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却的皮耶西蒙梦影》 虚空(1) 四神兽 「你听过物理四大神兽吗?」女孩站在顶楼边缘,穿着的白色实验袍如翅膀依样翩翩飞扬,强风耳边呼啸,她却丝毫不畏惧18层楼高的高度。看向身后的男人和他的同伙们,缓缓道着,「芝诺的乌龟、拉普拉斯的恶魔、马克斯威的妖怪、薛丁格的猫。」 一边轻松说着,她如猫咪一般,沿着边缘而行,假装平衡的张开双臂,「随着时间与科学的演进,微积分告诉我们芝诺的乌龟已经可以抵达终点。」说着,她停了下来,转向几人,逆着光,恍若天神降临。 「拉普拉斯的恶魔被量子不确定论证实不存在,马克斯威的妖怪被热力学第二定理证实违反现实。」她走向他们,「唯独薛丁格的猫,仍然躲在盒子里,生死叠加的状态。」 「你是想要跟我们说,整件事都是薛丁格的猫吗?」长发男人有点不耐烦的说,现代人常以此名词作为『不确定』或是『不可观察』的代名词。 女孩笑了笑,「只有芝诺的乌龟是用直接实证,恶魔与妖怪都是利用了反证,如果现在恶魔和妖怪都否定了反证的理论,他们是否就是不确定的生死叠加状态?马克斯威的妖怪现在不就是以另一种姿态重生了吗?」 「这的确听起来就是反证的缺陷,但是反证法是近代以来大眾都能接受的证明方法。」 「那是人类用现在有限的知识去得到的结论,四大神兽除非是能够完全说服他们的正面实证,否则他们就是上帝的视角,依然存活。」女孩有点自我困惑了几秒,「嗯,虽然有点偏题了,但至今没有人成功用反证否定上帝的存在吧?四神兽也是同样的道理,在没有完全的用直接实证,我们都是凌驾人类定理的神。」 「我们?」男人抓到了关键的词汇。 女孩笑了笑,「是的,我们。」长发之下的白袍,露出了绣着的名字: 林芝诺zenolin 男人讶异的眼神,世界的螺丝似乎松动了。 曾经死去的神兽,再次復活并降临在这世间…… 少女(1) 孟尹 孟尹的日记是她一口一口的鲜血呕成的。每一个繁琐的文字,都混着她的血;每一页泛黄的纸,都渗着她的泪水。 她的房间,很大,却怎么也无法装下她所有的宝贝。上百个悬掛的捕梦网,大小迥异,羽毛色彩繽纷,来自海底的贝壳皆不重样,每个都带着不同的光泽。 这都是她在夜深人静时,做出的祈祷,来自绝望的祈祷。 好几面的镜子,落地镜放在房间各处,小镜子则在各个角落,它们不让空间有一点的死角,站在任何一个地方,就可以轻松而完美的把房间掌控在眼中。 门上、窗櫺、壁橱,都有风铃,海贝风铃、琉璃风铃以及古铜风铃,清脆的贝壳让她知道有人进来;空灵的琉璃让她知道风的到来;神秘的古铜让她竖起寒毛,因为——有危险躲在里面——她可能必须还得在壁橱中装面镜子。 捕梦网是她的信仰和依靠,镜子和风铃是她的危疑不安。她想要掌控一切,因为她的不安,她不能忍受把一丝一毫屏除眼睛与耳朵之外。 这个房间,是她的圣地,充斥着血和伤疤的地方,一点一滴、慢慢累积而成的。她寧可将所有不快乐与悲伤隐藏在这个房间,因为她知道这些就像潘朵拉的盒子,放出去后就再也收不回来的。 要开心,要乐观,要笑,这是孟尹对自己下的枷锁。不准哭,不准生气,不准难过,不准做错事,这是燕尹被下的完美诅咒。 儘管每一天都很想哭,儘管每一天都身处地狱,她也不会逃避,已经被规定好的事情不可以违背,不可以忤逆,她只要照着所有订下的事情走,不用多想,不用奢求,她会很幸福…… 身处吵杂的环境,她仍可以沉浸在画画中。她被眾人认为有着与生俱来的高超天赋,应该要好好的沉浸在其中并產生贡献,两岁提笔,三岁还未学会说话却会临摩,四岁能画出惊动老师们的素描画……至今却有点止步不前。 从前的艺术学院教授称讚,在她身上看到了文艺復兴的灵魂,儘管只是临摩,技巧已经高出了同龄人许多,甚至可以与学院的学生并列。 然而,她依旧被困在这里。 孟尹是个唯美主义的人,她只在乎艺术的美,旁人如何看待她都无所谓,只要她把美展现出来,她就能是最好的艺术家。 无关乎灵魂,无关乎道德,她可以直视裸身模特三小时,只为画出最美的画。 「嘿!」慍怒的红染了女孩的俏顏,将那洗涤顏料的水狠狠的打翻在即将完成的画,混和所有顏色的污水,如黑曼巴蛇蜿蜒漫过原本色彩斑斕的画作,一下子每一个顏色都沾染了一丝黑。 一下子身边聚集了很多人,有人跑去拿抹布,有人去后面拿来了拖把和水桶,唯独肇事的女孩仍脸色阴沉,瞪着不为所动的孟尹,「装什么装?我不是有传纸条给你中午来顶楼吗?竟然敢无视我放我鸽子!?」女孩手一刷的,她的画和色盘重重的摔到地上,色盘上的顏料无情的倒在被刷黑的画纸上。 气氛凝结,空气像是进入了绝对零度,一切都变成了静止与虚无。 孟尹终于抬起头,看向女孩。是比她大两届的学姊,是学校的校花,心高气傲,在眾多美女夯姊中脱颖而出。 「我很抱歉。」孟尹沉默良久后,低声下气地道歉,弯身拾起安静躺在地板上的貂毛笔,将横躺的脏水桶扶正。 对方却愤而踹了一脚桌子,并将画笔们一把拨到地上。而踹的那一下,狠狠的正中孟尹的上腹,当她因为痛苦而反射的护身之时,校花大闹,「道个歉就可以了事了还需要警察吗?你现在给我过来!」 眾人悄声云云,却没有人敢在这时候参一脚。儘管校花来闹事有错在先,但没有人敢在这时候当出头鸟。 尤其是帮助孟尹这个奇怪女孩的出头鸟。 孟尹深吸口气,安静地站起来跟着校花离开教室。眾人你看我我看你,没有知道该不该收拾这残局,眾人沉默了30秒,一个长发男生才挺身而出,将那被毁的画和调色盘拾起,往外走将那张画摊开放在窗边的柜子上晾乾,一个人默默的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局收拾。 少女(2) 校花 夏季傍晚时分的顶楼少了点中午的炎热,温热的风袭来,伴随着一巴掌下的疼痛,热气更加剧烈。 孟尹没有掉一滴眼泪,也没有表现得楚楚可怜,她是个没有太多表情的精緻娃娃,就算是一言不合被赏了一记耳光,她也无动于衷。 「方玥昀学姊消气了吗?」孟尹感觉和校花乾瞪眼太久了,一手忍痛摀着那被打红的脸。 此时对方又搧了另一边,同样也是快狠准,打的孟尹耳畔呜鸣。「我有叫你说话了吗?」方玥昀喘气,一切的厌恶就像打在棉花上。 「我很抱歉。」孟尹摀着另一边,小脸上印着通红的巴掌印,她依然没有任何的眼泪或是哀怨,同时也没有任何的歉意。 她是空洞的,文艺復兴的灵魂。这才是完整的评价。 「你跩什么跩!不过就是齐晏喜欢你,不过就是青梅竹马而已!」方玥昀大力的推了一把,将她推倒在地。居高临下的视角是她所习惯的,「我警告你,少缠着他,如果我再从他口中听到有关你的任何一字一句,我会再给你难堪!」 孟尹看着她,由下而上的角度,阴影之下她就是被待宰的羔羊。「我知道了。」她仅仅留下这句话,便起身离开。 方玥昀看着那缓缓闔上的铁门,气不打一处来,踹了旁边的磁砖好几下。她是眾星拱月的月亮,想要什么都手到擒来,唯独校草齐晏,明明与她这位校花齐名,但他却更像遥不可及的太阳。 太阳就应该与月亮在一起。不论哪个方面,都比她耀眼……太阳却始终不顾及同样美丽的月亮,眼里都是不起眼的小影子。 孟尹没有直接回到教室,而是来到边间无人的厕所,这间女厕会放交响乐,传闻是安抚在厕所自杀的学姊。 悠扬的提琴,空灵的管鐘,沉稳的大提琴……交织柔和安抚人心的乐章。只要她受了伤,想要躲起来的时候,她会在这里。因为这里没有人会来,她能够背对人群,在闹鬼的地方偷偷哭泣,宣洩情绪。 要开心,要乐观,要笑……不准哭,不准生气,不准难过,不准做错事…… 她顺从了全部的安排,就能得到幸福。不要抓住任何东西,不要执着太多东西,不要太过耀眼,不要…… 她会很幸福。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被打红的双颊,爱美如她,无比愤怒,无比憎恨…… 齐晏……齐晏……他是她的,一直都会是她孟尹的,不论谁来抢谁来讨要,都是她的对吧? 是吧……? 孟尹无法肯定,唯一的方法只有那些人全部消失…… 不行!这是多么可怕的想法啊!这不是她,从前不是,现在不是,未来也不是。 要开心,要乐观,要笑……不准哭,不准生气,不准难过,不准做错事……她对着镜中再次这么告诫自己。 转头离开,镜子的她却没有。 她勾起嫣红的唇角,无声说:「我帮你。」 少女(3) 夏洛克 隔天孟尹被学务主任叫去,校长、各级主任、教官,集合在一大办公室。一对夫妻痛哭,泣不成声,看到孟尹表情带着狰狞又是责怪。 她直觉,出事了? 教官要她坐下,并说道:「昨天晚上大你两届的学姊方玥昀,在家发疯自残,现在人还躺在加护病房里。」 孟尹感到一阵恶寒,「那她……还好吗?」 「还活着,只是脸在她自残时刮坏了。」教官小声地说,「学校的人都知道她是校花,从她校内选美比赛开始就知道她多爱她那张脸。」 孟尹默不作声,人还活着啊……此时她应该要庆幸。 「昨天放学前她独自去班上找你,闹的整层楼都知道。后来你们还去了顶楼,你们这其间说了什么?」学务主任单刀直入问。 「就是些小情小爱的话而已,但我真心祝福她。」孟尹轻描淡写带过,不希望将齐晏捲进来。「只是学姊似乎不是很满意,起了点口角。」说着,她默默地摸了摸昨天被打红至今还未消的脸颊,眾人心知肚明。 「你说谎,我们家小玥一直都很乖,怎么可能是蛮横的太妹!?你血口喷人!」方玥昀的妈妈哭红了眼,对着孟尹咆啸指控。 校长要她稍安勿躁,都是小孩子之间的事情,不用太计较。 孟尹没有丝毫被冤枉的无辜,安静的坐着看大人的失控。 学校调来了监视画面,他们在顶楼的画面也都清楚的记录下来。显然方玥昀是出手的那一方,一上楼就二话不说打人,孟尹所言不假,真相却惹得方玥昀的父母又羞又气。 她没有任何的教唆嫌疑,被放行回了教室。自从昨天被学姊一闹,大家不敢问也不敢靠近,像没事的人一样,各自忙碌。 唯独那位长发的男同学,将晾乾的画还给了孟尹。她表情略带诧异,单单说了句谢谢。 他却逕自在她前面的位置坐下,并面向她,盯着孟尹良久道:「你没有错吧。」 孟尹愣了愣,不明所以的看向他。他指着她还未消肿的双颊,又道:「你这是被对方盯上,被打又被骂,然后现在出事了也被冤枉。根本就是完全最无辜的人。」 不知为何,此时有个人愿意相信她,令她很感动,又想哭…… 他大大的叹了口气,「不要都不说话,乖乖被压着打,有嘴巴会说话就好好为自己辩解吧。不是每个人都能看出真相的。」 「你怎么知道……」孟尹顿了顿,抿了下唇,「我是无辜的。」 「因为,我是个侦探啊!」他随意的一撩刘海的长发,中二的表情与姿态,「我是能够看清一切,区分真实与善恶的夏洛克嘛。」 孟尹此时彷彿心里被炸开了烟花,但并非从天而降,而是原本埋在灵魂深处的地雷被点燃引爆。 能够区分……真实与善恶的神探──夏洛克。 她知道这并非是他的真名,然而此时她倒是很希望此人真的能成为知晓一切的神探。 他是否有那个能力,将那可怕的梦魘从她的夜里拖出来…… 将影子摊在阳光下。 少女(4)梦魘 「噹啷……噹啷……」 孟尹无预警的睁开眼睛,佈满红血丝带眼球带着无比的恐惧。 恍如傀儡般,起身打开细微的灯光,来到落地镜前,镜中的人穿着与自己一样的衣服,留着与自己一样的发型,有着与自己一样的脸孔……却带着不一样的微笑。 镜子中的孟尹温柔的眼神,一言不发,勾起如血般的唇,抬手抚摸自己的脸。孟尹惊慌的不敢动作,却觉得有一隻手碰触自己的脸颊,就如镜中的自己那动作。 「还疼吗?」『她』对着孟尹怜惜的说着,「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了,只要挡了你的幸福,我会为你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不…… 「你不开心吗?我替你满足了你的愿望啊!」『她』听到了孟尹的心声一般,接受了否定,有些受伤。 不……我不需要你……我不要这样的…… 『她』只是淡然一笑,将脸颊埋的更深,轻轻地亲吻手碗,「你需要的,不要想着摆脱我,不如想想如何摆脱你现在的处境……我,会永远站在你这边……」 为什么? 「因为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孟尹猛然睁开眼,心跳飞快逼的她必须清醒。 那是来自上古的声音,捉摸不定,轻柔悠扬又带着嘶哑般的恐惧。 她发誓,她听到了古铜铃响起,然后梦魘就来了……那藏在衣柜里的危险! 她焦虑的打开衣柜的门,里头的衣服仍然整整齐齐的叠在一起。 没有,什么都没有,但是梦魘真的回来了! 是『她』在夜里让方玥昀疯狂,让一个自负又美丽的女孩发狂的残害自己的脸蛋…… 『她』吓的方玥昀必须拿起美工刀防卫,而『她』用尖锐的指尖抓破了那张美丽的脸蛋,并用她手上的刀片狠狠的刺向大腿与手碗…… 一帧帧喷血的画面浮现在她脑海里,她不清楚这是真实抑或是想像,但孟尹恍若能看到当时的情况…… 就像,真的是她做的一样……就连手指似乎都有血肉的味道…… 公主(1)公主 「从前有一个公主,她来自世界上最富有的家族,住在世界上最华贵的城堡里。」母亲念着童话故事,小女孩在她的腿上舒服趴着,听的痴迷。母亲好看的手指握住女孩的小手,并道:「上帝赋予她一双神奇的双手,可以画出世界上最美的东西,也可以画出她最嚮往的世界。但是这样的双手必须受到规范。」 「规范?」小女孩疑惑。 「就是限制,上帝给予了她创造美的手,如果她用这双手创造出比天国还要美丽的地方,不就没有人想要去天国了吗?」母亲耐心的回答她,温柔抚慰她的小手,「所以啊,公主必须要拋弃她的慾望和念想,不可以自私,也不可以博爱。在人前她必须要开心,要乐观,要笑,这样大家才会喜欢她、尊敬她。」 「那为什么不能用她的双手让大家喜欢她?」小女孩又疑惑了。 「这样不就不公平了吗?」母亲捏了捏她的小手,「上帝赋予你这双手,并非是让人们喜欢你,必须要靠着自己让大家尊敬。」 女孩似懂非懂,此时已经对她小小的灵魂扣上枷锁。 「在人前,公主也不准哭,不准生气,不准难过,不准做错事……因为公主必须要是完美的,靠着自己变的完美。」 「妈妈,可是我做不到还能成为公主吗?」孟尹无助的问。 「当然,你跟着爸爸妈妈的规定走,被规定好的事情不可以违背,不可以忤逆,只要照着我们所有订下的规划,小尹不用多想,也不用奢求其他,就会跟童话一样很幸福……」轻柔的语调与母亲的温暖,就像是昨日。 对此,孟尹深信不疑,她可以幸福的像童话公主。 于是公主单纯沉迷于美与艺术,被关在美丽的殿堂之中,受人们追捧。 但是她是空洞的,是一具空虚的肉体,她没有自己的灵魂,只有美是她的信仰,艺术是她的生活,而文艺復兴是寄宿在她体内的灵魂。 靠着那双手,将文艺復兴再度降临现代。 然而,不是所有的公主都能一蹴而成的,并非每个人都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孟尹小学时,是班上里长得最可爱,但个性也最古怪的女孩。她的学习很好,常常拿第一名,她没有特别的活泼,或是大方,甚至常常只跟自己玩,自顾自地画素描。 那天,是年级大会考的日子。孟尹一如既往的平常心考试,然而考到一半时,监考的男老师巡逻一阵子之后,愤而衝到她的位置,抓起她的手,当着全年级的面喝斥她:「四年七班的孟尹,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作弊!」 孟尹小小年纪被吓得立即哭出来,委屈的大叫,「老师我没有!」 老师大力拍桌,这一拍吓的全年级的人都往这里看,也同时把孟尹粉红芭比笔袋里,折成方形的小纸条拍出来。 带着纸条,并且藏在笔袋里……显然就是作弊的小抄。 孟尹不断否认,她不知道里面为什么有这些,也保证没有作弊。哭哭啼啼的泪水像是一串珍珠,将她最宝贵的宝藏一次流失。 那个宝藏,名为信任。 男老师不听任何解释,把她拖到外面去。孟尹红着眼眶,在外面哽咽哭泣,旁边有来关切询问的老师,却没人来安慰她。 直到铃声响,大家考完一哄而散,孟尹只能等哥哥来接她……而回到家等她的,是沉默与忧虑。 「小尹,为什么要哭呢?如果你不哭,你就可以解释,就是老师冤枉你。」母亲如此温柔的轻声责骂。 没有想像中的打骂,也没有歇斯底里。 「记得,公主在人前不准哭,不准生气,不准难过,不准做错事……只要保持冷静与清醒,就能解决问题。」母亲在此时依旧谆谆教诲。「哭不能解决问题。」 于是,孟尹不再哭泣,不再愤怒,不再难过,不再有任何的恶意,因为她是公主,就算有这些情绪,也不应该是她自己的…… 于是,她用最后的私心创造了一个容器,将她的泪水、愤怒、难过、所有的恶意……将这些装到了容器里,只保留了最后一点私心。并且创造了一个守门人,为她看管这个容器,并且为她斩除任何会使容器开口的事物。 这样,孟尹就是一个『完美』的公主。 在孟尹看不见的地方,她被赶出去后,有一个头发有点长的小男孩,看着孟尹的『残局』,考卷虽然被揉皱,但她只用了一半的时间几乎快完成试卷,然后是那一个个的『小抄』,他不怕死的当场拆开来看,里面尽是咒骂的词汇,每一张都是不同人写的。 「主任,我是六班的班长,我想老师诬赖她了。」 具有领袖风范的孩子,能够明辨是非与真相,将万物摆在适当的位置。只要他愿意,万物都能为他而行走。 少女(5) 一个人 不敢再闭上眼睛的凌晨,日出的光是温暖的,城市的日出带着点黄,风里还有露水的味道。已经有一部份的人依着太阳而起,也有人看着太阳升起。 孟尹在只记录人名与时间的一页,将方玥昀的名字写下。她总是会将这些发生在身边的不幸纪录下来,儘管不是她所为,每一次都希望这些不幸不是真的,恨不得眾人遗忘。 因为她也不想,变成人们眼里的不幸。 然而,她的记忆力不太好,任何事常常过了一段时日就会被忘记,如果没有纪录下来,她可能就会忘却那份愧疚,这一页就像是悔过书一样,每次翻开都提醒自己,曾经有人在她身边发生不幸。 儘管如此,记忆仍会忘却,不幸一直都在,梦魘也是。 孟尹靠近窗边,躺在微凉的木头地板上,愣愣地对着天花板发呆。手向上一伸,遮住了洒进来的阳光,也将她半张脸陷入阴影之中。 一直都是梦中吧?梦魘信誓旦旦的无法摆脱……是为什么? 孟尹想不起来梦中的内容,一醒来的当下会感到恐惧,会清楚记得,但只要想要纪录时就会变得模糊,然后完全遗忘。 这种无力感,她无法克服。所以只能选择看着日出,将自己拖在阳光下,夜晚惧怕阳光,梦魘依着夜晚而出,那只要一直在阳光之下,她就能短暂的远离梦魘…… 要不要乾脆搬到永昼的两极呢? 孟尹对自己想到的提议忍不住笑了。 两极地带生活可能不太方便,听不到她习惯的城市喧嚣,也没有温暖的接道,而且如果真的要去那种地方生活,那她也必须跟着某一个人…… 总有那么一个人,她唯一渴望、不能放手的私心。当她下楼时,每天总有那一个人等待她…… 人来人往的街道,没有任何一个人驻足。就算是社区大楼的中庭,也只有退休的老人家在喝早茶聊天。 也许是看到了日出,错觉人生充满了幸福与希望,将以前的习惯代到了今日。 「我以后不能陪着你上学了,记得要走路看路,过马路要看红绿灯还要看左右来车,知道吗?」齐晏昨天放学时告知她,一如既往就像大哥哥般。「毕业典礼前都不会进学校了,会去大学那边先做实习,之后还得出国。」 孟尹乖巧点头,这个『以后』是真的无限遥远的未来,她还要继续上学,他已经准备要离开这里去念大学了,虽然只隔两座城市,但已经无法像小时候陪着她上学了。 前天,是最后一天……她都差点忘了。 只要撑过这一个月就好,她可以自己好好的上学,平安的回家。 独自一个人……仍然要笑,要乐观,不可以犯错…… 「欸!」孟尹突然被向后拉住,书包带着人往后倒去,她反射性的拐了两步,稳住自己。 小路口窜出轰鸣的改装重机,从眼前快速掠过。如果继续往前走,她势必是会被撞飞的。 往后看那即时拉住自己的救命恩人,那头长发被绑成了马尾,孟尹以为是个上班族小姐,原来是『名侦探夏洛克』。 他手悬在半空中,许是没有料到对方能够反应回来,「走路要看路啊。都多大了。」 「谢谢,我会注意的。」孟尹微微一笑道谢。 「喔,那小心点,班上见。」他正想一走了之去路边摊买早餐,走过了这个经的小路口,停了下来,往后看那女孩仍停在原地,随意开口:「嘛,还是一路?你不买早餐吗?」 孟尹愣了愣,点头跟上。稳稳地离他一公尺的距离而行。 少女(6) 妙妙 没有人会特别注意前后相隔一公尺进学校的男女,尤其是孟尹算是个安静的女孩,鲜少会去找人搭话。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班级人少,没有併桌,每个人能使用的空间尚算宽敞,也让孟尹能在自己的安全范围里安生。 之所以特别坐在靠窗的位置,是因为以前每天都能看到齐晏在操场上经过,不论是上课路过,或是与同学打闹,她都能在这里看着他的身影。 偶尔,他也会看到她,朝着她挥挥手。 多么浪漫的情景啊,只是以后就不会再有了。 于是孟尹放弃眺望窗外,随意地勾勒草稿,妄图自己是要画着黑白的《睡莲》。像而不像,似是而非,用自己的眼神去想像那波光粼粼的天空与花瓣,用自己的印象,用笔触创造光影变化,画出来的必定是……杂乱无章。 孟尹一天下来就画这一张乱撇的画,果然是无法单单用铅笔就表现出莫内的色彩分割法和无边际的水池。 黑白的终究是黑白的,永远不会与彩色相似。 当初莫内在创作睡莲的时候,眼睛已经不太好了,但他的身体和心理都是清明的,艺术家不一定要用眼睛,更重要的是身体,睡莲每一幅的一笔一画,都丝毫不差的落在完美的点。世人或许不知道,但孟尹知道。 而且她也明白,自己笔下这杂乱的线条与传说仍差的远。想要突破文艺復兴的灵魂,要跨越到现代似乎还有段路要走。 「那个,孟尹同学?」一个戴着口罩的陌生女孩站在她桌边,她手里拿着一台小相机和纸笔,带着圆框眼镜,还有礼貌的职业微笑。「你好,我是高中论坛的小道消息记者,你可以叫我妙妙。」 孟尹立即提起戒心,转身面对她,并示意对方拉旁边的椅子坐下。「我不是很清楚高中论坛是什么,是要做怎样採访吗?」现在已经是晚自习时间,高一学生没有晚自习的习惯,班上的人也都走得差不多了。 「喔,是这样的,据我们所知,你和这次国际科展参赛选手之一齐晏是很好的关係,想问你对于他这次的竞赛和得到的名次有没有想法?」妙妙市侩的口吻,看来是不辱她记者的自称。 「没有特别的想法,我不是很清楚他在做怎样的研究。不论竞赛结果如何,我相信都是可以令人雀跃的。」孟尹思考了三秒才回答,四平八稳又没有破绽,将他们的关係说的不足以让人起疑。 妙妙简单的做了个笔记后,再问:「这样你们的关係其实不如外界传言?」 孟尹没料到她这么快就切入主题,不确定用意为何,她依然必须要是完美并且无懈可击。「我不是很清楚大家怎么传,我这个人满闭俗的。」 妙妙不再巴着这个问题继续问,再怎么问也只会是迂回的回应。她看到桌上的画,问:「这是你的画吗?介意让我拍,介绍一下给我当素材吗?」 「不是多好的东西,就不献丑了。」孟尹果断回绝,妙妙被碰了一鼻子灰。 「其实孟尹同学也是挺漂亮的,也很有气度,很沉稳。」妙妙突然恭维,「我想你可能不知道齐晏校草的称号是怎么来的。」 孟尹早有抓到她自我介绍的『小道消息记者』这个名词,来意并非良善。「说说看?」刚好她也有点心烦,听八卦也不错。 「我们这个论坛是本市所有高中职的联合论坛,每一年都会举办校花校草选拔,这选拔必须是有人提名,才能参加的。儘管大部分人是派出自己的眼线和朋友,但是要脱颖而出是需要很多的支持的。」妙妙用纸笔跟她解释了这个机制,说得天花乱坠,「总之,齐晏本人是零宣传,本人甚至常常拒绝论坛的正式採访,连续三年拔得了校草之名。」 孟尹听的头痛,这选拔应该是偶像或是政治人物出道前的前哨站,她可以看到这选拔的腥风血雨……然后那个人又不沾一片叶一枝草的穿身。 「孟尹同学是否有想过参加这个比赛呢?」妙妙像是诱惑的伊甸毒蛇,却又像是拋出了橄欖枝,「如果你愿意接受我们《小道消息》的独家採访,我们可以动用全部的人员和水军,将你拱上校花之位。」随后她又补了句:「这样就可以跟齐晏齐名,也不会发生像前几天发生的事。只要有了这个位置,谁能否定你在齐晏旁边呢?」 少女(7) 目的 成为校花? 孟尹完全没有兴趣,也没有渴望这种虚幻的位置。但是她最后的那句话,却让她一瞬间动摇…… 「齐名?为什么?」孟尹谨慎思考后,只能问出这句。 「啊,你可能不知道。应该是方玥昀找你的那天晚上,她在论坛的个版留下了这段话。」妙妙拿出手机,找到事先截图好的图片。 『自古太阳就应该与月亮在一起。然而太阳却始终不顾及同样美丽的月亮,眼里都是不起眼的小影子。』 然后附上方玥昀哭成泪人的照片,引来了上千个讚,底下也有许多的留言安慰。 大家都在安慰她,儘管她只是得不到的加害者,大家都安慰着她…… 孟尹心理泛起一丝异样,但很快的被她压下。 妙妙又补充道:「我想方玥昀是因为想要与校草齐晏在一起,却求而不得。我们将隔天的事和这则贴文结合思考,我想到你应该知道些什么才对……」 孟尹已经快要分不清楚这个记者来的目的了,究竟是想询问她和齐晏的关係,抑或是那天事情的真相…… 「我给学校的供词就是全部了。」孟尹想了想,又道:「方玥昀也只是想要我离齐晏远一点,只是我太投入画画,不小心放了她鸽子,所以她冲昏头而已。」 「但是她当天晚上却自残了。」妙妙接着说,「大家都在传是你对着她下战帖,让她產生了无比的压力,所以自残。」 「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也没有那张厉害的嘴。」孟尹叹气,表现的很无奈,「方玥昀学姊是校花,大家都知道她非常的有自信,怎么可能因为我这个无名小卒的三言两语就自残了呢?」 妙妙观察着她,一秒都不放过。圆碌碌的双眼像是要穿透她,只看出了热爱画画的女孩,心如止水如明镜。 难以攻陷,可是并非毫无弱点。只需要一个支点…… 妙妙放下了这条支线,「这样说也没错呢,看来大家都把你妖魔化了。」 这句话却让孟尹整个人僵住,脊椎好似有隻蜈蚣缓慢爬过。妙妙看她脸色不太好,赶紧安慰道:「不用想太多,就是大家不认识你,找个慰藉。」 「没事,你今天的目的达到了吗?」孟尹想要结束这段对谈,她害怕听到更多流言蜚语。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目的,就是有很多的问题想要採访你。」妙妙惊觉她在下逐客令了,假装翻着她的小抄,将多馀的採访问题一句一句划掉,翻到底的时候深吸口气,问:「其实这是今天中午收到的消息,中午时间大家有空刷论坛,所以贴文疯狂的爆开来……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很短又非出于良善,我感觉你是不喜欢腥羶色内容的人……但是,这是我的工作,我很抱歉。」 妙妙将手机呈给她,是论坛的贴文。 孟尹只看了三秒内容,就忍不住反胃,夺门而出,弯腰对着洗手台乾呕。镜中的她无比苍白,眼前不再清晰…… 少女(8) 贴文 孟尹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家的,但她如脱离水的死鱼躺在床上,用手机滑着论坛,每一则回应贴文、类似讨论贴文,每一则留言……还有那些照片,她都像是自我凌迟一般毫不放过。 …… 【爆〔问卦〕第一中校草齐晏有女朋友了!?】 乳题啦!鲁妹我是一中齐晏的迷妹小粉丝 今天去大学跑营队,看到一中校草跟一个妹子一起从实验室里出来,两人有说有笑的出来 于是鲁妹我鼓起勇气想要假装迷路去找校草搭个话 结果!!! 他们俩个就搂在一起 然后!!!! 他们就kiss了啦!!!还喇机啦!!!忘我了啦!!! (照片连结) 鲁妹我当下挪到视线死角确认静音赶紧为各位速速拍下当时的震惊画面有图有真相不是造谣qq我也希望这部是真的 鲁妹我边哭边跑找个安静的厕所发文qq 传说第一中禁慾系校草这是脱鲁了吗?qq我高中男神qq 嘘:『不要!!!这是假消息!!!原po国库+300w』 嘘:『莫惊慌是我啦qaq』 推:『补血祝福男神他也是高中生而已』 推:『近水楼台qq哪间实验室我要进』 推:『难怪校花赢不了原来明草早有主』 嘘:『拒当偷拍狗仔还校草隐私』 箭头:『喔是喔』 …… 原文留言就有上千则,有崩溃有讽刺,但孟尹只想看着那张远远偷拍放大的照片…… 照片中高挑的男人的确是齐晏,而女生非常的娇小,留着一头俏丽短发,齐晏必须弯腰才能与她相吻……看来是已经交往多时,才会走到这步。 孟尹只不过是幌子,眾人和方玥昀都被唬骗了。她埃了所有压力和耳光,就是为了不把齐晏供出来,然而她的确只是一个影子…… 她仔细看着照片里的女孩,与她有点相似又有点不像……她无法安慰自己齐晏只是找了自己的替身,她也无法接受这张接吻图的事实…… 她要去找他! 夜深人静,人心都会变得脆弱。她被眼泪蒙蔽了眼,蒙蔽了心,因为她当初独留下的那一份私心,使容器溢出了。 那一份自心,名为:齐晏。 …… 一则深夜的回文: 【xxre:〔问卦〕第一中校草齐晏有女朋友了!?】 原po的照片和内容看起来都是真的,但我比较想要分析他们在一起多久了? 普通情侣从认识到交往再到接吻,通常需要3个月左右以上 据我所知齐晏一直不缺乏追求者,大家都盯着他的恋爱关係,甚至有同学因为和齐晏走得近而被追求者威胁(连结) 从他被冠上校草三年至今,恋情都藏的好好的,除非这个男人自制力太强,或是根本早就进入稳定关係 然而在今天他远离了熟悉的校园,突然被拍到恋情走漏 要么是这个女生不是本市的人,本市的高中生当然无法轻易挖到;要么是他们觉得远离本来的城市就安全了 我觉得是前者。如果齐晏真的是个聪明人,真的如传言十分低调,那他就算是在外地也不会在公眾场域放闪,后者也不会成立 那唯独远距离才有可能,而且他低调的假设不成立,由于距离的关係他就可以藏着恋情多时,而且平常搬出挡箭牌就可以让正宫不会被八卦发现。 就我的角度来看,齐晏其实就是个渣男,而且是多情让人造成误会的渣男。 嘘:『嫉妒校草还骂人渣男下去』 嘘:『逻辑不通顺文笔待加强』 嘘:『你才渣男你全家都渣男!!!!』 嘘:『当校草的挡箭牌我很荣幸』 推:『用智商掌握剧本的男人4你?』 嘘:『某楼小心一点粉丝团即将抵达』 推:『a一下这个id会发现不可思议人类』 (本文已被版主删除) 少女(9) 调查 孟尹不知道齐晏去的大学是哪一所,更别提是要往东西南北哪个方向走。 她不知道该向谁打听消息,也没有齐晏的直接联络方式,他的父母都在外地,没有兄弟姊妹,不认识他的朋友…… 对他的一切一无所知。 孟尹一直想抓住,而且很有把握最后一定能够得到,这并非一厢情愿,私心并非没有底气。如果想要齐晏──她唾手可得。 但是她不想这么做,她告诫自己要以自己的能力和他在一起。就如母亲说的,她必须要以自身服人,完美的公主是不可以娇蛮任性的。 可是她有预感,自己必须要尽快去找他……如果放宽心任由这件事不管,如果无视了私心,她深怕自己将会永远失去他…… 该如何找到他呢?挖论坛?她不想再看到那些噁心的东西。 请哥哥或请管家找人去查?她不想用这样有点卑鄙的手段。 但有一个人,可以将一切嫌疑摘的乾净。她抬眼看像远处斜前方的人,每次换位置他都坐在门口,因为是班长要收一些东西,又或者是每次放学要跑第一,那个马尾的身影抬眼即见。 但是该如何顺其自然的找他呢?又该以什么名义,不被起疑的获得想要的资讯呢? 孟尹焦虑的用笔啄着桌子,都快要啄出一个洞了。她现在脑中只有吶喊的画面,那尖声的扭曲,以及鲜红色代表末日的火山背景。 「嘿,大家都走了。」有人敲了敲她的桌子,孟尹被拉回现实,原来已经放学了。一整天浑浑噩噩,时间就这么飞走,只剩下明天可以调查了。 抬头一看,不就是那马尾辫的神探吗? 「谢谢你,大家都走了?」孟尹将那幅涂鸦版的《吶喊》放进资料夹中,里面都是她在学校随意的素描或涂鸦,有些画凌乱不堪,有些是精緻复杂,但她都放在里面,就代表她都不在意。 「恩,你也很厉害,想什么这么投入。」夏洛克把自己的东西收好,放了一叠叠课本要带回去,「明天是校庆补假,回来要期中了。」 「明天放假啊……」孟尹一本课本也没想带,一如既往只将作业放进书包。 「不回家看书哦?週末我要锁门,教室不能进来。」夏洛克边说边检查窗户已经上锁,将后门关好后,站到前门等她出来。 孟尹看着夕阳馀暉照在操场上练习的学生,她在暗中看着他们挥洒汗水,旁边还有一些加油的同学,他们都……很快乐。 「喔,他们大队接力明天要去比赛的吧。」夏洛克走向窗边说,「我们班连复赛都没进呢。」 两人陷入漫长的沉默,听着楼下一声声的『加油』,来到最后一棒时,外围的假由团更加激动,看着那最后一棒的跑者如风一样越过终点线,大家都一起欢呼。 「友谊赛而已,他们好激动。」孟尹打破沉默,脱口而出后她却后悔了。这不应该是她说出的话。 「因为明天要比赛了吧,提振士气。」夏洛克说着,将这扇窗户拉下并锁上,「好了,该回家了啦。」 孟尹背起书包,离开教室。夏洛克跟在他后面,但她最后仍无法问出口。 她和齐晏是什么关係?她和夏洛克又是什么关係?她甚至不记得他的名字。 快要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她驻足回头,他也跟着停下,没头没尾的说出:「110bstee912」 孟尹愣住,他却逕自走过她,「下礼拜见。」他留下的背影看起来是十分帅气,那头扎起来的马尾,若不是他的男生制服,可能会误以为是女生。 110bstee912…… 少女(10) 大学 她找到了齐晏的所在的位置,当晚就订了来回车票,隔天一大早就出发。 穿上白色v领荷叶袖上衣,配上淡粉色a字中长裙和奶白色高筒靴,长发披散,略带成熟感,手提的帆布包让她整个人带了点随兴。 110是学校的ip代码,bste是生化科学工程,至于e912她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只要到了那间学校,就可以找到她了。 当她抵达目的地,她便接到了家里的电话。 「小尹,我听说了,这件事哥来帮你解决,不要衝动。」孟子青担忧的语气透过电话依然不减。他是孟尹的亲哥哥,儘管年纪差了有点多,但对于妹妹的照顾与关心,显尽身为兄长的风范。 「我就是不希望你们帮我解决,妈妈从小就教我要靠自己得到人心,虽然我和齐晏开头不对,但至少我想要靠我自己维系。」孟尹态度坚定, 「齐晏我们不要也罢,不可以为了一时的衝动和私慾……」 「哥。」孟尹打断他的话,「这是我的未婚夫,虽然距离结婚的年龄还有点早,但我们从小都在一起,我来这边只是想要看看他好不好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不过是小时候爸妈他们的老约定,现在谁还会遵守?」孟子青语气加重,「小尹听话,我们会帮你安排更好的。」 「可是哥哥,我想努力一次……我会把你们安排好的事情,好好守住。」孟尹很少这样坚持,从小把东西从她眼前抽走,她也不会违抗;把早早计画好的行程抽换掉,她也不会哭闹。孟尹就是这样的孩子,她没有追求,没有坚持,依照着规定和安排而活。 「齐晏不应该是手到擒来的人事物,任何东西你们都能让我轻松得到,唯独齐晏……这个人,不应该要是这样。」 她留下的这句话,令远在他国的孟子青感受到无比的压力,却又很欣慰。小女孩终究是成长了,想要学习飞了,然而学习飞的雏鸟,不应该独自一人飞行。 孟子青无比苦恼。 孟尹搭计程车来到这所大学,下车后徒步从大门口走进去。她已经查好了生化学院的位置,大学依丘陵而建,校园内有低有高的地形,让行走上变的有些困难。 照着导航地图走,还未走到一半便遇到了中午午休的大学生们,不远处就是学生餐厅,他们鱼贯而入,又有另一批人出来。 孟尹想着中午也该来吃午餐,趁机直接体验大学生的午餐也不错。她跟着人流进去,里面像是百货美食街有一间间店铺,中间有很多位置,中午时间坐满了人。 她保持沉稳,将自己偽装成一般的校内学生,并持续移动。她需要在这里短短几秒学习这里的进行模式。她选了一间少人的粥店,「吻仔鱼瘦肉粥,不加瘦肉不加葱不加薑,吻仔鱼多一点。」 她拿出现金要支付,身后有人一拍她的肩。孟尹脑中警铃大响,跳了一下猛然回头。 何必苦苦寻觅?千算万算,那人自然会主动上门找来。 孟尹被带到齐晏研究生休息室,教室是e912。在里头研究生看到她纷纷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她,令她坐立难安。 「孟尹?」 听到有人叫她,孟尹以为是齐晏回来了,她抬头,没想竟是故人。 少女(11) 孟子明 这间实验室有在带高中科展团队,齐晏等人就是在此处做研究,准备后续国外的科展竞赛。 这是齐晏对她说的。孟尹不疑有他。 她坐在齐晏的位置上,安静地将粥吃完。齐晏还需要继续忙,要她在他独立的位置上等她忙完。 等着无聊,那位故人便迫不及待的想与她叙旧。 「我记得你不是在念高中吗?这时候不是应该要上课吗?」孟子明拉了张椅子,看来是要和她聊上一阵子。 「嗯,今天学校放假,想说来这边看看。」孟尹和他说话很小心,字字斟酌,「你是在这里念大学?」 「虽然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好歹也是看着你出生长大,我在这里四年了,你连这都不知道。太难过了。」孟子明表现的很受伤,可还是必须表现的绅士。 「我倒是想问你,你都几年不回来了?我怎么可能知道。」孟尹反感他强调『同父异母』,将他的热情泼上一桶冷水。 「哎呀,真是无情,竟然也不好好查查。」孟子明楚楚可怜,「我们不愧是孟家的人。」 孟尹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你要跟我介绍你们实验室,这样的开头不对。」她将烟硝味默默的收拾,一些家事她不希望带到这里来。 孟子明晦涩不明的笑容和那身不见底的瞳孔,都藏着恶意。「啊对,我应该要向我的好妹妹介绍一下,我们这生科院最高级的,经费最多的实验室。」 撇出一开始自我贬低的部分,孟子明介绍实验室与实验方向时说的一丝不落,鉅细靡遗。这间实验室研究方向是有关癌症新型治疗方法以及病毒基因改造与疫苗研究,除了有细胞房和无尘室,还有sem等贵仪。整层楼都是这位教授的地盘,当然还有来借贵仪的外人。 「怎么样?小尹有兴趣了吗?我们教授可是超级大腿,领着国家高级计画补助的实验室喔,现在没有科展专题生,我可以帮你教授谈,让你进来做科展。我也可以带你飞喔。」孟子明说的津津乐道,他假冒开朗的模样,让人不知他在暗自盘算什么。 孟尹沉默良久,「完全没有。而且我上大学你也该硕班毕业了,你想当孟家第一位延毕生?」 「为了你,我签博。」孟子明深情并且诚恳的表情,让她无法反驳。 两人中间陷入了沉默,孟尹深吸口气,压了压唇角,「所以现在实验室是没有科展专题生?」 「是啊,你那好朋友齐晏,是这间学校这个系的保送生,他和一个同样保送的女生一起来找教授,要来这边做大学专题生,明年要一起发paper的。」孟子明如实稟报,平淡的陈述却在她心底丢下了炸弹。 「原来是发paper啊,我还想说为什么做个科展要跑到远的要命大学来做。」孟尹故作冷静的附和。 孟尹和孟子明两人聊的不咸不淡,聊聊有关高中和大学的话题,算不上间话家常,姑且是嘘寒问暖。 一直等到齐晏回来,他一如往常阳光的笑容,「小尹让你久等了,在和子明学长聊天啊?」 孟尹轻轻嗯了声,微微一笑,「忙的还顺利吗?」 「大概忙完了,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齐晏问,看向孟子明,笑得有点贼贼的,「学长有『好好』介绍实验室吗?」 「当然,不负眾望。」孟子明起身,向孟尹道:「我晚点开车载你回去?」 「我今天只是来走走的,有订回去的车票。」孟尹一句话拒绝了孟子明,对方耸耸肩,表示无所谓。 「要不带你去校园走走?」齐晏发出了邀请,一如往常,笑靨似骄阳。 孟尹点点头,跟上齐晏。 少女(12) 悔婚 齐晏带着她在生科院附近散步,并向她介绍校园的环境和风景。他们还遇到了校猫,被学生养得很滋润,完全不怕人,躺在大马路上完全不躲开。 一隻看起来像海参的胖虎斑倒在路上,孟尹蹲下来摸了摸他,海参就伸了个懒腰,享受马杀鸡。 有阳光、猫咪、绿色隧道,一切都非常美好,是个寧静安详的午后。 只是齐晏选择破坏这个平衡。「孟尹,我想,我们需要谈谈。」 他带孟尹到生科院不远处的吸烟区小公园,旁边也有一些人正吞云吐雾,孟尹心底心生反感。齐晏从贩卖机给她买一瓶罐装麦茶,而他是可乐。 他在她对面坐下,「我想你应该不是很在意这件事情,但是后来觉得应该要好好跟你讲。」 孟尹依然恬淡自如,这次没有开口,只是沉默等他说。 「我有女朋友了,从国中一直交往到现在,我爸妈都很喜欢她。」齐晏喝了一口冰凉的可乐,嚥下后说,「她一直都在这座城市生活,我也只有一个月来看她一次,就这样我们一直走到现在,未来也会在这座城市一起读书。」 孟尹如沉默的漩涡,见她一直不说话,齐晏直接挑明,「我们解除婚约吧,我想你家那边会同意的。」 她盯着对方许久,如牵线木偶般悠悠道:「只是女朋友而已吧?我无所谓,不是未来一定会结婚的对吧?」 齐晏想要反驳,她又接着说:「不是有很多这样的案例吗?我不会管你外面有谁,只要最后是我们两个幸福快乐的结婚就好。」 无情、冷血、自私自利,本位主义,只要自己的利益达成,不论他们会如何伤害谁……这才是真正的──孟家人,他们从不知何谓真正的失败,不从承认落败,就算孟尹在学校如何被暗中排挤,她也不从认为自己是失败的。 从前,现在,以后,她都不会承认。 「但是这样不公平。」齐晏叹气,「你是一个好女孩,我们一起长大,你就像我妹妹一样……如果用这个身分绑住你,对你对我,还有对她,都不公平。」 那个『她』想必就是齐晏的女朋友了。 孟尹露出了疑惑的神情,手指稍微紧握铝罐,「我没有觉得不公平啊。」 「小尹,是对我,不公平。」齐晏加重了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那神情十分有魅力,「我跟你不一样,我不想跟着什么家族父母的安排走。我认为婚姻是自由的,你用这样的名义绑住我,我不开心。」 他喝了一口可乐,像是下定决心伤害她的说:「你顶着我未婚妻的头衔,被人传出去,对她不公平,一个女孩子名分很重要。」 孟尹握着麦茶铝罐的手指凉了又凉,明明是夏天,她的收治却是冰的。「为什么你觉得我家里会同意你的提议?」 「他们不同意也得同意,既然要作为上门女婿,孟家不会给一个在外有任何不良传闻的人,不论这个消息涵盖的范围大小。」齐晏有些烦躁,拿出了只剩一半的烟盒,正想点燃时问:「介意吗?」 孟尹盯着他手中的烟,旋即摇摇头。看着他吸吐不太熟稔的模样,大概是最近才开始的。她问:「为什么开始吸菸了?」 「压力大。」齐晏简单带过。 等他抽完半支菸,她开口了,「你说得在外传闻是什么?」 他大力地吸了一口,叹气时也吐出了一口二手菸。「为了摆脱这个头衔,又必须拿捏得当……我故意安排了人,偷拍我和我女朋友的照片,然后发到高中论坛上。那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平台,但作为黑歷史传闻的平台刚刚好。我想你不会看那种东西,本来就是想给你们家的人看到的……」 「我看过。」孟尹轻轻咬着字,打断他的话,忍着泪水在眼眶打转,望着齐晏,「为了让我看到,又为了让我今天在这里出现,你还安排了一个什么记者,逼得我一定得看,是吗?」 那个记者妙妙,所有的採访都是假的,科展名次结果只是本来就是个幌子,选校花不过是讨好,所有的目的就是想拖一点时间,好让她看到那则贴文。 因为她在最后说的那句:『这是我的工作』 齐晏皱眉,弹了弹菸灰,否认,「我没有,你今天出现在这里我也很意外,但后来我想你可能是看到了才来,中午的时候一直在思考这件事,那时候才决定想跟你聊聊。」他诚恳而又烦躁,「你要相信我,虽然我想解除这荒唐的婚约,但从没想用这样的方式直接伤害你。本来预计毕业典礼结束后,向你家坦诚,在那时当场跟你解除婚约。」 孟尹不知道该相信他哪一句话,脑中不断思考该如何解决眼前的情况,同时她也害怕思考每一个决定后的未来,因为她不想要看到怀的那一个未来。 既然无法看到未来,那就眼看当……这一次,她想正视自己的私心。大方又富有智慧的完美公主,终究得要自私的一回。 少女(14) 靠不住 孟子明稳当的开车,看着后照镜的女孩,头倚着窗,满脸愁容。 「所以我们孟大小姐,这是失恋了?」孟子明打破他们之间的沉默漩涡,放着广播电台转播也会无声的漩涡。 「没有,我没有失败。」孟尹不是用失恋,而是失败。她没有放下对齐晏的恋心,而对方也不足为惧,所以她没有失恋;也没有斩断和齐晏的婚约,所以她没有失败。 「燕曦诺也是我们实验室的人,和齐晏一起进来找教授,我们大家都知道他们是一对。」孟子明聊着,「已经交往很久了,听说齐晏是为了女生来这所大学的。如果真的咬咬牙坚持一下,或许真的……」 「你是纯心想气我?」孟尹打断他的碎念,那些听起来都是幸福快乐的话,她不想听。 「你不是说没有失败吗?我只是好心分析给你听。」孟子明方向盘一转,上了国道。「那个女的可能不太简单,我不是指家世背景,我知道她家挺普通的。」 孟尹轻哼,不认同他的说法。「你说的七年之痒……可信吗?」 他藉着后照镜观察她的神情,一如刚才忧愁,像是隻可怜受伤的小兽,故作坚强。也许他应该用谎言安慰她,可是实话才能让她清醒。「我只是想要噁心她而已。倒是你,真的了解齐晏吗?」 了解齐晏吗?她觉得自己了解他,却又不了解。从小认识到现在,她不知道他有一个六年的女朋友,不知道他会抽菸,不知道他有什么朋友,不知道他喜欢什么运动,不知道他未来想要的科系,更不知道……他究竟是怎样的人。 了解吗?好像比了解哥哥还要更不了解。 孟尹迷茫,一天过后她的执念变质,她的私慾和执念究竟有没有意义……无法肯定了。 她失神望着不断向后的路灯,他们的车就像不断追着外头的灯,永远追不过。 孟子明看着她安静如玉,还有在她身旁的黑暗影子……他很确定自己没有眼花,那个黑影,太黑了一点。 过了很久,环境过度无声,孟尹终于开口了:「你没女朋友吗?」 孟子明笑了笑,「你想当我女朋友啊?也不是不可以喔。」 孟尹终于看向后照镜的他,像是看虫子一样的表情,「少噁心我了。」 他笑出了声,换个车道超过碍眼的乌龟车。「没有喔,大家都喜欢阳光帅哥嘛!」 其实孟子明是很优秀的人,外型、智商、甚至情商,都和齐晏有得一拚。只是个性上,恐怕是谁也摸不清。 「你是不是……喜欢男的?」孟尹忍不住这么问。 孟子明但笑不语,令孟尹面部表情僵住了好一阵。「我会帮你跟家里保守秘密的。」 「七月要到了。」进了隧道,他没由来的说。因为收讯不良,整车显得更寧静。 「嗯,你也回去吧,我妈她说……很久没看到你了。」孟尹小心的说,孟子明的身分尷尬,在本家地位就如一个外人。 「我过了那时间再回去。」孟子明突然沉了下来,过了一个,他又玩笑般的说:「还是你想要我跟着你一起回去?」 孟尹再度不小心显露出那嫌恶的表情,这小表情被孟子明尽收眼底。「我以前都不知道,你一直都是一个喜欢对女生说些不检点话的人吗?」 「好久没跟我亲爱的妹妹说这么久的话,特别很开心嘛!」说完,他们就出了隧道,外头已经是晚上,万家灯火通明。 孟尹打从心底觉得,她这个恶趣味过剩的哥哥长大后变得靠不太住。 公主(2)王子 每个公主身边,都有着一个注定要在一起幸福的王子,那就是齐晏。 「你在做什么呢?」齐晏第一次到孟家,她在后院架着金属画板架,小小的人儿踩着凳子,用蜡笔一笔一笔撇画着眼前偌大的花园,偶尔用一隻圆头笔将涂色抹开。小小的手拿着手还不稳,她以点描画成。 孟尹没有回应他,连眼角馀光都没有给他一点,全神贯注投入她的画作。 齐晏就是个熊孩子,又是不曾被忽视的孩子,他把画架和放蜡笔的小桌子推倒,发出了巨大的声响,而罪魁祸首笑着跑开,跑了一段距离,他回头一看没有人追上来,于是又鬼鬼祟祟的走了回去。 没想对方正在把蜡笔捡起来,并依照原本的顏色放回去,就像放着彩虹,连贯色阶。 「欸,你怎么不跑来追我呢?」齐晏走到她身边,蹲下跟她一起捡蜡笔,随意放了个位置就会立即被孟尹纠正,放到正确的位置。 「我刚刚以为只是风吹来。」孟尹排着蜡笔的顏色,120色的粉蜡笔,每一个顏色分毫不差的被她排列完整。 齐晏得意的说:「嘿嘿,我可是班上跑最快的喔。」他吃力的帮她把画架扶起来,看到那被夹在板上的画纸,随然他不懂画画,可是也看得出来这幅画画的很好。「你才四岁啊?这画的真好,这是你画的吗?」 孟尹小小年纪,警戒心强,「你谁啊?」 齐晏站挺身,小大人似的绅士鞠躬礼,「我叫齐晏,今天跟着爷爷一起来府上吃饭。」 「我是孟尹,等一下我带你去餐厅。」孟尹两手拿着吹球,将比她还大的画一一吹了遍,将尘土吹开。 齐晏看着这个认真的小女孩,发自内心的佩服。 他比她高了一点,跟着她身后回到室内,找到正在谈天的大人们。 「小尹,完成作业了吗?」孟家掌门,也是孟尹的父亲孟飞腾,看到孟引领着齐晏回来,语气严厉问。 孟尹声音略微颤抖,「还没有父亲……我先把客人带来。」 孟飞腾脸色微沉,齐晏赶紧说:「孟叔叔对不起,是我不小心打扰她画画,我不知道那是她很重要的作业,真的很抱歉。」他90度鞠躬道歉,态度诚恳。 在一旁的齐爷爷低喝,「叫你去旁边玩你去打扰小尹做什么!」 「真的很对不起!」 孟飞腾盯着弯着身的齐晏,旁边的孟爷爷就当了和事佬,「不要那么紧张,你孟叔叔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齐晏躬身抬头,愧疚的小表情让孟爷爷对这孩子多了几分喜爱,「可是,可是是我的错,是我想吸引她注意,把画推倒才让她理我。」 齐爷爷冷汗直冒,正想喝斥他时,孟爷爷却大笑了,「不愧是活泼的男孩子,敢做敢当啊!」他年逾古稀的身子拄着拐杖,走向齐晏,扶他起身,「怎么样,我们小尹做事专心的时候很可爱吧?」 「啊?嗯。」齐晏愣了愣,完全没有仔细回忆,就直点头。 「她是我们孟家的宝贝天才孙女喔,要好好跟她玩喔。」孟爷爷拍拍他的小脑袋,并看向孟尹,「改天再完成作业,晚点哥哥姐姐会回到家,你先跟齐晏玩。」 「好的爷爷。」孟尹松了口气。带齐晏到孟家宅邸二楼的画品收藏房间,准备向他介绍磨耗时间,齐晏这时候开了话题。 「欸,那个我不知道原来孟叔叔这么严厉……总之对不起。」齐晏越讲越心虚,真的反省自己的过错。「然后,你认真起来,真的很可爱。」 小时候的孟尹听多了人家这么称讚她,已经无感了,只说了没关係就草草带过。带着他要介绍孟家的收藏,那一面墙的画,有古典有近代有现代,还有雕像,足见孟家老爷子对于艺术的爱好浓烈。 齐晏听得有点无聊,但他对于作品的来歷过程很有兴趣,就像在听考古故事一样。他跟着这个话还说不太好的小女孩,努力想要说的如博物馆介绍,却不太顺畅。来到窗边处,外头已经来了孟家的孙辈孩子,他们搬出了弹簧床,尖叫嬉笑。 齐晏看到跃跃欲试,「欸,我们一起去玩吧。」 孟尹只是望着外头的热闹,不想参与其中,于是摇摇头拒绝。 齐晏看她是想要一起玩的眼神,想着她只是害羞,便拉着她一起下楼,「走嘛!在旁边看有什么有趣的。」 孟尹小手被他牵着,来到阳光的户外,在场的都是孟家的孩子,年纪都不大,属孟尹最小,每一个她都得叫哥哥姊姊。 齐晏遇到班上的同学,一来就能玩的开。他们在玩monkeyjumpingonthebed,由一个年纪稍长的孩子把出局的孩子从弹簧床上推下,当唱到『doctorsay』前大家就要一起跳下去,如果唱到『nolittlemonkeyjumpingonthebed』还有人在上面,那上面的人就出局。 单纯好玩的游戏,大家嘻嘻哈哈的蹦蹦跳,出局不出局不是重点,只是为了让跳弹簧床这单纯的举动增添趣味。 当齐晏要拉着她一起上弹簧床,其中一个孩子说:「她还太小了,不会玩吧。」 「没关係,我牵着她一起。」齐晏紧紧拉着孟尹的小手,带着她一起跳。 弹簧床有人能跳的高,有人跳不高,而孟尹很快抓到诀窍,跳得比齐晏高,当她在半空中时,自己没有发现,她也正在跟大家一样开怀欢笑。 当她在半空时,感觉到一个力道从背后将她向外推,孟尹来不及反应,眼看会掉落在草坪上时,齐晏仍拉着她,给孟尹摆正身体的支点,最后两人一起掉在草坪上,有惊无险。 齐晏搔搔头,有点尷尬,「我以为能拉住你呢,结果我们一起掉下来了。」 孟尹此时笑了,「嗯,一起掉下来了。」 这就是那个当初调皮又无法好好保护公主的王子,但孟尹渐渐喜欢上这一个看似一无是处的男孩。 少女(15)曖昧 孟尹的住所只有她和孟家派来的管家,是孟家资深的女执事,负责孟尹的生活起居和安全,以及随时向本家回报孟尹的状况。 管家已经为孟子明的来访做足准备,除了晚餐多准备一副碗筷,连客房都为他准备妥当。 孟子明左一句好吃又一句美味,嘴甜的管家乐开怀。但孟尹头痛,他太吵了。 喝完了一杯牛奶,好不容易到了能将自己关在房间的时间,孟尹对他说:「你明天就回去吧,今天好好休息,晚安。」 孟子明可怜兮兮地问管家,我是要被赶走了? 管家无奈笑着说,小姐太久没有看到子明少爷,闹彆扭了。 久吗?大概他成年后就再也没正面看到她了。至于闹彆扭,纯粹只是嫌弃他烦吧。 孟尹现在的心情,异常的平静。她听着夏日晚风敲打着琉璃,安寧的空灵声响,使她感受到六根清净。 她意外自己不恨燕曦诺,明明是她夺走了她的齐晏,又设计妙妙逼她看到贴文,是燕曦诺改写了她的执念,但是她突然恨不起来…… 齐晏在她身边,很开心吧?就像她待在齐晏身边很开心一样…… 应该要质问燕曦诺,为什么要夺走齐晏,为什么要夺走能让她开心的齐晏,但这样的她不就是任性为己的人了吗? 在看到贴文的当下,她震怒,而且憎恨;然而当齐晏说『不开心』的那一剎那,她不得不放下这些情绪了。 她想得到齐晏,但也不想要不开心的他。 于是给了他时间,让他用时间证明他们的爱,如果他后悔了,孟尹会在原地等着他回头。 她唯一的私慾和执念……是不会轻言放弃的。 正当她半梦半醒之际,贝壳风铃响起,孟尹有些睁不开眼,忍着撑开,来人自动自发点亮了落地灯,她看到一个人影在房间内,观赏着她巨幅的画作们。 孟尹揉揉眼睛,惊动了来人,他转身看向她,「吵到你了?」 孟子明站在有一米三高的油画前,他显得高大,管家为他准备了有些过宽的睡衣t恤,将他的身材衬的有点弱不经风。 孟尹此时不想搭理他,语带睡意的说:「出去,记得关灯。」随后整个人窝进了被子里。 孟子明脚步放轻,熄了落地灯,却没有离开。床的一边下沉,孟尹驀的从被窝里出来,朝反方向一蹦,警戒的看着舒服侧躺,一手撑着头的孟子明,对方饶有兴致的看着她的反应。 「走开,不走我叫人了。」孟尹拧眉,想着能用什么方法把他轰走。 「又不是没睡在一起过,怎么长大就这么生分了。」孟子明受伤的表情,尽显无辜。他摘了一个捕梦网,抚摸着那一根根的白色羽毛,「你的房间很有魔幻风格呢。」 孟尹坐起身,伸手伺机要夺回她的捕梦网,却被对方抓住了手腕,他往内一拉,几乎被他拉进了怀里。 她用另一隻手撑住自己,变得像是她半趴着对他。 「你不是问我是不是喜欢男的?我现在来回答你。」他靠得她很近,阳刚的气息换绕着她,「我喜欢女人,特别是我对你……很硬。」 曖昧的话语就像核爆在孟尹脑袋里,她猛然半坐起身,挣扎抽回被禁錮的手,对方却不依,力道加重,朝她一推,一阵天旋地转,变成了她在他身下的曖昧姿势。 一股危险正在蔓延,孟尹前所未有的畏惧。 「我可爱的妹妹真是经不起黄色笑话呢,果然很可爱。」孟子明嘲笑她似的笑着,揉揉她凌乱的长发,然后是脸颊,再到眼睛。「祝你今晚有个好梦。」他俯身,在她眉间落下一吻,起身离开。 孟尹呆滞了好一阵,心跳的飞快,赶紧衝进自己的独立浴室内洗脸,看到镜中的自己双颊如富士苹果红润,告诫自己,那是她的哥哥,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哥哥,不过都是他低级恶劣的玩笑,不可以输给吊桥效应! 另一边,孟子明回到自己的房间,望着房内无尽的黑暗,对着黑暗中的人说:「看吧,我没有伤害她,我不会伤害她的。你不用这样一直监视着我。」顿了顿,他继续说:「如果我们两个的目的一样,都是保护她,我们可以谈谈。」 倏然,黑暗如潮散尽,外头城市的亮光照进房内。 公主(3)骑士 「你看,这是你未来的妹妹。」女人指着自己6个月大的肚子,对他说。 就像公主身边要有一个王子,同样也要一个保护她的骑士,这个人就是孟子明。 他是孟家掌门在外的私生子,母亲死后以为会被送进孤儿院,眼前这个女人却把他带了回来。 男孩大约5岁,而这个女人正是孟家掌门的夫人,也就是自己母亲一心想要替代的女人。 「你的任务就是要守护她,好好保护她,作为她身边的骑士。」女人柔柔他微长的细发,并执起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肚子上,感受小宝宝的胎动。 异样的感觉,在手中蠕动似,男孩从此被赋予了义务与责任。 「我可以,叫您妈妈吗?」男孩小心地问,接回家前,管家就提醒他要称呼眼前的女人为夫人。 女人轻轻一笑,「你可以私底下这样喊我,以后在哥哥和妹妹面前也要这样喊我。但在你父亲和外人面前,不行。」 她有一个长子,现在已经14岁。过这么久才又怀了一个妹妹,也许是为了给即将出生的妹妹给一个哥哥,才以领养的名义将他带回孟家。 他被改名为孟子明,在爱玩与好奇的年纪时,就得跟在孟夫人身边学习语言、艺术、音乐、数学等等,他的学习年纪和孟尹的胎教息息相关。 孟尹的出生、牙牙学语、学爬学站……身旁都有孟子明。就连她第一次拿笔,也是他教她如何握笔。 然而他没有资格跟她站在一起,只能在檯面下看着她,不论是孟家的餐桌、全家福,都不会有他的身影……因为他是孟家的私生子,见不得光的孩子。 孟子明曾怨过,曾恨过,但每一次看到孟尹站上颁奖台,她望向自己那开心的笑容,他无法憎恨。 看着自己的小女孩有着天赋,并发光发热,他很自豪。 当他以为自己是被孟家驯养好的家犬,已经被拔除了所有叛逆,却在成年那天发现,他仍然是充满恨意的狼。 狼是护崽的,只要任何人将自己的孩子从身边夺走,牠会亮出獠牙,不曾口下留情。 「从今天开始,远离我女儿。」他的父亲孟飞腾,在他成年的日子给了他这个警告。 孟子明很少与父亲面对面沟通,一时被吓得说不出话,旁边的孟夫人语重心长,「子明啊,你成年了要去上大学,未来也要成家立业,总不可能一直跟在小尹身边。」 「父亲,我可以读附近的大学,或是每个礼拜回来,我可以像子青哥那样……小尹也是我妹妹。」孟子明语无伦次,一切都太过突然。 「她不是你妹妹!她是孟家的骄傲,你不配做为她的兄长。」孟飞腾一喝,硬生生将孟子明的眼泪逼出。「这些年欺负孟尹的人,本来就是要磨练她心志的障碍,你却明着暗着为她排除,还没成年就有这样的心思。」 那个在试场上冤枉孟尹的男老师、意图栽赃的女同学……后来都慢慢消失在孟尹的面前,有些是他做的,而有些是天道好轮回,反正只要不让她在黑夜里哭泣,他会尽一切可能帮助她。 孟家不会任由孩子肆意成长,也不会让孩子在安逸度过,太过顺遂反而会他们刻意安排阻碍,不管如何抗拒环境,都将此视为磨练。 孟子青就是从这样的环境中脱颖而出……现在已经是孟家未来的接班人。 孟子明不一样,没有任何一隻眼睛盯着自己,不可能成为接班人,他只有为人下属的命运。 但是他有一个责任,就是保护孟尹。这个重担他从小承受。 「父亲,您可曾看过小尹被欺负后,每个夜里哭泣的样子?」孟子明直视孟飞腾反问他,「您当然没有看过,您所说的障碍对小尹太过沉重,却还是要她咬着牙继续上学……她每天都因为您口中的障碍不快乐,您叫我如何袖手旁观?」 「孟家人不能柔弱。」孟飞腾的低吼,在书房回盪,「子青可以袖手旁观,为什么你不可以?」 因为他孟子明不曾与孟家在同一张餐桌吃饭过,因为从小就不被父亲用正眼看待,因为他不是孟家人冷血无情,因为孟尹是他唯一的妹妹……太多的原因浮现,他不知究竟是哪一个。 「因为子青哥……是孟家的人,但你可曾承认过我?」孟子明深吸口气,咬牙吞下泪水,看向一旁已经泣不成声的孟夫人,「母亲,当初是您赋予我保护孟尹的义务,我只听命于您。」 孟夫人拭去泪水,深呼吸,「你不必再保护孟尹了,离开孟家。」 孟子明的心里有一块崩毁,他咬牙强装冷静,朝二位深深一鞠躬,「多谢二位多年来的养育之恩,孟子明没齿难忘。」 语毕,他站挺转身,永远背离这个家。就连和孟尹都没有好好说再见,就此不再踏入孟家门。 少女(16) James 考完期中考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背上轻盈书包,准备享受考后的休间时光。没有任何安排的孟尹安静地把书包收拾好,准备离开,此时有人叫住她。 「所以呢?你找到想找的人了吗?」夏洛克前身靠着椅背,整个人趴在椅背上。 孟尹点点头,真心感谢眼前这个能看破一切的男人,「非常谢谢你给我重要的提示。不过为什么你知道我要找的人是谁?你又怎么知道他在哪?」 夏洛克往窗外望过去,孟尹顺着他的视线,只看到在练乐队的同学。「你常常看着窗外,是在看着某个人。而我也是常常看某个高中论坛的人,有你的相关传闻,不难想你是要找校草齐晏。而他就更好找在哪了,总有某一个消息走漏出来。」 孟尹暗自惊叹此人的观察力和情报蒐集能力,「你还想从我身上知道什么吗?」她知道相对给予情报的这个规矩,而且这人也帮助过她。 「这个嘛……所以校草真的有女朋友了?」 「是的,是交往多年的女友,非常的娇小可人。」孟尹回答,并给了燕曦诺这样的评价。 「看来你们还打照面了啊。」夏洛克略感惊讶,「应该没有打在一起吧?」 孟尹忍不住一笑,「我是那种会跟人打架的人吗?」 「哎,我想也是。」夏洛克起身,伸了个懒腰,「那就有答案啦,我要走了,明天见。」 「这就是你想要的答案而已?」孟尹拉住他的衬衫衣角,「作为名侦探夏洛克,应该不是想要这么普通的答案吧?」 「我还真的没有特别想知道什么就是了。」他搔搔头,「嘛,不过我也不想要从你口中得到什么特别的真相,答案要靠自己找才有意思。」 「等一下。」她又拉住了他,「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夏洛克呆滞了好一会儿,都快同班一年了,他又是班长,竟然还有人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他清咳,「我是班长,詹睦思。」 詹姆斯?恐怕是忘了名字是要念出来的父母……孟尹暗暗吐槽,随即崭露好看的笑容,「seeyou,mr.sherlockholmes.」 她一口好听的英文,彷彿听到了艾德勒说出的『goodnight,mr.holmes』。他很感谢她依然叫自己夏洛克,轻轻一笑,「嗯,明天见。」 孟尹难得感到有些哀伤。 不是明天见,是再见喔,福尔摩斯先生。 少女(17) 孟家 孟尹回到孟家,这是一处地处偏远,占地广大的个人别墅区,除了独栋的宽敞别墅,前后精心打理的花园与喷泉,旁边还有马术俱乐部,达官显贵的子女常会来此走动,以便结交世家。 然而现在的孟家人,几乎只有在家务或是接待人时才会回到这里。 「小尹,爸爸已经在等你了。」她的母亲尹世卿同样也是特地回家,看到她进门,上前迎接她,看看自己的宝贝女儿,担忧地叹气,「又瘦了。」 「让您担心了。」孟尹垂眸,母亲陪着她走到书房前。 「千万不要跟你爸顶撞,想想你爸哪次不依你了?」尹世卿叮嘱她要沉住气。孟尹闭上眼三秒,深吸气,敲三次书房的门,不轻不重,声音拿捏刚好。 里头传来了闷闷的『请进』,她终于打开了那道与父亲谈判的大门。 孟飞腾的书房就向他的办公室,他面对着门口迎接来人,身前的桌子却是一尘不染,儼然是装饰品。他靠着椅子,双手肘撑着扶手,双手交叠于胸前,看到孟尹进来示意她做到面前的黑色沙发上。 只有他们父女俩,没有人端上茶或咖啡,相隔5公尺两人之间沉默了良久,父亲终于开口:「最近怎么样?过得还开心吗?」 「嗯,认识了一个很有趣的同学。」孟尹难得提到了她的交友状况。自从孟子明离开孟家,孟飞腾看到她都会这么问。 但也仅于问问。 「齐晏的事我已经听执事说了。」 跟在孟尹身边的管家,同时也是孟尹身边的眼线,专门监视孟尹周遭的状况。论坛的事情她自然也会有所接触,进而呈报给孟飞腾。 「我会向齐家那边即刻解除婚约,之后再为你做安排。」孟飞腾的语气不容反驳,并且内心已经在为后续打算。 「我拒绝您这样的安排。」孟尹稳住心神,平心气和的说:「我已经去找齐晏谈过了,我们的婚约依然在,但我可以允许他和那个女生交往,一直到我们结婚前。」 「胡闹!」孟飞腾直接否决,「身为孟家的入赘女婿,怎么可以婚前在外乱搞!?」 「谁没年轻过呢父亲。」孟尹一句话让孟飞腾吃了一记哑巴亏,孟子明的妈妈──也就是孟飞腾的情妇,就是结婚前的初恋。「如果齐家没有落寞,还会是入赘女婿的身分吗?」 「那是他们没本事。」孟飞腾哼了哼。「若不是因为早有约定,才便宜让他入赘,人要摆正身分。」 「我从没想过什么入赘不入赘的,就算是您口中的入赘,他也是一个人啊。」孟尹抿唇,「我也需要时间放开。」 孟飞腾严厉的皱眉,「没有什么放不开的。你母亲应该教导过你。」 「是,但就像如果您不让我画画一样,齐晏已经是我未婚夫这么多年了,我无法轻易放下。」孟尹心微微一颤,鋌而走险,「小时候子明哥突然不见,我每天晚上哭了很久,甚至突然无法画画……齐晏也是从小跟我一起成长的一份子,如果直接把他从我身边完全夺走……不可以。」 在眼神坚定的女儿面前,孟飞腾就是不打算放手的父亲,眼见于此,不得不顺着她的意思。他长长的叹气,这件事先搁着倒也无所谓。「我会考虑看看,但是你成年后如果他不收敛……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 「好的父亲,感谢您的谅解。」孟尹稍微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从书房出来后,母亲尹世卿在餐厅准备好点心等她。尹世卿是一个温柔且富有智慧的女人,说话起来细细软软的,同时也是商场上的女强人,她有自己的事业,甚至有时还会跟孟家其他的亲戚一拚高下。 身为孟家夫人,她不是一个花瓶。 「齐晏已经不在那间学校了,你还要去学校吗?」尹世卿这么问不无道理,曾经孟尹国中时,因为齐晏不在同一间学校,她便在家自学直到上高中。 孟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是问了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们会答应我在家自学?小学的时候我怎么哭闹不去上学,你们都不依我。」 尹世卿没有任何的神情变化,一直都是笑笑的。「因为觉得你去上学也没有必要,每天都在画画,还是考第一,那不如多点时间让你在喜欢的事情上。」 说谎。 孟尹沉思,国中时孟子明离家,齐晏上了高中,她一时之间不会画画,愿意让她在家自学恐怕是想通了什么。 「你以后在家自学也好,可以多多接待来家里的客人。也是有很多不比齐晏差的公子可以认识认识。」尹世卿说的无比美好,看起来是为着她好。 「子明哥……为什么会离开孟家?」这个问题孟尹问了无数次,后来都被搪塞带过,她也被母亲不停告诫:孟子明是自己离家出走的,他不在乎她。 每年年夜饭也不曾跟她说话,七月家聚也不再出现,形同陌路。 「因为他成年了啊,要出去打拼,怎么还能在孟家呢?」尹世卿一如摆出孟夫人的礼貌笑容。 恶魔(1)舞会 「嗨,好久不见。」毕业典礼时,夏洛克特地向她打招呼。他的马尾今天梳得整齐,穿着笔挺西装看起来更健壮。 从那天起,孟尹再也没有去学校,只有每一次期中考会短暂出现。她留在孟家,跟着家庭教师学习,专心于绘画,偶尔去马场骑马接待客人……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 孟尹优雅笑着,「好久不见,你今天看起来很帅喔。」 「因为会有舞会嘛!虽然没有舞伴,还是要打扮整齐。」夏洛克整了整自己的西装外套,「你呢,有要跳舞吗?」 「没有,我拿完毕业证书就要走了。」孟尹如实道,「我以为你会是要上去致词。」她记得夏洛克在高二时当选了学生会长,意气风发,受到许多人崇拜。 「这个嘛,虽然我任内没有发生什么状况,但是我对于致词这件事没兴趣。」夏洛克傻笑着搔搔头,「既然我们都没有舞伴,在下是否有幸能跟您这位美丽的淑女共舞呢?」他摆出邀请姿势,一手朝她伸出。 此时音乐奏响,有一部份毕筹会安插的人进入舞池内跳起舞来。孟尹朝他行礼,并将一手放到他手中,「myhonor,mr.holmes.」 孟尹受过社交舞训练,跳起舞来十分流畅。两人都维持着标准的舞步与距离。 「你是会去哪一所大学?」夏洛克边跳着流利的华尔滋,一边问。 孟尹没有立即回答,是在一个旋转后,她说:「110ncse。」 nuclearchemistryscienceandengineer(核子化学工程) 因为她不想离那个人太远,也不想离他太近……所以选了同一间学校。 夏洛克愣了一会儿,开怀大笑。那是他曾经给他的提示和谜题。「刚好,我也是110,但不是ncse。」 「那是什么呢?」孟尹问。 乐曲将至,最后一个旋转,他们定格。夏洛克酷酷一笑,「我说出来就没乐趣了。」 「拿给我些提示呢?」孟尹进一步问,她实在好奇无比。 夏洛克不假思索回答,「我想我会待在跟猫最近的地方。」 他们各自朝对方行礼,夏洛克执着孟尹的手走回楼上观礼席。 收授完毕业证书,象徵着大家将各奔东西,孟尹很不幸的没有什么朋友,但很幸运,唯一可以称的上是朋友的夏洛克将跟他在同一间学校。 跟猫最近的地方?兽医系?此时孟尹如此猜测,不免期待了一下。 恶魔(2)新生 孟尹搬到了学校附近的大楼,开学的第一天,就有一个人来拜访她。 「嗨,大学生,今天开学第一天,我来送你去学校囉。」孟子明灿烂笑着,管家把放进来时,孟尹还在啃着酥脆的吐司。 孟尹搬回孟家后,他隔三差五的跑回孟家,每一次的抓准孟飞腾不在的时候来,美名其曰来看看养育自己的妈妈和亲爱的妹妹,但孟尹直觉是后者占得比较大。 他没有像那天出格的举动,然而当她问及那天时,他又会不正经的性骚扰。从此以后,孟尹看他的表情越发像看着虫子一样。 儘管如此,他们的关係还是不差。孟子明就像小时候一样,会在她发光发热的舞台下,凝视着她。 「你不用去工作吗?」孟尹看他穿着随性,游手好间似的。 「我不是说了吗?为了我可爱的小尹妹妹,我签博了喔。」孟子明一派轻松的说着,讨夸夸似的眨着眼,「为了每天送你上下学,也是付出够多了。」 但是孟尹这时忍不住再次显露出那嫌弃的表情,他心碎大喊:「啊,你竟然又是这个表情!我很认真的。」 「不用,我会自己骑脚踏车去。」孟尹拒绝,大学的校地大,她已经准备好以脚踏车代步的准备了。 「那怎么可以,我们孟大小姐多金贵,骑脚踏车上学多危险。」孟子明听到这计画,阴阳怪气起来,「如果哪个不长眼的撞你,他可就倒大霉了。」 「我是小学生不会看路吗……」孟尹小声的反驳。 最后孟子明还是开车载她去新生的第一堂课,像是担心幼稚园小孩似的,千叮万嘱,目送她进去系馆里。 看着这栋全校第二大的大楼,足足有17楼,是孟家赞助的系馆,系馆旁种植了一整池的白莲,还有和化学馆之间的一座人工湖。 这座系馆是全校最偏远的系馆,也是建造时最为严谨,建筑物四周墙壁被戏称铜墙铁壁的——原子核能馆。 一般没什么人会来,除了地处偏远,光是那恶名昭彰的『辐射』便会吓坏多数人。 当初会选这个系除了因为孟家的赞助背景,还有人少不会有龙蛇混杂的烦恼。 孟尹跟着指示来到百人演讲教室,选了一个中间靠边的位置,她拿出了自己从小用的厚厚笔记本,在四分之一处翻开全新的一面。 「各位同学好,欢迎来到核子化学工程学系,我是你们这四年的导师,林芝诺,你们可以叫我elea。」台上的人看起来非常的年轻,甚至表面上的年龄跟他们差不多,称为女孩也不为过。 孟尹整场下来只有将这个女人的名字和办公室位置抄下来……林芝诺@nb1801。 散会后,孟尹看着眼前的资料发呆,对于进入的这个系完全陌生,但是没有觉得讨厌。大一是共同的普通科目,像是微积分、化学、物理、以及实验,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演讲课与国文课等,课表可说是塞的满满。 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去找齐晏呢…… 她不禁有些期待。 「同学,你不走吗?」林芝诺朝她这边一喊,孟尹这才回神,匆忙收拾好资料,她手一滑东西散落一地。 林芝诺上前关心,帮她捡起滑到后方的东西,是一本日记,咖啡色羊皮书,现在很少见了。封面略微磨损,但看得出使用者的细心呵护。 封面的钢笔字十分优美,写着:不可忘却,拉普拉斯的恶魔(n'oubliezpasledémondelaplace) 恶魔(3)芝诺 皮耶-西蒙?拉普拉斯,创造神兽之一的人,他是歷史上伟大的数学家和天体学家。他在《机率论》曾说:「宇宙现在的状态是过去的果以及未来的因。假若有一位智者知道万物在某个时刻所有的力与位置,他将这些数据进行分析,则在宇宙里,所有事物——从最大的物体到最小的粒子,它们的运动都包含在一条公式里。对于这位智者而言,没有任何事物会是含糊的,并且未来只会像过去般出现在他眼前。」 于是人们将这个智者,称之为拉普拉斯的恶魔。 对于从前的人们,操控一切除了上帝,就只有恶魔。 林芝诺噎了噎,抬头望向眼前的女孩,皮肤很白,有着柔顺的黑色长发,五官精緻的像个娃娃,尤其是眼睛,看来楚楚可怜却是能看见很多东西的双眼。她将日记本放在最上面,递给她,「你也知道拉普拉斯的恶魔啊?知道物理的四神兽吗?」 孟尹接过,害羞的将日记本丢回包包里,「我知道,拉普拉斯的恶魔,薛丁格的猫,马克思威的妖怪,还有……芝诺的乌龟?」 这个老师叫做『林芝诺』。 孟尹心底泛起异样,却说不上来是为什么。「老师您……是神兽呢。」孟尹企图缓和气氛,如此说道。 她一句话吓得林芝诺一阵冷汗直冒。她略显尷尬的笑着,「对啊,我父母当时取名可没想这么多呢。你呢?为什么会在那么贵重的羊皮纸日记本上写拉普拉斯的恶魔?」 「因为我的记忆力有点差,有时候会有点错乱,我以前看到关于拉普拉斯的恶魔的介绍,他是能推演未来甚至决定未来的傲慢恶魔。」孟尹回忆着当初写下的初衷,「但我想这个恶魔,记忆力也许也不太好,我才这么写的。」 拉普拉斯的恶魔,能够推演一切未来,甚至定义世界,选择它所想要的未来……这是邪恶的恶魔的行径。孟尹告诫自己,不可以忘记这个能够得到想要未来的恶魔……也不可以成为这样的恶魔。 「喔,那你知道这个恶魔在现代已经消亡了吗?因为量子的不确定性和不可逆物理运动,外加上计算位元有10的120次方的限制……所以拉普拉斯的恶魔不存在。」林芝诺详细解释,像是看着迷惘的孩子,儘管眼前的孩子没有丝毫动摇。 「我知道喔老师。」孟尹眨眨眼,笑靨盈盈,「但是这只是人类在有限的智慧里提出的反证法,神兽既然是如神的存在,那我们有成功用反证证明上帝不存在吗?」 林芝诺不敢置信的看着她,小女孩继续说道:「只要拉普拉斯的恶魔把人类看做是一个个量子,那就不会是完全的不确定了。况且拉普拉斯的恶魔应该是更高次元的生物,我们看不到。所以,它从来没有消亡。」 林芝诺此时有了答案,机率为一半一半。眼前这个名为孟尹的女孩,是个很特别的存在。 不肯承认死亡的恶魔,和薛丁格的猫一起被关在生死叠加的沙盒。而他究竟在何处看着现在的他们呢? 恶魔(4)美术社 孟尹心情意外的好。她鲜少跟人说这件事,因为害怕自己会被误以为是中二少女。 而今天终于说出口,甚至得到了林芝诺的正面认可,被认为是很特别的观点,值得参考…… 不论是否是恭维或是安慰,都令孟尹值得开心。 开学第一天,学校非常的浮躁。新生刚入学,各个社团卖力招生,孟尹走走看看,皆不感兴趣,走马看花。 在她擦肩而过的另一边,长发扎成马尾的男孩前来询问一处乏人问津的社团摊位。 「你好,我是大一新生,看到你们的传单,对你社团很有兴趣。」他拿着传单,上头写着『汪汪喵喵社』。 孟尹正打算脱离壅挤的人群,此时有人挡住他的去路。他递出宣传单,「你好,请问你是孟尹同学吗?我是美术社,想来询问你是否有兴趣加入我们社团?」 孟尹接过传单,传单是少数的彩色传单,上头画着缠绕画,像是树藤蔓围绕着每一个项目,包含社办位置、社团活动、新生茶会,非常普通的宣传单。 「嗯,我会参考看看的。」孟尹正打算敷衍过去,对方不依不挠挡着她。 「那个,我是美术社的社长,前年参加高中生西画比赛的第四名。我知道孟尹同学有着过人实力,为了比赛,我们也会有带领比赛经验丰富的老师指导。如果孟尹同学能代表社团参与大专院生美术大赛,想必能横扫各种比赛。」那人将她拉到摊位,介绍展示的画作,都有一定的水准,孟尹很少与人交流画作,这是第一次有人愿意与她艺术交流。 她的创作路上,无比孤独。 「孟尹同学可以给我们一些建议吗?如果我们能得到,称霸多年比赛的传说人物的指点,想必我们社员们能大幅的进步。」社长恭维着,同时也为了拉近和她的距离。 眼前这个女孩,横扫了多年各种美术比赛的西画冠军,曾有人怀疑过他是找专家代打,但是当她参加限时当场比赛,她的水准依然不减,甚至更高,谣言不攻自破。 唯独有一年,她没有参赛……神秘消失了一年。 若是让她加入,并代表参赛……他们美术社可以重返荣耀。 「我不太会评论,不好意思。」孟尹专注地看着其中一幅草原夕阳,草地上还有玩耍的孩子,她悠悠说了一句,「都画的很好呢。」 真的,都很好。 是有着灵魂的画。 拉着她介绍的社长兴奋的道着,这是他去年非艺术科系大专院生比赛得到佳作的作品。 「你说的那个比赛是每个人都能报名吗?」孟尹问。 「是的,不限制人数,但只能从我们这边报名,艺术设计系类群会有分开组别。」社长解释着,「孟尹同学应该是美术系的吧?但我想就算是美术系,你也能轻松得名的。」 孟尹摇摇头,「我不是美术系。」 社长如释重负的笑了,「那请你务必加入我们社团,我可以先跟你要联络方式吗?下礼拜的茶会也希望你能参加。」 孟尹看着他真挚的眼神,心中暗暗下了决定——或许自己可以尝试看看。 恶魔(5)明哥 「你确定吗?你完全不用去那种地方浪费时间,我们家请得起各种老师。」中午时间,孟子明把孟尹带到休息。听到孟尹的说想加入美术社,他持着反对的态度。 他是实验室唯一土博,有自己的单独大位置,有隔板与其他研究生分割开来,好让他这个山大王有自己隐蔽的小空间。 「我不是想要他们的老师,我想和人一起讨论,他们有我没有的东西。」孟尹下定了决心,也许现在已经不一样,大家都长大了,她也不再害怕了。「我觉得,我需要转变一下,开个画展,或是做一些特别的事。」 她下了某种决定,看似坚定却又好似迷惘,那不惧一切的女孩终于开始推动了未来,某一个不曾转动的齿轮终于开始推动。 孟子明虽然有点捨不得,但看到孟尹眼神里的光,他也能够稍微放心了。「你有点想法也好,有什么问题跟我说,不要憋着。」 小时候孟尹总是看着大家,远远的观望,曾经的创伤与挫败,使她故步自封,只会在一旁静静待着。这样的孟尹,孟子明很心疼。 「嗯,我知道。」孟尹点点头。「齐晏呢?」她会跟着孟子明来实验室,有很大的原因是想见见齐晏。他们已经两年不见,不知对方过的如何。 听到她说要找齐晏,孟子明脸色微沉,「他最近跟他女朋友把老师的百万仪器用坏了,不敢这么多人的时间出现在这里。」 孟尹一惊,齐晏虽然不是非常细心的人,但不至于用东西出问题才对。「他要赔钱吗?」 「这到是不用,只是维修费痛得哇哇叫。」孟子明将他们教授和博班的反应讲的有声有色,说的比古代说书人还精彩。 「他们……最近好吗?」孟尹小声的问道。 「那你是以什么心态来问的?你这几年都没问过我。」孟子明反问,她不问,他也不会想提,这是他对于齐晏的态度。 「就是想知道他们,还在一起吗?」孟尹字斟句酌后,化为这短短的一句。 如果还在一起,他们感情好吗?如果不好……孟尹不敢往下细想。 孟子明暗暗叹气,「还在一起,之前还一起出去过夜出游泡温泉。」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也许孟尹可以了解,然而她忽视不见,只悠悠说了句:「他曾说如果我开画展,他一定会每天都来。」 这句话在孟子明耳里尖锐如刺,想开画展是为了天天看到齐晏啊……他露出邪魅一笑,眨眨眼,「你就算不开画展,我也可以天天陪你啊。」 孟尹第一个反应是一贯的嫌恶表情,但这次多了一句:「那就多谢子明哥了。」 孟子明先是愣住,她很少会在这个反应后对他说话,甚至也很少听到她喊他子明哥……有稍微的一点怀念呢。 「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多叫几声来听听。」他感动了三秒,随即得寸进尺,「你现在都欸欸欸的叫我,我都快不知道你是不是根本忘记我名字了。」 孟尹见他这样的反应,完全明白他是又在皮了,便撇过头不理会他。 孟子明只当她是害羞,自个乐得开花。他想起了小时候孟尹不太会说话,学会说话的第一句是妈妈,第二句是哥哥,第三句是明哥。 当时多可爱啊……如今已经亭亭玉立了。 恶魔(6)微积分 「不管怎么样,他都不会爱你的。放弃吧。」小女孩拉着孟尹的衣角,面带忧愁。 孟尹怒的转身转身拍开小女孩,当她要驳斥时,闹鐘已经喊了两分鐘。 是梦啊……她轻轻扶额,她梦见了小时候的自己,那个刚和齐晏相识时的自己。 就连小时候的自己都跑出来警告她了吗?她自嘲一笑,无论大家如何劝说,她都不想面对真相呢。 …… 「相信大家高三下有上过,微积分是牛顿和莱布尼兹隔空发展,之后他们还有一连串的隔空交火。那微积分最重要的基础就是limit,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听过,阿基里斯追一隻已经先出发的乌龟,每天追了二分之一的距离,那阿基里斯会不会追上乌龟呢?」大一微积分老师是林芝诺,面对将近百位学生,她看起来就像年纪最小的学生。 「可以吧,因为limit二分之一无限次方,就是零。距离零就是追到了。」其中一位男同学说。 「没错,说的很好喔。」林芝诺夸讚了句,「顺带一提,这隻乌龟的名字就叫做芝诺的乌龟,跟老师我同名。」 林芝诺的微积分课很有趣,很努力的抄板书给大家,只是班上同学兴致缺缺,大部分都在台下研究如何签别班的微积分课。原因很简单,林芝诺是出了名的大刀,刀起刀落,刀剑无眼。 唯独对于大四学生,她全程开绿灯。 「其实老师在大学的时候啊,微积分三修不得其门而过,是到了大四那位老师才放我一马。所以嘛,只要大四的同学都到课,我几乎是不会当你,我不想看到你没因为微积分没过延毕然后寄刀片给我。其他的同学,自求多福,好好上课,考试不要太烂,我也不会随便当人。」最后3分鐘林芝诺笑着介绍,「我知道外面对于我的评价,你们要退要快要趁现在。」 语落,鐘声响起,她宣布下课的瞬间,大家一哄而散。林芝诺无所谓的笑笑,开授权码给来排队的大四生。 孟尹老样子坐在边边的位置,远望有着童顏般的林芝诺,她总觉得林芝诺给她一股奇怪的感觉。 这种感觉说不上来,她觉得林芝诺会懂她。 这种感觉,就像当年的马尾夏洛克……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孟尹同学,你真的很喜欢发呆呢。」林芝诺出现在她面前,将厚重的精装版微积分课本放在她包包位置的桌上,「介意我坐旁边吗?」 孟尹赶紧将书包撤走,林芝诺逕自坐下。「你都在想些什么呢?等一下还有课吗?」 她摇摇头,「我要等晚上美术社的茶会。等一下想去校园逛逛。」 「那有没有兴趣来我办公室和实验室参观一下呢?」林芝诺邀请她,「我的实验室很少给人参观的喔。」 孟尹没有立即答应,先问道:「老师的研究大概是走什么方向?」 「还蛮多的,有关电浆物理、辐射屏蔽、还有辐射化学、核燃料……」林芝诺掰着手指,更细细的详述着底下还有哪些方面的研究,最后她补了一句:「最近我们成功研究了一种辐射环境灯,可以让物质稳定衰变就像是放了好几百年。算是老化测试的进阶版。」 孟尹一瞬间抓到了某个想法,林芝诺见她动容,勾起红唇,「怎么样,有兴趣来看看吗?」 恶魔(7)三点一刻 原能馆有一部景观电梯,一面透明的风景,逐渐往上可以眺望半个校园,底下行走的学生如螻蚁,白莲池变成一小搓的绿。 「不怕高吗?」林芝诺靠着电梯的一边,看着孟尹望着外头的风景。 「还好,我是第一次看到这种角度的学校。」孟尹看着旁边的化学馆和不用安装处的宿舍,她正在思考是否该去兽医系打听一下。 「喜欢的话,可以加入我实验室做事,我们的视野很好。」林芝诺诚恳的说道,「虽然不能给你薪水,但可以来慢慢学习。」 「现在老师们有这么缺学生会找大一新生吗?」孟尹不认为林芝诺是认真的,于是如此说道。 「对啊,要早点培养人才。」林芝诺睁眼说瞎话,说的头头是道。 孟尹有股预感,林芝诺这个人跟孟尹子明一样,都很喜欢开无所谓的玩笑话。 nb1701,是一间不大不小的个人办公室,一走进去就能看到一片大落地窗和小阳台,白色的磁砖地和刷白的墙,橘调的灯光增添温度。铁製的开放式书柜乾净的一尘不染,上面放着各种教学用书,还有歷年的论文和期刊。 l型的办公桌方便她和研究生做讨论,放着一张小沙发和两张办公室椅。靠近窗边有一张白色木製小桌子,上面摆着假花和热水壶与冲泡包,看来是偶尔下午的享受。 「三点一刻喝吗?」林芝诺喷了消毒酒精,将微积分课本随意一放,不等她回应便打开了粉包倒入免洗杯里,导入了刚好的热水,用咖啡匙搅了几下,放到她面前。「坐啊,我们就来聊聊天。」 林芝诺的热情令她有些不自在,放下书包,坐在办公桌前,啜了口那被甜到腻的奶茶。「谢谢老师。」 林芝诺也为自己泡了一杯,带了一本日记本坐到她对面,「院长有交代我,你家是我们原核院的金主爸爸,要我好好多关心你。」 是这样啊……孟尹露出优雅的微笑,「老师不用太在意这件事,我的身份不会给你的教学上带来困扰。」 林芝诺释然而笑,「孟家千金的教养果然好啊。但我是真的觉得你可以跟你聊聊,作为你之前跟我说的『拉普拉斯恶魔未亡论』的回礼。」 孟尹噎了噎,面带尷尬,「老师,那是我乱说的,就是……一个天马行空。」 「那正好啊,我也想跟你聊聊我的天马行空。」林芝诺坦率地笑着,没有任何嘲笑之意。「我遇过很多像你这样崇拜拉普拉斯恶魔的人,但每个人都觉得恶魔已经死了,只是能推演部分的未来。你是第一个跟我说恶魔还活着的人,觉得很有趣。」 「老师常常这样跟大家聊天吗?」孟尹小心问,对方不像是在说谎,反倒真如表面兴致高昂。 是演戏?还是偽装?还是故弄玄虚? 「遇到有关四神兽的都会聊聊。」林芝诺神秘的语调,沉浸在此空间,某个被关上多年的门即将重啟…… 孟尹狐疑,她缓和气氛:「因为我是『芝诺』嘛!」 神兽(1) 乌龟 西元前460年左右,古希腊哲学家芝诺提出了一系列的悖论,分别为『二分法悖论』、『阿基里斯悖论』、『飞矢不动悖论』、『游行队伍悖论』。其中以『阿基里斯悖论』下,诞生出了『芝诺的乌龟』。 在无限分割的世界,这隻乌龟不输阿基里斯;但是这个世界是有限的,无限的过程必定完成,阿基里斯终会追过乌龟。 无限趋近于零,终将变为零;无限远离零,最后会变成无限。 「不知道你有没有体会过,想要什么东西,明明近在眼前,却得不到……就好像永远追不上的阿基里斯跟永远抵达不到终点的乌龟。」 林芝诺从小有一个体质,想要什么,那她就会无限靠近,最后……得不到。她想考第一名,始终跟第一名仅一分之差成为第二;想要抽头奖,就只能抽到二等奖。 想要变成谁的女朋友,最后只能变成好闺蜜。 她认为是这隻乌龟的可悲诅咒,一度想要改掉自己名字却总是无法成功。 直到她国中对悖论感兴趣,研读一番,发现原来芝诺的乌龟可以抵达终点,还有一个可爱的论点表示:这隻被阿基里斯刺激过的乌龟,跑的也许比我们想像的快。 「后来发现芝诺的乌龟没有那么可悲,我突然变成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的体质……但代价是遗忘。」 之后林芝诺想要什么,都手到擒来。想要的朋友,想要的分数,想要的奖品……只要她想要,命运都像听她的话,为她呈上。 甚至,连危险的死亡意外,她都能毫发无伤。 就像无限远离死亡…… 林芝诺发现了自己有这样的特质,利用这项特质肆意快活,然而她发现了一个严重的缺陷。 比如想要中头奖,但是她会开奖后忘记那张彩券放在哪里,儘管后来找到中奖的彩券,兑换日期却过了。 比如想要亲近哪位同学,但是她总是会忘记那位同学的名字,必须常常查看名单。 比如她大考得到想要的分数,但她会忘记入学报名的期限,还好有老师们耳提面命才压线交出资料。 「为了克服我的健忘症,我跟你一样有类似的做法,后来我成功克服了那所谓的代价,争取每一个我想要的一切。」 她发挥了研究与实验精神,测试每一种可能与规律,最后她利用了笔记本,在上面写下了『远离遗忘与改变,芝诺的乌龟』,就像孟尹那样,记下的一切都不再忘却。 每次想要得到什么目的时就写下来,提醒自己不可以忘记初衷。 就这样,不断循环至今。她过着她想要的顺遂人生,任性而无需烦恼,她不愁吃穿,不愁权势。 「可是太任性的快活似乎会遭天谴,我的人生空白了一段时间,醒来的时候失去了很多。」 直到她升等副教授的那一天,和未婚夫出游时遇上了雪崩。 无限远离死亡的乌龟只能自己走向活着,无法背着人一起离开。她注定只能是自私的乌龟。 乌龟想要的命运,未来会一步步为她呈上。如果这隻乌龟想要拒绝眼前的结局,走向那微乎其微的未来,那就只能付出极大的代价。 她忘却自己是芝诺的乌龟,忘却自己是谁,过去被世界锁上。直到某一把钥匙为她打开,这时她已经错过此生挚爱。 「你失去了什么?」 「我当下救了那一个人,得到了微乎其微的存活可能。但是我此生错过了他。」 那个男人一方面爱着自己,另一方面也恨她的人生顺遂,两者矛盾叠加,恨变得更浓烈。 当她忘记了所有,他拋弃了她,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当她想起来了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了。 「也许本来就不应该属于我,我仍然紧抓着不放。最后也只会是失去的结局。所以身为『芝诺的乌龟』也不是那么厉害,我也想听听『自比拉普拉斯恶魔的你』是否也深有同感?」 如果想要再抓回命运,她必须找到其他可能的机会,于是她将这个机会放到另外三个神兽身上。倘若她真的就是芝诺的乌龟,势必也会有其他的人类也有这样的能力。 她设下『无限靠近拉普拉斯恶魔』的公式,过了这么久,她终于靠近了这隻恶魔。 儘管这隻恶魔似乎被禁錮,但只要她愿意,这隻恶魔随时都有可能凌驾于命运之上。 恶魔(8)无限 从林芝诺的办公室出来,已经接近傍晚。孟尹步行半个校园,前往美术社的茶会。 午后的清风徐徐,带了点温度又有点凉,她脑中不断浮现林芝诺的故事。 如果是平常,她只会认为林芝诺只不过是以她的名字包装了她的故事,带了点奇幻的剧情点缀,为她的顺遂人生和健忘症提出看似有理的故事。 然而,她没有。 林芝诺的话让她陷入了沉思,她问了不够精确,也不够理性的问题:「老师如何知道自己可以走向想要的命运?除了你的心有所想,还有其他证明吗?」 听似否定林芝诺的故事,却是为了让整个更加有利的提问。林芝诺笑了笑,「我到过一个地方,在那里有很多的线,每一个都是未来的其中一个选择,有时候是我想要的线让我选择,有时候是我寻找我想要的线……反正我在那里选择我想要的结果。」 「这样的话不是拉普拉斯的恶魔吗?恶魔推演未来,并决定想要的未来。」孟尹反问。 「根据定义,恶魔是掌握过去、现在与未来,一切都在他眼下如螻蚁……我只能在当下选择想要有可能未来。」林芝诺一手撑着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呢,你真有趣。」 孟尹脸颊微红,「根据现代科学,我不信老师说的故事。尤其您说那个选择未来的地方,应该只是您的梦里吧?」 「这个嘛……」林芝诺食指抵着搅拌棒的顶端,悠悠搅拌,「你看,我是转左边还是右边呢。」 孟尹看着她优雅的动作,「顺时鐘。」 「那你现在眨眨眼睛,想着它逆时针转。」林芝诺持续搅拌。 孟尹照着她的指示后再看,她皱眉,「变逆时鐘了,老师你作弊吧。」 「其实我是绕很像莫比乌斯带的无限喔。」林芝诺耸耸肩,「虽然这个比喻不太恰当,因为我们有灯光和影子,限制了我们看物品的认定。我想说的是,只要转变看事物的角度,跳脱或左或右的思考,会看到不一样的真相。」 孟尹抬头望向染红的天,跳脱思考,莫比乌斯带的无限…… 不知林芝诺究竟出于什么目的跟她说这些事情,她有种不安的感觉。 到了美术社的新生茶会,和孟尹所认真的茶会不太一样,新生各自坐在教室的位置,等着社团干部介绍。 她惯性坐在靠窗的边角位置,外头已经擦上一层的黑。她看着玻璃窗倒映的自己,在这里的自己,跟倒映的自己是否是一样的?如是想,有那么一瞬,她觉得倒映的自己笑得更加灿烂。 背脊突突发凉,撇过头,看向前台美术社社长拿着麦克风,开场白介绍。美术社分成西画版画组、书法水墨画组、平面设计组、漫画组,基本上是照着美术比赛的类组去安排。除了实际教学,还有一系列的参观画廊美术馆等社团活动,除此之外还有全国大专院生美术比赛和两年一次的美术社成果展。 光是看着歷年的照片,孟尹发现社团人数多,而真正有参加社团活动的却很少,大多是衝着比赛加入。 孟尹心想,她可能也会是很少参与社团的那部分幽灵社员。 整场茶会孟尹都在放空发呆,比她想像中的还要无聊。大概因为大家互不认识,热络起来有些困难。 好不容易最后他们发了一张纸,要他们任意画一幅画,猫或狗都可以,并写下想要的组别顺序。 大家看起来是有备而来,拿出素描常用的素描盘,开始画轮廓。孟尹稍微思考了一下,用自动铅笔即画,笔快速的撇过,画出毛发的流线,在她脑袋已经有了完整的构图和轮廓,她只需要像上色一样将毛发长上,然后是眼睛、细部修饰,最后画上眼睛与眼神光。 一隻慵懒趴着的挪威森林猫,侧面优雅的轮廓栩栩如生,目光炯炯有神看着窗外的细雨。 孟尹手轻轻地抚摸这隻猫,如果还活着,现在应该也很漂亮吧…… 恶魔(9) 傅普菈 孟尹交出那张素描,却不想原来美术社的干部是要『公开处刑』,以每个人的即兴画来学习如何讚美他人。立意是好的,但人是充满嫉妒的。新社员看到她画的那隻猫,有不少人认得她的名字。 「孟尹竟然也在这所学校?我以为她出国了。她是来读美术系的吗?」 「我确定我们美术系没有她,她应该是别系的。」 「那是设计系?」 「她的名字蛮特别的,我记得我们设计系没有姓孟的人。」 「有她在,我们西画组的其他人还用得着比什么比赛吗?」 「就算她不在这所学校,只要她在国内大家都没得出头吧。」 底下的人议论纷纷,没想当事者就在现场。 孟尹深呼吸,拳头紧握,低着头想把自己藏起来。这就是她不喜欢参加现场比赛的原因,全国性的正式比赛都是以当场限时做画为主,每次要参加比赛她都无比挣扎,但为了让人信服,她会申请特殊试场,以便不受到太多的干扰。 至于其他的非正式比赛无限时做画,她制霸多年。就算再多的时间,普通人是画不出她所画的东西。 基本上她已经没有必要再参加这些比赛,每年的参与不过是为了更增加知名度。 但是她的目的,排挤了很多有天分的孩子。这个圈子很小,想要出头的人太多,可以冒头的机会少,所以偶尔会有排挤的事件或是伤害事件存在。 「虽然这位同学非常的优秀,但大家也不用灰心。美术社是以艺术会友,没有高低之分,每个人都是自己的艺术家。至于比赛什么的,我们都会让大家有机会去试试,大家不要太早气馁。」其中一个干部缓颊,底下的声音却不减。 「那就把她的画作抽掉阿,每间学校交出的稿件有限,你们都没有抽掉画作吗?」其中一个女同学嗤鼻。 此时社长脸白了白,这是美术社的秘密,每年的稿件太多,但送出的数量其实有限,他们会偷偷的抽出一些品质有严重瑕疵的作品,基本上这是干部共同秘密。 「你各位是多害怕孟尹啊?」一个穿着性感的马尾女孩大力一拍桌,站了起来,「自己没能力就不要怪东怪西的,人家也是付出很多努力才能达到的阿!与其在这边哭爸哭妈的,不如回去国高中找美术老师下跪啦!」 她气势如虹,让在场的所有人瞬间安静。 干部们稍加安抚,邀请大家加入群组后,表示下礼拜会在群里和粉专放上各个社员在哪一组,统计过后会收社费,再邀请老师来上课。还有一些参观课程,也只说会再公告。 最后干部表示要带新生社员去社办参观,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离开。 孟尹没有跟着大伙人一同前往,今天的她是失望的孩子,儘管换了新环境,那些人的嘴脸仍然如此丑陋。 「嗨,你是孟尹吧。」当她离开那间大教室后,那个穿着火辣的女孩,在外等着她。那带着蓝调的红唇笑着,却含着十足的挑衅,「刚刚大家都在不想表示什么吗?」 孟尹敛眸,撑了一下装有孟子明留下的微积分课本的书包。「我多说无益。」短短一句话,尽显傲然。 「我有听说过你还蛮高冷的,没想到这么高冷啊。」女孩訕訕一笑,伸出拳头,「我叫傅普菈,设计系大一,虽然没办法美术比赛跟你在同一个组一较高下,但我总有一天会打败你的。」 孟尹却是想握住她,对方缩回去,向她示意握拳。她松松的握起,两人拳头相抵,对方美式打招呼的方式令孟尹发笑,「你这么有自信?我很强喔。」 她第一次,宣示自己的能力。 「当然啦,因为我是拉普拉斯的恶魔,我看到的未来就会发生。我会赢你,是因为我看到了我赢你的未来。」对方信心十足的笑着。 一句玩笑,却让孟尹嘴角微沉。 恶魔(10) 莫比乌斯带 孟尹当晚割下一条小纸条,固定一端,另一端扭转180度,像是扭转脖子往后黏上固定端。 一个莫比乌斯带就如此轻松的完成。她以手指从接口开始沿着面而行,最终将会绕完每一个面,然后回到原点。 如果蚂蚁进入莫比乌斯带,那这隻可怜的蚂蚁除非有其他的面嫁接,否则他将永远困在莫比乌斯带里。 存活在三度空间、却必须沿着二度空间的生物,就会永远困在无限的莫比乌斯里…… 「噹啷……」在壁橱里的古铜铃响起,那神秘又危险的空灵声响,自古至今都令人毛骨悚然的警讯。 两年的安然夜晚,让她误以为梦魘不再骚扰。 她差一点就忘了,那个会在黑暗里出没的身影,带着血腥与恐惧的黑。在她的背后是被压抑的情绪,随时随地想衝出来的潘朵拉盒内的怪物。 眼角馀光瞥见落地镜中的自己,背后正是那黑色的影子。『她』从后伸出那双苍白的手,若有若无的冷伴随着镜中的手,轻轻滑过着她的脸,然后是脖子、肩膀……最后『她』双手温柔捧着她的脸,逼得她仰头往后看。 孟尹就像依靠着『她』的裙摆,是柔软的黑色蕾丝与丝绸。仰头的同时,『她』那头带着捲发的长发也落在她脸颊两侧,优雅的公主发,红色鲜艳欲滴的唇,精緻高挺的鼻子,眼角带着无辜的明眸大眼……白的不像话的自己…… 「很讨厌对不对?那些不起眼的小角色很令人厌烦对不对?」『她』纤细的手指,从眼头轻轻抚摸到眼尾,「都哭肿眼了。」 我没有哭……也没有讨厌…… 「只要你愿意,我会帮你除掉所有阻碍。」如伊甸的蛇,诱惑着她堕落。「什么拉普拉斯的恶魔,明明就只有你对不对?」 孟尹逐渐感到窒息,某个被她刻意遗忘的秘密敲着世界的大门,妄图破门而出。 「那不过是我小时候的妄想,谁都可以想像。」这是她第一次对『她』说话。 『她』美丽的红唇欣慰地笑着,「你终于愿意对我说话了,我等这天等了好久。」抚着她被吓得苍白的脸颊,一边道:「是你的就是你的,冒牌货永远动摇不了正牌的地位。他们不过是看你隐藏了起来,就蹦躂的傻子。就算你忘记了自己是谁,我都帮你记得。」 孟尹看着『她』鄙夷的笑容,好似看到了自己。那是她不会展露出的情绪。 你是谁?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一模一样的回答,语气依然温柔。 看着『她』眼眸倒映的自己,夜半的惊梦终将清醒。猛然睁开双眼,房里温暖的灯为她带来了一点抚慰。 孟尹看着掛在手指的莫比乌斯带,原来是看着就睡着了。手指覆在刚刚被冰凉围绕的脸颊,这影子究竟是真实存在,或是她的一个梦魘? 如果真的是一个影子,『她』只会呈现在二次元世界的平面,那把影子困在莫比乌斯带,『她』是否就再也出不来了? 这样一个莫比乌斯带需要多大呢? 孟尹望向窗外的夜景,黑暗却灯火通明。 某一个被她忘却的部分,似乎一直都在看着自己,儘管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曾经被关上的门,林芝诺为她重新打开。 她是,拉普拉斯的恶魔……? 不禁自嘲一笑。怎么可能呢…… 恶魔(11)克莱茵瓶 孟尹一夜无眠,看着旭日东昇,阳光照在立体的物体,呈现了平面的影子。 她将莫比乌斯带放在阳光下,也会有影子。如果光看影子,莫比乌斯带不过就是像无限符号的结,但若是看着它本身,才会发现它真正的无限意义。 …… 「没错,莫比乌斯带没有真正的里面或是外面,它只有一个面、一个边。它是二维的平面构成,却必须在三维才能理解的意义。」林芝诺把玩着她做的小莫比乌斯环,告诉她莫比乌斯环的意义。 孟尹早晨时得到了这样的结论,于是来和林芝诺讨论。「所以你昨天的意思是,你跳脱了维度思考,到达了另一个维度去选择未来吗?」 林芝诺慢慢的鼓掌,「聪明啊孟尹同学,竟然有人愿意跟我讨论到这份上。但我不是拓朴学的专家,无法正确告诉你这是为什么。我只能告诉你,我认为我经歷了什么。」 「你是指要跳脱我们所在的三度空间外面,才能看到你所看到的?」孟尹脑袋越来越纠结,她似乎遇到了一个念哲学的辐射老师。 「跳脱是对的,但三度空间是错的。啊,我好像是要介绍科幻小说了呢。」林芝诺啜了一口奶茶,「我们现在是在四度空间喔,孟尹同学。我们所在的时间是流动的,这是其中一个变量,还有像长度、温度、熵这些的量化,它们会依着某一个规则而变化,我们无法打破这样的原则。比如说热力学第二定律告诉我们entropy必定大于等于0。」 「所以你所说的那个维度,可以操控这些吗?」 「理论上可以吧。」林芝诺耸耸肩,「不过热力学第二定律是马克斯威妖的敌人,我们先姑且不谈。就跟你说说维度和神兽吧,听过克莱因瓶吗?」 孟尹点头,克莱因瓶被称作是四维空间的模型,由一个瓶子底下开洞,通过瓶中延伸出去成一个天鹅颈,再弯回瓶子变成瓶颈。它没有真正的里面和外面,只有一个面。 「大家都说克莱因瓶是罐不满的瓶子,其实是因为它没有真正的里面和外面,更别提『灌满』。如果把洞口跟天鹅颈换个角度摆,是可以理解为人们所说的『灌满』,但这就失去了它解释四位空间的意义了。」林芝诺从柜子里拿出灌了水的克莱因瓶,「我曾经也是如此无聊呢。你觉得该如何让水排出来?」 「扭曲克莱因瓶的面。」孟尹不假思索回答,凝视着那在里头的水与水雾,水分子是会减少,但是蒸发的比较慢,因为水分子必须依照这机率顺着瓶颈而出。 「有慧根啊,我以前倒是有想过用减压抽真空,但捨不得直接让它实验。」林芝诺晃了晃手中的克莱因瓶,放到孟尹面前。「那孟尹同学跟我说说,如何扭曲克莱因瓶的面?不可以让水蒸发掉喔。」 孟尹拿起克莱因瓶观察一番。「玻璃是肉眼几乎看不到流动的液体,如果时间够长,将瓶子固定在一个固定的重力场和高度,可以让水被挤出去。」 林芝诺笑容灿烂,「你果然是个很有趣的小孩。不过这个克莱因瓶是个贗品,现世根本就没有真正的克莱因瓶,因为我们是身处四维空间,想要观察四维空间的模型就只能从五维甚至以上的维度去思考。在真正的克莱因瓶里,水是不会被『装起来』的,它是一个循环又封闭的开口。」 「所以你是看到了它漏水,才认定你跳到了那一个空间?」孟尹转动手中玻璃瓶,「听你这么说,这样人类就有可能抵达五维世界?」 「我的确是藉由克莱因瓶到达五维的。但我不知道人类是否都能突破界限,我猜一些悖论学者和伟大的科学家们曾经到达过,还有被他们创造出来的『四神兽』。」林芝诺从抽屉拿出了四个公仔,分别是『乌龟』、『恶魔』、『幽灵』、『猫』,并在随手的白纸上画了七个方格。 「零维是一个点,一维是无数个点组成的线,二维是无数的线组成的面,三维是无数个面组成的立体。这前面你还懂吧?」林芝诺边说边用比将他们框在一起。 「二维到三维不是三个面吗?xyz方向。」孟尹提了问题,林芝诺突来的兴致勃勃,令她感到有些困扰。 「啊,这是积分的概念了。反正你记得就好,xyz是座标轴,不是面组成,立体的还有我们还有圆柱座标跟球型座标,这是你们小大一之后得要好好学的。」林芝诺像是看着可怜无知小孩的笑容,藉此摆正了自己老师的定位。 她继续道:「这是我们的可视可控的世界,我们在的四维世界包含了时间。」她将乌龟、恶魔已经幽灵放在第五个格子里。「如果第五维可以掌控时间的概念,那我就是游走在四维和五维,在那里就像有无限个时间线,也就是平行时空,我只能在可能的未来里选择。」她将乌龟放到了第五格和第六格之间。 「而恶魔和妖怪,我推断应该是可以完全进到五维,甚至更高的地方。」她将恶魔与幽灵放到第六格和第七格之间。「五维理论上可以打破很多二维和三维界限,在里面的其他维度是『软』的,而且具有我们所说的『可逆』性质。像是我这一张纸我可以穿过去,但不是真的打破这个面,比较像是史莱姆的感觉。里面不是里面,外面也不是外面。」 「那薛丁格的猫呢?」那隻被林芝诺踢到空白地带的猫,孤零零的躺在白纸上。 「他啊,可能是在第五维度,也可能在更高的位置,它是生死叠加的状态,不知道在哪里观察我们。」林芝诺随手讲它拨到第七格之外。 「不是我们要打开盒子观察薛丁格的猫吗?」孟尹对于四神兽具有一定的理解,至今唯独薛丁格的猫尚未被推翻。 「这就是人类的狭隘了,有一句话说得好,『当我们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着我们』,同理套在薛丁格的猫身上,真正在沙盒里的或许才是人类。」林芝诺搔了搔头,直觉用脑过度。「就像我们观察着宇宙,外星人也在观察着我们如何观察他一样。未知远比已知多,凭什么说未知才是在沙盒里?」 「我大概懂你的意思了,你所说的四神兽就是可以来回穿梭各个维度的幻想兽吧?」孟尹终于拿起林芝诺为她准备的奶茶,甜到刺喉的糖水,此时让她心情好了几分。「谢谢老师告诉我这么精彩的科学知识。」 林芝诺娇俏的笑脸一僵,「我是在说事实喔,你不是想试试看跳到那里吗?」 「没有喔,我只是想把我的发现跟您讨论。我是普通人啊。」孟尹面带尷尬,她只是好奇自己发现有没有错误,想来跟林芝诺聊聊天而已。只是不忍心打断她的兴致。 「你昨天不是已经听完我说的事情了?你不是信了吗?」林芝诺突然想一头栽进墙里,对方的确没有说她是拉普拉斯的恶魔,她还无比高昂的谈论她的推论。这就像对没看过自己写的故事的陌生人,开心道着剧情最精彩的地方……而陌生人像是看着神经病一样看着自己。 林芝诺十分懊悔,一边也不信孟尹的否认。 「我知道世界千奇百怪,但我不是您说的拉普拉斯的恶魔。我只是有点健忘,从没有推演未来命运,人生也没有如我所想顺利,毕竟我都眼观当下。」孟尹笑了笑,「您放心,我不会说出去您的故事,我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倾诉。能跟您聊天很有趣。」 「那你今天来就只是跟我讨论这个?」林芝诺手指掛着孟尹的莫比乌斯带,瞪眼质问。 「喔,还有一件事。我看您还执着要找的『拉普拉斯的恶魔』,刚好我昨天遇到了一个别系的女生,她自称自己是『拉普拉斯的恶魔』,所以想来告诉您,要不要去找她问问?」孟尹将系籍和名字写在那张纸上,背着包包起身,「很高兴能跟老师您聊天,祝您顺利。」 说完后,留了个背影给林芝诺。 后者恼羞的抱着头后一阵子,沉住气冷静后,思考了孟尹拒绝承认的可能性…… 不想面对恶魔的使命?不想跟其他的神兽有交集?或是她其实遗忘了自己就是拉普拉斯的恶魔…… 林芝诺摸不着头绪。 恶魔(12)美术课 「你今天也来啦?我猜对了呢!」傅普菈特地跑来角落,向孟尹打招呼。 今天是美术社的实体课,大多以基础课程为主。从构图开始,再到临摹素描,然后是水彩。每个人都需要缴交社费,并交出作业,最后老师会讲评哪里还需要改进。 孟尹不习惯这样的团体课程,每每只会坐在最角落。老师认得她的名字,没交作业也不会为难她,甚至在课堂上画自己的也不曾约束。 因为孟尹是已经超越老师们实力的天才。 儘管如此,孟尹仍然会跟着老师们的教学活动,只是不曾交出作品。 这里唯独同样奇怪的傅普菈会主动来找她搭话,「你今天要交出作品吗?我很想赢你喔。」 「我没有想跟你比。」孟尹自顾自的利用剩馀时间完成水彩的细部修饰,一幅《雨中的窗外马路》将画面对焦在窗的玻璃,而后景则是如身中迷雾。 这是老师的题目,任何窗外的景色都可以,只要自选看出去哪里就好。 孟尹选择了孟子明车窗外的风景,景色带着青色调,外头的人撑着伞,行走间伴着溅起的水花,小吃摊、建筑也变得模糊,这些后景都以印象派的方式呈现。而近景的的窗与水滴,则是清楚,而且逼真,每一颗水滴彷彿有着倒影,映照出外面的忙碌。 傅普菈看着眼睛为之一亮,「这根本就是用拍的啊!你回家还这么努力做作业啊!」 孟尹笑了笑,收拾画笔,心里暗道,她回家完全没有记得这张纸。 「那你看看我的吧!虽然我觉得我好像输了。」傅普菈打开她捲起来的画纸。是一扇巴洛克式的窗,白色光线照射进黑暗的房间,还有几滴雨珠掛在窗的玻璃,光线射进的很美,雨珠也恰到好处闪耀。 但孟尹仔细要看,忍不住笑了,「你是敷衍了事。」 好看是好看,但没有任何的技术性和主题,除了光和窗,别无其他。 「哎呀,被你发现啦!」傅普菈调皮的做鬼脸,「现在大家都为了比赛,才没空做这些呢。」 全国大专院生美术比赛和其他无限时比赛一样,有规定的规格纸,有些比赛甚至会寄送专用纸给报名选手。近期已经公布了画纸规格,寒假后收件,现在已经12月,有三个多月的时间可以创作,有十分充足的时间。 「你要参加西画组吗?」孟尹问,走去前面将画纸放在老师的桌上。 「对啊,不参加西画组怎么跟你一较高下呢?虽然不同组不能一起比,但我拿了第一总该算有赢吧。」傅普菈跟着孟尹后面,将画纸放到孟尹的画纸上。「真难得,你竟然交作业。」 孟尹沉默,坐回自己位置。「我还没有想好要参加。」 她一句话让傅普菈不淡定了,「啥?你不参加?那干嘛参加美术社啦?这样我不能跟你比也没意思啊!」 她连环炮的文句和独特的口音,孟尹拨了拨额间碎发,「大概没有人希望我参加吧。」 「我啊。」傅普菈一拍胸脯,傲人的上围抖三抖。 「你不算。」孟尹耸肩,眼望在场为数不多的学生,「美术社的人,甚至全国期待这个比赛的参赛者,都不希望我出来吧。」 傅普菈扁嘴,嘟囔着,「他们没实力,就乖乖不要搞这行。」 孟尹撇头望着窗外的城市灯光,也看见了倒映到自己,「他们有实力,在他们的世界里。或许我也只是和他们重叠的这个世界,站到了顶端也说不定。毕竟人常言天外有天。」 「所以你不参加比赛要干嘛?准备开画展拓展势力?」 孟尹心神一晃,神情落寞。「没有吧。我来就是想来交交朋友。」 闻者强顏而笑,内心暗暗吐槽,来交朋友是这样的心态吗?对人爱理不理,又缩在角落。 恶魔(13)再遇 当晚,孟尹背着用具,要从综合大楼走回大门口,这个城市的冬不冷,尚算暖和,但怕冷的孟尹还是穿的严实。 她路过球场,就算是冬天仍然不放过机会练习。球场的热气彷彿扑面而来,夹杂汗水的味道,孟尹忍不住多看几眼,便又低头而过。 不知道他过的如何呢? 「小尹,好久不见。」想着的那人从球场的另一边出现,似乎是才从地下停车场出来。 孟尹等着他走到光亮处,儘管凭声音就知道对方,但还是忍不住想亲眼看到。她微微一笑,「好久不见。我以为你不想再见到我了。」 齐晏看起来有些疲惫,眉头藏着忧鬱。「我只是忙了点事情,没有机会去找你。都半夜肝实验。」 「最近好吗?」孟尹和齐晏并肩而行,他要回去实验室的方向,而她是另一边的大门。 齐晏沉默了三秒,「还好,只是事情稍微不太顺利,大概是你们女生常说的水逆吧。」 「怎么不顺了?」孟尹关心询问。 「课业的不顺,实验的不顺,还要赔钱,最近帮忙接了些论文代写,有点累。」齐晏长长地叹气。 孟尹默默看着他们远离大门的路口,问道:「为什么要赔钱?赔什么?」 「我和我女朋友弄坏了教授的仪器,维修费大概二十多万。教授帮我们杀价杀到了二十万,燕曦诺家里没很好过,我只好自己拿出存下的零用钱全部赔偿。」齐晏开口很慢,「我爸妈觉得这是我长大了,这是自己的责任,所以只好省吃俭用点,自己想办法。」 孟尹对于齐晏的眉头深锁感到不捨,正想开口询问他是否需要自己的帮助,后面有人叫住了齐晏的名字。 燕曦诺依然留着娇俏的短发,发染褐色,穿着轻便,妆容比从前更精緻,小脸蛋似乎也更加好看。然而今天的她带着愤怒,表情也带着扭曲。「你为什么要见她?我不是说我会一起帮你吗?」 「我们只是巧遇,你不要那么敏感。」齐晏赶紧上前安抚自己的小女友,对方突然崩溃,在齐晏怀里哭成泪人。 一旁的孟尹在不远处望着这对情侣,落寞的身影就是电灯泡,她不知该进或该退,依着未婚妻的身份前进拆散,或是如失败者的身份黯然离开。 此时此刻的孟尹,儼然是疼痛青春系的反派。而这个反派巍然如山静候在旁,不带着任何情绪或表情。 等燕曦诺缓过来,她突然朝着孟尹衝来并哭哑嗓子,「你为什么要来这间学校?为什么还要出现在这里?」一边说,一边推着她,「不就是有钱的大小姐,凭什么?」 孟尹被她推着退了几步,她人小小一隻,力气却不小。不知他们之间经歷了什么,使得两人疲惫不堪。 儘管如此,她此时不想体谅这对璧人,不想道歉,也不想为她的情绪负责,那一股慍怒与恨悄然而出。 齐晏制止了她,要她冷静。对方却挣脱,朝她伸手,要落下一巴掌,孟尹的眼睛没有闭上,看着那一小手掌朝她将落。 冬天的空气在此时凝结,但没有预期的尖锐声,也没有如愿的伤害。 孟尹一手握住她的小手,紧紧抓着。燕曦诺不敢置信,手腕的疼痛无法挣脱,正想抬起另一隻手,对方的手却如雷般的更快落下。 一瞬间的静謐,齐晏不敢置信自己的眼睛,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孟尹有生气的情绪。 孟尹是如此果断的赏了燕曦诺一记耳光,重重的,令后者耳边呜鸣。 「请你自重,燕小姐。这一巴掌,你承担不起。」孟尹冷冽的口吻与眼神,令燕曦诺感到莫名的畏惧。说完,孟尹将她的手甩开,可怜的人儿跌在地上,男人立即到她身侧,将她扶起。 孟尹暗暗揉揉自己打红的手,「我明日会托人将赔偿金的支票给你。二十万够吧?」她转望向齐晏。 不等齐晏的回应,燕曦诺哭喊,「谁看得起你的臭钱!不要猫哭耗子了,我们法院见!」 齐晏将怀中人儿背向孟尹,「谢谢你。」他含着感谢,拉着燕曦诺离开。周围暗暗观望的人,也默默离去。 孟尹独留在此,不知过了多久,昏暗的灯光使她的背影显得落寞,唯独无法靠近的影子陪伴她。她想,这是反派的结局吧,只差在没有人朝着自己间言碎语。 她迷惘,撇除孟家,自己哪来的二十万呢? 「小尹?你怎么呆站在这里?」孟子明拍她的肩,令她吓了一下回神。孟子明在论坛上看到这里的动静,就立刻过来,没想她还在。「走吧,我送你回去。」 见孟尹不动,他拉了拉她,孟尹低头说,「我打人了,甩了燕曦诺一个耳光,还要赔她钱。」 孟子明愣住,看她右手紧握似乎要用指甲掐出血。叹气,拉起手,扳开那苍白又冰冷的手指。「打就打,我早看她公主病不顺眼很久了,咱们不用赔钱。」然后牵着她离开。 孟尹小声的问,「齐晏他们真的要赔仪器的钱吗?」 「那是他们自己活该,我也教过他们了。」孟子明不带任何的怜悯,将他们视为路人一般。脑中有一瞬的想法,倏然明瞭,「你打她,只是想假借赔偿名义帮助齐晏?」 孟尹不是鲁莽的女孩,她的沉默是思考更多,儘管不一定每次都是选择退让。这次她的反常和后续的提问,令孟子明多了一层思考。 他暗暗握紧她的小手。她想握着的人,一直都是齐晏。 「刚刚看到旁边有人……我会被大家公审吗?」孟尹弱弱的问,感到十分不安。 见她畏惧受伤的委屈,孟子明沉稳并信誓旦旦的说:「只要你想,立场就会反过来。只要你一直想,想着你没有被公审的未来,就会成真。」 他会想尽办法帮她扳回局面。 孟尹放空似的,重复孟子明的话:「只要一直想,想着我要的未来……就会成真?」 沉睡恶魔被唤醒,挣脱了桎梏,尽情描绘自己想要的未来,一切都为了自己。 恶魔(14) 如愿 一整夜,想了无数的可能,最后带着那最完美的方向睡去。不曾想过未来会如何的女孩,第一次编演了一个完美剧本。 恶魔之恶,并非是它的本意是违背道德,而是因为它掌握了一切。 …… 当晚学校的论坛讨论了一夜的八卦。 孟子明这个幕后操盘手也很吃惊这样的走向,看着笔电的萤幕,不停刷新评论。 本来带风向这件事他只有三成把握,如果未来真的实现了……大概是奇蹟。 …… 【爆[问卦]公主病生科院花484不演了】 晚上生科院附近有两个女互猫,本肥远远过去凑一下热闹,看到原来是生科院花被一个长得比她好看的妹子猫了一巴掌。 问了一下旁边的同学,原来是院花先动手推那个妹子,打人不成反被打,然后假装楚楚可怜的模样。 不意外小公主院花是影后,做贼喊抓贼,让人看了直觉她是受害者。 为什么这种一身公主病的绿茶女表会是生科院花?有掛咪? 推:『她那时候有各种拉票行程没人在意这个头衔』 推:『小公举呕呕呕』 推:『原原po下面有人说是妹子勾引院花男友但本人好巧不巧都跟院花男友同堂课都看院花把男友看紧紧』 推:『猫的好老娘早就想朝她那张脸猫下去了』 …… 除了孟子明自己先发起的这一篇,后续还有一些回文,风向参半,讨论的很热烈。他心想,大家都是博班生、都不睡觉吗? 到了下半夜,孟子明写了一篇更为劲爆的自爆料,他要燕曦诺的身败名裂,最好连着齐晏一起。 只要让这篇文章在适时发出,就能逆风转向,虽然风险极高。但孟子明不知怎么了,抵挡不住睡魔便睡着了。 醒来时,未来已经变成孟尹最安全的结局。 源于燕曦诺在社群发出的限时动态。 主旨是向孟尹道歉,表明是自己太过衝动看到有女生和齐晏并肩就乱推人,自己活该被打,回家已经深刻反省。并提到自己才是介入的小三,明知齐晏有家里订下的未婚妻还倒贴,因此常常过度敏感。 她也提到希望大家不要骚扰孟尹,一切不过是她的误会和妄想,和孟尹无关。 被人截图转至论坛,有人护航也有人冷讽,就是不见孟尹被挞伐的声音。 完全没有。 好像每一个人都像牵线木偶,朝着一致的方向。 整件事安然落幕,孟子明总觉得某个部分过于空虚,一切太不符合常理。 燕曦诺的确就是这一身公主病没有公主命的人,她是不可能向孟尹低头,尤其是提到齐晏的未婚妻。 孟子明纳闷,这篇道歉文章真的是她真心而发的吗? 看到被阳光照射后,桌面书包留下的影子,他脑中浮现了一种可能。 燕曦诺也许就如孟尹一样,被某个影子追赶,被那残忍的黑暗束缚,就如恶梦一般,陪伴着她每一个危惴不安的夜晚。 然而不一样的是,这个影子总有一天会要了她燕曦诺的命。 孟子明按了按不安的心跳,如果哪天与她为敌,那影子也会惩处他吗? 若是为了那个女孩,他也许甘之如飴。他忍不住苦笑。 恶魔(15)画展 过了一学期,时至寒假,孟尹每天一如既往,将绘画填满自己。人生没有其他的社交生活和颓靡的发呆。 她在个人的画室中尽情挥毫,那墙角和墙边被摆满各种尺寸油画的房间,孟尹才可以专心致志。 她其实最擅长临摹画作,再以熟练的技法,完美掌握色彩与光影结构的协调感,彷彿天生就是出重现中世纪文艺復兴巔峰的女孩。 手中的上等貂毛笔晕染阴影,她全神贯注,摒除其馀的杂念与杂音,画出心中的那张图。 当她将主体画了一个段落后,有人敲她的房门。来人不等回应便逕自而入,孟尹起身迎接,「老师,您久等了吗?」 金发的白人女性走向她未完成的画,带着腔调的中文惊叹道:「我好像只离开半年,你又飞到了另一个层次了。」 画中的男人身着黑色西装,侧身坐在桌前,单手撑头,凝视桌上的的空无一物,藉由阴影判断,灯光应是从桌面而来。背景还未完成,人物也有些细部未修饰,光凭神情与构图,安柏知道这副画也许会是她更上一层楼的代表。 「安柏老师过奖了,我仍然需要您为我评论提出修正。」孟尹无比恭敬,将女人带到一幅侧躺裸女的油画前。 这是三个月前还未完成的作品,孟尹模仿提香的《乌尔比诺的维纳斯》所绘,底板和羊皮纸、甚至顏料和画笔,几乎都是利用中世纪的產物和方法。裸体匀称的女人,温和柔滑的肌肤,丰满的胸部与臀部,背后的皱摺黑幕,被切割背景房外的窗与女僕,以及床边的小狗,那皱褶阴影与光线比起留存现世的画作更加完整。 「胸部被遮住了,那头发需要多一点修饰才会看起来立体,而非刻意加上。」安柏虽说是美国人,但她确实传承自中世纪最辉煌的家族:麦蒂奇家族。她是孟尹小时候的绘画啟蒙老师,拥有犀利的艺术直觉,对于绘画的评论更是有如毒眼睛一般,每个细节和光影她都会告诉孟尹,帮助画作更加改善,更加完美。 儘管现在她已经没有东西能再教给孟尹,仍被尊称为老师。 「这是你的母亲?」安柏看着吓了一跳,「你怎么把裸体模特换成你母亲的脸了?」 「这个女人不是很美吗?」孟尹手指从女人的脸上隔空滑过,「这幅《乌尔比诺的维纳斯》是的女人,皮肤光滑柔顺,和白色的皱褶床单形成对比,以及旁边的小狗,暗示这个女人的贞洁。而后面的黑幕藏了什么,大概是藏身的情夫吧。」 安柏更加惊恐,「不可以乱说话,隔墙有耳。」 孟尹微微一笑,「只是开玩笑而已,不用那么紧张。我母亲还要再更苗条纤细一点。艺术家们已经为这幅画定义为『贞洁』的代表了。」 「虽然有不少以前的画家将自己或身边的朋友作为画中的人物,但是这……」安柏还是不太放心,她的行为就像是呈现给眾人,她母亲的裸体。 「我就是练习替换人脸,这样子我不会放出去展览的,在我修改人物的脸之前。」孟尹将这幅画搬移到角落,并为它盖上黑色防尘布。将安柏迎领至客厅,请管家准备些茶点后,于单人沙发坐下,「老师,我还有件事情想跟您谈谈。」 「什么事呢?亲爱的。」 「我想要开画展,以一个全新的名义。」 安柏楞着望向面前的女孩,她的神情无比认真,却令人不安。 但话风一转,让她这位从小至今的老师更瞠目结舌。 「但是我需要自己赚钱,你懂赌博或是股票吗?」孟尹无比认真,她想要快速的赚钱,最好是一边赚钱一边准备画作。 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孩,一时之间沾满了烟火气。 经歷了齐晏的那件事,孟尹才意识到自己一直都依靠孟家而活,突如其来的巨款支出,使她不断反思。 她需要学着赚钱。 恶魔(16) 股票 「所以这是要我帮你按照这个时间买进卖出吗?」孟子明看着那将近30种股票的购入清单,有每一个买进的时间和卖出时间,每一步都精准到分鐘,为期两个月。且大多都是买卖量低的股票,所有的时间整个合再一起相当的复杂。 「嗯,我现在还没有证券户,想赚点钱,就麻烦子明哥帮我了。」孟尹将行事历的形式传给孟子明,「可以用掛单,我都设在当天最低和最高点。」 孟子明无比吃惊,「小尹,你什么时候学会看股票了?是有内线消息?」预期一个月会涨跌,幅度也不小,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如果你要蒸发孟家的钱也不是这样,拿去做些慈善之类也可以。」 「我真的是要赚钱啊。不就是买低卖高,然后扣些手续费?我有做点研究的。」孟尹天真的表情令孟子明汗顏。 他告诉自己对她不可以造口业,深吸口气。「你这些都太乱来了,尤其一下子买这么多,你一个新手太剑走偏锋了。先好好买个稳一点的etf,学学实际会怎么走,顺便赚点股息。」 孟尹像个孩子般的失落小表情,仍然不甘心。「我是因为要开画展,想先筹点钱自己赚场地费和宣传费。这些事会赚钱的,你也可以一起试试。」 原来是要开画展阿……孟子明无奈叹气,「拿着孟家的钱作威作福不好吗?硬要乱来大撒币。」 「你只要照着我的这张规划走,不会乱撒币。」孟尹笑了笑,「本金也拜託你赞助了。之后赚钱了你再从里面自己拿回。」 孟子明顿时笑不出来,「你是怎么确定不会撒币了?投资都是有风险。」 孟尹笑靨如花,「昨天梦到的。」 …… 开学后,春天将近,但冬天还没离开。天气仍然微凉。迎来这学期第一堂林芝诺的微积分课,人数又更少了。 孟尹没认识同学,没有可以共同讨论的对象,也就苦读撑过,表现平平。她自认没有理科的慧根。 林芝诺下课后来找她,她也正等着林芝诺。对方礼貌性笑着,「今天怎么突然想找我了?」 「您见到傅普菈了吗?」孟尹过了将近四个月才来询问,不过是怕林芝诺会抓着自己不放。 还好对方没有因为自己给出了一个不合意的答案,就在成绩上打击报復。 「有过一面之缘,看到她和校狗玩。」林芝诺回忆了稍许,那天的画面仍歷歷在目,令她哭笑不得。「她对着一隻黑狗叫詹姆斯,说是为了报復一个猫奴。」 孟尹不感意外,只是噗哧一笑,「她的确是蛮随性的人。」 脑海浮现想,某人那天曾说自己会待在和猫最近的地方……其中是否有关联? 「但是她不是。」林芝诺悠悠说道,倚着课桌,双手环抱于胸,「只要我脱离『接近傅普菈』的状态,我就再也遇不到她。」 「老师您的想法真有趣。」 「可是『靠近恶魔』一直都在。」林芝诺竖起三根手指,「三个月,反覆测试,屡试不爽。有天问她关于恶魔存活,她只说能推演未来,而不是决定。」 「可能她不是《决定论》者。」孟尹耸肩,『现代都是《机率论》有压倒性的优势,《决定论》只有拉普拉斯的恶魔可以实践。』 「那你相信《决定论》吗?」 孟尹摇头,「我只相信『我自己』。」 恶魔(17) 哲学院 孟尹思索林芝诺说过的『设定靠近恶魔』,将自身比喻为设定的机器,走向某个她想要的目标。 如果『想着遇到那个人的情况』,她可以如愿成真吗?在下一个个路口,遇到一隻慵懒晒太阳的猫咪…… 一切都是做白日梦和妄想一样,孟尹自嘲笑着,晚上做做梦就好,大白天就该清醒点。 然后走到转角,弯过去,轿车车顶上正好有隻翻肚晒太阳的黑白猫。孟尹一愣,左顾右盼,都不见那人的身影。有点失望地叹气。 她仔细一看,这里是哲学院,有着本校最古老的系馆和歷史最悠久的藏书,另外,这里也是最多猫咪的院所,只因为哲学院院长歷代都是爱猫人士,猫咪在这里有吃有住,又是个安全的住所,便会聚集于此。 但是她无法进去一探究竟,如果离猫最近的地方是指哲学院院猫们……正想着,那个人从系馆出来,正面相望。 「嘿,孟尹同学,也来找猫玩啊?」熟悉的嗓音隐藏着许久没见的尷尬,长发马尾依旧,只是多了点颓废感。 「刚好遇到。」孟尹观察着他,身上有着哲学家的文艺气息。「原来是哲学系,我一直以为是兽医系。」 夏洛克訕笑,「我就是想,你很聪明会猜得出来。」 「我推理能力似乎不太好。」孟尹自嘲,「福尔摩斯侦探怎么没去法学院或是犯罪防治呢?」 「你也是,大艺术家怎么不去读美术或设计呢?」夏洛克反问,「我就是觉得,来念哲学也不错。总觉人生太顺遂了点,想来给自己多点难题。」 孟尹讶异,吐槽似的说,「怎么会有人觉得自己过得太顺遂?」 「就是觉得,我这超强幸运值大概到了splus,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会是最好的决定,有着最好的结果。推理也是,没有遇过解不开的问题,觉得没什么意思。」夏洛克乐呵呵笑着,靠近躺着的那隻猫,摸了摸,「所以来探究人生哲学,刚好还能上课合法吸猫。」 孟尹沉默,望着他和猫咪的慵懒,无奈一笑,「我还是比较喜欢帅气推理的夏洛克呢。」 「如果有非常棘手的案件,我会重操旧业。」夏洛克抱起那隻猫咪,露芝麻馅的白色麻糬像婴儿般被环抱在怀。「那你呢?」 「就是……不想跟大家一起念美术画画,从没想过要念美术系。」孟尹带着羡慕的眼神看着他,「你真的是幸运值splus。」 「真是孤单啊……」夏洛克感受到她言语中的孤独,此时白色麻糬逃脱,跑到孟尹脚边蹭了蹭。他释然而笑,「以后不会再孤单了,对吧?」 不知他是指猫还是自己,孟尹低头稍微躲着那隻想抱着她腿的白色麻糬,那隻猫却不依不饶的硬是要蹭满整隻脚,她的黑色长裤沾了几根白色猫毛,最后无奈给他蹭到翻肚。 不会再孤单吗?孟尹正想下定决心,旁边又有熟悉的尖声传来。 「啊!詹睦思,你又在这里偷懒!」傅普菈就算冬天,仍穿的很有个性。她的尖声吓了脚边的猫,也让夏洛克竖起寒毛。她从不远处走近,看到孟尹也在便热情的打招呼:「喔嗨,你也在这里啊。你们认识?」 「高中同班一年。」孟尹狐疑看着她和夏洛克,「你们也认识?」 「我们都是狗狗猫猫社,我们被安排同一组清理狗便和铲猫屎。」傅普菈瞪向旁边的男人,「但是某个人每天都翘班,只吸猫,不清理。」 夏洛克冷面哈哈笑,默默的跑开。见他畏罪潜逃,傅普菈气得拔腿追上。 孟尹看着他们的背影,看着他人青春闪耀,自己只有一隻猫。 低头看向露馅芝麻麻糬,她蹲下摸摸他的下巴和脸颊,小猫咪舒服的往下低伏。 「就叫你,芝糕吧,芝麻年糕。」孟尹对着猫说,发自内心的笑了,「不会再孤单了吧。」 恶魔(18) 崇拜 美术社收件比赛画作,突然出现一票平常没出现的社员。孟尹帮忙一起整理收集来的画作,小心的为大家的作品装盒。 「请问,你是孟尹同学吗?」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同学趁她坐回位置时,找她搭话。声音柔柔软软,看来有些胆怯。 孟尹对此人印象模糊,眉宇间与微笑带着歉意,「请问你是?」 「我是你小学艺术班的同学,我们三四年级的时候同班过。」女孩自我介绍,孟尹翻开随身携带的日记本,找到那时候的纪录名称。 是『作弊』的时候……全部人都讨厌她的时候。 「我以为我的小学同学不会想认我了。」孟尹无所谓地笑了笑,带了点敌意。 当时大家都还是孩子,但狠毒起来跟小说演的差不多。因为孟尹太过耀眼,想要毁了她的人太多。除了真正狠毒的人,每个人都冷眼旁观。 如此也是种邪恶。 女同学吓了一跳,「怎么可能,大家都很崇拜你,只是你比较安静,不知道怎么跟你开头。看到你在这边我很惊讶,大家都以为你出国了。」 「崇拜我?有吗?」孟尹皱眉,难不成是对方不想回忆小时候,好好反省过了? 「有啊,大家都很崇拜你,都觉得你很厉害。」女同学眼神诚恳,「因为你站的太巔峰了,大家也都不敢欺负你。就那个不知好歹的老师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乱污衊你,最后也得到开除处分了。」 「明明不是有很多排挤吗?」孟尹小声的抱怨,此人大概是不在状况内,或是选择了片段遗忘。 女同学露出关心的神情,「你是发生了什么吗?是不是记错了?我们班没有欺负你的人啊。」 「不是那个……那个谁……」孟尹脑袋如针般一疼,某个片段被瞬间抽换掉,她再看一眼那个名字,才勉强记起来。「那个关以琳?还有陈子涵?她们都……不太喜欢我,然后就……出意外受伤?」 当时她多想意外不曾发生,多想她们所作所为只是虚构,多想她们……就此消失。 女同学露出狐疑的神情,「我们班没有这两个人啊。是别班的人欺负你吗?」 孟尹震惊,猛然抬头,女同学的脸仍然无法在记忆找到类似的模样,或是说,每个人都像是模糊的身影…… 「你没骗我?」她声音变得虚弱,脸色苍白。 「真心不骗,你没事吧?有什么困扰吗?」 孟尹摇摇头,一手撑着头,「就是突然头有点痛,抱歉,我们改日再聊。」 女同学关心几句后便离开。孟尹再次翻开日记,上面清楚写着这两个人的名字,以及出事的日子……上面也写着:讨厌的人、欺负我的人、一定就是他们栽赃作弊……上面都写得非常清楚,而记忆逐渐模糊。 恶魔(19) 曼德拉效应 「看来是曼德拉效应。」林芝诺搅拌杯中的三点一刻,漩涡将他们的倒影扭曲。「主要是发生在集体记忆错乱的情况。比如明明不曾存在的东西,却有一部分的人肯定存在过,儘管他们『现在』找不到证据,但是他们脑中有曾经看过的『证据』。」 那天的事令孟尹很在意,于是来找林芝诺聊聊。这个对于超自然神秘现象和科幻有极大兴趣的老师,也许能说出令她满意的答案。 「我的日记本上有记录,但是对方却坚持没有这两个人。后来回家找了毕业纪念册,的确没有他们。」孟尹扶额,眉头紧拧,「虽然我现在印象模糊,但只要看一眼日记就能想起来。」 「显然是你身上发生了这个效应。曼德拉效应会產生有很多种说法,像是平行时空说和沙盒说。」林芝诺再次拿出纸笔,在纸上说明。「这两个本来是分开的假说,但其实可以放在一起解释。沙盒说大概指我们可视的世界本身就是一个沙盒,外面有某个人将我们关在里面,并在外面进行主机重啟,但是重啟的时候有些档案损毁,导致沙盒再开时发生了错乱。而平行时空就是不同的世界,因蝴蝶效应各自发展局势,而有些人可能意外穿梭了平行时空,才导致记忆错乱。」 「但在我来看,我们的这个世界即是沙盒,本身就是其中一个平行时空。没有神秘人在外面重啟世界,应该是某个恶魔在这个时间线上加入了平行时空的片段,重新定义了过去,导致时间线错乱。又或是某妖怪把过去放错了位置。」说着望向了孟尹,「这样的说法,满意吗?」 「所以是您最爱的拉普拉斯恶魔搞鬼?」孟尹听到林芝诺再提恶魔,不再感到反感,只是仍保持着怀疑态度。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我也就只能这么解释,不然也可以想成是平行时空意外纠结在一起。」林芝诺耸肩,「不过『意外』在某种程度上是个『必然』,就像我会让我自己『意外中头奖』一样,不过就是其中一种命运的展现。」 孟尹感到脑袋涨疼,「那会有很多恶魔搞的鬼吗?我是指,除了你是芝诺的乌龟,还有谁也是吗?」 「有些人会有类似的体质,但不是真正的神兽。」林芝诺凝视迷惘的她,心里头的答案更加明确。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世界上有没有人跟我一样有相同的情况,如果我们所处的现在即是一个盒子,是否有另一个盒子,而里面是否也有神兽,我不知道。至少我肯定,这里——神兽只有一个。」她手上的笔一顿桌面。 孟尹深吸气,「可是为什么我的日记本还记录着,而毕业纪念册不见了?」 「可能过不久就会消失也说不定,而你也会慢慢淡忘这件事。」林芝诺啜了口奶茶,「如果这是你从平行时空穿越过来的证据,大概不久后会被当下这个时空同化。」 孟尹不觉得这些人值得佔据她的记忆,但是被全世界忘却……只要她也遗忘,他们的确就不是存在过的人了。 那样的过去,忘记也罢。但是她办得到吗? 恐怕只要记在那本日记,她想忘都困难。就如每次的梦魘,过不久就会忘记,却因为纪录在上而烙印在灵魂里。 烧掉日记?她捨不得,手抚那有点磨损的书皮,里面藏着的回忆,让她捨不得。不如将这段纪录永远尘封,毋须再回忆。于是她将纪录曾经的那一页撕下,揉拧成球,握在手中。 孟尹起身,「感谢老师今天为我解答,我先走了。」 林芝诺叫住她,随口一问,「明天一餐的特餐会是什么?」 孟尹不假思索回答,「汉堡肉配红茶套餐。」说完她就推门离开。 林芝诺将『孟尹:汉堡肉+红茶』记录到本子上,闔上时,凝视着封面的字出神。 大概她的那本日记,也被下了某种定义,在过去改变的时候仍然记录着。就如她的这本,无限远离改变。 恶魔(20) 天真 一整夜的梦境,曾经想要忘却的过去浮现在梦里。当时的她想要逃避,想要遗忘,想要一切都没法生过,全部消失……最后想着想着,全部都消失了。 但那曾经哭泣与愤怒交杂的情绪,却忘不了。人消失了,伴随着她成长的情绪无法拋开。 忘记了那些过往,抹灭过去的片段,她仍然是她。到最后,不知为何是如今的结果,只知当时感受的悲痛。 噙着泪水从梦中惊醒。如黑夜无尽的空虚,但是她不再因那段过往痛苦。 遗忘,或许才是她最好的选择,而抹灭是她的手段。 她起身开啟桌灯,拿出日记,手指轻抚封面的『不可忘却,拉普拉斯的恶魔』,黑色的墨水浸润,是刻在灵魂的警语。她翻开,今天撕掉了那缺失的一页,还有小时候提醒自己要画哪些作品给谁,这本日记几乎是白的。 她写下了自己最想忘记的事情,鉅细靡遗写下,甚至网址……所有可能找到证据的方式,一一写下。 盖上后,她重新找回睡眠,想着要在梦中,将某一件事忘得乾净,并且将其抹去……如抹去白珍珠上黏着的沙粒。 只要没有那件事情,她依然是站在原本的位置。孟尹期望自己仍然是最具主导权的——未婚妻之位,而且是最无辜、被蒙在鼓里的未婚妻,只要齐晏意识到她是如此的可怜……就会选择自己,同时也能了却齐晏的自由恋爱渴望。 孟尹在梦里如拿着橡皮擦一样,擦拭那满满的作文。如纯真的孩子,把玩最喜欢的玩具。 虽然是个恶魔,但过于天真。 …… 隔日,孟子明一早就来找到孟尹,他兴奋的说:「小尹,你之前要我帮买的那些股票,全部都大赚!太不可思议了,本来我只帮你投十万,昨天帮你结算,发现后已经翻倍成百万了。」 连带的,孟子明跟着投钱,就这样赚到自己的人生第一桶金。 孟尹表情木訥,「什么股票?我叫你买了股票吗?」 孟子明一愣,从档案夹里抽出那一长条的清单纸,「有啊,你两个月前给我这个一长串的清单,要我帮你在哪天买哪一张……你忘记了?」 孟尹接过,头如尖锥刺过,痛得她面目略微狰狞。见她不舒服,孟子明手按上她的太阳穴,担忧的轻声问:「怎么了?最近很常这样吗?头痛药放哪?」 孟尹缓过来,推开孟子明的手,「没事,就是记忆力不太好,你也知道小时候有过,想起来会突然痛一下。」她喝口水缓过气,「所以有赚到钱吗?」 孟子明无奈苦笑,「当然,我用我自己的存款帮你投了十万,看到你第一支有赚到,简直是飆股暴利。我就把我其他的通通卖掉跟你一起买,现在也有第一桶金了。」他为她再倒了杯水,「你啊,这样健忘,该好好记在行事本上。如果我直接跟你说没有赚钱,你不就要哭了?」 孟尹没有思考太多,笑靨明媚,「因为相信子明哥嘛。也就跟您说买哪些而已,我也不亏……能帮你多赚点钱也好。」 也许是这个笑容太过乾净,不掺任何杂质。孟子明心神一晃,然后又听她说:「而且如果真的赔钱,也一定是因为你没有好好照着我说的做,刚好你自己赔钱。」 孟子明思绪倏然明瞭,又羞又恼的笑着,「原来是真的我自己冒险阿,还好allin有报酬。」 「不是冒险喔,你要相信我。」孟尹反驳。 他曖昧不明的笑容,执起她的右手,亲吻指尖,「当然,为了实现我亲爱的妹妹的梦想,我相信你。」 十指连心,尤其用对于手指最为敏感的孟尹,这一吻就像吻在心头上。 恶魔(21) 合作 「今天一餐真的是汉堡肉配红茶套餐喔,真希望每天都是这个,好吃太多了。」下午微积分结束,林芝诺找她,饶有兴致的笑着。「孟尹同学真的很厉害呢。」 后者礼貌的笑容,「原来老师喜欢汉堡肉红茶套餐阿。我哪里厉害了吗?」 「你昨天说今天的特餐是汉堡肉配红茶套餐?」林芝诺见她似乎遗忘了,不免有些担心。 孟尹回想昨天跟林芝诺对话的所有内容,顿时明瞭,「喔,我昨天只是觉得会是这样,随口说说而已。」 看她好似又想起来了,林芝诺又问:「你是『觉得是』汉堡肉套餐,还是你『想要』?」 「单纯我觉得是而已,刚刚差点没记起来,因为不是什么重点。」孟尹尷尬,「抱歉,我昨天对于跟老师的对话,大多专注在曼德拉效应。」 林芝诺对于她的情况陷入了思考,她究竟是否意识到了自己是真正的拉普拉斯恶魔呢?儘管她也无法完全证实,单纯是感觉。 「老师,刚好我也有件事想请你帮我。」孟尹带着诚恳的眼神,「想请您跟我介绍一下,你之前跟我说的那个辐射环境灯,就是可以让东西变成像是几百年前的东西。」 「喔,这个是我们实验室的新型专利,不是我们常认知的ktv环境灯,比较像是一个加速物品衰退时间的环境箱,是让物品在肉眼和仪器上,判定上会变成以前的东西。和astm加速老化寿命测试概念差不多。」林芝诺稍微介绍一番,便止住。「但这是实验室机密,想要知道更多,就来加入我们实验室吧!」 「那可以让木头或是矿物变成15、16世纪左右吗?」孟尹眼神闪烁,「可不可以同时利用风乾和氧化?」 林芝诺想了想,「理论上可以,箱子做大一点就好,风乾的话,加上平行的吹风口灌空气进去或许就可行。虽然原本这个环境箱是想来帮助研究密闭环境的核废料。」 「那我想以个人名义,希望老师和我合作。我想开一个特色画展,如果老师想把这个专利技术卖给商人,我可以藉此帮您宣传。」孟尹倾身,靠近桌面,双手交叉放于桌面,「我想利用您的环境箱,将我的画作带回文艺復兴的年代。」 「你想画偽画?」林芝诺惊讶,没想过孟尹有如此野心。 「我要用我的实力和您的研究成果,向大眾展示,真正出自现代的『文艺復兴』和『古典艺术』。」孟尹怀抱的野心,就是向世界发起挑战,『文艺復兴』不仅仅是那逝去的年代,人们口中的偽画也不该是被埋在沙尘的杰作。 她要将『上帝的花园』带到现代。 「你不会是要预谋诈欺罪吧?我可不想被抓去关。」林芝诺寒毛直树,这跨领域合作能够增加她的知名度,但若是要鋌而走险……她拒绝。 孟尹闻言,有些哭笑不得,「是诈欺,但却以诈欺的名义开设画展。」 「你想怎么做?」 她竖起食指,抵在唇前,摆出『嘘』的姿势。「秘密。」 Faker(1) 拉斐尔 社团美展是定在6月底,大学生结束一个学期后的那一天。有茶点和饮料,提供给前来观赏的同学。在学校的大型平面展场,掛着每一位美术社同学递交的精品,现场相当热闹,甚至有些同学在自己画作前做介绍。 此时主持人的麦克风声响起,低沉具有磁性的声音十分听:「各位老师、同学,感谢你们今日的蒞临。今天是我们美术社美展的最后一天,社内同学加油把握拉票的最后机会,现场同学也趁此品味我们每一幅画吧。每一幅都是我们社内同学精心的杰作,如果喜欢,也可以不吝嗇的为他点个讚。再次感谢大家的参与,我们稍晚下午3点再见。」 每幅画旁有着绘者的介绍与名称,也有条码提供大家手机线上投票,为认识的同学和喜欢的作品点个讚。前10名的同学会在展场结束前1小时,在舞台上接受表扬。 在大学生眼里,这样的表扬已经变得如鸿毛,没有了小时候的野心与渴望,但对于每个曝光机会都不放过、期待被挖掘的人,无疑是个绝佳机会。 这几天傅普菈嘰嘰喳喳的向她重复规则和比赛,同时也不断宣示:「我一定会赢的,我已经动用我的亲友团,这次第一名非我莫属啦!」 孟尹倒是十分淡定,吃着提供的点心,坐在休息区看着不远处的眾人,口沫横飞介绍自己的作品。「你有看过其他人的作品和票数吗?」她问道。 「没有啊,反正是赢不了我的。」傅普菈高傲如孔雀,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前天晚上看票数,我遥遥领先喔。」 孟尹早就听腻她的胜利宣言,啜口红茶,「嗯,那你该都去看一下。」 傅普菈拿出手机,找到计票页面,如今已经变成孟尹完全碾压眾人的局面。她匆忙衝进展场,避开拥挤的人群,找到最多人驻足的画前。 是一幅很大的油画,大概有一米三宽,镶着木褐色的雕花画框凸显其古典与高贵。 这副名为《拉斐尔:1/4雅典学园》,是拉斐尔的着名壁画《雅典学园》的临摹画,整个比例缩小了1/4,在人手绘画下分毫不差的结构与比例,完美极致。 画作署名shelley,并带上『雪莱女爵』的中字签名。没有人知道此人是何方神圣,却纷纷被此画吸引。 顏色与阴影调和比原壁画更细緻,色彩更丰富,那希腊殿堂的透视与雕樑壁饰掌握得当,后方的蓝天更为自然,画中人物也更像活在画中。然而看着有股怪异感。 顏色带着褪色的质感,傅普菈近看,的确是有着均匀乾裂的纹路。一切就像刻意为之。 然后她还发现了一个有趣的小玩笑:古希腊的大学者们的脸,变成了学校校长与教授们。而拉斐尔的位置变成了……另一个男人。 完全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杰作,且堪比国外艺术学院的高超技术。 如果这个人是孟尹,傅普菈彷彿看到了孟尹的野心。 以往的那些得奖作品不过是她的练习作,她真正要做的是『復活』文艺復兴,而她将来可能不再是完全临摹前人,是将自己摆在那伟大时代的其中一位。 在传说面前,傅普菈只能敬服跪拜。 Faker(2) Shelley 「现在时间下午三点,我们的美展即将接近尾声,各位来宾们稍安勿躁,我们即将为各位在萤幕上呈现,本展的最佳人气前十名。」那低沉好听的男声环绕整个平面展场,眾人聚焦在那小舞台前。 投影幕跑出前十名的画作名称与绘者,要列出第一名时全场灯光熄灭,当大家以为是跳电,萤幕上跑出了一个黑白画面,眼遮黑纱,看不清真容的长发英伦淑女,唯独那鲜艳的红唇,如鬼魅悄然而笑,悄悄的竖起食指,置于唇前,女人的声音柔柔软软,带着沙哑,标准的英文与神秘的语调说着:「nextyear,iwillcome.ladyshelley.」 然后关闭,灯再次亮起。台下议论纷纷,主持人了解状况后,执起麦克风,「这是我们本次人气第一名画作《拉斐尔:1/4雅典学园》的画家雪莱女爵,给大家见面的小短片。我们也不知道她究竟是谁,但她说明她会再回来,各位不妨期待一下。」 「请问她真的是你们社团的学生吗?」一名美术系的教授发问,「她呈现的雅典学园蕴含了古典主义的风格与学院艺术的技巧,实在不敢相信是一名学生。」 「是的,因为缴交画作的时间与地点只有社内知道,在我们群里发的线上登记表单内,也有她与这副作品。」社长上台释疑,「只是这副画作似乎因过于大件,是展前几日请人送来,并且自备作品标籤。甚至给了我们影片的连结网址,如果她将站上舞台,为她播放影片当作与大家会面。」 当时收到画时,眾人还犹豫是否要放上这幅画,因为其技巧高超,并非他们一般人所能达到,又在不清楚此人究竟是谁的情况下,不好轻易放上。 此时社长收到一封署名雪莱女爵的电子邮件,表明自己的确是这所学校的学生,也是社内一员,但因展出的是临摹画担心糟到质疑,所以想以匿名身份参加。 而发出邮件的信箱,正是本校教授林芝诺。询问她后却只是一抹神秘微笑:「她的确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也是你们社员,我只是她的合作人兼校内窗口。」 查看林芝诺所属的系馆,再结合名单,此人究竟是谁,了然于心。儘管此人也提交自己的画作,却不动声色。社长明白她的苦心,决定将此真相隐瞒。并将这幅画放在动线路上的最显眼的位置。 「这幅作品十分优秀,高超的画功将远在梵蒂冈的壁画完美的呈现在画布上,色彩与阴影也更加调和、丰富,并利用小巧思将校长与教授入画,其寓意与技巧,都是无可比拟的高超。能得到来宾们的青睞,我们也倍感高兴。」主持人专业的微笑,将画作的照片呈现在萤幕上,并带动来宾一同鼓掌。 会展结束,眾人须将画作自行撤走。孟尹拿走自己的画后,便站在《拉斐尔:1/4雅典学园》前,仰望着画作。 画作为了还原原作的圆形穹顶的型态,将上边两角的部分切割,补成现实的樑柱,左下角原本是门的那一块,补上了原本没有的雕花大理石柱。 整个视角,就像是看着实际壁画的角度。 「在看着自己多么的成功吗?」傅普菈接近,看她对于这幅画非常的认真,忍不住嘲讽她的心机。 交了两幅画,躲避了眾人的间言碎语,并夺走了全场目光。规划好的一切都照着所想进行。 「我大概是倒数的票数喔。」孟尹面露不解。「你真的很厉害,预言成功了。」 「少来,这玩意儿明明就是你的杰作。」傅普菈不领情哼了哼,「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孟尹沉默太久,看向她时对方也正望着自己,勾着的唇角蕴含神秘,摆出『嘘』的手势。 「asecretmakesawomanwoman.」 意思是『秘密使女人更美丽』。 只见傅普菈愣住,拋出这句话的女人此时转头离开,留下『秘密』。 Faker(3) Faker 自古偽画猖獗,藉由收藏家对名人作品的吹捧,秘密的得到了至高地位。《苏富比偽画大师》向大眾展示了偽画的极致,偽画师不再是照本临摹,而是走进大师的脑里。 伟大的作品是经歷时间的沉淀,才富有其魅力。偽画之所以经不起考验,除了材料的使用不够精确,还有科学的鑑定。 现代的偽画躲得过鑑定师的眼,却躲不过科学的眼。几次的神鬼交锋,最后偽画的市场就此几乎变成复製品,打着复製品的名号流窜于市。拥有高超画功的古典派艺术家,都不如今日现代艺术来的值钱。 但现在,科学的眼也即将被蒙蔽。 …… 校内美展不久后,一位名为ladyshelley(雪莱女爵)的艺术家从社群媒体出道,黑白的照片与仅有一张鲜艳的红唇,不见其全貌,只知为一名女性。 她放上了《拉斐尔:1/4雅典学园》,并留下『theywillreturnwithme.』(他们将与我一同归来),并一个月放上一幅文艺復兴时期名画家的临摹作,每一幅皆十分精美且与原作相似度极高,甚至有更好的修饰与调和。 但她常开个玩笑:就是将画中人物的脸,换成现代知名人物,并且毫无违和。找到她替换的人,成了粉丝们的娱乐。 一年后便吸引了世界数百万人的目光,不少人提出购买的需求。然而雪莱不曾回应这些需求。 正当声名大噪时,shelley女爵宣称了有两幅一模一样的画,皆出自18世纪达维之手,是《扮作希神的吉马尔德小姐》的『冬季版本』复製画,皆不知其真偽。于是散尽钱财,向各地的鑑定机构寻求协助。 画《希神》的达维才25岁,处于默默无闻的时候,如果有一幅同时期却不为人知的临摹与复製画,因委託流传于市,可能性高。 通过鑑定师的眼与仪器,证实一幅为真,另一幅为假,但两幅都是相近时期的作品。 真的那一幅彷彿是达维将原本的画完成复製下来,人物与服装的飘逸如出一辙,仅转换了场景与旁边的小狗,变成了雪白的兔子。 而假的那一幅因为脸部表情太完美,协调、自然、且美丽,与达维为当时所詬病的人物不协调与僵硬,明显不符。除此之外,人物的体态比例与阴影,技巧纯熟并维持协调,也许是达维学生,同时也是某一位大师所绘的复製画,放到今日也是值钱的艺术品。 雪莱女爵发函表示感谢,却同时发出声明:『请将我——雪莱,放到新古典主义画家的行列中』 一句不明所以的话,惊动鑑定机构,一时之间暂停了所有预约。 偽画大师再次降临于世,这次成功逃过了人眼与科学。 若是失去了科学鑑定的正确性,古典艺术品的价值鑑定又将会受到衝击。 机构发出声明,再次鑑定画作,透过图谱与材料分析,一层层下来的科学鑑定,顏料、画布、画板、气味、甚至卡在里面的灰尘,都确认为18世纪的產物,除非『雪莱』是从古活到今日。 对方是洒钱的金主,却试图以此方式羞辱,令人恼火不已。 而此时雪莱又花了另一大笔钱,鑑定了家中几乎一样的肖像画:《推演的智者》(uneintelligence),画中是一个男人坐于桌前,单手撑头,手执羽毛笔,专心书写,从桌面点燃的烛光照映他的俊容,认真的蹙眉,线条平滑而色彩和谐,每一寸的肌肤与服装皱褶都何等真实。 只要能猜出这位画家的真名,与何者出自名家之手,她就会将这真作大方捐赠给博物馆。 鑑定机构给出了答案:「透过仪器分析与鑑定家的判定,两幅画皆是出于19世纪后半叶的真品,来自法国的学院派。既然是调皮的雪莱女爵发起的问题,想必这位画家也都是雪莱吧!」 雪莱毫不避讳承认,其中一幅较为黯淡的是出自她手,背景为书房,另一幅色彩较为明亮,线条也更加柔美匀称,没有多馀的背景,则是出于古典画派的伟大法国艺术家──威廉?阿道夫?布格罗。 在他将近80年的寿命中,他有纪录的画作数量高达828幅,许多私人收藏的作品。晚年的画室失窃,也使部分画作下落不明。他是唯美主义的大师,笔下的人物细緻,彰显他对于完美视觉感受的强迫。 雪莱女爵此次公布的画作,似乎是未被纪录且下落不明的原作。在右下角,也有真跡的『wbovgvereav-1864』,而雪莱的仿作则是写上『mshelley』,字跡一模一样,鑑定家也将这签名视为仿作的一部分。 一个神祕画家与鑑定机构的战争,越演越烈。除了鑑定机构的威信,还有大眾也想知道这位雪莱女爵是何方神圣,又是用何种方法製造出骗过科学眼睛的偽画。 她陆续发出了布格罗的复製品,模仿得唯妙唯肖,对于肢体与肌肤的掌控,与布罗格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位神秘的女画家似乎相当钟情于这位唯美的艺术大师,布格罗生前也会复製自己的画,若是雪莱女爵将原本下落不明的复製画谎称是真品,古典画派的收藏家将人人自危。 于是,为了给予雪莱女爵重击,艺术评论家对她下了严厉的批判:「这位女画家一昧模仿大师鉅作,盲目尊崇唯美主义,只为了美而美,没有灵魂与情绪,和印刷机没有两样。」并以『fakershelley,asjockerastrump』为题,引来一阵回响,将其与美国trump比拟。 不久后,她以布罗格的〈portraitofmonsieurm.〉作为基础,依照左右相反、同样的姿势画出了一幅donaldjohntrump的肖像画,体态也作出了调整,其细緻与手法,彷彿真实出于布罗格之手。并写下『asjockerastrump?』 有人攻击她有本事将这幅画寄给本人。同样过不久,她寄出了画作,并得到本人的贴文正面回覆。 调皮的雪莱女爵打着faker的名号,在网路上肆意流窜,引起轰动。 Faker(4) 公关 看着孟子明在电脑前,认真敲打对付酸民的一字一句,偶尔出来休息的孟尹看到此景有些后悔。 ladyshelley本来没有要挑衅那么多人,原本仅仅是想用达维的《希神》作为风波的结束,但后续孟子明以『让雪莱更有知名度,吸引圈外人士』为由,替她接手处理外界的交流事宜,于是接管了她的社群帐号,变的一发不可收拾。 当她依照要求,画出川普的肖像画时,已经无法回头。 孟子明的手段过于激烈,显得雪莱女爵不过是一个现代的高超仿画者,而且行事非常的高调。 如今过了两年,林芝诺的环境灯用在偽造美术品的技术,已经相当纯熟。专利最近通过了申请,不久将颁下证书,孟尹认为此时可以结束这场风波。儘管某个因读博压力过大,并以此宣洩的人不太乐意。 ladyshelley发布了一段小短片,一贯的黑白色调,她每一幅画作变成快速黑白跑马灯,全部闪过后,是雪莱女爵招牌的手势,并用魅惑的声线说:「thefactwillberevealed,thesecretwillbegone.god'sgardenwillcomewithme.」 并留下了『6/26fakershelley』的预告。 剪完影片的孟子明直觉得画展的宣传短片过于浮夸,乍看起来像是要拍电影。孟尹倒是相当满意。 一年的时间,他们利用股票筹措足够的资金。孟尹使用的顏料与画纸、画框,都透过安柏的关係,取得了与从前画作使用的相同材质,每一步都精心规划。最后完成烘乾放入环境灯中,就像是放了几百年。孟尹的画技也足以躲过鑑定师的眼睛,毕竟同为唯美主义者,布罗格一直都是她嚮往对象。 「画展你有要出现吗?」孟子明查看回应与各种分享,不少外国粉丝希望知道画展在哪里,也期待影片中神祕的shelley是否会出现。 「一开始我会以工作人员向他们介绍作品吧,毕竟我们没有收门票,也没有太多的人力。」孟尹看着放在客厅的那幅《希神》冬季版,仍觉得以布罗格的方式画出来比较美。语气转为认真,「这一次展览,我准备好了两年。」 「当然会成功的,你只要准备好一切。」孟子明无比自信,「我可是被生科耽误的公关呢!」说着,他留下了『findmeifyoucan.』 Faker(5) 亲力亲为 「ladyshelley是外国人吗?是姓shelley吗?」一名穿着正式的女性询问。 为她解说的孟尹笑了笑,「虽然她在社群媒体上都说英文,其实是本国人喔。名字听说取自唯美主义的先驱,英国浪漫主义诗人——珀西.比西.雪莱。他因预言革命的到来与成功,而被称为『天才预言家』。」 「原来如此,她的画作真的很美,每一寸皮肤,甚至血管,都让我以为是滤镜。」女人仔细观赏画作的每一个细节,那龟裂的纹路与百年的香气,以及唯有布格罗才能达到的境界,都令她心神荡漾。「可惜我每次询问画价都得不到回应。所以特地飞回来想来一睹她实际画作的风采,比网路上看的更感动。」 「非常感谢您的捧场,本次展场作品闭幕后,将会陆续卖出,卖出金额也将捐出。稍晚雪莱女爵会带领五位幸运的宾客观赏她的秘密之作,《上帝的花园》,您若有兴趣务必不要错过。」孟尹继续领着她看下一幅作品。 以『fakershelley:回到过去的文艺復兴』为名的画展,在市中心最热闹的地方降临。展场不大,但足够放下她的二十多幅新公开的画作。 公开画作分为两种,一种是以『进入画家的脑』而画出的自创偽作,多是古典风格的画派,又以布格罗的风格占了一半;另一种则是再製作品,以某一位画家的视角,画出另一位画家的画,其中以《皮耶考特:抱着银貂的女人》,最受来宾青睞。 女人和银貂的线条更柔美,带着女神的圣洁,顏色也比原作丰富协调,女人的皮肤也不再暗沉,多了几分细腻。唯独不变的是那经典的明暗法。 「这些画真的可以利用灯光照射,骗过科学的眼吗?」走到在网路上轰动的《推演的智者》前,另一位好奇的男人上前询问。 开幕时,邀请了林芝诺,由她来为世人解说为何ladyshelley的画作可以回到过去。这项科技技术正式曝光在世人眼前。 「雪莱女爵和她的团队掌握了这个先进技术。」她简单带过这个问题,想了想补充道,「不过这个技术未来必定不能用在画作上了。」 整场只有孟子明与孟尹兄妹俩工作人员,孟尹带领人介绍,而孟子明在入口处引导入场。 参观者有普通民眾,也有特地从外地前来。只有他们即能轻松应付。孟尹谈妥了一名有意购画的妇人,送走她后坐在椅子上喘口气休息。 孟子明为她递水和喉糖,画展已经持续了快一个礼拜,每一位参观者孟尹都亲力亲为的为他们解说。他第一次看到,如此有活力和热情的她。 这样的孟尹,比较开心。 「辛苦了,明天就结束了。」孟子明为她揉揉肩膀,捏了一下被她避开。 「不用了,我怕痒。」孟尹整个寒毛直竖,那僵硬的表情令他忍不住发笑。 「长这么大还是怕痒啊。」孟子明打趣笑着。 孟尹瞪他,把喉糖放进嘴里,又灌了几口水,感受那沁凉的滑过喉咙。她靠着椅背,心里想着,那个人都没有来啊……想想也是正常,她并没有告知他。 曾经说好她开画展会每天来的约定,也许只有她记得。 Faker(6) 喜帖 画展最后一天,孟尹的老师安柏远从国外赶回来。看完了画展,陷入沉思。 孟尹以为是自己的作品有瑕疵,安柏却说:「这样的画画,你开心吗?」 孟尹没有犹豫,「很开心,我从没这么开心。」 儘管曾经有一度想要转入印象派,最终才发现,古典画派才是她的天赋。在那细腻的人物肌肤与眼神中,她才能感受到自己灵魂。 「其实你完全没有必要宣称是偽画,或是使用那个技术灯。你完全可以用个人名义画画。」安柏觉得很可惜,孟尹天生有着最顶尖的技术,也有自己的创意,却以这样的方式进行。 完全没有必要。 「我曾经也有想过。」孟尹看向自己画的布格罗『遗失画作』,纯真的波西米亚女孩,远望江边。「但古典画作还是古老的好,我想让它回去那个时代,它永远不适合近代。」眼神一黯,笑容悲凉,「而且我不认为偽画就没有它的价值,只是不符合人们的期待而已,就被视为路边的垃圾。所以我才想用这个方式,告诉世人,我们就算是靠着某一个人而知名,但我们也是有实力为自己而活,只是钟情于復活名家而已。」 「那你就没有为将来打算吗?世俗无法改变,而你画这么多的偽画,未来势必不能表名是你自己……」安柏心疼,她深知孟尹对于艺术的热情,而一个艺术家越早出名越好,现在这些名气都无法属于她。 「我无所谓,我本来就不想以『我』的名义在这个圈子。」孟尹转看向安柏,「『我』不管在哪里都不被容许,我早就知道了。不如就这样,我很开心。」 安柏叹气,「不要后悔就好。身为你的老师,看到你这么开心,我也释怀了。只是这些画作不可以让它以真跡的名义流入收藏界。」 「我知道,就算卖出也会是我shelley的作品。」孟尹保证。她本就不想破坏布格罗和古典画作在收藏界的地位,她诉说自己的理念,不代表真的改变。 安柏离开后,孟尹大大地松了口气。今天是最后一天了,也是那神秘的画作《上帝的花园》此次最后的展示。 逼近闭展时间,一位贵客前来了,还携带女伴。 孟子明脸色阴沉,本想要开口请他们离开。孟尹却看到了他。 「齐晏?」孟尹不敢置信,看到他在最后一刻前来,心里是开心的,然而他带了一个人…… 「我听说你在这个展览帮忙,想说来看看。」齐晏礼貌与疏离,将牵着的人儿引至前方,「正式向你介绍一下,我的女朋友,燕曦诺,也是我未来的妻子。」 身材娇小,有着俏丽短发与精緻妆容,燕曦诺用她那正红的唇带着女王般的笑容,「你好,我是燕曦诺。那时候对你有点误会,我很抱歉。」 孟尹整个人呆愣在原地,脸色苍白,声音颤抖,「真的……要结婚了?我以为只是……女朋友?」 「当初没有跟你说明,我真的有一个女朋友。我们在一起很久了。虽然我和曦诺经歷了很多事,现在决定在一起。这几年谢谢你给我们时间。」齐晏向她道谢,递给她红色信函,「虽然只是小小的庆祝,你家和我家有过交情,相信你会愿意给我祝福吧!」 孟尹一时之间不知该不该接。当初给他时间,只是他的恳求,以为只不过是想摆脱身份享受自由恋爱,没想到竟然真的离她远去。 燕曦诺……这女人究竟是谁? 孟子明此时大方接过,「祝你们两……幸福美满,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谢谢学长。明年初就生了。」齐晏搂了搂燕曦诺。 孟子明了然,原来是奉子成婚。 孟尹在旁默不做声,脑中不断思考究竟哪里出错了。她艰难深吸口气,泛红的眼眶噙着水气,「既然来了,要不要等一下,有特殊画作即将展示。」 对于她的邀请,齐晏欣然接受。 Faker(7) 兄妹 fakershelley每天结束前都会有三十分鐘闭门展示,仅有五位幸运的可以留在室内。 「今天是展览最后一天,各位是今年最后的五位幸运者,请把握机会。」孟子明在小隔间前说道,「里面的画作禁止摄影和录影,还请可谓配合。」 说完便打开隔板,五人入内后漆黑一片,置身黑暗。随后一道道灯光洒下,眾人瞇起眼睛,等到视线恢復,几人彷彿置身一处无边际的花园。 恍若凋零的大理石柱,无头的雅典娜雕像,不远处的大喷泉,在花间飞舞的蝴蝶,甚至在画中出现的寧芙,也在远处的小树林飞越。这里找不到太阳,却又是明亮的,地上没有影子,就像vr身处游戏世界,缺乏真实。 眾人惊叹之时,齐晏和燕曦诺在不远处的树荫下,看到了一个女人。女人身穿黑色雷蕾丝洋装,手持黑色洋伞,戴着黑色的蕾丝手套,朝他们这里看来。 眼神带着愤恨与杀气,牛血色的唇因怒火而僵硬。她的脸,正是孟尹,却不是孟尹会有的表情。 对到眼的那一剎那,他们被一弹指拉回现实。他们只是站在一幅佔据整个房间的画前。而画前坐着一个穿着黑色英伦淑女披风的女人,她带着帽子,眼前遮着黑布看不清真容,仅留鲜艳的红唇与那头长发。 「i'mshelley.」让她的唇微微笑,「希望各位会喜欢《上帝的花园》,我们有缘再见。」 此时灯光全灭,孟子明打开门,眾人朝着唯一的亮光离开。齐晏望着那无尽的黑暗,深深拧眉,直到燕曦诺拉着,他才转头离去。 那在黑暗中,扮演雪莱女爵的孟尹,正默默流着泪水,看到他被燕曦诺拉着离开时,她生命的某一个部分被剥夺,恨意与不甘填补了这个缺口。 …… 当晚,网路上流传『fakershelley』的闭幕作《上帝的花园》是何等的神奇,宛如真实置身画中。此次个人的小展览,在获得许多好评下落幕。 孟子明让孟尹先离开,自己收拾善后。看着工人将所有的画小心装箱,并送回孟家本家。他收拾完已经是大半夜。 看着手中的红色炸弹,照片两人亲密互动,完全是天作地设的一对璧人。 齐晏这个人……非常不可靠。离开他的孟尹也好,不要糟蹋他最挚爱的珍宝。 将喜帖随意丢在客厅的茶几上,孟子明将整个身体陷在沙发里。这里与他们的大学隔了两座城市,是孟尹高中时的住所。他跟教授请了一个多礼拜的散心假,明后天该回去了。 一个礼拜,过得真快。孟子明无比庆幸有这个画展,看能到孟尹真心快乐的一面。 他决定从冰箱拿出一瓶香檳,为画展的落幕与未来幸福的璧人庆祝。在城市的灯火之下,显得他更孤寂。 而孤寂的人还有一个。孟尹不敢入睡,也不敢熄灯,房内灯光未灭,就怕那可怕的噩梦再次席捲而来。看着那本日记,记载了她『遗忘』的片段。 忘记的那一部分微不足道,她为什么要选择遗忘那一个单纯的片段?为什么要天真让自己不知道燕曦诺的存在,才让今天如此痛苦? 她坐在地毯上,面对那俯瞰的城市夜景,怀抱沾染泪水的抱枕。听到敲门声,孟尹没有回应,维持姿势,没想对方逕自推门而入,猛然回头,原来是孟子明。 她松口气,冷冷地对他说:「出去。」 孟子明没有依言,带上门。「还在难过?」 孟尹转回去,背对他,「不关你的事。」 见她彆扭,孟子明无奈笑,走上前,与她并肩席地而坐。「很不甘心齐晏被抢走了?」她不说话,只是红着眼望着远方。「承认失败了吗?」 「我没有。」孟尹咬牙说,「只要……燕曦诺消失就好。」 一瞬间,孟子明感觉到了后方的黑影骚动。他半跪,抬手绕过她的发丝,逼她与自己对望,「放下齐晏好吗?他不是一个好人。」 孟尹与他的对视,像个倔强的孩子。「但他是我的未婚夫。」 「不再是了。」孟子明眼神幽暗,倏然凑近,与她气息相抵。「我会代替齐晏,一直站在你身边。」 语如磬石,稳定的打在孟尹不安的心上,如同那凉薄的唇,倾覆于她的甜美。当他撬开唇齿,轻轻的与她交换气息,带着香檳的甜美,令她微醉却又贪婪。 伴随着他的气息愈发沉重,落入那挺拔的怀抱,十指相扣,感受双方飞快的心跳。怀中迷茫的女孩,散发着少女的甜美体香,贪婪慾望没有停止,将吻缓缓从唇,移向敏感的耳畔,然后是脖颈、喉咙、锁骨……高大的身躯缓缓欺身而下,覆在那娇软的身躯。 沉沦的理智瞬间被拉回现实,她猛然推开,起身拔腿躲进浴室,反锁与他隔绝。留他在原地,独自回味刚才短暂迷恋的美。 一道门,一生的隔阂。孟尹背抵着门板,脸颊烫红,胸前起落的大幅喘息,最后无力滑落。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他还在不在,她对着回盪声音的浴室说:「我们是亲兄妹。」 不久后,门边传来孟子明低沉的声音:「嗯,我们是兄妹。同父异母的兄妹。」 正因为是兄妹,才有着那不可跨越、也不能跨越的鸿沟,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可以接受的乱伦。却又偏偏是兄妹,让他们的生命线撞在一起,彼此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于孟子明而言,他愿意无视巨大的罪责,背负世俗的嘲讽与十字架,只为了爱她,求她同样爱着他那么一瞬间。 然而,似乎永远都没有机会。 Faker(8) 又一个恶魔 「大小姐,我们该准备出发了。」管家提醒她,今天是孟家七月的家族聚会,来自各地的亲戚都会回来齐聚一堂,但这样的家族聚会,不一定都是和平的交流。 孟尹一整天心神不寧,无法执笔作画,更无法专心于任何事上。整日眺望远方,目无焦距。 不知是齐晏的事情令她丢了心神,抑或是那天孟子明的热情和吻……她忍不住抬手,食指抚上那犹有馀温的唇,旋即又紧握放下。 内心不断告诫自己,而又控制不住的依赖。那热烈的爱意与热吻,不应该是他们能拥有,只不过一时醉茫,和意乱情迷…… 她起身,换上正式的套服,前往孟家本家。 孟家本家的前院停满了多辆名贵的豪车,精心打理的花园与奢华的跑车,形成最奢华的景象,盛况非凡。 孟尹深呼吸,打开那雕木花门,她的父亲,也是孟家家主孟飞腾,坐于主位,他笑脸满溢,那脸的皱纹都挤得更深。在他旁边坐着一个优雅的女人,面前坐着的女孩,与她年龄相仿,小脸自信心彰显。 孟尹走近,面无表情,淡若止水。旁边的执事提醒孟飞腾,他才注意到她,立即板起脸来。「回来啦?先去楼上的会客室找你哥哥。」 她没有立即回应,眼神撇向那对母女,「两位该如何称呼?」 女人愣住,看向身旁的孟飞腾。他语带威严,不容反驳,「叫她阿姨吧。」他转向那明媚的女孩,表情柔和,「你可以叫她妹妹,画画跟你一样,很有天分,最近还在国外开了个人画展。」 阿姨?妹妹? 孟尹手紧握成拳,不发一语转头离开。正当她要离开大厅时,尹世卿回来了。身旁跟着执事,她同样穿着正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精緻的妆容阴沉,看到那个女人,她冷笑,「我想我们会需要聊一段时间。」 「没错。」孟飞腾同样阴冷的笑容,眼神黑的不见底。 尹世卿冷哼,走向孟尹,拉着她一起前往二楼的会客室。 等他们的身影消失,小女孩如胜利者的笑容,「父亲,我那幅画啊,已经创下今年拍卖画作最高成交纪录。那个富豪很喜欢我的作品喔。」 全程母女俩沉默,直到进入会客室,只有孟子青在,他同样侷促不安,看到他们进来,上前,「妈,小尹。」 尹世卿踩着怒火的高跟脚步,气愤坐下,「那个女人竟然还活着,孟飞腾真狠,太小看他们了。」 「我们得要最好准备,随时动手。」孟子青同样严肃,看着那手足无措的妹妹,叹气,「小尹你先离开吧,这事情跟你无关。」 「是你们生意上的事情吗?」孟尹小声问。 「是,这些你不用知道太多。只管相信哥哥,好吗?」孟子青语带关心,比她年纪大了15岁的兄长,头发已经白了几根。 孟尹欲言又止,内心不安。孟子青将她推出会客室,孟尹无法再参与他们闭门讨论,对于现在的情况无能为力。 「你就是孟尹?」那本该在楼下与孟飞腾相谈甚欢的女孩,手背在后面,纯真的脸蛋笑着。「我看到孟家有很多画作,都是你画的?」 孟尹冷眼不语,对方感受到高度的戒备,忍不住嘲笑,双手举起,语调怪异。「我不是什么坏人,你也听到了,我可要叫你姐姐呢。哦,对了,我叫作洛子玥。长年在国外,也有听过你画画天分很高喔。」 「谢谢。」孟尹垂眸,想从她身边走过,对方却堵住她的去路。 「不要这么冷淡嘛!」洛子玥嘻皮笑脸,放低声,如黑暗的警告。「我还知道喔,ladyshelley。」 孟尹仍不为所动,「所以呢?」 见她的冷淡反应,出乎洛子玥的预想,「你画偽画,永远只能活在这样的阴影里。」 「无所谓,我不缺钱,也不像你所想渴望名声或权势。」孟尹昂了昂下巴,「让开。」 「可是你将全部失去。」洛子玥挑衅笑着,「孟家能给你的一切都不会再属于你,这样也都无所谓吗?」 孟尹看向这个年纪比她小的女孩,却趾高气昂。她依旧冷静,「你真的很有自信。」 「当然,因为我想要什么,就会有什么。」洛子玥傲然,「我是能掌握所有我想要一切的拉普拉斯恶魔。」 同样的一句话,孟尹忍不笑出,冷眼凝视女孩,「那你最好凡事都要记得喔,拉普拉斯的恶魔。」 而且不要忘了,恶魔只有一个。 Faker(9) 洛明伊 当天晚上,偌大的别墅,邀请了交好的重商名流,眾人齐聚用餐,举办舞会。 孟飞腾携着白天的女人,彷彿恩爱的夫妻,与客人和分家亲戚谈天。而尹世卿和孟子青则各自与人交流。 孟尹身着黑色平口洋装,延伸到手臂的半袖开口,露出她迷人的锁骨与上臂,而黑色绸缎质感衬得她皮肤更加白皙透亮。颈上掛着黑珍珠项链,每一颗都圆润饱满。 她画着淡妆,便已经精緻如瓷娃娃,乾燥玫瑰色的口红衬得她淡雅。她安静地坐在角落,执事随侍在侧。 看着人们来去的身影,尤其是那被眾星拱月的洛子玥,同辈亲戚和年纪相近的家族后辈,都前来与她攀谈。 她那嫩金色的晚礼服,彰显高贵与成熟。游刃有馀的交流与谈判,带着自信与热情,就像太阳一般,与孟尹的冰冷完全相反。 孟老爷子生前热爱艺术收藏,孟尹展现的天赋令他爱不释手,将她捧到家族最高的地位。如今老爷子离世多年,她不再是受人追捧的对象。 看着那小舞台上,摆上了洛子玥的作品,属于现代艺术的风格,运用了欧普派的手法,前卫而超现实。利用几何图形,画出了乞讨的人,却是用大胆的暖色调绘成。 孟尹从未过的反感。这样的画风与她大相逕庭,而她在作品里传达的情绪与概念,都令孟尹感到十分噁心。 她是唯美主义者,但不反对世人要求艺术传达的道德和情绪。眼前这副自詡天价的画作,传达了张扬的情绪,但道德不足以说服她。 渴求存活,渴求阳光,渴求幸福,现代人们也就是这样的乞丐。这是洛子玥宣达自己的创作理念,眾人为之惊艷,掌声如雷。 「你觉得那幅画怎么样呢?」孟尹身边的执事突然开口,竟是熟悉的声音。转头一看,竟是偽装成执事的孟子明,他戏謔的笑意,令她毛骨悚然。见她有所防备,无奈苦笑,「我只是怕被老头赶出去,只能穿成这样。」 「管家都不拦你吗?」孟尹小声问,转回头故作镇静。 「整个孟宅的执事管家佣人,早都是我的人,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孟子明诧异挑眉,前几年在孟宅来去自如时,就已经一一收服了。否则早有人告密他回来。 「我倒觉得,恐怕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孟尹望向远处与人谈天的孟飞腾,眼神黯淡,「他只是不想要你继续跟着我和我妈,才假意把你赶出去。他是一个心狠的人。」 从前不明白,如今看到那个女人,孟尹的思绪清晰了。孟飞腾只想要听话的狗,而孟子明是餵不熟的狼,赶出去的原因自然明瞭。但那个与他有几分相似的女人出现,孟尹恍若看到另一个真相。 孟子明不解其意,直到那一个女人靠近,看到他神情激动。「明伊?」女人噙着泪水,走到他面前,打量着他,「你长大了。还记得我吗?」 孟子明心神一阵恍惚,噎了噎,「抱歉女士,您认错人了。」 女人激动的想要辩解,「不可能,我当然认得你。就算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认得出来。你……」 不等真相脱口而出,孟尹打岔,「我想去吹吹风。」扭头望向他,眼神无辜,「陪我走走。」 孟子明微微躬身,伸手扶她起来,「是的,小姐。」 孟尹顺其自然的搭上,向女人道:「先失陪了,女士。」 眼看着两人离开,女人眼神幽暗。洛子玥找到她的母亲,盈盈笑着,「母亲,父亲说稍晚会有特别安排。请您准备好。」 Faker(10) 不安 洛明伊,他依稀记得这是五岁前的名字,由他已经死去的母亲为他所取。 他辗转流落其他亲戚家中,最后被尹世卿带回了孟家。出于善意,将他抚养长大,并交给他一生的重责大任:守护孟尹,她是孟家的宝藏。 孟子明对于这个被附加的信念,不曾动摇,现在也没怀疑过。只是压抑不住紧张,手指微微泛白。 「你弄痛我了。」孟尹的声音闯入他混乱的大脑,使他清醒。她神情淡定,如晚风,被他捏红的小手,仍不改其色。他们来到后花园,有部分的酒醉宾客也来散步吹风,十分愜意。 他愧疚,温柔抚慰,「对不起。」 「衝击有这么大吗?」孟尹问。她身处孟家,注定要直视这些破烂事,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 孟子明微愣,看她认真的小脸,释然而笑,「也还好,就是看到死掉的人突然復活那样惊讶。」 孟尹望着远方,两人沉默,她突然脱口说出:「我觉得,那幅画令人很不舒服,就跟画下它的人一样。在我眼里来看,不够美。」 「我也觉得。」孟子明附和,「看起来就是个任性的讨厌鬼。」 「这样说好吗?」 「无所谓,我只有你一个妹妹。」他坚定的语气,不带一丝的玩笑。紧紧牵着她的手,与她同望远方。 他们同样身处黑暗,而不远处的光明中,一抹金色身影鄙夷而笑。 夜晚的清风伴随着些许黏腻,但给人多了一丝清醒。 此时一名保鑣找到孟尹,要求她回到晚宴,并要求所有执事和佣人一律回避。 闭门会议。这是孟尹想到的第一个词。孟子明感到些许不安,本想要陪着孟尹一起留下,对方却要他留在外头。「万一有什么不对,还需要你。」 「不会有什么事的吧。」孟子明拧眉,感觉她知道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走了。」孟尹也没底气,跟着保镖一同回到晚宴。 送走她的背影远离,眼底滑过一丝阴狠。 与会人士到齐,保镖领着孟尹找到孟子青和尹世卿,他们面色凝重,不发一语。大门紧闭,不让任何人离开或是进入。 在经过时,孟尹眼角馀光瞥见齐晏一家,还有……燕曦诺,她正和洛子玥相谈甚欢。 孟飞腾的特助身兼晚宴主持人,他将洛子玥的画作放到小舞台上,是她在拍卖场高价卖出的作品。小小年纪就有知名的成就,在眾人看来已经远超过孟家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孟尹。 「这是出自孟家新一代的天才,同时也是即将继承孟家的小姐,洛子玥小姐。」特助带动眾人鼓掌,「此外,在此向眾人介绍,新孟家掌门夫人,洛云飞。」 此时眾人依然鼓掌,却多了几分议论。 女人保养得当,馀韵犹存,尤其是那双桃花眼,勾人心神。她走上前,优雅行礼,笑容挑衅,「我是来送给尹夫人一个惊喜礼物的,还请各位好好看清楚。」 先行入耳的是一段靡靡之音,然后才看向那亮起的投影幕,虽然不太清楚,但很清楚看到是尹世卿,当时仍然年轻,如少女般的体态与肌肤,娇羞喘息,而男人并非孟飞腾。 仅有短短15秒,与会人士议论纷纷,洛云飞又补充道:「从二十多年前开始,就在外寻求安慰的孟夫人,您女儿还是孟家的女儿吗?」 尹世卿忍不住怒火,脱下高跟鞋,扔向洛云飞,不偏不倚的砸中,保镖立即架住她,只听她尖声大叫:「洛云飞,孟飞腾,你们这两个姦夫淫妇,别欺人太甚!」 「你这个淫荡的疯女人!」孟飞腾走到她面前,无情连续甩了几下巴掌,「你们女人没有资格对男人大呼小叫,只配安安静静当个花瓶。」 孟子青企图衝出也被架住,咬牙切齿,「孟飞腾,你忘了吗?是你有错在先,现在竟然还有脸反过来责难我母亲?」 孟飞腾同样不留情,朝他儿子的腹部踢了一脚,「身为儿子,就该乖乖听爸爸的话,不要搞那么多小动作要把我逼走!」 示意保镖,将他们两个反抗家主的人,活活打死,每一下都往死里打。 这是孟家的闹剧,每几年就会上演一次的家规惩处,而这次轮到孟尹他们家。 外来的宾客想要离开,却无法,被逼得要看下去。 孟飞腾走到一如安静的孟尹面前,她面色苍白,压抑着情绪,看着那男人走来,朝她狠狠踹了一脚,让失神的她跪在地上,啐沫口水,「杂种!你不配姓孟!」 去死吧…… 再一脚,「在子玥面前,你只不过是个废物。」 去死吧…… 又一脚,「还弄跑了未婚夫,孟家没有过你这么丢脸的女儿!」 去死吧……! 一瞬间,孟飞腾的大脑就开了一个洞,一抹黑色的长发女人如影子,降临在晚宴正中央。她一手穿过孟飞腾的胸膛,抓出他跳动的心脏,笑了,「原来他还有心啊,只不过是黑的。」说完,她一手捏爆那颗脆弱的心脏,鲜血喷洒在孟尹的视线前。 全场静默,直到洛云飞尖叫,旋即一把黑色的阳伞插在她胸膛上。大家此时才回归意识。四处逃窜,想砸门逃脱却无果,保镖开枪却像是穿过去,打到另一位宾客身上。乱枪之下,出现了不少死伤。 如影的女人蹲下,心疼抚摸孟尹的脸颊,那双手沾染孟飞腾的血,印在孟尹娇嫩白皙的脸上。「只要你一个想法,我就杀光这里的所有人。」 孟尹沉默,凝视着那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看到她背后一道银光闪烁,她看到了对方所想。 那憎恨、愤怒的表情,带着银色的匕首捅进她的心上。不带一丝同情犹豫,她才是真正的邪恶恶魔。 剎那,洛子玥手中的匕首插在自己的喉咙上,金色的服装被染红,然后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跪在地上的孟尹。指着她,说不出完整的话,「兇手……杀人兇手……」为说完,影子将匕首拔出,鲜血直流。 孟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被染的鲜红,她在血泊中如绽放的玫瑰,看到不远处奄奄一息的母亲与兄长,然后想拿任何东西攻击自己人们。 她只有一个念头……全都消失吧。 Faker(11) 魔鬼 彷彿一眨眼,每一个人都安静躺在地上。那成河的血,与沾然到血跡的墙,死亡的气息笼罩。 孟尹仍然跪坐在地,双手无力放在两侧。身旁的人死不瞑目,带着怨恨的眼神盯着她。 齐晏不知自己如何躲过一劫,怀着的燕曦诺失去了气息,身下流淌鲜血。望着不远处呆愣的孟尹,他畏惧,又不敢置信,他看到了那嗜血的女人,用尖锐的手指穿过每一个人的身体,那个人,正是孟尹。 这不可能……如何躲过保镖的枪枝和眾人的肉搏,齐晏怎么也想不清楚这短短时间内的事情。 「是你杀的……是你杀了所有人……」齐晏喃喃,怀中的燕曦诺,两旁试图护着自己的父母,还有这一屋子的四十多人……某一条线断裂,崩溃了所有理智与防卫,朝她嘶吼,「你是魔鬼……魔鬼!」 此时被锁上的大门被打开,孟子明只听到齐晏那一句魔鬼,入眼便是残忍的尸首成山。忍住反胃与恐惧,看那跪在中央孟尹缓缓抬头,如影的女人眨眼间出现在齐晏眼前,一手抓住他的脖子,抬离地面。 他不得不放开燕曦诺,挣扎蹬着双脚,只听孟尹小声的问,却如从女人口中说出,面无表情,「你爱我吗?」 齐晏快要窒息,挣扎更甚,拍打女人的手,对方却不动如山,重复问:「你爱我吗?」 他用一口气,眼睛血丝通红,「你……魔鬼!」 「小尹!」孟子明喊出声,奔向孟尹,将她抱进怀里,将她的小脸整个埋住,紧张喘气,「不要再问了,不要问他了。我们一起离开这里,什么都忘记,什么都不记得,忘记一切,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孟尹没有任何的反应,影子也没有任何的留情,齐晏濒临死亡,孟子明又将她抱得更紧,「只要你想要谁活着就好好想他,母亲、子青哥、或是齐晏,想着他们都爱你的未来……我会一直守护着你,我发誓。」 影子倏然消散,齐晏无力倒在地上。救援的脚步靠近,孟子明看了眼怀中人儿,已经沉沉睡去。恐惧的心跳,他告诉自己,只要心想就会事成……对吧? …… 女孩看着这收束、纠结在一团的线,找到身处的线,将过去与现在胡乱纠结,将未来肆意书写。创造、抹去、定义,她抹去仇恨之人的过去,创造所爱之人的未来,定义不爱她的人深深爱着自己…… 这是一个收束节点,必然发生的命运,只是会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兇手,所造成的命运收束。 她能做的,只有让在这条线上的自己,未来能如她所愿而行。 恶魔只有一个,她所想,所欲,所厌,都能在她弹指之间得到。为了所处的现在,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她操弄了一切。 她终于想起来,自己从来不是公主,而是真正的拉普拉斯的恶魔。 公主(4) 恶魔与影子 公主是老天的宠儿,她拥有一双可以描绘上帝花园的手,同时也有选择这个世界的权力。 她肆意而活,充分展现自己傲人的天赋,同时鄙夷凡人。每一件事都如她所愿而行,她无比快活。 但公主想要的事物太多,常常忘东忘西。当她读了一本书,以故事的方式描述了『拉普拉斯的恶魔』。恶魔拥有定义世界的邪恶才能,选择了自己想要的一切肆意而活。 她突然发现自己就像那隻恶魔,于是用孟子明送给自己的羊皮书,在封面写下『不可忘却,拉普拉斯的恶魔』,提醒自己不可以忘记。 同时,母亲也发现了她的任性与顺遂,为她设下限制,也就是『规范』。为了成为完美的公主,她顺从母亲的教诲,她放下慾望和念想,不可以自私,也不可以博爱。在人前她必须要开心,要乐观,要笑…… 一切顺从父母的指示走,她不再遗落记忆。 然而,不博爱的公主被视为自私,受人欺负,吞下委屈,默默躲起来掉泪。她不会反驳,如木桩一般受人欺凌。 被压抑的情绪,令她害怕每一个明天。 后来当她的人生即将蒙上了抹不去的污点,她赫然发觉自己无法达成母亲的教诲。 她无法只能开心,只能乐观,甚至只能笑。她是拥有天份与骄傲的公主,被限制了天份的她注定不会开心。不准哭,不准生气,不准难过……她无法摒除这些情绪。 于是,她创造了一个为她看门的怪物,专门为她看守所有这些情绪的守门人。 「孟尹,你在画什么呢?」孟子明在她被关禁闭时,见她画着一个人物肖像。 「在画一个能帮助我的怪物。」孟尹用炭笔打稿。 她花了很长的时间描绘这隻怪物,画下一幅怪物的画像,『她』跟她长的一模一样,外貌比她年长,如姐姐一样关照她的情绪。『她』穿着黑色蕾丝淑女洋装,手持黑色蕾丝洋伞,鲜红色的红唇让她看起来更为成熟。 为了随时保护她可能失控的情绪,『她』会像影子一样跟着自己,只要她產生了自私、愤怒、哀慟……『她』就会出现保护她。 『她』就是孟尹,专门守护她的存在。 当画作完成后,孟尹为她取了名字,名为『梦影』。 但是在她完成这个怪物后,她忘记了这个怪物。儘管主人遗忘自己,怪物仍忠心耿耿,为她排除了那些欺凌她的恶人。 孟尹必须是纯洁的,所有的罪恶有怪物承担,身负业火与鲜血,怪物没有任何罪恶或痛苦。 背负所有的恶,直到永恆的尽头。 …… 「要我听命于你?」 「为了这段时间能更好的守护她,我需要你。」 贪恋权势的魔鬼,与恶魔的影子做了交易。魔鬼藉由影子的手,犯了杀孽。 代价是,一切业障由魔鬼负担。 十字架(1) 侦探 地处偏远偌大的庄园,种植了各种花朵与水果,尤其是蔷薇,打理仔细,绽放多样的色彩。遮阳棚下的女孩躺在蛋椅中,双脚离地,轻轻摇晃,整个人被柔软的被子与抱枕包围。 她轻轻地睡去,直到有人来打扰。管家轻声说:「小姐,有人找。」 她没有动静,管家拍了拍她,才令她惊醒。「小姐,有人来找您。」 孟尹伸懒腰,揉揉眼睛,慵懒呢喃,「有人来找我?」 「是的,明伊少爷也在。」 她眼神一亮,「他回来了?」跳下来,快步走往客厅,看到外人,她却步,散发出畏惧与不安。 孟子明见她躲起来,牵起她的手,搂了搂她,「别怕,只是无聊的侦探来确认有些事情。」 「侦探?」孟尹困惑,头痛了一下,浮现股熟悉感。由着孟子明,坐下。她已经将近一年没有接近外人,感到畏惧。 对面的男人蓄着长发,见到熟悉的人,他打招呼,「喔嗨,孟尹同学,好久不见。」 她吓了一跳,抓着身旁站着的孟子明,想把自己藏起来。 看到她的反应,对方愣了。孟子明安抚摸摸她的头发,「抱歉,以前出了点意外,她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现在比较怕人。」 他观察半晌,了然,「抱歉,请容我在自我介绍一次,我是私家侦探,夏洛克。」 孟尹瞄了一眼,盯着他,警戒不语。 「想请问你,上个月10号到20号,你在哪里,做什么呢?」夏洛克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准备纪录。 孟尹困惑的拧眉,沉默不语。孟子明温柔低喃,「别怕,好好回想。」 她小心开口,「我都在这里,上个月只有我和管家在家。我平时……都在照顾园里的花朵,还有画几幅风景和花卉的图画。」 「方便让我看看吗?」夏洛克提出请求,一旁的管家带他去花园和画室。花朵打理得很乾净,各式的蔷薇花分区栽种,不远处还有种植葡萄和莓果。画室放的画大部分是静物画作,有风景画与花朵,画风精美,笔触细腻仔细。 没有人物的画作,她依然为了美而美。夏洛克参观完这座庄园别墅,礼貌的道别,「非常感谢孟先生的配合。」 「名侦探有找到想要的线索吗?」孟子明反问,语带挑衅。 「没有,但遇到老同学也不错。」夏洛克戴上帽子,「但也许我该提醒你,你们的味道……太过相近了。」 「毕竟我们住在一起。」孟子明无所谓地笑着。 夏洛克脑中抓着某一个真相,神情凝重,离开庄园。在外围等候的女孩,为他打开车门,并戏謔嘲笑,「怎么样?这次终于遇到难题了吗?名侦探。」 「是难题,但也额外附赠一个很有趣的问题。」夏洛克坐进副驾驶座,「一对男女,一个月不见,气味相似代表什么?」 傅普菈想都没想,直接脱口而出:「简单啊,要么是每天都用同一款洗浴用品,要么就是夜夜清欢,交颈而卧唄。」 夏洛克不说话,看着那远离的庄园别墅。 「让女士为你驾车,你好意思?」傅普菈不悦的哼了哼。 「上个月追人超速,驾照还在被吊销。」他两手一摊,不负责任的语气。 「论猫咖老闆身兼侦探业务,如何两者兼顾?」傅普菈自问自答,「虐待合伙人兼员工!」 十字架(2) 想你了 「哥,谈妥了吗?」孟子明对电话的人说,邀功似的笑着,「这次也是很顺利吧?」 「你又做了什么?」对方声音颤抖,看着自己萤幕的进帐数字与新闻消息,他备感畏惧。「你该不会……」 「子青哥。」孟子明打断,「这是为了我们孟家,为了我们。你那ˊ时候跟我说,只要有足够的权势我们就不会被欺负,小尹也不会失忆。我是想,助你一臂之力。」 孟子青沉默,良久后开口:「你真的很有天分。」 「哥就安心的坐在董事长之位吧。」孟子明轻笑,他不需要太多的天份,只需要一个抓不到又看不见的助手。 「小尹呢?」 孟子明稍微沉默,「她现在很好,你不用担心。」掐断通话,昏暗的房间,与窗外的月光形成对比。 那抹影子立于黑暗,望着那商场得意的男人。「你这次做得很好。虽然我们现在遇到了一个小麻烦侦探。」 她不发一语,等到的是孟子明自嘲一笑,「不,有这样的麻烦也不错,我们不会有破绽的。」他扭头看向她,眼眸如暗夜的月光,「对吧?梦影。」 相似的名字,一样的脸庞。一个是他的爱人,另一个是她的影子。影子倏然溃散,独留孟子明一人。 在孟家的阁楼,孟尹的画作收藏区。掛在壁炉上,面对窗户,有一幅画,是孟尹的自画像,但又有些差别,是小时候的孟尹画出她自己长大后的自画像,也就是她现在的模样。 『梦影』彷彿是透过窗户,从画中脱逃而出,守护在孟尹身边。于是孟子明将这幅画带离孟家,搬到这座庄园的阁楼。 那场灾难,被视为是入室抢劫,全场45人,仅3人倖存。每一位皆出身非凡,那时的闭门造成无人可以逃脱,被誉为是近20年来最兇残的屠门事件。 过了五年,仍找不到兇手,唯一最有可能的目击证人孟尹因心理衝击而失忆。 一时之间,孟家失去了领头的人,与本家最近的旁支也损失惨重。孟子明在孟子青昏迷的期间,利用高超的手段夺下了孟家半壁江山,最后拱手让给了兄长。 孟家背地里真正的家主,是孟子明。但比起在檯面上掌握权势,他更喜欢自己的妹妹。 深夜,孟尹身着白色睡裙,只及锁骨的细软短发显得俏皮。她在画室架起画架,用铅笔打草稿。孟子明悄然靠近,遮住她的视线,弯腰下巴抵着她的头顶,笑说:「还在画画?」 画中是下午来的侦探,自称夏洛克。男人的轮廓立体,神情认真,就像是活脱脱脱的人。孟子明有些吃醋。 「明伊?」孟尹小手覆上,试图摘下,对方不依。 「怎么在画别的男人?」他酸溜溜地说。 「只是感觉……我好像真的认识他。」孟尹放下铅笔,双手拉下他覆盖的双手,抬头看向他,眼神无辜,「你不高兴我就不画了。」 失去记忆的孟尹,表情比从前丰富,有着多样的情绪,同时也开怀心胸许多。孟子明轻啄额头,「你觉得开心就画吧,但不可以一直想他。」 她乖巧点头。软玉在怀,孟子明忍不住与她深吻,直到她喘不过气,才放过。他们靠得很近,气息交换,万千曖昧流动只化为一句,「我想你了。」 害羞的人儿脸红了红,不等反应,便被拦腰抱起。孟尹惊呼声,孟子明与她鼻尖撕磨,「想我没?」 她恍惚,对方轻含敏感的耳垂,紧张的娇喘令对方更加兴奋。她小声的回应,「想……」 一个字,如催情的药物,激发了内心最深的渴望与爱慾。 十字架(3) 卑鄙的魔鬼 「你是谁?」五年前醒来的孟尹,忘记了一切,每一个陌生人都令她害怕如小兽,蜷缩身躯,拒绝与人交流。警察常来询问她,令她更加畏惧。唯独孟子明。 「我是你……不,你是我最爱的人。」孟子明心疼的揉揉她仍沾染血跡的长发,「所以我不会伤害你的,我会保护你,我发誓。」 他撒了弥天大谎,隐瞒了事实,在她如婴孩般纯洁时,在她遗忘所有之时,泯灭了那伦理的鸿沟。 曾经挣扎过,也自我谴责过,但他终究选择背上了罪恶的十字架,跪着渴求她的爱。 她安稳的窝在他怀中,潮红消退的小脸显得白里透红,呼吸平缓的打在他胸膛上,沉稳睡去。 孟子明经常像这样看着她的睡顏,那纤长的睫毛与翘挺精緻的鼻子,以及标准的鹅蛋脸,像极了她死去的母亲尹世卿。她在他眼里,就是至高无上的艺术品,而在他身下绽放美丽的身姿,更令人沉迷。 如果哪一天清醒,想起过去,他就不再有机会碰触她。 于是他一直祈祷那一天不要来临,避免了所有与从前有关的事物,离开曾经生活的地方,来到这座庄园。 忘却的恶魔,与诱惑她的——卑鄙的魔鬼。 他轻轻一吻怀中沉睡的人儿,如护着掌中珍宝。 …… 「我也想跟着你出门走走。」孟子明准备要离开庄园时,孟尹鼓起勇气说,「我想……去逛逛。」 他讶异,「我这次只是去附近的城市,两三天就回来了,不会再一个月那么久了。你不用担心。」 「不是,我……只是想出门走走而已……不行吗?」她像是要求玩具的孩子,小心翼翼,察言观色。 孟子明释然一笑,对于封闭自己5年的孟尹,她愿意踏出这座庄园,孟子明当然愿意。「可以,当然可以,不过你去哪里,执事都要跟着。」 「那我现在去准备。」孟尹兴奋的要找出外出的背包,看着她像是要出游的孩子,翻箱倒柜找着要出门的物品,儘管多是不太相干的物品,像是画笔、素描本,在孟子明眼里都是这几天用不到的东西。 「慢慢整理,我们明天睡饱出门。」孟子明无奈,任由她坐在地毯上思考手上的东西。她醒来不久后,第一件想起的是画画,然而也仅是像吃饭那样的本能意识。 这是孟尹醒来后第一次主动说要出门。她其实是害怕孟子明又一个月的消失,于是提出这样的要求。 如菟丝子,离不开那棵给她安逸的大树。 孟尹找着找着,打开了画室的壁橱,里面有很多画,好像都是自己以前画的作品。大多是人物画,画风精美,而且非常的精细。她抚上那陌生的画布与笔触,脑壳如冷冽的箭刺过,却只是空白在脑中一闪而过。 脚步一阵不稳,痛苦的扶着门板,看到那被丢在上层隔板的书,正想伸手拿下来,孟子明进来了。 「小尹你在做什么?」他语气略微急促,快步走近,从旁搂住她,拨下她那往上伸的手。「你看看你,脸色这么苍白,刚刚那一大声,我还以为你撞到了。」 孟尹紧绷的情绪稍微放松。由着他紧握自己的手,尷尬一笑,「我没事,就是刚刚拐了一下。」 「你先去休息,剩下的我来。」他心疼的抹去她额间的冷汗,「管家刚刚弄好点心,是你最喜欢的圣代,今天终于有现打的冰淇淋,你不是吵着想吃很多天吗?快去吃吧,免得融化。」边说着,领她去餐厅,将她按在位置上才离开。 看着那精心摆盘的冰淇淋圣代,孟尹突然迟疑了。 她喜欢圣代吗? 带着疑惑,那入口即化的甜美融在口中,一阵的甜腻,很快就没了味道。 孟子明回到画室,找到孟尹刚刚想拿下的东西——一本羊皮日记,上面写着『不可忘却,拉普拉斯的恶魔』。 日记有点旧了,沾了灰尘,没写几页,大部分是空白。孟子明眼神微沉,这是孟尹以前的日记,和她最得意的画作一併放在壁橱里。 里面放着三幅画,『shelley的神秘画作:上帝的花园』、『布格罗:推演的智者』以及『乌尔比诺的维纳斯』。尤其是『乌尔比诺的维纳斯』,女人的脸,是尹世卿。 在那场灾难里,孟子青奇蹟似的活下来,而尹世卿却罹难了。死因与当场的人极为不同,她是活生生被打死的,推断是兇手出现前死亡。 宴会前,孟子青已经准备好要明早拉下孟飞腾董事长之位,却没想过孟飞腾要置他们于死地。 对于自己的父亲,孟子青仍留了他一命;但对于自己的儿子,孟飞腾却毫不犹豫,将其视为弃子。 就如他对待孟子明那样,不听话的孩子,只有被捨弃的一条路。就算是最爱的女人所生也一样。 孟子明对于孟飞腾的惨死,他只会无情一笑,并咒骂他活该。而兇手究竟是谁,只有他明瞭。 手中这本日记他从没在意过,如今看到那封面的『恶魔』,他忍不住翻开。 有几页被撕掉了,前面都是画作的委託,其中一页有留下一个人的名字,后来就是一段事件详尽的记录。 孟子明倍感陌生,却又好像觉得曾经发生过。那时候她的确有去大学找齐晏,但当时是为了什么……只记得好像不是为了上面记载的事。 而整件事的源头:燕曦诺,齐晏的『女朋友』,但孟子明不记得有这号人物……倒是齐晏花名在外,他有点印象。 打上里面抄下的网址和关键字,什么也找不到。 日记上的『校草脱单热吻』,完全就像是虚构出来的故事。孟子明不禁怀疑自己的记忆。 他找到日记唯一特别记载的人:林芝诺@nb1701 这个人他不陌生。 十字架(4) 回归 回到生活多年的城市,自从孟子明签下博班休学后,他就不曾踏入这座城。 儘管生活多年,仍是没有留恋与感情的地方。本就只想摸到硕班毕业,后来为了孟尹签了博。但是她离开,他也不想继续待着了。 一切都如此任性。 「你来过这里吗?」坐在旁边的孟尹,望着飞越的景色,看到了海滨后眼睛一亮,「这里有海!」 庄园地处半山腰,孟尹这几年几乎没有离开过,但对于『海』的概念依然保留,兴许是因此產生嚮往。 「以前在这里念书。」孟子明宠溺笑着,「你想去海边的话,后天带你去。」 直到大海被地平线遮住,孟尹回神,「我们要这里很久吗?」 「如果你想在这里走走看看,我们就在这里留一个礼拜再回家。」孟子明立即在行事本上把这礼拜后面的计画划掉。 孟尹想了想后,摇头,「我只是想去那里看看。」 「你可以再好好想想。」孟子明仍然为她保留时间,能让她开心,一切都无所谓。 孟尹乐得像朵绽放的小花,如外头阳光明媚,「好。」 看到这样的表情,孟子明彷彿被感染,从心里到唇角,都忍不住笑意。 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 时过中午,孟尹从陌生的房间醒来,饭店独有的清净空气味道,混杂着一丝淡淡的曖昧气息。 他用手机留下了讯息,无外乎是要她记得刷牙洗脸吃饭,并留下了一张卡和一把现金,让她可以去购物。 换好衣服,管家已经在房间内的餐厅为她摆好午餐,并规划等一下的行程。到百货公司和周边逛街,买几件明天能到海边穿的衣物。 「去海边要穿怎样的衣物呢?」孟尹问,她没有任何的记忆与概念,是关于海边戏水,只感觉很想去海边。 此时孟子明打电话回来,孟尹接起,只听对方亲暱的问候,「我亲爱的小懒猪起床了吗?」 孟尹轻轻嗯了声,想到昨晚又脸颊微烫。压住情绪,「去海边要穿什么样的衣服呢?」 他思考了三秒,「长裙吧,再买顶草帽和凉鞋。」只要在脑中想像,就能看到她穿上后的美丽。他笑着,叮嘱了几句后掛断电话。 院长看他如此开心,问道:「孟先生这是跟女朋友打电话吗?」 孟子明笑而不答,回避院长的好奇。「我此次来还想找一个人,林芝诺教授在吗?」 这是孟尹以前就读的学院,日记本出现的『林芝诺』,正是孟尹以前的导师,同时也是她开画展时的技术合伙人。孟子明对于她,也仅是在开幕那天打过招呼。 唯独被特别记载的人,又是合伙人,也许曾经和孟尹关係匪浅。 「林教授阿……她现在人在国外。目前请假去渡假了。」院长为难,「她有代理人,还是您可以找她的代理人?」 「啊,不用,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孟子明摆摆手,小声嘟囔,「教授真好当。」 此刻人在国外享受buffet的林芝诺,打了个喷嚏。吓到了路过的男人,连带林芝诺手中饮料泼在他身上。 「抱歉女士,您有怎么样吗?」男人口中说着好听的英文,递出手帕,儘管一身湿,他仍是递出手帕的一方。 林芝诺慌张的接过,要拯救自己的裙子,后来才发现那位男人的惨况。她尷尬,下意识说出了中文,「抱歉,先生。我会赔钱给你。」然后她才发觉对方可能听不懂,正想用英文再说一次时,对方仍然笑着,并以中午回应。 「怎么能让女士出钱呢,是我不小心撞到你的。」他整了整,心想着得报废了。他瀟洒离开,「上帝祝福你,女士。」 林芝诺尷尬无比,看着那被自己蹂躪的手帕,她嘟囔,「这个人怎么没生气啊……害我没意识到他。」 十字架(5) 猫咖 管家跟着孟尹走遍整个百货公司和附近的商圈。从化妆保养品到服饰配件,她看到喜欢的会考虑许久,然后问管家:「这个怎么样?明伊会喜欢吗?」 看到她开朗的笑容,管家倍感欣慰。当时孟家出事,树倒猢猻散,眾多的执事和佣人,只剩她仍跟在孟尹身边。 她无法看着遗忘一切的孟尹,身边没有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孤单的女孩,如今失去了家人更显寂凉。于是多年来產生的同情,令她继续留下。 她知道了很多,却什么也不说,包括孟尹口中的『明伊』就是她的异母兄长『孟子明』。 那个男人为了自己,背上了世俗的十字架,她曾经想劝说,但对方只用悲哀的神情对她笑着。 「我这一生只有她,也只会有她。不知道她忘记从前会维持几年,但我会保护好她到我生命终结,承担一切罪责。」他郑重的说,「你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是我隐瞒了你,不知者无罪,对吧?」 儘管一切都是狡辩,但当时的夜晚,她感受到了危险即在身后。她只说了句:「乱伦產下的孩子,会有太多问题。」 「我知道,我已经准备好了。」他单手撑头,自信微笑。「我只要她,为了和她在一起,我做好了准备。」 管家当时想了几种可能,看他轻松却又悲凉的笑容,抓到了那最不可思议的答案。 「永远不会有你说的问题。」他无比自信。 于是,犯人有一个,而不为人知的共犯,也有一个。直到现在,她的良心仍谴责着她。 …… 孟尹逛累了,在路边公园长椅休息,等着管家去牵车。她看到对街有一间文青风格的咖啡厅,名为『薛丁格的猫咪咖啡厅』。只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便走去对面一探究竟。 门外摆着小黑板,写下今日特餐与本月冠军猫咪,除此之外还有送养猫咪。里面还有一道门,最里面才是猫咪的活动区域。有不少的猫和满座的客人,时至下午,猫咪在午睡,场面看来相当寧静。 她觉得,这里的主人应该对猫充满了爱吧。这么想着,里面的人看到她逗留,走出来。她想转头逃走时,一个陌生的长发男人抱着两袋猫砂出现。 「喔,嗨,孟尹同学,我们又见面了。」夏洛克打招呼,看起来一派轻松的模样,脚忍不住顶着。「啊,抱歉,我忘了你不记得了。要步要进来坐坐吗?」 她恐惧的后退一步,此时门打开了。一个打扮时尚的女人探头,对着男人碎念,「怎么那么慢?都快忙不过来了。」看到孟尹,她一愣,「啊!好久不见,你怎么刚好这啊?是找我们的?」 孟尹感到一阵噁心,头痛欲裂,为了不让那酸水反胃,摀着嘴,含糊地说了句:「抱歉打扰了。」她匆匆逃离,看到对面那辆等着她的车,不看路直接衝出去。 傅普菈仓皇大喊,看着她衝向马路,原本繁华的道路竟然都没有车来往,那抹小身影打开车门上车,黑色的豪车逕自驶离。 一切都安然无事。傅普菈直觉是万分幸运。那将猫砂丢在地板的夏洛克,正死死盯着孟尹离去的方向。 「怎么了?回神了啦!」傅普菈一推夏洛克,迫使他回神。 他搔搔头,「刚刚真是好险。」弯腰搬起那两袋猫砂,走进店里。 傅普菈仍然处于疑惑状态,抓着夏洛克问:「她是怎么了啊?不认得我们似的。」她自认应该算是孟尹的朋友,儘管大一之后很少遇到她,但他们在学校遇到也会小聊几句。 虽然有五年没联络,这么无情吗? 「喔,听说是失忆了。」夏洛克脱下鞋子,漫不经心地说:「她是五年前那场惊骇灭门血案的倖存者,家人都死在眼前,也难怪失忆吧。现在兇手还下落不明。」 「你怎么说的这么轻松啊?」傅普菈忿忿,「你不想帮忙抓到兇手吗?」 夏洛克停下动作,沉默少许,「那个案子,我不想碰。大概也没有人想要直视这件事。」 「为什么?」傅普菈感受到他非同一般的情绪,他从没有对于一个案子抱持着绝望。 「那里相当于密室杀人,却在一瞬间罹难42个人,每一个人都是被钝器刺穿胸和喉咙,甚至倒在孟尹旁边──她的父亲,被钝器穿过大脑,被掏心。在那里实现了何谓血流成河。」夏洛克闭眼,深吸口气。「孟尹那时候就在中央,似乎是被保鑣的尸体护着才存活下来。这样的情况造成她解离性全盘失忆,没有目击证人和监控,兇手下落不明。」 「难到兇手不是里面的人吗?」 「倖存者其中两个被发现时几乎濒死,唯独孟尹没有明显的外伤。」夏洛克再次搬起猫砂,「如果是她杀的,也没有任何凶器,她更没有能力在短时间杀光那么多人,她当时是昏迷送进医院。」 傅普菈还是觉得很奇怪,「那他们在那里面干嘛?有没有什么当作动机的事情?」 夏洛克眸色一暗,「这恐怕,只有倖存者和警方知道吧。」 就算有动机,但没有杀人的能力。如何短时间惨忍杀害42个人并造成钝器外伤,这才是无解的地方。 十字架(6) 不悔 吃下止痛药,孟尹仍觉得感到想吐。胃部的酸水搅和着她的腹部,翻江倒海。懨懨的侧卧在床。 管家担忧,仔细算了一下日子,可能性低,又暗暗松口气。准备好晚餐,依照时间下班离开。 她离开不久,孟子明回来。见她没吃晚餐,又躺在床上,以为她心情不好,坐在床沿,掀开她紧摀的被子,并未睡去。抬手抚着她凌乱的发丝,语带轻柔,「怎么了?晚餐都没吃,一直窝在这里?」 孟尹挪动身子,往他身上靠去,久久不语。他也很有耐心,同样不语,轻抚着她的头发。「我遇到了那个长发侦探,和他的女朋友。在公园对面的猫咖。」她闷闷的说。 「嗯,有去玩吗?」孟子明换了个位置,让她枕着自己的大腿。 她摇头。「他们好像认识我。」 他手上动作一顿,声音微微颤抖,「你想起了什么吗?」 她仔细回想,仍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但我头好痛。」 「那就不要想了吧,不记得也无所谓。」孟子明扶起她,让她坐起身。双手扶着她,「既然这么痛苦,我们就不要想,看着现在和未来就好。」 孟尹蹭了蹭,将脸埋进他的怀中,「我失忆是不是带来了很多困扰?」 「绝对没有喔。」孟子明捧起她泪眼汪汪的小脸,「现在的你,比从前开心。以前你都苦瓜脸,现在多喜欢笑,又会想说要出门逛街,还想去海边玩……没有任何困扰,只要看到你开心就好。」 「这样明伊你希望我想起来吗?」她想再次确认。 「我当然希望你维持现在这样就好。现在我们这样不好吗?」他手指轻抚她的小脸。 孟尹敛眸,小心翼翼的问:「我想起来后我们就不会在一起了吗?」 孟子明愣了愣,将她拥入怀里,双臂环抱着她,「我们还是会在一起的,但我比较喜欢现在的你。」 听着他的心跳,孟尹悠悠问了句:「你没有瞒着我什么?我真的只是车祸失忆吗?」 男人一僵,低头吻了吻她的头发。拒绝回答她的疑惑,「我不会伤害你,我发誓。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他们之间的关係,是永远的秘密。而孟尹的过去,充满哀痛与忧鬱的记忆,他会亲手带着她远离。 孟尹选择相信他,「明伊喜欢这样,那我就不要想起来好了。我也想……一直跟明伊在一起。」 孟子明感到悲哀,却又幸福,儘管非常的短暂,他不悔。 …… 「我真的是你最爱的人?」五年前的孟尹,对他的宣称抱持着怀疑。「那我们是什么关係?」 这时的孟子明则回答:「当然是最亲密的关係。」情侣是最亲密的关係,兄妹也是。 玩起文字游戏的孟子明,毫无破绽。 他花了三个月,孟尹慢慢接受了他,甚至可以说是完全依赖他。出院后,本想带她去国外,然而她过于畏惧陌生环境与陌生人,又不喜欢密闭的空间,索性带着她住在孟家一处隐世庄园。 她在那里过着无忧无虑的避世生活,而孟子明则会以出差名义离开庄园几天。 大概是她醒后的第二年,他终究还是背负起乱伦的罪名。那天也刚好是夏天,在庄园蛙鸣蝉声之中,一对男女共同演奏出美丽的乐章。 她的娇羞喘息,迷人的体香与娇嫩,都令他醉神,无法自拔。一如今晚,她迎合着他,对于他完全的信任,纯净如初生婴孩。 每每午夜梦回,孟子明总会在她耳边低喃:「尹,我爱你。」 一字一句,烙印在她的灵魂。 十字架(7) 海浪 海浪一波一波的拍打着她的脚踝,那巨大的浪声与傍晚微凉的海风,比起下午的炎热,现在踩着的沙子也凉了许多,不再烫脚。 孟尹一手提着裙子,另一手拿着昨日新买的凉鞋。低头看着浪潮来去,冲刷而上的冰冷与退潮的下沉,孟尹对这样的循环乐此不疲。 她将带来的画本与画笔,丢在远处的阶梯。孟子明坐在阶梯处,长裤捲起,脚上仍有些许沙子,他伸长腿,看着那抹小身影追着海浪,又一下被浪追,可爱的模样令他不禁好笑。 翻开手边的素描本,她一整个下午躲在阴影下,对着海岸描摹。有些凌乱,大概是想表达海浪的波涛,孟子明没有艺术鑑赏的天份,难以看出个所以然。倒是第三幅,是人物肖像。 一个男人的侧脸,带了点鱼尾纹,低头含笑。在她笔下的笑靨温柔,含情脉脉。 孟子明心头一暖,这是他啊……盯着这副素描许久,把此刻的暖意牢牢记住。 抬头,她正朝自己的方向走来,伴随着夕阳影子,一步一步的脚印留在沙滩上。孟子明将素描本闔上,放进包包里。她脸颊通红,「好像涨潮了,浪有点大。」 拉着她坐下,并用水将她的小脚丫的沙子冲掉,再用毛巾为她擦拭。「脚晾乾再穿鞋。」 孟尹抬着脚,晃呀晃,上半身斜倚着他,小脑袋靠着他的肩膀,望着那雄伟的大海。他同样靠着她,碎发打在脸上,伴随着黏腻的海风,时光静好。 聆听天地浪涛,佳人相伴在侧,此生足矣。 直到天色暗淡,没有星光与月光的城市,只能依循着灯光而活。他们离海边,驱车回到饭店,早早订好了buffet晚餐。餐厅人多,孟子明要她在位置上待着,她就乖乖的待在位置上,观察着餐厅,像第一次来到餐厅的孩子,好奇又等着家人回来。 当她凝望着不远处的点心吧时,背后有陌生的声音叫住她。「小尹?是你吗?」 孟尹猛然回头,定睛一看,是一个英俊的男人,他面带不可思议,又带着忧虑,手中的菜盘放在桌上,逕自坐到对面。「你不是在国外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面容僵硬不发一语,蜷起双脚,眼神飘移。对方却没有想放过她,抓住她紧握的手,「这些年过得好吗?孟子明一直不让我联系你。」 在一连串的疑问,她脑中浮现了某个片段,与眼前男人重叠。当时他对她说:『你用这样的名义绑住我,我不开心。』 她瞪大双眼,眼前的男人令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反感,就像是咬了一口自己的坏小狗,明明是她的所有物,却不知感恩背叛。 孟尹立即抽回手,咬咬牙,「我不认识你,请你离开。」 齐晏失落叹气,「就算长辈们都不在了,我还是会履行承诺。我已经等了很多年了。」他顿了顿,如牵线木偶般的台词,「我喜欢你很久了,我不会就此放弃的。」 孟尹对于他的话语感到反感,却有种熟悉感。是从前说过的话吗?承诺又是什么? 孟子明回来,看到齐晏坐在他的位置上,心下一慌,压下情绪走近。带着虚偽的笑,「抱歉这位先生,您坐错位置了。」 孟尹躲到他身后,像是看到一处避风港。警戒盯着于她过分陌生的男人。 齐晏看到孟子明,不免带着当初在大学时被训导的恐惧。他不悦,「我想你需要给我个说法,孟子明先生。」 「抱歉,我想我们目前没有什么好谈。」孟子明将手中的精心摆盘的食物放下,语气严厉,「请你现在立刻离开。」 「我想我有权利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齐晏郑重宣称,「我是她的……」 「齐先生。」不允许他说完,孟子明立即打断,并且脸色阴沉,「最近工作还顺利吗?」 齐晏微愣,撇撇嘴,「不劳你费心,非常好。」 只见孟子明凉薄讥笑,「那就,祝你顺利。我们要用餐了。」 感受到几分危机,齐晏最后吞下疑惑,端起自己的食盘离开。回到自己的位置,美艷的女伴等候多时,看他面色凝重不禁吓了一下。 孟子明拍了拍身后人儿的脑袋,「没事了,只是个无礼的人。」 孟尹坐回位置上,喝了口水,仍然感到不安。「他刚刚叫你什么?」 孟子明指尖一颤,故作镇定,「不过是一个以前的名称,快吃吧。」 孟尹乖巧,将那块牛肉与疑问,一起吞下肚。 不需要疑惑,他是爱她的,而她,亦然。 十字架(8) 名片 『我们是亲兄妹。』 『嗯,我们是兄妹,同父异母的兄妹。』 零散的片段无法重组,没有任何画面,只有声音回盪在脑中。孟尹在夜里惊醒,身旁的位置徒留馀温。 她起身下床,如安静的幽灵走出卧房。当她碰触到那冰凉的把手,打开房门的剎那,一个沉重的身体压向她。转头的那一瞬,她才真正惊醒。 当她要滚下床之际,男人一手将她拢回。发觉她的惊吓,倍感愧疚,「抱歉,吵醒你了?」 孟尹扭头,看到他夜晚迷濛的睡顏,转过身,面对他。不发一语的找了他怀里最舒适的位置。 一手将她揽入怀中,相拥而眠,如最亲密的恋人。 他一如既往,对她说着,亲吻她的发丝,「尹,我爱你。」 孟尹闷闷的小声回应,下定了某种决心。「我也是。」 他将她紧紧拥着,心想着不愿放手。 …… 地球的彼端,飞往欧洲的飞机上。林芝诺下一个目的地是法国巴黎,准备一睹凯旋门和巴黎铁塔的宏伟。 她这趟旅行不亏待自己,买了商务舱让她能舒服的飞到巴黎。她买到了靠窗的位置,拥有独立的私人空间和美丽风景。林芝诺捏着机票,算着自己的位置,一个没注意撞上了前面的男人。 林芝诺懊恼,赶紧道歉。没想竟是那天被泼了一身的男人。 他展现了十足绅士风度。「我们又见面了,女士。」 「喔,这世界真小,还真巧。」林芝诺保持庄重,从随身包里拿出放在夹链袋的手帕,递给他。「还好这么快就能再遇到您,我已经仔细清洗过,用紫外灯杀菌,然后真空包好了。」 那平整如纸片的手帕,男人倍感震惊。「劳您费心了。」 「只是一点小坚持,我才要感谢您当下的大度。」林芝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看到此处正是她的位置,她入座,放下行李。扭头看到那个男人与自己隔一个走道,她暗自嘀咕,是不是不应该设下靠近这个男人的限制。 正当她自我懊恼时,男人走近,向她递出名片,「有缘能得到您平整归还的手帕,在下还没自报姓名。或许在巴黎我们还能一路。」 洁白乾净的手指,只掛着一支名贵腕錶。林芝诺接过,看着手中名片,楷书字体写着『孟子青』与那高不可攀的头衔,以及林芝诺还算熟悉的集团名称。她冷汗,原来是他们原辐院的金主爸爸啊。 「啊,我现在是在渡假,没有名片能跟您交换,抱歉啊,孟子青先生。」林芝诺将他的名片收进皮夹里,手一不稳,里面几乎发不出去的成堆旧名片洒出来。难道出糗的她,现在暗暗吐血,只想找个洞鑽。 孟子青捡起,偷偷保留了一张,将手中的名牌整好还给她。「misszeno,很特别的名字,看您年纪轻轻,竟然已经是副教授了。」 「阿,抱歉这是旧的了,现在已经是教授了。」林芝诺又将那堆纸片胡乱塞回去。「然后用外表臆测女人的年龄很不礼貌喔,孟先生。」 林芝诺今年妥妥的40岁,俗称大龄熟女。这趟渡假就是给自己的40岁生日礼。 「真是抱歉,我会注意的。」孟子青虚心受教,「我有一个妹妹,曾经就读贵系,不知您是否知晓?」 林芝诺陷入诚实欺骗二选一,假意思考了一阵,「喔,是叫孟尹吗?姓孟的蛮少见,我有印象。但是大四突然签到她的休学申请,已经好几年没联络了。」她选择了诚实。 「对,出了一点意外。」孟子青神色哀伤,却又很快恢復。「我们真有缘分。」 对于这个词,林芝诺一向不以为意。她轻笑,「不过可能会在这架飞机上耗尽喔。」 「林小姐真是悲观。」孟子青略微失落,对方没有与他有共识。「但我还是希望还能再见到林小姐,不过希望不是以……衝击的方式。」 林芝诺万分尷尬,「我想不会了。」 少和金主爸爸接触,少出错。 十字架(9) 黑影 一个月后,孟尹收到孟子青的明信片和礼物。对于这个既陌生又有点熟悉的另一位兄长,孟尹不讨厌。 儘管他经常在外奔走,不常露面,但去国外都会给她写明信片和礼物,字字句句之中,她能看到他对于『妹妹』的关心之情。 她对于这个事实,一直不疑有他,但没有了过去的记忆,甚至常感觉她只是另一个灵魂住在这具躯壳里。 这次的礼物是巴黎街景的千片拼图,另外还有艾菲尔铁塔的小模型。很普通的观光產品,孟尹感受到对方想要变换花样,却逃不出既有思维的特產选择。 此时旅行至德国的林芝诺狠狠地打了个喷嚏,旁边跟着他一路的孟子青打趣道:「看来有人非常思念林教授呢。」 对于院内金主爸爸,林芝诺自认是毕恭毕敬,随时注意自己的情绪控管。时刻告诫自己,这是金主爸爸,要有礼貌。深吸口气,「我想您搞错了,孟先生。我这个老阿姨也只有我底下研究生会说我坏话。」 「林教授说笑了,怎么看您都是年轻的美丽女士。」孟子青恭维道。林芝诺现在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完全没有她口中所谓的『老』。 林芝诺硬是扯出难看的笑容,「还真谢谢您的恭维。话说,孟先生……很间?」一路从巴黎跟踪她到比利时,然后是德国,饭店房间在她隔壁,吃饭也是要同桌,逛街也能巧遇,林芝诺想要远离,但在他身上似乎起不了作用。 「我实话实说。」孟子青笑顏瞇瞇,「公司没有我主持也无所谓,我弟弟能力很好。」 「喔,那孟先生可以不要跟着我吗?我习惯自己渡假。」林芝诺终于下了逐客令,在这露天咖啡厅,吃着网美介绍的造型果冻。 「这样啊,我只是觉得跟林教授很有缘,想多认识一下。」孟子青略微失落,「或许我们可以成为好朋友。」 她查过了,眼前这个男人可以说是黄金单身汉,长的养眼又多金,成为『朋友』利多馀弊。儘管如此,林芝诺只想回避,不论行为上或是感觉上,她对于这个人有奇妙的感觉。 跟孟尹给她的感觉很像,某种程度的相似。也因如此,她极尽的想回避。 「这倒也不是不行,但我这个人啊,有个体质,在某些情况下会不小心招惹不好的东西。」林芝诺字斟句酌,语一落,在她身后距离不到十公尺的地方,一个物体坠落,砸中了遮雨棚和车辆,眾人纷纷走避,拿起手机求救。 而林芝诺,则完全僵住,不可思议的往后看,那血流的男人与砸烂的车子与帆布,她不自觉的看向对街的楼顶,一个黑色的身影巍然观望着底下的骚动。 『她』也看向她,面无表情,一眨眼间随风消散。林芝诺直觉那不是一般人,也确定自己没有眼花。心头紧缩一震,面色苍白。旁边的孟子青关心:「还好吗?」 正对着那濒死的自杀者,他却淡然自若。林芝诺油然而生畏惧,「我说的不是这种……」 「我知道,我也看到兇手了。」他同样望向那抹黑影的方向,带着一抹苦笑,「很奇怪呢,只有我们看到。」 林芝诺瞪大双眼,凝视着他,像是想把他看穿,对方笑容悲凉。 马克思威的妖怪?还是薛丁格的猫?而那黑影又是什么? 十字架(10) 收束 跟着太阳的影子移动,追随日落,躲避日出。 孟子明等着日落,那黑影终于归来。「执行的很好。」他手里已经得到了消息,昔日的生物科技大佬,不敌破產边缘与压力,妻离子散,坠楼身亡。 公司与关键技术将由孟家接手。也就是孟家背后的男人——孟子明。 他是一个足智多谋的男人,甚至可说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狼。看上的猎物会死咬不放,如果不如他的意,会彷彿中了邪,直到将他想要的一切呈送给他,惊恐才会结束。 没有任何的证据,甚至没有任何关係,就像老天也要大家听他的一样。 梦影同样如画中人,表情是死的,不带情绪。一如每次任务结束,她都会问:「这样真的能让她幸福吗?」 而他,仍旧如此回答:「当然,我们必须要有足够强大的权势与力量。」 她没有离开,沉默少许又道:「今天有两个人看到我。」 「你太不小心了。」孟子明脸色转为阴狠,「没看到你的脸吧?」 「没有。」她信誓旦旦,距离非常远,正常人的眼睛看不到她。 「那就好。」孟子明放松的靠着椅背,「不可以让任何人看清你。如果有必要,不能留。」那是孟尹的脸,如果有任何人怀疑了她,将会惹来麻烦。 那抹黑暗没有回应,悄无声息的消失。 他离开书房,走向坐在客厅地毯上拼拼图的孟尹,她已经将大半完成,一片片寻找拼图合适的位置。从后抱住她,她愣住停下手上动作,「明伊?忙完了?」 「嗯,还在玩?」看她已经将艾菲尔铁塔拼出来,还有在旁一堆零散的拼图片,孟子明实在不理解有趣之处。 「快拼完了,想说再努力一个晚上。」她手开始动作,寻找那一个缺口的碎片。 孟子明只是抱着他,静静望着她手上动作。那一片片完成的拼图,他心里出现空虚,直到即将拼上的最后一片丢失,她翻了翻底部仍不见那最后一块的身影,孟子明此时将她的手攫住,「先别找了,我们出去吃饭吧。」说着拉她起身。 孟尹脚步不稳,跌入他的怀里,稳稳的被圈住。他轻轻一啄,「走吧,我们去吃饭。」 孟尹娇羞甜笑,点点头。 他们离开庄园,来到市区。时至秋日,晚风微凉。他们十指相扣而行。饭后的散步,他们走的缓慢。行经街边的展示窗口,强烈的灯光打在无头的人体模特,掛着白色又微微闪烁的婚纱,白色的蕾丝与桃心领,腰身系上缎面绑带,延伸到脚底的绽放。 孟尹多看了一眼,他就停下来,「想试试?」 她摇摇头,「只是觉得很好看。」说着又忍不住多看一眼。 孟子明悲哀悄然而生,不由得苦笑。眼角馀光暼到一对璧人的身影在店内,赶紧拉着她离开,孟尹快步跟上。 驻足等待车流时,对面高楼上飘落一件黑色的洋装,她仰望,黑影随着风飘扬,如天使的羽毛从天堂而落,将尘封的过往与现在连接起来。 所有曾经如潮涌入,跑马灯掠过的片段,没有任何的连续,却饱受痛苦。包括那梦魘的影子,以及那被掏出的心。孟尹颤抖,死死盯着自己那沾染鲜血的手,眼前的一切,与五年前的那一天重叠。 听不见孟子明的呼喊,耳边嗡鸣,眼前头晕目眩,一片片的血花洒落在每一处。一道声音悠远而哀怨。 『你爱我吗?』 「小尹!你怎么了?快回答我!」 她眼前模糊,只看到孟子明拍打着她的脸颊,焦急和担忧使他眼角噙着些微泪光。 「孟子明……?」孟尹用最后的力气,朝他伸手,最后无力掉入他怀里。 收束的命运,必然会实现。 十字架(11) 我是梦影 「我睡了很久吗?」孟尹在医院病房里醒来,楞楞对着天花板说,眼神恢復了清澈,也恢復了神情冷淡。 笑容不再。 …… 孟子明回到那仍存有幸福温度的庄园,一个月的尘埃覆盖着当日笑语。五年的时光不长不短,足够令他回味一生。他回避了她的过去,阻断了一切可能想起的机会,然而命运不由得他任性,势必会在某一个瞬间还给她一切。 他甚至查了那飘落洋装的人,的确如巧合一般的被风吹落。命运残忍,造就了一切巧合达成它的目的。 在不到一个月里,孟尹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他终究失去了她。那一晚的『孟子明』,彷彿是对他的自私尖叫,他们已经回不到那段时光了。 孟尹的记忆接回到五年前那天,在血泊之中陷入昏迷,沉睡了五年,将这段对于孟子明最重要的时光忘得一乾二净。 此时齐晏顶着『未婚夫』的头衔降临,在孟子明印象里明明死去的人,自己当初放弃一切的人,竟然走着那原本的轨道回来。 他无力,不得不放手。眼看着齐晏在神面前发誓爱她,一对从小订下的婚约终于圆满。 那天简单的仪式,孟子青接获消息匆匆回国,代替父亲的位置,将她的手交给齐晏。而孟子明,一如以往,坐在不起眼的小角落,凝望她没有情绪的笑容。 那天的问题,终于得到了答案。但孟子明仍在仪式后,单独找到齐晏,郑重地问:「你真的爱孟尹吗?」 齐晏明媚而笑,「当然,这一生我必须爱她,我是她的丈夫了。」 责任义务大于感情,这是齐晏对她的爱。 看着那佈着薄薄灰尘、未完成的拼图,剩下那一片被他偷偷藏了起来。他从沙发底下捞出了遗落的那一片,沾染了灰尘。孟子明将它压进去的剎那,终于完整了,泪水安静落下,对于那罪恶却又快乐的时光哀悼。 匆忙的结束,来不及好好道别。 那藏匿的黑影,静静旁观他的哀伤。不知向前或是驻足,她如木偶等着他发现。 过了良久,他抹去泪水,仍旧背对着她。「你不用跟着我了,她现在醒了,需要你保护她。」 梦影没有消失,而是继续问,「你真的爱她吗?」 「是的,无怨无悔。」孟子明坚定。 梦影走近,那一袭黑色的萝莉塔洋装,使人误以为她是古代穿越而来。灯光照亮了她那精緻小脸,与孟尹长的一模一样,但多了几分邪气。「那你爱『我』吗?」 他没有回答,她又缓缓的问了一次,「你,爱『我』吗?」 「我很抱歉让你做了那些骯脏的事。」他说到,转过去面对她。「我将会承担一切业障。」 梦影不满意这样的回答,正想再问一次,他却说,「你是你,她是她,你们……完全不一样。」 「我就是她,她就是我。」梦影严正否认。 「不,你们从一开始就不一样。我只爱她。」孟子明靠近她,朝她伸手,手指直接穿过她的发间,没有任何的阻碍。「你是梦影。」 她感受到一股绝情袭来的箭,有一点点的刺痛,但她不明白是为什么。 木愣复述:「我是梦影。」 十字架(12) 全家福 「我齐晏,会一生一世爱着孟尹,在她身边直到终老。」那天的誓词,他含情脉脉的望着自己。 没等孟尹开口,他就吻住她的唇,礼成掌声,回盪在脑海。 等她再次睁眼,是在新婚夜的床上,感觉身体正被折磨,男人粗鲁的动作,令她身下胀痛,手劲大力的在她洁白的皮肤留下瘀青。 一句句粗鲁不堪的秽言,令孟尹的梦染上哀凄与泪水。直到尽头,她听到了那一句陌生的情话。 『尹,我爱你。』 毫无预警的睁开双眼,犹如梦魘般的美梦结局。孟尹看到了阳光,感受到身体真实的疼痛,庆幸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她整理好自己,走到门前,是女人的娇吟,黏腻的情话与羞耻的低喘,甚至肉体碰撞的声响,宛如只隔一道门。 女人娇羞喘息,「齐总,您新婚妻子在呢。嗯……」 「不好吗?」男人坏笑,被女人娇嗔一拍。 孟尹不敢打开门,就这样静静地听着他们的窸窣。女人最后忘情的放浪呻吟,男人低喘轻笑。她终究忍不住打开了那扇门。 没有苟且的男女,只有熟悉的故人在门前等待着她,温柔的张开双臂抱住她,令人安心的木质香从鼻腔里窜入,在她耳畔低喃,「尹,我爱你。」 再次从床上睁开双眼,同样的白日,以及身体的疼痛。孟尹心跳飞快,捏了自己的大腿,甚至搧自己一巴掌,确实有疼痛,她终于相信自己醒了。 一层层的梦,如此真实。 孟尹从医院醒来后半个月,就如约嫁给了齐晏。匆忙的婚礼甚至来不及拍摄婚纱,结婚当日邀请的宾客不多,也没有蜜月之旅,一切都十分迅速又胡乱,眨眼间又过了一个月。 她似乎对于情绪失去了感知,不玩会笑,也不会哭,甚至没有恼怒。只在新婚夜时,男人的粗鲁感到悲伤。 下地整理自己,镜中的她眼下有点青色,那头不知何时剪到锁骨的头发,还有手臂与肩膀的瘀青,都令她觉得陌生。 于是略施粉黛,遮掩狼狈。出了房门是没有人的走廊,她松口气,走到餐厅,齐晏正看着报纸,吃完早餐等着她。见到她出来,立即上前轻轻拥住她,在她眉间落下一吻,「醒来啦?收拾一下,等会儿出门回你家。」 她乖巧地点头,坐在齐晏对面,看着那份冷掉的早餐,只觉得心里空空的,囫圇吞下。 齐晏是她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未婚夫,如今好不容易修成正果,孟尹却感受不到快乐,甚至与齐晏有隔阂。 感受到她不安情绪,他则宽慰她,是因为她这五年的空白所导致,以后会一直在一起很幸福,不再有任何隔阂。 孟尹也告诉自己,只是她多想了。 他们前往孟宅,是五年前出事的那座血腥宅邸,经过改建,出事的那块地被铲平成佛堂。另一边的建筑仍然保留,作为会客用途。 孟子青已经离开本国,孟家长辈无一幸免于那场灾难。唯独孟子明,今日特定在此处接见他们。 孟子明来到前,齐晏让她先待在一间小会客室待着。儘管内心疑惑,她仍不做反驳。 壁上的画作,是她小时候的作品。掛在此处的是他们的全家幅,年迈严厉的父亲,馀韵犹存的母亲,成熟挺拔的哥哥,以及年幼坐在母亲腿上的自己。 模仿17世纪路易十六家的全家幅肖像,坐着的母亲旁边,留有一个空位,后来被涂掉了。 孟尹手指抚上那凌乱的抹痕,稍微厚重的顏料,那里原本是孟子明的位置。 听到隔壁会客室的动静,她走向那一侧,这里形成了隔音不好的密室,完全听进根本的所有动静。 齐晏戏謔的笑语,犹如炸弹,「她不是处女呢,孟子明哥哥。为什么呢?」 十字架(13) 消逝 孟子明一挑眉峰,「你没想到齐总有处女情结?还挺老派的。」 齐晏此次来者不善,但孟子明也不是省油的灯。「但你新婚就出轨,也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齐晏无谓笑着,「我的秘书在我身边为我排忧解难,不过分吧?」 「有孟家的资源注入,还很难过吗?」孟子明嗤笑,「你啊,就是头脑不够好使,还硬要接手家族產业当总经理。不如自己乖乖退下来,也不用那么难过去搞秘书。」 孟子明嘴巧,句句懟人。齐晏沉住气,「我不像子明哥,甘愿做没名没份的男人。」 「总比华而不实的孔雀来得好。」感受到对方的暗意,孟子明眼神微沉,「我想我们谈谈生意就好。」 「但我很好奇子明哥的私生活呢。」齐晏眼底滑过暗芒,「可惜我没有兄弟姊妹,自己的妹妹很好睡吗?」 孟子明神情转为阴狠,「看来我是给你太多孟家的资源了,竟敢这么跟我说话。」 「我这是提头来见的嘛,毕竟也需要让某人知道真相呢。先提前酝酿一下。」齐晏无所谓地笑着,打开一边会客室的门,孟尹正站在门前,面色苍白。故作惊讶,「你都听到了?」 孟子明寒毛直竖,拳头紧握,眼底滑过杀意。 孟尹沉默良久,深吸气,「那天你在我们新婚床上,和那个秘书廝混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只是她选择认为那是梦境。 齐晏微愣,正想辩驳,她眼神冰冷望着他。「但是我原谅你了,还有什么要让我知道的真相吗?」 「在你失去记忆的五年,孟子明他……」不等说完,孟尹眼含歉意打断。 「所以我才说,我原谅你。」孟尹微微一笑,笑容悲凉,「在这件事上,我们没有谁能责怪彼此对吧?未来很长,何必计较过去。」 出乎意料的反应,令齐晏措手不及。孟尹将他推出去,「换我跟我哥哥说话了,请你离开。」语毕,关上大门,留给了孟子明和孟尹两人单独的空间。 孟尹顺其自然的坐到他对面,两人皆沉默良久,孟子明陷入了惶恐,他不怕自己恶行被揭露,只怕她恨他。 她先打破了沉默漩涡,「跟你在一起的我,很幸福吗?快乐吗?」 她没有质问为什么,孟子明不敢置信望向她,她就像疲惫的旅人,渴求曾经的绿洲。没有先回答她,他反问,「你不恨我吗?不觉得很噁心吗?」 孟尹叹气,「如果那时的我,比任何时候都还幸福……我很羡慕。」她扭头望向阳光明媚的窗外,「我最近在梦里一直听到有人对着我说『爱我』,那一句爱,我无从反驳。在那瞬间,我感受到自己终于被爱着。」 一瞬的阳光灿烂,孟子明此刻恍若放下了那背上的十字架,欲开口告诉她当时的美好,红色的准心从她的胸口,缓缓而上,对准她的眼睛时,身体率先扑向她,大喊:「快爬下!」 孟尹还未反应过来,孟子明就护着她,连着单人沙发一同往后倒去。 眼前一暗,只听他一声闷哼,血肉挤压的声音,连续无声的子弹,打在他身上。他们扑倒在地,孟尹瞪大双眼,被他沾染血的手盖上。 「小尹,听好了,不要回头,只管往前看。」孟子明忍着剧痛,声音颤抖,「不要往回看,痛苦的话就再完全遗忘吧。」 「不要……」孟尹隐忍尖叫的,颤声,眼泪融合孟子明的血一同落下。「我不要忘记……我也不要你死……你还没告诉我,我幸不幸福……」 每呼吸一次都是疼痛,意识因为痛而逐渐模糊,孟子明转为无力,「很……幸福……喔……」 所以,无论如何,就算我不在了,你也要继续幸福,好好的活下去。 此生有那段时光,不悔,并倍感幸福。 无法说出的最后祝福,孟子明失去了生气。在意识完全消散的那一剎那,他看到了孟尹小时候,抱着那隻来不及成长的猫,一同走向他。「你真的爱我吗?」 他无力笑了笑,「嗯……」 很爱。 可惜没有资格。 如果有来生……他也不悔重蹈覆辙,只怕她痛苦。 …… 在孟尹嚎啕的哭声与孟子明生命的消逝,她感觉从身下流淌的血液。 她疼痛,不论身体或是心灵,灵魂深处都在尖叫。 孟子明…… 意识全黑之前,她听到齐晏和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这样真的好吗?可能是你的孩子。」 「当然,谁知道是不是乱伦的孽种。」 齐晏…… 虚空(2) 亡灵之城 沉寂多年的雪莱女爵,这次开设了全球巡回画展。以《villedemorts-vivants——亡灵之城》为名,以战争与死亡的画作作为主题,以重生与生命作为结尾。 fakershelley同样画出了各种古典画作,然而已经不再是偽画,而是同样以古典画家重现为题,画出名家笔下的原创画作。她不再对鑑定机构发起挑战,而是默默地开起了画展,以她的画作慑服眾人。 雪莱女爵同样不曾出现在画展,全部都是当地招来的工作人员。展览卖出的画作,同样会最为慈善捐给一间机构。 现今无人能比的高超绘画技术与触动人心的笔触,因此没有人怀疑是否此人真的是七年前的ladyshelley。 然而,一桩神秘的命案因而串联起来。 集体噩梦症候群,跟着画展降临到该座城市。发生多起命案,大多是以自杀作为了结。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每个人都去过画展。 警方没有任何头绪,甚至也无法要求画展暂停。各方私家侦探访问展览,每一个之后都杳无音讯。 「杳无音讯是说,有去无回吗?」长发男子看着手中的资料,眉头深锁。 「是的,但这不代表每个看展览的人都会死亡。」警官沉声说道,不带任何一丝谎严。「去过展览的人不好查,但我们有查到的人每一个都有了很大的转变。有人升官,有人中头奖,有人长年的忧鬱症因此而癒,但是同样的,有人因而生病,甚至失踪死亡。」 夏洛克沉思,看似毫无关联,在多方的调查之下得到了这样的线索,却毫无证据。在夜深人静之时,他仍在那宽大的黑板,看着所有的线索与连结。 每一个,都是独立的事件。 「那个……真的是雪莱女爵有杀人嫌疑吗?」傅普菈进到小房间,看着那繁杂的线与照片,中央的『ladyshelley』令她小脸忧愁。 「不知道。目前只有这样的关联。」夏洛克向后躺在柔软的沙发,「不知道是如何办到,不知道她的动机,甚至我们也不知道她究竟是谁。一切都像神秘的噩梦症候群,没有任何的原因。」 傅普菈欲言又止,最后不发一语,留给他一个安静的空间思考。 夏洛克目光死死瞪着那代表未知的相片,他伸手撩起,在『ladyshelley』的背后,被他掛上了一个『背后真兇』的纸条。 如果要做这件事情,雪莱女爵在七年前就该这么做。而沉寂这么久,横空出世就造成如此骚动,实在过于怪异。 被威胁?冒名?亦或是隐藏太深?他不知道该会是哪一个,讯息量太少,不足以做推断。甚至兇手是否是她,也是未知。 …… 一处避世庄园,女人一袭白衣,安静如画,对面的金发女人表情尽显不耐。「这一次是你画的画作吗?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老师请您冷静一点,这次的确是我的作品,我有一个新的合伙人,主题和交递画作时间都是他要求的,我不管对外的展览。」孟尹无辜,替自己喊冤。「如果是这次的画作带给老师不好的感受,我很抱歉,但我的合伙人想要呈现这样的主题。」 「不不不,亲爱的,我不是指画作的问题。」安柏刚从画展的国家回来,头有些疼痛。「已经有风声说,是因为你的画展,造成了很多人的自杀。」 孟尹微愣,「我不认为我的画作有那个能耐。」 「但事实如此。」安柏头痛欲裂,「儘早暂停展览,我不希望再看到那些画作,那些真的是……不该画出来,也不该出于你手的东西。」 孟尹惶恐,眼看安柏踉蹌离开,她心底油然而生的恐惧,在这黑夜里令她更显无助。 此时手机来电,她接起,没有说话,只听对方轻柔问:「见到你的画画导师了?」 「嗯,稍微……聊了一些话。」她字斟句酌,「展览还顺利吗?」 「当然,交给傅普荻不会有任何的问题。他是很厉害的公关。」齐晏手指动一动,「我把他要给你的东西传给你了,你看一下,是关于展览的回馈。」 孟尹没说话,只等对方那一句晚安早点睡,掐断了电话。她打开了邮件,是系统统整的回馈表单。 她会仔细看每一则回馈,有好的,有坏的,甚至有咒骂的。好似能在其中感受到他们的情绪。 无心的口舌之过,她却如孩子把一切放在心上。看到那些恶毒咒骂,她会难过一整个晚上,想在梦里质问他们为什么要如此留言。 她如受伤的孩子,蜷缩在被窝里。没有任何人给予她温暖与宽慰,双人床的另一半,空荡荡而冰冷。放在床头的鑽石项鍊,那圆形而明亮的切割,映照出她的倦容。 在心里默念着某一个人名字,含泪入眠。 不知一举一动被某人收尽眼底。 坐于萤幕前的男人,心疼的轻抚萤幕中的女人。「真是可怜的孩子,既然这么难过,那就毁掉他们吧。人们要为每一句话付出代价。」 无知的孩子陷入梦魘,被困在面色苍白的女人手中,无法逃离,被困在无尽的梦中。 集体恶梦症候群,神秘又令人发狂。 虚空(3) 回归 孟尹睁眼的那一天,外头下着暴雨。无人的病房,极致乾净的消毒水味,由心底到身体的空虚,她以为自己失去了灵魂,徒留残破的肉体。 那一天的血跡已经清除,那消逝的温度彷彿还在手心里。孟尹想要紧紧抓住,却什么也没有留下。 不知该哭或是该笑,不知该恨或是该怒,她失去了为人的情绪。 齐晏接获她甦醒的消息,不久后就出现在病房。心疼的搂着她,「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孩子。我们都还年轻,以后还会再有的。」 她木愣,「什么孩子?」 「子明哥被暗杀突然死在你面前,让孩子都吓掉了。」齐晏语带责备,低声嚷嚷,「死了也活该,算是给我的孩子赔罪。」 孟尹藏在被褥下的手微微紧握,面色苍白,呆滞地问,「谁是子明哥?」 齐晏身子一僵,谨慎地观察孟尹,「你……忘记了?」 她将所有困惑呈现在脸上,「我为什么会住院?」 齐晏接不上话,随后病房来了一名男子,身材普通,狐狸眼里带着笑意,「孟小姐只是出了点意外,不小心流產住院。」 齐晏见他擅自进来,对方不等孟尹询问,有礼的自我介绍:「你好,我叫傅普荻,是齐晏的同学。」 他自称是心理医生,同时也是慈善机构的负责人。年纪轻轻即有一番作为。 「我听说你很喜欢绘画,要不要把所有的愤怒与悲伤宣洩出来呢?」 在他的引导下,孟尹重新执笔绘画,从前为了美而美的画笔,如今变成了情绪宣洩的出口。然而,她不明白,这些情绪是谁的。 曾经被她关起来的潘朵拉的盒子,被恶魔引诱而开啟。 日復一日,画出了战争的残酷、阶级的愤慨、自杀的绝望……她痛苦的笔尖,只有在放下时才不再发出尖锐的悲鸣。 独存在盒子里的希望,瑟缩角落。 …… 亡灵之城的最后一站,终于回到了ladyshelley最一开始的城市。在国外巡回半年,歷经几座大城市,它终于降临在此。 开展的第一天没有什么人,唯独一个长发男子负手于每一幅画前许久,像是要仔细品味每一幅画的细节,一日的开展到毕展,一天只看两幅画,一幅死亡,一幅存活,他每天都来,却不曾与人交谈。 过了一个礼拜,紧拧的眉头突然松开,眼睛倏然清明。他急匆匆的询问工作人员,「请问你们有喷空气清新剂吗?我是指,这个空间有空气清新的手段吗?」 工作人员愣住,「没有,怕会影响来观赏的客人,我们并不会喷空气芳香剂。也没有用空气清新机,因为有空调……」 夏洛克急忙离开,打给当初委託的警官,「我找到犯案手法了。」 「我们这边也有头绪了。」警官看着单独留在审问室、失神的女人,「我想我们意外找到了可能是雪莱女爵的女人。」 国际知名的美国鉴画师,安柏?卡梅洛?梅蒂奇,五日前留下遗书,在饭店的浴室割腕自杀,用砸碎的浴室玻璃,将自己躺入碎片之中。送到医院前已经没有呼吸心跳。 她来到这座城市恰谈生意,与她交流的人十分复杂,警方好不容易查到死者前几日曾会见她的学生,同时也是一名画家——孟尹。 这个名女人住在偏僻的庄园,几乎足不出户,丈夫久不归家,只有一名女管家陪在身旁。 面对警方的拜访,她只淡然的说:「请稍等,让我整理一下自己。」 然后她身着白色洋装,穿戴全套的鑽石首饰,低调奢华。 沉默,是她最大的武器。 虚空(4) 遗书 这个女人被带来后,半句话都没说。警官不耐烦,「孟小姐,你是案件嫌疑人,还请你配合警方调查。」 过了半天,她依旧低着头,转着她手上的鑽石手鍊,闪烁蓝黑色的神祕光芒。不知外面是否天黑或是天亮,她一概不在意般。 直到那个长发男人来到警局,坐到她面前,双手交于面前,凝视着她,想要将她完整看穿与她背后的人。 无尽的沉默,夏洛克率先打破,「你的绘画导师,安柏?卡梅洛?美第奇,三天前自尽了,留下了一封遗书。里面提到了你。」 孟尹终于有了反应,对于略为熟悉的声音与有点陌生的脸庞,只记得他那象徵的长发马尾。逃避的低下头,良久问了句,「老师……真的是自杀吗?」 「是的,一切都指向自杀。」夏洛克观察她的憔悴与疑惑。「她之所以自杀,与你有关。」 她面容一僵,眼神震惊。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张开手指,看不到的血,无限重叠在眼前,最后眼前满是鲜红。闭上眼,「真的与我有关吗?」 「这就要问问你,你们见面的那天,有争执吗?」夏洛克问,从她的眼神里发现了不安。 「没有。」她果断回答。 夏洛克靠向椅背,「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孟尹抬头看了他一眼,「我们是高中同学。」 「看来你恢復记忆了。」夏洛克笑了,却没有笑意。「死者在遗书里,指控你。」 她没有立即反问,而是等待他后续的话。面对她的沉默,他上半身向前靠着桌子,双手撑着,「是很严厉的指控。」 孟尹闭上双眼,置身夜晚。 那一晚,血腥飘入她的鼻腔,女人脚步轻盈,一步步走向安柏,如黑影不留痕跡,拖着昏迷不醒的女人,走进浴室,用她的手砸所有的玻璃,将她丢进那玻璃碎片中,并抓着女人的手,在白嫩的皮肤上一下一下的刮出血痕。 明明是自杀的人,在她的脑海里浮现的兇手却是那可怕的影子。 在过去,骚扰她多年的影子,如今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 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 …… 傅普菈半夜惊醒,夜晚中的女人神情哀怨,控诉着她的卑劣。她想起身喝水,却需要担惊受怕躲避着黑暗的影子。 大门从外打开,那嘎吱的声响吓的她摔落手中玻璃杯。傅普荻跟看她见鬼似的,无良开玩笑,「怎么?这是我家阿,现在不欢迎我了?」 傅普菈松口气,蹲下要拾起碎片,却被锐利的边角划伤,鲜血直冒。 傅普荻叹气,走到储物柜前拿出扫把,「都几岁了,要用扫的还不知道吗?」说着,帮他的笨蛋妹妹扫起碎片,仔细不放过任何一个小角。 傅普菈艰难开口,「你去哪了?」 「帮我的合伙人把人从局里拉出来。还好没事,只是她认识的人自杀被问话而已。」傅普荻将碎玻璃包好,丢进垃圾桶。 傅普菈抿了抿乾涩的嘴唇,「你是说孟尹吗?」 「喔对,就是她。你当初帮我说服的病患。」他将外套脱下,整个人随意的陷入沙发里,他随意喃喃说道,「这一次终于真的要结束了,有点捨不得呢。」 傅普菈心下一颤。 虚空(5) 门的后面 女人欢愉的呻吟与男人兴奋的低喘,曖昧的缠绵,如同黑夜的尘埃,婉转回盪在整座庄园。 孟尹辗转难眠,那声音彷彿魔鬼的吟唱,时刻传入她的脑海。 床的另一边寒凉,几年来徒留男性香水与荷尔蒙的味道。孟尹如小孩子一般,将旁边的枕头拉入怀中,想像陷入身旁爱人的怀中。 一丝木质香飘入鼻腔,她将枕头抱的更紧。 齐晏不曾睡在自己旁边。与他之间,只有空泛的连结。 突如其来的深夜来电,孟尹看来一眼来电人,是傅普菈,她接起,没有想像中那嘈杂的女声,而是低沉的男声。「还没睡吗?睡眠对你的病情很重要。」 这道声音,透过电波传递,有着相似的熟悉。 「睡不着。」孟尹闷闷地说,「安柏真的是自杀吗?」 「真的。」傅普荻柔声说道,「当然是真的。」 「可是我看到了……」孟尹缩的更紧,「是我……我杀了安柏。」 傅普荻沉吟片刻,「你的妄想又復发了。」 孟尹止住了呼吸,血味仍挥之不去。「那血腥味呢?」 「大脑很厉害,它骗了你。」他的声音如蛇蝎环绕,「这么不安的你就画出来吧,把这些情绪宣洩出来。」 孟尹久而不语,傅普荻如耳语搔痒她的耳畔,「打开那扇门,那是你的心魔。」 她怔愣,通讯中断。那靡靡之音仍在继续,好像声音更近了一些。 她下地,睡裙皱摺,走出房间,依循那道声音,她越走越近,声音越清楚。女人甜腻的声音,喊不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但她娇羞的尖叫仍若有似无的,随着某种节奏而吟。 就在这道门后面,两年了,她每夜的空虚和恼恨,都来自这道门的后面。 她站在门外,手放到了门把上,冰凉的金属由手传到心里的心寒。 过了许久,里面的声音再次响起,更浓烈的娇喊与粗喘,甚至男女之间的秽语,敲着她的耳膜。她放下手,离开那里回到自己的房间,将门反锁。 她把床单脱下,丢进大浴缸里,开啟最大最烫的热水,将整个床单浸湿。浴室瞬间充满了水气,好似三温暖的蒸气房,冉冉升起的朦胧如妖嬈美人,她将双手直挺挺的浸入热水,儘管烫的她想退缩,仍狠狠压着那洁白的床单。 手中挥之不去的血腥味道,她不相信无法呈现在洁白的床单上,热水的热度使她清醒,洁白的床单使鲜红衬托得明显她只要确认手里是否有血……确认是不是『自己』杀了安柏。 出来啊……快出来啊……血呢?血呢? 她意念到了极致,在那条理智的线断裂剎那,大片的血丝由上而下,如藤蔓花沉入水底,满满的将整缸水染红,白色的床单变为暗沉的红色。 她吓得弹开,手掌像是浸入血池后,鲜红的液体,渗入从指甲甚至指纹之间。惊怕、恐惧、不敢置信,孟尹猛然抬头,是穿着黑色洋装的自己,血液凝结转为暗沉,沾满了那黑色的蕾丝洋装。 『她』在朦胧之间,站着凝望孟尹。水气氤氳,洁白的脸与红唇沾了几滴水珠,神情严肃。「你没有杀安柏。不用再这样伤害自己了。」 「为什么?」孟尹眼睛一刻都不敢离开这么黑色的影子,在从前无时无刻,悄然无息的看着她,常在她的梦中设下一颗颗的地雷,随时破坏她的夜晚。 恐惧、伴随着那最残忍的屠杀而颤抖。 「她不信任你,否定你的成果。」梦影靠近她,热水蔓延而至。影子拥抱主人,红唇露出自信无比的笑容,语带绝对忠诚,「我知道你的难过,知道你的痛楚,我会帮你剷除你不喜欢的一切。」 孟尹在热气瀰漫的空间,她感受不到影子的温度,但确确实实的碰触到了她。 这次她不再像从前问着为什么,而是轻轻抓着她,泣声道,「不要……不要再这么做了……」 梦影没有因此而有任何动摇,「我是梦影,我的使命就是让你幸福快乐。」 孟尹无力,脑中飘入一个声音,恍若安慰夜里迷路孩子的温柔: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从来都不会变。你的幸福快乐,就是我的幸福快乐。 虚空(6) 医生 『亡灵之城』展出最后一天,一名马尾女人身穿短裤与牛仔夹克,双手摆在胸前,额间冒汗看着眼前的画作。 充满了不舒服的情绪。不知为何,她好像能听到甚至闻到画中的场景。 眼泪、哀苦,甚至兵荒马乱的嘶鸣,悠扬的交响乐交织在后,却听不到任何乐器的声音。 单单以一幅画能做到这样的地步,傅普菈已经无法理解孟尹的世界。她缓慢的品味,不到一半便受不了,逃离现场。呼吸外头的空气只感觉想吐,乾呕却呕不出任何的东西。 像被画中那把用来自杀的刀,死死的揪着喉咙。 找到一间咖啡厅,点了一杯花茶坐在角落。她手指颤抖拨出电话,等了良久,无人接听,她留下了语音,「我知道你在思考,但你听到这个留言,赶紧回覆我,我能告诉你ladyshelley的真实身份,还有……她背后可能的人。我现在很不舒服,等一下会去医院的……」 还未说完,她意识断线,眼前一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旁边倒去。 …… 「我的新医生?」孟尹闔上书本,置于腿上,抬头看向眼前与齐晏同龄的男人,长相普通,没有特别挺拔,唯独笑容与眼神充满了自信。 「没错,我们在医院见过一次。」他递出名片,制式化的名片上额外写出他身兼某知名慈善基金会的董事,年纪轻轻便成就非凡。「那一次刚好与您丈夫齐晏,洽谈合伙事宜,在门外听到你们的对谈稍微为他解释,他不擅长说实话也不擅长说谎。」 孟尹只觉得他最后一句颇有意味,依旧冷淡,「我没病,我不需要任何的心理医生协助。」 傅普荻轻笑,「孟小姐现在还能执笔画画吗?」 孟尹指头一颤,低头沉默,稍稍握紧。「能不能画画我无所谓。」 「真可惜,我妹妹说你是天才。」他故作惋惜一叹,「她今天特地跟我过来,就是想跟你这个老朋友说上几句话。」 孟尹心里暗暗咬着眼前男人的名字,倏然发觉与故人相似。「原来傅普菈还有个哥哥啊……我可以先跟她说句话吗?」 「不行。」傅普荻狐狸眼笑瞇瞇,像是盘算着计画,「虽然齐晏跟我说你并不具攻击性,但我还是得要保护我妹妹。我必须与您对谈一会儿,确定你是一个安全的病人,我才能让你跟我妹妹见面。」 「我没病。」孟尹脸色一沉,「我只是有点精神衰弱,不需要医生。」 傅普荻回忆着上一位医师留下来纪录,病因是『人格解体障碍』,病患常常感受不到真实与存在,持续性自我感消失,并且曾因外在压力患有『解离性失忆症』,近期恢復记忆,观察期内并无第二个人格產生。 『人格解体障碍』与『解离性身份疾患』有些关联,后者俗称多重人格,主人格同样也常感受不到真实,并衍伸出另一个人格。病癥与『多重人格』实在过于相似,若是只看到纪录通常先研判她是多重人格。 但是他却抓到纪录上不起眼的部分。 「那你可以跟我说说,『影子』是什么吗?」傅普荻直白而问,毫不遮掩。 孟尹答不上来。回答最害怕的事物,她说是『影子』,就像小狗畏惧自己的影子一样,令人啼笑皆非。之前的医生认定她是因为受到创伤而对任何事物草木皆兵,才这么回答。 然而傅普荻却问了,『影子』是什么? 孟尹无法坦诚说出真相,甚至对于真相她也是模糊的。 说不出来,她知晓这种事情说出来只会被认定有病缠身,然而她也不知该从何编织谎言。 见她沉默,傅普荻笑了,「我想,让我妹妹来跟你谈谈也不错。」他起身,转身离开会客室前,皮鞋规律的敲响空间,他补了一句,「你跟傅普菈还算是朋友吧?希望你们能聊到愉快。」 孟尹对于这个男人,油然而生的畏惧,就像是被抓起的小兽,要么被伤害,要么被驯养。 明明知道答案不会往坏的方向,却仍感受不安。 虚空(7) 委託 傅普菈陷入昏迷不醒三天,像是睡着了一般,陷入无尽的梦魘,嘴里喃喃低语着,偶尔的尖叫吓坏来人。 夏洛克接获她的语音留言已经是半天过后。望着她虚弱无助的小脸,他陷入思考。 今天是傅普荻第一次见到他,看到此人认真思索的模样,对比陷入恶梦的妹妹,眼神尽是冷意。 「詹先生,这么认真在想什么呢?」他语带疏离,面对这个男人他无法表现热情。 妹妹缠上的男人,是生意的合伙人,同时也是男女朋友。 「我在想,这是传说中的集体恶梦症候群吧?」夏洛克掀开病床上的人儿的眼皮,对突如其来的光线有反应,也能够正常的自主呼吸。「她在昏迷前去过一个叫做『亡灵之城』的画展。」 也留下了『知道ladyshelley真面目』的讯息,或许在艺术圈里,『ladyshelley』的真实身份是一个人人知道的秘密。 傅普菈这个人交友甚广,虽然火爆的性子惹过不少人,但她也曾接收过不少合作邀约与交流派对。 如此ladyshelley是否是她身边的友人,便无从判断。但她知道『背后的人』,也许是认识那『背后的人』,又许是与ladyshelley有很要好的关係。 再怎么猜也没用,最好还是傅普菈清醒为他解答。 「那个画展啊……是个非常了不起的画展。」傅普荻若有似无的笑着,「虽然我不是学艺术的,但绘画的手法表现非常好呢。」 夏洛克沉吟片刻,「你看完没有任何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吗?」傅普荻这时终于笑了笑。「我不认为一个已经结束了的世界巡回画展会有任何问题。」 「集体恶梦症候群,都市传说是伴随着这个画展而至。」夏洛克拉了拉傅普菈的棉被,为她调整到适合的位置,「画展巡回的国家有不少的讨论,基本上完全一致。每一个人都看到了面色苍白的长发女子,在夜晚梦里……」 傅普荻不认同的耸肩,「我想只是ladyshelley的宣传片太令人印象深刻了。」 夏洛克对于他理性的反应,抱持着怀疑。「我听说您是心理医生?没有遇到类似的情况吗?」 他仍漫不经心,「对于我们来说,这种事情每天都在发生。况且集体恶梦症候群只不过一群人刚好都做恶梦,虚妄的讨论而已,我想不过是一个网军宣传手法。」 夏洛克搔搔头,「好吧,也许这真的只是网路宣传的效果。」 男人困惑的表情,令傅普荻不禁发笑,「你是要玩侦探游戏吗?」 「这不是游戏,是任务。」夏洛克向后一靠,与他对视,「是正式的委託。」 「我都没听普菈跟我提过。」傅普荻好似发现了新事物,从前对于这个与自家妹妹合伙开猫咪咖啡厅的男人,毫无兴趣,今天才知道他还有做委託。 「因为我的委託不多,斜槓人生而已。」夏洛克解释,「也都是一些难解的案件。」 「比如呢?」对方似乎很感兴趣,狐狸眼中闪烁精光。 「一些自杀案件的他杀可能。」夏洛克暗暗一笑,「我都称这样的案件为『虚空自杀』。」 傅普荻不以为意,「自杀就是自杀,他杀难以不留下痕跡。他们可能需要一个优秀的心理医生。」 「总有家属不相信。」夏洛克自嘲一笑,「不过我也的确找不到兇手。动机和手法,甚至证据,所有一切只可能是自杀。我的任务更像是劝说家属接受。」 傅普荻了然似的喔了声,笑容意味深长,「还真是不容易。」 虚空(8) 坠落 夜晚,没有家属相伴的病房,女人紧拧眉头沉睡,像是被什么追赶,因出力而僵硬的四肢,皮肤薄薄的一层汗,十分痛苦。 一名女人身穿白裙,安静的进入病房里。手上的伴手礼小心放在入口的柜子上,顺着灯光走近,立于窗侧,观察那被梦魘困住的人儿,正与自己的潜意识搏斗。 曾经自信满满、高傲骄纵的女孩,在眾人目光之下替毫无关係的她辩护。孟尹不曾跟她说过,那时的美术课,是为了跟她说几句话才去,想要交的朋友只有她。 从傅普荻那里得知住院的消息,孟尹没任何犹豫,离开庄园,来到从前居住的大都市,繁华而明亮的地方,夜晚照亮一方土地,始终无法给予她寧静。如今病房的消毒水味和无声的空间,同样抚平不了她内心的波澜。 傅普菈陷入了沉睡的恶梦,谁也叫不醒,身体机能日渐下降,原本匀称的身材变得更消瘦,都摸到了骨头。 孟尹回忆起那天傅普菈拍胸脯保证,她哥哥是一个很厉害的心理医生,长年忧鬱症都能医好等等豪语。 看她准备了一长串的说词,孟尹感到一阵好笑,看在她的面子上才答应傅普荻作为自己的心理医生。 以为能因此常常见面,没想到傅普菈神秘笑着说,「不行喔,因为人家是有同居男友的嘛!」 于是孟尹依然一个人过着避世生活,不再见到她。 握住她冰凉的手,孟尹待在房内良久,直到护士进来巡房才离开。电梯门开啟,一名男子戴着口罩,拿着花束和礼盒,孟尹让出路,两人擦肩而过,毫无交流。 男人回望一眼关上的电梯,只能从缝缝看到女人的脸,渐渐变成电梯的镜面。他来到目的病房,似乎已经有人来过,他将手中的礼盒放在旁边,手中的花置于窗边。 看了一眼床上的女人,他留下了字条后离开。 留下的花,是黄百合与白菊花,早日康復与死亡哀悼。 他走向顶楼,敲开深锁的门,警报响起,晚风灌入,他没有任何迟疑爬过防护网,俯瞰整座城,望向那黑暗的阴影,他笑了,张开双臂,「杀了我,我就再也不用痛苦了对不对?ladyshelley?」 他面对黑暗,倒向深渊,以拥抱天空的姿势,如鸟儿,含笑坠落。 在车上小睡的孟尹猛然惊醒,警车从旁呼啸而过,令她心神不安。管家播放的即时新闻,提到方才去的医院有名男子坠楼,目前正在抢救。 管家从后照镜看到她的愁容,安慰道,「小姐不用担心,也许只是意外。」 孟尹没有附和,歪头望着窗外车流,喃喃道,「真的是意外吗?」 她内心无比不安。 虚空(9) 夫妻 「感受『自己』而画,什么都好,用你现在的情绪画出一幅画。」男人将碳笔放进她手中,并让她稳稳的握住。指尖的冰冷与掌心的微暖,粗糲的茧提醒着她这个男人不是他熟悉的人。 面对洁白的画布,发呆了许久才终于描绘出心中的轮廓。是一名女子站在镜子前,与镜中的自己相互倚靠。 「能先为这幅画取一个名字吗?」傅普荻看到草稿,便知到她深厚的绘画底蕴。 「双胞胎。」孟尹不假思索回答。 「可是有一个在镜子里。」傅普荻道出了问题,「在镜子里的人,是光线反射的你,不是双胞胎。对不对?」 这是傅普荻为她治疗的半年后,孟尹终于愿意拿起画笔的第一天。这是帮助她找回『自我』的训练。 孟尹从小的情绪波动与感知就不太好,失去了父母与依靠,与人断绝往来,更是像变成了瓷娃娃。 「你得试着感受你『自己』的情绪,喜怒哀乐,爱恨嗔痴……」 逐渐恢復的情绪,某一个夜晚打断了她的安寧。 于是傅普荻给了她一套鑽石首饰,为她亲自戴上,是稀有的蓝鑽,几乎快要变成蓝黑色的鑽石,闪烁神秘的光辉。项链、手链与耳环,每一个都有着蓝黑色的小颗鑽石以及纯白的碎鑽点缀。 「如果感到不安心,就戴着这个。」傅普荻神秘的说着,「当你打开那扇门,这个鑽石也许会为你带来幸福。」 孟尹此时站在门前,颈上与手腕的蓝黑鑽石互相映衬,每一个细小的颤抖,耳边的鑽石都会闪烁光芒。她敲门,等待里头的人前来应门,却没有任何的回应,她逕自打开门,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她走进,文件摆放整齐,桌面稍微凌乱,没有太多私人物品,仅有一张合照。 是他们的结婚的纪念照。 此时齐晏从外进来,看到她在倍感讶异,上前牵住她。「你今天怎么这么早来?让你久等了吗?」 昨日晚上才抵达,没有即时联系齐晏,而是找旅社暂歇一晚。 孟尹摇摇头,由着他的步伐,坐于靠墙的沙发。「外面的秘书小姐让我进来,但第一次来你办公室,不知道能坐哪。」 齐晏与她对坐,秘书端上红茶和甜点,他啜了一口,「你不用担心,这间公司大部分都是孟家持股,你也能算是大股东之一了。」 「我哥哥他……最近还好吗?」孟尹捏起一块曲奇,送进嘴里,淡淡的奶香,化在舌尖。他们切断了她所有对外的联系,包括孟子青。 为了不打扰他工作,孟尹也鲜少联系他,只是孟子青仍会在国外寄给她各地好玩的东西,并写一张卡片给她。 「身为掌门人和董事长还是一样很忙,倒是这几年交了个同样单身多年未婚的女朋友。」齐晏笑了笑,「你这次来,还要回去吗?」 孟尹没想要离开那座庄园,垂眸抚了抚手鍊的蓝黑色鑽石,「我只是昨天来这里探望朋友。」 「也是,你回去能安心创作也好。」齐晏表情略显失落。「你昨天没有先跟我说,去我那里不就好了?」明明是夫妻,也有夫妻之实,却形同路人。 「因为我很晚才到,怕打扰你。」孟尹随口说出理由,却使两人陷入了沉默。 没有话题,没有生活,空有一段关係。安静的空间持续,她终于开口问:「你……最近过的还好吗?」 没想到她关心他,儘管偶尔电话的通讯,也没有当下关切来的真实。齐晏宽心一笑,「很好,就是家里没你,没有温暖。」 孟尹欲言又止,最后只能说一句:「抱歉。」 因为她的病,而无法在一起,她也还没放下过往。 齐晏坐到她身边,搂着她,让她的头靠着自己的肩膀,「没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为了适应他的味道,而特地在床的另一侧定期喷的男性香水味道,此时伴随着一丝抓不住的女性花香,淡雅却一息消散。 孟尹从前似乎闻过这个味道,却想不起来。将小脸埋进他的颈窝,任由他轻抚着发丝。 虚空(10) 永远善良 「死者是一名三十多岁男性,单身未婚,独居在工作的城市,与你一样毕业于本市大学,就读美术系,曾是美术社的社长,毕业后成为职业平面设计师,平时接案收入稳定,爱好爬山与拳击等休间健身运动。与人相处正常,没有任何的问题。」警官像夏洛克简述,「死前数日曾参观过『亡灵之城』的画展,当时并没有任何的异样。过几天他的好友,也是从前同社团的学妹──傅普菈,因昏迷住院,他带着礼物和花来探视,不久便从该栋医院的顶楼一跃而下。死前留下了遗书。」 在投影幕上,播放了他死前的画面,是从门的角度拍摄。儘管画面昏暗,仍看得出男人是以拥抱之姿躺下,最后坠落。 「遗书的内容经过加密,我们解密后是这样的。」警官转到遗书的翻拍,并照着翻译的结果念道:「imustdiewithhersecret.shealiveinthenookofeverynight,likeashadow.shebringthegardentofgod,butsheisthearrogantanduncompassinglucifer.shewillfreemefrompainfulbondage.blessyoudémondelaplace.」 我必须带着她的祕密而死。她出现在每一个夜晚的角落,如影随形。她带来了上帝的城,却是傲慢不带怜悯的lucifer。她将为我解开痛苦的束缚。祝福你,拉普拉斯的恶魔。 夏洛克盯着翻译的内容,发现原本的遗书右下角有四个图案:乌龟、恶魔、幽灵、猫,并将乌龟圈出来,一个箭头指向lucifer的位置。 提示?为什么写在遗书里? 「你们的专家有说这个画是指什么吗?」他问。 警官查找资料,照着上面的说:「根据最后一句的『拉普拉斯的恶魔』,判断是指『物理四大神兽』,其实只是物理学的比喻和谬论,比较多是人们绘声绘影的描写,至于是否是提示,需要你为我们解答。」 刻意加密的遗书、死前探望的朋友、特地选在显眼的地方坠楼……他是自愿死亡,却又为警方留下线索。 「他有什么会压迫他生活的事吗?」夏洛克问,「像是高利贷或是身败名裂的事情。」 「倒是有业界消息说他的设计意象抄袭,但这样的指责在设计界常有,大多是同业的嫉妒。受到指责时,死者也同样做出反击。」警官对于这件事并不放在心上,「虽然这么说不太好,其实死者也会谴责其他设计师的作品有瑕疵,甚至在一些社团与圈内带动风向,使得有两三名设计师从此放弃执业。」 人无完人,就算看起来再光明的人总会有背后不为人知的一面。本性良善,却不一定永远善良。 夏洛克脑中抓住了某一条线索,回到家中那面复杂的黑板,他看了每一个『虚空自杀』的被害人,每一个人可能的细微共同点……或许就是动机。 他瞳孔不禁微缩,露出了痴狂的笑容,自言自语:「疯了,简直就是疯了。真有人这么无聊吗?」 男子自杀的三天后,专家成功破译内容的那天,死者的邮件信箱寄出了一封信。 「thefatewillcometoyou.dearzeno.」 虚空(11) 打开 庄园再次传来阵阵的男女曖昧声音,随着夜晚的尘埃飘入孟尹的耳里。 被扰的无法安眠,甚至干扰了她的梦境。睁开充满血丝的双眼,她下地,抓过床头的鑽石项鍊,依循着声音,来到那扇门前。 手搭上门把,每一次无法跨过的坎,她不知道打开后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每每的好奇却又打退堂鼓。 回想病床上的傅普菈,齐晏悲哀的笑容,安柏最后一次见面的不适,呼啸而过的红蓝警车……以及和自己一模一样,经常掛着笑容的影子。 她握了握那蓝黑色的鑽石,移至胸前,深呼吸,转动门把,咬咬牙,猛然推开。 晚风袭来,落地窗敞开,窗帘随着风灌进而飞舞。房内,空无一人。 黑暗中的大萤幕亮着,转播针孔摄影偷偷录下的画面,声音透过电流传到这里,传播整座庄园。 孟尹走近一看,右下角是现在的时间,里面正在纵情所欲的男人,他认得,而在他身下婉转承欢的女人,她也看过。 不知是谁这么做,显然是有意,且为了让她看到,要她打开这扇门…… 孟尹唯一想到的那个人,感受到背后的视线,猛然回头。 是她的管家,半夜的倦容与居家装扮,像是一直在等待她进入房间。她轻轻地唤她,「小姐……」 「怎么是你?」孟尹讶异,一瞬间彷彿听不到任何的靡靡之音,只等着对方开口。「是傅普荻要你这么做的?」 「真的很抱歉,傅医生定期要求我,打开萤幕和音响……」管家走近,她却退了一步,管家暗暗叹气,将那烦人的声音调小声。「他跟我说,这是为了治疗您。希望您面对过去和恐惧。我也希望……您不要再被隐瞒了。」 孟尹看着那模糊的交合男女,曾经的她也和那一个人在每个夜晚温存吗?脑袋一阵刺痛,眼前视线晕了晕,角度不稳,靠着椅背滑落。 全身无法克制的颤慄,脑海像是被强行塞了无尽的片段,每一幕变成了瞬间的跑马灯,杂乱不堪。 眨眼间矛盾的片段,孟子明刀剑落下,转眼换成她杀了孟子明。 孟尹不知道何者为真,何者为假,抑或是每一个都是真的……在她刀剑落下的那一刻,她看到了,自己笔下创造出来的『怪物』。 杀了数十人,浑身沾染血腥的、那画在画布上的,『自己』。 孟尹痛苦难耐,呼吸都像是针刺,全身被千刀万剐。那一次次的痛苦与悲慟,每一个求饶的眼神,每一个憎恨的扭曲,还有那从没改变的,孟家四十多具尸体。她手缓缓移到喉间,痛苦驱使她紧紧掐着自己,浑身的刺痛如万千虫蛊爬过,紧绷的肌肉,佈满血丝的双眼,无法呼吸的肺与咽喉。 「小姐!小姐!拜託……拜託不要这样!」 她看不到管家的泪眼婆娑,被拉扯的手仍死死掐着自己的喉间不放,那被卡住的呻吟,一声也看不出来。 眼前仍然是那无尽的世界。是她却又不是她,是曾经也不是曾经。 每一个人的结局,都像是一个节点,是必定发生的命运。而每一次的尽头,也都有那一个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自己是否还活着。她最后看到的仍是她在无尽的世界里,最珍惜的那一个片段。 『尹,我爱你。』 虚空(12) 鑽石 「打开了啊,是吗?」傅普荻在远方看着监控萤幕,停格在刚才想要徒手自杀的女人晕倒的画面。 「这真的是治疗吗?」管家背对昏迷在床的女主人,对于刚才她的痛苦倍感愧疚。「这对小姐而言太痛苦了。」 「良药总苦口,您真的对孟尹非常忠心。」他笑了笑,「我明天会过去,看看她的状况。很感谢你的配合。」 管家切断连结,心怀不安,看了一眼安然睡去的孟尹,暗自咬牙。身为管家的使命,使她注定得袖手旁观。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她无从替孟尹做出判断。在孟家,这样的职位注定只是拿着钱打理生活琐事、一条忠心的狗。 再怎么不捨,再多的同情,管家始终将自己放在了局外人的位置。 所以将孟尹推入地狱的人,正是自己。 管家离开房间,安静的关上门。在一个转角后,撞进黑影里,她终于知道自己旁观一切的惩罚。 事到如今,无论再如何祈求,也只是最后无谓的挣扎。 …… 孟尹再次猛然睁眼醒来,如大石压抑,大力的喘气,手捶击着胸,试图让空气吸入。 「你冷静一点。」傅普荻扶她坐起身,替她顺了顺气,好不容易等她缓和过来,将热水送到她面前,「喝口水,你睡了两天,应该饿了,里面加了些葡萄糖。」 孟尹一小口慢慢地喝下,一杯水过后,她感觉好多了。「管家呢?」 「她说对不起你,辞职回老家了。」傅普荻叹气,「我让她太为难了,不过她年纪也大了,该退休颐养天年了。」 孟尹扶额,手指插进发间,额间的薄汗,是她看来更加憔悴。「我梦到她了……她走进屋子转角,然后……就不见了。」 傅普荻笑了笑,「不过是梦而已。」 孟尹回忆起那残缺记忆带来的痛苦,脑壳再次刺痛。 「还好吗?很痛苦吗?」傅普荻低声询问。 「只是想起来一些东西。」孟尹扶额,拭去冷汗。 「是想起了孟子明吗?」傅普荻神秘笑着反问,「或是,只是想起来了哪一个瞬间吗?」 她从来没有忘过他,独独忘记了那段不应该忘记的最珍贵时光。 他的声音让孟尹终于在万千的时间中,找到了一样的声音。「你……难道是你和齐晏一起杀……」孟尹下意识说出,却又赶紧打住。 虚弱的自己与杀了人的敌人,冒然指控的轻率,后果不堪设想。 他却不为所动,眸光幽暗,拿起放在床头的项鍊,蓝黑色的鑽石熠熠闪烁,为她戴上。晦涩的笑容令她寒毛直树,「你说得没错喔,是我杀了孟子明。」他坐下与她对视,悠然靠着椅背,「你的丈夫齐晏,要我在你面前,杀了那个男人。」顿了顿,他又笑了笑,伸出食指与拇指,比出手枪的手势,指向她,「我的枪法还蛮准的呢,我能准确的瞄准令他痛苦死去的位置。」 说完,像是发射出子弹稍稍往上翘起。孟尹想要逃跑,却动弹不得,浑身的肌肉无力,软软地靠着枕头。她无助,不言隻字片语。 看她像是吓坏的麻雀,狐狸眼里含着心疼的眼神,嘴角仍然笑着,「你放心,我不是胡乱杀人的杀人魔,而且我们是一样的人,我医好你,当然不会害你。」 「为什么?」孟尹用了最大的力气问,「那为什么你要杀孟子明?只是因为委託吗?」 「我不杀他,齐晏也会安排其他人。」傅普荻昂了昂下頜,异样的自信与自满,「孟子明真的很爱你呢,自行断了后代的可能,还毫不犹豫的用肉身为你挡住子弹。虽然他藏的很好,不过私底下早有传开的风声,他甘愿此生承受乱伦的骂名,我敬佩他对你的爱,所以我让他一直待在你身边喔。」 孟尹身子一颤,小心的环视房间。没有任何可以藏一个人的地方……除了她完全不会查看的床底。思及此,她忍不住乾呕,喉间泛起酸水的刺痛。 她这副模样令傅普荻面露心疼,「我怎么可能保留一个人的尸体呢?这么做太没有美感了。」 孟尹恐惧与愤怒的眼神瞪向他,虚弱吶喊:「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傅普荻此时笑得灿烂,「我说了阿,我让他『一直』待在你身边喔。」他指了指她胸前的蓝黑色鑽石项鍊,「为了做那个,我花了不少功夫,做出来的成品也真不错,很符合孟子明,英俊瀟洒,但是……也夹杂了黑暗。」 骨灰鑽石,她听过这个代表死亡的美丽人工鑽石。用人死后的骨灰,取出其中的碳成分,做成闪耀的鑽石,镶嵌在首饰里,陪伴活着的人。孟尹死死盯着他,手缓缓移到胸前的冰凉石头,油然而生的悲愴。为了装傻故意忘记的人,一直不敢询问他的下落,原来已经无声死去,化为手中这颗神秘的鑽石,陪着她度过这一年的夜晚。 为什么?为什么她当初要忘记?又为什么要想起来?如果一直在一起……活着在一起…… 孟尹压抑着哭声,低头安静掉泪。傅普荻低声如魅,如诱惑的魔鬼,「是不是恨齐晏的自私?把你从孟子明身边抢来,又不好好珍惜你……我也一样讨厌他喔。既然如此,我们一起报復他怎么样?」 明明是杀人魔,却将自己放在救世主的位置。 「我们是一样的人,我们都有超群的才华,有骄傲的本事,可是因为那些没有能力的人,我们都只能低声下气,隐藏自己。」他的一字一句,像是穿过脑袋的回音,「他们都必须为了自己的无心与自私,付出代价。」 虚空(13) 愉快犯 「简而言之,如果『虚空自杀』真的有这么一名兇手,那他就是个愉快犯。」夏洛克经歷多日思考,从细微的线索中得到了答案。「他嫉恶如仇,特别针对那些曾在网路霸凌的人,或是无故口出恶言的正义魔人,特别是曾真正实际伤害过某个人的霸凌者,根据我们掌握的名单,这些人大多都已经自杀了。」 兇手的概念也有点像正义魔人,但他不是谴责人,而是直接夺人性命。 『他』执行着自己的正义。 「另外,『亡灵之城』也有针对参观者要求给予回馈,我想这是兇手筛选被害人的手段之一。」夏洛克找到当时去了多次留存的回馈网址截图,现在网址已经关闭。「透过画展犯案,渲染死亡,是个孤傲自负的愉快犯。」 「果然还是要找到ladyshelley把她捉起来,问她是如何办到的,是吗?」警官皱眉,但他们仍然无法找到ladyshelley究竟是谁,不论是以前的ladyshelley或是现在『亡灵之城』的ladyshelley,警方都无从调查。 「是的,其实我这边有一条线索可以找到当年的ladyshelley。」夏洛克将画面切到学校的照片与地址,「当年在我的母校,某一年的美术社成果展首次出现了ladyshelley的画作。那位已故的设计师,也就是当年的美术社社长,私自同意让这幅匿名化作参加展览,我想是因为他知道ladyshelley的真实身分也是社员,才让她参展试试水温。展后,ladyshelley出现在网路上,闹了好一阵子。」边说,他呈现了网友备份的照片,已经删除的ladyshelley网路帐号。 「所以在他们美术社的名单里一个个地毯式搜索就好了?」警官随口而出,又否认了自己愚蠢的言论,「不,只要查找美术社名单,有哪位和社长或干部很要好的人就好了。」 「除了这个大海捞针的方法,还有一个人和ladyshelley的关係。」他呈现一个年轻女人的照片,「当年的ladyshelley有一个合伙人,开发时间加速辐射灯的科学家,也是名教授。她曾在当年fakershelley的开幕展出现,当年ladyshelley声称是利用她的辐射灯,让画作『回到过去』,躲避科学的鑑定。」 画面的女人,更像是才上大学的女孩,却已经是四十多岁的教授。 林芝诺回家看到不请自来的男人,她忍不住嘲弄,「孟董事长,我让你帮我保管备用钥匙不是让你随便进来的啊!」 孟子青横躺在沙发,懒懒地翻身看向拎着晚餐的她,「你这里离机场比较近,我可以就近休息。」 虽然嘴上这么说,林芝诺早知道他会过来,连晚餐也多买了一份。「快吃饭吧。我忘记你喜欢吃什么,就买我爱吃的。」 「你爱吃的我就喜欢。」孟子青起身,吃起了林芝诺买回来的便当。 过了适婚年龄的两人成为男女朋友,专注在各自的事业,平常鲜少见面,只有短暂的时光同处一室。一顿饭,一个晚上的时光,人生准备开啟倒数的他们,每一个时刻都非常珍惜。 同床共枕却没有丝毫亲密,比起伴侣,更像是习惯在一起。这是林芝诺同意跟他在一起的原因。 孟子青侧卧看着那假寐的女人,低声问,「如果有天我也突然就消失了,你会怎么样?」 林芝诺没有立即回应他,背过身,「不要说这种傻话了,我才不会怎么样。」 孟子青眸光幽暗,转正身子,对着天花板说,「是吗?那也不错。」 至少不会像从前哭哭啼啼,会好好生活吧! 越想越不对劲的女人,忍不住翻过去,对他表示不满,「你干嘛问这种不可能的话?你是活腻了?」 她是芝诺,想要的命运会一步步呈上给她。无法同时载着两个人的未来,但她可以迈向『有两个人一起的未来』。 「可能是因年纪大了,总觉得时间差不多,半隻脚要踏入棺材了。」孟子青无奈的笑了笑,「不过我大概也算是从棺材里拉出来的人吼。」 林芝诺不了解眼前这个温柔的人,甚至可以说对他几乎不熟悉。温柔背后的他是什么模样,她无力去揣测。 用一生去完全了解一个太累了,爱人,更多的是赌博。 她跨坐在他身上,由上而下俯视着他有些苍老的俊顏,夹杂疲惫与不安。「我会选择我们在一起的未来,你只要乖乖相信就好。」 「万一变成我们一起死怎么办?」 「虽然这是不可能,但如果我无法挽回……」说着,俯身一吻,额头相抵,「那就是我们两个苦命鸳鸯同葬的时刻。」 今晚,她赌上馀生。 虚空(14) 结束 找到那脱离荆棘的出口,奋力向前,傅普菈终于从无尽的恶梦脱离。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旁边等待她清醒的女人,按下护理铃,没几分鐘后护理师匆匆进来,查看她的状况。 傅普菈看向那人,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好不容易认出她是谁,却发不出声。 乾燥的喉咙与虚弱的身体,她睡了不知多久。 女人安静的为她打理一切,等到安顿好大半,等医生来的空档,她只对她说了一句:「转告夏洛克,『恶魔』在画里。」说完,她拎起自己的包包离开。 「等一下!」傅普菈叫住她,「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你。」一瞬间,她想不起来自己想要问些什么。 孟尹扭头看向她,微微一笑,「我想,某人会找到答案的。他说出的真相,就会是真实。」 久违的重逢,仅有短短的几分鐘。傅普菈下床,却因身体虚弱无法站起,只得沿着墙壁,挪动身子,倚靠着那无法推开的门。她想去追她,想叫她不要离开。 只能听着那鞋跟的声音渐行渐远。 孟尹坐上计程车,离开灯火通明的城市。来到河岸酒吧,细小灯饰将河畔照亮,浪漫的氛围与昏暗的曖昧,适合年轻的男女幽会。 随意点了一杯『亡者復甦』(corpsesrevive),在边缘处凝视这片明亮。缓缓入口而尽,她握了握胸前的蓝黑色鑽石,转而抬头挺胸走向河上的黑暗。 沿着夜晚的晚风,从那深渊的河面袭来。她慢慢走着,如同晚间的散步愜意。 前几日,她找上了林芝诺,没有多馀的叙旧,刀枪植入问道,「为什么四神兽会是我们?」 相隔多年,林芝诺一直记得,眼前这个不承认自己的恶魔,如今竟然问她『为什么她是恶魔』。面对这个问题,林芝诺也没有肯定的答案。「不如说,我们为什么会需要用四神兽的能力。但这个问题就像莫札特为什么会要弹钢琴一样,这是我们的天赋,运用天赋让我们自己活在世上。」 又也许,他们天生注定不幸,老天怜悯给了他们机会幸福活着。 孟尹闭上眼深吸口气,却又感觉腥味衝鼻。她再问,「你曾说你无限远离死亡,才逃离了死劫。那你走向死亡呢?」 「也许真的哪天出意外我就真的死了。」林芝诺转为严肃,「你该不会……想不开吧?」 孟尹没有立即回应,紧握胸前的项鍊。「我只是,想结束这一世的闹剧。」 那个人曾对她说『不要回头』,但她无法漠视那无数的世界。 「你知道『时间反演性』和『涨落定理』吗?」孟尹看着芝诺,「每做出一个选择,就会有另一个世界选择反面,以此造就出无限的平行世界。有增加另一边就会减少,同时为了保持平衡,又会有另外两个世界与之保持增减,然而也不是每次的对称都一样,这样层层叠加,每一个平行世界看似有关联,但也有些微不同……」她顿了顿,再道:「蝴蝶效应造就了无限平行世界,而不小心撞在一起的世界,会產生曼德拉效应……」 孟尹垂眸,艰难地说着,「我看到了,全部。虽然应该更早之前就看到了。」 林芝诺拧眉,听着对方自顾自地说:「结局都只有一个,只是透过不一样的方式达成。而这一次,已经不是我第一次这么做了……」 回忆至此,时至半夜三点,路上几乎没有了来车,老旧的桥只有少少的灯光,她站在灯光下,坐在栏杆上,背对着深渊,等待来人。 与其说人,不如说是真正的『恶魔』,更贴切的是『怪物』。梦影拖着浑身的血腥,手上还缠着刚刚女人的头发,不知何时,手中的『洋伞』几乎变成了死神的镰刀,和『她』这个死神形影不离。 「不要再这么做了。」孟尹仍无法直视她,撇着脸对她说,「你不应该是杀人魔。」 梦影面无表情,将手中的头发拨去。「没关系,我知道的,只要没有那个该死的秘书,你可以幸福。所以我帮你斩除这些障碍啊!这不是杀人,清理而已。」 孟尹长长地叹气,与生俱来的畏惧连同声音微微颤抖,「我不曾这么想过……」 「我先帮你想到了。」梦影靠近,走进亮光,却没有影子。「因为我是你,你就是我,我们想的是一样的。所以我只是原先帮你清扫。」 「如果我不再思想,你会停止吗?」孟尹悲哀的笑了,从包包里拿出磨亮的匕首,一手将包包拋到后方,听着水声噗通,「如此,我们来实验吧,『我们』究竟是不是一样。」 梦影瞳孔一缩,衝向坐在边缘的女人。对方毫不犹豫的将尖端刺进自己的喉咙,倾身落下。仰视着那一同掉落的黑影,她发自内心笑着。 然后一阵剧痛与水声,从此听不见声音,落入黑暗的河床。 未来,交给你善后了——马克思威的妖怪。 虚空(15) 消失 晨光初乍,酣然而眠的女人,被身旁的男人骚扰半醒。他轻轻呼唤她,对方却像是赖床的孩子嘟囔着不要吵她。男人无奈,千言万语中选中了那一句日常,在她耳畔轻轻说着,「我走了,记得冰箱里还有剩下的晚餐,明天拿去当午餐微波。」说完,一吻眉间。 林芝诺只觉得梦里有个人在梦里说着话,醒来时已经是早上八点。她迷糊的睁开眼,身旁空荡荡,也没了温度。一如往常的起床洗漱,一边刷牙一边走到门口,只有她自己鞋子。 她心想,他是又突然有事跑走了吗? 整理好自己,准备出门前突然想起冰箱里的午餐。碰到冰箱门把前一刻,她顿住了。 午餐?她不是都吃学餐吗?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她打开冰箱门,里头还有很多空位,中间摆着一个塑胶便当盒,里面满满的饭菜。 她拍了拍脑袋,看来自己是睡迷糊了,明明他们昨天一起吃饭,吃不完当作午餐。将便当放进保温袋里,出门前回头看了自己的小套房一眼,心中异样,选择无视离开。 日常的上课、咪挺、写计画、指导学生,一切都像平常一样。她拎着便当下楼,遇到院长,向她打招呼。 「林教授这是自己煮吗?还挺丰盛的。」院长老脸笑得鱼尾纹都跑了出来。 「喔,昨天跟我男人一起共进晚餐。」林芝诺毫不遮掩的说。眼前这个老狐狸,当初知道自己和孟子青的关係,开心极了。 抱到金主爸爸的大腿,赞助没少拿。院长宣传,林芝诺和孟子青的关係,关联到院内金援,所以必须好好关切。 然而,院长却是惊讶,「林教授终于有对象了?」 林芝诺面容一僵,「您不是知道的吗?」 「没啊,我怎么知道?」院长呆滞,随即八卦了起来。「对方是怎样的人?」 林芝诺看他不像是耍自己,故作淡然,抿唇一笑,「秘密。」刚好拿出加热好的午餐,匆匆逃离。 她惴惴不安,一口一口吞下午餐,手边查看自己手机。找了相簿、通讯软体、聊天软体,这两年的纪录,明明应该要有那一个人的存在,现在却怎么找也找不到。 上网查询他的名字,找到的却是不符合她记忆的现实。 『孟家长子孟子青——于9年前的孟家血案不幸罹难,孟家產业交付予职业经理人管理。』 林芝诺脑袋涨疼,无力抵抗这个事实,愣愣看着萤幕显示的新。她猛然拿出自己的日记本,振笔疾书,对自己写下一句话。 不断的重复,直到手指无力。她眼泪止不住,模糊了字跡。那个名字,因泪水而模糊。 「我有时候会看到小尹小时候,带着她那时候最喜欢却被爷爷丢掉的猫。她在一个地方,看着密密麻麻的线,然后……我在那里我看过你。」在德国目睹自杀现场后,孟子青对她说,「刚好在餐厅遇见你。所以我想,我们都不简单呢。」 他似乎一直超脱林芝诺的选择范围。就如现在,她无法前往『两人一起的未来』。 「不久之后,你一直寻找的——马克思威的妖怪,很快就会来见你。」孟尹那天留下了一张纸条,神情黯淡,「还有,虽然会很痛苦,但请您……好好活着。」 林芝诺咬牙,紧紧握着那张标明时间的纸条,毫不犹豫的走向顶楼,她站在边缘,任由风吹袭。 只要选择接近死亡,她就会被吹下去……林芝诺闭上眼,大力的吸口气。 时至预定好的时间,分秒不差,两个男人来到顶楼。她扭头看向他们。 「您好,我们想请教你一些事情。」为首的长发男人单刀直入,不留任何客套。 「你听过物理四大神兽吗?」 兔子人(1) 妖怪 林芝诺只让夏洛克单独进到办公室,拿出了常喝的三点一刻,用热水泡开给他一杯。这名长发男子,正低头看着她桌上还未收拾的本子。 「先生,不经同意就偷看女孩子的日记很没礼貌喔。」林芝诺将本子一盖,一杯热腾腾的奶茶端到他面前。「我想我们太多事情得好好聊聊,这样吧,我先把我的部分解决完,再换你。」 「没问题。」夏洛克啜了口,默默放在远离手边的位置。「但我希望你长话短说,我们时间不多。」 「还没问您贵姓大名呢。」林芝诺礼貌的笑容,坐到他对面,手握着粉色马克杯,与不远处茶几的蓝色成一对。 「詹睦思,和睦的睦,思念的思,念起来也就是james,但我更喜欢人叫我夏洛克。」他对于自己的名字不太顺口,又补充道:「因为我是个侦探嘛!」 林芝诺第一个想法是他的父母似乎忘记名字是用来念的。但想了想,似乎可以说明他的身分。马克士威的全名,詹姆斯?克拉克?马克士威,英国着名的科学家,马克思威妖的主人。 「就如我刚刚说的,我们都是传说的四神兽,某种意义你可以说我们是有天生超能力的人。」 「你明明不认识我,为什么知道我是那什么……」夏洛克皱了皱眉,「马克士威的妖怪?」 「是拉普拉斯的恶魔告诉我的。」林芝诺眸光黯淡,「她前几天预测了你会在今天的这时侯出现,所以我决定在顶楼吹个风,顺便等你们来。」 夏洛克沉思了一会儿,「拉普拉斯的恶魔我倒是听过,但我想她错了。我没有什么超能力,也不是什么妖怪。」 「你有没有遇到一种情况,不管是什么问题,用猜的也好,用自己推理的也罢,都能选到正确的选项?」林芝诺笑了笑,「马克士威的妖怪能够将分子放置在『正确的位置』,以此让永动机实现。」顿了顿,她决定放弃说明过多,「总之,你有没有过类似的经验?取得信息,不管多寡,做下判断……然后判断永远会是正确。」 夏洛克本想直接开口反驳,惊觉对方说的没错。「我只是……幸运值s而已,我很擅长推理没错,但这不是天生,只是我后天培养。」 从小崇拜『夏洛克?福尔摩斯』,为此要求人们称呼自己为夏洛克。 林芝诺向前倾,「后天培养和先天的直觉可以不一样,尤其是『我们』。只要念头一想,就会实现,不会有任何的差错。」她眼神转为锐利,「虽然你可能无法接受,不过我劝你早点适应。」 夏洛克看着林芝诺就像看着一个奇怪的传教士。只听她继续说:「不如我们来验证一下吧。你有没有遇过,本来应该存在的人事物,现在却不见了,甚至存在过的证据消失了?」 夏洛克不假思索,「没有,虽然我记同学朋友的名字和脸比较差,但在我记忆中不曾有过这种事。」 林芝诺手指敲了敲桌子,「那么,你知道『孟子青』这个人吗?也就是你刚刚偷看本子里的那个名字。」 「知道,他是『孟家血案』的唯三倖存者,后来接管集团的重任,现在应该是董事长之类的吧?」夏洛克没有太多迟疑,当初那件案子他曾深入调查过,作为难得倖存的孟子青,后续也有稍微探究。「你跟他关係很不一般?他是跑走了吗?竟然像诅咒一样要他回来。」 林芝诺深吸一口气,将电脑萤幕转过去给他看。夏洛克脑袋像是银针穿过,轻轻抚额,不敢置信。 「他在昨天,还跟我一起吃晚餐,我们一起在同一张床睡觉,但是我一醒来,照片、讯息、社群……全部都一夜间消失,我身边的人也都不记得他。」林芝诺喝了一大口奶茶,噎下去的同时也将泪水往肚里吞,「只有你,说他还活着。」 夏洛克将脸埋进手掌里,深呼吸,然后摊开恢復了冷静。「为什么会这样?」 「是曼德拉效应。」林芝诺向后仰,靠着椅背,略微慵懒,「也许是某个恶魔改写了时间,因为照这么看来你根本办不到,也没有动机……只有可能是她了,只是缺乏动机。」 「我记得,但拉普拉斯的恶魔在传言里,只有预测未来。」夏洛克此时回忆起傅普菈常掛在嘴边的『预测未来的拉普拉斯的恶魔』,改写时间显然和『传说』不符。 林芝诺抚了抚冒着冷汗的额头,回想从前的对话,脑袋构想着可能。「我猜,恐怕是因为拒绝死亡,把自己关进了『盒子里』,导致它变得不太稳定,定义模糊。」靠着扶手,单手撑头,「阿,这么说好像不是不行,其实只要她在过去定义相对未来的时间就好……不过这应该也不太合理……真麻烦。」 一些不符合事实的词与情况,令夏洛克质疑的嘀咕,「林教授很擅长……奇幻推理?」 「我是擅长做研究,结合有限的资讯量,做出统整,推断出可能的真实,并用实验来验证假说,再做些微调找到最佳条件提出结论。」林芝诺拨了拨头发,「所以我是教授,你是侦探,这道理是一样的。」 同时,那一个人擅长绘画大概也是同样的道理。林芝诺现在才发现这样的事实。 夏洛克仍旧半信半疑,因为一切都只出自于林芝诺口中,并无任何证据。「所以你要我把那个恶魔找出来?」 「找她问话的确比较快,但怕是找不到了。」林芝诺叹气,「我要你把孟子青復活,办得到吗?」 夏洛克为难,对于林芝诺的言论仍无法接受。见状她则自嘲一笑,「我想你也是,你办不到。」调整姿态,改为正坐,「还是请你,往后多加努力了,夏洛克先生。」 夏洛克看她悲伤却故作坚强的笑容,暗暗叹气。「所以可以换我了吗?」林芝诺比了个『请』的手势,他道:「ladyshelley,是不是『她』?」 兔子人(2) 画作 林芝诺研究生的休息室掛着一幅精美的古典画作,名为《推演的智者》,一男人坐于桌前,单手撑头,手执羽毛笔,专心书写桌面的文字,角落签下绘者的签名:『m.shelley』。这幅画被完好的錶框起来,放在休息室最不起眼的位置。夏洛克从林芝诺的办公室出来,跟他一起来的警官正跟研究生相谈甚欢。 对于那幅画的风格,夏洛克觉得相当眼熟。 「这幅画是ladyshelley多年前赠予林教授的画作,听说是合作的礼物。据说是高度模仿知名法国画家布格罗的真跡,运用了林教授的辐射灯,『回到』了过去。」警官向他解释,将内容抄到了笔记本上。 夏洛克仔细打量眼前的油画,画作的表面被玻璃盖着,上层积了一点灰。和画展展出时一样,就算能靠的再近,也无法直接闻到古画的『时间』。 「嗯,我已经知道她是谁了。」夏洛克凝视着画,对于她的天份深感佩服。 「喔对,我也知道了,这间实验室都有流传下这个传言。」警官眼睛一亮,「的确是曾经因鑑赏家自杀而被问讯的那位千金……叫做孟尹。」 夏洛克不可思议的看着警官那闪亮的眼神,「她其实……在这里很有名?」 警官微愣,「大概是属于都市传说的概念,大家口耳相传。」 「那为什么网路上没有任何人拆穿她?」夏洛克语气急了,拆穿自己知道的秘密,向大眾告知只有自己知道的事实……难道都没有人这么做吗? 「呃……对,儘管林教授没有特别交代,他们好像有默契,都没有散播出去,所以也只有内部的人谣传而已,就像是实验室机密一样。」警官也相当佩服他们保守秘密的能力,每个人的口风都非常紧。 夏洛克想通了什么,手遮住脸,冷冷笑了。自言自语着:「这么刚好的吗?也太过诡异的凑巧了……」 离开办公室前,林芝诺叫住了他,让他伸出手,「差点忘了跟你说……『她』要你注意『影子』。」将被揉成团的纸条放到他手中,「她写在上面的,小心影子。」 「影子是指什么?」夏洛克皱眉,仅有时间,以及突如其来的这一句话,没有太多的线索与关联。 「我不知道,但她在纸条上这么写。」林芝诺耸肩,「如果还需要我帮忙什么,我尽力而为。」 他只简单的说了句谢谢,对方却相当凝重,「孟子青的消失让我感觉……有某种东西失序了。」 对于林芝诺所说的命运视为胡言乱语,夏洛克并没有放在心上。然而不知为何,直觉认为林芝诺所言是真实。 没有任何根据,或是逻辑,单纯的直觉。 「这样,只要找到孟尹小姐,拷问出来真相就能结案了吧?」警官信誓而笑,「谢谢您的协助,改日一起吃一顿?」 夏洛克简单的嗯了声,没有多做回应。 兔子人(3) 三个 夜晚,傅普荻来到齐晏的住处,对方显然十分意外他的到来,一时愣住。傅普荻淡然一笑,「不请我进去吗?」齐晏侧身让他进入,环视这栋高级大楼的住所,他漫不经心地说:「你的秘书今天没有来?正好不会打扰我们。」 齐晏皱眉,显得有些疲惫,「她昨天晚上离开这里,就不见了。没来上班,完全联系不到。」 傅普荻自顾自的坐下,「报警了吗?」 「得晚一点吧,还没24小时。」齐晏从冰箱拿出一瓶气泡水,递给他,「这么晚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傅普荻收拾笑脸,「我是来找我的病患的,她昨天一声不响的离开,听说昨晚来找过你。」 「啊,她的确来过。」齐晏叹气,双眼略微迷茫,「我们说了一些话。」 孟尹那晚突如其来的造访,刚好撞见小秘书出来应门。她眼神异样,没有进门,齐晏出来,将门带上。她在门口对齐晏问:「你爱我吗?」 出轨的愧疚与恼羞,这样的问题令齐晏无地自容,极力为自己辩解。「爱,我当然爱你,你是我的妻子。但我生理上需要发洩,每天都想着你。」 孟尹敛眸,「我知道了,希望你一直记得这句话。」从袋子里给他一本羊皮日记本,上面写着『不可忘却,拉普拉斯的恶魔』,淡然一笑,「请好好保管这个,之后会有一个人需要这个东西,麻烦你交给他。」 她转身之际,齐晏拉住她,「这么晚了,留下来吧,外面很危险。」 孟尹想起小时候,如果是在同一间学校,他会等着她一起上下学。也许是她常常和死亡擦身而过,他因此而有些担心;又也许是,他扮演了孟家好女婿的角色。 不论是哪一个,她只选择最好的那个。她笑了笑,挣开他的手,「不了,我还有件事情要办。」 她的笑容涵盖着悲伤,在电梯前回望的那一眼,她说:「再见了,齐晏。」 徒留倒映的他。 齐晏拿出那本羊皮纸日记,递给傅普荻。「她昨天给了我这一本日记,然后就离开了。」 傅普荻接过,有点磨损的封面,略微催化发黄的内纸,写着奇怪的标题,翻开一看,前面是一些日常琐事的纪录,中间有被撕去的几页,后面都是空白的。 唯有在书本的中间页,写下了:『我』有三个。她用了一整面写下了这一句话。 傅普荻不陌生这样的说词,心理学家佛洛伊德提出的『自我、本我、超我』,说明了人对自己的行为与期许,并以此做出了归类。 没有任何缘由写下的句子,却写在最显眼的地方,显然就是为了给某人留下的讯息。 傅普荻思量了良久,将羊皮纸日记还给齐晏。「就照她说的,好好保管吧。」 「她……也不见踪影了?」齐晏惶恐,轻轻抚摸那本书皮。 「目前是这样。」傅普荻狐狸眼闪过一丝暗芒,「我记得以前去孟家玩的时候,你还拉着她一起玩……玩弹簧床的时候还跌倒,我以为那时候你就很喜欢她了。」 傅家与孟家有姻亲关係,也不过是小时候有拜访过孟家的外部家族。他和齐晏是同学,当时看到那小小的女孩,还有些瞧不起。 「我一直都喜欢她,我们是娃娃亲。」齐晏喝了口气泡水,轻轻叹气,「我从那可怕的宴会存活下来后,我常常梦到一个短发的女孩子。我应该是跟孟尹像青梅竹马那样的要好,要履行约定跟她结婚,不论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那个梦,频频告诉我,我其实是爱着另一个女孩……每个夜晚,它的诉说是多么真实。」 傅普荻眸光幽暗,「所以你是真正的爱她吗?你的妻子。」 一样的问题,齐晏仍旧毫不犹豫,「当然,虽然有点复杂,不过我很肯定我是爱她的。」他顿了顿,翻开那本孟尹遗留的日记,轻抚娟秀的字跡,「而且是她也希望我这么做。」 是前面的部分,不知从何时开始记录,上面写着:『希望齐晏也喜欢我』 狐狸眼里尽是笑謔,傅普荻轻喃:「你果然还是没有变呢……」起身俯看着他,「既然要演一个无辜的加害者,就演得彻底一点。」 从以前到现在,他都憎恨着眼前的男人,加害者将自己摆在无辜被冤枉的位置,就算被报復,也无法反驳吧。 目送傅普荻的背影,齐晏眼神滑过幽暗,拨出一通电话,「您好,我要通报失踪,是我的妻子,她是一名画家。」 兔子人(4) 失踪 傅普菈隐藏着秘密。出院后回到店里,身边围绕着他们救援回来的猫。其中一隻已经有十五岁的白底虎斑猫,像是露了馅的芝麻麻糬,以前是学校的院猫,后来年纪大了,因此收编在店里,让他每天都能好好的向人类讨摸。 看着夏洛克忙进忙出,一下准备餐点一下抱猫咪吃药,她没有机会开口。直到电视上转播着新闻: 『河滨现腐烂女性弃尸警方积极侦查中』 『知名画家雪莱女爵失踪最后身影曝光』 两者是不同的事件,一起跑出来,又在附近,令她一阵悚然。拿出手机查看相关的新闻,事件已经逐渐发酵,讨论热烈。 河滨女尸的受害人名为鄔若羲,任职于知名企业,作为总经理秘书,三日前从总经理家离开后便失踪。友人通报失踪,被民眾发现已经死亡多时,面目全非,遭兇手开膛剖腹,极其残忍。附近没有任何的监视纪录,兇手仍在逃逸中。 因此,女画家的失踪被连结在一起。女画家的最后身影与河滨女尸的位置相近,一个女人半夜单独出现在河岸酒吧,点了一杯酒后,就沿着河岸散步,在午夜时走上没有行车的桥后就消失了。便有人猜测,其实女秘书是这位女画家所杀。 只怕,这位女画家也是凶多吉少。 ladyshelley的真实身份被挖出来,孟家小女儿孟尹,从小绘画天赋极高,继承了孟家与尹家的鉅额财富,也是孟家血案中的倖存者。以ladyshelley的匿名绘製仿作,近期的个人画展『亡灵之城』造成不小的话题,其中又以集体恶梦症候群最多人讨论。 于是乎,各大社群媒体、论坛,人们做起了网路侦探,编造出多种可能的故事,同样也伴随着谩骂与贬低。 『亡灵之城看了真的很不舒服』 『没有原创性的仿画还想挑战古典名家?做梦比较快』 『偽画就是偽画说的再好听也是偷别人的名气』 『好好重新做人吧有一手好技巧却有病』 傅普菈看的十分愤怒,咬咬牙要开战键盘侠,夏洛克接到了电话,向傅普菈说:「又有状况了,等接完这批客人我得要去一趟,今天提早休息。」 她放在键盘的手一颤,「是关于孟尹的事吗?」 夏洛克轻轻嗯了声,「他们似乎希望我给予一些侦查方向。」 傅普菈舔舔唇,「我……我要告诉你一件有点重要的事……也许可以帮助你。」 他蹙眉,见女人担忧的脸庞,沉默不语。 她深呼吸,向他道出了自己所知的事实。 傅普荻再度找上了齐晏,焦躁的连续按了几次铃,听到里面一阵骚动,贴近门,又什么也听不到,他赶紧下楼找到管理员,破门而入。 入眼的是可怕命案现场。染红地毯的鲜血,仍存温度的男人,死不瞑目倒在地上,身边没有任何的脚印或是逃离线索,身边还有未燃烧殆尽的火盆。 与当年孟家血案的密室杀人一模一样。 兔子人(5) 殉情 男人紧闭门窗,关了空调,端一盆火炉在落地窗前,放上木炭,将羊皮书连同照片放进里面,用火柴将其点燃。逐渐稀薄的氧气,瀰漫着燃烧的烟雾。 他坐在火堆前,看着那似乎无法烧尽的羊皮书,以及那已经成了灰烬的照片。戴着结婚银戒,唇角笑了笑,「如果爱你是被定义,我仍会陪你演到最后。」 妻子走上大桥后人间蒸发,秘书离奇死亡。事件意外发酵,齐晏连日被记者与名嘴掛上外遇的骂名,不得不暂时停职,在家闭门思过。 这间高级公寓里,他被无形逼压。 齐晏的记忆有些混乱,他只记得一件事——必须爱着孟尹。 也许『殉情』也是一种能表现爱她的方式吧。 齐晏看着那熠熠闪烁的火星,感觉眼前愈发模糊,突然喉间一紧,双脚离地,定睛看着眼前单手捏着自己喉咙的女人,他不自觉的挣扎,弄倒了身旁的所有的东西。 熟悉的脸孔,冰凉的手指,她幽怨的眼神增添了更多的恨意。红唇轻啟,如悠远古音,「你爱我吗?」 一样的话,一样的场景,齐晏仍是争着呼吸到一口气,只听对方再问,「你爱我吗?」 齐晏想起了种种,完整的记忆衝入脑海,这时的他仍选择与当时一样的回答,「你……你是魔鬼……」 梦影手劲加大,他挣扎更甚,黑影毫不留情,另一手尖锐的指尖滑过他的胸前,「你背叛了她,你还有心吗?」 那跳动的生命泉源,梦影一直寻找着他的『真心』。像是水球一样,她让整个空间充满了血腥气,随手一扔,居高临下看着眼前一动不动的男人,她仍然问着,「你爱我吗?」 男人再也无法回答。 …… 遗体被带走后,夏洛克蹲在遗体死亡的原地,观察所有可能的痕跡。 没有拍摄到任何人进出,此处又是单层独户高楼层,完全没有留下足跡或发现可疑人士。目击证人有两个,互相不认识,死者又是刚死亡状态,暂时可以撇除傅普荻与管理员的嫌疑。 夏洛克盯着杂乱的血跡,还有那倒在地上的火盆,问傅普荻:「你为什么要找齐晏?」 「有些私事要跟他谈谈。」傅普荻避重就轻,「一些小事而已,我当时听到里面有骚动,才赶紧找管理员看他有没有备用钥匙。」 「是关于他的妻子吗?」夏洛克转看向他,对方眼神滑过异样。 大概是傅普菈透露的吧……傅普荻心里暗骂妹妹是个叛徒,一面无所谓似的说,「是的,但这关乎到病患隐私,我不便透露。」 夏洛克对他的说词抱持着怀疑的态度,隐约感觉这个人隐藏着些事情。闭上眼,找寻那可能的嫌犯。良久后站起身,背对警官说,「这是兇杀案,根据我的推测和观察,犯人的作案手法具有发洩情绪的残忍,可能是打击报復,所以嫌疑人可能是死者的妻子,也是现在失踪的知名画家,ladyshelley的真实身份——孟尹。」 如果兇手是衝着孟家血案当时的倖存者,就必须以这样的手段找到她。 兔子人(6) 朋友 媒体扩大报导齐晏的兇杀案件,并绘声绘影指出死者的妻子为了报復丈夫出轨,虐杀情人与丈夫,搞失踪故意躲避追查。 一时甚嚣尘上,在键盘后面的人各个当起了侦探,徵求案发时可能的纪录。有相似的身影,却没有证据说明影像里的人就是孟尹。 有人说她背后有一个犯罪天才,有人说她其实是某国培养的特工,亦有人说,『她』根本不是孟尹。真正的『孟尹』早在孟家血案后自杀了。 警方被这两起案件搞得焦头烂额,此时又多起自杀的案件。共通点是,在死者的家里都放着ladyshelley近期画展的画作,ladyshelley委託一间公司,此间公司再委託展览工作室,将画作卖给有兴趣的收藏家。 自杀者的收藏,多是『死亡』为概念的画作。夏洛克来到现场,看着那幅画作与割腕的自杀者,死法与画中一模一样,同样带着诡异的笑容。 笑着接受死亡,与『虚空自杀』的被害者如出一辙。 同样作案手法不明,同样有一个嫌疑人,但总有细微的差别。『虚空自杀』是愉快犯的惩罚,连环杀杀人则是洩愤。 洩愤之馀,又寻求愉悦的报復。这样的犯人未免也太贪心了。夏洛克知道真正的犯人不是他所认识的孟尹,只恐怕是『另一个人』所为。 傅普菈轻手轻脚的回到家,兄长傅普荻已经等候她多时,阴沉着脸,要她坐到对面。「是你告诉夏洛克,我是孟尹的医生?」 她紧张的舔了舔唇,「是我跟他说的没错。但是……应该没关係吧?你和那些兇杀案没关关係吧?」 傅普荻没说话,只是盯着坐立难安的妹妹。单手撑头,危险一笑,「我好像忘了跟你说,我的执照早就被吊销了。」 傅普菈微愣,只听对方又补了句:「大概在接触孟尹后,当心理医生无趣太多了。」 兄妹彼此不善沟通,父母早早去世,两人长期疏于问候,只有偶尔的联络。傅普菈紧张的握紧拳头,「你要干什么?」 「没什么,只是做一些我想做的事情。」傅普荻点燃茶几的薰香,烟雾冉冉上升,如妖嬈的影子。「我的鼻子很灵敏。」 她记得,小时候的傅普荻能闻到大家闻不到的味道,大人们都以为他只是想要获得关注,同儕们也是取笑他说谎……连她小时候也不喜欢跟哥哥在一起。 只见对方不解的蹙眉,傅普荻又笑了,「你觉得,气味可以『杀人』吗?」 傅普菈紧张的憋气,令他失望,「看吧,你的畏惧简直就跟你们讨厌孟尹的艺术一样,还是很害怕对吧?」 「我是真心佩服她!」傅普菈不忍了,生气的站起身,激动为自己辩驳,「我从没有害怕她会不会超越我!」 傅普荻鄙视,笑得有些癲狂,「你当然不用想她会不会超越你,因为她先天就超越你了,我可怜的麻瓜妹妹。那你说说,你有没有在哪里说了孟尹或是ladyshelley的坏话呢?」 傅普菈愣住,捫心自问,回忆每一个可能的瞬间,大概也就那一次…… 在哲学院前遇到孟尹和夏洛克聊天后,她曾对他说:「我觉得孟尹也没多厉害,听说都是找打手。而且也有男朋友了,都上一个学长的车离开学校。」 儘管他们其实没有多少的交集,不知为何那时的傅普菈產生了恶意,由嫉妒而生的恶意。 冷汗涔涔,感到背后的视线,缓缓转过去,眼前是穿着黑色洋装的『孟尹』,眼神哀怨等着自己。她的声音更轻柔,也更加空洞,「你跟『我』是朋友对吧?」 傅普菈吓到跌下椅子,看了看悠哉坐在沙发的傅普荻,显得她更加仓皇失措。『孟尹』步步进逼,口中问着一样的问题,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只有女孩恐惧的尖叫。 黑影没有太多的耐心,一掐她的脖子,依然问着:「你跟『我』是朋友对吧?」 傅普菈眼泪滑落,艰难说出:「对……对不起……」 真正道歉的对象听不到这句抱歉,她也没有机会再说出,只见那人突然发狂,来自深渊的尖叫,「是你!是你害死了『她』!都是你!『她』的孤单你知道吗?都是你的错!」 说完,黑影重重的将女孩甩出,力道之大碎裂了窗户的玻璃,坠落而下。 傅普菈感觉身体轻盈了许多,也失去了意识。闭眼前看到了对面的楼顶,站着一个抱着猫的小女孩,冷眼看着自己坠落。 霸佔着朋友的位置却将她孤立。傅普菈依旧不明白这样错了吗?自作多情的人,终归为自己的多情负责。 城市响起了警讯。 兔子人(7) 浮尸 傅普荻具有异于常人的灵敏嗅觉,能闻到每个人身上的独特味道,有些是身体不好,有些是备受压力,有些是死气将至,他都能闻得到。然而,他做出了提醒,却没人相信,经常被责骂。 一开始朋友们觉得很酷,然而时间一久,大家便敬而远之。于是他隐藏了自己的这项天赋,闻到了任何事物都不再向任何人提起。 他在目睹自己的妹妹死亡后,若无其事的离开。带上自己最喜欢的手枪与香水,利用了另一张身分证驻进隔壁城市的旅宿。柜檯小姐有礼的说:「孟先生,这是你的房间钥匙。」 「谢谢。」他带着口罩,有礼回应。带着『孟子明』的身份潜离开那座恐慌的城市。 …… 傅普菈的死,引发更多的关注。有消息指出这名同为画家的死者,是孟尹的朋友,但不知为何傅普菈曾对ladyshelley做出批判,显然是两个好朋友闹翻了。 因此『孟尹』杀了她。 夏洛克显得有些焦虑,至今孟尹都仍处失踪状态,而傅普菈自称和孟尹交情很好,才说服她让傅普荻做心理医生,不可能在这短短的时间闹掰。 有一个犯人扮演着『孟尹』,上演一齣復仇剧。 夏洛克在黑板上写下一句话,那是孟尹曾在傅普菈甦醒后,要转达他的一句:『恶魔在画里。』 她在之前就预料到『恶魔』的存在,并告诉他『恶魔』的位置。然而是哪一幅画或是被哪一个收藏家束之高阁,他猜不到,只能慢慢的寻找线索。 『虚空自杀』的相关画作已经被扣押起来,进行全面性的盘查。孟尹由于被列为嫌疑人,正在陆续清查她的住所与财產。 媒体、网路、谣言,纷纷指向孟尹是残忍的兇手,对于她的挞伐与谩骂,激动高昂。 「夏先生,出事了!」常与夏洛克配合的警官,神色匆忙的找上身穿黑衣的夏洛克。 再压抑不住的情绪,眾人的喧嚣必须嘎然而止。 在清晨的河口,一具女性浮尸。她像是睡着了一般,喉间开了一个洞,根据身上的特徵与法医解剖比对,此人正是连环杀人案件的嫌疑人——孟尹。 死因为大量失血与溺毙,加上从高处落水的伤痕,法医判断,死者的大动脉被刺穿,后来坠河溺毙。死亡时间已超过7天,足以证明齐晏与傅普菈的兇杀案与『孟尹』无关。 浮尸身上没有发现凶器,许是被水流冲走,根据伤口只知是一把刀刃。至于死者在死前独自走上无人的桥,看似自杀的行径,也不排除他杀的可能。 夏洛克的原则就是不看任何的尸体,他只负责将证据与现况结合起来做出推论,不负责观察尸体的呈现,仅仅交由专业法医来判断。 他害怕,看到已经没了生气的人,尤其是认识的人。 如此一来,孟家血案的当事人已经全数罹难,已经变为歷史悬案之一。 一时之间的压力使夏洛克喘不过气。受害的都是孟尹的关係人,站在中心网的孟尹又已经死亡多日…… 「兇手是那个『恶魔』吗?」夏洛克提出了疑问。 兔子人(8) Bunny man 「这件事,听起来有点像bunnyman,『兔子人』的都市传说。」林芝诺听到夏洛克详细的转述,做出比喻。「明明已经死亡的兇手,却在不同的时间,同一个地点,以一样的手法,甚至死状一模一样,犯下了连续杀人案件……这是最初始的传说版本。」 翻覆的囚犯车与逃走的杀人魔,追捕时在树林里发现啃食撕咬的兔子尸体,被吊起的兔子与那座科尔切斯特桥下的遇害者一模一样,万圣节遇害的被害人身上留下了犯案字条:『you`llneverfindmenomatterhowhardyoutry!bunnyman.』(不论你们再如何努力,永远抓不到我!) 早已往生的『兇手』、惊恐的死者、如出一辙的犯罪手法,兔子人的传说改编不同版本,流传至今。 「那兇手呢?」夏洛克今日身着黑衣,略微疲惫。 「找不到,都是百年悬案了。我没活那么久。」林芝诺耸肩,「所以当初你们怀疑孟尹是杀人兇手,是因为她老师的遗书?为什么当初不直接拘押?」 「其实没有决定性的内容,我当初只是玩了点心理战,不过她也没有老实招出来而已,一直拖到有人保他出来。」夏洛克将遗书内容一五一十的念出:「她画出了可怕的怪物,令我癲狂,令人甘愿赴死。我不敢置信每天出现在我梦里惊扰我的是『她』。」 「的确无法决定她指控的是谁。」林芝诺不以为意的附和,喝了口奶茶。 夏洛克暗暗叹气,「在你这边,她留下了『小心影子』,在傅普菈……我们一个共同朋友,也留下了一个线索——『恶魔在画里』。」 林芝诺记得傅普菈,当初自称恶魔的女孩。前几天被残忍杀害,兇手未知。 这一句话令她蹙眉,恶魔就是孟尹,但她却说『恶魔在画里』。是有第二隻拉普拉斯恶魔?抑或只是……『代称』。 就如『影子』一样,不知所云的代称。 「这大概是她留给你的难题。」林芝诺摇摇头,「她很坚信马克思威的妖怪会推理出来。」 夏洛克搔搔头,面带些微困惑。「她是怎么知道自己是恶魔?我是指,你们是如何意识到自己是……『神兽』?」 「这倒简单,我是『芝诺』,自然会去找一些资料,再结合我本身的经验与记录,做出统整并坚信。」林芝诺一直都很自豪的研究能力,是帮助她认知『芝诺的乌龟』的推手。「不过很可惜马克思威的名字还蛮普遍的,你大概是很难意识到。不过没关係,现在学着点。」 夏洛克突然忆起当初把自己自称为『夏洛克』的缘由,完全没有想过马克思威这位科学家。「那孟尹呢?她的名字完全没有道理。」 「我就不清楚了,但想必一定有一件事物让她意识到自己身为恶魔。我很肯定她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是拉普拉斯的恶魔,她有一本羊皮日记就写着『拉普拉斯的恶魔』,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几乎放弃了作为恶魔的能力。」林芝诺滔滔不绝说着,「毕竟只有名字是不够的,需要一些证明与尝试。」 「还需要做什么证明吗?」夏洛克拧眉,不是自证就好了?他对于人类坚信这一点。 「总会有人具有类似的体质,心之所想即达成就对应芝诺的乌龟,预见未来对应拉普拉斯的恶魔。」林芝诺顿了顿,「马克思威的妖怪大概是,像你能轻易分辨出真实的幸运值s,至于薛丁格的猫,我猜是存在感薄弱或是决定未知现实之类的。这些体质的人只是常常发生类似的情况,会发生一些偏差,但跟我们不一样,我们一定不会失手,不论情况多么不利,一定会往我们所想进行,这才是真正凌驾世界的『四神兽』。」 林芝诺坚定的眼神,震慑了他。 儘管这个眼神在明日变为无神的黑洞,夏洛克依然不忘此刻的对话。 他是,马克思威的妖怪,可以选择出『正确』的四神兽。 兔子人(9) 远离 林芝诺在自家的书桌前,看着那本日记里写下的语句『孟子青』,她眼神黯淡,记忆悲哀的逐渐模糊,他的轮廓与笑容都不再清晰。 她不难过,因为想不起来曾经自己有多爱他,痛苦仅仅是因为遗忘的空洞,因无法填补的空虚而痛苦。 林芝诺盖上日记本,转头的瞬间,一道黑色的身影正坐在沙发上,眼神冰冷,鲜艳的红唇不苟言笑,直勾勾的瞪着她。 一瞬间的心跳骤停,然后紧张的飞快,恐惧乱窜整个毛孔与血管,这份惧怕是来自于对于人命与血腥的忌惮。 一样的脸,不一样的神情,明明已经死去的人站在面前。 沉默形成了压力的漩涡,压的林芝诺不敢呼吸。 『她』终于打破了沉默,轻啟红唇,「好久不见,dr.zeno.虽然『我』跟你是第一次见面。」 「你……你不是死了吗?」林芝诺紧张的牙齿打颤。 「因为就是你,没有阻止她。」梦影走向林芝诺,悄无声息,又像是一眨眼,一把捏住林芝诺脆弱的脖子,脸靠的很近,更清楚看到扭曲的脸,「因为你没有阻止她,我才在这里。你也是杀人兇手。」 不至死,但令她感到死亡的难受。把握难以吸入的空气,林芝诺有些头晕目眩,「你……你来要干什么……」 「为她报仇。」梦影手劲加重,「如果你当初有阻止她,她就不会去死了。」 林芝诺浑身战慄,无法言语,只感觉再也无法呼吸,第一次接近死亡。 无限远离死亡的乌龟,被死神拖到地狱的边缘。 倏然的松手,以为可以重新吸到空气,迎来的却是喉间尖锐的一刀。 已经感觉不到的痛苦,林芝诺无力倒地,感受到生命正在消逝,血流沾染木头地板,那把匕首还插在自己的脖子上,黑影蹲下,看着痛苦难耐的她,面带恨意,「她就是用这把匕首自杀的。」说完无情拔出,血流更甚。 眼看梦影走向黑暗,完全没入。 林芝诺用尽力气,压着那不断冒血的伤口。只要让自己无限远离死亡……等到有人发现她遇害,她就能以奇蹟的方式得救…… 刚刚那个究竟是什么东西?不是孟尹,却有孟尹的模样,口口声声说着有为她『报仇』……黑黑的,就像影子…… 形似恶魔的影子。林芝诺灵光乍现,找到了孟尹留下的问题答案,在地板上以血写下『s=d』的暗号。 她似乎感到了安心,放缓呼吸,藉由思考事情好让自己清醒。想着想着,一个小孩子出现在她眼前。短短的腿却抱着一隻长毛猫,看起来有些熟悉,只见她走近,蹲下对她说:「你再继续选择远离死亡会生不如死啊。」 林芝诺呼吸一滞,不可思议看着眼前的幻象。「你……」 小女孩触摸她开了洞的脖子,「她也是恶魔的產物,有点像被定义出来的神兽,基本上是跟随拉普拉斯恶魔行事的怪物。杀不了,也无法消灭,除非她自我灭亡。」 林芝诺死死盯着那个女孩,看起来有些透明,且不真实。 「她跟孟子青不一样,她成长的非常完整。」小女孩平淡的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却使林芝诺心跳突然增快。「孟子青只是恶魔创造出来的一个幻象,因为还没完整,只要恶魔放弃继续,他就会被回归为零。」 林芝诺心生悲凉,自己爱上的人,只是一抹幻影。 而毁灭她美梦的,是眼前这个神秘的小女孩。 用尽力气,只能发出气音,林芝诺游走在生死之间,不停的抓住生的线,却怎么也抓不牢。「为什么……要告诉我……」 「因为嘛……」女孩笑了笑,抱着怀中的猫,「我们都是你口中的『神兽』啊!就你不知道真相不是太可怜了吗?」 兔子人(10) 暗号 林芝诺隔天被发现陈尸家中。由于她突然缺席重要的主持会议,她的学生们想尽办法来到她家,一问管理员才找知道她今天根本没有离开大楼,打开门时已经发现她死亡多时。 死因是利器刺穿动脉,导致失血过多。 在她手旁边写下了『s=d』以及『schroscat』的血字暗号。 夏洛克一眼就看出来。是代表『影子等于恶魔』(shadow=devil)的意思,断气前为他解答昨日的疑问。而旁边的大概是指『薛丁格的猫』,原名是『schr?dinger'scat』,恐怕是情急之下才写出不正确的缩写。 孟尹留下的影子就是恶魔,那个恶魔就是薛丁格的猫。夏洛克推测,心里感觉不太对劲,却只能告诉自己这是逻辑下的正确,因为这只是林芝诺传达的讯息。 如此第四个『神兽』就是那可怕的恶魔,那会是非常棘手的敌人。 寧静的灵堂,夏洛克在傅普菈的骨灰罈上献上白花,没有父母,亲戚疏离,唯一的兄长傅普荻失踪被通缉。唯有他这个不算亲戚的熟人为她善后。 她没有特殊的信仰,夏洛克想着傅普菈一生爱美,请礼仪师为她打扮,没过半天便火化了。 再怎么漂亮,死了也只是一坛的灰,配上朴素的花。 「夏先生,查到傅普荻的行踪了,他已经潜逃出境。」警官来到他身边,轻声说,「您还很难过吗?」 接二连三的『兔子人连环杀人』与从未停歇的『虚空自杀』,这名警官已经配合夏洛克多日,看着他日渐憔悴,不免有些同情。 面对这个案子,相当于为自己的恋人报仇。 「其实也还好。」夏洛克平静的说,「我没有想像中的难过。」 警官愣了愣,以为是他在故作坚强,正要安慰,只听对方又道:「我很信任她,但我没有非常爱她。」 他们从大学认识至今,交往多年,却迟迟没有定下来,只在于——他夏洛克,应该说是詹睦思,并没有外人想像中的深爱傅普菈。 他继续道:「比起恋人,我们比较像是朋友,无话不谈的朋友。」 警官轻轻皱眉,低声提醒:「死者为大。」 「如果死者为大,那个犯人就不会犯下罪刑了。」夏洛克起身,看向警官,「我已经知道了,那个兇手其实一直看着一切。和虚空自杀的兇手不一样,这个兇手是为了復仇策动一切。」 令人痛苦的死法,残忍的虐杀,凌乱的现场,让死者留有一口气等着死亡。这一切都是情绪的发洩。 除了孟尹,她的死法是绝对的死亡。存活机率为零的死法……适合杀死定义世界的恶魔。 夏洛克已经篤定了孟尹不是他杀,而是自杀,儘管外界如何臆测,他判断那是一场预谋的自杀。 在血流殆尽,没有氧气,又必须长时间被人发现,存活机会为零。这是她定义自己死亡的方式。 而那个『神秘的兔子人』,是为了孟尹报仇。杀害出轨的齐晏只是预告的开端,傅普菈的死恐怕是出于『兔子人』的本身思维判断。 夏洛克心知肚明,傅普菈不喜欢孟尹,讚赏对方的画作时,一面补述她的孤僻与自己的优点。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大概是因为怕自己和孟尹太过要好,或是透过他人彰显自己的卑劣习惯。 而那个人,却看到了这样的事实。 孟尹死前曾探望过傅普菈,显然是将她当做了可信任的人;而后者,在背地里道着她的缺陷,想尽办法离间他和孟尹。 夏洛克离开灵堂,驱车驶往偏远的庄园。 在路上过于无聊,一人在车上自言自语说着:「为什么不和傅普菈结婚呢?当然是因为我没那么爱她啊!这还用得着解释吗?我们是生意上的伙伴。」 「我和孟尹同学可是有高中最后一支舞的情谊呢!」 「再怎么孤单的傢伙也不能因此和旁人一样多踩一脚嘛!」 「真是……一个讨人厌又该死的傢伙,就叫她好好管好自己的嘴了……非要常常咄咄逼人……」 说着,随意的一抹眼睛和鼻子,继续驶向那缺少光明的黑暗。 神兽(3) 妖怪 19世纪英国苏格兰科学家——詹姆斯?克拉克?马克思威,对于人类科学发展的贡献仅次于牛顿与爱因斯坦,他对于电磁学、色彩学、热力学、控制学有着重大的贡献。其中对于第二热力学定律的质疑,留下了一个神兽——也就是马克思威的妖怪。 这个妖怪从来没有消亡,也不是因为热力学第二定律而消亡,而是从热力学第二定律诞生。林芝诺的说法有点问题,虽然是从『定律』衍伸而来的反动神兽,但它从来没有因为『定律』而被消亡,反而是挑战了人类的『定律』。 詹睦思从小就很会考试,每次考试都是一百分,但被问到是为什么时,他都答不出来。不可能是作弊,因为只有他是满分。 他每次都能凭着惊人的直觉与幸运,选出正确的答案。明白自己不能再这样乱猜,他告诉自己至少知道正确答案后要去寻找真相。 于是,他习惯于找寻『真相』。 在某次全校大会考时,有个女孩被老师指控作弊,当下混乱的状况,他仍痴迷于找到线索并推测真相,还给陌生的人一个清白。 自此,他有了信心。 成为班长,成为领导者,为大家找到最佳的解答。 「我是说那个之前冤枉隔壁班女生的人,她叫什么来着?」詹睦思想到了那吵得沸沸扬扬的偷钱事件,某一个有钱人的千金被指控偷盗同学钱包里的三百块,所有人都相信了,他却哭笑不得。 正当他要发表自己的推论,却忘了那个『坏人』的名字,此时所有人都困惑,忘记了这件事的存在。眾人调侃他是太沉浸侦探故事,对这件事草草带过。 詹睦思也对自己產生了怀疑,选择随着大家意图遗忘。 他从小到大,都是班长,只要面对选择,他都会选出正确的答案。 一路顺遂成长,终于有一天他腻了。 进入一个他不喜欢的科系,研究着他听不懂的哲学议题,他不再做出选择,每天找猫玩,愜意的过日子。 「我是能预言猫咪在哪里的,拉普拉斯的恶魔,傅普菈是也!」直到认识了傅普菈,每一次都会在他遇到哪隻猫后出现的女人。 詹睦思笑了笑,「但你每次都晚我一步。」 傅普菈脸红尷尬,「我只是,有时候不太准而已!多走了一些路……但猫也走过!这只是预言的偏差!」 他从没把这样的话放在心上,全当玩笑。不得不承认,小动物是很好的交流桥樑,两人成为了朋友,儘管大多是傅普菈来缠着他,也不影响他们嬉闹的交流方式。 只是,遇到孟尹的那天,傅普菈有意无意的对他说:「原来你跟她是朋友啊,我以为她没朋友的呢!她这个人很古怪,而且会不晓得在什么时候踩一脚。」 詹睦思当下沉默,只听她滔滔不绝,他终于说:「她不是这样的一个人。」 她安静,看似完美,却并非无所不能。那时候告诉齐晏的学校,是看到了她的求助。她是一个坐在窗前,常常默默看着校草的女孩,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她有着需要找到齐晏的欲望,于是他帮助了她。 詹睦思下的决定一直以来都是『正确』的,所以不曾担心任何失误。对于孟尹,他有莫名的熟悉感与亲近。 很多时候他觉得,他们是一类的人。任何人在他面前说她坏话都不允许。 自此,他看见了傅普菈的黑暗面。人总有多面,但他无法直视她的黑暗面。 兔子人(11) 兇手 这座没有点灯的庄园,是两年前重逢孟尹的地方。当时因为一名富商的家人不愿相信富商是自杀,于是委託夏洛克调查。顺瓜摸藤找到了孟子明,然后是失忆的孟尹。找她也仅仅是为了确认孟子明的证词,毫无漏洞的无辜证据,无法证明他有可能的犯罪。 孟子明躲过了『恶魔的证明』,唯独躲不过马克思威妖的直觉。 夏洛克有种预感,从以前都现在,刽子手只有一个,那就是『兔子人』;真正的犯人有两个,一个是孟子明,另一个是…… 走进没有上锁的庄园,黑暗充满霉味与灰尘的大别墅,夏洛克小心翼翼的探寻每一个房间,每一处黑暗都有一个人在监视着自己,眼神闪烁却没有动作。来到一处存放画作的房间,中间有一幅画作他相当熟悉。 是《推演的智者》的真跡。几乎和林芝诺实验室的那一幅如出一辙,只差别在角落的落款,是布格罗的真跡:『wbovgvereav-1864』。 推演的智者……在拉普拉斯的恶魔这名字被出现前,其实推演未来的那个恶魔,是被称为『智者』。 这才是,孟尹意识到自己是恶魔的线索吗? 来到阁楼,这里离奇的点亮微弱的灯光,照耀着一幅女人的画像。 走近一看,夏洛克屏住呼吸,后脑勺被冰冷的枪口抵住,震惊不语,只听来人语带笑意,「我听说你都自称夏洛克,是因为不想成为犯罪的『詹姆斯?莫里亚蒂』是吗?」 夏洛克稳了稳心神,「我只是觉得,掉下莱辛巴赫瀑布活下来的,才是真正的幸运者。」 「原来只是想要『幸运』而已啊?」 「不是想要,只是很适合形容我。」 对方又抵了抵枪口,他举高双手,如投降的一方。「不觉得眼前这幅画,很像某个人吗?」 夏洛克不假思索,「嗯,很像孟尹呢。」顿了顿,又道,「我们高中毕业一起跳的那一舞,她真的很美。」 「原来你们也认识啊?」那人故作惊讶,「还一起跳一支舞,感情真好。可惜啊,她是杀人犯,是你一直在找的犯人。」 「她不是那种人。」夏洛克坚定的语气,让那人的手迟滞微松,「她是一个,很完美,很纯洁的人,被欺负只会默默躲起来哭,不懂求救的傻瓜。她不是犯人。」 那人再次用力抵着他的后脑勺,「你难道要因为自己的私人判断,放走罪大恶极的兇手吗?」 「我说了,『犯人』不是她。」夏洛克轻轻深呼吸,「是你,傅普荻。」 枪口放下,夏洛克转身看向眼前的人,那狐狸眼里透露着兴奋。「我可没用我这双手杀过一个人。」 「用枪也算的话,应该至少有一个吧?」夏洛克双手放下,重新插着口袋。「那个人,就是孟子明。」 「他还是『活着』的人喔。」傅普荻拿出手帕,轻轻擦拭枪口,彷彿是要擦去鲜血。 「只是没有在活动的,『活着』的人。」夏洛克警戒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你偽装自己已经潜逃国外,又利用孟子明的身份借宿旅店。他已经有两年没有在社会上活动,如果现在突然出现,只有一个可能……你早就杀掉了他,如今冒名顶替。」 傅普荻笑得灿烂,一手拨着头发,一手用枪指着夏洛克。「你真的很会猜,那你猜猜,如果杀人犯是我,我是如何『杀人』的呢?」 「孟子明是用这把枪,那些被你『虚空自杀』的人,是因为这个。」夏洛克指着鼻尖,「你在ladyshelley的画框上下了类似致幻剂的迷药,并在宣传片利用心理暗示,达成你的目的。」 「你很厉害,一般人闻不到那些味道的。」傅普荻忍不住讚叹,「我的鼻子异常灵敏,我可以闻到很多一般人闻不到的气味,这该死的能力让我很方便。」 「你恨这个世界,所以透过孟尹的画作,无差别杀人?」夏洛克反问,手脚缓缓的挪动着。 「当然不是,我只不过给那些不负责任的人一点教训。人要为自己所做所说的一切负责,不是吗?」傅普荻激涨的情绪,高昂阔论。「那些香味,会让他们被自己曾经『伤害』的『人』谴责,在他们的恶梦里,必须要接受惩罚。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道歉不完,只能用命来偿还。这样才能让那些曾经『被伤害』的人,得到安寧。没有了加害者,他们就……不,应该说人类就可以世间太平,这样不是很美妙吗?」 「所以你就杀了他们?」夏洛克冷汗流过额间,「杀了他们,才能让他们赎罪?」 「当然不是,我没有杀他们。他们是自杀的,以命赎罪是他们自愿的。」傅普荻一步靠近,夏洛克就一步后退,两人保持着距离。「你还不懂吗?孟尹和我是一样的人,我们都憎恨这些霸凌者,明明身怀天赋,却必须隐藏自己……我们不像你,我们活的多么憋屈。只有我,只有我能了解她,而她也一直都是我的共犯。」 「你根本不懂她,如果你懂她,就不会杀掉孟子明。」夏洛克驻足,两人对换了方向,傅普荻站在画前,背对着画。「你才是把她推入深渊的兇手。」 「才不对!」傅普荻一怒吼,「孟子明……那个傢伙根本不了解她,也不爱她,只是一个乱伦的噁心怪物!他只不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倏然一隻手,狠狠的捏住他的脖子,手劲之大让他完全呼吸不到空气。 那隻手,从画里的女人伸出,黑影从画里出来,颈上不协调的鑽石项鍊,眼里的怒火,足以燃烧整个黑暗。 「你杀了他……你杀了他……」梦影嘴里喃喃低语,彷彿一条断裂的线,尖叫声足以震破耳膜,「他不是乱伦的噁心怪物!他爱我!他爱『我』!」 傅普荻胀红,半空挣扎的双脚腾空扑腾,一发子弹朝她的眼睛袭来,却是直接穿过。那金属的枪砸来,也像是砸向了空气。 「他爱我!他只有我!」梦影像是抓狂,死死抓住他,却不直接杀死他,把他压倒在地,一手掐住脖子,一手滑过他的左胸,一指穿过还未到达中心,一颗拳头从旁袭来,重重的打向她。 那颗拳头,疼痛的,真实的袭来。梦影松手,倒向一旁,失神感到不可思议。 夏洛克摆出警戒姿势,以多变的拳法朝她袭来。梦影笨拙的躲过,对方好似能看穿她的行动,每一次都承受了他的攻击,被逼到角落,看到他那全力的一击,迅速埋没到影子里。 夏洛克一拳重重的砸进木板里。他痛得一阵麻痺,站不稳单膝跪下。傅普荻虚弱的看着他的背影,感到莫名的安心,此时黑影出现在他身旁,毫不犹豫的刺穿他的左胸。 傅普荻喉间一阵腥味,梦影又迅速将手拔出,那满是鲜血的双手,空无一物,她嘴里喃喃:「没有心……果然没有心……没有心的人……」不知从何处变出的匕首,狠狠的刺入身下人的胸膛,一下又一下,流淌温热的鲜血。 夏洛克看到眼前兇残的景象,脑袋一瞬间空白。 动啊,快点,动起来! 他终于拔出手,双脚颤抖咬牙站起,拔下一片木板,衝向那沉溺于肉与血的黑影。 当木板要攻击到她的前一刻,腹部一阵刺痛,当他扑了个空,他握住那把插在自己腹部的匕首。 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的拔出。 兔子人(12) 位置 梦影阴沉着脸,站在不远处的黑暗中。「为什么?为什么要阻止我?」 夏洛克强忍剧痛,用匕首指着她,「就算是最大恶极的人,就算是再怎么憎恨……正义也好,復仇也罢,他们的『正确的位置』从来都不存在。」 「但是『你们』何曾给过『我』位置?」梦影握着颈上的蓝黑鑽石项链,她拥有的只有恨与自私,朝他怒喊,「我就是『她』,我们是一体的,但你们何曾给过『我』一个安生的位置?」 夏洛克无法理解她的意思,眼前的晕眩令他无法集中精神,咬着牙,死命撑着。 「没有!什么公平公正的法律,什么人的应有道德,我才不在乎!」梦影仍然激动的谴责,「我一直守护着『她』,都是你们毁了『她』!只有……只有孟子明,真正爱过『我』……只有他爱『我』!」 「既然如此,你应该要知道。」夏洛克捂着刀伤,一甩马尾,眼神锐利如刃,「孟子明,他爱着的是孟尹,不是『你』。」 这是一个危险的判断,就连他也不是很确定,只是直觉的定论。 梦影一愣,口中重复喃喃:「我是梦影。」 那人对他说出绝情的话语,如今仍如千万年寒冰的针刺痛她。 夏洛克不顾她的失神,反手朝着那幅画刺去,一刀就像是在梦影身上,疼痛剧烈如海啸,令她痛苦的尖叫。 他狠狠的往下一刀划过,陈年油画渗出了鲜血,眼前的黑影,不再冷静优雅,面目狰狞,朝他袭来。他再刺下一刀,对方闷哼一声,仍不减力量,一手穿过他的胸膛。 夏洛克一吐大口鲜血,梦影趴在他身上,虚弱到无法再站起。「为什么?只有你打的到我?」 她是影子,是不存在的虚幻,自由穿梭在镜子与影子之间,只有她想碰触死者,没有攻击的对手。而她,眼前这个马尾男人,却能像一般人攻击她。 夏洛克呼吸一次都是痛苦,气音颤声,「因为我是妖怪嘛!只要把你想着是『可以攻击到的对象』就好。」 梦影轻轻一笑,「那『我』是谁呢?」 夏洛克无力的笑,随口道,「你是孟尹,是她又不是她。」 「嗯,我是梦影。」她坦然承认,身体越来越透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再也听不到她的内心的声音了。但我只想守护她,守护她的幸福。」 「啊,如果那傢伙知道就好了。」夏洛克仰头,朝天一笑,像是对着那人笑着,「不过,也许她也希望你能幸福也说不定。」 梦影一阵动容,以为自己其实获得的幸福,随即有人前来打破。 「不会的,因为你,才是她的恶梦。」小女孩抱着一隻猫,坐在他们旁边。明明充满了血的地方,她却一丝不染。「她是因为你才自杀的,有你的夜晚,都是恶梦。」 梦影消逝的前一刻,感受到了何谓『疼痛』,不是肉体的疼痛,是感情上,是心里的某一个区块,疼痛无比。 『我』才是真正的梦魘啊…… 破碎的油画,与充满血腥的犯案现场,夏洛克与眼前的女孩对望,此时的生死边缘,他能理解林芝诺的暗号。 薛丁格的猫,是『她』才对。儘管外型年幼,但他认得,是小时候的孟尹。 「人类通常不能在生死叠加的状态维持太久,但你们只要把自己定义为活着,就算身负致命伤,可以以此状态维持一段时间。」女孩将猫咪放下,只见那隻猫翘着尾巴,从暗处里拖出一本羊皮日记,放到夏洛克手边。猫咪回到女孩身边,女孩继续说,「这已经不晓得是第几次了,请告诉她,下一步该怎么做?」 「什么意思?」夏洛克不解,失血过多导致的昏沉与无法思考,令他无力再推测可能。「为什么……是我?」 「拉普拉斯的恶魔,需要你的建议。因为你是马克思威的妖怪,只有你,永远可以选择出『正确的位置』。」小女孩轻轻的解释。 夏洛克思量半晌,安心的笑着,「告诉那个傢伙,虽然我不知道她在哪,但告诉她……没有谁是『永远』,也没有谁会被放在正确的位置……因为『正确的位置』从来都不存在。」 该怎么做,自己决定就是正确的好决定吧。 对吧?孟尹。 神兽(4) 猫 在没有日夜的地方,没有太阳也没有影子,却看得到眼前无边际的豪华的花园,希腊的横断大理石与布格罗画中的寧芙在花园中随处可见,这座欧式庄园是一个美丽的地方,不存在过去,也不存在未来,只有『当下』。 房间的桌上摆放着克莱因瓶,一隻蝴蝶飞进去,绕了一圈后直接从入口处飞出来,羽翅翩翩落到画布上,融合进画中,变成画中寧芙指尖的花。 孟尹捏着那细小无比的线,那条线非常的凌乱,和其他的线缠在一起又分开,但她仍爱护着那脆弱的结果。 小女孩和一隻灰色的猫走进,她将那本羊皮日记放下,对她说:「这次是第299792458次。」 孟尹不语,对方继续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那就最后一次吧。」孟尹看向那隻猫,「接近极限,我终于找到了。」 「这样的结局就满意了吗?」小女孩抱起那隻猫,坐在她身边,「虽然对于我而言,过去、现在、未来,只不过是一瞬便演绎了几万遍的线;但对于你而言,是无数次的人生尝试。难道这样就满足了吗?」 「嗯,因为只有这一次。」孟尹幸福的笑容,带着稍稍的凄凉,「他对我说『爱我』。」 第一次,她如纯情的小女孩追求自己同父异母的兄长,任性的公主不会察觉危险,最终孟子明在孟家血案的修罗场里,亲自手刃她。挖出心脏,对奄奄一息的她心疼的抱在怀里,「我亲爱的妹妹,如果一切能重来,或许我不会杀你也说不定。」 于是恶魔重啟了无数次,在漫长的人生重啟,她终于找到了,最初衷的结果——只要他爱她。 「真是个单纯的傢伙。」小女孩哼了哼,「你的单纯看来根本就分裂不出来,与你密不可分。」 第539116次,孟尹开始将天真的自己关起来,眼前的小女孩就是『天真的小孟尹』。 「你也不要一直带着『我』跑去见人,薛丁格的猫。」孟尹看向那隻灵动双眼的长毛猫,伸手摸了摸,猫咪舒服的眯起眼。 「哎呀呀,她是我管理的范畴,有人抱着我视角比较方便。」薛丁格的猫透过小孟尹的嘴,慵懒说着。 牠是孟尹小时候,孟子明送给她的猫。某一天孟家老爷子打算把猫赶出去,那隻猫却从此消失,不再出现。 亦生亦死,牠徘徊在无尽时间的空间。看着孟尹无数次的重啟与遗忘,不断不断的重蹈覆辙。 甚至偶尔的,看到她将那个世界的人来此一窥祕境。 「真的不再继续吗?」直到她手中的动作停下,薛丁格的猫以那双古铜色的双眼看着她,「无限是没有极限的。」 「不要了。」孟尹摇摇头,放下那条虚无的线,全部的时间,变成了完整的网,在这将近三亿次的人生里,她也得到了一个解答。「『此生』,是不可能的了。」 无论如何,他们都太痛苦了,全部人都是。 薛丁格的猫看着她起身,欲离开的背影,跟了上去。「你要放弃了吗?就这么放下了吗?这无数次的尝试是为了什么?只为了那一句话?」 孟尹在门前驻足,笑了笑,「嗯,那一句就够了。」 在这无尽的时间,找到那一句话,儘管结局痛苦,她仍倍感心满意足了。 抬起脚步,昂头离去。 一切就此终止。 (全文完) 碎碎念后记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忘却的皮耶西蒙梦影》就此告一段落。这个只是我的碎碎念和一些奇怪的小彩蛋(?)可以不用看 这篇故事是我四年前的构想,原本其实没有异能的成分,是当初烂大街(?)的人格分裂主题,就连主角的名字都跟当初不一样,前后大概写了一万字左右,大纲写三千,突然掰不下去,我就跑去写其他的故事。经歷了一段长时间的封笔,直到今年疫情爆发,我在家上课滑手机看到popo华文大赏,才想到要不要拿这篇来比比看现代幻想的部分。 于是从0.5(?)开始写到100,构想出以『物理四神兽』为主题,再写到后来,觉得让原本是反派的孟子明上位变成乱伦戏码很有爆点(?),所以他这么晚出来有这么早退场是有原因的(x 这边来说明一些小亮点(?) 1.孟家都是以『月』字边旁为主 没错喔对,当初构想的时候,齐家是日,孟家是月,暗示孟尹和齐家的结合。孟尹的名字在故事里设定是源自于她母亲尹世卿的姓,当初设定的时候是先有『梦影』才决定以『孟尹』为名,而『尹』只是因为我没戴眼镜某一天翻字典看错(x就决定以这个名字了。另外,可以看出孟飞腾的孩子都是『子』字辈,而孟尹?嗯,就孟尹。= ̄w ̄=我应该不用说得太明白了吧(? 2.林芝诺的英文名其实是elea,在恶魔篇又出现过一次,源自于芝诺的乌龟的主人——埃利亚的芝诺。 3.傅普菈和洛子玥是恶魔? 他们两个是恶魔的体质,以为自己能控制未来和预测的普通人。另外,燕曦诺是乌龟的体质。巴夫洛夫的狗不是『神兽』,我没有考虑过把它放进来,以后有机会可以拉出一篇xd 4.夏洛克的本名叫詹睦思,英文名是james。 这个名字充满了官方吐槽(x会有夏洛克的衍伸又是马尾男,其实是在写这篇故事的时候,我刚好在看动漫《忧国的莫里亚蒂》(超推而且有很多帅哥很香),又刚好莫里亚蒂教授叫做詹姆斯?莫里亚蒂。所以为了让他逃避自己的名字,才让他叫做夏洛克,且有侦探的属性,外加马尾属性。 5.林芝诺具有研究与科学的能力(没错,研究是需要能力的qq 詹姆斯具有推理与判断力 孟尹则有出奇的绘画功力 以上分别对应:希腊、英国、法国。希腊的哲学是一切科学之母,那里可以说是科学的起源,也是芝诺的活跃地;英国有着名的福尔摩斯,同时是马克思威所在的国家;法国的浪漫主义艺术画作,也是拉普拉斯的出生地。这是当初构想他们附加属性的方式。 6.最后的299792458和539116,分别代表光速与普朗克时间的数字(普朗克时间为5.39116*10^-44) 光速在普朗克长度和普朗克时间下,光速为1。 大概是这样吧(?有空会继续细修一下内文,大致应该不会更动,因为我很懒: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