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那些错过的时光》


 第一章 01

    「近来祁垣市发生的意外死亡事件不断攀升，这种现象就连各界学家也无法解释，提醒各位民眾出门在外，必须留意自身的安全……」
    早晨的和煦阳光照耀在大地上，彷彿在和所有刚起床的人们道声早安。电视机晨间新闻女主播抑扬顿挫的嗓音，充斥在这十几坪，且没有多加装潢的简陋小套房中，而这间套房的女租客，正慢条斯理的啃着早餐，双眼无神地盯着电视机萤幕。
    一直到吃完手中的麵包，顺带把餐桌上的牛奶喝完，她才像突然开机一样，从沙发上跳起来。
    「惨了，快要来不及了！」
    慌乱地抓起遥控器关掉电视，她迈开小碎步奔向衣柜，换上工作制服，再到梳妆檯前，简单为自己化上淡妆，并梳理一下自己乌黑的长发，扎起整齐的马尾。一切都着装完毕，她掛上工作识别证，拎起工作包和车钥匙，准备出门开始这一天的战场。
    这位独自居住在祁垣市的上班族，名叫宣婕翎，她今年才三十二岁，就已经成为环宇生技公司的品质部门经理，公司规模说大也算不上，但倒是还有一、两百名员工，资本额少说也还有个几千万。
    听起来，她的职涯发展似乎十分顺利，运气肯定也很好，但她本人的内心却完全不这么觉得。
    这一天，她上班的路上又塞车了。
    原本从自己租屋处到公司只要约莫十分鐘的路程，但现在她的车却一动也不动地卡在道路上，与四周的车辆陷入胶着状态。
    摇下车窗，她探出头，才勉强透过其他车辆与车辆之间的缝隙，瞧见下一个路口上，有位义交手中高举着告示牌，说前方正举办法事，这个时段仅开放内侧车道。
    「切！又是迷信，平常时间办法会活动就算了，还在这种上班尖峰时段封路，当马路都是自己家的吗？」她忍不住在车上嘟囔。
    宗教这档事，宣婕翎是一概不相信的。
    最近新闻媒体一直疯狂地报导，祁垣市意外死亡的人数持续急速上升，让社会大眾各个都人心惶惶，甚至还有论坛节目更夸张，将这种现象解释为来自恶灵的诅咒，还在那儿一派认真的说，有目击者发现，一道不明的蓝色光芒会不定期不定点地从天空中射出，随之那个地方就会接连发生意外……
    喂喂喂！这是在编什么奇幻故事吓唬大眾吗？目击者是谁？有什么实质上的证据或照片可以说服别人吗？那些媒体明明什么东西也拿不出来，还敢在电视上讲得天花乱坠！
    通常如果看到这一类的节目，宣婕翎一定是摇头叹息，外加拿起遥控器转台。
    前面那场法事，多半又是哪个村长或里长听信了媒体的荒唐报导，而花钱请法师来消灾，看看可不可以减少意外事故发生的吧！此举除了可以求份心安，更可以安抚民心，拉拢人民对自己的支持度，还真是一举两得。宣婕翎在等待前方堵塞车辆疏通的同时，心里想着。
    车子好不容易终于有了向前移动的趋势，她把握住最佳时机，打了左转方向灯，趁着空档插入内侧车道，那是一个快狠准！
    她呼出一口气，顺手拂去了额前刚才受那紧张情势而逼出的汗水，等到衝出车阵，她便一路快马加鞭，开进公司大门，驶入停车场。
    所幸赶在上班时间前抵达公司。她踩着高跟鞋下车，一路走向办公室。
    「宣经理早。」期间遇上其他职员道早问候，她一一以微笑回应。
    就在快要走到自己办公室时，长廊另一端迎面走来和自己身上衣着差不多的女人，同样踩着高跟鞋，由远而近的「喀、喀」声响，令人听了好生刺耳。
    她烫着一头时尚的波浪捲中长发，脸上化着淡妆，却刻意加深了眼线，使自己的眸子看上去无比深邃；挑高的身材，再加上经特别保养且白皙的皮肤，令她从头到脚都散发着高雅的气质，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那金边细框眼镜下的冰冷神情，给人一种不甚亲近的感觉。
    两人在距离渐渐拉近时，宣婕翎朝她点了点头，而那女人非但没有以礼还礼，反倒还撇头睨了她一眼。那眼神充满了厌恶与鄙睨，令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那女人是财会部门的向雅荃经理。
    事实上，向经理与宣经理在职场上水火不容，是全公司都知道的事，每每她们俩接触在一起，不过几秒便会将四周染上箭拔弩张的氛围，其他职员见状无不退避三舍。
    「真是，天晓得我又哪儿招惹她了？看她一大早就不给人好脸色看，今天一整天，肯定有得我受了。」宣婕翎回到自己办公室，将门关上，连续翻了好几个大白眼，口中不断抱怨着。

 第一章 02

    有时候不得不讚叹女人的第六感是何等的准确，这一天才开始上工没多久，宣婕翎就大难临头了。
    「本月的预算配额详如各位手中的报表所示，光是在品质部门的请购案件支出，就已经占了百分之四十……」
    早晨会议上，向雅荃依序发出这个月的财务报表给各部门主管，当然也包含了掌管公司所有事务的陈董事长。她在报告的过程中，说到「品质部门」的时候，还刻意瞟了宣婕翎一眼。
    环宇生技素以出產医疗器材为本业，但近期公司内部却计画将版图扩展至保健食品领域，而招聘了具备相关研发经验的人才前往任职。
    对于即将深入探索的陌生地带，公司员工的心态固然小心谨慎，品质部人员花了不少心思与成本在研发品的品质管控上，申办新產品的註册也是一大笔花费。再加上公司原有產品的品管检验，零零总总匯合起来，促成了财务报表上庞大的支出。
    「确实，我们部门的请购支出是占比高了点，可我们所支出的每一项费用，都是在为了我们公司的產品着想，以优良品质为初衷。」
    「那你可以去想，要怎么去简化你们部门的作业程序，去降低成本呀！这不是你们应该要自己去评估的吗？」向雅荃不顾此时会议室内有多少人，直接抬起头，用着犀利的眼光笔直投向宣婕翎，并尖声驳斥道。
    「话也不能这么说啊，你……」
    「两位不好意思，我打个岔。」从会议开始便一直默不作声的陈董，此刻竟开了尊口，阻止两人再继续争执下去。
    会议室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屏气凝神，一致看向了他，准备好洗耳恭听。
    「宣经理说的没错，『品质至上』确实是我们环宇生技营运的初衷，如果没有品质优良的產品，如何能取得客户的信赖呢？可向经理说的更有理，品质固然重要，但我们也不是慈善企业，凡事我们都得要去思考，如何化繁为简才能得到最大的效益。所以说，宣经理！」
    「是。」
    表面上故作认真，其实心里正偷偷抱怨着陈董又在瞻「钱」不顾后的宣婕翎，忽然被点了名，顿时浑身汗毛直竖。
    「下次开会的时候，我要准时看见你们部门的成本缩编计画，我相信你们一定可以做得到。」陈董意味深长地看着宣婕翎，并用指尖「鏗鏗」在桌面上敲了两下以示强调，便闔上了记事本，起身转而对其他人道：「好了，今天的会议到此结束，请大家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
    在陈董的一声令下，所有与会主管纷纷收拾自己的随身办公用品，准备离开会议室，唯独向雅荃，径直走向了正在记录交办事项的宣婕翎。此时的她正因莫名地被加派工作，而成了洩了气的皮球。
    「宣经理，请问你们部门下个月的请购预算计画，什么时后才能提交给我？」她双手环抱在胸前，微微俯视着仍坐在会议桌前的宣婕翎。
    那冰冷的目光，就算是隔着一层镜片，也令宣婕翎感到无别于极地的严寒刺骨。
    「可、可是您上次不是跟我说，这礼拜缴交给您就好了吗？现在才星期二而已，况且您也没有说星期几之前要……」
    刚才被抨击一顿的宣婕翎，还尚未恢復士气，马上又要接受下一场战役。她小心翼翼地解释着，深怕稍不注意，又引爆了那颗名为向雅荃的炸弹。
    「所有部门都已经提交了，全公司就只剩下你们部门计画还没拟出来！明天就已经是这个月的最后一天了，你还想要拖多久？」还尚未解释完，就被向雅荃给厉声打断。
    尖锐的嗓音回盪在空旷的会议室里，形成了可怕的回音。
    「算一算，你待在这间公司的时间也不短了，怎么连这么基本的事都要旁人处处提醒你呢？莫非……」向雅荃在经一声怒吼之后，见宣婕翎噤声并低下了头，便有些得意地稍微靠近她，并压低了声线：「你能坐上经理的位置，真的是因为和董事会的某人，有特—殊—关—係—？」
    她的语意中带着满满的挑衅意味，说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还刻意拉长并挑高了尾音。
    「你……！」
    怎么会有人这么无礼？宣婕翎感到不可置信，她放下了手中的原子笔，倏地站起了身，睁大双眼直瞪着眼前的人。
    「我这不是正在提点你，对于自己份内的事该主动积极一点吗？反应这么大做什么呢？」
    无视于宣婕翎的不满，向雅荃笑了笑，像是成功燃起了对方恼怒的情绪而正得意着。
    也不给她任何回应的机会，向雅荃伸手拨弄了一下自己的捲发，便头也不回地踩着高根鞋向门外走去，离开前还不忘叮嘱：「最好明天一大早，就要让我看见品质部门的请购预算整齐的摆在我桌上。」
    这是何等的欺人太甚！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宣婕翎发誓，她绝不会让向雅荃知道太多自己的事，就算两人从前再怎么要好都一样！

 第一章 03

    宣婕翎踏着沉重的步伐走进品质部门的职员办公室，打算佈达今天早上开会的重点，但当她推开了门，竟发现里头虽亮着灯，开着空调，却空无一人。
    「宣姐，今天一大早就进货了一批原料，检验组的都已经去採样了，另外放行组的人临时被生管叫去开会，所以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
    原本以为没有人的办公室，突然传来一阵女声，接着才看见李雯从资料柜后探出头来。
    李雯是品质部门里唯一一名风险控制组，又称风控组的组员，虽然年纪尚轻，却是宣婕翎最重用的下属，只要交办给她的事情，她绝不会拖泥带水，而且学习能力又强，不但一教就会，还能够举一反三。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她不会和公司里的那群三姑六婆一快儿嚼舌根子，四处谈论别人的八卦。
    宣婕翎认为上班时间聊别人的是非，是一件非常浪费时间的事，说不准还会一不小心得罪别人。
    也因此，凡她底下的职员，一但被她发现聚在一起唏唏窣窣说个没完，铁定会被她记上一笔。
    「李雯啊，真的很不好意思，这边有件事情，我只能交代给你做了。」
    她将手中的资料置于李雯的办公桌上，并摊开其中一份：「这是品质部门下个月预算计画表，麻烦你把我们例行性的花费照上面的格式keyin在excel档上，下班前mail给我。唉！真的很抱歉，现在才来拜託你。」
    「宣姐没事的，放心吧！我一定马上办好。」
    李雯见自家主管显露出无奈的神色，心想八成一定又是向经理在百般刁难，便也没多说什么，拍胸脯以示保证。
    「谢谢你。」她真心觉得整个品质部门，唯一不会盲目跟从风向、趋炎附势的人就只有李雯了。
    「幸亏有你，不然我不晓得自己还撑不撑得下去。」唯恐有失主管风范，因此这句话宣婕翎没有说出来。
    检验组和放行组的那伙人，看准了陈董重视利润，进而较为器重向经理的情势，经常趁自家主管无暇留意之际，偷溜至财会经理办公室泡茶。目的就是为了讨好向经理，好在职场中有个照应，有棵大树可以遮风避雨。
    然而宣婕翎也不是傻子，这一切她都是知道的，只不过自己不愿说破罢了。
    「宣经理，你心肠也真是太软了，他们如此待你，你连一点顏色也不给他们瞧瞧？」男人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语气中带有责怪的意味，但更多的是怜惜。
    环宇生技是奥维亚集团旗下的一间公司，而财团老董有两个儿子。最初将品质部门职员那些丑事，向宣婕翎通风报信的人，正是老董的长子，严禹帆。每每他来到公司查阅财报，经过财会经理办公室时，那一张张虚偽、丑陋的嘴脸都深深印在他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随他们去吧！若他们妥善把份内工作完成，我也不好去管那些人私底下什么交情。」
    她心里也不是不在意，只是在意了又能如何？若是要惩处基层人员，她只要一句话，严禹帆就能够压着陈董从严发落，但她并不想这么做。
    宣婕翎知道，她今天之所以能够坐在经理的位置上，除了自己打从进入公司七年以来，勤奋且契而不捨的努力外，其中很大一个因素，便是严禹帆的强力荐举。
    依靠后台关係升职上位，对她而言并非一件光荣之事，她不想再利用多馀的手段，让其他知情的人更加看不起自己，更何况她也心知肚明，严禹帆待自己好必然不是真心，仅仅因为他是那个人的亲哥哥。
    「严禹宸……」
    向李雯交办完工事，宣婕翎坐回自己办公桌前。深思半晌，她从私人包包中取出了一支约一枚易开罐拉环大小的钥匙，插入最底层抽屉，「喀啦」地一声转开。里头是一座相框，正面朝下摆放着，显然已有一段时间没有被人触碰过，表面上积了一层薄尘。拾起相框，她看着相片中那名十三岁的男孩，口中不禁叫唤出他的名字。
    他，是奥维亚集团老董的次子、严禹帆的亲弟弟，同时亦是宣婕翎国中时期的同班同学。
    「我也真是的，人都已经离开那么久了，如今还在念念不忘个什么劲呢？」
    自嘲地笑了笑，摇摇头、叹口气，她又将相框收回底层抽屉，上锁。
    「不论事过境迁，她是否记得我，请替我转告她，我即便化作灰烬也仍忘不了她。哥，算我求你了！请保她一切安好。」离开前，他用着仅存的力气告诉严禹帆，她仍是自己心中重要的存在，无法随时间而淡忘。
    如果可以，请代替自己陪在她的身边。
    来不及说出的告白，由严禹帆亲口转述给宣婕翎。那一刻，当她知道自己已永远失去了他，马上就晕厥过去，整整昏迷三天三夜才甦醒。
    在身旁守着、照料着自己的是严禹帆。
    「他，完美地活在我的过去。」
    宣婕翎认为，严禹宸是特别的。他们在国中那段时光，是密不可分的红粉知己，彼此都视对方为不可或缺的存在，恰似鱼儿和海洋、鸟儿和穹苍。
    国三毕业前，两人因为一些矛盾而未再联络，但即使在这之后他性情变得如何，那些回忆是否仍在他心里，对宣婕翎而言，他永远藏在了自己内心尘封的位置，禁錮在无数道枷锁中，没有勇气释放。只因为害怕那颗奔腾的心再次剧烈跳动，每跳一下就像是要扯断身体的一寸神经，痛苦得令她近乎要窒息。
    多年以后她才了解，当年的自己原来早已与他擦身而过，只是这份感情，此刻不论如何却再也无从说出。
    严禹宸离开之后，严禹帆便成为了她的后盾，也算是了结他弟弟的心愿。
    当宣婕翎唸了大学，他就到她的学校，与她系上的教授洽谈產学合作与实习计画，助她为未来铺路；当宣婕翎进入环宇生技工作，他就出资收购了公司，助她在职场升迁顺利。
    她经常想，如果自己早一点懂得把握，珍惜这段得来不易的感情，是否一切都还来得及，不致于走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叮！」
    当电子邮件的讯息提醒音效从电脑发出，打断了宣婕翎的思绪，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又深陷于苦情漩涡中无法自拔，连忙伸手拍了一下后脑勺，再点开信件。
    她瀏览着方才收到的加密邮件内容，差点儿没把它当作是垃圾邮件给删除。

 第一章 04

    「主旨：『异度空间管理人计画』邀请函
    亲爱的诺拉小姐：
    恭喜您幸运成为『异度空间管理人计画』的调查员！
    您的人生中，是否曾因为错误的决定而感到懊悔？是否因为对未来的无知而感到手足无措？若是如此，请您务必要加入我们的团队。
    强烈的羈绊将我们紧紧牵连在一起，在这里，我们将带您回首过去，翱翔未来，探索生活里无限的可能。
    切记，此封信在您阅读完毕后会自动消失，过程中所有的内容皆不得转发、截图，或是转述给其他人，我们已架设好严密的监控，若您做出上述行为，将以性命付出代价。
    今日晚间八点，请静待调查员的来电通知吧！
    异度空间管理人计画主持人贾斯」
    究竟谁是诺拉？谁是贾斯？还有，那个莫名奇妙的计画又是在搞些什么名堂？宣婕翎怎么也摸不清信中所表达的含义。
    当她内心疑惑着将页面滚动回最顶端，准备要把信重头再读起时，电脑萤幕忽然「啪喳」地闪了一下，还冒出了几丝火星。这可让正认真思考宣婕翎吓了好大一跳，整个人直接从椅子上弹跳起来。
    等到一切恢復平静，她才敢躡手躡脚地向电脑桌靠近。颤颤地握起滑鼠，定神朝萤幕一看，信箱哪里还有什么「异度空间管理人计画邀请函」？
    风控会议通知、產品品检报告、案件进度报表显然佔据了一大部份收件匣容量，她在里头左翻又找，还把寄件备份和垃圾邮件全都翻了个遍，甚至使用关键字在整个帐号里搜寻，仍旧寻不着那封诡异的邮件。
    莫非自己是眼花，出现幻觉了？
    眼球忽然袭来酸涩的感觉，她揉揉双眼，身子轻靠在办公椅背上，想要稍稍舒缓疲劳。
    「怎么？一大早你就累了吗？」
    还未休息够，一阵嗓音悠悠地传来。抬起头，赫然发现严禹帆不知从什么时候便站在门口，一脸玩味地望着自己。
    「严董。」碍于公司内人多嘴杂，宣婕翎倏地站起身，示頷首礼。
    「宣经理，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呢？」
    「严董不是的，您看这会儿不是还在公司里吗？我……」
    「那么，咱们出去谈？」严禹帆晃了晃手中的公务车钥匙，朝她挑眉。
    「这不好吧？」
    「没事，就和其他人说你和我出差与客户洽谈合约便是。」他见眼前的人依旧按兵不动，嘖了一声，霸道地拎起对方的衣袖就要往外领：「别犹豫了，走吧！」
    「我、我可以自己走！」她很是彆扭，甩开手，这才跟着走出办公室。
    幸亏大伙儿现在都正忙活着，完全没有人注意到自己这儿的动静，否则一定会被间话个没完！在踏上严禹帆的汽车副驾驶座时，宣婕翎心中倖倖然。
    「你怎么脸色那么糟？又被向雅荃欺负了？」他双手握着方向盘关心道。
    也不全然是，最主要还得拜那封古怪的邀请函所赐，不但没来由地突然出现，又自己消失，弔诡的是，此刻宣婕翎对信中的内容清晰无比，像是有幅影像正投影在脑袋中一般，搞得她内心惶恐不安。
    她本想将刚才遇见的怪事娓娓道来，但却突然想起，来函中似乎有特别告诫她不得将信件内容洩漏出去，否则将取她性命作为代价，越想越害怕的她最后只得罢口，默不作声。
    「我猜对了吧？唉！亏你以前还把她当做朋友，我真心同情你遇人不淑。」
    闻言，宣婕翎深深叹了口气。她在最初应徵进入环宇生技时，的确曾经把向雅荃视为职场中最好的朋友。
    七年前，她们两人都是品质部门风控组的基层职员。
    宣婕翎是理组毕业的，逻辑分析能力好得没话说，风险分析case件件难不倒她，但却不怎么擅长文字撰写，报告书上往往空有想法而无从下笔；向雅荃则是文组出身，文字组织颇有一手，恰好与宣婕翎的短处呈互补，可有条有理地将她的分析内容构筑成一份完美的报告。此外向雅荃还拥有杰出的外语能力，时不时会协助查找国际文献及资料，适时给予宣婕翎正确的思考方向，将case更为妥善地分析。
    「说好了，我们要永远合作无间。」
    那听来真挚的誓言，现今回想起来是多么讽刺，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在利益与竞争的面前，又是多么不堪一击？
    三年后，宣婕翎升职上位，向雅荃仍是当初入职的基层职员。明明两人年资相同，能力也旗鼓相当，为何自己得听从对方的指令办事？向雅荃内心深感不服。
    「默默耕耘的人，再怎么努力也不见天日，难道仅仅是为了给后台稳固的人乖乖让路？」
    宣婕翎永远也不会忘记，她那心灰意冷的语气。
    严禹帆与自己之间的关係，向雅荃是知晓的。宣婕翎就不懂了，一开始她在得知此事时，也只是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肩，要自己好好珍惜这个朋友，怎么转眼之间她的态度就发生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在那之后，向雅荃辞去了风控专员的职位，出国进修财金硕士。过了三年，凭藉着名列前茅的成绩和杰出的实习成果，她被引荐担任财会经理一职，重新回到环宇生技。也就是那一刻，宣婕翎的职场生活从此乌云密佈。
    「傻妞，想啥呢？我们到了。」
    汽车行驶的速度逐渐趋缓，最后停在了路旁的白色停车格。宣婕翎撇头看向窗外，眼前的景象令她心中一颤，不禁脱口而出：「景旭中学？禹帆，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你……」
    车门「碰」地一声关上，直接打断了她的话语。
    驾驶座上的男人没打算等她说完，逕自熄了火下车，走进中学旁的咖啡厅，留下她仍傻愣愣地坐在车里。
    「这傢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宣婕翎嘴里嘟囔着，无奈地解开安全带，也跟着进入店内。

 第一章 05

    「婕翎，看看要喝点什么？」
    严禹帆率先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一派轻松道。两人并非在公司内，因此他对女人的称呼格外亲暱。
    「喂，这样真的好吗？」
    宣婕翎微微蹙眉并低语，不外乎此时正值上班时间，而眼前这位严董却把她带出公司间逛。
    「你还真是个乖乖牌。」严禹帆好笑地摇了摇头，从西装内衬口袋中取出一张合同：「喏，这是待会儿要和景旭中学教务处谈的『职涯课程合作案』，我已经向陈董请示过了，他也同意让身为校友的我们负责这件案子。」
    「怎么不早说？」
    听完解释，宣婕翎眉宇之间绷紧的线条才渐渐舒展开来。在向服务生点了份中杯热美式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眉头很快又皱了回去。
    景旭中学。
    那是宣婕翎的国中母校，大她两岁的严禹帆同样从这所学校毕业。
    当然，这也是她和严禹宸相遇的地方。
    想着，眼光不经意飘向窗外，定格在隔壁建筑物的最高处，有着蘑菇型圆顶设计的天台。
    「喂，你不是我们班的吗？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曾经以为，天台是校园内最静謐的地方，但那一声稚嫩的呼唤却狠狠打脸了自己。
    撞见班里三五男同学，嘻笑着上天台玩起报纸球传接游戏，可不在自己预先的设想里。宣婕翎心想若此时奔下楼去，必定会被发现，便蹲下身蜷缩在墙后。
    不幸的是，仍然有人瞧见了她。
    如此害怕被人碰见，是因为她刚才大哭过一场，现在眼圈及鼻翼实在红肿得无法见人。
    「你，走开！」
    以双手遮掩着脸颊，也不管和自己说话的人到底是谁，她夹杂浓厚鼻音大喝一声，试图要将对方驱离。
    原以为男孩会自讨没趣而离开，想不到指缝间却看见递来一条浅黄色面帕的手，耳边传来彆扭的嗓音：「先擦一擦再说吧。」
    她这到底是该拿还是不该拿？内心交战了几回，最后在男孩不耐烦的一句，「嘖！要不要用？不然我不理你了。」她才颤颤地伸手接过手帕。
    「所以，你怎么了？」默默在宣婕翎身旁蹲下，等待半晌，她看上去平静一些后，男孩才开口。
    「你是在关心我吗？」没敢看向对方的脸，宣婕翎低着头，眼里只有粗糙的水泥地。然而她没有意识到，就是自己的这一句话，令男孩顿时红了双颊。
    「谁、谁说的？你、你爱说不说。」
    他激动地反驳，频频口吃，模样甚是滑稽，连刚才还鬱鬱寡欢的宣婕翎都忍不住破涕为笑。
    「严禹宸！你在那鬼鬼祟祟的搞啥啊？」
    在他正手足无措时，其它男同学一面吆喝，一面朝自己的方向走来。
    严禹宸嘟囔了一句，「你们女生真难懂」后，顺手将宣婕翎往更隐密的方向轻轻推了一把，然后站起身来，走出墙角对同学们喊道：「我刚刚零钱撒了一地，这不是正一个个捡回来吗？好不容易被我给捡齐了。」
    「那我们可以开始投球了吧？」
    「投什么投？待会儿球掉楼下去了，又要被老师骂个没完，去去去，快滚下楼去！」
    严禹宸催赶着男同学们下天台，期间他还偷偷回头向宣婕翎眨了眨眼。
    好险他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否则自己和闺蜜琳琳吵架的事，该怎么向男孩子解释呢？在宣婕翎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不禁讚叹起严禹宸那双闪亮亮的眼睛多么地好看，人也如此善解人意。
    明亮而不扎眼的浅黄色，依稀温暖，宛如初夏的阳光。丝质手帕细緻柔软的触感，自此成为了宣婕翎眷恋于底心的温柔。
    「小姐不好意思，为您上一下中杯热美式喔！」
    托着下巴的手震了震，服务生亲切的一声提醒，才将宣婕翎不知神游至何方的魂魄给唤回来，她将原本伏在桌面上的手肘移开，好挪出空间让服务生放置送上来的饮品。
    目光随那杯冒着蒸气的热咖啡端上桌而拉回正前方。望着与记忆中那男孩，有着六、七分神似的脸庞，宣婕翎有些出神。
    如果说，严禹宸像他哥哥一样顺利长大成人，不晓得他的面孔会生得如何？那双眼睛是否会像此时的严禹帆一样深邃，甚至比他的要更清澈澄明？
    「你这是又在想啥呢？」
    「我才没在想事情……」被抓包的宣婕翎自觉尷尬，忍不住将头给撇开。
    无意间她瞧见了严禹帆左手腕上，隐约从衬衫袖口闪烁着银色的金属光芒。之前自己怎么从没注意过？她不由心生好奇，顺道转移了话题：「禹帆，原来你还有戴首饰的喜好呀？」
    「你是指这个吗？它可是有特殊含义的呢！」严禹帆稍微拉开袖口，露出那条银白色手鍊，并小心翼翼地拆下，捧到她面前：「这并非一般的手鍊，而是代表严氏家族成员的象徵，我每位成年的亲戚都会戴上一条。看见上面这片小银牌上面的编号了吗？严老董直系的血脉，英文字母开头都一概是『a』，若是『b』以后的字母，大多都是旁系，而且越后面代表血缘关係越远。当然囉！字母后头的数字是按辈分依序下去编号的，你看这个『130』，意指从我们家祖先创业起家以来，我是排行第130的直系后代喔！怎么样，有趣吧？」
    他亮出了手鍊上，镶着如南瓜籽般大小，细緻地雕刻「a130」编码的银色小牌子，鉅细靡遗地向宣婕翎解说。
    「你们富家子弟的规矩还真多。」
    「这个叫做有备无患！你想想，企业里什么样的案子该交给什么辈分的人来办，或是哪位亲人过世了，该由谁来继承遗產，诸如此类的问题通通不用争个你死我活，按照『严氏编号』来辨别优先顺序最不失公正了，你说是不是？」
    「如果有人订製仿冒品，试图冒用他人身份怎么办？」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光是手鍊的基础材质就是使用特殊比例混成的白银，除了我们家族之外，市面上根本无法取得。此外那片刻有编号的小牌子内也有植入严氏家族自己设计的晶片，并有一套系统管制。」
    说完，他还让宣婕翎戴上自己的手鍊试试，结果她才刚将扣环给系上，严禹帆的手机便响了起来。
    「喂？没事没事，我只是给老朋友见识一下我们家的防盗机制而已……，对对对……」
    话筒的另一端是严氏家族的保镖，他一面接听电话，脸上一面朝宣婕翎摆出一副里所当然的表情，像是在炫耀，「看吧？我们家的身份识别就是可以这么精密！」
    在听完这一整套的规则，宣婕翎还是无法想像有钱人的生活，究竟是多么繁复且折腾人。

 第二章 01

    这次环宇生技的「职涯课程合作案」，合作对象是严禹帆和宣婕翎的母校，景旭中学。
    「这些迷途羔羊还要再麻烦你们费心指教了。」教务主任推了推鼻樑上的老花眼镜，乐呵呵的。
    合约内容不致于繁杂，大抵上公司只要在两个月后，派人来为国三学生上几堂医疗器材行业的介绍课程即可，教材可由公司自由发挥。因此，双方在签完合同后，剩下的时间就属间话家常。
    「很遗憾，若你弟弟还在，如今必定与你一般英俊，且事业有成。」
    主任这话是对着严禹帆说的，可一提到严禹宸，刚才还谈笑风生的宣婕翎，脸色顿时失去生气，转为苍白。
    「哎呀！主任，好端端的怎么说起他来了呢？」
    「我这不是看你俩长得像吗？自然就……」
    「主任，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不然这样好了，我们下次见面再聊？」
    没等主任将话给说完，严禹帆倏地站起身，径直伸出右手等待对方自动握上，并朝他露出流于形式的微笑，眼底若有似无地透出一丝凶光。
    「婕翎，你还好吗？」
    两人打从离开教务处办公室就静默不语，直至回到车上，严禹帆才开口。
    「就别说我了，你刚才对主任那样简直没礼貌。」
    宣婕翎装作不在乎，手上系着安全带，试图将话题从自己身上带开，想不到身旁那男人却忽然攥住了她正要扣上保险扣的手腕：「是他！是他脱序无礼在先，究竟哪壶不开提哪壶？」
    指尖持续往皮肉上掐，冰冷的掌心因出力而微微颤抖，宣婕翎有些无法招架，顿时松开了掌，安全带也随之「唰」地一声弹回车门边。
    手腕还被摁着，她心中波澜未定，唇畔微开，想问问严禹帆这极端的反应是怎么一回事，但他没给她机会出声，抢先一步回答。
    「我只是不想见到你难过。」见到她难过，内心总会有种悵然若失的感觉。
    他抬起头，深邃的双眸映入了宣婕翎的眼帘。就是那样真挚的目光，她从中看不见如空壳般的使命，只感受到满溢的别样情愫。
    除了上司与下属的关係，他也仅仅是接受严禹宸的请託，对她多加担待罢了，还能有什么样的原因能让她產生这种错觉？
    此般复杂的问题，宣婕翎并未费心思考，回公司的路程上，也只是任由严禹帆驾着车，两人几乎未再谈话，车窗外的景色快速掠过她眼前，也很快拂去她心中的疑惑。
    「真是抱歉，我原先想带你出去透透气，想不到你的心情似乎被我弄得更糟了。」
    汽车驶入了公司停车场，熄火前，严禹帆的脸上满是歉意。
    宣婕翎欣慰地一笑，拨了拨额前的瀏海，转头望向他：「禹帆，你为我着想，我就已经很开心了，又岂会怪你呢？」
    男人见着她灿烂的笑容，顿时看呆了眼。
    一直以来，宣婕翎在工作岗位上尽忠职守，与世无争，受人欺负也只会默默将委屈吞回肚子里，接收到他人的帮助也会心存感激。如此坚强又纯真的性格，严禹帆很是欣赏。
    这份欣赏是发自内心的，只是他不清楚一个人的外貌，是否也会随着内在性格而变化？
    在十五岁那年，看见自家弟弟在校园里与她一道走，他暗中对她的容貌下了三个字的评论：「书呆子。」
    说直白一点，那一型的女孩完全无法燃起他的兴趣。
    可是为什么，此时他却觉得她的笑容那样勾人？
    再认真想起来，这十几年间宣婕翎倒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先前她鼻樑上那副厚重的黑框眼镜，早已被隐形眼镜取代，像颗蘑菇般未多加整理的短发，如今也逐渐留长，扎了束高马尾在后脑勺，细碎的瀏海垂于额前，展现出个人独特的魅力。
    是啊！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成为个女人了……
    「我等会儿还有一场会要开，你也赶紧上工吧！」
    严禹帆将车熄了火，为了掩饰自己内心微微的不平静，他拔下车钥匙，很快背过身下车，头也不回地快走向办公大楼。
    「遵命！严董。」
    宣婕翎朝他渐渐远去的背影，中气十足地回应，然而她没有发现的是，背对着自己的严禹帆忍不住「噗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回到公司的宣婕翎，将刚才出差的外出申请核报给上层后，马上又展开她忙碌的工作，直到下班前覆核完李雯提交上来的预算请购计画，并缴交给向经理，她再也没有想起有关「异度空间管理人计画」的一切。
    下班回到家中，应属她最清间的时刻。
    为自己放好一缸热水，她以手指伸入水面下探了探……，嗯！水温刚刚好。她喜滋滋地褪去已束缚了自己一整天的工作装，将身子和头发彻底洗净后，便以半坐卧的姿态进入浴缸，将脖颈以下的躯体皆没入水中。
    泡澡是最能够消除疲劳的方式了。她闭上眼，享受着这一刻的时光。
    「铃铃铃！」
    当宣婕翎泡完澡着上家居服，准备吹乾头发的时候，她的手机登时铃声大作，声音回响在空荡荡的套房中，显得阴气十足。
    看了看手机萤幕，发现上头并未显示来电号码。
    来路不明的电话，她实在不太想接，却又担心错过公司客户的来电。在经过百般挣扎，她终究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
    「你是诺拉，对吧？」
    话筒另一头响来的话语甚是诡异，况且仔细聆听，还可以发觉那人的嗓音无比低沉，显然是使用了变声器在与人通话。
    「呃，不好意思，您可能拨错号码了……」
    「『异度空间管理人计画』，」那人没等宣婕翎将话说完，便厉声打断：「你收到邀请函了吧？『诺拉』，将会是你的另一个名字。明日破晓之时，我们会派人来迎接你。记着！全程不得表明你的真实身份，亦不得反抗我们的规则，否则你将永远消失在这世上！」
    「欸！等等，明天我还得上班啊！还有，你们是要在哪里接我？你们……」
    「嘟—嘟—嘟—」
    再一次不给她说话的权利，那人自顾自地说完整串无厘头的叮嘱，便将话筒给切断。
    宣婕翎的脑海中很快浮现出了今天早上收到的怪信。
    简直是莫名奇妙，不管是电子邮件还是电话都一样！邀请别人参与计画，连时间、地点，还有工作内容都交代得不清不楚，到底是要她怎么去配合？
    早上不安的心情，因为这通电话增添了几分慍怒。
    她吹完头发，也没什么心情再静下心来阅读杂志了。简单整理一会儿房间，她设定好闹鐘，铺好床，关上灯，只想将所有的不愉快拋之脑后，躺在床上一觉好眠。

 第二章 02

    闹鐘还未响起，宣婕翎就驀然惊醒。
    这是怎么一回事？身处的环境明明就是自己的房间，可总有股说不上来的诡譎。
    手机萤幕上显示着清晨五点，此时天色还尚未明朗，窗外却隐约透出一道非比寻常的紫色暗光。
    这是来自哪户邻居的电灯，或是路上哪一部车的改装车灯吗？顏色怎么如此怪异？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直到见着那束暗光越发刺眼了起来，才赫然发现它正缓缓向窗户靠近。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再接着靠近，就要撞进自己的房里了呀！
    将身下的凉被往上拉起，恰好遮掩自己鼻樑以下的身躯，她露出了两颗眼珠子战战兢兢地打量四周。
    接下来眼睛所看见的景象令她感到不可思议。
    只见像是颗紫色火球的不明物体直接穿越墙壁，飘进了自己房内。火球的直径粗估约莫一公尺长，将整间套房照得如正中午般明亮扎眼。
    宣婕翎揉了揉眼，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在做梦？
    「发现目标！代号『诺拉』，识别通过。强制上舱。」
    正当她因为眼前的异象而发愣，空气中忽然响起一阵机械语音，随后四名穿着暗灰色连身衣，头上戴着银白色头罩的人从那团紫色火球中走了出来。
    刚刚自己听到了什么？强制上舱？难不成这伙人要像羈押罪人一样来抓她？
    压抑不住内心的惊慌，她思忖着要不要动身逃跑时，其中一个蒙面人士却从腰间掏出一把小手枪，将枪口笔直对准了她。
    「你、你要做什么？」
    儘管宣婕翎已经抱紧被子，蜷曲在床上浑身颤抖，那人仍无视于她的惊恐，熟稔地扣下了板机。
    由于目睹过电视上警匪片中的枪林弹雨，她自认为对枪械的威力并不陌生，眼见自己将无处可逃，她索性紧闭双眼，放声尖叫。
    然而后来，没有预期的枪响，没有火光縈绕的子弹发射而出，身上也没有传来中弹的剧痛，她只觉得脑子像是被瞬间断电了一般，失去所有的感官与知觉。
    不过，这种类似昏迷的现象只在她身上持续了一秒鐘，意识再度恢復时，她惊觉自己的躯干和四肢已经动弹不得，全身上下只剩下一张嘴还能够说话。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身旁也未有人将她禁錮，怎么就动不了了呢？宣婕翎惊叫着，害怕得差点哭出来。
    「诺拉，请随我们上舱吧！」方才对自己开枪的那名蒙面人朝她招了招手，头罩底下的嗓音纤细温柔，听上去像是位年轻女孩。
    说也奇怪，宣婕翎无法动弹的身体，此刻竟听令于他人，自动自发坐起身来并下床，迈着机械式的步伐走向了那四个蒙面人。
    「等等啊！我还没向公司请假，什么东西也都没带，你们这些人到底要带我去哪？」
    连自己的身体也无法自由控制，宣婕翎深陷于无助，手足无措的她只得扯开喉咙大叫。
    「放心，这次的任务为期一週，结束之后，我们会再将你送回原来时间和地点，除了本计画的参与者，不会有人知道你离开过的。」那蒙面人逕自勾起她的手肘，倒不像是在羈押犯人，反而是搀扶着她一同进入了那团紫色的火球，另外三个人则跟在她们的身后。
    已得知他们是因为「秘密计画」来带走自己，但宣婕翎仍听得一头雾水，而那蒙面女孩也彷彿早就知道她无法理解一般，没等她发问，马上又接着解释：「换句话说，此刻是2125年8月31日，早上五点十分，这次结束工作，我们一样会把你送回这个时间点，送回你的房间，如此一来，你便可以接续着过上你本来的日子。而后每个月的第一个礼拜，我们都会来找你，以同样的方式接送，执行一週的任务。」
    「你、你的意思是，你们能够穿越时空？」
    从他们一行人进入紫色火球，穿越一团光辉，走在一条看似没有尽头的长廊上，宣婕翎才慢慢夺回自己的「身体自主权」，靠自身的意志来行走，头也可以随意转动。因此听完解释，她感到讶然，整个人近乎是吓得跳了起来，睁大双眼直盯着那蒙面人。
    她这才发现每位蒙面人头罩正面皆是一副反射着金属光辉的银色面具。眼睛的位置使用光学玻璃作为目镜，穿戴者可透过镜面看见眼前的景物，而旁人是无法透过那层玻璃窥视到里头的。大约是嘴巴的位置，每副面具上都雕刻了一个英文单字。
    「嗯。」
    从刚才一直搀扶着自己，解说了半天的那位蒙面人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她的疑问。而她也仔细端详了会儿那人面具上的英文单字：「assistant」，顾名思义是「助理」的意思。
    「规则你也听过了吧？如果将这里的一切向其他与计画无关的人提起，你将会以性命作为代价。」身后另一位蒙面人使着中年男性嗓音，接续补充。
    宣婕翎回过头，其他三位蒙面人的面具上都是刻着「assistant」的字样，很显然他们四个人，身份地位都是相同的。
    「『143』！人家才第一天报到，你干什么要吓唬她？」
    「我只是把这里的规则说出来，错了吗？我可没这个耐心像你一样，对每个新人这样苦口婆心的，最后那些人还不是都死光了？」
    此时宣婕翎朝他们的连身衣上一瞧，原来每个人在左胸前都有一组号码。自己身旁的这位女孩号码是「158」，而后边那位大叔则是「143」。
    「你……」158十分愤怒，却又无可奈何，她叹了一口气，回过头对宣婕翎道：「别听他乱说，只要遵守规则，你会平安无事的。对了，在这里我们互不知晓对方的真实身份，都以代号称呼。我们将搭乘『光箭号』飞船前往任务地点，等会儿到了机舱内的更衣室，你也要穿着和我们一样的制服，正式执行任务时，千万不可以让其它人看见你的容貌，这是规则。我们所有人的身份，只有一个人能知晓。」
    158说，这个人是「host」，也就是这项「秘密计画」的主持人，现在他人也在「光箭号」飞船上。
    「上了这道阶梯，就是『光箭号』内部了，我带你到更衣室吧！」
    说着，158带领她走上阶梯，可就在此时，宣婕翎想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那个……，不好意思，我好像忘了戴眼镜出来了，这样是看不清楚任何东西的，请问我可以先回去拿吗？」
    「可是，你刚才所在的时光是系统已经设定好的，现在已经中断连线了。我们助理未经许可，是没有权限再次连线的呀……」
    「我求你了，一下子就好，和你们高层通融一下好不好？」
    在被带离房间慌乱之际，别说隐形眼镜了，连一般的眼镜她也来不及戴上。虽说她的近视度数不到很深，但也有个四百多度，近的还能看得清，远一些的景象便会糊成一片。她见158迟迟不答应，连忙低声恳求。
    「就跟你说没有办法了，听不懂国语是不是？你自己冒失还要造成别人的麻烦？」
    143不耐烦地推了宣婕翎一把，要她赶紧往前走别耽误大家时间，但此举却点燃了她的怒气。
    「你这人怎么这样？有事不能好好沟通吗？」
    「规则就是规则，凭什么为了你一个人开先例？」
    眼看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就要吵起来，158不知该如何是好，另外两名助理也只敢站在一旁丝毫不敢插手。
    情况正发展到混乱之际，突然一阵低沉的嗓音从机舱内传了出来：「发生什么事？吵什么吵？」
    「贾、贾斯……」
    143停止了斗嘴，马上和其他三名助理站成一列，一致诺诺地望向宣婕翎身后。
    宣婕翎回过头，映入眼帘的又是另一个蒙面人，只是他的身高比其它人都还要多出了一颗头以上，身周也散发着异于常人的庄严之气。瞇起眼瞧了瞧，这人的面具上头清清楚楚地刻着：「host」。
    「我看你也还尚未洗漱吧？这个拿去！赶紧自己处理，别浪费我时间。」
    这名代号为「贾斯」的计画主持人，扔给了宣婕翎一口米白色的束袋，语带不屑地挥了挥手，示意助理们尽快将她去更衣室。
    「他这个主持人怎么搞的嘛？跟143一样没礼貌！」
    抵达机舱内的更衣室，并接过158交付到自己手上的制服和头罩，关上门，宣婕翎嘴里嘟囔着，一面打开了那口米白色的束袋。里头是一副盥洗用具，以及……，一副眼镜！
    她将眼镜给取了出来，那玫瑰金的金属细镜框，看上去挺有质感，更奇妙的是她戴上后，发现镜片的度数竟是刚好符合自己。
    「这个主持人，怎么会知道我的眼镜度数呢？」
    毕竟在这项「秘密计画」里，怪事本身就多，再加上宣婕翎不清楚「拖时间」是否也列在违反规则的事项里，为了保住小命，她还是决定先不要想太多，得赶紧洗漱并换上衣服才是。

 第二章 03

    「诺拉姐，你换好了吗？」
    「快好啦！」
    在职场上已被下属叫惯了「宣姐」，面对158俏皮地叫唤，宣婕翎并没有反对。在镜子前转了一圈，连身衣穿在自己身上十分合身，「诺拉」两个字显眼地绣在左胸前，以调查员的身份参与计画的她，头罩金属面具上刻着的是「investigator」。
    单凭外型，她觉得此刻的自己，看起来就像是科幻电影中的秘密特派员。
    「我们搭乘的『光箭号』差不多要降落到目的地了，请随我至『出舱大厅』，和其他部飞船的成员会合吧，听说今天也迎接了几位和你一样的新进调查员呢！」
    将自己打理完毕走出更衣室，158便领着她穿梭在机舱内繁杂的通道中，口里又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了起来。
    经常拌嘴的158和143是宣婕翎的专责辅助员，另外两位助理则是今日前来支援的，他们还特别强调自己都是货真价实的人类，绝对不是什么机器人或外星人，要宣婕翎放心。
    但在提到贾斯的时候，158慢慢压低了嗓音：「听说他在现实的世界里是某个大财团的儿子。你是直接在他底下办事的调查员，可要小心他呀！他性格有些古怪。明明不会和助理同行接机的人，这次却破天荒亲自出马了，还偏偏上了我们这部『光箭号』……」
    「158！你嘀咕啥？找死吗？」
    一旦开啟了话匣子便停不下来，158一时之间忘了自己再怎么降低音量，也无法避免被监听的命运，因此她话还未说完，就被贾斯给逮个正着。
    「不说就不说，我就觉得他今天超级奇怪，平常说他，也没见他反应这么大？」
    又小声嘟囔了几句，直到贾斯从腰间掏出一把手枪，将手指扣在板机上作势威胁，她才乖乖闭嘴。
    看见这般情景，宣婕翎觉得有趣，她隐忍着笑意，嘴角不断地抽蓄。幸亏此刻正戴着头罩，否则被眾人发现自己这副模样，岂不太失礼了？
    「诺拉姐，看见前面那座广大的平台了吗？那儿就是『出舱大厅』了！待会儿请你和我们一道站在大厅上，尽量不要乱动，『原子流』会将我们安全传送到机舱外的。」
    步行了好一阵子，有别于刚才狭窄的通道，前方宛如广场一般宽阔，中央微微凸起，形成像是舞台一样的架构，看着大约可容纳五十多个人。
    万丈光芒洒在「出舱大厅」上，抬头望去，头顶上光辉耀眼，看不见尽头，彷彿没有天花板一般。
    儘管心中仍存在许多疑问，宣婕翎仍旧默不作声，和贾斯及四名助理一同走上了那座平台。
    四周开始浮现出许多闪烁的光点，并朝他们一行人身上袭来，静待半晌，宣婕翎只觉得身体的重量似乎正逐渐消散，直至自己轻到快要飘起来时，眼前的光景顿时一片漆黑，这让她忽然受到惊吓，而发出了「啊！」地声响，所幸最终他们还是顺利被传送到了机舱外，视线很快又恢復一片敞亮。
    走出传接室，他们置身在一座诺大的研究中心。走道上来回穿梭的是清一色相同装扮的助理和调查员，看不见彼此的容貌，每个人都正忙录着。
    「诺拉姐，这里就是以后执行任务必须要来的地方。你一定很想问，我们是如何被传送过来的吧？」
    目睹这一系列的操作，宣婕翎早已瞠目结舌，她近乎是半睁着嘴，愣愣地朝158点了点头。
    「所有人的进出，只能透过我们研究中心的飞船！」158有些神气地说着。
    这座研究中心位在四面环海的岛屿，也就是「异度空间管理人」秘密计画的执行所在地。为了防止外人闯入，整座岛屿藉由先进的科技藏匿在一片汪洋大海中，像是有道结界，一般人无法轻易发觉。
    唯有搭乘飞船才能够自由进出。
    每架飞船上都预先设定好起点与终点程式码，透过错综复杂的字元与号码指令，才促成了唯一可开啟研究中心的通道。
    至于飞船内的「出舱大厅」，在抵达研究中心后，会匯集一簇簇的「原子流」，搭乘者一旦触及，每寸身躯将被原子化成细微粒子，并由电磁波瞬间传送到机舱外—研究中心的传接室，再重组回原型。
    只要搭乘者的身份被系统认证通过，传送过程是保证安全的，不用担心会出现失误。
    当然，这些系统的设定和身份的认证，只有计画主持人才有权限更动。
    「嘖！嘀嘀咕咕老半天，到底说完了没有？」
    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158和宣婕翎的身后，口中正提起的那位计画主持人不耐烦地低吼了一声，令她们吓得浑身激灵。
    拎着一个小提袋，贾斯有些霸道地将它交到宣婕翎手上：「拿去！想你这种连早饭都没吃的蠢蛋，我才懒得跟你打交道。」
    给完东西转身就要离开，像是想起了什么，贾斯回过头又多补充了一句，「助理多买的，你别瞎想。」才快步回到自己办公室。
    在场的四名助理，各个都为贾斯的举止感到目瞪口呆，不只是因为他难以捉摸的个性，更是从来也没有人看过，他待谁有任务之外的关照。
    「这个人在搞什么啊？」
    心中充满疑惑，宣婕翎打开了那莫名其妙到自己手上的提袋，一看见里头的东西，她的脑袋霎时之间一片空白。
    十几年前早就已经停產的「味味牌」草莓鲜乳躺在提袋底部，摸起来还冰冰凉凉的，外加一份奶油餐包，只是那外包装现今市面上再也寻不得。
    怎么可以是这样的一个组合！明明一直拚了命想要忘记的回忆，怎么能在此刻化为实体，真切地出现在自己眼前！
    「那个……，在可以穿越时空的情况下，取得过去停產的食物是很正常的，绝对没有过期的疑虑，请你放心吃吧！」
    看见宣婕翎望着提袋里的东西发愣，还以为她是在质疑食物的保存效期，其中一名助理傻里傻气地解释。
    然而宣婕翎只是拿起了那瓶草莓鲜乳的利乐包，看着上头印刷的粉红色广告词，「如同初恋的酸甜滋味」，久久不言。

 第二章 04

    「宣婕翎，你真的是逊毙了！」
    男孩不断活动着肩膀和腰际的筋骨，嘴上嫌弃地碎念，却又无可奈何。
    坐在保健室的诊疗床上，女孩压低了头，两侧及耳的发丝像流苏般低垂着，恰好让她将脸蛋给埋藏起来。
    此刻的她羞愧得无地自容。
    一切都得怪今天的天气好得不得了。不过才一大清早，毒辣辣的烈日便高掛在天上，直教被逼着前去操场集合，参加升旗典礼的学生们叫苦连天。
    就定位一列列地排好队伍，典礼刚开始的时候，头顶上炙热的阳光晒得宣婕翎发晕，随着额间和背脊的汗水一点一滴涔出，原本听起来该震耳欲聋的国歌旋律，传到她耳里竟变得有些飘渺。
    「撑下去，拜託要撑下去呀！」纵使心里不停吶喊着，但在校长接过麦克风的那一瞬间，她的双脚终究还是按耐不住瘫软了下来。
    「靠！这是什么情况？」
    宣婕翎是排在第一列的，身后还站着其他同学，因此她在整个人向后仰，失去意识前，后脑杓并没有直接撞击地板而传来通心透骨的疼痛，取而代之的是听见一名男同学惊声大叫。
    「你真的很扯，才站那么一下子也可以晕倒。怡君更扯，居然叫我背你到保健室！」
    严禹宸口中的怡君是他们班导师。他抱怨着，顺手揉了揉被宣婕翎那颗「铁头」狠狠攻击的胸口。按上去有点儿疼，他想兴许是瘀青了。
    「对、对不起……」
    继上回的「天台事件」，宣婕翎一见严禹宸就觉得惭愧，能躲多远就躲多远，想不到再次与那人交集竟是为了如此荒唐的事端，除了怯声道歉，她也不晓得自己还能够做何回应。头低到无法再低，她不敢直视眼前的人。
    「白痴，你干嘛道歉……」
    「宣同学，你好点了吗？这看起来有点像是低血糖的症状，请问你是不是还没吃早餐呢？」保健室的护士阿姨听闻了动静，立刻前来关切，正好打断严禹宸略显忸怩的话语。
    见宣婕翎微微点了点头回覆护士阿姨，男孩撇撇嘴，啐了一口，「麻烦！」便直直走出了保健室。
    「果然他还是嫌我麻烦，气跑了吧？」宣婕翎望着那人离去的背影，失落地叹了口气。
    只是她没料到，在护士阿姨嘱咐自己再留下来多休息一会儿，大约过了十五分鐘后，严禹宸又出现在她眼前。
    他的手上多了一只塑胶袋，额头上也多了几滴汗珠。
    「给你，快吃。」也没亲手交给宣婕翎，严禹宸直接放在她身旁的置物桌上，然后快速背过身。
    伸手捞过袋子，宣婕翎纳闷地往里头瞧，显然是学校福利社买来的食物—一瓶利乐包装草莓鲜乳，和一块奶油餐包。虽说看上去简单，却也足够她暂时补充体力了。
    「禹宸，谢谢你。」
    她心里暖烘烘的，望着那背影勾起了浅浅的笑意。道谢的嗓音依然有点儿虚弱，但那声呼唤彷彿附有能量一般，触动了男孩的心脏。
    微微一颤，严禹宸随即又恢復了镇定，口里答道：「真麻烦，你就待在这儿，我先回教室了！不然等一下怡君又要骂我趁机偷懒。」
    也许是真的怕被班导刁难，说完，他便匆匆离开了保健室。
    哪里有人嘴上频频嫌麻烦，却又自愿主动付出的呢？宣婕翎压根儿没遇过这种怪人。
    她抽起利乐包装外的白色塑胶吸管，戳入铝箔封膜后，将嘴凑上吸了一小口的草莓鲜乳。一股沁凉油然而生，去除了她身体的燥热。酸甜的滋味嚐起来就如同她此刻的心情。
    什么样的心情？她自己也说不上来，总之大抵上来说，这种感觉倒也算不上讨厌。
    「诺拉姐，抱歉！我忘了教你在这里该怎么进食吧？」
    深陷在回忆的旋涡，宣婕翎仍旧傻愣着，迟迟未有动作，等到她回过神来，赫然发现身边只剩下158一个人，其他三名助理早就脚底抹油先开溜了。
    「他们三个就是懒，每次都是这副德性，别管他们。」
    158心想她铁定是不知该怎么摄食而手足无措，于是逕自走到她面前，随手拿起自己的水杯，按下头罩下方其中一颗绿色的按钮，示范了起来：「别瞧它只是一个头罩，功能可多着呢！毕竟是结合高科技的配备嘛！」
    只见从她金属面具上发散了出淡淡的紫色光芒，恰好照在手中的水杯上，接着她将杯口凑向自己的唇畔处，彷彿那层面具原先就不存在一般。
    说也神奇，当杯身倾斜，里头的水流至杯口，眼看即将要滴落地面时，触及到那淡紫色光芒，马上变得像是有魔法一样，穿透到了面具内部。
    宣婕翎从来也没有见过如此反自然的现象！
    「当然，因为是这座岛上特有的发明。」
    刚才「光箭号」上的出舱大厅，及研究中心内人们进食的方式，都是藉由原子化的方式来达到实体传送的功能。
    「换你试试看吧！」示范完，回头望向了宣婕翎。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罩下缘处，和158相对应的位置上，的确有颗按钮。按下后，她将插好吸管的草莓鲜乳缓缓靠近自己的面具，前端的吸管果真穿透了进来，出现在自己唇前。
    轻吮了一口，当年的滋味席捲了舌尖，一幕幕的画面如此清晰，霎时浮上了心头。那是沉淀在心底，永远也无法忘怀的思念。
    「各位早，我是『异度空间管理人计画』主持人，贾斯。」
    用奇特的方式用完早餐，宣婕翎被带往一间会议厅参加新人讲习。据说本日新加入了约莫三十名成员，除了零星几名调查员外，其馀都是助理。
    厅室的两侧，分别站有一列的蒙面人持着手枪驻守，身为纠察队员，他们穿着的连身衣和头罩都是红色，金属面具上刻着「picket」。而在最前方，贾斯庄重地开始了他的讲说：「相信透过邀请函，以及各专责辅助员的解说，大家应该都知道我们的规则了。没错，在这里，你们不能显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以及容貌，在现实生活中，也必须对这里所有一切进行保密。最重要的是，任何人都不能中途停止计画的参与。」
    他还特别强调，所有人若违反了以上三条规则中任何一条，将以性命作为代价，无一例外。
    「开什么玩笑？取人性命这档事，哪能由你说的算？难道这个国家没法律了吗？」
    才刚讲完基本规则，便有一名新进助理心生不满，手掌奋力拍打了下一桌面，纵身表示贾斯所言不合常理。
    「老子就敢在眾人面前取下头罩！我长什么样大家可都记住了？若敢杀我，其它人不告死你们才怪！」
    那名助理越发激动，最后甚至当眾扯下自己头罩，重重扔在地上，他的容貌顿时暴露出来，惹得厅室内的人们无不难以压抑地惊呼。
    宣婕翎看得很清楚，那个人是一名大约三十逾岁的男子，鼻翼旁长着一颗十分显眼的黑色胎记。

 第二章 05

    所有身着红衣的纠察队员，各个戒备地扬起了手中的枪，对准了那名擅自摘下头罩的新进助理。
    「容貌已暴露，此人不得留。快动作吧！」贾斯一声令下，所有红衣人纷纷扣下了板机。
    「你们绝对没办法杀我，我……」
    非比一般手枪，多道蓝色的光束自枪口射出，直往那人的身上照，正喋喋不休的他，话说到一半，瞳色顿时由常人的深棕色转为灰白色，整个人也失去了所有的生命特徵，像是运作中的机器人忽然之间被强制关机一样，「碰」地一声倒在地上。他停止争论，四周因此而安静了下来。
    「有些人就非得逼着我们动用『灵蚀枪』，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人之所以有生命跡象，是因为身体中的每一寸细胞都分工合作发挥功能，使得肌肉与骨骼可以运动，大脑拥有意识，同时牵动着各种生理反应。而「灵蚀枪」射出的蓝色光束却能够强制终止生命体中所有细胞的运作，活生生的一个人将沦为枯木一般失去生气，如同死尸。整个过程只要一瞬间，不但不会感觉到疼痛或任何不适，同时也不可逆。说白一点，就是变相的杀人。
    「贾斯大人，请问这具躯体该如何处置？」
    「念在他是新进成员，尚且懵懂无知的份上，不必死得太难看。就一氧化碳中毒吧！」
    下达完指令，那群红衣人便七手八脚地将那躯体搬离了会议厅。
    剩馀的人们，被刚才的一幕惊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气氛突然变得严肃且阴森。
    「别试图挑战游戏规则，否则下场就会和他一样。」
    贾斯折了折自己的手指，关节之间发出「喀喀」的声响，像是解决了一件麻烦事，如释重负。
    宣婕翎看着，心中竟莫名涌现一股熟悉感，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也没有时间让她思考太久，一张同意书和一枝原子笔赫然出现在桌面上，抬起头一看，一名红衣人此时正站在自己的座位前，伸出手指向了同意书上的签名处，示意她动笔。
    「签代号，别签本名。」红衣人似乎是看穿了她刚才在发怔，刻意出声提醒。
    才方提起笔写了个「诺」字，厅室后方忽然响起了一名妇女的嗓音，回过头只见她跪在地上哭得呼天抢地：「各位大人，求求你们行行好，让我退出计画吧！我的家中还有一批老小需要我抚养，这名签下去着实不妥呀！」
    听闻动静，贾斯踱步到了那名妇女的身边，缓缓蹲下身，看着她脸上的面具兴味地说：「你是这次新进的助理，代号是『288』对吧？你放心！只要如实遵守规则，我们自然会保你安然无恙，此外任务结束后，你还能够实现自己的愿望，想想是多么值得！你说是不是？」
    「值、值得是值得，可这赌注太大了，我承受不起啊……」
    「是吗？」面对妇女的无助，贾斯依旧不为所动，他从腰间掏出了一把手枪，直接抵在了对方的太阳穴上，语气冰冷地道：「那你究竟是要就此结束，还是豁出去赌一把呢？」
    「签……，我、我签！」她终究是颤抖着提起了笔在上头签字。
    要不是戴着头罩，否则所有人将目睹她万分惊恐的神色，及涔涔不止的冷汗。
    贾斯的冷酷无情，令宣婕翎感到不寒而慄。
    听158说，他是某财团的儿子，难道富二代都是如此霸道无理、草菅人命吗？可想想严禹帆同样也是富二代，那为什么他的个性就不会那么嚣张跋扈，反而更加善解人意呢？
    再怎么想也得不到答案，恍惚之间她又被自己的专责辅助员带领到一间研究室。里头摆放着各式各样复杂的器械，其中一部设备底下还趴着一个人，不晓得在修缮什么。
    「你是今天新来的调查员诺拉吧？欢迎你加入我们『测试调查部』！」
    研究室的隔间里窜出一名调查员，她热情地朝宣婕翎打了个招呼：「别乾站着呀，来请坐。」
    拉了一张椅子过来，代号为「艾葆」的她给人的感觉十分亲切。
    而就在此时，隔间内传来了一阵男性嗓音：「整座研究中心总共有三个调查部，我们这个调查部配给人员是最少的，和另外两个部门相比，大致上比例是1：10：25。因此恭喜你加入我们部门，成为调查员中，少数2.8%的成员。」
    「『安柏』，连这个你也要计算呀？真的很无趣耶你。」
    话语中参杂着数字与计算，那名代号为「安柏」的调查员口中滔滔不绝地说着，一面走出了隔间，对宣婕翎意表欢迎，冷不防却被艾葆泼了一桶冷水。
    「据我统计，你今天这是说了我第三次『无趣』。」安柏倒也不介意，持续发表他的统计成果。
    艾葆将头瞥了开来，隔着头罩，宣婕翎彷彿都能够看见她翻到后脑杓的白眼。
    「我们的『测试调查部』，主要的任务就是测试『时光与时空』系统设备的运作，每次都会有数名的自愿受试者让我们进行观测与调查。」
    不再搭理安柏，艾葆转而向宣婕翎介绍调查部的基本作业。
    时光与时空设备为一套复杂的系统，是多年以前这座岛屿留下来的发明，因为这世上已无人知晓该如何操作，所以才需要调查员们进行研究。
    依照目前的进展，他们已经得知这套系统可以将受试者部份的躯体、意识、生命现象原子化成细微粒子，再传送到任何指定的时光与地点重新凝聚，使他们能够观测过去未发觉、未来未知的事物。
    当然，在穿越时光后，受试者的意识会停留在指定时光空间里，但仅仅是虚无的形体，相同空间的其他生命体是感受不到受试者存在的。
    「穿越时光通常是百分之百成功的，然而受试者在回到现代空间，重新凝聚回躯体上的时候，总有50%失败的机率，这将导致他们在受试过程中呈不可逆的无生命状态，也就是死亡。」说到这里，安柏无奈地补充。他表示，如何降低失败率，是另一个「改良调查部」的任务范畴。
    解释完了「时光」，那么「时空」又是什么呢？整座研究中心还尚未调查出它的运行机制，艾葆说，这应当是调查员人数最多的「研发调查部」应该烦恼的问题。
    「妈的！这该死的机器又喷得我一身污油！」
    这时，从刚才就一直趴在机器底下的那名调查员这才爆着粗口爬出来，身上的连身衣还沾染了斑斑黑污：「你谁？有何贵干？」
    操着低沉的女声，她看见陌生的宣婕翎，口气有些粗鲁地问道。
    「你好，我是新来的调查员诺拉，请多指教。」
    「喔！新进成员啊！」她顿时豁然开朗，「我叫『蒂娜』，很高兴认识你。」
    豪爽地伸手拍了拍宣婕翎的肩膀，粗神经的蒂娜也没留意到自己身上的污渍，硬是在她的肩膀上留下了几个黑黑的掌印。
    宣婕翎眉头轻轻一皱，身旁的158像是看穿了她的心事，窃声在她耳边道：「放心，制服我们这些助理会负责洗乾净的，蒂娜也不是故意的，她的性格一直都是如此豪爽。」
    听见不用亲自清洗衣服，宣婕翎这才长舒一口气。
    看看眼前这几名调查员，再算上自己，「测试调查部」也才仅仅四个人，宣婕翎不禁好奇，为何偏偏是他们这几个少数调查员被分派到这个调查部呢？
    「理由很简单，因为我们这几个人，都有超乎常人的特殊专长！」艾葆抢先回答：「我的听力绝佳，也拥有绝对音感，可以听见设备发出的声波，准确识别时光空间；安柏对数字特别敏感，专长是计算与分析，系统的程式码和指令主要都是由他进行操控；蒂娜则是天生的机械高手，同时也是比我们早参与计画的调查员，这些设备的零件结构与机制对她而言都像是她家后院一样，所以设备的保养及故障排除，都是由她负责。」
    听完艾葆的解说，宣婕翎突然觉得自己是废柴一枚。

 第三章 01

    马马虎虎过了一週，其实也没执行到什么任务，主要都是老手带着宣婕翎熟悉环境罢了。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之间到了调查员该回到各自轨道，回归正常生活的时候。
    「各位，我们下个月见！」
    最后一天上工完毕，和其他调查员们道别后，辅助员带着宣婕翎回宿舍就寝。
    「你就放心睡一觉吧！一睁开眼，你将会安全回到你的房间，回到那天早上。」
    真的有这么神奇吗？宣婕翎对辅助员说的话半信半疑，但奔波了一天，早已累坏的她，躺在床不到几分鐘便进入梦乡。
    「铃铃铃！」
    早上七点整，她是被自己手机的闹鐘给吵醒的。
    睁开眼，望见窗外透出的早晨曙光，宣婕翎倏地按掉闹鐘，从床上坐起来。
    此刻的她，身在租屋处套房里，再看看手机萤幕，上头显示的日期，确实与自己被带上「光箭号」的时间一模一样，同样为2125年8月31日。
    一个礼拜的际遇如同一场梦境，却又万般真实，疑惑依旧在她的内心盘旋。
    「李雯，今天是几年机月几日呢？」
    「今天是2125年8月31日星期三。嗯……，请问我遗漏了什么case吗？」
    即使到了公司，宣婕翎依旧怀疑着那「秘密计画」的真实性，她一进到职员办公室逢人就问，却害得李雯误以为尚有工作事项未于期限内完成，而空紧张了一场。
    「没有没有，别担心，你做得很好。」
    李雯看着自家主管问了奇怪的问题，又飞也似地离开办公室，心中顿时冒出了无数个问号，「这什么情况？宣姐她还好吗？」
    匆忙之逾，宣婕翎不慎在走廊上撞了人，「唉唷！」这一下撞得不轻，她忍不住扶额惊叫了出来。
    「宣经理？你没事吧？」
    严禹帆是赶着要去开晨会的，想不到途中宣婕翎却一头撞在自己厚实的肩膀上。顾不得从手中散落一地的文件，他先行捧起了宣婕翎的脸蛋，眼底流露出担忧的神色，查看她是否受伤。
    「严董，今天是8月31日，所以昨天是8月30日，我们是昨天一同到景旭中学签合同的吧？」即便额头上已泛起一片淡淡的红色，她仍不忘求证。
    「你这是撞糊涂了吗？」他愣一愣答道。
    「你先回答我，是不是？」
    「……」
    严禹帆未吭声，直直拖着她到茶水间，打开冰箱冷冻库，拿出一只冰袋贴在她额间。
    「昨日签约完毕，今日8月31日合同内容正式生效，两週后的今天，上层要看到授课企划的雏形。」顿一顿，他接下去说：「不过在提出企划前，你还是先好好烦恼一下，自己的额头怎么样才不会肿包吧？」
    说完，严禹帆便放手，宣婕翎也顺手接住了冰袋，傻愣愣地目送对方离开。一心沉浸在自己穿越时光的讶异中，她却没有留意到严禹帆转身之后偷偷扬起的嘴角，以及喃喃说着「傻瓜」的口型。
    「宣经理，今天下午两点，有一名人员要来面试你们部门，你再安排一下。」
    稍晚，向雅荃带着一份履歷表来到品质经理办公室，但宣婕翎想了半天，也没记得自己曾经有向上层提出人力需求。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给我们增添一个职缺呢？」
    「你问我我问谁去？」向雅荃啐了一口，不耐烦道：「总之我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剩下的你自行处置吧！」
    语毕，她将履歷朝桌上一扔之后，办公室内只剩下她踩着高根鞋渐渐远去的声音。
    「莫名其妙，好好说话很难？」
    宣婕翎怨了几句，将桌上的履歷表拿起来端详一阵。
    吴忻彤，一个刚毕业的女孩，零正职工作经验，面试的是品质部门风控专员，就自传来看，她在就学期间，学习态度倒挺积极，但就不知道这类人在步入职场后，工作表现如何？
    「书读得再好又能怎么样？未来的生活能够靠考试成绩大富大贵？别傻了吧你！」
    那样的一句话，曾经有个人在受她关切后，如此语带轻佻地回应。
    当时宣婕翎只是个十五岁的国三女孩，仍处在不懂社会人情世故的年纪，哪能够接受这种观点？她只觉得自己的在乎，在对方的眼中是如此不值一提。她只想要他振作起来，和自己一同努力学习，一起考上优秀的高中，怎么就像登天一样困难？
    「严禹宸！跟你哥比起来，你他妈就是一个废物！」
    她不懂，明明是同一个家庭生养出来的孩子，为什么严禹帆总是勤奋学习，成绩名列前茅，而严禹宸却恰好相反，非但厌恶学习，还对自己吊车尾的成绩不屑一顾？
    宣婕翎在对他一阵大吼后，就再也没有与他说话，但她怎么也没想过，那是自己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一直等到自己大学毕业，踏入职场，她才知道严禹宸说的并非完全错误。有些人从下三滥的学校毕业后，靠着华丽的后台，一路步步高升，造就了大红大紫的生活；也有些人就学期间学业成绩优秀，寄予师长的厚望进入了职场，后来才惊觉先前读的死书完全派不上用场，甚至干着不适合自己的工作，一辈子庸庸录录。
    先祖已替后人开闢江山，如果他还在，必定如同严禹帆一般成就，生活高枕无忧；如果他还在，或许她会费尽心思找到他，向他说声「对不起」。
    「干什么啊你？快发问啊！」
    同为面试官的人资组长王侑珊，面色有些不悦地偷偷用手肘顶了一下宣婕翎，她这才回过神，将目光放在面试者的身上。
    这名叫做吴忻彤的女孩瘦瘦小小的，身高看上去大概只有150公分，四肢如同火柴般细，面颊也略微凹陷，不由得令宣婕翎开始担忧起她的健康状况了。
    「我看过了你的自传，你说你不论什么都愿意学，这是真的吗？」
    身为风控组的职员，公司内每个部门的基本运作都必须要熟悉，才能够做出对產品品质最有利的风险控制，宣婕翎希望任职的人员像李雯一样，拥有积极的学习精神与负责任的态度，因此她问。
    「是的，我在就学期间，保持良好学习成绩的同时，也必须照料生病的母亲，赚钱补贴医药费，因此我打过很多份工，早餐店、出版社、法律事务所助理、医院柜檯我都做过，虽然每份工作都要重头学起，过程很辛苦，但我很享受习得新知识的快乐，而且这些快乐，还能够换得安稳的生活，多受些苦，我也在所不惜。」
    宣婕翎对她的答覆很是满意，她微笑着点了点头，接着又问：「请问你是透过何种管道，得知我们公司的职缺呢？」
    会问这个问题，她单纯是因为好奇。假如自己未曾提出人力需求，那么公司的人力银行便不会刊登品质部门的职缺资讯，吴忻彤又是如何成功投递履歷，取得面试资格的呢？
    「嗯，是一位严先生鼓励我可以向贵公司财会部人资组投递履歷的，他说我应该很适合这份工作，我也事先做了一些功课，这份职缺的确符合我的人格特质与兴趣，因此如果我有荣幸受贵公司录用，我想我必定会全力以赴。」
    在大学快要毕业的时候，她的打工场所是一间规模不小法律事务所，而当她说出了那间公司的名称，宣婕翎也意会到它同为奥维亚集团旗下的一员。
    她将履歷翻到了最后一页，果真发现了推荐人的栏位，写着「严禹帆」。
    「婕翎，我看你最近气色不大好，莫不是工作太过劳累？再多应徵一个新人替你分担可好？」
    在公司正值旺季的时候，严禹帆的确曾向自己提过，不过宣婕翎当时婉拒了他的好意。
    她的品质部门底下三个小组组员人数加起来并非少数，但目前能够胜任风控组职位的就只有李雯一个人。宣婕翎想，只要自己再多接一些工作，必定可以帮李雯分担的，她不主动提出人力需求，只为避免遭人间话，指责她「底下那么多人不懂运用」、「人才培育无方」之类的。
    不过她的顾虑，严禹帆都看在眼里，今日突如其来的新人面试，就是最好的证明。
    「吴忻彤，恭喜你录取了。侑珊，报到手续再麻烦你了，谢谢。」
    衝着严禹帆的体贴，宣婕翎决定录用那名女孩。

 第三章 02

    员工餐厅内的电视正播报着午间新闻，主题是祁垣市再度陆续出现离奇死亡案例。
    「恶灵诅咒来袭？数条生命被无情吞噬！」
    如今已是人心惶惶的时刻，标题却还耸动地列在电视萤幕上头，这些媒体简直是唯恐天下不乱！
    宣婕翎对萤幕前讲得口沫横飞的记者翻了翻白眼，此时的她很想拿起遥控器转台，但无奈这里并非自己家，因此她也只能埋头嗑着午餐，时而拿起手机随意滑几下。
    「电视新闻现在报导的这些离奇命案，其中一个是我表哥……」
    「什么？薇琪，你再说详细一点！」
    「其实，我也是听我姑姑说的……」
    身后传来一段突兀的对话，这令她滑动手机萤幕的指尖顿时停顿了下来，刚才送入口中的食物也无意间慢慢停止咀嚼。
    从嗓音听上去，正谈话着的是行销部门的薇琪和佩甄。
    薇琪说几天前下午，她姑姑刚参加完村子里的一场聚会，正要回家时，原本云朵寥寥无几的天空，却突然暗了下来，还劈下一道闪电。那道闪电距离很近，还是她从未见过的蓝色，而就方位上来看，被劈中的地方是自家的方向！
    意识到事态不妙，她连忙赶回家中，一刻也不敢怠慢。
    到家后，她检查了一会儿屋子的外观，各处都完好无损，丝毫看不出曾被雷劈过的跡象，但想不到进门以后，她竟看见自己的儿子一动也不动地倒在浴室门口，已断了气。
    经由验尸报告显示，他是因一氧化碳中毒而亡，不过死状却疑点重重。他的死亡时间研判为一个小时以内，但案发现场未测得高浓度一氧化碳，尸身穿着的衣物也挺完整，完全不像是入浴过程中意外中毒，反倒像是第一案发现场另有其他。
    为寻得外来者入侵及尸体搬运的证据，警方在屋里屋外展开搜查，最终仍一无所获，目前案情调查为胶着状态。
    「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你表哥的鼻子旁边，是不是有颗黑色的胎记？」
    宣婕翎将午餐间置一旁，断然衝上前去，双手大力拍向桌面，发出「碰」地一声响，令那两名女员工顿时呆若木鸡。
    「宣、宣经理，您是指……？」
    「这里啊！薇琪，你表哥这里是不是长着一颗黑色的胎记，或大黑痣？」
    身子又更往前顷了一些，宣婕翎动手指向自己的鼻翼处，脸上尽是激动的神色。圆溜溜的大眼睛直盯着薇琪看，她问话的音量也不自觉提高了几倍。
    「呃……，是呀！宣经理，请问您……也认识我表哥吗？」
    薇琪尷尬地环视一遍四周投来的目光，结结巴巴地回应道。
    不错，她的回答更加确信了宣婕翎心中的猜想，那个在「秘密计画」执行过程中，违反规则所付出的无情代价。
    「贾斯大人，请问这具躯体该如何处置？」
    「念在他是新进成员，尚且懵懂无知的份上，不必死得太难看。就一氧化碳中毒吧！」
    是那名不服规则，擅自摘下头罩的新进助理。当时红衣人在以「灵蚀枪」夺去他的生命跡象后，宣婕翎很快就联想到了近期闹得沸沸扬扬的多起离奇死亡案件。
    那些意外死亡的人们，也许并非源自子虚乌有的恶灵诅咒。
    「还是……，宣经理，请问您知道些什么吗？」薇琪她眼珠子古溜转了一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站起身，绕过餐桌快步走到宣婕翎身前，「如果您知道些什么内情，求求您告诉我好吗？」
    「抱歉，我可能……，不知道！」
    望着眼前无助的年轻女孩，宣婕翎很想告诉她实情，只是一旦说出口，即代表违反了计画的规则，下回电视上报出的意外死亡案例将会是自己。
    「可是，您看起来并不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薇琪又向前迈进一步，无预警地一把攫住宣婕翎的衣领，就连一旁的佩甄也来不及阻止，只得双手捂住自己因惊吓而张大的嘴。
    「我是真的……，真的不知道呀！」
    「算我求您了！表哥的死，已经将我们家里闹腾得人仰马翻，您就将自己所知道的全都告诉我吧！帮帮我们减轻痛苦！」
    宣婕翎拚了命地要挣脱薇琪，然后赶紧逃跑，可是她想不到，一个年轻女孩的力气怎会如此之大？衣衫被拉扯得凌乱不说，薇琪抓着她不断摇晃，令她晕眩得几乎快要吐出来。
    「喂！在大庭广眾之下动粗能看吗？」
    此时，宣婕翎身后响来一声斥责，薇琪这才不甘愿地放手。由于还在头昏，她一时之间无法分辨这位救命恩人的嗓音，只听见两位女孩诺诺地答道，「严董好。」
    她们说什么？严董？为了确认自己有没有听错，宣婕翎揉了揉眼回过身，的确看见严禹帆双手环在胸前，脸上透出一丝不悦。
    据她所知，上面那群董事会若进到公司，逢午膳时间皆是交由特助打点，一般并不会放他们自行到员工餐厅内打菜。既然如此，这个时间点严禹帆又怎么会出现？
    「公司里禁止动手动脚，下次再让我撞见，就别想来上班了！」
    在他厉声警告后，佩甄连忙拉着一脸不服气的薇琪离开，「真是丢脸死了！」她嘴里还嘟囔着。
    好不容易松下一口气的宣婕翎，整了整自己的衣衫，无奈道，「严董，你刚才是不是太兇了？这样会吓到人家小女孩的。」
    「太兇？你说我太兇？」闻言，严禹帆不可置信地望向她，「宣经理，你就是心肠太软，才会任由底下的员工爬到头顶上去嚣张。」
    部门主管是带领一个工作团队的重要角色，分派工作项目，并适时给予指导，然而有些主管坚守自身职位的形象，时不时板着一张脸，甚至对底下的职员严格要求，若不慎出包就对他们破口大骂。这些一概都不是宣婕翎的作风，她认为大家都是出来工作混口饭吃的，只要大家都把份内事做好，没必要给人太大压力，何况薇琪也不是自己部门的员工，她更不需要浪费口舌与她计较。
    「你喔，就不能多为自己着想一点吗？」
    听完她的长篇大论，严禹帆蹙起眉，又是一阵苦口婆心地劝。
    「你就少教训我了，再说，我也算是你的下属，在我失职犯错的时候，怎么也不曾见你对我责骂，就像你刚才训斥薇琪一样呢？」
    宣婕翎笑着反问，可她弯弯的眼角，却让严禹帆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傻瓜，那又不一样……」
    一直到宣婕翎问起，否则严禹帆可能永远也不会发觉，回想起来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对她，的确是特别的。
    自从他成为董事会的一员，每天都像是绷紧了的弦，举凡公司内部营运管理、财务控管，以及客户开发，诸多繁忙的事务不免使他那张清秀的面孔，无时不透着冷峻。为了达到家族对自己的期待，他办公时处事认真，不苟言笑，「严肃」是旁人对他一概的形象。
    然而当他碰见宣婕翎，自己的身上就起了不可思议的变化，不仅处于紧绷状态的神经得以稍稍放松，面容也渐渐舒展开来。
    难道就因为宣婕翎是公司内唯一的旧识，所以能够卸下他的心防？还是有其它不可抗力的因素？就连严禹帆自己也无法解释。
    「对了，话说严董这个点怎会出现在员工餐厅呢？」
    宣婕翎见他俯首沉思，迟迟未再言语，以为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赶忙换个话题。
    「噢，我是来找你的。」他像是顿时想起些什么，马上抬起头。
    「什么？你专程跑一趟就为了找我？」
    严董若有事找她，顶多请特助传个话，她便会亲自前往董事会办公室，何必劳烦到他自己呢？宣婕翎感到疑惑，同时也开始担心，莫不是自己闯了什么祸，严禹帆等不及要来向她兴师问罪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啦！」他看出了宣婕翎眼底闪过的一丝惊恐，便出言解释，「我只是想瞭解一下，你们部门那位新来的吴小姐，表现得还行吗？」
    他指的是吴忻彤，那位被他推荐进入风控组就职的女孩。
    表面上，他在关切新进职员的表现、品质部门将来的业绩，但宣婕翎不知道，严禹帆内心真正在乎的，就只有她海量的业务，是否有人可以帮忙分担。

 第三章 03

    吴忻彤是刚从大学毕业的社会新鲜人，虽说手脚不如李雯俐落，宣婕翎却看得出来她十分刻苦耐劳，也拥有鍥而不捨的学习态度，往往过了下班时间，她仍在办公桌前作笔记，消化整天习得的知识。
    「因为现实所逼，我不得不严格要求自己。我必须负担的，不仅仅是自己的生活，还有我母亲。」在入职一週的时候，她告诉宣婕翎。
    「你让我不禁想起了梅花。也许你此刻正在体会着冰寒彻骨，但愿不久之后，你将会得到非凡的成就。」她回。
    不经一番寒彻骨，焉得梅花扑鼻香？
    曾无意间看过吴忻彤的入职资料，宣婕翎只知道她的家中成员，除了年迈的母亲外，再无其他，更细部的情形因涉及个人隐私，所以宣婕翎也没有多问，只觉得她的生活应当是无比艰难。
    唯一让宣婕翎特别在意的是，她的身材太过瘦弱矮小，甚至略有些病态，毕竟哪个健康的人会瘦到双颊凹陷、关节分明呢？
    「您严董为我挑选的人才，我自然是满意她的表现啦！说真的，这年头要找到如此勤奋的年轻人，着实不容易。」撇除这个疑点，宣婕翎大抵上还是欣赏她勤奋的态度，因此当严禹帆询问起女孩的工作表现时，宣婕翎不假思索地回他。
    可能因为认识了吴忻彤，她开始特别在意其它女人的身材。当她再次回到研究中心时，竟遇见第二位与吴忻彤一样，身形格外瘦小的人。
    她是一名女性受试者。
    在「秘密计画」中，受试者们的身份同样被保密，因此宣婕翎无从得知她是否为自己认识的那个人，只知道这里的受试者都是自愿参与，酬劳非常丰厚，但同时也得承担实验的高失败率。
    受试者在实验过程中，会被传送到不同的时光空间内。安柏曾解释过，他们有一半的机率无法回到现代空间而呈无生命状态。然而在金钱的面前，这些风险他们都不在乎，丝毫不畏惧死亡。
    「诺拉，别想这么多了，再继续想下去，你也只是心情越沉重而已。」说出这名受试者看上去像自己认识的人，艾葆安慰她。
    「你在这里遇到认识的人机率简直微乎其微，你想想，假设地球上共有46亿人口，你一生中熟识的人大约300个，而这座研究中参与者总共有987人，所以说你在这里遇见认识的人机率只有……」安柏他老毛病又犯了，宣婕翎不想知道怎么计算「遇见熟人的机率」，最后脑袋索性放空。
    「先别管什么『人情事故』了，赶紧把任务完成最重要。」蒂娜满是黑污的手，又「啪」地一声拍在宣婕翎的身上，再次留下黑手印。
    这次她递给她一支像是手錶一样的小型配备。
    那是「异度空间纪录器」，每位受试者都必须配戴。錶面上有四行分别为绿、蓝、红、白不同顏色的数字，正下方还设有一颗红色按钮。
    蒂娜解释，绿色的数字是时光资讯，也就是受试者实际穿越到的日期与时间。蓝色的数字则代表着现实世界的日期与时间。
    系统安全係数则以红色的数字显示，每次穿越数值的大小皆不大一定，但可以确定的是，随着穿越时间的延长，数值将以不规则的频率持续下降，且并未发生过上升的案例。
    安全係数通常在大于1000的情况下为稳定，若受试者在稳定状态下完成任务，或是按下錶面下方的紧急按钮，即可100%成功回到现实世界。然而当安全係数小于1000，则代表系统极为不稳定，受试者若在此种状态下按下紧急按钮，或是任由它持续下降，必定会导致意识消散而死亡。唯有一解得以有50%的概率回到现实世界，那就是在异度空间内自戕。
    至于白色的数字，代表的是时空资讯，由于目前「研发调查部」尚未研究出时空机制，现阶段时空测试并未在实验范围内，因此錶面上白色数值都一直都是1，从未变过。
    「我们调查员，也必须配戴和受试者相同序号的『异度空间纪录器』，如此才可以在不同空间里与受试者对话。」解说半天，发现宣婕翎仍无动于衷，蒂娜只好将「异度空间纪录器」替她戴上：「这只纪录器和『小隻女』配戴的序号相同，这次就让你试着担任她的负责调查员吧！」
    她指的是那名身形神似吴忻彤的受试者。
    宣婕翎接过小隻女的测试计画书端详了一会儿，得知这名受试者的任务内容，是穿越到一百年后的某间医院，观摩一场手术的执行。过程中，她必须将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逐一叙述，藉由纪录器传声，而宣婕翎在接收音讯后，必须尽可能记录下所有她听到的一切，包含叙述内容、受试者情绪变化、周围杂音，以及任何的突发异常状况。
    和另外三名同伙相比，自己简直毫无专长，她不禁怀疑，这次的任务，她真的可以圆满成功吗？
    当宣婕翎读熟计画书内容，来到测试间时，小隻女已经躺在设备附设的躺椅上等待了。
    「你好，我是你今天的负责调查员，诺拉。」
    「啊！该怎么说呢？你的声音听起来让我觉得颇有亲切感。」小隻女的嗓音听上去十分疲惫，彷彿下一秒即将昏厥一般。
    「谢谢。请问你身体状态还可以吗？我感觉你似乎很累？」
    「唉！不要紧的，毕竟我是刚下班马上就来到这里了。」
    小隻女在现实生活里做了两份工，每天她都在凌晨三点的时候起床，上早餐店打工到早上八点，稍微准备一下，再赶九点鐘的正职工作。
    「没办法，我缺钱。看上这个受试者的缺，也是因为丰厚的酬劳。」
    她说她不害怕死亡，唯一令她放心不下的是未有谋生能力的家人，因此在签下这项计画的时候，贾斯向她保证，要是有个万一，研究中心必定会提供足够的资金，以支持她的家人生活。
    「辛苦你了，那我们就开始今天的实验。」
    和吴忻彤差不了多少的惨淡际遇，宣婕翎担心自己再继续听下去会同情心氾滥，而将小隻女从躺椅上轰下来赶回家，影响实验进度，所以她就此打住，回头示意了一下后方负责操作设备的安柏，请他开始设定计画书指定的空间背景。
    安柏从容不迫地在设备中输入一长串谁也看不懂的数字和英文，系统便开始运作，阵阵高频率的「嗶—嗶—」声响从设备中发出。艾葆则在一旁，啟动了她头罩上的传声系统，双眼透过目镜紧盯着萤幕上的声波波动图，全神贯注。
    「再前推五天！……再后推五个小时！……好！停！」
    艾葆一声令下，安柏停止输入程式码，小隻女也随之沉睡。细碎的杂音断断续续传入宣婕翎耳里，逐渐清晰。
    手腕上的纪录器錶面，数字开始快速跳动，穿越时间最终定格在「2225/10/509：00a.m.」，安全系数显示为稳定，未出现大幅度下降。
    「诺拉，请问是否收到？」小隻女的嗓音从记录器中传来，听上去并未如刚才疲惫。
    「收到！麻烦请叙述一下你所身处的环境。」宣婕翎依照计画书上的指示询问，手中提起了笔以便及时记录。
    根据小隻女的叙述，她感到身体非常轻盈，并未有任何劳累或不适。她所在的空间，光线晦暗，前方似乎有一名女子穿着手术衣、面戴氧气罩，她紧闭双眼，大腹便便地躺在诊疗床上。
    她想走近瞧清楚一些，可顿时一群同样穿着手术衣，像是医护团队的人们蜂拥而上，甚至穿透了她的身体，直朝诊疗床的方向赶去。
    「这可是社长夫人的台，务必得谨慎！」、「a剂！钳子！自动分离刀！」、「胎儿为男性，社长可要开心了。」
    在小隻女的叙述过程中，陆陆续续响来其它声音，宣婕翎心想应当是她身旁医护人员的对话，便也没什么特别在意地全都纪录了下来。她写得很认真，手速飞快，丝毫没有留意到，身旁的蒂娜见到了她所书写出来的文字，讶异得低声惊呼。
    实验还在进行着，宣婕翎也越发得心应手。
    照目前看来，任务执行得还算顺利，可谁也想不到，接下来的过程，危机四伏。

 第三章 04

    「侦测到入侵者，必须排除！侦测到入侵者，必须排除！」记录器中忽然响起一阵机械音。
    那声音尖锐得令人感到心慌。
    「小姐！小姐！有听到我的声音吗？那里情况如何？」
    宣婕翎焦急地对着记录器大喊，同时向身后其它调查员求助，但他们却全都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似乎身处于状况外。
    这么大的声响，难道他们通通都没有听见吗？
    「诺拉，我在……，可是现在正有一道红色的光束照在我身上……，我觉得，身体不大对劲，似乎比刚才又更轻了……」来自另一个时光空间的嗓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一股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宣婕翎扬起手腕，记录器仪錶上红色的安全係数正以飞快的速度急遽下降，眼看不久之后就要降到1000以下。
    「小姐，现在你得马上回来！有看见记录器上的红色按钮了吗？快按下它！」
    「诺拉……，那颗按钮，我按了……，但是它，没有反应……」小隻女无助的回应，让宣婕翎霎时间手足无措。
    怎么办？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照目前情况看来，她应该是被『异度空间警报系统』给侦测到了，没想到未来的医院也会安装这种警报……，现在状况有点棘手，你先问问她，她的空间环境里有没有手术刀还什么之类的利器，先做个自我了结，如此她才有一半的机会可以顺利活着回来。」
    蒂娜凑上前去大略看了一下宣婕翎的测试纪录，镇定地对已经慌乱如麻的她说明，并下达指令。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却更令她们绝望。
    「诺拉，我……，我尽力了，但……，我无法拿起这个空间里的，任何东西……」闻言，大家的心都凉了。
    安全係数仍在持续下降，眾人束手无侧地望着它。待到数值归零，受试者必死无疑。
    「吶！诺拉，你听得见我说话吗？」在一片沉默之中，小隻女的声音从记录器中传了过来。
    「我有听见！请问怎么了？」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只是想要在生命结束前，好好和你说说话，因为不晓得为什么，你对我来说，真的格外亲切呢！」
    「千万别这么说……」
    听见小隻女的肺腑之言，宣婕翎已红了眼眶。此刻的她无计可施，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陪伴，她语带哽咽地回答。
    「怎么说呢？我的这一生一直在忙碌，从未细心体会过这世间的人情冷暖，直到不久之前，我进入了现在正职工作的公司，那里的主管们都待我很亲切，也很热情，我真的很喜欢他们。」
    「听上去是件好事，我真为你感到高兴。」
    「是吧？我的部门主管是一位温柔的女性，她曾经说过，看着勤奋努力的我，让她想起了梅花。真是！那样高洁的花朵，我哪能够堪比呢？你说是不是？」
    「什么……？」听到这里，宣婕翎驀然一惊，泪水夺眶而出。
    「可惜我终究要辜负了她。寒冬未过，还来不急绽放美丽的花朵，还来不及远播迷人的芬芳，我就必须走向凋零的命运。」
    「不！你在我的心中，早已盛开，而且还是我此生看过最美的一朵梅花！」
    当宣婕翎嘶声力竭地大喊，仪錶上的安全係数同时归零。
    「0」这个数字很奇妙，看似虚无，却足以代表许多意义。望着那个红色的「0」，宣婕翎顿时有种感触，虽然女孩结束了生命，却用短暂的一生，活出了自己的价值，终能远离纷扰的世事，反璞归真。
    「再见。」飘渺的嗓音回盪在大家心中，剩下的就只有设备上如空壳般的躯体。
    一切又恢復了安静，没有人再说话，直到测试结束。
    「至少我们知道了未来一百年后的医院也会安装『异度空间警报系统』，排除穿越时光的入侵者。也多亏了诺拉的特殊专长，才让我们的测试报告能够更加完善。」说着，蒂娜替宣婕翎拆下手腕上的纪录器，也回收了女孩的那一枚。
    「我的……，特殊专长？」
    宣婕翎感到不明所以，刚才她就只是自然而然地记录下自己所观察到的测试过程，并没有特别展现出什么特别的技能啊？
    「我和艾葆，以及蒂娜都尝试过担任测试记录者，但我们从来也听不见受试者说话声以外的其他声音，因此以往的测试调查部，提供出具参考性的测试报告概率为0%。」安柏有些惭愧。
    「所以说，诺拉你的特殊专长是具有过于常人的感知能力！怪不得贾斯会徵招你进来，我们测试调查部就是缺你这样的人才！」艾葆则兴奋地拉起了宣婕翎的手臂。
    他们三个人看起来都稀松平常。
    也许是因为经歷过了许多次失败的测试，亲眼见到人命消失在自己的眼前，对他们来说已是司空见惯了吧！
    「抱歉，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宣婕翎轻轻放开艾葆的手，在眾人错愕的眼神之下离开了测试间。
    她不懂，女孩自愿成为受试者，也泰然接受死亡，为何她的心还是感到如此沉重，压得自己几乎快要喘不上气来？
    研究中心的顶楼是一座诺大的露天天台。
    每当宣婕翎心情不好的时候，总会看看外头明媚的阳光。158曾告诉自己，这里的太阳是人造的，但她想，同样是太阳，应该一样拥有让人内心由阴转晴的功效吧！
    她伏在栏杆上，放眼望去，底下是一片汪洋大海，经由阳光的反射，海面上波光粼粼。要不是头顶上除了太阳之外，还覆上一层淡紫色的结界，她真会误以为自己正在海滩民宿渡假。
    就在她看着波动的海面发呆时，身后隐约传来一阵跫音。
    「是谁？」
    还来不急回过头，她就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
    她吓得想要挣扎，耳边却传来一阵低沉的嗓音，「听话，别动。」
    那人使用了变声器，令宣婕翎无法辨别他的身份，只能从语气中得知他并没有恶意，还带着浅浅的温柔。
    不晓得那位神秘人使用了什么样的科技法宝，宣婕翎只觉得一股沁凉舒适的感觉，慢慢将她的脑袋给包覆，而后一点一滴的扩散到她的全身，渐渐地，她感到身心灵得以放松，负面的情绪似乎褪去了一些。
    自己不美丽的心情拨云见日之后，宣婕翎开始留意身后的神秘人。身体紧紧依着他的胸膛，感受到那厚实的触感，她臆测他身材健壮，身高大概比自己高了一颗头，应该至少有185公分？
    脑补之间，宣婕翎微微俯首望见环在自己腰际的一双手臂，不知为何，这副体型让她突然想起了自己一个认识的人。
    「禹帆？」她不经意脱口而出。
    仅仅一轻唤，却使神秘人整个身子僵了僵，他慢慢放开宣婕翎，落寞地一声长叹。
    猛然回头，身后已空无一人。神秘人就像是瞬间移动般，来无影，也去无踪。
    「终于找到诺拉了，她在这儿！」
    四处环顾，寻不着神秘人，取而代之的，是测试调查部的大家，跟着自己一起跑上了天台。
    「别那么在意嘛！日子还是得过的。」宣婕翎的身上又多了一抹黑手印。
    「一开始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无法接受事实的残酷，但我在见过28个人在我面前失去生命以后，内心就壮大了起来。」那是发自计算狂魔的亲身经歷。
    「不论发生了什么，大家都会陪伴在你身边，和你一起渡过，所以随我们下楼吧！好吗？」艾葆再次拉起了宣婕翎的手臂，而这一次，她没有放开。
    可恶，要不是「秘密计画」有身份保密的规则，宣婕翎真想将他们的头罩一个个摘下来，好好瞧瞧他们长得什么样子，好一辈子记下来。

 第三章 05

    从研究中心回来的第一个早晨，宣婕翎总觉得无法集中精神。心中惶惶不安，她迫切想确认吴忻彤是否安好，可偏偏自己一大早便要出差，大半天都不会踏进公司。
    秋冬时节，降雨机率应当微乎其微，但为何此刻却乌云密佈？莫不是有颱风要来了？
    宣婕翎讨厌雨天，因为天空里没有她喜欢的阳光。乘于副驾驶座上，望向车窗外黯淡的景色，她不禁叹息。
    「叹这么大一口气做啥？怎么，不喜欢坐我的车？」闻声，严禹帆笑闹她。
    「你想多了，专心开车吧你。」手中握着的职涯课程企画，又更攥紧了些。
    这次出差，严禹帆并没有向公司申请公务车，而是开着私人汽车，直接堵在宣婕翎的租屋处门口。那辆2024年出厂的黑色奔驰，驶在前往景旭中学的路上，她心想这画面似乎不太合谐。
    最好是有人会开着千万名车，到离公司只有半小时车程的地方出差啦！但今天她的确是妥妥地见识到了，果真有钱人的想法直教人无法理解。
    领取进入校园的通行证，严禹帆将他的「宝贝」停入贵宾专用车位。
    「宝什么贝？区区代步工具而已。」他语带不屑，还说如果宣婕翎想开，随时都可以借她，反正自己家里「代步工具」还很多。然而这番美意还是被她给婉拒了。
    依照合同上的内容，他们要为校内全国三的学生授课，讲解医疗器材厂基本运作生态，以助他们达到职涯探索的目的。
    上课地点是地下室活动礼堂。
    和严禹帆一起准备上课器材时，宣婕翎环顾着礼堂四周。
    最前方依旧是原木装潢的讲台，经过长时间的的踩踏，各处都可见磨损的痕跡。本该是纯白色的墙壁，浮现出大面积黄渍，甚至还有几处墙面上的油漆已剥落，裸露出水泥固有的顏色。地面上铺着的淡灰色的大理石磁砖，无法如昔日反射出美丽的光泽，但宣婕翎彷彿看见了国中时期的自己，和当时班上同学一起盘着腿坐在上头。
    在那个教室一律都是素色水泥墙、白磁砖，头顶上再增添几盏吊扇的时代，这座礼堂对师生们而言，儼然算得上庄重，也因此诸多演讲、典礼仪式，学校都会安排在这儿举行，只是如今同样的格调，再也体现不出往日的气派，反而突显出岁月斑驳。
    熟悉的场景，不免令人触景生情。宣婕翎还记得，二十年前，她曾经在这里，第一次向他敞开了心扉。
    「破病仔！如果不午休的话，你确定你下午不会又晕倒齁？」
    「才、才不会咧！」
    那天中午，他们本来是在天台相遇的。
    宣婕翎没有午休的习惯，趁着导师和风纪股长不注意，她独自踱步到顶楼，打算从高空鸟瞰空无一人的校园，享受远方吹拂而来的凉风，想不到突如其来的一声叫唤从自己身后传来，便结束了这原本属于一个人的静謐。
    难道这人也没在午休的吗？
    「再说了，我是有名字的，才不叫什么『破病仔』！」她不甘示弱地回嘴。
    这都要怪自己上次不争气，不过才参加升旗典礼，多晒个几十分鐘的太阳而已也可以晕倒，还正好倒在眼前这名男孩的身上。在他的眼中，自己显然就成了个体弱多病的「破病仔」。
    「这儿太阳大，为了避免你又再昏倒一次，我们还是换个地方聊吧，毕竟你还真不轻。」严禹宸撇撇嘴一笑，对她的反驳不置可否。
    也不管宣婕翎有没有应声，他直直往下楼的方向走去。
    望着那渐渐远去的背影，宣婕翎正犹豫着自己要不要跟上，而对方此时也略停下脚步对她喊道，「是要不要下来？还是要我再背你一次？」
    「臭流氓！」她听了小脸儿一红，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便跟上前。
    其实她大可不必理会他，继续在天台上吹风、看风景，又为何要被他牵着鼻子走？也许是怕他真会折返回来，硬把自己背起来，惹人难为情吧！
    总之，她跟着严禹宸走下楼梯，一路来到地下室的礼堂。幸运的是，路上他们都没有碰见半个评比班级秩序的纠察队。
    有别于刚才在天台上的炎热，礼堂的环境显得阴凉舒适。
    没有开灯，他们俩捱着一根柱子盘腿坐了下来。
    「我很好奇，为什么你都是自己一个人？你都没有朋友吗？」严禹宸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她。宣婕翎看着他那双瞳翳水，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的个性并不外向，也不如其它同学能言善道，因此难以与大家打成一片，平常在班上，她是属于安静的那一派，就如同空气般，容易受人忽略，却又一直与大家同在。
    「不想回答算了。反正我就是觉得，看见孤身一人的你，总让我想起内心深处徬徨无助的自己。」见宣婕翎迟迟未回答，严禹宸逕自说了起来。
    他从未在外人面前提起自己的家世，不知为何，女孩孤立无援的形象，经常给他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让他不由地想将自己不为人知的那一面与她诉说。
    原来平时与其他男同学嘻笑打闹，看似没有烦恼的他，事实上并不如旁人所见一般无忧无虑。
    他告诉宣婕翎，自己出生在一个高压环境的家庭。家族先人歷经千辛万苦白手起家，建立起庞大的企业财团，细部情形他也不怎么清楚，只知道担任董事长的父亲现为群龙之首，处于显赫的地位。
    一家子人生活虽说衣食无忧，但父母待他和他哥哥极其严苛。从最基本的为人处世，一直到课业成绩，他们兄弟俩一概被要求必须要有过人的表现。
    「我哥为人谦卑有礼，成绩也一直保持在全校前几名，倒还交代得过去。可我偏偏不爱受拘束，也不怎么喜欢唸书。」所以他只好选择以自己喜欢的步调过生活，用「满江红」的成绩单，无声地表达抗议。
    他利用叛逆的方式获得快乐，却因为这份快乐，他失去了本该拥有的亲情。
    人们常说父母的爱是无私的，可他一直想不明白，为何在他们家，享有亲情还得以资格论？哥哥各方面达到他们的要求，因而获得更多的关爱，凭什么崇尚自由快乐的自己，只能成天被酸「丢人现眼」？难不成在他们的眼中，孩子只是一种装饰品，用来衬托自己有多么优秀？
    「我同意你说的，那些大人眼里就只有他们自己。」他的一番抱怨，让宣婕翎想起了她那爱慕虚荣的母亲。
    打自她有记忆以来，母亲最爱做的事就是「四处比较」，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落于人后，她总要花费大把钞票在装扮上，将父亲每个月支付的赡养费挥霍得所剩无几，甚至连宣婕翎都成了她与街坊邻居比试的对象。
    也许是因为被丈夫拋弃，母亲只好透过比较赢得的优越感，来掩盖内心的自卑。幸亏宣婕翎学习还算用功，大多时候都是让母亲佔上风的，连带着自己也备受关爱，但偶尔仍是会出现逢敌手的意外。
    「你就是这样不争气！不争气！我到底生你有何用？」每当母亲歇斯底里地衝过来一阵骂，宣婕翎就知道她应当是在外又输了哪个无谓的比较，而将气撒在自己身上。
    面对如此阴晴不定的母亲，她感到畏惧，却也只能隐忍。渐渐地，在家里她不敢主动找母亲说话，深怕误触到地雷区；在学校她更害怕和同学谈话，因为每个人的性格和底线都截然不同，她不知该如何拿捏说话的分寸，才不会伤了彼此之间的和气。
    万般思虑之下，宣婕翎对这个世界选择了沉默。只要没有人找她，她就尽量避免与人接触，直到另一个女孩的热情打动了她。
    她是她邻桌的女孩，大家都唤她琳琳。与宣婕翎不同，她活泼外向，看上去和谁都处得好，同时她也很喜欢向宣婕翎分享班上大大小小的趣事。起初，她着实被琳琳的热情给吓到了，头一次有人愿意与自己说那么多话，她无从招架，只能像傻子一样，呆呆地望着对方的脸乾笑。
    就这样静静地听她说话，日子久了，宣婕翎竟开始期待她来找自己，毕竟独行侠的生活令人闷的发慌，总想有些新鲜事。
    「你和其它人不一样，感觉你心地善良，没有害人之心，和你交友一定会让人感到自在。」当琳琳说出这句话，那一刻，宣婕翎知道自己有了朋友。
    「那后来呢？怎么不跟她一块儿了？」仅仅是自己的亲身经歷，想不到严禹宸听得津津有味。
    「说到这个，我就觉得难为情……」宣婕翎继续说了下去。
    好朋友之间，当然少不了诉说心事，在交谈过程中，她知道了琳琳内心的一个秘密。那就是，她暗恋着班上的一名男孩。
    他是何致琛，和宣婕翎一样是个文静的人。琳琳说他的五官生得细緻，眉宇间时不透露着阴鬱的气息，堪称得上是枚惹人怜爱的美人胚子，重点是他还是个数学天才，每次考试数学科全班最高分非他莫属，这让身为学渣的琳琳对他简直崇拜。
    「加油，我相信你可以的。」宣婕翎鼓励琳琳试着和他做朋友。
    她原以为为琳琳的热情，必定可以融化那位「阴鬱小王子」，就像当初打动自己一样，但事实却不如她想的那般简单。
    眼看琳琳和何致琛慢慢混熟，宣婕翎替她感到开心。然而，一切都在琳琳臭着一张脸，将一封信交给宣婕翎时，通通变了调。
    「这什么？」
    「你自己打开来看。」
    她不懂琳琳在搞什么名堂，在一番催促下，她打开了那封信，看着里头的内容，顿时瞪大了双眼，胸口一阵紧缩，令她几乎快要喘不上气来。
    「宣婕翎，何致琛喜欢的人是你。」那根本就不是什么信，而是一封何致琛写给自己的情书。琳琳的语气中充满绝望，让宣婕翎听了感到不捨。
    「可是，至少你们还能是朋友。」
    「朋友？宣婕翎，他愿意跟我交朋友，只是他妈的想透过我来认识你！」琳琳对她的安慰不领情，反倒吼了起来。
    「我……」鲜少与人交际的宣婕翎，哪能够应付如此场面？千言万语哽在喉间无从说出，只能看着琳琳对自己重重叹了一口气，愤而离开。
    宣婕翎从来也不知道，原来失去朋友也会难过，难过到即使到天台仰望蓝天白云、晒着可人的阳光也无法停止眼泪。是的，她第一次和严禹宸的交集，就是在失去琳琳的那一天，那个下午的天台上。
    「那你怎么不去和她说清楚？说你对那个姓何的没有意思，继续和她维持朋友的关係比较重要？」
    「严禹宸，因为我很胆小。」她何尝不想要和琳琳重归于好？只是不知从何开口。在那之后，好几次琳琳歉疚地望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都让她想要逃避。
    「这样好了，我是男生，你是女生，我们谁也不会成为谁的情敌，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来做个不吵架的朋友，好吗？」突然，严禹宸回过头，诚挚地望向她。
    「那如果以后我喜欢的男生是个同性恋，然后他爱上你了怎么办？」
    「这……」
    「闹你的！我答应你，这辈子不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不许吵架。」宣婕翎俏皮地笑着，而她没有注意到，男孩看着她的笑顏，脸颊渐渐红润了起来。
    「午休时间谁在里面？快给我出来！」空荡荡的礼堂自入口处响起一名男性的嗓音，宣婕翎吓了好大一跳，连忙起身想要逃跑。
    「别怕，只是纠察队而已。」严禹宸拉了拉她的衣角，让她坐下。
    「纠察队欸！被抓到可是会被拎去学务处的啊！」他只是笑笑，无视于宣婕翎的慌张。
    脚步声离他们越来越近，很快便停在了他们身旁。
    「严禹宸你搞屁啊？怎么会是你？」
    「哥，我只是不想午休，那么惊讶做啥？」
    原先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的宣婕翎，听闻身旁的动静，这才抬起头看看这个脚步声的主人。
    他和严禹宸长得有六、七分像，身穿穿的制服绣有三条年级扛，左臂亮出纠察队的臂章。他手中把玩着记录评分的板夹，傻眼地看着他们。
    「他就是我哥，严禹帆。」严禹宸站起身，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向宣婕翎介绍。
    还是一年级的他，身高却比三年级的哥哥略高了两、三公分。但若要论身材，还是哥哥佔上风，光是他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就已十分完美，更甭说藏在制服底下的部份了，那个瘦巴巴的严禹宸就算练一辈子也应该比不上他。
    「你最好少惹一点事，否则老妈又要追着你骂了。快滚回教室去！」在纠察队哥哥的驱赶下，严禹宸轻挑地朝他一笑，拉起宣婕翎的手臂便往礼堂外走。
    「是个不怎么样的书呆子。」他们没有听见，严禹帆望向自家弟弟身旁，那名戴黑框眼镜，留着蘑菇头短发，且皮肤白皙的女孩，口中碎念了一句。

 第四章 01

    「现在只剩下麦克风试音，准备工作就大功告成了……不是，你又在发什么呆？」见宣婕翎站在讲台上，俯视着礼堂，没认真在听自己说话，严禹帆举起手在她眼前挥了又挥。
    「禹帆，我只是在想，这里也算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吧？」
    「听你这么一说，确实是。」他挠了挠后脑勺，想起了那个书生气息的女孩，「而且你也变了很多，不再是书呆子了……」
    「再说一次，你说我以前是什么？」
    「没事！当我没说。」一不小心说溜嘴，严禹帆赶紧澄清。就在宣婕翎还想要继续逼问的时候，上课鐘声响了起来。
    各班级导师带领一批批学生往里走，礼堂内立刻充满嘈杂声。不过就在教务主任走上讲台，拿起麦克风整顿了会儿秩序后，聒噪的同学们便也随之闭上嘴巴。
    「今天我们很荣幸邀请到环宇生技的严董，以及宣经理，来为大家介绍医疗器材厂的职业及未来发展，请各位同学掌声鼓励！」说完客套的开场白后，台下响起一片如雷贯耳的掌声。
    严禹帆首先接过了麦克风。今天的安排是由他先来介绍公司主要的市场，及客户群，最后再由宣婕翎说明產品的品质管控。
    讲台上的男人持着麦克风，谈吐清晰有条理，颇有一番讲师的架势。若换作是以前，不善言语表达的宣婕翎，必定会打从心底崇拜他。
    还记得严禹帆第一次与自己交谈的时候，也是如此长篇大论，像是在演讲一般。
    那是在国三毕业的前一天放学，宣婕翎正要踏出校门口时，一名穿着祁垣高中制服的少年拦住了她。印象里这所高校是祁垣市的第一学府，她压根儿也没有认识的人，这等资优生为何会找上自己呢？
    待她定神一看，才回想起这副面孔，是她曾经在漆黑的礼堂里，见过的一名纠察队员。
    「那一天你们吵架之后，我再也没见禹宸笑过。」他是来劝她和自家弟弟和好的。
    那天傍晚，他们在景旭中学旁的咖啡厅待上了两个小时，大部份时间都是严禹帆在说话。从人与人之间的沟通、衝突、和解，一直讲到友情珍贵，他每个议题他都述说得井然有序，让宣婕翎都以为自己在听一场免费讲座了。
    「我弟就是爱面子，要他认错，他情愿衝去马路上给车撞死。」宣婕翎想也许他是护弟心切，所以才如此劳费唇舌，教自己怎么和严禹宸讲和，但他说的下一句话，却让她摸不着头绪了。
    「与其每天看着我弟的苦瓜脸，不晓得为什么，我更不希望你因为他闷闷不乐。也许是因为你就像他说的一样，既单纯又善良，让人不捨得伤害吧！」
    年仅十五岁的女孩，不懂少年的心境；当时没与多少人交际过的她，不明白他言语之外的纠结。直到她如今已三十二岁，记忆随着时间变得云淡风轻，她更无法捕捉那些曾构成一幅画，却又稍纵即逝的轮廓。
    最后，木訥的她依旧选择了退缩。翌日，在凤凰花瓣漫天飞舞的日子里，她没有想过，和那人一别，就成了永别。
    「接下来，我们有请宣经理为大家介绍下一个部份。」讲说告一段落的严禹帆，朝讲台边使了使眼色，便换宣婕翎走到中央拿起麦克风。
    「各位好，我是管理公司品质系统运作的宣经理，现在让我们一起进入品质管理的环节……」从最初的沉默寡言，一直到现在可以站在人群中大胆演说，中间的改变，她不得不承认，这全都要感谢严禹帆的功劳。
    看着投影片上的文字，演说还在进行着，但宣婕翎脑中并没有停止回忆。
    她国中的学习成绩还算优良，虽说不如严禹帆考上第一志愿，也如愿註册到了一所不错的国立高中。好巧不巧，这所学校就只距离祁垣高中一条街。
    因此在高中刚入学的那段时间，宣婕翎在班上依旧如同空气般安静，只是放学后，严禹帆成了她唯一的交流对象。
    「这道题，你试着讲解给我听看看。别害怕讲不好，我会再教你。」各自结束一整天的课堂，严禹帆便会和她一起温习，顺道训练她的口条。
    「其实你可以不用花那么多时间在我身上的。你今年已经高三，不是快要考大学了吗？就多为自己准备一下吧！」
    「这不碍事，我教你的同时，也是在替我复习高一所学的内容呀！」他为自己花越多心力，宣婕翎就越觉得惭愧，可他豪爽的回答，让她稍稍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况且，我弟下次见到你的时候，应该也会希望看见你无忧无虑的样子吧？」
    真是一个护弟狂魔啊！
    从他的口中得知，严禹宸高中应试成绩一蹋糊涂，父亲看见他的成绩单，差点儿没被气到中风，一怒之下，就将他送去了一所位在山区的贵族学校註册，那里教学设备先进，师资优良，校风也严谨，唯一缺点就是交通极其不方便，还必须住校。
    「我弟似乎有点后悔，如果当初愿意听你的话，也许就不会被『放逐边疆』。当然这些话他并没有明说。」他父亲表示，想下山回住家附近的学校唸书可以，但前提是他必须要证明自己已经有足够的自制能力。至于要如何证明呢？
    「我老爸要他凭自己的本事，期中考试在班上拿到前三名的成绩。」说到这儿，严禹帆叹了口气：「这傢伙居然决定卯起来用功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呢！你知道为什么吗？」宣婕翎摇了摇头，可下一秒，传入耳畔中的答案，令她整个人为之一颤，就连手中的原子笔一时之间也握不好，掉落在地上直接断水。
    「他是为了你。为了想见你，所以他拚了命想要回家乡唸书。」
    为了她吗？直到今天，宣婕翎仍然无法释怀。她让严禹宸愿意重拾书本，开始重视学习成绩，却害得他命丧于轮下。只因为那天早上，他赶着通过校门前的路口，好抓紧时间应试，却不幸遭遇酒驾肇事的车辆横衝直撞，无情朝他驶来……
    「本次的课程内容到这边结束，接下来将进入『有奖徵答』的单元，请知道答案的同学踊跃回答！」有关他的回忆着实惹人心慌，为了掩饰内心的波澜，宣婕翎说话的语气也随之高亢了起来，像是在唱戏。然后她就被严禹帆瞪了。
    有奖徵答的题目很简单，同学们也回答得十分踊跃，转眼之间，他们准备的文具小礼品也快要全部发完，印有「环宇生技」的布袋不知不觉已见了底。
    「谢谢宣经理！」最后一位回答完问题，上台领奖的男同学生得人高马大，光是身高就已经比宣婕翎高上一颗头，骨架也比她宽了一半。
    如果自己走在路上被这家伙撞到，必定会一命呜呼吧？正当宣婕翎这么想着，并将最后一份礼品交到他的手中后，他转身下台的那一剎那，脚不偏不倚勾到了麦克风电线……
    宣婕翎有个习惯，那就是她在拿着有线麦克风演讲时，会将电线在自己的手臂上缠绕两圈。因此在那位同学绊到电线后，她无法马上将麦克风脱手，整个人瞬间被一股力量拉扯，眼看就要失去重心向后倒。
    「小心！」见状，严禹帆立刻衝上前，正面扑向宣婕翎，用自己的臂弯护住她的头部，因而压在她的身上，两人双双倒了下去。
    宣婕翎吓得双眼紧闭，大气也不敢喘一口，但在身体接触到地面的那一刻，她的唇畔忽然掠过一席软糯的触感，驀然睁眼，竟发现此时严禹帆的脸庞，距离自己仅有几釐米。虽然只有一下子，但自己刚才……，算是和他……，意外接吻了？
    「啊！！！」正值青春期的同学们，撞见如此热血沸腾的场面，不免一阵躁动，起鬨与尖叫声此起彼落，害得教务主任花了好长一段期间才将现场秩序控制下来。
    「嗯，我知道同学们这个年纪对于两性议题十分好奇，但我必须藉机奉劝一下各位，谈恋爱要适可而止，免得『擦枪走火』，一发不可收拾！」严禹帆倒也从容，他站起身，拍拂去衣服上的灰尘，一派自然地说道，在同学们的一片笑声中，巧妙缓解了尷尬。
    反观另一边的宣婕翎，脸红得就像是煮熟的螃蟹，早已羞愧得无地自容。

 第四章 02

    公司内，在宣婕翎和严禹帆不在岗位上的时候，已经炸开了锅。
    当严禹帆那辆黑色奔驰驶入专用停车位后，两人走上办公区域，便看见一群人神色凝重地聚在品质经理办公室前，不知正议论着什么。
    「宣经理回来了！」眼尖的李雯一声叫喊之下，所有的人一个劲儿地簇拥了上来。
    「请问怎么了吗？」一股不祥的预感从宣婕翎的心头涌出，自己今早担忧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吗？
    「宣经理，你们部门的吴忻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意外，今天清晨，有人在河堤边发现了她的遗体。」宣婕翎出差的时候，很不巧除了财会部门之外，其他部门的最高主管都不在公司，因此收到消息又群龙无首的大家，不得已只好都跑去找向雅荃。现在她不耐烦地拨弄着捲发，彷彿正怨懟着自己的清间被叨扰了般。
    听见向雅荃的回答，宣婕翎突然感到双腿无力，「噗通」地一声跪了下来。自己在研究中心遇见的小隻女，难道真是吴忻彤！还是这区区只是巧合而已？
    瞧她一脸惨白，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严禹帆连忙将她给搀扶起来。
    「这还事小，重点是吴忻彤当初入职的时候，联络电话填的是空号，住址也是幽灵地址，不但我们联系不到她的家人，警方那边毫无线索，」人资组长王侑珊叹了一口气，显得无奈，「刚刚我们才接到警局的电话，他们说下午要会同劳工局的人进公司调查，万一她的资料被发现登录不实，不晓得会不会被开罚……」
    「开罚倒是不致于，麻烦的是我们联系不上她的家属，丧葬费用只能由公司代垫。而且我们也不是她的亲属，无法申请丧葬补助。」解除王侑珊的顾虑，严禹帆的神情转为淡淡的忧伤，「比起那些费用，我们更应该想办法找到她的家人，毕竟谁也不乐见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突然没了，自己却被蒙在鼓里浑然不知。」
    所有人都对他的想法点头赞同，只是关于吴忻彤的来歷，大家都毫无所知，最多也仅仅知道她有个母亲而已，究竟在这茫茫人海之中，要如何才能寻得到她的亲属？
    「宣经理，她是品质部门的人，归你所管，我想由你负责想办法寻找她的家人，应该再适合不过了吧？」正当眾人一筹莫展时，向雅荃冷冷的声音忽然窜出。大伙儿见这烫手山芋不会落在自己身上后，纷纷以示赞同，并暗自松了一口气。
    「等等，她是我品质部门的职员没错，可你们要我怎么寻？岂不是强人所难吗？」宣婕翎急了，但此时却没有一个人愿意替她解围。
    「宣经理，辛苦你了，那就交给你了，万分感谢！」王侑珊拍了拍她的肩膀，就脚底抹油开溜了。
    「我的心灵与你同在，我还有事要忙，先走了嗄！」平时见到宣婕翎还会微笑寒暄的行销课长凡妮莎，此刻对上她无助的眼神，却尷尬地笑笑，随意找个藉口脱身。
    其他人见势也各自踏上离开的脚步，深怕这尊名为宣婕翎的瘟神会缠上自己。
    「嘖嘖，看看你自己现在的处境，多么可悲！」等到人群散得差不多了，跟前就只剩下双手怀着胸，站在正对面的向雅荃。
    「向经理，请你不要欺人太甚，再说了，这也不全然是我一个人的责任，凭什么你一句话就将所有的烂摊子都砸在我头上？」宣婕翎也不甘示弱地懟了回去。面对向雅荃，她已经忍让太久，趁着今天自己负面情绪满载，却又无从发洩时，她想要放纵一回，试试可否为自己扳回一成。
    「你说我欺人？」向雅荃冷笑了一声，踩着高根鞋又向前走近几步，「全公司的人，都有资格这么说我，就唯独你没有！宣婕翎，你也不瞧瞧自己多少能耐，沾着别人的光出尽风头，你得瑟个什么劲儿？」她说着，伸出手指眼看就要往宣婕翎的额头上推一把。
    眼前光线一暗，宣婕翎本能性地闭上双眼，并将头撇开以闪躲，想不到本该向自己袭来的那隻手，竟停在半空中。
    缓缓睁开眼，她才发现向雅荃之所以会停止动作，并非良心发现，而是被另一个人紧紧抓住了手腕。
    「在我的面前，你休想动她。」严禹帆沉着脸，对向雅荃下达警告。宣婕翎不敢相信，从刚才就一直站在自己身后，不发一语的他，此刻竟会出手。
    向雅荃愣了愣，也没表现出半分恼怒，反而夸张地仰头大笑起来。
    「哎呀严董，是属下失礼了，我给您道个歉。」笑完，她虚偽地朝严禹帆鞠躬后，又是一副轻佻的模样，「看您如此紧张，莫不是对宣经理有何非份之想？」
    大胆，实在是太大胆了！
    他和宣婕翎好了这么多年，何曾有人这么说过自己？他只觉得脑袋顿时一片嗡嗡作响，接着像是有种维持很久的理智，瞬间崩塌的感觉，令他对着向雅荃破口大骂：「一派胡言，管你是谁引荐进来的，信不信我照样可以开除你！现在你能滚多远就给我滚多远，别让我看见你，马上！」
    「开个玩笑，那么较真干啥？既然严董那么不待见我，我滚就是了。」
    严禹帆哪里在人前表现出如此失控的模样？他的嗓门不大，戾气却足以将一个正常人的自尊碾压成碎片。宣婕翎早已被吓得瑟瑟发抖，倒是向雅荃，没有感到分毫畏惧，反而还朝严禹帆嫣然一笑。
    她可是严老董亲自引荐回来的，以地位上来论，更胜严禹帆一筹。因此那厉声警告，对她完全构不成威胁。
    「宣经理，吴小姐的事还要请你再费心思处理了。我这儿还有几份文件，需要交给她的家人会签。」最后向宣婕翎叮嘱了一句，向雅荃这才踩着高跟鞋慢慢离去。
    「你还好吗？婕翎。」刚才两位经理歷经一番激战，旁人能闪的就闪，现四下无人，因此眼下宣婕翎正要转身回办公室，严禹帆光明正大地拉起了她的手腕。
    「我没事，就只是又多了件棘手的问题。」宣婕翎两手一摊，又接着说：「你也还好吧？瞧你刚刚被气成啥样了。」
    「唉！那疯女人是我老爸放进来的，老实说我也拿她没什么办法。至于吴忻彤的事，我会尽量帮你的。」刚才发一顿火，严禹帆内心的激动还未全然褪去，紧攥着的拳头有些颤抖。
    「禹帆，说真的，」宣婕翎微微一笑，将自己的掌心覆上了严禹帆略为冰冷的手背，弄得他顿时发怔，「打从认识你，印象中你样样表现都出类拔萃，个性沉稳内敛，为人善解人意，我甚至有种你是圣人一般存在的错觉。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你也如同一般人一样，拥有无法隐忍的情绪，还有保护朋友的义气。又更加认识了你一些，我觉得很开心。」
    「喂喂喂！你这话是褒还是贬，会不会说话呀你？我本来就是一般人，你私下到底给我贴了多少标籤？」严禹帆不服气了，但宣婕翎掌心的温度，此时却让他浑身僵硬得不得了，最后只好彆扭地撇过头抱怨，不敢正眼直视对方。
    「是褒是贬我不清楚，不过和你在一起，那种『什么都不用害怕』的感觉倒是真的。」不论严禹帆是否真心待自己若朋友，至少宣婕翎的内心是温暖的。
    她灿烂地笑着，只有严禹帆自己知道，那笑容，足以让人心跳漏跳一拍。

 第四章 03

    由于吴忻彤先前曾在奥维亚集团旗下的一间法律事务所打过工，因此严禹帆託人从一堆陈旧的人事资料中，得知她的家乡在巽陵。
    「在那份人事资料中，她也没有填上完整的地址，但至少已经替我们锁定了重点区域。」严禹帆乐观地说着，而宣婕翎却觉得头疼。
    巽陵是位在祁垣市几十里外的一座村庄，环境与城市大不相同，崎嶇的土地遍佈着破旧的农舍与矮房，甚至四处可见铁皮屋和木屋。那儿的居民各个都是无法负荷城市开销，而迁就着生活的人们。
    「说得倒轻松！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地方超多临时建筑，又住着一堆成天跑路的。几年过去了，难保她的家人还住在那儿，没有搬家。」在村里，人们居无定所是稀松平常的事，宣婕翎可没有把握能够如愿寻得吴忻彤的亲眷，毕竟连警察至今都还查不出来。
    「你能不能有点自信？」见她垂头丧气的样子，严禹帆蹙起眉，「据我所知，奥维亚集团旗下的公司，有几个员工目前也住在巽陵，我请他们打听打听便是。」
    他说，他有的是人脉，要宣婕翎打起精神，千万不要轻言放弃。她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崇拜的光芒。
    果真荒天不负苦心人，大概过了一个月，好消息便传入宣婕翎耳里。望着手中写有一串住址的便条，她的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我今天有个重要的会议要开，可能无法和你一道前往。你看看要不要明日一大早，我再到你家门口接你……」
    「不！我可以自己去！」严禹帆话还未说完，宣婕翎就抢着回答。
    吴忻彤的遗体在公司的协助下，安葬在郊区的纳骨塔，丧葬费用由公司全额支付，处理程序上也已经告一段落。若她生前说过的话句句属实，代表她还有一个母亲，对这所有的一切毫不知情，仍日夜期盼着女儿回家。宣婕翎想到这儿就觉得于心不忍，说什么也要尽快将事实转告给她母亲，不允许拖延。
    「你确定你能行吗？」严禹帆迟疑了一会儿，本因安全问题，不打算让她独自行动，但在经过一番劝阻后，她的想法依旧坚定。没办法，他只好放软了态度，「此行你务必得注意自己的安全，那里的环境十分复杂。还有，千万别把地址让其它人知道。」
    严禹帆告诉她，根据线民提供的情报，吴忻彤已逝的父亲，在外欠了一大笔债务，为了躲避被人追债的日子，她与母亲长年蛰居在一栋随意搭建，且没有门牌号码的铁皮屋内。直至吴忻彤大学毕业后，才搬出去自己一个人住。
    因为要保护自己和母亲的安危，所以不论在外求学，或是工作，她的住址不是填假地址，就是写得不完全，让人无法确切得知她家的位置。
    「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定要打电话给我。」宣婕翎出发前，严禹帆再三叮嘱。他表示当电话响起时，无论多忙，他都一定会接听。
    虽然目的地没有明确的门牌号码，但在导航系统中输入粗略的地址，应该就能顺利抵达了吧？一开始，宣婕翎如此天真地想着，然而当她驾车驶入巽陵后，才发现自己简直是大错特错。
    村里的道路格局，显然与导航上的地图截然不同，想必是过度的违章建筑，及违法开闢道路所造成。放眼望去，再往前一些，路面就未铺上柏油，坑坑巴巴的黄土砂石裸露在外，令她还一度停下车，迟疑着是否该继续往前开，直到后车传来尖锐的喇叭声，她才又硬着头皮踩下油门。
    照着导航上的定位，她开着车在黄土道路上随意乱窜，期间车身剧烈的震动，震得她晕头晃脑。一味地顾着找路，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在地人看见这辆陌生的汽车开进村里，各个投向了不怀好意的目光。
    「终于，距离目的地只剩100公尺而已了。」瞎转了整整两个小时，就在她脑袋晕得正怀疑人生之际，导航系统识相地显示出已接近目的地。这让宣婕翎不由得内心一阵欢呼。
    可很快眼前的景象，令她整张脸又瞬间跨了下来。
    前方的路口，应该是说巷口，两侧林立着大小不一的铁皮屋及货柜，道路宽度剩不到一公尺，根本不允许一辆汽车驶入。更不幸的是，导航系统正指引着她进入那条窄巷。
    「操！去你的100公尺！」她拍了一下方向盘，咒骂道。
    即使心中有千百个不愿意，但在想到吴忻彤她母亲的处境，宣婕翎不得不将车子停靠在路边，并走下车，徒步进入巷子。
    「目的地，在您的右手边。」地图上宽敞笔直的一条路，实则错综复杂，即使导航已经依照事先输入的粗略地址，带领着宣婕翎抵达附近区域，她仍对手中的住址，和四周如同大型垃圾般的临时建筑感到困惑不已。
    「『乌青巷10号』？鬼才知道是指哪里！」大路找是找到了，只是这一幢幢铁皮货柜屋杂乱地排列，上头没有门牌就算了，更离谱的是屋子与屋子之间构成的数条羊肠小径通通都未有路标。
    宣婕翎警惕自己，在这种地方绝不能四处乱窜，否则将难以依原路回到起点，可没过多久她又换个念头一想，若不试着四处找看看，呆站在原地也不是办法呀！
    她焦急得直跳脚，开始有点儿后悔独自一个人闯入这鬼地方。无助地轻轻闭上双眼，此刻她需要的是向前迈进一步的勇气。
    要是严禹帆在这里就好了。
    突然的一个念想出现在她的脑海中。记忆里，那个人总在她烦躁不安的时候，给予扶持与依靠。就像自己曾经说过的，有他在，什么都不用害怕。
    他现在就在自己的身旁。即使是凭空想像，宣婕翎也能够感受到一股像是充饱电的力量。
    等到内心逐渐平静下来，她慢慢睁开双眼，恰好对上一道炙热的目光。
    那是一名约莫十岁，身上穿着破旧衣服，脸上脏兮兮的小女孩。她正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自己看。
    「阿姨，你在做什么？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呢？」小女孩用着稚嫩的嗓音表达关心。虽然她的外表是一身贫民打扮，但宣婕翎倒觉得她亲切可爱。
    「谢谢你，阿姨没事。只是阿姨现在正在找一栋屋子，小妹妹，请问你知道『乌青巷10号』在哪里吗？」
    「你是『仙女婆婆』的谁？为什么要去她的家？」只是问个路罢了，想不到小女孩却突然严肃了起来，一个劲儿地质问。不过真正让宣婕翎疑惑的是，这里的人，都称吴忻彤的母亲为「仙女婆婆」吗？
    「呃，阿姨是『星星仙子』，是『仙女婆婆』的朋友唷！今天是特地来拜访她的！」宣婕翎脑袋古溜地一转，也不晓得是哪根筋不对，她无意间想起某次聊天的时候，严禹帆嚷嚷着想去山上看星星，然后她就随意给自己取了个孩子气的名字。
    「原来是这样。」小女孩显然相信了她的说词。不得不说，年纪小的小孩子就是容易被说服。
    她扬起黝黑的小手，指了指左手边那排货柜，「看见第一间深青色的货柜屋了吗？因为顏色的关係，所以这一整排屋子都统称为『乌青巷』，至于『10号』的意思就是指从第一间继续往后数来第十间屋子。」
    「什么？你们这里的人都这样命名巷弄住址的吗？」
    「是呀！你看像这一排就称做『黄铜巷』，那一排则叫做『红漆巷』。」说着，小女孩又指向别处，一座漆着黄色却带有铁锈斑驳的货柜屋，及一个巨大的红色铁桶。
    听到这里，宣婕翎彻底无语了。
    在小女孩的带领下，她们来到一栋绿色的铁皮屋前，墙上充满了孩子气的涂鸦，想必这位仙女婆婆，应该颇受村里孩子们的欢迎吧！
    「是谁在门外？」屋内晦暗无光，还未看见半个人影，一阵苍老的声音便从深处传了出来。
    「仙女婆婆，我是小碧！我今天带了『星星仙子』来看你喔！」这名叫做小碧的小女孩，率先走进屋子，兴奋得像是发现什么宝藏，迫不及待想要展示给别人看一样。
    「伯母，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是令嬡吴忻彤的上司。」宣婕翎跟在小碧的身后走了进去。里头没有电灯，仅靠着屋外的微光勉强维持着视线，越往里走，夹杂着闷热潮湿的霉味就越发强烈，她捂着鼻子，努力忍了又忍，才免于打出一个大喷嚏。
    「什么？吴忻彤？是我女儿彤彤回来了吗？」
    老人喜出望外地问道，但宣婕翎听着，原本就不甚清楚的视线，又更加模糊了。

 第四章 04

    她看起来并不像仙女一般超尘出世，而是一位再普通不过的老婆婆。行动不便的她拄着拐杖，步履蹣跚地向门口走近，满头白发和遍佈于肌肤上的皱纹，格外突显出她的沧桑。
    「这孩子非常孝顺，也十分善解人意。然而在她短暂的人生里，我却什么也给不了。」当宣婕翎说明完来意，她只是站在原地呆愣了一会儿，才神情黯然地随意坐在一把破椅子上，低着头淡淡开口。
    她的反应并不如宣婕翎预想中的激烈。原以为在听闻噩耗后，她会哭得肝肠寸断，搥心肝又蹬脚的，反观她此刻的沉着，没有人看得透，她的内心究竟隐忍了几分。
    「彤彤曾经对我说，她有一件事，即使冒着生命危险，也非做不可。我拦也拦不住，只好随她去了。我也已经做好了她随时会离开的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那么快……」
    「伯母抱歉，我很遗憾。」心想老婆婆也许不知道，吴忻彤如此不顾一切，通通都是为了能够给她更好的生活，于是宣婕翎哽咽地说。
    「不，您千万别这么说。」说着，老婆婆从一堆杂物里翻出了一只信封，交到宣婕翎手上，「我才要谢谢你们，将彤彤的后事安排得如此妥当！这应该是某个机构因为她的离开，而支付给我的赔偿金。这些金额算算已经足够让我还清债务，然后去过我自己想要的生活了，但我绝对不能自私到把自己馀生的幸福，建立在彤彤的离世上。所以我不需要这笔钱，请您收下吧！」
    宣婕翎接过信封，打开一看，差点儿没晕倒。里面可是一张一百亿的支票！
    「要是我有个万一，研究中心必定会提供足够的资金，以支持我家人的生活。」想起了当初在为小隻女进行实验时，她亲口告诉自己的一句话。因此，宣婕翎更加确信，小隻女一定就是吴忻彤。
    「不不不！伯母，这我怎么能收呢？您就当做这是您女儿的心意吧！我区区一个外人，实在没有这个权利！」她赶忙推辞，将信封放到身前，像是被当成一面茶几的油漆桶上，但老婆婆并没有要伸手取回的意思。
    由于想到这封信可能是从研究中心寄来的，宣婕翎特别留意了一下信封上的商标，只是越瞧，她越觉得眼熟。
    鲜红色的「ovia」英文字体，上方还有一座红色城堡的图示，沉思半晌，宣婕翎才发现这玩意儿简直和奥维亚集团的商标有八、九分像！英文字体一样是「ovia」，不过上方却是一艘帆船的图示，整体顏色则是宝蓝色。
    莫不是奥维亚集团商标出现山寨版了吧？想到这儿，宣婕翎偷偷用手机给拍了下来，打算带回公司问问严禹帆。
    「仙女婆婆，外面下雨了！下得好大！」小碧从刚才就一直在屋子前玩耍，而现在门口传来她的大声嚷嚷。
    「是吗？那这会儿你先别出门了，待在婆婆这里可好？」
    「当然好！不用回家，我最开心了！」
    看小碧那手舞足蹈的模样，宣婕翎就知道这孩子家里有多么缺乏温暖了。
    老婆婆抬起头，脸上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正因为我给不了彤彤一个完整的童年，所以我待村里的孩子们视如己出，或许是一种弥补的心态吧！」
    巽陵的孩子，无法享有完整的童年。他们大多来自破碎的家庭，甚至无法藉由亲人得到关爱，而在这里，只有老婆婆愿意对他们好。
    伴他们谈心，让他们聚在这儿嬉闹玩耍，唯有在画着涂鸦的铁皮屋前，这些孩子才会露出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小碧说，正因为她的和蔼慈祥，就像是温柔的仙女，所以才给她起了个仙女婆婆的称号。
    婆婆虽然生活拮据，拥有的资源不多，却给予他们最重要的陪伴，宣婕翎知道，她的内心十分富有，一点儿也不穷。
    「宣小姐，外头还下着雨，要不您也先在屋里坐坐，晚些再走吧？」
    「伯母谢谢您，不过我想我跑一会儿就可以回到车上，不碍事的。」
    今天出发前，宣婕翎受向雅荃吩咐，要她将几份文件转交给吴忻彤的母亲签名，因此在仙女婆婆完成签核后，她很快将文件收进包包里，起身就要离开。她可不想太晚回公司，免得又那个被难搞的女人精神轰炸。
    雨势正猛，宣婕翎没有带伞，奔回停车地点的路上，她只能用西装外套盖在头上，勉强阻挡少部份雨水。然而，这还是免不了她成为落汤鸡的命运。
    「靠！这是什么情况？」当她回到停车处时，彻底傻眼。
    原本一台好好的白色福斯，能拆的几乎都已经被拆光，四颗车轮和雨刷被拔下，车窗也被凿下整片搬走，甚至连后坐车门也被砸掉一扇，不见踪影。
    所幸不远处有一幢看起来像是没人住的破旧木屋，屋顶恰好露出一截屋簷可以让宣婕翎躲进去，并慢慢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办。
    该打电话给严禹帆吗？但他说了今天要开重要的会议，要是打扰到他怎么办？此案不妥。
    还是打电话请拖吊车来处理呢？摸摸口袋，那张写有住址的便条早已不知飞去何方，宣婕翎压根儿没记得这里的地址，完全也无法报路，所以此案也行不通。
    左思右想，怎么也得不出一个好结论。雨依旧下着，还刮起阵阵冷风，这让浑身湿漉漉的宣婕翎，忍不住直打哆嗦。
    随着时间的流逝，身子越发无力，也渐渐睏了起来，疲惫的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直接倚着破墙坐下。
    宣婕翎真的觉得好想睡，眼皮重达千金，就快要闭上。在失去意识前，她只有印象自己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随意拨出一支号码，迷迷糊糊喊声：「快来救我……」
    之后的事，她就完全不记得了。
    一片黑暗里，她只听得见一个男人不断呼唤着自己的名字。她想要回应，可是身体的每一寸神经都不愿服从她的指令，依旧无动于衷。
    接着，她感觉到自己整个人腾空飘起。
    为什么人可以飞？难道是自己快死了吗？
    宣婕翎胡乱臆测着，想想竟也处之泰然。
    死了正好，说不定还能够趁着这次机会，和记忆里的他，再见一面。

 第四章 05

    她的意识，被一阵刺鼻的药水味给唤了回来。
    煞白的光线刺进眼皮，宣婕翎缓缓睁开眼，不禁疑惑，难道这儿就是天堂的模样？原来天堂是一个瀰漫药水气味的地方？
    她环顾四周，墙面是白的，门帘是白的，正走动的人们也都穿着白色的衣服，再将头转望左边一些，她竟然看见了坐在自己床边的严禹宸……，不，是严禹帆！
    「婕翎，你怎么样了？」
    「我，还没死？」
    严禹帆他衣领是歪的，衬衫是皱的，还顶着一双佈满血丝的双眼，看上去好不狼狈。而宣婕翎那句疑问还尚未得到答覆，就被男人轻轻一掌覆上额头。啊！冰冰凉凉的，真是舒服。
    「这里是急诊室，你刚刚发烧，晕倒在巽陵。好险护士给你打一针，现在才稍微退烧。」他一脸担忧地解释，宣婕翎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但随即又慌张了起来。
    「你的车子，我已经请拖吊车送去修理厂了。放心，维修费用由公司赔偿。那些文件，我也已经请特助转交给向经理。」像是看穿她内心的惦记，严禹帆又接着说。
    「不过……，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宣婕翎连自己受困的地址都记不得，她才不信严禹帆可以单凭一个人的力量，马上寻得她。
    「我当时是接到你的电话，你说要我来救你，」他困惑地挠了挠自己细碎的短发，显然感到不明所以：「然后，就连我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我会有一种，一定会知道你在哪里的直觉？当我跟着那个感觉走，很快就找到了你。」
    「少来，你以为你在编剧还是在写小说？」
    「真没骗你！就连我自己也不晓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严禹帆说得很认真，宣婕翎仍当他在说笑，她心想不说白不说，反正这也不是什么非知道不可的事。
    「对了禹帆，我有件东西想给你看看。」她忽然想起了仙女婆婆收到的那枚信封，于是便掏出手机，点开相簿：「你晓得这是哪一间集团的商标吗？跟你们家的简直超像的有没有？」
    「这是……」看见相片里红色城堡的瞬间，严禹帆的心脏抽痛了一下。
    埋藏在心底多年的往事硬生生被翻了出来，那个只有他和严禹宸才知道的秘密。
    「为什么我们要过得那么辛苦，不能像其它小朋友一样，写完学校的作业就能出去玩？」
    「那是因为我们的爸爸是一个很厉害的人，他为了把我们变得跟他一样厉害，所以才要求我们学习更多的东西呀！」
    两名男孩的童言童语，充斥在整间装潢精緻且宽敞的房里。其中一个年纪比较小的，坐在钢琴前愁眉苦脸地埋怨，时不时将目光放到窗外，那群追着足球奔跑的同龄孩子。
    「哥，可是我不想变成厉害的人，我只想要每天都能出去玩！」
    「禹宸，别这么说嘛！我们以后要像爸爸一样厉害，才能赚很多钱。等钱赚够了，就可以每天出去玩了呀！」见弟弟嘟着小嘴的模样十分可爱，严禹帆心想刚才也练习得够久了，便放下手中的小提琴，从抽屉中拿出蜡笔和白纸。
    听到玩，果真燃起严禹宸的兴致，他屁颠屁颠地靠了过去，想看看哥哥又要做什么有趣的事情。
    「爸爸的公司，用英文写就是『o-v-i-a』，『ovia』！但是我觉得，只有文字的公司标志好丑喔！我想要让它多点图案。」说着，严禹帆从蜡笔盒中拿起他最喜欢的蓝色，在白纸写下「ovia」，接着在英文字母上面画了一艘帆船，表达出自己名字里面的「帆」字。
    「哥！你耍赖，我也要画！」
    「好啊！你要什么顏色呢？」
    「我要红色。」
    严禹帆笑笑，将红色的蜡笔递到严禹宸手中。
    学着哥哥写下「ovia」的字样，只是他画的不是帆船，而是城堡。
    「画得好看是好看，不过为什么是城堡呢？」
    「哥，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妈妈告诉过我，我名字里的『宸』，意思就是国王住的地方，这样讲起来来，不就是城堡了吗？」见哥哥疑惑的表情，严禹宸更加神气了，「况且，我的城堡，可比你的帆船气派多了喔！」
    他们没有想过，那天午后两人的随意涂鸦，后续会成为奥维亚集团新版商标设计的雏形。
    严禹帆从顶尖大学毕业，不但头脑聪明，性格也成熟稳重，离开学校后便开始跟在父亲身边辅佐一切事务，外界也都一口咬定，他必定会是奥维亚集团下一届的接班人。
    严老董在几年前改革集团内部制度时，曾要严禹帆提案新的商标设计，方案里不但要突显出自己的特色，也必须包含正向的寓意。当时，他很快就想起了儿时，自己笔下的那艘蓝色帆船。
    「不错！这样子的商标不仅展现出你的特质，同时也代表了全新的开始，事业在轨道上都能够一『帆』风顺！」父亲对自己的提案十分满意，但他的心中总有一分悵然。
    象徵着严禹宸的图案也不差，只是他的离开，让那座红色城堡坠落成遗跡，掩埋在幽深的地层之下，不再为人们所发觉。
    「喂！禹帆，你怎么不说话？」在宣婕翎的叫唤下，才将他的思绪狠狠拉回来。
    「真是稀奇，你居然也会发呆呀？平常都是你在揶揄我，这回终于被我抓到了吧？」捕捉到严禹帆难得的失态，她感到有些趣味。
    此时，男人心中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城堡的秘密只有他和严禹宸才知晓，难道说他弟弟并没有离开这个世界，而是正匿在哪一个角落独自发展？
    不，这是不可能的！严禹宸临终的那一面真切地呈现在自己眼前，他的葬礼自己也是有出席的！想到这些，严禹帆使劲地摇了摇头，否定这番臆测。
    「你在摇什么头？」
    「嗯……，我并没有看过这面商标！」
    有心之人要模仿奥维亚集团的商标，也是很容易的事，毕竟那些线条并不难画，或许只是恰巧山寨到点罢了，因此严禹帆没打算再多想。
    「这样啊……」得知答案，宣婕翎微微失望地低下头。
    在低头的同时，她驀然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不是原本湿漉漉的那一套，布料摸起来乾燥且平整，凑上鼻子前嗅一嗅，还可以闻到一股新衣服特有的味道。
    此刻，宣婕翎意识到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第五章 01

    「干嘛？为什么要那样看我？」
    宣婕翎突然警戒地盯着男人，同时攥紧了手中的被子，将身上裹得严严实实。
    自己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显然已经被人换上新衣服，她反覆看向严禹帆和自己身上的衣着，心想这傢伙，该不会将自己的躯体给一览无遗了吧？
    「想什么啊你？衣服是我买的没错，但是是护士小姐帮你换的好吗？我可是清白的！」严禹帆像是看懂了她的顾虑，连忙极力解释。
    听完他的回答，宣婕翎这才松下一口气。
    等到一瓶点滴吊完，经医生的评估，宣婕翎可以回家休养了。但才刚下床的她，竟有些头重脚轻，险些整个人栽在地上，幸亏严禹帆反应快，伸出手臂将她给揽了回来。
    「喂！能不能行啊你？」
    「没事的，我……」话还没说完，她就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被横抱了起来。
    「放我下来！我能自己走，你……」
    「嘘！别说话，」在严禹帆的威胁下，她停止了挣扎，「除非你想让在场的每一个陌生人，都睁大眼睛好好观赏我抱着你的『美丽画面』。」
    的确，刚刚在自己的一番叫嚷之下，周围人们的注意力都被声音给吸引，纷纷将目光投射了过来。宣婕翎害臊地红了脸颊，还一路红到耳根子。
    「严禹帆，你这臭流氓给我记住！」男人面对她的低喊，只是笑笑没有回话。
    将宣婕翎抱回自己车上，严禹帆打算送她回去。
    在黑色奔驰驶入她居住的小区时，他扭头问道：「你晚饭应该还没吃吧？有没有想吃些什么？」
    「不用了，我没有很饿。」
    宣婕翎慵懒的回覆，倒让严禹帆不乐意了，他蹙起眉，半责备地说：「这怎么行？不吃点东西，待会儿要怎么吃药？」
    也不管对方是答应还是拒绝，他逕自到附近的店铺，买了一碗清粥，要宣婕翎好生拿着。
    「记得吃饭，然后吃药，听见没有？」将她送到门口，严禹帆又叮嘱了一遍。
    可是在看见宣婕翎走下车后，又是一个踉蹌差点摔跤，他轻叹一声，马上把车给熄了火，跟着走下车，搀扶着她进屋内。
    「禹帆，今天真是不好意思，你赶紧回去休息吧！」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得很快，经过一番折腾，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宣婕翎对他感到很是抱歉。
    「都已经认识这么久了，对我，你还客气什么呢？」说着，严禹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医生说你还有可能会再烧起来，你这副模样，一个人在家里我实在不放心。这样吧，等你睡了我再离开。」
    「这怎么行？那都该多晚了？」也许是还在发烧，脑袋有些不正常了，宣婕翎居然对他细声说道，「要不……，你留下来吧……」
    话说出来，就连她自己也吓一跳。要不是有今天的际遇，她永远也不知道，原来人在受过惊吓，又生了病的时候，会如此害怕孤单一个人，如此需要依靠。
    「不是，你要我睡哪？」严禹帆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发出疑问，而就在宣婕翎扬手朝自己的方向一指，回答「沙发」的时候，他「噗哧」地一声笑了出来。
    印象理，他从来没见宣婕翎任性过，不过现在这样的她，却让自己觉得既可爱又心疼。
    再怎么说，宣婕翎也是一个平凡的女人，她平日里究竟要承受多大的压力，花费多大的心力去偽装自己，才能表现出坚强的模样？
    「来，吃饭吧！」让宣婕翎坐在床上，他把粥吹凉了送到她嘴边。
    「禹帆，我自己可……」
    「嘘！别说话。」严禹帆很清楚，他对眼前的这个女人有太多不捨。此刻，他只想静静地将自己所有的温柔，全部留给她。
    接下来好一阵子都没有人说话，四周的空气变得静謐且曖昧。老实说，这是宣婕翎第一次有机会，可以那么靠近，又那么仔细地观察严禹帆。
    思索着这时候也不知该说点什么，与他乾瞪眼也觉得尷尬，因此宣婕翎乾脆在心里偷偷研究起他来。虽然在严禹帆俊逸的容顏里，时不时可以寻得严禹宸的影子，而且切心感受起来，两个人都是待自己好的，只是那两种温柔，仔细比较起来又有些不相同。
    严禹宸不甘于自己的出身，整个人时常透出强烈的孤寂感，难以对人敞开心扉的他，不会特别为他人付出些什么，却唯独将温柔，霸道地袭捲了宣婕翎同样孤独的内心，好似暴风掠过一般，让她的心里永远留下痕跡。
    相反地，严禹帆思想较为正向，不论何时都以灿烂的面容示人，就像是太阳一般。与严禹宸不同，他的温柔是细腻的，一点一滴慢慢攀上宣婕翎的心头，让她逐渐感受到如阳光般的暖意。但那柔和的外表下，总是若有似无地给宣婕翎一种距离感。她很清楚，那是暴风雨后的天晴，它存在的目的只是为了滋润雨后的大地，并非独独照耀她一个人。
    默默餵食完晚餐，并盯着她服下医生开的药后，严禹帆督促她赶紧上床休息。
    「明天你就先别上班了，陈董那边我再替你向他说一声。」说着，他替宣婕翎拉上被子，然后熄了灯。
    原本应该要因为药物的作用下而沉沉睡去的，然而宣婕翎双眼才刚要闭上，就像是想起了什么，马上又睁开。
    掐指一算，过今晚十二点的凌晨，似乎是「秘密计画」派人来接她回去研究中心的日子！
    这可怎么办？「秘密计画」可是不能让其它人知道的啊！
    早知道，一开始就不要留严禹帆下来了。宣婕翎心中感到懊悔，却无能为力。
    她轻轻撇头望向客厅，沙发上的男人睡得正沉，看得宣婕翎不忍将他吵醒。
    「算了，大不了等会儿装傻吧……」
    一波波睏意紧接着朝自己袭来，将她的意识渐渐淹没。于是挣扎了一阵子后，她还是沉沉睡去。

 第五章 02

    「贾斯！你……？」此时，不仅仅是宣婕翎备受惊吓，就连搭乘飞船一同前来的每位助理，都惊讶得目瞪口呆。
    贾斯身为「秘密计画」主持人，素来都不亲自料理无关紧要的琐事，却自从在宣婕翎加入计画后，每每都搭上「光箭号」，和那些助理们一起来为接机。
    这样的不寻常变化，就已经让研究中心上上下下都禁不住议论纷纷，然而今天他在宣婕翎房里的举动，又掀起了一阵巨大的风波。
    「他应该，不会有事吧？」被158和143一左一右带上飞船，宣婕翎仍心有馀悸。
    「你是说你那位朋友吗？儘管放心好了，他只会安稳地睡一觉，直到你回来，并忘记自己刚才看到的所有！」158回首，虽然脸上的神韵被头罩掩盖住，宣婕翎却依旧可以感受到她的亢奋，「话说，那个人是诺拉姐的男朋友吗？他长得好帅呀！」
    为她所着迷的那位帅气男人，上一秒才刚被贾斯用手枪射晕而已。
    严禹帆为了照顾生病的宣婕翎，陪着她待上整整一夜。凌晨五点的时候，前来接她往研究中心的飞船，便在房里着陆。
    而严禹帆就是在那时候被吵醒的。他睁开眼，看见了这不可思议的一切。
    原以为只会有宣婕翎一个人在房间里，想不到竟还有其它人！所有机组人员都愣住了，当下毫无应变能力。只有贾斯除外。
    他快速走下机舱，从腰间拔出一把绿色的手枪，并对准了严禹帆。白色的烟雾由枪口喷涌而出，直往他的脸上燻，没过多久，他便又倒回沙发上，像是睡着了一样。
    完事的贾斯，将手枪插回腰间后，空下来的双手，折了几下手指，关节之间发出几声熟悉的「喀喀」声响，像在表示：又解决一件麻烦事！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只是我一个很重要的朋友。」头罩底下的双眸闪过一丝光芒，宣婕翎没有注意到，当自己说完这句话的同时，一道炙热的目光随之投向她们。
    「是吗？你会毫无防备心地让他待在自己房里，想必你的心中，应该是喜欢他的吧？」
    「我……」
    「158！这里严禁谈论现实生活中的人，你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是不是？」
    158不经意的一句猜测，令宣婕翎瞬间脑袋当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从来也没有想过，也不敢去想。
    所幸在她只来得及说出一个「我」字的时候，就被贾斯突如其来的叫骂声给打断。
    「又来了，脾气让人捉摸不定！」然后她就被贾斯用手枪威胁了。
    因为贾斯的气势，没人再敢答腔，机舱内也安静了下来。接下来飞船行驶的路途上，宣婕翎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可能是病还未好全的缘故，她尚觉得有些疲惫。
    在恍惚之间，她似乎做了一个梦。
    那是自己的婚礼，她穿着一身高雅的纯白色婚纱，一手挽着新郎，一手捧着酒杯，走入宾客席间依序敬酒。不过奇怪的是，宾客们的面孔各个都模糊不清，她无从分辨谁是谁。
    「这是什么情况？」狐疑地看向身旁的新郎，她这才发现，人群里就唯独这个男人的容顏是清晰的，只是……，为什么新郎会是严禹帆？
    「宣婕翎！你太过份了，怎么可以忘了我？」
    都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她另一侧的手臂就马上被人捉住，并使劲地摇晃。
    是谁这么白目？回头一看，映入眼帘的人儿令她马上倒抽了一口气，还险些没站稳脚步。
    严禹宸！是严禹宸！
    他的面孔停留在十三岁，带着慍怒的脸蛋依旧稚嫩，眼眶中有泪水在打转，好似下一秒就要满溢而出。
    「我记得你！我记得、我记得……」宣婕翎想要大喊，可是嗓子就像是被扣住一样，张大嘴，唯一能发出的声音，只有那一声声听来破碎的抽噎。
    她想他，想得无可救药！
    为什么即使见到了他，自己还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明明心里对他，有太多道不尽的话语……
    手臂仍旧被继续抓着摇晃，她却无助得流下泪来。
    不知为何，她忽然将头撇向新郎……，不！是严禹帆。
    他面无表情，但双眼却睁得斗大，眨也不眨地默默观望着自己和严禹宸的动静。那眼神极其犀利，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
    甚至，宣婕翎还可以感受到，自己嗓子那股无法发生的束缚感，似乎是来自他目光里无形的力量。
    那么强大，那么令她感到恐惧。
    「啊！」
    「诺拉姐，你还好吗？我只是要告诉你，我们到了。」
    睁开眼，身旁哪里还有那对严氏兄弟的踪影？只有158为了要将她唤醒，不断轻拍着她的肩膀。眨了眨眼，宣婕翎的眼角还真淌下一滴泪珠，轻轻滑过脸颊。
    「我怎么觉得，你今天似乎很累的样子？还好吗？」她摆了摆手，向158表示自己没事。
    说实话，宣婕翎的头还是感到无比沉重，有种似乎怎么睡也睡不够的错觉。
    想想还真是讽刺，明明严禹帆已经替她向公司请一天假，让她可以在家养病，然而实际上，她不但无法休息，还被抓来研究中心执行计画。
    再这么操下去，万一自己的病情又加重了该怎么办？真不晓得这座奇怪的岛上，有没有医院。
    计画仍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才上工第一天而已，受试者就大排长龙等着接受测试，无奈测试调查部里，调查员却少得可怜，宣婕翎也不好意思因为小痛小病提前告退，而延误大家的工作，于是只好咬着牙硬撑下去。
    「诺拉，真是辛苦你了！先喝口水休息一下吧！后头还有一群受试者等着进行实验呢！」在记录完第六位受试者的观察报告后，艾葆向宣婕翎递来了一瓶冰矿泉水，「给！」
    刚才为了提高专注力，好捕捉住实验过程中的每个细节，宣婕翎耗费许多力气聚精会神，现在她浑身虚脱无力，连提起笔的右手都在颤抖。
    连身衣和头罩穿在身上，一直以来都是密不透风，可是今天却格外令人感到窒闷。
    即使冰凉的矿泉水一口一口滑入喉间，她也丝毫无法缓解那股教她快要窒息的不适。
    「抱歉，我出去透个气。」宣婕翎极度渴望取下头罩，呼吸新鲜空气，于是向大家告知了一声，便走出测试间。
    由于研究中心有规定，每位计画参与人员皆必需对自己的容顏保密，因此平时只有在独立的个人休息室，以及寝室才能够取下头罩。
    此刻宣婕翎步伐无力，欲前往的地方，正是位在长廊尽头的个人休息室。
    「奇怪了，平时就几步路的功夫，今天怎么感觉特别遥远？」还走在半路上，缺氧的她已头晕目眩。
    在眼前逐渐浮出数颗白色小星点，直至完全淹没视线前，宣婕翎永远想不到，自己这副破身体竟又晕倒了；她也永远想不到，这一次晕倒，同样有人将她背了起来。
    在自己的身体即将失去平衡，被人从身后伸手揽住时，她眼中掠过的最后一个画面，是那个人动作过猛，手腕处的连身衣料瞬间破例，散发出熟悉的金属色光芒。
    「禹帆……？」趴在那个人的背上，迷茫之中，她觉得那道光芒，和他身上的触感和气味异常熟悉，口里不禁喃喃地说。
    闻言，那个人顿时微怔一下，又背着宣婕翎继续往前走。

 第五章 03

    「行了，你们可以出去了！」
    将宣婕翎放到寝室的床上，几名研究中心的秘医被唤了进来为她诊治。在把过脉，得知她只是普通感冒，又再加上过度操劳后，他们给她打了一针退烧，又开了三天处方，才得到离开寝室的许可。
    等到秘医走远，那个人关上房门，并确实上锁，便慢慢踱至宣婕翎的床边。现四下无人，他朝她伸出手，轻柔地摘下头罩，露出了那张精緻的睡顏。
    前几次都是远远地看着，这回总算可以仔细欣赏。
    宣婕翎她睫毛很长，睡梦中一晃一晃的，看在眼里，像是搔在了心坎上，酥酥痒痒的。唇畔和脸颊因在病中，而展现出了苍白的美感，要是她康復以后，一定会更加美丽。
    替她拨开紊乱的发丝，那个人从口袋中掏出一把陈旧的桃木梳，轻轻梳理着，深怕吵醒她。
    不过就在整理完宣婕翎右侧的头发时，她忽然挪动了一下身子，出手攫住了对方拿着桃木梳的那隻手。
    「禹宸，求你别走，我想你了……」她未睁开眼，看来尚在睡梦中。但那个人闻言，却浑身颤抖了起来。
    「对不起……，我，不能是他……」他颤颤地用另一隻手，轻轻扳开了宣婕翎冰冷的手指，放回床上。
    接着，他收起桃木梳，又从口袋中，取出一枚水蓝色的发夹，夹在她的瀏海上，「真美。」低语一句，然后颤巍巍地走出寝室，将房门反锁。
    寝室内一片静謐，彷彿什么也没发生过。
    「惨了！我这是怎么了？」
    当宣婕翎被研究中心预设的集体闹鐘唤醒，已经是隔天早上的事了。
    她「咻」地一下从床上跳起来，赫然发现床头柜上，出现几粒退烧药。拿起药袋，她怎么也不记得这些药是怎么来的。
    「我一定得去问个明白！」决定先梳理一下自己，再前往研究室向大家讨个说法。她走向仪容镜前，不过镜中的倒影却让她顿时蹙起眉。
    「这是什么？」疑惑着，她从自己的瀏海上，取下一枚发夹。那是她前来研究中心时，所没有的东西。
    在手中细细端详，发夹整体是深蓝色，是那种再平常不过的一字夹，尾端镶着一颗小小的水鑽五角星，不过再凑近一些看，会发现透明的水鑽底下，写了小小的紫色字体「翎」。
    「这、这是……」霎时间，激动的泪水溢满她的眼眶。
    宣婕翎记得，那是他曾经送给她的东西。
    而且，它原本是一对，这只是其中的一枚。另一枚，则被她锁在办公室的抽屉里，和那幅相框一起。
    还记得，那是国中二年级的毕业旅行。
    「各位同学！记得晚上八点鐘要回到这座广场集合，领队会统一带大家回饭店。」
    第一天晚上，他们来到紘京市中心的一座观光夜市，在解散前，班导师怡君在队伍的最前面，再三向所有同学叮嚀：「如果迷路的话，记得不要慌，赶紧回到集合地点等大家回来，都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随着宏亮又整齐的一声回应，同学们就以小组的模式各自解散了。
    组别是在出发前事先分好的，一组约末五、六个人。
    宣婕翎没什么朋友，琳琳在和自己闹翻了以后，两人再也没说过话。严禹宸已经找了几个男生凑成一组，她一个女孩子混进男生堆里也挺奇怪，况且里头还有何致琛，若自己加入了能不尷尬吗？
    最后，她只好加入人数最少的女生组里。
    也许因为宣婕翎太过安静，存在感几乎为零，也或许是同组的女生玩得太开心了，以致于忽略了她，总之，在她多看了几眼摊商展示着的精美饰品后，一个回神，竟发现身周已然没有同班同学的身影。
    她这是迷路了吗？
    焦急得环顾四周，她几乎将附近的摊商店铺都找遍了，除了来来往往的人群，她就是没有看见其它同学。
    国中生们几乎人人一隻手机，但宣婕翎因为母亲总说没钱买，又认为没有必要。
    「要是自己现在有手机就好了……」要是有手机，她就能联络同学，尽快与她们会合。
    「如果迷路的话，记得不要慌，赶紧回到集合地点等大家回来，都听清楚了吗？」她想起怡君老师的叮嚀，不过这座观光夜市那么大，自己又人生地不熟的，她要如何才能回去集合地点？
    会不会，一直到集合时间点，都没有人发现自己不见了，她就被遗落在这里，回不了家？
    想着，她内心慌乱得快要哭出来。
    「喂！你在这里干嘛？」就在此时，身后突然伸出一隻手，拍了拍她的肩。
    回过头，当那熟悉的人映入眼帘，她顿时感到无比激动。
    像是看见救命稻草一般，宣婕翎衝上前去紧紧的抱住了他，唯恐他会突然消失。
    「你在做什么啊？快放开啦，丢死人了……」严禹宸嘴上嫌弃着，却没有动手将她推开，脸上渐渐浮现出两片红晕。
    「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跟你同组的人呢？」在确认附近只有严禹宸一个人，没有其它同学后，宣婕翎问。
    「因为，我们觉得一群大男人一起逛街超奇怪的啊！又不是什么『贵妇团』，所以我们就私自解散，各走各的。」因为自己和大家与眾不同的举止，他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神气。但他的目光很快又放到了宣婕翎的身上，神色转为狐疑，「那你呢？怎么也是一个人？」
    照严禹宸对她的认识，她孤僻归孤僻，胆子应该不会大到敢在陌生的地方单独行动才是。
    「我……」
    「迷路了？」见对方支支吾吾的模样，他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想法。
    没等她点头或摇头，他径直拉起她的手腕，「迷路了更好，就不用管其它人了。走吧！我刚刚发现一间很有趣的店。」
    她被领着往前跑，期间她有些跟不上严禹宸的脚步，手腕几度险些从他的掌间脱落。为了能再更抓紧她一些，他握着的地方，不知何时从女孩的手腕，变成了女孩的掌心，在他紧牵着她的同时，她也同样紧牵着自己。
    「欢迎光临！很高兴为您服务！我们近期有推出情侣客製化马克杯或钥匙圈订做的优惠方案，可以参考看看喔！」他们走进一间饰品店，店员小姐笑容可掬地上前迎接。当她的目光停在他们牵在一起的手上，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呃，抱歉，我们不是……」两人闻言，各自忸怩地放开了对方的手，这般举动看得让店员小姐也觉得些微尷尬。
    「小姐，请替她订做一对发夹吧！款式只要是适合她的都行。」
    「严禹宸，你……」你这突然的，订做什么发夹？宣婕翎话还没问完，店员就凑上前，笑脸迎迎地笔划起她的发型和脸型，「噯！好的好的！妹妹不好意思，先别动，让姐姐看一下喔！」
    经过这一番操作后，店员转身从货架取下一款简约风格的发夹，递到宣婕翎手上，「这一款可以参考看看，它的装饰不会太过浮夸，刚好适合妹妹清纯的形象！」
    当她认真研究着手中那对深蓝色的一字发夹，目光几乎被上头大约五釐米大的水鑽星星所吸引，因为它在灯光的照耀下，反射出五光十色的光辉。见状店员接着补充，「水鑽的部分可以客製化的！底下可以放图片，也可以烫上字体喔！另外，发夹还有黑色、粉色、白色系列可以选择。」
    好看是好看，可是……
    「你就挑吧，反正是我想送你的。」看见她犹豫的样子，严禹宸在身后说道，彷彿猜测到了她对价钱的顾虑。
    「嗯……，好吧！那就这一款深蓝色的就行。」
    「好，那水鑽底下有没有想要放上什么设计呢？任何图案或是艺术字体都可以！」如果是客製化商品，那么就理所当然要放上具有纪念意义的图案！但宣婕翎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到什么图样适合设计在这对发夹上，因此她回头望向严禹宸求助，而他也只是朝她笑了笑。
    「要放这位小帅哥的照片吗？也是可以的喔！」他俩的互动让店员觉得可爱，于是忍不住开起了玩笑。
    听见这话的两人，纷纷彆扭地撇开头，顿时不敢再看向对方。
    「千、千万别毁了这对发夹！不然放她的名字好了，她的名字很好听，有个『翎』字，就把那个字烫在水鑽底下吧！可以吗？」那句「可以吗」他是看着宣婕翎说的，而女孩在听见他说自己名字好听时，早已「唰」地红了脸，「当、当然可以。」她害羞地回答。
    「好的，那请两位稍坐一下喔！」就在严禹宸写出「翎」字，并由宣婕翎选好顏色和字体后，店员拿起那对发夹走向了工作台。
    两人坐在店内的沙发上，宣婕翎才有机会说上刚来不及问的问题，「好端端的，你怎么会想到要送我什么发夹？」
    「就……，」他挠了挠头发，眼神飘向别处，有些不自然地说：「因为，我老听见我哥说你是『书呆子』，可是我觉得你长得并不难看啊！只是没有打扮而已……」
    严禹宸说完这一串，连他自己也不晓得算不算得上是回答的回答，便顺手从身旁的货架上取下一把桃木梳，将宣婕翎方才因奔跑而被风吹得杂乱的头发，一一疏理整齐。
    当梳齿接触到发根的那一剎那，宣婕翎愣了一下，但也没躲开，乖乖让他梳理着。
    「那把梳子目前和发夹一起合购的话，有半价优惠唷！请问要一起帮你们打包吗？」店员不知道什么时后抬起头，撞见如此曖昧的一幕。
    宣婕翎闻声，立刻低下了头，而严禹宸则不慌不忙地回店员：「请问这把梳子也能客製化吗？」
    「当然可以！请问弟弟想要什么样的设计呢？」
    「嗯……，帮我在手把燻上一个『宸』字吧！可以吗？」说着，他拿起店员放置在桌上的铅笔，在废纸上写个「宸」字。
    「可以可以，我这就去处理！」
    直到店员在商品上加工完成，严禹宸付完帐，两人走出店外后，宣婕翎才敢问：「为什么，你后来又买下那把梳子？」
    「那把梳子是买给我自己的，因为……」说着，他一面从包装中取出发夹，轻轻夹在女孩的瀏海上,「以后，除了你自己以外，你的头发只能让我帮你梳，这辈子都是，听见没有？」
    严禹宸未免也太霸道了！然而这种霸道，宣婕翎道觉得不讨厌，「好。」她点头，靦腆地笑着。

 第五章 04

    「早安诺拉，身体好点了吗？昨天听说你在走廊上晕倒了，真是吓死大家了。」走进测试调查部研究室，每位工作伙伴一见到宣婕翎便簇拥而上，艾葆更是开口关心。
    然而，她满脑子都是那枚突然出现的深蓝色水鑽星发夹。
    她记得自己昨天在失去意识的时候，周围并没有半个人，除了那隻从身后揽住她的手臂……
    提起他，宣婕翎便想起当时刺入自己眼眸里，那道令她熟悉的金属色光芒。也许只有找到那个人，才会知道早上突然出现在自己瀏海上的发夹，究竟是怎么来的。
    「你们知不知道，在我昏倒后，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我又怎么会在自己的寝室内醒来？」
    「咦？贾斯没有告诉你吗？是他背你回寝室的呀！」听闻宣婕翎异常激动的语气，艾葆也跟着惊讶起来，「难不成……，他对你做了什么非礼的是吗？」
    「不不不！没有，你想多了。」她对艾葆的反应感到好笑，却又赶紧回到正题，「贾斯呢？你们知道他在哪里吗？」
    「这个时间点，他应该在自己办公室吧！」蒂娜扬手朝计画负责人办公室的方向一指，宣婕翎便跑出研究室。
    「诺拉她是怎么了？脑子烧坏了吗？」安柏疑惑地问，见另外两人耸了耸肩，他又一语道破，「总之，能受贾斯宠幸的人，诺拉是第一个。」
    「这么说起来，好像是耶！」那两个女人走上前去团团围住了安柏，「所以说，这是为什么啊？」
    「你们问我，我怎么会知道？」女人对于八卦的求知慾如此强盛，安柏有些无法招架。
    「因为你和贾斯一样都是男人，男人才会知道男人心里在想些什么吧？」然后，安柏就骂脏话了。
    另一头，宣婕翎几乎是用飞奔的前往贾斯办公室。起初办公室门外的几名红衣人见到她，还试图拦截，阻止她进去。
    「你是谁？找贾斯大人有什么事？」说也奇怪，当她说出自己是诺拉，并亮出连身衣胸前的名牌后，那些红衣人竟都纷纷让了道。
    此种怪象，一心只想釐清真相的宣婕翎并没有多想，直接奋力推开办公室的大门，发出好大的「碰」一声响。
    「是你，有何贵干？」正在案前审理资料的贾斯，见来人，不疾不徐地将文件收进抽屉，而后抬起头，淡淡地说。他平静的语气，彷彿早就料到宣婕翎会闯进来一样。
    然而下一秒，她的举动就让男人不平静了。
    只见她不发一语，快步走到贾斯身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起贾斯的手腕。果不其然，他那处的衣料破了，露出藏在连身衣底下的银白色手链。宣婕翎似乎看过这东西，它几乎……，不！是根本和严禹帆手上戴的那条手链一模一样！
    在拉扯之间，镶掛在手鍊上头，本该藏在袖中的银白色小牌子不甚滑落了出来。宣婕翎目光才刚扫过，贾斯就以更大的力道将手腕给抽了回去。
    仅仅轻轻一瞥，牌子上的编号却让她深刻：一个「a」。除了孤零零的一个字母「a」，后头再无其他数字，这与严禹帆告诉自己的「严氏编号」原则，完全不符合。
    「你！你是严氏集团的什么人？你到底是谁？」宣婕翎指着贾斯，朝他大吼，但对方只是俯首沉默。
    「对了，这个……，你为什么会有这枚发夹？禹宸……，是严禹宸！你快告诉我，你是严禹宸的谁？」她从口袋里掏出发夹继续拷问，仍不愿善罢甘休。
    「我不认识他。」
    「你骗人，你在骗人！不是亲密的人，你怎么可能会有他的东西？」贾斯淡淡的回答，让她更加歇斯底里了起来，脚下蹬着地板，说话的声音，逐渐染上哭腔，「亦或者……，他没有死，你就是他？」
    「放肆！你给我闭嘴！再继续说下去，别怪我取你性命！」闻言，贾斯顿时恼怒起来，他「哗」地一声站起身，从腰间掏出一把「灵蚀枪」，将枪口对准了宣婕翎。
    「你儘管放马过来好了！我赌你不敢开枪！若此刻站在我面前的人就是禹宸，他绝对不敢杀我！」她不畏惧死亡，只怕对谜团无所交代。因此，宣婕翎以自己的性命下了这场赌注，大胆到连她自己都觉得害怕。
    此时情势剑拔弩张，不仅宣婕翎僵持得汗水直流，贾斯紧握「灵蚀枪」的手也颤抖不止，眼看着他的食指即将要扣下板机。
    「啪！」在指尖触碰到板机的那一刻，贾斯却将枪重重摔在了桌上，手把处已然沾上他手心的汗水。
    「在我回心转意之前，你最好赶快给我滚出去！」他微微喘息，显得筋疲力竭，下达命令的嗓音听上去虚弱无力。
    「等等，我还没说完……」她还想据理力争，但门外的红衣人，听见贾斯的命令后，全都一涌而上，架着她往外走。
    「最后，我警告你，」男人低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那些红衣人登时一齐停下脚步，惹得宣婕翎差点摔跤，「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希望你以后多加注意自己的言行！好了，快滚吧！」
    说完，她又跌跌撞撞地被拖出办公室。
    好不容易的线索，到这儿就这么断了，宣婕翎很是不甘心！
    真是奇怪，明明已经随时间淡忘的哀伤与遗憾，为何此刻全都涌了上来？心脏像是狠狠被挖空一块，疼得她呼吸困难，失去理智！
    手中握着那枚发夹，宣婕翎缩着身子，匿在办公室后方的楼梯口无声啜泣。
    于此同时，她并没有发现，离自己身后几公尺外，缓缓出现一个人影。他望着她微微颤抖的身躯，竟也无法克制地落下眼泪。

 第五章 05

    接下来几天，宣婕翎都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不但在核对测试计画的时候心不在焉，记录受试者观察报告的时候也漏洞百出。
    另一方面，贾斯也出现了怪异之处。他在测试调查部与大家开会的时候，不但锐减了往日的威严之气，还刻意长话短说，像是和他们多待一刻，就会减寿一年似的，赶紧交代完进度，就立马结束会议。这和他昔日嘮叨、碎碎唸的作风，简直判若两人。
    一连串的异常，让其他调查员都禁不住揣测，宣婕翎那天衝去计画主持人办公室，找到贾斯之后，两人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诺拉，我让你提早收假，赶紧回去你原本的生活，多休息一阵子吧！」贾斯下达的指令，更让调查员们惊讶得目瞪口呆。
    据他们所了解，贾斯这个人除了严肃、嘮叨之外，处事还一板一眼，任何事都一定要照着规矩走。因此，打破先例，让计画参与人提前下岗这档事，着实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诺拉姐！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回程的飞船上，158一面斜眼瞟着随行「护驾」的贾斯，一面用气音窃声打探，她表示，自己也从来没遇过如此特例。
    「还不是那位『大人』最近不想看到我，急着要把我送回去，我有什么办法？」宣婕翎故意说得很大声，目的就是为了让某人能够听见。
    她赌气的话语，仅仅换来一记复杂的眼神。
    「婕翎，你感觉怎么样？有好点了吗？」
    躺在熟悉的床上，眼眸映入熟悉的房间，耳畔中，也传来了熟悉的嗓音。
    宣婕翎翻过身，站在榻边的正是严禹帆，他微微俯下身，关切地望着自己。
    也许是见到了那张令自己感到安心的面孔，这一刻，她压抑在心底，那些杂乱不堪、无从排解的负面情绪，终将得以释放……
    「婕翎……，你、你这是怎么了？做恶梦了吗？」
    等到她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主动投向严禹帆的怀里，双臂紧紧抱着他，手指用力掐住他的衣衫，布料都给抓皱了。
    「请你，别和我说话，就让我这样静一会儿……」宣婕翎起初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但想了想还是决定将错就错，乾脆捨去矜持，尽情地享受起严禹帆能带给她，那份特有的安全感。像是如大树般屹立不摇的庇护，亦或是微风轻揉地安抚。
    此刻缩在自己怀里的女人，看起来是如此地娇小与柔弱。严禹帆低头默默地望着她，原本因措不及防，而举在半空中的双手，也缓缓放了下来。犹豫半晌，他的双臂，竟忍不住覆上了宣婕翎的身躯，只为了想要给她多一点的安慰。
    「你今天还是别进公司了吧？休息一天也没关係的！」
    好好整顿一番自己的状态后，宣婕翎一个翻身下床，到浴室开始梳洗整装。见她一副要准备出门上班的模样，严禹帆连忙开口劝说。不过她却一派轻松地回：「这不碍事，我想我已经痊癒了。」
    「怎么可能好得这么快？」
    这的确是有可能的。因为宣婕翎可是比别人多出了几天的时间待在研究中心，期间还有按时服用医生开的处方，感冒早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可能……，我抵抗力比较强吧！我通常生病都不会持续很久。」宣婕翎自然无法据实以告，只好随意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严禹帆拗不过她。即使在半信半疑之下，他还是发动了汽车，载宣婕翎前往公司。他想，若这个嘴硬的女人一被他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必定得再把她送回来。
    幸运的是，这一整天下来，任何他心中设想的糟糕状况都没有发生。
    宣婕翎才刚走进办公室，放下私人包包，李雯便敲了门走进来。
    「宣姐，昨天你不在的时候，向经理有请我代为申请一份请款，是公司新產品『爱尔佳』的註册审查费，总额是十五万元。我核对完请购单上的资讯，都正确无误，所以已经完成签核。」
    「好的，我知道了。李雯，你去忙吧！」
    当宣婕翎请假或出公差的时候，由李雯代办部分业务早已是家常便饭。这位下属向来办事细心不马虎，宣婕翎自然是信得过，因此在回报的过程中，她也没有对细节多加过问，只是在记事本中随意记下。
    不一会儿，原本在纸张上疾行的原子笔嘎然停下，宣婕翎抬起头看向前方，她的视线放得很远，几乎要穿透了墙壁。接着，她深深吸气，又长长叹出一口气。
    她的病已经痊癒，在研究中心不慎翻涌而出的复杂情绪，刚才在家里都已经整理好了，为何此刻她的心里还是彷彿压着一块大石头，发闷得令她喘不上气？
    那些拚了命想忘掉的回忆，终究是无法完全遗忘的，即使将它埋藏得再深，稍不留神仍会不定期窜出来叨扰人心。
    忍不住内心的蠢蠢欲动，宣婕翎从包包里，拿出那把潘朵拉的钥匙，最终还是转开了最底层的抽屉。
    除了相框之外，里面还有一只巴掌大的暗红色小盒子。伸手将它拾起，轻轻打开盖子，一枚深蓝色水鑽星发夹正孤零零地躺在里头。
    「真抱歉，你应该觉得很孤单吧？」嘴里喃喃说着，宣婕翎又从口袋中拿出了另一枚一模一样的，放在了它的旁边，「终于凑成一对了，这下子你们应该不会寂寞了吧？」
    可发夹终究是没有生命的物体，儘管对它说破了嘴，理所当然也只是静静躺在盒子里，未有任何反应。
    疯了，意识到这一点的宣婕翎，真觉得自己疯了！
    盯着盒内，她的嘴角扬起一抹落寞的笑容，简直堪称得上是苦笑。

 第六章 01

    「宣经理，你解释一下这件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新產品预定下一季就要上架，怎么到现在连官方的许可都还没取得？」
    「抱歉陈董，这次确实是我疏忽了……」
    董事长办公室内，陈董眉头深锁，神色慍怒。他并非存心要责备宣婕翎，只是在得知新品档期必须延迟后，他便觉得心烦意乱，不但难以向董事会交代，另一方面，他也深知宣婕翎的办事能力，在正常情况下，她绝不会容许在如此重要的案子上產生疏漏。
    女人只能低着头，诺诺道歉。
    「唉！头抬起来吧！」见宣婕翎一味地认错，看得陈董不忍再继续责骂，渐渐放轻音量，「我知道你为环宇生技付出了很多时间和心力，但是陈董我也有自己的苦衷啊！希望你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能尽快振作起来，这样对你或是对公司总归来说都是好的。」
    宣婕翎这几日工作心不在焉，进度严重落后，陈董自然是看在眼里的，猜想她可能是生活中坠入低潮，因此陈董暗示着要她打起精神。
    耳朵又再歷经一阵碎念后，宣婕翎这才被放出办公室。走回自己位置上的她，只顾着垂头丧气，丝毫没有留意到走廊的转角处，藏匿了一个人。
    「宣经理，刚才还好吗？」
    「啊！严董！你干嘛突然出现啊？」
    严禹帆的身影倏地晃到她眼前，令她着实吓了好大一跳。听闻宣婕翎的尖叫声，和夸张的闪避动作，他傻眼了，「宣经理，你别太过份喔！我什么都没做欸！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故意欺负你。」
    「你这样突然出现，就是在吓我。」宣婕翎嘟起嘴，很是不服气。
    「先别说这个了，说说你吧！你这一天天的怎么回事？」严禹帆是指她最近消沉的情绪和工作状况。
    自从上回宣婕翎生病，他陪在她身边一夜过后，她就成了这副与以往大相逕庭的模样。严禹帆甚至还怀疑过，是不是自己在那天晚上做出了什么冒犯的事，她才致如此？
    「噯，禹帆我问你，」下班后，两人约在一间露天简餐店内共进晚餐。完食后，宣婕翎捧着套餐附赠的柠檬冰茶，口中天外飞来一笔，「上次听你介绍你们家族的『严氏编号』，请问是否有例外呢？」
    「你怎么问起这个来了？还有，你的『例外』是指？」好好的，她为何会突然对自己家族的体制燃起兴趣了？严禹帆感到不解。
    手腕上有着和严氏家族一模一样的银色手鍊，但是编号却只有一个「a」。这是宣婕翎近几日，一直无法忘怀的画面。
    再更努力一些回想，她当时似乎还隐隐约约看见了字母「a」后面，有一片不明显的摩擦痕跡，像是在那个位置，本来刻有些什么，却被硬生生磨除，再加以修补至平整般。
    「我是没有听过只有英文字母，没有数字的编法啦！但我知道，如果有人被逐出家族、断绝关係，或过世的话，长辈们会磨平他们手鍊上的数字，只留下英文字母，以作为夺去实质权利的註记。这就好比一般公民的『褫夺公权』。」经由宣婕翎大致描述自己的疑问，他详细地答，却仍抹灭不去心中的疑惑，「怎么？你看见谁的手鍊上只有字母没有数字吗？」
    「禹宸他有手鍊吗？」
    「有、有是有，不过他没有机会戴到。」想起自己弟弟还尚未成年就离开了世界，淡淡的落寞顿时蒙上他心头。
    「那他的手鍊现在在哪里呢？」
    「不晓得，也许我老爸正保管着吧！」不知为何，听宣婕翎不断追问自己有关弟弟的事，严禹帆就觉得有些烦躁，因此回话的语气也跟着敷衍起来。
    没听见自己想听见的答案，宣婕翎仍不死心，换个问题接续着问：「那你知不知道禹宸有一把桃木梳？你有看过吗？」
    思绪辗转到严禹宸送自己的那对发夹上。她记得，有把桃木梳是在那时一起买下的。
    「以后，除了你自己以外，你的头发只能让我帮你梳，这辈子都是，听见没有？」那个承诺要替自己梳一辈子头发的男孩，怎么可以在一夕之间，说不在就不在了？
    「看过，但我不知道在哪里。」
    「一定在你老家里！禹帆，我拜託你，可以替我找找吗？」
    严禹帆当然知道她说的那把梳子。此外，他还知道那对弟弟而言，意义非凡。因此，他胸腔内那股烦躁的感觉越发浓厚了起来，逐渐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宣婕翎！你够了！」他忍不住对着眼前近乎要失控的女人，大吼了一声。
    在室外的用餐空间，如此大的声响没有造成回音，只引得邻近几桌的顾客侧目。
    宣婕翎怔怔然地望着他，脸色异常惨白，几滴泪无声地从眼角留下。剔透的泪珠，在微光照耀下，反射出惹人心醉的光芒。
    「我只是，想他了。」严禹帆突如其来的吼声犹如当头棒喝，宣婕翎不再提出那些想来可笑的要求。沉静半晌，她才蠕动着唇，声音小到连自己都快听不见。
    「你这又是何必呢？」一张本该是美丽动人的脸庞，此刻却低垂着眼，毫无生气，像是一朵即将枯萎的花朵，严禹帆眼看她像是随时都会凋零的模样，内心刚才的烦躁，渐渐转为心疼，「过去的时光已经无法弥补，你何苦纠结于过去，让自己身陷于痛苦之中？」
    「可是……」
    可是，回忆它经常来得措不及防，稍不留神便使人触景生情，她究竟该何如？
    「你错过了他，已成不变的事实！再这么沉沦下去，你将会错过更多珍贵的东西！」
    「为什么？」很好理解的一句话，宣婕翎没有勇气听懂，她从来也没有想过，如果完全捨弃掉心中那块无法触碰的封锁区，自己将会变得如何？还会不会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宣婕翎？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多管间事，跟你扯这些，」严禹帆听不见她内心的纠结，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诚挚地看着她，「我只知道，自己不能眼睁睁看着你难过。」
    「因为看着你难过，我的心里也会难受。」轻轻地，他说。
    今晚的夜空一如往常地繁星点点，且寂静。唯独轻轻拂过两人之间的微风，瀰漫着一股不同于往常的别样氛围。

 第六章 02

    人生低潮的时候，难免祸不单行。
    早上才一踏进品质部门办公室，宣婕翎就看见李雯红着眼眶，正在收拾着自己的私人物品，并一一装箱打包。而其它职员则对她的异常举止视若无睹，更准确点来说，大家给人的感觉，更像是避之唯恐不及，不敢趟这淌浑水般。
    「李雯！你这是在做什么？」踩着高跟鞋，快步走到她身旁，宣婕翎抓住了她的手腕，对方因而停止了手边收拾的动作。
    「宣姐……」落魄地回眸，李雯她双眼浮肿，彷彿哭出了泪水，却吐不出满腹的委屈。
    「擅自挪用公款的罪人，还有什么本钱在这儿哭哭啼啼的？公司念在你过去工作态度认真负责，决定既往不咎，就该有得你偷笑了！怎么？要你自行请辞还过份了吗？」还未等李雯解释，向雅荃锋利的言语，便伴随着高跟鞋的「喀喀」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向、向经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谁、谁挪用公款了？」宣婕翎双眼呆滞，她多么希望这是自己听错了。
    「问问你的好下属啊！」向雅荃「哼」了一声，似笑非笑地亮出一张请款单，「白纸黑字都写在这儿了，想赖，还赖得掉吗？」
    她下巴微仰，眉梢上提，犀利的眼神好似在宣扬着胜利。
    宣婕翎接过她手中那张所谓的「证据」，顿时讶然失色……
    「好一个聪明的招数啊！名义上是为了申请新產品的审查费用，想不到这笔钱居然是进了她自己的口袋！
    「我才想说奇怪，都已经过了匯款期限，怎么审查机构还来电催款，我一调出请款单，原来你这位好下属，匯款帐号居然填了自己的啊！
    「我要她把款项转匯给审查单位，结果你猜怎么着？她居然回我说，她帐户里没这么多钱！这不就是她自己挪为私用，花掉了吗？」
    向雅荃的说词，和手中的资料比对，竟句句属实！
    呆愣地望着单据上，「受款人/受款帐号」的栏位，清清楚楚地写着「李雯」，以及她的薪转户帐号，宣婕翎心想这其中是否有何误会？
    「我爸爸曾经以我的名义做投资，详细情形我也不清楚，总之到最后，他害得我积欠政府一大笔税。所以我的帐户，一旦有金钱入帐，就会立即被扣款。宣姐，如果部门内有转匯款的工作需要，可否避免透过我的帐号呢？真的很不好意思！」她记得，李雯在入职后不久，曾经私下这么告诉自己。
    在如此防备的心态之下，李雯怎么会挖坑给自己跳呢？而且更何况，在签核这张单的时候，她也表示自己已经仔细核对过内容，确认正确无误了，财会部门手上，怎又有另一张受款人是她自己，还有她亲笔签核的单据？
    「宣姐，真的很抱歉，这次是我大意了。」
    「不！李雯，我相信你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的！不过，你这话怎么说？难道，你对这事有什么眉目吗？」
    等到向雅荃一脸得意地离开品质部门后，宣婕翎将李雯唤进自己的独立办公室，谈谈目前的局面，是否尚有挽救措施。
    想不到，李雯却语带哽咽地告诉她：「其实，那天向经理给我签了两次单。」
    「什么？你再说清楚点！」闻言，宣婕翎激动得整个人站了起来。
    「第一次签单的时候，我确实是检查清楚了，受款人是审查机关没有错。但在我签核完之后，向经理又再拿了一张要我重签！说是原本那张单条码损毁，资料扫描不进系统里。」说到这儿，李雯的语气渐渐心虚了起来，「因为她口口声声说，单据内容和上一张是一模一样的，所以……」
    「所以你没有检查，就签了？」
    「嗯……，也许是那时候被调包了吧……」
    着实对向雅荃的做为感到心寒，宣婕翎跌坐回位置上，揉揉眉心，埋首沉思。
    「找陈董……，对！去找陈董！」半晌，她又马上振奋了起来。交代好李雯乖乖待在办公室，她飞也似地衝了出去，跌跌撞撞来到陈董办公室。
    「陈、陈董！」此时，陈董和严禹帆正谈论着客户行销企划，看见宣婕翎气喘吁吁，一副焦急的模样，纷纷投以狐疑的目光。
    「小严董啊，我们待会儿再谈吧！」陈董和对方示意了一下，便望向宣婕翎，「宣经理，有什么事吗？」
    「是……，有关我底下职员的事……」她将李雯的事一五一十地道来，包含向经理如何要她签单，又是如何栽赃她挪用公款的，「还请陈董明鑑，别把李雯请辞！」
    然而听完后，陈董却眉头深锁，面有难色，一旁的严禹帆，起初也露出惊讶的神情，不一会儿也和陈董一样陷入沉思。
    「宣经理，真的很不好意思！虽然我们也认为事有蹊蹺，但毕竟还是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是向经理有意所为！我们也只能够依照现况办事，先请李雯离开，才是最安全的。」陈董他深感歉意的答覆，在宣婕翎眼里看来，就区区只是一个藉口。
    在公司里经常听闻陈董为了钱，连人情都可以不顾，宣婕翎自己也是稍微能够领会的，只是一直到今天，她才知道，他竟近利到如此地步！
    「陈董，李雯的为人如何，我想您应该再清楚不过！况且，那十五万若我替她还了，就不算是挪用公款了吧？」十五万虽然不是小数目，但凑一凑还是足够的。比起这笔钱，宣婕翎更不想失去一名爱岗敬业的职员，不愿平白无故赔掉一个年轻女孩的大好前程！
    「宣经理！」陈董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这件事非比儿戏，并不如你想像中好解决！再说了，向经理可是严老董找进来的人，你这教我情何以堪啊？」
    不只见钱眼开，还趋炎附势！对于陈董，宣婕翎今天可是又再更深一层认识了！
    「陈董！您怎么能这么说？所谓挪用公款，唔！唔……」
    「呃！陈董，抱歉抱歉！我先和宣经理谈谈，您大人有大量，就别与她一般见识了好吗？如此，我会很感激您的！」
    在宣婕翎的叫嚷之下，严禹帆见陈董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不禁倒吸一口寒气，赶忙动手摀住了她的嘴巴，附带把人给拖出了办公室，防止她再继续没轻没重下去。
    「你放开我！」
    「宣经理，你冷静一点！」
    宣婕翎拚命想要挣脱束缚，可取而代之的是严禹帆一阵劝，「拜託你理性一点好好想想，不只有你，我们大家也都很无奈呀！谁想白白送走优秀的员工？」
    「我……」
    他痛心疾首，不只是因为李雯遭人陷害，更是宣婕翎险些在自己面前酿成大错。陈董对家父那是一片忠心，万一他将今天宣婕翎的辩护之辞如实呈报，说不准她还会被误当作同伙，而一併被盯上。
    「虽然我不清楚向经理的目的是什么，不过李雯这次辞职是辞定了。放心，她的后续我会协助安排的。」
    宣婕翎看着眼前的人，眸底泛出感激的泪光。
    他的好、他的温柔，自己真的有办法全然接受，没有丝毫愧疚吗？
    「宣姐：感谢您这段期间的照顾，我想这次绝对是难逃辞职的命运了！在这儿待太久，怕您招人间话，所以我先走了。您以后可千万要小心，我总有感觉，这次向经理逼走我，是针对您而来的。我们后会有期！李雯。」
    回到自己办公室，李雯已不见踪影，却独独在抽屉里留下一张纸条。
    宣婕翎慌忙地奔向品质部门办公室，但她的座位却什么也不剩，空荡荡的，与其它职员的办公桌相比，格外显得孤寂。
    这世上注定人善被人欺，但或许那些善良的人，并非有仇不报，而是时候未到。

 第六章 03

    先是吴忻彤发生意外，而后是李雯辞职，风控组的工作重担理所当然都落在了宣婕翎的头上。
    「麻烦你再撑一阵子！我会找机会说服陈董，再招聘几个新人进来替你分担。」严禹帆口口声声对她保证着，不过继这次挪用公款的风波之后，公司先招聘进来的人，并非风控组职员，而是一名电脑资讯工程师。
    「宣经理您好，我是新来的资讯工程师，名字是林浩，叫我小林就可以了，请多指教！」在他入职的第一天，陈董带着他熟悉环境，来到品质部门时，他如此介绍着自己。
    「这名工程师，是小严董一直要我聘请进来的，至于我问他用意为何，他居然叫我等着看？我真越来越不懂他了。」离开办公室的时候，陈董偷偷在她耳边窃声道。
    据说，小林前一份工作是在法务调查局担任资讯系统管理师，任期内查获不少政府官员贪污、贿选的案件。拥有这样一个前程似锦的工作，为什么还要跳槽到医疗器材厂，任职一个小小的资讯工程师？
    严禹帆也真是奇葩，忽然要一个电脑高手进公司干嘛？
    「婕翎，这你就不懂了！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让你理解我的目的的。」他有些得意地回答，但那自信的模样，却让宣婕翎疑惑了。
    「你在卖什么关子？而且为什么是让『我』理解，而不是让『公司』理解？」
    「这……，可能是算我的一点私心吧！」严禹帆沉下眼，神秘地笑了笑：「实话实说，我找小林进来，有一部分的确是为了你，抱歉还不能告诉你我的策略。」
    他说，不为她做些什么，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宣婕翎默不作声，静静地听着，她心里那股闷闷的感觉，都是对严禹帆的亏欠。
    「因为看着你难过，我的心里也会难受。」思绪回到那天晚上，他语重心长地表示。
    虽然从话他语中流淌出的情意，宣婕翎能够切心领悟到，他待自己若真心，绝无半分虚假。
    但在严禹帆的眼里，她可能不够优秀，可能连自己也照顾不好。那样的她，真的有资格接受这些无条件的好吗？
    「诺拉！该准备就绪了，你还在发什么呆？」
    「咦？抱歉，不好意思！」
    即使是脱离现实生活，来到研究中心的日子，她还是无法停止回想，最近一连串发生的预料外之事。在开完进度会议，准备上岗的时候，艾葆接连叫了她好几声，她才有反应。
    「诺拉，你没事吧？幸好你不是负责操作设备的调查员，不然在实验过程中出神，可是会发生危险的喔！」艾葆说着，不经意回头看了安柏一眼。
    「你看我做什么啦？那次真的纯属意外好吗？」安柏则不服气地回答。
    他们是在指，之前宣婕翎还没加入测试调查部的时候，有一次安柏在为受试者设定「时光空间」，过程中过敏性鼻炎发作，不小心打了一个大喷嚏，手指因而误触到了「全体传送键」，害得所有人差一点都被传送到未知的「时光空间」。幸好蒂娜当时反应快，提前一步将系统切换紧急停止，并断开总电源，才避免后续的悲剧发生。
    「谢谢你，我没事。」
    「没事就好囉！」
    来到测试间，宣婕翎开始今日的准备工作，她在自己的手腕戴上「异度空间纪录器」后，突然听见蒂娜的一阵叫嚷：「今天的设备状态好像不大稳定，我需要各位出一份力，帮忙把机身稍微抬起来一下，我要好好检查一番。」
    闻言，所有人都放下了手边的工作，一同前往协助。设备很沉重，架构也很复杂，几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机身给抬起来。
    「奇怪，我记得这条线上次不是这样接的啊！我们不在的时候，有谁动了这里的牵线吗？」蒂娜探头瞧了瞧，口中喃喃说道。
    正当她纳闷着伸手准备导正机体内部的牵线时，想不到一道扎眼的白色光芒，竟忽然从设备的「传接系统」发散出来。
    这道光，不偏不倚打在了宣婕翎的身上。
    她只觉得双眼完全睁不开，而且不知怎么地，她像是慢慢快要睡着一样，意识越来越模糊，身子也越来越轻。
    「诺拉！」
    「诺拉，你醒醒！……」
    「……」
    周围人们的喊叫声，也渐渐变得虚无縹緲。
    这种感觉很奇怪，她彷彿在似梦似醒之中，眼前尽是一片黑暗，却觉得身体正朝着没有尽头的上方，不断飘升。
    不晓得飘了多久，上方似乎出现了一丝曙光，她下意识地举起手，朝那光源探了过去。

 第六章 04

    「嘶！」缓缓睁开眼，宣婕翎眼皮忍不住反射性地缩了缩，只因为此刻她正对着天空，艳阳的光辉直接照射在脸上。
    自己正平躺在一片水泥地上！
    她站起身，轻轻拍去身上的尘土，然后谨慎地环顾四周，不过眼底映入的景象，却让她倍感熟悉。
    「这里，不正是景旭中学的顶楼天台吗？」扶着额努力回想，她依稀记得自己本来在研究中心，和艾葆他们合力把设备抬起，好让蒂娜检查线路，然后一道白光便倏地照在自己身上，后来……
    她就莫名奇妙来到这儿了？
    「诺拉！诺拉！你听得见我们的声音吗？」这时候，一阵微弱的嗓音不知从哪里传入了她的耳中，听上去，像是艾葆在说话。
    「艾葆，是你吗？你在哪里？」宣婕翎左顾右盼，始终寻不着声音的来源。
    「诺拉，这里！你手腕上的记录器！」直到艾葆的声音再次响起，并出言提示，她才意识到声音是从自己手腕上的记录器传来。
    对了！她在被白光照到之前，是有配戴着「异度空间记录器」的！
    「艾葆，我看到了！可是……，现在这是什么情况？」望着记录器錶面上的数字，她不禁大惊失色。
    上头显示着，自己正在2105年11月30日，也就是说，这里正是位在景旭中学，二十年前的时光空间！这还不打紧，真正让她惊讶到几乎说不出话来的，是錶面上白色的数字，也就是时空资讯。
    「怎么会是2？」之前明明就听大家说过，「研发调查部」尚未研究出系统的时空机制，所以一直以来，时空资讯一直都是显示着「1」，怎么现在，却出现了「1」以外的数字呢？
    「诺拉，我相信你也发现了，你现在已经身在20年前的时光空间，并且还在大家都未知的第2号时空！但现在麻烦的是，设备现在完全不听我们的使唤，很难将你立刻传送回来……」艾葆的声音越来越小声，不过，却又突然振奋了起来，「但，刚才蒂娜已经确认过了，安全係数现在非常稳定，一直维持在1000000左右，完全没有下降的趋势，所以请放心，在它下降之前，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回来的！」
    原来，这世上，还真的存在平行时空啊！
    也不晓得这里的环境，是否和原本的世界一样，有自己所熟知的人事物、是否存在着吃人的猛兽，及其它暗藏的危机。迫切想要回去现实世界的宣婕翎，奋力地按了几下纪录器上的紧急按钮。
    结果，完全没有任何动静。
    深思半晌，她忽然想起了下下策。盯着天台边的一排铁製矮围栏，她对着记录器说道：「艾葆，我现在在八层楼高的天台上，如果我现在马上从这儿跳下去，是不是就有一半的机率可以回去了？」
    「呃，的确是有一半的机率可以回来啦！我觉得还是先不要比较好！」艾葆回答，不过等了好一阵子，记录器另一头都是静悄悄的，一股不祥的预感便从她的心底油然而生，「诺拉！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诺拉！诺拉！」
    艾葆的猜想果然不错，此时宣婕翎已经爬上了铁製围栏，俯视底下如螻蚁般的景物，她深吸了一口气，准备一跃而下。
    然而，正当身子向前倾倒时，她并没有如愿坠下，倒是一股强劲的拉力，从反方向将她给揽了回来，施力集中在她的腹部上，惹得她差点儿没乾呕。
    面朝天，重重地摔回天台的水泥地上，但她却丝毫不会感到疼痛，这是为什么呢？
    「宣婕翎！你他妈的快给我起来！痛死我了！」身下传来了一个男孩的嗓音，听上去十分痛苦。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压到了人，于是赶忙站起身。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请问你还好吗？」她伸手将男孩给扶了起来，但男孩只是折着自己的手指，一面对着她破口大骂：「不是故意的？你是在耍我吗？我亲眼看见你自己从天台上故意要跳下去的！怎么？就只是跟好朋友吵个架而已，有必要想不开吗？」
    听男孩说，他们昨天才刚在礼堂约定，要做永远不吵架的朋友，怎么才过一天而已，她就想死了呢？
    宣婕翎讶然。
    以往穿越到不同的时光空间，另一个世界的人，都是看不见穿越者的，而此刻，她现在却能够真真切切地成为这个世界的一份子，能够被人所看见，能够跟人有所互动。难道因为，这是在不同时空的关係吗？
    看着愤怒的男孩，宣婕翎逐渐看湿了眼眶。
    那是她可能这辈子再也看不到的面容，她朝思暮想的人啊！
    「禹宸！你是严禹宸？」她伸出颤抖的手，抚上对方的脸颊，有点不敢相信自己亲眼所见。
    「你、你是在废话吗？」男孩并没有闪躲，反倒狐疑地看着她，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欸！你是在哭什么啦？吃错药喔？」
    宣婕翎没有答话，她展开双手，使劲地抱紧了男孩，就怕他下一秒又会化作一缕轻烟，消散无踪。
    「你在干嘛啦？真是……」严禹宸本来还想继续骂，不过在看见女孩似乎正享受的模样，只好作罢，况且她的体温从自己的身上渐渐蔓延开来，这种感觉，竟然有点……舒服？
    想着，两片红晕悄悄从男孩脸颊上冒了出来，虽然内心感到彆扭，但他的双手，却不由自主地覆上了女孩的身躯。

 第六章 05

    「诺拉，你这是想急死我们吗？」
    「抱歉抱歉，我知道错了！」
    艾葆在纪录器另一头气急败坏，这要怪都得怪宣婕翎自己。
    才刚说完要准备跳楼，下一秒又了无音讯，这可吓坏了研究室的大伙，在手足无措之下，还把贾斯给差遣了过来。
    结果事情非但没有得到解决，反而他们三个还被臭骂了一顿，「好端端的一个人也会被你们顾到跳楼，请你们来干什么吃的？」
    不过，所幸不久之后，宣婕翎的声音才悠悠地传来，说自己没事，只是是刚才有事耽搁了，所以才没有回话。
    「哼！知道错就好，再随便搞失踪，我就把你剁了拿去餵野猫！」
    「呃……，好，知道了。」
    在听见艾葆那毫无杀伤力的威胁后，宣婕翎不由地发愣。
    这句话好耳熟，似乎好像曾在哪听过？
    「婕翎，我小时候曾经被一群野猫咬伤，还被送去医院缝了好几针。所以，我很怕猫。」她想起某次放学回家的路上，一隻可爱的白色猫咪朝她们走来，因而害怕得躲在自己身后的琳琳。
    「婕翎，你下次再随便搞失踪，我就把你剁了拿去餵野猫！」又想起有一次，怡君老师找她帮忙整理班上的国文作业，而缺席一整堂体育课。这件事，她并没有事先和琳琳报备，因此琳琳在发现她点名未到时，还以为她出了什么意外。直到下一堂课，她回到班上后，才向琳琳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当时，琳琳的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却也有些愤怒地这么警告自己。
    能够拿野猫来威胁别人的，除了琳琳还会有谁？还是，这一切都只是巧合而已？
    「宣婕翎，你一个人到底在嘀咕些什么？」此时，身后传来一个男孩说话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还未来得及回过头看看说话的人是谁，她的脸颊，就猝不及防地被一根手指戳了一下。
    「禹宸，你很幼稚。」宣婕翎口中嫌弃地说着，内心却无比怀念。虽然艾葆他们要她乖乖待在平行时空里，委屈一阵子，再多体验一次国中生活，但她丝毫不会感到排斥，甚至还觉得有些窃喜。
    「你才幼稚，下一节是音乐课，大家都已经快要走光了，你还在这儿发呆！走了啦！」说着，严禹宸逕自拉起她的手腕，就要往教室外走。
    「欸欸！等等，我还没拿音乐课本啊！」
    「不用拿了啦！反正又用不到。」
    还好这时候教室里几乎没什么人，否则在一群国中生的眼里，「手牵手」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新闻，到时候一定会引起一片哗然。
    待在这个时空里，宣婕翎可以享尽现实生活中没有的工作、金钱压力，最重要的是，严禹宸仍在自己的身边。如果就这么不要回去，是否也是一件好事？
    可是，如果自己不在了，那现实世界里的严禹帆该怎么办？会不会因为失去她而难过，就像自己失去严禹宸一样？
    想到一半，她忽然觉得自己不大对劲。
    真是的！怎么就突然想到他了呢？有严禹宸在自己身边还不够吗？想到这儿，宣婕翎忍不住拍了几下自己的额头。
    「宣婕翎，我真的觉得你今天很奇怪，说！你是不是外星人调包的？」看见她又出现怪异的举动，严禹宸不禁调侃。
    「谁、谁是外星人？你才是外星人啦！」她的确是被调包的，只不过并非外星人，而是来自另一个时空的三十几岁老阿姨！她内心偷偷吐槽道。
    快到音乐教室的时候，严禹宸放开了她的手，接着，她一眼就看见了教室内的琳琳。
    又是那个欲言又止的眼神，和她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她们两人吵架的原因，宣婕翎再清楚不过。区区为了一个男孩，就一时之间失控，而对好朋友翻脸，想必琳琳自己也不好受吧！
    二十年前，宣婕翎太过内向胆小，明明深知不是自己的错，却逃避得不敢接近琳琳，两人一再错失和好如初的机会。
    如今，她的个性不再像以前一样畏首畏尾，除此之外，在因缘际会下，她又得到一次重回国中生活的机会，有什么理由不主动去找对方谈谈呢？
    据她所知，身为乐团校队的琳琳，午休时间会独自一个人前往琴房练习小提琴，也许这会是绝佳的时机！
    下定决心后，就要马上做到，宣婕翎在翌日中午，偷偷跟着琳琳来到琴房。
    「琳琳！」眼看四下无人，她开口叫住了对方。
    「婕翎……」琳琳看见她，眼底闪过一丝喜悦，却又愧疚地低下头，不敢正眼看她。
    「琳琳，别怕，我今天是要来找你说清楚的。」宣婕翎一个箭步走上前去，开始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你说了，何致琛愿意和你交朋友，只是要为了透过你来认识我，但我必须要向你坦承，我对他一点兴趣也没有。
    「我会找时间自己去拒绝他，请他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他值得更好的人。
    「在我的心里，你薛凯琳才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我不想要因为区区一个何致琛，而破坏我们之间的感情，好吗？」
    等到一口气说完，她才意识到这个样子，完完全全不像是国中时期害羞内向的自己，「糟糕，我做得太过火了。」她下意识伸出手遮住自己的嘴巴。
    琳琳不发一语，只顾着目瞪口呆地盯着宣婕翎。正当她扶额，觉得自己已经把事情搞砸了的时候，琳琳却忽然衝过来，一把抱住了她。
    「婕翎，对不起！我不该那样对你说话！明明你这么热心鼓励我，我却因为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就对你恼羞成怒！我真的很后悔，还很害怕你会生气，所以一直不敢找你道歉……」
    「好了，没事了！我没有生气。」看着琳琳在自己怀里哭成泪人儿，宣婕翎不捨地拍了拍她的背，想要安抚她。
    「下次，如果有谁，再来破坏我们的友谊，我就要，把他剁了，拿去餵野猫……」女孩哽咽地说着。
    宣婕翎闻言，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

 第七章 01

    在平行时空的这段期间里，宣婕翎都是靠着记录器，与研究中心的大家保持联络。
    虽说艾葆他们几乎是整日留意着平行时空的动静，不过收讯并不甚清楚，宣婕翎的声音时而清晰，时而断断续续的，每每都令他们绷紧神经，深怕会发生预期之外的危险。
    幸亏到目前为止，还没发生什么大意外，安全係数也依旧维持在原本的1000000，几乎没有下降。
    「诺拉，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这一天，趁着贾斯和其它人都不在研究室的时候，艾葆神秘兮兮地对着记录器问道。
    「可以啊，你问。」
    「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啦……」她扭捏的态度，让宣婕翎感到奇怪，「就是，经常听见你在叫『琳琳』，请问『琳琳』是谁啊？」
    「喔！她是我国中时期的一个朋友啦！幸好在这个时空里，我终于和她和好了……」
    「你说什么？！」艾葆的声音骤然放大，吓得宣婕翎差点整个人跳起来。
    没错，她和琳琳的那段告白，恰逢遇上纪录器收讯不佳，但艾保她也没必要那么惊讶吧？
    「呃，艾葆，你还好吗？」
    「嗄？我……，我没事！」光听那颤抖的嗓音，宣婕翎就足以想像纪录器另一端的人，是何等的惊慌失措。
    耸耸肩，在确认以上对话不触犯「秘密计画」规则后，宣婕翎打算不再深入探讨艾葆的异状。
    提到琳琳啊！
    自从与她和好之后，宣婕翎的校园生活，开始过得和记忆中的不一样了。或许是找回好友，增长了自信，亦或许是个性较先前开朗健谈的缘故，除了琳琳和严禹宸外，她也开始和其它同学有了交集。
    「宣婕翎，我有话想对你说！」
    以前不敢主动找她说话的人，也都渐渐愿意对她敞开心扉。当然，也包括了何致琛。
    在与琳琳和严禹宸从福利社走回教室的途中，他叫住了自己。
    「放心，我会处理好的，你先和禹宸回教室吧！」见琳琳的脸色似乎不大对劲，宣婕翎轻拍她的肩，让她先离开。
    为了远离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们两人来到操场边的凉亭。
    「我欣赏你温柔恬静的气质，更喜欢你热心助人的模样，就像是我心目中的天使。如果可以，你是否愿意给我一个机会？一个陪伴在你身边的机会。」在何致琛託琳琳拿给自己的信中，曾这么写着。
    但宣婕翎总觉得真实的自己，并不如他说的那般美好。她不过是文静了些，然后偶尔协助老师处理班级事务罢了。
    「凯琳她……，应该对你说了吧？」
    相较于何致琛的胆怯，宣婕翎倒显得豁达，她打算一次把话给讲开。
    「你的信，我看完了。老实说，我很开心这样不起眼的我，还能够有人喜欢。不过，我很抱歉，」她顿了顿，眼神飘向远方，「你的目光，不该停留在我的身上，你值得更好的女孩！而且……，我有喜欢的人了……」
    到后面，她越说越小声，听起来像是害羞，像是愧疚。
    据她的印象，再过一个学期，何致琛就会转学，听说他母亲早逝，再加上父亲家暴的缘故，他和唯一的弟弟，不得不搬离这座城市。
    二十年后，他将在知名微软公司担任研发工程师，自己实在望尘莫及。因此，他将青春浪费在自己的身上，着实不值得。
    「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还能是朋友。」回过头，她笑着。
    何致琛发誓，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宣婕翎对自己笑。那笑容的背后，像是照耀着灿烂的光芒，看得他直发怔。
    「宣婕翎！快回教室，别蘑菇了！」要不是严禹宸突然出现，他还想再多欣赏一刻那如天使般的笑容。
    「你不是和琳琳回教室了吗？怎么……」看见男孩，宣婕翎甚是惊喜。但话还没说完，严禹宸就逕自拉起她的手，离开凉亭。
    「你在干什么啦？」频频回望一脸错愕的何致琛，宣婕翎对身旁的人低声道。
    「宣婕翎！」然而，严禹宸的神色闪过一丝不悦，「下次不准和其它男生单独去没有人的地方，听见没有？尤其是那傢伙！」
    说着，他扬手指了指后头，然后又顺手折了几下自己的手指，发出「喀喀」地声响。
    看见男孩霸道的模样，宣婕翎便觉得有趣。
    「吶，禹宸，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我不可以和其它男生单独去没人的地方呢？」宣婕翎俏皮地问。要知道，以前的她绝对没有这种胆量。
    「嗄？因为……，因为……」眼神四处飘移，严禹宸支支吾吾好一阵子，仍旧答不出个所以然。
    「因为什么？你说呀！」宣婕翎一脸坏笑，更加凑近了身子。
    这个举动，让严禹宸内心犹如小鹿乱撞，顿时无法招架，望着女孩一开一合的樱桃小口，他感到自己的身体越发燥热难耐……
    「你安静啦……」
    撇过脸，他下意识地伸出拇指，轻轻抵住宣婕翎的唇，这才停止她的喧闹。只是那温润软糯的触感从指间传来，又在男孩的心中惊扰出一波波的海浪，无法得到片刻寧静。
    唇畔被突如其来地触碰，宣婕翎讶然，因而睁大了双眼。视线，恰好收尽男孩阳光下微醺的侧顏。
    天边倏然起风，霎时之间落叶纷飞。
    画面如此美丽，让人深深烙印在了心底。

 第七章 02

    重回国中时期，宣婕翎拥有了不同以往的感受，敞开的心扉使得生活不再孤单。看似一番风顺的「穿越时空之旅」，却也有惹人心烦之处。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般没出息的孩子？看看人家李太太她女儿！不但上次大考全班第一名，还代表学校参加英语演讲比赛，拿了全国优选的奖盃回来！你怎么就不争气一些？害得我刚才一点面子也没有！」
    才放学回家没多久，她坐在书桌前，正准备温习今天上课的内容，她那爱慕虚荣的母亲，立刻不分青红皂白地衝进来，对她一阵歇斯底里。
    宣婕翎撇撇嘴，不大想搭理她，仍旧继续着手边的动作，想不到却因此惹来了更高分贝的怒吼，「我在跟你说话！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换作是以前，她绝对是逆来顺受，不敢有一丝怨言，然而现在，如绵羊般乖巧的她已不復存在。
    「我要开始唸书了，你说完了没有？」并不是没和母亲吵过架，只是在原本的世界里，她一直忍到唸大学，开始打工，拥有经济能力后，才决定和母亲闹翻，搬出去自己生活。
    若不是自己以前胆小怕事，她老早就想在遭受无理对待的时候，好好顶撞一回。
    「你胆敢给我回嘴？我生你养你，供你吃饭上学，到底你有什么资格不听我说话？」又来了，一贯如昔的道德绑架。
    曾经的恶梦再次重演，她知道，此刻仅能靠自己的力量拨开那层阴霾。
    「我是学生，学生的本份就是唸书，不是让你做为四处比较的工具！请你清醒一点好吗？」宣婕翎「唰」地一声从书桌前站起来，眼神直丢丢地盯着母亲慍怒的面容，没有一丝退缩。
    那坚定的眼神，看得母亲近乎要抓狂。
    「既然这么厉害，你给我出去！不要让我再看到你！」出去就出去，反正宣婕翎早已不在乎这段破碎的亲情，不！在她心目中，连亲情都称不上！
    将随身物品快速扫进书包，她便头也不回地走出家门，「砰！」还顺带重重甩上了门，只留下往里头气急败坏的疯女人。
    「你妈真的很夸张！根本就是把你当成赛鸽了嘛！赢了比赛就给奖励，输了比赛就把你唾弃得胡说八道。」曾经和琳琳提过母亲的事，但在听闻自己被和赛鸽相提并论时，宣婕翎不禁嘴角失守。
    听说输掉比赛的赛鸽，要被剪羽放生，一段时间内无法飞翔，回到家乡。的确，现在的她，处境就和牠们没两样。
    「如果有一天，你被赶出门了，记得来找我，我绝对会收留你的。」当时琳琳这么说时，宣婕翎还笑骂她「乌鸦嘴」，但现在看来，她的假设是兑现了。
    自嘲地笑笑，现在也只有那里能容得下自己了吧？
    暮色低垂，气温逐渐转凉。在前往琳琳家的路上，人来人往，宣婕翎感到自己无比的渺小。
    「宣婕翎？这个时间点，你怎么在这里？」
    即使人生重头来过，也无法预料到突如其来的插曲，其中，也包括了下一秒即将遇见的人。
    男孩刚从补习班下课，身上还穿着校服、背着书包。他双手插在口袋，既疑惑又惊喜。
    「禹宸……」宣婕翎将自己离家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过程中，男孩一下瞪大双眼，一下又蹙眉，神情很是投入。
    「没想到，你还满勇敢的嘛！」说着，他扬起笑意，伸手摸了摸女孩的头，细柔的发丝随之攀上指尖，触感怪舒服的。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收回手，严禹宸的语气忽然变得忸怩，他接下来说出来的话，顿时让宣婕翎心跳加速，体温也逐渐升高。
    「你要不要，来我家？」要借住一阵子也不成问题，他补充。
    顷刻之间，千言万语在宣婕翎的脑中快速流转。她一个国中女生，打算离家出走跑去男同学家过夜吗？就算是对方提出的主意，但他的父母会怎么想？应该会认为自己是一个随便的女生吧！到时候要怎么交代，该想一套什么样的说词？……
    总而言之，这未免也太害羞了！
    「你儘管放心好了！我家什么没有，客房一堆，我爸也因为忙于工作，不常回家，至于我妈那边……，就包在我身上吧！我会说服她的！」见宣婕翎迟迟未答话，严禹宸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紧接着说。
    他是否真如自己所说的那般可靠，能够轻松搞定？起初宣婕翎十分怀疑，不过在进到家门以后，她才发现身旁的这个人，简直就是天生的戏精。
    「妈！您看她真的很可怜对吧？我们就收留她一阵子，好不好？」见严禹宸神情那样生动，水汪汪的大眼睛就快要涔出泪来，宣婕翎不得不配合演出，她低下头，装作悲伤难过的模样。
    根据严禹宸的剧本，她一直以来都与母亲相依为命，没想到今天母亲却发生了意外，人现在已经送往医院急救。当她无依无靠，手足无措地在街上走着，恰好预见了刚从补习班下课的他。
    「是真挺可怜的。你是宣婕翎吧？如果不介意的话，就在我们家住个几天，好吗？」严禹宸的母亲，是一名气质高雅的女性，举止及谈吐都端庄贤淑，宣婕翎不禁大叹，同样是母亲，可自家那个疯女人，和眼前的这位，完全不能比。
    「怎么样？我的演技应该还不赖吧？」趁着母亲去料理其它琐事，严禹宸领着宣婕翎前往专用客房，并显露了得意的神态。
    「我还以为你有多大的通天本事，原来只是玩这套洒狗血的剧情。」觉得替自己瞒天过海的他很可爱，宣婕翎嘿嘿笑了两声。
    近距离看见女孩难掩的笑意，然后严禹宸就害羞了，「什么？你这是瞧不起我吗？那你还是回家好了，哼！」
    为了掩盖自己羞涩的神情，他佯装生气，撇过头，并将双手搭在宣婕翎的肩膀上，将她转过身，使她背对自己。
    「你干嘛啦？禹宸，是你自己要让我来的欸！」她不服气，也使上力想要将身子转回来，面对严禹宸，好看看他到底想搞什么名堂。
    可谁料到，严禹宸竟突然放松了手。
    宣婕翎一时之间，失去那股与自己相制衡的力道，而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
    犹如在晦暗的森林中，感受到春光乍洩。他的胸膛好暖，窜入鼻息中的气味也令人放松。如果可以的话，宣婕翎想一直贪婪地享受这样的温存，不要离开。
    「禹宸，从刚才就一直闹哄哄的，你到底在干嘛？」就在这个时候，走道上其中一间房门「喀」地一声开啟，另一名比严禹宸略矮一些，但身材姣好的男孩走了出来。
    不知为何，宣婕翎下意识地推开了严禹宸，反倒觉得有些心虚。看着那张和严禹宸有六、七分相似的容顏，她胸口赫然一阵紧缩，险些喘不上气。
    「哥，你不是还在处理爸交代的文件吗？怎么出来了？」
    「还不是因为房门外都是吵杂的声音，我出来看看怎么回事啊！」严禹帆回答着，眼神渐渐飘到宣婕翎身上，一脸好奇，「这该不会是你经常提起的那位学妹吧？叫宣婕翎？」
    「哥，你很讨厌！不要那么多嘴啦！」严禹宸小脸一红，拉起宣婕翎的手，一溜烟地跑向客房。
    享有严禹宸的庇护、近距离与他接触，照理来说应当是幸福感满溢，喜上眉梢的事，可此时心脏疯狂跳动的感觉，为何会如此难受？
    如果，在这个时空里，她和严禹宸顺利朝向那种关係发展，没有了国中毕业时的那起矛盾，也没有了失去一个人的遗憾，他是否依然是自己心中最刻骨铭心的回忆？
    亦或如果……
    她成为了严禹宸的伴侣，是否就等同失去了和严禹帆深交的机会？
    这些问题太过复杂，宣婕翎脑袋有些无法思考。
    曾几何时，严禹帆在自己心中的份量，也变得举足轻重了呢？

 第七章 03

    几天过去了，宣母完全没有要寻找女儿的意思。也罢，这已是宣婕翎早就预料到的结果，对那种疯女人而言，没有了累赘在身旁，日子过得才逍遥快活。
    「哇靠！诺拉，你也太惨了吧？」在听完自己的转述，艾葆一阵惊呼。
    「幸好我的朋友们愿意对我伸出援手，才让我能够走出那个糟糕的家！」除了好心收留她，空出一间客房给她短住之外，严禹宸还将她介绍进自己补习的补教中心担任工读生，赚些生活费。不久之后，她就能够凑足一笔钱，向学校申请宿舍了。
    不然一直麻烦他们一家，总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嘿，你不说，我还没有想到，我在国中的时候，也曾经有一个朋友的家庭跟你一样呢！」顿了顿，艾葆缅怀道，「不过，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络了，不晓得她现在过得好不好……」
    这种母亲，全世界出一个就够了，居然还有和她一样，摧残儿女心灵的家长存在。宣婕翎在心里，为艾葆的朋友默哀几秒鐘。
    「婕翎，你那边处理好了吗？」补习班下课后，严禹宸经过前檯办公区，刻意逗留了一阵。
    「我还有一个班级的考卷要印。要不，你先回去吧？不用等我了。」然而，他并没有採用女孩的提议，索性在柜檯前坐下，看着她忙碌的背影，「没事，我等你。」
    宣婕翎的工作态度积极勤奋，绝不会偷懒摸鱼。除此之外，老师们指派的工作，她一定会完成，然后交办妥当，才下班。
    这阵子，她放学后就要马上上工，回到家又要把握有限的时间认真唸书。严禹宸看在眼里，打从心底感到佩服，却也有些于心不忍。因此，说什么他也要等到宣婕翎可以下班之后，再和她一道回家。
    「你……，真的决定要搬出去了吗？」
    明月高掛在天边，街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回家的路上，严禹宸小心翼翼地问。
    「是啊！我算过了，预计下个月就能存到校内住宿的钱。」也许因为穿越了时空，这副身体是属于一名十三岁的少女，心智想法微微染上了些稚气，宣婕翎竟不禁为不久之后的独立生活感到兴奋，不经意望向夜空，滔滔不绝了起来，「你想想，自己一个人生活是多么酷的一件事！不用看别人的脸色过生活，自己的时间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完全没有人会干涉！而且……」
    「婕翎！」话还没说完，她手腕就被猛地一把攫住。宣婕翎一脸茫然，怔怔地看着身旁的人。
    「你得到自己嚮往的生活，我很想为你感到开心，但老实说，现在的我，却完全开心不起来。」严禹宸双眼直盯着地板，神色逐渐黯淡，「我想我可能是疯了吧！我竟然会不希望你搬走。」
    他希望自己在宣婕翎心中的地位是特别的，想成为与她最亲近的人，想拥有其它人没有的特权。如果她搬出去了，那自己不就等同失去了她生活中，最特别的那枚角色，沦为和班上同学一般平庸？
    「说什么傻话？我又不是要永远和你道别，平常上学，或是上补习班，我们还是一样能够见面呀！」但她可不知道严禹宸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只是对他的回覆失笑。
    可接下来，他的举动，却着实令宣婕翎猝不及防。
    「留下来，好不好？」
    印象中，这是严禹宸第一次主动拥抱自己。
    他手臂的力量极其强劲，勒得宣婕翎的身子有些发疼，胸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使她险些呼吸不上新鲜的空气。
    不过，此刻真正让她觉得近乎要窒息的，并非严禹宸，而是眼角馀光，瞥见不远处的那两个人。
    那两个，宣婕翎现在最不想看见的人。
    虽然夜晚的街道上，灯光不甚明亮，几公尺外的人，面貌无法清晰辨识，但他们的身影，宣婕翎却再熟悉不过。
    一个是在原本的时空里，和自己最亲近的人，而另一个则是在现在的时空里，自己最好的朋友。两个人的身影靠得很近，乍看之下像极了情侣。
    严禹帆和琳琳什么时候这般要好了？难不成在这个时空里，他的身边同样有个相伴多年的挚友，但是那个人，却不再是自己？
    和严禹宸再次相遇，并发展出前所未有的际遇，宣婕翎已经实现了内心深处的愿望，但若要以和严禹帆的友谊作为代价，她真有办法欣然接受吗？
    酸涩的情绪一股脑儿地翻涌了上来，她不懂这到底是为了失去一位重要的朋友而感到惋惜，还是因为亲手断送了一段特殊的情感，而备感悵然。
    「婕翎，你怎么哭了？还好吗？」严禹宸担忧地望着宣婕翎，关切的话语将她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等到她意识过来时，自己的脸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被眼眶中淌出的泪水爬满，湿漉漉的。
    「我没事，我想……，我应该也是捨不得搬出去，自己一个人生活吧？」用衣袖拭拭脸颊，宣婕翎轻声地答道。印象中，这也是她第一次，对严禹宸撒谎了。

 第七章 04

    「我们是在琴房认识的。说来也真巧，禹帆学长居然是严禹宸的哥哥。」
    按耐不住内心的蠢蠢欲动，极度渴求真相，宣婕翎忍了几天，终于叫住琳琳打算问个明白。
    「虽然他只是纠察队员，不是乐团校队的人，但他的小提琴拉也拉得很好喔！重点是他人还很善良，当我遇到瓶颈的时候，也会热心给予指导……」
    看着好友满面春风的模样，大概是猜到了她的心思，因此宣婕翎揣揣不安地问道：「琳琳，所以……，你这是喜欢上他了吗？」
    闻言，琳琳倏然收起笑容，开始认真思考了起来，「是喜欢吗？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总之可以确定的是，这种感觉对我来说，并不讨厌吧！」
    眼珠子古溜地转了一圈，她又将目光放回宣婕翎身上，「噯，别说我了！话说，你跟严禹宸是怎么回事？大家都传得沸沸扬扬了呢！」
    她和严禹宸之间的互动，班上同学都看在了眼里，他们放学后上补习班走在一起，就连回家也都走在一起，这让大家不由地议论纷纷，甚至还有几位同学直接跑去问和他们关係最好的琳琳，害得她险些被那些八卦的同学烦死。
    这些同学是吃饱太间吗？如果时间很多，为什么不拿去多用功读书呢？毕竟他们也不像自己一样，需要半工半读维持生计。宣婕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好啊！宣婕翎，你这叛徒！都只找严禹宸商量，不和我说。」琳琳佯嗔，没多久又露出鬼灵精怪的笑容，「如果，我是说如果啦！禹宸他和你告白了，你会答应吗？」
    在听闻这个假设的当下，宣婕翎的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她认为自己是喜欢他的，但奇怪的是，她却从来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不论在哪一个时空，她和严禹宸无庸置疑都视彼此为重要的陪伴，只是差在重回的第「2」号时空里，她变得更坚强，更有勇气追求自己嚮往的生活。
    眼看着自己曾经错过，内心深处极度渴求的珍贵宝藏即将到手，可就差在临门一脚的时候，自己脑中突然萌生出一种想要退缩的心态。
    他一直都是她渴望永远留在心底的美好回忆，如果她拥有了他，那么原本沉淀了二十年的往事，是否就会变质，不再经由陈年的酝酿，而散发出浓烈诱人的香气？
    「琳琳，我真的不知道。」
    「嘿嘿，如果那一天真的发生的时候，你就知道该怎么做了！」还以为宣婕翎只是害羞，不敢多作表示，琳琳又是一阵坏笑。
    真的，会有那一天吗？
    老实说，宣婕翎不想面对，可现实总是来得令人措手不及。
    「还有缺什么东西没搬的吗？」
    「没有，全都在这儿了。禹宸，谢谢你。」
    在宣婕翎搬出去的那一天，严禹宸陪着她一起将行李运到学校宿舍。
    安置完行李后，两人要临别时，他忽然叫住了她，「等一下！我还有话要说！」
    宣婕翎狐疑地回过头，却发现他的面色看上去有些惊慌。
    「怎么了？是不是我忘了什么东西？」她问。
    「不、不是的！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只是想跟你谈谈我的想法。」严禹宸扭捏了一阵，才决定豁然开口：「我一直都搞不懂，为什么自己会那么强烈想要挽留你，甚至想要成为和你最亲近的人，但这几天，凯琳来找我谈过了，我其实对你……」
    听到这儿，宣婕翎就觉得气氛不太妙，自己最担心的事情也许就要发生了。如果再让他继续这么说下去，自己心中的他，以及他心中的自己，将不再是最纯粹的样子。
    升上高中以后后，他不会再亲自体会，为了单纯想去珍惜一个人，而拚了命努力付出的心境。而那段不参杂任何元素，保有原来本质的感情，在自己的心里也将会消失，甚至会失去打从心底想要好好珍视一个人的纯粹。
    为什么再次面对他，仍会想要放弃？宣婕翎今天总算釐清了一个解答。因为在内心深处，她最珍视的人，想要永远停留在最美好记忆里的人，只有他，也只能是他！
    一段纯真的感情得来不易，因为太害怕失去，所以在浅意识里，宣婕翎选择了不去拥有。
    既然清楚了自己的选择，现下就应该要阻止严禹宸说出来才是！
    情急之下，她眼神四处飘移，恰好瞧见了严禹宸那双不安份的手，正频频折着自己的手指。
    而这样的一个小动作，让宣婕翎脑中顿时一个激灵，她也不晓得哪根筋不对劲，立马伸手，掐住了严禹宸的手腕。
    「你？」她是成功阻止了严禹宸继续开口，不过，四周却陷入了一阵静默。
    也不管对方的神情是多么错愕，宣婕翎独自俯首沉思。
    自己所认识的严禹宸，的确在干完某件大事，或是紧张不安的时候，就会习惯性开始折手指。将自己从天台上救下来后、在何致琛的告白现场将自己拉走时，以及现在，都是如此！
    不由地，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另一个人，以及其它熟悉的场景……
    「严禹宸，你现在到我的后面，抱着我！」宣婕翎命令式的嗓音，率先划破了沉默。
    「为什么突然……」
    「求你别问那么多，快点照我说的做！」现在的她，只想知道事实是否如自己所猜测的那样。
    严禹宸也没有拒绝，他乖乖听话来到宣婕翎的身后，伸出手臂环住她的腰际。一触碰到身前的人，他就觉得自己的慾望变得越发不可收拾，逐渐埋没掉仅存的理智。
    想再更靠近一点，抱得更紧一些。
    他的前身完全贴合在自己的后背，宣婕翎低下头，看向自己腰上的那双手，用心体会被拥抱着的感觉。
    想不到严禹宸看起来瘦巴巴的身材，倚靠起来也挺结实的，此外他的身高，恰好就比自己高出了一颗头，而且差不多是185公分！
    「你是……！」宣婕翎像是顿悟般，驀然回头，动静大得几乎要挣脱怀抱，这让身后的人蹙起眉，「听话，别动！」
    双手从女孩的腰上，移动到了女孩的脸颊，严禹宸稍微施加些力道，固定住她的头，使之不得再肆意转动。
    接着瞇起双眼，朝她的双唇吻了上去。
    温热湿润的触感，从她的唇畔之间硬生生闯入，酥酥麻麻的感觉顿时席捲她的全身，刚才紧张的神经，因而渐渐放松下来，和那个时候一样，令人觉得无比舒适。
    不行，自己怎能屈服在他强劲的攻势之下？她想要挣脱，但身体却做出了最直接的反应，任由对方摆佈！
    人啊！终究是贪婪的，在慾望的面前，通通都可以不值得一提。
    身心灵在强烈的矛盾中挣扎，宣婕翎缓缓闭上了双眼，任由无助、悲伤、自责的泪水静静滑落脸颊。
    那个人，就是严禹宸！心中有个声音，如此吶喊着，震慑了宣婕翎的心扉。
    意识渐渐模糊了起来，她又陷入半梦半醒之间，载浮载沉。眼前一片黑暗，她的身体正朝着下方不断坠落，好似在一座深沉的洞穴中，没有尽头。
    「我想见他！我想亲自揭开真相！」下坠的过程中，有个声音不断回盪。想见谁？真相又是什么？
    她感到混乱，感到迷茫，直到自己的身体有种着陆的感觉，四周也恢復了光明。
    「诺拉！诺拉醒了！」还未看清眼前的景象，耳边的嘈杂声便争先恐后地窜入了耳中，不由地刺痛她的脑袋。
    好不容易双眼完成聚焦，她才发现自己此刻正被抱在怀里。那个人，便是刚才在脑海中，影像频频和严禹宸重叠的人。宣婕翎的目光停留在他头罩上，清清楚楚刻着的「host」字样。
    「欢迎回来。」贾斯轻声道，彷彿在迎接等待多年的归人。
    仔细一听，那嗓音还真与记忆中的人有几分相似。
    宣婕翎激动万分，声泪俱下，狠狠一把揪住了贾斯的连身衣领。

 第七章 05

    据说，研发调查部前阵子已研究出时空的秘密。整个研究中心内，测试调查部算是最后一个知晓这件事的部门。
    要怪都得怪贾斯，瞒着大家在设备上偷动了手脚，以器械异常为名，却以私下测试为实，将宣婕翎做为了试验品，「实验结果很成功，各位的任务也将告一段落，在这之前，你们每个人都能够实现心中的那个愿望。」
    测试调查部的工作进入尾声，意味着这个部门即将解散，下回无须再搭乘飞船来到研究中心。
    「什么意思？实现什么愿望？你怎么可能知道我们每个人最想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贾斯宣告完，眾人皆感到不知所云。
    「在你们每个人的心里，都存在一个最渴求的东西。正因为我知晓你们的愿望，刚好我也能够替你们实现，所以以此作为代价，你们通通被我徵招来到这里。」他说，在成立秘密计画的所有调查部时，都透过研究中心架设的卫星，调查过每一个天赋异稟的人选，再筛选出合适的人，一一发送邀请函。
    「我连自己最想要东西是什么都不清楚，就算靠卫星监视我们的生活，你又怎么会明瞭呢？如果我说我想要一百亿现金，你可以马上送我吗？」安柏对于研究中心肆意窥探人们隐私这档事，深感不服。
    「如果一百亿现金，是你真心想要的东西，我当然可以给你，可惜它并不是！」贾斯扬起右手一挥，整个测试间立刻佈满了一层淡紫色的结界，使外人皆无法擅自闯入，五个人就这么被关在里头。
    「为了实现各位的愿望，现在我特别允许你们揭露真实身份，但出了这个门，还是一样比照规则办理。」他继续面向安柏，「你所渴望的东西，是『爱』。在你的家庭、职场生活中，始终无法得到这样东西，而唯一能够给你的人，就只有她！」
    语毕，贾斯扬手指向了艾葆。
    被点名的她，着实觉得莫名其妙。
    「欸！你这傢伙到底在说些什么……」
    「薛凯琳，你忘不了他，对吧？」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贾斯一声低语给打断。他的语气很轻，照理说不具任何威胁性，但却使艾葆怔然，却使安柏「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我……，凯琳，我对不起你……」他跪在地上，一把扯下了头罩。瞧着安柏憔悴的面容，宣婕翎并不感到陌生，甚至在穿越的时空里也有见过。
    他，正是自己的国中同学，何致琛。
    「你……，你！」艾葆像是想说什么，但过度惊讶的她，无论如何开口，都只能说出一个「你」字，再无其它。
    「我，当年我不该利用你！都是我的错，我太自私，明知道你的心思，我却只想着透过你来接近你的好朋友，还害得你们吵架！
    「我一直想找机会和你道歉，可是老天却不给我这个机会！没过多久，我爸在酒后失手，活生生把我妹给打死，我和我弟不得不被安置到社会局，而被迫转学！
    「离开景旭中学后，我才发现，自己好孤单，好希望被关注！然后，我就想起了你。为什么我当初不好好珍惜喜欢我的人，而要生在福中不知福？
    「可能你要问我，这些年到底发生些什么事，为什么我会变得像强迫症一样，不论看到什么都忍不住要计算？那是因为，在后悔没有留住你之后，我每天都像活在地狱里一样痛苦！像发了疯一样算着，究竟过了几个黑夜、天空下了几场雨、自己情绪又崩溃了几次，我才有机会再道那个迟来的歉？
    「不知不觉，计算成为了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份。直到今天为止，日子过了七千四百二十五天，我所居住的城市共下了两千一百一十三场雨。而我，在这二十年来，每天都想着见你。」
    你可知道，这样的数字，代表了几分煎熬？最后他轻声地问。近乎是气音的声嗓，彷彿承载了过多的情绪。
    一旁的艾葆也无法平静。她伸出颤抖的手臂，也跟着扯下头罩，露出早已被泪水爬满的脸颊。
    宣婕翎对眼前这名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再熟悉不过。
    「不，这不是你的错！是我……，我不该为了这点小事，和自己最好的朋友计较！除了在託我转交情书的时候，感到不甘心之外，这些年来，我不曾怪过你。」琳琳缓缓走到何致琛身边，然后蹲下，「我也不介意，再重新认识你一次。」
    不晓得究竟多久没笑过了，何致琛只知道，在听完女人最后说的那句话后，自己久未牵动的嘴角，竟破天荒地上扬了起来。因长期未活动的缘故，他脸颊上的肌肉还险些抽筋。
    「事实上，我最过意不去的，还是那位被我迁怒的朋友。不晓得她过得怎么样了？」
    「这就要来说说你的愿望了！」由于何致琛如期实现了愿望，贾斯很是满意，便得意地继续开口：「和她问好吧！你那位最好的朋友。」
    语末，宣婕翎头部上的束缚，忽然被向上拉扯，直至脸蛋完全暴露出来。头罩被取下，几缕发丝随之飘舞，然后散乱在脸颊上，视线透过碎发之间，她看见贾斯拎着自己的头罩，看见琳琳惊讶万分的面容。
    「我不曾责怪过你……」
    就像二十年前，与平行时空的自己擦身而过，曾经失去的友谊，二十年后，在两个女人的深深拥抱中，再次寻回。
    两人双双喜极而泣，不过这份感动也没持续太久，就被贾斯给从中打断。
    「现在，轮到你了……」
    「你先住口！」他话还没说完，宣婕翎便厉声制止,「那天实验失败后，跟着我上天台的人，是不是你？」
    「是。」贾斯倒也坦然，回答得很快。
    「在我晕倒的那天，将我背回寝室，并偷偷为我戴上发夹的人，是不是也是你？」
    「是。」这次他在回答之前，稍稍停顿了一下。
    「那你，是不是……」
    「婕翎，你别问了！」最后，他乾脆摀住宣婕翎的嘴，直接取下自己的头罩。
    「是，我是。」
    是！他是！他是宣婕翎心中，正想着的那个人！
    「为什么？你不是离开这个世界了吗？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里？」宣婕翎盯着那张和严禹帆极度相似的面孔，几乎要发狂。
    已经离世的人，要如何才能死而復生，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眼前？莫非，他是从哪一个时空中，穿越回来的？
    「我，本来就没死。」他伸手抚向女人的脸颊，慢慢往后捎向发根，拦向后脑勺，「抱歉让你久等，我回来了。」
    丝毫不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手臂猛地出力，将她向自己身前揽，男人顺势吻上了她的唇畔。
    准确上来说，这是他给她的第三个吻。
    第一个吻，是在实验失败的那天。他跟着落单的宣婕翎上到天台，使用了头罩上的隐藏功能，他隔空亲吻了她，虽然彼此之间感受不到肌肤之亲，体内却得以模拟亲吻时的生理反应，使紧绷的身心灵得到放松。
    第二个吻，是在二十年前的平行时空。那个时空的自己，最终情不自禁地吻上了她，即使并非身体力行，见情势如此，他倒也觉得称心如意。
    至于第三个吻……
    这是真切地，来自严禹宸的一个深吻。道尽了无尽的思念，道尽了那些错过的时光。

 第八章 01

    有时候，人们所知悉的事物，也许仅仅是冰山一角，就如同关于严禹宸国中毕业后的去向。
    「我现在，是一名得罪了东家的杀手。本来我是受严氏集团内的某位血亲之雇，前来解决掉严禹宸的。那位委託者，认为自己不论是学歷或工作能力，都比严禹宸优秀，但权力顺位却在他之后，为此，他深深觉得不甘心，所以千方百计想要取代严老董家次子。可是，严老董，也就是严景诚，他曾有恩于我，我又怎么下得了手呢？」
    从刚开始就一直默不作声的蒂娜，此时也逕自摘下头罩，露出一头鲜红色的俏丽短发。
    她的名字叫做梁絮，为酒家女所生养，在母亲复杂的工作环境下，她甚至不晓得自己的父亲是谁。日常生活开销来源，全都由母亲夜夜与客人饮酒生欢，甚至吟风弄月而来。如此的作息，也使母亲的身体健康每况愈下。
    母亲的医疗费用为数可观，造成梁絮的家境十分拮据，逼得她不得不年纪小小就到机械工厂做学徒。然而这样的工作不但要花费大量劳力，薪资还十分低廉，有时候连基本的温饱也无法满足。因此在母亲过世以后，她不得不步上她的后尘，一方面维持基本生计，另一方面替母亲还清生前的债务。那年，她才十八岁。
    因为投身于复杂的工作环境，她年纪轻轻，就看透了这世间的人情冷暖。审视自己惨淡一生，她不再对任何事物抱有期望，也不再相信人与人之间，毫无利益维系着的情感。
    她对这个世界已然万念俱灰，直到他的出现。
    「我教你过个几招，从此它就是你吃饭的本事了，你认为可好？」
    她是在与酒客经过一场风花雪月的交易后，回家的路上遇见严景诚的。
    当时在昏暗的巷弄内，一名醉汉见她穿着清凉，又支身一人，不由心生歹念，快步走上前去，伸出手搭在了她雪白平滑的肩膀上。
    而梁絮也不是省油的灯，对于归途逢色狼这档事，她已经司空见惯。只见她游刃有馀地抬起脚，使劲向后回旋，高根鞋恰好重重落在那醉汉的脸上。他还未反应过来，人就已被踢飞到路边。
    靠着反应快，手脚敏捷，她让自己突破一次次的危机，不过这一次，身旁突然多了一阵掌声。
    「小姐，你这功夫了得！简直让人刮目相看！」这名拍手叫好的男人，正是严景诚。
    可梁絮闻言，眼底却浮出一丝凶光，一脸防备，「你这傢伙，刚才是不是在偷看人家的内裤？」然后，她微微俯下身，按住自己的短裙裙摆。
    经过一番解释，她才知道眼前的男人，正是奥维亚集团的董事长。他看重了梁絮的身手矫捷，认为这样的她仅能埋没在灯红酒绿之中，未免太过可惜。因此他要培育梁絮，成为严氏集团的专用杀手，酬劳是她下海工作的好几倍。
    她毅然决然辞去了原本的工作，藉由严景诚的荐举，进入集团的专设杀手基地。期间，她剪去了碍事的长发，并染上鲜红色，脸上不再化上艷丽的妆容，身上也不再穿着昔日的女式洋装。
    在这里，她不必再看那一张张受利欲薰心的丑陋脸庞，身体也不必再受人凌辱玩弄。彷彿亲手结束他人的生命，和四溅的鲜红血液能够使人感到兴奋，梁絮在这里，体会到前所未有的快活。
    「记得，这个机构是对外保密的，你千万要隐匿自己的身份。你的委託者，只能是戴有严氏家族手鍊的人，不论是什么样的案子，你都不能拒绝，也不能让其它人知晓。即使今日人家要杀的人是我，你也得毫不犹豫将我给做了，明白吗？」严景诚在将梁絮送进基地后，就没再与她联络，直到她即将成为一名正式杀手的那天，才又再次出现。他朝梁絮叮嘱了一番后，咧开嘴笑着，「前提是，你也要有本事做了我才行。」
    在严氏家族内部，对于权力明争暗斗，知晓杀手基地存在的人，各个练得一身好体能，有的甚至还私自备有枪械，精通枪法与武术，目的就是防身，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杀手会受人之託来歼灭自己。
    严景诚明明交代她，工作时万万不得感情用事，可偏偏这次，她输给了自己的良心。
    「严景诚是让我脱离苦海的恩人，我怎能亲手了结他至爱的亲生骨肉？所以我驾着车，只是将严禹宸撞成了重伤，先营造出他被撞死的一种假象，再与严景诚联手，把他偷藏起来。」
    任务执行当天，梁絮劫下一名醉汉的车，载着他衝撞严禹宸，事后清除掉自己在车上存在过的痕跡，佈置好现场的一切，便悄悄离开，巧妙地将酒驾肇事的罪名嫁祸给那名醉汉。
    后面就交由严景诚接手，将严禹宸送往医院，他买通医生，先利用特殊药物使他进入濒死状态，再瞒着严禹帆和自己的太太，通知他们前来见严禹宸的最后一面。接着，请医生开立死亡证明书，办了一场名存实亡的盛大葬礼。
    除了梁絮和严景诚之外，全世界都以为严禹宸已然离世，就连他本人也认为自己就要没命时，他在一间病房里睁开了双眼。
    他身处的医院，位在淮江岛，也就是这间研究中心的所在地，一般人根本就不会登陆到岛上，更不会有人发现严禹宸还活着。
    「你们知不知道，我那段日子过得多么痛苦？为什么不直接让我痛快得死去？」当梁絮说到这儿，严禹宸愤恨地抓起了她的衣领，眼里佈满血丝，像是要将满腹的怨懟发洩出来。
    「别闹了！你年纪轻轻的，为何要牺牲在那些丑陋的斗争里？」梁絮不甘示弱，当场说教起来，甚至还搬出了杀手鐧，「要不是我们想方设法让你活下来，你还有机会再见到她吗？」说着，她扬手指向宣婕翎。
    听见这番话，他这才松开一根根手指，缓缓向宣婕翎走近。
    在养伤的那段日子，他不得踏出病房半步，也不得与朋友和亲人相见，只有前来日常检查的医护人员，与四周寂寥的空气能够与他对话。
    「对，你们没有听错！我确实疯到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了！」伤都还没养好，他的心理状态也跟着出了问题。
    他多次在病房内，萌生出不想活下去的念头，想尽各种办法结束自己的生命，甚至连绝食都用上了，却在严景诚佈下的严密监控中，一再失败。
    为了治癒他抑鬱的心灵，医护团队决定对他实施音疗，他们请来的音乐家，并非别人，而是现正于麦斯特乐团担任小提琴演奏家的薛凯琳。
    「在发现严禹宸还活着的时候，我也吓了好大一跳！不过，我从来也没想过，严禹宸就是贾斯！」关于委託音疗一事，琳琳也开始回想。
    当时是严景诚家的秘书，前来以高额的酬劳要求她合作，只是往返工作地点的途中，她必须服下安眠药，呈昏睡状态，任由专责秘书接送。
    究竟病人是谁，需要如此神秘？直到看见严禹宸的时候，她备感惊讶，同时也被以性命作为要胁，不得将严禹宸还活着这件事，告诉他人。
    所幸多亏琳琳的协助，严禹宸的身体状况逐渐恢復。在他可以出院的那一天，严景诚将他带到了研究中心，要他担任「异度空间管理人计画」的主持人，开始崭新的人生。
    可一开始，严禹宸是抗拒的。他不明白，自己既然已经活了下来，为何无法继续回到原来的生活？他向父亲发誓，自己绝对会认真唸书，不会再像国中时期一样虚度光阴，但却惹来父亲一阵责骂。
    「你早就该这么想了！现在才想着要努力，已经为时已晚！」严景诚说，幸好这次出动的杀手是梁絮，因为她手下留情，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如果放你回去了，其它对权势眼红的人知道你还活着，又再次委託杀手来解决你，请问你还有办法逃过一劫吗？」
    严禹宸瞬间被父亲懟得哑口无言。现在的他，连基本的防身技能都没有，该如何在狙击中倖存呢？
    经深思熟虑过后，他还是屈服于父亲，无奈地进入研究中心，担任计画主持人一职，化名为贾斯，在淮江岛上生活着。
    透过研究中心架设的卫星监控，他赫然发现，自己的亲哥哥，生活过得如此一帆风顺，更重要的是，自己不离开的这段时间，他与宣婕翎之间的距离，竟拉近了许多。
    「你曾经在国三的时候，劝我应该要用功唸书，好应付高中入学考试，而我当时没有听进去。结果我发现，自己当时的决定，简直大错特错，致使我不但赔掉了自己本来拥有的一切，甚至赔掉了你。」说着，严禹宸的双手，捧起女人的掌心，「婕翎，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若换作是穿越到平行时空之前，她必定会泪流满面，感动万分地点头道好，但在重新经歷过一次国中生活后，对于严禹宸，她领悟了前所未有的想法，而顾虑得更多。
    因此，她低下头，久久不言。

 第八章 02

    「我最大的心愿，是死！」
    当梁絮一开口，便震惊了所有人。
    她说，自己违反委託契约，放逃严禹宸，欺瞒委託者任务达成，已然得罪了严氏集团。严禹宸也不可能藏匿一辈子，他依然活着，迟早都会被发现，然后引起轩然大波，届时她横竖都会被基地的人处死，大不如现在就死得痛快。她那精緻可人的面容，此时透出强烈的漠然。
    「因为你，我被折磨了那么久，你以为自己可以这么轻松，说死就死吗？」严禹宸甚是激动，紧握的双拳都在微微颤抖，「淮江岛的时光与时空设备，就快要开放给集团内使用了，所以你不准死！给我好生待在这儿，维持系统运作！」
    闻言，梁絮惊讶地瞪大了双眼，一脸不可置信。她可能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当年放了他一条生路，已在他们父子俩的心目中，竖立为救命恩人的形象。
    「这除了是我的打算，也是我老爸的意思。」
    在参与计画之前，梁絮就已有听严景诚说过，那些关于淮江岛的秘密。也老早就知道，「异度空间管理人计画」的幕后操控者，就是严景诚。
    最初，淮江岛上土生土长的人类，为数不多，但各个头脑都绝顶聪明，几乎可说是聚集了全球前百分之一的天才。在这菁英聚集地，许多发明，最早皆源自于此，像是现今人们普遍使用的网际网路，淮江岛在五百年前就已经蓬勃发展。
    在多年以前，那里是科技发展最为先进的地方，对于外部的世界而言，可堪称为「未来的一世纪」。
    不过，大部分的科技技术，都只在淮江岛内运作，尚未公诸于世，因为当地人在岛屿周围设下了严密的结界，使岛外的其它人们无从进入，也无从发觉岛屿的存在。
    淮江岛的人民，若要见见外面的世界，只能藉着每五十年一次，为期一个月的游歷。唯有那时候，岛民才能踏出淮江岛的结界，前往世界各地旅游，或是传授家乡的先进科技，给外部世界的人们。
    然而，在距今两百年前，淮江岛民便停止外出游歷，有关于那座岛的所有音讯，也都忽然销声匿跡。
    据说，这是因为他们发明出了一套系统，它能够带领人类回到过去，穿越到未来，还能够使人生重新来过。虽然听上去，它像是可以满足这世上大部份人类的需求，但在经过专业的评估，却发现若让这套系统公诸于世，很有可能会使人类过度依赖，大大减低思考行为，带领人们快速步入退化阶段。人类对于环境的危机意识，随着依赖系统的过程中快速降低，因此甚至还有可能提早人类的灭绝。
    为了防止更具危险性的发明產生，地方统领决定终止所有研发作业，将研究中心自动沉降到地层之下，人们也被迫离开淮江岛，分散到世界各地，服下名为「忘丹」的药，将过去的一切全数遗忘，展开全新的生活。
    有关淮江岛过去的事蹟和遗址，都妥妥被记载在一本泛黄的日记本内。严景诚的管家，某日整理严氏祖厝时，无意间在老旧仓库中发现了它。
    大约两百多年前年前，严景诚的祖先，应该称作天祖父，名叫严继光。在逢淮江岛民游歷之际，他与其中一名少女一见鐘情。严家当时已是企业有成，因此在那个婚姻讲求门当户对的时代，严继光的恋情是被家族反对的，但他却无视于眾人的劝阻，自愿退出家族势力，和少女一同私奔到淮江岛。
    乘着飞船抵达那传说中的神秘地域，眼前的景象直教他大开眼界。当时是十八世纪末，陆上交通及建筑还不甚发达的年代，而眼下的淮江岛，除了拥有繁荣的陆上交通、四处林立的高楼大厦外，还随处可见供飞船行驶的「天空轨道」！
    每日的所见所闻都太令人感到惊奇，他将自己所接触到的新奇事物，都纪录下来。
    少女终归是淮江岛上出生的聪明人，她在淮江岛担任科技研发的工作，领着高额的收入，严继光基本上无须烦忧生活开销，不用工作的他，间来无事便会进入女友工作的研究中心参观，有时还会上街四处看看奇妙的景色。
    这般愜意的日子，一过就是二十年，随身携带的日记本中，也积累了他每日随手写下或画下的文字及草图，厚厚一本。
    他永远也无法忘记，那日的分离。
    「由于我们在研究上的失误，造成岛上人民无法挽回的后果，为防止这套危险的科技技术流出岛外，造成更多人的伤害，我们将啟动保护机制，将研究中心自动沉降至地底下，不再为任何人所触及，所有人民也将褫夺记忆，流放世间，以示负责。」当时淮江岛研究团队在各家报纸上面登载声明，并散播到各地，同时也震惊了世界。
    「我们的帝国将要解散，请你快逃吧！」在淮江岛，严继光和女友仪式上已成婚，但不具任何法律效力。因此，当地方统领宣佈终止研究工作，并要求人们抹去脑中的记忆时，女人暗地里为他谋划了逃跑的路线，要他赶紧离开这座岛，「待我服下『忘丹』，我不但会忘了这儿的一切，也会忘了你。我很自私对吧？我居然会希望你回到外面的世界，结个光明正大的婚，却又希望你的心里，永远记得我，以及我们在一起的那段时光。」
    为此，她坚决不让他服用「忘丹」。
    在偷渡飞船回乡的那天晚上月明星稀，他在离开前，对这陪伴了自己一半岁月的地方，回首望了一眼。微弱的月光朝映在脸上，将眼底的留恋突显得更加清晰。
    除了随身携带的日记本之外，他什么东西也没带走，就连待人的热情，也一同遗留在没落的遗跡里。
    如果她，失去所有的记忆，来到外面的世界重新生活，那么此刻她会在哪里呢？
    每逢夜深人静，严继光翻开日记本，脑海里总会浮现出女人的面孔。他已回归严氏家族，因年纪已不小了，在经眾人的劝说，他结了个流于形式的婚，然后接掌家族企业的高层一职，再符合大家的期待，生养孩子。
    在满满的无奈之下，他将日记本锁进了自家的仓库，打算不再触碰与自己无缘的回忆，不再让过去的点点滴滴触手可及。
    那本日记，在仓库里默默沉睡了两百多年，直到锁头老旧、锈蚀，它才得以重见天日。
    「虽然那本日记已经老旧不勘，内页也遍佈泛黄的痕跡，但我老爸在翻阅里头的内容后，发现里面记载，两百多年前发明，都是现世所普遍使用的，唯独那部『时光与时空设备』，尚未公诸于世。」如果有办法看见未来的世界，必定可以预知未来的消费市场走向，另外，重返过去的生活，或许也会存在一线商机？严景诚在取得日记本时，喜孜孜地想着。原本想归想，他也没真要实际行动，获得那套系统，直到翻阅至最后一页，看见夹在衬页里的一枚通行卡后，他脑中一个念头闪过，内心开始蠢蠢欲动。
    照着日记本上所说，只要身上戴着那枚通行卡，行驶在南方海域上，即可穿越淮江岛捷径，抵达岛内。
    也许，他真的能够挖掘那套系统，收归自己使用？
    严景诚想到做到，他立刻组织了全国最顶尖的挖掘团队，一同前往淮江岛多次勘察，最后果真荒天不负苦心人，他们成功将藏在地层下多年的研究中心挖掘出来，也找到了那套「时光与时空设备」的机体。
    为了招聘人才，研究使用方法，并成功啟用设备，他创建了「异度空间管理人计画」，以高额的酬金和酬劳广纳研究及受试人才。其中，考量到严禹宸暂时无法回归正常生活，因严景诚便将这个重责大任交付予他。
    「在这里，我还发现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自古以来淮江岛上的人民，都只有一个姓氏，」严禹宸说到这儿，突然眼神犀利地看向宣婕翎，「那就是，宣氏。」
    说着，他又再额外补充，淮江岛人民之所以能够发明出这套「时光与时空设备」，是因为他们对于来自异度空间的感知能力异常敏感，有绝佳的先天优势。
    「话说宣婕翎，在研究中心的所有人之中，似乎只有你一个人，能够在试验过程中，听见来自其它空间的声音。此外，你也就这么刚好，姓宣？」严禹宸迈开步伐，慢慢朝她逼近。
    「你的意思是……，我是淮江岛的后裔？」宣婕翎极度震惊，此时的她，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第八章 03

    「宣经理，这份文件麻烦您审一下。」
    「宣经理，下午的產品客诉会议，可能要麻烦您出席。」
    「宣经理……」
    回到工作岗位后，宣婕翎一刻也没法消停，无非是因为李雯离职，整个风控组的工作，只剩下她一个人能够接手。
    「婕翎，你先歇会儿吧！剩下的明天再继续就行了。」此刻电脑萤幕显示的时间，已是晚上八点鐘，公司职员早已走光了，整层楼黑压压一片，唯独剩下品质经理办公室的灯还亮着。严禹帆冲好一杯黑糖薑茶放在宣婕翎的办公桌上。
    现早已入冬，太阳下山后，即使待在室内，仍然会令人指尖冰冷，脚底板发寒。
    「这怎么行？陈董特别交代的，明天一定得完成公文补件，否则我们的新產品就无法赶在年前上市了！」她捧起茶杯，手掌感到热腾腾的，缓缓上升的蒸气，也顿时让眼前的景物变得朦胧。
    「这点你倒是不用太担心，赶在陈董下班前，我就和他商量好了，如果到时候產品赶不上档期，公司会考虑出第二套方案。」
    「喔？真的？」宣婕翎原本没精打采地将唇畔靠在杯缘上，小口啜饮着薑茶，但在听见严禹帆的发言后，她的眼中马上闪过一丝兴奋。放下茶杯，她站起身来，十分感兴趣地望着男人。
    「当然是真的！」他转身面向办公室的白板，在上头涂涂写写，将备用方案向宣婕翎说明一遍。此刻他专注在解说上，或许认真的男人都特别有魅力吧？她望着那张侧顏，竟有些出神。
    「这不是看你忙不过来吗？你再忍忍，我一定会再想办法帮你徵人的。」
    「嗄？」严禹帆忽然放下白板笔，转过身将目光对上宣婕翎的眼眸，这可使她受到了微微惊吓，身体轻轻一颤。她这才发现，刚才还乾净溜溜的白板，不知道什么时后，已经被严禹帆写满了大半边。
    「我是说，我会再帮你组里徵人进来的！」大概猜到对方心思又在神游，他笑着摇摇头，又再强调一次。
    若是三个月前的自己，宣婕翎可能会欣然接受他的提议，但现在，她巧遇了曾经与自己不欢而散的人，解开了曾经没有勇气说开的误会，她得到许多无法言喻的收穫，壅塞得发闷的内心，也感到舒畅，怡然自得。
    她最初在看待自己底下职员，那些趋炎附势的行为，往往都是睁一隻眼闭一隻眼，只要他们把份内事做好就不加干涉，然而这一刻，她知道接下来眼前的荆棘，必须得靠自己一一劈除。
    「禹帆，谢谢你！不过，我想暂时应该不需要了。」
    「你说什么？」严禹帆听着感到不可置信，疑惑道。
    「我的意思是，我是时候该分派一些工作，训练检验组和放行组的人执行了。人总必须要面对现实的，我怎能让他们有太多间暇的时间，跑去财会经理办公室泡茶，一待就是整个下午呢？我也不能总是因为他们依赖向经理的庇护，而怯于发派额外的工作给他们吧？他们的主管是我，不是向经理欸！」
    宣婕翎必须面对向经理的权利干涉，品质部门的其他职员，也必须面对宣婕翎这位直属主管的整治。
    就如同何致琛必须面对坎坷的生活环境，薛凯琳必须面对友情与爱情的衡量，梁絮必须面对悲惨的出身，而严禹宸，则必须面对自己曾经的得过且过，而招惹来的隐匿生活。
    「小严董和宣经理，你们还在公司呀？真是万幸。」
    「这不是李大哥吗？有什么事？」这位李大哥是环宇生技的警卫先生，他站在办公室门口，一副焦急的模样，令严禹帆感到奇怪。
    「是这样的，有位先生闯进公司，一直嚷嚷着要找您和宣经理，我已经将他带到会客室了，他说他是您小严董的亲弟弟……」
    「李大哥，这个玩笑不好笑！你应该不会不知道吧？」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严禹帆一脸不悦地打断。自己有个英年早逝的亲生弟弟，应当是打从他们家最初入股时，就人尽皆知的事，怎还会有人口出这般胡言？
    「我、我说的都是千真万确呀！那位先生告诉我，他的名字叫严禹宸，还说如果您不相信的话，就叫我拿这样东西给您看。」说着，李大哥将一副手链交到严禹帆的手中。和自己左手腕上戴着的是同一个款式，而上头镶着的银色小牌子，只写着一个英文字母「a」，本该是数字的位置，不见任何字体，只有数道像是被打磨的痕跡。
    严禹帆顿时瞪大双眼，随即又恢復冷静，他不急不徐地拆下自己的手链，将其中一截用指甲撬开，露出一道细微的凹槽。接着，他将李大哥方才递给自己的那副手鍊，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挑起银色小牌子，插入那道凹槽之中，霎时之间，那截附有机关的手鍊亮起绿色光芒。
    这即代表那副手鍊，是货真价实出自严氏家族，绝非贗品。
    「李大哥，我暂且信你，我马上随你去。」他蹙眉，随李大哥走了几步后，却发现身后的人，双脚仍然定在原地不动，于是便停下脚步回头，「你也一起来吧！」
    打从听见「小严董的亲弟弟」这几个字的时候，宣婕翎就开始浑身颤抖，背脊和手心也紧张得不断冒汗。
    「我期待你的答覆，过一段时日，我会再来找你的。」在离开淮江岛前，严禹宸曾单独叫住她。
    他说，最初相遇的时候，自己就被她的天真善良深深吸引；他说，因为自己年少无知，而不知不觉错过了她；他说，多年以后，自己仍忘不了他们曾经拥有过的那段时光。因此他问，现在他自己是否仍有机会，再次把握住到手的幸福，回到她的身边？
    窜入耳中的嗓音柔情似水，但心脏却像是被人狠狠捅了一刀，剧烈疼痛，疼得宣婕翎流出泪来。
    是爱。
    宣婕翎爱他，她是真心爱着严禹宸！只是那份爱，太过贵重，稍稍触及就欲破碎。
    她不敢回答。
    舌头像是打了死结一般，说不出隻字片语。
    迟迟未听见答覆的严禹宸，终究找到公司来了。
    前往一楼会客室的路途很短，宣婕翎却步履维艰，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待会儿该如何面对他，也完全无法预测，会面之后，是否会发展出无法控制的情势？
    当会客室大门被打开，严禹宸的面容映入两人的眼帘。那一剎那，宣婕翎的担忧应验了。
    「是你。」严禹帆惊讶归惊讶，仍保持镇静。然而原本坐在沙发上的严禹宸，看见自己许久未见的哥哥，不但没有热情迎接，反而忽然起身走到他面前，握紧拳头，就朝他脸上挥了下去。
    这震惊的画面来得猝不及防，令宣婕翎禁不住一阵惊呼。

 第八章 04

    人们都知晓，奥维亚集团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财团，宝蓝色的帆船，外加「ovia」字样，是大家所熟知的商标，不过事实上，它还存在着另一个鲜为人知的版本。
    「打从我再次看见那座红色的城堡，就开始怀疑你的存亡，直到今天，我终于确定了自己的猜想，果然不错。」无暇顾及脸颊上，刚才挨揍的地方疼不疼、是否有伤，严禹帆便抬起头盯着那张与自己七分相似的脸孔，有些得意地说。
    他指的是上回宣婕翎拿给自己看的照片，吴忻彤母亲收到的赔偿金信封袋上，印刷着的红色城堡「ovia」商标。
    「弟弟再也不会回来了。」他在准备考大学那年，父母双双面色凝重地告诉自己。
    那个只有他们兄弟俩知道的秘密，按理说应该不会出现一模一样的仿冒图才对，除非有两种可能。
    其一，是他们那天在房里涂鸦的画作，遭人窃取，然后抄袭。但在这两幅杰作被第三个人看见之前，就已被兄弟俩点火烧毁，所以严禹帆直接撇除了这个可能性。
    如此以来，就只剩下其二：它根本就是出自严禹宸本人之手！
    因为亲自出席过他的丧礼，严禹帆曾几度认为这样的想法，简直是无稽之谈，直到某天父亲接起一通神秘来电，自己也无意间听见谈话内容，才发现事有蹊蹺。
    「梁小姐！你疯了吗？」他本来是要到书房，呈交重要文件给父亲的，但在听见怒吼的声音从书房传出时，他正准备敲门而扬起的右手，顿时停在半空中。他想，是不是哪个倒楣的员工又要挨骂了呢？可越往下听，他却越觉得内容不对劲。这让他忍不住靠在紧掩的门边，竖起耳朵。
    「在所有人的认知里，他是个已死之人，你居然还要放他回来？亏我还耗费重本，打造出假死状态蒙混过去！这么做的后果，究竟有多严重，你知不知道啊？」他听闻门内的父亲怒飆完一长串话后，又叹了一口气，无奈说道：「我并非责怪你的意思，只是禹宸是我亲生儿子，他的安危固然重要，但你行事如此莽撞，可是也会让自己惹祸上身的啊！」
    禹宸？父亲的亲生儿子？所以说，自己的亲生弟弟，严禹宸，并没有死？
    当时严禹帆手中的资料「唰」地一声，全都滑落到地上。他感到不可置信，却也更加怀疑自己的第二种假设。
    而今天，他终于见到了自己的亲弟弟，严禹宸他本人。
    「我的好哥哥，这么久没见了，你都不问问我为什么打你吗？」看见严禹帆挨了自己一拳，仍旧不慍不火，严禹宸深感不服。
    「这不重要，你好好活着就好。」
    「你装什么大圣人？」听着那平淡的回覆，他的火气又升了上来，并顺手指向宣婕翎，「没错，我当初的确请你替我照顾好她，但你该不会天真地以为，自己就是她接下来的真命天子吧？那次在巽陵，你能够大海捞针找到受困的她，是因为那什么可笑的心电感应吗？告诉你，那次是我用了观测卫星，寻得她的确切位置，暗中传递讯号到你脑中的，毕竟依我们淮江岛的科技，这点小事易如反掌！」
    「你是说，老爸以前常提起的淮江岛传说？」严禹帆想起了小时候，父亲和他们兄弟俩说过的传奇故事。那些故事，就是发生在一座名为「淮江岛」的岛屿上，那里的科技发展十分先进，就像是日本卡通「哆啦a梦」诞生的未来世界一样，拥有许多神奇的道具。他心想，原来这种地方竟真实存在？
    「你别把话题扯远了！」严禹宸拍了一下桌子，发出「啪」的声响，「我的出现，其实是让你感到错愕的吧？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从以前，也就是我们国中那个时候，你口口声声说，她是个看上去索然无味的『书呆子』，但其实，你心里是喜欢她的，对吧？」
    他的一番话，令宣婕翎瞬间忘了呼吸，也令严禹帆怔然。
    说实话，严禹帆从来也没有认真去想过，自己对宣婕翎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情感，似乎只要见她开心，他就会感到自己的内心无比舒畅，而当她难过的时候，自己就会有股看什么都不顺眼的烦躁。难道，这就是喜欢吗？
    「你不想回答没关係，我就来问问她！」见严禹帆没有说话，一脸呆若木鸡的模样，严禹宸笑着，转而向宣婕翎，语带温柔地问道，「婕翎，我依照约定来找你了。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说着，他向宣婕翎伸出了右手，等待对方自动牵上。
    看着眼前这一幕，严禹帆忽然莫名感到心如刀割。这些年来，他陪伴在宣婕翎身边，看遍她一路上的辛酸，也清楚她内心一直深爱着严禹宸，对他满怀思念与悲伤。然而今天，严禹宸再次出现在这世上，宣婕翎也能够顺利得到幸福，自己应该要为她感到开心才是，但为何此时，内心却会如此难受？
    「你们慢慢聊，我先离开了。」这种难受的感觉，让严禹帆无法再多待上一刻。
    他甚至害怕看见，宣婕翎露出靦腆的微笑，然后说声「好」，可这是预想中铁定会发生的结果，他又怎能阻止呢？
    有严禹宸在她的身旁，她一定能得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幸福，那么，他能做的就只有离开，永远退出她的生活。
    「砰。」如果心碎会有声音，那也许是会客室的门，被关上的声响。

 第八章 05

    「本公司这个月的营收，与上个月相比，成长近乎三成！如此佳绩，都是多亏了各位的努力，请继续保持！谢谢大家。」晨会上，陈董笑盈盈地向各单位主管宣布，并表示严老董愿意为这次的收穫，给所有员工奖金分红。人人出来江湖打拼，不外乎为了赚钱，因此一提到奖金，便赢得会议室满堂喝采。
    「宣经理，这段日子品质部门也大小事不断，真是辛苦你了。」当会议结束，大家都解散得差不多后，陈董悄悄关上门，整间会议室便只剩下他和宣婕翎两人。
    「没什么，这应该的。」先是吴忻彤发生意外，再来来是李雯离职，紧接而来的是公司新品的档期。她知道陈董指的是这些，却又觉得对方关起门来，似乎不单单只是为了说这事，「陈董，请问您有什么事要对我说吗？」
    「实不相瞒，我确实想请教宣经理一个问题。」见自己的想法被人看穿，陈董心虚地笑了笑，「这不是有好一阵子都没见小严董进公司了吗？你是与他最亲近的人，不晓得你是否知道，他发生些什么事了呢？」
    「他……，抱歉，我不太清楚。」突然被这么一问，宣婕翎的思绪，就回到严禹宸杀来公司的那天晚上，严禹帆离开以后的会客室。
    「禹宸，对不起。」她低着头，哽咽的声音传入自己耳里。
    「为什么？」前方，严禹宸不敢相信自己所听见的答覆，他激动地上前握住宣婕翎的手腕，问道，「你不爱我了吗？」
    从还未成为「秘密计画」的主持人，在淮江岛见习时，他就以卫星，一直默默地看着宣婕翎。这些年来的思念，透过小小的卫星，传送到屏幕上，映入他的眼帘，再深深烙印在他的心坎里。
    私自以宣婕翎作为时空穿越的测试品，严禹宸的目的，不外乎为了试验设备的研究成果，更是要藉机观察，当她回到过去，重新和自己相遇，是否会朝着有别于一般友情、更上一层楼的方向进展。
    单从测试结果看来，是称心如意的。
    为此，他拥有十足的把握，才敢以真面目见她，却怎么也没想到，最后得到的答案，竟与脑海中预想的大相逕庭。
    「不，正好相反。」宣婕翎摇摇头，否认了他的臆测，「那些和你有关的回忆，我一直都记得。不论是黄色手帕、草莓鲜乳，或是深蓝色发夹……，这些随处可见的俗物，也许对其它人而言并不起眼，不过在我的眼里，却每每提醒我，在我曾经最孤单无助的时候，是你成为了我唯一的陪伴。这样的你，我怎能不喜欢，怎能不留恋！我甚至希望，与你有关的一切，永远都停留在那段美好的时光里，永远都不要变质！」
    「那你……，又为何？」与刚才愤慨的语气完全不同，严禹宸的音量变得很小，且微微颤抖。
    「禹宸，你还不懂吗？」宣婕翎闭上双眼，任湿漉漉的触感滑过脸颊。
    「如果我们拥有了彼此，也许当下会比任何人都要幸福快乐，那么以后呢？当这段感情将参杂过多的承诺和现实，我们就再也回不到一开始的纯真。所以，对不起……」她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最后睁开她红肿的双眼，直直望着眼前的人说道，「我拒绝你，是因为我真心爱你。」
    似乎是听懂了她的意思，严禹宸顿时静默了好长一阵。
    「怎么回事？我居然第一次希望，你别那么爱我。」他苦笑。
    「要不是你拿我来当白老鼠，让我体会了那么多，可能现在，我就会答应你了吧！」
    「所以，我该后悔吗？」沉下眼，他叹息，「有时候，我真的很嫉妒我哥。」
    藏起来，默默看着宣婕翎，严禹宸自然而然也看见了代替自己，陪伴在她身旁的严禹帆。
    「哥，算我求你了！请保她一切安好。」在身受重伤，以为自己将无力回天的时候，他曾低声请求。而这个做哥哥的，怀着什么样的心思，住在同屋簷下的弟弟会不知晓吗？
    严禹帆不但寸步不离地守护着她，还凭藉自己优越的资质，协助她克服社交障碍，提升自我价值。这是曾经以自由至上，而荒废学业的严禹宸所做不到的。
    「说来惭愧，我从前以为，即使不读书，家里也会保证我的生活衣食无忧，但事实证明，我赔掉了自己的人生，也赔掉了你。」吸吸鼻子，他不想再继续谈论这令人伤感的现实，深怕眼泪会不小心在人前落下，于是很快转移话题，「不说这个了，你对我哥看法如何？」
    「你突然这样问，我……」
    「虽然你无法接受我，但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幸福。所以，请认真思考一下吧！」再怎么嫉妒，毕竟还是亲哥哥，自己小时候也没少受他庇护，因此严禹宸牙根一紧，还是决定这么说。见宣婕翎未表现出任何反感之态，还迟疑了起来，他稍稍扬起了嘴角，「当然，不管你最后和谁走到一起，我仍然有权利，继续喜欢你。」
    幸福究竟是什么？
    十五岁那年，与宣婕翎分别之后，长久以来，严禹宸总认为，必定要将她寻回自己的身边，两人才能得到幸福。直到今天，他才发现，原来爱情的确使人感到幸福，但相爱的两个人，却未必白首相依。
    爱情的份量太过庞大，再一次相遇，宣婕翎选择轻轻放下，严禹宸也决定捨弃将她留在自己身边的执着。如此以来，这段感情将永远封存在过去的那段时光里，不受尘嚣所侵扰，永远保持着最纯真的型态。
    那份纯真，让人永远都记得，自己曾深深爱过。那是不论经过多少岁月年华，都使人感到刻骨铭心的幸福。

 第九章 01

    经过宣婕翎及其它相关合作部门日以继夜地赶工，环宇生技的新品，终于赶及上市的档期。为能增加新品在市面上的曝光度，陈董替公司报名了「生技事业发展协会」所举办的展览，并指派宣婕翎及研发经理温蒂前往定点站岗，好向访客们介绍新品，顺道促销。
    因此，两人在展览当天，一大早便赶往展场，忙着佈置环宇生技的专柜。
    但就在忙得不可开交时，宣婕翎的手机响起讯息提示音。滑开屏幕，她今天又收到了严禹宸寄来的电子邮件。
    「我会每天写一封信给你，直到我死心为止。」这是他那天与自己告别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坦言，现在的他仍旧无法一天不见宣婕翎。即使并未会面，透过卫星默默地在远方望着她，他也会感到心满意足。
    然而这样的要求，宣婕翎拒绝了。
    「这不就等于我的生活，一直在受人监视了吗？感觉好不自在。」不得已，严禹宸只好忍痛将跟摄宣婕翎的那颗卫星，啟动自爆装置，完事后还取残骸给她过目，好让她安心。
    只是，从那天之后，她每天都会收到一封，署名为「贾斯」的电子邮件。
    「婕翎：
    今天的你，好吗？
    我依旧是无法克制地思念着你。你说，这样煎熬的日子，何时才会过去呢？
    抱歉，之前偷偷窥视了你的生活。看见你在职场上所受的种种委屈，我真心为你感到不捨。时常与你作对的那位女主管，人品这么恶劣，我老爸就是瞎了眼才会挖角她进公司！
    不过，我相信她的制裁，应该很快就会来临了！所以请你放宽心，继续微笑着过日子吧！
    想念你的禹宸」
    点开邮件，宣婕翎淡淡地微笑，眼眶中却闪烁着泪光。她觉得严禹宸很傻，明明已经被拒绝了，为何他还要任由自己无处可去的思念，肆意奔腾？
    没有时间心痛，逐渐变得模糊的手机屏幕上，赫然自动切换成了来电画面。那是公司的电话号码。
    「宣经理，真的很抱歉！公司内忽然有急事，要请您回来一趟！」是董事会特助打来的，她焦急的语气，令宣婕翎霎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回应。对方感受到了她的沉默，连忙补充道，「别担心展览的事，我会请行销课长过去和您交班。与凡妮莎碰面后，您就赶紧回来吧！」
    十万火急将她召回，会是什么事呢？她怎么努力回想，也想不到自己近期有犯什么错。还是自己底下的职员闯祸了？
    她怀着忐忑的心情回到公司，在特助的带领下走进陈董办公室。
    眼前的一幕让她感到震惊。
    除了陈董之外，资讯小林、向经理也都在里面，甚至连严老董这尊「大佛」也在。
    成功将人带到目的地，特助朝门外走，并将门带上后，宣婕翎这才发现，办公室内安静的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空气中儼然笼罩着一股低气压。
    「现在人都到齐了，向经理，你说说该怎么办？」陈董鄙睨的眼神朝向经理瞟去，于此同时，小林一脸严肃地瀏览着笔电中的资料，而严老董则摇头叹息。
    眼前发生的一切，宣婕翎完全看不懂。就在她满脑子陷入慌乱时，从刚开始就一直面无表情的向经理，突然笑了。
    那是低声地「呵呵」冷笑，音量不大，却让人听得心底发寒。
    「你！不知羞耻！」严老董伸手，奋力拍向桌面，他瞪着向经理，眼底像是要冒出火来，原本无奈的神色，因为她轻蔑举止而转为盛怒。
    「唉！小林，还是你来向宣经理解释好了。」眼见再这么下去，事态将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陈董将发话权移转到小林的手上。
    被点名的他，停下手边审视资料的工作，正襟危坐，清了清喉咙。
    「各位长官好，说来惭愧，其实，今天我要来告诉大家一个不太好的消息。」在他开口之后，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如各位所知晓，我的工作是维护公司内部所有电脑硬体及软体……」
    他前阵子在进行电脑备份作业时，发现请购系统中出现端倪。
    向经理建立的一笔单据，在列印之后，受款人有过一次明显异动，由公司帐号变更为了李雯的私人帐号。
    那笔单是由品质部门申请的「新產品『爱尔佳』註册审查」，请款金额是十五万元。
    依照目前公司的签核流程，只有财会部门职员拥有建单权限，若在打单之后内容有所更动，旧单张需回收。为了保险起见，请款部门主管可以在接获内容异动通知后，马上前往系统进行覆核。
    然而弔诡的来了，单据回收箱内，并没有那张第一次打印的单据，系统上也没有品质部门主管的覆核纪录。
    更进一步调查，他得知向经理建单当天，宣婕翎出差，理当无法上系统覆核，而至于回收箱内缺少的作废纸本单据，上哪去了呢？
    「这部份，我调阅了当天公司内的监视器。因为我曾听说这张单，影响了一位员工的去留，所以我个人认为，还是严谨调查才好。」说着，小林关掉办公室的灯，拿起遥控器朝天花板上的投影机按了一下。
    屏幕缓缓下降，投影机影像投射在上方，画面由一片亮晃晃的光晕，逐渐变得清晰。在他的一系列操控之下，财会部门办公室与品质部门办公室的监视画面开始同步播放。
    屏幕中的人们，依时推进地开始动作，宣婕翎看着，内心骤然感到激动不已。

 第九章 02

    由于严老董、陈董等人都齐聚在办公室，因此宣婕翎即使再激动，也无法表露于形。她努力地克制自己不要惊叫出声，心脏疯狂乱跳令她近乎要窒息。
    投影在屏幕上的画面完完整整还原了当天的事实。
    首先可以见到向经理在财会办公室稀松平常地使用电脑办公，然后起身来到打印机旁，取走单据。
    接着，她人就走出了财会办公室的画面中，出现在品质部门办公室，来到李雯的座位旁。将手中的单据交由她核对、签名后，向雅荃又拿着它，快步走回自己的座位，扔进私人抽屉里。
    没错，李雯签完的请款单，她没有呈交给陈董继续跑签核，也没有放进作废回收箱里，而是瞧都没瞧一眼，就扔进了私人抽屉里！宣婕翎揉了揉眼睛，确认眼见皆属实。
    然后，她又在电脑前，在键盘上操作几下，又很快打印出了另一张单据，再次来到李雯的座位旁，不晓得对她说了些什么，她这次看都没看，马上就在上头签了名。
    与之前不同的是，李雯签完的单，妥妥被呈交到了陈董的文件收发柜里。
    「我知道你想表达什么，可是单凭这样，你又怎么能一口咬定是我策划的呢？」面对小林朝自己投来的锋利目光，向雅荃的戾气也丝毫未减。
    「就怕你不认帐，所以我连音档也载下了。」
    闻言，向雅荃内心感到疑惑，音档？她在公司待了这么多年，十分确定办公室安装版监视器型号，是无法收录到声音的，小林又是如何载到音档的呢？
    她还没经由思考中得到答案，屏幕上的档案就马上被切换，出现了与刚才一模一样的监视画面，不过在按下播放键后，里头人们对话的声音就从喇叭中传了出来。
    「你们家宣经理下午出差了，我记得她的代理人是你对吧？这里有一份新產品『爱尔佳』审查费用的请款案，因为是急件，所以请你代签！」
    「好的，我核对一下内容，马上签给您。」
    那是第一次签单时，向雅荃和李雯的对话，听上去没什么异常。
    可当向雅荃离开品质部门办公室，二度来到李雯身旁时，她们的对话，却让宣婕翎听得蹙眉。
    「李雯，刚才你签的那张单子，条码印刷有瑕疵，刷不进系统里。我已经重新印一份了，内容跟刚才一样，请你重签。」
    「好的，我先看一下内容，再签给您。」
    「不都说内容一样了吗？还要看什么？我告诉你，今天公司要结算这个月的请款金额，而且银行三点鐘准时关门，如果今天来不及跑完签核，把钱申请出来，就要等到下个月才能请领了。到时候如果延宕到公司的排程，就为你是问！」
    在这一串咄咄逼人的言语之下，李雯只好乖乖签名，根本来不及检视里头的内容，单据就被向雅荃抽走。
    「怎么？你还敢说，是那名员工请你更改受款人资讯的吗？」按下暂停键，小林盯着向雅荃问道。
    「我就问你，你是如何取得录音档的？」被戳破了罪状，向雅荃非但没有惊慌，反而还笑道。
    「我不只是载到了录音档，我还找到了这样东西！」说着，他从随身携带的资料夹中，拿出一张请款单，朝大家扬了扬，「你刻意将它留起来，是怕宣经理来找你查帐吧？倘若在银行完成匯款之前，她想再覆核一次单据内容，你才好将这张单拿来应付，手边的计画也需赶紧喊卡，通通都更改回正确的受款人。然而很幸运的是，宣经理十分信任这名员工，并未再次覆核，因此完全顺了你的意，让计画继续执行下去。」
    宣婕翎瞇起双眼，看清了小林手中的请款单，正是向雅荃第一次给李雯签名的那一张，受款人为审查机关「食品药物管制局」，并非私人帐户。
    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疏于再次覆核请款内容，而变相害得李雯丢了工作？
    宣婕翎脑中还未釐清其中的因果关係，耳里就传来一阵怒吼，「你凭什么擅自开我的抽屉，乱拿东西？你这是窃盗！」
    回过头，只见向雅荃衝上前去，一把抢过小林手中的单据，扬起右手，眼看就要一巴掌落在他的脸颊上。
    不过，她手臂还尚未出力挥动，手腕就被一把捉住，令她动弹不得。回过头她才发现，此时严老董不知道什么时后，已经来到自己身后。
    「根据环宇生技的员工守则，『若业务具即时性、正当性，得自行索取所需资料』，资讯小林这么做，是为了履行自身业务的正当性，何来窃盗之说？」闻言，向雅荃双腿瘫软，跪了下去。
    「除此之外，我还在你的抽屉里发现更多不得了的东西。原来这名叫李雯的员工，并不是你第一次动的手脚啊！」小林开始翻阅着资料夹中的纸本资料，清点道，「前年，因为你私自窜改成品检验合格日，延后出货日期，害得公司痛失一大笔订单，还污陷前品质课长，害她被革职；去年，你故意刁难检验组组长的仪器请购，好好的案子拖了整整半年，害他被误认为不适任这个职位，硬被逼着提离职……」
    宣婕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因为从小林口中说出的那些受害者，都曾经是自己部门里的得力助手。那段日子，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出错，然后被迫离开公司，每每回想起来便令她深深惋惜，想不到如今却得知了赤裸裸真相，她只觉得倍感痛心。
    「为什么你总要挑我身边的人下手？快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什么了？」宣婕翎站起身，颤颤走向向雅荃。她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得到一个交代。
    「你居然还敢问我为什么？」抬起头，向雅荃苍白的脸，此刻佈满了憔悴，有失以往的神奇与威风。
    宣婕翎落魄地望着她，静静等待答案。
    「因为我忌妒你的一帆风顺，我想让你也嚐嚐挫败的痛苦。」
    她的回答，含带了满满的无奈与沧桑。

 第九章 03

    关于监视画面的音档，小林坦言，公司办公室的每一部电脑，都有安装录音麦克风，一旦电脑处于开机状态，就能够将四周的声音，清清楚楚地录製下来。但在他入职以前，没有任何一个人留意到此处机关，更甭谈擷取音档了。
    因此这一点，是小林费尽千辛万苦，才寻得途径，成功获取的重要证据，也是向雅荃歷经千思万虑，却怎么也没料想的一步。
    「然后呢？最后怎么样了？」听到这儿，女孩啜了口桌上，那杯溢着奶香的拿铁，眼里盈满兴意。
    「然后？然后你就突然打开门，出现在大家的眼前，我吓都快吓死了。」宣婕翎也端起马克杯答道。
    一阵腥风血雨之后，李雯突然开门，现身在陈董办公室，着实令她感到震惊。
    「不就是陈董打电话找我过来的吗？他就说有好事要发生，要我来公司一起共襄盛举。」话筒另一头不明所以的发言，当下让李雯满头问号。不过在抱着疑惑的心情来到陈董办公室后，才知发生了如此不得了的事。
    理所当然地，向雅荃必须为自己的过错负起责任，她将革除财会经理一职，并且离开公司。
    「如今真相大白，大家都知道你是被向经理所陷害。请问你还愿意给我们一次机会，回到环宇生技吗？」陈董首当其衝，直接提出了董事会讨论后的方案。但在见到李雯依旧一脸诧异，未做任何表示，他赶忙补充，「薪资的部份，我们会再调整的，请你考虑一下吧！」
    最后，陈董让她回去考虑，约定好一个礼拜之后给出答覆。
    「不论如何，我都尊重你的选择。但身为你曾经的主管，我还是想关心一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过了这个週末，就是他们约定好的时间，李雯势必得回覆陈董自己的去留。由于她的决定，将攸关到品质部门的工作分派，因此宣婕翎试探着。
    然而，李雯却笑笑，摇了摇头，「经由这次的事件，让我知道环宇生技会为了权势，不分青红皂白，处决无辜的底层员工。有了第一次，很难保不会有第二次？」
    她表示，自己现在找到了一间知名药厂的品保工作，新主管十分器重她，打算将人才培育的心力，都投入在她身上。
    「我会婉拒他们的，不过我必须要向宣姐您坦白，在环宇的这段时间里，您是我重要的导师。即使我不再是您底下的员工，我仍旧不会忘记您曾经的照顾与指教。」她悠悠地喝完手中的拿铁，拿起随身包包就要离开咖啡厅，「宣姐，谢谢你。」
    她鞠个躬，临走前还留了一张名片，说有事可以拨打上面这支电话找她。
    宣婕翎拿起名片看了看，欣慰地展开笑顏，因为名片上印刷的职称字样，并非一般职员，而是「组长」。
    「与其待在环宇一成不变，这样的发展，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吧！」
    虽然董事会他们愿意为李雯调整薪水，但宣婕翎知道，这不过是公司为了留人下来继续卖肝的手段，可能加薪幅度也不会太高。关于李雯的职涯发展，她不止一次向董事会提出升迁，但总是被一句，「她不是还年轻吗？再缓缓吧！」给打发掉。
    所以说，这样的结局，对谁都好。
    可是，宣婕翎自己呢？
    「宣姐，我们以前从来不知道，向经理是如此心狠手辣的人。」
    「是啊！如果早点看清，我们就不会有事没事到她办公室去串门子了。」
    「宣姐，您分派的工作，我们一定尽力完成！」
    向雅荃革职的事情，很快就在公司内部传了开来，品质部门的职员，更是在收到消息后，才惊觉自己平时攀附的那颗大树已经应声倒塌，各个争先恐后，转而讨好宣婕翎。
    见自己底下的人，仍旧如此趋炎附势，她无奈至极，即使他们现在想要攀附的人是自己，她也完全开心不起来。
    「我究竟该拿他们怎么办呢？」每逢遇到瓶颈时，她总会想找严禹帆商量。
    想要和他诉说近期发生的所有事情。
    可就在她燃起这个念头时，心里的另一个声音，很快又提醒她，严禹帆已经好一阵子没有进公司了，也完全没有主动联系自己，彷彿人间蒸发一般。
    「他这阵子，有其它事在忙吗？」好几次，宣婕翎拿起手机，想要拨打他的号码，想了想，却又赶紧放下，深怕打扰到他。
    可是，当她放下手机，他的轮廓、他的声音，以及他昔日对自己的关心，却开始不断地在她的脑海中縈绕。
    「讨厌死了，又不是什么少女情怀，真是让人鸡皮疙瘩掉满地！」所以，每次宣婕翎陷入这种矛盾的回圈时，她总会将手机丢进抽屉里关上，然后赶紧找事情做，不让自己间下来。
    究竟为什么，最近自己会如此在意他？宣婕翎记得，她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的。她捫心自问，想了很久，依旧百思不得其解。

 第九章 04

    或许过完了一辈子，宣婕翎永远无法原谅向雅荃，向雅荃也永远对宣婕翎顺利升迁而释怀。
    「为什么？我明明做了这么多的努力，凭什么最后出局的是我？而你这个走后台的，位置却坐得安安稳稳！」离开公司前，向雅荃衝进品质经理办公室，脸上的表情尽是狰狞。
    「这都是你自己造成的，不是吗？」宣婕翎继续着手边的工作，头也没抬，不想因为这卑鄙的人而耽误自己的进度，「每个人都有让自己变得更好的权利，是你，把自己给作贱了。我劝你走出环宇生技这扇大门以后，好好重新做人吧！」
    然而，还尚未听见对方的回话，一股湿湿凉凉的感觉便突然向她袭来。定神才发现，自己的制服已经湿了一大片，鬓角也正滴着水。
    「向雅荃！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干嘛？」眼前的这个疯子，竟拾起搁置在桌上的茶杯，将里头的茶水一把泼在宣婕翎的身上。
    「我在干嘛？我就是看不贯你这威风的模样，趁机泼醒你怎么了？」向雅荃将空茶杯扔在桌上，发出「哐」地声响。
    怎么会有人如此不知悔改？宣婕翎感到不可思议，「向雅荃！该醒的人是你吧？」
    她反问着，但这疯女人却像发了狂似的，衝上前来要抓她的头发。毫无防备的她，只得蜷缩在自己的办公椅上，紧闭双眼。
    「你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给我出去！」
    头皮上没有传来预期中的痛楚，宣婕翎缓缓睁开眼皮，看见小林不晓得什么时后进到自己的办公室。凭藉身材高大的优势，他用双臂妥妥控制住了向雅荃，架着她朝门外走。
    「林浩，快放开我，我能自己走！再不放开，我报警了！」她扯开喉咙大叫，惹得路过的职员纷纷侧目，唯恐天下不乱。
    「做贼的喊抓贼！」办公室门外早已安插好两名女保全守着，小林嘴上一面骂道，一面将向雅荃朝她们推去，并叮嘱好一定要确实将她押到公司外，绝对不能再放她进来撒野。
    还沉浸在惊吓之中，宣婕翎的肩上猝不及防被披上一件外套，「宣经理，您今天还是早点回去换套衣服，顺便早点休息吧！」
    她湿透的白色衬衫，隐约透出曖昧的轮廓，小林看了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小林，谢谢你！」宣婕翎抓紧了外套衣角，低下头，「你替我做了这么多，我都不知该怎么答谢你了。」
    那些自己曾经工作上的伙伴，都因遭受陷害而离开，如今他们能够证明自己的清白，都多亏小林的功劳。
    他的付出，宣婕翎都已经不知该如何报答，更何况现在又解救了她一回呢？
    「不，您千万别这么客气！我来公司的目的，就是来帮你的。」
    「什么？」
    闻言，宣婕翎开始埋首沉思。
    「麻烦你再撑一阵子！我会找机会说服陈董，再招聘几个新人进来替你分担。」
    她想起严禹帆曾说要应聘新人进公司，替她分担一些工作，想不到徵进来的不是品质部门职员，而是一名资讯工程师。
    「这名工程师，是小严董一直要我聘请进来的，至于我问他用意为何，他居然叫我等着看？我真越来越不懂他了。」
    她又想起小林入职的第一天，陈董向自己透露的情报。他要陈董等着看，难道等的就是这一天吗？
    「是严禹帆？」宣婕翎不禁脱口而出。
    「不瞒您说，我是他高中的同班同学，兼好朋友。」小林搔搔头，坦言自己在高中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她的存在。
    「所以，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宣婕翎已惊讶得睁大了双眼。
    「那傢伙每次放学都跑得不见人影，神秘兮兮的！被我们一再逼供，他才承认自己都跑去和一个叫『宣婕翎』的女孩腻在一起了。」他说着，嘴角渐渐上扬，「你知道吗？在青春洋溢的时期，像他那种『型男』，可是不少女孩心目中的梦中情人！因此『宣婕翎』当时对我们学校的女生来说，堪称是头号情敌！」
    「太夸张了啦！我和他只是很好的朋友而已。」
    她听着，不禁失笑，但此时小林脸上的笑容，却消失了，「宣经理，您真的这么认为吗？」
    她诧异，还未反应过来，小林又接着说：「禹帆他真的也是傻！如果您真心想要感谢他，请您好好审视自己的内心，再用幸福来报答他吧！好吗？」
    宣婕翎还想再继续发问，可他已转身走出办公室。
    在她的心里，确实对严禹帆存在着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感激之情，可是她该如何像小林说的一样，用所谓的「幸福」来报答他？
    他的未来前途似锦，金钱也不虞匱乏，唯一缺少的只有一个伴侣，难不成自己要介绍一个女伴给他，才能够称作是给他「幸福」？
    「不行！我到底在想些什么？」回到家，宣婕翎马上放了一缸洗澡水，将自己整个人浸泡在温水中，试图放松，平復今天杂乱的心情。但一想到严禹帆和其它女人卿卿我我的画面，他就觉得烦躁感不减反增，甚至还有一种「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被其它人佔有」的酸楚。
    这是为什么呢？她轻轻闭上双眼，不想再继续深入思考，任由思绪像是浴室内瀰漫的蒸气般，飘忽忽地，不带丝毫杂念。
    沉浸在如此放松的氛围里，宣婕翎彷彿隔绝了尘世间的纷扰，以致于她完全没有发觉，方才随手置于书桌上的手机，此时铃声大作。

 第九章 05

    「什么？28通未接来电！会不会太夸张了一点？」等到宣婕翎走出浴室，换上居家服，然后滑开手机，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之后的事了。
    萤幕上显示的号码，她从来也没有见过。
    先不论来电者是谁，考虑到拨了这么多通电话，必定有要紧的事，因此宣婕翎踌躇半晌，还是决定按下回拨键。
    「喂，您好，请问是宣婕翎小姐吗？」才刚接通，话筒另一头便传来一阵中年男性的嗓音，听上去陌生，却彬彬有礼。
    「我是？不好意思，请问您是……」
    「宣小姐您好，我是奥维亚集团，严董事长的管家，johnson。」话还没问完，对方就抢着回答。虽说他的语气变得略为急促，却仍不减绅士气质，「这边可能有一件事要麻烦宣小姐帮忙。严董家的大公子，不知受何刺激，一直将自己反锁在房里，足不出户已两週有馀……」
    「等等，您是说严禹帆？」宣婕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手机还差点滑落到地上。
    「是的。」johnson担忧地叹了一口气，「这孩子，我从小看到大，他处事向来有条理，从没出现过如此出格的行为。」
    「不过，您要我如何帮忙呢？」据话筒另一头的人所述，严禹帆关在自己房里的这些日子，对公司和企业的事完全不管不问，着实把他老爸气得吹鬍子瞪眼，不论派谁前去劝说也没有用，宣婕翎可没有把握自己能够帮得上忙。
    「很简单，您只要在门口与他对话即可。我们相信，只有您能够让他打开那扇门。」
    「这是为什么？」johnson答得很轻松，她心中却感到很疑惑。站在门口和他对话，明明就是人人都可以做得到的事，为何非自己不可？
    「宣小姐，严家二公子，您应该认识吧？」他指的是严禹宸，「昨日晚间，严家的帮佣，接到一名自称是二公子的男人来电。他有意无意地暗示，大公子会如此失态，全都是因为他喜欢上了一个女人，也误以为那个女人，选择了别人。然后，他就给了我您的联络资讯，要我务必联络您。」
    听到这儿，宣婕翎像是想起了什么般，马上将通话切换成免持听筒，点开严禹宸今天寄来，但自己却还尚未读取的电子邮件。
    「婕翎：
    我鼓足了勇气，还是决定将这段话写给你。内容有点长，请你耐心看完。
    十七岁那年，我被下令不得回到故乡，往后馀生都只能在淮江岛渡过时，我的内心，最掛记的就是你。从屏幕有限的卫星影像中多看你几眼，已经成了最大的奢侈。然而，我慢慢注意到了我哥。
    的确，我在离开前，曾请求他替我照顾你，可当我只能在远方默默望着，我才知道自己并不如想像中的大度。我很害怕，因为你心心念念的人是我，但陪在你身边的人却是他。
    人处于低谷的时候，会极度渴望陪伴。我经常在想，是否有一天，我哥终将取代我的位置，成为你不可或缺的依赖？直到上次与你分别之后，我的心中终于有了答案。
    我们之间的距离靠得再近，感情有多强烈，都已然是过去式。岁月逼迫着我们前进，只存在爱与不爱的单纯，停留在了回忆中。原来，早在国中毕业后，我们就已经失去了相爱的权利。
    过去的那些时光，我们已经错过，因此我不希望你，或是我哥任何一个人，体会到相同的遗憾。
    倘若你看得清自己的心，请帮帮他，也帮帮你自己。
    希望你幸福的禹宸」
    宣姐翎双眼盯着手机萤幕，字体渐渐变得模糊，接着一滴、两滴的水珠，落在了上头。
    「宣小姐，请问您有听到吗？」因迟迟尚未听见对方的回应，johnson确认了一下手机讯号。
    「有，我有在听。」
    「那请问您，愿意随我来一趟严家吗？如果愿意的话，我们会派车来接您。」
    那一瞬间，宣婕翎的脑海中闪过无数个画面……
    高中的时候，她期盼着放学鐘声响起，因为这样，她就能见到那张与思念中的人相似的面孔。和他在一起，总能抚平她不安的心情。
    大学的时候，走在校园里，她往往怀着像是在碰运气的心态，偶尔和来学校跑专案的他，来个不期而遇。那时，他们会相约一同用餐，或是四处晃悠，只有和他一同待着，她才能展露出最真诚的笑容。大学毕业那年，他推荐她到自己的公司实习，她还为此整整开心了一个晚上，连觉都睡不着。
    出社会以后，她凭藉着自己的力量，进入环宇生技，原以为将与他减少交集，她内心感到微微沮丧，然而惊喜的是，她又遇见了他。他们成了工作上的伙伴，拥有了比以前更多的时间相处。
    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习惯了身边有他，也享受着依赖他的感觉。因为很自在、很舒服。
    想到这，宣婕翎总算能够理解，为何他不在自己身边的日子里，她会如此在意，既想关心，又深怕打扰，也明白了自己为何独独对他，无法心胸宽阔，在想到他与其它女人共度馀生的画面，填满她整个心脏的，就只剩下妒忌。
    「如果您真心想要感谢他，请您好好审视自己的内心，再用幸福来报答他吧！好吗？」小林的建言，此刻在耳边繚绕。
    她想，现在应该是轮到自己报答的时候了。
    「我，愿意随您去！」宣婕翎攥着话筒的手微微颤抖，她报上自己租屋处的地址后，就开始着装准备出门。

 第十章 01

    「您好，我是johnson。您是宣小姐吗？请上车。」是和刚才电话那头一样的嗓音，一样彬彬有礼。他从驾驶座下车，走向后座，打开了车门。
    宣婕翎大致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中年男子，他身穿一套全黑的西装，微微低着头，戴上白色手套的双手，一手扶着车门，另一手则半举向车内，示意自己进去。
    要不是他那一头灰白的头发，宣婕翎还以为自己见到了动画片里头，贵族人家的年轻执事本人。
    上了后座，johnson替她关上车门，自己再坐上驾驶座发动引擎后，两人没再说话，车内的空气安静的可怕。
    在黑暗的街道上，行人寥寥无几，只有对向车道几辆车呼啸而过。
    轿车行驶的目的地，宣婕翎曾在穿越的时空里见过，仍旧一样地豪华与气派，只如今已物是人非。
    宣婕翎走下车，在等待johnson停好车时，她站在这座如城堡般的洋房前，思绪来到存在这个时空，以及不属于这个时空的回忆。
    想来也真是感叹，国中时期，严禹宸就像是太阳，照亮了自己的生命。他太过耀眼，曾让宣婕翎以为，整个浩瀚宇宙里，仅有太阳会发出光芒，而不断追逐着。
    直到有一天，太阳消失了。那时她才发现，漫天的星斗，原来也会闪闪发亮。
    当微弱的光辉映在脸上，她想，藉着星斗微光，或许可以寻得太阳的踪跡。
    只因他们都会发光。
    可是，她却忽略了，追逐太阳的路途异常艰辛。即使拥有了太阳，也无法尽情拥抱，因为靠得太近，自己将会被燃烧成灰，犹如飞蛾扑火。
    停下脚步环顾四周，用心体会着点点繁星给予的微光，然后她领悟了。
    比起那耀眼、遥不可及的太阳，在自己身旁，闪烁着光辉的星斗，才更适合自己。
    同样是照亮自己的生命，他却显得更加亲近、更加美丽。
    「宣小姐，请随我进门。」johnson的嗓音忽然从身后响起，她才回过神来。
    打开大门，这次上前迎接的，不只有那对严氏兄弟的母亲，还有他们的董事长父亲，以及上上下下的帮佣们。
    他们的脸上，无一不显露出焦急的神色。
    「您能过来，真是谢天谢地。我那儿子，实在教人担心，麻烦您劝劝他吧！我们已经束手无策了。」严母的举止，仍与自己记忆中的一般端庄，只是脸上刻画上些许岁月的痕跡，看上去苍老了许多。
    她走在最前头，领着眾人来到自己口中那宝贝儿子的房门口。
    这房间，门扉紧掩，听起来静悄悄的，从外头完全无法得知门内的动静。
    「各位抱歉，请恕我提出一个冒昧的请求。」
    宣婕翎看看身周的人群，又看看那扇深锁的房门，心想此刻根本无法好好办事，因此鼓起勇气开口。
    「没事没事！您需要什么，请尽管说出来。」
    在经过严母的许可，她将眾人疏散，请大家都赶紧离开，只留下她自己一个人在房门口。
    她接下来要对严禹帆说的话，可不方便让间杂人等听见。
    等到所有人都走光以后，她向前迈进一步，抬起手轻轻敲了几下房门。
    「禹帆，是我。」她轻声开口，「我今天来，是为了带一样东西来感谢你的。」
    房里依然没有任何动静，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便开始了即兴的独白。
    「从前的我，是一个非常害羞内向，又胆小的人，不论到了哪里，都像是空气一样，丝毫不惹人注意。」她想起了国中时期的自己，没有任何朋友，只能过着孤单的生活。
    「那样的我，却也交到一位重要的朋友。他给了我当时最渴求的陪伴，黑白的生活，顿时有了色彩。不知不觉，我爱上了他。」她在景旭中学的天台上，偶然和严禹宸相遇，就此成为了整个故事的开端。
    「可是，到底什么是『爱』？那时，我们的年纪都太小，无法切身体会『爱』的全貌，只知道待在一起会开心，分离了会难过。直到有一天，在得知将永远与他错过，我开始了无尽的想念。」渐渐地，她越来越离不开严禹宸，因为太过在乎，竟然为了「要不要认真唸书」这种小事争吵，结果两人再也没和好过。想不到，这一别，就不再相见。
    「原来思念一个人的感觉，是做梦也无法想像的煎熬。负面情绪充斥了整个身心灵，如此糟糕的我，身边却出现了另一个人，不离不弃地陪伴。」此时，她脑海中浮现的，是在放学时间，走出校门后，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那位名校高中男生。
    「在往后的日子里，他让我免于孤单，更帮助我克服了过于木訥，不擅言语表达的缺陷，使我能够如同旁人一般，享有寻常的社交生活。」课后，严禹帆总是牺牲自己准备大学考试的时间，只为她能够得到与人相处的快乐。
    「从高中时期的课业、大学的实习，到出社会的职场，他一直都在我身旁，默默地支持着我。我很感动，但即便如此，我的心中依旧无法忘记，自己曾经爱上的那个人。」在严禹帆陪伴着自己的同时，有关严禹宸回忆，还是会猝不及防地跳出来扰乱心境。
    「一旦想起那个人，我的内心就感到椎心刺骨地疼痛。到底该有多么想念，才会如此难受？因此，我曾一度以为，若他有一天再次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投向他的怀抱。可是，在这个假设成真以后，我却迟疑了。」当严禹宸在研究中心摘下头罩，露出他本来的面容，照理来说，她应该要有如愿以偿的振奋才对，但她没有。
    「这时候，我才知道，让我难以忘怀的，是从前的回忆，和来不及把握的遗憾。你以为，当他向我展开双手，我便同样张开双臂迎接了吗？答案是没有。」那天晚上在会客室，她亲口拒绝了严禹宸。
    「原来简单的幸福，就在触手可及之处。这就是我现在，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说到这里，她忽然从房门内，听闻窸窸窣窣的声响，所以更加把了劲，「禹帆，我带了一样东西要给你，可以请你收下，让我好好感谢你吗？」
    此时，紧掩的那扇门，「哗」地一声打开了。
    宣婕翎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身穿居家服，鬍渣没清理，眼袋泛着淡淡的青色，与之前在公司里意气风发的模样截然不同。
    她从来也没见过这样的严禹帆。
    「你说，你带什么来了？」他的样子固然颓废，但当熟悉的嗓音响起，让宣婕翎更加确信了站在身前的人，就是这段日子里，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这都多亏了你的好朋友小林，是他提醒了我，该用什么东西来回报你对我的付出。」她双脚轻轻一蹬，扑向了对方的胸膛，双臂环在了他的腰际，「我要带给你的东西，是『简单的幸福』。禹帆，我喜欢的人是你。」
    严禹帆他身子微微一颤，一副不可置信道，「我……，我这是在做梦吗？」
    「不，这不是梦，不信的话，我捏你的脸颊……」宣婕翎仰起头，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他，说着，就要伸手朝他的脸颊用力捏上一把。然而，她连指尖都还没碰上任何东西，自己就忽然无法说话了。
    眼前的光线暗了几分，严禹帆已经吻上了她的唇。
    鬍渣磨蹭在脸颊上，刺刺痒痒的，却让宣婕翎觉得既舒服又放松。

 第十章 02

    严家的豪华住宅，宣婕翎记忆犹新，前些日子她经常出入，但那都不是这个时空所发生过的事。
    严禹帆房间的摆设，与华丽的走廊厅堂相较之下，略为简约，不过配有独立的一套卫浴，算得上十分方便。
    原以为他将自己关在房里那么多天，一定会将里头搞得脏乱不堪，但当宣婕翎进门，眼前是一片整洁，她感到讶异。
    「你太失礼了，原来我在你的心目中，是那么邋遢的人吗？」闻言，严禹帆一脸哀怨。
    「抱歉抱歉，」宣婕翎吐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话题一转，马上开口，「明天还得上班，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我们明天见。」
    说着，她提起自己的随身包就要往外走，想不到一股力量忽然紧紧攫住了她的手腕，使她无法再继续前行。
    回过头，竟看见严禹帆正用她从未见过的无助眼神，望着自己，「别走，留下来。」
    这场景似乎有点熟悉。宣婕翎脑袋运转了会儿，很快便意识到，严禹帆现在这副模样，不就和先前生病的自己，要求他留下来一样吗？
    她笑笑，放下包包，反握住了对方的手，温柔地道，「好，我不走。」
    以前，都是他在陪伴自己，现在，该换自己来陪伴他了。
    听见她的回覆，严禹帆这才收回不安的思绪，展开笑顏，「如果你介意，我可以去睡旁边的沙发。只要你能留下来，什么都好。」他指向摆在床边的白色双人座沙发。
    「禹帆，没关係的，我不介意。」宣婕翎一脸羞涩地将脸瞥向另一边，而她身旁的人感到不可置信，重新再确认了一遍,「什么？真的？」
    「嗯。」她才刚轻轻点头，整个身体就被横抱了起来，放在床上。
    严禹帆的床既柔软，又富弹性，覆在上头的丝质床单接触到皮肤，顿时让宣婕翎觉得沁凉舒适，身子不由地放松。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他搂着她，在她耳边呢喃。细碎的气音，轻轻喷洒在她的耳朵上，惹得她酥酥痒痒的，忍不住发出轻微的闷哼。
    她眼眸半开，双颊微醺的模样，着实勾魂，看得严禹帆的理智，逐渐走向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他揽过她，比刚才更用力吻向她的唇。
    衣物一件一件地落在床边，四周的空气春色荡漾，慢慢充斥整个房间。
    等到早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房间，宣婕翎这才缓缓睁开双眼。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般，她万分惊恐地从床上跳起来。
    「现在到底是几点了？为什么闹鐘都没响？」望向身旁，竟是空空如也，更糟糕的是，拿起身旁的手机，萤幕显示的时间是早上十点半！
    今天上班铁定是迟到了。
    她开始纳闷，为何严禹帆没有叫醒自己？
    回想昨晚发生的一切，她随手抓起衣服赶紧穿上，慌张地想要走出房门。
    「抱歉，少夫人。老爷特别交代我，要好好服侍您用早膳。」在打开房门的那一霎那，她与正要进门的一位女孩撞个正着。
    那女孩长发盘在后脑杓，身穿一套素色的连衣裙。她介绍自己是严家的女佣，受严禹帆的父亲嘱咐，要来服侍宣婕翎。
    「谁是少夫人？你们叫谁呢？」瞧她激动的反应，似乎是不习惯这个称呼，女佣倒也不慌不忙地解释，「听老爷说，多年来，大公子性格如此沉稳，有本事让他内心起那么大波动的人，就只有您了！所以老爷表示，说什么也得认您这位少夫人。」
    「真的很不好意思，您和严董的心意，我心领了，只是我现在得赶着去上班，可能无法悠间地留在这里吃早餐。」宣婕翎听完女佣的回答，内心深感彆扭不说，对于严禹帆的不告而别，她更没有间情逸致留在豪华的房子里尽情享受，想赶紧到公司，逮住他好好问个明白。
    「您今天的班，大公子已经替您请假一天了，所以不用担心……」女佣的话还没有说完，宣婕翎便着急地跑出房门，以致于后面的那段话，她压根儿就没听见，「他要我转告您，他今天一大清早就与老爷一同到奥维亚集团总部办事，整日不会进环宇。因为早上见您睡得很熟，就没叫醒您了，他让您在家好好休息，晚点等他回来……」
    女佣望着宣婕翎渐渐远去的背影，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声，直至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小严董？他今天没进公司喔！」可想而知，当宣婕翎慌忙地拦下一台计程车，赶到公司以后，得到如此回应。陈董双手一摊，奇怪道，「他不是已经好一阵子都没进来了吗？怎么突然地，你又问起了他？」
    她没有回话，而是直接垂头丧气地走出陈董办公室。
    宣婕翎回忆起，曾经有个男孩，说会永远陪着她，后来却在一夕之间消失无踪。那种毫无预警痛失依靠的失落感，霎时之间溢满了他整个心扉。
    这样的过去，她不想再经歷一次！
    但随着一通通转接语音信箱的去电，她的心灵，一步步被强烈的落寞给吞噬。
    她在自己的办公室，将门反锁，不想让其它人打扰。

 第十章 03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开始下起雨来。
    那雨声从原本的微不足道，逐渐变得响亮，直到阵阵强风刮起，斗大的雨滴被吹进窗簷，连续撞击着玻璃窗，发出「乒乓」的声响，宣婕翎那双呆滞的眼神，才稍稍闪烁，并撇头望向窗外。
    明明今天早上都还是阳光普照，怎么眨眼之间，就灰矇矇的一片，还变了天气？
    看看电脑萤幕，这才惊觉，现在早已过了表定五点的下班时间。
    关于今天进入公司后，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工作，甚至和哪些人交谈过，她回想很久，依旧想不起来，只记得自己的目光，时不时飘向桌上，始终黑屏的手机，像是在期待，却又暗藏不住失落。
    「果然，还是我太心急了。」
    她从来也没有主动告白过。
    想起昨天晚上在严禹帆面前，因气氛使然，自己主动投怀送抱，她苦笑，甚是自嘲。
    当女人太过热情，先开口说了喜欢，男人还会用心去珍惜吗？
    人家总说，「女追男隔层纱」，但她曾看过身边几个同样是女追男的案例，她们竭尽所能地付出，只为了能和自己心仪的男人在一起，可是她们的一片真心，最后却不被珍视，反倒被蹂躪践踏，利用得淋漓尽致。那些可怜的女人，爱得死去活来，终只换得遍体麟伤。
    严禹帆会和那些男人一样吗？欢愉过后，自己就再与他无关？
    心里想着，她的脸色越发黯淡，就如同此刻天空的顏色。一面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她的脚步宛如千斤般沉重。
    「该死，我都忘了今天没开车来！」心不在焉地走进地下停车场，绕了老半天都没找着自己的车，她才意识过来。
    外头还下着大雨，她翻了翻自己的包包，里面没有伞。
    她这是要等雨停再离开，还是要淋雨走到街上拦计程车？站在原地，她正思肘着该怎么回家时，忽然被人从身后一把抱住。那个人体型高大，还全身湿漉漉的，她还可以感觉自己背后的衣物，已被沾溼了一大片。
    「啊！」在阴暗的巷弄或地下室，拐人侵害案件层出不穷，因此宣婕翎本能地放声尖叫。
    「婕翎别怕，是我。」当熟悉的男性嗓音，在耳边响起，她深陷惊恐之中的内心，才慢慢化开。化成激动的泪水，满溢于眼眶。
    是那个让她一整天，悬着一颗心的人。
    「你去了哪里？怎么全身都溼了？」双臂环抱着的力量太强大，宣婕翎无法挣脱，更无法回过身，只得伸手抓住他湿透了的衣袖，哽咽道。
    「我和我老爸到总部忙了一整天，好不容易回家后，原以为一打开自己的房门，就可以马上看见你。」可是当他错愕地望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女佣妹妹却告诉他，那位昨晚来找自己的女人，早上已经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说着，严禹帆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被母亲拋弃的无助孩子，微微颤抖，「我很害怕，担心是不是因为自己昨晚对你太衝动，所以吓着了你。我急着要找你，却发现手机不晓得什么时后没电了。」
    于是，他在慌忙之中，连伞都没来得及带，就衝出了门。
    开车技术不算差的他，因为心急，再加上下雨天路况不佳，路上不慎与其它车辆发生擦撞，不得已，只好冒着雨下车查看。
    由于双方车子损坏并不严重，这起事故中也没有人受伤，因此严禹帆与对方在当下就完成和解，可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插曲，还是让他耽误了一些时间，也淋了一身雨。
    所幸最后，他仍赶在宣婕翎离开公司之前，找到了她。
    「我还以为，你已经不在乎我了。」
    「傻瓜，」当宣婕翎放下心中的那块大石头，说出自己的想法后，严禹帆听了轻轻一笑，「那么多年了，我一直都在你身边。你说你喜欢我，我高兴都来不及了，怎还会想拋弃你？我才怕你被我吓跑了好吗？」
    原来，她在担心失去他的同时，他也害怕会失去自己。那一刻，她才了解，相爱的两个人，心里会如此在乎对方。
    她坐上严禹帆的车离开公司，任由他载回严家。
    一走进家门，严禹帆便看见父亲站在玄关，像是等候多时。
    「宣经理，不，应该称你宣婕翎才对。快请进，坐吧！」
    严景诚唤自己儿子去整理一下自己，并吩咐了一位佣人，准备好乾净的衣物让他换上后，便回过头招呼宣婕翎到客厅坐下。
    平时见严老董都是在公司，像今天这样在工作以外的情境下会面还是头一遭，宽敞柔软的沙发上，她与严景诚面对面坐着，心想这画面似乎有股违和感。
    管家已替他们沏好了茶，端到茶几上，严景诚悠悠地端起茶杯，瞇起眼睛细细品嚐着。
    宣婕翎怎么也想不到，接下来他开口说出来的话，将着实让自己感到惊愕。
    「禹帆在我的事业上帮了不少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骄傲，但同时我也希望他能过上幸福的日子。所以说宣婕翎，你愿意与他携手相伴一辈子吗？」
    刚才送到口中的茶，差一点没从她嘴巴喷出来。
    「爸，别问得这么突然！你看，你吓到人家了！」幸好，还用不着由她回答，严禹帆就已经换好了衣服，从长廊另一端飞奔到客厅，一屁股坐在她身旁，握紧了她因惴惴不安，而轻微发颤的手。
    「我又没有要她马上嫁，你这小子着急啥呢？」自家儿子慌张的模样，惹得严景诚哈哈大笑。
    宣婕翎从来也不知道，那个平时在公司不苟言笑，又威严十足的严董事长，在家中竟也有谈笑风生的一面。

 第十章 04

    拥有权势地位的人家，婚姻通常讲求门当户对，就连严禹帆也说过，严家长辈对于未来儿媳的人选，同样有着严格的标准。他们认为，唯有具备雄厚财力与声望的家族，才配成为亲家。
    但反观宣婕翎，论财富她只能勉强与小康沾得上边，父母也没留给她任何财產，至于身份地位则更不用说了，她只是一介再普通不过的平民。
    身世如此一般的她，和严禹帆友情长跑了十几年，终于谈上恋爱。奇怪的是，严景诚在得知这段恋情后，不但没有表现出丝毫反对，反而还积极盼望两人步入婚姻。
    「老爸跟我说过一段故事，它关乎于我们家的未来，甚至也关乎于你。」终究还是按耐不住悬着的一颗心，当她道出心中的疑惑时，严禹帆才忆起前些日子，自己曾听父亲讲过的奇事，「对于你，我想我没必要隐瞒。趁着这次机会，我就把我所听见的都告诉你。」
    他说的，是有关那蕴藏未来遗跡的淮江岛，以及先人严继光与岛上少女的爱情故事。内容就和严禹宸先前告诉自己的一样。
    「此外，那位祖先留下来的古籍，竟记载着有关淮江岛民，宣氏族群的秘密。」
    自己的姓氏，属于淮江岛的遗族，这是宣婕翎所知道的事，但严禹帆接下来说出的话，她还是头一次听见，「据当地耆老所言，他们除了比我们一般人，更能听见来自不同维度空间的声音之外，血统中也具有神秘力量。若寻常人家，与宣氏联姻，必能兴盛家业，带领着家人们走向顺遂的命运。很巧的是，在严继光离家的那段期间，正是我们家族创业的全盛时期。我是没有很相信这套说词，但是我老爸很相信就是了。」
    在不久之前，严景诚已将他那「假死」的二儿子，流放到淮江岛执行「秘密计画」的事，对严禹帆说了出来，就连招募宣婕翎进去担任调查员的事，也一併坦白。
    除此之外，他还表示，在很久之前，也就是严禹宸刚读国中的时候，他就已经注意到了宣婕翎。
    「为什么要注意我？」
    「因为我弟的班级名册里，就只有你姓宣。」
    「所以禹宸主动靠近我，是你爸指使的？」
    「不算是，因为在他出手之前，我弟就已经和你走得很近了。」
    严景诚本想依着他们俩的缘份，顺理成章地发展下去，搞不好最后还能像严继光在记事本上写的一样，两家联姻，稳固事业。想不到严禹宸国中毕业后，无辜捲入家族内斗，原本可以牵成的线，就这么断了。
    此番他让严禹宸邀请宣婕翎参与「秘密计画」的目的，除了可以对时光与时空设备试验有所助长之外，同时也期盼他们在紧密交集之后，能够旧情復燃。
    结果这条线没牵成，反倒促成了宣婕翎和严禹帆的缘份。
    严景诚心想，反正同样是与宣氏联姻，只是从次子换成长子而已，对自己也没什么损失，于是便任由着阴错阳差的命运，让它将错就错。
    「可是，你都不会觉得惊讶吗？」
    「惊讶什么？」对于宣婕翎突如其来的发问，严禹帆有些摸不着头绪。
    「就是我去参与『秘密计画』的事，你在得知之后，都不会觉得震惊或是好奇吗？因为你从来都没有向我提起过。」她对他不闻不问的态度感到吃味，如果心里真的在乎一个人，不是应该要迫不及待想要知道有关于那个人所有的一切，而打破砂锅问到底吗？
    「在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我当然会觉得讶异，但我想了想，觉得还是给你一些时间沉淀一下会比较好。因为听我老爸说，在那边的工作，必须体会无数生离死别，对常人来说挺残酷的。我不确定那些日子在你心里，是不是一段痛苦的回忆，因此我选择不去提起，等你心里好受一些，想要说出来了，再同我说即可。」他看着她的目光，含带着丝丝暖意，这让她的心防渐渐卸了下来。
    「欸！禹帆，我问你。」宣婕翎羞赧地用手肘顶了几下身旁的人。
    「怎么了？」严禹帆温柔地将她揽入怀中，细碎的发丝在她脸上蹭呀蹭地，惹得她痒丝丝的。
    「你应该，不是因为你爸的关係，所以才和我交往的吧？」
    倘若自己的血统，真如严家古籍所记载的那般珍贵，即使严禹帆接受了她的告白，仍旧让她的内心惶惶不安。难道他选择和自己在一起，没有一丝一毫的利慾薰心吗？
    「即使你不姓宣，我依旧会和你在一起。」他将宣婕翎的脸蛋轻轻捧起，近距离地望着她，那眼神极其深邃，「虽然对我弟有点抱歉，但是多亏了他，我才发现，我喜欢你，喜欢了很久很久。」
    起初，他只是单单以朋友的角色，在宣婕翎的身旁，默默地帮助她。长时间的相处，让他看见她的纯真与善良，也明白了这名外貌不起眼的女孩，会受严禹宸如此珍视的原因，也许这就是她的魅力所在吧！
    他想要一直陪着她，伴她披荆斩棘，度过一次次的难关。
    不知道从什么时后开始，这样的想法，在他的心中悄悄萌芽。他变得比以前更加在乎她，想再多看她几眼，想再多靠近她一点。甚至连她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在无形之中影响着他。
    他从未对任何一个人有这般奇妙的感受，却也没太过在意，直到严禹宸的出现。
    意识到宣婕翎可能会选择和初恋携手相伴，而变得不再需要自己，他感到前所未有的难受，尤其是心脏时常传来阵阵紧缩的感觉，有时还会隐隐作痛，难道这就是人家常说的心痛？
    在将自己反锁在房间内的那几日，他不断釐清着思绪，深思了很久，却一直得不出一个合理结论。
    「严禹帆，你这个大白痴！你到底还要骗自己多久？」记得那是在与世隔绝的第十四天，林浩传来的讯息。
    他是自己从高中认识到现在的好朋友，处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或许他会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你聪明绝顶、知书达礼，当学生时你是最顶尖的资优生，出社会后你是最成功的企业家，但你怎么就偏偏不懂自己的心？」在将自己的烦恼全盘托出后，林浩却在话筒的另一端气愤地大吼，「严禹帆，你喜欢她！你他妈的爱上了宣经理！你自己都不知道吗？」
    那一刻，他才领悟，原来心痛是爱一个人的证明，证明它真实存在着，并非虚无的幻影。
    他突然好想好想见宣婕翎。
    如果见到她，他一定要将内心的想法全都说出来，可是她心心念念的严禹宸已经回来了，他还来得急诉说自己的心意吗？
    就在他万念俱灰的时候，紧闭的房门外传来了他想听见的声音。
    「是你给了我机会。让我正视自己爱情的机会。」
    虽然宣婕翎很铁齿，不信鬼神之说，更不相信自己的血液里流淌着什么神秘力量，但她却坚信，命运会自动将人们，引领到对的那个人身边。
    有时候，幸福看似远在天边，但若放慢脚步仔细观赏、仔细聆听，也许会发现，它其实就近在眼前。

 第十章 05 （尾声）

    「宣经理，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陈董看着桌上的辞呈，眼里尽是不捨。
    「是的，我想要重新开始。」宣婕翎朝他莞尔一笑。
    为了凭藉自己的力量在外闯荡，不再仰赖严禹帆这座靠山，她向环宇生技提出离职，打算进入其它公司展开新的职涯之路。收拾好私人物品，走出大门，回首凝望这座伴了自己八年多的建筑物，她的内心感慨万千。
    人与人之间的关係，在同样的环境中，随着时间的推移，往往会產生意想不到的变化。那些曾经陪伴她的人，有的从朋友变成仇人，亦有的从上下属关係晋升为朋友。其中最令自己出乎意料的，则是从朋友昇华成情人。
    还记得在奥维亚集团收购环宇生技时，新任董事会交接仪式上，那张熟悉的脸庞映入眼帘，宣婕翎内心的惊喜是何等地高涨。
    「为什么我似乎不论到哪里，都能够遇见你？」
    「我也不晓得。我只知道，在未来的日子里，我还要继续和你一起渡过重重关卡。」
    她从来也没有想过，那时他口中的未来，不仅仅意指往后几年的职场，可能是好几十年的生活，也可能是一辈子的陪伴。
    就在她想到这儿，脸上正露出幸福的微笑时，口袋中忽然传来一声震动，将她从回忆中给拉了回来。
    伸手拿出手机，每天固定会给自己传送讯息的那个名字，出现在萤幕上。
    「婕翎：
    这封信，也许是我写给你的最后一封。
    关于你近期的消息，我都接收到了。我真的为你感到开心，因为你终于得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
    我和梁絮，註定要生活在看不见阳光的地方，不过请你放心，我们在淮江岛的事业，如今已经渐渐上了轨道。至于具体的营业内容是什么，请恕我不能透露，不过我不得不感叹，这世上委託『秘密科技』办事的人，还真不占少数。
    我相信，我们每个人不论身处何方，日子一定会过得越来越好。虽然你接下来的人生，我再也无法参与，但我会努力像你说的一样，让我们曾经的那段时光，成为珍贵的回忆，永远藏在心里。
    祝你新婚快乐，拜託一定要和我哥一直幸福下去！
    我们不再见。
    永远记得你的禹宸」
    永远不会再见了吗？看完了讯息，宣婕翎的心中不免淡淡忧伤。
    转念一想，这样也好。
    对于过去，她已不再迷惘，也不再执着。无名指上那枚闪闪发光的鑽戒，正提醒着她，现在自己可是被幸运之神所眷顾的女人。
    此刻，严禹帆轻轻挽着自己的手。
    望着矗立在眼前的米白色华丽双开门，宣婕翎深吸了一口气，朝身旁的男人使了使眼色，两人便各自伸手覆上门板，稍加用力推了开来。
    眾人的喝采声顿时如雷贯耳，甚至刺痛了耳膜，但在见到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洋溢着欢乐，纷纷举杯为自己献上祝福，宣婕翎原本微微皱着的眉，才舒缓开来，同样以手中的酒杯，笑着一一回敬。
    「宣姐，真的很恭喜你！」李雯站在最前排，一如既往地活力十足。
    「婕翎，你一定要幸福！」琳琳也来到了现场，而站在她身旁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何致琛。他们俩自从在研究中心相认之后，回到现实世界就开始交往，听琳琳说，大约再过半年，他们也即将要步入红毯。
    「幸亏国中的时候，我没有追到你，否则你我都不会像今天一样幸福！」何致琛说完，却猝不及防被琳琳拧了一下大腿，他疼得频频求饶的模样，惹得附近的眾人哈哈大笑。
    为了容纳严家庞大的亲戚人脉，他们举办婚礼的场地极为宽敞，人潮簇拥在一块儿，看上去好不热闹。而反观宣婕翎这一方，她老早就与父母断了联系，朋友也寥寥无几，应邀而来的亲朋好友勉强只能凑上两桌。
    不过，她可不在乎这件小事。
    无论拥有多少人气，得到多少祝福，只要知道此刻站在自己身边的人，愿意献出一生的陪伴与扶持，她就感到无比幸福。
    「婕翎，你的头发乱了。」
    「嗯？」
    中场休息时段，两人在后台稍作小憩。严禹帆望着化妆镜中新娘子肆意翘乱的发丝，随手拿起桌上的发梳，就要替她梳理。然而，宣婕翎却下意识地微微闪躲。
    「你放心，我会轻轻地把它梳开，绝对不会弄疼你的。」新郎展开灿烂的笑容，渐渐化开她不安的内心，浅浅的笑意也随之浮现在脸上。
    「好，那就麻烦你了。」
    当那双手，温柔地覆上自己大把的发丝，宣婕翎知道，她真的永远放下了过去。
    什么样的恋爱，最令人感到刻骨铭心？
    它往往在青涩的年华悄悄萌芽，让人禁不住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因为深怕它凋零，而不敢贸然摘下，收为己有。
    那是不论青春重来了多少次，都会使人一再爱上的初恋。即使它不会开花结果，註定留下遗憾。
    与它告别，宣婕翎无须悼念。
    虽然错过了曾经的时光，但她仍有机会把握当下。即将迎来的幸福，还等着她去守候。
    【全文完】

 后记

    初恋可以有很多种定义，可以是第一个在一起的人，也可以是第一个喜欢的人，亦或是第一个让自己心动的人。
    大部分的初恋，都发生在学生时代，那时候的感情真的很简单，无须考虑双方家庭的价值观，也无须烦恼柴盐油米酱醋茶，只管他举手投足间散发的魅力，眸中是否时常倒映出自己的身影，就已足够。
    创造出宣婕翎这个角色的灵感，是在去年底的一场梦中。我梦见了十三岁的自己，还有那个第一次让我动心的男孩。当时的感受，就像是穿越了十几年的时空，回到自己熟悉的那间教室，勇敢说出了从未说出口的暗恋。后来，我们在一起了，那种感觉好真实，就像曾经发生过的一般，我想，或许那就是平行时空的我们吧！
    梦醒过后，我回忆起了他。那段时光固然是珍贵的回忆，但若有一天，他再次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我想我不会打算再与他发展些什么，因为我们早就过了那个除了爱与不爱，什么都不用考虑的年纪。相遇是如此美好，在名为曾经的祕境，绽放着迷人的芬芳，那就永远让它留在过去，别去破坏它，才是最好的结局。就像故事里的宣婕翎一样，选择了把握当下，和严禹帆共同绘製幸福的蓝图，永远将严禹宸留在回忆里。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严禹宸，而我会微笑着对他说，「很荣幸和你相遇，虽然陪我到最后的人不是你，但谢谢你来过我的故事里。」
    惋青二○二二年八月于高雄左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