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 第一章 母亲回来了 爸打来,哭着说,妈上吊自杀了。 我一瞬间难以拼凑这些单词组合起来的意思,只能全身颤抖地捏紧手机。 年初我们母女三人才高高兴兴一起去发廊,妈还支支吾吾问着我跟妹,哪种发型看起来比较年轻。我们笑着说妈老来风骚,还记得她害羞瞇起来弯弯的眼睛,和眼角温柔漫开的细纹。如果知道那是最后几次见她,我一定不会整天关在系馆画室里、我一定会常回家、我一定会认真和她聊天、我一定会…… 眼泪猝不及防地涌上,我双膝软蠕跪地,和电话彼端的爸一起痛哭。 妈,对不起,来不及了、都来不及了。 恍惚收了线,我含泪仓促地收拾行李准备返乡,抬头瞥见画室一角那几乎完工的半成品,浓烈鼻酸再次翻涌——那是我画妈微笑的模样,是今年毕制的主题,本想结束评分以后要当她生日礼物的。 没有机会了、再也没有机会了……我摇摇晃晃地走向在画布上仍兀自笑着的妈,心里满是碎裂和苦楚。我开始动手包起了这幅画,既然这是要送她的,我至少要带回去让她看看、也许最后能一起烧给她。 手机在此时呜呜作响,萤幕亮起妹的暱称。 我哭着接起电话,就听见平常开朗活泼的她,颤抖地问:「爸打给你了吗?」 「嗯。」想着读高中的她,如今该是多么徬徨,我更是泣不成声。「芸芸,不要怕,姊姊马上回去、姊姊马上回去陪你!」 她听见我断线般的啜泣,静默了许久,最后终像是个迷路的小孩,在电话另一头嚎啕大哭了起来。 我心痛如绞——曾经美丽的家,如今碎成一盘烂肉。 ○●○● 站在装有母亲尸骸的冰棺旁,我瘫在爸的颈项。 感觉他无声的泪,滑落在我发顶,滚烫如沸水——他们感情一向亲密,丧偶的打击让他一夜苍老发皱,像一团揉烂的纸屑……身旁的妹惨白着一张脸,静静倚着哭得凄厉的舅舅。我真的担心芸芸,事发之后除了那通电话里纵声的发洩外,她完全封闭了自己,几乎没有任何情绪。 妈,这是你想看到的吗? 到底发生什么事,你要做这种决定? 夜里,我怀抱着对母亲的愤怒与怜惜,在房里瞪着天花板,迟迟无法入眠。 突然,一阵悠扬的乐声传入耳际。 那曲子极为耳熟,我一下就听出了是爸妈的定情曲——〈不了情〉。邓丽君甜美的嗓音,如今听来凄绝哀切,大概是爸思妻心切才会放这首歌来听吧!我鼻头一酸,赶紧走出房间,步往摆着黑胶唱片机的书房……却在打开门后赫然发现,阴暗的斗室里头除了正在轮转的唱片外,竟一个人影也没有。 奇怪,是谁大半夜的做这种事? 我的身后响起祟动的脚步,转眼间大家都醒了。爸在人群的最后面,眼眶佈满无眠的血丝,摇摇头叹:「萱萱,我知道你想妈妈,但是这么晚就不要再放歌了。」一时间,亲戚们扫来的眼神满溢怜悯与悲伤。 不对,不是我。 我哑口,说不出半句话,明明不是我,在场却没有任何人承认,霎时一阵凉意从背脊缓缓爬上。撇下眾人,我僵硬地走回房间,而身后的唱片仍幽幽哼着: 「忘不了忘不了 忘不了你的错 忘不了你的好……」 娇歌软声,深夜里,竟让人发寒。 是谁? 谁这样做? 妈,是你吗? ○●○● 整晚浑浑噩噩,直到清早才入眠,没多久就被阿姨的尖叫声惊醒。 我从床上弹起,衝往厨房,门口早就站满了闻声赶来的亲戚。 餐桌上,竟端端正正摆了一副碗筷——是妈平常用的碗,里面还盛着染血的白米! 「阿姐回来了,是阿姐回来了!」舅舅喃喃自语,整张脸白得可以。「自杀的魂最阴,她有冤屈,现在回来索命了!」 他的一席话,让在场的人都不寒而慄。 恐惧与思念的泪,瞬时爬满我的脸…… 妈,你真的回来了吗? 你有什么事,想告诉我们吗? 第二章 恶灵 夜里,门外空荡的走廊,响起高跟鞋步行的声响。 守丧第四个晚上,阿姨跑来跟我睡。听着廊上叩叩叩的跫音,她恐惧地缩瑟成球,我们窝在棉被深处肉颤心惊——因为这个家,会穿跟鞋的只有妈! 「阿姐为什么要这样……」阿姨浑身发抖,问了个我也想问的问题。除了夜晚蹣跚的脚步声外,妈「显灵」的事蹟越来越多:每早固定出现在餐桌上的碗筷、无数次莫名奏起的黑胶唱片、夜深突来的零星敲门声,甚至那天清早,还看见她生前最喜爱的洋装,竟披在棺上! 突然,隔壁房传来妹妹撕心裂肺的尖叫。 我心一凛,忘了所有惶恐,赶忙开门衝出去。妹的房门大开,我甫进房,就见床上的她一脸死白,颤抖地绞紧被褥说:「刚刚有人勒我、我感觉到有人在勒我的脖子!」她雪色的嫩颈瑟瑟打颤,上头真烙印着一条新鲜的红痕。随后赶到的爸爸跟伯父,看到这场景也面色铁青,大家眼底流动着相同的恐惧。我俯身搂紧害怕的芸芸,正想开口安慰她一切只是噩梦时,脚边却踢到了一个东西,我垂首一看…… 妹妹床边,竟突兀地立着一双艳红的高跟鞋! 刺目的红令人发寒,那是阿姨今早亲自打包放在棺边的鞋,是要烧给妈、那双她最钟爱的鞋。如今它以随意鲜活的姿态摆放在床沿,彷彿上一秒还被谁穿着,就站在这边…… 门口的姨腿一软,连滚带爬衝回房间收行囊,几个小时后叫了计程车离开。 ○●○● 晨起,颤抖地给妈上完香,伯父一家人也说要先走。 没有人敢拦,毕竟发生这么多事,「冤魂索命」之说甚嚣尘上,连附近邻居都吓得退避三舍,更何况是暂住在房里、这些远来奔丧的亲戚。 经过几天的折腾,爸看起来更憔悴了,但他还是迎上前去握了握大伯的手,作临别的寒暄。伯父再三叮嚀爸,要请法师来做法,他点点头应得勉强,我知道爸大概不会这么做。 毕竟,如果回来的是妈,我们怎么捨得赶。 突然好想看看她、哪怕是鬼魂也好、哪怕是照片或画都好……怔愣间,我走往回廊深处,那间特地为我们母女盖的画室。 我没忘记自己还有一幅画,那幅特地打包回来、要烧给她的画。画布上的她笑得光灿温暖,停留在记忆中最美的模样——真的好想好想,再看一眼。 心中酸涩如滚水般不断沸动,我含泪推开画室的门,就见窗边画架上,摆放着我心心念念的她。阳光如金粉,撒在油料上竟添了几分真实,母亲在画中笑得栩栩如生、娇艳如花。然而当我擦乾泪水细看,瞬间双目圆瞠、浑身血液冻结——她的脖子处被涂上了一道又一道、深深的黑痕,就像断了颈一样。 简直就是妈最后的死相。 我吓得跌坐在地上,开始崩溃尖叫。 爸从大厅里衝过来,看见这怵目惊心的画,也惊恐地退了一步。他转身颤抖拿出手机,开始慌慌张张找着亲戚群组间贴来的法师电话。就在大家慌成一团交头接耳时,邓丽君清甜的歌声,竟又从书房中流泻而出—— 「忘不了忘不了 忘不了你的错 忘不了你的好……」 眾人脸上刻印的惶惑与恐惧,才是真正让人忘不了的恶梦。 「这不是妈做的、妈才不会这样做……」止不住的哭音从唇中倾泻而出,我抖得几近发狂。 这才不是她! 妈妈她永远永远不会这样对我们! 这一定是哪来该死的恶灵,冒充妈!! 泪忿忿涌出,瞪着画里的她,颈上交错缠绕的丑恶黑线,一股愤怒的窒息感将我淹没。 ○●○● 黑夜又迫近般的降临,我从未对夜的到来如此恐慌。 偌大的家中,只剩我们父女三人和舅舅一家,表哥和舅他们现在都害怕得睡在一房,爸问我们要不要也一起睡,我心里很想答应,但身旁的芸芸只是摇摇头,她红着眼眶说:「我怕我们都凑在一起,就见不到妈了……」我鼻头酸涩,很想告诉她那绝不是妈,但看见妹妹难得有所期盼,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所以我也以「法师明天就要到了」为由,婉拒爸的好意,至少我的房就在妹隔壁,如果发生什么事也好马上照应。爸百般劝说无果,只好颓然离去。 夜深如墨,躺在床上,我翻来覆去仍是无眠,看着鐘面的时针缓缓爬到十二,叩叩叩的蹣跚行走声,果然又在回廊中响起。恐惧、好奇与思念,霎时都在心中冉冉而升,我捏紧自己的被子,混乱地思索到底该不该鼓起勇气开门看一眼…… 就在胡思乱想之际,又是一阵惊悚的嘶吼声划破耳际——是爸!!! 在我意识过来前,身体就已经自顾自地衝了出去,对房的表哥也恰巧开门,我们点点头,一起奔向了声音的来源。爸的房门深锁,怎么敲都没人回应,门缝处不知为何一大滩湿濡,我一踩差点滑跤。表哥拿出手机的光一照,恐惧顿时骨碌碌爬满周身…… 竟然是血,满地腥红的血水! 我腿一软,靠在身后墙上惊惧地抽气,表哥则苍白着一张脸开始用力撞门。脆弱的老木门在他猛烈撞击下应声而开,我撑起腿衝了进房,就见爸浑身发抖地蜷曲在床。 「血血血血血,门口有血进来,她来了她来了她来了!」一向温和恭谦的爸失声尖吼着,原本英挺伟岸的身躯如今瑟瑟打颤,语无伦次的倾诉简直像个幼童。 我双膝仍无力得紧,只能连走带爬过去检查,幸好爸看起来只是饱受惊吓、没有什么大碍。望着他双眼蓄满恐惧的泪水、全身僵硬湿濡得像从河里打捞起来的浮尸,我心里且痛且怜,赶忙请表哥搀扶他去浴室盥洗。 爸见了我们,神智似乎恢復不少,他虚弱地倚靠着表哥,慢慢往浴室移动。 表哥打点好一切后,沉重地叹口气,先回房了。如今,只剩我一个人在主卧,瞪着地上那摊刺目的血水,不禁一阵哆嗦。我儘管怕得牙齿都在抖,但更不希望爸洗好澡回来见了又大受刺激,只好拿起抹布、鼓足勇气清理。然而,就在我蹲低身子准备擦拂时,一阵熟悉气味自暗红的液体中飘散而出,那刺鼻的油耗味太过理所当然,彷彿是每天都会闻到的…… 我愣了愣,随即皱紧了眉头。 第三章 你看见什么了 这不是血,是大量的红色顏料混和松香油! 为什么?是谁做这种缺德的事?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手机的声音传来,突然一震、又一震。 仓促的震动,把我自惊疑的思绪中拉回现实,随便瞥了一眼噪音的来源,突然一种浓浓的不协调感自心底升起。抹布自手中滑落,我从诡异的『血泊』旁站起,瞪着床底那个不断亮起的萤幕——那是妈妈的手机! 为什么,现在还会有人打来这支手机……她走了快一礼拜,平常画廊的学生和亲朋好友都来拜过一轮了,怎么还会有人没收到妈的死讯?是谁还在为这支手机充电?它又为什么出现在床底? 不祥与不安笼罩周身,但我没办法阻止自己靠近。她的手机萤幕上跃出数条line讯息,全来自一个陌生的名字,最新的一则写着:「今天也不讲电话吗?」 我颤抖地按开视窗,未读取的讯息罗列眼前…… 「宝贝,一个礼拜没听到你声音了」 「宝贝,下礼拜旅行照旧吗」 「你都不回,是不是你老公又开始怀疑了」 「他如果又打你,你要跟我说……」 「我好想你。」 我脑子一片空白,一时间无法拼凑自己看见的资讯,只能抖着手继续往上滑。诡异的是,陌生人的讯息在妈死后,每天都有已读痕跡,大头照看起来是个年轻男人,而过分亲密的句子和传来露骨的自拍照,让他们的关係昭然若揭。我耳畔轰轰作响、胃紧紧扭成一团,强忍着作呕的酸涩,寒着心往上滑到妈走的那一天,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跡,然后就在对方满满的安慰声里,看见她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段句子—— 「我怀疑他知道了」 「他最近看我的眼神很恐怖,我真的好怕!」 「也许我们暂时先不见面,免得他ㄈㄈㄔㄗ次金额誒呃痾ㄜㄜㄜ」 他? 他是谁? 为什么最后一个句子长这么诡异? 妈发生什么事了? 难道是……一阵冷意瞬间蔓延四肢百骇。 「萱啊。」男人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惊恐回首,赫然发现爸竟站在身后,面无表情地瞪着我! 「你看见什么了?」爸扯开一个极其恐怖的微笑,他声音很轻很轻,轻得让人头皮发麻,我顿时像被蛇盯上的青蛙,动弹不得。 「你说,她是不是很过分……」爸往我靠近一步。 「我这么疼她,她却这样背叛我!」他顺手拽过桌旁的一条黑色电线。 「还敢用那张被别的男人亲过的嘴,喊我的名字!」他喃喃自语着,阴沉表情简直像个陌生人,那双青筋密布的大手,一把拉直了黑色的塑胶电线。 「萱萱,」爸森冷的视线死死咬着我,「你也要背叛我了吗?」 我瞪大眼,意识到要逃已来不及。 他迅速把电线绕过我颈项、倏地狠狠扯紧。一瞬间所有的空气都被捏得一乾二净,我像个被抽乾棉絮的破布娃娃,只能全身软瘫地望着爸爬满血丝的眼白,完全不敢相信发生的一切。 早开始分房睡的两人、身上总有莫名瘀青的妈、画作上被涂在颈部的黑色线条、不断响起如提示兇手般的定情曲……一切的一切早有跡象,我却浑然未觉。 发不出半点声音的我,只能痛苦地望着眼前一脸狰狞的男人,手无力地从颈部的电线边缘滑落,视线开始越来越模糊……你生前,也这么难受吗?所以你才冤得四处作怪吗?我走了你会好好守护芸芸吗? 眼泪不受控制,扑扑坠跌。 隐约间,我似乎又听见叩叩叩急促的脚步声。 突然,一声重重的闷响奏起,随之脖子处紧绷的压力忽然松开。我双腿一软跪在地上疯狂咳嗽,空气倒灌似地重回肺部,我的视力逐渐恢復。映入眼帘的就是瘫倒在地上,后脑杓泊泊溢血的爸…… 和床沿那双,蹬着暗红高跟鞋的腿。 我心脏一抽,颤抖地顺着那苍白的小腿缓缓抬首——竟看见了满脸泪水,拿着染血熨斗的妹。 她扑通一声跪了落地,抱着我失声痛哭了起来。 第四章 布局(完) 警局里的妹,紧紧扭着裙襬,颤抖地吐出真相。 那一天,她因为新生展的画作还没完成,所以翘课回家赶工。深怕被爸知道自己多混,所以选择从后门偷偷溜进画室。还没带上门,就听见客厅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彷彿谁碰倒了一地家俱。 她一愣,好奇地躡手躡脚走近,却窥见令人浑身冰凉的一幕——那是父亲的背影,他正拽紧工作常用的黑色电线,勒住一个女人的脖子。可怜的女人像洩了气的皮球,慢慢停止扭动,双手无力地瘫在身体两侧,似乎再也没有挣扎的跡象。 躲在墙边的芸芸浑身一震,必须要咬紧自己的指节,才不至于尖叫出声。 然后,那个女人的脚,轻轻歪倒——她这才注意到那双,眼熟到令人心惊的血红高跟鞋。 杏目圆瞠,瞬间袭上的领悟与恐惧,令她险些昏厥。 妹强撑住摇摇欲坠的自己,眼泪驀地破眶而出……她奋力摀住嘴,抑遏那些无声的呜咽,把身子又更往内缩了些。 然后,她看见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面无表情地站起,缓缓搬出了平常工程用的木梯,开始进行他的『布置作业』。他把烂布般的母亲,吊上了樑,任她重重垂下……突然,电线吊着的女人脚居然抽蓄了起来,像是要找个支点般胡乱踢腿,大量失禁的屎尿自洋装下摆泊泊渗出,墙后的妹两行热泪奔流,几乎就要衝出去撑住妈的身体! 但,只是几乎。 父亲面无表情的冷脸,让她害怕到无法动弹半步。 终于,女人再也不动了,沿着高跟鞋滴落的粪尿声,回盪在空旷的大厅中,格外刺耳。那个名为「父亲」的生物,轻轻脱下医用手套,冷静地将梯子收了起来,甚至不疾不徐在女人脚尖正下方、放了个倒地的椅子后,才转身走出家门。 妹软倒坐地,看着悬掛的尸体兀自摇晃,她只能踉蹌后退,最后逃也似的奔回学校—— 该报警吗?如果爸也被关了,她们就无依无靠了! 该让姊知道吗?可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爸,有发现角落的她吗…… 好不容易坐回课桌椅上的她脑子轰轰作响,混乱思绪让人头晕目眩,她忍不住在下午的课堂中吐了出来。周遭同学见状惊愕地退开,她跪在地上连胃酸都给呕出嘴,却还是止不住翻涌的噁心感。班导在此时衝进教室,急急唤着她的名字,紧张到就连看见满地秽物也没有停下脚步。她马上就知道,父亲大概是佯装成发现者,通知学校了…… 返家路上,她失魂落魄,只要是爸打来的偽善来电一律拒接,她最终颤抖地拨了一通电话给远方的姊姊,犹豫半天却只能问出:「爸打给你了吗?」这种恐惧又绝望的句子……她顿时觉得自己快窒息了,只能握紧手机,在路边嚎啕大哭了起来。 妹一直在车站等到了晚上,直到我到站,才敢一起回家。 亲戚都来了,大家哭成一团。她看见爸虚偽地搂着我的肩落泪,一股难以遏止的愤怒填满胸臆。她僵硬着脸退在一旁,怎么也不愿意靠近做作的犯人,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瞪着母亲的遗体瑟瑟发抖。舅舅哭得伤心,直说:「阿姐要好好投胎,要把怨恨放下。」 不会放下、怎么能放下! 她狠狠咬牙,誓言要代替妈把所有冤屈扛起来! ○●○● 妹哭着说,她原本,就只是想给爸一点教训。 反覆响起的黑胶唱片、半夜的高跟鞋声、母亲的碗、黑线绕颈的画……所有的所有,都是她愤怒的报復,看着父亲崩溃惨白的脸,一阵復仇的快意就洋溢心间。夜里,妹调和了顏料做了一桶血水,刻意倒进父亲的门缝,门内传来他惊惧的尖吼,她就觉得自己为妈报了小小的仇。 躲回房里的妹,听见表哥搀扶父亲去浴室洗澡,便迅速换上母亲的高跟鞋,打算刻意在浴室外再狠狠吓他一把。没想到,当她到了淋浴间,就发现男人已经不见了。一阵不祥的预感涌上心间,她急急走到主卧室,就见父亲已经把我勒得几近昏厥,情急之下才拿起一旁的熨斗…… 说到这,芸芸全身抖得如狂风中的碎屑。 「姊姊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知道爸会崩溃到这样做!」好好的一张小脸哭得胀红,我心疼到快碎了,只能敞开手臂紧紧搂着她。 警察看了也于心不忍,赶紧安慰道:「陈女士的陈尸现场没有留下任何关键证据,幸好赵先生神智大受影响,失控攻击了姊姊,才让你们母亲的冤情得以见光。姊姊听见的证词刚好佐证你的目击,再加上攻击女儿的罪状,你父亲必定重刑!」 警方的话确实起了作用,只见妹哭着点点头,缩在我怀里流泪,娇弱的模样让我更是痛心。 笔录一路做到了清晨,我身心饱受折磨、妹看起来状况更糟。这时,諮商师来了,他们先把芸芸带到了另一个房间进行辅导,毕竟她不但未成年,还看见了太多不该见的事情,完全是整起案件中受创最深的人。 我点点头表示自己没问题,坚持留下来,继续配合检方的调查。 这时,一个警官过来通报,父亲醒了,目前已经承认了所有犯行,但他的证词与我有所出入——他说床底压根不可能放有母亲的手机,那支手机在案发当天被他遗留在现场,事后怎么都找不到。 他没注意妈最后在对话视窗里打了什么,所以这几天都耿耿于怀,深怕事跡败露。没想到昨晚进房,赫然瞧见我把手机拿在手上,便以为是我当天目睹了一切……他想着近来这些可恨的恶作剧、想着我是否躲在暗处笑话他、想着自己即将入狱的悲惨,一时心碎且恐惧,这才起了杀意;爸更强调勒我的那条电线本不该出现在那里、他真的都收进工具箱了,一切都是情绪失控,皆非预谋犯罪。 「我听他在放屁!」对男人所有信任已然崩解,我流着泪愤怒地咆哮。「手机就在他那里!如果不是看那个手机,他怎么知道妈外遇!而且妈走后,讯息每一天都有已读,不是他是谁!?」 我目眦欲裂地捶打桌面,警官赶紧上前安抚情绪。 就在我忿忿啜泣时,一个年轻的男人被带入警局,他惶惑地四处张望,我只消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分。男人长得比line的头贴更年轻,简直就是个「男孩」,目测年龄大概落在高中到大学之间,说也奇怪,本人看起来竟意外的眼熟…… 等等,有什么事情很不对劲。 我吓得停止哭泣,猛然惊觉,他竟穿着妹妹学校的制服! 「是的,我跟陈雅静小姐在交往,赵品芸是我同社团的学妹,我是因为常去她家找她玩,才认识雅静姊的。」男孩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愣愣地做着笔录。「我不确定赵先生知道多少,但品芸应该知道,因为我们约会被她撞见过一次,雅静姊回家还跟她大吵一架。」 警官做着笔录,抬眼看了看男孩:「喔?所以赵品芸跟陈雅静有过衝突?」 这个疑问句,让年轻的他坐立不安了起来,赶忙解释道:「雅静姊没有细讲,但如果有发生什么事,一定都是她老公做的!」他的眼神沉痛了起来,「那个男人不但长年家暴雅静姊,最近因为品芸常常翘课,他还赏过她好几次耳光,甚至威胁总有一天要打死她!」 「这是谁告诉你的?」 「品芸,她有时晚上会哭着打给我,说又被打了。」 男孩的话,像根细细的针落在心底,轻轻戳刺着我的神经。 彷彿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是被我忽略的…… 突然,我想起男孩眼熟的原因。 我曾在画室中见过他的画像,一张又一张、倾诉思念般的画着。那个笔触略为生涩,绝对不是出自妈之手……一个可怕的揣测在心中缓缓成型,我倏地拿起了留在桌面上,妹的手机—— 颤颤按开,映入眼帘的桌布,正是眼前的男孩!! 爸爸当初是怎么得知外遇的? 妈手机是谁被捡走的? 桌上电线又是谁放在那的…… 「姊。」妹的声音赫然自身侧响起。 我僵硬地回首,只她面无表情立在咫尺。语气仍带着软嫩哭音,然而扫视着我的眼底,却没有任何情绪。 「你在看什么?」她凝视着我掌中的手机,轻轻问着。 瞪着那与爸相仿的神情,一股恶寒瞬时蔓延背脊。 ……妈妈的死去,究竟是谁布的局? 我们每个人『看见』的,究竟是事实,还是被精心编排的一齣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