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焰的回旋曲》》 序幕、纵使时光流转 「──剩下的,就拜託你了。」 语毕,少女转过身,踩着那由苍白石砖砌成的桥,越过了倒映星空的河流,重新走回道路彼端那未曾改变过的城镇。 目送着少女离去,戴着空白半脸面具的青年轻声一叹。 他独自一人坐在桥的这一侧,身旁是雕刻着精緻花纹的路灯,洒落的灯光混着月色照亮了他与身下的石製长椅,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轻点,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彷彿刺痛着神经──太冷了。 收回手,他抬起头望着那片一如往常的星空,其中三颗特别耀眼的星星倒映在面具底下的那双眼里,即使他闭上眼,它们的光芒依然烙印在了他的眼底,无法消散。 青年又一次叹了口气,接着将视线挪往隔着一座桥、被高耸围墙保护着的城镇。这无疑是个繁荣而华美的地方,但又有谁知晓,这座城镇背后隐藏的「真实」,究竟是什么呢? 方才的少女已经不见人影,她的步伐坚定无比,毫无动摇。是的,青年还是明白的,每一个踏过这座桥的人,都是知道自己将往哪里去、又是为了什么而踏入这座城镇的。 他们都……不曾动摇。 动了动发冷的手指,青年伸手拉上了宽大斗篷的兜帽,倦意与疲惫感涌上,知晓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他闭上眼,放任意识逐渐被沉重的压迫感拖入深处。 ……曾经,他也踏足过这条道路。 那是段对他而言已遥不可及的时光,然而,即便记忆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淡去,极其重要的那一部份依然留存了下来,自那一日起日復一日地回想,最终沉淀在了他的心底,直至今日。 被遗落了的曾经,纵使时光流转……仍无法轻易将其抹去。 「──哈囉,这位先生?你还醒着吗?」 一声精神饱满的呼喊声响起,顿时清醒了的青年重新睁开眼。阳光穿过云层洒落在了桥上,他轻轻地半瞇起眼,在他面前的,是一位神采奕奕的少年。 少年有着一双碧色的眼眸,一头褐发稍长,被他随意的扎在颈后,他显得友善的面容带着笑意,轻快的嗓音带着好奇与困惑。 「先生?你听的见我说话吗?」 大概是以为他还没清醒,少年稍微放大音量又问了一次。 「……我听见了,不需要这么大声。」 坐直身子,他压低嗓子不紧不慢的回应,目光在少年脸上停留了下,接着挪往了少年身后的两个人。 褐发少年的同伴是一对男女,同样年轻,目光澄澈。他们站在上前搭话的褐发少年身后,却也在打量着面前以面具和斗篷遮掩面容的青年。 青年不慌不忙地任由他们打量,自己也相当自然地扫视了三人一圈。轻便的衣着与行囊、配带着的随身武器,显而易见的,这三人是即将踏入这座城镇的旅人。 「打扰啦,我们正准备进城呢,不过我们是第一次来到这里,想在进城前多少收集点有用的情报,请问你知道些什么吗?」 「当然,你问对人了。」 青年收回了目光,重新望向提问的褐发少年。轻呼一口气、又理了一遍思绪,他才提供了自己知晓的情报。 「这座城镇正在举办『流焰祭』,如果你们也是为了流焰木的花而来,那请一定要记住一点──无论如何,都不能使用流焰木叶片的力量。」 此话一出,青年便望见眼前三人露出了程度不一的困惑表情。 此时的他们还不懂流焰祭的细节与详细内容,这样没头没尾的告诫,还是太过匪夷所思了吧。 青年压抑住想叹气的衝动,但就算如此,他也必须给出告诫,在此时此刻、在一切都还没开始之前……不论他们之后会觉得多荒唐。 「如果用了,会发生什么事吗?」 对于他的警告,三人之中站在后方、年纪较长的黑发青年显然更为在意。转向那不苟言笑的脸庞,他慎重地頷首,「用了流焰木叶片力量的外来者,会受到流焰木的诅咒。」 他放轻了音量说。毕竟在信奉流焰木的城镇门外说流焰木的坏话,这种事还是低调一点比较好,要是让守门的骑士听见,他直接被扔进一旁的河里都不是不可能。 捏着下巴,黑发青年仔细咀嚼着这番警告,而后頷首应下,「……我知道了,谢谢你。」 「……因为一些限制,我无法告诉你们太多,但还请你们谨记在心,千万不要忘记了。」 他再一次强调。接着,他转头望向了连接着城镇的白色石砌大桥,两侧设立的路灯成排,彷彿在列队欢迎来访此地的旅客。 「去吧,流焰祭已经开始了,愿你们一切顺利。」 「好,谢谢你啦。」褐发少年率先道谢。但在临走前,他又回过头来困惑地问,「不过,你怎么会一个人待在城外?要参加活动的话,这时间也该进到城里了吧?」 闻言,青年不禁勾了勾嘴角。 他不知道少年有没有看出他嘴边凝结的那丝情绪,或许有吧。 「我只是个……守着路、给予经过这里的人们告诫的指路人而已。」 三名年轻人与他告了别,沿着桥,通往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正在举办着流焰祭,华美繁荣的城镇「贝里」。 没有移动,依然坐在原位的青年半瞇着眼,就这么目送着他们的身影穿过桥、踏入城内,直到他的角度再也看不见他们的身影。 他闭上眼,只馀一句轻喃飘散于空气之中。 「祝福你们……平安归来。」 第一幕、焰花盛放的祭典(1) 「欢迎来到贝里,请好好享受一年一度的流焰祭吧!」 从城镇门口驻守的骑士手中接过通行证明,格莱妮道了谢,小跑步追上了先一步完成入城手续的两名同伴。 跟着两人走在充满节庆气息的街道上,格莱妮四下张望,一双湛蓝的眸子彷彿闪烁着兴奋的光。配合祭典,整座城镇以繁花及橙红色调为主进行了布置,路旁摆设的花带着淡淡的花香,系在路灯上的缎带随风飘扬,加上整座城里瀰漫着的欢欣气氛,让人的心情不自觉地变的轻快起来。 「虽然是第一次听说的城镇,但这祭典看起来很有趣啊。」同样兴高采烈地打量着周遭,乌利斯发出了感慨。 「是啊,而且还是一年一度的祭典,既然刚好碰上了,不好好参观就太可惜了。」收回目光,格莱妮附和道。 一来一往间达成了共识,神情欢快的少年伸出手,与配合他的少女击了下掌。难得可以参加这样盛大的祭典,无论如何,都要好好玩个过癮才行。 「……你们两个,别忘了我们是为了什么来这里的。」 身后传来了一句感慨,一秒心虚的两人齐齐停下脚步,回头迎上那道与语气同样充满无奈的注视。 「放心啦,伊尔大哥,我们没有忘记的。」一边澄清,格莱妮的手指捲着肩上垂落的发丝,视线却默默地往左边飘移了开来。 「是啊,那么重要的任务,我们怎么可能会忘了呢?」语气强调,乌利斯的视线晃到了右方,彷彿那里有什么值得他认真关注的东西似地。 「那你们俩倒是看着我说啊……」伊尔叹了口气。 ……好吧,他们平时外出大多是为了任务,其他时间都在塔里学习以及协助老师,这次难得来到正在举办祭典的城镇,两人一时兴奋也是情有可原,他能理解。 虽然他们三人总是一起出任务,但偶尔,伊尔觉得自己还身兼他们的监护人,负责引导任务的同时,还要避免他们分神以及收拾出格举动后的烂摊子。 「……我们知道啦,这次的任务很重要,老师也是相信我们的能力,才会把任务交给我们的。」按捺下兴奋的情绪,格莱妮老实地挪回了视线,把注意力重新放回此行的目的上。 『──我需要贝里那株流焰木的花,请你们替我将它带回来吧。』 因为老师的一句话,他们穿过了老师架设的魔法阵,传送到了原先连听都没听过的这座城镇──贝里。 「贝里」是一座繁华的城镇,这几天,镇上的人们正在举办持续数日的重大节庆──流焰祭。 作为镇民们的信仰,饱含火元素的神木「流焰木」开了花,流焰祭正是为了庆祝此事而举办的祭典。而在祭典之中,除了镇民们举办的表演、游行等活动以外,一同吸引无数旅人前来的还有着名的「试炼」。 对于镇民们来说,一年只有一株的流焰木之花是神木的恩赐,也是荣耀的象徵,这朵花将会在神殿举行的「试炼」中登场,并将赠予能顺利通过试炼将花摘下的受祝福者。 最重要的是,这场试炼并不限制只有贝里的镇民才能参加,所以,为了得到流焰木的花,他们必须参加流焰祭中的试炼,并取得胜利才行。 以上是出发前老师特别告知他们的情报,格莱妮一字不漏地记下来了。 「我们先去找今晚休息的旅店吧,等会再出来打听情报。」 本就没打算苛责他们,伊尔淡淡地将两人过于兴奋的行为带过,放回此时该做的事上。他们还带着行李,虽然不多,但总不好揹着逛祭典,除外,先把晚上休息的地方确定下来也是必要的。 迈开步伐之前,伊尔停顿了下,又补充了句。 「我们来到这里,最重要的当然是老师给我们的任务,但如果能顺利达成,在约定好返回的时间之前,会有时间让你们参加祭典的。」 简单的几句话便让两人又打起精神。听懂话里「完成任务后就能安心参加祭典」的暗示,乌利斯率先迈开步伐,「那走吧!这里人多,旅客大概也多,要是找不到住的地方得露宿街头,那就麻烦啦!」 没有阻止迫不及待的乌利斯,格莱妮和伊尔也迈步跟上。 沿着街道走,他们很快找到了一家旅店。要了一间三人房并付了钱,拿到钥匙后,三人循着钥匙上的房门数字找到了位于二楼的房间,放下行李,只留下轻便的随身物品,没有多待便出门下了楼。 「路上小心,请好好享受流焰祭吧!」 步下楼梯时,格莱妮听见了柜檯的老闆如此说道。旅店的门刚被关上,似乎也有为了流焰祭而来的旅客住宿此地,同样出去参加祭典了。 身为人生地不熟的旅客,想要知道当地的情报,向住宿旅店的老闆打听是个相当方便的好办法。于是他们下了楼梯便转向柜檯,见到他们,笑脸盈盈的老闆率先打招呼道。 「午安,远道而来的客人,你们也是来参加流焰祭的吧?」 「我们是为了明天的试炼而来的。」凑到柜檯前,乌利斯抓着此行的重点拋出了问题,「老闆,请问你知道要去哪里报名吗?」 「原来是为了参加试炼而来的客人啊。」老闆神情瞭然。为花而来的旅人本就不少,他没有太过惊讶便答覆道:「想报名的话,你们得动作快了。为了避免报名的人数过多,神殿特别安排了小活动,只有顺利通过的人才能报名参加试炼。」 「小活动?那是什么?」 「只要找到被藏在镇上各处的『流焰木的叶片』就可以了,叶片的外观长的就像这个样子。」老闆边说边朝柜檯上摆着的装饰品摊手示意。那是一颗小玻璃球,约莫单手就能握住的大小,里面装着一片银白色的羽状复叶。 不过,流焰木的叶片? 这个不久前才听过的名词,连着那脸覆面具的青年的警告一併浮现在脑海里,格莱妮心里困惑,可眼下显然不是和两位同伴讨论的好时机。 「当然啦,这个只是示意用的模型而已,真正的流焰木叶片比这个华丽许多,还会发光,等你们找到就会知道了。」 「为什么要寻找流焰木的叶片呢?毕竟是神木的一部份……那应该,也算是贵重的东西吧?」心里困惑,正好乌利斯打量着玻璃球没开口,格莱妮便提了出来。 「流焰木虽然生长在神殿的庭园里,但只有进入祂的幻境,通过祂的试炼才能真正的将花摘下,而想要进入幻境,不可或缺的就是流焰木的叶片。」 如此解释,老闆想了想,又做了补充。 「不过,叶片在幻境里似乎还有其他的功用,但这就只有神殿的祭司和参加过的人清楚了。但你们也不必担心,试炼开始之前,主教大人会为有资格的参加者说明的。」 得到答覆的格莱妮尚在思考,旁边已不再观察花瓣的乌利斯就总结出了结论,「意思是,试炼是在流焰木的幻境里进行,叶片其实相当于通行许可,还有,在幻境里使用叶片的力量就能得到某种帮助?」 「大致就是这样没错。」老闆頷首。 「原来如此。那,你说叶片被藏在镇上各处,它的数量多吗?」乌利斯接着问。要是这样的小玻璃球只有少少几个,三人都想参加的难度就更高了。 「嗯……关于这个嘛,虽然神殿没有公布实际的数字,不过照往年来看,最终顺利报名参加的人数都在三十左右。」 身为专门招待旅人的旅店老闆,他的资讯算是相对充足的了,且在不确定的事情上不多加臆测,但已知的消息也相当大方地提供给了客人。 看来选这家旅店也算不错了,伊尔暗想。 「报名活动正好是从试炼的前一天、也就是今天才开始,你们来的正巧。找到叶片之后就到神殿那里报名,到日落以前都行。」 「好,谢啦老闆,那我们就出发啦!」 老闆笑着道,「路上小心,请好好享受流焰祭吧!」 第一幕、焰花盛放的祭典(2) 出了旅店,来到了热闹的街道上,三人稍作讨论,便决定先离开人多的街道。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不方便找东西,况且人太多了,就算真有流焰木叶片被藏在这里,也有极高机率已经被人拿走,那不如去找找没有人的地方,可能找到的机率还比较大一些。 「贝里」是一座建立在山脚下的城镇,背着大门往城镇内部的方向走,地势渐高,而放眼望去,首先便能看到一条穿过广场、直通往远方的中央大道。 大道两侧则往两边分出了数条较小的街道,连接着各式住宅区与商店街,他们住宿的旅馆就在其中一条街上,靠近中央大道,以一家旅店的角度来看,它的位置相当不错。 城镇前半部是热闹的商店街与住宅区,后半部则相反,从下方的大街往上看,能隐约看见左右两侧各有一栋占地广大的建筑物,左侧是庄严的神殿,右侧则是镇长的宅邸与守护贝里的骑士团驻地。 沿着中央大道,三人选择往上走。经过有着圆形喷水池的广场再继续向前,周遭环境开始变得安静,少了人声,多了虫鸣鸟叫,建筑物也变得分散,取而代之的是花丛与树木。 他们找了个无人的角落,确定附近无人,谈话不会被无关的人听见后,伊尔才开口统整现有的情报。就如以往三人一起出任务时那样,由他负责梳理情报,并指示下一步的行动。 「只有赢得试炼才能拿到流焰木之花,最保险的作法,就是让我们三个都能参加,所以我们一定得找到三枚流焰木的叶片。这部分没什么问题,问题是在『流焰木的叶片』上。」 ──用了流焰木叶片力量的外来者,会受到流焰木的诅咒。 进城之前那位怪异青年的话,伊尔实在无法当作没听见。 「你们相信那个戴面具的人说的话吗?」 这事可大可小,但只要有疑虑就该谨慎以对。伊尔不打算自己做出判断,而是提出来讨论,让大家交换一下彼此的看法与意见,以求得出最好的结论。 「但是,流焰木是蕴含火元素的高阶元素植物吧,如果是暗元素还不一定,但火元素……感觉不太会和诅咒有关係的。」 格莱妮在「高阶元素生物图鑑」里看过,流焰木属于神木的一种,吸收大量元素而生,多半是生长在元素失衡的区域。又因为祂能让失衡的元素回復正常,部分地区也有人会以神木为信仰,贝里就是这样的城镇。 但正因为祂是纯粹的元素植物,反应的性质也与本身元素几乎相同,要说蕴含火元素的神木会造成诅咒,她怎么想都觉得太过牵强。 那,为什么那个人会这么说呢? 「他大概也猜到我们会有这样的怀疑,所以又说了碍于限制,他不能解释太多吧。」乌利斯顺着她的想法往下推,「那等于是他没法证明那句警告是真的,但我们也没办法肯定它是假的。而如果它是真的,我们防范点就是,如果它是假的,被干扰导致任务失败就本末倒置了。」 双手一摊,乌利斯一番话弯弯绕绕,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说。 现在想想,当时还是他自告奋勇上去搭话的,现在多了这样的疑点,先不论真假,导致伊尔大哥產生顾虑、进而使他们的行动有所迟滞已是事实,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那,乌利斯相信那个人的话吗?」被他一段话绕晕了,格莱妮索性一问句直接戳在重点上。 乌利斯耸耸肩,「我那时也就随便问问,那傢伙那么可疑,说不定也只是随便编来骗骗我们,又或者他是什么镇上的异教徒,待在城外是因为满口胡诌而被骑士赶出来的?」 ……好像也有道理,格莱妮下意识頷首。一个地方存在着信仰,就难免会有反对它的人,更严重的衝突也不是没有听说过,或许这里也是这样? 只不过,神木这种吸收元素让环境回归正常的类型,应该比较少遭到不认同吧?难道只是偏少数的极端情况吗? 「你觉得他有恶意吗?」伊尔又问。 虽然偶尔会欠缺思虑、靠直觉行动,但乌利斯在判断他人的「善意」与「恶意」上相当准确,以往也曾靠这样的能力帮他们识破谎言,避免了某一次的任务失败。 「唔。」捏着下巴思索,乌利斯歛下的神情有些严肃与若有所思,「怎么说呢,我觉得他对我们不抱恶意,但别有目的是肯定的。而且……」 等了快十秒还没有下文,格莱妮只好追问,「而且什么?」 「他该不会遇到每个找他搭话的人都会这么说吧?守门的骑士不打算把他赶走吗?不管是不是开玩笑,那样说流焰木的坏话,根本就是来找碴的──」 「简单来说,我们对那个人的情报不足。」 在乌利斯抓着这点思索,甚至和容易被他的思绪牵着走的格莱妮来场深入探讨之前,伊尔先一步下了结论,打断了这个问题。 「既然不抱恶意,那我们就暂时留意就好,其他问题等找到叶片、完成报名之后再来谈。」 既然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考虑到必须保证他们的安全,只要有疑虑在,伊尔就不能当作没听见。 足够谨慎,才能保证每一次任务都能顺利达成,并全身而退。 「只要和我们的目标没有衝突,稍微避免一下也无妨。」 「好。」 格莱妮頷首。伊尔大哥都这么说了,那就这么办吧,但如果可以打听到更深入的情报,让大家有更多依据来判断的话,那就更好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流焰木的叶片,我们分头去找,最晚一小时后回到这里集合,如果提前找到了就联络会合。」 停顿了下,伊尔格外认真地道:「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辜负老师的期望。」 这话得到了格莱妮和乌利斯的一致认同。 第一幕、焰花盛放的祭典(3) 划分了搜寻的方向后,三人相当有效率地开始了分头寻找。 踩上阶梯、顺着中央大道继续向上,格莱妮被分配到的是右侧那一带,包括了镇长宅邸与骑士团驻地的方向。但她主要搜索的是那一带的道路与树林,且要小心别误闯不该闯的地方了。 顺带一提,伊尔负责神殿,乌利斯则负责广场周围那一带。 「我有异议,我不能去神殿那边吗?或是骑士团的驻地?那里感觉也很有趣耶。」 当伊尔决定了各自的方向时,心有不甘的乌利斯率先提出了抗议。 「因为……你可能不小心就因为有趣或是好奇,而惹上麻烦嘛。」 格莱妮訕然回应。他们对彼此太熟了,会发生什么事,她不用特别回想就能举出几个例子。 她面露同情,至于旁边伊尔的不否认相当于默认。知道伊尔不开口就表示没得商量,无法再反驳的乌利斯鬱闷地接受现实,乖乖按照分配搜查去了。 「不过,那样大小的叶片,会被藏在什么样的地方呢?」 轻声喃喃,格莱妮顺着道路往前走,她一边仔细留意,一边尝试着感知周遭的环境。 流焰木蕴含着丰富的火元素,作为其一部份的叶片多少也会带有一些火元素在,加上高阶元素生物带有的元素会和环境里的有些微妙的不同,若能捕捉到那些,或许就能找到被藏起来的叶片。 靠着这样的办法,她漫步在罕有人烟的街道上,系在及肩长发上的红色缎带随风飘飞,吹来的凉风带起了她亚麻色的发丝,被她伸手拨至了耳后。 周围的环境并没有会干扰感知的存在,甚至这样观察下来,不愧是受流焰木眷顾的城镇,若是火元素的掌握者待在贝里,用起魔法肯定事半功倍吧。 稍显可惜的是,在「火、水、风、雷、土、光、暗」这七大元素之中,格莱妮自己是水元素的掌握者,乌利斯是风、伊尔则是光。而每个能感知元素并施展魔法的人,除非依靠魔法道具、或是成为老师那样的大魔法师,否则都只能掌握并使用单种元素而已。 因此,这个环境对他们来说并无特别的帮助,但幸好也不会有太多负面的影响。 就这么走了十多分鐘后,格莱妮忽然听见了一声熟悉而突兀的声响。 『──鏗!』 是金属撞击的声响,或者说是武器相击的声音更为贴切一些。 她反射性扭头望向了声响传来的方向,这里毕竟是骑士驻守的城镇内部,又是举办祭典的重要时刻,怎么会有人在城镇里动武? 还是说,声音是从骑士团那边传来的?方向是对的,但从这里与骑士团驻地的距离来看,也不太像啊。 心里纳闷,又觉得不能就这么当作没听见。格莱妮犹豫了几秒,但紧接着再次响起的金属撞击声便打散了她的迟疑。 若是有人在战斗,那应该要过去看看才行。 好奇与困惑胜过了谨慎与迟疑,她转身往声音传来的小树林里奔去。 顺着那些声响,准确捕捉到方位的格莱妮很快便找到了声音的来源。她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靠近,那是树林中一块小空地,对峙着的两个人各自拿着武器,剑拔弩张,但看起来似乎没有动用魔法的跡象。 格莱妮藏在树后观察,其中那位拿着长刀的娇小人影相当醒目,因为她披着黑色的短斗篷,脸上还戴着遮盖上半脸的面具,这打扮让格莱妮联想到了进城前在外面碰上的那名青年,过分相似的打扮让她不禁怀疑这两人是否有关係。 而另一边与斗篷人影对峙的,则是一名手握长剑,将银发扎成高马尾的年轻女骑士。 祭典中本就有安排骑士巡逻,那身明显属于骑士团制服的俐落装束她也稍有印象,虽是少见的女骑士,但她的气质衬着此时气势十足的架式,英姿颯爽,完全不逊于格莱妮在城镇里看见的其他骑士们。 两方对峙,身披斗篷的人影率先沉不住气,她开了口,柔软温和的嗓音却带着一丝悲伤。 「……你一定要阻止我吗?」 「只要是可能危害到贝里与流焰祭的人,就是我的敌人。」 女骑士的宣告强硬而不容质疑,少女抿了抿唇,半晌,她举起了手中的刀。 「那就……对不起了。」 似是交涉破了局,明白双方都没有退让的意思后,剑与刀再度战在了一块。 挥斩的刀与隔挡的剑撞在了一起,女骑士弹开了少女的刀,又挡下了少女以退为进的斩击。轻易地化解了对手的攻势,紧接其后的,是毫不留情的凌厉剑击。 刺击与斩击穿插,女骑士的动作流畅而俐落,她的步伐沉稳,手中的剑紧追着少女袭去。和她的游刃有馀相反,儘管仍勉强接下了女骑士的攻击,少女却是逐渐显得狼狈,再这么下去,被击败也是迟早的事。 不自觉专注在两人的战局中,格莱妮抿着唇。倘若今天是她站在女骑士对手的位置,又该如何在这优美而致命的剑路中找出反击的一线生机? 她仔细望着女骑士的动作,在脑中模拟应对的方式。在一次剑与刀相撞的清脆声响之中,她忽然看见那流畅动作中不起眼的小小缺口── 破绽! 格莱妮神色一凛,同样捕捉到那道破绽的少女并未放过,长刀立刻咬着破绽而上,划出了锐利的银色月弧── 『鏗鏘!』 俐落的上挑,被这一击命中而脱手飞出的是少女的刀。 怎么会…… 格莱妮后知后觉地意会过来,她以为的缺口并不是破绽,而是女骑士设下来引对手上鉤的陷阱! 失去武器的少女比格莱妮预期的还要早落败,只要女骑士接着补上下一击,少女就将失去应战的能力。然而出乎格莱妮意料的是,女骑士并未趁胜追击,挑飞了少女的刀,分出胜负的瞬间她便不再攻击。 「你输了。」垂下剑尖,就这么收手的女骑士道,「来者是客,看在你仍是贝里的客人的份上,就这样吧。」 「……」少女沉默着。被挑飞的长刀落在了远方,她不可能绕过女骑士将武器取回,但就算拿回了武器,除非动用魔法,否则以双方的实力差距,她依然得吞败。 「是我输了。」 呼出一口气,她承认道,接着伸出手,掌心里的是一颗小小的圆球。 「但是我不会放弃……所以,这个就给你吧。」 语落,少女将手中的圆球朝着女骑士拋出。那一瞬间,格莱妮忽然察觉到了一丝魔力的波动,施术者的动作相当隐密,但并未逃过一直观察着的格莱妮的感知。 她几乎是瞬间理解被附着在圆球上的魔法是什么。 「小心!」 意识到时,格莱妮已经喊出了警告,手中凝聚出了冰锥便朝圆球甩了过去。两者相撞,附着在圆球上的魔法在这击下溃散,圆球也因此落在了地上。 ……还好,冰锥这类单纯凝聚元素的魔法可以省去唸诵咒语的时间,加上少女附着在圆球上的魔法不强,她才能顺利拦下。 然而趁着女骑士被圆球和格莱妮引走注意力的空档,面具少女已经拾回了自己的刀,她的身影飞快窜入树林之中,剎那间便不见人影。 第一幕、焰花盛放的祭典(4) 反射性出手的格莱妮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但既然都出手了……她总不能什么都不说就直接逃跑吧? 刚才为了出手,她大半个身子都探出藏身的树后了,此时再躲藏也没有意义,她只好从藏身处走出,但一时不知是先解释自己刚才的行为好,还是等女骑士主动询问才做回应更好。 别有深意地望了格莱妮一眼,收起长剑的女骑士走上前,拾起了那颗落在地上的圆球。垂眸打量了下,她转向了格莱妮。 「她在这上面附了魔法,是吗?」女骑士这么问道。 她摊开手,让格莱妮可以看见自己手里的圆球,以及里头包覆着的银白色羽状复叶。 那是流焰木的叶片。 「……是的,是水元素的冻结魔法,虽然不是杀伤力大的类型,但在没防备的情况下碰到的话,可能还是会受一点伤。」一瞬间被叶片吸引了注意力,回过神来的格莱妮连忙頷首,并说明了自己的判断。 至于少女要在叶片上施加那种小魔法的理由,格莱妮猜想,或许是时间不够的关係,又或者她只是想要争取一个空档,好让自己可以趁机脱身。 「原来如此,谢谢你了。」 女骑士勾起嘴角道了谢,那抹微笑让她感觉没那么难以亲近了。格莱妮偷偷松了口气,她摇摇头,「不会,我只是……呃,刚好经过而已。」 她不好意思承认自己一直躲在树后面偷看。 女骑士并未追究她话里的迟疑,接着却是伸出了手,「你帮了我一次,做为谢礼,这枚流焰木的叶片就让给你吧。」 「欸?」 望着女骑士递过来的叶片,格莱妮难掩惊讶,双手交握,她迟疑了下还是道:「要拿到这个才能参加试炼吧,虽然我不晓得刚才发生了什么,但是,这是你得到的,它应该是你的机会……我不能收。」 况且,她只不过是帮了点小忙而已,这枚叶片怎么看都是女骑士从那位少女手中赢过来的,想到对方的剑术和那道巧妙的「破绽」,她便觉得自己无法收下它。 「刚才啊……只是我们同时发现了这枚叶片,为了它的归属起了争执而已。」 女骑士解释道。但,怎么好像与她和少女的对话有些出入? 格莱妮心里困惑,女骑士回应的语气太过自然,若非她听到了她们的对话,或许根本不会察觉不对劲。但也因为这丝迟疑,她反而错过了追问的时机。 她不禁想起自己的同伴。如果是观察力敏锐的乌利斯,或是善于分析的伊尔大哥在,或许就能找出不对劲,并不着痕跡地追问了吧。 「至于你说这是我的机会……哎呀,你这样子,反而让我都有点心虚了。」 女骑士姣好的面容闪过一丝尷尬,她在格莱妮不解的注视下翻了翻腰包,接着捞出了三枚流焰木叶片。 眨了下眼,格莱妮难以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一二三,对,是三片,她没有数错,女骑士的手中……她已经拿到了三枚叶片。 「……」太过出乎意料,格莱妮顿时愣在了原地。 见她这副模样,女骑士相当坦率地道:「减少流焰木的叶片,就能有效减少明天试炼时的敌人,这是大家私底下惯用的手段了。你是第一次来参加的旅人,对吧?」 「……对。」格莱妮点了点头,她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难怪你不知道,好吧,作为贝里的骑士,就让我和你解释一下吧。」 女骑士将那四枚叶片收回腰包,接着逕自拉过格莱妮的手,将刚才从面具少女手中获得的叶片放在她的掌心。和个子娇小的格莱妮不同,女骑士身形高挑,她低头注视着少女,像是并不在意地将自己所知的情报告诉她。 「流焰木欢迎任何想参加试炼的人,包含像你一样的旅人,也包含像我一样的骑士,只要找到叶片去报名就行。对神殿的祭司来说,花是流焰木的恩赐,就如同祂无私地将力量分享给贝里的人们一样,这朵花并非理所当然地属于神殿或贝里,而是属于能通过试炼摘下它的人。」 松开格莱妮的手,女骑士后退了步,「只要流焰木没有降下指示,参加者们也不危害到贝里与流焰木,祭司们就不会干涉试炼。就像流焰木并不会追究贝里的人们如何使用、看待祂的力量一样,祂欢迎所有的人与计策,试炼是武技与智慧的较量之地,从报名期间就已经开始了。」 「所以,像这样一人找到多枚叶片的情况,也是被允许的?」捏着手中的叶片,从惊讶中反应过来的格莱妮半是肯定地询问。 「没错,甚至你想组团一起参加,也是被允许的喔。」 ……呃,她和伊尔大哥还有乌利斯,他们三个确实是一起组团的没错。 迟疑了下,格莱妮仍是拋出了疑问,「但为什么要给我这个?就算是谢礼,对你来说,这不是变相增加对手的数量了吗?」 即使这不影响女骑士参加试炼,但她既然选择用这样的方式提早减少对手,那此时的举动就和她的目的背道而驰了。 她想不明白。 「如果你成功赢下明天的试炼,我再告诉你吧。」回避掉问题,女骑士转身离去,还抬手朝她挥了挥似是告别,「我很期待和你们交手喔。」 ……「你们」? 女骑士已经走远,留下格莱妮独自困惑意识到的问题。 为什么,女骑士好像知道她不是自己一个人呢? 她想起女骑士刚才展示给她看的那些流焰木叶片,难道她在四处寻找时就见过他们?说不定他们三人在商量要分散去找流焰木叶片时,她就在附近,也看到了他们? 垂眸望着手中的流焰木叶片,就像旅店老闆展示给他们看的一样,小小的玻璃球里包覆着银白色叶片,但真正的叶片与模型相比,玻璃球剔透澄澈,银白的色泽也更加温润,隐隐散发着淡淡的、温暖的光芒。 握紧了叶片,格莱妮抬眸望向女骑士离去的方向。她既然也会参加试炼,那一定还会再碰面的吧,到时候有机会的话,再问看看她吧。 「啊,忘记问她叫什么名字了。」 要是在试炼开始前还能见面,或许还可以向她打听关于使用叶片力量的事。一边将叶片收好,格莱妮对没能把握机会询问的自己稍微有些懊恼。 「……还是先联络伊尔大哥和乌利斯吧。」 喃喃着,她将为了避免战斗时干扰动作,所以戴在衣服里的坠鍊拉出。这是老师赠予她的魔法道具,能够用来通讯,和伊尔及乌利斯拥有的是一组的,方便他们三人分头行动时联络彼此。 将手按在上头小小的红宝石上,格莱妮往坠鍊里注入魔力,透过它将自己已经获得流焰木叶片的消息告知另外两人。 几分鐘后,他们重新在分头行动前的位置会了合。 第一幕、焰花盛放的祭典(5) 格莱妮将流焰木的叶片交给了伊尔,并说明了自己碰到的事。神秘的面具少女和强大的女骑士,还有后者告诉她的情报,伊尔轻蹙着眉听着她说,流焰木的叶片不知何时落到了乌利斯手中,此时正被后者拿在手里把玩着。 交代完毕,确定自己没漏掉任何细节的格莱妮才道:「事情大致就是这样。」 「这女骑士还挺有自信的。」听完格莱妮带回的情报,乌利斯率先发表了感想,「明明知道是竞争对手,但不只叶子,连情报都一起给你了。」 「她是看我不懂,才好心和我解释的吧。」格莱妮回应,女骑士在她心里留下了相当好的印象,「虽然她看起来有点可怕,但其实人很好的。」 「是吗?」乌利斯的语气有些困惑,但不等回应,他便逕自转移了话题,「不过,原来这环节还有这种玩法,实在太厉害了。」 将手中的叶片拋起再接住,乌利斯兴致勃勃,脑筋转得飞快。 「能够先一步有效减少对手,我们也来试试──嗯?等等,难道说,这就是她的目的?虽然增加了明天的对手,但也获得了今天的帮手,四倍人力可以找到更多叶片,再减少更多的对手?」 「……欸?」没想到这么多的格莱妮面露吃惊,「是这样吗?」 「不管是或不是,在尝试之前,我们还得先确保我们三个人的名额。」伊尔提醒道,同时从乌利斯手中拿回叶片,以免他玩着玩着失手飞出去,「透过这个,顺利的话就可以靠感知找到下一个。格莱妮,感知的部分就交给你了。」 「好。」 捕捉元素的位置与变化,感应元素的流向,甚至是从他人身上的魔力判断掌握的元素类型等等,这些都是感知能力能够做到的。但感知能力的强弱与对元素的掌握程度没有关係,一弱一强的情况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对元素的掌握可以靠后天学习,但感知能力更着重在天赋上。 他们三人之中,就属格莱妮的感知能力最强。 重新拿回流焰木的叶片,格莱妮深呼吸了口气闭上眼,仔细感知着叶片隐隐散发的火元素,捕捉它与环境相异、源自于流焰木的特殊波动,接着将感知的范围往外扩出,朝着四面八方展开了搜索。 花了一小段时间,她就捕捉到一丝极其相似的力量波动。仔细感知了距离与方向,确认之后,她睁开双眼。 「找到了,往这边。」 透过格莱妮的感知能力,他们花了段时间便顺利找到了另外两枚流焰木的叶片。途中,他们也有遇到在寻找叶片的人,搜索最后一枚叶片时甚至慢了他人一步,好在并未產生特别的交集或是衝突,再次搜索后也没发生找不到叶片的尷尬情况。 从花丛中找到第三枚叶片时,望着握在手里的叶片,格莱妮松了一口气。 这样,他们就都能参加明日的试炼了。 带着三枚叶片,他们没有多加逗留,直接就转往神殿进行报名。 报名的手续并不复杂,缴纳一笔报名费、并将叶片交给祭司们确认之后,他们又依着指示登记姓名,留下住宿的旅店名称当作必要时的联络管道。填完资料后,他们又在神殿等了一会儿,祭司便将刚才收走的流焰木叶片交还给了他们。 原先被包覆在玻璃球里的叶片已被取出,银白色的叶片宛如雕刻细緻的金属,被加工成了徽章的型态,比原先的球体方便携带许多。 「只有携带流焰木的叶片,才能进入流焰木的幻境进行明日的试炼,所以请千万不要忘记携带,若是忘记或是弄丢,我们不会补发。」交还叶片时,祭司如此提醒道,「明天早上试炼会准时开始,请注意不要迟到了。」 接过叶片,伊尔頷首,「明白了,谢谢。」 收回手,祭司接着说明道:「试炼将会在流焰木的幻境里举行,有资格参与的人们会在幻境中争取唯一一个摘下花的机会。而由于流焰木每年展开的幻境都不同,我们无法向您保证在幻境里会遇到什么,但请做好充足的准备,以最佳状态参与明日的试炼。祝福您能顺利获得流焰木的恩赐。」 「──愿流焰木的光芒护佑您。」 完成了报名,三人出了神殿。脚步轻快地步下神殿门口前的阶梯,稍微往前远离神殿一小段后,乌利斯旋过身,语气轻快地问:「再来呢?时间还早,我们要再去找找其他叶片,为明天的试炼减少些对手吗?」 伊尔率先否决,「不,让格莱妮靠感知找太费力,慢慢找也颇没效率,不如省下这点体力回去休息,再去应对明天的对手比较好。」 被说服的乌利斯点点头,他边思考边道:「唔,说的也是,毕竟我们也不清楚试炼上会发生什么事,还是留点力气比较保险……」 「那,还是我们再去打听看看关于试炼的情报?」想到替代方案的格莱妮提议。不能减少对手,那多加了解接下来要面对的挑战也不错。 同样也认为这是个好办法,伊尔肯定道,「就这么办吧。如果能找到知道详情,又愿意分享的人,对明天也有帮助。」 「但是要找谁比较好?如果也是要参加试炼的对手,应该不会说吧?」苦恼地轻蹙起眉,格莱妮又想到不久前碰上的女骑士,「找巡逻的骑士打听呢?」 「说到骑士,既然你碰上的那个女骑士也在蒐集叶片,又说过试炼允许任何人参加,那我们肯定也会在明天的活动中与骑士交手。」伊尔如此推断。 那样强大的花,为此而来的旅行者都这么多了,骑士们怎么可能会不想把花留在贝里呢?甚至格莱妮提到的那名女骑士都说了,透过找到多个叶片来减少对手的人数是「大家私底下惯用的手段」,再加上她一人已经找到了三枚叶片,算上给格莱妮的则是四枚,要说没有骑士团的帮忙,除非她有什么特殊的手段,否则怎么可能? 「……说的也是。」找不到能反驳的点,格莱妮顿时有些洩气,她转头询问在场另一人的意见,「乌利斯,你觉得呢?」 她本以为自己会听见一连串未必可行、但总归是想法的人选或方案,陷入纠结时乌利斯从来不会让他们失望,但回应她的却是一阵沉默。 连还在思考骑士团找寻叶片时会不会走后门的伊尔都暂停了下,轻蹙起眉望向了乌利斯。 面露思索的少年虽然望着他们,视线却好像不落在他们身上,他甚至没有听见格莱妮的叫唤,更不用说是给出答案了。 格莱妮困惑地又唤了一次,「乌利斯?」 「啊。」 眨了下眼,回过神来的乌利斯重新将视线聚焦在两人身上。糟糕,连向来没什么表情的伊尔大哥都显而易见地露出了困惑,他肯定走神太久了。 「怎么了?」伊尔询问。 「……不,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还有没有减少对手的方法而已。」乌利斯歉意一笑,「我没仔细听你们说了什么,抱歉,能再说一次吗?」 「原来如此。」格莱妮松了一口气,还好他的反常不是因为出了什么事。不过想这个想到出了神……她忽然有些不安,连忙提醒道:「乌利斯,你可别像上次那样,为了不让老师的对手出席拍卖会,就刻意製造意外想让对方迟到,结果却弄得连我们都差点遭殃了喔……」 「那怎么可能,我像是会在同一个坑摔两次的人吗?」乌利斯义正词严、理直气壮,反驳的时候当然还要抬头挺胸,「当然是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站起来,把方案补全了再上啊!」 「咳。」当年负责收拾烂摊子的伊尔轻咳了声。 第一幕、焰花盛放的祭典(6) 将刚才讨论的问题重新拉回来再说一次,他们最终决定先回旅店。虽然老闆当时说不清楚叶片力量的细节,但试炼进行的形式,他或许还会知道些什么。 下午的时光就在打听情报之中过去了,直到傍晚,他们才找了间餐馆吃了晚餐。 为了养精蓄锐,以最佳状态参与明天的试炼,即使是心心念念着要逛祭典的乌利斯与格莱妮也老实地回到了旅店休息。祭典固然吸引人,但就像伊尔提醒过的,他们也清楚真正重要的是什么。 身负的任务与参与祭典的期望齐齐放上天平,沉下的一定是任务那一边。 对他们来说,「老师」就是如此重要的存在。 当晚他们早早就了寝,格莱妮却在大半夜莫名醒了过来。还有些迷迷糊糊,觉得有些渴的她起身想去倒杯水喝,然而才刚下了床,她就注意到窗边有一道人影。 瞬间清醒过来,看仔细后,她又松了口气。是乌利斯。 「乌利斯?你睡不着吗?」 走到窗边,她轻声询问道。时间已晚,从窗外可以看见街道已经安静下来,路灯的光静静投射在只剩巡逻骑士的街道上,与能让人心情变好的祭典氛围不同,夜晚的景色带着一股令人安心的寧静祥和。 坐在窗檯边的乌利斯回过头,耸耸肩,「这么看来,你也是?」 「我有点渴,来喝点水。」 转向一旁的木桌,格莱妮拿起水壶与杯子替自己倒了半杯,接着才走到窗边。她自然地站在了窗前剩馀的半边空间,同样将视线投往了街道。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开口。安静持续了一会儿后,一道呢喃才轻划开了寧静。 「……这里好和平,再加上祭典的关係吧,感觉所有人都开开心心的。」 乌利斯垂眸,视线落在了街道巡逻的骑士身上。不似白日总是笑脸迎人,此时的他,神情显得有些闷闷不乐。 做恶梦了吗? 犹豫了下,格莱妮还是没把这话问出口。 「这么晚的时间还得巡逻,但这些骑士却完全没有想偷懒的样子,我刚才算过了,这个人从这里走到那里、又从那里巡逻回这里,依然都是这么认真,连脚步迈开的距离和速度都差不多。」 「你数了吗?」对于乌利斯一本正经的话语,格莱妮同样认真地反问。 「数了啊,超有规律,说不定数着数着就想睡了。」 忍不住勾起嘴角,格莱妮喝着水,跟着望向了街道上巡逻的骑士。两人静静待了一会儿,这期间,若是那名骑士偶然抬头,或许就能看见他们两个了吧。 但他没有。 乌利斯低声开了口,「……今天,我突然想到了以前的事。」 「是因为骑士的关係吗?」早有预感,格莱妮小心翼翼地问。 乌利斯对这类人抱有敌意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虽然大多时候,他都可以为了任务忍下,但不代表某些根深蒂固的情绪不存在,不说而已。 「是啊,身分和工作太像了。不管是叫守卫、士兵、骑士,或是其他什么的,每次和这种类型的人打交道,都会让我联想到一些糟糕的回忆。」 轻声说着,乌利斯的视线依然落在窗外,却像是透过窗外的景色注视着更加遥远的地方。 「白天找叶片的时候我和骑士搭过话,毕竟你也知道嘛,找东西这种事我不太擅长,从别人嘴里套点情报还容易些。所以我就去了,不过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我就乾脆没提了。」 也是,如果有打听到有用的情报的话,乌利斯下午就会说出来了,不说只是怕他们多想吧。 「格莱妮,你碰上的那个女骑士可能是特例。」乌利斯转过头来,「在我跟那些骑士谈论祭典时,他们的态度客观来说都挺友善的,但我一提到我是为了试炼而来的,他们的脸色就变了。」 「欸?」 「因为我是来参加试炼的外来者──我猜原因是这样的啦。不过他们还是跟我说了些情报,可惜和老闆知道的差不多。」乌利斯耸耸肩,「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们也要参加,也就是说,我和他们是试炼中的竞争对手,那么有所提防也是正常的了,你碰上的那个女骑士才不正常。唔,对了,要是在试炼中必须和骑士交手,打伤他们应该不会被记仇吧?」 「……不会吧?」 不过不得不说,乌利斯的精神比她好太多了,此时还能思绪清晰的分析加推测,又或者他早就想了这些,此时兴起,才一併提了出来吧。 「不过如果真的起衝突,我动手会轻一点的。」乌利斯勾了勾嘴角,又把视线投往窗外,「……他们感觉不是坏人。」 格莱妮愣了下,有些意外会在乌利斯口中听到这样的评价。 少年低声咕噥,「唉,害我忍不住会想,如果我们当初是在这样的城镇里……或许,有些人就不会死了吧。」 歛下眼睫,格莱妮没有接话。 她知道的,乌利斯此时说的「我们」,包括的并不是她和伊尔大哥,而是在更久之前──远在他们相识以前的,他的同伴。 在碰上老师之前,乌利斯是孤儿,没有亲人也没有家,他只能和其他与他相仿的人们聚在一起互相帮助,在对他们漠不关心的世界里为了每一天而努力。然而他们实在太过弱小,好不容易找到的栖身之处,轻易地就能被排斥他们的人毁去。 认为他们是治安败坏的根源,人们驱赶他们、士兵对他们挥剑,死在他们剑下的有,因病弱或飢饿而死去的更多的是。能够轻易分辨他人抱持的是善意还是恶意,只是为了生存不得不学会的技巧而已。 然而乌利斯一直都认为,自己已经比要好的其他孩子幸运太多了。 那年城里爆发了瘟疫,他们这些毫无防备的人们简直脆弱的不堪一击,在察觉自己生病了的当下,他不敢再回到大家所在的地方,就怕因此而害了他们。 他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仍有良心,想到互相扶持的同伴们,他只能在心底和他们道了歉,而后躲到他们也找不到的地方。 那时候的他还以为,自己会就那么在昏暗无人的小巷里孤独死去,然而在他害怕又绝望的时刻,老师出现了。 提着一盏在那样的夜里格外明亮的灯,照亮了周围,也照亮了他。 奄奄一息的他被老师带回了魔法塔,治好了病,在那里碰见了许多像他一样的孩子。他们因为不同的原因失去归宿、无处可去,甚至连生存都有困难,是老师在他们最徬徨无助时伸出了手,并教会了他们保护自己、并得以生存的力量。 他们是何其幸运,能够碰上老师,从此有了能够安心的归属。 因此,老师给予他们的恩情,他们会用尽一生去回报。 「……唉,不过太过美好,反而有些不真实了。说不定只是我想太多,这座城镇里,可能也有我们没看到的黑暗面呢。」 勾了勾嘴角,乌利斯半开玩笑地道,顺带抹去刚才因他的话而有些沉重的氛围。 他说这些并不是需要安慰,格莱妮和伊尔向来也不会在这事上安慰他,而是默默听着他的诉说或是抱怨。所以,他能够偶尔在夜深人静时毫无芥蒂地提及这些过去,再淡淡揭过,不用担心这会造成过多的波动或是困扰。 这样真好。 能有互相理解、互相包容的「家人」,他简直是把幸运都用在碰见老师的那一刻了。 收回视线,乌利斯望了一眼格莱妮手中的杯子,已经空了。他跳下窗檯,「好啦,该睡觉了,明天还要早起呢。」 「如果你还是觉得睡不着,要不要我帮你用点安神的魔法?」跟着离开窗边,将空了的杯子收拾好,格莱妮关心地问。 「不用,说点话之后,现在好像真有点睏了。」谢绝了她的好意,乌利斯绕回自己的床铺旁,「晚安,格莱妮。」 「晚安。」 鑽进被窝,乌利斯拉过被子侧过身,静静闭上了眼。 ……对不起,格莱妮。他在心里默默说道。 这或许是干扰他的原因之一,但并不是造成他睡不着的主要原因。 他没能坦承,儘管心里想着要早点休息,但下午他在神殿外不经意注意到的那一幕,却依然徘徊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明明应该只是不认识的陌生人啊,甚至还和城外那个奇怪的青年有着相仿的打扮,可他为什么……莫名地觉得曾在哪看过她,甚至下意识选择向伊尔与格莱妮隐瞒了看到的事呢? 以往面对问题,他总能轻易捕捉蛛丝马跡并找到突破口,可这一次,他实在想不明白。 为什么呢? 那时在神殿之外,那个戴面具的女孩就藏在树后,静静地望着他们的方向。而明明她用面具遮掩了上半脸,甚至他们相隔了好一段距离,但乌利斯却莫名能肯定,那一刻,在面具底下的她── 正在流泪。 第二幕、探向那高悬于顶端的明亮(1) 吸引无数人前来参与的试炼,在祭典热闹的氛围中开始了。 格莱妮起了个大早,和伊尔、乌利斯一起在旅店附设的餐馆用完早餐后,他们便来到了作为活动集合地点的神殿外。当他们抵达时,神殿外已经聚集不少人了。 她偷偷数了下,这里包含他们共有二十三个人,或是聚在一起谈天,或是独自休息。他们配戴着等同于参加者证明的徽章,带着武器,神采奕奕,显然都是做足了准备来参加的。 摩娑着腰间配刀的刀柄,格莱妮忽然有些小紧张。 不是没有遇过更难成功的任务,但她面对即将到来的战斗时依然会紧张,尤其是在战斗的胜负等同于任务成功与否的情况下。 她深呼吸了口气,眼角馀光忽然瞥见有东西晃过,格莱妮下意识回眸,又见乌利斯把那枚流焰木叶片拋着玩了。 伊尔看起来很想阻止他,却只是双手环胸望着乌利斯,张了张口,又把制止的话语咽了下去。 见两人都盯着自己的举动,乌利斯在一次拋起之后牢牢握住了徽章,接着一本正经的开口,「我在想,要是我们不小心失败的话,把这些叶片带回去,不知道老师会不会接受?」 「……」伊尔看起来想开口,但是依旧什么也没说。 「老师应该……会失望的吧。」想到老师交代他们任务时的慎重,格莱妮下意识地双手交扣,歛下眼睫。 「那只好多蒐集一点了。」乌利斯双手一摊,「不知道祭司们会不会拿这个来当纪念品,只要加点噱头……像是可以保平安之类的!这样就可以拿来卖啦。」 「流焰木的叶片可没那么廉价,再怎么说都蕴含了神木的火元素,不可能随便卖掉的。」终于忍不住开口的伊尔一语戳破了他的妄想。 「好吧,说的也是。」乌利斯放下手耸耸肩,「那参赛者的叶片总可以带走了吧,还是说,这也要回收的?」 没有回答,伊尔按着脸叹了口气。同伴在开始前就先思考失败了要怎么办,试问他该如何是好? 格莱妮掩着嘴笑了,虽然有点无奈,但几句话之后,她好像没那么紧张了。 她毕竟不是一个人面对,有同伴一起,再难的任务都没有那么可怕了。 目的达成,乌利斯老实地把徽章别到了胸口,拍了拍伊尔的肩膀语气轻快地道:「好啦,安心点,伊尔大哥,我说笑的。」 「……嗯。」本就理解他说这些是为了什么,伊尔才没直接制止他。 间谈间,周围却忽然起了一阵小骚动,就像平静无波的湖水被投下了一颗石头,掀起了一阵水花与盪开的涟漪。格莱妮反射性回过头,先是听见了附近一群人压低音量的窃窃私语。 「果然,瑟琳小姐也参加今年的试炼了啊。」 「是啊,我原本期待说不定她今年就不参加了……看来今年的胜利又属于瑟琳小姐了啊。」 「这么肯定?不就是个女骑士吗,难道她特别厉害?」 「你是第一次参加,所以不知道吧?她可是连续两年的胜利纪录保持者啊,去年和前年摘下花的赢家都是她。」 被对话吸引,格莱妮顺着他们注视的方向找到了那位「瑟琳小姐」。 那是名个子高挑的年轻女性,腰配长剑,胸口别着流焰木的银色叶片,举手投足间带着优雅与自信。她无视了旁人对她的注目与话语,逕自找了个无人的角落待着。 「他们在谈论那个人吗?」同样留意到的乌利斯好奇地问。 「看来是。」伊尔跟着望去,从眾人的目光里看出了答案。 「连续两年的赢家吗?听起来真不可思议。」打量了几眼,乌利斯就感慨着收回了视线。毕竟,太过明目张胆地盯着人瞧可不礼貌。 「她……」格莱妮开了口,她认得那名女子,「她就是我昨天遇到的女骑士。」 剑术高强,独自找到了四枚叶片,甚至将其中之一让给她的女骑士。 格莱妮本就觉得她很厉害,也有心理准备今天会和她交上手,但没想到,她居然还是连续两年的试炼胜利者…… 「感觉,比想像中的还要强……」她忍不住喃喃。 「啊,那往好处想,既然都是同一个人,那我们就不必担心有两个很强的对手了嘛。」乌利斯以一种「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嘛」的轻松口吻说道。 好像、很有道理……? 格莱妮顿时发觉自己竟无法反驳。 有时候,格莱妮还挺羡慕乌利斯的,几句话就能把好像很严重的事情说的没有那么可怕,泰然自若的应对。如果她有他一半的胆识,或许,就能帮上老师和大家更多的忙了吧。 女骑士瑟琳的出现引起了一波小骚动,有忌惮她的、感慨与胜利无缘的,也有对她不以为然的,甚至还夹杂着不知从哪来的……嗯,告白。那些喊着「瑟琳小姐我爱你」、「瑟琳小姐你是我们贝里的英雄」、「胜利一定会属于瑟琳小姐」的人,应该能算是告白。 虽然,瑟琳小姐对此充耳不闻就是了。 除了只是来围观,并没有要参加试炼的人以外,大部分的人只是谈论了几句就住口了,免得不小心说错话又被当事人听见,反而招惹到了惹不起的人。 或许是知道自己的出现会引发一阵骚动,瑟琳来的时间已经接近开始了。隔没多久,神殿里的祭司便引导着眾人进入神殿,穿过庄严寧静的长廊往内部走,围观者们则无法进入神殿,与欢呼声、加油声一起被留在了神殿外。 行走期间,格莱妮又数了一次参加试炼的总人数,共有三十二个人,和昨天老闆说的数字差不多。在人群里,她还看见昨天和瑟琳交手的那个戴面具的女孩子,她也是为了流焰木的花而来的吗? 回想起昨天听见的对话,格莱妮莫名有些在意。 走了一小段路,他们来到了一座小小的中庭庭园。这是座圆形的庭园,挑高的穹顶以彩绘玻璃装饰,阳光透过玻璃洒落而下,替整座以白色为主色系的中庭镀上了瑰丽的色彩。 而位在庭园最中心的,则是贝里繁荣与信仰的核心──流焰木。 银白的枝干向上弯曲生长,呈现优美的弧度,主干的末端绕成了环,同色叶片在伸展出的分支上恣意生长,而在主枝干的顶端,一朵赤色的花已然盛放,连周遭剔透的银色叶片也遮掩不住花的绚丽。 仅有一朵的流焰木之花以赤色为底,花瓣染着艳丽的橙红色调,从远处看,就彷彿一团炽热的火焰──美丽夺目,却也危险。 「欢迎各位受恩惠者参与今日的试炼。」 苍老的声音响起,拉回了一群望着流焰木之花出了神的人们的注意力。 第二幕、探向那高悬于顶端的明亮(2) 领着他们进来的是神殿的普通祭司,而作为流焰祭与试炼的主祭者、与流焰木最亲近的主教,此刻早已带着协助的人们在庭园等着他们了。 「奉流焰木之旨意,将举行今年的试炼。」 当所有人都就定位后,主教朗声宣布道。他的手中捧着记载文字的卷轴,儘管颇有年纪,但他的声音依旧威严有力,清楚的传进了认真聆听的人们耳里。 将卷轴摊开,主教续道。 「在流焰木之花盛开的期间,唯有配戴叶片的受恩惠者被允许接近,并将进入流焰木的幻境里参与祂的试炼。其中,唯一一位通过试炼、摘下流焰木之花的受恩惠者将得到流焰木的祝福,但请注意,流焰木之花是无法徒手摘取的,唯有叶片所蕴含的力量,才能摘下流焰木之花。」 他身旁的祭司走上前,手里捧着和参加者身上配戴的徽章相同的叶片,下一秒,叶片在他手里化做银芒,接着变换成了匕首的模样。 「只要握着叶片,在心底向流焰木祈祷欲化成的状态,叶片里蕴含的力量就会回应各位。」 因此,才会规定参与试炼之人必须先获得流焰木的叶片。因为唯有使用叶片的力量,才能在幻境里摘下祂的花。 「哇喔。」乌利斯轻呼了声,只有他身旁两人听见了。 「但各位还请切记,摘花时只能取其花朵,切莫伤及了流焰木本身。」 祭司的说明仍在继续,但他身旁的两人或是蹙眉,或是露出了为难的神情。昨天谈论时的记忆被勾起,那句仍被怀疑的话言犹在耳。 『无论如何,都不能使用流焰木叶片的力量。』 好吧,他们现在可以确定了。那个戴面具的傢伙说的这句话,不是真的有鬼,就是来给他们找麻烦的。 「流焰木的祝福将照耀所有受恩惠者,试炼进行期间,无论遭受到何种伤害,都将在脱离幻境之时痊癒,除外,任何幻境中的物品,也都将在脱离幻境之刻化为虚无。」 语毕,主教收起了卷轴,「试炼即将开始,流焰木的幻境将为尔等展开。」 随着他的话声落下,眾人脚下倏地展开了一道庞大的圆形魔法阵,部分人因此发出了惊呼声,但也有另一半的人表现的相当镇定。 魔法阵发出了瑰丽的光芒,在眼前的画面逐渐模糊晕开之时,格莱妮听见了祭司们温和而虔诚的祝福。 「──愿流焰木的光芒护佑您。」 几秒的失重感之后,重新踩稳脚步的格莱妮睁开眼,然而一望见眼前的景色,她便诧异地惊呼出声。 「哎……?」 她此时所在的位置已不是原本的神殿,而是一片银色的树林。 从枝干到叶片都是一片银白的树木并不密集,脚下踩着的是一条石板路,弯弯曲曲的延伸向了树林彼端,路的两旁还零零散散的种着一株株小小的植物,细细的茎上是色泽各异的绒球。 树林里有风,让周围的花草叶片都微微晃动着,整座森林彷彿生气盎然。点点萤光飘飞在空气中,数量不多,格莱妮仔细观察了下飘过身边的一团萤光,发现它长的像是地上那些小小绒球,只是会发光。 淡淡的,让人感到温暖。 那团轻飘飘的萤光往旁飘远,格莱妮抬起头,与幻境外晴朗的白日不同,这里的天空是一片壮丽的夜幕星河,而在星空之中,三枚特别耀眼的星子更是引人注目。 更让格莱妮诧异的是,儘管周围像是垄罩在黑夜之下,她依然能看见周遭的环境与自己,并无任何视物上的不便。 「……好漂亮。」 她轻喃出声,接着忽然意识到身边安静的过分。 格莱妮连忙收回视线打量周遭一圈,原本站在她身边的伊尔大哥和乌利斯都消失了,树林之中更是仅有她一人,也没看见其他的参加者。 「……被分散了吗?」 似乎,流焰木并非将他们传送到同一个地方,而是让所有人四散在了幻境的各处,又或者这场试炼本就是针对个人的?但若是如此,大家又要怎么竞争同一朵花呢? 花只有一朵,主教也说了「唯一一位」……不过,她又该去哪里找到花? 满怀疑惑,格莱妮下意识握住了腰间长刀的刀柄,望向了脚下延伸出去的石板路。 ……感觉,幻境就是要她顺着这条路走,没有错吧? 心里已经有八成的肯定,格莱妮再次望了圈无人的周遭。她没有马上移动,而是先拉出了掛在胸前的魔法坠鍊。 虽然不晓得这座幻境会不会影响魔法道具的使用,但总得试试看。 她往坠鍊里注入魔力,吸收了魔力的红宝石发出了淡淡的光,相隔几秒,熟悉的冷静嗓音便透过坠鍊响起,『格莱妮,听得见吗?』 ──伊尔大哥! 太好了,坠鍊可以通讯,也没有被干扰的跡象! 顿时感到安心了些,格莱妮松了口气,连忙回应道:「有,我听到了。」 『好,你也是自己一个人吧?』 「对,附近也没有看见其他人。」 两人稍微对了下周遭的资讯,确认了他们所在的环境是差不多的,通讯那端的伊尔沉吟了声,略作思考后才道。 『如果我的推测没错,我们每个人所在的环境都差不多,可以联络上就表示我们是在同一个区域内,只是分散的太远,暂时没有碰上人而已。』伊尔仔细交代,『现在就先沿着路往前看看,如果它会引导我们前往花所在的位置,那迟早能够碰面的。』 要在这样的树林里会合并不容易,那么与其费心思又没效率的找同伴会合,不如先往前探索看看,再寻找能够会合的机会。 「好。」格莱妮没有异议的应下。 『你注意安全,若是遇到人,没把握就尽量避开,避免衝突,有什么问题随时都可以联络我。』 伊尔叮嘱道。 格莱妮和他们不一样,比起战斗,更擅长治疗。此时三人被幻境分散,乌利斯单独行动的经验丰富,相较之下不必太过担心,但若可以,他得尽快与格莱妮会合。 「好,我知道了……对了,伊尔大哥。」在切断通讯以前,格莱妮突然唤道。她摸着别在胸前的叶片,略显迟疑地问:「那个,叶片的事……」 刚才不适合讨论叶片力量的事,她本是打算进来后再问的,只是没想到,幻境竟然将他们三人给分散了。 伊尔沉默了半晌,最后,他才低声说道:『如果要摘下花就必定得使用流焰木叶片的力量,那么有一个人,一定知道使用叶片会有什么影响。』 有一个人……? 意会过来的格莱妮脱口而出,「你是说,瑟琳小姐?」 那位据说连两年摘下花的女骑士,如果是她,肯定早就在幻境里使用过叶片的力量,说不定也和使用过叶片力量的外来者有过交流,而若能找到她、向她求证的话,或许就能知道那位面具青年的话是真是假了! 但她会愿意回答他们吗?像昨天和她解释时那样? 『既然目标是一样的,那我们迟早会碰上她。在那之前,就先往前进吧。』 都能连赢两年的人了,能走到试炼最后的可能性相当高,反倒是第一次来的他们该多注意一点。 「好。」 结束通话,格莱妮将坠练收回衣领内,顺着脚下延伸而出的石板路迈开步伐。 第二幕、探向那高悬于顶端的明亮(3) 这座树林并不像野生的森林有着过于茂盛的植物,加上地上铺设的石板路,行走上并无任何不便,感觉也没有需要特别提防的有毒动植物在。 但儘管环境如此友善,此时视野范围内又只有她一人,格莱妮仍未忽略随时会有碰上危险的可能性。根据伊尔大哥的推测,或许沿着路再往前走,就会碰上其他同样参与试炼的对手了。 另外,这座幻境是否如表面和平也是个问题。 谨慎前进了约五分多鐘后,格莱妮行走的路和另一条石板路交会了。几乎是注意到另一条石板路的同时,她便看见了走在其上的一名男子。 她为了和伊尔大哥讨论现状耽搁了点时间,本以为就算迟早会碰上人,理应落后其他直接行动的人的她也不会这么快,此时忽然见到,她还愣了下。 那名男子身上配着剑,放轻的脚步透露出一丝谨慎,显然也在提防随时可能碰上的对手。两人在银色的森林里一打照面,便在相隔还有段距离的情况下各自煞住了脚步,不约而同地将手按上武器。 ──提早解决对手,就能减少试炼对手的人数,再加上祭司提过,所有伤都会在离开幻境时痊癒,那更是少了一个动手的顾忌。 远方的男子拔出了剑,率先表明了战意。他的动作相当快,一决定要出手,便打算抢在少女还未反应过来时率先展开攻势。 ……避不掉了! 面对朝自己衝来的对手,格莱妮往后踩了一步,抽出了腰间的长刀迎敌。长刀挡下了男子的劈砍,清楚自己在力量上不佔优势,挡下攻击后格莱妮便闪身回避,靠着灵敏的动作和周围的树林与男子周旋。 单靠武技她难以取胜,也不擅长持久战。为了让这样的她能够在危急时刻自保,老师特意教过她能够一击牵制住对手的魔法。 只需要从男子的攻势中找出合适的时机──她挥刀架开了男子的剑,趁隙回击,但被及时回防的男子挡下,她再度转攻为守──只要一瞬的空档,她就能牵制住对手。 握着刀,格莱妮仔细观察着男子的动作。由上而下的挥砍、紧接其后的横斩,些微的间隔后衔接强力的斩击,最后再补上一记刺击…… 中间夹杂着其他应对的隔挡与攻击,但当格莱妮挡掉第二套这样的攻击时,她立即留意到了。 挥砍、横斩、斩击、刺击。相同的动作,或许男子自己都没有发现。 第二次或许是巧合,但当男子第三次以挥砍起手时,格莱妮侧身躲开,以刀弹开横斩,接着在空档间试探着提刀反击,男子急忙避开之后,紧接其后的却仍是相仿的刺击。 她神色一凛。 配合男子的动作挪动步伐,在同样的刺击之后,早有准备的格莱妮大动作闪身至男子后方,抢在他反应过来前,她探出手,同时低喊出咒语。 「──冰结、缚索!」 流动的水元素剎那间冻结,寒冰凝结而成的锁链瞬间綑绑住了男子,后者一惊,反射性脱口质问,「你会魔法?」 格莱妮没回答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她收起武器,退后了步轻声说道:「……对不起,大概一个小时后,冰就会融化了。」 面带歉意地解释完毕,觉得这样应该能顺利绊住对手的格莱妮便转身离开,无视于对手的叫喊,继续朝着原先的石板路指引的方向前进。 ……就算可能被冰索的寒气与锐利弄伤,但她另外附在魔法里的治癒术能解决这个问题的。 虽然在试炼中受伤也是在所难免,但今日他们只是对手,而非敌人。就算受的伤都会在结束后復原,如果可以,她还是不希望用重伤对手的方式让其失去战斗能力。 往前又走了一小段路,她又碰见了交会的石板路,且随着她越往前进,交会的石板路也越来越多,好似这些路正在逐渐聚拢,收成了同一条继续向前的路。 途中,她也撞见了几场战斗,但都在不干扰的情况下小心绕过去了。唯独一场,听到声响的她本想同样绕开以避免战斗,却在不经意瞥见交手中的两人时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接着移动到了能清楚看见战局的地方偷偷观看起来。 「……」 交战的两人之中,其一便是那个戴着面具的女孩子,也是让格莱妮佇足的原因。 即使参加了试炼,少女依然没有把遮掩面容的面具和斗篷拿下,但祭司们似乎也不介意,没人对她这身打扮说什么。 握刀的少女和对方势均力敌,一时半会分不出高下,但少女的实力看来还是略胜一筹,赢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默默看了一会儿,格莱妮忽然觉得这样不太好。她没有想出手帮助任何一方,也不打算趁人不备,那么继续待在这里也只是浪费时间。 ……石板路似乎快到尽头了,不能在这里耽搁。 在心里提醒了自己一遍,格莱妮便小心翼翼地绕过他们,继续往前进。 几分鐘后,解决对手的面具少女呼出了口气,脚边的敌人刚被她用刀击晕,就算能在试炼结束前醒来,肯定也赶不上了。 做出了判断,松了口气的她转身回头,却撞见一名褐发少年毫不遮掩地倚在银白的树干旁,记忆里总是带着笑意的人此时却是面无表情,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她。 ──他在这里多久了?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少女一时间惊疑不定,但几秒间冷静下来后,她却没有重新举刀或是做出任何提防的举动,反而像是篤定对方不会出手似地收起了刀。 见状,乌利斯眉一挑,「你不怕我攻击你吗?」 少女轻摇了摇头,「不怕。你如果要动手,至少也该把武器拿出来吧。」 乌利斯的视线盯着她脸上的面具,而后默默往旁边挪。他没有否认。 他和习惯配戴真正武器的两位同伴不同,惯用的武器是老师给他的魔法弓,平时是以手鐲的型态戴在手上的。这大概是儿时养成的习惯,身上的装备,他向来喜欢怎么轻便怎么来,免得要逃跑时身上的负重反而成为累赘。 伊尔的魔力偏弱,为求方便还是使用真实的武器;格莱妮则是用不惯这样的魔法武器,总说还是真实掛在腰间的刀令她安心。 不过,不管是真实的武器还是魔法武器,使用前总是得先拿到手上,此时他将武器化形所需的时间,大概跟少女把刀再抽出来差不多。 她的判断确实没有错。 第二幕、探向那高悬于顶端的明亮(4) 耸耸肩,乌利斯索性大方地承认了,「好吧,我确实还没有想跟你动手的意思,也没有非要在这里打败你不可的理由,我找你,只是因为我有话想问你而已。」 这话让少女有些意外,面具也难以遮掩她的讶色。 「你有话……要问我?」她退了步,语气困惑而戒备。 张了张口,乌利斯本想询问她的身分、与城外那名面具青年的关係,还有知不知道使用叶片会发生什么事等问题,但才刚组织成型的句子却莫名卡在了喉咙里,在少女愈发不解的注视下,他改而吐出另一句话。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脱口而出之后,不只是少女,连乌利斯自己都愣了一下。 但他随即有种恍然的感觉。是啊,就是这个,这就是让他万分在意,甚至耿耿于怀的原因。 不然,他已经很久没有在意过除了「家人」以外的人了,更不用说是陌生人,一个女孩站在路边哭,他视若无睹还差不多。 离开了树旁,乌利斯走上前,来到了少女的前方止步。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一定要弄清楚原因。 听了他的问句,少女轻咬了下唇,双手交扣,似是挣扎而犹豫,彷彿陷入了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两难之中。然而犹豫了半晌,少女最终还是轻点了点头。 「但是,你为什么会知道……?」 她问,乌利斯则是因为她肯定的答覆再度走了神。 他们见过?在这之前,而且对方显然也认得他? 会是谁? 他的心底浮现了个猜测,昨晚,他才忽然回想起以前的事……但是,有可能吗? 顾不得回应少女的问题,他仓促地再问。 「你是谁?」 然而这问题却让少女有些为难,她抿了抿唇,纠结半晌后有些抱歉地道:「……对不起,关于这点,我不能回答你。」 「不方便吗?」乌利斯一挑眉。跟城外那傢伙一样? 少女轻点了点头。 「……那,奥瑟罗。」试图旁敲侧击的乌利斯紧盯着她,字句清晰,不愿错过她的任何一丝反应,「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是在奥瑟罗吗?」 他出生的城镇,那个不怎么令人怀念的地方。 少女没有直接回答,就好像乌利斯丢了什么大难题给她,一时间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能僵在那里不知所措。 ──没有否认吗? 从她的反应里得出答案的乌利斯没刁难她,他轻吐一口气,语气显而易见地放松下来,「嗯,我知道了。」 没被追问到底,少女却不像是松了口气,她望着他,似是在纠结该不该询问他究竟知道了什么。这反应让乌利斯忽然很想说些什么来逗逗她,但是不行,他们还在分秒必争的试炼里呢,停下来谈话已经不太妥当了,得加快速度才行。 但就算他慢了,也还有伊尔大哥在,倒是不必担心他们会落后太多。 「昨天在神殿外面,我看见你了。」 无视了少女的反应,乌利斯逕自说道,前者一愣,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她之前的问题。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一直很在意看见的你……很奇怪吧,但如果我们早就在哪见过、甚至认识,那有些事情就说得通了。」 双手下意识地在胸前交握,少女啟口,一瞬的停顿后轻声回应,刻意放轻的语调就像是想藏起情绪,「……原来,是这样啊。」 「你也是为了试炼而来的吧,既然如此,我们就别待在原地浪费时间了,边走边说怎么样?」 乌利斯的语气恢復的往常的轻快,他抬手做出邀请,少女则不自觉地頷首答应。 「那走吧!」 不给她反悔的机会,乌利斯转头就走。反应过来的少女独自懊恼──她怎么就答应了呢? 但看见少年回过身朝她投以困惑的眼神,那点懊恼又不自觉地消散了。 只是一会儿,没关係吧? 这么想着,她迈步跟上。 「昨天在神殿外碰见你的时候,你在哭,对吧?」 她一追上与乌利斯并行,后者就拋来了这个问题,少女一瞬间有些尷尬,但只是默默点头承认,没再询问为什么他知道。 关注着她的乌利斯自然没漏掉她无声的回应,他呈上题再问,「你为什么在哭?」 身旁的少女垂下头,轻吸了口气,半晌,才用略带压抑的嗓音低声回应。 「只是因为……能再见到你,我很高兴。」 穿过无数相仿的树,两人沿着石板路并肩前行。树林中没有能辨别差异的植物或存在,放眼望去都是银色枝干与叶片的树,还有飘飞的萤光与绒球,若非脚下的石板路如此明显,在这树林里,很容易迷失方向。 「城外那个戴面具的人,你认识吗?」 「认识,他是我的同伴。」 「那么,他说的『不能使用流焰木叶片的力量』,你知道些什么吗?」 虽然他还是不太相信啦,毕竟毫无根据。 依老师的说法,这是个「虽然没听过但是很有名的祭典」,要是真有问题,肯定不会毫无传言流出的,毕竟,世界上从不缺爱乱嚼舌根或是喜欢八卦的人在。 再说,「使用叶片的力量」又与摘花的试炼息息相关,哪可能花出名了,却没人听说外来者摘到花就会受到诅咒?怎么想他都觉得漏洞百出,更不用说相信了。 但伊尔大哥的个性就是有疑虑就会忌惮,为了让他放心,多打听点能判断的情报也好。 「……或许你们会觉得很荒谬,但是无论如何,请相信他。」 他状似随口一问,然而少女的语气相当认真,还隐隐带着一丝忧愁。 「虽然我也不了解事情的全貌,但是,唯一能肯定的是──」 她将手按上胸前那枚流焰木的叶片,垂下了视线。 「──这片叶子的力量,是一切不幸的根源。」 乌利斯轻蹙起了眉。 少女的话不似作假,显露出来的悲伤也不像装的,这要不是她的演技满分,就是真有什么原因让她如此篤定。 使用叶片的力量会受到诅咒,难道不是别有目的的谎言吗? 此刻,乌利斯终于正视起那句原先并不怎么相信的话。 第二幕、探向那高悬于顶端的明亮(5) 「你们之前就参加过试炼了?」他问。少女会知道这些,不太可能是第一次参加或接触,一定有什么支撑着那句话背后的重量。 「那是三年前的事了。」少女没有拒绝回答,显然并不排斥让他知道,「我的同伴在那场试炼中用了叶片的力量,结果受到诅咒、性情大变……变的,就像是另一个人了。」 三年前吗? 「那他后来怎么样了?」乌利斯问。 少女沉默两秒,嗓音明显低落,「……我们不会放弃救他的。」 ──看来,是还没能得救的意思。 乌利斯心里同情,可惜他不擅长老老实实安慰人,插科打諢还差不多,但那只对格莱妮有效,用在其他人身上多半只是白目,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你们没有找神殿帮忙吗?既然是流焰木相关的事,神殿那边总不能坐视不管吧?」他提出了疑问。 「……神殿不认为是流焰木的问题。」 少女停下了脚步,反射性跟着停下的乌利斯转头看向她,便见少女低下头,轻声续道。 「他们把一切都推到了我们身上,说什么是因为外来者做出了不敬之举,才会受到流焰木的惩罚──但他没有!他不是那样的人!」 双手在身侧握紧成拳,少女悲愤控诉。 「他不是自己一个人参加试炼,但就只有他为了摘花用了叶片的力量,也只有他出事……!甚至,也是他亲口告诉我们,这都是叶片的诅咒的……!」 是那个人自己说的吗? 乌利斯有些诧异,受了少女的情绪影响,他的神情不自觉变得有些凝重。 「我不能接受。」少女说着,压抑的语气,却又难掩其中的坚定,「所以,我一定要找出能拯救他的办法……无论如何,我都一定要救他。」 「这就是你来参加试炼的原因吗?」 「……嗯,既然是流焰木的关係,那解除诅咒的方法很可能就在这里。」 话是这么说,但这里真的有答案吗? 乌利斯偏头看着她,总觉得她也不是那么肯定,只是她必须如此相信而已。于是他没有马上接话,沉默着把空间留给了少女。 既然难以完全同理她的感受,那最好还是闭嘴。这也是格莱妮教他的,不得不说,偶尔还是挺有用。 他稍微分神,自行收拾好情绪的少女便转向了他,话与瞬间拉回了他的思绪。 「你也是为了流焰木的花而来的吧?但是,或许还有其他方法可以拿到花的,所以……」 似是接下来的要求有些难以啟齿,她双手紧张地交扣,顿了下,才把接下来的句子轻说出口。 「拜託,不要在这里使用叶片的力量摘花,好吗?我、我不希望你也变成他那个样子……」 儘管无法看见她面具下的神情,但那番话宛如哀求,让乌利斯根本无法给出拒绝的答覆。凝滞般的沉默持续了近半分鐘,然而下一秒,两人却是不约而同地回过头,齐齐望向了一旁的树林。 以树林为掩护的人影察觉自己被发现了,便乾脆不再躲藏,手持着武器走了出来。 「……来的真不是时候。」乌利斯忍不住低声埋怨。 那是两名手持长剑的男性,大概是想偷偷接近并找时机袭击吧,就不知道有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话了。 迈步接近的两人身材高大而强壮,脚步稳健,神情没有丝毫被发现的心虚或是慌乱,两名男性之间更看不出丝毫的互相提防。考虑到自己这方三人被分散到现在都没碰见,这两人不是运气好恰巧碰上的同伴,就是眼前一致的目标让他们毫无芥蒂地联手了。 儘管剑已出鞘,两位男子依然没有直接动手,乌利斯还在猜想他们统一阵线的理由,其中一位便沉着脸,客气却又疏离地做出了警告。 「外来者,如果你们现在弃权的话,我们可以保证两位的安全。」 「喔,原来如此,是镇上的骑士吗?」 乌利斯顿时瞭然。怪不得啊,立场一致齐力抗外。 流焰木允许外来者参与摘花,但肯定会有人希望把花留在贝里,为达目的甚至能够联手。昨天向骑士搭话后他就想过这个可能性,眼前这些骑士肯定就是,那么,外来者理所当然是他们的共同目标了。 还真团结,呵。 被挑明了身分,男子不慌不忙地行了个骑士礼,「只要两位交出叶片,放弃摘花,我们承诺不会对两位出手。」 「流焰木的幻境可不是开玩笑的,倘若不想见血,交出叶片弃权是最安全的。」另一人接着道。虽说语气和神情都像是在劝告,但手里提着的剑让他们更像是在威胁。 以弃权换取人身安全,听起来多么「划算」的交易啊。乌利斯暗想,嘴角扯出了个嘲讽般的弧度。 骑士身分代表的武力与承诺的份量,对自身实力没自信一点的人或许就退缩了。不过也是,参加的条件是捡叶子而非武力,运气好捡到就能进来,实力参差不齐也是正常的。 该不会以为他们是进来幻境观光的年轻旅人吧? 乌利斯回头看了看身旁的少女,得到了对方困惑的回望。 他收回视线。嗯,好吧,两个纤弱的少年少女,其中一个身上甚至看不出有携带武器,是他也会跃跃欲试,先从看似好欺负的人下手嘛。 不过,只是「跃跃欲试」而非「直接动手」,当然还是有原因的。 乌利斯往手鐲注入魔力,成形的魔法弓被他握在手中,旁边的少女也抽出了刀。 「如果我说不要呢?」 他姿态轻松地耸耸肩,不以为然地问。 宣战的意味如此明显,两位骑士对视一眼,率先开口的那位遗憾地道:「那就没办法了。」 语毕,他一挥剑,迈步衝了过来。 第二幕、探向那高悬于顶端的明亮(6) 少女提刀迎上,乌利斯则退后数步拉开了距离,他拉开弓,流动的风在弓弦之间凝聚,化作了碧色的箭矢。在刀与剑交锋的同时,风之箭脱弦而出,碧光掠过展开交锋的两人、划开半空中的萤光,直直射向了后方另一名骑士。 但就在将要命中的前一秒,雷光乍现,震溃了袭来的箭矢。四散的风元素混杂着雷光散逸在空气之中──是雷元素的掌握者吗? 毕竟是骑士团,有会魔法的傢伙在也正常。注意到他在低声唸咒时乌利斯就察觉了,乾脆直接送他一箭让他闭嘴。 不过,是和火元素一样,攻击性极强的雷元素……确实是稍微不好对付的类型,要是真的让他成功唸完咒语使出魔法,会有点麻烦。 一边思考,乌利斯拉弓放箭的动作没停。儘管那些仓促间凝聚的箭矢不会有太大的杀伤力,但面对锁定自己要害而来的箭矢,谁敢不挡不闪? 如他所想,骑士不得不靠着雷电打掉那些风元素凝成的箭矢,同时试着想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箭矢不难挡,却是相当扰人,每当他为了抵挡箭矢而慢下动作时,少年又能把他拉近的距离又拖远,逮到机会还能往另一边的战局放一发冷箭,干扰牵制一气呵成,动作流畅的好似深諳此道。 他往同伴那里投去一眼。若是那边先分出胜负,就能过来支援这里了。哪知这一瞥,他却发现同伴那里也陷入了僵持,持刀的少女实力不俗,加上双方都会魔法,一时间竟也形成拉锯。 两名骑士都意识到了──他们错估了少年少女的实力,更没料到他们两人都能使用魔法,这次是他们轻率了。 「……撤退!」 与少女交手的骑士果断地做出了判断,在逮着空隙脱身后高声喝道,本就和乌利斯有段距离的那位要跑更是容易。于是在乌利斯和少女都没有想追的打算之下,两位骑士就这么「战术性撤退」了。 「呼。」 乌利斯握弓的手一晃,武器变回了手鐲的型态回到手腕上。一旁的少女谨慎地等到看不见骑士的身影时才收起刀,她回过头,却撞见了乌利斯若有所思的神情。 心里一慌,她脱口而出,「怎么了吗?」 「啊,我在想你刚才的问题,就是被那两个傢伙打断的那个。」乌利斯笑了笑,似是想缓和气氛,「我想确认一下,除了你那位同伴以外,也有其他外来者因为用了叶片的力量而受到诅咒吗?」 从她的反应和他的判断,这女孩是他幼时认识的人没错,只是因为某种原因不能向他表明身分,多半也是因此,才会用面具与斗篷遮掩面容。 既然她对被挑明身分这点如此紧张,那他不直接问或是说也无妨,以前要好的同伴现在还能好好活着,知道这点,他就满足了。 然而,信任她,与全盘接受她的话是两回事。人都容易被自己的立场影响,偏袒是正常的,觉得「他没有错」是少女的一方之词,现实可能相反,只是她遭到蒙蔽或是拒绝信任而已。 要是就这么相信并传达情报的话,会被伊尔大哥唸的,切身之痛。虽然知道伊尔大哥是一番好意,但同样,怕被人抓着嘮叨也是另一回事。 他分神思考着,少女则在沉默数秒后摇了摇头,「……没有,就我们打听到的,他是唯一一个。」 「那为什么你们这么肯定外来者用了就会出事?」乌利斯不解地问。 他想不通。 如果少女的伙伴是唯一一个「受诅咒的人」,那的确可以解释为何以前没有传出过相关的消息。但这样的话,「外来者用了就会受到诅咒」的结论到底是怎么来的? 难道他不是一个特例吗?毕竟使用叶片力量的方式那么简单,就像祭司演示过的那样,这三年来,使用过的外来者肯定不止一个,但却只有那一个人受害,为什么? 「因为他成功摘下了花。」双手交握,少女这么回答,「前两年都是骑士团的人摘下花的,上一次成功的外来者就是他,我们能肯定下一个成功摘下花的外来者也会被叶片的力量诅咒……但对不起,我没有能拿出来的证据。」 「那为什么不说是摘花的外来者会受到诅咒?」乌利斯又问。摘花和使用叶片差很多的好吗? 少女顿时支吾着答不出来,卡了十几秒后,她为难地道:「对不起……这我没有办法回答你……」 「好吧,我知道了。」乌利斯决定不刁难她了,感觉少女也就只知道这么多,真正了解全貌的应该是城外那傢伙,「但我没办法答应你,我有一定得取得花的理由。」 「欸?但是──」 「瘟疫蔓延的时候,要不是老师出现、及时救了生病的我,我肯定已经死在那条巷子里了,更不可能在这里又遇到你。所以,既然老师需要那朵花,那我就一定会把它摘回去。」 就和她的信念一样──无论如何。 听出了他的决心,沉默数秒后,少女轻声询问:「……即使是考虑用其他方式拿到花,也不行吗?」 隔着面具,他看不见她的表情,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回答。 「等别人获得胜利再去和他交涉吗?但风险太大了,要是他不同意,我们总不可能用抢的吧?」 拍卖会那次只是引走马伕、但差点被发现而已,这回要是想偷或抢……就算必要时他是可以拋弃良心啦,但伊尔大哥和格莱妮第一个就会阻止他。 他不愿意在他们之间留下疙瘩。 沉默了好几秒,少女才轻叹了口气妥协,「……好,我知道了。」 她别开视线、背过身,迈步走回了原先的石板路上。 「我们走吧。」 少女的嗓音平静,乌利斯没答话,只是快步追上了那道有些忧愁的背影。 两人碰上前就已各自走了一段路,再前进没多久便来到了石板路的末端。那块由石板拼成的圆形空地不算太大,往外总共延伸出了四条石板路,其中也包括了他们走来的这一条。 而在圆形地的正中心,赤色纹路构筑而成的魔法阵悬于离地数公分之处,此时正处于啟动的状态,复杂而隐含规律的图腾正缓缓运转着。 走到那道魔法阵旁,乌利斯没有莽撞地踏上去,而是一边观察一边与记忆里学到的魔法阵做比较。看着上方陌生的图腾,没能看出什么的他索性回过头,打算和少女交换一下意见,「这个魔法阵的构成,好像──」 他话没能说完,已经走到他身旁的少女就猝不及防探出了手,在他还未能反应过来时,少女一手扯住了他胸前的叶片,同时大力将毫无防备的他往魔法阵里头推。 他踉蹌摔进了赤色的魔法阵里,少女的身影在他眼前倏地消失,只有那压抑而歉然的话声言犹在耳。 「──对不起,乌利斯,但我不会让你有机会摘下花的。」 跌坐在地,沉下脸的乌利斯反射性将手按上胸口,发觉原本别在那里的叶片已经不在了之后,他咂了下舌。 ……被摆了一道。 他起身,身下的魔法阵与原先的树林都已消失,又或者是他被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周围已经没有少女的身影了,她肯定还留在魔法阵外。 「……可恶。」 乌利斯懊恼地低骂了声。 身处另一个空间、魔法阵显然也只是单向传送,那么短时间内他是不用想找到少女、把徽章抢回来了,她多半也是算准了这点才敢出手,说不定在他分析魔法阵的用途时,少女就先一步看出来了。 乌利斯突然有点小后悔,他不该嫌构成魔法阵的图腾又多又难记,该听老师的话好好背起来才是,那样的话,刚才说不定就不用想那么久了。 「……算了算了,都这样了,再继续后悔也没什么意义。」 不过可惜了,他本来还想说试炼结束之后,在回去前要约少女来叙个旧、吃顿饭之类的呢,甚至她有需要的话他也乐意帮忙。但,是她先强把自己的想法加诸在他身上,并做出这种事的,那可不能怪他不念旧情了。 低声咕噥着的乌利斯甩开懊恼,打量起周遭。 第二幕、探向那高悬于顶端的明亮(7) 他已经不在刚才的树林里了,或许是被传送到了下一区,但这就是试炼吗,刚才那片树林存在的目的是想让他们彼此交手?所以才让石板路彼此交会,製造相遇的局面? 那眼前这条长廊又是为了什么目的而存在? 这是一个由石砖砌成的窄小弧状长廊,大约只容得下两三人并排前行,视野所及之处全是同样的灰黑色调,路的两旁掛着一盏盏的灯,发出白光──但这些灯大概只是装饰用,因为就和刚才那片森林一样,环境乍看之下都是垄罩在黑暗之中,可他的双眼却不受黑暗限制,能轻易看见眼前的景象。 这个「亮度」不可能来自于两旁的灯,反而像是他突然有了夜视的能力……但既然如此,干嘛要点灯? 乌利斯在心里默默嫌弃幻境的不合理之处。 这条长廊朝着两端延伸,因为是弯曲的,再远一点就只能看见墙面。脚下的地是平的,看起来也不像螺旋向上绕的样子。 ……可不要让他往前走,却发现前面的路和后面的路最终交会在一起了啊。 想是这么想,动身之前,乌利斯还是先掏出了通讯用的坠鍊,决定老实去自首叶片被夺走的事,并且把少女告诉他的情报卖乾净。 一边熟练地注入魔力,乌利斯一边咕噥着「应该不会挨骂吧」。他想联络伊尔大哥,然而,却发现刚才还能用的坠鍊忽然失灵了。 是这条长廊的关係,还是因为他们身处不同区域? 思考着又试了次,依然失败以后,乌利斯索性将坠鍊收了起来。 算了,元素植物的幻境里发生魔力紊乱、魔法道具失灵,甚至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事都没什么好讶异的,刚好让他逃避一下,晚点再去自首。 稍微在原地耗掉了点时间,他周遭的环境也没有產生变化。乌利斯乾脆地往面对的方向走,反正两边都是未知,那朝哪个方向走也没有差别。 整个空间安静的异常,只有他往前走时踩出的脚步声在空间里恣意回盪。规律的脚步声,不管走了多久都没有变化的长廊,他好像一直在前进,又彷彿只是在原地打转。 喀、喀、喀…… 是鞋跟採在石砖上的声音,是地板材质的关係吗?他都不知道自己这双鞋可以踩出如此清脆的声响,加上环境,回声简直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环绕。 规律,却又令人烦躁,混着长廊隐约的压迫感一同回响。 墙上的灯一盏接着一盏,脚下的石砖一块接着一块,没有尽头、没有变化。自己究竟走了多久?走了多远?彷彿失去自身定位的感觉让人心慌。 喀、喀、喀…… 应该要有什么的。他这么觉得。必须要有什么的。 需要有什么,来打破这彷彿不会结束的循环。不然,要是让他一直在这里走上十分鐘、二十分鐘,甚至是一小时,或是一直走到试炼结束,他肯定会疯掉的。 喀、喀、喀…… 难道这个空间真的是连成了一个环?他应该要停下来看看的?可他总有股奇怪的感觉,彷彿继续走下去,就会有什么出现来打破这一切,而他此时还在坚持继续往前走,就是在等待着那个「改变」出现…… 喀、喀、喀…… 但是,会有吗?这样的信念究竟从何而来? 真奇怪,他是会相信这种无凭无据的念头的人吗? 耳边的声响还在继续,空间的压迫感好像越来越大了。他闭上眼,反正走了这么久,他分神几秒也不至于撞上哪里,他需要冷静思考,反覆不变的存在,不管是眼前所见的景物还是吵死人的声音都让他难以专心、那些声音甚至还有越来越响的趋势── 「……」 乌利斯睁开眼,倏地停下了脚步,眉头紧紧蹙起。 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 有鬼,这个空间果然有鬼。 他受不了了。 「别闹了!再装就不像了好吗,我都停下来了耶?是什么东西,给我出来!」 少年的喊声回盪在长廊里,那烦人的声响终于戛然而止。 他大口喘气,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随着声响一起消失了。 这个声音简直有病!是它导致他不自觉地想一直往前吗?难道,这是老师说过的暗示或催眠? 拜託,这种手法拿来弄人简直不要太过分,他自己可不会想开这种玩笑! 身为被整的那一个,他真没办法去跟对方比耐心。 莫名其妙的脚步声停了一会儿,接着却又再度响起,喀喀喀喀喀的响彻整个空间。不行,要是再让这声音继续这样喀下去,他就算还能勉强再忍一下,肯定也要怀疑流焰木是不是太忙,就用这种莫名其妙的伎俩暂时应付他了。 深吸一口气,他化出魔法弓,拉弓开始引导魔力。虽然这个空间元素薄弱,但光靠他自身的魔力也要把这里轰出个突破口。 气流掀起,吹动了他的发丝与衣袍,流动的风在他身旁聚集,被引导着匯聚在了弓弦之间。 他所掌握的力量是风,当年,老师引导他们探索自己适合学习的魔法属性时,七种元素里,唯独流动的风元素吸引了他。 老师说,与风亲近的他注定与自由相伴,就像风不会停留在固定的地方。也只在变化之中存在,或许总有一天,他能吹向他所嚮往的地方。 那时候,他是怎么回答的? 『如果是风,那我的自由也是老师给我的,所以老师需要我的地方,就是我想去的地方。』 那时才十二岁的他可为自己这番答覆沾沾自喜,听起来特别成熟,是吧?老师笑了,似乎也为他的答覆而高兴。 翻涌的风凝聚成碧绿的箭矢,光芒大盛,乌利斯瞄准了地面一松手,破空而出的箭矢直接将地面炸出了个大洞,空间里顿时烟尘瀰漫。 「呼……早该这么做的。」 在一片掀起的砂石碎屑中,乌利斯望着被魔法轰碎的地面下出现的楼梯,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那扰人的声音也停了,空气好似也开始流动起来,这些都让他更觉得自己该早点打破这环境才是,他现在一点也不想在这个空间里多待。 这就是这环节的试炼内容吗?把人逼疯这样? 握着弓,他一边感慨,一边顺着楼梯往下走,他倒要看看这幻境还能变出什么东西来考验他们,如果又是一样的手段,来一个他就轰一个。 不论拦阻在他面前的是什么,他都会为了老师,击溃阻碍,把花带回去。 第二幕、探向那高悬于顶端的明亮(8) 楼梯连接着的是一条昏暗的隧道,不规则的石壁朝着两端延伸,或者该说,这条楼梯正巧连接到这条隧道的中段,往左边的路渐宽,隐约能看见那边似乎连接了个较大的空间,往右边的路则是弯弯绕绕,看不出通往哪里。 「这是什么,地下洞穴吗?」 弯弯绕绕的道路毫无规则,石壁上垂落着恣意生长的藤蔓等植物,脚边还能看见一株生命力旺盛的小花丛,他仔细聆听,隐约能听见极其细微的滴答声,像是小水珠滴落的声音。 空气也是流动的,细弱的风从右方吹来,不仔细留意几乎不会发现。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他应该往有风吹来的右边走呢,还是往看似连结的大洞穴的左边走? 「太好了,真是个困难的问题。」 他轻声喃喃,一回头,却发现身后来时的楼梯消失了。这下他也不必考虑往回走的选择了──虽然他也没想过要折返。 这里若是地下洞穴之类的地方,那往风传来的右侧走,找到通往外面的路的可能性大一些,但那条弯弯绕绕的通道像极了刚才的长廊,他暂时不想回味那种感觉,所以不太想往右边走。 一时犹豫不决,但又不想待在原地浪费时间,乌利斯索性先做另一件该做的事。 他掏出坠鍊,又一次尝试了联络伊尔。 往坠鍊里注入魔力,这回通讯没有再失效,相隔几秒,他便听见了另一端传了的声音。 『乌利斯?』 ──啊,通了。 怀着复杂的心情,一听见伊尔的声音,乌利斯立刻转换情绪、痛心疾首地道:「伊尔大哥,我错了。」 通讯那端沉默了两秒,嗓音未变,完全不受他的浮夸语气影响,『你怎么了?』 一秒回归正经,乌利斯老实地道:「我不久前碰上了个戴面具的女孩子,结果不小心让她把我的叶片抢走了。」 说完,他屏息聆听着通讯另一端的动静。伊尔大哥没有马上回话,糟糕,他几乎能想像对方蹙眉扶额的样子了,希望等等给的情报可以将功赎罪。 一声细不可查的叹息后,伊尔问道:『……你没受伤吧?』 「没事,我好得很。」乌利斯扳着手指,开始数自己碰到了什么事,「虽然还被两个骑士找碴,但他们发现短时间打不赢就撤退了;之后还被关在了个奇怪的长廊,但我炸了个出口,现在刚出来。」 『没事就好。』虽然听起来碰到了不少事,但伊尔还是先把焦点放在乌利斯开头说的事情上,毕竟他那里的状况也差不多复杂,『叶片没有办法找回来吗?』 「嗯,伊尔大哥应该知道,那几条石板路的尽头有个魔法阵吧?踩到魔法阵后,我和那个女孩子就这样分开了。」乌利斯解释了原因,又补充道,「我猜每个人会被传送到不一样的地方,碰到的事肯定也不一样。」 就像他碰到的那个诡异长廊,换作是伊尔大哥,肯定不会像他一样心浮气躁的。 『这点我和你的看法一样,我也刚从魔法阵之后的空间出来。』伊尔大略提了自己的状况,但只是约略带过又问:『你说的抢走叶片的人,是格莱妮昨天碰到的那位吗?』 「不晓得,这得跟格莱妮对过才能确定,但我觉得是同一个。」 哪来那么多戴面具的女孩子?除非贝里流行这造型,那就另当别论了。 接着,乌利斯把少女刚才说的话略作整理,简洁扼要地告知了伊尔。包括她对诅咒的看法,她的朋友在三年前的试炼后性情大变、自称受到「诅咒」,还有神殿说是外来者做出不敬之举所致,以及那些反覆而模糊的说词等等。至于对那女孩身分的推测,这回他也没有隐瞒了。 嗯,对,他就是记仇了,他可以坦率承认、毫不心虚。 伊尔花了点时间思考,这期间乌利斯没吵他,而是决定先往左边走。反正那空间感觉不算太远,但要进去探索,还是得等结束通话之后再专心进去了。 走了一小段路,通道逐渐变广,他忽然瞥见远方有些动静,仔细一瞧后,他嘴角一勾,同时伊尔的话声也再度响起。 『只靠这些下判断还太早,这是她的片面之词,就像你说的,不排除她有偏袒自己人的可能性,更何况她也有说不清楚的地方在。』 「那找个骑士来补充说明可以吗?」乌利斯认真的问,他停下脚步,贴着墙面压低了音量。 『只要是立场相对的人的说法,足够完整就可以。』伊尔回答,接着敏锐地问,『你要做什么?』 「看见了个骑士,要去找他麻烦。」乌利斯将弓化形,视线紧盯着远方人影。那人正巧背对着他这边,多适合偷袭啊,「伊尔大哥继续往前吧,格莱妮说不定也在这一区了,你联络她试试,我晚点就跟上啊。」 语毕,他果断切掉通讯,瞄准了远方人影拉开了弓。 多亏了流焰木幻境从开始到现在的「贴心」,在这个理应没有光源的地方,他的视线完全不受影响。乌利斯算着人影的移动方向与步伐,捉着箭矢的手相当稳,碧绿箭矢散发的淡光照亮了少年的侧顏,几秒之后,他松开了手。 箭矢在几秒内逼进了对方,如他所料,及时反应过来的骑士倏地回过身,雷电炸开了箭矢,也让他看见了骑士错愕的神情。 居然能碰上刚才威胁他们的骑士之一,乌利斯嘴角一勾,这是他的幸运、对方的不幸啊。 挟带着被人暗算一把的怒气,不留手了的乌利斯几发箭矢让骑士手忙脚乱了阵,在他重整架式想衝过来时更是直接念诵了咒语,颳起的风便将拔剑衝来的骑士给捲上了天。 刚才被偷袭的仇,现在正好全数奉还。 好整以暇地走出通道,乌利斯抬头望着半空中摇摇晃晃、神情惊恐的骑士,他调动风元素打掉后者手中的剑,笑脸盈盈地道。 「我有话想问你,老实回答的话就放你下来,不然的话,我等等就找个地方把你种了当肥料喔。」 身为骑士,在流焰木的幻境里成为肥料还是颇光荣的,是吧? 「呃、我是不会──噗呜、不会屈服──呜哇!」 少年笑的欢快,与之对比,半空中身形不稳的骑士连反驳与抗拒的话都说的断断续续,乌利斯没打算放他下来,就算要放,至少也得等到他同意好好回答才行。 虽然现在不适合慢慢与他耗,但无妨,乌利斯可不缺这些手段。 毕竟,某些事,他可是从以前就很擅长了啊。 第三幕、可见不可见(1) 流焰木的幻境,比他原先预想的还要复杂而多变。 当他穿过了银色的树林,先与格莱妮会合再一起踏入赤色的传送法阵后,伊尔孤身一人站在广阔而空无一物的平地上,寂静、无声,时间彷彿慢了下来,唯有眼前的漫天星海垄罩着大地,轻而易举地攫获了所有的注意力。 就算是向来冷静的他,也有那么一瞬间,为眼前过于真实的璀璨而失神。 回过神来,他有些急促地挪开视线。格莱妮不在,就如他们踏入法阵前谈论过的一样,果然,幻境又将他们分开了。 单手扶额,他缓缓深呼吸了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放眼望去,这片平地没有任何显眼的物体或存在,他警戒地抽出了腰间的长剑,以防随时可能会有的异变,接着掏出坠鍊尝试联络格莱妮。 但或许是他们身处不同空间的缘故,坠鍊失效了。 收起坠鍊,他不是很意外,毕竟这也是预先考虑过会有的可能性。望向眼前的景色,他保持谨慎,流焰木让他来到这里,总不会只是单纯让他欣赏这片星空而已。 像是回应了伊尔的猜想,环境在他踏出第一步时骤然变化,以视野的一隅为中心,无数裂痕如网状般朝着四周迅速扩散,不消几秒,溢出了光的裂痕便佈满了他视野所及的所有地方,紧接着像是不堪负荷似地彻底崩毁碎开。 反射性地以魔力化出了护身的光盾,然而眼前异相却未伤及他分毫。在伊尔眼前散开的是无数破碎的、不规则状的碎片,而在异相之后,毫无变化的星空依旧,若非身周漂浮着无数碎片,这空间里几乎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然而,那些碎片倒映出的却不是星海或他的身影,而是无数的人影。 认识的、不认识的,熟悉的、陌生的,一枚碎片倒映出一人的身影,人们在动在说话,却没有任何声音穿过碎片,扰乱这片寂静的星空,传递到他的耳里。 伊尔偏头望向了身边离他最近的碎片,上面倒映出的是一名男性,从身上的服饰和有些眼熟的背景来判断,他是这座镇上的骑士,独自走在无人而昏暗的街道上──看来是在夜间巡逻的骑士。 他推测,同时想起昨晚听见的、乌利斯与格莱妮的对话。脚步规律,认真无比的巡逻骑士,和眼前所见的景象对上了。 原来不是乌利斯一本正经的玩笑话吗,那这样的骑士,确实是颇值得敬佩的了。 下一枚碎片倒映的是一名神殿的祭司,面容温和,身处神殿之中,闭着双目似是在祷告,伊尔可以看见她开闔着嘴唸诵祷告词,只是他听不见而已。 再下一枚是参加祭典的人、神情欢快的镇民、站岗的骑士、即将踏入城镇的旅人。他甚至看见了投宿旅店的店主,端着笑、招待着前来住宿的每一位旅人。 更远的碎片里,是拿着武器交战的人,但受碎片的视角所限,伊尔只看见挥动武器、使用魔法的人们,却无法看见他们各自的对手。 ……总觉得,有股违和感。 轻蹙起眉,他试图捕捉这丝违和感的源头,却被另一枚碎片引走了注意力。那枚碎片比其他的明显要小一些,里头倒映的是一抹纤瘦的背影,金发少女背对着这方,却像是察觉他的注目而回过身。 他看见她神情中的明亮,但下一秒,碎片就崩毁了,独留他一人怀抱因碎片景象而生的怔愣。 「……」 伊尔走向那枚碎片原先所在的位置,跨过了另外两枚给他违和感的碎片。地上什么也没有剩下,不似出现时的大动静,它的消失竟是如此悄声无息。 这么想着,他回首望去,却目睹了刚才给他违和感的两枚碎片崩解的瞬间──就好似他选择了这一枚,于是另外两枚便自动消失了。 脑海里闪过了一丝猜测,伊尔驻足思索。 如果是这样,那为什么他未能看清金发少女的面容,碎片就消失了?而其他那些他同样看过的碎片却依然好好的? ……难道,这些碎片在某个条件下被区分成了不同吗?所以才会有不同的反应? 怀着猜测,他游走在无数的碎片之中,仔细观察着那些倒映出来的人影。半晌之后,对于规律,他隐隐有了推测。 他有印象的陌生人,尤其是在贝里才初次见到的那些碎片最为稳定,但也只是反覆拨放着单调循环的影像,没什么情报;再来是几乎没有印象的人的碎片,只要他怀着疑惑想仔细观察,它们就会在拨放完景象或是他挪开视线时碎裂,一时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最后是「熟人」……他抬眸,望向了远方一枚有些距离的碎片。 那人的面容比他上次见到时还年轻许多,似乎是数年之前的模样,但也是这枚碎片让他确定了,这些碎片反映出来的人与景象,或许,正是源自于他的记忆。 不然,怎么会让他看见倒映「母亲」的碎片呢? 他迈步朝着那枚碎片走去,最后在「母亲」的面容之前停下了脚步。 伊尔就这么望着她,神情淡漠依旧,相仿的五官相互对应,却又有着不同。 碎片中的母亲无声地开了口,忽然想知道这片段的她说了什么,他仔细望着她的唇形,却只捕捉到了后半句话。 ──世界永恆不变的真理。她这么说。 伊尔诧异抬眸,对上了那双与自己色调相同的苍蓝眼瞳。画面中的人相仿的五官未变,但成熟许多,曾经会对他温柔微笑的「母亲」,一瞬间变成了神情淡漠的「老师」。 下意识抬起手,伊尔在即将碰上碎片的前一瞬停下了动作,他无法肯定那句话来自母亲还是老师,又或者都是,毕竟在被勾起的遥远记忆里,正是说出这番话的那天,母亲成为了老师。 他不再被允许喊她为「妈妈」,而是「老师」这样有些距离的称呼。 再来,老师就开始收养有天赋的孩子,并开设教导的课堂了。 许是他最后一瞬的停滞被当作拒绝,眼前的碎片倏地崩毁了,和其他消失的碎片一样,什么也没留下。伊尔不自觉地轻叹了口气,他放下手,决定去找下一枚碎片。 得找到能突破此时局面、且离目标最接近的那一枚。他有预感,选择碎片的机会只有一次,一旦选错了,他就会离替老师带花回去的目标更远一点。 老师的那枚不会是他想要的,幸好他在最后一瞬停下来了。 第三幕、可见不可见(2) 没有在原地停留太久,伊尔继续在碎片之中穿行。 既老师之后,他开始看见其他学生,但那不是他此刻要找的重点,于是伊尔仅是匆匆瞥过,便又将视线挪往其馀的碎片。 这枚不是、那一枚也不是……他筛选着碎片,接着突然看见了熟悉的人影。 是乌利斯。他站在一片街道巷弄之中,背对着他,却又回过头像是在说些什么。从少年少有的严肃表情来看,这段影像应该是来自于某一次的任务。 伊尔不担心他,乌利斯单独行动的次数不少,他能照顾好自己。 稍微观察了下,伊尔便没再多加打量,他继续向前,留在原地的碎片崩解消散,同样不留痕跡。 再来是数个较无意义的碎片,而后,不算意外地,他看见了格莱妮。 碎片里的少女身周是水流环绕,认真而专注,相比现在还有些青涩的脸庞,这个片段应该是几年前,她尚在学习魔法的时候。 或许是潜意识导致两人景象的时间点有着微妙的不同吧,乌利斯相对不必担心,所以看见的是他执行任务时会有的正经与严肃;格莱妮则相反,他总是习惯多照料她一些,所以看见的是她还未能独当一面的时候。 从魔法阵分开之后,他没有办法再确认格莱妮的状态,如果此时选择了这枚碎片,他能去到接近她的位置吗? 思考着的他没有贸然伸手去碰,驻足张望了下,他又发现了另一枚特别的碎片。 不远处的碎片倒映出站在人群里,姿态凛然的年轻女性,即使周围的人对她的出现窃窃私语,她却丝毫不为所动。 银发的女骑士,他听见那时周围的人们唤她为瑟琳。 『如果要摘下花就必定得使用流焰木叶片的力量,那么有一个人,一定知道使用叶片会有什么影响。』 回想起了先前和格莱妮有过的对话,他彷彿看见了摆在面前的两个选择。 是想和暂时又分开了的格莱妮会合,还是从女骑士那里找出疑问的答案? 他有预感,自己已经抵达这片星空想给他的试炼的尽头了。 「流焰木的试炼」,身处幻境里,他们所遇到的任何事理应都是试炼的一环,拥有考验的意义。而此时他所在的这个关卡,就是在让他反覆的做出选择。 「选择」吗? 是或许需要帮忙的同伴,还是可能拥有他们所需情报的对手? 轻呼一口气,伊尔迈开步伐。格莱妮若是身处和他此时相似的考验,那他未必能干涉到她那边,而于「诅咒」相关的问题与情报,是他们此时迫切需要的。 试炼分秒必争,他必须尽快找出这个问题的答案,这才是他现在必须做到的事。 伊尔走向了倒映女骑士身影的碎片,这回不再迟疑的伸手碰向它。被他碰触的碎片骤然发出了光芒,奔流的光宛如漩涡扩散,将他彻底捲入其中。 但他心里却没有丝毫紧张或是错愕,反而觉得这是理所当然。 光芒并没有持续太久,短短几秒后就彻底消失了。重新睁开眼,伊尔发觉自己来到了一片洞穴之中,举目所及皆是石壁与些许的植物,不见天空,不受阻碍的视野里也没有丝毫的光源存在。 他所在的位置像是三条通道的交会处,宽广的石穴里,错综复杂的隧道蜿蜒,延伸至了看不清楚的远方。 而在他右侧的那条隧道里,一股细小的水流顺着凹凸不平的隧道徐徐流出,在这片低矮的空间中匯聚成了小小的水洼,附近还开出了小小的植物。 稍微观察了此时所在的空间,伊尔选择往水流的来向走。那条隧道的高度略高了些,但对伊尔来说还不是问题,踩着凸起的石块,他轻易踏上了穴口。 不算狭窄的通道足够让两三个人并行,他提着剑,为防万一还先补强了身上护身的魔法才行动。 顺着水流一路前行,沿途几乎都是相仿的景象,偶尔他会遇到往旁延伸的通道,但没看见什么特别的存在,他便没有偏离原先的道路。 逆流而上,脚边的水流在路途中与其他的水道匯合,宛如枝叶般散开的水流让他联想到了银色森林的石板路。水流的源头,也会是离开这些洞穴的出口吗? 伊尔思考着,与水流一起拐了个弯,地势渐高,他知道自己正在往高处走。分散四处的水流也变宽了许多,或许他就快看见流水的源头了。 途中,他还接到了来自乌利斯的通讯,后者给他的情报无疑是极具分量的,但也延伸出了更多的疑点。事情变得棘手,他迫切需要与之相对的说词。 唯有让两种相对的立场互相碰撞,他才能试着从中找出真相。 而万一真相真的是他们不期望的那一边……不,现在想这个还太早了。 在交代完情报后,乌利斯的通讯说掛就掛,也不给他阻止的时间。伊尔叹了口气,他没有试着再联系乌利斯,就他对后者的认知,他肯定不会接的。 收妥坠鍊,边思考着,他边重新迈开脚步。谈话时为了避免忽略可能的危险,他索性留在原地等谈完再走。 然而往前了一小段路后,他忽然听见了一道声响。 那是属于人的脚步声。放的极轻,但在过于安静的环境与回声严重的空间里,极力放轻的声响依然被放大了数倍,清晰的传进了仔细留意着周遭动静的伊尔耳里。 他顿住脚步,侧耳倾听,周围只剩下安静的环境声,但他并不认为那道声响是他的错觉。 之所以没有再听见下一声声响,是因为自己这边的脚步声也在同一时间传进对方耳里的缘故。对方和他同样谨慎,听见他人的声响时,第一时间就先藏起了自己的动静。 僵持了近半分鐘,伊尔在脑海里快速分析着该怎么做。是要继续与对方比耐心,还是乾脆主动出击、甚至暂时回避,才刚有了结论,他却听见了清楚的脚步声。 对方做出了决定,脚步声毫无畏惧与迟疑,顺着水流向前行。 结论是一样的,但对方的行动比他果断了一点。 跟着迈开步伐,伊尔不再刻意隐匿的大步往前走,已有预料及打算的他一绕过转角,就在稍远处望见了同样踏出通道的人影。 隔着匯流向上的水流,黑发青年与银发女骑士四目将对。 第三幕、可见不可见(3) 单手握着腰侧的剑柄,伊尔先前才在碎片里看见的女骑士看起来并不惊讶,她没有拔剑,甚至没有表现出敌意,至少伊尔认为,她只是保持着应有的警戒,却没有想主动攻击的意思。 「……」 于是,伊尔做出了个大胆的举动──他举起手中的剑,而后将之归鞘。 他用这动作表示自己没有与她交手的打算,只馀身上护身的魔法。看出他没有敌意,瑟琳率先开了口。 「你是第一个在试炼里见到我,没有直接动手或是转头就跑的人。」 她松开握着剑的手,略带好奇的话语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听说,流焰木欢迎所有的人与计策,组团合作到最后再各凭本事也是一种策略。」 伊尔说的正是昨天格莱妮带回给他们的情报,而这番话最初正是源自于女骑士瑟琳,后者显然也听出来了。 「你是昨天那个女孩的同伴。」她肯定地道,「看来你们也被幻境分散了。」 「这点我们倒是差不多。」伊尔回应。就像他有同伴,瑟琳和其馀参加试炼的骑士团成员也必然是一伙的。 默认了伊尔话里的暗示,瑟琳拋出了问题,「不过,为什么你不打算动手?」 「因为没有必要。」伊尔先是回应,撇开诅咒的事不谈,他也确实是这样想的,「而且,我有事情想问你。」 「问我?」瑟琳有些意外,但很快歛去那样的神情。她乾脆地道:「可以啊,让你问,不过时间紧迫,我建议我们边走边说。」 伊尔同意了。 几句话化敌为暂时的同伴,两人跨过水流,并肩顺着再往上走。说是想问问题,伊尔却没有直接提到诅咒的事,而是顺着刚才的问题反问。 「你问我为何不动手,那你呢?」 他有问题要问,本就不希望与瑟琳直接起衝突,但她的态度有些出乎意料,伊尔本以为这位连续两年摘下花的胜利者,态度会再更强硬一些的。 「跟你一样啊,没有必要,力气还是要留到最后才行。」她回应,接着偏过头来一笑,「不过,如果你想动手的话,我也可以奉陪到底喔。」 轻快的语气像是玩笑,伊尔面不改色地接下了话里隐含的警告,「总会有机会的,最后吧。」 她很可能走到最后的,而他也绝不会在中途放弃。 「那我倒是挺期待的。」 一前一后攀上逐渐陡峭的路,伊尔在前,动作同样俐落的瑟琳在后,这点程度还不需要他们互相帮助才能通过。 跨过了段较难走的路后,伊尔又拋出了看似不相关的问题。 「这道水流,和银色森林的石板路很像。」他道,「你不认为,它们同样是在引导人们相遇,并诱发衝突吗?」 诅咒的话题绝对直踩女骑士的底线,所以在提问之前,他需要多少摸清楚她的脾性。但除此之外,他确实也颇好奇她的看法,既然是参加过不止一次的当地人,对试炼的形式应该会有别样的见解, 「你要说是引导也可以,但『我们选择武力』和『流焰木要我们用武力分高下』是两回事。」 瑟琳答的乾脆,并未因他是对手而有所隐瞒。伊尔下意识偏头看她,女骑士神情严肃,格外仔细地向他解释。 「你也在那片银色森林和人交手了吧?但这是结果论了,事实上,不打也不会怎么样,不是吗?」 「……你说的对。」 确实,最初碰上第一人时,由于对方直接攻了过来,伊尔便举剑反击并击败对方了。最后为了尽快往前并避免不必要的战斗,他几乎是能避就避,可流焰木也没有因此把他逐出试炼的幻境,或是安排什么来逼他们交手。 「大部分的人都对流焰木有多馀的误解,你是外地来的,说不定还听过一些乱七八糟的传言……唉,如果武力是唯一解,神殿那边也不必辛苦举办前置考验,让骑士团接手安排个竞技赛给大家争取名额、或是乾脆直接分出高下就好了。」 瑟琳的语气有丝埋怨,显然对她口中存在的「误会」颇有微词。她又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但她也得承认,「不过,先把其他对手击退再去摘花,本就是个直接的好办法啦。」 「骑士团的策略也是这样吧?」 「……这倒是。我那些同僚也认同这样的方法,毕竟论团结,我们比只为了花而来的外来者们好多了。」她轻哼了声,「但就算手段相似,也别把我们和你们混为一谈。」 伊尔没接话。这的确无法否认,骑士团团结一心,但身为外来者的他们拥有相同的利益,自然就如一盘散沙,群体之间无法合作。 「你想用什么方式赢下试炼是你的自由,我不会干涉你的想法。」瑟琳又道,「但请你保有对流焰木的敬意,祂是我们的信仰,是贝里最重要的存在。」 「……我会的。」 伊尔慎重回应。 瑟琳似乎有些意外他的反应,她看了他一眼,随后却是笑了,「你这外来者还不太讨人厌。」 「那希望我的下一个问题,还能保持你这样的评价。」 「说吧,我有心理准备了,弯弯绕绕这么久,你真正的问题是什么?」 女骑士的语气少了些疏离,他刚才的应对似乎给她留下了好印象。 「我们在进城前遇到了一个人,他给了我们一句告诫。」伊尔顿了下,才谨慎地以平静的语气把下句话说出口,「他说,『用了流焰木叶片力量的外来者,会受到流焰木的诅咒』。」 话一出,瑟琳顿时停下脚步,蹙起的眉头隐含着怒意,「城外那个形跡可疑的傢伙?」 「……是。」伊尔頷首,他没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你知道他吗?」 「在城门外逗留、满口胡言的傢伙,负责守门的骑士和团长通报过了。」轻蹙起眉,瑟琳的语气烦闷,显然对此也相当困扰,「他还算聪明,看到骑士靠近就跑,骑士走了又坐回去,祭典期间人手本就相对不足,我们暂时还拿他没辙。」 「那么,你也听过他这样说了?」 「嗯,那个人说用了叶片的力量就会受到诅咒,但我可以和你保证,那些话都是一派胡言。」 瑟琳的语气坚定,神情也没有任何像是说谎的样子,她坦然迎向伊尔的目光,为自己与整座城镇的信仰做出了辩护。 「也就是说,并没有发生过什么诅咒了?」 那乌利斯转达的那位少女的情报,又是怎么一回事? 疑问才刚冒出,瑟琳就给了他答案。 「如果『诅咒』指的是有人因参加试炼而出了意外,那确实发生过这样的事。」她说,证实了那些话并非空穴来风,「三年前的试炼中,有一名外来的参加者被流焰木给『惩罚』了。」 说着,瑟琳轻哼了声,语气冷了些,她一点也不同情那个人,「那是他咎由自取,流焰木允许我们利用叶片的力量摘花,但连枝干都想一併带走的贪婪之徒,受到制裁也只是刚好而已。」 三年前成功摘下了花,还有神殿主张的「外来者做出不敬之举」,和乌利斯给的资讯对上了。 试炼开始前,说明规则的主教也提过「摘花时只能取其花朵,切莫伤及了流焰木本身」,或许就是为了避免再发生一样的事──外来者将花连着流焰木枝干一起切下来的事。 「也就是说,那个人主张的『诅咒』,其实是冒犯了流焰木遭到的惩罚?」 先不提他的猜测是否正确,但「有位外来的参加者因流焰木而遭受意外」,这多半就是事实了。 「是啊,据说当时也有不少人目击了枝干被斩断的瞬间,就只有他们自己极力否认这是冒犯……对了,我记得团长提过,当年那个人身边还跟了一个同伴,没记错的话是个女孩子,试炼结束后还去神殿大闹了一场,最后是骑士团这边帮忙赶走的。」 「被惩罚的那位是男性吗?」 一男一女的话,就符合待在城外的青年与那位戴面具的少女了。 「应该是吧,我那年没参加,细节都是听团里的前辈说的。」她双手一摊,「不过你也别担心,我虽然不是当年的目击者,但我绝对没有想骗你的意思,当年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全贝里的人都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你随便找个人确认都行。」 她是隔年才加入骑士团的,而后第一次以见习的身分被选中参与试炼,一战成名。 「如果你或是镇上的人看见当年那两个人,认得出来吗?」 「骑士团的前辈肯定认得出来,除非他们变得太多。事情那么大,负责处理的人自然都印象深刻。」 他们是因为怕被认出来,所以才以覆面的方式遮掩吗? 伊尔暗想,两方说词一对,便能肯定乌利斯碰到的少女,就是三年前遭受意外的外来者的伙伴了。 至于瑟琳强调的并未说谎,伊尔确实不担心她在当年的事情上骗他。就如她所说,细节都可以等离开试炼后再去确认,此时迫切需要证明的也就只有一件事。 「我相信你没有骗我,至少现在。」伊尔说,「我想确认的只有那句话,不论是谁,只要不做出冒犯之举,就能顺利使用叶片的力量摘下花,没错吧?」 ──用了流焰木叶片力量的外来者,会受到流焰木的诅咒。 这句话是横挡在他们身前的阻碍之一,此时只需要推翻它就够了。 至于瑟琳会不会为了胜利,就在这点上隐瞒或模糊其词,伊尔认为她不会的。无关胜负,只是因为信仰,会这么认真地停下来和他解释,就表示比起胜负,她更不愿意流焰木背负莫须有的骂名。 「前两届都是我顺利摘下花的,但每次试炼里,只要能走到最后的人,几乎都会用到叶片的力量。」 没有直接回答是或否,瑟琳只是挑明了与那句话矛盾的部分。 「还有,流焰祭举办十几年了,期间赢走花的人当然也有外来者,要是他们因为赢下试炼而出事,早就该跟流焰木的事一起传出去了。」 ……而如果有那样的传言,让他们来的老师不至于完全不知道。 那么,事实就是,三年前在试炼中遭到流焰木惩戒的人回到了这里,他们不觉得自己有错,并试图从试炼中找出解决的办法。 真相宛如四散的拼图,如今,终于让他窥见了足以做出判断的面貌。 「我明白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这没什么,能解开误会就好。」 第三幕、可见不可见(4) 相比那位少女模糊不定的说词,瑟琳的话无疑更有分量一些,至少她没有含糊其辞,也没有什么因为限制而无法明说的说法。 那就只剩下在曾经来摘花的外来者之中,少女的同伴是特例的可能性了。而那人唯一不同的、也确实足以造成那样后果的,就是他冒犯流焰木的举动了。 信任的天秤隐约倾向了女骑士这边,再继续抓着那句话耿耿于怀,恐怕只是作茧自缚而已。之后再提醒乌利斯和格莱妮要多加留意,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 伊尔有了结论,又听瑟琳轻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 「第一印象难以撼动也是正常的,就算有这种荒唐无比的误会,错也不在你们……嘖,那个胡言乱语的傢伙,我迟早要把他以扰乱流焰祭、散播谣言等罪行抓起来不可……」 单手握拳,瑟琳愤然地如此说道。女骑士的宣言充满决心与魄力,虽然伊尔觉得,在说到「荒唐无比的误会」一词时,瑟琳格外清晰的咬字就像是在质疑怎会有人相信这种明显带有矛盾的话,但下次遇到类似的情况,伊尔还是会谨慎求证的,于是他轻咳了声,当作没听到了。 谈话间,两人也抵达了水流的源头,宽广的洞穴里有着一座小湖,引导他们前来的水流正是从湖中而来。 虽然与湖相连的一小段水道看似人工牵引的,但这里是流焰木的幻境,而非一般自然形成的洞穴与湖泊,有不自然的水道也还算合理。 湖泊清澈见底,但湖中并没有任何水生动植物,不似刚才的通道中还能看见绿意,这片湖清澈到让人心生警觉。 连绵的洞穴绝非寸草不生,此时却出现一座过分乾净的湖,肯定有问题。 如此判断,伊尔没有贸然踏进湖里。两人一同沿着湖走了圈,最终在湖边一处地面上发现了一块圆形的石板,刻着精细纹路的石板上有着五个指甲大小的凹槽,似是能将什么镶嵌于其中。 「看来,是要找到能放进来的东西了。」瑟琳道出了与伊尔相仿的结论,「多半不在这里,得到整座空间去找……原来如此,这次的关卡是团结合作的类型吗?」 「以前的试炼也有过吗?」 「上上届也有找东西的关卡,只要大家不互扯后腿,基本上可以看成送分题。」 瑟琳在提到「不互扯后腿」时笑了笑,显然也知道这个最佳状况是不可能发生的。 蹲在石板旁的伊尔站起身,同时问道:「外来的旅人是为了得到花而来,那骑士团的目标是什么?」 像他们是因为老师需要,其他旅人他也能想像的到原因,那么骑士团呢?只是单纯想把颇有用处的花留下来而已吗? 「只是不希望『某些人』带走花而已。」瑟琳打量起周遭,虽不认为会这么简单就在这找到能镶嵌的物品,但总是要检查看看,「再说,会为了摘花而来,你应该也知道花对一般人的价值吧?」 作为高阶元素生物的一部份,流焰木之花自然是相当高级的素材,饱含高级的火元素之力,若是到了能将那股力量加以发挥的人手中,不管是自用还是加工,都能让它的价值再提升。 「知道。骑士团是不想让花的力量遭到滥用吗?」 「没那么大爱,说实话我们也管不了那么多的,骑士团的权力范围只在贝里而已,但要是在贝里随便说『赢得花就可以拿去赚大钱』之类的间话,被讨厌就是活该而已。」 骑士团对那样的人依然会保持应有的礼节,这是团里长久以来的共识。但镇里排斥听到这种话的人确实存在,甚至也不少,儘管起衝突时骑士团也还是会介入处理,但有些檯面下的举止或是不算太过的小动作,就不是他们可以干涉到的了。 回过头,瑟琳拋出反问。 「对我们来说,流焰木象徵的更多是荣耀,但对大部分的外来者来说,流焰木的花,实质意义还是能拿去卖钱吧?」 她这话说的不好听,但伊尔也无法否认。 对远道而来的火元素掌握者来说,流焰木之花对提升魔力有很大的帮助,多半会用在自身的修练上,但对于无法使用火元素、也非掌握相关技术的人来说,它毫无帮助,更不用提花所代表的意义与精神了,对外人来说,那更接近虚无飘渺的名号。 换言之,就是毫无意义。 所以,被外来者摘走的流焰木之花,最后多半只会以「高阶火元素植物的精华」的名义,沦落到以高价贩卖的下场。 这让如此重视流焰木的贝里镇民们该如何接受? 「赢下试炼,守护贝里的精神与荣耀──这就是我参加试炼的原因,也是我们骑士团的目标与决心。」 她语气坚定地道。 ……难怪即使人手不足,依然有一部份骑士参加了试炼,因为他们有必须要守护的事物啊。 「那神殿呢?既然不希望那些人带走花,为什么还要开放外来者参加试炼?」 「神殿遵循的是流焰木的旨意,花被带走后怎么被使用,流焰木不会干涉,所以神殿的态度也不会变。」瑟琳手一摊,「所以囉,人的问题,就只能由同为人的骑士团来解决了。」 「你昨天会把叶片给格莱妮,也和这个目的有关吗?」 伊尔还记得乌利斯那个「减少对手」的推测,虽然他们那之后也没再去找了。 「格莱妮?那个女孩子吗?」瑟琳问,不等他肯定又自顾自地往下说,「主因是她帮了我,我不想欠人情,既然她看起来人不坏,那就给她这个机会吧,总比让一些心怀不轨的傢伙参加试炼好。」 「只凭她帮了你,你就认为她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吗?」 伊尔没有轻易被这句话说服,性格与目的本来就不完全相关,好人也可以摘花去卖,他不认为瑟琳会如此天真。 「你要怀疑我也可以。」瑟琳不介意,她单方面终止了话题,转身开始在湖畔进行基本搜查,「试炼优先吧,这个石板大概就是破关的关键了,如果今年的模式也和之前差不多,试炼已经快接近尾声了。」 听出她没有再谈的意愿,加上试炼确实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伊尔只好放弃追问她的目的,沿着瑟琳的反方向搜查起。 两人的速度不慢,也得到了相同的结论──一无所获。推论出解开石板的关键不在这个空间里,那他们只能再到蜿蜒的洞穴里去找了。 「你刚才问了那么多,换我问了。」 出发以前,瑟琳忽然这么说。想想确实没有拒绝她提问的理由,伊尔便道:「你要问什么?」 「你是为了什么来摘花的?」瑟琳问的直接,「请你老实回答,你的答案,决定了我们在最后一刻之前是敌是友。」 伊尔听懂了她的意思,倘若自己是为了摘花卖钱,那她就不会放任自己走到最后了吧。但这也表示,瑟琳把叶片给格莱妮的举动确实另有原因。 想归想,他仍是据实回应,「我的老师在进行高阶元素生物相关的研究,她需要样本。」 「研究用吗?」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瑟琳对这个答案好像不是很意外。 「如果你的老师足够厉害,那我倒是挺好奇她能研究出什么。」 意味不明地评论了句,瑟琳没有表现出丝毫怀疑。她转过身,考虑到刚才一路走来没看见什么特别的,她走向了其他同样通往这座湖的通道,「我打算往这边看看,你要一起走还是自己找方法,就看你自己了。」 ……她这是信了,还是不信? 伊尔一时无法判断出她的态度代表什么,但在女骑士的身影消失在通道里之前,他迈步跟了上去。 「你不怀疑我吗?」 「现在听起来,应该是你在怀疑我。」瑟琳勾了勾嘴角,回应的语气轻快,还有丝取笑的意味,「我不介意,不过我也能坦白告诉你,我来参加试炼还有一部份是私人原因,我没打算告诉任何人。」 「……你自己也想要那朵花吗?」 女骑士停下脚步回过身,在无光的洞穴里,她的笑容却是明亮。 「这就是和试炼无关的个人隐私了。」她道,「但如果你能回答出我的问题,我也不是不能满足你的好奇心啦。」 跟着驻足,伊尔忍不住追问,「……什么问题?」 「你觉得,『流焰木的试炼』,实际上想要考验的究竟是什么?」 他望着瑟琳认真的神情轻蹙起眉。 流焰木的试炼想考验什么?她是想问这一连串考验的意义吗? 除了透过试炼筛选出有资格摘下花的人,难道说,这场试炼背后还存在着什么隐情? 「我成功摘下花的次数也只有那两次,而直到现在,我也还在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瑟琳说着,重新回过身面向前行的道路,「但你也不必急着回答我,没有答案也无所谓,这也可能只是我『想太多』而已……哈,团里听过我这问题的人都说我想太多。」 背对着他,女骑士停顿了下后又轻声说道,「但如果你能找到答案……到时候,我会回答所有你想知道的问题。」 第三幕、可见不可见(5) 之后,为了避免回来时找不到路,加上目前也还不确定要找的物品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两人便先如来时般顺着朝四面八方流去的水流走。路上,并肩前行的两人都没有主动开口,只是不约而同地保持了安静。 速度相仿的步伐,不知是谁先无意识去配合谁的。 然而与刚才一路前行却只碰到彼此不同,这回两人才走没几分鐘,就听见了他人的谈话声。与他们俩刻意降低声响的谨慎不同,那两道嗓音的主人毫不遮掩,似乎也不怕在这里遇到对手。 极有默契地,在听到话声的瞬间,伊尔和瑟琳便一同闪身躲进了右侧的通道。伊尔微讶,瑟琳却只是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往内一点,接着便屏息聆听着远处的话语。 随着远方两道嗓音的靠近,话语也越来越清晰,伊尔甚至能听见那人刻意加重的叹息声。 「唉──我们该不会在这里绕到试炼结束吧?我最不会认路了啊……」 「别担心啦,至少试炼结束后我们还是能出去的,乐观点吧!」 另一人安慰道,比起唉声叹气的同伴,他的语气显然更乐观开朗一些。 「至少比真的被困在洞穴里走不出去好吧?要不是这里只是流焰木的幻境,我们的下场大概是饿死吧?哈哈哈哈。」 「你还真有心情开玩笑……」 「往正面想比较好啊,不然在这种封闭的空间里待久了,肯定会闷出病的,所以乐观点!」 「唉,算了。」像是说不过对方,这人乾脆地放弃并转移了话题,「对了,你有看到那些奇怪的红色结晶吗?」 「红色结晶?」 「是啊,大概指甲这么大吧,碰上你前我看到过一个,会发光,满明显的。」 「真的假的?这说不定和离开这里的方法有关係啊!怎么样?你有发现什么吗?」 「呃,这倒是没有。我注意到的那枚是镶在石壁上,但那位置和我中间相隔了条大峡谷!距离很远,我不可能跳得过去。」他的语气惋惜,「但我也找不到路绕过去,只好碰运气看看这边有没有了……」 那两人似乎拐进了别的通道,再后面的对话就因过远而听不清了。但躲在通道里的伊尔与瑟琳已经听见了令他们在意的情报──镶在石壁上,指甲大小的红色结晶。 肯定是他们想找的东西了。 如果那两人顺着水流往源头走,或许就能发现他看见的结晶是做什么的,但不知为何他们绕了路,避开了湖泊所在的位置。 话虽如此,只要他们也在找红色结晶,至少也算在为离开这座洞穴帮忙。 不互扯后腿的话就是送分题──怪不得瑟琳会有这样的评价。 「走吧,我们去找他们。」 瑟琳说着,人已经离开了藏身处。意会过来她想做什么,实际上也有同样打算的伊尔迈步跟上,仍不忘确认道:「你打算去和他们交换情报?」 「是啊,这才是最有效率的办法。」瑟琳回答,语落还补充道:「你既然跟上来了,我就当你是认同我的作法,当然,你要是有不认同的地方,儘管提出来别客气。」 伊尔简单应了声没反对。但他总觉得,刚刚那些对话间,不只自己在琢磨瑟琳的性子,对方也透过这期间摸清了自己的行事作风,并就着这些认知把他当成同伴对待了。 如此大胆而果断的行事作风,就是她能连续两届夺下胜利的原因之一吗? 虽然是与自己几乎相反的类型,但至少现在合作下来,伊尔倒不排斥她这点就是。 『你啊,就是老想那么多,谨慎是好事没错,但等你有结论,我都完成任务准备回家啦。』 或许是受刚才那片星空底下的幻境影响,他忽然想起,有个人曾取笑似地这么对他说过,却也点出了他当时优柔寡断的缺点。 『不然这样吧,你还是先跟我一起出任务好了,就当互补一下、累积点经验,以后你自己带一队时也好当参考。』 但那个曾耀眼如阳,面对任何考验都不退缩的人,已经在六年前一次与老师单独外出的任务中,意外丧命了。 甩开不合时宜的思绪,此刻任务和试炼都还在进行,要是那人知道自己在这种时候分心,多半也会不认同的。 由于刚才专注在听没有动,那两人已经离他们有段不小的距离了,加上沿路仍有几条岔路,让他们稍费了点心思在追赶上。 所幸那两人边走边聊,也没刻意降低音量,倒不至于一下子就追丢。 「如果等等他们态度不友善,你打算怎么办?」 以防万一,伊尔决定先确认一下备案,能顺利沟通最好,但就怕那两人一打照面就动武备战或是转头逃跑,那就麻烦了。 瑟琳说过的「他是第一个在试炼里见到她却没有直接动手或逃跑的人」,这话他可还记得。 「那就只好先扔情报出去了,那么想离开这里的人,就算不上鉤,多少也会因为在意而停下来的。」 「万一他们听了情报就跑呢?」 「那我们也不亏,反正只要他们知道能镶嵌物品的石板的存在,又知道顺着水流就能走到那里,那他们也能把结晶找回来镶进去的。」与他相反,瑟琳似是毫不担心,或是已预先考虑到了这些情况,「对『解开石板』这个目标来说,这样就够了,我们也不是非要和他们在口头上达成协议不可。」 ……也是。 认同了瑟琳的说法,同时伊尔也想到,等等若有机会,他也该连络乌利斯和格莱妮,和他们分享这个情报才是。 不知道他们状况如何了,也不知道这试炼还有多少关,希望在抵达最后之前,他们能够顺利会合。 「你有打算找骑士团的人一起吗?」 「能遇上的话就交代一声、让他们各自去找吧,还不知道这里究竟有多大,分散去找的效率或许还比较高。」 「但对他们来说,『外来者』始终还是敌人吧。」 而如果这座洞穴的出口只有唯一一个,那就能守。 乌利斯都碰过想让外来者放弃试炼的骑士了,难保骑士团不会在石板那边动歪脑筋,只为了阻止其他人继续往前。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瑟琳轻蹙起了眉,神情意外地也有些困扰,「我们人手有限,但要是他们判断堵在那里是好办法,那抱歉了,我也无法改变什么。」 「你没办法左右他们的决定吗?」 「对啊,负责指挥与决定作战方针的人可不是我。」 瑟琳大方地承认了。 以名气而言,在参加试炼的骑士中,瑟琳无疑能被当作是精神领袖。一位胜利呼声极高的人,不管是提振士气还是震慑对手都相当有效,瑟琳也确实正被大部份外来的参加者忌惮着。 「这种作战方式和我向性不合,但不代表我有权利去干涉,就尊重囉。」瑟琳耸耸肩,语气轻描淡写,但伊尔总觉得她只是故作轻松而已,「要改变一个人、甚至一群人的想法,是需要花上很多时间的。」 这话伊尔倒是认同。但如果骑士团真的想阻碍大家,他们外来者这边要联手对抗,肯定又得耽误不少时间,到时候骑士团安排去摘花的人,肯定都领先好一段路了。 ──你是因为这样,所以才连续两年拿下胜利的吗? 这话太失礼,伊尔便未问出口。 「所以动作快吧,你肯定不希望空手而回吧?再慢一点,你们就得自己苦恼了。」 听了这句劝告,伊尔迟疑了下,仍是道:「你不打算和骑士团一起阻止我们吗?」 「该配合的我会配合,但我还是喜欢靠实力分胜负,就当作是我个人奇怪的坚持吧。」 反正只要她赢了,其他人就不能说她什么。最多私下嫌弃她不合群,但那些话,她不痛不痒。 「……」 伊尔忽然颇庆幸自己没问出那样失礼的问题。 远方传来的话声逐渐变得清晰,像是在说他们离那两个人不远了。在不适合继续谈话之前,伊尔又道:「就算真的来不及,我们也会尽力到最后一刻的。」 「那我倒是挺期待能在最后见到你的。」 瑟琳语带笑意,这是她的真心话。 原先仍能听见的话声停止了,对方似乎注意到了他们。不再言语,两人加快脚步穿过了通道,在绕过转角之后,于通道彼方望见了他们想找的人。 第三幕、可见不可见(6) ◆ 回过神来时,她正坐在熟悉的教室里,身旁是熟悉的同学们,还有一直以来细心教导他们的老师。 宽敞的教室里堆放着各类书籍与教具,是老师教导他们各种学识的地方,练字的作业整齐叠放在讲桌上,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在老师面前围成了半圆。 她坐在靠边的位置看着,这堂课很特殊,老师终于要让年幼的他们学习魔法了,连几个较不爱学习的孩子都乖乖坐在老师面前,忍住了没有交头接耳。 老师的手中捧着一个圆盘,小小的火苗在上方燃烧,年幼的他们听着老师一一展示与说明,摇曳的火光倒映在了无数双好奇的眼眸里,点亮了心火。 『火,燃烧、炙热与温暖,但也蕴含着持续的破坏力。想要掌握火元素,必须谨慎了解它反映出的性质与危险,心怀坚定与不畏惧,理解它,才能驱使火焰,使它随心之想而变化。』 老师操纵着圆盘,耀眼的火焰消失了,接着出现的是一颗小小的水球。 她知道那是魔法道具,让老师能将所有元素展现给他们用的,因为就算是老师,在不使用魔法道具辅助的情况下,也只能掌握一种元素而已。 『水,型态千变,拥有各种面相。它是倒映之水、治癒之水,同时也是冻结之冰、永恆之冰,它拥有多种变化,孕育着无限的可能性。同时它也像是一面镜子,能够倒映出心。』 水光流动,倒映在了她的眼里,不只是那颗单纯的水球,她好似也看见了老师所谓的可能性。 圆盘再度变化,流动的水球消失,接下来的是无形的风。 老师一一细说着七大元素,即使以往在课本中也见过七大元素的说明,但都没有老师温和的展示令他们欣羡不已。 跃动的雷、坚实的土,而后是明亮的光与诡秘的暗。 最后,是给予他们自由选择的机会。 老师并没有要他们马上做决定,毕竟每个人只能选择一种元素学习,这条唯一的路,需要他们审慎考虑。当然,若是还有不了解的,老师也欢迎他们再来询问。 下课之后,不似其他孩子们围绕在一块兴奋地讨论,她独自回到了自己的座位,神情隐含苦恼,犹豫万分。 『嘿,格莱妮,在想什么?』 她还在发愣,忽然有道人影坐到了她前方的位置上,侧着身子望着她。反射性抬起头,她发现是来的是老师的学生之一,长他们这批孩子几岁的一位姊姊,她和他们不一样,已经能流畅地使用魔法,并协助老师完成各种任务了。 『我……我在想,要选什么元素比较好。』 旁边已经有孩子相当肯定地决定好了,也有人还在考虑,可她担心自己纠结三天还是得不出最好的答案……要去问问老师吗? 老师那么厉害,一定知道最适合她的是什么吧? 『不用想的那么复杂,你觉得喜欢哪个就选吧,元素的向性讲求一点机运,说不定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姊姊当时很快就决定了吗?』 她犹豫地问。和她不一样,姊姊是个耀眼而自信的人,就像老师刚刚展现给他们的火元素一样。 『不,我跟你一样烦恼。』然而,姊姊却是摇了摇头,坦诚而大方地道:『那时我可是想了三天,就怕选错了自己会后悔,可这种事哪有什么对错?没有对不对,只有你想不想,那时老师也是这样告诉我的,所以我就选我喜欢的了。』 『只有我……想不想……』 她喃喃地覆诵,虽然仍有迷惘,但她好像模模糊糊地摸到了一丝方向。 姊姊笑了。 『你会找到你想走的方向的,格莱妮,虽然偶尔还是需要人推一把,但你其实比你以为的还要勇敢啊。』 这番评价让她一愣,姊姊伸出手指,微笑着戳了戳她的额头。 『所以,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呢?』 随着她的这句话,真实的过分的教室瞬间如泡沫幻影般消失。 ──她倏地醒了过来。 落在花海之间的格莱妮睁开了眼,她反射性撑坐起身,却因动作过大而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疼的差点直接又倒回去。 「嘶──好痛……」 抹掉眼角被疼痛逼出来的泪水,她调动魔法先替自己治疗了伤,接着才将注意力放至身周的环境。 她身在一片广阔花海之中,放眼望去尽是银白色的花,但这些花并非开在蓝天之下,格莱妮抬起头,这里似乎是洞穴或地下空间之中,封闭、阴暗而狭小──虽然她的视野丝毫没有受到黑暗的阻碍。 ……对了,她在穿过那个红色的魔法阵后,直接踩了个空从高处摔落,虽然勉强唤出了水当作缓衝,但落地后好像还是受到了衝击,短暂失去了意识。 希望她没晕太久。替自己治疗完毕的格莱妮重新站起,她抬起头,本想着自己是坠落下来的,那上方应该有路,可映入眼帘的却是阴暗的石壁……那她是从哪里掉下来的?魔法阵的空间吗? 而且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可惜刚才在魔法阵那边特意联络了伊尔大哥,会合之后才一起踏进魔法阵的,这下又分散了。 没有洩气太久,格莱妮又打起精神观察起周遭。她望了花海一圈,小小的白花连绵一片,乍看之下没什么特别的,除非是要她从这片花海里找出不一样的……她摇了摇头,甩掉了这个可怕的想法。 地上的花朵看不出什么特别的,而要说有什么可以称得上是线索的……前方那隻搧着橙红翅膀飘飞的蝴蝶,或许就是这片空间的突破口。 暂时没有发现其他的可能性,又不想去挑战在一片花海中找不同,格莱妮决定去看看那隻蝴蝶,可才一抬脚,她又倏地停了下来。 她低下头,身周的花倒的倒、歪的歪,显然是被倒在这里的她压的。这片花海根本没有特别开闢出让人行走的道路,也就是说,只要她想移动,就势必得踩过这片花。 「……对不起了。」 默默向花朵们道了歉,格莱妮心一横,不再看地上的花,尽量放轻步伐往前走。脚下的土地有些松软,踩在其上难免有些不踏实,她走得慢,还好那隻蝴蝶飞的也不快。 蝴蝶轻飘飘地向前飞,她小心翼翼地追在其后。脚步稍快一些的她要追上并不难,然而在距离橙红蝴蝶只剩几步之遥时,蝴蝶搧动的翅膀间却忽然洒落了点点萤光,好似飘落的星火。 格莱妮下意识煞住脚步,点点星火却掠过了她的身旁。它们在半空中烧了起来,火焰烧开了空间,却没有伤及身处中间的她分毫。 她甚至不觉得炎热,视野所见的景像被蔓延的星火烧尽。火光淡去之后,她诧异地发觉周遭的景象变了。 第三幕、可见不可见(7) 花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熟悉而陌生的景色。脚下是坚实的土地,抬头能望见周围的树林与高耸的塔,照亮环境的阳光让她下意识瞇起了眼。 她知道、她记得这个地方。这是老师的塔后方设立的练习场,又因为塔本身就在小镇边界处,练习场在设立时完全不必担心空间,矮墙围出的范围颇大,容得下十几个学生在这里一起练习。 尚未反应过来自己怎么就跑到了记忆里的练习场,一道影子就迎面劈了下来。心里一惊,她反射性举起手中的刀格挡,但仓促间的防御不够确实,刀被击偏,力道震得她虎口发疼。 心里道了声糟,格莱妮连忙就想施展魔法防护,却在看见眼前朝她挥剑的人时一愣,凝聚的魔力也因这瞬间的迟疑而消散。 在她面前,伊尔垂下练习用的木剑,蹙着眉责备道:「怎么发呆了?这若是实战,你很可能已经受伤了。」 伊尔大哥? 愣了下,错愕的她望向了手中的刀。练习用的木刀,甚至自己身上的衣服也变了,一切就如同曾经的某一天,老师让他们分组在练习场进行练习的时候。 她好像……回到了曾经的练习场? 格莱妮垂眸望向自己的手掌心,她的手上还没有那些刻苦练习中留下的茧,再看看左手臂,某次任务时留下的疤痕也不在,这似乎是她还不足以独当一面的时候。 打从被老师发掘魔法的天赋,成为老师的学生后,她便过着白日到魔法塔和老师学习、傍晚回家帮忙顾店的规律生活。期间老师也曾带她远行过,直到拥有足够的力量,她才和伊尔大哥、乌利斯成为共同出任务的同伴,直至今日。 ……好怀念啊,有种好久没有回到这里的感觉,甚至让她莫名有些想哭。但为什么呢?明明出任务之前,她还和大家一起在这里进行日常练习啊。 「格莱妮?」 伊尔大哥的声音转为担忧,他靠了上前,抬手替她挡去阳光,「要是真的累了,就先休息一下吧。」 「嗯。」 一时间难以解释什么,她只得先顺势应下,然后跟着伊尔大哥走到场边休息。 不过,为什么她会来到这里呢? 在场边的长椅上坐下时,她满心困惑着这个问题。周遭的环境、上方的蓝天白云,洒落的阳光都无比真实,她将木刀放在身边,望向了场地上其他练习的人们。 远方的乌利斯似乎注意到终止练习的他们,明明在练习弓箭却又频频回头,结果就是被盯着他练习的前辈逮到,抓着唸了一顿。 忽然有些罪恶感,格莱妮收回了视线。 不过,以一个幻象来说,这未免也太过真实了,但她又不可能真的穿越时空。就她曾学习到的魔法学中,就算是老师,也只能做到数日以内的时间倒流而已。 超越单纯对元素的掌握与使用,那已经是另一个境界了,不过以高阶元素植物的幻境来解释的话,眼前的或许只是基于她的记忆建构的假象──这样一想,倒是说的通了。 高阶元素生物和他们这些平凡人,光是起点就不一样,他们能透过元素做到事情只不过是前者的冰山一角,而人类之中能达到那样境界的人更是屈指可数。 但她的老师就是其中一个。 一条毛巾突如其来地递到了眼前,格莱妮忽然察觉,此时的她虽是在思考现状,但在旁人看来,她大概是恍神到天边去了。 顶着伊尔大哥担忧的视线,她脸一红,吶吶地道了谢接过毛巾。 擦掉了格外真实的汗水,她没主动开口,伊尔大哥则在她身旁坐下,等她喝完水后才关心地问。 「好点了吗?」 「嗯,可能只是太累了而已……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已经想好了说词,格莱妮便能自然地回应。将水瓶放下,她轻捏了捏手,这个时间点似乎是她学了一阵子的刀术,开始练习实战的时候,所以与她对练的不是教她用刀的前辈,而是接手陪她练习的伊尔大哥。 「如果你们家店里忙不过来,我可以调整练习的强度。」 大概是误以为她此时的异常是家里太忙的缘故,伊尔主动提议道。 闻言,格莱妮连忙摆摆手,顺着他的话回应,「啊,不用……不是的,家里有艾妮在,没什么问题的。」 艾妮是她的妹妹,平时都在家里的麵包坊帮忙,和只能帮忙清洗工具的她不同,妹妹从小就心细手巧,从踏入麵包坊帮忙的第一天起,妹妹就是父母口中能干的小帮手。 虽然父母并不会因为她们的能力而差别对待,妹妹也未曾轻视过她,但格莱妮也曾羡慕过妹妹拥有的天分,偏偏不管她如何努力练习,都还是在原地踏步。 可能,她就是没那个天赋吧。 她的沮丧瞒不过朝夕相处的妹妹,后者为了安慰她还想尽了各种方法。再后来,偶然来到店里的老师留意到了她的天赋,之后她就成了老师的学生,在不同的地方和妹妹一样发挥所长,崭露头角。 虽然出乎意料,但能成为大魔法师的学生,父母和妹妹都很为她高兴的。而且也是来到这里,她才能看见许多以往不曾接触到的事物,并遇见同样重视的同伴们。 「你妹妹吗?」听了她的否认,伊尔蹙了下眉,「但你昨天才说,她最近在和你母亲研究新食谱,会比较忙不是吗?」 欸?原、原来是这个时间点吗……? 露了馅的格莱妮支吾着不知该如何接话,脑袋一片空白。然而她还没想出理由解释自己的失言,就见伊尔轻声一叹,「我知道你不想落后进度,但别太逞强了,太过疲累,练习的效果也会受到影响的。」 ……虽然眼前的练习场和人们都是幻象,而非真实,但伊尔大哥对她的关心和担忧都是一样的。 下意识按住胸口,格莱妮总觉得心里暖暖的。她想说些什么回应,但自知再说下去也只是让眼前的「伊尔大哥」、甚至是远处的「乌利斯」担心而已,她下定决心,倏地站起身。 「……伊尔大哥,我得走了。」 她不能流连在这个幻象里,属于她的现实还在等她。 扬起眉,青年面色闪过一丝讶然,对于她没来由的话,他半是肯定地问:「你要回去了?」 「嗯。」格莱妮頷首,担心多说多错,她索性不解释了,「谢谢你陪我练习。」 「回去的路上小心,不管发生了什么,注意安全。」 青年意外地没有拦她,好似看出了她未说出口的坚决。若不是知道自己身处幻象之中,她几乎要以为眼前的人真的是伊尔大哥了。 一番话就像是知晓她此时面对的情况,但却不多说,也不在她做出决定之后拦阻,而是淡淡表示他的支持。 格莱妮点点头,转身朝着出口的方向跑去。 虽然这个幻象给她一种怀念万分的感觉,令人留恋,但她还记得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来的,那更不可以在这里驻足。 踏出练习场的瞬间,她身周的景色再度燃烧。当虚幻的火焰烧尽幻象后,格莱妮睁开眼──她又回到了原先的花海里。 从明亮的练习场回到无光的洞穴花海中,虽然视野并不受影响,但格莱妮还是略显不适应地眨了眨眼。习惯性地环顾四周,她又看见了刚才那隻橙红蝴蝶。 幻象是蝴蝶造成的,但为何要让她看见以前的幻象?而且还做得如此真实? 在她困惑的同时,橙红蝴蝶正在逐渐飞远,顾不上思考,格莱妮连忙迈步追上。虽然还不清楚是陷阱还是突破现状的关键,那隻蝴蝶是她现在唯一的线索,也是这片花海中最显眼的存在,她认为应该从牠身上下手才是。 她快步追赶,这片空间不算大,即使蝴蝶已经飞到了另一边,也不至于飞出她的视野范围。追着接近了洞穴的边缘,蝴蝶却倏地搧翅往上飞,格莱妮反射性伸长了手,眼见指尖距离蝴蝶只差一点点,心急的她又往前一步──脚下却无预警採了个空。 「噫──!」 视野骤然变化,花海和蝴蝶消失了,周围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只剩少女的身子在重力的拉扯下直往下坠。 前一次无预警自高空坠落的经验没能让她在这次及时反应,下坠几秒之后,格莱妮才慌忙地想靠魔法自救。 魔力在她手间凝聚,周围的环境却忽然又变了,专注在手中魔法的她没有分心去关心周遭,流动的水在半空中凝结成充当缓衝的冰,她手里凝结出冰锥刺入寒冰之中,意图藉此减缓自己下坠的速度。 冰锥划开寒冰发出了尖锐的声响,冰屑落在她身上,紧握着冰锥的她同时调动魔力,眼角馀光扫向周遭──这似乎是一个狭窄的通道,垂直向下,呼啸而过的细节她看不清,连忙又专心在手中的魔法上。 她只希望等等落地时能别摔得太重,至少能让她维持清醒地替自己治疗伤势。 坠落的速度渐缓,正当她以为自己这回能自救成功时,本来流畅施展的魔法却忽然受到干扰,寒冰一瞬间消失,视野倏地变的开阔,失去支点的她慌忙想补救,却发觉使不出魔法。 她再也无力阻止自己的坠落。 千钧一发之际,一股力道忽然托住了她下坠的身子,流动的风吹过她的发丝,轻柔地撑住她,可怕的坠落感渐弱,最终,她落进了某人的怀抱里。 第三幕、可见不可见(8) 心有馀悸,下意识抓住对方的她惶然抬眸,却在看见救了她的人时彻底安心了下来。 「你来到这里的方式还真是特别。」 稳稳接住了她,乌利斯抬头望了望上方的黑暗,如此评论。 「还好我刚好路过这里,不然可就危险了。」 他的语气轻松,像是想缓解怀中少女的惶然不安。他走向一旁的石壁,小心翼翼地把格莱妮放了下来。 「呃,谢、谢谢……」 从高空坠落中缓过来,格莱妮的嗓音还有些飘。乌利斯乾脆地在她身旁席地而坐,打算等她缓过来再说。 深呼吸了口气,格莱妮彷彿还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双手按住胸口,她忍不住喃喃,「我突然觉得,风元素真是方便……」 和她又是水又是冰的自救方法不同,风元素只要简单的漂浮魔法就能解决了,简单又省事,花的力量还比她少。 「不能这样比嘛,一般人哪会时不时就来个高空坠落?况且你的水元素也很方便啊,口渴时就能有水喝,天热还可以用冰降温,天冷时洗完澡还能直接把水元素抽开……嘖,说的我好像也有点羡慕你了。」 被他这番话逗笑了,掩着嘴轻笑的格莱妮顿时觉得自己好了些。她坐直身子,稍微动了动检查了下,以确定自己并没有在下坠中受伤,身体也没有哪边不适。 「喔对,还要加一条治癒魔法,这类型的魔法可是水元素的特权。」乌利斯顺势又唸了两句,接着关心,「怎么样,没受伤吧?」 「嗯,我没事。」 「那就好,站得起来吗?」 「应该可以。」 乌利斯率先起身,接着还拉了她一把。站稳脚步确定没有问题后,格莱妮低头检查了下身上的物品,包括腰间的刀都没有掉,她松了一口气。 彻底安心下来后,格莱妮环视周遭,想知道自己究竟掉到了什么地方。 此时的他们正待在一座狭长的地下峡谷里,抬头望去只见一片漆黑,难以判断它究竟有多深。石壁除了垂落的藤蔓、石缝中开着的小花以外,还能隐约看见几个洞穴。 她的视野依然不受黑暗影响,不确定洞穴的位置纯粹是由下向上看的角度问题,至于正上方那片黑暗……她不晓得是受限于视野的关係,还是真的远到看不见的缘故。 「你是从最上面掉下来的。」见她在打量,乌利斯便顺势解释,接着指向石壁上其中一个洞穴,「我本来在那里,刚好看见你从上面掉下来,就跳出来救你啦。」 乌利斯指的那个洞穴位置不算太高,但要格莱妮来说,从那里跳下来还是需要点勇气的,至少换作是她,可没办法那么乾脆就跳下来。 「这里就和你看到的一样,就是一大堆洞穴、隧道,长得都很像所以不小心就会迷路,我才来这一区没多久,没发现什么特别的。」 虽然他有不少时间都花在逼问那个倒楣的骑士上,但以得到的情报来说,那时间花的还比他接下来乱走的部分有用多了。 三年前曾发生在这座城镇的意外,那位骑士最后还是老实招了。听完事情的前因后果,乌利斯大致理解了为什么那些骑士想赶他们出去。 不过都发生过那种事,还敢开放外来者参加,神殿的人心还真大。 如果那个戴面具的少女是为了三年前留下的后遗症而来,那她和神殿或骑士团肯定也会起衝突。在有任务在身的前提下,他可没打算去淌浑水。 离开前,他把那个倒楣骑士弄晕了留在原地,顺便摸走了他身上的叶片。自己的被人抢走了要不回来,那就先拿别人的来备用吧,他毫无心理负担。 「那,我们接下来要往哪边走?还是你要回去刚刚那边?」 「既然都下来了,我打算先探索一下底部这里再往上走。这座峡谷和其他地方明显不一样,说不定等等还会有谁从上面掉下来呢。」 才刚落到这里的格莱妮对整个环境都还不甚了解,于是便由乌利斯决定了前进的方向。 「那如果真的有人掉下来,你会救他吗?」 「这个嘛,反正又不可能有第二个你掉下来,其他人的话……如果是伊尔大哥,那当然得救一下了。」 「除了伊尔大哥之外呢?」 「我会祝福他直接摔晕过去,等试炼结束后再醒来,这样就不用痛了。」 沿途周遭都是深灰色的岩石,唯有一些自缝隙中开出的小花小草替这座峡谷带来了柔软的生机,两人小心翼翼地在地势凹凸不平的谷底行走,一边谈论着幻境里碰上的状况,并交换了下会合之前的情报。 「居然是看到过去的幻觉吗?真好,我那里什么都没有,鬱闷死了。」 听了两人颇有落差的遭遇,乌利斯深感不公。要是能看见过去那也挺有趣的啊?怎么他就只是在毫无变化的景象中一直转? 「呃,或许每个人都不一样?也许也有人碰上类似的情况的。」对乌利斯的遭遇感到同情,格莱妮试着安慰他,「至少你离开了那里,总比一直毫无办法地绕下去好吧?」 「是这样没错。」他咕噥道,「我刚才联络过伊尔大哥,他也在这堆洞穴里,但感觉要碰到人真的只能靠运气。」 「我能一来这里就碰到你,应该算是运气很好了吧。」 「别担心啦,要是再有下次,我还是会接住你的。」 「这种事就不要有下次了吧……」 峡谷虽长,但总归还是有尽头。在看见两侧的石壁终于交会时,两人加快了脚步。 没有什么比走了一路却一无所获时,发现事情有所转机来的让人精神振奋了。 峡谷尽头垂落着花藤,绿色的藤蔓点缀着白色的小花,石壁交会之处与其他地方看似差不多,格莱妮却注意到了一丝不同的力量。 循着气息往源头追寻,她在花藤之中发现了奇异的赤红色泽。 「乌利斯,你来看看这个。」 那位置太高,格莱妮踮起脚尖依然搆不着,只好呼喊同伴来帮忙。凑过来的乌利斯顺着格莱妮的指示看见了那抹红色,看好位置、三两下便顺利把它取下来了。 「……这是什么?」看着手里那枚指甲大小的红色结晶,乌利斯翻看了下没看出什么,不禁感慨道:「这么小一个,亏你能够发现。」 刁鑽地藏在了花藤后面,如果是他,肯定只会从花藤前方走过,根本不会发现。 「这上面有火元素的气息。」格莱妮解释,接着将手碰上胸前的叶片仔细感知,「……嗯,和叶片上的气息有点像。」 「这表示它跟流焰木有直接关係吧?」 乌利斯这话有些不准确,他们本就在流焰木的幻境里,但格莱妮懂他想表达什么,周围的其他存在都没有让她有类似的感觉,那表示这枚结晶一定是特别的,才会带有和叶片相似的力量。 但除了结晶本身的气息,格莱妮一时也看不出它有什么特别的,只好先建议道:「我们带着吧?说不定之后会有用。」 「就这么办吧。」 第三幕、可见不可见(9) 收妥结晶,他们又确认周遭没有类似的存在后,便决定往回走。此刻要走往峡谷的另一边不切实际,两人讨论了下,决定找个石壁上的洞穴去探索看看。 借助着风元素的力量,两人轻松攀上了离峡谷底端约三公尺高的洞穴。乌利斯松开格莱妮的手,看了看上方颠簸的通道,又给双方各自扔了个风魔法。 这样爬起坡来也轻松多了。 他们选中的通道弯绕陡峭,却没有太多岔路需要烦恼该往哪走。手握结晶的格莱妮专注在感知上,原先还算顺利的路程却在她感应到相似的气息时出了问题。 状况其实不复杂,就只是格莱妮感觉到的气息在左边,但他们所在的这条路正往右边延伸。一路上不管怎么绕、往哪条岔路走,甚至回头尝试其他的道路,他们都没办法靠近那股气息所在的位置。 「……我觉得,我们在刚才碰面时就把今天份的运气都用完了。」 第三次发觉眼前的岔路只有离目标更远和超远两种选择,乌利斯无奈地放弃分析往哪边走比较好,反正他们一路思考的结果就是现在这样。 「那,我们现在要往哪边走?」格莱妮困扰地蹙着眉,犹豫地望着眼前的两条路,「还是要回头尝试其他条路看看?」 「说不定我们直接放弃去找下一个还比较快。」乌利斯对其他条路也不抱希望,他叹口气,难得对眼前的局面感到无力而焦躁,「……往前走吧,至少前面还没去过,也许等等就发现其他类似的气息了。」 「好。」格莱妮頷首,查觉到他罕有的焦虑,她拉住他的手安慰道:「再撑一下吧,说不定这条路等等就往回绕了,而且,就算我们一直没办法过去,至少也确定这些路没有什么特别的了吧?」 虽然像是毫无收穫,但他们这段路并非徒劳无功。 摸了摸鼻子,乌利斯也说不上心里这股焦虑是为何而来,他可不是容易情绪失控的人──虽然他不久前才被那循环反覆的空间和扰人的脚步声搞到抓狂,好像没什么说服力就是。 对上身旁少女担忧的眼神,他得说这解释多少还是有用的。松开蹙起的眉头,他重新打起精神,「也是,那我们继续走吧。」 靠直觉选定路线,甚至是半刻意地选了那条绕向超远方向的路。然而这条负气选择的路依然没能带他们通往气息的所在地,但他们却在半途中碰上了不一样的景象。 ──一条细小的水流顺着道路蜿蜒流下,不是奇景,细弱的水声甚至毫不起眼,但对于一路上只有看见石头和花藤植物的两人来说,这算是稀奇了。 「我刚来到这座洞穴里时,也有听到水的声音。」乌利斯说道。虽然那之后经歷一番波折,加上没发觉水声的特别,他就把水的存在拋诸脑后了。 「要跟着水走看看吗?」格莱妮打量着问道。她忽然想起最一开始碰见的那几条石板路,但不管有没有关係,这道水流绝对是解决此刻困境的最佳办法。 「走啊走啊,说不定能发现什么特别的。」乌利斯直接表示赞同,他暂时不想再找那抹未必找的到的气息了。 改而顺着水流走,至少水流经过的都是能走的路,暂时避开了刚才的窘境。心情上比刚才轻松了些,两人边走边讨论着水流的尽头会有什么,但还没有结论,他们就先碰上了人。 率先留意到动静的乌利斯反应迅速,他伸手环住格莱妮的肩,调动风元素就将她往一旁较高的隐蔽处带。 「?」格莱妮神情困惑,但出于信任,她没有开口或是大动作挣扎。 附在她耳边,乌利斯悄声解释,「嘘,有人来了。」 他选的这个位置视野不错,偏高的位置让下方经过的人不容易看见。拉着格莱妮在原地蹲下,对于躲在暗处观察这事,他心安理得。 两人刚藏好身影,就见两名年轻人一前一后走进了下方的通道内。走在前方的那人四下张望,随后困惑地向身后另一人问道。 「你刚才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声音?我没听见啊,怎么了?」 前方那人不死心地又张望了下,为了避免被看见,乌利斯还拉着格莱妮又退了一点。半晌后,便听那人放弃地咕噥。 「……奇怪,是我听错了吗?」 「你该不会压力大到產生了幻听吧?要是这样,我们得赶快找到出口了。」 「……嘖,这些洞穴还真复杂,跟迷宫一样。」听了同伴的话,那人如此埋怨,接着重重又是一叹,「唉──我们该不会在这里绕到试炼结束吧?我最不会认路了啊……」 「别担心啦,至少试炼结束后我们还是能出去的,乐观点吧!」另一人安慰道,格莱妮还听见了类似拍背的声响,「至少比真的被困在洞穴里走不出去好吧?要不是这里只是流焰木的幻境,我们的下场大概是饿死吧?哈哈哈哈。」 「你还真有心情开玩笑……」 「往正面想比较好啊,不然在这种封闭的空间里待久了,肯定会闷出病的,所以乐观点!」 「唉,算了。」他像是说不过对方,所以乾脆地放弃了,「对了,你有看到那些奇怪的红色结晶吗?」 「红色结晶?」 「是啊,大概指甲这么大吧,碰上你前我看到过一个,会发光,满明显的。」 「真的假的?这说不定和离开这里的方法有关係啊!怎么样?你有发现什么吗?」 「呃,这倒是没有。我注意到的那枚是镶在石壁上,但那位置和我中间相隔了条大峡谷……」 后面的话就听不清了。蹲在藏身处的乌利斯与格莱妮对视一眼,又等了一下确定那两人走远后,才靠着风元素重新回到了通道内。 「听见了吗?看来我们找到的这个结晶真的是特别的东西。」乌利斯兴致勃勃地转向那两人刚才走来的那条路,「他说相隔了条大峡谷,说不定就是我接到你的那里,这应该比你感知到的那枚好找多了?」 刚才那枚得想办法绕路过去,但如果只是隔了峡谷而无法过去的话,靠风元素就可以轻松解决了。 「那我们要回去峡谷那边找吗?」格莱妮问。这情报对他们来说确实还是挺有用的。 「如果要回头的话,我不记得路了。」乌利斯双手一摊,大方承认自己根本记不得刚才一路走来的路线与方向,「但他们能从峡谷那边走过来,那一定是有路的嘛,除非他们真的来的很早,不然顺着走、运气好的话应该能回到峡谷的。」 商量了下,乌利斯和格莱妮毅然决然拋弃了脚边的水流,转往那两人来时的方向。他们最一开始追寻着就是这枚奇特的红色结晶,如今又有了线索,那脚边的水流当然暂时不重要了。 至于带来情报的那两个人,在和他们擦肩而过的前后碰上了什么,就不是乌利斯与格莱妮能知道的了。 第四幕、银色叶,赤色花(1) 少女佇立于空旷的荒地之中。 在她脚边的,是无数花朵枯萎后的残骸,在她对面的,则是名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年。 少年依然笑着,就和记忆里的一样,他双手一摊,神情从容自在,即使少女正举起刀直指着他,他都没有显露出丝毫害怕。 但这或许,是因为少女握刀的手正隐隐发颤的缘故。 「干嘛这样呢?我们可以心平气和的聊聊天,为什么非要刀刃相向不可?」 「……你不是他。」少女的话语像是极力隐忍着悲痛,「你不是他,所以,不要假装是他。」 「我是啊,你觉得我哪里不像了?一直抓着记忆里那个可悲的影子,你不觉得很蠢吗?」少年说着,像是自己也觉得有趣似地笑了,「而且你看,我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吗?为什么要抱着过去的影子不放呢?」 少女紧抿着唇不说话,面具遮掩了她的面容,可她却觉得,少年能毫无阻碍地看见她面具下的神情。 毫无阻碍地看见未能走出恐惧与悲痛的,伤痕累累的她。 见她不答话,少年放下双手,他勾起了抹无奈的笑意,放轻了语气道:「不用害怕了,会没事的,放轻松,好吗?」 他走上前,少女则反射性地后退了步。 「就算你否定了我,但你仍是为了我而回到这里,这么久以来都不愿意放弃。可是为什么你们都不肯接受现实呢?至少你看,现在的我还好好的不是吗?」 在少女的刀前停下,少年依旧笑脸盈盈,长刀距离他的胸口不足一公分,甚至只要少女稍稍一往前、一用力,刀尖就会没入少年的胸口。 少年抬起手指,轻按在刀背上。 「你知道所谓的现实是什么吗?」 微微瞪大眼,少女一瞬间有些恍惚,少年则像是将她的动摇尽收眼底,脸上的笑意顿时更甚。 他呢喃似地道。 「『她』说的都是谎言。全部,全部喔。他也许知道,但你肯定不知道,你知道现在来到这里的你,其实无知的过分了吗?」 他的手指轻佻地顺着刀背滑过。 「甚至连你想拯救的我,都比你更清楚这里的真相喔?」 「……既然如此,」少女抿了下唇,像是故作镇定,沉默许久之后的她终于稳住思绪开口,「既然你说你知道得更多,那你知道解决一切的方法吗?」 「这个嘛。」少年的指尖轻敲刀身,发出了清脆的声响,「我从来没有隐瞒过答案啊?」 少女一愣,「什么意思?」 「啊,对喔,你还不知道嘛。那反正你就继续下去,虽然你很多事情都不知道,但他为你选择的这条路确实是对的。」 收回手,少年狡黠的笑就如同她记忆里那般,让她一时有些握不稳手中的刀。但她仍是迅速反应过来,无视了心里隐隐作痛的部分。 「……你是幻觉。」 她道,像是想重新申明立场,也像是想说服自己不因试炼的环节而动摇。 少年耸耸肩,意外地不再坚持,「你要这么想也可以啦。」 「你绝对不是他。」 「你还是这么认为吗?唉,好吧。」 「……我相信他没有骗我。」 「这个嘛,好吧,至少他不会害你,这我也有同感。」 少女松开了紧蹙的眉头。因为是幻觉吗?这个地方是流焰木以她的记忆与情感建构出来的幻觉,她竟有种真的在与他对谈的感觉。 轻摇了摇头,她道:「谢谢你。」 少年笑弯了眉眼,「不客气。」 「……我会带他回家的。」重新握紧了刀,她轻声说道,压抑而坚定,「无论如何。因为这是我们约好的,我一定会救他的。」 「听起来是挺让人感动的啦,不过要说他还有什么捨不得的,肯定就是你们了吧。」少年说着,玩闹似地落在刀身上的手忽然扣住刀,「你总是心软,所以这种事情还是让我来吧。」 下秒,他上前一步,在少女错愕的注目下,主动撞上了直指他的利刃。 长刀深深没入少年的胸口,少女惊呼了声反射性想收手抽回刀,然而少年的手扣的死紧,她一时竟无法将刀夺回来。 「哈哈,干嘛这种脸?就像你说的,我不就是个幻影吗?」 即使被刺穿胸口,少年的神情依旧未变,甚至没有丝毫痛苦之色。然而在他胸口被刀刺穿的地方,无数显眼的裂痕正朝着四面八方扩散而开。 在身形彻底碎裂之前,少年的呢喃落进了少女耳里。 「──,我会等你的。」 幻影消失了,整个空间仅剩少女一人。她呆立几秒后洩气似地垂下刀尖,轻叹口气,她将刀换至左手,稍微放松了下因过度紧绷而有些僵硬的右手。 ……如果说试炼的每一环皆有其意义,那么,继续留在这里,她还会看见什么? 她本以为自己会看见过去,然而出现在她面前的却是那个人。被勾起了难过的记忆,她摇了摇头,想甩掉那些令人窒息的感觉。 「毕竟不一样了……会看见不一样的幻象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她轻声喃喃。 或许,只有意识到那些日常已遥不可及的时候,才会知道那些记忆有多么珍贵。可是在明白了以后,想看也不见得看的到了。 ……如果在这里多待一下,她还能以摘下面具的自己面对那个人吗? 少女倏地闭上眼,抿着唇,面具下的神情隐隐流露出痛苦。她深吸口气咬住下唇,或许就是因为幻境展现的景象太过鲜明而遥远,她才会忍不住想流连于幻境之中,只为了再坦然地见上那人一面。 可她不能停留,不能流连在过去,只有往前走,他们才有可能一起抵达明天。 深呼吸一口气,她重新双手握住刀。调动魔力,寒气随即在刀身上凝聚,隐隐散发出冻人的白雾。 突破幻境的方法大致上分为两种,一是顺着幻境本身走到终点,从它设立的规则中找到出口,二则是靠魔法强制破坏幻境的基底,基底崩坏,幻境自然也无法维持下去。 她原本想靠第一种方法的,毕竟比较安全,但在没把握自己不会栽在幻象之中的现在,她想,还是稍微冒点险尝试第二种方法好了。 让魔力聚集在刀身上,她低喝一声,猛地将长刀刺入了地面。 裂痕以刀刺入的位置为中心朝着周遭扩散,眼前的景象让她想起刚才的那名少年,一瞬的闪神让魔力不稳了下,但她随即稳住思绪,重新专注维持魔力的输出。 不是只有她一人会看见幻象,所有参加试炼的人一定都会碰上这一环,所以,她并不是独自与整座幻境的力量对抗。 这片幻象只是整座幻境的一小部分,所以,她可以的。 将近半分鐘之后,蔓延开来的裂痕几乎延伸到了视野所见的范围内。少女深吸一口气,将长刀又往下刺了些。 终于承受不住魔力的侵蚀,地面震颤,整座荒地在几秒之后彻底崩毁。 少女的身子顿时朝着荒地之后的黑暗坠落。 第四幕、银色叶,赤色花(2) 在持续数秒的下坠之后,少女落进了蜿蜒的洞穴里。及时以魔力保护自己的她安稳落了地,来不及收起的长刀落在不远处,一听见武器摔落的声响,少女连忙起身过去查看。 捡起刀,仔细检查了下确定长刀没有受损,少女才安心下来。虽然武器只是临时准备的,但要是受损了,接下来的试炼也会变得更难应对。 她才刚想将武器归鞘,眼角馀光却捕捉到了一抹动静。反射性回过头,她微微瞪大眼,一抹银光已经直逼眼前── 『鏗!』 勉强举起刀,她险险迎上了朝自己偷袭的斩击。然而仓促格挡的力道自然不比男人全力的挥砍,刀被击偏,她忍住间接承受力道的手传来的疼痛,唤出了水流朝着男人的武器捲去。 「霜冻!」 她以咒语辅助,水流瞬间冻结成冰。失手的男人对这猝不及防的应对低骂了声,但顾不上趁隙反击,少女率先退步拉开了距离。 重整架式,她感觉自己心跳的飞快。 她握紧刀稳住气息,对面的男人已经使力破开了缠住武器的冰。少女对此不意外,她的魔法本就只是为了争取反应的时间。 本想趁少女并未留意到时偷袭,失败的男人也没有逃,挣脱寒冰以后,他果断地持剑衝向了少女。不能犹豫,此刻他一但犹豫了,便是给予少女更多反应的时间与机会。 欺身上前,男人以挥砍起手。和身形娇小的少女相比,他在力量上佔有优势,同样明白这点的少女没有举刀硬接,灵巧地横刀卸掉男人的力道,她半侧过身调转刀势,退了步躲掉男人紧接而来的刺击。 ──必须速战速决。 暗自调动魔力,在挡掉又一次的挥砍时,少女挥出刀,无数水珠自刀身上脱离而出,快速凝聚空气中的水气膨胀。在大片划过男人眼前的水泡之中,少女反转刀柄,抓住对手那一瞬因反应不及而生的破绽,她大力将刀背击向了对手的颈项。 重击落下,没有攻击力的水泡在半空中破开,紧接着的是重物落地的声响。被击晕的男人倒了地,靠技巧取胜的少女呼吸有些急促,维持着动作几秒,她才垂下了刀尖。 男人不会魔法,否则最一开始就应该以魔法偷袭,或者至少在偷袭失败时也该用了,但他没有。少女曾有一瞬想过要靠魔法击飞男人的武器,这样她就无法战斗了,但这个空间实在不适合,弹飞的剑撞到石壁不知道会往哪里飞,为防万一,还是击晕他稳妥些。 至于靠魔法束缚住男人的行动,她也不是没想过,但刚才为了破除幻境才消耗了不少魔力,为了之后,她还是尽量节省一点比较好。 确认男人真的晕了过去,少女才松了口气将刀归鞘。儘管化解了危机,但她却隐隐感到一丝不对劲。 ……隐约有股熟悉感,但是为什么呢? 少女不安地轻蹙起眉,她下意识将手按上胸口,动作却是突兀地一顿。 手指在胸口紧握成拳,数秒之后,她放下了手。 ……或许是她太紧张了,先别想太多,这不代表什么,还是先继续往前才对。 独自整理思绪,她下意识又是一叹,以往会安慰她的人已经不在她身边了。 她又想起了刚才的少年,但正是为了挽救悲剧,她才会回到这里。 摇了摇头甩开负面思绪,留下失去意识的男人,戴着面具的少女打起精神继续往前走。 一切都还来得及,所以,还不是悲伤的时候。 蜿蜒的道路朝着前方,仅有一条,像是在说她也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不知是好是坏,她所在的位置正好是这条路的末端尽头,周遭仅有石壁、绿藤与碎花,没有什么特别的,甚至她一路向前走了好大段路,都没有碰见任何的叉路。 她还以为自己会碰见宛如迷宫的洞穴,徘徊着找不到方向的。 路途单调唯一,幸运的是她不可能迷路,但麻烦的是,若是碰见了人,这条路根本避无可避。途中又被迫以类似的手段解决一名对手,少女叹了口气,开始思考起说服碰见的人合作的可能性。 但参加试炼的几乎都是以摘花为目的的人,像她这种另有目的而来的还只是极少数,甚至或许也只有她而已。在那些对手的眼中,除非事先说好或是本就是一起的,其他参加者理应都会被当作是敌人。 这样下去恐怕不行,遇见单独行动的人她还可以应付,但要是遇见那种个体实力特别强的,又或是成群结队的人,那她未必能再赢下去。 ……至少得离开这条没有岔路的路才行。 心里担忧,脚下的步伐自然又加快了些。所幸流焰木并没有将她放到毫无分岔直到尽头的路上,又前进了数分鐘,她终于在通道的彼端、垂落的绿藤之下,看见了她期盼已久的宽广空间与分岔路。 远远地看见,少女心里一喜,连忙加快脚步往前赶去。殊不知一踏出通道,她就与一对男女打了照面。 黑发的青年,与银发的女骑士。 她掩住嘴,下意识脱口而出的名字被她及时掐断。他们也注意到她了,与女骑士那双橙红眸子对上视线的剎那,她心里一慌,反射性便想跑。 可是脚步一退,她便倏地想到身后是条相当长的死路,要是真的跑了进去,那无疑是自断了逃跑的可能性。 于是脚步硬生生又是一顿,她进退两难。 「──是你?」 另一边,瑟琳一看见她便蹙起了眉。少女脸上的面具太过显眼而独特,看过一次之后,即便只是擦肩而过,想认不出都难。 没有回应,少女只想尽快离开这个令她为难的局面。此时能走的通道就只有两条,一条在对面那两人后方,一条则在左侧。 但他们轻易看出了她的打算,伊尔横跨一步,要是她想从那里逃走,他肯定能及时将她拦下来。 「……」少女抿了下唇,不得不接受自己无法轻易离开的事实。 陷入僵局,她下意识地往向拦在她逃脱路线前方的伊尔,孰料迎来的却是青年试探的询问。 「你就是抢走乌利斯的叶片的人吗?」 ……糟糕。 少女缩了缩肩膀,心虚地保持沉默不做回应,但这反应也是默认了伊尔的话。后者轻蹙起眉,主动追问。 「他都告诉我了,你们认识,对吧?而你正是因为不希望他使用叶片的力量摘下花,所以才动手抢夺叶片的?」 双手交扣,少女辩解似地回应:「……是这样没错,但我是有理由的,要是不阻止他,他最后一定会──」 猛然想起女骑士还在场,后半句话她顿时说不出口。可对于大致知晓她的过去与参与试炼的目的的两人,这后半句话有说和没说,其实没有什么差别了。 「你又想说什么?你和城外那个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傢伙,又想说什么来污衊贝里了?」瑟琳上前几步,质疑的话语冷冽。少女的话直踩她最在意的部分,她的口气当然好不到哪里去。 「……我没有诬衊你们,我说的都是事实。」少女的语气变的尖锐而强硬,她摇了摇头,「他不可能做出那种事,是祭典有问题……诅咒的事,我们没有说谎!」 唰的一声,瑟琳直接抽出了长剑。 「什么用了叶片的外来者会受到诅咒?不就是隔了三年都还不承认错误,想把错推给神殿的无耻之人吗?」 瑟琳举剑直指少女,厉声质问。面对其他人她可以好言相劝,将武力解决当作最后手段,但此时站在她眼前的是曾冒犯过流焰木还不知悔改的人。既然她对她给过的机会置之不理,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打从一开始,我们就只是按照规则参加试炼而已,但是你们……不管是骑士团、还是理应最了解流焰木的神殿,不都隐瞒了使用叶片的力量代表什么吗?」 少女辩驳的语气愤怒而哀戚,瑟琳眉一挑,对她这番话却是不以为然。 「你说代表什么?你又想把错都推给我们了吧?在说有问题之前,你怎不想想用了叶片力量的人至始至终都不只有他一个?我也是、骑士团的许多人也是,甚至无数前来这里的外来者也都是!那为什么那些人都没有事?就你们出了问题?不就是因为你们贪婪的越了界吗?」 「我们没有──」 「那傢伙出事是三年前的事,直到返回这里之前,你有的是机会去打听其他参与试炼的人怎么了吧?有哪个用了叶片力量的人,也变成你口中同伴那个样子了吗?」 少女顿时语塞,瑟琳向前一步,步步进逼,毫不留情。 「没有。从来都没有。」她道,「所以从那之后,贝里的祭典依然在举行,依然有许多为了摘花而来的旅人进入贝里,为何没有传言贝里的祭典会伤害外来者?旅人这么多,你难道要推说是我们封口的吗?」 她勾起嘴角,冷冷地道。 「是的话,那你可能要失望了。我们骑士团可管不到城外的事,流焰木也没有能完美封锁这一切消息的能力。你所说的『诅咒』,不过是你们不愿面对现实的谎言罢了!」 「我……」 无法辩驳的少女彻底沉默了下来。 第四幕、银色叶,赤色花(3) 她抬眸,犹疑的视线晃过伊尔,最终定在瑟琳身上。后者没有回头,她下定了决心,对着伊尔说道:「这是我要处理的事,你可以不必留在这里耗时间,先走吧。」 既然少女依然坚持她荒诞的说法,那么作为维护流焰祭的骑士,她不会让她再继续下去了。 少女的试炼必须在这里结束。 「好。」伊尔頷首,若是骑士团的事情,那他确实没有必要留下来淌浑水。好奇不是没有,但此时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晚点见。」 他倒是挺相信自己会赢,然后赶去最后一环试炼的。瑟琳一勾嘴角,心情莫名放松了些,她摆摆手,像是在回应他的话,也像是在叫他赶快走的意思。 青年顺着另一条道路离开,跫音渐远,不远处的少女似乎知道躲不了了,她抽出了刀,也不像昨日在树林里向瑟琳提议合作破裂时,还试图说服她不要与她为敌了。 但同样的,那时双方都有所保留,这一次无论是瑟琳还是少女,背负各自信念的她们必然不会再留手。 握紧长刀,接着稍稍放松了手指的力道,少女知道自己的力量绝对不及女骑士,可她不能输,她不能在这里停留,一路跌跌撞撞终于回到这里,她必须走到试炼的最后。 她所想要做的、想要得到的、想要阻止的,所有的一切都在那里。所以,她不可以在这里倒下。 面对实力远胜于自己的对手,少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想看,面对难以战胜的对手时,她的同伴们都是怎么做的? 『观察。好好看清楚,实力从来都不是胜负的唯一指标。技巧是为了弥补力量的不足而存在,奇策与机运则是战胜强悍敌人的捷径。对方比你强也没有关係,可能获胜的路必然存在,只差你能不能找到它。』 记忆之中,青年替她包扎着左手上的伤口,同时如此说道。她记得他话里的沉稳,那些令她安心。 周围是空旷的岩穴,地势自然起伏,没有光与影,但他们的视野并不受光线影响,反过来说,平时战斗时对光影的判断与这里有着落差。 数量稀少的绿藤与花,不至于干扰战局,至于魔法可能对环境造成的破坏,考虑到这里是流焰木的幻境而非现实,或许得稍微留意一下。 没有空档让她再想更多,就如那天一样,率先发动攻击的是女骑士。瑟琳的剑就如同她本人给人的感觉一样,俐落而果断,单比力量,她知道自己是赢不的。 少女深吸一口气,长刀覆上冰霜之力,散发着森森寒气。她举刀,迎向了气势凌人的长剑。 赢不了,但又必须赢,那她必须从一开始就全力以赴。 她挥刀主动迎上长剑,利刃碰撞,寒气捲上长剑,后者却在被寒冰冻结之前抽开,转了个角度再次袭来。她全神贯注捕捉剑的轨跡,出了全力的瑟琳力道强烈的她虎口发疼,她紧紧抓住刀,告诉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武器脱手。 『虽然你的力气比不上他,应变能力也不像我,但你从来不轻言放弃。坚持是你的优点,我倒是挺相信坚持努力的人会得到某些回馈的。』 刀锋一偏,长剑压过她的力道。少女险险避开,瑟琳的长剑紧追而上,划过了她的手臂,带出一道浅浅的痕跡。 她是右撇子,被伤到的是左手,还可以。 轻喘口气,平復紊乱一瞬的呼吸,她以退为进,稳住身势后挥出一道强烈的斩击,落至后方的脚一踩一使力,她不再退,随着刀挥出的冰屑散开,掠过眼前彷彿点点透明的光消散。 刀剑之间,女骑士的眼神晃过她的视野,赤橙的眼宛如烧灼的火焰。瑟琳的反应很快,收住力道便退步躲开了她的反击,灵巧的动作和迅速的反应显示她或许经验丰富,多的是应对各种局势的经验与技巧。 『别人很强,那又如何?既然我无论如何都一定要打败他,比起一直提醒自己对方的强大,还不如专心攻击吧。』 『我或许没那么多耐心或专注,但你一定有。』 她重新握稳刀,用自己惯用的方式,抓着记忆里遥不可及的片段。好似有谁曾经那么说过,模模糊糊的语调闪过脑海,落进了她捕捉不到的地方。 凉冷的空气在大动作中擦过了双手,隐隐刺痛皮肤,她彷若未觉,拚尽力气,一步又一步,用着所有自己刻苦训练出的技巧组织为攻势。她没有留意到瑟琳愈发认真的眼神,脑中仅有纯粹的两个念头。 挡下所有会阻饶自己的攻击,然后,「抓住它」。 她选择了元素里锋利的那一面,凉意扩散至周遭,应着她的意念袭向对手。手上武器的交锋未止,看不见的战斗也在异常的空气之中展开。瑟琳是会魔法的,少女能察觉到与自己相抗衡的另一股力量,于是她散开力量,只求若是瑟琳以魔法反击,她不会轻易溃不成军。 刀与剑相碰撞,无规律的步伐落在地势不平的石地上。少女又一次咬牙挥出刀,与瑟琳的剑重重撞在一起,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在她专注的五感里特别清晰。 她扛住了压迫的力道,后踩一步,而后稳稳架住了攻势。 ……抓到了! 攀附上长剑的寒气剎那间扩散而开,蔓延的寒冰几秒内便爬上了大半剑刃。她在瑟琳的面容中捕捉到了一丝讶色,足以证明那不是如昨日那般诱人上钩的破绽。 两次面对之后,她确实在对的地方赌成功了。 没有高兴得太早,她低喝一声,似是在替自己打气。架开冻结的长剑后刀刃再次挥出,同时发动攻势又调动魔力让她的太阳穴隐隐作痛,她咬牙,凉冷空气之中,流动的水将要凝结着冻人的冰索。 但在前一刻,她又看见了散开的光。 好似刚才消散的冰屑那样,但它们没有消失,而是在视野一隅中愈发明亮。明明洞穴里没有光,但在不受阻碍的视野里,她却看见了点点橙红的光芒。 不合时宜地,她忽然想起了刚才那句未能捕捉到,模糊坠入脑海深处的话语。 『──人的意念,就如星火,可以燎原。』 星火漫开,挟带着不容忽视的强烈存在感,烧灼了她的视野。 第四幕、银色叶,赤色花(4) 寒气不再刺骨,另类的温度渗入了冰之中,彷彿蛰伏已久般地一举掀起攻势。当金红的光芒铺天盖地而来时,少女才反应过来。 是火。瑟琳所掌握的元素,是火。 火焰烧开了寒冰,烧开了她的水与冰,在她错愕怔愣的瞬间,瑟琳的剑已经刺了过来。 她匆忙举刀想挡,动作却仍是慢了一步。瑟琳的剑擦过她慢了一步的刀,刺穿了她的右肩。 「呜──」 剑刃被抽开,她本能地踉蹌往后退,剑光弹开了她的刀,她调动魔力想要止住劣势,什么方法都好,但那些在瑟琳直落的剑路下顿时毫无意义,她轻易地便溃不成军。 她最终脚步不稳地跌跪在地,锋利的剑刃就停在她眼前。 一切混乱的魔力止息,少女颤巍巍地望着眼前的利刃,她抬眸,视线最终定在了女骑士身上。后者稳稳握着剑,模样虽然比开战之前略显狼狈了些,但和她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短短不足数分鐘的战斗,她倾尽全力,用上了所有底牌,热浪却轻易捲过了她的决心,好似在说她的意念比不过女骑士捍卫信仰的坚定。 或许从一开始与瑟琳接触就是错的,她引起了她的注意,才会不得不与她正面刀刃相向。她没有办法赢。 ……就到这里了吗? 她没有办法靠一己之力撼动整座城镇,她还没有走到最后一步。一切依然将导回悲剧的轨跡,她忽然感到茫然又害怕。 但最可怕的是,她甚至无法坦然诉说自己的害怕。 「在试炼里发生的事不会影响到外面,我也不会在这里制裁你,所有的帐,我会留到离开之后再和你们算。」 女骑士冷冷宣告,口中的「你们」包含了城内的她与城外的他。少女忽然想起进城前他诸多交代里的几句,那时太慌,有些她其实没能记清,可她忽然想起了……或许他已经考虑到这一步,一如往常。 『──谎言与错误才是通往真相的唯一途径。』 临行之前,青年最后的呢喃模糊地响起。 『不要忘记我们回到这里的理由,那是我们终要抵达的地方。』 于是她儘管颤抖,仍是努力组织出了话语。 「你说那都是流焰木的惩戒……那么,假使如此,能获得原谅的方法是什么?」 她固然想为自己所信任的同伴证明清白,但远比那更重要的是挽回悲剧的方法才对。她不该迷失了将至的目标。 「……什么?」 「……你说的对。」少女说道。明白自己不可能打赢眼前的女骑士,甚至她的试炼可能将止步于此,她却反而冷静了下来。想着回到这里前与青年的交谈,她喃喃地道:「继续在对错上争执是没有意义的,也许,我一直都把焦点放错地方了。无论真相为何,假使他所受到的这些都是所谓的『惩戒』……」 她松开按着肩膀的手,抿了下唇,接着双手撑着地,朝着女骑士低下了头。 「拜託你告诉我,可以拯救他的方法究竟是什么……他是我很重要的人,我无论如何都要救他……赎罪也好、怎么样都好,只要可以救他回来……」 她哀求的话语轻颤染上了泣音。 「只要可以救他回来,我什么都愿意做……」 『是对是错从来就不重要,重要的是追寻过程中所得到的那些。那些才是意义的所在。』 她忽然想起了曾经的教诲,曾经未能明白的话语,却在这样的情境中突然明白过来了。 瑟琳沉默了多久,她就维持跪姿多久。直到女骑士终于叹了口气开口。 「……等试炼结束之后,我带你走一趟神殿吧。」瑟琳主动垂下了剑尖,一身敌意稍敛,「我也有事情想问你们,就当作是交换吧,如何?不过先说好,我不保证结果,只是给你一个与神殿交涉的管道而已。但如果到时候你敢对流焰木或贝里作出什么不敬的事,那我们就真的是敌人了。」 她诧异抬眸,那时被赶出神殿的绝望还歷歷在目,但如果能有骑士团的女骑士引荐…… 「如果你能帮我们,至少,我可以保证会把能说的、我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 「你有什么不能说的事吗?」 瑟琳扬起眉,她没有漏掉少女话中彷彿刻意强调的部分,后者则轻轻頷首。 没有回答,少女只是扬首,无声展示着自己用来遮掩面容的白色面具。 ──这就是她最大的秘密与谎言。 最后,在告别之前,少女又提出了请求。 「我能拜託你一件事吗?」 没有直接拒绝或答应,瑟琳将收来的两枚叶片妥善收起,状似随口一问,「什么事?」 「请你一定要赢得胜利……拜託你,赶在所有人之前,把花摘下来吧。」 「这倒是个意想不到的要求。」女骑士如此评论,接着却问:「你昨天来找我,向我提出合作,还说能帮我摘下花,为的就是这个吗?」 对于这个问题,少女直到最后都保持了沉默,瑟琳也没有在这问题上追根究柢,她只是说,「我本来就会尽全力摘下花,所以你大可不必提出这种要求。」 留下了已无法再继续向前的少女,女骑士回过身,独自一人返回了往前推进的试炼之中。 ◆ 第四幕、银色叶,赤色花(5) 在获得情报,再次改变前行的方向之后,格莱妮与乌利斯一度盪至谷底的运气终于回升,他们先是顺利回到了那座峡谷,接着在不远处发现了那两名年轻人提及的红色结晶。 轻而易举地靠着风魔法穿越峡谷,第二枚红色结晶很快也到了手。而在移动的期间,他们也接到了伊尔的联络,双方交换情报之后,他们决定先在水流匯集处会合。 至此,进入这片连绵的山洞也已经过了许久,和他们一样留意到红色结晶的人也不少。当两人顺着水流来到了源头所在的洞穴外时,里面已经聚集了一堆人。 两人没有贸然靠近,而是先在外头稍作观察。视野看不到的死角不算的话,里面有五个人,其中三个围在湖边一处,正盯着地面上的某物低声讨论,另外两人则警戒地待在两侧,时不时地扫过几处出入口,还好走在前头偷窥的乌利斯足够谨慎,及时避开了其中一人扫来的视线。 观察完毕,乌利斯拉着格莱妮退回了稍远处。 「看起来分工妥当,训练有素,我赌他们是骑士团的人。」 「说不定是一起来这里的旅人呢?」 「早上集合的时候我观察过了,没见过这么大一团的外来者,除非他们是临时结盟,但这也有点不合理,盯哨的那两个人站位和姿态太专业了,简直就像是在守卫工作上有丰富的经验,那不就更可能是城里的骑士了吗?」 有道理。格莱妮下意识頷首,「那他们围着的那个,就是伊尔大哥提到过的石板了吧?」 「是啊,可以镶嵌五个结晶的石板,那我们手上可是握有破解它的关键钥匙了呢。」 其中两枚红色的结晶就在他们手中,虽然还不确定能如何派上用场,但这些结晶是破解的关键这点,应该不会错了。 那五人似乎没能得出什么有用的结论,两人便也乾脆地就蹲在这里观察,打算等伊尔赶过来或是事情有所变化再行动。期间那些人没有发现他们,反倒让两人留意到他们手中也有一枚红色结晶。 「集齐五枚,石板就会有特别的反应了吗?」 「大概吧。你觉得我们等等直接衝过去,想办法干掉那五个人怎么样?」 「加上伊尔大哥,我们也只有三个人,要是不小心输了就糟糕了。」 「但他们挡在那里,我们迟早也得过去啊。」乌利斯半瞇起眼,「最好还是等到最后一枚出现,不过要是来不及的话,就来个声东击西好了。」 还在低声交谈,乌利斯捞出坠鍊本想确认伊尔到附近了没有,湖边却是异变突生,当巨响忽然响起时,蹲在墙边的两人皆是一惊,甚至吓得差点反射性扔了手中的东西。 顾不上联络伊尔了,乌利斯连忙扭头往洞穴内看去,还差点因动作过大而扭到脖子。这半分鐘内负责盯着里头状况的格莱妮则是结结巴巴地道:「他们、好像……好像是把结晶放进石板里了……」 她和乌利斯的位置听不到里面的人谈了些什么,但她有看见其中一人在石板旁蹲下身,接着看不清做了什么,那个人动作几秒之后,石板的位置就忽然爆出了奇异的漩涡──带着赤色的光芒,彷彿要将一切接近它的事物都捲入其中。 他们距离尚远还能先讨论再判断该怎么做,但离漩涡近的四个人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至于会说是四个人,是因为对石板有所动作的那人已经消失不见,就不知是因为他是动手的人,还是因为他离石板太近来不及闪避的缘故了。 其他四个人在原地手忙脚乱,但不约而同地都先远离了异变中心的漩涡,讨论起该如何是好。格莱妮和乌利斯听了一会儿对话,顿时确定了他们确实把红色结晶镶进石板里了。 那枚结晶依旧镶在地面上的石板里,但大概是初次遇到这样的状况,那群人一时讨论不出有用的结论。 「如果这就是通过这里的关键,他该不会跑到下一区域去了吧?」 「那我们踏进漩涡里的话,是不是也能继续往前?」 「但万一是陷阱呢?我去年参加试炼时就碰过类似的状况,后来才发现是陷阱,但已经来不及了。」 「唉……刚才还是该让我们试的,要是队长留在这里,肯定知道现在该怎么做比较好吧。」 「不如,我们等瑟琳过来再做决定吧?」 一行人讨论不出能让所有人认同的结论,远处观察的乌利斯看了一阵子,接着悄声对格莱妮说道:「我想赌看看那个漩涡会把人送去哪里,怎么样?」 「但万一是陷阱呢?」格莱妮也听见了那些人的对话,她有些担忧。 「他们自己都不确定了,说的话听听就好啦。而且我们要是跟他们一样继续待在这里等待,不管这是不是通往下一区的路,都只是浪费时间而已。」乌利斯手一摊,「谁知道这个时候,那个人是不是已经继续往前,或者有谁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发现了往下一关走的路呢?」 刚才还不好说,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而且我们为了找这个结晶那么大费周章,不去会一会石板,不觉得太可惜了吗?」 「这才是理由吧……」 「嘿,还是你懂我。」乌利斯笑的欢快,「要不然我们打个赌怎么样?要是我猜对了,回去之后我去你家一趟,你请客。」 「……」 格莱妮无言以对,这时候乌利斯的通讯坠鍊有了反应。他停下对话接了通讯,伊尔大哥的声音透过坠鍊传了过来。 『我到了,和你们应该在不同边。』 「我们这边有两枚结晶,我打算衝过去试看看那个漩涡会把人送去哪里。」 乌利斯直接讲明了他的打算,顺便问问伊尔的意见。虽然不像里面那群人没了主心骨就无法果断决定该怎么做,但既然伊尔来了,问问意见也好。 格莱妮帮着补充了刚才里面发生的事,听完来龙去脉之后,伊尔做出了决定,『就照乌利斯的打算试看看吧。』 决定好之后,他们很快确认了彼此的位置,大致拟定接下来的计画之后,他们保持着联系,各自拿好武器来到了入口旁。 方法很简单,就是趁着里面那些人对漩涡仍有提防时,直接接近漩涡。而如果他们的猜测没有错,那个漩涡就是通往下一区的入口,他们所携带的红色结晶或许就是通过所需的媒介,当然也有可能只是开啟通道的钥匙而已。 需要确认的事很多,但眼下只有实际执行,才能知晓答案。 讨论完毕,也确认都准备好了之后,三人便从两方分别踏入了洞穴之中。 第四幕、银色叶,赤色花(6) 「有人来了!大家小心──」 当第一个人察觉到他们三人时,反应迅速的乌利斯举弓就是一箭,让那人的警告喊了一半就连忙闪躲。对手四人几秒间兵分二路,显然虽对突如其来的异状拿不定主意,擅长的列阵迎敌却依然没有忘。 二挑二,极有默契的格莱妮与乌利斯无须交谈,一人上前迎敌,一人在后方牵制与支援,同时朝着漩涡的方向前进。他们很清楚目的是往前而非打败对手,毫不恋战,力求花最少的力气与时间靠近漩涡。 挥刀接下攻击,格莱妮接着旋身避开,由后方而来的箭矢绊住了另一人,她藉机绕过了想阻碍她的人,调转步伐朝着漩涡的方向拉进了段距离。 被她绕开的那人反射性想追,一枚箭矢剎那间直接擦着他的鼻尖而过,吓的他惨叫了声往后跌,大动作差点直接撞上前来支援的同伴。 恫吓完对手的箭矢直接在半空中消散,乌利斯调转箭尖,这回指向的是另一边和伊尔交手的那两个人。 距离够远,方便他出手干扰,不方便那两个人反过来阻止他。乌利斯乾净俐落地射了两箭替伊尔开路,接着收弓就跑,流畅的动作毫不拖泥带水,同时又给自己扔了个风魔法,轻快迅捷的脚步直接将追过来想先解决他这个干扰的对手远远甩开。 短短几个交手间,格莱妮最先接进了漩涡所在的位置。赤色的漩涡彷彿有自我意志一般,带动的气流试图将所有接近它的存在捲入,这导致本来追着她的人因为忌惮而迟疑地慢下了步伐。 格莱妮没有犹豫,一手握着刀,另一手悄悄握住红色结晶。漩涡的气流撩动了她的发丝,她忍着心里的紧张向前,让那股气流将她带入赤色的漩涡之中。 最后一瞬,格莱妮还是忍不住闭上了眼,但待捲动的风散去,她重新在地面上踩稳之际,她还是立刻睁开了眼。 「……欸?」 她诧异地发现自己回到了最一开始的那片树林之中。 银白色的树林、脚边的石板路,小小的绒球植物与空气中的点点萤光,再加上头顶上方的夜幕星空──一切都彷彿初入试炼时的模样。 「……不对。」 但她随即察觉了不同之处。在视线的彼方、银色树林的中心,原先那做为所有石板路的终点的红色魔法阵所在之处,此时已经有了变化。 作为圆心的地方已经改变,不是这里看不清的树林深处,而是一片高高垄起,中心约莫十多公尺高的小山丘。 而在小山丘的最顶端,显眼的银色树木就在那里。 那是她不久前才近距离见过的流焰木。 银白的枝干弯成优美的弧度,主干末端绕成了环,同色叶片在伸展出的分支上恣意生长。主枝干的顶端,一朵赤色的花以银叶点缀,染着艳丽的橙红色调,彷彿一团正在燃烧着的炽热火焰。 格莱妮顿时明白,刚才那个漩涡确实不是陷阱,它真的将她传送到了最后的试炼地。 这么想着的她反射性抬起依然紧握着的手,原先紧握于掌心中的红色结晶已经消失了,或许是留在了刚刚那里,就和那颗被镶在石板上的结晶一样。 松开手,她重新望向道路彼端。伊尔大哥和乌利斯没有出现,她也没有看见其他人,或许就像是最一开始一样,穿过漩涡的人也会被分散到不同的起点。快速尝试联络两人未果之后,她迈开步伐朝着远处的流焰木奔去。 她相信他们也会来到这里的,那么与其待在原地浪费时间,不如赶往他们共同目标的所在之处。 格莱妮相信他们会在那里会合的。 或许是因为她算是第二个来到这里的,一路上她并没有碰上任何人。与小山丘的距离正在缩短,跑了一小会儿后,她穿过了银色树林,踏上了通往流焰木的小山坡。 石板路蜿蜒向上,当足够靠近时,她才留意到通往山丘顶端流焰木的路途和树林有些不同。石板路旁不再是银色树木,而是在树林中随处可见的绒球植物。 格莱妮略一停顿,便跨步踏上了小山坡。 最后一段路比她愈想的平顺,基本没遇到什么阻碍,就是爬到中段时忽然碰见人让她吓了一跳。她本以为自己已经算早到的了,但转念一想,或许流焰木有替来的慢的人准备一些追赶的方法或手段呢? 也是在这时候她才注意到他们无法离开石板路的范围,原因是她碰上的那个人似乎想试着接近她,结果才要离开他脚下的石板路,就一头撞上了隐形的障壁。 格莱妮诧异的看着这一幕,她没有跟着尝试,只是面带同情,加快脚步又继续往前走。 最后,在银色的流焰木映入眼帘之时,她毫无预警地撞入了一片乍现的迷雾之中。白色的雾吞噬了视野,她一瞬间看不清周遭,甚至看不见自己。忍下心里的慌张,她放慢步伐,小心翼翼地继续向前。 茫然之间,她好像听见了一声呢喃,可尚未捕捉到那丝声音的来向与内容,她却忽然感觉到有谁无预警推了自己一把,一个踉蹌,她倏地跌出了白雾的范围。 诧异回头,她只瞥见那人的金色发丝与收回的手。人影散进雾里,格莱妮好似看见一抹微笑,随后那人便消失了,只留白雾静静蔓延在稍远之处。 她下意识开口,一个名字彷彿卡在喉咙。格莱妮抿了下唇,重新回头望向了流焰木所在的方向。 是因为那抹金色,才会让她忽然想到「她」吗? 她忍不住这么想,而后摇了摇头,告诉自己现在不是多想的时候。 ……但那个推她一把的人影是谁?是幻象?还是其他对手?此时她因那股力道而离开了迷雾的范围,是否可以当作……无论那是谁,至少都是在帮她的? 她继续向前,既曇花一现的白雾之后,紧接其后的是拔地而起的无数藤蔓。当其中一株自她脚边破土而出时,格莱妮惊叫了声,反射性退了几步抽出刀。 握紧刀,格莱妮抬眸。绿藤以流焰木为中心围成了一圈阻碍,如保护一般将流焰木护在了正中央。脚下指引前进的石板路穿过了绿藤底下,格莱妮轻吸了一口气,她有预感,这是最后一道考验了。 他们此行的终点、目标,就在这重重绿藤之后。 第四幕、银色叶,赤色花(7) 「格莱妮!」 听见呼唤,她愣了下便回过头。喊她的人是乌利斯,就如她所预料的,他们三人果真在最后的阻碍前会了合,又或许是运气好,在无法离开石板路的此刻,他们又被分到了同一条路上。 石板路的限制让他们无法干扰其他条路上的人,但道路颇宽,若是遇到有人挡在路上,还是有足以绕过他而行的空间。 而作为这条路上第一组到的人,他们此时只要专注在如何突破藤蔓向前就好。 尝试了下稍微靠近,藤蔓却丝毫不动,三人略作讨论,决定以最简单粗暴而迅速的方式开路──也就是用魔法。 「用火烧的话是最快的吧,这算不算是一种偏心?」 伸出手朝着藤蔓的方向,准备施展魔法的乌利斯一边咕噥,伊尔给彼此上好了防护用的魔法,收手的同时回应。 「所以我们最好动作快一点。」 准备就绪之后,乌利斯念诵咒语唤来了风,无数气流在他掌心聚集,待最后一个音节落下,他将手掌向前平推,捲动的风刃向前掠出,将拦阻的藤蔓撕开了一个缺口。 这一击确实替他们开出了一条足以抵达彼端的通道,然而这样的举动却是刺激到了藤蔓,未被伤到的、被撕开的藤蔓残枝扭动着想重新将破口补上,张牙舞爪的朝着踏入通道中的三人一拥而上。 早已预料到可能会发生这样的状况,格莱妮脚步一顿,水与冰冻住了包覆而来的藤蔓,她咬牙扛住略显勉强的力道,当机立断专注在魔法的施展上,留在原地替两人开路。 讨论过这样的情况,加上长久以来合作的默契,往前行的伊尔和乌利斯没有停留,只是加快脚步通过了即将重新合拢的通道。见两人穿过了藤蔓,格莱妮随即后撤,在冰承受不住藤蔓而崩碎之前,她及时退出了重重包围着的藤蔓。 眼前的藤蔓恢復了原先的模样,下意识单手按着胸口,格莱妮松了口气。 虽然试炼中不会死,但这不代表她会愿意体验一下被压成肉饼的感觉。 藤蔓依然阻拦在前方,她恐怕很难再追上他们,但幸好早有预料,为防万一,她提前将自己的叶片交给了伊尔,毕竟还不知道后面会遇见什么,既然叶片是摘花的关键,那让他们继续带着往前也比较好。 无法再继续向前,她索性观察起其他路上的人们。但不看还不知道,一回头观察了另一条路上刚到藤蔓旁的人们,她却是诧异地瞪大了眼。 那群人之中,其中一人高举着叶片製成的徽章,上面的银叶散发出了淡淡的银光,而那些藤蔓就像是受叶片的力量影响而退缩开来,主动让出了一条道路。 紧接着,那群人就顺着那条道路继续向前,分开的藤蔓在他们通过之后又重新闭拢,回復到了拦阻所有人的状态。 目睹这一切的格莱妮神情诧异,原、原来叶片还可以这样用的吗? 但来不及了,她的叶片已经交给伊尔,她也没办法透过这种方式前进。 ……但不要紧,这里还有她可以做的事。 尽可能拦下想往前的对手,那便是在替远方的伊尔大哥和乌利斯分担压力了。 深呼吸一口气,格莱妮转过身面向白雾的方向。虽然不知道这条路还会不会有其他人经过,但既然知道了藤蔓还有这样的破解法,那她更不能让人有机会轻易使用叶片的力量继续往前了。 另一端,穿过了重重藤蔓,伊尔与乌利斯继续往前。银色树木已近在眼前,但来到树下的却不只他们二人。 乌利斯几眼便认出来了,那是不久前守在石板旁、引发漩涡的异象的那个人,那人此时正试图沿着银色的树干往上爬,只要他爬到顶端足够接近花的位置,那朵花就将成为他的囊中之物。 无须提醒,乌利斯直接拉弓放箭,捲动的强风颳过,他并未瞄准人,而是让强风将那人从树上了颳下来。 那人惨叫了声从树上摔落,乌利斯化出下一枚锁定那人的箭矢,同一时刻,伊尔已经快速朝流焰木奔了过去。 刚才那段从树林外前往中心、也就是流焰木这里的道路给伊尔的感觉太过刻意,那么,安排这么一段路的用意是什么? 假如就如他先前所想,试炼的每一环节都有意义,那刻意用这段更像是在拖延的路,目的是什么? 先到是他们的优势,但只要动作慢了,这点优势便会荡然无存。 思考间,伊尔已经来到了树下。倘若抹平优势就是那段路途的用意,那他现在只能赶在变化影响局势之前结束这场试炼。 花所在的位置颇高,要摘花,最直接的方式还是像被乌利斯打下树的那人一样攀爬而上,但往他人信仰的神木上爬,伊尔得承认他心里还是有点介意,于是他没爬上树,而是打算靠魔法辅助,将花摘下来。 才刚抓住胸口上作为别针的叶片,他却忽然一顿,下秒反应迅速地往后退开。 他躲的即时,没被朝他而来的火苗伤到。那团火焰擦过他与流焰木之间,伊尔扭头,才刚穿过藤蔓的女骑士手握流焰木的叶片,显然一抵达这里看见树旁的他,便毫不犹豫地出手制止他了。 几乎没隔几秒,伊尔又听见后方传来了声响,无须回头,他知道有其他人来了。 ……看来需要再花上一段时间了。 判断此时离流焰木最近的自己必定会是所有人的第一目标,伊尔退离了树下。乌利斯去拦另一边进来的那群人,他则理所当然地转向了瑟琳。 手握长剑的瑟琳飞快逼近,显然也有速战速决的打算。长剑相击,伊尔的力道略胜一筹,为求速度彼此间的试探并未太久,而且比起胜负,他们更专注于找出对手的空隙,好让自己能有前去摘花的机会。 伊尔刺出剑,锁定瑟琳右侧的攻击被她举刀挡下,他却只是虚晃一招,流畅地便将刺击转为斩击,剑路的转换迅速而流畅,神色微变的瑟琳随即跟上,长剑再度拦下横斩,她承接住剑身上的力道,眼角馀光却瞥见伊尔左手扣着魔法朝她拍了过来。 她的长剑和伊尔的不同,前者为双手剑,后者则为单手剑。眼看魔法已近在眼前,她却被前两招引走而无法及时收手回防,她心里一惊,身体却已本能地做出应对,长剑扭转,左脚退步旋身,一面以伊尔未收力的长剑影响他的重心与动作,一面借力使力,让自己即时扭身躲开。 瑟琳勉强躲过了这一套连招,她心有馀悸,伊尔却也是满心诧异。手中的魔法因错失了对象而消散,他连忙回过神来,堪堪避开了瑟琳顺势作为反击的踢击。 他曾用这套技巧在无数战斗中取得优势,即便不是所有人都会落入招式中的陷阱,但第一次碰见还能以这样的招数做出反击的人,他记忆里只有一个。 化解危机之后,瑟琳略一停顿重整架式,她手里的长剑倏地燃上烈火,而后再度向伊尔发动了攻势。 不能硬接。伊尔往剑上附上强化的魔法,大步退出瑟琳的攻击范围。他所掌握的光元素虽不像火元素拥有强烈而持续的破坏力,但在辅助与防护上,光元素在所有元素中排名第一。 留意到瑟琳想藉此机会抽身,他随即跨步拦阻,将女骑士拉回下一轮的交手之中。 一时间双方都无法找到空隙,只能心里乾着急地留在这里拖延彼此。但就如他们所担心的一般,僵持没有太久,撼动平衡的却是另一边和瑟琳差不多时间赶到的那群人。 似是无法靠一己之力拖住一群人,乌利斯在遭到围攻之后受了点小伤,狼狈地退到了场地边缘,那些人也没有硬追到底,见他有意想退又不敌他们围攻,便留了一个人盯着他,另外两人飞快往流焰木的方向奔去。 见那两人跑远了,一心向着流焰木之花的他们不会回头查看这边,乌利斯一秒歛去了表情中的狼狈与吃力。他抬起手指,赶在那人诧异质问「你在做什么」的前一瞬将低声吟唱完毕的魔法丢出,风元素隔开空间,封闭声音,随之捲起的暴风直接将那人粗暴砸在封闭的障壁上,安静效率迅速的把人弄晕留在原地。 乾净俐落处理掉盯着他的人,乌利斯转头望向奔往流焰木的那两个人。他们确实没空管被拋在后头的他,因为离流焰木更近的伊尔大哥和女骑士虽然战的不分上下,但一见到有人来了,却是极有默契地一同收手转身去拦阻。 不说的话,这时候的他们倒是挺像配合过多次的同伴似的。乌利斯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他捞出通讯的坠鍊,给伊尔发了联络却又立刻切掉。他知道伊尔会明白他的意思,好几年的同伴可不是当假的。 那两人逼近了流焰木,反而让战局重新在流焰木底下变成了四人混战。这样反而挺好的,就是要场面越乱,事情越令人难以掌握,他才能推翻这个僵持的局面获得胜利。 从口袋里掏出了叶片徽章,只可惜格莱妮的那枚在伊尔大哥那里,但即使只有一发,在无人干扰的情况下还能射歪,回去后他不如先去跟教他弓术的前辈懺悔道歉,再上缴一千字检讨书好了。 握住叶片,乌利斯回想着当时祭司说过的使用方法,至于进城前那句让伊尔大哥万分在意的警告,他没有多想,事到如今其实他也不太在乎。 祭司展示的容易,他此时尝试,确实也挺简单。叶片在他手中化作了细长的箭矢,重量、长度与捏在手中的感觉都和他平时以魔力凝聚的箭矢极其接近。这枚箭矢应该不至于在半空中消散,也没时间多想,乌利斯直接将叶片化成的箭矢搭上了弓弦。 不必爬上去摘花,也省得其他魔法。 他要直接把那朵花射下来。 屏住气,乌利斯拉开弓,箭尖直指银树尖端的花。算上距离、高度差,以及环境可能会有的干扰,他捉紧了叶片化成的箭矢,在这尚无人能干扰到他的空隙里,他松开手,箭矢顿时如流光飞掠而出。 而后,准确地贯穿了赤色花与银色叶相交的细枝。 失去了连结与支撑,赤色的花从流焰木的顶端坠落,早已接到暗示而多加留意,并理解乌利斯举动的伊尔率先甩开与他纠缠的人,后者不如瑟琳难缠,此时根本来不及应对或是拦下伊尔。 没有忽略观察周遭的瑟琳几乎是同一时间注意到了,她挥出火焰逼退对手,转身便要去夺那朵飘落的花,但她的位置离赤色花坠落的位置较伊尔远了些,即使她已经尽力朝落点衝了过去,却还是慢了一步。 仅仅一步之遥,瑟琳探出的手没能抓住那朵花。在她眼里,赤色的花飘落而下、掠过了她的指尖前方── 最终,被另一隻手牢牢握在了掌心。 第五幕、影(1) 少女独自行走于热闹的街道之中,她轻抿着唇,与周围欢快的气氛显得格格不入。 流焰木的试炼结束了,夺得花的人是伊尔,瑟琳没能守住花的结果引发了阵骚动,然而女骑士本人对此相当坦然,大方地承认了技不如人,也坦率地恭喜了身为胜利者的伊尔。 ……是啊,她就是这样的人,即便失败也能坦然以对,甚至知晓自己的态度会影响镇民们对「胜利的外来者」的看法而率先表态,毕竟是背负眾人期望的女骑士,她的善意,就像是在与镇民们保证,这是位值得敬佩的胜利者。 但是,这样的结果,不就代表一切又重蹈覆辙了吗? 回想起记忆中那个人疯狂的神情,轻咬下唇的少女顿时难掩心慌。 她抬头望着逐渐暗下的夜色。贝里今晚将举行各种庆祝活动,贩卖美食小吃与纪念品的商店与摊贩、各式表演与游行,活动将顺着主要大道一路向上,让整座城镇显得欢乐而美好。 这样的活动据说会持续好几天,但她最多待到明天而已,而且此时此刻,她实在没有心情参加庆祝活动。 ──她真的能改变悲剧吗? 这个问题縈绕在她的心中,可少女没有答案,她实在难以判读事情的走向与轨跡,只能暗自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自责与懊悔。 不、不会的。她摇了摇头。答应替她引荐神殿的瑟琳在试炼结束后没多久就被骑士团的人找走,但临走前并未忘了先找她约见面的时间。瑟琳确实没有食言,这让她松了一口气,可她心里的不安却无法消散。 『──你知道现在来到这里的你,其实无知的过分了吗?』 试炼中那抹幻影的话语如言在耳,她咬住下唇,有些无措。 ……不行,她必须去做点什么。 时间是傍晚,她回想着记忆里的情景。对,她确实还有能去阻止的事,虽然她对「那件事」发生的原因和过程不甚理解,甚至有个奇怪的疑点存在,但她必须去,那里一定藏着曾经的她看不见的秘密。 重新提振精神,少女顺着记忆,重新迈开了脚步。 同一时间,因为最终接到花而被判定为胜利者的伊尔才刚从神殿中庭离开。试炼在他接到花的那一剎那就结束了,集体被传出场地的参加者们确实如试炼前祭司所说的,并未留下任何伤害,消耗的魔力与身体的疲惫几秒间回復的感觉很奇特,简直像是做了一场过于真实的梦。 神殿留了空间给参加者们休息,并提供茶水与餐点,休息足够后再离开即可。 格莱妮和乌利斯跟着去了休息室,伊尔则被主教单独留了下来。 「恭喜你。」 对于摘下花的胜利者是外来者这点,主教似乎没什么牴触,只是笑的温和。伊尔想起了试炼里瑟琳提过的神殿的态度,心里有些瞭然,但并未表现出来。 简单恭喜了他之后,主教便切入了正题。在试炼里被伊尔摘下来的花,回到现实后型态却有所变化。就像他们昨天在贝里各处找到的叶片一样,半透明的玻璃球包覆着赤色如焰的花,约莫巴掌大小。 神殿将花暂时收了走,说是还需要几个环节、稍做处理之后才好让他们带走,而若不处理,花所蕴含的火元素之力会不太稳定,保管的方式不当的话,很容易酿成灾祸。 最了解流焰木的神殿既然这么说,伊尔便没提出抗议或是反对,毕竟这也没和他学过的知识矛盾。神殿愿意帮忙解决可能的风险,那也不差。 「明早再来取就可以了,这段期间,请好好享受贝里的祭典吧。」 伊尔离开之前,主教这么告诉他。 「──愿流焰木的光芒护佑您。」 这句话的语气淡然而虔诚。 重新和两位同伴会合之后,三人便离开了休息室。离去前伊尔留意了下,不管是瑟琳或是那名戴面具的少女,都没有留在休息室里,或许试炼一结束就离开了吧。 稍微在意,但伊尔并没有多想。那名少女的事仍有些未解的谜团,但既然对方先离开了,他也没理由、没必要马上追着去找对方。 而且,比他更迫切想釐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更急着会去找少女的,应该是瑟琳与骑士团吧。 试炼从早上开始,在幻境里感受不到确切过了多久,但结束时已经接近傍晚,三人先返回了旅店,似乎胜利者的身分与消息传得快,他们一路上能听见一些谈论的话语,好像也有人认出伊尔便是今年试炼的胜利者。 消息传得真快。伊尔暗想,但对这些话语与关注,他们选择保持低调。 回到旅店之后,或许是大部分人都在外参加逐渐热闹的祭典活动,旅店里反而没什么人。上了楼梯、回到房间,格莱妮轻呼出一口气,坐到了床铺上。 赢下胜利让他们都颇放松,虽然还要等明天才能拿到花,但这不影响他们此时轻松的心情。任务已经几乎达成了,等明天拿到花后,他们就会依照出发前和老师约定的时间,在中午左右返回魔法塔。 「所以,今晚该好好玩了吧?」 直接盘腿坐在床上,乌利斯兴致勃勃地道。 「流焰木还挺善解人意的嘛,虽然经歷了那么多,精神多少会受到影响,但魔力和力气都恢復了,只要休息一下就行,简直状态良好!」 他语气轻快,就差没直接说现在就去逛祭典吧。同样对祭典满怀期待,格莱妮询问似地提议,「那,我们等等去逛祭典?」 她问,而后和乌利斯一起把询问的视线投向伊尔。 稍微整理了下今天带出门的物品,伊尔没忽略两人期待的目光。他抬眸看了眼窗外渐暗的天色,或许在试炼进行时,庆祝的活动就开始了。 也是,参与试炼的人毕竟是少数,对更多人来说,流焰祭的重头戏或许是这些庆祝的活动。 此时外面热闹的很,他也没理由拦阻他们。 于是伊尔同意道,「你们先去吧,我打听一点事,晚点和你们会合。」 「好!」 得到同意,乌利斯便拉着格莱妮兴冲冲地下了楼。伊尔慢了点时间才离开房间,来到旅店的大厅,他没有马上出门,而是转往了柜檯的方向。 旅店的老闆依然待在柜檯。好像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来到大厅,都能在柜台后方看见老闆的身影。 走到柜檯旁,伊尔主动而有礼地打了招呼,「打扰了,我想打听一些事情。」 「当然没问题。」对于住宿旅客的询问,老闆依然表现得相当大方。他起身招呼着伊尔,诚挚地道,「听说你们赢得了试炼的胜利,恭喜啊!」 「这里的消息传得倒是挺快。」伊尔没否认,毕竟装作不是自己也没什么意义,老闆知道的事情多,或许掌握着什么特别的管道。 「毕竟是一年一度的重大祭典,不管是贝里的人,或是远道而来的旅人们,大家都相当关注流焰祭的所有细节啊。」如此解释,老闆压低了音量,往前靠近了些后悄声说道,「其实大家私底下也会开赌盘,来赌谁会是今年的胜利者呢,关注试炼的人也很多,但别担心,大多数人都没有恶意的。」 老闆笑的精明,解释的简单,倒是没说他赌了没有。伊尔选择打住这方面的话题,便听老闆又道。 「虽然你们断了瑟琳小姐的连胜纪录,但外来者能摘到花也不容易啊。」 「以前成功赢下试炼的外来者多吗?」伊尔顺势询问。 「不少呢,前两年是瑟琳小姐,三年前那次不提,再往前两届的花都是外来者摘走的。就我记得的,算一算大概各占一半吧。」老闆蹙眉回想,「说不定外来者胜利的次数还多一些,唉,慕名而来的参加者实力都不差啊,那些人走了后又吸引了其他外来的挑战者,相比最初那几年,为了参加祭典而来的旅客也越来越多了呢。」 说这话时,老闆的神情颇愉快,大概是因为他经营的是旅店,来的旅人越多,旅店位置好的他赚的就越多吧。 「除了三年前,祭典有发生过什么意外吗?」伊尔追问。 「意外?我印象中都还满和平的。」虽然对这问题感到困惑,但老闆依然据实回答,「真有什么,也只是一些骑士团就能处理的小问题罢了,像是有人在祭典里玩过头,或是藉机做些坏事而已……反正都称不上是意外。」 「那,关于试炼的胜利者呢?」 「你是担心会出什么事,对吧?」 老闆用着瞭然的语气说道,伊尔虽知道他误会了,但他没澄清,只是稍稍頷首。 「这你倒是不用太担心,虽然有些人挺排斥让外来者摘走花的,但这毕竟是流焰木的旨意,会在意的通常是信仰特别强烈的人,他们虽然多少会觉得不满,但只要摘下花的外来者别太过份,他们也只是私底下抱怨而已。」 如此安慰的老闆有些不以为然,「再说,骑士团可是明事理的人,祭典期间也会在各处巡逻,有他们在,你不需要担心出什么意外。」 没有特别的资讯,就表示没有超出老闆所说的「小问题」的意外,那么再多问也只是鑽牛角尖而已。有了结论,伊尔便不再多问,道了谢结束话题,「我明白了,谢谢你。」 「不用客气。」 末了,老闆对着准备去找两位同伴会合的伊尔,笑盈盈地道:「路上小心,请好好享受流焰祭吧!」 第五幕、影(2) 伊尔走出旅馆时,外面的天色又更暗了一些,但这丝毫不影响周围的氛围,或者该说,随着天色渐暗,灯火明亮的街道又更欢乐了几分。 属于镇民们的流焰祭是从这个夜晚开始的。伊尔隐约明白了这点。 转进其中一条路,他在路旁一个小广场空地找到了格莱妮和乌利斯。那里围了一群人,两人也挤在人群之中,伊尔探头一瞧,原来是在看表演。 人群的中央,隔着一段安全的距离,手持燃着火焰的扇的少女舞姿优美,火焰舞出了流畅的弧度,在轻快的音乐声之中,那流动般绚丽的火焰令人移不开目光。 一曲舞毕,少女在观眾们的鼓掌声之中优雅地弯身行礼。看完半曲的伊尔移开目光,穿过人群去找同样退出人群的格莱妮与乌利斯。 「伊尔大哥!」 快步走向他的格莱妮率先呼喊道,乌利斯则自后面慢了几步跟上。也不出伊尔所料,先出来的这两人已经大致摸清了今晚的祭典活动有什么。 「听说这条街晚上都有表演,晚点还会在上面的广场那边放烟火。」 他们俩已经在这里看了一会儿的表演,趁着表演之间的空档,乌利斯向旁人打听完了今晚的重头戏。因为是试炼当晚,各式表演活动都是最为盛大的,虽然之后几天也不惶多让,但庆祝用的大型烟火,就只会在今天晚上燃放而已。 「我们运气真好,烟火也在今天,要是早一天或晚一天的话就看不到了。」 时间早一天,他们还没来到贝里,时间晚一天,他们已经返回魔法塔。返回魔法塔的时间已经跟老师约定好了,是在明日正午的十二点。 因为魔法塔本身设有防护的法阵,加上塔里作为连接的传送法阵需要在返回的时候开啟,所以这个约好的时间不能延误,再加上老师向来的习惯,无论任务成功与否、发生了什么事,一定要在约好的时间点回去。 除了老师的要求外,也是因为刻印在魔法道具里的法阵具有时效性,要是没有在预设的时间点开啟,一旦预先设下的魔法失效,他们要回去会很麻烦。 那枚刻印着连接魔法塔的传送魔法的戒指,则是收在伊尔大哥那里。根据老师的说法,因为贝里离魔法塔相当远,为了确保传送魔法的安稳,锚定座标的方式是以血脉为引,所以能啟用的只有伊尔大哥。 当然这对他们来说也没什么问题就是。 他们是一起来的,当然会一起回去。 「你们打算去看烟火吗?」 「对啊,我们问好时间了,等等买好要吃的东西,刚好可以到广场那里找地方等烟火。」 大致拟定了今晚的游玩方向,三人边谈论边离开了表演这一区。顺着人潮,他们来到了另一条贩卖各种小吃的街道,但他们很快就遇到了一个问题──人太多了。 来玩的人多,导致几乎每一个摊贩都要排队,要是他们这样一个一个慢慢排下去,等到买完想吃的东西,肯定也来不及去替烟火佔好位置了。 排了五分鐘,意识到这点的乌利斯将手放在额侧,踮起脚尖望了望前方的长长人龙,接着回过头来提议道:「我们分头去排吧,这样比较快。」 周围热闹过头的人潮让这个提议被一致通过。 各自分配好了要买的东西,并约好最后会合的地点,三人便分头行动。留下格莱妮在原地继续排本来的队伍,乌利斯和伊尔分别往另外两个方向移动。 看好摊贩、找到了人群的最末端,乌利斯排在了最后一人身后。他看着时间渐晚却不减反增的人潮,忍不住感慨,不愧是大城镇的重要祭典,店舖与摊贩多,但来参加的人更多。 听着周围的谈笑声,虽然队伍不短,但受气氛影响,排队这种事一时也彷彿没什么大不了的。 「欢迎来到贝里,请好好享受一年一度的流焰祭吧!」 「口味好多种喔,你觉得我要买甜的还是咸的比较好?」 「离放烟火还有一段时间,你说我们要不要再看几场表演再过去?」 巡逻的骑士吆喝着欢迎的话语,即使祭典当前,他们依然履行着自己的职责;接着排在他后方的人们讨论着要买什么口味、等等要去哪里等话题,一时半刻似乎还没有结论。 他悠间地自热闹中捕捉那些欢声笑语,漫不经心地想着祭典、想着任务,想着今日试炼发生的事。真好,老师交代的任务达成了,还有祭典可以玩可以逛,等明天从神殿那里拿到花,他们就能达成老师的期望,并圆满完成任务回家。 不过,要说的话,确实还有那么一点让他在意的事。 ……那个戴着面具的少女。 稍稍歛起笑,随着排队队伍缓慢前进的乌利斯有些心不在焉。由于之后也没再见到了,他便没特别去提那位少女的事,或许今晚或明日有机会的话还能去找她,撇开试炼中她做的事,他确实还想再见见她。 当时没有察觉不对劲,但现在想想,他心里却有了个荒谬的猜测。 「我觉得两种都不错,但我也还没决定好要点什么口味好……」 「但是太晚过去的话还是会来不及吧?我觉得我们还是提早比较好。」 她真的是当年他的同伴吗? 想想当时,她其实并没有亲口承认。儘管她的反应很像那么一回事,但「初次见面是在出身的城镇」这条件,满足的女孩子其实并不只有当年的同伴们而已。 「她」也是。严格说起来,他们初次见面就是在奥瑟罗。 乌利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要不是那个假设太扯,他几乎要以为,那个女孩其实是「她」了…… 不过,不是才是最好的吧,若真是她,那恐怕是出了什么难以理解的麻烦状况,才会导致这个荒谬的可能性。 「那就这样吧,晚点要去哪逛再说,反正一年一度的祭典,我们今晚一定要玩个痛快!」 那么少女究竟是谁呢?说是为了拯救人而来的她,找到想要寻找的方法了吗? 他曾想过若她有需要,他会愿意看在以往交情的份上帮忙她,但若那个交情也是假的,那他似乎也没有帮她的理由了,特别是她还在试炼中背叛了他。 可是这样一来,又回到最一开始的问题。最初他会在意那名少女,就是因为撞见她时那股异样的感觉,他总觉得是因为自己曾在哪见过她的缘故,但这仍无法解释所有与她相关的谜题。 若是见过,那是什么时候?如果不是,那让他如此在意她的理由是什么? 「口味好多种喔,你觉得我要买甜的还是咸的比较好?」 ……果然还是得再见她一面,当面与她对质才行。但他对少女几乎是一无所知,试炼结束后没多久就没再见到她了,若是要向人打听她的下落,前来贝里的旅人这么多,想在大片人群里找一个人简直是大海捞针。 不过,少女脸上的面具足够显眼,或许拿这特色当关键字,也是能问到有没有人见过她吧。 乌利斯没来由地叹了口气,心里泛起一丝细微的焦躁,说不清来由,但又无法忽视,他把这抹情绪归类到无法完全明瞭少女的疑点的缘故。 随着队伍缓慢前进,乌利斯听着周围的声音,放任它们与自己得不出结论的思绪纠缠在一起。他回忆着试炼中与少女接触的时刻,她的行为举止,一举一动,但一切却如同散乱的毛线般纠缠在一起,他一时半刻却理不出线头。 ……算了,想这么多做什么,再怎么样他都不可能拋下格莱妮、伊尔大哥还有祭典,把这个夜晚拿去在那些事上追根究柢,那名少女没能达成目标的话,这个晚上大概还在为她的目的奔波吧,而那也与他没什么关係了。 至于明天?那更不可能,和老师约好的时间在那里,他不容许任何事情耽搁到他们折返回报任务。他不想让老师失望,无论如何。 只要不去好奇那些理由,那不论此刻他有多在意这些事情,等回去后接到下一项任务、再下一项、下下一项……或许过没多久,他就不会再掛记这些。 「我觉得两种都不错,但我也还没决定好要点什么口味好……」 嗯,就这样吧,先不想那些,今天也累了,就算身体不影响,但精神上的损耗依然存在,不是能随着试炼结束一併抹消的。 「但是太晚过去的话还是会来不及吧?我觉得我们还是提早比较好。」 「那就这样吧,晚点要去哪逛再说,反正一年一度的祭典,我们今晚一定要玩个痛快!」 「……」 轻呼出一口气,乌利斯终于受不了了。 这些是什么大问题吗?有必要一直反覆询问同伴以得到意见?一次还好、两次还能接受,一个问题讨论三次以上就太多了!甚至连话语和语气都一模一样! 不对,不只这个,这些人是在背戏对台词吗?就算他没认真听,但有些话……在这段不算短的排队时间里,他总觉得自己已经听他们讲过不只一次了! 这种感觉简直似曾相识,就像那个反覆而无止尽的幻境一样。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过分敏感,或是那时候留下来的焦躁感依然在,乌利斯一度想回头去质疑后方那群人到底在做什么,但队伍却在此时轮到了他。 他连忙将注意力从身后的人身上拉回来,飞快点了早就决定好的口味。 摊位老闆的动作很快,点餐加工打包食物的动作俐落,他很快就从老闆手中接过了自己点的餐点并付了钱。转身离开,他决定远离后方那群怪人。 但不知是不是心理因素作祟,此时他一回过头面对来时的街道,竟忽然觉得眼前的景色有那么一丝眼熟,眼熟的违和。 就像那名面具少女给他一股曾经见过的感觉,眼前的景象,忽然让他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这股感觉令他顿时浑身不舒服。 不是曾经见过这条街道的,而是更深入、更全面的,好似他曾经站在这里,看着人潮如川流不息,听着满溢着欢快的话语,而他行走于其中,就像此刻一样,突兀地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不、不是你融入不了他们。』 恍惚间,乌利斯好似听见了谁的呢喃,那道声音彷彿在轻笑,轻笑着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是因为他们和你,有着某种本质上的不同。』 第五幕、影(3) 那道声音出现的自然,消失的悄声无息。乌利斯站在原地沉下脸,直到察觉自己站在这里会挡到人,他才迈开脚步。 是幻听还是真有异状,此刻只取决于他的一念之间。前者的话,他必然得去查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后者的话,那简直像是他变相承认自己压力过大导致了幻听,但这前提是他的心理素质不够强大。 更艰困的状况都经歷过,他不觉得自己会受影响到这种程度。 那么,好好想想,这丝怪异感会是错觉吗? 他沉默思考,十秒之后,他仍无法乾脆地否定。那这就是答案了。 乌利斯叹了口气。如果晚了,就说是前面的人在纠结要点什么口味,害他多花了点时间吧。 不露破绽地找藉口他可擅长了,但要是不去查清楚为什么会觉得周围不太对劲,今晚他肯定不用想好好玩了。 做出决定,乌利斯调转方向,朝着约定好会合之处的反方向走去。这种怪异感来自于他自己,没有任何佐证,那在做出确认之前,他没理由拿去让伊尔大哥和格莱妮困扰。 速战速决吧。就像以前解决任务中的「小麻烦」时那样。 找了个角落,他观察着人来人往的街道整理思绪。越想越不对劲,刚刚那群人真的很奇怪,那些不对劲的感觉也很奇怪,而仔细回想那时没仔细听的对话,他试图从记忆里找出怪异的根源。 思考着,他重新往刚才的摊位走去。希望那群人还在附近,既然觉得他们奇怪,那去接触看看总没有错。 穿过整路的人挤人,乌利斯记得他们最后决定先去烟火那边,考虑到离烟火施放还有段时间,他们本又对再逛一下和先过去之间犹豫,或许会选择折衷的方案──朝着那个方向走,同时逛沿路的摊贩。 得出结论,他加快了脚步。 那群人逛的慢,没一会儿他便在人群中找到了他们。也幸亏这条街通往施放烟火处的道路直觉就是这么一条,他们也没去走小巷,所以此时乌利斯才能顺利追到。 他没有贸然去搭话,而是隔着人群观察。周围有些吵,隔了些距离的他很难完整听见那些人的谈话内容,但太靠近被发现了也会很麻烦,幸好走了一小段路后他们就排进了某个摊位的队伍中,乌利斯抬眼一瞧,而后停在了隔壁空无一人的摊位前方。 队伍不长,他这里应该能听见他们的对话了,而他的位置正好在队伍前端这边,也就是说,那群人只会离他越来越近。 至于眼下的问题…… 他望向了眼前的摊子,神情冷淡的老闆拋出询问,「需要什么?」 这摊不晓得为何没什么人,但他总不能迅速买完然后被迫离开吧? 但这点小问题难不倒他,乌利斯故作苦恼,「老闆,你有什么推荐的吗?」 他的关注对象们排在队伍里聊天,谈的却仍是接下来的行程问题,简直就像是他们话题贫乏的只剩这个了,然而他们的神情没有尷尬或是无聊,认真的好像是第一次面对这个问题。 一两个人还勉强可以解释,但一群人都不介意?他观察过了,这一群有五个人,人一多不是三人成虎、让事情合理化,就是凸显其中的异常。在眼下的情况中,乌利斯直觉是后者。 「小子,你未成年吧?那就综合果汁。」 「……」 被询问的老闆直接拍板定案,完全要没有介绍商品的意思。乌利斯看着摊位牌子上的数种饮品名称,沉默两秒,默默把提问时就想好能再问的问题扔掉,顺着这答案接着问。 「综合果汁加了什么啊?」 「夜莓果、白桃、香橙、紫梅和青柠汁。」 ……这是什么听起来就超大杂烩的组合? 乌利斯默默在心里嫌弃,要是平常他绝对不买,但现在他得站好这个好位置……灵机一动,他道:「听起来不错,但我不喜欢青柠汁的酸味,可以用其他种饮料当基底吗?」 他一边假装烦恼,一边偷听隔壁的对话。预期般枯燥乏味的对话让他心里一凉,但面上仍是单纯烦恼的模样。 「那就红莓汁。」 这老闆的态度真像是想尽快打发他离开的样子,但乌利斯靠着厚脸皮加持,对此视若无睹。 他还打算再观察一下,怎么能走? 「啊,那这样好了,请给我一杯综合果汁,青柠汁换红莓汁,白桃多一点、香橙少一点,我不太喜欢它的味道,然后帮我多加点冰块……对了,还有,夜莓果会去籽吧?我不喜欢有籽的口感。」 老闆脸色一沉,「……你是来找麻烦的吗?这么麻烦的要求你找别家店去!」 「会麻烦吗?好吧,要不然白桃和香橙的比例不用调整没关係,但是──」 嘴上继续瞎扯,乌利斯其实把大半注意力都放到隔壁去了。隔壁的情况依旧,但这摊老闆显然没有陪他耗下去的耐心,他的脸色越来越黑,几秒后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乌利斯的话。 「你再不走,我就叫骑士团来了!」 「……好好,我知道了,我找别摊买就是。」 要是惹来骑士团就本末倒置了,自知不适合再继续硬耗下去,乌利斯选择了退让。反正多拖了这点时间,也确实让他听到了他最想确定的。 贫乏的话题还是能硬用「他们就是这样」来勉强解释,但是重复「一模一样的对话」,那就不合理了。 装作悻悻然地离开了摊位,乌利斯走离了这一带。确认了之后,他就没有硬要跟着那群人的理由了,那么接下来要确认的是,这种状况是否只发生在特定一群人身上。 这么想着,乌利斯在周围的街道晃了一圈,接着却又绕回了刚才的小摊贩前。他凑了过去,用着和刚才相同的苦恼语调说道:「老闆,你有什么推荐的吗?」 反正他脸皮厚,再被赶一次不算什么,要是老闆直接喊骑士来,那他跑就是了,只要不被掌握身分,靠小巷与人群逃跑不是问题。 已经做足了准备,但其实心里仍有些紧张的乌利斯望着老闆,后着冷着脸,瞥了他一眼,接着啟口。 「小子,你未成年吧?那就综合果汁。」 「……」 乌利斯沉默了两秒,再次开口时语气如常。但若是伊尔或格莱妮在,便能听出他的声音其实强压着一丝颤抖。 「综合果汁加了什么啊?」 「夜莓果、白桃、香橙、紫梅和青柠汁。」 「但我不喜欢青柠汁的酸味,能用其他种饮料当基底吗?」 「那就红莓汁。」 然后呢?他那时候扯了什么? 「啊,那这样好了。」虽然不完全记得,但瞎掰的话,乌利斯还是可以信手拈来的,「请给我一杯综合果汁,基底换红莓汁,白桃少一点、夜莓果多一点,然后帮我多加点冰块……对了,夜莓果帮我去籽,我不喜欢有籽的口感。」 老闆脸色一沉,「……你是来找麻烦的吗?这么麻烦的要求你找别家店去!」 「很麻烦吗……好吧,那我跟别家买就是了。」 刻意叹了口气,乌利斯转身离开了摊贩。 回头离开,他脸上的表情随着脚步越来越沉。这次是真的远离了那一条街,但他一时只是漫无目标地走着。 刚才老闆不耐烦的神情、斥责的话语,都和数分鐘前的一模一样。本只是个异想天开的尝试,结果却反而吓了他一大跳,冷汗湿了背。 这下不只是他最先关注的那些人了,他将视线投向周遭的人。有那么一瞬间他有了个荒谬的想法,总觉得就好像……人们,只会反覆做着有限的、相仿的事情而已。 捏紧了手中食物的包装,乌利斯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停下脚步。 第五幕、影(4) 可能吗? ……太荒谬了。 刚才的那群人,以及老闆,已经有两个例子了。他要再试探看看吗?再有第三个或是第三群人是这样的话,按照老师的说法,就是足以当作一个特例来探讨的状况了。 「──欢迎来到贝里,请好好享受一年一度的流焰祭吧!」 犹疑间,熟悉的招呼声忽然传来,乌利斯倏地扭头回首,不算意外地看见骑士从旁而过。 第一次听见这话是什么时候?他仔细回想,是刚进城的时候。 之后他们一直在移动,他也没特别去关注那些巡逻的骑士。那么,这只是一个单纯而制式化的口号,还是这也是某种规律? 昨天都在东奔西跑地打探消息,他们根本没有跟贝里的人长时间共同行动或是互动,大部分都只接触一次两次而已,而过少的接触不足以察觉次数多时才会显现出的异状,也是正常的。 那,那些他们有多次接触过的人呢? 深呼吸一口气,乌利斯试图说服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回想。这样的人选他首先想到的是旅店老闆,老闆在他们打探消息时提供了颇有用的情报,那么在那些话语间,也有什么没被留意到的「异状」吗? 例如说,以为只是口头禪,但每次和他谈话都会听到的句子之类的? 乌利斯一时想不到具体的答案,他们三人中问老闆最多话的还是伊尔大哥,这方面或许得打探一下。 再来。他顺着昨日抵达贝里后的遇见的事情快速推想。祝福人的神殿祭司,那句「愿流焰木的光芒护佑您」他仍有印象,但这可以归类到固定的祝福语句,或许神殿的人本就会以这句话作为结尾。 然后是昨夜见到的动作规律的巡逻骑士。他那时还无聊数过那名骑士的步伐大小、步数与行走的时间,结果规律到令他心生感慨,每一步都像是规划好的过分规律,就像走在既定的路上,不曾慢下任何一步,严谨的动作毫无遗漏……就像是机关道具一般。 这也是符合他此时想确认的「规律」。 除此之外呢?试炼中是否也有类似的情景?但他接触到的人也不算多,扣除掉本就怪异的面具少女,以及作为同伴的格莱妮和伊尔大哥,他其实没特别接触到什么人,交手后被他打趴的那些没啥亮点,不能算。 那,那个女骑士瑟琳呢?格莱妮碰见过她,伊尔大哥似乎也和她有过互动,她也有类似的情况吗? 疑点与需要确认的问题如雪球般越滚越大,乌利斯歛下眼,深吸了一口气。撇除那些疑问,往更严重的方向想去,倘若他们之前不曾察觉,是因为这座城市掩饰得很好,那此时他发觉这个怪异……又代表什么? 光是可能的答案,涉及的范围就大到让他难以相信、却又不得不去相信而绷紧了身子。 ……不行,这座城镇不对劲。 握紧了隐隐颤抖的手,乌利斯重重吐出了嘴里那口气。 都到了这地步,乌利斯不认为是自己多想了。疑点越来越多,他得和伊尔大哥和格莱妮谈谈这件事情,至少不能再靠他独自处理。 也许他看见的部分还不完整,但加上伊尔大哥和格莱妮的呢?至少试炼的时候他们有好一段时间都是分开行动的啊,说不定他们有碰见过什么,只是因为没被提出来,所以不曾留意到异状? 想到这里,乌利斯反射性地捞出了通讯用的坠鍊就想连络,然而在联系之前,他意识到在这些「可疑」的人之间谈论并不妥当,要是自己讲一讲被人听见,引发了什么反应怎么办? ……谨慎点,还是当面说吧。 转过身,乌利斯试图穿过人群赶回同伴们的身边,但想在塞满人潮的大街上奔跑简直是不切实际,好不容易往前了一小段路,觉得这样不行的乌利斯四下张望,在街道旁看见了一条小巷。 就是这个,从这里走就能抄近路过去了! 立刻行动的他穿出人群,踩在了小巷前时还松了口气。没有迟疑,他随即迈步踏入了巷弄内。 少年的身影在小巷中奔跑,他没有察觉,在这个昏暗无光的小巷之中,他踩过的地方,留下了一圈圈更加深沉的黑暗。 脱离地面的浓稠黑暗拔地而起,一团一团地彼此靠近、聚拢,在半空中聚集成了一抹与少年体型相仿的人形。短短几秒间便悄声无息地凝聚成形,它落了地,向前迈开步伐,每有一次向前跨步的动作,它的身影便是一闪一现,急速逼进了另一端浑然未觉的乌利斯。 就在乌利斯即将踏出小巷的前一瞬,离他只有几步之遥的人形伸出了手。 无数黑影顿时奔涌而出,剎那间缠住了少年的身子。 「呃!」 应对不及,乌利斯手中的纸袋失手摔了出去,他瞠大眼,身子被突如其来的蛮横力道扯离了地。往后摔飞的他撞碎了那团人形,四散的碎块无声地砸落,少年重重摔在了墙面上,呕出了一口血趴倒在地。 浓稠的黑暗重新聚集成人形,比前一刻更加清晰的少年人形迈步向前,它的动作愈发流畅,缓步走向了另一端正挣扎着撑起身子的乌利斯。 扶着墙面,他倚着墙半跪在地。光好像被隔绝在了巷弄外,在这条昏暗的小巷之中,头晕目眩的他甚至看不清那道人影。 被阴影垄罩,一片模糊。 乌利斯抬起手,弓箭在手中成形,他勉强想匯聚元素进行攻击。什么都好,必须拦下他,不能让他靠近,一旦让他接近…… 将要成形的碧色箭矢却在最后一瞬消散,接着是弓,手鐲落了地。调动的魔力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拍散,剎那间瞬移至他身前的人形弯下腰,乌利斯感觉自己被一股蛮横的力量捉住衣领,他被拉离地面,背部重重撞上了身后的墙。 令人战慄的威压垄罩,他再也提不起任何力气反击。 那是绝对的压制,魔力、对元素的掌控,已经好久没有感觉到这样的无力了,彷彿回到了当年那条阴暗的小巷子里,他孤身一人,满怀恐惧,将被病痛夺去生命。 那时候,高挑的人影手中提着灯,身后还带着一个娇小的人影。他在灯光中看见了老师的微笑和女孩担忧的眼神,老师蹲下身,告诉他── 『不用害怕了。』 「──啊、啊啊啊啊!」 可现在,他没看见光,无力垂下的视野中只看见人形的手……它的其中一隻手,正深深刺入了他的胸口。 剧痛以那里为中心朝着四肢百骸蔓延,让他忍不住痛喊出声。 模糊的视线里,他看见它逐渐清晰的轮廓。人形倏地抽出了手,那瞬间,他听见了沙哑的呢喃。 「……蠢蛋。」 乌利斯无力地往前瘫倒,它却没有放任他摔倒在地,探出的手臂及时接住了他的身子。 「笨死了,居然还有心情参加这种祭典。」 气力在流失,外头热闹的欢笑声好像越来越远,但耳边的嗓音却是越来越清晰。 「连出了什么事都不知道,连到底是怎么回事都没能搞清楚。」 好耳熟。 人形──不对,现在不能叫「它」人形了,「少年」撑着他瘫软无力的身子,在他耳边呢喃似地抱怨着。 「……但是就这样死去,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那句呢喃好轻好轻,轻飘飘地落在他耳边,却重重扯着他的意识直往深处。 颤抖着手,他试图抓向胸前的通讯坠鍊,仅剩的力气却不允许他完成这个动作。他的手指滑过坠鍊冰凉的表面,最终跟着意识一起坠落。 「乌利斯──!」 ──意识消散之际,他好像听见了格莱妮的声音。 第五幕、影(5) ◆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虽是夜晚,街道上却是灯火通明,将贝里大半的区域映照的彷彿白天。然而却有一条小巷突兀地被黑暗垄罩,外头大街上的灯光好像完全照不进来。 巷口那端,少女单手按着墙面,指节用力到隐隐泛白,她大口喘着气,不知道是因为一路疾奔而来,还是因为眼前景象的缘故。 「乌利、斯……?」 她艰难地唤道,巷子里,褐发的少年则向她勾起了笑。 「嗯,我在喔。」 「……」 在她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褐发少年面带微笑,一如她记忆里的模样,可他也毫不掩饰此刻手中正在进行的暴行。他怀里抱着另一名与他长相极其相似的少年,不同的是,后者胸口处被开了个洞,鲜血流了满身。 那景象令人怵目惊心。 「哎呀,被你看见了呢。」 跟着将视线挪往怀里的人,少年伤脑筋似地笑了笑,语气却没什么苦恼的意味在。他松开手,任凭怀中瘫软的身子滑落,少女的惊呼脱口而出,她下意识跨步上前,那道无力滑落的身影却是在她眼前崩解成了点点细砂。 碎片飘散,而后轻易便不復存在。 巷子里只剩怔愣住的面具少女,以及面带微笑的褐发少年。 拍了拍双手,少年似是想拍掉手里沾上的粉尘,他转过身,姿态从容地拾起落在巷子内的坠鍊与手鐲,再慢条斯理地佩戴上。 做完这一切后,少年悠间地转向一句话也挤不出来的少女。虽然她的面容藏在了面具之下,但他可以想像的到她的表情──面具下的脸庞,此时一定是血色尽失吧。 「我只是在做必要的清理工作而已喔,所以你实在没必要用这种眼神看我,而且,你每次都这么惊讶,只有我一个人因为重逢而高兴……这样我有点难过呢。」 他叹了口气,和刚才假装的苦恼相比,此刻他似是真心对此感到难过。 「这太……过分了……」 少女浑身发颤,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低哑的悲鸣。对此,少年只是无所谓般地耸耸肩。 「怎么会呢?」 他歪着头,噙着笑。 「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吗?那只不过是一道可悲的影子,你为了他伤心难过,那为什么不好好看看我?」 这番话让她倏地想起试炼中见到的那抹幻影,少女愣了下,「你、你是那时候的──你不是幻觉?」 「不是啊,只是你若想那么认为,我也不介意嘛。」他双手一摊,「反正我怎么说你也不会信,而且如果是你的话,要我宽容一点,也不是不行啦。」 「所以──」她急促地倒抽了口气,嗓音发尖,「你究竟是什么……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做出这种事……」 少年满身是血的身影烙印在她的眼底,光是回想就让她喘不过气。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了,满怀疑问循着记忆的轨跡而来,她终于……知道原因了。 疑问有了解答,可是她有那么一瞬却寧愿自己不知道。 「我就是他。」少年一面回应,一面跨出了步伐,「也是亲手杀掉这个没用影子的人,你因而回到这里、你想抹消的错误的存在。」 「所以。」 站在她眼前几步之遥,他笑着问。 「你要杀了我吗?」 「你──!」 少女「唰」地抽出了刀,又气又伤心,却不知是针对眼前这抹满口谎言的幻影,还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什么都没能改变的自己。她将刀直指少年,一如试炼幻境之中那样强忍悲痛,握刀的手隐隐发颤。 「就是你……是你杀了他、取代了他,接着又欺骗了我们对不对……?」 他怎么可能是他?乌利斯不可能对他们做出那样的事……!眼前的他,就只是一抹想取代他的虚假幻影而已! 她倏地刺出了刀,嗓音尖声而哀戚,「把他还给我!」 长刀刺来,少年退步闪过,少女过于激动的攻击一时乱无章法,他闪的容易,歛下的眼里却看不清情绪。 她很生气、很难过。 但全是为了那个刚才被他杀掉的、那个令他厌恶的傢伙。 脸色一沉,他脚步一顿,少女的长刀顿时刺穿了他的胸口。顺着力道惯性往后踉蹌,他闷哼了声,少女则是顿住了动作,似是被眼前的景象触动了神经,她惊叫了声,握刀的手又一次颤抖起来。 她惶然抬眸,视线对上了他的。 在幻境里也是、此刻也是,他主动撞上她的刀尖是为了什么…… 少女松开了刀,跌跌撞撞地往后退。她满是不知所措,踉蹌后退的少年大力按住了身后的墙壁,那刀刺的深,他握住刀柄,抓紧之后竟是发狠一使力,狠狠将刀抽了出来。 剧痛让他跌跪在地,少女下意识扑上前,扶住他一起摔跌在地。她的思绪紊乱,釐不清自己为何这么做,明明眼前这人是杀了她重要之人的兇手,但她为什么心这么痛? 是因为他们拥有相同面容的缘故吗? 「……哈。看在是你的份上……咳、给你一个机会……」 单手按着胸口的伤,少年将那把刀往少女的方向推,他的笑容苍白,咬字却相当清晰而坚定。 「杀了我。」 少女一颤,抖着手依言接过了刀,却迟迟没能有动作。望着她的少年半倚着身后的墙,真的毫不防备,就只是按着伤口定定望着她。 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流淌而下,少女颤巍巍地举起刀,却迟迟下不了手。思绪全乱了,这刀究竟该不该落下,她完全没有答案。 半晌,她用力咬了下下唇,下定决心地紧紧握住刀柄。深呼吸一口气,她终究还是半举起了刀── 「……住手!」 然而在她将有所动作之际,彼端的巷口处却忽然传来了道惊诧的斥喝声。才刚凝聚的决心因这一声斥喝而消散,她仓皇回首,却见一名少女站在了巷子口。她背着光,看不清面容与神情,但那声斥喝却满载着愕然与愤怒的情绪。 在这一刻出现的格莱妮不知该说是巧或不巧,但少女却是瞭然地将视线投向了更后方,银发的女骑士跟在格莱妮身后。一如她记忆里。 顾不上澄清或是告诫了,下意识退开的少女神情慌张,她转过身,步伐不稳地退了几步,接着却是转身朝巷子的另一端落荒而逃。 第五幕、影(6) 见状,格莱妮匆忙奔入了阴暗的巷子里。她没去追逃跑的少女,而是衝向了倒在墙边、双眼紧闭似乎已无意识的少年。 「乌利斯?你没事吧?乌利斯……」 跪倒在少年身边,她慌慌张张地看着他胸前那一大片血,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直到在她身旁蹲下的瑟琳大力按上她的肩,那股力道就像是镇住了她的慌乱。 「深呼吸、冷静,别忘了你会什么,格莱妮,现在能够救他的人是你!」 女骑士的嗓音急促而沉稳,她扳过格莱妮的肩让她对上自己的视线,将此刻应做也能做的事用尽量简短明确的话语传递给她,「他还活着,用你的魔法,治疗他。」 慌乱的思绪一时有了依靠,格莱妮咬了下下唇頷首,在瑟琳松开她之后,她握了握发颤的双手,深呼吸一口气,将双手移至那怵目惊心的伤口上方。 治疗魔法的点点光芒散开,覆在了伤口上,施展魔法需要精神与意志的稳定,她听见瑟琳又一次道。 「他会没事的。」 那嗓音不知为何另她安心。 治疗的过程令她感觉漫长,但瑟琳小姐说的没有错,乌利斯虽然受了伤、失去意识,但有自己在、有自己的魔法在,他一定会没事的。 她会救回他。 思绪渐渐平静,手上的魔法也更加稳定。格莱妮施放完了治癒的魔法,接着又仔细检查了遍,确认少年的胸口上已经没有利刃所致的伤口,她才松了口气地跌坐在地。 心里不放心,格莱妮又多检查了下。而眼看少年已无性命之虞,半蹲在两人身旁的瑟琳也暗自松了口气,她望了眼巷子外欢声依旧的人潮,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收回视线,低声交代道。 「伊尔也在附近吧,你连络他过来,那个女孩子先交给我们骑士团处理,你们先带他回去。」 「好。」 格莱妮掏出坠鍊,待在原地连络起伊尔,瑟琳则是走到巷口旁,扬手招来了两名正在巡逻的骑士。 幸好她在骑士团里虽只是普通成员,但曾有两届顺利摘花的功绩让她在团里名声不错,此时事态紧急,有部分骑士是愿意直接听从她的安排的。 这条街道恰好是她所属的巡逻小组负责,都是熟人,也能让她一时无后顾之忧。 「往那边追,是个戴着白色面具的女孩子,满显眼的,你们沿路打听应该追的到,动作快,别让她跑了。」 「没问题,交给我们吧。」 「麻烦了。」 两人飞快往小巷另一端追去。瑟琳走回巷子内,在格莱妮身旁蹲下身,轻声安抚道:「我让人去追了,别担心,我们骑士团会查清楚这件事的。」 顿了下,她又补了句,「你做的很好了。」 就是这句安抚,让神情依然紧绷的少女骤然垮下肩。她握着身旁少年的手,忍着后怕轻点了点头。 然而瑟琳注意到她依旧是轻蹙着眉,心里一叹。知晓自己的安抚终究有限,她起身,决定去做自己此时最能帮上忙的事。 安抚的部分,虽然和他们认识不过一天,相处时间也不算太久,但她相信,伊尔会处理好的。 弹指唤出火焰,瑟琳转而检查起巷内是否有遗留什么线索。 她想知道少女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明明在幻境里说过那些话……有了她答应帮助的承诺之后,攻击这名少年,对少女想达成的目标有什么帮助? 少女总不可能不知道,在城镇里攻击胜利者的同伴会引起骑士团的警戒与追捕,甚至会影响她们的约定吧? 瑟琳心怀疑惑,但或许得等再次见到少女,她才有可能得到答案。 不久之后,接到连络的伊尔匆忙赶到,大略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与瑟琳道了谢,便带着两人返回旅店。 留下来的瑟琳确定巷子里没留下任何线索之后,便走回了热闹的街道上。 在巧遇格莱妮之前,她本来正与骑士团的人一同巡逻。虽然才刚结束试炼,但祭典当前,自认状态不差的她理所当然地加入了巡逻的行列,祭典不能有任何意外,这是她作为骑士的职责。 遇到格莱妮,与她搭话也只是凑巧,间谈几句,知晓参加祭典的她正在找分头买东西的同伴,印象自己曾见过她在找的那名少年,瑟琳便随口指引了方向,还因为恰巧与自己的巡逻路线同路,便与她同行了一段。 殊不知,居然会让她碰见这样的意外。 瑟琳无声叹了口气。一定要查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才行。 离开巷子没走多远,瑟琳便看见其中一名受她交代去追面具少女的骑士。讶异于对方回来的早,瑟琳快步上前,「找到人了?」 「不,没有。」然而骑士却是摇了摇头,神情还有丝古怪,「瑟琳,你确定那个人真的戴着面具吗?我们问过沿路的摊贩和行人了,没有人看见有戴着面具的女孩子从这里匆忙经过。」 闻言,瑟琳一愣。 「真的没有人看见?」 「对,不过倒是有人说他看见有个女孩子跑过,脸色看起来很差。还是说,她怕太显眼,所以把面具摘下来了?」 瑟琳沉思不语。 骑士的说法很合理,可不知怎么地,她总觉得不是这个原因。少女戴着面具隐藏面容至今,加上幻境时她所展现出来的态度,肯定有必须戴着面具的理由存在。 她的面容,是她不能透露的秘密。 「……先当作是这样吧。那么,麻烦你们帮我追查那个跑走的女孩子的下落,还有通报团长一声,至于慰问受害者的事,我会处理。」 和骑士分开之后,瑟琳却没有如她所说地去处理慰问的事,反而是沿着街道往城镇的上半部走。 没有多少人察觉发生在暗巷内的意外,人们依旧沉浸在欢快的氛围里,瑟琳穿行于其中,这样的情景让她心情有些复杂,可她什么也没多加表示。 或许,比起引发骚动,这样还比较好。 一路往上走,她将热闹的祭典留在身后,来到了相较之下较为寧静的神殿外。和守在神殿外的其他骑士打过招呼后,瑟琳独自进了神殿。 流焰木所在的庭园里,主教正在等着她。 第六幕:面具之下(1)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高耸的银色树木就立于平原中央,他站在树下仰望,银叶遮蔽了半片天空,闪烁着柔和而华美的色泽。 站在这样的神木之下,大多数人都会心生敬意吧,但他却只是想笑,因为与眼前的景象相比,「那一株」银木简直就像是路边的小树一般。 扯开嘴角,他将目光从银色的叶片挪开。视线扫过枝干,他很快在那上头看见了一抹纤瘦的身影。虽然距离远的他看不清面容,但他仍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谁,甚至是那人出现于此的原因与意义,他都深刻而清楚地明白。 那人手里握着一把短刀,即使是在树上,其动作依旧又稳又迅速。身影逐渐往上,穿入了枝叶之中,他知道那人要去哪里,更何况在这个时间攀上银木的人,也就只有一个目的而已。 他将视线投得更高,在那片银叶中,有着一个即使银叶璀璨,都遮掩不了其光彩的存在。 ──赤色如焰的花。 他轻轻瞇起了眼。 那道身影越来越接近了,并且将其他人远远甩在了后头。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那人动作俐落地来到了花所在的枝干,接着高高举起了短刀。 他闭上眼,眼底却彷彿残留着那与银相异的金黄色泽。 骤起的气流捲过他的身旁,他好似听见了谁的尖喊。但他没有睁开眼,只是任凭那些声响刺入脑海,隐隐生疼。 而后,少年从梦里醒了过来。 蹙了下眉,轻动了动手指,最后才缓缓睁开眼睛。外头的阳光照了进来,他正躺在旅店里的床舖上,这个位置不至于直接接受阳光的刺眼,但从光线来看,他似乎睡得晚了。 尚在思索,床边的少女便撞进了他的视野里。格莱妮的神情有些疲惫,却不影响她看见他醒来时面上的喜悦。 「乌利斯,你终于醒了。」 她的话里带着庆幸,松了口气,似乎见到他清醒后才真正放下心来。他半瞇起眼,随后勾起了抹笑。 「早啊,格莱妮。」 他懒洋洋地打了声招呼,又没事人般地撑坐起身子。低头查看了下胸前曾被刀刺伤的位置,他摸了摸,噢,格莱妮的治疗技术还是一样的好。 「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见他在打量受伤的地方,格莱妮又忍不住担忧地问。虽然她确定自己昨晚的治疗魔法没有问题,但还是得亲口确认后才能真正安心。 「放心啦,我很好。」他笑了笑,语气轻松,甚至还有心情打趣道,「治疗的人是你的话,说不定连本来没注意到受伤的地方,都一起被治好了呢。」 没事才有心情开玩笑,至少格莱妮是真的相信他没事了。 「那,」顿了下,格莱妮小心翼翼地问:「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事了?」 昨天晚上啊…… 他的笑容稍歛。怎么还是觉得心情变糟了呢? 偏头望着格莱妮,他最终还是刻意地轻描淡写,「只是和老朋友起了一点衝突,反正也没事了,就,别多说了吧。」 听出他对谈论此事的意愿不高,甚至心情有些差,格莱妮体贴地不再问,转移了话题,「伊尔大哥去神殿拿花了,让我在这里陪你,等他回来,我们就要准备回去了。」 和老师约定的时间是今日正午,昨日他们便先讨论过了,神殿接手处理花时和他们约过时间,恰好是在老师安排他们返回魔法塔的一小时之前。本来他们今早还有时间收拾行李、参观一下城镇再一起前往神殿的,但发生昨晚的意外后,最终去的就只有伊尔了。 他点点头表示了解,起身下了床。带来的行李堆在房间一角,他不意外格莱妮和伊尔早已收拾完毕,于是他瞥了窗外一眼,佯装心血来潮似地提议道:「我们去找伊尔大哥吧。」 「哎?」跟着离开床边的格莱妮闻言一愣,神情显然觉得不妥,「但是伊尔大哥让我们在这里等他……」 「没关係啦,都要回去了,昨天又错过了太多,至少今天出去逛逛,弥补一下遗憾吧?不然我们什么都没有玩到,多可惜。」他两手一摊,还反过来安慰道,「如果你是担心我的状况,如你所见,我很好,而如果你是担心又出事,大白天的又有你在我身边,有什么好怕的呢?」 「……说的也是。」 听着觉得有道理,格莱妮仍是被他说动了。他心里暗笑终究还是容易,毕竟从以前开始,格莱妮就相当容易被乌利斯的思绪牵着走啊。 他想做什么,可不是格莱妮能干涉的了的。 ……是啊,不是她能改变的了的。 「那我和伊尔大哥说一声。」格莱妮说着,掏出通讯坠鍊联系伊尔去了。 他没有阻止她,反正他的理由充分,这样的要求本也就是乌利斯会提出的,让格莱妮去说服伊尔同意毫无难度。 昨晚不过是场意外,在他们眼中的贝里不至于发生同样的事,特别是事情发生的第一时间就有骑士团介入的情况下。 「不过,要是真的发生了什么……」 望着进行通话的格莱妮,他语焉不详地咕噥道。 「那肯定,就是叶子的诅咒了。」 「……嗯?」 恰好结束通话的格莱妮只听见最末一句话,却没能理解这是什么意思。望着神情茫然的她,他只是轻松地笑了笑,「没什么,玩笑而已,这里哪有什么诅咒呢?」 诅咒源自于怨念与憎恨,先不说那棵树究竟有无怨恨,受惩戒的人从来就不是他们。硬要说的话,他们只是不慎被捲进来的、超级倒楣鬼之类的吧。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笑了。不,他们才不倒楣,会走到这一步根本与运气无关,那何来倒楣一说? 他自顾自地笑,让不懂他在笑什么的格莱妮满脸担忧。压抑下笑意,他相当乾脆地将话题绕回接下来的行程上,「我们走吧,趁早出发说不定还能多参观一点。啊,对了,其实我挺想去参观看看神殿的,你说他们会不会同意?」 「乌利斯,你真的没事吗?」 格莱妮没有接腔,询问的语气有些不确定,但他神情未变,回应的话与自然的找不出任何破绽。 「我当然没事,只是有感而发而已。」他歉然一笑,「……嗯,或许还是受昨天的事情影响吧,所以陪我出去晃晃,就当作是散心好吗?」 轻抿了下唇,格莱妮最终只是頷首,「嗯,好。」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出了旅店,将老闆的招呼声留在大厅里。白日的贝里虽然没有昨夜那么热闹,却也能感受到浓厚的祭典氛围,忙碌的人们洋溢着欢欣,悄然发生于无人注意之处的意外,依然没能影响这一年一度的祭典。 离开旅店之前,他回头望了眼悬掛在墙面上的时鐘。此刻,距离约好返回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不多不少,但对他而言,相当足够了。 第六幕:面具之下(2) 另一边,在神殿之外,收起坠鍊的伊尔踏入了神殿之中。从旅店走过来需要一些时间,能在进神殿之前接到格莱妮的通话与带来的消息,或许是件好事。 昨夜接到消息之后,他立刻赶往了意外发生的那条小巷,谁都不会料到好好地参加祭典会出意外,还好格莱妮及时发现,而这也该感谢那时随口替格莱妮指路的瑟琳,若没有她,格莱妮恐怕也不会那么快找到乌利斯。 至于那名戴面具的少女攻击乌利斯的原因,能知道当然最好,但在时间有限的此刻,接受得不到答案的现实也是无可奈何。 任务当前,他们可以接受放弃追究意外离开的结局,毕竟对他们而言,完成老师给予的任务一直是最重要的事。 这是共识,也是他们三人不必言明的默契。 表明了来意后,伊尔进了神殿。令他意外的是,领他前去流焰木所在的庭园的并非任何一名祭司,而是早已在神殿里等待的女骑士瑟琳。 「毕竟昨晚发生了那样的事,为防万一,骑士团这边会特别安排必要的人手戒备。」打了招呼后,一边带着他往内走,瑟琳主动解释了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这里,「如果你们有需要帮助的话,儘管向骑士团提出,不用客气。」 「原来如此。」伊尔对此表示理解,那么瑟琳会出现在这里,确实就是为了以防万一了。从试炼时交手过的经验来看,她的实力确实令人放心,「我们拿完花之后就要离开贝里了。」 「受伤的那位状况还好吗?」 「没什么大碍,刚才也已经醒了。」 「那就好。希望昨晚发生的事,不会影响你们此行的心情。」 瑟琳没有挽留,也没追问他们是不是因为昨晚的意外而赶着离开,她尊重他们的安排,只是道。 「那个女孩子的事我会处理,我保证。意图扰乱祭典、伤害无辜的人,我会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她信誓旦旦地承诺,伊尔相信她是认真的。 他还记得瑟琳在试炼时曾提过,迟早会把城外散布谣言的人抓起来,所以他并不担心骑士团看他们离开了后就不追究,再说,在祭典时袭击旅人的人,肯定不会是守护贝里安全的骑士团会姑息的对象。 抵达庭园,瑟琳在门外停下了脚步,「请进,主教大人在里面等你了。」 独自一人踏入庭园,首先映入眼帘的还是位于中心的流焰木。银色的枝干与茂盛的叶依旧,唯一不同的只有原先开着焰花的位置,那朵花已经被他们在幻境里摘了下来,下一次盛放,将会是再下一次流焰祭的时候了。 伊尔收回视线,在流焰木底下,昨天交谈过的主教已经在那里等他了。 「欢迎,伊尔先生。」 「您好。」 主教简单为昨晚的事慰问了几句,接着便直切正题。赤色的花就摆在流焰木旁一座小祭台上,焰光流动,朝四周绽开的花瓣乍看之下宛如流动的火焰。 捧起花转向他,主教向他展示了这朵状态温和的花。近距离面对赤色花,彷彿也能感受到它传来的光与暖意。伊尔知道,这是属于火元素的力量。 主教小心翼翼地将花交给伊尔,「花的力量很稳定,你们回程的时候,不必担心受到花所蕴藏的力量影响。」 伊尔道了谢接过花,赤色的花在他手里温暖却不烫手,蕴含的力量确实不容小覷。仅是初步接触,他便能理解为何老师会想要这朵花。 捧着花,伊尔小心翼翼地将它收进老师预先交给他的容器里。精緻的金属盒子刻印着魔法的符纹,能确保回程时花不受传送的魔法影响,也不会触动火元素导致他们透过传送魔法返回时发生意外。 主教接着又交待了几句该注意的事,确保该传递的事都传递完毕之后,他微微一笑。 「再次恭喜你通过试炼,获得流焰木的认可。」他道,「──愿流焰木的光芒护佑您。」 离开了庭园,伊尔在外头先碰见了在门外等待的瑟琳。两人并肩往神殿外走,终究还是惦记的昨晚的事,伊尔便趁机打听,「昨天那个女孩子,后来有找到她吗?」 毕竟不明白她的动机,而会在祭典中动手,或许那名少女早有准备,更不用说她还有同伴了。所以伊尔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并未特别期望能得到什么样子的答案。 然而,听了问题的瑟琳神情却有些古怪,她没有正面回答,反而是道:「关于这点,有件奇怪的事,我认为还是要跟你说一下。」 「嗯?」 「昨天我马上就安排人去追了,但是,没有人看见『带着面具的女孩子』经过。」瑟琳轻蹙起眉,这件事即便经过昨晚,她依然没有答案,「她那时候急急忙忙地跑出去,不可能完全没人留意到,但我们和那一带的摊贩打听过,最多只听到有人匆忙跑过的说法而已,完全问不到关于白色面具的消息。」 昨晚的谈话中,少女仍对这方面避而不谈,她守住了面具的秘密,只在瑟琳试图追问时表明了这是她无法回答的问题。但要把没人看见这点归咎于大家没留意到……她觉得这说不通。 「我本来想过,或许只是大家没有留意到而已,但我和其他同伴讨论时发现了个奇怪的地方。」说着,瑟琳压低了音量,「我不知道为何只有我们看的见,但是昨天也有参加试炼的同伴中,没有人看见戴着面具的女孩子参加了试炼。」 伊尔反射性望向她,瑟琳的神情很认真,而就他对女骑士的了解,她也不是会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的人。 没有人看见戴着面具的女孩子?意思是,昨日参与试炼的诸多骑士里,除了瑟琳以外,都没人看见参加的人群中有着一名戴着显眼白色面具的少女? 若真是如此,那他们昨日看见的又是怎么回事? 「确定真的没有其他人看见?」 一两个人还可以解释,但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话,那就真的颇诡异了。 「我问了所有参加试炼的同伴,你也知道,我们是为了守住花才参加试炼的,留意对手这种事大家都会做,特别是外貌特徵如此显眼的人,理论上不可能没看见的。」 「……也就是说,就只有我们三个和你有看见戴着面具的她了?」 「目前打听下来,是这样没错。」瑟琳頷首,「我认为有两种可能,一是只有我们看的见她,二则是只有我们看的见她戴着面具。」 至于为什么是他们?这点她现在还没有头绪。 伊尔思索不语,但也同意瑟琳提出的看法。瑟琳摆了摆手,无可奈何,却也没打算就这样放弃,「总之,她身上的谜团我会追查下去的,和你提一声,也只是觉得你会想知道这件事而已。要是有想到什么欢迎来告诉我,请其他人转达也可以,我预计晚一点要去城外一趟。」 「你打算去找城外那个人?」 伊尔瞬间明白了她在这时间点出城的用意,那名同样戴着面具、显然是少女同伴的人就在城外,倘若无法从少女这里找到解答,那人也是个突破口。 「没有意外的话。」 谈论间,两人已经来到了神殿门口,接下来各有不同的打算,他们便在门口分道扬鑣。 「我还有事要处理,有任何问题就找巡逻的骑士,团长交代过了,只要你们有需要,我们都会协助。」瑟琳叮嘱道,「要是担心危险,想要我们贴身保护也可以,但基本上你们别跑到太偏僻的地方,周围都找得到巡逻的骑士的。」 「那就先谢谢你们了。」 第六幕:面具之下(3) 「对了,还有一件事。」瑟琳说着,从腰包里掏出了一颗玻璃珠。 小小的圆球简单以缎带製成掛饰,乍看之下和他们捡到的流焰木叶片颇相似,唯一的差别是里头的不是银色叶片,而是赤色的花瓣。 「这算是我自己做的小东西吧,你也知道,去年和前年赢得花的人是我。」 瑟琳将玻璃球置于掌心,花瓣的光泽彷彿不受时光影响,毫无凋零的跡象。 「这是以前的花瓣?」有些意外,伊尔便追问了句。 「对,虽然比不上整朵花,但拿来以防万一也足够了。」将玻璃球递给伊尔,瑟琳的话意有所指,「这就给你当护身符,弥补昨晚骑士团的疏失吧。无论如何,让外来的客人在贝里受伤,我们责无旁贷。」 她的语气相当坚定,伊尔本想谢绝,却在望见她的眼神时下意识改口,「……谢谢。」 送出了花瓣,瑟琳收回手,最后又多提醒了句,「你们的状况跟我不一样,但如果你想避免节外生枝的话,那朵花,还是等到你们离开贝里之后再拿出来吧。」 收起那枚花瓣,告别了瑟琳后,伊尔走离了神殿。算算时间,格莱妮和乌利斯应该快到这附近了。 至于他们说想过来找他兼出来走走的事,虽然认为让他们待在旅店会比较好,但伊尔也知道乌利斯不是会在紧要关头还无理取闹的个性,尤其事关安危与任务,他更不可能随便开玩笑。 会想出来晃晃,肯定是真的发生了什么需要出门走走散心。当了这么久的同伴,他只是知道乌利斯不愿被挑明,但后者在任务背后处理麻烦的一些小动作,他其实都是知道的。 在这方面放任他,也是他们作为同伴的默契。他们总会知道该怎么用最适当的方式处理彼此间的情绪或问题。 稍微估了下自己进入神殿后所花的时间,伊尔决定直接顺着路往下走。与他估计的相去不远,他在走离神殿没多远时就看见了两名同伴的身影。 「伊尔大哥!」 远远看见了他,乌利斯率先挥手打了招呼。和格莱妮在通讯中说的一样,他看起来精神相当的不错,至少无须他们太过担心。 即便如此,会合之后,伊尔仍是多关心了句,「没有哪里不舒服吧?」 「当然,我现在状况可好了。」乌利斯如此回应,轻快的语气就像是希望他别太过担心,接着转而关心他们的主要目的,「顺利拿到花了吗?」 「嗯,接下来只要安全把花带回去就好,我们等等就要走了,这问题倒是不大。」 虽然昨晚少女的事仍无结论,反而牵扯出了更多的谜团,但她不可能知道他们准备离开的事,毕竟这点他们从来没提过,只有刚才他透露给瑟琳而已。 「那真是太好了。」他道,接着兴致勃勃地问,「能把花借我看看吗?试炼结束之后,我们还没能好好看看那朵花长什么样子。」 他语气好奇,还不忘拉上格莱妮一起,「对吧?格莱妮?」 「……如果拿出来看没有关係的话。」 同样心怀好奇,但格莱妮多少有所顾忌,要是拿花出来看不妥,那还是等老师研究时再找机会看吧。 「回去再看吧。」终究还是有所顾忌,伊尔没有同意,「还有一点时间,如果想在贝里再逛逛的话,就趁早吧。」 乌利斯竖起一根手指,神情有些失望,「真的不行吗?一眼就好?」 「放在老师的盒子里是最安全的,想看的话,回去再徵求老师同意也不迟。」 一面回应,他分神将手按往口袋。瑟琳稍早前给他的玻璃珠就放在那里,此时不知为何,正隐隐散发出温暖而无法忽视的热度。 「为什么想现在就看?」伊尔问道。 乌利斯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坚持想看的理由是什么? 「……我只是在想,老师究竟想透过这朵花研究出什么呢?」 手指轻转,动作彷彿别有用意。伊尔怀抱疑惑,看着乌利斯晃晃手指勾起一抹笑,而后开口拋出了反问。 「不,正确来说,是老师让我们来到这里,究竟是想做什么呢?」 强风颳起的那一瞬,对同伴没有防备的伊尔终究还是来不及反应。 乌利斯衝上前,扬手挥来的风刃直逼眼前,在格莱妮的惊呼声中,伊尔狼狈后退,擦过脸颊的锋利气流划开一丝疼痛,但比起伤口的不适,他此时感觉到的更多是无法理解的讶异与愕然。 少年一击未中,反手又聚集了风。反应过来的伊尔这回及时调动魔力想挡,专精此道的光元素很快回应了他,却有一道热流比伊尔更快。 橙红的光芒在两人之间炸开,落在伊尔身上只觉阵阵暖意,然而同样近距离承受火光的少年就没这么好了,灼热的温度烫的他不得不收手后退,却仍是免不了被火焰伤及。 退离火焰的少年咂了下舌,所幸退的即时,虽被火焰伤及却没太过严重。他拍熄身上沾染的火焰,像是对刺痛神经的烧灼感无动于衷,只是重新抬眸望向了眼前同样难掩惊诧的伊尔。 这空档间,伊尔迅速替自己施了加护。及时替他挡下攻击的是瑟琳不久前交给他的花瓣,他将之取出握于掌心,眼前的状况让他没有馀裕低头查看,但掌心里温热却不烫手的温度是如此鲜明。 少年的视线追着伊尔的动作,彷彿轻易就读懂了他这动作的涵义,「她还是算好了啊……好像什么都知道、又好像早就在怀疑了。真讨厌,这次一定要让她吃点苦头,最好是后悔插手这件事情。」 低声埋怨了几句,他耸耸肩,冷笑一声,「不过,没差。」 他再次迈开步伐,强硬的语气和姿态就像是在逼迫伊尔做出决定。 「伊尔大哥。」 少年依旧带笑,模样甚至与他们记忆里没有不同。 「把那朵花,给我。」 流动的风聚集在少年身旁,无声地发出了恫吓。然而在他再次发动攻击之前,后方,格莱妮的魔法已慢半拍而至。 袭来的冰索比起伤敌,更多只是想绊住他的动作。少年在心中嘲笑,格莱妮肯定没能理解状况,只想着先制止衝突再说吧。 风元素与犹豫的魔法对撞,轻而易举将寒冰撕成碎片。他半回过身果断抬手,强风直接将仍未完全进入状况的格莱妮狠狠吹飞了出去。 惊叫脱口而出,格莱妮摔跌在地,过大的力道让止不住衝势的她一连滚了好几圈,才在身后一股接住她的力道中停下。 顾不上回头看是谁帮了自己,格莱妮挣扎着起身,远处无预警攻击他们的乌利斯背对着她,理性而言她知道自己应该要把握机会迅速反击,但难以理解的错愕与被背叛似的慌乱让她迟疑,更重要的是,她无法轻易就对珍惜的同伴动手。 为什么? 疑问佔满了她的思绪。 「……因为那已经不是你们的同伴了。」 在她耳边,颤抖的声音彷彿强行压抑着悲伤的情绪,就像是理解她的疑问般地轻声回答。 直面少年的攻击,加上他对格莱妮的不留情面,那力度让伊尔知道他是认真的──认真的不惜重创他们,也想要达成自身的目的。 但是为什么?为了那朵花? 他想不通,乌利斯有什么理由不惜背叛他们也要夺得那朵花? 伊尔亟欲知晓理由,试图从接下任务以来的蛛丝马跡找到答案,但时间不允许他多想,少年步步进逼,而另一边,插手救下格莱妮的面具少女也已起身,抽出了腰间的刀。 「要说我还有什么捨不得的,肯定就是你们了吧,所以,不要让我为难好吗,把花给我,离开这里,对大家都好。」 少年的话语像是颇有耐心的劝告,但捲动的气流已经再次化作攻击。伊尔飞快凝出魔法阻挡,同时厉声质问。 「为什么?」 「因为这是唯一能让我解脱的方法啊。」 风破开防御,远超认知般的压迫感让伊尔又是愕然。少年踩稳步伐,旋身一手朝身后持刀衝来的少女挥出强风,另一手调动魔力竟是又凝成了风刃。 无须咒语辅助,却能一次完成复数的元素转换,伊尔清楚乌利斯并没有这样的能耐,那么此时他能这样流畅地施展魔法,不是他一直以来都在隐藏实力,就是眼前这人已经不是他。 ……是哪一个? 被动防御的伊尔连连后退,不得已之下仍是抽出了长剑。少年的能力远超他所想,要是再不全力抵挡,他迟早会栽在那愈发凌厉的攻势中。 至于少年所要求的花,无论原因为何,他都不可能将花交给他。 这是他们的任务,他们所背负的老师的期望,无论阻碍为何……他们都应该要达成老师的任务。 ……但这样好吗? 分神一瞬,便让追的急的少年逮着了空隙。一边阻挡紧追不捨的少女,耐心丝毫未减的少年紧紧咬住了这丝破绽,气流绕开长剑破开了防御,剎那间凝聚成型的箭矢无须弓弦,便如同有自我意识般地锁定伊尔,极近距离的一击直接贯穿了伊尔的左肩。 「──呃!」 强烈的衝劲撕开血肉,扯着他往后跌去。少年发出了声尖锐的笑,却没有趁胜追击,而是扭身转向身后穷追不捨的少女。 风与冰对撞,一瞬间不分上下。少女藉着这一击却是绕开了他,匆忙拦在了受伤的伊尔身前。 紧握长刀,少女浑身散发着戒备与紧张的氛围,然而对此,少年只是真心笑的欢快。 「果然还是这样乾脆一点。」他如此感慨,接着语气认真地问,「欸,你真的要阻止我吗?」 「……」对于这问题,少女只是抿唇不语,未能给出任何的答案。 第六幕:面具之下(4) 对峙的焦灼之中,在附近巡逻的骑士终于姍姍来迟。空气中翻腾的元素如此显眼,即使此刻无人正在使用魔法,但几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与出鞘的武器,还是能让两名骑士一眼判断出这里的情况。 「城里禁止武力衝突!请立刻放下武器!」 其中一名骑士立刻大声斥喝,同时抽出了腰间的配剑。 「……碍事的人来了呢。」 厌烦似地叹了口气,少年抬起手指挥了挥,捲动的风几秒间成形,朝着两名骑士的方向捲去。方才出声斥喝的那人反应最快,他向身旁的同伴使了个眼色,自己则凝聚雷元素展开了反击。 「去求援吗?」 无视了雷电,少年的视线追着奔离的那名骑士,任凭自己随手拋出的风被雷电劈开。他退开数步,环视周遭,前方是依旧护在伊尔身前的面具少女,格莱妮趁隙绕了过去,此时正蹲在伊尔身旁替他疗伤,最后是左侧那个扰人的骑士,另一个傢伙去叫人了──也就是说,这里只会越来越「热闹」。 就像祭典一样。他笑了,难掩嘴角的笑意。 以雷电破开风的骑士朝他衝了过来,迅速组织而成的攻势就像是想尽快压制住他,但少年对此无动于衷,和他不再掩饰的魔力与压迫感相比,那些雷电根本不算什么。 但像是感到有趣,他迈开轻快的步伐,让自己与骑士保持了段仍是逐渐缩短的距离。 「果然还是这样、果然还是该这么做,好言相劝早就过时了,反正谁也不会轻易退让,那就让一切回归最纯粹的方式吧。」 不顾在场眾人此刻的想法与神情,不理会将要击中自己的攻击,少年面上的笑容愈盛,他双手大张,彷彿在拥抱着眼前的世界。 「真正的『流焰祭』……才刚要准备开始啊。」 话声落下,停下步伐的少年的脚下异变徒生。 阴影如黑水般朝周围缓缓漫延开来,朝着四周而散,首当其衝的是衝上前想制止他的骑士,阴影漫过了他的脚,立刻贪婪地攀附而上。 「──冰结、霜冻!」 一直守在伊尔与格莱妮前方的少女反应最快,她刀尖一转直刺入地面,寒冰以她为圆心朝周围绽开,赶在阴影吞噬他们脚下前将方圆数公尺内的地面全数结冻。 「你们待在这里!」 她调动魔力、呼唤元素,朝着被阴影缠上的骑士衝出。朵朵冰花自她踏落的地方绽开,为她争取了一瞬的立足点,而后淹没在爆起的黑潮之中。 彼方,挣不开黑影的骑士几乎快站不住脚,他奋力想斩断脚下的黑影,却是连大半身体和双手都将要失去自由。少女赶在他被吞没之前奔至了他身边,掏出一颗圆球便往骑士的身上拍。 球体骤然碎裂,内部包覆着的赤色花瓣融入了骑士的身体里,空气中有什么在这剎那被牵动,黑影竟像是惧怕似地退离了骑士的身体。 「这个只能撑一下子,你快往外走!」 拉住骑士的手臂将他往阴影未至的地方推,少女急促地交代,接着慌忙想赶回原先所在的位置。她身上只有这一枚而已,昨晚的坦承并不能让瑟琳完全信任她,但她仍是无法狠心把这救命的底牌留着自己用,放任眼前她可能救下的骑士被阴影吞噬。 同样以冰替自己开路,她的四周却都是阴影环绕,争先恐后地想吞噬其上的少女。她狼狈躲闪,眼看自她视线死角掀起的黑影就要往少女身上盖下,袭来的雷电却炸开了那片阴影,为少女争取了一丝空档逃开。 她诧异抬眸,被她救下的骑士再度凝聚雷电替她解围,接着便朝外狂奔而去。 没有错失对方替自己争取的一线生机,她再次踏地飞奔而出,赶在阴影重新组织攻势之前惊险地落回了寒冰之上。 握紧刀,她彷彿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阴影蔓延的速度不算快,站在中心的少年姿态从容地望着唯一待在阴影范围内的他们。他抬抬手指,大量黑影顿时朝他们发动了攻击。 没办法从脚下缠上他们,那又如何?反正周围都是阴影了,他要攻击到他们也不是什么难事啊。 至于那朵花……反正,只要他把他们都吞噬掉,还愁拿不到手吗? 少女深吸一口气,举刀迎上扑来的阴影。速度最快的阴影自前方而来,化作数条藤蔓般的型态,她眼明手快地挥刀斩断,左侧、右方,还有想以刁鑽角度偷袭的上方,她稳住步伐专注地拦下所有攻击,坠落的碎块砸在冰上,她低喝一声,让寒冰冻住它们,炸成无法再凝聚的碎片。 紧接其后,半透明的光之盾在三人上方展开。伊尔按着左肩,眼下局势故不上让格莱妮完全替他治好伤势,鲜血染红了大片布料,他神情紧绷,再一次念诵咒语施展保护的魔法。 光盾弹开化做锐刺砸落的阴影,护住了难以顾及的上方;在他身侧,格莱妮散开水气如雾,将攀上寒冰之地的阴影冻在了边缘处,难以再前进分毫。 三人合作阻拦袭来的阴影,远处的少年却依然神情轻松,甚至颇有兴致地对他们这番应对抬手鼓了掌,清脆的声响在奋力抵挡的他们听来格外地刺耳。 所幸在阴影淹没他们脚下的立足地之前,骑士团的支援先一步抵达了。 「会魔法的人封锁这一侧、其他人去疏散附近的民眾!黑影在往下蔓延,绝对不能让它们波及到商店与住宅区!」 瑟琳当机立断地下达了指令。他们是守护贝里的骑士团,首要之务是阻止可能的危机与救人,接着才是处理掉灾乱的根源,因此眾人对她的指挥并没有任何异议,很快兵分二路去执行。 转向明显是眼前异相根源的褐发少年,瑟琳毫不畏惧地抽出了武器。 昨夜,依然前来会面的面具少女曾向她做出警告,但在亲眼看见之前,她实在无法相信那荒唐的话语。此刻瑟琳有些庆幸,自己即使半信半疑仍是做了些准备,刚才来通知她赢得试炼的胜利者和人起了衝突的同伴接着赶去总部通报团长了,她二话不说直接领了一批人赶过来,幸好一切还来得及。 漫开的阴影还未超出视野能捕捉到的范围,而这样怪异的阴影,她初步判断必须要由擅长魔法的骑士来应对才行。 不久前差点被阴影吞噬的骑士很快与负责拦阻的几人会合,将已知的情报共享。瑟琳没有回头去看他们,她相信自己的伙伴,而眼前阴影中心的那名少年,与正受阴影袭击而难以脱身的三人,她没可能等到增援出现才出手。 而既然少女的冰能冻结地面,她相信自己的火焰也有替他们争取撤退道路的可能性。瑟琳立刻实践了这个念头,火焰顺着她的心念成形,烧出了惊人的热度,不受影响的她挥动长剑,炽热焰火瞬间烧开了大片阴影。 比她预想的还要容易──瑟琳果断踏上了自己破开的道路。 第六幕:面具之下(5) 「哈,你果然还是来了。」 少年丝毫不显惊慌,他冷笑一声,一面扬手让阴影继续朝三人攻击,视线却紧咬着朝他而来的女骑士。 「你早就预料到了吗?又或是谁跟你通风报信了?净耍些小手段,保护那些人又有什么意义?」 「我才要问你,你们不是同伴吗?昨晚他们还努力想救你、想替你争取公道,结果才过一个晚上,你就和他们反目成仇了?」 瑟琳冷声质问,她留意到少年对另一端的攻势稍歇,那么只要让他专注在自己身上,他们一定能找到时机脱逃。 少年双手一摊,神情是佯装的无辜,「这可不能怪我,我试过好好沟通了,但只有这么做才是最有效率的方式啊。」 他毫无悔意的模样让瑟琳眉眼间染上一抹怒意,有那么一瞬她为他们感到不值,还有一丝不知针对谁的失望,「这就是你不惜攻击那么重视你的同伴的理由?」 如瑟琳所料,逮着空隙的三人从接连不断的阴影中划开了破绽,在远处骑士们的支援下掩护着彼此脱离了阴影所在之处。原先地面上的寒冰终于消散,尽了职责后散于阴影之间。 他们脱离危险,那她也可以专注在眼前了。 局面已经至此,不只是为了解决眼前异相,她也想替他们教训一下这个忘恩负义的傢伙。 瑟琳举剑,却倏地察觉少年对于三人的脱逃根本毫无动摇,甚至没有分神导致他们逃脱的懊恼,心里警觉,远处少年已经扬手化出弓,他张弓搭箭,这回在弦上成形的却是银色的箭矢,锐利无比。 「──去死吧。」 他压低的嗓音满是恨意,瑟琳一时不理解这样强烈的情绪为何而来,但这不影响她的应对,她举剑燃起火,迎上了直面而来的箭矢。 少年箭矢连发,被瑟琳以长剑或烈火击落。火焰替她烧出了一条前行的道路,她挥剑斩落自身侧袭来的阴影,少年这怪异的力量与层出不穷的攻势确实拖慢了她的前进速度,但瑟琳仍是在这之中留意到了,比起那三人应对时的模样,她的火焰,比他们的任何攻击都有效果。 面具少女耗费力气才能替他们争取一片安稳之地,三人甚至一度难以从中逃脱,但她面对少年满是恨意而狠戾的攻势却不觉吃力。她直觉这并非少年刻意留手的结果,那样的认知让她对现状更有把握了一点。 瑟琳横过长剑,挥出的强力横斩带着火焰,逼退了身前的大片阴影。 身后的阴影漫开至更大的范围,骑士团们的阻止终究只能减缓阴影漫延的速度。距离逐渐拉近,直到少年距离瑟琳仅剩数步之遥,举弓直指她的少年却忽然垂下了箭尖。 他护住了身周一圈足以应对突袭的范围,眸中恨意稍歛。他望着她,却是突兀地拋出了疑问。 「喂,既然你是信奉流焰木的骑士,又摘过两次花,那你肯定对流焰木有所了解吧?」 对他突如其来的搭话,瑟琳眉头轻蹙,「……什么?」 少年没理会她的莫名其妙,自顾自地往下说,「流焰木的花蕴含了火元素,那流焰木的叶片呢?为什么只有叶片的力量才能摘下流焰木的花?根源相同的花与叶,怎么好像是相对的关係?」 瑟琳觉得此景有些荒唐。 在一片翻腾的阴影与更远处越来越多的人之中,少年却是一本正经地与她探讨起有关流焰木、这种应该出现在神殿里被仔细研讨的问题。 「难道说,流焰木的花与叶,本来就是相生、却又相对的存在吗?」 少年望着她,好像真心想从她这里得到答案。儘管不理解他询问这些的理由,瑟琳仍是一边试图从他暂停攻击的此刻找出破开防护的最快方法,一边谨慎地给出回应。 「流焰木的枝干与叶片,最初并不是银色的。」 流焰木给了她亲近感,爷爷也和她说过许多与流焰木相关的事,所以她 曾经听过这个传说,在第一朵花盛开以前,流焰木并非是如今这般银白的色泽。 「只是为了那朵唯一的花……是叶片将所有的力量都匯聚在了一起,歷经淬鍊,最终开出了饱含火元素的花。」 是焰火将枝干炼成了银白的色调,在深色的树干全数褪成银白的那一天,第一朵花便在树间绽放了。 在那一天,本就与流焰木共生的贝里居民们举行了第一次的流焰祭,而后年復一年,直至今日。 「所以花与叶,我认为,是共生的关係。」 心里有了初步的方案,瑟琳表面上仍是如此果断地回答。少年轻哼了声,神情却不似满意于这个答案。 「但我还是觉得,面对吸收了它的养分,独自盛开的花……果然,叶片若想要盖过花的光辉,还是应该把被夺走的全数抢回来吧。」 低声喃喃,少年再一次扬手抬弓,然而这回瞄准的却不是近在眼前的瑟琳,银色的箭矢直指天空,察觉不对的瑟琳飞快凝聚烈火拋出,却被掀起的阴影在最后一瞬挡下。 下一招紧接而至,却已追不上窜上天空的箭矢。 「你们的人这么多,多人打我一个,我还是挺困扰的啦。所以为了不让你那些勇敢踏进来的同伴打扰我,还是让他们忙碌一点吧。」 阴影垄罩了天空,原先晴朗的天空竟在几秒间被乌云垄罩,天色暗了下来,而后,风接着颳起了。 脚边烧出空地的火焰在狂风中削弱了些,瑟琳却彷彿并未察觉,她望着眼前的少年握紧了剑,紧绷的嗓音质问。 「……拥有这种力量,你究竟是什么?」 「我?」少年挑起眉,随后像是感到好笑似地咧开嘴角,「哈,『我究竟是什么』,你怎么会问我这种问题?这个答案,最该明白的人不该就是你吗?」 「什么──」 强风剎那间迎面砸来,瑟琳举剑挥出烈火抵抗,仍是险些承接不住地退了步。少年不再站立于原地不动,他衝了上前,狂暴的风匯集于他的身周,意图将所有接触到的存在撕成无法復原的碎片。 瑟琳谨慎以对,她退步拉开距离,以这短短的空档重新稳住架式。天空变黑之后,远处阴影漫延的速度加快了,她隐约在狂风的呼啸声中听见同伴们的呼喊,而眼前作为一切灾祸的根源的少年正紧追着她,挟带着想将她粉身碎骨般的狠戾。 这会是场苦战。她在这一瞬间便确定了。 但她无惧,烈火重新燃起,烧出了阴影也无法掩盖的光。此刻的她应该也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灾祸更进一步地扩张之前,解决掉他。 火与风对撞,牵动着空气里未知的存在,在这一瞬,在他们仍未能完全知晓的情况下,有什么──已经悄悄开始流动了。 第六幕:面具之下(6) ◆ 脱离了阴影的范围之后,面具少女带着伊尔与格莱妮又退远了一些。望了阴影上前行的瑟琳与更远处的少年一眼,她一抿唇,接着回过头。 「……你知道现在这是怎么一回事,对吧?」 迎面而来的是伊尔半是肯定的询问,少女在心里苦笑,他的思绪一如既往的敏锐,即使她什么都还没说,从刚才开始的所作所为就足以给他答案。 「我知道你们有很多疑问,可是……那已经不是你们的朋友了,所以,至少为了他、也为了你们,离开这里吧。」她低声说道,在伊尔欲反驳之前强硬地打断,「快走!时间不多了,别忘了你们是为了什么而来的!」 为了什么而来──伊尔一顿,一时间与格莱妮双双难以反驳,他快速确认了下时间,与老师约定时间将至,他们的任务离完成只有一步之遥──且如此简单,只要他们能拋下乌利斯不管。 「我也不知道这些阴影是什么,最多,就是知道会出事而已。」少女解释了句,她知道的确实也不够多,「为了魔法发动时的安全,请你们尽量离这里越远越好。」 提醒完毕,少女退了一步,对着一旁赶来确认状况的骑士说道:「他们受伤了,请保护他们离开这里吧。」 「没问题,交给我们吧!」 将他们交给骑士,面具少女便头也不回地赶往正试图阻止阴影漫延的骑士们那里,留在原地的骑士则飞快指引了方向。 「两位请往这边走,这边暂时还是安全的。」 「但是……」 「我们恐怕没办法阻止阴影太久,这里迟早不安全,麻烦两位跟我们离开!」 伊尔按住仍试图说些什么的格莱妮,向劝说的骑士頷首,「……走吧。」 在骑士的掩护下,他们很快退出了骑士们围成的包围网。除了瑟琳带来的那批人之外,增援的骑士也来到了现场,他们看见其中一名骑士正指挥着眾人防守与应对,进入阴影的范围内协助瑟琳的小队也很快组织完毕,如果顺利,也许就将这么阻止眼前这场危及贝里的灾害。 退至了安全处,示意骑士他们能自己疗伤,在骑士匆匆跑回战局之后,伊尔才低声向格莱妮解释。 「他们不会退让的,我们继续在那里也只是在拖累他们而已,与其留在那里争执,不如退出来想办法。」伊尔说着,停顿了下,「而且……我们确实没有时间了。」 时间将至,但他们束手无策。两人双双沉默了下来。 简言之,乌利斯背叛了他们,老师正等着他们带花回去,好不容易脱离的现在,理智告诉他们不能凭着一股不服气就衝回去。 无论如何,都要准时透过传送魔法回去,这是老师的要求,他们也曾在艰难的情况中抽身而退。但这次不一样,这次会被留下来的是状况未明的乌利斯。 时间一分一秒倒数,他们都清楚在这里开啟传送魔法可能会有的风险。不知是谁先迈开的步伐,两人朝着战局的反方向离开,先是漫步,而后逐渐加快了步伐。 最终,他们在足够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已经听不见留在战局的人们的声音了,停下既是因为距离够远,也是因为是时候准备啟用魔法。伊尔取出了刻印着传送魔法的戒指,这样重要的物品他必然随身携带,也是为了以防万一──虽然他们根本没料到这次任务会演变成这样。 他沉默着动作,一路上不发一语的格莱妮却在此时开口。 「……伊尔大哥。」她唤道,迟疑的嗓音慢慢转为坚定,「让我留下来吧。」 伊尔手中的动作一滞。 捏着衣襟的手洩露出一丝不安,格莱妮的神情却格外坚定,她抬眸望着伊尔,「我不想就这样什么都没弄清楚,就拋下乌利斯离开,但是老师还在等我们带花回去……所以,让我留下来吧。」 「格莱妮,你……」 伊尔一瞬间觉得不妥,但望见格莱妮不愿退让的眼神,他没能将劝阻的话语说出口。格莱妮一直都是温顺的性子,她很少这样坚持什么,而每当这种时候,伊尔都多少希望能让她去做她决心想做的事。 于是在僵持几秒之后,他选择妥协,「……好,就这么办吧。但是别逞强,等我回来。」 任务必须回报,与老师约定的折返时间不容有失,但他们同样不愿就这么回去,那么就只剩一个方法了。 由能啟动传送法阵、锚定座标的伊尔带着花回去,格莱妮则留下来,不论结果如何,至少他们不能完全拋下同伴不管。 事情正逐渐超过他们能处理的范围,甚至他还没有时间釐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只要他回去后向老师报告状况并求援,请老师再一次啟动魔法阵,他就能重新带着援手回到贝里。 这或许是眼下他们能想到的、最能顾及所有的方法了。 其中唯一令他犹豫的,便是这一来一往间必然得花上不少时间。此刻乌利斯状况未明,他等于是把格莱妮一个人留在这里孤身面对,但这样好吗? 「我会等你回来。」 伊尔心里犹豫,但格莱妮已经坚定地頷首。短短几字里饱含着信任,剎那间冲散了伊尔的迟疑。 于是他頷首,在又一次感到犹疑不安之前。 「千万要小心,保护好自己。」 「好。」 格莱妮回过身,大步朝着战局的方向奔去,独留伊尔待在原地,双手不自觉紧握成拳。 神情紧绷,算着时间,他又稍微离战局远了一些,接着才往戒指注入魔力以啟动法阵,做好连接的准备工作。格莱妮的身影已经离开了他的视野范围,那一丝犹疑却又悄然升起,佔据了他近半思绪。 ……这样是对的吗?那丝犹疑这么问他。 他守住了理,守住了老师交给他们的任务。可作为代价,他必须留下同样重要的同伴们独自身陷谜团与险境。但他无法像格莱妮一样坚决地回头,即便他已经动摇。 作为他们信赖的伙伴、兄长,他必须完成这个任务,这是他的责任与背负的期望,没得选择。 他明白的,因为信任他,格莱妮才能坚决回头,「会等他回来」,这句承诺同样蕴含着信任的重量,她相信他能完成老师的任务,并带着援助回来。 ……而为了儘快回来、为了不让格莱妮等太久,他必须果断。 自戒指之上,属于法阵的光芒漫开,他握紧戒指,最后一次望了眼战局的方向。 天色暗了下来。 第六幕:面具之下(7) 重新赶回战局的格莱妮在途中便察觉天色变了,心里担忧情况,她只得加快步伐赶去,途中甚至与几个仓皇逃跑的人擦肩而过。然而重新回到战局所在之处时,她却诧异发觉眼前的阴影往外扩散了好大一段范围,骑士团的人不得不跟着后退,现场甚至已经出现了伤员。 阴影覆盖的区域之中,她离开前在与乌利斯交手的瑟琳已经退开,四处掩护着其他进来想支援她的骑士们,翻腾的阴影紧紧锁定眾人发动攻击,但弔诡的是,除了瑟琳的火焰能有效造成杀伤以外,其馀人就连靠魔法应付都相当吃力。 坐镇现场指挥的骑士团长早已下令让瑟琳以外的人全数退出来,却已经来不及了。阴影就像是咬定了想将所有人拖在范围内,试图要往外衝的人都将成为第一个目标,到最后他们只能尽量集中在一起共同退敌,免得让四处支援的瑟琳分身乏术。 而把他们困在这里的少年就在阴影中央,坐在高高隆起成小山丘般的阴影上饶富兴致地看着这一切。不久前的交手之中,瑟琳其实是曾取得过优势的,但当少年发疯似地大开杀戒,靠着绝对的力量压制重伤了几名骑士之后,选择去解救同伴的她的优势便荡然无存。 支援的人有所顾忌而不敢进来,就怕变成瑟琳的下一个负担,里面的人出不去,光是保护好自己就精疲力尽。 咬住下唇,格莱妮望着阴影中心的少年,她只觉得……那人彷彿陌生的让她完全认不出来了。 忍着心中的悲哀转开视线,她不认为在骑士们难以应付的情况下,自己贸然衝进去不会落得一样的下场。乌利斯连伊尔大哥都能毫不留情地袭击,对自己恐怕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骑士团的人群后方框了一处空地安置伤员,格莱妮奔了过去,就算只是后勤也好,无论如何她都想为现况做些什么。 「……我会治疗!请让我帮忙!」 她喊道,后知后觉地才在人群里看见面具少女的身影。后者结束了手边的治疗工作起身,对着身旁的骑士道:「这边的工作让她接手吧。」 在旁协助她处理伤口、被她的治疗魔法技术折服的后勤人员一愣,紧张地问:「你要休息吗?」 少女摇了摇头,「别担心,她会比我做的更好的,我还有我该做的事。」 语毕,她不顾阻拦便快步朝外走去,与格莱妮擦身而过时,她没有开口或是回头看她,但对少女篤定的语气茫然的格莱妮一度张口欲言,少女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她愣着目送她离去,然后被后勤人员拉过去接替工作。 「麻烦你了,这些人需要治疗,我们负责后勤的人有好大一部份去帮忙疏散民眾了,调度还需要一些时间……」 面具少女将这些交代的细碎话语拋诸脑后,那已经不是她需要烦忧的事情。 她走往惨烈的战场,刻意绕开了手忙脚乱的这一边。想逃脱的人,想拦阻阴影漫延的人,想帮忙的人,她不再理会这些,而是绕至了较无人看守,情况也较为严重的这一边。 深呼吸一口气,她以寒冰开道,不畏惧陷入与骑士们相同窘境地踏入了阴覆盖之处。 阴影立刻一拥而上,她快步向前。不能停下脚步、不能慢下步伐,一旦停下了慢下了,涌上的阴影就会将她吞噬。 为了不被预测到动向,少女的路线迂回而刁鑽,她挥刀斩断袭来的阴影替自己开路,专注于周遭的她没能留意到不远处的少年,他已经收回了看戏的目光,此时正望着努力前行的少女,眼神晦暗难明。 他看着她挣扎向前,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抬起手指,他让阴影去绊住另一边的骑士,自己则跳下小丘,朝着少女一步步走去。 他停在少女的身前,同时,所有袭向少女的阴影也停止了攻击。 「……你还真是鍥而不捨,明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就不怕吗?」 面露好奇,少年如此询问,微喘着气的少女转头看他,抿着唇不答话,只是举起了刀。 「啊,我知道了,现在的你还在记恨嘛,但你不就是为了真相而来的吗?那要不要先听我解释一下?」 他的话让少女动了容,她迟疑了下,「你想说什么?」 「关于我。」他神祕一笑,神情狡黠,一瞬间比起刚才伤人无数的恶鬼,他更像是少女记忆里的模样,「……嘿,别生气,我是真的想跟你好好说说话,毕竟……你是为了『我』而回来的,我真的……很想见你。」 少女稍微收回刚才一度想往对方身上斩去的刀,「……你继续说。」 「首先是我为什么要杀了『他』,不解开这个误会,我们肯定不能好好谈话了。」少年退了步,保持了个安全的距离,「就像你以这个模样回到这里,我也只是在做类似的事情而已。我们都一样,在世界的规则之下,我们必然得遵循某些规则、限制,在其下俯首称臣……或者,苟延残喘。」 他嘴角勾起的弧度不知是无奈还是嘲讽,「为了违抗命运,我们总得拋弃些什么,对不起,我知道你对我不谅解……但这已经是我找到的最快路径了啊。」 少年骤然压抑的嗓音发颤,饱含着超乎她想像的痛苦与哀戚。 「但你可以理解的吧?对吧?就像那次试炼里那没有尽头的路一样,一次、两次,五十次、一百次……我早就已经放弃去数了,再继续这样毫无办法地重复、无法改变,这样的轮回到底哪时候才会有尽头?」 「你说试炼……」少女一怔,顿时明白他所指为何。 『居然是看到过去的幻觉吗?真好,我那里什么都没有,鬱闷死了。』 『呃,或许每个人都不一样?也许也有人碰上类似的情况的。』 少年的神情不满,甚至有些馀悸犹存。对他的遭遇感到同情,她试着安慰他。 『至少你离开了那里,总比一直毫无办法地绕下去好吧?』 她轻抽一口气,难以相信,「你知道那时候的……!」 「我当然记得。」少年稳住情绪,继续说道:「因为我早就反覆思考过那次试炼的意义,我们所碰见的幻境,是否早就与我们的命运掛勾?」 少女骤然想起自己昨日参与试炼时的情况,她也曾想过,正是因为那些过去已遥不可及,所以她才会在第一次时看见过去、在昨日格外思念着想看见过去。 「我离不开这里的理由……是啊,就像我们最先接到的警告一样,流焰木是一切不幸的根源,是它让我们变成这个样子的。『诅咒』,这就是摘花的代价,是我活该必须背负的代价。」 少年又退了步,对着她笑了,「是老师帮助你回来的吧?肯定只有老师有这个能力,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以为已经没有办法了,但是你们出现了──你和老师一起出现了。」 那就是他们的初次见面。阴暗的小巷,奄奄一息的他,还有偶然经过那里的她们。他总是会想起那时候,在因为流焰木的力量而无法遗忘的无尽轮回里,他依然相信着她会回来,她会努力像那一次一样把他从黑暗里拉出来。 颤抖着的少女终于正视他,「……乌利斯?」 「你终于肯好好看着我了。」他轻声喃喃,带着某种释然,「我等了你好久。」 松开了手中的武器,她迈开步伐、奔上前,紧紧抱住了她一度以为自己失去了的他。 正因为他们带着记忆,才能撼动既有的命运与因果。她不敢想像他是耗费了多少时间才挣扎地走到这一步,即便早有预感回溯的时间不止一次,但她自身的特殊性注定了此刻的她只是第二次的她。 少女的嗓音染上一丝哽咽,「对不起,我应该……应该要早点发现的。」 如果她再早一点察觉他是谁,早一点接纳他背负代价后逐渐成为的模样,那他是否就能不在一次次的轮回中逐渐崩溃,甚至试图用这样残忍的方式去替自己争取解脱的可能性了? 第六幕:面具之下(8) 少年将手放上她的背,他低下头,靠着她,神情是难掩的疲惫与倦意。阴影替他们隔绝了另一侧的吵闹,这一刻,好似只剩他们在紧绷与疲劳中终于觅得一片能安心休息的地方。 「你知道吗,我害怕每次睁开眼又看见相同的景色,但我更怕睁开眼时发现连你都不在了、连你都放弃我了。到那时候……我是不是就会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他轻声喃喃,好似长久以来的恐惧终于能有地方宣洩。少女紧抱住他,专注聆听着想抚平他的颤抖。 「所以我总想见你,睁开眼时总希望最先见到的人是你。只要有你、只要知道还有人不会放弃……我就好像能又一次撑下去了。」 「……对不起。但是我们回来了,接下来让我们帮你吧。」她轻声而坚定地承诺道,「我们一定会带你回家……一定。」 少年松开手,稍微退了开来。他低头凝望着她,就像是想将她的模样牢牢刻印在眼底。 「嗯,是啊,我相信你,因为你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他的嗓音很轻,带着笑,这句话里却彷彿暗藏另外的意思。少女望着他抬起手,但直到那隻手猛地扣住她的脖颈时,她都还未能意会过来他为何那么说。 「咳!」 少年端着笑,望着她,手中的力道却彷彿要直接扭断她的脖子。她踉蹌几步,在少年的力道中被迫与他对视,她瞠大眼,眼前那双眼并非她记忆里的样子,无法乘载的癲狂与恨意自碧绿眸子里满溢而出。 「但是,你知道吗?我也恨你,我有多想见你、就有多憎恨这样的你!」 他道,压抑的质问转为低吼。 「是你让我一次次怀抱希望,又一次次落空,是你让我清醒着承受这些煎熬,又没办法讲述这一切──都是你、你为什么还要回来!我都已经放弃了为什么你还要回来!你就不能让我一个人在这里疯掉吗!」 他的声音拔高,像是彻底失去理智,下一句话时却又骤然恢復成原先的语调。 「你知道吗。」他的声音很轻,呢喃似地,「已经、不,打从最一开始,老师就已经放弃我们了啊。」 ……什么意思? 她张嘴想问,脖颈上的压迫感却让她连呼吸都困难,更不用说是询问了。她本能地想扳开他的手,少年的力道却大的可怕。 他加重力道,少女张大嘴痛苦的想呼吸,宛如离水的鱼。少年死死瞪着她不愿松手,洩愤似的怒吼砸落,语尾甚至因过于激动而分了岔。 「这里他妈就是一场骗局!让你回来的时候,伊尔没有告诉你吗!」 少年重重将她甩落在地,少女本能地蜷缩起身子、按着脖子重重喘着气。她努力想睁开眼,即便眼前发黑、即便被痛苦逼出的泪模糊了视线,她依然试图想看着他,想再去拉住逐渐失控的他。 『──为什么不好好看看我?』 她颤抖着伸出了手,却被少年发狠似地踩在了脚下。 「我想见你、我讨厌你、我好想你、我恨你……」 他低声呢喃,语句杂乱不成章。少女定定望着这样的他,嗓音虚弱却又坚定。 「对不、起。一直……都是我,看不、清现实。」 她努力发出声音,咬着尽可能清晰的读音,希望让这些话语能被他听见。眼泪滑过眼角,最终无声落到了阴影上,她已无力再多想,可有一点即便事已至此,仍然不会改变。 「但我、还是没办法,就这样……放弃你,所以──」 没能等她说完,阴影倏地自地面急窜而出,凝聚而成的数枚尖刺剎那间贯穿了少女纤瘦脆弱的身驱。被扯离地面,少女的身躯瘫软,未竟的话语就这么中断了。 ……这就是终于脱离危机、破开阴影追来的瑟琳与格莱妮,最先看到的一幕。 黑刺消散,摔落的面具少女仰躺在地,满身是血,情况未明。站在她身边的少年低着头,浑然不觉已经到来的他们。 「哈、哈哈哈……」 他低声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 他按住脸,难以抑止那癲狂的笑意。笑声回盪在空荡的阴影上,空洞的格外渗人。 即便如此,瑟琳仍是迅速反应了过来。 好不容易让大家脱离险境,阴影又有削弱的跡象,负伤的她抹掉伤口的血、稳住消耗掉大半的魔力,冒险带着强硬想跟来的格莱妮一起赶了过来。烈火烧开分隔双方的黑幕,孰料见到的却是这样一幕。 少年癲狂的模样以及那笑声令人心生怯意,瑟琳却仍是持剑发动了攻势。出手前她拍了格莱妮的肩示意她去救人,自己则朝着少年发起了最后的攻击。 剑尖擦过前一瞬反应过来的少年,他大动作旋身躲开,她则像是早考虑到地紧咬在后,有意将他往更后方不会波及到人的地方逼退。 防线即将溃败,她也已经消耗了过多,不能再拖。 少年的能力一定还是有尽头的,弄出这样的大风波,她不认为他的消耗会比自己少。没有谁能轻易扰乱秩序却不付代价,这是世间平衡的规律,不变而不可撼动的真理。 这点在她前一次佔上风时就留意到了,尤其是在她的火焰能准确造成伤害的情况下,少年并没有那么难以应付。 少年扬起手,阴影化作利刃被他握于掌心,用以拦阻瑟琳流畅的攻势。武器相击,少年动作敏捷、女骑士攻势猛烈,阴影攀绕上她的长剑,死死缠住,少年尽全力想迫使瑟琳的武器脱手,却被窜起的火苗烧开了阴影。 他不得不退,终究还是忌惮于那缕火焰。 唯有她与她的火焰能对他造成伤害。 利刃与长剑相撞,伴随着划开空气的风与烧灼的火焰,所有攻击咬着最为致命的方向而去,每一击每一道风每一缕焰,都在意图将对方置于死地。 少年的手在强硬接下劈斩时一度快握不住利刃,恣意漫延的阴影是他的倚仗,然而在火焰面前却难以取得优势。这样的无能为力无须再被验证,他早已能够心平气和地面对这个事实。 眼前的一切变得索然无味,他松开手中本就快握不住的利刃,眼神越过瑟琳、像是穿过一切吵杂纷扰直至彼端。 贝里的地势由低而高,在这里,能够看见底下繁荣不变的城镇。 「……流焰轮转,千物不移。」 长剑刺入他的胸口时,他呢喃似的这么道。他往后跌落,宛如一片飘然凋零的叶片,胸前烧灼似的痛,这点无论经歷多少次都一样不变。 瑟琳的这一击倾尽了全力,他放任自己顺着本能伸手扯住她,重力扯着他们直往下坠,自地面窜出的利刺直直贯穿了瑟琳的腹部。 她呕出一口血,跟着他一起狼狈摔跌在地。 少年的喉中溢出一声空洞的尖笑,他早已麻木,痛过太多次、重复经歷太多次后就能麻木面对这些,就像他已能毫不留情地伤人,放任逐渐癲狂的自己恣意毁去所有看不顺眼的事物。 火焰燃上了视野的一角,瑟琳即便身负重伤都会将除掉他摆在自身之前。仰躺在地的少年慢慢收回飘远的视线,望着天空,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似地轻声喃喃。 「……你跟我一样可悲。」 细弱的嗓音只得到几声喘息作为回应,他不在意,仅是在意识重新沉入黑暗之前,想打发寂寥似的自言自语道。 「『诅咒』,或许真是最贴近、却也充满矛盾的解释了……」 燃起的火包围了他们,他闭上眼,最终烙印在眼底的是瑟琳有些复杂的视线。 意识的最后,是一句极轻的呢喃。 「……没有明天的贝里,才是受到诅咒的吧。」 终幕、为了能够再一次相会(1) 格莱妮独自一人走往了城外。 闹出了如此大的骚动,贝里的人对他们议论纷纷。但格莱妮顾不上那些目光与指指点点,她匆忙赶往神殿,一切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但想到进城前听到的那句警告、再加上这里是被流焰木眷顾的城镇,她最终还是来到了神殿,希望能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果然。那是冒犯之人,曾经做出不敬之举的人,终将为其恶行承担恶果。」 可她没想到,好不容易见到主教之后,神情肃穆的主教竟是这么说。 「请你离开吧。」 格莱妮试图辩驳,最终却仍是被不愿多谈的主教请人驱离了神殿。不愿就此放弃的她在城镇里四处奔走,收拾善后的骑士、目睹异状的居民、前来参与祭典的旅人,怀抱着不安与焦急,她试着想从所有她想的到的、与事件及参杂其中的人们有关的地方下手,最终却只落得满身狼狈。 她只想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但没有任何人可以告诉她答案。 直至夕阳西落,夜色渐暗,遭受异变侵扰的贝里逐渐恢復祭典的轻快,狼狈的她终于束手无策,只能孤身一人躲避似地走在了贝里偏僻的巷弄之中。 她一时漫无目的,迷茫而不知所措,尝试透过坠鍊联系伊尔也没有回应。是老师那边出了什么状况吗?她不知道。 然而无助之际,手里那副空白半脸面具却像是提醒了她应该往哪里去。 发颤的手指捏紧了苍白的面具,格莱妮在暗巷里停下脚步。 那时候,伤势过重的少女阻止了她继续进行治疗,她握住了她的手,颤抖着一字一句将最后的话语传递给她。 『是、诅咒。带着……我,城外、找到他……』 那是她最后的遗言,当那隻手无力垂落之后,她的身影竟是崩解为细沙飘散,最终,只剩下这一副落在格莱妮手中的面具。 她望着面具想起了少女最终的遗言──于是她脚步一转,穿过小巷朝着城外而去。 兜兜转转,她又回到了这座苍白石砖砌成的桥上。而在桥的彼端,她如预期地看见了那道身影。 身披斗篷,戴着面具的青年就坐在桥边。 她有种预感,他在等她。 于是她朝他走去,越过桥,跨过映照世界的河流,走往了她此时唯一能想到的希望所在之处。 繁星点点的夜空中,三枚星子一如既往,彷彿从未改变过。 格莱妮在青年面前驻足,后者仰首,丝毫不显意外。 「又见面了。」他说。 「你……知道,我会来找你吗?」 「当然,我一直在等你。」 他语气篤定,她神情茫然。 「我……」 她想提问,却又不知该从何开始问起。犹疑地啟口,青年就像是理解般地接过了话。 「我知道。」青年望着她,语气沉稳轻缓,安抚般的一句话轻易地承接住了她的惶然,「我都知道,但还不到放弃的时候。」 她咬住下唇,悲伤像是终于找到了得以宣洩的裂缝,无法控制的眼泪顿时一发不可收拾。她按住脸,试图擦掉泪水,却止不住压抑的啜泣声。 「呜……呜呜……」 青年没有说话,他只是沉默着陪着她,放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然而他什么也不能说,一如既往。 他只能等到她的哭声渐缓,才用过分冷静的嗓音拋出了又一次的「希望」。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让你去到一切开始之前,去阻止所有的悲剧。」 那是彷彿剥离了所有情绪的一句陈述,格莱妮诧异地望向他,听着他格外镇定地往下说道。 「这不会是一条轻松的路,你很可能只是徒劳无功,甚至会因此而丧命。如果你想,我也可以带你回家,且我保证不会有人因此而责怪你。」 他将选择摊在了她面前,但格莱妮却是越过了那些,恍然地望着提出选择的他。 ……她怎么,直到现在才认出来呢? 这座城镇、来到这里的他们,一切的一切,模糊了的起始与结束。 疑问越来越多,但另一部分,却也逐渐变得清晰。 最后,首与尾,彷彿悄悄连在一起了。 「一切开始之前……我可以,回到我们刚抵达这里的时候吗?」 「……只是『返回』是不够的。」 她带着思绪里的混乱迷惘询问,他则一如她记忆里的沉稳,细细替她梳理出此时所需的那一部分。 「你不能是三天前那个一无所知的你,你得带着累积到现在的所有记忆,以另一个你的身分去到开始之前,才有可能动摇既定的轨跡。」 另一个「她」。 格莱妮歛下眼,脑中浮现了一道人影。 「我已经……失败过了,对不对?」 紧握着手中拾来的面具,她瞭然地问。顺着他梳理出来的线头,抽出了真相的一部份。 原来……原来是这样。 她终于明白。一切的假设,都在最根本处產生了错误,错误构筑出了矛盾的结论,于是他们错信,导致了最后一发不可收拾的结果。 青年頷首表示肯定,却仍有所保留,「就算你想放弃也没关係,我会一直在这里,我会想办法,所以,你的选择不需要有压力。」 他给了她最大限度的宽容,但格莱妮只是摇了摇头,「如果是这样,那我就更不能在这里放弃……这里一定还有我能做的,对吧?」 所以,他才会给她选择;所以,此时的她还在这里。 她抹掉眼角的泪。虽然不明白的事还有很多,但是,只有两件事情是一定的。 要完成老师的任务,还有,他们要一起回家──她、乌利斯、伊尔大哥,谁都不能少。 即使她得独自去面对,即使时间已又一次地证明了她的努力仅是徒劳。 「我能帮上忙的,对吧?」 「……嗯。」 「那我要去,我不能留他一个人在这里……我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然后,我们要一起回家。」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是啊,她不会放弃,无论此行的尽头是什么,她都能这样义无反顾,只为了那样一句看似简单的决心。 ──一起回家。 「……我能做到的有限,开始之后,我只能待在城外,也无法给你更多的帮助,一切都需要你自己去判断,同时你也一样,世界上不可能同时有两个一样的人,你的存在等于是在违抗世界的自我保护机制,在这之下,会受到的限制恐怕会让你寸步难行。」 「我不怕。」 「……格莱妮。」他轻吸一口气,语气格外严肃,「从我回到这里之后,我失败的次数绝对远超你所想像,事情走到这一步,我也有责任──」 未竟,他倏地打住话,一瞬间甚至有些懊恼。 这不是他该说的话,他不该在她面前表现出动摇的。有所亏欠与隐瞒的是他,这是他必须独自背负的恶果。 被困在这里的是他们,他理应让她安心,而不是让她知道他依然找不到解决的方法。 「但是,你没有放弃我们,你回来了……不是吗?」 他担心她难以承受这样的事实,可她只是轻声反问。 一如这一次又一次,一如他记忆中的样子,她始终温和而坚定,无论如何都相信着身为同伴的他们。 「你没有放弃……那么多次,你也没有放弃我们。虽然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虽然我可能没办法完全理解,但是……你还是回来了。」 她语气哽咽,「你回来了,真好,至少……呜,至少我们还有机会救他,至少、至少还有你和老师在……」 她独自背负了所有的混乱,可是有他在、见到他真的回来了,此刻的她终于能够安心,面对并承受一路至此的悲伤与恐惧。 终幕、为了能够再一次相会(2) 「……」青年歛下了眼,在她的信任中开口切入正题,「……我们的时间有限,我来告诉你接下来该怎么做吧。」 匆忙抹掉眼泪,格莱妮頷首,「好。」 「老师的力量能将时间倒退三天,也就是回到我们刚来这里的时候,但就像我刚才说的,如果让你也退回三天前的状态就没有意义了,所以,你得戴上这个。」 青年指着格莱妮手里的面具,如此说道。 戴上空白的面具,意即捨弃面容、捨弃自己,拋弃身分,才能成为独立于过往的自己的存在。而后,才能不被倒流的时间洪流冲散,完整地回到事情开始之前的那一天。 「这上面有着老师刻印的魔法,它会让熟悉你的人认不出你,包括气质、声音,还有魔力等都能掩饰,但你得记得千万不能摘下面具,或是主动向谁透漏你的身分。一旦让『世界』留意到你,你的存在很可能会直接被抹除掉。」 每个人存在的唯一性无法被抹灭,一旦发现世界里存在着两个相同的人,两者其一,必然会遭世界的法则抹消。 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格莱妮轻蹙起眉,谨慎地问:「但要是不小心被怀疑,怎么办?」 她此趟回去一定会碰见两名同伴,他们的敏锐她是清楚的,即便有老师的道具在,她也没有信心能瞒住他们俩毫不露馅。 「如果对象是我,就做不像是你会做的事;如果对象是乌利斯,就顺着他的话混淆他。」对于这个疑问,青年就像是早有答案,「毕竟『另一个你』的存在太荒唐,就算是我们也不会联想到这个可能性,所以只要有另一个合理的答案,我们自然都会往那里去想。」 「必要时你得误导所有人,包含你自己,所以你得从根本假设你是另一个人。不要给我们更多求证的机会,偽装的身分经不起深究,但也不必太过绑手绑脚,只要你的身分不露馅,那都不算太严重。」 「我知道了。」她点了点头,谨慎地将这些话语记下。 青年的说明与交代格外仔细,他先是和格莱妮确认了发生过的事,连细节也不漏下,接着告诉她该偽装成什么身分、该怎么利用真假参半的谎言取信于人,想要让他们对使用叶片力量这件事起疑,借助「三年前」的事成为人证,将会是最好的辅助与偽装。 「你千万要记住了,不可以使用流焰木叶片的力量,事情会变成这样……确实正是因为乌利斯用叶片的力量摘下了花。」 「所以……是因为流焰木的关係吗?」 即便主教用着「冒犯之人」、「不敬之举」等话语,说这件事是恶行必须承担的恶果,但她才不相信,无论乌利斯之后变成什么样子,她都相信他不是那种人,更不用说最初的警告让他们多少对祭典都有份警戒,那他更不可能明知如此还刻意冒犯贝里的信仰。 「那株流焰木确实是一切的根源。」青年肯定了她的推测,「记住我告诉你的。我必须在这里辅佐老师,很抱歉没有办法跟你一起去。」 「没关係的,我不怕。」格莱妮认真地道,拒绝他承担责任的歉意,「你和老师一定还在努力想办法挽回,所以,我会努力带他回来、我会查清楚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然后阻止那件事发生的。」 两人又就着各自所知的情报梳理了事件的始末,以及格莱妮应该要注意的地方。良久之后,青年抬眸望了眼夜色,他知道,时间差不多了。 「但是,格莱妮,假如事情最终无法如我们所愿……」 他开口,唯有这件事情,他希望格莱妮无论如何都不要忘记。 「你要记得,谎言与错误才是通往真相的唯一途径。不要忘记我们回到这里的理由,那是我们终要抵达的地方。」 儘管似懂非懂,格莱妮依旧将这句忠告牢记于心。就算她现在不明白,但她总觉得,这番话会在某个时刻派上用场的。 同时,她也明白──她该啟程了。 「路上小心。」他习惯性地叮嘱。 「好。」她轻声说道,语气格外坚定,「──剩下的,就拜託你了。」 语毕,格莱妮转过身,踩着那由苍白石砖砌成的桥,越过了倒映星空的河流,重新走回道路彼端那未曾改变过的城镇。 目送着她离去,青年轻声一叹。但这声叹息里包含了什么,也就只有他自己清楚明白。 少女离去之后,只馀他独自一人坐在桥的这一侧,身旁是雕刻着精緻花纹的路灯,洒落的灯光混着月色照亮了他与身下的石製长椅,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轻点,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彷彿刺痛着神经──太冷了。 收回手,他抬起头望着那片一如往常的星空,其中三颗特别耀眼的星星倒映在面具底下的那双眼里,即使他闭上眼,它们的光芒依然烙印在了他的眼底,无法消散。 那就像是世界无法被改变的公理,而他们正试图想要扭转它。那无疑是极其困难,甚至可以说是不可能的。 青年又一次叹了口气,接着将视线挪往隔着一座桥、被高耸围墙保护着的城镇。这无疑是个繁荣而华美的地方,但又有谁知晓,这座城镇背后隐藏的「真实」,究竟是什么呢? 又一次选择回头的少女已经不见人影,她的步伐坚定无比,毫无动摇。是的,青年还是明白的,每一个踏过这座桥的人,都是知道自己将往哪里去、又是为了什么而踏入这座城镇的。 他们都……不曾动摇。 无论是曾经的他们,还是更久以前的……她们。 动了动发冷的手指,青年伸手拉上了宽大斗篷的兜帽,倦意与疲惫感涌上,知晓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他闭上眼,放任意识逐渐被沉重的压迫感拖入深处。 ……曾经,他也踏足过这条道路。 那是段对他而言已遥不可及的时光,然而,即便记忆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淡去,极其重要的那一部份依然留存了下来,自那一日起日復一日地回想,最终沉淀在了他的心底,直至今日。 被遗落了的曾经,纵使时光流转……仍无法轻易将其抹去。 那一日不疑有他地啟动魔法,离开「贝里」之后,他确实将装有花的盒子交给了老师,并冷静迅速地说明了情况,然而在听到他想争取援手回到「贝里」的请求时,老师却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而后,作为回应,老师在他的面前打开了那个盒子。 ──空无一物。 终幕、为了能够再一次相会(3) 『虚假的存在是无法带回到真实的,在我所架构的、连结真实与「贝里」之间的桥樑中,唯一能穿过其中而必然不变的……』 她将盒子随手搁在一旁的桌子上,彷彿那盒子无关紧要。 『就只有唯一必须相同的你,伊尔,以及作为架构通道时一併纳入的乌利斯与格莱妮。你们确实在那里拿到了这朵花,并做到了我希望得到的效果。』 渗人的凉意随着老师的话语,渗入骨髓,让他莫名地感觉全身发冷。 『你完成了我希望你能达成的阶段目标,做得好,伊尔。』 那当下伊尔没能完全听懂老师的意思,但很快,他就明白了。 首先,是他无法再次回到「贝里」的事实,能做到这点的只有老师,但老师却以「现在的你再进去也毫无意义」为由拒绝了他。 其次,是他们前往的「贝里」是假的,世上确实存在着名为贝里的城镇,但绝不是他们通过魔法前往的那一座。 最后,他才终于明白,他们此行所谓的任务,不过是老师长年研究计画中的一环。他们踏足的那座名为「贝里」的繁华城镇……就如试炼是发生在幻境之中,整座「贝里」,不过也只是老师利用流焰木的花构建而成的、完整而彷彿世界缩影的幻境而已。 『……你骗了我们?』 他说不清自己是愤怒还是失望,但明白两名同伴恐怕再也回不来的现状后,他仍是忍不住对着一直以来敬重的老师怒吼。 『我们这么相信你、为了完成你的任务不遗馀力,但这一切却只是骗局?你早就预料到事情会这样发展、他们会永远留在那里回不来吗?』 『那也只是必要的牺牲罢了。』 老师的平静与伊尔的激动成了强烈对比,那是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意识到,他从不了解这个实际上是他的母亲,却一直唤作老师的女人。 他不该回来的,本以为能顾及全局的决定,反而让他全盘皆输。 『……请让我回去。』 他强行压下怒火,那没有用,既然这一步已经踏错,他必须在还来得及的时候修正才行,无论有没有援手,格莱妮都还在等他回去,他答应过的。 『你现在回去,只会连自己都赔上了而已。』老师说着,毫不留情地掉头往外走,『但如果你真的想要拯救他们,那就跟我来吧。』 这话让他一怔,却很快意识到老师并不只是单纯后悔心软了想帮他,她的语气依旧冷淡,脚步沉稳如昔,这表示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或是她早就打算要这么做了。 『……』 而他,明知老师此举很可能也在计画之中,自己頷首答应不过是再次成为棋子为她所用,但这是唯一一个能挽回的机会,要是自己拒绝,那格莱妮和乌利斯便真的不可能回来了。 老师并不在乎,其他人远水难救近火,要是连他都在此刻拒绝最明白一切的老师提出来的可能性……他迈步跟了上去。 想要救他们回来,他必须仰仗老师的力量。 踏入了研究室,老师确实如她所说,异常大方地将所有的研究资料都摊在了他眼前。透过流焰木架构世界的原理、运行方式、世界准则,无数的研究计算与复杂的图示穿插其中,即便他已跟着老师学了多年的魔法,一时间仍难以看懂大半。 再来,是一份实验日志。 翻开老师夹着书籤的那一页,读了几行字以后,伊尔就发觉老师的计画早在数年以前就开始了。而老师特别让他看的这一页,纪录的便是进行实验所需的最后一样材料,与带回它的过程。 ──时间是六年前,老师独自带回了连结着银叶赤花的流焰木枝干。 『要说曾经发生过什么……三年前的试炼中,有一名外来的参加者被流焰木给「惩罚」了。』 参与试炼时与瑟琳谈话的内容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女骑士的话语和日志上的内容,竟是微妙地对上了。 读着文字,他不敢置信、却又不得不去相信。 外来的参加者将流焰木之花连着树枝叶片一同切下,这是确实发生过的事,只不过不是在三年前,而是在此刻的六年前,发生在真正的贝里。 参加试炼的是一名女子与随行的年轻少女,承担「惩戒」的则是切下枝干的少女。女子独自带着枝干与花离开了贝里,少女则在试炼中不幸丧命。 他记得的。六年前,他与她的最后一面,留有一头金灿发丝的少女一如往常,进行练习、教导较年幼的孩子们、协助老师,在休息的时间与他聊天打闹……对当时大部分在魔法塔里学习的孩子中,「她」无疑是极受大家信任与喜爱的,大家的姊姊。 但那么耀眼而温暖的一个人,却在六年前与老师单独外出的任务中丧命了。 他依旧记得少女临行前是笑着与他告别的,殊不知那一面之后,即是永别。 塔里的孩子们听闻死讯后一片悲伤,他还记得格莱妮是其中一个哭得最惨的孩子,连那时候性格叛逆、只听格莱妮与老师的话的乌利斯都安分了许多。后来,大家一起替姊姊举行了葬礼──她和大多数的孩子一样都是老师带回来的,没有亲人,就只有他们。 但她就那样消失了,葬在魔法塔周围花园里的仅是用以纪念的衣冠塚。 之后的好一阵子他受了影响,变得沉默,只专注在精进魔法与武技上。他仍记得「姊姊」的模样,他想留下些什么,不希望她就这样彻底消失在所有人的生命里。 于是他延续着她的精神照顾塔里的孩子们,却忘了探究一件事情。 ──让姊姊丧命的那场隐密的任务,实际内容究竟是什么? 姊姊的死,加上本就隐蔽的任务类型,让他们没有想到要去探究,仅是听信了老师单薄而简略的说词。直到时隔六年的现在,伊尔才终于知道她是为了什么而死。 姊姊正是为了摘花,而在惩戒之中命丧贝里。 ……就和如今被困在虚假的贝里中,无法回来的乌利斯与格莱妮一样。 那一页日志后记录的是研究过程与一些琐事,他大略扫过艰深的学问,而后找到了相隔六年的这一天。老师让他们前往「贝里」,去摘那朵幻境里并不存在的花,让他们徒劳地遗留在了世界里,找不着回家的路。 『摘下花,被虚幻束缚的,是乌利斯还是格莱妮?』 老师问他。 被虚幻束缚……在幻境里重新生长的那一株流焰木,就是当年老师带回来的花与枝干,遗留着当年被连着枝叶切下的旧事,让进入「贝里」摘下花的外来者一併受到了所谓的惩戒,束缚在了那个虚假的城镇里。 虽不完全,但这多半与乌利斯异常的举止脱不了关係。 至于「贝里」的人们为何不受惩戒影响,正是因为他们本就是虚假的一部份,只有外来者──从名为「贝里」的虚假世界外而来的外来者,才会遭到惩戒,被束缚在了幻境里。 『……是乌利斯。』 『果然吗。』老师不太意外,『既然你坚持想带他们回来,那这些资料,还有「贝里」,就交给你了。』 『……什么?』她的举止又一次超出了伊尔的理解,或者说接连而来的事件与真相,让此时的他还没能好好吸收消化这些资讯,『这不是你的研究吗,为什么?』 他不明白,老师究竟想得到什么,把他们送进这个宛如实验场的世界里,现在又将一切交给他,她究竟是想从这长达六年甚至更久的计画里得到什么? 老师将视线挪往桌上堆着的各种研究纪录,沉默半晌,才开口回应。 『这个世界是一致的,它不存在着矛盾,但也因此,它是不完备的──总有些事,我们无法从世界里得到答案。』 她轻缓地叙述,话语背后蕴含着伊尔仍未能完全理解的重量。 『想要改变这样的无能为力,唯有跨出世界,再从世界之外,取得足以撼动世界的力量。这是唯一可行的方法了,只要这样的可能性真正存在。』 收回视线,她望着他。 『发生于「贝里」的悲剧,对留在里面的你们来说是无解的,但此刻的你已经来到了世界之外,也就是说,你拥有扭转悲剧的可能性。』 『伊尔,向我证明吧,人的决心,可以撼动世界永恆不变的真理。』 终幕、为了能够再一次相会(4) 那天之后,接手所有纪录的伊尔开始了没有尽头的研究。 世界永恆不变的真理。他记得,「母亲」成为「老师」的那一天也说过类似的话,只是当年的他太过年幼,除了这隻字片语,其他的事都是模糊不清的。 但随着研究、理解,翻阅各种资料与那本日志,他渐渐明白了老师想要的是什么。创造出这样的世界,又将他们引入这里,堆砌出绝望……而后,又希望他能设法推翻。 希望他来证明,从世界之外撼动世界的可能性真的存在。 ……可他想做的,就只是把自己重要的同伴平安带回来而已。 有了答案,伊尔不再追究老师做出这一切的理由,不论这对老师来说是单纯的研究还是另有其原因,那都不是他该浪费心力去追查的地方。 他花了数个月才终于理解「贝里」运行的原理,并勉强以魔力与「贝里」进行了连结。他尝试着试探这个世界,在这过程中又明白了为何偏偏是他们的理由。 就如锚定座标需要依靠血脉,这个由老师一手建立的世界,流有老师血脉的他是除了老师外最能被这个小世界接纳的人,换作是其他人,要试着探索世界的内部不被保护的机制完全拒绝,恐怕得花上更长的时间。 但即使如此,想要再次进入也不容易,老师没有意愿帮忙,伊尔也清楚靠自己掌握是最稳妥的方式,于是他开始了观察,很快便发现了这个小世界的特殊之处。 「贝里」繁华而热闹,但它却永远只有繁华与热闹。因其虚假,所以不变,于是这世界将时间切割成了圆,让它永远只走在三日的时光之中。 第三日的夜晚连接着第一日的白天,于是一切重置,又一次地走往悲剧。 对应老师的笔记,伊尔找到了一段讲述这件事情的内容──倘若他们所处的真实世界包含着所有整数,能从第零日、第一日、第二日、第三日这样一路无尽头的数下去,那么「贝里」就是一个只有「零、一、二」的小世界,第零日、第一日、第二日之后,理应数到的三便会在小世界里成为零。 在小世界里,零与理应是三的位置是相同的,但一旦拉回到了世界之外,它将现出本貌,与零分成不同的两个存在。 也就是说,即使「贝里」呈现着不变的三日循环,但它依然可以在外力的影响下產生微妙而不被世界规则察觉的不同。 这就表示,他有机会挽回所有的悲剧,在一切开始之前。 伊尔终于在无止尽的研究中找到了一丝曙光。 做了充足的准备,伊尔才尝试着重新进入了轮转着三日时光的「贝里」,但他却发觉自己倍受限制。戴上面具与斗篷,抹去自己的身分只是最基础的保护,一旦他大力干涉了时间流转的轨跡、使之產生矛盾的分歧,那在世界又一次重置为零的瞬间,他就将被世界的自我保护机制驱赶在外,想再次进来就会变得更加困难。 但伊尔并未因此而灰心,比起完全的束手无策,能有一次与世界对抗的机会,就已经是奇蹟了。 只要他蒐集完足够的情报,规划安排好计画,那么他就能冒险踏入这座繁华的城镇,去将乌利斯与格莱妮拉出悲剧的轨跡。 伊尔就这么以一个观测者的身分留在了城外。 无数次的尝试换来无数次的徒劳无功,他花了更多的时间去了解这个世界,而后小心翼翼地在确认过后进行尝试。让最后一日独自流落城外的格莱妮戴上面具返回首日,是他第一个大胆的尝试,而当世界依然以同样的悲剧收尾,他却好端端地留在城外时,他终于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赌对了。 慢慢的,他数着「贝里」轮回的次数,透过格莱妮,逐渐对这里有了更深的了解。 在这名为贝里的世界里,他无法撼动之事有三:其一,他无法扭转世界里的「伊尔」带着花离开的事实;其二,那朵花注定由乌利斯摘下;其三,唯一能影响世界走向而只受最低限度的限制的,是未被世界约束,透过老师的魔法进入「贝里」的格莱妮。 但即便是格莱妮,也无法阻止乌利斯在试炼里摘下花。这个最直接扭转悲剧的方法,从根本就注定了不可能。 事情彷彿又一次回到了原点,但伊尔很快便发现不是这样。 这条错误的道路,却意外凸显出了一个格外特别的人。 瑟琳。 「贝里」的人都是虚假的,他们虽然看似栩栩如生,却只能作出有限的反应,但如果这个假设是对的,瑟琳便是其中最无法被忽视的矛盾。 她太过真实了,不像他们遇到的大部分人那么单调,伊尔不只一次从格莱妮口中听见瑟琳的事蹟,他便开始留意起这名女骑士,并逐渐确定她一定有某种特别之处,甚至必定是他扭转悲剧需要的一片拼图。 而想瞭解瑟琳与眾不同的理由,最快的方法却是让格莱妮继续抱持着虚幻的希望,顺着注定失败的道路直至尽头。她不可能拯救任何人,却能让他更接近他此行的终点。 ……但这样是对的吗? 伊尔没有答案,但如果不循着这条路走,他不知道自己还要尝试多少次,才有可能找到另一条通往救赎的道路。 可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挥霍。 在这个违背常理的世界里,正确无法带领他们走到终点,他们每个人都得在错误的路上摔得粉身碎骨,才能以谎言堆砌出回家的道路。 伊尔终究选择硬着头皮、背负着罪恶感继续走下去。但他不会忘记他们流连于此的次数,他必须牢记每一次的意义──直到能扭转悲剧的那一天到来。 直到他们终于抵达遥远未来的明日。 ◆ 「──哈囉,这位先生?你还醒着吗?」 一声精神饱满的呼喊声响起,顿时清醒了的伊尔重新睁开眼。阳光穿过云层洒落在了桥上,他轻轻地半瞇起眼,在他面前的,是一位神采奕奕的少年。 夜晚过去,白日又一次的到来。 在仅有寥寥数人能察觉的时候,世界已又一次地重置为零。 而后,新的一天──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