话,若有所思,不知在思量什么。 他的沉默却像锋锐的利刃,切割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 即便是魔族之人,都畏惧这个看起来和善得仿佛儒生的七殿阎罗。 下一息,七殿阎罗手指一指,罩住众魔物的结界就消失了。 他挥了挥手:“既然事情已经大白,本王也不会为难你们,都离开吧。” 众魔族之人,早就见识过他的手段和出尔反尔,如今没有一个人会相信他的话。 第五百三十九章 只有死人不会乱说话 见状,七殿阎罗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走到了韩长老面前,鬼气凝在白玉般的掌心里,在他身上一抹。 韩长老身上的伤都愈合了。 就连之前被阿灵掏出心脏,胸口落下的那个大洞。 七殿阎罗手掌搭上韩长老的肩膀,纯黑的眼底,涌起黑雾森森的笑。 “韩长老,柳召不在了,以后归乡原上的众魔族之人,就该由你约束了。虽然你被掏出的心不能再生,但是作为掌权人,你至少要体面一些不是,这就当本王送你的一份薄礼。” 韩长老苍老浑浊的眼睛盯着七殿阎王,“七殿下,你到底想如何。” 七殿阎罗凑近韩长老耳边,“不如何,就是想让长老以后管好你们族人的嘴,勿要让他们乱说,人地府人心惶惶。” “七殿下大可放心,我们魔族之人,与你们鬼界可不想再扯上任何关系,至此以后只希望井水不犯河水,还我们魔族之人一个安稳。” “这样便是最好。”七殿阎罗点点头,“长老带着你族人离开吧。” 韩长老看了七殿阎罗一眼,颤巍巍地走到了魔族人面前,沧桑目光无言地扫视过众人,然后叹息一声,“走吧。” 他带领这一众魔族之人离开了。 七殿阎王看着还跪在他面前的乌震,好奇道:“你怎么不走?” 乌震惊惧道:“……七殿下,我不能回去。” 七殿阎罗没看他,抖落了下衣袖,故意问:“哦,你还怕他们不成,纵然他们对你出手,你也死不了。” 乌震:“……”他头颅深深地埋了下去。 七殿阎罗盯着他,片刻后笑了起来,恶劣地说:“哦,你是无脸见你族人了吧。” 乌震抖了抖,旋即哀求道:“七殿下,我不能回去了,求求你,看在我说了实话的份儿上,也算立了功,求你带我离开这里吧。” 闻言,七殿阎罗怔了怔,轻啧一声,“带你离开这里?去哪儿?魔物怎么离开归乡原?” “……” 乌震咬紧牙,期期艾艾地说:“那人是魔,不……不也进入酆都城了吗?” 还没说完,他就发现自己发不出什么声音,嘴里一股血腥味蔓延。 他一张嘴,一条鲜红的舌头就混着唾液血色从嘴里滑了出来。 他恐惧地瞪大眼,想哀嚎,发出的声音只是嘶嘶的抽气声和模糊不清的吼音。 七殿阎罗笑看着地上那条舌头,轻言细语道: “你是什么东西,一个低贱的魔物,天地不容六道不收,还想进酆都城,我看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现在就从本王眼皮子下滚开,别逼的本王再对你动手。” 乌震爬起来,手脚并用地跑开了。 “七殿下,如果真的魔物进入了酆都城,这……这可是大事啊。”鬼卒怯怯地说,“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七殿阎罗回眸看了还留在归乡原的鬼卒一番,慢悠悠地说:“是啊,这可棘手了,千万年里可没有一个魔族之人能逃过酆都城前的鉴魔石进入酆都城之中,倘若被其他阎罗知道,本王的把柄就就落在他们手里了,可真是棘手呐。” 他瞥眼看了众鬼卒一眼,“你们说是不是?” 众鬼卒听出了七殿阎罗的弦外之音,都觉得心中一寒,立刻屈膝跪下,表明衷心。 “我们是七殿下的人,今日之事,绝对不会与任何人说起的!” 七殿阎罗笑了笑:“你们都是本王亲手挑选出来,本王自然相信你们对本王忠心耿耿,不会乱说,起来吧。” 众鬼松了口气,站起身。 七殿阎罗看着他们,又道:“本王还要在归乡原看看,你们先回城中去,找出那两个人下落,等本王回来再做定夺。” “殿下放心,属下早就命人在城中戒严了。”一个鬼卒邀功道,“城门口暂时也不会放任何新魂入内,肯定很快便能寻到那两人。” 七殿阎罗点头:“做得很好,本王自会重重奖赏你。” “多谢七殿下。” “你们先回城中去。” 接受道命令,鬼卒们对七殿阎罗一拜后,转身提步要回城。 在他们转身的那一刻,七殿阎罗的眼眸暗了下去,他从袖中摸出一个白瓷瓶一样的东西,扯开了上面塞着的红绸子。 顿时漆黑的瓶口,旋起一股黑气,那些黑气化作无数双鬼手,朝着前方的几十个鬼卒一并伸去,箍着他们的身体。 尖叫声还没来得及溢出口中,他们就被拽入了瓶中,从归乡原上彻底消失了。 那股黑气在归乡原上掀起阵阵狂风,躲在石林后的薛祸,都感觉到了那巨大的拖拽之力,把他拉扯着往那边而去。 他咬紧牙,紧紧抓住石林,手指深深嵌入了石头之中,才堪堪稳住了身体,与那股力抗衡僵持着。 他的衣袍黑发都被扯得乱舞,像是要被撕碎。 幸好,很快七殿阎罗就将红绸子再次塞回了瓶口,归乡原又静了下来。 薛祸松了口气,紧紧贴在石林之后,不敢再动弹半分。 他知道无意之中,他窥见了一个大秘密。 这数千年来,十殿阎罗轮流当政,各殿阎罗之间表面上看起来客客气气的,实则暗潮汹涌,都恨不得其他几个阎罗都犯下错误,被天道惩罚,自己好独自掌控地府。 十殿阎罗之间谁都防备着谁,不会留下半点口实,落下马脚。 所以哪怕方才那些鬼卒都是他的心腹,且保证了不会乱说,七殿阎罗为了保守秘密,用脚丫子想都知道不会放过他们。 只有死人才不会乱说话! 倘若那些魔族之人不是不死之体,且他们如果消失了,只会留下更大的祸端,引起其他阎王的怀疑。 薛祸敢肯定七殿阎罗也不会这么轻易放虎归山,留下祸患。 他们的下场不会比这些鬼卒好上多少。 薛祸双眸黑雾森森。 他此刻即便再想知道七殿阎罗当初为何要将他从十八地狱里带出来,但也不是眼下。 他如此贸然出去,无疑是自寻死路。 平日里,七殿阎罗待他再好,给了他多少特权,但在他的地位和权利面前,他相信七殿阎罗也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七殿阎罗处理好一切后患,将瓷瓶塞进了袖子里,朝着石林之中而去。 薛祸竖着耳朵,听着那细微的声音越来越远,轻轻舒出一口气。 他很警惕,等了许久,确定七殿阎罗不会再折身回来之时,忽然站了起来。 朝着前方走去。 刚迈过一块嶙峋的巨石,他猛地止住了脚步,眼眸微眯。 前方,七殿阎罗正负手背对着他,站在前方。 薛祸吞咽了下喉咙,然后挤出个笑,状若好像才经过此地般,抱拳躬身道:“属下薛祸参见七殿下。” 七殿阎罗缓缓转身,盯着薛祸:“你来这里多久了?” 薛祸眼都不眨,“才到。” “才到?” 七殿阎罗冷哼一声,瞬移道了薛祸面前,惨白的手掌,掐上了薛祸的脖子,一点点收紧。 “薛祸,你就觉得本王这么好骗吗?” 第五百四十章 那个人是不是叫钟云舒! 哪怕被遏制住了命脉,薛祸依然面色不改,浅浅的笑容始终挂在唇角,带着讥诮。 “七殿下英明,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殿下您的眼睛。” 七殿阎王沉眸盯着薛祸,面色不善地说:“方才发生的一切,你都听到了吧。” 薛祸的脸已经憋得通红,还是一字一句地说道:“听到了,也看到了。” 说出这话的时候,薛祸已经做好了受死的准备。 不过他丝毫不害怕。更不会像其他人一般,为了活下去,像条狗一样卑躬屈膝,折碎自尊和骨气。 他薛祸无论活着还是死了,都从不会向任何人求饶。 喉咙越来越痛,骨头像是要被捏碎了,发出的只余下气声。 薛祸依然在笑。 那笑容刺得七殿阎罗怒火中烧,他冷冷地看了薛祸片刻,随后猛地甩开了他。 薛祸被掼倒在了地上,他的喉哝充斥满了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剧烈喘息了一会儿,将那口血气咽了下去后,薛祸慢慢地抬眸看着七殿阎罗,眼中的笑容已经消失,只剩冷冽。 “七殿下为何不杀我?” 听着薛祸话中的挑衅,七殿阎罗冷笑一声,“哼,本王留着你自然还有用处。” 薛祸沉沉笑了起来,声音又低又哑,眼底阴霾丛生。 “真是好笑,我在殿下眼中怕只是如蝼蚁随手可捏,倒是不知道对七殿下有什么用处,七殿下,可否告诉属下。” “……” 七殿阎罗打量了薛祸一会儿,收回目光,回避了这个问题。 “薛祸!你真的好大的胆子!本王不让你离开酆都城,你竟然罔顾本王之命,竟独自来了归乡原,我看你是真的越来越不把本王放在眼中了!” “七殿下说笑了,便是给薛祸十个胆子,也断然不敢不将七殿下放在眼里。我只是有一事不明,等不及七殿下回城了,所以才忤逆了殿下定下的规矩,来归乡原同殿下讨要一个答案。” 七殿阎罗:“……” 薛祸无声地与这个掌管地府的邪王对视,眼中满是倔强。 七殿阎罗那么杀伐果决之人,杀死了所有的鬼卒,独独留下他一命。薛祸才不会蠢到以为自己对七殿阎罗有多重要,他才惜才舍不得杀他。 这其中定然有什么隐情。 这个隐情或许……或许就与他心中那个猜测有关。 这个认知,助长了薛祸心中的那把火。 既然如今被发现了,薛祸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何必再择日询问呢。 他现在就想要知道事情的全部答案! 薛祸撑着手臂,慢慢站起身,他狠狠盯着七殿阎罗。 “薛祸一直有一事不解,我生前作恶多端,本该入烈狱火海受刑,以此洗清满身罪孽再如轮回。为何七殿下会将我从中救出来,还给了我功名利禄,我想定然不是当初殿下对我说的对有才之士的怜惜吧。” 说着这里,薛祸都要笑了! 他当初何其蠢钝,竟然会信了这经不起推敲的鬼话! 七殿阎罗冷冷道:“……这不是你该知道的。” 薛祸凄厉地笑了笑:“既然七殿下不愿说,那薛祸换一问题可好。” “为何旁的鬼卒都可以任意往来人间,就连酆都城里一般鬼众都可以在鬼门大开之时,回人间看看。为何只有我不可以!” 七殿阎罗沉默着,显然耐心所剩不多了。 但薛祸毫不在意,他顿了顿,几乎从喉咙里挤出那句话,冷声质问道: “可是七殿下怕我到了人间,会知道什么!” 话音刚落,薛祸当胸就被七殿阎罗重重地揣上了一脚。 这一脚极其毒辣,薛祸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他踉跄了几步,拼尽全力站稳了。 一缕血丝从他嘴角溢出来。 “薛祸,!本王救你一命!给予你高官厚禄,你不仅不知感恩,还责问本王,是不是平日里本王待你太好了,让你忘了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七殿阎罗气急败坏,眼中淬着的光,恨不得想杀死面前人。 “胆敢质问本王!本王看你真的是不要命了,你不怕本王再将你打入十八地狱继续受刀劈火炙之刑么!” 薛祸眸中的情绪越发幽沉,伸手无所谓地擦掉血丝,勾着薄削的唇笑了下,“七殿下,只要你回答我,薛祸自己会下十八地狱,无须殿下亲自动手。” “呵,好一个不怕死的!薛祸!别再挑战本王的耐心,现在就立刻给我滚回酆都城去!” 七殿阎罗真想现在就撕碎了薛祸,让他知道顶撞自己的代价,可他知道不能如此做。 薛祸用舌尖顶了顶脸颊,那是他极其愤恨恼怒之时,惯常的一个小动作。 他仿佛没听到七殿阎罗的话,一字一句地说:“我曾听酆都城里的鬼卒说起过闲话,我之所以会被殿下你捞出来,是因为我身上有很多功德盖过了我的罪孽。所以才被特赦。” 薛祸哼笑了声,即便极力控制情绪,嗓音已经发颤,“可我一介戴罪之人,身上数不清的条冤魂人命,哪里来的功德!” 他脖颈上青筋暴起,“敢问七殿下,那些功德那里来的!是谁给我的!” 最后一句,他是吼出来的。 那一声让他的肺腑都隐隐作痛。 七殿阎王沉眸看着他,态度温和了几分,但语气还是透着一股冷:“……既然你知道是旁人给你的功德,那你便要好好珍惜,做好你在酆都城里的本分,而不是质问本王!平白辜负了帮你的人的一番良苦用心。” 薛祸手指深深掐进肉里,他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七殿阎王这是承认了。 有人用自身功德,换取了他在地府的安枕无忧! 呵呵,有谁这么会无私? 薛祸嗤嗤笑了起来,神情诡异扭曲。 他活着时十恶不赦,人人都想杀了他。那些待他好的,也不过是想要利用他罢了。 会如此为他的,不做他人想。 那个名字在胸中辗转了千百遍,此刻,薛祸再也忍不出,大声喊了出来,“那人是不是叫钟云舒!!” 七殿阎罗蹙眉看着他,“是与不是,又有什么重要的,薛祸你很幸运,古往今来,没有身犯罪行,却能在地府活得像你这般自在的人,你还有什么好不知足的。” 七殿阎罗没有否认。 那就是默认了…… 薛祸脑中滚过一阵阵惊雷。 真的是他! 真的是钟云舒! 明明亲手杀死了他,为何又想假惺惺地帮他! 钟云舒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真的是他……” 薛祸猛地扣住心口,想要抵御那里传来的剧痛。 “薛祸,你自己猜出来了,也不算本王违约。” 七殿阎罗慢条斯理道:“既然你如此想知道真相,本王也没什么好欺瞒你的了。确实本王与钟云舒做了交易,他用功德与本王交换,换你不必在地府遭受罪孽之刑。不让你出酆都城,去往人间,也是那人交换的要求之一。” 说完,七殿阎罗看了眼失魂落魄的薛祸一眼,转身就要走,此刻他不想再与薛祸纠缠,当务之急是回到酆都城里找到那可疑的两人。 胳膊忽然被牢牢地抓住了。 七殿阎罗回眸,冷冷地盯着薛祸,他的耐心早已经耗尽了。 薛祸眸沉如兽:“就只是功德吗!!” 七殿阎罗蹙眉:“你什么意思。” “除了功德,他没有用其他东西和七殿下你交换吗!” 薛祸厉声大喊,心肺都震得发痛。 跟了七殿阎罗几十载光阴,薛祸太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比起阎王之职,他更似一个市侩的商人——事事以自己为先,所有的事都要权衡价码,且眼光高胃口大。 单单一点功德,七殿阎罗是不会正眼瞧上一眼的。 钟云舒肯定用了其他让七殿阎罗看得上眼的东西与之交换。 钟云舒那个人,身上最值钱的,莫非就是他的“天眼”了吧。 身怀天眼之人,寿元绵延,不会衰老,具备得道成仙之资质。 可……可是! 叶湛他们却说,钟云舒短短几十载,竟然变成了一个老态龙钟的糟老头子! 倘若“天眼”还在身,他绝非会变成这样!! 第五百四十一章 沦为阶下囚 “钟云舒是不是用天眼与你交换了!” 薛祸怒吼! 就连尊称都忘了。 他此刻对七殿阎王充满了不敬,甚至想要撕碎他! 薛祸目眦欲裂,嗓子震痛,好似被什么尖锐之物划开了一道道伤口,血腥味蔓延。 “你怎么可以要他的天眼!” 七殿阎罗彻底被惹怒了,胳膊一震,薛祸就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好半晌没有一点动静。 这并没有完,七殿阎罗欺身而上,重重踩在薛祸胸膛之上,只听咔嚓一声,薛祸喷出一口血,他的胸骨就那么被踩塌了下去。 七殿阎罗居高临下地看着薛祸,面容扭曲着。 “薛祸!别再惹怒本王了!哪怕与钟云舒有约定,你自不量力惹怒本王,本王哪怕杀了你,也无需交还他的天眼!” 说罢,七殿阎罗还是没赶尽杀绝,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归乡原。 薛祸躺在地上,双眼麻木空洞地望着一直蒙着一层灰翳的天空,半晌没有响动,一张脸被血沾污,衬着他阴沉沉的眉眼,真的好似从地狱最深处爬出来的恶鬼。 “哈……哈哈哈哈。” 过了片刻,薛祸抬起手臂挡住了眼睛,嗤嗤地笑了起来。 果然是用天眼交换的。 难怪不得,从前地府里十大阎罗的实力相差无几,相互制衡。但就从他被七殿阎王从炼狱中带到酆都城后,七殿阎罗的能力便大增,已经隐隐压过了其他阎罗王一头。 曾经,他才被七殿阎罗任命掌管酆都城里的所有鬼卒的调配,那些闻风而来,想套他欢心的鬼卒还拍他马屁说,他是七殿阎罗的福星,他一到七殿阎罗身边,七殿下便独占鳌头,他们也跟着长了脸扬眉吐气。 那时,他还沾沾自喜,如今想来真是可笑至极。 他哪里是什么福星。 他不过是一个祸害而已! 钟云舒……才是他的福星。 那一刻,薛祸脑中闪过在人间时,与钟云舒携手相伴的往事,那张清隽的脸,在眼前隐隐浮现。 “薛兄,一日知己一世知己,我钟云舒此生定要缠着你了。” 薛祸不敢再想下去,不敢再想那张脸。 “天眼”是与生俱来的,想要剔除天眼,将天眼之力转移给他人,到底会经受多大的痛苦,薛祸不敢再想下去。 剔除天眼时,钟云舒到底在想什么! 一剑刺穿他胸膛的时候,他又在想什么! 薛祸看不清,想不明白。 他甚至怀疑曾经认识的钟云舒,他是否真的看透过,就连那一场让他怀恨与心中已久的一剑之仇…… “……钟云舒!” 薛祸咬牙切齿,唇齿间溢出烂熟于心的三个字,恨不得将它们狠狠碾碎。 这一声带得胸口疼痛不已,但他却好似丧失了知觉,手拂过塌陷的胸口,哪里放着一枚灰扑扑的香囊,随着他的气息起起伏伏。 他慢慢扣紧了手指,将那枚香囊紧攥在了掌心之中。 薛祸失魂落魄地离开归乡原,到达酆都城门口时,已经是夜里最深之时。 与他数个时辰前,闯过时相比,此刻已经变了天。 如今酆都城前一个拘魂归来的鬼卒都没有,空荡荡的,将这片森热烘托到了极致。 常年端坐在酆都城门口询问往来新魂的无头鬼司徒也已经不见踪影了,换成了另一个鬼卒魏旭。 这个魏旭,薛祸也认识,在阎王殿里当差。平日最爱对薛祸溜须拍马,但薛祸不太看得上这人,从来没太给他好脸色看过。 此刻他魏旭背着双臂,下颚倨傲地微台,背脊挺得板正地站在城门之前。 城门两边站着两排长相凶恶鬼气森森的恶鬼,他们执戟拿刀,满脸戒备地望着一步一步往着城门而来的薛祸。 薛祸仿佛没看到,径直往前,直到两柄长戟拦在了他面前。 薛祸慢慢撩起了眼皮,沉沉地盯着他们,“谁给你们的狗胆,竟然敢拦我!” 魏旭在一旁端着姿态看了会儿,才慢慢踱步上前当起了好人。 他颇具威严地命令两个恶鬼收回武器,然后才端着笑容对薛祸道:“薛大人,你可回来了,下官在这里已经等候你多时了。” 薛祸冷瞥了眼魏旭,“无头鬼司徒怎么不在了,这城门前换上了你。” 魏旭掸了掸袍子,“嗨,还不是那司徒犯事了吗,他偷偷放了两个身份可疑的新魂入了酆都城,这可是大事啊,如今被七殿下革职,打入十八地狱了。这个职位一时空缺,我不就正好临危受命来填补这个空缺了吗。” “嗨,也真的是他活该,守城之事何等重要,怎容玩忽职守。” 虽然不知道那两个新魂是什么身份,但是无头鬼司徒因此都被打入了十八地狱,那两个新魂的身份恐怕非常不简单! 但魏旭始终没朝魔物那边猜测。 这么大一块鉴魔石悬在酆都城门口,可不是摆设呐。 不论怎样,如今的薛祸也遭殃了! 魏旭的得意藏都藏不住。 薛祸听着魏旭的话,勾了下唇角。 既然无头鬼已经被撤职了,魏旭被派来这里顶上,他也在其中干预插手之事,他便不可能不知道。 这番话分明就是指桑骂槐。 看着魏旭带着小人得志的幸灾乐祸,薛祸问道:“所以现在是来抓我去十八地狱的么。” 此事不小,如今这么多恶鬼在这里堵着自己,薛祸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命运。 魏旭笑了笑,不阴不阳道:“薛大人此话就说过了,你可是七殿下身边的心腹红人,哪怕你犯了错,七殿下也定然舍不得罚你去那个鬼地方。” 听到“心腹”这个词,薛祸心中就隐约犯恶心。 他在地府的逍遥日子,都是另一个人不知道经历多少痛苦换来的。 薛祸按捺下了翻涌的情绪。 他微微挑了挑眉,漆黑的眼瞳扫过那两个拦路的恶鬼,慢条斯理道:“既然不是,那这是什么意思。” “哦。”魏旭抬了抬下颌,“是这样的,七殿下吩咐薛大人虽不需去十八地狱,但是你带那两个新魂入了酆都城,此事你也需要担上责任,所以罚你去无间崖静思己过。” 竟然是无间崖。 薛祸也有些吃惊,看来七殿阎罗真的从钟云舒那里得到了不少好处。 薛祸:“多久?” “这我便不知了。”魏旭笑眯眯道,“薛大人既然已经知道了,就请吧。” 薛祸捏紧了手里的香囊,片刻后说道:“我要先回城一趟,随后自会去无间崖。” 魏旭脸色沉了沉,“这恐怕不可以!” 薛祸笑了,直呼其名,“魏旭,你可知道我犯了什么事,七殿下才会惩罚我!” 魏旭莫名其妙,还是点点头,来之前,他什么都知道了。 知道薛祸惹了事让七殿下震怒,他都想买鞭炮庆祝上一回。 真的是天道好轮回,这个一向眼高于顶的薛祸终于倒大霉了! “知道啊,我以为你不知道呢。”薛祸凑近了魏旭耳边,“你是不是觉得如今我失势了,谁都可以对我踩上一脚,是吗?” 被薛祸拆穿了心思,魏旭脸上挂不住了,还是拿腔作调道:“下官没有这么想过。” 薛祸厌恶地远离了这个两面三刀的小人,冷冷地说:“你既然什么都知道,那一定知道两个可疑新魂入了酆都城这件事,比起无头鬼司徒,我才是那个罪魁祸首吧。” 魏旭脸色突变,顿时醍醐灌顶,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为何我是罪魁祸首,无头鬼被罚入了十八地狱之中,而我却被勒令到无间崖思过。” “……” 魏旭双腿已经隐约发软。 他真的是一时被这意外的惊喜砸昏了头,如今身份调转,他便忍不住在薛祸面前嘚瑟,竟然没注意到其中的利害关系。 无头鬼因为疏忽,已经被撤职查办,关押在了十八地狱之中起。但薛祸却只是被勒令道无间崖思过,其中的差别简直天差地别。 传递的是什么信息,自然不言而喻。 哪怕薛祸一朝沦为阶下囚,但以七殿下对他的厚待,说不准那一日就将他放出来了。 他真的是人头猪脑啊。 见魏旭脸色变得惨白如纸,薛祸恶劣地勾起唇,“魏大人,你觉得是为什么!” 话音刚落,魏旭扑通一声跪倒在了薛祸面前,连连磕头,“薛大人,你莫要生气。小的不是想与你为难,只是……只是奉七殿下的命行事啊。” 第五百四十二章 薛兄,我觉得你是大善人 垂眸看着这虚伪的一切,薛祸只觉得厌恶透了。 他不愿再承接七殿阎王的光,因为那皆是用另一个人的痛苦换来的。他如今既然知道了真相,断然不可能心安理得地继续享受下去。 但是此时此刻,他却不得不仗着七殿阎王的名号,为自己争取被仰视被尊重的资本。 薛祸从未觉得自己这么肮脏额心过! 听着魏旭砰砰砰的磕头声,薛祸换了一副表情,让他起来了。 魏旭感恩戴德,方才脸上的自大目中无人的情绪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搓着手,怯怯地望着薛祸。 换做往日,此刻魏旭怕早就被睚眦必报的薛祸整残了。 但此刻,他却没有动手。 世上的人,谁不是戴着一副假面存活,薛祸只觉自己和眼前这张丑恶的嘴脸并没有多大的差别。 良久没等到薛祸的声音,魏旭心惊胆战地喊了一声薛大人,又抬起手准备自抽耳光,想让薛祸不要记恨他。 薛祸回过神,立刻抓住了他的手。 魏旭惊了惊,以为薛祸要收拾他了,他也已经做好了准备。却听薛祸说:“魏大人秉公办事又没做错,何须自罚。” “薛大人,你别这么叫我,真的折煞小人了。”魏旭叫苦连天,以为薛祸说的是反话。 薛祸笑了笑,又道:“魏旭,我不想为难你,但是你也知道的那无间崖又冷又阴,我如今又受了伤,身子骨有些不适,倘若就这么过去被寒气入体,身上伤怕只是会加重,我想回去拿些衣物罢了,不会耽搁多久时间。” “这……” 魏旭有些犹豫。 看到薛祸就立刻待他去无间崖,这个可是七殿下下的指令,他可不敢轻易违抗。 但是眼前这个煞神他已经惹到了,如果再不答应,以后待他从无间崖放出来,怕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薛祸看出魏旭已有动摇,又道:“如今地府出了这等事,七殿下早就忙得焦头烂额了,哪里有精力管这些琐碎之事,此事只要你不说我不说,七殿下是不会知道的。你帮我一次,以后我从无间崖出来,自然不会忘记你这份恩情。” 思量片刻,魏旭很快有了决断。 “薛大人,我可以放你进酆都城。”他满脸堆笑,用打商量的语气说道,“薛大人,你看这样可好,我让两个恶鬼陪着薛大人一起去吧。” 说完,他立刻补上一句:“这绝对不是想监视薛大人的意思,我是怕薛大人东西太多,让他们帮着你拿上一些。” “多谢好意,但是你也知道,恶鬼不能轻易入城的。”薛祸看向那些面目可憎的恶鬼。 恶鬼与一般鬼卒虽然都是地府的兵将,但是分工不同。 酆都城里的鬼卒负责拘魂,守卫城池。 而这些恶鬼,几乎常年在十八地狱之中,负责惩治审讯带着罪孽的新魂,如果地府真的有大乱,他们也是最骁勇善战的兵卒。 此事,七殿阎王派恶鬼来押解他去无间崖,想必也是特意如此安排的,恐怕生了逆反之行薛祸会造反。 听闻薛祸这么说,魏旭忙道:“这个薛大人大可放心,只要让他们用上隐身咒,就惊扰不到城中了。” “好啊。” 薛祸点了点头。 他本意就不是想跑,这酆都城就这么大,他想跑也跑不掉。 他只是想回去拿一样东西,被关进了无间崖,他直觉凶多吉少,哪怕是死,他都要将那样东西放在身边。 见薛祸爽快地答应,魏旭松懈了不少,有恶鬼跟着,也不怕薛祸能搞出什么幺蛾子了。 “薛大人放心,七殿下只是在气头上,等气消了,就会放你出来的。”魏旭笑眯眯道。 薛祸扯了扯嘴角:“承你吉言。” 魏旭点了两个恶鬼跟随,然后冲薛祸做了个恭送的手势,“薛大人,你请,下官在这里恭候你回来。” 薛祸对魏旭笑了笑,提步朝着城门走去,背对着魏旭之时,他脸上的笑容,霎时冷凝了下来。 他紧紧捏紧了手中的香囊。 入城后,两个恶鬼隐了身形,亦步亦趋地跟在薛祸身后。 今夜的酆都城,注定与往常是不一样的,气氛沉凝,仿佛如临大敌,沿途都是巡逻的鬼卒。 薛祸已经好久没见过这么的大的阵仗了。 路上有许多相熟的鬼卒,看到薛祸都老样子给他打招呼,显然酆都城外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一点都不知道。 薛祸并不奇怪,七殿阎罗特意灭了跟随他去归乡原的鬼卒,就是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有魔物进入到了酆都城。 这番搜查,显然是另起了名头。 没一会儿,薛祸便知道七殿阎罗用了什么由头欺瞒了酆都城之人。 路边两个鬼卒并没有发现薛祸过来,躲在角落里一边抽着旱烟,一边小声地交谈。 “柳召真的越来越无法无天了,竟然扬言要再次闯入酆都城,还当如今的酆都城还如千年之前吗。” “是啊,说大话谁不会呢,不过我们地府中出了奸细那就说不定了。里应外合,想想都吓人。听说司徒大人就是奸细之一呢。” “哎,司徒大人为啥这么想不开,魔族在归乡原区区几百人,哪怕能造成归乡原那么大的动静,与我们地府十万鬼卒想扛,不也是以卵击石么。现在还没帮魔族成事,自己倒是先出事了。” 薛祸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嘲讽地微掀嘴角。 为了自己的权利地位,将一口锅扣到了无头鬼司徒身上,这是七殿阎罗做得出来的事。 酆都城里这么多人的性命,都抵不过头上一顶乌沙。 倘若不是钟云舒,他如今怕与司徒是一样的下场。 没走多久,薛祸忽然停下了脚步,他察觉到身后始终有人在跟着他。 不是那两个尾巴一样跟着的恶鬼。 薛祸顿住,回头,就见张久拉着一个鬼卒鬼鬼祟祟地跟在他身后。 “你们做什么!” 薛祸微眯眼眸,盯着他们,如今他对一切都很敏感。 见被薛祸发现了,张久干脆拉着那个畏畏缩缩的鬼卒走了上来,边走还边训斥道:“都被薛大人发现了,别扭扭捏捏像个娘们似的。” 然后张久转眼看向薛祸,笑嘻嘻地大着嗓门,朝着薛祸说:“薛大人,他有事想问你老人家。” 说罢张久就将那个鬼卒,径直推到了薛祸面前。 薛祸掌柜酆都城的所有鬼卒,但并不是个个都认识的。 那鬼卒看到薛祸就低下了头,不敢直视薛祸的脸,好一会儿,才用一口方言询问道: “薛、薛大人,听说你也跟着七殿下去了归乡原,俺想问问你,归乡原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啥……为啥跟着七殿下一起去归乡原上的鬼卒,一个都没回来。” 闻言,薛祸凝了凝眉,“你问这做什么?” “那些鬼卒里,有俺的兄弟,亲生的。” 薛祸:“……” 见薛祸沉默,那个鬼卒抬起头,紧张地看着薛祸。 按照薛祸原来的性格,知道七殿阎罗害了钟云舒,他定然会将事实全盘说出,不论是转移痛苦也好,还是给七殿阎王制造一些麻烦也罢,这才是他会做之事。 他一向不是什么好人,自己痛苦,便想拖着所有人一起下水沉沦。 但是此刻看着眼前的鬼卒,他又想起了钟云舒曾经对他说的话。 “薛兄,我觉得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善人了。” 薛祸蓦地笑了下,仿佛钟云舒真的就站在他身边,伸长着手臂搭在他肩上,用三分戏谑,七分诚恳的语气,在他耳畔说出这句话。 第五百四十三章 死又有何妨! 见薛祸竟然笑了,不是惯常的皮笑肉不笑,或是让人毛骨悚然的狞笑,而是一种可以算得上温柔的笑容。 张久惊得嘴都合不拢,似见了鬼,喃喃道:“薛、薛大人,是小的多嘴,我们现在就离开。” 薛祸反应过来,怔了怔,叫住了拉住那个憨厚老实鬼卒就要跑的张久。 两人定定地站着,不敢再动分毫。 薛祸:“你放心,他们没事,他们被七殿下遣去做更重要的事了,你不必担心。” 听薛祸如此说,那个鬼卒脸上的愁云散开,担忧了许久,终于落下了心中一块大石。他神色放松了些许,“薛大人,七殿下让他们去做什么事了?” 话音刚落,脑袋上就被张久重重拍了下。 “薛大人都说是重要的事,肯定是机密啊,哪能让你我知道的。” “哦,对,是我多嘴了。” 那个鬼卒缩了缩脖子。 张久拉着那个喜笑颜开的鬼卒离开后,薛祸怔了怔,然后回过头,继续往前走。 前夜漆黑,他孤身一人行走其中,第一次觉得有了几分寂寥。 薛祸走到住处所在的巷口之时,忽然挺停住了脚步,看向那两个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她伸手恶鬼,淡淡说道: “你们就在这里等我,我去拿些东西就出来。” 恶鬼面露难色。 薛祸冷冷撇过去:“还怕我跑了不成!以你们的本事,我在你们眼皮子底下,想要无声无息地跑掉,哪有那么容易。” 他顿了顿,微微迷眸:“还是说你们真的将我当成阶下囚了?!” 见薛祸发怒,两个恶鬼对视一眼,虽然他们不归薛祸管,往后也不会与他有多少交集,但他怎么也是七殿下身边的人,多少还是给他一些面子。 其中一个恶鬼说道:“薛大人,我们在这里等你,有事唤我们就好了。” 薛祸没什么表情,转身走进了漆黑幽深的巷子里。 离得越近,巷子里那个模糊的影子便越来越清楚。 他盯紧那抹影子,眼稍漏出一缕杀气。 叶湛抱着胸靠在墙上,脸紧绷着,黑发上染上了夜霜,看来在这里已经等了些时间。 薛祸目不斜视,经过他,打开了门,走了进去。 门没关,叶湛也提步跟了进去,然后将门阖上。 薛祸点燃了灯,白惨惨的光照着地上的一地狼藉,他却仿佛没看到,捡起一根瘸了腿的凳子立起,坐了下去。 屋里的东西都被毁了,缭乱地倒在地上,叶湛跟着薛祸走进了屋,随口一句:“你这里被打劫过么。” “关你屁事!”薛祸冷着脸回眸看着叶湛,冷冷道:“你在这里做什么?不怕我把你抓起来吗。” 叶湛:“你倘若要抓我,何必绊住你身后的尾巴。” “……”薛祸诧异,“你能看到他们?” “不能,但能感觉到他们身上的阴冷之气。” “……” 薛祸审视着叶湛,隐匿的恶鬼都能察觉,这个叶湛果然不是一般人。 两人对视了片刻,薛祸率先收回目光,冷冷笑了下,“一个魔物竟敢闯入酆都城,我看你真的是不想活了。” 叶湛眼睫轻轻动了动,脸色丝毫未变,像是一点都不惊奇薛祸会知道他的身份。 “那又怎样。” 薛祸阴恻恻地看着叶湛,“看来你承认你是魔物了,你与你那师尊胆子可真大,如今行踪暴露,现在全城都在通缉你们,老子都被你们连累了。” 他异常凶狠地说道,但眼眸中被没有任何畏惧的神色。他身上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坦然。 叶湛看着薛祸从进门起,就捏在手中无意识用大拇指轻轻摩挲着的那枚灰色香囊,轻轻笑了笑。 “你看起来倒是好好的,没受什么影响。” 薛祸懒得与他废话,“说吧,这么晚来这里找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叶湛也直言道:“把你令牌借我用用,我要去判官殿。” 闻言,薛祸怔愣了一瞬,旋即冷冷勾唇,眼底全是嘲讽。 “你莫不是被吓晕头了吧!敢给我提这个要求!” 叶湛盯着薛祸:“你想不想知道更多关于钟云舒的事。” 薛祸沉默:“……” 片刻后,他低低笑了起来,抬眸看着叶湛,沉声说:“让我猜猜,你要令牌做什么。” 薛祸顿了顿,目光变得愈发的锐利,“你是想改生死簿,救你那个师尊吧。” 叶湛抿着唇,不做声,脸部线条紧绷着。 他倒是没想到薛祸竟然一下就猜到了他借用令牌的意图。 薛祸像是看见了天大的笑话,放肆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没想到我真的还猜对了,所以你才抛开你师尊,一个人来找我吧。” “我方才还挺佩服你的,现在却觉得你愚不可及,与其找我借,你不如直接上手抢可能性还大一些。” “你知不知道,如今你们行踪已经暴露,我也受到了牵连,你觉得我还会那么蠢,因为你提及钟云舒,再次给自己挖下一个坑吗!” 叶湛直直地看着薛祸在残灯光影下,显得有几分扭曲的脸,然后,他垂眸,眸光放肆地再次落到了薛祸手中的香囊之上,抱微扬唇角,反问道:“难道不会?” 那一瞬间,被说中心思的薛祸恼羞成怒怒气爆涨。 唰地一声,他抽出腰间的金鳞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异动到了叶湛身边,将金鳞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压低了声音,恶狠狠道:“你不是魔物吗,不是能在七殿阎王的眼皮下瞒天过海,进到酆都城中吗,现在你就这么点本事!还想入判官殿!可笑!” 叶湛眼皮都没眨一下,像是疲于与他继续打嘴上官司,他沉声道:“我时间不多,怎样你才同意给我令牌。” 薛祸没有下一步的动作,沉眸瞪着叶湛,咬牙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自寻死路。” 闻言,叶湛笑了笑,“为了自己在乎之人,死又有何妨!” 单单是说起那个小心翼翼放在心尖上的人,叶湛如霜雪冻练过的脸,一瞬间都柔和了下来,黑瞳里也透出了柔和的光。 第五百四十四章 难道叶湛出事了 听到这句话,薛祸愣住了。 为了自己在乎之人,死又有何妨。 钟云舒与七殿阎罗交易之时,是不是也是如此想的。 原本薛祸想嘲笑叶湛的傻气,但是此刻嘴角却始终抬不起来半分。 他的手掌慢慢蜷紧,从叶湛脖子上拿走了金鳞刀。转身踏着一地废墟,走到了角落里,踢开了遍布的狼藉,蹲在地上,小心地撬开了地板。 叶湛垂眸看着薛祸的动作。 地板撬开后,地板之下,有一处窄小的凹陷。 里面放着一件破烂不堪的长袍,袍子上染满了血迹,将原本白色的衣衫,几乎染成了红色。 这是薛祸死的那一日穿在身上的衣物,这件衣物,曾是他与钟云舒一道在街市上买的。 雪白的布料,本不是他喜欢的颜色,也不适合他。但钟云舒说他穿上好看,薛祸便同意买下了。 当初有多小心翼翼对待这白衣衫,钟云舒将剑刺入他胸膛后,他便有多恨。 这上面沾染的每一缕的血痕,仿佛都凄述着钟云舒对他的背叛。 在十八地狱备受煎熬的日日夜夜,他都想亲手杀了钟云舒。 后来,他被七殿阎罗带到了酆都城,他亦想回到人间找钟云舒寻仇,却发现根本离不开地府。 再后来他认命了,便将这件染血的袍子藏在了这里。 他告诉自己是眼不见心不烦。 但是道此刻,薛祸才真正洞明自己的心意。 如果真的是憎恶至极,直接毁了便是,何必小心地藏在这里,连看都不敢再多看一眼。 他自欺欺人几十载,第一次看直视这份深埋的心思。 觉得自己何其可笑! 薛祸看了许久,才小心地将那长袍拿了出来,抱在了怀里。 就这么怔怔发呆了许久,知道门外传来恶鬼的声音,问他何时好,薛祸应了一声,将他们打发了,才站了起来,直直地看着叶湛。 他方才眼中的凶狠和戾气,都随之消散了,显得异常平静。 叶湛不由看了一眼他怀中之物。 “这是钟前辈的?” 薛祸没有回答,说道:“我可以给你令牌,让你进判官殿。” 叶湛收回视线,看着薛祸异常平和的脸色,“条件。” 见叶湛如此干脆,薛祸笑了笑,沉声说:“我要见钟云舒!” 两个恶鬼催促了一声,又在巷子口等候了一会儿,不见薛祸出来,觉得不妙。大步朝着巷子里去,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薛祸走了出来。 他手里抱着一件旧衣衫,就没有其他物件了。 薛祸看了一眼两个恶鬼,什么都没说,异常沉默地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 两个恶鬼对视一眼,立刻调转方向跟了上去。 走了一段路,恶鬼觉得不对劲儿。 这一路,薛祸始终一言不发,沉默得有些异常。 一个恶鬼便走上前去,看着薛祸怀中之物,对薛祸说道:“薛大人,我帮你拿吧。” 薛祸依然没反应。 恶鬼眉头一拧,就伸手要去抢,手刚碰到一片衣角,薛祸就猛地钳制住了他的手腕,黑眸中恶意幢幢。 “别碰我东西!” 然后甩开了那恶鬼的手,继续往前走。 那恶鬼蹙着眉:“怪得很。” 两一个恶鬼拍了拍同伴的肩,“瞎担心什么,没事的,人不是在面前吗。” “我总觉得薛祸有些不对劲儿,你不觉得吗?” “有什么不对的,你没看到他手中的衣服染了血吗,应该是想起什么不开心之事了,我们快些将他送到无间崖交差才好。” 薛祸根本没理两个恶鬼,径直朝着酆都城门口走去,丝毫没有想逃的模样,那个怀疑的恶鬼也觉得自己或许想多了。 两个恶鬼加紧步伐,跟了上去。 酆都城应该出事了! 离倾敏感地察觉到这一点。 她拿着地图在街上行走之时,热闹的鬼市突然来了一群鬼卒,他们驱赶走了街上的“人”,不一会儿,热闹的街变得寂寥异常。 沿街都有了鬼卒把守巡逻。 离倾趁着鬼卒驱赶人群之时,躲进了一间商铺之中。 她俯趴在商铺院子上的高墙之上,躲在暗处观察着周围。 鬼卒不仅巡街,还挨家挨户敲门。 看着这一幕,拧紧了眉心,暗觉不妙。 难道是叶湛出事了。 为了搞清楚,离倾悄悄跟踪了一个落单的鬼卒。 那个鬼卒哼着小曲儿正要去街角处撒尿,离倾猛地抓住了他,将他按在墙上,冷声询问:“你们在找什么!” 那个小鬼被吓得全盘托出。 “听……听说有两个不合规的新魂进了酆都城,我们……我们这是在寻找他们的下落。” 离倾蹙眉。 没想到他们的行踪这么快就暴露了。 不过看样子,叶湛也还没被抓到。 离倾稍微放心了一些,不过,如今状况看来地府是待不下去了,必须尽快找到叶湛离开才行。 “别……别杀我,我什么都没看到。” 那小鬼已经吓破胆了,猜到捉他的人十有八九和那两个新魂有关,那两个新魂已经在口口相传里被塑造得十分可怕了,他不由小声地求饶。 离倾松开他,命令道:“转过来。” 那个小鬼一激灵,缓缓转过头,呆滞地看着离倾。 离倾:“你没有见到我。” 那个小鬼看着离倾的眼睛,点了点头。 然后离倾打了个响指,然后窜长屋檐,消失了。 那个小鬼抖了抖,醒了过来,茫然地看了周围一会儿,然后扯开裤带,继续哼着小曲儿解决生理问题。 离倾在屋檐上潜伏了一会儿,等巡街的鬼卒离开后,悄无声息地跳下屋檐,沿着一条幽深的巷子继续往前而行,寻找叶湛的身影。 街上把守重重,离倾为了不暴露行踪,躲得很费劲儿。 前面又出现了大批的鬼卒。 她藏在隐约里,背靠着墙壁,看着那些鬼卒走过去,嘴里还抱怨着那两个惹事的新魂,等逮到了一定好好收拾他们。 等那些鬼卒再次离开,离倾看了眼手中地图,正要出去之时,有人在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离倾反应极快,拔剑相向,身后人一个下腰躲过了。 离倾哼笑,栖身而上。 来人身形比她还快,在剑尖即将刺中自己的一刻,已经在地上捡起一块碎石子扔向了离倾的肩膀,准确地点中了她的穴道。 离倾盯住,冷冷地看着黑暗里那抹影子,心想,难道这就是因果好轮回吗。 她才劫持一个小鬼,现在就不知道被哪里钻出来的玩意儿定住了身形。 第五百四十五章 你是容景的道侣 离倾一动不动,死死地盯着看那潜没在黑暗的男人,她能察觉到那人也在打量她。 离倾不喜欢被人用这种放肆的眼光,像货物一样打量,不由拧紧了眉头,厉声道:“你是谁!有本事就放开我,我们堂堂正正的打一场。” 男人提步,靠近了离倾一些。 从黑夜里出来,离倾看清了那人的样子。 眼前之人长得很高大,穿着简单的长袍,脸型瘦长,面容略带威严,一双眼锐利而冷静。带着居于上位者的不凡气势。 那一刻,离倾几乎就猜到了他的身份。 “我是容思远。” 中年男人率先说道。 离倾微微蹙了蹙眉:“我知道。” 虽然从未见过容思远,但是眼前男人眉眼间的一些神韵,与叶湛很像。 容思远打量了离倾一会儿,隔空一点解开了离倾的穴道。 离倾收回剑,盯着容思远,想了想,又道:“你怎么来了。” “我今夜回家,听小景和小影说起今日有人特意来十里忘川河畔寻我,说是我的故友。还说那人提及了关于容景容影之事。小景又形容了一下那故友的相貌,我就猜到是容景那小子来了。” 容思远昨日就前往秘地之中,祭拜亡妻。原本打断多待两日再回去。 但突然察觉到了在木屋上设下缚地法阵启动了,猜测到应该出事了,便提前折回了十里忘川河畔。 家里结界已开启,两个小娃娃都不在屋中,在河边的渔房里,他找到了小影小景。 小影已经睡着了,而小景懂事的在一旁守着他。 见容思远回来,小景便将今日发生的事全部告诉了他。 容思远猜到是叶湛来了地府。 同时,容思远知道叶湛应该还没有到死期。如果叶湛真的是死了,他不可能不知道。 那他专程来地府一趟,显然是发生了什么要紧之事。 于是,容思远根据他们残留下的气息作为依寻,就一刻不停歇地前来了酆都城来寻人。 他知道在地府多待一刻,容景与他一道来的同伴便就多一刻的危险。 离倾盯着容思远过于平静的表情:“你好像并不惊奇他会来。” 容思远:“我的儿子,我自然了解的。他会来这里,虽然有些意外,但是也像他能做出之事。” 闻言,离倾讥诮地勾唇。 容思远说了解叶湛,她觉得有些可笑了。 自然不可能好言好语相待。 “你儿子不是你在地府养的那两个小鬼吗。” 离倾冷嘲热讽,为叶湛打抱不平。 无论容思远在地府里有什么变化,但在人间之时,他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这是不争的事实。 容思远有一瞬间怔忪,随后叹息一声,轻声道:“有些事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不过他心中对我有怨,也是应该的。” 容思远顿了顿,打量了离倾一番,眼前女子显然与容景很熟,才会对他如此横眉冷对。 容思远自知从前对容景多有亏欠,如今见有人心疼他,心中自然是欣慰的。 他看离倾的眼神柔和了几分,“姑娘,你可是容景的道侣?” 在他印象里,容景这个孩子一向寡言又恪守礼教,倘若不是十分亲密之人不会将私密之事告之。 眼前人倘若与容景并不亲近,也不可能与他一起冒险来地府。 能做到如此地步的,不是至亲,就是爱侣了。 闻言,离倾表情微变,冷冷道:“我是他师尊!!” “师尊?” 容思远觉得惊奇。 他儿子何时多了个师尊了,况且还是个看起来和容景年轻相仿的年轻女子。 为何这些事情,容轩祭拜之时,从未告诉过他。 离倾不客气道:“看来容宗主这些年忙着在地府营造好人缘,从未回去看过我徒儿一眼吧,所以才对他的事一无所知。” 她顿了顿,嗤笑道:“不,应该说你并不关心。” 容思远:“……” 离倾几乎咄咄逼人地说:“所以,这些年他受了多少苦,失踪在外多年,你才会不知道。” “如今他不仅有了我这个师尊,他也不是从前的容景了。他有了新名字,名叫叶湛,是我五蕴灵山的弟子!” 容思远沉默。 他自知,他对容景亏欠颇多,没有尽到一个父亲应尽的职责。 这些年,他确实也从未离开过地府,回人间看过一次。 自从凤千汐从世间彻底消失后,他就一直在地府里,连轮回都不肯。因为他不愿再回到人间,看到重云仙宗的人和物,睹物思人。 偶尔会得到一些人间的消息,也只是容轩恰逢清明生辰祭拜之时,烧来些关于重云仙宗的近况。 但是这些年来,他一直都说重云仙宗都好,并没有提及过容景失踪之时。 在他烧来的家书里,最常见的几个字,便是“一切皆好,勿念”。 对此,容思远也不惊奇,容轩那般的性子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的。 但他对人间之事,也不是全然不了解。 比如,重云仙宗从仙门第一的位置上跌落,以及容景走火入魔闭关由容轩代理重云仙宗等事,他也从来地府的修士嘴里得知过一些。 不过,这些他生前看得极重之事,在他身死后,也渐渐放下了。 容思远抬眸看向离倾,“姑娘,敢问如何称呼。” “五蕴灵山离倾。” “离倾姑娘,街上现在这么多鬼卒,想必也是在找你们下落,容……叶湛去哪儿了。” 来的路上,他已经知道地府出了事,他也猜到多半与眼前的女子和叶湛有关。 听到此话,离倾眸中窜出一抹冷色,狠狠道:“不知道,我现在也在找他。” “……” 闻言,容思远拧着眉头,表情更肃严了几分。 容思远静默片刻,看着离倾,冷静地询问:“那你接下来,想去哪儿找他。” 离倾捏紧手中的地图,一字一句道:“判官殿。” 薛祸离开后,叶湛用幻形术幻化成了薛祸的模样,手里握着令牌,大摇大摆地来到了判官殿所在的街道。 夜色如晦,手执令牌的叶湛,看到了悬浮在街道之上一座庞大的宫殿,黑压压地耸立在酆都城上方。 随着叶湛靠近,巍峨正门处,延伸下来一条长长的玉色长梯,落在了他脚边。 长梯之上,每隔一段距离,便站着穿着盔甲的守卫鬼卒。 叶湛纵观全景,随后握紧了令牌,提步走上了长阶。 第五百四十六章 师尊以后的道侣 果然如薛祸所言,哪怕如今七殿阎罗已经勒令薛祸去无间崖思过,但城里的鬼卒们定然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叶湛走上台阶,沿途的鬼卒都没有阻拦过他,还与他恭敬地与他颔首。 在大门口时,叶湛将令牌亮出,给守在正门前的鬼卒看。 鬼卒愣了愣,立刻嘻嘻哈哈道:“哎,薛大人你这张脸就是活令牌了,还拿什么令牌啊。你这就是和我们兄弟见外了。” 叶湛笑了笑,处变不惊道:“往来阎王殿例行检查是应该的,更何况今日酆都城里不太平,检查仔细一些好。。” 守门的鬼卒一唱一和。 “薛大人就是有觉悟。” “那可不是,不然薛大人为何受七殿下的器重啊。” 叶湛始终端着点笑,听着鬼卒的溜须拍马。 “薛大人,你这么晚来,是不是七殿下召你啊,你可小心一些,今夜七殿下回来之时,脸色可不好看呢。” 说着,那个鬼卒想起七殿阎罗那张阴森的面孔,不由打了个寒颤。 “嗯,多谢提醒,我自会小心。” 两个鬼卒目送叶湛阔步走进大殿不见后,一个鬼卒挠了挠头,对另一个说道:“薛大人竟然对我们说多谢了,嗨,这日头真的打西边儿出来了。” 进入阎王殿后,叶湛避开了巡逻的鬼卒,隐藏了身形,悄无声息地朝着判官殿的方向而去。 判官是地府里仅次于阎罗王的存在,主要事宜是帮当职阎罗处理地府里的大小事务,类似与内阁管家的职务。 是地府里不折不扣的二把手。 十殿阎罗每个都有自己的专属判官,为之效力。 只有如今的七殿阎罗多年前因为手下的判官,疑似与五殿阎罗有来往,疑心极重的七殿阎罗,便撤销了那任判官判官。 又因七殿阎罗对身边之人极苛刻,不仅要求衷心,还需有真本事,能帮他分忧解难,所以之后数年,他秉持着宁缺毋滥的准则,都没有再提拔任何人继任判官之职。 凡事都搬到阎王殿中,自己亲力亲为。 也导致如今七殿阎罗治理下的判官殿只是一个存放各种文献的摆设,除了把守的鬼卒,平日里鲜少有人前去。 按照薛祸指点,叶湛躲过了鬼卒的监控,很快到了判官殿外。 大门锁着,但这并拦不住叶湛。 他使了一个术法,门锁咔嚓一声就开了。 叶湛推门而入。 判官殿中亮着长明灯,屋里偌大不见边际,一排排书架拔地而起,足有两三丈之高,在屋中纵横而立,仿佛一座浩瀚的森林。 这里存放着整个六界生灵的生辰死期名录的生死簿,要在这浩瀚如烟海的名录之中找出离倾以及五蕴灵山弟子的生死簿,可不是那么容易之事。 叶湛看着眼前让人眼花缭乱的生死簿,脑中又响起了薛祸的话。 “进了判官殿,你要找到的锁圆轮的位置,以及插在在锁圆轮上的判官笔,才能从锁圆轮寻到你想找的人的生辰名录的底案,也只有那只判官笔才能修改生辰簿。” “判官殿里设下了六丁六甲阵,你入门处是在阵法的青龙位,而锁圆轮在白虎位。” “要抵达白虎位,你必须横跨过东方青龙的七星宿位,和中央的北极、四辅两星位,最后在穿过西方白虎的七星宿位,才能抵达锁圆轮的位置。” “切记,这六丁六甲阵里阵法无穷,你可能会看到一些幻象,会吸引你心智。倘若你被扰乱了心神,偏离正轨,走错一步,就会触发机关。” “到时候莫说修改生死簿了,你可能连小命都保不住。” 叶湛看着判官殿的地上,一块块拼接的方砖,隐隐闪着白光,一直延续到了远处。 叶湛对六丁六甲阵法有些研究,第一步踏入了东方七宿中的角宿位置。 他踩上去,脚下的方砖微微下沉,白光变成了犹如星辰一般的明黄之色。 同时,周围迅速蔓起了迷雾。 方才入眼的一幢幢书架都消失了,眼前只留下了一颗颗的星位。 以及漫漫雾气中出现了薛祸所说的幻象。 他在那片迷雾里看到了离倾。 她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水眸里凝着怒气。 虽知这是幻象,叶湛也微顿了脚步。 两人对视片刻,离倾抽出捆仙绳,狠狠地空抽了一下,对他说道:“逆徒,又不听为师的话,你给我滚过来。” 叶湛看着离倾,未动。 离倾更怒了,远山眉倒竖,“为师的话,你都不听了吗,为师不需要你拼命,现在立刻给我滚出判官殿。” 紧接着,捆仙绳就朝着叶湛挥去,带着滔滔气势。 那闪着蓝色灵韵的长鞭,朝着叶湛面门而来,他有一瞬间想要躲开,但生生按捺住了这股冲动,稳稳站在原地。 那长鞭逼近他身体的时候,就忽然消失了。 连带着挥鞭的人。 这片迷雾应该能洞悉人的内心,从而创造出的幻想。处处都透着真实,直击人内心最担忧脆弱之处。 倘若薛祸未曾提前对他说起这判官殿中的玄机,叶湛觉得自己或许也难逃这些幻象的掌控。 叶湛继续往前走。 接下来的幻象里,接连出现了阿雪、凤千汐、陆掌门、容影、程漠、孟子堂等人,自然大多数都是与离倾有关。 “离倾”可谓用尽了全力在勾引着他,或者试图惹怒他,活着还是想要惹他怜惜,用尽了千方百计想要引他偏离路径。 最离谱的是,他还看见离倾身上重演了阿雪所遭受之事,被凌七绑起来想要行不轨之事,离倾哭得满脸泪痕,伸出手朝着他求救。 虚虚实实的幻象用尽了全力,想扰乱叶湛的步调。 但叶湛始终保持本我,心如磐石,一步一步朝着锁圆轮的方向逼近。 他知道这些都是假的,他也明晰如今最重要的事是什么。 片刻后,叶湛已经安然地穿过中央的星宿位置,朝着西方白虎位的七星宿位而去。 锁圆轮已经隐约能看见了,在一方高台之上。 叶湛继续踩着地上的方砖,往前走,忽然眼前又出现了一幅幻象。 画像出现那一刻,叶湛倏然停住了脚步,表情淡然心如明镜的人却微微蹙了下眉头。 这是他曾经在玄镜里看到的一幕—— 一座阴森的山洞,被红烛所照,将洞穴融成半明半暗两部分。 在火光照亮的那处,穿着喜服盖着红盖头的女子,端坐在洞中的石床之上,白玉般的手,端正地放在膝盖上,手指轻绞着。 葱白般的芊芊十指,与大红色的嫁衣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叶湛怔怔看着,拳头不自觉地缓缓握紧。 又是这一幕!! 哪怕叶湛早就知道,有朝一日,师尊会喜欢上别的男人,也做了无数的心理建设,让自己坦然对之。 但是此刻,他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圈。 霎时,他心中涌起了一股恶意,想要冲上去,拉着即将与别的男人成亲的离倾,离开那个鬼地方。 然后将她圈禁起来,不让任何男人靠近她一步。 他想,她的眼睛,也只能看着自己。 这是他埋藏在心底,都快沸腾的渴慕和欲念。 就在这时,一个男人走了进来,脚步在昏暗的洞穴里,轻擦着,仿佛是怕惊着了洞中之人。 叶湛猛地回眸,朝着那片黑暗里看去。 他做梦都想知道,以后会与师尊结为道侣的人,到底是谁!! 脚步声越来越近,新嫁娘绞着的玉手,慢慢松开了,仿佛所有的紧张,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男人从黑夜里走出,踏入烛光所能抵达的范围。 他穿着一身适合赶路的修身黑衣,衬得身材修长有力。身上、眉宇间还沾着尘土和细霜,像是从远处披星戴月赶路而来。 第五百四十七章 他真的无药可救了 上次在玄镜之中,叶湛根本没看清男人的相貌,只看到他的轮廓和背影。 但此刻,缓慢燃烧的红烛下,将男人的脸分毫不差地勾勒了出来。 叶湛看清了这人的模样。 男人长相倜傥风流,惹人厌烦。 尤其是面上一对桃花眼尤其打眼,灼灼绽放地望着端坐在石床上的离倾。眸底藏着无限的欣喜与眷恋。 让人想将那对不老实的眼珠子抠出来。 咔嚓一声。 叶湛将骨节捏出轻响,手背上青筋虬结,力气之大,足以捏断眼前这登徒子的脖子。 “花无涯,竟然又是你这个阴魂不散的狗东西!!” 迷幻之中的人,自然察觉不到危险。 花无涯欣喜地看着穿着红嫁衣的离倾,快步走了上去,朝着绣着凤纹的盖头,伸出了手,想要将之掀开。 手伸到一半,他又顿住了,叹息一声。 手指紧张地轻捏了一阵,像是紧张至极。 “……仙君。” 花无涯喉咙吞咽了下,小心地轻轻唤道。 盖头下传来一声极轻的笑声,“都要成亲了,还如此叫我?” 花无涯笑了,桃花眼灼然耀眼。 然后他毫不迟疑地伸手掀开了红盖头。 一张如出水芙蓉的脸庞,完全暴露在了花无涯欣喜至极的眼眸里。 离倾抬眸望着花无涯,清眸里情谊款款。 这一幕,叶湛一眨不眨地看着,明明饱受煎熬,却不肯错眼。 紧缩的眼眸之中嫉妒涌动。 师尊,从未如此看过他! 离倾怔怔地看了花无涯许久,眼眸中隐有潮水泛滥,她眨了眨眼,又将那抹潮意敛去。 她主动伸手握住了男人的手,水眸里沁润着淡淡的笑意,她说:“花无涯,我终于等到你了。” 叶湛忍了又忍,才没冲上去将花无涯牵着离倾那只脏手剁掉。 他在心中告诫自己—— 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这片迷雾搞的鬼! 师尊根本不喜欢花无涯,她曾经……曾经还误会过自己与花无涯,偶尔说起他语气中也多有厌弃,怎会一朝心意骤变,就爱上他了。 不许冲动!叶湛! 叶湛紧蜷的手背上已经青筋暴突。 但接下来的画面,却让叶湛即便百般抚平自己的情绪,和突生的怒意,他也忍受不了。 花无涯伸出手,轻抬起离倾的白皙细腻的下巴,俯下身,将唇温柔地贴上了那他魂牵梦萦肖想了许久的檀口。 而离倾也抬起了双臂拦住了花无涯的脖颈。 两人翻到在了石床之上…… 眼前缱绻到极致的一幕,冲击着叶湛快崩断了的神经,让他英俊冷冽的面容微微扭曲,双目像受伤的兽类,变得殷红嗜血。 手中的剑已经在无知无觉中缓缓地从刀鞘之中,拔了出来,同他的眸色一般,闪烁着刺眼的红芒…… 酆都城里已至子夜之时。 街上寂静无比,听到离倾所说,容思远静默了许久,才微沉下眉头,沉声问道:“他去判官殿做什么!” “我不确定。” 离倾虽然有所猜测,但始终不愿相信叶湛会为了她,疯到这个地步。 离倾顿了顿,眼眸微阖,长睫在眼底落下一层阴翳。 她藏住了满心的自责和无力,片刻后,苦笑一声,才轻声说道:“或许是为了我。” 容思远:“……” 容思远没有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扫量一番空荡荡的街道后才再次询问离倾。 “离倾姑娘,之前叶湛是否与你说起过,他要去判官殿之事。” 离倾整理好心绪,她知道当务之急,是找到叶湛下落。 “未曾,如果我知道,现在或许已被我绑起来了。” 容思远看着离倾,若有所思。 他虽然与叶湛相处并不多,但是他觉得他儿子并不是这么疯之人。 “我觉得姑娘也无须太过担忧,我觉得此刻,他应该不在判官殿……” 看容思远的表情,离倾微怒,打断了他,“你不信我。” “不是不信。” 容思远摇摇头。 “只是判官殿不是那么好进入的,需要阎王殿的令牌。他哪怕本事再大,没有令牌,恐怕连判官殿的门都摸不到。这些事,只要他稍微打听一下便能知晓的。” “他哪怕有心去判官殿,但应该也进不去的。” 离倾:“……” 容思远又道:“我们去判官殿附近的街道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他。” 离倾私心也希望如此。 叶湛进不去判官殿,因而便放弃了。 但是不知为何,她心中始终惴惴不安。 容思远递给离倾一顶锥帽,“离倾姑娘,如今全城通缉你,你还是戴上这个为好。” 离倾也没推脱,接过,戴在了头上,跟着容思远朝着判官殿而去。 清冷街上,毫无一人。 他们像两抹鬼影走在街上,离倾看了眼容思远从容的表情,询问道:“鬼卒戒严,你这么大摇大摆在街上走,不怕他们抓你。” 容思远淡淡道:“不怕。” 果然,一路人遇到了不少鬼卒,但是因为容思远在,竟然无一鬼卒拦住他们盘问,见到容思远还会主动打招呼,一口一个“容先生”,看起来对他尊敬得很。 离倾看着容思远的背影,看来这人在地府倒是有些分量的。 很快,离倾便跟着容思远到了一条街上,容思远停下了脚步。 看到街上那家钱庄,离倾微微蹙眉,“判官殿在这里?” 这条街她同叶湛曾经来过,但是并未见到判官殿。 容思远背负着一只手臂,望着头上,“判官殿在上面,没有令牌的鬼魂是看不到的,所以我说他倘若没有令牌,怕是入不得里面的。” 虽然看不到头顶上的宫殿,但离倾看得出此地的鬼卒,明显比其他地方的多上许多。 听了容思远所说,她本应该安心的,但是不知为何,心底的不安却漫涌得越来越剧烈,仿佛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离倾忍不住了,趁着容思远上前与前方鬼卒交谈之时,再次在灵识里用禁锢试图联系叶湛。 判官殿内。 雾气森森。 活色生香的一幕在持续上演。 叶湛眼睛赤红。 他再也忍不下去了! 手中长剑已经扬起,黑色的长靴尖踩在脚下的方砖上,轻轻碾了碾,蓄着力,即将飞身而起,将花无涯从离倾身上掀翻下去,再将他戳成筛子。 只有这样,才能稍微缓解他心中的嫉恨。 就在这时,离倾又冷又沉的声音再次在脑中响起。 “逆徒,你到底去哪儿了!快回答我!” 叶湛猛地一僵,被魇住的神志,被这熟悉的嗓音拉回。 然后他慢慢清醒了过来。 眼前的画面消失了,纠缠在一起的离倾和花无涯就如烟尘一般,在眼前碎裂,融入雾气之中。 叶湛只有脚尖还踩在方砖之上。 他一个旋身,收住了势头,在那方砖上站稳。 已经因为他重量减轻而上浮的方砖,被他重重地踩得沉下去,边缘金光渐渐亮了起来。 叶湛目中的血色还未退尽,他微抿着唇角,看着眼前弥漫的大雾,心中一阵后怕。 只差几步,他就要踏上放置锁圆轮的平台之上。 差一点…… 差一点他就要功亏一篑了,葬身在判官殿里。 是离倾这一声救了他!! 叶湛站在那块方砖之上,许久未曾往前再迈进一步。 他亦没想到那么多幻象阻拦,他虽然心有波澜,但都走了过去,未想到自己差点就栽在离倾成亲之事上。 但也是这一刻,他无比清醒且清晰地看透了自己的内心…… 无论平日里无论如何说服自己接受事实,坦然应之。 但方才险些魇住他心智之事,足以说明—— 他对离倾总归有一日会成为别人的道侣,有多么难以接受。 叶湛扶额,嗤嗤地笑了起来。 他真的是……无药可救了…… 第五百四十八章 辛酉年暮春三月 “如果还活着,就回答我!!!” 久久未得到回音,离倾的声音已经愈发地趋近于暴躁! 叶湛回神,同时已经情不自禁地在灵识里回应了离倾。 “师尊,你还好吗。” 他嗓音十分柔软,带着些微的哑。 离倾本来已经做好了叶湛装死到底的准备,未想,他竟然回应了。 她骤然松了口气。 看来这个逆徒还没出事。 两厢都沉默了下去,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片刻后,叶湛率先出声。 他轻笑了一声,问道:“师尊,你怎么不说话啊?” 听到这一句尤带委屈的轻语,离倾顿时火气又蹭地一下,再次卷土重来。 这个逆徒肆意妄为,还有脸委屈! 她恶狠狠地说:“你如今在哪里,现在立即!马上!给我!滚回来!” 叶湛看了眼近在咫尺的锁圆轮,再次笑了下。听到离倾的责骂,他像个自虐狂一般,竟然隐约觉得欣喜。 只要是从离倾口中说出的话,于他而言都是悦耳的。 他避重就轻地说:“师尊,你别担心我,你先回客栈去,我很快就回来。” “叶湛!” 离倾怒而打断他的话,“你知不知道现在我们行踪已经暴露了,不能在地府待上太久,你立刻回来,跟我走。” “我知道。” “你知道?!” 离倾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有听错。 知道了还这么胆大包天,叶湛真的是疯了! 离倾都快气笑了,“知道还去判官殿冒险,你是嫌你死得不够快吗!!” 此言一出,叶湛沉默了。 在这静默之中,离倾心却沉了下去,叶湛果然去了判官殿。 她的猜测果然没错! 想到他去判官殿的目的,离倾又生气又无力,责骂的话已经无法说出口了。 深深憋下那股气,她才沉声道:“你现在立刻给我回来,你别想动什么歪心思,我的未来,自己掌控,无须你去拼命,我也不稀罕你这种愚蠢至极的付出。” “师尊,我马上要成功了,你藏好了,别被发现,我很快就出来了!” 叶湛没想到离倾已经猜透了他的心思,可是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他没有任何理由回头。“救离倾”的执念深刻早就刻在了他骨子里了。 如果今日他半途而废,错失了这个机会,他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之后,叶湛微笑着听了片刻离倾充满生命力的训斥和威逼利诱的声音,旋即决绝地地封闭了灵识。 事已至此,他不会回头! 少了离倾的声音,周围顷刻安静下来,让叶湛觉得有几分寂寞。 他看着锁圆轮,深吸口气,迈步走完了最后一段路,踏上了锁圆轮所在的平台之上。 登时漫天的雾气都消失了,判官殿恢复了初入之时所见的样貌。 高耸的书架森森林立,将锁圆轮环绕中央。 锁圆轮状似罗盘,通体漆黑,中间打磨平整,边缘刻着看不懂的繁复浮雕。 这一方记载了六道三界生灵生死的圆圆之物,静静地悬在半空。 而判官笔就插在锁圆轮右侧的凹槽之中。 “找到锁圆轮后,你只需用判官笔在锁圆轮上写下所寻之人的身份名字便可找到对应的生死簿。” 按照薛祸所说,叶湛拔下了那只插在锁圆轮上的判官笔,思忖片刻,提笔在锁圆轮之上,先快速写下了“五蕴灵山陆奉觉”几个字。 锁圆轮上立刻投射出一股光柱,直射向那一排排高耸的架子之间。 随后,从伫立西北方的高高的架子上飞出一本泛着白光的名册。 名册悬在半空,缓缓打开,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翻开了书页。 随后,叶湛看见空中慢慢地出现了一行行金色的字体。 寥寥几行浅薄的字体,便完整的记录了陆奉觉的一生。 叶湛看着死期那一列,唇角抿紧成了一线。 死期那行写着:辛酉年暮春三月二十一日丑时一刻。 辛酉年…… 果然,与那无头鬼所说的离倾死亡的日期,同为一日。 接下来,叶湛又分别查探了程漠与长思的,死期依然是“辛酉年暮春”,只有时刻稍许有些不同。 叶湛捏着判官笔的指尖渐渐发冷。 看来拨星簪给陆掌门也无用,五蕴灵山覆灭的命运,依然如期而至。 叶湛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个结局,面上没有半分波澜。他捏着笔,在锁圆轮上,郑重地写下了离倾的名字。 属于离倾的名录,出现在了半空。 叶湛眸如晚夜星辰,一瞬爆发出明炽又笃然的光火。 他捏着笔,飞身而起,在半空牢牢抓住了属于离倾的生死簿,像是抓住了离倾的一生…… 凄清的街道上,静阒无声。 离倾站在街边阴暗的角落,一动不动,已经有鬼卒注意到她,频频朝着她看来。 但又因她是与容思远一道来的,也无一个鬼卒上前去盘问。 叶湛那边已经彻底切断了联系。 离倾微眯双眸,盯着前方大批巡逻的鬼卒和幽沉的街道,眸中有暗火在烧。 这火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事的决然。 叶湛的不听师命无疑让离倾生气愤怒,但即便这样,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就此不管他的死活。 不论他陷入了怎么的漩涡暗涌里,她都会去救他! 虽然方才离倾的命令对叶湛都不起用,没能让他回心转意。 但是至少此刻,她确定了一件事:叶湛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已经去到了判官殿之中。 离倾朝着容思远看去。 目光所及,容思远还在与那群巡逻鬼卒里的一个拿着红缨枪的小头目说话。 那小头目对容思远很敬重,笑嘻嘻道:“容先生,你怎么来了?” 容思远:“小哥,给你打探一件事。” “容先生,你问。” “今夜我与故友来酆都城本想逛逛鬼市,哪知与故友走散了,你们巡逻时刻在这附近看到有人出现过。” 那小头目叹了口气,语带几分抱怨:“容先生,没有看到任何人,如果有也怕是被我们早就抓起来。哎,今夜戒严,苍蝇都没看到一只,不知道几时才能停住搜捕。” 容思远眉宇微锁。 叶湛是没有被发现行踪,还是这位离倾姑娘猜错了,他根本没来判官殿这边。 他不由朝着离倾方向看了一眼。 她立在昏暗的街边,身姿挺韧,哪怕头戴锥帽,亦能看出无双风华。 容思远收回目光。 不论怎样,至少能说明叶湛如今还没抓住,暂且还是安全的。 第五百四十九章 我是来找七殿下的 小头目还在恭维容思远。 “容先生,你倘若来七殿下麾下帮他做事,以你的本事,莫说两个人,就是十个二十个,怕也早被你抓到了。” 容思远当初来地府之时,七殿阎罗多次上门拜访,想要容思远担任判官一职,这些鬼卒都是知道的。 哪怕如今容思远只是一介无官爵加身,与地府大多数人一样的普通酆都居民,但是这些鬼卒见到他都是客客气气的。 谁知道会不会有朝一日,容思远便想通了,成了七殿阎王的左膀右臂。 对此,对容思远的态度,他们自然客客气气,甚至有几分谄媚之意的。 更何况容思远在酆都城的名声也并不差。 听着那小头目夸张之词,容思远笑了笑,“是七殿下抬举了,我就一介闲散之人,哪里担得起那番大任。” 见容思远这么说,小头目也没再说下去,朝着离倾那方看了眼。 他早就觉得离倾有些可疑了。 不过头目脸上还是堆着笑,询问,“容先生,那边那位是谁啊,怎的大半夜戴着锥帽。” 容思远面容镇定:“也是故友之一。原本与走失的友人,一道出来逛鬼市的。” “这样啊。” 小头目点点头,“不过真是不巧,遇到了这档子事,鬼市都关闭了,不然先生你倒是可以带你朋友们领略一番鬼市的繁盛。不过来了地府,不差这一日,早晚是有机会的。” “容先生你还是先回去吧,你那走失的朋友,倘若找不到你,想必现在也回去住处等你们了。” “嗯,我再寻寻,如若找不到人,便回去等他。”容思远冲小头目抱拳,“多谢了。” “容先生客气了。” 与小头目交谈完,容思远走了过来,对离倾道:“叶湛没有来过这里,我们去附近再看看。” 离倾盯着漆黑的夜色,沉声道:“他就在判官殿里面。” 容思远惊讶。 但是看离倾的表情,知道她绝对说的不是玩笑话。 离倾重复了一遍:“那个逆徒独自进了判官殿!我刚刚联系到他了。” 容思远:“……” 他沉默了一瞬,想说些什么,就在这时,阎罗殿所在地的那头,巡逻的鬼卒忽然骚动了起来,引得离倾和容思远同时转头,朝那边看了过去。 这些鬼卒大部分都是休憩之日,临时被抓壮丁一般逮来巡逻的,一个个都精神不济,自然有些散漫。 随着一个鬼卒的惊呼声,他们立刻严阵以待,纷纷亮起武器,竖着的刀尖朝着长街那头的可疑之物。 清冷的街道上,一个黑影飞快地从长街的尽头处,朝着那群鬼卒而去。速度极快,比一般人的速度快上不少。 体积硕大的一团影子横冲直撞,看起来来者不善。 有鬼卒被骇住了,结结巴巴地喊道:“那……那是什么东西!不像人呐。” 还是那个小头目先镇定下来,整肃了队伍后,喊道: “管他是不是人,那两个闯入酆都城的人那么危险,说不定是什么东西呢,这玩意儿很有可能与他们有关。去抓住他!” 短短时日里离倾和叶湛的身份都被传得神乎其神,鬼卒们被那惊悚的谣言洗脑,都有些迟疑。 这时小头目发挥了一个将领应有的作用。 他扬起红缨枪,喊道:“跟我上,敢退者,军法处置。” 然后执枪朝着那黑影冲去。 战场上将军都冲当先行军了,小兵哪有不上的道理。 于是在小头目的带领下,黑压压的一众鬼卒快速朝着那团黑影扑去。 双方越来越近,交战一触即发。 那黑影看到那么多鬼卒杀气腾腾地一起扑来,却愣了愣,在半空堪堪刹住,兴许是被吓着了,转身就要跑。 见那黑影想跑,鬼卒们更是气势高涨。 就如行军对战,一方气势衰弱,另一方定然会士气大涨。 那黑影速度极快,鬼卒的脚力哪里比得上,眼看就要跑掉了,当头的小头目急中生智,扬起手中的红缨枪就朝着那团黑影抛射而去。 唰—— 红缨枪破风飞抛,刺向黑影。 啪—— 黑影被刺中,直挺挺地落在了地上。 啊—— 是那黑影的叫声,它被红缨枪插在地上,还弹动了两下。 小头目得意,停住脚步,喊道:“去给我将那玩意儿抓过来!!” 见那“可怖”的黑影,如此容易被制住。那群鬼卒胆气又壮了不少,登时蜂拥而至,朝着那团黑影扑了过去。 离倾盯着那边的动静,看得出来那团黑影不是个人,兴许是地府里的什么异物。 她哪怕偶尔喜看热闹,但此刻什么兴趣都没有。 她淡淡又收回了视线,思考着,倘若叶湛真的出事,要如何救他的计划。 靠近了,那群鬼卒看到眼前被插在地上叫唤的东西,面面相觑。 小头目抱着胸,催促道:“抓住了就抬过来,给本大爷看看这闯入地府的大胆玩意儿,到底是什么。” 于是,那黑影被一个鬼卒拖着,朝着这边走了过来,那黑影吱哇乱叫的声音遥遥地传了过来。 容思远显然对那头的骚乱也没什么兴趣,对离倾说:“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闻言,离倾怔住。 知道叶湛已经在判官殿里,容思远的神情看起来还那么平静,仿佛根本不关心叶湛的死活。 此刻她甚至有些怀疑,叶湛到底是不是容思远的亲儿子。 离倾凉凉一笑:“要走你自己走。” 容思远看了离倾片刻,微叹。 他能感觉出来,离倾对他带着一股恶意。 “我知道你不想让他出事,但是这么多鬼卒,我们怕是很难进入。而且我们一直在这里,恐怕会引人怀疑,我们另寻个地方,看看接下来该怎么办。” 虽然厌恶容思远,但离倾理智尚存,知道容思远此话也有些道理。 她即便要抢这些鬼卒的令牌,进入判官殿,也不是在鬼卒扎堆的此地。最好选一个在偏僻处落单的鬼卒,就像不久前逮到的那个。 离倾思量片刻,决定还是听从容思远的。 提步正要跟着容思远离开。 她又忽然停住了脚步,回眸朝着那被捕捉的黑影看去。 离得越近,那黑影吱哇乱叫的声音便越清晰。 或许是因为太慌了,黑影的叫唤大部分都听不清,离倾只隐约听到一句,“喂,放开我,我是有事来找七殿下的。” 听着那尖利的嗓子。 离倾微微蹙眉,觉得有些耳熟。 很快那鬼卒就拖着那黑影走到了视力可及的范围内。 离倾看清地上聒噪地叫个不停的黑影之时,眉心蓦地拧紧。 怎么是这孽畜! 第五百五十章 在你心里,我徒弟重不重要 容思远见离倾蓦变的神色,也顿足转眸看向那聒噪的东西。 “这不是十里忘川河畔边林子里的那只刺寒鸦吗,它来这里做甚。” 离倾也有一样的疑问。 同时在看到刺寒鸦的一刻,她心中隐约升腾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刺寒鸦并没有注意到站在街边的离倾,还在愤愤地大吵大嚷。 鬼卒直接将刺寒鸦提到了这群鬼卒的小头目面前才停下。 “头儿,抓住了。” 那小头目见到被他的红缨枪插中,翅膀受伤的刺寒鸦时,那几分得意立刻消散,表情变得非常奇妙。 方才看起来那么硕大的影子,提到眼前一看,竟然就是这么一个瘦巴巴的蠢鸟。 小头目眯着眼瞪着刺寒鸦,“你这个孽畜,不好好在你的林子里待着,跑来酆都城做什么!” 刺寒鸦倒悬着,血红的眼睛还在滴溜溜地乱转,见到小头目,吼叫得愈发大声:“快让他放开我,我有事找七殿下!!” “你以为七殿下是你这种孽畜相见就能见的。” 小头目只觉得刺寒鸦是来捣乱的,接过手下递来的红缨枪,瞥了眼受伤了还折腾得起劲而的刺寒鸦,冷漠地吩咐手下道:“把它毛给我扒了,拿去烤了给兄弟们当宵夜。” 鬼卒听命,倒提着寒刺鸦一只脚就要走。 闻言,那胆小的刺寒鸦立刻软了声音,不复方才的张狂。 “别别别,大人,我是真的有急事,你快让我见见七殿下。” 见小头目不为所动,刺寒鸦只得使出杀手锏,嚷嚷道:“大人,这件事只要报上去,保准你加官进爵,大功一件。” 闻言,小头目做了个手势,鬼卒心领神会放开了刺寒鸦。 小头目背着手打量着耷拉着受伤翅膀瑟瑟发抖的刺寒鸦,拿着官腔问道:“什么事,你先给我说说,看值不值得禀报给七殿下。” 刺寒鸦此刻哪敢同这鬼卒拿乔了,忙道:“你们是不是在找两个闯入酆都城的可疑之人么!我知道其中一个男的下落。” 听到刺寒鸦如此说,离倾抿紧了唇。 果然她的担忧和不安应验了。 这刺寒鸦明显说的就是叶湛。 小头目立刻来了兴致,抬手将刺寒鸦从地上拧了起来,还伸手拍了拍它没有受伤那只翅膀的毛羽,语气激动地问: “你知道那个男的的下落,快说,他如今在那里。” 刺寒鸦奋力往上扬了扬头,小头目也朝着头顶上看去,眉头紧缩,犹豫地说:“你是说在头顶上的阎罗殿内?” “对对对。” 刺寒鸦连连点头,红眼珠里挤出一点得意的笑来。 “啪!” 得意劲儿还没过,刺寒鸦头上就被小头目狠狠地拍打了一记。 小头目拧着刺寒鸦的脖子,怒道:“你这只蠢鸟,是来逗老子玩儿是吧,呵,阎罗殿!!!你这只傻鸟怎么不说他们在十八地狱里啊!” 刺寒鸦被这一下拍的脑浆子都像要晃荡得散开了,眼冒金星,面前小头目出现了无数个重影。 即便如此,它为了保命,还是倔强地说道:“真的,我没有说谎。我跟踪了他一路,亲眼看到的,他扮成了薛祸薛大人的模样,进了阎罗殿。” 闻言,小头目愣了愣,不久之前,他确实亲眼看到薛祸进了阎罗殿之中。 可没有令牌的话,哪怕是扮成薛祸也进不了阎王殿的啊。 小头目眯虚着眼盯着刺寒鸦,仿佛在思量它话中的真假。 “大人,我说的都是真的!”刺寒鸦都恨不得剖心自证了。 小头目看着刺寒鸦的怂样,心想,这只胆小的蠢鸟怕是给它一百个胆,也不敢造谣生事薛大人的。 沉吟片许,小头目将刺寒鸦扔到了地上,背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它。 “方才,薛大人是来了这里,但你怎么认定那人就是假扮的薛大人,而不是真的薛大人。” 这话说得像绕口令,刺寒鸦有些晕乎,晃了晃脑袋,才缕顺了。 “我跟踪了那人一路,我亲眼看到他进了薛大人的屋,然后出来、出来就变成了薛大人的样子。” “出来就变成了薛大人?”小头目将信将疑,“哼,你这话说得,我都不知道该不该信。” “是真的,虽然我别的不行,但我记得他身上的味道,他便是化成灰土我都能认出来。” 刺寒鸦忙大声道。 小头目知道刺寒鸦这孽畜的嗅觉是出了名的灵敏,数公里外的猎物味道,它都能嗅得味道敢去。 它应该是不会闻错的。 倘若这刺寒鸦说的都是真的,那人真的进了薛祸薛大人的住处,还堂而皇之地扮成他的模样,还取得了薛大人的令牌,进入了阎罗殿。 那此事便有些棘手了。 刺寒鸦见小头目没反应,以为他不信自己,又尖利着鸦嗓抖落出了更多它所知道的秘密。 一张漆黑的鸦嘴吧嗒吧嗒得不停休。 “你们一定要抓住那闯入酆都城的两个恶徒。他们还没有死!跑来地府肯定是想做什么坏事的!!” 没有死!!! 小头目被刺寒鸦抛出的重磅炸弹惊着了。 七殿阎罗让他们寻找闯入酆都城的一男一女时,只说他们身上有问题,按地府律例,他们不能进入酆都城中,必须抓捕归案。 可没有说那是两个大活人啊! 事情发展越来越超乎预料。 小头目眉心紧锁,觉得摊上大事了。 他思考了一瞬,以拳击掌,有了决定。 刺寒鸦如今所说的绝非小事,不能瞒着,必须禀告给七殿阎罗。哪怕信息有误,也是这刺寒鸦胡说八道,他只是尽忠职守而已。 不论怎么说,他都不会吃亏。 想明白后,小头目招手叫来一个鬼卒,让他去将刺寒鸦所说,告之七殿阎罗,自己在这里看守着刺寒鸦。 离倾看着那鬼卒领命后,凌空踏步往上,然后便消失在了一片虚空之中。 离倾收回目光,双眸继而又如淬冰,冷冷地落在了那只蠢鸦身上。 她大约已经猜到,这只狡猾的恶鸦从他们从那片林子里出去后,便一直跟踪他们。 它应该在十里忘川河畔偷听到了他们与刘小二的谈话,所以才会知道他们是活人之事。 离倾看着那只洋洋得意的刺寒鸦,恨不得立刻杀了它。 就是这么个玩意儿,在站在悬崖边上的叶湛背后狠狠地推上了一把。 离倾已经彻底乱了。 接下来,叶湛怕是更危险了。 离倾方一动,容思远就拉住了她。 离倾回眸看着他,眸光冷冽。 容思远似看穿了她的心思,轻声说:“离倾姑娘,不要冲动,我们先静观其变。” 呵,静观其变。 还有方才从他口中说出的“找个地方慢慢商议”。 这个容思远总是从容不迫得让人觉得他冷血。 这些话在刺寒鸦未出现之前,对离倾或许还有用,但此刻,叶湛的生死已经迫在眉睫了,她哪里还能静观其变。 眼下,她恨不得闯入判官殿,直接将叶湛揪出来。 离倾看着容思远拉住自己的手臂的手,笑了出来,她凝声质问道:“在你心中,我徒弟到底重不重要。” 容思远没有回答。 见状,离倾讥诮地勾唇,沉声说:“放开我!叶湛是我徒弟,你不管他死活,但是我不能不管!” 容思远并没有松手,反而更紧地攥住了离倾。 离倾想要挣脱,他立刻制住了她,将她朝着阴暗处拉了拉,才沉着嗓子说道: “现如今你能做什么,叶湛那边生死论断还没出来,你就先冲动了,这不能救他,反而只能害了他!” 第五百五十一章 地府里的重大危机 这还是遇到容思远后,他卸下那平和的假面,用这种威严尤带命令的语气与离倾说话! 这一声,让离倾稍微清醒。 她漠然地看了容思远一眼,将心头的急怒强压了下去。 对,越到危机之时,她越要冷静,不能自乱阵脚。 片刻后—— “放开我吧。” 这次,离倾的声音平静了许多。 容思远观察了她片刻,才缓缓松开了她。 离倾站在一片黑暗里,冷冷地望着阎罗殿地界下的那群鬼卒,眼底晦色涌动。 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容思远也静了片刻,望着前方,轻声开口:“离倾姑娘,我只知自己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一直以来对我的孩子都多有亏欠,但是……我也不似你想的那般绝情寡意。” 微顿后,他微叹着说,“叶湛怎么也是我的血脉,我不会不管他的。” 离倾未曾看容思远一眼,只凉凉地勾了勾唇角。 容思远的话,如今她一个字都不信。 与其求人不如靠自己,离倾目光直直地盯着那片鬼卒,默默盘算着最坏的打算—— 叶湛倘若被发现了,她即便是豁出性命去,也会将他从这地府里拽出去! 阎罗正殿里,空无一人。 大殿两壁上的盏盏白烛燃烧着,灯火通明,照在大殿中满墙的恶鬼壁画之上,却将这座空荡荡的大殿,映得愈发鬼寂阴森。 大殿尽头,悬挂着一面巨大的牌匾,上书“公平严正,善恶明清”八字。 牌匾之下漆黑的兽首交椅之上,坐着一个身着紫色蟒袍的男人。 正是地府如今之主——七殿阎罗。 他一身紫衣被白惨惨的烛光照着,像是凝固发黑的血液,莫名地为这死寂的阎罗正殿平添了几分可怖。 七殿阎罗此刻的面色难看至极,面上黥着的黑色“死”字,仿佛将他的脸割裂成了两半,一半阴森,一半良善。 自打从归乡原回来后,七殿阎罗的脸色就这般难看,吓得伺候的小鬼都站在殿外,不敢入内,怕惹到了这个活阎王。 七殿阎罗微眯着眼,看着桌案上放着的两贴引路贴,上面分别写着“离倾”和“叶湛”的名讳。 这个离倾他有所耳闻,修真界如今修为顶峰的几人之一。 但是这个叶湛,名不见经传。 可就是这么名不见经传的一个人,却身怀魔息,闯入了魔物进不的地府。 想到在归乡原上查探叶湛那一幕,霎时,七殿阎罗眸光变得又阴又沉。想到他查探叶湛,还将他亲手从归乡原放走,就似一激耳光扇在了他的脸上。 这是极大的羞辱。 “可恶!!” 揉碎了叶湛的引路贴尤还不够,七殿阎罗狠狠地将那皱巴巴的引路贴扔掷到地上。 穿着绣金纹的皂靴狠狠踩了上去,直到将那份引路贴踩碎揉烂成了碎末才罢休。 好似这样就将叶湛踩在了地上,彻底揉碎,毁尸灭迹。 在酆都城门时,他已经查探过了,这个叶湛和离倾的死期都还未到!他们来地府显然是有目的的。 活人闯入地府,也不算大事。 从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大部分是一些不知好歹的修士来地府寻亲的,想见见死去的亲人。 但是这个叶湛不仅活着,还是魔。 不仅是魔,身上还有南兮的残魂,这就是几乎能在地府编年史里留下重重一笔的重大危机事故了! 七殿阎罗垂眸看着足下那堆废纸。 哼笑了声。 不论他们此行来地府想做什么,他绝不能让别的人发现他魔物的身份,不然被其他几个虎视眈眈的阎罗知道了,定要拿着此事大做文章,从此打压他。 以后他想要再翻身,便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在离倾和叶湛捣乱之前,他必须将一切按下去,不让任何人发现。 他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绝不能被两个人搅乱了。 七殿阎罗抬起头,他薄削的嘴角微牵,惨白的烛光将他的瞳仁映得阴沉无比。 魔物虽然不死,但在他的地盘,想要让叶湛从六道之中彻底销声匿迹,也不是办不到。 垂眸看到桌案上放着的那方白玉貔貅镇纸。这是从前薛祸呈送给七殿阎罗的。 七殿阎罗眼眸微眯,挥手就将之扫到了地上。 貔貅镇纸滚落在地上,头身分家。 这方镇纸从前七殿阎罗很喜欢,此刻越看却越生气。 在酆都城门前,无头鬼被罚下十八地狱受过前,已经将该说的都说了。 想到是薛祸给这两人开了后门,引得祸水入了酆都城,七殿阎罗就狠得牙痒痒,恨不得将他魂魄撕碎。 这些年,薛祸留在身边,倒是用得很顺手,是一条称职的狗。但是他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狗也会将利齿朝向主人。 七殿阎罗咬牙:“这次在地府里生乱的人,本王一个都不会放过,都会慢慢收拾!” 尤其是那薛祸。 如今虽然只被罚去了无间崖,但是此事不会这么轻易算了。 待他将“天眼”之力,全部吸收后,到时候看他如何收拾他。 算算时间,薛祸应该到了无间崖,七殿阎罗抬眸朝着门外看去,叫道:“陈福,滚进来。” 片刻后,一个小鬼就真的原地打滚着,“滚”了进来。 滚到七殿阎罗跟前时,陈福才停了下来,低眉顺目地问:“七殿下,召小的何事。” “薛祸如今怎样了?” 陈福将才知道的一五一十回报了,“回七殿下,刚刚得到消息,恶鬼们已经将他压制到了无间崖了。薛祸他……也没什么大反应,很平静。” 哼,平静。 七殿阎罗嗤笑了声,然后对陈福挥了挥手,“下去吧。” 那个叫陈福的小鬼出了阎罗殿没多久,又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七殿下,鬼卫军有人求见殿下。” 七殿阎罗立刻抬起眸光,将离倾的引路贴放在了一边,沉声道:“让他进来。” 被小头目派遣来的鬼卒低着头走进了大殿,跪倒在地,高声道:“参见七殿下。” “别废话。” 七殿阎罗大马金刀地坐在交椅之上,身体微微前倾,不耐烦道,“人找到了吗?” “没有……” 那个鬼卒话没说完,一耳光已经扇在了他的脸上。 七殿阎罗端坐在上位,阴沉沉地看着鬼卒,骂道:“没用的东西,连两个人都找不出来,本王养你们到底干什么。” 那鬼卒脸颊火辣辣的,但一动不敢动,浑身颤抖不已。 七殿阎罗盯着他,又道:“既然没找到人,你现在前来,又有何事要说。” “七殿下,刺寒鸦在外面,说知道那两个人的下落。还说……还说他们其实是活人。” 那个鬼卒战战兢兢,语速极度地说,像是生怕稍微慢了一些,就又被责罚。 待那鬼卒离开后,七殿阎罗对一直低眉顺目站的陈福吩咐道:“去把守阎罗殿大门的人给本王叫来。” 离倾一直盯着那片黑茫茫之地,眼刀子已经在那刺寒鸦身上戳刺了几回。 当初就不该留下这个孽畜的! 但离倾也知道,后悔假设已经无用。 她自嘲一笑,现在暂时只能如容思远所说的“静观其变”。 并没有等多久,那个被小头目派去的鬼卒,就火急火燎地从天上跑了下来,快速对小头目说道:“头儿,七殿下要见这只刺寒鸦。” 小头目盯了刺寒鸦一眼,看来大概率这只蠢鸦没有说谎。 他直接拧起了刺寒鸦,又迈上了阎罗殿前的长阶。 那个鬼卒叫了声小头目。 小头目回头:“什么事?” 那鬼卒脸颊还一阵阵的刺痛,委婉地提醒小头目道:“头儿,你小心一点。今日七殿下,心情似乎不太好。” 小头目没当一回事,七殿阎罗时常心情都不太好。他点了点,说了声知道了,就阔步进了阎罗殿。 离倾盯着那凭空消失的小头目,知道此刻的危机已经距离叶湛越来越近了。 她在灵识里再次对叶湛说道:“现在立刻离开判官殿,你的行踪已经暴露了,快点离开。” 她的语气在一次一次的焦灼里,已经没有什么情绪了。 可,叶湛那边依然一点回音都没有。 第五百五十二章 猎人已然就位了 这下真的是糟了! 刺寒鸦能嗅到叶湛的味道,跟踪至此。只要七殿阎罗稍加利用,即便不知道叶湛在阎罗殿的何处,也很快能寻得他的位置。 猎人已然就位,而这个逆徒依然一无所觉! 离倾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再等叶湛可能就真的出大事了。 “逆徒,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离倾咬牙道。 离倾又试图在灵识里通知叶湛,但是那头依然没有回音。 她冷冷一笑,摘下锥帽,扔在地上,转身就离开了所站之地,走进了背后通往别的街区的漆黑巷弄之中。 容思远见状,觉得离倾状态有些不对劲,忙跟了上去。 离倾立刻止步,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别跟着我!” 离倾的表情趋近于冷冽,眸中还含着一股煞气,容思远停住脚步。 他知道此时,说什么离倾也听不进去了。 她明显有了自己的打算。 “离倾姑娘,你能不能信我一次。” 幽深巷子里,离倾极度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那表情中的讥诮显露无疑。 容思远已经知道了她的答案,微叹一声,目送着离倾决绝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视野所及之中。 他其实不怪离倾对他的不信任。 他从前对待容景,确实有太多的亏欠和冷待。 容思远再次叹了口气,回眸朝着阎罗殿所在之地看去,狭窄的长巷尽头,还能看到那些巡逻的鬼卒凑在一起怯怯私语,表情一个塞一个的肃穆。 看来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了。 想罢,容思远微微摇了摇头,也走出了长巷,布上了另一条街道,朝着与离倾相反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刺寒鸦被小头目径直带到了阎罗正殿前。 还没入门,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便从那方亮堂的大殿之中传了出来。 小头目一惊,蓦地顿住了脚步。 大殿之中还有其他人? 他想了想后,又贴着阴影处往前了走了几步,贴着敞开的阎罗正殿的门口朝里面之中瞥了一眼,脸色瞬息间变得极其难看。 这时,他才明白来之前,那小鬼为何要提醒他小心一些,七殿阎罗心情不太好。 亲眼所见,他才深切地领会道今日七殿阎王的心情,不是一般的不好啊,简直是可用暴躁称之。 他好多年,未曾见过七殿阎罗如此大发雷霆了。 刺寒鸦也看到了殿中发生的事,瞪直了眼,一双红眼睛睁得溜圆,近乎木讷,受到的惊吓不比小头目轻。 刺寒鸦心中打起了鼓,七殿阎王不是说治下严明,和善亲民么,为何……为何这么残暴!! 殿中跪着的那两人,看起来浑身浴血,都快看不出人形了。 紧接着一声更加凄厉的惊叫求饶声传来,刺寒鸦瑟缩成一团,黑漆漆的身体像一块拓在墙上的黑影,抖啊抖啊抖个不停。 它害怕下一个就轮到它了。 刺寒鸦忽然有些后悔来这里告密了。 奖赏哪里有保住小命重要。 大殿之中,那两个守阎罗殿正门的鬼卒,趴在大殿之上,形容凄惨,奄奄一息,求生的本能让他们还在低声地求饶。 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陈福将他们叫来阎罗正殿,他们才跨进这里,就被七殿阎王好一阵收拾。 一个鬼卒壮着胆子问:“七殿下,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而七殿阎王站在他们面前,手中提着血淋淋的鬼骨刺,看着他们精神已经濒临崩溃,才稍微停手,冷笑了声: “你们今夜可放薛祸进来了阎罗殿。” 守门小鬼颤抖了下,“是……是,薛大人来过。” “哼!这就是你们的罪!” 七殿阎罗附身逼近,阴恻恻地说。 这两个守门的鬼卒胆子都要吓破了。 他们万万没想到,不过是守守门,也会招来无妄之灾。 “七殿下,薛大人都是按照规矩入内的啊,令牌……令牌我们也都检查过了。”守门鬼卒觉得无比冤枉。 闻言,七殿阎罗冷冷一笑,好个薛祸,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搞上了小动作。 竟然一次一次帮那两个人,真的是活得不耐烦了。 待他找到了那两个人后,看他如何处理他。 另一个小鬼颤巍巍地说:“难道……难道令牌是假的。” “不是。”七殿阎罗冷笑着说,“令牌是真的,但人是假的,真正的薛祸已经送往无间崖。” 闻言,两个小鬼猛地哆嗦。 难怪不得他们今日觉得薛大人对他们客气得过分,竟然不是薛大人本人。 七殿阎罗看着他们惊疑的神色,唇角勾起近乎残酷的笑。 “看来你们也察觉到他不对劲儿,但你们竟然没有阻拦他,你们还能觉得你们无罪吗!” “冤枉啊,七殿下饶命。” 两个鬼卒大声求饶。 七殿阎罗冷笑着,此刻拿薛祸没办法,便将所有的戾气发泄在了两个小鬼身上,无论他们到底有没有错,此刻,他只需要一个发泄的由头罢了。 他阴沉着扭曲的脸,扬起手中的鬼骨刺…… 两声痛苦至极的尖嚣声响起,钻进了门外的小头目和刺寒鸦耳里,无比刺耳。 光是听着着声音,都仿佛能感知到屋里受刑之人的痛苦。 小头目壮着胆子又朝着大殿里偷窥了一眼,顿时被满眼的血色惊吓得赶紧缩了回去。 背贴着墙,一身冷汗淋漓,喉咙狠狠吞咽着。 七殿阎罗虽然性情残暴,行事狠辣,但是不如此手段,怎会在众阎罗里脱颖而出。 可是,他平日里待下虽不说轻厚,但赏罚分明,即便对待了犯错的下属,也多从宽处置。 他在阎罗殿当值这么年,还是第一次见七殿阎罗对两个算是无辜的手下动用上这么大的刑罚。 足以可见,这两个闯入酆都城的新魂,不,活人。 让七殿阎罗有多生气。 被小头目提溜在手里的刺寒鸦抖得犹如得了癫痫,带动着他整个身躯都在跟着微颤。 “别抖了。” 小头目嫌弃它的动静大,轻声吼道。 刺寒鸦抖得更有节奏了,“我也不想啊,但我控制不了自己~啊~” “……” 此时,尖叫凄喊声都消失了,夜色无比深沉,静籁无声。 小头目知道大殿里方才发生了什么,又由于知道,衬得此刻的寂静愈加瘆人。 刺寒鸦颤巍巍地抬起漆黑的头,对小头目喃喃地说,“大哥,我后悔了,你现在放了我行不行。” 小头目有气无力,发白的嘴唇机械地蠕动,双目宛如死鱼眼:“……你觉得呢。” 刺寒鸦彻底绝望了。 鸦生不幸啊。 原以为举报那两个可恶的人之后,富贵尊崇都会源源不断地朝它袭来,没想到啊没想到……可能它真的是再一次跨入了鬼门关。 “在外面叽叽咕咕说什么呢,还不进来。” 七殿阎罗的声音传来,好似就在耳边响起。 小头目和刺寒鸦同时一抖,仿佛被恶魔钳住了咽喉。 小头目知道躲不掉的。 他深吸了口气,踏步入正殿之前,或许是同病相怜的心理,让他对这只蠢鸟多嘱咐了一句,“想要保命,等下不要胡说八道,七殿下如今心情很不好。” 他可以咬重了“不好”两字。 刺寒鸦僵硬地点了点鸟头。 小头目裂开嘴,扯出了一个极度僵硬但以他目前的心态能做到的最真诚的笑容,才拧着宛如死鸟的刺寒鸦走进了大殿。 七殿阎罗坐会了交椅之上,白面端正谦和。头上依然悬着“公平严正,善恶明清”的牌匾,任由哪个初见他的人,一定会被他这副无害的皮囊所欺。 小头目看了一眼,就缩回了目光,盯着方才那两个受罚鬼卒所跪匐之地。 此刻,他们不仅不见了踪影,地上连血点子都没看到一点。 仿佛一切只是他的幻觉。 第五百五十三章 瓮中捉鳖的游戏 此刻的七殿阎罗脸上已经看不到审讯那两个鬼卒的扭曲骇人,非常平和,甚至能用温和来形容。 他用雪白的手帕在慢条斯理地擦拭手指。 听到声音,他撩起低垂的眼皮,斜斜地朝着他们看来。 这一眼就让小头目灵魂打颤,立刻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再乱看。 他始终维持着脸上僵硬的笑容,对七殿阎罗行了礼。他甚至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什么。 七殿阎罗并没多看小头目一眼,径直盯着刺寒鸦打量。 刺寒鸦已经吓傻了,全身紧绷,漆黑的鸦嘴大张着,眼珠子像是凝固了。 “本王有那么可怕吗?” 七殿阎罗淡淡地问。 刺寒鸦依然没有反应。 小头目暗觉不妙,怕这刺寒鸦惹怒了七殿阎罗,抬起手就给了刺寒鸦一个大耳瓜子。 “你聋了吗,七殿下在问你话呢。” 他冲刺寒鸦吼道,打这一耳瓜子的时候,他心中也在默念:识相点,老子这是在救你。 刺寒鸦抖了抖,终于从那种傻兮兮的状态脱离了出来。 它学着人的模样,极其别扭地对七殿阎罗行了个礼,张了张嘴,准备了一肚子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口,紧张地挤出一声刺耳的“呜呱”。 七殿阎罗竟然笑了。 看在一鬼一鸦眼里,却愈加恐怖。 然后,七殿阎罗从刺寒鸦身上收回目光,盯着桌案上离倾的引路贴,开始慢条斯理地问话。 “本王听说,你见过那闯入地府的那两个疑犯。” 刺寒鸦终于恢复了人言,小心地回:“是……见、见过。” 七殿阎罗这才又撩起眼皮,继续问:“他们长得何种模样,说给本王听听。” 刺寒鸦用自己贫瘠的话语将离倾和叶湛的相貌形容了一遍,生怕自己说错一个字,就被眼前的阎罗王处理了。 听毕,七殿阎罗微微颔首。 刺寒鸦虽然说得颠三倒四,但是所说的,与他在归乡原上所见的两人差不了多少。 看来这个刺寒鸦是真的见过离倾和叶湛,而且了解的还不少。 想至此,七殿阎罗眯眼,眼底闪过一丝摄人精光,“除了他们是活人之事,你还知道什么!” 刺寒鸦被那阴恻恻的目光盯着,浑身一寒,忙摇头:“其他我什么都不知道了,什么都不知道。” 七殿阎罗脸色稍缓,坐直了身子。 刺寒鸦并没有意识到,它刚刚的回答,正好让它从鬼门关死里逃生了一回。 但凡它知道一丁点关于叶湛身上魔气的秘密,此刻,它便会和那两个消失的鬼卒一样,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七殿阎罗调整了一下坐姿,又问道:“你说你是靠嗅出味道,才知道那人假扮成了薛祸来了阎罗殿。” “……是。” 七殿阎罗意味不明地笑了下,伸手一抓,就将刺寒鸦吸到了自己掌中。 他垂眼盯着已经僵硬如木头的刺寒鸦,惨白手指轻轻在它黑漆漆的鸟头上,温和地一下一下极缓地点着。 刺寒鸦却觉得闸刀悬在了头顶,不知哪一瞬间,就会要了它的命。 “既然这样,你便帮本王找出他在我阎罗殿的何处,找到了本王自然重重有赏。” 什么奖赏在看到七殿阎罗惩罚鬼卒的场面后,刺寒鸦都不敢奢想了。 它虽然没读过书,在人间时,也曾在村里的私塾外,听过一段时日教书先生授课。 懂何谓“与虎谋皮”。 眼前的七殿阎罗便是那只骇人的虎,不,他比虎还恐怖。 虎在山中,而阎罗的恐怖已经驻扎在它心中了。 但给它一百个胆子,刺寒鸦也不敢拒绝,只希望相安无事找到叶湛,然后平安地逃离这个鬼地方。 阎罗殿很大,宫殿重重叠叠,九曲十回,与人间的皇城也差不了多少。 在这么诺大之地,想要找到一个藏起来的人,也不是那么容易之事。 七殿阎罗已经下令,让鬼卒们将阎罗殿团团围了起来,防止叶湛出逃。 随后,他单手捏着战战兢兢的刺寒鸦的脚,将它挎在手臂上,带着它阔步出了了阎罗正殿,准备与藏在暗处的叶湛玩上一出瓮中捉鳖的游戏。 七殿阎罗看着僵得像个木头枝的刺寒鸦,好心情地玩笑一句:“这是除了鬼骨刺外,第一次有其他东西,在本王手臂上出现,你可要好好表现,莫让本王失望呐。” 刺寒鸦一抖,呐呐道:“放心……我一定会找到他。” 七殿阎罗笑了下,未再说话。 跟在其后的小头目看得出,七殿阎罗有多想寻到那两个新魂的下落。 七殿阎罗站在空旷之地,环视四周,屏退了所有跟着的随从,自然连小头目一起。 小头目松了口气,朝着刺寒鸦投去了自求多福的一眼,然后立刻撒腿跑了。 一口气跑出了阎罗殿,回到大街上,他才腿软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周围的鬼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嘻嘻哈哈地上前问他,破了这么大一起案件,得了七殿下什么奖赏。 小头目恶狠狠地喘了口气,吼道:“奖赏个屁,老子没丢了小命都算好的了。” 众鬼卒面面相觑。 小头目被扶了起来,他看了眼跟着他手下的兄弟们,压低声音用警告的语气说道:“七殿下心情非常不好,这些日子都给我老实一些,别惹祸,到时候出事了,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你们。” 好奇心使然,还有鬼卒刨根问底,“头儿,到底怎么了?” 小头目终于镇定了下来。 用劫后余生的语气对众兄弟说道:“别问那么多,好好守着,七殿下现在在让那刺寒鸦寻找那两个人的下落。等找到了就好了。” 晚夜寥寥。 阎罗殿中一时只剩下七殿阎罗和刺寒鸦独自相存。 七殿阎罗垂眸看着臂上呆滞的畜生,凉凉勾唇,伸手抚了抚它头上翘起的呆毛,轻声细语道:“去吧,本王的阎罗殿任何地方随你去,只要把那人给本王找出来。” 他手臂一振,刺寒鸦就朝着天上冲了上去。 刺寒鸦翅膀有伤,飞起来很吃力,但它却像狗一样,恨不得将毕生所有的嗅觉都加成到此刻,只为了早点嗅出叶湛的位置。 七殿阎罗便踩着一朵漆黑的云,步步紧跟着其后。 也不知道是刺寒鸦太过紧张,还是叶湛躲得太好了,它飞过了几座宫殿,都没寻到叶湛的下落。 眼见跟在后面的七殿阎罗脸色越来越阴沉,刺寒鸦觉得血液都要冻结了,感觉自己脖子很快就要不保了。 就在这时,它终于在一座偏僻的宫殿附近,嗅到了一丝丝熟悉的味道。 “找到了!” 吼完这一声,它立刻回身,讨好地看着七殿阎罗,“七殿下,我找到他的气味了。” 它用翅膀指向南边的重重叠叠的宫殿处,“从那边来的。” 七殿阎王面色稍缓,颔首道,“嗯,不错,继续找。” 一旦捕捉道一丝气味,接下来就似顺藤摸瓜容易上许多,除非叶湛能上天遁地,否则是不能逃脱刺寒鸦的嗅觉追踪。 很快,刺寒鸦越过一座又一座错落有致的宫殿,来到了判官殿之前。 它在判官殿上打了几个转,然后扑腾着翅膀停了下来。 又嗅了一会儿,此刻的味道越来越浓郁,不像方才那般若隐若现,刺寒鸦几乎可以确定,叶湛就在这附近。 “七殿下,他应该就在这里面。” 寒刺鸦落在宫殿外的廊柱上横突出的雕刻兽首上,像人一样用翅膀抹了一下头上的冷汗。 顺着刺寒鸦所指,七殿阎罗看去,眉毛挑了一下。 那人竟然在判官殿里的存档室内。 七殿阎罗走上前,看到耷拉在门上的已经扭开的门锁,他抬手摸了上去,微微勾唇。 果然在这里。 事情倒是越来越有趣了! 他倒是要看看,那叫叶湛的魔物来他判官殿到底想做何事。 第五百五十四章 蝼蚁之力 “你做得很好。” 七殿阎罗和颜悦色地对刺寒鸦夸赞道。 刺寒鸦知道自己找对了,霎时松了口气,怯怯地问:“七殿下,我……小的可以离开了吗。” 七殿阎罗又笑了下,“不急,本王还没给你奖赏。” 刺寒鸦忙挥动着两只翅膀,“不用,为七殿下效力,是小的几生修来的福分,哪里敢要奖赏。” “本王的奖赏,可容不得你说不要就不要的。” 七殿阎罗垂下黑沉沉的眼眸,看着停歇在廊柱上的那只黑漆漆的蠢鸟,语带几分霸道。 “……” 刺寒鸦心中咯噔一下,知道自己这是说错话了,忙道:“要要要,小的要。” 闻言,七殿阎罗又笑了起来,安抚地拍了下刺寒鸦,“这样才听话。” 他顿了顿:“不过奖赏之前,本王还有一事要问你。” “你……您问。” “你说只有那个男的来到我阎罗殿中。” “是是是,那对男女早就分道扬镳而行了,我便一直跟着这个男的来到了阎罗殿外。” 听刺寒鸦所说,七殿阎罗沉吟片刻,“那你能找到另一个人的下落吗。” “不行了,过了太久了,她的气味怕是早就吹散了。”刺寒鸦顿了顿,想起方才见到被折磨的两个鬼卒,瞬息又怯怯地折下脖子,“小的无用,七殿下勿怪。” 七殿阎罗点点头,惨白的手摸上了刺寒鸦的头顶,按压着,轻笑着说:“你做得很好了,本王不会怪你,只会赏你。” 此时,刺寒鸦哪敢再推脱,忙道:“多谢七殿……” 话没说完,刺寒鸦就张大着鸦嘴,一双溜圆的红眼珠子从眼眶里暴突而出。 它的头颅已经被七殿阎罗捏碎了。 白花花的脑浆便洒了出来。 七殿阎罗移开手,刺寒鸦就直挺挺地从那恐怖的兽首之上翻倒下去,落进了地上茂密的草丛中。 七殿阎罗冷漠扫过一眼冰冷的寒刺鸦,然后掏出手帕,将手上的污浊擦尽。 虽然刺寒鸦说知道的并不多,但他从不会给自己留下任何隐患。 涉及此事的,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然后,七殿阎罗将弄脏的帕子,扔到了那具逐渐冰冷的尸首上,转身推开了判官殿的大门,走了进去。 一具轻飘飘话落在凄寒的夜色里。 “死在本王手上,也是你这孽畜的福气了。” 判官殿里,栋栋高架耸立,如深林高木。 这片高林之间,一个男人飞身而起,停留在半空,伸手抓住了那本泛着白光的生死簿。 周围静阒,叶湛看着那册子上记录下的离倾的生辰死期。 哪怕不止一次知晓了离倾的命运,此刻看着生死簿上寥寥数字便轻描淡写地决定了离倾一生的墨色的字迹,他的呼吸还是渐渐加重了,握住判官笔的那只手,也不由越捏越紧。 恨不得就将这薄薄的一页纸,就此撕碎。 “你要记得,生死簿只有判官笔能修改。你休要动什么歪心思。” 想着薛祸交代的,叶湛克制了这股冲动。 他提起笔,近乎咬牙切齿地就在那死期上划上了个大大的x。 “还有,你也不要将你师尊的死期改得太离谱了。这样很容易被地府察觉。” 笔尖悬在生死簿上,久久未曾落下。 叶湛紧锁着眉,正在思考着,要将死期那行改成什么时间会比较合适时,倏然,周围再次涌起了漫天的迷雾。 就如他靠近锁圆轮一样的情形。 叶湛敏感地察觉到了危险。 雾气越来越浓,几乎要将他整个身体遮盖了起来。 “还有,你且记得,这判官殿一旦有人跨入了六丁六甲阵法其中,法阵就会再次启动,这种时候,你最好趁着此时赶紧逃。” “不过你也无须太担心了,判官殿除了七殿阎罗,没人敢轻易入内。如今七殿阎罗满城寻找你们下落,应该没空闲去判官殿内的。” 叶湛眉心间挤出深深的川字纹。 是有人来了,而且大概率就是七殿阎罗。 七殿阎罗的速度极快,似乎并没有被迷雾中的幻象所羁留住脚步。 每一次呼吸间,叶湛都能感觉到那危险的气息,朝着他靠得越来越近。 此刻,叶湛知道哪怕是离开也来不及了。 就这么瞬息时间,叶湛隐约已经在迷雾里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朝着锁圆轮所在的平台而来。 叶湛当机立断,立即将那离倾的生死簿归回了原位。 他从高处落下之时,甚至还来不及将判官笔放回原位,七殿阎罗已经登上了方台。 浓雾消散,叶湛微抿着唇角,看着站在咫尺之远,勾着唇角,阴气森森盯着他看的七殿阎罗 。 眼前人果然就是不久前他在归乡原见过的,如今地府的当执者——七殿阎罗。 七殿阎罗阴沉沉的目光从叶湛脸上滑下去,最后落到了他捏着判官笔的手上,唇角勾起几分,看起来像在笑,又似在酝酿恶意。 “为了寻你,本王发动了地府所有的鬼卒在酆都城里到处巡逻你的踪影,没想到你这个新魂竟然胆大到来本王的判官殿撒野了。” 他语气微顿,“啧,后院失火,本王倒是没想到。你真让本王刮目相看。” 被七殿阎罗这般盯着,旁人怕早吓的尿裤子了,叶湛却面色从容无比。丝毫没有闯入别人地盘被抓包的慌乱,反而像在自己家里一般淡定悠闲。 叶湛转了下手中的判官笔,淡淡道:“既然你都看到了,那可否让我将要做之事做完。” 闻言,七殿阎罗饶有兴趣地看着叶湛,背着双手,朝着叶湛走进了一步。 “哦,你拿着判官笔,在本王的判官殿里,想做什么?” 叶湛耸肩,表情松散,“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就想看看我的死期罢了。” 叶湛故意这么说,只为了掩饰方才他所做之事,他不想被七殿阎罗发现他此行的真正意图。 说完这话,他忽然忍不住笑了笑。 或许是与离倾待久了,他如今编起故事来,已经毫无负担了。 七殿阎罗打量了叶湛一会儿,倒是没怀疑他所说的。 冒着这般大的风险来闯判官殿,不为自己还能是为了旁人么。 在地府千年之久,审讯了无数恶人,他自然知道人心可以自私险恶到什么地步。 更何况叶湛是魔物。 在他看来论及自私险恶,他只会较一般人类有过之而不及。 不过叶湛这种可以掩藏魔气,躲过鉴魔石的魔物,七殿阎罗倒是第一次见,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他身上划过,似乎像剖开他,看穿他的秘密。 “你的死期?”七殿阎罗哼笑声,“你不是魔吗,还关心这等鄙薄之事。” 被揭穿身份,叶湛神色依旧,甚至还笑了笑。 “谁说魔就不在乎生死了。” 七殿阎王点点头,赞同地说:“也对,倘若不在乎生死了,归乡原上的那群废物也不会冒险来地府,还妄想靠着区区蝼蚁之力违抗天道了。” “不过,你比他们聪明多了。”七殿阎罗说道。 叶湛挑眉:“此话怎讲?” “本王猜测你来此地,不仅仅是看看你死期那么简单吧。” “哦,那你觉得我还想做什么。” 七殿阎罗一字一句地说:“别试图同本王打哑谜!你来这里怕是想改你的死期吧!!魔族死后不能入轮回是不可更改的天道,但修改生死簿,你可以将自己寿数延长,让那一日晚一些到来。” “本王猜得不错吧。” 叶湛愣了一瞬,看着这个自作聪明的七殿阎罗,冲他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地府之主,这都能看穿。” “本王倒是想知道,你若拿到你生死簿后,想怎么修改。” 叶湛:“当然是与天道同寿。” 闻言,七殿阎罗紧攒了眉,冷声道:“呵,与天道同寿,你也不看看你承受得了吗。” 叶湛像模像样地沉思了片刻,说道:“我觉得你说得对。” 言毕便抬手,直接将判官笔扔给了七殿阎罗。 第五百五十五章 揍死这个老鳖孙 七殿阎罗抬手就接住了判官笔,凝眉盯着叶湛,“你这是何意。”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既然七殿阎罗都说了天道难违,我便不费这个力气了。更何况我也不想惹怒了你,我区区蝼蚁怎是七殿阎罗的对手。” 叶湛对七殿阎罗抱拳,“借用了贵宝地,多有得罪,那我便先告辞了。” 叶湛转身要走。 背后忽然一阵阴风袭来,叶湛立刻化气为剑,掌心中的一缕红芒,挡住了七殿阎王暴怒一击。 双眸对视,看起来皆是平静。 叶湛也没什么与眼前人转圜的心思了,凉飕飕一笑:“看来七殿下打定主意要与我这蝼蚁过不去了。” 听叶湛句句都在自称蝼蚁,这对七殿阎罗而言,就是在羞辱他,在归乡原时未曾看透他的身份。 七殿阎罗脸上肌肉抽搐着,随后又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阁下何必妄自菲薄,你可与归乡原上的那群废物可不一样,你身怀南兮残识,柳召都被你吞食了,你可不是什么蝼蚁啊。” 叶湛:“看来七殿下对我了解得够深啊。” “不,本王不够了解你,处置掉你之前,本王今日倒是想见识见识你到底有多大能耐胆敢闯入地府。” 话音刚落,两人手上的灵光和鬼气,爆发得愈盛。 两股截然不同的力碰撞,将两人都纷纷弹开。 叶湛凌空一旋,化解了那大部分的强大鬼气,在方台边缘站定。 胸口隐隐作痛,还是被七殿阎罗的鬼气所伤。他将喉咙里的血腥味吞进去,将灵气源源不断地朝着气剑中灌去。 手中长剑,红光大盛。 登时,他眸中映出一片猩红,衬得他瘦削的脸颊,显出几分肃杀。 这一击,七殿阎罗感觉到叶湛内力非凡,不愧是有南兮的残识,实力可不是归乡原上那一群废物可比的。 七殿阎罗隐约有些兴奋,他好久没遇到对手了。 他看着被叶湛剑锋削掉了一截衣袖,手臂一抖,将鬼骨刺亮了出来。 叶湛虽然也没让七殿阎罗占去多少便宜,但始终不敢轻敌。 短短时刻,叶湛与七殿阎罗就拼过百招。 七殿阎罗依然游刃有余,但叶湛已经有些招架不住了。 这个结果在意料之内,眼前此人怎么也是统率一方的地府阎王。 他拿出毕生所学,都不一定是七殿阎罗的对手。 叶湛快速思索着。 硬拼他绝对是赢不了的。 他必须要想出一个方法,摆脱七殿阎罗,尽快离开这里。他答应了离倾会好好回去的。 他不能食言!更不能折在这个鬼地方! 躲开了七殿阎罗挥来的鬼骨刺后,叶湛快速念了个口诀,召出了出云剑。 平日里,叶湛都不会动用出云剑。 但此刻情况非常,他顾不得那么多了,出云剑蕴含极大的力量,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见到出云剑的时候,七殿阎罗眉头拧紧,瞳孔剧震了下,这剑上竟然拥有神族之息。 眼前这人,似乎与神魔两界都有关系,他到底是什么人!! 七殿阎罗眼眸微眯。 同时一个冰冷的念头出现——这个人绝对不能留下。 离倾穿梭在街上,也顾不得会搞出多大的动静,见到落单的鬼卒就上手去抓。 但没有一个鬼卒拥有能出入阎王殿令牌的。 她没有心思再消去他们的记忆,直接打晕了事。 直到抓到第九个鬼卒,她才勉强从那个鬼卒身上搜罗到了令牌。那个小鬼求饶的话还没说出,就被离倾的手刀劈倒在了地上。 离倾执着令牌,眸色冷沉,大步朝着阎罗殿的方向走去。 逆徒,你给为师坚持住!我现在就来救你! 七殿阎罗下了杀心,便招招致命。 叶湛很快就抵不住七殿阎罗的进攻,他从半空落下,单膝跪地,用出云剑稳住身形,大口呕出了一个发黑的血团。 七殿阎罗趁机抛出鬼骨刺,想要锁住叶湛的咽喉。 眼见鬼骨刺就要碰触到叶湛之时,叶湛猛地抬头,手中出云剑猛地朝着鬼骨刺刺出。 出云剑一挨到鬼骨刺,后者就如蛇一般顺剑而上,缠住了出云剑,牢牢地收紧锁住了叶湛的剑。 登时,双方陷入了僵持之中。 “哼,这样也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七殿阎罗嗤笑道,“南兮的残识加身,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罢了。” 叶湛趁机调动缭乱的内息,但七殿阎罗显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森森鬼气凝结,操纵着鬼骨刺一点点朝着叶湛推移。 叶湛握剑的手一寸一寸后移,手背因使力,青筋根根爆出。 眼前,鬼骨刺就要挨近他的面门之时,他大吼一声,凭空一个快速的飞旋,带动着出云剑,快速在紧扣的鬼骨刺中搅动旋转了起来。 神兵利器在鬼骨刺中摩擦,发出刺耳的滋滋声,火光四溅。 咔嚓。 鬼骨刺隐约有被绞碎皲裂的迹象。 七殿阎罗大惊,忙将鬼骨刺收回了掌中。 末了,他瞥了眼鬼骨刺,其中一根骨刺竟然折了。 七殿阎罗脸色愈发阴沉,这鬼骨刺他花了多少心血才得到这么一根,却被叶湛弄损了! 真是可恶! 趁着七殿阎罗捧着鬼骨刺震怒,叶湛得以喘息,立刻收回出云剑,飞身而起,跃上了一处书架顶端。 随后踩在书架,又借力朝着远处的书架而去,很快消失在了七殿阎罗的视野之中。 七殿阎怒骂了一声,跟了上去,四处寻找叶湛的身影。 叶湛躲进了某一处的书架格子里,暂时藏身了起来。 七殿阎罗遍寻不见叶湛,飞上了一座书架顶端,环视四周。 他知道叶湛应该就藏在这千千万万的格子里。 仔细聆听着周围的动静,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后,七殿阎王沉声道:“别躲了,快出来,本王兴许会让你好受一些。” 七殿阎罗用上了内息,那声音就像在叶湛耳边缠绕。 叶湛背靠着书架边缘,捂住剧痛的胸口,努力将喘息声压至无声。 方才调动出云剑使出最后一击,他伤了灵脉。 此刻体内犹如被割裂了般疼痛。 叶湛稍微调息了片刻,陷在书架的暗影里,朝着外看去。不远之处的书架上,七殿阎罗提着鬼骨刺,正在朝这边搜罗而来。 叶湛缩了回去。他快速在胸口点了两下,将真气凝结。 他知道不能再这么躲藏下去了。他太了解离倾的性子了,他在判官阁里待得越久,离倾随时都有硬闯入阎罗殿的可能。 他可以出事,但是决不能让离倾陷入危险之中。 叶湛靠在书架边,等待时机。 七殿阎罗没找到叶湛,调背转身,朝着其他方向而去。 就是这个时候! 叶湛瞅准了时机,猛地跃出了那个小格子,手执出云剑,朝他背后偷袭。 七殿阎罗猛地回身,朝着叶湛重重地挥出了鬼骨刺。 叶湛偏头躲过,往后而急退,落在了更高的书架顶上,大口喘息。 他知道他中了七殿阎罗的圈套。 七殿阎罗怕是早就发现了他的位置,故意引诱他的。 叶湛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的七殿阎罗,知道想要从这个阴险至极的阎罗王手下全身而退恐怕是没那么容易的。 “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不过耽搁时间而已。” 七殿阎罗冷嘲着抬眸看着他,也一时没有动作。 “叶湛,奶奶的,他说你是老鼠,你他妈还能忍!!这种时候了,还管什么这里是不是地府要藏好魔气的狗屁之言!” “方正都是死路一条!放出魔气淦他啊!” 由于叶湛身体灵脉受损,惊动了藏在身体深处的容影。 看着叶湛被这么戏耍!他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也顾不得会不会被发现了,大声吼道! “老子的魔气也全借给你,还不信揍不死这个老鳖孙!” 第五百五十六章 叶小兄弟,本王认输了 听着这一声,七殿阎罗顷刻拧紧了眉头。 不是因为这句无理的老鳖孙,而是因为那个从叶湛身体里传出来的愤怒的呐喊。 难道……难道这个声音之主就是南兮的残识。 南兮在撺掇叶湛释放魔气,与他功归于尽。 七殿阎罗身上顿时阵阵发凉。 哪怕叶湛身体里只有南兮的一缕残识,但那缕残识从前可是属于魔界之神。 况且,如今状况看,这个南兮还非常暴躁好战。 纵使他是地府阎王,但是也没把握能胜过叶湛和南兮二人合力。 到此刻,七殿阎罗才明白,他自始至终错算了一件事—— 他想当然地以为叶湛既然掩藏了魔气悄悄潜入了酆都城,便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出魔息。因为一旦魔息泄露,便会惊动了整个酆都城,触发地府中蕴藏了神族之力的结界阵法,他想要从地府全身而退几乎是没可能的,等待他的只有死这条路。 所以他与叶湛交战之时,就没考虑过叶湛会放出魔息与他对抗这个可能性。 毕竟落到他手里被他囚禁或者流放到无人之界,与被地府结界察觉并触发相比,倘若是他,他也会选择前者。 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万万未想到,泥人都有三分气性,兔子急了都会咬人,更何况眼前之人既不是泥人,也不是兔子。他可是敢闯地府修改生死簿的狂徒啊。 七殿阎罗懊恼不已。 如今,他倒是品尝到大意失了荆州的滋味。 七殿阎罗恨恨地捏紧了拳头,紧盯着叶湛,思考着要如何挽回如今颓败的局面。 不知不觉中,额角已经悄然滑落了一滴热汗。 他决计不能让叶湛释放出魔气。 叶湛能同他拼个鱼死网破,但他却既不想当那死鱼,更不想做那破网。 他花了这么大的力气,想要掩盖的魔族之人闯入酆都城的秘密,不就是想好好坐稳他地府阎王的宝座,而不是被其他阎罗趁机揪住小辫子,趁机打压,再无出头之日。 听了容影愤怒的喊叫。 叶湛抿了抿唇,心中也在快速盘算着。 “淦他啊!你还在犹豫什么!” 容影见叶湛迟迟不动手,几乎暴走了。 “我也想照你所说做,但是我如今是人。” 叶湛在灵识里对容影说。 他身上魔气已经被洗髓灵珠吸收了,如今的他,还不能自由操控,收放自如。 哪里如容影说的那么简单,想释放就释放。 容影:“……”叶湛放不出魔息,单单靠他一个人那点微末的魔气,那还斗个屁啊。 静默了一瞬,容影有几分粗暴的声音在叶湛脑中响起。 “妈的,怎么会这样,墨子涟那个老怪物在你身上下的禁魂咒在炼火蛮荒谷里,不是已经被冲破了吗,你怎么还操控不了魔息。” 叶湛怔了怔,问道:“什么禁魂咒?” “哦,我忘了你不知道此事,不过这并不重要。” 容影思索了片刻,想着他所经历的几次叶湛魔气外泄的时刻。 似乎都是在叶湛很生气愤怒之时,或者情绪剧烈波动之下,触发成功的。 墨子涟那个老妖怪,曾经也警告过他,不要去轻易招惹叶湛…… 想到这里时,容影倒是怒了,在灵识里骂道:“叶湛真他妈有你的,都被那老鳖孙欺负成这个鸟样了,你他妈的竟然不生气!你他妈是活菩萨转世吧。” 叶湛:“……” 容影越想越气,粗声粗气地支招:“你就想想你他妈马上都要死了,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你自己想想,气不气!” 叶湛面无表情,是对容影最好的回答。 “对,老子差点都忘了,你都来这里了,哪里还怕死啊。” 容影嘲讽了一句,又使出了杀手锏,“这样吧,那你想想如果你打不过这个老鳖孙,他收拾你后,紧接着就会对你师尊出手了。” “你看那老鳖孙的模样,一看就是好色之徒,你想想他会如何对你师尊那样一个貌美……” 在容影的描述里,叶湛感觉到体内一股寒气在漫涌。 被禁锢的魔气开始在挣脱洗髓灵珠的束缚…… 因为太过愤怒,叶湛都忘了自己与容影在灵识中交流。 他怒喝道:“闭嘴!” 见这一招奏效了,容影狂喜,又非常不屑道:“果然你那师尊才能影响你的情绪,来来来,反正都要死了,我们就并肩作战一次,搞死这个老鳖孙。” 叶湛积攒着魔气,紧盯着下方的七殿阎罗,眼中已经煞气纵横。 “叶小兄弟,且慢!有话好好说。” 七殿阎罗倏然大喊。 方才听到那一声突然从叶湛身体里传来的南兮的声音,撺掇他放出魔气,七殿阎罗就觉得棘手了。 他可不想如此。 又见叶湛忽然一动不动,盯着他看,好半晌没有动静,也没啥表情,本以为叶湛还有所顾忌,没想到仅仅片刻后,表情便变得十分恐怖,似乎是他是夺了他妻杀了他子的不共戴天的仇人。 到此,七殿阎罗心中就有些发憷。 又听到他那声怒气满溢的闭嘴。 七殿阎罗以为他是在呵斥南兮,脸色更加难看。这魔物果然不好惹,连魔界之神,他都敢如此无理。 这样蔑视天地规则的人,保不准,他会做出什么疯狂之事来。 七殿阎罗越想越惊恐,已经不管不顾喊出了那一句近乎讨好之词。 叶湛见七殿阎罗脸上,慢慢扬起了非常喜气的笑容,眉头狠狠蹙紧,但那一声还是有效的,至少将他从狂怒嗜杀的情绪里暂时解脱了出来。 叶湛暂缓了动作,看着莫名其妙就变了脸的七殿阎罗,未再继续调动魔息。 见状,七殿阎罗松了口气。 他在心中狠狠鄙视了一番自己,脸上却笑出了一朵花儿,不似地府阎罗,倒像是好脾气的弥勒佛。 紧接着,他将鬼骨刺也收了回去。 空着的两只手冲叶湛摆了摆,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两道缝,和蔼地说:“叶小兄弟,不打了不打了,本王认输了。” 闻言,叶湛眉头再次跳了一下。 他微眯着眼看着七殿阎罗,仿佛想看出他心中在打什么鬼主意。 七殿阎罗第一次笑得这么温和可亲,自己都有些别扭。 但他硬着头皮说道:“其实本王不想与你动干戈,你看要不这样,你想做什么,本王都答应你,只要做完你想做之事,即刻离开酆都城可好。” “小心一点,我觉得有诈。”容影又在灵识中对叶湛说道。 叶湛能感觉到容影的警惕,他微微颔首:“我知道。” 叶湛本就不想释放魔气的,那只是被迫之举。 如今虽然不知道七殿阎罗打的什么主意,但显然眼下倒是有些商量转圜的余地。 于是,他搽干净嘴边的血丝,从高处跃下,站在了七殿阎罗面前。 盯着满脸堆笑的七殿阎罗,怎么看怎么觉得那双极其不和谐的笑眼里全是阴谋算计。 他直白道:“我不信你。” 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话,七殿阎罗眉心狠狠地抽搐了下,这幅喜气脸差点绷不住垮掉了。 “方才本王对叶小兄弟穷追猛打,叶小兄弟不信本王也无可厚非” 七殿阎罗瞥了眼叶湛手中的出云剑,然后又道:“但是本王既然说不打了,就是想与叶小兄弟交个朋友。” 叶湛微微一哂,态度已经表露无疑——依然是不信。 七殿阎罗按捺着火气,想了想,又拿过锁圆轮上的判官笔,在手中晃了晃。 “叶小兄弟,你看这样可不可。”七殿阎罗笑得越发真诚,“为了表达本王想交你这个朋友的诚意,叶小兄弟你请便。” 第五百五十七章 给我拦住她! “这是何意?” 见眼前人,与在归乡原所见的高高在上不苟言笑的七殿阎罗,露出截然不同的讨好嘴脸,叶湛不由挑眉。 他却没有接过判官笔。 七殿阎罗便又将判官笔又往他面前递了递过,和风细雨地说:“叶小兄弟,这生死簿你想改就改吧。” 反正只要等他离开酆都之后,改回来也不过他一句话的事。 当下,只要能稳住叶湛就行。 此刻莫说是献媚,就是让他同叶湛俯首道歉,他也是肯的。 叶湛没接,七殿阎罗便直接将判官笔塞进了他手里。 “叶小兄弟,既然我们都是朋友了,你且随意。” 叶湛看着手中的判官笔。 他知道离倾的死期还没填完,此刻应该再次召出她的生死簿,填上新的日期。 但是他始终不相信七殿阎罗。 不愿暴露出他此行来判官殿的真正目的。 于是,他抬眸看了七殿阎罗一眼,手执着判官笔反手一扔,判官笔便如离弦之箭擦着七殿阎罗的面颊,重新插入了锁圆轮中。 叶湛不露声色道:“不必了,突然又没兴趣了。” 七殿阎罗挑眉,又笑着接话:“那叶小兄弟有什么想做之事,只要在本王权利范围内,本王都帮你实现可好。” 叶湛也笑了笑:“不知方才七殿阎罗所说放我们离开地府之言,是否当真。” 听叶湛这么说,显然事情已经有转机了。 七殿阎罗如释重负道:“自然当真,本王一向言而有信。” “那就好。”叶湛说,“不过离开之前,我想先见一个故人。” “这都是小事。”七殿阎罗做了个请的手势,“既然叶小兄弟对判官殿不感兴趣了,我们外出找个好说话之地,聊聊可好。” 叶湛点头,便转身先走。 七殿阎罗看着叶湛,眼睛微眯,晦深的瞳仁里闪过一丝精光。 容思远御剑而行,径直出了酆都城,没用多少时候就回到了十里忘川河畔的木屋之中。 屋里还点着灯,小景和小影已经入睡,这盏灯是为容思远留的。 小景一向觉浅,容思远推门入内时,哪怕那一声极轻,他还是立刻醒转了过来。 他看了眼睡得流口水的小影后,十分小心底地床上坐了起来,望着已经进了里屋的容思远。 容思远抱歉地说:“吵醒你了?” “没有,不是爹爹吵醒的,我自己醒来的。”说着,小景言行不一地揉了揉惺忪的眼睛。 容思远轻轻笑了笑,说道:“快些睡。” 小景听话地躺了下去,睁着眼睛看着容思远,小声地问询。 “爹爹,你怎么回来了,你找到大哥哥他们了吗。” 容思远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脑袋,又帮两个小家伙掖好被子,轻声说:“找到了,你快些睡,爹爹还要出去一趟。” 小景睁着单纯的眼睛,犹豫地看了容思远。 容思远:“有什么话就说。” 小景将心中疑问道出,“爹爹,大哥哥真的是你朋友吗。” 容思远愣了下,笑了。 “是爹爹的朋友,你还怕他在骗你不成。” 被看穿心思小景便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小小年纪,怎么警惕心这么强啊。”容思远叹息声,又摸了摸小景的脑袋,神色里藏着些微惆怅。 小景再人小鬼大,也只是幼童,自然没看出来那复杂情绪,笑着对容思远说:“爹爹,明日你带大哥哥来这里好不好,我真的好喜欢他啊。” 容思远没有回答,只催促道:“快些睡,现在都几更天了。” 小景很听话,立刻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容思远看了床上两个孩子片刻,便转身朝着屋子角落放着的大柜子走去。 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小景偷偷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 看着容思远将大柜子里积压的存物,一样一样地拿出来,放到一旁的架子上。 直到翻出一个用黑布包着的物件,他才罢了手。 将那物件小心地放入衣襟之中。 容思远大步朝着门口走去,走到门口之时,他脚步微顿,回眸朝着床上看去。 小景立刻闭上了眼,一本正经地装睡。 容思远看着小景还在微颤的眼睫,笑了笑,随后便坚定地走出了房间。 街上接连有鬼卒被袭击之事,很快传遍了酆都城,不仅惊动了守卫的鬼卒,就连城中的居民也被吵醒了。 清冷的大街上时不时就传来鬼卒们的嘈杂脚步声,和勒令找人的低吼声。 “娘亲,他们在找什么啊?” 一个小孩爬在窗边,将木窗隙开一条狭窄的缝,朝外观望。 街上全是来来往往举着火把的鬼卒们,将长街照得通亮。 “别瞎看,当心鬼卒将你拉出去投喂十八地狱的恶鬼。” 小孩的娘亲呵斥着,将顽皮的小孩抱了回去,关牢了窗户,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动静,才小声抱怨道:“在人间时世道就不太平,没想到来地府没多久也这样。菩萨保佑,千万别出大事,让我们母子安安稳稳去投胎吧。” 归乡原的异动,加之今夜鬼卒的反常,已经让酆都居民浮想联翩到了各种动乱祸事,一个个都唉声叹气,苦不堪言。 同样,那些鬼卒的恐慌感并不比那些提心吊胆的酆都居民少。 不久之前,离倾打晕的鬼卒被发现了,被同伴弄醒后,描述了一番袭击他们之人的长相,霎时,所有的鬼卒都变了脸色。 那不就是七殿阎王下令寻找之人么。 登时,酆都城之中,犹如滚沸的开水,变得喧嚣异常,惊悚气氛随着时间流逝,节节攀升。 而他们所要缉拿的疑犯离倾,此刻犹如肃杀的杀神,正一步步朝着阎罗殿的位置走去。沿途遇到她的鬼卒,一个又一个被她放到。 她势如破竹地朝着阎罗殿而去。 眼前,隐约已经看到了阎罗殿前的鬼卒们,他们不似方才在其他街上遇到的沸乱的鬼卒们,乱成了一锅粥。 她即将靠近的鬼卒闷,早就得到了离倾抢夺走了鬼卒令牌的消息,猜到她接下来便要闯阎罗殿,救她的同伴。 在小头目的指挥下,都有序地守在了阎罗殿的入口处。 离倾一步一步靠近,她从巷口处拐出来之时,忽然觉得身体动不了了,她低头一看,她踩上了地上的一个阵法。 紧接着阵法里接连几团蓝白色的鬼火,以燎原之势在她脚下烧了起来。 离倾冷笑了下,为了迎接她,这些鬼卒都已经布好陷阱了。 在那些鬼卒因为她自投罗网而欣喜的眼光里,离倾挥袖就灭了那熊熊燃烧的鬼火。 这点雕虫小技就想困住了,未免太天真了。 “她……她怎么能动!” 有鬼卒见状,已经慌了。 小头目紧紧地盯着离倾,低斥道:“镇定!不要乱!” 离倾一步步往前走。 没走两步,空寂的街上狂风大作,无数的纸钱漫天飞舞。 离倾根本没停,纸钱瞬息裂开,变成了一枚枚尖锐的暗镖。 一时之间,耳边全是暗镖簌簌破开风,朝着她射来的声音。 这次,离倾甚至指尖都未曾动一下,那些暗镖在接近她时,就犹如被一层无形的墙挡住了,在她眼前犹如秋日里的落叶,急速往下落。 暗镖落地,又全部变成了碎纸钱。 离倾踩着一地黄白之物,继续往前。 小头目都被离倾这摄人的气势,惊得直吞喉咙。 更遑论那些小兵小将了。 一个鬼卒紧紧盯着离倾,声音带颤地问:“头儿,我们设下的两个阵法,都被她破……破解了。接下来怎么办。” 小头目咬了咬牙,手中红缨枪重重杵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既然阵法拦不住,那便肉搏!” 他扬起手,大喊一声,“给我拦住她!” 鬼卒们听令,纷纷亮出兵器。 离倾不为所动,面容冷漠,眸如碎冰,依然坚定地一步一步往前,看着眼前直对着她的森寒武器。 右手掌心打开,掌心里立刻幻出一抹幽蓝的灵韵之剑。 离倾五指蜷紧,握紧了她的武器。 第五百五十八章 滚出来!别鬼鬼祟祟躲着 同时,离倾因着令牌在手,又靠近了阎罗殿范围,那片漆黑发灰的穹顶之中,慢慢显现出了一座巨大的空中殿宇。 一条白练从殿宇巍峨的正门口延伸而下。 那条通往阎罗殿的长阶入口,被众严阵以待的鬼卒护在了身后。 她要走上这座宫殿,见到叶湛,就必须扫清眼前的一切障碍。 看着这一幕,离倾水眸微眯,手腕一转,手中灵剑爆出刺眼的冷光,光影森森地掠过众鬼卒的眼前。 但在众鬼卒眼中所见,那柄淬着冷光灵气充盈的利剑,却比不得执剑之人更摧得心肝发颤。 离倾这番无谓天地的气势,惊得那些鬼卒连连后退。 连那小头目都紧张地哑了一下口水,然后举起红缨枪,怒喊道:“谁都不许退!” 鬼卒们只得定住脚步。 “抓住她!” 小头目再次发号施令,用眼睛看都知道离倾与他们实力悬殊太多,毫不犹豫地准备先发制人。 众鬼卒朝着离倾一拥而上。 离倾手执寒冰剑,迎面朝着那群鬼卒而上,寒冰剑对着当头的鬼卒们一记横扫。 登时蓝光簌簌,犹如掀起的巨大风刃,将那些鬼卒掀翻在地。 一时之间哀叫呻吟声不断,那些鬼卒倒在地上,犹如被掀了身的王八,半天爬不起来。 离倾根本没看他们一眼,提着剑穿过一地的残兵败将,继续往前走。 她的目标,是他们身后的那条长阶,那座宫殿。 她的徒弟还在那里,等她去救他。 见离倾犹如切菜剖瓜就收拾了他无数同僚,小头目脸色聚变,但他依然不忘自己的使命。 “继续!拦住她!不能让她踏入阎罗殿半步。” 又一波潮水朝着离倾奔溢而来。 离倾看都没看他们,这次都懒得动手了,飞身而起,踩着他们的头颅,像是踩着一块块踏板,朝着那长阶快速而去。 眼见要近了。 那小头目已经纵身而起,挡在她面前。 离倾眸光中一抹幽蓝闪过,冷冷道:“我不想伤你们,让开!” 小头目红缨枪横在胸前:“这里是地府,不是你撒野之地,我劝你束手就擒。” “哼,束手就擒。”离倾冷道,“这话应该是本仙君我对你说吧。” 话音刚落,她已经不留情面,手中的寒冰剑就以极快的速度,刺向了小头目的咽喉。 小头目没想到这个人这么凶,看着距离要害处毫厘之间的长剑,一滴冷汗顺着额头滑了下来。 难怪不得七殿下会如此忌惮他们,倘若真的他们要对地府动手,恐怕地府真的会大乱。 小头目喉咙发紧,已经感觉到那剑上一阵一阵极度纯粹的寒气了。 小头目想,他今日怕是要死在这里了。 未想,离倾却没有对他下死手。 看他怔愣的模样,离倾嘴角轻蔑地勾弄了下,说了声“真弱”,然后收回剑,大步继续往前走。 直到她跨上了那条长阶,那小头目还像石化了一般,站在原地,脑中却犹如魔咒一般仿佛回荡着离倾的嘲讽。 他觉得自己由内往外,都被离倾摧毁践踏了一遍。 小头目都没有再拦截离倾,鬼卒们失了主心骨,一时又害怕又惊恐,没有一个小鬼,胆敢再轻易对她动手。 她每前进一步,那些小鬼就后退一步。 犹如被挖空的蚁穴,皆溃不成军。 眼睁睁地看着她只身杀入了阎王殿之中。 进了阎罗殿后,离倾挟持了一个还没回过味来的小鬼,让他带着自己一路走到了判官殿。 “姑娘,到……到了。” 小鬼战战兢兢地说。 离倾看了看宫殿上悬的门匾,确定了此处就是判官殿。 她松开了小鬼,一脚踹开了门走了进去。 判官殿长期无人管理,阴沉沉的,沿路荒草深深。唯独两旁间隔亮起的灯,将这份荒凉感扫清了几分。 离倾辨认了下方位,径直朝着存档阁走去,越靠近,一股血腥味便愈发浓郁,顺风送到了她鼻端。 离倾一惊,捏紧剑柄,快速朝着气味来源之地而去。直到在存档阁门口的草地里发现了刺寒鸦的尸体,她愣了愣,旋即松了口气。 这口气才压下去,离倾又警惕了起来。 她看着判官殿存档阁半敞的门楼,刺寒鸦尸体已经出现在了这里,她知道七殿阎罗恐怕已经进了这扇门。 而叶湛依然生死不明…… 离倾再也等不及了,一脚踹开了半开的门。 一眼望去判官殿档案阁诺大无比,满眼尽是森立的书架,架子上密密麻麻摆放着生死簿,那些不起眼的小册子,却荒唐地书写了世间万物的一生。 而,叶湛为了一本小小的册子,却连自己的小命都不顾了。 更是荒唐至极。 看着这森凉的屋子。 离倾越发觉得这里与人间的灵堂有些相似。 周遭无数双幽灵鬼怪的眼睛,正在默不作声地窥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伺机而动,随时准备朝她扑来。 而叶湛或许已经被她们抓获。 离倾收回视线,扫过前方不远处地上铺着的一块块颜色极深的方砖,告诉自己要镇定,不要胡思乱想。 叶湛是魔,哪里死得了。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他,将他带离这鬼地方。 如此想着,离倾镇定了一些,她又抬眸四望。 存放档案之物,如此重要之地,却一个守卫都没有,她才不会天真得认为,这里便是这样,随便一个人都能轻易进入。 越是平静,其中便越是有蹊跷。 离倾谨慎又谨慎地观察四周,不想触发暗器,抬步一步步往前走。 她将所有有可能的危险之处都算计到了,唯独没有注意到那片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方砖。 抬步就要踩上去之时,忽然幢幢林立的书架之间,一个影子极快地窜了出来。 离倾还没回过神,那个影子猛地就伸手揽住了她的腰,将她带起,飞离了即将踏到脚下的深色方砖。 突然窜出来之物,让离倾下意识想要挣扎对抗,但对上那双漆黑幽深的双眸时,她立刻收卸了力道,静静让那人抱着。 四目相对,彼此眼中都藏着无法述诸于口的话语。 叶湛带着离倾远离了那片危险之地后,在门旁落了下来。还保持着相拥的姿态。 离倾盯着叶湛,不知想到什么,眉心往下压了压,叶湛率先反应过来,顷刻将揽住离倾腰上的手收回。 师徒二人几乎同时开口。 “七殿阎罗人呢!” “师尊,你怎么来了。” 听到叶湛的询问,离倾樱唇微勾,清冷的眸光里凝起愠色,仿佛在说,逆徒,你觉得为师为何来了。 叶湛被离倾那个眼神看得莫名地一阵紧张。 他看得出来,离倾此刻有多生气!! 想要解释,但知道没什么好解释的,嘴唇轻蠕了下,最终一个字音都没发出。 见到叶湛这幅样子,离倾更是来气。 但此刻也不是教训逆徒之时,离倾伸手扣住了叶湛的手臂,沉声说:“走!” 就在这时,一道雄浑的笑声,从重重林立的书架后面传来,在判官殿内无限回响,仿佛有无数人,在不同位置,齐声高笑。 离倾眉宇顰紧。 虽然只在归乡原上短暂见过七殿阎罗一次,但这声音,她却记得。 是那个阎王来了! 而且光听这声音,便可窥见七殿阎罗的内力深不可测。 离倾松开了叶湛,再次幻出寒冰剑。 这里是地府地界,离倾知道想从七殿阎罗眼皮子下全身而退,机率近乎于无,既然这样,何不堂堂正正地打上一场。 离倾厉声喊道:“滚出来!别鬼鬼祟祟躲着!!” 第五百五十九章 我徒弟才不可能和阎罗称兄道 听到离倾厉喝声,那笑声愈发的猖狂刺耳。 “既然离倾仙君这么想见本王,本王作为地府之主,自然不会失了礼数,理应出来与贵客相见。” 离倾颦眉,寻着声源处看去。 一袭紫袍的七殿阎罗慢慢从一幢书架之后,踏着四方步,闲庭信步地一般地走了出来。 离倾看着七殿阎王黥着死字的脸上露出算得上和蔼的诡异笑容,对他的防备愈发浓重。 看着七殿阎罗靠得越来越近,离倾手中寒冰剑直直地抬起 ,蓝光凛冽地指向了七殿阎罗。 沉声道:“别动!” 见状,七殿阎罗微顿,似是不信眼前所见,挑了挑眉,对执着三尺剑锋的离倾说道:“离倾仙君,你是不是对本王有所误会。” “没误会!” 说着,离倾快速回眸,看向站在侧后方的叶湛,厉声道:“你先离开这里,这里我来对付。” “师尊……” “闭嘴,听为师的。” 离倾的语气不容置喙。 七殿阎罗停住脚步,好整以暇看着离倾,不紧不慢地对叶湛说道:“叶小兄弟,你师尊对本王误解颇深,看来眼前状况,只有劳烦你对尊师解释清楚了。” 叶小兄弟? 离倾愣住了。 旋即,她脸色又冷沉了一片,对七殿阎罗说道:“可别乱攀交情,我徒弟才不可能与地府阎罗称兄道弟,你休要借此迷惑我。” 就在这时,叶湛上前,挡在了离倾的剑前,隔开了她与七殿阎罗。 离倾脸色剧变,气急攻心,叶湛竟然护着七殿阎罗,这逆徒是反天了吧! “你怎么回事!不会真被他迷了心智吧!你是不是不是我徒弟!” 叶湛抿了下唇,很是无奈的模样:“师尊,我是你徒弟,我也没有被迷心智,这事……一两句话说不清楚。” 离倾:“……” 离倾觉得此事定然有诈。 又对叶湛沉声说道:“如果没有被迷惑,现在就听为师的话,离开这里。” 叶湛不动。 离倾恼了:“叶湛,还说没被迷去心智,如今为师说的话,你都不听了!” 叶湛知道眼前状况很难解释,至今他也未曾想通,七殿阎罗对他的态度为何从斩而杀之,变成了如今的和颜悦色称兄道弟。 甚至,从锁圆轮所在的判官殿深处,一路行至入口处时,他都怀疑七殿阎罗想趁着他不备之时,伺机对他动手。 但他显然多虑了。 七殿阎罗一直没有任何异动。 他这个当事人都觉得此事疑点重重,此刻他挡住离倾刺向七殿阎罗的剑,也怪不得离倾会觉得他不正常了。 离倾的神色已濒临暴怒,“我数三声,倘若你还不闪开,勿要怪为师将你一道收拾了。” 离倾还没倒数,叶湛便妥协道:“我听!” 离倾怒道:“那就滚得远远的!” 叶湛叹了口气,后退了两步,退到了判官殿门外,又停住了脚步。 离倾:“……” 离倾气得肺痛,叶湛这分明就是阳奉阴违地敷衍她。 不过此刻强敌当前,也不是计较的时刻,当务之急是眼前的七殿阎罗。 离倾执着寒冰剑一步一步朝前走。 “师尊!” 叶湛想起前方的阵法,遂大喊。 离倾半回眸看他一眼,“又怎么了。” 七殿阎罗抬了抬眉毛,替叶湛说了,“诶,离倾仙君,你再往前走就入阵了。” 离倾微愕。 她低头看着几步之遥的方砖。 “这方砖是按六丁六甲阵排布的,仙君如果随意踏进来,可要遭大祸的。” 六丁六甲阵? 离倾垂眸仔细盯着地上的方砖,如果不是旁人提醒,她还真没看出来其中正好设有陷阱。 难怪不得方才叶湛会疯了一般,朝着她扑来,恐怕便是怕她触动了阵法。 如今想想,倘若没有叶湛,她就真的着了道了。 离倾眉心拧紧,未再往前。 她抬眸淡淡地看着七殿阎罗,“既然有阵法,你为何还提醒我,让我自投罗网不是更称了你的心意。” 七殿阎王笑着,负手阔步朝着离倾走去,直到离倾的剑尖直怼到他胸口,才止步。 “哎,本王不是早就告知离倾仙君你了,本王不予与你们为敌。” “师尊,是真的。” 叶湛适时出声,“七殿阎罗他没有为难我。” “闭嘴!” 离倾冷冷地训斥。 叶湛:“……” 此事虽然匪夷所思,再三沉吟,离倾还是选择了眼前近乎荒谬的一切。 这七殿阎罗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角色,但叶湛却完好无损地从判官殿里全身而退。 她来了这么久了,七殿阎罗都没对她动手,还提醒她。 不论他在打什么算盘,至少说明,他真的没有和他们为敌的念头。 离倾放下了剑。 “七殿阎罗,是吧。”离倾问道。 七殿阎王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 离倾直言道:“你到底想如何?” 七殿阎罗笑道:“不想如何,本王就想和二位交个朋友罢了。” 容思远再次赶到阎罗殿外时,悚然而惊,事情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糟糕上许多。 阎罗殿外的鬼卒们显然才历了劫,如今伤了不少,整个士气低迷。 容思远扫视了一圈,寻到了那个小头目。 他正背对容思远而站,指挥鬼卒们收拾残局。 容思远刚走到他背后,小头目蓦地转身,手中的红缨枪,唰地朝着他面门刺来。 容思远躲开的同时,牢牢架住了长枪。 见是容思远,小头目紧绷的神经放了下来,收回了长枪,询问道:“容先生,你怎么又来了。” 容思远扫量了周遭一番,不答反问:“这里方才发生什么了。” 闻言,小头目狠狠蹙眉:“有个女的,闯进去了,我们一众兄弟都拦不住,还被她伤了不少弟兄,已经证实了就是你闯入地府的可疑人物之一。” 容思远没想到离倾为叶湛会做到这个地步,不论怎样,这也算是那傻小子的福气吧。 “你们没有禀报七殿阎罗?” “禀报了啊,他身边的亲伺陈福方才来说,让我们好好守在这里,七殿阎罗已经抓住他们了。” 小头目狠狠骂道,“那女的伤我这么多兄弟,七殿下一定不会让他们好过的!” 容思远面色还算平静,“进去多久了。” 小鬼算了算时间,“快半个时辰了吧,现在保不准在怎么经受刑罚。” 容思远抿了抿唇,从怀里掏出用帕子包着之物,打开了来。 一块通体漆黑的令牌出现。 容思远眼前慢慢出现了阎罗殿的全貌。 见他拿出进出阎罗殿的令牌,小头目惊了惊。这不是只有地府有一定职位的公职人员才有的么? 容思远为何会有。 但知道容思远深受七殿阎罗看重,他也识趣地不敢踱问。 “容先生,你这是……” 容思远:“我要见七殿下。” 言毕,容思远深吸了一口气,不再理会小头目讶异的表情,大步朝着长阶走去。 第五百六十章 其他阎罗去哪儿了 一条银白如练的瀑布从高高的山壁上飞流直下,激溅入蓝紫色的碧落泉里,在幽碧的水潭里击打起圈圈白色的涟漪。 碧落泉边中长满了花草,因着泉水的滋养,较酆都城别处长得更为明艳硕大。 风光秀丽明媚的碧落泉坐落在阴森的地府之中,仿佛世外桃源,有种格格不入的诡异美感。 这里是阎王殿里的后花园,平日里专供历任阎王休憩之用,鲜少有人前来。 此时,碧落泉边,除了飞瀑奔涌的声响外,再窥不得半点儿其他声音。 放眼望去花园里,更是一个鬼影子都没有。 “来来来,尝尝本王珍藏的佳酿。” 一道豪爽的声音从无知处传来,打破了这厢寂静。细听,却是从那瀑布之后,传出来的。 瀑布之后,又是别有洞天。 一处凹陷的石室内,灯火明朗,轻烟袅袅。 银白的瀑布为帘,从外看不到里面的景致,但坐在其中,却能将外面发生之事,看得一清二楚。 既不会被外头打扰,又能欣赏到碧落泉的美景。 内里很简单,只有一张低矮的金丝楠木长桌装点,但细微之处布置得极其雅致。 俨然是一方会客之所。 而七殿阎罗与离倾、叶湛正分别跪坐在那张长桌两边。 七殿阎罗亲自斟好了两杯碧绿的琼浆佳酿,推到她和叶湛面前,热情地说:“两位尝尝,这种好酒,你们在人间可尝不到。” 确实是佳酿,芬香扑鼻,细嗅之下还能闻到淡淡的果香味。和地府那些寡淡的吃食天差地别。 但离倾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清眸直视着七殿阎王。 哪怕面对的是地府阎罗,她的态度依然不卑不亢,甚至细听能听出几分嘲讽。 “七殿下说要与我们相谈,将我们引到这里来,不会就是让我们师徒两来喝酒。” 离倾垂眸,看向杯中碧幽幽如琼脂的液体,微微勾唇,“这酒,我们可不敢喝。” 七殿阎王也不勉强,举起杯盏,兀自一口饮尽,赞了声好酒,才慢悠悠地说:“你怕本王在酒里做手脚。” “是。” 离倾直言不讳。 七殿阎王微蹙了下眉头,旋即又朗声大笑了起来。 “别担心,本王这酒哪怕是气脉未尽之人也是喝得的,不仅喝得,对两位也只会有利无害。” 纵然被七殿阎罗说得天花乱坠,离倾也魏再朝着那酒水看去一眼。 见状,七殿阎罗将杯子重重放在桌上。 微眯着眼睛,“离倾仙君,这是不给本王面子啊。” 来碧落泉的一路,离倾已经想明白了。 堂堂地府掌事者,会对他们如此和颜悦色,定然是对他们有所求,或者是他们有什么利用的架子。 无论人还是鬼,一旦有欲念了,那便好办。 所以此刻,离倾根本不惧七殿阎罗。 “七殿下不是说想与我们师徒交个朋友,既然身为朋友,哪有强迫之理。”离倾淡然笑了笑,“七殿下,你说是不是。” 七殿阎罗定定看了离倾好一会儿,忽然抚掌大笑,“离倾仙君倒是爽快,这个性子,甚合本王的意。如今,本王倒是真的想与二位结交了。” 闻言,在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叶湛,挑起眼角看了七殿阎罗一眼。 七殿阎罗也正好看了过来,与叶湛对视。 叶湛淡淡道:“听七殿下此意,之前都不是真想与我们结交?” 七殿阎罗承认得干脆,“实不相瞒,在判官殿里时,我确实是想对叶兄弟做一些手脚,你是魔,本王即便是地府之主也没办法杀死你。” 语音微顿,他身体前倾,盯着叶湛的眼睛,压低了嗓子说道:“但总归有办法将你‘藏’起来,让你永远消失。” 听着七殿阎罗说起自己原本的谋划,叶湛很平静,但离倾眉眼却须臾凌冽了起来。 这个七殿阎王果然不是什么良善之类。 “那为何又不动手?”叶湛淡漠地问,仿佛在谈论他人事。 “为何不动手,这个问题好。” 七殿阎罗收回视线,又给自己斟满了一杯,饮尽后,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用幽沉的眼神看了叶湛许久,才不紧不慢地说: “本王自然是有原因的。” 叶湛:“洗耳恭听。” 七殿阎罗勾勾唇,“其一,自然是因叶小兄弟对我太防备了,本王属实不好下手。” 确实如此,从锁圆轮到判官殿门口,虽不会再触发六丁六甲阵法,但其间也有一段距离。 他与七殿阎罗前后脚而行,对七殿阎罗,叶湛一直小心戒备提防着,就是防备着他出其不意动手。 叶湛点了点头,“有一自然有二,想必方才说的并不是最重要的缘由吧。” 七殿阎罗突然变了脸色,微眯着眼,阴恻恻地盯着叶湛,似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离倾蹙眉看着七殿阎罗,以为他就要发难,已经暗暗调动了灵气。 未想,七殿阎罗忽然竖起了两根手指,又笑了起来,方才的阴狠须臾间尽收。 “这其二嘛,是因为本王忌惮叶小兄弟。” 叶湛眉心跳了下,“忌惮?” 危机暂时解除,离倾正压下灵气,闻言,吃惊得差点乱了灵息。 “对,忌惮。” 说出这个词时,七殿阎王自己都笑了,“是不是觉得很可笑。” 他没想到他在地府上千年,会忌惮一个从人间来的凡人。 见叶湛蹙紧眉心,显然没想通,七殿阎罗大方坦白道:“因为我怕叶小兄弟放出魔气。” 顷刻间,叶湛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七殿阎罗就是在容影叫嚣着放出魔气与七殿阎罗斗到底之后,他的态度便突然变得奇怪了其阿里。 而离倾却蹙眉看向了叶湛。 这个逆徒竟然还想放出魔气,真的是活得不耐烦了。 叶湛察觉她的视线,对离倾尴尬地说了道:“只是想,未曾发生。” “对啊,幸好未曾发生,不然本王与叶小兄弟便不能安生坐在此地了。”七殿阎罗无限感慨地说道。 不过,如今事情显然没发生,还算是因祸得福,如此想着,离倾倒是没当场收拾徒弟。 离倾用几分探询的语气问道:“你一个堂堂地府阎王,还怕打不过我徒弟。” “非也非也。”七殿阎王摇了摇头,“不是怕打不过。” “那你怕他做什么!”离倾顿了顿,轻哼了声,“放出魔气完蛋的不是他吗。” 七殿阎罗:“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叶兄弟身上的魔气一旦放出,顷刻间便会惊动整个地府,结界就会开启,届时,叶小兄弟自然会被结界捕获,同时全酆都城的居民怕也知道在本王治理期间,有魔物在七殿阎罗眼皮子底下混了进来。” 离倾嗤笑:“难不成七殿下害怕的竟然是酆都城的良民们?” “不是酆都城的居民。”七殿阎王眼眸微眯,“是其他阎罗。” 这怎么又扯上其他阎罗了? 七殿阎罗揉了揉眉心:“你们应该知道地府有十殿阎罗,本王只是其中之一。” 离倾点头:“知道,就连人间的平民百姓都知道地府里有十殿阎罗,亘古以来,皆是如此。” 闻言,七殿阎罗笑了笑,咀嚼着离倾所说之言,然后轻轻摇头。 “亘古皆是如此?这是谁告诉你的?” 离倾微怔。 “难道我说得不对?” “哼,自然不对。” 七殿阎罗眼泛冷色,沉声道:“近数千万年来,是只有十殿阎罗在地府分庭抗礼,但是在那之前,地府可不止十殿阎罗。” 此等传闻,离倾和叶湛皆是第一次听说。 不过经历过魔神南兮和神族曾经也是同气连枝的诡异之事后,两人都还算很平静。 “那最初地府阎罗有多少。” 七殿阎罗摇了摇头,“不记得了,很多。” 离倾又被勾起了兴趣,她问道:“除了十殿阎罗之外的阎罗都去哪儿了。” 七殿阎罗慢吞吞地吐出三个字,“消失了。” 离倾:“……” 叶湛:“……” 第五百六十一章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是不是觉得极其匪夷所思,这个世间,匪夷所思之事还多着呢,只是你们人界并不知晓而已。” 离倾想,这何止是不知晓,简直是匪夷所思。 七殿阎罗淡漠地笑了笑:“我们地府虽然属于鬼界,但是却归宿神族管辖,那些消失的阎罗,都是犯了错后,被神界从阎罗之职上删除。” “被删除名录,他们自然也便消失了,或者说被神界像回收废物一般回收了。” 说到这里,七殿阎罗突然笑了起来。 那是一种很快慰的笑容。 “他们消失了倒是好,原本要数万年才能到本王轮值,因为那些消失的阎罗,本王只需要千年,便能在地府管辖百年。” 他倒是巴不得其他九殿阎罗一起消失了才好。 七殿阎罗朝着叶湛和离倾瞥去一眼。 “是不是觉得本王阴险?” 叶湛:“没有。” 七殿阎罗也不管他说的是不是真心话,继续说了下去。 “哼,不止本王如此想,其他九殿阎王也是打的这样的算盘,只恨不得对方都犯下大错,好被天界回收。” “只是,这万年多来,我们都吸取了经验,不敢轻易犯错,生被对方抓住漏洞。于是尽万年来,地府便一直维持着十殿阎罗轮流管辖地府的短暂和平。” “但是还不够!” “谁都不想等待太久,都想霸占这阎王的位置!都盼望在别的阎罗任职期间能惹出大篓子。” “魔物入地府,这是极大的疏漏,被其他阎王知道了——” 七殿阎罗猛地抬起眼皮看着师徒二人,手中酒杯被重重地摔在地上,在碎裂之声中,他沉声说道,“或许以后地府之中便只有九殿阎罗了。” 原来如此。 那七殿阎罗会忌惮叶湛,离倾便觉得说得通了。 争权夺利,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说完这番话,七殿阎罗又恢复了温和的模样,他手上凭空又多了一杯盛满酒的杯盏。 “叶小兄弟身上有南兮的残识,虽然本王没亲眼见过魔气外溢,但是归乡原上那异动,便可见一斑。而且,看样子南兮那么暴躁且好战之人,都归附于叶小兄弟。足以说明如今的叶小兄弟实力非凡。” “本王既然没百分百把握在叶兄弟放出魔气之前,将你一击拿下,那何必冒险呢。” 闻言,离倾又看了眼叶湛。 到底发生了什么。 南兮竟然会归附于叶湛? 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叶湛则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七殿阎罗。 “本王一向很识趣,既然打不过,不如将敌人发展成朋友。且不久万事大吉了。” 离倾:“没想到你们地府里也这么多尔虞我诈的算计。” 七殿阎罗:“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我们地府的众鬼,生前可都是人。” 离倾不知是褒是贬地评了一句:“七殿下真是能屈能伸啊。 ” 七殿阎王也不关心。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每个人活着,都有他想要实现之事,有执念之事。稳存于地府之中,看着其他阎王犯错消失,这就是本王的执念,为此,本王愿意付出所有代价,铲除荣登路上的一切绊脚石。” 他坦坦荡荡地说着自己的阴狠,和野心。 对此,离倾抬眸看着七殿阎罗,倒是真心对他生出了几分佩服。 七殿阎罗:“两位既然知道我的打算了,也应该知道本王不予与你们为难。” 离倾道:“你如此大张旗鼓寻我们,地府怕是早就惊动了吧。你要如何平悠悠众口。” “这无须你操心,你们只需尽快离开地府。本王会亲自送你们离开,就当从来没有魔物来过这里。” 他顿了顿,眼眸微眯,“而地府里的人永远只会知道,是有两个活人闯了进来。这并不是大事,处理几个鬼卒就可以了。” 他如此大张旗鼓,派出所有的鬼卒到处寻人,就已经准备好了说法和后招。 一是想要尽快找到离倾和叶湛的下落,将他们铲除干净。 二就是,想要地府所有的人认为,只是两个可疑的活人闯了进来,归乡原上的异动也是他们弄出来的。 七殿阎罗顿了顿,又道:“方才叶小兄弟答应本王会离开,不过要见一个人,本王还未曾询问,你要见何人,本王也好帮你安排。” 叶湛知道如今在七殿阎罗眼皮子底下,也没什么秘密可言,便实话道:“容思远。” 七殿阎罗微顿,盯着叶湛,明显很是惊讶。 “容思远?你与他是何种关系?” 就在这时,碧落泉边传来了沙沙的脚步声。 七殿阎罗抬眼,透过瀑布帘看去,只见陈福小跑着过来。 看他那么焦急的模样,七殿阎罗猜到应有急事。 “两位稍等一下。” 七殿阎罗起身,纵身穿过瀑布帘,落到了碧落泉边。 汹涌的瀑布,未曾沾染他衣角一片。 陈福在七殿阎罗耳边低语了几句,七殿阎罗的表情立刻变了。 他回眸朝着瀑布处看去。 真是巧了。 他虽然看不到离倾和叶湛,但能察觉,他们也正在看着他。 七殿阎罗愉悦地微勾了下嘴角,今日倒是有惊无险,好事临门。 这还多亏了里面的这两位。 他此刻倒是觉得那两位越来越顺眼,是他的福星了。 想毕,七殿阎罗朗声道:“两位自便,本王有些事要处理,去去就来。” 说完,身形一闪,就从碧落泉边消失了。 七殿阎罗离开,洞穴里只剩下离倾和叶湛了。 一时除了哗啦啦的水声,再无其他声音。 叶湛小心地转眸看离倾。 想说点什么。 但话卡在喉咙口,什么都说不出口。 离倾察觉到叶湛的眸光,转头看去,她若有所地地看着叶湛,问道:“南兮怎会又出现了!” 在归乡原上,明明南兮说他只是一缕残识,维持不了多久。 听离倾如此问,叶湛不由抬手扶额,迫是无奈地说:“不是南兮,是七殿阎罗误会了,那……不是南兮。” 离倾水杏眼登时圆睁:“那是谁?” “是容影。” 叶湛将在判官殿内发生的事,简短说了一遍。 离倾眉尖抽搐了两下,评价道:“没想到倒是容影这厮歪打正着,救了你们一命。” 想到刺寒鸦声尸体,离倾又道:“不过这七殿阎罗,我们还是要小心一些,他并不是手软之人,为了自身利益,什么事都会做出来。” 叶湛点头,“我知道的。” “你知道个屁。” 看着叶湛这张低眉顺眼的脸,离倾就来气,没忍住爆了句粗。同时,手也不客气地呼上了叶湛的脑袋瓜子。 这一下并不轻,叶湛愣住了。 离倾看他这样,不冷不热地说:“我有分寸,你别再给我装可怜,你就是欠抽。” 话音刚落,叶湛嘴角微翘,笑了起来。 “……” 这下轮到离倾懵了,簇着眉心,没好气地问:“笑什么笑。” 叶湛眼睛下移,落在离倾手上:“我以为师尊不想要我这个徒弟了。” “我为何……” 离倾话说一半,骤然哑了声。 她倏然间便领会了叶湛话中的意思。 这个逆徒不听管教之时,也不是一二次了,哪次她最后不都原谅了他,且她的宽容限度也被叶湛抬得越来越高。 叶湛会这么说,绝对不是因为他独闯判官殿之事。 而是其他的…… 看着叶湛眼睛,离倾的心倏忽重重跳了一下。 第五百六十二章 这是一个强迫的吻 离倾随意搭放在桌上的手,悄悄缩回了袖笼之中,将手背遮了起来。 找叶湛这一路又怒又急,黄泉客栈里发生的事,她根本无暇多想。此刻,在这片劫后余生的宁静里,那暂且被遗忘的事,以一种十分迅猛的姿态卷土而来。 手背上皮肤上那被叶湛轻吻过的那一块,忽然犹如烈火灼烧,变得又痒又烫。 离倾突然就想起了那个在她沉睡之时,落在她手背上小心翼翼的吻。 见状,叶湛眼中的光暗寂来了下去。 离倾的沉默,还有那个小动作说明了一切。 她还是介意的,她甚至看穿了他的大逆不道的狼子野心。 她起先不与他计较,不是不在意,而是未曾想起罢了。 叶湛收回落在离倾身上的视线,登时捏紧了拳头。 如此沉凝的气氛,让离倾觉得难受,叶湛越这么沉默,她愈无法为他粉饰那番荒唐行为。 她突然有些懊恼地瞪向叶湛。 叶湛随便说些什么都好,说什么她都相信。 可此刻他偏偏却什么都不说,像个彻底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但让离倾率先开口,问她徒弟,你为什么亲我,你是不是对为师有不轨之心,她是万万问不出口的。 离倾虽然一向行事不拘小节,甚至在旁人眼中有些荒唐,不知分寸,但这一刻,她清晰地知道,这个问题一旦问出口。她和叶湛或许连师徒都没得做了。 她万万不可能放一个对自己有其他心思的男人,在身边的。 对,只要叶湛开口了。 离倾就无法将他再视作徒弟。 叶湛忍了许久,他自然知道说什么,能打消离倾的顾虑。离倾太好骗了,也太相信他了。只要他找个理由解释了那个吻,离倾便会放下对他的芥蒂。 可是,事已至此。 他还需要那么做吗,还愿意那么做吗? 片刻后,叶湛缓缓抬起眼睑看向离倾,苍白地笑了笑,那个笑容看着离倾有些发毛。 “师尊,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叶湛已经有了选择,话语间带着一股破罐子破碎的决然。 离倾端起酒杯的手一顿。 她沉眸看着杯中酒,半晌才抬起头,看向叶湛。 她眼眸清冽看不出情绪,叶湛便愈发的紧张。 半晌,离倾轻声说道:“有。” 叶湛手心浸出细密的汗。 只要离倾敢问,他就敢坦白自己的心迹。 他早就忍不住了。 “什么。”叶湛佯装镇定地问。 离倾捏紧酒杯:“那个……你去判官殿是为了我吧。” 叶湛怔了怔,失望油然而生,更多的是觉得自己可笑。 离倾这是真的不知道,还是退缩了。 叶湛:“师尊想问的就是这个吗?” 离倾躲开了叶湛犹如野兽进攻的眸光,淡声道:“不然呢。” 不然呢。 叶湛苦笑了一声。 从离倾的态度,他看得出来,离倾不是不知道那偷偷一吻中蕴藏的意思。 但是她却避而不谈。 选择了粉饰太平。 叶湛没有再说话,从离倾手中拿过那杯酒,似笑非笑,轻身细雨道:“师尊不是说不能完全相信七殿阎罗吗,这酒你还敢喝?” “……” 离倾太慌了,竟然忘了自己说的话。 此刻,离倾尴尬的恨不得就将叶湛打晕,或者把自己打晕,至少不用面对眼前诡异的一幕。 叶湛看了离倾片许,轻笑了一声,端起那杯酒就一饮而尽。 见状,离倾猛地扑了上去,立刻掐着叶湛的脖子,恶声恶气地喊:“吐出来,你这什么混毛病,什么东西都敢喝,你不怕这是什么穿肠毒药啊。” 叶湛看着离倾焦急带怒的表情,倏尔轻笑,心中阴暗得很,也畅快得很。 “我看你真的是疯了!还笑得出来!” 离倾骂道。 “放心,我没有喝。” 叶湛抬起手,那酒液一滴不少地盛在他掌心之中。 随着他的动作,碧绿色从他指缝里滴落。 离倾怔怔看着缠在叶湛掌中,一时没反应过来。 此刻,两人距离极近,只要叶湛轻轻前倾,就可以吻到离倾的脸颊。 但他没有那么做,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离倾。 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被叶湛耍了后,离倾深吸口气,慢慢从他手上转移开视线,与叶湛视线对上。 叶湛虽然是笑着的,但黝黑瞳眸深处,却凝着一团散不开的阴云。 离倾心中咯噔一下,暗觉不妙。 她葱白的手指,一根根松开紧紧攥着的叶湛的衣领。 最后一根手指即将撤离之时,叶湛眼眸骤暗,蓦地抓住了离倾的手腕,不让她离开。 离倾心中惊怕,她从未见过叶湛这种犹如恨不得将她拆吃入腹的凶狠表情。 不。 这种隐忍又凶狠的表情,她不止一次在叶湛脸上见过。 在蓬莱之巅,她已经领教过一番了。 那时,在任夫人的兰心小院里,他便如此咄咄逼人地将她抵在廊柱便,去无可去。 那时候他的表情便同眼前这般。 只是那时她虽然害怕,但是当他真的被容影控制了心智,从未往其他地方想过。 如今想来…… 离倾不敢再想下去了。 她顿时怂了,悄然咽下口水,才用几分不稳的威严呵斥道:“你这个逆徒,还不放开为师……” 离倾话音中断,叶湛不仅没被她呵斥而去,反而攥得越紧,用力将她又朝着自己又拉近了几分。 离倾都能数清叶湛眼上的睫毛。 叶湛依然像狼一样盯着离倾惊愕到失声的表情。 他缓缓抬起手,手背在离倾脸上轻滑而过,最后停留在她下颚处,猛地收紧。 离倾不得已只能直视着叶湛那双黝黑似漩涡的眼眸。 叶湛对此似乎很满意,温柔地笑了起来,仿佛叹息一般地说:“师尊,你对徒弟都是这么关心的吗,真的好让人误会啊。” 离倾被这个笑容搞得头皮发麻。 “叶湛,你醒醒,你是不是又被魔气迷了心智。” 闻言,叶湛愣了一息,松开了钳制离倾下颚的手。 离倾骤然松了一口气。 但下一秒,他的手却猛地改了方向,扣住了离倾的颈后,然后在离倾大睁的双眸注视下,义无反顾地亲了上去。 双唇浅浅相覆,叶湛并没有过激的举动。 离倾却惊得脑中炸开了一片烟花。那一瞬间被拉得无限漫长。 她瞪大眼,死死地盯着叶湛。 叶湛也回望着他。 这是一个强迫的吻。 她脑中来来回回就一个念头,这个逆徒什么时候对他有了这种心思。 离倾都死去活来了一遭,其实叶湛只浅浅相覆了一瞬,以此近乎决绝的行动,表明了自己的心迹后,叶湛很快就放开了离倾。 至此离倾还一副震惊到死的表情。 叶湛知道自己大错已经犯下,更没有理由可解释方才越举的行为,他也不想解释。 哪怕他真的大逆不道,苍天可诛,他也要让离倾知道。 他喜欢她! 看着离倾眼珠子慢慢地转了转,然后盯上了他,水眸里依然清凌凌一片,如世间最纯净的湖水。 叶湛知道离倾已经回过神来了,抿了抿唇,“师尊,我……” “啪”! 离倾抬手一耳光挥去,丝毫情面不留。 第五百六十三章 我是不会喜欢自己徒弟的 叶湛头偏了过去。 离倾站起身,远离了跪坐在地上的叶湛。 因为极怒,她胸脯急促起伏,那双叶湛熟悉的眼眸,再次染上初见那次的冷冽。 “你知道你方才在做什么吗!” 叶湛不忍再与离倾对视,垂下眼眸,沉声道:“知道!我只是想让师尊知道,我到底是不是被魔气迷了心智。” 他顿了顿,斩钉截铁的话,击碎了离倾最后一份幻想。 “我做了什么,我心中清楚。” “……”离倾怒喝道:“说此般胡话,行如此荒唐之举,你还敢说你没被魔气影响,我看你是入魔已深,无药可救。” 她现在是憋足劲儿给叶湛找借口,但这个逆徒却不顺则她给的台阶下,还愈发过分了!! 叶湛怎么看不出离倾的意图, 但是用“入魔已深”区区四个字,就涵盖了他的一番真心,他却受不了。 入魔已深是假,无可救药是真…… “不是!” 叶湛站了起来,不再有半分犹豫地看向离倾,一双眼里承载了太多太多的情感,更多的事一种近乎决绝的坚定。 离倾愣了愣,躲开了他的视线。 叶湛苦笑了声,用一种誓死无悔的坚定,再次说道:“不是这样的。” “或许是有魔气的影响,但是我很清醒,我会如此做,不过是魔气将我的欲望放大了而已。” “我是真的很喜欢师尊,从第一眼见到师尊时,就很喜欢了。” 叶湛笑了下,“师尊觉得我是疯了,你说得没错,就连我自己会喜欢上师尊是疯了。” 叶湛诉说着自己的心意,恨不得就此将心剖开了给离倾看,以此证明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不是谎话,每一个字都是他的真心。 “别说了!” 离倾打断了他。 叶湛:“……” 离倾终于看向了叶湛,她一字一句用异常冷漠的语气说道:“我是你师尊,我不会喜欢上自己的徒弟。” 叶湛觉得自己心似乎裂开了,他依然问了下去。“倘若我不是你徒弟呢。” 离倾微微蹙眉,拒绝回答,“没这种假设。” “不过是假设而已,师尊为何不敢回答。”叶湛轻笑着朝着离倾走近,只是那笑容近乎支离破碎。 离倾克制住了后退的冲动。 她定在原地,看着叶湛,忽然近乎残忍地冷冷勾唇。 “你真想知道答案。” 叶湛:“想。” 离倾便说:“倘若你不是我徒弟,我恐怕都不会多看你一眼。” 此话及其伤人。 叶湛蓦地收紧了拳。 他不相信离倾所说的,但又无比清晰地知道,离倾说的都是真心话。 她从未对他有过超出师徒之情的情谊。 离倾一向慕强,即便是从前的容景,她对他也只有欣赏和打败他的心思。 容影都不可以,他何以会觉得自己重活了一次,便会有所不同。 叶湛!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离倾看着叶湛失魂落魄的神色,胸口处闷闷的,像是呼吸不畅。 她知道此刻不能再安慰他,不能给他留下任何希望,必须快刀斩乱麻,这才是她此刻应该做的。 离倾强迫自己克制住心软,收回目光,朝着入口处走去,这地方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师尊。” 叶湛低沉无力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离倾脚步微顿,没有回头,一身的决绝和孤冷。 “……所以,你知道我的心思了,是不要我这个徒弟了吗。” 事已至此,离倾是应该彻底与叶湛划清界限。 但那个“是”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么多年的情谊不是那么轻易能断的。 离倾沉默了一瞬,无力的闭了闭眼,说道:“今日之言,我可以当没听到。你也忘记吧。” 说完,离倾头也不回穿过银白的瀑布帘子,走了出去。 叶湛抬起哪壶酒喝了下去。 说过的话,喜欢的心情,都能当未曾发生过。 怎么可能! 七殿阎王到达阎罗正殿之时,容思远已经等候已久。 “容先生怎么来了,真让本王的阎罗殿蓬荜生辉。” 容思远让陈福通报之时,便说明了是为离倾和叶湛而来的。他知道,这七殿阎罗是成心如此问的。 七殿阎罗装糊涂,容思远不迂回,再次道:“我是来请七殿阎罗放了那两个孩子的。” “孩子。”七殿阎罗挑了挑眉,“我这里可没什么孩子。” 容思远也不转圜了,直说道:“我所说的是离倾和叶湛,不久前他们偷偷进了阎罗殿。” 闻言,七殿阎罗啧了声。 “容先生你此话说得,那叶湛勉强算是偷偷吧,可那离倾可是大张旗鼓,伤了我不少鬼卒,硬闯入进来的。想放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容思远掀袍直直跪下,腰杆挺得笔直:“七殿下,我来这里就是想请你放了他们,你提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没想到容思远会为了那两人做到这个地步。 这倒是出乎七殿阎罗的预料。 他方才与容思远故意装糊涂,不过是拿乔,毕竟他可是多次上门请容思远担任判官要职,都被容思远回绝了。 如今终于逮着拿捏他的机会,他怎么会不好好用用。 七殿阎罗挑了挑眉,“容先生看起来与那两个胆敢闯我阎罗殿的囚犯很熟。” 听到囚犯两字时,容思远眉心跳了跳。 “七殿下,那两人之中,有一个是犬子,另一个是他师尊,我不能不管他们,七殿下可否放了他们。” 那叶湛竟然是容思远的儿子。 七殿阎罗微微吃惊,因为姓氏不同,他都是从未往这方面想过。只以为两人是认识之人。 但他肃穆了神色,将容思远扶起来。 “容先生,那两个囚犯十恶不赦,闯我阎罗殿,还对本王出手,实乃罪大恶极……” 他话没说完,容思远便道:“我愿代那两个孩子受过。” 七殿阎罗笑着,慢条斯理地说:“容先生你知道的,本王这里里不缺囚犯,要说缺什么,也只有判官席位如今还空缺着。” 容思远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七殿阎罗会提出这个要求的心理准备。 他从前一直拒绝七殿阎罗,只是在人间时为了重云仙宗,被捆缚着。死后,他想抛弃一切,为自己而活,不想再沾染繁琐之事。 片刻后,容思远—— “我答应成为七殿下的判官,从此帮七殿下分担地府事务。” 第五百六十四章 疏离的温柔 闻言,七殿阎王大笑着拍了拍容思远的肩膀,将他扶了起来。 “好,好啊,容先生,本王等这一日可等了许久了啊,这个判官之位,也为你一直留着的。既然以后都是一家人了,本王自然会给我的判官大人面子的。” 七殿阎罗带着容思远直接去了碧落泉见离倾和叶湛。 离倾在碧落泉边已经枯站了多时,她并不如方才与叶渣放出狠话那般冷漠淡然,此刻她脑中早就乱得不成样子。 她已经接受了这个匪夷所思之事。 但始终有一件事却是想不通的。 叶湛说第一次见她时便很喜欢她,可回想起来,第一次见叶湛之时,那时候他还是个少年人,而且那时候他对她的态度也谈不上多喜欢,还冷嘲热讽地嘲过她,这算什么喜欢。 算了,不想了,这也不该是她应该思考之事。 叶湛喜欢不喜欢她,到底什么时候喜欢她的,皆与她无关。 如果叶湛不想破坏这份师徒情谊,他便只有将这份心思压下去。 离倾深深呼吸,望着清凌凌的泉水面,又发起了呆。 她太过入神了,乃至七殿阎罗靠近了,她也未曾发现。 “咿,离倾仙君你为何在这里,叶小兄弟呢。” 直到七殿阎罗出声,离倾才骤然回神。 她回过头,看到跟在七殿阎罗身后的容思远。 离倾猛地挑起半边眉毛,“你怎么在这里?” 见到离倾和叶湛好端端的,容思远就意识到自己被七殿阎罗这个老狐狸骗了。 他本意是来救他们的,看样子,离倾和叶湛根本无须他救。他们会毫发无损地出现在七殿阎罗待客的后花园,听方才七殿阎罗对离倾的态度,这说明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 但到如今约定已成,答应之事,他也不能再毁约,不只是不想得罪七殿阎罗,那不符合他心中的道义。 容思远心中微叹一声,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容思远看向离倾,没有显露一丝情绪:“来接你们离开这里。” 离倾:“……” 容思远环视周围,问道:“叶湛呢。”他记得离倾说的话,容景已经不是原来的容景了。便如此叫道。 离倾离开后,叶湛一直坐在洞穴中,那壶酒饮用下去,他既没有七窍流血,更未暴毙而亡,甚至觉得丹田处隐隐有一股热息泛滥。 七殿阎罗果然未曾骗他们,这酒对他们有利无害。 他一直隔着那道水帘,缄默地望着离倾。 他以为离倾会扔下她离开,至少是离开这阎罗殿,但她却没有走远,站在碧落泉边。 叶湛苦涩笑了笑。 话已至此,为何她干脆不就此踢开自己,独自离开。 残忍一点也好,也免得他多生奢望。 容思远出现在视力范围之内时,他才堪堪把那自怨自怜的情绪收拾,表情变得惊愕。 容思远怎么会出现在此地。 而且他还与离倾说话,看样子,他似乎已经与离倾见过面了。 听到容思远询问起他时,叶湛从飞瀑中飞身而出,落在了他面前。 隔了快三十年光景,这是父子两再次见面。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又紧紧地闭上了嘴。 容思远丝毫未变,与他记忆中还是一般模样,那么冷冷淡淡的样子。 但如今的自己,经历颇多变故,不知道他是否还认得出。 容思远表情较叶湛平静许多,他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问道:“未曾受伤吧。” 叶湛摇了摇头。 喉间挤出一个字,“没。” 容思远便点头。 再此,父子二人再无话说。 这样的氛围如何看如何诡异且别扭。 离倾看了叶湛一眼,换做以前她早就出声了,但此刻她也沉默着一言不发。 倘若不是事先知道容思远和叶湛是父子,七殿阎罗只会认为两人是关系不太好的普通相识。 七殿阎罗用看戏的表情看着这对奇怪的父子,“哎,叶小兄弟,你不是想见容思远吗,本王如今给你带来了。” 听七殿阎罗如此说,离倾冷冷一接,“这不是他自己来的么?”虽然她不知道容思远是用什么方法进来阎罗殿的。 叶湛眼眸微动。 离倾虽然未曾多吝啬他一个眼色,话也会对七殿阎罗说的,他却听出了离倾话中的含义。 她这是想告诉他,容思远是主动来找他的,容思远对他并不是毫无关心。 这是属于离倾别扭、疏离的温柔。 但是这份温柔,也只源于师徒之情罢了。 那怕被揭穿了,七殿阎罗面色丝毫不改,“是啊,容先生是自己前来的,为了你们求情,虽然本王并未打算与二位为难,但是本王也兑现了放了你们的诺言,这有什么问题,二则并不冲突。” 离倾冷笑。暗唾了声,脸皮可真厚。什么便宜都被他占了去。 闻言,叶湛倒是看向容思远,七殿阎罗如此唯利是图,肯定得了容思远什么好处。 “你……答应他什么了?” 容思远不想说:“不是什么大事……” “容先生,你此话便不对了。” 七殿阎罗似乎嫌事情不够热闹,打断了容思远,看着叶湛说道,“容先生从今以后便成为了我判官殿下的主人,掌管地府生死簿的归档。这怎会不是大事,此等大事,怎能不告诉你的血脉至亲,让他为你高兴。” 闻言,叶湛眉心拧紧。 容思远成了七殿阎罗手下的判官!!!!! 被当做新魂押解来地府的途中,那魏麻子便八卦过容思远,说七殿阎罗曾邀他当判官,他都不肯。 如今出现却以新任判官的身份,个中因由,早就猜到。 显然是为了救他。 叶湛并未此觉得开心,甚至有几分薄怒。 他看的出来,容思远对这个判官之位并无多大兴趣。 而且,他如若当了判官,便再也不能去轮回投胎了。 即便是父子,也没有人有义务,牺牲自己,背离所想,为另一个人付出。 这是容思远从小就教给他的道理。 从前容思远都践行得很好,甚至有原则道近乎冷淡。为何如今死了后,他倒是亲手打破了自己定下的规则。 叶湛忽然觉得有些不能接受不能理解的愤怒。 他沉眸看着容思远:“你为何要如此做!” 容思远淡声道:“不为何。” 七殿阎罗再次打断,“叶小兄弟,你此话说得便奇怪了,还能为何,自然因为你们是父子啊。” 叶湛眸光沉沉地望着容思远。 容思远未再看他,转眼看向七殿阎罗,对他抱拳道:“七殿下,我与叶湛有话相谈,便先行离开了。之后,我自会遵守承诺,来阎罗殿履职的。” 七殿阎罗对笑了笑,“离开阎罗殿可以,但是容先生,叶小兄弟是魔之事,你想必也清楚,本王不能让他们在地府待上太久。” 他顿了顿,“明日午时,本王便来送他们回人间。你觉得这时间可够你们叙旧了吗。” 容思远点头,“足够了。” 第五百六十五章 他一直在说假话 当夜。 七殿阎罗召回了全城巡逻的鬼卒,宣布两个闯入酆都城的未死之魂,已经被送回了人间。 众鬼卒接到这则指令时,离倾和叶湛已经跟着容思远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十里忘川河畔的木屋里。 已经三更天了。 小景一直睡得不安稳,听到院子里传来的脚步声,就睁开了眼,起床打开了大门。 “爹爹?” 对着院子里的模糊人影,他迟疑地小声唤道。 “是我。”容思远应道,声音鲜见地有了几分温柔的意味。 他走上前,将小景抱了起来,“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睡了,又醒了。” 小景趴在容思远怀里,朝着他身后看去,模糊还看到两个人影,迟疑地问:“那是大哥哥吗?” 容思远才似想起了离倾和叶湛还跟在身后,他放下小景,回头看了一眼,说道:“进来吧。” 看到叶湛走进屋中,小景肉眼可见的开心。 因为本身性子所致,他克制住了想扑上去的冲动,愉悦里带着几分腼腆地说道:“大哥哥真的是你们啊,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叶湛微微颔首,勉强挤出一个笑,应道:“我不是答应了你会再来看你吗。” 小景较真:“可你说的是明日与你师尊一道回来,如今还是夜里。” 闻言,叶湛朝着站在门口的离倾看去一眼,便又收回了视线。 解释一般地说道:“我离开之时,便和小景说好了,今夜不回这里了。” 离倾面色如常,淡淡道:“你不必与我解释。” 叶湛:“……” 容思远打量了一番离倾和叶湛,哪怕与他们相处不久,不知道平日里这两师徒是怎样的相处模式,但他也察觉到两人之间弥漫着一股怪异之情。 “好了大哥哥既然来了,你便该去睡觉,爹爹还有事情,与大哥哥说。”容思远温和地对小景说。 小景乖巧地进了里屋,随带还小心地关上了门,不打扰他们。 容思远笑着轻摇头,回眸看离倾和叶湛时,眼中还残存些笑意。 叶湛看着容思远和小景的互动,意识到此刻的容思远与他记忆中那个严苛的父亲,已经大不相同了。 他待小景和小影是真心的好。 与其说这两个在地府里收养的孩子相比,叶湛觉得自己才像一个格格不入的陌生人。 离倾虽然未直视叶湛,但余光一直关注着他。 相处多年,叶湛是她除了掌门师兄外,最了解的一人。 他面上虽然风轻云淡,毫无波澜,但她知道叶湛是内心多细腻的一人,面对此情此景,心中定然是难受的。 但此刻,她却什么都不能做。 只能将他的难过视若无睹。 容思远指了指大堂里的木桌,“两位坐吧。” 哪怕已经过了二十多年了,哪怕如今不是容景了,叶湛此刻骨子里还保留下了对容思远的顺从。 他静默地在桌边坐下,身板挺得笔直。 离倾却未动,靠在门扉边。 “离倾姑娘?” 容思远朝着离倾看去。 离倾淡淡道:“你们父子叙旧,我便不掺合了。” 如此说着,但离倾也没离开。 叶湛知道离倾想强调的是“父子叙旧”中的父子二字。 叶湛苦笑。 他感觉到麻木的心,又活了过来,泛起了一股痛。 同时他又些微有些恨离倾,既然绝情,为何不绝情到底。 总是在这些细枝末节里,给予他希望。 这种软刀子磨肉的感觉,比一刀要了他的命,还要难受上许多。 更可恶的是,他竟然还享受这种离倾无意之中流露出的关心和体贴。 这至少说明,离倾还是在乎他的。 容思远也没勉强离倾,他坐在叶湛对面,沉默了一会儿,才似乎想到这场生疏的父子会面要从何说起。 “小景小影是我收养的义子,你们怕是知道了吧。” 叶湛点头:“知道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在人间时未曾对你们有多和颜悦色过,对他们倒是很好。” 闻言,离倾轻哼一声。 容思远倒是还挺清醒的。 叶湛张了张嘴,想说没有。 小时候他一贯如此。 容思远问他喜不喜欢练剑,他说喜欢。 容思远问他觉不觉得累,他也说不累。 容思远问他能不能担任起重云仙宗的大任,他也说能。 他一直在说假话。 因为他知道但凡说了真话,容思远便会生气。他不想惹容思远生气,便事事都顺着他心意说。 只希望容思远对他笑笑…… 他的愿望就那么小,那么简单。 但是容思远从来不对他露出笑脸,哪怕是赞许,也是那张微蹙着眉心的脸。 他便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愈发的努力,想成为一个能让容思远满意的儿子。 话要出口之时,叶湛忽然改了打算,看着容思远,径直说道:“是。” 简短的一个字,让容思远愣了愣,旋即他说道: “容景,你果然变了许多。” 这是从与容思远相见后,他第一次叫他容景。 叶湛感慨万千,片刻后,他问道:“你觉得是好是坏。” 容思远淡声:“好坏如何,无须旁人评论,你自己最清楚。” 叶湛静静看着容思远。 “你也变了许多。” “是啊,人都死了,还能一成不变么。”他顿了顿,说道,“我觉得如今的自己很好。” 闻言,叶湛笑了笑,“你觉得好便好,也不必觉得亏欠了我们什么。” 容思远也笑了起来。 “未想到有朝一日,我们父子能坐在一张桌上,如此心平气和地相谈。” 从前的容影,在他面前都是规矩得近乎木讷,身上没有半分童稚之气。 说不亏欠是不可能的。 这些年,看着小景小影身上烙印下的属于另外两人的影子,他想起从前自己对容影容景所做的,尤其是对容景。 为了让容景成为一个合格的继承者,能承担起重云仙宗的重担,他对他一向是极度苛刻的。 容思远来到地府后,脱离了原先的身份,从固有的思维里跳脱出来,又在地府里见了不少父慈子孝的亲子关系,才一点点明白自己真的不是个好父亲。 如今见叶湛这样豁达的性子,容思远放心了不少。 他不由朝着离倾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个女子,对叶湛的影响想必很深远。 第五百六十六章 恨不彻底,爱又不纯粹 沉默片刻。 容思远朝着小影和小景睡的内室望了望,转眼看向叶湛时,轻声问道:“你觉得他们性子怎样?” 叶湛没想到容思远会问这个问题,抬眸看了容思远平静无波的表情片刻,稍微斟酌才道:“虽然与他们相处不多,但是我看得出来小影胆小粘人,很乖巧。而小景……” 叶湛沉吟了片刻,才找到一个合适的词语,“很规矩。” 听到叶湛这么说,容思远又笑了笑,他抬起眼睛,打量了叶湛片刻,然后叹了一口气,却没有否认叶湛所说。 “是啊,小景非常规矩,但他也是个好哥哥,这些都非常像你。” 听到像你两字时,叶湛眉心微挑。 “……” 他没想到是容思远主动提到这事。 屋中静默了一会儿。 容思远继续说:“想必你们也很好奇为何那两兄弟与你和容影那么相似。” 离倾忍了许久终是没忍住,不留情面地说:“不是你内心愧疚,想赎罪,特意将他们变成这样的么?” 闻言,容思远和叶湛同时朝着离倾看来。 离倾和叶湛对视上的一瞬间,同时又移开了目光,极其默契地逃避了尴尬。 离倾原以为容思远多少回推诿,未想他却十分干脆地承认了。 “是啊,是我将他们变成这样的。”他顿了顿,“不过不是为了赎罪。” 离倾挑眉:“那又是为了什么。” 容思远没有回答,反而问道:“关于小景小影的身世,你们可曾知晓。” 叶湛点头:“知道。” 容思远叹息道:“他们很可怜,虽然他们才来地府时,恶性难驯,在城中捣乱,惹得酆都城居民没有一日好日子过,但他们也被欺凌甚多,终归是小孩子罢了。” “我也是看他们可怜,又是双生之子,便想着帮他们一把,将纠缠他们的怨灵加诸到他们身上的恶意除掉,让他们恢复本识。” “但我低估那些恶灵的程度,小景小影打从在娘胎里就被恶灵纠缠影响,哪里还有本识。倘若将那些恶灵的思想压制了,他们只会变成了活死人。” “我便想着或许可以在他们身上赋予新的性格,在尝试压制恶灵。” “我并不知道一般小孩应是什么样的,恰好他们又是双生子。” 容思远深沉的眸光投向叶湛,“我便将你和容影的性情赋予在了他们身上。” “就这样,我一边压制他们身上的恶灵,一边源源不断地将我所知道的你们的性格,用以影响他们,给他们塑造出新的性格。” “没想到倒是成功了。” 离倾听懂了。 小影和小景不是像叶湛和容影,就是他们的缩影。 虽然不是容思远专门寻找什么替代品,但她对容思远的偏见还是未完全消退。 “你这是成功了么?他们不依然是两个小怪物吗。”离倾想起了不久前小影和小景才恶化的场景。 容思远闻言,挑了下眉。 “你们遇到他们……” 离倾嗤笑,解口:“遇到了,可凶了,正常的时候乖巧得很,但是怨灵缠身之时,恨不得杀死我们,尤其是那小景。” 容思远叹息一声,“如离倾姑娘所说,正常时刻,他们确实像普通的孩子,一旦凶性显露,便会很可怕,恢复本来的性子。” 叶湛微微蹙眉:“就没彻底根除的方法了吗。” “没有,因果循环,难以根除,只有入了轮回井,才能将他们身上的怨灵驱除。” 沉默一会儿,容思远眼中的惆怅依然消失,他看着叶湛,“既然事情你们也知道了,来说说你们吧。” “你冒着风险来地府见我,应该是有什么困惑想解开吧。” 叶湛点头。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容思远的眼睛。 就像小时候,他做了什么不好之事,容思远只需看他一眼,便可以彻底看穿他。 虽然如今没有小时候的害怕,但叶湛对容思远还是打心眼里有种刻在骨血里的敬畏。 叶湛:“是,我们这次是为了解开容影身上的一些秘密前来。” 闻言,容思远看着叶湛,那眼神变得深邃无比,似乎在透过他,看向另一个人:“……容影他,如今还缠着你。” 叶湛:“嗯,不过他是魔,在地府里,不方便出来见你,你如今说什么,他都能听到。” 闻言,容思远笑了,眼角蔓延出细细的纹路。 容思远轻描淡写地说:“即便能,他想必也不愿见我的,他那么恨我。” 恨得当初不惜在他们的茶水中下药,然后趁着他们睡着了,点了一把火,烧毁了整座寝殿,那火滔天,蔓延极快,险些烧死他和千汐。 叶湛下知道容思远想到了什么,意识想要为容影辩解几句,也安慰容思远几许。 但容影冷嗤的声音,已经在大脑里回响。 他自觉住了嘴。 容影的怨恨,他有什么立场和资格,替他原谅,或者说其他话粉饰太平。 叶湛看着桌上的茶壶,提起斟了一杯,推到了容思远面前。 容思远愣了愣,抬眸看着叶湛,接过。 “多谢。” 这还是叶湛第一次听容思远对他说谢。 容思远硬气,且有些大男子,从不会对敌人低头,也不会对自己的孩子露软。 在他的意识里,既然是他的孩子,自然一切都要听他的。 叶湛再次意识到,这些年在地府里,容思远果然变了不少。 叶湛收回了飘远的神思,淡声道:“不客气,我是你儿子,这不是应该的吗。” 听到这一声,容思远拿杯子的手微顿,看着叶湛片刻后,垂下眼睛,感慨万千地说: “是啊,你是我容思远的儿子。” 容思远饮了口凉茶,情绪稍定后,才继续说道:“是为了容影三岁那年发生之事来的吧,你们想知道血脉骨肉,何以做出那番残忍之事。” 叶湛感觉心间猛颤了一下,身体渐渐发寒。 一股怨恨蔓延了出来。 叶湛知道,那是属于容影的情绪。 这么多年了,这依然是容影身上溃烂的伤疤,哪怕他嘴上逞强说有多不在乎,有多恨他们。 之所以溃烂久病不愈,只是因为恨不彻底,爱又不纯粹罢了。 如今,没人能有叶湛能明白容影狂暴之下,埋葬的事怎样的一颗受伤哭泣的灵魂。就如没人能知道三岁的容影被凤千汐骗到炼火蛮荒谷后,有多么的害怕和绝望。 所以,当初叶湛执意要来地府。 他虽然不知道那些埋葬的真相到底是怎样的,但他相信凤千汐,那个会抱着兄弟两温柔说故事的女人,不会那么狠心,无缘无故陷害自己的孩子。 叶湛就是希望真相,能自愈容影,让他放过自己。 “是为了此事。”叶湛垂眸,眼底蒙上一层淡淡的阴翳,“这事,容影一直接受不了。” “叶湛,你胡说八道什么,谁他妈接受不了了。” 默不作声装隐形人的容景,听到这一句,立刻恼羞成怒暴跳如雷,如果不是顾念这这里是地府,早就从他身体里钻出来,掐他脖子了。 容思远听到这个声音,看向了叶湛。 听到叶湛身体里爆发出的另一个声音,他并不惊讶。 从前,容景才被容影形成共生之体的初期,容景高烧了足足半月,那个时候,他便时常听到容影愤怒恶毒的诅咒和责骂声。 唯一不同的是,从前软糯的童音,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陌生的成熟男人。 就与眼前的叶湛一般,也从一个小儿郎,变成了高大挺拔的青年。 容影捕捉到了那缕视线,不爽地骂骂咧咧道:“老东西,看什么看!” 容思远,“你也变了很多,小时候你……。” 容影没好气地骂道:“闭嘴吧你,老子来这里不是与你回忆往事的。老子变不变关你屁事。” 第五百六十七章 凤千汐不是好人,你也不是 “你倘若想知道真相,便少说两句。” 叶湛无力地扶额,容影这个一点就爆的性子也不知道随了谁。 容影冷笑:“呵呵,你们父子叙你们的旧吧,老子不打扰了。” 虽然再没了声响。 小屋又恢复了安宁。 叶湛浅浅勾唇。 容影看起来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但是叶湛知道,他没有将魔气缩回去,屏蔽五感,外界发生了什么,他都一清二楚。 容影这口是心非的样子,让叶湛微叹一声,但也给他留了面子,在灵识之中与他沟通。 “是吗?如果能接受,你何以答应来此地。” 容影冷哼声:“当然是为了灵儿妹妹,我答应她要摒除过往的恩恩怨怨,如果老子不来,不就是骗她了吗?老子不能再欺骗她了。” “哦,是这样吗。” “当然是!叶湛你他妈别阴阳怪气的,有话就快问那老家伙,问完了早点离开这鬼地方,我好回人间去找我灵儿妹妹。” 听着容影的催促,叶湛笑了笑,没有再继续揭穿容影。 他看着容思远,想着接下来即将揭开的谜题,他手心里也略微有了些汗湿。 “可以告诉我们吗,当初为何要将容影骗去炼火蛮荒谷,将他锁在那石碑之上。” “……为什么啊。”容思远叹息一声,“三十四年前,我亦问过你娘,为何如此做。 ” 闻言,叶湛一惊。 所以,将容影锁在炼火蛮荒谷里,是凤千汐的意思?这怎么可能。 他明明从残留的记忆里窥得,每次去炼火蛮荒谷之前,凤千汐都是以泪洗面…… 原本,容影一直静默,是不想与容思远多言。 他十分不屑。 但听到此话,再也忍不住大骂道: “呵,这个遭老头,是在甩锅呢,凤千汐纵然不是好人,但你也不是。” 叶湛头痛,“容影!不得无礼!” 不是说好不感兴趣吗,他如此激动又是为何。 显然容影也觉得自己反应太大,自己将脸送到叶湛面前啪啪让他打。他哼了一声,决定容思远不论再说什么,他都不会多给他一个眼神。 “他其实说得不错,我也算不得什么好人。” 容思远顿了顿,唇边露出一丝苦涩的浅笑。 “千汐带容影去炼火蛮荒谷之前,我虽然不知情,但是我也隐约感觉到那段时间,她的情绪不对,但我却忙于门派事务,忽略了她。” “事情发生之后,我也未曾想过补救之法,此事不怪我,又怪谁呢。” 容思远看起来平静非常,但是三十四年的那场风雪,一直在他心里下着,没有停歇过一日。 那是,容景和容影的生日的前一夜。 容思远处理完重云仙宗的事务,回到寝殿就见凤千汐怔怔地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梳发。 容思远走过去从背后搂住他,原本想问她,明日两个孩子生辰,她有什么安排。 话未出口,就噎在了喉口。 凤千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满脸泪痕。 没料到容思远今夜这么早就回屋了,凤千汐忙擦拭去泪痕,努力挽起一个笑容,那笑容却让容思远心碎。 “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我炖了汤,在炉上煨着,现在去给你端来。” 容思远拉住了凤千汐的手,不让她走,沉着眉,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最近你都心不在焉的。” 凤千汐靠入他怀里,轻轻摇头:“没有,就是有些想念家人了。” 容思远没有再问下去。 他知道凤千汐当初为了和他在一起,毅然而然离开了魔界,也与所有魔族的家人断绝了联系。 在人间这四年,跟着他身边,凤千汐也是受尽了苦楚。 容思远知道自己亏欠凤千汐颇多,只牢牢抱紧了怀中之人,“千汐,对不起。” 凤千汐破涕为笑,抬起头,直视着他的脸,伸出手,轻轻将他下压的嘴角朝两边扯了扯。 笑道:“你这人啊,哪怕道歉都一副凶巴巴的模样,也难怪景儿会怕你了。” “我有那么可怕吗。” 凤千汐已经恢复了往常模样,推开容思远,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难道没有,每次景儿见到你时,都一副板正的模样,根本不像个孩子。” “哼,影儿不是不怕吗。” 凤千汐怔了怔,然后扯出一抹笑,“那不是影儿性子好吗,嗨,算了不说这些了,你等等,我去把汤端来。” 窗外的雪越来越大,层层拍打在笼罩在重云仙宗之上的驱寒结界上,又融化成水雾散开。 容思远喝着汤时,凤千汐站在身后帮他捏着僵硬的肩颈,与他商量道:“思远,明日是景儿和影儿的三岁生辰,我想带影儿外去去逛逛。” 闻言,容思远一顿,回眸看了凤千汐一眼,“不带容景?” “你不是要让他每日白天要练剑,还有读书吗,我可不敢与你抢人。”凤千汐笑着说。 时过经年,容思远还能想起那事发生前的每一个细节。 他无数次质问自己,明明那夜的千汐那般不正常,他为何没多问一句。 但容思远也知道,哪怕在那夜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或许,他也会与凤千汐做一样的事,一样的选择。 谁也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孩子会落入劫难之中。 容思远回忆着往事,双眼失焦,用极缓的语调说道:“你们生辰那日傍晚,我还在练武场训练派中弟子,就有丫鬟急匆匆赶来说……说千汐出事了。” 容思远放在桌上的手,一点点收紧。 “我回到寝殿,千汐面色苍白,嘴唇被咬烂了,看起来极其痛苦,我上前抱住了她,我能感觉到她身上的颤栗,等了好久,她才平静下来。人已经像是从水里泡过一般。” “之后她只说身体有些不舒服。我哪里肯信,但是我怎么问,她都不愿说。” “那时,看她虚弱,我便没有再问。第二日她恢复如初,但我察觉容影却不见了踪影。从前容影最爱赖在他娘身边,整天叽叽喳喳的,重云仙宗到处都是他身影。” “当晚,我守在千汐身边,没有再去派中处理事务,然后亲眼看到了千汐发病……” 容思远声音发颤:“我又问了许多遍,千汐才告诉我真相,她说她通过洪荒密道,将容影送到了炼火蛮荒谷……” 叶湛眉心聚拢,已经隐约有了些猜测:“为何她要这样做?” 容思远:“她都是为了容影啊,为了他能活下去,不从世上消失。”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愣住了。 离倾站直了身体,一眨不眨地盯着容思远,仿佛要判别他说的是不是假话。 “这话是何意!” 容影沉声问道。他终于忍不住了。 在容思远的询问下,凤千汐终于将那段时间发生之事,全部告诉了他。 三月前,凤千汐在蓬莱之巅采买布料,准备给容影和容影做些新衣裳,这段时间,两兄弟生长迅速,以前的衣衫都短了,她想亲手为哥俩添置些新衣裳。 从丝绸殿中出来,凤千汐便迎面遇到了一个穿着破烂发乌,蓬头垢面的少年。 少年面上黑垢覆脸,看不出本来样子。 想必是流浪了很久。 凤千汐真的将他当成了小乞丐,出于怜惜没有与他计较,塞给了他一些银子,便离开了。她还要急着赶回家,给孩子们做糖果子刺。 但没多久,她就发现那个少年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像条小尾巴。 凤千汐哪里怕事之人,想了想,故意将那少年引诱到了一处偏僻之地,然后在少年四处寻找她之时,现身将他截住了。 她原本以为此人又是不满重云仙宗的门派弟子特意来寻事的,未想,那个少年却直直点名了她是魔族之人的身份。 第五百六十九章 你理解错了,影不是影子 容影哑火了,再也不发一声,想蔫儿气的球。 叶湛能感觉到他剧烈的痛苦和挣扎,也能理解到他接受到这个消息时的不敢相信。 任谁接收到这个消息,一时之间都不能接受。 叶湛眼眶也渐渐发红,他抬起眸子看着容思远,“因为如此,所以……所以你才亲手用拨星簪杀了她,是吗。” “……是啊。”容思远长长叹了口气,眼中已经有了泪光。 他哽咽道:“我原本早就想那么做了,但是千汐不肯,她说她挨得过去,她舍不得我和你们……她想多看看你们,看着你们长大……” 屋里沉默了。 “最终我还是舍不得看她日日受尽折磨,所以我提前杀死了她。” 犹豫了很久,叶湛问出了一个容影很想知道答案,他也想知道缘由的问题。 “洗髓灵珠,到底是怎么回事。” 容思远思忖了许久,才似乎找到,此事该从何处说起。 “洗髓灵珠是洪荒密道里的宝物,一直是重云仙宗的至宝。” “原本洗髓灵珠不必用到你们身上的。当初是我放不下重云仙宗,如果半魔是无法继承重云仙宗,让出云剑认主。” 容思远顿了顿,“如果我当初不将那些责任看得如此重要,不想着用洗髓灵珠给你们洗除魔气,或许就不会这样。” 离倾出声,说了句公道话:“不用洗髓灵珠,那容影和容景十年后都会消失。” 一针见血。 容思远笑了笑,他轻声道,“是啊,怎么都是错吗?或许我和千汐一开始就不应该在一起。” “我不是这个意思……” 离倾想要解释,容思远摆摆手,笑道:“我知道,离倾姑娘别在意。这件事如果真的要论源头,我是最大的错误。” 叶湛打断了容思远,冷静地说:“现在谈论这些没有用处,其实我还想有一件事想不太明白,你说魔族人来人间只有十年,但算起来,容影已经在世间活了这么多年,他不是依然没有消失吗。” 叶湛微顿,“是不是也和洗髓灵珠有关。” 容思远点头:“这应该也是因为容影后来剥离了肉体,魔息与容景共生 了,受到了洗髓灵珠的影响才会如此。” “老头,我还有一事想问你。” “你说。” 到现在,容影也平静了不少,他沉声问容思远:“为何当初也要选叶湛,而不是我,因为我一出生就是个影子吗。” 容思远闻言,叹气:“你误会了。” “洗髓灵珠只有一颗,这是世间唯一可容纳魔气之物。我最初也想将之一分为二,分别给你们兄弟二人,但是洗髓灵珠坚硬无比,哪怕用出云剑,也无法将之分为两半,还将出云剑崩出了裂痕。” 叶湛:“出云剑的残缺就是如此来的。” “是,那之后你娘亲就不让我动那颗洗髓灵珠了,我们必须在你们兄弟两之间二选一。” 容思远看了叶湛一眼,缓慢地说:“起初,我和千汐其实是打算将洗髓灵珠给容影的。” “给我?” 容影冷哼,但声音已经没方才那么爆怒了,甚至有一股绵软的委屈,“那怎么我会变成这样。” 容思远:“因为你身体太弱了,承受不了洗髓灵珠之力。” “所以才给了容景。” 容影:“……” 离倾笑了,“所以你的意思是,被偏宠的那个是容影,而不是容景。” 容思远没有否认。 容影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急切地问:“那为何我叫影,不是不重要的影子吗。” “不是,你理解错了,影不是影子。” “你娘是魔族,魔族只有一生可活,她很羡慕其他种族,这一生结束了,还有来世,哪怕变成了另一个人,也会落下烙印。” “她曾经对我说过,她最喜欢的人间字就是‘影’,说有种归宿感,万事留影,就如轮回。哪怕下一生变成了另一个人,但灵魂之中始终会存在那么一抹影子。” “千汐怀上你们之时,她并不知道怀了双生子,就连重云仙宗的许大夫都没看出来。那时候,她便说以后的孩子出生要叫容影。” “她希望你能在这世间逍遥一生,留下属于自己的烙印,这是你娘亲对你的出生,最好的期许。” 听完,离倾深呼吸,看向叶湛,他微微垂着睫毛,沉默着,不知道听了这番话,在想什么。 果然,叶湛才是最可怜的一个,还被容影记恨迫害了这么久。 但她克制住了自己想要上前抱抱他,给他安慰的冲动。 容思远:“事情的始末便是这样。后来的你们想必也知道了。” “他们兄弟五岁那年,千汐带容景去炼火蛮荒谷里看容影,不知那个环节出了岔子,容影的魔气竟然挣脱了出来,缠上了容景,之后我想了很多办法,都不能将容影驱赶。” “是不能,还是不忍。” 离倾大步踏进了屋里,手掌抵在桌上,看着容思远犀利地问道。 她不信那时候那么小的容影,虽然心中满是怨恨,但是心智发育未曾成熟。只要容思远和凤千汐想要将他诱哄出来,也不是办不到。 但他们就那么眼睁睁看着容影俯身在容景身上,看着他经受那般多痛苦折磨。 这是人干的事!! 容思远没有否认。 “对,我们还是不忍。” 离倾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要说亏欠,你们并不欠容影多少,你们欠的是我徒弟。” 叶湛眼皮猛地跳了下,抬眸,黑沉沉的眼睛紧紧盯着离倾。 离倾怒道:“容影是你们儿子,难道容景便不是。你们怎么忍心的。” “……” 容思远沉默了。 离倾转身看着叶湛。 但叶湛知道,此刻,离倾看的是容影。 “现在知道真相了,我倒是想问问你,你作何之想,容影!” 最后两个字离倾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容影一言不发,没了生息。 离倾扯住了叶湛的衣领,“你平日里倒是挺能逼逼的吗,现在怎么装起了哑巴。” “师尊。” 叶湛轻声道。 离倾松开了叶湛,算是给了他面子,嘴里还是骂道:“缩头王八 ,任灵儿从前看不上你倒是有眼光了。” “事已至此,多说也无益。”容思远看着叶湛,“你要恨便恨我吧,不要恨你娘亲。“ 叶湛摇头:“我谁也不恨。” 叶湛笑了笑,“娘亲待我,其实也是很好很好的。” 虽然不及容影,但是他一生所受苛待良多,哪怕只是一点点好,他也觉得知足了。 “你们还有什么想询问的。” 容思远叹息一声。 “没了。”叶湛道。 容思远点头,朝着漆黑的窗外看了一眼,“天色不早了,你们休息一下吧,我去与小景小影一起睡,你们睡我的房间吧。” 说完,他才察觉这话不妥,离倾是女子。 叶湛已经率先开口,“师尊,你去屋里休息,我去那渔房。” 离倾看了叶湛一眼,没有推脱,容思远带着离倾走进了那间非常冷清的房间。 离开之前,离倾叫住容思远,“你不好奇这些年,叶湛都经历了什么吗?” 容思远顿了顿,笑了下,对离倾说道:“不用了,我看得出来你对他很好。” 离倾张了张嘴,想说自己并没有多好,总是欺压他,今日还打了他…… 但最终离倾什么都没说出口。 第五百六十八章 你没有多久可活了 听了少年的话,凤千汐十分讶异。 她的魔气一向掩藏得很好,在重云仙宗这么多年,都无人察觉。 眼前之人竟然在丝绸殿外与她只有一面之缘,就看穿了她。 凤千汐立刻警惕了起来,问道:“你是什么人?” 她仔细打量着这个少年,想看清楚他的模样,但他打结的头发一缕缕垂在了漆黑的面庞之前,头又微垂着,根本看不清他的长相。 没想到那少年阴恻恻地笑了一阵后,竟然说:“我也是魔族之人。” 仅仅凭着少年的一面之词,但凤千汐依然没放松对这少年的怀疑。 眼前少年能察觉她的身份,而她却没有在她身上感知到半分魔气,那只有一个可能,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能力远在她之上。 但看起来,少年就是一个很普通很普通的平凡之人啊。 “你来找我做什么!”凤千汐冷声问。 少年:“放心,我不会做什么,我只是觉得你是个好人,我觉得我有必要告诉你一件事。” 凤千汐凝眉:“什么事。” 少年一字一句:“你没有多久可活了。” 一听这话,凤千汐柳眉倒竖,她好声好气与这人说话,却被这少年这么诅咒,她哪里忍得了,看样子这个少年也不是什么善茬,想也没想,凤千汐已经对那个少年人出手。 少年人的身影异常鬼魅,像是被一条无形的线操纵的幕后,游刃有余地躲过了凤千汐近乎狠厉的几招后,咻地一声,就跳上旁边的屋脊之上坐下,头依然低垂着。 他叹息道:“嗨,我好心告诉你,你为何不听呢。” 凤千汐仰头看着他 :“休要胡言!” “我才不是胡言,你这些年在人间生活,是否感知到自己身上的魔气越来越弱,实力与才从魔界出来时相差甚远。” 凤千汐蹙眉。 她因为好奇偷偷跑来人间没多久,就遇到了容思远。 那时候她与容思远的实力不相上下,第一次比试便打成了平手。但这些年,她与容思远比试,虽然依然能打平,甚至大多时候都是容思远输了。 但是她知道,那是容思远在让着自己。 少年声音阴恻恻地传来,“看来我说中了。” 凤千汐回神,淡淡道,“这有什么不好,我既然已经在人间安家,魔气越少,对我便越有益处。” 闻言,少年捂着唇神经质地笑了起来。 “天真,愚昧。” “你可知魔界之人离开魔界后,没有魔界力量的滋养,魔族之人不仅会越来越弱,再厉害的魔在人间最多也只能存在十年,十年后便会彻底湮灭在这世间。” 凤千汐:“……” 是这样吗? 为何她在魔界之时从未听说过。 少年仿佛看穿了她所想,“在魔界的魔族人,当然不会知道,只有脱离了魔界的魔族人,才会发现这个秘密。” “你在世间已经四年了吧,算算时日不过六年可活了,你想不想永远活下去,与你夫君长长久久。” 凤千汐虽然不太相信少年所说,但是他最后一句话还是触动了她。自从和容思远在一起后,她便希望能永永远远和他在一起,不仅这一辈子,还要以后的生生世世。 但是她知道除了这一辈子,其他的都是妄想。 鬼使神差,凤千汐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只要你与我一起合力,闯入魔界,夺取力量,那还愁会消失吗。”那个少年头垂得更低了,几乎折到了胸口,他蛊惑地说。 凤千汐听着那少年的野心,笑了,是那种觉得见了疯子的笑。 “你觉得魔界那么好闯的吗?不说那魔界之门的魔蛟,魔族里的高手又何止千千万。” “放心,我自有布局。” 凤千汐已经不想与这个疯子对话了,极快地朝着少年刺去,少年很是遗憾地摇了摇头,说了句孺子不可教也。 凤千汐剑还没碰到那个少年,少年就直挺挺地栽倒下去,栽倒在了屋脊上。 “……” 凤千汐愣了愣,踩着瓦片小心地走了过去,用剑挑开了少年头上遮住脸的乱发,然后剑搭在他脖子上,感受,发现他的脉搏已经消失了。 凤千汐蹙眉,而且还不是才死的样子。 凤千汐蹲下身,掀开了少年的衣袖,手臂上已经出现了大片的尸瘢。 …… 这件事凤千汐将信将疑,但还是留下了阴影,让她夜不能寐。 凤千汐想到容景如今魔气已经被剔除了,与魔物无关。但容影…… 如果那个疯子所说的都是真的,是不是七年后,他就真的会从人间消失。 为了验证那个少年所说,凤千汐再次去了炼火蛮荒谷——魔界的入口。 她在那里跪了数日,终于魔界大门洞开了,守着魔界大门的魔蛟,与她曾是旧识。 她在魔界时,凤家也是鼎赫家族。 她小时候,这魔蛟还时常驮着她在魔界各处秘地之中到处玩耍…… 凤千汐在那跪了整整七日,魔蛟看她太过执拗,终于破例打开魔界大门,见了凤千汐。 它证实了那个少年所说的话。 凤千汐失魂落魄,以为凤千汐知道真相后悔已经后悔了。 “凤千汐,你当初离开魔界之时,我便对你说过,有朝一日,你会后悔的。而今,你是后悔了,想回魔界?” “不是。”凤千汐斩钉截铁地说,“我不后悔。” 魔蛟大怒,“那你今日前来,又是为何!” “我想救我的孩子,我不想让他消失,七年后,他也还那么小,我想送他回魔界,什么条件我都可以。” “可笑!本尊看你是被人间浊气侵染至深!人魔之后,血统污浊,哪里能回得了魔界。” “你是魔蛟大人,你一定有办法的,就算千汐求你。” 在凤千汐的百般哀求下,最后魔蛟终于松口了。 “本尊有个法子,只要除去他身上属于人的血脉,或许还有一线机会,重回魔界。但这个法子极其痛苦残忍,也不知道他身上的人族之息何时才能彻底清楚干净,这段时日里,他将永远维持那般模样,不老不死,直到身上罪孽赎清那一日。” 凤千汐犹豫了一瞬,紧咬着唇角,最后终于有了思量,比起受苦,总比彻底消失得好。 于是凤千汐重重叩首:“我都答应。只要能让我的孩儿活下去,魔蛟大人,我做什么都可以。” “不知如此。”魔蛟在魔界大门盘旋,冰冷的双眸盯着地上的女人,“而你,也会受到惩罚。” 这次,凤千汐几乎没有半点犹豫,沉声道:“我不怕。” 听到这里,叶湛眉心紧蹙,心魂剧震,他几乎都能想到凤千汐跪着哀求魔蛟时那坚定的模样。 事情听来,比他想象的还要惨烈上无数倍。 “所以便是这样,她……她为了救容影,才会将他锁在炼火蛮荒谷里三十四年吗?而她也……” 叶湛恍惚地问。 离倾不由看了叶湛一眼,心中情绪翻涌,但她都压制了下去。 忽然—— 一声爆喝响起: “你!休要哄我!” 容影愤怒地低吼。 他不信,不信自己以前的憎恶都是恨错了人,他不愿相信!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他的愤怒和怨恨,又有多可笑。 “是不是哄你,你心里应该是清楚的。”容思远淡淡地说道。 叶湛:“我也记得,每次娘去炼火蛮荒谷看你,都在哭,她一直很看重你。” 容影咬牙道:“哪又怎样!是她……是她对不起我,这都是她咎由自取。” 容思远终于恼怒了,“不准你如此说你娘,千汐虽然做下那个决定,但是从今以后,日日夜夜都接受着煎熬。” “因为和魔蛟做了交易,她每日子夜身体会剧痛无比,直到她从世间湮灭的那一日,他为了你,每日都生活在痛苦之中,不得解脱。” “你痛苦,她也痛苦。” 第五百七十章 我希望你为自己而活 叶湛坐在渔屋的屋檐下,望向十里忘川河,漆黑长河的的荧光碎影,仿佛一片倒置的星河。 背后传来脚步声,叶湛回过头,是容思远来了。 容思远在他身边坐下,目视前方,两人都没有主动开口说话。 许久,叶湛才侧眸看向容思远被黑夜勾勒得孤寂冷肃的脸,问道:“你以后如何打算的,你真的要去给七殿阎罗当判官。” “嗯。” 容思远淡淡应了声,没再多说。 叶湛却蹙紧了眉。 “你想过没有,倘若你答应了,以后便没这般平静的生活了。而且你也不能再去轮回,要一直留在地府之中。” 容思远淡淡道:“平静此事,不在外物,而关乎于内心。其实能见你一面,将以前事说清,我也没什么可遗憾的。” “至于轮回。” 容思远苦涩笑了笑,“你娘亲早就不在了,我轮不轮回又有何差别,留在地府里,至少我还能一直记得她。” 叶湛默然。 他知道容思远一直忘不了凤千汐。 但有一个人一直记得自己,凤千汐应该也不后悔来世间短暂地走了这么一遭吧。 片刻后,叶湛唇角掀起笑意,“以前在平沙落影,也是这样,每次我来,你都在那条河边钓鱼,娘就在那座小屋子做饭,以前我不理解,为何你们都好好的活着,却要躲起来。” “如今想想,那真的是最好的一段时光了。” 回忆起往事,容思远冷肃的脸上出现了一抹极致的温柔。 “那也是我一生最好的时光,什么都不需要管顾,和心爱之人相守至死。” 凤千汐死后没多久,容思远去了与凤千汐相识之地,也在那处溘然长逝了。 父子两都沉浸在过往的温柔岁月之中,想起凤千汐,那个早就不在人间存留下任何痕迹的敢爱敢恨的女子,许久未曾说话。 凤千汐最怕死后不会落下任何影子,但是叶湛知道,不是这样的。 哪怕她最终还是灰飞烟灭了。 但她在一个男人心里已经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永生永世她都不会消失。 “说说你吧,今后如何打算的。” 容思远开口道。 叶湛对上容思远的眼睛,愣了愣,意识到自己如今已经和容思远希望的背道而驰了。 他垂下眼眸,哑着的声音有些发闷:“我如今还在五蕴灵山,应该很亏就要回重云仙宗去了吧。” “我不是催你。” 容思远叹息一声,“过去我是将重云仙宗放在首位,觉得这是容家世世代代的责任,我们不能看其在我们手中衰败,那样即便死了也无颜面去面对容家的仙灵。” “我一直执著于此,并将这个重担和压力再次扣在了你身上。” “如今,死了一遭,倒是都看开了。” 容思远看向叶湛,笑着轻拍叶湛的肩膀,“叶湛,我希望你为自己而活。” 为自己而活。 叶湛咂摸着这句话,面露惊讶,他万万没想到这句话,会是从容思远嘴里说出来的。 容思远看出叶湛所想,收回手,笑着摇摇头。 “从前将自己意愿强加给你,从未问过你愿不愿意,这是我之错,但是我私心里还是希望你不要怪我。” 容思远顿了顿,叹息一声,“毕竟我也是第一次当人父亲。” 没想到时隔多年,会等来容思远这句话,叶湛觉得自己心中堆积多年的沉疴也被治愈了。 叶湛也说出心里话,“在我心里,你虽然算不得称职的父亲,但是是个很值得尊敬的人。” 容思远愣了愣,然后父子俩相视一笑,前尘恩恩怨怨在这一刻皆散在了这片漆黑的夜色里。 片刻后,容思远又转开了话题,“你和你师尊怎么了?” 听容思远猝不及防的一问,叶湛像被人闷头一棍,脸色又灰败了下去。 容思远意识到不对,“怎么了?你如果不介意,可以给我说说。” 叶湛沉默着,良久,才苦笑了声,“我做了大逆不道的事,被师尊知道了。” 容思远没有追问,极有耐心地等待着叶湛。 “我喜欢师尊。” 这句话抛出来时,容思远眉稍动了下,便没其他反应了。 他一点都不吃惊。 从叶湛看离倾的眼神里,他已经隐约察觉到那眼神 有些不同,但他也没多深思。 叶湛苦涩地勾唇,“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大逆不道。” 容思远摇头:“没有。” 叶湛微惊,没想到容思远会说出这句话,仿佛面前的人并不是他认识的那个。 容思远笑:“你无须这么惊讶,喜欢一个人并没有什么可耻的。不然我怎么会与你母亲在一起,她是魔族之人,我们不是更离经叛道吗,后来还搞出这么多事来,让你们兄弟两也不好过。” 容思远想起除此见凤千汐时,两人打了一场后,凤千汐便缠上了他。 他冷漠地质问凤千汐,为何要跟着他。 凤千汐笑得极好看极勾人,她说,不为什么,我就是有些喜欢你罢了。 闻言,容思远脸微微发红,怒道:“你这个魔物休要胡说。” 凤千汐调戏着那个一本正经的正道仙君,“你都知道我是魔物还放了我,难道不是喜欢我?” 容思远哑口无言,显然是气极力,等着眼前又邪气又天真的女子。 凤千汐纤指点着朱唇:“嗨,真迂腐,不过我也喜欢,喜欢一个人便是喜欢了,是人是魔又有什么要紧。” 容思远看着地府永远晦涩的黑夜,轻声说:“没什么离经叛道的,你也没错,喜欢一个人便是喜欢了,她是你师尊还是其他什么人,有什么要紧的。” 叶湛看着容思远脸上脉脉温存的笑意。 他想,容思远应该是想起了凤千汐了吧。 翌日正午,七殿阎罗如约而至,遵照承诺,将离倾和叶湛送回了人间。 离倾睁开眼时,陆奉觉就凑了上来,一张脸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师妹,你终于回来了。” 离倾表情还有些迷惘,仿佛做了一场漫长的梦。 陆奉觉在她眼前挥了挥手,离倾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有再躺在那棺材板上,而在自己屋里躺着。 破镜子也咻地一声从门外飞了进来,扎进了离倾怀里,“主人,你可算回来了。我想死你了。” 离倾将破镜子提溜了起来。 “别做戏。” 她虽然在地府里经历了好多好多事,但是算算也不过就三日时光。 “说吧,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铜镜嘿嘿一笑:“是这样的,主人,听说灵犀阁又快开阁了,我昨日看到了送来的传单,上面有一样宝贝,我很感兴趣,嘿嘿……” 灵犀阁开阁…… 离倾微眯了眼睛,这不正好合了她的意。 离倾答应得爽快,“好啊,多久开阁,在哪里?” 铜镜闻言,整个镜身都在发光,它原以为离倾对它会是又一番的言辞奚落,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应下了。 “一周后,在蓬莱之巅。” “哎呀,师妹刚醒,你这个镜妖就不要烦她了。”陆奉觉将铜镜赶走了,坐在床边,担忧地看着她,“你们才下地府不久,我这边就出现了异动,你不知道我多担心。” “到底发生什么了?” 离倾想将师父或许还活着之事告诉陆奉觉,看到他鬓边生出的白发,又犹豫了。 思忖片刻后,她决定先不告诉陆奉觉。 “没事,一切都好。” 陆奉觉微微眯眼,沉声说:“师妹,你莫要骗我。” 第五百七十一章 钟云舒,老子来看你了 地府的事太乱太杂了,离倾也不好与陆奉觉说,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于是,离倾笑了笑:“骗你做什么,你看我们不是好端端回来了吗。” 陆奉觉盯了离倾片刻,凌冽的眼神暗了下去,忍不住长吁短叹地抱怨。 “叶湛也是这么说的。也不知道是你们联合起来骗我,还是真的没事。哎,真的是有了徒弟,忘了师兄啊。” 听陆奉觉提到叶湛,离倾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打她醒来后,就没看到叶湛踪影。 想到叶湛她便不得不想到在地府里发生的那些糟心事,觉得额角嗡嗡直跳。 不在也好,省得尴尬。 “叶湛人呢。”离倾还是问道。 陆奉觉说道:“哦,那小子先你醒了,说有点事要去做,就御剑离开五蕴灵山了。” “去哪儿了。”离倾犹豫了一瞬,问道。 陆奉觉:“说去蓬莱之巅一趟。” “???” 离倾愣住了,“他去蓬莱之巅做什么?” 叶湛较离倾先醒来半个时辰,一醒来看了离倾的状况后,就着急忙慌的要离开。 陆奉觉想着就头大,摇着头说:“我哪知道,那小子才醒来,让我看顾好你就跑了,我喊都喊不住,你这个徒弟也被你养得越来越野了。” 去蓬莱之巅。 离倾想,或许是带容影去见任灵儿了吧。 毕竟他如今知道所有秘密的始末,也解开了心结,正是和任灵儿履约的好时机。 “对了,师兄,你是不是骗过我什么事。”离倾定定地看向陆奉觉,“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告诉我。” 陆奉觉眉心挑了一下,被离倾看得头皮发麻。 他伸手捏了她的脸一下,端来桌上放着的温水,递给离倾,才不紧不慢地教训道:“我能骗你什么,我看你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为何五蕴灵山曾有过一个叫星痕的女子,你从来未对我说起过!!!” 离倾皱着眉,满脸的不开心。 闻言,陆奉觉怔住了,“星痕?这是谁?” “……” 离倾瞪着陆奉觉,观察了一会儿,才看出他表情不似作假,但又觉得这个老狐狸怕是在哄自己。 “我在地府经历了一些事,看到了一个和我长得很像的女子,额上有个悬剑印记,和师父还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纠葛,那时候你已经十三四岁了,你别说自己记不清楚!都在五蕴灵山呢!” “你在说什么胡话,除了你之外,五蕴灵山从来没有出现过女子。” 陆奉觉抬手就要去摸离倾额头,“来,让师兄摸摸,看是不是脑袋被地府的阴气侵蚀坏了。” 离倾拍开了陆奉觉的手,若有所思地看着陆奉觉片刻,脸色慢慢变了。 难道陆奉觉真的不知道。 或许说,他看不到那个星痕。 抵达蓬莱之巅时,已是子夜,风雪凄凄如诉。 叶湛隔得老远,就看到了缘来客栈门檐下悬挂的两盏红灯笼。 他推开门走进去,就看到那个撑着头,打着瞌睡的老掌柜。 老掌柜睡得很熟,比起上次所见,他那张脸似乎已经又苍老了几分。 叶湛定定看着,想象不出他曾经风华正茂的样子。 老年人觉浅,头往下点了下,立刻醒了过来。他幽幽地睁开眼,看到面前站着一个黑影吓了一跳。 “钟前辈,是我。” 叶湛出声。 老掌柜反应过来,捂着心口哎呀呀地抱怨,“叶小公子,你这是成心来下老朽的啊,吓出个好歹,看你怎么收场。” 叶湛往前一步,对着他长长一鞠躬。 “呀,叶小公子,我开玩笑的,你何必行如此大理,我可受不起。”老掌柜被叶湛搞得莫名其妙。 叶湛直起身,“这是谢你的帮助,应该的。” 老掌柜更糊涂了,“谢我?我什么时候帮你了?” 叶湛掏出一个灰色的香囊,递给老掌柜,“你拆开这个看看,便知道了。” 老掌柜看出这是他的香囊,上面还绣着蹩脚的流云图,他一边拆开香囊,一边嘀咕,“你们年轻人啊,老朽是越来越远搞不懂……” 香囊拆开之时,一个人影在眼前慢慢显现,老掌柜的话戛然而止,看着那抹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熟悉的人。 “钟云舒,老子来看你了。” 叶湛看着老掌柜眼里渐渐凝起的浊泪,轻叹声说道:“这是薛祸的一缕魂魄,我遵守承诺,带他来见你一面。” 说完,他走出了房门,将空间留给着隔着生死阴阳几十年的故人。 不过一个年轻如故,一个已经垂垂老矣。 老掌柜反应过来,立刻背过身,想要将脸遮起来。 他这幅样子,不想给薛祸看见。 他用颤抖得不像样的声音问道:“……你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薛祸狠狠地看着他的背影,咬牙启齿地说,“老子来找你讨命的。” 老掌柜肩膀肉眼可见地颤了一下,薛祸突然就心软了。 “钟云舒,其实我是来看你的。” “这些年,我一直想来看看你,想问问你当初为何要杀我,但是一直不能离开地府,你倒是称心如意了,在这里逍遥地开着客栈,你不知道这些年在地府老子过得有多不好。” 闻言,老掌柜猛地转身,焦急地说:“七殿阎罗对你不好。” 话音刚落,见到薛祸眼底露出的熟悉的狡黠之色,他便知道自己上当了,干脆紧闭着嘴,不再出声。 薛祸眉心狠压,“哼,果然是你与他做了交易。” 老掌柜:“……” 薛祸上前一步,极具压迫感地质问:“既然你舍不得我受苦,当初为何要杀死我。” 钟云舒不敢对上薛祸锐利的目光,知道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因为……因为当初你的身份被揭穿了,我师父联合一些正派想抓到你和你义父,我偷听到了他们的计划……那时候你来找我的时候,已经步入了他们布下的天罗地网,我也没办法了。” “我不想再看你受折磨……我不想你再重蹈小时候的覆辙,我只有杀了你,让你少受一些苦。” “……对不起。” 薛祸静静听着,久久无言。 许久后,他畅快地笑了起来。 老掌柜终于朝着他看去,薛祸脸上虽然笑着,脸上却已经有了泪。 他紧盯着老掌柜,手指着他,“钟云舒啊钟云舒,果然你没有变心,你没有害我……” 笑到最后,他已有些哽咽。 “是我错怪你了。” 被老掌柜盯着,薛祸像有些不好意思,他抬手粗鲁地抹掉眼泪,又狠狠地瞪着老掌柜。 “所以,为了让我再地府摆脱被打入十八地狱,你用你的天眼与功德与七殿阎罗做了交换。” “……” “是不是!”薛祸逼问。 钟云舒受不住那个眼光,只说道,“也没什么,没了天眼只不过身子不如以前老得快一些而已,没大事。” 薛祸怒火直烧,一句没大事,就将自己所做的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 但责骂的话还没说出口,他就倾身紧紧地抱住了老掌柜。 “钟云舒,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薛祸再次说。 钟云舒无言,他不知道叶湛用了什么方法,他竟然能触摸到薛祸的魂体,但是心中却涌起了一股温热。仿佛回到了年少时候,他和薛祸策马扬鞭,穿行在山川湖海之间,在雪原顶上看过日出,也在荒夜里见到日落。 他抬起苍老长瘢的手,轻轻拍了拍薛祸的背脊。 “不怪你,是我自愿的,只是变老而已,你以前不是说怕只有你一个人变老吗,现在我也能陪你了。” 第五百七十二章 为你师尊守身如玉 薛祸松开了钟云舒。 他细细地端详着钟云舒这张苍老的脸,轻声说:“没想到你老了会是这幅样子。” “……什么样子?” 钟云舒有些紧张,怕自己太难看了,惹薛祸厌恶。 薛祸像看出了他所想,笑了,轻声说:“嗯,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小老头。”还是一如从前般的逗弄语气。仿佛并没有因为他的外貌有任何改变。 钟云舒眼盈热泪。 片刻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表情忽然沉了下去,担忧道:“你怎么从地府出来的,会不会……” 薛祸打断了他,无所谓道:“没事,我现在可是鬼魂,一缕魂魄而已,回去就是了,不会有事,诶,你看你瞎操心的毛病又犯了。” 闻言,钟云舒松了口气,“那便好,你在地府要好好的,争取早些去转世。” 薛祸冷着脸:“不好。” 钟云舒:“……” 叶湛一直在门外等候,留给两人单独的空间叙旧,知道时间不多了,他才敲了敲门,再次走进了客栈。 薛祸看到叶湛进来,脸色倏然沉了下去。不过,他回过头看向老掌柜,脸色又浮起一丝笑意。 “钟云舒,我要回去了。” 这么快吗? 钟云舒不舍地看着薛祸。 那个眼神让薛祸心都要碎了,但嘴上却没正形地打趣道: “看你样子,是舍不得我。” “……嗯,舍不得。” 薛祸没想到钟云舒会直接承认,收起打趣,认真地看着面前的小老头,“我方才说不好,不是不想转世,我知道你希望我好好活着,下一世能过上好日子。” 他顿了顿,又恢复了一贯的满口不正经,“你反正没天眼了,看你这幅样子也没多久好活了,我们便会再见了。” “但不许做傻事,你要好好活着,不要挂念我。” 钟云舒点了点头。 薛祸笑了,用极其温柔的声音说道:“你来地府,我等你,到时候我们一起转世,然后一起变老,你说好不好。” 这句话说完,薛祸的魂魄便慢慢消散了。 钟云舒怔怔地看着那消散的身影,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兀自站着,看得人心碎。许久后他才慢慢说出一个好字。 “钟前辈。” 叶湛出声,钟云舒才像大梦初醒,慢慢回过神来,他冲叶湛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谢谢你带他来见我,叶小兄弟。” 叶湛突然说不出话来。 他哪里值得谢的,薛祸只是借着他,出了地府。但所有的后果都是自己承受的。他根本没帮上什么忙。 自始至终,薛祸都未曾与钟云舒说明。为了不让薛祸离开地府,七殿阎罗在他身上做了手脚,他一旦离开就会魂飞魄散。 他不过是用了些其他法子,保住了他魂魄不散一炷香时间罢了。 叶湛知道,方才那番话,薛祸都是骗老掌柜的,要让他好好在世间活下去,不要再为他担心了。 钟云舒为他没了天眼,钟云舒的师父死后,没有天眼的钟云舒根本支撑不起圣青门,直知是罪人的钟云舒自觉退出了门派,继而圣青门也渐渐都荒落,他成了门派罪人……这些钟前辈虽然未曾明说,但薛祸都知道。 最后那番话,是他对钟云舒的情谊。 但是钟云舒却不会知道哪怕他百年之后,寿终正寝去到地府,薛祸也不会在那里了。 叶湛看着钟云舒浑浊眼神里的微光,有些不敢再看。 如今唯一可以值得庆幸的是,至少他们误会解除了,他们都知道了对方的诚挚和真心。 地府里。 七殿阎罗送走离倾和叶湛后,容思远又来判官殿帮忙,他如虎添翼,对未来更充满了希望。但同时,那些背叛他的人,他也决计不会手软。 薛祸!! 他咬牙切实地念出这个名字时,正要去无间崖时,陈福匆匆跑来,大喊道:“七殿下,不好了,薛祸他……薛祸他……” “他怎么了!” “他魂魄散了。” 七殿阎罗:“……”那小子偷偷出了地府? 七殿阎罗冷哼一声,这样也好,免得他亲自动手了。 在缘来客栈住了一宿,第二天叶湛就去了兰心小院。 “我警告你,不要用我身体乱搞。”让容影占据自己身体,与任灵儿见面之前,叶湛警告道。 “我知道了,哎,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容影打趣道,“你放心,我知道你要为你师尊守身如玉。” 感受到叶湛的低气压,容影忙说道:“你别这样,你师尊只是没想通,等她拐过弯儿来后,自然会对你投怀送抱,你这么好的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自从知道被困炼火蛮荒谷的真相后,容影对叶湛可以说毫无脾气,甚至有几分刻意的讨好。 叶湛淡淡道:“你正常一些说话,我受不了你这样。” “好嘞。”容影心情很好,“都听你的,我亲爱的大哥。” 叶湛:“……” 这时,院子里传来了脚步踩在细雪里的轻响,容影一耳就听出是任灵儿,忙催促道:“快把身体给我。” 叶湛压制了自己的灵识,再次让容影鸠占鹊巢。 容影霸占叶湛身体后,快速整了整衣服,又缕了捋头发,将自己规整一番后,摸出那瓣悉心珍藏的桃花,紧张地看着紧闭的大门。 片刻后,大门推开,任灵儿走了出来,看到叶湛那一刻,她愣了须臾,脸上缓缓露出缕笑容。 轻声道:“你来了。” 容影原本紧张得很,听到这一声,忽然就放松了下来,他轻轻点头,“我来兑现我的诺言了。” 这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丝丝缕缕的阳光穿透雪雾,将这片被白雪所覆盖的世界照得透亮。 叶湛再次恢复神识时,坐在兰心小院庭院里的一方凉亭下,看到坐在对面笑吟吟的任灵儿,愣了愣,旋即道:“你们和好了。” 任灵儿笑了笑。 意味不言而喻。 叶湛能感觉到容影完全从他身体里脱离了,“容影去哪儿了。” “老子在这里。” 听到那声音,叶湛朝着桌上看去,那里放着一个憨态可掬的石头雕像,雕像是个胖乎乎的小儿。 叶湛无语。 似乎感觉到叶湛所想,容影对任灵儿道:“灵儿妹妹,你为何找个这么个玩意儿给我栖身,一点都不符合我气质。” 任灵儿伸手点了点那胖娃娃的脑袋,笑吟吟道:“这是我亲手雕的,怎么,不满意啊。” “……” 容影怔了怔,立刻改口,“满意满意,这娃娃非常可爱,灵儿妹妹果然人美心巧。” 叶湛看着任灵儿和那矮墩墩的石塑斗嘴,浅浅笑了。 他想真好,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在发展。 “以后你们就打算这样吗?”叶湛询问任灵儿。 任灵儿:“这个石娃娃是暂时给子骞哥哥栖身的,我想以后找一副身体给他。” 叶湛点头:“有困难我可以帮你们。” 闻言,任灵儿眼睛一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你是我师妹,容影又是我弟弟,帮你们是应该的。” “那太好了,以师兄的本事,找的身体,肯定比我好。”任灵儿俏生生地竖起一根手指,“不过师兄,你能答应我一个要求吗?” 叶湛微微颔首。 “以后我要日日看着这身体,你千千万要找好看一点的。” 容影:“……”老子怎么有种被绿了的感觉。 叶湛笑:“好。” 任灵儿心满意足地摸了摸石像,“子骞哥哥,你莫要着急哦,你很快就会有新身体了。” 石头直挺挺地栽倒在桌上表达着不满。 任灵儿笑了起来,轻声哄他。 叶湛看着他们甜蜜的模样,也替他们开心。 他也该到离开的时刻了。 可是,他该去哪里? 叶湛望向头顶碎雪如絮,眼中忽然露出了一丝迷茫。 第五百七十三章 她窥见了自己徒弟的梦境 在灵犀阁开阁之前,离倾去了一趟洛州。 “主人,你去洛州做什么?”破镜子看着云烟雾绕下,出现的洛州城。 离倾面色凝重:“去找一个人,验证一些事。” “什么事啊。” 离倾瞥了它一眼,“你别多管闲事。” 破镜子:“???” 怎么感觉叶湛独自跑出五蕴灵山后,主人的心情似乎就没好过。 铜镜心中默念,叶湛你快回来吧,不然受苦的就是本尊一人了。 抵达州后,离倾直接去了齐天府。 这是一个洛州上的修仙门派,掌门人就叫齐天。 齐天府的掌门人知道离倾来了,欢天喜地相迎,离倾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明来意。 “齐掌门,我想找一个你们门派中的弟子。” 齐天笑眯眯:“那弟子叫什么名字,我现在就去帮仙君叫来。” 离倾:“……” 那个梦里的事,她都记得,但是梦中人都以师兄师妹叫着,根本没说起姓名。 齐天何等会察言观色,笑道:“不知道姓名也没关系。”他拍了拍手,叫道,“上笔墨纸砚。” 离倾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一应俱全的纸墨,齐天笑眯眯地说:“早就听说仙君有一手好笔墨丹青,不如画出来。” 离倾提起笔,又想起自己画的那个破玩意儿,觉得还是不要为难齐天了,遂又放下了。 “我不擅长笔墨。” 齐天愣了愣,立刻会意,朗声对丫鬟吩咐:“去通知所有弟子道大殿前来。” 齐天府的练武场上,两百多号弟子,齐刷刷地出现在了离倾面前。离倾一个个看去,很快在一个修士面前站定。 那个修士看着离倾用清冷的双眸直勾勾地盯着他,紧张得直咽口水。 齐天立刻将其他弟子挥退了。 弟子离开之时,离倾注意到,一个女弟子边走边回眸朝着他们这里看来,显然是不太放心。 这个女弟子就是梦里见到那个。 离倾心中更笃然了几分。 齐天:“离倾仙君,这是陈耀,这孩子一向老实,不知哪里得罪道仙君了。” 离倾看着紧张的直搓衣角的齐天:“他没有惹我,我只是有些事想问问他。” “什么事啊?” 齐天好奇,堂堂仙君和一个中阶小弟子能扯上什么关系。 离倾一个眼神淡淡地瞥过去,齐天立刻识趣道:“那仙君和陈耀谈着,我便先离开了,有事随时叫我。” 齐天背着手,溜溜溜达达地离开了。 陈耀紧张地直往齐天看去,仿佛被老父亲丢弃的孩子。 “你不必紧张,我不是想寻你麻烦的。只是有几个问题,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陈耀忙不迭地点头。 “你是不是喜欢刚刚那个师妹。” 陈耀心里咯噔一声,双眼圆睁。 修真界都知道离倾仙君厉害非常,没想到竟然能洞悉别人的秘密的本领。顿时更惊慌了。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摆。 “是不是?”离倾又问了一边。 陈耀本是暗恋,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但离倾仙君都能洞穿人心了,他自然不敢再说谎。 红着脸点了点头。 离倾眉心往下一压,又问:“那你那个师妹是不是喜欢你们大师兄。” 陈耀更吃惊了,忍不住问:“仙君你怎么晓得的。” 离倾:“现在是我在问你问题。” “哦,仙君你继续。”陈耀压下心头的话,态度愈发恭敬了。 离倾说了个大致的时间,便问道:“那个时候,你是不是在蓬莱之巅的一家叫缘来的客栈入住过。” 陈耀已经张大了嘴,满眼的不可思议,和崇拜。 “对啊,那时候师父让我去蓬莱之巅办事情,我就是在一座叫缘来的客栈住了好几日,仙君你好厉害啊,竟然连这都能知道……” 陈耀打开了话匣子,说个没完。 离倾却再也没听进去。 今日的洛州是个好天气,万里无云,临近初夏,空气中燥热浮动,但离倾身体却蓦入冰窟。 来洛州之前,她在五蕴灵山的藏书阁里翻出了所有的关于寐貘记载的书籍。 书中说,寐貘应天地灵气而生,人生狐面,以梦为食,生在西域荒野之地。 这些,过去的离倾多少是知道的。 但是在一本古旧的老书里,她看到了一篇关于寐貘的记载。 书上写,大部分寐貘天生无脸,拥有化形的能力,睁眼第一眼看到的活物的脸,便会慢慢长成那副模样。而在那片蛮荒之地,除了寐貘,唯一可以生存的物种,就是一种长着三条尾巴,狐面的野兽。 这种野兽专食新出生的寐貘。 看完这一篇记载的时候,离倾愣了好久。 她想起了她小时候,星痕将她从那些怪物嘴里救出来的场景。 那些怪物长着三条尾巴,狰狞狐面的野兽。 而星痕将她救起来后,帮她睁开眼后,让她不要乱看,她睁眼首先看到的就是星痕的脸。 所以……所以,她会与自己的救命恩人长得几乎一样,因为她就是那人人觊觎的提升修为的灵材寐貘。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她才刻意赶来了齐天府,找到了这个陈耀。 果然没错。 在缘来客栈那段时间,她所梦见的都不是她的梦,而是别人的梦。 想到,那个困扰她许久的,她与叶湛在梦里黏黏糊糊的荒唐春梦。 离倾不由握紧了手。 所以,那就是叶湛的梦境!她窥看到了自己徒弟的梦境。 而这个逆徒,竟然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如此偷偷肖想过她吗。 陈耀太激动了,根本没注意到离倾变沉的脸色。 “仙君,你既然这么厉害,那我有一事想求你,你可不可以看看我与小师妹有没有机会啊。” 羞羞涩涩说完,面前已经空无一人。 离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陈耀遗憾地叹出一口气,看来小师妹是不会喜欢他了,所以离倾仙君才不愿说吧。 灵犀阁在蓬莱之巅开阁那日,离倾早早就去了。 迎接各位修士的,依然是那张熟悉的憨态可掬的掌柜脸,就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上次在五层阁楼里见的那个葛六。 葛六一见到离倾,就出乎意料的热情。 他还记得灵犀阁阁主的交代,但凡离倾和叶湛前来,便要好好招待。 “仙君,你还是坐二楼包厢吗。”葛六继承了以前历任掌柜的记忆,知道离倾每次来必要坐二楼视野最好的位置。 离倾摇头,“我去四楼。” 葛六愣了愣,旋即又堆起笑脸,“好嘞,现在就帮仙君你安排。” 葛六一路将离倾送到了四楼包厢处,才笑着问了一句:“咿,仙君,为何今日没看到叶少侠。” 闻言,离倾愣了愣,旋即淡淡地递向葛六,“这与你没关系吧。” “哎呀,是我多嘴了,不打扰仙君了。”葛六笑着帮离倾关上了包厢门,然后赶紧捏了个符,给灵犀阁阁主传去消息,才下了楼去主持今日的拍卖会。 入了包厢后,离倾看着灵犀阁穹顶上悬挂的那八角宫灯失神,竟然还是上次坐的那个包厢,一眼看去就看到八角宫灯上的那条大青蛟和南兮。 明明上次来,并没过多久,地府经历后,离倾却恍然觉得过了许多光阴。 那葛六一走,铜镜和小白就迫不及待地从乾坤袋里出来,小白化成了人形,这段时间她维持人形的时间越来越长。 她已经知道自己被灵犀阁绑了,还当成灵兽拍卖之事,狠狠地对关闭的门挥了挥拳,“老匹夫,姑奶奶早晚与你们灵犀阁算账。” “对。”铜镜狗腿地附和。 离倾从水墨画一般的宫灯上收回视线,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你们安生一点,别给我捣乱。” 虽然她此次来就是找灵犀阁阁主麻烦的,但是她不想将小白和破镜子再牵扯进来。 “嘁,知道啦。” 小白叉腰对离倾做了个鬼脸。 离倾笑了笑,短短时间,身边所有人似乎都变化很大。 就连她……都变了身份。 第五百七十四章 叶湛变成这样,她难辞其咎 拍卖开始了,葛掌柜依然熟练的炒热气氛,将一件一件宝物叫卖出了天价。 离倾拍下了铜镜想要的那个宝贝物件,看都没多看一眼,就扔给了它。 铜镜喜不自禁,拿着那个物件把玩不停。 而小白兴致缺缺地啃着瓜子,时不时瞧上离倾一眼,最终没忍住身子朝她那边偏了偏,说道:“哎,你和叶湛怎么了啊。” 又是叶湛。 离倾微微凝眉,嘴里却说:“没有怎么。” “说谎!”小白直接戳穿她,“自从从地府回来后,你就奇奇怪怪的,从前你和叶湛可是形影不离的。” 离倾额角直跳,但神色始终淡淡的,仿佛这个名字对她不能造成半分影响。 “师徒早晚有分开的一日。” 小白鼓着脸看着离倾片刻,忽然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是不是你发现叶湛喜欢你了!” 闻言,铜镜急了,忙道:“小白别乱说……” 离倾转眸看了过去,眼神凌冽,铜镜立刻哑火了,只觉得一股寒意扑面。 小白才不怕,笑了起来,抚掌道:“原来真是这样啊,有趣有趣,有趣死了。” 离倾冷冷盯着小白:“你们怎么知道的!” 小白指了指自己的双眼,“有眼睛就会看呗。有什么奇怪的。” 离倾:“……” 小白撑着下颚,眼神狡黠,“说实在的,叶湛表现得那么明显了,平日里眼睛都恨不得黏在你身上,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的。” 离倾不再说话。 心中却一阵冷笑,她真的是瞎,师徒五年了,她一直以为叶湛对她是所谓的雏鸟情结,从未察觉原来叶湛对她那些暗暗隐藏的爱意。 占有欲,嫉妒心,缺乏安全感,吃醋…… 从前她以为叶湛对她只是徒弟对师尊的依赖……没想到她一直会错意了!! 话本子真的是害人不浅。 更可恶的事,她还……还与他同床共枕那么久…… 离倾秀美的眉眼倏然变得幽沉。 同床共枕。 会不会就是曾经她太不设防,模糊了师徒的界限,叶湛才会变成如此,对她生出了不必要的心思…… 想至此,离倾对叶湛从头痛躲藏的心态,慢慢生出了几许自责。 她与叶湛相识不久,她便让少年的叶湛与他同床…… 离倾捏紧了扶手,这样算起来,叶湛变成这样,她也难辞其咎! 她不能一再躲避叶湛,选择逃避。她应该好好与他相谈。 小白有太多问题想问离倾,最后在铜镜的阻止下,终于消停了,又与铜镜判若无人的打情骂俏了起来。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了起来。 离倾有了打算,收拾好心绪,淡声道:“进来。” 拍卖中场休息,葛掌柜端着一个托盘笑眯眯地走了进来,“仙君,这是我们灵犀阁的一些对你的孝敬,你们慢慢食用。” 送完东西,葛掌柜没走,搓着手站在一旁,离倾看了他一眼,“还有什么事。” 葛掌柜为难的脸上立刻起了一抹笑意,“仙君,是这样的,我有一件事要与你说,刚刚我看到叶少侠了。” 离倾猛地转头看向葛掌柜,“在哪里?” 葛掌柜:“啊,就在楼下大厅落座。” 闻言,小白和铜镜都竖起耳朵等着离倾的反应。 小白小声说:“昆仑哥哥,我与你打赌,她不会见叶湛的,你信不信。” 铜镜:“应该不会吧,我觉得不至于。总归是亲师徒。” 铜镜话音刚落,就听离倾说:“葛掌柜,劳烦你帮我叫他上来。” 小白:“……”是她错估了。 片刻后,叶湛就来了。 他站在门口还没敲门,门滋啦一声就被拉开了。小白站在门口,笑嘻嘻地看着他,“愣着做什么,快进来啊。” 叶湛抬起眼眸,看向坐在镂花檀木椅上,背对着他的离倾,喉咙轻轻滚动了一下,才提步走了进来。 进门后,他叫了声师尊后,也没有多余的动作,便站在原地。 “坐。” 离倾淡淡地命令。 叶湛仿佛她手中的牵线木偶,动了起来,坐在了距离离倾最远的位置。 离倾依然没看他一眼。 小白和铜镜在一旁看着好戏,咬着耳朵。 楼下的拍卖已经渐近了尾声。 “你怎么来这里了。”离倾终于朝着叶湛投去一个眼神。 “听说灵犀阁开阁,我便猜到师尊来了这里……”叶湛说道。 “哟,听到没有,你徒弟是为了你来的。”小白撑着下颚,睁着圆眼睛,故意拖着长长的音调说着。 离倾冷淡淡一眼瞥了过去:“你们回乾坤袋去!” 铜镜已经看出离倾隐而不发的怒气,立刻扯着小白化成一道闪电,咻地钻进了乾坤袋中。 袋口还贴心地拉紧了。 看着铜镜一气呵成的动作,离倾才慢慢抬眼看向叶湛,“容影的事处理好了?” 这是叶湛入包厢后,离倾看向他的第一个眼神。 依然是淡如云烟的眼神,却让叶湛心脏猛地缩紧,像被无形的手拿捏住了。 他颔首:“处理好了。” 又是一阵静默,静默里蔓延着无声的尴尬。 片刻后,师徒又同时开口。 “师尊……” “你……” 又是同时的噤声,等着对方先说。 叶湛深深呼吸了片刻,才重起了话头:“师尊,你已经确定了师尊的事了吗?” 闻言,离倾松了口气,旋即微拧眉。 这次来离开五蕴灵山之前,她不仅去了藏书阁查寐貘的记载,还去了永生堂。 她偷偷开了苍空老人季长青的棺。 和猜测中一样,棺椁里空空如也,那本陪葬的撒豆成兵的禁术口诀也不翼而飞。 “是,师父尸体消失了。” 虽然在意料之内,叶湛脸色也变沉。 他已经猜到这个结果了,所以听说灵犀阁开阁,便知道离倾不回放过这个机会。他特意用传讯符询问了陆奉觉,知道离倾来了蓬莱之巅,他处理完薛祸和容影的事,也立刻跟了过来。 哪怕如今因为袒露了自己的心迹,他与离倾面前已经隔着天堑重重,他也不能让离倾一个人面对灵犀阁阁主。 原以为,自己只有悄悄跟在她身后,未想到离倾还愿意见他。 叶湛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不过此时还有重要事要与离倾说。 “师尊,我有一事相对你说。” 听叶湛这么说,离倾心猛跳了一下,怕他又说出什么她不能承受的话,但她面容依然维持了那份淡然。 叶湛也看懂了离倾那微妙的表情,心中暗自苦笑。 “我前几日,去了缘来客栈。”他说得极缓,“钟前辈与我说起一事,我便想到,或许与师尊的身世有些关联。” 离倾抬眼看叶湛,手悄悄蜷紧。 她的身世? 如今她对这个词语非常敏感。 堂堂修真界仙君一夕之间变成了低贱的寐貘……倘若这事被旁人知道,离倾是想想便觉得窒息。 “什么?” 离倾的嗓音干涩发哑。 第五百七十五章 我师父如今在哪里 叶湛也有心事,并未察觉离倾那一瞬的神色变化。 “钟前辈说随着年纪的增长,以前的许多记忆都变得模糊了。但最近也不知道是不是天命要到了,记忆变得清晰了不少,以前很多不能确定的事如今也能确定了。” 叶湛喉咙鼓动了下,抬眼看向离倾。 “他确定几十年前,缘来客栈迎来了一个修者。那个带了一把剑,那剑有灵。” 离倾拧紧眉。那一刻,记忆闸门再次开启。 她突然想到了第一次去缘来客栈,那老掌柜曾说过一句,曾经有个剑灵与她长得有些相似。 彼时只当他说的是胡话,便没有在意。 再听叶湛提起,像是断掉的珠串,这一刻突然诡秘地再次连接上了。 叶湛观察着离倾的表情,知道她应该是想起了,继续往下说:“那个剑灵是个女子,老掌柜与师尊长得很像,而那个执剑的修士仿佛也是五蕴灵山的人。” “我记得我们第一次去缘来,钟前辈见到师尊也说过类似的话。” “在地府时,师尊也说过救你一命的女子,与你长了的一样。” “我便想,二者有没有什么关系。” 离倾眉心猛跳了下,几乎可以确定—— 那个修士一定就是她师父苍空老人季长青。 而那个剑灵,就是在俏芙蓉鬼缅铃的控制下,她看到的女子星痕。 那片幻境里,她看到星痕拿着一把剑,那把剑就是师父的佩剑之一,问心。 而且星痕额头就有个悬剑的印记。 星痕就是问心中的剑灵!! “把问心给我看看。”离倾沉声说。 叶湛不由分说将问心递给了离倾。 离倾摩挲着问心,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想要唤出星痕,但问心毫无反应。 叶湛:“会不会不是问心?” “就是!” 离倾笃定。 离倾想了想,将问心出鞘,对着手指就豁开了一条口子,血涌了出来。 “师尊……” 叶湛一惊,看离倾直接将自己的血抹在了问心上。 他明白了她的意图,剑灵一般有特殊的现形方式,不过大部分用血可以召唤出来。 血色染上雪亮剑锋,但问心没有任何反应。 离倾知道想要召唤出星痕怕不是那么容易之事,眉心深深拢紧,丝毫不在意手上的伤痕。 而叶湛看着离倾的手,想上前帮她处理伤口,又克制了,隔空施用了个疗愈术。 那缕红色灵韵温柔地缠上了离倾手上的伤口,片刻后便愈合了。 离倾察觉到指尖那抹稍纵即逝的暖意,抬眸看了叶湛一眼,欲言又止了一瞬,才道: “叶湛,地府的事,为师不该打你。你变成这样,我也有错,是我对你失了分寸,你才有了错觉。” 闻言,叶湛微拧眉,忍住了辩驳。 “我与你道歉,是师尊做的欠妥。” “但是我希望你忘了,以后我们还能继续当师徒,你看这样如何?” 离倾望着叶湛,等着他的答案。 叶湛喉咙滚动几番,觉得嗓子干涉无比,一个字音都发不出来。 他知道离倾妥协了,她在试着修复彼此之间,被他拉扯出来的裂痕。 倘若他识趣,他就应该顺着台阶下了,收敛心思,从此以后当一个循规蹈矩的好徒弟。 但是他出不了声,嗓子就似被什么堵住了,有些喘不上气来。 这事门口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 叶湛松了口气,他立刻起身去打开了门。 离倾看着叶湛的背影,清眸里沉着抹浓浓的自责。 葛六站在门口,笑嘻嘻地对叶湛说:“叶少侠,离倾仙君,我家阁主有请。” 离倾挑了下眉,她本来就准备等拍卖结束了,再亲自去找灵犀阁阁主,没想到他倒是亲自收上门了。 这正合了她的意。 在葛六的带领下,师徒二人再次到了灵犀阁的五层阁楼之上。葛六将人带到后,就自觉地退了下去。 入眼的依然是那副美人屏风图,将五层阁楼分割开来。 叶湛看着那屏风,眉心不知觉地下压,眼瞳中的色泽变得越发深浓。 离倾根本没多看一眼,绕过屏风就直接走进了内室。 灵犀阁阁主坐在上位,那样子仿佛等待他们已久。 仙君,叶少侠,我们可真有缘分啊,这么快就再见面了。” 见到离倾和叶湛进来,灵犀阁阁主身体微微往前倾,脸上带着如沐春风的和煦笑容,但是唯独那张平平无奇的面孔,与上次所见,又有所不同。 这个灵犀阁阁主的画皮之术,倒是越来越精湛了。 离倾如此想着了,嘴里却不客气道:“缘分还是孽缘,如今还说不清。既然你让我们师徒来这里,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阁主有话直说,何必拐弯抹角,耽搁彼此时间。” 对离倾的挑衅,灵犀阁阁主眉头上扬,继续说着不痛不痒的话,“不管是什么缘,这话不应该我询问仙君你吗?你为何又来找我?莫不是想通了觉得我们可以试试成为朋友?” 离倾冷冷地勾起唇角,嘲讽之意再明显不过。 “谁想与你这种邪物有交情!” “邪物?”犀阁阁主咀嚼片刻这词,然后叹息一声,“看来果然是我自作多情了。” “不过以仙君对我的厌恶,上次之后你应该不会再轻易踏进我灵犀阁了,但是仙君却来了,定然是找我有事。” “仙君,所以,此次是你想要找我的,我猜得对吧。” 离倾冷笑:“是啊,我是来找阁主你的,我是来找阁主算账的。” 灵犀阁阁主挑眉:“哦,到底是什么账,我洗耳恭听。” “阁主,你可认识我师父,苍空老人。” 最后四个字离倾咬得很重。 离倾直直地盯着灵犀阁阁主的表情,后者与她对视片刻,忽而神经质地笑起来了。 “哦,原来仙君是来兴师问罪的啊。” 叶湛盯着灵犀阁阁主,脸色难看,瞳色幽沉如渊。 灵犀阁阁主没有否认,也没有任何讶异之色,这显然便是知道他们想要找他兴什么师问何种罪。 离倾看着灵犀阁阁主嚣张的表情,已经以极快的速度,逼近了灵犀阁阁主,手中寒冰剑搭在了她脖子上。 “你这是承认了!” “承认什么?” 离倾咬牙:“我师父如今在哪里!” 第五百七十六章 我不介意真的让他死一回 灵犀阁阁主笑容像刻在脸上了,一瞬不瞬地盯着近在咫尺杀意腾腾的离倾,慢条斯理道:“这我便不知道了!” 离倾手上的力道加重。 “别和我耍花样!当初我让刘小二去打探我师父是否转世投胎,你为何让他说谎!!” “还有,你灵犀阁的一个区区掌柜的,怎么会我五蕴灵山的秘术。” 灵犀阁阁主脖子上出了血,他抬起手指头贴着刀锋摸了摸,又将指尖的血送入嘴里舔了舔。 那模样妖异得惊心。 “仙君这话说得,倘若我要与你耍花样,何必让你们上我这五层阁楼呢。你说是不是。” 灵犀阁阁主淡淡笑着,不顾脖子上的利剑,尽管刀刃陷入了肉里,他依然凑在离倾耳畔说道,“至于秘术自然是从你师父的棺椁里拿来的。” 离倾感觉到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在耳畔拂过。 她原以为灵犀阁阁主多少会推诿片刻,没想到他直接就承认了。 离倾愣了片刻,回过神来后狠狠皱眉,忍不住,一剑狠狠朝着灵犀阁主脖子销去,带着无比的怒气。 灵犀阁阁主立刻人头分离,头颅在半空中旋转时,那表情还在笑着,染着一抹殷红的嘴唇张合不止。 “仙君,你下手可好狠毒啊。不过你搞错一件事,你师父之事,我虽然有从中作梗,但我想要阻拦你知道更多真相的,却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毕竟我与令师,无冤无仇。” “至于他如今是死是活,我更无从知晓了。” 说完这句话,那颗头颅重重落在地上,旋即灵犀阁阁主的尸体就干瘪下去,然后彻底从眼前消失,地上只剩下一堆脱落的衣裳。 这个灵犀阁阁主根本就是假的。 又是一出障眼法! 离倾浑身发抖。 她不知道灵犀阁阁主说这番话到底是何意,但他这番话却在本就不平静的湖里,扔下了一颗巨石,搅动起来更大的风浪。 叶湛上前一步,忍住了伸手触碰离倾的冲动,只克制地扶着她坐下。 他蹲在离倾面前,仰头看她,“师尊,你信他说的吗?” 离倾平静后,反问:“你信吗?” 叶湛抿唇,话里根本辨别不出真假,谁也不知道他在打什么鬼主意,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 但是他说的话如果是真的。 那他背后的人,到底又会是谁! 灵犀阁阁主是假的,但他们所处的五层阁楼好歹是真的。 “我倒要看看这个五层阁楼里藏了些什么秘密。” 离倾站起身,踩过地上散落的衣服,朝着从未踏足过的后室走去。 叶湛收回神思,跟了上去。 从大厅过去,连接的只有一间宽大的内室。 里面摆设整齐,但是一眼望去却没有人居住过的痕迹,想来这个灵犀阁阁主平日鲜少住在这里。 一切规整得就如灵犀阁阁主那张永远没有裂痕的假面。 离倾将内室翻找了一遍,并未发现任何可疑,觉得灵犀阁阁主能放他们进来,怕也不会留下任何线索时,忽然,叶湛叫了她一声。 离倾回头,只见叶湛站在软塌边,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这是……?!” 离倾快步走了过去,看着叶湛手中的那块金丝绣线的薄薄一块布料,愣了愣。 竟然是女人的肚兜。 离倾不由看了眼叶湛,后者面容肃穆,倒是看起来很镇定。 “这不就是女子之物吗,有什么特别的。” 离倾从叶湛手中拿过那鲜红似血染的肚兜,那灵犀阁阁主再怪异阴邪,怎么也是个男人,身边有女人之物也不奇怪。 叶湛伸手从那肚兜上捻起一缕细如牛毛的东西,“师尊,是这个。” 离倾定睛一看,竟然是泛着红色的短短毛发。 因为肚兜是大红底色的,她一时之间竟然没看出来。 离倾从叶湛手中拿过那个肚兜,仔细看去,这样的细毛,竟然不止这一根。 “是那狐妖的之物。” 离倾咬牙,秀美的眉眼拧紧。 拿得近了,那股淡淡的狐骚味,已经在鼻端撩拨。 叶湛点头,在五蕴灵山,他在长思身上也闻到过这个味道。 他嗅觉比离倾灵敏许多,靠近这方软塌时,就闻到了这股气味,从那玉枕的镂空里找到了这肚兜。 离倾眼中神色越来越难看,隐隐酝酿着风暴。 这么久以来几乎修真界倾巢而出,却一直寻不得狐妖的踪迹,原来一直躲在灵犀阁里。 “好哇,这个灵犀阁阁主,怕是打定主意要与整个修真界为敌了。”那肚兜轻飘飘地从离倾手中落地,离倾眼瞳深沉,冷声,“看来这个梁子,是解不开了。” 离开五层阁楼时,离倾看着那方用各种璀璨灵石筑成的美人图屏风,忽地凉飕飕一笑,一剑劈去。 剑气夹杂着怒气,屏风裂成两半,轰然倒塌。 那些华美的灵石,噼里啪啦散落一地。 葛六被动静惊动,赶来。看到离倾的杰作,目瞪口呆,这可是阁主最稀罕的宝贝啊,平日里都不让人碰的。 却碍于阁主的吩咐,葛六也只有对离倾毕恭毕敬地笑。 “哎呀,仙君好好发这么大脾气,到底……” 话没说完,离倾拧起他衣领,冷冷说道:“替我转告你们阁主,我离倾与他势不两立。” 葛六冷汗涔涔,离倾扔开他,头也不回大步离开了五层阁楼。 叶湛幽沉目光冷冷落在葛六身上,他看得出来灵犀阁阁主对离倾颇有兴趣。 不仅是那画离倾的皮拍卖,还是如今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的屏风,让他怒火中烧。 就说方才,离倾靠近他时,他眼神里的刻意撩拨和贪婪,叶湛都看得一清二楚。他用了好大的自制力才将那股暴虐的冲动压制下去。 倘若离倾不出手削掉他的脑袋,他已经控制不住用残忍的方法,将他千刀万剐。 “让你家阁主小心一些,有些人他是碰不得的!倘若他又什么越举的行为,我不介意真的让他死一回。” 葛六被叶湛那冰冷的眸光看到一颤,巧言善辩的人一时间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第五百七十七章 重要的是你怎么看他 出了灵犀阁,准备折回五蕴灵山间隙,师徒二人在一座风雪中的茶肆里休整,喝杯茶水。 隔壁桌,围坐了一群人,看穿着打扮都是各门各派的修士。 当头的一个大饼脸,像模像样地将手中挂着的一条绯红色的坠子,在其他人的眼前转了一圈。 说话声也是抑扬顿挫的。 “各位看好,这是凤灵石做成的坠子,我在灵犀阁拍成三百金,不过我如今割肉,一百金起价,十金一次,各位想要,价高者得。” 闻言,离倾转过眸子看去。 她今日虽然对拍卖之物都不感兴趣,但这条凤灵石坠子,根本一点印象都没有。凤灵石极其稀罕,如果真的有,她不可能记不起。 她下意识问叶湛,“今日灵犀阁拍卖有这物?” “没有。”叶湛摇头。 他记忆很好,今日灵犀阁里并没有出现凤灵石。 离倾淡淡勾起唇角。 经常有二道贩子在灵犀阁拍完物品,再转手卖给那些来不及去灵犀阁的修士,坐地起价,赚的盆满钵满。 自然其中也有浑水摸鱼的。 比如眼前这人。 这根本不是从灵犀阁拍来之物,竟然谎称是灵犀阁拍下的,用来骗人。 “我,二百五。” “三百。” …… 因为种种缘由无缘去得灵犀阁的修士们都很是眼馋,争先竞价。 最终一个修士,以四百金拍下了,他忍着肉痛往外掏钱时,忽然一个小石子就砸在了他们桌上。 杯上的茶壶被击得粉碎。 众人愣了愣,然后骂骂咧咧纷纷回头,见到是离倾,当头的那个大饼脸立刻怂了,笑道:“原来是离倾仙君啊,真是久仰久仰。” 离倾没理他,直接看向那个以四百金拍下的傻子,说道:“四百金就拍这么个玩意儿亏不亏。” 四百金修士:“……” 这种倒卖之事见怪不怪,离倾平日里根本都懒得多看一眼,但骗人她便受不了了。 她大步走上前,从那四百金修士手中拿过凤鸣石,在手中一捏,那物就成了齑粉。 “凤鸣石坚硬无比,你这是什么材质的,怎么一捏就碎。” 四百金张大了嘴,愣了愣,转眸看向了买假货的修士,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后者的鼻子大骂,“好哇,你竟然骗我。” 买假货的修士愣了愣,眼珠一转,便对离倾喊道:“离倾仙君,我哪里招惹你了,你要这么害我!你不能占着你修为高,弄坏了凤鸣石,还冤枉我吧。” 离倾倒是没想到这个人,这么头铁,还倒打一耙。 她还没想好要怎么给这理不直气也壮的人一个教训时,叶湛已经先一步出手。 剑气朝着那人凛冽地划去。 那个骗子吓得立刻闭上了眼,但想象中的疼痛没有传来,但衣襟已经被剑气划破,裂开的衣服里,一堆“凤鸣石”落了出来。 叶湛收剑,冷笑道:“凤鸣石极其罕见,没想到你这儿却这么多,看来阁下手段比灵犀阁还厉害很多。” 事实摆在面前,修士们都回过味来。 “妈的,你这个骗子,以前你卖给我们的都是赝品吧。” 一圈人都围了上去,这里的人大多都在这骗子手上买过所谓的灵犀阁宝贝。 大饼脸脸色煞白,抱着头求饶,旋即人群里传来一阵阵惨叫。 离倾懒得理那阵纷扰,转眼看叶湛:“你怎知,他衣服里藏有凤鸣石。” “以前行走江湖,见过相似的骗术。”叶湛顿了顿,说,“而且凤鸣石此物,应该只有云梦幻境之中才有。” 离倾点点头,想到什么,眉头又拧紧了,提起一个早就想过的问题。 “你说灵犀阁哪里来的那么多奇珍异宝拍卖,会不会也是从云梦幻境里弄来的。” 叶湛立刻领会了离倾的言外之意。 今日灵犀阁阁主透露出,他背后还有能指使他的人,倘若她说的都是真的。显然那人才是灵犀阁幕后真正的掌事者。 灵犀阁出了那么多宝贝,从未有人探究从哪里来的。 “师尊,你是怀疑他们的宝物大多来自云梦幻境。” 离倾望着眼前的皑皑飘雪,眉心凝紧,“当今世上,最钟灵毓秀的宝地除了云梦幻境,还有哪里?” 她顿了顿,“当今世上能随意进入云梦幻境之人,两只手便能数出来,据我所知,并没有那灵犀阁阁主。” “你觉得灵犀阁阁主背后背靠的那人会是谁?” 叶湛眉间拢出一个川字,没有回答,或者说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除了师尊,能自由出入云梦幻境的有以前的容景,还有碧海潮生门的花映,崆峒派掌门谷掌门,以及还有几位早就不出世的前辈。 无论灵犀阁阁主背后的靠山是哪个,他纵然灵犀阁阁主在有来无回林里搞下那些邪阵吸收邪修炼,显然也不会是什么善茬。 面前闪现过一张张名门正派的脸,不论那人是谁,都很可怕。 就在这时,一张蓝纸鹤传讯符,穿过纷飞细雪,飘到了离倾面前。 是陆掌门的传讯符。 离倾收回神思,伸手接住了那幽蓝色的纸鹤,伸手在上一抹,陆奉觉焦急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师妹,你赶紧回来!那狐妖又出现了。” 离倾和叶湛赶回五蕴灵山的时候,陆奉觉已经在山门口等候多时,身后还跟着长思,和无精打采的程漠。 离倾环视了众人,见皆安然无恙,悬着的一口气才松懈了几分,但脸色依然难看。 “派中有人出事吗?” “没有。” 陆奉觉摇头,“我布下的阵法还是有用的,她进不来。”然后他掏出一个东西递给离倾,“但她留下了这个。” 那是一张染了血的人皮,人皮上用血写着满满的恐吓和威胁—— “离倾仙君,夫君之仇不共戴天,我等着用你的血祭奠我的夫君。” 叶湛蹙紧了眉,但离倾看完就直接将那人皮毁了,冷冷道:“我们倒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不论是多年前狐妖对她的暗算,还是惊戈的仇,她都会一笔一笔与她清算。 入夜。 离倾被陆奉觉叫去了仁心殿,叶湛从澡堂里洗漱了一番出来,就见程漠蹲在千丈湖边画圈圈。 “你在哪里干嘛,不怕被水怪拉下去吗。” 叶湛叫了程漠一声。 这人平日里拽得二五八万的,却非常惧怕千丈湖,他们一起来过澡堂几次,每次路过千丈湖,程漠都格外小心,生怕那传说的水怪将他扯了下去。 此刻,倒是怪了。程漠竟然蹲在水潭边发呆。 听到叶湛的声音,程漠抬起苦巴巴的一张脸,“叶湛,你说我大哥去哪儿了?真的和那狐妖在一起吗?” 叶湛没有回答,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但他走到了程漠身边,拍了下他的肩,以示安慰。 “你是不是也不信我大哥。”程漠盯着叶湛。 “我信不信不重要。”叶湛淡淡说,“重要的是,你怎么看他。” 程漠愣了愣,双手抱着头,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四周草丛里虫鸣声起伏,像是乱了的心。 许久后,程漠才说,“我一直是信他的,大哥那么温和的人,我信他不会背叛师门,更不会害师父……可是,可是最近我却越来越不确定了。” “倘若他问心无愧,何不堂堂正正的回来,将事情说清楚,为何一直躲躲藏藏的不肯露面。”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底砸下来,落进了草丛中。 叶湛看得出来,程漠是真的在担心孟子堂的安危。 “程漠,其实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的,哪怕孟子堂真的做了错事,但是我信他不是寐了良心的人。” 第五百七十八章 我不想欺骗自己了 没想到叶湛会这么说,程漠抬起红肿的眼眶看着叶湛,看起来竟然有几分可怜。 叶湛轻啧了声,“看我干什么?” 程漠抽了抽鼻子,小声地说:“我以为你会和离倾长老一样,觉得他十恶不赦。” “不过你这么说,我心中好受多了。我其实一直觉得我大哥定然是有什么苦衷的,不是都说狐妖擅魅惑男人嘛,说不定大哥是被她迷惑了心智……” 程漠喋喋不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叶湛笑了笑,没有多说。 知道孟子堂和狐妖勾结后,他便知道,孟子堂怕是对那狐妖有了不一样的情感。 他想起很多年前,在静回谷,孟子堂对他说的话—— “如果可以就回头吧。” 孟子堂劝他回头,打消对离倾的念想。 如今想来,那句话,何尝不是孟子堂对自己说的。 但是,那时候想必孟子堂也无路可退了吧。 “好了,别偷偷哭了,回去吧。”叶湛轻叹声。 “谁哭了。” 程漠抹了一把泪,死鸭子嘴硬,想站起来,又一屁股坐了回去,“哎哟哟腿麻了,叶湛拉我一把。” 叶湛无奈地扯起叫唤连天的程漠离开了千丈湖。 黝黑如墨的湖面里有一缕幽光一闪而过,谁也没发现。 另一边的仁心殿里。 离倾正在凝重地与陆奉觉相谈。 狐妖来五蕴灵山挑衅之事说完,离倾觉得灵犀阁的事有必要告诉陆奉觉。 “掌门师兄,我有一事想与你说。” “说吧。”陆奉觉瞥了她一眼,啧啧两声道:“让师兄听听,你又有什么小秘密瞒着我了。” 离倾将在灵犀阁发生的事,以及对灵犀阁阁主的怀疑都说了。 闻言,陆奉觉睁着眼,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你是说灵犀阁阁主不仅偷了我门派的禁术,而且师父或许还没死!灵犀阁阁主还有可能和魔界有关系??他背后还有指使的人大概率与修真界一些顶头人物有关!!!” 这些假设,陆奉觉只觉得一个比一个不可思议。 “对!” 离倾眸色很沉,陆奉觉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长长嘘出一口气,“师妹,你让我缓缓。” 这事说出去,想必没人会相信。 所以,此事离倾没有泄露半分,如今也只能对最亲近的陆奉觉说说,也只是想让他多加防备。 片刻后,陆奉觉缓过劲儿来,面色也变得沉郁,他轻轻敲着扶手。 “等等,我再捋一下。”陆奉觉道,“如果那灵犀阁阁主所说都是真的,他背后还有人,你是怀疑他背后的人物,在可以进去云梦幻境的人里。” “是。不然灵犀阁哪里来的那么多云梦幻境的宝贝拍卖,我记得以前的拍卖之中,有几样物品也是云梦幻境里极其难寻的宝物。” 陆奉觉撑着额角想了片刻,似乎接受了这个假设,问离倾:“你觉得谁有可疑。” 那几个可以在云梦幻境的仙君,已经在离倾脑海中反反复复筛选了无数次。 她缓缓吐出一个名字。 “花映。” 离倾之所以会推出这个猜测—— 一是:当初灵犀阁第一次出现,就是在即空岛上,即空岛几乎算得上是碧海潮生门的地盘。 二是:五年前首次发现炼火蛮荒谷异常的,就是花映。 陆奉觉思忖片刻,目光递到离倾身上:“碧海潮生门势力强,不排除花映的可能,但是有个人我觉得嫌疑不是更大。” 离倾额角猛地一跳,“谁?” 陆奉觉敲击的手指微顿:“重云仙宗的容景。” “这些年,他一直在闭关,要暗中操纵灵犀阁,比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的花映更有可能,而且论起个人实力和门派实力,重云仙宗丝毫不比碧海潮生门逊色。” “不是他!” 离倾斩钉截铁地说。 陆奉觉诧异离倾的反应,“你为何如此笃定。” 离倾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因为容景就是叶湛。” 陆奉觉:“……” 离倾:“我相信我徒弟,也相信容景。” 离倾从仁心殿回到了落九天,子时已过。她一落地,就闻到一阵喷香扑鼻,紧绷的神经松懈了下。 是蛋羹的香味。 叶湛坐在凉亭里等她,离倾虽然心中的隔阂还没消除,但她如今的心态从灵犀阁后,也发生了些变化,躲避一向不是她的作风。 她还是希望能说通叶湛,以后两人继续当师徒。 如此想着,离倾走了过去,在叶湛对面坐下。 她淡淡地问道:“怎么还不睡。” 叶湛笑了笑,“在等师尊。” 离倾听到他温柔的嗓音,心乱跳了一拍,又若无其事地端起温度刚好的蛋羹送入口中,“等我做什么。” 叶湛半边脸沉陷在黑暗里,用一种非常温柔专注的眼神看着离倾。 “好久没和师尊聊聊了,不知师尊是否有空。” 离倾放下瓷碗,“其实,我也正好有一事想要与你说。” 叶湛做了个聆听的姿势,离倾便说:“我告诉掌门师兄你是重云仙宗的容景了。” 叶湛何其聪明,大约已经猜到了为何。 他表情分毫未变,甚至微微勾唇。 “师尊是不是与陆掌门说了灵犀阁阁主幕后人之事,在一众可以进入云梦幻境的人选里,陆掌门便怀疑上了容景。师尊为了帮我明证,便说了。” 离倾点头。 叶湛又说:“那陆掌门什么反应。” 离倾表情轻松,“很诧异,但是接受了。你放心,他既然都接受你是魔,这点事还是能承受的。” 听离倾这么说,叶湛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离倾抬眸看了眼叶湛,两人视线相对。 如今知道叶湛心思后,离倾已经不能如往常一般直视那双温柔又幽沉的双眼。为了不让自己的心慌暴露,她强迫自己在对视中,没有移开双眼。 她便那么无遮无拦地将叶湛眼中深藏的脉脉深情看得透彻,就在离倾觉得自己心跳都要停止时,叶湛率先移开了目光。 他低沉且短促地笑了声,说道:“师尊,蛋羹再不吃就要凉了。” “哦。”离倾端起瓷碗,小口小口地将橙黄鲜嫩的蛋羹送入嘴里。 明明应该鲜甜滑嫩的食物,此刻在嘴里却如同嚼蜡,没了滋味。 离倾吃的时候,叶湛便静静地看着她。 目光分毫不错,从她的饱满的额头,划过如蝶的睫毛,最后落到她沾了些食物残渣的红润唇角。 此刻,对眼前人有多渴望,叶湛就有多克制。 他知道他该是时候悬崖勒马了。 哪怕是白费力气,他也要试试。 这样,无论是离倾,还是他都会好过一些。 等离倾吃完,抬眼看向叶湛时,后者已经收敛好放肆又缱绻的目光。 他从容地给离倾倒了杯才采好的杜鹃花蜜,笑着说:“师尊,其实今夜,我有一事要与你说。” 正题终于来了。 离倾看着那凝着清露的花蜜,不动声色地蹙了眉心,然后端起来一口饮尽后,才看向叶湛,“你说。” 叶湛放在腿边的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 “师尊,在灵犀阁时,你说你希望我忘了那些事,我们继续当师徒,你还记得吗?” 怎么不记得。 离倾颔首。 叶湛眼中盛着郎朗清光,“我已经有了答案。” 心脏狂乱,离倾面色却丝毫不显,叶湛是打算沿着她给的台阶下了吗。 “师尊,我想明白了。我还是离开五蕴灵山吧,我在你身边,你一定会不自在的。” 叶湛微笑着,浅浅喟叹一声,用一种无可奈何的语气说道: “喜欢你喜欢了太久,我知道,我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心了,我不想骗你,更不想欺骗自己了。” 第五百七十九章 宗主看了一定会开心的 离倾听着叶湛再一次表白,心中掀起了更大的浪花。 这次,叶湛的语调却近乎平静,仿佛在说一个与他毫不相干之人的故事。 口中的甜蜜,开始泛起了苦。 叶湛这是要离开五蕴灵山,不当她徒弟了吗? 半晌,离倾点点头:“好,随你。” 她压下心中烦闷情绪,“但你想去哪儿。” 叶湛早就做好了打算:“先回重云仙宗吧,隔不了多久,容逸生辰要到了,我答应他要陪他过生辰的。” “嗯,很好。” 离倾缓缓点头,除了这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早就预料的分别,未料到是因为叶湛的心意暴露而促成的。 叶湛依然在笑,眼底蕴起薄薄的雾气。 他给离倾添满了空的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朝着离倾举起,“师尊,以后有什么需要的,只需要在禁锢中唤我便好,无论怎样,你都是我师尊,你需要我时,我都会回来。” 哪怕不能成为爱侣,这一层关系,却始终斩不断。 听到叶湛说这话,离倾心情却更沉重。 她深吸口气,也端起自己的杯子,沉声说:“你也一样。有事师尊依然会来救你。” “好。” 两杯一碰,发出轻微的细响,各自饮下,离别已定。 叶湛喝完那杯杜鹃花蜜后便离开了,谁也没多说一声,那夜,离倾没有睡,睁眼看着漆黑的夜幕被破晓的晨光一点点驱散。 第一缕光线落进她琉璃色眼眸里,一片血红。 她笑了笑,站起身那一刻,清晨时微寒的风拂过身旁,那一刻,她觉得这落九天似乎有些空旷了。 叶湛回到了重云仙宗,重云仙宗知道他身份的众人都开心坏了,当中数容逸最开心。 为了避免争议,叶湛并没有住在重云仙宗内,在蓬莱之巅上一座雅致小院子里。这是凤千汐曾经住过的院子。 当初她安胎之时,大部分时候都在这个小院里住,因为附近有一家她爱吃的酸梅汤店,出门几步,就可以吃到。 这与兰心小院相距也并不远,可以说与容影比邻而居。 容影几乎日日都上门来烦他。 晃眼一个月就过去了。 本来能和容影和睦相处,叶湛也觉得挺好的,但是每日他总是会极没眼色地提到离倾。 尤其是一次碰上他将那纸人离倾从乾坤袋里拿出来,正好碰上了堂而皇之登门的容影后。他那张嘴更是管不住了。 “叶湛,我看你这是伤心欲绝到脑子坏了,要找个替代品,也不能找个这么丑的吧。你那师尊虽然凶巴巴的,但是长得也还行吧。” 一听这话,纸人离倾就不乐意了,粗噶着嗓子,扭扭捏捏道:“丑,你才丑!奴家可以修真界第一美人。” “快快快,把你这第一美人收好,不然我怕我晚饭吃不下了。” 容影被纸人自信的模样,瘆得牙痛,见势就要动手。 叶湛一挥手,就将纸人招进了乾坤袋之中,避免了一场纷争。 “现在行了吧。”叶湛淡淡道。 耳根子清净下来,容影终于有心情观察叶湛了。 他僵硬的手臂抬起来,拍了拍叶湛的肩,“叶湛,我觉得吧,你既然这么想念你师尊了,不如就回去将她打晕锁起来,这女人啊就是……” 话没说完,胳膊就被叶湛从肩头掀开。 容影身上发出吱呀一声机械响。 容影还没找到合适的身体,如今寄居在一具大一些的木头人里,是叶湛专门找的机关师做的,关节处都可以随意动,但就是有点钝。 稍微动作大一些,就会发出声响。 机关人穿上衣服戴上面纱,从外观看,与旁人没什么区别。 叶湛也不是没有找到何时的身体给容影寄居,但容影这人比任灵儿还挑,个子矮了不行,胖了不行,瘦了不行,长得难看更不行。 叶湛听着容影狎昵的语气就开始头痛,朝着任灵儿瞥去一眼,“你管管他。” 任灵儿撑着脸,用懒洋洋的语气道:“师兄,我才管不了他。” “胡说,明明我最听你的话了。”容影立刻道。 任灵儿哼笑一声,“听话?昨日我让你不要乱动我的绣品,你听我的吗?” 容影心虚地嘟囔,“那不是给我的吗,我就看看,没想到一扯就坏了。” 任灵儿眯眼,“什么?” 容影立刻认怂:“对不起,灵儿妹妹,都是我的错。” 两人打情骂俏,旁若无人。 叶湛笑了笑,望着头顶的白雪,眼中透着一片静然。 他何曾不想回去。 不想看看离倾。 但是他知道如今看到离倾,他便控制不了自己的心。他更不愿离倾为难。 暂时,先这样吧。 任灵儿和容影离开后没多久,周翼星和喻见寒带着容逸又来了。 这段时日,除了容影,就数他们来得最勤。 容逸裹着厚厚的狐皮小披风,整个人像个圆球,直接摔进了叶湛怀里。 叶湛无奈接住了容逸,容影亲昵地蹭着叶湛的脸,“大伯,我好想你啊。” 容逸这股粘人劲儿,让叶湛头大,他叹气道:“昨日不是才来过吗。” 容逸撅着嘴,“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可不是好久好久了吗。” 叶湛哭笑不得,“你爹爹身子如今怎么样了?” 最近蓬莱之巅天气越来越寒,容轩的腿疾又发作了,一直在重云仙宗休养。 “诶,老样子。”容影叹了口气,学着大人的口气说道。 不过容轩身体一直不好,容逸也已经习惯了。 “啊,小花呢。”容逸转动着脑袋四处看。 小花就是纸人离倾。 别人看到那个纸人都嫌弃得不得了,容逸第一次见到纸人离倾时,叶湛还怕吓到他,没想到容逸竟然喜欢得紧,还给它起上了名字。 叶湛揉了揉容逸的脑袋后,将纸人离倾放了出来,果然见到喻见寒和周翼星的表情都变了变。 容逸却是很开心的。 牵着纸人离倾的纸糊手,就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小花,我最近学了新的剑法,我念给你听听好不好。” “好啊好啊。”纸人离倾乐得拍手,“我喜欢听故事。” “不是故事,是剑法。” “好啊,我也喜欢。” 于是,容逸便拉着纸人离倾的手,走到了廊下坐下,一板一眼地念起了剑诀给她听。 叶湛有些愣神。 不知道是不是他错觉,总觉得有时候纸人身上有很多离倾的影子。 喻见寒嘶了一声,“小公子年纪轻轻,这可是什么品味哟。” 叶湛看了他一眼,喻见寒便立刻住嘴。 觉得这话似乎有些含沙射影了。 叶湛让周翼星和喻见寒坐下,伸手就要去拿在火炭上的茶壶,周翼星快他一步,拿过,然后帮叶湛空了的杯里添上热茶。 叶湛无奈,便任由周翼星去了。 喻见寒倒是比周翼星自在了很多,端起杯子让周翼星给自己也斟茶,周翼星白了他一眼,他啧了声,便自己动手。 “事情都办得怎么样了?”叶湛问喻见寒。 喻见寒笑嘻嘻:“那灵犀阁阁主和狐妖的线索没有查到,但是今天我给宗主你带了一件宝贝来,宗主看了一定会开心。” 叶湛头也不抬:“什么?” 喻见寒看了眼已经在院子里跑远的容逸,然后拍了拍手,两个黑衣人走了进来,他们肩上扛着一个用黑布笼罩的东西,可以看出是个人。 叶湛蹙了蹙眉,不知道喻见寒又在搞什么名堂。 喻见寒让那两黑衣人放下人后,就让他们离开了。 “这是什么?” 喻见寒神秘兮兮道:“宗主,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第五百八十章 喻见寒,你又把我当什么了! 叶湛心觉不好,暗想喻见寒也太不像话了,有些不想看。 但看着黑布里在轻轻挣扎的人,怕闷坏了,还是上前一步,揭开了那人身上的黑布。 黑布掀开,里面的人露了出来,看到那张脸,叶湛呼吸猛地沉了下去。 而袋子中的人,被困了许久,面临突如其来的天光,刺得闭上了眼,好一会儿睁开眼时,看到叶湛,眼中的害怕和紧张消失了。 她怔怔地看着叶湛好久,眼中的惊喜已经毫不掩饰地流露:“叶小公子,是你。” 叶湛听到这个声音,眼中的那一缕温柔立刻消散了。 眼前这人虽然和离倾长了一张一样的脸,但叶湛却知道她不是离倾。 而是那个在灵犀阁里救出的寐貘,小筱。 喻见寒见状挑了挑眉。 没想到这个女子和宗主还是旧识啊,那这可真是缘分了。 喻见寒觉得这事怕是做对了,于是邀功一般说遇到这个寐貘的过程,丝毫没察觉叶湛的表情。 “宗主,像不像。简直和离倾仙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也是查探任务时,无意之间遇到她被地痞流氓威胁,出手救她,才发现她的样子……” 喻见寒并不知道眼前的女子是寐貘,想到看到这个女子相貌时候的震惊,不亚于知道叶湛就是容景的时候。 “喻!见!寒!” 叶湛怒道。 这是他第一次对曾经两个忠心耿耿的属下动怒。 喻见寒倏然噤声。 叶湛额角爆起了青筋:“所以,你就把她绑了回来?” 糟糕!宗主好像生气了! 喻见寒见叶湛脸色越来越难看,不由朝周翼星求救,但后者根本不为所动,还冷冷嗤笑。 “你此举和那些地痞流氓又有何区别!” “你又把我当什么了!” 喻见寒终于意识到自己这事办糟糕了,“属下想,宗主与其对着那个可怖的纸人,这么一张脸,可能更能让宗主你聊以慰藉。” “聊以慰藉!!!” 叶湛按捺着怒气:“哪里抓来的,立刻给我送回哪儿去。” “知道了。” 喻见寒后悔死了,他真的是低估了宗主对离倾仙君的感情。 他上前解开了小筱身上的绳索,“姑娘对不住了,我会给你赔偿的,你离开这里吧……” 小筱却不肯,突然跪在了地上,“我不走,叶公子,你收下我吧,让我为奴为婢都可以。” 叶湛看也不看她一眼,冷冷道:“喻见寒,带出去。” 喻见寒无奈,点了小筱的穴道,再次将她扛了起来,就要送了出去时,叶湛叫住了他。 喻见寒微喜,宗主这是改变主意了吗,看来这张脸,还是能让宗主心动的。 “将她好好送到安全的地方,不要被人抓住了。” 喻见寒叹气:“是。” 喻见寒连哄带骗地将人弄走后,叶湛让周翼星跟去看着,免得他胡作非为。 小院里一时就静了下来,叶湛头痛地捏了捏-眉心。 “大伯,喻叔叔和周叔叔人呢。” 容逸给纸人离倾读完书,手牵手地走了过来,仰着一个小脑袋四处张望。 叶湛三两句敷衍了过去,容逸便乖巧地没有问了,只是拉着叶湛的手臂晃啊晃。 “大伯,你已经好些日子没去重云仙宗了,爹爹也很想你呢,你要不要一起去吃晚饭。” 天色不知不觉间已经暗了下来,叶湛想了想,周翼星和喻见寒都离开了,他也不能让容逸自己回去,于是同意了。 他也正好去探探容轩的病情,还有商讨一下关于蓬莱之巅上的驱寒结界再筑的问题。 “好啊。” 听到叶湛答应,容逸高兴得直拍手。 叶湛将纸人离倾细心地收入了乾坤袋中,就单臂抱起了容逸,御剑朝着重云仙宗御剑而去。 多日不见,容轩脸色丝毫不见好转,还更苍白了些许。但见到叶湛前来,还是开心的,许大夫嘱咐他不要喝酒,还是忍不住喝了几杯。 叶湛将想重筑蓬莱之巅上的驱寒结界说了,闻言,容轩微怔,迟疑地看着叶湛,“兄长,如今你恢复了?” 叶湛:“如今修为还不及全盛时期,但是也恢复许多,我便想先将蓬莱之巅上的驱寒结界筑上一部分,所以想问问你,你觉得从哪里合适。” 容轩这些年代管着重云仙宗的大小事务,自然比他更了解蓬莱之巅上的各处状况。 “兄长,你不必勉强。”容轩说,“万事先以你身体为重。” “对,万事以大伯身体为重!” 一直默默低头吃着鱼羹的容逸也抬头应和。 叶湛看着他嘴边沾的残渣,不由笑了,“放心,我没事的。我以前不是答应过你吗,你生辰之时,要重筑驱寒结界,让蓬莱之巅的百姓都能不用挨冻受饿。” 容逸立刻扑进了叶湛的怀里,眼泪汪汪地说:“我还以为大伯忘记我生辰了。” 这段日子,叶湛没有提起过,他听了容轩的话,也不敢去打扰叶湛。 叶湛摸了摸他的脑袋,“都记得呢。” “还有大伯答应我的蚱蜢。” “嗯,也记得。” 吃饱喝足,又得到承诺,容逸欢天喜地地和铃兰去玩了。筵席间,一时只剩下容轩和叶湛两人。 容轩让人拿来蓬莱之巅的地图,给叶湛分析了一番,最后敲定了驱寒结界先从西南方向开始筑。 那处是平原,原本就是蓬莱之巅上耕种粮食之地,只不过没有驱寒结界后,粮食产量骤减,只能种一些耐寒的植物。 重筑结界的事就暂时这么定下来了,叶湛决定先从西南开始筑结界,覆盖上一半的蓬莱之巅。 在容逸生辰前夕完成此事。 “兄长,会不会勉强?”容轩微微蹙眉,还是担心担心。 叶湛:“是有些勉强,所以我想去洪荒密道中闭关一段时日。” 从前还是容景之时,他时常到洪荒密道之中的一处灵韵门之中闭关。洪荒密道中灵韵充沛,对修炼之事有不少益处,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容轩忽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一张白玉似的脸憋得通红。 “你没事吧。”叶湛担忧地问着,送去一杯水。 容轩喝下水后,好了些。 他掏出手帕轻轻擦拭嘴角,边整理仪容边说,“没事,就是近日天气太寒了,身子骨不太好,等兄长筑好结界后,我这老毛病也会好的。” 虽然驱寒结界,后来容轩也在重云仙宗之上筑上了。但是驱寒效果始终不如曾经容景在时筑上的绵延整个蓬莱之巅的效果。 不得不说,曾经的容景是天纵之才。 叶湛的目光在容轩的手帕上的图案上落定,看着上面的图纹。 “这帕子上的图案,有些奇怪。” 容轩笑了笑,慢慢叠好那方绣帕,放入怀中:“这是夫人给我绣的,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可能是朵花吧。” 容轩夫人以亡故,叶湛怕触到他伤心之处,便直觉转开话题,“这次结界我会尽力而为,但是能筑多大的范围,我也不得而知。” “兄长,你别妄自菲薄,哪怕这次不能完全筑成,我相信驱寒结界再次覆盖蓬莱之巅那日也用不了多久。” 容轩斯文地笑了笑,对叶湛非常有信心。 筵席将散时,容轩又道:“对了,兄长,还有一月不到就是逸儿的生辰了,我已经写好了请帖,派发了出去。” 他顿了顿,拿出几份名帖,分别是离倾陆奉觉和五蕴灵山几位长老的。 容轩看向叶湛,征询道:“五蕴灵山的请柬,你看是我派人送去,还是兄长你亲自去送?” 闻言,叶湛愣了稍许,才将那一叠名帖拿了过来,淡淡地说道:“我自己去送。” 第五百八十一章 口是心非的女人 当夜,从重云仙宗归去后,叶湛一夜无眠。 他翻身而起,从那一叠名帖里挑出一本,在昏黄灯下,看着那份容轩亲手写好的名帖,上面离倾仙君几字,写的何其端正。 叶湛细长有力的指尖,落在那个名字上,心口就忍不住一阵滚烫。 算算时日,他离开五蕴灵山已经一个月了,这个月里,他没有主动联系过离倾一次。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他有多想念离倾,只有自己知道。 喻见寒说得也没错,那纸人离倾,对他而言却是是聊以慰藉。 夜深风寒。 蓬莱之巅早就雪雾连天。 叶湛思忖片刻,捏紧了那封名帖,站起身,顶着一头风雪,朝着门外走去。 “主人啊,我不会做蛋羹啊!!!!!!” 铜镜的哀呼响彻琼宇。 离倾看着可怜巴巴缩成一团的铜镜,又看着狼藉的厨房,捏了捏眉心,无力道:“没用的家伙,走开,我自己来。” 铜镜赶紧溜之大吉,片刻后,厨房里传来了霹雳吧啦的声音。 “小白妹妹,你说主人最近发什么疯,莫名其妙突然想吃蛋羹了,还易燃易爆,惹不起惹不起。” 小白坐在莲叶上,晃着一双白腿。 她盯着厨房的方向,“你说为什么呢?还不是因为叶湛呗。” 话音刚落,一个碗就从厨房里直直地飞旋而来。 小白噗通一声,钻进了水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在水面上,不服气地看着恼羞成怒走出厨房的离倾。 离倾淡淡瞥了他们一眼,转而御剑就离开了落九天。 小白冒出头,嘀咕道:“这个口是心非的女人哦。” 铜镜顶着一片莲叶从水里钻出来,也跟着叹气,“说实话,我有点想念叶湛了。以前他在时,我觉得他烦透了,现在才知道他不在,我们日子多难过。” “叶湛!你快回来吧!” 铜镜忍不住对天大喊。 “咿,那是什么。” 小白朝着空中一指,一抹红光在漆黑的天幕中格外显眼。 红光越来越近,铜镜兴奋了起来,那哪里是什么红光,分明是火系灵气的剑气。 而剑气上站的人,身材高大,面容俊朗,一双凤眼恰如寒星映月。 “是叶湛!”铜镜兴奋大喊。 叶湛在落九天落地,一坨东西就重重地撞了上来。 叶湛低头看着铜镜,鲜见底觉出几分亲切。 他翘了翘唇角,“你这是干什么。” 铜镜哇哇乱叫:“叶湛,你可回来了。你不在的日子你不知道我多难过。” 叶湛看了眼空荡荡的院子,小白坐在莲池边望着自己,厨房也一片狼藉,但却未见到离倾。 “师尊呢?”叶湛提溜起了一个劲儿诉苦的铜镜。 “嗨,刚刚发脾气离开了。” 闻言,叶湛蹙眉,眼眸沉了,盯着铜镜:“发脾气?你惹师尊了?” 铜镜抖了抖,这样的叶湛好可怕! 明明才一月时光,怎么觉得叶湛身上的气势越来越强了。 “哪里是昆仑哥哥,叶湛你发疯要找对对象好吗?” 小白看不过眼了,替铜镜抱屈。 叶湛神色缓和几分,“那是谁?” 小白从叶湛手中抢过铜镜,抱在怀里,乜向叶湛,“哼,还能是谁呢,还不是因为你!你不知道你甩手走了后,多少人遭殃。” 听到小白说自从自己离开五蕴灵山后,离倾便对外说叶湛外出历练了,归期不定。五蕴灵山无人怀疑,但离倾的脾气却一日不比一日。 直接遭殃的就是五蕴灵山的弟子们,平日里的训练时长不仅增长了,还时不时就指点弟子招式,碾压式地将那些弟子痛扁,弟子们都叫苦不迭。 私下里都坐实了她“女魔头”的称号。 而且她与她昆仑哥哥也没落得好。 铜镜最近做什么,稍不顺心就惹得离倾发怒。 “哼,那个女魔头今日让昆仑哥哥做蛋羹,做了几次都说味道不对,还发脾气,最后非要自己做,你看厨房被霍霍成什么样了。” 听着小白的控诉,叶湛沉默了。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对离倾的影响竟然这么大,心中缓缓升起喜悦,但很快那抹自作多情就被他压制了下去。 “我不会喜欢自己的徒弟!” 这句话又在耳边回荡。 叶湛收拾好心绪,将厨房收拾好,又将落九天里外都规整了一遍后,还重新去捡了新鲜鸡蛋,蒸好蛋羹,已经天黑透了,离倾还不见回来。 他终于有些担心了,询问铜镜,“师尊去哪儿了?” “我也不知道。这段时日,她时常出去转悠,也不知道去哪儿了,还不准我跟着。”铜镜叹气。 叶湛抿唇:“……” 心想师尊大概率心情不好,会去山脚下听书。 “我去找她。” 扔下这句话,叶湛就从铜镜和小白面前消失了。 铜镜老怀甚慰:“哎,小白妹妹你看,叶湛还是这么在乎主人,这样我就放心了。” 离倾确实去了山脚下听书。 今日那说书老头说得都是些郎情妾意的老故事,离倾越听越烦躁,心中总是明晃晃闪过叶湛离开落九天那日的尤带几分苦涩的笑容。 “仙君!!!” 一声充满惊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离倾不用回头,已经知道来的是何人。 她漫不经心地回头,冷冷淡淡地看着阴魂不散的花无涯。 “你怎么在这里?” 花无涯气色极好,笑道:“我去百花谷了一趟,恰好路过了五蕴灵山的地界,掐指一算,觉得能遇到仙君你,便来此地看看,没想到还真的遇到了。” 花无涯的话半真半假。 不过离倾也没与他计较,她此刻心情都烦闷得要命,哪里还有心思管别人。 花无涯自来熟地坐在了离倾身边的空位上,朝着台上讲故事的老头看了一眼,说道:“没想到仙君生性冷淡,却喜欢听这种缠绵悱恻的话本子啊。” 离倾懒得理他,不过正好心烦,有个酒伴也不亏。 她豪迈地给花无涯倒满了酒水,就一个字,“喝!” 花无涯笑着推辞道:“仙君,我酒量不好。” “酒量不好啊。”离倾又灌下一杯,眼都没抬,“那你就走,别打扰我的兴致。” 花无涯:“……” “行吧,花某舍命陪君子了。” 说完,就提起那杯酒一饮而尽。 离倾终于露出一个笑意,又给花无涯满上,“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花无涯硬着头皮喝了下去,腹中一阵一阵的难受。 果然,他如今这具身体还是不适合做这么伤身之事,不过为博美人一笑也值得了。 酒过三巡,离倾看了空了两壶的酒,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还说酒量不好,倒是比那个孽徒好了不少。” “什么?”花无涯没听清。 “没什么!”离倾骤然清醒,微微懊恼,转开了话题,“花无涯,你说去看了你姨娘,她和缘来客栈的老掌柜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事,花无涯倒真的问过。 他脸上已微红,打了个酒嗝后,对离倾招了招手,示意离倾靠近。 离倾便凑近了。 花无涯低声说:“钟前辈是我姨娘的师叔,他可厉害了。我姨娘说就连她师父都比不上钟前辈。” 离倾微挑眉:“我记得你姨娘不是圣青门的。” “圣青门早就散了,我姨娘的师父当年是出来自立门户的,但要论医术,钟前辈才真的是这个。”花无涯竖起了大拇指。 两人靠得很近,离倾看着花无涯近在咫尺的陀红的脸,耳边全是说书人模糊的声音。殊不知不远处一抹身影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在静静看着他们。 第五百八十二章 喜欢并不是可以控制的事 叶湛眼神阴沉,双拳紧握。 看着离倾和花无涯亲密无间的模样,心中暗火升腾,须臾又被兜头的凉水浇灭。 所以,师尊不是没可能会喜欢花无涯的。 那在玄镜里看到的男人,有没有可能就是眼前这人。 对着花无涯,她依然能笑,依然能放下心防,与他谈天说笑。 叶湛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将眼中的思绪掩藏得干净。 他听铜镜说离倾在他离开后的种种反常,心中涌起的那点微妙的喜悦已经一点点散了干净。 唇角勾起。 呵,一切不过是他自作多情罢了。 “咿,叶湛你回来了,主人呢?” 铜镜朝着叶湛身后张望,但漆黑的夜色里,再无他人影。 叶湛没有回答,铜镜便自顾自地说:“哦,没有找到人是吧,没事,主人一般不会在外过夜的。” 听到过夜二字,叶湛深呼吸,将心中的狂躁压制了下去。 夜太黑,铜镜没有发现叶湛的异常,逼逼叨叨地说个不停。 “叶湛,你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我去给你整理房间。”铜镜欢天喜地就要去叶湛曾经的房间,想要留下他。 叶湛倏然抓住它,“不用整理了。” 铜镜心中一紧,“为何?” 叶湛掏出怀中的几本名帖,“容逸生辰快到了,我替重云仙宗来送请柬的,既然师尊不在,就劳烦你替我转交给师尊。” 铜镜惊呆了。 半晌后才不可思议地说:“你就是等等主人,亲手交给她都不可以吗。” 叶湛回避了铜镜,沉声道:“我还有事。” “你有什么事啊!”铜镜骤然拔高嗓门!气得呼呼的。 叶湛:“……” 铜镜不敢置信,但看得出叶湛已经下定决心了。 它背过身:“走吧走吧,你这个白眼狼,不打扰你当重云仙宗的狗屁宗主了。” 做好的蛋羹早就凉透了,叶湛扫视过落九天,看来如今落九天谁也不欢迎他了。 叶湛抿紧薄唇,然后兀自转身离开了。 离倾回来时,身上还带着浅浅的酒气,院子里静悄悄的,就连那条大肥鱼,此刻都安安静静地没有存在感。 离倾走进落九天就敏感地察觉到一丝与以往不同。 目光落到石桌上那碗蛋羹时,她愣了愣,坐下,拿起调羹尝了一口,眉心立刻拧紧。 这个味道…… “破镜子!” 她喊了声,铜镜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钻了出来,看起来就蔫蔫的。 离倾压制着激动,“叶湛回来了吗。” “回来了,可……” 离倾立刻朝着叶湛的房间走去,铜镜的声音被堵在了喉咙里。 离倾推开门,看着那漆黑的房间,那句“逆徒,你还知道回来”就卡在了嗓子里。 叶湛不在? 铜镜默默地蹭了上来,说完了未尽之言,“主人,叶湛来了,但又走了,说……说是来送请柬的,请柬我放你房间了。” 离倾静默良久,唇角想要勾起,却像被什么封存住了。 半晌,她颔首:“好,我知道了。” 铜镜看着离倾徒然寂寥下去的背影,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似乎主人对叶湛并不是全无感情的。 回到蓬莱之巅后,叶湛就入了洪荒密道闭关。 闭关还有个好处,便是不用再想那些烦心之事。 他与容轩说好就闭关半月。 容逸这个侄儿的生辰,他不可能当个甩手掌柜。他准备在容逸生辰前一日筑好驱寒结界,也算给他的一个生辰之礼。 洪荒密道灵韵充沛,即便之事短短半月时间,叶湛便觉得自己修为又提高了一层。 叶湛见好就收,准备出关。 从那扇灵韵门后走出来后,叶湛正要提步离开时,忽然他停下了脚步。 就在这时,他背后的漫漫桃林之间,忽然一团煞气朝着他直冲而来…… 叶湛从密道出来时,距离容轩生日也不到十日。 一出密道,周翼星和喻见寒就眼巴巴地守在紫霄殿里,还有容轩也在。 容轩的脸色比前些日子看起来,有气色了些许。 叶湛盯着容轩欲言又止,话还没问出口,喻见寒便横叉了过来,用一种抑扬顿挫的声音说道:“宗主,你可总算出来了,怎么比约定时候晚了一些。” 叶湛从容轩身上收回视线,看喻见寒,“怎么,有事?” “是有事!” 喻见寒叹息,头痛得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他也没想到会惹上这么一个大麻烦,“你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叶湛一个眼神递给周翼星,周翼星便立刻道:“那个姑娘,守在你院子门口不肯走。” “什么姑娘?” 叶湛没有反应过来。 周翼星有分寸:“就是前些日子,喻见寒送到宗主住处的那个。” 叶湛倏然沉下眉。 上次喻见寒不是回报,将那小筱送到安全之地了吗。 怎么又回来了。 喻见寒头皮发麻,辩解道:“宗主,这与我无关,我没想到她那么难缠,早知如此,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会带她见你。” 容轩并不知道喻见寒在打什么哑谜,玩笑道:“什么姑娘?兄长走桃花了。” 闻言,叶湛朝着容轩看去,也笑了笑,淡淡道:“不算桃花,就是一个与五蕴灵山的离倾仙君长得很相似的姑娘。” 听叶湛如此说。周翼星不由蹙眉。 他知道叶湛不喜欢拿那个叫小筱的姑娘和离倾仙君作比较,所以解释什么姑娘时,才丝毫没提及离倾的名讳。 但宗主……竟然直接说了!! “与离倾仙君像?”容轩诧异,“这么巧吗?” 叶湛的视线在容轩身上落定两秒,然后转开,低低笑了声,“是啊,就是这么巧。” 叶湛看转眸向喻见寒,后者蓦地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呵,没用的玩意儿。”周翼星嗤笑。 叶湛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赶着回去解决遗患,容轩叫住了他。 “兄长,我与你一道前去吧,我其实也想知道那姑娘有多像离倾仙君。”容轩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叶湛怔了怔,“你也别打趣我了。那姑娘,我以后不想和她有任何交集,你去算什么事,我可不能再给重云仙宗惹上任何麻烦了。” 容轩笑笑,遗憾道:“既然如此,那便都听兄长的。” 御剑半空,隔着一段距离,叶湛就看到小院门外站着一抹瘦小的人影。 风雪太盛,那身影有些瑟缩。 离得近了,小筱发现了叶湛,倏然站直了身。 她面上戴着面纱,遮住了大半的脸,一双水盈盈的眼睛,却笑望着叶湛。 叶湛有一瞬间晃神,但很快定住了心神。 眼前人并不是离倾。 “你在这里做什么?”叶湛面无表情地看着小筱。 “叶公子,你不止一次救我,我想报答你。” 叶湛近乎冷酷地说:“第一次救你的是我师尊,上次救你的是喻见寒,我从始至终未想过救你,你倘若真的要报答,就报答他吧。” 闻言,小筱垂下眼眸,低声道:“叶公子,你喜欢你师尊吧。” 叶湛沉下眼,在这人面前,他不否认,“既然知道,就不要缠着我。” 小筱有些受伤,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叶湛已经头也不回的走进了住处之中。 隔日,周翼星来到叶湛住处,那小筱还在门口等着,身上落满了雪,不知在门口等了多久。 见到周翼星,小筱朝着他笑了笑。 周翼星不由多看了她一眼,心想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上了宗主。宗主一颗心,可是牢牢系在了离倾仙君身上。 “小筱姑娘,别费力气了。”周翼星难得规劝了一句。 “多谢。”小筱反问,“但公子你喜欢过什么人吗?” 周翼星哑然。 “喜欢并不是可以随意控制的一件事。”小筱轻声说,眼底浮起淡淡笑意。 第五百八十三章 不要再挑战我的底线了 小院内。 “宗主,你找我什么事。”周翼星对叶湛询问道。 叶湛让周翼星坐下,才道:“我有件事想问问你。” “宗主请说。” 叶湛眸光微沉:“容轩的夫人是如何去世的。” 虽然不知叶湛为何问这事,但周翼星还是将自己所知一五一十说了。 “是宗主失踪的第二年,那时候小公子才一岁不到,一次夫人和二少外出,遇到了流匪的伏击,夫人在那场混乱里为护着二少去世的。” “流匪?”叶湛微蹙眉:“流匪如何能伤了他们。” 叶湛觉得不可思议,容轩虽然腿部有残疾,但修为也不是一般流匪可伤及的,更何况容轩外出身边都会有随行暗卫的。 周翼星猜到了叶湛所想,“我们打探过,其实那不是一般流匪,而是妖物伪装作祟,想必是惹到了什么妖物,他们趁机作梗。” 叶湛眼眸微眯,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才道:“她是怎么死的?” 这个她,自然是指代容轩夫人。 周翼星想起容夫人的死状,有些不忍:“被撕扯掉了胳膊,流血不治而亡。” “撤掉了胳膊?”叶湛喃喃念着。 周翼星:“宗主,你为何问此事。” 叶湛收回神思,手指轻轻敲在桌面,“没事,就随便问问。” 周翼星从小跟着容景,十分了解他,哪怕如今他性情较以前有了变化,但是他也能看出来,叶湛才不是随便问问。 他微微凝眉,难道二夫人的死有什么蹊跷? 不过叶湛显然不打算说,他也没再问。 “宗主,那小筱姑娘还在外头。”周翼星转开了话题。 叶湛表情没什么变化,“我知道。” 周翼星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多说什么,容逸生日将至,他还有许多要事需要做,没坐多久便告辞离开了。 待周翼星离开,天上慢慢变得阴沉浑浊,不消多时,雪中隐隐夹杂着冰雹,砸了下来,屋檐上发出霹雳吧啦的响声。 叶湛听了片刻,站起身走到院门口拉开门,就见小筱缩在屋檐下,躲避着碎玉一般的冰雹,身体冻得瑟瑟发抖。 见叶湛出来,她立刻挺直了腰板,看向了他,“叶公子……” “进来吧。” 叶湛说完,转身进了屋中。小筱一喜,立刻提步跟了进去。 叶湛给她端来杯热茶,小筱红着脸接过。 一时谁也没说话,冰雹的声音砸在屋顶,衬得此刻愈发寂静。 小筱也跟着紧张,心中暗想,叶公子终究还是对她心软了,哪怕只是因为这张脸,她也要把握住时机。 对叶湛,她不仅有喜欢,也想寻一个庇护。 这些年她东躲西藏的日子已经过够了,虽然有了一张脸,不会有人将她与寐貘联系在一起,但也是这张脸,给她带来了不少的麻烦。 总会遇到那么一个恶心的男人,对她觊觎…… 所以,遇到喻见寒时,那个看起来就气质不凡的男人问她愿不愿意去伺候他家老大时,她终究是认命了,同意了。 没想到那人会是叶湛,她自然是欣喜的,叶湛比那些恶心的男人好上不知多少,哪怕他再嫌弃自己,她就要抓住这个机会。 “小筱是吧。”叶湛开口,语气淡淡的。 小筱立刻害羞地点头,这叶公子就连声音都这么好听。 “我先代喻见寒与你说声对不起。” 小筱忙道,“叶公子,我是自愿跟着你的,做牛做马都可以。” 这话小筱是第二次说。 见叶湛微微蹙眉,小筱的表情凝滞住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她看得出来这话惹得叶湛不快了。 小筱舔了舔干涩的唇瓣,好不容易挤出一个笑,又道,“我真的喜欢你。” “喜欢?”叶湛笑了,一双冷眸仿佛看穿了小筱所想,轻声说,“但是我不需要你的喜欢。” “今日我邀请你入内,不是对你心软了,而是想与你说清楚,你离开吧这里吧。” 叶湛表情淡然,话语近乎冷酷无情,他望了眼屋外来得猛烈又去得快的冰雹,又道:“冰雹也停了,你可以离开了。” 说完,叶湛摸出一袋银子,放在了桌上,然后起身便要离开。 小筱忽然起身,从身后抱住了叶湛的腰,用楚楚可怜的声音问道:“叶公子,你不是喜欢你师尊吗,我也长了和她相同的脸,你可以把我当成她……” 话没说话,就被叶湛不客气地摔在了地上。 叶湛眸底的怒意和厌恶几乎都要掩不住了。 小筱被那眼神盯着,浑身发寒,像是无数冰刺扎在了她身上。 “喜欢,但是要看这张脸,长在谁的身上。” 小筱愣了一瞬,“叶公子,你是嫌弃我的身份吗,我……我还很干净,我可以助你……” “够了!” 叶湛太阳穴直跳,“小筱姑娘,你不要再挑战我的底线了,我不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是寐貘,而是这张脸。” “走!别让我再看见你!” 那日小筱离开之后,再也没出现在叶湛视野里。容逸六岁生辰渐近,一向冷肃的重云仙宗里开始张灯结彩,给冰天雪地增添了几分喜气。 已经有受邀的门派,早早莅临了重云仙宗。 各路修真界人士汇集,重云仙宗也加强了安保。 但还是出事了。 出事的源头还是来自于有来无回林。 起先是有蓬莱之巅的居民无缘无故地失踪,因着容逸生辰将近,被一些擅作主张的弟子压了下去,本没有掀起风浪。 紧接着有门派的修真弟子,来蓬莱之巅,途经有来无回林之上,无故地消失。 蓬莱之巅出事之事,才慢慢漫溢开来。 作为东道主的重云仙宗不能不管。 叶湛知道后大怒,那擅作主张压下事端的弟子被喻见寒处置了,叶湛让容轩留在料理派中事务,自己前去查探。 经过上次去有来无回林中救人,叶湛知道林中的妖物被那聚阴阵影响,已经小成了气候。 叶湛带着周翼星前去之时,已经有人先去了,林中正经历一片混战。 各种灵气大招穿过茂密的深林闪现出来,凌厉的嚎叫声,掺杂其中。 周翼星刚要上前,叶湛拦住了他。 “怎么了宗主。” 叶湛微拧着眉头,盯着前方,然后手中忽然扔出一把红光簌簌的灵韵。 周翼星便眼睁睁看着,那红色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了过去,然后被锢在一个螺旋状里,不断往下。 须臾,周翼星明白了过来。 半空中凝着一个无形的漩涡,漩涡底部扎入了有来无回林中。 妖气涌动。 稍有不慎,就会被那漩涡就席卷。 倘若不是叶湛提醒,他也会着了道。 “出事了!”叶湛凝着眉,避开了那漩涡,“我们下去看看。” 叶湛穿过那片林子时,正看见一个张着巨口的蛤蟆,伸出长长的猩红舌头,卷住了一个修士,朝着嘴里送。 那修士吓得晕了过去,毫无反抗之力。 叶湛一剑斩下,那怪异的蛤蟆惨叫了声,倏然松开了那修士,立刻朝着叶湛而来。 叶湛拔出剑,动也不动,凤眼微眯,流泻出危险的光。 三两下,叶湛就将那蛤蟆盯死在了树干上,剥除了这变异之物的妖核。 他收好剑,回头问周翼星,“人怎么样?” 周翼星:“无事,吓晕了过去。” 叶湛朝着林子深处的打斗声看去,立刻道:“我去前面看看,你带着他离开这里,守在那个漩涡附近,不要让更多的人着道了。” 近日,陆续有门派会来重云仙宗。 叶湛已经猜到,这个陷阱,怕就是针对重云仙宗这次宴请而设下的圈套。 而有来无回林里的怪物变异,与灵犀阁阁主脱不了关系,外头那个漩涡,以及这些妖异的怪物,怕也是出自他的手笔。 想至此,叶湛凉凉地扬唇。 呵,这个灵犀阁阁主的胃口倒是越来越大了。不仅打妖物的主意,如今还将主意打到了修真界头上了。 第五百八十四章 叶公子你是来救我的吗 交代完,叶湛便马不停蹄地朝着树林深处而去,身形快如一道迅疾的影。 叫骂声,惨叫声,打斗声,越来越清楚。 眼前枝枝蔓蔓的罅隙间,叶湛已经看到好多被蛛丝裹得像是蚕蛹的修士,被倒吊在树上,不停挣扎。 不时眼前还闪现条条泛着绿光的蛛丝,在眼前飞来闪去。 “快,闪开!别被拿蛛丝碰到了,有毒。” 一道清冷带怒的嗓音钻进耳里,叶湛立刻心错乱了几拍,加快速度穿过重重的树影,穿梭了过去。 眼前果然出现了一抹红影。 离倾手中的寒冰剑刺穿了一个变异的蜘蛛,在那具有腐蚀性的液体喷溅而来时,又一个凌空翻,精准躲开了。 液体喷在了她身后的巨石上,石头也被腐蚀了。 离倾在石头顶端站稳了,朝着身后看去,秀眉立刻紧凝。 不远处,程漠正被一只妖族缠上了,见到程漠快抵抗不住了,她又跃了下去,一把将程漠扯开了。 “多……多谢离倾长老。” 程漠满身狼狈,粗重地喘着气,“这他妈到底是些什么玩意儿啊。” 程漠见过无数妖物,还没见过这么邪性的,只是看看他们的外形,就让人倒尽了胃口。 离倾没有回头,她快速观察着四周,这些蜘蛛妖物越来越多,而且比之上次遇到的妖蛛,实力又倍增了许多。 但在场的修士也不过十来人。 好几个还受伤中毒了,不能动弹。 如今还能战斗的也只有不过仅剩下四五人。 她要离开,轻而易举,但是她不能不管这些人。 如此耗下去,哪怕是她,想要全身而退怕也是很难。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快速而来,稳稳地落在了她身边。 离倾一时没反应过来,就怔怔看着面前熟悉的男人。 倒是程漠先反应过来,惊喜道:“叶湛,怎么是你!你不是去历练了吗?” 看到叶湛,程漠都快哭了。 叶湛快速在离倾身上扫量了一番,见她没什么大碍,才转眼看向见到他表情又哭又笑的程漠,言简意赅地扔下两个字,“途径。” “啊,背后。” 程漠忽然瞪大眼,朝着叶湛猛喊。 叶湛头也不会,手中剑朝后一刺,而离倾手中的寒冰剑也朝着那个受伤发狂的大蜘蛛销去。 两把剑同时刺中了蜘蛛的妖核。 庞然大物轰然倒地。 离倾知道此刻不是废话的时候:“先救人!” 扔下这句话,离倾就去帮其他被妖蛛缠着的修士。 叶湛也朝着另一方一个受了伤的修士而去。 “等等我!”叶湛来了后,程漠也莫名地有了干劲儿,唰唰地就放倒了个妖蛛。 叶湛来后,情势急转。 那些妖蛛有灵智,知道拼不过,很快就缩回了林子深处。 程漠边抖着剑上恶心的粘液,边朝着林子里喊,“有本事别跑,好好和爷爷过过招。” “别喊了。”一道无奈的声音传来,“喊回来了怎么办。” 叶湛本在解救那些被蛛丝倒吊的人,闻言,猛地回头。 花无涯拧着根长鞭,从林子里走出来,一向风流倜傥的人,此刻衣衫凌乱,看起来很是狼狈。 察觉到叶湛的目光,花无涯看了过来,笑道:“叶兄弟,这次多亏了你。” 他早就察觉到叶湛来了,只是分身乏术,现在才来得及打招呼。 那些受伤被救的修士,也看向了叶湛,认出了他,纷纷朝着他道谢。 “原来是五蕴灵山的叶少侠啊。” “多谢叶少侠。” “倘若不是离倾仙君和叶少侠,我们怕就折在这里了。” …… 叶湛收敛好那一瞬的情绪,冲各位抱了抱拳,“无事,这是应该的。” “真的是名师出高徒。” 离倾检查了一番那些伤者,无大碍,只是中毒了,她帮不上忙,便对花无涯说:“花二少,你来帮他们看看。” 闻言,花无涯立刻笑开了花,“都听仙君的。” 叶湛不动声色的捏紧了手中的剑。 从他来到这里,除了第一眼,离倾再未多看他一眼,也没与他说上一句话。 但是对这花无涯却挺亲热的。 “这边还有些人。”林中传来修士的呼喊声。 离倾已经转身朝着那方而去,叶湛深吸口气,立刻快步跟了上去。 林子深处还被蛛丝吊着一些人,都是蓬莱之巅失踪多日的普通百姓。 离倾正要上去救人,叶湛拦住了她,“师尊,我去。” 离倾还未反应过来,叶湛就将那些人一一救了下来,但是这些人几乎已经没了生息。 叶湛拧眉,将他们的眼睛阖上。 “小心,还有东西。” 离倾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叶湛停止了动作,他顺着离倾冷凝的眸光看去,不远处的草丛里簌簌摇动。 还有什么东西在哪里。 叶湛站起身,拔剑就往那处而去。 就在这时,那草丛里的影子忽然从草丛里钻了出来,朝着叶湛扑去,离倾眼疾手快,一剑刺了过去。 那奔跑的人,步子微顿,不可思议地看着刺入胸腹的长剑,然后缓缓抬起头,冲着叶湛笑了笑,缓缓道:“……叶叶公子……你是来救我的吗。” 离倾猛地凝紧眉心。 这张脸。 是那个寐貘。 叶湛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小筱,更没想到这些日子,她没有再次上门打扰,原来是被抓来这里了。 待反应过来时,小筱已经倒在了地上。 即便如此,她还在冲叶湛笑,朝着他伸出了沾了血的手,看起来很满足的样子。 “你……你还是在乎我的……是不是。” 叶湛脑子倏地空白一片。 离倾先反应了过来,走了过来,快速点了小筱的穴道,帮她止血。 “对不住,我以为是妖蛛。” 小筱仿佛没听到离倾的话,只一眨不眨地望着叶湛。 离倾也看了一眼叶湛,小筱对叶湛的亲密和依赖,离倾都看在眼里。心中情绪涌动,但她垂下眸,将所有的情绪都遮掩了起来。 不再多说,她扶起小筱。 这时,叶湛终于动了,他走了过来,对离倾说:“师尊,我来吧,你……” 你别弄脏了衣服。 话没说完,离倾就将小筱塞入了叶湛怀里,淡淡地说:“确是你来比较好。” 确认小筱被没有伤及要害,离倾转身走了。 叶湛看着离倾大步离开的背影,微微蹙眉,又低头看了一眼被塞到怀中几乎半昏迷的人,片刻后,他才抱起小筱,追着离倾方向大步而去。 解救完所有人,离倾一行人直接去了重云仙宗。 伤者留在重云仙宗治疗,小筱也在其中。 还好那些修者只是中了毒,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紫霄殿中。 容轩坐在上位,歉意道:“陈掌门这次是我重云仙宗的疏忽,我们已经派人去有来无回林了,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 陈掌门是即空道上的一个门派掌门。 这次被有来无回林的妖物伏击的弟子,就是他门下的。 “容二少客气了,还好没造成什么大事,也怪我那些徒弟不争气,那么容易就着了道。” 陈掌门心中有些埋怨,不冷不热地说完,看向离倾和叶湛,面色倒是缓和了几分。 “还好遇到了离倾仙君和叶少侠出手相救,陈某多谢二位。” 离倾还未表态,身边就传来一声轻啧声。 众人视线都落在了花无涯身上。 “陈掌门,我虽然出力不如仙君和叶兄弟,但为了救人也废了不少功夫啊,你这么厚此薄彼不太好吧。” 闻言,陈掌门大笑,“是我的不是,多谢花二少舍命相助。” 花无涯抱拳,施施然道:“应该的。” 一旁坐着的程漠早就看花无涯不顺眼,凑近了叶湛,小声咬耳朵,“这个花无涯脸皮可真厚,他最近一直缠着离倾长老,就连来重云仙宗,也要跟着,不会是看上我们离倾长老了吧。” 第五百八十五章 必须趁机将他揪出来 叶湛放在扶手上的手蜷动了下,然后微微压眉,“别胡说。” “呵,我才没胡说,你没看到一路上他对离倾长老的殷勤劲儿,还说想要拜长老为师,呸,他配吗。” 程漠喋喋不休,叶湛越听越心烦意乱。 他倏然起身。 一时,所有的视线都凝在他身上。 离倾也看向了他,眸光虽然依然淡淡的,但叶湛忽然就觉得气息顺了不少。 他就是受不了离倾对他的漠视。 这一路上,离倾一直与花无涯在一起,根本没理他,更没多与他说过话。此刻,更是与花无涯坐的极近,与自己那么远。 他早就受不了了。 见状,陈掌门关心地问:“叶少侠怎么了?” 叶湛从离倾身上收回视线,抱拳:“叶某有些不适,想下去休息片刻。” 陈掌门担忧道:“叶少侠,是不是也中了毒,快去让道医看看吧。” 闻言,离倾神色终于有些变化了。 她想到有来无回林里,叶湛身上也被那些毒液沾染过。 容轩也道:“叶少侠,我现在就带你去找许大夫看看。” “不劳烦容二少了,我带我徒弟去。” 离倾站起身,她本不想理睬叶湛的,但想到他有可能会受伤,便再也不能漠然以对。 叶湛暗淡的眸光微亮,一眨不眨地看着离倾,正要说话,一个丫鬟匆匆走了进来,“叶少侠,那些小筱姑娘醒了,说想见你,不然不肯治疗。” 离倾倏然顿住了身形。 叶湛突然有些烦躁,“知道了。” 陈掌门知道叶湛有来无回林里救了个姑娘,叶湛一直将她护得很好,虽然看不出长什么样,如今又看那姑娘一醒来就急着找叶湛,心中立刻了然了。 “哈哈哈哈,叶少侠快些去吧,莫要让人家姑娘等久了。” 叶湛此刻只想封上陈掌门那张嘴。 他转眸看向离倾,“师尊,走吗?” 离倾坐了回去,嘴角微勾,语气淡淡,“既然姑娘找你,那我便不去凑热闹了。” 叶湛:“……” “叶少侠。”那丫鬟可怜巴巴地望着叶湛。 “叶兄弟,快去吧。”花无涯似乎嫌事不够大地掺和道。 叶湛冷冷地瞥了花无涯一眼,最终还是跟着那个丫鬟走了。 程漠好奇,想跟去看看,离倾一个眼神就将他乖乖定在了座椅上,“长不长眼睛,人家幽会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幽会就更要去看看啊!!!我太想知道叶湛那种木头会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程漠嘴里胡咧咧着,但是碍于离倾长老的淫威,也只能乖乖坐在座位之上。 离倾已经懒得理睬程漠了,低头喝茶,心中沉闷无比,几道探寻的目光落在了身上却没发觉。 这次宾客众多,但离倾再次被安排在了竹苑。 叶湛不在,所有的活计都落在了铜镜身上。 铜镜正怨声载道时,竹苑的门被敲响了,正在看书的离倾放下了手中的话本子,朝着门口瞥去一眼,然后又收回了视线。 “去看看是谁?如果是叶湛便说我不在。” “好嘞。” 铜镜应了声,便飘了出去。它能理解离倾,上次叶湛回落九天送请柬,面都不见,换成谁都会生气。 离倾已经没看书的闲心了,少顷,听到门外传来铜镜冷冰冰的声音: “叶湛!你来做什么!主人不想见你!” 离倾:“……” 这个破镜子到底怎么传话的,离倾头痛地捏了捏眉心。 铜镜还记得上次叶湛匆匆回落九天就离开的事,现在怒气都还没消,在它眼里叶湛就是个叛徒。 叶湛看着堵在面前的铜镜,起先好声好气地说,见它却愈发嚣张,眉头下压,淡淡地看着铜镜,已经不留情面:“让开。” 铜镜一个激灵,惦念着离倾的交代,生生克制住了自己想要跑的冲动。 “不!” 叶湛微微勾唇,看来不能给这个破镜子讲道理了。 就在这时,离倾的声音传来:“让他进来吧。” 既然已经被这个蠢镜子坏了事,她再躲着便显得更可疑了。 闻言,铜镜揣着一声冷汗,才闪开身。 叶湛走进了竹苑之中,离倾坐在桌前,翻开的书已经被阖上了,淡淡地落在他身上,“这么晚了,你找我什么事。” 不冷不热的语气,让叶湛呼吸猛地一紧。 来到离倾面前,叶湛再不复在铜镜面前的嚣张,看起来竟然有几分可怜,他低垂着眉眼,“来看看师尊。” “看我?”离倾玩味道,“既然看了就回去吧,待久了,那小筱姑娘找不到你便不好了。” 叶湛愣了愣。 他复杂地看着离倾,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在吃味。 但很快他就将这个想法压了下去,但还是解释道: “她很好,用不着我守着她,而且,我不喜欢她。师尊,这你应该是知道的。” 离倾心中一窒,这话怎么听怎么暧昧。 但莫名得又觉得好受了些。 这种矛盾的心情,让离倾更心慌意乱。 寂静了片刻,叶湛率先开口,“师尊,其实这次前来,我有一事想与你说。” “什么事?”离倾依然垂着眸子,神色淡淡。 “关于灵犀阁阁主。” 听到这话,离倾猛地抬起了眼睫,琉璃色眼瞳剧烈震荡着。 叶湛心中微酸,现在随便一个男人,都比他能影响离倾心绪了。 见叶湛提起话头,又默不作声,离倾有些焦躁,“说啊。” 叶湛这才道:“这次有来无回林的事,你应该知道一定与他有关。” 见离倾颔首,他才继续往下说,“虽然他在有来无回林上设下的陷阱被重云仙宗破解了,但我总觉得此事还没有完。” 离倾拧紧了眉。 她也有这种感觉。 重云仙宗宴请了各大修真门派参加小少爷容逸的生辰宴,倘若他要搞什么小动作,这肯定是最好的时机。 “你是不是有什么发现了!”离倾问。 她了解叶湛,一般他没有把握的事,不会轻易拿出来说,倘若他说了,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可疑之处。 叶湛点了点头,瞳仁被燃着的冷烛映照得漆黑无比。 他缓缓吐出一个字,“是。” 铜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叶湛来之前,主人的心情便不怎么好,叶湛走后,她的心情变得更糟糕了几分。 它老老实实地缩在乾坤袋里不敢再打扰离倾。 离倾站在窗前,脑中不断闪现着叶湛说的话,眉心越蹙越紧,越想越觉得可怕。 耳畔还回荡着不久前,与叶湛的对话。 “我们是不是能提前放出消息,撤销这次宴会。” “师尊,以何种名目?” “……” “不论那灵犀阁阁主是否想借着这次筵席搞事,这次筵席必须如期进行,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趁机抓住他的尾巴,将他彻底揪出来。” 离倾知道,此事虽然冒险,但如叶湛所说,必须这么做。不然一日抓不住灵犀阁阁主,恐怕整个修真界以后会面临更多的事端。 竹苑静阒,竹影深深,驱寒结界之上隔绝了纷飞无休的大雪。 他们此刻好像也钻进了一个巨大的陷阱囚笼里,哪怕眼前多宁静,一旦那层陷阱崩塌,面临的便是无尽的风暴。 离倾不知站了多久。 她深吸了口气,指尖捻出一朵凤鸢花传讯符,放了出去。 陆奉觉因为派中的事,比离倾晚动身,应该三日后的容逸生日那天,才会抵达重云仙宗。 希望她的传讯符还来得及。 但愿,一切都是他们的杞人忧天。 这次容逸生辰宴能顺顺当当地度过是最好的,即便不能,也须要想法子将伤害降到最低。 第五百八十六章 这是驱寒结界 近日,叶湛从小院回到重云仙宗住下,但并没有暴露身份,明面上他还是五蕴灵山的弟子。 自从上次在有来无回林中救了那一行修士后,那陈掌门动不动就爱找叶湛聊天,言辞叨叨,竟然有将爱女许配给他之意,叶湛多番婉拒,才让陈掌门打消了这个念头。 容逸生辰宴的前一日,叶湛好不容易甩掉了陈掌门,独自去了蓬莱之巅的西南方向。 他答应了容逸要先筑上一部分的驱寒结界,就绝不会食言。 蓬莱之巅幅员辽阔,哪怕要筑上一半结界,也要耗费不少灵气。 正要动手之时,离倾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叶湛边上。 苍茫雪地里,一时之间只有师徒二人在。 见到离倾,叶湛有些惊讶,漆黑的眼珠里浮起些微光,“师尊,你怎么在这里?” 就连周翼星和喻见寒他都没让他们跟随而来。 “容逸告诉我的。”离倾解释,然后又说:“既然要筑上驱寒结界,何必只筑上一半。” 叶湛摇头:“我也想,但是我如今修为怕是不行。” 离倾看了他一眼,淡然道:“你一人不行,不是还有我吗?” 叶湛怔怔地看着离倾。 离倾躲开了叶湛目光,清了清嗓子,“这不是帮你。我没什么礼物送给容逸的,这结界就算我送给他的礼物好了,这不仅仅是为了完成容逸的心愿,也是为了蓬莱之巅的那些普通人。” 越解释,越欲盖弥彰。 叶湛浅浅笑了。 离倾瞪了叶湛一眼,后者便立刻收敛了表情。 “那我便先代替容逸和蓬莱之巅的普通人,谢过师尊了。” 这种亲密和玩笑,已经好久未曾出现过来,离倾怔了一瞬,很快恢复了镇定。她睫羽轻颤了下,道:“其实也不止是这样,我还有一个打算。” 叶湛一瞬不瞬地盯着离倾,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什么!” “便是如果你能完整筑好驱寒结界,也可以给那灵犀阁阁主一个威慑。让他有所忌惮,不敢轻举妄动。” 闻言,叶湛眉心下压,微微抿唇。 他知道,哪怕知道了或许会发生什么,但离倾心中还是不愿意此事会发生在容逸的生辰宴上。 但有些事,却不是他们能主宰的。 他们现在就想在一个网里,不拼上一拼,死得只会是鱼。 离倾看了他一眼:“别废话了,开始吧。” 容逸六岁生辰前一日,是个好日子。 蓬莱之巅的人都看着天空上出现了一层久违的薄薄的结界,结界将蓬莱之巅的地界严丝合缝地遮盖了起来。 大雪被隔离在外,刺骨的严寒被一阵暖意驱散。 家家聚集街巷,欢呼雀跃。 “看!这就是驱寒结界!”母亲激动地给来到这世上没多久的孩子介绍。 “驱寒结界是什么?”孩子懵懂地问。 “就是可以让我们不挨冻受饿,万物复苏的好东西。” 兰心小院。 容影抬头看着天上结界,扯着嘴角笑了下:“啧,这东西好久没见过了,可真有叶湛的。” 任灵儿看了他一眼,也是无限感慨,“是啊,自从容景哥哥闭关后,就再也没见过。” 闻言,容影吃味道:“不许提别的男人。” 四目相对,任灵儿笑了起来,“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啊,那明日小逸的生辰宴,你要不要去。。” 容影斩钉截铁:“当然去!虽然我看不惯容轩那幅虚伪公子的样子,但容逸怎么也算我小侄子。” 重云仙宗。 容逸正在滚雪球玩儿,也明显察觉到天上的结界变了。 他抬头小脑袋,看着一层更广阔,更温暖的结界覆盖了原来的结界,不止罩在了重云仙宗之上,还在往外绵延伸展。 他愣了愣,扔下雪球,就朝着重云仙宗外跑去,铃兰跟在后面大喊:“小公子,你慢一点,别摔着了。” 容逸满心雀跃跑出了重云仙宗,大门之外依然是蔓延无尽头的结界,依然被温暖笼罩。 唯有脚下厚实的积雪说明,此行这里是怎样的一番境况。 容逸笑了。 他记得大伯答应他的,会在他生辰之前,筑好驱寒结界的,大伯做到了。 容逸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喻见寒,冲上去抱住了他的腿,激动道:“喻叔叔,是大伯做的吗!!!是吗!” 喻见寒被小团子冲撞得差点栽倒,原本攒紧的眉头,稍微松懈了些许。 他伸手将容逸捞入怀里,抱了起来。 “是啊,是你大伯。” 容影笑得见牙不见眼,“我就知道是大伯,我就知道,大伯是世上最厉害的人。” “我要去告诉爹爹。” 容逸从喻见寒怀里挣脱,又去找容轩了,他开心得像一个小陀螺,一刻都不能消停,要和所有人分享他的快乐。 容逸才走,周翼星就御剑出现了在眼前。 他在喻见寒面前落地,后者上前,“怎么回事?” 明明说驱寒结界只筑西南一半,重云仙宗在北方位置,怎么也不应该到这里来。 周翼星已经去打探过了,“宗主将蓬莱之巅的结界都再次筑起了。” 喻见寒倒吸了口气,“宗主这是在对我们隐瞒实力啊。” 周翼星察觉到一些,但没有再多说:“这样不好吗?” “好,甚好。”喻见寒抚掌大笑,“宗主恢复实力,我们重云仙宗重回仙门第一,指日可待。” 这时,花映正好带着一众碧海潮生门的弟子来到重云仙宗,旁边还跟着陆奉觉等五蕴灵山的弟子。 喻见寒的声音很大,一众人都清晰入耳。 花映微微蹙眉,陆奉觉打圆场,笑着对尴尬的喻见寒说:“喻堂主和周堂主这是亲自来接我们的吗,这倒是我们的荣幸。” 喻见寒看出陆奉觉在给他台阶下,感激地给他递去一个眼神,忙顺杆下道:“那是当然,五蕴灵山和碧海潮生门可是我派的贵客。” “贵客?”花映轻哼声,“看贵派容宗主都能筑好无垠结界了,想来已经出关了,既是贵客,何不亲自相迎。” 闻言,重云仙宗两宗主,和陆奉觉表情都微微愣了愣,表情难以言述。 周翼星上前一步:“宗主在筑结界,稍后就会出来接待二位贵客的。” “无事无事,筑结界才是大事。”陆奉觉笑道,“无干系的。” 说完,陆奉觉又对花映道:“花掌门,我们先进去吧,听说花二少已经先来了重云仙宗,我倒是想早些见见他。” 花映听陆奉觉这么说,面色稍霁,“走,陆兄,我也想见见离倾仙君。” 两派掌门相互恭维着。 周翼星安排好人将碧海潮生门和五蕴灵山一众人迎进去后,冷冷瞥了喻见寒一眼,“倘若不是看你接下来还要替宗主,我真的想撕烂你这张嘴。” 喻见寒:“……” 这次容轩的生辰宴,叶湛并不打算以重云仙宗宗主的身份出席在宴会上。 所以,还是只有喻见寒这个冒牌货继续替代。 第五百八十七章 生辰宴 容逸生辰宴那日,可谓是热闹非凡。 哪怕重云仙宗今非昔比了,但根基尚在,各大门派都前来相贺。更何况如今重云仙宗的宗主容景已经出关了,修为恢复从前,重云仙宗逆风翻盘的几率不是没有。 在座的各位修士,态度都十分客气谨慎。 喻见寒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人来敬酒了,喝得大脑昏沉。 叶湛此刻,与五蕴灵山一众人坐在一起。 陆奉觉昨夜一直与花映在一起,直到筵席开始,他才与离倾打了个照面。 见到陆奉觉,离倾脸色聚变:“掌门师兄,你怎么来了!我的传讯符你没收到?” “收到了,既然你让我不要前来,我自然要来的。”陆奉觉意味难明地看了离倾一眼,“你一向不让我省心。” 离倾:“……” 离倾咽下了那口浊气,她承认她还是有私心的,想要护着自己在乎的人。 但事已至此,也无法再将陆奉觉和五蕴灵山的一众弟子赶回去,接下来只有见机行事。 觥筹交错的筵席上。离倾和叶湛脸色都有些紧绷,但陆奉觉却自在了很多。 他如今知道叶湛的身份了,执着酒杯的手,揽过一旁叶湛的肩膀,哥俩好低在他耳畔,心情很好地说:“你当初入我五蕴灵山之门时,我便觉得你是旷世奇才吧,才会被我这个眼光极挑的师门看上。” “如今看来,你当真的是旷世奇才。” 叶湛:“……” 青狼长老听得云里雾里,不由摇了摇头,“陆掌门,这是醉了?” 陆奉觉倒是没醉,就是喝的有些上头。 他指向上位处坐着的戴着面具的男人,凑到叶湛耳边小声问,“诶,你告诉我,那是谁?” “喻见寒。” 叶湛蹦出两字。 陆奉觉愣了愣,笑了起来,“是他啊,那我理应也去凑凑热闹,去敬他一杯。” 离倾:“敬他做什么?” 陆奉觉笑,“我啊,记仇。” 昨日,喻见寒那话不仅贬了碧海潮生门,连带五蕴灵山也夹枪带棒地说了一通,饶是陆奉觉再是好脾气,也是有几分小心思的。 喻见寒没想到容逸生日,会有这么多人来敬酒,嘴里说着“恭贺容宗主出关”“宗主重筑驱寒结界,实力不减当年,理应浮一大白”等等诸如此类的对话。 他想要推却,也没理由。 喝到一半,喻见寒就受不了了,恶心想吐。 这时在一旁看热闹的周翼星终于良心发现,以“以宗主身体还未大好”为由,帮他接了几杯,才将那些各派不知怀着什么心思的掌门打消了灌酒的念头。 喻见寒感激地看了周翼星一眼,赶紧溜之大吉,接下来的事,全权让容轩主持。 酒食吃得差不多,容逸早就按捺不住了,他规矩地坐着,一双小腿在案桌下不停地晃荡,圆溜溜的眼睛不时朝着叶湛的方向飘去。 他记得容轩的嘱咐,现在大伯不是大伯,不能去烦他。 容逸虽然不太明白,但是听话,知道大伯现在身份很是特殊。 “怎么了?”容轩给容逸夹了个鱼丸。 容逸肚子圆滚滚,但还是乖乖吃了下去,然后才拽了拽容轩的衣袖,用一双渴慕的眼睛望着容轩。 “爹爹,什么时候可以看烟花啊。” 筵席后,重云仙宗还准备了一场烟火,以及其他活动。 但现在容逸只对烟火有兴趣。 他年纪虽小,但知道今日虽然是他生辰,但这里来的修士,还是有其他目的的。接下来,就是大人的世界了,他只想快些看完期待已久的烟花,回屋里拆礼物。 “逸儿是困了?”容轩怜爱地摸着容逸的头,眼里思绪复杂。 容逸连忙点点头。 容轩叹息声,然后对容逸说:“看完烟火,就回屋休息,知道吗。” “好。” 容逸应得飞快。 容轩摸了摸容逸的小脸蛋,然后对筵席上众人朗声说道:“感谢各位来参加小儿的生辰宴,接下来还有节目,劳烦各位一道移步桃花坞观赏。” 任灵儿与任夫人一道前来的。 容影也混在其中,他一身怪异的打扮,又与任灵儿在一起,在筵席上引来了不少目光,他已经听到数次有人在猜测他是不是当初与任灵儿私奔的男人。 容影心中不爽,想要教训那些嘴碎的,但最后只警告地看了他们一眼便作罢。 叶湛昨日已经告诉过他了,他此行来,不仅仅是来凑筵席的,更是来看接下来即将发生的好戏的。 他眼中闪过一丝恶趣味。 听到容轩说移步桃花坞时,任灵儿微微蹙眉,揽住容逸的胳膊,嗔道:“那地方是谁都可以去的吗!”那可是她与容影的定情之所。 听到任灵儿这么说,容影神色柔软 ,对任灵儿说:“灵儿妹妹,既然你不想去,等下你便和任夫人回去,桃花坞下次我们单独去看,才不和这群臭道士一起挤来挤去。” 任灵儿本不乐意,她想和容影在一起。但看任夫人脸色不好也应下了,他们来这里本就是送送礼走走过场的。 任灵儿不舍道:“那你也早些回来,我等你。” “好。”容影笑着揉了揉任灵儿的发丝,语气温柔。 任灵儿搀扶着任夫人同容轩告辞后,便离开了重云仙宗。 才走出重云仙宗没多久,一个人影跑了出来,任灵儿顿足,回望,然后笑了起来,对任夫人说:“娘,爹爹来了。” 任夫人脸色不变,看着焦急上前的任之行,没有说话,面色冷然。 任之行望而止步,他有些局促地拢了拢手臂上的狐裘披风。 怕任夫人不肯接受,转后将披风递给任灵儿,嘱咐道:“天寒,给你娘披着,别受冻了。” “好。”任灵儿无奈。 任之行默了片刻,看了眼任灵儿,又对她交代:“灵儿,好好将你娘送回去。” “好,知道了,爹,你不用担心。” 任之行看了任夫人片刻,心下一狠转身要走,任夫人突然道:“再不久,灵儿生辰也要到了,那时候你过来吧。” 说完,任夫人就拍了拍任灵儿的手,让她带着自己离开。 任之行回过味来,转身看去,任灵儿已经带着任夫人御剑离开,而任灵儿回头对他露出一个俏皮的笑,看口型像在说“娘不生气了”。 任之行似乎还没回过神来,许久后,僵硬的身体,才慢慢松缓。 咻地一声,一朵烟花在漆黑的夜空炸开绚烂的色彩,重云仙宗的烟花秀开始了,一阵一阵的“璃星”烟火,在空中绚烂。 随着烟花的炸开,桃花坞里已经热闹非凡,各种形状的烟火在黑夜里绽放绚烂,势头隐隐压过了桃花坞的灼灼桃花。 “不愧是重云仙宗,果然大手笔,这些‘璃星’要多少钱啊。” “啧啧,你这就没见识了。这点钱,对重云仙宗而言,不过就是九牛一毛。” “重云仙宗为何这么有钱啊。” “你不看看容家祖辈世代积攒下的财富宝藏,就那洪荒密道里,听说也宝贝无数。” …… 这些话,在一片嘈杂惊呼声里,依然清晰地映入了叶湛耳里。 他的目光却始终凝睇在不远处的离倾身上。 陆掌门喝醉了,已经被青狼长老送走了。 而此刻离倾接替了陆奉觉的“大任”,原本即便是陆奉觉交代,她也懒得与其他门派打交道的。但是今日她却存了些其他心思。 离倾竟然会主动与他们饮酒,虽然神色淡淡的,但众仙门道友亦是受宠若惊。加上今日高兴,各仙门大派都有些喝多了,见状放得更开,一些胆子大的,便特意上前与离倾攀谈,想要结交五蕴灵山。 离倾也是来者不拒,只是稍显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前来敬酒之人的面庞。 第五百八十八章 那是一张破碎的脸 叶湛这边也被修士绊着,尤其是那陈掌门,借机又在说起他那独生女的百般好。他还没有打消让叶湛做他女婿的念头。 “叶少侠,如果你觉得不喜欢小女,我还有个侄女也不错……” 叶湛打断了陈掌门,快速道:“陈掌门,多谢好意,我有喜欢的人了,恐要辜负你的美意。” 虽已料到,陈掌门还是有些遗憾。 叶湛忽然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陈掌门,敬你,我还有些事,便先告辞了。” 叶湛凤眼微眯,盯着花无涯端着一杯酒站在离倾面前桃花眼脉脉含情,心中微怒,顾不得陈掌门的眼光,快步走了过去。 还没靠近,忽然肩膀被人扣住了。 他不由凝着眉回头,看到程漠一脸鬼鬼祟祟委委屈屈的模样,不耐烦道:“程漠,放开我。” 程漠不放,反而抓紧了几分,“哎,叶湛!我好烦啊,走,你赔我去逛逛,散散心。” 这次蜀地程家也应邀来了,筵席时,程漠坐到了程家之列之中,以往嚣张得不得了的人,规规矩矩坐在程掌门身边,像个鹌鹑似的。 筵席后,他又被程文赫带着去见了不少门派的掌门,各各掌门都夸他少年有成,程漠还来不及得意,曾经的死对头又出现了,言语之中全是对他的贬低和奚落。 程漠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了了,言语之间不免有些冲突,却被程文赫训斥了一顿。 程漠委屈得不得了,此刻好不容易跑脱了,赶紧来找叶湛诉苦,想抒发一下心中郁结的情绪。 “不去!”叶湛目光还聚集再花无涯身上,目光锋锐得似乎想要将他戳出一个洞来。 “你这人怎么这样!”程漠怒了,眼角还有几分发红,“你到底是不是我兄弟了。” 看到花无涯对着离倾伸出手,去帮她捻掉掉落在发鬓上的桃花瓣,做完,还不知好歹地凑在离倾耳畔低语。 叶湛再也受不了了,拂开了程漠的手,大步走了过去。 程漠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愣了愣,顿时更觉委屈,“嘁,没义气,叶湛,我和你再也不是兄弟了。” 也不知叶湛到底听没听到,但那人就是没有再理睬他。 程漠越想越委屈。 此刻,倘若孟子堂在就好了。 至少还会有人关心他一二,不会将他当做空气。 程漠怀着气恼悲愤的心情,离开了桃花坞,避开人群,想要找个僻静的地方独自哀伤,忽然撞到一个人。 程漠更气了,挑起眼就骂道:“嗨,你这人怎么不长眼啊。” “对不住。” 那人带着斗笠,将整一张脸都遮了起来,大半夜的,本就可疑,碰到程漠后,他还将斗笠往下压了压。 程漠本就只想逞逞口舌之能,发泄郁气,见状,立刻眯眼。 这人有问题。 大半夜的带斗笠,还出现在这鸟不拉屎的偏僻之地,程漠是越看他越觉得可疑。 那人道歉后,见程漠紧紧盯着他,绕开了程漠就想离开,程漠猛地出掌朝着他抓去。 那人立刻下腰躲过,急速后退,想要躲开。 程漠的速度更快,立刻跟了上去,步步紧逼,嘴里还叫嚷着“哪里来的小贼”直将那人逼至角落。 墙壁角落,三面被堵,程漠又阴恻恻地站在咫尺之外。那人见无处可逃,也知道自己与程漠的实力悬殊,轻叹了一口气,压着嗓子说:“兄台,我们无冤无仇,你这是做甚。” 程漠根本不理睬他,大吼道:“你鬼鬼祟祟在这里做什么!” “路过。” 那人声音压得更沉了几分。 “哼,路过?我看你怕是什么乘火打劫的妖物。”程漠低笑了声,不想废话了,拔出剑,就朝着那人刺去。 那人躲闪得很快,但速度还是不及程漠。 凌冽的一剑劈来,头上带着的斗笠,应声而落。 那人撇过脸,忙用手遮住了脸,似乎不想被人看见。 夜色黝黑,四处又没灯,只有天上绽放的烟火,不时扫亮这片阴暗无人的角落。 借着着些微的光,程漠看清了男人脸上那条长长的伤疤,顿时愣住了。 他嘴唇张合着,想说什么,喉咙却似被堵住了。 男人叹息一声,趁着程漠愣住,立刻离开了此处。 程漠反应过来,回头看去,空寂之地,除了他,哪还有其他人。 见叶湛冷着脸走过来,整个人紧绷得像是一柄锐利的剑,花无涯挑了挑眉,心中了然,却状若无事地一把拦住了叶湛的肩膀。 他笑得不太正经:“来来来,叶兄弟好久未见,喝一杯。” 叶湛不客气地挣开了他,花无涯啧了声,“叶小兄弟,你好生无情啊。” “我与你有什么情面可讲!”叶湛冷道。 “离倾仙君,你看看你这个徒弟。” 花无涯不介意,但转脸就给一旁的离倾告状。 叶湛深呼吸,自觉自己失态。朝着离倾看去一眼,离倾没有看他,也没有看花无涯,只垂着眸子,盯着手中的玉盏,手腕轻晃了一下,带动着酒水都跟着晃荡出一层浅浅的碧色。 离倾将酒水喝尽,才淡淡发话,“花老二,你正常一些。” 花无涯挑眉:“我哪里不正常了,仙君。” 离倾正要说话,青狼长老走了过来,面色有些焦急,她附耳在离倾耳边说了两句,离倾脸色立刻变了。 “怎么了,师尊?”叶湛暗觉不妙。 “无事。”离倾话虽这么说,但眉头却始终未曾舒展,对叶湛说,“你在这里与各门相谈,我去去就来。” 离倾扔下这句话,就与青狼长老离开了,快速消失在那些桃花林之中。 叶湛回眸,代替离倾与那些修士饮酒一回。 那些修士看得出来叶湛脸色不好,喝完酒就找借口悻悻地离开了。 叶湛放心不下,正要去寻离倾,花无涯却揽住了他的肩膀,“叶兄弟,你与那么多人喝了,不与我喝倒是说不过去吧。” 叶湛根本没理睬他,看着花无涯那张脸,反而有些想动手。 方才花无涯凑在离倾身边的那个亲热劲,叶湛倒是看得一清二楚。 “你不是说对我师尊没有兴趣吗。”叶湛冷冷道。 “啊,我说过吗?”花无涯装傻。 叶湛冷冷掀唇,眼底一片肃杀。 花无涯见好就收,眸中一瞬失落,“好啦,叶兄弟放心。我现在只想与仙君当朋友而已。” “那你跟着她做什么?” 花无涯挑了下眉,“叶小兄弟,你这话说的就是冤枉我了,此行,是仙君邀我一路的。” 是师尊邀请的? 所以那日在五蕴灵山山脚下遇到师尊和花无涯后,他们便一直在一起? 叶湛眉心蹙得更凶,并且越想越觉得酸涩。 他还想问花无涯为何离倾邀请他时,程漠急急忙忙回来,脸色难看,跌跌撞撞撞了几个人,都没反应过来。 叶湛觉出程漠的不对,这个小少爷除了怕程文赫,都是一副拽上天的模样,这样慌张的样子倒是第一回见。 叶湛甩开了花无涯,上前扶住了扑上来的程漠,蹙着眉问:“你这是怎么了?” 程漠看清叶湛,这才回过神,他双手反握着叶湛的手臂,捏得紧紧的,叶湛还能感觉手臂上传来的止不住的颤抖。 “叶湛……我、我好像看到我大哥了。” 花无涯自然知道程漠的大哥是谁? 如今修真界的人人都可骂上两句的、与狐妖狼狈为奸的昔日名门公子孟子堂。 闻言,叶湛眉毛倒竖,“好像?” “不,不是好像,他就是我大哥。”程漠咽下一口吐沫,笃定地说。 哪怕孟子堂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上,横亘了一道从左额角到右脸的蜿蜒曲折的长疤,在浅薄月光下,显得有几分狰狞。 那是一张破碎的脸。 但程漠知道方才见到的人就是孟子堂。 他的大哥。 第五百八十九章 身体酸痛的老毛病 离倾跟随青狼长老到了陆奉觉的住处,发现他躺在卧榻上,面色极度难看,额上沁满了汗水,但看样子,比青狼长老所描述的状态,还是要好上许多。 离倾稍安了些,眉心依然没有舒展。 她问:“怎么会这样!” 陆奉觉酒醒了不少,但状态奇差,他长吁出一口气,有些虚弱。 “不知为何,就觉得今日灵息异常混乱,也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我没事,现在好多了,应该休息一阵就好了。” 顿了顿,陆奉觉忧心地说:“师妹,我眼皮总跳,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 离倾眉眼冷沉。 何止是有事,如今看来怕是有大事。 那个灵犀阁阁主,看来真的是按捺不住了,选在今日动手。 她冷笑了下,目光落到了陆奉觉身上,若有所思。 为何陆奉觉忽然就内息紊乱了。 难不成是酒水吃食里被下了什么东西,不对,吃之前,她都验察过,她和其他人都没事。而且倘若灵犀阁阁主要动手,也不会用这么显眼容易被发现的方法。 今日来的修士,也有不少修医道的,倘若在酒水里下药,很容易被发现。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怎么了师妹!”陆奉觉敏锐地问道,“难道你知道什么?” 离倾摇了摇头,没有否认,只说道:“师兄,你猜得不错,今夜怕是不会太平了。” “到底怎么了!!”青狼长老比陆奉觉还急得问道。 离倾正要开口,门外传来一阵喧闹,离倾侧耳听去,隐约好像听到在喊什么出事了。 离倾唇角抿成直线一条,她对青狼长老说:“青狼长老,劳烦你在这里守着我师兄,我去外面看看。” 说完,也不顾陆奉觉的叫喊,她快步走出了房间。 方才来时,还一派和煦,此刻却乱成一团。这一片是重云仙宗安排各门修士下榻之处,小道上全是来来往往奔跑的各门服侍的弟子。 一路上看到不少人行色匆匆,离倾抓住一个碧海潮生门的门派的弟子询问怎么了。 那人面色焦急,见识离倾,脚步才稍停,说道:“不知怎么了,花掌门忽然内热不止,气息紊乱。不止我们掌门,其他门派也出现了类似的状况,我去寻我家二少。” 离倾放开那人,看他匆匆而行,眉心越拧越紧。 花映也中招了。 这是怎么回事! 陆奉觉、花映,这里住的门派,都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门派……他们竟然接连中招。 离倾已经意识到失态的严重性。 那灵犀阁阁主到底想要做什么!! 就在这时,叶湛赶来过来,面色很沉,见到离倾,他不掩饰地松了口气。 “师尊,你没事吧。” 叶湛来的一路上,听闻好多人已经出来问题,生怕离倾也中招,赶紧跟了过来。 “无事。” 离倾摇头,又看向叶湛,“你呢?” “我也没事。”叶湛担忧道,“陆掌门呢。” “说不清楚,很怪,那人看来真的动手了。”离倾脸上出现了讽刺的笑容,“今日可是容逸的生辰啊。” 最后一丝侥幸在此刻也彻底被打碎了。 叶湛深吸口气,压下了胸腹间满溢的情绪,虽然知道此事说出来,只会让事情越来越混乱,但不得不说。 “师尊,孟子堂也在重云仙宗出现了。” 果不其然,只见离倾双眉拧紧,面上的怒容遮不住。“这个叛徒还敢出来,走,我们快去桃花坞看看。” 离倾当机立断。 孟子堂出现就意味着那狐妖肯定在这里。 看来,他们的担忧没有错。这场宴会定然不会平静。 而桃花坞如今聚集了大部分的修士,倘若出了乱子,那里应该会很危险。 烟火依然在继续,但涌动的暗潮,已经在这平静狂热里,暗暗发酵。 离倾刚走两步,忽然猛地止住了脚步,面上一瞬间出现了吃痛的神色。 “师尊,怎么了!” 叶湛立刻握住了离倾的胳膊,担忧问道。 离倾想抽出手臂,淡淡道:“无事。” “什么叫无事!你是不是也中招了。”叶湛的手臂犹如铁铸,离倾根本挣脱不开。 叶湛脸色阴沉无比,一双眸子锁住离倾,浓郁墨色下,锁着风暴。 离倾自己清楚状况,“没有,老毛病。” 老毛病? 叶湛立刻惊悟,“……可是身体酸痛的毛病?” 离倾没有否认,等那阵来得莫名的酸痛消失后,趁机挣脱开了叶湛的手臂,“是,不过没大碍,我们先去桃花坞看看。” 看着离倾急行的背影,叶湛握紧了拳,他怎么这么大意,未曾发觉离倾的身体状况。 师徒二人抵达桃花坞时,这里的人依然无知无觉,在把酒言欢。后面住处的的骚乱,似乎丝毫没影响这里的人,哪怕听到一些风声,他们也没往坏处想去,只以为是醉了。 毕竟今日重云仙宗拿出了不少佳酿,招待宾客,各位都饮用了不少。 这里的风平浪静更引得离倾怀疑,不由蹙紧了眉。 离倾眼睛扫过容轩的位置,此刻,容轩已经不见人影了。 “容轩人呢!!”她抓住一个人恶狠狠地询问。 那人被离倾吓着了,惊魂未定道:“我……我不知道啊。” 离倾放开了他,那人赶紧远离了离倾。 这时,容影走了过来,不紧不慢地说:“方才带着容逸离开了,说送他去休息,仙君,你要不要去看看他在做什么,我怕他会对容逸出手。” 这个问题抛出来,让离倾蹙紧了眉。 容轩带容逸离开了,他到底想做什么!! 容逸的生辰宴上出了这档事,容逸会不会有危险…… 容影仿佛看出了离倾所想,凉凉地嗤笑了声,“离开的时候,我看他还一切正常,父子两还挺亲热,但是接下来会怎样,谁也不知道,还是快些去看看吧。” 话音刚落,离倾已经掉了个头。 “容影,你在这里看着,有问题随时叫我。”叶湛交代完了容影,立即跟了上去。 师徒二人静默无语地朝着容逸住处而去,此时已经远离了桃花坞,烟花秀亦然接近尾声,四周静阒一片,诡谲得很,就连平日里来来往往的丫鬟和小厮都没见到一个。 很快接近了容逸住的小院,房门紧闭,屋中通亮一片。 离倾深吸一口气,正要推开门,门自己便开了。 容逸探出个小脑袋,看着站在门外的离倾和叶湛,倏然笑了。 “大伯。”容逸奶声奶气叫着叶湛,扑进了他怀里。 叶湛抱起容逸,走进了屋中,屋中堆满了不少礼物,还写已经被拆开了,在屋中金光闪闪地泛着光。 容逸方才应该就在拆礼物,脸上全是金粉。 容逸笑得眉眼弯弯,抱住叶湛脖子,兴奋道:“大伯,仙女姐姐你们怎么来了。” 离倾和叶湛对看了一眼,叶湛帮容逸擦了擦脸,问道:“你爹爹呢?” 容逸歪着脑袋说:“爹爹刚刚离开了,大伯找爹爹有事吗?” 叶湛迈进屋中,环视了一圈屋内,没看到其他人,更没发现任何可疑,目光落到容逸手上绕着的草蚱蜢上,这是他亲手做的,让喻见寒教他的。 比起那些奇珍异宝的礼物,显然容逸最喜欢这个了。 叶湛摸了摸容逸的头,又问道:“爹爹说他去哪儿了吗?” “没说!”容逸敏感地问道,“大伯,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 话音刚落,忽然一声巨响,响彻了整片重云仙宗,地也剧烈地摇晃了起来。 离倾蹙紧了眉,朝着门外看去,只见到一阵阵紫红色妖气在浓稠漆黑的夜色里弥漫开去,压过了那一阵阵绚烂的烟火。 第五百九十章 镇妖塔重见天日 容轩瞪大了眼:“那是什么!” “无事,是烟火。”叶湛蹙紧眉说。 “好奇怪的烟火啊。”容逸紧皱的小脸舒展开来,饶有兴致地看着夜空里那些弥漫开去的紫红色。 “啧。” 一声轻嗤声,忽然在门外响起。 “两个大人这么骗小孩可是不对的。” 离倾一听那声音,瞬息反应了过来,是那狐妖的声音。 同时,一抹红影在外闪过,然后慢慢凝结成了一抹窈窕婀娜的影子。 睐茵千姿百媚地靠在门口,一双细长的眼眸,极其恶毒地凝在离倾身上,“离倾仙君,好久不见了。” 离倾上前一步,将叶湛和容影护在了身后,冷然一笑,“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竟然敢来重云仙宗搞事!” “我有什么不敢的。”莱茵捂嘴轻笑,那声音却又尖又厉。 小孩感知力最强,最懂人的善恶,莱茵虽然长得美,但是容逸却指着她喊道,“坏人。” 听到这话,睐茵妖魅的眼眸往下,带着几分笑意看着容逸,往屋里走了几步,“小朋友,你说我是坏人?” 见状,容逸立刻扭头,躲进了叶湛怀里,寻求安全感。 “你到底想做什么!”叶湛冷眼盯着不速之客,厉声道。 睐茵根本不理睬叶湛,双眸紧盯着容逸,“我才不是坏人,要论坏人。”修长的指指向了离倾,“你这个仙女姐姐,她才是不折不扣的大坏人。” 闻言,容逸气鼓鼓地抬起头,看到睐茵又怂了,怯怯地反驳,“胡说,仙女姐姐才不是。” “小公子,你还是太小了。” “姐姐知道你最善良了,很是爱惜动物的,还给他们偷偷喂食。” 容逸脸皱成一团,这个人怎么知道的,他根本不认识她啊。 睐茵还在说:“你知道吗,你这仙女姐姐当初害死了我多少妖族之人,我夫君就是被她害了的。” “肯定是你们做了什么坏事!”容逸道。 睐茵细长眼微眯,眼底闪过一丝恶意,“啧,我怎么忘了,你们重云仙宗也不是什么好人,当初妖族之战,便是容景多管闲事挑起的。” 闻言,容逸紧张地瞥了眼叶湛。 “休要妖言惑众。” 离倾冷冷打断了睐茵,长剑已经直指睐茵。 莱茵识趣地停住了脚步。 “明明是当初你们妖族先祸乱宁平县,为了什么子虚乌有的灵石,杀死了无数无辜的平民百姓,你何以来的胆子颠倒是非。”离倾怒道。 当初宁平县的惨状,此刻还历历在目。 听到这里,睐茵挑了挑眉,旋即张狂地笑了起来,“为了灵石??谁告诉你是为了灵石!!!” 话到最后,睐茵的声音已经嘶哑!! 她银牙咬碎,双眸猩红, 无数的怨恨迎面而来。 离倾:“难道不是!你们妖族之人已经交代清楚了。” “哪个妖?他又是如何说的!”睐茵嗤笑、嘶吼道,“这一切不过是你们修真界想要削弱我们妖族,设下的圈套而已,一切都是你们做出来的!!” 离倾:“……” 离倾觉得睐茵在妖言惑众,但有个念头却阻止住了她,她虽然对睐茵了解不多,但从她从前行事来看,她一向直来直去,从不善于伪装,爱恨皆明。 为了救自己的夫君,可以豁出性命,但自己的仇人,下手却极其阴毒。 “当初是你们先动手掳走了我们妖界的少主,我夫君才不得不率领众妖族之人,去往宁平县,只是为了救出少主。” 闻言,叶湛微微蹙眉。 眼前歇斯底里的狐妖所说,与记忆里他与那白虎妖王在宁平县对峙所说,完全对上了。 “到底孰是孰非!清风霁月的离倾仙君,你能否公道与我们辨明。”睐茵无不嘲讽地说。 “或许,并不是我们修真界之人,有人在其中挑拨离间。” 离倾喉咙干涩,最后挤出这句话。 她还是不相信,会有修真界之人会刻意挑起这么一场混战。 “不是?” 睐茵笑了,她想要逼近离倾,叶湛以及挥出一道灵气,将睐茵弹开。 睐茵手腕上被划出一道血线,她毫不在意,抬起手臂,伸出猩红的舌头将那血丝舔干净,但狭长的眼睛,始终恶毒地盯着离倾身上。 “怎么可能不是,我可是亲眼看到那个修士,拿着少主的一条兽尾,送来我们妖界的。他身上的灵气,可是纯正得很,一闻就是你们这些自诩正义的正道人士的气味。” 离倾哑然。 叶湛却道:“单听你一面之词,我们不能信你的话。” “信不信由你,今日,我们妖族不会放过你们修真界任何一人的。” 说着,睐茵往门外瞥去一眼,那紫红的光,已燃至妖异,像是天际燃烧起了一场泼天业火,势必要将这天穹烧穿。 又是一阵轰响! 紧接着,视野所及,出现了一座拔地而起的漆黑庄严的八角巨塔。 “来了,来了。” 睐茵低低念着,眼底是一片狂热。 “镇妖塔!!” 离倾大惊。 “对,镇妖塔,为了开启这个塔,你不知道我等了多久。”睐茵低声喃喃,眼睛猩红,却藏着快意,“终于被我等到了!!!” 镇妖塔重见天日这天,她已经等了十多载了!! 离倾忽然明白,这个睐茵一直在这里与他们反常地说了这么久,是为了什么,怕就是为了拖住他们的时间。 好让镇妖塔顺利开启。 他们中计了。 “仙君,等我将我夫君接出来,再来与你算账。” 睐茵脱身要逃,离倾反应迅速,立刻出招朝着她擒拿而去。 睐茵自知身手不如离倾,想要逃,离倾步步紧逼,手中灵气犹如翻天星火,朝着外释放。 叶湛要帮忙,离倾立刻喝止,“别过来,这是我与她的仇怨,我要自己动手。你去镇妖塔那边看看。” 叶湛止住了脚步。 看着离倾挥出了捆仙绳,鞭鞭朝着睐茵挥舞而去,睐茵抵抗得越来越狼狈,被抽地在地上不停翻滚,躲避,蓬松的狐狸尾巴已经显露了出来。 “大伯,仙女姐姐不会有事吧。”容逸看着睐茵的狐狸尾巴,有些吃惊,但说出的话还是对离倾的担忧。 爹爹说过,狐狸狡猾无比。 “不会。” 比起对离倾的担忧,他此刻更担心妖物纵横,那些修士的安危。 镇妖塔虽然花映随身携带,但倘若不是花映受了重伤,或者在不可控的状态下,不可能将镇妖塔现行。 叶湛抱起容逸,就要朝着那方而去时,忽然情况剧变,离倾以及将睐茵压制得无路可退,眼见就要将她绑起来时,她的动作忽然迟疑了一瞬。 像是手脚都不听使唤了。 睐茵抓住机会,尖锐的五指,立刻朝着离倾胸口抓去。 离倾身上的酸痛满溢,就一瞬间的停顿,局势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眼见要再次被睐茵所伤时,一阵风席卷而过,叶湛揽住她的腰,将她带离了原地,腾空而起。 睐茵扑了个空,狠狠地瞪着叶湛。 下一秒,叶湛念了个口诀,无数红色的剑从四面而起,朝着睐茵而去。 叶湛这是下了死手。 他眸子冰冷一片,映着狐妖。 想到这个狐妖又要再次伤害离倾,叶湛就想要弄死她。 睐茵与离倾相斗时,已经耗损了大半力气,看着那密不透风的剑刃朝着他射来,她根本无力逃脱。 “可恶。” 她怨毒地低吼。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扑了过来,抱紧了睐茵,为她挡住了叶湛的气剑。 灵刃入肉,男人低低地闷哼了声。 叶湛看清了那人,立刻收手,但那个男人身上已经被灵刃划出了无数的伤口。 “孟子堂!!!” 离倾冷漠地看着浑身是血的男人,咬牙叫出了这个名字。 第五百九十一章 孟子堂!你怎么敢!! 睐茵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孟子堂抬起血糊糊的双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轻声问她没事吧,她才如梦初醒,神情复杂地看着孟子堂,冷声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孟子堂极其温柔地笑了,脸上的狰狞长疤看起来十分违和。 “保护你。” 睐茵蹙了蹙眉,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娇媚地笑了起来。她细长的指尖轻佻地抚过孟子堂的脸,那双碧色狐狸眼闪着光,仿佛在看什么极其心爱之人。 “说起来,你确实保护了我。倘若不是你从前在那百花润肌膏里下了毒,我怕是早就丧命在那个臭女人的手上了。” 睐茵如此说着,眼睛却恶毒地瞟向了离倾。 闻言,一直默不作声的叶湛终于有了反应。 百花润肌膏? 毒? 叶湛顷刻想到了什么,他将容逸放到地上用灵气护了起来。然后眉心死拧,凤眸愤怒地落到了孟子堂身上,“孟子堂,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孟子堂未回答,却看向了离倾。 他微微蹙眉,面上情绪难明,仿佛在思索探寻什么。 离倾也盯着他,眸底一片冷沉的厌恶。 见孟子堂不答,睐茵倒是好心替他说了。 “那百花润肌膏里一直掺了毒药,你师尊每用一次,那毒药便会深入她的骨髓肺腑一分,用够十次,那毒液便会遍布全身,身体会一日不如一日,最后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睐茵从未觉得这么畅快过,“仙君啊,想必你也不止用过十次吧。” 何止十次,她虽然鲜少受伤,平日里却爱用那脂膏来擦擦手什么的。倒是…… 离倾看向叶湛。 她倒是给叶湛用过几次,虽然不到十次,不知道会不会对他的身体有什么影响。 睐茵还在继续得意地说:“我看你方才的表现,应该是毒素入了心脉,怕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了。” “而这毒啊,就是孟子堂亲手放进去的!” “孟子堂!” 叶湛怒吼!狠狠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眼中充斥满了无尽的怒意。 他以前还以为孟子堂并没有坏到骨子里,如今看来,是他错了! 大错特错! 那些百花润肌膏,孟子堂便是借由他的手,亲手交给了离倾。 他到底做了什么蠢事。 他又将什么样的人视为了好友。 叶湛心腔里阵阵怒意翻涌,逼得他眼角发红。 “孟子堂!!你怎么敢的!!!” 孟子堂看着叶湛,失血过多,他的唇色惨白,衬得一双眼更漆黑晦色。 面对叶湛的逼问,他无法回答。 半晌,才仿若叹息地轻声喃语:“叶湛,对不住,但我没有回头路了。” 叶湛拳头捏得咯咯响,此刻恨不得将狐妖和孟子堂一块儿千刀万剐。 孟子堂太了解叶湛了,见状,朝着地上扔了一样东西,顿时白烟涌起,待烟雾散开时,面前哪里还有睐茵和孟子堂。 “叶湛,你……” 见两人跑了,离倾并没有追上去,此刻,她更担忧叶湛。 但话说一半,剩下的字句堵在了喉咙中。 叶湛握紧拳,身体绷紧,唇瓣抖动不已,血红眼中已经隐约有了湿意。 离倾微微蹙眉,她看得出叶湛在自责,她方要说上两句,安慰叶湛。 话还没出口,叶湛已经猛地将她揽入了怀中。 离倾浑身僵硬,听到耳边低低的哽咽声。 “师尊,都是我的错,是我不信你,是我……” 她终是软下了心,伸手轻轻抚上他的背,安慰道:“不怪你,我不会有事的。在地府时,那个无头鬼不是说,我还有好几年可以活吗,哪里那么脆弱。” 对,对,生死簿已经改了,师尊不会死。 一定不会。 叶湛如此想着,却害怕得不敢松手。 他怕一放开离倾,她就会从自己眼中消失。 “……大伯,你没事吧。” 旁边传来细细软软的担忧声音,叶湛才慢慢从那种惊恐的情绪里解脱出来,松开了离倾。 他不动声色地擦了下眼睛,解开了灵气罩,对容逸道:“我没事。” “那你为什么哭?” 童言童语,让人无法招架。 叶湛哑然,他无法用言语诉说自己的害怕和自责。 “大伯没有哭,只是沙子进眼睛了。” 离倾这么对容逸解释,容逸点点头,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 离倾回眸,看着叶湛那双漆黑的眼。此刻一片平静,再看不出方才脆弱的样子。 离倾终于放心了些,她不希望叶湛为此自责。 她不怪他。 也从未怪过。 天穹上弥漫的妖气愈发浓郁,整片天,都被沾染成了诡异的紫红,将漆黑的镇妖塔缠绕住了。 离倾皱了皱眉,对叶湛说:“那狐妖一定去镇妖塔那边了,我们也要马上过去,不能让她将那白虎妖放出来。” 师徒二人安顿好容逸后,就朝着那片不知发生了什么惨烈事的方向而去。 镇妖塔出现在了桃花坞里。 漆黑的高塔,突兀地耸立在一片桃红之中,有种诡异的庄严。 方才还歌舞升平之地,此刻俨然又变成了另一个宁平县,成了另一个修罗场。 无数的妖物在这片桃源之内,肆意屠杀,他们显然有备而来,手中武器皆是精良,与毫无防备的修士们 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无数修士被残忍杀害,满地的断肢血红,活着的还在拼死抵抗。 血色和冷兵器碰撞的声音,以及嘶吼呐喊声,编织在一起,酿造出了又一场人间惨状。 离倾清冷眼眸里终于出现了裂痕。 当年宁平县之灾,再次在眼前浮现。 唯一不同的是,当初各门各派的掌门齐齐出动,联手剿妖,他们是那场人与妖之战的主力军。 可此时,镇妖塔顶层上的檐上正木讷地坐着几个人,一动不动,表情麻木地看着镇妖塔下,发生的厮杀。 而狐妖站在他们身后,抱着双臂,靠在宝塔之上,而满身血染的孟子堂,正站在她身后,一双眼定定地落在那狐妖身上。 狐妖睐茵发现了半空中的离倾和叶湛,站直了身子,眼睛微微眯起,高声道:“仙君,有趣吗。” 说着她眼角往下一瞥,玩味的目光落在了被她控制的那几人的身上,“啧啧,五蕴灵山的陆奉觉,碧海潮生门的花映,崆峒派的谷掌门,还有青城派的柳掌门,以及长津门的王门主,是不是每一个你都很眼熟。” 说着,她动了动指尖。 离倾看穿了她的把戏,一根根细细的银线从她手上连接,另一头分别绑在了各位掌门的脖子上。 紧接着,青城派的柳掌门的头颅就高高扬起,露出痛苦的表情。 “不过,如今,都是我傀儡而已。” 说完,睐茵咯咯地笑了起来。 离倾以及怒不可竭,但此刻睐茵手上有五个人质,她不敢冒然动手。 叶湛看起来,冷眼瞪着睐茵。 这五位就是当初在宁平县将那大妖王封印在镇妖塔里,共同在之上设下阵法的掌门的六位中的其五。 睐茵的目的已经不言而喻。 她想要控制这五位掌门,开启镇妖塔,救出其中的白虎妖王。 但是—— 睐茵的实力,离倾再清楚不过。 而这五人修为虽不说数一数二,但都是修真界的佼佼者,随便拎出一个狐妖都不是对手,为何现在都仿佛被她控制了。 “撒豆成兵术。” 离倾脱口而出。 撒豆成兵术不仅能将无生命的死物操纵,听从操纵者的指令,还能控制活人。但是需要极强的修为。 这也不是区区狐妖可以做到的。 果然是那灵犀阁阁主的手笔。 仿佛是猜到离倾作何想,叶湛盯着那狐妖,也笃定说道:“他此刻不是狐妖,而是灵犀阁阁主。” 虽然从外形看,是那狐妖,但眼前的狐妖身姿不再娇媚,行为举止也与从前大相径庭。 与其说是女子,不如说更胜似男子。 外貌可变,但一些小习惯,却是难以改变的。 第五百九十二章 这些妖物如何闯进来的 就在这时,一个漆黑的影子,沿着镇妖塔快速往上攀爬,速度极快,几乎成了一道残影。 狐妖回头,看着那个狼妖,后者已经先行开口,“重云仙宗的容景还没找到。” 闻言,睐茵看向了叶湛的方向,“不用找了,就在眼前。” 一直默不作声的孟子堂,神色一震,顺着睐茵的视线看来,确定她看的事叶湛时,他蹙紧了眉。 “叶少侠,你要不要过来帮帮忙!”睐茵说道。 此话一出,叶湛几乎更确定了灵犀阁阁主的身份。 “杀了你吗!” 叶湛冷酷无情地说。 睐茵挑了下眉,欲要说话,忽然神色剧震。 她的手指被拉扯得不断蜷曲伸直,顺着指尖的银线看去,只见花映不知什么时候清醒了过来,伸手抓住脖子上缠绕的银线,拼命拉扯。 “……哪儿来的妖物,竟敢暗算……” 睐茵蹙眉,果然这身体的修为还是不行,这么快就让这几个老东西苏醒了过来。 紧接着,陆奉觉、谷掌门都慢慢清醒,开始与狐妖抵抗,想要摆脱此时的逆境。 “掌门师兄!!”离倾大喊。 陆奉觉面皮涨红,分神瞥了离倾一眼:“别、别管我们,先去帮他们除妖。” 离倾见如今几位清醒,还可以与狐妖抗衡,暂时没有性命之虞,也不再迟疑,果决朝着塔下的腥风血雨而去。 程漠机械地挥动着手臂,来一个妖物,斩杀一个,他脸上全是血,耳畔尽是肉体撕裂的声音。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就是杀死这些妖物。 他拼得太用力了,剑已经被砍断了,此刻已经有些坚持不住了,单膝跪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喘气。 刀刃破风的声音,迫使他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妖物高举着泛着血光和腥臭的大刀,朝着他劈头砍来。 程漠缓缓抬起僵麻的手,想要迎接最后一击,然后便和其他修士一样壮烈地死去。 但为什么…… 为什么他敬爱相信的大哥,此刻会站在他的对立面。 程漠不顾逼近的大刀,抬起断剑,狠狠朝着那妖物的身上刺去。 他刺中了妖物,同时那妖物狂吼一声,手中刀也朝着程漠而去。 唰—— 大刀从妖物手里脱落,落在了地上,那妖物睁大眼,看着穿胸而过的剑,似乎不可思议。 那柄长剑收回,妖物歪斜地倒在了地上。 程漠看着妖物背后的叶湛,一瞬间,眼中的滚滚热泪,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滚落了下来。 见程漠哭,叶湛第一次没笑话他,伸手扶起他,问道:“没事吧。” 程漠满脸地血和泪地朝着镇妖塔上看去,什么都看不到,那里被妖气萦绕,什么都看不到。 他缓缓地转回头,望着叶湛,求救一般地询问:“叶湛,这到底怎么回事!!我大哥、孟子堂他为何会变成这样!!” 憋了太久,他终于能酣畅淋漓地问出这句话。 叶湛漠然,他无法回答。 程漠在方才已经与孟子堂正面相遇了。 那时候,他正被妖物缠着,毫不犹豫地斩杀了妖物,朝着孟子堂的方向而去。 再次看到了孟子堂,并确认了眼前人就是孟子堂,程漠无疑是开心的,但看到他抱在怀里的睐茵,程漠又生生止住了脚步。 他认得,那就是迷惑孟子堂,让他一介朗朗君子,堕落污泥中的罪魁祸首。 程漠恨得要死,他从未如此想要一个人从眼前消失的冲动。 “你怎么还和她在一起!!”程漠厉声质问,声音都吼得嘶哑。 孟子堂不语。 那狐妖却挑起眉梢,轻笑说道:“还能为什么,你大哥甘愿当我的狗啊。” 孟子堂不反驳,却激怒了程漠,他朝着狐妖出手。 但他还没靠近那狐妖,孟子堂已经将睐茵护到身后,拔剑挡住了他抓向睐茵的手。 程漠几乎像是不认识眼前之人,愣了愣,怒声大喊:“为什么!!你是不是被这狐狸精迷惑了。” 程漠已经给孟子堂找好了无数的理由和借口。 未想,孟子堂抿了抿唇,嘴里只吐出冷冷几个字,“不为什么,我愿意的。” “孟子堂,与他废话什么,杀了他。” 睐茵挑着眼尾盯着程漠,却凑在孟子堂耳边蛊惑。 就在这时,一声怒喊传来:“不准碰我儿子和侄子。” 才与妖物厮杀过,浑身是伤的程文赫赶来,手里提着长剑,朝着狐妖刺去。 就在这时,狐妖忽然对着程文赫出了手。 她长着尖利指甲的手直接戳穿了程文赫的腹部。 程文赫睁大眼,跪在了地上。 “爹!” 程漠大喊了声,扑了上去,扶住了摇摇欲坠的程文赫。他快速点住了程文赫的穴道,然后狰红着眼,看向孟子堂,嘶吼道:“孟子堂!为了这狐妖你就不要你亲人了!!!” 孟子堂悲戚地看着程漠,喉咙滚了滚,似乎想要说什么。 “孟朗,带我上镇妖塔。” 睐茵看了眼已经被押解到镇妖塔上的那几个囊中之物,笑着在孟子堂耳畔低语。 孟子堂看了程漠和程文赫一眼,一咬牙,抱着睐茵跃上了镇妖塔。 身后传来程漠歇斯底里的嘶喊,“孟子堂!!!” 但孟子堂头也不回,一直未曾回过头。 程漠知道孟子堂是抛弃他了。 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那一刻,程漠的天似乎都崩塌了。 那个孟子堂那么陌生,哪里是他的大哥。 对,不是! 方才那人,一定不是孟子堂。 “漠儿,小心!” 经由程文赫一声低促的唤声,程漠终于回过神,拔剑刺去了朝着他袭来的妖物的身体。 之后,他便护着不能再应战程文赫,奋力厮杀,直到叶湛和离倾赶来,他才稍微松懈了几分。 叶湛不知道如何回答程漠,只是更紧地搀住了程漠,只说:“程漠,他现在不值得你一声大哥了。” 另一边,离倾已经筑起了无垠结界,喊道:“容影,将伤者带进去。” 这些妖物杀红了眼,见人就用极其残忍的方法将他们撕碎,这不是来救人的,分明是来弑杀寻仇的。 为了十多年前的宁平县一役。 “好。” 容影飞快应道,同时手上已经砍掉了几个妖物,他的手段极其残忍血腥,那些妖物的肢体被扯得四分五裂。 “程漠,将你父亲带进去。” 叶湛对像是丢了魂的程漠说道。 程漠毫无反应,愤恨地盯着塔上的孟子堂,说道:“那是假的,我要去杀了他。” “程漠!你想要你爹死在这里吗!” 在叶湛的吼声里,程漠终于回神,他狠狠抹了一把眼泪,抱起程文赫,将他送入了无垠结界之中。 他沉声说:“爹,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我不准任何人伤害你。” 程文赫看着程漠,一向严肃的脸上,露出些许欣慰的笑容,“我的漠儿,终于长大了。” 混乱里,叶湛看到了花无涯。 他擅长治病救人,但对付起这些手段毒辣的妖物,他显然有些吃力。 叶湛直接拧着他的胳膊,将他扔进了无垠结界之中。 花无涯看着花映被控制,早就不镇定了,拍着结界大喊:“叶湛你放我出去,我还能打!” “你爹,我会帮你救出来的,你好好在里面救人,他们更需要你。” 扔下这句话,叶湛再次释放出灵气,横扫千军。 一片妖物在他的剑气下,被斩杀。 他抬起头,脸上溅上点点鲜血,他伸手擦掉,眼眸漆黑,犹如无边寂夜。 花无涯看直了眼,暗呼了声好家伙,就开始帮重伤患保命。 “仙君,这些妖物到底怎么进来的。” 花无涯嘴里也不闲着。 重云仙宗有防妖结界的,那些妖物是怎么无声无息进来的,他一直没想通。 离倾还守着无垠结界,让那些伤者可以入内避难,同时也防范着有妖物趁机闯入。 听到花无涯的疑问,离倾眼眸微沉,看着被染得血红的桃花坞,昔日桃源,变成了罪恶的温床和修罗场。 修士们抵死与这些妖物抗衡,纷飞的血色,最后比那妖气还要浓郁刺眼。 她嗤笑道:“自然是有人蓄意为之。” 第五百九十三章 别怕,我与你在一起 镇妖塔上,几位掌门被蛊惑太深,身体绵软,内力被压制,抗争至今,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睐茵额上也全是汗珠,她笑了笑,“各位,别费力气了,你们中了我的软筋散,没有三五个时辰,内力是不会解开的。” 花映嘴角全是血,他嗤笑:“镇妖塔需要六人合力开启,如今容景还没出现,只要他在洪荒密道里你就不可能寻得他,想要开启镇压塌,我看你是痴想妄想。” “痴心妄想?”睐茵笑了起来,“哈哈哈,到底是不是痴心妄想,你们很快就知道了。” 镇妖塔之下,血色荼蘼。 有离倾的无垠结界庇护受伤的修士,众人不再那么吃力,与妖物的酣战已快至尾声。 “叶少侠,离倾仙君,这里的妖物我们能降住,倒是谷掌门他们怕是抵不住了,我有些担心……”斩杀了一个妖物后,崆峒派的盂兰长老,才厉声补完,“这里我带着崆峒门的弟子一定能守着。” 盂兰长老坚信,能阻止狐妖的,如今在场的,恐怕只有离倾仙君和叶湛两人了。 此刻并不是推脱之时,叶湛立刻点头,“好,盂兰长老,这里劳烦你们了。” 盂兰长老又斩杀了个妖物,白胡子上被溅上了无数血。 “什么劳烦不劳烦,修真界本就是休戚与共。” 离倾和叶湛不再废话,同时一跃而起,朝着镇妖塔上而去。 狐妖已经压制下了那五人,见离倾和叶湛逼近,她笑了笑,并没有急着动手,对孟子堂说:“帮我拦住他们。” 叶湛沉眸看着孟子堂,他才像是被狐妖控制住了,执剑挡在了她面前。 离倾不屑地笑了,低声说:“叛徒就是叛徒。” 听到离倾的话,孟子堂面色丝毫未动,眼皮跳了下,才看向叶湛,“叶湛,你真的要与我为敌。” 夜风很大,他的发丝猎猎飞舞,面上那道狰狞的伤口,随着他说话,扭曲着。叶湛觉得,眼前人,真的只是个陌生人。 叶湛眸色深沉,“这话应该是我问你,为了一个狐妖,你要背信弃义,与整个修真界为敌?” “……” 孟子堂缄默,继而笑道,“叶湛,我和你一样,无路可退。” “无路可退?”叶湛瞥向旁边漫不经心的狐妖,“你知道你如今助的人根本不是那狐妖吗!” 孟子堂捏紧了剑,神色微动。 “叶湛,你可别挑拨离间。”狐妖慢悠悠地说。 离倾时刻关注着陆奉觉等人的状况,看起来都受伤颇重,此刻,哪里有心情听他们打哑谜,“叶湛,他执迷不悟,何须与他讲道理,杀了整个叛徒。” 话音刚落,孟子堂已经率先出手,叶湛举剑相抗。 同时,离倾飞快朝着狐妖袭去,狐妖的节奏被打断,再次与离倾抗衡,她低叹一声,“看来仙君,是誓要与在下为敌了。” “我们本来就是敌人,灵犀阁阁主,这你难道不知道?” 离倾无不嘲讽地说。 “仙君,你依然有趣得很。”狐妖面容渐渐有了些变化,隐约能看到那种娇艳的脸上,露出一个颇是玩味且熟悉的笑容。 这分明是挑衅,离倾哪里忍得了,已经毫不留情地出手,招招直指狐妖的的要害之处。 狐妖此刻的修为,较之方才已经大涨,但是对付离倾还是差距颇大。 狐妖叹息一声,“这身体可真碍事。” 说完,离倾感觉到一阵阴冷之气。 离倾眯眼,盯着那张微笑的妖魅脸,已经变成了男人的面孔,寡淡得让人一眼看去都记不住。 离倾:“狐狸尾巴不藏好了。” “何须再藏,仙君不是将我的底线都知道得差不多了吗。” 狐妖笑着,声线里却纠缠着两种嗓音,一个是那狐妖尖利的女声,另一道声音低沉,是属于那灵犀阁阁主。 离倾出手更是招招致命。 她就知道,单凭那狐妖的本事,绝对是不可能控制陆奉觉花映这些修真界数一数二的人的。 灵犀阁阁主修行邪术,招数怪异、刁钻,倘若遇上修真界其他人,或许还容易被他阴到,但是离倾修为本就在他之上,且已经与他试过招。 一时半会,将灵犀阁阁主死死压制。 “哎,仙君,我一心想与你结交,你为何步步紧逼。” 另一边,孟子堂与叶湛正在对剑。 从前他们不是未曾比试过,但叶湛一直让着他,从未使用过全力。 此刻的叶湛,已经分毫情面不留,孟子堂才深刻感知到叶湛实力的可怕。 他根本不是叶湛的对手,强撑了数十招,听到狐妖露出男声时,他立即地朝着那边看去,满眼的担忧。 他还没完全看清睐茵的面目,叶湛手中的剑,已经要刺中他的咽喉。 紧要时刻,叶湛还是手下留情,剑尖微偏,刺中了孟子堂的肩膀。 “孟子堂你输了。” 叶湛目光冷凝,沉声说。 孟子堂:“……” 他毫无反应,只是担忧地看着狐妖。 叶湛压眉:“我说了,那不是狐妖。” “我知道。” 孟子堂低声说。 方才抱着睐茵上来镇妖塔时,他就发现了。 那时一个男人突然出现在了他们面前,他满脸警惕,但睐茵却丝毫不怕他。当着他的面,细长的手指勾起男人的一缕墨发。 “接下来,你想怎么玩儿?” 男人捏住了睐茵的手指,扔开,淡淡道:“我要借用你身体。” 孟子堂还没来得及出声,睐茵就从他怀里挣脱,站在男人面前,张开双臂,像是献祭一般,殷红的嘴唇,吞出一字。 好。 那男人身形一闪,就消失了,但之后,神韵完全改变。 孟子堂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 但是这具身体还是睐茵的,他便不能袖手旁观。 看着孟子堂伤口涌动的血线,和落寞消瘦的身姿,叶湛沉默了片刻,收回了剑,仿若劝解一般低声道:“狐妖没有心的。” 孟子堂看向睐茵,“这,我也知道。” 就在这时,只听到几声异响。 叶湛看到孟子堂神色突变,猛地朝着声源处看去。 只见那狐妖被离倾逼得无路可退时,身形忽然变化,像是缩骨术一般,他的身体慢慢拉伸,变成了一个男人的体型。而狐妖的身体也被剥离,被他抓着就往镇妖塔之下扔去。 孟子堂已经随着狐妖往下坠落的身影扑去,牢牢抓住了狐妖的手。 他单手紧紧悬挂在翘起的塔角。 狐妖睐茵被灵犀阁阁主上身,内损极大,此刻面色惨白如纸。 睐茵碧色的眼珠转了转,朝着几丈高的下方看去,立刻喊道:“孟子堂,你不要松手。” 孟子堂额上已经青筋根根鼓起,“……你放心,我绝不会放。” “孟朗,我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睐茵笑了,花言巧语,却让孟子堂心寒。 瓦片松动,发出碎裂的声音,狐妖又慌张了起来,“把我拉上去。” 孟子堂还是死撑,没有动,他身上的血一滴滴落在睐茵白玉一样的脸上。 他此刻受伤极重,能堪堪拉住睐茵,已经用了所有的力气。 他知道撑不住了。 索性放手,倾身抱住了睐茵,两人一起往下坠落。 “别怕,我与你在一起。”孟子堂说。 “我不要,我、我要我夫君。我不和你一起死。”睐茵死死地瞪着塔顶,双眼惊恐。 这么多年来,孟子堂早就知道睐茵是什么人,但此刻还是犹如被万箭穿心,心凉了一片。 他自暴自弃且恶毒地想。 就这么死吧。 摔在一起,血肉融合一处,他们就再也分不开了。 第五百九十四章 二对一,胜之不武 风声呼呼在耳畔而过,孟子堂似乎听到了程漠的声音。 就在这时,一柄飞剑横向而过,稳稳地将他们托住。 身体停止下坠。 睐茵松了口气,狠狠地推开了孟子堂,骂道:“没用的废物。” 看清身下那柄剑时,睐茵又蹙紧了眉。 幽蓝色的灵气,是那么熟悉,且令人憎恶。 睐茵猛地往上看去,死死盯着那抹正在黑夜里与灵犀阁阁主缠斗的蹁跹红影。 竟然是离倾救了他们,这感觉比打她一耳光,还难以让人忍受。 长剑落地时,睐茵审时度势。 此刻妖族之人几乎所剩无几,到处都是修真界那些修士,她觉得此刻境况对她不利。 眼珠转动了下,她当机立断地掰开了孟子堂紧握着她手腕的手,扔下奄奄一息的孟子堂就想先躲上一躲,等灵犀阁阁主将她夫君救出来,再另行打算。 “跑!先过了你爷爷这关再说!” 阴影笼罩在了睐茵头顶。 容影的机关胳膊已经被砍掉了一条,但丝毫不减他的凌人盛气。 睐茵直觉眼前人不好惹,立刻勾起狐媚的笑容,抱住了容影的大腿,“这位大侠,有什么……” 话没说完,就被容影嫌弃地一脚踢开。 “妈的,别挨我,老子嫌脏。” 睐茵眉心愤怒地打结,愣了一瞬,又笑:“大侠,你放过我吧,以后我定然好好伺候你。” 闻言,容影嗤笑,看向紧闭着眼,双睫却抖动不已的孟子堂,奚落道:“你看看你喜欢上了个什么货色。” 孟子堂一语不发,仿若死去。 只有胸脯微微起伏。 睐茵见容影太难对付,趁他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是,就想跑。 没跑出两步,容影就抓住了她,“跑什么,你以为你对我大哥和大嫂做了那么多坏事,我会让你跑掉吗。” 同时,见离倾出手接住了下坠的孟子堂和狐妖,叶湛吃惊了一瞬,就毫不犹豫地加入了战局。 二对一,局势瞬息转变,灵犀阁阁主早就招架无能,被叶湛加入,几乎是节节败退,狼狈异常。 灵犀阁阁主已经无法分神去钳制没了灵犀阁阁主的牵扯,陆奉觉等人七倒八歪,喷出一口鲜血。 陆奉觉微微清醒,看着离倾,气若游丝地喊离倾,“师妹。” 离倾打斗间隙看了陆奉觉一眼,“师兄,你还好吗。” “好。” “那带着几个掌门离开这里。” 灵犀阁阁主:“想离开,哪里那么容易。” 登时,几个葛六长相的人已经跃上了镇妖塔,将陆奉觉等人团团围住。 “哼,雕虫小技!!” 离倾骂道,出手愈发凌冽,一剑挥切,那几个葛六都被剑气劈成两半,变成木棍散落。 同时,盂兰长老带着几个修者也跃上了镇妖塔。 他扶住谷掌门:“伤得可重。” 谷掌门惨白着脸摆手。 叶湛声音传来,“盂兰长老,劳烦你带着他们先离开,这里我们能对付。” 听叶湛声音游刃有余,盂兰长老也没推脱。 陆奉觉和花映等人,自知此刻状况留下来只会给离倾和叶湛添乱,便跟着这些修士,离开了镇妖塔上。 待他们离开,方才都没有用全力,怕误伤的离倾和叶湛更是心照不宣地愈发不客气。 灵犀阁阁主的发髻被叶湛的剑气削掉,还好他反应的快,不然掉的就是他的脖子了。 男人一边喘息一边说:“二打一,胜之不武吧。” “与你这种卑鄙小人,什么手段都不算卑鄙。”离倾说道,又是灵气慢慢的一剑劈去。 妖物再多,都是些散兵游勇,这次来参加重云仙宗生辰宴的,都是修真界的大小门派,所带之人都是门派之中的佼佼者。 很快就将妖界这些妖物肃清。 灵犀阁阁主见大势已去,遗憾地看了眼还未开启的镇妖塔,“看来,今日不成了,我还是先离开吧。” “离开,有那么容易吗!”离倾冷道。 “容不容易,我自然知晓。” 灵犀阁阁主眯眼一笑,然后化成一缕黑影,朝着无穷的天际钻去,很快没有影子。 有修士想追,被叶湛制住了。 修士咬牙:“叶少侠,就让他这么跑了吗!” “放心,他跑不掉的。”叶湛凉凉地说。 “师尊,还好?” 叶湛转眼看离倾时,眼中的冷意已然不见。 离倾摇头,目光看着镇妖塔下。 叶湛知道她在看那狐妖。 “师尊,我们下去吧。” 话音刚落,离倾已经迫不及待地飞跃下了镇妖塔。 她并不是什么圣母。 她有好多账要与那狡猾算。 还有好多问题,要问清楚,所以,方才才出手救那狐妖。 狐妖被容影毫不怜香惜玉地用一根不知道哪里来的麻绳捆着。 离倾一步步朝着她走进。 睐茵不再挣扎了,死死地盯着离倾。 离倾根本没将她放在眼里,她淡淡地阐述事实,“你失败了。” 睐茵何曾不知道。 看着灵犀阁阁主狼狈逃跑之时,她就知道计划失败了。 她酝酿了十多年的计划,在今日功亏一篑,还害死了不少同族之人。 她恨得要死,尤其是此话从离倾口中说出来,在她听来,更是带着无尽的嘲讽。 她露出尖尖的牙齿,朝着离倾威胁地呲牙,低吼道: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妖女!!” “你如今这样,要如何杀我。”离倾说,“你也不过是被利用后扔掉的一颗棋子而已。” 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此刻所做何其可笑。 睐茵敛去了凶狠的表情,眼睫微微眨了眨,眼泪从碧色的眼珠里滑落,看起来楚楚可怜。 离倾倒是没想到这个凶狠狡黠的狐妖,会在她面前落泪,不由怔住。 “师尊,别上她的当。” 叶湛冷眼盯着睐茵。 “对,这个妖孽害死了我们多少人!离倾仙君杀了她!!” 有人大声附和。 这场杀戮,让在场历经了这场腥风血雨的修士都满怀仇恨,恨不得上来手刃了这个妖狐。 闻言,睐茵慢慢抬起头,眼底的泪水早就消失得干净。 她不装了,愤怒地扫过一旁的修士们,最后目光落在离倾身上。 “各位真是可笑!当初是谁杀死了我妖族之人,今日这些冷冰冰的尸首,又出自何人之手!你们就觉得你们修真界就当真干干净净,从未做过恶从未错杀过良善吗!!!” “你们谁敢说!” 这一声掷地有声!! 震得在场的修士都愣住了! 在座的修士,大部分都经历过当年的宁平一战。 一旁休憩调息的五大门派的掌门,闻言面色都变得精彩纷呈。 在狐妖的声声质问里,离倾唇瓣抿成一线,目光从众人脸上扫了过去,似乎想看出些什么。 “当初妖界为何要去宁平县的真相,你们知道吗!”狐妖嘲讽勾起唇,“因为你们修真界里有叛徒!是他可以制造了那场修真界与妖族的混乱。” “胡说八道!” 花映呵斥道,“区区小妖,休要颠倒是非黑白。” “我是不是颠倒是非,如今我无法明证,但你们以后总会有答案。”狐妖眯眼,神经质地笑了起来,“以后你们各位,都会死在那人手下,哈哈哈哈。” 她虽然不知道那是何人,但是她却知道那人的手段极其恶毒。 宁平县一站,不仅是针对妖族,也是针对修真界的。 如今他们妖族多惨,修真恐怕只会更惨烈。 她热切且强烈地期待着那一日快些到来。 她要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被他们的同类所杀,悔不当初!!! 只是想想那场景一二,睐茵便觉得畅快。 第五百九十五章 连骗一骗他都不肯 离倾蹙眉。 她忽然想,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只在背后搅弄风云的手,那以后五蕴灵山灭门之时,会不会与那人有关。 玄镜中看到的那个与叶湛长得一样相貌的大魔头…… 离倾瞳孔猛缩。 她告诫自己,不要乱想,不要被这狐妖扰乱思绪。 叶湛垂眸看向离倾。 他能猜到离倾能如何想,如今,他不由都开始怀疑自己…… 狐妖凝视着离倾的表情,趁其不备已经忽然朝着发愣的离倾扑去,尖锐的指甲化成尖锐利器。 叶湛反应过来,行动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他一把抱住了离倾,狐妖尖利的指甲,穿透了他的肩膀。 叶湛顾不得痛意,反手捏着狐妖的胳膊,将她摔开。 狐妖犹如毫无重量的柳絮,被叶湛轻而易举地摔在了地上。如今的她挑拨过、偷袭过,已经将所有的能耐都在这是发挥出来,已无计可施。 众人反应过来,旋即要上前要抓狐妖。 离倾阻止了,冷道:“别动,让我来!!” 狐妖就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认命,但她盯向离倾和叶湛的眼中却淬着恶毒的光。 离倾双眼生怒,冒着火。 修真界的人一向知道离倾性子凉薄,喜怒不形于色。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外露的怒火。 不由都有些怔然。 离倾逼近狐妖,长剑指向已经瘫软的狐妖,怒道:“敢动我徒弟,你找死!” “啧,仙君,你对你这个徒儿倒不是一般,看你们方才亲亲我我搂搂抱抱,怕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龌龊关系吧。” 狐妖看出了些什么,但是并不确定。但是她那么恨离倾,即便是死,都要污了她的清誉,让她从高处坠落,染上污浊。 “休要胡说!” 叶湛正要开口,一道声音已经先于他响起。 是程漠。 程漠气得双颊发红,哪怕此刻狼狈不堪,也要维护离倾和叶湛的名声。 “叶湛和离倾长老清清白白!哪里容你一个狐媚子来倒扣污水。” 程漠一出声。 其他方才还有些怀疑的修士,也接连开口,怒斥狐妖胡言乱语!! 离倾倒不在乎清白。 这于她而言,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此刻,她只想杀了这个狐妖。 方要动手,孟子堂突然抓住了她的剑锋,那么用力,有一瞬间,离倾都觉得手中剑要被他夺下。 孟子堂紧紧扣着离倾的剑,剑刃深深地埋进了掌中,皮开肉绽,血从掌心里滴滴滴落。 狐妖吸引去视线,无人注意到孟子堂这个将死之人,是何时冲上来的。 “长老,不要……杀她……”孟子堂抬起眼眸,祈求着离倾。 离倾冷眼看着孟子堂,听着他的哀求,冷漠笑了。 “不要叫我长老!你不配!” 孟子堂哑然,握着剑的手抖了抖,依然未曾松开。 狐妖冷眼打量着孟子堂,眼中一抹情绪快速掠过,旋即又消失不见。 离倾:“滚开!!这狐妖害死了多少人,你师父惊戈长老就是他杀的,你姨父也被她重伤,还有程漠……他在今日之前,还觉得你有难言之隐,如今你看看你自己,你觉得你对得起这些人!!” “……是啊,我不配。”孟子堂抖了抖,朝着程漠的方向看了一眼,对上了程漠极度复杂的目光。 片刻后,他不堪重负地收回视线,咽下口中血腥,说道:“离倾长老,我不是求情的,我不求。” “那你这是干什么?!” 孟子堂深深在地上叩头:“我……我想与睐茵说几句话,求离倾仙君成全。”他自觉改了称呼。 离倾打量孟子堂片刻,没有说话。 孟子堂知道她便是同意了,又是一磕头,然后踉跄着起身,慢慢朝着睐茵走去。 他受伤太重,全靠意志支撑着,最后几步几乎是跪扑在了睐茵面前。 睐茵看着那张白玉染瑕的脸,刚要嘲讽上两句,孟子堂忽然倾身抱住了她。 “……” 孟子堂哑声道:“让我……再抱抱你。” 睐茵蹙眉,嘲讽道:“你发什么疯!!没有本事就将我从这里救出去,就不要说这些没用的。” “是……是啊,我没本事,所以,所以你才一直不喜欢我。”孟子堂断断续续笑着,嘴里呛咳出鲜血。 “……” “但是,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啊。” 孟子堂眼前已经恍惚,道道白光闪现。 他看到了好多年前,年幼的自己被告知以后怕是不能修行了。躲过程家众人,独自躲在深山月夜里哭泣时的场景。 那时候绝望的心绪席卷,比被父母去世时的悲伤还要强烈上许多。 他觉得自己如此废物,怕是死了后也无颜面去见他们的。 这时,一道娇媚带笑的声音响起。 她说:“小孩儿,你哭什么。” 小小的孩子抬头,便见面若芙蓉,娇俏明艳的女子倚坐在枝头,碧色的眼睛带着几分笑意,望着他。 那时候,他忘记了哭泣。怔怔望着那月下的女子,恍惚了神,这般美貌凌冽的长相,让他想起了志怪小说里的山精野怪。 他终于觉得害怕,后退着想跑,却崴了脚,跌坐在潮湿的山地上。 女子便从树梢跃下,蹲下身,碧绿的眼睛直直地望着他,然后抬起了他伤了的那只脚,他想要缩回去,女子却牢牢把住不放。 “别动!”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威吓,小孩果然便乖乖不动了,眼泪却淌得更厉害了,嘴唇都被咬得发白。 但片刻后,他就诧异瞪大眼,望向女子,被女子摸过的那只脚奇异地不痛了。 “别哭了,不就是不能修行吗,只要你听我的话,我有办法的。” 女子笑起来的样子,可真好看。 那个笑容,明晃晃的映进无助绝望孩童的心底。 从此,再不能忘。 孟子堂苍白染血的唇畔微微勾起,真好啊,那时候真好。 是怀中人,带他度过了最晦暗的一段岁月。即便知道她一直在利用自己,但是,只要看到她的笑容,哪怕满手鲜血,坠入地狱,他也无悔。 不过,事到如今。 一切都该结束了。 一切因他起,便由他结束吧。 睐茵在孟子堂怀里,正不耐烦,忽然猛地睁大了双眼,双眼里碧色摇晃,似乎不敢相信。 孟子堂将匕首插进了睐茵的胸口。 “呃……你……你怎么这么对我。” “孟子堂,你……你可曾有过半分喜欢我?你竟如此待我!!!放开我!!” 睐茵嘶哑着,声声质问,喊到最后声嘶力竭,姣好的面容已经开始狰狞,但那扎进肉的匕首依然一寸寸刺入。 无论她如何挣扎呐喊,孟子堂都静静抱着她,不曾松开,手臂犹如铁钳般紧紧箍着她的身体。 离倾瞪大眼。 万万没想到孟子堂会亲自动手,将这个狐妖杀死。 周围都静了,呼吸都因为这一变故而抽紧。 孟子堂喃喃地回:“喜欢的……第一眼见你,我就好喜欢……” “但事到如今,我不能让你一错再错下去了……” 孟子堂抬起血淋淋的手摸上睐茵的脸,专注地捧着,断断续续地说:“我、我幼时听……听过一个故事,说只、只要死前……能看到的那人,来世……来世还会相遇,睐茵,你看看我。” “下辈子,我、我还想遇到你。” 睐茵撇开头,不肯看孟子堂,不论他如何祈求。 在濒死之前,她忽然移开了眼,朝着镇妖塔的方向,璀然一笑,然后嘶哑地喊了声夫君,然后便彻底没了生息,栽倒在了孟子堂的肩头。 孟子堂眼眸沉寂。 只为最后一刻,他深爱的人,连骗一骗他都不肯。 第五百九十六章 这是他选的,就应该受着 许久后,孟子堂将睐茵放在了地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面向众人,眼睛却灰暗了下去。 夜风里,他的样子,就像飘蓬的丝絮,一吹就散。 “孟子堂,别以为你杀了狐妖,此事就了了,你与狐妖勾连,此事你要如何辩解。” 有人回过神来,愤怒大喊讨伐。 程文赫蹙眉,想为孟子堂说话,还未来得及开口,却听孟子堂说:“我不辩解,勾连是事实,害死师父也是真,我罪大恶极……罪该当死。” “……” 所有人都未想到,他认罪认得这么干脆。 叶湛眉心拧紧了。 他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孟子堂朝着程文赫方向,磕头,“子堂不孝,对不起你们的养育之恩。”说完,又吐出一口污浊的血沫,其中夹杂着碎肉。 四周哑然。 孟子堂晃了晃,俨然已是风中残絮,支撑不住栽倒在地上。 “大哥!!” 程漠再也不能对孟子堂漠然以待,大喊着,冲了上去,将他扶了起来,眼泪鼻涕不知不觉间已经糊了一脸。 孟子堂看着他这样,勉强一笑,那一瞬间想起了许多幼时的回忆,费力抬起手臂,怜爱地用手摸了摸他的头:“这么大了还哭啊,丢不丢人。” 这是小时候孟子堂在他哭鼻子时时常说的一句话,程漠再也撑不住了,嚎啕大哭。 “哥,大哥,你别死,别死。” 他手忙脚乱地想帮孟子堂止血,但孟子堂身上到处都是伤口,他止不住的。 孟子堂神情恍惚,眼睛已经开始失焦,“阿……阿漠,我不行了,以后就由你、由你照顾姨夫姨娘了。” “不,你会好起来的,你不会有事的,我给你找最好的大夫。” 叶湛也走了过来,捏着孟子堂的脉息已经渐渐消失,他心凉了下去,孟子堂已经无药可救了。 嘴里却还是说道:“孟子堂,你撑住,会没事的。” 听到叶湛的声音,孟子堂犹如回光返照,睁开了渐闭的眼睛,看清叶湛的模样,他虚弱一笑,说道:“叶湛,你……你何时也学会骗人了。我的身体,我自个儿清楚。” 叶湛:“……” 孟子堂冲叶湛招了招手,“叶湛,我有一事要、要对你说,你凑过来一些。”因为这话,他才撑住了最后一口气。 叶湛附下身,孟子堂吃力地在他耳畔低语,将那句话说完后,便闭上了眼睛,任由程漠如何嘶吼哭喊,那人再也没有回音。 孟子堂死后,整个桃花坞依然沉静得可怕。 风声簌簌,血色依旧,桃落依旧。 不久之前的净土,此刻被血色覆盖。 程漠呆呆地看着曾经他愧过也敬爱过的大哥,无声无息地躺在他面前。 不知何时,他变了,从前嚣张跋扈的小少爷,此刻连悲伤都是寂静的——垂着头,眼泪无声地往下,砸在地上。 这时,一个身形壮硕的男人上前。身影挡住了最后这无尽黑夜里最后的光。 程漠抬起头,看着那人沉浸在黑夜里显得凶神恶煞的脸,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男人执剑、青筋鼓起的手背上。 程漠意识到了什么,抹了把眼睛,立刻站起身,将孟子堂的尸体护在身后,看着来人警惕道:“你想做什么!” 离倾也盯着那人。 她对这人依稀有些印象,好像是即空岛上的穹来山的,应该有些地位,她在几次修真界的议会里见过他。 卢风眉心纠结,冷冷地说:“劳烦程少爷让让。” 程漠不让,“你到底想干什么!” “哼,干什么!” 卢风眼底一片血红,咬牙切齿道,“孟子堂和狐妖勾结,害死了这么多人,你以为他死了此事就结束了吗!程小公子,你未免太太真了。” 卢风指向地上那些被妖族撕碎的断臂残肢,“不将孟子堂大卸八块,怎么难以消除我们的心头恨。” 人死如灯灭,一切尘缘也散。 对死者的尸体动手,这显然不是自诩正道人士的修真界能做的事。 在一旁休整的陆奉觉、花映、谷掌门等人听到陆风如此说,都不由不赞同地蹙眉,但这些修真界德高望重令人尊崇的修者还未说话,已经有人率先喊道:“对!不能这么轻易放过孟子堂和这狐妖!!!” 紧接着,许多人开始附和,很快讨伐声连成一片。 哪怕在场的人一生立志修仙得道,但他们都是人,肉体凡胎,有七情六欲,看着自己的同门好人知己,死在自己面前,怎么能不恨。 “对啊,凭什么死了就结束了,我师弟被那些妖物所杀,我不甘心。” “程少爷,我们不与你计较,也是看着五蕴灵山和程家的面子,你把孟子堂交出来。” “交出来,我要将孟子堂碎尸万段!!” …… 离倾看去,那个首先应和的修者,面容稚嫩,看起来年纪不大,穿着的却是穹来山的服饰。听到他的话,得到了响应,他勾起了唇角。 听着一声高过一声的愤怒讨伐声,程漠咬牙道:“我不准!!!” 陆风冷笑:“程小少爷,如今,民心所致,可由不得你准不准了。我不想与你动手,劳烦你让让!” 程漠没动,唇角发白。 他看着一张张沾满血污,狰狞无比,愤怒无比的脸,他知道他们已经是铁了心,要损毁了孟子堂的尸体。 他不是不明白失去亲人同门的痛苦,他甚至能感同身受,在这次战役中,他也亲眼看着同门在惨烈地死在自己面前…… 但是倘若要对孟子堂的尸体不利,他是万万不会让开的。 “你们想动我兄长,可以!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程漠拔出剑,横在了身前,誓要将孟子堂护到底的模样。 卢风耐心耗尽,冷冷看着程漠,“程少爷既然要护这个叛徒,也休要怪我们了。” 语毕,卢风已经对程漠动手。 卢风虽是穹来门的执权者,但终是小门小派,又受了伤,哪里是程漠的对手,很快败下阵来,恼羞成怒之下,恶狠狠地盯着程漠。 程漠失魂落魄,眼底没有一丝光,就用剑直指卢风。 “真的是欺人太甚,程漠你不仅是程家人,还是五蕴灵山的弟子,你怎么能助纣为虐,还伤了我师叔,你真的太过分了!!” 方才煽动众人情绪的少年看不下去了,上前帮忙,那些应和愤怒的人,再次被少年煽动,与他一并冲了上去。 程漠看到那些人,眼底死寂。 他纵然修为出众,但只手难敌四拳,他知道在这种情势下,他想要凭借自己之力,护住孟子堂的尸体,显然很难。 几乎没有迟疑,他念咒催动阵法,顿时孟子堂的身边泥土,开始涌动,然后慢慢往上攀升,一壁石墙将孟子堂的尸体,严丝合缝地罩了起来。 像是一座坟墓! 然后血红着眼,看着杀气腾腾的一群人,将手中剑扔下,狠狠地说:“孟子堂不能动,我!你们处置!!” 那些修士愣了愣,他们也与程漠无冤仇,不由面面相觑。穹来山的少年,眼珠转了转,立刻道:“哼,程漠,既然你非要护着孟子堂,也休要怪我们不客气了,以后落下什么问题,可怪不得我们。” 程漠:“不怪!我程漠敢作敢当,任由你们处置。” 少年等的就是这句话,抬起脚就一脚踹在了程漠的腹部上。 程漠踉跄后退了一步,站稳了,咽下了喉咙中的腥甜,始终未曾还手。 其他修士,也不再犹如,一拥而上,顷刻,就将程漠遮挡得严严实实。 叶湛捏紧了拳头。 哪里忍得了,程漠被如此欺辱。 “别动!”离倾阻止了他,近乎淡漠地说,“这是他自己选的,他就应该受着。” 第五百九十七章 委实心肠太过歹毒了 接下来,程漠连站都站不直身,身体佝偻下去。 他没有用内力护体,便任由那些拳脚一下下如暴雨一样砸在他的身上。 哪怕是修真者在怒极之下,与其他不动术法的普通贩夫走卒一般,也只会用拳脚的暴力直白地发泄心中的怒气。 程漠始终一声不吭,抱着头,缩在包裹孟子堂的石壁前。 他想得很单纯,孟子堂欠了他们的,该还,如今他还不了了,就换他来。 从小孟子堂就将他护在身后,什么都以他为先,他如今所受的,都是应当的…… 忽然,在那些拳脚之间,程漠余光看到一抹雪亮。 一柄尖锐带弯钩的暗器,出现在了那穹来山少年的手里。少年并没有在那些对他出手的修士里,他反而站地有些距离,只是垂眸看着程漠,眼底爆发出强烈的怨恨。 这是要杀他? 程漠愣了愣,却没有反抗。 他想,为大哥死,这也是应该的…… 其他的修士都还有些分寸,知道程漠的身份,哪怕真的对他动手,也不能动真格的,只有拳脚发泄。 但穹来山的那个少年,心高气盛,逞强好斗,看着自己同门惨死,师叔还被程漠羞辱,此刻对孟子堂的怨恨,尽数发泄到了程漠身上。 此刻程漠护着孟子堂,那就休要怪他不客气了。 他要程漠血债血偿! 少年扭转了下手腕,袖箭里的暗器溢出,他只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在这些人里面,将暗器刺入程漠身上,没人知道是他做的! 暗器射出。 程漠没有闪躲,闭上了眼睛,他想,现在死了,或许还能追上孟子堂。 哐当一声。 只听到剧烈的碰撞之声。 少年惊着了,离倾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面前,冷冷地看着他,伸出去的长剑,已经稳稳地接住了那枚暗器。 霎时,少年脸色变得煞白。 方才五蕴灵山都没有出手助程漠,为何此时又出手了。 “来阴的?” 离倾稳稳执着剑,将那枚暗器递到了少年面前。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就连加诸在身上的拳脚也消失了,听到离倾那声近乎与嘲讽的声音,程漠才慢慢张开雾蒙蒙的双眼。 少年被离倾的凌冽吓坏了,没想到他的小伎俩还是被识破了,此刻羞愧难当,害怕地咽了口唾沫。 他惨白笑了笑,“离倾仙君,你这是做什么?” 离倾淡淡地瞥了那少年一眼,“难道你不认,这暗器是你的。” 少年没想到离倾直接截断了他的后路,离倾身上的寒意消退不少,她表情淡然的,还带着点笑意。 但少年嘴唇蠕动,却不敢再狡辩了。 但想起是程漠让他们出手的,又镇定了,语气都壮了几分。 “这可是程漠让我们动手的!仙君,我对他出手又有何不可。” 他一句话就想为自己开脱。 “是啊,是程漠让你动手的,他是活该承受,但你在做什么,你在滥杀无辜,你此举与那些妖物又有何区别。” “滥杀无辜?”少年脸色惨白,但嘴角地不肯承认,他僵硬地咧了咧嘴,狡辩道:“不至于,这是血债血偿。我没有错。” 程漠也未想到离倾会出手,喉咙干涩地咽了咽,将口中的血沫子吞了下去才说,“离倾长老,你别管我了,确实是我……” “闭嘴!” 离倾冷瞥程漠的猪头脸,训斥,“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话音刚落,那个少年就发出一声嘶哑的痛吼,他忽然觉得手腕剧痛,像是被什么砸中。 他知道是离倾动手,却连她的动作都没看清。 下一秒,离倾就将剑上的暗器往空中一抛,然后挥剑就将那玄铁打造的暗器,劈成了两半。 “离倾仙君,你这是做什么!” 卢风再觉得少年的所做,确实违背道义了,方才没说话,此刻,看到离倾劈断暗器,觉得那劈裂的事穹来山的门脸,终于出声。 少年见状,立刻垂着眼,装作乖巧的模样,躲在了卢风背后。 叶湛已经上前,将浑身狼狈的程漠扶了起来,目光却锁着那卢风,抿着嘴,不说话,谨防他对离倾动手。 虽然知道他绝对不可能是离倾的对手,但他不准任何人在他眼皮子下对离倾无理。 离倾瞥向陆奉淡淡道:“还能做什么,帮你们教训门派弟子。” “你……”卢风怒道,却始终没有进一步动作,最后道,“离倾仙君手未免也伸得太长了。” “对,仙君,你应该教训的不是你们五蕴灵山的叛徒吗!”少年虚张声势地也跟着喊了一声,被卢风冷冷地一扫,立刻抿紧了嘴,缩了回去。 离倾目光扫过在场的修士,说道:“我本不欲掺和别的门派的恩怨,但你——”离倾看向那个畏缩的少年,“委实心肠太过歹毒了。” “……” 四周寂静。 离倾继续道:“起初你们教训程漠,我不掺和,毕竟这是他自愿的,他该受着,但是你却想要他的命。” “程漠与你无冤无仇,如此做未免太过心狠手辣了。” 那少年被离倾点名,还在逞强,小声念叨:“他们是一家人,哪里无辜了,而且,我那暗器也要不了他性命。” “一家人?呵呵。” 离倾冷笑,“修真界的规矩,都是仇怨祸不及家人亲友,你的仇人是那狐妖,是孟子堂,程漠让你们出气,已经仁至义尽了,你却想要杀他,这些规矩不知是你们穹来山没有教过,还是你们穹来山觉得你所奉行的理念才是对的。” 离倾这番话说下来,那少年脸色立刻就变了,如他针对他,他倒是能理智气壮,垂死挣扎。但离倾仙君已经带上了他们门派。 他偷偷看了一眼师叔,果不其然,卢风脸色铁青。 “没有这回事。”卢风辩解。 “那就是你们门派这个弟子,当成耳旁风了。”离倾也没有为难卢风。 离倾上前一步,盯着那少年,“你的仇人是孟子堂,你要寻也去寻他,休要与我派其他弟子为难!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离倾这话告诫意味十足。 “知道了。”那个少年结结巴巴地回。 要说的都说了,离倾不再理睬穹来山的人,看向程漠,视线扫过那俨然如坟墓的石壁,淡淡地说:“程漠,把石壁去了。” “……” 程漠沉默着,不愿动手。 他感激离倾出手为他解围,他知道离倾此举,定然会和穹来山结下梁子。 这些他都知道。 但是让他去掉石壁,让这群人践踏孟子堂的尸体,他却是万万做不到的。 “程漠,你相信师尊。”叶湛低声说,他抓程漠抓得很牢。 程漠蹙眉。 依然未动。 “程漠,听离倾仙君的!” 程文赫喊道。 他的伤暂且无性命之虞,但是也很虚弱,脸若金纸。 但他相信离倾。 半晌后,程漠咬紧牙,念了个咒决,那石壁就如碎片一样消散。 孟子堂出现在了众人视线之中。 离倾瞥了眼孟子堂,冰冷的视线又投向众修者。 “各位,孟子堂确实与狐妖勾结,罪不可赦,我不会因为他是五蕴灵山的弟子,就包庇他,如今你们要如何处置孟子堂,随意,我离倾,以及五蕴灵山的弟子,绝无人阻拦!” 第五百九十八章 灵犀阁大名鼎鼎的阁主 离倾话放在这里了,但是方才还喊打喊杀恨不得将所有怨气都发泄到程漠身上的人,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对那具冰冷的、无法反抗的尸体做什么。 他们从骨子里忌惮离倾。 离倾的态度他们看在眼里——厌恶孟子堂这个叛徒,可骨子里还是护着他们五蕴灵山的。 孟子堂至死都是五蕴灵山的徒弟。 他们对孟子堂出手,将他鞭尸,何不是在撕碎五蕴灵山的面子。 他们怕一时发泄后,被离倾记恨上。 踌躇不定时,听到谷掌门发话了:“既然孟子堂是五蕴灵山的弟子,自然由五蕴灵山自行处置,我们崆峒派没什么异议。” 花映也道:“碧海潮生门也不掺和五蕴灵山内部之事。” 接连两位德高望重的仙这说话,其他门派也自然顺梯子下了,一时各门各派都通情达理地让离倾自行处理门派事务。 “我们信离倾仙君。” “对,门派之事,还是仙君自行处理,我们还是不掺和了。” “我万剑门也无异议。” …… 离倾看向卢风,那眼神直白地说,你们可有异议。 卢风咽下口气,冷硬道:“我相信离倾仙君不会徇私的。” “我自然不会徇私。”离倾又道,“既然这样,那孟子堂这个叛徒,那我便自行处理了。” 离倾点点头,然后朝程漠看去,半途中,视线却与叶湛的目光不期而遇。 她平静地转过清冷眼眸,最后视线落在了失魂落魄的程漠身上。 程漠只是五蕴灵山的弟子,原本无须询问他的意见的。 “程漠,孟子堂交与我处理,你可有异议。” 程漠捏紧拳,“弟子,无。”他私心里,觉得离倾外冷内热心肠柔软处置孟子堂,不会用上太残忍的手段。 总好过落在其他门派手里好得多。 离倾点头,然后眼眸微眯,催动法咒。 她身上氤氲起了淡淡的灵光,在这片修罗场里,那么圣洁无暇。 灵气凝聚在掌心,离倾朝着孟子堂一伸手,一层幽蓝的灵韵从孟子堂的脚尖开始,一层一层攀沿着孟子堂的躯体往上绕。 孟子堂的身体被那层幽蓝慢慢覆盖,像被盖上了一层薄膜,从地上升起,停在半空中。 离倾手掌收拢,只听一声脆响,掌中灵光碎散,孟子堂被离倾灵气悬在半空的尸体也应声幻成了片片碎末,彻底消失了。 众人面面相觑,没想到离倾仙君会用上“魂碎”之术。 “魂碎”是极其阴毒的一种术法,连人的三魂七魄都会被捏碎,修真界讲究做事留一线,但离倾所做,显然彻底断了孟子堂的后路。 孟子堂被碎了魂魄,魂魄几乎难以重聚,哪怕机缘巧合之下魂魄聚集,再有来世,怕也只会是个傻子。 这等手段,比之鞭尸分尸的手段,不知毒辣了多少。 众人多少算是满意了,对离倾也生出了几分淡淡的畏惧。 只有叶湛定定地看着离倾,起初,看到离倾用处“魂碎”之术时,他微微蹙了蹙眉,这么霸道,不似离倾会做的事。 直到他察觉,离倾在“魂碎”之术展开后,另一只手悄悄蜷了蜷,缩进了大红的袖口中,一抹淡淡的微光,一闪而过。 他垂眸,掩住了眼中的笑意。 离倾那只手里,抓住的才是孟子堂的魂魄。 她在神不知鬼不觉之间,已经将孟子堂的三魂七魄转移,碎的只有那具已经死去的尸体。 离倾给孟子堂留了一线生机,也以如此极端的手段,堵住了悠悠众口。 程漠不知道其中缘故。 听到“魂碎”时,已经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 片刻后,犹如疯了一般朝着离倾怒喊,“你!你怎么能碎了他的魂!你怎么能!” 叶湛眼疾手快抓住了程漠,让他冷静,但此刻程漠哪里还冷静得下来,瞪视着离倾,愤怒止都止不住。 离倾不为所动,反而嗤笑道:“怎么不能,他是五蕴灵山的叛徒,你质问我的时候,何不想想你师父惊戈长老为何会死,你父亲又为何受伤,在场死去的修士,又是为何倒在这里。” 程漠倏然哑然了,他再也支撑不住,跌倒在了地上。 叶湛想拉他,他无力地摆了摆手,“别管我,你别管我。” 叶湛还想说什么,劝慰程漠,就在这时,天上又传来一阵一阵的轰轰声,他猛地抬起了头。 在场的修士都警惕了起来,纷纷拔出了武器,脸色是掩不住的慌张,如今他们再也经不起再一番的折腾。 “不会又是妖物要出来了吧。” “妈的,怎么没完没了。” …… 离倾和叶湛也朝着天上望去,面色倒是平静。 很快,天上出现了一道红蓝色犹如丝线一样交缠的结界。有一团黑气在不断碰撞着结界。 那轰轰的剧烈声响,就是那么发出来的。 师徒二人知道是容轩逃无可逃,已经试图想要强行突破他们设下的结界,逃离此处了。 “那是什么!!” “好像是离倾长老的无垠结界。” 那结界与离倾的无垠结界很像,但是又有些差别。 “不会吧,看起来不太像,那红色的灵韵又是什么。” 一双双视线,纷纷朝着离倾这边看来。 离倾嘴角微勾,竖起两指,快速念了个咒决。 那红蓝色灵韵纠缠在一起的结界,忽然扭曲了起来,犹如一道坚不可摧的网一样将那黑雾包裹了起来。 那黑影显然慌了,挣扎得更剧烈,但越挣扎,那巨大的网,却收缩缠裹得愈加厉害。 离倾:“别挣扎了,你逃不脱的。” 话音刚落,离倾朝着红蓝色的裹缠的网伸手,那裹住黑影的网,就像一个巨大的圆球从天穹之上滚了下来,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众修士躲开后,在一阵尘烟滚滚里,看到那网球上蔓延出一条条仿佛是触角一般的长线,扎进了厚实的泥土里,将那球体固定在了地上,无法挣脱。 网球里的黑影,显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慢慢停止了挣扎。 化成了一个人影。 一个看起来温和无害的男人,只不过衣衫和发丝都很乱。 男人挑起眼角,看向离倾和叶湛的方向,竟然笑了起来,轻声细语地说:“仙君,没想到你竟然和你的乖徒弟竟然设下了这么一步。区区在下可是佩服得很。” 话虽这么说,但那双眼底,全是恶意,更多的是想要将那两人撕碎的阴毒。 男人此刻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修筑驱寒结界只是个由头,离倾和叶湛竟然借着筑下驱寒结界的时候,就布下了这么一步,就是等着捉他呢。 “这是谁?又是怎么回事。” 方才这些修士在镇妖塔下,与妖物厮杀,分身乏术自身难保,哪里见到塔上发生了什么。 倒是花映等人面色震动。 方才他们已经听到离倾叫这人为灵犀阁阁主了。 但是比起男人被捉住,他们更震惊的是,离倾好像早就知道今日事的发生,布置好了这么一步。 “陆掌门,离倾仙君好本事啊,这么大的事,竟然瞒得丝毫不漏。”花映对陆奉觉笑了笑,只是话语有些阴阳怪气。 陆奉觉沉着脸,盯着被困的男人,“花映,不必如此说话,此事,我也丝毫不知晓。”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已经炸开了锅,什么样的猜测都有,甚至有人猜测这次狐妖行凶,是否与离倾有关。 谷掌门面色波澜不惊,适时出声:“离倾仙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可否解答一二!”他虽信任离倾,但如今也有无数疑惑。 离倾看向网中镇定下来的男人,无不嘲讽地说道:“这些,你们大多应该都认识,他可是灵犀阁大名鼎鼎的阁主。” 此言一落定,众人都齐刷刷地望向网中之人。 男人莞尔一笑,没有否认,还朝着众人抱拳,不紧不慢道:“正是在下,哎,只是没想到会在这种状况下,与各位相见。” 第五百九十九章 容二少怎会是个大反派 抽气声起此彼伏。 修真界哪怕有人没有到灵犀阁购买过灵石,但也听说过灵犀阁的名号。即空岛的石头阁倒闭后,整个修真界就没有商贩可以与灵犀阁抗衡了。 但是在座众人,都是第一次见到灵犀阁阁主的阵容。 灵韵网罩着的男人,看起来十分普通,是扔在人堆里,会立刻隐身那种。 “所以,狐妖和灵犀阁阁主到底是什么关系?难不成灵犀阁阁主是妖族之人。”有人大胆猜测。 离倾淡淡:“他不是妖族,但是他也算不得人。” 闻言,男人竟然笑了,叹息一声后,意味不明道:“仙君对在下的定位倒是精准。” “离倾仙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已经彻底乱了。” 见男人毫不反驳离倾所说的,众人的好奇心都快爆炸了。 离倾简短说明:“灵犀阁阁主确实不是妖族,但是却与妖族勾结,重云仙宗发生的一切都是他安排的。”言毕离倾看向被缚的男人,嘲讽道,“狐妖将整个妖族的命运都交到了你受伤,最后你却想独自逃跑,未免也太胆小了一些吧。” 男人大笑:“哈哈哈哈哈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仙君,我只是实在想不通,我那里得罪了你,你非要与我过不去。” 闻言,离倾眼眸倏然冷了下去。 这个男人还敢问这个问题!打从他用画皮术给寐貘画脸开始,她就对这个男人没什么好印象。 但这些都不足以让离倾厌恶这个男人。 “这个问题,你不如问问自己!你为何要在有来无回林中设下陷阱,让那些妖兽变异,残害普通人,又为何要伪装这幅皮囊,在世间做尽了缺德事。” 伪装皮囊?? 这是什么意思? 今日到底是什么日子!!消息一个比一个劲爆。 众修士已经感觉到,很快会有一个什么大秘密会浮出水面了。 男人掸了掸衣袖:“还能为什么!自然是为了力量啊。” 言毕,灵犀阁阁主原本盘腿坐在在灵韵网之中,此刻站了起来,衣袍拉伸,能隐约能看到衣袍下,隐约涌动的黑气。 但是没有脚。 这团黑气在支撑着网中男人的身体。 在座的修士都看见了,立刻变了脸色。 已经有人颤巍巍地叫了出来,“他的腿,是……是魔气吗?” “怎么可能!灵犀阁阁主怎么可能是魔物。倘若是魔物,我们往来灵犀阁那么多次,不可能不会发现。”修真界依然有人对自己无比自信。 “魔气?感觉似乎不是很像。” 在众说纷纭之中,一声放肆讥诮的嗤笑从人群里传出来。 叶湛朝着声源处看去,只见容影从人群里走了过来,他朗声道:“他当然不是魔,他这样的怎么配成为魔。” “这又是谁?”有人不满地看着嚣张的容影。 “好像是任灵儿的姘头。” 这话话音刚落,脸上就被无形的一巴掌扇得偏了过去。 容影瞪着那人:“什么姘头,老子是任灵儿未来的夫婿,嘴巴放干净一些。” 被打的人很生气,但看容影一身神秘,好像还知道灵犀阁阁主的来历,显然不是什么好惹的,又是自己嘴贱挑事,只得硬生生地将那口气压了下去。 容影走到了那网球边,伸出戴着皮手套的手指轻轻抠了抠,仿佛是在与球中之人在打招呼。 “阁下又是谁?” 灵犀阁阁主盯着容影,语气闲淡,仿佛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引起了多大的轩然大波。 容影看了眼男人衣袍下,因为气息散乱,已经收敛不住,往外乱窜的黑雾,蔑视一笑,才指了指他的脖子,“你脖子是割的,你不会忘记了吧,容轩。” 最后两个字,容影咬得很重。 全场石化。 容轩? 他们没有听错吧,这个古怪的人,叫灵犀阁阁主容轩。 是重云仙宗那个容轩,不久前还款待他们的,重云仙宗二少爷吗?? 容轩眯眼盯着容影,微微沉眉,继而又笑了起来,“既然你都看出来了,也没什么好伪装的了。” 他伸手在脸上一抹,那张没什么特色的脸,就变了样子。 眉目皓洁,面容儒雅。 是一张君子面孔。 桃花坞的修士看到那张脸,吸气声一阵又一阵,瞪直着眼。 “我是不是出现幻觉了。”有修士喃喃道,“灵犀阁阁主怎么会是容二少,容二少怎么可能是个反派。” 容影看着容轩那张染笑的白玉面庞,啧了声,感叹道:“无论过了多久,看你这张脸,还是越看越讨厌啊。” 容轩也笑:“原来是你啊,看来你和叶湛和好了,我原以为你们会一辈子势不两立啊。” “那让你失望了,我现在和我大哥可是好得很。” 容影凑近了容轩,如果他能有表情,现在一定极度狰狞,当初他之所以那么憎恨容景,也少不了容轩经常在他耳旁吹一些耳边风,那时不懂事,现在想起了,真真深刻了解了容轩心机多深。 周围细语震动,都在怯怯讨论容轩的身份,没有人听到他们的对话。 闻言,容轩猖狂大笑,那笑声终于拉回了那些失神、怀疑、震惊的人。 容轩在那复杂的眼光朝着他看来之时,从容地在那网球之中站了起来,长袍之下的黑气涌动得更加剧烈,他亦不再掩饰,任由从袍子底下溢出,几乎罩住了他的下半身。 “与各位道友重新认识一番,我是重云仙宗的容轩,也是灵犀阁阁主,与各位神交已久,原以为总有一日,会与大家相见,没想到会在这种状况。” “……” 夜风拂过,桃花雨纷纷,从那红蓝灵韵交缠上的网球上飘浮而过,里头的人唇红齿白,乍一看去,还是当初的翩翩公子。 容影看不惯容轩这种虚伪至极的模样,誓要揭开他的假面,朗声说道:“他虽然不是魔,但也不是什么好人,各位都是修真界的正道人士,应该知道这世上有许多邪修,你们眼中的贵公子就是邪修。” “收集阴邪之气,妄想坠入魔道,靠着魔族之人的自愈之力,修复自己残废的双腿。” 容影刻意在容轩腿上转了一息,“呵,但是啊,魔族是多么贵重的一族,哪里是这些靠着歪门邪道收集的阴邪之气可以比拟的。” 这话不假。 世人都知道魔族是世间阴邪之气而成的,许多邪修堕落,就被称为入魔了,那些人会被正道人士所不齿,被称为魔物。 但是正统的魔族,是与生俱来的。 天地初分之际分阴阳,阴为地,阳为天。 神族为阳,而魔族本为阴。 本是一样尊贵的。 但是后来魔族堕落,与神族对立,魔族就被打入了邪魔之列,最初的魔族只代称纯正的魔族之人。可随着千万年的漫长时光后,魔族在人间销声匿迹后,那些心术不正的人修炼了邪术,也被称为魔物,渐渐此邪魔歪道取代了从前的魔族。 但此魔与彼魔,之间的诧异无异于天堑。 真正的魔族可以修复残缺的肢体,但容轩只能靠着那可笑的魔气,给自己弄出一条假腿。 看着容影恶意地盯着自己用邪气幻化出的腿,容轩的如玉公子面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咬牙怒瞪着容影。 容影又凑近网球几分,小声说:“瞪什么瞪,我们魔族高贵的身份,是你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玩意儿羡慕不来的。” “我要杀了你!” 容轩再不顾及,手中黑气阵阵,强行想要撕扯开包裹着他的灵韵球,将容影大卸八块。 容影立刻夸张地后跃了一仗,落到了叶湛身边,好整以暇地说:“你看他,原形毕露了,装都不装。” 叶湛抿紧唇,盯着发狂的容轩。 虽然早就怀疑容轩,但亲眼见着这样的容轩,他心中还是五味杂陈。 第六百章 你是何时开始怀疑我的? 那网球剧烈地晃荡了起来,众修士又见容轩狰狞的模样,终于完全从震惊里完全回神,捏紧了武器,不停地咽着口水,额上细汗阵阵。 “不能让这邪物出来!”有人大喊。 这时,离倾和叶湛突然双双出手,手中射出一蓝一红的灵线,将网球稳固住。 容轩与师徒二人抗衡一番,便很识趣地放弃了挣扎,双眸却像是染血一样,扫过离倾和叶湛的脸,恨不得将他们撕碎。 见容轩消停了,在场的修士才稍微安慰了下心神,穹来山的卢飞捏了捏眉头后,混乱地朝着离倾问道:“离倾仙君,这是怎么回事!你是否该给我们一个交代。” 离倾冷眼看着容轩,碰触到她冰冷犹如蔑视蝼蚁的目光,后者忽然变了脸,方才的怒色不见了,他又恢复了众人熟悉的君子颜,极其温柔地离倾笑了笑,眸光缱绻。 离倾蹙眉。 这灵犀阁阁主不仅擅长伪装面容,还擅长变脸。真的让人佩服得很。 容轩不紧不慢道:“仙君,我也想知道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我一开始就看你不顺眼!” 离倾实话实话。 容轩:“……” 离倾没再说话,她知道容轩是问他们什么时候怀疑她是灵犀阁阁主的,但这就会涉及到叶湛的身份,她不愿多说,此刻重云仙宗已经够乱了,她不愿将叶湛拖入这片混乱的漩涡中。 想起那夜在竹苑叶湛与她所说的那些话,离倾脸色愈发的冷了。 容轩远比她想象的还有心狠手辣得多。 “仙君为什么不说了。”容轩看出离倾的顾忌,嘲讽地勾起嘴角。 见离倾不言,容轩又朝着叶湛看去,“叶少侠,既然你师尊不愿意说,不如你来说说,你是何时开始怀疑我的?” 离倾瞪着容轩,正要想办法让他住嘴。此事,容轩已经自暴身份了,坐实了他的身份,没必要拉着叶湛下水。 可未想叶湛却阻止了她。 从对视的眼神里,离倾看出了叶湛的想法,登时默然了。 听到这里,众人又是一头雾水。 听容轩这个语气,似乎与五蕴灵山的叶少侠似乎很是熟稔,不然何以怀疑容轩。 叶湛忽略了那一双双凝聚在他身上探寻的视线,径直走到了容轩面前停下。 “在五蕴灵山时。” 叶湛指的是惊戈长老死祭那时。 闻言,容轩挑了下眉毛,显然也没想到,“哦,那么早?” 他细细回想了下,似乎并没察觉自己露出什么破绽,带着几分疑惑地问,“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怀疑了,还请叶少侠赐教一二。” 叶湛抿唇,看着容轩波澜不惊的面容,“不是你做了什么,你一直掩饰得很好,而是我曾与周翼星交谈过,发现了一些你以前留下的破绽。” 容轩挑眉:“什么破绽?” 叶湛:“你们那次在有来无回林里遭遇到妖蛛的事。” “哦,那次啊,我不是被妖蛛伤得很惨,你们不来,我小命怕是都丢了。”容轩道,“这有什么好怀疑的。” “是啊,那时候你那么惨,确实没什么好怀疑的,但是我们还没出现之前,你却对周翼星说,让他去刺妖蛛的头,妖蛛的妖核在那里。” 叶湛顿了顿,“可是我知道,那妖蛛原身是白额金脚蛛,这种蜘蛛哪怕变异了,灵核也不会在头颅之中。” “周翼星或许不清楚,而你一向博览群书,这么简单的常识,你不可能不知道。我记得从前,我们幼时也一起背诵过妖物志,那书中就有白额金脚珠的记载,你记忆超群,我都记得,我不信你能忘了。” 周边的人,越听越糊涂了。 幼时?? 这叶湛不是五蕴灵山的弟子吗,怎会和容轩有什么幼时之谊,还一起背诵妖物志。 听到此话,陆奉觉揉了揉眉心,花映和谷掌门都不由朝着他看去,陆奉觉显然早就知道了什么。 但没有一个人开口询问。 偌大的桃花坞,除了叶湛的声音,静得连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样啊,确实那些妖蛛都是我招来的,原本想在那里除掉周翼星的,吸取他的内力的,不过可惜了……” 容轩低低地笑,随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叶湛一眼,“以你的性子,要怀疑我,应该不止这些吧。” 自然不止这些。 当初在五蕴灵山与周翼星夜聊,听到这里,叶湛虽然觉得奇怪,因为那时离倾擅自进了无我之境,他心里担忧,便未曾深想,只以为容轩在紧急之下记错了。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毕竟圣人都会犯错。 更遑论那时在如此惊险危机时刻,一时慌乱出错也是有可能的。 叶湛真正开始怀疑容轩,是上次与离倾一起去了灵犀阁时。 那时他与离倾鲜见地尴尬沉默,他便盯着灵犀阁的徽印想要转移心绪,一直盯着,忽然觉得那挂在高处的属于灵犀阁标记的徽印上的图腾,越看越眼熟。 一团枝枝蔓蔓的红色图腾,框在一团圆形里,越往里,覆盖着一层又一层的小圈,像是一个往里凹陷的圆锥形。 圆锥形被那些枝枝蔓蔓覆盖,无数的线条杂糅在一起,看起来凌乱无章。 他记忆力极好,那一瞬,倏然就想到容轩在他面前用过一次的手帕。虽然看得不甚清晰,但上面是一团团缭乱的线条,隐约看起来像是花枝蔓蔓。 鲜红的色调,以及那些纹路,乍一看与灵犀阁的徽印很是相似。 好像就少了那一圈一圈的仿若漩涡似的的圆锥形。 那时候,他也只是怀疑,觉得只是一眼,或许是看错了,毕竟那条手绢,容轩很少用。 直到不久前,与容轩对饮。 叶湛再次看到容轩用了那条手绢,这次他看清了,与灵犀阁的徽印有八成像。 “你的手帕。”叶湛眼眸幽沉,所有的情绪都被封存其中。 容轩并不吃惊。 上次叶湛问他手帕由来时,他已经有些准备了。 那绣帕上的图案,本就是灵犀阁徽印的雏形。他鲜少用,唯二的两次不小心拿出来,还都在叶湛面前。 “仅仅凭着这个,不足以让你们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抓我吧。”容轩瞥向包裹自己的网,显然花了不少心思在里头,不然他方才与离倾师徒交手失败后,早就逃离重云仙宗了。 是啊,凭着这个,不足以认定容轩就是灵犀阁阁主。 彼时在叶湛的试探下,容轩从容镇定,说手帕是夫人绣的,叶湛其实也有些动摇的。 他一百个不愿意怀疑容轩,甚至想过是不是容轩夫人那边的娘家,与灵犀阁有什么关联,她才会绣出这样与灵犀阁徽印类似的图纹,更或者,一切都只是巧合。 叶湛:“是啊,即便如此,我也不该怀疑你的,但是,我进了洪荒密道闭关,在里面,我遇到了一团黑气的袭击。” 话音掷地,众人的眼珠子都要从眼眶里瞪出来了。 洪荒密道,只有容家人才能进入。 这叶湛难不成是是容思远在外的私生子?? 花无涯盯着叶湛看了半晌,倏而摇着头笑了起来,“原来是你啊。” 黑气袭击。 容轩并不陌生,因为那黑气的由来他是知道了。 只是没想到,那黑气竟然能从灵韵门之后逃离出来,明显是预谋已久了。 他倒是低瞧了那个女人,被关在洪荒密道之中都不安生。 容轩淡淡道:“你遇到岚莺了。” 岚莺是容轩的夫人。 修真界的人都知道,当年容二少娶亲,何等的风光,那时重云仙宗还稳坐仙门第一大派的位置,阵仗可比这次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那岚莺夫人也是名门之后,修为也甚是出众,当年与容轩也算是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当初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容轩能娶到岚莺。 不过,岚莺五年前不就过世了吗! 当初容轩还因哀思过度在灵堂里晕倒了,在场参过过岚莺葬礼的修士,都还记得。 第六百零一章 君子和畜生只差一张伪装的皮 “是,我遇到她了。” 见容轩直接用无所谓的语气说出这个名字,叶湛不由捏紧拳,青筋根根爆起。 在洪荒密道里的桃林里遇到那团黑气之时,他本来要动手的,却发现那团黑气,只是吸引他注意力,没有任何过激的行动,更未伤他,而十分温驯地引导着他。 叶湛虽觉得奇怪,但还是按捺下了冲动,跟着那团黑气前行,没多久穿过桃树后的一扇灵韵门,步入了另一个空间。 看起来,那像是一个漆黑的山洞。 走进去还有回音。 叶湛能听到滴答滴答的水声,从高处滴落在地上。 那黑气进了这漆黑的洞窟里,就不见了,一股腐朽的味道在鼻端飘忽。 叶湛指尖捻出一团红,照亮了四周。 这不是山洞,而是一个狭窄简陋的牢狱,顶部漏水,地面湿漉漉的一片,看起来很是脏乱。 潮湿长满青苔的墙壁上还悬挂着很多刑具,刑具上也覆上了一层墨绿,但依然能看到上面凝着干涸发暗的刑具。 叶湛蹙眉,心生厌恶,不知道这是何人创造出来的。 他转动火焰,朝着一旁看去,忽然愣住了。 冰冷冷的角落里,躺着两具尸体。 那两人死亡已经有些年岁了,早就干瘪了。 须臾,叶湛便明了了,方才的黑影怕就是这两个尸体故意引他来的。 叶湛挥手便点亮了墙壁上的灯,大盛的火光,将这小小的牢房照得愈发的亮。 已经能看出地上躺着的两人是两个年纪不同的女子,两人头发虽然都纠结杂乱,但一人是乌发,一人发丝里已掺染上了白丝。 叶湛说了声得罪,上前翻看两人的尸体。 年纪大的那具尸体,并没有看出任何异常。 但年轻那个女子,少了只手臂,像是被什么钝器砍掉的,在她完好的另一只手上,叶湛发现戴着红色的灵光玉手镯。 叶湛立刻辨明了这女子的身份。 是容轩的结发妻子,岚莺。 她手上的手镯,是当初容轩成亲之时,他送给一对新人的新婚礼物。取自上好的红色灵光玉,一半被匠人做成了手镯,另一本雕刻陈了坠饰。 手镯戴在了岚莺身上,但坠饰一直由容轩保管。 但是,岚莺死后应该被安葬在重云仙宗的墓塚之中,怎会在这狭小的、不为人知的牢狱里。 后来,出了洪荒密道,再听周翼星说起,叶湛才确认了那潮湿山洞里的断臂女人,确实是容轩过世的夫人,岚莺。 那与岚鸢一起被关在那里的,那个年迈的女人又是谁? 一个个疑问困扰着叶湛。 但此事,他已经开始怀疑容轩的身份了。 有来无回林里出现的阵法,横肆的妖兽,各方来赴宴却被卷入其中的修士,一切一切都指向了重云仙宗。 如今看容轩的模样,对岚鸢哪有半点夫妻情谊,叶湛眼眸冷沉无比,愤怒到难以抑制了。 “所以,根本没什么流匪,是你杀了她,将她放在哪里,是吗!!” 容轩不置可否,毫无感情地说:“是啊,是我,所谓的流匪也是我安排的,那个傻女子,呵,竟然还信了,想要帮我去挡。” “为什么!” 叶湛怒从心间起,他虽然与岚莺不算多熟,但记忆里那是一个很温顺的女子,也很爱笑,容逸便很像他娘。 “为什么啊?” 容轩长长叹息一声,“还能为什么,她也如你一般发现了我的异常,想要劝说我……呵,但女人嘛,不听话,留着做什么。” “更何况,我也不喜欢她。” 说着,容轩的眼睛,朝着离倾那边瞥去,根本不装了。 “我还是喜欢你师尊那样的,冷冷冰冰,似乎谁都瞧不上眼,这样的女人,玩儿起来才带劲儿。” “叶湛,你说是不是啊。” 容轩顶着一张君子脸,说着粗言秽语,眼神一瞬变得阴邪无比。 君子和畜生只差一张伪装的皮。 离倾没发怒,叶湛倒是忍不了了。 他横眉冷竖,眸中怒火丛生,手中剑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仿佛捏着的是容轩的脖子! 他忍了又忍,才没直接杀了容轩。 “另一个女人又是谁!”他问道。 容轩:“是我娘亲。” 众人都知道,容轩是容思远在外面与其他女人生的孩子,在他六岁那年,被容思远的现任夫人凤千汐带回了重云仙宗,而他的生母早就亡故了。 环视一张张吃惊的脸,容轩恍惚看出了他们所想,嗤笑道:“其实啊,我回重云仙宗的时候,我娘亲还活着,只不过容思远怕老婆,不敢将她带回来罢了,哼,不过不带回来也好。” 容轩眼底爆发出强烈的憎恨,喃喃念道:“那女人贪婪,喜怒无常,在回重云仙宗之前,她千般苛待我,稍微不合她心意,她动辄对我就是打骂羞辱。我早就恨死她了。” “所以,你就杀了她。”离倾冷声。 容轩眯着眼:“是啊,是我杀了她。”顿了顿,他阴鸷的目光转向了叶湛,“不过比起这个女人,我更憎恨容思远!!倘若不是他起初抛妻弃子,我也不会过得那么悲惨,即便是后来我被接回了重云仙宗,但是我在他心中的地位,始终比不上你们!!!” 众人:“???” 叶湛还真的是容思远的私生子了! 不是说容思远痴情,只有凤夫人一个夫人吗,看不出来啊,容思远生前这么风流的吗。 果真是人不可貌相,男人的花心不可斗量。 叶湛摇了摇头,冷声道:“你错了!!” “什么错了?”容轩眯眼。 “你不是容思远的儿子!!”叶湛一字一句道。 在地府时,叶湛与容思远也曾谈起了容轩,那时,容思远告诉他,其实容轩不是他的儿子。 容轩的母亲曾经是曾爱慕过他,但是他并不喜欢她。 后来便再也未曾见过。容轩六岁那年,容思远偶遇他们母子两,女人已经疯了,识人不清,一见容思远就对容轩说,这是他的爹。 彼时,容思远看容轩腿脚残疾,又看他们孤儿寡母可怜,便与凤千汐商量收养了容轩,并没有对他明说,自己不是他亲生父亲之事。 将容轩领会重云仙宗后,在外面又添置了一座宅子安置了那女人。 容轩愣了愣,旋即嘲讽:“呵,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你如今还想狡辩什么!” “我没有狡辩,这是容思远亲口对我说的。”叶湛道,“我不知你为何如何怨怼他,但据我所知,他从未亏待过你半分。” “胡说!你胡说!” 容轩目眦欲裂! “我怎么可能不是容思远的儿子!怎么可能!那个疯女人一直说是容思远是我亲爹的!” 离倾冷冷道:“你都说了她是个精神不正常的疯女人了。” 这是一个仙风道骨的修者站了出来,说道:“叶少侠说的都是真的,容二少,你并不是思远的亲儿子,这事,他曾经与我提起一些。” 这个修者是容思远的好友,哪怕这些年重云仙宗落魄了,他也一直与重云仙宗有所往来。 闻言,容轩怔住了。 片刻后他猛地转过眸子盯着叶湛,忽然疯了一般笑了起来。 因为他不是容思远的亲儿子,所以,容思远才将洗髓灵珠给了那两兄弟,才不给他治疗残疾的腿。 所以,就是因为如此! 知道真相后,容轩的恨意非但未曾消解,甚至来得更汹涌泛滥。 他狠狠地抓住囚着他的灵气网,两颗眼珠子红得不似人。 “你们今日就是来看我笑话的吧!是吧!你们都该死!” 容轩的怒吼,让所有人都蹙紧了眉。 “你未免高看了自己,你根本不重要。” 离倾冷眼看着癫狂的容轩,心中却在快速盘算,在他将叶湛是魔的秘密透露出来之前,先让他彻底闭嘴。 第六百零二章 我就是容景 “既然各位都知道你真面目了,你残害无数无辜之人,本仙君,如今就杀了你,也算替天行道。” 离倾施动咒法猝不及防。 那网球本就是无垠结界改造的,上面又加上了其他杀人的阵法。离倾念完口诀,阵法启动,顿时,网球中,升腾起了滔天烈火。 登时,容轩就被烈火席卷。 容轩瞪向离倾,催动身上所剩不多的邪气,形成盾牌,抵抗。 但他知道自己如今残末的实力,抵抗不了多久。他已经感觉到了身上蔓延起了烧灼的痛意。 离倾毫无波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容二少,这也是你罪有应得。” 当初有来无回林里的妖兽,就是这么被残害的。 容轩显然不想就这么死去,他识趣地没有再提起叶湛有关的任何事,咬牙说道:“仙君,你烧死我,可再也别想知道我幕后之人是谁,也别想找到你师父的踪影了。” 离倾蓦地住手,容轩立刻感觉到那灼人的热度降低了不少。 容轩笑了,他赌对了。 “看来人真的不能有弱点啊,就连离倾仙君都不能幸免。” 离倾被激怒,觉得被戏耍了,狠下心想要再次动手,“放心,杀了你,我依然能找到幕后黑手。” 离倾再次催动阵法,想要烧死这个祸害。 就在这时,狂风暴起,天上的月光被蓦然盖住,本就阴暗的重云仙宗,一时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旁人看不到,但是叶湛看到天穹之上,一道巨大的魔气,朝着那困着容轩的网球冲来。 离倾站得很近,势必会被波及。 叶湛立刻飞身上前,揽住离倾躲开了。 然后,砰地一声巨响。 魔气恨恨砸在了那灵韵网上,灵气犹如尖锐碎片一样四散开去。 叶湛大喊:“趴下。” 他的声音被妖风拉扯得支离破碎。 反应过来的修士们,立刻栽倒在地,防止被那砸碎的灵气片伤到。 狂风漫涌,紧接着,天穹之上,魔气化成了一只利爪,朝着下方伸来,仿佛穿破了天际。 那浓郁的魔气,让众修士的惊呆了。 这是真正的魔气! 这魔气浓郁得很,就连容影都凝紧了眉头。 在座的修士,虽然未曾亲遇过魔族之人,但眼下也知道,那是魔息,比之当初在即空岛上出现的魔气磅礴了不知多少。 “那是魔物?” “今日到底怎么了,妖界,魔界相继出动。我们修真界是真的要完蛋了吗。” 惊惧四散,席卷着每一个人的心。 只有容轩一动不动,脸上甚至扯出了一抹嘲讽的笑意,随后扬起脸,张开手臂,迎着那巨大的魔爪,像是早就在等这一刻。 离倾被叶湛压在身下,看着那魔爪抓住了容轩,怒道:“容轩,果然与魔界有勾结,不能让他跑了。” “师尊,别动,那魔气太厉害了,我们不是对手。”叶湛抓紧离倾。 他眉头蹙紧,他魔气强大得惊人,即便他放出洗髓灵珠里自己的魔息,和南兮的残息,恐怕都难以与之相较。 那魔爪带着容轩,消失在了天空之中。 月色重新吞露,狂风停歇。 众修士搀扶着站了起来,盯着那片恢复平静的天穹,眸色里有惊恐,也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方才那突然钻出来的魔物到底多强大,虽然未曾与之正面交手,在座的修士都能感受到,如果那魔物真的对他们动手, 这些伤的伤残的残的修士,集聚众人之力,都不一定是那道魔气的对手。 但是,既然那魔息如此厉害,为何又不对他们动手。 一层阴翳已经不知不觉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头。 各位修士还未从那灭顶的恐惧里挣脱出来,只见一直在旁运气调息的的花映站了起来,看向了叶湛,语气不由有些发沉,再不见往日的和蔼可亲。 “敢问叶少侠,你与容轩到底是什么关系。” 方才容轩说的话,早就落在在场众人的耳朵。 哪怕是个傻子,都能听出叶湛与容轩,与重云仙宗的关系非常不一般。不然为何会与容轩幼时一起读书,不然又怎么会知晓,容轩其实不是容思远儿子的秘密。 不然又怎么能进入只有容家后人能进入的的洪荒密道之中。 对于这些疑惑的谜底,花映多多少少已经有了猜测,但一双锐眸却紧盯着叶湛不放,似乎是想透过那张皮囊,看穿他的真实身份。 “管你什么事啊,老头。”容影怼了回去。 花映瞥了一眼从头到尾包裹得严实的容影,“如今我是以修真界仙门之首的身份,在询问叶少侠的,这位少侠,且不要插嘴。” 容影不屑:“你这个仙门之首,怎么得来的,你还不清楚。” 花映气得胡子直抖,“你又是谁。” 容影:“一个看不惯你逞威风的正义路人。” “好了,别吵了!”谷掌门出来打圆场,“这位正义的少侠,花掌门,老朽觉得此刻不是最重要的不是盘问叶兄弟与容轩的关系,叶少侠不论是什么身份,这次倘若不是他与离倾仙君,我们修真界不知会变成何样。这是发生在重云仙宗,肇事者也是重云仙宗之人,当务之急不是应该让容宗主出来说明事情吗。” 花映冷着脸,看向一个重云仙宗的弟子,“快去叫你宗主出来。” 因为容轩一事,众人对重云仙宗颇多微词,此刻讥诮道:“说起来,方才妖族出现之时,各派都在拼尽性命,就连周翼星和喻见寒都出现了,单单就没见到重云仙宗的宗主,那宗主莫不是与容轩也是一伙的吧。” 那弟子显然还是懵的,“我……我不知道宗主此刻在何处。” 花映怒:“不知道,就去找!” 弟子吓得缩了缩脖子,同手同脚走了两步。这时,叶湛一把抓住了他,让他不用去寻容景,然后面向众人,沉声说道:“我是容景。” 桃花坞再次鸦雀无声。 今天的消息真的一个比一个劲爆,他们已经彻底懵了。 就连一直失魂落魄的程漠,听到叶湛此番话,抬起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叶湛。 花无涯盯着叶湛,唇角微勾,看来他没有猜错。 容影叹气,他这个兄长这个时候来承认自己身份,又是何苦呢。 接下来必定麻烦一顿,所有的矛头都会对准他。 哪怕换了个身份,他还是那么死脑筋。 花映额心的川字纹深陷,他盯了叶湛片刻,说道:“叶少侠,你可如何证明你的身份。” 叶湛看向花映:“方才容轩说的那些还不够证明吗。” 花映斩钉截铁:“自然不够!” 叶湛想了想,召唤出了出云剑。 看到叶湛手中那柄剑时,在场的人都相信了他几分。 毕竟这柄出云剑,可是重云仙宗宗主的标志。从前,他们也见过。 叶湛并没有停止,当着众人的面拔开了出云剑。 顿时,出云剑上焕发出了流光溢彩的灵韵之光。 四周哑然一片,所有人都知道,出云剑只有重云仙宗的宗主能执。 哪怕再匪夷所思,也是错不了的。 原来还有人将信将疑,不肯相信,此刻都彻底接受了这个近乎荒谬的设定——原来五蕴灵山下离倾仙君的徒弟竟然是重云仙宗的宗主。 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方才容轩扔下的谜团,也都解开了。 叶湛阖上了剑鞘,然后凤眸扫过众人,说道:“这下各位可曾相信了。” 没有人说话。 就连花映都凝着眉,又几分恍惚的样子。 这时,喻见寒和周翼星被叶湛差使去安顿伤者,也赶来了。 他们正好听到叶湛承认身份的那一席话,对视了一眼,喻见寒快步走上去,单膝跪在叶湛面前,回禀道:“宗主,伤者已经安顿好了。” 周翼星也跟着跪下,“宗主,我也送去了最好的疗伤圣药。” 周翼星和喻见寒佐证了叶湛的身份,还有什么不信的呢。 安静后,嗡嗡嗡的嘈杂声慢慢响起。 “我晕了,五蕴灵山的叶少侠,怎么会是重云仙宗宗主。” “容景不是毁容了吗。” “离倾仙君知道吗!五蕴灵山知道吗!” “废话,你看离倾仙君多镇定,不知道才有鬼了。” 对那些目光和讨论,离倾充耳不闻,只盯着叶湛看。 她想过许多种,叶湛变回容景时刻。 却没想到叶湛会在重云仙宗最危急存亡的时候,重担起了自己的身份和责任。 第六百零三章 你是要真的要留在重云仙宗? 叶湛证明身份之事出来后,就连接连见识了一系列风雨的崆峒派掌门谷掌门都微愕,知道真相的陆奉觉无意识地挑动眉梢,看向叶湛。 任由谁面对此番境况,都不可能不讶异的。 花映脸色复杂,比起叶湛是容景之事,他更担心如今五蕴灵山和重云仙宗错综复杂的关系。 “叶……容宗主,那你是否可以告诉在座的各位修士,那些妖物从何而来的?” 叶湛抿唇,不愿隐瞒,“洪荒密道。” 看到重云仙宗妖气冲天那一瞬,叶湛就猜到了。 重云仙宗为了这次生辰宴,早就设好防妖的结界,但结界丝毫未碎,这些妖物却鬼魅地出现在了此处,那便只有从内部突破。 而洪荒密道里无数的灵韵门后面的通向,皆未可知。 他猜测,容轩早就在某一扇灵韵门后通向了一条潜往外界的路——狐妖和那些妖物就是从那里漫涌出来的。 洪荒密道虽然不容易入内,但是从里出来,却没有任何限制的。 “洪荒密道,”花映蹙眉,不由狐疑地看向叶湛,“难道洪荒密道能通往外界?” 修真界之人都知道重云仙宗有洪荒密道,但是都未曾亲眼见过。 “是。”叶湛简短应之。 花映还想询问洪荒密道的具体情况,陆奉觉咳嗽了声,“花掌门,洪荒密道乃是重云仙宗的隐秘,既然叶……容宗主已经毫无隐瞒,我们也应知分寸,无须再往下问了。” 花映面色不虞。 知道自己再问就过了界限了。 但想到陆奉觉竟然帮着重云仙宗说话,心中烦乱得很,看来他的担忧已经初显了端倪。 花映拿着仙门第一的威严,换了个问题:“容宗主,我不知道你为何要换个身份潜在五蕴灵山,但既然勾连的是容轩,让妖物有机可乘造成这么多伤亡的也是你们重云仙宗,还与魔族有染,此事,你要如何打算。” 闻言,离倾冰冷的视线,直直指向花映。 这遭老头看似在梳理这场屠杀,但实则却暗搓搓地挑拨重云仙宗与五蕴灵山,以及整个修真界的关系。 叶湛神色不变:“各位来重云仙宗,是应邀而来,所以今日发生的事,我重云仙宗一力承担,各位有何仇有何怨,皆可找我来寻。” “容轩,我也会亲手抓住他!” 离倾不满地瞥了眼叶湛,容轩的错,他又全权担下了。 可她还是说道:“叶湛是我徒弟,徒弟之过,为师者自然不能推脱,我与叶湛一并承担。” 未想离倾会在这时候站了出来,叶湛看向她。 “……” 花映眼皮低垂,暗觉出了危机感,这重云仙宗和五蕴灵山这是要绑死了吗。 为了不同时得罪重云仙宗和五蕴灵山,花映不敢再咄咄逼人,佯装大度道:“我自然是相信容宗主的。容轩之事说来,还是容宗主大义灭亲。这实乃让花某佩服。既然容宗主方才也承诺了,接下来,容轩的事,我们修真界也会配合,与容宗主共同缉拿。” 容轩与魔族之人勾连之事,一夕之间,震动了修真界,处处都是缉拿他的告示,如今赏金已经高至万金。 距离那次灾祸,过去了已经三月有余。 关于容轩的下落,至今依然下落未明。 这些都在离倾的意料之中,在重云仙宗之时容轩受伤不浅,如今躲了起来,怎么可能轻易现身。 他们如今要做的就是,守株待兔,静观其变。 重云仙宗一战,被写出了修真界的编年史之中,史称为“重云役”,这个名字是花映那老儿拍案定夺的。 那暗搓搓的小心思,离倾看得明明白白。 誓要将重云仙宗钉在耻辱柱上,翻不了身的意思。 “重云役”后,修真界看起来依然平静,实则是静水流深,私下已经发生了大变局。 那个晦暗无关,血腥漫布的夜晚。 在桃花坞,联手封锁镇妖塔的六位掌门商议后,谨防妖物卷土重来,还是开启了镇妖塔,决定要要处决那白虎妖王,免得再生事端。 那是,容景首次摘下鬼面面具,以真面容与修真界的其他门派掌门,一起商讨。 离倾因为身份,也在列座。 只觉得无限唏嘘。 那日,离倾随同六位掌门人,一起去到了镇妖塔,见到了狐妖心心念念想要救出来的白虎妖王。 在宁平县之战时,离倾见过那个妖王。 彼时,威风赫赫,英姿勃发。 但时隔数十年的蹉跎,他看起来颓然了许多,手臂粗的手铐脚镣将他固定在塔中,能行范围不过半米。 见众人踏入镇妖塔时,他眼睛都没抬,用蔑视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只听到花映说出妖族再次重蹈了数十年前的错误,造成的生灵涂炭,所以要处决他时,他终于有了反应,抬眼瞥向修真界众人。 离倾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一抹若有似乎的嘲讽之意。 离倾忍不住问:“你就甘心。” “不甘心又怎样,成王败寇,自古皆是如此,虽落在你们这群无耻宵小手里,但我认命。你们要如何处置本王,本王也悉听尊便。” 他早就烦腻了这不见天日的生活。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离倾注意到了白虎妖王嘴里的“宵小”,一时意动,问道:“是否当初有修真界之人告诉你你亲子被抓,困在了宁平县。”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经年累月被困在镇妖塔,磋磨掉了他的意气,他看起来蔫蔫的。 离倾眼皮跳了下,一个念头,油然而生。 果真没错。 离倾:“所以,那狐妖说的都是真的?” 花映不满:“离倾仙君,你莫要被那狐妖的花言巧语蒙骗了,当初之事,到底如此,当年已经厘清了。” 听到狐妖,白虎妖王眼皮动了下,“睐茵,她怎么样了?” 狐妖原是白虎妖王夫人的义妹,一直爱慕白虎妖王,奈何,他并不喜欢她,夫人去世后,遵照夫人的遗愿,他将她纳为了妾,照顾夫人留下的孩子。 对狐妖,他从未有过感情。 如今知道,为了救自己,带着妖族来劫镇妖塔,落拓的男人终于有了几分动容。 “死了。”离倾说。 白虎妖王点点头,“死了也好。” 没人知道,也无人想知道,他这话的意思。 后来,那白虎妖王被练成了妖核,两场风波,因他而起,也因他暂时寂灭。 但修真界众人却都知道。 一切还没完。 只要容轩不除,救他的魔物不寻到,修真界始终是人心惶惶。比起妖族,那不知来历的强大魔息,更让人惊惧。 处理掉白虎妖王,皆聚在重云仙宗的修士们都要离开,五蕴灵山也不例外, 离倾离开重云仙宗之前,问叶湛:“你是真的要留在重云仙宗?” 表面上修真界似乎不与重云仙宗计较,但人心难测。花映为人算是磊落的,但为了权利地位都有自己的种种私心,更何况修真界其他人。 离倾怕那些人会将对容轩的恨转移到叶湛身上,即便他们面上恭敬,但私下的小九九谁也说不清。 叶湛以后的日子并不会太安生。 或许与他一道回五蕴灵山,才是良策。 叶湛却推拒了。 “为何?”离倾微顿,“难道还是因为那事?我其实不介意了,真的。” 叶湛笑了,“师尊,如果要寻麻烦,在哪里都会寻的。”他顿了顿,“更何况,我如今已经是容景了。” 听他自称容景,离倾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不再纠结、劝说。 尊重了叶湛的决定。 第六百零四章 我不是一直这样吗 叶湛深深地看着离倾,眼瞳里有暗藏的不舍与担忧。 孟子堂临终前说的话,他已经告诉了离倾。 当初孟子堂是被狐妖怂恿在百花润肌露中下毒,但是孟子堂却未曾那么做,加其中加入的只是一切无伤大雅的药物。 因为如此,叶湛便更担心了。 离倾身上不时酸痛的异常,不是因为孟子堂和狐妖造成的,那又是因为什么。 离开之前,叶湛对离倾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师尊,我邀了名医,一定会查出你身上症状的因由,你且要珍重自己。” 这三月,确实有名医不请自来五蕴灵山,为离倾看诊,但为离倾看诊后,都皆说无伤大雅。 离倾也无所谓,那身上的酸痛只是偶尔泛起,并不影响什么。 她其实想过,是不是那酸痛,与她本是寐貘的身份有关。 但此事,她是切不可告诉旁人的。 她知道人心多贪婪险恶,一旦他身份曝光,纵然她是高高在上的仙君,也会招来无数贪婪的恶狼。 令离倾未曾想到的,最后连百花谷的从新月也亲自来了落九天,为她诊断。 从新月帮离倾诊断后,面色如常,从她的面容,离倾看不出自己身体的状况。 “你身子并无大碍。”从新月说,“身上酸痛,或许是体质问题而已,不影响。” 离倾点头。 对这个结果,她也不吃惊。 比之自己,她更好奇,叶湛如何让性情怪异孤高的从新月亲自上门的。 “从神医,我……”我徒儿几乎脱口而出。 离倾怔愣,改口:“容景如何说动你来与我看诊的。” 当初,陆奉觉可是承着一份恩情,从新月才让他们入得百花谷。 听离倾如此问,从新月盯着离倾,视线竟有些怔愣。片刻后,她仿佛觉得自己失态,竟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含糊不清地说:“自然是花了不少心思。” 离倾没有再问下去。 从新月也未曾再说,只是掏出一用锦布包裹的物件,递给离倾。 “这是容景托我给你的。” 离倾接过,拆开。 锦布上赫然躺着几粒小小的漆黑种子。 离倾蹙眉:“这是什么?” 从新月淡淡道:“听说是什么莲花种子,容景说他改良过了,可以在落九天种植。” 离倾倏然明白。 这是冬日寒莲的种子。 从前他们谈论过移植问题,但是冬日寒莲耐寒,出了蓬莱之巅,几乎难以存活。 上次容影火烧了落九天后,莲池就毁损了大半,如今稀稀拉拉的,看起来很可怜,之后琐事缠身,离倾也未有闲情逸致再栽种上新的。 她都快遗忘了那片莲池,没想到叶湛都还记得。 从新月走后,离倾在屋中独坐许久,直到月上中天,她才站起身,走到院中。 铜镜和小白又不知溜去哪儿调情了,此刻落九天空落落的只剩下她一个人。 不知不觉间,夏日已盛,蛰伏在草丛里的蝉阵阵,众将这份冷清驱散几分。 离倾拿出那份布裹包好的种子,纤白手指捻起一粒,立即感受到种子里浸出的寒凉。 离倾微微勾唇,琉璃色眼眸不由温柔了。 她知道,叶湛为这几粒小小的种子,定然付出了不少心力。 应该谢谢他的。 离倾想要在禁锢里,与叶湛说些什么。这段日子,他们默契地谁也没联系谁,或许是因为怕尴尬,或许是因为各自都忙。 但终归,显得有些疏远了。 开启禁锢,离倾却止步在应该叫他叶湛,还是容景之上。 犹豫片刻,最后又再次放弃了这个打算。 离倾垂眸,端详了手中之物片刻,然后将它们尽数抛入了莲池之中。 这三月来,哪怕未曾联系。但关于叶湛的消息,离倾是知道的。 听说那次生辰宴后,他就真的进入了洪荒密道闭关,至今未出。 离倾想,她或许也该提高修为了。 如今修真界内忧外患无数,只有拥有绝对的实力,才能让人安心。 那晚后,离倾勤奋许多,再未去过山下听过话本子,几乎日日在静回谷里修炼。 五蕴灵山有许多闭关的地方,即便是落九天,也比静回谷合适修行很多。 离倾也不知为何就单单选了这个地方。 知道离倾在静回谷里修炼,派中弟子几乎再不踏足附近,怕打扰到了离倾受罚。 只有程漠偶尔会来。 离倾不见他,他便坐在紧闭的石门外面,絮絮叨叨说话。 有时候是些不着边际的话,或者说说江湖最近有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程漠早就知道离倾帮孟子堂之事,对那日对离倾的无理,心中有愧,对离倾愈发的敬重恭敬。 大约又过了数月。 一日,静回谷外传来纷沓的脚步声,断断续续在外踱步不停,时不时还能听到程漠的叹气声。 离倾忍无可忍,这么多日来第一次出声训斥程漠。 “在外头鬼鬼祟祟做什么。” 听到离倾回答他了,程漠大喜,旋即想到听说的谣言,那点微喜又压了下去,愁眉苦脸抓耳挠腮,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厚重的石门轰然开启,一袭洒沓红衣走了出来。 见到离倾,程漠立刻立正稍息,臊眉耷眼,规规矩矩。 又像是忍不住,快速地上下瞥了离倾一圈,又忙收了回去,眉头紧凝,嘴里嘀咕着什么。 离倾察觉他的异样,嗓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嘀咕什么呢?” 程漠被离倾盯得头皮发麻,只得直言道:“我说离倾长老你如今愈发冷清了。” 离倾面色不改:“我不是一直这样吗。” 她早就知道修真界对她的评价——清冷,淡漠,难以接近。 “不是!不是一直这样的。”程漠挠了挠头,说出自己所想,“我最初见到长老你时,虽然也和如今相差无几,清冷得紧。”一眼看去,就让人不敢造次,多说一句话,都害怕被离倾削了。 “但是……但是后来你便有些不一样了,依然看起来凶巴……哦不,看起来出尘脱俗,却委实好相处很多,有时还能与我们玩笑几分,那时候的长老你有生气鲜活多了。” “可弟子觉得,你如今又变了回去。” 离倾怔了怔。 是这样吗? 她为何会有这样的转变? 离倾琉璃色眼眸中窜过一抹异色,很快被她压制了下去。 “胡说什么,我一向如此,什么生气鲜活,你说的这不是我。” “哦,那一定是弟子看走眼了。”程漠从善如流,颇有一种,我都懂,但我不说破的感觉。 离倾看懂了程漠的敷衍,不由愠怒,声音冷下去,“你来这里就是要说这些废话!!” “自然不是。”程漠想起来意,又支支吾吾,“我……我其实有一事,想……想告诉长老……哎,算了,没事,长老好好闭关,我便不打扰了。” 程漠想溜,离倾的捆仙绳已经绑住了他,将他拖了回去。 “有什么就直说!被吞吞吐吐的。” 程漠动弹不了,只得干笑,“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就是最近我听闻了一些关于离倾长老你的谣言,我觉得就是无稽之谈,还是不说了,免得坏了长老你的心情。” “说!” “……” 看离倾不罢休,程漠牙一咬心一狠,闭上眼,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小声且含糊地说道:“近日有谣言传,仙君你……你是寐貘。” 半晌没听到离倾的回应。 程漠想,果然是谣言吧,离倾长老都懒得搭理。 他松懈气息,悄悄睁开一只眼,就见离倾怔然在原地,唇瓣紧抿,像是在克制怒气。 “长老,你……” 话没说完,离倾已经快步朝着静回谷外走去。 程漠愣了瞬,大声喊道,“离倾长老,你的捆仙绳还没解。” 离倾早就不见踪影了,程漠蹦了几蹦,干脆就地躺下,麻木地望天,叹气道:“程漠啊程漠,让你道听途说,口无遮拦,离倾长老怎会是那低贱的寐貘。” 第六百零五章 我要寻个道侣 离倾闭关,不知外界风雨。 但是关于她是寐貘的消息早已经传开。 这些日子,五蕴灵山已经有许多修真门派登门了,嘴里说着为离倾抱不平,但陆奉觉知道他们怀着怎样探寻的心情。 那些人,被他赶走了一拨又一拨,但依然断不了那些人的念头,陆奉觉只觉得心绪烦乱得很。 又赶走一批后,长思问道:“师父,你信吗?” 陆奉觉看向长思,“倘若,你离倾师叔真的是,你怎么看她?” 长思性子温厚古板,此刻,听闻这个假设,眉毛都没皱一下,说道:“无论离倾长老是何种身份,长思都知道,她都是我五蕴灵山的长老,修真界第一女仙君,她救过无数人的性命,她值得尊崇。” “但徒儿觉得此事多半是谣言,寐貘不是离倾长老那样的。” 陆奉觉欣慰地颔首,轻拍长思肩膀,“你去通知所有人,五蕴灵山从今日起闭山,所有弟子不得外出,也不再接待外客。” 长思领命而去,陆奉觉的眉心挤出皱褶,他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转身,就见离倾静默地站在长径尽头。 一身红衫,立于青山翠峦之间,凌冽无比,耀眼无比。 仁心殿。 陆奉觉看着离倾,亲自给她斟满了茶水,笑道:“师妹,你怎么就出关了,门派一切都好,你无须担心的。” 离倾未言,一个眼神落在陆奉觉脸上,他便知道,离倾怕是什么都知道。 可他还怀了几分侥幸心理,干笑两声后,小心试探道:“师妹,方才你在山门前多久了。” “不久。” 离倾终于开口,陆奉觉一颗心还未落地,便听离倾又淡淡地说:“只看到山门前被你轰走了一群人而已。” 陆奉觉:“……” 离倾啜饮了口茶水,才慢悠悠地开口:“掌门师兄,你可记得我从前多次询问过你,有关我身世之事吗?” 陆奉觉难得如此小心翼翼的,仿佛此刻的离倾还是那个尚在襁褓里的粉雕玉琢的小团子,稍有不慎,就会惹得她不开心。 这种感觉,自从离倾长大后,已经没有出现过来。 听离倾这么问,陆奉觉微蹙眉,随后收敛了几分神色,也道: “记得,自然记得,你被师父带回来时,还小小一团,粉雕玉琢的,可好看了,我就从未见过你这么好看的小女娃。” 有生之年,离倾第一次听陆奉觉夸自己好看。 而且夸得那么卖力,仿佛恨不得将所有的溢美之词,都用在她身上。 离倾自然知道,陆奉觉为何这样。 因为传说中的寐貘,狐面人身,怎么会长成她这般模样。离倾想起了在蓬莱之巅看到的那个寐貘小筱。 其实因为她有了张人脸,除了当日在灵犀阁参加拍卖的人,几乎无人将她与寐貘联系在一起。 她和她,其实并没有区别。 离倾打断了陆奉觉的絮叨,沉声说:“师兄,那不是谣言。” 陆奉觉:“……” 离倾又说:“我就是寐貘。” 陆奉觉觉得自己发愣时间太长了,又笑道:“是又怎么,无关系的!” 没关系吗? 离倾以前也这么想,她如今的修为和实力,纵有人对她生出异心,也没那个实力动她分毫。 她觉得她与那小筱没什么区别,但也不全对。 她有绝对自保的能力,但倘若那小筱被人发觉了身份,只会万劫不复。 但是,今日看到山门前的嘈杂和喧嚣,五蕴灵山众弟子拼命阻拦的样子,离倾知道,她不是没关系的。 即便她不在意,她有自保之力,她坚信放眼修真界没人能动得了他。 可五蕴灵山却要因为她,因为她的身份,一直不得安宁。 “掌门师兄,我不想再看到今日的事发生了。”离倾垂下眸,低声说,“我不想五蕴灵山因我引来困扰。” “怎能说困扰!你是我五蕴灵山的长老,是我的师妹,从前你庇护五蕴灵山,如今,自然该我们五蕴灵山庇护你。” 陆奉觉沉声道,字字铿锵,誓要将师妹护到底的心思昭然若揭。 离倾动容,露出今日第一个笑,“掌门师兄,我很高兴,你这样说。” “但我不想给你和五蕴灵山添麻烦,五蕴灵山能有今日的成就,并不容易,我不想断送在我的手里。” “你不会想离开师门吧!”陆奉觉拍案而起,怒道,“我不同意!!” “我不离开。”离倾说,“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这里是我的家,我怎会离开。” 陆奉觉安心不少,吐出口气坐下。蹙眉沉思片刻后,他又狐疑看向离倾,“师妹,听你这么说,你似乎有什么法子了。” 离倾抿唇,眼眸染上浓郁的晦色。 是的,她已经想到解决之法了。 其实在见到陆奉觉之前,她都考虑过,到底要不要这么做,但此刻,她下了决心。 “我要找个道侣。” 陆奉觉见鬼似地瞪大了眼珠子。 什么! 他师妹要找夫君。 要知道离倾一向清心寡欲,对世间那些男子,颇是看不上眼,他早就做好了,离倾孤老一生的准备了。 但是,这个法子却是如今唯一的方法了。 寐貘之体灵韵充沛,是修炼圣器。 无数人趋之若鹜想要得到寐貘这种绝佳的修炼之器供自己修行,更何况是离倾这等修为的仙君,更是稀世之宝。 离倾倘若与一个男子结成了道侣,哪怕她再珍贵引人垂涎,其他人得到她,也毫无用处。那时候离倾是否是寐貘,对旁人而言皆无意义。 那些心思不纯的人,哪怕再有龌龊心思,也断然不敢得罪离倾得罪五蕴灵山。 所以,离倾才会牺牲自己喜恶,用这种方法,还五蕴灵山一片太平。 陆奉觉不忍地看向离倾:“师妹,此事你可想好了?” 离倾答:“想好了。” 陆奉觉愣了一会儿,似乎消化了,起身,边往外走边絮絮念叨:“成婚可以,但是不能随便找一个,我去翻翻修真界的青年才俊名录,一定要找一个配得上你的人才行。” 离倾叫住他,“不用了,我已经有人选了。” 陆奉觉猛地回头,“谁?” 重云仙宗。 竹苑。 叶湛坐在院中的暖玉石上,蹙眉望着头顶被驱寒结界阻隔在之外的纷纷浩雪。 忽然,门口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他并没回头,片刻后,身旁坐下一个人,挨得他紧紧的,然后那人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叶湛才垂眸,看着面前的小团子,轻声问:“怎么了?” 容轩的事,叶湛并没有瞒着容逸,他知道这事早就闹得沸沸扬扬了,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早晚容逸是要知道的。 与其从旁人嘴里听到添油加醋的言辞,不如他将真相还原,告诉容逸。 容逸听闻自己敬重的父亲是个坏人,也曾不信也曾没日没夜地大哭,但哭过后,他一夜之间似乎长大了许多。 “听周叔叔说大伯你在这里坐了一整日了,我来看看你,大伯,你不开心吗。” 叶湛伸手揉了一把容逸的脸蛋,如今他瘦了不少,也长高了些,脸上的婴儿肥褪去,手感不如从前。 “我没事,没有不开心。” 容逸看得出来叶湛的在说谎,但是没有揭穿,只是整了整衣摆,正襟危坐地跪坐在叶湛身旁,奶声奶气地说:“没事,大伯没有不开心,我也想陪着你。” 叶湛笑着又揉了揉容逸的脑袋,只是望向驱寒结界外的漫天飞雪时,眼神不自觉也染上了寒霜。 一大一小,就这么坐到天黑。 容逸犯困,被铃兰接走后,叶湛才倏然起身,朝着紫霄殿走去。 周翼星已经在那里等候许久,叶湛直接问道:“查清楚是谁放出的消息了吗。” 关于离倾是寐貘之事,才放出来时,叶湛便知道了,立刻从洪荒密道里出了关。 但凡对离倾不利的传闻,无论真假,他第一时间便命人封锁了消息。 但是这种大事,还是很快传开了。 他人在重云仙宗,外界的风雨,他都知道得很清楚,同时,他派遣了周翼星和喻见寒外出去查探了消息的源头。 谣言传播已经大半月了,叶湛知道,倘若是假的,离倾早就发火了,断然不会如此安静,一句话都不说。 她越安静,就越坐实了这个近乎荒谬的谣言的真实性。 “查到了。”周翼星回,“最后查到是一个农夫,询问之下,才知道是有人给了他一锭银子,让他将这个消息到处散播,据他形容那人的长相。” 周翼星顿了顿,“我觉得是二……容轩。” 这个结果,叶湛并不惊奇。 他甚至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当初容轩在寐貘小筱脸上画上了离倾的样子,是否就是早就知道了离倾的身份。 而且—— 容轩潜伏这么多年,无人发现他的身份,他能在自己亲儿子的生辰宴上制造出这么一场劫难,叶湛便知晓,他绝不是心慈手软的人,他们如此对他,还险些要了他的命,他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叶湛眉心拢出深深褶皱。 可是,容轩又是如何知道师尊是寐貘的! 第六百零六章 柳晦 灵犀阁五层阁楼。 容轩跪在地上,头垂得低低的,看不清表情。 他面前站着一个男人,看不清楚样貌,只是一团漆黑浓稠的魔影。 这就是当初在重云仙宗,将他从离倾手里救出来的魔物。 魔物说他是魔族正统传人,姓柳,单名一个晦。 容轩不知道柳晦是不是他的真名,但是已经跟了他许久,知道眼前魔物实力有多超群,又在酝酿着怎样的一场棋局。 柳晦身怀正宗的魔息,当初寻到他时,就承诺过他,只要助他,待他谋划的大业成功了,不会亏待他的。 他想要的,都会实现。 起初容轩对这魔族之人尊敬无比,但日子一天天过去,按照柳晦说的所做,吸收各种怨恨之气,他确实重新有了“脚”,但是却是那么可笑,滑稽。 容轩渐渐生出了些其他心思来。 此次,带着妖族在重云仙宗闹出这么一出,他也未曾禀报柳晦,自己私下的策划的。 哪想到失败了。 最后这魔族之人会出手救他,也不过是不想让他“闭嘴”而已。 柳晦大业未成,不能轻易暴露身份。 容轩知道自己擅作主张已经彻底惹怒了这魔物,也自然知道接下来,他要面对的是什么雷霆之怒。 柳晦狠狠折磨这容轩,旁边的葛六看着,却缩着脑袋不敢上前。 灵犀阁真正的主人是谁,他清楚得很。 柳晦发泄完怒气后,狠狠掐着奄奄一息的容轩的脖子,怒道:“容轩,你好大的胆啊,竟然擅自行事,你可知,你这一步,给本座带来多大的麻烦。” 容轩面色涨红,身下的“脚”已经不见了,狼狈地跌坐在地上,“是属下的错,但我也是想帮大人的……” “呵,帮我!容轩别以为本座看不出来,你在盘算什么!你这人心思毒辣,打着想要为本座获取那白虎妖王的幌子,其实只是想要毁了重云仙宗,毁了叶湛而已。” 容轩眼眸微眯,没有否认。 他确实是想在众多修真界修士的面前,彻底毁了重云仙宗。 毁了叶湛。 在叶湛察觉他身份时,他便知道叶湛对他产生了怀疑,既然如此,他也不必再继续装那兄友弟恭的戏码。 他早就受够了处处被叶湛压制。 趁着这个机会,他不如先下手为强,让叶湛万劫不复。 可是棋差一招,他始终未来得及告之天下人,叶湛是魔。 柳晦冷冷地盯着容轩,“倘若不是见你还有些用处,此刻,本座一定将你碎尸万段。如果你再不听本座话。” 柳晦朝着一旁瑟瑟发抖的葛六看去,魔气立刻卷住了他,葛六直接被他勒死在了容轩面前。 死状十分之凄惨。 容轩被溅了一脸的血。 柳晦冷冰冰补完了后面的话,“这就是你的下场。” 容轩:“我知道了,我再也不敢了。” 话虽如此说,容轩的嗓音里没有半点悔改之意。 柳晦冷冷地盯了容轩片刻,嗤笑一声,将容轩狠狠地甩在了地上。 然后,柳晦转身坐在了软塌上,说起了其他的话题。 “如今的状况危机,那叶湛也是个变数,计划可能要提前了,如今我有一事,想要你去做。” 容轩抬眼看向柳晦:“什么事?” 柳晦魔气变得愈发浓郁,“杀叶湛!” 闻言,容轩恢复平静的脸色,又掀起波澜几分,“大人,你可是在逗我,叶湛可是魔,我怎么杀得了他。” 他低头看了自己的腿,如今他连凝聚那可笑的邪气为腿,都做不到了。 “更何况我如今这样。” “别在我面前装可怜,”柳晦哼笑,他看穿了容轩的把戏,挥手将一点点魔气朝着容轩抛去,容轩空荡荡的衣袍下,渐渐饱满起来,又道,“腿,只要你助我完成大业,自然会重生的。” “多谢大人。”容轩跪在地上,朝着柳晦一拜,“不知何时刺杀叶湛。” “时候到了,我会再行通知你,到时按照我所说的行事即可。” 话音刚落,柳晦倏然消失在了五层阁楼里。 容影站起身,眯眼盯着柳晦方才立身之地,凉幽幽地笑了。 他容轩身为傀儡,却不会完全依附旁人,他事事算尽,哪怕实力悬殊巨大,他也自会给自己留下一条后路。 他扫眼看了一眼地上肠穿肚烂的葛六,然后高声道: “葛七。” 在他的唤声里,葛七走了出来,笑眯眯地屈身上前,手里托盘上还呈着散着热气的热毛巾,“阁主,有何吩咐。” 容轩拿过毛巾,慢条斯理地擦尽面上的血,才问道:“如今外面怎样了?” 葛七从容轩手里接过脏污的毛巾,又呈上一杯热参茶,笑眯眯:“外面事态纷杂,发生了不少事,不知阁主问的哪方面?” 容轩嘴角荡起薄薄的弧度:“五蕴灵山,离倾仙君。” “周翼星,如今五蕴灵山那边可有何动静。” 叶湛还是不放心。 “听喻见寒说,倒是没什么大的动静,依然每日有不知天高地厚地人想要上门见见离倾仙君,但无一例外被阻挡在外。近日,五蕴灵山更是封山了,任何人都不许靠近。” “怕被五蕴灵山发现,我们的人也往后撤了些距离。” 周翼星将近日观察到的事,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叶湛。 叶湛点头,若有所思。 封锁五蕴灵山,驱赶外客,这像是陆掌门会做的事。 想到陆奉觉会护着离倾,叶湛焦躁的心绪,才稍稍放平。 “可是……”周翼星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 叶湛从这一声里听出了不寻常,转眸看过去,“可是什么。” 周翼星:“五蕴灵山虽封山,但昨日碧海潮生门的二少,被陆奉觉亲自迎进了五蕴灵山。” 叶湛薄薄的眼皮一跳,确认:“你是说,花无涯,碧海潮生门那个。” 周翼星点头:“对,是他。” 叶湛眉头蹙紧,暗想,这种时候,花无涯到底去五蕴灵山做什么! 这种时候,花无涯去了五蕴灵山又能改变什么。 叶湛来回踱步,思量着其中的可能性。 倏然,他猛地停住了脚步。 整个人像是被雷击了般,僵直不动。 “宗主,怎么了?”周翼星担忧地询问。 前些日子,离倾仙君是寐貘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那时,叶湛在闭关,但闭关之前,叶湛曾交代过,关于离倾的事,必须汇报给他。 于是,周翼星便传讯给了在洪荒密道里的叶湛。 不久,叶湛就出关了。 但脸色很不好看,嘴角还挂着残留的血丝。 叶湛虽什么都未说,但是周翼星知道,定然是修炼到紧要关头,因为心绪波动,造成了反噬。 叶湛摆了摆手,示意周翼星自己没事,然后又揉搓着眉心。 一股不祥的预感,在他心口缓缓升腾。 他不敢再细想下去。 第六百零七章 我一切都听仙君安排 经历过在重云仙宗那些匪夷所思之事后,花映原以为凭借离倾和叶湛的这层关系,以后碧海潮生门夹在五蕴灵山和重云仙宗之间的关系,怕是和谐不了了。 花映极度有自知之明。 当初碧海潮生门会压下重云仙宗,拥有今时今日地位,都得承于数年前容景的“胡搞瞎搞”,后又受伤闭关,导致风光显赫的重云仙宗不复往昔荣光。 他们碧海潮生门就是基于这个基础上,捡了个漏。 如今想来,容景受伤闭关怕另有隐情。 这些隐情压下暂且不表,如今容景恢复了实力,扯淡地成了叶湛,又与五蕴灵山有了那么一层微妙的关系,碧海潮生门想要稳坐第一仙门的位置,怕是有些困难。 打从“重云役”来的几个月来,修真界似乎就没太平过。而花映被这些琐碎之事缠身就没睡过一个好觉,头发都花白了许多。 近日来,又听说离倾是寐貘的传闻。 他将信将疑,只觉得是什么人在背后抹黑五蕴灵山。 但是倘若传闻是真的,站在他的立场,花映只会觉得更可怕了。 还记得在重云仙宗时,那狐妖说的话,旁的人或许不信,他亲眼见过离倾和叶湛相处时的状态,觉得似乎不是没有可能。 如果离倾真的和叶湛在一起,成为道侣,两人双修后。借由离倾的寐貘之躯,叶湛的修为怕是会增长得更加恐怖。 那时,碧海潮生门如今的地位,更是岌岌可危了。 如此焦虑中,花映另半边头发也白了。 未想,峰回路转。 五蕴灵山竟然传来消息,说邀请花无涯前往五蕴灵山一叙。 传讯符是陆奉觉亲自传来的。 言辞和善熟稔,一口一个花兄,似乎在重云仙宗里的争锋相对已然彻底消弭了。 虽然不知这时候,陆奉觉找花无涯有什么事,但花映暗觉有戏。 立刻将自己那不学无术的儿子从被窝里扒拉起来,一脚踢去了五蕴灵山。 当老子的懵,花无涯心中却有几分明清。 花无涯方到五蕴灵山,就遇到了笑容可掬的陆掌门,见面,陆掌门就将花无涯从头到脚夸赞了一遍,直说他是难得的青年才俊,放眼修真界,与他年纪相仿的,几乎没几人可以与他并肩。 这话有多水,多夸张,花无涯心中有数,但也笑容以对,应付得游刃有余。 干脆将青年才俊的风范拿捏了十二分。 “不知道陆掌门提议召我来有何贵干。”他不动声色地问。 陆奉觉打哈哈:“贵干不敢当,就是想要与花公子叙叙旧,我传讯中不是说了吗,哈哈哈。” “好啊,晚辈也想与陆掌门见见。”花无涯说着,眸光却一直朝着落九天的方向望去。 见他这样,陆奉觉倒是放心了不少,笑道:“我有什么好看的,花二少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陆奉觉三言两语,就将自己的急,扣成了花无涯的急,甩锅技术简直冠绝整个修真界。 花无涯面色不改,从善如流地应承了下来,任由陆奉觉将他带到了落九天。 落九天一如既往的静。 院中的栅栏的门半开半掩,仿佛在等待什么人入内。 隐约能看到一抹红衣胜火,背对坐在莲池边。 陆奉觉只将花无涯送到门口,顺着花无涯的视线而去,落在离倾背上,方才一直端着的笑意渐渐消失,他叹气一声,就离开了。 “既然来了,便请进吧。” 离倾的声音传来,花无涯才回神,笑着提步推门进去了。 离倾没有回头,盯着莲池看个不停,也没见出那池子有什么好看的。 不过,即便如今外头那么多刀光剑影对准离倾,她的容色丝毫不减往昔,依然美得让人目晕神炫。 花无涯心中苦涩,但朗笑道:“仙君,在看什么呢?” 离倾没有回答,只是站起身,盯着仪表堂堂朝着她走来的男人,也不拐弯抹角说道:“花无涯,你愿不愿意与我成婚。” 花无涯依然在笑,桃花眼里捎带着绵绵情意,只是说出口的话语,依然带着几分油滑,“自然是愿意的,仙君应该知道,我一日不见仙君,就寝食难安。” 往常这时候,离倾都会冷眼以待,或者奚落他两句,但今日,离倾一句话都没说,疏冷的琉璃眸便静静地打量着花无涯。 “你就不好奇,我为何找你。” 花无涯收敛了几分笑意,微微躬身,轻言细语道:“那敢问仙君为何找我?” 离倾莫名的有些烦躁:“普天之下,对我穷追不舍的,也只有花二少了。我倘若要找道侣,除了花二少你,还能找谁。” 闻言,花无涯捂住胸口,做出伤心的模样,叹息道:“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仙君是终于发现花某的好了,有那么几分喜欢我,才想与我结为道侣的,欸,让我白高兴异常。” 离倾第一次对男人提出这种要求,少了常人羞耻心的离倾鲜见地觉出了几分面热。 她不想被花无涯发现自己的怯怯,背过身,嗓音与往常无异,无甚情绪:“倘若花二少不愿意,我也不会强求。只是劳烦你辛苦跑这一趟,你……你请回吧。” 迟迟没听到离开的声音,却听到一声似有似无的轻笑。 花无涯无奈地看着离倾纤细的背影,桃花眼里少了几分惯常的不正经,多了几分沉甸甸的深情,“仙君,我怎会不愿意,花无涯乐意之至。” 听花无涯这么说,离倾终于回眸,对上他的眼睛,愣了愣,才道:“你不问我缘由。” 花无涯:“仙君自有仙君的打算。” 听到这话,离倾怔住。 那一瞬,脑中响起了另一道声音,“师尊自有师尊的打算,我又何必多问。” 花无涯看着离倾,在桌旁坐下,拿过桌上放着的一个玉石镇纸,在手里转了转,忽然又道:“在这之前,我还有一个疑问,还望仙君与我解答一二。” 离倾回神,盯着花无涯手中的物件,“你问。” “其实放眼修真界,倾慕仙君的青年才俊不少,仙君其实不是只有花某一人可选。只要仙君愿意,倾慕仙君的人怕是要从五蕴灵山排到我们即空岛。”他顿了顿,桃花眼挑起,望着离倾,“即便重云仙宗如今那位宗主,只要仙君你开口,他定然也会答应的。” 离倾咯噔一声,不知花无涯这种时候为何要提起叶湛,片刻后,脸上出现了愠色,“花无涯,他是我徒弟,你休要胡说。” 花无涯放下指尖夹着把玩的玉石镇纸,立刻从善如流,“是花某失言了,仙君莫怪。” 离倾:“……” 离倾没来由得呼吸不畅,余光瞥过清凌凌的莲池上冒出嫩芽的莲蕊,那股郁气澎湃得愈汹涌。 她闭了闭眼,远离莲池,朝着凉亭走去 背后传来花无涯的声音,“仙君,你想何时与我成婚?我也好做好准备啊,让我碧海潮生三媒九聘,准备好迎亲之物,仙君愿意下嫁给我,是我的福分,断然不能亏待了仙君。。” 离倾脚步微顿,深深吐出一口气。 之前只是一个权衡后的想法,到此时,从花无涯口中说出这番话,她才有了真的要与人结为道侣的实感。 她微微攥紧手,像倏然失了声。 花无涯追了上来,嘴里还在说着婚嫁之事。 离倾回头,打断了他,“无须准备,一切从简。”说完,她意识到什么,又抬眼看向花无涯,“可以吗?” 花无涯桃花眼微眯,然后飒然笑了,风流之意招展。 “自然可以,我一切都听仙君安排。” 第六百零八章 看来这是命中注定了 五蕴灵山周围一直暗布着重云仙宗的眼线。 据回报,自从花无涯进入五蕴灵山后,这些日子一直未曾出来,更没有其他人进去过。 叶湛挥退了禀报的人,揉了揉眉心,有些按捺不住,想要去五蕴灵山一探究竟。但最终他却将自己强行羁留在了重云仙宗,不闻外间事。 哪怕他想要掩耳盗铃,但有些事,终究是能无孔不入的。 两日后,离倾要与花无涯在半月后共结连理、结为道侣的消息就传至了重云仙宗。 那时,叶湛犹如当头一闷棍,所有佯装的平静,在那一刻被这消息撕得粉碎。 “你确定?”叶湛稳住呼吸,问来禀报的周翼星。 周翼星头埋的很低,“属下确定。” 叶湛半晌没有动静,周翼星也不敢抬头,他太明白这消息会对叶湛造成什么样的打击。 “……知道了,你下去吧。” 听到这一声,周翼星终于抬头看了叶湛一眼,与他预料的有差,叶湛面色如常,只是眼瞳幽沉无焦。 周翼星离开后,叶湛跌坐在坐塌上手却紧紧捏着衣摆上悬着的红穗子,面容恍惚。 这事来得突然且可疑,他能想到为何会这样,但是又忍不住想起在玄镜里所见的那一幕,离倾与一个男子成婚。 难道,那人真的是花无涯。 而玄镜中所见,就要发生了!! 叶湛头痛欲裂,一股狂躁之气,在胸腹中蔓延,犹如利刃在切割着他,他觉得自己一颗心要活生生别劈裂了。 但接下来今日,叶湛出乎意料地照常处理各种事务。 喻见寒觉得古怪,但是又说不出哪里古怪。或许就是因为叶湛这份近乎麻木的冷静。 不久前,叶湛还亲自写了一份折子给他,上面写满了各种宝贝,都是给离倾仙君的新婚大礼,让他在大婚那日送去的。 喻见寒想,或许在宗主心中,离倾仙君固然重要,但更重的却是身担任的责任。 这段日子,在叶湛身上,喻见寒隐约窥见了从前容景的影子,隐忍且强大,没有什么能打到他。 没人知道,叶湛是怎么度过那一段时光的。 睡不着,短暂小憩,梦里都全是离倾,写下那份礼单时,他感觉那些墨汁,都是他心头血蘸就的。 他只能不断找其他事来做,转移注意力,让自己看起来一切如初。 对,就是这样。 师尊大婚,他只应祝福,不该嫉妒、不该怨恨。 这才是一个徒弟该做的事。 距离离倾成婚之期,只有五日时的那个下午,容影和任灵儿突然登门。 一看到叶湛,容影就蹙着眉,嚷嚷道:“你师尊都要成亲了,你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写字。” 叶湛顿了顿,手下不停,执着狼毫继续在宣纸上默写静心经。 任灵儿见叶湛状态,拉了拉容影的袖子,给他使了个眼色,容影再多的气,也只能咽下去。 任灵儿上前,关切地问道:“师兄,师尊大婚,我们一起去吧,路上也好结个伴。” 闻言,叶湛猛地抬头,气息不稳道:“什么一起去!师尊要办婚宴?”这些日子,他似乎两耳不闻窗外事,但关于五蕴灵山的动静,他都清楚。 以离倾身份,倘若要成亲,必定八方来贺。但她却说,不宴请外客。 叶湛能理解,也在意料之内。 离倾的性子,确实不喜欢各种繁文缛节,而婚宴,就意味着繁文缛节。 任灵儿意识到不对,立刻闭嘴,那一瞬,叶湛的脸色就变了,本就苍白的脸色竟然隐约透出些青色。 像是病入膏肓。 容影倒是冲动道:“你没收到请柬,灵儿是她徒弟所以才受邀了,你怎么可能没有。” 请柬? 莫说请柬,此事离倾完全没有对他告知一声,他们之间有禁锢,分明只是一句话的事,离倾也不肯。 笔从指尖落下。 一团墨,弄污了抄好的经文。 所以,他不配知道吗? 任灵儿是徒弟,而他就是外客之列了? 叶湛彻底乱了,那股憋了好几日的郁气,在胸中炸开,叶湛捂着胸口,倏然吐出了一口血。 离倾成亲之事,如她所说,一切从简。她只是将这个消息宣扬了出去。 同时,她还发了请柬给任灵儿,因为她是自己的徒弟。 至于叶湛,她思量了许久,此事要如何与他说。她知道了叶湛的心思,自然不能装作不知道。 喜欢的人,与旁人成亲,是极其残忍的,阅话本子无数的离倾,也听过些类似的故事,何等伤情,她也莫约能体会几分。 她不忍看到叶湛如话本子里的那些主人翁一般露出难过的表情。 离倾的想法很简单,不能见到,或许就不会那般伤心难过了。 思来想去,离倾最终决定什么都不说。 她想,就这样吧,这样是最好的选择了,既可以保全五蕴灵山,也能断了叶湛的心思,话本子里也说,岁月能磨平一切伤痕。 她相信,叶湛那般坚韧强大,一定也能。 此次婚宴低调行事,花无涯都依她,处处都尽显温柔,只是却不愿亏待他,碧海潮生门的陪嫁,一箱一箱被送到了落九天来。 离倾自知是在利用花无涯,也没多说,他们彼此都知道这场婚宴的目得是什么。 因为花无涯什么都知道,从未有半分怨言,离倾对花无涯的愧疚却渐深。 “喜不喜欢?”花无涯喜气洋洋问她。 看着面前摆着的一箱箱珠翠宝物,离倾点头:“喜欢。” 花无涯红光满面,“还不止这些,仙君,你等等,我给你看件好东西。” 花无涯打开一个箱子,捧出一袭大红的嫁衣,金线织成,比之那些装在红木箱中金光灿灿的宝贝暗淡许多,但离倾却不经意地蹙眉。 她看得出来,这嫁衣上定然是倾注了不少心血的。 “这是我娘亲手做的,说给我未来的新娘,我与我大哥,都有一份。”花无涯将嫁衣在离倾面前比划了下,“看起来很是合身啊。” 离倾抬眸看着花无涯,突然道:“花无涯,对不起。” 花无涯愣了愣,又笑道:“别这么说,我自愿的,说起来,还是我占便宜。” “你像天上的月亮,我一直想为你做些什么,如今终于有机会了。” “来试试。” 看着花无涯眼巴巴期望她穿上嫁衣的模样,离倾一动不动,她忽然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或许现在终止这个荒唐,还来得及。 她方要开口,花无涯忽然一拍脑门,将嫁衣放在了桌上,笑着说:“仙君,你看我这个记性,我爹爹和我大哥应该这个时刻快要到五蕴灵山了,我去看看。你试试这嫁衣合身否,倘若不合适,我再差人去改。” 话毕,花无涯就走了,脚步匆忙到有几分踉跄。 离倾从花无涯的背影上移回视线,目光垂落盯着那刺眼的嫁衣,却没有试穿。她起身走到院中,莲池里,那寒莲,已经露出尖尖角,一朵皓白的花初露。 铜镜在门外已经待了很久,见状,立刻蹿了上来,“主人,你真的要嫁给他吗!” 离倾:“事到如今,还能有假。” 铜镜为叶湛哀默了一瞬,长吁短叹道:“看来,这是命中注定的,不能更改。” 闻言,离倾眼眸微动,凌冽地瞥向铜镜,“什么命中注定!” 第六百零九章 勿扰他人心 铜镜将当初叶湛私下开启它,却看到离倾成婚的一幕完完整整说给了什么都不知晓的当事人说了。 离倾盯着莲池中散着白雾缭绕的冬日寒莲,心脏猛缩,半晌没有反应。 铜镜还在小声地想将自己从这隐瞒中将自己摘出去,“这是叶湛逼我做的,我不是成心欺瞒主人你的。” 一直看热闹的小白,给铜镜使了个眼色,铜镜才反应过来住嘴。 但离倾却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之中,眉心蹙得死紧,双眸中迷惘显而易见。 当初,玄镜打开,叶湛看见她与其他男子成婚,这种匪夷所思的事,哪怕不是今日知晓,她都觉得是破镜子真的坏了。 但如今,她真的要成婚了。 匪夷所思也终成现实。 这是命中注定?! 那么五蕴灵山往后的命数,是不是也难以更改的。 世间万物都被命运推着,无可奈何地往前走,毫无转圜,哪怕一时有所越轨,也很快会回到原有的轨迹上。 离倾忽然笑了,眼眸中第一次染上了类似绝望的情绪。 所以,她还抗争什么呢? 大婚日如期而至,五蕴灵山张灯结彩,虽然无甚外宾前来,门派却热闹得很。 离倾这日凤冠霞帔,她一向爱穿红裳,并没有觉得穿上一身婚服,与平常有什么区别。 任灵儿和容影到之时,离倾已经自己挽好发,头上并没有多余的装饰,依然如往常素面朝天。 婚宴在晚上。 还有半日时光。 任灵儿将特意准备好的礼物给了离倾,离倾收下了,让铜镜去放好,见到他们来,表情任然无波无澜。 容影啧了声:“你不看看?” 任灵儿觉得不对劲儿,这礼物是她准备的极其罕见的深海琉璃珊瑚,但最后却一直由容影保管。 听容影如此说,任灵儿使劲乜向容影,压低声音,“你在搞什么鬼?” 容影没回答,依然盯着离倾。 离倾没有多余的话,此刻听容影如此说,又让铜镜送了回来,打开了那盒子。 “呵,你果然掉包了!” 任灵儿看清盒子里的东西,不由动了怒,但在离倾面前,她也不好家暴,看清离倾想说明原委,就见离倾平静犹如假面的面孔,出现了丝裂痕,她拿起那条看起来极其普通的坠着白玉的红穗子,放在眼前,怔怔看着。 “仙君,喜欢吗?”容影抱胸,恶意地问。 “你这是何意?”离倾抬眼看向容影。 任灵儿并不知道这红穗子的来历,但看离倾和容影倏然变得剑拔弩张的状态,也知道此穗子不一般。 容影闷笑出声,“既然仙君要与旁人成亲了,有些撩拨人心的东西还是要奉还给仙君才好的。” 他语气放得很轻,犹如耳语般道,“勿扰他人心才好呐。” 离倾沉默一瞬,将穗子捏进手掌,那红穗上不平的起伏,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离倾垂下眼睫,“这是他的意思。” 此话一出,离倾愣住了。 她为何会问出这样的话,仿佛像是话本子里,被所爱之人抛弃的哀怨女子说出的话。 前两日重云仙宗的礼物已经送到了。 她没有看,但亦知定然重云仙宗送出的都不会是凡品。 那时她看着那些送来的宝贝,心中却想,叶湛定然已是放下了吧。 这是她期待看到的,为何此刻不干脆的反而却是她。 “自然是。”容影观察着离倾的表情,兴致盎然道,“不然他像宝贝一样揣着的东西,怎么能在我由我亲手交给仙君。” 离倾沉默片刻后,抬眼,笑了,语气平静,“如此甚好。” “……” 这反应,倒是整得容影不会了。 离倾收起红穗子,又恢复如常,她对铜镜交代道,“晚宴晚些时候开始,带他们先去休息。” 铜镜战战兢兢地将容影和任灵儿送出了落九天后,容影忽然站在院门口回眸看了眼那僵硬的背影,低低地哼笑了声。 “我看你还能装多久。” “那穗子是叶湛的?”任灵儿已经猜到了几分,叉腰拦住了容影,逼问。 容影无奈道:“是啊,就是他的,是他师尊送给他的呢,他平日里可宝贝了。” 任灵儿蹙眉,语气不善:“既然可宝贝了,那怎么会在你这里!!” 容影闲散道:“当然是叶湛给我的咯。” “容影!”任灵儿怒了,“说实话!!” 上次在重云仙宗,听说离倾成亲了,叶湛气得直接吐血了,足以说明离倾在他心中的地位。 任灵儿对叶湛也有些了解,死脑筋得很。 哪怕离倾有了几个娃娃,喜欢还是喜欢,并不会因为她要成亲了,就不喜欢了,还将离倾送他的东西,送回去。 这其中必有蹊跷。 而且,必定与面前这个一脸坏心眼的男人脱不了干系。 容影嘴硬:“这就是实话啊。” 任灵儿看了容影一眼,转身便沿着落九天的小径往山下走,不再理睬容影。 “诶诶,灵儿妹妹等等我。”容影意识到不妙,赶紧跟了上去,拖着任灵儿的手,无奈地哄道,“怎么又生气了。” “你说我为何生气!” 任灵儿鹿眼一眯,容影立刻和盘托出。 “哎,我说好了,你别生气了。”容影服软地哄道,“那玩意确实不是叶湛给我的,是我自己顺手牵羊拿走的。” 那日,叶湛被气的吐血,容影扶他休息之时,顺手就摘了过来。 任灵儿双眼圆睁:“你这么做,不是破坏他们师徒的感情吗。” “都这时候了,他们师徒还有什么感情可言。”容影不以为意地哼道。 任灵儿瞪了容影一眼转身就要回去同离倾说清楚。 容影忙拉住了她,“灵儿妹妹,你要做什么。” “你放手!!”任灵儿甩不开容影的蛮力,瞪着他,“我自然要告诉师尊真相啊。” “你先别去,听我说。”容影控制住了任灵儿,才说道,“我也是为了叶湛好啊,他是我大哥,难不成我不想他好。” 任灵儿将信将疑,“那你为何这么做。” “你看到方才离倾的表情了吗?” 任灵儿自然注意到了,看到那红穗子的时候,明显愣住了,即便后面佯装镇定,也能看出她身上一瞬间溢出的伤心。 是伤心吧? 应该不是,离倾后面看起来很平静啊。 任灵儿有些拿不准。 见任灵儿抿着唇,一脸认真沉思的模样,水灵得让人想亲她。容影便如此做了,在她脸上映下一吻,忍来任灵儿似嗔怪的一眼。 看来是不生气了。 这时,容影才叹息道:“嗨,你怎的如此迟钝,如果离倾仙君真的只将叶湛当成徒弟,会是那种反应吗!” “……”任灵儿后知后觉,鼓着脸颊,“确实好生奇怪。” “是啊,什么口口声声说是师徒,我看他今日的反应,哪有那么简单,”容影掐着下巴,“而且离倾送给叶湛的物品哪只有那穗子,问心不也是她赠的,倘若叶湛真的要与她划清界限,怎么只会归还这物。” “换在平日里,离倾仙君那么机警一人,哪能因我三言两语就相信了。” “只能说关心则乱吧。” “等着吧,我觉得此事绝对不会这么结束的。” 任灵儿看容影自信的模样,点头,觉得是这么个道理,但片刻后,她又皱起了脸: “可是,叶湛的态度也好奇怪,师尊不请他,他就真的不来了。师尊要成亲,他就任由她成亲?” “如果是我,我喜欢的人管他什么身份,哪怕有违伦常大逆不道,我才懒得管那么多!就是抢也要抢过来。” 发表一番豪言壮语后,任灵儿叹气,“我实在搞不懂他如何想的了。” 容影笑:“你放心,叶湛不是从前的容景了,我相信他不会坐以待毙的。” 任灵儿牵着容影的手,沿着山路小径往下,“如今叶湛还在重云仙宗,哪怕后悔,想要赶来抢亲,怕也是来不及了。” 透过头顶树梢罅隙,容影看了眼万里无云的天,笑了笑,淡淡道:“只要他想,一定有办法的。” 第六百一十章 自然是来劫亲的啊 重云仙宗。 紫霄殿内,叶湛端坐在桌案前,面色泛白,手下狼毫却在不停地移动着。 周翼星看得出来叶湛的状态非常不正常,自从那日吐血后,至此之后他表现的非常平静,让他们备好了礼物送去了五蕴灵山,之后便该做什么做什么。 一切都是那么有条不紊。 但越是这样,周翼星便越是担忧叶湛此刻的状况。 喻见寒何尝不焦虑,已经朝着周翼星挤眉弄眼好几次了,见他不应答,直接用手杵了杵他的腰眼。 周翼星回头,所有的脾气都发泄到了喻见寒身上。 “你干什么!” 喻见寒不为所动:“你说,宗主真的能看着离倾仙君嫁给碧海潮生门那小子。” “……” 周翼星懒得理睬他。 喻见寒却在叭叭叭地说个不停:“你说宗主到底是在意还是不在意啊,我现在都糊涂了,从前我们宗主可是痴汉一枚啊,总是事事都挂念着仙君,即便不说这份深情,这些年的师徒之情还在哪儿啊。” “看看天色,离倾仙君和花无涯的婚宴应该快要开始了吧。” “倘若没事,你们就下去休息吧。” 叶湛抬头,望向两个衷心的属下。 喻见寒未想到叶湛竟然都听到了,暗骂自己这张臭嘴,还想说什么,叶湛已经挥了挥手,两人只得退出了紫霄殿。 待清净下来,叶湛接下来再没什么动作,怔怔地望着紫霄殿外漫天的火烧云出神。 天色渐晚,最后一丝光亮都要吞噬了。 是啊,距离离倾婚宴开始,不过只有两个时辰不到。 很好,两个时辰后,她便成为了旁人的道侣爱人。 花无涯对离倾也很好。 以后一定会好好待师尊的,那时候,他也好彻底断了这份念想。 这样很好。 叶湛不断地告诫自己,胸口却似炸开了般,痛得似乎被钝刀割肉。 五蕴灵山,落九天。 离倾站在莲池边。 那冬日寒莲生长速度奇快,即便是在酷暑的夏日,送来不过半月时间,已经在莲池里开得灼灼其华。 她站在那里,一身耀眼嫁衣,与满池洁白交相辉映,简直像是一幅画。 碧海潮生门和五蕴灵山两个修真界的大派联姻,却举行得无比低调,就在五蕴灵山举行,短短时间已近有了花无涯爱惨了离倾仙君,死活要入赘的传闻。 花无涯毫不在意,甚至看起来喜气洋洋,自得得很,逢人就要故意感慨一番筹备婚礼的疲累。 本来花无涯入赘,呸,在五蕴灵山举办婚宴之事,花映是不同意的,最后转念一想就此五蕴灵山和碧海潮生门能有了牵系,再不满也忍气同意了。 婚宴当天,花无涯身着红色的喜服,迎接了为数不多的宾客,得空便赶紧来落九天看看离倾准备得如何了。 花无涯一直知道离倾是好看的,素来也还床红衫。 但是看到离倾穿上他娘亲亲手缝制的嫁衣时,还是不由看痴了去。 她像是误入凡尘,不染尘埃的仙子。 花无涯心头砰砰狂跳,桃花眼里惯常的风流不羁皆散去,眸子潮湿,留下的只有无尽的深情。 离倾先发现了站在院门口的花无涯,回眸,看了一身喜服的花无涯片刻,垂下了蝶羽似的长睫,静静问道:“要开始了么?” 花无涯回神,笑容重新挂上,快步走了进去,轻声道:“没有,还有一个多时辰。” 他的嗓音不自觉带上了些紧张。 “这衣裳看起来,真的很衬你。” 离倾轻咬了下唇,想说什么,花无涯已经抢先了一步,从袖中摸出一根金蝶吐蕊的步摇,插在了离倾的乌发之中。 他端详了一下,“这样就更好看了。” 离倾:“……” 想说的话,忽然像是梗在了喉咙口,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离倾深吸口气,问眼前喜气洋洋的男人:“你怎么过来了。” 花无涯笑:“就想看看你。” 离倾也笑了笑:“我有什么好看的,又不会跑了。” “我也不怕你跑,花某一向知道离倾仙君言而有信,只是想再与你确认一番,你真的要与我成亲。这事一旦成了,就无转圜的可能了。” 说这话的时候,花无涯看起来面色从容,但呼吸都忍不住绷紧了。他知道,他害怕离倾说不愿意。 离倾静静看了会儿花无涯,在心口盘旋了许久的话,被她强压了下去。此事由她挑起,就不该由她结束。 即便她如今对花无涯并没有男女之情,但她想,或许结成道侣后,她真的有可能喜欢上他的。 花无涯是个好人。 离倾点头:“你放心,自然不会。”她不会让花无涯出丑,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个道理她深谙。 花无涯做出松了口气的夸张表情,“那我便放心了。” 说罢,忍不住再次倾目看向离倾,眼里是止不住的光华,桃花眼里的深情藏都藏不住,“仙君,你今日真的很美。” 离倾眼皮轻抬了下,淡淡地说:“是吗?” 离倾并没有什么别的感觉,不过花无涯喜欢也是好的。 “当然是!”花无涯笑了笑,还想极尽溢美之词夸离倾两句,忽然哑了声。 离倾蹙眉。 紧接着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倏然睁大了眼。 他眼睁睁看着花无涯身后出现了一道模糊的身影,起初如水雾只有淡淡的残影,渐渐越来越深浓,凝成了一个高大的男人的身影。他比花无涯还高上一些,着一身玄黑衣衫,眼眸深沉似墨,正站在花无涯身后,越过他的肩,定定又冷漠地看向离倾。 男人是凭空出现的,在这一刻之前,离倾分毫没感觉到他的气息。 “……” 四目相交,皆是无言。 离倾不由握紧了拳头,克制住心头在见到男人时,心头涌起的无法抑制的颤栗。 千头万绪,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花无涯被定住了,此刻根本动不了,但他也知道来人是谁,并不害怕,视线只是落在离倾的脸上,看着她面上接连闪过的表情。 不由自嘲一笑。 他和离倾相处多日,从未见她流露出过这么丰富的表情,在他心里,她就是九天之上的仙子,无悲无喜。 这一刻,他知道他错了。 离倾不是没有悲喜,只是她心里没有自己而已。 离倾先整理好思绪,佯装淡然道:“你怎么来了?” 听到这话,叶湛勾唇,笑了,只是这份笑容再不复从前的澄澈,他眼里涌动着迷雾,将真实情绪遮掩,无故透出一股森冷。 “为何?”叶湛绕过花无涯,大步走向离倾,直到一步之遥,他才停下了步子,“师尊,你觉得为何?” 离倾沉默了,手指掐入了肉里。 叶湛端着点笑,双眸极具侵虐性地拂过离倾的脸。 今日的离倾是很美,美得让他心口发痛。 但是越是这样,叶湛的眸色便越深,像是无底的深渊。 他怨恨这份美不是为他绽放的。 更怨恨离倾的平静。 他越是生气,面上的笑容便越是灿烂,不看那双漆黑眼眸,与往日并无差别。 离倾强撑着,不在叶湛尖锐的视线下崩塌,身体已经隐隐发抖。 不是害怕。 而是一种骨子里生出的战栗。 叶湛见离倾这样,既觉得心痛,又觉得快意。 他勾着嘴角对离倾行了个师徒礼,说道:“师尊新婚大喜,徒儿怎能不来恭贺。”他俯下身,眼角却直勾勾地盯着离倾的脸,与其说是恭贺,还不如说是某种程度上的挑衅。 离倾被那个淬着怨与恨的眼睛盯着,头皮发麻。 她清晰知道,眼前的叶湛与她熟知的那个事事听她话的叶湛不同。眼前的叶湛奇异地和玄镜中见到的那个邪妄男人重合在一起。 危险无比。 离倾收回视线,她不能再看叶湛了,那种灵魂里流窜出的情绪,让她觉得难受,于是看向了花无涯。 花无涯全身都被定住了,只有眼珠子还能转。 她此刻已经彻底乱了,完全没注意到花无涯眼底蒙上了一层灰败之色。 “既然恭贺,那你点我道侣的穴,这又是做什么。” 离倾淡淡说着,上前就要去解开花无涯,还没靠近,胳膊就被叶湛抓住了。 道侣二字,从离倾嘴里说出,像是根尖锐的针,狠狠挑拨着叶湛脆弱得快要崩断的神经。 “叶湛,你干什么!!” 离倾还未开口训斥,破镜子已经先喊出声了,它听到声响,从乾坤袋里跑出来,就看到叶湛在对离倾动粗。 铜镜作势就要朝叶湛撞去。 叶湛不屑看了眼它,手指一动,铜镜就被定住了。 “我要如何?” 叶湛盯着离倾清冷的不施粉黛的面孔,唯独唇瓣的红脂,娇艳得人眼痛。 涂得这般艳丽,这是在等待哪个男人来采摘。 叶湛太阳穴跳得发痛,恨不得撕碎花无涯。 他想也没想,直接将离倾拉入自己怀里紧紧箍住,拇指已经轻佻地抹上了离倾的嘴唇,另一只手掐上了花无涯的脖子。 说出了心中潜藏已久的心里话。 “自然是来劫亲的啊。” 第六百一十一章 你在担心那个男人? 叶湛的力气那么大,离倾挣脱不开,越挣,反而只激得他手臂收缩得越紧,恨不得将她都镶嵌进自己胸膛才肯罢休。 “师尊,莫要乱动。” 叶湛猩红着眼睛,掐着花无涯脖子的手却暴虐地收紧。 花无涯呼吸不畅,渐渐面色憋得通红,眼看这样下去,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住手!”离倾不想叶湛做错事,又急又怒道,“叶湛,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如果你有什么火气,冲我来,莫要伤及无辜。” 叶湛充耳不闻,眼角下掠,在离倾脸上一寸寸游弋而过。 他凑近离倾耳畔,灼热呼吸喷在离倾耳边,低声,“当然知道,我在铲除想要我的情敌啊,师尊。” 离倾:“……” 他赤红着眼珠,发出神经质的笑,“呵,无辜?当他碰你时,就不无辜了。我的人,他也敢碰!” 花无涯痛苦至极,眼见就要折在叶湛手上了,离倾知道如今的叶湛多半是被心魔迷惑,说什么他也听不下去了。 她放出捆仙绳,想要将叶湛捆起来。但叶湛动也未动,看了眼捆仙绳,捆仙绳就像被冻结在了半空里,什么都做不了了。 离倾大惊。 短短时间里,叶湛的修为进境竟然这么恐怖,竟然连她都不是对手了。 不,不对。 应该是叶湛体内的魔息,魔息加成了他的实力!! 魔息外溢,离倾是知道了,会控制人的心绪,将一切欲望无数倍地扩大。 离倾被叶湛挟持着动不了,更不能看着花无涯就这么死去,她一急之下,伸手扯住了叶湛的衣襟,将他拉了下来,不管不顾地将唇瓣印了上去。 叶湛感觉到唇上的温软馨香,凤眼微眯,说不出是惊愕,还是享受。 但他手上的力道却是松懈了几分,垂眸低看离倾的主动。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离倾的小把戏,但是他愿意纵容她。 就在这时,离倾趁机拽住了叶湛掐着花无涯脖子的手,感受到离倾手上的力道,叶湛斜斜勾了勾唇角,如离倾所愿地放过了花无涯。 离倾见目的达到,正要松开叶湛,叶湛空闲那只手却禁锢住了她的后脑勺,不让她离开半分。 唇瓣贴合得更紧密,那个吻也愈发放肆和磨人。 叶湛叹息一声,感慨离倾的翻脸不认人,已经加重了那个吻,变被动为主动,肆意在这个他又爱又恨的人身上宣泄这这段时间的痛苦和思念。 离倾盯着叶湛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的迷雾散开了些,她窥见了低沉藏得很深的绝望和自弃,无助和委屈。 那一瞬,她忘记了挣扎,心里也蔓延起了阵阵楚痛。 她没想到,叶湛会这么痛苦。 “叶湛,你够了。” 花无涯虽然没有完全挣脱穴道,但此刻已经能说话了。 离倾放眼了过来,想要推开叶湛,被叶湛不仅不放开,还更得寸进尺。 凤眸还挑衅地瞥向深深蹙眉的花无涯。 那样子仿佛在宣誓离倾的归属权:你看,她是我的。 被旁人看到,她被自己的徒弟亲,离倾老脸都丢尽了。 “放开我。” 离倾清冷的脸上染上了薄红,越发艳丽无双,叶湛眼眸渐深,还欲一亲芳泽时,一声虚弱的低斥再次传入耳朵。 “叶湛,放开仙君。” 花无涯终于冲破了穴道,手中剑指向叶湛,他因为强行运功,脸色已经白得不正常了。 叶湛似乎才发现有人在身旁,转动着眼珠,漫不经心地落在还捂着脖子,瞪着眼看向他的花无涯。 “放开?”叶湛玩味道,“放开她,让你们成亲么?” 花无涯虽然身在弱势,但气势却不弱,“他是你师尊!” “哪又怎样,你不早就知道我对我师尊存有不轨之心吗。” 叶湛轻嗤,看向离倾水润的唇瓣,上面的脂膏已经在方才的亲吻里消失了,但这被自己吻出来的水红色,更得他意了,眸中翻涌的神色已经不正常。 “而且,方才你不也看见了么,可是师尊她主动吻我的,我可未曾强迫过她啊。” 叶湛可以加重了主动两字,发出愉悦的低笑声。 “……” 花无涯哑然,没想到叶湛成了容景后,脸皮竟然变得这么厚,他咂摸出了一丝不正常,一眨不眨地盯着叶湛,似乎想要看出些什么。 离倾知道如今叶湛对花无涯而言很危险,此刻的叶湛要杀死他,就如捏死蝼蚁般简单。但是,她内心深处更怕的是,叶湛的魔气外泄,被花无涯看出端倪。 离倾当机立断,对花无涯说:“花无涯,你离开这里。” “仙君,我……我不能走。” 花无涯难得固执。 他虽然不觉得他认识的叶湛会伤害离倾,但眼前的叶湛,又让他觉得异常陌生。像是被什么附身了般。 他想搞清楚叶湛忽然变得这么邪气森森的到底是为何。 而他不可能将离倾单独交到这么危险的人手里。 “那你留下来做什么?”叶湛乜视着剑都快拿不稳的花无涯,“是想让我杀了你,还是……” 他看向离倾,用无比低沉且蛊惑人的声线说道:“想看我与师尊如何欢好?” “……” 离倾惊了,没想到叶湛竟然会说出这么下流的话。看来他被心魔影响至深。她相信既然这话能从叶湛嘴里说出,他便有可能如此做。 “花无涯,走!” 离倾怒道。 “仙君,你离他远一点。”花无涯不听,已经朝着叶湛刺去。 还未靠近,就听咔嚓一声。 叶湛手都未动,花无涯手中的剑便折成了两段。 花无涯惊了。 叶湛烦了,操控着那断了的剑刃,就要刺向花无涯。 “不要!”离倾大喊。 叶湛虽然不爽,还是住了手,只见那剑拐了个弯儿,擦着花无涯的耳边飞过,插入伸手的墙上。 花无涯发髻被销掉,飘落在地。 叶湛不想再和花无涯纠缠,杀也杀不得,留着也是碍事。他打了个响指,方才被冻结的捆仙绳,立刻朝着花无涯飞去,将花无涯紧紧捆了起来,拖进了旁边的厨房关了起来。 见叶湛并没有对花无涯动杀心,离倾悬着的心,终于稍微落地。看来如今叶湛并不是理智全失的。 还能是沟通的。 离倾咬着下唇,想着如何让叶湛恢复正常时。 叶湛忽然靠近,潮湿的唇,在她耳尖上轻轻碰了碰,离倾忍不住颤栗。叶湛就似心情很好地笑了起来,胸膛震动着。 “师尊,在想什么呢?” 垂眸看着怀中人,声音撩人得很。 离倾被那火辣辣的视线看着,头皮发紧,抿紧了唇。 叶湛不满,眼眸微眯,嗓音蓦沉,带着隐而不发的可怖,“你在担心那个男人?” “不是!” 离倾没有半分犹豫,立刻否认。 叶湛满意了,“那你在想什么。” 没想到入魔了的叶湛这么难搞,离倾便说,“我在想你……” 话没说话,叶湛再次低头,吻了下她的唇瓣,这次他没有再深入,只是温柔地相触着,语气不由变得温软,“师尊,这样就够了,下面的不要说了。” 叶湛抱着离倾又是亲昵,从她的额头,爱惜地吻到了她的下颚,他像是怎么都吻不够一般。 他真的,压抑太久了。 离倾从最初的震惊,到此刻的麻木,对那些殷殷爱语和亲昵举动,都视若无睹,大脑快速运转着,要如何让叶湛清醒过来。 忽然,腰间的腰带一松,她垂眸,看到叶湛开始在解他的衣带,离倾立刻抓住了她的手,心里涌上了害怕。 亲吻她可以忽视,就当……就当被狗崽子舔了。 但接下来更一步的事,她是万万接受不了的。 第六百一十二章 师尊,这是反悔了? 离倾紧抓住了叶湛的手腕,佯装镇定,依然气息不稳地说道:“逆徒,这里……这里光天白日的,你休要乱来!” 叶湛挑眉,故意扭曲她的意思,“师尊,你的意思是,只要不是光天白日就可以胡来了?” 离倾:“……” “是还是不是?”叶湛故意勾引似的,深嗅着离倾身上凤鸢花的香味,轻轻地在她玉珠似的耳垂畔落下一吻。 离倾身体僵直如木头。 她知道叶湛怕被魔气影响甚深,与他讲不得道理,当务之急是稳住他。 快速盘算一番后,离倾干脆咬牙道:“是!” 叶湛倏然愣住,漆黑的眼眸不由微眯。 他想要离倾,那欲望是无法根治,但如今的吻和肌肤相触,已经够缓解他的焦渴。 他脱她的衣衫,也只不过是看着那一身喜服碍眼得很,想要将外衫脱掉,还存了几分欺吓离倾的心思,倒没有真的想此刻对她做什么。 未想,离倾却误会了,还说出这番不知死活的回答。 叶湛眼神倏然暗得深不见底,一族火从黑暗之中砰地熊熊燃烧了起来。 他喑哑着滚烫的嗓子,“这可是师尊邀请我的啊,那徒儿就却之不恭了。” 离倾:“……” 她这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吗。 叶湛强横地将离倾横抱而起,就要进离倾的闺房,离倾立刻慌了,喊道:“等等。” 叶湛心有不满,可还是停下了脚步,看离倾还想说什么。 她自己烧起的火,不论说什么,此刻,他都不会放过她了。 “师尊这是要反悔了?”叶湛危险地问。 “不是。” 离倾硬着头皮,佯装镇定,“五蕴灵山人多,随时有人来,我……我知道一个好地方,没人打扰,我带你去哪儿。” 叶湛不信,似笑非笑地盯紧离倾的表情。 离倾心中发慌,却不得不镇定地与他对视,还要保持一贯的冷清镇定。她却不知她越是这样,在叶湛眼底便暴露得越深。 片刻后,叶湛笑了,笑得春风和煦。 他似乎没有离倾在打什么小算盘,亲昵地说:“师尊惯常会说谎骗人。” 离倾心中咯噔,身体骤然绷紧。 叶湛觉得有趣得很,又道:“但是,我相信师尊这次没有骗我。” 离倾一颗心被叶湛戏弄得七上八下,她磨了磨牙,她从未这么狼狈的时刻。她感觉自己犹如是叶湛掌心中的玩物,处处被牵制着,还无法反抗。 离倾冷静地说:“我自然没有骗你,你放我下来,我带你去。” “不了,我抱着师尊,师尊指路便可。” 离倾不敢再试探叶湛,怕惹怒他,那她怕是真的一点生路都没有。 不过,她本来的计划就不是想要中途逃跑,便由着叶湛抱着,指挥着他御剑朝着落九天的后山而去。 飞剑上九霄,一枚金蝶步摇,从天上落下,坠入悠悠深谷之中。 后山绵延的杜鹃在晚霞里,被镀上了一层浅浅的余辉,像是在闪着光。 叶湛瞥了眼底下的花海,看着板着脸的离倾,闷笑了声,说道:“哦,原来师尊喜欢露天席地啊。” 离倾淡漠地瞥了那张俊脸一眼。 她觉得自己真的很强大,这么短的时间,已经以及习惯了满嘴不正经的叶湛。 此刻,远离了落九天。 叶湛对花无涯也造不成威胁了此刻,她连虚与委蛇都懒得装了,麻木地说:“你多想了,我没你这么不要脸。” 叶湛没有反驳,欣然接受了不要脸的头衔。 翻过山峦,在高耸的悬崖峭壁背后的山腰上,竟然出现了一方山洞,洞前横着一堵厚重的青石门。 “就是这里,下去。” 离倾指挥着。 叶湛此刻乖巧得不得了,倘若不是他眼神里蓄着的凌冽,离倾都会误以为,她熟知的那个乖徒弟,已经回来了。 落在那方突出的平台上,在离倾的要求下,叶湛终于将离倾从怀里放了下来。 “这是什么地方?”叶湛环顾四周,询问。 离倾言简意赅:“我的一处闭关之地。”不过她很少来这里闭关,上次来,还是被狐妖伤后,她在这里闭关。 叶湛蹙紧眉,念叨着,“我怎么不知。”他还以为关于离倾的事,他无所不知。 “……”离倾懒得理他莫名而来的酸意,伸手在青石门上按了上去。 青石门抖落陈年的灰烬,轰然打开。 “你不知道的还多,走吧进去。” 说完,离倾已经头也不回地率先走了进去,叶湛背着手,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青石门又在背后合拢。 光线一瞬间暗了下去,离倾点燃了墙上的灯烛,一层昏黄之色,笼在山洞里,平添了无数暧昧。 离倾趁着叶湛四处打量时,轻轻悬了下墙上的莲花灯座,触动了一处阵法。 当初闭关,为了防止外人闯入,山洞中她设下了各种机关法阵,只要有人误入,就会触发机关。 她出关时,怕误伤旁人,又将机关全部关闭了。 离倾启动的这一出,并不致命,但能将人牢牢困住。 既然和入魔的叶湛不能好好说,她只有趁着他不备,将他暂时先困起来,再想办法让他将魔气逼下去。 离倾发现叶湛并没察觉到她的举动,松了口气,带着叶湛继续往里走。 叶湛端着的点笑,闲庭信步地跟在离倾身后,视线若有若无底落在离倾背脊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噗嗤地笑了声。 离倾身形微顿,又佯装无事地继续往前走。 这个洞很大,呈葫芦状,外面的大洞有个天然形成的温泉,洞中泛着淡淡的硫磺味,走在里面都有回声,越往里走,越狭窄,穿过那只有一人多高的狭窄连接口后,里面又豁然开朗了,虽然比不得外面的洞穴大,但是空间也不小。 看起来像个内室。 机关就在这狭窄的连接口,离倾三两步走过去,停下脚步,回眸看着正要穿过连接口的叶湛,压制住心跳,问道:“这里你可满意?” “只要师尊愿意,徒儿自然哪里都可以。” 叶湛笑吟吟地说完,才淡淡地扫向内室,忽然停住了脚步。 眉头蹙紧了。 离倾呼吸瞬间消失。 叶湛是发现了吗? 叶湛意味不明地看着里面这个洞窟里,除了一个石床,什么都没有,而离倾就站在石床边,穿着一身散乱了的火红喜服,衣袂上绣着金丝银线的图纹。 这一幕,似曾相识。 叶湛很快回忆了起来,这就是在玄镜里看到的一幕。 见叶湛久久不动,目光落在她身后的石床上,并没有注意到阵法,骤停呼吸才复原。 但按照叶湛如今的警觉,她还是怕叶湛这么乱看下去会发现,故意放浪地说:“怎么不进来了,是觉得石床不舒服?” 闻言叶湛终于将视线落点,放到了离倾身上,细细打量了她一番后,忽而笑了,那模样俊美又邪肆。 离倾真的深刻体会到,叶湛与以往不同了,她所熟知的叶湛绝对不会如此笑。 “我倒是不会觉得不舒服,倘若师尊怕不舒服,等下,我让师尊在上方便是了,定然不会让师尊决出半分不舒服的。” 离倾:“……” 这骚话一套一套的,被魔息噬心的人,都这么可怕吗。 离倾镇定神色,“哼,喜欢你说到做到。” 叶湛笑着,复又抬起脚步,朝着石室内走来,离倾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马上要穿过洞窟的连接之处。 叶湛走得很稳,离倾捏紧手,看着他一脚稳稳踏在地上。 忽然石壁内,无数根闪着幽光的细线射出,将毫无防备的叶湛牢牢地绑住,定在了连接处的那个小门之中。 离倾终于长长嘘出一口气。 这个阵法已经布下了很多年了,还好如今还有效用。 第六百一十三章 她知道他们不该这样的 叶湛脚离地,身上,手臂上,腿上全是银色的细线捆绑,将他囚困。 他脸上并没出现该有的异态,笑吟吟地用指尖拨了拨那犹如琴丝的银线,指尖被划出一条细窄的口子。 这陷阱确实出自离倾的手笔,同抓容轩的灵韵网球陷阱大同小异,他知道越挣扎这银丝只会捆得越紧。 这种愚蠢的困兽之争,他并不会做。 更何况他也不想挣扎。 叶湛看着离倾,在昏暗的洞窟里,他的眉宇间有种诡异的英俊,他眉梢微扬,嗓音毫无波动地说道,“师尊,你又骗我。” 离倾懒得理他,走上前,盯着叶湛,纤纤玉手倏然摸上了叶湛的胸口,查探他灵核之息,想看魔息侵蚀多深。 可叶湛却故意扭曲道:“啧,师尊,你这么热情,不如放开我,我保证让你……” 话没说完,离倾就气势汹汹地扬掌给了他脑袋一巴掌。 将一路的忍辱负重全部发泄了出来。 气势汹汹道:“给我闭嘴!” 叶湛眼眸闪了闪,果然老实了。 离倾继续查探了一番,有些惊讶。 叶湛的灵核之中的灵息纯净,并没有魔气侵蚀之状,并且他身上的经脉之中,却涌动了魔息,但是她猜得没错,叶湛的魔息外泄了,虽然不多,却足以影响叶湛的兴致。 离倾暗暗咂舌。 不愧身上有着魔界大神南兮的残识,与别的魔就是不一样。 她思索着,释放出自己的灵气,手指又沿着他的胸腹慢慢往下,探向丹田之处,想要看看能不能将他的散溢出的魔息逼回去,这样叶湛影响就不会受魔息的影响,恢复正常了。 她没注意到,她这么摸摸索索,叶湛凤眼微眯,顷刻变得恐怖无比,呼吸也粗重了几分,似乎在强制忍耐着。 那经脉中的魔息看起来孱弱,但也不简单。离倾释放的灵气少,它便少,离倾释放出的灵气多,它就变强。 离倾始终无法顺利将那缕魔息逼回去。 叶湛已经忍到了极致,身体像倾覆的山峦一般像离倾倾斜,他挣不脱这些密密的银线,却拉扯得银线往前了几分。 手腕被深深勒出一条条的伤痕。 血液瞬息染红了银线。 叶湛却似察觉不到疼痛,凑到了离倾耳畔,额角青筋暴起,吐息着热气低声说:“师尊,你再乱摸,我就忍不住了啊。” 离倾眉梢一跳,只觉得叶湛的身体灼热异常,像是藏了个火炉。她被烫地指尖微颤,抬头时,看到叶湛一眼手上的血,又蹙紧了眉,沉声道:“你,别乱动。” 顿了顿,又说,“也休要胡言乱语。” 叶湛咬牙:“让我别动,师尊,你倒是别摸我啊。” 离倾下意识朝着叶湛下腹处看了眼,漠然了。 又权衡了片刻,是应该继续用灵气帮叶湛压制魔气,还是看叶湛“发疯”,她很快收回了手,选择了后者。 那抹馨香远离,身上作乱的手也远离了,叶湛身体终觉轻松了,那汹涌的情潮压下去了几分,心中又略微不爽。 他看着离倾微蹙着眉,盯着他手臂上的伤口,冷勾唇角,说道:“我亵渎了师尊,师尊想方设法将我绑起来,是想要杀我吗?” 离倾蹙眉,对亵渎二字感到不适,“不杀。” 叶湛:“既然不杀,那师尊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 此刻,叶湛身上像团了一簇火。 离倾:“等你清醒的时候。” 叶湛倏而笑了,醋意满满地说:“那时候怕你的婚宴时辰都过去了。” 离倾如今他暂时拿叶湛没办法,使用了疗伤的术法,给叶湛治疗好了手臂上的伤后,退回了石床边,淡淡地盯着叶湛,才不冷不热地说:“那为了不耽搁为师的婚宴,你可以快些恢复正常吗。” 叶湛看离倾云淡风轻的模样,恨得磨了磨牙,然后笑了,“那我可能一直不能好了。” 离倾已经懒得理叶湛了,如今厚脸皮的叶湛,她属实拿他没办法。 回想了过去几次叶湛出现过的异常,似乎等上些时日,叶湛便会自行清醒。 那便再等一等吧。 叶湛被绑在连接口,堵住了路。 离倾看了她一眼,索性盘腿在石床上坐下,调息运气。 叶湛盯紧了她,讥诮道:“师尊费了好大劲儿抓住我,为何不离开?” 说这话的时候,他其实抱有几分期待的。 离倾眼都没睁,冷漠回道:“你堵住了去路,我若要离开,会破会阵法。” 叶湛血液骤凉,磨了磨牙。 师尊果然是个无情的女人。 洞窟寂静。能听到外洞里,温泉水潺潺流动的碎响。 离倾心中繁乱。 她有些唾弃自己,叶湛竟然这样对她,按照她以往的秉性,抓住了他后,自然要继续去履行婚约。 她就是这样一个倔性子。 她方才说谎了。她并不是不能离开这里,她布下的阵法,自然留下了后路,可以离开。 她知道自己是不放心将被魔气侵蚀的叶湛单独绑在这里。 此外,她私心里也不想再连累花无涯。 她错了一次,不能一错再错了。 花无涯的一生,不能毁在自己手上。 一刻钟过去了,离倾依然不能入定。 闭着眼,她也能感觉到一双眼睛,牢牢地盯着她,犹如要嗜人血肉的野兽,让她不得安宁。 离倾忍无可忍,睁眼:“你可以不要盯着我看吗?” 叶湛的眼神依然没有收敛,反而更放肆了些,他没有说话,却用自己的行动表现了他的意图。 离倾:“……” 离倾愠怒,忽然一咬牙,一块手帕就朝着叶湛抛去,手帕被注入了灵韵,直直地裹缠上了叶湛那双又沉又锐利的双眸。 “逆徒,你给为师好好冷静。” 扔下这句话,离倾再次闭上眼,没有那视线的注视,她又转了个身,以背对叶湛,这次终于宁下心神。 很快离倾便入了打坐休习的忘我境界之中,灵气有序地在她奇经八脉中运行。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听到一声极轻的咔嚓声,像是什么脆物断裂之音,她睁眼同时,一阵冷风拂过,她还没来得及反抗,她的穴道就从背后被人点了。 叶湛踏上了石床,半蹲在离倾面前,手里捏着的手帕,在离倾眼前晃荡着,像是在耀武扬威。 离倾都要气得吐血,她生气叶湛,更气自己的轻敌。 还将如今的叶湛修为与以往相当。 她怎么能忘了,叶湛如今不仅身怀强大的魔息,就说他以前的身份,也不是她能对付的。 “师尊,你的游戏结束了,现在,该我了。” 叶湛边说,边将帕子收好。 叶湛的表情无遮无拦地出现在了离倾视线里。 就一眼,离倾就知道就知道叶湛非但没有冷静下来,还越来越疯了。 他眸中的神色愈发的诡谲深沉,那么一双眼睛落在她身上时,就让她毛骨悚然。 “你……你要做什么?” 离倾冷冷开口。 叶湛用那手帕,温柔地擦过离倾的脸,然后蒙上了她的眼睛。 “做游戏啊。” 忽来的黑暗,将紧张的情绪拉扯到了极致。 接下来,叶湛再无动作,似乎在欣赏她的表情。 越是寂静,越是危险。 离倾都快被这种感觉折磨疯时,终于听到低沉喑哑,又滚烫火热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师尊,我可还没忘记你之前的承诺,既然你答应我了,我自然不会放过你,我们继续做之前在落九天未曾做完的事,好吗。” 话似征询,但叶湛的动作却半分没有商榷余地的强硬。 离倾被推到在了石床之上。 “放开我!” 离倾头皮都麻了,呵斥道。 “放不开了呢,师尊。” 叶湛低沉地笑。 离倾目不能视,紧张的情绪已经被渲染的极致。 她像被巨浪掀到了浪尖之上,但紧接着,那浪潮竟然温柔了下来。 离倾感觉的手被执起,一个温热的吻,如眷花的蝴蝶,轻轻落在她指尖。 就这么一个温柔得近乎虔诚的动作,却似从那发烫的指尖有一根线直接牵扯到她的心脏,让她忍不住心脏猛缩。 那感觉,竟然比面对着叶湛的粗暴之举时,还狂烈惊颤上许多。 她知道,他们不该这样的。 第六百一十四章 今生,我也不想再见到你 目不能视,听觉和感官却变得越发敏锐,离倾能清晰感觉到面前的男人在逐渐贴近她,每一寸热息都喷洒在她身上。 带得她的身躯也阵阵颤栗,发烫。 在叶湛细致缱绻的吻里,一个念头竟不合时宜地出现——叶湛不是没和女子交往过吗,为何在这方面如此娴熟。 难道也是魔息所致? 叶湛一直观察着离倾的表情。 离倾虽被蒙着双眼,但露出的一处表情,都写满了震惊和迷惘。并乖顺地由着他越发放肆的动作,完全忘记反抗了。 叶湛忍不住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既然不反抗,是不是说明离倾并不是那么抗拒自己。 叶湛手下的动作愈发温柔,他虽然从未与女子欢好过,但那本《为师之道》显然是有些作用的,这种时候,能让自己不显得手忙脚乱,也让离倾不那么难受。 从离倾的指尖,亲吻的脸颊。 每一下都小心翼翼,屏住呼吸。 叶湛眼眸骤暗,变得危险十足。 他脑中计划的步骤全乱了,忍无可忍地吻住了她的嘴,然后修长有力的手指,开始轻扯那裹着不盈一握腰肢的腰带。 脑中,已经忍不住开始浮想联翩,那些颓靡、潮湿的梦境。 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咬,离倾终于回神,感受到越来越危险的气息,冲破了穴道,出手抵住了叶湛的肩膀,喘息未定地说:“你放开我。” 她嗓音里竟然带上了几分颤抖,像是被叶湛吓到了。 倏然,叶湛眼眸骤深。 他已经克制太久了,此刻已经绷到了极致,已经什么也顾不了了,心中一个声音疯狂叫嚣道:别磨蹭了,让她变成你的人。 叶湛猛地扯下那层大红色的嫁衣。 想到这衣服,是她要嫁给别人的明证,叶湛胸中郁气又开始漫涌。 他揽紧了离倾的腰,将她拉向自己,然后惩罚一般,再次吻上了他肖想了许久的唇瓣。 叶湛用了几分理,咬得离倾发痛。 叶湛更是难以自制,他的吻近乎失控,嘴里喃喃地叫着师尊。 只有这个人,才能缓解他心中最深的害怕、无措、患得患失。 就在这时,他忽然停下了动作。 拧着眉头,拉开了距离,蹙着眉心,近乎仓皇地看着离倾。 遮在离倾眼上的白丝巾此刻已经湿了。 离倾哭了。 这在叶湛的认知里,是从来不可能发生的事。 为了确定,不是他的幻觉,叶湛挥手点燃了洞中所有的灯烛,越发清晰地看到了离倾脸上的湿意。 离倾唇瓣上被咬下了深深的齿痕,她就连哭都是静默无声的,仿佛这是她最后的倔强。 “……师尊。” 叶湛忽然就慌了。 方才还要将他焚噬的烈火,须臾便偃旗息鼓,寂灭了彻底。 他手足无措地看着离倾。 他因为离倾而徒生心魔,又因离倾克制住了近乎癫狂的心魔。 看着石床山,衣衫凌乱的离倾,叶湛将自己的外袍脱下,盖住了她的身体。 这时,他才反应过来,方才短短时间里,他到底做了多少不可饶恕的事。 在重云仙宗,他无论怎么克制自己,还是被心魔所困,他直接从洪荒密道里,连接了一条路,直接到了落九天。 如果不是离倾阻拦,他因为嫉恨还差点杀了花无涯。 而方才……他竟然想要对离倾用强。 如果不是看到离倾的眼泪,他不知道自己会错到何种地步。 叶湛太阳穴一阵阵跳痛。 叶湛捏紧了拳头,退下石床,垂下了头,低声说:“师尊,对不起,我……” “放开我!” 离倾冷冷地打断了她,此刻她脸上泪痕未干,声音却冷得像淬了冰。 叶湛的点穴功夫出神入化,她此刻还没完全解开。 叶湛沉默着,解开了离倾的穴,还没来得及退开,离倾直接扯下了蒙在眼上的布巾,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清脆的一声,在洞窟里回响。 “现在清醒了。”离倾冷冷看着他。 叶湛咬紧唇,掀袍跪在地上,垂下头,“清醒了。” 顿了顿,他双手呈上问心,“师尊,我错了,我全凭师尊处罚。” 这幅模样,是要让他处罚自己,离倾垂眸漠然地看着他,眼尾还凝着一抹哭过的殷红。 她万万没想到叶湛会疯成这样,心中又恼又恨。她未再多言,再多话都表达不出,她心中的愤怒,直接抽出问心,用尖锐冰冷的剑尖,直接抵住叶湛的咽喉。 “叶湛,你知不知道,倘若今日是其他人敢如此对我,此刻尸体怕都凉透了。” 叶湛微扬头,喉结滚了滚,将自己脆弱处暴露得更彻底,看向垂眸冷视着自己的离倾。 这一刻,听离倾如此说,他竟然分辨不出自己该难过,还是开心。 但是,他闭上了眼。 “是徒儿做错了,师尊,你杀了我吧。” 离倾看了叶湛半晌,狠狠将问心,扔在了地上,“哼,杀你?我不会杀你,但今生,我也不想再见到你。” 扔下这句话,离倾飒然离开了洞穴。 叶湛跪在原地,一动不动,只听到洞穴轰然打开,旋即又关闭的沉重声。 四周静阒黑暗,空无一人。 又只剩下他一人。 叶湛弯腰捡起地上的剑,握在手中,刀锋划开了皮肉,鲜血潺潺涌出,他却丝毫没察觉到。 每隔多久,石门再次打开,洞穴里又回荡起了脚步声。 叶湛猛地回头,紧盯着那扇窄窄的门。 很开,一抹熟悉的纤细身影再次出现在视线之中。 离倾再次走了进来,脸色沉得可怕。 叶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来人。 “师尊。” 他低低是唤道,但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那一刻,他像是失了声。 他咽下唾沫,滋润了干哑的喉咙。 但绝望灰败的心底,却蓦地涌起了一丝希望。 好半晌,才挤出那句话——“师尊不是说今生不想见我了?” 离倾站在洞口,身影大半沉浸在黑暗里,“我是不想见你,但是你死了,我们才能永生不见。” 叶湛心口一震,只觉五脏六腑都在这句话中搅碎。 是啊,他做了那么可耻的事,何以敢期望师尊原谅。 离倾还冷眼看着他,“我要与花无涯成亲,我不想这些事有朝一日传出去,辱了我清白,所以,你必须死。” 叶湛哑然,他握紧了问心,让刀锋更深地镶嵌进皮肉里,好切断他那份龌龊的心思,低声说:“好。” “既然师尊让徒儿死,那徒儿如师尊所愿。” 叶湛拿起问心,就要朝着心口戳去。 洞口的离倾,看叶湛拿起问心直入肉里,嘴角斜斜地勾起。 这时,叶湛眼眸猛地一挑,问心忽然一转,剑尖立刻转向,朝着离倾而去。 离倾立刻后退,堪堪躲过了。 但叶湛招招就毙命,没多久,离倾就招架不住了,被叶湛制住了。 离倾镇定地看了眼叶湛,轻描淡写地说:“你这个逆徒,这是要弑师咯。” 叶湛将剑搭在了离倾脖子上,微微勾唇,嗤笑道:“你是我师尊吗?” “哦,难道不是。”离倾挑眉,反问。 叶湛冷漠地看着眼前人,眸光骤然沉了下去,冷冷道:“容轩,别装了。” 第六百一十五章 新嫁娘到底是谁? 被叶湛戳穿身份后,容轩也装不下去了,挑眉之时,身上邪气散溢开来,“哦,我画皮之术可谓毫无破绽,你怎么察觉出来的。” 叶湛:“我师尊再恨我,也不会说出怕毁了自己清誉这般话。” 离倾最不在乎的就是自己的清誉。 而且他是魔。 魔死不了。 离倾是知道的,最多让他滚得远远的,却不会让他去死。 容轩低沉地笑了起来,“呵呵,看来我败在不够了解你有多了解离倾仙君之上。” 话音落,容轩恢复了本来样貌。 哪怕早就察觉出此人是容轩,看看亲眼看到他那欺瞒众生的君子面,叶湛攥拳咬牙,从前对他交托了多少信任,如今就有多恨:“容轩!你竟然还敢再出现!” 容轩唇角蓄着淡淡的笑,他耸肩:“我也不想啊,但是谁让我对你仇恨已深呢。” 叶湛:“……” 容轩不顾脖子上架着的利剑,伸手夹住了剑身,仿佛料到叶湛还会顾忌从前情谊不会真的对他动手:“我不是你对手,你现在要抓我回去,给修真界交代吗。” 叶湛也确实没有对他动手,冷冷盯着容轩,质问道:“你什么时候与那魔族之人同流合污的。” “什么时候?”容轩喃喃念道,“其实也不算多久,就我被带回重云仙宗之后没多久吧,那魔物问我想不想要与他合作。” 容轩回到重云仙宗时,只不过六岁? 所以,那时候容轩其实就在伪装了吗。 “叶湛,你倘若放过我,我可以告诉你一些关于那魔物的消息。” 叶湛眼神骤沉,“你以为我还会轻信你的花言巧语吗!” “……你不相信我,也不打紧。”容轩慢条斯理地说,“叶湛,我只想告诉你,你们现在处在劣势,那魔物早就布置了一盘大棋,等着你们入套,到时候迎接你们的就是整个修真界的覆灭。” 他顿了顿,“你可以参考一下,有没有价值与你交易。” 叶湛眉心跳了下,收回问心,带着嘲弄地说:“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跟着那个魔族之人一统修真界不好?” 容轩摇头,叹息道:“倘若是你说的那般,固然是好的。但魔族之人不是都像你,像凤千汐那么心软,那个人啊,心狠得很,所有人在他眼里不过是棋子一枚而已。” “我今日来杀你,也不是我本意,而是他指使的。” 叶湛:“你觉得事到如今,我还会相信你一面之词。” 容轩瞥了眼叶湛,微微一哂:“这样吧,为了让你相信,我告诉你一些关于那魔族之人的事。” “那魔族之人叫柳晦,在这世上存在已经千年了,是千年前从魔界里流窜出的魔物,我只是他的一枚棋子,这修真界怕是早就遍布他的眼线了。” 闻言,叶湛脸色突变。 千年前来到人间的魔物,还姓柳。 叶湛骤然想起了在归乡原里被他吞噬了的柳召,还有被困在地府归乡原上的那些魔族之人。 可是,魔族人在人间只能存在十年。 为何这个柳晦,能在人间存活怎么久,而不灭。 难道,世上不止一颗洗髓灵珠。 看叶湛脸色变幻不停,容轩微微眯眼,一眼看出了问题。 “叶湛,你可是想到了什么吗?” 叶湛抬眼,如今对容轩信任全无,冷淡地说:“没有。” 容轩那老狐狸能信了才怪,但也没继续问。 叶湛又道:“你还知道什么。” 容轩哼了声,故意压低声音道:“我知道,柳晦对你和离倾仙君似乎特别感兴趣。” 对他感兴趣,叶湛能理解。 那魔物能力那么强大,怕是早就知晓了他是魔族之后的身份,但是对离倾感兴趣,又是为何。 一种不好的感觉在心中盘旋。 “为何?”叶湛平缓的语调里,难得带上了几分焦灼。 “这我便不得而知了,那柳晦警惕心很强,一向不与我多说,一向也神出鬼没得很。”容轩说道,想到柳晦,他眼眸渐深。 最近他越来越意识到,柳晦并不是什么善茬,什么狗屁承诺,一直以来,他似乎都被她玩弄股章之中,被耍得团团转。 他看过太多死在柳晦手下的人。 他不想沦落到那地步。 直觉告诉他,叶湛或许有能力能与柳晦抗衡。 “叶湛,我将所知都告诉你了。我们是否能合作?” 叶湛看了容轩许久,斩钉截铁道:“不能。” “哦?为何不能?” “我不会与你这种走上歪门邪道,助纣为虐的人牵扯上半分关系。” 容轩并没有恼怒,甚至还笑了,那笑声十分神经质,似乎早就知道他会如此说。 叶湛暗觉不妙,忽然洞穴里凭空卷起了一股浓郁的魔气,从容轩身体里冒了出来。 这气息非常熟悉—— 是那日在重云仙宗救走容轩的魔物,也是容轩嘴里的柳晦。 “哼,这次做得不错。”柳晦开口说话了。 容轩弯腰,“多谢大人夸奖。” 叶湛立刻明白了,所谓的合作,所谓的弃暗投明,果然都是计谋,至于为何容轩与他废话那么多,到底是为了什么。 叶湛很快就明白了。 柳晦靠近他,看不出人形,但是叶湛知道他嗅了嗅自己,然后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果然,拥有洗髓灵珠之力,你的力量非同凡响。” 这个魔物竟然也知道洗髓灵珠。 “你不会是想来夺我的洗髓灵珠的吧。”叶湛沉声问。 “哈哈哈,自然是。” “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叶湛撂下这句话,已经毫不留情地与率先出招。与这种十恶不赦的魔头,没道理可讲。 杀就是了。 叶湛与柳晦缠斗了起来,叶湛知道这魔气只是柳晦的分身,并不是完整的本体,力量只是本体的一部分。 但是依然实力不可小觑。 而容轩就在一旁懒洋洋地看着,作壁上观,手指轻轻摩挲着手臂,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倒是想看到叶湛和柳晦斗得你死我活。 离倾回到了五蕴灵山,她原以为会一片狼藉,未想一切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五蕴灵山欢天喜地。 沉浸在一片热闹里,似乎没人发现她失踪了。 花无涯笑吟吟地牵着一个盖着盖头的女子,走在红毯之上,花映脸都笑成了一朵花。 那女子到底是谁? 离倾正疑惑,在观礼台上的容影忽然朝着她的方向抬头。 漆黑一片,应该什么都看不到,但是容影凑在任灵儿耳边说了什么,很快就出现在了离倾身边。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离倾,“仙君,你去哪儿了,啧啧,衣服竟然皱成这样了。” 离倾抿嘴,面色不虞。 “那新娘是谁?” 容影慢悠悠:“你猜。” 离倾怒目而视,此刻一点心情都没有,不客气道:“别废话。” 容影啧了声,“仙君,你别这么看我,诺,你看。” 离倾朝着五蕴灵山看去,花无涯正摘下了新嫁娘的盖头。 顿时离倾梗住了。 那个代替了她位置的新嫁娘竟然是……她曾经亲手糊的纸人离倾。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 尤其是陆奉觉,看到那抹着两坨大红胭脂的脸蛋子,眉心挑了挑,捂住了头,噩梦再现。 他就知道这场仪式,断然不会那么简单。 “夫君~” 纸人离倾钓着嗓子,九曲十八弯地喊着花无涯,在场的人看着这诡异的一幕,都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程漠尤其夸张,直接跳了起来,喊道:“女鬼啊。” 他还记得曾经在落九天遇到的那个把他吓晕过去的女鬼,就是眼前这张纸糊糊脸。 花映的脸色尤其难看,一张脸都隐隐泛起了青。 花无涯看着那纸人,竟然渐渐露出了一个温和缱绻的笑容。 离倾蹙眉看着这一幕,纸人出现她已经就接受了,但花无涯如此,一看就不正常。当初他见到纸人,魂都吓掉了半条。 下一息,花映已经气的跳了起来,上前拉住了花无涯,手指在他额上点了点。 花无涯浑身一抖,清醒了过来。 看到穿着大红喜服的纸人,他脸色泛白,手掌悄悄蜷起。 “这是怎么回事!!!” 花映怒斥。 如今这一幕已经够荒唐了,他所有的气度和威仪都抛之了脑后。 “离倾那丫头又去哪儿了!!” 花映气急了,但无人回答他。 纸人还在嘎嘎地对着花无涯笑,夫君叫得愈发顺口。 花无涯倒吸了口气,不知如何解释,微垂下了眼眸。 花映恨铁不成钢地看了花无涯一眼,转而面向陆奉觉,冷哼道:“陆掌门,希望就这事,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离倾不愿看花无涯为难,更不想看陆奉觉为难,提步要上前,被容影抓住了胳膊,懒洋洋道:“仙君,你想做什么?” “这就是你们搞出来的闹剧!!”离倾冷眸盯着花无涯。 容影不置可否,反倒说道:“事已至此,五蕴灵山和碧海潮生门已经生了嫌隙,所有人都知道仙君你逃婚了,此刻你再出现,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还是说,你喜欢花无涯那小子,想要去与他成婚?” “……” 离倾默然了。 她知道她不可以。 哪怕没有叶湛出现,没有这场闹剧,她和花无涯结为道侣之事,怕都很难促成。 第六百一十六章 我不会丢下你! 这事五蕴灵山根本说不清。 花映得不到解释,花无涯也不愿开口,气冲冲地带着他离开了。 “哎,这个梁子结下了。”陆奉觉头痛得很。 那纸人被陆奉觉绑了起来,还在不安分地扭动着,呲牙裂齿朝着花无涯消失的方向喊着夫君,别走。 这么荒唐滑稽的场面,看得离倾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是怎么回事!” 她需要搞清楚原委。 “是叶湛安排的这个纸人与花无涯成亲?” 容影哼了声:“自然不是,这玩意儿和那条红穗子,都是我从他哪里偷偷顺来的。叶湛怎么会想到这么好的移花接木的方法。” “我原本是打算,叶湛倘若真的不来,我便打晕仙君你,再让她替代你的,嘿,但是我还没来得及动手,没想到啊……叶湛还真没让我失望。” 容影是看到叶湛抱着离倾离开的。 “早这样霸气一些,何必等这么多年呢。” 离倾无语,冷冷道:“你觉得凭你能打晕我。” “明目张胆是不行,阴得也不是不可能。”容影理直气壮地说。 离倾:“……” “哦,仙君,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容影笑着说,“难道是叶湛不行。” 听着这两兄弟说的荤话,离倾真的想一剑劈了他。 不过她却冷笑一声,笑道:“是啊,不行!” 容影挑了下眉,还要说什么,忽见离倾脸色忽变,一瞬脸色变得苍白无比,血色全失,她捂住胸口,露出了极难受的表情。 容影故意揶揄:“啊,仙君,你不是舍不得这个花家二公子了吧,气成这样了。” 离倾深深吐息,平息了那阵猛烈的疼痛,抬起血红的眼睛,咬牙道,“叶湛出事了。” 她与叶湛之间有禁锢,平日没有影响,只被当成了一个通讯的便捷玩意儿。同时这倒禁锢中的一方有了生命之危,另一方也会有感应。 “你在说什么!”容影蹙眉,所有的表情僵在脸上。 离倾已经顾不得为容影解惑,召出剑,立刻朝着那方山洞而去。 容影愣了愣,虽然没有搞明白,但立刻跟了上去。任灵儿想跟上来,被他劝说了回去。 山洞里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柳晦已在世上存在千年之久,叶湛不是他的对手,数百招后,单膝跪地,问心杵在地上,胸口闷痛不已,一口血就喷了出来,点点殷红,沾染上了雪白的剑锋。 柳晦负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什么一碾就死的蝼蚁。 他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 “洗髓灵珠放在你身上,真是浪费了。”他啧啧两声,弯下腰,凑近叶湛耳边,阴恻恻地说,“我已经找了千年了,不如还是给我吧。” 话音落,一缕魔息成了尖锐的利爪,径直朝着叶湛的胸口掏去。 一声清晰的入肉的声音,叶湛额上青筋鼓胀,倏然睁大的眼睛底布满了条条血丝。 柳晦欣赏着他的表情。黑雾里的那张人脸,模糊又狰狞。 他的魔气狠狠地嵌入了叶湛的肉里,他想要穿透叶湛的肉,直接将洗髓灵珠挖出来。 看到这一幕,在一旁观望的容轩眉心都不由拧紧了。 这个柳晦恐怕是他见过的,这个世上最可怖的男人。 柳晦的手在叶湛的皮肉里抓挠,寻找着他想要寻找之物。其实他还有其他办法,但是他就想这么做。 想看着叶湛痛苦。 那条魔息化成的手臂越来越长,将叶湛托举了起来,悬在了半空。 叶湛身体颤抖不已,魔气侵入,已经让他失去了意识。 他所有的力气都被掏空了,他慢慢闭上了眼,问心从手中脱落,落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 血一滴滴地落下来,很快就在问心上落下了水洼一样的一滩。 柳晦专心地在叶湛身体血肉里寻找洗髓灵珠,很快他顿住了,脸上露出了狂热的表情。 他碰到了。 很快那颗蕴含了无数魔气的的珠子,就要成为他的所有,想到这里,他的身体都抑制不住在颤栗,发抖。 他张开五指,就要将洗髓灵珠硬生生从这具身体里攥出来之时,柳晦脸色的狂喜忽然僵在了脸上。 手像是被什么灼伤了一般,立刻缩回了手。 生出来的魔爪上的黑雾,像是被岩浆融化了,在往下滴落。 “大人,这是怎么了?” 容轩已经抱胸在一旁看了许久,亲眼看着叶湛如何败落在这强大的魔物手中,也看着叶湛毫无反抗之力。 柳晦一直游刃有余,势在必得。 但是此时,却露出了这种惊愕至极的表情。 容轩也愣了愣,不由站直了身体。 柳晦看着自己魔息上沾染的淋漓血色,又看向脸色如金纸以及毫无反抗之力的叶湛,他再继续挖下去,叶湛必死无疑。 他喜闻乐见,不与他同路,哪怕是同族,也是他的敌人。 但是,他却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他花费了千年,寻得了洗髓灵珠。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洗髓灵珠竟然与叶湛融合了。 洗髓灵珠认了面前这个不堪一击的臭小子为主了。 他想要将之从叶湛身体之中掏出来,会遭到反噬。 ——这是最棘手,也是他最渴望的状态。 他花费了快千年都没办到,但是短短三十多年,这小子竟然做到了。 柳晦惊动不已。 如果他此刻有完整的人形之态,绝对能看到他极其难看狂怒的表情。 洗髓灵珠认主,便意味着,只有叶湛愿意主动将洗髓灵珠给他,他才能取得他身体里的洗髓灵珠。 倘若叶湛此刻死了,洗髓灵珠也会随着湮灭。 叶湛死不打紧,但是他已经寻找了数百年的洗髓灵珠绝对不能出意外! 就在这时,离倾气势汹汹地闯了出来。 看到被魔气悬在半空,血流不止,胸口破出一个血洞的人竟然会是叶湛,离倾无法形容那一刻的心情,她觉得被挖了心的,是她自己。 “叶湛……” 离倾喉咙仿佛被堵住了,喃喃喊出那个名字。 容轩嘲讽开口,恶意满满地说:“仙君,别喊了,他如今怕和死没什么区别了。”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就猝不及防地一脚踹在了他脸上,容轩不稳,踉跄了两步,还没站稳,就被容影揪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拉了起来,怒气掩都掩不住,“闭上你的狗嘴,倘若要死,你定然死在他之前。” 那方的惊动如此之大,离倾却仿若没有听到,双眸怔怔地看着叶湛,一步步朝他走去,手脚已经变得冰凉。 自从看到洞门大开,她就知道出事了! 她从未这么恐惧过。 从未有过。 一种撕心裂肺的悲痛,席卷了她的心。 死了吗? 叶湛死了吗? 就在这时,那个一动不动,没了生息的人,紧闭的眼眸忽然颤动了一下。 柳晦也没想到,微惊。 叶湛受伤这么重,虽不至于死,但旁人这种时候,绝对一点意识都没有。 他为何在这时忽然醒转。 “师……师尊。” 听到这气若游丝的一声,柳晦顿时了然了。 旋即露出不屑的笑,这么强大的意志力,竟然是为了一个女人。 真是可笑。 离倾听到了这一声细弱蚊呐的一声,恍惚的神智回归,阴沉晦暗的眼眸里,露出微光。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叶湛,嗓音从未如此小心过,“我……我在,我在这里。” 似乎像是怕惊动了什么。 叶湛还被魔气悬在半空,他睁开被血沾染的眼睛,缓缓转过头,看着离倾,胸脯剧烈地起伏片刻,才将想说的话完全说出口,“离……离开这里。” 他知道离倾厉害,但绝不是这个魔物的对手。 他死了不打紧,但是不能让离倾出事。 离倾听清了。 顿觉心痛如绞。 这个傻子,这时候了还在担心她。 那一瞬,离倾忽然像变了一个人,手中剑召出,光华熠熠,水眸变成了幽蓝色,仿佛女战神临世。 她郑重又愤怒地说:“我不会丢下你!” “伤你害你之人,我更不会放过!” 第六百一十七章 你死之前本尊可以给你看看我 语毕,离倾一跃而起,手中剑影簌簌,已经朝着那缠着叶湛的魔气横扫而去。 这一剑,蕴结了无数的愤怒和仇恨,那段魔气犹如断掉的枝丫,被剑芒劈断,叶湛身体没有支撑,急速朝下坠落。 同时,一缕剑气溢出,已经稳稳接住了叶湛。 叶湛意志涣散前,看见的最后一幕,就是离倾执剑朝着那诡谲的魔影刺去,带着雷霆之怒。 他想说,别管他,他只想让离倾活着,但黑暗已经彻底席卷,吞噬了他的一切。 离倾已经做好了与这魔影鱼死网破的准备,未料,那魔影却只防守,并没有对离倾出手,仿佛怕伤了她似的。 这个想法,让离倾出手更凌冽了许多。 魔影哼笑了声,倏然放出大招——一团汹涌的黑雾朝着离倾吞噬而去。 离倾暗叫不好,闪开,立刻掐起手诀,放出灵气抵挡。 黑雾与幽蓝灵气相撞,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魔气之中无数碎片皲裂开来。 离倾立刻筑上灵韵墙护住了叶湛。 这时,柳晦也没再乘胜追击,他凉幽幽地看了离倾一眼,就提溜起被容影揍得出气多,进气少的容轩,就那么堂而皇之消失在了山洞里。 容影喘着粗气,骂骂咧咧就追了出去,被离倾抓住了。 她的视线始终凝聚在叶湛身上。 “别追,去看看他。” 看着叶湛的模样,离倾忽然觉得害怕,她不敢一个人面对。 那可是魔。 足以杀死叶湛。 她不敢靠近此刻毫无声息的叶湛,他伤得那么重。 容影看了眼离倾,冷静了下来,想要宽慰离倾两句,但他却说不出口,因为叶湛如今的状态太糟糕了。 这时,离倾已经先走了过去,跪在叶湛面前,探了探她的鼻息,还有残留的呼吸,她的惊恐才消散了一些。 她看了眼叶湛的伤口,便不忍再看,快速点了他的穴道,阻止血液继续流逝。 又颤抖着手抖出乾坤袋,寻找伤药。 她冷着脸,看起来镇定无比,但能执剑守护无数普通人性命的一双手却颤抖着拿不起一瓶小小的药瓶。 “我来。” 容影拿起那瓶药,洒在了叶湛的伤口上。 离倾看着那些白色的药粉很快就被血色染红,不忍再看。 “他会死吗?”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离倾手指微蜷,像是想要抓住什么。 容影面色也不太好看,但依然说道:“不会,他是魔,只要没直接被杀死,就能自愈。” 离倾在炼火蛮荒谷里见过叶湛经脉惧断,最后却奇迹痊愈的奇景。她混乱的心绪稍安。 对。 那时候叶湛伤得那么重,都恢复了。这次一定没事的。 回到灵犀阁。 柳晦就将容轩重重地丢在地上,仿佛丢一样不起眼的垃圾。 容轩觉得骨头都要散架了,但此刻见那魔气散溢得愈发浓烈,识趣地没有说话,捂着被容影出手打得隐隐作痛的胸口,尽量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但柳晦显然没那么容易放过他。 他此刻怒气满溢地盯着容轩,身上魔气翻涌如暗潮,朝着容轩散溢而去。 容轩咽了下喉咙,“大人……” 方吐出两个字,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他的脖子就被一道魔气紧紧缠住了。 阴冷的气息冰冷地贴着皮肤,容轩终于察觉到这次柳晦是动了真格,不是从前的威胁,他是真的很生气。 “大人……息怒。” 容轩还不想死,极力从被箍紧的喉咙里吐出这几个字。 容轩跟了柳晦几十年,柳晦太了解眼前 人的秉性了,虽然背叛了重云仙宗,但身上那份属于容家二少的身段从来未曾放下过。 这还是第一次听他求饶呢。 于是,柳晦阴恻恻笑了起来,“容轩,你早些服软多好,如今不觉得晚了一些。” 容轩脸色已经隐隐泛青,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石砾摩擦过,“大人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呵,听不明白。” 柳晦操控着手中那点魔气,收得更紧,“容轩这时候你还装,你一直知道本座在寻找洗髓灵珠,你明明早就知道那物就在叶湛身上,也知道叶湛是魔。可是这么多年来,你从未与本座说过,才害得本座丧失了获取洗髓灵珠的最好时机。” 倘若不是他最近发现了叶湛的身份,他还在可笑地继续四处寻找洗髓灵珠的下落。 柳晦越想越恨。 容轩这只狗真的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听到柳晦直白地拆穿了他的心思,容轩脸色发白,不知是憋的,还是被拆穿心思吓的。 但他的求生欲很强。 死死地抓住脖子上的魔气,想要扯开,但无疑,他不是柳晦这魔物的对手。 他只得断断续续地求得一线生息,解释: “我……我只知道容思远用了重云仙宗的宝贝,洗除了叶湛的魔气,并、并不知道那宝贝是大人你一直,一直寻找的洗髓灵珠。” “而且、而且叶湛被去掉了魔气,也算不得魔族了……所以……所以,我才未曾与大人你说起。” “还狡辩!” 柳晦只手将容轩摔了出去,他直直地撞在廊柱上,旁边的花瓶也被直接撞得粉碎。 容轩狼狈地躺在地上,终于得以喘息,但下身的“腿”却彻底散开了。 他又变成了个残废之人。 看着柳晦一步步靠近,此刻他想逃离,也不得其法,只能虚弱地躺在地上。 “哼,还在骗我!容轩你真的好大的胆子啊。” 柳晦在容轩面前站定,羞辱地用脚碾了碾他空荡荡的衣摆。 容轩的脸色一瞬变得难看无比,但还是勉力翘了翘嘴角,“我不懂大人是何意。” 柳晦已经懒得和一枚没用的棋子多话,抬脚狠狠地碾在了他的胸膛,将他的身体钉在了身后的廊柱之上。 他微微弯下腰,说道:“你起初或许是不知那物是洗髓灵珠,但从前容景对你毫无防备,又从本座这里了解的,凭你的智商不可能不知道那宝贝就是洗髓灵珠。不然你为何怨恨容思远至此,因为你知道倘若你拥有了洗髓灵珠,你的腿也能恢复如初。” 容轩的脸色白了一分,嘴唇颤抖不已。 柳晦就喜欢这种撕碎旁人内心最隐秘的感觉,语音里带上了点笑意,继续说:“你知道叶湛是魔,你不说,只想还防备本座罢了。” “容轩,你说本座猜得对不对!”柳晦盯着容轩灰败的脸色,伸手在他脸上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你这点心眼在本座面前根本不够看的。” 容轩愣了许久,忽然眼眸一转,眼底拉满血丝,癫狂大笑。 曾经的翩翩公子,已经彻底露出了真面目。 “哈哈哈哈,柳晦,你说我防备你,你何尝不是防备我。至今为止,我连你的真面目都未曾见过呢。” “我至始至终也不过是你的棋子而已,你处处利用我,我又为何不为自己谋条后路,我们不过彼此彼此。” “能成为本座的棋子,是你的荣幸。”柳晦说,“不过,最近你越来越不老实了,也没资格当棋子了。” “要杀就杀,别废话。”容轩闭上眼,整个人死气沉沉。 他不想死。 他还有好多事没完成,他不甘心。 但他也知道,自己最近三番四次的擅作主张,以及彻底的惹怒了柳晦,他没有生路了,死前最后一点尊严,他不想再扔掉了。 “别急,你,自然是要杀的。”柳晦顿了顿,“不过看在你当我狗这么久,也有些功劳的份上,在你死之前本尊可以给你看看我的样子。” 容轩没有睁眼,他不想满足这个恶魔的恶趣味。 但是脑中已经渐渐勾勒出了一张,极其熟悉的脸。 柳晦是他!! 容轩猛地睁开眼,眼前还是黑雾腾腾的魔影,一切看不真切。 柳晦满意于他的震惊,笑着朝着容轩伸出手,将容轩身上的邪气全部吸入了自己体内。 容轩挣扎着,扭曲着,渐渐停止了挣扎。 第六百一十八章 帮主人一并解除病根 离倾将伤情甚重的叶湛直接带回了落九天,立刻着手为叶湛疗伤,但是她的灵气灌入叶湛的体内,却犹如坠入了一个巨大的黑洞之中,毫无用处。 但她还是焦躁地源源不断地朝着叶湛体内输送灵气。 是容影看出了她的不对,出手生生打断了她。 “你做什么!”离倾冷冷地盯着容影,眸底翻涌着冷漠的情绪。 容影看她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换在往日早就幸灾乐祸了,但是此刻他什么话都说不出,只劝慰道:“仙君,这样不行,不仅救不了叶湛,你也容易震荡了真气,伤了自己。” “伤了便伤了,与你何干。” “是与我无关,但是叶湛醒来知道了我在一旁看着不阻止,怕是要迁怒于我。” “……” 见离倾沉默了,望着床榻之上的昏迷不醒的叶湛发呆,容影又乘胜追击道:“所以,仙君,为了叶湛,你还是好生保护身体,至于叶湛——” 容影视线落在叶湛身上,他身上的伤口已经处理过了,虽然依然看起来有些狰狞,但从那山洞回来到现在,叶湛的伤痕已经比方才愈合了些,至少看不到裸露在外的白骨了。 一切都在好转。 “仙君,再等等,他会好的。” 离倾垂下眼眸,深深叹出口气。 是。 叶湛会好的。 她不要自乱阵脚。 离倾站起来,朝外走。 “仙君,你去哪儿?”容影急忙问。 离倾脚步一顿,“去弄些吃的,他醒了应该饿了。” 接下来几日,离倾亲眼看着,叶湛的伤势一点点愈合,最后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了,但是她依然没有醒过来。 经过最初的恍然无措,离倾镇定了,至少表面看是这样的。但容影却开始着急了。 他探过叶湛的经脉,一切正常,并没有看出任何异常。 愈是这样,便愈不正常。 容影想着就要去搬躺在床上的叶湛,离倾拦住了他,冷冷道:“你想干什么!” “我带他回重云仙宗治疗,这么一直躺着也不是办法。”容影说着就想再动手,但离倾的捆仙绳已经不客气地将他缠住了。 “你这是做什么!”容影气疯了! “你是不是嫌弃叶湛烦,不想他醒啊!” 容影故意拿话激离倾。 离倾眼皮都不抬,附身给叶湛掖好被褥后,才抬眸再看向容影,没有说话,但容影已经从她清冷的眼眸中读出了“我徒弟谁也不能动”。 “……” 容影气笑了,这莫名其妙的占有欲来得怪不合时宜的。 “你觉得重云仙宗的那个许大夫能治好他?”离倾终于开口,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嘲讽。 容影被问住了,他其实也拿不定主意。 “不试试怎么知道,而且,你也别低瞧了许大夫,他的医术在修真界也是排得上号的,而且许大夫从小给叶湛看诊,最是了解叶湛的身体状况的,说不定他有办法。” 离倾:“这一切都是你的猜测罢了。” “即便是猜测也要试试。”容影骂道,“我看你就是不想让叶湛好,你只想要你个听话,任由你摆布的徒弟罢了。” 离倾抬眸看了他一眼,嘲弄道:“我说了不想治好他了?” 容影一梗:“那你这是何意。” “叶湛如今状况,需要静养,不适合四处奔走。”离倾淡淡一句话算是解释了为何不让容影带叶湛离开落九天。 “还有,不要找许大夫,你去蓬莱之巅的缘来客栈,找那客栈的老掌柜,他应该有办法能治好叶湛。” 离倾盯着容影一脸莫名的表情,在他开口之前,又道:“不要问为什么要找一个开客栈的,你去便好了。” 说完,离倾收回了捆仙绳。 容影离开了落九天已好几日,叶湛依然未曾醒来。 离倾独自守在床边,盯着叶湛,眼睛不眨,已经好几日未曾阖眼。 她从未如此认真地打量过叶湛的长相。 剑眉星眸,鼻梁挺直,天生一副好皮囊。但他长了一张严肃的面孔,哪怕睡着只是,唇角紧紧抿着,像是埋藏了无数愁绪在其中。 她不由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嘴角,冰冷的,又是柔软的。就是这张嘴,曾经用各种语气语调叫过她师尊。 如今想来,那每一声里都包含了无尽的情谊。 但她为何之前从未察觉过。 离倾不忍再看这张脸,垂下了眼眸。 等待的时间,无比漫长。 离倾日日夜夜守在叶湛身边,觉得一眼万年也不过如此,她从未觉得岁月如此漫长过,仿佛永远看不到边际。 铜镜看离倾这幅状态,哪怕再没心没肺,也不由担心。 叶湛昏睡了多久,离倾就守了他多久,米粒也未进半颗,这样下去怕要坏事吧。 察觉到铜镜的注视,离倾抬起头,看了过去,“你说他会醒来吗?” 这话像是在询问铜镜,也想是对着虚空在索要答案。 铜镜看得难受,勉强道:“会的,肯定会。主人,你知道的,叶湛一向福大命大,比之他从前经历过的,这都是小事。”你吃点东西吧,我刚刚做了蛋羹,你尝尝,应该不会比叶湛做的差。” 离倾像是得到了安慰,目光又落在了叶湛身上,她端起桌上的清水,用棉布轻蘸,帮叶湛润湿干涩的唇瓣。 唯独没看那碗蛋羹一眼。 “给小白吧,我不饿。” 铜镜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房间,并带上了房门。 “怎样?还没醒吗?” 黑夜里,小白鬼鬼祟祟地凑了上来。 “诶,没有。”铜镜焦躁地说。 “看来她对叶湛也不是全然没感情嘛。”小白嘀嘀咕咕,这些日子,离倾的反常她都看在眼底,真的让她大开眼界。 “感情自然是有的,怎么说都是师徒一场。” 小白哼道:“我看才不是师徒那么简单。” 铜镜无法反驳,晃了晃身子,与小白一起到了莲池边。 如今池塘中已经开满了白色的莲花,水池中还蒙上了层缭绕的白雾,如今的莲池比之以往更梦幻,更有生机。 小白跃上了一朵莲花上坐下,两只细白的腿垂下,晃来晃去,说道:“昆仑哥哥,我曾听说有一种叫做植物人的,与叶湛此刻的状态,便很是相像,你说他会不会……” 话没说完,铜镜就贴了上去,阻止她再说下去,还小心翼翼地朝着房间那边看去,仿佛生怕被离倾听了去。 “快别说了,被主人听到了,她怕更伤心了。” 小白不说话了,气鼓鼓地瞪着铜镜,眼睛溜圆。 “怎么了,小白妹妹。”铜镜察觉到不对凑了上去,亲昵地蹭了蹭小白。 小白抱着双臂,扭开身体,“哼,我觉得你最近对她,比对我还好。” 这是不开心了。铜镜美滋滋地哄了好一阵,小白才消了气。 一人一镜坐在莲花之上,看着天上月色。 “昆仑哥哥,其实我也挺担心她的。”小白说着心里话,“倘若叶湛真的醒不过来怎么办。那女魔头会怎样?” 小白露出迷惘的神色。 铜镜无法回答,只道:“如果我能打开玄镜就好了。” 一人一镜同时叹气,对如今离倾的变化,对这段时日发生的事,皆无限唏嘘。 小白打起几分精神,“以前觉得女魔头真的太铁石心肠了。如今看来也全然不是这样的,说不定这次之后,叶湛能得偿所愿了。” “不可能。你不知道,主人根本没心。” 铜镜没小白那么乐观,它悄无声息地叹气。 从前在缘来客栈,那钟云舒与叶湛说的话,它不小心听到一耳朵。 钟云舒说,主人根本没心的。 那老头医术卓绝,应该说的不会说的事假话。 如今主人为叶湛难过或许有种种因由,但是叶湛要得偿所愿,怕是很难吧。 只是不知道那老头来落九天为叶湛看诊后,能不能随便帮主人看看,帮她解除“病根”。 第六百一十九章 吵吵什么,饶老子清梦 容影带着周翼星和喻见寒赶到落九天时,离倾正将叶湛放在落九天里晒着正午的阳光。 在阳光的照耀下,叶湛惨白的脸色,终于染上了几分血色。 “宗主。” 周翼星两三步快行上前,看到叶湛毫无反应,像是睡着了。不由眉心狠蹙,一向平静的脸上出现了裂痕,拳头捏紧。 容影只说叶湛受了伤暂留在了落九天,没说叶湛的具体状况,看到一动不动的叶湛,周翼星才知,叶湛比他想象的严重上许多。 喻见寒也跟了上来,他看起来比周翼星平静很多,只是没有往常的笑模样。 他盯着叶湛看了片刻,缓缓吐出口气,才扭头看向一旁的离倾,明知故问且不冷不热地询问:“仙君,我家这宗主怎么了。” 离倾眉心跳了一下,没有回答。 此刻,她也想知道,叶湛到底怎么了,脉息正常,气血流畅,为何一直不醒。 容影看出了喻见寒的不善,挡在了他与离倾之间,说道:“被那日在重云仙宗救走容轩的魔物伤了,如今还未醒来罢了。” “魔物?”喻见寒难得肃穆,眼中沉黑一片,“竟然敢伤宗主,我们重云仙宗一定不会放过他的。”他目光扫过离倾的脸,咬牙切齿道,“到时一定将他碎尸万段。” 离倾看得出来喻见寒眸中对她的敌视。 她毫无感觉,甚至有些麻木,更未回应。 喻见寒见状,更气了,叶湛前几日无故失踪,在离倾大婚那日,他便有些担心,一直心绪不宁。 直到容影来送讯,他才安心了几分。 但此刻看到叶湛昏迷不醒,也不知道他到底为何会遇上那魔物,还被那魔物所伤,事后还在五蕴灵山疗伤。他不得不怀疑此事与离倾有关。 他想看离倾会给他们一个怎样的交代,但离倾的无视,让他觉得一拳砸在棉花,于是更加恼怒,手不由握紧了武器。 幸而周翼星阻止了他。 离倾看到了喻见寒的动作,但此刻她有更重要的事要询问,之后,关于叶湛的事,她自会给她们一个交代。 “容影,钟前辈人呢。” 离倾环视一周,并没看到钟云舒人影,心中已经惴惴不安。 如今钟云舒,是她唯一希望了。 闻言,容影脸色忽变。 离倾察觉不对,咯噔了下,“他怎么了。” 容影叹气:“他过世了。” 他去缘来客栈时,正看到缘来客栈的牌匾被摘下了,问了那个客栈还没来得及离开的小二才知道。钟云舒在一天夜里去世了,这家客栈经营本就不好,只是老掌柜生前不愿关闭,但小二没那个资产,便关闭了。 离倾蹙眉。 “怎么会这样。” 一切那么巧,难道老天爷故意与他不对付。 在一旁偷听的铜镜,听到此言,心中的希望也骤然落空。 容影将目光投向叶湛,看得出来,这些日子离倾将他照看得很好,衣服整齐,发丝也整理得一丝不苟。 倒是离倾,短短数日,看起来憔悴了许多。 “或许,我们可以找其他人试试。”容影说。 “找谁?从新月如今也不知去向了。” 离倾茫然地问,明明是艳阳天,她却觉得身上寒气阵阵。 上次从新月来五蕴灵山为她看诊离开前,让她好好保重身体,再有什么问题,她都不会再出面看诊了。 那时离倾问过从新月要去何处。 从新月并没有明言,只淡淡地说,如今的修真界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了,她要找一处远离尘嚣之地隐居闭关,至少三五年内怕是不会出关。 “或许可以找花二少试试。”喻见寒声音乍然响起,语调中的讥诮明显,他看得出来周翼星和容影都护着离倾,不让他动手。 好,他可以忍。 一切都是为了宗主。 但是,嘴却管不了的。 “听说花二少也得到从新月一些真传,想必医术亦是不凡,离倾仙君你不是与他成了道侣了吗。你开口,他应该会帮忙。” 这些日子,离倾和花无涯大婚不欢而散的事,早就传遍了修真界。喻见寒也早有耳闻,他是故意这么说的,让这个薄情寡义的女人内疚。 凭什么宗主那么难受,她却能平静如初;凭什么宗主此刻 昏迷不醒,她却能完好无损。 喻见寒心中充满了不甘!! 心中只充斥辗转着三个字:凭什么! 闻言,离倾掩在袖口的手深深嵌入掌心,面色也开始发白,但始终紧抿着唇,没有为自己辨白半分。 见离倾不言语,喻见寒更气了! 他家宗主,怎么会喜欢上这么绝情寡义的人啊。 喻见寒想起往事的一件件,心中愤愤不已,只为叶湛觉得不值得。 周翼星虽对离倾也有所不满,但因为叶湛的关系,始终未曾发难,冷瞥了眼喻见寒,“你够了!”他转而朝离倾抱拳,“仙君,勿怪。” 离倾缓缓摇头,抬眸看向喻见寒,无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静视了片刻,离倾忽然抬手,隔空就将喻见寒的武器拔了出来,那柄剑悬在半空,剑尖直指离倾。 喻见寒为这猝不及防的变故一惊,只听离倾淡淡地说:“倘若劈我一剑能让你爽快,也能让叶湛醒过来,那你来,多少刀都可以。” “倘若不能,你也不要再嚷嚷了,说些有的没的。那样只会让我觉得你没用,和那些只会逞能之人,没何区别。” “噗。” 这种场合下,容影竟然笑了出来。他就说嘛,离倾才不是那么软弱的人。 喻见寒无端端就被离倾羞辱了,脸色已经发青,他一招手,悬在半空的剑,就被他稳稳地捏在手中,刃上剑气开始流转。 离倾负手而立,一动不动,双眸沉炽如深潭长渊,仿佛任何事与物都不能在那双眸子里,落下半分影子。 自然包括不远处杀气腾腾的人。 喻见寒执着剑,半晌都没动手。 离倾给了他时间,此刻掀了掀眼皮,说:“既然不动手,那便安生一点。” 喻见寒深吸口气,将剑重新送入鞘中,离倾已经转身,朝着屋内走去。 “仙君,你要去做什么!”容影扯着嗓子喊。 “休息。” 离倾头也不回,掷地有声地扔下这两个字。她委实不想再与喻见寒对峙下去,她怕她情绪会崩。 她不愿让旁人看到她这一面。 而且此事争论孰是孰非有用吗?不如再想想法子如何让叶湛醒来。 喻见寒:“呵,不愧是无情无义的离倾仙君,从前宗主真的是瞎了眼,为了这么一个人付出了那么多……” “别说了。如今当务之急,是考虑如何让兄长醒过来。” 容影打断喻见寒,他晓得喻见寒想说什么。 容影太了解叶湛,也了解从前的容景。从前他既然悄悄做了那么多,就是不打算让离倾知道。人人都说容轩是君子,但容景才是,他磊落坦荡,即便那么喜欢离倾,知道倘若离倾知道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些事,只要他开口,离倾也不是不可能因为恩情,而与他在一起。 但他未曾如此做,也是不想要挟恩以报罢了。 即便要说,也应该由叶湛亲口说,而不是他们这些无关紧要的人。 闻言,离倾脚步微顿,半转脸颊,眉心蹙紧。沉吟片刻后,她眸色里隐隐浮上暗色,她快步走了回去,看向喻见寒,“你这话是何意?” 喻见寒不打算说了,“仙君那么厉害,自己猜啊。” 容影又道:“最近几日,他有什么变化吗。” 离倾:“你想逼我动手吗!” 离倾敏感察觉,喻见寒的话指的不是叶湛,而是从前的容景。 容景从前为她付出了什么…… 这话听来有些滑稽,但是她知道喻见寒不可能胡说的。 “怎么?仙君你想动手!”喻见寒盯着离倾,眼中带着挑衅。 离倾:“未尝不可!” “喻见寒,你别发疯了!”周翼星出声喝止。 “发疯了滚远一点,吵吵什么,饶老子清梦。”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凭空响起,那声音像是才睡醒,还带着几分被打扰后的怒意。 第六百二十章 喻见寒,我与容景从前发生过什 听到这个不知何处而来的声音,众人都惊了。 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也被迫中断。 听到这个久违的声音,离倾愣了愣,很亏将视线从喻见寒身上移开,落到了叶湛的身上。 她的表情比其他三个大男人镇定许多,细看去,她暗寂许久的眼眸里,透出些细碎的微光。 仿佛看到了什么救星。 容影也反应了过来,微微勾唇,喃喃道:“哼,这个老家伙,醒来得倒是挺及时的。” “谁!出来!”周翼星冷声,和喻见寒亮出武器,已经严丝合缝地将叶湛护在了身后。 他们好歹是修真界难得的高手,却丝毫没察觉,身后的叶湛身上一道影子倏然钻了出来,直挺挺地落在了他们后面。 直到肩膀被拍了,周翼星和喻见寒才发现他们想要对付的“敌人”,竟然大喇喇地站在他们身后。 “呵,就是你们在吵吧。” 墨子涟冷哼了声,眼睛都没眨一下,两人手中的兵器就从他们手中像自己长了翅膀飞走,然后在半空中转了个圈,又倏然迅疾下落,直直地插在了他们的脚边。 稍微偏差毫厘,受伤的就是他们自己。 喻见寒:“……” 周翼星:“……” 好恐怖的实力。 容影看着两人惊疑的神色,随意摆了摆手,“两大堂主别紧张,自己人,自己人。” 墨子涟松开了周翼星和喻见寒,掀起眼皮看了容影一眼,“谁和你是自己人。” 容影啧了声,这老家伙还挺记仇的。 离倾上前一步:“墨前辈,你醒了。” 墨子涟又瞥向了离倾,轻哼了声,“你这丫头,无事老头,有事前辈。看来又有大事要让我解决了。”说完,伸展了一下肢体,才转身将视线落在了叶湛身上。 微眯着眼,静静盯着躺椅上的叶湛看了片刻,墨子涟摇了摇头,蹙紧了眉,额心的玄雷纹已经被挤得不见了。 “啧,这小子又怎么了。”虽如此问,他已经将手搭上了叶湛的脉搏查看。 离倾没有打扰他,在一旁等着,希望墨子涟能探查出叶湛昏迷不醒的缘由。 哪怕周翼星和喻见寒不知这个男人的来历,也知道此人怕是不简单,而且看样子,与离倾和容影似乎还是旧识,也未擅自有其他举动。 落九天好久没这么多人聚集,却比往日还静谧上许多。 山间风过,拂得树梢间的碎影,如金箔般浮动,落在叶湛的眼角眉梢,离倾心中隐约升腾起希冀,她觉得似乎在下一秒,叶湛就会睁开眼来。 她望着那张安静沉睡的脸,摒息等待着。 好一会儿,墨子涟终于松开了叶湛的手。 他转眸朝着离倾看过来,眼神很淡,没什么多余的情绪,但那一刻,离倾的心脏都像被吊了起来。 “他,怎样?”离倾声音微有不稳。 墨子涟语气微沉,三分愤怒七分叹息:“丫头,我将我儿子交给你,你就是这么照顾他的吗!距离炼火蛮荒谷那事,也只过去了没多久吧。” 听到儿子两字,喻见寒和周翼星愣了,面面相觑。 他家宗主,什么时候有这么个爹了。 离倾睫毛垂落,盖住了眼底神色。 是没多久。 似乎叶湛跟着她后,一直都多灾多难。 离倾垂眸看着叶湛,没有与墨子涟斗嘴,只说道:“是啊,都是我的错,是我没照顾好他。” 听到离倾这么说,墨子涟不习惯地蹙了蹙眉。 在他印象里,离倾飞扬跋扈牙尖嘴利,可不是这般的性格,这般他反而不好再训斥她了。 “好了,丫头,你给我说说,他到底为何变成这样了。”墨子涟烦躁地说了。 离倾将山洞中发生的事说了,还有那凭空出现的魔物。 闻言,墨子涟眸色波动:“魔族人?” “老头,你可认识那人。”容影立即问道。 墨子涟不冷不热地瞪了容影一眼,“呵,我他妈又不是魔族人,我怎么知道!” 离倾此刻不关心那魔族人,更关心叶湛状况。 “墨前辈,我徒弟为何一直不醒。” 墨子涟思忖片刻,慢慢说道:“他应该是伤到了洗髓灵珠,才会这样。” 离倾蹙眉:“那要如何让他醒来。” “还是要靠这个小子自己了。”墨子涟叹气,他看向离倾,“你没事时,与他多说说话吧。我委实也爱莫能助。” 墨子涟顿了顿,又瞥了眼离倾,意味深长地说:“最好说些这个小子爱听的话。”旋即墨子涟又警告地看了一圈其他人,“老子要睡觉了,再吵,把你们脖子拧下来。” 看着墨子涟又一头扎入了乾坤袋之中,离倾眸色沉凝地落在叶湛脸上。 爱听的话? 离倾脸咂摸着这句话。 什么是叶湛爱听的。 沉思中,脑中猝不及防闪现出了叶湛苦笑着说喜欢她的话。 离倾微微蹙眉,喜欢吗? 叶湛喜欢她,那他应该也想听这些吧。可是,她对叶湛并无如他那般的心思,怎么说得出口。 如果那些话能让叶湛恢复,说说也无妨吧。 离倾叹了口气,下定了决心,为师就牺牲这么一回吧。 入夜。 五蕴灵山静静笼在深沉的黑夜之中,远处起伏山峦间,坠着一轮皓月,将夜深迷雾融化,透出几许光亮。 一个人影坐在山巅之上,一动不动,像是一尊雕塑。 许久,那雕塑叹息声,抬手重重地捏眉目,似乎想见凝在那里的愁绪捏碎。 忽然,他停住了动作,朝着阒然的背后回看。 一抹纤细的身影,剥离黑夜,朝他走来。 越来越近,直到寸步之遥,她才停下脚步,冷冷地看着他,薄纱似的月光紧紧覆着来人,竟有几分萧索的味道。 静静盯着不言不语的离倾看了片刻,喻见寒起身,抚了下皱了的衣摆,似笑非笑道:“哟,离倾仙君大半夜不睡,跟着我来这深山荒林,莫不是想要杀人灭口。” 离倾淡淡地问:“你就这么想死?” 喻见寒:“……” 离倾手中猝然出现了一柄气剑,随手在手里颠了颠,才慢悠悠道:“你如果真的那么想,我也可以成全你。” 喻见寒:“……”果然眼前的女人的思维异于常人,她不会是真的来杀自己的吧。 想至此,喻见寒眉心拧紧,想着,要不还是跑吧。 眼前人,他惹不起。 离倾盯着喻见寒变幻莫测的脸,又道:“今日,你说的话什么意思。” 呵,原来是为了这事而来,喻见寒倏然轻松了下来。 “我每日说那么多话,不知离倾仙君指的是那一件事。”喻见寒漫不经心地装傻。 山间风大,吹得山巅草木簌簌而动,离倾眯眼,眸中已经染上了不耐,“喻见寒别挑战我耐心。” 来之前,她努力回想起过往与容景的渊源,想要知道有未有被她疏漏的细节。 但他们之间并没有更多值得人品味的时刻。 除了在冬日寒莲池那次偶遇。 离倾早就知道当初他能在冬日寒莲池遇到容景绝不是巧合。 叶湛曾经说过的话,再次在脑中浮现—— “容景在玄镜里看到未来后,觉得离倾仙君是他非常欣赏的修士,觉得于心有愧,才接近你并指点你修为,到时哪怕事情再度发生,待你能与他匹敌,五蕴灵山便不会灭门,你也不会死。” 离倾忽然注意到一个过去从未注意到的细节。 “非常欣赏的修士”! 那时候,容景早就名声大噪,但她才十六岁,在修真界根本寂寂无名,更未曾与容景见过,怎么就成了他非常欣赏的修士。 只有一个解释,那便是,在她自以为是的第一次与容景在冬日寒莲池边见面之前,容影就见过她。 这个想法,让离倾几乎夜不能寐。 再加之,那日喻见寒被打断的话,想来,她同容景之间,怕有什么事情,是她并不知晓的。 从今日发生的事来看,可以知道周翼星和容影的嘴都很严实,要想知道真相,只有从喻见寒这里入手了。 离倾盯着对面的男人,攥紧了手中的剑,“喻见寒,我与容景……从前发生过什么!” 第六百二十一章 四寻的人,其实一直在她身边 喻见寒瞧着离倾,缓缓挽起些笑意,却不开口。 他能看出离倾的紧张。 想着宗主受了那么多煎熬,但离倾也有这么一天,想知不能知的时刻,喻见寒就觉得十分爽快。 “仙君,我确实不是你对手,但是倘若我不想说,就是将我大卸八块,我一个字都不会吐露。” 离倾:“……” 离倾看了喻见寒片刻,知道他并不是那种怕死之人,威逼利诱无用。她也不懂该如何与人交好,这些年来,她身边几乎没亲近之人。除了叶湛。 更不知道该如何平息一个人对自己的怒气。 因为她根本不在乎。 但这次不一样,她想了解容景的过去。 “我要怎样,你才愿说?” 离倾收回剑,问道。 喻见寒挑了挑眉,没想到高高在上的离倾仙君,有朝一日会为了宗主,低声下气地求人。 喻见寒沉默了。 见喻见寒不愿说,离倾忽然对自己出手,自己扎了自己一剑,剑贯穿了肩胛骨。做完这一切,她倏然笑了起来。 从前听话本子,里头说人与人相处久了,很容易被同化,以前她还不信,如今倒是和她那蠢徒弟做了一样的事。 见离倾自插一刀,还笑了起来,喻见寒惊呆了。 他万万没想到离倾会这么做,更没真的想要在肉体上伤到她,以后宗主醒来了,知道此事,遭罪的还不是他。 喻见寒盯着离倾,此刻当真是进退维谷。 离倾想要赔罪的时候,一向是很有诚意,这一刀自然也扎得很实。 血流得很多,离倾并没有采取任何补救措施,就任由鲜血直流。笑过后,她的心头有涌起一股悲凉。她自认为自己很了解叶湛了,但如今想来,她真的是……真的是对那人一无所知。 “这样能让你解气一些了么?”离倾望着喻见寒。 喻见寒呆若木鸡:“……” “我知道你在为叶湛抱不平,但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又怎么能知道,我与他之间到底还有什么隔阂和误会,我欠了他的又如何还。” 离倾顿了顿,“喻见寒,倘若你觉得这一剑不够,我还可以,直到你觉得满意为止。” 说话间,离倾掌心间又出现了幽蓝锐利的冰刃。 见状,喻见寒反应过来,忙阻止了离倾,头痛地说:“仙君,你别这样,倘若宗主醒了,知道你这样,我才真的会被大卸八卦。” 离倾知道喻见寒这是松动了,她收回灵气,抬眸看他,“你愿意告诉我了?” “……” 喻见寒深吸口气,瞥向她肩头的血洞,扔给她一瓶金疮药:“仙君,你那伤口先处理一下吧。” 离倾接住,随意朝肩上怼了对,十分潦草,仿佛一点都不在意那点小伤痕。 不过好在那药物止血效果很好,很快那潺潺的血就被止住了。 喻见寒多少松了口气,“仙君,你说你想知道你和宗主的过往,才知道欠了他什么,好补偿是吗?” 离倾颔首,“是。” 山间风大,寒霜覆满,草露间凝起了层白霜,萧索凄凉。 喻见寒看着离倾那张高洁出尘的脸,低头,轻笑了声。 “仙君,我觉得倘若你是因还债的心情想知道你们的过去,你最好还是不要知道得好。”顿了下,掷地有声地说:“因为你还不起。” 离倾蹙眉。 还不起? 那愈是这样,她便愈要知道了。 “只要他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他。”离倾,“珍宝,灵气,仙草,修为……” 喻见寒打断了她,“仙君,你觉得宗主身为重云仙宗的执掌人,要什么宝贝没有,会缺这些东西。” 离倾沉默了。 是啊,要论起来,重云仙宗可是修真界最富硕的。容轩建立灵犀阁后,弄来那么多罕见的宝贝拍卖,不仅仅是依靠他背后那人,还因为他身于重云仙宗。 洪荒秘道之中的秘宝,恐怕并不会比云梦幻境的少。 这样身家背景的容景还渴求什么呢。 倏忽。 离倾一怔。 不缺身外之物,那是…… 她被那个忽然涌上来的想法惊着了。 电光火石之间,她想起很久之间,叶湛从认回身份之时,在重云仙宗里,容轩说过的话—— “后来兄长遇到了一个他倾心的女子,却总是远远看着,不敢靠近,我曾劝说他,让他表白心意,他却说说他是天生孤煞之人,和她太亲近了不会有好下场,不想害了她,并让我离他远一些,但凡与他走得近之人,容影一个都不会放过。” 离倾下意识抿紧唇瓣。 所以,那人会是她吗? 喻见寒看着离倾的神色,仿佛看穿了她所想,接着说了下去。 “宗主什么都不缺,但他却喜欢上了一个根本不会喜欢上他的人,那人无情无欲,从未与宗主过多往来,但宗主却一直爱她。” 从喻见寒的眼神中。 离倾已经了然,那人就是她。 离倾觉得何其荒唐,想要笑,但眼稍已经耷拉了下去。 喻见寒和容轩都先后提及此事,还能有假吗? “是我吗?”她轻声问,嗓音被山风拉扯得支离破碎。 “是啊,是仙君你呢。” 说出这句话时,喻见寒像放下了什么沉重的担子,觉得胸腹中肃然清朗了起来。 他作为一个旁观者,都如此难受,身为当事人的容景可想而知。 “可是,我与他并不相熟。”离倾怔怔地说,“也未曾见过几面,他怎么会……” 算算,她与容景所见次数,不过一根手指都能数过来。 “这只是仙君你以为的罢了。”喻见寒沉声说,“其实,宗主时常来五蕴灵山看你,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离倾不明白:“……他为何不来见我。” “还能为什么。”喻见寒苦笑着摇了摇头,“他觉得自己是不详之人,不想将厄运带给你罢了。” 说至此,喻见寒的眼睛已隐有湿润,他太知晓那些年岁里,叶湛经历过什么。 “明明站在巅峰的一个人,却活得那么小心翼翼。这本来不该是他的人生啊。” 离倾垂下眼眸,睫羽轻轻颤动着。 这就是容景能做出的事来。 两人皆沉默了下去,为一个不在场的人而心哀、心伤。 山间风声鹤唳,仿佛从遥远的过去捎来了低沉的呜咽声。 过了好久,离倾才找回神思,她低声问道:“还有什么。” 还有什么,一并告诉我吧。我想知道在我不知道的时候,那人究竟默默做了什么。 喻见寒望着漆黑的山峦,眼中已经蒙上山间浓雾。 “仙君,听说你当初被狐妖所伤,幸而得一高人出手,才没被那狐妖伤了灵核,你可知那人是谁?” 离倾身体传来麻意,像是无数的蚂蚁在撕咬她的神经,她缓缓抬手,攥紧了衣襟,狠狠揉成一团。 听喻见寒如此问,如今还能不知道吗。 喻见寒将自己所知狐妖之事,毫无保留地告诉了离倾。 听到容景偷偷跟着自己,只为见她一面;听到容景为了不让自己知晓他的身份,穿上了女衫戴上了面纱,在危难时刻救她。 离倾的指尖,隔着一层衣料,深深陷进了肉里,血色和红衣相染。她丝毫没感觉到痛,只觉得一颗心,像是落进了醋缸里,又酸又涩。 她怎么这样蠢!! 收叶湛为徒时,就觉得他那双凤眼,与自己的那个恩人长得那么相像,为何从未怀疑过,只因为笃定地认为那人是个女子。 更可笑的是,她四处寻找的救命恩人,其实一直就在她身边。 她不能怨怪叶湛为何不说,或许他是未曾记起,即便他记起了,也不怪他,她亏欠他那么多,哪有资格质问。 要怪只怪她自己迟钝罢了。 “……还有呢。” 离倾自虐一般地问。 她想知道,她与容景之间的全部。 “仙君,你可知道你闭关之时,有个行脚商人低价卖了许多灵石给陆掌门,给你疗伤,其实那也是宗主安排的。” “他怕无缘无故送宝财给你,会引起你的怀疑,才曲曲绕绕费了一番周折,收买了那个行脚商人。” 离倾僵硬地扯了扯唇角。 她想起了陆奉觉抱怨愤怒于买到次品的回溯石——在同一个商人手上低价买来了那么多宝贝,当成神仙卖家的人,原来真的只是不入流的骗子,之前的好处,才是镜花水月的虚假。 哈哈,原来是这样啊!! 世间哪有空穴来的风,更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事砸头。 一切都是那人精心布置的蓄谋一场而已。 第六百二十二章 她似乎依然不懂,什么才是爱 喻见寒又絮絮地说了许多,将他所知的,离倾并未知晓的容景,展现在了她眼前。 譬如,当年的竹苑里的摆设都那么符合离倾喜好,并不是探听了所有来客的喜好,其实只打听了离倾的,一切都只为了让她在重云仙宗能住得舒服,哪怕只是短短几日,他都亲力亲为,竭力想将那座小院布置到最好。 譬如,其实容景来往了五蕴灵山很多次,每次在隐僻处偷偷看着离倾漫不经心地御剑从落九天前往五蕴灵山主峰,看着离倾在演武台上懒洋洋地指点弟子招数,看着她偷偷溜下山去山脚下的管子里听那老头讲话本子。 “宗主他一直悄悄地来,又偷偷离去。他虽然一直带着那个鬼面面具,但是我知道,那时候他是快乐的。” “他没有什么欲求,所以只要看上仙君你一眼,便会满足上许久。” “哦,宗主一直觉得五蕴灵山的膳食比重云仙宗香,他从未吃过,也不知道哪里得出的这个结论。” 诸如此类的小事,数不胜数,不胜枚举,但是,他从未让离倾察觉过半分。 离倾微微勾唇,看向喻见寒,“还有呢,他还做过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闻言,喻见寒明显犹豫了下。 离倾看穿了,知道定然还有,而且不是那么好说。 离倾的笑容消沉了下去,她松开手时,捏得太紧的手掌已经趋于麻木。 “喻见寒,叶湛如今都重伤不醒,我还有什么好不能接受的呢。” 喻见寒:“仙君,你可知在什么机缘下,容影能霸占宗主的身体,取而代之。” 这事也与她有关吗? 一时间迎接了太多暴雨的洗礼,如今的离倾已经很平静了,至少表面看起来是这样。 “……什么?” “当初你闭关那三年,不知你记不记得,五蕴灵山曾经经历过一场不知缘由的震动。” 离倾自然记得。 那时,是她闭关的第二年,她本在深层修炼,不闻外事,还是被那剧动摇醒了。 后来听掌门师兄说,是附近山脉出现了一场山裂,震感强烈,门中人并没有什么影响。离倾也没再多过问。 离倾蹙眉,“难道山裂这事和容景,或者说是与我有关?” 也不怪离倾这么猜测,此刻,哪怕喻见寒告诉她,叶湛是神仙,她也不会多惊讶了。 “自然不是。”喻见寒说,“你在修行,宗主恨不得为你保驾护航,怎么会做出扰乱你修行的事。” “那是什么。” “你闭关那几年,宗主总是会偷偷去你闭关之所外面偷偷看你,那日,我与宗主才到,山体就开始剧烈晃动。” 回想起那日的惊动,喻见寒微微蹙眉。 仿佛地下有什么东西要挣脱地脉,跑出来,那时候,不是宗主出手拽住他,他险些从山崖上那方平台之上被摔下去。 “那场山裂来得特别蹊跷,宗主怕你受影响,第一次打开了师门,潜进了你闭关之所。” 离倾:“……”她怎么一点映象都无。 不过她也不急,静静等着喻见寒给她答疑解惑。 喻见寒却沉默了。 离倾催促:“到底发生了什么?” 喻见寒缓慢摇头:“其实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并不是很清楚,那时候我与宗主一起到了仙君你闭关之处。” “宗主破了你的封印结界,进入了禁地之中,我原本想与宗主一起,宗主说这晃动蹊跷,怕洞中更危险,便命我守在入口处。” “那撼动其实也没持续多久,宗主进入洞中之后没多久便停了。我一直守在洞外。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宗主才出来,不过那时他却受了伤,我问宗主发生了什么,宗主也不肯直言,只命我带他离开了五蕴灵山,并让我这事不能告诉旁人。” 喻见寒顿了顿,“这事连周翼星都不晓得。” “起初我也以为宗主伤得不重,但是后来容影便趁着宗主重伤,一点点蚕食了他的灵智。我才知道他应是伤了根基,只是一直瞒着我们而已。” 后来的事,离倾已经知道了。 传闻中容景性格大变,做了许多荒唐事,惹得修真界众怒。 她出关没多久,就去参加了青云议事。重云仙宗被修真界各门以高票数拉下了仙门第一的宝座。 所以,在闭关之地的那一个时辰发生了什么。 离倾生出了种荒谬的感觉。 禁地只有她和容景两人,还能有谁伤他。 “所以,是我害了容景,是吗?”离倾沉声问。 喻见寒并没有否认:“按照推论,应该是如此。宗主那时实力放眼修真界无人能敌,即便是仙君你也不是她的对手。” 这话放在以前,离倾早就打爆喻见寒的狗头了。 但此刻,她情绪毫无波动,只是眼中色泽越来越深沉。 “宗主也一向小心谨慎,放眼修真界,能让宗主不设防的,也恐怕只有仙君你了。” 喻见寒顿了顿,“仙君,那可否为我解惑一二,你为何要对宗主出手。” 离倾细白的手指微微蜷曲,她忽然轻笑了声,霎是自嘲的模样。 “为何?我也不知道啊。” 喻见寒所说的,容景曾只身进入禁地之中,并受了伤,她竟然一点映象都没有。她记得那场山裂,但是却唯独不记得任何与容景有关之事。 那段记忆,仿佛被生生从她脑袋里挖走了。 所以…… 会是容景做的吗,他如此做,又想遮掩什么。 回到落九天时,离倾身上已经吹凉。 她推门,站在门口。 此刻,她有种近乡情怯的畏惧,畏惧靠近那个为了她默默付出了那么多的男人。 烛火亮着,夜风从敞开的门扉吹进,摇动火星。 晃动的昏黄色笼罩在叶湛的脸上,将他的脸,衬得不那么苍白。 离倾站在门口,就那么静静地看了他许久,才提步走到了床畔,坐下。 她久久没说话。 还在消化喻见寒那里得知的消息。 凉夜,孤灯,人影成双,分外静阒,山中的夜虫吵吵嚷嚷,终究让这夜不那么寂寥。 许久后,离倾才长长叹了口气,拿起润湿的毛巾帮叶湛擦脸,边擦边轻声询问:“为何不告诉我。” 床上人静静躺着,显得那么孤寂。 离倾心中猛地生痛,像是草丛中蛰伏的虫子,跳入了她心中,对着她心尖上的软肉重重地咬上了一口。 于是, 在山巅上被寒风吹冷的身体,慢慢恢复了知觉,在此刻才丝丝缕缕地蔓延苏醒了过来。 痛,真的好痛。 方才在山上听着喻见寒的话,恍若在梦中,她有种神魂分离的感觉,即便是痛,都带着几分不真实的虚幻。 此刻,看着眼前的人。 所有的虚幻散开,神魂归位。 那些痛,都扎扎实实的,泛起了苦涩,在四肢百骸流窜。唯独心尖尖上,还是带着几分麻木空洞。 离倾伸手抚上自己的心口位置,“叶湛,我很难过。” “我不想让你伤心。” “可为何……我这里却感知不到话本里说的那种撕心裂肺,看到你就想要亲吻想要拥抱,想要与你永远在一起的感觉。” 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真的就如钟前辈说的那般,她是无心之人? 无心,无情。 所以,她对容景为她做的事震动不已,但是心口那片还是空白的。 是这样吗? 离倾深吸口气,视线落在了悬挂在床边的剑上。 那柄剑叫问心。 离倾伸手取下了问心,捧在手上。 这是师父从前的佩剑,问心也是他取的名字。 那他似乎真的能问明自己的心意。 师父,你能否告诉我?何为心悦一人,何为心意相通,色授魂与。 离倾拔出剑,双指相并,在剑刃上轻轻拂过。 想到叶湛最后时刻,叶湛还紧紧握着这剑,她又感觉到难过。 知道了叶湛对她的心意,又怎样。 她似乎依然不懂,到底什么才是爱。 离倾茫然地望着叶湛,一滴眼泪从眼眶滑落过她玉白的脸颊,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手中的问心之上。 像是涟漪荡开。 眼泪融入剑刃之中,沉寂的问心,忽然爆发出了巨大的光芒。 第六百二十三章 情是世上最伤人之物 离倾骤然回神,怔怔地看着捧在手里的问心,心中暗暗激动了起来。 很快,一抹烟雾似的扭曲人影从剑中浮现而出,最后在空荡荡的屋里凝结成了一抹细挑的女子影像。 女子长了一张清冷绝尘的面容,眉心印着一枚悬剑纹。 “星痕。” 离倾起身,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 曾经她用了许多办法想要将问心中的剑灵召出来,没想到竟然在这么一个夜晚,那个在幻境中的人,就无所征兆地出现在了她面前。 星痕容色淡淡的,她看着对面的红衣女子,“你知道我?” 在她记忆里,上次见离倾,她还是尚在襁褓的幼童,怎么可能还记得呢。 听星痕说话,离倾渐渐镇定了下来:“我在灵识里见过你,你救过我的事,我都知道了。” 星恒:“所以,你也知道自己身份了吗。” 离倾点头,“知道。” 见离倾面色从容,并无异态,星痕淡淡笑了。 她笑起来时,和离倾大不相同。她即便笑时,都是寂静的,像是山间的一点晨露。而离倾却像是璀璨的烟花,灵动狡黠。 “看来寐貘的身份并没有给你造成诸多困扰。” 闻言,离倾眼眸沉寂了下,不是没有,就是因为那点“困扰”,她选择了一条错误的陆,所以叶湛此刻才会躺在床上。 “曾经有过。”离倾实话实说,像是历经千帆后,眸中只剩下坚定,“但是如今没了。” 不论她是什么身份,她都知道自己是谁,想要做什么,所以,这些就够了。 何必管那么多还未发生之事。 星痕没有多问,点了点头,环顾了一圈房间,在屋中缓慢地踱步,眼中隐约出现了几分唏嘘。 “这里,和从前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离倾从小就和苍空老人还有掌门师兄住在落九天,从她被星痕抱回五蕴灵山后,她便一直住在这间房间。后来师父离世,掌门师兄不得不继任掌门之位,便搬离了落九天,这里便剩下她一人独居。 除了那些花里胡哨的幼儿喜欢的玩偶摆设不见了,这里与三十多年前是没什么区别。 “星痕前辈,你如何出来的?”离倾还记得正事,当初她试了很多方法,都没有召唤星痕成功。 星痕没有回答,目光落到了床塌之上的男子身上,静静巡视了片刻,便问道:“这就是你喜欢之人吗?” 喜欢之人。 离倾眉心蹙紧,视线也落在了叶湛脸上。 她是喜欢叶湛的。 但是她也知道星痕说的喜欢,与她的不一样。 “不是,她是我徒弟。”顿了下,给叶湛的身份下了个注解,“是我很重要的人。” 对,是很重要的人。 和掌门师兄,和师父一样的,都是她的家人,她能豁出性命去守护的人。 星痕看着离倾,微微摇头,但她没有纠正她。 毕竟现在离倾是个无情之人,还并不懂情爱。 星痕的视线落到了离倾手中的问心,眼神不由暗淡了几分。 她一个眼神,离倾便了然,将问心递给她。 星痕接过,十分眷恋地抚摸这剑身,像是在抚摸心爱之人。 她叹息道:“我已经在这剑里已经很久了,从前的婴孩都长得这般大了,时间过得真的好快。” 离倾微微抿唇。 她也回忆起了过往。 山中似乎还传来了幼童隐约的笑声,和师父漫不经心吟出的打油诗。 “星痕前辈,所以那次你给我起了名字后,就再也没出现过了吗?”离倾询问。 星痕将问心抱紧在怀里,脸颊挨着剑柄,似乎在感受上面经久的属于那人的温度。 半晌才叹道:“当初我将自己封印起来时,其实已经心灰意冷了。” “喜欢之人不喜欢我,徒留在这尘世中不过只是增加伤心罢了,不如将自己封印起来,那样便什么都不用想了。” 看着星痕寂寥的神色,离倾有丝难受。她听过太多话本子里才子佳人的爱情故事,听过太多至死不渝的爱意。直到此刻,亲眼看着那张脸,那双如星似月的眼眸中,盛藏的绵延爱意,并未随着时光流逝而消退。 她心胸剧震。 所以,这就是爱一个人,应有的眼神吗。 而这样的眼神,她其实早就看过无数次了。 只不过那双凤眼里的爱意,更隐晦而安静,如静水流深,似乎怕是放肆一些,就会掀起波涛,湮没了对方。 所以,他一直自己默默承受着。 不论是叶湛,还是从前的容景都是这样。 离倾又开始觉得难受了。 “那时,我其实不相信世间或许还有纯澈的爱。”星痕轻轻说着,抬眸看向离倾,“所以要解开问心的封印,需要一对真心为对方的男女的血和泪。” 星痕看着离倾的眼睛,“方才,你为他落泪了。” 离倾怔然。 她落泪了吗?为何她并没察觉。 星痕又看向床上的男子,“不久前,你徒弟的血落在了剑上。” “你们的血和泪,都至纯至深。哪怕你自己并未察觉,哪怕我对你做了多少手脚……”星痕怅然地说,“爱意是藏不住的,或许我一开始就做错了。” “……”离倾的表情,清晰地表明了她并未听懂。 “离倾。”星痕叹息一声,第一次叫了离倾的名字,她的眼神犹如在看一个关心的后辈,“我当初将你带回五蕴灵山时,就想要你能活得洒脱无谓一些,不要像我总是被情所困。” “情是世上最伤人之物。” “或许有些事便是天注定的,即便我离开这里之前,将你情根封了起来,让你感受不到人间的爱意汹涌,免受尘世纷扰,你还是为一个男人动情了。” 倏地,离倾想起在灵识中看到的一幕。 彼时伤心的星痕在尚且在襁褓中的自己的胸口注入了一道灵韵。 所以,那是为了封存她的情根? 所以,这些年来,她对男人从未有任何想法,也从未喜欢上任何一个人,症结就在于此吗? 茫然中,婴儿的啼哭声仿佛在耳畔萦绕,穿过了层层时间,过去与现在相合在了一起。 “我没想到,你情根被封,你还是会为一个男人困扰。”星痕说,“这或许就是天意吧。” “离倾,我其实很羡慕你,能遇到这么一个一心一意爱你的人,你真的很幸运,人世间男男女女那么多,要找到一个真心相爱的,真的很难。” 星痕动容地望着离倾,眼眸中流露出了羡慕。 离倾许久才回神过来,她的身上已经涌起了一层细栗,心间更是微颤着,像是被风吹乱。 她静静地望向床榻上那无声无息的男人,抿着唇,似乎在思索什么。 当她将视线从叶湛身上移开时,她眸中的迷雾散去,只余下一片清明和坚定。 “星痕前辈,你能除掉那封印吗。” 星痕看着她,眼中荡起涟漪,“你想除去?” “想。”离倾:“我想知道爱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滋味。” 星痕沉默了,片刻后才道:“离倾,我们虽相处不久,但你算得上是我的孩子。你要知道,哪怕相爱在一起后,往后的路也不可能是事事顺遂的,我见过太多相爱却不能在一起的,相爱却相互折磨的。” “即便这样,你也愿意?” 离倾看向床上的叶湛,眸色温柔了许多。 叶湛的爱意那么浓烈,她不想辜负他,她想要解除开封禁,再看看,自己是否真的喜欢他,能回应她这份感情。 她想试一试,为了叶湛。 “我愿意!” 星痕看了离倾片刻,笑了起来,眼中有什么似乎在碎裂,冰消雪融,浅露温柔。 “好,我希望你不会后悔。” 第六百二十四章 他除了不喜欢我,哪里都很好 星痕掐了手决,然后隔空朝着离倾张开五指。 离倾觉得胸口一痛,像是有什么根深蒂固的东西,正在从身体里抽离。但她咬紧了牙,承受着那陌生的痛意。 很快,一条灵韵,从离倾胸口溢出,被星痕纳入了掌心之中。 离倾摸了摸胸口,并没有什么感觉一瞬间朝她排山倒海而来,没有天崩地裂,更没有心痛如绞。 离倾微蹙眉心,甚至怀疑星痕是否未将她身上的封锢抽离干净,此刻的她,与以往似乎并未有多大的区别。 “这就好了?”离倾迟疑地问。 星痕点头,“好了。” 离倾看了眼叶湛,心跳依然不急不躁。想起话本子里形容爱情的各种形容词,她无力地揉了揉眉心。 她也未曾出现话本里里书写的见到一个人,觉得他是世间最好看的人的感觉。 叶湛还是那张,她看惯了的英俊得找不出瑕疵的脸。 此次之外,并未有不同之感。 “那为何我没有感觉到……”离倾摸着自己的心口,心跳平缓如初。 “感受到什么?” “无法自抑的爱意。” 闻言,星痕笑了笑,似乎离倾这话在她听来太过孩子气了。 不过不怪她。 此刻的离倾对于情爱的认知,也同新生儿并无差别,一切的情绪,需要慢慢去感知、品味。 星痕走近离倾,手轻轻覆在离倾放在胸口的手背上。 “爱意是要你靠着这里,去感受的。这种感觉,需要你在细节处去慢慢体会。” 离倾似懂非懂地点头。 她看了眼叶湛,弯腰帮他掖好杯子,然后又直起身子,看向星痕。 她还是有些谜题,想要询问。 只有眼前人能给她解答。 “星痕前辈,你在五蕴灵山那么久,为何五蕴灵山无人知道你的存在。” 星痕笑了,“我是你师父伴身剑问心的剑灵,你师父最初以为我是男的,没想到我却是女子,五蕴灵山一向没女子,所以,只有他能看见我。” 离倾明白了,所以掌门师兄没有骗她,他是真的没有见过星痕的。 “师父可真是老古板,女子怎么了,我不也是女子。”离倾嘀咕。 “不一样,因为我爱慕他。”星痕眼露哀愁,“你师父,修的是无情道。” 离倾:“……” 这是她第一次知道,平日里看师父那么混不吝的姿态,每次下山都招猫逗狗的,她还以为师父是个花花公子呢。 星痕垂下眸子,掩住其中情绪:“你师父将剑给你了吗?” “嗯。”离倾沉浸在自己思绪里,并没有注意到星痕神色的变化。 星痕苦笑了声,又道:“你现在在哪里,我想见他一面。” 离倾骤然回神:“……” 沉默片刻,离倾不忍让星痕伤心,但也不愿骗她,说:“师父他老人家不在了。” 闻言,星痕愣了愣,茫然念道:“不在了。” 在她理解里,就是亡故了。 那样强悍的一个人,也会从世上消失吗。 “你别难过。”离倾安慰道。 但她又知怎么可能不难过。 相隔三十多载,再相见已是两茫茫,离倾忽而有些伤感。 星痕摇头,走到门边,望着外头的山川夜黑,轻声说:“我不难过,我能感受到他还在五蕴灵山,这里的山脉吐息里全是他的气息。他此刻就在我身边。” 听着星痕说这番话,离倾愈加难受。 片刻后,说道:“你恨他吗?” “不恨。”星痕说,“他除了不喜欢我,哪里都很好。” 离倾看着近在咫尺与她长得一样,给了她新生的女子,忽然拧紧了眉头,忙道:“你这是怎么了?” 在如水月光下,她能感觉到星痕的影子变得越来越淡,仿佛一道即将消散的迷雾。 “我应该要消失了。”星痕望着山间月光,静静地说。 离倾大惊:“为何会这样!” “当初封印自己之时,我立下誓言,再次出现之时,就是我消散之日。” 离倾不解:“为何!” 星痕叹息:“因为啊,血与泪的赤忱爱意,本就是为你师父设下的,当有朝一日他对一个人能流血落泪,那我也没必要再存在于这世上了。” 月下女子扭头看着离倾,唇角挽起清浅笑意。 她如释重负地说:“还好是你。” 不是季长青。 离倾瞪大眼。 所以,她将星痕召唤出来,也是害了她吗。 星痕看穿离倾所想,温和地说: “别难过,这就是我的宿命。我本就因他而生,如今他不在了,我也该消失了。” “离倾,你也要把握好自己的宿命,人生短暂,如白云苍狗,莫要给自己留下遗憾。” 离倾眼睁睁看着星痕消失在了她面前,仿佛是星夜里的碎片,坠落在这片她眷恋的山脉之间。 “这里的山脉吐息里全是他的气息。” 离倾念着星痕的话,慢慢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 而这片山脉,此刻也覆满了这个痴情女子的痕迹。 所以,此刻,星痕与师父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一起了。 陆奉觉来到落九天时,就见离倾怔怔地望着星空。 “看什么呢?”陆奉觉抬头看去。 离倾回神,看向陆奉觉,收敛了几分神色,说道:“正门,师兄,这段时日劳烦你了。” 花无涯和一个纸人成亲,而新娘却不翼而飞,这在修真界早就传遍了。 花映大怒,当场就与五蕴灵山翻脸。 这一举无疑是在他老脸上狠狠抽了一巴掌。哪怕他有再多的算盘,不想与五蕴灵山交恶,也咽不下这口气。 这段日子,她在落九天之所以能安稳地守着昏迷不醒的叶湛,离倾知道是陆奉觉挡在了她面前,为她挡住了外界的所有风风雨雨。 “掌门师兄,对不起。”离倾说,“我又惹麻烦了。” 闻言,陆奉觉怔了怔。 对不起这话,已经很久很久未曾从离倾口中听说过了。 上一次听她说时,似乎师父还在。 陆奉觉也被勾起了无限回忆。他像小时候一样摸了摸离倾的头,“身为师兄,自然是要护住你的,不说我,哪怕是师父在世也会这样。” 离倾感动,面上却未再表现出来。 她已经不是小孩了,煽情的时刻无须太多。 陆奉觉这些日子虽不来往落九天,也知道叶湛受伤了,此刻住在这里,朝着背后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 “他还没醒来?” 离倾眸中再覆凝重,“没有。” 陆奉觉沉默了瞬,“所以,你不与花无涯结为道侣,是为了那个小子吗?” 离倾沉思了许久,“是,也不是吧。” 闻言,陆奉觉眉头蹙得更凶了,生出了几分作为兄长的威严,拍了下她的后脑勺,不客气地说:“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哪来那么多模凌两可。” 离倾也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复杂心绪。 她知道如果不是叶湛出现,她是会和花无涯成婚的。尤其是知道叶湛曾经为她做了那么多,她更不可能再与旁人在一起。 但是,她也不敢当着她唯一的亲人,承认。因为她内心深处,还没搞清楚自己对叶湛到底作何想法的。 她还没有如星痕所说,感悟到那份爱意。 “说话啊。”陆奉觉攒着眉,催促。 离倾叹了口气,“那就是吧。” 陆奉决并没多惊讶,似乎早就看出这个师妹与叶湛之间的猫腻了,叹息了声后,慢慢地说: “他如今虽然是重云仙宗的宗主,但修真界之人都知道他叶湛可是你徒弟,师妹,你可想好了。” 离倾:“掌门师兄,你怎么这么迂腐。” 陆奉觉:“???” 离倾:“如果师父还在,他定然不会介意这些世俗之礼的,你还不如师父开明。” 陆奉觉被离倾堵得一口老血,险些喷出来。 “谁说我反对了。”陆奉觉干瞪眼说,“我这不是……不是担心你吗。” 离倾笑了起来。 只要陆奉觉不说什么,她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接下来,她对叶湛是什么个想法,爱或是不爱,就全部交给本心去判断吧。 “我知道,掌门师兄是全天下对我最好的人。” 听离倾这么说,他气哼哼道:“知道就好。” 离倾轻轻笑了,顿了顿又说,“其实你也不必担心太多,我还没做好一定会与他在一起的打算。” 她记得星痕说的话,爱意要自己用心去感受。 此刻,她还不能确定,自己对叶湛是何种情感之时,她不会再随随便便就交托了自己的一生。 哪怕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也不行。 如果不喜欢,救命之恩有许多报答的方式,并不一定要以身相许。 “……”陆奉决,“那你接下来打算如何办。如今修真界都知道你与花无涯并未结成道侣。” 离倾知道陆奉觉的言外之意。 她寐貘的身份,如果没有道侣,依然会有许多人蠢蠢欲动。 离倾洒然一笑,眯了眯眸子,冷哼道:“要来就来吧,只要他们有那个本事。” “至于五蕴灵山,我亦护得住!” 陆奉觉看着离倾忽然高涨的情绪,微微蹙眉,若有所思。 好像一夕间,离倾就变得不太一样了。 第六百二十五章 谁说我不喜欢他了 接下来,离倾依然照顾着昏迷不醒的叶湛,没事就打打坐练练气,然后教训教训那些打她主意的贼心不死的小贼,不知不觉又是半月过去了。 这半月中,离倾也数不清到底有多少人偷偷想要溜入五蕴灵山,无一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最惨的一个男人,被离倾直接拔干净了衣服,用绳子五花大绑赤条条地挂在五蕴灵山的山门上,被倒挂了五日。 其间多少人上来求情,离倾都没松口,直到让那个门派在修真界名声大噪。 这见光死的举动,较离倾的无情铁手打成猪头,有效上不知多少倍,彻底威吓了对离倾还有歹心之人。 说到底,就两个字——要脸。 那些自诩为修真界正派的人,哪怕暗地里心术不正,但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届时,修真界都在奔走相告,千万不要打离倾仙君的主意,她可不是什么任人宰割的小绵羊。 哪怕她是寐貘,也是尔等凡人不能攀折的。 还有些心思的人,闻言,都瑟瑟发抖,都暗唾自己真他妈的鬼迷心窍。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也胆大包天,敢打离倾仙君的主意。 真是不知死活。 五蕴灵山顿时消停了一段时日。 叶湛昏迷不醒,容轩也成了叛徒,此刻重云仙宗群龙无首。喻见寒和周翼星在五蕴灵山待了几日,不等不回重云仙宗,坐镇维稳。 那两个男人走后,离倾不得不亲手照顾叶湛。 包括为他擦身洗澡之类的私密事。这之前都是喻见寒和周翼星做的,这下离倾犯愁了, 对她来说,这非常不方便。 毕竟此刻,她不能坦然将叶湛当个自己的“儿子”了。 就那么过了几日,叶湛像是从泡菜缸子里捞出来后,离倾终于受不了了。想来想去,她锁定了程漠。 未料到天不随人愿,平日里总在她面前瞎晃的程漠竟然被程文赫召回去蜀地,归期不定。离倾犹豫了片刻,一咬牙,决定自己动手。 又不是没看过! 怂什么怂! 离倾自我催眠地将叶湛运到了落九天后山的她的私人温泉池时,像扔石头似的,咚地一声,将他扔进了温泉池中。 叶湛身体不稳,朝着水中栽倒,离倾立刻伸手扶住了他歪斜的身体。 衣服浸了水,湿漉漉地贴在身体上,仿佛直接摸到了他的皮肉上,那温度似乎比泉水还烫手。 离倾深呼吸,直接将叶湛的衣服粗暴地扯了下来。 然后扶住他靠在石壁上。 做完这一切,她长长舒出口气,额上已经浸出了星星点点的热汗。 此刻的叶湛,像个病美人,任由离倾摆弄着,因为泉水的热气熏染,他苍白的脸上染上了几分红晕。 离倾伸出食指搓了搓他的脸颊,小声道:“快些醒来吧。” 池中男人无声无息。 离倾叹了口气,摸来皂荚,潦草地涂抹在叶湛身上,目光所及那露在水面之上的精壮结实的胸膛时,她脸颊微微发烫,心跳加快,不由抬头望天。 不久前,明明看着那个赤条条的小贼时,她毫无感觉,甚至还想笑,只觉得那白花花的松散肉体有些辣眼,为何看到叶湛赤裸的身体,她不仅不厌恶,只觉得心跳加速,口干舌燥。 离倾强制镇定,但目光拂过叶湛的红润的薄唇时,又不由浮想联翩。 她想起来入魔时,叶湛那霸道的吻,十分粗暴,咬得她甚至有些痛。 离倾脸红得仿佛要滴血,她却蹙着眉,却用手指却戳了戳他的唇瓣,嗔怒道:“你这张嘴不是喜欢耍流氓吗,有本事开口啊。” 叶湛的唇很柔,离倾发泄似的一下一下地戳着他的唇,一不小心,手指陷入了进去,就像是……就像是叶湛轻咬住了她的手指。 指尖瞬间麻了。 离倾立刻缩回了手。 她无心再给叶湛洗澡,将叶湛从温泉里提溜了起来,干净的衣服瞬息套上了那精瘦颀长的身躯。 将叶湛送回房中后,离倾自己倒是出了一身汗,她自己简单洗漱了后,披着一头湿发回到房中,看着叶湛的脸,突然想到了星痕曾说过的话。 她说爱要靠自己去感悟,或许此刻是个机会。 离倾思忖了下,走到床边,低下头,在叶湛嘴角亲了亲。 “也还好啊。”离倾蹙眉,喃喃地评价道,“似乎并没什么特别之处。” 离倾坐直身子,百思不得其解。话本子里描写得一个吻就能引发的惊天动地的感官反应,她丝毫没体会到,不由摇了摇头,熄了灯,再次离开了房间。 又过了两日,叶湛依然未醒。 这日,离倾正在院中打坐,没想到那个寐貘小筱竟然找上门了。 破镜子看到小筱,绕着她转,呀呀呀地咋舌,“你来干什么啊。” 小筱看着自打她来,就坐在凉亭里打坐,都没看过她一眼的离倾,死死地咬了下唇瓣,“我来找离倾仙君的。” 离倾依然无声无息,仿佛没听到。 “你找我主人作甚。”铜镜尽职尽责地问。 小筱大声道:“听说叶大侠受伤了,我想要来照顾他。” 闻言,离倾的睫毛终于微颤了下,然后缓缓张开了眼睛,那双眼眸清冷得很,小筱一眼看过去,只觉得离倾似乎根本未曾容下她,也根本未曾将她当回事。 这张面孔本就是画了离倾的皮,又想到叶湛对眼前女子的痴迷,小筱恨意涌生。 “离倾仙君,我来照顾叶大侠!”小筱大声又说了遍。 “不用。” 两个字,离倾就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小筱依然不退:“离倾仙君,你是他师尊,有些事你不方便。” 此话又勾起了离倾的记忆,她眉心跳动,想到了不该想的画面。 她微微勾唇,起身,一字一句,“不方便的事早就做了,你来晚了。” 小筱:“……” “你怎么来这里的。”离倾记得这个小寐貘可是很弱的,断然不可能独自一人来她落九天。 “一个带着面纱的男人,说是叶大侠的义弟。” 离倾朝着空芜之处看了眼,冷淡地说:“容影,滚出来。” 容影没想到这个小筱,转眼就将他卖了,磨了磨牙,嬉皮笑脸就出现在了落九天。 “仙君,唤我何事。” 这摆明了是想装傻,离倾也懒得和她浪费口舌,“将她带回去。” 容影双手抱胸,“这可不行啊,仙君,那不就成绑架了吗。要让她走,仙君你自己动手。” 离倾磨牙,这个狗东西,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回去,这里不用你,不要让我再说。” 小筱没动,用一种复杂的眼光看着离倾。 这就是叶湛喜欢的人吗,她嫉妒得很,为何都是寐貘,她就连来五蕴灵山都要偷偷摸摸,她却能目下无尘,高高在上。 她嫉妒的面容都有几分扭曲,鬼使神差地说了句,“你也没什么特别的。” 离倾:“???” “我们都长着一样的脸。男人都是色相动物,仙君,你又不喜欢他,待叶少侠腻了,他早晚会喜欢我的。”小筱一鼓作气说出这句话。 从前听人在她面前掰扯这些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她只会眼皮都不眨, 但此刻离倾有些动怒了。 眼前这人凭什么就觉得叶湛会喜欢她,凭脸皮厚吗! 离倾眼神发冷,小筱积攒的勇气,被这冰冷的视线击碎。她强撑着,才没有落荒而逃,要有目光与离倾对视。 容影在一旁看着两个女人的战争,看得美滋滋的。 他很期待离倾会是什么反应。 是会拂袖而去,还是逃避躲闪。 未料,沉默良久后,竟是冰消雪融。 离倾眼睫垂下,忽然笑了。再抬眸时,所有的困惑消失不见,那双清眸中燃起一缕迎战的火光。 她微抬下颚,用一种倨傲的语气说道,“谁说我不喜欢他了。” 第六百二十六章 敢问离倾仙君,不知我行不行 听到这句话之时,小筱惊呆了,她眨巴了下眼睛,“你……你在说什么?” 离倾语气更加坚决:“我喜欢他的。” 对,她就是喜欢叶湛。 看到别的女人来找他,还想照顾她,就气得想敲爆他的狗头,让他平日在外沾花惹草。 “……他可是你徒弟。” “徒弟又怎样,只要是我离倾看上的人,就是天皇老儿,我都敢要。” 容影也呆了,很快满意地笑了,看来女人都是一个容易吃醋的生物呐。 他终于开口,叹息着说:“小筱姑娘,既然事已如此,那就离开吧,人家是两情相悦。” 离倾一个眼刀子甩了过去,呵,现在来装好人,晚了。 只听到一声惨叫,捆仙绳已经将容影五花大绑,扔下了落九天。 容影将小筱带走后,落九天恢复了安静,离倾站在日暮中,面上的笑容渐渐疏散,她冷着脸转身迈进了叶湛的房间。 叶湛依然未醒,无论方才屋外发生了什么,他一无所觉。 离倾坐在床边,给叶湛喂了些亲自熬的糖水,又开始给他擦脸,看着他单纯无辜的面容,真是越看越生气。 她径直将帕子,扔到一边,十分不爽地问:“呵,你到此给那个小筱灌了什么迷魂汤。人家好端端的姑娘就非你不可了!” “那个小筱,我以前给过你机会,你自己不要的,现在你也没机会了。”离倾霸气地宣布,“既然我对你也有些喜欢的,以后也断不会让你再于其他人眉来眼去。” “……” 离倾又戳了下他冰冷的脸颊,“听到了吗?” 金色霞光移入屋内,照着床上俊美青年的面孔,那么好看,霎时平息了离倾莫名而来的怒火,她戳脸的手指,变成了轻柔的抚摸。 纤细指尖,从他的眉梢,眼睑,鼻梁,缓慢又仔细地拂过,仿佛在篆刻下他的面容。 她的徒弟,真真的是剑眉新眸,越看越好看,越看越让她喜欢。 离倾就这么盯着他看,心跳不由越来越快。 她忽然知道何谓话本子里说的“喜欢的人,仅是看着,都会生出无限欢喜。” 诚如她此刻的心情。 “乖徒儿,你若敢喜欢别的人,看为师不打断你的狗腿。”离倾软绵绵地在青年耳边说着威胁的话。 许是觉得太凶了,她又安抚似的在他唇上吻了下,轻声说:“乖徒儿,快些醒过来吧,那样我就可以告诉你,为师也甚是心悦你。” 远处连绵的火烧云,被青山高高捧起,将人间洒下金色辉光。 离倾轻声表白着,并未察觉,叶湛的手指轻轻动了动。 五蕴灵山消停了没几日,又有不知好歹的找上门了,这次不是偷偷摸摸,而是光明正大地上五蕴灵山来求亲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 怎么也不能用粗暴的方式赶人了。 那人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 离倾盯着那个摇着扇子,一脸风流相的男人,微微蹙眉。 “离倾仙君,听说你与碧海潮生门花二少并未成婚,不知离倾仙君可否考虑一些在下。。” 那个男子长得不错,家世很好,在修真界也排得上名号,但在离倾眼里,与被她挂在山门的那个男人,也没什么区别。 离倾直接问:“你想要与我结成道侣。” 男子摇了下羽扇,自信道:“正是。” “为何?” “自然是仰慕离倾仙君。” 离倾冷笑,放屁。 什么仰慕。 从前这些臭男人看着她都跑的,与她处在一个空间,似乎都怕被她出手伤及。如今大着狗胆子上门求亲,不过是看上了她寐貘之躯。 呸,都是些心术不正,想走捷径的狗东西。不像她徒弟,想和她在一起,只因为喜欢,不掺杂任何不纯粹的杂质。 愈是同叶湛相比,眼前的男人就愈让人厌恶。 “哦,那本仙君对你这样的一点兴趣都没有,你可以滚了。” 闻言,陆奉觉在一旁使劲的咳嗽,暗示,好歹给点面子。 离倾已经没了兴趣,直接站起身往外走:“掌门师兄,我来这里见他,都很给面子了,这人我属实不可,赶走吧。” 陆奉觉扶额。 那男子没想到离倾说话这么不客气,脸色都青了。 接下来,越来越多的人上五蕴灵山求亲。来者都是善意,有些和五蕴灵山还有些交情,陆奉觉愁得很。 离倾悠哉道:“掌门师兄,轰出去就是了。” “哪能轰啊,哎,人情世故,你还是不懂。”陆奉觉叹道。 离倾沉思了下,说道:“一个一个来麻烦,不如让他们一起来吧,我也好一并解决。” 陆奉觉一怔,“你要做什么?” 离倾唇角翘起,眸中闪烁几分冷然。 “话本子里有抛绣球招亲,我自然也可以比武招亲。” 这也不失是一个好办法,既可以不得罪人,也能减少麻烦,陆奉觉同意了,当日就将离倾要比武招亲的事,传遍了修真界。 五蕴灵山的离倾比武招亲之事,引得各派跃跃欲试。就连崆峒派都有人来,那长相与离倾一对比,都可以当她的爷爷了。 离倾啧了声,果然男人啊,都是无利不起早的生物。 比武招亲这日,五蕴灵的试武台前山人山人海。比之四年一次的弟子遴选,还要壮观上许多,但只有少部分是来比试的,大部分都是来看热闹的。 毕竟离倾的实力有目共睹,而这些男人的脑子也没有完全坏掉。 这次,离倾省去了那些花里胡哨的修士对垒,自己亲自下场,一一对招。 离倾一个个将这些臭男人赶下台,灭了他们的那份心的同时,也狠狠发泄了一番心中的郁结之气。 这段时日,叶湛依然没有苏醒的迹象。 她怕他就这么一直下去,醒不来了。 离倾表面镇定,但是心中始终是担忧的。这种感觉就和话本子里的新嫁娘才成亲,丈夫就死在了喜宴上,守了活寡的感觉,是一样一样的。 离倾一记窝心脚,一脚将那个大腹便便的修士踹下了试武台。 那个修士栽在地上半天没有缓过神来,鼻孔中的鲜血飞流直下三千尺。 离倾蹙眉,她都是根据对方实力使的招!绝对不会伤及性命。 这人不会是碰瓷体质吧。 竟然喷血碰得这么夸张,好像下一刻就要翘辫子了。 修士像是被那血吓到了,嚎得惊天动地,他的同门之人都围了上去,七手八脚地为他止血。 陆奉觉看得头痛,赶紧在休息的间歇,让长思转告离倾下手轻一点。 离倾无语:这些男人没用,还要她怎么轻! 为了修真界的“友好和平”,离倾扔了一瓶药给那还在淌血的修士,还顺带宽慰了两句:“一个大男人,流点血就叫,真是丢你们门派的脸。” 那修士终于不叫了,但一张脸上除了血,全是憋怒。 真的将敢怒不敢言诠释到了极致。 因为这个喷血体质的修士,还有些蠢蠢欲动,本来要上台比武的修士都忌惮了。 离倾仙君下手这么狠不说,末了,还要被言语夹枪带棒羞辱一番,这谁受得了啊。 离倾负手而立,站在高台之上,睥睨着台下乌压压的人头,“还有人要上台来吗。” 鸦雀无声。 离倾冷冷一笑,漫不经心地擦拭着剑。 都是些利欲熏心,又贪生怕死的玩意儿。 哎,无趣。 这么快就没人揍了。 她的郁气还未消解干净呐。 忽然在这里,一道清朗低沉的声音响起,“敢问离倾仙君,不知我行不行。” 听到这个声音,离倾不耐烦的神色僵在了脸上,立刻扭头朝台下望去。 下面的人海自动破开了一条路,长身玉立,俊挺非凡的男子,穿梭过人海,朝着离倾走来。 一时之间,离倾的眼里就只有那人的存在,周围黑压压的人群,都沦为了虚无的背景。 第六百二十七章 他们并肩而立,好似天生就该 叶湛的视线一直凝睇在离倾脸上,漆黑眼底映着酌亮眼光,像星辰游弋。 就是那么一双眼,饱含了无数的情绪,看向台上的红衣洒沓的女子。 离倾愣了半分钟,反应过来后,深吸口气,朗声道:“自然可以。” 五蕴灵山上来参见比试的修士们,看到叶湛出现,都愣了一息,这片嘈杂之地像是被突然切断了所有的声音。待反应过来后,又响起了嗡嗡嗡的怯怯私语。 “啊,是他,怎么是他!!” “他是谁啊?” “他你都不知道,是五蕴灵山的叶湛啊。” “啊,那不就是离倾仙君收的那个大徒弟啊,这……这不是乱来吗。” 叶湛充耳不闻,继续往前走,面色留着几分苍白色,可每一步走得镇定又从容。 离倾亦看着她。 他们隔着人海,遥遥相望。 仿佛周围没有旁人,只有他们两人而已。 嗡嗡声还在继续。 “不说是师徒,就叶湛在修真界的地位,配得上离倾仙君吗?”一个粗声粗气的男人抱着胸,不屑地说。 “呵呵,叶湛配不上,你就配得上,先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模样,这位叶少侠怎么也相貌堂堂,你都敢来比武,他怎么不能来。” “你……找死。” 一言不合,两个修士就各自掏出了武器。 程漠原本兴致恹恹地在台下维护秩序,见两人要打起来,直接将他们分开,那两人哪里是程漠对手,被程漠收缴了武器后,一手提溜一个,那个高状的男人根本挣躲不开。 程漠翻着眼皮盯着那两人,“吵什么吵,你们有本事就上去打赢离倾长老啊,打不赢就别说废话。” 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又朝着叶湛看去一眼,蹙了蹙眉,旋即又说道:“他不配!他的真实身份是什么,说出来吓死你们。” 修真界辽阔无比,在修真界,并不是人人都知道叶湛就是容景之事,就比如眼前这两个一看就不知道是从那个与世隔绝犄角旮旯里跑出来的修士。 听程漠这么说,那两人竟然异口同声地问:“他是谁?” 程漠哼道:“关你们屁事。” 两修士:“……” 叶湛飞身上了试武台,直直与离倾对视了一会儿,忽而垂下头躬身行礼,轻笑道:“在下重云仙宗容景,听说离倾仙君在比武招亲,我倾慕仙君已久,也想讨仙君赐教。” 离倾定定地看了叶湛许久,唇角勾起,不紧不慢地说:“哦,讨教?不知容宗主想要如何讨教。” 既然叶湛自称容景,离倾也从善如流地与他这般称呼。 叶湛看向离倾,又说:“全凭仙君心意,不过我既然来了,便是想赢的。”他低低咳嗽了声,抬起眼睫,黑眸中当真显出几分羸弱,“我才大病初愈,还望仙君能手下留情。” 台下众人震惊:这他妈都可以!! 离倾却挑了挑眉,脑海中忽然涌现,当初叶湛初入五蕴灵山参加遴选的那日,那个少年沉默且孱弱,但眼中全是坚定地站在演武台上,想要成为她徒弟的一幕。 如今,那个少年长成了青年,实力也无人能比,唯独不变的,还是那双眼中的坚定。 那次,为了让叶湛能顺利入门,也为了堵住幽幽众口,她即便是放水,也是静悄悄的。 但这次不一样了。 她不是选徒,而是为自己选道侣,往后相伴一生的人,她便不必顾忌太多,可以任性一次。 离倾迎着漫天霞光,笑了,昳丽无双。 她将剑背在身后,绕着叶湛缓缓饶了一圈,说道:“放水啊,既然容宗主开口了,我也不能不给你这个情面。” 话音落,正好绕到叶湛面前,那抹红上跳跃着日光,她琉璃色眸底,亦晕染着碎光,耀眼得让叶湛呼吸都凝滞了一瞬。 叶湛也有一丝恍惚,就含着点微笑,温柔地望着离倾。 “嗯?” 见叶湛久久无反应,离倾用剑尾轻轻敲敲他的小腿,面上带着几分疑惑。 叶湛醒悟,唇瓣弧度扬起,他轻轻俯身,点头:“那多谢仙君了。” 离倾松了口气,又故意问:“不知容宗主,想要本仙君放水放到何种程度呢?” 叶湛笑:“全凭仙君的心意。” “心意啊。”离倾点点头,看着叶湛手中执着的问心,眨了眨眼,“这好办。” 说完,她后退了几步,放出了无垠结界。 幽蓝的结界,将她罩了起来。 置于其中,幽光不时从离倾脸上划过,越发显得她的容颜动人心魄。 离倾微微扬了扬下巴,倨傲地说道:“不若这样,本仙君看容宗主身有不适,本仙君也不欺负你了。” 叶湛笑得宠溺,等待她接来下的话语。 “只要你能突破本仙君的无垠结界,就算你赢了,可好。” 叶湛:“甚好。” 叶湛静静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直到台下响起了不满的嘈杂声。 他才拿起问心,懒洋洋地挽了个剑花,然后长剑直出,不轻不重地砍在了无垠结界,在旁人眼里堪称神迹的无垠结界,就像一张轻薄的纸,被叶湛毫不费力地破开了一道裂缝。 叶湛收回剑,迈步踏入了其中,走到了离倾面前,微微躬身,行礼,“仙君,这算我赢了吧,仙君可不要耍赖啊。” 闻言,离倾挑了下眉梢,她凑近了男人耳畔,轻声低语,“呵,耍赖?容宗主可是低瞧我了。” 近在咫尺的香气,让人心情愉悦,叶湛偷偷牵了一片那绯红的衣角,稍纵即逝,又放开,仿佛只那么触碰一下,他就能获得无限的能量。 “那我便放心了。” 离倾还算有分寸,远离了叶湛几分,用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说道:“容宗主,不愧大侠风范,我心服口服。” 程漠押着那两个捣乱的修士,已经看傻眼了。 这一幕,太他妈熟悉了。 他蹙了蹙眉,容色松懈,忽然低低笑了声,拳头抵着唇角,喃喃道:“原来是这样啊,狗屁的旷世奇才,都是演戏罢了。” 然后他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 哎,想当初他还真的以为叶湛是什么神仙,竟然能破了离倾仙君的无垠结界,成了她的门下徒,一直以为都是蜀地程家天之骄子的他身心都受到了重创,可是消沉了好久呢。 原来竟然是这样——离倾长老和叶湛这狗东西,早就狼狈为奸了。 陆奉觉扶额,他万万没想到,叶湛会出现,还会上台对峙离倾,最后离倾还放水,让他赢了这次比试。 这水放得他都不忍直视了。 离倾可还记得这次的比试的目的不是招弟子,而是为她选道侣的呀!! 这槽点太多,陆奉觉都不知道该先吐槽什么。 但眼前发生的事,只能用大胆形容,这无疑将他们身上的那层关系,彻底撕碎。 “胡闹。”他低低说了声。 陆奉觉自然知道离倾是明白此次比武的目的的,她已经做出了选择。 长思在一旁,闻言,看向陆奉觉,小心道:“师父,要宣布叶师弟获胜吗。” 陆奉觉重重叹气后,无力摆手:“宣宣宣,快点宣。” 他一刻都待不下去了,只想快些结束这场闹剧。 台上,离倾和叶湛对视,眼中都藏着千言万语,摘星楼上传来长思的声音,“本次五蕴灵山离倾长老的比武招亲,重云仙宗宗主容景仙君获胜。” “师尊,我赢了。”叶湛温柔地说,黑眸中情谊款款。 “嗯,我听到了。”离倾淡淡地回。 叶湛又说:“师尊,其实我昏睡那段时日,我一直有意识。” 离倾猜到了,不然以叶湛的性子,才不可能来参加这比武招亲的,但是她还是忍不住脸颊发烫。 那段时间,她对叶湛说了不少羞耻的话,也做过不少羞耻之事。 可即便这样,她依然佯装镇定,不让自己落了下风,拿捏着师尊的派头。 “嗯,为师猜到了。” 叶湛目光温柔地在离倾脸上逡巡,忽然伸手轻轻握住了离倾的手,略带几分羞涩地问:“师尊,你说话算话吧。” 这是叶湛第二次问了。 方才是以容景的身份,这次是以徒弟的身份。 离倾感觉到叶湛牵着她的手在抖,也或许是她。他们都非常紧张,心中紧绷着一根弦,有欣喜,更有尴尬和羞赧。 离倾自然知道叶湛为何要再三确定,这人啊,一向做事小心谨慎,对自己决绝得很,却总是温柔的给别人一次又一次的选择和退路。 既然他这么问了,离倾也仔细想了想,倘若和叶湛结成道侣,她到底会不会后悔不会后悔。 方才让叶湛上台比试的时候,她其实什么都未曾多想,所做一切全凭本能。 她朝着叶湛看去一眼,眼前的青年长得很英俊,但亦然能看出,他很紧张。 离倾相信,只要她拒绝,叶湛绝对能当这件事从未发生过。 离倾思忖着,要怎么回答时,台下响起了一阵喊声: “仙君,你放水也太厉害了吧,不公平!” 程漠被震得耳朵痛,又是那个不知道好歹的,他举目四望,最后锁定了目标,刚要动手,将这修士拖走,就听离倾清冷的声音从演武台上传来。 “有何不公平?” “仙君你根本没对他出招,仿佛内定了似的。” 离倾没有反驳,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后睥睨那不服气的修士,霸气道:“内定又如何,本仙君愿意!” 离倾说完,被叶湛握住的手,轻轻回握。十指严丝合缝地扣在一处。 程漠望着台上风姿卓越的两人,深深吐出口气。 霞彩漫天里,他们并肩而立,好似天生就该在一起。 第六百二十八章 我看那魔物怕是想要挑衅 那日在五蕴灵山的演武台上,叶湛和离倾当着修真界的定下了终身。 叶湛大脑几乎空了,随着离倾回到落九天后,他神色还有些微怔,方才在比武台上的大胆和无谓,似乎都随水东流。 离倾显然比他淡定一些,她挥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本想打趣两句,手腕就被叶湛抓住了。 离倾挑了下眉,“怎么?还要确定一下吗?” “师尊,我……”叶湛千言万语都凝在喉咙口,静静看着离倾,漆黑如墨的眼眸,渐渐泛起了潮湿。 离倾慌了:“你怎么了?”不会病一场,落下什么后遗症了吧。 叶湛的手从手腕滑到离倾的掌心,再次扣紧,“我觉得这好像是个梦。” 离倾静静地看了叶湛片刻,越看越叶湛,便觉得越是喜爱。听他如此说,又觉得怜惜,顿时心口处也涌起了满满的热潮。 没想到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 原来话本子里写的都是真的。 喜欢一个人,就会因为他快乐而愉悦,见他伤心而觉得难过。从此悲喜陷为一处。 那感觉对离倾来说很陌生,但是她欣然接受了这种心腔里被填满的感觉。 离倾抬起手,轻触了下叶湛湿润的眼角,“不是梦,我是真的。” 叶湛依然怔然地望着她。 离倾叹息了声,忽然倾身在叶湛的嘴角轻吻了下。 叶湛抖了下,倏然睁大了眼。 离倾忽然笑了,“这你还觉得是梦?” 肉眼可见,叶湛的耳根开始泛红。 离倾觉得有趣,以前从未想过叶湛与女子亲昵时,会如此害羞。她充满了好奇心,没想到调戏徒儿,竟然会有这样的快感。 眼前这张脸,堪称极品。 每一处都好似按照她心意长的,真的是越看让人越喜欢。 离倾叹息,曾经的她怎么没发现,还能心如止水,规规矩矩与他共躺一张床榻,真真是她的一大损失啊。 叶湛被离倾饶有兴味的视线,看得垂下了眼睫,离倾忽而大笑,就要去抬他下颌,嘴里还打趣道:“咿,这是害羞了。” 离倾简直将厚脸皮发挥到了极致,不久之前的羞涩是什么鬼,如今半分影子都找不到了。 叶湛被离倾挑衅得都快爆炸了,他咬紧牙关,面上肌肉抽动,终是忍无可忍,一把搂住了离倾的腰肢,重重地吻了上去。 离倾:“……” 许久叶湛才放开了离倾,但手臂还紧箍在她的腰上,没有放开,他垂着头,抵在离倾肩窝,气息微喘地说:“师尊,不要逗弄我了。” 离倾摸了下发痛的嘴角,无语。 这到底是谁在逗弄谁!! 就在这时,院门被粗暴地推开。 离倾和叶湛立刻弹开,装作若无其事。 程漠愣住了。 天啊,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程漠想逃。 捆仙绳已经飞出,将他裹缠住。 离倾已经恢复了威严,“说吧,有什么事?” 程漠看看离倾,再看看叶湛,自己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背过身说道:“离倾长老出事了,陆掌门让你去前山。” 离倾蹙眉:“又是那个不怕死的不满结果,来挑事吗?” “不是,今日参加比试的都被松下五蕴灵山了,哎,你去看看就知道了。”程漠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师尊,走吧,我们去看看。”叶湛说。 到了山门口,陆奉觉守在那里,周围围了一圈弟子。 “怎么了,掌门师兄。”离倾快步走上去,众弟子看到离倾和叶湛一起来,表情都还有些怪异。 离倾权当没看到,眼不红心不跳,气势如初。 陆奉觉回头,扫了一眼跟在她身侧的叶湛。 叶湛对陆奉觉笑了笑。 陆奉觉微眯了下眼,收回了视线,似乎对他万般不爽。 叶湛:“……” 离倾察觉了,哭笑不得。 从前劝说她找个道侣,如今她有了,掌门师兄倒是不高兴了。不过她故意让自己的徒弟赢了这次比武招亲,对旁人来说她真的太离经叛道了。 不过,哪又怎样,她已经做下了打算,就不会更改。 “师妹,你看这个。”陆奉觉指着山门口放着的东西,一块白布盖着,窄窄的一条,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 “方才门中弟子送修士下山后回来,发现了这个东西,至于是什么,你自己看吧。” 陆奉觉深吸口气,掀开了白布,所见之物,让离倾蹙紧了眉。 眼前是个干尸,还被劈成了两半的干尸,身上挂着碎布,黑漆漆的一长条,根本看不出本来的面目。 “看出是何人了吗?”离倾蹙眉问。 “不知。”陆奉觉摇头,“变成这样,如果无人认领,怕是难以辨别身份。” 离倾与陆奉觉说话时,叶湛已经蹙眉上前,蹲在了那具尸体之前,伸手要碰。 离倾连忙出声:“别动。” 如此诡异出现的东西,她担心上面有什么陷阱,而且叶湛如今也才大病初愈,她担心叶湛受伤。 闻言,叶湛果然未动。 只抬头朝着离倾浅浅一笑,柔声说:“师尊,放心,我有分寸,我只看看。” 一旁的程漠和陆奉觉同时抖了抖。 从前都不觉得叶湛如此对离倾说话有何问题,此刻只觉得肉麻得紧。 离倾无法抵抗叶湛这模样,也没再阻止,上前与他蹲在一起,一并查看这具干枯的尸体。 叶湛翻动着这具干尸,眸色越来越深。 “你是不是看出什么了?”离倾询问,她知道叶湛不是鲁莽的人,一定会看出什么,才会如此。 “嗯。” 叶湛的手在干尸上按压,像是在摸那干尸的经络。压倒胸口一处,他动作一顿,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那具黑漆漆的脖子上,眉心已经打上了结。 “怎么了!” 叶湛深深吐出一口气,抬头看向离倾,说道:“这是容轩。” “容轩?” 离倾瞪大眼,她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但是没有多言。她随着叶湛的手指落在他的脖子上,看到了一道横亘在脖子上的痕迹,眼眸暗了下去。 确实是容轩。 她曾看过他脖子上的这道刀疤。 “容轩?你是说重云仙宗的容轩?”陆奉觉很是不可思议!!不大的眼睛竟然也睁得溜圆。 “嗯,是他。” 叶湛目光重新投落在容轩身上,说不出心中是何种滋味。 他是想过容轩作恶多端,死有余辜,但是未曾想到会是这种死法。 “这一劫干木头似的,你如何看出来的。”陆奉觉还不肯相信。 叶湛指着他脖子上的痕迹,“这里,容轩脖子上就有这么一道伤。” 陆奉觉没有再问,他挥退了围在四处的弟子。 片刻后,五蕴灵山的前山上,只剩下陆奉觉和师徒二人。 乌金沉落,远方山林燕雀归巢,衬得此刻寂静异常。 “谁杀了他,还扔到我们五蕴灵山门口,莫不是想栽赃嫁祸。”陆奉觉蹙眉看了眼叶湛,推测道,“难不是有人眼红,看你与我师妹……咳咳,所以想挑拨我们两排之间的关系。” “不是。”叶湛道,“他身上有魔气。” 虽然不外泄,但是方才在容轩的心口处,他感觉到了残留的魔气。 定然是那魔物柳晦故意留下的。 陆奉觉并不惊愕,当初容轩在重云仙宗被魔物救走之事,早就传遍了修真界。 “所以,是那日救走他的魔物杀死了他?” “应该是。” “那为何扔在我们五蕴灵山,他到底想做什么。” 离倾眉心越凝越紧,冷冷道:“我看那魔物怕是想要挑衅。” 第六百二十九章 容宗主,此物你可觉得眼熟 就在这时,一道传讯符朝着叶湛直直飞来,是喻见寒传来的。 叶湛起身,伸手接住了。 他挥手在传讯符上一抹,喻见寒的声音传了出来:“宗主,我们在重云仙宗大门口发现了半截干尸,看不出名堂,尸体上还有封信,说……说属于他的东西,他早晚会拿回来。” 叶湛沉眉。 对,离倾说得没错,柳晦就是挑衅他们,所以才将容轩的尸体一分为二,分别抛在了重云仙宗和五蕴灵山。 至于属于他的东西。 自然是指的他身上的洗髓灵珠。 叶湛冷冷勾唇,看来洗髓灵珠对柳晦那魔物很重要。 离倾并不知道魔物的来历,叶湛还没来得及对她说,就发生了此事。她只是气恼得很,恨不得将那胆敢伤了叶湛的魔物大卸八块。 陆奉觉蹙眉,盯着容轩的尸体:“为何只警告五蕴灵山和重云仙宗,我们到底哪里招惹到那魔物了。” 叶湛摇头,虽然不想承认,但还是说道:“不是五蕴灵山和重云仙宗。” 两双眼睛齐齐看向叶湛。 叶湛捏紧拳,“师尊,那魔物的目标是你,还有我。” “你怎么知道的?”离倾挑眉。 “我受伤之前,容轩告诉我的。” “他的话不一定可信。” 叶湛:“师尊,即便不可信,但是也不得不防备。” “对。”陆奉觉怒道,“你们接下来都小心一些。” 离倾看了眼叶湛,“那魔物对你感兴趣,我还能理解,至于我,我似乎与他没什么恩怨过节。” 叶湛也想知道。 他直直地看着离倾,眼中满是担忧。 离倾被那眼神看得心软,轻声说:“不用担心我,那魔物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希望如此。 陆奉觉看着对视的两人,咳嗽了声,引来那两师徒的注意后,他说道:“既然那魔物如今只是警告,暂时不会对你们出手,你们也无须太紧张了。” 叶湛点头赞同了陆奉觉的话,又看了眼地上的干尸,说道:“师尊,我要先回重云仙宗一趟,将他的尸首带回去。容轩哪怕是叛徒,好歹也是我们重云仙宗的人。” 他需要回去亲手处理。 “好,我与你一道。”离倾说。 “不必。” “为何?” 离倾微有不满,才发生了这等事,她还是不放心叶湛一人回去重云仙宗,被那魔物偷袭了怎么办,她不想再看到叶湛血淋淋人事不省地出现在她面前了。 那种滋味多难受,只有她自己知道。 叶湛似乎看出离倾所想,低低笑了,他伸手轻轻拂开离倾额上的碎发,“我自然想和师尊在一起,一分一秒都不分开,但是如今五蕴灵山比我,更需要师尊你。” 离倾怔了下。 是啊,才经历这等动乱,她丢弃下五蕴灵山,跟着叶湛一起回重云仙宗算什么事。 话本子里写的那些故事,她经常唾弃那些一恋爱就不顾大局的人,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也会变成这样。 “等我回来,好不好。” 叶湛轻笑着说。 离倾应道:“好,我会好好在五蕴灵山。”她眸色渐深,扯着叶湛的衣领,霸道地说,“你也不许出事。” 叶湛轻声,“放心,绝不会。” 陆奉觉背过身,望天,似乎不忍赌视,然后他使了个咒决,倏然从前山消失了。 离倾觉得自己似乎过分了些,刺激陆奉觉这么个单身狗,但是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一路上你要万事小心,有事叫我,我会来救你。” 叶湛忽而笑了,因为离倾的语气,仿佛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 “嗯,师尊也是。” 在日落彻底沦陷入远山之中时,叶湛终于一步三回头地带着容轩的尸体,御剑离开了五蕴灵山。 离倾站在山巅之上,红衣如霞,和血色天空融为一起,她一直望向叶湛离去的方向。 看着这一幕,叶湛突然觉得哪怕前路会面临什么,他都有足够的勇气和信心去面对。 回到重云仙宗后,叶湛用术法将容轩的尸体复原,下了葬。 他并未告诉容逸,下葬的是谁,对一个才过完五岁生辰的小孩来说未免太残忍了些。 容轩下葬那日,天上下起了淅沥的雨水,叶湛让容逸去给墓中人磕头。 容逸很乖,实实在在地磕了三个,额上都沾染上了黑土,叶湛帮他搽干净。 容逸问:“大伯,这是谁?” 叶湛想了一会儿,说道:“这是大伯的一个朋友。” “很好的朋友吗?”容逸又问。 “嗯,很好的朋友。”叶湛说。 容逸便抱着叶湛的脖子,小手轻轻拍着他的脊背,小声说:“大伯别难过了,铃兰说人死后还会有来世,大伯一定能与你的好朋友再相遇的。” “嗯,会的。” 叶湛抱紧了容逸,看着那孤塚,眼中神色深沉,看不出其中掩藏的情绪。 叶湛在重云仙宗待了几日,每日虽然都通过禁锢与离倾怜惜,但他的心早就飞了回去。 但是他受伤昏迷这段时日,耽搁了太多事,他需要处理。 离倾也未曾催促他,但每日空闲下来,他都会通过禁锢与离倾聊一聊。愈是如此,他心中想要看到离倾的念头便愈发强烈。 叶湛苦笑,以为得到离倾后,那些汹涌的爱意能稍微平息,没想到啊,竟然会沦陷得愈发不可自拔。 这日蓬莱之巅,又是个暴雪天,紫霄殿中,燃着炉火,大殿之中暖意洋洋。叶湛正伏案,画阵法图。 容轩死了,但有来无回林里那些变异的妖物余孽还需要处理。 画阵法图需要绝对的安静,稍有打扰,受到干扰,效果就会打折。 他已经屏退了所有的人。 忽然,一道脚步声从殿外响起。 叶湛蹙了蹙眉,加快了笔下的速度。 但那脚步声依然未停,还推门走了进来,殿外的冷风吹了起来,压在桌上的纸张被掀起了一角。 叶湛手下不停,蹙着眉,就抬头朝着门口看去,冷道:“出去!” 离倾微顿脚步,笑了笑,“既然容宗主,不欢迎,我便离开了。” 刚转身,还没跨出门槛,一道身影已经急压而来,从身后拉住了她的手臂,“师尊,你怎么来了?” 此时的音调,与方才已经大为不同,柔软的,还带着掩不住的窃喜。 离倾回眸看向面前笑容满溢的男人,说道:“不是你说想见我吗?” 叶湛震惊。 前两日,他确实说过好像见离倾一面,但是也只不过是说说而已,没想过她真的会来。 近日来心中的忧愁和紧绷,在这一刻都消失殆尽,心中像是有一滩春水在流淌。 “在做什么?”离倾朝着那方中央的金玉案桌看去。 “画符。”叶湛牵着离倾的手,朝着案几走去,他将离倾按在蒲团上坐下,指着画到一半中断的阵法,“师尊你既然来了,帮我看看这个阵法。” 这个阵法他都研究了几日,都觉得有些纰漏。 离倾看了一会儿,执起笔在图上点了点,“这处。” 叶湛看了看,眸中一亮。 确实离倾标出的这处,只要填补上,这个阵法就趋成了。 叶湛立刻执笔,一气呵成地重新将那法阵画好,不知道是不是离倾在一旁的缘故,这次他画得特别顺。 “师尊,要不是有你,我还在头痛。”叶湛说道。 离倾看了他两秒,说道:“我看你是心不静,这么简单的疏漏都没发现。” 叶湛没有反驳,确实是他心中杂念太多了。 他笑吟吟地看着离倾,看着看着就觉得不对劲儿,离倾看他的眼神不对劲儿。 仿佛在暗压着怒气。 叶湛心觉不妙,忙道:“师尊,你……怎么了?”竟然又几分口吃,明显是做贼心虚。 离倾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扔到了叶湛怀中,“这个东西,你看看。” 那盒子很轻,叶湛却觉得重逾千斤。 他捧在手中迟迟没有打开。 离倾挑眉:“怎么不看?” 叶湛只得打开了盒子,看到里面的东西,他的表情顿时僵住了。 离倾皮笑肉不笑:“容宗主,此物你可觉得眼熟。” 叶湛哑然:“……”他张了张嘴,脑中快速运转着,想要说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但是离倾一个眼神瞥来,他便老老实实地说:“认得,是拨星簪。” “哦,拨星簪啊。”离倾拿起那簪子,仿佛第一次听说此物,“那劳烦容宗主给我解释一下此簪的用处,以及你为何要给我掌门师兄。” 叶湛被离倾一口一个容宗主,喊得头皮发麻。 他放下锦盒,牵住了离倾的手,小声地说:“师尊,我错了。” 离倾看着叶湛微垂着眼睫的表情,心中冷笑,呵,又装可怜。 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个徒弟这么能装啊。 第六百三十章 我们双修吧 “说啊,你哪里错了。” 离倾不动声色地从叶湛手中抽出手。 看离倾这番神色,叶湛知道她应该该知道不该知道的都知道得差不多了,也不敢再隐瞒。 “我不该背着师尊,将这能杀魔弑神的神物拨星簪,交给陆掌门的。” 离倾清眸微眯,依然不依不饶:“你交给他簪子,想要做什么。” “……” 叶湛叹息声,与其说是解释,不如说是在哄,“师尊我不是想死,我只是怕有朝一日我真的入魔了,有这个拨星簪,你和五蕴灵山或许还有救。” 离倾冷笑:“现在倒是不必用拨星簪了,如今修真界真的出了个魔头,你想死,大可去找他。” 叶湛无奈,伸手扯了扯离倾的衣袖晃了晃,状似撒娇:“……师尊。” 离倾深吸口气,她本来也没多生气,叶湛是什么样的人,她还不清楚。 “好了,为师不与你计较了,以后这种事再发生,你就别想见到我了。” 听离倾这么说,叶湛知道这页算是翻篇了。 “好,我绝对不会再想送死。”如今好不容易和离倾在一起,他哪里还会想要送死。 外头雪下得越来越大,天空蒙上了层灰雾。叶湛调亮了殿中的夜明珠,朝着离倾靠近了几分,从离倾手中拿过拨星簪,插在了她一头乌黑发鬓之上。 离倾抬眸看他,叶湛撑着下颌,静静打量了会儿,说了句好看,才问道:“对了师尊,陆掌门为何要给你这个。” “哦,可能是看你不爽吧。”离倾漫不经心道。 “……” 想到陆掌门在山门口看他的那个眼神,叶湛没有反驳,只是眸中闪过一缕阴霾。 “你别对我师兄有意见,他是为我好,知我要来重云仙宗,特意给我让我用来防身。” 叶湛好笑,无奈道:“师尊,我没有生气,我也觉得拨星簪在你手中最好。” 离倾取下簪子,拿着手中把玩着,忽然,将尖锐的一头,插进了桌案上,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势。 叶湛宠溺地看着她的工作。 离倾拨弄着簪头,微微眯眼,“哼,这个拨星簪既然是可以对付魔族的宝贝,自然要用来对付那魔物了。” 叶湛看着拨星簪,若有所思。 她顿了顿,叹气道:“就是不知道那魔物什么来历,也不知道这小玩意儿派不派得上用场。” 叶湛说道:“师尊,我怀疑那柳晦,可能是柳召的后人。” 闻言,离倾懒洋洋歪倒的身子,立刻坐直,眼中惊疑不定,“你说那魔物是柳召后人!” “嗯。” 叶湛将所知毫无保留地告诉了离倾。 离倾:“这么重要的事,为何现在才告诉我。” 叶湛:“……没找到时机。” “是吗?”离倾,“是没找到时机,还是防备什么人。” 明明醒来后,叶湛在五蕴灵山前山,查探容轩尸体的时候,都提及到了那魔物,却没说那魔物的身份,到底防备的谁,不言而喻。 叶湛知道离倾聪慧,也知道她与陆掌门感情深厚,他的无端猜测和防备,自然会让她不高兴。 “师尊,我不是防备陆掌门,而是觉得有些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看叶湛小心翼翼,离倾安抚似的在他手背上挠了挠,“为师没那么小心眼,如今形势不明,敌在明我们在暗处,小心一点是应该的,而且知道得太多,确实对掌门师兄也无好处。” 闻言,叶湛松了口气,反手将离倾作乱的手,握进了掌心。 想着在山洞中与那魔物过招,他似乎处处让着自己,如此想要,容轩告诉叶湛的那些话,并不是假的。 这个魔物应该是对她和叶湛感兴趣,所以,才不愿伤她。 但是她对一个魔物到底有何用处。 想至此,离倾面上出现了层阴郁之色。 叶湛目不转睛地看着离倾,“师尊,你在想什么。” 离倾回神之时,将表情收敛干净,勾唇一笑:“哦,为师在想,他倘若是柳召的后人,应是活了千年之久了吧,难怪不得会那么厉害。” 叶湛看着她,逆着光,神色稍显沉重。 离倾顿了顿,垂下眼睫,用故作轻松的口吻道:“比之我,我觉得你更危险。看来以后为师要更跟紧你。” 她不想上次之事再发生了。 不想再看到叶湛血迹斑斑,奄奄一息的模样。 想到那时的叶湛,离倾就觉得身上泛起了凉意,肩膀不由瑟缩了一下。 叶湛摸上了她的手,离倾的手冰凉一片,他蹙眉,紧紧地握入手中,为她取暖。 其实,他不认同离倾的话。 他觉得离倾才是更危险那个。 柳晦是想要他的洗髓灵珠,那他又图离倾什么? 这种无知无解,平添了恐惧。 离倾的手渐渐被叶湛烘暖,方才的不安宁才稍微偃旗息鼓了一些,她朝着叶湛怀中歪去,漫不经心地搓弄着叶湛指腹上的剑茧。 “那柳晦活了千年,应该很厉害吧。” 那日与柳晦比拼,柳晦没有与她正面对抗,展现出的实力更不知深浅,所以她并不清楚他到底有多恐怖。 叶湛忍着指尖传来的痒:“嗯,很厉害,我不是他对手。” 离倾眸中晦色如墨,但这个姿势,叶湛看不到她的脸,她不用再刻意伪装。 与沉敛表情截然不同的是她略带几分慵懒的语气,“可是,他为何能活这么久,魔物不是在世间只能存活十年吗。” “我猜测,或许世上还有什么如洗髓灵珠一样的宝物,才让他在世间存活如此之久。” 离倾蹙眉,片刻后,眉头又松开,说道:“我们要打败他,看来只有勤加修行。” “好。”叶湛挑着离倾的一缕发丝残卷在手中,“我会努力的。” 我也会保护师尊。 离倾沉默了一会儿,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忽然转身,青丝从手中缓缓抽走。叶湛的视线顺着发丝游移,直到那缕头发从指尖滑落,叶湛才遗憾地抬眸看向那顺滑青丝的主人。 离倾眼眸闪烁,微微撇开眼睛,望向一颗镶在墙壁上的夜明珠,说道:“我们双修吧。” 这狂言暴语,差点让叶湛一口气没倒上来。 “你知道我是寐貘,倘若我们双修,我们能力都会提升……” 见叶湛没回应,离倾才回眸去看叶湛,这一看她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叶湛目光灼灼地望着他,那双眼瞳漆黑如墨,沉得让人心慌。 离倾有种荒唐的错觉,她再多说一个字,叶湛就会扑上来咬她了。 两厢寂静。 一切的感官在此时,似乎都被无限放大,离倾闻到了殿中飘散的檀香味,明明该不染世俗的清冽气息,在这一刻,像是蒙上了暧昧的色泽。 离倾垂下浓密微翘的眼睫,坚持说下去:“你也别多想,我只是觉得这样对你我都有裨益。” 叶湛盯着那张精致娇俏的脸,喉咙干哑无比,他不敢再看下去,猛地闭上眼。 喜欢的人说出这种话,让他怎么能不多想。 离倾从来未曾经历过这么尴尬的时刻,那点微末的羞耻消失了,油然而生的便是愤怒。 她都主动开口了,叶湛还这么犹犹豫豫,她倒是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喜欢她了。 呵呵,话本子里写的一点火星燎原起来的干柴烈火,果然都是骗人的。 “你不愿意?”离倾推开了叶湛,冷冷地问。 近在咫尺的温香软玉倏然远离,叶湛吞咽了下,立刻回道:“自然愿意。” 说着,为了证明所说的,他伸手抓住离倾的手,抵在了自己的胸膛。 隔着薄薄的衣衫,那一处疯狂悸动着,离倾觉得掌心都被撞痛了。 “师尊,你觉得我这是不愿意?”叶湛挑起薄薄的眼皮,苦笑着问。 真实的触感,无奈的话语,让离倾气焰稍灭。 “那就别等了,现在开始,越早修行越好。” 离倾充满了急迫感,上手就去扯叶湛衣服,此刻,她完全是兴之所至,不顾这里是重云仙宗的主殿,很可能有人来。 叶湛好不容易阻止了她,将她牢牢禁锢在怀中,喷出的气息都是火热的。 “师尊……等等。”他嗓音里透着嘶哑。 “等什么。”离倾看着叶湛红得几乎要滴血的耳根。 “等我准备好。” 叶湛咬牙说出这句话。 也等你确认好,你是真的喜欢我,一辈子都认定我,不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原因。 叶湛压抑着心中的欲望,他不想是因为增加修为这个名目,与离倾做那等亲密事,而是她因为无法遏制的喜欢而全身心的交付。 这才是他想要的。 “你有什么好准备的!” 离倾自然不懂叶湛的百转千回,微凝着眉。 见离倾不依不饶,叶湛只得说:“师尊,我没什么经验,你给我时间准备一下,好不好?” 叶湛的声音都发着颤,眼尾飘红,好像受了欺负似的。 离倾也没强人所难的爱好,妥协了一步,一脸正义盎然,“行吧,你准备好了,告诉我,如今修真界危难存亡,我们自然要尽一份力……唔。” 话没说完,她就再次被带进了怀抱,叶湛凶狠地咬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嘴。 有些事暂时虽不能做,但这样至少能平息几分心中的焦躁。 第六百三十一章 今晚他们睡在一起吗? “什么,离倾仙君竟然和他徒弟在一起了!” “是啊。” “这也太荒唐了吧,哎,这真真是大逆不道,罔顾人伦。” “你说不是呢。” 茶肆中,离倾听着隔壁间的谈话,淡淡地饮茶,眼睛都没眨一下,仿佛说的人与她毫无关系。 叶湛坐不住了,豁然起身,离倾一个眼锋扫了过去,“你做什么?” 叶湛坐下,看着离倾:“师尊,你不介意。” 离倾哼笑声,“介意?倘若介意,那日我早就将你一脚从演武台上踹下去了。” 叶湛哑然失笑。 是啊,离倾都不在乎,他何必庸人自扰呢。 “来了。” 离倾放下杯子,朝着茶楼下看去,叶湛也跟着看去。 汹涌的人潮里,一个穿着一身麻布衣服的男人,在人流里行色匆匆地走。 那男人虽然乔装打扮了一番,但身上却萦绕着淡淡的黑气。 一般人看不到,但是离倾和叶湛却一眼能看出来。 “走,跟上去。” 离倾话音落,已经从茶楼里消失了,叶湛叹了口气,在桌上放下茶钱,也紧跟着上去。 叶湛这些日子回到重云仙宗也未曾闲着,除了处理有来无回林的后续,还命人去四处寻找灵犀阁人的下落。 没想到昨日还真的被周翼星找到了灵犀阁那个远近闻名掌柜的下落。 自从容轩被杀死后,葛七亲眼看到了那魔物动手,他怕牵累到自己,就偷偷溜出了灵犀阁。这段日子,东躲西藏,觉得安全了,才终于敢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了街上。 葛七走进了一家妓馆,老鸨瞥了眼他的穿着翻了个白眼,言谈也不热情。 葛七太了解这种生意人了,掏出一锭金子扔给老鸨,“开间上房,把你家闲着的姑娘找来。” 老鸨捧着金子,立刻变了眼,眉开眼笑地让姑娘带他去了上房。 落座没多久,很快老鸨带了一溜女子进来,一股香粉气息蔓延在屋中,等待他挑选。 葛七眼睛从这些女子身上扫过,没有看她们的长相身材,只是静静地感受着她们藏在浓郁香味之下的本体气息。 最后他伸手指向最角落那个身材臃肿,年岁较大的女子,说道:“就她了。”然后谴退了其他女子。 那女子徐娘半老,有些岁数,早就无人青睐她了。见状,立刻扭着臃肿的腰肢朝着葛七靠近,给他倒酒,娇声细语地挑逗。 葛七根本没多看她,目光落在她裸露的心口处,轻舔了舔唇。 女人发现了,立刻往他身上蹭,胸脯几乎都贴在了葛七的脸上。 凑得越近,味道越浓郁。 葛七很满意。 这具身体虽然没有修为根基,但身体中还含着些灵韵,可以滋补他的身体,只要将她的心掏出来吃了…… 他揽着女人,手掌在她背心出摩挲,手慢慢变得尖利,就要抓破女子的胸脯。 乓—— 一声巨响。 紧闭的窗户被暴力踹坏,四散而飞。 女人吓得定在当场,葛七朝着窗口望去,蓦地收回爪子。 两个人影,出现在了屋中。 “你……你们是谁?” 女人嗓音都开始发颤。 “哼,救你的。”离倾从女人面上掠过,凉凉地锁定了葛七。 葛七抖了抖,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离倾和叶湛。 他推开了腿上的女人,然后笑着站起身,脸上的肥肉都挤在一起,“原来是离倾仙君和叶少侠啊,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有缘,有缘。” 离倾没搭理他的殷勤,瞥向还震惊的女子,一伸手,那女子昏了过去。 “仙君,你这是何意。”葛七面色僵了僵。 叶湛:“有些事要问你,最好别有旁人听到。” 葛七松弛了下身体,额上已经汗水直流,他判定了形势,知道自己跑不脱,只得道:“两位、两位请说。” 离倾:“你跟了容轩许久,知道他背后那魔物是谁?” 原来不是来找他麻烦的,葛七松懈了,“嗨,仙君,我怎么可能……” 话没说完,离倾已经逼近,单手揪着葛七的衣领,冷冷地说:“葛掌柜,你可别与我们耍花样,我没耐心与你虚与委蛇。” 平平淡淡的两句话,无端让葛七打了个寒战。 眼前女子太吓人了。 “仙君息怒,我说,我说。” 离倾甩开了葛七,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目光冰冷肃杀。 葛七出了很多汗,离倾不小心沾染了在手上,厌恶地看了一眼指尖。 “师尊。”叶湛叫了她一声。 离倾回头,叶湛就执起了她的手,亲自用洁白的绢帕,一根根地将离倾的手指擦拭干净。 离倾脸上涌起滚烫。 这个逆徒,怎么越来越撩人了。 叶湛本无他意。 只是不想离倾身上沾染上其他男人的味道。 抬起头,就对上离倾有些恍惚的表情。 他愣了愣,忽然低头轻笑了声,说道:“师尊,好了。” 离倾骤然回神,她轻咳了声,回头看向畏畏缩缩的葛七,又继续气势汹汹地问:“知道什么就说,别逼我动手。” 葛七被迫吞了一嘴狗粮,此刻又被离倾吓得一抖。 他吞咽了下喉咙,此刻哪里敢再耍花样,但是他知道的真的不多,抬起袖口擦了擦一额头,小心说道:“仙君,我知道的真的不多,你也知道我只是傀儡而已。” “那就说你知道的。” 葛七又擦了下额头,“那魔物其实很少出现,但派头很大,阁主都很忌惮他,还有灵犀阁……灵犀阁其实也是他一手打造。” 叶湛不觉得惊奇,魔界本来就来无影去无踪。这灵犀阁想来,其实与魔界也差不多,可以随处异动。 “你就没见过他真面目?”离倾问。 “没有!他神秘得很,黑乎乎的魔气缠身,哪里看得清楚。” 离倾蹙眉,看来这个魔物即便在自己人面前也从未显露真容,看来比他们想象的还要谨慎。 见离倾面色不善,葛七害怕得很,绞尽脑汁想要相处一些有用之事,好保住小命,没想到还真的被他想出来一些蛛丝马迹来。 “对了,我想起一事。”葛七一拍脑门,激动地喊了出来。 离倾:“说。” “那魔物弄死阁主的时候,我也在场。当时,阁主死之前,那魔物好像给阁主看了自己的真容。” 葛七顿了顿,回想那场面,“我还记得阁主的表情,非常惊讶。” “惊讶?” “对,就是惊讶,就是那种看到了熟悉之人的惊讶。” 熟悉之人。 这个范围便很大了。 “离倾仙君,我真的只知道这些了。”看离倾面色似乎不满意,葛七缩着肩膀,愁眉苦脸地说。 “对了,关于五蕴灵山的季长青,你知道多少。”离倾又询问。 葛七愣住,绞尽脑汁后,小心翼翼地问道:“敢问离倾仙君,季长青是何人。” 离倾看葛七的表情不似作假,心中最后一点希望熄灭,他抬头看向叶湛,“我们走吧。” “好。” 叶湛看着离倾面庞,温柔答道。 葛七才松了口气,离倾又回头,瞥了眼地毯上还昏迷着的女子。 葛七忙道:“仙君,我错了,我从灵犀阁出来后,也未曾害过人,我这是……这是一时兴起,你放心我以后不敢再生歹心了。” “本来有害人歹心,我应该杀了你,但是你变成这样,也是容轩一手造成的,你也迫于无奈,今后你好生修行,胆敢再做恶事,休要怪我不客气。” 扔下这句话,师徒二人就离开了妓馆。 葛七看着破了个大洞的窗户,又看了眼旁边昏迷的女人,有些眼馋,但是离倾的警告还回荡在耳边,只得将那坏心思收回去,灰溜溜地离开了。 回到重云仙宗,天色已暗。 师徒二人陪着容逸吃了顿饭,容逸很有眼色,吃完饭就让铃兰带着他离开了竹苑。 铃兰牵着容逸的手,“小少爷,你不是说想和宗主多待上些时刻吗,怎么这么早就离开了。” 容逸抬头看了铃兰一眼,像小大人一样摇摇头,“诶,大伯和仙女姐姐在一起,我在那里不合适。喻叔叔说做人要有眼色。” 铃兰捂住嘴笑了起来,“嗯,小少爷真有眼色,那我们明日再来。” 重云仙宗的人只要长了眼睛的都看得出来,打从离倾仙君来了后,宗主肉眼可见的快乐上许多,以前虽然待下温和,但总是肃然着一张脸,让人不敢接近,可近日来,宗主肉眼可见得神清气爽了许多。 容逸被夸得不好意思挠头,片刻后,又长长叹了口气,“铃兰,今晚他们睡在一起吗?” 铃兰:“……应该是吧。” 容逸露出惆怅,小皮靴踢了下脚下碎石:“那样他们是不是很快就有小宝宝了,以后大伯是不是就不会喜欢我了。” “不会的,离倾仙君和宗主都很喜欢小少爷。” 闻言,容逸终于开心了。 容逸走后,叶湛给离倾屋中点上了熏香,离倾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摇曳的竹影,眉心紧蹙。 叶湛走上前,从背后轻轻搂住了她的腰。 离倾僵了下,有时候突如其来的亲密,还是会让她恍然一下,但想到他们如今的关系,不习惯也早晚要习惯,也便放松了下来,靠在了叶湛宽厚的怀里。 叶湛垂眸看着离倾的侧脸,温柔地勾起了唇角,下颚放在她的肩窝里,随着她一起看着外面的风景。 他的心从未如此静过,像是泡在温水之中。 “师尊,你还在想那柳晦吗。” 第六百三十二章 我为何会伤你? “嗯。”离倾不置可否,“那柳晦是容轩认识之人,那很大可能我们也应该认识,还可能那人就伪装成什么模样,潜伏在我们周围。” 离倾总觉得此时危机四伏。 “师尊,别怕,我会在你身边的。”腰间的手,又收紧了一些。 温柔的气息喷在耳边,离倾觉得有些痒,又听叶湛说这话,她有种他们身份颠倒的感觉。 她笑着转身,两人面孔相聚很近。 叶湛看着离倾眼中的笑意,呼吸忽然一窒,心中再次蠢蠢欲动。 他对眼前人的渴望,就是想克制都难,只是一个眼神,足以让他神魂颠倒。 “你保护我?”离倾声调微扬,那份自信和揶揄,更是勾得叶湛心痒难耐。 “嗯。” 他笑着点头。 离倾忽然抬手揪住了他的脸,“乖徒儿,应该是我保护你吧,你说说为师救了你多少次了。” 软绵绵的乖徒儿三个字,像是带上了撩人的钩子,瘙在心坎上。 于是,叶湛遵从本性,俯下身在离倾唇角轻啄了一下,哑声说:“嗯,是师尊保护我。” 离倾忽然就笑不出来了,此刻的叶湛离她那么近,浑身充满了侵略之意,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开始沸腾。 不久之前,还盛情邀约叶湛双修的人,倏然觉得羞涩了起来。 她撑着叶湛的胸膛,将他推开了一些,说道:“好了,别闹,为师还有正事与你说。” 叶湛压制下了难耐的气息,笑了笑。 离倾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有时觉得她纯洁无辜,什么都不懂,像是含羞草,摸一下就缩了起来,但有时候又撩人得不行,大胆得让人心惊。 但是,这种矛盾感,却诡异的和谐。 他纵容着她,牵着离倾走出房间,在院中那块暖玉石上端正第坐下来,师徒二人隔着暖玉石上的矮几一人坐于一边,“师尊想要说什么。” 离倾看着叶湛:“你不好奇,为何我忽然对你……愿意与你在一起了。” “为何?”叶湛静静地看着离倾,表情镇定,却忽然紧张了起来。 这话他早就想问,但是一直没找到机会。 离倾望着对面英俊的青年,“我身上的封印解除了。” 离倾将遇到星痕之事,还有解开封印之事,毫无保留地说了。 离倾见叶湛久久没反应,微微蹙眉,对面男人的表情看起来非常诡异,似乎想要笑,又似要哭,还带着几分费解和狐疑。 她这番话又那么难以理解吗? “你……” 话还未曾问出口,叶湛身体前倾,忽然抓住了离倾的手,握得很紧,离倾能感觉到交握手里传来的激动。 叶湛眼睛越来越亮,有些期待,有些小心地说:“所以,其实师尊你……你可能早就喜欢我?” 要承认此事,对于离倾而言,过于羞耻了。 但事到如今,离倾也不想隐瞒。 “是。”离倾微微偏头,“我从前虽然不懂,但是我觉得我应该是喜欢你的。” 不然为何在重云仙宗看到那个病恹恹的小筱黏着叶湛,她会无端的生气和愤怒。 叶湛的脸色变得生动快乐起来,惊喜藏都藏不住。 “师尊,我好高兴,我从未想到,从未想过你会喜欢我。。” 见叶湛快乐,离倾心脏也像是被填满了,此刻,她越发明晰地知道了,何谓喜欢。 欸,等等! 不对! 什么叫从未想过!! 离倾盯着叶湛,表情沉下来了。 打从上次的比武招亲过去,也有半月了吧,这么久了,她以为两人早就心意相通,哪想叶湛到现在这一刻才确定!! 离倾抽回手,沉下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叶湛:“……” 他太开心了,竟然一时忘了掩藏。 叶湛逃避了离倾灼人的眼光,低下头喝了口水。 离倾冷笑。 呵,果然这个逆徒又有事在瞒着她。 好啊,好得很。 不治治他这个毛病,她就不叫离倾。 离倾倏然起身,就要走。 叶湛慌了,立刻起身,抱住了离倾,可怜巴巴地说:“师尊,我错了,你不要生气,更不要不理我。” 低沉的嗓音就在耳旁,离倾承认那一刻耳朵发麻,心脏也狂跳。 但她按捺住了回身拥抱他,安抚他的念头,直视着前方的竹林,冷冰冰地说:“你错在哪里。” “我不该骗你。” “你骗我什么了。” 叶湛抿唇,他简直喜欢死了离倾这傲娇的模样。 见叶湛又不回话,离倾烦死了,手肘朝着叶湛肚子杵去,叶湛闷哼一声,显然吃痛了,但死活不放手,反而抱得更紧。 “不说就放手。”离倾说。 “我说。”叶湛妥协了,他看了眼头顶的雪花和月影,叹息一声,才道:“其实我昏迷之时,师尊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离倾哼了声,她自然知道叶湛能听到,她才说的。 “然后,我还听到了义父的话。” 离倾愣了愣,一时没想到墨子涟说了什么。 叶湛看她神色也猜出来,轻轻蹭了蹭她的侧脸,像是粘人的狗子,离倾差点被他蹭笑了。 叶湛委屈地说:“义父说让你说些我喜欢的话哄我。” “……” 离倾沉吟了片刻,顿时明白了,生出恼怒,“所以,你觉得我那些话都是假话。” 叶湛不敢应,怕离倾生气了,就让他滚。 于是,他轻轻点点头,下颌摩挲着离倾的肩膀,可怜兮兮的,但是手臂却霸道得收得更紧,仿佛想要将她嵌入自己血肉里。 好在离倾生气归生气,却没有推开他。 “说吧,你还认为了些什么。”离倾不冷不热地说,“你既然觉得是假话,为何又要来参为师的比武招亲。” 说到擂台,叶湛就更委屈了。 一醒来,离倾不在身边,还听破镜子说她搞了什么比武招亲了,此刻还是正在进行时,当时,他差点没气得再撅过去。 “我不想师尊和别人在一起。” 叶湛眼眸暗了暗,“哪怕知道师尊可能是骗我,并不是真的喜欢我,但是能和师尊在一起,哪怕是片刻时光,我都愿意。” “哪怕师尊以后受不了我了,也装不下去了,想要离开我,至少……”叶湛嗓音有些哽咽,“至少以后回想起来,至少能慰藉自己。” “师尊,但是我发现,越和师尊亲密后,我便越放不开师尊。” 离倾听笑了,她不再留情,推开了叶湛。 这一下,用了大力,叶湛捂住腹部,面色难看。 离倾凉飕飕地盯着他,“叶湛啊叶湛,你觉得我是装的!我倘若是装的,何必专程来一趟重云仙宗找你。” “我还邀你双修,你觉得我就是那么随随便便之人。” 离倾顿了顿,皮笑肉不笑,“我现在知道,疯起来那般欲求不满的人,为何要拒绝我邀约双修,感情是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啊。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还挺无私的。” 离倾越说越生气。 叶湛咬了咬下唇,现在他悔死了。 他承认他是自以为是得很,自作聪明,还罔顾了师尊的一番真心。 “师尊,我错了。我还以为师尊你在演戏,你的演技一向很好。” 离倾呵呵了,反唇相讥。 “要说演技好,闭上容宗主,我可是自愧弗如啊。” 叶湛:“……” 离倾上前,扯着他衣领,将他扯向自己,狠狠地说:“你救了我之事,为何不说,看着我到处寻找救命恩人,你是不是觉得我挺傻的挺好玩的。” 闻言,叶湛倏然睁大眼,“师尊,你怎么知道的。”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你就告诉我是与不是。” “是。”叶湛眼睫颤了颤,“本来想告诉你的,但是一直没找到合适机会,后来,有机会了,却不想说了。” “为何?”离倾睨着他。 “我如果以救命恩人的身份,要求师尊你与我在一起,你可愿意?”叶湛一眨不眨看着离倾。 离倾愣了愣,“不知道。或许会吧。” 她不爱欠别人什么。 更何况她也不讨厌叶湛,既然叶湛提出要求了,她应该会答应的。 不过如今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因为这些事都未曾发生。 叶湛的手攀上了离倾的,握紧,“我不喜欢这样的事发生。” “我希望师尊与我在一起,只是因为我,不是因为旁的什么事。”叶湛柔情款款地盯着面前喜欢了好久,喜欢得心脏只要想起那个名字就发痛的女子,轻声说,“就像如今这样。” 两情相悦,洞悉心意。 这夜夜色如水,月影缱绻,薄纱似的辉光洒了下来,将一切都蒙上了层不真实的温柔。 叶湛盯着离倾的脸,喉结滚动了下,轻声说:“师尊,我真的错了,你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离倾被那眼光看得都要缺氧,松开了手,重新坐下,撩了撩衣摆:“没什么好生气的。” 叶湛坐在了她旁边,侧眸看着离倾,小心地问:“师尊,是喻见寒告诉你的吧,你还知道了其他什么。” “他知道的,我都知道了。” 离倾转眸看向叶湛,目光上下巡视了他一番,想到她曾经经受的痛苦,也是由她一手造成的,她的目光倏然柔和了下来。 她抬起微凉的手,轻轻拂过叶湛的面颊,说道:“我闭关那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为何会伤你?” 第六百三十三章 师尊,我带你去看看 叶湛一下就知道她指的什么,漆黑的长眉微拧,额心出现了条条褶皱。 这事,其实在这次受伤昏睡之前,他根本不记得。 这次事端后,他倒是因祸得福,想起了许多被遗忘的事。 那在山洞里发生的事,他也记起来了。 叶湛指尖跳动了下,目光深沉,“那时候我想来看看师尊你,未想到五蕴灵山的山脉发生了巨大的,山呼河啸。”吞咽了下喉咙,又道,“我怕你闭关受到影响,就擅自闯入了你闭关之所,想看看你是否安好。” 是担心闭关受到影响,还是想要借着这个由头去看看她?离倾挑了下眉,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我解开山门前的封印,进去后,见到师尊你很好,便想离开,但是……”叶湛抚摸了下离倾的头发,很平静地说:“你忽然对我出手了。” 离倾蹙眉。 她对那时候的容景出手了。为何她一点都不记得了。 “然后呢。”离倾牵住了叶湛的手,叶湛愣了愣,然后与离倾十指紧扣。 “那时候我就觉得你不正常,似乎是走火入魔了,我们便动手了。”动手的细节哪怕叶湛一语带过,但是离倾也知道,他必定处处让着自己。 “我好不容易制住了你,将你混乱的真气归位,然后你趁着我不备,弄伤了我。” 离倾早就料到是自己害了当初的容景,但亲耳听到,还是蹙紧了眉。 安抚地用尾指轻轻蹭了蹭叶湛的手背。 “对不起。” 叶湛被这个小动作,和离倾有些心痛的表情逗笑了,他胸腔沉沉震鸣着,声音低哑性感。 “欸,师尊,只是小伤而已,你无须这样……” 离倾打断他,“还不算大伤,那之后,你都被容影霸占了身体。” 见离倾恼怒的神色,叶湛叹息声,安抚道:“真的不怪你,那是容影早就在找机会了,不是这次,也会有下一次。”顿了顿,他温柔地笑看着离倾,“而且,我觉得这或许就是天意吧。” 离倾吃惊:“???” 这叫天意!她真的想要将叶湛的脑子看看他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叶湛一本正经,“如果不是被你受伤,我便不会与被容影控制,之后,我也不会与他玉石俱焚,更不会变成叶湛,与师尊相遇。” “那到目前为止,我与师尊还是陌路人,我或许还独自在重云仙宗里,戴着鬼面面具,活在无尽的痛苦和思念之中。” 离倾听着叶湛轻描淡写地说着过往,心脏发痛,她伸手抱住了叶湛,轻声说:“以后,我们都在一起,再也不放开了。” “好。”叶湛笑了起来,轻轻抚着离倾的头发。 他从未觉得如此安心和快乐过。 在重云仙宗住了两日,离倾便觉得容逸怪怪的。 每天只要她与叶湛在一起时,他都躲着。只有她一人在时,他总有一种莫名的眼神盯着自己。 “小鬼,你这是做什么?”离倾终于拦住了看见她,撒丫子就要跑的容逸。 容逸逃无可逃,扭扭捏捏地看了离倾一眼,垂头扣着手指,小声喊了声:“伯母。” 离倾:“???” 离倾颦眉,深吸口气:“你叫我什么?” 容逸大声:“伯母!” “你为何这么叫我?”离倾盯紧脸比她还红的小人儿。 “你不是我大伯的妻子吗?而且你们都在在一起了。” “……” 离倾无语,想着应该怎么该和这个小屁孩解释,余光发现他总是三不五时朝着她的肚子看去,带着小心翼翼的探究。 离倾觉得头皮发麻,揪住了容逸的脸颊肉,“你看什么?” 容逸鼓起勇气:“伯母,你肚子里现在有宝宝了吗?” “……” 离倾沉默了,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这两日,叶湛是住在竹苑不假,但是,他们都在讨论正事啊。 两人大眼对小眼时,叶湛走了过来,容逸像看到救星,一扭头扑进了叶湛的怀里。 “师尊,怎么了?” 离倾脸色不虞,叶湛小心地观察着她,语气温柔。 “……问你这个侄儿。” 离倾深吸一口气,转身走了。 叶湛:“……” 叶湛莫名其妙,低声看怀里的小孩,“小鬼,你对我师尊说什么了?” 容逸咬了咬嘴唇,凑在叶湛嘴边小声说了几句。 叶湛蹙紧了眉,朝着离倾有些匆忙的背影看去,随后低头,耳尖也有些红,不知想到了什么,随后轻轻笑了。 见叶湛笑了,容逸更大胆了些,“大伯,伯母是怀的男宝宝还是女宝宝啊。” 叶湛收回视线,亦认真地问:“你喜欢男宝宝还是女宝宝。” “女宝宝!!”容逸大声,“女孩子可爱。” “我也喜欢女孩子,”叶湛揉了揉他的脑袋,“这话你对大伯说说就好,其他人不能再说了。” “为什么?”容逸偏头。 “如果你说了,伯母知道后会生气,伯母生气,大伯就没媳妇了。” 容逸恍然大悟,立刻捂住嘴,重重点了点头。 他还想要小妹妹呢。 竹苑里,离倾刚刚收到一道陆奉觉的传讯符,离倾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但她没有回头,将那传讯符在指尖燃了,头也不回地说:“我差不多该回五蕴灵山了。” 叶湛蹙眉:“师尊,你生气了?” 离倾回头,恰好看着叶湛脸上的笑容消散下去。 “我没有那么小气,只是出来也有数日,也该回去了。你也看到了掌门师兄发来了传讯符, 后日五蕴灵山有事要商议,我也该回去了。” 叶湛没有问何事,他和离倾很默契,一般不会干扰各自门派中的事,除非有什么重要之时。 叶湛牵着离倾的手,拢在掌心,轻声说:“好,我送师尊。” “我也不耽搁了,先走了。”再耽搁,怕是不能在后日之前到达五蕴灵山。 离倾想要睁开叶湛的手,没挣开,她抬起眼皮,看向叶湛,水灵灵的杏眼里满是疑惑。 叶湛抱了上去,这段时间,叶湛变得愈发粘人了,总是动不动就喜欢搂着她,离倾习惯了。 “你这是做什么?”离倾挑眉,“不是说送我吗?” “再等等。” “再等就晚了。”离倾哭笑不得,“你快松开。” 话虽如此说,离倾却没有再推开叶湛的桎梏。 “不会。”叶湛在离倾肩窝里蹭了蹭,离倾身上的香味,让他迷恋无比。 离倾无语了。 叶湛喜欢这种离倾拿他没办法,又无可奈何的模样,让他有种真切的,被人喜欢的感觉。 静静抱了半晌,叶湛终于松开了离倾,朝着她眨了眨眼睛,“师尊,你可知这些日子,我早出晚归做什么了吗?” “哦,什么。” 重云仙宗的事,离倾一向不关心,也不干预。 见离倾淡定的模样,叶湛叹了口气。 如今虽说离倾对他很好,他也能感觉到她对自己的喜欢还不够,远远不够。 他可是片刻见不到离倾,都想念得紧。 叶湛没想到自己的欲望竟然会变得越来越不可抑制,他真的是彻底栽了。 离倾弹了下叶湛额头,“叹什么气。” 叶湛笑了,“没什么,师尊,走,我送你回五蕴灵山。” 这是风朗气清的一日,艳阳高照。 阳光将飘散的雪花染成了金色。 叶湛牵着离倾走过重云仙宗,最后抵达了紫霄殿。 “不是送我回去吗?带我来这里做什么?”离倾微微蹙眉。 叶湛偏头望向她,低笑道:“来这里,自然是送师尊回五蕴灵山啊。” “……” 看着叶湛眸底的浅笑,离倾似乎捕捉到了什么,那双水盈盈的杏眼,慢慢睁大。 “你……” 她没有说下去,又闭上了嘴,眼中的惊愕还未散开。 “师尊,跟我来看看就知道了。” 启动了凤凰图腾的法阵,叶湛带着离倾再次进入了洪荒密道之中,穿过那片永驻春日的桃花林,最后在一颗桃树之前停下。 面前的树干上,涌动着团团强悍的灵韵,属于叶湛的熟悉的灵气。 “师尊,以后我想见你,或者你想见我,不必御剑数日,我们很快能见到了。” 离倾从桃干上移开视线,落到了叶湛的脸上,“这些日子,你就在忙这个。” “嗯。”叶湛笑,“其实不是为了师尊,更是为了我自己。” “就如师尊知道我不可能抛下重云仙宗,我也知道师尊不可能抛下五蕴灵山,但是我又想日日与师尊厮守在一起,便擅作主张开了这么一道可以连接到落九天的灵韵门。” 叶湛撩开离倾的额发,“师尊,我带你去看看。” 第六百三十四章 仙君,可是后悔了 叶湛牵着离倾,迈入了灵韵门之中。 与凤千汐创造的那条通道不同,这里不是长河和绵延的长满花草的一眼望去不见边际的草甸。 叶湛创造出的是冬日寒莲池的景象。 离倾惊愕地看着眼前的空间里,无边的硕大的莲花和莲叶,一直延伸到好远,莲池中一艘熟悉的小船,被掩映在了高大的莲丛里,露出泛旧的船蓬。 空气里是潮湿的气息,还有涌动的微风。 叶湛牵着离倾的手,站在一朵洁白的莲花之上,笑道:“师尊,你喜欢吗?” “……” 离倾没有回答,环顾这片幻境,水眸里的神色看不清晰。 叶湛轻轻晃了晃离倾的胳膊。 “怎么了师尊。” 如恍然清醒,离倾抬起眼眸,对上叶湛的视线,“所以,上次你突然出现在五蕴灵山,就是从这里来的。” 前段时日发生之事太多了,她根本来不及审问叶湛。如今看到眼前场景,又再次想起。 “不是。”叶湛应道。 “不是?” “嗯。”叶湛摘下一朵结着莲子的莲蓬,将洁白如珠玉的莲子剥了下来,送到离倾嘴边,“师尊尝尝,这个可甜了。” 被徒弟喂成何体统,离倾要自己接过来,叶湛便躲开了,那样子像是非要喂给她才罢休。 离倾无奈了,只得衔进了嘴里,唇瓣擦过叶湛的指腹,那触觉,让离倾脸颊发烫。 也不是没吻过,没想到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反而比之前还要刺激。 叶湛始终端着笑容,盯着离倾的唇瓣,十分镇定地继续说了下去,“那次去落九天,我是临时起意,怕晚了,师尊就真的与花无涯结为道侣了,我便强行开辟了一道路,在我抵达五蕴灵山后,那条路应该就封闭了。” 原来是这样。 离倾点点头,嘴里的清甜丝丝蔓延开来,与她吃过的其他莲子味道差距很大,她伸手又从莲蓬上剥下一粒。 “其实洪荒密道这些通道并不是那么好开辟的,我其实之前也只是一知半解,上次从五蕴灵山回来后,我便查阅了许多书籍,还询问了我爹,费了一番功夫,才开辟出了这道路。” “你爹?”离倾眨巴了下眼睛,“容思远。” “嗯。” “你们还有联系?” 叶湛纤长睫毛不动声色地微颤了下,然后自若笑道:“偶尔罢了。” 离倾并未注意到这个小动作,她现在还沉浸在震撼里,没想到叶湛为了她,竟然弄出了这么一片的通道。 叶湛虽然不说,但是想必耗费了不少心力。 目光顺着一朵一朵的莲花,蔓延向了远方,“从这里到五蕴灵山需要多久” “半柱香吧。”叶湛,“不确定,我还没走过,等下,我与师尊一起试试。” 半柱香? 比她从落九天沿着下山的小径步行到五蕴灵山的主峰之上,还要近。 离倾感动过后,又羡慕了,酸溜溜地说:“怎么什么好事都被你们重云仙宗占了去,真可恶。” 看离倾气鼓鼓的脸,叶湛心胸柔软一片,他俯首在离倾耳边低声说:“从今以后,我的就是师尊的。” “呵,不用,我还是喜欢自己得来的。” 说着,离倾掰下一个莲子再次送入嘴中,恶狠狠地咬。 甜蜜的汁水在那樱唇上覆上层浅浅的水光,看起来娇艳欲滴,叶湛眼眸暗了暗。 离倾正好抬眼,就对上叶湛的眼睛,似乎恨不得将她吞下去。 这些日子,这样的目光,她看过太多了,她立刻就察觉了叶湛又在想什么了。 不过,她现在还在仇富,没心情与这个土豪你侬我侬。 她一个飞身,落到了一米外的那一朵莲花之上,末了,还挑衅似的冲叶湛挑了挑眉,灵动得不行。 叶湛哑然失笑,想要追过去。 离倾身上的捆仙绳已经飞了出去,将他双臂捆了起来。 术法施得随便,捆仙绳也缠得随便,松松垮垮地绕在了叶湛的手腕上。 叶湛想要挣开,很容易,但他偏偏就像被牢牢捆获了,似笑非笑道:“师尊,你这是干什么?” “阻止你总是想些不该想的。”离倾慢悠悠地说。 叶湛笑了,轻轻摇头,问道:“师尊,你可记得我们第一次亲吻在何时?” 在这里,他想起了无数往事。 离倾坐在莲花上,一面吃着莲子一面抬眸瞥了眼叶湛:“哼,你还好意思说,你强吻我的。” 在地府。 “师尊可不要胡说,明明是你先吻我的。” 离倾瞪他,“我发现你如今不仅脸皮厚,而且越来越会颠倒是非黑白了,那时候我怎么会强吻你!” “哎,果然师尊喝醉了,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叶湛叹息,露出忧愁之色。 “什么?”离倾蹙眉,“我何时喝醉亲吻过你。” “师尊,十六岁那年。” 离倾:“???” 叶湛盯着那惊呆的女子,瞥向莲池中的那艘旧船,优哉游哉地说:“那时候师尊你在冬日寒莲池喝多了千年醉,我好心去看你,师尊取了我的面具,说我好看,就强吻了我。” 离倾:“……” 离倾:“…………” 这什么玩意儿! 片刻后,她歪了歪头,带着几分不确定:“……你没有骗我吧。” “我用性命担保,我说的句句属实。” 离倾万万没想到,自己与叶湛还有这么荒唐的一段往事,笑着嘀咕了句什么,叶湛没听清,询问:“师尊说什么?” 离倾撩起眼皮看向,不远处长身玉立,风姿卓越的青年。那时候的容景,怕也是这般姿容。算起来,她倒是丝毫不吃亏。 离倾放下莲蓬,站了起来,勾了勾手指,捆仙绳受到感应,直接捆着叶湛,落到了离倾面前。 两人面对面而立,一个垂首,一个仰头,呼吸交错在一起。 离倾又凑近了几许,两人鼻尖相碰,她樱唇微启,说道:“我说喝酒误事。” 叶湛挑眉,手已经挣开了捆仙绳,手轻轻揽住了离倾不盈一握的腰肢,他换了个语调,“仙君,可是后悔了。” “后悔?”离倾哼笑,“我长这么大,还不知道后悔如何写。” 叶湛在笑,那个笑容在荷香风动里,好看得不得了。他主动俯下身,轻轻吻上了面前的人。 荷风习习,清风漫漫。 在这片幻境里,花了漫长时光终于走到一起的人,紧紧相拥,享受着这无人打扰的甜蜜。 第六百三十五章 你是觉得食物中出了问题 接下来的两个月,修真界风平浪静。 柳晦仿佛从修真界消失了,再未曾掀起任何异动,哪怕修真界已经在四处搜罗,依然没任何一星半点的发现。 风暴似乎暂时平息了。 这段时日,离倾和叶湛都各自在五蕴灵山和重云仙宗,修真界已经有好事之徒暗地里编排两人,说这两人怕是掰了。 程漠下山做任务时,听到这话的时候,冷冷一笑,心中腹诽道:啊,掰了,就是你们脖子掰了,他们也不可能掰。 这段时日,他已经在落九天见过叶湛许多次,悄无声息,宛如鬼魅。 知道叶湛就是容景后,他都不想再去探寻那些看起来很匪夷所思之事了。能突然出现在五蕴灵山,呵呵,简直不值得一提。 叶湛这几月,每日都会来落九天,与离倾见面,最忙之时,也未曾落下一天,哪怕只是来看一眼就好。 铜镜简直都没眼看了,这师徒两就宛如新婚的夫妻,一刻都舍不得多分开,辣眼睛。 这日,叶湛来到落九天,见离倾房门紧闭,窗格子上露出隐约灯光,他笑了笑,迈步走了过去,门里忽然传来痛苦压抑的闷哼声,阻止了他的脚步。 没想到身上的痛意来得如此来势汹汹,离倾咬着下唇,颤抖着手从衣袖里摸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丹药,送入了嘴里。 带着甜味的乌黑药丸,顺着喉咙,滑入肚腹之中,温暖蔓延,离倾感觉泛痛的骨骼,恰好被安抚了,骨头缝里似乎都被填满了。 她长吁出口气,刚将药瓶放好,门倏然被推开了。 离倾抬头,诧异地看着站在门口,冷沉着脸的叶湛,忽而有些心虚。 “你今日怎么这么早?” 离倾扬起个笑,但是面上的苍白还未退尽,看起来柔弱无助。 叶湛按捺着愤怒,大步走了过去,扶住了离倾,将她压在了凳子上坐下。 他始终一言不发,沉默地倒水,又用帕子给她擦拭着额上的汗水。 离倾没来由的有些心虚,杏眼乱转,“我没事,就是……” “师尊,你到底相不相信我?”叶湛截断了她的话,板着脸,目光幽沉,透不出一丝光。 “当然信你。” “那为何不告诉我?” “……” 离倾心虚,又听叶湛叹息声,语气柔缓了些,“师尊,你莫要骗我,你是不是身上又开始痛了。” 如今叶湛越来越强势,越来越不怕她,离倾反倒有些心悸,“是,不过不严重,你别担心。” 叶湛蹙眉,根本没听离倾的话,坚定地说:“我再去找找从新月,帮你看看。” 离倾拉住他,“不用了,上次你让从新月帮我看过,我问过她,她说无事,既然她看不出来,我想应该也没什么大事吧。” 这话说得,离倾都不是很确定。 叶湛看着她,始终不发一言,今日他穿着一身黑衫,缄默得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 离倾又道:“或许真的是因为我的体质问题。” “什么问题?”叶湛终于开口。 “我是寐貘,这会不会都是这样的。”离倾说出猜测。 叶湛摇头,斩钉截铁道:“绝对不是。” “哦,为何你如此笃定。” 叶湛沉浸在自己思绪里,“那小筱从未见过有什么问题。” 那般柔弱的寐貘,上次在重云仙宗养伤的时候,许大夫帮她处理伤口时,都哭哭啼啼的叫痛,倘若真的出现离倾身上出现的症状,怕是早就痛得死去活来了。 但是他与小筱有解除的那短暂时日里,从未见过她有任何异状。 离倾挑眉:“哦,你还与她有往来。” 叶湛回神,这种时候突如其来的吃飞醋,让他又无奈,又好笑。 离倾到底真的吃没吃醋,他了解,她此时不过是想转移话题罢了。 他叹气声,便顺着她:“没有,师尊,你如今还不相信我对你一心一意吗。” “好,为师相信你。” 离倾以为此事算是带过去了,正要松口气,叶湛沉眸看着离倾,说道:“师尊,我一定会找出症结来的。” 离倾叹气,这个徒弟真的不好糊弄。 她站起身,趴在床上,背对叶湛,说道:“你帮我按按吧,按按我就好受了。” 叶湛手法很好,离倾很快就睡了过去,这些日子她接了不少任务,忙得团团转,身体早就疲惫不堪了。 叶湛抽手,帮她盖好被褥,又在她额上轻吻了下,就熄了灯,走了出去。 小白此刻是鱼形,在莲池中游来游去,铜镜正在望月兴叹,见到叶湛出来,它阴阳怪气,“我还以为你要赖在主人房里不走了呢。” 这段时日,铜镜总是对他露出不屑的表情,叶湛习惯了,问道:“师尊身子不舒服,你发现了吗?” “……” 铜镜微怔。 看它那个呆样,叶湛就什么都知道了。 他说道:“师尊身子不舒服,很奇怪,我不在之时,你多注意她一些,有什么事,记得告诉我。” “不是,主人到底怎么了?”铜镜反应过来。 叶湛沉默许久,无力说道:“我不知道。” “……” “以后不要去慎言堂给师尊打饭了。” 铜镜脑瓜子终于转快了一回:“你是觉得食物中出了问题。” “只是猜测。” “猜测也不该如此猜啊,你想想五蕴灵山那么多弟子,为何别的人没事。”铜镜摇头晃脑,也有些急。 “……”叶湛,“所以我说一切只是我的猜测。” 小白吐出个泡泡,插嘴道:“其实如果你觉得是食物中有问题,让你师尊这样,我觉得也不是没有可能。” 叶湛将阴沉的视线,移到了鱼身上,“你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我和你一样也是猜测。”小白吐着泡泡,尾巴在漆黑的水里,搅出一圈涟漪,“我觉得可能因为五蕴灵山只有她一个女子,男女体质其实不一样,同样的东西,可能效用也会有差别。” “小白妹妹,这个可能怕是不大吧,主人这样的……谁敢害她啊。” “嗨,我就随便说说。” 叶湛听着一鱼一镜打情骂俏,若有所思,陷入了沉默之中。 接下来几日,离倾发现每日叶湛都会做好饭菜,不论多晚,他都会从重云仙宗来落九天,帮离倾备好每日的饭食。 来不及的话,他就会从重云仙宗直接送饭食过来。 离倾劝阻了好几次,见叶湛都不听,就美滋滋地接受了,比起慎语堂的饭食,她还是更喜欢叶湛做的。 时间无知无觉又是一个月过去,夏日渐退,山间寒气弥漫。 叶湛一直暗中观察离倾的状况,发觉离倾的症状并没有缓解,甚至还越来越严重的趋势叶湛已经察觉到了,不是饭食问题。 “哎,你发什么愣啊。”铜镜轻轻撞了下叶湛,“再不赶紧,主人还能吃上月饼吗。” 叶湛回神,继续揉捏着手下的面团。 明日就是八月十五,中秋月圆夜了,他答应要做咸蛋豆沙月饼给离倾吃。 “破镜子,你如今能打开玄镜了吗?” 叶湛瞥了铜镜一眼。 铜镜一蹦三尺高,捂住镜口:“昨日主人才问了我,今日你又问我,你们想做什么!” 闻言,叶湛动作一顿,蹙眉,“师尊想问你什么?” “我哪知道,捣腾了本尊一番,见我依然打不开,就没多说什么了。” 铜镜观察着叶湛的表情,又小心翼翼地凑近了些:“叶湛,你想问什么啊,还是五蕴灵山灭门之事吗?” 叶湛蹙眉,这件事,已经好久无人提起了,他每日和师尊都有说不完的话,但是两人自觉地都没有提起此事。 仿佛不提,就什么都不会发生。 “不是。”叶湛回。 “那是什么?”铜镜不依不饶。 叶湛干脆放下面团,用干净帕子擦干了手指,“我想知道师祖季长青此刻的状况。” 叶湛知道这一直是离倾心中的一个结,或许比起五蕴灵山未来的分量,丝毫都不会少。 第六百三十六章 中秋之夜 十五那日,叶湛在重云仙宗处理完公事,又与喻见寒周翼星和容逸,还有容影,以及任灵儿一起吃了顿晚膳,就权当过了节。 叶湛要离开时,容逸嚷嚷着要一起去落九天,要和大伯一起过节,看月亮,吃月饼。 叶湛还没回答,容影就一把将容轩捞了过去,紧紧地箍在怀里,“小屁孩,和我一起过好不好。” 此时,容影已经摆脱了那副木头身体,找了个妖怪的身体寄居。 那双眼睛又长又邪气,盯得容逸头皮发麻,霎时不敢动了,可怜巴巴地看着叶湛。 叶湛觉得带容逸去落九天也无妨,刚说了个好字,容影一个眼神就瞥了过来,凑在他耳畔小声说:“这小屁孩粘人得很,你确定这良辰美景的好日子,你要带他过去,碍你和离倾仙君的事。” “……” 叶湛一怔,没明白。 容影又悄悄塞了一个矮瓷瓶给他。 “这是什么?”叶湛问着,扯开了瓶塞,瓶中凝着层碧绿色的膏体,呼吸间,有股淡淡的香味。 容影深吸了下微凉空气中漂浮的香气,凑近叶湛,神秘兮兮地低声说:“好东西,我和灵儿妹妹用过了,保证让你们那方面和谐顺畅。” 叶湛对上容影的眼神,立刻反应了过来,微微蹙眉,脸颊开始发烫。 这段日子,他与师尊是没有少亲昵,但是始终没有突破最后一层防线。 不是没有渴望。 而是那次离倾主动邀约,被他拒绝后,离倾也未曾再提及双修之事,他一向尊重离倾的,也将自己的情热收敛了起来。 瓷瓶沁凉,被容影用那种不正经的语气一描述,叶湛只觉得手中握了一块燃烧的石炭,手中的东西都快拿不住,想要扔出去。 但是,他的手指微蜷,将那小瓶子紧紧攥在了掌心中。 容逸还用泪汪汪的大眼睛盯着叶湛,“大伯,我想去,我想看看仙女姐姐。” 自从上次后,容逸就不再叫离倾伯母,而是叫上了仙女姐姐。 容逸近来越来越会撒娇了,叶湛盯着他看了片刻,垂下眼,轻轻说:“下次带你去。” 容逸:“……” 容影却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他揽着容逸大步流星地朝着任灵儿边上走去,说道:“小屁孩,这两日二叔陪你玩儿。” “哇啊啊啊,不要,大伯救我。” 容逸呼天喊地,但叶湛以及转身离开了筵席厅,细细看去,身姿还有些僵硬。 叶湛拿上一盒吃食,穿过洪荒密道前往了五蕴灵山。 通过洪荒密道时,他还顺手摘了一朵莲花。 抵达落九天时,圆月正缓缓越过山川,冒出半张圆盘似的脸。 皎皎月光穿透黑夜,洒在这片静谧的小院。 铜镜和小白在莲池里花前月下,莲叶上还摆着一盘他做好的小月饼。 “你来了啊。”铜镜给叶湛打了招呼。 叶湛抬眸看它,“师尊呢。” “哦,被陆掌门叫走了,应该快要回来了吧。” 叶湛找来一个空瓶,装入半瓶清水,将那朵硕大的莲花擦了进去,放在了院中的石桌上,又去后院捡了两个鸡蛋,做了一碗香喷喷的蛋羹,然后和月饼,以及从重云仙宗带回来的食物,一并摆在了桌上。 食物刚摆好,离倾就回来了。 见到叶湛,离倾露出个笑容,走到桌边坐下,伸手捻起块月饼送入嘴里,“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这些日子,叶湛带着重云仙宗的弟子,去平有来无回林里容轩留下的那些妖物,每日都忙得很,有时好几日都抽不出身来落九天,即便抽出时间来一次,也是半夜才会来匆匆见她一面。 “今日是月圆夜,自然要来同师尊一道过节。”叶湛掀袍,在她对面坐下。 然后在蛋羹上洒了一层碎果然,推到了离倾面前。 离倾习惯了徒弟的照顾,边尝着,边与叶湛谈天。 “有来无回林那头如何了。” 叶湛一边帮离倾夹菜,一边说道:“有来无回林全部清理了一遍,其中的阵法都被销毁了,大约有十来个聚阴阵,遍布在林中各处。” “那些妖物呢。” “一些彻底受到影响变异的,全都斩杀了。”叶湛微蹙眉,“其他受影响不深的,我在林上设了阵法,应该能慢慢洗清他们身上的邪性。” 叶湛说得轻描淡写,但离倾知道这其中要耗费多少精力。 “辛苦了。” 叶湛笑了起来,“为了天下苍生,为了修真界的平静,一切都值得。” 离倾放下调羹,撑着下颚,望着叶湛的脸。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看得叶湛颇有些不自在。 他握拳轻咳了声,“师尊看我做什么?” 离倾没有说话,眸中浸着笑意。她喜欢看叶湛被她调戏得略微脸红的样子,她觉得可爱极了。 就如眼前这样,微微垂着睫毛,月光洒在他脸上,简直让人心动如潮。 以前怎么就没觉得叶湛这么好看呢。 离倾正美滋滋的,却不知道叶湛握着手中的瓷瓶,手背上已经鼓起了青筋。眼前的人活色生香,他恨不得将她按在这凉亭里,对她做尽想做之事。 那番联想,让他的呼吸都变得急促了几分,叶湛感觉自己此刻像是一个破了的风箱,喘息声大得吓人。 如此温情时刻,不许胡思乱想。 叶湛不断告诫自己,好一会儿被撩得七上八下的心,才被安顿回了原位。 “师尊,陆掌门找你做什么?”叶湛随意问道,转移自己注意力。 “没什么,就是掌门师兄练了一些新的丹药,让我去选了选。”离倾根本不知道方才叶湛心中历经了几个来回,漫不经心地说。 闻言,叶湛眸中闪过一抹异色,“什么丹药?” “就普通的疗伤的,养气的,还有什么美容养颜的。” 她蹙了蹙眉,叹息道:“掌门师兄最近也忙得很,全门的丹药几乎都是出自他手,最近他几乎在丹房里闭门不出,好多事情都交由长思去做,再这么下去,我怕他会猝死。” “你脸色怎么了?”离倾回看叶湛,吃惊道。 叶湛轻咳了声,拿出一壶酒,给离倾倒了杯,若有似无地问:“师尊,陆掌门最近就只炼丹么?” “是啊。” “师尊的那些丹药,都是陆掌门炼的吗?” “大部分都是吧。”离倾吸了吸鼻翼,酒虫都被勾了出来,迫不及待地问:“这是什么酒,好香啊。” 叶湛看着离倾那个馋样,按捺下心中的思绪,此刻花好月圆,他不想破坏了气氛,也没有再问下去,笑了笑说道:“这是……喻见寒用各种仙草和五谷杂粮酿的,对师尊的体质很好,你可以多喝几杯。” 听到可以多喝,离倾眼睛都亮了,整张脸容光焕发。 不过听到是喻见寒酿的,她又有些犹豫,小口地尝了口,直到一股果香味在唇间弥漫,味道很好,她才一口饮尽了。 “怎样?” “就还行吧。”喝下去,离倾就觉得四肢百骸流窜起了一股暖意,真的是好酒,但她违心地说。 叶湛一愣,“……就是还行吗?” “嗯。” 离倾应了声,发觉叶湛表情不对劲儿,别别扭扭的,忽然灵光一闪。 喻见寒酿的酒?还是对她体质有益处的? 喻见寒对她积怨已深,不下毒害她都谢天谢地了,怎么可能专程酿造对她体质有益的酒。 莫非…… 离倾盯着叶湛垂着眼眸,不太开心的模样,忽而笑了起来,越笑越放肆。 “师尊笑什么?”叶湛蹙眉。 离倾叹息声,自己斟了一杯,不紧不慢地喝尽后,雪白手指轻敲着杯沿,才掀起眼眸看去:“这是你酿的吧。” 叶湛:“……” 这么快就穿帮了。 “是啊。”既然被揭穿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离倾笑道:“为何不直说,还骗我。” “我不是怕师尊不喜欢吗?”叶湛道。 “不喜欢又怎样?”离倾撑着下颌,笑看着对面的冷面仙君, 叶湛镇定自若地说出有些羞耻的话,“我不想在师尊心中不完美。” 第六百三十七章 山壁中藏着一个人 闻言,离倾却笑得花枝乱颤。 “所以,我觉得不好喝的话,就就甩锅给喻见寒吗?哈哈哈,当你下属还真惨。” 叶湛被笑得有几分无奈,伸手就去捂离倾的嘴,身体相碰,两人都惊了一下,像是皮肤间窜起了电流。 叶湛看着离倾眼中的笑意渐渐消散,就痴痴地看着他,心中一动,松开了手,看着那被酒液浸润的唇瓣,喉咙滚动,微微垂下眸子,朝着离倾靠近。 离倾也闭上了眼。 “噗通”一声落水声,惊扰了两人。 离倾立刻推开了叶湛,她虽然与叶湛亲过许多次了,但是都是无人的时候,方才一时被叶湛迷惑,竟然忘了破镜子和小白还在院子里。 她坐正身体,状若无事地继续喝酒。 叶湛不爽地看着落进莲池中的铜镜,送去一记眼刀子。 铜镜打了个寒噤,背过身,欲盖弥彰地对小白说:“小白妹妹,你看今夜的月亮多圆啊,我们去其他地方赏月吧。” 说完,铜镜就驮着小白,飞出了落九天。 霎时,落九天又静了下来,两人的呼吸都能听到。 被打乱后,方才的风花雪月都荡然无存,师徒两难得有些尴尬地喝酒。 夜愈深,那圆盘的月亮攀升得越高,最终在天穹的顶端扎了根,毫不吝啬地在这一夜将银辉洒落在人间的每一个角落。 叶湛带来的一壶酒,很快见底了。 离倾拿起个空杯,将剩下的酒液倒了进去,然后站了起身,走到了凉亭边缘,将那杯酒洒在了地上。 那是在祭祀死去的人。 叶湛静静地看着她的举动,一言不发。 “乖徒儿,你知道吗,其实我师父比我还爱喝酒,这酒他一定是爱喝的。”她顿了顿,望着天上的月亮,露出无限的惆怅,“只是不知他老人家,如今在何处,此时月圆之夜,可否有人陪着他,他又能喝上酒吗。” 叶湛站起来,走到了离倾身边,与她并肩而立,望着天上的孤月。 两人静静站立了许久,离倾收好情绪,冲叶湛笑道,“不说这些了,不论怎么,如今星痕一定跟随着他身边的,他应该不会孤独的。” “星痕?” 叶湛念着这个名字,忽然拧紧了眉。 星痕与季长青的渊源,以及她封了离倾情根之事,离倾早就告诉了她。从前听时,他只是唏嘘,没想过那么多。 但是今日看着这山川晚月,一个念头忽然油然而生。 “怎么了!” 如今离倾和叶湛太有默契,对方一个表情,就能察觉对方在想什么。 叶湛深吸一口气,牵着离倾的手,重回桌旁坐下。 两人靠得很近,相牵的手一直紧握着。 “师尊,我记得你上次对我说过,星痕前辈是师祖伴生剑问心里的剑魂。” 离倾点头。 叶湛斟酌了一下措辞,舔了一下发干的唇后,抬眸看着离倾,说道:“师尊我只是猜测,不代表是真的。” “别铺垫,想到什么就说。”离倾沉声。 “你上次说星痕前辈说她在这里能感受到师祖的气息,我在想,会不会师祖真的就在附近。” 离倾:“……” 星痕说那句话时,她从未往别处想,只以为一切都是星痕重回落九天,生出的一句感慨。 如今听叶湛分析,她倏然蹙紧了眉,她随后挑起眉,遥望这茫茫的山川。 所以,师父真的会在附近吗。 如果他还活着,会在何处,死了,尸骨又该存在这无际山峦中的何处。 月色很美,但离倾已经没心思再赏月了,她此刻有些混乱,想要静一静。 她望向叶湛,“我有些倦了,先回去休息了。” 顿了顿,她又觉得这么抛下叶湛似乎有些不对,叶湛好不容易抽出时间来陪她过节,叶湛却善解人意地笑了笑,“无事,师尊,早些休息吧。” “你呢,回重云仙宗,还是留在落九天。” “留在这里吧,明早再回去。”叶湛说,“师尊,去睡吧。” 离倾点头,走了两步,又回来,在叶湛唇角轻吻了下,才复又提步离开。 叶湛目送离倾,直到她回到屋中,关上门,他才垂头,拿出那小瓷瓶,轻轻笑了起来。 他可真是……真是破坏气氛的小能手啊。 好好的花好月圆夜,就被他搞砸了。 叶湛笑着叹息声,回望眼前的山川,与月色。 片刻后,眉心收紧。 所以,苍空老人季长青真的会在附近吗。 中秋过去,意味着夏日将要结束,天气一日较一日阴冷,一场秋雨落了下来,山间瞬间凉了下去。 这场山雨连续下了好几日,山间都蒙上了层氤氲雾气。 这些日子,叶湛稍闲了下来,几乎日日都待在落九天,偶尔还会去附近山中看看,铜镜称之为像幽魂一样。 离倾知道,他是在附近山脉中寻找苍空老人的下落。 对此,离倾还是很感动的。 为何她不去。 离倾想,或许是怕失望吧。 雨水连下了好几日了,上午时还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大雨倾倒,仿佛天都被捅破了一个洞。这日,傍晚时分,大雨终于停歇。 被暴雨摧残了许多日的山林,绿意渐渐染上了枯黄色,放眼望去,山间像是碎金一般铺满了山巅。 落九天的树叶也一夕间落光,光秃秃的,十分萧瑟。 除了还傲然在池塘中的莲花还依旧如初。 地上铺满了一层落叶,离倾坐在亭下研究苍空老人留下的古籍,边指挥铜镜清扫院中的残藉。 铜镜又不亦乐乎地用这些落叶,花式给小白表白,逗得小白咯咯直笑。 叶湛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师尊。”他叫了声,亭下的仙子就抬起了头。 离倾放下书,走上去,微抬下颚,望着叶湛。 青年脸上挂着笑容,发丝被雨水润湿,黏在脸颊,显得他愈发清润俊朗。 离倾用衣袖帮他擦净雨水,什么都没询问,只是拉着他走进了亭子下,倒了热水给他。 “叶湛,你看本尊!” 铜镜舞得起劲了,一个劲地同叶湛炫耀,自己的树叶舞,花,桃心,在空中变幻交错。 叶湛嗤笑了一声,一挥手,所有的树叶都卷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只展翅翱翔的凤凰。凤凰栩栩如生,在半空中飞来绕去,煽动着巨大的羽翼。 看惯了铜镜的花啊心啊,见到完全不是同一等级的壮观景象,小白都看呆了。 “好厉害啊。” 铜镜生气了。 叶湛这小子,是存心想和他作对的吗。 它不知道哪里惹到了这个小心眼。 叶湛冷冷抛给它一个眼神,仿佛在说:自己体会。 铜镜愤怒:体会你妈。 拉着一步三回头的小白,赶紧离开了这里。 铜镜走后,叶湛终于收回了灵气,那凤凰离开在天空纷纷洒落开,叶湛又朝着天上挥去,那些干枯的树叶,都变成了一朵朵晕着红光的蝴蝶,绕着落九天飞舞。 叶湛望向离倾,轻声问:“师尊,好看吗?” 离倾目光静静朝着叶湛得意洋洋,带着几分讨好的脸看去,忽然就朝着叶湛出手了。 叶湛一惊,忙下腰躲开了这一掌。 “别躲,让为师看看你如今的实力。”方才叶湛露出的那一手,已经让离倾察觉到他的实力又大大增加了。 她几乎怀疑,如今她恐怕都未必是叶湛的对手。 这个念头让离倾蠢蠢欲动,想要与叶湛再较量一番。 叶湛万万没想到,他不过想要讨离倾欢心,竟然会惹得事态如此变故。 他知道不迎战的话,离倾只会生气,心中叫苦不迭,但只能硬着头皮同离倾过招。 十招过后,离倾惊讶不已。叶湛如今的实力,恐怕与她不相上下了。 离倾又不爽,又兴奋,手下渐渐不控制了,拿出了全部实力,与叶湛对抗。 两人越战越勇,渐渐从凉亭中,移到了院中。 两道灵韵如乱光浮影,在半空中缠绕,时而亲密地缠绕,时而剧烈的拉扯,天上的红蝶,被一朵朵从天上打下。 程漠气喘吁吁御剑赶到落九天 时,看到就是这么一幕。 不似寻常的斗舞,看起来,反而还挺浪漫的。 不对,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程漠晃了下脑袋,避开了那些刀光剑影,缩在角落里大声喊道:“离倾长老,叶湛,别打了,出事了。” 叶湛想借机停下,但离倾寸步不离,只能接着打下去。 “什么事!” 他拨冗朝着程漠喊了一句,立刻被离倾更迅猛的剑招所劫。 离倾:“比武之时,专心一些。” 程漠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只得大喊:“大雨将勤心院后的一处山壁冲垮了……咳咳。” 喊得太急,程漠呛了口水。 离倾早就不耐烦了,自从程漠来后,叶湛明显分心了。 这让她非常不爽。 对战时分心对对手是莫大的蔑视! “垮了就垮了,我还能补上么,快滚回去,别打扰我们。” 程漠犹豫了一瞬,看着眼前几乎绕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影子,觉得此事怕是不小,还是倔强地说了下去。 “山壁里藏着……藏着一个人。” 第六百三十八章 雨中枯骨 此言一出,胜负未分,离倾却骤然收手,未曾放出的灵气生生收回,她眼见要从半空跌落,叶湛眼疾手快,飞身而去,将离倾揽在怀中缓缓而落。 虽早知这两人的关系,程漠还是看得面红耳赤,缓缓别开了头,无语望向灰蒙蒙的天。 他觉得自己是不是来得并不是时候。 “什么人。” 离倾大步走到了程漠面前,气息有些不稳,差点都薅住他的脖子了。 程漠不知道离倾为何这么激动,摸了一把头,“我也不知道啊,反正……反正不是个活人就是啊。” 不是活人。 离倾收紧了手掌。 所以,那人会是…… 会是师父吗。 叶湛自然知道离倾此刻在想什么,轻轻握住她的手,将她嵌入掌中的手指掰开,轻柔地握住了。 手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量,让离倾稍安心了一些。 程漠看到了这个小动作,只想戳瞎自己的双眼,机械地说:“我没看到,听人说反正有些惨兮兮的,看样子是个男人,应该死了许久了……” 话还未落,他忽然只觉得耳边一阵凉风拂过,离倾和叶湛双双凭空消失。 程漠:“……” 他反应过来后,忙御剑跟了上去,喊道:“离倾长老,叶湛,你们等等我。” 离倾和叶湛递到勤心院时,五蕴灵山的弟子已经围得水泄不通。 见到离倾和叶湛过来,他们自觉让开了一道路。 耳边响起了一声接一声的“离倾长老”。 离倾充耳不闻,深吸了口气,朝着山壁大步走了过去,叶湛就像是她的影子,紧跟在她身后。 那处塌陷在勤心院的西侧,靠近山壁的地方。这个角落处于弟子住宿的后方,平日里鲜少有人会来。 下过暴雨的山壁湿漉漉的,上面的苔藓被冲刷得油亮,往上丈许的地方的山石塌陷了下去,形成了一个凹陷向内的空洞。 此刻,乌云又移动了过来,遮住了放晴不久的天空,落下一片阴翳。淅淅沥沥的雨水,又开始往下滴落。 站在下方,不清楚塌陷那里的状况。 但应该就是那里面,藏着程漠所说的“人”。 湿漉漉的地上堆积满了掉落的碎石。 陆奉觉和青狼长老,以及沉缜长老,已经来了,正站在山脚下那堆碎石前,在商讨什么。 听到踩过雨水的充满脚步声,三人纷纷扭头朝着离倾看来。 离倾的脸色很沉,陆奉觉喊了她一声,她仿佛没有听到,目光直直地望向那处凹陷进去的地方。 “师尊。”叶湛担忧地看着离倾,小声喊道。 离倾仿佛被触碰到了某个开关,终于回神,收回视线,看着陆奉觉和其他两位长老。他们的神色都十分难看,当下,离倾觉得身体一瞬息浸透了寒气。 她压制住相碰的唇齿,沉声问:“哪里是谁?” 陆奉觉没有回头,只是紧蹙着眉。 离倾深吸一口气,再次紧盯着山壁之上,问道:“可是……可是师父。” 这话一出,青狼长老和沉缜长老不由对看了一眼,似乎不懂离倾为何会这么问。 离倾的师父,不就是上一任的掌门季长青季掌门吗。 可是季掌门此刻在永生堂里啊。 陆奉觉知道一些,摇了摇头,“不是师父。” 离倾骤然松懈了口气,感觉身体回暖了些,一个念头卑劣地涌了上来,只要不是师父就好。 很快她又拧紧眉,朝着山壁之上看了眼,“那是谁?” 她记得程漠说的那句话,那人是惨兮兮的男人。 雨水下得越来越大,叶湛筑起了个结界,将雨水隔绝在外,又对着离倾施了个术法,将她润湿的衣物弄干。 他只静静做着这些,没有多说一句话,站在了稍远的位置。他如今虽然还是五蕴灵山的弟子,但是他此时此刻的身份,倒是有些尴尬了,并不适合参与五蕴灵山的门内之事。 叶湛一眨不眨地盯着离倾单薄的背影看了片刻,转眸看向了一旁的陆掌门,微微蹙眉。 陆奉觉背负着手,神情凝重,没有说话,倒是青狼长老叹息了声,回了离倾的问题:“我觉得应该是紫尘。” 这个名字,已经在记忆里消失了很久。 离倾微怔,随后眉心猛地攥紧。 在场大部分弟子都没听过这个名字,听到由青狼长老口中说出的这个名字,不由窃窃私语打听起了此人到底是谁。 一时声音,差点盖过疾风暴雨。 此时,程漠也跌跌撞撞地到了,挤出开了人群,站到了叶湛旁边,听到紫尘这个名字,他立刻皱巴紧了脸,显然也是觉得陌生。 “紫尘是谁啊,叶湛你知道吗?”程漠一边用灵气烘着自己的衣裳,一边小声问。 叶湛没看程漠一眼,望向山壁上那方黑洞洞的洞窟,淡淡道:“我与你一同入门的,你不知道,我怎会知道。” “切,看你方才听到这个名字的表情,不像不知道啊。”程漠嘀咕,显然不信,又看叶湛那副爱答不理游神天外的模样,生气道,“哼,不说就不说,谁稀罕。” 程漠不爽地抱怨,憋着一口气,也不再理会叶湛,又抓住旁边的弟子问了问,都没一个晓得的。 最后他在人群里,锁定住了长思。 程漠灵光一闪,贼笑了起来。 对啊,长思从小就跟着陆掌门,陆掌门可是将他当成接班人培养的,他不应该不知道。 于是,他对叶湛哼了声,挤了过去,对长思挤了挤眼,小声说道:“长思师兄,你知道紫尘是谁吗。” 长思看了眼好奇心满溢的程漠,无奈道:“紫尘可不是你喊的。” 一听这话,程漠暗想有戏。 “长思师兄,到底是谁,你快告诉我!” 听到长思和程漠的对话,周围的弟子都伸长了耳朵。 长思叹了口气,想了想,此事也不是什么秘密,没什么不能说的,便道:“我们五蕴灵山最开始其实有五大长老。” “除了离倾长老,青狼长老,沉缜长老,以及已故的惊戈长老。”长思朝着山石的阴影处看去,“还有一位就是紫尘长老了。” 程漠则是夸张地拨高了嗓门:“我怎么不知五蕴灵山有这么一位长老。” “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有弟子小声说。 程漠扬起手:“你是不是找打。” 这头的吵闹,惹得沉缜长老朝着这边看了一眼,众弟子立刻噤声。 程漠这个没眼色的还没反应过来,还扯着长思嚷嚷,长思头痛道:“好了,别吵了。这事不简单,你也别问了,长老和掌门对此事,肯定会给众人一个交代的。” 程漠捏着下巴,若有所思:“确实不简单,我五蕴灵山的长老,怎会被封在石壁之中,不会是门派中谁做的吧。” “休要胡说。” 耳畔是程漠的猜测和长思的训斥,叶湛微微蹙眉,脑中的思绪越飘越远。 紫尘长老如今已经证明已经故去。 所以,在地府里见到的那位,是不是就可以认定就是紫尘长老本人了。 他在五蕴灵山的山壁中被封存了这么久,到底是何人所做,会如程漠那傻子说的,是门派中人做的吗。 他的目光朝着站在山壁下,在五蕴灵山都声望威重的几人看去。 乌云厚重,又有吓暴雨的倾向,一道闪电从乌黑的云层里伸出长长的触手,伴随着的惊雷震动得这座山体似乎都在摇晃。 山上又有滚石落下。 此地很危险。 陆奉觉让长思带着五蕴灵山的弟子先离开此地,叶湛犹豫了一会儿也要跟着离开,离倾叫住了他。 “你留下,同我一起上去。” 离倾说着,看着被雷电映亮了山壁那方黑洞洞的凹陷,不知在想什么,脸色紧绷,眉心紧紧蹙起。 叶湛朝着陆掌门看了一眼。 陆奉觉也看了过来,高大陡峭的山壁,压下沉沉的暗影,黄昏减弱的微光被劈成了两半。他恰好站在阴影处,面孔一半明一半暗。 他与叶湛对视片刻,移开目光,摆摆手:“你留下陪你师尊吧。” 说罢,他看向另外两位长老征询他们意见,顿时整张脸暴露在黄昏时的微光中,看起来还是那么一张略微威严的脸孔。 青狼长老,“我没意见。” 沉缜长老也点了点头。 于是,离倾朝着山壁上飞身而去,叶湛紧跟而上。 长思带着众弟子离开,程漠被勾起了好奇心,寸步不离地跟着长思身边,还在念叨追问,“长思师兄,到底怎么回事,那紫尘长老,我怎么未曾听过。” 走过一处亭宇,长思停下脚步,揉了揉额心,无奈道:“程师弟,此事……哎,说来话长。” 程漠:“说来话长,你就慢慢说,我有的是时间。” 长思第一次觉得程师弟真的像个甩不掉的粘人虫,正不知道该如何打发他时,有位师弟叫他有事,他赶忙甩下程漠,大步朝那师弟走去。 程漠:“……” 依然没搞清楚紫尘长老这个神秘人物的程漠,只觉得好特么生气。 第六百三十九章 扮猪吃老虎 雨水渐渐穿成了珠帘。 山壁变得越来越湿滑,经年累月的苔藓,依附在陡峭山崖上,像是一道道旧日的伤疤。 离倾和叶湛落在了那处山坳之中,借着电闪雷鸣的光,离倾看清楚了山中之人。他似乎被顶着了山壁之中,身体笔直站立,仿佛就与他们迎面而立。 黄昏那点暗光几乎照不进来,叶湛点亮了一簇火,顿时这片晦暗的凹陷亮了起来。 清楚看清紫尘那一刻,离倾倒吸了口气。 哪怕紫尘离开五蕴灵山已经很久很久了,但是离倾还记得他是个长相清俊的修士,但眼前之人,眼睛被人挖了,舌头也被割了,心口之处更是被什么利刃穿胸而过,灵核和心脏不知所踪。 看起来有些骇人。 这何止是惨兮兮,简直是……惨无人道。 除此之外,这么多载过去了,紫尘尸身未化,其他处就似一具活生生的人,皮肉都完好看起来像是死了没多久。 身上的衣物,已经有了朽败的痕迹,足以证明,他已经在这山壁之中被封了很久很久了。 “师尊,你可记得紫尘长老脱离五蕴灵山多少年了。”叶湛打量着那具尸体。 “……二十多年。” 离倾还记得紫尘长老离开五蕴灵山那日,她年岁还不大,她是亲眼看着紫尘长老离开五蕴灵山的。 越想离倾越觉得此事不简单,那时候的紫尘,可以说是五蕴灵山众长老之中,身手最好的一个,即便是那时候的离倾极具天赋,但是也只是十二三岁的少女,也不是那时已经突破大乘的紫尘的对手。 这样的一位高手,何以死得如此凄惨。又缘何会死在五蕴灵山中,被封藏在石壁之中。 是何人所为! 离倾眉心已经打上了个死结,倘若要窥看些许真相,只有检查一下紫尘的尸体,或许能得到些许答案。 如此想着,她要去检查紫尘的死因,叶湛拦住了她。 他说:“师尊,我来。” 离倾此刻心中惊动不已,仿佛四处都是看不见的危机,身旁之人,谁都有可能是促成紫尘之死的凶手,但是她却相信叶湛。 离倾接过火,退开两步,叶湛上前,手指一寸一寸地从紫尘长老的冰冷僵硬的尸体上丈量而过,离倾知道,叶湛是在探究紫尘的死因。 许久,叶湛才收回了手,脸色沉凝如霜染。 “察觉了什么吗?”离倾问。 “就如表面所见,他是被人挖了心和灵核死的,在他身上甚至没发现其他伤痕。”叶湛望着紫尘那张被挖掉眼睛的脸,然后看向离倾,剑眉拧紧,“就是如此,便愈发奇怪。” 离倾沉默了。 她明白叶湛的意思,紫尘那么厉害,不可能坐以待毙,让人直接挖了他的眼睛,掏了灵核。势必要进行一场很激烈的斗争,只有都抗衡,他身上一定会有别的伤痕。 如今状态只能说明,紫尘被虐杀之时,没有任何反抗。 要么是那时候他没有意识,要么杀他之人是他完全未曾想过之人。 无论是什么,都让人心惊。 “师尊,前些日子从紫尘长老的身上,我大约能推测出他死于什么时候。” 离倾猛地抬头,对上了叶湛沉黑如墨的眼睛,“多久。” 叶湛一字一句:“大约也是二十年前。” 当晚天黑之时,紫尘的尸体从山壁中带了下来,因为死因不明,他死之前,又脱离了五蕴灵山,不能安葬在永生堂中。 青狼长老便站了出来,“我与紫尘是故友,我将他送回家乡安葬。” 陆奉觉头痛地揉眉:“那就劳烦青狼长老了。” 当夜,青狼长老就带着紫尘长老的尸体离开了五蕴灵山。 离倾和叶湛悄悄跟随其后。 他们亲眼见到青狼长老将紫尘带到了郴州,离倾隐约记得,这里是紫尘的家乡,又亲眼见到青狼长老将紫尘的尸体入土为安。 他们使用了隐身符,藏在树林间,看着青狼长老提着酒,在那新塚前,消沉地饮酒。 “师尊,还要跟吗?”叶湛询问蹙眉不语的离倾。 他知道离倾是怀疑青狼长老,才会跟着他跑了这一趟,不能怪离倾敏感,就算让他分析,从嫌疑上来看,似乎青狼长老是最有可疑的。 离倾一眨不眨盯着青狼,抿唇,“跟。” 青狼长老后半夜才御剑离开,但他没有回五蕴灵山,而朝着彬州西南处而去,离倾不由蹙紧了眉。 在海边,他终于停下了。 这处与世隔绝的荒海边,矗立着一座三进三出的小院子。 青狼落在了院子中央,然后推开了一扇木门,走了进去,负手而立,看着墙上的一副字画。 离倾趴在院墙的屋脊上,紧紧盯着屋中站着的男人,想着青狼偷偷摸摸来这里做什么之时,屋中男人忽然转身,朝着他们的方向看来。 叶湛微微蹙眉,暗觉不妙,就听青狼高声说:“离倾长老,容宗主,既然来了,就出来吧。” 闻言,离倾蹙眉。 心说这个青狼果然不可貌相,她和叶湛隐藏得这么好,青狼既然都能察觉她的踪迹,足以说明他平日里在扮猪吃老虎。 她轻哼一声,解开了身上的隐身符,飞身而下。 叶湛也紧跟其后。 看着离倾两师徒,青狼长老面色并没有多大变化,他一挥袖,桌案长椅上蒙着的一层薄薄尘埃都消失了。 青狼捡了一把椅子坐下,然后朝着离倾和叶湛点了下下颌,“两位请坐。”他姿态闲散从容,仿佛是这里的主人。 离倾掀袍坐下了,清冷目光一直黏在青狼长老身上,“青狼长老来这里做什么?” “看看故友。” “故友?”离倾似笑非笑,“可是指的紫尘。” “正是。这里是他离开五蕴灵山后寻的住处,倒是个好地方,我还是第一次来。”青狼长老笑道。 “听说长老你,与紫尘长老关系很好。”离倾微微蹙眉 “是啊,当初紫尘入五蕴灵山,其实也是我引荐的。”青狼长老叹息,“我这两日便在想,倘若我不引荐他来五蕴灵山,是不是就不会发生此事。” “……” 叶湛一直打量着青狼长老,他看起来并不似那般心狠手辣的人,但是“看起来”是最没有说服力的。 “青狼长老,你可否觉得紫尘死得蹊跷。”离倾仿佛漫不经心地问。 闻言,青狼长老嗤笑,“离倾仙君这话说得,我又不瞎。” 离倾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充满了逼视,“那青狼长老,你可知道是谁害了他。” 青狼与离倾对视片刻,笑道:“我不知道是谁害了紫尘,但是我知道,离倾你在怀疑我。” 离倾没有否认。 青狼毫不生气,只是说:“你可知我一直以来与紫尘有联系,离倾,你可知道我最后一次与他通讯是多久之前。” “多久?” 青狼竖起三根手指,“三年前。” 离倾:“……” 叶湛:“……” “看到他在石壁之中时,我也很吃惊,你们既然探知过紫尘的尸体,应该知晓,他的死亡日期绝不止三年。”青狼长老盯着离倾,“那你觉得,这些年,是谁与我通讯往来的。” 青狼的声音阴沉沉的,语气深处藏着巨大的疑惑。 离倾也觉得奇怪,但是这只是青狼的一面之词,她不能单凭他三言两语就相信这个满身嫌疑的人。 青狼与离倾公事那么多年,单单看她眼神,便知哪里写了两个字“不信”。 青狼低低笑了起来,“我来这里,也是想找寻线索,想知道这些年与我通讯之人是谁。” “哦,那你找到了吗?” “没有。” 这里太干净了,除了岁月的尘埃,什么都没留下,甚至连紫尘居住的气息都没有了,这些足以说明,这地方早就荒芜已久。 想到故友早就离世,他却毫不知道,青狼忽然生气了一股愤怒,瞪视着离倾,“离倾,你可知道,紫尘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何以会杀死他!” “青狼长老,稍安勿躁。”叶湛说道,“我与师尊只是,想了解清楚情况罢了。” 青狼长老压抑着怒气,深吸了口气,靠在椅背上,说道:“我无法证明自己,但是我没有理由害紫尘。” 离倾眼眸微有动容,她也不想怀疑青狼。 众长老里,她也算与青狼长老性子最合的。 “青狼长老,你如何发觉我的。”离倾转开了这个话题。 青狼长老似笑非笑地看了离倾一眼,这话听起来与他们此时说的毫无关系,但是并不是如此。 “离倾仙君,按理说,我确实不能发现你们的。毕竟二位修为都高于我,想要隐藏个行踪轻而易举,但是仙君这次百密一疏。” 离倾挑眉:“……” “离倾你身上的味道,忘记掩盖了。”青狼说着瞥了眼叶湛,“你在的地方,容宗主自然也会在。” 离倾:“……” “所以,离倾你不用担心我掩盖实力,扮猪吃老虎。” 第六百四十章 他像是从地府中消失了 叶湛轻咳了声,“原来如此,青狼长老得罪了……” 离倾打断了叶湛的话,“即便这样也不能证明,此事与你无关,你们是最好的朋友,倘若要论下手,紫尘也不会防备你。” “怀疑我没错,但是离倾,什么事情都要讲究证据,而不是单凭推测。”青狼顿了顿,哼笑了声,“离倾长老如果非要怀疑是我们长老所为,你不如怀疑怀疑陆掌门。” 离倾猛地变了脸色。 掌门师兄,怎么可能! 但是她没有反驳青狼的话,因为这也是他的推测。 “缘何你会觉得是他!”离倾问。 青狼长老:“紫尘何以离开五蕴灵山,还不是与陆掌门不合,当初紫尘动不动就与陆掌门叫板,每次都把陆掌门气个半死,这时你不会忘了吧。” “你既然怀疑我,说起来,陆掌门不是更值得怀疑,他们也算是有私仇了。” “……” 离倾无法反驳。 离倾陷入了沉思。 青狼长老指了指离倾,“离倾,没有证据之前,不要胡乱猜测。”他顿了顿,说道,“其实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是陆掌门,其实我也不信,此刻出现这等事,我们更应该想想怎么早日找出凶手,给紫尘,给五蕴灵山众人一个交代。” 听着青狼长老的话,叶湛眼神微暗。 离倾站起身,冲青狼抱拳,“青狼长老,得罪了。” “无事,倘若我站在你的角度,恐怕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我自己。”青狼苦笑,他说,“我总觉得此事蹊跷,说不定是什么人故意设的局,越这种时候,我们内部便越不能乱了方寸才好。” 从彬州回到落九天后已经两日了,离倾一直心事重重,吃饭没胃口,做什么也提不起劲儿。 前日回来之时,她和青狼长老一起去见了陆奉觉,几位长老一起商讨了紫尘之事,哪怕他不再是五蕴灵山的长老,但他死在的五蕴灵山,这事五蕴灵山就不能袖手旁观。 这日在落九天,叶湛在厨房里做饭,她在院中练剑,没一会儿,就停了下来,有那么一瞬,身体软绵绵的,连剑都差点拿不稳。 紧接着,骨头缝里又蔓延起了痛意。 离倾撑着剑,蹙紧眉。 那些丝丝缕缕的楚痛,非但没有缓解,如今还愈演愈烈。 她身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叶湛端着热腾腾的蛋羹,从厨房出来,就见到这一幕。他脸上的笑容消失,放下碗,快步走了过去,扶着离倾朝着屋中走去。 离倾起初逞强,但犟不过叶湛,只能随他去了。 叶湛帮她揉着肩膀缓解痛意,“师尊,你最近好像身体越来越不好了。” “没事。”离倾不想让叶湛太担心,这些日子叶湛也很忙,眼下经常乌青一片,便口是心非地说,“我忍得住,也不是什么大病。” 说罢,离倾掏出一颗回坤丹,塞进了嘴里,那甜丝丝的味道,在嘴里融开。 “而且,有师兄给我的药。”离倾摇了摇瓷瓶,笑道,“不用担心。” 叶湛从离倾手中接过瓷瓶,闻了下,“这是回坤丹?” “嗯。”离倾应了声。 叶湛微蹙眉头,又问:“师尊吃了有效吗。” “有,不然我吃它干嘛。” 回坤丹每次吃下肚中,药效散溢,都能很好地温养疼痛的肌骨。 离倾想着,隔两日再去找掌门师兄要一些。 离倾伸手要拿回回坤丹,叶湛却收回了手,将瓷瓶扔进了乾坤袋中。 “……” 离倾眨了下眼,“你这是做什么?” 叶湛不动声色笑了笑,“师尊,是药三分毒,不论再好,还是要少吃。” 离倾总觉得此话听起来怪怪的,正要开口询问,叶湛已经笑着转开了话题,“师尊,这些日子,关于紫尘长老的事,有眉目了吗?” 离倾愣了愣,叹气,摇头,觉得头又开始痛了,她揉了揉太阳穴,“没有,除了你查探的那些,并没有发现任何进展。” 叶湛似乎并不吃惊,他唤铜镜将蛋羹送来,然后垂下眼眸,边在上面洒下干果,边漫不经心地问:“如果,我说如果,真的是五蕴灵山的人所为,你觉得众长老,和陆掌门之中,谁的嫌疑最大。” 离倾这些日子也在思考,谁最有可能,很轻易就被叶湛牵着鼻子走了,丝毫没注意到叶湛看似平静的话语中,刻意咬重的三个字。 “如青狼长老说,没有证据之前,谁都有可能,包括我。”离倾顿了顿,叹气,“但我更宁愿相信,不是门内人所为,而是有什么人想要挑拨我们五蕴灵山的关系,所以才故意将紫尘长老的尸体藏在五蕴灵山的山壁之中。” “我也会查查二十年前,到底有些什么人来往过五蕴灵山,或许能寻到一些线索。” 看着离倾仔细分析的模样,叶湛将吼间的话咽了下去,将蛋羹放到了离倾面前,玩笑道:“那我应该也有嫌疑,那时候,我也经常来五蕴灵山,偷窥仙君你啊。” 离倾笑了,心中沉郁消散了些,“那敢问容宗主,同紫尘有什么仇怨。” 叶湛还真的装模作样的想了想,最后遗憾地叹气一声,“好似没有。” 离倾心中柔软,再艰难的时候,好像和叶湛在一起,总会愉快很多,这样的日子,也算是苦中作乐了。 她开始埋头吃蛋羹。 叶湛温柔地看着她,顿了顿,又说,“此事已经隔了二十年,想要将真相大白,除非紫尘长老亲口告诉我们答案,不然此事,真的很难寻找到答案。” 闻言,离倾忽然灵光一闪,她倏然抬起头,双眼发亮地盯着叶湛。 叶湛愣了愣,很快明白了离倾在想什么。 离倾放下调羹,认真地说:“你说你从地府出来后,与容思远联系过。” 叶湛伸手用拇指指腹擦去离倾唇角的一点残渣后,才说:“是联系过。”他似笑非笑地说,“师尊,可是想要我找到去同地府的紫尘打听。” “正是如此。”离倾说,“本来还能指望刘小二的,但是他如今……诶,指望不上,还是找容思远更快速一些。” 心头压着的石头,越快搬移自然越好。 叶湛点头:“好。” 当夜,叶湛写了一封信,烧给了容思远。 离倾看着那簇跳跃的火焰,吞噬掉信笺:“???” 这与她所想的有些不一样啊。 离倾咳嗽了声,看向一旁的男人:“你们就这么联系?你可是如今大名鼎鼎的判官的儿子啊。” 叶湛笑了,火光将他的面孔照得异常英俊,“是啊,师尊觉得不如此,又当如何。” “我以为你们父子冰释前嫌后,他经常上来与你相见什么的。”离倾悄悄瞥了眼叶湛,怕他伤心,忙道,“不过也不打紧,只要联系得上就很好了。” 叶湛将离倾的手笼在手中,唇角抿出渐深弧度,轻言细语道:“他并不是那样的人。” 生前容思远就是严父,与儿子本就不亲昵,死后更不可能,更何况如今阴阳相隔。 上次从地府出来后,容思远也只与见过一面,说的还是他在地府里嘱托的过,他修改了离倾生死簿之事。 临走之前,虽然容思远说了如果有事可以用家书相托,但没重要之事,最好不要找他。 此时的叶湛早就了解了所有的过去,也明白了容思远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对此,已经毫无波澜了。 每个人的性格不同,不是热情洋溢如影随形,才是关心和爱护。 有些爱,注定是沉默无声的。 离倾看着火光燃尽后的灰烬,“多久才会回复啊。” “不知道,等吧。” 叶湛也是第一次给容思远烧家书,并不知道何时回复。 大约等了两日,这日夜里,容思远出现在了落九天,他告诉离倾和叶湛,紫尘从地府里失踪了。 “失踪!”离倾跳了起来,“怎么可能!” 容思远摇头:“我也觉得奇怪,我让人去问过那鬼话堂的俏芙蓉,她说紫尘失踪四五日了,我也让鬼卒在地府寻找了,根本没找到他的踪影。” “他像是从地府中消失了。” 四五日。 叶湛蹙眉,不就是只发现紫尘尸体那日么,所以,他在地府的魂魄就无缘无故地失踪了。 竟然这么巧吗。 叶湛知道绝对不会是巧合! 有人心虚了,想要掩饰什么。虽然他不知道,那背后操纵的手,如何将一个在地府里的阴魂活生生的抹去踪迹的。 而容思远带来的消息,无疑传递了两个消息。 一是,从紫尘口中得到线索的线,就这么断了。 二是,有那么一个“人”,藏匿在黑夜之后,那人拥有超乎想象的实力,那人并不是什么善类。 第六百四十一章 你放心,我不会给你那个机会 紫尘只是一个五蕴灵山没关系的长老,一直没找到线索,加之,修真界又出了动荡,此事也只有暂且搁置。 这次,出事的是碧海潮生门——隐匿许久的魔物柳晦,袭击了碧海潮生门,十来个弟子被他扭断了脖子,还被魔气侵体,死得好不凄惨。 陆奉觉带着五蕴灵山众人敢到时,碧海潮生门上笼罩着一层阴云,往常热闹的街市上家家关门闭户,门上窗上贴满了驱魔符咒。 但是离倾知道,这种驱魔符,对上柳晦那样的魔物根本无济于事。 她看着往常热闹的即空岛,变得冷冷清清,仿若是一座鬼蜮。所以,修真界的劫难真的要来临了吗。 不止五蕴灵山,修真界上所有叫得上名号的门派,都齐聚在碧海潮生门。 碧海潮生门的少主花无际也在这次与柳晦过招中,为了守护好门派,受了重伤,虽然并不如那些丧生在魔爪之下的弟子,直接命陨,但是他伤势很重,被魔气所染,如今未曾醒来。即便是天降奇迹能侥幸醒来,被魔气所染的身体,在修真界怕是难以会有立足之地。 这对一个心高气傲的修者来说,或许还不如死。 短短数月未见,花映衰老了许多。 他说起那了魔物入袭的猖狂,脸上的肌肉抽动着,眼神恨不得将那魔物撕碎。 “那魔物说,他叫柳晦。让我们记住他的名字,他会亲手会毁了我们修真界!如今只是个开始!” 花映咬牙复述着柳晦离开之前,扔下的挑衅。 这话无疑挑起了每一个修者的血性,哪怕再知道实力悬殊,魔族之人的强大,但是都被踩到头上了,再不反抗,不仅是他们,他们的妻儿孩子亲人朋友,都会如地上那一排排用白布盖着尸身的死在那魔物手下的碧海潮生门的弟子一般。 此刻,不是各人自扫门前雪,这是修真界荣辱与共的时刻。 他们倘若因为畏惧而不反抗,他们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花掌门!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做!全听你吩咐!”一个汉字,气愤填膺地大喊。 一言激起千层浪。 越来越的人响应了起来。 他们满目愤怒,眼中淬着冰,心中燃着火,誓要拿出所有的离倾,与那魔物抗衡。 这是不是离倾第一次见修真界众人联合抵抗的时刻,从前的宁平县之战,不久前的重云仙宗风云,但那都是与妖族之战。 妖族在修真界眼里,并没有什么分量,但是魔族不一样,一直存在传说之中,让人望而生畏的存在。 修真界之人都知道,魔族之人比普通人,强大上许多。 但是此刻,他们为了守护自己的家园,与自己畏惧的相抗衡。 离倾看着群情激奋的修真界同僚门,第一次觉得动容。 离倾也站出来:“花掌门,需要我们五蕴灵山帮忙的,我们定然义不容辞。” 叶湛也道:“还有重云仙宗,也随时听候花掌门差遣。花掌门身为修真界之首,切要保重身体。” 在整个修真界的将要遭受的劫难前,所有的小仇小恨都放在了一旁,花映满目激昂,冲着众人行礼。 这场议会结束后,离倾和叶湛去看花无际的状况,遇到了花无涯。 他才帮兄长看诊出来,就迎面遇上了离倾师徒。 他愣了愣,看着并肩而行的师徒两,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但很快神情自若,“离倾仙君,叶兄弟,你们怎么来了。” “听说你兄长被魔物所伤,至今昏迷不醒,我们来看看。”离倾询问。 花无涯叹息,脸上强撑出的笑容,也淡了下去,他抿了下唇角,说道:“很难,他被魔物所伤,魔气侵在伤口,无法拔出,怕是好不了了。” 魔族已经在人界消失很久很久了,从前针对魔族的一些治疗之法,也慢慢消失,失了传承,便是花无涯从小跟着从新月学习医术,也拿此刻花无际的伤,无可奈何。 从前从新月也提起过魔族,虽然言语寥寥,但是话里话外都在说,见到魔族之人,最好离得远远的,一旦被他们伤了,魔气浸入血肉之中,那伤势是永远好不了了,伤势只会不断溃烂发脓,饱受折磨。 除非那魔族人,能将浸入血肉内的魔气再次抽离出体内,伤势才会好转。 显然,花无涯做不到。 纵然他能救许多人,但他救不了花无际,他的亲大哥。 手背盖住眼睛,花无涯感觉到了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叶湛上前一步:“花无涯,我可以见见你兄长吗,我觉得或许我可以试试救你兄长。。” 闻言,花无涯看向叶湛,眼中惊疑不定,充满了怀疑,但是叶湛看起来那么笃定,不似像是安抚他的。 离倾:“花无涯,你信他。” “……”花无涯让开一步,“你去吧。” 离倾和叶湛一起进了花无际的房间内间,还筑起了结界。 花无涯坐在外室,听不到一点声音。 这一幕,何其相似。 五年前,也是在碧海潮生门,叶湛被魔气侵体,离倾仙君为他除去寄居在身体中的魔气,也是筑起了结界。 同时,他又觉得一阵深深的失落。 那两人之间,确实容不下其他人了。 花无涯突然好笑于自己的失落,不是早就知道,自己不可能与离倾仙君有结果的,他只是一个从小在百虫蛊中混大,活不了多久废人而已,何以就因为短短几日的美梦,而陡生了贪念。 等待的时候,时间无比缓慢,晨光熹微时,那层结界终于消散。 花无涯骤然站了起来,他的手脚已经僵硬了,仿佛不是自己的。 然后听到叶湛的声音传出来,“花无涯,好了。” 花无涯深吸口气,提步走进了内室。 花无际躺在床上,并没有醒,但面上的黑气已经散开了,呈现虚弱的青白。 他胸口那个被魔物抓出的一个大窟窿,此刻已经被包扎好了。 “我兄长如何。”花无涯咽了下干涉的喉咙,缓慢问道。 叶湛看向他,“魔气从伤口中清理干净了,但是伤得很重,伤口要完全愈合,需要花上一些时间。” 叶湛拍了拍他的剑,“后续调养,就交给你了,这是你的专长。” 花无涯看了花无际一会儿,转眸看向叶湛,拧紧了眉,“你怎么办到的!” 叶湛抿唇,没有说话,目光却直直地与花无涯相对,随后笑了笑说道:“用了一些偏门法子……” “你是魔族人。” 花无涯打断了他,语气肯定。 离倾立刻扭头看向花无涯。 叶湛镇定地挑了下眉,“何以见得。” “我姨娘曾告诉过我,被魔族人造成了创伤,只有魔族人能拔除魔气。” 叶湛又问:“她如何得知的!” “不知。”花无涯摇头,深吸口气,问叶湛,“你是还是不是。” 叶湛并没否认:“是。” 花无涯怔了一会儿用一种很陌生的眼神看向叶湛,离倾有些防备,挡在了叶湛面前,眼神又冷又沉。 对上离倾的眼睛,花无涯愣了愣,忽而心中一片冰凉。 他却笑了起来,“离倾仙君,你觉得我花无涯就是那般恩将仇报的人吗。” 离倾抿了抿唇,花无涯伤心的眼神,让她又几分自责。 花无涯转头看向叶湛,询问:“叶湛,你为什么要救我哥,你可知你这样很容易暴露身份。” 叶湛:“也不是人人都了解得都如你那么多,只要你不说,应该无人知道的。” 花无涯静看叶湛片刻,叹息着笑道:“叶湛啊,你可真的大胆得很。” 此话,一语双关。 离倾未曾听懂,叶湛却听得清清楚楚其中的潜藏之意。 “是啊,我是大胆。”他笑着看了眼离倾,他倘若不大胆一些,如今哪里会和离倾在一起。 离倾奇怪:“你看我做什么?” 叶湛轻声:“就想看看。” 看着叶湛缱绻的眼神,花无涯垂下了眼睫,藏住了眼中的失落。 他看得出来,离倾很喜欢叶湛。 虽然心中有些闷痛,但是能看到自己喜欢的人得到幸福,他觉得这样也够了。 花无涯抬眸看着眼前的一对璧人,轻声承诺:“叶湛,你放心,你身份的事我不会对任何人说起。 ” “多谢。” 花无涯倾身抱了下叶湛,“是我多谢你,救了我大哥。”他笑着伸手在叶湛背上锤了下,然后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叶湛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自信地说:“你放心,我不会给你那个机会的。” 第六百四十二章 千丈湖水沸 离开碧海潮生门后,叶湛和离倾一道回到了落九天后,又通过密道回到了重云仙宗。 离倾和叶湛在一起后,几乎各不相干,尽管叶湛此次好几日没有来落九天,她也没在意,每日过着与从前差不多的日子,只是修行比以前更勤勉了些。 这日,叶湛回到重云仙宗后,就召来了许大夫,将一个小瓷瓶递给了他,让他查查这药物的构成。 很快许大夫给了他回复,说配用的草药都正常,是益气养血的好物,并没有什么稀奇。 叶湛拿着那颗漆黑,泛着点点甜味的回坤丹,陷入了沉思。 难道是他猜错了。 再次从洪荒密道到落九天时,五蕴灵山已经变了大样,他能感觉到五蕴灵山的防护阵法已经发生了改变,应该是对柳晦的挑衅做出了的改变。 离倾不在落九天,听铜镜说,这几日,离倾几乎都在仁心殿同陆奉觉,以及两位长老讨论要事,忙得很。 叶湛便动身去了仁心殿外等离倾。 如今门中的弟子看到他都有些奇怪,不如从前那般亲昵随便,毕竟他可是重云仙宗的宗主,还是离倾长老未来的道侣,对他也恭恭敬敬的。 只有长思和程漠待他如旧。 “叶师弟,你在这里等离倾长老吗?”长思笑着询问,慢悠悠跟在身后的程漠对着叶湛翻了个白眼。 “嗯。”叶湛应道。 “那可能要等上些时候了。” “无妨。” “长思师兄,人家都不急,你急什么。”程漠阴阳怪气地说,他气性大,还在气上次叶湛关于紫尘长老的事,瞒着他不说。 叶湛没心情与程漠打嘴仗,正提步要离开,忽然看向长思手中提着的一个篮子,篮子里用油纸包着一颗颗的丹药,整齐码在篮中。 他停下了脚步。 “长思师兄,这是什么?” “哦,这是我师父练的丹药,正要分开派中弟子。”长思微笑回道。 “分给派中弟子?”叶湛微微蹙眉。 “师弟有所不知,这是我师父自治的丹药回坤丹,弟子服用了对身体大有益处,但是你知道我们五蕴灵山比不得你们重云仙宗。我们上下一千多人,耗材巨大,所以每五年掌门才会分发一次给派中弟子。你也才入门五年吧,所以并不知道此事。” 程漠哇了声,双眼发亮,“陆掌门可真好啊。” “是啊,师父一向关心门中弟子,”说起陆奉觉,脸上就是止不住的敬仰。 程漠搓着手掌,颇是迫不及待,“所以,我也有份儿咯。” 长思好笑:“自然。” 程漠眼睛都快黏在那些药丸上了:“长思师兄,你应该食用过几次了吧,药效如何。” “很好,滋养丹田,每次服用后,都感觉整个经脉都被打通了,修炼起来事半功倍。” “这么厉害。” 程漠立刻不客气地抓起一颗,塞进了嘴里,咕咚一声咽了下去,叶湛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你……”长思叹气,“你怎么如此着急,等下才会由掌门分发的各位长老,统一分发给各门弟子的,又不是不给你,你急什么。” 程漠嘿嘿直笑:“早晚都要吃的,长思师兄你放心,我不会多拿。” 长思摇摇头,似乎拿程漠没办法。 “这是什么药?”叶湛问。 “回坤丹。” 闻言,叶湛蹙紧眉:“这不是师尊经常服用的吗。” 程漠瞪大眼:“经常?” “离倾长老怎么一样,她自然不限量的。”长思说。 程漠嘀咕:“难怪不得离倾长老那么厉害,原来是陆掌门给她开小灶了。” 长思看向叶湛:“叶师弟,你也先拿去吧。” 长思将一粒回坤丹递给叶湛,叶湛接过,却没服用,程漠催促:“叶湛你快吃啊,丢了怎么办,你虽然厉害,但是最近怪像越来越多,又是被封存在山壁中的人,又是魔物出现祸害修真界,你再怎么厉害也不是那魔物的对手啊。” 长思也叹气,面上露出些许忧愁,“感觉修真界近年来真的动荡得很,我总觉得会大事发生。” 叶湛看向长思,问道:“长思师兄,你可记得大约十年前,五蕴灵山附近出现了一次很奇怪的山裂。” 程漠忙道:“山裂,什么山裂。” 那时候他还是个小屁孩,蜀地距离又远,自然什么都不知道。 闻言,长思蹙紧眉头,点头:“记得,那时候我们五蕴灵山也撼动得很剧烈,好多新入门的弟子都吓哭了。而且千丈湖里的妖怪应该也被惊动了。” 听到千丈湖里的妖怪,程漠抖了抖,抱紧了自己。 他最怕那妖怪了。 他战战兢兢:“千丈湖里还真的有妖怪啊。” “嗯,有的。”长思笑着说,他一向不会骗人。 叶湛心中已转过几回,但语气依然淡然,仿佛在闲聊,“长思师兄亲眼见过那水怪?” 长思:“千丈湖里有水怪的传说,其实已经流传很久了,但是无人看到过它的真容,我甚至以为那只是假的,直到那次山裂时,我就在千丈湖附近,亲眼看到了那湖中水沸腾了起来才确认了。” “后来我去问师父,师父说那是惊动了湖中的妖物。” 千丈湖水沸! 叶湛以及捕捉到了什么,他笑了笑又问,“那之后千丈湖还出现过异状吗。” “未曾。”长思浅笑,“那次水沸之后,师父便出手,重新加筑了千丈湖边的封印,那水怪至此后再无动静了。” “幸好幸好,幸好有陆掌门。” 程漠夸张地拍了拍胸脯。 长思看了眼天,天色不早了,“叶师弟,我要去送丹药了,就不多说了,先告辞了。” 程漠瞪了叶湛一眼,轻哼了声,离开前还用肩膀撞了下叶湛,大摇大摆地朝着慎语堂去了。 直到天黑,陆奉决和离倾,以及两位长老才从仁心殿中出来。 离倾没有发现在暗处的叶湛,站在远处的叶湛隐约还能听到他们在说商讨那魔物之事。叶湛的眼睛落在了陆掌门身上,微微眯眼。 似乎是察觉到了叶湛的视线,陆奉觉忽然朝着叶湛的方向看来,两人的视线对上,双双眼中都带着几分深意。 忽而,陆掌门又笑了起来,凑在离倾耳边低语了两句,离倾立刻回过头来。 见到站在夕阳余辉里的青年,离倾紧蹙的眉心舒展开,和他们说了几句,然后大步走了走来,“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叶湛笑,眼底蒙着光,轻声道,“很好。” 离倾:“好便好,今日掌门师兄让我们要多加戒备,说魔物随时有可能再次出现,最近你也多注意一下门中之事,不要总是过来,你不用担心我。” 叶湛随口道:“陆掌门这么说的。” “是啊,掌门师兄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杞人忧天了。”离倾顿了顿,“不过如今警惕一点还是好,碧海潮生门,那魔物都敢去挑衅。” “嗯,”叶湛凤眼暗沉,“小心一些为好。” 两人一起回到了落九天,夜深了,叶湛又与离倾比试了一场,满身热汗地准备去澡池洗洗。 离倾拉住他,“我落九天不是没温泉池子,你何必跑去前山。” 叶湛怔了下,无奈地看着离倾,道:“我身上脏。” 离倾微恼:“我又不嫌弃你,而且是活水。” 看着离倾含嗔带怒的水眸,叶湛喉哝滚动了一下,手指攥紧,最后还是说:“我还是去澡池吧。” 离倾未曾再勉强她,看着叶湛离开,她掐着下颚若有所思。 方才比试之时就心神不宁,再看叶湛此刻有些踉跄逃离的背影,离倾冷笑声,已经有了判断。 这个逆徒又有事在瞒着自己。 第六百四十三章 中了寒毒 天漆黑如幕。 澡池边早就空无一人。 叶湛站在千丈湖边,他的影子倒影其中。 他想起从前跳入湖中救落水的任灵儿时,那个将他们从水里救起来的人,那人说有个要求,但是须要待千丈湖水沸之时才能告诉他。 又想到长思说的话。 叶湛悄悄攥紧了拳头,那湖中的水怪到底想要做什么,那湖中水怪又到底是谁! 带着这两个念头,叶湛深吸了一口气,义无反顾地跳进了水里。 离倾御剑赶到时,正看到叶湛跳入了千丈湖中。 她蹙紧了眉,忽然怒气中烧。 这个逆徒,到底在做什么。 他入门之初,她就多番告诫,不许靠近千丈湖,他都当成耳旁风了吗。 果然是最近对他太好了,这个逆徒倒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做什么都鬼鬼祟祟的。 离倾也顾不得什么水怪的告诫,跟着跳入了水里。 时值秋日,空气寒凉,这湖水的温度还要低上很多,离倾体质本就偏寒,潜入水中没多久,便觉得骨头缝里都钻进了丝丝寒意,但她顾不得那么多,朝着水的深处潜去,寻找叶湛的踪影。 越往下越黑,最后伸手不见五指。 这样的可见度之下,离倾根本寻不到叶湛的影子,她只能在禁锢里喊叶湛,一边往更深处扎去。 忽然一瞬间,她觉得身体僵住了。 四肢百骸里像有无数的虫子在撕咬她的身体,她没想到,那平日里软绵绵的痛意,忽然来得如此汹涌。 那一刻,离倾根本动不了了。 她像是一根腐朽的木头,任由着身体,一直往暗黑的水泽深处沉去。 窒息的感觉,身体骨骼被积压的疼痛,在这一刻在唤醒。 离倾眼前渐渐黑了,冷感袭遍全身,她像是坠入了冰窖之中。 她不会就死在这里吧。 那未免也太可笑了。 “师尊!师尊!醒醒!” 迷糊中,听到一道焦急的声音在呼喊她的名字,离倾想了好久,才想起那是叶湛的声音,他的徒弟。 所以,他们都死了吗。 离倾奋力睁开眼睛,就看见一张焦急的脸,他的头发都湿了,发丝缭乱地粘在脸上,眼睛更是红了一片。 “师尊。” 见离倾终于正眼,叶湛一把抱住了离倾,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 他跪在地上紧紧地搂着离倾,似乎想要将她镶入骨头里。 方才在水中寻到她那一刻,他的心脏几乎也跳停了。 “冷。” 离倾颤抖着声音说,她唇色白得像是凝了层霜雪,她极力用身体贴近叶湛,在他身上,她才能感觉到热度。 “好,我带你回去。”叶湛这才反应过来,他微蹙眉,离倾的身体冰得不正常。 他立刻用内力烘干了离倾湿透的衣物,但是离倾还是颤抖不已,像是一捏就碎的娃娃,眉毛和睫毛上竟然凝起了薄薄的霜。 离倾这是中了寒毒。 叶湛小心将她抱起来,回到落九天,将她置入了那方热气腾腾的温泉池中,想要缓解她的难受。 但是离倾一入水,只觉得那温烫的水,瞬间都结了冰。 嘴唇由白便成了乌青,她喃喃念道,冷。 叶湛蹙眉,这寒毒太厉害了。 叶湛刻不容缓地开始为离倾运功,想要将寒毒排出体外。 但是这寒毒很奇怪,根本无法从体内排解出来,甚至他越朝离倾体内逼入灵气,那寒毒发作得越厉害。 叶湛简直束手无策。 “别动,让我……让我靠着你。” 离倾缩进了他怀里,只有靠在他身上,身上的寒意才能有些好转。 叶湛看着离倾的状况若有所思,既然逼不出来,只能从内部化解掉她体内的寒毒了。 “抱我。” 离倾细弱的声音在叶湛耳边响起。 叶湛沉默了,他低头看着离倾,抱紧了离倾。离倾紧蹙的眉宇终于舒展几分,脸颊还在他胸膛蹭了蹭,汲取热度。 叶湛抿了抿唇,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将唇瓣轻轻停留在她额头,轻声问:“师尊,你喜欢我吗。” 离倾没回答,她此刻神志昏溃。 他又问了一遍,声音愈发温柔,“喜欢吗?” 怀中人似乎终于反应过来,她轻轻点头,她的发丝瘙在胸口,很痒。 嘭。 火烧了起来,从头燎原到脚。 “回答我,师尊,不然我不明白。” 叶湛掐着离倾的下颚,双眼里欲望横生,出口的声音低沉又克制,燎着热气和火星。 叶湛感觉到腰上的手缠得更紧,怀中人小小声地说:“喜欢。” 那一刻,叶湛觉得整个胸口似乎都被填满了。 他又亲了亲离倾的耳根,沙哑的嗓音在她耳畔轻声问:“那师尊你愿不愿意与我在一起。” 此刻,离倾思维并不清晰,并没有理解这个在一起是何意,愣愣地仰头看向叶湛,那双眼清冷无辜,甚至还带着些许可怜。 叶湛再也淡定不下来。 这人,怎么会如此撩人。 他在她耳根轻声,嗓音沙哑又性感:“就是与我双修。” 离倾愣住了。 双修,她还是能懂的。 叶湛说:“师尊的寒毒侵体,双修我能帮师尊接触毒素。” 离倾本就被寒意折腾得难受,闻言,抬起头轻轻在叶湛唇边落下一个吻。 “好,你来。” 叶湛眸光彻底暗了下去。 他不再犹豫,温柔地吻上了离倾。 他的动作很轻,温泉中荡起涟漪,雾气将两人的身影笼罩。 直到天明时分,离倾的身体才好转,饱受折腾的离倾昏睡了过去。 叶湛抱起离倾,踩着第一缕晨光,朝着屋中走去,将她温柔地放在床上。 她的脸上还晕着潮红,看起来艳丽非常。 秀丽的眉眼间还蹙紧着,眼尾染着一抹哭过后的潮红。 心口瞬息被填得满满的。 所以,现在这个人,已经完完全全属于他了。 叶湛怜惜地在她眼角吻了吻,才依依不舍地起身,去厨房里熬粥。 离倾醒来时,已经是下午,她方要起身,就觉得身体某处有种诡异的难受。她愣了愣,看着自己换好的衣服,忽然脸颊发热。 她虽然中了寒毒,意志不清醒,但是昨晚发生的事,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门被推开,叶湛走了进来。 看到那张脸,她下意识想朝被窝里躲,但是她生生止住了这个动作。 不能怂。 双修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清了清嗓子,闻到香味,问道:“做的什么。” 叶湛看着她,目光温存,走了上来,“药膳粥,加了很多材料,都是师尊喜欢的。” 离倾哦了声。 叶湛看着她,补充道:“补血的。” “……” “你转过去,不要看我。”离倾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命令道。 叶湛便乖乖地转过身,问道:“师尊身子如何了。” “好了。” 不仅是好了,她感觉自己的经脉流转更轻盈了,果然双修能增加修为。 “那还痛吗。”叶湛又问。 离倾愣了一息,反应过来,所有的血都往头上涌去,她怒道: “叶湛!给我滚出去!!” 叶湛哑然失笑,他哪里听不出离倾的羞涩,哪怕是他,也不如表面那般从容。 他不愿再招惹离倾,乖乖地要离开,离倾又叫住了他,“回来。” 那声音不冷不热,带着几分憋屈。 叶湛微微偏头,逗她,“师尊,你到底是想要我走还是留下啊。” 离倾气得牙痒痒,怎么就那啥了……这个逆徒就变成了这样。 “回来,我有正事问你。” 看离倾脸色,叶湛猜到了,收敛了几分戏色,坐在离倾面前,“我也正要有事要问师尊。”他顿了顿,笑道,“不过师尊先问。” 离倾:“你为何要跳下千丈湖!”她知道叶湛有分寸,但是她也要一个理由。 叶湛微微抿唇,握住了离倾的手,“师尊,我如果说,我觉得师祖在下面,你信吗?” 闻言,离倾眉心跳了跳,“你为何这么认为,就因为星痕前辈的话吗,那只是我们猜测而已。” “不止是这样,师尊,你可记得从前我也跳下过千丈湖救过任灵儿。”盯着离倾,叶湛帮她扯了扯被子,遮住她裸露在外的大片肌肤,“其实我还有一事一直没有告诉过你。” 见离倾眯眼,他立即补充,“不是我有意欺瞒师尊,而是我承诺了对方。” 离倾没有说话,静待叶湛的下文。 “那时其实在水里,我没救到任灵儿,自己差点也撑不下去了,这时,水里忽然出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说可以救任灵儿。” 听到这里,离倾眉心紧凝,眸中一片冷色。 “他让我答应他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不知,他未说。”叶湛:“他只告诉我,等千丈湖水沸之时,我再去湖中,他自然会告诉我。”” “千丈湖水沸。”离倾摇头,“怎么可能。” “有可能的师尊。你昨日听到长思师兄说起过,千丈湖曾沸腾过一次。” 离倾:“我怎么不知道。” 叶湛按住离倾的肩膀,“师尊,那时候你被狐妖所伤,在闭关,自然不知道。” 离倾立刻想到了什么,“你是说指那次山裂之时吗。” 叶湛点头:“师尊聪慧,就是那时。” “所以,山裂和千丈湖水沸有关。”离倾深吸口气。 “应该有。” 离倾算了算时日,那次山裂,差不多是十年前。 叶湛说道:“如果真的那湖中的人是师祖,他怕是想要告诉我们一些事吧。” 说这话的时候,叶湛的目光一直观察着离倾的表情。 离倾不知在想什么,微垂着睫毛,她虽然被叶湛严丝合缝地裹在被褥之中,但身上泛起一阵阵寒冷。 叶湛试探地问:“师尊,可有什么想法。” 离倾抬起眼,看着叶湛,眼中迷雾一片,“我什么想法都没有。” 是什么想法都没有,还是不敢想。 叶湛不愿再逼迫她。 他伸手揉了揉离倾的头发,“师尊,你再休息一回儿吧。” “不用,我没那么娇弱,你不是说有事要问我吗,你问。” 叶湛正色:“师尊,我想问你,你在水里发生了什么,怎么会中了寒毒。” 按照离倾的修为,断然不可能出事的。 “我下水之后,忽然觉得身体失去了控制,一直往下坠落。”她微微凝眉,想到彻底失去意识前,看到一个暗红色的透明之物,朝着她蠕动而来,张开的身体,像是透明的伞。 然后那东西,朝着她喷出了一股液体。她想躲,失控的身体根本躲不了。 “我应该是被湖中的水怪袭击了,所以才中了寒毒。” 叶湛下过两次千丈湖,自然知道湖底并不平静,长年累月的阴寒,自然有很多未知的生物。 他微微蹙眉,“可是师尊怎么会动不了了。” 离倾心中隐有烦躁,“不知道,就是身体失去了控制,除了大脑还清醒,其他什么都不受我控制。” 闻言,叶湛手暗暗攥紧。 “你想到了什么?”离倾如今太了解叶湛了,看他一个表情,就知道他定然是想到了什么。 叶湛深吸口气,“师尊,十年前,山裂之时,我进入了你闭关的洞府,那时候,你走火入魔,伤了我。其实,如今想来,你不似走火入魔。” “为何这么说。” “与你交手之时,我能感觉到你气息很平稳,并无紊乱之意。” “……” 叶湛回忆着当初离倾双眸泛滥,没有一丝表情地挥着剑,朝着他步步紧逼的模样,他深吸口气,说道:“与其说是走火入魔,不如说你其实像是不受控制。” 就像是被什么操控了一般,不能自己。 第六百四十四章 就凭你,怎么会是他的对手 后来离倾好后,多次潜入千丈湖去查探,这次叶湛寸步不离跟着,虽然没再碰到那会碰寒毒的水怪,但是那男人的行踪失踪没察觉。 无论离倾用了什么办法,那水中人,失踪未曾现身。 看来定然只有千丈湖水沸之时,他才会出现。 离倾体内的寒毒虽然被拔除了,但还是是不是会发作,既然有了第一次,就不在乎第二次第三次,更何况双修对他们都大有裨益。 双双修为都在提升。 经过最初的羞涩,离倾也彻底放开了,这段时日,叶湛再忙,夜里都会回到五蕴灵山,进到离倾房间,与她一起入睡。 这夜,叶湛到落九天时,已是三更天。 离倾早就入睡,但是还是给他留了门,叶湛悄无声息地进门,躺倒在床上,从身后揽住了离倾,将她搂入怀中。 离倾被惊醒,但闻到熟悉的体温,迷迷糊糊就转身,抱住叶湛,下意识地去扯他外衫,叶湛呼吸沉重,但忙遏住了她的手。 离倾不解地望着她,黑暗里,那双杏眼里写满了迷惑,又纯又欲。 叶湛在她额上亲了口,小声说:“师尊,今日你好好休息。” “你累了?”离倾困意未消,嗓音里带着些许鼻音,显得非常可爱。 叶湛笑了,“我不累,我是担心师尊你累着。” “我也不累。”离倾倔强地说,仿佛非要比出个高低。 叶湛只觉得身体中热流乱涌,但是强制将那份悸动按捺了下去,又抱紧了怀中的娇软身躯,凑在她雪白的耳畔轻声说道:“但是今晨我看那里……”叶湛低声耳语了句,然后轻轻吻了下耳根,“师尊受得,我可舍不得。” 离倾:“……” 这段时日,什么孟浪荒唐没有经历过,离倾都能做到脸不红心不跳,但是就怎么一句话,几乎将她所有的血都朝着脸上狂涌。 幸好天色昏暗,看得不清楚。 离倾背过身,淡定道:“那就睡觉。” 叶湛掀开被褥,钻了进去,“好。” 等了许久,离倾依然没有睡意,她轻声说道:“你觉得紫尘长老和我师父,会是一人所为吗。” 叶湛紧闭的双眼,倏然睁开,意味不明地说:“或许是吧。” 离倾不出声了。 叶湛拍了拍她的背脊,轻声,“师尊,别想了,好好休息。” 很快,离倾睡着了,呼吸均匀,这些日子,离倾越来越嗜睡了,也不是太累了,还是别的原因。 叶湛微眯上了眼,黑瞳中翻涌着风浪。 他没有告诉离倾,他怀疑陆掌门。 这些日子,他让人在五蕴灵山暗中监视,监视陆奉觉的举动,但是没有察觉到什么,陆奉觉闭关炼丹,一直未曾出来过。 这夜叶湛没有离开,一直守在离倾房中,脑中翻转着。 后半夜,终于有了些睡意,他闭上了眼。 “救我!” 忽然,一声凄厉的喊声在耳边炸开,叶湛猛地睁开了双眼。 见到眼前的一幕之时,他瞳孔猛缩! 天色低沉,仿佛要坠落到了山巅上,寒鸦在高高的门殿之上,嘶哑难听地鸣叫,所见之处,都是无尽的血流,和躺在地上没了生息的尸体。 那些尸体,穿着五蕴灵山的弟子服饰,长衫上染满了血色,一张张面孔看去,都是他熟悉的。 而不远处,那叫大喊救命,早就崩溃的人,缩在比武台的角落里,一步步后退,眼神惊骇无比。 他面前站着一个女子,红衣洒沓,青丝如瀑,她手中提着的剑上,手上沾染了血,正沿着剑身一滴一滴往下落。 “别过来……别过来。” 那弟子崩溃地挥舞着断了的剑,似乎想要将红衣女子赶走! 女子充耳不闻,手中的剑挽起个剑花,就朝着那弟子刺去,剑刃重重地插入了他的心房之中。 一剑毙命,出手干净利落。 一看就是高手。 弟子至死都睁着惊恐的双眼,不能瞑目,渐渐涣散的眼瞳里凝着一抹红。 叶湛喉咙咯咯直响,他直直地望着那女子的背影,他张了张嘴,想要喊那个女子,却发现出不了声。 “离倾仙君!够了!” 就在这时,一道愤怒的声音响起。 叶湛猛地朝着声源处看去。 一身黑衣的男子,站在离倾背后,他带着一个鬼面面具,整张脸被遮住,但是那双露在外面中的眼睛,却能看出他很纠结。 那是…… 那是他自己。 也是容景!一直没有摆脱鬼面面具的容景! 这一刻,叶湛终于反应过来了,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起来! 闻声,离倾抽出了插在弟子身上的剑,慢慢转回了身。 她双眸空洞,冷冷地盯着容景,然后抖了抖剑上的血,就挥剑朝着他急刺而去,毫不留情。 容景蹙着眉,拔剑抵挡。 整个过程,他们一言不发,耳畔全是撕裂的风声,和兵器相碰的铮铮剑鸣。 就这样过了百余招,容景技高一筹,制住了离倾。 离倾喷出一口血,眼神渐渐从涣散变得聚集,她抬眼看着用剑指着她咽喉的男人,微微蹙眉,又看了眼周遭的血流成河,断肢残垣,立刻咬紧牙,瞪视眼前的男人。 “容景!你杀了他们!” 容景面色不变,鬼面面具的凹陷纹路里染满了鲜血,盯着离倾的眼神又深又沉,怎么看怎么像十恶不赦的魔头。 叶湛听到这句来自离倾的质问时,心脏猛缩。 离倾怒极了,想与容景拼了,但是容景已经飞快地点了她的大穴。 离倾目眦欲裂。 容景这才将剑收回,蹲在离倾面前,用手擦去她唇边的血丝。是与凶狠外表,截然不同的温柔。 这一举,让离倾眼中晦色丛生,愤怒延伸,想要杀了这人,但此刻她任由人摆布,只能忍受。 “离倾仙君,不是我。”容景叹息声。 “那是谁!” 离倾厉声质问。 容景不再回答,鬼面面具成了他最好的伪装,无人知道此刻他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乍然想起。 “离倾长老……是你啊。” 离倾朝着声源处看去,只见那弟子倒在血泊中,正奋力抬起脖子,盯着她。 那双眼睛里充斥满了愤怨,和不解。 登时,离倾犹如五雷轰顶。 她还想问,那弟子已经彻底没了生息,栽入了血泊中。 离倾慢慢转回眼眸,犹如抓住救命稻草,一把抓住容景的胳膊,她用了很大劲,指尖都陷入了他的皮肉之中。 但容景失踪为吭一声。 “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不知真的!!我怎会荼害同门!” 容景捏紧拳,面对这么多无辜惨死的人,他无法开口,叹息声后,只是轻声说:“仙君,这不怪你,你被人控制了,如今修真界也变天了。” 离倾久久未曾反应过来,她目光垂落在自己剑上,上面还有残留的血色。 她忽而露出痛苦至极的表情,容景见状,忙揽住她,往她身上灌入真气,急问道:“离倾仙君,你怎么了!” 一瞬息,离倾面色惨白如纸,嘶声尖叫。 容景一直抓住离倾,一声一声叫着她,害怕她伤害自己。 许久后,离倾终于镇定了下来,她眼中泪水覆满,慢慢转动着眼眸望着五蕴灵山的惨状,忽而笑了出来。 “原来是我……真的是我。” 离倾喃喃念着,“我竟然成了残害五蕴灵山的魔头。”说到最后,她已经血泪满溢。 容景抿唇看着她,“离倾仙君,此事不怪你,这不是你本意。” “不是我本意,哈哈哈哈哈,还是我杀了他们。” 离倾闭上眼,脸色白得几乎透明,半晌,她再次睁开眼,望着面前的男人,说道:“容宗主,多谢你出手,我还要一事求你,求你允诺我。” “……何事?” 容景看着离倾悲怆的眼神,已经猜到了,指尖开始发抖。 “求你杀了我!” 离倾沉声说! 容景看了离倾很久,单膝跪地,垂下了眼眸。 “仙君,如今我是祸害,倘若我还活下去,还会被那人利用。”离倾的瞳孔里又涌起了迷雾,“我撑不住了,你杀了我,求你!!” 离倾伸手,紧紧扣住了容景的手腕! 离倾开始大口地喘气,显然身体已经极度不适,叶湛不忍见她这样,他闭了下眼睛,藏起眼中的痛苦,再睁眼时,他眼中只剩下一片清明。 他沉声说:“好,我答应你。” 他将离倾搂入怀中,收起了剑,手指放在了离倾的天灵盖上,他手指微微一扣,就震碎了离倾的经脉。 离倾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了下去,她空洞的眼神里,露出一丝笑意,望向五蕴灵山掉落的牌匾,嘶哑道:“多……多谢。” 容景颤抖着抚上了她的眼睛,手掌一直盖在她的眼睛上,没有拿下来,然后将她渐冷的身躯,紧紧抱入了怀中。 叶湛挣扎着醒来,已经日上三竿,离倾早就不在身边,被窝已经凉了下去。 外面没有下雨了,但是晦涩无比,乌云沉沉地积压在远处的山巅之上,仿佛在等待一场暴雨的降临。 叶湛坐了起来,怔怔地望着外头。 他知道,那不是梦。 是他真实的记忆。 那是过去的容景在十九岁那年打开玄镜,所看到的一幕。 也是他最后悔的事。 他杀死了离倾,亲手杀死的。 所以,之后他才会主动接近离倾,想要改变她的命运,想要知道,她到底被谁控制了,到底是谁想要五蕴灵山覆灭。 不止五蕴灵山,那人是想要整个修真界生灵涂炭。 五蕴灵山只是其中的一环而已。 如今,他什么都知道了,容景那些过去背负的沉重的秘密。 离倾回来之时,叶湛还在落九天,她笑道:“今日无事吗?” 叶湛静静看着离倾,眼神又深又浓,藏了无数的情绪。 “难道还没从噩梦中出来?”离倾坐在他旁边,笑着说。 “噩梦?” “对啊,你昨夜做噩梦了,看起来很痛苦,我叫都叫不醒,我们容宗主梦到了什么,才会如此害怕。” 叶湛不语,垂下眼睫笑了下,无比落寞。 他想,如果一切只是噩梦多好啊。 “怎么了?” 离倾看出了叶湛的不对劲儿,正色道。 “师尊。”叶湛深吸了口气,说道,“我记忆都恢复了。” 记忆恢复了是好事,但是叶湛却这么沉重的模样,显然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 离倾心中有些发颤,“想起了些什么?” 叶湛说:“我以前打开过玄镜,也曾看到过五蕴灵山的未来。” “我知道。”离倾,“所以,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我杀死了你。” 看着叶湛悲戚的眼神,离倾握紧拳,这她也知道。 但是叶湛的神色,显然有更不能承受之事,“还有呢。” “……没有了。” 叶湛还是不忍告诉离倾,他所知道的真相,不愿她知道做过的事,不想再看到她绝望的眼神。哪怕那只是过去曾经某一时刻,延伸出的未来。 并未曾发生过。 他也不想让离倾知道。 他的师尊就应该永远被人敬仰,不染尘霜。 离倾将信将疑,但叶湛已经转开了话题。 “师尊,你曾经打开玄镜看到些什么?你还从未与我细说过。” 说完,叶湛补充了句,“详细一些。” 于是,离倾收敛心神,将两次在玄镜里看到的,五蕴灵山的未来都说了。 闻言,叶湛若有所思。 他与离倾开了三次玄镜,每一次打开玄镜看到的,都有所不同。 最初,他看到的是离倾被操控了,屠杀五蕴灵山众人,他最后杀了离倾。那时,他们还是容景和离倾,从他所回忆的看,那时两个算是认识的陌生人,并没有师徒关系。 而离倾第一次打开玄镜,看到是他也要杀她,不过那人是叶湛,因为拜师不成,恼羞成怒,才生了杀意。 而第二次,离倾看到的他,又变了。 虽然依然是叶湛,但是不再杀气腾腾,成了一个大好青年。 尤其可以推断,未来真的会随着时光流逝,在不同的节点,延伸出的未来会有不同的变化和机缘。 而今,他已经同二十年前那个容景不同了,他在祸端发生之前,已经掌握了先机,是不是就意味着他能阻止五蕴灵山的不幸,阻止整个修真界的不幸发生。 如今,他大约已经锁定了主导这一切发生的罪魁祸首。 “叶湛,你说你想起了所有,那你必定不止开启玄镜一次吧。” 离倾清楚记得,那时容景将昆仑镜带出了云梦幻境差不多月余,而容影也曾经偷偷开启过玄镜,窥看天机。那时的容景既然知道了他灭了五蕴灵山之事,还来接近那时候不过十六岁的自己,以他的性格,绝不会不查探五蕴灵山灭门原因的。 即便不是为她,为了天下苍生,他也会这么做。 “不止。” “那你从玄镜中可看到,为何你要灭我五蕴灵山。” 问出这句之时,离倾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我查探了,”叶湛朝着离倾看过去,“但是……关于五蕴灵山灭门之事,在玄镜中根本查不到。” “……!!” 离倾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 叶湛继续说下去,“昆仑镜应该在我遇到它之前,就被人动过手脚了,将有关五蕴灵山灭门之事的始末都遮掩了起来。” “所以,不是你对那破镜子动的手。” 离倾觉得头都快炸开了,现在发生的所有事,都超过了她的认知范围。 “不是。” “那此事就真的不能查明原因了?” 叶湛看向离倾,咽了下干涩的喉咙。 那时候开启玄镜后,为了阻止五蕴灵山灭门之事发生,容景一直在暗地里寻找真相,虽然并没有抓到确切的证据,但是已经有了眉目了。 加之,最近时日,对那人的怀疑。 叶湛几乎可以锁定那人了。 但是,此刻他却不敢告诉离倾,他的猜测。 “放心,师尊,这一次,我定然不会让灭门祸事再发生的。” 铜镜没想到叶湛会深更半夜找它,打着哈欠道:“这么晚了不睡,你找本尊作甚。” 落九天清凉如水,周围静悄悄的,明月下的落九天,像是尘世中的一方净土。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很早之前,你在云梦幻境遇到过一个人,对你说起过魔族之事。” “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吧。”铜镜无精打采,“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可还记得他的样子?” “谁还记得啊,我记忆如此模糊,应该是千百年之前的事吧。” 铜镜见叶湛深蹙眉宇,瞌睡醒了几分,碰了碰他,“你最近怎么了,怪怪的。” “无事你早些休息。” 说完,叶湛就从落九天里凭空消失。 回到重云仙宗后,叶湛又找来了容影,两人直到谈到天亮才散。叶湛又马不停蹄地赶去了即空岛,寻花无涯,两人约在了一家偏僻之地见面。 接连好几日未曾去落九天。 “花无涯,你上次说我救了你大哥,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叶湛说,“我现在就希望你兑现诺言。” 花无涯挑眉:“什么?” “我要见你姨娘,从新月。” 从新月虽然消失了,但是叶湛知道这个神医,最宝贝的就是这个外侄,如果花无涯想要联系她,一定能联系上。 花无涯看了叶湛片刻,“叶湛,我可否问一下,你找我姨娘有何事?” “想请她解惑。”叶湛说,“我想救我师尊。” 花无涯沉默良久,并未问原因,点头:“好。” 三日后,从新月赶到碧海潮生门时,已经是子夜。她收到花无涯的传讯,说身子出了些问题,她便马不停蹄赶来了。 但是到时,没看到花无涯,只在他房间里,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叶湛。 从新月立刻警惕,“叶少侠,你怎么在这里!无涯呢!” 叶湛笑了笑,抛弃手中的玉珏,然后接住,淡淡道:“他自然在我手里。” “你将他怎么了!”从新月怒了。 那玉珏是花无涯的。 “放心,我不会将他如何,我就是只想询问前辈一事,只要前辈告诉我,我自然会安好无损放了他。” “你想知道什么!” 叶湛把玩这手中的玉珏,“前辈,我曾经见过前辈你与陆掌门在一起过,你们是什么关系?” 从新月想都不想,“没关系!” “没关系吗?”叶湛点头,“我可知道的是你们曾经是爱侣,但是后面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你伤了他。” 叶湛指了指后背的位置,“就在这里,长长的一刀。” 这些都是他还是容景之时,监视陆奉觉,发觉的一些蛛丝马迹。 从新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叶湛已经笃定了。 自己猜想的,与实际差距不大,于是,愈发从容镇定地说:“从前辈,我倒是想问问你,你们为何反目,从此后再无来往。” “……” 从新月拒绝回答。 “是不是,你发现了他其实不是自己喜欢的那个人。” 话音刚落,从新月身体剧烈一抖,紧盯着叶湛,“你到底知道多少!” “知道的也不是很多,我只知道陆掌门不是原来那个陆掌门了,他应该是魔族人吧。”叶湛观察着从新月的表情,“只要你告诉我,我可以帮你赶走那魔物。” “你!” 从新月嗤笑,“就凭你,怎么会是他的对手。” 叶湛虽然厉害,但在从新月眼中,还是不足以与那魔物抗衡的,她与他打过交道,知道他手段的。 “是吗。” 叶湛微微一笑,扬起的指尖上,燃起一抹魔息,在指尖转了转,然后朝着屋中一点,那魔焰就将那屏风燃尽。 从新月看呆了,不可置信地望着叶湛:“你也是魔族。” “是啊。”叶湛道,“从前辈,你只要告诉我你知道的,我会除掉他。” 从新月明显动摇了,她看了叶湛片刻,终于说道: “那魔物叫柳晦,活了千年之久,一直寄居在不同人身体之中。三十多年前,那时我与陆哥相恋,他是个很好的人,一心想将五蕴灵山发扬光大。” “但是一次他随着师父外出游历,回来后还与我说起路途中的趣闻,说道路途中,他们救治了一个重伤的魔族之人……” 说到这里,从新月闭了下眼,咬牙道:“没想到没过几日,他就变了样,我察觉到不对劲儿时,才发现原来他们路上救助的魔物已经缠上他了。” “我本想趁着那魔物虚弱之时,将他从陆哥体内逼出来。但是没用,所有的伤害都是陆哥承受,那魔物见我有些用处,便和我谈条件,说只要能帮他,等她用完这具身体之后,会还我一个完整的陆奉觉。” 叶湛眉宇拧紧,“所以,你答应了?” “答应了。” 叶湛深吸口气,“他让你帮她做什么!” “他让我帮他开可以控制人魂的药方。” “控制人魂的药方!” 叶湛什么都明白了,唇亡齿寒的感觉袭来,他双目发红,“所以,那药方是回坤丹!” “是。” “所以,我师尊身体疼痛,时常不能控制自己,也是因为回坤丹。”叶湛咬牙切齿。 “……是。” “你可知你帮柳晦作恶,会害了多少无辜之人!”叶湛简直觉得可笑至极。 “我不在乎别人怎样,我只在乎陆哥。” “那花无涯呢!”叶湛沉声问,从新月眼皮跳了跳,“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想要花无涯死!” “不会,那魔物承诺了我,说……说只对付五蕴灵山,他与五蕴灵山有仇!”从新月越说,神情越暗淡。 她看到叶湛脸上嘲讽的表情。 她说不下去了,身体晃了晃,然后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对啊,她怎么能如此蠢。 会相信一个魔物的话。 她真的是丧失了神志。 “如今,要如何。”从新月慌了,“我不能让无涯出事,他是我姐姐的儿子,他万万不能出事。” “不行,我要去找他!” 从新月宛如行尸走肉,喃喃念着,转身要往外走。 叶湛冷道:“没用了,你现在也只是一颗棋子,他要害得不仅是五蕴灵山,而是整个修真界,不会因为一颗棋子求情,就放弃自己的计划!” 话音刚落,门扉被一脚踹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响。 叶湛回头,只见离倾站在门口,眸光冷冽,面无表情。 第六百四十五章 师尊,我只是想保护你 “师尊。” 叶湛哑然,他没想到离倾竟然跟着他来了这里。 他也不知道离倾到底听到了多少。 方才面对从新月的从容自若全部烟消云散,只是紧张地望向离倾。 离倾未曾理会叶湛,她甚至没看叶湛一眼。 自从上次叶湛说他什么都想起了,又说起灭门之事的时候,她便敏感地察觉到,叶湛有什么事在瞒着自己。 接下来几日,叶湛又留下讯就消失了。 她逼问了铜镜,才知道从前些日子起,叶湛就担心她身体的问题与五蕴灵山的食物有关,还让铜镜暗中看着自己。 那时听到叶湛暗地里的打算,离倾回想起以前叶湛说起陆奉觉的种种欲言又止,顾左右而言他,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她这个徒弟在怀疑掌门师兄。 这个认知,让离倾出离愤怒,且不能接受。 于是从叶湛离开重云仙宗前来即空岛寻找花无涯时,她便偷偷跟踪上了。 她想看看叶湛最近都在搞什么鬼,还是被什么迷惑了,才会生出这么诡异且可怕的猜测。 因为—— 在她心中,陆奉觉一直如师如父,是世上绝不可能会害她的人。 她如此笃定地信着! 未想,今日跟来了碧海潮生门,竟然会听到这么一段可笑的话。 可笑得她已经分不清自己此刻脑中到底是何种想法了。 “师尊,你听我说。” 叶湛看出离倾状态不太正常,走上前去想拉住离倾,手还未靠近,离倾就径直从他身旁擦身而过,叶湛只摸到了她的一片衣角。 离倾走到从新月面前,冷冷地望着她,掩在袖下的手捏紧,“你方才说的,可都是真的!” 从新月知道陆奉觉在离倾是什么位置,真相显然难以接受。 她没有回答,垂下了眼。 这个近乎逃避的动作,几乎说明了所有,离倾身体中某处凉透了,但还是固执地舀逼问一个答案,“告诉我,是还是不是!” 从新月深吸口气,渐渐镇定了,她看向离倾毫无表情的脸,“是真的,如今的陆奉觉不是你的掌门师兄,他如今只是魔物柳晦的寄身之傀儡而已,我甚至不清楚他如今是死是活。” 这个事实,从新月早就猜到了,但是她一直自欺欺人,不愿承认,似乎不承认此事,他喜欢的那个人,那干净纯稚的灵魂依然存在。 但是此刻,她知道自己要醒来了。 离倾听着从新月说的一字一句,表情始终如旧。她忽然之间,不知该做什么,就那么怔怔地站了一会儿,随后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我知道了。 她双眸空洞,仿佛在自言自语,慢慢地转身往门外走去。 叶湛看得揪心,想要抱抱她,这时,离倾忽然抬手捂着胸口,一口血喷了出来。 “师尊。”叶湛大喊了声,扶住了她。 “……放开我。”离倾擦掉嘴角的血迹,无力地说。 叶湛只将她抱得更紧了,他知道离倾接受不了,知道她受了怎样的打击,但是此刻他也不知该 如何安慰她,只得一遍一遍地承诺,“师尊……陆掌门一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我们会将那魔物赶走。” 离倾不知听到没有,只空茫地望着门外的寂静黑夜。 她的身体像是根绷紧的弦,僵硬得很。 “放开我!” 她又低喝了声。 离倾额上冒出汗水,双瞳眼色渐渐改变,看起来极不正常。 从新月暗道糟糕,看来是药效发作了,那药物影响比她想象的还要深,明明时间还早,她显然人魂已经被控制了大半。 “容宗主,制住她。”从新月大喊。 叶湛也发现了离倾的也异常,反应极快,立刻封了离倾的气脉,离倾强制昏了过去。 “我看看她,放到床上。” 虽心急如焚,但也按照从新月的嘱咐将离倾放在了床上。他知道或许如今能救离倾的,只有眼前人了。 从新月把住离倾的脉息,探了探,面露郁色。 见状,叶湛心中咯噔,“怎样?” 从新月收回手,摇头。 “如今想要去除她身上的药效几乎不可能了,她服用了太多的回坤丹。那魔物显然还改良了药效,按照以前的方法怕是难以解开。” 从新月顿了下,看向叶湛,“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这个药物我最初设计的时候,是按照那魔物要求的,如果你师尊一直服用,直到四年后,那真的是会丧失自我意识,彻底成为傀儡。幸好你们早发现了,如今还好药效不是太深,她还有自主意识。” “在想到其他办法帮离倾仙君彻底解除回坤丹的效力之前,我有个办法可以暂时不让被那魔物控制。不过,你师尊要付出一些代价。” 叶湛此刻对从新月说不上感激,他无法感激一个害人之人,但是此刻,他更不能杀了她。 从新月或许是离倾唯一的希望,况且,与花无涯做这一场戏之时,他就答应了花无涯不会伤害从新月。 叶湛强按下眸中的杀意,他双眸阴鸷地盯着从新月,硬邦邦地问:“你先说说,你那是什么办法。” 离倾再次醒过来之时,睁眼就看到了叶湛。 叶湛欣喜地询问:“师尊,你醒了。” 离倾想要起身,叶湛连忙扶起她,还在她背后垫了个软垫,这样能让她靠得更舒服一些。 离倾沉默着,环顾了一下四周,这里并不是落九天,而是重云仙宗。 她不知道自己如何来了重云仙宗,但是在叶湛将她弄晕过去之前发生的所有事,她都记得清楚。 她此刻 无比清楚,那些不真实的、荒唐的梦,都是真实的。 “我要回去。” 离倾想下床,她想回去五蕴灵山,想亲口问问陆奉觉,这一切到底是真是假,他到底是不是……是不是那个,她敬爱的兄长。 但是她一动,就觉得浑身绵软,跌坐了回去。 离倾吃惊。 为何睡了一觉,身子便变得羸弱得很,比普通人都不如。 “师尊,你冷静一些。”叶湛压着了她的肩膀,双眼深深地望着她的眼睛,“师尊,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是……但是此刻你最好不要回去。” 离倾肩膀微颤,然后抬起清冷的眼,直直望着叶湛,“为何不能回去?你怕我掌门师兄要害我?” “……” 叶湛抿唇不言。 离倾沉沉低笑了起来,“哈哈你何以觉得那就是事实,就凭从新月几句话。” 看着离倾眼底慢慢潮湿,叶湛心痛得很,手指轻轻擦过她泛红的眼尾,轻声说:“不,不只是因为从新月这几句话,从前我还是容景之时,我就怀疑陆掌门是挑起五蕴灵山祸乱的罪魁祸首。” 叶湛知道长痛不如短痛,事到如今,他不如将所有残忍的尽数告诉离倾,也好过她心底还对陆奉觉抱有妄想。 “那时候,我多番试探过陆掌门,他确实非常人。” “你可还记得那次容轩大婚,你我,还有陆掌门一起在竹苑里品茶,陆掌门的那杯庐山雨雾中,我就加了吐真粉,但是那时候他其实差点说了真话。” 叶湛盯着离倾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甚至刺杀过他,但是他隔日又是好好的,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 “他就是魔族人!” 叶湛捧着离倾的脸,轻言细语,“师尊,你不能回去,他太危险了。从新月对我说,如今药效为成,你离他越远,他对你的控制越小,所以,你不能回去。” “只是这样吗?” 离倾抬起眼眸,琉璃色的眼瞳里映出叶湛的影子,他像是浸在一潭冰冷的深潭之中,离倾以及许久未曾用这样冷的眼神看过他了。 “你们还在我身上做了什么。” 叶湛有些不敢与离倾冷漠的眼神对视,“从新月锁住了你的灵骨。” 灵骨被锁住,修为就被压制住了,修者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离倾眼中并无波澜,麻木地问:“为何。” “这样也能彻底断了那魔物对你的控制。”见离倾嗤笑之色,叶湛有些慌了,忙道:“师尊,你放心,从新月说会想办法解除你身上的药效的。你放心,那时候就会解开灵骨的。” “叶湛,她何时才能研制出新方法?” 离倾问得很平静。 叶湛沉默了。 “所以,如今你们就选择让我成为废人一个!”离倾轻声问,“叶湛,你是怕我不受控制伤了你吗?” “……” 叶湛暗暗捏紧拳头,不知该如何解释,只道:“师尊,我只是想保护你。” “我不需你保护,叶湛,为师命令你给我解开灵骨。” 叶湛垂下眼,“不行,师尊。” 离倾默默地看了毫无反应的叶湛一会儿,背着叶湛躺下,闭上了眼,冷冷道:“我累了,你出去吧。” 她能感觉到叶湛的受伤,但是此刻她不想再顾忌他感受了。 “师尊,你想吃什么。”叶湛用一种故作轻松的声音询问道。 等了片刻,他便又说:“蛋羹好不好。” 始终无人回答他。 好一会儿,身后才传来细碎的响动,叶湛黯然地离开了。 第六百四十六章 师妹,你终于回来了 师徒之间生了嫌隙,接下来数日,叶湛每日办完公事后,就回到寝殿,几乎寸步不移地守在她身边。 离倾看起来与以往无异常,他端来什么她便吃什么,偶尔也会到院中逛逛,有时候还陪着容逸练练剑写写字,唯独再也不与叶湛说一句话。 这段时日,重云仙宗乌云压顶,尤其是周翼星和喻见寒这种叶湛身边的贴身守卫,感受更深。 叶湛看起来与往常无甚差别,但是身上始终积压着一股隐而不发的怒气。 喻见寒这种喜欢插科打诨之人,也跟着小心寡言了起来,怕一不小心就引爆了火药坛子。 而千里之外的五蕴灵山的这个深夜,也是极度黑暗的一日,天幕如被黑布遮住了,一丝亮光都透不出来。 空气亦窒闷得很,像是又要下雨了。 陆奉觉躺在塌上,双眸紧闭,似乎睡得很沉。 忽然门口传来一点异动,他眼皮一跳,猛地睁开眼,眼中精光四射。 同时,一声巨响,门板四散而飞。 长思带着几个五蕴灵山的弟子破门而入,手中长剑在黑夜里寒光凌冽。 陆奉觉冷笑着,掀起被子,那锦背就如一块铁板,被他操控在手中,挡住了刺来的剑。然后他一旋手,棉被又柔软了,将几柄长剑卷在了一起,扔到了角落。 那些弟子见剑被缴,立刻赤手空拳地朝着陆奉觉袭去。 还未靠近,陆奉觉就将几人吸了面前,一人给了一巴掌,声音清脆嘹亮。 那些人立刻恍然醒了过来。 他们面面相觑,然后看着一地狼藉,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忙跪下。 长思白着脸请罪:“师父,我……我不知道怎么,有那一瞬失去了意识,但此事是我不好,师父要罚就罚我一个人。” 陆奉觉寒着脸,挥了挥袖口,眸光暗光沉沉,“你们最近为了防备魔物,可能是太累了吧,下去好好休息。” 长思不安地带着众弟子离开。 那扇被踹坏的门,横亘在冰冷的空气中,陆奉觉看着看着,冷冷笑了出来,自从离倾消失,他能操控不了她时,他就知道定然是从新月从中作梗。 此刻,她还胆大到让自己手下的傀儡来刺杀自己。 这个女人真的活得不耐烦了。 五蕴灵山的山脚下的林子里,从新月受到反噬那一刻,就知道,那些傀儡失败了。 当初研制出回坤丹时,她就留了后手,但是没想到如今她竟然驾驭不了了。 事情暴露,意味这也惊动了陆奉觉,她正要离开,漆黑的林子里迅速漫涌起了黑雾,将她团团包围。 紧接着一道嚣张的声音响起,“从神医好久不见,既然来了,何必再走。” 那声音完全不同于陆奉觉的声音,而是属于魔物柳晦的。 陆奉觉出现在了从新月的面前,笑看着面前冷眼看他的女人,“不是说好合作的吗,你为何又要出尔反尔,你是真的不在乎这具身体了吗。” “你休要再骗我了!”从新月冷冷道,“柳晦,我不会再相信你。” “不相信我,那你信谁?” “……” “难道是叶湛那小子?”陆奉觉慢悠悠地说。 从新月吃惊。 “哼,有什么好惊讶的,那小子暗中派人在监视我,他自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以为我不知,可笑,我只是想看看他到底想要玩儿什么把戏罢了。” 陆奉觉嗤笑。 “既然他都找到你了,看来,他怕是按捺不住了,那我也只有提前动手咯。”陆奉觉阴恻恻地说道。 从新月感觉到身上泛起一股凉意,“你想做什么!你这些年到底在筹备什么,叶湛说你的目标是整个修真界,是不是!” 陆奉觉不置可否,嘲弄地看着从新月:“你不觉得现在才问这些太晚了吗。” 话音刚落,陆奉觉伸手就就将从新月吸到了自己的手中,“啧,原本看在借用了你情郎的身体,你又帮我不少大忙,本不想伤你的,既然你背叛我,我也不必与你手下留情。” 陆奉觉手掌一用力,就捏断了从新月的脖子。 月黑风高,寂静的林子中,漆黑一片,陆奉觉垂眸看着倒在荒地上的女人,冷冷笑了笑,“可惜了,你看不到本座攻灭修真界那一刻了。” 重云仙宗内,叶湛看着呈上来的信函。 喻见寒拧着眉:“那魔物真的疯了!这是第几个被袭击的门派了!” 短短数日里,那消失的魔物,就再次出现在了修真界,席卷了无数门派,一时间整个修真界人心惶惶。 那魔物来无影去无踪,一切都是单方面的挑衅和屠杀。 众人头上都积压着无形的压力。 此刻,叶湛手上拿着的就是洛州青云宫的求救讯函。 与往常几次魔物突袭似侵扰不同,这次在青云宫,那魔物像是在附近安营扎寨了,时不时趁着青云宫松懈之时,发动突扰。 青云宫宫主不是那魔物的对手,不得已才发讯求救。 事况紧急,叶湛带着周翼星喻见寒等人前往青云宫前,去竹苑看了眼离倾。 他原以为离倾不会理她,未想离倾摆好了酒在等他。 叶湛简直受宠若惊,紧绷的脸上露出了多日来的第一个笑容。 “师尊,你不生我气了吗?”叶湛问得小心翼翼。 离倾笑了笑,“不气,你师父没那么小气。” 叶湛松了口气。 离倾给叶湛斟好酒,“你这次要去对付魔物,我不能跟去,这杯酒算为师为你践行。” 师徒两人对饮了一杯,心中情绪各不相同。 叶湛喝完酒就要离开,离倾又叫住了他,叶湛回眸,离倾拿起梳妆台上的发梳,说道:“你头发乱了,为师为你绾发。” 叶湛顺从地坐了过去,离倾站在他背后,拿起木梳,一下一下梳理着手中的长发,将一头漆黑柔亮的长发在叶湛头顶上绑成一束,还带上了白玉冠。 镜中的年前剑眉星目,俊朗非凡,短短时日,他像是迅速成长了,恍然间和从前的那位仙君重叠在一起。 “师尊。”叶湛转身,微蹙眉看着离倾,欲言又止。 离倾笑着摸了摸他的脸颊,“放心,我没事,为师等你凯旋归来。” 叶湛看着离倾苍白的脸色,似有千言万语要说,最后只在她额心留下一吻,然后走出竹苑后,他对外头守着的门人说道,“看好离倾仙君,不能让她离开重云仙宗半步,尤其不能靠近紫霄殿。” 守卫为难:“倘若离倾仙君要去呢。”他们知道宗主对这位仙君的宝贝程度,假设着最坏的打算,也好知道真发生了,他们该如何行事。 闻言,叶湛微眯眼,“如今离倾仙君修为被禁,拦住她很容易,但切记不能伤她半分。” 叶湛走了好久好久,离倾还站在竹苑之中,仰头望着天上的鹅毛大雪。 许久,她长长嘘出一口气,朝着门外走去。 她没有回头,但是知道有人在跟在她背后,那些人静悄悄的,仿佛潜伏在暗处的影子。 那些人始终没有干扰离倾,直到她走到了紫霄殿之前。 那些影子立刻现身,将她团团包围住。 离倾挑了下眼睫,“什么意思?” 影子说:“仙君,你不能去紫霄殿。” 离倾勾唇,“就凭你们。” 话音落,她手中剑气幻化,朝着那群人横扫而去。 这些日子,她已经挣脱开了灵骨上的锁锢,只是一直不显山露水,全是为了这一刻。 那些影子躺在地上许久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离倾大步走进了紫霄殿中。 宗主不是说离倾仙君如今没修为吗,为何还是这般凶悍! “仙君!”为首的影子,大声喊了声。 离倾脚步微顿,微侧脸,半边脸雪白利落,仿佛锋利的刀刃,拒人千里之外。 “仙君你不能离开这里,如今外头世道太乱,倘若你出了什么事,宗主该怎么办。” 离倾愣了愣,决绝地往前。 她不能等了,前些日子,她还收到了陆奉觉的传讯。那道传讯符中,陆奉觉的嗓音一如从前,还关心地询问她,什么时候回门派。 离倾简直无法形容那一刻的心情。 蛛丝马迹早就在脑中冒头,她想起了太多太多的陆奉觉的异常,她已经无法自欺欺人了。 她不能一直被叶湛护着,她必须要做些什么,阻止陆奉觉一错再错。 近日来,许多门派遭到魔物的骚扰,但五蕴灵山依然安然无恙,仿佛是一座远离尘嚣的世外桃源。 回到五蕴灵山时,天色已暗,月亮高挂,连日阴云后,这是难得的好天气。 陆奉觉坐在落九天自斟自饮,看到离倾从虚空中出来,他并不吃惊,反而冲离倾招招手,浅笑着说道:“师妹,你终于回来了啊。” 第六百四十七章 五蕴灵山的劫难还是来了! 离倾静静看了那个男人许久,才提步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她的模样很淡,无悲无喜,只是用一种幽沉的眼神锁定着陆奉觉。 陆奉觉仿若未察,笑着给她斟酒,关切道:“师妹脸色不好,可是近来身子不适。” “还好。” “哦,那便好,倘若不舒服,师兄这里还有回坤丹,你要多少都行。” 听到陆奉觉用谈天的轻松语气说起回坤丹,离倾差点捏碎了杯子。 她还是不如面前的人定力好,她无法再虚与委蛇下去,深吸了口气,说道:“不要自称师兄了,你不是我师兄。” 陆奉觉挑了下眼睫,盯着离倾,从容道:“那你觉得我是谁?” “……” 离倾握紧了拳头,如今云淡风轻,如此镇定,不似被怀疑后,正常的反应,仿佛一切眼前人早就成竹在胸。 此事,她心中最后一缕希望熄灭了。 离倾愤恨地盯着面前的男人,想要将他的皮扒下来,看看真实的他到底是何种模样。 陆奉觉喝了一杯后,才慢悠悠道:“我确实不是你师兄,但是这些年与你相处,我也将你当成师妹看待了!” 离倾咬牙,“当成师妹!还是当成你的傀儡,还是一枚可以利用的棋子!” 陆奉觉眨了眨眼睛:“傀儡也好,棋子也罢,但是我是真心待你的,你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够了,别再恶心我了。” 离倾将冷冷的酒水泼在了他的面上。 陆奉觉不动怒,伸手擦了擦酒水,只是眼神更深沉了些。 离倾:“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陆奉觉:“我要回魔界。” “回魔界?那修真界与你何怨,你要毁了修真界,当初也是师父救了你,你如今能好好在这里,也是靠的我师兄。” 陆奉觉冷哼,“魔界本就被天地不容,我们本就是对立的,何来无怨。”他看了离倾一眼,面色放松几分,“等我回魔界之时,我可以带你一起回去,那里可比人间好了不是多少。” “你忘了,你曾经说过,希望这个世界河清海晏,你都忘了!”离倾猛地越过半边桌子,揪住陆奉觉的衣领,“还是你一直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陆奉觉眼神彻底冷了,“这就是我的希望,但是不同的族群就有斗争,只有将所有憎恨魔族之人的异类铲除,才真正有可能河清海晏。” “不同族群,不以共存的道理,想必你比我清楚。” “寐貘一族在修真界是什么地位,又受到了何种欺压,前些日子,你还不明白吗。” 听到这话,离倾觉得心一寸一寸地凉了下去,但她却松开了陆奉觉,坐了回去。 换作从前,或许她会赞同陆奉觉的这种论调。 但是这些年,她看过太多太多不同种族共存,善恶相交的事例。 钟云舒和薛祸。 容思远和凤千汐。 容影和任灵儿。 还有她与叶湛。 甚至叶湛与容景。 太多例子摆在面前了,她早就变了。 她相信人间有真情,相信族群只是一个标签,那不是划分善恶是非黑白的标准。 就如她相信,魔族之人并不是都是恶的代名词,他们也有血有肉,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他们只是一群与自己没差别的普通人。 但是,望着陆奉觉眼中的偏执,她知道眼前的人是不会懂的,哪怕他装了这么久的人,他依然不懂。 离倾垂下眸,忽然笑了声,低声道:“是啊,是我天真了。” 陆奉觉看离倾这样,满意地笑了笑,“能想通就好,不论我再憎恨这些人类,你始终都是我师妹。跟着我,很快,你就能看到整个天下都河清海晏的一日。” “来,师妹,陪师兄喝一杯。” 离倾接过酒,就在这时,她袖中划出一抹亮光,朝着陆奉觉刺去。 陆奉觉反应很快,掀开了离倾,但拨星簪却插进了他的肩膀之中,虽然这一次突袭扎偏了,但是扎得极深。 没有流血,但是那一处,黑气涌现,像是被热铁捅入了寒冰之中,周围开始融化。 陆奉觉蹙眉,捏着离倾的手腕,将拨星簪拔了出来,将她扔在地上,居高临下满面阴鸷地看着离倾。 “师妹,你真的让我生气了。” 青云宫之事,亦是柳晦虚张声势,那魔影极其狡猾,三不五时出来扰乱人心,叶湛和一群修真界之人,在青云宫待了数日,那魔影才彻底消失。 叶湛看得出来,那魔影并不是柳晦的本体。 青云宫宫主设宴犒劳各位仗义相助的修士,叶湛并没留下来,马不停蹄地回到重云仙宗,他着实心神不宁。 觉得那柳晦如此雷声大雨点小,总觉得有些不对,仿佛是故意引诱他们向往青云宫。 还没回到重云仙宗,快抵达之时,就遇到了找来的重云仙宗的弟子,那弟子还带着一个血人。 那血人一见到叶湛,就叫了他一声。 叶湛看着那张脏兮兮的脸,听出来了,竟然是程漠。 他心中一激灵,知道一定出事了。 “程漠,发生什么了!”叶湛扶住程漠。 程漠浑身都是伤,看得出来是死里逃生,程漠吸了吸鼻子,说道:“乱了,都乱了,五蕴灵山的弟子都疯了,他们,他们到处屠杀,五蕴灵山周边的山精小妖都死了,他妈还要杀我……” 想到五蕴灵山发生的事,程漠眼中的泪水滚落出来,划过脏污的脸,他嘴唇抖了抖,终于从喉咙里艰难挤出几个字,“还有离倾长老……” “师尊怎么了!”叶湛急怒道!心中涌起了害怕! “离倾长老她想要护住我……她……她被陆掌门抓起来了!青狼长老和沉缜长老也死了,我没办法了,只能来找你了,你快去救救长老。” 话音刚落,程默就晕死了过去。 叶湛牙关几乎都咬出血,吩咐周翼星将程漠送去治疗,自己就快速回到了重云仙宗,然后就催动了阵法,从洪荒秘道赶去了落九天。 五蕴灵山的劫难还是来了! 出现在落九天的那一刻,叶湛脑中就冒出了这个想法。 第六百四十八章 这才是昆仑镜的真正实力 此时的五蕴灵山,与他在玄镜中看到的一样—— 乌云蔽日,风浪翻涌,从前钟灵毓秀的五蕴灵山之上,遍布这一层诡异的黑雾,空气中滚动着潮湿腥咸的气味。 落九天在这片灰暗的天空之下,一片死气沉沉。 叶湛拳头捏紧,眼中拉满血丝,正要朝着主峰而去之时,一道弱弱的惊恐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叶湛回头,只见小白从枯萎衰败的莲池之中探出头来,双眼中凝满了恐惧。 “叶湛,昆仑哥哥,和……和你师尊都被陆掌门抓走了,陆掌门是坏人,你救救他们。” 小白显然怕极了,说话语无伦次,大大的眼睛里一片雾气,叶湛还是第一次见这娇蛮的鱼露出这么惊惧的表情。 “你放心,我一定会救出他们。” 叶湛咬紧牙根,说出这句话,然后一伸手,将小白纳入了乾坤袋之中,这次小白异常的乖顺。 越靠近五蕴灵山主峰,那黑雾越发浓重。 尤其是仁心殿内周围,黑雾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叶湛从上而下俯瞰,他能感知到,陆奉觉就在此处,魔与魔也有种诡异的感应。 他收好剑,一举跃入了黑雾之中。 刚落地,无数的弟子,似乎像是闻见血腥的豺狼,立刻从四面八方,就朝着他挥剑砍来,他们双眼麻木,像是提线木偶。 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叶湛的心沉到谷底,这些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却被陆奉觉变成了这幅行尸走肉的模样。 他更不敢想象,离倾如今的状况。 叶湛抬剑抵抗,手下始终注意了几分分寸。 一路过五关斩六将,终于抵达了仁心殿边,那里的魔气几乎泛滥,陆奉觉看来并没有掩藏的打算了。 他一觉踹开了仁心殿的大门,入眼便见到离倾被魔气缠绕,被悬在大殿中心,她紧闭着眼,那一刻叶湛的心脏颤抖了一下。 听到巨响,离倾猛然睁开眼,冰冷的双眸看到叶湛之时,眼中的冷意消散,但很快那缕光又沉了下去,她蹙眉盯着叶湛, “你怎么来了!” 叶湛根本不言语,手中出云剑显现,他举起出云剑狠狠地朝着那像绳索一样缠着离倾身体的魔气恨劈而去。 魔气震动,仿佛钢筋铸就,除了发出一声刺耳的铮铮鸣响,毫无损坏。 叶湛咬牙,又一剑砍去,依然是徒劳。 “你回去,你不是他的对手。” 离倾冷静地朝叶湛说道,叶湛根本不听,他怎么可能会扔下离倾,独自苟生。 就在这时,一个人信步走了进来,笑着说:“既然来了,想走可没那么容易。” 叶湛猛地转身,愤怒看向走进来的陆奉觉,不,是柳晦。 陆奉觉那张儒雅的脸上挂着点笑容,竟然十分可亲。 “放了我师尊。”叶湛冷冷地说。 陆奉觉上下打量着叶湛,“放了可以,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将你的洗髓灵珠给我。” 叶湛正要回答,离倾已经冷道:“你做梦!”然后对叶湛命令道:“别管我,你走。” “师妹,他怎么可能扔下你走呢。”陆奉觉叹息道。 离倾听到这个称呼就觉得恶心,“别这么叫我。” “诶,师妹,你总是这么不留情面,也休要怪我了。” 听到陆奉觉这话,叶湛大骇,正要开口,陆奉觉朝着离倾伸手,掌心释放出汹涌的魔气,叶湛惊恐地回头,只见离倾表情痛苦,琉璃色的眼眸渐渐变色,然后脸上的愤恨,渐渐消失,只剩下一片麻木苍白。 离倾再次受到陆奉觉的影响。 与他方才在外面遇到的一些弟子,差不了多少。 陆奉觉收回了缠在离倾身上的魔气,那抹红影翩跹落地,麻木地站在原地。 “师妹,你虽然总是顶撞我,但好歹情谊一场,师兄也舍不得杀你。”他指向了叶湛,“但是师兄很生气,不发泄出来只会更生气,所以,现在你去杀了他。” 离倾仿佛听到指令,眼眸转动,最后聚焦在叶湛身上,手中剑气泛滥,她朝着叶湛刺去。 叶湛躲过了,离倾再次缠了上来,招招凛冽凶悍,不留生路。 叶湛躲闪得很吃力,不是打不过离倾,而是因为他不敢出手,怕伤了离倾。 渐渐的,他落了下风,被逼至角落。 离倾一剑刺向叶湛的心口,叶湛躲闪得快,剑锋还是划破了他的手臂。 滚烫的血溅出来,溅在离倾的眼睛里。 离倾像是被烫了下,她猛地一怔,剑未曾再往前进。 可手背上冒出经脉,她控制自己遵循指令杀死叶湛的冲动,对叶湛大喊: “快走!” 她快要坚持不住了。 叶湛看得出来,离倾在极力慢慢抓回自己的理智,他没有离开,只是倾身抱住了离倾,将她的身体禁锢在怀里。 “师尊,我不走,我一定会救你。” 血液在燃烧,每抗衡一分,那灼烧的感觉便越汹涌猛烈,离倾感觉自己被分经错骨了。 这时,叶湛飞快地往离倾嘴里塞了一个东西,他低声说:“师尊,吞下去。” 离倾艰难咽了咽喉咙,那物吞下去之时,她感觉那种痛苦暂时消失了,僵直的手脚已经瘫软了下去。 她不由长长输出口气。 陆奉觉在一旁看着,挑了下眉,嗤笑道:“这也是从新月告诉你的方法吧,不过没用的。” “最多顶一柱香时间,她还会再次被我所控。” 离倾愤怒地瞪着陆奉觉。 叶湛将虚弱的她扶到一旁坐下,冷冷看着陆奉觉,“一炷香的时间杀你够了。” “哼,狂妄。” “是吗。”叶湛释放出魔气,身上的伤口肉眼可见的愈合,他舔了舔干涩的唇,就释放出魔气和灵气,朝着陆奉觉而去。 一黑一红两股缠着一起,像是决堤的洪水,来势汹汹。 陆奉觉吃惊,未想到叶湛竟然能同时操控魔气和灵气,还好他年岁不大,不然不知该多恐怖。 陆奉觉身形鬼魅得很,好歹活了千年,即便叶湛释放出所有李丽琴,与他相抗,也暂时奈何不了他。 陆奉觉躲开,那轰然的力量,袭上殿中的盘龙柱,顷刻粉碎,少了盘龙柱,被击中的那半边屋顶开始皲裂,大块大块的碎石,梁木往下坍塌。 这座殿宇,很快要塌了。 “别费力气了,你以为你有洗髓灵珠,我没有?” 叶湛一怔:“你这话何意。” “洗髓灵珠本就分阴阳,一半在你身上,另一半在我身上。”陆奉觉沉声说,“所以,你不是我对手。” “不如与我合作,我们一起回魔界,一起让魔人成为这个天下的主宰不好吗。” 在噼里啪啦的落石声中,陆奉觉从容不迫地诱哄着叶湛。 “呵,你觉得你一个魔界叛徒的后人,还能回到魔界吗?”叶湛冷声。 “看来你知道的还不少呐。”陆奉觉笑了下,“不过我在人间布局这么久,自然有法子回到魔界,我不仅要回去,我还要那魔蛟亲自迎我入魔界。” 陆奉觉眼中闪动着不正常的狂热。 “你害了那么多人,你只能死在这里。”离倾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咬牙道,“你这个魔头。” “啧,魔头。”陆奉觉笑道,“离倾,不如给你看一些好东西,看看谁是魔头。” 说着,陆奉觉掏出一面镜子,就是被掳走的铜镜。 见到叶湛,铜镜只哇乱叫,陆奉觉似乎嫌弃他聒噪了,两只手指点上了镜面,顿时,铜镜失了声。 “你要做什么!”叶湛怒道。 “放心,我是在恢复昆仑神镜本来的面貌。”陆奉觉说着,指尖已经将一团东西,送入了铜镜之内。 登时,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灰扑扑的镜身顿时变得流光溢彩,夺目万分。 陆奉觉笑道:“这才是真正的昆仑镜啊。” 离倾握紧拳,所以,叶湛以前说的没错,是其他人对铜镜做了手脚。那人就是柳晦这个魔物。 所以,五蕴灵山会灭门之事,他早就知道。 因为这一切都是他一手策划的。 不久之前,离倾眼睁睁看着这个魔物,将师父从千丈湖里抓出来,当着她的面吞噬了。 这些年,这个魔物一直将师父囚禁在千丈湖深处,而她却毫无所知! 似乎注意到离倾仇视的目光,陆奉觉转眸看向她,笑道:“师妹,你想看什么,五蕴灵山的未来吗!” “师兄给你看看,让你看看你当我的棋子当得多顺手。” “你住手。” 叶湛似乎猜到了陆奉觉的意图,朝着他而去,想要抢夺铜镜,但是还没靠近,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弹开。 叶湛被抵挡在之外,靠近不了陆奉觉。 他不能让陆奉觉打开玄镜,那里有他死也不想让离倾看到的一幕。 这时,又一道浓烈的魔气将他罩在其中。 “别动,好好看着。” 陆奉觉对铜镜道:“让我看看五蕴灵山的未来。” 铜镜发出金色光芒,穿透塌陷的殿宇,将黑气涌动的天空照亮。 “看到了吗,这才是昆仑镜的真实实力。”陆奉觉叹息了声,笑道。 第六百四十九章 师妹,你才是魔头 天幕上,乌云席卷滚动。像是有什么在云层之中翻卷。 片刻后,随着一声震天的长鸣,山体开始抖动,一个巨大的蛟头从云里探出了头。 离倾不可思议地睁大眼,是魔界的那魔蛟。 魔蛟出现搅起风云无数,旋即,魔界大门敞开,一道道金光投射到了地上,将周围染成了金色,仿佛祥云忽至。 金光延伸到地面,落到了陆奉觉的脚边。 而他身后的仁心殿已经成了一片废墟,上面瘫倒了无数尸体,血流成河,将灰黑的土地染成了血红。 而一身红衣的离倾如修罗在世,一剑一剑将面前所见的活人,都斩杀在剑下。 血雾涌起,她的红衣已经分不清是本来颜色,还是被血染红了。 离倾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玄镜里看到的未来,她会像个疯子一般,杀死了五蕴灵山的弟子! 怔怔地看着画面中自己的恶行,离倾指尖发抖,头颅上像是压了千钧之重,不堪重负地低下了头,不看再看。 “柳晦,你够了!” 叶湛大喊,他不忍看到离倾崩溃的样子。 陆奉觉却瞬移到了离倾身边,抬起她的下颌,强迫她看向画面。 “师妹,红色真的很衬你啊,你看,到底你是魔头,还是我是。” 画面中,长思提着剑踉踉跄跄地朝着离倾走去,他满脸的血,神情癫狂,不复从前的镇定温和,他一步步朝着离倾走去。 快跑,快离开。 离倾想要放声嘶喊,但最终什么声音都没发出,她喉咙干哑,一句话都说不出。 她看着画面中的女魔头,猛然转身,毫不留情地一剑砍上长思的脖子。 血流如注。 长思跪倒在地,头颅耷拉下去,再也没睁开过眼。 “这就是几日后的五蕴灵山。”陆奉觉笑着说,“是你,亲手荼害了了五蕴灵山呢,师妹,你才是魔头。” 他的话如魔鬼的呓语响在耳边。 离倾身体猛烈颤抖。 所以,一直以来,她才是五蕴灵山的罪魁祸首,她才是隐患。 哈哈,枉费她从前,还一心想要改变叶湛,原来,一切都错了,她才是那个魔头,她才不该存活在世上。 她真是可笑啊。 眼泪不知不觉爬满了她半张脸。 这时,叶湛冲破了魔气禁锢,朝着陆奉觉袭来,一掌击开了陆奉觉,同时将离倾抱入了自己怀中。 陆奉觉魔气从中劈开,然后消散了,在另一个角落出现,好整以暇地看着那师徒两人,“你们看,结局都注定了,何不跟着我呢。” 说着,他享受地继续抬眼看着天上的画面。 金光蔓延至画面中的他脚下,那魔蛟俯下身,对着陆奉觉说:“主人,跟我回家。” 随后,那魔蛟飞至他脚下,他飞身踏上了魔蛟的脊背,魔蛟便驮着他,回到了魔界。 魔界门关闭,金光消失,留下满目疮痍的土地,映在阴沉沉的天幕之下。 叶湛无比震惊,那魔蛟竟然叫柳晦主人,它不是魔神南兮的坐骑吗。 似乎看出叶湛所想,陆奉觉慢悠悠地说:“因为我身上有南兮之气啊,那魔蛟自然会对我俯首臣服。” 是这样吗? 叶湛隐约觉得不对,他身上也有洗髓灵珠,上次魔蛟见他,却未曾如此,柳晦到底动了什么手脚! 怀中人打了个寒战,叶湛立刻回神,“师尊!” “你杀了我。”离倾看向叶湛,她剧烈喘息着,“我不想那样的事发生。”她不想那魔物杀人的工具。 “不会,不会发生,你相信我。”叶湛痛心疾首地将崩溃的人的头压在自己肩膀之上。 “哦对了,师妹我再告诉你一件事,你从前不是一直在查那虚叟妻儿的死因吗,我可以告诉你,那是我做的。” 叶湛拼命想捂住离倾的耳朵,但是她还是听到了。 她抬起湿漉漉的睫毛,仿佛在问为什么。 陆奉觉:“不为什么,就是我与上一世的陈虚有些过节,还没来得及教训他,他就死了,这一世再看到他,自然要他赎罪了。” 叶湛也怒了,“所以,你就杀死了他妻儿!” “是啊,杀死他妻儿,远比杀了他有趣得多,不是吗。” 陆丰觉漫不经心地说,仿佛草菅人命对他来说是一件很快意之事。 “哦,对了,你们曾去地府找过紫尘对吧,想要知道是谁害了他,如今你们也要死了,我可以告诉你们,是我。” 陆奉觉欣赏了一会儿叶湛愤怒至极的表情,笑着说,“那时候原本还不想暴露自己的,所以我去地府了,再次亲手捏碎了他的魂魄,都是因为你们,他连转世的机会都没了。” 从破损的屋顶露出的那方天空越来越阴沉,已经有雨水落了进来,噼里啪啦地拍打着屋顶。 “好了,说着这么多,我再问一次,你们愿意归顺于我吗?” 离倾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挣脱开叶湛,朝着陆刺去。 陆奉觉对离倾的耐心早就用尽,一颗生了反叛心的棋子,再多用处,也要好好教训一番。 陆奉觉放出魔气想要抵挡,倏忽之间,离倾骤然收回了气势汹汹的杀招,直接想要撞上了陆奉觉的剑。 此刻,她只有一个念头——死! 只要死了,她就可以把握自己的未来,她不想成为柳晦作恶之路上的帮凶。 陆奉觉也没有收剑,离倾此刻死还是不死,对他而言并没有多大的差别,她的作用本来就是魔界之门打开后,让她杀死五蕴灵山众人的一颗棋子而已。 千钧一发之际,叶湛抱住了离倾的腰,带着她飞身一旋,离开了陆奉觉的剑锋。 “你疯了!” 他怒吼,方才那一刻,看出离倾想要送死之时,他的心几乎都要停止了。 “对不起,是我错了。”离倾闭上眼,眼泪浸透了眼睫,“我不该解开灵骨的。” 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都不明白的。 叶湛封她灵骨,不是怕自己受伤,他是怕她受伤——倘若她真的成了陆奉觉的傀儡,被他所控,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叶湛立刻抱住了离倾,他眼睛也红了,冷冷地看着陆奉觉,“师尊,你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现在,你看着就好了。” 叶湛身上爆发出了强大的魔息,松开了离倾,挥剑朝着陆奉觉而去,陆奉觉微微勾了下唇角,也释放出了魔气,与叶湛对抗。 一时之间仁心殿中狂风乱涌,漆黑的魔气四处肆虐,本就残破不堪重负的殿宇塌得更厉害。 离倾也不了那么多,也执剑朝着陆奉觉而去。 师徒二人联合对抗,陆奉觉稍显吃力了一些。 “既然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陆奉觉放出终极大招,一团黑气朝着师徒二人袭去,他们被击飞,像是无根的浮萍,被浩瀚的浪潮,狠狠地拍在墙壁之上。 两人吐出口血。 陆奉觉再次搅动着魔气,要给他们最后致命一击时,一道黑影窜了出来,放出了一道巨大的屏障,抵挡住了陆奉觉击出的魔气。 墨子涟很吃力,回头看向两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快走!” 都是千年之物,陆奉觉一时拿墨子涟也没办法。 叶湛权衡了一下,看到离倾以及晕了过去,咬牙扶起了离倾,就带着她朝着落九天而去,将她送入洪荒密道前,他听到一声巨大的轰响,前方雾蒙蒙的山上,扬起了巨大的烟尘。 叶湛咬牙,将离倾送入洪荒密道放好,正要折回去找墨子涟,墨子涟就从洞开的密道闯了进来。 他看起来很狼狈,但是好歹没受伤,叶湛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义父,你没事吧。” 墨子涟深深喘了口气,“没事,走,快回去,我看你师尊伤得很严重。” 叶湛点头,抱起离倾飞快朝着重云仙宗而去,墨子涟跟在后面,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将喉管里的血咽了回去。 他万万没想到,世间竟然还存在这么强大的魔物。 他都不是对手。 第六百五十章 叶湛,本尊有一事需要你帮忙 这夜,重云仙宗灯火未歇,燃至天明。 许大夫可累坏了,才帮程漠看好伤,还来不及去休息,叶湛就抱着离倾寻来了,后面跟着一个看起来长得非常凶的中年男人。 离倾看起来伤得很重,他家宗主看起来也不太好,但是叶湛坚持要他先帮离倾看,许大夫帮离倾看了一会儿,收回手,说道:“还好,不是很严重,都是些外伤,宗主,不必担忧,我再帮你看看。” 叶湛拒绝:“先帮我师尊治疗。” 就在这时,身后轰地一声,叶湛回头,就见墨子涟倒在地上。 墨子涟再醒过来时,床前围了一圈人,一个个都苦着张脸,他蹙着眉,不耐烦道:“你们这是什么表情,老子要死了。” 叶湛掀袍跪在地上,“义父,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 昨夜许大夫帮墨子涟看了,说他伤得很重,一身修为都废了。 墨子涟愣了愣,明白了。他啧了声,将他扯了起来,“什么害不害的,老子这次会受伤,也不怪你。” “在我遇到你们之前,我身子早就不好了。”墨子涟说,“不然那魔头哪儿会伤得了我。” 离倾听墨子涟这么说,微微蹙眉,不知想起了什么。 墨子涟注意到了,“你这丫头什么表情。” 离倾收回神,随口说道:“所以这些日子,你一直懒洋洋的待在乾坤袋里。” “是啊。”墨子涟有些恼怒,翻着眼瞟着离倾,“怎么,让你们驮我一会儿,还辛苦你们了。” 虽然愧疚,但听墨子涟还有心情与离倾斗嘴,叶湛放心了一些。墨子涟有嚷着要喝酒吃肉,叶湛亲自出去帮他准备。 屋里只剩下离倾和墨子涟,墨子涟闭眼,靠在床上假寐,忽然听离倾说:“你怕不是遇到我们之前,身子不好的吧。” 闻言,墨子涟猛地睁开眼,意味不明看着离倾。 “我记得第一次在庙中与你见面,那时候你实力非常强劲,并不似不行的样子。”离倾沉声问,“你是什么时候受伤的。” “你这个丫头,还挺聪明的。”墨子涟哼了声,“炼火蛮荒谷里,叶湛逆行倒施之时,真气紊乱之时,老子怕他挺不过去,将自己的蛇胆喂给了他,哼,不然当时,他自己怕熬不过去。” “……” 离倾久久未言语。 千年蛇妖的蛇胆,那该是多珍贵之物。 她一直知道墨子涟叶湛好,但是没想到他会做到这地步。 “怎么不说话了,感动了?”墨子涟瞥向离倾,语气戏谑,似乎并不将这事当成大事。 这次离倾没有否认,“是。” “哼,感动有个屁用,又不能当饭吃。”墨子涟,“不过,这事你不要告诉那个傻小子,老子当他爹,可不是想看到他自责的。” 离倾点头,“墨前辈,你有什么心愿吗,如果能除了那魔物之后,我还能活着,我都帮你完成。” 墨子涟冷哼了声,片刻后又似想到了什么,说道:“把那昆仑镜给我玩玩吧,那玩意儿不是还可以知悉未来吗。” 顿了下,他咬牙启齿地说:“我想看看过去容思远那个狗东西,到底用了什么花样,将叶湛她娘骗得死心塌地的。” 离倾:“……” 墨子涟:“明明在遇到容思远之前,老子才是与千汐最好的。” 接下来几日,修真界的变化简直堪称翻天覆地。那日五蕴灵山的冲天魔气已经惊动了整个修真界,无数门派冲上五蕴灵山,想要讨伐,都折损在了山下。 而前两日,听说五蕴灵山上魔气冲天,一道巨大的青蛟盘旋在了山头,接走了五蕴灵山的掌门陆奉觉。 而陆奉觉竟然就是那魔物柳晦。 据杀入了五蕴灵山的修士说,在柳晦离开之前,曾放下话,说一月后会带着魔族之人,踏平修真界。 而在陆奉觉离开后,不久之前,见到外派之人,就疯了一般弑杀的五蕴灵山弟子,骤然都醒了过来,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模样。 离倾听到这些微微蹙眉,又有几分庆幸,“所以,五蕴灵山的弟子都还活着。” “嗯,都活着,师尊不用担心了。”叶湛一五一十地说,“今日我去看过,他们都好好的,只是身体很虚弱,其他门派都在讨伐他们,他们此刻处境也很艰难,不过,暂时大家都在商议如何对付柳晦,所以暂时他们都不会有事的。” 离倾点头,随后自嘲道,“看来我不出现,他们真的不会死。” 叶湛见离倾又自怪,叹息一声,继续给离倾喂药,“师尊,那些都未曾发生,不是你的错。” 离倾上次受伤后,并没大好,见叶湛不开心,她乖乖喝了一口,又道:“柳晦到底控制他们想做什么!” 如今还没搞懂陆奉觉到底想要做什么,控制那么多五蕴灵山的弟子又为何。 “应该与他会魔界有些关系。”叶湛猜测,“师尊,别想了,如今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对了,今日服用程漠的血后,你身子如何。” 五蕴灵山弟子都被操控,但是唯独程漠没事。 叶湛就猜到事情不简单,最后让许大夫查看了一番程漠的身体,发现应该是他血液的作用,可以化解回坤丹的药效。 这些日子,程漠被抽取了不少血,制成药丸,送去了五蕴灵山,离倾也服用了,不过她被操控得被其他弟子深,许大夫说要连续饮用他的血七日才能彻底化解。 这正是第七日。 “很好。” “那身上还痛吗?” “不痛了。” 叶湛松了口气。 离倾抬眸看他,“柳晦那人憎恨修真界,他定然会带魔族之人前来的,让各门派做好应战准备。” “放心,一切都安排好了。”叶湛叹息声,冷肃地说,“柳晦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一切都看天命。” 叶湛有句话没说,他觉得这次修真界想要战胜魔界来袭,几率很小。 这段时日,离倾和叶湛也加紧修炼,叶湛已经将魔气用用得收放自如。但是心中也依然充满了担心,哪怕他装得再镇定。 一日夜里,叶湛倏然睁开眼。 外面魔气涌动。 难道是柳晦提前来了。 叶湛看了眼离倾,将她未被惊动,悄悄拿起剑,掀开被褥,推门而出,漆黑的天幕上,出现了一条大长蛟。 叶湛蹙眉:“你来做什么!” 他还记得魔蛟对陆奉觉俯首帖耳的温驯模样,自然对它充满了戒备,说话也很不客气。在他眼里,魔蛟只会是柳晦的帮凶。 对敌人没必要和颜悦色。 魔蛟漂浮在半空中,巨大的兽眼冷冷地望着他。 “叶湛,本尊有一事需要你帮忙。” 第六百五十一章 你不准死! 一月之期,很快过了。 柳晦果然带着魔族人杀进了人界,所到之处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修真界联手抵抗,还是频频惨败。 即空岛被魔族占领,花映死在柳晦手下的消息传到蓬莱之巅时,随即而来的,还有一个魔物,带着柳晦的信函。 那时,叶湛和离倾也正率领着重云仙宗的众修士,正在对付侵略的魔物。 看着那个送信的魔物,叶湛肃杀凌冽,仿若冷酷无情的杀神。 离倾看向叶湛,所有的人都看向他。 叶湛从那小魔手中接过信笺,看了一眼,冷冷一笑。 “他觉得我会答应?” “容宗主答不答应,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容宗主心中只有天下,断然不想看到更多人死在这场劫难之中。” 那魔物笑眯眯地说。 叶湛抿了抿唇,沉默了。 离倾抢过叶湛手中的信笺,快速浏览了一遍,捏在手中,冷冷说:“回去告诉柳晦,他休想!” 那魔物不动怒,笑眯眯地看着离倾,然后消失在了众人面前,那只是一道随着信笺而来的魔息而已。 当夜,叶湛辗转难眠。 短短三日,魔族大举进攻,修真界已经覆没了一半。 这次信中,柳晦给了他一个选择,只要他将洗髓灵珠献祭给自己,他立刻鸣金收兵,带着魔族人回到魔界,不再踏足修真界半步。 倘若牺牲他一个,能换取无数人的存活,没什么不可以的。 离倾似乎看出他所想,冷道:“你觉得那魔物的话能信!” “师尊,如果是你,你如何选。”叶湛问。 离倾没想到叶湛会将这问题,反问于她。 她无法回答。 因为她定然会选择牺牲小我,但是换到叶湛身上,她却万万说不出口,她不想因为自己一句话,就将叶湛送上死路。 叶湛显然已经知道离倾的答案,他轻笑着说:“师尊,你放心,只是洗髓灵珠而已,给他,我不一定会死的。” “而且我有办法趁机杀死他!” 离倾:“你有什么办法!” 叶湛笑着搂着她温软的身体,轻声说:“前些日子,那魔蛟来找过我,告诉我一些柳晦的弱点。” 他附耳在离倾耳畔低语,离倾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那魔蛟为何要告诉你这些,他不是与柳晦是一伙的吗!” “不是,魔族之人并不想进犯魔界,魔蛟会迎接柳晦入魔界,也是被骗了。” “……” “因为洗髓灵珠。”叶湛笑着撩动了下离倾的睫毛,“这些年,魔界一直想要找回南兮的神格,而柳晦骗了他们,魔蛟才会将柳晦当成主人迎回魔界。” 离倾抬眼看着叶湛,“神格?” “其实就是洗髓灵珠。” 叶湛慢慢地说:“万物分阴阳,洗髓灵珠自然也分。洗髓灵珠就是当初南兮被众神剔除的神格,南兮死后化成了为了防止他卷土重来,众神就将他的神格分成了阴阳两颗珠子。” “也就是两颗洗髓灵珠。” 离倾想起了上次听到了柳晦说的话—— “洗髓灵珠本就分阴阳,一半在你身上,另一半在我身上。所以,你不是我对手。” 感觉到自己耳根被叶湛轻咬了下,离倾回神,“还有呢?” “那之后,众魔愤怒,想抢回南兮的神格,但依然敌不过神族,只将阴的洗髓灵珠带回了魔界。魔界从此也与世界脱离,藏匿了起来。” “而阳的一半神格被纵深封存在蓬莱之巅的凤凰秘境之中。” 离倾转眸,看着叶湛,“所以,那凤凰秘境就是你们重云仙宗的洪荒密道,你们容家的仙人。” “也是师尊的。”叶湛哑声轻笑道。 离倾没想到这时候叶湛还有心情撩拨她,白了他一眼,“说正事呢,好好说。” 叶湛叹息一声,终于松开了离倾,继续说:“之后,容家的仙人就在洪荒密道上开门建派,吸收了秘境灵气,所以,我们容家人有超乎超人的天赋和能力。” “也算是阴差阳错吧,凤凰秘境里的洗髓灵珠,后来被我爹,用到了我身上。” 离倾听到微微蹙眉:“所以,柳晦的洗髓灵珠是属于阴的那一面。” “正是。”叶湛道,“柳晦还真的是柳召的后人,那时候柳召叛乱,从魔界带着一群魔族人叛逃,就将魔界的洗髓灵珠偷偷带走了,这些年,魔界也在到处寻找洗髓灵珠的下落。” “魔界这次感受到了完整的洗髓灵珠,以为阴阳两枚已经融化了,以为南兮再生了,才会打开了魔界之门,迎接柳晦回魔界。” 听叶湛讲述,离倾大致也猜到了些,“所以,柳晦作假,是被魔蛟发现了吗,它才会来找你。” “真是。” “柳晦明明只有一半洗髓灵珠,如何骗过魔蛟的?” 叶湛叹气,“这就是为何柳晦这魔物会附身陆掌门,选中了五蕴灵山了。”叶湛眸色深沉了些许,倒影着幢幢暗影,“五蕴灵山全是男弟子,柳晦控制他们,抽离他们的阳气,一千多人修士的阳气融合在一起,力量不可小觑,正好能弥补我洗髓灵珠阳的缺失,才来引来魔蛟啊。” “但这种虚假只是一时的,回到魔界没多久后,就被魔蛟识破了。” 离倾恨得咬牙,“可恶,利用五蕴灵山一千多弟子完成自己的目得后,为何又要屠杀他们。” “棋子没用了,何必再留着。”叶湛几乎能猜到柳晦那魔头的想法了,“对他这种魔物来说,最没价值的怕就是人命罢了。” 离倾怒意涌出。 虽然并没有发生玄镜中看到的一幕,但是,柳晦有那心思,就活该千刀万剐。 叶湛握住了离倾的手,十指相扣,安抚着她的怒气,“好了,至少没发生,师尊,不要生气了。” 离倾深吸一口气,将愤怒按捺压了下去。 离倾看着叶湛,沉声询问:“魔蛟要让你怎么做,去对付柳晦。” 叶湛将魔蛟告诉他的与离倾说了,离倾眉心却越凝越深,显然像是不太认同。 叶湛轻声说:“师尊,你相信我,好不好。” 离倾怔然了许久,还是松动了,比起修真界生灵涂炭,被魔族践踏,他们要冒的险也似乎也没什么好犹豫的。 更何况,叶湛的计划里,还包括她。 能陪着叶湛,她也能稍微放心一些,最坏便是死在一起,但是一旦成功了,他们就能拯救修真界。 叶湛看得出离倾态度松动,又摇了摇她的手臂,“师尊,你相信我。” 离倾看着叶湛:“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 叶湛立刻正襟危坐,看起来乖得不得了,“别说一个,一百个我都答应。” “你不准死!” 叶湛微笑,抚摸离倾头发,将她木然的小脸,压在了自己的肩头,闭了闭眼,眼中流露出一丝暗淡,可说出的话,却异常轻松,“这算是什么条件啊,我都带师尊去那危险之地了,肯定是有完全的把握的,师尊,不要担心。” 随后,叶湛点燃了那封信,信中写,只要点燃这封信,便是同意了柳晦的要求。 离倾看着那封信在叶湛手中燃烧,忽然,一挥袖,将那燃烧的纸团挥到了地上,同时屋中的灯火也都熄了。 漆黑里,叶湛感觉离倾将他推到了床上,跨坐在他腰上,开始拉扯他的内衫。 他抬着头,看着离倾明亮的眼睛,问道:“师尊,你这是做什么?” 离倾低头,在他唇上吻了下,轻声说:“为了更万无一失些,在与那魔物见面之前,为师觉得我们应该更勤加修炼一些。” 叶湛伸手圈住了那细瘦的腰肢,将她紧紧抱着怀中,感受着她的体温。 “好,都听师尊的。” 第六百五十二章 乖徒儿,为师带你回家 那封信烧后,柳晦也遵守了承诺,召回了所有的魔族之人,疮痍满目的修真界终于得到了片刻的安宁。 到了约定那日,叶湛和柳晦约在了五蕴灵山。 此刻的五蕴灵山已经成了废墟一片,空无一人,天依然那么暗,似乎这里是被神都遗弃了的荒蛮之地。 离倾和叶湛抵达时,柳晦已经到了多时,此刻的他不再是陆奉觉的模样,魔息里露出本来的面目,与在地府里见过的困在归乡原的柳召长得八分相似。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柳晦说道。 “我答应了的,自然不会失约。”叶湛眯眼,“希望你也能言而有信。” 柳晦笑:“自然。” 他瞥眼看了一眼离倾,“我以为你会只身赴约,没想到将你师尊带来了,你不怕我事成之后翻脸无情,杀了她吗?” 叶湛眼眸微眯,“你会吗?” 柳晦与他对视片刻,知道他倘若说会,叶湛即刻就会对他出手。 即将事成,他可不愿功亏一篑,如果他不得到另一半洗髓灵珠,那些魔族之人知道真相后,怕是迟早会反水。 他只有获得全部的南兮之力,才能让魔族在他掌控之下。 “自然不会。”柳晦说。 叶湛冷哼一声,上前,柳晦与他面对面站着。 他静静地说:“开始吧。”他此刻的气势不像是待宰杀的羔羊,反而有一种无可侵犯的气势,让人不敢亵渎。 手搭上叶湛的胸口,柳晦似乎感受了一番他体内的洗髓灵珠,才道:“你要全心全意献祭才行,不然洗髓灵珠我拿不出来,你还会白白遭罪。” “我知道,动手吧。” 柳晦笑,这次没有直接插入叶湛的皮肉。 叶湛也在调动身体里的真气,将体内的洗髓灵珠慢慢往外逼,这些日子,他越来越能操控洗髓灵珠了,甚至能感觉到它在体内的搏动。 宛如心跳一般。 离倾在一旁一动不动地看着,掌心中全是湿滑的汗水,她脑中记得叶湛交托的每一句话,但是看到柳晦的手摸上叶湛的胸口,满目的贪婪,她还是恨不得挥剑,将他的手剁掉。 但最终她克制住了自己。 片刻后,她看到一颗珠子从叶湛身体里浮出。 柳晦大喜,立刻将自己身体中的另一半逼出。 一阴一阳的洗髓灵珠在半空中交相辉映,闪着灼眼的光。 叶湛眉头紧蹙,显然很难受,但柳晦这个魔物,却兴奋得一张脸都微微扭曲。 不愧是南兮的神格,两颗珠子出现后,天上的阴云滚动得愈发剧烈,天色立变,电闪雷鸣,狂风涌起,仿佛下一秒,天上的阴云都会坍塌倾覆下来。 离倾几乎被风沙迷得睁不开眼,但是她还是紧紧盯着那两颗珠子,一遍遍在脑中回想着叶湛的话。 “师尊,只要等两颗珠子即将融合之时,就是柳晦最脆弱之时,也是最好杀死他的时机。” “那时候,你用出云剑,劈向融合的珠子,这时候的洗髓灵珠也是力量最浅之时,这时候,你必须动手,用出云剑劈了洗髓灵珠,如果错过这个机会,洗髓灵珠彻底融合,那我的修为,是抢不过柳晦这个千年魔物的。” “此时,你必须动手!” 叶湛的话在耳畔回荡,离倾却想起了那夜,也叶湛的那场对话。 “你呢。”她询问叶湛。 洗髓灵珠跟随了叶湛那么久,如果被劈了,叶湛会不会有影响。这也是她一直担忧的。 那时候,叶湛却低低笑了起来,“毁了洗髓灵珠对我定然是有影响的,那魔蛟拜托我办事,他自然有办法救我,你不用担心,这叫死而后生,只有这样能杀死柳晦。” 当时叶湛这番话,其实已经安抚了她。 但是此刻,却无端端地再次在脑中浮现。 离倾捏紧了出云剑,知道洗髓灵珠相生相克伴,本共为一体后,肯定是一荣俱荣,她此时有些恍惚了。 如果,死了,不能再生,那又要如何! 眼见,两颗珠子渐渐重合了起来,叶湛似乎感觉到了离倾的动摇,在禁锢之中对离倾说道:“师尊,信我。” 他的语气很镇定,带着笃定。 顿时,那话音安抚了离倾,她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瞅准时机,在两颗珠子重合的一瞬,朝着洗髓灵珠劈去。 砰 一声巨响。 灵珠炸开,像是无数的火星朝着四处渐去,酌亮的光,差点将人的眼睛都刺瞎。 陆奉觉和叶湛都被弹开,重重摔落在地上。 柳晦大口吐着血,似乎不可思议地看向离倾,“你……你竟然动手了!” 离倾来的时候,他也有所疑虑,怕她在洗髓灵珠融合之际动手脚,但是转念一想,离倾这么宝贝这个徒弟,怎么会舍得他死。 如今看来,他错了,大错特错。 这个女人比他想象的还有无情。 叶湛的状况并不比柳晦好,他身上全是血,脸上还有被洗髓灵珠碎片划破的伤口,但是不同于柳晦,他却是笑着的。 “为何不动手,杀死你,还天下宁静,有何不可。” 离倾忙上前,扶住了叶湛,一移动,叶湛就觉得五脏六腑都似被移位了,嘴角又溢出一股血柱,衬得他的脸色愈发苍白。 她揪心得很,边擦拭叶湛脸上的血,边在心中不断说服自己,他不会有事的,那魔蛟承诺了会救他的,那一定就会救。 柳晦看她的模样,忽而大笑起来,笑得越来越猖狂。 离倾心惊得很,她以为这时,魔蛟就会来了,但是迟迟未见,心脏都开始在发抖,此刻听柳晦笑,转眸死死瞪着他。 “你笑什么!” “我……我笑啊,我死也不亏,至少还有人做伴,哈哈哈哈哈,离倾,你真的让我刮目相看。” 离倾怔住了,像是被雷劈了一般,大脑空白一片。 什么叫还有人做伴。 见离倾的模样,柳晦似乎反应了过来,笑得更加畅快,“看来你不知道啊!” 他眼神忽然变得恶毒无比,“你让我死,就要搭上叶湛的命,此事你不知道吗。” “你不是你徒弟,是你爱侣吗,哈哈哈哈,你竟然舍得,哈哈哈,同归于尽,我也不亏了。” 听着柳晦猖狂的笑意,魔鬼似的低喃,离倾怔住了,她垂眸看了眼怀中的人,他面色已经惨白如纸,血怎么也止不住。 她控制着内心的惊惧,朝着柳晦大喊,“你休要胡说……我徒弟不会死的,那魔蛟会救他的。” 闻言,柳晦笑得更猖狂了,“哈哈哈,那魔蛟自身难保了,哪来的能力救他,哈哈哈哈,你们被骗了吧。” 被骗了!! 三个字重重地砸在离倾的心坎上。 怎么可能。 她愣住了。 叶湛奋力抬起手,牵住了离倾的手,一向强劲有力的手,此刻软绵绵的,连姑娘家都不如。 “……师尊,对不起,对不起。” 叶湛说话,嘴里大口呕出鲜血,眼神湿漉漉的看着她。 这一刻,离倾什么都明白了。 不是魔蛟骗了她。 而是这个逆徒又骗了她一次。 但是这次的欺骗,与以往都不同,他搭上了自己的命。 离倾浑身力气都好似抽干了。 她一动不动地坐着,看着对面的柳晦露出痛苦的表情,慢慢死去,心中荒芜一片。 “……师尊,看看我好不好。” 叶湛抓不住离倾的手,只能用所有的离倾扯着她的衣角,低声祈求,气若游丝。 “我错了,但是……我不能看着修真界陷入劫难之中……” 叶湛呛了一口血,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来,身体抽搐着,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神,此刻越来越涣散。 离倾猛地回神,抓住了他将要滑落的手,轻轻放在唇边,颤抖着声音低声说:“乖徒儿,我不怪你……不怪你。” 叶湛挤出一个艰难的笑,似乎松了一口气。 “那便好……徒儿这一生啊,最怕、最怕的就是师尊,师尊你不理我。” 离倾抱紧了怀中的人,从前那么有力温暖的身躯,渐渐凉了下去。 离倾紧紧地抱住他,不断地亲吻他的额头,喃喃道:“你再不睁眼,师尊就真的不理你了,所以,你醒醒好不好。” “乖徒儿,求你……醒醒好不好。” “只要你醒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我以后都不凶你了。” “我们马上就成婚,好不好,求你、求你看看我。” 天色越来越沉,乌云厚厚地堆积在天边,有雨从冰冷的天空落下来,淅淅沥沥地落在脸上,离倾的脸湿了一片,她感觉到怀中的身体的温度在慢慢流失,无论她抱得多紧,都捂不住那流逝的体温。 直到,怀中的躯体彻底凉了,僵硬得像是一截木头,离倾才微微动了动,泛红的眼睛,盯着那张异常英俊,仿佛熟睡的面孔。 她抽了抽嘴角,用手拨开他被雨水淋湿,粘在脸颊上的发丝,在他苍白失血的唇上,轻轻碰了碰,笑着说:“乖徒儿,下雨了,师尊带你回家。” 第六百五十三章 你可知我等你多久了(全文完 百年后,修真界早就恢复了从前的平静。 那次魔族侵袭后,他们再次从人间消失了踪迹,这百年来,再无动静,修真界的格局亦经历了一场大洗牌。 曾经在修真界排得上前二的门派碧海潮生门和重云仙宗已经落没,曾经被毁之一炬的五蕴灵山,因为离倾仙君杀死了柳晦大义灭亲,再次名声大噪,而五蕴灵山也顺理成章被修真界众人推上了第一仙门的宝座。 对修道成仙抱有无限崇敬的有志之士,都对成为五蕴灵山的弟子心向往之。 这年,五蕴灵山四年一度的弟子遴选再次开始,五蕴灵山的演武台前都被围堵得水泄不通。 摘星楼上,长思坐在住位上,颇有些坐立难安。 他当了五蕴灵山掌门也快百年,修为也大增,成了修真界叫得上名号的高手,但是每次到弟子遴选之时,他总是坐立难安,觉得自己不配。 “掌门,你这是屁股下面长针板了?”一旁的程漠瞟了长思一眼,从前的骄横的青年,此刻也留了须,看起来沉稳了许多,但是一张口,又故态复萌。 此时的程漠,也位列五蕴灵山三大长老之首,另外两位是从修真界召来的贤士。 “这么多年了,你依然不会说话。” 长思叹道,但是被程漠打趣了一番,心中多少平静了些。 他看向摘星楼下浩海如烟的人潮,生出了万千感慨,那次魔结侵袭后,他以为五蕴灵山就完了,万万没想到会有这一日 。 自从他上任后,就听从了离倾的意见,五蕴灵山也招收女弟子,这百年来,门派中也出了不少杰出女弟子。 五蕴灵山变得越来越好,这些都是离倾的功劳。 想到离倾,长思叹息了声,上次见离倾长老还是三年前,那时候的离倾长老看起来与百年前长得并无差别,仿佛时间在她身上冻结了,反而衬得他们显得老迈了很多。 “不知道今年离倾师叔会出关吗。” 程漠喝了口茶,“应该不会,你看离倾长老什么时候对这些事上心过。” 比赛开始,看着摘星楼下比试的弟子,程漠摇头,“哎,怎么一届不如一届。” 就在这时,长思突然站起了身,神情激动。 程漠看了他一眼,“掌门,你怎么了?” “我方才好像在人群之中,看到了叶师弟。” 程漠好久未曾听说这个名字了,自从叶湛死后,这就成了一个禁忌。如今他们都知道叶湛的身份,他是魔族人。 魔族人死后,就是死了。 怎么可能还出现。 “你看错了吧。”程漠也有几分紧张,伸长脖子朝着摘星楼下看。 长思再朝着人潮中看去,那个“叶湛”早就不见踪影。 他叹息一声,坐了回去,“或许吧。” 落九天之后的闭关石洞。 石门紧闭,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站在石门外,絮絮叨叨地说话。他长着一张白净的脸,看起来很乖巧。 “伯母,这些日子我的修为又进步了,重云仙宗一切也很好,周叔叔和喻叔叔也很好,你不用担心。” 这个青年正是长大后的容逸,虽然他没有容家的血统,但是如今重云仙宗也由他掌管,即便不如过去辉煌,至少也无人要他苛责他的碌碌无为。 哪怕离倾并未与叶湛成婚,但他一直叫离倾伯母,就像雏鸟一般,真的将离倾当做自己如今世上唯一的亲人,三不五时地来看她。 离倾闭关,一直未曾回应过他,但是他也不恼。 经常在师门外一坐就是半日。 “伯母,隔不了多久,就是我一百一十岁生辰宴了,这可是整生,是大事,那时你能不能出来见我一面啊。” 依然没有得到回答。 容逸便道:“既然伯母不说话,我便当你同意了。”然后兴高采烈地御剑离开了落九天。 容逸离开没多久,山洞内,离倾倏然睁开了眼。 山洞里悬挂的铃铛响了起来。 她深吸口气,坐了起来。不知不觉已经百年了。 那人应该也要回来了。 叶湛死后,离倾也觉得自己似乎也死了,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直到叶湛死后的第五十二年暮春,那魔蛟来找过他,告诉她一个消息,这些年它一直在用魔界秘法寻找叶湛的神魂,以前一直没有告诉她,是因为怕失败。 但是如今叶湛的神魂都找到了,再等五十年,叶湛就能活过来。 魔蛟还通过幻境,让离倾看到了在魔界的叶湛,他躺在魔界秘境之中,看起来模样一点都没有变。 那之后,离倾终于活了过来。 这五十年来,她偶尔会到修真界到处看看逛逛,再听听话本子。山下那个说书的老头早就故去,他的孙子继承了他的家钵,但是讲的故事却不如他爷爷生动好听。 一来二去,离倾也不太去了,大多时候都在洞中修炼。 漫长的五十年,就在这零碎的时光里过去了。 离倾心中并没有多大的波动,她站起身,环顾了下石洞,然后一挥手,洞窟之中,灯烛一根根亮起。随后,离倾从乾坤袋里拿出一套红色的嫁衣换上,然后将绣着并蒂莲的盖头自己盖上。 也不知等了多久。 她听到石门被打开,脚步声渐渐靠近。她端坐在石床上,手紧紧捏住了金线银丝缠绕的红色裙摆。 那人靠得越来越近,隔着盖头,她都能感觉到来人灼热的视线,和有些紊乱的呼吸。 离倾的心也骤然像是被一只大手收紧。 男人盯着面前凤冠霞帔将自己装点好的女子,眼眶慢慢红了。 他张了张口,想要叫她一声,但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就在这时,离倾猛地掀开了盖头,目光相接。 叶湛的样貌并未改变,与百年前几无差别,但是那双漆黑的眼睛却有些改变,变得更深,更沉,只看一眼,离倾就觉得有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困在其中。 叶湛一身风尘仆仆,看得出来得很急。 他望了一圈这个红烛满照的洞窟,还有面前穿着一身喜服的新娘,意味不明地笑了下,然后他终于找回了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地说:“师尊,我回来了。” 随着这一声久违的师尊,离倾眼睛也红了,她伸手抚摸着叶湛瘦削的脸颊,轻声说:“你可知我等你多久了。” 叶湛握住离倾扶在她脸上的手,收紧,然后伸手抹掉了离倾脸上滑落的泪水,心疼地说:“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他想起当初打开玄镜,看到离倾与别的男人成婚,简直嫉妒得想要杀人,但是未想到那个让他疯狂嫉妒的人,竟然是他自己。 “师尊,我等这一刻,也等了许久了。” 红烛明灭,不时爆出一两点火花,两人的影子拓在石壁之上,纠缠在一起。 山洞之外,天光大盛,彩霞漫天,归鸟成群朝着山林之中家的方向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