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而结网》 讨厌夏天 林羡鱼讨厌夏天。 尽管她出生在八月初，上周刚刚过完她的九岁生日。 远在太平洋彼岸的江惠用电脑和女儿视频，看见屏幕中的小脸蛋一副情绪不高的样子，不免有些担心。 “鱼宝，你爸打算怎么给你过生日？” “去游乐园，吃大餐，还有一个很大很高很贵的娃娃。” 江惠“哦”了一声，往年基本上也是这样过的，有时候也会带她出国旅游，别看林羡鱼才九岁，护照上已经盖了不少章。 “那你怎么不开心？”是不是谁欺负你了？江惠忍住了没把后半句问出口。 林羡鱼两手握成拳头托在下巴两侧，小脸气鼓鼓的，皮肤又白又嫩，使得她看起来像个小包子。 “游乐园一点儿都不好玩，天气又热，我才不想和他们去呢，妈妈，我想出国，我想去海边，我想来找你。” 林羡鱼一口气说了叁个“我想”，说到最后江惠看到屏幕里的自己眼眶都红了，她忍住眼泪，不想叫女儿看出来。 她缓了缓情绪，努力安慰道，“明年好吗，等妈妈在这边安顿好了，以后每年暑假都接你过来，游乐园你以前不是很爱去的吗，你听爸爸的话，爸爸他最爱你了。” 林羡鱼哭了，爸爸如果爱她，为什么要和妈妈离婚，为什么要娶别的女人，为什么要让外人住进家里。 “妈妈，我好想你......” 江惠也再忍不住，一边落泪一边哄女儿，半个小时后方才止住了泪水。 “如果那个女人...对你不好，你就和妈妈还有姨妈说，你姨妈会隔叁差五来看你的，总之别忍着，你是你爸唯一的孩子，她现在也不敢对你不好。” 诸如此类的话，自前夫林国栋再婚后，她已经对女儿说了很多，哪怕知道前夫不是娶了老婆就忘了女儿的人，也还是担心她会受委屈。 林羡鱼乖乖地点头，她是个听话的小孩，虽然内心里更盼望和妈妈住在一起，但她同时也是舍不得爸爸的，何况妈妈说了，她目前没有条件给她最好的生活，所以才会把抚养权给爸爸。在同龄小孩还不知忧愁的时候，林羡鱼已经明白了这些道理，她努力听话，不让妈妈为难。 如果在生日第二天，林国栋不和她宣布一件事的话。 二楼从林羡鱼的房间传来嚎啕大哭声，远坐在客厅看杂志的俞敏不着痕迹地挑了下眉，却连姿势都未变一下，恍若未闻。 厨房里正择着菜叶的李妈暗暗打量这一切，心里叹了口气，啧啧，后妈就是后妈...... 林国栋有些头疼地看着女儿，他预想过女儿会不高兴，但没料到她会反应这么大，哭得震耳欲聋，满脸伤心欲绝。 “爸爸和俞阿姨都很忙，平常没时间陪你，有一个哥哥来和你玩不是很好吗，他还能照顾你。” 林羡鱼想也没想就哭着喊道，“有李奶奶陪我玩，有李奶奶照顾我！” 林国栋险些语塞，忙道，“那怎么能一样...李奶奶是李奶奶，哥哥是哥哥，可以多一个人陪你。” “我不要哥哥，不要他，我讨厌他！” “你还没见过人家你就讨厌他，鱼宝，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小孩，你和鹤飞哥哥不是就很好吗？” 林羡鱼有点崩溃，分贝更高了些，她觉得爸爸不喜欢自己了，断断续续抽噎道，“...我讨厌...爸爸...我讨厌爸爸...” 她说完这句话，林国栋反而乐了起来，把她抱在怀里笑着道，“鱼宝明明最爱的就是爸爸，就像爸爸最爱你一样。” 林羡鱼心想，那是骗你的，自从父母分开后，她已经学会了撒谎，她最爱的是妈妈，只是在爸爸面前会说最爱爸爸。没有人教她，但她天生懂得这样，她觉得自己变坏了。 她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可已经学会了看脸色，林国栋的话如同一针强心剂般让她渐渐平复了下来，打着哭嗝问道，“爸爸会像喜欢我一样去喜欢那个哥哥吗？” 林国栋这才明白了女儿的敏感，他为自己女儿的这份小心翼翼而感到心酸，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嗓音道，“爸爸也会喜欢哥哥，但是爸爸最喜欢的永远是鱼宝，只有你是我的宝贝女儿。” 林国栋自以为解决了一桩事，下楼和妻子相视一笑。 俞敏先是欣喜，又面露忧虑，最后只差拍着胸脯保证道，“你放心吧，小上一定会对鱼宝很好的，毕竟也是大孩子了。” 就这样，在林羡鱼满九岁的夏末里，林家迎来了一个人，从此林羡鱼开始讨厌夏天。 是个好人 林国栋是个好人，平时就喜欢给山区捐款和资助穷学生，一方面开公司经商，另一方面骨子里有颗济苦怜贫的仁义之心。把俞上接到林家来，还是他主动提出来的。 俞敏原先对此事没有感觉，她和这个儿子之间感情稀薄得厉害，一出生就把他扔回了老家，这么多年见面的次数都是寥寥无几。何况，在她心里所想，这世上又有几个男人是真心实意愿意养别人的儿子，与其拎着个拖油瓶，不如早些和林国栋生一个俩人亲生的才好。 但她知道林国栋不是说空话，她也是看出他的柔软心肠才想着嫁给他的，自古称戏子无情，她却见多了比戏子更加寡恩薄义的男人们，好不容易遇到个不一样的就不想放手了。林国栋是真心不介意她的过往，也是真心怜惜自己的那个儿子。 她在演艺圈里待到了叁十叁才嫁人，却有一个十叁岁的儿子。这件事极为隐秘，几乎没什么人知道，全因她并不出名，演得都是各种配角，勉勉强强在观众面前混了个脸熟而已，好在演技尚可，方才赚了些钱。 她不想林国栋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好母亲，自然作起戏来，讲述自己的不容易，如今能亲自照顾儿子是最好不过的了。 听得林国栋迅速展开行动，这才有了先前哄女儿那一出，定好了日子，竟然亲自开车与俞敏前往两百多公里外的S市小镇。 俞上不愿意离开这里，一向懂事的他与阿婆僵持住了。 这个几十平的二居室才是他的家，是他从小到大所待的地方。 老人家叹了口气，不住地往外孙碗里夹菜，都是他喜欢吃的。 “小上听话，Q市是大城市，是省会，你去了那儿总比现在好。”她举不出来一些关于医疗福利、教育资源的例子，纯粹从一个小城人的眼光去看待外面的世界，这里但凡有点出息的孩子几乎都离开了这座小镇，学习优异的外孙今后也会如此，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而且有你妈妈照顾你了，你也别怪她，她这些年一个人也不容易，十几岁就出去闯荡了才有今天，虽然没管过你，但至少钱财上面从来没有亏待过我们。”她知道一些流言蜚语，明白外孙受过许多委屈，她心疼他的时候，嘴上也没少怨过自己那女儿，就怕俞上听进了心里去，对亲妈心怀怨尤。 俞上的睫毛很长，垂眸的时候挡住了所有的情绪，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道，“我知道的，阿婆。” 她刚想继续开口劝，就听见俞上又道，“阿婆，我担心你......” 阿婆顿时急了起来，“你担心我做什么，不是还有你舅舅他们一家，我不用你操心，你继续留在这儿才是让我操心呢，你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难不成还想让我管你管到上高中，到时候我也没有精力照顾你了。” “我可以住校。” “你这孩子，总之无论如何他们都会过来接你，还是你妈那个丈夫亲自开车来，人家是大老板，这就表示重视你，你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平静的脸庞上浮现一丝裂痕，似是对此事有些意外，阿婆继续趁热打铁道，“再说又不是不让你回来了，逢年过节你想回来就回来，你妈给我们的钱我全都给你存起来了，你走的时候把存折带上，到了那里想买什么想吃什么就花，不要委屈自己。” “不用...” 俞上刚开了个口，阿婆连要听的意愿都没有，连忙站起来往他的房间里走，“我得给你收拾行李去，你自己待会儿也要看看该带什么不带什么，他们明天就来了......” 俞上还想要说些什么，可一时竟无法开口，他低着头发愣，看见碗里的白粥被堆得满满的菜搅得油淋淋一片，心神也不禁杂乱了起来。 俞上带走的东西极少，因为俞敏瞧不上眼，她理解老人带孩子就是崇尚简朴耐穿那一套，可一想到林家那位娇小姐吃的穿的用的无一不是名牌，就觉得也得输人不输阵，几乎是样样嫌多余，什么也不让他往包里装。 最后还是阿婆怕他去了那儿吃不惯，往包里放了几罐自制的小菜和腊肠，才把一个书包装满。俞敏离家多年，也有些馋这份家乡的味道，这才准许了。 林国栋倒是给阿婆拎了许多水果和昂贵的补品来，他是老一辈人喜欢的面相，性格也好，不费吹灰之力就赢得了丈母娘的欢心，以至老人家愈发觉得俞上去了他家不错。 他默默看着俞上，俞上也在悄悄打量他，四目相对时，他就像从前和林羡鱼玩木头人游戏时那般似是抓住了眼前男孩的小辫子，眨眼浅笑起来。 与林羡鱼的尖叫大笑不同，男孩只是微微一愣，很快面无表情地转过了头。 我叫俞上 林国栋将车停在了一幢看起来像油画的房子面前，尽管俞上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他的眼底还是流露出了一抹惊艳。 虽是联排别墅，可林家叁面都做了蔷薇花墙，上千朵樱粉色的花瓣同时绽放，又好看又保护隐私。房子有叁层，外观刷得白漆，站在外面看只能看到二楼及以上。 林国栋略显欢快地解着安全带，一边开车门一边对着后座的男孩道，“小上，我们到家了。” 俞敏也下了车，跟在林国栋后面一起去后备箱拿东西，十几个大购物袋里不止装了方才他们在商场给俞上买齐的生活用品和衣服鞋子，还有几个她本人的“战利品”和林国栋担心女儿吃醋而买的礼物。 俞上打开车门想要下车，脚上一双崭新到发亮的球鞋让他有些眩目，还未多想就听见俞敏在唤他，于是连忙走了过去接东西。 屋里的李妈耳聪目明，听见声音就迎了出来帮忙，看清俞上的脸时才挂起了真挚的笑，原本在她看来，俞敏虽然也漂亮，可脸盘子太小就有点小家子气，还没先前那位太太明艳大方，但这儿子许是遗传了生父，中和后简直挑不出什么毛病来，非要说就是单眼皮，可眼睛却很大，皮肤也白，鼻子也高。 李妈笑呵呵地看着俞上，一旁的俞敏介绍道，“小上，这是帮我们家做事的，你喊李奶奶。”转头又让李妈叫“小上”就行。 俞上不说话时气质有些冷，但他对长辈却显得温和，按俞敏的要求唤了一声人，知道今后大家要住在同一屋檐下了。 一群人走进了屋里，又是一阵忙活。俞上的房间也在二楼，就在林羡鱼的房间对面，卫浴独立，总共面积都快赶上他从前那个家的一大半了。幸而其他东西一早就准备好了，只需李妈将那一堆新衣服挂进柜子里就大功告成。 到了这时林国栋方才想起来女儿，走到对面打开房门，却发现人并不在，只好又问李妈。 “小鱼去找池家那小子玩了。”李妈说得是池鹤飞，他家就在林家别墅的斜后面一幢。 林羡鱼最怕热了，一到夏天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就爱待在空调房里，所以暑假里次次都是池鹤飞来找她玩，这下颠倒过来，林国栋和俞敏二人心知肚明小丫头是故意的。 林国栋仿佛随口说起似的，边下楼边道，“小孩儿就是贪玩，我现在去抓她回来，成天往人家家跑是怎么回事。” 俞敏则暗自撇嘴，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已经被儿子看在了眼里。 他站在房间内看向对面的门里，刚刚林国栋方才打开并未合上，只见墙壁刷得是糖果色中的粉黄色，配上满屋子眼花缭乱却乱中有序的玩偶和摆件，宁静清新中夹杂着田园式的童趣美好，一看就是精心布置过的。只观一角即可得知，房间主人是泡在蜜罐里用爱浇着长大的小孩。 俞上收回视线，心里默默念了叁个字，小屁孩。 林国栋牵着林羡鱼回家时，俞敏和俞上已经在客厅里等着了。 不若他们母子所想，以为看到的是个正赌气闹脾气的小姑娘，林羡鱼大大方方的从林国栋身后走出来，眼神略在俞上身上停留，紧接着就唤人道，“俞阿姨，哥哥，我回来啦。” 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被逼迫的痕迹，只有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稚气和好奇，她迈着步子跑到俞上身边，眼巴巴地望着他，这眼神让俞上莫名想起了老家小区附近的小流浪狗，任谁看了都心生怜爱。 林羡鱼也在心里不断对比着眼前男孩和池鹤飞，池鹤飞的眼睛比他好看，池鹤飞比他长得高，池鹤飞比他爱笑，池鹤飞比他有钱...... 总之，池鹤飞完胜这个家伙。 林羡鱼心里偷笑着，忍不住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她想让自己看起来更礼貌一点，只好问道，“哥哥，我叫林羡鱼，你叫什么名字呀？” 男孩无端紧张起来，生怕呼吸乱了被发现，延迟了叁秒才回答道，“我叫俞上。” 蔷薇花墙 只认识不到片刻，林羡鱼就已经自来熟地牵着俞上去花园里玩了。这让林国栋和俞敏都有些惊讶，林国栋欣慰女儿的懂事听话，俞敏则以为是方才进家门前林国栋对林羡鱼说了什么才让她这么装乖。 花园里铺满了草坪，从客厅的巨幅落地窗往外望能看到两个人的身影挨得不远不近，似是在说话，只是听不见他们说得什么内容。 俞敏没有耐心地上了楼，林国栋却笑着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慢吞吞地移步去了书房。 林羡鱼受不得晒，早就拉着俞上寻了一处阴凉地，正是在蔷薇花墙的角落里，她揪着花瓣，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俞上聊着。 她问了许多问题，比如俞上为什么姓俞、俞上为什么叫俞上以及俞上的爸爸在哪里，个个踩雷而不自知，换做从前小镇里的任意一个人来问，俞上恐怕都会瞬间翻脸。他睨着比自己矮了一个头还多的小姑娘，见她态度好得出奇，又回想起在屋里时那个甜甜的笑，最终判断她问这些不是有意的，只是单纯地打听他的信息。 然而他还是不想如实回答，轻而易举地又将问题抛给了她，问她叫林羡鱼是不是因为那句“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那为什么不叫林渊或者林结网以及她爸妈为什么分开。 从第一个问题起林羡鱼就张大了嘴巴，咧着一个“o”型看着他，虽然不懂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她突然觉得对方很有文化，这让她不自觉地后退一步，俨然在她心里这个从乡下来的土包子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对付，因为他比她有知识。 九岁的林羡鱼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知识就是力量”，不过这也怪不得她，纯粹是从前林国栋觉得她年纪小记不住那句话，就给她胡编乱造了一个原由，嗯，羡慕水里的小鱼儿自由自在地游泳。 她把林国栋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俞上，不管是她的反应还是林国栋的话，都让俞上不免有些啼笑皆非。 俞上的笑容在太阳下显得格外耀眼，仿佛冰雪消融后春意渐浓，一夜之间桃花就开满了枝头。到了这时林羡鱼才发现他笑起来后左脸有一个酒窝，她没有，池鹤飞也没有。 她后知后觉自己犯了傻，套话没套出来一字一句，反倒暴露了自己的缺点，让对方抓住了机会嘲笑自己。 林羡鱼重重“哼”了一声，满脸骄纵地转过头去不再理他。 俞上敛了笑容，又变成了那副没有表情的样子，心下疑惑自己哪里惹到了她，但谨慎起见他没有开口询问，而是盯着她手中乱揪地花瓣，不再说话。 片刻后，林羡鱼觉得没意思起来，她想回屋里去，刚回头就看见俞上正盯着自己揪花瓣的手，她摘了一朵蔷薇递到他手里，问道，“你喜欢这花？” 俞上自记事起就好像没有特别喜欢过什么，他除了学习还是学习，与小镇上其他孩子想得为了前途而努力相比，他更多则是因为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反正阿婆和老师都希望他好好学习，便心无旁骛地钻进了书本里。 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这种花，于是回道，“好看。” 林羡鱼笑了，笑得一脸天真单纯，仿佛在说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当然好看，这是我妈妈最喜欢的花。” 俞上眉头一突，恍然间手又被牵住，见林羡鱼若无其事地拉着自己往回走，只以为是自己想多了。 餐厅里，李妈刚摆上了自己做好的饭菜，见两个小孩拉着手走进屋，不禁觉得画面又美好又可爱，主要是长得都好看。但更多的还是因为心疼林羡鱼，从她一出生她就在这个家里做事了，自然晓得林国栋和江惠离婚后，年幼的林羡鱼一个人是多么的落寞，如今家里多了个伴陪她，看起来俩孩子也合得来，自己也不免高兴起来。 林国栋和俞敏也踩着点下楼吃饭，闻见菜香，俞敏突然想了起来，忙叫俞上道，“小上，去把你阿婆做得小菜和腊肠拿给李妈，我好多年没尝过那味道了。” 俞上回到房间里，刚一打开拉链，就见一个红通通的小本子掉了出来。他大惊，连忙捡了起来，翻开来看是以他的名义开户的存折，正是阿婆说要给他的那个。 出发前一晚他百般拒绝，最后阿婆看似妥协了，没想到却在装小菜时又放了进去。 俞上心头翻涌，只好将存折好好地收了起来。他关上屉子，余光中看见一道矮矮的身影站在门口，也不知什么时候来的。 林羡鱼有些狐疑地看着他，“爸爸让我来帮你拿东西，你在做什么，怎么还不下去？” “没什么，你过来拿吧。”俞上淡定地回道，说罢递了两个小罐头过去。 寄人篱下 夜间，俞上洗完澡从卫生间里出来，头发吹得半干，青灰色的棉质睡衣略显松垮，却衬得他肤色莹白如玉。 他坐在临窗的书桌前，窗外是林家别墅后院的景，不如前院充满了欧式花园情调，后院里倒是摆了各种中式盆栽，种着一些他认不出来又觉奇形怪状的植物，角落里还有一方小小的水池，养着几条漂亮又昂贵的观赏鱼。 他发完呆，开始重新打量房间里的一切，布局简单干净，以黑白灰叁种颜色分布，最是不容易出错，也适合他这个年龄的男孩。等到夏天结束，他就是初中生了，只需要六年，他再寄人篱下六年，就可以理所当然地离开这个地方。 书桌上是一台崭新的电脑，俞敏说是林国栋专门为他买的，他从前在小镇上偶尔也会去网吧，同其他男孩一样，用得最多的动能就是打游戏，不过他倒不怎么上瘾，纯粹是闲着无聊而已。视线下移，桌面上还有几本晚饭后林国栋带他从书房里挑得书，离开学还有大半个月，应该可以看完。 他默默看着随意堆砌起来的书目，眼角一抹诧异转瞬即逝，觉得好像和之前的摆放不太一样，可他洗澡前把房门反锁了，应该没人进来才对。 俞上拉开右边第二格抽屉，只见存折好端端地躺在里面，正如他放进去时那般。 林羡鱼趴在门上听了好一会儿动静，知道俞上从卫生间里出来了，生怕他立马睡下，赶忙敲了敲门。 俞上拉开门时，见着的是一个同样洗完澡后穿着睡裙的小姑娘，简单的蓝色小碎花布裙，看起来衣料很好，夏日的空调房里穿上睡觉最是舒服不过。 林羡鱼的眼睛很大，看人时眸光潋滟，齐肩的头发散下来时像缎子一般柔顺光亮，让人忍不住想要摸一把。 她需要仰视才能看清俞上的面庞，不像池鹤飞总是体贴地坐下来与她说话，这让她有些不高兴。 “哥哥，我能到你房间玩一会儿吗？” 说实话，俞上还未和比自己小的女孩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过，他以往认识的女生大多都是班上的同学，心智认知都比较接近，聊天也总能找到共同语言，不至于冷场。但对于还在上四年级的林羡鱼，他突然升起一丝无力，连自己都不知道他们俩能够玩什么。 若是林羡鱼再年幼一点，他还能讲几个故事哄她睡觉，可眼前的小女孩分明已经有了自己的一套思维逻辑，正介于懵懂无知和少女心事之间，面对她的主动亲近，竟让他无所适从起来。 林羡鱼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说完便自然无比地从他身旁走了进去，在她看来，这根本还不是什么俞上的房间，这里从前明明是她的练功房啊！ 见她径直坐到电脑面前熟练地开机，俞上这才晓得她来是做什么的了。他还以为林羡鱼的房间里也有台电脑呢，原来是没有的啊。 林羡鱼对此也颇有成见，但一向溺爱她的林国栋在这一点上从不让步，就怕她玩坏了眼睛，以后就不好看了。书房里也有一台电脑，但平时都是锁住的，因为林国栋不准她玩。 “哥哥，关下门好吗？” 林羡鱼的语气没有了那股柔和，虽然表情上并没有什么变化，但俞上还是觉得她有几分翻脸不认人的架势。不过，他还是轻轻合上了房门，这次并没有锁住。 “你爸不让玩？” 林羡鱼连头也没回就“嗯”了一声，不再搭理。 俞上则随手拿了一本书靠在床头，对林羡鱼用电脑做什么并不在意，只是片刻后听见几道日语声从音箱里传来，这次知道她在看动漫。 俞上忘了林羡鱼大概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记得当时已经很晚，他也彻底困了，忍不住问了几句。 她满脸不高兴的样子倒是深深映在了他的脑海中，和乖巧时的模样相比显得一点都不可爱。她的眉形天生就长得很好，哪怕有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和娇俏小巧的鼻子嘴巴，也还是平添了叁分英气，生气后方能看出她的不好惹和性子倔强。 俞上渐渐对她有了一个初步了解，那便是脾气有点大。他决定以后尽量少和她私下相处，避免误会和争执，只要彼此相安无事就好。 这是我家 俞上是从一阵悠扬的钢琴声中醒来的，床头的电子钟显示十点，他不禁猛地坐了起来。 他一向作息良好，基本不靠闹钟就能早上七点左右自然醒，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会在林家住的第一天就睡了懒觉。他的手滑过被单，心知除了昨晚林羡鱼打扰他以外，也有这床和枕头睡起来实在太舒服了的原因。 俞上换好衣服走下楼去，发现螺旋式楼梯中空的白色水钻吊灯下，昨日他就看见的一架非常漂亮的叁角钢琴前坐着两个人。一个是面无表情的林羡鱼，一个是位二十多岁的陌生年轻女性。 女人容貌虽平平，但胜在气质优雅，穿着打扮更是知性，察觉有人从楼梯上走过连眼皮都未动一下，嘴里指导着林羡鱼的手势，声音温和又透露着严厉，显然正是林羡鱼的钢琴老师。只是瞧着林羡鱼的样子，好像并不太情愿。 俞上快速走进餐厅里，心想林羡鱼情不情愿也与他无关。 李妈端了叁明治和牛奶给他，让他最好少吃点，等林羡鱼跟着许老师练完琴就到中午饭点了。紧接着俞上又从李妈那儿知道，林国栋和俞敏已经不在家了，自从俞敏嫁进来后就很少再拍戏，但总是会跟着林国栋出去应酬，时不时也会去一趟公司，听说林国栋还给她挂名了一个总监让她过瘾。 这个家里，没有大人在的时候才是常态，在他来这里之前，林羡鱼都是一个人吃饭的。 正好也解释了为什么没有人上楼去喊他吃早餐，大人们疏于管教，这个家自然少了条条框框。其实就连林国栋也秉持着“快乐教育”原则，他对林羡鱼向来是没有什么要求的。 许老师教了林羡鱼好几年，对这个家里的情况多多少少知道那么一点，等到坐上餐桌后，看见俞上的五官有一半长得像俞敏，自然猜测起了他的身份，只是有些纳闷她查百度时，没见说俞敏还有一个儿子啊。 不练琴时的林羡鱼总是比练琴时要灵动万分，举止神态间都有股惹人爱的俏皮劲儿，仿佛清晨的露水玫瑰，明知道她是故意的也舍不得生气。 她脆生生地给人介绍起自己这位“哥哥”来，“许老师，他叫俞上，是俞阿姨的儿子，现在住我家。” 许老师瞬间了然，只是俞敏并不红，隐婚生子也不算什么大新闻，她略略惊讶后就不再有反应。她每周只来两次，如果林国栋夫妻二人不在家，她就会陪林羡鱼一起吃饭，虽然在她看来，这小姑娘于钢琴上不会有什么造诣，但往好处想，练琴来修身养性也是好的，尤其是在这样一种家庭环境里。 俞上对林羡鱼的话似乎没什么反应，他一眼都未看对面的人，自己夹起筷子来。 “天啊，你的手可真好看，很适合学琴的。”坐在林羡鱼旁边的许老师突然看着俞上的手低声感叹道。 林羡鱼正戳着米饭，她散漫得厉害，吃饭也能玩起来，听见这话也抬头去看俞上的手。下一秒不自觉地撇嘴，白白嫩嫩，又长又细，一点儿都不像男孩子的手。 “哥哥，你会弹钢琴吗？”林羡鱼问道。 莫说是会，俞上连琴键盖子摸都没摸过，据说从前的小镇上是有琴行的，只是他从未见过，也不知道开在哪里。 林羡鱼就猜到他没学过，见他这不做声的反应，心中暗自得意，嘴角也翘得越发的高。 许老师温声道，“你想学直接和大人说一声，我就可以教你，总之你这双手不弹琴挺可惜的。” 其实俞上这个年龄学琴已经有些晚了，但话头是她无意挑起来的，只能继续帮着男孩解围。 林羡鱼震惊地望着女人，委屈大于气愤，“许老师，你不教我了吗？”亏她还觉得许老师是自己人呢。 “怎么会，我可以一起教啊，那样还能多赚点薪水。”许老师开玩笑道。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林羡鱼撒娇起来，逐渐向着女人的怀里倒去，许老师也未作他想，笑着搂住了林羡鱼。 一旁的俞上全程没有说话，冷漠地吃着自己的饭。 饭后，许老师走了，林羡鱼被李妈喊去房间午睡，俞上也回了自己的房间。 林羡鱼开门进来时，坐在窗前的俞上轻轻蹙起了眉头。 “你有事？” “我来用电脑。” 俞上看见林羡鱼一副理之当然的样子，顿了顿，问道，“你爸同意了吗？” “哎，你别问那么多。”林羡鱼已经有些不耐烦起来。 “你爸同意吗？”俞上又问了一遍。 林羡鱼不由火大，她不知道俞上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难以沟通，昨晚不是还好好的么。 “你起不起来？”林羡鱼有些凶地问道。她想让俞上给自己腾电脑前的位置。 “呵。”俞上扯了扯嘴角，冷笑一声，表明了自己的回答。 林羡鱼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生气过，就连知道自己有后妈了也是伤心居多，她还没对他怎么样，眼前的这个后妈儿子居然敢反过来欺负自己？ “这是我家！”林羡鱼怒气冲冲地大喊道。 不被承认 “我知道。” “那你还不赶快让开，我想玩就玩！” “行吧，我现在就去让李妈打电话告诉你爸。”俞上说罢站起了身。 林羡鱼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转身跑出了门。等回到房间，屈辱感使她忍不住哭了出来，大颗大颗的泪珠打湿了杏色的床单，她自艾自怜地想到了曾经看过的童话书，觉得自己就是天地间最可怜的那个“灰姑娘”，等俞上告完状，爸爸也不会再喜欢她了...... 眼泪流尽后，林羡鱼突然觉得俞上总算露出了狐狸尾巴，果然后妈带来的孩子就是“坏”，这才第二天就开始欺负她了。这般想着，又一阵委屈涌了上来，她选择给表姐孟溪打电话求助。 孟溪是林羡鱼姨妈的女儿，今年十四岁，正是爱恨分明的年纪。从她得知前姨夫给自己表妹找了个后妈开始，满脑子都是电视剧里后妈继女斗来斗去的场面，就盼着哪天那个女人使坏，于是自己义薄云天地上门前去拯救表妹。 虽然这样的事一直都没有发生，但她还是林羡鱼最贴心的姐姐，无论林羡鱼经历了什么，有事没事就爱和她打电话，而她也会仗义十足地聆听表妹的心声，半点儿不把比自己小五岁的林羡鱼当小孩看。 可孟溪听完林羡鱼的这番诉说，倒也没抓到对方男孩的错处，更像是自己表妹使性子撞到块铁板。不过作为他们这一辈独生子女中最亲近的表姐妹，孟溪觉得自己与林羡鱼有着天然的同盟立场，哪怕她再不对，自己也要说她对，当她最忠实的后盾，永远站在她这一边。 “这人太不像话了，他凭什么不让你玩，你爸是你爸，他是他，他有什么资格管教你？” “就是就是。”林羡鱼深表同意。 “他以为他是谁啊，嘁，不过一个私生子而已，要是放小说里你就是林家嫡女，他连你一根脚指头都比不上。”孟溪纯粹是言情小说看太多了。 林羡鱼听不太懂，问她什么是“私生子”，什么是“嫡女”。 孟溪暗暗叫了一声“糟糕”，这才发现自己说漏嘴了，她答应过她妈不在林羡鱼面前乱说的。只是略微纠结一下，孟溪便抱着“其实说了也没什么，毕竟她和表妹是无话不谈的关系啊”的心态给林羡鱼解释起来。 “私生子就是不被承认的孩子，他爸不认他，可能他连他爸是谁、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反正也挺可怜的，至于‘嫡女’，等你以后看小说就知道了，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孟溪说完，赶忙又补了一句，“我妈不让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和任何人说，就算说了也不要说是我说的。”若不是有足够的事情能够证明十叁年前林国栋和俞敏根本就是两条平行线上的人，否则她妈还要怀疑这男孩就是林国栋的了。孟溪咽了咽口水，总算没把这话也给说出来。 “知道了，表姐，你和姨妈什么时候能来看我啊，到时候你帮我欺负那个俞上吧？”林羡鱼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孟溪为她报仇了，他是大孩子又怎样，她表姐孟溪比他还大一岁呢。 孟溪想了想，也没一口应承下来，主要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欺负人，她只看了电视剧里怎么演，真要她说个四五六出来，那，那还得等她好好想想呢。 “到时候看吧，如果他连在我面前都敢对你不好，我就帮你打他。” 林羡鱼心满意足地挂断了电话，脑海里回荡着孟溪说得那些话。 ...... 私生子就是不被承认的孩子，他爸不认他，可能他连他爸是谁、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晚饭时，俞上发现林羡鱼突然又恢复如常，仿佛忘了下午的事一般，心情肉眼可见的不错。彼此虽没有说话，可陡然成为这个房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似乎连对方一丝一毫的小情绪都能够轻而易举地捕捉到，想要视而不见也难。 两个人从走廊里分开时，林羡鱼竟然还冲他微笑了一下，方才各自回了房间。 俞上突然有些后悔下午那般小小的“教训”了一顿林羡鱼，不论如何她还是个孩子，自己其实没有必要和她计较，兴许她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话在刺人。 如果从前那些想要欺负俞上，又反被俞上报复回去的人们听到了他的心里话，必然会觉得自己白挨了那么多打，你俞上不是出了名的小心眼、睚眦必报吗？怎么这女孩儿叁番两次挑衅你，你只不过是略微反击了那么一下，竟然就后悔了？ 留守儿童 林国栋为俞上安排的学校正是和林羡鱼同一所，因为是私立，所以分为了小学部、初中部和高中部，但凡是里面的学生，都可以享有直接升学。 这样一来里面的许多孩子从小就互相认识，长大了自然而然也就形成了一个圈子，除了人际便利，校内设施和师资力量更是丰富，Q市的不少有钱人都把孩子往那儿送，顺便捐钱做做建设，一来二去倒显得这所学校的名声愈发不同凡响起来。 池鹤飞听闻林羡鱼这后妈的儿子同自己一样大，早就按捺不住想跑过来瞧瞧庐山真面目，毕竟以后可能就是同学了，先认识认识也不是坏事。 只是林羡鱼不让，她讨厌俞上，也希望自己身边所有人和她一样讨厌俞上。看见池鹤飞对俞上感兴趣的样子，她只觉碍眼得很，于是拼了命地说俞上的坏话，方才打消了他的念头。 池鹤飞从小生活在Q市，身边接触得也都是同样阶层的孩子，初对俞上感兴趣，更多出于对方是林羡鱼名义上的哥哥，实际上一个他眼中的“留守儿童”，想来也是内向无趣话不投机的。 既然林羡鱼说俞上的臭毛病一大堆，他的那点儿微末的好奇心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反倒和林羡鱼表起忠心来，让她有什么事儿就来找自己。 林羡鱼才懒得找他呢，池鹤飞虽然脾气好，但他妈是个严厉的，尤其对自己儿子要求格外的高，这个升学前的暑假更是拘着池鹤飞哪儿都没去，请了好几个高级家教来专门为他提前预习初中知识点。 其实池鹤飞他妈对林羡鱼的成绩也颇有微词，她总觉得林国栋对这个女儿过于放纵了些，又不是智商有问题，到底是怎么做到名字总在年年排名榜最后一张纸上的啊。 林羡鱼天不怕地不怕，莫名地在池鹤飞他妈面前感到心虚，哪怕池鹤飞对她再好，她也很少到池鹤飞家里去。 她忍不住想到俞上的成绩，连池鹤飞那种精英教育下的大少爷都在家为升学做准备，俞上一个小地方来的人，怕是到时候要给她家丢脸。总归是邻居，如果俞上的成绩比池鹤飞差太多，她爸的面子也不太好看。 这般想的林羡鱼完全没觉得自己的成绩差有什么问题，她比池鹤飞他们小好几岁，除了同学也不认识什么其他同龄人，她可谓是心态安逸得不同寻常，连焦虑是什么滋味都不曾尝过。 林羡鱼开始在内心里不断挣扎起来，是到时候让俞上自己丢人，跟着她爸林国栋也丢脸呢，还是先去知会她爸一声，现在给俞上请家教或许还来得及，运气好的话皆大欢喜，运气不好的话也提前有一个心理准备。 左想右想，林羡鱼还是觉得爸才是亲爸，找了个机会问了他。 林国栋听得哈哈大笑，不知道自己女儿这小脑瓜子里天天在想些什么，但还是为她的贴心感动了一把。 他将当时带俞上去学校办理学籍顺便做了升学测试的事告诉了她，林羡鱼听得瞪大了眼睛，最后气鼓鼓地跑出了书房，不论身后林国栋怎么叫她也不理。 林羡鱼快要气死了，原来那个乡巴佬成绩那么好，亏她白担心了一回，还在爸爸面前闹了笑话，这让她想把俞上狠狠踩在脚下碾压的美梦又幻灭了。 更让林羡鱼感到后悔的还在后面，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在家里吃饭，林国栋竟然把这件事当着众人的面说了出来，看着俞上惊讶的眼神，林羡鱼恨不得立即找个地缝里钻进去。 俞上原是怀疑林国栋故意这样说来凑近他和林羡鱼的关系，但见对面的女孩面红耳赤还一脸恼怒的样子，就知道这事是真的了。 他配合大人们努力营造起来的氛围淡淡笑了笑，看着林羡鱼道，“谢谢妹妹。” 林羡鱼蔫头耷脑地吃完了饭，觉得自己是昏了头才会关心俞上的成绩如何，他爱如何便如何就是，他和她爸又没有什么关系，丢脸也丢不到他们父女身上来。 晚间，林羡鱼准备下楼去客厅看会儿电视，一打开房门便见对面的人也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几本他之前在书房挑的书，看起来是读完了要还回去。 林羡鱼总算找到时机出击，趁此机会洗刷先前在饭桌上自己的尴尬，让他不要自作多情。 “哥哥，你还得在我家住几年才会走啊？” 俞上一脸淡漠地看着她，语气不缓不慢道，“你放心，迟早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 以貌取人 临开学的前两天，林羡鱼的姨妈和表姐孟溪终于来林家看她了。这还是江淑专门挑得林国栋和俞敏不在家的一天，她可不想见到自己那位前妹夫和他的现任妻子，若不是这里还有一个亲外甥女在，她保证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足这个地方。 孟溪家是Q市的普通中产，姨父是大学教授，姨妈是医院行政，一家叁口其乐融融，有着林家没有的温馨美满。自从林国栋和江惠离婚后，在年幼的林羡鱼心里，孟家就是她心中家的样子。 每次江淑带着表姐来看她，李妈都无需做饭，只因为孟溪嘴挑剔得厉害，不是她妈烧得菜她就没胃口，江淑嘴上抱怨，行动上却是任劳任怨。不过江淑烧菜确实有一套，林羡鱼也馋她的厨艺，江淑就当做给外甥女加餐了。 孟溪和林羡鱼早就跑到房间里去说悄悄话了，进门前林羡鱼递了个眼色，孟溪就明白那个传闻中的俞上就是住在对面的房间里。只可惜房门紧闭，见不到真人，这让孟溪感到有些遗憾。 “他长得怎么样？”作为颜控的孟溪第一反应就是问这个，其实上次在电话里她就有点好奇，只是当时不敢问。 “不怎么样。”林羡鱼几乎没有半点犹豫地答道，在她眼中俞上是个侵入她家的陌生人，平分了她原本唯一小孩的地位，她对俞上的讨厌大于了一切，所以看见他的脸也烦。 “啊，很丑吗？”孟溪有些失望。 “嗯...也不算丑，只是也不帅。”林羡鱼觉得自己无法昧着良心说俞上长得很丑，不然就是撒谎了。 “好吧。”孟溪对俞上的长相失去了兴趣，开始和林羡鱼聊起别的。 到了饭点，孟溪和林羡鱼相携下楼去，看到对面仍然紧闭的大门，孟溪突然心生犹豫。 “要不要叫他？” “不要。”林羡鱼很干脆地拒绝。 孟溪也不勉强，她问出来只是让自己心里好受些而已，毕竟大家的身份也太尴尬了点，她们母女作为江惠那边的亲戚，俞上连怎么叫人都是个问题。 可俩人下楼后却有些傻眼，因为俞上竟然在帮江淑端菜，江淑还笑得一脸慈爱地看着他。 孟溪比林羡鱼更先一步理清现状，她清楚自己的妈是什么样性格的人，做不来亏待小孩的事，也不会让人家尴尬，极有可能就是江淑自己把俞上叫下来的。她为人和蔼幽默，没有一个小孩不觉得她温柔可亲，估计在她们下楼之前两个人已经说了许久的话了。 但比这些更让孟溪惊讶的，还是俞上的脸。 天呐，林羡鱼这丫头怎么说得出口“不怎么样”四个字的，居然还说人家长得不帅，如果这都叫不帅，那孟溪连“帅”这个字怎么写的都不知道了。 尤其是孟溪看了许多小说，封面上的男模特几乎都是他这个样子的，自然蓬松的碎发，一点都不显拘谨的白衬衫，以及把腿衬得无比修长的蓝色牛仔裤。俞上的帅气是一目了然型，首先白净的皮肤和冷淡的气质就够抓眼了，仔细一看连五官也周正，甚至完全看不出来是从小地方来的，不愧是女演员的儿子啊...... 不过这也有几分人靠衣装马靠鞍的缘故，若是那个先前还在小镇上生活的俞上，孟溪见了除却惊艳，更多的还是会可惜，因为她的少女审美暂时还无法欣赏穷帅哥的淳朴魅力。 孟溪强装淡定地与林羡鱼一道坐了下来，不好意思盯着俞上瞧，只好偶尔似不经意地瞥一眼，吃饭时更是规矩淑女万分，远一点的菜都不敢夹。 而林羡鱼完全没留意到表姐的异样，她更疑惑的是姨妈怎么对俞上的态度这么好，竟然还给他夹菜，她可是她的姨妈啊！她们不应该同仇敌忾、一致对外吗？ 孟溪帮林羡鱼解答了这个疑问，现在俞上和林羡鱼住在一起，江淑对俞上越好，俞上就越不会对她怎么样，算是一种示好战略，换来大家和平相处。 林羡鱼从来没想过自己和俞上还有“和平相处”这个可能，前妻的女儿和后妈的儿子原来还能和平相处吗，这让她感到一丝不可思议。 “唉，其实我觉得他可能没有那么糟糕，看起来挺成熟的，估计在他眼里你就一小孩，都不会和你计较什么。”孟溪叹了口气道。 “表姐，你之前不是那么说得啊，你不是说让我防着他点儿，担心他使坏吗？” 孟溪又叹了口气，她怎么好意思说自己在以貌取人，“唉，那是我之前没见过他，可能是我误会了，总之你就和人家好好相处嘛，毕竟也是多了个哥哥，等以后有人欺负你说不定他还会帮你。” 可是，可是就是他欺负的我啊！林羡鱼在心里咆哮道。 她不明白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她身边的人只要见了俞上，就通通都像变了一样。 朦脓情思 新学期新气象。 小学部和中学部不在一个校区，这让不少小学高年级的女孩们感到失望。 “看不到池鹤飞和宋思澈他们了，好可惜啊。”林羡鱼的同桌蓝点点望天叹道。 “这有什么，还有叁年就又可以看见了。”林羡鱼安慰道。 “还有叁年啊！！！”蓝点点觉得林羡鱼不理解她，叁年那得多久啊，到时候池鹤飞和宋思澈都成高中生了。高中生这个词，听起来就感觉很有距离感，是她们这种小孩还不能想象的人物。 林羡鱼想到俞上还要在她家住不止叁年，也觉得想想就难熬，与蓝点点感同身受起来，“也是，叁年实在是太久了啊。” “真羡慕你，你和池鹤飞是邻居，还能经常见面，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去看宋思澈。” 蓝点点喜欢宋思澈，为了不让小姐妹孤单，于是默认了林羡鱼和池鹤飞也是一对。对此林羡鱼从来没有否认过，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们班上流行起了这种事，好像一个人必须有喜欢的人才正常，没有也要说有，否则就没了共同语言。 池鹤飞和宋思澈曾经就是小学部里最受欢迎的两个男生，加上池鹤飞和林羡鱼是从小玩到大的邻居，很多女生都因为这一点而羡慕林羡鱼，这让她不免有些得意。 但现在更让她吃惊地是蓝点点的后半句话，“你要去看宋思澈？” “对啊，反正就隔了一条街，真讨厌校长，当年建校为什么不把那条街给填上。”蓝点点抱怨道。 “呃，都不是同一年建的吧。”她们小学部才是后来成立的。 蓝点点白了一眼林羡鱼，嘟起嘴巴道，“你去不去？我和几个女生已经说好了，反正我们放学早。” “不去。”林羡鱼直接拒绝了，其实相比扎堆去看帅哥，她更喜欢其他男孩围着自己转的感觉，所以池鹤飞他们不在了对她没什么影响。 “好吧，到时候等我去完回来了再讲给你听。” “好哒。”林羡鱼对听八卦倒是很有兴趣，她的同桌兼最好的朋友蓝点点就是一个万事通的存在，基本上他们圈子里就没有蓝点点不知道的事儿，她很热衷于和蓝点点谈论这些。 与此同时，池鹤飞也终于见到了俞上的真人。 他没和俞上有缘到成为同一个班里的同学，但宋思澈却和俞上分在了一个班。 池鹤飞是在篮球场上见到他的，当时宋思澈一把揽过新朋友的肩膀，却没发现对方不经意地挣脱了些。 “池鹤飞，这是我同班同学，叫俞上。” 关于彼此的名字，两个人已经听过太多次，俞上淡定地看着池鹤飞，后者隐隐有些惊讶，随即像没事人般笑了起来。 池鹤飞也不喜欢俞上，这让林羡鱼非常高兴。 他给出的理由是，这个人太冷了，看不透，还有点端着。说白了就是很装b，池鹤飞心里暗暗吐槽道。 但他没有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他的家教不许他这么说一个人的坏话。他只需要在林羡鱼问起他有没有碰见俞上时稍微那么暗示一下，双方就又拉近了距离。 林羡鱼发现自己最近好像真的有那么一丁点儿喜欢上了池鹤飞，他们两个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池鹤飞也像哥哥一样总是照顾着她，尤其连喜好居然都相似。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永远不会背叛她，那么这个人一定是池鹤飞。 她带着这点朦脓的情思，越看池鹤飞越顺眼，他很高很帅，虽然皮肤有点黑，但也不影响他在女生当中受欢迎。最重要的还是，池鹤飞对她非常非常好。 当蓝点点把带回来的消息告诉林羡鱼时，她整个人都快炸了。 “你知道吗，初一居然有人比池鹤飞他们长得还帅，好吧，在我心里是不如宋思澈的，但那个人真的很帅，我当时都看呆了。”蓝点点恨不得手舞足蹈起来。 “是谁？”林羡鱼问道。 蓝点点一口气说道，“叫俞上，听说以前不是我们学校的，已经有认识的学姐说他是初一级草了，每天都有成群结队的女生经过他们班去看他和宋思澈，因为他们俩一个班。” 林羡鱼不禁怀疑起自己的审美来，她觉得蓝点点这也太夸张了点吧。 她想发表些自己的意见，但猛然想起现在谁也不知道她和俞上的关系，如果她告诉了蓝点点，那么说不定第二天就会传得全校都知道。 林羡鱼张了张嘴巴，表情不太好看，最后才道，“怎么可能比池鹤飞帅。” 蓝点点明白林羡鱼的想法，一方面以为她是没见过俞上本人，另一方面认为女生总是觉得自己喜欢的人更好看，就像她对宋思澈一样。 “等你以后见到他就知道了，不过有可能你还是会不觉得他好看，有些人确实不喜欢单眼皮。” 快放开我 俞上发现自从开学后与他相安无事的林羡鱼，最近又开始招惹他了。 现在的林羡鱼已经不再伪装，改为了对他横眉冷对，鼻孔朝天。这个状况一直延续到了初一年级的第一次周考，虽然没有buff加满，但年级前二十的成绩还是让林国栋喜笑颜开。 就连俞敏也没想到自己的儿子成绩那么好，主要是她学历太低，从小也不怎么爱读书。但见林国栋都快笑得合不拢嘴的表情，她突然觉得自己需要对这个被自己忽视了十叁年的儿子重视起来。 其实林国栋小时候读书也不怎么样，打拼出现在的家业靠得不是学历，可对知识的渴求却没断过，他从心底里尊敬读书人，公司里也几乎都是大学生。再加上他的那位前妻江惠也只是乘务员出身，两个人的基因加在一起生出了林羡鱼，所以林羡鱼成绩不好而林国栋从来没有说过什么。 俞敏忍不住想，林国栋这么放纵林羡鱼是不是就从来没打算让她以后接班？ 她想到这里，又忍不住睨了一眼自己的儿子一眼。 等她再生下林国栋的孩子，不管今后成不成器，也都有俞上这个亲哥哥帮着经营公司，想必林国栋也是这么想的吧？ 林国栋和俞敏两个人笑得兴高采烈，止不住地夸赞俞上，就连在不远处切着水果的李妈也笑着看过来，这种氛围美好得让林羡鱼突然觉得自己很多余。 一阵又一阵的酸意从鼻腔里涌出，但她拼命忍住了眼泪，告诉自己不能哭，不然就输了。 过往的记忆已经快要模糊了，曾经她和爸爸妈妈也有过这样的场景，那个时候她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小孩，而不是像现在的格格不入，仿佛全然被忽视。 她讨厌俞上就是因为这个，俞上和他妈妈一起抢走了她的家。 “鱼宝，你看你哥哥这么厉害，以后就要向他学习，知道了吗？” 林国栋像是突然想起了她这个女儿似的，把林羡鱼抱在了自己的腿上。 她挣扎着身子又扭了下去，甩开林国栋的手，皱着脸大声道，“不知道！我讨厌他！”说罢，一路跑上了楼，林国栋在身后拉也拉不住。 俞敏似安慰地扯了扯林国栋的衣角，这让他又重新坐了下来。 “鱼宝不爱读书，你这么说话她肯定不高兴，真是何必呢？” 林国栋倒是没接这句，只是略作抱怨地道，“这熊孩子，真是。”又看向俞上解释道，“小上，你别介意啊，她年纪太小不懂事......” 俞上没说什么，他只是冷眼旁观这一切，觉得林羡鱼还是年龄太小了，既不懂得隐瞒自己的情绪，又看不懂大人的世界。 愚蠢又懦弱，才会使她把对俞敏的讨厌发泄在了自己的身上。 夜幕降临后的林家别墅里静悄悄的。 林羡鱼用备用钥匙开锁时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于是打着赤脚小心地走了进来。 她通过池鹤飞知道了俞上的数学老师是年级主任，最严厉古板不过的一个老头，倘若被他抓住了错处，哪怕再小也要在走廊上站一个早自习的时间。 她来就是要偷走池鹤飞的数学作业或数学课本，让他当着全年级的面难堪一次。 俞上的书包正挂在靠椅的背面，林羡鱼蹲了下来，又谨慎地回头望了一眼床上的俞上，见他仍在熟睡，这才借着透过窗帘的月光，大着胆子开始轻轻拉拉链。 “你想做什么？” 冷不丁的一声从林羡鱼身后响起，吓了她一跳，连反应都变慢了，刚站起来想要逃走，就立刻被人反手锁住了。 俞上抓住林羡鱼的手十分用劲，甚至带着几分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狠戾，箍得林羡鱼顿时痛了起来，可她还没来得及反抗就又一头栽进了被子里。 俞上已经站在了地面上，他狠狠将林羡鱼摁在床上，摁得她不论怎么动也从他手里逃不出去。 “快放开我！”林羡鱼的脸贴过被子侧头喊道。 “原来你上次就是用钥匙进来的，上次你是为什么？这次又想来做什么？” 俞上不仅不放手，甚至更用力了些，疼得林羡鱼再也没力气反抗，只好趴在床上愤愤道，“这是我家，我想进来就进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不说是吧？我现在就带你去找你爸。” 俞上不提林国栋还好，一提起他来林羡鱼就更愤恨了，她就像头小牛一样又开始挣扎起来，“你除了告状还会什么！怪不得你爸不认你！” 像只疯狗 “你说什么？” 林羡鱼脱口而出的话如同一根长长的针从远处而来刺进了他的心里，已经麻痹了的痛意使得他的眼睛开始发红，他松开了林羡鱼的手，却在林羡鱼翻过身来的下一秒掐上了她的喉咙。 俞上一边掐一边把她拖了起来，最后抵在了冰冷的墙壁上，两只手都扼制住她的脖子，仿佛真的要把她掐死一样。 可林羡鱼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底气，她觉得俞上就是吓吓她而已，一双大眼睛瞪着俞上，梗着脖子继续恶狠狠道，“难道不是？你这个私生子，就是因为你太讨厌了所以你爸才不认你不要你，所以你才和你妈姓俞！” 俞上死死地盯住林羡鱼，看见一连串恶毒的童言童语从她粉色的唇瓣里吐出来，眼角猩红，额头爆筋，偏眼神沉静得可怕，“你有种再说一遍......” 林羡鱼被他这副表情看得不禁有些心慌，可她还是丝毫不退让地嘴硬道，“你这个私生子，你爸不要你，我上次来就是为了看你藏了什么，怕你偷东西......” 俞上的双手渐渐使上了力，他满脑子都是林羡鱼骂他私生子的模样，就和从前在小镇上奚落过他的那些人一样，明明他从未得罪过他们，可他们就是要羞辱他、看不起他，仿佛他的出身就是一条丑恶的枷锁，只要他活着一天，就要带着这份丑恶遭世人的奚落。 可是凭什么啊，凭什么他就生来便是罪人，不管他做得再好再努力，几句轻飘飘的闲言碎语就能把他所做的一切给轻易地击溃！ 自从俞上懂得反抗后，几乎就再也没有人敢当面和他说这样的话，以至于他小小年纪就见识了什么叫恃强凌弱的嘴脸，只要他足够强大，足够不顾一切，足够像只疯狗一样撕咬那些人，就不会再有人碍自己的眼。 所以，林羡鱼是凭什么叁番两次地来招惹自己，是因为他对她的容忍度太高了，让她以为自己是可以随便任由她欺辱的了吗？ 林羡鱼吓得止不住地流泪，她差点以为自己就要死在他手上了，但最后他还是松开了自己。可即使是这样，林羡鱼也明白过来他方才是真的想要掐死她，那种濒临死亡的恐惧彻底席卷了她的全身上下，让她腿软地跪坐在了地上，既没有力气逃跑，也没有心神去喊救命。 俞上嫌恶地将滴落在他手上的泪水顺手往睡衣上擦了擦，他看着林羡鱼一副吓懵了的表情，泪脸满面的样子使得她看起来有些可怜。 只是俞上已经不会再被她骗了，他想起自己刚来的那天还觉得林羡鱼有着一双小狗般的眼睛，现如今看来，分明都是她伪装的罢了。 他不后悔刚才那样掐她，如果只有用这种方式让她害怕了自己，不敢再招惹自己，他不介意再来一次。他想要的，一直都是两个人相安无事，等他成年后就走得远远的，彼此再也不见。 林羡鱼确实怕了俞上，甚至都觉得自己对今晚的事会留下一辈子的阴影。 他实在是太可怕了，居然真的动手掐她，还想要真的把她掐死，这给林羡鱼的幼小心灵造成了极大的冲击，连续做了一周的噩梦方才好转。 她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迈着腿软的步子回到自己房间的，房门关上后，林羡鱼才终于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劫后余生。 在她离开前，俞上用一种极度冷漠的眼神望着她道，“如果你想把今晚的事情告诉别人，我无所谓。” 可是她不敢，她现在已经彻底明白过来，俞上就是个疯子，她再也不敢惹他。 俞上等了许多天，见林国栋和俞敏都没有什么反应，就知道林羡鱼并未告诉大人。他忍不住嗤笑一声，觉得林羡鱼可真够傻的，于她而言必然是将此事揭露出去才是最好，竟然就这么将他这个危险人物留了下来，明明他都那样说了。他是真的无所谓。 在大人们看不见的角落里，林羡鱼与俞上仿佛彼此之间默认了一场游戏的规则，即使两个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也不再有任何的私下接触。 久而久之，林羡鱼竟然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方式，她觉得俞上在林家的时候就像一个影子，大人们不在的时候他从来都是安安静静的，随着年岁的增长，她也越发后悔自己当时对他的针对。 因为，一直没有怀孕的俞敏开始正式备孕了。 林羡鱼突然发现了一个自己一直以来有所忽略的事实，那就是俞敏和俞上，两个人并没有她以为的母子情深。 兄妹关系 林羡鱼和俞上的关系被校园里的众人知晓，是在她升入初中部后。 因为两个人在同一个校区的缘故，负责接送他们上下学的司机终于不用每次再多开一条街道绕弯了。 一开始只有小部分人发现，等到了后来蓝点点过来问时，林羡鱼才知道这件事已经传偏了。 “小鱼，俞上居然是你哥哥，你竟然这么多年都不告诉我？！”蓝点点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眼神里还掺着点爱怨交加，摆明了是觉得林羡鱼并没有把她当朋友。 林羡鱼挠挠头发，一时不知如何解释，最后她提出要把自己从英国新买回来的手链送给她，蓝点点这才原谅了她。 林羡鱼和蓝点点绕着操场转圈，从关于俞上的话题谈到了宋思澈，又从宋思澈身上扯到了穿衣打扮和新闻八卦，总之谈天说地、无话不欢，全然不知道她们两个已经成了校园里有些人眼中的一道风景。 林羡鱼这半年内个头窜高了不少，才初一就有了一米六八，夏季校服的短裙下是一双笔直白皙的细腿，个高腿长，容貌昳丽，这两个词形容得就是她。 她身旁的蓝点点虽然比她矮了半个头，但长得足够清纯可爱，双马尾上总是绑着各种精致漂亮的发绳，看起来又俏皮又惹眼。 正是爱美的年纪，两个人还一起把校服裙子改短了五厘米，又爱整日黏在一起，高调张扬，让人想不注意她们俩都难。 尤其还有蓝点点这个社交大杀器在，林羡鱼都不知道她究竟是从哪里认识的这么多人，连带着自己也跟着认识一群人，各个年级的男男女女都有，基本上都是性格爱玩爱闹的。 升入初中后，已经有不少男生在追她们两个，林羡鱼和她班上的学习委员在一起了，这是她的第叁任男朋友，对方长得斯文、性格温和，从来不占惹是非，刚开始和她说话时还容易脸红，她就这般喜欢上了人家。 至于蓝点点，她这么多年对宋思澈一往情深，但也没妨碍她和别的男孩恋爱，同时还在坚持不懈地追求宋思澈，这让她的好闺蜜林羡鱼都忍不住无语。 其实林羡鱼早就从池鹤飞那里听说了，宋思澈是绝对不会喜欢上蓝点点的，他喜欢文静乖巧的，蓝点点哪儿哪儿都不符合。这番话她也转告过蓝点点，但蓝点点说自己的人生格言就是从不放弃。 林羡鱼爱死蓝点点了，她觉得这么灿烂的姑娘喜欢上谁都是对方上辈子做了好事，只有宋思澈没眼光，还渣，既然他不喜欢蓝点点，那为什么不干脆利落地和她一次性说清楚，而不是一边装模作样地拒绝一边继续回复蓝点点的消息。 走廊里，宋思澈用胳膊肘顶了一下身旁的俞上，示意他往操场的那个方向看，俞上瞟了一眼后就不再看。 “行啊你，原来林羡鱼是你妹妹，藏得够深啊，还是不是兄弟了？”宋思澈揶揄道。 “这话你应该去问池鹤飞，他一早就知道。”俞上淡淡地道。 宋思澈气闷，他觉得自己被最好的两个兄弟合伙欺瞒了，但其实自从他和池鹤飞不在一个班后，关系慢慢地就淡了些。他心里清楚，这里面恐怕还有林羡鱼那丫头的手笔在，她因为蓝点点的事儿颇有些看不惯自己，不知道和池鹤飞说了什么，连带着池鹤飞对他也不似从前的亲近。 他想不明白，池鹤飞究竟是眼睛瞎了看上林羡鱼才变成恋爱脑，还是他一直就是个恋爱脑。 “问什么呀，估计是你妹不让他乱说呗，他现在可是为爱愿做舔狗，林羡鱼让他往东他就绝不往西。” 俞上听得笑了起来，他也听说了池鹤飞突然喜欢上林羡鱼的事，可是林羡鱼却仿佛根本没有那个意思，吊着池鹤飞的同时还在和别人谈恋爱。 他其实不怎么关心林羡鱼那些乱七八糟的感情故事，但耐不住风言风语总往他耳边送，因此倒也知道个七七八八。 放学的时候，俞上迟了许久上车，而林羡鱼已经等了快半个钟头。 两个人年级不同，放学时间自然不同，但林家还没有富到多请一个司机的程度，只好让林羡鱼将就下来。 她这几年同俞上已经能够做到和平共处，有时候还让俞上帮她讲题呢，俞上也并没有拒绝。若要说二人是兄妹关系，又不太亲密；若要说二人是普通朋友，又压根谈不上。 林羡鱼想了许久得出结论，他们是不得不同住一屋檐下的室友，每日一起吃饭的饭搭子，空旷的林家别墅里的一个伴儿。 问题少女 俞上上车时，林羡鱼在玩手机，俞上下车时，林羡鱼还在玩手机。 从手机里不断传来“滴滴”声，她的消息仿佛就一直没停过，手指在屏幕上拨得飞快，起码是她解数学题时速度的好几倍。 两个人前后脚地下车，走进屋里时李妈已经算着时间把饭菜做好了，餐桌上摆了两副碗筷，今天又是只有他们两个人一起吃饭，林国栋和俞敏都不回来。 俞敏这些年一直没有怀上，各种方法都试遍了，中医西药，人工受孕，让她受了不少罪，最后不得已地放弃了。 当她意识到此生可能只有俞上这一个孩子后，倒是越来越疼爱起来了，甚至在俞上中考的时候还亲自下厨熬了一碗鸡汤，一有空在家就要和俞上弥补缺失的母子情分。但俞上的心好像一块难以融化的冰，不管俞敏怎么做，他都还是一副淡淡的样子。 俞敏不能给林国栋生孩子，这却是省了林羡鱼的事儿，她原先还设想了各种又哭又闹的戏码，如果林国栋不答应她就自杀，结果通通都没派上用场。 相比于俞敏的着急，林国栋对这件事的态度则是随缘就好，不过他倒是肯配合俞敏喝那些苦得要死的中药，甚至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渐渐地也越来越让她插手公司的事务。 俞敏在求不到孩子和暖不化俞上之间焦急得都快去看心理医生，也许是年龄的增长也放大了她的不安感，等到林国栋让她去公司管事儿，她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全身心地投入了进去，俨然从女演员改行成了一个女强人，这让林羡鱼还有点佩服她。 饭桌上，林羡鱼刷着手机动态，时不时地用牙齿咬筷子，根本不用心吃饭。家里她的筷子一向是换得最快的，就是因为她这个坏毛病，可是没有人说她，这些年也就成了习惯。 俞上的视线瞥过来时，见她嘴上涂了鲜红的唇彩，和咬筷子露出的牙齿颜色形成了强烈对比，连筷底上都沾了口红，看得他忍不住跳了下眉。 林羡鱼现在不仅是个被娇惯坏了的孩子，更是一个正处叛逆期的问题少女，她的审美和思维都在往一个戏剧性的节点方向走，仿佛不出风头就浑身难受。 他垂下眼不再看，一边觉得伤眼睛，一边也因为这些并不关他的事。 李妈拿着信封走过来时，才终于让林羡鱼的脑袋从手机上抬起来，她看了一眼那个用最普通的黄皮纸信封寄来的信，趁着俞上接过去的瞬间看清了寄信人的笔迹。和过去几年里每月都会来的信一样，是同一个人写的。 林羡鱼起先还以为是俞上在老家的亲戚，直到偶然的一天，她走进俞上的房间里，不小心看见了正好摆在书桌上的信纸，这才知道寄信人原来是一个女生。 然而当时俞上并不相信她的说辞，眉目微冷地看着她，仿佛认定了林羡鱼就是故意走进来看他的隐私，毕竟这样的事不止发生过一次。 林羡鱼对此百口莫辩，气得涨红了脸，事后直接让林国栋给她请了一个专门的家教，从此再没踏进过俞上的房间，连经过时看他的房门一眼都嫌多余！ 偶尔睡不着时，林羡鱼曾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揣测寄信的女生同俞上的关系，甚至琢磨出叁个点来：一、她喜欢俞上；二、俞上可能也喜欢她；叁、她的家境不好，不然这个年代谁谈恋爱还鸿雁传书啊。 林羡鱼不确定第二点是因为她从未见过俞上寄出他的回信，不过也可能是她不知道罢了。 她一边像发现了俞上的秘密，整个人兴奋不已，暗暗鄙视他平日在学校的装模作样，整的自己多清心寡欲似的；一边又不无恶毒地觉得他同那个女生还挺配，最好是他成年后就立马回去，两个人就在那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城里结婚生子才好。毕竟只有这样贫穷又卑微的女生，才和俞上是同一个世界里的人。 想到这里，林羡鱼不禁又弯了嘴角。 夜幕降临，当她穿着背心热裤打开门，准备下楼拿汽水时，正巧碰见了俞上拎着包出来，看起来是要出门的样子。 林羡鱼不由得惊讶地停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问道，“你要出门？” 俞上没有理她，只是看了她一眼，林羡鱼显然是刚刚洗完澡，一张素净的脸蛋上还染着酡色，眼睛忽闪忽闪的，怎么瞧都比白日里那副浓妆艳抹的样子要顺眼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