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


 1-1

    洪寧第一次认识到黄笙阳这个人，是在学校的一年级期中考校排榜单上，那人位居榜首，当时班上许多女生在讨论这位鼎鼎大名的校排第一，据说长的还很帅，像是韩国爱豆的那种帅气，还那么聪明考那么高分，好多人想要去看看传说中的黄同学究竟长什么样子。
    洪寧只知道nba的明星球员，哪知道什么是韩国爱豆，听了一节下课，也只能稀里糊涂地勉强拼凑出那位黄笙阳同学是一班的班长，会考5a++进来的资优生，而他自己在十六班，班级楼层根本不同，基本上没有机会碰到面，更何况他会知道这些资讯，也恰好只是女生们嘰嘰喳喳的声音太大，而他又刚好无聊透顶，间着没事听点八卦醒醒脑。
    他对那位「黄榜一」的印象仅限如此，在期末考榜单上看到黄笙阳名字一样掛在第一排第一个时，他也只是很无心地感叹一句：「又是他？这位仁兄好像很拚喔！」然后确认一眼自己的排名不在最后一张榜单上，知道自己不是全校倒数一百名内后，就心满意足地走了。
    谁知道高二一分组，他和黄笙阳居然被抽到同一班。
    虽然高一班上里就只有他选三类组，但毕竟是常去球场佔位和报队的人，在球场也认识了很多兄弟朋友，开学日一走进新班级，几个眼熟的人看见他，立刻就向他走来，笑着调侃：「洪寧，你怎么会自寻死路跑来三类组啊？」
    洪寧耸肩摊手，不以为意：「我又没差，随便选选的啦。」说着就随便找了一个位子坐下。
    当时他来的晚，剩下的位子不多了，他就挑了一个离朋友比较近的位子坐着，那坐在隔壁的男同学带着细细的黑色圆框眼镜，皮肤很白，拿着一本杂志翻阅着，在洪寧坐下时抬头看了他一眼。
    洪寧顺手打了个招呼，顺便带上了自己的姓名，权当作超简略的自我介绍了，对方礼貌地笑了笑，回他：「嗨，我叫黄笙阳。」
    他觉得这名字很耳熟，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简单跟对方寒暄几句后就掏出自己的手机玩了，想了老半天也没想起自己是从哪里听见的，直到听到站在教室后方的女生们在窃窃私语。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能听到女孩子的悄悄话，或许是女生的声音比较高吧，他刚在游戏里点掉一座塔，就听到有人说：「欸欸，那个看起来高高黑黑的帅哥是洪寧吧？我记得之前去球场很常看到他欸！」
    「是吗？他有染头发喔？」另一个女生困惑地说：「我记得他之前是黑色头发啊……而且学校不是有发禁，不可以染头发？」
    「白痴喔.听说人家洪家是学校股东欸！学校哪会抓他……而且他染的也没很明显吧？只是刚好光照在他头顶才看起来很蓝啊！」
    洪寧扯了扯嘴角，有点无言以对，继续沉默地跟游戏敌队玩家拚谁点技能的手速比较快。
    那些女生的聊天话题还没结束，又转移到别人身上了：「啊他旁边的就是黄笙阳吗？他们认识？」
    「欸……看起来应该是不认识吧？不然怎么都不讲话？」
    又不是你们那么爱聊八卦。
    洪寧翻了个白眼，迅速地将敌对玩家的血量条清空。
    「是说黄笙阳是不是这次期末也校排第一啊？也太厉害了吧？他去哪间补习班你们知道吗？」
    「你想干嘛？看人家长得帅还聪明，就想跟人家谈补习班恋情喔？听说他根本没去补习班，你死了这条心吧！」
    「没补习还能考两次校排第一？哇靠，也太强了吧？」
    「说不定到毕业了他还是校排第一，看看你自己，还不认真读书？」
    「好啦……」
    后面话题就跳到夜市里哪间冰店的哪种冰好吃了，但也幸亏有这些长舌女孩，洪寧总算知道自己为什么对黄笙阳这个名字那么熟悉了，原来就是传说中的榜一啊。
    洪寧看着手机萤幕上斗大的「victory胜利」字样飘浮，默默给自己身旁的黄笙阳定下了些许扭曲的第一印象：校排第一，长得好看，黑色圆框眼镜，皮肤很白，爱看杂志，没有补习。
    新的班级导师是个女老师，姓林，看起来很年轻，像是刚出来当老师的新人。
    要不是她穿着便服还拿着点名簿，与教室里一群穿制服的学生有着极大对比，不然她外表看着就像跟学生们同样年龄。
    当某个不知好歹的男同学玩笑话问到她年纪，这才知道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但高中生就是叛逆，偏偏要叫老师林姊，估计老师自己也觉得有趣，就任由这些小朋友给自己取了这个绰号。
    老师随和还很好讲话，原本因为到了新环境而有些紧绷的气氛瞬间放松不少，一些本来就认识的人开始聊起来了，不认识的也有人搭话，毕竟是之后要同班两年的同学，迟早都要认识，不如打铁趁热。
    洪寧当然也没间着，转头就想跟邻桌的黄笙阳熟悉熟悉，想到刚才对方在看的杂志，便问他：「欸，同学，打扰一下，你刚刚看的杂志是在讲什么啊？」
    黄笙阳原本在滑手机，听到洪寧说的话还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笑了笑回应他：「喔，那是商业週刊啊，你有兴趣？」
    洪寧的脑袋瞬间当机了几秒，消化了一下才听懂对方说的商业周刊是什么，但也仅限于知道是在讲商业相关的週刊，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有点尷尬地抓了抓头：「啊，我只是看你好像看得满开心的，就问问，我对这方面其实不是很理解啦！」
    黄笙阳勾了勾嘴角，笑道：「这样啊？我其实也不怎么瞭解,就间着没事，看看而已，毕竟学校规定不能带漫画来看，对吧？」
    「你也喜欢看漫画？」洪寧有些诧异，没想到校排第一名也会看漫画，跟他以为的那种只会读书的书呆子相差甚远，随即又觉得自己这么惊讶似乎有些失礼，连忙补上一句：「抱歉，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没想到你也会看漫画……」
    黄笙阳又笑了，好像觉得洪寧很有趣，嘴角旁都笑出了浅浅的酒窝，回他：「我看啊，我什么都看，我特别喜欢看那种热血的少年漫画。」
    聊了一节课，洪寧对黄笙阳的印象又出现了变化：
    校排第一，长得好看，黑色圆框眼镜，皮肤很白，爱看漫画，没有补习，很好聊。
    他逐渐对身旁这位校排第一產生了兴趣。
    是个可以当兄弟的人才！

 1-2

    即使升上了二年级，对洪寧来说，他的生活依旧没有太大的差别。
    有些同学已经开始报名补习班或晚自习了，原本还会一起翘课打球的朋友也都不再陪他鋌而走险，只剩下洪寧还能把翘课当常态，原本还可以拉上别班的一起凑个三对三斗牛，如今徒留洪寧一个人定点投篮。
    他站在三分线，屈膝垫脚，瞄准了球框位置，接着再跃起的同时将球投出，看着篮球笔直地落入球框，又掉落在地反弹几下，最终慢悠悠地滚停在自己脚旁，他叹了一口气，将球拾起，决定还是回教室上课。
    他其实很不喜欢待在教室，又闷又热，还只能乖乖坐在位子上无法动弹，还是球场有趣多了。
    可奈何当初国中时，他还不知道篮球的有趣，每天坐在教室座位痛苦万分，只能抄抄笔记或在课本上涂鸦，虽然成绩比现在的确好上几倍，但对现在的他而言，打球还是好玩多了。
    上课时间还没过多久，老师或许也对他翘课严重一事略有所闻，只是警告几句便放过他了，洪寧将篮球放在自己桌子下，坐回位子上时黄笙阳恰好抬头看向他。
    开学那天，林姊并没有像其他班老师一样重新排座位，所以黄笙阳就成为了洪寧的邻居，两张桌子併在一起，椅子中间放了两人的书包，刚好两人的东西都不多，看起来特别整齐。
    「你刚刚去打球了？」黄笙阳有些诧异。
    洪寧耸耸肩：「我想啊，但没有人陪我打，太无聊了。」
    黄笙阳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又随手从桌上课本里抽出一张纸，放到洪寧的桌子上，说道：「刚刚老师说了一点跟之后期中考有关的东西，说要抄下来，然后之后每堂课都有笔记要做，之后会收回去打分数，我看你不在就先帮你抄了，喏。」
    现在反倒是洪寧感到诧异了，看了看黄笙阳帮他抄的笔记还有点感动，不禁谢道：「同学，你也太好了吧！谢谢你啦！」
    黄笙阳笑笑不说话，转头又继续上课了。
    热爱学习的学生真乖啊。洪寧忍不住在心里感叹。
    开学已经过了几个星期，班上的人已经足够熟悉了，洪寧和黄笙阳也理所当然地成为朋友，每次洪寧想去福利社买点零食吃，都会拉上黄笙阳一起去。
    洪寧特别喜欢吃洋芋片，常常到了福利社，都是顺手抓了两包洋芋片就结帐了，而且他总爱挑一些其他人不敢尝试的神奇新口味，像是樱花口味、奶茶口味，甚至是汽水口味他都试过，每次出新品，他都要嚐嚐鲜，但最后仍然觉得原味最经典，连福利社阿姨都常笑说：「小帅哥，你怎么那么爱吃这个啊？新口味也只有你会买了！」
    洪寧笑了笑，回道：「说不定真的有超好吃的新口味啊，不试试看怎么会知道它好不好吃？」
    黄笙阳第一次看到他拿了新口味的洋芋片，有点不敢置信地欲言又止，直到两人结帐完，走回教室的途中，他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困惑，向洪寧问道：「你不觉得这些洋芋片的口味很怪吗？」
    洪寧歪了歪头：「有吗？」他一边说着，啪地一声将包装扯开一个口，从中抽出一片洋芋片丢进嘴里嚐了嚐，又说：「还好吧？这个口味还不错吃欸！」
    走进教室时刚好上课鐘声响起，这节课的老师还没来，班上还有些人在延续下课时的聊天话题，两人坐回位子时恰好有同学从教室外走回来，提醒大家老师快到了，赶快回到位子上坐好。
    「真的假的？」黄笙阳依旧无法信服洪寧所说的话，毕竟洪寧拿的那包新口味看起来就不怎么好吃，青梅口味的洋芋片怎么想都很奇特。
    洪寧冷笑一声：「不信？你自己试试。」话还没说完，他已经捻起洋芋片放到黄笙阳嘴边，半威胁半强迫地要对方嚐试。
    黄笙阳盯着他捏着的洋芋片，又抬头看向洪寧，表情有些微妙。
    「干嘛？你不敢吃吗？」洪寧有点不解，想到对方可能真的对洋芋片没兴趣，自知理亏，便要将手收回：「你不想吃我也不逼你啦！我自己吃……」
    突然黄笙阳伸手抓住了洪寧的手腕，收手的动作被迫停止，接着黄笙阳凑了过来，嘴巴一张就将洋芋片叼走，洪寧吓了一跳，甚至感觉到对方不小心舔到了他的手指尖。
    黄笙阳嚼了嚼，皱起眉头：「好酸……」
    洪寧立刻就忘了方才的莫名感受，有点可惜：「哈？会吗？我觉得还好欸……好吧。」说着又塞了几片在嘴里喀嚓喀嚓地嚼。
    黄笙阳勾了勾嘴角沉默不语，看起来若有所思的样子，直到老师走进教室了，这才拿出课本准备上课。

 1-3

    洪寧后来才知道，黄笙阳虽然成绩好，但体能真的不是一般的差。
    操场的跑道一圈四百公尺，每次体育课做完暖身操后，都得跑一圈操场跑道才会开始上课，然而黄笙阳似乎因为身体状况，没办法跑圈，只能用步行的方式慢慢走，打篮球时也没办法参加比赛，对他而言场上太激烈了，每次都只能在一旁定点投篮，投没几颗球就得歇息片刻，洪寧看着都觉得心疼，打球多好玩啊，可惜了。
    但黄笙阳投篮技术很好，虽然瞄准球框需要一段时间，但只要准备好了，几乎都能投中得分，洪寧也问过他怎么能够将球丢得那么准，黄笙阳歪头想了想，回答：「大概就是算准球的路径，然后掌握好自己的力道吧？我也只会投篮，可能投久了就习惯了。」
    洪寧听到要计算就头痛，但他太喜欢打球了，一听到对方投球有技巧就想学习，好让自己能够在往后球赛能更有把握，特别问了黄笙阳怎么计算的，然而黄笙阳教他一整个下午，怎么计算是知道了，但还是需要一段时间脑内运算，在场上还是只能先靠自己一直以来培养的手感。
    黄笙阳没办法上场打球，总是坐在篮球场边看其他人打球，很多时候洪寧能感觉到黄笙阳的视线正追着自己跑，随着目光望去便能和他对视，黄笙阳总会对他无声笑说一句加油。
    不知为何，这对洪寧来说是种莫名的激励。
    洪寧一个闪身避过拦截他的敌队队员，两步快速上篮，球硄地一声砸中篮板又落入圆框，得分。
    旁边看戏的女同学们嘰嘰喳喳地不知在讨论什么，看上去就像是一群雀跃的小松鼠，还在球场上的男孩们顺着声音望去，那些女孩子又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惹得场上少年们困惑万分。
    「洪寧，你说她们是在看你，还是在看我啊？」在和洪寧说悄悄话的人叫陈佐原，之前就常与洪寧一起打球，两人在球场上已经有些默契，这学期刚好被分在同一班，体育课时如果能打篮球，他们通常都会选择同队打配合。
    洪寧哼笑一声，弯腰将地上的球捞回手上，准备和敌对洗球，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你觉得呢？」
    陈佐原十分瞭然地耸耸肩，没有再回应，专注在篮球上，等待随时迎击。
    那几位女同学就站在黄笙阳的前方不远处，他的听力好，依稀能听到一些对话，不外乎是哪个男生打球很帅、又有谁打球很厉害，或是谁其实已经有女朋友了，甚至有人问身旁同学，洪寧究竟是不是还单身。
    黄笙阳闻言，忍不住嘴角勾了勾。
    洪寧这人很明显地就是钢铁直男，跟恋爱搭不上边的那种，果然长得帅还会打球就容易吸引女生，这样的事情似乎不论哪间学校都不曾变过，从国小到国中，黄笙阳在体育课时总能听到相似的言论。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前面的女孩子们忽然全数频频回头瞄他，黄笙阳不明所以，还是礼貌性地对她们微微一笑。
    那群女孩看他并不排斥目光，交头接耳几秒后都跑到他身边来了，可能是因为开学还没多久，黄笙阳和她们还没那么熟悉，率先跟他搭话的女生小心翼翼地悄声问：「那个……黄笙阳，你跟洪寧很熟吗？」
    黄笙阳一听对方这么问，大概猜到这些女孩子想问什么了，差点没忍住笑出来，装做什么都不懂地回答：「嗯……算吧，怎么了？」
    「就……就想偷偷问你……」那个女孩扭扭捏捏地不敢说出口，另外一个女孩子看不下去了，替她把句子补全：「我们是想问你，他有没有女朋友啊？」
    黄笙阳内心笑得乐不可支，表面还是那副淡然自若的模样，歪了歪头思索片刻，那些女孩子等得逐渐焦急了，他才慢悠悠地憋出一句：「呃，我没听他说过欸？」
    少女们忽然就兴奋起来了，又不敢叫得太大声，怕球场上的人注意到这边，压抑着内心的欢喜蹦蹦跳跳，黄笙阳忍不住跟着她们一起笑了，这些情竇初开的女孩子是真的都很可爱。
    笑完后他又觉得心情复杂，抬头看向球场的洪寧，那人正在进行防守，挥洒着如雨下的汗水，看起来完全就是正值青春的阳光少年。
    黄笙阳无奈地笑叹了口气。
    体育课后回到教室，洪寧才发现黄笙阳没跟着班上的人一起回来，接下来的数学课更是直接缺席，洪寧原本以为对方是去厕所才比较慢，还拿手机传讯息问了对方去哪，转眼却发现对方的手机还乖巧地待在对方课桌抽屉中微微震动。
    耳边是数学老师无止尽的催眠攻击，依旧不见黄笙阳回到教室，惹得洪寧坐立难安，可是老师点名发现黄笙阳没到时，却没有多说什么，洪寧也试着出去找人，但他自己是翘课惯犯，老师怕他是要自己翘课，说什么也不让他离开，只提出毫无建设性的一句「等等就回来了」，害得洪寧艰难地独自一人熬过这堂课，一直等到下课鐘敲响的瞬间，才看到他担忧了好久的人正踩着鐘声走进教室。
    洪寧松了一口气，却又莫名恼火，等黄笙阳终于坐回自己旁边，便蹙着眉头问道：「你去哪了？为什么数学课你没来？」
    黄笙阳闻言，眨了眨眼，看起来反倒有些无辜，说话时声音还有些沙哑：「我刚刚体育课时有点不舒服，就去保健室了。」
    黄笙阳的话一说完，洪寧就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他清楚对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但不知为何，「自己并不知道对方去了哪里」这件事让他心浮气躁，满脑子都在猜想自己的同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是掉进粪坑还是半路昏倒？不管是什么原因，他都担心得要命。
    黄笙阳看对方脸色不太好且依旧沉默，大概是猜到了他的内心想法，自己率先开口：「抱歉，我来不及跟你说，手机也放在教室抽屉里没带去，以后如果有什么状况，我一定会第一个通知你。」
    听完对方说的这段话，洪寧的心情这才好转。
    黄笙阳看着洪寧脸色明显放松的变化，有些哭笑不得，转过身准备下一堂课要用的东西，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然而就是这个转身，洪寧的眉头又皱起来了。
    他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烟味，是黄笙阳身上的。
    ……难道黄笙阳刚刚其实是去抽烟了？

 2-1

    自从那次洪寧闻到黄笙阳身上的烟味之后，他就越来越忍不住在意自己的这位同桌。
    他并没有问对方是不是抽烟了，那烟味实在淡得彷彿是错觉，即使后来有几次，他又闻到对方身上有极淡的烟味，但实在是太不明显，他每次都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嗅觉出了问题。
    毕竟黄笙阳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会抽烟的人。
    其实有好几次，洪寧都要问出口了，却又犹豫着将疑问吞回肚里，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简单的问句居然如此难以开口，洪寧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始终不敢直接问。
    但他已经迟疑太久，都快要放寒假了都还没能问清楚，他就想着：还是算了吧，都过了那么久，再问就很难解释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奇怪的问题。
    于是这个疑惑就被他憋到自己都忘记了，这件事便不了了之。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已经要到期末考了。
    在这之前的期中考，洪寧的成绩总分居然比上学期还要上升了一百多分，他看着分数百思不得其解，想了好久才发觉，自己成绩会莫名变好，估计是因为黄笙阳总会在上课不时地提点他。
    成绩单也寄到洪寧家里了，他一回到家就发现，家人们看向他的目光似乎都带上了期待。
    洪寧家中有一间有名有赫的公司，是由祖父传承下来的家族企业，父母都已经退休，现在是他的哥哥姊姊们负责接管家业，洪家父母老年得子，眾人都对他这位老么十分宠爱，并没有要求他必须要有优秀的成绩，只要他过得快乐就够了，可是看着洪寧的学业成绩居然进步了，也都开心地想为他放鞭炮，问他是不是发现读书的乐趣。
    洪寧挠了挠后脑杓，最后还是照实回答：「我同桌是校排第一，他有时候会教我上课的东西，听久了就会了。」
    家里的人听了，纷纷表示想要好好感谢那位同桌，还有提出要送水果礼盒的奇特建议，洪寧尷尬地笑了笑，说会帮忙转达，水果礼盒大可不必。
    到了学校，他还是将这件事告诉了黄笙阳，然而对方反倒没什么反应，只笑着回他：「这又没什么，你本来就很聪明，只是比起读书，你更喜欢打球而已。」
    洪寧认真想了想，好像的确是这样没有错。
    自从和黄笙阳坐在一起，他翘课次数也少了很多，到了学期末甚至都不翘课了，他不得不承认，黄笙阳帮他讲解题目的方式比所有老师都还要有趣。
    看到家人因为他期中成绩提高而开心的模样，洪寧就兴起了想开始认真读书的想法，黄笙阳得知对方有了这个念头，似乎十分欣慰，还自告奋勇要帮洪寧复习。
    洪寧本来就是因为黄笙阳才没那么不喜欢学习，听到对方说可以当自己的小老师，眼睛瞬间就亮了，笑着抬手搭上对方肩头晃啊晃，开心得不得了，黄笙阳也没排斥，跟着他一起笑了。
    其实洪寧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那么开心，或许是因为黄笙阳对他真的很好，即使他因为高一时常翘课而遗漏许多课程基础，有时候他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那么简单的题目，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做，但黄笙阳依旧不厌其烦地教他，每一遍都讲解地十分细心。
    他有时候甚至觉得黄笙阳对他太好了。
    虽然因为开始认真上课让打球时间少了许多，但洪寧依旧会在放学之后跑到球场打球，有一次他不知为何突然心血来潮，问黄笙阳要不要放学后跟他一起去球场，问完突然想起对方分明就不能打球，正准备道歉，却没想到黄笙阳点点头答应了，从此每一次他留校打球，黄笙阳都会在场边等他，有时候会看他打球，有时会拿出习题本写作业，直到他打完球后，再一起放学。
    一整天的课程结束，确认当天黄笙阳帮自己复习的内容都会了，和黄笙阳一起到球场，直到黄昏再一起离开，在夕阳西下和黄笙阳并肩行走在人行道上，偶尔转进路旁超商买点零食吃，到了十字路口后再说明天见，这样的日子让洪寧觉得十分开心。
    明明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但只要黄笙阳和自己一起，他就觉得满足。
    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将黄笙阳视为最好的朋友了。
    然而期末考一结束，就迎来了寒假。
    到了寒假，洪寧就得三不五时跟着自家大哥二姊一起到家里的公司，每天帮忙跑腿送公文，有会议时也得跟着坐在旁边听。
    虽然自己之后并不需要坐上什么职位，但洪家的规矩就是如此，所有洪家小孩都得在学校放长假时到公司实习，虽然少了跟朋友出去玩的机会，但因为比照实习有薪水可以领，洪寧也就乖乖地跟着去了，从国中开始一直到现在高二，他早已得心应手，甚至能和许多公司员工谈笑风生。
    但自从假期开始，他就没能跟黄笙阳碰面。
    不知为何，这让他莫名感到空虚。
    幸好这次寒假很短，也就一个月多，间着没事两人就会传讯息聊天，若是寒假作业有不懂的地方也能通话问问，所以影响也不大。
    洪寧以为要到开学才会再见到黄笙阳了，然而谁也没有想到，他会在饭店厕所和黄笙阳撞上。
    那天是洪家每个月都要有一次的聚餐，通常都是洪家长辈决定聚餐地点，那天是洪寧他爷爷选的饭店，还是加大又隐密的特别包厢，旁边就是饭店的内设酒吧，年轻人想去喝酒很方便，然而洪寧还未成年，也没办法进场。
    洪家人多，除了本家外还有分支，围了一个大桌，每个家庭总有些亲戚不那么讨喜，说话格外刺耳，一顿饭吃得暗潮汹涌，洪寧不喜欢这种场合，于是藉口去厕所解放避难，躲到厕所隔间滑手机。
    等了好一阵子，他想着也差不多躲够久了，冲了水踏出隔间，抬头就看见厕所窗边站了一个眼熟的人，可是不论是穿着打扮，还是嘴上叼着的烟，都让他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
    黄笙阳怎么会在这间饭店厕所抽烟呢？
    估计是感受到了旁人的视线，对方转头就和洪寧四目相交，吓得都愣住了，一时忘记嘴里的烟，烟蒂掉落在磁砖地上，还在燃着火光。
    「……黄笙阳？」洪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试探地问。
    黄笙阳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却还是深吸一口气勉强冷静，有些尷尬地回应：「嗨，好久不见。」
    洪寧突然就想到之前在对方身上闻过的烟味，看来那的确不是错觉，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原来你真的会抽烟啊。」
    黄笙阳正想说些什么，突然洪寧的手机就响了，贺一航的歌声在厕所里环绕，唱着：「就让我抽根烟忘掉爱的烦恼，让那情缘一点点燃烧……」

 2-2

    气氛瞬间变得更尷尬了。
    洪寧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当初要用这首歌当作手机铃声，慌乱地接起电话后，才知道原来是自家大哥看他消失那么久，打电话来问人在哪里了。
    大哥催得急，洪寧只来得及跟黄笙阳说声抱歉自己赶时间，有事传讯息，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留下黄笙阳呆愣原地，看着洪寧离开了视线，半晌后才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又点了一根烟抽上，看着窗外的月亮若有所思。
    洪寧回到包厢后，因为大哥怕他再度溜走，让亲戚看到了又要拿他来讽刺，在他碗里堆了满满的菜，要他吃完才可以离开，等他吃完时聚餐也刚好结束了，没能找到机会溜去找黄笙阳，他也知道对方不可能一直待在厕所，只好传讯息给黄笙阳，问他怎么会去那里。
    过了好一会儿，洪寧都躺在床上快睡着了，还以为要等到明天才能收到对方回覆，突然黄笙阳就传讯息回来了，短短四个字：「有点复杂」。
    他正觉得困惑，突然黄笙阳的来电通知就响了，还是那首《抽根烟》，洪寧想到在厕所里那微妙的时刻，决定等等就要把铃声换掉。
    洪寧接起电话，小心翼翼：「……喂？」
    「是我。」黄笙阳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跟在学校时听起来好像有点不同，似乎还有些疲倦：「这件事说来话长……我有告诉你，我有休学两年吗？」
    洪寧当下就傻了，一时之间忘记注意音量，讶异地啊了一声，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刻和对方说声抱歉，并沉默着等黄笙阳说话。
    黄笙阳告诉他，其实自己已经成年了，可是在国中升上高中地那年暑假，他遇到一场严重的车祸，加上原本身体就不好，他不得不休学两年復健休养，等到身体大致上无恙、他终于能復学时，都已经是十八岁了，但这件事除了师长以外，几乎没有其他人知道，他也没有特别提起。
    听完黄笙阳说完，洪寧垂下眼，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空落落地发出一声：「噢……」
    黄笙阳在病榻上的那两年时光，其实内心并没有多少感触，他习惯淡然看待自己身上发生的所有事情，从他得知自己身体状态比常人还要差时，他便都是随遇而安地过生活。
    毕竟日子还是要过下去。
    听到洪寧的那声叹息，黄笙阳反而有点啼笑皆非了，他都能想到对方此时低着头，细长的眼睫毛更显眼。
    「没事啦，我现在不是已经能上学了吗。」他笑了笑说道。
    洪寧沉默片刻，又弱弱地问：「那你为什么还抽烟呢？你不是身体不好吗？」
    通话另外一头的黄笙阳安静了很久，洪寧也没有再说什么。
    夜晚恢復了静謐，连屋外树梢上的鸟儿也都睡去，只有通话中对方微弱的呼吸声，以及持续跑数的通话时长，证明了时间并未被谁按下停止，月亮仍高掛在天，云层不时掩盖住月光，洪寧看着窗外的夜空，他不知为何能猜想到，黄笙阳需要时间攒够勇气，才能告诉他原因。
    不知道过了多久，洪寧都准备开口向黄笙阳说「如果不想说也没关係」时，电话那头终于有了回应，听起来像是点燃打火机的声音，接着黄笙阳说话了：「你知道一整年只能躺在床上有多痛苦吗？」
    洪寧深吸一口气，没有说话。
    「每天大部分时间只能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上厕所的时候还需要有人帮你扶着，到了復健的时候每一个动作都在牵扯你的伤口，但你不能不復健，因为不復健就得一直躺在床上，家人来看你的时候还特别丢脸，因为他们为了你，花了大把钞票为你治病，那可能是他们工作了一整年才存下来的积蓄，却因为你出了车祸全没了。」
    「我……我们家跟别人比起来不太一样。」黄笙阳说话的速度很缓慢，每一个字都说得很轻：「我是家人领养回来的，我已经很感谢他们了，那两年他们每天都轮流到医院找我，虽然我知道他们从不把我当成累赘，但我压力还是很大，那一整年我完全沉浸在负面想法里，直到出院后在家休养，跟家人聊了很多才比较好一点，但是躺在床上什么都不能做的那种空虚感，有时候还是会冒出来。」
    「抽烟就是在那之后开始的，抽着烟会让我有种『我正在呼吸、我正在活着』的感觉，所以即使我没有很严重的烟癮，但我却对那种正在呼吸的感觉上癮了，但我知道我的身体不允许我这么做，就戒掉了，只有在很偶尔的时候才会抽一根。」黄笙阳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例如现在。」
    「那你今天已经抽两根了。」洪寧低声喃喃说道。
    黄笙阳闻言愣了愣，似乎是笑了，呼出一口气，几秒后才回应：「我把烟熄掉了，没再抽了。」
    洪寧嗯了一声，静静地等黄笙阳继续说下去。
    「我今天会去那里，是因为我之前国中的朋友，他拉我一起去那边的酒吧——就那间饭店里面的酒吧，在那个厕所出去左手边直走——我去了没多久就觉得吵，跑到厕所去抽烟，就刚好遇到你了。」黄笙阳说完，终于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笑了笑：「我从来没跟别人说过这些话，抱歉啊。」
    「你不用道歉啊。」洪寧声音听起来有点难过：「你又没有错，我才要谢谢你，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他又吸了吸鼻子，声音逐渐带上鼻音：「你其实不必告诉我的。」
    然而黄笙阳却很认真地对他说：「不，我必须告诉你。」
    「为什么？」洪寧问。
    「因为……」黄笙阳回答得很快，可是才说了一半，突然顿了一下，才再度说道：「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洪寧听见对方的话，倏地睁大双眼，感觉规律心跳瞬间全成了杂乱的跫音，胸膛在一剎那间被温暖的棉花填满了，胸口里有什么快满溢而出。
    「黄笙阳，」他脱口而出：「你真好。」
    「嗯？」黄笙阳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纳闷。
    「我说，你人真好。」洪寧轻声说道：「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电话里传来了黄笙阳的轻笑声，洪寧也下意识地跟着勾起嘴角，他喜欢听到黄笙阳的笑声。
    「你很好，你不是累赘，你也正在活着，不管你是以什么方式活着，都不会改变你是一个温柔的人的事实……」洪寧抓了抓头，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不是很会讲这种话……但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你对我很好，所以你也值得让别人对你好，你绝对不是累赘。」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坚定了：「你很好，你真的很好。」
    黄笙阳那边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很小声地说了一句：「我也很喜欢你。」
    洪寧扯开嘴角傻笑着：「哈哈哈，讲得我都不太好意思了，不过我是真的很喜欢你这个朋友啊！你真的太好了！」
    黄笙阳又沉默了一阵子，直到洪寧感觉到有点不对劲时，通话另头才传来对方声音：「谢谢你，不过我有点想睡觉了……之后再聊？」
    洪寧听着对方这么一说，才注意到已经过零点了，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认同道：「嗯，我也想睡觉了，那就之后聊吧！掰掰。」
    「……嗯，晚安。」黄笙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奈，笑着说完这句话后就掛了电话。
    洪寧和黄笙阳是第一次聊天聊得那么久，而且能更瞭解黄笙阳这个人，他已经心满意足，之前的困惑也获得答案，同时也对黄笙阳的遭遇感到心疼，于是他一边回想着对方告诉他的话，不知不觉地沉入了梦乡。
    黄笙阳掛了电话，看着手机萤幕上显示的通话纪录，发愣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他这才回过神，下定决心走出房间，找到了坐在客厅沙发上的，他的两位监护人。
    「爸、爹，我想跟你们说件事。」他小心翼翼地对着他的两位父亲说道：「你们现在可以借我一点时间吗？」

 3

    寒假在不知不觉中悄悄结束，洪寧好不容易挨过只能在公司跑腿的这段时间，一想到能回学校跟他的好朋友见面，便期待地在床上辗转难眠，导致开学日当天，他十分光荣地睡过头，迟到了。
    等到他睡到自然醒后发觉大事不妙，急急忙忙跑到学校时已经是中午吃饭时间，黄笙阳看到他来了，还无情地调侃他怎么开学第一天就迟到，一边拍了拍他身边位置，要洪寧快点坐下来。
    「你不要再笑我了，我就睡过头了嘛！」洪寧叹了口气，感觉自己设定了五个闹鐘都是骗人的。
    因为起得晚，他没吃到早餐，也没能来得及跟班上同学们一起订购学校便当，正准备问黄笙阳能不能陪他去福利社，就看见黄笙阳将两个饭糰和一包洋芋片放到他桌上，下巴轻轻扬了扬，明显是要叫他收下。
    「什么？你要给我吃的吗？」洪寧惊喜地睁大眼睛：「这么好喔？」
    黄笙阳自己也买了饭糰，咬了一口后再说话时声音有些含糊：「啊，去福利社时顺手买的，我打电话给你时你没接，我就猜到你一定会睡到中午才来，而且你一定饿着肚子就赶过来了。」
    「那么瞭解我？」洪寧一边拆饭糰的包装，一边开玩笑地说。
    黄笙阳三两口就把手上的饭糰吃光了，抽了张卫生纸擦擦手，勾了勾唇：「拜託，我谁？」
    洪寧咯咯笑着，没再接话，很快地把饭糰和洋芋片都吃光了，还打了个饱嗝，摸了摸肚皮，才想到要感谢身旁的好同桌：「谢谢你啊，这样要多少钱啊？」总不可能吃免费的吧。
    黄笙阳也没在跟他客气，把金额告诉他后又拿纸巾擦了擦桌面，准备待会儿午休时间趴着小憩片刻，等洪寧从钱包拿钱给他时，他已经趴下了，要洪寧先把钱放桌上，等他醒来再收。
    「不要这样啦，等等你睡着时被偷走怎么办？」洪寧蹙紧眉头，他从小就被教导了财部外漏的观念，说着就要把钱放到黄笙阳的裤边口袋，却没想黄笙阳突然整个人都震了一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他摸到自己腿侧的手抓住，睁大了眼睛瞪着他。
    洪寧不懂对方为何如此反应，一头雾水：「干嘛？你不想拿钱包就先放口袋啊？」
    黄笙阳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沉声咬着牙回应：「……我自己放。」说着就掰开洪寧的手指，从中抽出了硬币，放进自己的口袋里，又趴下去睡觉了，连脸都摆向背对洪寧的方向，闹彆扭似的。
    洪寧不知道黄笙阳这是怎么了，但他想破了头，都没搞懂为什么对方看起来欲言又止的，又不可能叫醒已经趴睡的人问清楚，只能自己默默揣测，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太纠结在这点上。
    因为一整个早上都在睡觉，现在午休时间也睡不着，洪寧索性拿外套盖住自己的头顶和上半身，躲在外套里趴着玩手机，等到午休结束，他已经成功在游戏里吃了一把鸡，原本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也没那么在意了，再抬起头时黄笙阳已经恢復原本模样，彷彿刚才对方的反常只是一场梦。
    没事就好。洪寧内心里莫名冒出这句话，就没把这件事放心上。
    他们就读的高中十分重视升学，从高二下学期就要开始校内模拟考，考试的次数也随着距离升上三年级的时间越近，课业越来越繁重，洪寧感觉上课越来越吃力，于是逐渐对学习失去耐心，但有身旁的黄笙阳盯着，他也没办法再像一年级时那样翘课，为了紓解内心的压力，只能拉长了放学后的打球时间。
    黄笙阳知道对方是因为读书累了，想要靠着打篮球紓压，于是也没说什么，依旧如往常一样，每次都会坐在场外一边看洪寧打球一边写作业或读书。
    但时间一拖长，不知不觉天就慢慢地暗了，洪寧总会在中途问黄笙阳要不要先自行回家，但黄笙阳屡次都表明了要等他，洪寧本来就习惯打球途中抬头看几眼对方，听对方执意要留下也觉得开心，就不强求对方离开了，也没意识到自己的开心究竟是从何而来的微妙情感。
    等到洪寧打完球时就肚子饿了，于是两人的日常就多了一个新的行程：一起吃晚餐。
    通常他们都会去一间咖啡厅吃晚餐，那间咖啡厅的地理位置离学校近，但是隐藏在小巷子里，所以顾客基本不多，他们去吃饭时会顺便一起写个作业或复习隔天考试内容，直到都吃完晚餐了再回家。
    洪家父母发现自家小儿子逐渐晚归，忍不住担忧地问：「寧寧啊，你最近怎么都在外面吃晚餐呢？是家里煮得不好吃吗？」
    洪寧满头问号，也不知道自家老爸老妈怎么联想的，但他也知道家人是在担心自己，连忙解释道：「我最近跟我朋友都会一起吃晚餐啦！就我之前跟你们说的那个同桌，叫黄笙阳，校排第一那个，我打完球都跟他一起吃晚餐写作业，他都顺便教我读书欸！」说着说着，不知为何还莫名感觉到一丝丝骄傲，语气无意间就开朗了起来。
    听到洪寧这样讲，洪家父母瞬间就乐了，一边说这样也好，又说记得要小心安全，然后又开始了要感谢黄笙阳教自己宝贝儿子读书的模式，开始挑选怎样的礼物比较适合。
    洪寧原本想阻止，但认真想了想，好像的确该好好感谢一下黄笙阳了，毕竟黄笙阳是真的对自己很好，自己却好像没为对方做什么。
    左思右想，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的不怎么瞭解黄笙阳这个人的喜好。
    不如说，即使他听过黄笙阳说他自己的过去、知道黄笙阳内心深处的某些想法，但他却远不足黄笙阳瞭解自己那样的瞭解对方。
    洪寧内心里警铃大响：完了，兄弟失格，这可怎么办呢？
    从那天起，洪寧就开始关注黄笙阳的一举一动。
    例如黄笙阳去福利社买的零食、上课常用的文具，从对方的手边物品开始下手，然后逐渐瞭解他的习惯，观察他的外在表现，然后推测出黄笙阳需要却还没有得到的东西。
    洪寧内心都盘算好了，还以为自己的观察悄然无息，隐藏地天衣无缝。
    直到有一天，黄笙阳忍无可忍，深吸一口气劈头就问：「洪寧，我一直想要问你，你最近到底为什么要疯狂地盯着我看啊？」
    洪寧吓了一跳，说话都变得结结巴巴：「什……什么？我、我有吗？」
    黄笙阳只差翻白眼了，没好气地回他：「当然有。」
    洪寧当然不可能直接说出自己要送对方礼物，毕竟他准备把那个礼物当作惊喜，惊喜若是提早公布了，那就不是惊喜了，情急之下，他只能随便扯了一句：「我就喜欢看你，不行吗？」
    黄笙阳瞬间就安静了，盯着洪寧看了老半天，表情十分微妙。
    洪寧知道自己瞎掰的理由真的烂到透顶，更何况，对方又是个特别聪明的人，他以为对方会拆穿自己，正在绞尽脑汁想下一个理由，却没想到黄笙阳咬了咬牙，缓缓说了一句：「那好吧。」接着就转头继续上课，没再说话。
    洪寧听见对方似乎被蒙混过关，立刻松了口气，决定今天回家就上网订购要送给对方的礼物，毕竟拖越久越容易被发现，不如趁早送礼，也能尽快表达自己的谢意。
    等洪寧成功送出礼物给对方时，已经是三天后的事情了。
    黄笙阳得到那一袋谢礼时满脸都是诧异，把袋中的礼物拿出来时还愣了愣，是个小太阳造型的午休睡枕，正面还画了一张有点笨笨的笑脸，看起来特别有喜感。
    「送给我的？」黄笙阳惊喜地喃喃自语：「怎么这么好？」
    「就想说感谢一下嘛……」洪寧说着说着，居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抓了抓头：「你每天都等我打球还教我作业，所以就想送你个什么谢谢你……怎么样，这个礼物还可以吧？」
    黄笙阳抱着小太阳的抱枕点点头，开心得都笑出浅浅酒窝：「嗯，我很喜欢。」
    洪寧看着眼前的少年满足的笑靨，也跟着笑了，他是真的很喜欢黄笙阳的笑容。
    不知为何，看见黄笙阳笑起来的那一刻，洪寧感觉到胸膛里有什么温热正在急速膨胀，把整个心窝都塞得满满当当，好像有无数隻纸鹤因为对方的笑顏而获得生命，就要衝破他的心脏飞涌而出。
    然而礼物都送了，照理来说一切都回到了正轨，洪寧却发现，自己的视线开始下意识地寻找黄笙阳的存在，即使对方明明就坐在自己的身边。
    他逐渐变得难以从对方身上挪开目光，一不留神又被吸引过去了，若是恰巧和对方四目相交，又会下意识别开脸，心跳声会在瞬间变成震耳欲聋的鼓点，他开始无意识地将注意力挪向对方的位置，会因为对方的情绪而感到患得患失。
    洪寧感觉自己很不对劲，并且是非常不对劲。
    这种陌生的感觉让他有些不安，却又对此欲罢不能，就像在球场比赛那样，不知道敌手的下一步会往哪里跨出，于是只能依靠本能行动，他始终对这样陌生里的刺激心动。
    他好像变得……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黄笙阳了。

 4-1

    在二年级下学期的时候，学校都会固定举办校内班际运动比赛，其中不外乎有篮球项目，洪寧身为一个脑里装满篮球的人，报名单才刚从学务处那里发下来，就立刻和几个平常一起打球的兄弟们一起填单报名了。
    因为比赛将至，放学后打球的时间被延长不少，为了和队友一起配合默契，洪寧每天都花费更多精力在球场上，导致某一天他打完球后，和黄笙阳一起吃晚餐时，他狼吞虎嚥地将晚餐解决后就不敌睏意，抱着自己的外套趴在桌上睡着了，等黄笙阳唤醒他时，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小时。
    被叫醒时洪寧还睡眼惺忪着，声音黏糊：「嗯？我睡着了？」
    「也没睡多久，我还在吃就没叫醒你，让你休息一下。」黄笙阳一边用纸巾擦了擦嘴，有点担忧地皱着眉问道：「很累吗？要不要今天就先回去了？」
    或许是刚睡醒，洪寧感觉自己的心脏怦怦跳着，他强压下内心的悸动，伸了伸懒腰：「应该不用吧，我已经睡饱了，来写作业吧！」
    黄笙阳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都没挪开视线，看得洪寧莫名心虚，连忙从书包里拿出今天的作业，准备开始写习题，然而盯着数学题目看了又看，还是忍不住抬眸偷瞄一眼黄笙阳，对方已经没有看着自己了，正垂着眼提笔唰唰写题。
    黄笙阳的字跡偏小，但十分工整，看起来成熟又端正，虽然笔顺圆滑却稜角明显，是洪寧看了都觉得赏心悦目的字型，洪寧一直都很喜欢看黄笙阳写字。
    黄笙阳此时写的是国文的申论题练习，他写字的速度很快，好像只思考一瞬就知道该怎么答题了，洪寧的注意力不知不觉被吸引过去，内心想着：不愧是黄笙阳。
    「看什么？」黄笙阳的声音忽然响起，洪寧吓得浑身一颤，看向黄笙阳的脸，然而对方头也不抬，似乎从未将视线移离习题本，却准确抓到洪寧正盯着自己写字，问道：「你有想要问的题目？」
    洪寧乾笑几声，缓慢地摆正身躯，笔尖在空中画了个圈，语气渐弱：「没……没有，没事，就看看你在写什么而已啦，哈哈……」
    总觉得气氛有点尷尬。
    洪寧拿着原子笔在计算纸上写写画画，思绪却飘到他处，思考着这似有若无的尷尬气氛，究竟是从何时开始蔓延的，毕竟原本都相处得好好的，却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变得有些害怕，怕和黄笙阳对视，怕自己看向对方的目光被抓包。
    然后他想到了，自从他送黄笙阳礼物时，他看见了认识黄笙阳以来，对方最灿烂的笑容，从那之后他就忍不住一直望向黄笙阳。
    他好想再看一次对方那样开心笑着。
    「欸，黄笙阳……」洪寧摆玩着手中的笔，下意识脱口而出：「你笑一个。」
    黄笙阳闻言，转头看向他的脸写满了困惑：「……啊？你说什么？」
    洪寧这才回过神，发觉自己居然说了这么奇怪的话，整张脸都涨得红通通的，像扶桑花的红，他支支吾吾：「呃，没、没事，我刚睡醒，开玩笑的！你写你的，不要理我，没事啦！」说着就僵硬地瞪着习题本开始写算式，头低得快贴上桌面了。
    黄笙阳看着他，或许是觉得滑稽，憋了几秒还是忍不住轻笑出声，飘到洪寧的耳里，只让他想要就地鑽洞躲进去，实在太尷尬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讲出那样的话，莫名其妙。
    他心思混乱，计算过程出了好几个错误，好不容易解完一题，耗费的时间是平常写题的两倍之久，他都想一头砸在桌子上醒醒脑了，额头正准备抵上桌面，突然一道影子落在他脸旁，接着有个什么温暖又柔软的东西垫在他即将落在桌上的额前，他愣了愣，视线已经随着外力被轻轻抬起，接着又被什么东西轻轻推了一下眉间，洪寧定神一看，是黄笙阳的手。
    「你又睡着了？」黄笙阳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累了就先回家，那么靠近书会近视。」
    洪寧装作坦然，摸了摸自己的耳垂，却又喃喃訥訥：「你自己一个戴眼镜的人，说这个也太没说服力了吧……」
    黄笙阳勾了勾嘴角，没有说话。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都十分默契地保持沉默，只有咖啡厅其他人的谈话声，以及笔尖在纸上唰唰作响，留下一撇一捺的墨跡，但洪寧却不再觉得尷尬了，这样静静地跟黄笙阳一起很舒服，他很喜欢这样的状态。
    直到平常要回家的时间点将近，洪寧才打破这般和谐：「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回家吧？」
    黄笙阳闻言，点了点头，一边收拾自己的文具，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次。」
    「啊？」洪寧眨了眨眼，有些纳闷：「我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回家吧？」但明明方才黄笙阳有回应啊，是自己没说清楚吗？
    黄笙阳闻言，微微一笑，对着洪寧弯起眼眸：「嗯，我们回家。」
    洪寧看着对方的微笑，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落了一拍。
    就是那一个拍子的时差，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幅画面：数以千计的花苞在剎那间齐放，是漫无边际的向日葵花海，橙黄黄一片，耀眼得彷彿在发光，几乎满溢而出的花瓣将他的心房塞得快要爆炸。
    洪寧闔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他发觉自己的指尖正在微微颤抖。

 4-2

    三对三篮球比赛的日子很快就到了，似乎随着年纪越大，时间就过得越快，等洪寧套上了球衣时，才感觉到时间飞快的实际感。
    比赛在体育馆进行，在球场范围外围着各班的休息区域，二楼还有观眾席，已经站了不少人在上头望下瞧。
    洪寧还在体育馆内的更衣间里换球衣，都是男孩子，没忌讳那么多，等等就要上场的所有学生都挤在这里换衣服了，而黄笙阳就站在洪寧旁边，很顺手地接过了他换下来的制服，毕竟两人的身高有着些微差距，更何况此时周围都站满了人，导致他们不得不站近一些，黄笙阳都需要抬头才能和他对视。
    「加油，正常发挥。」黄笙阳抿了抿唇，看起来似乎比他还紧张，抱着他的制服说道：「我去楼上观眾席看……」
    「什么正常发挥，我等等让你看什么叫超常发挥。」洪寧心头一动，打断对方的话：「你等等不要去观眾席，那里人太多，而且太远了看不清楚。」
    黄笙阳闻言，先是顿了顿，接着飞快地眨眨眼，小心翼翼：「那我走了？」
    洪寧噎了一下，黄笙阳居然没听懂他的暗示，只好叹了口气直接明说：「走什么走，去我们班的休息区那边看啊！」
    「但是从上面看你，就不会被其他人遮住了。」黄笙阳收了收双肘，像是把洪寧的制服抱得更紧，声音轻得好像只有洪寧一个人能听见。
    洪寧突然有种几乎要窒息的错觉，深吸一口气才勉强稳住心跳，眼看着自己这一队的比赛快开始了，他只能伸手在黄笙阳的头上轻轻一按，丢下一句：「反正你去那边看就对了，不可能看不到我，你放心吧！」然后就一溜烟跑走了。
    黄笙阳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手指捏了捏怀里制服的钮扣，直到洪寧从他视线中消失，才慢悠悠地往自己班级的场边候补区走。
    他们班是九班，第一场对上的是第一类文组的三班，原以为对手应该不难打，没想到敌队一上来，三位都是校队成员，和洪寧同队其他两人都只是平常爱打球，见对面的人都是受过训练的，也有点退缩了，在洪寧身旁悄声问该怎么办。
    洪寧并没有很在乎自己的对手是谁，他的视线在自己班上的场边区域，直到看见黄笙阳抱着他的制服走到那处，和班上几个也跑去凑热闹的人间聊，这才勾起嘴角心不在焉地说道：「什么怎么办，赢他们就好了啊。」
    「你在看哪里啊？看的那么入迷，是有漂亮妹子？」同队的其中一人，就是时常和洪寧一同打球的陈佐原，他对女孩子最感兴趣了，看着洪寧目光注视某处，也跟着探头探脑地八卦着，顺着方向望去，却只看见自己班上的场边休息区，不禁纳闷：「你看我们班那边干嘛？你喜欢的人在我们班喔？」
    洪寧都还没理解他说的话，另一个队友林丰诚也跟着搭腔了，开玩笑道：「看黄笙阳吧，一天到晚黏一起，不说还以为是甲甲。」
    洪寧拿着球在地上运了几下，一头雾水：「什么是甲甲？」
    陈佐原惊讶：「你不知道什么是甲甲？也太与世隔绝了吧你，甲甲就是gay啊，男同性恋的意思。」说着还有些不敢置信，挑了挑眉调侃：「你连这个都不知道，是不是除了打球之外其他什么都不知道啊？」
    洪寧闻言，手下运着的球差点砸到自己的脚。
    他脑内都还没能来得及组织出一句完整的话，场上的评审已经吹哨，那哨音尖锐地让他头痛，脑子里嗡嗡作响，但他没时间多想，抱着篮球往场上走了。
    一上了球场，他就是真的什么都不想了，只专注在穿梭人群中的那颗篮球，还有场上的局势，在球赛的过程，他的脑袋比谁都还要清醒，也比任何人都要精明。
    首发球权在对方那里，洗球途中对方还洪寧挑衅了一下，说他不用嚣张，校队随便一个人都比他强。
    洪寧笑笑不说话，在对方传球给另一人时伸手去拦，没能成功将球拦截下来，立刻跨步追了上去，在对方绕场后踏步准备上篮时，一掌把人手里的球拍掉了，开场不到几分鐘，一记盖火锅让场边所有观眾都兴奋了，欢呼声震耳欲聋。
    但这还没结束，被拍掉的球落入了早已就定位的陈佐原手中，一个胯下运球躲过对手防守后又转传给三分线上的林丰诚，林丰诚趁着没人赶得及防守自己，直接就地起跳投篮，球笔直落进球框里，是一颗漂亮的三分球。
    「好球！」洪寧大声喊道，脸上的笑容格外灿烂，他就喜欢场上和队友一起配合，这种合作无间的感觉太舒服了，明明不是自己投的球，却也开心地蹦了起来。
    比赛这才刚开始，洪寧一队立刻就投进了一颗三分球，全场都在激动地胡乱尖叫，气氛格外沸腾，不少看好九班队伍的人已经开始为他们喊声加油，对面三班的支持者不甘示弱，也跟着叫嚣了回去，气氛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黄笙阳站在休息区的前排角落，看怀里洪寧的制服乱糟糟的，于是顺手摺得整齐一些，却又不放下，继续掛在臂弯，抬头看向比赛中的洪寧。
    他算是知道为什么洪寧会叫他不要去二楼观眾席了，因为没有必要，洪寧总能有办法突破对手的防守，一个漂亮的转身运球后两三步就到篮下跳起反手上篮，这技术一看就知道没少打过篮球。
    旁边也来就近观赛的同学们看到黄笙阳也来了，知道他身体不好，反倒为他担心：「黄笙阳，你身体还好吗？要不要坐着看啊？」
    黄笙阳笑了笑，摆手说不用了，他站着看就好。
    大多数人都激动地站起身观赛，他也不例外，只是他习惯表情冷淡，实则早在内心里跟着会场眾人大喊了，他想帮洪寧加油，但他知道洪寧一上了球场，就听不见周遭声响。
    或许这就是洪寧的优点，若是在兴趣范围内的事情，就能比任何人都要专心，黄笙阳和他相处了快一年，观察下来便能明白，洪寧并不是讨厌读书，而是还未找寻到适合自己的读书方法，若是哪天找到了合意方式，那么或许也会进入校内成绩榜单中的前百名，甚至是前五十名。
    眼看对手投进了一颗球，黄笙阳感觉自己的心脏被谁往上提了提，悬着的失重感让他有些难受，但他依旧目不转睛盯着场上情势，深怕看漏了一分一秒。
    他知道洪寧的篮球技术很强，可是第一场就遇上篮球校队的成员，他还是禁不住捏了一把冷汗，怀里的制服又被他抱得起皱，但他目前没有心思去纠结皱痕，他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场上了，尤其是洪寧，他的视线从未从洪寧身上挪去。
    旁边的人开始大喊加油，黄笙阳扯了扯嘴角，还是跟着一起喊了，他几乎不大声说话，此时的呼喊随着周围也逐渐增大音量，估计会让他明早起床得面临喉咙痛得沙哑，但他顾不了那么多。
    他第一次被这样的气氛渲染得忘我，即使被拉去酒吧，身旁尽是欢腾人群，他内心也并无多少波澜，可如今他却无法控制自己了，失控的感觉让他莫名惶恐，却又因此產生微妙的兴奋。
    球权又落到洪寧手上，身旁的同班同学都在喊着洪寧的名字，黄笙阳无视内心的悸动，也跟着为洪寧加油，他知道洪寧不会听见，于是喊得特别起劲，脖颈都因激动而涨红。
    然而他刚喊了一声，就看见洪寧扯嘴一笑，接着踏步上篮，又投进一颗球，球掉落在地的弹跳声响像黄笙阳遗忘了的那几拍心跳，他看见洪寧抬起头，与他对视并动了动双唇。
    周围因进球而爆发尖叫，可黄笙阳却好像听见了，洪寧对他说的话：「我们会赢的。」

 4-3

    洪寧真的办到了，赢了这场比赛。
    虽然洪寧他们合作无间，可毕竟对手受过训练，于是这一场比赛只险胜了五分，当时体育馆全是尖叫声，直到结束比赛，所有学生都回到教室，洪寧依旧感觉自己的脑子里还有小人在大吼大叫，头痛得想要快点迎来放学，赶快回家睡觉。
    黄笙阳因为刚才也跟着喊叫，似乎是伤到喉咙了，抱着保温瓶一口接一口地喝起温水，直到半瓶水都进了他的肚子，才缓过来对着洪寧兴奋地说：「你真的好厉害喔！尤其是你最后面那颗三分球，真的很帅！」
    洪寧看着说话都快破音的黄笙阳，他似乎是第一次看到这人那么激动，笑得双眼都弯成月牙状，唇瓣因方才喝了水而湿润水亮，突然有些愣怔。
    「喂，洪寧，你发什么呆啊？」黄笙阳看他半天没反应，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这才回过神，表情看起来有些错愕。
    「喔……刚刚打球有点累，恍神了一下。」洪寧乾巴巴地扯了扯嘴角，总觉得心跳有点快，或许是刚才激烈运动的关係，他甚至还有些喘，气息都比平常呼吸还重了不少。
    黄笙阳不是笨蛋，看得出来对方有些心不在焉，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将话锋一转，轻声问道：「对了，你不是说你上场后就听不到旁边的声音了吗？为什么你还能听到我说话？」
    洪寧闻言，张开嘴正欲说话，却沉默了几秒才将话说出口：「就……就听到你的声音了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其实知道原因。
    从比赛开始的哨音吹响那刻起，他就和往常一样，因专注在场内而自动屏蔽场外杂音，然而在黄笙阳开始呼喊时，他发现黄笙阳的声音比谁都要清晰，像是沁凉的薄荷糖那样让他格外清醒。
    他甚至认为，要是黄笙阳没有喊声，他的得分率不会那么高。
    纵使是洪寧这样的对爱情无感的钢铁直男，也意识到这样的自己有些不对劲，黄笙阳的存在对他影响太大，比他所见过的任何人都更明显，像是在早晨赖床时，透过玻璃窗斜照在脸庞的那道阳光，虽刺眼却最为温暖，他并不讨厌，甚至有点喜欢，却让他不禁为此烦恼。
    直到比赛结束，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场上队友和他说的话，那句说男同性恋的玩笑话像一记上勾拳，砸中他的下巴，把他揍得脑内轰轰作响，但他越反思，越觉得这好像并没有什么。
    不就是男生爱男生嘛，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呢？不也很多人调侃关係很好的男女像情侣吗？
    但对方是黄笙阳啊，他最要好的兄弟，他最好的朋友。
    难道他真的喜欢黄笙阳？
    但他又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从出生到现在，他都与恋爱绝缘，即使有女孩子向他告白，但他都没有任何感觉，只会笑着说谢谢并委婉拒绝，他没有谈恋爱的心思，也不想耽误别人的感情，看着对他告白的人被拒绝的难过模样，他反而会不知所措，不明白为什么要因此悲伤。
    还是黄笙阳喜欢他？
    但黄笙阳会喜欢谁吗？他有喜欢过谁吗？黄笙阳都佔据校排榜单第一名快两年了，应该没有时间谈恋爱吧？而且黄笙阳也从未和他谈论过这样的话题，估计也是恋爱经验零吧？
    无数困惑塞满了洪寧的脑袋，他始终找不到答案，却也找不到时机问黄笙阳究竟有无恋爱过，日子依旧得过下去，他居然抱着快满溢出来的疑问，一路在比赛中获胜，就这么到了总决赛。
    这几个礼拜，他越来越在意黄笙阳，总想观察对方是否针对自己有意思，却又会突然意识到自己过于在乎对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上对方，矛盾得他都快被自己搞得心神不寧。
    为了瞭解何谓恋爱，他上网看了不少爱情小说和漫画，加总起来也看了近几十部作品，偶尔还会因为看得太过入迷，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看了个通宵，直到天亮刚好起床洗漱上学。
    看了太多曖昧剧情的后遗症就是变得疑神疑鬼，黄笙阳只是给他递了一瓶水，他就心头小鹿乱撞，想到昨晚看的漫画里主角就是因为一瓶水而与对方间接接吻，只是开个瓶盖都颤颤巍巍的，黄笙阳看了都担心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洪寧当然不可能说自己是因为心动才这么不在状况内，只能随便扯了个谎，说是想到要决赛就兴奋地没办法控制自己，然而说完却还是心虚，视线都不自主地飘向远方。
    黄笙阳听他这么讲，轻轻喔了一声，顺手把水瓶从他手中抽走，轻松转开瓶盖后再塞回原位，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如此理所当然，接着又有些期待地问：「那这次我们会赢吗？」
    洪寧顿了一下，他这一次还真的没把握。
    总决赛对上的队伍，和第一场遇到的班级同样，都是派出篮球校队的成员，而不同的是，这次的对手是校队主力军，其中一位还是校队的队长，实力坚强，从首场到现在都是毫无悬念的胜利，就以得分率来说，差距就已经拉开一大截，技巧和默契也是压倒性的胜利，除非奇蹟发生，不然获胜的可能性不大。
    但洪寧又是会在喜欢的事情上绝不服输的性格，即使对手的胜率较大，但他却依旧不想轻易说出自己会输的事实，好像只要说出口，就真的会输了。
    他不想输。洪寧一边想着，喝了一口水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又喝了几口水，直到水都被喝掉半瓶了才憋出一句：「……有点难。」
    突然手中的水瓶又被抽走，黄笙阳微笑：「会赢的，就算输了也没事。」
    洪寧闻言一楞，不知为何，黄笙阳一这么说，他就突然觉得好像真的能赢得比赛。
    黄笙阳眼里满是笑意，又补了句：「你喝我的水是觉得我的水不用钱吗？」
    洪寧抿了抿自己的唇，结结巴巴：「没、没有。我去比赛了，掰掰。」说完便挥着手慌张离去，决定还是先上场打完比赛再来纠结，自己和黄笙阳究竟有没有间接接吻。
    黄笙阳看着少年仓皇而逃，都忍不住笑了出声——捉弄洪寧实在是太好玩了。
    或许是因为黄笙阳的鼓励有种特殊的魔力，奇蹟居然就这么发生了，对手在比赛途中因为传球失误而开始内鬨，局势逆转，洪寧一队再度险胜，获得了冠军。
    上台领了奖状和锦旗时三人都还有些茫然，回到班里才后知后觉自己居然真的赢得比赛，虽说只是侥倖获胜，但终归是赢了，一从升旗台走下来，班上所有同学都兴奋地涌上前来围着他们道贺，一个个都激动地不得了。
    洪寧一眼就看到了黄笙阳也站在其中，跑到洪寧旁边时扯着嘴角笑得灿烂，看起来特别开心。
    洪寧呼吸一滞，下意识地伸手将黄笙阳拉近怀里紧拥，也就那么一瞬，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以迅雷不及掩耳地速度放开对方后，又转身去抱自己的队友，好像自己只是因为激动而和兄弟拥抱。
    不是的，不只是那样。
    洪寧的呼吸止不住微微颤抖。
    他对黄笙阳的感情并不仅仅只是兄弟情，他自己其实都清楚，只是不敢面对，害怕未知的情感和陌生的自己。
    他没有谈过恋爱，以往也都是看着女孩子的肉体解决生理需求，一直以来他都不曾怀疑过自己的性取向，他以为未来自己就会和心仪的女孩子交往、结婚、生子，步入老年，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喜欢上一个和自己同性别的少年。
    但他再也无法蒙混过关，他喜欢黄笙阳。
    不管黄笙阳是男是女，他都会喜欢这个人，他喜欢黄笙阳，就是很纯粹地喜欢，想对他好、想要他好，如此简单。
    「洪寧，你在恍神喔？」陈佐原把手臂搭上他的背，把他的思绪拉回现实：「该回教室了啦！」
    黄笙阳在旁笑了出声，弯着眼眸把水壶塞进洪寧的手里，或许是因为装水时不小心洒了出来，黄笙阳的手指湿漉漉的，在洪寧的手心留下一点水痕，洪寧抓着水瓶看向黄笙阳，感觉自己掌心发烫。
    洪寧这才感觉到自己有些口渴，身旁的同学们还大声嚷嚷着，搞得他脑袋嗡嗡作响，有种微妙的酥麻感，好像这只是一场梦。
    这不是梦。洪寧垂着眼心想着，一边扭开瓶盖喝了一口水。
    他不得不承认，他喜欢黄笙阳，是恋爱的那种喜欢。

 5

    后来获胜锦旗被掛在教室后头的佈告栏上，随着夏日微风轻轻飘动。
    闷热的天气宣告着大家就要到暑假了，暑假结束便升上了三年级，紧接着就是学测和毕业，明明进入新班级的那天恍若昨日，却无法逃避时间飞快的事实。
    因为比赛的缘故，洪寧在这一次的模拟考成绩有些下滑，总觉得对黄笙阳有些不太好意思，毕竟对方每次细心地教他如何解题，他却仍在考试时忘记了几种公式。
    但自从承认自己喜欢黄笙阳后，他又有些不敢面对黄笙阳了，怕自己的那点心思被聪明的对方看穿，他害怕黄笙阳不喜欢他，更害怕黄笙阳从此与他不作朋友，却又会因为看见黄笙阳的一顰一笑而心花荡漾，因为和他有了一点稀松平常的触碰而耳尖发烫，他都不知道，原来暗恋的感觉真的是痛并快乐着。
    暑假为期近两个月，洪寧理所当然地被徵召回公司实习，而黄笙阳则是继续待在家里读书，准备即将到来的学测。
    洪寧父母也知道自家小儿子要考大学了，于是特别要求洪寧的大哥要空出一张办公桌，上午让洪寧跑腿，下午就让他有个空间可以好好读书，但也不强制他非得要乖乖坐在那儿，若是他真的没心思复习课业，那么就继续帮忙送公文和旁听会议，累了还能在那里休息片刻。
    如果是原本的洪寧，他或许就会选择继续跑腿，也不肯坐在桌前学习，然而今非昔比，他有了新的目标：跟黄笙阳一起读同间大学。
    凭实力的那种。
    不过这当然只是痴人说梦，黄笙阳的成绩要考上顶大并不难，但依洪寧目前的成绩来看，要能考上国立大学都有些难度，虽说家里有资源能让他走后门，不愁没有大学读，但他还是想要靠自己的实力，争取和黄笙阳一起去同县市读书。
    他左思右想，决定还是先问一下黄笙阳的目标大学在哪，表面上是询问，实际上是想他了，自欺欺人地掏出手机向对方发送讯息：
    ——欸欸，你大学要读哪？
    洪寧的讯息才刚传过去，下一秒就显示对方已读，洪寧咬了咬下唇，不知为何感觉有些雀跃。
    黄笙阳打字速度偏慢，过了一会儿才回覆他：
    ——还在考虑，应该会去北部读书吧
    ——怎么了吗？
    北部？洪寧咬了咬牙，他们人在中部，北部大学的分数线大多偏高，对他而言还是有些难度，看来得认真读书才能赶上目标分数了。
    正苦恼着，手机突然在掌心颤了颤，洪寧回神低头查看，是黄笙阳补了一句话。
    ——你想跟我一起去北部读书吗？
    洪寧吓得差点把手机扔出窗外。
    怎么感觉黄笙阳会读心术啊？连这点都能猜到？洪寧红着脸咬牙切齿，打字的手指微微颤抖，却还是装模作样地回他：
    ——哈哈哈，就是问一下
    ——我还在想能去哪……我爸妈在问，但依我的分数应该没什么选择
    对面已读的速度很快，几乎是一发送过去就立刻显示已读了，似乎从没从聊天介面退出过，这让洪寧有点开心，自从发觉自己喜欢黄笙阳后，他就很容易因为这种小事情而感到喜悦，若是对方讯息回得晚，反倒会觉得沮丧，等待的过程更是焦虑，心情彷彿在坐云霄飞车似的大起大落，洪寧却觉得这样的感受很新奇，甚至有点乐在其中。
    ——你有想要读的科系吗？
    洪寧思索片刻，还是觉得自己想要走体育方面，毕竟他的兴趣和专长就是运动，如果不想度过痛苦的大学生涯，或许还是选择自己喜欢的科系比较好吧？
    一一体育吧
    一一你呢？
    才刚发送过去，黄笙阳那边就传过来一张图片，是一隻笑得开怀的哈士奇：
    一一［图片］
    一一跟你好像
    一一如果是体育的话，你可以走特殊选才的管道，不一定要靠学测成绩
    一一但是通常都是要学校推荐，你可以去问问班导
    洪寧看着那张哈士奇的图片一头雾水，先是发送了三个问号过去，才缓慢盘算如果以特殊选才的方式升学，他的成功率会有多大，一边问：
    一一林姊能帮我吗？
    这次黄笙阳回得很快：
    一一她知道你的实力，她一定会帮你
    洪寧叹了一口气，升学这事情真的太麻烦了，还是问老师比较保险，先是传讯息给班导林姊问问详情，接着回过神来意识到黄笙阳说自己像哈士奇，回了一句：
    一一我才不是哈士奇！
    看到画面瞬间显示对方已经阅读讯息，他这才心满意足地放下手机，去找自家大哥说明自己想要尝试另一种升学管道的事情。
    毕竟暑假比寒假还多了一个月，洪寧也获得了更多休息时间，偶尔假日可以不必跟着自家哥哥姐姐去公司实习，通常他都会趁着放假找球友打球，但现在不一样了，他还想要约黄笙阳出来玩。
    黄笙阳听了他的提议，二话不说直接就应下了，洪寧内心欣喜若狂，等冷静下来后再思考，这才发现自己似乎也不知道该去哪里玩，毕竟对他而言，他的暑假生活几乎是家里、公司和球场三点一线，讨论了老半天，最终还是决定两人一起去逛夜市，约好了在下午六点时夜市入口见。
    不过在逛夜市之前，洪寧决定还是先去久违地打几场球，算下来他已经好几天没能碰到篮球了，早已手痒得不行，正午太阳高掛时他已经提着篮球来到学校球场，却没想到才刚站定三分线准备投球热身，抬头就看到黄笙阳站在球场边的教室大楼屋檐下，笑吟吟地看着他。
    洪寧一看到好久不见的心上人对他笑，立刻就傻在原地了，还来不及投出的篮球从手中滑落，直到砸在地上发出声响，才将他从恍神中唤醒。
    「你怎么会在这里！」洪寧捡起球便跑了过去：「我们不是约晚上吗？」
    黄笙阳勾着嘴角，满是笑意：「知道你想要打球就来了，毕竟那么久没看你打球了嘛，看看你有没有退步啊。」
    洪寧撇了撇嘴：「拜託我谁？怎么可能会退步！」话虽这么说，但他却笑得眼睛都弯起来了，满脸都写着他内心的雀跃和欢喜。
    黄笙阳装模作样地瞇着眼上下打量着他，像在挑衅，却话语中依然带笑：「喔？是吗？那我就来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没有退步吧。」
    洪寧只觉得内心里像是被灌满了蜂蜜糖浆，甜滋滋地感觉让他心情特好，一边心想着「真的好喜欢黄笙阳啊」一边运着球跑回场上，站上三分线便抬手一投，篮球直直落入球框内得分，回头便向黄笙阳炫耀：「你看，我没退步吧！」
    黄笙阳看着终究还是忍不住笑了出声，洪寧也跟着笑了起来，他当时笑得眼泪都快挤出来了，心里却是想着，要是这样的日子能更久一点，久到天荒地老，那该有多好。
    等他们到了夜市，天已经黑了，或许是因为暑假的缘故，佔地不大的夜市此时已经人满为患，为了避免撞到他人，两人只能挨着走，行走的速度也被迫放慢了许多。
    但洪寧却又不禁认为，这样子并没有什么不好。
    能和黄笙阳并着肩一起走走停停，彷彿这样就可以走过一世纪；不经意碰到的肩头和手臂都让他心跳加快，还有一起享用同一份咸酥鸡和地瓜球，这些明明就是很正常的事情，到了他那装满粉红泡泡的脑袋里，也被渲染成了甜蜜的色彩。
    虽然如此，但夜市还是有逛完的时候。
    本来就不是规模较大的夜市，一路直走就算是逛完了，才过不到半个小时两个人便走到了尽头，洪寧摸了摸肚子，总觉得自己的胃连个底都没填满。
    转头看向黄笙阳，那人把最后一颗地瓜球放入嘴里，又往袋子里翻了翻，确定已经没食物能吃之后才抬头与他对视，一边咀嚼一边举了举手上的空袋，洪寧看出来了，黄笙阳也没吃饱。
    「再走回去吗？」洪寧伸手往折返的路指了指，笑道：「我刚刚看到一个卖章鱼烧的，我还满喜欢吃章鱼烧，有点想试试。」
    黄笙阳笑了笑：「那么巧，我也喜欢。」

 6-1

    高中生涯里的最后一次暑假，最终在聒噪的蝉声与大汗淋漓的炎热中结束，明明二年级的新分班那天恍若昨日，可等到开学日当天，谁都没办法再无视黑板左下角那块刺眼的「学测倒数x天」。
    幸好在三年级上学期还有唯一值得开心的事情，那就是眾人期待已久的三天两夜毕业旅行。
    每间学校毕业旅行的行程其实都大同小异，第一天搭上游览车，中途经过哪间博物馆参观一下，然后吃个饭后继续搭车，晚上把行李先放在饭店里便是团康游戏，隔天一样是团康活动，晚上到了下一间饭店后便是重头戏一一营火晚会，等到隔天大家醒来还感到腰酸背痛时，便又搭上游览车到了游乐园，玩到下午才结束这趟旅行。
    他们学校为了避免大家因为毕业旅行而荒废课业，于是把日期定在开学后一个星期，好让学生们能儘早玩完、儘早继续读书，这对三年级学生而言也并非坏事，毕竟暑假刚结束，他们都还没来得及收心，这下又能和朝夕相处的同学们一起玩耍，各个都兴奋地不得了。
    洪寧内心也激动万分，他迫不及待地想和黄笙阳一起参加毕业旅行，他曾想过对方在游览车上枕着自己肩头打瞌睡，也想过在博物馆里一起欣赏同一份画作，想像着团康游戏里他和黄笙阳合作无间，也忍不住猜想营火的火光映在黄笙阳的眼里会是什么样，更想要和黄笙阳一起玩过游乐园里的每个游乐设施，然后再一起疲倦地在游览车上打盹。
    但很显然地，黄笙阳似乎没有领到他想像的那部剧本。
    先不论黄笙阳因为健康因素没办法参与某些团康游戏，光是对方在游览车上还掏出讲义开始读起社会科目，他就有种现实会事与愿违的预感。
    但至少黄笙阳就坐在他旁边，或许看累了就会睡着，他一边给自己的内心打了强心针，一边看着黄笙阳学习，没想到越看头越晕，最后居然把自己惹得晕车了，只能痛苦地闔上眼，枕着椅背呻吟。
    没想到眼睛闭着闭着就睡着了，等到睁眼时游览车已经抵达第一站博物馆，转头就发现黄笙阳的侧脸近得都快碰上自己鼻尖，他吓得往后一退，后知后觉地发现刚才居然是枕着黄笙阳的肩膀睡的，自己的脖子还有点痛，好像落枕了。
    「睡醒了？」黄笙阳看着他笑了笑，目光带着似有若无的狡黠：「洪寧，你的头好像有点重啊？」
    洪寧整个人涨红了脸，连忙反驳：「才、才没有！我就是不小心睡着了！我哪知道那么好睡！」
    黄笙阳闻言，笑得更起劲了，抬手在洪寧的瀏海上轻轻拨了拨，笑道：「喔，看得出来，睡到头发都乱了。」说完又拍了拍洪寧的头顶，挑眉：「所以你要起来了没？大家都下车了。」
    洪寧这才回神，发现车上大多同学都已经下车，没什么人注意到这里，这才匆匆忙忙地站起身准备下车，却差点被自己的脚绊倒，一隻手环住他的腰，把他的重心拉了回来。
    「你小心一点，我没有催你。」黄笙阳叹了一口气：「你是真的刚睡醒吧？」
    洪寧的心脏怦怦跳地没完没了，原本脸颊都红透了，现在连耳尖都无法控制地变得红烫，他只能从包里掏出鸭舌帽戴上好掩饰心虚，心里还想着：怎么觉得当初想像的那些曖昧画面，换到现实里，两位主角的立场却是相反过来了？
    洪寧对博物馆的行程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毕竟洪家长辈的兴趣之一就是收藏古董，即使他对此并无鑽研，但从小家里人就会带着他看遍各种收藏，或多或少也能看出古董和贗品的差别，也自然知晓大多博物馆为了以防万一，展示品都是另外做出的贗品，才进到博物馆里一眼望去便能看出大多古画或古物都是假的，甚至还看到了真跡分明掛在家中墙上的假油画，他无趣地撇了撇嘴，决定还是跟着黄笙阳走走看看，黄笙阳欣赏展示品，他欣赏黄笙阳。
    黄笙阳虽然知道洪寧家庭十分富裕，却没想到洪寧是个超级富三代，丝毫没想到这层面上，津津有味地看着墙上的向日葵油画，歪着头凑到洪寧耳边悄声道：「这幅画好漂亮啊。」
    洪寧看着墙上的向日葵沉默片刻，还是决定告诉对方事实：「这幅是贗品，真跡在英国。」
    黄笙阳闻言愣了一下，垂着眼眸惋惜：「啊？真的假的？好吧，我以为这就是真的欸，可惜了。」
    洪寧看着黄笙阳细长的睫毛和微微噘起的嘴，莫名感到口乾舌燥，脑子一热便脱口而出：「你想看的话，我带你去啊！」
    黄笙阳笑了：「笑死，也是可以啊，但我没钱怎么去？游过去吗？」
    洪寧挑了挑眉：「我有钱啊。」
    黄笙阳只当他在开玩笑，也跟着调侃了一句：「那你养我啊。」
    洪寧抿着唇，原本还想要说点什么，最后还是不予置否。
    后来黄笙阳才知道，自家同桌的家族是真的很有钱，和自己的家庭经济状况天差地远的那种有钱。为此他还自卑了一阵子，但很快就自己想通了，毕竟他们压根不会用到那么多钱财，不论家產是富是穷，能不愁吃穿对他们而言早已足够。
    但他还是想打爆当初轻视洪寧的自己。
    博物馆参观的时间并不长，看完画展后又在馆内的餐厅区吃完午餐，眾人又搭上游览车，摇摇晃晃地来到山里的小木屋，每一栋里又分了两房卧室，一房两人一张大床，洪寧心里原本还想着「跟黄笙阳一起住小木屋好开心啊」，直到看到那张双人床后才听见脑内的警铃大响，他可是要跟自己喜欢的人一起睡同一张床。
    青春期的少年们脑内肯定是塞了点黄色废料，即使是洪寧这种大部份精力都花费在篮球上的直男，也还是会有必定的生理需求，或是一些难以啟齿的遐想，在发觉自己喜欢同性时也去找过一些相关学术研究，但他毕竟是洪寧，是纯情少年洪小寧，还是内心都是粉红泡泡的、都还没成年的、在点进十八禁网站时还得撒谎才能按是的小朋友洪寧，于是那些不可描述的画面未经自己允许就跳进脑海时，他整个人都想跳进外面池塘里给自己降降温。
    跟他一起进到房间里的黄笙阳倒是一脸坦然，把自己的行李箱放倒在地，打开后正要拿出换洗衣物和盥洗用具，准备团康活动回来时方便直接去洗澡，翻到一半突然意识身边的人一声未吭，转头才看到洪寧整个人呆若木鸡地站在房间门口，眼神有些空洞。
    「……你站在门口干嘛？」黄笙阳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将对方从失神中唤醒：「等等还要去集合，你不先准备一下吗？」
    洪寧这才忽然从恍惚中惊醒，走路时都不自觉地同手同脚了，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然而在他拿下头顶的帽子时，粉色的耳尖还是出卖了他的心猿意马。
    黄笙阳不知为何笑了，看起来有些无奈。
    幸好时间不允许洪寧的思绪继续往不可描述的方向奔腾，外头广播响起，是主任在提醒学生们再十分鐘就要到广场集合，洪寧连忙收拾起脑内的黄色废料，疯狂默念着不同的nba球星姓名好让自己冷静下来，等他背完几个队伍的先发球员后他就恢復正常了，抬头看向黄笙阳的目光彷彿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黄笙阳轻叹了口气，跟在洪寧身后出去集合了。

 6-2

    团康游戏不外乎是夜游，但毕竟是学校聘请的旅行社所主办的毕业旅行，绝对不会可怕到哪里去，除了几位特别胆小怕黑怕鬼的人，其他都是把这场夜游当作消遣，真正让他们期待的是在这之后，回到小木屋里的狂欢。
    洪寧和黄笙阳就属于不怕的那群人，领队一边拍手一边提醒学生们要两两一组，两人一对上眼神就站在一起了，内心都想着走完就没了，然而领队不知道是吃饱间着还是怎么了，看见他们同一组居然还跑来问：「同学，你们怎么同组啊？那里有女生还没组别，你们男孩子要多保护女生啊！」
    洪寧内心里翻了个白眼，正想反驳什么，没想到黄笙阳就开口了，语气还有点不开心：「凭什么一定要男生才能保护女生？男生就不能怕？我就很怕啊，那谁来保护我，鬼吗？」
    洪寧瞬间就哑了，那位领队估计也没想到学生会这么说，满脸尷尬：「呃，我不是那个意思……」
    洪寧这时不知为何突然脑子抽了，又脱口补了一句：「对啊，我来保护他不行吗？我们要发挥同学爱啊！」
    领队被他们一人一句说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抬起手抹了一把脸，旁边的同学又嫌事情不够尷尬，还搭腔笑道：「领队啊，他们就是这样，你不用管他们啦，我们都习惯了！」说完旁边一群人都跟着笑了起来，别班的同学听见笑声望向这边，全是一头雾水。
    领队无奈地笑着摆摆手：「好吧好吧，你们玩得开心就好，不管你们了。」
    洪寧和黄笙阳都笑了起来，但洪寧笑得很心虚，毕竟自己才不是因为同学爱，而是更深层的那种，他不敢说出口的爱。
    他当然知道异性恋以外的其他种恋爱都还是会遭到歧视，虽然他并不觉得同性恋是什么不好的事情，但他却还是觉得说出口十分有压力，他怕得不是自己遭到怪异眼光看待，他害怕的是黄笙阳会因为自己喜欢上他而遭受不平等对待，他不忍心，所以他只能憋着。
    但暗恋本身就是一件艰难的事情，不能大声说出爱让他饱受内心折磨，很多时候他都要脱口而出那句「我喜欢你」了，但是他还是忍住，他必须忍住，他无法预测说出口之后是太会如何发展，他知道黄笙阳不是会因为这件事情与他绝交的人，或许黄笙阳会委婉拒绝，又或者会有些疏远他，亦或是当作什么也没发生继续做最好的朋友，甚至有极小机率黄笙阳会与他抱有同样的心思，但他并不认为奇蹟会发生——不知为何，在喜欢黄笙阳这件事情上，洪寧总会不由自主地感到自卑。
    夜游的路径只要沿着步道走完一圈就结束了，一趟大约是五分鐘，每一组都要在这条步道中寻找是先藏匿好的拼图碎片，直到终点在把拼图拼凑而出，成功了便能获得奖品宵夜，因为过程需要花费时间，于是每一组之间都得留一段时差，等到排在队伍最后的洪寧和黄笙阳准备开始通关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了，步道只能依赖忽明忽灭的路灯和月光照明，虽然两人都不太在意这些，但在老师们的规定下，他们还是拿起手机开了手电筒功能好照亮脚下的路。
    或许是因为天晚的关係，两人在寻找时发现工作人员并没有藏得很仔细，大部分都藏在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甚至直接摆在路中央，深怕他们看不见似的，前面几组通关都要耗费十几分鐘，到他们这只要五分鐘就凑齐碎片了。
    离终点还有一段路，拐个弯再走一下就到了，洪寧正准备往终点走，突然感觉到身边的人停下脚步，他转头看向黄笙阳还有些不解，接着对方就把手机灯光关了，失去了光亮的步道瞬间陷入昏暗，只有路灯和明月让洪寧能勉强看清眼前事物。
    洪寧一脸困惑：「怎么了？」
    黄笙阳沉默了几秒，闷闷说道：「洪寧，其实我有点怕黑。」
    那你还关手电筒。洪寧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吐槽，但他感觉得到黄笙阳似乎有话要说，于是决定自己先不要说话，等着黄笙阳把话接下去。
    「我跟你说过我小时候的事情吧。」黄笙阳一边说着，往洪寧身边靠了靠：「那间……孤儿院，也有像这样一条小路，虽然有路灯，但是灯泡一直是坏的，也没有人去修，我每次晚上走那条路的时候，就很怕有鬼跳出来。」
    洪寧感觉喉咙一紧，嗯了一声，继续听着。
    「后来我爸们收养我后发现我怕黑，也不厌其烦地一直哄着我，告诉我不要害怕，我都走过几回了，都没有发生什么事情，那就代表即使害怕也没关係，我依旧能克服恐惧。
    「之后我长大了，就没有再害怕这些，虽然当初我害怕地瑟瑟发抖，可是我依旧独自走过了好几趟那条路，一直走到了这里。
    黄笙阳抬起头，在昏黑中与洪寧对视，眼眸映着月光和洪寧的脸，说话声音很轻：「有时候虽然害怕，但也没关係，我能克服怕黑和怕鬼，我还害怕医院的消毒水，但我都撑过来了，你也可以克服你害怕的事情。」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中特别清晰，语气很严肃，却轻描淡写地将那些回忆随意带过，好像那些伤痛都与自己无关：「把我克服恐惧的勇气借给你，希望你也能克服你害怕的事情。」
    「我其实有些事情我都看得出来，但我认为这必须由你自己想透后再来告诉我，我想听你亲口说，那些你想说却还没有勇气说的事情。」黄笙阳最后说完这句话便挪开了视线。
    洪寧的情绪一时半会儿还卡在黄笙阳说的过往，听到后面那一长串话，还有些缓不过来，只能机械式地回了一句「好」，看着黄笙阳盯着脚尖叹了一口气、重新开啟了手机手电筒、拉着他到了终点并完成拼图，一直到回到小木屋里、洗了个澡、躺在柔软双人床上，都已经熄灯了，不知道慢了好几小节的拍子，他才逐渐明白黄笙阳想要表达的意思。
    说是逐渐明白，其实还是一知半解，但直觉告诉他，黄笙阳肯定看出了什么端倪。
    洪寧内心突然一阵混乱：黄笙阳看出什么了？那段话又是什么意思？
    他翻身看向躺在身旁的人，黄笙阳带的洗发精有种淡淡的花香，洪寧在对方洗完澡从浴室里走出来时就嗅到了，然而他脑内一直乱哄哄的，早没了原先那些不可描述的心思，更多的是对黄笙阳儿时记忆的心疼，还有对后面那几句话的困惑。
    洪家对家里小孩一直都是民主式管教、温柔以待，他这位老么更是集宠爱于一身，最初听到黄笙阳说他小时候的遭遇，就已经心疼得说不出话了，他嘴笨，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现在他回忆起当时的谈话，只想要把黄笙阳搂进怀里，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或许是今天走了太多路，洪寧心绪越乱睡意越浓，黄笙阳的呼吸很浅，似乎早已入睡。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快睡着了导致神智不清，或是他本来就想这么做了，洪寧恍惚地朝黄笙阳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少年拉进怀里，手臂虚抱住对方的腰，脑内迷迷糊糊地飘过一句「腰太细了，大概都没吃饱」，然后脸往枕头一埋，就这么睡着了。
    许久，黄笙阳慢慢睁开眼睛，皱着眉好一段时间，又无声地叹气，闔上眼沉入梦乡。

 6-3

    第二天早上洪寧是被黄笙阳摇醒的，晨光从窗帘缝隙中透出，屋外传来了虫鸣鸟叫和欢声笑语，他一时之间还以为自己躺在他和黄笙阳的家里，直到黄笙阳提醒他要收拾行李准备集合，他才想起自己只是参加了毕业旅行。
    他睡眼惺忪地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跳下床去厕所洗漱，内心还想着昨晚睡前好像干了什么事情，但当时太睏了，导至于醒来发现记忆只停留在自己很心疼黄笙阳那一段，后投自己做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连怎么睡着的都不知道。
    黄笙阳因为健康因素，早上的团康游戏只能在旁观看，并无法实际参与，虽然大家都能看的出来他很想加入，但奈何身体状况不允许，最后领队还是让他在某些不那么激烈的游戏里能下场一起玩，其中一项就是用嘴咬着吸管传递橡皮筋的游戏。
    洪寧和黄笙阳理所当然都在同一组，按照身高高低排下来，洪寧站在第一，黄笙阳第二，后面的同学就站在他们后面看好戏，但洪寧经过昨晚对方说的那席话，内心还充斥着杂乱思绪，导致他有点不敢与黄笙阳对上视线，然而游戏必须进行下去，他咬着吸管将红色橡皮筋勾起，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才转头准备和黄笙阳交棒。
    橡皮筋在吸管前端摇摇欲坠，目光再上移一些便是叼着吸管的黄笙阳，在眼镜后方的那双好看的眼睛映着耀眼日光，洪寧忽然就看愣了眼，一时恍惚，橡皮筋就这么掉落在地。
    第一条橡皮筋就失败，洪寧连忙回神道歉，飞快地再咬着吸管勾起第二条皮筋，歪着头套在黄笙阳的吸管上，为了方便稳住，黄笙阳也同样往反方向歪了歪头，洪寧脑内莫名浮现了他和黄笙阳接吻的画面，或许也会是这样歪着头亲吻。
    他匆忙抽离身子往后退了半步，看着黄笙阳淡定地转身将橡皮筋传给身后的同学，洪寧又觉得内心涌上一阵怪异感，他皱了皱眉头，猜想自己估计是吃醋了。
    但他哪有立场吃醋呢？想到这，他就觉得莫名不爽。
    一整天的行程，洪寧都安静地万分诡异。
    黄笙阳本就是心思细腻的人，不可能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异样，不如说班上有些同学都发现了，还悄悄传讯息问他洪寧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他也只能笑笑说不知道，实际上内心满是愧疚。
    或许他不该说那些话，毕竟洪寧怎么想的都是他自己的事情，只是太多线索有跡可循，黄笙阳本来就是圈内人，自家两个爸爸更是在领养他前就遭受不少恶意对待，他早就知晓这社会对于少数人总容易带着偏见，但或多或少能感觉到洪寧看向他的眼神有着什么样的变化，他被对方炽热的眼神盯得浑身发痒，更怕洪寧只是一时没想清楚而误会，当时便没忍住说了那番话，但他不得不承认，骨子里的他还是希望洪寧在理清思绪后能朝他走来。
    午餐吃的是一间日式餐厅，天妇罗和蕎麦麵让大家都垂涎三尺，只有洪寧捏着筷子戳着炸虾的尾巴，有一下没一下的，恍神模样搞得黄笙阳看了心里难受。
    「洪寧，你再不吃那隻虾子，我就要抢走了喔？」黄笙阳压着声音对洪寧说道。
    洪寧闻言，抬起眸望向他，一双漂亮的眼睛眨呀眨，两人视线终于再度对上，黄笙阳看着对方那双好看得不像样的眸子，原本还想说些什么，突然就忘词了。
    洪寧的眼睛偏向欧式双眼皮大眼，睫毛浓密地几乎能盖住眼睛，本来就是五官深邃的美少年，因为总晒太阳打球而有着小麦色的肌肤，只论外表的话完全就是黄笙阳的理想型。
    「给你吃。」洪寧轻声说着，一边把那隻炸虾夹到黄笙阳的碗里：「都给你吃。」
    黄笙阳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下午的行程是闯关rpg，几位关主会分布在小木屋园区里，每一组都要和各位关主谈话，并从不同人的说词中拼凑出故事内容，最终推敲出故事里的大魔王是谁，找到模旺并将故事完整说出便能成功过关。
    天公不作美，此时阴雨绵绵，主任在昨晚还提醒大家要带着雨具，然而洪寧因为脑袋混乱，没有带到伞，转头看到黄笙阳撑着一把伞皱着眉看向自己，毫不犹豫就鑽进去了。
    「……没带伞？」黄笙阳一边问着，把伞往上举了举，好让比他高的洪寧不必弯腰驼背。
    洪寧自动自发地把伞接走举在两人头上，还稍稍把伞靠向黄笙阳那边，自己一侧肩头都淋了雨，却十分淡定：「嗯，忘了。」
    黄笙阳张了张嘴，千言万语说不出，最后只能压低声音憋出一句：「我昨天晚上讲的……你其实可以不用理我，我就是那时候耍了个智障——」
    洪寧忽地顿了顿步伐，声音有点闷：「不用理你？」
    黄笙阳决定自己还是乖乖闭嘴，听洪寧怎么讲。
    「你借给我的东西，我都还没想好怎么用，你就想收回去？」洪寧勾着一边嘴角笑了笑：「我就算情商低，也没低到变成白痴的地步。」
    「你自己要我不要害怕，结果现在退缩的是你。」洪寧似乎是终于开窍了，话说得很篤定：「我已经快想好了，你别想反悔，先思考一下怎么回应我比较实际。」
    敢情您根本就还没想好？黄笙阳忍不住默默吐槽，却止不住内心一阵慌。
    明明是他要洪寧想清楚的，却没想到慌了手脚的还是自己，洪寧或许根本没有自己想得那么天真，他早该想到的。
    他抿了抿唇，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抬头发现两人一直跟着组员走，已经来到第一位关主面前，决定还是先以破关为重，将那些乱糟糟的心思搁在一旁。
    洪寧现在内心毫无波澜，心如止水，甚至还有点想笑。
    经过一整个早上，他已经黄笙阳昨晚所说的话消化了一大半，猜想对方大概是已经知道自己那点情愫了，原本的暗恋原来早已暴露，他心情有点微妙，但看到黄笙阳看他没有伞时的担忧眼神，他心里厚重的积雨云瞬间都蒸发了，春暖花开，他又是一条好汉。
    被知道又怎样！黄笙阳又不反感！他脑海里有个小人雀跃地跳着舞：黄笙阳不讨厌自己喜欢他！那代表什么？代表自己可以开追了啊！
    他的脑回路本就奇特，此刻也不知是忽然顿悟还是忽然脑抽，总之他已经决定好了，先试探黄笙阳，晚上视情况告白。
    他都佩服地想为自己鼓掌，但是不行，他得为黄笙阳撑伞，那些爱情漫画里男主角都会为心上人撑伞，内侧的肩膀总会在行进间不经意磨蹭碰撞，如此让人心跳加速，他自己都心动了。
    洪寧垂眼看着身旁的人，黄笙阳十分专心地在听关主说话，然而耳尖的淡红还没退去。
    真想摸摸看是不是烫的。洪寧咳了几声清清喉咙，决定把自己的心神拉回闯关活动。
    随着剧情推进，洪寧也能把故事推敲出个七七八八，这故事剧情大抵是在叙述一场跨时空爱恋，男主角是发明了时光机的科学家，因为计算失误而穿越到过去，碰巧与女主角相识，女主角心地善良便收留了人生地不熟的男主角，两人迅速的坠入爱河，却被女主角所在的小镇居民发现，害怕来路不明的男主角的居民们决定要把两人处决，男主角只能留下一封信，恰好被身处未来的玩家们发现，玩家们便搭上时光机穿越到过去拯救两人，只需要找到魔王并说服他，让他出面和居民们协调，两人方能得救。
    午后雷阵雨在游戏进行到一半时就停了，刺眼的阳光从云层中透出，逐渐驱退了雨水带来的寒意和湿气，天边甚至还出现一道浅得难以发觉的彩虹，洪寧确定没雨后收起了伞，拉了一下黄笙阳，提醒他彩虹出现了。
    黄笙阳找了一会儿才找到对方所说的彩虹，恰好在他们的斜前方，因为太大了导致只能看到一点弧度，还正想说些什么，洪寧却突然伸手捏住他准备张开的唇瓣。
    「唔唔唔？」黄笙阳只能发出闷声表示自己的困惑，皱着眉有点不开心。
    「我偷偷告诉你的，都还没有人发现。」洪寧咧嘴笑得灿烂，把手松开后悄声说道：「给我好好保密欸，不要告诉他们。」
    黄笙阳努了努嘴，对他翻了个白眼，却也没再开口，转头继续听关主说话。
    洪寧根本压不下忍不住翘起的嘴角，他算是看出来了，对方并没有因为他油腻的发言感到厌恶，泛红的脸颊出卖了他。
    小组的进度最终卡在魔王是谁，几个人围成一圈讨论着，洪寧虽然全程在旁听着，脑海里却有了个人选，正准备向大家提出，下意识看了一眼黄笙阳，却发现对方也刚好转头看向自己，微张的嘴透漏对方也有了答案。
    洪寧忍不住使坏，悄悄地伸出手，绕到对方背后写下他想的那个关主名字，黄笙阳被碰得浑身一抖，抬眸瞪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后说出了他本想说的答案，怕大家不明白还解释了一下自己的推理，和洪寧想得一模一样。
    不明所以的眾人闻言顿时恍然大悟，激动地往黄笙阳说的那位关主方向跑去，黄笙阳原本也想跟着动身，可奈何身子不允许他那样奔跑，只能在后头漫步跟着，然而明明跑得飞快的洪寧却没跟上其他人，笑盈盈地跟在他身边陪他走路。
    「你干嘛不跟上？」黄笙阳盯着自己的鞋尖踏着步伐。
    洪寧笑得坦然：「陪你啊！」
    黄笙阳皱了皱眉头，压低音量说道：「洪寧，你是不是误会了我昨晚说的话——」
    「我在你的认知里真的有那么笨吗？」洪寧打断了他的话，虽然脸上依旧带笑，声音听起来却明显低落很多：「你不是要我好好想清楚，然后克服恐惧吗？我现在鼓起勇气面对了，你却又想着推开我，是吗？」
    黄笙阳顿时哑口无言。
    洪寧眨了眨眼，伸出小指碰了碰他垂在身旁的手，轻声说：「难道是因为你把勇气借给我了吗？那我还给你，还把我的勇气也给你。」
    「我其实并不急着要你给我答覆，也不会干涉你怎么想，但是你要我想清楚了，现在我也想要你能想清楚。」洪寧抿了抿唇，继续说下去：「只要你喊停，我立刻就会停下，我不会越界，更不会干什么出界的事情。」
    黄笙阳声音沙哑：「这我知道。」
    「你年纪比我大，看得比我还多，照理来说我还得叫你一声哥哥。」洪寧说着还笑了起来：「所以我会跟着你走，都听你的。」
    黄笙阳沉默了一会儿，最终挤出一句：「那就先跟上大家，快走。」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加紧脚步跟上组员，耳尖红得快烧起来似的。
    「好咧，得令。」洪寧在后头笑得开怀，也快步跟上去，心情很是愉悦。

 6-4

    等闯关结束时早已是日落时分，领队带着大家到当日下榻的饭店放行李，原本以为会和前日一样是四人一间，没想到订的是简约的双人小套房，洪寧看着不大的房间里塞着一张偌大双人床，感觉学校的安排是要他的小命。
    当初在安排房位时，洪寧只跟黄笙阳说自己都跟他一起，接着继续想像两人一同玩乐的情况，根本就没想到还得面对一些难以啟齿的生理状态，转头看到黄笙阳憋着笑的模样，只觉得无话可说：「你真的什么都不怕欸。」
    黄笙阳清了清喉咙，一脸正直：「我要怕什么？我身为哥哥，才要保护未成年小朋友吧。」
    洪寧拳头都硬了，气到不想跟他说话。
    接着就是毕业旅行的重头戏——营火晚会，要和其他班级竞赛比谁喊口号喊得大声，是行程中最热血激昂的活动。
    洪寧长得高，站在最后排，黄笙阳则因不适合激烈运动，被拉到最后面看着，他挑着眉看向洪寧，感觉得到洪寧此时心情又变得不错，但或许并不是因为营火晚会的缘故。
    随着前排同学们的高亢喊声，两人站在最后面反倒冷静的多，营火烧得老旺了，站在最后也仍然被照得亮眼，火光忽闪忽闪的，洪寧看着身边的人，黄笙阳也同样看着他，一时之间两人都沉默不语，在这充满热情的广场里，无声的他们显得格外突兀。
    「想清楚了？」黄笙阳挪开视线，转而看向熊熊燃烧的营火堆。
    洪寧笑着嗯了一声：「想好了，你呢？」
    黄笙阳说话音量有点小，几乎要埋没在人群欢呼声中，混着火堆里劈哩趴啦冒出的星火，传入洪寧的耳朵：「……其实还没。」
    「我说了我不急，你也不用急，总之我就直接说了。」洪寧说着便侧身歪着头，脸颊几乎要贴在黄笙阳的脖颈，一手虚掩着嘴和对方耳廓，声音清晰地黄笙阳忍不住浑身一颤：「黄笙阳，我喜欢你，是超越了好朋友的那种，是我想名正言顺想牵你的手就牵、想抱你就抱的那种喜欢。」
    黄笙阳忍住退开距离的衝动，咬牙切齿：「你的思想倒是很纯洁。」
    「我还未成年啊。」洪寧摊手：「等成年了我就编辑我的发言，行吧？」
    黄笙阳伸手轻轻推开洪寧，沉默了好久，直到营火都快熄灭了，第二桶油准备倒入火焰中都还没说话，洪寧虽说一副不着急的模样，实际上心里焦躁难耐，只想快点听到黄笙阳的表态，那怕只是一个「喔」字他也甘之如飴，但默而不语却让他莫名焦虑。
    半晌，黄笙阳才轻声吐出一个单音：「好。」
    洪寧迟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傻在原地：「……嗯？好什么？」
    「就是好，没什么。」黄笙阳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没听到就算了。」
    洪寧惊喜地差点原地跳起，直喊道：「听到了！我听到了！你答应了！」
    「答应什么了？」黄笙阳擦完一边镜片，换另外一边擦拭。
    「你答应跟我在一起了。」洪寧压着声音雀跃地说：「你来不及反悔了。」
    黄笙阳忍不住脑内吐槽，洪寧的反应也太像小孩子了，傻呼呼地特别搞笑。
    然而他却忍不住跟着洪寧笑了起来。
    「对了，我有件事情一直没跟你说。」洪寧忽然想到了什么，伸手圈住对方的手腕，神秘兮兮：「我觉得现在告诉你也不迟。」
    「嗯？你说。」黄笙阳弯着眼眸，他快把镜片上那块顽固的小污渍擦掉了，于是没有抬头看向洪寧，直到对方拿了亮着萤幕的手机伸入他的馀光范围内，他顺着光线望去，动作顿时停住，画面显示着倒数日期1天，上头写着两个字：「生日」。
    「明天是我生日。」洪寧笑得无害：「过了零点我就成年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黄笙阳僵硬地戴上眼镜，转头看向重新燃起的营火，一直到晚会结束都没再搭理洪寧。
    死小孩。他在心里骂道。
    隔天的行程只剩下半天的游乐园自由活动，学生们听见「自由活动」四个字就像疯了魔似的欣喜，彷彿学校生活真的把大家压得喘不过气，又或者这是学测前仅存的狂欢时刻，一原地解散就真的一哄而散，成群结队衝往各个游乐设施，深怕没能及时玩得尽兴。
    黄笙阳看着游区地图，有一半的游乐设施他都没法玩，什么云霄飞车、旋转咖啡杯，这些称得上是最基础的设施，他估计也都没办法进场，幸好他也不是什么钟爱刺激的人，比起在半空中悬着双脚感受急速，他更喜欢坐在饮料店里的高脚椅上，看行走的路人来来去去。
    洪寧也陪着他，咬着手中那杯巧克力冰沙上插着的吸管，不知道那位女店员是有意的，还是规定本就如此，故意做长的吸管被弯绕出一个心形，反观黄笙阳的那杯多多绿茶，吸管的造型是很单纯的两个圈圈，也不知道是想要表达什么。
    洪寧还很自豪地玩着那根心形吸管，对着黄笙阳炫耀：「你看，是爱心耶！」
    黄笙阳皮笑肉不笑：「哇，那你很棒棒喔。」
    洪寧似乎完全没感受到自家新晋男友的低气压，把最后一点巧克力冰沙喝完后抓着吸管跑去厕所冲水洗净，然后傻兮兮地把吸管塞给对方，笑道：「喏，我把我的小心心送你。」
    「……洪寧，好好讲话。」黄笙阳面无表情地收下：「不然我拿我的小拳拳揍你。」
    洪寧瞬间乖乖闭上嘴巴，脸上却仍然笑得猖狂。
    其实洪寧很清楚，黄笙阳肯定是不会揍他的，但他就想调皮一下，毕竟因为昨晚终于和心上人确定关係，直到现在他都依旧处于亢奋状态，更何况今天是他的十八岁生日，过了成年的那道坎，他内心激动万分，甚至觉得自己能当场起飞。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他还得跟在黄笙阳身边，直到毕业旅行结束、这学期结束、高中生活结束，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都还是会跟在黄笙阳的身旁，他想得很简单，搞得黄笙阳都不禁摇头，怀疑这人根本没有想清楚自己未来会面对什么样的困境。
    但洪寧当时眼神格外坚定，语气认真，紧抓着黄笙阳的双手，深怕人下一秒就要跑掉似的：「或许未来真的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可怕，但是我会去克服，我有我自己的勇气，也有你借给我的勇气，我相信我们肯定能坚持下去，直到我们把所有的未来都经歷完。」
    多天真的一句话，黄笙阳听了都想吐槽，但是他的目光又是那么篤定，让黄笙阳忍不住相信，洪寧是真的可以，还能拉着他一起度过。
    可能是被爱情冲昏头吧。黄笙阳一手托着脸颊吸了一口多多绿茶，给自己下了诊断。
    他们昨晚回到饭店房间，还在床上对坐，屈膝长谈，主要是黄笙阳提出了高中先学业为重，并且问洪寧想要读哪个地区的大学。
    「我原本是想回答你，如果一起上北部大学的话我们就交往吧。」黄笙阳当时说得坦然：「毕竟我大概承受不住异地恋。」
    洪寧咬了咬唇，蹙眉说道：「但你现在已经是我男朋友了。」
    黄笙阳顿了顿，才回答：「那是因为我反悔了，我现在就想跟你交往。」
    「为什么？」洪寧眼睛一亮。
    「就算是异地恋我也认了。」黄笙阳说着说着，还有点羞耻：「我没想到自己那么喜欢你。」
    「你说喜欢我了。」洪寧笑得像个傻子，还抓错重点。
    黄笙阳看着他一脸憨笑，悄声骂了一句「傻子」，抓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抬头便对洪寧说道：「好了零点了，生日快乐男朋友。」
    洪寧笑得脸都痠了，却无法抑制内心的欣喜若狂，伸手就将刚成为自己男友的同桌搂进怀里，终于实现了朝思暮想的愿望，脸颊埋进对方颈窝贪婪地呼吸着淡淡花香，直到黄笙阳也伸手回抱了好一阵子，他都没捨得放开。
    后来他们还是去坐了旋转木马，一个身高都超过一米七公分、另一个身高甚至有一米八五的男高中生，在扎堆的小萝卜头里一起排队，设施开始旋转时两个人都屈膝挤在小小木马上，看起来有着说不清的滑稽，甚至还有同学恰好经过目睹这一幕，偷偷拍下他们在木马上相视大笑的模样，传送到班级群组里换来一堆「哈哈哈哈哈哈好有爱」，惹得黄笙阳看了脸红，洪寧看着照片满意极了，甚至保存下来设置为手机桌布，被黄笙阳送了一记大白眼。
    然后他们又到园区里的速食店吃了热狗堡和炸鸡薯条，不得不说，价钱昂贵还份量小，虽然的确很好吃，可就算是食量不大的黄笙阳，在吃完一个热狗堡和一包薯条、一隻炸鸡腿后，还是隐约感觉到飢饿，更何况是极需热量来维持运动体力的洪寧，都加点了一个热狗堡也还是嫌不够，于是两人又到了园区另一间餐厅，点了一个披萨来吃。
    「这里的食物真的都好贵！」洪寧皱了皱眉头，捏着其中一片披萨的边缘饼皮往嘴里塞：「早知道就自己带吃的来了，好亏。」
    「你家不是很有钱吗？」黄笙阳眨了眨眼：「你也觉得贵？」
    洪寧撇了撇嘴：「我们家的家规就是不能给小孩太多零用钱，我一个星期最多就是五百元早午晚餐的饭钱，如果想要加钱的话就要去公司实习换薪水，不过我这点钱就够了，所以都把时间拿去打球，还有跟你一起去吃晚餐。」说着又拿起另一片披萨：「可是这个披萨也不错吃，算了。」
    黄笙阳还在咀嚼着嘴里食物，暂时没有回话，却是对洪家的家规產生了兴趣，毕竟要是洪寧没有告诉他，或许自己也看不出来洪寧生于有钱人家，于是他好不容易吞嚥完后便开口问了：「你们家到底多有钱啊？还有家规喔？」
    洪寧想了想，悄声说出了一个很有名的企业集团名字，然后又嚼了几下，接下去以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那集团是我们家的，还有一些分公司，但是现在都归我哥跟我姊管了，他们都很忙，我也只是从最基层的实习生开始做起，虽然股东会议我会被叫去旁边听，但这是机密，我现在也没办法告诉你。」
    黄笙阳听得目光都变得有些涣散了，根本没想到对方的身世是真的深不可测，一时没抓好手中的披萨，就这么掉回盘子里。
    「还是你想来我们家实习？」洪寧瞇着眼笑得天真：「我听我哥说他们视情况也收高中应届毕业生实习，还是你要到最近我们新开的饮料店工读？我寒假应该会被拉去那边打工，你要跟吗？」
    黄笙阳头很痛：「先不用……我们还是吃披萨吧。」
    洪寧歪了歪头，有些不解，却还是把自己的话说完：「对了，我家人都很想见你，你有时间的话要不要来我们家玩啊？或是学测前到我家读书？」
    黄笙阳陷在震惊里还来不及抽离，只听见后段就点头应下了，直到披萨都吃完了，他才后知后觉：什么叫「我家人都很想见你」？这是要直接出柜见家长了吗？
    他内心一阵慌乱，抬头正要向洪寧问个清楚，却看见洪寧居然趴在桌上睡着了，半张脸埋进圈起的双肘之间，细长的眼睫毛微微垂着，灯光映在上头，有种说不出还的好看。
    黄笙阳张了张嘴，叹了一口气，决定还是不要叫醒对方了，从随身背包里抽出了一本只有巴掌大的英文单字本，开始背起单字。
    座位旁的窗口吹来微风，带着阵阵凉意，离学测只剩半个学期，新年也近了，下一个夏天就是毕业的季节。

 7（END）

    洪寧虽然有特殊选才的管道能走，但以防万一还是报考了学测，深怕没有通过申请，也因此在毕业旅行后，他就得开始和黄笙阳一起晚自习读书。
    在洪寧的连哄带骗下，黄笙阳还是答应跟着对方一起到洪家读书，初次拜访时黄笙阳紧张地不得了，还回家问了自家两位爸爸该怎么做才不失礼，一家三口纠结了老半天，最后选择了水果礼盒送去，还被洪家长辈说是有礼貌的乖小孩，搞得黄笙阳内心莫名愧疚，毕竟自己可是把洪寧这小孩拐弯了。
    黄笙阳的两个爸爸早在很久之前就知道黄笙阳的性取向，黄笙阳之前也在深夜找过他们聊了一下，说自己喜欢上了同班同学，还是同桌，不过对方应该是直男。他没有想要跟人告白的心思，只是直男思维难以揣测，于是才来问两位过来人的看法，然后得到了「全家都是男同性恋，此题无解」的答案，还有温暖无比的支持。
    黄笙阳也能感觉到，自己似乎和家人们的关係也逐渐没那么冷淡了，自从告诉爸爸们自己有喜欢的男孩子时，他们就会不时来问问近况，这好像也能算是洪寧的功劳吧。
    洪寧得知黄笙阳的家长是两位爸爸时还诧异了一下，但很快地就理解了，毕竟套入自己和黄笙阳的话，那么一切都很容易明白，都是爱情，哪有什么奇怪不奇怪的呢？
    学测当天两人先相约在考场附近的早餐店碰面，吃完再一起去考试，却没想到还遇到了几个同学，被笑问「你们是在早餐约会吗？」，搞得黄笙阳冷汗直流，没想到洪寧直接就笑着承认了，那群同学居然还说着「那我们就不打扰了」便笑着离开，似乎对此情景已经司空见惯，黄笙阳到考完试都还是不晓得，那些同学是以为洪寧在开玩笑，还是他们真的看出了什么端倪。
    洪家长辈们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现他们在交往的，却也没有特意戳破他们的表象，黄笙阳还以为自己和洪寧藏得很好，时不时就被洪寧拉去他家玩电动，直到他发觉洪寧的家人不知何时开始以关切的目光看着自己，看得他内心发毛，问了洪寧也不晓得，直到洪寧出了房间去问，人一回来脸上还掛着微妙的表情，说了一句：「我妈问我们什么时候要出柜，他们都想好怎么反应了。」
    黄笙阳头一昏，差点以为自己要当场去世。
    学测成绩在毕业典礼前出来了，黄笙阳成功考上国立顶大，洪寧则是靠着体育成绩考到同间大学的体育系，考上同间大学的愿望实现了，当天洪寧整个人雀跃地抱着黄笙阳在教室里蹦蹦跳跳，换来黄笙阳一整个早上没有理他，直到午餐时间才又因为洪寧的死缠烂打，被拉去福利社买了五包洋芋片庆祝。
    毕业典礼那天，黄笙阳被选为毕业生代表上台致词，颁奖人还是身为学校股东之一兼杰出校友的洪寧大哥，黄笙阳接过奖状的时候总觉得心情十分微妙，听着对方还笑盈盈地邀请他到公司实习时，甚至有种自己还在作梦的感觉。
    换到以体育成绩上顶大的洪寧上台领奖的时候，就忍不住调皮了，颁奖人还是自家大哥，偏要伸手跟人击掌，洪家大哥倒也赏脸地伸手语自家笨蛋弟弟击掌，引得底下学生们都在偷笑。
    那天洪寧的父母都来了，黄笙阳的父亲们也是，两家都对孩子们的感情很是好奇，等到两位毕业生终于从典礼会场中走出，抬头就见到两边家长聊得起劲，根本没注意到他们的典礼已经结束。
    黄笙阳完全没想过时间过得那么快，而一切是那么不可思议的顺利，他或许把所有的好运都花在这了，那些他预想的坏事都没发生，周遭人们依旧温柔待他，以行动告诉他，他是真的被爱着，他不需因为恐惧而鋌而走险，身旁的人会帮他举起光明，照亮他眼前的景色。
    洪寧在凤凰树下牵起他的手，头上是火红色的凤凰花，枝叶随风摇曳，他弯下腰在黄笙阳的耳边轻声笑道：「好了，恭喜你，毕业快乐男朋友。」
    黄笙阳也笑了，捏了捏洪寧的指尖，轻声回他：「你也是，毕业快乐男朋友。」