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沙且留人》 【第一章】第一回 「欲问古今兴废事,请君只看洛阳城。」 司马光这句诗可谓道尽了千百年来这座城市贵为十三朝古都的名声与地位。即便在大明朝京都已移作他城的今时今日,地处中原「天下之中」的洛阳城其繁华程度自不在话下,又因与边塞相邻,街头巷尾各色人种屡见不鲜,商贩走卒络绎不绝。 因为人口眾多往来频繁,这里充满生机,但相同的道理,人多的地方必然也处处暗藏着危险。 「小鬼,找我们下手你可是找错人了。」 一个虎背熊腰的大个子铁钳似的大手正抓着一隻在他看来像小鸡爪子似的纤细手腕,满脸怒气的对他说道:「要扒窃你招子也得放亮点啊。」 「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小的下次再不敢了,请饶了我吧。」被人抓了现行,眼见又绝对打不过对方,蓬头垢面的小叫花子当然只有跪地求饶的份,脏兮兮的破布衣裳到处都是洞,面黄肌瘦的脸上已经快看不清哪里是眼睛哪里是鼻子了。 「本来大爷我是不屑跟你们这些小毛贼一般见识的,但偏偏今日不行,走,我拉你去见官。」 小叫花子一听吓得立马连连磕起头来,嘴里不住喊着:「就请大爷高抬贵手放了小的吧,要是见官小的非被打死不可。」 「不行,老子今天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大个子仿佛铁了心要置他于死地,半点不被对方的可怜模样软化,仍是不依不饶。 「好了余兄,」这时一直伴在大个子身旁的白衣男子终于开口道:「骂两句吓吓他也就是了,还真要计较不可吗?」 「第八个了!」这位姓余的大个子生气的将小叫花子手腕一甩,吹鬍子瞪眼睛的说:「我看起来很好欺负吗?怎么都衝着我来,真是他奶奶个熊。」 白衣男子闻言忍不住打趣道:「兴许是你看起来宅心仁厚呢?」 「顏兄就不要再取笑我了!」今天也不知是走了什么霉运,他与好友相约来这洛阳城内爽快爽快,谁知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竟然就让他遇上八个扒手,旁人也就罢了,就凭他这「高人一等」的块头,居然也被烦个没完没了的,他怎能不气? 「小鬼,过来。」白衣男子对小叫花子招了招手,摸出几块碎银丢到他手中,「实在过不下去了就往南边寻活路去,下次犯在别人手里可就真的小命难保了。」 「谢谢大爷谢谢大爷!」没想到会峰回路转的小叫花子立刻攥紧拳头对着恩人磕了三个响头,嘴里千恩万谢的一边喊着一边迅速转身一溜烟跑了个无影无踪。 「不愧是乐善好施的大善人啊,」大个子走到好友身边揶揄道:「早知如此你就该把要赏他们的钱掛在胸口任人索取,白白耽误了我们这么多时间。」 遇到了八次扒窃,这位老兄也慷慨的打赏了八回。 「说到底你不就是气他们害你晚到了秋水楼几刻嘛,看把你急的。」 没错,男人约好要去爽快爽快的地方,除了花红酒绿的青楼还能是哪?终于再也没有遇到任何阻扰的两个人就这么一路斗着嘴来到了城内一处富丽堂皇的酒楼门前,还不等他们跨上台阶,眼尖的小跑堂就大声嚷嚷着迎上前去。 「顏公子、余公子大驾光临,快快里面请勒!」 夸张的喊声馀音未停,俩人很快又被一个花枝招展的半老徐娘缠了上来,「哎呀呀,今儿是什么好日子吹的哪股子邪风能把两位稀客吹进门来了?」 「赵妈妈,你这张嘴到底是拿来夸人的还是拿来损人的?怎的我们每次来你都好像不乐意似的?」 「我说余大侠余大公子,」被叫做赵妈妈的美妇人柔弱无骨的作势往他身上倒了一下,用沙哑中带着磁性的独特嗓音回道:「最好的姑娘哪次不是留给二位的?倒反过来唸起我的不是了,真是好人难做!」 「行行行,你是好人你是好人,」大个子豪爽的拍了拍赵妈妈肩膀,笑得一脸灿烂的说:「既然话都说出口了,要是今日的姑娘不中意我可再也不来了。」 「放心吧,包君满意。」三个人谈笑间已经前后脚来到了二楼,等在楼梯口的两名婢女领着客人在一处靠角落的位置落座,再将酒水点心一一摆放在桌上后便退到一旁听候差遣。 「还是老位子,我马上把如柳叫来。」赵妈妈口中的如柳便是大个子每次来都要见的老相好。 然后她再转头对白衣男子问道:「顏三公子呢?今儿你可有指名要见的姑娘?」 已经开始自顾自喝酒的人轻笑着摇了摇头,「赵妈妈看着安排吧,你知道我的口味。」 跟「专一」的大个子不同,他每次来都会要不同的人,从不点任何姑娘第二次。 「我当然清楚啦,」赵妈妈娇媚一笑,「最近楼里新来了几个胡姬,样貌身段舞技皆属一流,二位要不要新鲜新鲜?」 在一旁听得有趣的余大公子正想答应,却被好友抢先了一步,「不用了,我就喜欢汉家姑娘,找两个不闹的来。」 「是,二位稍待啊。」 赵妈妈陪着笑脸扭着腰离开了,也让他们二人得到了短暂的清静。 「我听说胡姬不仅面容姣好肤白赛雪,很多身上还带着异香妙不可言,你怎么不愿意玩一玩呢?」余大少边说边招手让婢女为自己斟酒,再端起来豪爽的一饮而尽。 「我是汉人,见不惯她们那种奇特的长相。」 「可那胡旋舞确实值得一观哪。」 两人虽说坐的是不起眼的位置,可视野却是绝佳。只需要稍稍转头便能看到大堂正中央半人高的舞台,此时一个身着西域舞裙的胡姬正在上面跳着节奏明快的胡旋舞,高超的舞技与修长的身姿也成功吸引住了在场所有男人的目光。 【第一章】第二回 进来才没多久酒已下肚不少的顏三公子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欣赏了一会儿,发直的视线也不知是真的看得呆了还是根本在神游太虚,不过很快便被一声巨响转移了注意力。 伴奏的音乐声戛然而止,只见一个明显已经喝得醉醺醺的男人正将手中酒杯砸向一名胡姬,而他面前碎了一地的杯盘正是刚才那道声响的来源处。 「贱人,爷来这里是寻欢作乐不是看你脸色的,让你喝酒是抬举你,」他歪歪斜斜语调混沌的辱骂着跪在身前的姑娘,「给脸不要脸是不是?啊?」 但凡是开青楼的,就不可能没有来闹事的,对于这种场面他们早已司空见惯,当然也养着眾多打手随时准备教训这种客人。但这次闻声赶来的赵妈妈还来不及唤人上前,就已经先有人替她出手了。 「谁?谁打老子?」醉酒男人捂着自己的右手,手背上已经划下了一道深深的口子,血水也跟着冒了出来。 他回头在周围看了一圈,鸦雀无声的大堂里没有人动,于是他气急败坏的转身准备往那胡姬脸上甩一巴掌,但还没等他的动作落下,一隻竹筷便长了眼睛般直直插入了他那隻正欲行兇的手。 「啊!」他哀嚎着跪倒在地,同时血腥的画面也吓得那名胡姬一脸惊恐的往后退了好几步。 「谁敢伤我们香主,快滚出来!」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三个黑衣劲装的练家子,唰唰唰把手中长剑一亮叫嚣起来,「敢惹我们无极门的人,不要命了吗?」 「我说你们几个才是真的不要命了吧?」与顏三公子正好坐了个对角的位置上,一位年纪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突然开口道:「连什么人出手都看不清楚还敢这么大言不惭的,你们轩辕门主平常是怎么教的?」 「是百灵会的秦少侠。」其中一个黑衣壮汉率先认出了他,声调也立即降了半截。 「我奉劝你们啊,趁着顏大侠还没有发火赶紧逃,晚了恐怕就难善了囖。」 「是顏三?!」还痛得跪在原地的酒醉男人被这如雷贯耳的名字吓得浑身一抖,连哀嚎的声音都不敢再发出来了。 这世上姓顏的人不少,排行老三的更多,但武林中的顏三只此一位别无分号,想惹他的必得先有把棺材备好的觉悟。 「秦少侠言重了。」 那个正被在座所有人行注目礼的主角只是瀟洒的单手一挥,一樽装满美酒的杯子便穿堂而过稳稳落在了秦少侠手中。 「多谢顏兄赐酒。」杯中酒竟是一滴也没有洒出来,他仰头满饮之前也对坐在顏三身旁的大个子有礼道:「还有许久不见的余少主,在下就借花献佛共敬二位。」 「赵妈妈,还不快点把垃圾清出去。」一见窗户纸都捅开了,绝刀门少主余千来便也出声喊了一嗓,「平白坏了大家兴致。」 「你们几个废物还愣着干嘛?没听到余大侠的话吗?」也跟着看戏看了半晌的赵妈妈扬声吩咐着几个护院道:「从今往后无极门的任何人都不许再踏入我这秋水楼半步,都给我记住了!」 闹剧落幕,音乐随即再起,楼中很快又恢復到刚才什么都没发生时的样子。霓裳彩带飞扬炫目,训练有素美得各有千秋的姑娘们也兢兢业业陪在各自恩客的身边谈笑风生。 美酒佳餚在口,软玉温香在怀,人生乐事莫过于此。 第二天一早,前一晚宿在秋水楼里的顏三便独自从房中离开,没打算等那个还在醉卧温柔乡的好友。中秋将至,他得去边塞军营见见自己的亲二哥,否则年年都不回家过节的他还不知道得被家里唸成什么样子。 「大老爷,早。」 「是你?」这不是昨天那个小叫花子吗? 「小的昨天看您和那位大爷一起进了秋水楼,所以一早守在这碰碰运气。」小叫花子揉了揉鼻子,笑嘻嘻的对他说道。 「找我有事?」顏三挑了下眉。 「小的就是想来谢谢大爷昨天的救命之恩,」他说着从怀中拿出一颗大大的石榴,在胸前衣服上用力的擦了两下,再不好意思的递到顏三面前,「这是我家自己种的,孝敬大爷尝尝。」 有点意外的接过他的好意,顏三拆穿他道:「你家种的?你家要是有果树还用跑来街上当小乞丐吗?」不是他运气好捡的必然就是哪里顺手牵羊偷来的。 被一语中的的小叫花立刻害羞的低下头去,佩服的嘿嘿傻笑道:「大爷真是厉害,这也被看出来了。」 顏三也被他逗笑了,将拿着石榴的那隻手背到身后对他说道:「这算什么厉害?我还看出来你是女扮男装的对不对?」这个看起来不过十来岁的小男孩分明就是个小丫头片子。 这下小叫花子是真的吃惊了,她瞪圆眼睛抬起头看向对方,「您怎么知道?」在这之前她可从来没有穿帮过呀。 「要想不被看出来你可得再多下点功夫,」顏三走上前摸了摸她乱蓬蓬的小脑袋笑道:「好了,大爷我还有事在身没空跟你间聊,世道不好女孩子更要处处多加小心才是,能找个安稳的去处就别再做那些勾当了。」说完又掏出一个元宝丢给她接住,「这石榴就算我跟你买的,去吧。」 打发了小叫花子,本该继续前行的顏三却是盯着手中之物出了神。为什么会这么巧?在这个被梦境扰醒的早晨,居然会有人亲自将一颗石榴送到自己手上,以至于剎那之间他的回忆便如洪水倾泻一般再也关不回去了。 【第一章】第三回 十二年前。 「请这位少爷行行好可怜可怜我们,」车水马龙的洛阳街头一对衣衫襤褸的小姊妹对着一身綾罗锦缎年方十六的顏三公子不住乞求着,「我们已经饿了三天三夜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对眼前景象看得直皱眉的顏三赶忙伸手往袖中钱袋探去,一把将一张银票掏出准备放到那对小姑娘的破罐子里。 可钱才刚递出一半就被一隻半路杀出的小手阻挡了去路。「慢着!」 只见一个五官精緻身着鹅黄色裙衫的小姑娘一声娇喝道:「好啊,上次不小心被你们跑了,没想到又到这里来骗人。」 「是她,快跑!」两个前一刻还虚弱得像随时会昏倒的小乞儿一看清这个姑娘的脸,马上收起罐子拔腿就跑,哪里还有半点饿得受不了的样子。 「你们休想再逃。」 小姑娘想也不想就准备跟着衝上去,却又一把被身旁的人拉住。 「这位姑娘,你说她们是骗子?」他不愿接受自己的判断力竟然这么差,非要找她问个清楚不可。 「唉,又没追上!」小姑娘懊恼的跺了一下脚,转过头来不悦的看着顏三说:「都怪你。」 「怪我?」好像确实是怪他。顏三随即不好意思的歉然道:「我只是想弄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你都看不出来吗?」小姑娘用一副「你没救了」的表情对他说道:「那是两个男扮女装的小混混呀。」 「男扮,女装?」顏三驀的睁大了双眼,脸色难看的问:「你说他们是男的?」不会吧?他有那么眼瞎吗? 「我说你呀,一定是那种什么都不懂的富家大少爷吧?」小姑娘老气横秋的双手抱胸斜睨着他,「这洛阳城是什么地方?天底下最鱼龙混杂的地方。偷的抢的骗的,男扮女女扮男,大装小小装大,什么都不新鲜了。」 「我……」这位一下就被猜中身份的少爷一时间也找不出话来反驳,谁让他在一个还矮自己一大头的小姑娘面前丢了脸呢?还能说什么? 「听你口音是外地人吧?」见对方点了点头小姑娘得意的自夸道:「那我还真是做了件好事,你就不用谢我啦。」 「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可不是专程为了帮你,」小姑娘突然收敛了表情双手抱拳对他敬了一下,「在下乃是玉鴞门的弟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我份内之事,遇到谁我都一样帮。」 「玉鴞门?」 「你怎么连玉鴞门都不知道?」小姑娘感到颇受冒犯的嘟囔道:「果然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外地人。」 坦白说,就算顏三已经是家里几兄弟当中脾气最好的一个,但被这凭空冒出来的小姑娘左一句外地人右一句外地人的嫌弃也有些不高兴了。 于是他压着胸中一口闷气朝她拱手道:「总之刚才多谢姑娘相帮,我这个外地人感激不尽,告辞。」 「喔,」本来还准备了一车话想要教训他的小姑娘有些措手不及的也回了礼,「既然你急着走我当然也不拦你,我们相识一场也算有缘,不如交个朋友吧。」她有样学样模仿着门中师兄师姐们平时在江湖上走动时的言行举止,一本正经的自报家门道:「在下夏阿娜,请问公子贵姓大名啊?」 「呃,我叫顏珞。」他虽有点招架不住对方这种随性大方,但仍是有礼有节的回了话。 「盐落?好怪的名字。」怎么会有人叫盐巴掉落? 「姑娘的名字才叫奇怪吧?」他都还没好意思笑,倒被她抢了先机。 「我名字哪里怪啦?」小姑娘不服气的抬起下巴,「我爹姓夏,我娘在我出生前就给我取名阿娜尔,所以我汉名叫夏阿娜。」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怎么会怪? 汉名?阿娜尔? 经她这一解释,顏珞才反应过来她的长相为什么看起来有点不一样的感觉,五官比别人深邃,皮肤也更白一些,「原来你是胡人?」 「错,」小姑娘立即举起一根手指头摇着纠正道:「我爹是汉人,我娘是胡人,我是汉胡人。」 噗!哪里来的汉胡人这种说法? 「原来如此。」顏珞觉得颇好笑的点点头。 「那你呢?你的名字又为什么跟盐巴落下来有关係?」她倒要看看谁才是真的怪。 「噗!」这次顏珞真的忍不住笑出来了,「原来你不识字啊?」他终于找到了扳回一城的机会。 「谁不识字?我师父早就教过我们读书写字了。」 「那你怎么会不知道姓顏的顏跟盐巴一点关係都没有呢?」顏珞蹲下来随手在地上捡了一颗小石头,字跡工整的将自己名字写了下来,「哪!容顏的顏,瓔珞的珞。」 也跟着他蹲下来的夏阿娜恍然大悟的对着地上那两个大字道:「这样的顏珞呀?」写起来倒是蛮好看的,就是不知道含义为何?「这个珞字是什么意思?」她没学过。 「就是小石子。」顏珞拋了拋手里的东西。 「那你怎么不乾脆叫顏小石算了?」搞得这么复杂。 顏珞顿时气结的站起来,「跟你这种诗书不通的人真是说不清楚。」 「哼,诗书有什么用,行走江湖行侠仗义靠的是拳脚功夫,」夏阿娜也不甘示弱的起身道:「不过我可以教你一个胡语,免得你总觉得我不如你有学问,阿娜尔是石榴的意思,记住了吗?」也许她的汉语是不如对方,可胡语一定比他强。 「那你应该叫夏石榴啊。」顏珞也懂反击,「比夏阿娜好听多了。」 「乱讲,夏石榴难听死啦!」 正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一个不满十六岁的少年和一个不满十三岁的少女,就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为了两个名字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辩起来,却也无意中开啟了一段在将来会纠缠不清的情缘。 【第一章】第四回 日升月落又过了一天,在洛阳城最大最豪华的客栈里起了个大早的顏珞连早膳都没用就急着往外跑,但人还没走出房门便被负责他安全的随伺唤住。 「三少爷,您这是要去哪?」 「我出去逛逛,全都别跟上来。」顏珞说完又不放心的回头交代道:「现在我可是最大的了,看你们谁敢不听我的。」 「三少爷,」显然那人没有被他的话吓到,不讚同的提醒道:「二少爷入营前可是吩咐过让您尽快回金陵,照理说我们今日就该啟程了。」 「那你也别忘了,出发前大少爷也答应过此行回程由我做主,」顏珞不耐烦的回他说:「我就是要留下来多玩几天怎么了?」大哥的话自然是比二哥的话来得有份量啦。 「那么请问三少爷究竟打算留几天呢?」不苟言笑的随伺不上这个当,非要问出个具体时间来。 「怎么着也得玩个十天半月的吧。」 「三少爷,属下恕难从命。」家里的小主子们一个比一个难伺候,而他也早已练就了一身刀枪不入的本领应对。 顏珞只好退了一步道:「那就七八天。」 「恐怕也是不妥。」 「三五天总行了吧?」他们当下人的最好懂得适可而止。 「三日之后请您务必跟属下打道回府。」 「三天就三天!」 当顏珞一脸气呼呼赶到昨日与夏阿娜道别的地点时对方早已等候多时。远远一看到他的出现,她便笑靨如花的招着手大喊道:「小石头!我差点以为你不来了呢。」 「抱歉,我来迟了。」顏珞对她作了个揖,「都怪我房里的下人太啰嗦了。」 「没关係没关係,我知道你们这些有钱人家里规矩比牛毛还多。」夏阿娜不甚在意的挥挥手,「走吧,我今天带你去好好见见世面。」 这就是昨天他们吵到最后又愿意再约见面的原因,她坚持要用实际行动证明给他瞧瞧,江湖上到底什么本事才是最重要的,反正肯定不是读书。 「虽然你说自己会武功,」嘈杂的天桥下两人并肩走着,夏阿娜一边东看看西摸摸一边对他说:「但如果没有在江湖上行走过呀那些东西学了也是白学。」 「武功会使便是会使,怎么可能白学?」顏珞不以为然道,「我就不信你真能比我厉害。」 「好啊,你等着。」夏阿娜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骨碌碌转个不停,然后一脸坏笑的指着前方一个大饼铺,「我肚子有点饿了,你愿不愿意请我吃一点?」 「当然没问题。」正好他也饿着呢。 两人很快就走到有不少人光顾的小摊子前面也让老闆装好一袋热气腾腾的羊肉饼,然后顏珞自然的将手摸到腰间准备付钱,「誒?我的钱呢?」左摸右摸都没有摸到自己那个绣工精湛的钱袋子,他忙低头一看,腰带上只剩一块坠玉再无其他。 「怎么了?你钱不见啦?」夏阿娜故作吃惊的问。 「明明刚才我还摸到过。」怎么眨眼的功夫就凭空消失了呢? 看他急得满头大汗的样子夏阿娜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接着就将右手举到顏珞面前,「找这个吗?」她手上提着的可不正是人家莫名丢失的钱袋吗? 「怎么会在你那里?」 表情要多跩有多跩的夏阿娜得意洋洋的看着他只是笑着,心想对方这下该承认她的厉害了吧? 才怪。 「原来你说的本事就是扒窃啊?」付完钱在路边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的两人边吃边聊起来,顏珞不讚同的说:「这未免太小人了。」 「我小人?」夏阿娜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在没有搞清楚事实真相之前请不要随意批评别人。」这可是她师父教的道理。 「什么事实真相?」偷就是偷,还能硬掰成什么光明正大的事吗? 「我们偷东西是为了劫富济贫,是在做好事你懂不懂?」 「你们?」顏珞不可思议道:「搞了半天所谓玉鴞门是个专事偷东西的帮派啊?」 「喂!」夏阿娜生气的瞪着他语气拔高的说:「所谓盗亦有道,我们只对那些为富不仁的败类下手,取得的钱财也只用在需要帮助的穷人身上,你要是再污衊本门,我可就不和你做朋友了。」 「那你们又如何分辨谁是为富不仁谁是取财有道?」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的又有什么用? 「简单啊,只要是这城里的有钱人都是坏人,根本无需分辨。」他以为这就难倒她了吗? 「这是什么道理,荒谬至极。」顏珞不屑的冷哼了一声。 「唉,我就说你是外地人嘛。」从来不懂得认生为何物的夏阿娜豪爽的将一隻手搭在他肩上,稍稍压低嗓音轻问:「你可知洛阳是谁在当家?」 「伊王啊。」皇上对诸多子孙封王赠番,洛阳城便是归伊王所有。 「他暴虐成性贪婪无度,搞得城里暗无天日民不聊生,你还敢说不是所有富人全都是一丘之貉?」她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 「这话你听谁说的?」顏珞机警的看了看周围,好在没什么人,她这样一番用上了好几个成语的大逆不道之言一听就是从别人那里来的。 「我师父、师兄、师姐们都说过,当然我也亲眼看到了。」 顏珞虽说是千里之外的金陵人,但因为家中有学识渊博的先生教书,又有各处行商的长辈世伯常常说些外面的事情给他们听,所以对夏阿娜所言并不存疑。 【第一章】第五回 「看不出你小小年纪这么有正义感。」倒是让他刮目相看了。 「是我师父教得好,」得到夸奖的夏阿娜挺了挺胸与有荣焉的说:「我最骄傲的事便是能成为玉鴞门的弟子,成为师父的徒弟。」 「是你爹娘送你入派的吗?」她还这么小,父母怎么会捨得呢? 「不是的,」夏阿娜摇了摇头,仔细向他说明道,「玉鴞门中弟子全都是汉胡孤儿,因为身份特殊我们在哪边都不受欢迎,一旦没了双亲就很难生存下去,师父把所有像我这样的孩子聚集在一起,相互保护相互作伴,再一起行侠仗义除暴安良。」 他们就像一个相亲相爱的大家庭,一点都不会觉得孤单无助。 「没想到你竟然是孤儿。」顏珞感到很意外,因为她这么开朗的个性一点都看不出是个身世如此可怜的孩子。 「我娘是生我的时候难產过世,我爹是我八岁那年从军战死沙场,很光荣的。」夏阿娜又想到什么似的补充了一句,「你昨天不是说这次就是为了送你二哥参军才会来洛阳吗?要是哪日他也牺牲前线了,你也该为他感到自豪。」 「呸呸呸,」神色丕变的顏珞赶紧双手合十对着老天默念了三遍「童言无忌」,然后生气的斥责她道:「我二哥人高马大武艺高强绝不会有事。」 「哎呀我说的是如果嘛。」夏阿娜吃完最后一口肉饼拍了拍手先站起来,「不说这些了,我再带你到别处去转转。」 其实师承隐士高人的顏珞武功的确远远强过只会一点粗浅拳脚的夏阿娜,可正如她所说的那样,没有经过歷练只在家里纸上谈兵的富家子弟怎么可能懂得如何将本事运用出来呢? 不论是分辨好人坏人还是判断是非真假,样样都需要亲身体会累积经验,而已经入门五年也在街头摸爬滚打了两年的夏阿娜在这方面无疑是有资格做顏珞老师的,就算她还小他三岁有馀。 他们在这短短三天里去玩的地方可不是什么花园楼阁,她带着他穿梭在游人如织的街头巷弄,攀爬在高耸坚固的大宅围墻,想尽办法从那些「朱门酒肉臭」的富人身上和家里弄到钱财,再领着他到城郊破庙把战利品分发给垂死的病人、无依的老幼…… 「他们是一群比乞丐还苦的人。」 辛苦又惊险的忙了一整天,差点累瘫了的两人挨着躺在一条小河边,嘴里咬着一根长长芦苇杆的夏阿娜难过感叹道:「你应该从来没想过世上还有这样的人吧?」 他的确是。 在顏珞过去的认知中无家可归的乞丐已经是全天下最穷最可怜的了,可他们至少还有上街乞讨的力气,而刚才在破庙里看到的那些人却几乎连起身都做不到。 「你们玉鴞门确实了不起。」他家每年都会开仓放粮,可仍是救不到这些人头上。 「可惜你是富家公子,不然我就邀请你加入了。」夏阿娜也毫不吝嗇对他的称讚,「我可没想到你这人还真不赖,居然一点都不嫌弃他们。」一整天下来也没有喊累半次。 「我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善人,但也从小被教育要宽厚待人。」虽然比起她来实在是不值一提。 「你将来会做什么?」夏阿娜翻了个身双手撑着下巴翘着一双腿好奇的问,「你习武是为了当大侠吗?」 在她小小的脑袋里早已认定了世上最有前途的工作就是当大侠。 「我习武只是为了能够保护自己,还有就是强身健体。」他有些惭愧道:「将来我应该也是帮着家里打理生意吧。」虽然他一点兴趣都没有,但这就是他的宿命。 「啊?」夏阿娜万分失望的拖长了声调,「真浪费啊。」 光凭下午他们差点被某个员外家的护院抓到时露的那两手,不当大侠太可惜了。 「我家世代经商,兄弟们生来就是要继承家业的。」他又何曾能选择自己的出身。 【第一章】第六回 「可你二哥不就没有吗?」她不解的问。 「那也只有几年的时间。」要不是答应了爹和大哥在军中绝不争功出风头,二哥才没机会离家呢。 「嘖嘖,真是听话。」夏阿娜又换了个姿势,将两手枕在脑后一隻脚翘在另一隻脚的膝盖上,「换了是我才不听别人的,只会做自己想做的事。」 「你就那么喜欢行侠仗义?」那其实挺危险的,她不怕吗? 「没错,这是我毕生志愿,」她偏过头看向他提议道:「不如我们俩组一个双石小侠先试两天怎么样?」说不定做上癮了之后他就会改变主意呢? 「什么双石小侠?」顏珞皱着眉回望她。 「你是小石头我是小石榴,这不就是双石吗?」 「真难听。」他不敢恭维的嫌弃道:「我看你就是被你师父洗脑了,自己想当英雄不算还要到处拉人充数。」 「我师父说的就是没错。」 「好好好,你高兴就好。」反正又不是他的师父。 「那这个双石小侠?」 「免谈。」陪她玩可以,陪她犯傻就算了。 「真小气!」 儘管嘴上拒绝得彻底,但接下来的两天顏珞仍是兴致勃勃的一早起床就跑去跟夏阿娜会合,配合度十足的帮着她做那些「伟大事业」。 在金陵锦衣玉食的活了十六年都不如这三天来得有趣,他根本是乐不思蜀。 「胡辣汤?」街角一家只有棚子的小摊上,顏珞强忍住打喷嚏的衝动对着眼前那碗红通通的汤面露难色,「我不会吃辣。」 「这个不算辣。」夏阿娜拍着胸脯保证道:「你明天就要回去了,没吃过胡辣汤怎么能说自己来过洛阳城?」 「别骗人了,我闻都闻得出来。」他把碗往远处推了推。 「这可是我特意为你点的,不能浪费啊。」夏阿娜乾脆一屁股坐到他身边捞起汤匙来呼嚕呼嚕喝了一大半,然后手背往嘴上一抹,「来,就剩这点总可以了吧?」 再不喝就是不给她面子囖。 以顏珞从小受到的家教而言,这样共食共饮绝对是不被允许的,但何妨呢?他连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都做了这点逾矩又算得了什么? 于是他心一横决定不再辜负对方的好意,抬起大碗闭着眼睛一口气把剩下的汤喝了个精光。 「咳咳咳……」 「哈哈哈!」 顏珞胀得通红的脸对上她豪爽的笑容,两人相视间也将这段短暂却深刻的情谊刻在了各自的心上。 但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分别的时刻终会来临。 夜半时分夏阿娜站在一棵花香浓郁的桂花树下将一颗石榴放到顏珞手中,「没什么好送你的,这个给你在路上解渴。」 「谢谢。」满脸都写着不想走的顏珞开心的收下礼物,「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了。」 「如果日后你我都成了闻名江湖的大侠自然后会有期。」 顏珞低下头笑道:「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继续游说我啊?」 「就因为到最后了才要抓紧时间再说两句嘛。」她真的很看好他。 「来,这给你。」顏珞叹了口气,将早就准备好的一个布包递给她。 夏阿娜打开一看,立即吓得把眼睛瞪成了铜铃大,连嘴也不自觉的张开了。「这么多钱?」厚厚的一叠银票就在眼前。 「我这几天能帮你的有限,」顏珞解释道:「你就继续用这些去济贫吧。」 「可这……」未免也太多了,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没关係,就当是你劫了我家的富。」反正在她眼里有钱人都不是好人。 「我这三天是不是白教你了?你就不怕我是骗子吗?」老实说夏阿娜此时心中很是感动,但她实在不习惯说什么肉麻话,那不是她的风格。 「无所谓,」顏珞温柔的笑着:「我既然把你当朋友就不会在乎你是什么人。」小偷也好骗子也罢,都是朋友。「再说如果你真是骗子那倒好了,钱都用在自己身上我更高兴。」 「有钱人就是傻。」她也跟着笑了,然后把布包小心包好揣进怀里,「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替大家谢谢你了。」这可真的能帮他们好大一个忙。 「不客气。」顏珞看到她收下了钱十分高兴,接着又语重心长的劝她道:「既然你打定主意要行走江湖,可务必要认真练功提升武艺,否则遇到危险的时候会没命的。」 儘管身边不乏关心自己的人,但师门中毕竟大家都是从小独立惯了的半大孩子,像顏珞这种温润如玉的关怀体贴夏阿娜还是第一次体会,她只觉心上一暖,于是往后退出几步朝对方甜甜一笑道:「我给你跳支舞吧。」就当是自己对他的答谢。 说完便大大方方跳起了师姐们开心时都会拉着她一起跳的胡旋舞来。 清明的月光下娇俏的小女孩嫻熟的转动着灵巧的舞步,伴着徐徐微风中传来的一阵阵桂花香如梦似幻,第一次见到这种舞蹈的顏珞不禁看得有些痴了。 应该会再相见吧?他衷心如是希望。 【第二章】第一回 济南府里最有名望的司空世家这一年来可谓厄运连连。先是年初时年纪轻轻尚未出阁的三小姐司空雨毫无预兆的投湖自尽,再是几个月前二公子司空孟羽从云南一身重伤的回到家中,最近甚至连生意场上也屡遭不顺,真不知道是撞了哪门子邪气。 而有好事之人碎嘴传言道,这一切恐怕都要从已故三小姐与大名鼎鼎的金陵顏府三公子顏慕淇之间的爱恨情仇说起,但具体究竟如何又没人讲得清楚。加上司空家根本惹不起顏家,这件事似乎也只能就此算了。 十月的济南天气渐冷,病床上躺了好久才伤愈的司空孟羽独自来到三妹的坟前悼念,从小兄妹俩感情最好,没能挽回她的命成了他心中永远的遗憾。 「小雨,是二哥没用,不能为你报仇雪恨。」司空孟羽一边在墓碑前摆上妹妹生前最喜欢的白玉兰一边道歉,「原以为对付不了顏三至少能杀了他弟弟偿命,谁知我竟然连这个都做不到。」 他好不甘啊! 就在他一个人在那里凄凄凉凉自言自语时,脚边突然被一个不知从哪里滚来的什么东西撞到,本能的低头一看,却是吓得他立即叫出声来。 半开的布包里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赫然出现在自己眼前,而拥有一身不弱功夫的他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早已有人立在了他背后三步之遥的地方。 「顏三?」惊魂未定的司空孟羽不可思议的看着来人。 「司空公子别来无恙。」刚才还在对方口中被念叨着的顏慕淇对他抱拳打着招呼,「希望没有吓到你才好。」 司空孟羽吞了吞口水压下心中的惊慌,双眼带恨的回他道:「敢问三公子这是何意?」 让小雨含恨而终还不够,现在又要来杀鸡儆猴? 「这是燕云谷谷主柴风,也是害死你妹妹的真兇。」顏慕淇向他解释道:「你从一开始就找错了人。」 「柴谷主?」司空孟羽闻言强忍着恶心再次看向脚边那颗头颅,仔细辨认了一会儿后才疑惑的重新看回对方,「此话怎讲?」 问话的同时他也在暗自心惊,柴风可是当今绿林黑道数一数二的高手,竟然就这么死在了顏三的手里,他的武功究竟有多高啊? 「司空三小姐本是为了求得燕云谷那瓶无色无味的催情散想要用在我身上,却不想反被柴风趁机利用而佔了便宜,以至于发现自己怀上孽种后的她深感羞愤难当,最终不幸走上了不归路。」 「我凭什么信你?」妹妹死后他们明明在她房里发现了好几封写给顏三的情诗,「三言两语就想将自己撇得一乾二净吗?」 「燕云谷我只杀了这个罪魁祸首,其他人还都好好活着,」顏慕淇耐着性子继续说道:「令妹有没有在死前去找过他又曾在谷中停留了多久一问便知。」 「居然,居然是这样。」司空孟羽知道实力远高于他的顏慕淇根本没有必要骗自己,难以接受的后退了两步,一转头就看到了墓碑上心爱妹妹的大名,不禁悲从中来的哀戚道:「你怎么会这么傻!」 就为了一个禽兽不如的畜生白白送了性命,太不值了! 「既然这件事讲清楚了,那我再来说第二件。」顏慕淇断然打断了司空孟羽此刻的悲伤,面无表情的说道:「你没有搞清楚事情的真相就把一切栽赃到我头上也就罢了,但你竟然敢藉机动我家人,这笔账我是一定要讨回来的。」 他的脸上并没有呈现怒气,却能让人不自觉的感到恐惧。 【第二章】第二回 「就算是我不对,但我也被四公子打伤在床好几个月才康復,还不够扯平吗?」心虚的司空孟羽忙为自己据理力争道。 「可你明知他向来体弱却趁虚而入,更害他真气受损直到现在还在静心休养,不罚你难消我心头之恨。」 四弟身上的伤,四弟妹因此受的罪,还有大哥问责下来对他劈头盖脸的一通大骂,这些统统都得算在司空孟羽头上。 「看在你我两家生意场上往来多年的情面,我让你自己选左手还是右手。」 「什么左手还是右手?」司空孟羽额头滴下一滴冷汗来。 「我的规矩你不知道吗?」顏慕淇故作吃惊的说:「惹过我的人通常分为两种,一种交命一种交手,你要庆幸自己是属于后者,而且我还让你自己决定交哪边。」多么佛心啊。 「你不要欺人太甚!」不自觉按住自己右手的司空孟羽大惊失色的破口骂道:「仗着武艺高强胡作非为算什么英雄好汉?」 「这么快就选好啦?好!」 根本不理会他说了什么的顏慕淇话音一落,司空孟羽的右手臂便从手肘处断得整整齐齐的掉到了地上,还正好落在柴风的头边。 「啊!!!」巨大疼痛引起的吼叫声霎时惊得林中飞鸟四散,司空孟羽抱着空空的断手处疼得满地打滚。 「两件事我都办完了,」顏慕淇悠间的走上前去蹲在他的面前,「希望这个教训你可以牢记终生。」 「你…好狠!」司空孟羽红着双眼瞪向他。 「想杀我四弟四弟妹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自己有多狠?」这种人就是永远不懂得检讨自己。 「对公孙世家斩尽杀绝的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还躺在地上起不来的司空孟羽忍着痛咬牙切齿的说:「你做的那些事更不容于天地。」也只有行事如此狠毒的他才会对那样一个乐善好施的白道世家下得去手了。 「没错,」顏慕淇一点都没有否认的点头道:「所以你今后要是再被我抓到做了什么错事,不管有没有动到我家里人我都一概比照公孙家的下场办理,清楚了吗?」 不等这个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疼痛眼看就快要昏过去的司空孟羽回答,顏慕淇已经心情大好的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现场。 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因珍视人命而处处手下留情的软弱少年了,从二十岁杀第一个人开始,八年来他手上的亡魂已经多得数也数不清。 五年前不过才二十三岁的他因为灭了江湖地位极高的公孙世家全府上下七十三口而引来白道诸多门派的集体讨伐,无门无派的他毫无惧色的接下与公孙世家交情最好的七大派掌门一决胜负的战书。 嘉峪关上以一敌七的车轮大战轰轰烈烈打了三天三夜,最终胜利的竟然是单枪匹马赤手空拳的顏慕淇,原本默默无名的江湖新秀从此一战天下知,顏三也成了所有武林人士的忌惮,再没有谁敢轻易与他对上。 而没有因此一役拿下武林盟主之位的唯一原因是几个黑道大帮始终拒绝跟他分出高下,不比便不会输,这个面子也就用这种极无顏面的做法勉强保留了下来。 因为他杀人的标准飘忽不定,又没人知道他师承何人,所以他既不属于白道也不属于黑道,行走江湖时只凭直觉交朋友,他看顺眼的那些人幸运获得了绝对的人身安全,至于他看不顺眼的那些,便只能自求多福了。 「这位客官来点什么?」殷勤的小二躬身上前招呼着刚踏进门槛的顏慕淇。 扔了一粒碎银到那一脸堆笑的小二手中,顏慕淇一边自顾自往餐馆里走去一边回他道:「一碗胡辣汤。」 【第二章】第三回 閬苑瑶台路暗通,皇州佳气正葱葱。 半天楼殿朦胧月,午夜笙歌淡盪风。 车流水,马游龙。万家行乐醉醒中。 何须更待元宵到,夜夜莲灯十里红。 ——晁端礼(宋) 出生在正月的顏慕淇刚满二十岁行完冠礼之后,便迫不及待的像隻插上翅膀的飞鹰远远离开了家门。 争取了整整四年,他终于获得了想要的自由,第一站便选择了风土人情与金陵大不相同的旧时皇都长安城。 正逢上元佳节的城内人山人海挤得水洩不通,取消宵禁的夜晚没有了昼夜之别,不论男女老少汉人胡人全跑到外面赏花灯逛大街,热闹得就像闷成了一锅的大爆竹。 一个身穿浅绿色衣衫的美姑娘正奋力的在人群中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可就算已经用尽全力香汗淋漓仍是被四面八方的人潮推来撞去,离她想去的方向也越来越远。就在她暗暗恼火又不得发作之时突然感到后脑勺一个失痛。 「哎唷,我的头发!」谁扯了她的辫子? 「好久不见啊,小石榴。」 这个声音,不可能吧? 「小石头!」美姑娘猛眨着那双比一般人还要大得多的明亮双眼,高声叫道:「真的是你?」 能在这样一个即使结伴同行都有可能随时走散的地方与旧识重逢,如此的好运说是老天厚爱绝不为过了。 「没想到我还没成为名震江湖的女侠就先遇到你了。」 有了顏慕淇的帮忙,他们终于顺利从人群中脱困,又在附近找了一间土地公庙的屋顶上坐下,只有在这里他们才能听得清彼此说什么。 「那可有得等了。」顏慕淇何尝不是感到万分惊喜,他几乎是在进入那条大街的第一刻就一眼看到了夏阿娜,虽然对方比起四年前已经从一个小女孩长成了大姑娘,但他就是毫不费力的认出她来。 「瞧不起我?」夏阿娜嘟起了嘴,「我现在武功可厉害着呢。」 「你是说像刚才那样动弹不得的功夫吗?」顏慕淇很不给面子的揭了她的短。 「我那是不想伤了他们。」夏阿娜嘴硬的为自己找藉口,「而且你比我高嘛,又比较健壮,自然有些优势啦。」 才不过四年时间,他居然已经高出自己这么多了! 顏慕淇则是开怀的大笑道:「别说你样子没变多少,就算真的变了凭你这张嘴我也能一下就把你认出来。」 她仍是那个爱说大话的小鬼。 「小石头,你这次出来是做什么?」她不想继续那个话题了,再说下去准丢脸,「送弟弟参军?」 「我家可没那么多人想报效朝廷,」顏慕淇笑着回她:「我及冠啦,从此天高海阔任我遨游。」他也没想到大哥真的会愿意放手。 「你是说这次不用急着赶回去了?」夏阿娜开心得差点扑到他身上来,「也可以跟我一起去行侠仗义了?」 「要不要行侠仗义那是后话,反正是不用回家了。」顏慕淇忙扶了一把夏阿娜,她激动得都快掉下去了。 「太好了,我们这次可以直接做双石大侠。」她忍不住拍起手来。 怎么又是这个难听得要命的烂名字,亏她还记了四年。 「想都别想,而且我也不叫小石头了。」想他堂堂一个英姿挺拔的少侠,这么漏气的外号被别人听到会笑掉大牙的。 「你改名了吗?」不叫小石头要叫什么? 「不是改名,」他摇摇头,「顏珞是我从小就用的名,而等及冠之后男子会另外取字,我的字是慕淇,所以现在我叫顏慕淇。」 说着他便拉过夏阿娜的一隻手来在她掌心上写下了这两个字。 「好痒。」她嘻嘻的笑着,「那女孩子也是一样吗?我及冠以后也要取字?」 「女孩不叫及冠而叫及笄,十五岁就可以取了。」 「那我下个月都要十七了。」怎么没有人告诉她这件事? 「也不是每个女子都会取字,再加上你们特殊的身份,没有也很正常。」 「可我觉得很有意思呢,」夏阿娜想了一下又往他那边靠了靠,凑上脸去说:「不如你帮我取一个吧?你不是很有学问吗?」 帮她取? 顏慕淇只是停顿了一下,心里也觉得有趣的答应了,「叫丹若如何?」不过稍微思索了片刻他便有了答案。 「丹若?」 「嗯,」他的食指又在她掌心滑动起来,「丹青的丹,如若的若,意思也是石榴。」 「誒?这个好。」夏阿娜盯着自己什么都没有的手开心说道:「很好听,我喜欢。」 「喜欢就好。」 【第二章】第四回 很快适应了彼此新名字的两人根本不需要花什么时间重新熟悉对方,他们在屋顶上聊了一会儿便决定再去挑战城内的车水马龙,而且一听到有人说猜对灯谜可以领赏,决定以后都叫夏丹若的小妮子二话不说拉了顏慕淇就走。 「我要看看会有什么奖品。」 他们来到一排排异彩纷呈的花灯下,开始找那些还没被别人猜中拿走的小纸条。 「一人身背一张弓,两隻箭儿穿当中,有人问我名和姓,我是和尚老祖宗。」皱着眉头念完的夏丹若困惑的挠着头,「这是个字啊?」太难了吧? 站在她身旁的顏慕淇扶着她双肩转了个半身,指着另一个花灯下的谜面道:「这个比较简单,你来猜这个。」 「有面无口,有脚无手,又好吃肉,又好吃酒。猜一件物品。」夏丹若没有细想的脱口答道:「那应该就是个贪吃的大胖子吧。」 顏慕淇满眼带笑的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就你这样还想赢奖品呀?」 「谁知道你们汉人的谜语会这么难。」 「这个时候就变成我们汉人了,你难道不是也有一半?」顏慕淇伸长胳膊轻松的把这两张谜题取下来攥在手中,另一隻手则自然的牵起夏丹若,「走吧,我们去看看究竟能换到什么。」 这两个谜语其实一点都不难,至少对熟悉这种游戏的顏慕淇来说根本就是小儿科。前一个是名将狄青出的题,答案是「佛」字。后一个也出自一位知名的文人,答案是「桌子」。 他们用这两个旧谜底换到了一根糖葫芦。 「两题才一根,未免也太小气了。」夏丹若不满意的抱怨着,但嘴却很诚实的急急咬下一颗来,「唔,真甜。」 「看着点路,小心戳到别人。」 既然赚好东西没指望了,他们也就没有兴趣再往下猜,拿了糖葫芦开始往人群行进的反方向走。 「来,你自己赢的山楂果自己也吃两颗吧。」她大方的将糖葫芦递到顏慕淇嘴边。 「只能吃两颗?」他听出了对方的言下之意。 「一共只有八颗。」她也想多吃点嘛。 「我偏要吃三颗。」反应迅速的顏慕淇大口一张,完全没有给夏丹若任何挽救的机会。 「你真幼稚!」 做贼的喊抓贼,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不过既然有了这么好用的伙伴,夏丹若怎么可能不再一次拉着他去办自己的那些「正经事」,这不新年才刚过完两天,他们就又上工啦。 「我这是不是叫重操旧业?」月黑风高又冷颼颼的冬夜里,趴在某个豪绅家房梁上的顏慕淇压低声音自嘲:「真是误交损友。」 「嘘!」相同姿势趴在他身边的夏丹若忙阻止他道:「小心把人吵醒了。」这可是她佈线了好久的一条大鱼,难得今天有一半护院都陪着主人出城去了,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放心吧,你没听到那么吵的打呼声吗?」就算有雷劈下来床上那人能不能醒都还不一定呢。 「好,行动!」 按照他们事先计划好的,只要确定了这间睡着豪绅夫人的内室没有侍卫守夜,他们便跳下去搜刮珠宝首饰。 手脚利落又不会发出响动的夏丹若负责拿取,顏慕淇负责在床边看人,一旦发现那位胖得都快佔满整张床铺的夫人有转醒的跡象便动手把她劈昏。 前后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合作无间的两人便首战告捷的满载而归。 「哇!」在那里只知道尽量多装一些东西进布袋的夏丹若将所有首饰一股脑倒在床上,「全是上好的值钱货,我们这次发啦。」 但顏慕淇只是随意的瞥了一眼,便丝毫不感兴趣的坐在桌前为自己倒茶喝,「没你说的那么夸张,真的拿去当铺当下来也值不了多少。」 这一晚真是白忙了。 「怎么会呢,你看这个,」夏丹若拿起一串粗得可以栓狗的金项链晃了晃,「还有这个。」又拿了一条镶着宝石的金手链,「这还不值钱啊?」 「那就要看你原本预计的是多少了。」口渴的顏慕淇手嘴不停的喝了一杯又一杯,「反正全是些寻常可见的东西,不要期待太高免得到时候失望。」 「我没有什么预期呀,」夏丹若也走过来坐下,「帮人嘛,不论是多是少总比没有强。」 「也对,」顏慕淇点头讚同道:「我要改一改这个习惯。」 「什么习惯?」 「对这些破烂玩意看不上眼的习惯。」他又瞄了一下床上,仍是下一刻就嫌弃的移开了眼。 「哼,讨厌的傻有钱人。」夏丹若想起来了,这人可是十六岁就能随便从身上掏出几百两银票的富家公子。「我说,你还没喝够吗?」 亏她在一旁盯着他这么久,他都没发现这桌上只有一个茶杯而自己的同伴也渴得要命吗? 「你也要?」 「正是呢!」她语气不善的回他。 「不早说。」他把杯子和茶壶同时推到她面前,还不忘补枪评价道:「这茶难喝死了。」而且冰凉。 他还敢嫌! 夏丹若忿忿不平的伸手去倒,可倒得壶盖都掉到桌上了也没倒出一滴水来。 「没啦?」难喝他还喝光?半滴都没有留给她。 「我先回房睡觉了。」 才不管她那张脸是不是一副要揍人的样子,顏慕淇趁着她手里还拿着易碎品站起身就往门外跑,再啪的一声将房门用力关上。 然后背靠着她下一刻拍得啪啪作响的门板笑个不停。 幸好她落脚的这间小破院子没有别的房客了,否则也不能跟她玩得这么开心。 离开了家,顏慕淇就是天底下最快乐的人。 【第二章】第五回 究竟该如何定义什么是行侠仗义呢? 有人觉得只要不求回报帮助了别人就是行侠仗义,有人认为一定要用光明正大的方式助人才当得起那个「义」字,还有一些人只不过是乐于享受那种欺负人的快感而无意中顺便帮了人。 但不管是哪一种,都容易引起纷争。也正应了那句「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的老话,只要你踏入过一次便很难彻底脱离那个圈子,因为冤冤相报总是无穷无尽。 「你们两个小鬼也不四处去打听打听,连太岁头上都敢动土?」 一个长了一对猥琐三角眼还满脸肉疙瘩的中年人在小树林里堵住了顏慕淇和夏丹若的去路,手持一把圆月弯刀不断向他们威胁道:「要是再不把人给爷爷交出来,你们谁也别想活着走出这里。」 「交什么人?我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夏丹若插着腰无所畏惧的面向他,「这条路写了你的名字吗?凭什么不让我们走?」 「少油嘴滑舌的。」中年人一副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的样子,只是用越来越大声的叫嚣撑着自己的气势,「那小娘们可是你爷爷我真金白银花钱买的,就是去到官府也是我佔理。」 「是唷,三两银子嘛,」夏丹若嘲讽的訕笑了一声,「真是好多喔!」 三两银子就想买一个年轻姑娘的一生,还不准人家拒绝,这种强盗活在世上就是老天无眼。 「那你是承认人在你那里了?」 「是又怎么样?有本事自己找去。」 「不用找,既然不肯交出来老子就拿你来抵!」 癩脸男人怒目一睁挥着刀就朝夏丹若砍去,但也就在他脚下一动的同时,一直没开口的顏慕淇也一步不慢的跟着动了起来。 这是短短几天内他跟别人打的第六架了,虽然在家的时候师父就说过以他现在的身手在江湖上已属上游,可毕竟没有真的遇到机会实战,跟顏府那些护院过招再多次他也无法确定自己究竟是真的行还是只因为他是主子而被让着玩。 直到来了长安又托这个小惹祸精的福不停遇到新挑战之后,他才意识到好像自己的武艺确实不错。就拿此刻正在交手的这个人来说,昨天只用了十招就破了对方的大绝,现在已经知道他弱点在哪的第二战打得更是得心应手。 游刃有馀的将敌人发出的攻击一一化解,才不到八招胜负就轻轻松松的分出来了。 「怎么样呀这位太岁,你还要人不要?」只管在一旁拍手叫好的夏丹若趾高气昂的站在还直不起腰的癩脸男人跟前,「我们不仅敢在你头上动土,还敢在你头上撒土呢。」说完便将刚才趁他和顏慕淇对招时就地挖的一大堆烂泥巴兜头对他倒了下去。 「小姑奶奶饶命,这位少侠饶命。」投降投得比变天还快的中年人惊恐的抱着头求饶,灰头土脸得像尊破泥像。 「以后你再胡作非为我们就剃光你的头发扒光你的衣服丢到渭水去餵鱼。」 「是是是,我一定痛改前非再也不犯了。」那对更加难看了的三角眼又畏畏缩缩的转向一旁,真正让他害怕的那个人不发话他哪里敢轻举妄动。 「看我干什么?还不快滚!」这是顏慕淇对他说的唯一一句话。 打跑了那个看了就让人倒胃口的败类,夏丹若可神气了,虽然两次都不是她出的手,但他们是好搭档好伙伴,所以领起功劳来也一点都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好事一桩当然值得开心啦。 不过很快她的开心就遇到了阻碍,也让她第一次发现有时候帮人并不见得都该叫好。 「什么叫你要跟着他?」 一处偏僻的小茅屋里,被他们藏得好好的姑娘在听闻顏慕淇已经把癩脸男人撵走后二话不说就跪了下来,含羞带怯的表示以后就是公子的人了,他去哪里自己就跟去哪里。 「顏公子是彩蝶的大恩人,彩蝶自当以身相许从此跟着他服侍他。」闺名唤作黄彩蝶长得颇有几分姿色的少女明确表达着自己的意思。 「我们帮你是不求回报的。」她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彩蝶知道公子是施恩不图报的英雄好汉,但彩蝶也不能做那种忘恩负义的人。」 奇怪了,左一口公子右一口英雄的,明明昨天是她先在路边发现哭得梨花带雨的黄彩蝶然后主动要去帮忙,怎么到头来连个谢字都没捞着,反而要赔一个人出去呀? 「那我只能告诉你什么以身相许这种事大可不必,我们还有好多事情要办不方便带着你,」夏丹若伸出手想把她拉起来却被闪过,「干嘛?想讹人是不是?」 这个女子真的很不对劲! 「不是的不是的,」黄彩蝶柔情似水的看着始终不愿与自己眼神交接的顏慕淇,「我一定不会给两位添麻烦,我什么都会做,请不要嫌弃彩蝶,给我一个报恩的机会吧。」 「你这人怎么就是讲不通呢!」夏丹若没辙了,虽然平时她是个伶牙俐齿的人,但这种情况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于是抬起手往顏慕淇胸口拍了一下,「你老兄倒是说句话啊。」自己惹的麻烦怎么倒像个没事人似的? 「要说什么?」早就看得不耐烦了的顏慕淇没好气的问。 「说说你的想法啊。」夏丹若不可思议的看着他那一脸置身事外的样子,「人家黄瓜大闺女看上你啦,你要不要人家呀?」 「哈哈哈哈!」坏心情瞬间被一扫而空的当事人放声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她更莫名其妙了。 「黄姑娘,我劝你趁着天还没黑早点上路回家,晚了要是再遇到什么危险我们可不会救你第二次了。」 顏慕淇说完就一把将夏丹若拉住,「走。」 「去哪?」边问边被连拉带扯拖出小茅屋的她疑惑的问着身边人,「这事就这么结啦?」 「结了。」他拉着她越走越快。 「那我们现在去哪?」 「去找黄瓜吃。」 「啥?」 【第二章】第六回 什么叫行侠仗义?经过这些一起行动的日子夏丹若渐渐总结出了一些心得。 侠若好看义便成立,侠若不值得託付人家搞不好还要嫌你多管间事,这世道多么荒谬啊! 「你一个人在那摇头晃脑挤眉弄眼的干嘛?」 坐在路边的一家羊肉泡饃铺子里,顏慕淇盯着好像一直在自言自语的夏丹若问。 「我在想我师父说过的话。」 「什么话?」 「他老人家说江湖是很复杂难懂的,就算行走了一辈子也未必看得明白。」 就拿她自身来说,明明已经是个有多年经验的「老」江湖了,却仍是被今天遇到的事情气得不轻,难怪师父一直说她心浮气躁,修为不够。 「为什么突然想到这个?」她那一刻不停的小脑袋瓜里又在转什么怪念头? 「我觉得不公平啊,」夏丹若夹了一粒花生米丢进嘴里,「咱俩一起助人,就因为你是男人,是翩翩公子,人家就只感激你一个。」而她只配被当成视而不见的空气。 「也不是人人都如此,这有什么好在意的。」她不是这种小气的人呀。 「那要下次咱俩换过来,救了一个男人而他看我漂亮就只谢谢我,你也无所谓囖?」 「嗯……」单手支着下巴的顏慕淇瞇了瞇眼睛,「你这么一说我好像确实也不太高兴。」光是想象一下那个场景,他就觉得气闷得很。 「看吧。」知道她不是无理取闹了吧? 「算你说得对。」顏慕淇也夹了一口小菜送进嘴里,「总听你说起你师父他们,怎么从来都没见你跟他们在一起过?」 就连四年前她还那么小的时候也是单独行动。 「因为这是门规,一旦离开了玉鴞门的势力范围大家就不要聚在一起。」 「为何?」 「师父说我们做的事都太得罪人了,结伴同行的话容易引人注目反而危险。」 「是因为你们的长相也比较特别的缘故吧?」这个顾虑也不无道理,毕竟他们的「经营主项」是不太能见光的行为,自然是越低调越好。 「但如果真有什么紧急情况需要相互联络那也是有办法的,」夏丹若朝他神秘一笑道:「不过这可不能告诉你。」 「我才不稀罕知道。」顏慕淇哼了一声,「你们那点小秘密就自己留着用吧。」 他那位早已退隐江湖多年的师父不止一次告诫过自己,投师门派就像把双刃剑,好处当然有,可坏处也非常多,一个不小心惹来杀身之祸的前车之鉴比比皆是,显然丹若从未意识到这一点。 当然这很合情合理,毕竟从八岁失去亲人之后的她就已经把玉鴞门当成了自己的家,总是三句话不离师父或师门的夏丹若总是孜孜不倦的诉说着大家有多好多好,顏慕淇也只能由着她不断的在耳边念叨,念得他好多事情都快会背了。 知道她八岁那年本是寄养在婶婶身边,可没几个月前线便传来爹爹与叔叔同时战死的噩耗。无法独自养活三个孩子的婶婶只得託人找到可以收留小阿娜的人,也就是在陇西一带颇有名声的侠义之士——玉鴞门掌门人邵云。还将朝廷发放的抚恤金一併给了对方,恳求他一定要好好照顾阿娜尔。 「但那笔钱师父一个子儿都没动,说等我将来嫁人了可以当成嫁妆。」虽然压根就没多少,可也完全属于她个人。 「他为什么会对你们那么好?」锄强扶弱的侠客武林中有很多,但是愿意充当这么多小孩子的再生父母之人却是非常少见,一个大男人何必自找这种麻烦? 「因为他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夏丹若脸上划过一丝忧伤,「所以他将对儿子的爱和遗憾都倾注在了我们身上。」 「原来如此。」 其实顏慕淇对这种八卦细节是没什么兴趣的,对邵云那种一味将自己的理想加诸在一群还不懂得思考不懂得拒绝的小孤儿身上的做法更是不置可否。 可是至少夏丹若有吃有住的平安长大了,还学了一些说不上有用还是没用的本事,光凭这一点他也不好再说对方什么坏话。只是两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日后会害得他们从一对亲密无间海誓山盟的恋人落得劳燕分飞的祸根也在此埋下。 【第三章】第一回 甘肃天水郡素有陇上小江南之称,一路从长安往西前行的顏慕淇二人在这景色优美的地方自是多逗留了一些日子。 算一算从元宵节重逢至今,他们结伴同行已五月有馀,身上的穿着也从厚重笨拙的夹袄换成了轻便凉爽的薄衫。地处西北的凉州一带气候乾燥又冬冷夏热,白天走在外面太阳也越来越毒辣了。 「幸亏这里有河又有山,否者我们非热死不可。」从天不亮就出发赶了两个时辰的路,夏丹若大喊吃不消的坐在一棵大树下乘凉,「一定是我出来得太久了,才会连这点考验都经受不住。」 「你的意思是玉鴞门的所在地更热?」坐在他旁边的顏慕淇倒是只在额前有一层薄汗,面色也很正常。 「对呀,我们总坛在吐鲁番。」本来这也算是不该告诉外人的秘密,但顏慕淇不是别人,所以夏丹若没有隐瞒。 「原来不在中原。」他之前还一直猜测必是陕西境内呢。 「意外吧?」她双手撑在膝盖上瞇起眼斜看向前方感叹道:「这条路可真难走,王昭君去和亲的时候肯定走得很辛苦。」 「你还知道昭君出塞?」 「这么有名的故事谁能不知道呀?」 「那你怎么不知道她出塞的路线并不是这条呢?」顏慕淇曲起右手食指在她头上轻轻敲了一下,「肯定是读书的时候没有认真。」 「乱讲,我很用心的。」尤其是讲到自己感兴趣的主题时,「我还记得当时师父念了一首诗:金釵坠地鬓堆云,自别朝阳帝岂闻。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看看,都好几年了她还能背得一字不漏。 「那些靠与别国和亲来稳固江山的皇帝真是没用。」抵御外敌这种事怎么能躲在女人背后呢?「并肩作战可以,但责任全交给女子却是万万不可。」根本就是丢人现眼。 「你说得对。」顏慕淇点头讚赏道:「所以当年皇上御驾亲征北伐胜利后说:我朝国事之尊超迈前古,其驭北虏西番南岛西洋诸夷,无汉之和亲,无唐之结盟,无宋之纳岁薄币,亦无兄弟敌国之礼。能有这样一位英勇明君是百姓之福,我二哥才会心甘情愿从戎报国。」 「对了,你二哥究竟在哪里从军?」当初他送兄长到洛阳,可洛阳不是边城啊? 「在榆林,那才是王昭君当年通往关外所经之路。」那里隶属延绥镇,是保卫大明疆土最前线的九大军事重镇之一。「四年前我二哥只允许我送他到洛阳,再往前就不够安全了。」 「那为什么是你去送他?你还有大哥吧?」 「嗯,」顏慕淇点点头,「我有两个哥哥四个弟弟,当时大哥很忙弟弟们又小,再加上我没有去过北方很想到那边玩一玩,所以就有了那次旅程。」 「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二哥了,不然也没法认识像你这么好用的搭档。」他们家人可真多。 再次不客气的往她头上敲了一下,「形容人别说「用」字,我又不是个物件。」 「哎唷!」他怎么越打越大力。「你放心,我不会一直佔你便宜的,这段日子几乎都是你在跟人打架,我在一边看得直手痒,接下来也换我露几手如何?」免得他老是看不起她。 「那敢情好,我都快被你惹的那些麻烦累死了。」 【第三章】第二回 要说四年前夏丹若手上功夫确实惨不忍睹,没有内力又招式凌乱,除了偷盗的时候仗着年纪还小身轻如燕才屡屡得手。 可现在不同了,作为一心想要成为一代女侠帮尽天下苦难之人的江湖人士,平时不在练习上下苦功就等着师兄师姊们为自己收尸吧。当年顏慕淇也交代过她一定要好好增进武艺,所以她一直练得非常勤奋,再加上资质上佳聪敏好学,早已不可同日而语的身手对上普通的练家子根本不在话下。 这天夏丹若又轻轻松松撂倒了三个鱼肉百姓狐假虎威的小衙役,脚蹬小蛮靴的她分别往三个手下败将身上各踢了一大脚,怒气难消的大声骂道:「狗仗人势的东西,你们家中没有老人幼子吗?专门找没有还手之力的人来欺负简直禽兽不如。」 躺在地上的那三个人被她踢得口吐鲜血,还有一个甚至掉了两颗大牙出来。 啪、啪、啪,一阵清脆的拍手声由远及近的传来。 「姑娘说得真好,叫在下好生敬佩。」 「你是谁?」 一个相貌出眾浑身充满贵气的男子浅笑着朝他们走来,瀟洒的将手中折扇唰的一声打开,「在下公孙剑,幸会二位。」 顏慕淇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不速之客,并马上判断出对方的武功在自己之上,因为他完全没有察觉到此人的接近。 暗自警觉在心的他拱手回礼道:「在下顏慕淇,幸会。」 「姑娘呢?敢问芳名?」公孙剑亲切有礼的朝她微微躬身问道。 「在下夏丹若。」她亦大方的行了江湖礼节。 「丹若?」公孙剑扇着扇子状似细细品味了一下,「好可爱的名字,果然人如其名。」 本来就绷紧神经抱着提防态度的顏慕淇听到他此话一出,旋即大皱其眉的不悦道:「还请公孙公子说话注意分寸。」 「怎么?我说得不对么?」公孙剑有丝傲慢的瞥了一眼顏慕淇,「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凭什么只有你求得我就求不得?」 这下子夏丹若也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了。 「喂,你这人真是好没有礼貌,竟敢对本姑娘说这么轻浮的混账话。」她不高兴的又踢了一下脚边,马上惹来一声哀嚎。 连语言交流都不需要的两人当即有志一同决定离开,一点都没有兴趣留下来看那张自命不凡的脸。 「告辞。」顏慕淇冷冷的对着公孙剑再次拱手抱拳之后便与夏丹若相携而去。 「后会有期。」对方的脸上仍是掛着那副叫人讨厌的笑容。 谁要跟他后会有期!夏丹若心中嫌恶不已,一边气呼呼嘟囔一边拉着顏慕淇走得飞快。原本他们以为这不过是一件不太愉快的小插曲,却没料想这将是他们在江湖路上踢到的第一块铁板。 【第三章】第三回 两个人按原计划继续西行,又经兰州去往甘州。虽说这几个月来他们几乎没有遇到过什么真正的危险,但公孙剑的出现适时的提醒了他们人外有人这个道理。于是一路上本来只顾着吃喝玩乐的行程也开始加入习武切磋了。 顏慕淇学的是正统中原武功,讲究内功修炼的同时也十分注重外功动作的精确。顏家为了子孙的安全,凡是愿意学武的都会为他们精心挑选适合自身条件的师父进行一对一指导,他家兄弟七人个个都有自己专属的老师。 从七岁开始天天扎马步打下坚实的基本功,再到后来所学招式逐渐多样复杂,十多年下来顏慕淇才得以练就如今足够自保的本领,也才能获得大哥的同意独自外出。 「你这套拳法好像不太适合姑娘家。」看他打完一套长拳,双手环胸靠在树上的夏丹若开口说道:「对内力和力量的要求都太高了。」 「你看得没错,这套拳也是我长到十八岁才好不容易练会的。」顏慕淇抬手擦了擦头上的汗珠,「你要学的话可能从掌上功夫入手更恰当一些。」 「你不错嘛,」夏丹若不禁夸奖他道:「跟我师父说的话一模一样,所以离开总坛前他便传了我一套玉鴞门的独门掌法,说只要勤加练习假以时日定能保我平安。」 「那我怎么从没看到你练过?」这一个月来,她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在练轻功和腿法。 「既然是独门武功自然是不能让你看到啦,你怎知夜深人静时我没有练习?」在她看来练这套掌法最辛苦的不是身体上的劳累,而是必须避人耳目牺牲睡眠。 「这样啊,」顏慕淇笑着用两根手指在她眼前虚绕了两圈,「怪不得你脸上的乌青越来越深,我还当你背着我半夜去偷东西吃呢。」 「哼,我想吃东西还需要背着你么?」这人一天不戏弄她好像就过不下去似的。「不过你这一说倒是提醒我了,中午我们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 「羊肉手抓饭。」 唉…… 顏慕淇不出所料的看向她,「你明知道我不太喜欢这种吃饭方式。」 「是你自己要问的嘛。」她不仅喜欢吃,更喜欢看他一边怕脏嫌弃一边又不得不吃的样子,「入乡随俗啊顏大少爷。」 「贫嘴的丫头。」顏慕淇巴了一下她的头,「要吃还不快走。」从这里到市集还有一段路呢。 兰州自古以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在大明问鼎中原北伐驱虏之前一直被蒙古控制,几十年前先皇太祖爷亲自领兵在此打过极其惨烈的三大战役,这才让这里的百姓有了今日的太平日子可过。 「没想到这里的热闹程度一点也不逊于长安。」吃饱喝足之后,两人漫步在城内一条繁华的街道上,因为距离通往西域的边关更近了,这里贩卖的东西也更具异域风情。 「是呀,我来过这边不少次,每次来都能看到些新鲜玩意。」手里还拿着一个糖油糕的夏丹若并不是没吃饱,而是无法拒绝向她兜售食物的一群小孩子。「咦?好像有生意上门了。」她用手肘碰了一下顏慕淇。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几个穿着怪异的大男人正押着两个双手被反绑在背后的年轻人往出城的方向移动。 「他们明显不是朝廷的官兵,凭什么可以私自绑人?」而且竟然这样光天化日招摇过市也没人上去管一管。「我们快跟上去看看。」 顏慕淇用下巴指了指她手里,「还带着吗?」 「真麻烦。」但浪费粮食绝不是她会做的事,就算肚子再撑也得吃掉。夏丹若张大嘴巴对着油糕一口咬下去,却由于动作太快让包在里面的糖馅全漏了出来,「快帮忙,快帮忙!」她一边抬高了手一边惊呼连连。 好像早有准备的顏慕淇自然而快速的低下头来把还剩大半个却已经面目全非的油糕全吞了进去,同样因为动作太快他的嘴还不小心吃到了一点夏丹若的手指头。 接着各自忙着嚼食物的两人暂时都无法说话,对望着的四目想笑又不敢笑得太过分,等好不容易都嚥下去了,顏慕淇才不带任何怒意的责备道:「我就说你是惹祸精吧。」 「你救援真快!」她张着那隻还在滴糖浆的手对他笑呵呵的直奉承,「没你帮忙我就要丢脸啦。」 「还不快去做正事。」顏慕淇将手帕递给她提醒道:「人影都快不见了。」 急匆匆往那群人消失的方向追过去没多久,城外的一片小土坡上已经不知怎么的开打了,不,这不能叫做开打,而是单方面的挨打。 奇装异服的几个人已经东倒西歪倒了一地,他们原先押着的那两个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周围的黄土上还有触目惊心的血跡。 「喂!快住手!」终于看清楚现场到底怎么回事的夏丹若这才发现那些人里只剩一个活口了,而下手的人竟然是公孙剑。 【第三章】第四回 「丹若姑娘?」手中宝剑还在滴血的罪魁祸首闻声转过头来,双眼一亮的叫她。 「你在干什么?为什么要杀他们?」空气中的血腥味让夏丹若想吐,她从没见过这么多死人。 「他们可不是什么纯良百姓,」公孙剑对她微微一笑道:「我这是在为民除害呢。」 「这些人做了什么事?」坏人也分程度,并不是凡是做过错事的人都该用死来惩罚。 「姑娘莫不是想为他求情?」公孙剑用剑锋对着身前吓得一脸土色的人指了指。 「我只是觉得上天有好生之德,」夏丹若看着那个因为已经一隻脚踏进鬼门关而眼中充满绝望的人,不忍心的说道:「如果他肯发誓悔改,不如就放了他。」他的同伴都死了,这样深刻的教训也该够了吧? 「既然是你开口嘛,我当然可以饶了他,」公孙剑一边将剑身来回蹭在还动弹不得的那人衣服上擦乾净一边慢条斯理的问道:「你确定不会后悔?」 「当然不后悔。」没想到对方这么好说话,夏丹若就又肯定的强调了一次。 「好,没问题。」公孙剑把宝剑插回剑鞘,板着脸对那人轻飘飘说了一句:「滚吧。」 奇跡般捡回一条小命的人随即便拖着受伤的身体仓皇的逃离了那里。 「我替那人谢谢你。」片刻之后,夏丹若表情有丝不自在的上前了半步,「上次如果有什么言语得罪的地方,还请公孙公子海涵。」毕竟欠了人家一个人情,她嘴上也不好再强硬下去了。 「好说好说。」公孙剑挑衅似的越过夏丹若看向她身后的顏慕淇,「二位莫不是要去甘州?」 「是又如何?」顏慕淇反问。 「在下正是甘州人士,」公孙剑脸上一喜对着夏丹若灿烂一笑,「二位可赏脸到寒舍去落脚,由我一尽地主之谊可好?」 「不必,我们不喜欢住别人家。」还不等顏慕淇开口,夏丹若就抢先一步拒绝了。 「也许二位在待人处事上向来谨慎,但我是真心想与你们交朋友,江湖人出门在外不拘小节,又何必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呢?」 「每个江湖人有每个江湖人的原则和喜好,」顏慕淇不卑不亢的回他道:「公孙公子又何必强求不属于自己的缘分?」 「话说得这样明白吗?」连一点圈子都不想跟他绕了?「既然如此,那我当然只得算了。」 「告辞。」 两个人又一次在公孙剑脸上那副不明深意的笑容中离开,依然不希望再有什么「后会有期」的遭遇。 「你说那傢伙奇怪不奇怪?」当晚宿在城外小破庙里的两人正坐在通风的台阶上间聊,白天一口气见到那么多死人的他们都没什么胃口,心情也有些沉重。「他到底算好人还是坏人?」 「谁管他是什么人。」顏慕淇没好气的说。 「怎么?你不喜欢他?」夏丹若对他这种难得出现的态度感到挺陌生。 「难道你喜欢他?」那双朗若星辰的双目不高兴的回看她。 「我怎么可能喜欢他!」夏丹若急忙矢口否认,「我烦他还来不及呢,谁喜欢他啦?」 「那你总提他做什么?」顏慕淇语气恢復了正常,一点点。 「我就是想不通嘛,」夏丹若手撑下巴直视着前方,「一个坏人做了好事还算是坏人吗?那一个好人做了坏事还是不是好人呢?」 「那就要看好人坏人的定义是什么了,这很复杂的。」 【第三章】第五回 「我知道,所以我才想听听你的看法,你觉得公孙剑这样用很残忍的手段去杀坏人,到底算对还是错呢?而我因为不忍心就放走了一个坏人是不是不对?」 「你问倒我了。」顏慕淇歪着头含笑斜睨着她说:「才混了多久的江湖啊就要开始思考这种老气横秋的人生大道理了吗?」 「我才没有老气横秋,姑娘我几个月前才刚满十七。」夏丹若伸手敲了一下他,「你才是老人家呢。」 「我是比你老啊,可惜你一点都不懂得尊老敬贤还天天给我惹麻烦。」顏慕淇一把抓住她来不及收回的柔荑握在手中,「例如那个公孙剑就是你招来的,不否认吧?」 「我也不想啊!」拉不回手的夏丹若乾脆顺势靠在顏慕淇肩头懊恼的说:「要不我们别去甘州了,我很怕再遇到他。」 「哼,」顏慕淇冷哼一声道:「烦他归烦他,我可不怕他。凭什么为他更改行程?」他不配。 「可我们暂时还打不过他。」夏丹若心中有预感早晚会跟对方打上一架的。 「别担心。」换了个姿势把她揽进怀里轻轻抱着,顏慕淇认真的承诺道:「我一定会保护你。」 夏丹若也立刻回给他甜甜一笑,同样很认真的说:「我也会保护你,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 「谁跟你是最好的朋友。」顏慕淇才不接受她这个说法。 「我们不是吗?」夏丹若从他怀中坐直急忙追问:「那你最好的朋友是谁?」 「不告诉你,反正我们不是。」 经过最近这些日子的确认,顏慕淇心中早已釐清了自己对夏丹若到底是怎样的感情。为什么愿意陪着她做那些在他看来很幼稚的事,为什么明明是为了自由才离开家却又甘心被另一个人绑住。再加上每次见到或提到公孙剑时他胸口就会没来由升起的那团怒火,这一切的一切都指向同一个答案—— 他喜欢上她了。 从最开始只把她当有趣的小孩子看待到后来终于无法忽略她已长成一个美丽少女的事实。她的美像夏日骄阳一般由内而外的不停散发释放,热情、明艷、大方,强烈到想躲都躲不开的地步。 当然他并不想躲,老天既然给了他近水楼台的优势,那他又岂有白白错失的道理? 「喂,你干嘛看着我发呆?我在问你话呢!」夏丹若一隻手在顏慕淇眼前晃了晃。 「以后有空再回答你。」他伸手刮了一下她高挺的鼻子。 「你现在有事?」这个问题有那么难回答吗?还要找有空的时候? 「小姑奶奶,你精力旺盛是你的事,老人家我想睡觉了不行吗?」说完他就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喔。」夏丹若懂事的退出了顏慕淇的怀抱,「那你先去睡吧。」 「你呢?」 「我要练功呀。」 顏慕淇点头站了起来,「那就好好练别偷懒,我还等你保护我呢。」 得意的嘿嘿一笑,夏丹若也精神奕奕的跟着站了起来,「放心,交给我。」 回到只铺了一点乾草的破房间里躺下,顏慕淇双手枕在脑后望着那堵透风又透光的墻,兴致盎然的听着她练得虎虎生风的每一招动作,勾起的嘴角扯出了好看的唇线,眼神中有着掩不住的喜爱。 为了让她早点练功早点休息,他的睡觉时间也一日比一日更早,搞不好明天天还没黑尽他就得再装精神不济了。 他还要等多久才能向她表明心跡呢? 她的反应又会是如何呢? 【第三章】第六回 「张国之臂掖,断匈奴之臂,以通西域。」 自汉武帝派驃骑将军霍去病攻下张掖一千多年以来,虽然其名已改为甘州,但此处的重要性并未更改,作为从中原通往西域的必经之路,这里仍是「襟带西藩,葱右诸国,商侣往来,无有停绝」。 好不容易在炎炎盛夏的高温中赶路赶到甘州的顏慕淇和夏丹若,一踏进城门便有种终于解脱了的感觉,至少在城中他们可以找个舒适点的地方好好休息几天了。 宽阔笔直的大街上,顏慕淇一眼便锁定了一家门头最阔招牌最亮的客栈,想也没想拉着身边人就要走进去。 「等等,」夏丹若双手拖着顏慕淇的手臂定住了脚下,「我们今晚要住这里呀?」 「嗯,只有这间看起来最顺眼。」 「太奢侈了吧,」夏丹若为难的摸了摸腰包,「我们偷的那些钱是要用来助人的,平常衣食住行应该越节省越好。」 「这次不花你的,我出就是。」顏慕淇重新移动脚步抬腿就要上了人家台阶。 「誒誒,再等一下。」她又使劲拖住他身体,「我当然知道你有钱,但我们现在是搭档嘛,任何事情都应该一起商量共同承担对不对?」 顏慕淇明白她是认真要讨论这件事了,所以转过头来与她面对面道:「我确实一点都不介意跟你餐风露宿,也从不觉得那样叫做吃苦。但是呢,偶尔能不能也让我稍微享受一下锦衣玉食的日子,你也一样不要介意可以吗?」 「我知道你一直都在迁就我,其实我挺过意不去的。」他毕竟出身富贵,长安城相遇那天二话不说就从自己落脚的大客栈搬到了她租住的城郊破小屋,一路上又毫无怨言的配合她总是将食宿标准降到最低的生活,真的很难为他了。 「就是怕你会说这种傻话,」顏慕淇把夏丹若揽到身侧低头对她轻语,「如果我过得很勉强怎么可能忍了几个月都不说呢?你真当我那么好脾气啊?」 「可是……」 「可是时间久了,我也希望有个可以安心放松的地方,不必自己去找吃的,不必跑到很远的河里去洗澡,也不必晚上一边睡觉还要一边在梦里打小飞虫。」 噗嗤。夏丹若忍不住笑出来,「你还怀恨在心啊。」她伸手碰了碰顏慕淇额侧那个红肿得十分醒目的大包,「已经消了不少了。」 「你还敢说,我都告诉你河边不能睡了。」顏慕淇边说边重新搂着夏丹若一起走进了身后的客栈,「这几天你无论如何得听我的,否则我就不干了,我家就算对待长工都没像你这么苛刻。」她根本就是个恶老闆。 「喔喔,真娇贵呢。」只好放弃抵抗的她故意揶揄道:「既然顏大公子要出钱让我过过千金小姐的癮,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啊。」 「那不就是了。」 要了两间清静的雅房,肚子饿得咕咕响的两人便走下楼来点菜吃饭,大堂的正中有个小戏台子,上面正在表演唱小书。 这种半唱半唸的形式用的都是当地土话,顏慕淇听得云里雾里完全不明白到底在唱什么内容,夏丹若则是越听越疑惑的皱起了一对秀眉。 「怎么了?不好听?」 「其实我也不是很懂甘州话,」夏丹若又歪着头听了一会儿,「可我怎么好像听到了公孙两个字?」 「不会吧,」顏慕淇喝了一口店家自己酿的果酒,「你怕不是被他弄出阴影来了。」 「这曲中一直在唱一个公孙世家如何积德行善广结善缘,救了多少困苦百姓什么的,真奇怪。」夏丹若心烦的摇摇头道,「算了算了,专心吃饭。」这家不愧是随便一碗羊肉汤都卖得比别处贵上三倍的大客栈,每样东西都好好吃。 「我说什么来着?我与丹若姑娘真是有缘极了。」 可惜老天好像就是不愿意让他们吃饱似的,顏慕淇精心点的一桌子菜都还没上齐,那个梦魘般的声音居然又出现了。 【第三章】第七回 「公孙公子,你不会是一路偷偷跟着我们吧?」夏丹若气得放下筷子站起来道:「我们前脚才刚到你后脚就冒出来了?」 「小丫头说话就是浮躁。」 这次手里又拿回扇子了的公孙剑看起来更加斯文无害,伸出去的扇骨刚想撩一下夏丹若的纱袖就被顏慕淇一手拍开。 「请你适可而止。」 「既然你们都主动来到我的地盘了,我怎么可能不好好招待一下二位贵客呢?」 「你的地盘?」夏丹若下意识环顾了一下四周,「这客栈你开的?」 「正是,」公孙剑看了一眼他们刚才在吃的那些菜,掌心拍打着扇子讚赏道:「顏公子果然出身不凡,这些可不是一般客人点得出来的。」有钱更要有见识,缺一不可。 「既然是公孙家的產业,那我也就直说了,」顏慕淇把夏丹若拉到身边护住,「这盘炙烤羊肉的火候太差,你们真该好好找个好厨子。」 「你我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正有此意。」公孙剑随即扬声唤道:「来人,谁做的这盘菜?叫上来。」 很快,一脸惶恐的掌柜领着一个战战兢兢的胖厨子躬身站在了他们三人面前。 公孙剑则是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便直接把那盘羊肉砸到了厨子头上,瓷碟破裂的同时那厨子头上也顷刻血流如注。 「喂!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夏丹若再一次被他这种残忍变态的手段吓到了。 「他让我在贵客面前丢了脸,不该罚吗?」变脸如翻书的公孙剑转回一张笑脸对她温柔的说:「要不是知道你心软,他这会儿早就没命了,你看我多疼你。」 「公孙剑,」顏慕淇直接走过来挡在夏丹若身前,「我最后一次明确的警告你,不要再调戏丹若,不要再惹我们。」 「如果我不答应呢?你能怎么样?」公孙剑觉得好笑的看着他,「打?你打得过吗?」 「看来你很想试试?」被激怒的顏慕淇拳头捏得咔咔作响,「不要以为我们在你的地界就会怕了你。」 公孙剑打开折扇哈哈大笑了好几声,脸色也愈加诡异莫测,「要想活着走出这里只有一个方法,留下她。」 「你做梦!」 再也不想跟他废话的顏慕淇先发制人使出一套拳法,每一次出招都用尽全力,可看起来好像落入被动的公孙剑却是一点都不慌乱的见招拆招,好整以暇的接下了顏慕淇打得旁人看来已是眼花繚乱的所有招式。 两者武功孰高孰低三十招后便已经非常清楚,但认输就要交人,顏慕淇就算是死也不可能缴械投降。 看到情况险峻的夏丹若不再迟疑也迅速加入了战局,二对一的优势竟然也并不明显,但很快公孙剑却先停下了手。 「我不打你,要是不小心把这张花容月貌的小脸打破了,我可是得不偿失。」这次公孙剑趁着两人都还在气喘吁吁自顾不暇,顺利的摸到了夏丹若脸上细嫩光滑的皮肤。「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尤物,再过几年还不知得美得如何倾国倾城呢。」 就算是年过三十且阅女无数的他,也不得不对既有汉人凝脂如玉之色,又有胡人精緻艷丽之貌的夏丹若感到着迷不已。 啪!他的轻薄换来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你真是合我胃口。」公孙剑觉得自己玩得差不多了,也没有耐心再耗下去的一把扯住夏丹若的手腕拉到眼前,「想要我饶他性命你就乖乖伺候我几天,等我开心够了自会放你们离开。」 「你放屁。」气得要命的顏慕淇随手就把身边的椅子挥向他,想让他在一拳将木椅击得粉碎时抓回夏丹若准备朝窗户逃出去,可眨眼功夫又被追上,他们甚至连窗边都还没跑到。 继续打成一团的三个人将大堂砸了个稀巴烂,整间客栈的人也早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第三章】第八回 就在公孙剑准备使出大招一举将两人擒住之时,一个书生模样的秀气年轻人及时出现叫住了他。 「少主,老爷请您回去。」 「知道了,待我这边忙完。」 「老爷吩咐您马上回去,说有要事。」 顏慕淇他们当然不会傻到站在那里等这对主僕聊完,在公孙剑停下来的同一时刻就飞身跳出窗户轻功一起快速逃走了。 「你去盯住他们,」公孙剑虽然气恼但也并不紧张,「男的已经受伤了不会跑远,盯紧落脚处就行,其他的等我亲自去处理,尤其不准伤害那个女的。」在甘州,谁也别想逃出他的手掌心。 「是,少主。」书生也后脚就追了出去。 公孙剑说得没错,胸前被结结实实打到一掌的顏慕淇受了一点内伤,所以只不过才跑出去十几里远的距离他们就不得不先找了个石窟躲藏,这里绝对不够安全,但目前也只能如此。 「你怎么样?要不要紧?」夏丹若扶着顏慕淇坐下,焦急的看着他满头冒虚汗。 「还好,不算重。」顏慕淇盘腿试着运行了一下体内真气,不幸中的万幸没有伤到五脏六腑。 「那我替你疗伤。」夏丹若也在他身后坐下,双掌贴在他的后背想帮他调顺气息。 「没关係,这个我可以自己来。」顏慕淇不断深深吐纳着呼吸好让自己不要那么喘,「当务之急是你得想想该怎么逃出去。」 「我……」夏丹若才刚开口又闭上了嘴巴,仔细侧耳听了一下旋即脸色大变的说道:「追上来了,人就在外面。」这未免也太快了吧! 「别慌,应该是那个书生。」如果是公孙剑,他早都直接进来了。 「可他追得这么快,武功一定也不低,我们打得过吗?」夏丹若半跪在双眼紧闭的顏慕淇身前,心疼的为他擦着头上的汗珠。 「他不会进来,」顏慕淇安抚她道:「以公孙剑那种个性,一定交代过会亲自动手,这个人只是来看着我们的。」他们暂时不会有危险,只是这个暂时不知道有多久罢了。 「你说得对,这人应该不会进来,不会进的。」夏丹若嘴里一直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好让自己赶紧镇定下来。 「丹若,你先不要自乱阵脚,给我半个时辰的时间。」说完,顏慕淇便收敛了全副的心神专心一意的运行起内力。 而这半个时辰对夏丹若来说却犹如三天三夜般漫长难熬,她在狭小的空间里不停的来回踱步。时不时转头看看脸色苍白的顏慕淇,时不时又走到石窟洞口看一眼那个像石柱似的一动不动立在不远处的书生。 她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想出办法来自救。如果自己最终落入公孙剑之手后果只会比杀了她更可怕,而顏慕淇一样不可能活命。 别说公孙剑那种人绝不会对他手下留情,就算他肯,看到自己惨遭凌辱却无能为力的顏慕淇搞不好跟着就因为愧疚随她一起死了。 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凭什么要为一个人渣败类断送掉他们两人的性命?他们还有大把的时光要一起共度,绝不能让公孙剑得逞! 对夏丹若来说好像很长的半个时辰在顏慕淇那里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当他将所有不适感都暂时压下去之后,便睁眼起身来到了她的身边。 「丹若,你听我说。」他抬手在她娇顏上温柔的轻抚了一下,「待会儿我打出去缠住那书生,你趁机往城外方向逃,以你的轻功有很大的机会,千万不要放弃。」 「你让我一个人逃?」他说给他半个时辰,只是为了拿来背水一战吗? 「一起逃便会一起死,我们顏家人从不做亏本买卖。」只有用这个办法才有一线生机。 「我不要,」夏丹若断然拒绝道:「难道你死了还算我赚到吗?」 「我当然也会想办法逃,不见得必死无疑。」 「对,比必死多了一分不死的机会。」还不是一样! 「丹若……」 「好了,现在换我来说。」既然他出的是个餿主意,那就让她来说点有用的吧,「刚才在客栈里你们交手的时候,我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发现公孙剑的路数是以柔克刚的打法,而你的拳属性刚猛便正中了他的下怀。」 「你的意思是?」 「我学的那套掌法正是专克他这种招式的,师父当初传授我惊涛掌时便说过,此掌对付柔性功夫最是有效,只是我内力不够所以施展起来威力还太有限,但你内功比我强多了,如果你用惊涛掌说不定就能赢过他。」 「我们可能没有那么多时间了。」敌人随时会到,而现学一套掌法谈何容易。 「你放心,惊涛掌精妙无比,一共只有七招,除非他一个时辰之内赶到,否则我就来得及全教给你。」 「可这不是玉鴞门独门绝技吗?我不是你门中人怎么能学?」 夏丹若因这个问题而短暂沉默了片刻,然后坚定的抬头迎向他目光道:「如果要在触犯门规和看着你死当中选一个,我只能选择前者了。」 顏慕淇深感动容的紧盯着她那双明亮又无畏的大眼睛问:「你这么不想我死么?」 夏丹若拉着他的一双大手使劲握住,鏗鏘有力的回答道:「我不准你死。」 其实不需要一个时辰,天资聪颖武功根基又十分紥实的顏慕淇只用了六刻时间便练会了玉鴞门的惊涛掌,还独自演练了一遍给夏丹若验收。 「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的。」她高兴的跑上前抱住他手臂,「待会儿我们联手一定可以打败那个烂人。」 顏慕淇也跟着她笑了,这套掌法的确不愧为他们的看家本领,寥寥数招却是变化无穷,他在心中回忆着公孙剑的招数对了一轮,已经感到大有胜率。 「不用待会儿,我们现在就去试一试。」 「你是说那个书生?」夏丹若立即心领神会,「好,就先拿他开刀!」 试验的结果令人无比满意,他俩凭着默契的加成将两股力量合二为一,打得本来还自信满满的书生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不客气的直接将他打到昏迷不醒之后,顏慕淇便带着夏丹若一起朝城南方向飞身而去。如果能避过公孙家的耳目直接逃离甘州那是最好,这笔账就等留到他们更强之后再回头来算。 【第三章】第九回 眼看城墻已然在望,他们准备找一个看守不严的地方直接翻墻出去,走城门太冒险了,谁知道那里有没有公孙世家的眼线? 「那是什么?」天色已渐昏暗的城墻根下好像有火光闪现,夏丹若皱着鼻子问顏慕淇道:「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很臭的味道?」 「有。」不仅味道臭,还有奇怪的声音。 两人压低身体缓慢而小心的向前移动,想要看清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很快,答案就揭晓了。 只见脸上正掛着诡异笑容的公孙剑手里拿着一把被烧得通红的烙铁不停往一群人的身上烫去,而那些被他施暴的对象中竟然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个人在受到如此非人的虐待之后却无法叫喊出来,可见他们的舌头已尽数被他拔掉。 现场只有不断倒地痛苦翻滚的窸窣声和烙铁接触皮肤时的呲呲响,而那个难闻的气味自然就是人肉被烧焦的味道。 「呕……」夏丹若忍不住乾呕了几下,惊吓得连眼睛都忘了闭上。 「别看。」顏慕淇单手捂住她双眼,「我们快走。」这个疯子,他一点都不想在这种时刻与之对上。 可惜晚了,武艺高强的公孙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他们的到来呢?他迅速将剩下几个人全部烫死之后,一个飞越便已立于两人眼前。 「没想到你会这么听话,直接把人给我送来啦?」 才刚做完那番丧心病狂恶行的他一脸嗜血的模样还来不及转换,就迫不及待的想对夏丹若一亲芳泽了。 但目中无人肆意妄为了二十多年的公孙剑绝对料想不到的是,才不过几个时辰的时间,这对原本根本不是他对手的小男女竟然好像变了个人一样,联手发出的招式莫名其妙威力大增起来。 顏慕淇不知道这一个下午公孙剑都在忙什么,但他可以从彼此的交手上明显感到对方有些累了,动作已经没有了在客栈时的凌厉,而且他犯了轻敌的兵家大忌,错失先机的下场往往都是致命的。 再加上刚才亲眼目睹了他那人神共愤的行为,绝不能让丹若被他伤害分毫的决心空前高涨,凭藉着惊涛掌的加持和夏丹若的奋勇助力,顏慕淇越打越顺,也越打越兇狠。 「咔」的一声,公孙剑不可思议的张大双目直视着前方,很快那个眼神便转为空洞,然后那副沾满血跡的身躯也颓然倒地了。 顏慕淇竟然生生的用掌锋劈断了他的脖子。 「他死了。」夏丹若收回探在公孙剑颈上的手,有点无措的说道。 身上同样沾了不少血的顏慕淇只是盯着那具尸体多看了几下,随后便抿着嘴用力把夏丹若拉起身来抱住,如释重负的说:「他不会再伤害到你了。」 「嗯。」夏丹若全身虽然还在无法克制的颤抖着,却也有力气抬起手来回抱住他,心有馀悸的轻声道:「这人终于死了。」 这样一个禽兽不如的人渣,死有馀辜。 但这毕竟是两人生平第一次杀人,一条人命就这样交代在自己手里,如此深刻的经歷实在无法被当成一件云淡风轻的事。 「你害怕吗?」她看起来快被吓坏了。 「我不怕。」夏丹若摇头,「只要是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丹若,」才刚经歷了劫后馀生的顏慕淇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不再迟疑的向她表白道:「我喜欢你,我真的非常非常喜欢你,你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一辈子?」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教你惊涛掌吗?」被他双臂锁得快要透不过气来的夏丹若声音模模糊糊从他怀中传出,「因为我早已认定了你,愿意为你付出一切。」 顏慕淇听清楚了这个答案,急忙用手抬起她下巴两眼放光的确认道:「你也喜欢我吗?你答应我了?」 「要答应你什么?」她脸上难得浮现出了娇羞的红晕。 「答应嫁给我,我要娶你为妻。」 【第四章】第一回 从世上最好的朋友转变成最亲密的恋人需要做多久的心理准备才能完成? 夏丹若和顏慕淇只用了两天,因为这两天里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须先解决。 首先得用最快的速度把公孙剑隐秘的埋了,以求可以争取多一点时间来逃离公孙家的势力范围,公孙剑尸体越晚被发现他们就越安全。 再来两人得去专供朝廷传递消息的驛站里偷两匹千里马,接着一刻不停的直通嘉峪关奔往瓜州苦峪城,等到了那里危机才算解除,因为地处关外的军事重地绝不可能成为任何民间势力的私人领域。 「慕淇,你真的想好要跟我回玉鴞门向我师父提亲吗?」 一旦没有了关乎生命危险的担忧,夏丹若也有空暇好好思考一下属于他们俩的事了。 「我连定情信物都送了,还能有假吗?」两人坐在马背上悠间的走在一处苍凉的戈壁旁,远方的落日正如一个火红的大圆盘般缓缓降于地平线下。 夏丹若低头看了一眼掛在自己胸前的那串瓔珞,这是他们途径肃州时顏慕淇非要花上一刻时间坚持买下的东西,因为再往前走就不会有像样的市集大街了,而两手空空求亲这种事,要是被他大哥知道一定会唸他一辈子。 当然就算不考虑什么大哥家规,顏慕淇自己也希望可以在没有媒妁之言的情况下尽量表现得正式一点,毕竟他是诚心诚意要娶这个老婆的。 「既然你说你家里规矩那么大,那这样的人生大事你真的可以自己做主吗?」夏丹若摸着垂坠在项圈正中的那块羊脂玉,心中有喜悦也有隐隐的担忧。 「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顏慕淇从后面亲暱的环抱着她说道:「我大哥什么都管,就是不管我们婚姻嫁娶之事,有本事就自己找到合心合意的妻子带回家,否则还得麻烦他去费心张罗。」 「这话是你大哥说的?」倒是有点出乎她的意料了。 「我离家前他亲口说的。」 「喔。」 「还有问题吗?」 「没有了。」 「那就不要辜负眼前如此难得的美景,跟我好好共赏一番吧。」 着名诗人王昌龄曾留下名句: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可惜世人只注意到名声响亮的玉门关,却鲜少有人问一句诗中的孤城是指哪里?答案便是正被他们踩在脚下的苦峪城。 这里南临戈壁北接沃野,东边沙丘起落西边碧草如茵,还与祁连雪峰遥遥相望,如此盛景着实让顏慕淇感到大开眼界震撼不已。 天地如此广阔无垠,显得人是那么渺小。而能在如此繁杂无序的人世间得遇一个相爱相知之人,又是何其的幸运。 为了感激上苍的慷慨,他愿意一辈子行侠仗义,与正靠在自己怀中的人做一对踏遍江湖的神仙眷侣。 从苦峪城走到邻近的沙洲后只休整了一天的他们便在当地卖掉马匹买了两头骆驼,备足所有路上需要的食物和水以及夜宿的帐篷、御寒的衣物……接下来,他们将踏上去往吐鲁番那段最辛苦的路程。 「从玉门关出去经大海道到大阿萨堡,很快抵达迪坎儿村后离玉鴞门就不远啦。」 他们捨弃了多数人从哈密城走的选择,那样虽说旅途上会舒适许多却也比较绕路,而夏丹若嘴里介绍的这个路线是一条费时最少的直线。 顏慕淇不怕辛苦,他只想快一点到达目的地,就能早一点娶到美娇娘。 换成适合沙漠天气的胡人装扮之后,用面纱将头脸捂得严严实实的两个人共骑着一头高大的骆驼,其他行李则放在另一头身上,终于满怀期待的走向夏丹若回家的最后一段路。 【第四章】第二回 所谓大海道,并不是说这里有海,而是因为这片沙漠像大海一般广阔望不到边际。古往今来无数东西通行的商人克服重重困难穿越这里去实现心中的梦想,却也有无数人葬身在这个恶劣的环境下。 进入沙海之后顏慕淇他们除了整日整夜与无穷无尽的黄沙为伴之外,也会经过几百年前因风沙掩埋而被废弃掉的古城堡、烽燧和驛站。一排排归雁翱翔云天,偶尔从空中掠过的苍鹰鸣啸而去。 这萧瑟的景象往往会让人產生一种走入时空尽头的错觉,心中油然而生的孤寂感常常也是「杀死」沙漠穿行者的另一种可怕原因。唯有拥有超强意志力的人才可以战胜这样的挑战。 「我师兄师姊他们走过这条路,说约摸三五天的时间就会遇到一片绿洲,在那里我们就可以补充水源了。」将水囊递到顏慕淇手里,刚小心喝完今日配额的夏丹若擦了擦嘴,「你饿了吗?」 「还好,这么热的天气不容易饿。」顏慕淇同样小心翼翼控制着手中的水囊,不让沙漠中最珍贵的东西轻易浪费掉一滴。 「太阳快落下去了,我们就能趁机往前多赶点路。」 这就是穿越沙漠最麻烦的地方,太热的时候不能走,可也不能等天色完全黑了才走,每天只有趁清晨和傍晚两个时间段尽可能多的前行,所以怎么走都走不了太快。 更别说还有时不时就会吹来的一阵阵大风,瞬间刮得天地变色黄沙狂舞。每当这种时候顏慕淇就会迅速抱紧夏丹若再将自己整个上半身护在她背后,一起躲在骆驼旁边低埋着头等待风沙停止。 「后悔选这条路了吗?」用拇指抹了抹她的脸蛋,一道指印便轻松的划了出来。 「当然不会啦,」夏丹若也调皮的在顏慕淇脸上摸了一把,留下不止一个手指印,「我做过的事从来都不后悔。」 「那我就放心了,」顏慕淇拉下整个面罩凑过去在她脸上蹭了蹭,「就算你师父不同意我的提亲你也不会反悔对吧?」 「我师父为什么要反对?」怕痒的夏丹若笑着把他的脸推开,「你一表人才又文武兼备,还愿意跟着我四处劫富济贫不怕吃苦,他怎么可能反对呢?」 「原来我在你眼里有这么多优点啊?」顏慕淇开心极了,又故意凑上去一边逗弄她一边追问:「还有其他的没有?多说一点。」 「没啦,都说完啦。」躲不开他挠痒攻势的侵袭,夏丹若只好奋起反抗的抓住他两隻手,面纱已经歪了一大半的脸左晃右晃躲得辛苦又狼狈。「我好像还没听过你夸我呢?那你又为什么会喜欢我?」 其实那天他的告白来得有些突然,虽说他们确实一直都相处得非常愉快也不怎么有男女之间的分寸,可她原本以为那只是源于他们自小相识的缘故,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对自己產生的感情呢? 「我没说过吗?」顏慕淇停下动作认真看着她。 「没有。」彼此表明了心意之后他们就忙着逃亡,等终于安稳了这事也好像就过去了。 「我真糊涂。」顏慕淇笑着把夏丹若拉到身前坐好,有些自嘲的仰头长舒了一口气道:「居然连这个都没对你说过。」 「是啊,现在换你来对我说好话了,我洗耳恭听。」 「你呀,羞也不羞。」顏慕淇环抱着她将下巴轻轻贴在她头顶上,「你很美,又那么活泼,总像一把火焰似的照得到处都亮堂堂暖呼呼,只要有你在的地方就会让我忘记一切的烦恼,不知不觉中我的眼里就只容得下你了。」 「好像说得比我好誒,」夏丹若飘飘然的回味着他的这番话,「你有什么烦恼?」 「具体是什么烦恼我也说不上来,」顏慕淇抱着她一起将身体轻柔而缓慢的左右晃动着,「从小到大我好像什么都不缺,可能就是这种不虞匱乏的人生才会让我偶尔觉得心烦气躁吧。」 「听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夏丹若转过头盯着他道:「想气死天下人是吧?」 「呵,」顏慕淇趁机低头跟她碰了一下鼻子,「我就猜到你会这么说,但这是事实。」 「这就是所谓富人的烦恼吗?请恕我等普通百姓体会不来。」 「但现在不一样了,我有了你便再也没感到过那种没来由的空虚烦躁,真多亏了你。」 「听这话的意思,好像你只是需要一个拉着你做事的人嘛,」夏丹若故意显出不高兴的说:「那是不是随便换一个人来做相同的事你也一样会喜欢上她?」 「可那人不一定有你这么美啊。」 「如果那人也跟我一样美呢?」这么大喇喇的自夸搞得她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那她绝没有你的好个性。」 「要是个性也很好呢?」她怎么还在自夸? 「那我敢肯定她一定不像你这么会给我惹麻烦。」 「这也算优点?」 「当然算,只要是你身上有的就全都是优点。」 「顏慕淇,我现在才发现你真是个油嘴滑舌的人。」 「天地良心,我说的话句句发自肺腑。」 「可我怎么觉得你是在耍我好玩。」等了一会儿身后的人也没有回应,夏丹若抬起手肘往后撞了一下,「是不是嘛?」 「你说呢?」 【第四章】第三回 夏丹若的师兄师姊们当然不会骗她,三天后他们不仅顺利的找到了水源,还舒舒服服的在胡杨林边睡了一个清凉的好觉,连吃饱喝足的骆驼第二天再上路时都显得精神了许多。 逐渐适应沙漠生活的他们心情愈加轻松愜意,感情也在这种朝夕相处的陪伴中不断升温。又过了四天,他们来到一处新的绿洲,这里不仅水草更丰足,甚至还有一池持续冒出热气的温泉。 这样一个仙境般的好地方当然要停下来住上两日啦。 「慕淇你看!」一路小跑着上前从顏慕淇背后一把将他抱住的夏丹若将手臂绕到他面前,兴奋的摊开掌心道:「快看我捡到什么好东西?」 「玛瑙吗?」他垂目看向那双从自己肩头穿过来的手。 「对!」夏丹若开心答道:「就在前面那片沙土上,满地都是。」 从她手心中拿起一颗看了看,顏慕淇笑道:「这米粒一样的大小能拿来做什么?也只配扔在那边铺路了。」 「你又乱讲话,它们明明可以拿来做首饰呀。」夏丹若小心的把全部玛瑙收进一个布口袋里装好,「我还要去多捡一些,好带回去分给师姊师妹们。」 伸手将正要离开的人拉进自己怀里抱住,顏慕淇提醒道:「天快黑了,不赶路么?」 「我们再住一晚好不好?」怪只怪这片绿洲实在太舒服了,让她忍不住想多偷一天懒。 「你不会是在故意拖延婚期吧?」这么辛苦的地方她竟然还不急着走出去。 「我们这样跟成亲了也差不多嘛,你到底急什么?」夏丹若靠在他胸前看着天空道:「月亮一天比一天圆,是不是快中秋啦?」 急什么?当然是急洞房花烛夜啊! 现在这样跟真的成亲还是有很大区别的,顏慕淇必须用极大的自制力随时提醒自己千万不可逾越过最后那条线,正式拜堂前必须尊重她、爱护她。但在他们一天比一天更亲密的相处中这种体贴实在是辛苦极了。 「好像是到中秋了,不是今天就是明天。」茫茫沙海中他的日子也过得糊里糊涂的。 「你知道吗?」夏丹若把顏慕淇的一双手放在自己腿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掰着他修长的手指把玩,「小时候我爹告诉我,娘过世以后就会升到天上去做星星,所以她每天都在看着我们,后来我爹也上去成了一颗星星,他们就会一起照看着我。」 「是吗?」低头看着两人交缠的十指,顏慕淇心有戚戚焉的说:「那么我娘一定也在上面。」 「你娘也过世了吗?」确实她只听他说过自己的兄弟,还从没听他提过双亲。 「娘过世那年我也才八岁。」跟她失去爹的年纪一样。 「嗯,你说得没错,她就在天上呢。」夏丹若拍了拍他的手安慰道:「而且你娘一定很美,所以她会变成一颗很亮很耀眼的星星好让你们一抬头就能够找到。」 顏慕淇驀的将搂住她身体的双臂收紧,然后闭了闭有些湿润的眼睛,与她脸贴着脸说:「丹若,我最爱的小丹若。」 「对了,怎么差点忘了我们行李里还带着马奶酒呀。」夏丹若不想看到他这么悲戚的样子,于是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你来生火,我去准备一下今晚过节的大餐。」 管他中秋是不是今晚呢?她想过就过。 所谓大餐其实也不过是一些牛肉乾,一把杏乾和两个硬邦邦的馕饼,但配上了喝下去胃里会暖暖的马奶酒气氛立刻就不一样了。 不过只是这样还不够,夏丹若真正想做的是为顏慕淇跳舞。虽然不像师姊她们那么常跳,但她身上毕竟有着胡人的血统,不必有音乐的伴奏也不需要有舞伴的陪衬,只要心中有喜悦,随时随地都可以跳。 【第四章】第四回 身着一袭红色纱裙的她索性将靴袜脱掉,露出一双精緻雪白的玉足,在松软微热的黄沙中用脚跟带动起柔似无骨的身体开始在月光下翩然起舞。 胡旋舞的精髓就是不断旋转,但在这种好像没有止境的转动中又要运用臂肘、手腕甚至是每一个指尖极富节奏的弯曲和伸展来表现出舞者的曼妙与娇媚,还有柳枝般纤细的腰腹左右灵活摆动,一双有力双腿下的足尖轻点,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恰到好处却又那么畅快奔放。 因她舞姿翻飞而起的宽袖和裙摆霎时幻化成如烟似梦的红雾胀满了眼帘,早已坐在火堆前看呆了的顏慕淇甚至分不清现在究竟是现实还是虚境。 随着一阵清香扑面而来,已经转动着舞步来到他身边的夏丹若笑得灿若桃花,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嘴里不停的宣告着自己此刻的心情:「我好快乐!我好快乐!!」 接着便情不自禁的低下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眼前这张好像宝石一样散发着夺目光芒的笑顏美得是如此不可方物,而今晚这支在黄沙中篝火旁跳了许久的胡旋舞更是惊艷了顏慕淇整整一生。 又过了几天,快乐的夏丹若带着鸟儿归巢般的心情即将与心上人一起顺利走出这片大沙漠。清晨一醒来就抓紧时间出发的他们开始朝着离吐鲁番边界最近的大阿萨堡行进。原本枯燥的旅途也因两人总是爱坐在软绵绵的驼峰中间聊而从不乏味。 「昨晚我梦到你了。」她的笑容已经很久没有从脸上消失过了。 「看你这么开心,一定是个好梦。」坐在她身后的顏慕淇细心的帮她整理了一下头纱,「梦到我什么?」 「等有空再告诉你。」她调皮的学着他说过的话回答道。 「你现在有事?」他也会学。 「有啊,有很重要的正事。」夏丹若语气认真的对他说:「现在我要来向你介绍一下门里的家人们,别到了那里你一个都叫不出来,那多没诚意啊。」 「有多少人要记?」她这个要求也确实不过分。 「连我一起刚好四十人,师父不算。」玉鴞门规模并不大,但也在这些年里收编了不少弟子。 「你该不会要我把每个人的名字都记住吧?」那得记到什么时候?尤其在这种没有人脸对照的情况下。 「你不用特别知道他们的名字,但我要告诉你他们每个人的个性,好让你提前认识他们一下。」 既然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夏丹若说起各位师兄弟姊妹来自然是如数家珍,这可苦了一步也不能离开她身边的顏慕淇。因为说到后面她已经不是在介绍大家了,完全就是陷入了无限的童年回忆里。 这一讲不仅讲到了大阿萨堡,甚至直接讲到了迪坎儿村——吐鲁番境内离大海道最近的一个绿洲村庄。 时隔二十多天再次吃到现煮现卖有汤有菜的羊肉麵,他们两个激动得都快哭出来了。 「太好吃了,大婶,你的手艺实在是太棒了!」将大碗中的麵汤喝得涓滴不剩,心满意足放下碗筷的夏丹若不停的对麵店老闆高声夸讚着。 「你们肯定是刚从大海道走出来的吧?」头上包着鲜艷头巾的维族大婶颇有经验的对她笑道:「每个从沙漠死里逃生出来的人都这么说。」 「那倒是喔,这时候吃什么能不好吃呢?」 夏丹若轻松的与大婶间话着家常,听不懂维语的顏慕淇便专心吃着自己的东西,吃完以后再四处打量着这边独特的建筑风格。发现这里的房子全是用石头砌成,每扇窗户又有着截然不同却都十分好看的窗格,很是特别。 耐心等着好不容易回到家乡的夏丹若跟屋子里的人们聊完,聊到最后她直接决定把两头骆驼和包括帐篷在内的大部分行李都留在这里,只因为大婶说起自己儿子也常常需要通行大海道。 「反正我们暂时也用不上了,带回去还不知道该养在哪里呢。」就算下次再要回到中原,他们也不需要赶路赶得这么辛苦,就可以走哈密那条路线了。 「你决定就好,我都可以。」 跟亲切热情的大婶开心道别之后,只各自提了一个随身小包袱的他们便迫不及待施展轻功直奔几里路外的玉鴞门而去。 夏阿娜终于回家啦。 【第四章】第五回 脑中想象过无数次的重逢场景并没有如期上演,才刚在总坛门前落地的夏丹若立即就发现了不对劲。平常这个时候大门是从来不关的,可以很轻易的看到和听到门内弟子们在院中练武的声音,可现在不仅大门紧闭全场也透着奇怪的安静。 「这是什么?」她颤抖的手在一条门边垂掛着的白布上摸了一下。 顏慕淇比她更先看到这块从门梁直坠而下的白色麻布,心中随即一沉。 这是只有办丧事时才会出现的东西。 「我们先进去看看。」 顏慕淇一手搂着她身体一手用力的将大门推开,眼前不意外的看到了更多白色。 「阿娜尔!」一个身着重孝的高大男子眼尖的看到了他们,几大步便走上前来,「你总算回来了。」 「大师兄,是谁?」双眼已经通红的夏丹若在看到门中地位最高的大师兄也戴着孝已明白了一切,但仍是不死心的问:「谁的丧事?」 「师父他,两天前……」他说不下去了。 「为什么?为什么?」情绪突然激动起来的夏丹若扔下包袱往正前方的灵堂衝过去,深色的檀木棺材里那个好像睡着了一样正静静躺在其中的正是她的恩师——玉鴞门门主邵云。 无法接受事实的她小心翼翼的趴到棺木旁边,轻声细语的不断对着里面低唤道:「师父,师父,是我回来了,小阿娜回来了呀。」说着说着泪水已经洒落了一串又一串。 「阿娜尔……」此时走到她身边来的是大师姊,一边哭一边把夏丹若拉起来抱进怀中,「师父总算等到你回来了。」 「为什么啊?大师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师父才不过五十多岁,去年冬天她离开的时候身体还硬朗得把几个师兄弟打得满地打滚,「师父他是怎么死的?」 「两天前,还在闭关修炼中的师父遭遇强敌突袭,一时抵挡不住才丢了性命。」平时个性最好强的二师兄对她说道:「事发实在太突然了,那人武功又出奇的高强,等我们所有人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得手离去,我们甚至连个人影都没追上。」 「仇家吗?」夏丹若放开大师姊转过头来问:「什么深仇大恨需要这么兇残?师父从不轻易与人结怨的啊。」 大师兄为难的摇摇头,「那人连名号都没留下,只说了一句是替子报仇。」 「替子?」夏丹若脑中慌乱的闪过一个念头,她急忙看向顏慕淇,而后者也正在看她。 「他只用了两招,一掌打在师父胸前,一掌……」即便是最坚强的二师兄说到此处也忍不住哽咽起来,「一掌,直接劈断了师父的脖子。」 !!! 震惊得无以復加的夏丹若双腿一软差点往后倒去,幸亏眼明手快的大师姊及时接住了她。「你怎么了?」 「慕淇,我闯祸了,」面部已经凝固的夏丹若双眼直直盯着与他同样震惊的顏慕淇脸色煞白的喃喃道:「我闯祸了,我闯下大祸了!」 她竟然害死了自己最敬爱的恩师!她竟然才是这起悲剧的罪魁祸首!! 「不,你先不要这么想。」顏慕淇急忙上前抱住她,竭力压下此刻心中涌起的深深内疚感尝试着先安抚她道:「我们不知道会是这种结果啊,这怎么能怪你呢?」 「你们,在说什么?」已经在一旁听出不对劲的大师姊疑惑的看着两人,「你们知道那人是谁?」 「大师姊,大师兄,」泪流满面的夏丹若情绪已近失控的瘫软在顏慕淇怀中道:「是我害死师父的,他是因为我才会死的。」 【第四章】第六回 「你是说那人口中的替子报仇与你有关?他儿子难道是你杀的?」心思縝密的大师兄马上便推断出了这个结论。 「对,他儿子公孙剑是我杀的。」 一旁的顏慕淇正要开口纠正,却被大师姊抢了先,「你说的公孙剑不会是甘州公孙世家那个公孙剑吧?」 木偶一样的点了点头,好像失了魂般的夏丹若机械的回她道:「就是他。」 「可是以你的身手,怎么可能杀得了公孙剑?」这个人连她自己都不是对手。 「因为惊涛掌可以克他。」夏丹若说到这里又从木然转为大哭,「若不是师父正好在闭关练功,已经把惊涛掌练得出神入化的他不会打不过公孙剑他爹的,我该死,我真该死!」 「原来是这样。」 比夏丹若更早在中原江湖行走的师兄师姊们都知道公孙剑这个人,也知道他行事兇残邪恶还性好渔色,会逼得从没杀过人的师妹下此狠手,可见对方一定是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 「既然知道了仇家是谁,那么接下来就好办了。」血海深仇非报不可。 「我该死,我该死……我该死!」 突然着了魔似的夏丹若一个反身就挣脱了扶着她的那双手低下头来直直往背后的棺木撞去,千钧一发之际反应比任何人都更快一步的顏慕淇长手一伸,万分惊险的点住了她的穴道让立刻昏迷过去的她顺势倒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在场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好险。」压下心惊的大师姊这时才终于想到该问问这个陌生的年轻人究竟是谁了。「请问阁下是?」 抱着夏丹若手上不方便行礼的顏慕淇忙向她点头示意道:「在下顏慕淇,是阿娜尔的未婚夫婿。」 为防止待会儿醒过来的夏丹若再次因为情绪激动而做出傻事,大师姊当机立断把两人带去了离总坛有些距离的一处壁崖石洞处。 「这里是玉鴞门的静心室,通常要是有谁犯了错或是心浮气躁师父便会叫他到这里来打坐冷静。」 身材高挑与夏丹若同样长着一张胡汉混血脸庞的大师姊语气温柔的向顏慕淇说明道:「晚些等她醒了,看到我让她到这里来便能明白我的意思。」 「大师姊,你们不怪我们吗?」夏丹若被点穴昏睡过去之后他只是简单的将事情经过为大家说了一遍,除了隐去其实是自己学了惊涛掌亲手打死公孙剑这一点,因为他很担心丹若会被门规处置。 「这怎么能怪你们呢?」鬓边插着白花的大师姊叹了口气,「惩恶扬善是玉鴞门行事的宗旨,阿娜尔只是做了师父一直教她做的事而已,我们真正的仇人是公孙世家。」 「我一定会跟大家一起去找他们算账。」顏慕淇郑重承诺道。 「顏公子与阿娜尔相识多久了?」怎么去年年底离开的小阿娜这么快就为自己找到了夫婿? 「认真算起来,已经超过五年了。」 「五年?」 在对方吃惊又疑惑的眼神中顏慕淇继续解释道:「阿娜尔还不满十三岁的时候曾在洛阳停留过对吗?」待大师姊点头之后他又说:「我们初识便是在那个时候,而又于今年元宵在长安重遇,之后便一直没有分开过了。」 「五年前的洛阳?姓顏?」大师姊想了起来,「你就是那个给了阿娜尔几百两银票的傻有钱人?」只是当时他好像还有另一个名字。 顏慕淇脸上划过一丝尷尬,「她果然什么都会跟你们分享。」 「原来就是你呀。」心中豁然开朗的大师姊不再有任何顾虑的对他肯定道:「有你陪着她我们就放心了。」 因为从洛阳回到与师门弟子会合的地方之后,那几个月里阿娜尔不知念叨了这位顏公子多少次,搞得师门中人人都知道了他们的这段小故事,如今能再续前缘甚至更进一步真是美好极了。 「等她醒来好过点之后,我就带她过去为师父守灵。」 「嗯,」不宜再多耽搁的大师姊点点头,「她醒以后你要好好劝她,就说要是这样衝动无状的赔出一条性命去,师父地下有知才真的不会原谅她。」 「我明白。」 「那么这里就交给你,我先回去了。」 大师姊离开后没多久,又有两个年纪看起来跟夏丹若差不多大的同门弟子来到静心室。不仅带来了两套守灵时要穿戴的丧服,还为他们送来了饭菜和水。 只是简单与几位玉鴞门成员说过话的顏慕淇已经能渐渐明瞭为什么丹若会与同门之间有着那样深厚的感情,因为他们每个人看起来都是那么亲切、正直、明事理,可见邵云对门下弟子的教导有多么用心和成功。 但越是如此他心中的愧疚感也就越深,这件事真正的祸源明明是自己,丹若却想也没想就一肩担下了全部责任。 怜惜的轻轻摸着她那张泪跡斑斑的睡顏,坐在床头的顏慕淇心情也糟到了极点。 【第四章】第七回 一个时辰后夏丹若醒了过来,张开双眼的第一时间就与守在床边寸步不离的顏慕淇对上了视线。 「你不该救我的。」她沙哑的哽咽道:「你知道我已经没脸活下去了。」 「你先看看这是哪里?」 「静心室?」她坐了起来。 「大师姊让你听她和大师兄的话,更要你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安排你到这里来。」 豆大的泪珠又滑落下来的夏丹若吸着鼻子道:「可我真的无法原谅我自己,我过不去这一关。」 「丹若,」顏慕淇把她搂进怀里柔声劝道:「人死不能復生,你跟着死了又有什么用?你不觉得作为知道事情全部经过的我们有责任釐清这一切吗?一死了之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你这话什么意思?」夏丹若看向他问。 「我想了很久都没有想通,公孙剑他爹为什么会比我们还早了两天到?」眉头深锁的顏慕淇提出了自己的困惑,「就算他轻功了得比我们脚程快上许多,可再短的路程也非穿越大海道不可,沙漠里那段路他是快不到哪里去的。」 「这就表示他快我们的这两天最多就是玉门关之前的那段路。」比他们早一两天进入沙漠,所以比他们早两天到达玉鴞门。 「没错。」顏慕淇继续思索着事情的全貌,「这就意味着他几乎是在公孙剑死后不久就发现了他的尸体,而且还得知道我们是玉鴞门的人,甚至连玉鴞门的确切地点都一清二楚。」 「这怎么可能呢?」夏丹若坐直身子同样想不通的说道:「假设因为我们在客栈跟公孙剑大打了一架所以他家下人耳目都猜到了我们嫌疑最大好了,但玉鴞门的位置向来都不为外人知晓的。」 这个秘密到底是怎么被洩漏出去的呢? 「所以啊,当务之急我们是不是应该把全部事实都告诉给门中的大家知道,然后再一起商量对策如何去报仇,并且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漏网之鱼?」顏慕淇引导着她彻底放下心中那个以死赎罪的傻念头。 「你说得对。」是她太糊涂了,她做事仍是这么瞻前不顾后的没有长进。 「那你就好好休息一下,等完全沉淀好了,我们再换上衣服一起去为你师父守灵,好吗?」 一说到师父夏丹若的眼泪就又控制不住的掉下来,她倒向顏慕淇的胸膛凄凉的说道:「慕淇,我没有师父了,从今往后我再也没有最疼我的师父了。」 被她一席话说得眼泛泪光的顏慕淇沉默无言的紧紧抱住她,许久许久之后才开口道:「你还有我。」 经过了二十多天沙漠旅程的长途跋涉,又因恩师骤逝悲伤过度的夏丹若重新合上眼后便沉沉的睡了过去。她实在太累了,顏慕淇也累了,他们就这样头靠着头在静心室里睡得不省人事,等俩人再一次转醒之时天色早已大亮。 急忙把前一晚桌上没有动过的那些食物一股脑的胡乱吞进肚子,再妥妥帖帖将丧服换在身上之后,已经冷静下来的夏丹若便带着顏慕淇飞身下了石壁准备回去为师父守灵守到七七四十九天法事做完为止。 (友情预警:下一回开始虐心指数飆升,请看倌们做好心理准备) 【第四章】第八回 夏丹若希望自己从来没有长过脸上的那双眼睛,这样她就不必面对眼前这副人间炼狱般的景象。 师父的灵柩周围到处都是尸体,有些躺在地上、有些趴在桌上、还有些掛在石阶上……而这每一个死状甚惨的逝去者她全都认识。 一瞬间,她的身体不能动了。 手、脚、头、脸,甚至连眼珠都动不了了。她就那么站在刚刚踏入的灵堂正门口,哭不出来也喊不出来,整个人就这样傻掉了。 而站在夏丹若身后的顏慕淇则是不可思议的举目环视着眼前这片惨象,好一会儿后才举步维艰的缓慢上前,开始一个接着一个的亲自去确认每一位玉鴞门弟子是否真的都断了气。 当他在棺材左边把面朝下趴在地上的大师姊轻轻翻转过来,极力强忍着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不敢相信明明昨晚才跟自己说了那么多话的一个人,才不过分开几个时辰就这样香消玉殞了。 搬动大师兄和二师兄的时候顏慕淇发现他们肋骨俱断,可见在死前曾经做过殊死的抵抗。 然后在移动到昨晚那个亲手将饭菜端到他面前的腼腆少年时,还能明显的摸到他的右手臂骨已被捏得粉碎。 全身无力的瘫坐在这群尸身中间,顏慕淇觉得自己需要花更多的时间来平復此刻万箭穿心般的锥心之痛,他已无法再继续下去。 他还来不及将丹若对自己诉说过的那些个性和这些人一一对上,他甚至连任何一个人的名字都还叫不上来。 曾经以为将来会有很多个凉风习习的夜晚自己有大把机会与这群将行侠仗义视为人生最高理想的年轻人把酒言欢。 这一切却已经再也不可能实现了。 从天亮到天黑,呆坐了半天之后始终都没有说话的两个人重新又动了起来。虽然仍是没有交流,但他们合作着把所有人都抬到了宽阔的院子里一排排放在一起,再为他们一个个盖上从灵堂现场撕下来的白布。 接着面无表情的夏丹若转身走出大门往后山的小树林里去砍树枝,顏慕淇也就默默跟在她身后做着相同的事情。 按照胡人的传统,他们死后都要用火葬的方式离开人世,再化为灰烬升往天界。 在点火之前,夏丹若将每个人脸上的白布一块一块的掀开,全都深深凝视过一遍之后才又依依不捨的重新盖回去。 然后她用自己那双在砍树枝时被割得伤痕累累的手,从怀中拿出那个装满玛瑙粒的小布袋,往每一位师姊师妹手中放上一小把,再帮她们把手心合起来攥紧成拳摆到胸前。 道别的时刻终将来临,她举起火把走向一个个铺满枯枝的火架,一边无声流泪一边亲手将这群从小与自己相依为命一起长大的伙伴们送往天国。 衝天的大火不知燃烧了多久,当这一切都结束了以后夏丹若又和顏慕淇一起将他们的骨骸收进同一口大棺材里,与师父的那口同时移往玉鴞门附近的大峡谷安葬。所有这些后事他们不休不眠做了三天三夜,也始终在这段时间里不吃不喝不言不语。 站在险峻料峭的深谷旁,两手空空的夏丹若从衣领中翻出那串一直戴在她脖子上的瓔珞,微一使力便将其扯了下来拿在手中。低着头双眼好似饱含着无限的不捨那般看了又看,一看再看。 顏慕淇奇怪的看着她,还没来得及询问就突然感到眼前一花,前一刻还握在她手里的瓔珞便已被扔进深不见底的峡谷中去了。 「你干什么?」根本来不及出手制止的他大声惊呼道。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那件事,总算想到了答案。」三天了,她也终于愿意再开口说话。 「哪件事?什么答案?」顏慕淇觉得眼前的丹若陌生极了,不管从表情还是神态都一点不像那个熟悉的丹若了。 她憔悴无光的脸上微微动了一下,声音暗哑到几近失声的程度,「我曾在一个地方亲口说出过玉鴞门的所在,你还记得是在哪里吗?」 【第五章】第一回 「……」顏慕淇没有回答。 「你记得的,对吧?」夏丹若也不执着于等到他的回应,自顾自的继续道:「就在我们买瓔珞的那里,开在肃州古玩大街的那间首饰铺门前。」 「那里并没有公孙家的人。」顏慕淇不肯承认消息是在那时走漏的。 「那里到处都是人。」一直不愿看他的夏丹若仍是两眼直视着前方道:「你又如何肯定公孙家的势力没有扩张到那?肃州离甘州并不远。」 「就算真是如此,你也不必迁怒到那串瓔珞的身上啊,那可是我们的定情信物!」是暗含着他名字的求亲之礼,她怎么能这么轻易的就丢弃掉? 「你以为在经歷了这些之后我们还会有婚事吗?」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顏慕淇突感慌张的问道:「为什么这件事会影响到你我的婚事?」 「顏慕淇,你到底还要装无辜装到什么时候?」夏丹若转过头来逼视着他,「公孙老贼是故意只先杀师父一人便假意离开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玉鴞门所有弟子因奔丧而齐聚一堂,方便他两天后血洗灭门将所有人一网打尽,我分析得没错吧?」 「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但那又怎么样呢?冤有头债有主,他们只是更加确定与公孙世家之仇不共戴天而已啊。 「可见他对我们是如何的恨之入骨才会痛下这样的杀手,而我们又铸下了洩漏玉鴞门秘密的大错,」夏丹若痛苦的看着他问:「我们真的可以什么责任都不用承担吗?」 「我们当然有错,可事情发展成如今这个样子是始料未及,我们能做的只有亡羊补牢啊。」 「然后呢?然后呢?」夏丹若也像已经不认识顏慕淇般无法理解的盯着他双眼道:「然后我就坐着八抬大轿高高兴兴嫁入你金陵的富贵之家去吗?身上背着几十条被我们害死的冤魂心安理得的与你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 「丹若!」这个指控太不讲道理了。 「如果不是你非要停下来买什么瓔珞,」夏丹若本来已经哭乾了的双眼又流下泪水来,「如果不是我得意忘形恨不得将玉鴞门怎么走最快昭告天下般的说出来,他们一个都不会死,他们全都能好好的活着等我回来团聚。」 「你怎么能这么想呢!」顏慕淇走上前抓住她双臂想要喊醒她道:「他们的死怎么可能是因为我们要成亲造成的?」这简直就是本末倒置。 「不是吗?!」她甩开他大声的质问:「没有在一起没有求亲这一切的事情就都不会发生,我们不能在害死他们之后还当自己是无辜的,那跟吃了人却没有半点愧疚之心的禽兽有什么分别?你是这种人吗?」 「夏丹若,我请你冷静一点,」他可以体谅她在经歷这种人生巨变之后暂时的歇斯底里,但两个人中总要有一个得先镇定下来。「你现在还没有办法正常的思考我不怪你,我会陪着你度过这段最难熬的时光,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的。」 「我不要你陪着我,」可惜她根本无视顏慕淇深情的双眼,只冷冰冰的回应道:「我要你像那串瓔珞一样永远的消失在我面前,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你不要再在气头上对我说这些伤人的话了好吗?」顏慕淇软下声音对她求饶道:「我也才刚与你一起经歷了这全部的伤心事,我也还在努力的调整心情,你别当我是铜墻铁壁怎么伤都不怕可以吗?」他的承受能力也是有限度的。 「那我让你走不是刚好吗?我们都不要再勉强自己面对一个会让悲痛持续加深的人了,这才是正确的做法。」 「但我们不是会让对方伤心的人啊,」顏慕淇终于压不住怒气的瞪着她道:「我们一直都是让能彼此开心快乐的人,你不要忘了这个事实好不好?我请你想起来我是那个你爱的人,而非你的仇人,拜託你快点想起来。」 「你太强人所难了。」夏丹若冷笑了一下后便无力的滑坐在地上,两眼无神的看向安葬着师父他们的方向,「要么,我全部记得,要么,我全部忘记。你不能要求我只记住与你欢乐的一面却将那些不堪的一面剔除掉,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做得到。」 【第五章】第二回 「我没有逼你马上做到,」顏慕淇也蹲下来凑到她眼前,「时间会冲淡这种痛不欲生的回忆,我说了一定会一直陪着你,我会等。」 「可我不愿意等,我还要去报仇。」 「我会跟你一起去啊,这不是早就说好的吗?」 「你又打不过他们。」夏丹若无情的指出这一点,「你连打个公孙剑都那么费力了,难道我还可以指望你能杀得了他爹?」 「所以我们一直说这件事要从长计议啊,你也答应我不会衝动的去送死了不是吗?」 「那是我没想到一个人,有他在不必等那么久。」 「谁?」 「师父的儿子,」夏丹若双眼终于出现了一点神采,好像已经有了全新的方向,「我要把他找回来继任门主,玉鴞门是师父的心血不能就这么毁于一旦。」 「你不是说过你师父已经失去了他的儿子吗?」顏慕淇皱着眉问她。 「失去的意思是分开生活,不是说他死了。」夏丹若觉得他们已经说了太久的话,说得自己好累,她站起身道:「总之接下来我要做的事都跟玉鴞门有关,而你是外人不能参与,所以请离开吧。」 「我是外人?」顏慕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站了起来俯视着她沉声问道:「我什么时候成你的外人了?」 「就从现在,此刻起。」 「我要是不接受呢?」她以为自己是谁啊,说一声让他滚蛋他就得乖乖滚吗? 「你没有资格不接受。」 「那我就入你玉鴞门,这样总有资格了吧?」这样就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外人了吧? 「你是汉胡孤儿吗?」夏丹若看他的眼神已越来越冰冷。 「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马上惊觉自己说错话了的顏慕淇还没来得及改口,果然又惹来了夏丹若的怒火。 「错!规矩是死的,人也是死的!」她朝着他大声吼道:「定下这个规矩的人已经不在了,我绝不会擅自更改。」 「对不起,丹若。」顏慕淇再一次主动软下态度来想要求和,低声下气的向她诚恳道歉:「是我说错了,我可以不入你们玉鴞门,但我绝不离开你。」 「好啊,那你就留下来。」 顏慕淇才刚因她这句话感到心中一喜,以为她终究还是心软捨不得,却没想到她很快又补上一句。 「你就儘管挑战一下每天一看到你就想起师父他们是如何惨死的我,到底能坚持多久而不被那些回忆逼到受不了去寻死吧!」 顏慕淇终于心灰意冷的离开了吐鲁番。 带着对玉鴞门上下几十口人深深的愧疚,对公孙世家深入骨髓的仇恨,更带着对夏丹若浓浓的眷恋,身心俱疲的独自踏上了返回中原的漫漫长路。 他的身体不是铁做的,他的心更不是石头。在好似经歷了一场将他心力折磨耗尽的大梦之后,顏慕淇整个人也到达了即将崩溃的边缘,再强留下来也许真的会如她所说——两败俱伤、同归于尽。 幸好,玉鴞门对丹若而言是比她生命更重要的存在,单凭这一点他就不用担心一心想要重振玉鴞门的她再去寻短见。而且她还将有一个得力的同伴陪在身边,那么他也就真的可以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的滚蛋了。 她只想要玉鴞门,不想要他。至少在必须二选一的时候,他是一点胜算都没有的。 从今往后丹若的美梦里再也不会有自己,顏慕淇这三个字会像那串毫无价值随手便可丢弃的瓔珞一样,因为属于她最不愿记得的那个噩梦中的一部分而成为原罪,被她永远的强行遗忘。 所以他们俩的缘分也就这样千真万确的无路可走来到了尽头。 走出峡谷的前一刻,整颗心痛得像要炸开的顏慕淇红着双眼使出全身力气一拳砸向旁边的巨石,随即无数大大小小的碎片便噼里啪啦的应声而落。 他那隻顿时血肉模糊的右手上也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而这种身体上的巨痛却正是他此刻最需要的。 滴了一路的血被不再回头的顏慕淇留在身后,每一步鲜红刺目的印记都像是在血祭着他永失所爱。 【第五章】第三回 同一时间已经回到玉鴞门的夏丹若,正紧紧抱着自己的身体蹲坐在还沾有血跡的墻角前。还记得刚被师父带回这里的时候,谁都不认识的她也是这般不知所措的缩在一边,唯一可以带给她安全感的就是身后那堵坚实的大墻。 夏丹若不明白自己的人生为什么会在一夜之间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也完全不敢再轻易的闭上双眼。 因为只要一合起来,顏慕淇转身离开前那道好像要喷出血来的目光便会化为一把利剑直直刺向自己。她当然在他的脸上看到了恋恋不捨,但也确确实实看到了无尽的恨意。 夏丹若成功的让顏慕淇恨起了自己,这也正是她想要的结果,因为只有恨与远离才能让他无需面对她即将到来的死亡。 是的,她决心去赴死了。 知道绝对不是公孙家任何人对手的她仍然决定要一个人去报仇,带着玉石俱焚的觉悟去隻身赴死。 她心上的洞口实在太大太深,绝不是像顏慕淇说的那样单单用时间就可以填补。而就算她真的可以恬不知耻的苟活下来,也不可能再做回过去那个无忧无虑爱笑爱闹的夏丹若了,这样一个行尸走肉般的女人不该陪在天性开朗的顏慕淇身边。 他说过最爱她像火焰一样能够温暖周围,可现在她连自己都温暖不了。顏慕淇的承诺她从不怀疑,他说了会一直陪着她就肯定会陪她直到生命终止的那一天。但这样对他实在太不公平了,她绝不要这么自私的毁掉他一辈子。 他还那么年轻,真正可以被时间冲淡痛苦的人是他才对。有那么多家人的顏慕淇很快就能恢復到从前的样子,然后过回他最喜欢的,间云野鹤般的快意人生。 不能带给对方快乐的人不配成为彼此的恋人,她已经永远失去了快乐和爱人的能力,也就同时失去了站在顏慕淇身边的资格。 可没有顏慕淇相伴的日子实在太难熬了,身边一个人都没有的夏丹若无法想象未来几十年都要在这种状态下生活,这样的人生根本没有活下去的价值。所以她理所当然要选择去公孙家拼个鱼死网破,哪怕拉到一个垫背的也算成功了。 就算最后没有成功也无所谓,至少她可以同样葬身在公孙老贼的手下去往天上与大家团圆,那里还有她多年未见的爹娘,她一点都不怕。 渐渐的,空无一人地上还被烧得焦黑的院子也没刚才那么吓人了,她开始回忆起那些过往中所有轻松快乐的时光,想着想着眼皮就沉重了起来,然后已经将近四天滴水未进的夏丹若便两眼一闭昏死过去。 很想就此长睡不醒的她在黑暗中隐隐听到有人在叫自己。 「阿娜尔?阿娜尔!」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慕淇?」是他吗?他回头来找她了吗? 「阿娜尔。」 不对,慕淇不会叫她阿娜尔,他已经为她取名叫丹若了。只是他一走,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叫自己丹若,就好像那些只开一季就凋零的花儿一样,终将落在地上化为泥土。 吐鲁番没有丹若,只剩阿娜尔。 她的黄粱美梦已经醒了。 「阿娜尔?阿娜尔!」耳边不止一个声音正在叫她。 夏丹若吃力的掀开眼帘,一时间以为自己已经到了天国,因为眼前围着她的竟然是门中的三个同伴? 「雪珍、月暉、云烟?」怎么只有她们三个?那其他人哪里去了? 「你终于醒了,」只大她一岁的雪珍神色焦急万分的问她道:「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躺在这里?地上的焦黑和墻上的血又是哪里来的?」 等等,她们不是鬼! 摸着雪珍带有温度的那双手,夏丹若终于彻底清醒过来,喜极而泣的喊道:「对,没有你们,没有你们!!」 她泪水迸发的同时却又兴奋无比的叫着,快速回想了一遍那三天处理过的所有人里真的没有眼前这三个,「太好了,太好了!」 接着她就一边落泪一边对三位还对玉鴞门遭遇滔天惨祸一无所知的师姊妹叙述完了事情的全部经过。半个月前因奉师父之命护送麻紥村村民过天山而逃过一劫的她们听后便与夏丹若抱头痛哭起来。 良久之后,等四个姑娘终于哭够了,已经成为玉鴞门中年纪最大一个的雪珍很自然的担起了做出决策的责任。 她果断擦掉脸上的泪痕表情坚毅的说:「我们既要报仇也要重振玉鴞门。」 「我同意!」假小子一样的月暉第一个附议。 「我也同意。」今年才十五岁的云烟柔顺的附和着两位师姊。 「怎么报?如何重振?」夏丹若此时就像得到重生了一样感到身体内又充满了力量,她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那么接下来要她做什么都不在话下。 「自然是潜心练武,广招弟子。」雪珍对三个师妹鼓励道:「记不记得师父教导过我们的话,越是面对困境我们越要团结坚强。把所有事情一点一点按计划做起来,他日将玉鴞门发扬光大以告慰师父和眾位师兄弟姊妹们的在天之灵。」 「眼下第一件事便是先把玉鴞门里里外外整理復原。」月暉提议道。 「不错。」雪珍讚同的说:「等打扫乾净了,我们还要为师父他们继续做法事超度,阿娜尔已经做完了胡人的部分,但汉人的部分也不能忘。」 「好!」 等于一切又从头开始的玉鴞门终于迎来了新的希望,四个能力卓群个性更是坚韧不拔的姑娘也真如她们所决定的那样,只用了几年的时间就慢慢将玉鴞门逐渐壮大成为西陲一带越来越让人无法忽视的一股新势力。 【第五章】第四回 八年后。 春节已经过完的广州城内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每到夜幕降临开在珠江沿岸的勾栏瓦舍生意就都好得像不要钱一样。那些过年期间在家里闷坏了男人们几乎是倾巢而出的纷纷跑到烟花柳巷来找乐子、寻开心。 天天都会在太阳落山后来这家酒楼报到的顏慕淇还跟往常一样,叫上一壶上好的汾酒,几碟可口的小菜,临窗望着外面茫茫的夜色,一个人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 奉大哥之命去济南教训了司空孟羽之后,他便来到这边开始处理四弟和四弟妹的事情。又因为白天要陪一心痴等着他那个傻弟弟的四弟妹到处游览,只有等天黑前送她回家了才能有一些自己的空间时间。 虽然他也不知道要这些时间来干什么?广州实在是个很闷很无趣的地方,待撮合完这对没事找事的夫妻破镜重圆了,他非得找个好去处痛痛快快玩几个月不可,也许出海下南洋就是个不错的主意。 唉…… 一想到他那个脑袋里不知道哪里被堵住的四弟顏慕淇就觉得来气,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自寻烦恼搞得一家人鸡飞狗跳。这要不是看在他从小体弱多病又是同父同母所生的份上,早就拿根棒子直接对着他的百会穴敲下去了,也好让他快点清醒过来自己便能早日完成大哥的交代。 唉,他真的太无聊了。 「哎呀,这不是朱大侠吗?」三桌之外有个大嗓门正在朝着楼梯口吆喝。 「杨大侠!久违久违!」噔噔噔,把脆弱的楼梯踩得吱吱响的一个大胖子便迎了上去。 「原来刘大侠也在啊?真是妙哉妙哉!」大胖子看到桌上还有一人又急忙再行了个礼。 这一桌猪牛羊全都凑齐了,可不是妙哉妙哉吗? 笑得眉眼都弯了的顏慕淇赶紧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酒,免得自己忍不住笑出声来。 「不过朱大侠怎会人在广州呢?前阵子不是才听说您要去甘肃访友吗?」 绝对不是顏慕淇无聊到要听这三个动物朋友的聊天内容,实在是他们的声音太过洪亮高亢了,所有在场的人真是想不听都不行。 「还说呢,我这可不正为此事烦心着嘛。」 「此话怎讲?」 「我那好朋友几日前捎来消息,说帮中有多名弟兄遭人伏击,还一连伤了他们好几个高手。」 「有这等事?知道是何人所为吗?」 「知道,动手的是来自关外一个叫玉鴞门的帮派。」 耳中一听到那熟悉的三个字,顏慕淇猎鹰般锐利的眼神便不动声色的迅速转移了过去。 「玉鴞门?没听过。」 「我也没听过啊。据说是这两年才慢慢在西北边关打出名号来的。」 「那朱大侠方才所说正为此事烦恼又是何意?」 「我那好朋友自然是咽不下这口气,所以决定率领手下一起到关外围剿玉鴞门。」 「人生地不熟的怕是没那么容易啊。」那个姓杨的脸上充满着不以为然。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便建议好友若要做得稳妥,应当再找帮手同行才是。」 「那对方怎么说?」那姓刘的带着一脸八卦急急问道。 姓朱的大胖子有些得意的答道:「他不仅採纳了我的意见,还一口气找了两个有力帮手。」 「谁啊?谁啊?」姓刘和姓杨的两人激动得口水都快喷出来了。 「黄河帮和五湖帮!」 「哇!」那个姓刘的立刻一脸震惊的喊了一声:「真是如雷贯耳,你朋友好大的面子。」 顏慕淇原本坐着的位子此时已经空了,事情听到这里他已无需再听更多。 黄河帮和五湖帮是西北一带规模都不小的绿林黑道,不管出于什么了不起的交情,愿意合两帮之力远到西陲去围剿一个小小的玉鴞门,这里面怎么看都透着古怪。 而不管他们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顏慕淇也不允许任何帮派再有机会伤害到玉鴞门里的任何一个人,一隻猫都不行。 急匆匆留了一张必须暂时离开的字条神不知鬼不觉的丢进四弟妹家里,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赶的顏慕淇便不再耽搁半点时间的骑了快马直奔吐鲁番而去。 他绝对不会让当年的惨祸再上演一次了,即便他一直知道这两年的玉鴞门的确壮大了不少,也暗中打探到门内有四名武艺高强的女弟子始终周全保护着所有帮眾的安危,但他还是不敢冒一丝风险的就此轻易对他们的能力放下心来。 他欠玉鴞门的债一辈子都还不清,所以只能还到自己死的那天为止。 【第五章】第五回 二月下旬的吐鲁番还在天寒地冻之中,迪坎儿村村口的那家麵店也还一点都没变的开在路边。 吃饱喝足的顏慕淇从那里走出二里路外,在一个路窄人稀的小山坡上找了棵光秃秃的大树,足尖一点便轻松的坐了上去。 就在他在上面好好的睡了一觉将近黄昏之时,看起来有三四十人之多的一群男人便吵吵嚷嚷的出现在了那里。 「咻」的一声,随着一道银光闪现,走在那群人中最前面的一个人脚边便出现了一根深入土中的峨眉刺,只留下最上面的短短一截曝露在空气里。 「什么人?」所有人下意识的抬头,只看到完全没有遮蔽的顏慕淇正笑吟吟的俯首看着他们。 「先捡起来看看。」他用下巴指了指那把刚才被他扔下去的东西。 人群中马上就有人照做了,「这不是帮主的吗?」一拥而上想要看个究竟的好几个人七嘴八舌的喊了起来。 「你从哪里拿来的?」这峨眉刺虽说并不是他们帮主的主要兵器,可却一直是被贴身藏在衣服中以备不时之需的暗器,「你到底是谁?」 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从他们帮主那里空手夺刃? 「你们真是一群猪脑子。」居高临下的顏慕淇受不了的摇了摇头,「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关心我是谁东西哪来的,都不想先问一句你们帮主有没有事吗?」 他已经提示得这么明显了这群二愣子居然都不明白? 「对啊,帮主呢?」 他们这才发现本来应该在这里与他们会合的帮主怎么完全不见了踪影? 「要本大爷好心为你们指路之前先回答我几个问题。」顏慕淇两条长腿交叉着横跨在纤细的枯树枝上,双手抱胸的问道:「你们为什么会知道玉鴞门在哪里?」 「我们凭什么告诉你。」一个高个子抬起头来对着他叫嚣。 又是「咻」的一声,高个子的嘴已经被另一根峨眉刺穿破了。 顏慕淇视线换了个方向,食指对着一个光头点了点,「你。」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啊,」已经吓得哆哆嗦嗦的光头小心翼翼的回他道:「早就有玉鴞门的人自报家门过了,关外很多人都知道。」 将信将疑的顏慕淇皱着眉又问:「那你们两个帮派到底一起来做什么?别告诉我是为谁出头这种鬼话。」 「二位帮主是为上门求亲来的。」群龙无首的他们哪里还敢有半点隐瞒,为了保命当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位大侠想必已经抓住了我们五湖帮的黄帮主,而更早一步出发的黄河帮邱帮主那边这个时候恐怕已经快到了。」 「向谁求亲?」 「自然是玉鴞门的左护法。」 「咻咻咻咻…」 早已预料到是这个答案的顏慕淇怒火中烧的把手里那一大把从什么狗屁黄帮主身上搜来的峨眉刺一口气全扔了下去,然后看也不看那群被几十支钢针紥得痛苦四散的人一眼,飞身便往前方赶去。 五湖帮的黄帮主此刻还在悬崖边倒吊着,至于那个黄河帮姓邱的,他可以肯定很快就会出现在某个牛圈旁的粪坑里泡上三天三夜。 做不到他就不姓顏! 如今的玉鴞门比当年佔地更广了一些,但两位身份最高的左右护法和两位堂主仍然住在已经建了很多年的那几间屋子里。 「月暉,你为什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这个月刚过完二十五岁生辰,已出落得更加美丽绝尘的夏丹若意外的看着她问:「你不是带了人要去缴那两个帮派吗?」 「我比你更想知道为什么。」做事早已可以独当一面的堂主月暉莫名其妙的两手一摊道:「亏我还摩拳擦掌准备好好教训那群登徒子一番,谁知去到那里连个鬼影都没有。」她这会儿正要去向负责打探情报的几个小子兴师问罪呢。 「啊?」夏丹若听得一头雾水。「这是怎么一回事?」 「左护法,」一个一脸稚嫩的小丫头恭敬的走到两人面前,嘴里说着还不纯熟的汉语向她稟报道:「门主请您过去一下。」 「那你就快去吧,」月暉在一旁把拳头骨节捏得咔咔响,咬牙切齿的说:「我要去找那几个小鬼算账。」 侦查能力这么差,可见平时练功时没少偷懒,她得去给他们加练习了。 「好,你也别太过分,他们都快怕死你了。」夏丹若笑着推了她一把,「待会儿你忙完也跟云烟一起过来,雪珍早上说门主那边可能有新的指示。」 「知道啦,右护法最大嘛。」月暉瀟洒的挥了挥手转身走了出去。 低头整理了一下衣襟,夏丹若微笑着将还等在一边的小丫头肩头一揽,「走吧,别让门主等久了。」 【第六章】第一回 每日清晨,玉鴞门的一天总是从祭拜前任门主等诸位仙逝者的牌位开始。 肃静的祠堂内,现任门主站在最前面,而左护法夏丹若、右护法雪珍和两位堂主月暉、云烟则站成一排立于他后方,再往后数才是那些近年来陆陆续续加入玉鴞门的其他新弟子。 恭敬的将手中那炷香用双手插入香炉,完成全部仪式的现任门主便转过身来对其他人说道:「那我先去书房了。」 「恭送门主。」 等目送着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在门廊尽头之后,大家再纷纷走出祠堂去往玉鴞门各处行使起各自的职责来。 「你们知不知道是谁先一步料理了黄河帮和五湖帮那群人渣子?」月暉一边往院外走着一边向身旁的三个人问道。 「谁?」这个问题云烟昨晚就想问了。 「顏三。」 「又是顏三?」雪珍蹙眉看向月暉,「他人在吐鲁番?」这位大名鼎鼎的绝顶高手不是向来只在中原走动吗? 「可不又是他嘛!」月暉气得啐了一口道:「我说他是不是跟我们玉鴞门有仇?这些年但凡是我们放话要撂倒的门派几乎全都被他抢先了一步,他什么意思啊?」 「别的也就算了,最恨的就是他五年前把公孙世家灭了门。」害她们连一个姓公孙的都没杀到。 「公孙家多行不义惹了多少仇家可以想象,要怪就只怪那时的我们还没有能力先杀了他。」这时雪珍倒是说了句公道话:「虽然我是真的很想手刃老贼。」但技不如人她也无话可说。 「不过话说回来,那一窝禽兽不如的东西绝对是死不足惜,可顏三当年的手段也是真的残忍血腥到不行。」就连行事作风如此硬朗的月暉说起来也不禁打了个寒颤。 「听说那七十三口每个人的死法都不一样,有些肋骨断了有些臂骨碎了,还有些头骨破了大洞,甚至还有全身挫骨而亡的。」云烟也说得一脸恶心不适。 「真不知他是怎么把武功练到这种程度的。」残忍归残忍,月暉心里其实很是佩服,「有了这样的本事江湖上还有什么难事解决不了?」 「可他为什么要帮我们呢?」要说是巧合,这巧合的次数是否有点太多了呢? 「你们一个个的都没事做了吗?」一直没有吭声的夏丹若终于开口了,「聊起来还没完啦?」 「糟糕,左护法生气了。」月暉一脸戏謔的打趣道:「我看他说不定也是衝着你来的,跟那些癩蛤蟆想吃天鹅肉的色胚子一样在打你的主意呢。」 「果真如此的话就麻烦了,这人可没有那么好打发。」云烟有些担心道。 「再不好打发也得打发,看他杀人的那种德性,绝不可能会是什么值得託付的好男人,就算我听说他好像长得还不错。」那也不过是个衣冠禽兽罢了。 「阿娜尔,你到时候可不要被骗昏头啊。」雪珍提醒着她。 「我……」夏丹若还没说完,月暉就在一旁笑着抢了话。 「右护法这就不用担心啦,有我们那年轻有为的门主在谁也抢不走咱们美若天仙的左护法去,对不对?」她调皮的抬起手肘拐了拐夏丹若。 「就是,」云烟也从旁帮腔道:「而且他长得再不错,又怎能及得上我们俊美无双的门主?左护法才不会那么没有见识。」 「唷,原来你对门主评价这么高啊?」夏丹若岂是个只会站着被人取笑的人,她不怀好意的看着云烟问:「要不要我去帮你撮合撮合?」 「这好像也不错誒。」月暉也来劲了,「左护法不行嘛当然就留给云烟堂主你啦。」 「越说越不像话了。」雪珍笑骂她们道:「这都快走到村子口了,你们还不各自散开做自己该做的事去吗?」 「遵命!」玩笑开够了,月暉也第一个收回嬉皮笑脸准备开始全新一天的工作。 八年前笼罩在玉鴞门顶上的那片巨大阴霾,终于在这四个感情比亲姊妹还好的姑娘不离不弃的相互扶持中全数散尽。 【第六章】第二回 因为当年已经被公孙家知道了总坛位置,她们也不再把这件事当成什么天大的秘密来保护了。既然一传十十传百已不可避免,倒不如壮大自身到令人却步的程度来得更安全。 要说现在的玉鴞门跟过去有什么最大的不同,那便是将武功修为的提升当成了重中之重,然后再把这些能力拿来帮助更多的苦难之人,当初的劫富济贫已经朝着锄强扶弱除暴安良这个方向转变很久了。 「左护法,今天您怎么亲自来啦?」离玉鴞门最近的麻紥村一直都深受帮眾们的保护和照顾,所以村民们对每一位弟子也格外亲切友好,更别说是地位崇高的护法和堂主了。 用白色面纱遮去大半张脸的夏丹若只露出一双浅笑的眼睛,温和的问着这位热情的铁铺老闆道:「我有事去苦峪沟就顺便过来看看,上次来滋事的那几个小混混没有再来捣乱了吧?」 「他们哪里还敢来啊,」老闆大叔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答道:「才不过被阿合奇小队长警告过一次之后就再也没看过半个人影了。」 「那就好,」夏丹若很满意的点了点头,「以后再有什么事你们也只管去找他,千万别客气。」 「是是是,阿合奇小队长也是这样对我们说的,真是年少有为。」 「那你们忙,我先走了。」 一路上又跟其他村民不停打着招呼的夏丹若很快便消失在了村口的方向。 「老闆,我的马需要修一下铁掌。」此时牵着坐骑走进这家铺子的正是已经来到吐鲁番一个多月的顏慕淇。 「没问题,」笑容可掬的老闆一看有生意上门便赶紧迎上前去接过马绳,只是抬起马腿稍微看了一下便轻松又自信的说:「这位客人您请一旁稍等片刻,很快就能弄好。」 「麻烦你。」已经会说不少维语的顏慕淇朝他有礼的笑了笑,便退出去几步站回了门口。 「老头子,你看我包这些葡萄乾够不够?会不会太少?」此时从屋子里走出一个身材福态的大娘,手里还拎着一个大布包。 「左护法这都走多久了,」铁铺老闆大声的吼了她一句:「你怎么不明天再拿出来?」 「走啦?」大娘扼腕的拍了一下大腿,「我这不是为了多装点嘛?那我直接送过去好了,这本来也是为门主准备的。」 「去去去,真是个没用的老太婆。」 在他们提到左护法的那一刻,顏慕淇差一点就想不顾一切的往前面追过去了,可是追过去又能如何呢? 到吐鲁番这么多天他始终没有敢真的找上门去,忙着清理那些乱七八糟的小麻烦只是最微不足道的原因之一。而真正的障碍却是来自于当年那些出自她口还言犹在耳的狠话,那才是他心中始终挥之不去的阴影。 贸然相见会不会惹怒她? 会不会让她又说出更多可怕的话来? 顏慕淇几乎花了快两年的时间才慢慢淡化掉那日峡谷中的可怕争吵,实在不想再来一次强化记忆了。 就在他看着前方犹犹豫豫之间,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道耳熟的声音。 「别来无恙啊,顏三公子。」 他闻声转头回望,「吕良喻?」 【第六章】第三回 坐在一家又卖酒又卖烤全羊的露天饭铺子里,两个都是从中原远道而来却在这里不期而遇的武林高手正坐在一起大快朵颐,举杯畅饮。连各自带来的两匹马都在店家周到的安排下吃得正欢。 「你真是会逛啊,居然逛到关外来了。」酒过三巡的顏慕淇并没有打算用内力去压制烧酒将会带来的醉意,所以双颊已开始呈现酡红。 「这次确实是稍微逛得过界了一点。」吕良喻喝得也很高兴,不过他的酒量更好,人也还很清醒。 「我看是中原那些江洋大盗已经被你抓得差不多了,所以你才跑到这边来做生意吧?」吕良喻这个人最大的人生乐趣就是抓悬赏通缉犯,一边为朝廷解忧一边赚得盆满钵满。 「没有的事,这世上的坏人多过牛羊猪马太多太多,我就是抓十辈子也抓不完啊。」他无奈的打了一个酒嗝。 「呵,」顏慕淇垂眸一笑道:「谁说不是呢。」 「我说顏三,」吕良喻用他那双精明的眼睛在对方脸上打了个转后,高深莫测的说道:「旁人都道你杀人标准古怪难捉摸,但我这里却是看得明明白白。」 顏慕淇本来已经都有些浑浊了的眼神立刻转为深沉的看向他,「你明白什么?」 「说到底,那些人牵丝攀藤的都跟玉鴞门有关,我说得可有不对?」 「你想干嘛?」顏慕淇面色一凛,对这个有着手眼通天之能的老江湖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别误会别误会,」吕良喻立即举起双手表明态度道:「我这完全是出于好意想要给你几句指路良言。」 「指路良言?」顏慕淇仍是没有放下戒心。 「要是我没猜错,你做这么多也是想追求人家左护法吧?」见对方双眼一瞪他马上又追加了一句,「这实在没什么好否认的,横竖你也不是第一个。」 「那你知道的有多少个?」顏慕淇这话也等于是默认了。 「多如过江之鯽唷,我可数不过来。」吕良喻皮皮的挖了挖耳朵,「扰得人家左护法这两年只要出门就必定以纱巾遮面,连带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想看也看不成了。」 「你不会是想告诉我你也有什么想法吧?」那他们俩恐怕非得打到天地变色桥断水枯不可。 吕良喻撇着嘴摇头,「我对冰山美人没有兴趣,听说她很少笑,那相处起来该有多闷啊。」 这话让顏慕淇心中不禁升起一股疼惜来,竟然已经没有人知道丹若曾经是个多么爱笑的姑娘了吗? 「别绕弯子了,你到底想说什么?」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废话太多。 「好好好,看你急的。」吕良喻嘴上虽然这么说,却又故意拖拖拉拉倒了一杯酒再慢条斯理的喝掉,等觉得终于吊足顏慕淇胃口了才接着道:「要想追到这位倾国倾城的左护法啊,癥结不在她而在他们门主身上。」 「你说玉鴞门那个只会躲在几个女人背后的废物门主?」 吕良喻噗嗤一笑,「正是。」 「你是说他在绑着她?」顏慕淇其实也朝这个方向猜测过,一心认定要为前任门主之死付最大责任的丹若肯定不会拒绝现任门主的任何要求。 「绑得死死的。」吕良喻火上浇油的说。 「那我又能如何?」他不是有良策吗?光点出癥结有什么用? 「去救她啊!」吕良喻傻眼的看着他,「我都说到这里了你还问我怎么办?」 「她不见得想要别人救。」如果她根本不觉得自己被困住的话。 「嘖嘖嘖,」吕良喻好像头很痛的揉了揉太阳穴,「感情果然是个害人不浅的东西,连这么聪明的顏三都会变成这个样子,真是太可怕了。」 「我看你根本不是来说什么指路良言,完全就是想来看我笑话罢了。」他怎么会傻到相信这个从来没在自己面前正经过的人? 「少拿我当藉口,你连试都不敢试就不要怪别人帮不了你。」他真没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顏家老三也有这么孬的时候,好意外呀。 「我不懂你要我去试什么?」他心烦意乱的灌了一大口酒,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直接去找她,最好连她门主一起见,见完你自然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为什么你看起来一副很想帮我的样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了?」这个总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向来都只会居心不良。 「还不是看在你大哥的面子上,换了是别人不要说帮,我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信不信由你。」吕良喻会跟其他几个顏家兄弟相识的最大原因便是与他们老大顏孟曦交情甚篤。 【第六章】第四回 不管该不该相信吕良喻那番看起来实在不怎么诚心的话,顏慕淇也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下去了。所有胆敢来触玉鴞门霉头的猫猫狗狗已经全都被他清理得一乾二净,广州四弟那边的事也还吊着一半等着他回去收拾。 而更重要的是,在跟丹若相隔如此之近的情况下,他想见她的慾望已经达到了最高点,能忍下前面这一个月已经算是修为逆天了。 第二天酒醒之后,好好将自己整理了一番的顏慕淇便来到要回玉鴞门就必定会经过的一条峡谷边等候,打定主意不论多久都一定要等到心中的那个人。 午时刚过,那道在梦中出现了无数次的倩影便由远及近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很快她也看到了他,脚下随即而止。 八年时光弹指一挥间,不见尘满面、没有鬓如霜,却已是恍若隔世难辨实幻。 「丹若…」就面对面立在她两步之前的顏慕淇只说得出这两个字来。 片刻之后,她朱唇微啟道:「我是阿娜尔。」 顏慕淇一对浓眉皱了起来,「这是不想认我了的意思吗?我们要当陌生人了?」 「这里是吐鲁番,自然只有阿娜尔没有丹若。」她提醒着他要面对现实。 「管它什么吐鲁番什么中原汉话胡语,我只会叫你丹若。」 「不愧是名满天下的大侠顏三了,」夏丹若冷冷笑道:「当然不需要在乎任何人的想法。」 「嫌我态度不好,你不也一样阴阳怪气的吗?」他就知道,再见面也还是吵。 「主动找来的人不是我。」 「对,是我。」 从过去到现在,每一次主动的人都是他,不管是谈爱求亲还是道歉求和,一直都是把感情放得更多更深的自己,他就是这么犯贱。 「我门中上下都很谢谢你为我们做的那些事,」夏丹若所有表情全被藏在了那条面纱里,没有人看得分明,「但请你今后不要再插手了,玉鴞门自有能力处理一切。」 「现在连我帮忙也有错了是吧?」她就真的讨厌自己到这种程度吗?「你不是最宝贝你的玉鴞门吗?我做的都是对它好的事,也不需要你的感谢,连这样你都还有话说还要不高兴?」未免欺人太甚。 「我哪有资格不高兴?你已经是武林至尊了,这江湖上的所有事情还不都由你一个人说了算?」 「夏丹若!」顏慕淇压着声音朝她上前一步道:「我跟你有仇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我说过我不想看到你,一看到你我就会想起那些最不愿想起的画面,你是这世上我最恨的人!」好不容易平静了八年,他又跑出来干什么? 「那就表示我是你这世上最爱的人。」没有最深的爱又哪来那么深的恨? 「我没有,你不是。」多年未再流下过的泪水从她琥珀般的瞳眸中涌出,打湿了那条掛在鼻樑上的雪白面纱。 看到她一哭,根本不需要有意识的指引,他身体马上就自然的走了过去。抬手为她将那块用来与世人隔绝的面纱轻轻摘下,顏慕淇看着那张楚楚动人美得足以夺走自己呼吸的泪顏,顿时什么脾气都消失无踪了。 「我不是来找你吵架的,」他低下头用手指慢慢的为她拭着泪,用最轻最柔的嗓音说道:「我们像从前那样说话不好吗?」 夏丹若又何尝是个铁石心肠之人,在他手指碰到自己皮肤的那一瞬间,她已动容得快要说不出话来,眼前这个人曾经与自己那般亲密,亲密到他指尖的温度至今都还留存在她的身上和心上,从未忘怀。 「你为什么要一个人去报仇?」她语带怨懟的望着他,「你知不知道我为了那一天做了多少努力吃了多少苦头?为什么轻易剥夺了这个我生平最大的愿望?」 「对不起,我有我的理由。」擦乾了她脸上的泪痕后,顏慕淇又主动为她重新戴好那片面纱,将她的花容月貌遮了个严严实实,「但我这次来是要交一个人给你。」 「谁?」 【第六章】第五回 「五年多前我血洗公孙世家之时,问了他们究竟是怎么知道玉鴞门所在地的。」 一切真相都将解开。 「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夏丹若抬着头急切的问道。 「他们把一个养在手下的小嘍啰丢给了我,说当初我们杀公孙剑的时候他就在现场,本来只是为了投奔公孙剑才会躲在一旁寻找时机,却不想被他看到了事情的全部经过。」 「所以他才知道我们把公孙剑埋在了哪里。」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夏丹若低下头稍微思索了片刻又再度抬起目光问顏慕淇,「然后呢?」 「他知道这件事如果告诉了公孙家必定是大功一件,所以就一直尾随着我们直到听到最重要的那个信息为止,才转头回去告密领赏。」 「在肃州听到一切的人是他?」那时候一心忙着逃亡又料定神不知鬼不觉的两个人哪里会注意到人来人往的甘州城外有什么人在跟着他们。 「就是他,」顏慕淇点头,「很快得知一切的公孙老贼便施展他风驰电掣般的轻功赶往玉门关直通大海道而去。」 「这人现在在哪里?甘州吗?」他是要来带她走吗? 「跟我来。」 其实早在五年前杀光那七十三口人之后,顏慕淇就单独带着这个唯一的活口来到了吐鲁番,而且就把他囚禁在安葬着夏丹若师父他们的那处峡谷旁。 很快两个人就来到一个荒凉的山崖边,「我废了他的武功又挑断了他的手脚筋之后就一直扔在这个地洞里面关了起来。」 指着地上一个周围生着杂草的小洞口,顏慕淇继续说道:「我专门找了人负责每三天来餵他一次食物和水,绝不让他轻易死掉。」手脚都不能动了的他连自尽都办不到。 屏住呼吸的夏丹若一步步慢慢走过去,蹲下来狐疑的望向洞口,地洞并不算深,大概只有两个人的高度,所以趁着天还亮着,她很快就看清了那个听到有声音便本能抬起头来的被囚者。 「是他!」这张脸虽然已经比当年苍老憔悴了很多,可记性向来很好的夏丹若仍是一眼就认了出来,「竟然是他!」 竟然是那个自己亲口请求公孙剑放了的漏网之鱼!她甚至还信誓旦旦的向公孙剑保证过绝对不会后悔。 多么荒谬?多么可笑?? 她为她当初的天真和妇人之仁付出了最惨痛的代价! 「丹若。」顏慕淇扶她站了起来,「带你来看他不是让你又一次陷入自责的,而是要让你知道你和你的那三个同伴还有机会手刃仇人。」 「谢谢你,谢谢你……」这对她们四个来说真的非常重要,她们人生最大的遗憾终于可以得到弥补了。 「我们之间不需要说这个。」顏慕淇双手扶在她肩上看着她道:「现在才交给你们是因为当初我灭了公孙世家之后原以为你会主动来找我,可你始终避而不见,我很怕贸然找你的下场是你躲我躲得更彻底,我不敢冒这个险。」 当时他想也许三年还不够让她气消,那么何妨再多等几年,也正好让这个恩将仇报的畜生好好在这里多受点罪以祭亡灵。 「你没有在去报仇前来找我。所以当我们四个听到你已经把事情全都独自解决了以后,想要谢你的同时也很气你,不知该以何种面目相见的情况下倒不如不见。」人都死光了,还有什么见面的必要呢? 顏慕淇眼中快速闪过一阵飘忽道:「当时出于衝动就决定独自去报仇了,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对不起。」 「你才不是那种会凭着一股衝动就去做这种大事的人。」对他那么瞭解的夏丹若轻易的戳穿了他的谎言,「你只是想万一没有成功,那么死你一个也就够了。」 不管当时他是做着如何万全的准备,毕竟那可是高手云集的公孙世家啊,不真正的过招下来他又哪来的十足把握? 「不是的,我只是……」顏慕淇还想否认。 「知道为什么在这件事上你骗不了我吗?」夏丹若打断他道:「因为换做是我我也会这么做,你再不想承认也没用。」就像八年前她坚持要用最伤人的话赶走他一样。 【第六章】第六回 「丹若!」顏慕淇终于将这个让自己朝思暮想的人重新拥入了怀中,再一次感受着彼此那遥远又熟悉的亲密,「我们重归于好可以吗?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我们对各自的心意还不够清楚吗?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分开呢?」 内心早已动摇到天崩地裂的夏丹若也紧紧回抱着他,抱着这个今生唯一爱过并且永远不会对他变心的男人,放下了所有那些拿来掩饰自己的虚假冷漠情真意切的回他道:「慕淇,我很想跟你和好,可是我走不开。」她还有重大的责任未了。 「这一切并不衝突啊,我不是来跟玉鴞门抢人的。」一听她总算肯松口了,顏慕淇忙再接再厉的说:「我不在乎你把我排在玉鴞门的后面,只要你不再装作恨我讨厌我,不再一直要求我消失在你面前我都可以接受。」饱尝了这么多年的孤单折磨之后他早已不计较那些了,他只希望可以重新回到丹若的生命中去。 「慕淇,你别这么说。」 老天,她怎么会把这个世上最爱自己对自己最好的人伤害至此?夏丹若怎么会是一个这么坏这么残忍的女子? 「你一直是排在我生命最前面的,我甚至把你排在我自己性命的前面,你不要这样说。」心好痛啊,她何德何能在做了这么多过分的事情之后还能得到这个男人的爱? 「好,好。」如释重负的顏慕淇捧着她的脸又哭又笑的说:「我相信你,我当然知道你也是深爱着我的。」 只要彼此还相爱着,很多话也就根本没有必要再多说了。 破镜重圆的感觉美好得就像是假的一样,相携着一路往回走的他们一边平復着心情一边对这些年来各自的生活状态说个不停。 不管经歷多少次的久别重逢,他们从来都不需要用多馀的话语来化解会出现在别人身上的那种尷尬。一直走到离玉鴞门总坛已经不远的那条小径边时,虽然天已经黑了可两人仍是意犹未尽。 「你住哪里?」还拉着他手的夏丹若问顏慕淇。 「麻紥村租了个小屋子。」他的手也并没有要放开的打算。 「那我明天去找你?」 「我要你现在就跟我走。」 「你明知道这不可能。」他在开什么玩笑? 「有什么不可能的?我们又不是……」 「左护法!」 找了她一个下午的小丫头一看到终于出现了的夏丹若便急忙大喊着跑上前来,还差点因为剎不住脚而撞到旁边的顏慕淇。 「怎么了?找我有事?」夏丹若不动声色的悄悄抽掉了握在顏慕淇掌心中的手。 反倒是小丫头好像没听到她的问话般一脸疑惑的盯着顏慕淇,心里诧异的想着:「好奇怪啊,她为什么会觉得眼前这位大侠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帕提曼?怎么了?」夏丹若又唤了两声。 「喔,左护法,」小丫头终于回过神来,马上想起了自己的任务,「门主找您很久了。」 「他为什么一直要找我?」平常白天他都有很多自己的事情要做,并不会常找她的呀? 「他身体不太舒服,头还有点烫。」帕提曼继续向左护法报告。 「生病了?」夏丹若脸色丕变,「那你先回去照顾着,告诉他我马上就到。」 「是。」脚程很快的帕提曼又匆匆忙忙的跑掉了。 脸上已开始呈现出焦急的夏丹若转过头来对顏慕淇一脸歉然的说:「我临时有事没办法跟你过去了,明天要是没问题的话我就去找你。」 在刚才手被放开时就已经很不高兴了的顏慕淇又重新一把抓回她道:「都这么晚了他还找你去做什么?」孤男寡女的不用避嫌吗? 「你没听到他身体不舒服吗?」夏丹若试着轻轻挣脱了一下,果然没有成功。 「也不过就是一点头疼脑热,他装什么娘娘腔啊,再说你又不是大夫。」亏她这一个下午才对自己说了那么多好听的话,一转眼就这么迫切的要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了吗? 她到底把自己当什么? 【第六章】第七回 「你不要这么说他。」她不太高兴的要求道。 「我说错了吗?」看到丹若这么维护着那个门主,顏慕淇比她更生气,「这几年一直是你们两个护法和两个堂主在主事吧?只会躲在女人背后的男人不是娘娘腔是什么?」 「我现在跟你说不清楚。」夏丹若用力想要抽出自己的手,「你快放开啊。」 「你现在就跟我走,不然说什么把我排在第一位就都是假的。」她就这么喜欢惹怒他吗? 「这是特殊情况呀,他不舒服嘛。」 「那我也不舒服啊,你为什么就不能管管我?」 「你哪里不舒服?」夏丹若急忙伸手往他额头探去。 「摸错了,是这里。」顏慕淇把她手拉到了自己的胸口上。 「你怎么这么幼稚?」夏丹若把手一甩,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要走。 「你敢走试试看!」顏慕淇这下是真的生气了,不敢相信在重归旧好的第一晚就留不下她,在那个莫名其妙的现任门主面前自己连一点点份量都没有。「你对我要还有一丝真心就给我留下来。」 而他篤定了会因这句话回心转意的夏丹若居然只是无奈的看了他一眼,随后态度敷衍的丢下一句「我明天去找你」就这么衝回玉鴞门去了。 顏慕淇再一次在她需要二选一的局面中败下阵来,输得一点悬念都没有。 他不确定第二天丹若会不会真的去找自己,还是根本只是随口骗着他好玩。她一点都不在意他会不会因此伤心难过,也许从来都不曾在意过。 想着那个还在不愿意面对自己内心好好珍惜把握眼前人的四弟,明明做了一堆过分的事却仍然可以得到四弟妹全心的痴情和等待。 反观自己呢?什么都愿意为丹若做的他就差没有亲手把自己的命捧到她面前了,却只落得这样凄凉的下场。 亏他还曾经夸口从小到大什么都不缺,谁知混到如今也不过是孑然一身一无所有。 夏丹若到底爱顏慕淇多少?到底排了多少个人在他前面? 今晚真切感到心如死灰而连夜收拾包袱啟程返回广州的他也不怎么在意这个答案了。 另一头一脸焦急的夏丹若急匆匆推开门主卧室的大门,快速跑到床边拿开他头上的那条布巾换成自己冰冰的手掌轻贴,同时凑下身子在他耳边温柔的低声问道:「现在还很难受吗?」 本来正在假寐休息的病人一听到她声音便立刻睁开了双眼,再用他那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可怜兮兮的望着夏丹若:「娘,你去哪里了?」 床上这个长得精緻又俊俏的小男孩就是玉鴞门的现任门主,同时也是夏丹若最宝贝的亲生儿子。 「娘不知道你生病了,所以只顾着办事忘了早点回来,对不起啊。」夏丹若把手里的布巾拿到床边铜盆里重新浸湿拧乾,再折好放回儿子的额头上。「为什么不请右护法她们先来陪着你呢?」 这些年来雪珍她们三个也一直对他视如己出,付出着百般的疼爱和无微不至的照顾。 「她们白天已经很忙很辛苦了,我想让她们多休息。」孩子用还有些沙哑的声音回她道。 「你总是这么懂事。」夏丹若欣慰的摸了摸他的小脸,「想喝水吗?」 她儿子一边摇头一边问出自己现在最担心的问题:「你等一下还要走吗?」娘亲总是有很多事情要忙,并不能常常陪他。 「今晚娘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陪你,你安心睡吧。」夏丹若帮他掖了掖被子,「睡一觉明天起来就会好了。」 「嗯。」乖巧的孩子因为有娘亲的陪伴很快便陷入了梦乡。 而坐在一旁的夏丹若望着眼前这张跟顏慕淇长得越来越像的睡顏,也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 儿子在两三岁之后曾有意识的向她吵着要过爹,当时她不厌其烦的告诉孩子爹爹因为有事情要办所以还在很远的地方回不来,需要等他再长大一些才能见到父亲。 一年两年三年,骗着骗着渐渐长大懂事的儿子其实已经接受了自己没有爹爹这个现实,可顏慕淇却又突然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他们母子的身边。 她该怎么做呢?她真的有权力同时瞒着这两个骨肉至亲让他们一直不知道彼此的存在吗? 可是万一说了以后顏慕淇坚持要把孩子带走怎么办?依照汉人的传统,还有他家那个极度注重规矩的豪门深宅,要是提出孩子必须认祖归宗回到金陵去养,玉鴞门又该怎么办? 一旦孩子走了,不能就这样丢下玉鴞门不管的她从此就要跟儿子天各一方吗?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承受这样的后果!所以也只好继续这么对他隐瞒下去。 夏丹若知道今晚执意要离开的自己肯定已经惹毛了他,而明天她也无法将真相说出来,他一定还会因此气上更久。 她是不是真的就如顏慕淇指责自己的那些话里说的一样,心里只有一个玉鴞门,永远只会把他摆在最后面? 她深刻又沮丧的意识到自己的确是个在不停亏欠着心爱之人的坏蛋,并且还很笨的总是把所有事情搞得一团糟。 静静趴在儿子的床沿边,在感到不知所措的同时她也快要恨起这么自私的自己来。 【第七章】第一回 那年夏丹若与三位师姊妹一同为师父他们做完四十九天的法事之后,雪珍就提到应该要推举出一位新的门主。 「虽然我们现在只有四个人,但军不可一日无帅,要重振玉鴞门这一件就必须先做。」 「雪珍说得对,」月暉同意道:「我看你和阿娜尔都能担此大任。」这两个人不管谁做门主她都服气。 「两位师姊一直以来都深得师父真传做事又精明果断,我和月暉今后都会听你们的。」云烟年纪最小也最乖巧。 「要说到最得师父真传的,」雪珍转过头拉起夏丹若一隻手道:「绝对是跟师父最亲的你了。」 「对对,师父平日就最疼你,你与师父个性又那么相像,我同意让阿娜尔来当这个门主。」月暉立即明白了雪珍的意思,毫无芥蒂的第一个表达了意愿。 「我不能当这个门主。」被一致看好的人却是低声拒绝了。 「为什么?」雪珍看着她有些憔悴的脸问:「如果是担心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们三个都会帮你的啊。」 「因为我...」夏丹若刚说了三个字便突然乾呕起来。 吓得其他三个人急忙关切的围上去帮她一边拍背一边道:「你生病了吗?要不要紧?」这两天她看起来确实一直都很没有精神。 「我可能,有身孕了。」好不容易止住吐意的夏丹若抬起头来丢给了她们一个震撼的答案。 「什么?」 「孩子是谁的?」 云烟跟月暉睁大眼睛同时发问。 一隻手下意识的覆在自己的小腹上,夏丹若抿了抿嘴才回她们道:「我不能说。」 在一旁细细揣摩着她神态的雪珍毕竟更加细心和稳重,低下头来柔声的问:「你决心要生下来是吗?」 「对!」这是她毫不犹豫的回答。 「好。」猜到是这个答案的雪珍便不再多言的决定道:「我们一定会帮着你将这个孩子平安养大。」 至于其他的事情,就等她愿意说的时候再说吧。 「那我们玉鴞门很快就要有新弟子了誒。」调皮的月暉立刻就觉得这样好像也挺不错的,还能有一个小娃娃来玩。 「这样我也就不是最小的一个了!」云烟更是兴奋。 「你们两个呀,说你们什么好。」雪珍笑着将手臂揽在夏丹若单薄的肩上道:「别担心,以后任何事情我们都一起扛。」 按照玉鴞门的门规,门主若是男人便可正常娶妻生子,但若是女人就必须一辈子保持处子之身不嫁不生。这是为了避免招来的上门夫婿会生异心造反。 毕竟男人的野心和手段总是要难防许多,为了玉鴞门不至于因此落入他人之手也只得做出这个不太人道的规定。 既然夏丹若不可能继承门主之位了,那按理说就该轮到同样具备这个能力的雪珍。 可她却在深思熟虑了一天之后在议事厅里对另外三位师妹说:「我提议,让阿娜尔腹中这个孩子来继任门主。」 「啊?」让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当新门主? 「你们想啊,他等于是一张白纸,」雪珍当然知道还需要进一步为她们解释清楚自己的想法,「而我们四个呢就可以把所有自己最擅长最厉害的本事都教给他,那么将来又何愁我们玉鴞门没有一位贤能的明主呢?」 其实雪珍才说到一半的时候另外几个就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只待她一说完便纷纷点头讚同的表示: 「好想法。」 「有道理。」 「或可一试。」 于是三言两语之下,这个连是男是女都还不知道的小不点就这样被命定成了玉鴞门现任门主。 【第七章】第二回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第二年春天在四个对这种事都相同毫无经验的姑娘一阵手忙脚乱之下,夏丹若肚中的孩子便惊险万分的来到了这个世上。 是个长得非常漂亮的男孩,也是远在几千里之外对这一切还毫不知情的顏慕淇的儿子。 「以后在外人面前他得叫你左护法,只有在我们三个面前才可以和你母子相称,知道吗?」 雪珍这么考量当然有她的道理,一来不想让旁人议论阿娜尔是未婚生子,二来也不想让有心人士将来有机会拿孩子要挟她,从安全角度着想,这么做是很有必要的。 「我知道。」还虚弱躺在床上下不来的夏丹若心领神会的点头,「可是对外要怎么说他的出身呢?」 「我们什么都不必说啊。」雪珍早已想到这一点的继续道:「玉鴞门现在还在韜光养晦的重建阶段不会有人注意到我们。等过几年重回江湖人视线时门主已经存在了,谁又会没事多问一句他爹娘是谁呢?」 「而且看他是个孩子,理所当然会以为是前任门主留下的后人吧?」起码如果是月暉她自己就一定会这么想。 「没错,我们无须向任何人交代清楚,别人爱怎么猜就随他们猜去,我们不做回应就是了。」 「就这么定了!」 寒来暑往,一转眼那个当初还被四个年轻姑娘轮流抱在手上疼爱的小小婴儿已经长成了一个活泼机灵的半大男孩。不仅身高比同龄孩子高出一头,相貌也愈发的俊美出眾,就连学习能力上也显出了十分明显的优势。 再加上那几位性格各异又自有一套看家本事的长辈从小对他手把手的悉心教导,已经可以预见在不久的将来玉鴞门必定会拥有一位能带领他们走出更加广阔天地的优秀门主来。 而至今还对这个孩子的存在一无所知的顏慕淇此时也从待了三个月的广州又重新回到了吐鲁番。 他不是已经心灰意冷决定彻底放下夏丹若了吗? 本来确实是如此没错,特别是那晚他正在气头上的时候真心是这么打算的。 但回到广州后,他才发现原来四弟已经把如何推开四弟妹的计划安排得严丝合缝到不容他人干涉的地步了。 小夫妻俩彻底分开,他也没有了用武之地。 然后感情都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兄弟俩便在炎热的广州城内浑浑噩噩的各自消沉度过了整个夏天。 最终打破这一僵局的是四弟妹失踪的一纸消息,心急如焚的四弟二话不说便决定天涯海角寻找心上人去了。 那么他呢?想着四弟离开前那张绝望又悔恨不已的脸,顏慕淇仿佛是看到了将来的自己。 他也要在未来的人生中品尝这种比毒药更苦涩的遗憾滋味吗? 他不要! 所以再一次拋下那些不值一提的自尊、猜忌和赌气,顏慕淇又踏上了漫漫黄沙路追寻着今生的挚爱而来。 这一次他非要得到他想要的不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第七章】第三回 气温已经骤降的深秋十月,赶路赶得一身尘土的顏慕淇在吐峪沟找了一家餐馆歇脚顺便解决晚饭,整整一个月马不停蹄的他终于可以放松一下了。 「老闆,上酒。」现在的他很需要好好安抚一下胃里忍了很久的馋虫。 「好勒,马上就来!」忙碌的店家大声的回应着他。 将包袱随意的丢在桌上,顏慕淇全身像散了架一样的瘫坐在椅子上,散乱的发丝覆在他连鬍子都没刮乾净的脸上,整个人看起来居然并不显得邋遢,反而因为那洒脱的样子让全身透着一种很吸引人的野性气质。 在等老闆上菜的时候累得要命的他已经半闭着眼睛昏昏入睡了,却又被旁边那桌几个老头子的聊天拉住了注意力。 他怎么老是在吃饭的地方听到别人谈论玉鴞门呢? 这就是所谓的孽缘吧?想躲也躲不开。 「你这趟带孙子去天山没遇到什么危险吧?」一个穿着提花马褂的老者问着同桌。 「没有,现在有玉鴞门在,到处都太太平平的。」 「真好啊,这几年来我是确实感到日子好过了不少。」不用像以前那样出个远门就提心吊胆的,又动不动就遇到强盗打劫杀人。 「再过几年日子会更好,你看他们门主哪像个普通的池中之物?」同桌的人端起酒杯笑瞇瞇的说着。 「那是,等他主事之后啊搞不好玉鴞门会变成整个关外的第一大门派。」 「哼,」听到这里的顏慕淇也没有起身,只是不屑的打鼻子里冷笑了一声,「一个只会躲在女人背后的男人也值得你们这么拍马屁么?」 很少打断别人说话的他就是听不惯任何人夸那个没用的娘娘腔。 「这位公子,您可能不知道我们在说谁吧?」这个看起来怪怪的外地人说的话更是莫名其妙。 「你们不是在谈论玉鴞门门主吗?我哪里不知道?」顏慕淇把头半侧向他们的那边,轻蔑的扯动着嘴角道:「而且我也没说错啊,他要真像你们说的那么厉害,为什么不现在就出来主事?躲在两位护法和两位堂主背后算什么英雄好汉?」 这里又没有玉鴞门的人,他们至于昧着良心奉承对方到这种程度吗? 「现在就出来主事?」那老者像看疯子一样的看着他,「你让一个还不满八岁的孩子出来主事不是太强人所难了吗?」中原人不是都很聪明吗?这人为什么看起来特别笨? 「你说什么?」顏慕淇以为是自己太累所以耳背了,坐直身子大声的又问了一遍,「你说他几岁?」 「七岁多啊,怎么了?」 七岁多?! 七岁多的孩子不太可能会是那位已经过世超过八年又年过半百的前任门主儿子吧?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确定没有搞错?」不是十七岁不是二十七岁? 「这怎么会搞错呢!」那老者好笑的看着他,「每年四月十三玉鴞门都会广邀附近村民前去为门主庆生,我们年年都参加啊。」谁都不可能搞错好不好? 四月十三? 顏慕淇在脑中快速的回想了一下。他跟丹若私定终生的第一次是在那年的中秋之夜,孩子只可能是在那之后有的。算一算生日至少要过了五月才对,可四月十三要硬说太早也还没有早到完全不可能的地步,那这孩子究竟是不是他的? 于是,酒也不喝了,饭也不吃了,顏慕淇带着一头巨大的疑问又拎起包袱重新上了路,他必须要用最快的速度搞清楚这件事,越快越好。 【第七章】第四回 说是说越快越好,他当然也不可能真的就让自己顶着这副灰头土脸的样子找上门去吓坏小朋友。 一边找了地方沐浴更衣,一边静静等到玉鴞门所有人都各自回房就寝之后,他才踏着浓浓的夜色悄悄潜进了门主单独住的卧室里。 不能怪玉鴞门守备不严,实在是这世上大概已经没有什么地方能拦得住顏慕淇了,就算是守卫无数的皇宫也一样。 犹入无人之境的他在那间宽敞整齐的房间里见到了只穿着内衫躺在床上准备睡觉的孩子—— 一个长得跟自己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的孩子。 他的孩子。 「你是谁?」那孩子竟也没有被吓到,只是好奇的又坐了起来回望着顏慕淇。 「我是,专程来找你的人。」顏慕淇听到自己的声音竟然在微微颤抖,他慢慢走到床边轻手轻脚的坐了下来,尽量用最温柔的声音问他道:「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我叫瞻奥。」 会对这个突然闯入自己房间的人毫无戒心的有问必答并不是男孩天真单纯的缘故,相反平时的他既机警又随时谨记着母亲「生人勿进」的教诲,从不轻易让陌生人接近身边的。 可眼前这个男人打破了他学过的所有规则,这种没有来由的亲切熟悉感让他连稍微怀疑一下对方动机的念头都没有。他问一句,自己就答一句。 「你姓什么?」姓夏还是姓顏? 「我没有姓。」 表示瞭解的点点头,顏慕淇又把目光落在了孩子的胸前,或者说从走到床边开始,已经看清孩子长相的他就一直在看向那个位置。 他缓缓伸出去的手竟然也在微微颤着,修长的手指轻轻摸在那块熟悉的羊脂玉上,顏慕淇的双眼终于湿了。 这是那串他以为早被扔进了峡谷深处的瓔珞,正完好无损的戴在丹若为他生的儿子身上。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拋弃他们之间的爱,那时的她只是想用这种方式激怒自己,逼自己离开她。而对于十三岁时手上功夫就已非常好的丹若而言,要骗过他实在太轻而易举了。 「你娘有没有说过为什么会为你取名叫瞻奥?」虽然顏慕淇心中已经有了十拿九稳的答案。 「有,这名字出自一首诗。」 接着孩子就用他那清脆的童嗓开始将一大篇生涩拗口的诗经熟练的背了出来。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赫兮喧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諤兮。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秀莹,会弁如星,赫兮喧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諤兮。 瞻彼淇奥,绿竹如簀。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謔兮,不为虐兮。」 背到最后一段的时候,顏慕淇也轻声开口加入,直到与孩子一起背完了最后一个字。 「你也会背?」瞻奥仰着头问他。 「嗯。」用手在孩子柔顺的头发上轻抚了一下,顏慕淇微笑着回他道:「这首诗是我教你娘背的,因为我的名字也在里面。」 当年夏丹若问起慕淇这两个字的来处,他便唸出这首先秦的『卫风.淇奥』来。可她听完之后直说太不顺口也根本读不懂,自己绝不可能背得下来。 知道她汉语不够好的顏慕淇当然也不勉强,只用了最简单的句子为她粗略的解释了一下诗意。 「你就记住这首诗是在夸一个能文能武品行高尚的美男子就行了,这美男子站在绿竹茵茵的水边让看过的人想忘都忘不掉,就是你。」他一边说一边取笑的点了一下她的俏鼻。 「你真不要脸,哪有这样夸自己的!」 「这些话不就是你的心里话吗?」 「乱讲,我才没有。」 今晚是这八年多以来顏慕淇睡得最好的一晚,臂弯里躺着他与丹若的儿子,梦里还有那个无忧无虑只会不停对自己笑着的十七岁的小石榴。 【第七章】第五回 看到还来不及互诉衷肠就连夜消失的顏慕淇突然又回到了自己眼前,已经思念了他四个多月的夏丹若没有惊喜只有惊吓。 因为他出现的地方竟然是儿子的房间! 今早她像往常那样一醒来就先去瞻奥房中叫他起床,可刚一推开房门居然就看到床边正坐着一大一小两个她此生最熟悉的人,同时用一种极为相似的眼神在看着自己。 愣了一下的夏丹若第一反应是「啪」的一声先把身后的大门赶紧关上,然后又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在确定眼前景象真的不是在做梦之后,才一脸心虚的蜗牛踱步般极为缓慢的走上前去。 该来的总是会来,再想逃避是不可能了。于是她深吐一口气鼓足了勇气准备先向顏慕淇认错道歉。因为面对着坐在一起就显得更加相像的那两张脸,她根本没有任何试图否认的必要,说他们不是父子这种鬼话,连鬼都不会信。 「你什么时候来的?」她不敢看他的眼睛。 对方没有回答。 「我,」她又语塞了一下,「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们,只是因为…因为…」好像不管怎么说都不对,这场面来得实在太突然了。 「我…」 「你这个大骗子。」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她跟前来的顏慕淇面无表情的丢下这句话后便跨着大步带儿子走出了房门。 「你们要去哪?」 等反应慢了好几拍的夏丹若回过神追出去时,人影早就不见了。 一整天下来连饭都没心思吃的夏丹若不停在总坛附近来回折返急得团团转,等得越久她心里就越慌,生怕最担心的那个可能性已经发生了——顏慕淇一声不吭就决定把孩子带回中原。 他会这么做她可以理解,但儿子为什么也会毫无反抗的跟着他走呢?他们最多也就只有昨晚一夜的时间相认相处,再怎么天然深厚的父子情也不可能建立得这么快吧?他不要自己的亲娘了吗? 「左护法!左护法!他们回来了!」已经被吩咐四处去找的弟子中有一个匆匆忙忙的向她跑来,气喘吁吁的稟报道:「就在,在马场那边。」他一手撑着跑得直不起来的腰一手指着身后。 「马场?好!」夏丹若足尖一点便施展了轻功飞身而去。 可到了马场她又扑了个空。 「刚才确实在这里,但很快又走了。」负责守在那的弟子向她报告着最新的情况。 「去哪啦?」夏丹若已经急得快哭了。 「门主说去河边。」 河边?这么冷的天气太阳都快落山了,他们跑到河边去干什么? 脚下一刻不敢耽搁的夏丹若又敛下表情追了过去。 好在这次她没有再失望,才刚跑到河边那片草地,儿子就已经一脸灿烂的对着她衝了过来。 「左护法,快来看我的马!」他柔软的小手一把拉过娘亲,兴奋的拖着她就往河畔方向走。「爹帮我驯服了那匹关在马厩里很久的小野马,就是红色那匹。」 在这深秋时节还把自己跑得满身大汗的夏丹若因为终于确定了孩子的安好而放下心来,哭笑不得的训斥他道:「我这一天都快急死了,你还在顾着你的小马。」 「爹带我骑马去了,我们骑了好远好远。」瞻奥玩得有点脏的小脸上一双眼睛笑得亮晶晶的,声音中也丝毫没有疲惫的不停向她分享着心情,「我从来没有坐过这么快的马,太好玩啦!」 「好玩就好。」她已经连责备他的力气都没有了。 「本来我们回来后就准备直接去找你的,可把马牵回马场的时候我无意中跟爹说起了那匹一直没人驯服得了的小野马,他就说可以帮我。」 所以还没在马场停留到一刻的父子俩就又牵着另一匹马走了。 「爹真的好厉害喔,我都没有来得及把你找来那马就已经乖乖的让爹骑上去了。」瞻奥说这话时的语气要多骄傲有多骄傲,「而且他说以后这马只会认我一个人。」 【第七章】第六回 河边到了,夏丹若看到光着上半身的顏慕淇正在为那匹小红马刷毛。 「驯服牠的时候牠在泥地里打了好几个滚,爹说太脏了必须先洗一下。」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会选在河边驯马的原因,虽然不知道他这些经验是从哪里来的。 「你在这边等我,不要走过去弄湿鞋子。」水太凉了,她担心孩子会生病。 「好。」虽然瞻奥也很想跟上去,但娘的话他不敢不听。 夕阳馀暉下,顏慕淇没穿衣服的身体上因为沾着水珠而散发着点点光泽,手臂和肩背上的肌肉也因为他不断的动作而一条条鼓起,形成了充满力量的线条。 夏丹若不是没看过他不穿衣服的样子,但跟八年前相比,他已经从当时精瘦的少年身材长成了现在这种健壮的男人身材,此时的她才真正感受到了时光的流逝。 他们俩都不再是做事只图新鲜好玩无牵无掛的小孩子了,早该重新调整心态面对已经长大了的彼此。与他之间的关係也变得复杂了很多,不再仅仅是两个人之间的事了。 「你看够了没有?」 两手趴在马背上,顏慕淇正隔着马身看着她。 夏丹若双颊一红,忙收回刚才那么不知羞耻的注视,有点不自在的回他道:「我没在看。」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当初你不是很喜欢研究我的身体吗?」顏慕淇含笑欣赏着她那张又更红了的脸。 「孩子在,你不要乱讲话。」夏丹若急忙转头看了一眼离他们还算远的瞻奥,再转回来对他交代道:「你既然都知道自己当爹了,就要有当爹的样子。」 「我当得很好啊,你没看到他有多开心吗?」顏慕淇朝她灿然一笑的自夸着。 当然看到了,她又不是瞎子。 「总之,你以后都要注意一言一行。」夏丹若一双眼神左飘右飘,就是不知道该往哪里摆。 「别躲啦,过来。」顏慕淇单手一拉就把她也拉到了马背前,然后就这么与她一起趴在上面对视着,「谢谢你,也辛苦你了。」才不过带了大半天的孩子,他已能体会到其中的不易。 而这种母兼父职的生活她已经过了七年多。 「没什么,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他竟然没有怪罪她的隐瞒?「你不生气吗?」 「气啊,怎么不气?」看夏丹若脸上表情更愧疚了,顏慕淇又接着说:「但气完也就算了,还能怎么办?」 「我以为你会气很久。」尤其是早上他的那个样子,真的吓到她了。 「我又不是你。」其实知道了孩子的存在后,这八年多对方那些躲躲闪闪避而不见就很好理解了,顏慕淇握着她的手道:「是我太粗心了。」 既然他们有了肌肤相亲还不止一次,自然就会有孩子的,但他居然也从来没有往那方面想过,否则哪可能等到现在才真相大白,害他们浪费了这么多时光。 「你本来打算什么时候才要告诉我?」总不能真的瞒上一辈子吧? 「我一直都想告诉你的,」夏丹若向他坦诚道:「但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拖着拖着就拖到了现在。」 「爹!你们还要聊多久啊?」这时站在岸边早已等得不耐烦的瞻奥朝他们大声喊着。 「来啦。」顏慕淇笑着站直身子把丹若拉到身边,然后往马屁股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小红马立刻就朝岸上跑了过去。「你牵好牠,把牠带回马场去。」 「我能骑回去吗?」已经手脚利落的将他们早已准备在一旁的马鞍装回马背上的瞻奥兴奋的问。 「可以,但不能太快。」 「太好啦!」 孩子一个翻身上马就骑着他从此以后的专用坐骑欢快的跑了起来。 【第七章】第七回 夏丹若又成了第一个把外面男人带回玉鴞门的人,单独为他安排了一个房间又放好了装满热水的大桶之后,她站在门边对他交代,「你先沐浴,我去瞻奥房里等你。」 本来要让他们先吃饭,没想到两人说已经在外面吃过了,还吃得很饱。 「你不帮我洗吗?」他没正经的看着她。 「你不要再闹了。」夏丹若懒得理他的转身走出去一把关上了房门。 去往儿子房间的路才走到一半,就遇上等了一整日都还没等到机会审问她的三个人。 「搞了半天孩子爹居然是顏三啊,你真是瞒得我们好苦。」两手抱在胸前的月暉一脸坏笑的说。 「刚才你把他带回来的时候我还当是自己眼花了,以为跑出去一天的瞻奥吃到什么仙丹突然长大成人了呢。」雪珍说的话更损。 云烟则是在一旁掩着嘴呵呵笑着。 「这不是很好嘛,事情很简单的一次就说清楚了。」夏丹若也跟着她们一起笑着。 「你说什么啦?你什么都没说啊。」月暉可不给她再瞒混过关的机会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当年的情况她根本就还藏了一大段。 「其实师父他们的后事是我跟他一起办的。」 站在走廊上,夏丹若终于可以毫无保留的把当初那些吞进肚子里的话全部说出来补全了。 「原来是这样。」听完一切而心情沉重的三人这才总算明白了顏慕淇这些年来为什么会做那么多事。 「没想到公孙家每个人的死法,竟然是这么来的。」 当年在惨祸中丧命的每一个人都是由顏慕淇亲自验的尸,他也全都牢牢记在了心里。为了报仇,本该尽量将所有可怕画面淡忘的他却是心甘情愿背了这么多年如此沉重的心理负担。 「还有那个告密的人,我也随时可以带你们去看。」夏丹若本来打算明年师父忌日时再说这件事,现在也一併说了出来。 「顏三他,真的做得太多了。」 再是欠了玉鴞门什么,也早已十倍百倍的还清了。 「那你们到底是怎么认识的啊?」不想让气氛再这么低迷下去的雪珍决定问点轻松的话题。 而夏丹若则是忍不住又笑了出来,「你们还记得我这辈子劫富济贫『生意最好』的一次是什么时候吗?」 被突然这么一问的三个人疑惑的看着她冥思苦想了好半天之后,雪珍和月暉才恍然大悟的同时说道:「他是那个在洛阳的傻有钱人?」 【第七章】第八回 「我可不喜欢这么难听的外号!」 万籟俱静的深夜时分,顏慕淇闯进了夏丹若的房间。 「你怎么还没回房?」 瞻奥睡后,雪珍她们三个便非要拉着这位傻有钱人喝酒吃宵夜,说一定要为他接风洗尘。 五人觥筹交错笑笑闹闹了一整个晚上才尽兴的各自散去,累了一天的他应该已经回去倒头大睡了才是呀。 「你到底跟多少人说过我们初遇那一段故事啊?」这明明就是只属于他们两人之间的回忆,怎么搞得全天下人都知道一样。 「那时候玉鴞门里有多少人,就有多少人听过。」谁让小时候的她是个什么事情都要嚷嚷出去的大嘴巴。 「你真是个不懂害臊为何物的小石榴。」已经一脸醉意的顏慕淇从背后抱住夏丹若,凑在她耳边说话的同时也开始用双唇轻刷起她小巧的耳垂。 「你该回房休息了。」被他这个举动弄得全身即刻绷紧的夏丹若一边偏头躲着一边提醒他。 「这里就是我的房间。」很满意对方反应的顏慕淇手上和嘴上的动作也更加放肆起来。 「慕淇,你先...先不要...」当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的夏丹若急忙拉住他那双不安分的手,转过身来面对他道:「我还有话没跟你说完。」 「说什么?」顏慕淇又换成从正面抱着她,双臂就环在她那盈盈一握的柳腰上,「我们现在该做的不是说话。」他眼神迷蒙的凝视着她。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分开的时间其实已经远远超过了在一起的时间?」没有喝太多酒的夏丹若还很清醒,并不想这样跟着他一起糊里糊涂的就走入下一段关係里。「你都不担心我们只是因为不断美化着那段回忆才好像依然可以如从前那般要好吗?」 他们已经长大了,不可能真的什么都没变。尤其是她,早已不像当年那么活泼爱笑了,他还会爱这样的自己吗? 「那又怎么样呢?」顏慕淇捧着她那张显得心事重重的脸,「你为什么总要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只要两个人还愿意在一起不就够了吗? 「不能不想啊,我已经变了很多,我怕你之后会后悔这么仓促的復合。」她怎么可能不想呢?要真是那样还不如就此打住,起码还能保留那段完整的美好过往。 「丹若,」顏慕淇仰起头叹了一口气再看回她,「何必去在意那种表象的东西呢?我们是分开了八年多没错,可我们从来没有忘记过彼此啊,我们的心一天都没有分开过不是吗?」 看她仍是不说话,顏慕淇又道:「你觉得到底是我们这样算分开,还是那种明明住在一起却天天同床异梦的夫妻算分开?」分别的定义是心而不是身,这么聪明的她怎么连这一点都想不明白呢? 「可能,我只是太患得患失了。」不得不承认他这番话说动了自己,夏丹若也开始认为是不是确实想得太多了。 「八年也好,十八年也好,」顏慕淇重新抱回她道:「就算是八十年我也只想要你一个人,这样还不够吗?」什么美化不美化的他根本就不在意。 「对不起,是我太杞人忧天了。」夏丹若也不喜欢已经这么不洒脱了的自己,所以才会那么担心对方有一天会突然嫌弃起她来。 「你只要确定此时心里还是只有我就行了,你能确定吗?」他垂眸问她。 眼神坚定的点了点头,夏丹若毫不犹豫的肯定道:「我能,永远都能。」 「只要你没有忘记过我,那所谓的分开就不是真的分开。」 「我怎么可能忘了你呢?」眼中佈满氤氳的她动情的说:「这些年来看着瞻奥那张越来越像你的脸,我就是想忘也忘不掉啊。」 「不准你忘了我!」顏慕淇严肃的向她命令道:「你可以不要我,也有选择别人的权利,但你就是不准忘了我。」 「既然忘不掉你,又怎么可能再有别人?」夏丹若眼中的泪水终于滑落下来,她踮起脚主动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清清楚楚的向他传达着自己的心意。 这一生,她只会有他一个人,永不变节。 【第八章】第一回 既然顏慕淇斩钉截铁的说这里就是他的房间,那当然没有人可以赶得走他。 好像只闭着眼睛瞇了一会儿的夏丹若再醒来时,窗外天际已渐渐泛白。透过昏暗的光线,她能很清楚的看到正搂着他睡觉的顏慕淇身上留着一堆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伤疤。 昨天在河边要顾及儿子的他们没有足够时间谈论这个,而昨夜忙着亲热的他们更是没有多馀的时间讲这种煞风景的小事。 「这些是怎么来的?」用指尖轻触其上,她知道他已经醒了。「以前你的皮肤很白净光洁。」 顏慕淇没有睁眼,只是抓着她那隻手一起在胸前缓慢的滑动,「跟别人打架打来的。」 「你打了多少架?」夏丹若当然知道要练就如今他那般出神入化的高绝武功必定是经过了旁人难以想象的艰苦磨练,而眼前能看到的这些便是这种磨练中的一小部分。 「哪还记得住那么多啊,」长发披散了满枕的顏慕淇慵懒的勾起嘴角,「有架就打,遇不到就找人来打。」 为了早日具备可以去找公孙家报仇的实力,前三年的他像疯了一样的四处找人过招。 有输有赢之间留在身上的伤痕也越来越多,但伤痕越多意味着他能总结出的经验越多,本来已属不差的身手便也水到渠成的练到了后来那样百战百胜的地步。 「报完仇以后你为什么还在不停的杀人?」这些年来暗中留意着对方的人并不只有顏慕淇。 「原因之一是我真的太空虚了,尤其在大仇得报之后更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时间。」失去目标的他只好又继续找那些十恶不赦的畜生来开刀,「原因之二是觉得这样做能跟你离得更近一些,因为我知道你一辈子都会行侠仗义下去。」 只有想象着他们一直在做相同的事,才会让他觉得两人没有分隔得那么远。 「慕淇...」夏丹若紧紧贴在他胸前,「你还要不停的感动我到什么程度?我真的快无地自容了。」 「傻瓜,这有什么好在意的,我们本来就是一体的啊。」你做我做又有什么区别? 「如果不是因为我,你可以活得更轻松更随意。」什么都没有付出的她却这样绑住了他的很多决定。 「我们是双石大侠嘛,你想做的事就是我要做的事。」他睁开眼睛看向怀中人道:「想后悔拐了我你也后悔得太晚了吧?早就来不及改了。」 「那我就拐你一辈子!」 如此温馨美好的早晨真希望可以永远不用起床,可现实不允许。 看到天色又更亮了一些之后,夏丹若急忙一边起身穿衣一边催促顏慕淇,「你快点起来回到自己房间去,要是让别人看到就不好了。」尤其是担心瞻奥会突然跑过来找她。 「唉...」他慢条斯理的坐起来,接过朝自己扔来的衣裤,「我得快点跟你成亲,否则连个好觉都睡不了。」 「那个不是现在要说的重点,总之你快点起来。」看到他动作那么慢,已经穿好衣服开始梳头的夏丹若更着急了,「我拜託你快一点好不好?」 「知道啦。」他终于开始往身上套裤子,「态度这么兇,也不想想昨晚还不是都怪你。」 「怪我?」坐在梳妆台前的夏丹若从镜中瞪向他。 「当然怪你啦,谁让你要先亲我?」他手上又停了下来,也回看着她道:「就跟我们的第一次一样,都是因为你先主动来招惹我才会害我把持不住。」他绝对是无辜的。 「胡说,明明就是你定力太差。」这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混蛋。 「苍天可鉴,我是真心诚意要把这种事留到正式拜过堂之后的,」顏慕淇放下本来已经拿在手中的衣服往后一倒,继续推卸责任的说:「但那晚的你实在太美太美了,任何男人都不可能抵挡得住。」更何况是早已被她迷得晕头转向的自己。 一把将梳子拍在桌上跑回床边的夏丹若往前一扑便直接压在了他躺平的身上,面带阴沉的问道:「顏慕淇,你什么时候把嘴巴练得这么甜的?是那些不停在追求你的女侠们调教出来的吗?」别真以为远在西陲的她什么都不知道。 「原来你一直在监视我啊。」顏慕淇故意做出一副吃惊的表情,「那我岂不是早就被你看光光了?」 「你少顾左右而言他,」夏丹若又往前挪了一点,「你说老实话,这些年来真的没有跟任何女人有过曖昧吗?」她身边绑着个儿子自然是守身如玉,可他就不一样了,面对那么多投怀送抱的鶯鶯燕燕,正当年的他真能坐怀不乱吗? 「好浓好浓的一股醋味啊。」顏慕淇反手抱着她揶揄道:「刚好拿来把那堆黄瓜大闺女一桶全醃了,你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噗嗤! 终于被他逗开心了的夏丹若越想越觉得好笑的瘫软在他怀中,也不用对方再多说一个字,就不知是想到什么般自顾自的笑到停不下来。 【第八章】第二回 被她这样毫无顾忌的笑声感染了的顏慕淇一个翻转把那副娇躯压到身下,对着那张久违了的笑脸感慨万千的说道:「丹若,那晚你搂着我不停的说你好快乐好快乐。现在呢?重归于好之后,我还能带给你那种快乐吗?」 这也是他现在最在意的事情,曾经总能轻易把她逗笑的自己到底还能不能拥有那样的能力? 如今他能带给她的,到底是快乐大于悲伤还是反过来? 「当然能,」夏丹若伸出手勾在他脖子后面,「从昨晚我们把话都说开了之后我就一直快乐着,只有在最快乐的时候我才会不停的想要亲你。」 因她这句话而放心了的顏慕淇笑着在她唇上重重亲了一口,「那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只在快乐的时候亲我,任何时候我都随时欢迎你的吻,悲伤、生气、无聊,多亲一点才能让我早点适应这件事,免得你一亲就害我兽性大发。」 「你还敢说!」夏丹若刮了一下他鼻子,「你真的很不要脸。」 「有你在我还要脸做什么?要你就够了啊,我连儿子都可以不要。」他随口说着大话。 「不行!」夏丹若急忙斥责道:「儿子是我未足月就千辛万苦生出来的宝贝,你敢不要?」 「开玩笑嘛,」顏慕淇又低头亲了她一下,「这么好的儿子我哪可能不要。」 「你真不介意让他留在这里当一辈子门主吗?」夏丹若也将这个现在自己最担心的问题提了出来,「而你也愿意留下来吗?」 至少十年的时间之内,捨弃掉那个繁华热闹的中原,陪他们住在这远在天边的荒凉之地。 「当然愿意啊。」顏慕淇打消着她的担忧,「这里天高地阔我喜欢得很,以后我们一家人再也不要分开了。」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夏丹若吸着鼻子抱紧他道:「那我也不介意你先带孩子回一趟金陵认祖归宗,雪珍说这种事情对你那样的家庭是很重要的,而他也可以正式姓顏了。」只要得到了他的保证,这件事她就该主动表态。 可本以为听到自己这么说之后会高兴得直夸她孝顺懂事的顏慕淇却是脸色一变,大惊失色的脱口而出道:「绝对不行!」 夏丹若又对顏慕淇避而不见了。 但这次他连一点点不高兴都不敢表现出来,谁让他说错话了呢?也只能骂自己活该了。 那种反应任哪个女人也不可能谅解和接受的,完全就像个不想认他们母子俩的负心汉一样。 他该不会是受到什么妖术的诅咒了吧?为什么每次跟丹若关係缓和下来或浓情蜜意一下之后马上就会来点麻烦事阻扰他们。 他那句「绝对不行」是有充分理由的呀,为什么不给他机会解释呢? 「她还是不肯见我吗?」早膳后顏慕淇便等在了议事厅门口,却只看到雪珍她们三个。 「阿娜尔猜到你一定会来这里堵她,所以今天不会来了。」月暉回答了他的问题。 「她到底还要气多久啊?」顏慕淇显得一脸的垂头丧气,「怎么瞻奥也没来?」 「还不是因为你老是要他帮忙传话,」雪珍不讚同的摇摇头,「以后你们可能还会有很多吵架争执的时候,不能每次都打扰孩子啊,他会多心的。」 「我知道了。」确实,大人之间的事不该利用孩子,会影响他幼小的心灵。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看到不远处陆陆续续已经有其他弟子走过来,顏慕淇有些不自在的说:「还没想好。」 他确实有一个大计划,但现在还不方便透露太多。 「那我们也无能为力了,毕竟这是你们两个人之间的私事。」月暉眼中隐隐含着一丝狡黠的光芒,不过忙着心烦意乱的顏慕淇没有发现。 「好了,你也不用太过担心,阿娜尔就是那种凡事都气不了多久的个性,再等两天应该就没事了。」雪珍安慰他道。 才怪! 也许对其他人其他小事她是如此没错。但对他,丹若的标准从来都是最高的,什么事情气起来都以年计,而这次的矛盾又是关係到她最宝贝的儿子,顏慕淇可乐观不起来。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先进去吧。」云烟在旁边提醒着两位师姊。 「嗯,我们先走啦。」三个人对他点了点头后便走进议事厅去了。 而其他的弟子在经过他时也纷纷恭敬的对他打着招呼,「顏大侠,早。」 每多一个人用那种掩饰不住的同情眼神看着他,就多加深了一分他此时的难堪。 自从住进玉鴞门,虽然雪珍没有正式向所有人介绍过他们一家三口之间的关係。但瞻奥叫他爹,他又整天黏在丹若身边,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过既然事关左护法清誉,又是门主的家事,机灵的弟子们便也默契的三缄其口,对外什么都不说的同时只对他毕恭毕敬以礼相待。 成亲之前,他在这里的位置确实十分尷尬。所以当务之急还是应该尽快筹备婚事,这就是他心中一直盘算着的那件大事,可另一位当事人都还没有搞定,他真的要将一切按计划进行吗?到时候开天窗怎么办? 顏三的一世英名岂不是要在江湖上毁于一旦了? 唉,他头好大! 【第八章】第三回 那夏丹若真的生气了吗?当然没有。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顏慕淇说不能带孩子回去见他家里人,可她并不会因此就觉得这是他不想负责任的表现。正相反,重逢以来他一直在积极的表示两人应该尽快成亲,那么自己又怎么可能会为那四个字就怀疑他的诚意呢? 他们之间的感情没有那么脆弱经不起考验。 之所以会让大家帮着她骗顏慕淇误会自己在生气,完全是为了回敬他那天早上跟瞻奥串通好吓她,还跑出去骑马消失了一整天。 开玩笑,十来岁就走跳江湖的阿娜尔怎么可能只有被别人耍着玩的份?就算那人是她未来的夫婿,该还的还是要连本带利一分不少的还回去。 趁着躲他的这几天藏在密室练功的夏丹若缓缓睁开眼睛,将这套独门心法又练得更上一层楼的她想象着顏慕淇那副着急又忧心的样子就忍不住坐在团垫上笑了出来。 这时的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从未变过,所有那些顽皮开朗的天性在过去这些年来并没有真的从她身上消失,否则她不会如此自然的又把这些小脑筋动到顏慕淇的身上去。 当年的她误以为自己再也不可能快乐了。但孩子的意外来到,同门的互助相伴,还有如今这份感情幸运的失而復得。她的身体已经比她的意识更早的回归了,只是夏丹若尚未发觉而已。 顏慕淇永远都是那个会为她带来无尽欢乐的人,她过去的那些闷闷不乐也全是源自于身边没有他。 夏丹若很快就会认清这个如日出月落般毋庸置疑的事实。 冬季的大漠冰雪覆盖寒天冻地,本该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吐鲁番最近却热闹得像赶大集一样。无数大大小小的中原门派、关外组织全都不畏严寒跋山涉水的匯聚到了这里。 由于大家都身负本领各有实力,所以也就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当第一个出头的莽撞鬼。害怕惹来其他人群起攻之的忌惮之下竟也形成了一种相互牵制保持平衡的奇异局面。 否则这么多凶神恶煞的武林人士挤在一起,吐鲁番就是再大也免不了一场天翻地覆,那还不得把附近手无寸铁的村民们活活吓死啊? 「这些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议事厅里夏丹若与雪珍她们已经面面相覷了一个上午,仍然理不出头绪来。 「好在他们好像都挺守规矩的,」月暉报告着各堂弟子传回的监视情况,「甚至因为太多人租住各处和每天大量的饮食需求,村民们都因此赚了不少钱。」 「这只是刚开始,说不定很快场面就要乱起来了。」否则那群人劳民伤财的全跑来这边做什么?帮派旅游? 「是啊,实在是想不透。」撑着下巴的云烟都快把自己那张小脸揉成一团麻花了。 「或许,」一直把玩着手里那副小刀的夏丹若眼神在三个姑娘之间来回移动着,「又是顏慕淇在搞鬼。」 思来想去只有他的嫌疑最大。 「可这说不通啊,」雪珍皱着她远山如黛的秀眉接口道:「顏三之前赶那些江湖人赶得都快走火入魔了,生怕任何一个男人轻易接近你的身边,现在又怎么可能把这么多人招来呢?」 她们见过的男人不少,但像顏慕淇醋劲这么大的也是世间罕见。 「表面上看起来是不可能,但我就是觉得这件事跟他有关。」这是一种直觉,尤其来自对那傢伙瞭解颇深的夏丹若,「虽然这阵子我也跟他正常说话了,可我总感觉他有事情在瞒着我,整天好像很忙似的。」而不是像前两个月那样无所事事的老是缠着自己。 「那你探过他口风没有?」月暉经她这么一说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性了。 「探过了。」 「如何?」 「油嘴滑舌的老江湖一个。」换言之,毫无收穫。 那可怎么办? 「你们最近还每天都宿在一起吗?」月暉口无遮拦的又问。 夏丹若脸上一红,「没有。」 「没有?他居然肯放过你?」不怪月暉这么说,因为前阵子她都还在阿娜尔房间门口撞到过好几次顏慕淇。 「我让瞻奥负责每晚缠着他一起睡。」会这么安排完全是因为夏丹若实在不想再来一次未婚生子了,她也很想好好体会一下正常程序。「你问这干嘛?」 「没什么,本来想让你用美人计的。」男人意志力最薄弱的时候不就是那种时候嘛。 「亏你想得出。」夏丹若啐了她一句。 所以到最后四个臭皮匠也没商量出什么结果来,此回合暂无分解。 【第八章】第四回 不过她们的烦恼没有持续太久,天天聚在一起吵吵闹闹的那群人很快就给出了答案。 有人传闻,吐鲁番有一张埋藏多年的藏宝图突然现踪,据说是当年被灭的回鶻汗国所留下来的,谁要是得到了这张图找到那些宝藏,必能富可敌国。 「什么狗屁藏宝图,这简直是个假到不能再假的烂消息。」月暉在得知这个说法后一脚踩在凳子上双手叉腰的嗤之以鼻道:「这些中原人都是纸糊的脑子才一句话就能耍得他们团团转。」 而他们玉鴞门就因为这种鸟事情被搞得家门口乌烟瘴气不甚其扰。 「那也得看这句话是从什么人嘴里传出来的。」随便一个阿猫阿狗可没那么大的能耐。 「我去找那个混蛋。」夏丹若把凳子一踢,站起来就转身衝了出去。 绝对是他,始作俑者不是顏慕淇她把名字倒过来写! 「你到底想闹到什么地步啊?就不怕收不了场吗?」当夏丹若气冲冲闯进儿子房间兴师问罪的时候那对父子正在和乐融融的下棋。 「别吓到瞻奥。」顏慕淇站起来给她让了个位子又亲自扶她坐下。 「他没那么胆小,你少转移话题。」夏丹若不高兴的瞪着他那张还在事不关己的笑脸。 「我请大家来见证我们的婚事啊,如果你这么急着想提前知道的话,」顏慕淇另外拉了张椅子坐在她身边,无可奈何的说:「上次你套我话我没承认就是想要给你个惊喜。」 「就这样?」夏丹若充满怀疑的盯着他那双毫无掩饰的眼睛,「那为什么要编什么藏宝图?」 「这么说来的人才会够多啊。」 「你要那么多人来干什么?」夏丹若更糊涂了,「你是这么讲究排场的人吗?」他不是最怕这种麻烦吗? 「此一时彼一时,我有我的理由。」顏慕淇转头对儿子催促道:「快下啊。」 「喔喔。」本来听得很入迷的瞻奥又赶紧低下头来思索着下一步。 「又是这句话。」夏丹若也跟着他们一起盯向棋盘,「可那么多人,出乱子了怎么办?」单靠一个玉鴞门可抵挡不住。 「放心,他们不敢。」顏慕淇三心二意的一边回话一边继续落子。 「你的意思是安全上你全权负责?」 「那当然,」顏慕淇抬手在夏丹若头上摸了一下,「你只管放宽心,一切有我。」 「不要动手动脚的。」她拉开他的手,因听到这句话而稍微松了口气,「但是最后大家找不到藏宝图不肯善罢甘休又怎么办?」他就那么有把握吗? 「找不到是自己没本事,我又没说过保证一定会有。」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嘛,传到后面已经跟第一个人说的相差千里远了,他哪有什么责任要负? 「你这不是耍人嘛。」夏丹若看一眼棋盘又看一眼他的轻斥。 「不高兴的可以来找我,大不了打一架。」顏慕淇吃掉了儿子一大片棋子之后好心情的转过来逗着她道:「再说这里确实有宝啊,不就是你吗?」说着还轻佻的勾了一下夏丹若的下巴。 「噗!」当然也在一旁看得一清二楚的瞻奥捂着嘴笑了出来。 「顏慕淇!」 想发作又不方便发作的夏丹若手举了半天也不好当着儿子面打下去,但望着那张欠打的脸又不甘心就这么算了,于是她拿起棋盘转了半圈重新放下道:「交换。」 正在为损失惨重而沮丧不已的瞻奥立刻高兴的拍手欢呼:「谢谢娘!」 所谓棋逢对手,就是要这么玩才对。 【第八章】第五回 顏慕淇那么有把握可以不让这场武林盛宴失控当然不仅仅是艺高人胆大那么简单,而是好几个背后有着整个大帮派撑腰的好朋友也在受邀之列的缘故。 以一敌百那种狂妄的行为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他现在有妻有子惜命得很,才没有那么傻。 「顏兄,你莫名消失了那么久原来是跑到这里成家立业来啦?」绝刀门少主余千来自那次洛阳一别,这还是头一遭重新跟他见到面。 「小弟要娶妻了嘛,这等人生大事怎么能不通知各位至交好友呢?」为他们接风的酒桌上,顏慕淇一边跟大家开怀举杯一边笑得春风满面。 不同于那些被藏宝图骗来的小鱼小虾,此时在座的各位全都是正儿八经接到喜帖专程赶来喝喜酒的真朋友,也是一群当今江湖上各有胜场的武林俊杰。 「也难怪你看不上那些胡姬了,」余千来一口乾掉杯中酒后说:「有位这么美的娇妻在前,眼里哪还容得下别人,但你别妨碍我找新鲜啊!」他还在为那时顏慕淇不让他招胡姬作陪耿耿于怀。 「余兄,我说你也老大不小的了,」顏慕淇又走过去为他重新把酒杯满上,一手搭在他宽厚的肩膀上道:「早点找个好老婆定下来,别再那么荒唐下去不是更好吗?」 「你们听听啊,这就是人生得意之人说出来的话,」地位稳坐两湖境内第一把交椅的瀟湘派掌门郭有之颇受刺激的嚷嚷道:「这哪是什么洗尘宴?根本就是诛心宴。」 因为除了顏慕淇之外,其他人全部都是孤家寡人。 「不对,」向来被江湖人称为智多星的百花岛岛主花无为终于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单纯,「顏兄,你这次请来的怎么全是单身汉啊?」 顏三多年来交友甚广,怎么可能都是没有家室之人?这其中必有蹊蹺。 对着花无为竖了一个大拇指,顏慕淇朝他举了举杯称讚道:「总算让花岛主把重点讲出来了,佩服。」 「等等等等,」世代都在长白山雄踞一方的两极门少主金进高举一隻手不甘落于人后的猜测道:「我懂了,顏兄这是要为我们大家做媒啊!」 不愧是有情有义的好兄弟! 这下子,一群本来就打算喝到天亮的大男人情绪更是高涨到了极点,所谓的有福同享就是如此了! 顏慕淇的如意算盘便是让这群出身不凡人品也经得起考验的好朋友去追求玉鴞门里那些还在小姑独处的女弟子。这样一来他们就会心甘情愿留在这里帮他打点筹备婚礼的繁杂事项,顺便震慑住其他那些有可能会威胁到这方安危的不轨人士。 对这个计划沾沾自喜的顏慕淇觉得自己真是个天才!因为他决定在成亲前带着儿子离开几天,这样既可以堵住朋友们有可能怪他把人叫来做苦力的嘴,又可以转移一下丹若那副越来越紧张的注意力,一举两得。 【第八章】第六回 天山脚下的万年冰川雄伟壮观,瞻奥老早在听到别人提起时就吵着想来看了。但这里离玉鴞门有好几天路程的距离,夏丹若走不开又不放心别人带他来。因为这边属于瓦剌的势力范围,有很多不安全的因素存在,她当然不敢随便冒险。 「爹,我们就这么一声不响的跑来,娘会不会生气呀?」虽然出来玩他非常开心,但开心之馀又不免担心起娘亲的责怪。 将儿子护在身前一起坐在马背上的顏慕淇看着眼前绵延不绝的巨大冰川群,一脸心旷神怡的回他道:「我留了字条,这样就不算是一声不响。」 「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其实连续看了三天不同地点却大同小异的景色之后,他已经有点腻了。 低头看了一眼头戴狐皮帽全身包得紧紧的瞻奥,顏慕淇用戴着皮手套的大手拍了拍他的小肩膀,「我们先不回去,在这里等你娘来。」 「娘要来?」她什么时候说的? 「嗯,」看出儿子疲态的顏慕淇韁绳一拉把马身转了个方向,「我们去镇上找个屋子住下来,她很快便会循着我给的线索找过来了。」 「那她要是找不到怎么办?」瞻奥更往父亲怀里缩去,眼皮重重的问:「走岔了怎么办?」 「放心,她可是你们左护法啊,很厉害的。」顏慕淇又轻轻拍着他的小身体,怜爱的轻哄道:「你睡一下,别想那么多。」他知道,出来已经好几天的小瞻奥其实是想念娘亲了,这还是他第一次离开母亲身边这么久。 可他们父子需要一点这样单独相处的时间,既然很快就要带他回家认亲,有些事情就必须先让他瞭解清楚才行。 住进一个简朴却乾净整齐的独门小院,已经在外面饱餐了一顿的一大一小就坐在烧得很温暖的炕床上间话家常。 「爹,娘说你是金陵人。」脱得只剩下一件内衫还热得小脸红扑扑的瞻奥脖子上依然掛着那串瓔珞,一刻不得间的手里正研究着刚才在街上买的一副精美小弓箭。 「嗯,」半靠在床头的顏慕淇将一隻手搭在自己曲起一边的膝盖上,「所以你也是半个金陵人。」 不同于有一半胡人血统的丹若,瞻奥脸上已经没有了那么明显的异域特色,黑瞳黑眸的他完全是个汉人小孩的模样,所以也才会更像父亲。 「金陵在哪里?」瞻奥抬起头来问。 「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就算快马加鞭也得走上一个多月。」他提前让儿子做好心理准备的回答。 「哇!这么远?」最远只到过这里的小朋友睁大了本来就很圆的一双眼睛道:「那你跟娘是怎么认识的?」每次见面都要跑一个多月的路也太辛苦了吧? 抬手在他那张吃惊的小脸上轻捏了一下,顏慕淇笑着说:「过程太复杂了,总之就是你也知道你娘有到处劝人当大侠的坏毛病,所以我就被她拐成了一个大侠。」 「爹你武功这么高,会都教给我吗?」虽然娘也会教,但他听右护法说过,她们四个加起来恐怕也打不过他爹。 「那当然啊,你是我儿子,不教给你要教给谁?」 瞻奥一听立刻高兴的回给他一个跟丹若很相似的笑容来,也只有在笑的时候才能更清楚的看出其实孩子脸上也有着母亲的影子。 顏慕淇不是个容易伤春悲秋的人,但当眼见着一个幼童的身上会同时存在着两个没有血缘关係之人的模样时,也不由得感叹着生命造物的神奇。 所谓血浓于水,那种不论相隔多远也割捨不下的亲情也源自于此,他们确实该回家了。 【第八章】第七回 没过两天,追踪术已日进精湛的夏丹若便准确的找到了他们,正如顏慕淇对儿子说过的那样,这点能力都没有的话哪还配当玉鴞门的左护法? 「既然你把大家都找去了,怎么又丢下一个烂摊子带着孩子跑了呢?」现在还把她也叫来了,这傢伙真的不怕引起公愤吗? 「来,坐。」顏慕淇把夏丹若按到位子上坐下,然后朝瞻奥使了个眼色,「告诉你娘为什么?」 「爹说我们一家人还没有一起过过年,他不想要外人打扰。」瞻奥说着又把手里的一个小盒子放到桌上,「还有过几天就是爹的生辰了,我做了个小玩意送他,娘你准备送什么?」 糟糕! 虽然身为半个汉人的她知道这些传统,但毕竟玉鴞门地处关外,入乡随俗下来他们已经很多年都没过过春节了。加上最近又忙得晕头转向的,连确切日子都快记不得的夏丹若自然也不会注意到顏慕淇过生辰这种「小事」了,有瞻奥以后她向来只记得住儿子一个人的生辰。 「我准备了……」她心虚的看着父子俩吞吞吐吐。 「别为难你娘了,」顏慕淇不意外的开口道:「她肯来我就很高兴啦。」 「别这样嘛,还有几天不是吗?我还来得及准备的。」亏她一路上还在想到了以后要怎么骂他,这下错全在自己身上,不赶紧放低姿态就完了。 「那你慢慢想,」顏慕淇又示意儿子把笔墨拿过来,「我们先准备过年的东西。」 「要写春联吗?」夏丹若看到了红纸。 「对,我要好好教一下瞻奥汉人的东西。」免得回家的时候无端让他承受一些不必要的压力。 没有人可以看轻他们的儿子,更不能让他受到半点委屈。 「你们写,我来磨墨。」夏丹若一脸轻松的站起来,表情好像还带着点暗喜。 顏慕淇看了觉得不甚明瞭之馀也没有多想,但很快他就懂了她那副胸有成竹到甚至有点骄傲的样子从何而来。 瞻奥出乎意料的写得一手好字。以他的年纪而言,就算是个生长在中原的孩子也未见得能把字写得如此工整端正,刀头燕尾的笔锋书得是有模有样。 从旁看到顏慕淇盯着儿子的小手眼露惊奇,夏丹若颇为得意的凑到他身边道:「如何?你这是第一次看他写字吧?」 「你专门为他请了老师?」玉鴞门里可没有谁有这个本事。 「对呀,」夏丹若把手自然的搭在了他肩上,「既然你会在中原找人教你说维语,我们又为什么不能找老师学汉字?」 「那是不是也该请左护法来露一手呢?」顏慕淇转过头盯着她眼睛笑问。 得意的笑容瞬间凝固,夏丹若忙把手一放后退一步道:「我才不要!」 「看你还敢不敢随便说大话。」顏慕淇把视线又转回到桌上,「但我必须得承认你真是个非常称职的娘亲。」即便没有他的要求,所有这些该想到的她都想到了。 【第八章】第八回 「还说呢,」夏丹若走上前去与他一起看着儿子趁机诉苦,「你都没看到以前为了教他背诗我有多狼狈,后来诗词越来越难我实在没办法了才终于想到应该为他请个老师。」否则此时的她早就被那些书本砸死了。 「那首诗你教他背了多久?你不是不会背吗?」顏慕淇把她揽进怀里搂住。 「那首喔,」夏丹若当然知道他说的是哪首,「他还没出生之前我就特别跑去找了诗经,花了好长时间才找出那首来又花了更多时间把它背熟,背得我舌头都快咬断了。」 这话真的一点都不夸张,现在想来还是点点血泪在心头。 「呵。」顏慕淇被她那哀怨的样子逗笑,看了一眼儿子正写得十分专注认真,便突然转过丹若的脸来迅速在她唇上落下一吻,唇瓣离开前还闪电般的勾了一圈她的香舌。 「唔…」夏丹若急忙抬手捂住自己刚要发出来的声音,然后满脸通红的怒瞪着眼前这个登徒子,极尽所能的压低嗓子道:「你干嘛?」 如今的他怎么会变得这么孟浪! 「确定一下你舌头还是不是安好。」他也用最小的声音回答着她。 「孩!子!」白眼已经快翻到天上去的夏丹若用嘴型无声的说着这两个字。 「娘,你就不要怪爹了。」此时先出声回应的却是依然背对着他们的瞻奥,「这两天他一直在说好想你好想你,唸得我都烦死啦。」 「臭小子,专心写你的字。」 顏慕淇也是到了最近这几天才真正体会到为什么丹若总说儿子人小鬼大得很,千万不可被他那副天真无邪的外表骗了。 再过几年,只怕是会更加难缠。 「你们一直在后面窸窸窣窣的叫我怎么专心嘛!」他乾脆放下了笔转过身来说:「不然麻烦你们先到其他屋子里去聊,我写好了再来找你们行吗?」 就这样,因为被儿子「驱赶」而回到卧房的一对双亲只好颇感无奈的放弃了原本要盯着他把所有春联写完的打算。 「你知道孩子为什么需要两个人才生得出来吗?」顏慕淇边觉得好笑边问着坐在他腿上的夏丹若。 「为什么?」 「这是为了方便在孩子不乖的时候把责任推到对方身上去。」顏慕淇与她脸贴着脸的戏言道:「例如他刚才那个小大人的样子,我就觉得是像你。」 「明明就是像你!」常常语出惊人到她不知道回什么好。 「看吧,是不是很好用?」马上就验证了他的这个观点。 「他长得像你,个性自然也是像你。」夏丹若先发制人的说。 「长相随了我,性子自然该随你,一人一半嘛。」他不疾不徐的反击。 「反正我不承认,你能拿我怎么样?」赶路赶得头昏眼花的她没力气再跟他动脑筋斗嘴了。 「你说我能拿你怎么样呢?嗯?」顏慕淇一个巧劲就把怀里的人压倒在了床上,「让我来好好提醒一下才几天不见就贵人多忘事的左护法,我都是怎么对你不敬的。」 说完就低下头去开始了他的种种失礼行为。 如果儿子真像他那么机灵懂事,应该就不会太快进来,反正门也已经被他反锁了。 【第九章】第一回 夏丹若在顏慕淇生辰这天做了一桌跟鸭子有关的菜。 滷鸭掌、炒鸭舌、炸鸭肠、拌鸭血,还有一道肚子里塞满了各种鲜美食材的清蒸八宝鸭,甚至连作为主食的烧饼都是用鸭油做的。 「好不容易才在这边找到鸭子卖,当然得物尽其用啊。」在厨房里忙了整整一天的她一边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一边向父子俩说明道。 「你怎么会做这些的?我记得你根本不怎么会做饭啊。」顏慕淇一看到这些菜色便知道这是丹若特地为自己准备的大餐。 金陵人爱吃鸭,假设整个大明朝一天要吃掉一百隻鸭子,那就会有九十九隻都在金陵人的嘴里。 「以前学的。」她很满意的看着顏慕淇那副惊喜的表情。 「以前什么时候?」 「哎呀爹,你就不要问那么多了嘛。」从来没见过这些的瞻奥看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可以开吃了吗?」爹说必须等桌上最大的人动了第一筷小孩才能动。 顏慕淇笑着扯下一隻鸭腿放进儿子碗里,「吃吧。」 「不好吃也不准浪费喔。」她学过归学过,但真正实际操作也还是第一次。 又把另一隻鸭腿放进丹若碗里,顏慕淇柔声道:「你不也一直做着感动我的事?」 向来只爱舞刀弄剑的她从来就没有在中餽这方面表现出过半点兴趣。 「既然打定了主意要拐你在身边,自然是得防着你哪天会因为想家而跑掉这个可能啊。」她只象征性的咬了一口就把鸭腿又放回到顏慕淇的碗中,「最好的部分给寿星。」 「说到回家,那我也趁这个时候跟你们说一下关于顏家的一些事情吧。」顏慕淇不再推拒丹若的好意,很快将那隻油滋滋香喷喷的鸭腿啃得一乾二净。 母子俩的目光很默契的同时转向了他。 「因为我爹是长子,所以我们这一支兄弟七个就都是长房,」顏慕淇喝了一口手边的马奶茶后又道:「大哥也是长子,理所当然的又成为了这一辈的大当家。」 「你是说,到了瞻奥这一辈他是最大的?」聪明的丹若马上就听懂了。 「对,大哥的儿子现在才一岁多。」就算是大哥那个四岁的女儿也一样比瞻奥还小。 「可我一直以为所谓长子就必须得是由长子所生。」是她理解错了吗? 「有些人家确实是如此,但我们家不是。」 因为顏家家业实在太大了,为了避免有人觉得不公平,他们只把每一辈出生的第一个男孩定为长子,这样才不会出现世世代代都被一支血脉独佔顏家的情况。 「那瞻奥岂不是永远都不能回金陵去认亲了?」难怪那天他会脱口而出那四个字。 「当然要回去,」顏慕淇否定了丹若的这个想法,「他可是我的亲生儿子,怎么可能就这样一直藏在外面不让家里人知道呢?」他们母子的名分是一定要给的。 「可这样一来,他还怎么当玉鴞门门主?」他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告诉自己答应过她的事情不算数了。 「你真以为我请那么多江湖人来喝我们的喜酒是为了面子和排场么?」顏慕淇嘴角带笑的望向丹若。 「爹想让天下人都知道我是门主,这样一来顏家就不能要求我回去当家了。」早就听明白的瞻奥插嘴说出了自己的理解。 「不是顏家,是你家。」顏慕淇对儿子纠正道:「但你说得对,我就是要用这个被所有人都亲眼看到了的既定事实去摆脱那个家规。」 「应该可行吧?」夏丹若看他一副很有信心的样子便也乐观的说:「而且既然你大哥已经有了儿子,那也就无所谓瞻奥当不当这个长子了。」谁又会不爱继承金山银山呢? 「别家我是不清楚,反正我们兄弟几个没一个想当这个家。」开始继续吃菜的顏慕淇笑得一脸无奈,「更别说是责任从小背到现在还不得脱身的大哥了,他要是知道有人为自己儿子解了套,才不会轻易放过这么大好的机会。」 就算已经安排到了这种程度,他们这趟回去恐怕都还需要费好大力气来一通据理力争。 「为什么?」他们家人都不爱钱吗? 「因为我们家实在太大人口也太多了,」顏慕淇并不想现在就吓到他们母子俩,可也不能不说,「大大小小的麻烦事从未断过,一天都别想得个清静。」这么多年了,曾经父母每天有多么忙碌他都还歷歷在目。 「比玉鴞门的事务还繁杂吗?」门中弟子几十人管理起来也不轻松啊。 顏慕淇抬起还在嚼个不停的嘴,给了丹若一个让她自行体会的眼神,「小巫见大巫。」 二者之间根本没有可比性。 「那,那我们晚几年再回去吧!」这下真的担心起来的夏丹若忙向他提议道:「反正都已经晚了八年,再晚个八年十年的又如何?」 应该等大哥的儿子继承家业之后再现身才算绝对安全啊。 「没那么可怕,」顏慕淇一手一边摸在那对正忧心忡忡的母子脸上笑着安抚道:「要是家里真的不同意,我再带着你们逃跑就好啦,这里这么远他们还真的追来把瞻奥绑回去不成?」 真要绑也得问过他允是不允。 「你要说话算话喔!」否则,就别怪她又带着儿子躲到天边去。 「瞻奥就踏踏实实当他的门主吧,我既然说得出当然就能做得到。」 向来一言九鼎的顏慕淇又怎么会对他最爱的妻儿食言呢? 【第九章】第二回 盛大的婚礼如期而至,过完生辰便啟程回玉鴞门的一家三口终于正式将他们之间的关係公之于眾。 一半遵循汉人传统一半遵循胡人传统的成亲仪式办得既庄重又热闹。流水席摆得见头不见尾,喝酒的跳舞的唱歌的不分昼夜闹了整整三天。 不论白道黑道无谓中原异邦,只要是在这三天来到玉鴞门见礼的道贺者,武林人士也好乡野村民也罢,统统都是这对夫妻的座上宾。 而向来最怕这类麻烦的顏慕淇之所以会一反常态砸重金举办这样一个广为人知的婚礼,除了要让儿子这个门主当得稳固妥当之外,更要让所有在江湖上走动的人都明确的知晓他是玉鴞门左护法的夫婿。 为瞻奥立威,为玉鴞门撑腰,从此把顏三的大名与这个名气还不够响亮的西陲门派牢牢绑在一起。 「知道你既不爱珠宝首饰也不爱綾罗绸缎,」终于在婚礼结束后睡了一个好觉的顏慕淇心满意足的在新房里看到一直守在自己身边的妻子,难得懒起的躺在枕上握住她一隻柔荑放于掌中细细摩挲,「这是我娶你的聘礼。这辈子除非我死,否则再也不让任何人伤害玉鴞门分毫。」 「我知道。」已正式嫁作顏家三媳妇的夏丹若与丈夫一同靠在床头,「在你告诉我婚礼排场究竟有多大时我就知道你的意思了。」 「真是知我莫若妻。」 盼了快九年的美梦如今总算成真,而他们相识竟也已经跨入第十四个年头,想来也有些不可思议。一切都名正言顺的他们再没什么困难可以阻扰,这一生都无需再分离了。 「休息几日就跟我回家可以吗?」他已等不及要向全家人炫耀自己的美妻和娇儿。 「你说了算。」 夏丹若微笑着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坐下盘发,从今往后都不能再梳姑娘辫了。她用一双巧手很快在头上挽出一个精美的发髻,又因向来不爱戴釵便只在上面插了一朵小巧的珠花,虽简单随意但也足够衬出她的天姿国色来。 习惯性的顺手拿起一旁的面纱正要覆上,却被已走到她身后的顏慕淇伸手阻止。 「怎么?」她在镜中看他。 「以后都不要戴了,你又不喜欢。」没有人真的愿意总在自己脸上掛着一块布,就算再轻再柔久了也照样会不舒服。 「还是戴着吧,省得麻烦。」要是知道自己单凭一副皮囊就会惹出那么多祸端,她会更早就养成这个习惯。 顏慕淇仍是摇头,还把面纱直接从妻子手中抽走,「不要为了不相干的外人委屈自己,儘管自在的去过你想过的日子。」 「之前你不是也没有反对过吗?」今天他干嘛又如此坚持这件小事? 「成亲前是师出无名,成亲后我便有责任为你筑起一座足以让你安心肆意的堡垒,」顏慕淇轻轻从后面将夏丹若抱住,「那些你不愿做的事都不必再做了。」 「任何事吗?」她将自己靠在他那坚实的胸膛上抬起头问。 「任何事,」顏慕淇低下头去与她眼神交织一处,郑重的回答道:「我们就从这一件开始。」 「我还一直以为你很讨厌让其他男人看到我的脸呢。」毕竟雪珍她们都断言顏慕淇成亲后一定会成为世上最会吃醋的丈夫,再把妻子藏进柜子里永不容忍他人覬覦。 「爱美之心天经地义,别人欣赏你是我身为丈夫的荣幸,」顏慕淇说这话时表情充满着自信与坦荡,「除非看你的人是带着轻薄或猥琐之意,那我就直接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你一样用不着戴什么面纱。」 丹若与生俱来的美丽是上天恩赐,这绝不是她的罪过,更不该成为捆绑住她的枷锁。谁都无权剥夺她正常生活的自由,即便是她丈夫也一样。为人夫君该做的是保护妻子而非限制妻子。 「我有没有夸过你是天底下最好的丈夫?」她朝他扬起一朵美得令人炫目的笑容。 「今天还没说过。」顏慕淇用他的一双手捧住丹若那张还没有自己巴掌大的娇顏,也笑得优雅又俊逸。 「那我就留到晚上再说。」 「好,恭送大忙人。」能让工作狂妻子等到他醒来才离开房间已经是旁人没有的待遇了,他不会要求更多。 「午膳你要一起用吗?」婚礼后很多人都连夜离开了,但也有人还没有走。 听出丹若言下之意的顏慕淇陪着妻子一同走到房门口,「是有几个还赖在咱们玉鴞门的,但应该不用我操心了。」 「你说余千来啊?」夏丹若笑了一下,「我看雪珍不怎么想理他。」 「我管他们的,自己想办法去吧。」顏慕淇在她脸上快速亲了一口,「待会儿我要去考瞻奥功课,这几天没人盯着他已经玩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以前可以说自己没有姓,现在看他还有什么藉口。 「好,千万别对他客气。」能这么狠心的,也必然是亲娘。 当晚,顏慕淇正一个人坐在房里等妻子,因为此行一去少说也要离开三个月之久,她有太多事情需要交代安排,所以最近都会忙到很晚才回房。 而正好趁这个空间在心里琢磨到底该怎么跟家里抗争的他却意外迎来一个深夜访客,也亏得他内力深厚耳力绝佳,才没有被这个同样武功高强的人吓得大叫出来。 但他仍是喊得很吃惊就是了。 「二哥!你怎么来啦?」睁大眼睛望着那道熟悉又高大的身影,他差点连声音都吓变了。 玉鴞门的大门大概真的都是摆着好看的吧。 【第九章】第三回 顏家二公子顏宇靖,一个十八岁就离家从军至今已逾十三年的稀客,竟然会突然出现在这个跟自己八竿子打不到的地方,除了是专程衝着顏慕淇而来绝不做第二种可能性猜想。 「二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而且他又哪来的时间大老远跑来? 「你成亲的动静闹得这么大,还问我怎么知道的?」不苟言笑的顏宇靖任何时候都是一副没有表情的样子。 「再大的动静也只不过是在江湖上而已啊。」大家平时都有各自的世界,才没那么容易互通有无呢。「那你该早点来嘛,都没喝到亲弟弟的喜酒。」 「我不是来喝酒的。」顏宇靖无视着眼前这个眉开眼笑的亲弟弟,继续一板一眼道:「我来让你快点带孩子回家去当那个长子。」 「居然连这个都知道了?」这叫本来心情还很轻松的顏慕淇很是吃惊,「你不是只听说我成亲的消息吗?」他又没参加婚礼,竟然把瞻奥多大都搞清楚啦? 「我刚才从孩子房间里出来,见面礼都给了。」 动作也太快了吧?「你倒不怕给错。」顏慕淇有点哭笑不得。 「你觉得我会对着那张脸认错人吗?」顏宇靖比顏慕淇本人更记得他小时候长什么样子。 「行行行,那就谢谢二伯啦。」顏慕淇不再挣扎的坐回椅子上,倒了一杯茶推到他兄长站立着的那个方向,「请坐吧,尊敬的二哥。」 等顏宇靖无声的坐下开始喝茶之后,他才皱着眉头不解的问:「是大哥让你来的吗?你回过家了?」 「没有,我是直接从榆林过来的。」 「我是要带妻儿回去,可不是要去继承家业的。」顏慕淇面对面的向二哥解释:「既然不是大哥派你来的那我就放心了,总之我儿子今后都会留在玉鴞门当门主,那个什么长子长孙的还是留给小衽儿吧。」顏衽是他们大哥儿子的名字。 「要不是知道你有这个打算我就不会来了,」顏宇靖没工夫跟他绕弯子,直接严肃的命令道:「长孙必须是你儿子,瞻奥就是他们这一辈的长子。」 「二哥你怎么还是听不懂呀?」顏慕淇都要怀疑这个平时最不在意家里如何如何的兄长是不是什么人易容冒充的了,「我儿子已经有他身负的责任要背了,我也答应他娘也就是我老婆了,反正大哥也不是没有儿子,这事又何须处理得那么死板呢?」 虽然他这厢说得头头是道推心置腹,但顏宇靖就是不为所动的坚持道:「大哥才不会放过这个可以『严守家规』的机会。」他们兄弟之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我情况特殊,又已经昭告了这么多人,」顏慕淇早有准备的说:「这趟回去我绝对有把握让家里破这个例。」 「我不同意。」话题又绕回来了。 都口乾舌燥说到了这个份上的顏慕淇头上不禁冒出一把火来,「这事结果如何连大哥都还没发话你倒比他还顽固,到底跟你有什么关係啊?」还敢说不是被家里派来的。 「因为一旦让你破例撂挑子跑了,下一个就轮到我。」顏宇靖以最平静的语气说出一句震惊到顏慕淇的话来。 「蛤?」他当即傻眼愣住,「二哥你这话什么意思?」 【第九章】第四回 顏宇靖用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顏慕淇回答道:「我儿子苏裕已经满两岁了,比顏衽大。」 惊天大雷! 「你什么时候有儿子的?!」顏慕淇觉得自己应该是在做梦才会听到这么离谱的事情,「你是说你已经有了一个比瞻奥小却比顏衽大的孩子是吗?叫顏苏裕?」 「他就姓苏,不叫顏苏裕。」顏宇靖纠正道。 「为什么?」顏慕淇头痛的为自己倒了一杯水灌下,「你抱养的?」 「亲生儿子。」 「跟别人老婆偷偷生的?」他已经快被搞疯了。 「明媒正娶。」 「那你有病啊让自己儿子姓苏。」顏慕淇不想再与二哥保持什么兄友弟恭了,这人根本就是来乱的。 「孩子跟他娘姓,所以无法继承顏家。」顏宇靖倒是不介意三弟的态度,他只在意能不能解决问题。 「你为了推卸责任也太无所不用其极了吧?」连姓都肯改?「在下佩服,五体投地。」 「并不是为了这个原因才让他从母姓,我有充分的理由。」 「去你的充分理由,」顏慕淇哼了一声,「我理由难道就很薄弱吗?而且你到底什么时候成家的啊?两岁,那岂不是前年中秋我去军营找你的时候你就已经娶妻了?」否则哪来得及生得出这么大个孩子? 「没错,那时孩子都几个月大了。」顏宇靖的语气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那我二嫂是谁?也跟着你来了吗?」真见鬼了,他居然比自己还会瞒。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他们母子在榆林家里。」 「总之我才不管你那么多,」不肯说他还没兴趣听呢,顏慕淇耍赖的强调道:「瞻奥绝不可能回去当家,把你的如意算盘收起来。」想让他妥协,门都没有。 「那我就跟你们一起回家,大家一起到祠堂里去争辩争辩。」顏宇靖把握十足的说:「不管什么理由,你儿子年纪最大这一点永远都改变不了,谁让你才二十岁就急着要当爹?」 没表情归没表情,顏宇靖的毒舌功力并不输给任何一个兄弟。 可恶! 当然更早意识到这一点的顏慕淇捏紧了拳头,当了这么多年的江湖人士,他已经爱上自己那种凡事讲不通就直接动手的「好习惯」了。 要不跟二哥打一架吧,就像小时候吵不出结果时那样。 眼看顏宇靖神色越来越淡定,面对着似乎越来越焦躁的顏慕淇,他眼中甚至还飘出了一种看笑话的幸灾乐祸来。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如我们……」 「慕淇?」此时推门而入的夏丹若一脸吃惊的看向房中的两个人,「这位是?」 「你回来了。」顏慕淇瞥了一眼依然没有起身却已转过去正对着妻子的二哥,只好语气不善的先向她介绍道:「记得你说过我们相识要感谢一个人吗?哪,人来了。」说完还随意的用脸往那边指了指。 「感谢一个人?」夏丹若一头雾水的看着那个端坐在桌旁的陌生人,一边感到莫名的面熟一边脚下不停的走上前去,「啊!是二哥?」顏家二公子怎么会这个时间凭空出现在他们房里? 「三弟妹,初次见面。」 还真是没被她叫错人。 夏丹若忙端庄的向他福了福身,笑容甜嘴也甜的回道:「见过二哥,不知您远道而来请恕丹若怠慢了。」 顏宇靖便站起来单手虚抬,「不必多礼,是我贸然前来打扰三弟妹了。」 「没有的事,您千万别这么说。」低着头行完礼的夏丹若此时一个抬头,却是被这位第一次见到庐山真面目的二哥着实吓了一跳,「哇,二哥好高!」 顏慕淇个子已经够高了,他二哥居然还能高出半个头来,再加上那魁梧的身材就好像一座小山立在眼前一般,「那大哥是不是更高?」脑中一番自行演绎下来的夏丹若脱口问道。 「你当我们家在叠楼梯么?」一旁的顏暮淇笑了出来,「身高按着年纪排,那小七岂不是只能长到瞻奥现在那么矮?」说着还在自己胸口那边比了比。 「哈哈哈!」夏丹若又轻易被丈夫逗得花枝乱颤,但转头一看顏宇靖却像没听到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吓得她立刻捂住嘴停了下来。 既然夜已深人已归,短时间内一步都不肯退让的兄弟俩又肯定谈不出什么结果来,顏慕淇便只好安排他二哥先留下住一晚,要打明天再打! 【第九章】第五回 「二哥是不是不高兴你瞒着家里跟我成亲啊?」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夏丹若换好衣服躺回床上,有点担忧的问向身边人,「刚才他连笑都不笑,好严肃喔。」 「别多心了,他从小就那样。」把妻子搂进怀里抱好,顏慕淇笑着回她:「天生的木头人一个,什么笑话都逗不笑他。」 「啊?还有这种人?」随便一点小事都能笑得停不下来的夏丹若难以想象的说:「那二嫂岂不是太惨了,嫁一个木头人过一辈子。」这该是多么悲哀的人生? 「兴许二嫂是个木匠呢?」顏慕淇望着丹若那张杞人忧天的小脸逗她道:「木匠最喜欢木头了,说不定直拿二哥当宝贝天天抱着呢。」 「噗!」又大笑起来的夏丹若在他怀中不断的点头,「对对,有可能,有可能!」 这件麻烦事既然是他们顏家搞出来的,兄弟俩人也就很有默契的只打算内部解决不让各自妻子操心。 可第二天吵了一堆废话仍是无人肯让,就在连一向很有耐性的顏宇靖都觉得武力解决不可避免的时候,总是神出鬼没的吕良喻竟然又出现了。 玉鴞门的大门绝对是摆着好看的! 「别瞪别瞪,我就是个送信的。」嬉皮笑脸的局外人不紧不慢的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递到顏宇靖面前,「给二公子好了。」 是顏孟曦的亲笔书信。 「大哥说什么?」 一看到吕良喻顏慕淇就料定大事不妙,所以脸上也更加焦急。 「让我们各自带着妻儿即刻返家,」一眼就看完纸上全部内容的顏宇靖单掌一收抬起头来,「否则,家法伺候。」他的脸上也终于呈现出了一丝担忧。 「信我及时带到啦,二位要是因为回去晚了被责罚可千万别怪到我头上。」传话人正坐在窗台上优哉游哉的欣赏着这对兄弟的窘迫。 「吕良喻,上次你误导我我还没去找你算账,你竟敢又跑来了。」说什么门主把丹若绑得死死的,还让自己赶紧去英雄救美。「早把话一次说清楚我又哪会跑回广州一趟?」这一来一回几千里路真当好玩吗? 「你好意思怪我?」吕良喻用一副欠打到极致的脸看向顏慕淇,「聪明一世的顏三偏偏在这件大事上蠢成这样我是万万料想不到啊,早按我说的去做你们早就父子相认一家团圆了,现在反过来怪我?」 被奚落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糊涂虫不甘示弱的反驳道:「过去的事我懒得跟你瞎扯,我就问你堂堂一个江湖顶尖高手,为什么总像我大哥的狗腿子一样替他传话办事啊?你到底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上?」 他敢肯定,大哥这次绝对已经提前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来拒绝对他破例,而这个时间优势就是吕良喻为他提供的。 唉…… 闻言吕良喻夸张又无奈的长叹一声道:「我也是误交损友悔不当初好不好?」他终于收起自己那个讨人厌的笑脸看着顏慕淇和顏宇靖,「你们大哥是什么人还用我介绍吗?各种软硬手段使得是行云流水,我哪里又会是他的对手?即便他甚至连武功都不会。」 顏孟曦才是他生平所见最厉害的人物,实在想不到这世上到底还有什么事可以真的难得住他。 这席话让顏二公子和顏三公子一个字都没法否定。除非他们真的都想给自己改姓彻底不认那个家了,不然还能怎么办? 用最快的速度赶紧回家吧! 【第九章】第六回 夏丹若曾在中原走过不少地方,但来到满目苍翠扑人、民生繁荣富庶的江南还是此生头一遭。 随着距离金陵城越来越近,陪瞻奥坐在马车里的她已经跟儿子一起透过那扇小小窗格把眼睛都看花了。天差地别犹如两个世界的景色每天都在刷新母子俩的认知,难怪顏慕淇一直告诉自己天下之大远远超出任何人的想象,一辈子都不可能走得完。 可这还不是最震撼他们的,真正让夏丹若和顏瞻奥目瞪口呆的是那座据说是他们家的金陵顏府。 当初他是怎么说的来着?家里太大人口太多?这么敷衍的形容词实在是太轻描淡写了! 「大嫂,我们这条船是要出城去吗?」 因为顏宇靖必须回榆林接人,所以先他们一家回来的顏慕淇便让妻子尽快与家里人混熟,而早就翘首以盼的大少夫人更是天天都为三弟妹安排了玩乐的去处。 像此刻她们就正带着几个丫头在游船。 「这条小河所经之处都在顏府里,是出不去城的。」与丹若正对面坐着的叶知秋浅笑着回她道。 「小」河? 夏丹若在心中苦笑,这要是算小河那乾旱的西北境地里那些都只配叫臭水沟。 「顏府大得真叫一个离谱。」这句话她住进来几天就唸了几天。 叶知秋抿嘴而笑,「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也以为是到了什么城中城呢。」除非生下来就住在这里,否则不可能有谁看了会不感到惊奇。 「还有花园里那条铺了碎宝石的小径,昨晚慕淇带我去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下脚。」以前笑他傻有钱人还是笑得太客气了,应该是死有钱人才对! 「顏府的确是有些不识人间疾苦过于奢靡,这两年我也慢慢在想办法改了。」虽然收效甚微,由奢入俭难几个字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大嫂你真了不起,」夏丹若支起下巴看着这位其实年纪还比自己小两岁的主母,由衷佩服的说:「当着这么大一个家管着那么多的人,而且还有好多都是不能得罪的长辈,换了是我第一天就要逃跑躲得谁也找不到不可。」 「什么事都是做习惯就好了,你们大哥比我可要忙上更多责任也更重。」所谓厉害辛苦也得看是跟谁比。 「这倒是。」 绝对绝对不能让儿子回来继承长子之位,这就是夏丹若此次跟着丈夫回家后最坚定的一个决心。 绝不可以! 【第九章】第七回 「瞻奥呢?」 三月的夜晚还不适宜在户外赏月观星,但顏慕淇的院子里却有栋一年四季都适合看夜景的小楼。也不知是怎样的结构设计在起作用,坐在这个半开放的观景台上就是不会感到寒风袭人,如果手中再抱上一个只暖不烫的捧炉,根本半点都不会觉得冷。 「应该还在爹那里吧。」就着躺椅边点得十分明亮的几盏大油灯,手里拿着一卷书的顏慕淇懒洋洋的回答道:「从天而降一个这么大的亲孙,他哪肯那么轻易就放人。」 要不是他坚持,恐怕这几天孩子都得睡在那儿了。 「我可算是明白你们兄弟几个为什么会那么抗拒当这个家了。」 也在他身边坐下来的夏丹若举起手中那个梅花形的捧炉左看右看,仔细研究着炉盖上那些精美匀净的鏤空图案,材质之贵做工之细,不用问也知道必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轻轻一嗅还能闻到炉中溢出的香气。 「吓到啦?」顏慕淇从书中抬起头看她。 「吓死了。」丹若回给他一个怕怕的笑容。 「放心,我不会妥协的。」反正自己已经离经叛道了这么些年,多这一件又何妨? 「对了,」夏丹若突然想到大嫂今天对她说的话来,「大哥的意思等二哥他们一家回来后要为你们兄弟俩再办一次婚礼?」 「唉,真是烦死了。」顏慕淇把书往旁边随手一放,拉起妻子的手深深叹气,「还不是那几个老的在啰嗦,说我们就这样不声不响的成亲对其他人不好交代。」 「大哥同意了。」顏孟曦的同意就等于是最后决定。 「他有什么好不同意的,又不是累他。」还可以趁机把瞻奥的继承权正式宣佈,根本是求之不得。 「你有办法拒绝吗?」已经跟他想到一处的夏丹若忧心不已。 「等二哥回来一起想,」顏慕淇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给她信心道:「要是没料错大哥还会让二哥的儿子改回姓顏,既然都有需要抗争的事情我们自然会齐心协力。」 为了儿子往后几十年的自由,就算与全家人开战他也在所不惜。 「原来太有钱了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夏丹若往躺椅上一靠,仰起头看向夜空感叹:「当年你在大海道说的那番话我已能体会些许。」 这才说得通为什么他会怕回家怕成这样,而她绝不要看到无忧无虑的儿子必须经歷一次这样的折磨。瞻奥应该做一隻在蓝天中快乐翱翔的雄鹰而非是困在江南一隅的笼中鸟。 就算这个笼子是由纯金打造。 「丹若,」顏慕淇并没有转头看向妻子,只是始终将她素手紧握于胸前不愿松开,「那年如果没有在洛阳遇到你,也许现在的我就是这么每天被关在这小小的方寸之地,永远都不知道人生原来可以过得那么精彩多姿。」 她是他的妻,也是他的恩人。 「慕淇,」她则是转过头来柔声轻唤,「有一天等我老了若只能记住一件事,便是那日在嘈杂的洛阳街头管了你的间事。」 从那以后,懵懂的小石榴才明白了什么是念念不忘,什么叫情有独鐘。 长臂一展将眼前佳人紧搂入怀,顏慕淇双唇贴在她鬓间忍不住动情告白:「我爱你。」 靠在他肩头的夏丹若同样柔情似水的回应道:「我也爱你,爱到我们死的那天为止。」 就算做了夫妻,就算有些话你知我知大家知,也是省不得的。 【第九章】第八回 十来天后顏宇靖一家三口也风尘僕僕的赶回了家,二哥一到便被老三拉到房中去紧急商量了一番并达成同盟协议——两个孩子都不可能留下来,还有那个所谓要对宗亲氏族们交代的婚礼也绝对不办。 各自孩子都那么大了,顏慕淇更是才刚为成亲累得脱了一层皮,谁疯了才会又来受一次罪。 「放心,有我和二哥合力,这事一定能成。」从自己院子出发去找大哥前的他信誓旦旦的对夏丹若承诺。 可等在堂屋好整以暇的顏孟曦只四两拨千斤的用了一个理由就将两个带着满腹自信而来的弟弟轻易击败了。 「这婚礼不是为长辈们办的,是为了四弟听到消息后能回来,我很担心他的身体。」 从去年九月得知妻子失踪后便动身去找的顏四公子顏柏昶至今都没有回过一次家,而他自小多病的体质也不知到底怎么样了。 此话一出,顏宇靖和顏慕淇就是再有什么天大的不情愿也只得把那些准备了好久的反驳吃进嘴里去嚼烂吞下。 第一回合,顏孟曦胜。 行,不就是拜堂成亲嘛,又不是没拜过! 经验丰富的老二老三带着二媳三媳穿回那身可笑的大红蟒袍,应观眾要求又当了一次供人围观的花瓶,还买大送小附赠了两个小拖油瓶。 继七年前顏大公子那场盛况空前的奢华婚事之后,如今又有两位公子同日成亲的喜讯像长脚的飞絮一样迅速传遍了整个金陵。皆大欢喜又热闹非凡的婚礼在叶知秋的亲自操办下再次成为街头巷尾谈论了月馀的头号话题。 可倔强的顏柏昶并没有回来,除了託人捎回两份恭贺之礼,他甚至连一句自身的近况都没有多提,真不愧为兄弟七人之中最冷心无情的顏家老四。 老五顏柏韜、老六顏卓逸和老七顏济桓倒是悉数到齐,大哥召唤,谁敢不在? 「既然婚礼这件事我们乖乖照做了,孩子的事总该答应我们了吧?」去往大哥居住的毓园路上,顏慕淇不怎么有信心的对着身边同行的二哥说。 「实在不行,只能撕破脸了。」顏宇靖这两天比平时更加沉默,这也表示他的心情非常不好。 「你觉得求大嫂帮忙有没有用?」昨晚丹若提醒他,或许这个大哥最在意的人能成为转圜此事的奇兵。 「可以试试。」 长腿跨步的兄弟俩很快便踏进了毓园的大园子里,也都做好了破釜沉舟的打算。 「这么早就来了?」端坐在梨花木圈椅里的顏孟曦示意婢女为两位少爷倒茶,「上好的明前龙井,前几日才从杭州那边送过来的。」 「谢谢大哥。」顏慕淇决定先礼后兵。 等他们都喝完一口再放下手中的白玉茶盏之后,顏孟曦才缓缓对着顏宇靖开口道:「若我这次不托吕良喻去请你,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因为裕儿不姓顏,我怕家里责怪,」人高马大的顏宇靖面对这个大哥的时候向来很难保持他的威武,「想等第二个儿子生出来之后再说。」那时他们的气也应该可以消了。 「既然你这个亲爹都不介意孩子不跟自己姓,我一个当大伯的又有什么可介意呢?真是可笑。」顏孟曦目光再横向他,「倒是你那个兵啊,不过一个小小的千户是要当到天荒地老去吗?」 「快了,最多到明年便可除役。」大哥这话的意思是放过他了? 「嗯。」顏孟曦又转过头去看此时心中正七上八下的顏慕淇,「瞻奥可作为字续用,但他们这一辈名都得取一个衣字部的单字,你想好了没有?」 「喔,想过了,叫顏裼。」早在出发前他就取好了。 「以后能保证至少每两年回来一次么?」玉鴞门离家距离不比中原其他地方,他也不会那么不近人情。 「大哥是说,瞻奥无须继承长子了?」幸福来得这么突然吗? 「能不能?」顏孟曦又问了一遍。 「能!」顏慕淇赶忙应承下来。 「老二呢?除役后就算不搬回来也该每年回家一趟吧?」这要求一点也不过分。 「可以。」顏宇靖严肃的点头。 「你们也不想想,从你们几个各自决定离家那年开始,我到底几时真的逼迫过你们什么事?」居然需要堤防大哥堤防到这种地步? 确实没有。 多年来大哥以一己之力为底下六个担下了所有该承担却没有承担的家族责任,从他十几岁时就是如此了。 于是有些汗顏的两个弟弟不好意思的问:「那家里面那边……」现在虽说的确是大哥在当家主事,可爹和诸位叔叔们也还健在啊。 「由我去说,不会有问题。」从顏孟曦嘴里出来的承诺才是货真价实的千金之诺,无人可以撼动。 「呼!」顏慕淇长舒一口气靠回了椅背,「大哥万岁。」 这就是为什么不管长到多大本领多强,在外面如何呼风唤雨意气风发的顏家子弟们回到家仍是对这个大哥尊崇不改的原因。 别看他管人管事的时候好像非常难搞,但好用的时候是真的好用,只要是亲生弟弟开口,天难地难的麻烦在万能的大哥面前也是小菜一碟。 第二回合,顏孟曦让他们胜。 【第九章】第九回 事情圆满解决,假期有限的顏宇靖不得不尽快动身回营,出发的前一晚难得聚在一起的兄弟几个便坐在他那常年空置的蔚园里品茗对弈。 「老六和小七怎么又不见人影?」顏孟曦不悦的问。 「他们带四个孩子出府玩去了,」回答他的是顏慕淇,「你家小淳儿走哪里都要跟着瞻奥哥哥,还什么都不懂的小衽儿呢则是喜欢粘着二哥家的裕儿,这不正好一人带一双吗?」 「亲二哥要走了也没个轻重缓急,长个子不长脑子。」顏孟曦当年成亲时最小的两个都还未及冠成人,如今也已是高大挺拔一表人才了。 「他们不来我来啊。」笑容可掬姍姍来迟的是老五顏柏韜。 但他人才进到屋子都没来得及坐下,顏慕淇便迫不及待的嘲笑开了,「来来来,快让你二哥好好看看咱们家出的这位当代神农。」 「三哥你到底还要笑多久我这件事啊!」顏柏韜满脸无奈的抗议,「我这又不是第一次尝药草昏迷。」 多年来学医学得痴迷沉醉的他偶尔会为了配药而吃到有毒性的花花草草,昏倒生病都有过,但因为量少也不曾真的造成过什么严重后果。 「是吗?像这次一昏就昏去半年的情况也常有?」 这个年纪轻轻就医术高明的天才去年离开广州没多久便失去了音讯,直到最近才恢復记忆想起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再晚点连这次的婚礼都要错过了。 「老四让你滚出去找老婆,你倒好,人没找到还差点连自己都弄丢了。」最爱开老五玩笑的顏慕淇吐槽吐得停不下来。 「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嘛。」唸唸唸,早知道多玩几个月再回家。 「以后身边没有相识的人陪着不准你再乱吃什么药草了。」顏孟曦沉着脸命令道。 「是,大哥。」屋子里最小的他哪有什么说不的权利。 「这半年的事情仍是没有想起来吗?」每天都忙着带妻儿去见家里不同人的顏宇靖也是昨天才听说了这件奇闻。 顏柏韜摇头,「想不起来。」 那天他在岳阳街头莫名其妙清醒过来之后,便也马上将失忆的那段时间化为了空白,不知是不是中毒的后遗症。 「要是有人在那段时间救过你帮过你,我们家想报恩都报不了。」顏孟曦说这话其实还有另一个意思,要是有谁在这段时间害过他四弟,他也绝不会轻易放过对方。 「说不定这段空白里有个与你倾心相爱的姑娘,」想法总是天马行空又天性浪漫的顏慕淇不负责任的插嘴道:「现在你把人家忘了,她得多伤心啊。」 三哥这是在写戏文么? 「我又不是你,处处留情欠下一屁股风流债。」真当他软柿子随便捏啊? 「臭小子,我只在一个人身上留过情,你少污衊我。」 「这话你留着跟三嫂说去吧,关我屁事。」 顏柏韜不再理他,也肯定不会让兄长们知道自己脑中总是会突然闪现出一个模糊的画面,模糊到他再怎么专注也看不清的身影。 这是他自己的事,才没有义务告知别人。 看着两个弟弟斗嘴斗得这么起劲,顏孟曦不禁想起他们的小时候来,「要是老四也在就好了。」 一家人的团圆究竟还要等多久呢? 尾声&后记 【尾声】 曲终人散,才住了不到半个月的顏宇靖带着妻儿走了,但顏慕淇他们还在。 「你儿子今天又打破了一个八婶的宝贝花瓶,」还没睡意的夏丹若坐在丈夫腿上向他报告着最新的灾情。「还有戏台上的那面琉璃屏风,被他硬要向妹妹露一手暗器功夫的时候用石子砸出了好几个坑。」 「没事,小孩子哪有不闯祸的,更何况是我们家的混世魔王。」顏慕淇一点都不意外。 「这么说想必三叔那个翠玉蛐蛐笼被他摔得粉碎还把里面的蛐蛐都放走了就更没什么大不了的是吧?」 顏慕淇终于仰头哈哈大笑起来,「混小子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但他仍是毫不担心,「有他大伯在这些都是小事。」反正财神爷会收拾一切。 「你确定大哥不会被他气死?」他们家是这么宠孩子的吗? 「他早就习惯了。」 「小衽儿才多大,怎么可能有瞻奥这么顽皮?」大哥哪里来的机会习惯? 「是我啦,」顏慕淇毫无愧意的说:「我小时候就这样。」 非要对比,恐怕他还要更胜一筹。 「你承认孩子不乖是像你了吧!」总算让夏丹若逮到了。 「像我就像我啊。」亲儿子像自己很奇怪吗?「只要这个像你就行了。」他的一隻大手正轻柔的抚摸在妻子还很平坦的小腹上。 这就是他们为什么还没有啟程回玉鴞门的原因,丹若又有身孕了,在满三个月稳定之前最好哪也别去,而回家一趟比谁都不容易的他们正好多留一些时日。 「说不定还是像你。」 「无所谓,我只求你们都平安健康就好。」这一次他终于可以全程参与孩子的诞生和成长了。 「二嫂让我们回吐鲁番的时候顺道去他们家做客。」没有太多时间相处的妯娌却已建起了很好的关係,「大嫂送我们的礼都好贵重喔。」 她得到了一把剑鞘上缀满奇珍异石的玄铁短剑,适合女子手握的剑柄上还有金银丝线镶嵌着的石榴图暗纹,剑锋削铁如泥寒光逼人。 二嫂则是得到一把整个背面都由螺鈿玳瑁等工艺交织覆盖,其上蝶花卉云图案无数的紫檀木五弦琵琶,虽然她不懂琴,可那种东西只要长眼睛的人也看得出有多么名贵难得。 「他们夫妻俩是顏府的善财童子,给你就收着吧。」包括在各房长辈那里收了一大圈礼的瞻奥,现在也身家颇丰了。 「大嫂还给我们看了为四弟妹准备的礼物,是一个据说从西洋传过来的天象仪,璀璨夺目金光闪闪的。」在听过四弟和四弟妹的故事之后夏丹若有些唏嘘的说:「要是那次你早点回广州就好了。」也许就来得及帮他们挽回这个局面。 「都是天意,你别又胡思乱想的觉得自己有责任啊。」顏慕淇生怕她老毛病又犯了,「我相信四弟一定能找到四弟妹的,他们是命定的一对。」 「嗯,大嫂说等他们回广州了,夏天大家都可以住到那个顏府里去吃荔枝。」那是一种她只听过却还没有吃过的水果。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顏慕淇低头吻住在自己心中美貌胜于杨玉环的娇妻,「我答应你,一定会带你去的。」 只等四弟他们回家了。 下临洞庭、前望君山的岳阳楼因范仲淹一首『岳阳楼记』而名声大噪,引得无数文人墨客从四面八方前往湖南一睹其风采。 已经从岭南一带转往湘岳方向的顏柏昶仍在茫茫人海中寻找着妻子的下落,每到一处他就会去当地最有名的景点逛一逛看一看,心想也许最爱热闹的盈心正站在哪个拥挤的角落等着与自己不期而遇。 带着这样的期盼和信念,他会一直一直走下去,直到遇见她或是自己死的那天为止。 从岳阳楼出来已经过了好几条街,武功不弱的顏柏昶敏锐的发现身后似乎有双不停在探究着自己的眼睛始终跟在大概三步远的距离之外,不多进一分也不多退一分。 「这位夫人,」终于被跟得烦了的他决定停步转身,一眼便打量完眼前这位已婚打扮、年纪也不算小了的妇人,「请问有什么事吗?」 而没想到他会突然回头的妇人则是吓了一跳,很少会出现在女子脸上的刚毅线条顿时柔软了下来,然后双目蒙上一层失落的轻声道:「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认错人?随即便了悟的顏柏昶回她说:「夫人认识的应该是我五弟。」 所以才会把他看错。 「原来,他是双生子。」那妇人也懂了。 「夫人是我五弟的朋友?」顏柏昶其实不是个喜欢与陌生人对话的人,但这名相貌并不出眾的女子脸上却有种奇特的神情,十分的温暖与敦厚,会让人不知不觉放下戒心。 「呃,不是。」她垂下眼眸淡淡回道:「只是认识而已,谈不上是朋友。」 不再多言的顏柏昶朝她有礼的点了点头便又转身准备离开了。「告辞。」 可才走出去几步,本来已经不再跟着他的妇人又有点冒失的追了上来,加快的步伐还有一些跛。 「夫人还有事?」他只好再次停住。 「请问,公子贵姓?」就好像这是一个极端难为情的问题,她依然不敢与顏柏昶眼神对上的低声问道。 「免贵姓顏。」果然不是朋友吗?否则怎么会连五弟姓什么都不知道? 「多谢公子!」这次妇人不再绊住顏柏昶,留在原地片刻后也回头往反方向走远了。 可若不是跟柏韜相熟,这妇人又怎么可能单凭他一个背影就步步相随,而又在自己转身的一瞬间便知道认错了人? 要知道他跟五弟从外形上看完全就是一模一样,别说普通相识之人,就是关係远一点的亲戚也未见得能一眼就分清他们。 不过这也不关他的事了。 抬头看了看渐暗的天色,晴朗的空中点点星光已若隐若现,无法抑制住心中想念的顏柏昶忍不住想象着此时的盈心是不是已经忙完了一天的事,正坐在什么愜意舒适的地方与他一同看向这片夜色。 那本借杨有诚之手买给她的『开元佔经』她翻完了吗?看得懂吗?有没有因为认识了更多的星群而心生欢喜更加快乐? 「盈心,你也会在此刻想我吗?」 热闹的顏府里,大家都在等你。 【全篇完】 后记: 顏三公子的故事比较偏向类武侠言情,也许有些不爱这类题材的朋友会觉得中间一些情节比较闷(或是比较血腥),但这却是我本人一直非常偏爱的种类,所以无论如何都想尝试着写一次看看。 如果说顏柏昶和顾盈心的爱情属于平淡之中见真爱的日久生情型,那顏慕淇和夏丹若便是我心中爱恨都很浓烈的乾柴烈火型代表,大哥大嫂则是各方面都很般配的温水闷烧型,我总希望能描写出不同类别的情侣夫妻来。 顏家的故事还将继续,虽然我原本打算接下来就写二哥顏宇靖的(二嫂连正面出场都没有真是对不起她),可这两天老五顏柏韜的故事却越来越强烈的在脑中立了起来,也许我会让他们插个队吧。 废话不多说,总之非常感谢每一位看到这里愿意为我贡献一个点击率的看倌们,也期待着下一篇故事你们还愿意来做客,回头见! 欲看顏大公子顏孟曦的故事请搜寻本作者作品【富贵贤夫】,已完结。 欲看顏二公子顏宇靖的故事请搜索本作者【赔掉一生来赢你】,已完结 欲看顏四公子顏柏昶的故事请搜寻本作者作品【夫君笑我傻乎乎】,已完结。(该文第十章第二回,第十章第四回,第十四章第二回有顏慕淇客串戏份) 欲看顏五公子顏柏韜的故事请搜索本作者作品【望川忘情不忘你】,已完结。 欲看顏六公子顏卓逸的故事请搜索本作者作品【「释」与愿违】,已完结。(该文第一章第一回有少年瞻奥客串戏份) 欲看顏七公子顏济桓的故事请搜索本作者作品【金枝不上当】,已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