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家家》 01 有一天,刘若瑋来我这。 我们整顿房屋,夏天到了,不只热,还是搬家的季节。 家里只有我和他,空气中瀰漫着谁都能哼上一句的西洋老歌。 没说什么话,我们之间不需要太多言语,而即便没有交谈,整顿我的东西他倒是得心应手,什么东西我不留,什么东西我捨不得丢,恐怕他都比我清楚。 气温高,就算不动弹,汗也是一直冒,但是我和他习性相近,不喜欢待在冷气空间,以至于在家里寧愿衣衫不整,都只拿电扇吹,房东提供的冷气只能当作无用的摆设。 打包、搬运、堆叠那些曾经陪伴我生活的东西,他在我即将到期的住处里,光着上身走来走去的,汗珠在他的脸颊、胸膛上冒着,白皙的肌肤泛着光泽,让人经常移不开眼。 偶而对上视线,他会对着我扬起嘴角,那双圆润的漂亮大眼睛会微微瞇起来,被午后打进室内的阳光衬着,让人忍不住心跳加速,但我只能抱以笑容,继续收拾的动作。 抬起手臂,随意将额头上冒出的汗抹去,头发都被打湿了,皮肤湿黏黏的,感觉有些不好受,台湾的夏天就是这样,又湿又热,不下雨的日子闷的令人难过。 一旁的桌上是他带来的两罐椰子水,透明细长的罐身冒着水珠,在桌上积出一小滩水,红通通的小盖子,样子俗气,但这种要让人热疯的日子,来上一罐多愜意。 知道我喜欢喝这个,每一次来这里,若瑋总是会买,明明他自己的手上因为学业需要的缘故也不宽裕。 想到这里,就觉得那两罐椰子水特别值得珍惜。 我与他可说非常有默契,手上装好了箱子,瞥一眼他就知道递上剪刀和胶带,待我封箱就乖乖地扛去角落堆好,或者看见他无法把零碎的东西排整齐放进箱子里,我便会伸手过去整顿出空间,让他能够继续把东西放进去。 我的东西不多,大学四年住下来,一间十五坪大的屋子填充了生活,依然还是空荡荡的,他每次来到我这里,总会说我这里有点冷清,但我不明白,这些东西应付生活就足够,除了他,还要添哪些东西进来? 大约弄了十来箱,差不多到了尾声,一人一罐,我们俩一口气把椰子水喝掉,冰凉地液体灌入喉咙,带走燥热,说有多爽快就有多爽快。 此时,木匠兄妹的closetoyou依附那小小的电脑喇叭流泻出来,这种让人想轻松摇摆的音乐,总是特别放松神经。 随着歌声,我对着他轻轻哼唱着,往他的方向走过去,对于碰触他同样汗涔涔的身躯也丝毫不觉得黏腻,自然而然地相扣住他一隻手,他用另一隻手扶着我的腰,我们在这个即将归零的空间,彼此贴着,随音乐慢舞。 其实我们两个肢体都不是很灵光,赤脚跳舞总踩到对方,然后感到好笑,又不愿谁先分开,于是,紧贴的身躯,就会感受到他低低笑着的胸膛震动着,他会笑得将脸埋在我的颈间,柔软的发丝蹭着人,彷彿是一支鹅羽,搔着谁紊乱不已的心跳。 有他在身边,总是这样快乐和心动。 我们沉浸在这样的时光中,不去想未来,因为未来总是要分开,只得专注想着如何多存些回忆。 收拾完这间屋子,很快的英国就要开学,我想我和他都心知肚明,此时此刻再如何心动相爱,这漫长的日子、遥远的距离,他终究熬不过的。 现在我们小心翼翼地说着每一句话,极力为即将到来的别离铸造完美的回忆,我不是那个能陪着他、令他安心的人,于是就让快乐成为单纯的快乐,让这段关係停留在最好的时候,不去讲那些情啊爱的、虚偽飘渺的誓言与承诺。 ** 他刚去的时候,我们天天都讲视讯,准时晚上八点,打开skype我一定能见到他的影像,英国夏末依然很热,解析度极差的视讯镜头里都能看出他浑身冒着汗。 只是再热的天,都没有温度,我能何不知在这遥远的时差中,刘若瑋多努力给他自己安心,每日准时上线告诉我英国很好、倾诉在那里的一切生活,也问一问我在台湾的生活,充满关怀,让我明白他的一切尚未离开我。 但他原先带着些许圆嫩的脸颊迅速地削瘦。 我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谁都离不开谁,但是总得有人先离席,他不行,就我来罢。 一个人在外头,好吃好睡照顾自己是必要的,我给他寄了大同电锅,还有我的拿手食谱,否则他要在英国活活饿死。 他很高兴,珍惜着那台电锅捨不得用,被我讲了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拆封,学习为自己煮一些合胃口的餐食,他很认真学习,很快就能弄出几道家常菜,让我能安心,不会在台湾担忧。 那之后,先是一天,再来两天,渐渐地,一週、一个月、然后是半年、一年,视讯的间隔就这样被我强制拉长,即使他在我不上线的时候打越洋电话来,我也一概不理。 电子信箱被他发来的信塞满,我一封都不愿意看,怕自己心软,但我更怕他自己一直活不好,总归要有这个过程的,收不到回音,又来了手写的信件,航空邮件邮资贵,但是这些单薄的信件稳定地来了好一阵子,所以我想他真的在那里立足,才有钱能够这样挥霍,不需要我操心任何事情了。 很多年过去,我才去看那些信,写了很多他生活上的事,读书、上课、排秀、找工作,末了总有一句,你什么时候来? 对于刘若瑋这个问题,他知道我总是诚心诚意地答,在他申请到英国去之前我就答过了,只是他仍要问我,反覆地问,一次一次地问,像是怕我没有机会反悔那样。 我从未反悔过。 ** 知道他在英国要结婚,是收了一封挟带英国单程机票的喜帖。 看着那张白色的、精緻漂亮的请卡,我用指头摩娑着上头烫金的「willyliu」,信封里还附上了他和他未婚夫的照片,很相衬的两个人,这样很好。 机票是昂贵的头等舱,知道他不只不会再为经济困窘,生活的品质提升到了很好的层次,也让我很安心。 儘管他要见我的诚意这么足,但我仍然不去,我对他有多了解,就有多不该去,我不是谁迈入庸俗日子的救星,没人有妥协的意愿,在我看来一张区区的英国单程头等舱机票也没有那样的意思。 最终我把那张机票退回去给他,也知道他后来顺利完婚。 我带着母亲,又再搬了一次家、换了电子信箱和手机号码,这些他都不会知道。 02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亲爱的家家: 最近过得好吗?我很好。 收到你从台湾寄来的大同电锅,还有那份厚厚一叠的手抄食谱。 还没有动手,已经回想起台湾食物的滋味。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你能把自己寄过来。 我想你了。 这里的东西真难吃。 真不明白英国人怎么能够忍受这些食物? 亚洲超市卖的食材不怎么样,做不出以前你给我做的味道。 还没有开学,老师已经要我去学校,提早融入学校环境。 这里竞争很激烈。 我们班上很多大陆和日本的学生,台湾学生只有我一个。 他们都叫我willy,或者liu,我不习惯,到现在有时听见还不知道他们在喊我。 真希望你也在这里,我想你唤我名字的声音。 你什么时候来? 若瑋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亲爱的家家: 最近好吗?我不好。 这里的人对我不是很友善。 我不喜欢这里。 老师出的作业好多。 我的作品被评为垃圾。 我不明白,为什么觉得我的作品是垃圾,还要我来这里? 为了当面羞辱我吗? 希望明天我能和你在虚拟的世界里见上一面。 我真想你了。 我好想念台湾。 想念台湾的口音、台湾的食物、台湾的一切,还有在台湾的你。 好想回台湾。 你什么时候来? 若瑋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亲爱的家家: 最近好吗?我很好。 距离上一次我们视讯,好像经过三週了? 知道你工作也忙,别忙坏身体。 但我想念你,真希望能好好看看你,听听你的声音。 这一个学期快要结束了。 老师选了三件我的作品,要放入学期成果发表中,希望到时候有品牌能青睞我的作品。 也许这样我就有钱能买机票回台湾找你。 或是,我也能用这些钱,买一张来回机票给你,你来看看我,也来看看英国。 你什么时候来? 若瑋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亲爱的家家: 最近好吗?我很好。 我们上一次听到对方的声音,已经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了。 我想一定是你的工作太过忙碌,对吧? 听不见你的声音,但你说的话总在我心中。 想到你说,要勇敢追求我的梦想。 想到你说,一个人在外面就要学会照顾自己。 我都有按照你说的话做。 不过,还真是难。 排秀真是一场苦差事。 我请来的模特儿很兇,骂我笨手笨脚,可那时间急着的,我总没办法很灵活,太冷了。 英国的冬天好冷,冷到下了好多雪。 打字的手也总不灵光。 开了暖气,但是有些耗钱。 我想你了。 你什么时候来? 若瑋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亲爱的家家: 最近好吗?我很好。 好久没听到你的声音。 新的学期又开始了。 这个假期,上次我请的模特儿邀请我去他在利物浦的老家过,还有他的一个朋友一起,那里真是一个有趣的地方。 真希望你和我一起去。 这里的天气,还是那样冷。 不知道夏天何时会到来。 家家,我真希望,在寒冷的英国冬天,是你拥抱我。 好想你,我快疯了。 你什么时候来? 若瑋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亲爱的家家: 最近好吗?我很好。 告诉你一个令人开心的消息,有品牌要用我了。 我能留在英国工作了。 家家,你去哪儿了呢? 能不能给我一些回应? 我想你了。 威尔向我求婚,我能答应吗? 我快要受不了一个人在这里…… 你什么时候来? 若瑋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亲爱的家家: 最近好吗?我不好。 婚期决定了,我想你来,给你寄了机票。 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你明白吗? 工作和威尔都让我心烦。 但没有威尔我无法好好工作。 没有你我也无法好好过生活。 到现在都无法。 求求你,别丢下我。 你来好吗? 若瑋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 不管是电子邮件,还是手写的航空信函,寄出去的信,一直没有收到回音,而最近一封,寄出去的喜帖和单程机票,收到了退信。 这是第一次,他退了我的信。 我拿着那被拆开而又重新弥封的航空信,忍不住眼睛发酸,曾经焦灼着、犹豫着要不要寄出的信件,带着原本的厚度回来,然而我什么办法也没有。 一直知道余家文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我最喜欢他这点,也最讨厌。 我不敢拆开曾经从我手中寄出的信件,害怕看见余家文在里头留下的、祝我幸福的隻字片语,于是放任那张机票作废,反正现在我已不在乎那笔钱。 威尔走过来亲了亲我的脸,他的眼眸是浅棕色的,专注的看着我,「你这里东西好少。」 「会吗?够用就可以了。」我回他。 这间小公寓已经被我收拾的空空荡荡,几个纸箱放在角落,他正在替我检查有没有遗落下的东西。 我想起在台湾的最后一个夏天,我去他租的学生套房里替他收拾东西的时光,然而现在我在英国,和另一个余家文不认识的英国男人收拾着屋子,准备离开这个曾经抱着笔记型电脑和他视讯的地方。 余家文寄来的大同电锅很厉害,至今都还能使用。 和他断掉联系这么多年,我还是会去亚洲超市买一些食材,煮一些食物,假装这完全不相像的味道,是他还在惦记我的证明。 其实我现在已经不记得那到底是什么味道了,只知道怎么煮都是不一样的,不可能煮出曾在他那里嚐过的滋味。 那台电锅被我好好收拾起来,打包、装箱。我把那张附带机票的信随便塞进了其中一个纸箱,然后贴上封箱胶带,婚礼过后我就要搬去和威尔一块住,这些东西都要带走。 我知道我很糟糕。 现在的我,应该放下这一切,回台湾去找余家文,爱情故事都是这样演的。 可惜我这不是爱情故事。 余家文没说过爱我,我也没有对他说过这些话,我们大概不算相爱,只是偶尔好像能从他看着我的深邃目光,感觉到他对我的渴望,和我对他的渴望一样,但过去一起相处的日子,这些渴望从未化作现实,因此我也无从得知是否真正存在过,只是曾经获得了很多快乐的时光。 隻身来到英国,在这里好不容易打下基础,这是我梦寐以求的工作,台湾这一块的环境并不好,回去了,可能有了爱情,然后呢? 我能想像,我会把余家文烦死,然后我们分手,什么都没有。 我们很相似,却又忍不住要怪他心狠手辣,真要庆幸来这里遇见威尔,否则他那样疏远我,我真的差点死在伦敦。 他大概在所有联系管道上,都把我拉了黑名单,除了手写的信,已经完全联系不上了,其实严格说来,手写的信也联系不上他,因为同样都没有回音。 他不要我找他,我懂。 可是,当威尔在所有朋友的面前对我宣誓,我还是忍不住要偷偷地看一看周围,这里都是英国人,还有我那些来自世界各地的同学,就是没有半个台湾面孔。 婚礼结束时,威尔和他那些朋友已经喝得醉醺醺的,我忙着扶他的时候,眼角馀光好像瞥见了有个身影从花园外围一闪而过,我对着他朋友喊了一句:「哈利,你帮我照顾一下威尔!」 也顾不上哈利是否听见,就急着追出去,但到处都没有。 哪里都没有。 明明是应该高兴的日子,我丢下我新婚的丈夫,还是忍不住一个人蹲在婚礼的场地外面痛哭。 其实我知道,早就哪里都没有。 ** 离婚时,威尔说,在婚礼那时候他早知道我一辈子不会爱他。 但他爱过我,那就够了。 在英国这十多年来,我待了两三个品牌,有很好的发展,梦想成真,可我一直不快乐,即便威尔就在我身边,我也没有办法停止那种永无止尽地空虚和惶惑不安,没有威尔之后,这些感觉更加严重,我又时常要去想余家文。 余家文说过,我选择了来伦敦,他选择留在台湾,那我们就好好走自己的路。 我相信他肯定会好好走他的路,或许他在台湾有了相爱的人、有了很好的生活,他的身边早已没有我的位置,但我还是一天比一天想要回台湾。 现在的我早不缺那一张回台湾的机票钱,可我害怕,我回去能干嘛呢? 和威尔分开之后,又过了半年,才知道他决定和哈利在一起,而且很快就完成登记。 他坚持要我带他和他的新婚丈夫去台湾蜜月旅行,哈利竟然也没有反对,我才勉为其难地买了伦敦直飞台湾的机票。 我明白,威尔也并不是真正要我带他们俩去,只是给我找一个拙劣藉口。 儘管如此,我还是卑鄙无耻地用了他给我的这个好藉口。 也许,见一见他也好,我的那些空虚和惶惑不安,会因为亲眼见到他在台湾过得也好而平息。 ** 找到余家文时,他还茫然一下,问我是谁。 可他手上带着,一条褐色的、失去弹性,早就断了好多处的便宜发圈,那上头有一个银色的装饰珠子,上头是一个w字母。 是我的。 剎时间,屯积十多年的复杂情绪立即淹没我。 我没有后悔去英国。 但是,我恨他,恨我自己。 恨我们都不肯妥协,註定要蹉跎这十多年的时光。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亲爱的家家: 最近好吗?我不好。 前一阵子,我离婚了。 我要回台湾。 真希望到时候还能遇见你。 我想见你。 我要见你。 若瑋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03 听说刘若瑋回到台湾了。 知道这个消息时,春天刚到,那时我正要从一个台湾在地品牌离开,准备休息一阵子。 收拾东西时,跟在我旁边偷间设计总监gary像是随口谈论一样提起刘若瑋的去向,他和我是同一个大学,来这里才认识的老学长,「唉,同样都是一个学校出来的,你看他的发展和我们怎么差这么多?」 因为他很努力。我心想。 但是我只是应了一声,没有多做表示,对于在国外发展得不错的人,留在台湾的人总会有许多评论,或有许多唏嘘,总也知道是自己不足。 就像我和刘若瑋,当年不单只是差那一张机票,不只差那一点在国外生活的勇气,更大的差距在于才气。 那是显而易见的,喜欢也不能令我忽视那样的事实。 如果我当年放弃照顾家里,和他去伦敦,或许初始,能够和他互相依附、照顾,能够成全我们之间也许曾经有存在过的爱情,但是我很清楚,在那样的地方,我很难获得什么成就,在那样高压力的环境下,殷切的羡慕、丑陋的嫉妒、不自信的惶惑不安,还有对母亲的掛念,都会伤害我和他的情感。 也或许,看着他在那纸醉金迷的世界沦陷,我会觉得自己变成他的管家兼陪睡,不甘于我与他之间的差异,不甘于无法在他身边同行,这会如何侵蚀我对他的爱情都不难想像,最后还是会分手回到台湾,什么也不会有。 把关係停留在当时,是年少的我唯一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美丽的遗憾总比丑陋的怨恨好。 看我没有多附和,gary又换了一个话题,问我:「下一步打算去哪?我觉得你很适合去国外的市场。」 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道:「再看看吧。」 对于这行,我没什么热情和企图,就是读书时会画一些画,考到了就去念,而因为念了这样的科系,在相关的產业工作,混一口饭吃,很单纯的理由,而我还算幸运,毕业之后正是台湾市场逐渐蓬勃发展的时期,因而一直都能在这一行工作,没有离开。 母亲在去年终于结束她长达八年之久的卧床生活,送走她,我不再有太多的掛念,想好好休息一阵子,才辞掉了现在的工作。 想一想,也没有什么需要再坚持的,原本打算趁这个空档,买一张去伦敦的机票,倒不是想去看刘若瑋,都过这么多年时间,我连他的长相什么模样都很模糊。 只是在想那是什么样的一个地方,冬天有多冷?夏天如何的热? 那时只停留一天,在伦敦的郊区,布置漂亮的户外婚礼上,看到他穿着很衬他身材的白西装,抱着新婚丈夫开心笑着,我真正安心下来,他很坚强,在那样的地方站稳脚步,也有了陪伴的人,为他有这样很好的发展高兴。 我心里不是丑恶的嫉妒、怨恨,是欣慰,这样很好。 怕他看见会过来找,我很快离开,就是遗憾我还不曾真正理解伦敦的样貌,所以想去看一看,我不曾参与的,拥有刘若瑋十多年时光的地方。 办完离职手续,告别共事多年的同事,我把家里收拾一顿,想着要远行,去外头看一看新的东西,但想到刘若瑋正在台湾,出游计画便延宕下来。 这十几年台湾变得很多,但对我来说并不新鲜,不过我想即便只是踩在同一块土地上,呼吸同一个国度的空气,也是一种缅怀,就留下来多待一阵子,当作是休息。 ** 今年夏天来得很早,三四月就要穿着短袖,在外面走动一会儿立即汗流浹背,长年待在空调房里,面对热天有些难适应,我盘算着如果要再待一阵子,家里的冷气应该找人来洗一洗。 住宅区的巷口总会有不同的摊车来卖东西,我喜欢卖椰子水的摊车,后斗总载着堆成山的椰子,老闆俐落剖开坚硬的椰子,里头的椰子水冰冰凉凉的,注入细长透明的塑胶瓶,然后盖上红色的小盖子,清淡的香气与微微甜意,不是什么让人印象深刻的滋味,但总是喜欢。 提着一些市场买的菜和椰子水,走回家时,听见有人叫我:「余家文!」 心一凛,我立即回头,看清了叫我的人,太多年不见,我反而不能确定,是不是刘若瑋在我眼前。 还真正是他在这里。 我想过也许还有一天能看见他,倒从来没有想过这样快,真像做梦。 他又唤我一声:「余家文。」 我还有些傻,问他:「你是……?」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刘若瑋那双圆润的大眼睛如过去那样盯着我,还是那样年轻的模样,只有我被生活磨去了青春,变成一个中年男子。 「我是若瑋。」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我「喔」了一声,点点头,表示我认出来了。 「难得回台湾,来看看你。」他说。 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我现在住的地方来,肯定找了人打听,但是看见他隻身出现在这里,我忍不住皱了眉头,他一个人来吗? 「那真是令人高兴的事情。」我回答他。 他沉默了会,才露出一个微笑,问:「难得我回来一趟,要不要一起去吃顿饭?」 我怔了怔,立即回答他:「抱歉,我今天有些忙,下一次吧。」也不管他还想再说什么,立即转身拿出钥匙、打开公寓一楼的大门进去,碰地关上门。 爬上三楼,进了屋子,我把手上的东西随便放在桌上,立即走到面向大门侧的阳台往下望,他果然还站在原地。 他抬头看着我所在的这一栋公寓,我不敢太靠近阳台围栏,怕他看见我会不肯走,还好他杵在原地半晌,转身便走了,那身影看起来有些垂头丧气的。 我松了口气。 我很清楚,我所做的选择是对的,但要逃离他注视我的目光,那依然是不容易的,可是,能这样短短见上一面,知道他还记得我,那真是令人高兴的事情。 04 我和威尔约在夜市的门口碰面,他带着哈利站在门口,即便这处是外国游客经常来的地方,但金发碧眼的脸孔、高大精实的身材,还有明明穿着台湾最道地的吊嘎、海滩短裤和蓝白拖,依然让他俩站在那里相当引人注目,毕竟是两个经常在时装场上杀记忆体的模特儿。 我走过去,威尔马上看见我,喊了我一声,等我走近,大概看清我一脸不高兴,原本大大扬起的笑容垮了下来,打过招呼之后,一副侷促的样子。 哈利也看见了,开口直接就问:「willy,你确定要带我们逛?」 我点头,从口袋掏出菸盒,「先让我抽根菸。」 从回到台湾,到找到余家文的下落、去见他之前,我几乎每天抽天都抽掉两盒菸,威尔非常担忧,见到我又抽,他张口想拦下我的动作,但还是止住了衝动。 他这样欲言又止的表情让我心情更糟糕了。 真是抱歉,我辜负了你,但也没有找回以前爱的人。我心里想。 这话我不会说出口,太伤情感,只是此时此刻脑袋里全然都是负面的念头,连我自己都不想和自己相处,更不想浪费他们俩人的时间,菸抽到一半,我抖了抖烟灰,闷闷道:「我看你们还是自己进去好了,我今天状况不好,怕说错话。」 威尔一脸为难和担忧,但没有说话,倒是哈利拉住我,他叹了一口大气:「你自己一个人,是不是又要回去继续喝酒抽菸?」 听见他的话,我忍不住眼里的酸意,对自己的矫揉造作有些羞耻,知道他是担心我,一如过去做为威尔的好兄弟时那样,可是他的身分如今已经不同,是威尔新婚的伴侣,却待我如惜,不应该再如此。 我狠狠吸了一口菸,忍不住开口:「你就不怕我我又缠上威尔?」 哈利愣住,威尔喊了一声:「刘若瑋!」他很少叫我全名,因为不太好读,会这样喊,显然生气了。 看吧,我就是这样的人,连余家文都不要我。我想。 我扯了一个笑容,觉得自己真的烂透了,打算这根菸抽完就离开,别在这里打扰他们,但是哈利拿走我的菸,吸了一口,闭了闭眼睛:「我们回去酒店,陪你喝。」 这下换我怔住,「你们难得来,别浪费时间在我身上。」 「与其让这傢伙心不在焉地跟我逛,我们不如专注在你身上。」哈利说。 他注视我的眼神太过温暖,此刻不安痛苦的我完全无法反驳他的话,旁边的威尔也没有出声,显然和哈利的意见一致,于是我被他们两人拖回酒店。 虽然有他们陪着,但我还是买了酒,难得回到台湾,可以买到金牌啤酒,我在英国十多年喝了无数啤酒,依然怀念这滋味,但克制地只买了一手。 我酒量向来不好,喝醉了就想亲近别人,寻求一些温暖,他们都知道我的习性,在我胡乱要亲人时,哈利主动凑上自己的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从他开始追求威尔、到他们结婚,我发作起来,他都是这样安抚我。 他不要我亲吻威尔,我也随便,反正有人给我体温都可以,他们刚在一起时,威尔还很抗拒哈利碰我,但后来也逐渐放开,后来一直都是这样,虽然我自己同样觉得不妥,也无力阻止这样的情况一再发生。 被哈利那粗大的阴茎填满的时候,我大声呻吟出来,威尔一边去吻哈利,一边替我手淫,另一手擼着他自己的阴茎,弄了一会儿,我拨开他的手,在哈利的侵犯下去舔弄威尔的性器,他的尺寸比哈利再大一些,可惜我不能再感受。 余家文不要我也是应该的,我根本守不住我自己,即便身边有两个人在照顾我所有的需求,我还是感到巨大的空虚垄罩住我。 射精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流下眼泪。 威尔把脸凑过来舔掉我的泪水,他和哈利两人牺牲了旅游的时间,只为了让我心情好一些,我很感激,也很羞愧。 这是他们的新婚旅行,却被我搞得一团糟。 ** 酒醒的时候,我看着睡在我身旁的这两个英国人,还有一地散乱地衣物、套子,意识过来又是荒唐的一夜,懊恼地哀嚎了一声。 威尔先醒过来,看见我的表情,立即抱住我,体温随着肌肤接触传递过来,让我冷静了些,问:「要说一说发生什么事情吗?」 我揉了揉脸,含糊道:「他没认出我。」 「然后呢?」 「……他连和我吃顿饭都不愿意。」我说。 相隔多年看见余家文,我有多高兴,见完面之后我就有多难过。 那时我和他说,我难得回来想看看他,余家文嘴上说:「那真是令人高兴的事情。」但是他脸上一点都没有看见我而高兴的样子,手上套着我那老旧的发圈,拿着摊车卖的椰子水,皱着眉头。 我问他:「难得我回来一趟,要不要去吃顿饭?」 他竟然答:「抱歉,我今天有些忙,下一次吧。」然后随意挥挥手,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了。 即便当年我们没有在一起,但做为老朋友,十多年不见,他这样的态度也令我十分难堪。 除了脸上多了一些皱纹,他看起来过得很好,神气健康的样子,果然不出我所料,他一直把自己照顾的很好。 我在他家楼下站了半个多鐘头,他完全不出来看我一眼。 其实也只有我心里一直忘不掉他,我知道。 威尔露出了同情的脸色,哈利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伸手过来也拥住我,亲了亲我的脸颊,道:「你还有两周的时间,别让自己后悔。」 我用力搥了他一下,「我才不会后悔。」 他揉了揉我的头发,只道:「别闹脾气,脆弱的小东西。」就像每一次我想不出新设计嚷嚷着要退出时尚圈一样。 我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先吃点东西吧。」哈利说,务实的英国人总是如此。 收拾好东西,我和他们二人去吃了午餐,这一次,哈利和威尔决定陪我再去找一次余家文。 我去按响了余家文的门铃,他来开门的时候,我忍不住紧张,哈利推了推我。 看见我,以及我身后的那两个英国人,余家文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我紧张地快要吐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还是威尔先开口:「嗨……我是威尔,听说你以前很照顾willy,所以我们想来拜访你。」 余家文皱着眉头,他倚在门旁,双手抱胸,脸颊两旁微微鼓起来──那是他生气咬紧牙关的样子,完全没变。 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生气。 「我不需要你们来拜访我,请你们离开。」他的声音冷的可怕。 05 刘若瑋来的那天,晚上我就接到了大学班长林筱琪的电话,原来他一回来,就和这些同学打听了我的去处。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不要透露你的去向让他知道,所以没和他讲,但是其他人有没有说我就不知道了。」她说。 「嗯,下午我见到他了。」我回答她,显然不知道是哪个好同学忘了我好几年前交代的事情,把我现在的住址告诉刘若瑋,但其实我不在意,都过了这么久。 她在电话另一头沉默了一会,半晌,才斟酌着语气问:「你们……当年很不愉快?」 「没有,很愉快的。」我马上回答她。 这个答案似乎出乎她的意料之外,「那为什么……?」 「对他不好。」我说,对林筱琪这个外人来说,不需要多解释。 「我实在不理解你。」,林筱琪叹了一口气,停顿了一下,才又问:「隔了十多年,老情人再见,怎么样?」 「……我说过很多次,我和他没有交往过。」我无奈地纠正她,「也没怎么样,就是见到面了。」 「你们没聊一聊、吃个饭什么的?」她追问。 「没有。」我说。 「……那他该有多难过啊?」林筱琪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我张了张口,一时无声,想到那个黯然离去的身影,但是也不觉得自己有做错,只是道:「事到如今,不晓得要和他讲什么。」 「你这回答,真的感觉不出来当年你们分得很愉快。」林筱琪又说。 「都是结婚的人了,当年怎样也都不是重要的了。」我说。 「……也是。」林筱琪被我一句话堵着,这个话题不好继续聊了,虽然这个业界里已婚身分可能不是关係发展的阻碍,也有很多结婚了各玩各的事情,但这不会出现在我这里,这件事情我们曾有机会聊过,她很清楚,于是又换了一个话题,「听说你辞职了?」 我「嗯」了一声,这个业界很小,我不意外她会知道,她知道我母亲去年离开的事情,我告诉她只是想要休息一段时间,之后还是会工作的,总不能坐吃空山。 她只是又叹一口气,「你现在真正是一个人了,都没有为自己打算一下?」 「我一直过得很好。」我说,大学毕业之后,这个班长也尽责地肩负了联络同学情谊的任务,虽然聚会那些我从来不出席,但是她电话来我们还是会聊一会,知道我确实没有说谎。 「就是……你怎么就这样一个人了呢?」她说,大学毕业之后,同学们陆陆续续地都走入婚姻或是有了稳定的伴侣关係,她曾给我介绍几个朋友,尤其在刘若瑋结婚之后更加积极,我没有拒绝,只是都没有下文,后来她也懒了,只是好像女人都对单身族群有很多意见,每次联络就要碎念一番,和我母亲依样。 「一个人也很好,自在。」我安慰她,她叹了口气,又提起因为刘若瑋回来,希望办一个大学同学的聚会,问我要不要去,我一样拒绝了,这在她的意料之中,没再多劝就结束了通话。 不知道他会在台湾待多久?是回来几天,还是准备在台湾发展?刚才没有问林筱琪,不过想一想,不管怎样,都不应该和我有任何关係。 放下手机,走去阳台,这时候已经晚上了,我吹着风,想起几个小时前从我家楼下离开的人,我拒绝他吃饭那时,他的神情,让人有点心软。 其实许久不见的朋友间吃饭,我没什么,但是从他的神情中,我看得出他希望有什么,这点我不能接受,我无论如何不愿意成为他人的第三者,而且那是刘若瑋,我更不可能让这种事情有机会发生。 ** 隔天早上,这几年才组起来的、大学同学的群组叮叮咚咚地响起,我点进去看,才发现昨晚有一条「林筱琪邀请willyliu加入」的讯息,他早上才接受邀请加入,大学同窗们热络的欢迎他,又问了他在英国发展的好不好,回来台湾准备待几天?邀约吃饭聚会。 他用英文回答了,在英国混得还行,这次回来待两周,可以一块吃个饭,他也很想知道台湾这几年的状况。 很快说定了时间和地点,不知道是谁标註我,问我要不要去。 我没有回答,在那之前我一直也没有在群组里说上几句话,他们很习惯我这样,有些比较好的人知道我之前避着刘若瑋的事情,很快出来把那个问题洗下去。 我点开刘若瑋的头像,他对着镜头微微笑着,和几次杂志採访里的正经样子不太一样,这应该是他回台湾才办的帐号,公开介面非常乾净。 他后来没有再说话,群组又安静下来。 收起手机,我拿起最新一期的杂志看,到中午,弄了两道菜,配着汤和白饭,解决了中餐,盘算下午可以去看一场展览。 洗好碗盘,换了衣服准备出门时,家里门铃响了,我去开门,很讶异是刘若瑋,竟然带着他先生,还有另一个人来。 他先生劈头就用英文对我说,知道我以前很照顾刘若瑋,所以来看看我。 何止照顾。我心想。 但那不是重点,我对刘若瑋的粗神经感到尷尬,虽然我们严格上来说,从来没有过情人的关係,但是那样互相依存的曖昧是真实的,还是他根本不记得了,真是急切要见一见我? 我想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那么他现在带着这两个人,闯来我这里,希望我怎么回应?真的这样尷尬的和他们一块聊天、吃点东西度过这「看看我」的时间? 怒气隐隐约约地从心中升起,我强硬地拒绝了他们的拜访,刘若瑋露出伤心欲绝的表情,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他身后那个我不认识的外国人扶着他的肩膀,瞪了我一眼。 这一幕很古怪,他和那两人都很亲暱。 但我没有多想,准备关上门的时候,那个外国人突然伸手扳住门框,用力拉开门,把刘若瑋推进我怀里,用英文道:「我们新婚旅行不想带着这个麻烦精,你帮我们照顾他几天吧!」 语毕便火速关上我家的门。 我愣住,扶住怀里的人,这实在太突如其来了,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什么事情。 刘若瑋则是吓坏了,他立即从我怀里离开,对着碰一声关上的门大喊:「harry!」然后试图去开门,但是他可能不熟悉台湾的门锁,又着急,弄了好半天还打不开。 他背对着我,低着头,不敢转过来,低喃用英文咒骂着,不锈钢门锁被摇动着,发出嘈杂的声响,声音都哽咽了。 见他这样慌张害怕,我原先的不高兴都消失了,只是叹口气,「别弄了,过来坐下。」 他停下开门锁的动作,转过头来看我,那双圆润漂亮的大眼睛已经红了,一脸委屈的样子。 我怕先把持不住的人是我。 06 我捧着马克杯,坐在沙发上,余家文坐在对面看着我,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马克杯里是温热的牛奶,以前我如果和家里吵架了来他这里,他总是会这样给我一杯牛奶喝,安抚我的情绪。 哈利把我塞进他家里时,我以为他会发脾气,骂我死活赖皮不走、一再纠缠,但是他什么也没说,口气无奈地让我进屋,然后给我热牛奶喝,像是知道我情绪很不好。 我一边喝,一边忍不住紧张,感觉心脏怦怦怦怦地跳,就连第一次在时装周发表作品,都没有现在让我更想逃走。 沉默实在让人太难熬了,我喝了半杯牛奶,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你……」 「你……」他也同时开口。 我马上闭嘴,想听他说话,但是他也收口不说了,这个空间又静默下来。 他还是长得那样好看,我抬眼悄悄打量他,余家文双手放在单人沙发座的扶手上,修长的双腿交叠着,他的头发修的短短的,带着黑框眼镜,英俊的面容没有什么笑容,穿着一件英国潮牌的宽松短袖深蓝色衬衫,搭配同品牌深绿色的休间裤,还有蓝绿相间的条纹袜子,看上去很年轻,一点也没有将近四十岁的样子。 那脸上看起来有点烦躁。 近距离看见他的模样,我觉得又酸、又涩,又甜。 和他一起过的那些日子一直是我最喜欢的时光,虽然十多年未见,但光是见到他,那些深埋许久的情感立即翻涌上来,这样一个人佔据在我的心头十多年,从未褪色,此刻又更加鲜明起来。 一直到我把牛奶喝完了,还是没有讲上半句话。 我把空掉的马克杯放上茶几,他立即就把杯子取走,拿去洗,我在想他是不是洗完就要赶我走?这一面之后,我和他是不是真正再也不相见了? 洗好马克杯,他关掉水龙头,突然开口:「来找我做什么?」 我试图稳住声音,回答他:「来看看你而已。」 「那你看到了。」他说,口气一点也不好,很生硬、疏离。 听他这样说,我心里一酸,又剧烈痛着,感觉胃部挛缩得厉害,是不是错过的事情永远就是错过了?此刻我坐在他家里,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来这里希望有什么结果,只是感觉非常委屈。 我不应该要委屈的,但是又忍不住掉眼泪,既然对我毫无掛念了,他穿着那样好看的衣服,为什么手上还要套着我那旧发圈?一点也不搭配,又让我心生期待,真应该摘下来还我。 他放下洗好的杯子,走过来我身边,抽了一张面纸给我,「我就让你这么难过,看一看都要哭?」 我接过面纸,擦鼻涕眼泪,控诉他的恶行恶状,「就是来看一看你,你也不愿意,不是吗?反正无论如何,对你而言我就是不应该在这里。」 余家文沉默着,就像十多年前我每一次问他要不要来英国时一样的沉默。 对,是我不对,我选择了去英国,此刻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他的态度一直没有改变,是我不愿承认。 这沉默让人太过难堪,我吸了吸鼻子,站起身,只想远远离开他,「谢谢你给我牛奶喝,我要走了。」 他突然拉住我,低声问:「刚才那不是你先生?怎么丢下你在这里?」 「……我和他离婚了。」我回答他。 他露出诧异的表情,像是不理解我为何会走到这步田地,我自嘲,「是我太多不对,像我这样的人,大概谁都不要。」 「……抱歉,我不知道。」他说。 我鼻子一酸,眼泪又簌簌留下,他突然把我揽进怀里,低声说:「对不起,不是故意要赶你走的。」 挣了挣,他不放手,我只好偎在他怀里,这是我想念了十几年的温度和气息,还是那样熟悉,那十多年来缠绕我的徬徨不安好像有了归处,但是我犹疑着不知道这还是不是能够停靠的地方。 我忍不住又哭得更兇,揪着他烫得平整的衬衫,无声哭着,他紧紧抱着我,拍抚我的背,待我稍微平復后,嘴上问:「是因为离婚,才从英国回来吗?」 听见这问题,我推了他一下,真想吼他,台湾夏天真的不适合拥抱,黏腻又闷热,但是我又捨不得直接退开,怕没有下一次,只能恨恨地继续流眼泪。 是因为放不下你,才离婚的,但这话说出来,他一定会难过,我不能讲,等哭够了,我才说:「是因为想见你,才回来的。」 他的拥抱更用力了,勒得好紧,痛得我眼泪一直不能停,我感觉他的下巴顶在我的头发上,他的声音闷闷地道:「我想你好好的,就好了。」 我知道、我知道,他一直都是这样,希望我一直好好的,而他什么也不要。「一点都不好。」我说,我知道这话很任性,辜负了他一直以来的期望,但还是忍不住要说,这狠心的傢伙。 抱住我的身躯僵硬了一下,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对不起。」 整个屋子里只剩我微微抽噎的声音,我们相拥许久,他微微松开手,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低头和我相视,突然吻了一下我的眼皮,安抚我道:「别哭了,几岁的人?」 大学相处的时候,他从来没有亲吻过我,我瞪大眼睛,感觉不可思议,但听见他的话,又咬牙切齿地说,「到底是因为谁?」浓浓的鼻音听起来一点威力都没有。 他沉默了一下,又道歉:「对不起。」脸上都是愧疚。 「你就只想对我说这三个字吗?」我说。 我知道我很糟糕,这隔了十多年,我任性地出去闯荡一圈,只是短暂回来台湾,又想要逼他对我说什么?或许他早已有他的人生,根本也都没办法、没立场再说我希望听见的那些话语。 他叹了一口大气,又按住我的头,让我靠在他怀里,唤我:「若瑋。」 「干嘛?」我问他。 他问我:「不回英国了?」 「还没辞职。」我说。 「这样吗?」 「嗯。」问这个干嘛?反正又不跟我去。 「别辞了。」余家文说。 「余家家……」我咬牙,又忍不住哭,怎样就是要赶我走。 「我和你去吧?」他突然打断我,这样说。 我问了好久好久、好多次好多次,「你什么时候来?」 相隔了十多年,他终于愿意了,和我一起。 我忍不住抱紧他,又在他怀里大哭出来。 07 他似乎非常紧张的样子,略长的头发没有绑起来,散在脸颊旁,掩住了他些微神情,家里正好备着牛奶,我替他热了一杯。 他喝牛奶的样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完全没有变,两隻手捧着马克杯,缩着身体,在夏天里也不嫌热,坐在他对面,好像恍如隔世,从来也没想过他会在这里。 从昨日见面到现在,他说了两次,是来看看我。 我心中隐隐焦躁着,事到如今,来看看我,要能看出什么结果?我回答他,「那你看到了。」并且希望他不要说出让我失望的话。 却不料他直接哭出来,那样子很可怜,又可恶,明明知道我对他的眼泪毫无招架能力,只能走过去抽一张面纸给他。 他哽着声音说:「无论如何,对你而言我就是不应该在这里。」 我心里想,错了,是以你而言,此刻不应该在这里,这种时候来一个念念不忘的人家中,对往后人生不会有什么好的影响。 但他已经在这里了,我如果说这样的话,他可能会哭得更兇,一时间也没想到要怎么回答他,只好沉默,他似乎不能接受我不回话,一边哭一边说着要离开。 见上一面,就要这样难过离开,也不知道下一次相见会是在何时,我拉住他,想问一问他怎么样?为什么他先生把他放在这里,这样回去会对他好吗? 他红着眼睛,说他离婚了。 怎样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情况,他们结婚应该也快要十年了。我完全傻住,一时没有搞清楚什么情况。 当他说像他这样的人大概谁都不要时,好像有谁抓住我的心脏用力拧住,那一瞬间,我真是恨我自己。 一个人去英国,一个人在异乡打拚,他勇敢而孤独地走了这么长的路,我无法在他身边支持他;在他迈入新生活、幸福的时候,我也无法去他身边给他祝福;在他结束将近十年婚姻,伤心难过的时候,我也不在他身边。 他却说,因为想见我,所以千里迢迢从英国回来台湾。 这十多年间,中间多少辛苦他都捱过去,只有这时候受不了了,才回来找我寻求依靠,我竟误会他,将他几次推开,哪怕昨日停下来,和他说几句也好,我就会知道他需要我了,会及早抱着他的,可是,我却一次都没停下来听他好好说话过。 他来见我两次,都被我拒绝,该有多难过?想到这里,我只能抱着他道歉,他偎在我怀里,眼泪像熔化的玻璃一样,打在身上都热得烫人,摔下来又碎了,每一声抽噎都像在提醒我的过份一样,可怜而委屈的,让我不能放手。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爱哭,一流眼泪就很难消停,只能趁他稍微止住的时候和他说说话,本想问他是不是离婚太难过了才回来,可再一次,他又说了,因为想见我,才回来台湾的。 将他抱着更紧,我心痛得无以復加,张了张口,只能开口说,「我想你好好的,就好了。」 他回答我,「一点都不好。」抽噎的声音倒是停下了。 那双眼睛泪眼汪汪地看着我,我忍不住想去亲吻他,过去他哭的时候我不能这么做,现在完全可以了,果然是我先把持不住。 他问我除了对不起难道没有其他的话说? 十多年前,送他去机场,我们站在海关前,手拉着手,他同样偎在我怀里,留着眼泪,我安慰他,去那里要好好的,照顾自己,我也会好好的,都不用担心。 那时候,他也问我有没有其他想对他说的话。我看着他红通通的眼睛,希望上了飞机他的眼泪就能停下,回答他:「我没有其他话要说的,现在这个时代通讯不会太难,有想到的话,会告诉你的。」 站在机场大厅,目送他的背影离开之后,我也从没有想到有其他要对他说的话,通过那些联络的方式,越过英国与台湾之间的距离传达给他。 相隔十多年,这时候他又在我怀里,不管是因为想见我,还是需要有人依赖,都没关係,我叹了一口气,阻止了他可能放弃英国事业的打算,告诉他,「我和你去吧?」 他问了我许多次什么时候去英国,这时候才答应他,也不知道是否太晚?但是我知道,他现在需要我,这一次和他去,能够陪他度过难受,让他不要放弃经营那样久的事业,不要放弃他一直追求的梦想。 他又揪着我的衬衫大哭起来,不能克制,我完全料想不到他是这个反应,只能抱着他拍着他的背安抚。 直到他哭累之前,都不断反覆问着「真的吗?」,我只能一声声告诉他,「真的。」说到不哭了为止。 等他情绪平復下来,才又问我,「为什么突然就答应了?」 我与他相视,他漂亮的眼睛还掛着泪水,因为哭得太用力脸颊都染着红,和十多年前的样子相比丝毫未变,我想他不迟钝,一定知道我的想法,没有等我回答,果然他又抱住我,把脸埋在我的胸前,「我在英国过得不好,你在台湾也过得不好吗?」 心里又是一痛,只得告诉他:「我在台湾很好。」 他竟又开始抽抽噎噎地哭起来,我真怀疑他是水桶做的,哪里有这么多眼泪能流呢?感觉我的衬衫上都是他的鼻涕眼泪,只能无奈道:「别哭。」 当然,说了一点用也没有,只能等他停下,我小心翼翼抱着他,替他顺了顺凌乱的头发,才发现他左右两边的耳朵上各多了两个耳洞,早前在台湾他一个耳洞也没有,掛个四个简约的银饰,我低着头看不清楚银饰的样子,只能用手揉一揉他的耳朵,他突然停下眼泪,捂着耳朵瞪我。 我以为弄痛他了,举手做出投降的动作,「抱歉,弄痛你了?」 他摇摇头,突然握住我举着的左手,低声问我:「这是我的?」 问的是那个有w字母串珠的发圈,我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这个,而且还能记得是他在我这里落下的,忍不住又亲了一下他的眼睛,才回答他:「一直都是。」 他的眼泪又汩汩流下,真伤脑筋,好像怎么答话他都要哭,我拿他毫无办法。 只好一直抱着他。 他这样脆弱爱哭,这十多年来是不是也这样?怎么走过来的?尤其是离婚后,是不是好多次只能一个人哭?不知道他离婚之后撑了多久才难受到来我身边寻求安慰,希望不是太长时间。 日后只要他哭,我都会抱着他,都能抱着他了。台湾的夏日里拥抱起来黏腻闷热,得开冷气才行,不知道英国的气温拥抱起来是否感觉又不一样? 08 那一日午后,一直到我停止流泪,又抱着说了一会儿话,余家文才放开我,去准备晚餐。 我坐在餐桌旁等他,这时候才有馀力环顾这间老旧的小公寓,比起印象里他东西不多的小套房,这里的生活气息浓厚许多,现在我才想到,他能够答应我一起去英国,大约表示他身边现在没有人。 打听他的下落时,我一直也不敢问其他人这件事情,想着不论如何,都要来见他一面,害怕知道了他身边有人,我会连来都不敢来,然后一辈子遗憾,完全无法预料这一趟来,不只见到了他,他还愿意和我一起走。 他端了几道家常菜上桌,替我添好一碗饭,我使着筷子夹菜,仅仅只是吃第一口,嚐到想念许久的味道,我的眼眶又不由自主地发热,忍耐着一口一口嚥下,我不能再哭了,我怕他会烦。 饭桌上没有交谈,一直到我吃完一碗白饭,他替我舀汤,他才问我回去伦敦的班机是什么时候,他会订同一班班机和我一起走。 我怔征看着他,回答道:「下个星期五的飞机。」 他点头,拿出手机记下来,又继续吃饭,我哑着声音,「我以为,你会之后再来。」 余家文笑了笑,只是低声道:「刚好最近辞职了。」 「你家里人,没关係吗?」我问他。 他吞下嘴里的食物,停顿了一下,才道:「现在你就是我家里人。」 我再次愣愣看着他,无论如何想不到会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话,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掉出来,直接落入我手上的碗里面,他叹气地给我抽了面纸,温柔地替我擦眼泪,「汤已经够味道了,不需要再加盐巴,嗯?」 但是我忍不住,这一切好像梦一样,我害怕醒过来。 饭后,他很快用手机订好了机票,还给我看了订票成功的页面,时间晚了,因为行李都还在酒店,他送我回去,约定明天再去他那里住。 在酒店一楼大厅,他亲吻我的眉眼,说了明天见,要离开的时候,我一阵害怕,又拉住他的衣角,他转身过来看我,我以为他要笑我,但是他没有,突然快步靠过来,又紧紧拥住我。 我闻着他身上的味道,清清淡淡的,带着木质香调,既觉得安心又有点窘,都这么大的人了,好像年轻人一样没有稳重的样子,还这么依依不捨,又不是不见面了。 「我陪你收拾东西,你和我回家好了?」抱了一会儿,他问我。 我当然点头。 我们一前一后,一块搭电梯上去的时候,我突然想到昨天晚上──好像没有收拾乾净?早上哈利放了不要清扫的牌子,里头可能还是一片狼藉,那绝对不能让余家文看见! 在进房之前,我支支吾吾说:「你、你在房间外面等我,好不好?」 他挑眉,答应了我的要求,没有多问。 开门进去,威尔和哈利还没回来,这次我们是订两房一厅家庭型的房型,昨天在客厅胡来的痕跡果然没有收拾乾净,我懊恼地快速把那些东西都捡到垃圾桶里,又怕他等太久,马上回我睡的那间房把衣服、随意放在床上的笔记型电脑都收拾起来,放进行李箱里。 因为来两周,东西有些多,等我盖上行李箱,拉着拉桿要出去的时候,突然听到了门外的交谈声,立即感到头皮发麻──是威尔和哈利回来了。 我衝过去打开门,威尔正好在跟余家文握手,他们用英语交谈。 「很高兴知道你会和willy一起回伦敦。」威尔说。 余家文脸上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来有没有不高兴,威尔又和他介绍了哈利,他直接说了一句:「你们很照顾若瑋。」是肯定句。 我慌了一下,心跳加速、手心冒汗,扯着笑,小声打断他们:「我收拾好了。」 余家文转过来,扬起些许笑容,牵住我,低声对他们俩个交代:「不好意思,我要把他带走了。」 哈利笑了声,「小傢伙这下可高兴了。」抬手揉乱了我的头发。 余家家也笑了,点点头。 小声向两个英国人说了机场见,威尔和哈利頷首,我拉着行李和余家文快步去搭电梯。 一直到电梯门关上,才松了一口气。 他捏了捏我的手,微笑道:「干嘛这么紧张?」 我抿着嘴,有些不安,他见我不回话,只是拉起我的手放在嘴边吻了一下,轻声道:「没事。」 等他知道了之前那些胡来,我不晓得他是不是也会说没事,但是现在我不敢说,咬着下唇,只是点头。 ** 那之后,余家文在短短不到两周的时间内,收拾了在台湾的一切。 我陪着他,完全想不到这十多年之间他身边完全没有任何人。 我设想过很多次,他在台湾会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也许结婚,甚至是和女人,然后有几个孩子,可是都没有。 他一个人在台湾,过了这十多年。 在他强迫断了我们之间的联络之后,我对他的一切一无所知,那时问遍我们之间共同的朋友、同学,一开始他们全都避而不谈,到后来,毕业久了,眾人各奔东西,很多人也真正不知道他的消息,越来越薄弱的连结使我愤怒、心碎,然后绝望,直至和威尔结婚,我放弃了联系。 他对我心狠手辣,对自己亦同,若我没有看见余妈妈的牌位,他甚至完全不会和我提,在此之前,他一个人照顾卧床的母亲八年。 八年。 因为父母早早离异,他和母亲相依为命,一个人看着至亲消逝生命,无人在旁,那是该有多孤单的景象?那时我在做什么?我受不了孤单,结婚去了,寻找其他人的照顾。 而他一直一个人照顾着母亲,承受失去母亲的痛苦,然后一个人操持丧事、又一个人生活至今。 我突然想起他说,现在我是他家里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我没有回来,他在这世上,真真正正会孑然一身。 站在余妈妈的牌位前,大概是我的脸色很难看,余家文安慰我,这十多年他依然把自己照顾很好的,并没有我自己多想的那些痛苦难受,他母亲和他攒的钱够照顾用,有钱了压力其实就小许多,且病了太久,离开反而是解脱,他没有太多伤感。 我看着他,他脸色平静,这个人就是如此,觉得怎样子对我好,就会直接去做,不会有给我商量的地方,即便分离,他一个人过这十多年,也不会将这些寄託在我身上。 和我说任何话,处处都是为我想,让人又爱又恨。 我问他在台湾过得好不好,他说很好。 他不会说不好,我知道。 ** 房子整理得很快,他早先在离职时就弄过一次,「原本是打算休息一阵子,出远门?」我问他。 他点头,我又追问:「本来要去哪儿?」 这次他没理我,屋子里是木匠兄妹的closetoyou,这个喜爱完全没有变。 我去抱住他,低声问:「是不是本来就要去英国看我?」 余家文牵着我的手,我们在大热天里冷气也不开,在客厅里贴着身体慢舞,像十多年前那次一样。 「倒不是,英国原本就是值得一探究竟的国家。」他回答我。 「竟然打算去英国而不去看我?」我埋怨。 「我怕给你太多惊扰。」他说,那声音低而沉,很撩人,透过贴着的胸膛传来震动。 我捧住他的脸,亲吻他的嘴唇,这是我们相识以来最亲暱的接触,他没有拒绝,我知道,往后他都不会拒绝。 ** 这段时间里我有很多发现。 在他的皮夹里发现了两张机票票根,上面的日期正是我和威尔结婚的前后几天,是台北伦敦来回的机票,我想起我被推进他家里那天,余家文直接就认出了威尔,知道他是我的谁,在酒店房门外,好像也是认得的,更加确信当时我在婚礼上看到的那抹身影一定就是他。 在他的书柜里发现了列印出来、早些前我写给他的电子邮件,还有从没有回音的航空信函,每一张纸空白的地方都有他的字跡,回应我给他的话语。 在他的衣柜里发现一件我年轻时穿的衬衫,是那时陪他收拾屋子因为太热脱下来忘了带走的。 在他的床头发现立着一张读书时我们和朋友一块出游的照片。 他甚至曾经和我有一段时期都待在同一个集团底下做事,只是他在亚洲分公司做市场,我在英国总部做设计。 十多年前他从来没有说过爱我、喜欢我这样的话,我也没有,因为已经知道要分开,怕说了之后就是难受的远距离拉扯,更怕就算承诺了也有朝一日要毁坏曾经的誓言。 但直至今日,他和我说过的每一句话,后面又是多少爱和喜欢? ** 他拖着行李,和我一起到达机场,入境台湾的时候是三个人,离开台湾的时候,我们变成四个人。 这一趟回来有这样的收穫,完全不在预期之内。 过海关时,我紧紧捏着他的手,在喜悦的背后有些惶恐和害怕,他和我、和那两个英国人很正常的交谈着,神情很柔和。一直到坐在候机室里,我都还觉得如梦似幻。 飞机起降的声音此起彼落,十多年前他送我离开,那么坚定,现在要和我一起去,难道真的不会有任何后悔? 威尔和哈利去买东西,余家文和我坐在一起,我绷着脸,「余家家,我有话和你说。」 他转头看我,嗯了声,用眼神示意我说,他会听。好像感觉到我很紧张,又抬手摸了摸我的脸。 「我和、我和威尔还有哈利,我们离婚之后,一直有发生关係,到我和你在一起之前,也只有和他们俩个,我、我以后不会了,我发誓,但是我怕你以后知道这些会、……」我结结巴巴地道,我想,如果他以后才知道这些,不能接受的话会埋怨我,不如趁早坦承,他还有机会后悔。 他愣了一下,露出有些吃惊的表情,但竟然是说:「没想到你去英国只和他们睡过。」 这下换我愣住,我紧张成这样,他竟然调侃我!看我要生气了,余家家才安抚我:「一直知道你需要有人在身边给你支持,能在那里有很好发展,他们也照顾你不少,我没有什么好不开心。」 「以后只有你。」我低着头说,再一次向他保证。 「我倒不确定我能不能满足你。」他说,脸上是愉悦而轻松的笑意。 我瞪着他,他又抬手揉了揉我的头发,给我一个亲吻,「你别担心,那都是过去的事情,我不会在意。」 「余家家……」我忍不住哽咽地唤了一声。 他轻声道:「我在这里。」 此时候机室广播,要上飞机了,我止住情绪,和他们一起走进机舱,直到和余家文坐在头等舱座位上,飞机起飞了,我都还有些懵,看看他,看看威尔和哈利。 余家文捏了捏我的脸颊,「看什么呢?」 「……看我什么时候会醒来?」我说。 他怔怔地露出有点伤心的表情,声音里充满无奈和心疼,道:「我在这里,不是作梦。」然后亲了我一下,又警告:「不准哭了,飞机上很乾燥,照你那个哭法,会头疼的。」 我如果能忍住就好了。 他拉上我们这里的帘子,认命给我擦眼泪。 长途飞行之后,风尘僕僕回到我在英国的房子,那里原本只有我一个人住,现在他和我一起。 09 离开台湾的前几天,林筱琪又打来一通电话,隔天他们要趁刘若瑋回去之前和他聚一聚,再一次来劝我参加。 聚会的主角浑然不觉自己成了电话里谈论的人,在我家里东看西看的,我拿着手机靠在耳边,看着眼前这一幕,忍不住要微笑,低声告诉林筱琪:「他正在我家里,之后我们一起去伦敦……我想我应该不用去了?」 她在电话那一头沉默许久,然后突然大叫:「是谁说事到如今不晓得要和他讲什么!」 我笑出声音,刘若瑋听见,靠过来,做着口型无声问我,「是谁?」 让他看了手机萤幕,他睁大眼睛,我又拿回手机,林筱琪控诉我太过分,没有主动告诉她这些事,我告诉她我也不晓得会这样,原本想等下一次联系再提的,但总之,我和刘若瑋这一次是真正在一块了。 「那就好,你等他那么久──」她话说到一半,我打断她,严肃道:「我没有,你别这样说。」 她停顿半晌,只是犹疑道:「你……」 「真的没有,否则不会答应你去见那些人,这是碰巧……也不一定长久。」我看了一眼在不远处的刘若瑋,小声道。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说不过你。」她说,最后讲了一下去伦敦的时间,说定之后依然保持联络,才掛掉电话。 收起手机,刘若瑋正好逛到书房,我走过去,他手上拿着一本几年前一个英国品牌的春季型录,问我:「你怎么会有这个,这是内部才有的。」 「之前在那里待过两、三年。」我说。 「这些,」他比划了其中几页展示的一系列高订,「是我的作品。」 「我知道。」我回答他,那几页都贴了萤光色的标籤,他用手去拨弄那半透明的记号,弄出声响,低下头不说话了。 我问他:「怎么了?」 「我都不知道原来我们曾经在同一个品牌工作过。」他说,声音闷闷的。 「毕竟不在同一个市场,隔得远。」我说。 「你进去之前,就知道我在那里?」他又问,抬头看我,那双圆润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我迎着他的目光,温声回答:「起初不知道,进去之后要推展这个系列时才知道的。」 「噢。」他发出一声好像失望的声音,随即又转了微微开朗的表情,接着道:「这是那个牌子当时在亚洲推得最好的系列。」语气里带着骄傲。 我摸了摸他的头发,回答他:「我知道。」那也是我在那个品牌做得最好的专案。 「林筱琪打电话找你做什么?」他把型录放回去,准备陪我出门买一些东西。 「问我明天去不去同学会。」我拿了钱包钥匙,锁上大门,他跟在我身后。 「那你去吗?」 「他们是想看看你,我就不要占用他们和你相聚的时间了,送你去就好。」我说,以后我和他相处的时间多的是。 走下楼,离开这栋公寓,车子前几天卖掉了,我们并行走路去搭捷运,他勾住我的手,「林筱琪真是尽责,这么多年都和大家一直保持联络。」语气里带着一点委屈。 闻言,我放缓脚步,低声道:「是我要求她不要说我的去向,你别怪她。」 他看着我,「嗯」了一声,紧紧抓着我的手,没有再往下说,我想他知道,当时强硬地断掉联系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从结果来看也是对的,他在英国才能和人再建立新的关係,而且现在再追究这些也都没有意义,发生过的事情无法改变。 一直到进了捷运站、上车之后,他突然问我:「这些年,你后悔过吗?」 我没有回答,反问:「你后悔过吗?」 他思索了一下,才道:「……没有。」 「我也没有。」我说,车厢里人多,他和我站着贴在一起,把头靠在我胸前,听见我的回话,抬手揽住我。 我也抱住他,低头亲吻了下他的额头。 那之后我们没有再提起这些事情,因为多谈也都无法改变。 ** 离开台湾这天,我早早起来,捻一支香,向母亲交代我即将远行,她临走前惦记我隻身一人,也总是叨唸我当年应该跟着刘若瑋去英国,她在台湾能够自己照顾自己。 虽然我并非为了母亲才一直待在台湾,不过和神智已经逐渐恍惚的母亲解释,她依然要讲许多感叹,要我别像她一样人生有太多遗憾。 所以我讲了几次就不多说,只是答应她,待她走后会去英国生活看看,让她安心。 我想她知道现在我要和刘若瑋去英国,应该会很高兴。 看着母亲的牌位,又想起她走的时候,刘若瑋的父母有来灵堂致意,他们知道在刘若瑋去英国之前最依赖的人是我,不知道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藉这机会又来接触。 他父亲头发斑白,穿着名贵西装,叨念着养了一个不知好歹的儿子,一去十几年不联络。他的母亲还是那样富贵雍容的姿态,看见我马上眼眶泛红,问我他们的儿子在异乡是否过得好。 我回答不知道,和他们一样,都很久没有与刘若瑋联系。 当年他不想接掌家业,只想在服装设计这一块发展,申请去英国时,刘家父母就断了他的金援,想逼他放弃,也和我联系多次,希望我去劝他回头。 我只说,这件事情他都不听你们劝,更不会听我的。要是真把他劝回头了,然后和我在一起,他父母可能不只断绝金援,还要登报作废亲属关係。 他们大概想不到娇生惯养的刘若瑋能够为了梦想在英国顽强地生存下来,但我一直知道他能够,他有那个才华。 这一趟回来,刘若瑋完全没有和家里联络,我不想他又去承受家里的那些压力,因此没有提。 香烧完,刘若瑋也起床了。 我们一块去桃园机场,和威尔、哈利会合,然后上飞机,经过十几个小时的航程,降落在伦敦盖威机场。 看着飞机舷窗外,陌生的异国景色,我想,刘若瑋或者我,大概都无数次想像,假如我们当年一起来到英国,会是怎样的景况。 那些想像如今成真,他说他觉得好像做梦一样,其实我也是。 ** 下飞机后和威尔两人道别,刘若瑋驱车载着我,到他在伦敦的寓所,那是他和威尔分开后另外购置的,我问他,「和威尔一起生活了将近十年,不会捨不得?」 伦敦交通正在巔峰时刻,有些乱,他抓着方向盘,低声回答道:「从我们在一起时,他就知道我心里有无法忘怀的人,他累了,我也不该绑着他,习惯什么的都能重新建立。」 这是我们第一次谈论到他和威尔分开的原因,这个回答倒是出乎意料,我道:「……他和你在一块的时间,比我们当时相处的时间还要长很多。」 四周都是喇叭鸣声,他转头看我,扯了扯嘴角,「那不是时间长短的问题。」趁着车子动弹不得的空档,他抓住我的衣领,越过我们中间的排挡桿,狠狠亲了我一口,又坐回去。 我笑了声。 来这里的第一晚,因为实在太累,所以我选择睡客房,刘若瑋有点不高兴,不过还是让着我,我摸摸他的脸,低头和他接吻,告诉他:「我只有今晚睡这里。」等时差调整过来,还是打算和他睡一块的。 我说完,他眨眨眼,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晕,抱着我不肯撒手,害羞了。 拉拉扯扯地走到客房去,因为没有预期会有「客人」,所以那房间有些凌乱,一地的啤酒瓶和顏料,角落摆了画架,展示着画了一半的作品,是晦涩的、抑鬱的色调,涂抹荒野景色,带着浓郁而黑暗的情绪,直面而来。 他稍微收拾过,拿来乾净的床单和枕头棉被,看见我站在画架前,只道:「画了一半而已。」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我「嗯」了一声,没有多说话,道晚安之后,他回到主卧去,我们各自睡下。 半夜,我有一度醒过来,时差真是扰人的东西,不断提醒我原先是过怎样的作息,缅怀离开的所在,也让我真正有了来到伦敦的实感。 我真的来到这里,在刘若瑋的家了。 足足睡了快要二十四个小时,时差才缓过来,他只是恢復原来的生活,隔天早早就起了,进来问我是不是继续睡,我说是,他就不吵我,去做自己的事情。 清醒之后走出客房,那时晚上了,他一人坐在客厅里,对着电脑开视讯通话,手边有一些草图,应当是正在讲一些工作上的细节,看见我他愣住一下。 「不说了不说了,我男朋友起床了。」他对另一头的人说。 男朋友,我喜欢这个代称。 他关掉通话,看着我走到他身边坐下,突然道:「你捏一捏我,我觉得好像在作梦。」 「如果是作梦的话,那应该是年轻的我?」我说,伸手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脸颊,低头吻住他。 唇舌交缠的滋味特别让人眷恋,吸啜的声响在客厅里回响,还有我加速的心跳声,漫长的吻之后,他咬了我的嘴唇一口,有点用力,又舔一舔,问:「会痛吗?」 我挑眉看他,「我很清醒。」 刘若瑋嘖了一声,我回敬他,直接往他脸颊上咬下去,当然轻轻的,他发出噢了一声,嘟噥道:「你咬错地方了。」 他拿下我的眼镜,然后我们又抱在一起,吻住彼此的唇,他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盖着,白皙的脸颊泛着红润,呼吸很热,陶醉在这样的接触中。 我捧着他的脸,也闭上眼睛,被他拉进这个吻里面。 我想在英国的生活会很好的,因为有他在。 ** 刘若瑋回来又继续请了一周的假,我们一起在他家里蜗居生活,也没有做什么事情,就是腻在一块儿。 吃难吃的英国菜,一起打扫他家里,时不时的亲吻和拥抱,然后一块听音乐,看书、画画。 我以为他会比较主动亲近,但没有,在台湾的时候,我们最多只有亲吻,夜里也没有睡在一起,来到伦敦第四天依然如此,我问他:「不想做爱吗?」 他一脸噎到的表情,整个脸都胀红了,囁嚅地说:「如果你想的话。」 我挑眉,想到他之前在机场坦承他和威尔两人的关係,不觉得他是能够一直没有亲密接触的人。 他急急解释,年轻时也是只待在我身边就很快乐。离开能够亲密依赖的人,就会寂寞、慌张,但追求肢体接触,只是一种像是成癮的快感,并不能真正填补心里空缺。 还有一部分是在和我交往之前,与威尔哈利的亲密接触留下的痕跡消得慢,他不想要我看见,所以一直很矜持。 说到这些,他又憋住脸,露出倔强又脆弱的样子,让人心疼。我去抱住他,告诉他:「我会在。」 他静静地窝在我怀中,半晌才问:「这十几年,你怎么都一个人?」 我看着他小心翼翼的表情,笑了笑,问他:「你觉得呢?」 他答:「肯定不是因为想我。」一脸失落的样子。 虽然对他有些心疼,但他真正理解我,也懂我心里想的,「确实不是因为念着你,只是因为其他人引不起我的兴趣。」我说。 我有尝试过找其他人吗?有的。 但我总忍不住想,对方吃东西的样子丑,没有刘若瑋优雅;对方的眼睛好小,没有刘若瑋圆润;对方的声音不好听,没有刘若瑋撒娇。 虽然很失礼,但我无法不用他去比较那些人。 从小看母亲和父亲从相爱到分离,我很明白,感情像是灿烂的火花,总会有一天烧着燃着就没有了,所以我原先也是想,看看我会念着刘若瑋的好到什么时候,可就是不慍不火地,这份情感始终没有耗尽。 听见我的话,他马上泪眼婆娑,声音又哽咽了。 我头疼,他实在太爱哭了,但又觉得可爱,亲了亲他的眉眼,看会不会不哭,他的眼泪像成串的珍珠一样落下来,我叹了口气,「你这样哭,我怎么继续?」 果然不哭了。 他整张脸再次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傻傻地问我:「继续……继续什么?」 我歪着头看他,脸上带着笑:「威尔和哈利留的痕跡消了,能弄我的上去吗?」 10 余家文的嘴亲上我的脖子时,我忍不住哼了一下,但又赶紧捂上嘴,他拉开我的手,问:「干嘛捂起来?」 我红着脸,不敢回答这个问题。 「有润滑液和保险套?」他问我。 我点头,比了比客厅茶几的抽屉,那里有一些之前用剩的东西,他拉开抽屉,拿出东西,看了看。 「唔,保险套可能没法用,太大了。」他直白地说。 不要在这时跟英国人比大小! 我害羞得快要晕倒。 他边亲我边把我推倒在客厅的地毯上,问:「地板会不会太冷?」 我摇摇头,他亲了亲我的眼睫毛:「都哭肿了,好丑。」然后又低声笑起来,他的手不规矩地从我衣服下襬伸进来,所到之处引起一片颤慄。 我喜欢被人碰触,更喜欢被他碰触,得偿所愿的快乐让我有些激动,又要害羞,又要害怕。 觉得好像作梦一样。 如果是梦,希望不会突然醒。 他碰触我的胸口,又摸了摸我的脇下,我忍不住呻吟出声:「嗯……」 衣服整个被他撩起来,热烫又软的嘴唇亲在刚刚他摸过的地方,「呜……会痒……」,他低低笑了,气息喷在我的皮肤上,我伸手去拉扯他的头发,他也不管我,逕自脱掉我的上衣和裤子,然后再次吻住我的嘴,我也替他把衣服都脱了,就留一件内裤。 他的身材保持的很好,贴身的布料已经勾勒出他的兴奋程度,我别开眼。 我对做爱这回事不陌生,但我对兴奋起来的余家文很陌生,陌生到我手脚不知道该怎么摆放。 「怎么不继续脱了?」他问我,倒是一把就脱掉了我的内裤,那审视我身躯的眼光露骨,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一样,我忍不住再次抬手遮住自己的脸。 眼睛遮住了,感官变得很敏锐,我感觉自己的下身被握进手中,他温柔地搓揉着,很细心地对待它。 「嗯……哈……」 突然,感觉前端被湿润温热的东西扫过,我睁开眼,看见他把我的阴茎吃进嘴里。 「余家家!」我喊他。 他抬眼看我,缩紧双颊吸了一下,那张俊脸在此刻看来其实是滑稽的(任何人在口交时大概都很难优雅),那眼里的诱惑和掌控却让我心跳紊乱,我低喊了一声,激动地想拉他过来猛亲一顿。 只是他不管我,开始舔弄起来,我管不住呻吟,只能捂着嘴努力把声音闷在嘴里。 他把我整个阳具都含在口中,舌头在里头摩擦敏感的黏膜,咽喉一阵一阵收缩着,鼻子在我的毛发那里蹭来蹭去,偶而还会吐出来转而去吸下面的两颗阴囊。 真的是要疯了。 到底是去哪里学来的? 他双手捧着我的屁股,头发在乾燥的空气中有些凌乱,大概看我太过兴奋,膝盖夹着他的头不住发抖着,他吞吐好一阵子终于放过我。 竟然马上发表感想:「你好敏感。」 我伸手去捧他脸颊,胡乱亲他,亲完才恨恨道:「那是因为你。」 他又再次低低笑了。 余家文进入我时,我忍不住抱着他的脖子激动流眼泪,两条腿紧紧缠着他的腰。 「很痛吗?还是你来进入我?」他问我。 我摇头,只是哭,哑着声音埋怨他:「你动一动……」 「你哭成这样……」他说,又亲一亲我的脸颊。 我瞪他,想要他别管我的眼泪,但这话太丢人了我说不出口,只得咬着唇扭动腰,他发出一声喘息,拉开我抱着他脖子的手,放在嘴里咬了两下,温声道:「……真是爱哭。」 分别以后,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碰触到他,怎么能够不激动? 英国的夏天晚上有些凉,但此刻屋子里热得很。 他慢慢摆动腰,热烫的阴茎毫无隔阂的摩擦着我的肠道,唇舌捲去我的眼泪,在我耳朵上啃了两口,拉扯我的耳环,让人忍不住发出嚶嚀,又去我的脖子咬一咬,渐渐地,余家家的动作越来越剧烈,他扯着我的脚踝,拉得很开,一下一下捅进来,每一次都重重辗过敏感的地方。 我只能随着他的动作被晃动,一阵一阵失重的快感像潮水一样袭来,我胡乱抓着他的背,那肯定抓伤了,但我顾不上,听着他在我耳边的喘息,感受他在我身体里的动作,还有那因为我而兴奋热烫的身躯,实在太刺激。 「呜……嗯……家家、家家……」 「若瑋……」 整个家里都是我和他的声音。 不用人抚慰,我的前端早已兴奋出水,衝撞一阵子,他缓下来,架着我的身体,突然往后倒,我变成坐在他身上的姿势。 两隻手撑在他胸膛上,我瞪着他,不明白为什么突然换了姿势,他用手去玩弄我的乳头,说:「你的身体整个都红了。」 见我不动作,他往上顶了顶,「我想看你动。」 我咬牙,低声喊他:「余家文......」 我觉得今晚瞪他的次数相当多。 他挑眉,露出一个笑容,从没看过他这样的表情。 就是一副要欺负我的样子。 我低下头去吻他,把舌头探进他的嘴里,和他湿吻,慢慢、慢慢抬起腰部,然后缓缓坐下,动作快了,听见穴口吃进阴茎的水声,想到是他的东西,在我身体里,腰和腿都软的不像话,弄了几下,伏在他身上再也动弹不了,听见他笑声,我瞬间失去理智,直接在他胸肌上磨牙咬下去。 太气人了! 他摸摸我的头,亲吻我的耳朵,开始往上顶,这个姿势进得很深,我的呻吟比方才更大声,他单手握着我的茎身擼动,呼唤我:「若瑋、若瑋......」 我两隻手向后扶着他的膝盖,任他顶弄,舒服得脚趾都捲起来了,很快就受不住,精液射得他满手。 他停下来,把手上的东西往我腹部上抹,然后又凑近鼻前闻,我去拉住他的手,深怕他下一刻要把我的精液舔进嘴里,他便笑着说:「怎么这样容易害羞?」 他这样是要人怎么不害羞? 「你还没……」我低声说。 他摸了摸我的大腿,因为兴奋而低哑的声音,轻轻道:「别急。」 这两个字听在耳里十分撩人,而我的后穴还含着他的肉棒,忍不住敏感地缩了一下,被他拍了两下屁股,他缓慢搓揉我的臀肉,延长方才高潮的馀韵,让我休息一会儿,他又把我推倒,将我一条腿架在他的肩上开始快速地操弄起来,我正在敏感的时候,整个人哆嗦不止。 他的眼镜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下来了,深邃的黑色眼眸直直盯着我,那目光好像会烫人一样,原本就因为情慾烧红的脸好像又更热了,只好别过眼睛,捉着床单,但依然管不住呻吟,「啊……家家、好舒服……家家……」 他伏下身来,吻了吻我的侧脸,低声道:「看着我,我想亲你。」 我只好转头回来,他边撞着我,边用牙齿轻轻扯住我的嘴唇,让我张口迎接他的吻,下身的速度越来越快,我的闷哼毫无章法的,被他吃进嘴里,最后他拔出来,在我腿根处射了。 高潮之后,余家家整个人压在我身上,我们都没说话,亲吻着彼此,他把还未疲软的阴茎塞回我的后穴里头,但没有动弹,直到我们慢慢恢復正常的心跳。 这种被他填满、被他压在身上的感觉嚐一次就会上癮。 我身上都是他弄出来的痕跡,但我此刻却满足地、真切地感觉到,现在他是我的了。 11 「家家、家家……」 刘若瑋发出细细地呻吟,喊着我的名字,此刻他仰躺在客厅地毯上,眼角泛泪,两腿大张,任由我在他体内抽插,浑身肌肤都泛着粉色,又紧紧搂着我,仰着脖子喘息,每一次只要吻上他的唇,他就会发出可爱地嚶嚀。 从没想过他会在我身下,那神态极为勾人,不管碰触他的哪里,他都能给予敏感的反应,让人忍不住欺负他,想看见他更多羞窘的样子。 比起做爱带来的生理刺激,他与我裸裎相见,我们以人世间所能做到的、最亲密的姿态相互碰触,炙热的情感让人心头荡漾、暖呼呼的,恨不得把自己和他都融在一块。 心跳平息之后,我们依然不饜足地相互亲吻着,吻到累了,稍微休息,我捧着他的脸,与他相视,和他一起笑出来。 「好喜欢和你一起。」他窝在我怀里说,声音还带着哑。及肩长发散乱着,被汗湿了些许,满身的汗,我也一样,我们这时都有点狼狈。 「我也是。」我抱着他的身躯,替他把额前的乱发往后梳,他的眼睛还有些肿,但是因为高兴,笑得都瞇了眼,不断啄吻我的脖子。 屋子里有些凉意,光裸着太长时间可能会感冒,我和他拉拉扯扯地进到浴室,替他洗澡时,他身上显出许多斑斑点点,还有齿痕,在他的胸前、后背、手臂,还有隐密的大腿内侧,都是我弄上去的痕跡。 这样的画面意外让我心里有种虚荣和满足,能够尽情地碰触、亲吻他,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他传递过来的体温、情慾,以及对我的渴望,彷彿化为真实,扑面而来,撞进我的心口,烙印在上头。 在他去英国之前,我们有无数次机会能够走到这一步,身边有许多人都是这么做,图求眼前短暂的满足,甚至耽溺于复杂的关係,而不去考虑往后会如何想,为往后人生带来更多苦果。 年轻时,因为珍惜我和他之间的感情,所以一直都小心谨慎的,不希望一时的激情往后成为他的负担和掛念,到了这个年岁,青春不復,才感觉自己真的能够撑起他,和他一块走下去。 ** 刘若瑋的假期结束之后,便恢復工作的状态,设计工作不比市场,虽然一样有明面上的工时,但那是摆给后面製程的人看,好方便抓住他,确认各种问题,真正花在设计上又是另一番工夫,一投入就没完没了,一季一季更迭,都要耗费大量的精神。 和他住在一起,经常见他熬夜,虽然不捨,但我知道这是常态,他在工作上很专注,虽然是弹性工时,不一定要赶着出门,通常也是准时进办公室。 早上开车送他到工作的地方,他脸上还有困倦,临下车时依依不捨,看他这样不能松懈,虽然嘴上想劝,但我知道他对自己的事业有多重视,遂不多提,只是亲一亲他,「晚上回来,我弄一点滷肉?」 他迟疑了一下,「……这里的猪肉不太好吃。」 我摸摸他的头,「我知道怎么处理,你会喜欢的。」 他眨眨眼,虽然一脸不相信,但还是笑着道:「我很期待。」又讲了两句才道别,解开安全带下车,见他走进办公大楼,方向盘一转,就开车去waitrose,这里的有机食材多,推了推车进去,琳瑯满目的各式食物,上头的价格让人咋舌,刚来伦敦时我有点不能适应,还被刘若瑋取笑,不过多看几次就习惯了。 买了一些蔬菜和肉类后,我去了一趟中国城,补齐滷肉需要的香料。回家便开始准备。 将猪肉放进冷水里,然后开小火煮滚,做跑活水,把血水都逼出来,接着倒掉脏水,将肉另外烫熟,然后将葱蒜等辛香料都下锅炒香,最后全部进入大锅里加满水,盖上盖子,转成小火燉煮,一个小时之后关火,倒入电锅内锅里,加入特地找来的台湾酱油和八角,放入电锅里继续滷。 这个电锅正是之前寄给他的那一台,十几年过去依然很好用,即便他现在忙碌很少给自己煮东西吃,但偶而怀念家乡的味道时,还是会用来煮一些台湾菜,我来了正好又有这台电锅能施展的空间。 这一锅要滷到晚上,我擦净手,打开电脑,虽然不愁吃穿,但不可能一直都不工作,既然留在这里不打算再远行,也要找一点事情做。 来这里几周,生活上比较适应之后,我把履歷放上网路之后,有几家公司来了联系,我一一回覆,准备去和他们碰一碰面,先前也托gary替我写了几封推荐信,他在英国有一些人脉,因此打越洋电话和他聊聊,他建议我,如果没有特别好的,可以先从一些小的案子先接,我答应他有适合的机会可以尝试。 这些事情处理好,去照顾一下那锅滷肉,我拿出还没看完的书看,刘若瑋的公寓布置简单,但是很舒适,坐在沙发上,拉了一盏落地的阅读灯,舒舒服服的投入书的内容当中。 闔上书本时已经傍晚,刘若瑋正好传来讯息说他下班要回来了,我去把在中国城买的短米洗净放入电子锅里煮,然后把切洗好的蔬菜铺在烤盘上,送进预热好的烤箱中,然后收拾屋子里散落的东西,做完这些,看着空荡荡的公寓,忍不住笑了一下,此时我还真的有点像刘若瑋的管家,替他打理好家里、给他做饭,还附带暖床的功能,但是我并不失落。 等他回来,晚饭一切就绪,他洗好手、换上居家服,开了一瓶气泡酒,我们面对面坐在餐桌上一块开动,他夹一块滷肉,先是放在鼻子前闻一闻,然后瞪大眼睛,语气惊喜道:「没有怪味道!」 「吃吃看。」我说。 这一锅肉滷了整天,已经非常软烂,入口即化,他把肉咬进嘴里,又配一口饭吃,然后一脸感动,「和台湾吃的一样味道。」 其实还是有一点差别的,不过我没有说,只道:「那就好。」不枉费我查询许多资料,还特地找这里的华人太太问做法,这一顿晚餐他吃的比较多,边吃边说他在工作上的事情,讲到一个段落,他关心起我今天一个人在家怎么样。 我告诉他,去了超市,弄好一锅肉,下午都在看书,并且和人联络,也许之后会接一些案子做。 闻言,他的神情有些怔愣,吃饭的动作停下来,然后问:「需要我帮忙问一问吗?」 我摇头,「目前已经有一些在谈了,应该没问题。」 他失落地噢了声,但很快打起精神,「希望一切顺利。」 我点头,「我也希望。」 如果开始工作,我和他相处的时间势必减少,我猜想他或许是因为这样而感觉不高兴,但那是没办法的事情,我想他也知道,所以没有多说,我把他的神情收进眼底,聊起其他话题。 吃完饭,我把碗盘收拾了,刘若瑋又抱着电脑在书房工作,我不吵他,下午那本书还没看完,又继续看,一直到午夜,我去热了一杯牛奶,端去给他。 他手边散着一堆图纸,看见我进来便停下,拿下工作才戴的眼镜,接过马克杯,先和我索了一个吻,唉声叹气,「这一个系列一直敲不定。」然后边喝牛奶,边说了一些在材质和剪裁上选择的困难,又说工作伙伴的意见,还没有沟通好,可能还要多提几个版本,要一点时间。 我只听着,待他说完,知道他今晚要弄到很晚,揉了揉他的头顶,「不要太晚睡,嗯?」 他看着我,苦着一张脸,然后点头,我收走用完的马克杯,去洗好杯子,然后逕自去洗澡、躺上床睡觉。 睡得迷迷糊糊时,感觉到他上床,身上还带着刚洗完澡的溼气和沐浴乳的味道,两条手臂缠抱住我的身躯,靠过来先亲一亲我的脸和脖子,随后一颗一颗解开我的睡衣扣子,柔软的嘴唇跟着落在胸膛上、腹部上。 在刘若瑋要拉开我的睡裤时,我睁开眼睛,抬手去挡住他的脸,「很晚了。」 拉住我的手,他含糊道:「好几天没做了。」那双圆润的大眼睛盯着我看,满是慾望,我叹了一口气,「你的身体这样会熬坏。」 他哼一声,不说话了,然后翻过身躺在他睡的那一侧,背对我,我笑了声,靠过去抱住他,在他耳边哄道:「等你休假,再两天而已,好吗?」然后吻一吻他的颈背。 但他还是不肯出声,也不像之前一样转过来偎在我怀里睡,但是我想不能妥协,否则惯坏他,于是又吻了一下他的耳朵,轻声道:「晚安。」先闭上眼睛,进入睡眠,我想我睡着之后他便会跟着睡。 一夜过去,清晨起床时,他还在睡,这时已经翻身过来偎在我怀里,因为皮肤白,熬夜留下的黑眼圈很明显,我摸一摸他的脸颊,感觉有些心疼,看他睡得熟,忍不住想弯身低头吻他。 嘴唇还没贴过去,倒是先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菸味,我愣住,这股味道昨晚还没有的,他半夜什么时候出去抽菸?我完全没有发觉。 叹了口气,我还是吻住他的嘴唇,过了一晚菸味还是有些明显,撬开他的牙关,勾出他的舌头玩,他很快气息不稳地睁开眼睛,见到是我,又闭上眼睛,两隻手勾上我的脖子,投入在唇舌交缠中。 我加深了吻,他立即用膝盖夹住我的腰侧,暗示很明显,我瞥一眼时鐘,距离他平常出门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想着如果他很想要也不是不行,还是放开他的嘴,问一句:「不多睡一会,会不会没精神?」 他僵住,睁眼看我,然后收回勾住我脖子的手,放下腿,闷闷道:「再睡一下好了。」然后拉棉被矇住头。 我拍了拍包裹着他的棉被,起身去弄早餐。 等我弄好,他也自动自发起床洗漱,然后靠过来揽着我的腰,黏着我,跟着我把早餐端上餐桌,才去坐好,一起吃早饭。 这一天的早餐准备了简单的白粥和自己做的一些小菜,加上荷包蛋,应该是他会喜欢的口味,但他默默吃着,神情还带着一丝迷糊,可能是太晚睡,还没清醒,我想了想,还是问他:「你昨天晚上抽菸了?」 他抬头看我,嗯了一声,小声道:「……就是有点心烦。」 我本要问他烦什么,但想到他昨夜上床时的事情,于是又按下没问,他低下头,又道:「你不喜欢的话,我以后不抽了。」 「倒也不是讨厌,是担心你的健康。」我说,之前大学和工作都会接触许多抽菸的人,并不牴触,只是觉得抽菸很伤身体。 「嗯,以后我会少抽一点。」他回答我,还是心情不好,开车出门送他去上班的路上,他一手靠在车窗支着脸,全程都看向窗外,一直到要下车前,我拉住他,和他交换一个吻,低声问:「今天如果早一点回来……怎么样?」 他看着我,眨眨眼,意会过来我在问什么,突然脸红,原先脸上的闷闷不乐都消退,嗯了一声当作答覆,马上解开安全带迅速下车,匆匆走进工作的大楼。 明明昨夜还是那样大胆,白天又害羞起来,夜里一定要再逗一逗他,我边想边开车,准备去见一个新风格品牌的市场总监,他们预备未来五年要打入亚洲市场,正需要有这方面经验的人。 会面很顺利,谈定之后去他们品牌再见几个人,大概就差不多能拿到这份工作。第一次在国外找工作能这样顺利,我松了口气,多亏有gary帮忙推荐。 出来的时候,我拿出手机,本想告诉刘若瑋这个好消息,但是先看见了威尔来的讯息。 我来伦敦之后,哈利主动和我要联系方式,连带着和威尔也交换了,原先刘若瑋减少和他们联络,但是我不想他失去朋友,也知道他们一直都是关心他,没有其他意思,所以曾经几次邀请威尔和哈利一块来用餐,这才让刘若瑋放心下来,不再避着他们。 「我想和你谈一谈,找个时间,不要告诉willy。」威尔的讯息这样写。 12 和余家家一起开始在伦敦生活,跟之前与威尔在一块时完全不同,原先一直盘踞在心头的惶然和不安,渐渐落下,不再经常扰人,但是再怎么想和他腻在一起,假期总有结束的一天,我还是要回到工作上。 他拿台湾的国际驾照,练习几天开车、适应这里的交通之后,早上都是由他送我去上班,下车前获得他一个临别的吻,走进办公室的脚步都特别轻快,那些烦死人的公事都不再那样讨厌。 累了一天,工作完回家的时候,有他在屋子里等我,还有他用心准备的晚餐,特别让人感动,他的手艺很好,英国很多食材不好处理,他都能搞定,餐餐弄出好吃的食物,感觉我的身材要维持不住。 把他留在家里让我有点不安,但是他一副没事的样子,确实也好像很适应,我工作回来,问问他的一天,他总是能找到事情做,除了弄吃的以外,他会去外面拍照,或者在家里阅读,没让自己无聊。 仔细想想,我的担忧其实有些多馀,他一直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有没有我在身边都是这样。 这样过了几周,有一日我回来时,在家里看见驾照考试的资料,才知道他要考正式的英国驾照,我道:「台湾的国际驾照在这里可以用一年,到时候再考吧?」 他道:「这里的驾照比台湾难考很多,早点开始才不会到期时还没考到,不能送你去上班。」 也是,英国的驾照十分难考,我当初也考了好几次才通过。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他真的考虑在英国长久生活,之前只有当作他来住一阵子,或许之后还是会回台湾,到时得谈远距离恋爱,于是忍不住去抱住他,小心翼翼地再一次确认,「你真的要一直留在英国?」 他摸摸我的头,给我一个吻,耐心回答:「真的。」 得到他的答覆,我高兴坏了,那天晚上吃完饭,完全不管还没完成的工作,缠着余家家做爱,闹了一晚,隔天早上差点爬不起来去上班,那之后他严肃地说,以后不能这样子。 我当然只能说好,要不要遵守那是到时再说了。 ** 之前在台湾的时候,为了加入大学同学的联络群组,下载了平日很少用的社群软体,原以为能透过这个软体至少和余家文有些交集,谁知道后来根本不需要,因此回到伦敦之后几乎没有再打开过。 一时心血来潮,趁着工作休息的空档打开,群组里几乎都是间聊,没有什么正经事,往上滑动,看到他们在交换一些同学、学长的近况,有人提到从之前余家文工作地方的设计总监那里知道他离开台湾、到伦敦来的事情。 往后看见有些同学酸溜溜地说该不是趁着我回去时余家文攀上来,被林筱琪斥责,他就算不和我一块,独自来到英国或者其他国家,凭藉他之前的资歷,也都有工作会找上他。 之前我去见过那些同学,其实他们的模样都很陌生了,有些发展很好做到很好的职位,或者自己出来组工作室、甚至自创品牌,有些还在这个业界里挣扎,也有一部分完全脱离,去其他行业工作。从大学的时候开始,这种攀比拉抬一直是常态,社会就是这样,不管是哪个行业都会比较,人情世故总是许多纠缠,我是比较幸运的一群,不过来到英国这些也是同样会有。 不知道余家文有没有看见这些,但他在这个群组总是不说话,我也不敢问他,不过他如果需要我帮忙,我肯定倾尽全力。 看完这个群组的未读讯息,另外有一个陌生的讯息跳出来,我点进去看,是我大学时代的教授,当初是他帮助我申请到伦敦的学校和奖学金,之前一直都是用电子邮件联络,在这里安稳下来后,只有节日才会互相寄封祝福的信。 他问我最近好不好,是刚回伦敦那天传的,之前那场聚会他有事情没有来,所以另外关怀。 我回覆他,在这里一切都好。 教授很快又传讯息来,我们聊了几句,他才说,之前在余家文母亲的丧礼上遇见我的父母,这几天他们又去找过他,问我是不是一直都没有和家里连系。 我愣住,打字的手停顿半晌,一是很久没有听见父母的消息,二是重逢之后余家文没有和我提过我父母去找过他而且还是在他母亲丧礼上的事情。 来伦敦之前,父母亲为了阻止我断绝金援,但是我不想妥协,每次一联络也都是在为了这件事情吵闹,后来累了就不再和家里联系,这些余家文都知道。 但是不知道他还替我挡下了父母亲的一再接触,让我能够专心在伦敦发展。 我告诉教授,已经很久没有和父母联系,假如之后他们还去找,也不要再理会。 ** 随着气温越来越低,工作也越来越忙,经常回到家还要工作,等忙完的时候余家家都睡着了,只能默默去抱着他睡觉。 过没多久,在晚餐时,他提到找工作的事情,我愣住。 是了,他不可能一直都在家里等我、陪我,依着我生活,总也有他想要做的事情,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快,那时我心里突然有些慌,害怕他去工作之后我们之间相处时间会太少,我知道这样想太自私,按下那样不对的想法,问他需不需要帮忙。 他说目前都还顺利,我更失落,但这是好事,我不应该这样子,所以打起精神,没有再多说。 我的忙碌是常态,有时忙到夜里,他会在睡前替我热一杯牛奶,然后就去休息,不会过多打扰我。虽然这样确实可以专心在工作上,每每忙完也能和他依偎在一块睡。 偶而还是会很需要被拥抱我、被碰触,弥平心中突然冒出来的焦虑和不安,这种时候不由自主地希望能更亲近他,但把他从睡梦中吵醒,看他一脸睏意说时间太晚,我心里也过意不去,我的情绪不对,他会来哄我,可是我还是觉得委屈,只能自己排解寂寞和烦燥。 虽然不是马上回应我,但余家文依然会应付我对他的渴望,比如早一点下班的时候,或者邻近假日的小周末,能有多一点时间休息时,他才会碰触我,如果是其他时间,就算我抗议他也不会妥协,我不想为了这些事情和他闹得不高兴,所以总是不了了之。 ** 余家文在伦敦的生活很快步上轨道,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前进。 日子这样过,虽然快乐,但是总有些奇怪和不安。 这些事情没有几个人能说,不够熟的人不知道我和余家文的事情,在这里真正知道我们俩这些事的只有威尔,可是和威尔说也非常尷尬,直到有一日因为工作上的需要,和哈利碰面时,我终于憋不住说了和余家文的相处,他是少数知道我和余家文在一起,然而谈起来也不会太尷尬的朋友了。 哈利听完,点了根雪茄,道:「你有没有想过,当初你们为什么会分开如此的久?」 我微微愣住,认真思索他的提问。 我一心认为,当时我们对未来的发展没有共识,所以没有在一起,没有承诺,他为了我好就抽身了。 过了这十几年,我们好不容易重逢、再次相处,真正交往,我以为我们都成熟、世故了,会抓住且珍惜自己想要的东西,当初那些分别的理由不復存在。 可如果真的是这样,我现在不会边和他交往,却又陷入不安的感觉里。 哈利见我不回答,往我脸上吐了一口烟圈,「你好好想一想,但是不要鑽牛角尖,你要记得,明面上的选择不一定就代表人的真心……威尔放开你,不是因为不爱你,是想赌一把,懂吗?只是被我趁虚而入。」 我看着他,很意外到此时,他和威尔都已经结婚许久,却还会说这样的话。他们两个从年少时相识至今,中间因为我而疏离很长一段时间,但是我知道威尔对他并不是像他说的那样,因为脆弱需要依靠而和他结婚的。 威尔和我不一样,他一直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他不是被趁虚而入的。」我说。 「他是,你伤他的心了。」哈利又回答我,口气强硬,没有让我反驳的馀地。 我伤威尔的心了,而威尔伤了他的,我知道,这些都是无可翻盘的事情,只是依然感到难过,只能轻声道:「对不起。」 他按熄雪茄,「你应该说谢谢。」 「……谢谢。」我低着头道。 他叹了一口气,伸手过来拿走我手上的图纸,然后拥抱住我,「我们让你去找那个人,不是为了让你露出这样寂寞的表情,嗯?」 我没有拒绝他的拥抱,虽然知道在英国这样的拥抱还在礼貌的范围内,但是有点不安,「我……」张了张口,我想了一下,才问:「我看起来很寂寞吗?可是我明明很快乐。」 哈利笑了声,「你看起来有点欲求不满。」 我怔住,然后推开他,「说什么呢……」 他抓住我的手腕,不让我离得太远,然后朗声大笑,平时冷硬的脸部线条此刻看起来柔软而轻松,取笑完了才低声道:「你和他在一起之后,一直很小心翼翼的样子。」 闻言,我看了看他,憋着脸上的表情,不知道应该回答什么,可忍不住眼眶泛红,一股难受的情绪衝上来在我脑袋里胀着。 我和余家文相处,一直是小心翼翼的样子吗?但是我自己完全没有察觉。 哈利也不在意我是否回应他,只是伸手过来摸了摸我的脸颊,温声道:「想哭就哭。」 我抬手抹掉不由自主落下的眼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 哈利把我拉回他的怀抱里,带着玩笑的意思道:「没关係,趁着你男朋友不在这里,你可以尽情哭。」 我边哭边笑:「他又不讨厌我哭。」但是还是扯着他的羊毛衣抹眼泪鼻涕。 哈利就这样静静等着我平復情绪,一直到我的抽噎声停止,他拍拍我的头,劝道:「必要时和他谈一谈,别让自己这么难过,好吗?」 我嗯了一声,放开他。 他边整了整衣领,边调笑道:「如果家无法满足你,我们这里随时欢迎你,威尔会很高兴。」 我怔愣一会,接着苦笑,「我不会这么做的。」 姑且不论哈利这样说,是因为太爱威尔,又或者真的疼惜我,这话都是在说他们不介意做我的后盾,但这是不对的,我拿了不应得的陪伴,内心会不安自责,余家文一定也会介意,甚至会离开我。 想到这里,我看着哈利突然明白他和我说这些话的用意。 我突然察觉横亙在我和余家文之间的是什么了。 哈利摸摸我的头,「好了,这些先撇开不谈,赶紧结束今天的工作,我晚一点要去接威尔。」 我点点头,开始这一次碰面要谈的正事。 13 我选了一个刘若瑋要晚回家的日子和威尔单独碰面。 地点在一间巷弄里的小酒吧,不太起眼,里头的摆设很陈旧,是威尔指定的,离刘若瑋的公寓不远。 我进去时,没什么客人,正在看报纸的酒保看见我,缓慢地放下手上阅读到一半的报纸,比了手势让我自己找位子坐。 看了墙上粉笔写的酒单半晌,考虑晚点回去还得做晚餐,所以我选择软性饮料,一直到我快喝完时,威尔才姍姍来迟。 「抱歉,今天的工作拖迟了。」他说。 「不要紧。」 他要了一杯威士忌,等待的时候,问我:「你没告诉willy吧?」 「应你的要求,我没告诉他,他说今天会晚一点回来,好像也是和哈利一起工作的样子。」我回答他。 他点点头,「这时期他都会工作到很晚。」显然过去一直都是这样过日子。 「……太辛苦了。」我说。 威尔突然严肃瞪着我,倾身过来抓住我的领子。 朝我脸上挥了一拳。 这一击完全让人措手不及,痛得我齜牙咧嘴,感觉嘴角伤了,有血腥味。 我怒声道:「你有什么毛病?」 他还要再打,我伸手去抓住他的手,酒保也把手上的酒水随意一放立即衝过来架住他,喝止:「威尔,你再继续动手我就报警,你等着下一场秀被取消。」 威尔停下来,放开我的领子,悻悻然地甩甩手,又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原来他和酒保认识。 这是他以前常和刘若瑋来喝酒的店。 他冷着脸端着酒杯喝酒,我也不说话,伸手碰了碰方才被揍的伤处,都肿起来了,酒保拿来一包冰块让我冰敷。 我们二人就这样僵持了十几分鐘,他才打破沉默,「willy绝不会告诉你他头几年在英国有多痛苦,你让他自己在这里自生自灭,毫不闻问,现在他好了,你来坐享其成,还能感叹他工作辛苦。」 停顿很久,威尔突然露出脆弱的表情,「你不知道,他为了不辜负你的期望,多努力在英国生活,知道你看重他的天赋,在这里拚了命的工作,知道你不要绑住他,他也就同意在这里建立新的关係……你丢下他,但他的人生还是绕着你打转,而你从不关心。」 我怔住,垂下眼眸,放下手上的冰块,「你既认为我不好,为何又要和他离婚,让他来寻我?」 威尔冷哼一声,那长期担当大牌模特儿的脸线条冷硬,透着讨厌,并不像当初一起搭机以及后来几次聚餐时那样亲切,我想这才是他面对生人,甚至是厌恶之人的样子。 我问这句话,并不是想刺激他,而是真正不懂,他看起来对刘若瑋依然非常在意,为何会选择和刘若瑋离婚,很快又和哈利结婚? 等待很久,酒杯都见底了,他才低声说:「……他只需要你。」 我怔住,但是他没有解释,拿出手机看了看,道:「他一直是精神上很脆弱的人,请你好好照顾他。」 也不等我回话,他就起身离开。 透过玻璃窗,我看见哈利来接他。 哈利朝里头看,和我对上眼,只是冷冷淡淡地点个头,牵着威尔走了。 我从洗手间的厕所里看见脸上的伤,嘴角瘀青一块,有点惹眼,想到回去刘若瑋问起要如何回答,很伤脑筋。 在外头绕一绕,又去超市买些食材,我才回家。 刘若瑋已经回来了,但工作还没停,坐在沙发上专注对着电脑,我没吵他,换上家居服后,去厨房弄晚餐。 准备了几道很快能上桌的菜,又煮一个简单的蔬菜汤,关上炉火时,刘若瑋从后方缠上来,「好香,我好饿。」 「可以吃了,快去吃。」我说,先把用完的锅子洗一洗。 他嗯了一声,但没有动弹,依然赖在我身上。 我加快冲洗的动作,把泡沫冲乾净之后,拖着他到餐桌旁,给了他一个亲吻,他才愿意坐好开动。 等我坐好,他瞪着我的脸,立即问:「你的脸怎么了?」 「回来的时候路边有人吵架,不小心被挥到的。」我镇定地说出老早想好的说辞,神色自若地拿起筷子吃饭。 刘若瑋皱着眉头半晌,突然道:「你在说谎。」 果然这藉口还是有些拙劣,我叹一口气,只是说:「那你就不要说出来。」 他皱着脸,咬着唇,眨了眨眼睛,眼底很快升起水雾,一脸委屈的样子。 「张开嘴。」我说,夹了一筷子的青菜。 他心不甘情不愿的张嘴,我把那一筷子菜塞进他嘴里。 在他咀嚼的时候,我轻声道:「不是故意要搪塞你,只是我有我的原因不能多说,抱歉。」 他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但脸色稍缓。 这一顿饭吃得很安静。 吃完饭,问了一下他的工作,知道今天还没有忙完,于是我赶他去继续工作,然后把碗洗好,逕自洗好澡,窝在床上看书。 闔上书本时,他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一进来就扑上床,抱着我狂亲一顿,我由着他,也回应他的吻。 唇舌交缠的时候,他有些激动,我嘴角的伤被拉扯,不小心痛呼出声。 他赶紧放开我,低声道:「很疼吗?我看看。」 「还好,冰敷过了,应该很快就消了。」我答。 刘若瑋的两隻手扯着我的脸皮,一脸心疼的样子,我明白他还是想问,但只要一答就得告诉他我和威尔私下碰面的事情,然后就要提到他当初在英国那几年的日子。 那一直是我们两个之间很难说开的事情,也无可再说什么,而如今知道威尔讨厌我,我也不想要刘若瑋为难,被讨厌本就是应该的。 他盯着我的脸,突然低落道:「我知道是威尔打的。」 我怔住。 他又说:「哈利刚刚告诉我了。你为什么不肯说?」 我叹气,脑筋转了两下,才说:「说我跟威尔为了你像两隻求偶的袋鼠一样打拳击吗?」 他瞪着我,但笑了。 我亲了亲他的大眼睛,轻声道:「忙了一整天,很累了吧?去冲个澡,我等你一起睡。」 他点头,起身去浴室洗澡。 洗完澡回来,他缠着我想要做爱,我怕他太累,只有用手抚慰他,让他发洩出来,爽完之后他还是很委屈,「为什么不进来我?」甚至拉着我的手往他臀部去,表示他都准备好了。 我抽回手,拿卫生纸擦净,亲一亲他的眉眼,「你明天还要继续赶工,躺在床上可没办法搞定衣服的剪裁?」 他瞪着我,我看着他,两人僵持许久,怕他不肯入睡,最后是我败下阵来,我拉着他的手一起握住我的阴茎,「帮帮我,嗯?」这种时候他睡着后我也是要去浴室里弄的,如果能让他不要这么不高兴,被他看见这样的丑态也很划算。 刘若瑋恨恨地啃着我的嘴,捉着我阴茎的手有点用力,虽然带着一点粗鲁,但看他这样让我有些兴奋,在他耳边喘息着,「你的手好舒服……我好想进入你……呼……」 他脸红着,用手替我擼动两下又想整个人鑽进被窝里,我哭笑不得地逮住他捞上来,抱在怀里,啃了两下他的耳朵,「这张嘴今天只能亲我的嘴,其他地方都不准。」我出声只是想逗他,可不是准备要和他真正做爱的意思。 他脸上有着方才高潮之后的红晕,下身也隐隐再次兴奋,听见我这样说,非常生气,直接往我的锁骨上留下一个有点深的牙印,我嘶了一声,他又舔一舔,这带来了很大的刺激,我瞇着眼睛,另一手去捞住他再次勃起的慾望,握在一起擼动,他急促喘息着,没心思再捣乱。 很快,我和他硬挺的阳具都开始泌出液体,空气中都是手淫的水声,他咬着的肩膀闷哼着,我们两个发洩在彼此的手里,我亲吻他,吻了一阵,见他开始昏昏欲睡,才放心去浴室弄了条湿毛巾,回来把他清理乾净。 他迷迷糊糊地还在嘟噥:「想快点弄完……要放假……」 我笑了声,弄好之后把毛巾洗乾净晾起来,回到床上,抱着他一块睡下。 14 余家文很快在英国这里有了稳定的工作,延续之前他在亚洲市场的经验,帮助这里的一个独立品牌展开更大的商机,开始上下班的生活。 他同样在早上呼唤我起床,我们一块洗漱、用早餐,不过他的公司和我的在不同区,不顺路,出门之后我们各开一台车去工作,然后晚上再各自回来。 由于我的工时比较长,通常到家时,余家文也差不多弄好晚饭,能够一起吃饭,之后一起看影片、一起聊天,或者我继续工作、他去做自己的事情。 对我而言,生活和之前没有太大的差异。 对他来说好像也是。 有时忙到一个段落,看见他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看书,或者围着围裙做家事,那种感觉很奇妙,就算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仍然会偶尔陷入恍惚,他这样的模样和初识时没有变化太多,来到伦敦之后,我总会想像他是不是和之前一样,经常做饭、耽溺于阅读,边放轻柔的老歌边做家事,现在这些不是想像,他真实在我眼前,还是老样子。 除却成为情人,会做一些亲密的事情,他依然是那个原来的他,可我好像并不是原来的我。 每每思考到这,总是逼自己立即停下,我已拥有最理想的生活,有我热爱的工作,有我深爱的他,不应该有什么不满足。 ** 进入隆冬,正是最忙的时候,连续好几周都工作到很晚,回到家只是继续工作,或者随便洗个澡就睡下,有时甚至无法回家,只能在工作的地方稍微瞇一下,偶而分神传个讯息和余家文交代去向,说一说想念,又继续赶工。 全部的成品送到秀场去之后,终于能够松一口气,可以休息一天,走出办公室时天刚亮,驾车回家,一打开门就闻到咖啡的香气,余家文刚起床,正在准备早餐。 看见我回来,他温温笑着,「回来了。」 「嗯。」我怔怔地看着他。 他站在餐桌旁,手上拿着咖啡壶,身形硕长,精神很好的样子,我脱下大衣,随意扔在一边,走过去抱住他,狠狠地,紧紧地收紧手臂。他也不管那杯冲到一半的咖啡,立即放下咖啡壶抱住我。 似乎察觉我的低落,他低头吻了一下我的额头,低声问:「怎么了?」 「我想你。」我说。 他轻笑一声,抬手揉我的头发,「忙完这一阵子就好了。」 听见他的话,我却忍不住开始哭,憋闷许久的泪水涌出,沾湿了他的衣领。 余家文有些慌张地拍拍我的背,把我抱得更紧,「是不是太累了?」 是因为太寂寞了。 但我说不出口,在他怀里哭起来。 他不喜欢我哭,我明白,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也知道自己都四十多岁了只会哭,实在不像样。 但面对他,我似乎总只能哭,我们之间好像只有他才能够跨越阻碍。 他拍着我的背,没说话,等我情绪稍缓了,他去弄一杯温牛奶给我。 「好一些了吗?」 「嗯。」我用充满鼻音的声音回了他。 温热柔软的嘴唇印在我的脸颊上,我直视他的眼睛,他没有移开,瞳孔里是我的倒影,坚定而关怀的眼神落在我身上。 我去吻他的嘴,忍不住又哭。 他顺从地张开嘴,这个吻都是牛奶的臭味,但是在我的手伸进他的衣服下襬时,他捉住我的手腕,放在嘴边吻了一口:「等你情绪好一点,嗯?」 我想把手抽回来,但他不放,于是只能吻他,眼泪怎样也无法停下。 一吻方休,我低头抵着他的胸口,艰难开口:「余家文,我们是不是分开比较好?」如果、如果我们总是这样,我觉得自己将来一定会做出错事。 他身体一僵,然后放开我的手,但是没有回我这句话,沉默在我们之前漫延。 这股沉默好像十多年前我取得能申请伦敦学校的奖学金,第一个告诉他,问他要不要一起来的时候,以及那往后无数次我问他要不要来伦敦一样。 慌乱的感觉抓住我的心脏,我抓着他的领子,「你说一点话……」 他两手握着我的肩膀,稳住我颤抖的身躯,声音相当沙哑地说:「如果……你觉得分开比较好的话。」 听他这样说,我的眼泪不听使唤地一直流下。 余家文沉默地用手去抹掉我的眼泪,不再说话。 可能因为太累,又情绪激动,我哭到瘫软,被他抱进卧室、放在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 醒来时,天已经暗了,我起身下床,听见他在客厅小声地讲电话,不知道电话另一头是谁,他的声音听起来带着些微怒气,「我的事情就算了,你把他的行踪也透露,都不过问,算什么东西?」 我走出卧室,想去厨房倒水喝,他站在客厅中央来回踱步,看见我立即收住声音,「以后别再打来。」然后就按掉电话。 他把手机随意搁在柜子上,走过来我身边,温声问:「睡得还好?会不会饿?」已经看不见方才那生气的样子。 我摇摇头,「不饿。」 他牵住我的手,低声道:「你一天都在睡,不能不吃点东西。」 厚实的大掌包覆在手上,带着暖意,但我挣开,低声又讲一次,「我说我不饿。」这是我们在一起之后,我第一次拒绝他的照顾。 他的手就这样停在拉住我的样子,脸上表情怔怔的,然后叹一口气,过来抱住我。这一次我没挣脱,刚睡醒身体还有些没力气,但也只是让他抱着。 抱了许久,我听见他深吸一口气,开口道:「如果你受不了我的话,我明天开始去酒店,另外找房子住,但是你不能不照顾自己。」 我愣住,他低声又解释:「你不要太有压力,我来英国不全是为了你,是本来就有这样的打算,相处不下去,不是你的问题,是我……」停了半晌,他用近乎嘶哑的声音继续说:「分开后,我们还是朋友的,在英国见面也方便,你随时还是能来找我。」 我感觉自己的心好像被拧住那样疼痛,被余家文那细细秘密的爱情网住收起,挣扎不得。 什么也做不了。 不管我做什么都没有用。 我真的、真的好恨他这样。 我靠在他怀里,眼泪又冒出来,他把我抱得更紧,不断和我说话,「别哭……没事啊……之后会好好的……」 之后也不会变好!我脑袋一片纷乱,不知道要从何说起,张了张口,衝动道:「你为什么……为什么不开口留我?」 这个话一出口,我的情绪张狂地翻腾起来。 原来早在十多年前,我决定要出国、而他告诉我他会留在台湾开始,我就想问他这句话。 但一直到这时候我才晓得,他的不挽留,伤我有多深。 他像是没有料到我会问这样的问题,一脸诧异,我又说:「和你一起我好高兴,可是不是你并不高兴?我感觉、感觉……有没有我在身边对你没有差别,你同样一个人生活着,不需要我,你爱着我,但是永远将我拒于门外……」 我第一次见到他露出这么慌张的表情,他捧住我的脸,用拇指抹去眼泪,唤着我的名字:「若瑋、若瑋、不是这样……」 我瞪着他,感到生气:「我就是感觉到这样了!」 他闭上嘴,又沉默了,我感到灰心,用袖子擦掉眼泪,想挣脱他的拥抱回房间时,他突然倾身吻了我一下,我停下动作,看着他。 只见他犹疑很久,才道:「我不是不留你,我知道你看重我,我一开口你势必会留下,但是那会阻碍了你,我希望你快乐而自由。」微微皱着眉头,好像在极力忍耐,或者试图保持冷静一样,抿着嘴盯着我。 「那是……那是你自以为……」我说,眼泪一阵涌出,更感到一阵心慌,他现在的表情我看不明白,感觉有什么正在失控。 他怔怔看着我,突然大力将我扯进他的怀里,让我的脸埋在他的胸膛前,低沉而沙哑地声音透过胸膛的震动传达到我耳中,压抑道:「我怎么会不想留你?」 「你说你要来英国的时候、说要结婚的时候、说要分开的时候,我每一次都想留你!」他说话的速度很快,激动而大声,好像收不住,「但是我又能怎么样?我不想你为我不能追求梦想、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孤孤单单的,想要你过得很好,但是我来这里又能维持多久?」 「你以为我就不嫉妒威尔?那天你站在他身边,对他笑得这样灿烂,你青春最好的模样他有了,却又不珍惜,让你痛苦到来找我,早知道会如此……」 他哑着声音,激动的语气突然弱下,抓着我的手隐隐失了力道,「……我能有什么办法?从你结婚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什么办法都没有……你要去爱别人,去别的人身边,去我无法到达的地方,我都毫无办法,要是扯着你说不行,那又能怎样?」 毫无组织、语无伦次地,他一边说一边急切地亲吻我的额头,声音逐渐带着哽咽,像是隐忍很长时间,连他从不肯承认的来过我的婚礼都说出来了。 「我……」他还要继续说,我抬头去看他,对上视线,他马上住嘴不说了。 「所以,」我瞪着他,感到浓厚的愤怒和挫折蒙蔽了脑袋,「你根本就在等我提分手是不是?」 「我想要我的未来一直有你,不是你好像过客一样,偶而来参与。」我说,「也不是你把我推给其他人,偷偷摸摸地看着,以为我不管在谁那里都会比在你这里好过!」 他张了张嘴,好像要辩解,我没有给他机会,挣脱他的怀抱,怒气冲冲地朝他吼道:「余家文,你对我没有信心,你随时在等我抽身,是不是?你是不是在我结婚的时候想,刘若瑋果然就是会去和别人结婚的?我离婚你很意外对不对?你觉得我是因为离婚太痛了才回去找你对不对?」 我明白在他的真情告白之后还要质疑他是不对的,但我真忍不住,十多年前被迫失去联络的痛楚和此刻因为他的疏离而拉扯的寂寞混杂在一起,「是你!是你执意要跟我断绝联络,是你不要我!」 余家文露出受伤的神色,拧着脸看我,但是我收不住,眼泪氾滥起来,「是我不对,没让你觉得我有能力跟你在遥远的距离能维持关係,也是我没能力,让你在我身边还要随时做好要抽身的准备……」 即便争吵,看见我哭,他还是反射性地先抱住我,我只能无力流泪道:「我想要一直和你在一起……为什么你要一直推开我……」 他用力拥住我,方才那样的激动被我的眼泪给冲掉了,只顾着哄我,「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我只是……对不起,我们不要分开好不好?」 我在他怀中哭出声音,终于忍不住道:「我爱你啊……我想留在你身边……你不要丢下我啊……」 他抱着我,有些手足无措,然后突然吻住满脸鼻涕眼泪的我,热切与我唇舌交缠,一直到我停止抽噎。 然后我听见他的声音,颤抖着道:「……我也一直爱你。」 我怔怔看着他,因为他这句话,原本被吻停的眼泪又开始流,他露出懊恼的表情,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的爱一直这样小心翼翼,从不显露,以致于等了十多年,我方确定他真的爱我。 人是这样庸俗的生物,不管行为展露出多少爱与情,不出声时,就如同海底污泥下的生物,彷彿没有存在过,一有波澜,才显出其真正的巨大。 15 天气越来越冷,我燉了一锅鸡汤,放入一些中药材。 才刚把电锅按下,手机叮咚一声,我去看,是刘若瑋传来的讯息,最终的版型一直无法定稿,得和打版师取得共识,选定要缴出的版本才算告一段落,今天晚上又不能回来。 我叹了口气,把手机放下。 公寓里空荡荡的,只有我一个人,还有逐渐冒出蒸气的电锅发出的声响。 刘若瑋的工作越来越忙碌,到了时装周之前的一、两个月,经常没时间回家,就算回来也是倒头就睡,有时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在这一方面我能帮助他的地方并不多,只能在自己能力所及之处多照顾他的生活,并且注意不要干扰到他工作。 在英国的第一份工作,让我感受到国外市场对待专业人才和国内的巨大差异,不过总是在这里有一份不错收入,虽然也忙,但职场上的人算是友善,不至于太辛苦,很快就适应。 鸡汤燉好还要两个小时,我拿了一本书,坐到老位子去,沉浸在阅读中,像往常一样。 ** 因为出入的时间总是错开,连续几天没见到人,本以为要一直到他品牌的时装秀结束,才能碰上面,没想到开秀前一天的早晨他回来了,但是脸色很差,眼下都是青黑,新生的鬍子都没有整理,看着我的眼神有些陌生。 他过来紧紧的抱着我,情绪很低落,说不到几句话便开始流眼泪。 我想他可能是太累,需要好好休息。 可他突然问,我们是不是分开比较好。 那一刻,我怔怔地看着他,原来他的眼泪是因为在考虑与我分开,想着他怎么能轻易问出这样的话?然而他逼着我要答案。 其实我一直不是浪漫的人,也很少有美好的想像,这毕竟是相隔十多年的再续前缘,不论他是什么原因在我身边都是难得,我很珍惜。 却也很清楚,当年我们不过相处两年多,中间相隔的十多年时间会抹去很多细节,只留下美好的那一些,或许时常紧密相处后他会发现我不是那么好的人,后悔喜欢我。 有好聚,该散的时候就要好散。比起两个人怨偶一样的互相拉扯、磨耗感情,我更愿意我们各自都好好的,他能过他喜欢的、想要的生活,这段关係本就是由他开始,他要结束,我也不愿他为难。 我告诉他,如果他觉得这样比较好的话,那就依照他的想法。 但是他哭得非常伤心,我只能替他抹去不断落下的眼泪,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说,他才能够不哭。 或许是哭累了,加上之前一直忙碌,我抱着他进入卧室,把他安顿在床上没多久,他很快睡过去。我替他除去外衣,这一阵子忙碌,原本就瘦的身躯又更瘦了,拿毛巾替他擦一擦身体,换上舒服的睡衣,盖好棉被,我坐在床沿,看着他的睡脸。 连在睡梦中,他也皱着脸,眼角还带着湿润,非常伤心的样子,眼皮都是肿的,我伸手去抚平他的眉头,他揪着我的手,嘴上喃喃唸着我的名字,我弯身亲吻他的脸,低声安抚他,他才稍微平復,渐渐放松。 我没有起身,小心地伏在他的身上,轻轻拥住他,汲取他的温暖,趁他睡着时做这样的事情不是很应该,但是我别无方法,也不知道他睡醒之后,我又该何去何从,是否还能够再拥抱他。 ** 刘若瑋睡了足足一天,之前忙碌这么长的时间,真的累坏了。 我和公司请假留在家里,怕他需要照顾却没有人在身边,趁他还在睡的时候,我熬了白粥,弄了一些清淡的小菜,他的肠胃弱,这时候应该吃一些容易消化的东西。 他醒来之后,情绪依然不好,不肯吃东西。 或许是因为我在这里的缘故,看着他绷紧的神色,我忍不住去抱住他,只能说出妥协的话,却直接将他惹得哭出来。 我以为我想得很透彻,该怎么做最好就怎么做,一直到刘若瑋哭着质问我为什么不挽留,我才知道原来我一直错得离谱。 我以为他会明白他在我心里的份量,会明白我的想法,但就连我自己都没有看清楚自己的心,怎又会让他能够清楚知道? 那些为他好是我的自以为,是我不愿意相信他足够爱我,只执着于自己的判断,忽视他一直想留在我身边的渴求,十几年前是这样,现在依然是这样,我连他为什么想要分开都不敢问清楚,又再一次将他推开,重蹈覆辙。 「是你执意要跟我断绝了联络,是你不要我。」他这样说的时候,我感觉心脏整个拧在一块。他在我怀里哭得全身都在颤抖,抽抽噎噎的,都要有些呼吸不过来,我怕极了他的眼泪,每一滴都像烙铁一样打在手上,怎样也抹不完。 我以为我是理智的,总是推着他往他应该去的路走,也从来不愿意自己成为他的牵掛,让他停止前进的脚步,然而这些假装成熟,其实是我幼稚的武装,我害怕我出言挽留,我和他会不断拉扯、变得狼狈不堪,最终依然会落得分开伤心的结局,总是小心翼翼地极力避免走到这一步,然而我的冷静与疏离,却让他害怕行差踏错,我会毫不犹豫地转头就走。 他委屈地边哭边说着爱我,要我不要丢下他,他的伤心感染了我,带来巨大心疼,我紧紧抱着他,这时才恍然发现,我从未说过爱他,从未好好告诉过他,在我心上他是怎样的重量,怎样的存在。 慎重地捧着他的脸,亲吻他,直到他眼泪稍停,我告诉他,「我也一直爱你。」 我以为他听见我袒露心意会很高兴,但是他又哭起来,只能不知所措地抱着他,他揽住我的脖子,情绪激动地吻住我,漫长的亲吻里头咸咸的,都是他的泪水。 亲吻好久空气中都是嘴唇相触的嘖嘖声响,终于停下时他的嘴唇都有些肿,我抱着他去沙发上坐下,他跨坐在我的腿上,捧着我的脸,认真看着我的眼睛,眼角还掛着眼泪,然后他用拇指摩娑我的眼角,「怎么你也哭了?」 我怔住,抬手去抹脸,才发现脸颊上都是眼泪,不知道何时开始流的,他低声对我道歉,「对不起,我知道你一直都是为我好……」 「不是你的错,是我一直太自以为是。」我说,扶着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怀里,轻声道:「因为我的愚蠢,差点要失去你……」 他抱着我,把手搭在我的颈后,安抚地摸着,「……我从来不想和你分开,只是我不知道、总没有办法用成熟的方法说出我的想法,对不起。」 我搂着他的腰,仰着头看他,这才能够安心下来,但还是立即提议道:「……以后,不要说分开了,你可以揍我骂我,和我吵架,但是不准再说了。」 在他回到家之后,终于第一次笑了,「这真不像是你会讲出来的话。」 「总之不准。」我有些窘,气恼地抱住他,啃上他的脖子,他笑出来,开朗地,是我最喜欢的样子,配合地揽住我的肩膀,贴在我身上,在我的手伸进他的裤腰里时,他的肚子突然发出咕嚕咕嚕的声音。 「……一放松就饿了。」他说。 我这才想到炉子上煮好的食物,以及过不到十个小时他必须去秀场的事,「……我煮了粥,先吃吧。」 他嘖了一声,赖在我身上不肯下来,「难得你想要……」 我有些愣,说道:「我一直都想。」 「早上你明明就拒绝我了。」他捏住我的脸皮,有点埋怨的口气。 「我怎么能够折腾一个连续工作十几天而且还在哭的人?」我不可思议道。 「不只早上这次……」他捧着我的脸,往我嘴上啄了一口,「都是你有道理。」口吻带着一些任性,这才站起来,我们去厨房,把冷掉的食物热一热,一块吃掉。 吃饱饭,我们一起洗澡,赤裸着身体,互相帮忙洗浴,在浴室里就忍不住进入他的身体里,管他明天是不是要去秀场,今天我和刘若瑋太需要亲密接触了。 他两隻手扶在浴缸边,撅着臀部,任我在他身体里衝撞,呻吟从他嘴里溢出,一边喊我的名字:「嗯……余家家……哈……再多一点……」 我抓着他的腰,按着他的要求,用力摆动腰跨,他仰起纤细的颈子,因为手臂出力固定随着我摇晃的身躯,漂亮的蝴蝶骨跟着一块动作、展现优美的线条,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而我也这么做了。 这个位置是刘若瑋的敏感处之一,他立即反射性的缩紧臀部,软热的甬道紧紧吸附着我的阴茎,我立即低呼一声停下动作,差点一个刺激就射出来。 他不满地回头瞪我,像是埋怨我为何停下来,我忍不住笑着去亲吻他,「若瑋……」然后又从后头抱住他的上身,去抚弄他的乳头,缓缓动作起来,我和他的呼吸都很急促,和着他的呻吟,夹杂在浴室里回盪着交欢的响声中。 他握住自己的分身,跟着我抽送的频率擼动着,半晌,浑身细细地颤抖起来,在前后刺激的快感中达到高潮,我停下来,亲吻他的耳朵,他大口大口呼吸着,试图平復过快的心跳和喘息,一直到他冷静些,我才将阴茎抽出来,跨出浴缸。 在我要抱起他时,他急忙伸手抚摸我依然直挺挺的阳具,「你还没射。」 我笑了笑,一个使力,让他掛在我身上,然后走出浴室,边走边在他耳边道:「我没有说要停,别紧张。」他原本就因为情慾而胀红的脸更加红了,搞不懂这个人到底是大胆还是害羞,如此矛盾又令人怜爱。 将人抱回卧室,正面压着他的腿根又挺进去,他发出急促的喘息,这一次没能停下,一路做到半夜两点多,他昏睡过去,清理完欢爱的狼藉之后,我回到卧室床上,小心抱住他,确认闹鐘设定好了,才安心睡下。 ** 时装秀结束的那个周六,刘若瑋终于空间下来,我们廝混在一块,哪里都不去,原先隔天周日也打算这样,但是他的父母找上门来了。 16 时装秀的后台永远跟打仗一样,事前的准备工作不用说,开秀之后模特儿依序上台,展示我们长久努力的成果,走回来的模特儿立即会有化妆师、服装助理上前去,改造妆发、迅速换上下一套衣服,不管再如何忙乱,一站上t台,专业的模特儿立即武装起来,迈开腿按着音乐的节奏走出去。 不管经歷几次,每次时装秀我总是非常紧张,台下那一双双眼睛,带着审视的眼光,批判我送到他们眼前的作品,不晓得那毒辣的嘴接着会吐出什么评语。 哈利这天没有工作,他跟我要了一张秀票,但没去观眾席坐着,在后台陪我,站在我身边,一块透过帘幕狭窄的缝隙偷偷观察台下的人,威尔下个时段有一场秀要走,所以没有跟他一块。 他嘴巴坏的评论了几个坐在第一排看秀的人,然后突然戳了戳我的脖子,「这里有痕跡。」 我转头看他「嗯?」了一声,他笑了笑,问:「昨天和家亲热了?」 「唔。」我抬手遮住脖子点头,感觉有些脸热,他稀奇道:「他不知道你今天发表?」 「……我们昨天吵架。」我回答他,说是吵架,其实是我单方面在闹脾气,余家文那样温和的人,很难真正和人吵起来,若不是被我逼急了,根本不会像昨晚一样激动又失控。 哈利显然也很清楚,他抬手揉了揉我的头顶,问:「你们有好好聊一聊?」 我点头,哈利轻轻叹口气,捏了捏我的脸颊,「那就好。」 还来不及多说,不到半小时的时装秀就结束了,这场秀在傍晚,结束之后哈利先离开,大概去找威尔,品牌还办了afterparty,就在附近的场地,我去露个脸,但是不太喜欢这种场合,还好现在我也不需要为了交际留在这里,很快就溜出会场。 在afterparty喝了点酒,走到大马路上,正要招计程车,手机此时突然响了一声,我拿出来看,是余家文,他来接我回去。 我以为他会和以往一样,待在家里等我回去,心里一阵激动,立即走到他停车的地方,天气很冷,但他站在车外靠着门,两隻手插在大衣口袋里,静静等我。 「余家家!」我小跑步过去,扑进他怀里、抱住他,他摸摸我的头,揽住我,我们接了一个吻,才进入车里。 回到家,他已经准备好丰盛的晚餐,我们坐在餐桌两侧,一起开动,这时候心里感到真正的放松,以往用餐的时候总是正襟危坐的吃,我忍不住端着碗坐到他身边去,肩膀和他的靠着,觉得满意了才继续吃,他也没有阻止我。 吃好饭,谁也没管碗筷,我们两个拉拉扯扯地,热切的亲吻彼此,这一阵子忙碌太长,只有昨天短暂的亲热根本不够,很快脱光衣服,又胡搅蛮缠起来。 ** 廝混了整个周六,周日早晨公寓的门铃响了,我赖在床上,他摸了摸我的头,要我安心待着,穿了条裤子就去开门。 偶尔威尔和哈利会在周末来找我们,我以为这次也是,想不到门口却传来中文的交谈声。 一个有些耳熟的妇女声音,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现在和若瑋一块住。」余家文回答。 接着又是一个老先生的声音道:「你竟然骗我们你没和他联络!」 听见这句话,我一个激灵,立即下床、衝出房间,看见来人。 是我父母。 「最近才联络上的。」余家文解释,看见我出来,又转头低声对我道:「去穿衣服,小心感冒。」 这时我才想起自己只穿着一条内裤,他请我父母到沙发上先坐,然后推着我进房间,一关上门,他懊恼地拉住我,低声道:「我忘了跟你说,前两天林世雄打电话来,说你父母去找他问你在伦敦的地址,他讲出去了。」 我顿了顿,说:「他们好像到处找我,林教授有告诉我,找到这里也是迟早的事情。」 余家文反应过来,意识到我知道我父母去他母亲的丧礼上找他的事情,「……抱歉,我想你应该不是很喜欢听到他们这样,所以没告诉你。」 我吻了一下他的脸颊,「没关係,你是对的。」我确实很不喜欢。 很快穿好衣服,我们回到客厅,倒了两杯热茶给他们,我和余家文坐在一边沙发,我父母亲坐在对面,大眼瞪小眼,都不说话。 十多年没有见,他们老了。 我看着他们,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父亲还是那样严肃威武的样子,上一次见他时,他头发只是灰白,现在已是全白,脸上多了许多皱纹;母亲一样把自己打理的很好,在贵妇的圈子里她不能没有面子,所以总是优雅,但年岁是藏不住的。 「你们为什么住在一块?」父亲率先打破沉默,直接问了最要紧的问题。 「关你什么事?」 「我们在交往。」 我和余家文同时回答,我转头看他,他脸上都是平静。 问话的人立即愤怒起来,「你个不知羞耻的东西!根本心怀不轨!」母亲扯了扯父亲的手臂,但如果有用的话,我和他们就不会失联这么多年。 我感到生气,正要开口,余家文握住我的手,只是道:「我如果心怀不轨,他现在会坐着你的位置,和我在一起。」 他向来是温和而坚定的,很少生气,我从没听他这样态度和人说话。 父亲像被噎住一样胀红了脸,又闭嘴不说话。 母亲红了眼眶,低头擦眼泪。 「你们来做什么?」我冷冷地问。 「我们是你父母,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不行吗?」母亲说。 我看她那个样子,立即厌烦起来,口不择言:「喔!还好我过得不错,不然你们这时来,大概要去坟场看我的白骨。」 对面两个人还没发作,余家文先喝斥我:「若瑋!」 他握着我的手整个捏紧,有些疼。 我愣住,想起这话能够伤我父母亲,更能够重伤余家文,于是立即对他道歉:「对不起。」 「没事。」他说。 客厅又回归沉默,只有母亲抽泣的声音,令人烦躁。 我知道他们此时来想做什么,但是我不想理,余家文更不会要我做我不愿做的事情,所以还是父亲再开口:「看来你是真不要这个家。」 说来讲去还是这一句话,我早听腻,也不会再为此受伤,「如果你所谓的家是要我放弃英国的一切才能成就,那我不需要。」我冷声道。 余家文的手又紧了紧,我突然感到心疼,现在我所说的每一句尖锐的话,都不能避免去伤害到他。 但他与我父母亲的本质是大不相同的。 我不说话了,余家文倒是开口:「伯父、伯母,难得来到英国一趟,一起用个餐吧。」 我们四人一起去家小餐馆吃了顿没滋没味的餐,父亲对他的事业高谈论阔一番,母亲则没有多说什么,一直在打量我和余家文,只要我们稍有亲密的动作,就会皱着眉头,要我们在外面多注意一点。 话不投机,他们甚至连问我一句好不好都没有,我和余家文没说几句话,吃完饭就送走他们。 临走前,母亲突然说,他们最近开始做起公益,考虑领养一个小孩,我看着她,心里很平静,回答她:「那很好。」 回到公寓,余家文紧紧抱住我,像我年少时每一次从家里逃脱出来时一样。 我拍拍他的手臂,抬头去亲吻他,埋怨:「今天一半的时间都浪费了。」 他看着我,温声说:「还有半天。」 柔软的舌头扫过唇周,又探了进来,我们热切的索取彼此的体温,做完一轮后,他拥着我,突然说:「……十多年都没有和你联系,对不起。」 我愣住,然后忍不住笑出来,又忍不住想哭,「你没有做错。」 他收紧手臂,低声道:「还好你在这里,好好的。」 我掛着眼泪,亲亲他的胸口,「因为有你,我才能在英国有现在。」 余家文不只是我的初恋,更是我生命里的一道光。 我和父母亲矛盾一直很多,虽然经济上是安稳无虞的,但在当一个人之前,我首先是要他们期待的模样,我才能当个人,假使有哪一个部分我和他们期待不同了,那么日子会很难过。 大部分时候,只要妥协家里就会恢復安稳和平静,只要我照他们期望去过日子,拿出应该有的表现,就可以有些任性的权利,虽然也只是寥寥可数的几个小地方。 这样成长的鬱闷一直到我大学遇见余家文时到达最高峰,而在我每一次痛苦而崩溃的时候,只有余家文能接住我,让我依赖和软弱。 我到英国来,只有他和导师的支持,在我出发前他甚至将积蓄都给了我,怕我去英国没有家里的金援会流浪街头。 他不联系我,是因为要我好好的在英国过,要我不能依赖他、将他当成软弱的藉口,以照顾自己为重;父母亲不联系我,是因为我不符合他们期待的样子,他们认为我会低头,如果我不低头,那也不必回去,因为不是他们要的,那个能给他们有面子的儿子。 是以当他们知道我不会离开英国的工作,乾脆就走了。 威尔一直认为余家文很差劲,到我在英国站稳了脚步才愿意来,没有陪我度过我最辛苦的时候,其实他错了,余家文是知道只要有他在,我不会好好在英国认真过生活,甚至会影响正事,那样分隔两地拉扯的日子才是真正辛苦而漫长的。 比起他对我的渴望,他更害怕我一个人过不好日子,我窝在他的怀里,「你知道为什么威尔和我离婚吗?」 他从未问过我详细的情形,但我知道这段破裂的婚姻让他很掛怀,只是我不提,他绝不会探究,因而一直认为我是因为离婚太痛苦才回去台湾找他,其实不是这样。 我和威尔离婚,是因为一场恶梦,我梦见我们共同的朋友传来恶耗——余家文突然意外走了,我至今都记得在梦里面听见这消息的心情。 木木的,呆然的,不知道应该回应电话另一头林筱琪什么话,说了一句我知道了就按掉手机,连眼泪也不晓得要流,在梦里面,我放下手边所有的工作,放下结婚多年的丈夫,立即买机票飞回了台湾。 但再快也只见到那黑漆漆的棺槨,念想十多年的人就在那木头做的大盒子当中。 兜兜转转花费一大堆时间,走过世俗要的繁文縟节,唯独不敢去参与那瞻仰遗容,怕真的看见他失去生气的面容,安慰了余家文的母亲之后,就这样回到伦敦。 到家时,威尔不在,我一个人站着,对空荡荡的寓所轻轻喊了一声:「余家家。」 他从未来过这里,化成了鬼魂会跟着我来吗?我不知道,在断掉联络之前,我问了他无数次要不要来,但是他都没有回应我,现在不在了,在另一个世界还会记得我吗? 死亡是什么? 是他在也没有任何可能在我眼前展露那宠溺我的笑容。 我再也没办法见他了。 我在梦里哭嚎起来。 从恶梦里醒来的时候,威尔抱着我,轻拍我的背,沉默着。 一直到我情绪平復下来,才说:「刘若瑋,我们离婚吧。」 老实说,我很糟糕地首先感觉松了一口气,到了这个地步,我知道这个几乎只基于威尔单向付出的婚姻必须要结束。 说到这里,余家文紧紧抱着我,我说:「我很糟糕是不是?和人结婚了还不老实。」 他哽着声音,回答道:「你不是,你在婚姻里头很认真对待威尔,他亲口告诉我的,你尽力了,你很好。」 ……威尔真是多嘴。 岁月流逝是谁都无法挽回的事情,就算后悔,就算不甘心,我们都没有机会再回头要年轻的自己妥协,也註定必须要如此,现在此刻我和他才会在英国的这个寓所里交心相拥。 退一万步来说,我们都是幸运的,能够好好待在彼此的怀里。 17 英国的四季变化算是明显,但是温度上比台湾要舒适,尤其是夏天,温度和湿度都没有台湾那样高,除了热浪来的时候,都算舒服,冬日虽然很冷,甚至还会下雪,但是室内空间的暖气系统都很完善,并不会很难过。 令人意外的是,原以为这里很会下雨,但真正生活在这里才发现伦敦的雨日其实和台湾没有太多差别。 工作上除了偶尔要出差飞亚洲,必须要和刘若瑋分开好几天以外,一切都算顺利,这里对外人的接纳程度比我想像中的要宽容。 来这里将近两年,要说我喜不喜欢这个地方,其实也说不太准,可能因为我在台湾没有掛念的事情,而伦敦这里有刘若瑋,所以我觉得待在这里很好。 每天清晨,在些许洒进屋内的阳光中,亲吻他的脸颊把他唤醒,成了我每天的例行工作,这天早晨也是一样。 越接近早春系列发表的时间,他越忙碌,虽然没有到连家都归不得的程度,可回家后手上仍然有许多需要继续的工作,前一晚也弄到凌晨才上床,脸色不是太好,我实在不想叫醒他,但他今天有个重要的会议,得早些起床,我亲一亲他熟睡的脸颊,「若瑋、若瑋,起床了。」 在我刚来的时候,只要我一叫他,他立即就会起床,现在不了,他仗着我的爱,抬手挥了挥,感觉我像隻苍蝇一样恼人,这样的姿态信任而依赖,我只能再亲一亲他。 亲着亲着,吻落上他敏感的耳朵,他闷哼了一声,这几天我们都有点忙,没有亲热,看他毫无防备的样子,特别让人心猿意马,我伸手进被窝里去握住他的阳物,那里已经半勃,我去拿来套子和润滑液,替他稍作扩张之后就慢慢挺入他的后穴里。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我亲了亲他的脸颊,「醒了?」 「……这样还能睡我就是猪。」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横了我一眼。 「你是小猪,我的小猪。」我说。 他的脸些微泛红,早晨人的体温特别高一些,在开着空调的房里互相赤裸拥抱非常舒服,我抱着他,不急着动,一口一口吻他,空气中都是接吻的嘖嘖声响。 缓慢动起来时,他捉住我的手臂,「嗯……哈……」 相处这些日子,我对他身体哪些地方敏感一清二楚,扛起他的一条腿架在肩膀上,他微微向右侧倾着,这个角度最能触碰他的敏感点,我一边抽插一边去握住他的阴茎替他手淫。 他伸手捉住我的手,想阻止我弄他,因为只要这样弄,他总是很快就会到达高潮。 但清晨的性爱没太多时间温存,所以我向来都是这样毫不留情的顶弄他,棉被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推去一边了,他面色潮红,上半身穿着宽松的睡衣,下身赤裸着被我侵犯,随着律动加快,呻吟逐渐带上泣音,「嗯……太深了……哈……余家家……」 我喜欢看他失神呻吟的模样,那是因为我。 被他紧緻的甬道包裹着很舒服,我顶到最底,又微微压着腰将阴茎往外抽,几乎要整根抽出来,然后再狠狠地顶进去,他的内壁开始绞紧,原先细碎地呻吟慢慢拔高、变得清晰,我握着他的阴茎加快捋动的速度,很快白浊的精液就从他的马眼喷溅出来,弄脏了他的睡衣。 我没再继续抽动,顺着被肠道紧紧绞住的快意射在套子里,然后抱着他轻轻地吻着,他喜欢这样,也会像撒娇的幼猫一样直往我身上蹭。 亲到一个段落,「小猪,别赖床,起来了。」我喊他。 他轻轻地咬了我的喉结一口,这才起身,到浴室去冲澡。 我到厨房,冲了两杯黑咖啡,烤了两块贝果,煎蛋和培根,弄好这些时,他已经打理好自己出来。 我把他的那一份递给他。 他对这一次的设计不是很满意,埋怨着:「我不想出门……到时候那些时尚评论家会吃了我。」 我看了他一眼,他马上开口:「你闭嘴──」 不理会他的阻止,我严肃地看着他说:「现在全世界只有我能吃了你,小猪。」 他立即将脸埋在手掌里,害羞地咒骂了一声。 我笑出来,真是美好的英国春日早晨。 ** 母亲在离世的那一天,突然恢復神智,握着我的手告诉我,她这一生拋却情感,做了许多理智的决定,像是不愿意家里负担所以终止学业去工作,因为父亲的条件好家里满意而忽略自己的不够喜欢而结婚、面对父亲的犯错外遇没有给父亲任何解释的机会而离婚……等等等等,以致于临走前,这些事情都成了她心里遗憾的事情。 她说,或许那些时候她其实可以有不同的选择,人生就会完全不同,或许也不一定改变什么,但心里不至于这样辛苦,连带着我也和她一个模样,当时我并不是很能够理解母亲的遗憾。 现在我好像才有一点明白她回光返照时说的这些话。 我和刘若瑋,二十一岁相识、二十二岁分离,中间断了联系,各自经营事业、生活,各自思念彼此,一直到四十岁重逢、真正交往,这中间我们错过对方的人生许多事情。 如果再问我一次有没有后悔过,我还是会回答,没有。 但是假如人生能够重来过,下一次我或许会尝试选择另一条不让他这么伤心的路走,那时我已知道我对他的爱能够沉积十多年都未消散,已知道他对我的爱歷经十多年依然存在,就算知道我不完美、才华没有他那样多,还是从未变过。 这当然是一个荒谬的假设,过去的时间就是过去,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任何一件事情能够从头来过,可是,我会为他放下所有的那一些恐惧和不自信,他会为我展现他最真实的样子,不再因为害怕失去得之不易的关係反而疏离,我和他还能在未来一起渡过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直到死亡。 ** 我比他早一点吃完,去换衣服。 突然听见厨房那里传来他疑惑的声音:「这是什么──」 领带正打到一半,他拿着我偷偷放在他杯子里的银环,衝进来抱住我,我只好松开领带揽住他。 「……是我想的意思吗?」他的声音有一些不确定。 我接过他手上的银环,低下身躯,单膝跪在地上,问他:「你愿不愿意这一辈子都和我在一起?」 他激动地点头,道:「我愿意。」 我将戒指套在他的左手无名指上,亲一亲那白润修长的手指,然后起身,拥住他,低声在他耳边道:「我们可以找时间先去递交结婚通知,等忙完再来准备结婚的事情,威尔和哈利都很愿意随时来当证人。」 他紧紧抓住我的衣领,把脸埋在我的胸前,好像还在极力忍耐,不肯说话,我低头吻了一下他的额头,他抬脸,睁大圆润的眼睛看我,眼眶里蓄满泪水。 伤脑筋,又要哭了。 亲爱的家家(完) 番外_很久以后01 我站在队伍的最前方,前台已经准备好,等着开秀。 这个品牌的时装秀一向准时,但是这一次设计师赶工到最后一刻,服装助理拿着衣服搭计程车,被塞在伦敦壅塞的交通中,整整比开秀时间晚了半个小时才到达,衣服一到模特儿们立即换上,完全没有时间再做细节的调整,直接就整好队伍,准备登场。 好在开秀时间延迟对来参加的人都不是甚么新鲜事,观眾席没有传出太大的抱怨,外头的声响逐渐降低,直至安静,然后是秀导从一旁后台对讲机传来要音乐开始的声音,将近两分鐘音乐前奏之后,他喊了一声「action」,我随着音乐的节奏,踩着步伐领着后头的一列男模走出去。 从利物浦来到伦敦工作,已经有五年多的时间,其实这份事业之于我是人生的意外,原先我只是陪着拿到经纪公司合约的威尔来的。 我和威尔从小一块在利物浦长大,从小学、中学到大学,都腻在一起,我们是彼此最好的朋友,不管是在学校,还是玩耍、打架都廝混在一起,还在学校时,因为一次帮学生担任服装模特儿走发表会,他被伦敦一家大型模特儿经纪公司相中,签下合约,想尝试不同的道路。 那时他问我要不要一起来。 我本来想,经纪公司的合约可不容易拿到,没想到他带我去见经纪人大卫之后,大卫给我同样的实习合约,于是我们就一同来伦敦了。 起初一切都很顺利,埋首于刻苦的培训、体态调整,从小型静态的展示会开始累积经验,一晃眼就将近两年过去,然后大卫替我们谈到几场小品牌的秀,接着争取到一家大品牌的合约,正式出道,我和威尔都从实习合约顺利转为正式合约。 真正进入专业模特儿的市场,我和威尔接到的工作数量开始有些落差,他为此有些沮丧,一起我们合租的公寓里喝酒的时候,他曾经在醉意上来时揽着我吐露他对我的嫉妒,「哈利,你的脸怎么就长得这么符合那些设计师的胃口呢?他们就光找你。」 「说甚么呢,你醉了。」他的那张俊脸实在靠太近,我推开他,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那些时装设计师到底都怎样评断模特儿的魅力,对我而言,威尔的吸引力才一直都是致命的,当然他不知道。他有一张称得上是漂亮的脸,微卷的棕色头发,深邃的绿色眼睛,线条没有典型的英格兰人那样凌厉刚硬,带着与坏脾气毫不相符的温柔面容,有点削瘦的脸颊,一八九公分的身材精实修长,青少年时期他一直就是许多同学的梦中情人。 我也在这许多同学其中。 他个性有些淡漠,对旁人不太关心,但对家人,还有像兄弟一样的我则一直是坦率的样子,我知道在他心里我是特别的,这种特别很让人心动,不过我从来没有想要去破坏我和他之间的情谊,现在的距离对我而言很舒适。 光是拥有好皮相,就足以让许多女人和男人前仆后继贴过来,更不用说在纸醉金迷的时尚圈里,除却训练和工作的时间,我和他都有许多派对的邀约,有时带一个人或者几个人去酒店,或者回到别人的或者我们的公寓,都是经常有的事情,这些关係不只玩乐,某种层面上也有助于拓展工作需要的人脉。 他在一个派对上认识了主办graduatefashionweek的人,意外拿到一纸临时合约,要替各个设计学校顶尖的毕业生展示他们的杰作。 如果我知道这一场秀会让威尔在一个东方男人身上沦陷足足十几年的时间,并且那个男人最后还拋下他,让他孤身一人,我肯定会在看到那张合约书的当下就把它撕碎。 番外_很久以后02 搭车到杜鲁门啤酒厂,距离开秀还有半天时间,这场让设计学院毕业生展示作品的时装秀,连彩妆都是由专科学生组成的团队操刀,虽然走这场的收入不多,但是能够认识一些未来可能合作的厂商和一些新锐设计师,介绍我来的人提及他们一直还没有找齐模特儿,刚好遇见我。 知道我愿意接受这份工作,介绍人和我的经纪人都有点惊讶,这一场只有几个专业模特儿是因为赞助而来,其他几乎也都是学生,虽然现在我也已经是专业出身,但起初我也是从学生兼差模特儿开始,在低潮的此时,来了这份工作,对我而言别具意义。 进入专业模特儿这一行,我的投入和喜爱超乎我自己一开始的想像,撑过辛苦的新人时期,正式和经纪公司签约,经济压力比较小,不过经常在选角上挫折、或者被时装设计师、被摄影师、被时尚杂志编辑比较,还有旁人的耳语等等接踵而来,都将我逼入谷底,不用别人说,我自己也知道我最近在秀场上的表现不是很理想。 尤其和哈利相比较,嫉妒、愤怒、自卑……心里的负面情绪更难消弭,可是也不能怪他,至少他跟着我来伦敦,发展的不错,我对他的家人也有交代。 走进临时搭建好的后台,找到我搭配的设计师,是个东方脸孔,本名的发音太难唸,我只记住可以叫他willy,第一眼就对上他的大眼睛,留着没有染烫、纯黑色略长的头发,身材很娇小,来自伦敦顶尖的设计学院,据说是这一届最有才华的毕业生,不过每一年有才华时装设计师一抓都是一大把,他是不是这之中最有才华的还未可知。 我边脱掉大衣以及身上所有的衣服,只留下贴身的内裤,边听他解释这一次设计的衣服要怎么穿,因为设计的剪裁很特别,穿法很麻烦,也大略讲解衣服设计的想法,原先已经提交尺寸表,衣服是按着我的身材剪裁的,会非常贴合,穿脱上有点花时间,需要人帮忙。 化妆师先过来替我上妆,不只衣服麻烦,这场秀的妆面也很复杂,五顏六色的彩妆一一涂上脸,willy突然干涉化妆师,要求修改色彩的配置,通常在正式的秀场后台,这些都应该是事前已经依据服装设计好,不会在这种时候还要调整,要重新卸掉再化,让我不是很高兴,但这个东方脸孔的设计师看起来有点胆小畏缩,让人有些不忍心责难。 终于化完妆,跟着其他模特儿一块彩排一次,确认走位,时间也差不多了,他帮忙我一起穿上这套衣服,他替我扣釦子的时候,我注意到他的手冷冰冰的,虽然现在是下雪天,可明明后台暖气很足,不知道他为什么体温会这么低,但他只要别晕倒,都不关我的事。 但是他实在太不灵活了,其他模特儿们都就定位了,就剩下我还在着装,骂了他两句,他便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好在没有真的哭,不然让人很心烦。 穿好衣服,他紧张地站在旁边对我微笑,「之前看过你的照片,今天实际上身,由你来演绎果然效果很好。」 我愣了下,不知道他是因为想要讨好还是真心这样说,脸上的表情很难判断,所以没有回话,可能我的冷淡让他有些害怕,他退开两步,站在一旁。 准备开秀时,他盯着我看,脸上透着焦虑,我合作过的有些设计师也是这样,不管别人如何称讚他的作品,他自己永远都不满意,其他一同参赛的学生倒是没有那样紧张,自信心显然比较充足。 秀导一声令下,音乐开始,模特儿们鱼贯走出去,我走进评审的视线范围时,能感受到台下那些欣赏讚叹的目光,这一套贴身的设计带着夸张的剪裁,特殊的布料带着些许折射的光彩,在走动时自然就会随着动作吸引人的目光,定位亮相之后,镁光灯不断闪烁,然后走回后台。 走完还不能离开,如果willy的作品受到评审青睞,得了奖,我还得跟他一起去舞台上,再一次展示这套设计。 他迎上来,拿了一瓶矿泉水给我,脸色不太好,可能是太过紧张,或者太冷。这一次入围有五十三件作品,全部走完不到半个小时,年轻的设计师们待在后台,紧张地等待结果。 主持人在前台喊出首奖是willyliu时,我不太意外,他战战兢兢地和我并肩一块走到伸展台前,我站到模特儿们停留展示的定位,看着他去领奖,还有发表感言,能获得这个奖,他未来的发展确实值得期待。 整场活动结束已经很晚,我卸完装、换回原本的衣服,和他打了声招呼就离开后台,在入口处遇到一些之前工作上合作而认识的人,谈论几句今天上场的作品,要走出去时发现我的帽子落在后台,于是又折回去拿。 后台收拾的速度很快,我再进去时灯光暗了大半,没剩几个人,走到方才更衣的地方,忽然听见哭声,我皱着眉头循着声音,找到角落,发现是willy蜷缩在一张小椅子上抽抽噎噎的。 「你干嘛在这里哭?」我问他。 他看见我,紧张地打了一声嗝,停下哭泣,结结巴巴道:「我、我一放松就需要这样……」整个人像隻小鹿一样弱小又无助。 我把他捞起来,「这种时候你应该去庆祝,走吧,我带你去喝酒。」 他惊慌失措地想挣扎,我没管他,要是把他留在后台这样哭,未免太没人性,拖着他收好东西,我们一块去了酒吧。 叫了两杯招牌啤酒,塞了一杯到他手上,他畏畏缩缩地捧在手上,怔怔看着我,整个人有些失落地样子,我嘲笑他,「你连酒都不会喝吗?」 他闷不吭声地捧起酒杯就口开始喝。 有才华的设计师都是性格古怪的傢伙,他再一次验证了我的这个观察,一般来说,得到这样的成就应该会很开心地,他却不是很快乐的样子,让人看不明白。 夜晚的酒吧总是有点疯狂,有喝醉的人跌跌撞撞的,经过我们这里,把瘦弱的willy给撞歪了,他差点从高脚椅上摔下来,我赶紧扶住他,他喝了酒之后,眼神茫茫地看着我,也不挣扎坐回去,赖在我怀里,酒量真差劲,但是怎么说?让人很想欺负一下。 我也这么做了,扯住他的脸皮,「你不知道在酒吧这样看人,可能会给你带来危险?」 话才说完,他立即扑腾两下,想离开我的怀抱,可没甚么力气,挣扎未果,那样子有点生气又有点害怕,但很可爱,有点蠢的样子,我忍不住笑出来,拍拍他的头,「没想到你酒量这么差。」 番外_很久以后03 从那场时装设计系毕业生的秀回来时,威尔带着一个醉到不省人事的瘦弱男人,把他安顿在沙发上,让他在那睡一夜。 我和他带人回来不是甚么新鲜的事情,但是带回来没有做爱倒是从来没有过,那一个晚上我默默看着他给那东方脸孔的男人餵水,又带着他去浴室呕吐,帮他换掉吐脏的衣服,把他安顿好,感到有些心慌。 威尔从来没有对谁这样殷勤过,连过去交往的那些男孩女孩都没有这样的待遇。 他交往第一个对象的时候,我也曾经感到有些闷闷不乐,可后来我发现他的那些关係主要是基于青少年对性的好奇而延伸的,他自己也没有很看重,身边的人总是来去多变,后来也就不太在意,他还是我最好的朋友。 「难得你会这么照顾人。」他去拿毯子来给那个男人盖时,我靠在房间的门框上,叉着手看他。 他转过来看我,笑了下,「不知道他酒量这样差,把人弄成这样我总要负起责任。」然后又转回去,抖了抖毯子盖在人身上,轻手轻脚去关客厅的灯。 「你要是每次都要把一起喝醉的人带回来,那我们这里可以开旅馆了。」我道。 「噢,他不是那些派对上的,」威尔顿了顿,好像在想要怎么跟我介绍他,「他是今天毕业生时装比赛的冠军。」 这倒是有些意外,「这么小个子的人?日本人?」我问。 「好像是,没有多问。」威尔回答,「本名很难念,我不会,他说可以叫他willy。」 「在庆功宴上被灌醉的?」我又问,威尔明显一顿,露出有些古怪的表情,「……他拿了奖座在后台躲着哭,我觉得这样的冠军有点太惨,带他去喝酒。」 所以是跟这个小傢伙两人单独去喝酒!这实在和威尔过去的行径太过违和,我忍不住嘲讽他,「……你可真热心。」 「闭嘴,哈利。」他无奈地道。 「好吧,你如果善心太多,明天出门记得多扶几个老奶奶过马路。」我哈哈大笑,看他准备走回房间,我也回到自己房里。 我和威尔合租的公寓隔音不是很好,很少有带人回来却这么安静,睡下时感觉不太安稳,一直到深夜的时候,我听见客厅传来微弱呼喊,立即就醒过来,原先以为他们果然还是要做爱,因此躺在床上没有动弹,准备继续睡,但听了一阵子发现不太对劲,只有那个男人的声音,于是起身走出去。 走到客厅,我发现威尔的房门依然关着,那个男人独自睡在沙发上,蜷缩着身躯,看起来好小一个,皱着一张脸,眼角带着泪光,喃喃念着「chiachia、chiachia……」不知道在念甚么,像是在噩梦,看起来很痛苦。 如果让他继续噩梦,等一下威尔也会被吵醒,于是我伸手去摇他的肩膀,小声唤他:「willy、willy!」 碰到他的身躯时,我发现他整个人抖得厉害,屋子里有暖气,身上还盖着毯子,怎么会这样?我有些紧张,怀疑他可能病了,试图再叫醒他。 还好他很快睁开眼睛,坐起身,表情有些懵,看见我,问:「……你是谁?」一脸惊吓的样子。 「我是哈利,你记得你跟威尔喝酒喝醉了吗?」我说,尽量保持温和的表情,他点点头,看起来不至于大叫救命,我才继续往下说,「这里是我和威尔合住的地方,他把你带来这安顿一晚……你在噩梦。」 他很快明白过来,低声道:「抱歉,给你们添麻烦。」 我摇摇头,「都是威尔在照顾你,你要谢就对他说。」 这个陌生的东方男人点点头,我起身拍拍他的肩膀,发现他的身体还在颤抖,「你在发抖,很冷吗?」 「不是……可能因为做噩梦的关係。」他说,抱着自己的臂膀搓了搓身体,显然这样的状况不是第一次。 我去倒了一杯温水给他,「喝一点水会好一点?」 他顺从地接过来喝下,喝完之后捧着杯子,有些心不在焉,那神情看起来有一些恍惚,我皱着眉头看着,但是第一晚认识的人,不应该探问太多,所以我拍拍他的肩膀,就回房去睡,直到天亮之前没再听见客厅有甚么声响。 那之后,威尔和我一样的生活着,好像没有甚么变化,那一场毕业生时装秀确实给他带来几次工作机会,让许多人看见他的特别,找上他的品牌风格开始和我有些不同,让他不再低潮,我也隐约松了一口气。 接近新年的时后,我回到家,打开门就看见威尔,他反常地坐在沙发上,对我问候一声,拿着遥控器随意乱转电视,看样子有话要说,我连外套都没有脱,就走过去坐在他旁边,「怎么了?」 「……嗯,你还记得之前来这借宿一晚的那个人?个子很小的那个东方人。」 我心里咯噔一下,点头道:「记得,叫willy的那个。」 「我想邀请他圣诞假期一起回利物浦,你觉得怎么样?」威尔有些侷促道,白皙的皮肤上有些红晕,从没见过自信的他露出这样靦腆的表情。 原来他们一直有联络,而且感情还好到要把他邀请回家过圣诞节,这让我很讶异,那股不妙的感觉又浮上心头,只能保持镇定挑眉道:「为什么要问我?」 威尔手上还拿着那支遥控器把玩,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而且你的头脑一向比我好。」 我相信他说的话,因为比起他的犹疑,我已早一步察觉他对这个男人过多投入的情感,我微笑道:「作为你的朋友,我认为你应该遵从自己的想法,如果想邀请他,就去邀请吧,反正你家也有多的房间,你妈也不会介意的。」 番外_很久以后04 graduatefashionweek之后,原以为这一次和willyliu的合作就到几个对首奖作品的杂志报导为止,没想到一个品牌签下他的得奖作品,后续的发表他还是找我去。 再次碰面,他看起来好像有点怕我,但是工作结束时,他邀请我去吃晚餐,作为上次照顾他酒醉的答谢,反正之后没事又有免费的餐点可以享用,我欣然应允。 起初气氛有些冷,餐点上来之后只顾着吃,我发觉他进食的姿态很好看,优雅地慢慢咀嚼,不疾不徐的,主餐吃完之后,我主动开口:「天气变化真快,晚上很冷。」 他点头,说起这里的气候和他原先生活的地方差异很大,我才知道原来他不是日本人,而是来自台湾,一个我从未听过的地方,也许是说起熟悉的事情,他的神情逐渐放松,能和我自在的说话。 离开餐厅时,我们互相留了联络方式,之后工作偶有交集,我们会一块去吃饭,逐渐和他变得热络。说起来,他不是我过去感兴趣的类型,不过和他交谈,听他说学校的事情、说设计的想法,让人感觉平静,而我说话时,他睁大眼睛看我的模样很可爱,完全看不腻。 得奖之后,他边念书边在买下他得奖作品的品牌实习,也有许多人对他感兴趣,他开始有派对的邀请,因为知道他酒量太差,如果有空,我会和他一块去玩,几次喝醉、肢体碰触到,能感觉到我和他之间的曖昧,有时也会忍不住亲吻,但是对往下发展他似乎很抗拒。 东方人向来保守,我也不勉强,只是看顾他不要被别有居心的人带走,毕竟他长得很好看,很多人都对他感兴趣。这样过了一、两个月,他在一场派对上喝得烂醉,突然抱着我默默流眼泪,我不知道他怎么了,只能亲吻他的眉眼、将他纳入怀中安抚,但是那样子让人很心疼。 之后他不再去玩乐,电话里的声音好像越来越有气无力,我担心他是不是压力太大,之后是圣诞假期,好像不能放他一人在伦敦待着,于是邀请他和我、哈利一起回利物浦。 假期头一两天,我发现他在夜里抱着笔记型电脑给人写电子邮件,又用网路视讯好像要联络甚么人,到第三天,他的表情明显变得空洞,不管带他去哪逛都在神游。 平安夜,和我的家人们一起用完晚餐,我拿着两罐啤酒去找客房找他,但他完全不说他为什么伤心难过,默默喝完酒,那双漂亮的眼睛带着湿润望着我,我感觉他似乎需要一些安慰,于是靠过去试探地亲吻他,他没有拒绝,那一晚我们上床了。 隔天清晨,willy醒来看见我在他的床上,脸上露出懊悔的神情,我征征看着他,他白皙的身上还带着我前一晚留下的痕跡,感到有点伤自尊,但是又不太意外,我知道他心里有人,就算他不说也能察觉。 可是,这几天我们一直待在一起从没有人联络他,我去抱住他,安抚他的不安,没有多说甚么。 回到伦敦后,我和willy开始很常一起出门约会,有时也会做爱。几个月之后,我问他我们是甚么关係?他告诉我,他心里一直有一个人,虽然那个人已经没有联络,但他心里还放不下,如果这样我也不介意的话,可以建立交往的关係。 「我不会要你忘掉他,那是你很珍惜的一段回忆,不是吗?」我说。 他的眼眶隐隐含泪,我摸一摸他柔软的发丝,亲吻他的额头,告诉他:「未来会有我和你一起。」 番外_很久以后05 威尔和willy进入稳定的交往关係。 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可看见他们亲密的相处,还是会有种酸涩的感觉横亙在胸口,我告诉自己,我和威尔相识这么多年,如果有机会交往早就交往,如今willy出现在威尔的生活中不过几个月而已他们就交往了,更证明我和威尔从一开始就没有可能。 作为威尔的好友,我还是在他的生命中佔有一席之地,也还不错。 有时willy会来我和威尔合租的公寓过夜,有时威尔会去他那里,碰面的次数多了,我和willy也逐渐熟悉。 他是个有趣的人,很好相处,也很有才华,还没有毕业已经崭露头角,获得一些品牌青睞,唯一的缺点就是自信不足,但是那样不自信、要人安抚的样子也是可爱的。客观来说,这样一个人做为威尔的伴侣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威尔很爱他,对待willy和对待之前那些交往的人完全不一样,willy看他的眼神也有依赖和亲暱。 有次只有我和威尔在家时,我问他,「和willy怎么样?看上去相处得很不错。」 他扬起嘴角,脸上的神情很温柔,「他很好,也许能够一直交往下去。」 「你们会顺利的。」我由衷祝福道。 他点点头,「希望如此。」 「情场浪子威尔终于有一个主人了。」我取笑他,他哈哈大笑,骂我怎么来到伦敦反而学坏,过去那个乖乖牌哈利都不见了。 我跟着大笑。 随着他们的感情增温,有时回来会听见他们正在亲热的声音,虽然对性爱足够坦然,之前甚至也和威尔一起找人玩过,但想到那是威尔和他的挚爱,他们之间的相处是那样紧密而热情,又让人有些无法忍受。 那应该是名为嫉妒的情绪吧,我想。 我嫉妒willy能够获得威尔的心,也嫉妒威尔能这样简单就获得幸福,同时也羡慕他们二人,光是在一旁看着都能感觉出他们之间无声的默契,那种对于彼此无可奈何的包容和爱。 这辈子第一次有了想要和他人建立长远亲密关係的想法,不过终究也是想想,过去也曾经有机会和人建立交往的关係,不过和人交往要退让的事情太多,毕竟是完全独立的两个个体,长时间相处要考虑这个考虑那个,久了让人失去耐性。 我在外面过夜的次数变多,辗转流连于不同的人床上,有时遇见我和威尔共同认识的朋友,他们会问起威尔的近况,埋怨威尔现在总不出来玩乐,几个人之前看过威尔带willy去派对玩,隐约知道他沦陷在一个东方人身上,言谈间流露出对此的不屑与轻蔑,我总是轻描淡写带过。 管他是不是黄皮肤的人,他是威尔喜欢的人,也是一个很好的人,跟这些人说了他们也不会理解,之后也不和他们一块玩乐,虽然不过只是肉体的关係,但还是和志趣相合的人玩比较尽兴,不必隐忍。 willy快要毕业的时候,和几个品牌都在谈工作,但是因为外国身分好像不太顺利,为此有些沮丧,甚至一度考虑要回去他的家乡。 威尔对此很焦虑,他不希望和willy分开,问我有没有甚么办法? 我想了想,「willy是因为工作签证的问题谈不拢合约,如果能帮助他取得永久居留证,解决这个问题,他应该就能留下来?」 他张了张口,「你是说……我们结婚?」 「应该会是个好方法?反正你们也确实交往很久。」我耸了耸肩。 威尔认真考虑我的提议,后来也和我讨论几次有关戒指的挑选。 他决定要求婚的那个周末,我原先准备了一瓶好酒等着为他们庆祝,但是他独自一人早早回来,告诉我willy谈好毕业后的工作了,没有答应他的求婚。 番外_很久以后06 willy和几个品牌谈了工作,但是都谈不到能够给他工作签证的合约,还没毕业他就有些着急,因为毕业之后他只有四个月的时间,如果没有顺利取得工作签证,他就不能留在英国。 当然,作为一个未来可期的设计师,或许他能去其他的国家发展,例如米兰或者纽约,但是他在这个业界经营的时间还不长,在国际上的能见度还不够多,去其他的地方也不一定好找工作,找到了也得重新适应。 他曾经很沮丧的,问我是不是他最终还是得回台湾?那里在时装设计的发展没有英国好,他不是很想回去。 我猜想他不愿意回去,或许也还其他的原因,否则一个人离乡背井来到这里这样孤单,怎么能够不想家?光是从利物浦来到伦敦,我就经常想念母亲烤的派,更何况是亚洲和欧洲这么遥远的距离。 作为他的男朋友,我同样不想和他分开,但是我也想不出有甚么好办法能够帮助他,这几年英国的移民政策紧缩,每年十几万个来英国留学的毕业生,最终只有一万人不到能够顺利取得工作签证,这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这件事情大大影响了我们相处时的气氛,假如他一直不顺利,我设想了几个远距离维系感情的方法,和他聊天的时候提及,没想到却惹得他大发脾气,让我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将这一阵子的烦恼告诉哈利,他提到可以透过结婚取得永久居留证,这样就不必烦恼。 这个提议让人非常心动。和willy交往两年不到,我深信他会是能够一起携手终身的人,之前还没想过要走入婚姻,或许这是一个机会,他能够永远留在我身边。 查询了一些资料,确认这条路可行之后,我开始着手准备求婚,虽然这个念头是因为签证的事情而起,但想到能和他有法律上的实质关係,还是很雀跃。 拿着一束红玫瑰和挑了许久的戒指,单膝跪在他面前,问他愿不愿意和我结婚,原以为他会很高兴,但是他睁着那双漂亮的眼睛,说:「……我也正要告诉你,我拿到一份能给我工作签证的合约了。」 当时我愣住,随即匆忙解释,「就算如此,我也想要和你结婚,不单只是为了让你能留在英国而已。」 willy看着我,脸上浮现苦恼的样子,低着头不敢看我,轻声道:「让我好好想一想,好吗?」 我深吸一口气,只能答道:「好。」 这之后我们之间的相处依旧,有时看着他笑,总想着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他愿意和我结婚,哈利同情地安慰我,「东方人比较保守谨慎,你得有点耐心。」 好像也只剩下这条路可走,但是被拒绝总是让人有些不好受,又要维持一般的相处,对我来说有点难,总是不经意流露出情绪,几次差点要吵架,他可能也有感觉,在一起时看上去有点烦躁,似乎不喜欢我这样,不过我们都没有说过任何一句要分开的话。 或许要一点时间才能让这件事情过去,我想。 交往满两年的那个晚上,我邀请他回家,知道他喜欢偶尔弄一些家乡的味道,可是因为忙碌也很少能花时间做料理,所以去找人学了怎么做牛肉麵,据说这是台湾最具特色的料理,作为庆祝。 虽然不知道到底做出来是不是他熟悉的味道,但我自己感觉是能够吃的,把麵端上桌的时候,他征征看着我,整个人脸色紧绷,我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是不是惹他不高兴,还是其实我做的不好吃,味道不好闻? 他拿起银叉,闷闷说道:「……吃这道料理应该要用筷子。」 我拍了拍额头,有点懊恼,我在他家里看过筷子这个工具,但没有想到吃牛肉麵也要用筷子,「我下次会记得。」 他扯了一个笑容,叉起一块牛肉放进嘴里,突然开始掉眼泪,我赶紧拿手帕替他擦眼泪,「很难吃的话别吃了,我们叫外卖怎么样?」 但是他不回话,一直等他情绪好一点,他用带着鼻音的声音突然说:「威尔,我们结婚吧。」 番外_很久以后07 威尔和willy的交往陷入胶着,从求婚没有被接受那天开始,willy来我们公寓的次数骤减,威尔一人回来的夜晚也比以往多,虽然威尔嘴上说没关係他能够等,毕竟只有交往两年,能够理解willy的犹豫,但我可以感受得到他很沮丧、受伤。 几次约会他和willy约会不欢而散回来,我总会想他们可能下一次碰面就会分手,为暗暗窃喜的自己感到猥琐,又为日渐忧鬱的威尔感到担忧。 不管私生活怎么样,季节依然会转变,随着时装周开始,模特儿的工作变得很忙,我无暇顾及他们两人,每天在各个品牌的伸展台上、拍摄上打转,威尔也是,willy刚到新工作也没办法太多分心,这阵忙碌很刚好,我们都没有多馀的心思去想其他的事情。 这一季的最后一场秀的afterparty上,我遇见跟着上司来看秀的willy,他混在一群欧洲人当中,东方脸孔在这里不常见,很好认出来。 随手从侍者端着的盘中拿了一杯酒,我靠近他身边,他的上司我也认识,稍微打个招呼之后,我对他的上司道了声抱歉,把willy借走,带去比较清静的角落。 他看上去松了一口气,「我很不适应这种要交际的场合,你拯救了我。」 「我看出来你脸色苍白,在那群豺狼虎豹中快窒息。」 他笑了笑,举起酒杯要喝,我立即取走他手上的酒杯,将里面的调酒一饮而尽,「你别想在这里喝醉,要是被威尔知道我没阻止你我就完了。」 听见我提起威尔,他脸上的笑容没有维持住垮下来,有些闷闷不乐,我知道他为什么这个表情,只能拍拍他的肩膀,「你是个很好的人,威尔也是。」 「我不好,我……」他犹豫半晌,看我又喝掉我原先拿的那杯酒,才开口和我说起他在台湾掛念的人,那个在他来到伦敦之后不到一年时间就完全没消没息的人。 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威尔从来也没有提起过,我不禁征愣,原来他在噩梦中呢喃念着的是那个人的名字,有些艰难地开口问:「威尔知道吗?」 「知道,交往前就知道。」他说,脸上浮现苦笑。 「这就是你没有答应威尔求婚的原因?」我问他,他迟疑地点头,我随手把酒杯往旁边放,揉了揉他的头发,「可怜的小傢伙,这阵子你肯定很煎熬吧。」 他红了眼眶,忍着哽咽不说话,我站在他身边,轻声道:「不过,我想你小看了威尔。」 他抬眼看我,那双含着湿意的大眼睛这样看人,确实有点吸引人,我伸手去盖住他的眼睛,感受到泪水随着他的眼睛闭上沾上我的手掌。 「威尔知道你心里有人,依然有信心和你携手终身,这样难道还看不出他对你的爱有多么深厚吗?」我说,尽力保持声音的平稳。 「可是……」他想辩解甚么,我告诉他:「很多情感只是放在心中就足够了,我相信你能够明白。」 他沉默了会,才嗯了一声,我又道:「如果你真的很掛念的话,就做最后的努力,就像威尔从未要你放弃你心中的情感一样,你可以再试试看,我们都会在你身边的。」 那个把willy拋下的人,不可能会因为他而来伦敦的,我敢篤定,否则他们之间的羈绊像willy描述的这样深刻,他不会就这样没消没息,不是有了自己的生活,就是要willy有自己的生活,但是要让willy愿意和威尔结婚,却得解决一直卡在他心头上的掛念。 也不知道willy是否有听懂。 那一晚回到公寓,碰上同样刚下工的威尔,我告诉他遇见willy的事情,也稍微提及我们的交谈,说到我认为必须让willy彻底死心、鼓励willy做最后努力的时候,他愤怒地衝上来,扯着我的衣领摇晃,「你为什么要这样说?万一他真的离开怎么办?」 我看着失控的他,突然觉得有点荒唐,原来威尔在willy面前一直是偽装的样子,以至于willy从不知道他的害怕。我冷着脸抓住威尔的手,要比力气我不会输他,「如果他真的离开,代表你应该到此为止。」 这句话或许说出他心底最不愿面对的事情,威尔征征看着我,脸上的愤怒逐渐退去,低声对我道:「你怎么能这样说、你不是不知道我对他……」语气里都是痛苦。 我握着他的手,让他靠在我胸前,苦着声音道:「正因为知道,作为你最好的朋友,我才更应该说,因为你不敢说,不是吗?」 或许我这样做,也是带着些许私心,但这不需要让威尔知道,某一种程度上,我也是盲目相信,只要willy对心里掛念的人有个了结,威尔就会幸福。 我和威尔不再说话,他把头抵在我的肩膀上,我感觉肩上传来湿意,也只能无声陪伴沉默哭的他。 这一夜过后,威尔彷彿重振精神,积极经营起和willy的感情,而我是对的,willy掛念的人一直到他们结婚前夕都毫无消息。 威尔邀请我担任他的伴郎,我欣然答应。 在carpenters唱着closetoyou的歌声中,我替威尔拿着戒指,站在牧师旁边,看着willy走到威尔身边,让威尔从我手上拿走戒指,套到willy左手的无名指上,willy也在我这里拿走戒指,套住了威尔,然后他们交换一个吻,周遭都是口哨声和鼓掌声。 那一刻,我感觉心中一直压着的那块大石终于移开了。 在婚礼派对上,willy突然把喝得有些醉的威尔託付给我奔跑出去,他的神情很不对劲,我担心他,把威尔交给另一个朋友,跟在他后头。 他慌慌张张地在会场里跑着,好像在找人,神情很惶然,找了好一阵子,他最终放弃,蹲在入口旁抱着膝盖大哭。 我站在他身后,听着他的哭声,感到一阵心痛和鼻酸,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做对。 哭了一阵,willy才收拾情绪往回走,怕碰见我他会尷尬,所以我躲到一旁廊柱旁,等到看不见他身影才走出来,然后我看到一个同样有着东方脸孔的男人,站在另一头,专注望着刚才willy离开的方向。 我直觉知道,他一定是willy心里一直掛念的人。 番外_很久以后08 答应结婚的那天,willy和我开始筹划共同生活的事,我们去递交结婚通知,很快就收到了核准通知信,然后一起讨论了结婚日期。 决定婚礼日期之后的一个晚上,willy找我去他的公寓,做了几道他的家乡菜,教我用筷子吃饭,虽然过程很愉快,可我感觉得出来他有心事。 吃完饭,他拿出两瓶啤酒,这两年多下来,他的酒量有一点长进,从两瓶啤酒就醉倒,到三瓶啤酒才会胡言乱语,不过他一喝酒就喜欢抱人,所以我严正警告过他只能我在身边的时候才喝。 我们一人一瓶啤酒,和我总是就着瓶口喝不同,他喜欢倒出来喝,金黄色的酒液倒入玻璃杯里,缓缓升起泡沫,半满之后他放下酒瓶,捧着玻璃杯喝,我耐心等待他准备要说的话。 喝光杯子里的酒,他拿出一封信,放在我面前,略带着迟疑,「这里头是一张机票,还有我们婚礼的邀请卡。」 我把信拿起来看,有点厚度,白色的信封外面写着一连串中文地址,标註了大大的taiwan,「你想邀请你的父母来吗?」和他交往之后从没听过他提起家人,这是第一次。 他摇摇头,对我坦承,「为了来英国发展,我和家里断绝关係。」然后解释了他当初如何与父母决裂来到英国,这对我来说有点难想像,孩子成年之后就是完全独立的个体,可以决定自己要做什么,父母就算不赞成也不应该干涉,更遑论试图用金钱控制。 说完他家里的事情,我坐到他身边,握紧他的手道:「我的父母会很乐意来参加婚礼。」这封信既然不是寄给他的父母,那么会寄给谁?我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想起哈利之前和我说过,鼓励willy再做最后努力的话。 他果然说:「这封信,我想寄给余家文,就是之前和你说过的那个……」 此刻他坐在沙发上,微微缩着身体,手指都是冰冷的,看起来很侷促和沮丧,这两年多的时间,就算我们如此亲密,也没有让他忘记过那个人,虽然早就知道,心里还是泛起酸涩。 哈利说的是对的,如果willy真的因此离开,那我也应该到此为止。弯身亲吻他的额头,我告诉他:「不要顾虑我,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他抬起头,征征看着我,眼眶又红了,真的很爱哭的一个人,我吻住他的嘴唇,听见他在吻与吻之间,喃喃说道:「怎么可能不顾虑你呢?」 有他这样一句话,就很够了。 那一晚我们赤裸温存着,轻柔碰触他瘦弱娇小的身躯,在他白皙的肌肤上烙下一个一个吻,他情动时会不自觉的流泪,喜欢揽着人脖子,勾着人讨要,这是只有我知道的模样,我将他的样子牢牢记在脑海中。 我们都不知道那个已经失联的人最终是否会回应,但是很珍惜彼此能够一直相处的时光。 真正站在红毯尽头,看见他走过来,和我互相交换戒指,我甚至还有点不可置信,他替我戴上戒指,对我扬起笑容,看起来有种如释重负,我们真正属于彼此了。 婚礼派对上,我被朋友们灌醉了,从朦胧的视线里,我看见willy好像追着甚么人出去,在其他人的搀扶下笑起来。 他爱我不会像爱那个人一样深,我明白。 婚礼过后,willy和我买了间公寓共同生活,原本和我合租的哈利也购置一户单身公寓搬去,和我们不在同一区。 虽然在结婚之前,我和若瑋就经常一起过夜,但真正共同生活,又是完全不一样的日子,我们一起选了傢俱,一起决定家中每个角落的布置,有让他能够工作的小书房,还摆了一台专业的裁缝车,有让我能够在家进行体态训练的空间,也有摆满各式啤酒的储藏空间,地毯是我喜欢的花色,墙上的画则是willy的手笔。 我和他的事业都很忙碌,经常各自需要到外地去或者留在工作的地方过夜,但是只要一块睡,早上醒来他总会给我一个亲吻才去工作,柔软的嘴唇印在我的唇上,有时用脸蹭一蹭我新生鬍渣的脸,撒娇一样地小小声喊:「早安,威尔。」 如果我醒来,就会按住他,和他唇舌交缠,耍赖一样抱着他不放,吵吵闹闹地他总会笑得很开心。 难得有空间在一起时,我们会一块窝在沙发上看影集,或者手牵手去看电影、展览,和朋友聚会,或者去採买生活用品,有时拖着他去运动,他会哀嚎说不要,最后又会换成另一种别具意义的「运动」。 这样的日子过得很快,一晃眼十年就过去,我们生活上相处的很愉快,偶尔为了小事情吵架,例如晚餐他不想吃明明就很好吃的仰望星空派,或者我不喜欢他在外面偷喝酒,然后很快又和好。 可是有时恐慌和焦虑会淹没willy,他心里的那个空洞一直都在,只有做爱、透过性爱的高潮他才能短暂缓解,但是无法真正填补,他的精神越来越脆弱,经常噩梦,有时我会听见他喊着那个人的名字,束手无策。 讽刺的是,越是陷入这样的状态中,他的设计就越发让人惊艷,形成巨大的对比,那些所谓的才华好像在吞噬他的灵魂一样,让陪在他身边的我开始感觉害怕失去他。 番外_很久以后09 威尔和willy结婚之后一起住在canarywharf,我自己一个人另外买了一户公寓在ealing,一个东一个西,要到对方那里有点距离。 这是从小到大以来,第一次和威尔距离这么远,聊天提及之后住的地方时,他曾有些失落,希望我也能去canarywharf落脚,我看着他和willy互相偎着,翻了白眼,「威尔宝宝应该离开妈妈独立生活,好吗?」 他无言瞪我一眼,willy则笑出来,我也跟着哈哈大笑。 搬进新装潢好的地方时,他们两人还有几个朋友来帮忙,看见整个屋子的风格,威尔有些吃惊,「我以为你会喜欢冷色调的布置。」 我挑眉看着他,「我给你是这样的感觉吗?」 他看看我,「唔,好吧,哈利妈妈确实是个温暖的朋友。」 旁边几个人笑成一团,我白他一眼,嘴上说:「威尔宝宝成年了就不要妈妈了,我好伤心喔。」 他笑骂我一句:「去你的。」 几个人替我安顿好东西,然后一块开啤酒喝,到处在屋子里走动,第一天搬过来,东西都很新,因为都是很好的朋友,我也不介意他们随意参观,先去打电话叫外卖。 掛掉电话之后,其他人都在训练室玩,只有willy一人打开书房的门,站在门口看着里头,我站在他身后,出声问:「想看就进去,怎么傻站在这儿?」 他吓了一跳,才吶吶点头走进去,我跟在他身边,嘴上问:「怎么样?」 「甚么怎么样?」他边看着书柜上摆的书,边疑惑问。 「真正和威尔生活在一起。」我说。 「嗯……我们可能需要请一个打扫的人。」willy答道,随手抽出一本堆在角落还没来得及整理的杂志看。 我笑了笑,「这里很多打工的人,你们绝对找得到适合的清洁工。」 他嗯一声,若有所思的样子,好半晌才开口问:「那你呢?一个人住会不会不适应?」 威尔一定有告诉过他我们从小到大都在一起,这是我第一次一个人住。我抬手去揉他的头发,他顺从地让我揉,对于我和威尔、还有许多英国人而言他真的很娇小,弱不禁风的,连他的发丝都是这样柔软,但是我知道只有足够信任的人他才会接受对东方人而言过于亲近地碰触。 「终于清静了?」我答道,他笑出声音,回嘴道:「威尔也没有很吵。」 「他整天黏着你,你还能这样说,那真的是很爱他了。」我打趣他。 willy的眼神稍微黯淡下来,随即扯扯嘴角,把话题转到别处,在他准备离开书房之前,我叫住他,「willy。」 他转身看我,我对他说:「好好和威尔一块生活。」 他点点头,没说甚么,就留我一人在书房。 方才他翻过的那一沓杂志,都是刊登了威尔照片的,我把堆得摇摇欲坠的整叠杂志稍微收拢,让它们能够在这书房的一角站稳。 他们二人的婚姻生活很顺利,我一人的生活也很平稳,工作、训练、玩乐、休息不断循环,我们三人的事业都稳定发展着,越发忙碌,三个人都有空的时间逐渐变得不多,而且两家之间距离也远,碰面聚会的次数变少,经常都是在工作的场合各别遇见,聊一聊近况,然后完成工作、各自回家。 willy正式取得英国公民资格时,他在这里的朋友都特地留了时间庆祝,他真正成为了英国人,为了满足居留的时间要求,他推掉许多好的国外工作机会,未来可以不必顾虑这些,我们都很替他高兴,尤其是威尔,虽然只是一个形式,但willy也真正能算得上属于这个国家。 随着资歷增加,不必花太多时间在试镜上,我开始往不同类型的工作发展,不再侷限在伸展台和时装广告,经纪公司帮我安排一整年的专业表演训练后,替我接了几个戏剧角色,评价还不错,成为另一个人、揣摩他的思想和行动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后来一个迷你影集的导演找上我,我花了大半年的时间待在纽约拍摄,第一次这么长时间离开英国这么久,开展完全没有威尔在的生活圈,虽然有点寂寥,可是很新鲜,从不习惯到适应,然后感到自由。 不管是怎么样子的生活,终会适应,我想。 春夏秋冬、四季轮替,我和威尔都从青春的样子,开始变得稳重,很多人都说东方人不容易老,在willy身上完全印证,岁月很善待他,过了这许多年,他和初识时相差无几,我总爱取笑他一直都是青少年。 或许他的心绪真的一直停留在年少岁月也说不定。 一次难得的碰面,威尔向我透露willy精神不好,那时我没有放在心上,但是随后几次遇见,威尔的情绪一次比一次低落、沉闷,逼问之下,他才告诉我willy有焦虑和恐慌问题,经常噩梦。 「他一直需要有人在身边安抚,不然有时会陷入恐慌和焦虑,但是在他身边陪着,好像他也不在这里一样。」威尔说,脸上带着憔悴,为了使willy好转,他们做了很多努力。 我的脑海中浮现十多年前willy抹去眼泪、回到婚礼派对上的背影,还有那的男人离开时落寞的样子,那时我装作甚么都没发生一样回去,往后也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时至今日,想起这件事,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对的选择。 威尔和我都知道willy为了不要掛念那个人、维系这段婚姻承受过大的压力,而我们也很清楚,如果一直这样下去,willy倒下只是迟早的事情。 「我是不是……还是得放手?」威尔脸上带着有些茫然和痛楚的神情,说了这个问题。 看见他这样,那一瞬间,我的眼泪不听使唤的漫在眼眶里,不知道是为威尔、为willy还是为我自己伤心,我深吸了几口气,尽力不让动摇的表情显露。 作为威尔最好的朋友,这是我第一次听他诉说烦恼却一点办法都提不出来,只能艰难地开口道:「我不知道……你得自己决定,怎么样做才是对你和willy最好的。」 番外_很久以后10 willy正极力维持住原本的生活,我能感觉得到,但是他的食慾和睡眠越来越差,我偶尔半夜醒来,会看见他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神情空洞,好像他的灵魂已经去别的地方。 如果抱住他,他会柔声问我怎么了,但是我不敢问他。 就算这样,每日早晨在应该醒来的时候,他就会起身,按着过去的习惯,给我一个轻吻,和我道早安,然后起身去洗漱。以往他总是涂抹好保养品和防晒乳液,穿好衣服、绑好头发,就能出门,现在为了遮掩他的憔悴,他开始使用一些遮瑕和粉底,甚至一点唇膏,让脸色不要太过苍白。 这些我都看在眼里,但是他完全不给我机会谈一谈他最近的状况,我把同事推荐的心理諮商师名片放在餐桌上,隔天就在垃圾桶里看见那张白色纸片;拉着他坐下要说话,他就缠上来亲吻我,总是只能心软顺着他。 后面又一阵忙碌,我们很难在醒着的时候碰面,他更有理由避开我的关心,这让我很沮丧,willy完全不让我碰触他的脆弱,但是我知道那是因为他也很害怕。 害怕分开。 结婚将近十年的时间,这之中我与他建构稳定的生活,互相依存,他需要我,我也需要他,虽然我们需要彼此的理由完全不同。如今光是想到要分开,就难以忍受,我希望他还是我的,他也一直这么想,但是我们可能失败了。 我把这些事情告诉哈利,他劝我必须好好思考,对我和willy怎样才是最好的。 我看着他,心里有些茫然,甚么才是对我和willy最好的?一时没有答案,哈利的神情看起来很忧伤,好像被我感染了情绪一样,让我感觉安慰。 在时装周结束的一个晚上,我回到家,willy意外地也在家,并且在等我,原来是结婚十周年的日子,他像答应我结婚时那样,准备了家乡菜,布置好餐具,我顿时红了眼眶,坐到他对面,沉默吃着。 吃到一半,他只轻声说:「威尔,再给我们彼此一点时间,好不好?」 我停下吃东西的动作,抬眼看他,他脸上是忙碌的一天的憔悴,早上遮掩的那些遮瑕和粉底早就斑驳,但是他不肯承认他的狼狈不堪,我也别无他法,只能哑着声音张口道:「好。」 那个晚上我们没有做爱,只是抱着彼此入睡,他的身躯这么娇小,拥抱时会整个嵌在我的胸怀中,呼吸声轻轻的,像是羽毛搔着皮肤,彷彿一不小心就会感觉不到。 我不知道这一晚他是否真正睡着,但是感觉睡衣的衣襟湿湿的,只能把他抱得更紧。 他开始去看心理諮商师,经过评估,拿到六周的治疗时程安排,我不知道详细的情况,只能冀望他能透过专业的协助好起来,能回到原本安稳的生活。 这个期间我们还是一样相处着,他的食慾比之前好转,睡眠则时好时坏,我留意到在治疗回来后的那几个晚上,会特别不安稳,但是不敢过问。 在倒数第二次治疗回来之后的那个晚上,我工作完回到家时他已经先睡下了,比以往都早,我很快收拾完,也躺上床去抱着他,他闭着眼睛,睡得很熟,眼皮有点肿,像是哭过,也许是哭累了。 到了半夜,我被哭声吵醒。 willy缩在我怀中颤抖着,就算抱着手脚也是冰冷的,嘴里喃喃念「家家、家家、余家家……」 听着他痛苦的呜咽声,我睁着眼睛,抱着他、拍抚着他的背,一直到他瘦弱纤细的身躯停止颤抖。 半晌,他长长的睫毛抖了抖,睁开眼,圆润的眼睛都是泪水。 他吸了吸鼻子,见我醒着,抱歉道:「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我没有再像往常一样,问他是不是恶梦,几次张了张口,好几次,我想着,再给我们多一点时间,但是我知道,这只是垂死挣扎。 「刘若瑋,我们离婚吧。」我最终还是说。 很久很久以后,我方才明白,当初我的那些大度、我的那些包容,只是包装自私的糖衣,我骗他,也骗我自己,在这段关係里,只要我爱他就可以。 事实证明,不可以。 我终究是自私渴望他能放下心中所爱,来爱我。 从恶梦中恢復的他,冷静下来,点点头,脸上都是愧疚,还有一些如释重负,「对不起。」 我亲了亲他的额头,告诉他:「谢谢你。」 我们拥抱着没有说话,一直到天亮。 番外_很久以后11 willy开始去看心理諮商,精神的状况改善一些,威尔很高兴。看着他们二人为了维系这段婚姻各自努力,纵使隐约知道可能只是垂死挣扎,但我心中的罪恶感还是卑鄙地减少了些。 其实他们的关係如何演变,都不是我能插足的,不管是交往、结婚,或者维系彼此的情感,充其量我就是个旁观的人,顶多以威尔最好的朋友这层身分说一点推波助澜的话,真正做出选择的还是这两个人,不会因为我的希望而真正有所影响。 但是我比谁都希望他们可以一直在一起,见到威尔因为willy憔悴、沮丧、伤心而无能为力的感觉,真的很糟。 可惜,事与愿违,他们还是决定离婚。 收到讯息时,我刚好正在巴黎,做一家法国杂志的拍摄工作,没有办法立刻赶回去,只能问威尔是否要先来我这里住? 他回答我,情况没有太糟,他们的气氛很和平,之后会去找律师商讨离婚的手续。 用文字传递的讯息看不出情绪,等工作忙到一个段落,我买了最快回伦敦的机票,准备上飞机之前,我拨电话给他,他却一直不接,等我下飞机时,才收到他迟回覆的讯息,上头说他刚好在训练,所以没看见来电。 那个时间是伦敦晚上十一点,他从来不会在这种见鬼的时间做体态训练。 我立即又拨一次电话给他,他还是不接。 时间很晚,我知道威尔可能已经睡下,但是心里却急,总觉得必须要看见他,离开机场我一路驱车到他和willy的住处,先传了讯息给willy,他果然也没有睡,来为我开门,告诉我威尔在客房,关着门,不知道睡了没。 一进门,看见willy的脸色,我忍不住先问:「你还好吗?」 他愣了下,声音闷闷的,「嗯」了声,我抬手去揉他的头发,又问他:「你这是多久没有睡好了?」 「也没有太久……」他嚅囁道,脸上的消瘦和苍白,以及浮肿的眼睛毫无说服力。 我叹了口气,朝他张开双手,「过来,让我抱抱你。」 踌躇半晌,他才靠过来,我揽住他,只觉得手上抱着的都是骨头,他低声说道:「对不起,我还是伤害威尔,让他伤心了。」 听见这话,我有些发楞,willy是将我当成甚么角色,所以向我道歉?此刻不是细究这句话的时候,我明白他虽然不爱、或者没有那么爱威尔,可和威尔的羈绊也非常深刻,无论如何也是伤心,只能拍拍他的头:「小傢伙,你说甚么呢?你也是伤心的,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或许是有威尔以外的人安慰,他偽装的坚强瞬间崩塌,不再说话,抓着我的衣领又哭起来,我只能拍拍他的背,让他发洩。 我们谈话的声音没有特别压低,willy又哭,我不相信威尔没有听见,但是他在房里毫无动静,完全不出来,好像把我让给willy,还是先照顾willy的脆弱。 一直到willy哭完,把他安顿好睡着,我才去敲客房的门,「威尔,是我。」 里头的人像是真的睡着般不回应,我悄悄转动门把,发现门没有锁,对于威尔的小心思感到莞尔又酸涩,他们一整晚都在家里,我想他肯定非常希望willy能打开客房的门进去,告诉他不要离婚了。 走进去,只有床边的一盏睡灯亮着,薄被凌乱地扯了一角盖在腰间,他背对着门口,呼吸声听起来一点都不平稳,肯定是刚才仓促爬上床。 小时候他也是这样,伤心了谁的安慰都不愿意接受,除非伤他心的人主动来谈和,或者等他自己的难过消退才会愿意接受家人或者朋友的安慰,我在床沿坐下,替他把薄被拉好,摸了摸他棕色的头发,听见他隐隐吸鼻子的声音,没有说话,只是坐在那儿直到他的呼吸逐渐平稳、睡着了,才起身离开,换掉外衣衣服,自己去橱柜拿出他们为我一直准备的枕头和毯子,在沙发上休息。 后来他们去找律师,才知道在英国离婚,假如双方都没有过错,也都同意离婚,还是必须要经过两年分居才能真正由法院判决婚姻结束。 威尔和willy对此也只能接受,原本分居条件没有一定要在不同的屋子住,只要分房睡、不以伴侣的形式相处即可,他们商量好就这样同住,可只要willy一发作,威尔便容易心软又和他发生关係,心情上总是拉扯难过,经过半年,他们发觉这样下去不行,willy也希望自己能够真正适应一个人,威尔决定先到我这里暂住。 刚搬来时,威尔时常会盯着手机,显然很担心willy,但是一周、两周过去,willy都没有发给他求救的讯息,只是简单的问候和间聊,他看起来有点失落。 一直到过了三周,我收到willy求助的讯息。 番外_很久以后12 这阵子工作上不忙,所以我和willy很容易拿到一天休假,一起去找了律师。这个律师是个精明的韩裔女人,见到我们一起来,挑眉问:「你们要一起委託我处理吗?」 我们点头,她则摇头笑了,「你们看起来不像感情差。」 显然她遇过几次像我们一样的伴侣,没有多劝,耐心解释离婚的法律规定,双方都同意离婚的条件下,还必须经过两年分居才真正符合离婚的条件,除了这件事情比较麻烦之外,我们对于财產怎么分配没有特别坚持,按照律师的建议,决定等离婚程序完成之后把共同持有的资產都卖掉,把钱对半分。 离开律师事务所,这天阳光很好,他走在我的前方,姿态还是如初识时那般,有些脆弱的,却又不知是什么支持着他,使他在这里坚强,我想这时候不应该再牵他的手。 因为精神不好,没有开车,回去的途中遇到了他很喜欢的一摊餐车,我们好久没有一起来吃了,他停下来,按照往常的习惯那样侧头问我:「要不要一个松饼?」 我看着他,原本想答应,这十多年来的习惯其实不是我的爱好,而且吃松饼对仪态维持不怎么有利,所以我摇头,「我暂时没有食慾。」 他点点头,拿了钱包,还是买了一份。 进屋子时,他的松饼也刚好吃完,脸上放松地露出一如以往的满足神情,这个样子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看过,好像在十多年前,他吃着我母亲做的司康,也是这样的神态,可爱的、让人想拥抱的。 我开始后悔,是不是不应该提出离婚,我还想多抱抱他。 他看我盯着他,调侃道:「你干嘛这样看我?后悔没有给你自己买一份吗?」 我摸摸他柔软的头发,「对啊,我后悔了。」 我后悔了,但是我不能回头。 因为精神很疲惫,我们都不想再动弹,于是叫一份外卖,他吃一点,剩下都是我吃掉的。吃完饭,我和他在沙发上各据一角,看了半晌无聊的肥皂剧,我出声问:「以后……分开以后,还是朋友?」 「当然,」他稍微停顿,细细想了一下,又补充:「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当然愿意。」我道。 这一个晚上,我们没有睡在一起,我把卧室留给他,因为我知道他一直很难在陌生的环境里睡。 躺在客房的床上,我传了讯息给哈利,告诉他我们仓促却又一点犹疑也没有的决定。 相识三十多年的老朋友立即回了讯息,问我:「你需要到我这里来住几天吗?你知道钥匙在哪。」 我回覆他,「没有那么糟,我和willy还一起吃晚饭,道晚安。」 「那好吧,如果你需要,随时可以过去我那里,我过几天拍完就回去……你们都会好起来的。」哈利说。 「也许吧。」我回答他。 我和willy谈好分居的事情,他睡主卧、我睡客房,还一起去换了客房的床铺,夜里一个人睡,很不习惯,我想willy也是,隔天早上起来他的眼睛肿肿的,像是哭过。 我和他适应没有彼此的过程非常痛苦,白天去工作,晚上回来碰面彼此,简单交谈几句,就各自回房,关在房里不知道该做甚么,也甚么事情都没办法做,有时他会伤心的哭,有时是我会忍不住眼泪,生活的一切都被瘫痪,不知道何时才能习惯、回到正常。 几次半夜,听见willy哭的声音,他又恶梦,一开始我会睁开眼睛,起身去打开他的房门,静静站在门口听他囈语,以后也不会有我的安抚,他会适应的,现在我得给他时间。 但是我没有那么容易就放着他不去安慰,还是忍不住走进去,很轻易能看见他蜷缩在床的一边,脸上都是泪痕,皱着眉头,非常脆弱的样子,还是心软和他上床、安抚他的精神。 对此他很愧疚,总是告诉我他会设法习惯一个人。我巴不得他永远不要习惯,但是我不能说这样的话。 这样的分居毫无意义,后来我搬到哈利的公寓暂住,睡在他的书房里,只和willy保持日常简单的联系,这样过了两个月,我意外看见哈利的手机萤幕,上头有新的讯息,掛着willy的名字,内容只写了「help」。 番外_很久以后 13 我穿上大衣,拿着车钥匙,出门去取车,然后往canarywharf开,以往我去时,是为了看看威尔和willy,现在则是把威尔留在家里,去只有willy在的那间公寓。 willy的发作总是在晚上,好像离开工作、独自一人就容易陷入不安当中,甚至整个人恐慌症发作,比起我第一次遇见他噩梦时的情况还要严重。 车子停好、熄火,我抽了根菸,才搭电梯上楼,为了预防万一,willy留了钥匙给我,所以我直接开门进去,他整个人缩在客厅角落抱着膝盖坐在地板上,不断发抖,旁边散落着酒瓶。一靠过去,他的眼泪就不听使唤掉下来,我捧着他的脸,伸舌将泪水捲去,然后吻住他,取代过往威尔做的事。 他不愿意再和威尔求助、伤害威尔,但是十几年的依赖怎么可能说改就改,我第一次收到讯息赶来找他时,他已将自己的手臂抠得都是伤痕,在白皙的肌肤上显得怵目惊心。 然而只是陪在他身边,并不能和缓他的状况,我知道威尔过去怎么安抚他,可willy始终不肯坦承,找人来照顾已经是他最大的妥协。 在我之前,willy已找过几个朋友,他总是千遍一律地说,只是这晚不太行,需要有人在家里陪伴,这种拙劣的藉口当然不可能经常用,他在英国的朋友也不多,最终才会找上我。 在willy过度积极投入工作的生活里,除了威尔之外,我绝对数得上是他最熟的朋友,他把我放在最后才求助,我更确认他肯定察觉到威尔对我的重要。为了使他卸下防备,我主动碰触他、说我想知道威尔如何碰他,那次他哭得非常悽惨,但在肌肤相亲的碰触下安稳睡着。 我要他别再去找别人陪,万一也那些人发生关係,威尔知道了会伤心,他睁着眼睛看我,问道:「找你,他就不会伤心吗?」 我回视他的目光,平静回答:「他会生我的气。」 之后他不再抗拒,受不了的时候就会告诉我,这次也是一样,性事结束、安顿他睡下之后,我没有多逗留,打算驱车回去,然而才走到一楼准备打开车门,就突然被人抓住衣领压在车子上,动弹不得。 伦敦治安不算好,但我以为canarywharf应该还算安全,有些懊恼方才太过大意,没想到却听见威尔愤怒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愣了会,随即挣扎着想摆脱他的箝制,嘴上装傻道:「你能来我不能来?willy也是我的朋友。」 他使劲用力压了压我的颈后,我整个脸皮都贴在冷冰冰的车身上,他又恶狠狠地再问一次,「你、来、这、里、做、什、么?」 威尔也有这间屋子的钥匙,他跟在我后头来却没有进屋,想必听见了我和willy做爱时发出的声响,他不进去质问我,可能是害怕看见willy和他以外的人亲热,更可能是因为他知道willy在性爱后可以睡熟,不能吵醒。这一切突然让我感觉荒谬,就算被压制的很难受,还是要嘲讽道:「你明明可以打开门亲眼确认,不是吗?」 「我去你的!」他抓着我的领子,把我扯起来,直直把我摞倒在地,整个人压上来,膝盖顶着我的胃,让人十分难受,怒吼:「你凭甚么这么做?你去找人玩乐还不够吗?为什么要找willy!」 地上的脏雪都沾溼了大衣,我躺倒在地上,并不打算挣扎,只是冷冷道:「是willy找我,不是我找他。」 他愣住,但很快又咬牙切齿道:「他找你你就去?你这杂种!」 「他需要人帮忙,我不来,谁来?你吗?还是其他人?」 「不管怎么样都不该是你!」他大声吼,整个街上都是他的声音,有居民开窗咒骂,要我们安静。 我不说话,他扯着我领子的手逐渐失去力气,愤怒的表情消退之后,取而代之的是失望,喃喃问道:「你怎么能够、怎么能够去碰willy,你不知道他是我的挚爱、不知道他对我而言有多么重要吗……」 此时的他像个迷惘的孩子,我轻轻握住他的手腕,终于感到没有办法再藏住话:「因为你对我而言更重要。」 他看着我,眼里写着满满的不理解,或许是我说得太过隐讳,所以我又再说了一次:「他是你的挚爱,而你是我的。」 番外_很久以后14 「他是你的挚爱,而你是我的。」 早晨醒来,我的脑袋头疼欲裂,昨夜我没有回去哈利的公寓,入住酒店时已经非常晚,只睡了两、三个小时就天亮,但是早上有工作,我必须起来,才一睁开眼,又想起哈利的这句话,以及他说这话时那忧伤又温柔的表情。 躺在陌生的大床上,看着陌生的天花板,感到茫然。 哈利和我自幼时就玩在一块,我们特别合得来,不管是念书还是玩乐都腻在一起,连工作都是相同领域,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兄弟。 ──我却从来不知道他对我的心思。 起床洗漱,打理好自己,出门时我又和柜檯门房续了两晚房间,那门房是个美艷的女人,把信用卡交还给我时有意无意搔我的掌心,还拋来媚眼,我冷漠地看她,和她道谢就离开酒店,驱车前往工作的地方。 类似的事情很多,我想,人对有好感的人都会如此,释放曖昧讯息,希望能够被接受,但是我从来没有从哈利身上感觉到这些。 昨夜太过混乱,原本愤怒哈利瞒着我和willy来往,感到背叛,然而他却说,一切皆因我而起,我狼狈逃离,逼迫自己睡下,以应付今天的工作。早晨的拥挤车潮给了我将此事细想的空档,脑袋不可控制地鑽牛角尖,或许他是贪玩、想规避他和willy发生关係的责任才怪到我身上,或是早已喜欢willy,终于有了可以插足的缝隙。 我烦躁地用手指敲击方向盘,臆想许多不堪,但最终这些可能一一被我否定。 哈利不是这样的人。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自认也是他最好的朋友,我知道他享乐但有原则、温柔却有底线,不是随便的人,也不是不负责任的人。 通过缓慢前行的路段,车速又恢復正常,我转动方向盘,很快到了摄影棚,投入拍摄工作当中。晚上回到酒店,拿出手机查看,没有哈利的讯息,只有willy回覆我昨晚问他在做甚么的问题。 他说他很早睡了,所以没有看见。 假设我没有看见他发给哈利的求助,我会像往常一样相信,但是我已经看见那则讯息,也知道哈利和他的事情,此时只有一股酸涩涌上心头,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我们还是合法的伴侣,但是名存实亡,在婚姻存续的期间,这算是外遇,可退一万步来说,我和willy早已都同意离婚,我没有任何的立场指责他们发生关係。 洗去一身的疲惫,我穿着浴袍、打开酒,没有开灯,在昏暗的房间里喝,烦躁地抽菸,此时我太需要酒精和尼古丁来麻痺我的神经,好让这难过的夜晚能加快脚步离去。 在酒店住了将近一个月,打听到哈利将要去国外拍一个月的戏,我才独自去他的公寓,想拿走之前暂住放在那的东西。 也不过三十天的时间,再进入哈利的领域,原先让人感到舒适、安全的空间,现在却让我坐立难安。 到伦敦来发展时,我们一块合租,租屋处的布置都是深色系、简约的风格,那是我喜欢的;哈利很少看书,购置这间公寓后,他却有一整个墙面的书,我很爱他的书房,之前只是觉得我们果真是好友,现在才理解;和他同住的期间,我从没有看他使用特别打掉原先结构重新装潢的训练室,对照他说的话,再回头细想,恍然明白。 草草收拾东西,我立即又逃回酒店,感到不能面对,像隻鸵鸟,假装自己甚么都没有发现。 反正,没有一定要见哈利,和willy也暂时可以保持和平,到时候再说吧。 就这样又过了将近一个月,我在拍摄平面杂志的时装广告时,突然接到医院打来电话──willy在开车时突然昏迷,发生车祸。 来电的社工告知我他的伤势没有大碍,但是需要有人照顾,所以义务联系还是伴侣的我。着急赶去医院,亲眼见他一切安好,就是脸色太过苍白,我松一口气,他还没醒,我坐在床边,就这样看着他的睡脸,这么久不见,willy的容貌还是我所熟悉的样子。 医生告诉我他的血液成分里有检验出安眠药成分,可能一直有服用,没有拿捏好药效时间才会突然昏睡造成车祸,等他醒了出院,得多注意他的药物使用状况。 和willy生活时,我从没有看他吃安眠药过,忆起过去都是如何替他安抚不安、让他入睡。这个月哈利不在,所以他才吃药吗?我心里冒出无数个有关他和哈利的问题,感到心情复杂,但是我还是传讯息告诉哈利willy车祸的事。 他很快就赶过来,见到我便低声问:「状况还好吗?」 我撇过头不看他,回答:「只是擦撞,没有大碍,医生说可能是用了安眠药没掌握好药效时间才会这样。」 哈利面上明显放松,「那就好。」 他拉了张椅子,在我旁边坐下,充满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外头廊道上传来的杂响,我们都没有说话,就这样一直到willy醒来。 番外_很久以后15 把心底埋藏许久的情感吐露之后,威尔果然和我断掉联系,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住,我也不去寻他,本来告诉他我的心情时,就没有期待他会回应,也不算失望。 工作还是照常地做,生活还是一样地过,早在这之前也一直都是这样,willy找我,我还是去,但没有让他知道威尔大发脾气的事情,已经对他隐瞒一件事,很轻易就能再隐瞒一件。这十年来先藏住那人来看他结婚的事,后藏住威尔依然放不下他的感情,心中对他有愧,或许甘愿这样安抚他,是我的一种赎罪。 我原本以为和威尔会这样再也不相见,没有想到只是出国拍戏一个月,才刚下飞机,就收到他传来willy住院的消息。 相隔两个多月再见,威尔看上去有点憔悴,面对我也不愿意直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通知我willy住院的事情,这不是他能够和willy重修旧好的极佳时机吗? willy醒来后,经过仔细检查没有大碍,警察来问话,还好车祸的另一方没有受伤,只要赔偿对方的车子损伤,不过他的情况属于疏忽驾驶,会受到甚么惩罚得看法院的判决。 我和威尔陪willy办理出院,把他送回家,严正警告他必须谨慎服用药物,但是威尔放心不下,决定住回去,willy不希望他这样,可现在他反驳的话也没有说服力,他们两个直接吵起来,原来willy用英语骂人这么溜,还真的已经融入英国了。 威尔不愿意退让,争吵中讲出他知道我和willy之前发生过关係,willy生气,他就是不要威尔再继续把他当成第一,让他感觉太过罪恶;威尔又质疑他是不是打算离婚之后和我在一起,willy闻言气得拿东西丢他,我只能在旁边试图当和事佬,解释我只是为了安抚willy,没有要和他在一起。 他们两个异口同声对我吼:「你闭嘴!」 「……」 最后的结论是我也得和他们俩一起住。 「我有自己的地方住,为什么要跟你们一起?」我抗议。 「你来管管他……拜託?」willy可怜兮兮看着我,威尔竟也没有反对,我无奈看着这两个人,心里想他们到底要把我折腾到甚么地步才甘愿,又感到好笑,最后还是同意。 三个人的生活就此展开,他们的书房里添了一张专属于我的床铺,近距离看着他们从原先亲密的伴侣变成相敬如宾的朋友,尤其威尔那悵然若失的表情,让人不忍直视。 威尔依然不愿正眼看我,willy像是我和他之间唯一的连结,还好时尚產业又进入忙碌期,我们三人各自投入工作,很少碰上面,没有让willy感觉奇怪。 有个晚上走完一场秀回来,打开大门、脱掉鞋子和大衣,发现客厅没有开灯,隐约传来willy的囈语,我走过去,发现威尔站在主卧的门口静静往里看,willy躺在床上皱着脸正在噩梦。 感觉到我靠近,威尔低声说了一句,「你帮帮他好不好?」 我张了张口,不知道要说甚么,停顿很久才回答:「willy如果真的受不会主动求助,他很努力,你得给他时间。」 「我知道……就是捨不得。」他说。 叹口气,我走到willy的床边叫唤他,叫了很久他猛然睁眼,脸上还是惊慌,看见我之后好像才回到现实,露出懊恼的表情,我问他:「你需要帮忙吗?」 他瘫在床上一会儿,微微点头,爬起来掛在我身上,我轻柔地碰触他,他小声地喘息着,像是不想让威尔听到声音。结束之后,他昏睡过去,我把他收拾乾净,走出主卧室,威尔立即抓住我,急切把我拖进他睡的客房,立刻凑嘴过来吻住我,带着一股狠劲,好像在生气。 在他进入我的时候,我揽着他的脖子,纵容他的行为,虽然有些粗鲁,但不算难受,抽插一阵,他突然压着我,两隻手掐住我的颈项,难过地问:「你为什么都不反抗?」 快要窒息的害怕让我整个人不由自主紧绷,我抓住他的手腕,断断续续道:「你不就是、想要从我这里感觉willy的气息吗?……况且我喜欢你,有甚么好拒绝的?」 闻言,他的手掌更使了劲,我呼吸不到空气,憋红脸,夹紧后穴,在被侵犯的刺激当中高潮,威尔也射在我的后穴里,接着才松手,往旁边倒,背对着我像个孩子一样哭。 我起身靠过去,边亲吻他的脖颈,边替他扩张后穴,然后掰开他的腿,将再次兴奋起来的阳具塞进他的身体里,他完全没有反抗,只是嘶哑呻吟。 过去我想像过无数次与威尔做爱的情境,没想到真正实现的时候会这么难过,在这样的难过中,又隐约感到快乐和兴奋,让人罪恶。 完事之后,我们都沉默着,过了不知多久威尔背对着我好像已经睡着,我从后面紧紧地抱着他,忍不住低声问:「难道我就不行吗?」 番外_很久以后16 (完) 第一次在门外听着哈利和willy做爱的声响,我心里只有难堪和愤怒;第二次站在门外,却是我自己要求哈利这样做的,他毫不犹豫的答应我,上了willy的床,那些细微的声音好像某种催化,让我忍不住失控。 而即便我粗鲁对待,哈利依然没有任何拒绝的接纳我,仔细想来,不知道从甚么时候开始,他对我的请求从不拒绝,思及他看着我这一路的心情会是如何,我感到心慌。 他问我,难道他就不行吗?那声音里透着难过和乞求,我从没有看过哈利如此卑微的一面,原来在爱情之前,人都是脆弱渺小的。我不敢回话,假装自己已经睡着。 等他的呼吸声变得平稳之后,我转过身看他,他在我身边一直是这样理所当然的事情,以至于我从来没有这样仔细看过他的容貌,他有一张英气的脸,我知道很多人喜欢他,但是我从不会让自己在那之列,或许是因为他给我的友情过于珍贵。 现在想来,我也真是盲目,哈利给我的早就不是友情,而是爱情,只是我从没正眼看过,所以没有察觉而已。 那之后,哈利待我如常,willy的精神缓慢的好转,需要人安抚的频率很低,但每次哈利安顿好他,我们就会做爱,有时是他会来找我,有时是我被燃起兴奋想要碰他,好像形成某种奇怪的习惯,后来甚至在他没有碰触willy的时候,我们也会做爱,索求彼此的体温。 willy很快就发现我们的不对劲,他没有不高兴,反而告诉我他在哈利公寓里发现的「秘密」──哈利专门收藏了有我照片的杂志,在他书房里,有好几大叠。 之前我暂住在哈利的屋子这么久,进过无数次他的书房,从没去注意过他堆在角落里的那些过期杂志,只以为那是一堆废纸,他懒得收拾而已。 面对willy的乐见其成,我只能苦笑。分居两年的时间很快就到了,我和willy完成离婚的程序,之前说好把canarywharf的房子卖掉,也按照计画顺利找到卖家,不得不说,华人真的对不动產很有一套,这房子卖了很好的价格,比当初投入的多很多。 拿着钱,willy购置一套比较小的公寓,他没有留我的房间,告诉我他真的能够自己一个人生活,假如需要帮忙,他一定会坦承,不会瞒着我、让我担心,他看上去真正好很多了,近几周晚上都没有听见他噩梦的声音,精神逐渐好转,我以为他好了之后就会回去台湾一趟,但不知道为什么迟迟没有。 因为暂时没有找到满意的房子,我又顺着哈利的邀请住进他家,我和他同样忙碌工作,偶而做爱,和之前与willy住时没有不同,他对我总是温柔的,随我在他身上撒野,让人容易耽溺。 过了几个月,willy完成时装秀的发表之后,在afterparty上发酒疯,我们之间共同的朋友立即打电话给我,我和哈利都刚走完同一个品牌的秀,赶紧去接他。 我在前面开车,willy在后座已经神智不清地蹭着哈利,从后照镜看见他们亲上的那个瞬间,我直接出声警告:「刘若瑋!」 哈利、willy还有我,都是一愣。 我假装无事,继续直视前方开车,哈利边和willy继续亲吻,边扬起嘴角,发出低低的笑声,我觉得自己脸都烧红了。到willy的住处楼下停好车,我负责去开门,哈利把willy扛上楼,一进门就直接摔倒在客厅的长毛地毯上纠缠,看着让人有点气,我去扒开willy揽着哈利的手,想去堵住他的嘴,结果只亲到哈利突然伸过来挡住的手掌。 「你不准。」哈利严肃道,我有些懊恼,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甚么。 那一夜很混乱,哈利还是和willy做爱,我在旁边不甘寂寞,和哈利接吻、用手帮willy紓解,他们结束之后,我扑倒哈利,迫不及待地进入他,等我们这里做完,willy早在旁边睡得不省人事。 工作完又胡闹许久,我们都很累,没怎么收拾就直接从卧室拿出毯子盖着睡,隔天清晨醒来时,哈利从后面靠着我,一隻手搭在我的腰上,willy睡在一旁,我躺在原地发呆,过了许久,哈利醒来,可能不知道我早醒了,微微收紧搭在我腰上的手臂,一下一下轻轻吻着我的颈背。 乾燥的嘴唇落在敏感的肌肤上有点痒,但是我捨不得打断他,就没有动弹。 后来也有过几次这样的事情,每次早上醒来,哈利总是这样亲吻我,直到willy起床,或者他满意了,平常单独和他做爱时他不会这样。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开口:「早上骚扰我很好玩吗?」 「……抱歉,我不知道你醒着。」哈利僵住,立即不亲了。 「我一直都醒着。」我说。 「……抱歉。」他又说了一次。 我转向他,看着他的绿色眼眸,他不明所以地看着我,我对他说:「willy是我重要的人。」 他眼神有些黯淡地嗯一声,我心里揪了下,继续道:「你也是……我想让你安心,如果你感到不安,可以向我要求任何事情,不要隐瞒。」 语毕,哈利抬眼看我,眼神透着不可置信,过了半晌,又喃喃道:「老天,我是不是幻听?这会是威尔说的话吗?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我笑出来,「你这个白痴,我可以说一万遍给你听,『你可以向我要求任何事情,不要隐瞒。』、『你可以向我要求任何事情,不要隐瞒。』……」 他捂住我的嘴,然后闭上眼睛,用力皱了一下脸,才又睁开眼,真正露出高兴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问:「那下午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电影吗?只有我跟你。」 今天没有安排工作,这不是困难的事情,我可以把时间都给他,就算排了工作,也还有午夜场电影,「可以。」我说。 后来他提的每个要求,我都答应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